《重生:贵妃不再醋精,皇帝慌了》 第1章 重生归来,不爱了 御花园中,秋千架上,倦倦坐着一位粉衣的宫服美人。 美人容颜娇憨,晚风袭来,衣袂飘飞,更有一段弱不胜衣的媚态。只是她望向那簇簇芍药的眼神充满了如雪的寂寥。 “春浓,今儿是哪一年呀?” “回禀贵妃,今儿是熙和二十年。” 沈窈唇边勾起一抹冷笑,似悲哀,也似嘲讽,但很快就变得释怀。 她是死过一回的人。 熙和二十一年,沈窈身怀皇嗣,被皇帝陆陵川以“不敬太后”的罪名,先是禁足,后是赐死。 老天怜悯她这潦草又短促的一生,让她又重生回到了熙和二十年。 回到紫宸宫中,沈窈瞧着各处堆金砌玉的赏赐,真是富贵迷人眼。 现在的她,还是皇帝心尖尖上的人。也是熙和王朝后宫中除了太后外最尊贵的人物。更是前朝后宫都忌惮的,最会拈酸吃醋,日夜都想独霸皇帝的沈贵妃。 沈窈不觉得欣喜,反而觉得讽刺。 她掐了一把自己白嫩的手腕。腕上的指痕和痛感提醒着沈窈,满宫的锦绣繁华是真的。 她,还活着,也是真的。 这一世,沈窈打定主意,要远离陆陵川,做个后宫中的闲人贵妃。反正熙和王朝富裕,那她就做一个花瓶贵妃,成为这锦绣盛世里,中看不中用的点缀。 什么协理六宫之权,什么君王夜夜独宠,谁爱要谁要。 陆陵川,不爱了! 皇权,不贪了! 只要没有天真和执念,也就不会想着时时刻刻的亲近和独占,更不会再有无端的拈酸吃醋,大发脾气。 沈窈美滋滋的想,自己脾气平和,不再谄媚邀宠,更多热心的成全别人,就不会给自己树敌。没有敌人,她好好儿的养心怡情,自然可以延年益寿。 重生归来的沈窈,最羡慕先帝爷的太妃们,那一个个的,颐养得红光满面,白白胖胖。 熬死皇帝,她也能成为太妃。 春浓伺候着沈窈吃了小厨房送来的燕窝羹,就见主子惬意的仰在贵妃榻上翻着话本子。 “这个话本子好,女子学不会断情绝爱,就活该去挖野菜。” 沈窈拈着一块桂花糕,送到嘴边,“紫宸宫上下伺候的人,本月的月例银子,都翻一倍。” 往日里战战兢兢,窥着贵妃脸色伺候的宫女太监,欢喜的不住磕头谢恩。 贵妃今儿慈眉善目,瞧着和神龛上供奉的玉观音一般。可是难得了。 “春浓,你读过书,就给大家读点话本子。这些糕点本宫用不完,今儿殿里当值的,就分了。以后,糕点都做两份。” 沈窈打了个哈欠,抱着身边肥硕的狮子猫瑞雪,在贵妃榻上打起了盹。 都说女人要养得人比花娇,如今,她这朵花,可要独美。 刚阖上眼睛,就听到皇帝身边的太监汪大福在檐下捏着尖细的嗓子在喊。 “贵妃娘娘,陛下昨儿受了风寒。此时歇在太极宫中。” “本宫知道了。可千万让陛下保重龙体呀。春浓,给大福公公送上些银子。” 汪大福接过贵妃赏赐的几颗金瓜子,乐得屁颠屁颠的去了。 春浓双手捧着一件翠色的宫女衣衫,等着沈窈更衣。 却见贵妃主子又拾起那《王宝钏传》看得发笑。 这什么时候,话本子比陛下重要了? “娘娘。” “春浓,你捧着件衣衫杵在那里做什么?去小厨房传话,弄些糟鸭脯,糖醋乳鸽,栗子糕来佐酒。” “大福公公传话,陛下风寒了。”春浓提醒道。 “太医院养的是废物吗?陛下感染风寒,自有他们伺候。找本宫?本宫又不会医道。” 沈窈心情甚好。 熙和二十年,正是她圣眷浓重,陆陵川和她腻歪的时候。 皇帝这时候一病,夜里就不能来祸害她了。不然病中还沉溺女色的君王,肯定会被言官上折子骂死。 心情一好,沈窈撅着小嘴不停的吃东西。 前世,她最馋嘴,嫁给陆陵川后,为了这不堪一握的杨柳腰肢,可是一口都不敢多吃。被赐死前那段日子,宫人们克扣她伙食,她甚至薅秃噜了宫墙里那几枝榆钱树。 她混这么惨,想着都心酸。这一世,她可要好好补偿自己。 春浓忍不住出言提醒, “娘娘,你以往总说过午不食。今儿,……” “以后这规矩破了。小厨房白日都开着火!”沈窈大喇喇说。 人生苦短,若连喜欢吃的都得管嘴,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对了,你再去兴庆宫跑一趟。给白婕妤说,陛下病了。” 春浓扶额,好一阵无语。 这白婉珠是太后安插了来和贵妃娘娘分宠的人。往日里,白婕妤只要接近皇帝三步之内,贵妃就得变成一只炸毛的猫。不仅和皇帝闹,回到紫宸宫,碍眼的奴才都得吃一顿数落。 今儿娘娘怎么上赶着把白婕妤往皇帝身边送?莫不是中邪了? “娘娘,你真让我去兴庆宫?” “听话,快去。办好了有赏!” 沈窈一手撑着脸,一手揉了揉肚皮,然后大大的打了一个嗝。 汪大福回到勤政殿,屏退了其他伺候的人,在紫铜鎏金小兽炉里点燃了合欢香。 他知道,以往陆陵川想要躲懒,就用风寒为借口。 不消一盏茶功夫,这千娇百媚的贵妃娘娘,就会换上件宫女衣衫,潜入皇帝寝宫。与陆陵川恩爱缠绵一番。 陛下勤政,但也是年轻的君王。遇到烦心事,只有贵妃的闺房乐趣能帮他解乏。 陆陵川在太极宫中左等右等,却不见沈窈来探望他。 “狗奴才,你到底怎么传的话?” 陆陵川从堆满奏折的案牍后走出来,对着汪大福屁股就来上一脚。 汪大福的徒弟小喜子很有眼力劲,见遥遥的宫道尽头,走来一位满头珠翠的美人,赶紧从殿外缩了个头进来。 “陛下,来了。来了。娘娘来了。” 陆陵川骄矜的一转身,进了内寝。 这个窈儿,今儿敢让他等这么久,真是胆儿肥了。他待会儿可要好好收拾下这小妖精。 汪大福拉着小喜子从偏殿退了出去。待会儿的旖旎风光,他可是没胆子也没脸看。 隔着珠帘,一道弱柳的身影,盈盈下跪。 第2章 皇帝的喜好 帘外的身影绰约华贵,今儿倒是不乔装打扮了。 陆陵川勾起唇角,心头的烦躁渐渐消散。他贵为天子,愿意纵容自己的女人张狂些。 “不必多礼了,到朕身边来。你可让为夫好等。”陆陵川背身站着。 须臾间,莲步缓缓,一双白嫩如藕的玉臂就缠上了他。 “陛下!” 美人柔媚的唤着陆陵川,扑鼻而来的玫瑰香四下氤氲,他一瞬间脸都黑了。 沈窈的香味很清淡,四下无人时,她可从来不讲究那么多的尊卑有别,总和初见那时一样,唤着他,“陵川哥哥。” 大力掰开腰上缠绕的女人,陆陵川转过身,不分青红皂白,一记窝心脚踹过去。 白婉珠跌坐在地,一瞬间泪珠涟涟。 “陛下。” 陆陵川身体某处的火一瞬间褪去,他清冷疏离,不带任何感情,质问道。 “珠儿,怎么是你?” “是贵妃娘娘派人传话,说陛下龙体抱恙。”她捂着心口,呜呜咽咽的哭着,“所以妾急急忙忙就赶过来,不成想,却冲撞了陛下。” 打发走了白婉珠,陆陵川拧着眉心,在寝宫里来回踱步,深邃的长眼睛里布满了阴郁。 听到内寝的动静,偏殿里的汪大福全身战栗,几乎要软倒在地上。怎么来的是这位主子呀? “汪大福,你说,贵妃这是何意呀?” 陆陵川一开口,看似声音平静,但充满了无形的压迫感。 “咚。” 汪大福被帝王威仪吓得腿一软,他的胖脑袋重重在织锦红毯上磕了个头。 凭着沈贵妃以往的行事,他大胆直言, “陛下,贵妃娘娘今日这招,实乃欲拒还迎,欲擒故纵,高!实在是高呀!” 汪大福的话让年轻的帝王眉头舒展。 沈窈的避而不见,他的思而不得,原来只是这小妖精争宠的新玩法。 “朕姑且信你这狗奴才一次。即刻将昨日南海郡献上的白玉珊瑚枝给紫宸宫送去。” 陆陵川揉了揉眉心,案牍上奏章堆叠如山,还在等着他。 大福领着两个小太监,将白玉珊瑚树,吭哧吭哧的从库房一路搬到了紫宸宫。 沈窈喝了消食茶,小憩了半个时辰,醒来时,就看到了皇帝的赏赐。 她并没有太多高兴,小脸上浮现出几乎看不见的一抹冷笑。 心底暗暗腹诽这狗皇帝的好大手笔! 她刚把白婉珠送上龙床,陆陵川就马上遣人送赏赐来,看来这是要让她继续给他送美人了。 一想到陆陵川情事浓时的不知饕足,沈窈俏脸绯红,那一个白婉珠怎么伺候得过来,正巧阖宫还有那么多姐妹,谁都想沐浴天恩,得帝王青睐。 总不能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得,那她就成全这狗皇帝。既为了紫宸宫的荣华安稳,也不用劳动自己夜夜腰酸腿软了。 对陆陵川这狗皇帝,沈窈如今莫说侍寝,她可是一眼都懒得看。 陆陵川忙完手头事务,顿感轻松。也不坐肩舆,轻装从简,从勤政殿慢慢踱步过来看望沈窈。 紫宸宫内,遥遥传出一片娇声笑语。 陆陵川郎朗一笑,不想打扰了沈窈兴致,挥挥手不让宫人通传。 “陛下饮食上喜爱清淡,膳后须用峨眉清茶漱口。” “陛下冬日的御书房里,定要用一枝梅花应景。折梅花时,不能用绿梅,腊梅,只能取枝干遒劲的老树红梅。” “陛下白日熏龙涎香。夜里侍寝时用合欢香,独寝时熏松柏香。其他的香料,陛下闻多了头疼。” 沈窈将陆陵川的喜好习惯如数家珍般一一道来。 娇脆活泼的声音,落入陆陵川耳朵,他眉心舒展,眼尾上挑。 “陛下,您平日里可没白疼爱贵妃娘娘呀。她这心坎上全心全意可只有您一人呀。” 汪大福谄媚的赶紧送上一个龙屁。 夸沈贵妃,不就是在夸陛下吗? 只要伺候得陛下高兴,那前朝后宫还能少了巴结他这御前总管的人吗? 他颠颠儿跟着陆陵川踏入紫宸殿中。 紫宸殿里,今儿不知道吹的什么风。除了白婕妤以外,郑才人,刘美人,傅昭仪,林美人,后宫中的妃嫔几乎都到齐了。 香几上摆满了各色精巧的点心果子,一众花团锦簇的美人儿都虔诚的围着沈窈,竖起耳朵聆听。 那出身翰林之家,岁数最小的林美人,此时捧着在紫宸宫就地讨来的纸笔,一行行记录得正欢。 后宫嫔妃早就对天纵英才,丰神俊朗的皇帝倾慕已久,奈何以往都被贵妃一人霸着吃独食。 今日难得和皇帝距离这样近,此时行礼的妃嫔们,一双双妙目望向皇帝,或娇羞不胜,或热辣直白,都在眼神或者扭捏身姿里表达了对陆陵川的爱慕与相思。 沈窈隐在嫔妃之中,也盈盈下跪,起身。 “贵妃在做什么!” 陆陵川目光牢牢锁着人群里的沈窈,就算藏在各色鲜艳的美人中,沈窈柔媚娇憨,瑰丽璀璨的倾国容颜依旧让人一眼心动。 沈窈小心翼翼的回答,“陛下,臣妾不过是和姐妹们一起探讨侍奉君王之道。” 再次面对陆陵川的她,心如止水,一双清泠泠的美目不似往日含嗔含情。 “贵妃今儿可真大方!” 陆陵川咬着后槽牙,明显是动怒了。 汪大福一脑门子冷汗,适才贵妃娘娘讲述陛下私隐时,眉梢飞扬,声音娇脆,此时见了陛下,垂眸肃立,如只鹌鹑一般。 “陛下往日里总教训臣妾,未有容人雅量。妾有负陛下深恩,甚是惶恐,思来想去,于今日邀阖宫姐妹小聚,只愿为君王分忧。” 沈窈心中不忿,垂眸不看皇帝,她做这些,不就是为了后宫这些美人儿让他更称心吗? 这狗皇帝,在这儿装什么装? 沈窈温柔婉约,却说得字字在理,陆陵川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心里窝火,却不知道这女人在抽哪门子风。 “好!今日贵妃雅量,紫宸宫上下当赏!” 陆陵川咬着牙夸道。 沈窈以往仗着他的纵容和庇护,在这宫里张狂僭越,名声已经坏了。他若当着阖宫的妃嫔和沈窈发难,少不得又是一段关于贵妃的是非。 在众人的谢恩声里,陆陵川忍住心头的郁火,愤愤然迈过门槛,甩开衣袖,大步离去。 第3章 后宫中最粗的大腿 晚膳后大概过了一个时辰,汪大福就悄悄儿递话到紫宸宫,说皇帝今日翻了林美人的牌子。 果然,第二日一早,林美人因为伴驾有功,位分升为婕妤的消息就传遍了六宫。 翻阅前世今生的记忆,这是陆陵川第一次临幸除沈窈外的女人。 听到消息,沈窈心中波澜不惊。她本来就犯愁,怕陆陵川夜里翻她牌子。但既然不能坐以待毙,那就按皇帝的喜好。大大方方的指导着各宫的妃子如何争宠。 不知道是她的遭遇与虔诚感动了上天,还是这林美人的年少貌美打动了陆陵川。一切也算求仁得仁。 沈窈捧着燕窝,干脆又吃了一碗。 然后对着菱花铜镜,拔去发髻上几枝金玉的珠钗,淡扫峨眉,素净打扮,坐上了肩舆,去向张太后请安。 今日和风日暖,去往慈宁宫的沈窈,却心怀忐忑,无心看风景。 张太后一向和沈窈不对付,每次开口训她,安她脑门上的都是重罪,什么“掩袖工谗”,什么“狐媚惑主”之类。 前世的沈窈,对太后的斥责,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她是祸国妖妃,陆陵川岂不就成个大昏君了? 最讽刺的是,沈窈居然还傻乎乎的问过陆陵川好多次,少时许下的誓言“此生唯有窈儿!”还作不作数。 每到这时,陆陵川就会抱着她,在她的眉心上吻了又吻。而沈窈也就沉溺在情爱里失了心。 “此生唯有窈儿。”这句轻飘飘的誓言可害苦了沈窈。 她昏昏然的在后宫树了无数敌人,也在前朝被言官轮番弹劾。还不以为意,以为凭借陆陵川的情爱可以过一辈子。 如今来看,太后才是熙和后宫中最粗的大腿,前辈子的自己,竟然敢和她叫板,果然是活得不耐烦了! 沈窈抚了抚胸口,那鸩酒入喉的彻骨之痛,犹在昨天。 到了慈宁宫门口,沈窈下了肩舆,整理好衣裙,这才缓缓进入正殿,向张太后问安。 “贵妃姐姐今日真是难得,以往我等姐妹来和太后娘娘请安,可不见贵妃姐姐踪迹呀。” 白婉珠正在给太后奉茶,见到她就出言不善。 而沈窈翩翩行礼,行止间仪容有度,清丽端雅,也不为自己辩白,听了白婉珠的话,又敛裙跪下,朱唇轻启。 “沈窈以往不懂事,还请太后娘娘责罚。” 是呀,前世自己闹什么呢,她连跟着皇帝称呼太后一声“母后”的资格都没有。 “贵妃起来说话。” 张太后年才四旬,生得 白皙丰腴,一双凤目微微上挑, 她端坐上位,对着沈窈颌首。 这往日里花枝招展,在六宫横着走的贵妃,今日打扮素净,难得有一番低眉顺目,瞧着也没有那么令人生厌了。 只是不知道这沈窈是转了性还是又在耍什么心眼子? 沈窈应“诺”后,就恭恭敬敬坐在下首,只看着众妃嫔围着太后,插科打诨,费尽心机的讨好尽孝。 她和太后,算不上亲近,贸然献殷勤,只能惹来耻笑。 待众人笑闹够了,沈窈才走到殿中,向太后施礼, “妾有一事,要向太后娘娘讨个示下。” “讲!” “皇后娘娘去年到雪月庵养病,如今身子已经大好了。妾提议,择一良辰吉日可将皇后接回。” 张太后闻言,抬眸久久注视着沈窈。 王皇后是右相的嫡女,也是皇帝的发妻,素有贤后的美名。去年沈窈霸着皇帝闹得最凶的时候,王皇后就托赖身子抱恙,去了雪月庵养病。 “贵妃可知,接回皇后,你就要让出协理六宫之权。” 太后提醒道,犀利的目光一直落在沈窈脸上,片刻不挪开分毫。 白婉珠不待沈窈开口,插话道,“贵妃姐姐还真是思虑周全。姑母的千秋节快到了,陛下至孝,定然要好好操办。皇后娘娘回宫,正好可担当此任。” “不过,上次太医院御医就说了,皇后身子弱,需静养,受不得累。她一回宫,就经受这样的大事,岂不会熬垮了身子?” “皇后熬垮身子,姑母的千秋节也办的不体面,这……” 白婉珠一番话,直指沈窈,仿佛因为沈窈的提议,导致皇后已经病入膏肓,而太后的寿诞也 潦草收场。 太后一世精明,她也不相信这嚣张善妒的沈贵妃能一朝转了性子。 “沈窈, 你好大胆子,原来你提议接回皇后,让出协理六宫之权,就是为了累倒皇后,再顺道搅和了哀家的千秋节呀!” 太后愤愤然,殿中众人吓得都跪了下来。 沈窈光洁的额头叩在织锦红毯上。 她一番服软,再次低下了她高傲,漂亮的头颅。 这世上,再无宁折不弯,天真痴情的沈太傅之女。 当初,进宫时,爹爹说,活下去才是最大的尽孝。这个道理,沈窈死了一回才弄明白。 沈窈姿态谦卑,不疾不徐的为自己辩解。 “白婕妤言重了,待皇后娘娘回宫,自然有太医院一众御医诊脉调理。妾也愿意,与后宫姐妹们一起协助皇后,办好太后的千秋节。” “沈窈在此向上苍祝祷,祈愿太后娘娘的千秋节定然圆满。” “千秋宴功成,沈窈不贪分毫。而若有任何闪失,沈窈愿意一人领罪。” 白婉珠撇撇嘴角,“到那时,你领罪又有何用?还不是让姑母糟心。沈贵妃,你这是大不敬!” 眼看沈窈要倒霉,白婉珠的得意劲再也憋不住了。那一口一个的贵妃姐姐都不喊了。 傅昭仪此时膝行两步,挨着沈窈跪到了一起。 “太后娘娘明鉴,玉簪愿意与沈贵妃一起,协助皇后筹办千秋节。” 傅昭仪是皇帝龙潜时的老人,在太后面前也素来干练沉稳。 九嫔之首的昭仪一下跪,那些低位份的才人,美人也都纷纷拍马,称颂太后老祖宗人美心慈,乃观世音菩萨下界,她们都愿意为太后寿诞出力。 傅昭仪的解围之举,都是因为沈窈昨日兴起的小聚。她不吝分享,给众人讲述了帝王衣食住行的喜好和一些禁忌,其中更不乏关于陆陵川的一些私隐和小情趣。 各人都或多或少,对沈贵妃的成人之美心存感激。 最关键的,是皇帝走后,沈贵妃打了个哈欠,说皇帝还有更多秘辛,留着下次小聚时候再一一和众位姊妹们道来。 所以,后宫里其他妃嫔们瞬间达成一致,这沈贵妃至少目前可不能倒台。 大家众星拱月一般,将张太后哄得高高兴兴, 熙和王朝的后宫罕见的如此一心,倒衬托得白婉珠有些格格不入,巴不得这太后寿诞办砸一样。 第4章 贵妃贤惠还是憋屈? 能熬死先帝,扶持亲儿子稳坐大宝,张太后可不是普通女人。她深谙法不责众这个道理。 太后伸手虚虚搀扶了一把,示意跪着的妃嫔们起身。 “都是些孝顺孩子,是哀家多虑了。千秋节之事,等皇后回来,就让贵妃协理着办。” “是妾考虑不周,幸好白婕妤提醒。还请太后娘娘责罚。” 沈窈又乖巧的说,一副认打认罚的模样。 太后摆摆手,示意这事就过去了。 “昨儿侍奉皇帝的林婕妤出来,让哀家好好瞧瞧。” 林墨儿羞答答的从嫔妃中出列,被太后笑盈盈拉着她一顿夸,还得了一对精巧的红宝钗子作为赏赐。 沈窈立在一旁,真心为林墨儿送上早添龙子的祝愿。 前世,她害怕陆陵川的心远了。这一世,她只怕陆陵川不能离她远远儿的。 如今这林墨儿一承宠,沈窈也是为自己高兴。 陆陵川这开了荤的馋猫,面对后宫那么多妩媚风流的美人,以后怎么能忍住不去扑食? 他美人环绕,她也就得了长久的自在。 瞧着沈窈这温柔婉约,言笑晏晏的小模样,张太后也真心觉得喜庆,第一次觉得沈窈看起来有了几分顺眼。 要知道,以往陆陵川别说翻哪个嫔妃的牌子了,就是不小心距离哪个后宫女子近了,沈窈也得吃上一顿飞醋。 偏偏这后宫佳丽们就还爱制造些御花园扑蝶,赏梅吟诗等与皇帝巧遇的故事。搞得无辜的陆陵川哄不好沈窈了,就只能孤独的躺在兴宁宫的龙床上生一宿闷气。 太后在皇帝身边安插了耳报神,这样长久下来,太后心疼儿子,她对沈窈的印象哪里好得了。 太后今日老怀安慰,如今还是皇儿有本事,把这刁蛮爱吃醋的贵妃调教得服服帖帖。只要皇帝愿意雨露均沾,那她抱皇孙还会远吗? “哀家看沈贵妃如今心胸倒是开阔了。也算是份长进。” 太后凤目中华光璀璨,慈爱的看过来。 沈窈一瞬间受宠若惊,以往太后一见她就没好脸色,今日却难得的夸了她。 沈窈摸了摸手腕上被衣袖遮住的沉甸甸的黄金镶七色宝石的镯子,更加坚定了心意,为了保住这一世荣华,为了顺利熬成太妃,她会给陆陵川和姐妹们制造更多机会。 太后倚在贵妃榻上就阖上了眼睛,这是逐客的意思。 慈悲,疏离,高高在上的人声从珠帘后传来—— “哀家乏了。你们都退下。。” “皇后回来之前,六宫大小事务还得贵妃尽心。” 贴心的嬷嬷赶紧放下了帘子,将这帝国最尊贵女人的睡颜掩藏起来。 —— 离开慈宁宫,坐在肩舆上的沈窈沉沉欲睡,还不忘记吩咐, “春浓,回去将千年人参和竹丝鸡炖在一起,给我好好补补元气。” 这一番周旋下来,她怎么也要赶快将耗费了的心力补回来。 春浓小声嘀咕,“只怕元气这样补下去,贵妃也胖成猪了。” “你这是僭越!难道连你也欺负我如今好性儿,不会罚你了吗?” 沈窈有些丧气的撑着脸,作出一副可怜样。 “娘娘,我不明白,你怎么这阵子将陛下往外推呢?陛下是你的夫君,是你一生的倚仗呀。” 沈窈心想,陆陵川是皇后王云菱的夫君,才不是她的夫君呢。 春浓见贵妃闭目小憩,也就不再打扰。回到紫宸宫后,亲自到小厨房领着人好一番张罗。 沈窈一碗人参鸡汤下肚,整个人都暖乎乎的,脸色也泛着红润。又吃了几筷子炙鹿肉,蒸羊羔和蔬果点心。 这才满足的擦了擦嘴,懒懒儿的卧在贵妃榻上,听夏荷给她读着话本子。 “钦天监的人回话后,就命内廷令接手准备迎接皇后鸾驾。凤藻宫虽然来不及椒泥涂墙,但一应中宫的荣耀和体面都要考虑足。” 沈窈撑着脸,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这些事,春浓你亲自去办。” 春浓不解的问道,“娘娘,您这到底是洒脱了,还是受了什么委屈呀?” 春浓是打小就跟着沈窈的人,也知道贵妃一颗心年少骄纵,容不得旁人分走陆陵川半分宠爱。 就算为此没少在太后手里吃瓜落,也梗着脖子,不屈不饶。 “娘娘,如今你怎么连给陛下送女人,接皇后这样卑微的事都做得出来了?” “你真这么看我?你快说说,除了卑微,这是不是也是一份贤明?” 沈窈一拍大腿,高兴的跳起来。 “这下子前朝可没有人弹劾爹爹教女无方了。” 见四下无人,沈窈神神叨叨的,“你去给本宫把那砸干果的铁杵取来。” 这白玉珊瑚树明晃晃杵在沈窈眼前,她可眼热很久了。虽然不能整颗搬出去换钱,但她早打主意要敲几支下来,或者磨成些珠子,那悄悄送出宫,还是能换很多钱的。 禁足生活告诉沈窈,钱财比男人可靠。 今生她可聪明清醒得很,才不要狗男人,就做一朵人间的清醒富贵花。 沈窈围着白玉珊瑚,敲敲打打,忙活了好一阵子。 “这?” 春浓抚着额头,只得挪到宫门口替沈窈守着。 敲完珊瑚枝,又翻看了内廷令送来的一些文书,没啥问题的,沈窈盖上自己的贵妃印鉴。 待皇后回来,这六宫大权一移交,她就在后宫蜷着尾巴老实待着,过一份悠闲舒心的日子。 未来岁月如此静好,沈窈觉得此时不去睡上几个时辰可真真儿对不起自己。她上了榻,就合上了眼皮。 春浓赶紧给贵妃盖上锦被,退了出去。 陆陵川一进殿,就看见了茜纱窗下,锦绣堆中的这一幅美人春睡图。 贵妃榻上的沈窈合着眼睛,呼吸清浅匀停,长睫毛如停留在她脸上的蝶翼,投射出浓浓的阴影,玲珑娇俏的身子在锦被中缩成小小一团。通身雪白的狸猫儿瑞雪也卧在脚榻的厚毯子上打盹。 他挥挥手,殿中伺候的人莫不都噤声后退,立得远远儿伺候。 陆陵川俯身亲了亲沈窈眉心,然后和衣躺到她身边。 这几日,前朝的事情让他疲惫,却怎么也睡不踏实。此时挨着沈窈,鼻端嗅着她若有若无的女儿香,陆陵川浑身舒展,倒是很快入梦。 第5章 不若不见 陆陵川在紫宸殿中,歇了个踏实的午觉。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睁开眼睛,沈窈面向暗壁,蜷着身子,抱臂而眠。 这小妖精,以往睡觉可没有这么规矩。 陆陵川内心深处隐隐生出些低落。 以往只要他一上榻,沈窈就算再困倦,也会亲昵的滚进他怀里,手紧紧扣着他的腰身。 而每次离去,还得费上好一番功夫,才能将如藤蔓一般缠绕着的沈窈从身上摘下来。 “窈儿。” 陆陵川低声呢喃,长臂一舒,将沈窈圈进怀里。 摩挲着她纤细的脖子,一路向下,那瓷白的肌肤,起伏的丰隆流淌在他掌心…… 美人在怀,含春带怯,曾获为他无数次绽放过。 陆陵川心头勾得火起,太多销魂旖旎的回忆冲击着他,见沈窈还在懒睡,他忍不住加大了点儿力道。 带着薄茧的手指,在她身上肆意游走,到处惹火, 沈窈此时再也不能继续装睡, “陛下自重!” 她“啪”的一声,拍掉了陆陵川的爪子。 “窈儿这么香,朕偏不放手呢。” 陆陵川拥着怀里的美人,心弦摇曳。 气咻咻的沈窈,鬓发散乱,带着如娇似嗔的薄怒,如只发飙的奶猫儿。在陆陵川眼里,哪里有什么威慑力。 一切不过夫妻情趣罢了。, 他恶意的伸手捏了捏沈窈丰腴了不少的腰身,勾唇一笑,“窈儿。” “你今日慵懒,可是有了朕的孩儿?” 只不过一句戏言,沈窈瞬间脸色苍白,从贵妃榻上连滚带爬跌了下来。 无边悲痛涌上她的心头。 前世沈窈诊出孩子那日,也正是她获罪那日。 紫宸宫中,月上柳梢,皇帝失约黄昏后。 内廷令带着人以沈窈不敬太后为由,将她禁足在紫宸宫中。 自此后,沈窈的膳食和炭火一再被克扣。 往日里煊赫热闹的紫宸宫,在风和日丽的初春,却比冷宫还凄清寂寞。 沈窈不得不在夜里裹紧了所有的被褥和衣衫来御寒。 除了身冷,她还肚饿。 饿得连宫外夹道伸进宫墙内的那几枝榆钱叶子也被摘下来,掺着杂粮面,用来果腹。 就算被这样苛责虐待,沈窈还是想活。 她甚至想,就算皇帝最后把她送进冷宫,只要让她和孩儿在一起。那她也甘之如饴。 肚子里那不知是男是女的小豆芽,他还贴在娘亲肚子上那瘪瘪的肉皮上,等待着在几个月后,降临这清华的盛世。 这狗皇帝倒好,就连等着沈窈饿死的耐心都没有。 一见面,不由分说,就亲手用一杯鸩酒送她娘儿两个丧了命。 前世往事,斑斑血泪。 与这个男人隔世再见,真不若不见。 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再次抬眸看向陆陵川的沈窈并没有怨忿,不甘,恨意。 在陆陵川错愕的眼神中,她跪了下来。音容琅琅。 “臣妾失礼,还请陛下降罪。” 她前世信奉过柔易懦,今生更知道过刚易折。 “窈儿,你是不是怨朕昨日翻了林墨儿的牌子?” 陆陵川伸手搀扶沈窈起来,“朕让汪大福递消息来,就等着你来和朕闹。朕甚至连哄你的礼物都准备好了。” 陆陵川作为帝王,此时已算把身段放得极低。 “窈儿,你可知道陵川哥哥这几日有多想你!” 陆陵川捧着沈窈的双手,贴在胸口。话也说得充满了委屈。 沈窈颤栗着,一点一点,从陆陵川的掌控中把自己冰冷的双手抽离。 “窈儿,朕怎么觉得你这几日不似从前了。”陆陵川耐着性子,“有什么委屈,都告诉朕。朕为你做主。” 沈窈的反常,陆陵川都看在眼里,但他相信,贵妃再是性子倔强,但心里只有他一人。她闹,不过是要他哄罢了。 沈窈后退几步,直直的跪了下来。 “陛下,臣妾有一事正要回禀,钦天监卜算,五日后是皇后回鸾的吉日,臣妾与内廷会派人接王皇后回宫。帝后和谐,才是王朝的福气。” 陆陵川落寞的说,“窈儿,原来你一直记恨着朕娶王云玲的事。朕还以为,这几日, 你是碍于母后的压力,才会给朕的后宫塞女人。” “我沈窈过往不懂事,还请陛下包容。如今,妾愿意看到后宫和睦。也愿意中宫早日为陛下诞下嫡子。这是天下之幸。” 沈窈后退几步,距离陆陵川远远儿的。然后又跪下行了大礼。 陆陵川瞧着眼前匍匐下跪的沈窈,用仅存的耐心问道, “窈儿,你非要和朕这样闹吗?” “陛下误会臣妾了。过往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却是真心为陛下考虑。臣妾以前不懂事,占了姊妹们的宠爱和福分。如今皇后回朝,臣妾在佛前发下宏愿,愿意抄经茹素半个月。” 前一世的她,为了保持轻盈的体态,吃些素真不算什么。 “沈窈!” 陆陵川忍无可忍,吼了一嗓子。 抄经?茹素? 还有一句话,沈窈都不用说出口,那就是礼佛期间的后妃,不能侍奉帝王。 此时沈窈被陆陵川吼得浑身一颤,但她很快就容色如常,连眼圈都没红。 曾经她的眼泪,是对付陆陵川的武器。 重生归来,沈窈早就立誓,再不会为这狗皇帝流一颗眼泪。 “难道你要逼朕废后?你竟然逼朕如此?” 陆陵川声音阴沉,激怒之下,指甲掐得掌心有了一抹血痕。 他给了沈窈所有的爱意与无边荣宠。 贵妃之位,仅仅居于皇后之下,位列四妃之首,授金印宝册。难得她还不满足?还要与他闹得不可开交。 紫宸宫中的人从没有听君王直呼过贵妃名讳,知道这下皇帝是真的动怒了。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扑通”跪了一排。 眼前的女子,对他再无半分依恋和亲近,半天也不来哄他,勾他。 陆陵川一挥手,云纹广袖将紫檀案台上的一对儿汝窑的天青荷花杯“咣当”一声,扫在地上。 荷花杯瓷片飞溅,摔得四分五裂, 沈窈瞧在眼里,一阵肉痛。 禁足的时候,紫宸宫的物件,都被搜罗一空。她最后吃饭,喝水就都只有一个豁了口子的陶碗。 沈窈弯着背脊,不言不语的跪着,她心里想,就让这狗皇帝在她面前耍一会儿威风。 她正愁不能失宠呢。 “娘娘。”春浓冒死拉了拉她的衣袖,提醒她这时候皇帝可比杯子更金贵。 陆陵川素来骄傲。 面对沈窈的冷脸,他是片刻也待不下去了。等沈窈想起来抬头一看,帝王俊逸挺拔的背影,已经遥遥踏出了紫宸宫的殿门。 贵妃这样不着调,春浓急得差点没昏厥过去。 春浓原地打转,这回贵妃是真惹怒皇帝了。 “别转了,转得我头晕。”沈窈安慰春浓,“放心。没大事。” “有这担心的功夫,还不如想想今晚的宵夜吃什么?我馋娘亲做的荷叶酥饼和桂花糖了。要不你也下手试试?紫宸宫茹素半月,你可得变着法给我做好吃的。” 春浓哭丧着脸,“娘娘,要是脑袋都没了,还拿什么来吃。” “陛下是明君,断然不会轻易降罪紫宸宫。” “春浓,你说我这样大度,贵妃不争宠,不善妒,反而诚心诚意劝慰皇帝雨露均沾,以后,应该没有言官上折子骂我是妖妃了?” 沈窈略有抱憾,“可惜了我只是个妃位,做不了一代贤后,不然还能被史官们在青史上好好留上一笔。” 她如今可爱惜自己的名声了。 春浓捂着脸,哀叹一声,转出宫门去了。徒留下沾沾自喜的贵妃娘娘。 如沈窈所料,直到晚上,也没有贵妃获罪的旨意传来。 她知道,陆陵川一心效仿尧舜,要做一个贤明宽和的皇帝。他的底线就是孝道,律法,江山社稷。 只要她不招惹太后,不秽乱宫闱,不勾结朝臣,不想着造反,那她的脑袋就全乎着呢。 第6章 蛾眉擅妒,却是正中下怀 天边的一抹蟹壳青渐渐隐没,屋脊上骑凤仙人率领着一群瑞兽,在霞光中静静蛰伏。 为了赶去慈宁宫向太后请安,沈窈一早就被春浓唤起来。 她淡扫蛾眉,穿着一身绣了缠枝蔷薇的翠色襦裙,春衫飘逸间却不会显得太过华丽。 入了慈宁宫,沈窈如往常一样,向太后请安。然后按位分坐在太后凤座下面的紫檀圈椅上。 傅昭仪,林美人依次挨着她坐着。 而白婉珠到了慈宁宫后,一向都坐沈窈对面,今儿那里却空空荡荡。 阖宫的嫔妃聚拢来,满嘴讨好吉祥的话。慈宁宫自然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秦嬷嬷,去看看婉珠儿怎么还未过来。这几日春夏交替,莫不是着了凉。” 太后凤目在殿中转了一圈,殷切的问道。 “太后娘娘有所不知。” 秦嬷嬷高兴的双手交握在胸前,向太后回禀,“昨儿陛下送了白婕妤夜明珠。还为此改了嫔妃侍候翻绿头牌的规矩。” “陛下说,翻绿头牌太俗气了。以后他想要谁陪伴,就赐一颗夜明珠。” “昨夜是婕妤第一次侍寝,约摸现在还没起来。” 秦嬷嬷话音落下,慈宁宫内瞬间沉默了一瞬。 众人心道,这白婕妤的荣宠是登天了。 而沈窈不以为然在心底嗤笑一声,陆陵川这厮,如今可是越来越会玩了。 当然,再如何不屑一顾,沈窈脸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恬淡微笑。 “唉,皇帝前朝事处理得明白。这改祖宗规矩的事,终究太胡闹。” 太后话虽如此,一张不苟言笑的脸却难得的温润了几分。 她话刚说完,白婉珠被两个宫人扶着迈入了殿门。 她今日不同以往,满头珠翠,一身浅蓝遍地缠枝玉兰花的月华裙,双眸含娇,脸飞红晕,自有一份弱不胜衣的风流态度。 她抬脚刚迈入门槛,远远儿就对着太后一声娇呼,“姑母。” “你这婉珠儿,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懒睡!把祖宗家训都给抛在脑后了。” 太后嘴上虽在埋怨,但谁都能看出她此时对白婉珠的满意。 “姑母,此事不赖婉珠儿,都怪表兄。” 白婉珠说完,得意的瞥了一眼沈窈,然后害羞的垂下脸。 小声儿的说,“再说,婉珠今日也只是比往日里多睡了半个时辰。以往贵妃姐姐侍寝,她可都要在龙榻上睡到日上三竿。” “不仅如此,贵妃姐姐有时候午间歇息时,也还会缠着表兄。婉珠记得,好像上月还有御史大夫弹劾她。” 好一招祸水东引,慈宁宫内原本融洽的气氛荡然无存。 太后不怒自威的看向沈窈。 然后凤目微睨,冷冷的对她说,—— “贵妃,你如此狐媚惑主,还不给哀家跪下!” 沈窈起身,敛裙端端正正跪在正殿中央。 跪了很久,也没有听到叫起声。 她微微抬眼,小心翼翼窥了窥太后的凤颜。 太后的漠然中带着一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 她恨声道,“沈贵妃,哀家罚你今儿跪上一个时辰。” 既然太后下了令,沈窈只能默默跪着。 上一世,每次她拈酸吃醋,和皇帝闹得不可开交,太后身边的嬷嬷就会传话来让她罚跪思过。 可是她如今明明已经大度让贤了呀。 今日凭着白婉珠几句挑拨的话,沈窈和太后已经缓和了的关系,就如此岌岌可危。 算了。 她忍了。 沈窈也不为自己争辩。 苟活度日也不错。何苦鸡蛋去撞石头! 太后端坐在玫瑰交椅上,闲闲的品着茶,连眼皮也不抬。 嘴上却在训着沈窈,“贵妃,别以为哀家今儿罚你,只是因为你爱使性子,动辄就和皇帝拈酸吃醋。” “你入宫五年,独得那么多恩宠,却未为我皇室诞下一儿半女。这是一罪也。” “前几日,皇帝为何会气冲冲离开你的紫宸宫?作为后妃,不为君王解忧,还频繁忤逆皇帝,是第二罪也。” 捱了骂,沈窈老老实实跪着,连酸痛的腰也不敢去揉一揉。 昨日陆陵川拂袖而去,她就睡不踏实,眉心一直隐隐在跳。 果然,这狗皇帝,和她天生相克。 心里再忿忿不平,沈窈嘴上乖乖认错。 “太后教训得是,妾侍奉陛下多年,未能有子,深感有愧。如今,这皇宫里百花争艳。也可为皇家延绵子嗣。” 白婉珠此时见沈窈被罚,可不会轻易放过踩这沈贵妃的机会。 “姑母,贵妃娘娘如今可大度了。臣妾昨儿侍奉表兄,也没有见她来兴宁宫闹上一闹。她虽然有错,还请姑母小惩大诫就行,再罚下去,表兄得心疼了。” 昨夜皇帝召白婉珠侍寝,今日她可恨不得在六宫横着走上一圈,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承了宠。 “还是哀家的婉珠儿懂事。你表兄昨夜召幸了你,还未给你赏赐。” 太后转向白婉珠,一脸慈爱,丝毫不搭理还跪着的沈窈。 “表兄日理万机,婉珠不要他的赏赐。只愿意能多陪陪他,做他身边的一朵解语花就足矣。” 白婉珠娇羞不胜,扭扭捏捏的说。一双上挑的媚眼不时瞟向沈窈。 “皇室向来赏罚分明,你这样懂事,没来由让姑母心疼。” 太后和白婉珠相互之间的吹捧,沈窈实在听不下去了。 “既然姑母问我想要什么赏赐,那婉珠就大胆直言了。” “姑母,我瞧着沈贵妃的紫宸宫甚好。距离表兄的兴宁宫和勤政殿步行过去,都不过半盏茶功夫。” 白婉珠 缓缓下跪,“姑母,为了更好照顾表兄,臣妾大胆,想和沈贵妃换宫而居。” 作为太后的亲侄女,皇帝的亲表妹,如今又有了荣宠,她也以高枝上的凤凰自居。 白婉珠此言一出,慈宁宫中一片沉寂。 嫔妃们都不开口,有的一脸幸灾乐祸,有的则低头暗暗叹息。 “哦,婉珠儿有心了。这换宫的提议,沈贵妃怎么看呢?” 太后果然是千年道行的狐狸,她没有斥责白婉珠的无礼,反而在问沈窈的看法。 前一世 ,白婉珠也动过居住紫宸宫的念头。 沈窈怎么做的呢? 她可厉害了,挽起衣袖,当着太后,就冲上 去甩了白婉珠两个大耳刮子。 打得白婉珠一个趔趄,就跌在地上嚎啕大哭。 沈窈本就是横行六宫上下的贵妃,多一件恶 行,她也不在意。 虽说陆陵川保下了她,却也替她在奉先殿的祖宗 牌位前跪足了一个时辰。 原来,今生无端被罚,是为了还前世陆陵川的替跪之 恩。 沈窈重来一世,她早明白,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 前世,皇后体弱,她是得宠的贵妃,而白婉珠是太后侄女,若哪一日皇后有了意外,她俩都是继后的有力人选。于是,沈窈和白婉珠争得头破血流。 她争的,不是皇后之位。因为她内心深处最想要的,是陆陵川妻子的名头。 前世既然已经错付,今生她再不愿意争宠。她一心一意,只想躲着陆陵川。 这换宫的提议,倒是正合沈窈心意。 她扶了一把自己酸痛的,摇摇欲坠的细腰,朗朗说道。 “太后娘娘,沈窈愿意让出紫宸宫给白婕妤居住。” “贵妃,你果然愿意?” 太后见沈窈颔首,又吩咐道 ,“泰安,去把皇帝请过来。让他也听听贵妃的肺腑之言。换宫的事,哀家不做主, 让皇帝自己定夺。” 第7章 皇帝对她的成全 太后身边的大太监泰安得了令,挥着拂尘, 颠颠儿往兴宁殿去了。 兴宁宫中,案牍劳形,奏折如山般堆叠。 陆陵川挥着朱笔,双眸凝神,听到太后请他,他认真批注完手下的册子,这才收了笔。 然后抬眼问道,“母后传朕何事?” “贵妃因为忤逆太后娘娘,被罚跪在慈宁宫里。太后娘娘还不解气,命奴才来请陛下。” 泰安小心翼翼回道。 想起沈窈,泰安就恨得牙痒。 那一次,沈窈被太后罚跪,他巴巴儿的给她求了情。传完惩戒结束的旨意,他就想能搀扶沈窈起身,却不想这娇滴滴的美人,对他却是眼皮也不抬一下。 那纤纤玉手,在他眼前,就递到了贴身婢女春浓手里。 听泰安说沈窈忤逆太后,陆陵川腾的起身,也不传轿子,满脸怒气往慈宁宫冲去。 这几日,不论在勤政殿论政,还是在兴宁殿歇息,他心里一直憋着口郁气。 更让他生气的是,她和他使性子就算了,居然还敢和母后顶嘴。 这沈窈如此不知好歹,都是他以往惯坏 了她。 慈宁宫里,妃子向陆陵川行完礼。 陆陵川双眸幽深,蕴藉了无边的情绪。 他抬眼去看沈窈,她端端正正跪着,眼观鼻,鼻观心。 倒是难得的规矩。 可她清正自持,见到他来,也没有半分依赖,服软的模样。陆陵川不悦的一甩衣袖,坐到了太后身旁的紫檀圈椅上。 太后手里捏着佛珠,飞速转动。 她看向皇帝,说道,“皇儿,哀家召你来,是有事情要和你议一议。” 陆陵川眼眸幽深,手指抚弄着腰上一枚绣工潦草的荷包,漫不经心的对太后勾唇一笑。 “若母后是因为贵妃忤逆犯上,要责罚她,大可不必与朕商议。按宫规行事即可。” 听陆陵川这样说,白婉珠乐得偷笑。 从来没有被皇帝表兄惩罚的沈窈,看来,这次是彻底失宠了。 她往前一步,柔声道,“这事,倒不是贵妃姐姐的错。是婉珠想日日多见表兄,所以想住到紫宸宫去。” “此事,贵妃姐姐已经同意了,但还需要表兄成全。” 白婉珠一双上挑的三角媚眼,巴巴儿的瞧着陆陵川。 昨夜太后请陆陵川到慈宁宫用晚膳,她上赶着来,陪了皇帝许多酒,又使出浑身解数,跳了半宿的舞。 然后得到了皇帝赏赐的夜明珠,也借着皇帝酒醉,她陪着回了兴宁宫。 陆陵川也不问沈窈意见,高声说,“贵妃既然同意,那换了便是!” 既然来之前听泰安说了慈宁宫中的情况,那他就打算借着太后的手,对沈窈小小一番惩戒。 陆陵川甚至打定了主意,这可恶的沈窈,今儿就算不愿意,他也要做主把紫宸宫换给白婉珠。 拿捏着他的一颗心来蹂躏,真当他不会动怒吗? 曾几何时,沈窈娇俏的声音逗着他。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可在窈儿眼里,你是陵川哥哥,是窈儿夫君。夫君在窈儿这里,没有百炼钢,只有绕指柔。” 当然,这个妖精,那春葱一般的指尖,也会顺势沿着陆陵川的下颌,划过他的喉结,胸膛,……一路向下。 “皇儿,……” 太后的声音响在耳边,陆陵川赶紧掐了自己一把。 他很没骨气的想,等沈窈来求他了,他才不要挪她回紫宸宫。他会直接让她住到兴宁宫自己的身边。 反正因为沈窈,他可没有少挨言官和太后骂。 做戏要做全。 所以,陆陵川勾起唇角,望向沈窈的眼中一片凉薄。 “沈贵妃,如今确也贤惠,又一向爱静。朕看,不必挪到秋芳居来叨扰太后了。冷宫旁边的长信宫,又大又静,沈贵妃就挪去那里。” 皇帝此言一出,大家都明白了,感情这沈贵妃是失宠了。 林墨儿同情的看了看沈窈站立的位置。 果然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前一刻,海誓山盟,离都离不得。一朝厌弃,那可完全就将其弃如敝履。 沈窈也在心底狠狠骂陆陵川这个狗皇帝,居然让她挪到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去。 不过,比起他不愿意让她离开紫宸宫,去长信宫也是件好事儿。 太后默默看了一眼儿子,抬眼看向沈窈, “沈贵妃,哀家再问你一句,如今挪宫,你可舍得下皇帝?你可是真心将紫宸宫换给婉珠儿?” 太后带着一贯的高高在上,言语里也没有多少真心。 “你但凡舍不下皇帝,或者不愿意挪宫。哀家和皇儿也不勉强你。” 太后又讽刺她,“可别换宫后怨声载道的,让你那太傅爹爹说我皇室欺负了你去。” 沈窈宛然一笑,她实在跪得膝盖生痛了。 也好,长信宫偏僻,更能远离是非地。 “臣妾毫无怨言,只愿意与君王和太后分忧。” “好一个为君分忧,朕成全你!” 陆陵川一直默默瞧着沈窈,惊奇的是,她不仅不吵不闹,没有半分委屈,还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 他按捺住内心的不高兴,冷着脸道,“既然贵妃也愿意,那此事就这样定了。” 一个时辰后,勤政殿里还有一众臣僚在等着他。陆陵川向太后行礼,然后坐着轿辇离开了。 见皇帝走远了,白婉珠走到太后身旁,一双小手,落到她肩头,缓缓的捏了捏。 她好心的说道,“贵妃姐姐贤德,也是表兄和我们后宫众位姐妹的福气。姑母,今儿就别罚贵妃姐姐了。” 她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不想让后宫嫔妃们觉得她太狠,所以又转身为沈窈求情。 “既然婉珠儿心善,沈贵妃就起来。” 太后转动着手上的佛珠,“沈贵妃,你赶紧的,就在三日内搬出紫宸宫。” 太后抬眼望了望殿中众人,“哀家乏了,婉珠儿留下来伺候,其余的,都散了。” 沈窈被春浓扶起身,她膝盖一软,又差点再次跌倒。 太后厌烦的看她一眼,又转向白婉珠,柔声道,“哀家的婉珠儿,去了紫宸宫,近了你表兄身边,可就更要好好的侍奉他,莫学那些狐媚子!” 第8章 长信无怨 沈窈向太后谢了恩,叩首离开。 金色的日光穿越云层,流淌在碧色琉璃瓦上。 她坐在回宫的肩舆上,一路无言。 才回到紫宸宫中,春浓赶紧扶着她坐到内殿的贵妃榻上,撩起她白绫亵裤,查看她膝盖上的伤势。 沈窈皮肤嫩,跪不到一个时辰,皮肤上一片红紫的瘀痕。 “咻,——” “痛,你轻些!” 活血化瘀的药,涂在沈窈双膝的外皮上,她还是忍不住倒抽了口冷气。 春浓心疼得直掉眼泪。自家小姐,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罪。 “陛下在场,他怎么不……” 沈窈捂住了春浓的嘴。 妄议天子,是重罪。她也早就不指望陆陵川了。 “搬去长信宫?” 长信宫东边挨着冷宫,西边挨着掖庭。距离皇帝的居所,要走上一个大半时辰。 后宫的嫔妃,长久见不到皇帝,和丢弃了的花儿有何区别? 长信宫还因汉朝的班婕妤而有名。这位宠妃和赵飞燕,合德姐妹争宠失败后,长居长信宫。后世文人留下颇多闺怨诗。 “长信宫?我的主子呀,您这样,和进了冷宫有什么区别?” 春浓抹了抹眼角,又用热帕子给沈窈敷膝盖,“可千万别伤到了筋骨,老了要留病根。” “春浓,我没事。小时候顽皮,被爹爹罚跪难道还少了?” 沈窈安慰春浓,“有这伤怀的功夫,还不如早早儿去收拾物件。我的书籍,话本子,可都要收拾走。皇帝的赏赐,也都带走。” “只是换个地方居住,本宫依旧还是贵妃。” 上一世,她被禁足,春浓和她身边几个亲近忠诚的宫人就都被按上些罪过,被杖杀了。 这一世,她装傻吃亏,怎么也要保下他们。 沈窈再次环视了下这紫宸宫。 她入宫,就是贵妃,赐居距离皇帝寝殿最近的紫宸宫。她在这里,已经住了三年。 在这里,她和陆陵川大婚,当时真是红烛摇曳,罗帐轻盈,…… 上一世,她不愿意搬离紫宸宫,也并非贪恋这里的繁华富贵。 她那时候痴傻,把这里当成是陆陵川给她的一个家。 可也是在这里,她无端惨死,也真的是应了—— 花钿委地无人收,殿中血泪相合流…… 太多被湮没的回忆,不堪回首,所以,搬了好。 搬了,才能彻底忘了。 沈窈放下雪白的亵裤,再整理好裙摆,又恢复了这段时间那懒懒的神色。 她大声吩咐道—— “春浓,去给阖宫上下的人说,愿意跟着本宫去长信宫的就跟着去。要另择明主的,本宫也都绝不阻拦,全部发放三两的遣散银子。” 借着这个机会,更是可以清理出那些安插在她身边的耳目。 春浓从匣子里取出些碎银子,一面让小喜子去传人,一面埋怨, “你一个不得宠的妃子,往后去长信宫使银子的地方海了去了。还这样大手大脚的,唉!” “春浓,别怨我了。” 沈窈撒娇的环住她的腰,“你知道,阿兄和阿弟被父亲教养得一心只读圣贤书。唯有你,你自小带着我,如我阿姐一般。往后,我只有你可以托赖了。” “以前尽心尽力带着你,是瞧着你没有母亲,是个小可怜。如今,唉,我们就一起在这后宫中相依为命。” 沈窈翘起唇角,“别说那么凄惨,我总相信,长信宫中,一方天地独好。我不会做班婕妤。” 春浓带着人,整理出几十个大大小小的箱笼。 后宫中所有物件,摆设都有讲究和存档。 所以沈窈搬去长信宫,只带走了愿意跟着她的五个宫女太监,和个人的衣物,体己。 以往皇帝的赏赐虽然不少,但大件的沈窈也没有挪动。在后宫中,这实在是有些碍眼了。 来来回回,春浓领着人,跑了十多趟,搬了两天,才把东西搬完。 长信宫虽然偏僻,却自有一种宁静詹宁的气象。宫殿外的庭院,方方正正,草如盖,树成阴。 沈窈领着小喜子和夏荷,将长信宫的主殿和偏殿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按照贵妃的规制,她自然可以朝内廷令要人。不过沈窈这次并不想放太多不熟悉的人在身边了。只等一切安顿完毕,找内廷要两个粗壮的太监,放在前院做杂活重活罢了。 沈窈忙完殿内,又闲庭信步,脑子里有一番新的筹划。 她打算在西北角挖一片池塘,种上些芙蕖。东南角的大黄角树旁,正好立一架秋千。 后院里,可以种上些新鲜的蔬果。 听了沈窈的恢宏想法,春浓差点没气死,“够了!贵妃娘娘难道还打算在这儿住一辈子呀?” 春浓恨沈窈不争气,把手里沾了灰的抹布一丢,无力的坐在青石台阶上。 作为贵妃的大宫女,以往她最重视仪态,此时,全身都泄了气。 “以前跟着你,我觉得或许有一天去凤藻宫都是容易的。没成想,……” “相信我,我不会一辈子住这里的。” 沈窈自信满满,等狗皇帝驾崩那天,她就是太妃了。 太妃都是挪到皇家在京郊的颐春园住。那里冬暖夏凉,风光怡人。 先皇勤政,四十岁就驾崩了。 而陆陵川如今二十有八,做太子时,就比先帝爷还勤勉。再说,如今后宫里的女人也比先帝更多,谁不想铆足劲,掏空皇帝身子。 这样来看,估计这狗皇帝也就活个三十出头,四十不到。她也不过再熬上个几年,最多十几年就能搬去颐春园了。 而沈家人都高寿,她往后独自乐呵的日子可长着呢。 想到陆陵川的生死,沈窈真是冷漠至极。她掐指一算,心情儿美美的,一个陌生人罢了。 春浓可不知道沈窈心里这些足够诛九族的想法,就看她住在这四壁空空,寒酸破败的长信宫还美滋滋的。 “我饿了。想吃桃片糕。” “祖宗,小厨房还没搭呢。今晚御膳房送啥,你就吃啥。” 还惦记着吃? 春浓巴不得饿上沈窈几顿,或许她就不会再把皇帝往外推了。 捱到戍时,月上柳梢,御膳房才派一个瘸腿的老太监送来了一个食盒。 沈窈也不顾那么多规矩了。招呼大家一起围拢来,先填饱肚皮再说。 层层锦盒,揭开一看,里面汤残饭冷。沈窈放下了伸出去的筷子,感概道,“本宫好歹还是贵妃呀。” “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本宫得势,非让,让他们……” 沈窈叉着腰,在殿里来来回回,嘴里嘀嘀咕咕。 春浓看沈窈团团转,实则一筹莫展,她差点掉下泪来。 “娘娘,如今知道了,这宫里都是些拜高踩低的东西。今晚,还是先想办法填饱肚子。” 第9章 尽余欢 沈窈气恼了片刻,从包袱里翻出些糕点来。 她就着冷茶,抓起几块糕点塞进嘴里,再把剩下的松子糕,云片糕给众人分了分。 垫了肚子,她也不准几人睡觉,连夜把小厨房归置了出来。 “差的家伙什,就一早去内廷司领。” 沈窈硬气的说,“谁要不给,就说别怪本宫不留情面。” 过了一会儿,她又咬着牙道,“当然,实在不给,也好言好语,不伤和气。多使些银子打点。” “噗嗤”一声,春浓难得的笑了。 她可很少见到贵妃这八面玲珑的模样。 这件事,要是搁在以往,她不得把内廷令和总管太监拎出来,“噼里啪啦”赏上一顿巴掌,打成猪头了再说。 “春浓,你敢笑话我。往后让你知道,本宫能耐着呢。” 干了一天活,沈窈嘴上虽撑着场面,人已经蔫耷耷的了。 “是长能耐了。被人这样欺负,都没哭。” 春浓这句话可不是夸沈窈。 小喜子,夏荷一个个都眼观鼻,鼻观心不言语。 他们虽然忠心,也都想跟着长进的主子呀。 这下子好了,贵妃娘娘如此随遇而安,能屈能伸,他们怕往后是没啥前程了。 “明儿一早去向太后请安。可要提前半个时辰出发。记得让人准备轿撵。” 这长信宫如今虽然可以躲着皇帝,但距离那一片煊赫的后妃居所也不近。 “也真是难得,贵妃娘娘还惦记着早起。” “你这懒猫儿,如今可难为你了。” 春浓心疼的说,她剔了下烛台的灯芯,又跪在床榻边整理着被褥。 “你莫担心我,早起也没几日了。等皇后回来,我交出六宫之权。你记得我爹给我的那个药丸不?到时候,隔几日服用一丸,我再称个病,请安也就免了。我就舒舒服服住在这长信宫里。” 沈窈洗漱完,身着亵衣,捧着手炉就在边上候着春浓整理被褥。 她自小畏寒,每晚都要把被窝熏得香香暖暖才肯上床。 “你还这般年轻,没了帝王的宠爱,往后的日子可长着呢。” 春浓手上不停,嘴上却还是忍不住要念叨几句。 “皇帝只有一个,后宫里没有恩宠的女人多了去啦。” 沈窈不甘心的回嘴道。 少时沈窈并没想过要入宫,只是被陆陵川的甜言蜜语骗得狠了,才嫁入东宫做了侧妃。 —— 几日来,沈窈一面打理着长信宫,一面又领着内廷令做好了迎接皇后回鸾的准备。前段时间,养出来的那些肉,又都消了下去。 沈窈立誓,等太后千秋节过后,她可要好好儿在长信宫里保养自己。 她以后可是白白胖胖,体态丰腴的沈太妃。 贵妃月例一月有一百两,以往在紫宸宫,阖宫上下伺候的有三十多个人。虽说大家有俸禄。但是打点赏赐,一样都不能少。沈窈又爱铺陈,常常还需要陆陵川私下的接济。 如今避到这里,手头倒是十分宽裕。 沈太傅闲下来的时候,爱侍弄些花花草草,这点沈窈随他。 没几日,在银钱的作用下,长信宫栽了修竹,种植了芙蕖。西北角摆放十多个带着花苞的芍药,牡丹的花盆。、 新搭建的花架子上垂丝海棠,吊兰,长寿草也一簇簇,一蓬蓬,开的葳蕤芬芳。 如今再无情爱的牵绊,沈窈打定主意,她可要把少时喜欢的事情,都做一遍。 午后,沈窈小睡了片刻,就在庭院里煮茶。 茶是上好的顾渚紫笋,煮茶用的水,是去年冬日取的梅花蕊上的雪水。 沈窈坐在铺了软垫的贵妃榻上,膝上放着打开的《易安诗集》,她一面饮茶,一面读诗,一时沉吟进去,十分惬意。 “贵妃娘娘真是好兴致。” 傅昭仪领着林墨儿来拜访沈窈,漫步长信宫中,被各处景色引得驻足流连。 这花园虽比不得御花园宏大 。但这景致却更胜过一筹。这规划的人,匠心独 运,是为一位雅士呢。 两人向沈窈行了礼。春浓领着人又在贵妃榻的四周置放了几块柔软的蒲席。 “大家可随意坐下。”沈窈含笑招呼道。 傅玉簪和林墨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不知道怎么落座。 “你们也褪了鞋,和我一起坐下。” 沈窈褪去脚上珠鞋,穿着白绫袜的一双莲足踏上蒲席,她盘腿而坐,再牵了牵裙摆。 她大气的说,“今日,我与诸君品茗,论诗,可否?” 傅昭仪掩唇而笑,学着沈窈的样子也上了蒲席坐下。 她感慨道,“都说贵妃娘娘迁居长信宫,是被太后,陛下罚来思过。可今儿一瞧,娘娘这日子过的,怕是有心在此长居了。” “容我说句僭越的话,以往我觉得沈贵妃不过是以色侍君。几次交往下来,娘娘却是少见的妙人。” 听了傅玉簪的话,林墨儿年少,脸上飞起一团红晕。 沈窈更是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尖。 她曾经不就是个以色侍君的女子吗? 依仗一个男人的爱意而活,爱意随风起,风走爱不留。 她何其蠢。 “过去的沈窈,让大家见笑了。” 沈窈学着男子,朝傅玉簪和林墨儿一拱手。 春浓取来一套汝窑的天青色茶具,几人相对而坐,论茶论诗。 都是京城中文臣家的女儿,腹有诗书,相谈下来,时间流淌得很快。 沈窈又命人在蔷薇花架子下,燃起了炭火。 小喜子把洗干净的长瓦片放在上面,烤了许多的鹿肉,羔羊肉,湖虾、蘑菇等,撒上胡椒,盐等佐料。 小喜子一面烤肉,一面馋得哈喇子长流,门口那两个干粗活的太监,也闻着香,频频朝花园里伸长脖子。 沈窈嫌弃小喜子没出息,让他多烤了满满三大盘端去门口,几人分吃。 林墨儿吃得肚皮滚滚,还舍不得丢下竹筷。 “不怕两位姐姐笑话,墨儿进宫后,还没吃过一顿饱饭。再好吃的菜肴,也只敢吃两三口,每顿饭,也不过五六分饱。” 沈窈促狭笑道,“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傅玉簪有些尴尬的举起手中茶盏,“可不是呢,我娘也嘱咐我,未有子嗣前,要万分爱惜自己的容貌,身段。” 沈窈举杯,“往后我这里 ,欢迎大家常来常往。“ 林墨儿又贪吃了几片蘑菇,终究还是放下筷子。 这后宫的女子的存在,只为了取悦君王。外人看着尊贵 无比,谁又会知道其中的心酸呢。 沈窈坏坏的夹着一块烤得滋啦冒的羊羔肉往林墨儿鼻下递了递,又送回自己的小嘴里。 她坏坏的说,“为了不让林妹妹为难,还是让沈姐姐替你消受。” 第10章 有凤来仪 甲子年春,三月辛亥日,利万物,大吉日。 内廷,礼部,鸿胪寺的官员于寅时出发,去往万佛寺迎接皇后回銮。 沈窈也领着后宫所有嫔妃,在凤藻宫外迎接王皇后归来。 她今日身上穿了紫色的贵妃制服,戴七尾彩凤宝冠。 而身旁的白婉珠和傅玉簪等高位嫔妃只能穿偏红色礼服,戴金步摇,流苏簪。而林墨儿等低位嫔妃着偏紫色宫服,戴香花珠钗。 及至辰时末,御花园尽头才见到隐隐绰绰的龙凤旌旗从远而近。 沈窈领着众人步下台阶,在连接御花园与凤藻宫的甬道处静静伫立。 十二名彩衣宫女开道。 明黄宝盖下,王皇后戴九龙四凤冠,穿戴正红翟衣,珍珠霞帔,在一名宫女的搀扶下,姗姗而来。 沈窈盈盈下拜,身后嫔妃乌泱泱也跪倒一片。 “恭迎皇后娘娘回宫。” “皇后娘娘长乐无极。” 请安声响彻凤藻宫上空。 “大家都起来。” 皇后在山中养了一年,清心寡欲之下,此时中气比之去年,足了不少。 入了凤藻宫,皇后依次给嫔妃们赐座,看茶。 大家叙了一阵话后,沈窈撂下手中的茶盏,起身走到殿中。 “恭迎皇后娘娘回宫,臣妾特交还金印。” 她面向皇后行礼。春浓手中的托盘上摆放着定夺六宫事务的孔雀金印。 金印一交,就意味着也交回了治理六宫的权利。 “贵妃也太心急了,总要让本宫歇息上两日。” 皇后打趣道,望向沈窈,她心里纳罕,往日里气势嚣张,如斗鸡一般的贵妃,可难得如此谦卑。 “臣妾不敢劳累皇后娘娘,只是这六宫之权,本就是臣妾暂代。如今,皇后娘娘主持后宫,臣妾岂有把金印握在手里,不归还的道理?” 沈窈低着头,字字小心。 皇后微笑颌首,朝身边的大宫女红叶示意。 红叶向前几步,接过了春浓手中的托盘。 “沈妹妹,本宫不在这段时间,后宫诸事辛苦你了。以后本宫还需要你多多襄助。” 不愧是丞相府嫡女,皇后说起话来温柔端方,谦和有礼。 想起自己以往的毛躁性子,难怪当初先帝指婚的时候,王云菱会首当其冲被封为太子妃。 今日这场权利交接,沈窈面带微笑,不怨不忿。而皇后一派祥和,大气端稳。 白婉珠面色十分难堪。她可是巴不得后宫中这两个位分比她高的女子斗得死去活来。 “皇后娘娘如今回来,大可放心,再也不会发生去年贵妃姐姐半夜心疼,将陛下从凤藻宫中请走的事情了。” 白婉珠往事重提,就为了勾起王云菱当初被沈窈气走的伤心事。 “陛下为了娘娘的凤体安康,已经命沈贵妃搬去长信宫。” 沈窈面色并无尴尬,只是缓缓下跪,向王云菱诚心诚意的行了个大礼。 以往,陆陵川说她是他的妻,所以,她厌烦王皇后,厌烦后宫一切妄图接近陆陵川的女子。 “ 臣妾那时候体弱,听惊雷而犯心悸。如今得太医院妙手医治,再不会犯病了。那是也有些事不知分寸,今日也一并向皇后娘娘赔罪。” “沈妹妹说什么赔罪的话,本宫可不爱听。往事已矣,我们都好好儿的,一起服侍陛下。” 王云菱保持着一贯的温婉,端庄。 她知道,指不定什么时候皇帝就过来了,何必在这时候为难这后宫的第一宠妃。 沈窈心想,这才是这后宫中真正的女主人,面容大气柔和,喜怒不显,和神龛上那没有生命的鎏金菩萨一样。 “陛下和太后驾到!” 太监尖利的大嗓门远远儿传来 皇后赶紧起身,率领后宫众人接驾。 一身明黄龙袍的陆陵川,丰神俊朗,天人之姿,搀着一位金尊玉贵的妇人从垂花门下行来。身后簇拥着好大一片的宫女太监。 一行人入了凤藻宫大殿,陆陵川扶着太后坐到上首凤座。 “都不必多礼了。” 太后微笑颌首,唤王云菱到跟前来,牵着她的手,从上到下,是看了又看。 “嗯,山中岁月静好。皇后如今倒是养得丰润些了。” 又命陆陵川过来,将王云菱交到他手上,还不住叮嘱道。 “如今,皇后回宫,皇儿可要多抽时间陪陪她。” “姑母放心。皇后姐姐此次回来,得佛祖庇佑,定然很快会为表兄诞下嫡子。” 白婉珠讨好道,又用眼神剜了一眼沈窈。 太后将这一切收入眼中,眼眸中瞧不出什么波澜。 “皇儿,你登基也有几年了。以往子嗣不兴,是身边总有妖精作怪。如今一切归于正位,哀家只盼着后宫和睦,中宫早日诞下嫡子。” “为了江山社稷,你这个皇帝,定要雨露均沾,让哀家早日抱上孙子。” 太后这一番话,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却等于又把沈窈拉出来,在众人面前鞭笞了一顿。 沈窈如今再是心大,听了太后的话,脸上也红一阵,白一阵。 她自幼被沈太傅夫妻捧在手心。文官家养大的姑娘,到底脸皮更薄些。 面对太后的含沙射影,她也没言语。 皇后贤德,出面为沈窈解围。 “儿媳作为中宫皇后,后宫皇嗣不兴,一切都是儿媳的错。这一年来,媳妇未在母后身边侍奉,深感有愧,……” “皇后何必自责,” 陆陵川打断了王云菱的话,径直牵着她的手,坐到太后下首的紫檀长椅上。 他眉眼含笑,叮嘱她要将养身体,不可太克己,太节俭。 殷切之间,都是寻常夫妻间丈夫对爱妻的体贴和关爱。 这狗皇帝! 沈窈虽然早习惯了和皇帝离心离德的日子,也忍不住腹诽道。 她受委屈,陆陵川就装聋作哑;而王皇后说上几句自谦的话,他就立即安抚。 果然,妻妾之间,是云泥之别。 这样想,沈窈更是缩着身子,悄悄儿挪到傅玉簪和林墨儿身旁,希望把自己隐藏在这万紫千红的美人中。 儿子孝顺,媳妇贤惠,太后含笑不住颌首。 白婉珠见沈窈垂眸静立,如只老实的鹌鹑,唇角再压制不住那一抹得意和满脸不屑。 往日里,皇帝可舍不得他的心肝宝贝被太后敲打,肯定早忍不住护短了。而今日不仅对太后讥讽沈窈恍若未闻,还对皇后体贴非常。 看来,这女人是彻底失宠了。 沈窈见惯了宫中一向的拜高踩低,她早平复了情绪。 经过一番思索后,她又步入殿内,向皇帝和皇后表达祝贺。 “臣妾恭贺陛下和皇后娘娘伉俪情深,愿陛下和皇后娘娘早日喜获嫡子。” 作为贵妃,她这样诚意诚意,众嫔妃们也纷纷起身,对她的话表示附和。 陆陵川盯着人群中娴静温婉的沈窈,心口骤然间下沉,如坠了一个巨大的铅块一般。 沈窈何曾有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 她再没有往日里那顾盼生姿的奕奕神采,也让他越来越看不懂她了。 陆陵川能清晰的感受到,两个人之间越来越远的距离。 第11章 除了金风玉露,总是冤孽才相逢 王云菱挨着陆陵川坐着,和蔼的望过来。 “沈妹妹挪去长信宫,不知道还住得习惯不?那边宫殿久不住人,该命内廷和工部派人修缮一番。” 沈窈领头祝贺完帝后,低头望着脚下的织锦红毯,巴不得待会儿的皇后赐宴免了。此时听到皇后的问话,赶紧回道,“臣妾在长信宫一切都好,不劳皇后娘娘费心。” 见沈窈今日是一眼都没看过他,陆陵川内心是又憋着怒又带着怨。 汪大福悄悄把小喜子捉来审问,那小子见到皇帝就软了腿,把沈窈一日的起居情况招供了个干干净净。 贵妃如今可惬意着呢,尤其长信宫内日日下午的书香,茶香,烤肉香,还让后妃们时不时去串个门儿。 他咬着牙,不耐的说,“既然贵妃在长信宫住的习惯,那就长久住着,老实住着!” 王云菱顺着皇帝的目光一看,心下了然。看来,这两位是在置气了。 “哀家也觉得长信宫不错。沈贵妃住在那里,不妨效仿皇后在万佛寺中,抄抄经书,念念佛祖。” 陆陵川接过话头,“母后所言甚是,下个月的千秋节,你毛手毛脚的,也别掺和了。皇后回来,就让她一人主持。” 沈窈赶紧跪下领了旨意。她巴不得置身事外,远离这些是非。 今日和陆陵川见面,往昔的恩爱,如今的疏离,都恍然如梦。两个人如陌生人一般。 想不到最后这狗皇帝嫌她碍眼,不让她协助皇后筹办太后的寿诞。她发自内心的感激陆陵川歪打正着,干了件好事。 太后一心抬举白婉珠,“那未免皇后太过操劳,就让白婕妤协理。” “太后娘娘圣明!” 沈窈嘴快,口里称颂着,就跪了下去。这引得大家伙儿对着太后又是一阵阿谀奉承。 白婉珠本来要单独向太后谢恩的,此时被沈窈抢了先,气得干瞪眼,却也只能跟着跪了下去, 陆陵川听着后妃们的奉承之言,忍不住捏捏眉心。他在前朝每天也要听上许多马屁,想不到回到后宫,依旧不得消停。 “朕前朝还有事情,就不陪母后和皇后用膳了。” 陆陵川向太后行个礼,抬脚领着汪大福大步离开。 “陛下,臣妾备好晚膳,在凤藻宫中候着你。” 皇后柔声道,目光一直追着陆陵川挺拔俊逸的背影。 “好,朕晚些过来。” 听到陆陵川温和的声音,王云菱唇角上勾,脸上悄然升起一抹嫣红。 白婉珠阴沉沉的目光瞧着眼前一切,心底恨出血来。如今那骄纵的沈贵妃坐冷板凳了,又回来个皇后上赶着朝皇帝贴。 沈窈将这一切收入眼底,默默唏嘘,前世王云菱在万佛寺住了两年,在她死前一个月才回宫。皇后不在的日子,是她和白婉珠斗得兴起。 今生,可得换成王云菱和白婉珠斗了。 沈窈恶意的想,不知道陆陵川最后鹿死谁手。 “皇后姐姐身子弱,可还要继续好好保养着。臣妾这里吃着人参养荣丸,也为皇后姐姐备上了些。” 白婉珠命人取出一个白玉瓶子,双手呈上去。 “好妹妹有心了。” 王云菱柔声道谢,她身边的嬷嬷把瓶子接过去收好。 皇后赐宴毕,沈窈坐着步辇回了长信宫。 做贵妃这点好,出门不想走路,就能代步。反正这辈子她沈窈只要不犯下大错,太后也好,皇帝也罢,谁都不敢褫夺了她贵妃的封号。毕竟,她还有个太傅爹爹。 春浓见沈窈神色困顿,不由得又埋怨了几句,“你总说这长信宫好。好什么?出门去请个安,接个驾,都要早起一个时辰。” “别说了。好春浓!给本宫取些鱼食来。” 从步辇上跳下来,沈窈又恢复了神采。 她提着裙摆,小跑到池塘边,坐到太湖石上,将鱼食投入水中,又就着一圈圈的涟漪,去逗弄着里面放养的小鱼小虾。 春浓不甘的嘀咕,将沈窈的寄情山水自然,看做不思进取的自暴自弃。 当初她随沈窈进宫,太傅一再嘱托她,要照顾好沈窈。这才三年呀。好好的一个姑娘,还未到双十年华,就已经红颜未老恩先断吗? 帝王无情,比寻常的世间男儿更加凉薄。 “小心。” “轻些!” 小喜子指挥着两个粗使太监,搬了一筐鸡蛋进来。 “这是什么?”春浓瞪大眼睛,这满满一筐鸡蛋,长信宫一时半会儿可吃不完,天气越来越热,那不得臭了坏了呀。 “我可没这么大的肚子,都是娘娘的主意。” 小喜子委屈的朝池塘的方向一努嘴。 “唉!” 春浓一跺脚,跑去找沈窈问个究竟。 “我昨儿看了一本关于农桑的书,其中有一章讲六畜,其中提到可以用棉被和温水来孵化小鸡。我颇想试试?” 春浓闻言,脚一软,直直的跌倒过去。小喜子赶紧出手搀扶住她。 “我对不起太傅大人呀。” 春浓顿足捶胸,一阵嚎啕。 沈窈捏了捏眉心,吐吐舌,嘴上没说什么,但指挥着小喜子将鸡蛋抬进了后院一隅的棚子里。 沈窈取了二十枚鸡蛋来照着书试验。 她笑自己,作为在这奢靡富贵的熙和王朝后宫养鸡的贵妃,她应该是古今第一人。 忙活得一身是汗,沈窈又好好泡了一个澡。 泡澡用的香花,就地取材,就是长信宫里栽种的玫瑰,蔷薇,香草等。 这样丰饶,自给自足的日子,让沈窈心里充满了安全感。她甚至生出几分自得,她一个人,不要男人的情爱,也能过得很好。 春浓捂着心口,歇了好一阵儿,才打起精神来照顾沈窈。 “你身子不好,就歇上几天。我身边,夏荷,小喜子也够使唤了。” 沈窈坐在菱花铜镜前,举着木梳,一下一下的梳理着泼墨般的青丝。 春浓不允,她接过沈窈手中的梳子。 如今这不着调的贵妃,她不时时刻刻放在眼底,哪里能放得下心来。 给沈窈薄施脂粉,换上一身鹅黄的衣衫,又梳了一对娇俏的双髻。 “傅昭仪请你去她那里小坐,我已经替你答应了。” 沈窈一回到长信宫,就不想出门,但想到今日给春浓的刺激过大,还是乖乖儿的点头答应了。 午后日头向暖,春浓取了伞,扶着沈窈一路向西,往傅昭仪住的关雎宫而去。 走了一半路,水榭歌台,岸芷汀兰,一片自在风光,沈窈脚下踌躇,多盘桓了几步。春浓也不催促她,只给她举着伞。 耳边传来一片笑谈声,乌泱泱的一群朱紫衣袍的人,簇拥着一个明黄身影,已在十几步开外。 第12章 人间何处不会狭路相逢? “是陛下,快行礼!” 春浓扯了扯沈窈的衣袖,拉她行礼。 春浓私下给汪大福包了一百两银子,这才打探到皇帝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召集翰林院博士们在明月楼清谈的消息。 而明月楼正是长信宫去往关雎宫的必经之路。 沈窈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皇帝,避让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敛裙行礼。 而朝臣们有认识沈窈的,也向贵妃请安。 汪大福见贵妃今儿打扮得和未出阁的少女一般俏皮美丽,又专程候在帝王与臣僚们清谈议事的明月楼下,他知道,陛下的艳福来了。 他装模作样一拱手,小声说道,“各位大人,请回。天色不早了,再晚,夫人们可都在家中等急了。” 此时艳阳高照,大臣们皆心下了然,朝皇帝行礼告辞,然后各自离去。 汪大福和春浓很有默契的领人守在了行道的尽头。 陆陵川凝眸看过来,今日的沈窈,沐浴着金色的日光,双眸清澈,容颜分外娇俏。恍然间,让他仿佛又回到少时。 梳着一对总角的沈窈,总爱追在他身后,喊着“陵川哥哥。”被她父亲责罚了,还会趴在他肩头哭上一场。 “贵妃为何在此呀?” 陆陵川沉声问道,算来,两人已有半月没有这样单独相处了。 所有的见面,陆陵川要么与她匆匆一瞥,要么就是被她惹来满腹的委屈和怨气。 “臣妾应傅昭仪之约,去她那里小坐。” 沈窈小心翼翼回道。 她此时弯腰站在陆陵川面前,是眼皮也不抬,大气儿也不喘。 两个人的距离,近在咫尺。 两颗心却远在天涯。 “和后宫嫔妃和睦相处,多交些朋友,对你倒是没有坏处。” 陆陵川把沈窈从头到脚,看了又看,舍不得有片刻挪开眼睛。 他承认,他的目光里充满了热忱和贪婪。那些无处述的相思,那些孤枕难眠的夜,一颗为她悬着的心,在此时见到她,才有了着落。 沈窈心底不喜,躲开皇帝的目光。 她如今把能让的一切都让出去了,这狗皇帝还不忘记时时刻刻敲打她。 “和朕说说,现在还在置气吗?” 陆陵川温柔的说道。今儿沈窈掐着时间出现在这里,明显是要和他和解了。他是男儿,断然不会和一个小女子锱铢必较。况且,这小女子还是他心上的人。 面对陆陵川突如其来的温柔,沈窈却再无一丝波澜。 少时心动,早已随风。 “陛下说哪里话,臣妾自幼得太傅爹爹教诲,遇事心宽似海。” 沈窈顾左右而言他的功夫是越来越好了。 “心宽似海?在君王面前打诳语,果然胆儿越来越肥了!” 陆陵川嘴角噙着笑,伸手捏了捏沈窈的脸颊。很久没有和她亲近了,她的肌肤触在指尖,一片细腻温润,隐约还有浅浅的兰花香气…… “窈儿。” 心里一阵悸动,陆陵川轻声唤沈窈。他再也不管此时白日天光,就牵着沈窈皙白纤长的小手,就往明月楼上走去。 “陛下。” 沈窈后退几步,挣脱开陆陵川的触摸,然后提裙跪了下来。 她匍匐在地,行了大礼。 “陛下,今儿是皇后娘娘回宫的日子。陛下应在凤藻宫多陪陪她。臣妾也担不起破坏帝后相处的罪名” “有朕在,没人敢说三道四!” 陆陵川霸道的把沈窈从地上一把拽入怀里,“你要怕这里人多嘴杂,就随朕上楼去。朕命人守着,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 他柔声哄着她,也不管沈窈一脸不愿,抱起她,大步就踏上了木梯。 “窈儿,朕好想你。” 陆陵川嗓音低哑,已然情动。 “你放开我!”沈窈不耐烦的说。 “放开你?” 陆陵川重复道,好看的脸放大在沈窈眼里,他坏坏的声音响在她耳边, “放开你呀?也不是不可以!” 正走在楼梯上的陆陵川,顺势松开搂着沈窈腿弯的手。 “呀!” 身体骤然落下的凌空感和失重感吓得她发出一声尖叫。与此同时,沈窈出于本能,双臂紧紧搂住陆陵川脖子。 “不是你让朕放开的吗?贴这么紧,还说今儿不是故意在这里等朕。” 诡计得逞,陆陵川抱着沈窈大步就迈入了明月楼。 汪大福仰头看着,脸笑得都快抽搐了。 还是这千娇百媚的贵妃娘娘会勾搭陛下呀。这不就是史书上那昏君和妖妃的白日宣+吗? 脑补了一番画面,汪大福胖脸通红,他乐呵呵的抖着机灵劲儿,吩咐身边的小太监赶紧去送热水来。 春浓搓着手,在楼阁下来回盘桓着。 她今日设计这一出,是见不得沈窈这样自苦下去了。 明明嫉妒,却要装得大度。明明想着皇帝,却要拒君王千里。 “乒乒乓乓” 楼上传来一阵器皿落地的声音,春浓听着,脸色都变了。 汪大福伸长脖子,听了一会儿动静,悄声儿安慰她。 “春浓姑姑别急,楼上地界小,陛下素了快一个月了,见着贵妃娘娘,难免激烈些,……” 他的话没说完,一抹鹅黄的人影,就从木梯上跌跌撞撞跑了下来。而皇帝目露寒光,也大步追了出来。 陆陵川今日并没有打算对沈窈做些什么,只是存心憋着坏,想逗一逗沈窈。 两个人这样,相思相见难为情,不如把心里话都说开,沈窈再继续和他打哑谜下去,真真儿要愁死他了。 除了逗一逗她,他今日只想向沈窈问个清楚明白。 可是单独相对,沈窈苍白着脸,见他跟见了鬼一样,还一把推开他,就跑下了楼。 陆陵川咬着牙,声音冷肃。 “给朕拦着贵妃!” 他是少年天子,何其恣意高傲,今天不惩戒沈窈,他是过不了自己这关了。 汪大福赶紧拦在贵妃面前。 他虽是太监,也不敢去抱,或者拉扯沈窈。只能伸出一双粗短的双臂,左右拦截,只盼着皇帝动作快些。 沈窈听着身后步步逼急的脚步声,又看了看身前老鹰抓小鸡一样的御前大太监,心一横,就直直撞过来,倒吓得汪大福踉跄了几步。 沈窈身姿灵活翩跹,瞧准一个空子,身子一低,往左边一钻。就越了过去。 可她才跑出了两步,后颈一痛,就被一双大手狠狠拎了回去。 第13章 贵妃身手不错 “朕以前怎么就没见识到爱妃的好身手呀!” 陆陵川拎着她的衣领,温热而濡湿的呼吸,伴着阴沉狠厉的声音,就扑在沈窈后颈的皮肤上,激得她浑身爬满了鸡皮疙瘩。 “今儿贵妃可是让朕见识了,何谓静若处子,动若狡兔。” 陆陵川继续训诫她,“你跑这么快,难道是怕朕吃了你不成?” 他越说越恨,忍不住一口咬在沈窈雪白的后颈上。 突如其来的痛意,在一瞬间穿透皮肉。 沈窈发出“嘶”的一声痛呼,这狗皇帝来真的,还真要吃她呀? 陆陵川的长眼睛里满是凉薄与阴鹜。 骨节分明的指尖,恶意的抚过那皮肤上留下的一圈齿痕,在他的掌下,沈窈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 他坏笑着问,“贵妃往日里伶牙俐齿,今儿怎么不说话了?” 说什么? 还有什么可说的? 在沈窈心里,上辈子的陆陵川,狠辣无情。这辈子的他,流连后宫,已经是个身心都脏污透了的狗皇帝。 让她讨好他,想都不要想。 让她侍奉他,那是万万不可能! 沈窈心一横,眼一闭,身子挣了又挣,“臣妾无礼,就请陛下罚臣妾到冷宫去。” 陆陵川见沈窈落到他手上,骨头还那么硬,气得心口生痛。 他开口敲打她,“不要动辄威胁朕,朕和你是夫妻,有什么不能往开了说!” “可知道闹这样久,就不再是夫妻情趣,你这是僭越,是忤逆!” 僭越,忤逆都是重罪,较真起来,能株连整个沈家。 沈窈竭尽全力想从陆陵川的钳制下挣脱出来,“我只是你的妾。皇后才是你的妻。陛下说这样的笑话,不觉得是在欺负臣妾吗?后宫中,陛下有数不清的妾,正妻却只有一位。这一位,中宫之主,从来不是我。” 娇脆的声音,字字句句,斩钉截铁,清醒而决绝。 陆陵川听了,蹙起眉心,陷入了思索。 沈窈趁着陆陵川愣神,趁机从他手上逃了出来。 可是身前是狗皇帝,左边杵着一个矮胖的大太监,右边和身后是种满了兰草,铺了青石的湖边,她又有何处可去? 沈窈情急生智,往陆陵川腋下一钻。 脚下一滑,只听“噗通”一声,眼前飞溅起一个巨大的水花。 她呆愣愣看着水面。 亭亭净植的荷叶中间,有个人狼狈的浮在水面,眼神灼灼,简直一副要将她剥皮揎草的神情。 天呀,她慌里慌张的,把陆陵川撞到湖里了。 “快来人呀!陛下掉湖里了!” 汪大福慌了神,嚎哭着喊人。 “救驾!救驾呀!” “住嘴!” 陆陵川愤怒的暴喝一声,游到岸边,撑着青石板,爬了上来。 他没看沈窈,把满腔怒气都发泄到汪大福身上,抬脚就往他身上踹去。 “狗奴才,嚎什么!” “朕让你嚎个够!” 汪大福再是皮糙肉厚,在连挨了十几脚后,那张往日里只会谄媚的胖脸,一阵青一阵白。可再痛,也只能撅起屁股,咬牙受着,任由帝王发泄怒意。 陆陵川从汪大福屁股上收回腿,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 此时的陆陵川,浑身淌着水,和汤里捞出的鸡没有半分分别。 “陛下,你没事?”沈窈心虚的问道。 她讪讪的,她推他下水,这狗皇帝怕不会砍了她的一双手。 楚威王砍过魏美人鼻子,楚王朱璨烹美人而食……,沈窈倒吸一口冷气,早知道,她自己跳湖里算了。 “贵妃,原来还会关心朕?” 他的声音阴沉,带着三分凉薄,七分失望。 汪大福战战兢兢,皇帝这样狼狈,又不让他喊人。偏偏这贵妃还梗着脖子,一脸倔强。 “贵妃,跟上来伺候!”陆陵川说完,就大步往得月楼上而去。 “娘娘,去呀!”汪大福催促道。 沈窈脚步踌躇片刻,只得跟了上去。 楼阁中央,半人高的木桶内热水雾气蒸腾,这是为帝王事后准备的。此时,陆陵川落水,就刚好派上用场。沈窈把各处的纱幔都放了下来。 陆陵川泡在热水里,大大的打了一个喷嚏。 碧潭幽深,湖水彻骨。他常年习武,底子再好,全身也冷透了。 他闭着眼睛,冷冷的命令道,“贵妃,过来!” 过来干什么?也不言而喻。 以往陆陵川沐浴,沈窈会上赶着伺候他。给他捏肩膀,给他擦背,和他亲近,任他吃干抹净。 沈窈抓着帕子,半跪在浴池外给陆陵川擦背。 浴桶里的陆陵川肩膀宽阔,背脊挺直,隐隐还能看到他凉薄的下颌,嶙峋的喉结,…… 这个男人拥有世上最尊贵的身份,矜持倨傲,足以睥睨天下,也有举世无双的漂亮皮囊,就算只是一个侧颜,或者只是一个背影,也会让人沉迷不已。 如果不是前世那么痛,沈窈想,她可能就会管不住自己的心了。 她心有不甘,手上的力道没轻没重。 背上一时轻,一时重,陆陵川能明显感觉到身后女人心不在焉的敷衍。 在氤氲的热气中,陆陵川的俊脸结了一层化不开的寒霜。 他心里无趣,“罢了,伺候朕穿衣。” “那陛下稍后,臣妾唤大福公公。” 沈窈的声音提高了几度,带着绷不住的喜悦。等汪大福上来,她就闪一边去。 猜到沈窈开溜的打算,陆陵川一肚皮邪火,他“倏”的迈出了浴桶,浑身水汽蒸腾,就站在沈窈面前。 他清冷促狭的声音,一字一句,回荡在明月楼中。 “朕今日只要爱妃伺候更衣!” 沈窈“呀”的捂住眼睛,俏脸通红,如熟透了的柿子。 这厮浑身上下连块遮羞的布都没有,简直无耻! “爱妃?” 陆陵川催促道,他知道曾经的沈窈,何其大胆热忱,两个人共浴之时,什么荒唐事没做过。 沈窈不敢把满心嫌弃写在脸上,只好闭着眼睛,直直的对着陆陵川所在的位置,伸长手臂,皙白的指尖堪堪捏着一块棉布帕子。 陆陵川凝望沈窈片刻,忽略掉她脸上视死如归的神情,握住了这一截凝雪般的皓腕,就势向自己的胸膛一拉。 沈窈脚下一滑,跌入了一个湿漉漉,热烘烘的怀抱。她的耳垂被含了一下。 陆陵川嗓音低哑,带着玩味,促狭,掌控一切的倨傲。 “窈儿,朕看你还往哪里逃!” 他憋了太久,也没耐心再去哄这个矫情的女人了。 第14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陆陵川把沈窈拽倒在卧榻上,贪婪的呼吸着她女儿家的清甜,脑子里充满了旖旎风光。 身下的她,红唇饱满柔软,双眼清澈纯真,如被圈养在上林苑里嗷嗷待宰的幼鹿。 陆陵川低哑的嗓音,染着无尽的情\/欲。 “窈儿,朕今儿怎么也要把你治得服服帖帖。” 以往两个人就算闹了天大的别扭,也能在恩爱后冰释前嫌,一切如初。 夫妻之间,谁家不是床头打架床尾和? 他倾尽力量压住沈窈,长腿也缠了上去,使出各种花样来挑着她,逗着她,撩拨着她。 看她苍白 的皮肤染上娇羞的红晕,看她一点点在他指尖战栗,… 沈窈知道今日到底是逃不掉了。 她手指紧紧攥着低垂的纱幔,身体也在不住颤抖着。 眼眸中华光破碎,只剩下一片了无生机的寂寥。就这样冷漠的横陈在卧榻之上,… 陆陵川愣住了,原来,此时的她并非动情,而是抗拒! 他失望的撑起身子,俯瞰着身下一脸悲苦的小人儿。 陆陵川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已经这样亲密了,沈窈还会摆出一副被狗啃了的神情? 心底太多疑惑,陆陵川也只是犹豫着,唤了一声——“窈儿!” 听着耳边的呼唤,往日慧黠灵动的一双眼睛,依旧只有遥远的空茫。 陆陵川看一眼冰山美人一样的沈窈,再看一眼身无寸缕的自己,只剩下无比的难堪。他一把扯过榻上薄薄的锦被,裹住自己。 感觉到在身体上摸索的手停了下来,沈窈起身下榻,理了理髻边的乱发。 她系上腰带,再抖抖裙摆,然后缓缓跪在陆陵川脚下。 她无畏的说,“请陛下治罪!” 坐在卧榻上的陆陵川一脸沮丧,如呆鸡一般。又闷了半晌,才恢复了一贯的冷漠骄矜。 “哼,朕倒是想给贵妃治罪来着!你说,是朕杀了你,还是寻个理由,直接诛杀你的九族?” 陆陵川一把捏住沈窈的下颌,他兴致全无,幽暗的眼底翻涌着汹涌的恨意和滔天的难过。 “可惜了,如今贵妃这般贤惠,朕怎么会做一个昏君呢?” “你走!” 陆陵川落寞的说,背过身不再看她。 沈窈向陆陵川磕了个头,打算起身走人。 从此后,两人决绝,渐行渐远更无言。 “太后娘娘驾到——!” 一道尖利的嗓音,响彻了明月楼。 这陡然而起的干嚎好像是太后身边大太监泰安的声音。 楼下不是还守着汪大福吗?皇帝的这狗腿子今儿怎么连个通风报信都没做到? 太后这时候来,要不就是知道了皇帝落水,要不就来捉拿她这个大白天勾搭帝王的妖妃。 今儿可被陆陵川害惨了。 捕捉到沈窈幽怨而愤怒的眼神,陆陵川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他冷漠又傲娇的说道,“贵妃可别看朕。母后面前,自己想辙。” 他是君王,有自己的骄傲。他也是男人,有自己的尊严。 既然沈窈不低头,陆陵川就算心里再痛,也端着架子。 沈窈呆了一瞬,所以,这个狗男人一直都知道太后在为难她,只是以往置之不理,今日,视作拿捏她的把柄。 楼下阴冷尖细的嗓音,继续骂骂咧咧。 “汪大福你这狗奴才,太后面前还敢拦着!来人呀,把这没规矩的东西拖出去打二十板子。” 而密集的脚步声,踩在木质楼梯上,也越来越近。 陆陵川看着沈窈煞白的一张小脸,恶意的勾起唇角,“贵妃此时求朕,或者,朕还能考虑帮你。” 他骄傲的背过身,期待耳边很快响起那一声让他魂牵梦萦的“陵川哥哥。”每次只要沈窈这样喊他,他就会 心软的一塌糊涂,答应她所有的要求。 陆陵川没有等到沈窈柔声蜜意的唤他,却只听到“噗通”一声。 这是水花飞溅,巨大物件落水的声音。 陆陵川吓得脸色都变了,他迅疾的扑向窗边,就要跳入湖中救人。沈窈不会水,而落月潭连接暗渠,且水体阴冷。 身后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陆陵川转身一看,落汤鸡一样的沈窈,正从他刚才沐浴的木桶里爬出来。 楼下的脚步越来越近,她在情急之下,跳入了洗澡水里。 “阿嚏!” 桶里的水早都冷透了。暮春傍晚的穿堂风吹过来,一阵接一阵,吹在她湿漉漉的身体上,沈窈捂住嘴,不停的“阿嚏”。 看沈窈冷得浑身瑟瑟,陆陵川黑透了一张俊脸。他抓过卧榻上的一张薄毯,丢到沈窈身上。 陆陵川没有训斥她的莽撞,沉沉的眼眸里全是失望与责备。 在以为沈窈落水时,他只有对她的担忧和撕裂的心痛。 可是她呢?越来越冷漠疏离,既不解语,更无半分温柔体贴。 正在这胶着的时候,“吱呀”一声,殿门被推开,明晃晃的日光投射进来,… 太后绷着一张冷如寒霜的脸,由泰安搀扶着,缓缓走了进来。 她的身后,还跟着皇后和浩浩荡荡的一群后妃。 “太,太后娘娘,万,万安,——” 沈窈本就冷得哆哆嗦嗦,此时见了太后,又添恐惧,更是上牙磕着下牙,连请安的声音都带着颤抖。 太后并不搭理她。而皇后领着后妃们,纷纷向皇帝行礼。 陆陵川朝众人抬手,示意大家免礼。 他捏了捏眉心,眼眸暗沉,心里无比憋屈。当着满屋子的人,太多要对沈窈说的话,就这样哽在他的喉头。 太后冰冷的凤眸越过皇帝,就望向沈窈。 朝着脚下还在淌水的贵妃上下一番打量后,太后发问道,“沈贵妃,你为何如此狼狈?” “回太后娘娘,是臣妾,臣妾不小心落入水中。” 沈窈低眉顺目,小声儿回禀道。 当着皇帝这个当事人和受害者,沈窈可没明着说她这个落水,落的不是湖水,而是皇帝的洗澡水。 她了解陆陵川,他好面子,应该轻易不会揭穿她。 毕竟文治武功的皇帝被一个女人轻易就撞入湖中,说出去可不光彩。 不小心落水? 陆陵川眉心紧蹙,心里生怨。 在他面前,沈窈还敢这样偷梁换柱,混淆是非,他简直想一把掐死她。 但他咬牙忍了忍,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面对陆陵川不怀好意的眼神,沈窈低下了头。 太后能察觉到两人间的一顾暗流涌动,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个沈窈,就算此时这般仓惶狼狈,也丝毫不掩国色。 一双湿漉漉的眼眸,如江南烟雨迷蒙的六月天。而带露海棠一般的容颜,柔媚氤氲,瞧上去,也万分惹人垂怜。 太后知道,后宫里有这样的狐媚子,其他嫔妃永远不会有出头之日! 她又抬眼看向皇帝。 “皇儿,你说说,今日是怎么回事?” 听到太后的问询,陆陵川但笑不语,他好整以暇的掖着衣袖,只坏坏的望向沈窈。 对视上陆陵川促狭的眼眸,沈窈瞬间明白他存了什么心思。 少时,沈窈只要一顽皮,沈太傅这老夫子动辄就是要她抄写《女戒》《女则》,或者就罚她去跪上一两个时辰的沈家祠堂。 沈窈娇气,吃不得苦,而陆陵川既是太子,又是沈太傅的得意门生,他只要愿意为她说话或者遮掩,那沈太傅也就会举重如轻,放过沈窈。 可每次沈窈求到他跟前,他都要矫情上好一会儿,才会帮她。 陆陵川拿乔的目的,就是要沈窈甜甜的唤他几声“陵川哥哥”,或者让他圈她在怀里,亲上几下,或者再偷偷儿的揉上几把。 前世单纯懵懂的沈窈,一颗骄矜的女儿心,就这样被陆陵川从勾勾缠缠中一点点占据,到最后被完全拿捏。 所以就算先帝册封王云菱为太子妃,沈窈依旧被陆陵川几句甜言蜜语一哄,就高高兴兴进了东宫,心甘情愿做了侧妃。 思及往事,沈窈只怪那时的自己眼皮子浅,才那么好骗,重来一世,她再不会当傻子。 第15章 朱颜未改,心却无奈 听不到皇帝开口为这沈贵妃解围,白婉珠暗生欢喜。 她相信此时云鬓丰艳,柔美婀娜的自己,和这落汤鸡的贵妃站在一处,皇帝表兄眼又没瞎,自然能瞧出谁风华更胜。 太后安插在皇帝身边的耳报神,刚才回报说贵妃今日公然白日候在皇帝和文臣们清谈的明月楼下,白婉珠心里就妒恨得很。 此刻见沈窈这样狼狈,她怎么会不趁机落井下石? 她轻扭一截细腰,从太后身后出来,走到沈窈身前。 “姑母,今儿可是皇后姐姐回宫的好日子。这贵妃却明摆着故意落水,意图勾搭陛下。 这白日青天,做出这样的事,岂不是要让人非议熙和后宫不成体统,贵妃不知廉耻。” 占去了紫宸宫,却没有占到紫宸宫昔日半分的荣宠。而这不知廉耻的沈窈,明明都被打发到那又偏僻又破落的地方了,居然还不安分。 白婉珠的话,打破了明月楼中长久的沉默。 太后听了,心底生恨,目光在沈窈脸上停留片刻后,又看向皇帝。 “皇儿,今日贵妃是如何落水的?” 太后眈眈的发问,一双凤眸中暗流涌动,同时也攥紧了手中的佛家七宝珠串。 陆陵川却好似没听到太后的话,一双眼睛依旧促狭的看向沈窈,就等着她开口求他,眼中带着狩猎般的性味和残忍。 沈窈心里更加清醒与决绝,不管陆陵川如今许下多少甜头,她再也不会重蹈覆辙了。 所以此时无论皇帝如何的挤眉弄眼来暗示她,让她求他,沈窈都当看不见。 今日明明是皇帝不知廉耻,意图染指她。但沈窈也没法为自己辩白,她知道,她此时开口,说什么都只会是错。 等不到陆陵川为她辩解,沈窈只萎 顿着身子瑟瑟的跪着。 “皇儿不说话,是要偏袒贵妃吗?” 太后明显开始动怒,“那哀家今日就来正一正这股歪风邪气。” “皇后,后妃白日衣衫不整,妄图狐媚惑主,那按律法,应该怎么罚?”太后沉声问。 “母后,按律法,后妃行为不端,自然是降低位分,罚扣俸禄,禁足一月以上。” 王云菱回道,“只是不知道今日到底真相如何。臣妾还请陛下定夺。” 一听皇后要陆陵川来惩治她,沈窈暗暗翻了个白眼。 上次白婉珠承宠,太后罚她,陆陵川根本不问青红皂白,就让她从紫宸宫换去了长信宫。 得,今儿她又要被冤了。 白婉珠轻轻拉了拉太后衣袖,进言道。 “皇后姐姐是后宫之主,陛下日理万机,姑母,此事还是应该由皇后姐姐做主。” 沈窈知道白婉珠存的心思,无非就是让她沈窈送死,让王云菱背锅罢了。 “婉珠儿所言甚是,皇后应该把后宫事务安排好,才能为君王分忧。” 太后又看过明月楼中的众人,“今日若不惩罚贵妃,恐不能服众。” 陆陵川眉头紧锁,听了半天,原来三人成虎,事实并不重要,只需给沈窈安个莫须有的罪名,就可以惩戒她了。 要是前朝的官员也这样办案,那这熙和王朝得添多少冤魂呀。 皇帝黑着脸不说话,太后又是这样咄咄逼人,王云菱夹在中间,十分为难。 她思忖良久,才艰难开口。 “那就将沈贵妃降为沈妃,罚俸三个月,禁足长信宫一月。” 白婉珠恨不得鼓掌叫好,她按捺不住欣喜,直言道,“皇后姐姐秉公执法,臣妾宾服。” “那就按皇后所言下旨。”太后厌恶的看了沈窈一眼,呵斥道,“沈妃,还不退下!” 沈窈正要谢恩告退,陆陵川却走到她身前,眼神里的情绪让她呆了一瞬。 狗皇帝眼里竟然有自责?还有心疼? 她莫不是眼花了。 陆陵川威严的对着明月楼中众人开口。 “此事皇后断得公道,就是不知道贵妃可有话为自己辩解,其他人,又是否有话说?” 沈窈心底嗤笑,这狗皇帝果然一如既往让她失望。她不屑的说,“臣妾无话可说!” 就让那些少不更事,为情所困,作茧自缚,都归于前世的尘土白骨。 她再不会一生困顿在这世上最华丽的牢笼里,也不会让心再次迷失在他编织的虚假幻梦里。 陆陵川将沈窈的表情都收入眼中,袖中的拳头暗中发力,指节攥得发白。 傅玉簪走到殿中,朝着皇帝和太后跪了下来。 她眼神清明,郎朗开口,“妾斗胆为贵妃求情。今日贵妃不小心落水,本就受了惊吓,沈太傅在前朝尽心竭力辅佐陛下,若听到贵妃落水后被罚,不知道会有多心疼。还请陛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从轻责罚。” “可还有人为贵妃求情?” 陆陵川又询问道。 见再无人为沈窈说话,陆陵川虚眯起眼睛,背身负手而立。 他透过窗棂,望向碧蓝的天空,内心只剩下一片如雪的寂寞。 “陛下,沈贵妃如何惩处,臣妾还需陛下明示。” 王云菱小心翼翼问道,她望着皇帝列松如翠,世无其二的背影,只剩下满心仰慕。 陆陵川开口道,冷冽的声音带着帝王不容人质疑的威严, “今日贵妃失足落水在先,朕经过在后,并无勾搭一说。但贵妃失仪也是事实,那就禁足一月,罚俸三月。” “陛下,既然已经罚俸,那贵妃的禁足要不就免了。” 傅玉簪缓缓开口道,她前几日在贵妃那里看到的话本子,正看得欲罢不能,这贵妃一禁足,她岂不是就不能踏足长信宫了吗? 林墨儿和几个低位嫔妃也跪下求情,“还请陛下开恩,不要让贵妃禁足。” 长信宫每日下午的烤肉,清茶,点心,才是抚慰深宫寂寥的人间烟火。 “朕心意已决,你们都退下。” 陆陵川沉声道,又看向太后,“皇后,替朕送母后回慈宁宫。朕晚些时候去看你。” 身后响起后妃们告退的声音,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踩在木梯上,越来越远。 陆陵川撩开纱幔,太后身后跟着皇后,热热闹闹的一群人,往繁华宫阙处而去。 而通往深宫寂寥处,那一抹娇俏又孤单的鹅黄身影被宫女搀着,一点一点消失在他目光的追逐里,…… 他依旧良久凝视着沈窈离开的方向。 “陛下。” “陛下!” 汪大福龇牙咧嘴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陆陵川才发现,他隔窗看了那片虚空太久,太久,…… 久到眼睛都生了痛。 第16章 枕边人,不是心上月 沈窈出门时神清气爽,回到长信宫时,全身湿答答,冷冰冷,简直唬了所有人一跳。 夏荷取来干衣裳,小喜子赶紧去把火烧旺,很快就备好了热水。 折腾了这一会儿,沈窈一踏入浴桶,就感觉浑身都脱了力。 她泡在热水里,直接就睡了过去。 春浓端了姜汤进来,小声的唤醒她,又看着她把满满一碗红糖姜水喝下。 “娘娘,你可千万别着凉了呀。”春浓按捺不住心里的担忧。 沈窈牵起唇角,“你日日人参鸡汤给我养着,我可没那么容易倒!” 热水暖身,姜汤暖胃,沈窈冰冷的身子渐渐有了热意。而混沌的大脑,也慢慢恢复了知觉。 明月楼中的遭遇,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 一想到今儿被陆陵川又抱又亲,她心底就十分膈应。 不仅如此,这狗皇帝没有得逞,居然又借着太后的手来,将她又是禁足又是罚俸的,简直是岂有此理! 沈窈恨得牙痒,却也只能脚底胡乱踢打出几朵水花。 在热水里泡了许久,她暗中下了决心。 陆陵川是老虎,而白婉珠和太后是狼。 她还要继续这样坐以待毙的话,怕要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面对沈窈眼底隐约的恨意,春浓叹息了一声,拿她的倔强是一点也没辙。 只能隐隐埋怨说,“唉,那可是陛下呀!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能气性还这么大呀。” 沈窈舔舔嘴唇,“那是自然,这个狗……唔!” 还没骂完,嘴被春浓伸手捂住了。 “娘娘,奴才我必须说句公道话,今儿的事儿可不怪陛下,你把他都那样了,他都没治你的罪。皇后要降你位分,还是陛下保下了你。” “你乱说什么!”沈窈捂脸。 什么叫她把他都那样了? 这话说的,怎么这么暧昧! 她不过就是逃跑的时候,力道大了些,把皇帝撞得落了水。 可是,春浓口中的这个那样,简直引发不知情的人遐想连篇。 明明是陆陵川想把她那样这样还差不多! “按你的意思,我还要感谢他啰!”沈窈不屑的撇撇嘴。 “今儿还不是你多此一举,你要不是想让我和皇帝偶遇,又怎会生出这样多事端?” 春浓如今也看明白了。自家主子是真心不愿意和皇帝亲近了。 她敛裙跪在沈窈身前,以头触地。 “贵妃娘娘,你治我 的罪。” 沈窈懵懂的看过来,明白过后,眼眸沉了沉。 “春浓,如今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意了?” 见她不住点头,沈窈又道,“这世间有很多事,出发的初衷都是好的,我也知道你对我的心意。我不会怪你。” 嫁给陆陵川后,曾经因为后宫的女人太多,沈窈因为嫉妒,闹出许多不堪的事。 如今,禁足好呀,每日不用早起去给皇后和太后请安。 禁足还意味着,不出宫门,远离陆陵川,她还能继续做个长命女。 在这里,她不必端着贵妃的威仪,顶着满头让人脖子发酸的珠翠钗环,更不必为了别的女人接近陆陵川而心痛不已。 她种种花,养养鱼,读读书,再绣绣花。 她悄声说,“以后我们就呆在长信宫好好儿过日子。在皇宫这最大最华丽的笼子里,我如今得到了一方自由自在的天地。” 又吩咐道,“今儿,汪大福被太后杖责,你悄悄儿让小喜子以他的名义送上最好的金疮药去。” “太后连陛下身边的人也打,唉,……” 春浓更加明白了沈窈为什么要远离皇帝了。 沈窈从浴桶里起身,擦拭掉身上的水珠,再披上寝衣。 春浓赶紧取来洁白的棉布帕子,绞去她长发上的水滴,又用燃了木樨香的熏炉来给她烘头发。 待到长发半干,她坐到梳妆台前,简单的绾好长发,灵蛇髻上只用了简单的白玉笄来固定。 菱花铜镜里的美人,娇艳如花,青春素雅,没有一点迟暮衰败的气象。 透过窗台,隐约可见花架子上爬满了各色的蔷薇。而夕阳金灿灿的光晖,洒满了长信宫前殿的院子。 她步出殿门,坐到秋千上。 晚风扬起她泼墨般的青丝。她足尖点着地面,身子轻俏的在秋千上晃晃悠悠, 整个人又恢复了惬意。 小喜子远远叫唤,“娘娘,太医院院首陈太医奉陛下旨意来为您请脉,……” 沈窈用桃木梳轻轻的梳着长发,“那就请进来。” 她转身进了屋,端坐到花梨木的靠背椅上。 陆陵川给她送太医来,她就笑纳,自然要保养好自己。毕竟她可是要活到做太妃那一日。 陈太医给沈窈号脉后,开了几贴驱寒的方子,又亲自去向皇帝复命。 陆陵川此时正在凤藻宫中。 今日是皇后回宫的第一晚,他若不在皇后身边,那么帝后不合,中宫无宠的流言定要弥散前朝后宫。 若那样,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事端来。 所以,陆陵川离开明月楼后,批阅完奏折,也就会赶过来陪着王云菱用晚膳。 这是帝王的身不由己。 陈太医告退后,王云菱能明显感到皇帝绷紧的弦松懈了下来。 “沈妹妹身子康健,陛下可以放下心了。” 王云菱为陆陵川亲手盛了一碗汤,“这汤用莲子山药龙骨煨了一个下午,最能养心润燥。” “皇后有心了。” 陆陵川拍拍她的手,略略喝了几口汤,就放下了碗。 用过膳,王云菱取过绷子,用金银丝绣着一幅双龙戏珠的图。 陆陵川腰间的香囊有些旧了,上面的鸳鸯并不精美,活脱脱像是一对野鸭子。她准备绣一个香囊送他。 而陆陵川斜靠在隐枕上,翻着一本书。 鼓漏声声过后,月朗星疏,夜风送来院中百花馥郁的香。 “陛下,该歇息了。” 王云菱期待的说。见皇帝颔首,她挥手屏退了宫女太监,接过陆陵川脱下的外袍,又伺候他洗漱也不假手于人。 越靠近他,她的一颗心就“砰砰”乱跳。 殿内的宫人熄灭了灯盏,依次退了出去。 王云菱躺到了陆陵川身边,两人都穿着雪白绫罗的中衣,躺在同一张床上,盖了同一床被子。 “陛下。”王云菱柔柔的唤了一声,见身边的人久久没有动作,她的一颗心也悬在半空中。 “朕累了,皇后睡。” 黑暗中,响起男子冷冽又动听的声音。 王云菱满心的期待一点点溃散, 眼角涌上些酸涩,谁能想到,熙和王朝的皇后还是处子之身。和皇帝成婚五年,他从来没有碰过她,只在初一,十五按祖宗规矩,留宿在她身边。 “陛下,臣妾想要个属于我们的孩儿。”她小声儿的说。 陆陵川背过身,闭上眼睛,假装听不到。 “陛下,紫宸宫娘娘半夜心痛,派人来请陛下!” 一道尖细的声音,小声又突兀的响起。 陆陵川蓦然间翻身坐起,心里发慌,扬声对着殿外喊,“汪大福,给朕更衣。” 一双细腻瘦弱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王云菱有着难得的勇气, “陛下,那里如今住的不是沈妹妹。今夜还请陛下念着我们多年的夫妻情分,留在臣妾身边。” 王云菱一阵无力的悲哀。 这个白婉珠。她凭什么以为,也可以学着贵妃装病,半夜将皇帝请走? “你是皇后,这些半夜扰人清梦,又没规矩的妃子,就按律法处置。记得,和你今日秉公执法,发落贵妃一样!” 陆陵川咬牙道,“凤藻宫太吵了,朕还是回兴宁宫清净!” 第17章 皇帝如狐狸,不知揣了什么心思 一听到陆陵川要走,王云菱浑身都卸了力。 她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君王。 可是作为熙和王朝人人皆知的贤后,除了眼睁睁看着皇帝在深夜拂袖而去以外,她是既不能吵,也不能闹,甚至更不能问。 掀开层层叠叠的纱幔,汪大福一瘸一拐的进来,手上捧着一件月白的常服。 陆陵川也不要他伺候,只是沉默着穿戴好,就大步离开了。 王云菱把脸埋在锦绣的被褥中,那里隐约还留着陆陵川的体温。 耳畔的脚步声,越去越远,在这幽深的夜里再也听不见,她的心,仿佛也带被走了。 王云菱牙关紧咬着,过了很久,才压抑的哭出来, 阖宫上下伺候的太监宫女,话不敢说,灯笼不敢点。红绡帐冷,偌大的凤藻宫,仿若成了一座空荡荡的金笼子。 掌灯的小太监举着灯笼,一路小跑着开道。汪大福瘸着腿,追又追不上陆陵川,着急的快带上了哭音。 “陛下,您走慢些!夜里风大,让奴才给您披上大氅。” 他追在后面,只看到皇帝决然的背影,在皇宫漆黑的天幕下,走得迅疾。 汪大福疑惑了,陛下这是怎么了,这可是去紫宸宫的路呀。 他难道忘了,这里如今住着谁? 陆陵川走入紫宸宫的地界,外面守着的太监是一张看上去熟悉的圆脸。 他内心不屑的“嗤”了一声,果然是好奴才,都没跟着沈窈迁去长信宫伺候。 见了皇帝,胖太监磕了头,连忙颠颠儿的跑去通传。尖细的嗓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 “陛下驾到!” “陛下驾到!” “快迎驾呀!” 听着殿外由远及近的通传,白婉珠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狂喜, 果然紫宸宫是好地方。 宸,可与天比肩也。 她侧耳听着,直到稳稳的脚步声进入内殿,才撑起身子,踉踉跄跄的下了床来行礼。 “表兄,妾深夜惊扰表兄和皇后姐姐,实在罪无可恕。” 她娇弱婉约的声音,听上去分外惹人怜。 陆陵川一把搀扶起她,关切的问道,“珠儿,你是哪里不好了?底下奴才可有去传太医?” “表兄,妾临睡前都好好儿的,夜里却突然一阵心惊。太医这两日请脉,口中说辞都一致,左右不过是妾身子弱。” “那你可要好好儿吃药,好好儿休养。”陆陵川柔声道。 白婉珠受宠若惊,大胆道,“太后姑母说,让妾多与表兄亲近。若能常常汲取到真龙天子的紫气,妾的身子自然就好了。” “珠儿这般可怜,为何都不说与朕听?母后总在朕跟前提起你,说你最是识大体,以后,有心事不准再藏着掖着,……” 陆陵川在她耳旁低语道。 皇帝从未对她这般温柔体贴,白婉珠大着胆子,柔情万缕的唤了一声儿“表兄” 又牵过他骨节修长的手,轻轻贴到她胸前。 衣衫半敞处,依稀可见起伏的雪白山峦,描摹出一 团玲珑美好。 暖烘烘的香气,隔着薄薄的亵衣发散…… “那珠儿的意思,就是朕常来陪伴着,珠儿的身子就好了?”陆陵川不动声色的将手抽离。 “表兄!”白婉珠软软糯糯的倚靠过来,微微点头。 “珠儿可愿意朕日日踏足紫宸宫来陪你?”陆陵川低沉的嗓音,响在她耳旁,带着别样的诱惑。 白婉珠喜不自胜,能常伴君王,她自然是千般万般的愿意。 陆陵川反手抱了她一下,“那日在母后宫中,珠儿的一支舞,让朕惊艳。朕此时,最想看你跳舞,就是不知道,你这般娇弱,身子可还撑得住否?” 白婉珠忙点头应允,转入内宫,换了一身胡人舞姬的服饰出来。 红烛摇曳,紫宸宫中丝竹流淌,缠绵不绝的音律,在这寂静的夜,打破了深宫的宁静。 白婉珠踏着节拍,跳了一曲又一曲。她舞姿蹁跹,秋波流转,一双眼睛缠缠绵绵,直勾着陆陵川不放。 而陆陵川品着酒,狭长的双目染透了桃花,也回以她温柔又促狭的笑意。 舞了不知道多久,只听得更漏声再次响起。 白婉珠娇滴滴的说,“表兄,珠儿跳累了。” 她舞步朝着陆陵川靠拢,然后一个回旋,跌落在君王坚实的怀里。 陆陵川虚眯起眼睛,唇角全是笑意,“珠儿身子这么弱,都怪朕,陪你太少了。以后朕日日来陪你,让你汲够龙气!” 他顺着白婉珠的手腕,又连饮了一杯。 低落的语气里,似乎带上了几丝苦恼。 “珠儿,你是不知道前朝有多少让朕烦心的事。那些文官真真儿聒噪至极。” “那日母后殿中,珠儿的歌舞,让朕至今念念不忘。” 白婉珠扬起小脸,媚眼如丝,手指抚过陆陵川蹙起的眉心。 她心疼的说,“既然表兄爱看珠儿跳舞,珠儿也愿意,拼尽一生力,尽君今日欢。” “好!好一个尽君今日欢!” 陆陵川由衷赞叹道,“这后宫那么多女子,唯有珠儿,才能慰籍朕心。 “朕在皇后那里,总觉得压抑。看来,还是只有你,才能让朕忘俗忘忧。” 陆陵川说完,手指曲起,亲昵的在白婉珠脸上拧了一下。 “那再为朕舞一曲。” “舞完,我们就安寝!” 随着君王的话音落下,白婉珠激动得快掉下泪来。 她从他怀里撑起身子,又翩跹起舞。 丝竹声又起,伶人们吹奏起一曲《霓裳羽衣曲》。 悠扬清越,飘渺出尘的曲子回响在紫宸宫中,也让人联想起前朝明皇与杨妃的故事,白婉珠的舞姿,越来越悱恻。 陆陵川以手支颐,看得眉梢眼角满带笑意,他手起杯落,无比畅快。 既然丝竹久久不歇,那白婉珠舞步也不能停。 她渐渐力竭,呼吸也不均,舞步也逐渐开始凌乱。 但今夜的恩宠,是从王皇后那里抢来的,她不能轻易放弃机会,只能提神聚气,勉强继续着…… 陆陵川又斟满了碧色的汝窑酒杯,雅兴丝毫不减。 “粉胸半掩疑晴雪,醉眼斜回小样刀。” 君王兴致勃勃的吟诵起前人的诗句来赞美白婉珠,也是称赞自己。 “唯有盛世,唯有朕这样的明君,才配享受这样的歌舞升平!” 既然皇帝都这样说了,白婉珠只能咬着牙,继续跳着舞。 很快,她就娇喘渐粗,面色潮红,下盘一个不稳,跌坐在地。 她吓得一个激灵,“还请表兄治罪!” 陆陵川笑呵呵的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酒,“朕哪里舍得给珠儿治罪。既然累了,就陪朕安歇。” 白婉珠抚着心口,娇喘了好一阵,才站起来。 陆陵川牵了她的手,坏坏笑着,“珠儿,朕今晚可要好好儿的看看,你在榻上,是否也有跳舞的好本事!” “表兄,你真坏!”白婉珠羞答答的说,扭捏着身子向他靠拢,双手也搭上陆陵川束腰的玉带,…… “陛下!不好了。” 汪大福的尖嗓门,在殿外嚎叫,“边关急奏,兵部尚书和两位侍郎,适才连夜进宫了!” “狗奴才,看来母后赏你的鞭子还是少了。胆肥到来扰朕的兴致!” 陆陵川嘴上虽然骂道,脚步却停了下来。他叹口气,放开白婉珠,揉了揉额头。 “陛下,三位大人此时就候在兴宁宫的书房外。好像还请了王老丞相,凌烟阁的大学士们,……” 陆陵川为难道,“珠儿,看来朕今晚不得不走了。” 第18章 皇帝的高兴还撑不过一晚上 陆陵川没有传轿辇,乘着夜风,迈开长腿,迅疾的往兴宁宫走去。 汪大福拖着瘸腿,小跑着,才勉强跟得上。 今日自己也是活腻歪了,先是去紫宸宫送赏赐,暗示皇帝不想陪伴皇后。后来又以政事为借口,将皇帝从白婕妤那里请走。 他摸了摸自己粗短的脖子,哀声道,“陛下,太后娘娘责罚下来,奴才别说屁股,脑袋都要搬家了。到那时,您可要救我呀。” 陆陵川语带三分惬意,“今晚的事,与你何干!自己机灵点,别往母后身前凑就行!” 又嘱咐道,“明儿一早,记得从教坊司拨两个舞娘到紫宸宫,让她们教白婕妤跳绿腰。给白婕妤传旨,就说朕晚上还要欣赏她的舞姿。” 听了皇帝的话,汪大福忙应了声“诺。” 他知道主子爷自小尊贵,又一向极为护短,从小到大,贵妃娘娘就是他心尖上的人,自己都舍不得欺负。 如今白婕妤也是胆肥,借着太后的恩宠,就想横踩贵妃一脚。她也不掂量下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 不对呀! 汪大福眨巴下机灵的小眼睛。 陛下下手收拾白婕妤,那不是和太后对着干呀? 他瞬间浑身一寒,遭了,屁股旧伤未愈,这脑袋也快保不住了。 汪大福惨兮兮的抹了一把泪,脚下虽然还在追着皇帝,圆鼓鼓的一双眼睛却怅然的频频回望东宫的方向。 “陛下,若哪一天,奴才为您尽了忠,就命人将奴才的尸首烧成灰,埋到东宫的梨花树下。来世,奴才还要侍奉您。” 陆陵川冷冽无情的声音,随着习习晚风,送到他耳朵里。 “狗奴才,那朕成全你,把你烧埋后,你私下攒的那三千两银子,刚好也罚没到朕的私库里。” 一听人没了,钱也没了,汪大福“哇”的一声哭出来。 君王果然凉薄,也不念着他自小跟随的情分,难怪连贵妃也要远着他。 “陛下,奴才命好苦哇!” 陆陵川站住脚,等他近到身边,出手在胖脑门上重重敲了一记。 “胡说什么?朕知道你忠心,怎么也会留着你,将来侍奉朕与贵妃的小太子呢。” “陛下,您对奴才真好!” 听皇帝这样一说,汪大福再也顾不得伤怀。 他打定主意,既然苦苦攒了那么多钱,怎么也要苟活到老,好好儿享受一番,才能撒手人间。 “陛下,为了以后侍奉小主子,奴才一定努力活得比千年王八还长。” 以往汪大福这样说,为了讨陆陵川的一个笑脸。 可此时陆陵川拉长了脸,闷闷的走在宫墙的夹道中,拳头攥紧,心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恨意。 先皇骤然驾崩,他突然间即位。离不开太后母家的扶持,他又至孝,不愿意拂逆母后的颜面。 所以,这些年的包容谦让,不仅换来了太后的咄咄逼人,还让身边的奴才也觉得,皇帝会保不住他吗? 而他的窈儿,以往最会缠着他撒娇卖痴,如今为了明哲保身,也只能拒他,远他,躲他。 冷冽的痛意袭来,伴着无边的孤独,胸口贯穿了一个巨大的洞,冷风嗖嗖的吹过…… 他沉着脸,入了兴宁宫的书房,七八个朝臣已经在这里候着了。 挥手让他们不必多礼,赐座后,又命人送清茶点心来。 这架势,皇帝是要秉烛办公了。 坐到龙案前摊开奏折,陆陵川扬声吩咐汪大福,“传朕旨意,白婕妤柔嘉贤淑,赏黄金千两,南海珍珠一斛。” 皇帝的话,让兵部侍郎左翎面带惭愧,自责不已。 “陛下,臣有愧,深夜进宫,扰了陛下和娘娘的清梦。” “爱卿多虑了。朕一直记得父皇和太傅的教导,江山社稷第一,后宫的享乐事,不过都是些消遣。”陆陵川宽慰他。 见皇帝说得一本正经,左翎眼里闪过几分揶揄。 他自小和陆陵川跟着沈太傅一道念书,彼此之间也算熟稔。如今贵妃失宠的流言越演越烈,个中真相扑朔迷离。 他最记得,太傅嫡女沈小姐十三岁芳诞,他和七八个学子为谢师恩,送上了些生辰礼。 半年后,东宫陆续以各种借口给大家伙找了错处。几个人不仅做不了太子伴读,其中围着沈小姐最殷勤的那个,就指派给了镇北大将军,发落去了霜天雪地的边境。 眼看太子爷如此腹黑,左翎赶紧让老爹给他和永安侯府二小姐定下了亲事。 侯府二小姐长相不赖,家世也深厚,就算是盲婚哑嫁,也好比被太子爷算计的好。 如此一来,左翎还能继续留在京城,有了今日兵部侍郎的官职。 “边关急报,薛越小将军打了胜仗,请旨回京祭祖。” 左翎坏坏的抚了下下颌。 薛越就是当初追着沈家小姐献殷勤,被陆陵川一道旨意,贬去了边境的那小子。 所以,今夜接到皇帝密信,他立即打马去请了尚书和朝中几位老大人一道进宫。 “薛将军到底还是年轻,打了胜仗就这么好大喜功。当初朕命他镇守边境十年,这时间未到,就这么急不可耐追逐上京繁华了。” 陆陵川合上折子,不耐的说。 凌烟阁大学士出列,向皇帝拱手道。这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也是熙和王朝的两朝辅佐大臣。 他颤巍巍开口道,“陛下,薛勇满门忠烈,为国捐躯,就剩下薛小将军这一个男丁了。当初先帝爷给了薛勇护国侯的称号,按律法,小将军总有一日要回朝,承袭爵位。” 见皇帝沉吟不语,老学士下不来台,兵部尚书也进言道。 “陛下,镇北大将军也八百里加急奏报,请旨让陛下召小将军回朝。信中说,请陛下赏赐薛越爵位,让其荣养在上京。” “薛越年纪轻轻,不为国尽忠,就想着要享福了吗?” 陆陵川满脸怒意,朝臣们面面相觑,猜不透帝王心思。 “陛下,薛小将军在军中威望日盛,老臣的意思,就是召他回来,名为荣养,实为……” 王老丞相摸了摸鼻尖,他实在没有老脸把“监视,软禁”这些字说出口。 “左侍郎,也请劝劝陛下。” 王老丞相望向左翎,这厮把大家请进宫,却端着不说话,果然是小奸巨滑。 “这?” 左翎暗暗窥了下皇帝的脸色。 一旦薛越回京,自然要承袭爵位。那皇宫每年的中秋宴,除夕宴,少不了就会和国色天香的沈贵妃打上照面。 皇帝这锱铢必较的性子,能容得了自己的头上绿油油? “薛将军年轻,在边疆再历练几年也是好事。” 迎着皇帝饱含威慑的目光,左翎心虚的说。 “唉!左侍郎呀。”老丞相怒其不争,“薛将军在奏折中说,他请旨回来,就为了给父母磕几个头,上一柱香。陛下,我们若连这个都不答应,未免太不尽情面呀。” 老丞相痛心疾首,“薛越平定边境,歼灭敌国骑兵一万,又俘虏奴隶五万人,缴获牛羊八万头,再追击北匈国到荒寒朔漠,这一桩桩,一件件,全是不世伟业呀。” “薛将军的功绩,都是拿命换来的呀。他上一次受伤,伤在胸口,……” “够了,让他即刻动身回来!” 见老丞相慷慨激扬,没完没了,陆陵川一把将折子丢远,“朕乏了,众位爱卿都回去。” 汪大福赶紧起身,伺候陆陵川回内寝。 他自小侍奉在陆陵川身边,也十分清楚薛越和主子之间的那点恩怨。 他知道,薛小将军回京的消息,让主子刚才收拾了白婕妤的高兴撑不过今晚上。 一想到主子心烦了,就喜欢踢他几脚,汪大福哀嚎一声,自己的屁股到底是不能好了。 陆陵川澹澹的视线横扫过来。 “你嚎什么,让教坊司的舞娘盯着白婕妤练舞,给朕往死了练!练不好,朕就砍了她们的脑袋!” 第19章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紫宸宫中,舞娘告退。 伶红扶白婉珠上榻,取来药油,想给她按揉下腿和胳膊。 “娘娘,趁着陛下还没来,你快歇会儿。” 一连跳了三日舞。 白日舞娘教她跳,夜里皇帝看着她跳。 白婉珠觉得自己都快要废了。 “不能搽药,快拿开。表兄说这药味难闻。我不能让他嫌弃我。” 她乏力的瘫在软榻上。 “这好不容易得到的恩宠,本宫可要接住了。若不是这几日前朝事多,兵部那左侍郎夜夜来聒噪,表兄和我,早就……” 白婉珠含羞又含恨,“悄悄儿给父亲送信去,让他寻个理由,把这可恶的小子给弹劾了。” 每一夜,伴随着紫宸宫的丝竹流淌,赏赐也源源不断。除了金玉珠宝,还有一道封她为淑妃的旨意。 现下就连那以贤惠着称的皇后看到她,眼神里也多了几分复杂。 同为女人,她能懂皇后的不甘心。 “呀,痛!” 白婉珠叫了一声,“啪”的一个耳光甩过去。 “娘娘,饶命呀!” 伶红雪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五指印。她腿一软,吓得赶紧跪下。 “贱婢,你下手这样重,是要谋害本宫吗?” 白婉珠骂骂咧咧,伶红不住磕头,很快,额头上已经红了一片。 这淑妃如今得了宠,脾气越发大了。 一道高亢的细嗓门传来,“娘娘,奴才给您道喜了。” 话音刚落,汪大福领着小太监提着几个食盒进来。 他假装看不见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宫女,大胖脸上堆满了笑。 “淑妃娘娘,陛下还在议政,心里却惦记着您。派奴才把他的晚膳分了一份给娘娘送来。这后宫中,娘娘这可是头一份的恩宠呀!” “汪公公,有劳了。今晚,你可得想办法给本宫把那左侍郎拦在外面。” 白婉珠三角媚眼一翻,“只要陛下今晚留在本宫这里,京郊有片五百亩的良田,就是汪公公的了。” “奴才谢淑妃娘娘抬举。”汪大福小眼睛眨巴眨巴,闪烁着贪婪的光。 白婉珠看御前大太监那肥硕的身子离开了,恨恨的开口道,“伶红,弄痛了本宫,今儿非扒了你的皮!” “求娘娘给奴婢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伶红战战兢兢的凑到白婉珠耳边一阵嘀咕。 —— 和紫宸宫中的荣华煊赫相比较,长信宫在夜里就相对冷清。 长廊外只简单挑了几个灯笼,昏黄的火光,遥对着天边的月。 屋内清泠泠的声音透窗传来。 “春浓,天气热了,可千万记得去内庭打点,本宫往年爱吃的冰酥酪可一定不能少!” 沈窈抚了下自己肉嘟嘟的脸颊,脑海里只有这样一幅夏日景致—— 午后,阳光斑驳,蔷薇爬满了花架。 小喜子的烤羊肉香味也一点点飘满了庭院。 她懒睡起来,一手美滋滋翻着话本子。一手举着竹签上洒满佐料的烤肉。 她吃一口烤肉,夏荷又用小勺喂上一口堆满葡萄干果和红糖的冰碗子。 也只有她才能把这禁足的日子过得惬意自由。 “记得,都交代好了。那内庭令是个识货的,得了你那一枝白珊瑚,别说冰酥酪了,长信宫今夏乘凉的冰都没问题。” “也得亏手头宽裕,我自然早早儿打点好了消夏的一切。” 春浓感慨道,原以为迁居长信宫后会日子难过,没想到红木箱子里满当当的都是银子,还有那么多值钱的宝贝。 如今的小姐,既不用早起给太后和皇后请安,也不用和皇帝打照面。她夜里给大家伙儿演演皮影戏,讲个鬼故事,然后就睡到日上三竿。 起来就喝一碗小厨房熬煮的粥,然后就去喂喂小鸡,戏戏小鱼,浇浇花草。下午懒睡后,依旧煮茶读诗。 春浓笑着摇摇头,贵妃呀,硬生生把幽闭的日子过成了世外田园诗。 她剔了灯芯,刚安置沈窈躺下,就听到外面“咣咣”的叩门声。 “谁呀,……” 长信宫正被禁足,定然无人造访。 没人回答,敲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嘈杂。 春浓挑着灯笼,领着小喜子去开门。 沈窈倚靠在床头,她冷静的侧耳听着,伴着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里面好像还夹杂着斥责的声音—— “胡说八道。” “你们这是含血喷人。” “这是贵妃寝宫,岂容尔等嚣张!” 脚步越来越近,看来春浓是挡不住这些人了。 沈窈披衣起身,掀开纱幔,走出内殿。 夏荷开了殿门,就见太后身边的大太监泰安领着一群人,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而春浓一脸委屈,还在据理力争。 “贵妃娘娘,今儿又见面了。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 泰安不怀好意的瞟着沈窈。 眼前的女子,青丝垂落,披着天青织锦的大氅,玲珑的身子虽然裹得严严实实,却丝毫不损她的灼灼风流。 泰安偷偷吞咽了下喉咙。 这沈贵妃果然是艳冠上京的美人,被皇帝冷落在这偏僻的宫阙中,依旧粉嫩娇艳,和枝头刚绽放的花朵儿一样。 “泰安公公深夜造访长信宫,应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沈窈沉着的问道。 以往嚣张跋扈的贵妃可都是直呼他的名字,今儿居然能唤他一声“泰安公公。” 这有宠和无宠可真是不一样 听到沈窈娇脆的声音唤他,泰安阴冷狠戾的长脸硬挤出来一个笑,浑身的血瞬间燥热了起来。 “贵妃娘娘,今儿这事对您可不利呀。”泰安阴阳怪气的说。 “泰安公公不妨直说!”沈窈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还是强行按捺下心底的不耐烦。 “娘娘,借一步说话!”泰安觍着脸,眼神越发直勾勾的。 自家小姐从小就冰清玉洁,从来没有被人这样轻薄过。 春浓心头火起,—— “狗胆包天的奴才,敢对贵妃无礼!” 她嘴上骂道,上前两步,冲着泰安的长脸“啪,啪!”就是两下。 泰安被这猝不及防的耳光打懵了。 他贵为太后身边的总管大太监,没想到今日会被一个失宠贵妃的婢女狠狠甩了两个大耳刮子。 满脑子的龌龊被恼羞成怒取代,泰安跳着脚,指着长信宫上下破口大骂。 “该死的贱人,白淑妃心口痛,钦天监算出皇宫西北方向有人行厌胜之术。这西北处住人的地方,唯有长信宫。” “咱家慈悲,本来想给你们一条活路。” “奉太后懿旨,给我搜!” “搜出证据,咱家要诛了你们这些贱人的九族!” 泰安气势汹汹的吼叫着! “谁敢!” 沈窈大喝一声,转身拔出了墙上悬着的长剑。 长剑出鞘,剑身湛然流光,隐隐约约发出争鸣之音。 第20章 长信宫真成了火葬场 这把剑,是沈窈十六岁生辰,陆陵川送她的礼物。 “这是陛下所赐,见此剑如见君!谁敢搜查长信宫,本宫定斩杀他于剑下!” 借着搜查之际,随便在哪个犄角旮旯塞个东西栽赃的手段可早就不新鲜了。 她沈窈苟安在长信宫,可不代表她的脑子也苟安了。她这贵妃,曾经可是横行六宫,敢和太后叫板的一代妖妃。 “反了天了,沈贵妃,你就等着被诛九族!” “拿着太后信物,派人去调一队禁军来,咱家要看看贵妃娘娘有多大能耐!” 泰安阴沉沉的下令,他身边的大太监转身快步跑了出去。 春浓唇咬得发白,小喜子,夏荷和另外几个宫人太监躲在沈窈身后,吓得瑟瑟发抖。 “哼!大家听好了。泰安今夜意图轻薄本宫,欲行不轨不成,就行栽赃陷害之举。” 沈窈一手执剑,一手靠近红烛,“长信宫上下忠义,以死自证清白!” 她的手一推,红烛倾倒。火苗舔上垂挂的纱幔,迅速蔓延。 泰安吓得赶紧朝外跑去,…… 西天外火势冲天,长信宫走水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六宫。 陆陵川脑子已经木掉了,只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赤着脚,疯了一般沿着宫道就跑,…… 跑过来的路上,碎石的锋棱划破了他的脚板,他感觉不到痛,只觉得前路漫长。 为什么,长信宫那么偏僻,那么远, 长到他好像永远都跑不到尽头,…… 陆陵川心越来越慌,他迎着夜风狂奔, 作为一个丈夫,他没有尽到保护妻子的责任! 他不仅亲手把沈窈指派去了长信宫, 还在明明已经察觉到有人对她下手的时候,一点也没有提高警觉,才会把沈窈置于这样危险的境地。 陆陵川呜咽着,眼泪从猩红的眼角飞了出来。 此时此刻,谁来保护他的窈儿呀? 此时此刻,老天爷会不会吝啬到不再给他一次机会呀? 跑了许久,长信宫遥遥在望,却只能看到冲天的火光,听到房梁轰然倒地的声音。 陆陵川已经跑得泄了力,他撑着墙,绝望的哭出声来…… 他不知道,—— 眼看泰安逃了出来,沈窈赶紧拉着春浓,仗剑追了出来。 她招呼着身后的人,“长信宫所有人跟着本宫,就算死也不能放跑了这些贼人!” 夏荷,小喜子等也连忙跟了上去。 听着身后“哔哔啵啵”的声音,沈窈勾唇一笑。火焰如吐着信子的毒蛇,很快就从纱幔蔓延到了房梁,又爬到了门窗。 夜风中,沈窈灼灼的容颜,惊艳了长夜中的宫阙。 火光映衬着她“咯咯”的笑声,泰安一张脸吓得煞白。 跟着他来的那群太监已经吓得抱头鼠窜,不知去向。 今日沈窈眼看躲不过,就打定主意要把今晚的事闹得天下皆知! 皇宫走水,可是大事。 今夜长信宫的大火,别说会惊动太后,皇帝,皇后,也定然瞒不过前朝。 爹爹是两朝辅臣,文官之首,故交门生遍布天下。 断然不会看着她白白被人诬陷。 沈窈领着人把泰安围在庭院中央,她举着剑,向前几步。 “娘娘,饶命呀。” “娘娘,饶了奴才!” 泰安不住哀嚎着。 一阵恶臭的味道传来,沈窈捂住鼻子,后退几步。 泰安这个没用的东西,剑尖划破脖子上的皮肤那瞬间,他的屎尿都流了出来。 前院被弄得这样脏污,沈窈提着剑,远远的坐到了池塘边的大石头上。 眼看火势越来越大,沈窈撑着脸,目光染上了些许无助和哀伤。 长信宫被她亲手放火烧了,往后,她领着跟着她的这六七张嘴巴,住哪里呀! 已经有人从水井里打水来灭火了,春浓,小喜子等也加了进去。 那队来捉人的禁军来得也快,来得快也没用,一个个赶紧加入了灭火的队伍。 沈窈提着剑,岿然不动的坐着。 “窈儿!” 恍惚中有人唤她。她努力睁大眼睛,一脸茫然,仿佛不认识来人一般。 “窈儿,别怕,朕来了!” “没事了。” 陆陵川伸出双臂,眼圈发红,颤抖着唇,轻轻唤着沈窈。 “陛下,莫急。贵妃娘娘只是被吓坏了。”汪大福在一旁劝慰道。 贵妃一脸呆滞,皇帝更是好不到哪里去。 两厢对比之下,皇帝才更像那个火场逃生的人,光着脚,神色仓惶狼狈,一脸害怕心碎。 沈窈抬剑直接对准陆陵川,心底涌上了无边恨意。 “贵妃!你要做什么!”一道威严的声音斥责道。 太后此时也赶了过来。 “既然太后娘娘和陛下打定主意要我沈窈的命,那我也无话可说。” 沈窈举了一会儿剑,手臂开始发酸,忍不住有些手抖。 看在陆陵川眼底,沈窈犹如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兔子,他更加自责,心疼,恼怒。 “窈儿,别胡说。你只是吓坏了。放下剑!”陆陵川轻哄着她。 “哼,贵妃,你可知道,剑指皇帝,意图弑君,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太后从旁提醒道。 她并不担心陆陵川,皇帝文治武功,小小一个沈窈哪里能伤害得了他分毫! “是呀,不能连累了爹爹。”沈窈把剑从左手换到右手,缓缓架到了自己脖子上,“今夜臣妾被人无端诬陷,愿意以死明志!” 陆陵川神色哀戚,眼眸中满满的绝望,他只能不住祈求着。 “窈儿,你相信陵川哥哥。” “你快放下剑!” “你再相信朕一次,好不好?” “窈儿,都怪朕,是朕没有把你保护好。” “陛下,我们来生再做夫妻!” 沈窈演得入了戏,话说得婉约动人,也拿捏人心的七寸。 她把剑扛在肩上,尽量距离咽喉远远儿的。 “只是臣妾还有一个愿望,想再见一见爹爹!” “好,朕答应你。” “朕马上派人去请太傅来见你!”陆陵川继续哄着沈窈,又给汪大福递了个眼色。 “哼!”太后气得快要昏厥过去。 先帝在世时,还动辄被那臭脾气的老夫子指着鼻子骂上两个时辰。 陆陵川又自小跟着他读书,最尊敬他。 沈太傅要进宫,还能让沈窈死了? “小姐你看看奴婢啊。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也只能是,跟着你去了。” 春浓抹着眼角,跪在沈窈跟前。 如今的贵妃,贪吃贪耍,必然也贪生怕死。但作为一条绳上的蚂蚱,她可不能揭露她。 第21章 皇帝的悲伤和贵妃并不相通 之前沈窈领着人围着泰安,现下皇帝领着人围着她。 剑这么沉,她快举不动了,胳膊好酸好疼。 唉,早知道她还是不要把这把破铜烂铁架脖子上了。 沈窈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 她实在是快坚持不住了。 于是暗暗朝春浓挪动身子,眨巴着一双大眼睛不断暗示。 到底是从小到大陪伴在沈窈身边的人,春浓瞬间懂了她的尴尬处境。 “我苦命的小姐呀,奴婢永远跟随你。” 春浓抹着眼角,伸手抱住她, 沈窈赶紧从善如流的靠过来。她身子虽然借了力,手指仍然握着剑柄不放。 “窈儿,你把剑放下,有话好好说!” 陆陵川哀求着。 此时淬炼了冷光的寒铁就架在沈窈脖子上,距离她细弱白皙的咽喉,不过几寸远。 一想到可能会失去沈窈,他隐匿在黑暗中的双手攥紧成拳,还是忍不住颤抖。 “窈儿!” 耳畔再次传来陆陵川悲伤的呼唤,她还是恍若未闻。 “贵妃娘娘呀,奴才求您了。您快把剑放下来。” 汪大福朝沈窈不断磕头,“伤了您,陛下得多心疼呀。” “心疼?”沈窈“呵呵”一笑,再不言语。 陆陵川捂着心口,那里一阵抽搐。眼前倔强的小人儿,转开头,连一眼也不看他。 “快去看,沈太傅到哪里了?” 没办法去凶沈窈,陆陵川凌厉的眼神,带着帝王的威慑,如一阵罡风,扫过庭院里的其他人。 一个高大的禁军单膝跪地,回禀道。 “回陛下,金吾将军亲自骑马去请沈太傅,此时,轿子已经过了午门,约莫还要大半个时辰。” 此时,火势已经小了。那些断墙焦木冒着黑烟,巨大的房梁烧成了碳,发出燃烧的“哔剥”声。 “窈儿,你把剑放下。朕有许多话想对你说。” 陆陵川悲伤的望着一脸漠然的沈窈, “还请陛下耐心些,等爹爹来了,当着他的面,再治臣妾的罪。” 沈窈唇边一抹惨笑。 在肚皮里反复骂陆陵川这个狗男人,就是她天生的冤家。 他一脸心碎,沈窈也不知道他的真心有几分。而太后松快的神情,应该是巴不得她快快儿自行抹脖子。 “朕何时说过要治你的罪了?” 陆陵川攥紧了拳头,捏得指节“啪啪”作响。 自从听到长信宫走水的消息开始,他浑身紧绷,就没有一刻的松懈。 作为帝王,泰山崩于前,他从来面不改色。可此时,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间的情分流逝,浑身充满了无力感。 什么是掌控天下的帝王,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可笑! “陛下,您受伤了。让奴才伺候您。” 汪大福小心翼翼说道,身后领着两个太医。 陆陵川光着脚,只穿了身雪白的中衣,俊脸上带着凌冽的怒意,还沉溺在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中。 他摆摆手,“朕无碍。” “皇儿,你快让太医们给你看看脚下的伤。” 太后满脸都是对儿子的担忧。今夜,帝王如此失态,她心里某处又沉了沉。 太后发话,陆陵川坐到小太监搬来的一把破椅子上。他的脚底破了好几条口子,渗了血。 “陛下稍微忍着,会有点疼。”太医半跪在他脚边,剔除掉伤口上的木屑,用酒清洗去伤口上的灰尘,再裹上金创药。 陆陵川眉也没皱一下,沉声下令,“汪大福,把长信宫的人带下去一个个的问话。朕要知道,今晚到底怎么回事。” 是呀,这一切缘何会变得如此。 “不许带我的人!”沈窈尖利的叫道,“要审问,就在这里!” 一瞬间,她的小脸煞白,眼前浮现出前世身边人被迫害致死的画面。 陆陵川怔怔的望着她。 沈窈的骤然变化,吓坏了他。 恐惧无边漫延,在这一瞬间,就快把他吞噬。 恍惚间,好像下一秒就要与沈窈生死永隔,而这样痛如剜心的感觉,他似乎早就真实经历过。 “贵妃失仪了。”太后冷冷的说道。 今晚明明就是这女人要死要活的,也怪自己的糊涂儿子看不清。 陆陵川打断了太后的斥责,“母后,夜里风凉,儿臣派人送你回去。” “皇帝!” 太后怒道,凤目中蓄满了失望。 “太后娘娘,请!” 汪大福抖了抖精神,今晚贵妃娘娘霸气,收拾了泰安,也算给他出了一口恶气。 太后一跺脚,带着慈宁宫的太监,宫人含恨离开了。 见太后离开,沈窈暗暗松了一口气。就等着待会儿爹爹来,给她撑腰了。 今晚被人无端攀污,她可咽不下这口气。 既然陆陵川如此昏庸,被一个白婉珠就迷得昏头转向。那待会儿她就请爹爹把她捞出皇宫,送去万佛寺净心。 既然皇后能在那里好好儿的过上一年,她也可以。 不过吃斋念佛多寡淡呀,她找个机会死遁好了。 逃到江南,春水碧于天,她就日日画船听雨眠。 “给贵妃搬把椅子来。”陆陵川沉声吩咐,“再沏上一壶明前龙井。” 汪大福办事妥帖,很快,沈窈跟前,除了一张雕花靠背椅外,还放了一张小矮桌。上面摆放了清茶,点心。 沈窈换了只手举剑,坐到椅子上。春浓用半边身子遮住她,给她喝了一杯茶,又捻起一块糕点喂到她嘴里。 沈太傅下轿子的时候,他腿都软了,在太监带领下走得一路跌跌撞撞。 这段时间,贵妃失宠的传言在前朝后宫甚嚣尘土。接到半夜皇帝请他进宫的消息,他就眉心直跳,沈太傅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到底是多大的事情,会深夜让他进到嫔妃们居住的后宫。 踏进长信宫,他不敢相信眼睛所见。口鼻中都能闻到焦土瓦砾的味道,长信宫的半边宫殿烧塌了。 而自己的宝贝女儿,身前跪着春浓,脖子上架着剑。 “窈儿。”他心疼的唤了一声。 赶紧向皇帝拱手为礼,径直走到沈窈跟前。 沈窈手里举着寒光闪闪的宝剑,就已经架在脖子上。 嘴里还嚼着半块蜜浮酥奈花。 沈太傅看了下女儿的吃相,实在不像个寻死觅活的人。 第22章 所以,不论生死,他都不会放过她? “爹爹!” 见到沈太傅,沈窈唤了一声,眼底浮现出星星点点的泪光。 “唉,当初你不听爹爹的,……” 沈枫上前,也不忍再埋怨她,只是紧紧握住女儿的双手。 沈窈也不再抗拒,让爹爹卸掉了她肩头的寒铁。 汪大福这个有眼力见儿的,赶紧上前,接过了太傅手里的宝剑。 陆陵川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他沉声道,“窈儿,这里不能住了。随朕去兴宁宫。” 沈窈抬起头,却不看陆陵川,只对爹爹说,“我不要去兴宁宫!去了兴宁宫会死得更快。” 闻言,沈枫扭头瞪着陆陵川, 陆陵川赶紧解释道,“太傅莫生气,窈儿今晚只是受到了惊吓。” “哼!” 沈枫一甩衣袖,俊美清癯的脸上带着隐隐的怒意。 这小子,当初哄骗走了他的宝贝女儿,却不能妥帖爱护,看沈窈今晚的样子就知道,她在这宫里日子过得不怎样。 “春浓,你跟在小姐身边,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太傅撸了下自己的美髯。 春浓趋前两步,跪在皇帝和太傅跟前,重重磕了个头。 然后把今晚的一切完完整整讲了出来。 陆陵川气得肝颤。不待他吩咐,就有禁军把泰安给提了过来。 “陛下,奴才冤枉呀,奴才是奉了太后之令,才来搜查长信宫的。谁知道,贵妃提了剑要杀奴才,还放火烧宫。” “太后为何要你搜查长信宫?皇后还在,后宫什么时候需要劳动她老人家了?” 陆陵川抚着额头,这事是越来越复杂了。 “淑妃娘娘心口疼,钦天监卜算出长信宫内有人行厌胜之术。故而,太后命奴才搜查。”泰安哆哆嗦嗦回答道。 陆陵川又问,“可搜出证据?” 泰安咬着牙,脸上的线条扭曲。今日,他和沈窈,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奴才还未搜宫,沈贵妃就要拔剑杀了奴才,这分明就是做贼心虚呀。而放火烧宫,也是要毁灭证据呀!还请陛下明鉴!” 听了泰安的话,陆陵川脸色暗沉,幽深的长眼睛里怒意已经滔天。 难怪沈窈会以命相抗,在后宫中行厌胜之术,等同谋逆,可罪及行术之人的九族。 汪大福一窥帝王眼色,糟糕,这是快暴怒的前奏。 要知道,天子之怒,血流漂杵,谁也无法承受。 他忙上前劝道,“陛下,要不明儿再审。夜深了,咱们先歇息。” “明儿一早,兵部还等着您商议南境屯兵垦地之事,礼部会呈送太后千秋节事宜,还有迦南国使者觐见,…桩桩件件,都需要陛下亲自定夺。” 陆陵川深思了一下,点头道,“那就把这个狗奴才押下去,好生看着。此案,朕要亲审。” 他扶着汪大福的胳膊,缓缓走到沈窈跟前。每走一步,脚心都传来痛意。 “窈儿,夜深了,朕命人送太傅回去。这长信宫也不能住了,你随朕走。” 陆陵川双眸中都是温柔,语气中带着祈求。 的确,春夏相交的深夜,明月悬空,清风徐来。本该是一个美好的夜,心爱的人陪在身边。 奈何这断墙残垣,焦土瓦砾,让这良辰美景都虚度。 “窈儿。” 陆陵川再次期许的唤了一声。 “陛下,我不离开长信宫。”沈窈依旧冷冰冰的说。 “窈儿,这里夜深露重,你别和朕闹脾气了。” 陆陵川又扭头望向沈太傅,“还请太傅也帮朕劝劝贵妃!” 哼,拿她爹来压她,这狗皇帝真讨厌! 沈窈心里不满,她抢在太傅开口前,赶紧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厌胜可是大罪。泰安来的时候已经说了,要诛我沈家的九族。臣妾要一直在这里守着,若是不慎被人放上了脏物,那就会害了我沈氏全族上百口的无辜性命!” “朕今夜会命禁军在这里牢牢守着。夜深了,太傅滞留后宫也是不妥。金吾将军听旨,即刻送沈太傅出宫!” 陆陵川打定主意,等沈太傅一走,他就就算是扛,也要马上把沈窈弄去兴宁宫。 “陛下,贵妃说的在理。老臣也要和窈儿一起留在长信宫,守护我沈家一族的清白与性命。” 沈太傅虽然是个夫子,却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夫子。陆陵川的智慧和谋略,一半都是他教出来的。 他又怎么会斗不过自己的学生? “春浓,你和小喜子在这里的空地上给我和爹爹搭个棚子。” 沈窈吩咐完,也往那烧塌了的宫殿里钻。 手腕一紧,她的步子迈不开了。原来是陆陵川紧紧拽住了她。 “陛下,我要去寻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沈窈用力去掰他的手指,却被捉得更紧。 “那里危险,要寻找什么,等天亮了,朕派人去给你寻!” 陆陵川扬声唤汪大福过来,“传朕旨意,今夜长信宫内并无贵妃施行厌胜之术的半分证据,贵妃无罪!沈家无罪!” “太傅,那现在朕可以派人送你回府了?你放心,朕会好好儿安抚贵妃,不再让她受半分委屈!” 陆陵川疲惫的揉了揉眉心。他今天累了一天,连去守着白婉珠跳舞的时间都没腾出来。 结果倒好,一个长信宫走水的消息吓得他魂飞魄散,一直折腾了这么久。 明日,前朝还有那么多的政事等着他,恐怕还要加上今夜这一件,太后越权,厌胜之术,…… 光想想,陆陵川已经忍不住想骂人了。 沈枫从来不惧皇帝,他弯下腰,深深的一稽首: “老臣斗胆,还请陛下看在昔日老臣曾经兢兢业业教授陛下课业的情分上,让我领走这不孝女。” “臣会在沈家后院单独开一处院子,把沈窈关在里面,用余生严格管束她。她终生也不会再见外人,不会给皇室带来哪怕一丝污名。” 沈太傅得先帝恩准,可以见臣不名,见君不跪。此时,熙和王朝的两朝帝师,终于红了眼眶,膝盖一软。 沈枫跪在陆陵川跟前,重重一叩首。 “臣只想留下这不孝女的一条命。” 陆陵川此时终于知道沈窈为何这样聪明,倔强了,简直和沈夫子这个老顽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沈窈见爹爹为了她,不惜弯下傲骨,这般卑微,心疼不已。 她也跪在陆陵川身旁,“请陛下成全,放我回家。” 陆陵川转着手上的碧玉扳指,恢复了帝王的冷漠权威。 他也是气疯了。沈窈冷他那么久,他何尝不是满腹委屈。 “沈窈,朕今儿明明白白告诉你,你是朕的贵妃,只要朕活着一日,你就要留在朕的身边一日!” 陆陵川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眉梢上挑,带着上位者的倨傲与凌厉。 “朕死了,你要么被你给朕生的儿子送上太后的位置。要么就给朕在地宫殉葬!” 殉葬? 沈窈呆住了,她不可置信的抬起眼皮怔怔看着皇帝。 这个狗皇帝,狗皇帝! 他居然一直惦记着她的小命! “陛下!”沈枫彻底怒了,他拉着沈窈“倏”的站了起来,“你可是忘记了,当初你为了求娶我家窈儿,对我承诺过什么?” 第23章 只盼终局那一天 饶是沈枫气得浑身颤抖,陆陵川依旧镇定自若。 他和当年太学下课时一样,朝沈夫子鞠了一礼—— “太傅不必动怒,学生自然记得当日许下的承诺!” 陆陵川长身翩翩,就算身处长信宫这样狼藉的环境,依旧瑶阶玉树,机巧若神。 沈枫仿佛又瞧见了当初那个眉眼恭谦,追在他身后做学问的人间少年。 罢了,罢了,沈枫无力的摆摆手。 他痛苦的自责道,“当初都怪我不该存了幻想,以为陛下到底是我教导出来的学生,会善待窈儿。” “也是老臣一时糊涂,忘记了陛下终有一日会是富有四海,睥睨天下的君王。区区沈家一个窈儿,终有一日会被弃如敝履。” 沈枫长叹不已,“终究是我糊涂!” 眼前的人,是代天巡狩的君王。他漂亮无辜的皮囊之下,早已是一只腹黑狡黠的狐狸。 沈枫决然的一甩衣袖,“既然陛下还记得当初的承诺,就请允许老臣带走沈窈。” 沈枫当仁不让,毫不为君王的气势所威慑。 什么承诺? 沈窈瞪大眼睛,望向怒极了的爹爹。 沈枫气鼓鼓的,不理会沈窈,心里暗暗恨女儿当初不争气。 沈家作为清流世家,家训里规定,沈家男儿年过四十,而未有子嗣方可纳妾,而沈家女子则永不可为妾。 太子的婚事,天下瞩目,有多少世家贵胄想把女眷塞入太子后宅。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不同意沈窈和陆陵川太过亲近。 沈窈虽然也听话,向陆陵川提出要断绝往来,却终究还是涉世未深,看不得陆陵川颓废痛苦,被他甜言蜜语一哄,就转过头来寻死觅活和沈枫相抗。 闹了许久,沈太傅不忍心看女儿饿的小了一圈的脸,不忍心拆散这对情根深种的小儿女,终究还是妥协了。 没想到,一切还是走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沈窈知道老爹在生闷气,只好又问陆陵川,“陛下,臣妾也好奇,当初你答应了什么,爹爹才应允我嫁入东宫?” “朕答应太傅,若有一日对你厌弃,就允许你离开皇宫,给你和离书。” 陆陵川痛苦的说,拳头攥紧,狠狠的在虚空中砸了一下。 允许她离开皇宫? 还有和离书? 沈窈高兴的快蹦跶起来,若不是这狗皇帝在,她会拍着手直呼,“爹爹英明!” 陆陵川忍不住呵斥道,“贵妃,把你的狐狸尾巴给朕藏着!” 面对陆陵川的威胁,沈窈勾起唇角。 虽说在笑,陆陵川能清晰看见她如远山雾月的眉梢眼角上,浅浅挂着一层讥笑。 沈窈笑,原来前一世,陆陵川就做了背信弃义之人。 他气得一把将沈窈拽到怀里,手指戳在她眉心,“朕从没有厌弃过你,所以,就不算违背过誓言!” 睁眼说瞎话,就不怕被雷劈吗? 被紧紧抱着,沈窈一面挣扎,一面嚷嚷。 “怎么不算?这几日陛下不是在白淑妃那里,流连忘返吗?陛下难道忘记了,臣妾是如何搬来了这长信宫,而今日这里,又是如何失火?” “若朕说,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会信吗?”陆陵川瞪她一眼。 他又威严的下令,“金吾将军夏怀悲即刻护送太傅回府。太傅连日辛劳,这几日就不必上朝了。” 他说完,拽着沈窈就走,深怕沈太傅如他小时候那样,会举着戒尺追过来。 沈枫听了陆陵川的话,神色一滞,好小子,还不让他上朝了。 这几日,他和御史台一道,正在弹劾白淑妃之父强占民田的事。如此一来,岂不是前功尽弃! “陛下!陛下!” 沈枫抬脚追上去,就见一个黑脸将军杵在他跟前,“太傅,末将送你回府。” 眼睁睁看着陆陵川连拖带拽的拉着女儿离开,他只能在心底狠狠骂道,“竖子!” 女儿暂时是安全的,可沈枫依旧闷闷不乐。 陆陵川这小子,居然用他教的招数来对付自己,唉,真是枉费当初苦心教授他一场。 汪大福备了轿辇来,“陛下,您的脚受伤了。” “窈儿,朕的脚好痛。别生气了。”陆陵川讨好的说。 沈窈低头一看,他的双脚裹着厚厚的白绫,就趿拉在木屐里。 “陛下要让臣妾随你去兴宁宫,那必须答应我三个条件!” 沈窈被陆陵川搂在怀里,浑身别扭。 “你说。” “陛下先答应!”沈窈不客气的说。 陆陵川抚了下眉心,眼眸暗沉。他知道沈窈的慧黠和倔强,但无论如何,先把人哄过去了再说。 “你说,朕都答应你。” “好,那我们约法三章!” 沈窈伸出小手指,拽着陆陵川的指头勾了勾。 “第一,我入兴宁宫,不侍寝,单独住在偏殿。” “第二,命工部和内廷半月之内必须修缮好长信宫。修好后,我即刻搬回去。” “第三,厌胜之事,陛下必须查清楚,给我一个交待!” 沈窈假意看不见皇帝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把自己的要求一股脑儿提了出来。 “好!朕都答应你!” 陆陵川长舒了一口气。只要沈窈不提出宫,他就还能忍。 忍到把白家外戚铲除那一日,他再腾出手来收拾沈窈。 就冲她此时,嗒嗒和他提了那么多让他难受的要求,他非得啃肿了她的小嘴,磋磨得她三日也下不了床! 陆陵川满腹算计,脸上却笑得温润,他搂紧了她,“窈儿,朕知道你受委屈了。等你搬回长信宫那日。朕会从私库里补你黄金一万两。” 趁着沈窈两眼放光,陆陵川赶紧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濡湿温润的感觉过后,沈窈抬起袖子嫌弃的在脸上抹了抹。 这一切被陆陵川看在眼里,他冷笑了一下。 暗下决心,沈窈这个无情无义的女人,将来让她赎罪三日那是远远不够的了! 等他把一切料理干净,就带沈窈住到西山的行宫去。 温泉宫里,昏君妖妃,酒池肉林。 到时候,她今日让他伤心的种种,他都十倍百倍的讨回来。 第24章 捂不热的贵妃和偷猫贼的皇帝 沈窈不知道陆陵川的心思,坐在轿辇上,心底还在美滋滋的盘算着那一万两黄金的用处。 这么多钱,她一辈子都用不完。 钱到手了,先捐一半到户部给熙和王朝的流民所,一来,狗皇帝肯定干了不少坏事,也给他积点德,二来,她盘算着为自己攒个好名声。 剩下的五千两,够如今的她,躺着花一辈子了。 “贵妃娘娘,你小心着哩。” 汪大福抹着红眼圈儿,在兴宁宫外迎接沈窈。 贵妃娘娘已经多久没踏足陛下的寝宫了。 “还有劳大福公公在偏殿给我铺一处床榻。”沈窈柔声道。 “这?” 汪大福诧异的看向皇帝。 陆陵川挥一挥衣袖,“就按贵妃的吩咐去办。” 然后大步踏入内殿,坐到紫檀雕龙榻上等候了一会儿,没有听到沈窈追随而来的脚步声。 他无奈一笑,吩咐小太监伺候他洗漱完,换上白绫中衣,歇在了龙榻上。 他的爱妃,果然气性大,多娇纵。 只是长信宫修缮好,还需要一段时间,他把沈窈安置在身边,两人多了很多日夜相对的机会。 他相信,过几日,她也就气消了。 昨夜闹那么晚,又受了太大的惊吓,沈窈在偏殿里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睁开眼一看,天光惶惶,她怅然的握拳在榻上捶了一下。 “糟糕了,春浓,你怎么也不叫我呀,我得去给太后和皇后请安呀。” 沈窈嘴里埋怨春浓,身子却裹在薄被里,一动没动。她知道,迟到两个时辰和迟到三个时辰,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春浓笑吟吟道,“莫慌!” “今儿是陛下下旨,让你在长信宫未修缮好之前,都不必去慈宁宫和凤藻宫向太后和皇后请安。” 沈窈愣了一瞬,不相信陆陵川有那么好的心。 望着兴宁宫偏殿临时拾掇出的简易房间,她又不免黯然神伤。 虽说堪堪躲过昨日的一劫,但在长信宫修葺好之前,她还得住在陆陵川身边, 这寄人篱下的生活,还是寄居在陆陵川宫里,沈窈真是一点也不得开心颜。 “贵妃娘娘,工部的匠人送了图纸来,请你过目。” 窗外一道谄媚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沈窈的思绪。 看着汪大福呈上来的图纸,她不由得拍手叫绝。 一帧帧彩图上,好一处红墙碧瓦的庭院。朱栏白石,詹宁无尘。 正符合沈窈想过清净日子的想法。 合上卷轴,吃过了一碗春浓端来的浓稠的鸡丝粥,沈窈又悠悠儿的踱步到庭院里晒太阳。 兴宁宫,既是皇帝寝殿,也曾经是她和陆陵川留下太多郎情妾意回忆的地方。 这丛修竹,吵架的时候,她还怒而折断过。墙角的那株芙蓉,还是他为了哄她,而亲手移栽。 更有那金银花架子下,两人同饮邀月,沉醉后就在庭院里同榻共眠。 前一世,再多的缱绻,走到最后也到了红颜未老恩先断这一步。 而今,寸心成灰,相思与君绝。 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沈窈正恨的暗暗咬碎银牙,裙摆处倏然一沉。 她垂眸一看,一只雪团团的狸猫儿正举着爪子在轻轻挠她。 “春浓,快看,是我的卧雪!” 沈窈惊喜道,然后低下身子把狸猫抱在怀里,亲昵的亲了亲。 她从紫宸宫搬走那一日,卧雪就不见了。 想不到,今日会在这里遇到它。 “这眼睛一黄一蓝,果然是卧雪呀。”春浓在狸猫背上抚摸了一把,“还好你跑到了陛下宫中,今儿遇到主子,可别再乱跑了。” 久别重逢,沈窈把狸猫掂了又掂,这肥猫越发沉了。 即便如此,沈窈还是命人取了小鱼干来喂给卧雪。 “喵呜~” 狸猫在她怀里打个滚,露出雪白的肚皮。以往它舒服了,就会这样让沈窈揉它。 见贵妃笑靥如花,汪大福赶紧给皇帝说好话。 “贵妃娘娘,陛下每日都会亲自喂这狸猫儿呢。您看看,这卧雪如今长得越发招人喜欢了。” 没等到贵妃对皇帝的千恩万谢,却只听到她从鼻孔里,不耐烦的溢出了一声冷哼。 汪大福只得悻悻然,摸了摸鼻子。 他想起那一日,贵妃奉旨搬离紫宸宫,皇帝命他去把狸猫,偷偷抱到兴宁宫。 于是,他趁着贵妃带人在长信宫收拾,就赶紧领着人去偷猫。 谁也没想到,这狸猫被养得和贵妃一样的娇纵任性。 生人靠近,它是又抓又咬。拿牛乳和鱼干哄,也近不了身。 汪大福换了好几波太监和禁军去抓,都没得手。 幸好还是皇帝陛下英明神武。 陆陵川出手迅疾如电,一把捏住狸猫的颈毛,三两下就塞进了布袋子里,随即把它带回了兴宁宫。 卧雪初到兴宁宫,不仅要举着爪子挠人,还不怎么进食。 得,依旧还是皇帝陛下深谙这狸猫的脾气。 他每日下朝后,都亲自哄着,亲手喂着,慢慢儿的,才让这狸猫在兴宁宫里安顿了下来。 想到皇帝偷猫时的飒爽英姿,和贵妃见到这狸猫时那失而复得的狂喜,汪大福也不免觉得,这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在这事上不够磊落。 “哼!” 这下,沈窈重重哼了一声,气咻咻的抱着卧雪,大步走开了。 从紫宸宫到兴宁宫,足足好几百丈远。 卧雪从来又乖又懒,从来只在沈窈的榻上和它的食盆边活动。 要不是陆陵川下手,它怎么能到了几百丈外的兴宁宫呢。 再以沈窈对汪大福的了解,他只要心虚气短,就是在替狗皇帝遮掩他干下的丑事。 这狗皇帝,偷猫贼!白白害她为卧雪黯然神伤了好几日! 沈窈在心底问候了陆陵川和他奉先殿里的祖宗无数遍。 到午膳时候,陆陵川也没有出现。 沈窈知道,他为政事一向勤勉。忙起来了,总是就在勤政殿里简单对付几口。 曾经她可心疼得不行,现在,她是一点儿也不以为意。 甚至沈窈还恶意的想,这厮若是早死早投胎了,那她也就能够早早儿当太妃了。 美美的用过午膳,抱着卧雪歇了个午觉,沈窈心里打定了主意。 待会儿用了晚膳,她也要早早儿上榻。 这样,她和陆陵川,就可以少见一面算一面了。 正胡思乱想,一名小太监在殿门口小声儿说道。 “贵妃娘娘,陛下请你去凤藻宫。他要在那里审理长信宫失火的案子。” 哦,原来这厮中午不出现,是去皇后去了。 此时,他再借着在凤藻宫审案,也是维护了王云菱作为正妻的体面。 沈窈对着卧雪抱怨道,“你说当初我怎么就会那么喜欢他呢?” “喜欢到以为可以独占帝王的恩宠?” 沈窈神神叨叨的,卧雪侧耳一听,又闭上眼睛继续懒睡。 听到屋里的人声,春浓知道沈窈醒了,于是端着莲子羹进来。 此时,一人低语。一猫懒睡,春浓不勉宛然一笑。 “我要更衣后去凤藻宫。” 沈窈对着菱花镜中的人儿自语。 此时对镜绾红妆的美人,眼神寂寂,让春浓不免扼腕叹息。 她见识过沈窈的盛宠,如今只为陆陵川与她此刻的疏远感到遗憾。 春浓开口为陆陵川说话,“陛下是心疼娘娘的。不然不会刚放下前朝,就急急儿的办起了这一件案子。” “得了,他要真的光明磊落,会偷我的猫?” 沈窈不屑的挑挑眉,“卧雪还是他当初送我的呢。我去长信宫的时候,在六宫后妃眼里,多落魄呀。他居然还觉得我不够难过,还将卧雪带走。” “得,我可没瞧见你有多难过!”春浓不客气的揭穿她。 “娘娘,陛下又派人来请你去凤藻宫了。” 窗外小太监拖长了嗓门催促道。 一盏茶功夫后,沈窈下了轿辇,已经到了凤藻宫外。 第25章 谁是幕后黑手? 沈窈隔门一瞧,今儿可是齐全了。 六宫嫔妃齐聚,帝后也皆在。钦天监站在一旁。 地上狗一样趴着的,正是昨夜还嚣张跋扈,尾巴摇上天的慈宁宫大太监泰安。 “白淑妃胸口疼,不是应该找太医吗?怎么找上了钦天监?” 陆陵川冷冽的声音从殿内传来。 沈窈脚步顿了顿,所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白婉珠了。 她今日倒要好好儿看看,皇帝会如何处置他心尖上的宠妃。 沈窈提裙迈入殿内,向并肩坐在凤座上首的皇帝,皇后行了礼。 王云菱步下台阶,牵过她的手,上下打量着她,不迭安慰道,“沈妹妹,昨日受惊了。” “谢皇后娘娘关心,臣妾无妨。”沈窈恭敬的回答道,又冲傅玉簪等人笑了笑。 “你如今住在兴宁宫,缺什么用度,都与本宫说。” 白婉珠酸溜溜的接过话头,“皇后娘娘多虑了。贵妃住在陛下身边,还会缺衣少用吗?” 话说完,一双吊梢媚眼巴巴儿的瞧着陆陵川。 “淑妃以为无处可归的滋味好受?” 沈窈呛她一句,突然间觉得,自己此时可是被六宫上下羡慕的人。 皇后温声制止了两人,“本来嫔妃住在陛下寝宫,的确是有违祖制,但贵妃此番因为长信宫走水,倒也情有可原。” 沈窈冲皇后感激一笑,坐到花梨木椅子上,冷眼看着今日凤藻宫即将上演的一场大戏。 “狗奴才,还不快招!” 汪大福今儿可得势了,冲着泰安胸口来上一脚。 作为皇帝身边侍奉的一等大太监,兢兢业业,没想到还能被太后的人收拾了。这口气,憋了他太久。 “回陛下,奴才只是奉太后之命去搜宫呀,其余一概不知呀。” 泰安磕头如捣蒜,见沈窈进来,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 “钦天监是如何算出西北方向有人施行厌胜之术的呢?” 陆陵川眼睛看向一旁的钦天监官员,沉声问。 监正淳于顺拱手为礼,环视了一周。 “回禀陛下,皇后娘娘及各位主子,臣几日前夜观天象。察觉到深夜天空现双星伴月的异相。臣祭祀做法后,妖星往西北方向逃逸,后化为一束红光陨落。正落在皇宫西北角。” 陆陵川一瞬间沉吟不语。 淳于顺从先帝即位后就担任钦天监监正一职。 数十年来,推演农时,制定历法,恪尽职守,换来了熙和王朝近三十年来风调雨顺。他是帝王可以托赖之人。 “那又如何判定我长信宫内会有人行厌胜之术呢?”沈窈忍不住发问。 “回贵妃娘娘,妖星想要害人,只能去蛊惑心术不正之人。所以,臣推测妖星陨落的方位,想捉拿它。又恰逢淑妃娘娘心口疼,其症状与中术后一样,才回禀太后,请她老人家定夺。” 所以,此事与钦天监无关了。 汪大福一甩手中拂尘,“陛下,太后给泰安的口谕,只是让他沿着皇宫西北处多多留心,细细搜索,并未让其叨扰长信宫。” 所以,此事也与太后无关了。 沈窈一颗心倏忽下沉,原来陆陵川请她来,就是为了当着她的面,把对他有用的人,和他亲近的人都摘得干干净净。 既然这样,那还有必要审问吗? “你夜闯长信宫,背后可有人指使?” 听着陆陵川沉沉的发问,沈窈坐在下首,紧紧抿着红唇,再不说一句话。 她只是低下头双手无聊的把玩着腰间佩玉上的络子。 陆陵川瞄沈窈一眼,就知道她已经失了耐心,对今日的审理存在不屑与不信。 “啪!” 他恼火的一拍桌子,“泰安,回答朕!” 帝王威压,让凤藻宫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杀气。 “陛下,无人指使奴才呀。奴才是为了尽忠,才去搜索长信宫的呀!” “把泰安拖下去用刑!直到他招供为止!” 陆陵川阴沉着脸,嘴角抽搐了一下,将手中端着的茶碗重重顿在桌上。 两个高大的太监一左一右把泰安拖了出去。 很快,凤藻宫外响起了尖利的惨叫和板子落在肉上沉闷的声音。 “哎哟!痛煞咱家了呀!” “哎哟!陛下饶命呀!” 沈窈放下手中的佩玉和络子,抬眸望向殿外,神思惘惘。 若昨日不是她抱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和泰安对峙,那今日就会换做她百口莫辩,最后被冤屈至死了。 “陛下,末将搜查泰安的寝房,除了抄检出大量的金银宝器外,还找到一个匣子。” 金吾将军夏怀悲单膝下跪,怀中抱着一个小巧的鎏金红木匣子。 “咦!”汪大福接过来,发出鄙夷的一声叹,然后胖手从里面抖落出一件绣了缠枝蔷薇的朱色小衣。 这件女子小衣绣工精美,配色讲究,蔷薇栩栩,一看就不是出自普通绣娘之手。 宫妃们一个个脸颊绯红,露出讶异的神情,然后就三两个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沈窈一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口恶气涌上胸口,气得差点昏厥过去。 那件小衣,是春浓为她做的。 “这?” 白婉珠嫌弃的用帕子掩住半边脸,“这宫中怕得彻底查验一番了,竟然还有人和阉奴勾搭上了。” 又转眼望向沈窈,“贵妃姐姐说呢?是不是该好好儿查验一下。” 沈窈抚着胸口浅浅笑了,“这件小衣瞧着眼熟,请大福公公去请我随身的侍女来辨一辨。” “姐姐的意思是,这件女子的贴身衣物乃你身边宫人的穿用?” 白婉珠笑靥如花,一点儿也瞧不出咄咄逼人。 “或者这是本宫之物也未可知呢。” 沈窈轻描淡写的说,今日一遭,她的名声得更坏了。 这可是个连环计,若是对沈窈陷害不成,那就把泰安当成弃子,继续用今日匣子里的小衣栽赃。 一听这件小衣是沈窈的,陆陵川胸口顿时被滔天的怒火激得火烧火燎一般。 拳头握紧,皇帝正要发怒,又听到沈窈讥诮的声音响起。 “本宫迁居长信宫之时,一个不慎,豢养在身边多年的狸猫卧雪,也被贼人偷了去。所以,想着趁乱,再丢几件不穿的衣裳也是寻常。” 沈窈话音一落,陆陵川就快要暴起了。 本来料着今儿用卧雪来讨她一个高兴,想不到这女人竟然不领情,还这样讽刺他。 “陛下,阉奴泰安咬断了舌头,拒不招供!” 禁军进殿,单膝跪地回禀道。 陆陵川恨声说,“既如此,把泰安拖出去,处凌迟之刑!阖宫上下素日里和他交好的,奉承他的奴才,一个不留,杀!” “这事,交给汪大福和夏怀悲去办!” “陛下,若这样,后宫中也会屈死很多人。” 王云菱急急的劝道,“还是将他身边的人,一个个捉了慢慢审问。” “皇后过于仁慈了!朕意已决,休要再劝!” 陆陵川起身,掸了掸玄色龙袍下摆,冷淡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 “淑妃身子不虞,就去万佛寺静养一个月。待母后千秋节再回来!” 白婉珠不可置信的望着皇帝。 他这样名为关心,实则贬谪。后宫中必然会把她和泰安的案子联系在一起。 她举着绣了一对翠色交颈鸳鸯的帕子,抹着眼圈,哭哭啼啼说。 “表兄,珠儿不去万佛寺。珠儿要留在表兄和姑母身边。” “这事,皇后斟酌。” 陆陵川不理白婉珠,把这事甩给王云菱处理。 沈窈在心里骂皇帝是只老狐狸, 皇后是个多软弱的性子呀,被这狗皇帝和太后夹在中间,那得多为难呀。 “朕乏了!贵妃跟上来伺候!” 见不得沈窈冷漠疏离的面色中还带着揶揄,陆陵川一面步出凤藻宫,一面用不容拒绝的语气下令道。 第26章 善心的贵妃,给皇后出主意 陆陵川走出凤藻宫的地界,才慢下了脚步。 他身高腿长,沈窈不得不小跑着才跟上来。 沈窈停在他身边,只在心里嘀咕——什么叫“朕乏了,贵妃跟上来伺候”? 话说得这么暧昧,又给她树敌呢。 她也不抬眼看他,气鼓鼓的撅着嘴。 汪大福领着几个宫女太监远远儿跟着,瞧着日光下这一对璧人,圆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笑。 只要这对儿好好的,那后宫里忠心耿耿的奴才都有好日子过。 “窈儿。” 一声呼唤落入沈窈耳膜。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阳光下透着玉一般的光泽,捏了捏她鼓起的脸颊。 “这段时间,怎么都和只蛤蟆一样?” 清冷又好听的声音,带着隐隐的低落和埋怨,陆陵川举着一块洁白的帕子,缓慢而温柔的擦去沈窈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龙涎香的味道,随着他的动作,幽幽的传入鼻端。 沈窈浑身紧绷,一点也不愿意和陆陵川靠这么近。她伸手去接帕子,“陛下,臣妾自己来。” 白皙纤弱的手腕被一把紧紧握住,狭长的双眸沉沉的对望过来,涌动着无边的思念。 沈窈心想,这狗男人,光天化日的,也不收着点。 “想什么呢?”陆陵川笑着问她,“觉得朕白日和你拉拉扯扯,简直不成体统?” 沈窈俏脸一红,这话好像是太后以前常常挂在嘴边训斥她的,难怪那么熟悉? 她当傻子的时候,才不分场合,就往陆陵川身上黏。 “陛下,今儿明明知道此事和白淑妃有关,为何不惩戒她?” 沈窈眈眈的发问,又在心里骂这个狗皇帝包庇白家人。 “窈儿,”陆陵川感慨道,“你好久没有和朕这样说话了。” 此时的沈窈,如娇似嗔,如一只炸毛的小猫。以往,她不高兴了,要他来哄,就是这般拿乔的模样。 “臣妾一颗丹心,一如既然。” 沈窈嘴硬的说着,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陆陵川愣愣的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就一瞬间,那温香软玉在握的感觉已经恍然如梦。 他自嘲的笑了一下,大气的说,“窈儿,总有一日你会明白朕。你还要扭捏多久都无妨,朕等得!” 如今能把沈窈留在身边,时时瞧上一眼,再说上几句话,也就心满意足了。 他作为君王,不也时时隐忍着,就为了把太后外戚的势力除去的那一天。 “还有一事,朕要澄清。偷你狸猫的人,不是朕,是汪大福那奴才。” 听到这样无耻的解释,这下轮到沈窈气笑了。 以为卧雪遭遇不测,她在深夜里,为白猫儿抹了不少的泪花。 没成想,都是这个竖子所为!没有君王授意,汪大福一个太监,他敢去偷贵妃的猫吗? 沈窈忍不住又骂陆陵川,这厮脸皮真厚,堪称厚绝人寰。 “陛下说笑了,臣妾还得感激陛下把卧雪照顾得好呢!” 沈窈咬着后槽牙,违心的向陆陵川道谢。 他把泰安凌迟,还诛杀那么多宫人,让她又一次见识了他的雷霆手段。 此时私下无人,她可不想招惹这个狗皇帝。 “就你这样, 是在真心感激朕吗?” 知道沈窈在腹诽他,陆陵川伸手在她眉心重重戳了一下,“那就罚你,送朕去勤政殿。” 不等她拒绝,就牵着她的小手,抬脚往前走。 年轻的帝王唇角上扬,眉眼温润,和上京的浊世翩翩佳公子一模一样。 汪大福领着人保持距离伺候着,忍不住眼圈儿一红。 他已经很久没看到主子这样舒坦的笑容了。 离开勤政殿的沈窈,脚步轻快。翩翩的裙裾在初夏的微风中飘飞,如一只不恋花枝的蝶。 每日午后,春浓都用西山汲取的清泉给她熬上一碗浓稠的酸梅汤,搬到兴宁宫后,这个习惯还留着。 沈窈坐到榻上,用温水洗了脸,只抹了层薄薄的玉颜膏,就抬手把妆奁给盖上了。 她生得好,如今懒画蛾眉的素净姿容,更是带着飘然出尘的美。 春浓端着酸梅汤进来,就见沈窈盘着腿儿坐在榻上,伸着细长雪腻的脖子,正巴巴儿的等着。 她忍不住打趣道,“这宫中,如今除了卧雪,怎么又多了一只馋猫儿?” “人生苦短,我也就这点子乐趣了。” 佯装叹息的声音,多少带着撒娇的意味。纤长的手指从托盘上接过白玉碗,很快,琥珀色的羹汤就喝掉了一半。 春浓用巾帕替沈窈揩下嘴角,轻声哄着她。 “娘娘,奴婢用冰块把剩下的酸梅汤镇着,等陛下回来,您就亲手送去。” “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沈窈撅着嘴,瞬间不高兴了,抬手就把白玉碗重重搁在榻上的矮几上。 “唉,瞧着今儿你和陛下一道携手同游,我还盼着你们好上加好呢。” 春浓顿足叹息,自家小姐的倔脾气,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了。 沈窈低下头不言语,心底却嗤之以鼻。 前一世,她就是倒在了狗皇帝的糖衣炮弹下。所以,她又怎么会因为今日陆陵川的几个眼神,一番撩拨,而再次泛起涟漪呢? 她还是过好自己眼下的日子要紧。 沈窈吩咐道春浓,“你让小喜子领着人到长信宫后殿,给本宫新栽种的葡萄搭上架子。” 待到秋日,硕果累累。她就抱着卧雪,在后殿外,沏一壶好茶,读一本老书,等清风徐来,涤一身尘埃。 沈窈光想想这样的诗情画意,心里就美美儿的。 “你原来不是这样的性子呀。”春浓忍不住又碎碎的念叨。 正值芳华的贵妃娘娘,怎么能荡荡秋千,弄弄花草,就把日子给打发了呀? “那我应该是怎么样的?”沈窈问道,清澈的眼眸里带着懵懂的疑问。 春浓还未回她,殿外就传来一阵喧哗。 “皇后娘娘,陛下不在呀。” 汪大福作为御前大太监,本是皇帝身边的人,如今也奇了怪了,就时刻在沈窈身边晃悠。 “本宫是来找贵妃有事商议。” 王云菱温和的声音越来越近。 沈窈赶紧下榻,与春浓一起迎了出去。 正要行礼,皇后赶紧制止了,“沈妹妹,切莫多礼。今儿本宫是有一事相求。” 沈窈纳罕,不知道皇后今日是什么路数。 “沈妹妹,说来也是惭愧。” 皇后简单寒暄了两句,就表明了来意。 果然,白婉珠不愿意去万佛寺静养,就求到了太后跟前。 而太后把王云菱叫过去,劈头盖脸数落了一顿。 如今,她也是没辙了,只能求到沈窈这里,想让贵妃劝着皇帝收回成命。 沈窈也不怪王云菱糊涂,她大大方方的说,“承蒙皇后娘娘抬举,那就让臣妾助皇后娘娘一臂之力。” 今日的沈窈,心宽如海,既活在当下,也筹谋未来。 皇后性善,定然会记得她今日的好。 她做一份顺水人情,换未来的王太后与沈太妃的和谐相处,应是熙和王朝青史上被史官们浓墨赞美的一笔。 不过,她才不会傻到去劝皇帝呢。 沈窈用团扇遮面,浅浅笑道,出着坏主意,“白淑妃那么美,让她去勾引陛下啊。” “只要爬上了龙床,陪陛下睡一觉。一夜夫妻白日恩,陛下又如何会舍得送她去万佛寺呢。” 沈窈心道,自己可真是个善心人儿。 这主意呀,既让皇后不再为难,也让淑妃得偿所愿,那狗皇帝应该更欢喜。 “呵呵!” 此时站在殿外,双手捧着一只玉镯的陆陵川,瞬间气笑了。苍龙广袖下一双修长的手握紧成拳。 他大步迈入殿中,冷漠桀骜的声音满载着天子之怒—— “贵妃真是知心呀,不过今儿安排淑妃,那明儿你又安排谁来陪朕睡呢?” 第27章 上演变脸的皇帝和无辜受害的狸猫 背后编排人还被抓了个现行,沈窈讪然一笑,赶紧朝皇帝行了个礼。 “陛下,臣妾可不敢安排谁。只是陛下雄姿英发,后宫众姐妹无不仰慕,……” 沈窈小嘴嗒嗒,输出一阵龙屁。 陆陵川才不想听这番胡搅蛮缠,直接打断了她。 “贵妃,朕记得沈太傅一身傲骨,风华灼灼。怎么就养了你这样一个阿谀奉承,又谎话连篇……”的东西。 痛痛快快骂了沈窈,陆陵川表面上虽说依旧板着一张冰霜脸,心里却乐开了花。 他是痛快了,可沈窈漂亮的眉骨瞬间却垮了下来。 长这么大,她还从没有被人当面如此羞辱过。 这狗皇帝,怎么就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呀! 还好意思骂她阿谀奉承,谎话连篇? 他才是那个满嘴胡言的薄情郎,负心汉,大骗子呀! 上辈子口口声声说过的海誓山盟,不仅无法兑现,反而到最后,他享受了一辈子的富贵荣华,却让诺言空许的红颜,枯骨成沙。 狗男人! 无耻!薄情!大骗子! 沈窈咬着牙,无声的不停骂。 知道她摩拳擦掌,蠢蠢欲动,陆陵川也没把这小小的贵妃放在眼里。 长得祸国殃民又怎么样?实则就是个连小鸡子都踩不死的女人。 这笼子里的金丝雀儿,得让她心甘情愿躺在床榻上,被狠狠欺负哭了才有意思。 陆陵川脑子飞速转动,很快策划好了对沈窈的一场算计。作为帝王,他一点都不屑于用蛮力和权势来征服女人。 贵妃娇艳养眼,皇后杵在这里就碍眼多了。 陆陵川只想赶紧打发了王云菱。 “贵妃在背后擅自议论朕,皇后说说,她该当何罪呀?” 他冷冽的声音里酝酿了无边汹涌的怒意,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眸,直视着王云菱。 “陛下,此事怪不得沈妹妹!是本宫遇到棘手的事,来找她打个商量。” 王云菱敛裙跪在皇帝跟前,为沈窈求情。她深知天子之怒,寻常人不可触! “贵妃并非后宫之主,皇后找她商量什么?” 陆陵川凉薄的说,长眼睛里闪现着一抹促狭。 “而且她又蠢得没脑子,只会上赶子把朕送人。皇后找贵妃商量,还不如直接来求朕!” 这一顿骂,直接揭穿了皇后的无能,又把贵妃骂得体无完肤。 看沈窈再一次气得直抽气,陆陵川胸口憋着的烦闷彻底一扫而空。 但他脸上的戾气并没减少分毫,说出的话毫不客气—— “既然皇后事事退让,那就听朕安排,今儿就把白淑妃送去万佛寺。” “太后她老人家的意思,……” 王云菱颇为无奈,双手虚虚交握着,显得局促不安。 皇帝一向极为孝顺,她怕今日忤逆太后,以后某日又被皇帝翻旧账。 “皇后作为相府嫡女,难道忘了夫为妻纲,君为臣纲的道理?” 陆陵川“桀桀”一笑,脸上线条狰狞,王云菱吓得后退一步,“臣妾,臣妾告退。” 她抖着唇,脚步虚浮,转身出了兴宁宫,颇有几分仓惶逃离的意味。 沈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纤细的喉咙。 “贵妃不觉得应该给朕个交代吗?” 陆陵川平复了下情绪,望向沈窈,略带委屈的说。 沈窈眼中掠过一丝嫌弃,这厮变脸可真快! 她才不想和他纠缠,找个理由就想脱身,“陛下,臣妾给你留了冰酸梅汤,这就亲自为陛下取来。” 反正既不是她熬的,也剩在了那儿,与其浪费,不如用来暂时敷衍皇帝。 陆陵川自嘲道,“贵妃难得还能对朕有几分殷勤。” 沈窈没说话,前一世,她从没质疑过狗皇帝对她的真心。直到临死,才知道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梦。 一只雪团团扭着身子来到她脚边,纵身一跃,就窜入她怀里。 顺了顺卧雪的毛,沈窈把狸猫往陆陵川手上一放,“臣妾给陛下去取酸梅汤。” 她抬脚离开,就听到背后“嘶”了一声,赶紧扭身一看,陆陵川右手虎口上被挠了道血红的口子。 卧雪闯了祸,一溜烟就逃走了。 “来人,取药来。”沈窈赶紧唤人,眼睛垂下,并不上前。 “痛,窈儿,给朕吹吹。” 陆陵川温声哄着沈窈,看她转身那一瞬间变得雪白的小脸,顿时觉得满怀安慰。 他的窈儿,终究是关心他,心疼他的。 “陛下。” 汪大福捧着药匣子急忙冲进来,就对上了皇帝眈眈的眼神。 他赶紧丢下匣子,“还得有劳贵妃娘娘了。奴才还有事,不能耽搁。” 话还没说完,就逃一般走了。 沈窈无奈,只能捧着陆陵川的手,细心的给他上药。 手上的口子“撕拉”痛,陆陵川不由得恨声骂卧雪,“这狸猫,就是只忘恩负义的畜牲。” “陛下,臣妾有一事想请教你。你说,到底是忘恩负义罪过大,还是背信弃义更可恨呢?” 沈窈清澈的眼眸里,涌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窈儿。” 不知为何,陆陵川听她这样说,胸口好像插入了一把没有开刃的刀子,在那血肉里慢慢搅动,…… 他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神情—— 痛苦,忍耐,夹杂着无可言说的悲哀。 沈窈连忙虚假的应酬道,“臣妾失言了。还请陛下勿怪。” 她一面说,一面收了药匣,就往殿外走去。 沈窈一走,卧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窜出来,雪白的脑袋就往陆陵川脚边探。它伸出爪子朝他挠了挠,又一声声可怜巴巴的“喵呜”叫着。 陆陵川一把提起卧雪毛乎乎的身子,抱到怀里。骨节修长的手轻轻在它光滑的脊背上抚弄着。 刚才他使劲薅了卧雪颈子上一簇毛,它才忍不住在他手上拍了一爪子。 可惜就算用上了苦肉计,沈窈对他,稍有关心后,又恢复了冷心冷肺的模样。 “还是你这畜牲知恩图报,不枉费朕好吃好喝的养着你。” 陆陵川感叹道,又想起沈窈那句背信弃义来,想来想去,终究百思不得其解。 沈窈回到兴宁宫偏殿,仰倒在榻上歇息。 如今这处布置得奢靡锦绣,和她曾经居住过的紫宸宫有得一比。 陆陵川如此待她,无非就是在算计她这身皮肉罢了。 这狗皇帝,还能不能有点出息了? 沈窈抚额哀叹,还有这满当当的后宫,怎么就拎不出来一个争气的后妃呢? “娘娘,有人送这个来,请你摘星楼一见。”春浓进来,附耳悄声对她说。 春浓手里,是一只石榴花的红宝石鎏金耳坠子。沈窈认出,这是她入东宫后得到的赏赐。只是宝石太过硕大,她日常不怎么戴罢了。 这一只耳坠子,既然能出现在外人手里给她送来,不用问,另外一只就是拿捏她的把柄了。 约她摘星楼相见? 摘星楼是帝国观星相,司祭祀的地方,也紧邻钦天监。 那这约她的人,也算亮明了身份。 联想到妖星现世的说法,沈窈冷哼一声,“春浓,给本宫更衣。” 第28章 猪能吃老虎吗? 沈窈换了盛装,叫上春浓,“你随我去趟钦天监,本宫要会一会那淳于顺。” 那老头儿,说什么妖星作祟,陨落在皇宫西北角,今日又拿着她的耳坠子,不知道安了什么心。 这重重宫闱中,想要构陷一个人,真是可以有太多下作的手段了。 走了约半个时辰,转过了好几处宫闱,来到了皇宫东麓。 远远就看到了一座红色骑楼的轮廓。 走近了,还有一座庄严肃穆的黑色宫阁。这正是毗邻摘星楼的钦天监官邸。 沈窈没有进去,而是依照约定,登上了一旁的观星楼。 春浓则进了黑沉沉的钦天监,去请淳于顺来见贵妃。 一道身着紫色圆领袍的身影踏上了台阶。 淳于顺向沈窈长稽行礼,“臣参见贵妃娘娘,不知道娘娘唤老臣来所为何事?” “淳于大人果真老糊涂了?”沈窈讥讽到,“今日难道不是你约本宫在此相见吗?” 沈窈手中晃动着一只红宝石的耳坠子,柔弱的问,“这般好物,不知道淳于大人和淑妃又想用在何处来栽赃本宫呢?” 她笑靥如花,美目带泪,瞧着真真堪怜。 “娘娘,果然聪明。这女子随身的首饰,随便牺牲一个宫中的侍卫或者太医,皆能轻易坐实娘娘私相授受的罪名。” 淳于顺一双深邃的狐狸眼扫过沈窈。 “淳于监正,沈窈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此番还请放小女子一马。若能逃过此劫,也结草衔环报答。” “贵妃娘娘,可惜晚了。你得罪了太后,得罪了淑妃,此劫无解!” 淳于顺目露精光,朝着沈窈一步步走过去,将她堪堪逼到墙角。 从此处往下看,连绵的红色宫墙起伏纵深,如一幅寂寞的画卷。 “贵妃娘娘,先帝爷后宫中曾经也有一位盛极一时的宠妃。不过,她也恰好应了妖星现世一说。” “那时,老臣在朝堂上当众启奏。宗正,鸿胪寺卿,礼部官员在朝堂上跪了不到三日,先帝爷还是忍痛赐了那美人鸩酒和白绫。” “贵妃娘娘,你说,老臣要是在朝堂上告知天下,你沈窈就是能够颠覆帝国的妖星,你觉得,陛下还能保得住你吗?” 面对淳于顺的步步相逼,沈窈背身而立,衣袂临风,绝世而独立。 她清泠泠的声音,一字一句落入淳于顺耳朵。 “监正大人,你和淑妃一起谋害本宫,良心就不会痛吗?” 淳于顺一脸不屑,“娘娘可要慎言,拿不出证据,臣会奏请陛下为臣主持公道。” “淳于监正,本宫也有一物要给你看。这个,算不算证据呢?” 沈窈纤白的掌心,赫然躺着一枚紫色的鱼符。 本朝官员,三品以上佩紫色鱼袋。鱼袋中有同色鱼符。 淳于顺伸手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鱼袋,皮肉抽动,似笑非笑,“臣不认识此物。” “淳于大人,本宫记得你家大公子官至大理寺少卿。小公子自小跟在国舅爷身边。” “这枚鱼符,乃是你家大公子之物。你想不想知道,此物为何在本宫手里?” 听沈窈这么说,老头子再也笑不出来了。他停下本欲离开的脚步,手指着沈窈,就想骂人。 沈窈浅笑了一下。 “熙和十五年,淳于大公子在街头救下一名被混混欺负的花信少妇,后来将其安置在西郊的外宅。如今已经给大公子生养了一对可爱的儿女。” 随着沈窈的讲述,淳于顺脸色越发煞白。 他依旧嘴硬道,“那又如何?熙和男儿三妻四妾,理所当然。我儿不过养一个外室。难道天下的女子都要效仿贵妃独占夫君吗?” “那名女子,并非普通人。而是老国舅从江南买来的瘦马。街头偶遇,要的就是贵府大公子的几分怜惜。” 沈窈再次浅浅一笑,“陛下最恨官员勾结,不知道这个把柄,送到御前会如何?” “本宫还知道,淳于大人年少时候,卜算阴阳,有一次算错了,被师傅打折了一条腿,在床上躺了三个月。” “你,你……”淳于顺指着沈窈气得说不出话来。 沈窈又兴致勃勃说道,“本宫还记得,你和我爹爹曾经一起参加先帝爷的经诞。在席上,先帝连发三问,你次次都不及我爹爹。” “淳于大人,你是因为嫉妒我爹,才会和淑妃勾结,来谋害本宫的?” 沈窈后退两步,离开墙垛。 淳于顺激愤的一甩衣袖,“娘娘胡搅蛮缠,恕臣不能奉陪!” “淳于大人如今无路可走,唯有与本宫合作。你将此物,在太后千秋节时,放到白淑妃身上。待她被陛下处置后,我自然把大公子的鱼符归还。” “贵妃说笑了,老夫如何能接近淑妃娘娘?”淳于顺恨恨的拒绝。 “大人要做不到,那就休怪本宫对不住了。” 沈窈扬起嘴角,“你看看,这只红宝石耳坠子和你们藏的不一样。” “你送还那只,我已经命人偷偷送出宫去了。不知道是会出现在大公子那里,还是二公子那里呢?” “觊觎陛下的贵妃,就应该净了身,送进宫来做太监。” 淳于顺手颤抖着,指向沈窈,还在自我宽慰着,“陛下并非只会被女色左右的君王!” “那本宫回去就向陛下进言,把淳于大人家两位公子都去了势,送到钦天监办差。也正好继承淳于家的衣钵。” 沈窈眉梢眼角都挂着得意。 “要知道大汉朝的太史令司马迁大人,也是受过宫刑的人,却一点不影响他为国效忠。” 老头儿被沈窈的话,气的快要昏厥过去。 “本宫相信淳于大人是个聪明人,定会保住两位公子的性命。” 沈窈朗朗提醒,“距太后千秋节还有一月,本宫不急,大人可以慢慢想。” 淳于顺咳嗽两声,一甩衣袖,朝她一拱手:“贵妃娘娘,告辞!” 然后,稳了稳步伐,下了台阶。 第29章 万佛寺,不想去的偏得去;想去的,去不了。 一阵风来,卷起沈窈的衣襟;一阵风走,摘星楼又归于寂静。 春浓看着淳于顺离开的方向,不解的问“娘娘,为何这钦天监监正的脸色,怎么那么黑?” “做了亏心事,脸色自然不会好看。” 沈窈笑道。 “那他承认和淑妃一道陷害你了吗?”春浓关切的问。 “这老狐狸。可不好对付。本宫今日诈了诈他,也算是敲打了他,让他明白,国舅虽然在用他,可也不信任他。” “我的娘娘呀,你到底是敲山震虎还是打草惊蛇呀?” 春浓知道沈窈从小就被宠爱得胆大妄为,没想到她今日这么莽,这么冒险。 她急得直搓手,切切的望着沈窈,“我们还是想想别的法子!要不我托人传信给太傅大人,有他在,没人敢动你!” “这事何须劳动爹爹。” 沈窈淡漠的说,若求助于沈太傅,那必然会惊动陆陵川。 这个竖子如今瞧她的眼神,一如当年,充满了觊觎和算计。 可她不想再落到他手里了。 情热时,你侬我侬;情冷时,竟然是你死我活。 沈窈想到这里,撇撇嘴,笑容消失。 陆陵川要不是有皇帝的身份加持,她真的想肆无忌惮甩他一顿耳刮子,最好把他揍成个猪头。 “娘娘。我们回去。我新学了道淮扬菜,做给你尝尝。” 春浓劝沈窈,出来久了,也该回去了。她还是觉得,待在皇帝身边,自家主子最安全。 步下台阶,转过几处宫阙,听到前面一阵嘈杂的声音。 沈窈望了望天,风走后,云翳重新遮住了太阳。 她停住脚,垂下眼睫,墙角的一丛蔷薇,开得正是葳蕤。 沈窈俯下腰肢,纤长的手指抚上一枝嫩嫩的花苞。 春浓逮着一个匆匆跑过的小太监问道,“小内官,请问前面何事?” “回姑姑,是淑妃娘娘离宫。” “这次出宫,陛下关心娘娘,特意命人算了她身边伺候人的生辰。只说和佛家都有冲撞。” “于是,重新命内庭挑选了新的宫人伺候。淑妃娘娘嫌弃我们粗手粗脚,所以才吵闹不休。” 小太监行了个礼,急促的回答完,又匆匆跑走了。 这白婉珠定然心中有恨,离个宫,才会搞出这么大动静? 沈窈手中掐着一枝蔷薇,往人声鼎沸处走去。 “春浓,和本宫一起,去送送淑妃娘娘。” 沈窈笑道,这是重生以后,她第一次主动走到白婉珠跟前。 远远儿的,就听到一个女子带着气恼的叫骂声,“你们这些瞎眼的奴才!待本宫回来,定然饶不了你们。” 沈窈翘起唇角,今儿是个晴天没错,可是等淑妃回来,约摸着,就要变天了。 “听闻妹妹去万佛寺,本宫特来相送。” 沈窈摇动手里的花枝,一双美目含笑,娇脆的声音,听上去情真意切。 白婉珠恨恨的眼神望过来,恨不得在贵妃无瑕的脸上剜个洞。 她咬牙说道,“不劳沈贵妃,本宫不过去万佛寺休养几日罢了,很快就会回来。” “淑妃放心去,不用惦记宫里。万佛寺冷清荒僻,妹妹可要记得多带些用度。本宫如今住在兴宁宫,自然会替妹妹陪伴陛下,照顾陛下。” 沈窈小声儿说完,又掩唇一笑,微微上挑的眉梢,带着薄薄的嘲讽。 白婉珠再也忍不住,开口骂道,“沈窈,你这个贱人!” “贱人?”沈窈重复道,出手重重捏住白婉珠手腕。 她本就身量纤长,比白婉珠高出一个头。这段时间,在饮食上又不克扣自己,此时擒住白婉珠,她就轻易挣扎不开。 白婉珠一面想要挣脱,一面骂道,“你别太得意了,太后不会放过你的。待本宫回来,要你好看!” “是吗?那我等着你。” 沈窈拖着白婉珠到了墙角,以手作刀,在她脸上比划了一下。 “淑妃,当年陛下在跟着我爹念书时,总有人爱往他身边凑,他每每给我解释,还对那个上赶子的人说了这样一句话,—— 她出手抓着白婉珠的头发,重重拽了一把,“陛下说,叱嗟,尔母婢也!何不自溺以照。” 这句话可不好听,白婉珠哭哭啼啼,又挣不开沈窈。 “你欺负人?我要告诉姑母去,……” “你会的这招我也会,你忘了,我为了勾搭陛下,连水都可以跳。” “要不,我们一起去跳跳御花园的太液池,到时候,谁推的谁,应该是说不清。” 沈窈重重推搡了白婉珠一把,“淑妃这般柔弱,去了万佛寺,可要好好儿保重自己呀。” 她又大惊小怪的一声呼,“春浓,淑妃推我,本宫脚崴了,快命人抬轿辇来。” “淑妃,我家娘娘好心来送你。你怎么能伤人呢?就算太后老人家偏疼你,你这样,也会损了她慈悲的名声。” 春浓赶过来,就护在沈窈跟前,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沈窈勾唇而笑,以后再演皮影戏,就让春浓继续演上些心机深的角色。 “你们沆瀣一气,颠倒黑白!” 白婉珠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指着沈窈气恼不已,“我要告诉姑母和表兄,让他们为我做主!” “淑妃娘娘,还是快出宫。不然到了万佛寺,就是晚上了。” 沈窈靠在春浓肩头,“到了那里,还要铺床叠被,待到安寝时,一轮孤月,深山虫鸣,可惜了白国公府娇养的小姐。 “啧啧,蛇虫鼠蚁满地,可千万多点点香,多洒点雄黄。” 负责出行的内官低声劝着,“淑妃娘娘,动身。出宫的时辰是算过的。那边也等着接驾呢。” 白婉珠犹豫着是否要抬脚去慈宁宫告状。 “淑妃,本宫去陪陛下了。好走不送了。” 沈窈携着春浓,扔下白婉珠就往前走。 一面走,一面故意跳了几下脚,“崴得不严重咦,那本宫还是自己走。” 沈窈扭着腰,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 走远了,她叹道,“春浓,以后我夜里贪吃,你还是得劝着我点儿。” 吃得腰粗腿壮,不太好扮可怜。 “我说了有用吗?谁在长信宫时,晚上临睡前还一口桂花糕,一碗补汤的?” 春浓嘀咕着,才不信她的话,“我就把吃食给你备着,吃多少随你。” 她如今瞧着贵妃这样也挺好的。以前缠着皇帝,那副病恹恹的西子模样,总怕她红颜薄命。 如今强壮了甚好,手撕淑妃不在话下。 “春浓,其实今日我挺想和白婉珠换一换的。” 沈窈想,若她去了万佛寺,一定会想办法死遁。逃得远远儿的,和这吃人的皇宫彻底作别。 “你说我要是装病,皇帝会不会也送我出去呀?”她轻声问。 见沈窈眼中满是向往,春浓赶紧一阵“呸呸呸!” 又拉着她央求道,“我的姑奶奶,小祖宗,可不能乱说这不吉利的话!” 第30章 人(爱情)的遗憾是因为回不到初见。 沈窈与春浓穿过各处红墙碧瓦的宫阙,一路说着话,慢悠悠的回到兴宁宫。 走到门口,正遇到一列宫人捧着大大小小的食盒出来。 原来这出去一趟,回来已是酉时。 春浓说,“娘娘,那我也让人去御膳房传晚膳来。” 沈窈摸了摸肚子,正点头,廊下探出一张满是欣喜的大圆脸。 “贵妃娘娘,好事儿。陛下命奴才在这里候着,请您今儿和陛下一块儿用晚膳呢。” 汪大福弓着腰,手持拂尘,喜滋滋的向贵妃道喜。 面对陆陵川的相邀,沈窈是千万个不情愿。 但她想到长信宫距离修缮好,还需一段时日,在这里寄居的日子还得继续,。 所以虽然兴致缺缺,沈窈还是简单道了声“好。” 随春浓回到偏殿,由她服侍着略作洗漱,又换了衣衫,再重新梳头绾发,浑身清爽了,沈窈才随着汪大福一道入了兴宁宫。 今日皇帝设宴在后殿。 这是一处开阔的庭院。巨大的寿山石旁,一棵高大的龙爪槐郁郁葱葱,漏下斑驳的阳光。 紫檀木矮几上摆着白玉的碗盏和一壶小酒。 沈窈近前,福了下身子,肃然一声唤,“陛下。” 陆陵川眉心微微蹙起,她大义凛然的模样,哪里像是来赴宴? 倒好像让他瞧见了,那些国之将倾,揣着国仇家恨,即将以身殉难的公主王妃。 但陆陵川不想为今日添堵,好男儿,就应该心宽似海。 他放下了心中的计较,平复下情绪,只温声道,“你来了?” 他没有唤她贵妃,也没有唤她窈儿。 客气的样子就如同在和暌违多年的老朋友打招呼。 沈窈微微颔首。 眼看修长的身影一步步向她靠拢,天青色的衣角染着淡淡的,清冽的兰香。 沈窈赶紧机灵的小跑两步,勤快的一伸手,为皇帝拉开椅子。 然后高声道,“陛下请坐。” 陆陵川摸了摸高挺的鼻梁,无奈的笑了。 他端坐下来,对着沈窈柔声说,“窈儿,也请落座。” 皂衣的小黄门近前,双手执起白玉壶,斟满莲花盏。 很快,席间溢满了青梅酿馥郁的酒香。 沈窈没有去端酒杯,只夹了一筷子菜入口。 她细细嚼了下,今日桌上的菜肴,是她久违的味道。看来,陆陵川把她沈家的厨子给弄来了。 再抬眼瞄一眼对面的狗皇帝。他倒是自在,一个人手起杯落,自斟自饮。 眉目温润的公子,青衫飘逸,长身玉立,青丝只简单用玉簪把青丝整齐绾起。他修长漂亮的指尖握住一只天青色的汝窑莲花杯。 这厮今日穿得和他做太子微服出游时候一样,还装模作样唤她“窈儿”,桌上的菜色,也是她未出阁时,在沈府时爱吃的。 这一刻,沈窈心里没有丝毫遗憾,只是默默生出些岁月忽晚,事与愿违的感叹。 从上一世起,她和陆陵川这一对曾经深爱的人,就已经走散在命运翻云覆雨的手段里。 走散了的人,就让他走散了。 见沈窈难得看他,陆陵川轻叹道,“今日难得,良辰美景,佳人在侧。窈儿,能否陪朕满饮一杯?” 沈窈举起莲花杯,回应陆陵川的相邀。 只是肃然的声音,没有柔媚,只有臣子对帝王的忠心。 “沈窈祝我熙和王朝的君王四海归心,社稷永安!” 她说着漂亮的场面话,把酒倾倒入喉。 陆陵川又为沈窈满上,再次举杯,“那朕也祝贵妃,芳华永驻,福乐时新。” “那沈窈再祝君王,千秋万岁,长乐无极!” “那朕再祝贵妃,花好月圆,心想事成!” 一杯杯酒灌下去,沈窈含混了舌头,继续拍龙屁,—— “那沈窈三祝君王,广收天下美人,早生龙子。” “早生龙子?” 陆陵川唇边一抹苦笑,这个窈儿,又在变着法子弯酸他了。 “傻子,朕得和你生龙子才有意思。”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忍不住伸手戳了戳眼前人酡红的脸颊。 沈窈舌头虽在打结,脑子并不混沌。 她接过陆陵川的话茬,“陛下说笑了。臣妾如今可贤惠了,早就不是妒妇和悍妇了” “无论陛下和谁生龙子,臣妾都为陛下高兴。” 她嘴里嘟囔,撑着桌面,摇摇晃晃起身,一舒广袖,打算和狗皇帝告辞。 她可不想等到月黑风高,就稀里糊涂被陆陵川抱上床榻给糟蹋了。 是的,相爱才能相近,相近才欲相亲。 要是不相爱了,也就只剩下相看两厌了。 “窈儿,莫慌走。今日十五,陪朕再看会儿月亮。” 陆陵川走到沈窈身侧,扯着她衣袖,温情的说。 委委屈屈的声音里,带着三分祈求。 一靠近,他衣角的兰花香,带着清冽之气,就幽幽的飘到了鼻尖。 月亮今夜也懂帝王心,从远处的山岚豁口处晃晃悠悠跃上了云头。 太监宫女小心翼翼撤掉桌子,又重新送上清茶和点心。 “今夕佳人在侧,一杯同邀明月。” 陆陵川吟诗道。 登上帝位,日日被繁琐的政务缠身,他都快忘记了,过去的自己,爱吟诗弄月,曾扬鞭纵马,也是活得飞扬肆意的少年。 沈窈才不开口去附和陆陵川酸溜溜的诗歌。 此时的她。只觉得站在月亮下,久久仰着脖子,会显得人分外呆傻。 她收回脖子,请辞道,“陛下,臣妾不胜酒力,想回去歇息了。” “那朕送你。” 陆陵川温柔一笑。 连饮了满满几大杯酒的沈窈,醉态娇憨,媚眼如丝,十分美丽。 能在今夜和她同赏一轮圆月,哪怕只一会儿功夫,他已觉得圆满。 一前一后,送沈窈回到偏殿,陆陵川就杵在她床头,也不说话,望过来的一双眼,蕴藉了无边的深沉。 意外的,这厮今晚居然没有缠她。 沈窈闭上眼睛,侧过身子,借着酒意,很快就睡去了。 陆陵川坐在床头,手抚过她的眉心,再次叹了口气。 “窈儿,让朕多瞧瞧你。长信宫修好后,你就会搬走了。” 陆陵川终究还是按捺不住,他俯下身去,轻轻的吻上了这潋滟的唇角。 缠绵的吻了一会儿,心里满是惆怅的满足。 但害怕惊醒沈窈,陆陵川很快就起身离去。 今时今日,他已经不知道要如何在沈窈面前,既保持着君王和夫主的威严,又能恰逢其会的让她知道,他依旧爱她,甚至永远拥有比最初更浓烈的爱意。 陆陵川卑微的吻,隔着窗,落入了春浓和汪大福的眼里。 春浓怕自己长鸡眼,赶紧捂着脸。 而汪大福站在荼靡浓郁的阴影里,又多愁善感的抹了抹红眼圈。 万岁爷,多招人心疼呀! 明明守着三宫六院,却过得苦行僧一般,都已经这样自苦了,还不受贵妃娘娘待见。 随着耳边的脚步声消失,沈窈长舒了一口气,拉了拉床畔的铃铛。 春浓很快就送了桂花蜜水来。 见她喝了,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块手绢包着的物件来。 沈窈打开来一瞧,是一只鎏金的红宝石耳坠子。 “淳于顺送来的?”她问。 “嗯,老头子亲自给的我。我告诉他,娘娘正和陛下一道饮酒赏月。”春浓答。 “说得好!” 沈窈怅然低笑。 她多无奈呀! 在没有扳倒白婉珠之前,她还得借着陆陵川,当好一只狐假虎威的狐。 第31章 馋嘴贵妃的悲催前世 这几日,沈窈既不用去给太后和皇后请安,又还有皇帝御用的大太监汪大福为她跑前跑后的献殷勤,日子简直太美。 每日午后,闲来无事,沈窈就带着小喜子,春浓,夏荷等人来到长信宫。 一进门,她就去喂锦鲤,又因为天热,让小喜子带人给她的鸡崽子们再搭上个凉棚。 忙碌一阵后,春浓在庭院一隅的矮几上摆着沏好的清茶,几碟精巧的点心果子。 沈窈懒洋洋坐到贵妃榻上,瞧着匠人们进进出出,不停的忙碌。 长信宫,在几百年前,曾经居住过汉成帝的班婕妤。班婕妤的一生遭遇,为历代文人所推崇歌咏。 若因为沈窈不小心点的一把火,将长信宫烧成了历史上的土堆,那她可就罪过大了。 史官嘴毒,她怎么也得在史书上遗臭个几万年。 而如今,见证宏大的建筑就这样一点点起于垒土,变作雅致华美的宫阁,她总按捺不住满心的澎湃与满足。 春浓给沈窈换了茶水,俯身问她。 “太后芳诞,你想好送什么没有?” “送什么好呢?” 沈窈陷入思索。 前一世,白婉珠送的白玉白菜,被夸为“招财纳福,十分吉祥。” 而沈窈亲自动手,熬了好几个更漏,用南海珍珠和金银丝线给太后绣了一副观音像。 佛像呈上去,不仅没得半句夸奖,当着朝贺的臣僚和命妇,太后老人家反而斥责她——“奢靡无度,亵渎神灵。” 沈窈为自己争辩,又落了个“目无尊长,刁蛮无礼”的罪名。 陆陵川来劝她去和太后低头,她也恼了,觉得真心错付,连着几个月不理睬狗皇帝。 然后,又有她近旁的宫人告发她在梦中呓语,骂太后是“老妖婆。” 胆敢辱骂太后,算触到了皇帝逆鳞。 慈宁宫里,陆陵川眼中蕴满了杀气,一见沈窈,就往她脸上左右甩了两个耳刮子。 狗皇帝下手可真狠呀! 两巴掌下去,打得她一个趔趄,银牙咬破唇角,就一点点渗出鲜血。 即便如此,沈窈也真傻,真可怜呀。 她不相信陆陵川会对她绝情,依旧巴巴儿跪在那对儿母子跟前,用一双泪眼满是祈求望着陆陵川,嘴上苍白的分辩着。 “陵川哥哥,太后是生养你的人,窈儿心里敬爱她,从来也拿她当做身生母亲来供养。” 沈窈出生清流世家,对自己的心上人,从来字字清白,拳拳真心。 陆陵川厌恶的把沈窈撵走了。 回到紫宸宫,沈窈在委屈的彻夜痛哭后,等来了一道禁足的圣旨。 然后就是命运的按图索骥,迎来深宫女子命运的终局—— 囚禁,无处申辩,惨死。 这一刻,别人的汗 是热的,沈窈却浑身爬满了鸡皮疙瘩。 回忆过往的感觉真是冷飕飕呀。 她赶紧起身,挪到了日光底下。 沈窈收起了回忆,稍稍平复下心绪,对春浓道,“送礼贵在心意。” “我前段日子不是抄写了很多《心经》,《楞严经》吗?太后千秋当日,记得焚化于奉先殿。 “去年陛下曾经送我天山雪莲和独一份的深海鲛珠,你待会就送去太医院,让他们制成药丸,一月后,以我之名,直接进献给太后。” 这样的礼,但求无功,只求无过。 既然不被喜欢,这一世,她可不会破财了。 “这个好!外人瞧着,都觉得你这番心意够珍贵。” 春浓小声儿道,“也就只有我知道你是吝啬银子罢了。” “敢取笑我,胆儿越发肥了。” 沈窈低低的抱怨了一句,也不是真的恼。 长信宫的修葺如今日夜不停,亭台楼阁俨然成型。搬回来的日子屈指可数。 搬回来后,她可要更好的弥补自己,把小意日子过得更加自在开怀。 沈窈勾起唇角,正想着如何打发晚膳前的这段时间,恰好微风送来一阵沁人心脾的芬芳。 “我们摘上些茉莉,一道儿去瞧瞧皇后。也折些送去给太后。” 她对春浓说道。 她还记着那日,兴宁宫中,王云菱吓得落荒而逃的模样。 当初是她提议接回皇后,本想着让白婉珠和王云菱斗上一斗,那她就清净了。可没有想到,王云菱居然这样缺乏战力,既不敢和淑妃斗,还被皇帝欺负。 春浓手巧,就地取材,折上几根垂柳,很快就编了两个小巧的提篮。 沈窈站在茉莉丛中,举着把银剪子,手起花落,暗香盈满衣袖。 入了凤藻宫,拜见了皇后,送上了茉莉花篮。 皇后依旧保持着温良恭俭,下了凤座,拉着沈窈叙话。 凤藻宫里的点心十分可口,沈窈尝了一口就停不下嘴。 她纤长的手指捻起一块枣泥金丝饼,眼睛还落在松子百合酥上。 而王云菱眼圈下有脂粉遮不住的青黑,她望着贵妃,只能羡慕她的好胃口。 “沈妹妹既然来了,陪本宫一起用晚膳。” 王云菱开口道。 “那就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春浓,你去皇后娘娘小厨房里帮衬着。” 这越发馋嘴的贵妃! 春浓哪里不明白沈窈的意思,不过是让她去偷师罢了。 “昨儿太后老人家,说辽东王霍家的郡主生得容貌俏丽,才刚及笄,想要到身边侍奉,问我的意见。” 王云菱隐隐叹了口气。 沈窈明白她的心酸。太后将这样花一样的女孩儿放入后宫,目的昭彰,不过是为了讨君王欢心罢了。 “这小郡主入宫,怕会耽误她的婚配,皇后娘娘就没有婉拒太后吗?”沈窈问。 “拒绝太后,哪里使得。” “太后千秋节,辽东王会携王妃,郡主一道入京城。太后的意思,非但要郡主入宫,还要借着这次机会,为陛下再挑选些贵女。” 王云菱低落而无奈的说,“这件事,太后命本宫务必办的妥帖。” 沈窈唇边浮起无言的冷笑,压低声音嘀咕,“唉,太后也不怕陛下身子吃不消。” “陛下龙章凤姿,天授之子。妹妹不可妄言。” 王云菱打断沈窈的话,白净的脸上浮现一抹赧色。 “看来当初后宫中人,都说臣妾气走皇后,也是不属实的了。” “自然与你无关。还得谢你迎回本宫。”王云菱真心的说。 沈窈默默叹息,贵为中宫之主,天下之母,为了一个男人,不管真心假意,在他的妾侍跟前,都要表现出宽容大度,为了彰显贤德,还得为他不断纳妾。 沈窈自问,重来一世她也做不到。 说到底,还是陆陵川那狗皇帝太迷人,她只蠢了一辈子,这皇后娘娘却永远一条道走到黑了。 “皇后娘娘,如今我总觉得女子要为自己而活,心宽些,才自在。人自在了,身子才能好。”沈窈劝慰道。 “好妹妹,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可是后宫繁琐,也实在又有太多身不由己,” 王云菱话里透着无奈和固执。 沈窈知道劝不动她,也就不再多言。 一名翠衣的宫女近前,手中托着红漆茶盘,“贵妃娘娘,让奴婢为你换茶。” 难得见到皇后身边有个伶俐的,沈窈不由得多瞧了几眼。 白净的鹅蛋脸,细长的吊稍眉和上挑的丹凤眼,…… 沈窈呆了,这不就是上一世攀咬她的哪个宫女吗?说她梦中呓语,诅咒太后,多么可笑的罪名呀。 重生后,她默默翻遍了紫宸宫,并没有找到这个宫女的足迹,所以,她才顺水推舟,把紫宸宫让出去,身边只留了绝对忠诚的几个人。 这宫女换了茶,默默退下了。 一时间,她生出恍然,难道皇后才是那朵黑莲花吗? 沈窈心里恨得痒痒,勉强挤出一个笑,“皇后姐姐,这宫人伶俐,以前怎么没见过呢?” 王云菱笑吟吟的回道, “是陛下体恤,送了这莺歌来凤藻宫。这丫头的确能干,本宫如今是越发倚仗她了。” 什么? 沈窈蹙起眉头,这莺歌竟然是狗皇帝送来的。 也就是说,有可能狗皇帝亲自陷害她,就是为了亲手赐死她。 第32章 岁月凉薄,却只能奉陪着 “咳咳。” 沈窈听到皇后说这宫女是陆陵川送来的,一口茶呛在口里。 春浓不住拍着她的背,给她顺着气。 怎么会是陆陵川呢?沈窈倒抽一口冷气,抚了抚胸口。 她一直以为,这狗皇帝前世不过是因为对太后的愚孝,才会要她的命。 呵呵,却原来一切都是他那双脏手的筹划。 他腻了她,就设计杀了她。 话本子的结局不都是这样写的吗? 郎君情深义重,却最是情深留不住,青梅总在意外中陨落。 一抹无声的惨笑浮现在她唇边。沈窈浑身发冷,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咽喉。 “沈妹妹,再歇息下。本宫去换件衣裳了来陪你。” 王云菱温婉的声音把她从深渊边缘拉回来。 皇后瘦弱的身影被嬷嬷扶着,转入后殿去了。 沈窈招手,让春浓俯下身,小声儿吩咐,“去打探下,这宫女何时送到皇后身边的,还有她的出生,籍贯等……” “即刻就去,别惊动人。” 见春浓依言去了,沈窈以手支颐,闲闲坐在榻上。 今日事,让她太过震惊,需得好好养下神。 “贵妃娘娘,既然您在歇着,这是今晚的菜单,奴婢念给您听。” 沈窈掀开眼皮一看,又是那伶俐讨巧的莺歌儿,举着一张锦帛,巧嘴嗒着。 “回娘娘,今晚夜宴,酒是松醪,前菜是拌三丝,水晶肘子,怪味竹丝鸡,中菜是西湖醋鱼脯,清汤狮子头,脆皮乳鸽,……” 沈窈重新合上眼睛,不让人瞧见她的恨意,只是敷衍的说,“皇后娘娘这样太过客气了。” “非是本宫奢靡,沈妹妹第一次在凤藻宫做客,怎么不尽到地主之宜!” 温和端庄的女声接过她的话头。 王云菱从殿中出来,她言语带笑,却依旧掩不住眼眸中那三分寂寥。 皇后此时换了身烟色的绣福团长纱裙,卸去了头上的凤冠,只佩了支金镶玉的牡丹钗,瞧着婉约清丽。 “本宫倒是希望,沈妹妹能常来凤藻宫。” 她真心说道,又略走几步,牵了沈窈,就往席间走去。 宫人们络绎不绝,捧着各色碗碟进来,将热气腾腾的美味一一摆放到席面上。 “还记得小时候在家中,最盼望过年。王家是大族,我们这一辈的小孩儿都能摆上好几桌。” 念及往事,王云菱眼中生出向往。 沈窈家里是清流世家,又有男儿不纳妾的规律。家中年节并不热闹。她尽量陪着一笑。 “娘娘,喜讯儿!喜讯儿!” 略带稚嫩的细嗓门,由远及近。 一个小太监,健步如飞,跑入殿中,冲着皇后“砰砰”磕了两个头。 “毛手毛脚的,忒没规矩,也不怕冲撞了两位主子!”皇后身边的红叶姑姑训斥道。 “快说说是何事?” 王云菱朝红叶摆摆手,温声问小太监。 “大福公公派人传话,说陛下和雅士们清谈完,要到凤藻宫用晚膳。” 小太监喜滋滋的回道。每次皇帝留宿凤藻宫,翌日早晨,阖宫上下,都必定有赏。 沈窈赶快撂下手中的白玉筷子,起身来向皇后告辞。 “既然陛下要过来,那臣妾就不打扰娘娘了。” 她纳了个福,不待皇后放行,抬脚欲走。 这事儿,用脚后跟想都知道,没有哪家的大娘子肚量能大到,她陪着夫君用个晚膳,妾室在一旁碍眼。 果然,耳边就听到了皇后歉意的声音,“那本宫改日再为沈妹妹设宴。” 沈窈低着头疾走,只想快快儿离开。春浓也赶来了,她向皇后行了礼,就候在门槛处。 “奴才参见陛下!”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后一片膝盖软倒的声音,沈窈呆了一瞬,也只能跟着跪了下去。 “平身!” 头顶上传来一道清冽好听的男子声音,如珠玉伴着泉声,倾倒在玉盘。熟悉的龙涎香,淡淡的,飘入沈窈鼻端。 “贵妃还跪着做什么?” 一股大力,拉着沈窈胳膊,拽了她起身。 陆陵川放开沈窈,笑问道。 她才不抬头呢,只敛眉低声道,“臣妾在皇后娘娘这里已经讨扰了一下午。那陛下和娘娘慢慢儿叙话。臣妾回宫了。” 沈窈起身往前,陆陵川伸出手,又把她拽了回来。 “既然来了,就一起用膳。” 促狭的低笑响在她耳边,这厮,须臾间怎么距离她这样近了?黑黝黝的双眸,正含笑凝望她。 耳边又听到一道艰涩的女声,“既然如此,那甚好,沈妹妹就留下一道用膳。” 沈窈慌乱中去寻皇后,果然,王云菱唇边带笑,面色带着一抹白。 前几日十五,本该是皇帝到凤藻宫中留宿的日子。皇帝却早早儿打发人来,说什么政务繁忙,过几日再来瞧她。 今日来了,一见贵妃,就拉拉扯扯,丝毫不顾及她这个皇后的一点体面。 她强行按捺下满心酸楚。 即便心中有怨,王云菱依旧柔声道,“陛下为政务操劳,想必也饿了。快落座。” 曾经贵妃会因为拈酸吃醋,和皇帝闹得不可开交。可如今这贵妃也不争不妒了,她顶着贤后的名声,更无理由去争! 沈窈浑身不自在,她磨磨蹭蹭,想着等狗皇帝坐下后,她再挨着皇后坐下,勉强吃些,就赶紧的寻个理由开溜。 陆陵川牵着王云菱落座后,拍拍左边空空的玫瑰圈椅,不怀好意的说道,“贵妃坐这里,好为朕添酒。” 沈窈只能挨着他坐下,却在无声的在心里狂骂。 她在左,王云菱在右,这个狗男人,还妄图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吗? 看他这明显很受用的愉悦神情,应该是对眼前这妻妾和睦,其乐融融的画面满意极了。 王云菱一手牵袖,一手给陆陵川不断布菜。 当然,皇后贤惠,也没落下沈窈,她的碟子里,很快就堆上了三四样菜肴。 陆陵川手边的金樽空了,沈窈厌厌的,手上拎着酒壶,神思却飘得很远。 “ 贵妃娘娘,酒洒了。” 汪大福小声儿提醒道,她忙低头看,果然,酒从金樽里溢了出来。 陆陵川转头看着沈窈,勾唇一笑,“无妨,贵妃自小娇生惯养,自然不会伺候人。” 狗皇帝这话说的,哪里是为她解围,分明是为了讽刺她? 第33章 皇帝总是自己挖坑埋自己 见沈窈这一副呆头愣脑的模样,陆陵川无奈道,“罢了,朕不用你侍酒了。贵妃用膳。” 他本就不是真心要沈窈伺候,在今日知道了皇后留她在凤藻宫晚膳,陆陵川就屏退了朝臣,眼巴巴的赶过来。 他只是想多找些光明正大的理由,和她多些相处罢了。 从旁侍候的御膳房太监,每上一道菜都会报菜名。 此时已经快接近用膳尾声,又一个青花盘子端上来。 “主子们,这道是榆钱蒸饼。初夏食用,有清心明目的功效。” 沈窈闻言,伸出白玉筷子,夹了一块蒸饼,放入口中。 今日见到莺歌那丫头,已经是无边惊痛,一道榆钱蒸饼,又把她拖拽进那无底深渊的回忆。 沈窈一口一口,细细咀嚼着。吃完碟子里的一块饼,又伸出筷子,去捻第二块。 陆陵川狐疑的取过盘子中的榆钱饼,掰了一小块,放到嘴里。 只咬了一口,他就再难咽下去了。 见陆陵川嫌弃的样子,沈窈问,“陛下,觉得不好吃?” 顿了下,她又继续道,“那是因为陛下一生顺遂,没有挨过饿。倘若一个人,被饿上两日,也就再不会矫情了。” 见贵妃恃宠而骄,连皇帝都敢怼,王云菱急忙出言提醒。 “沈妹妹,你养于世家,如今入我皇室,一言一行,皆要知道进退分寸。” 话一出口,沈窈就知道自己失态了,她连忙拢了拢鬓边的乱发,竭力平复心绪。 “臣妾失仪,还请陛下和皇后娘娘莫怪!” 今日见了陆陵川,心里的恐惧夹着无边的恨意,才让行为如梦魇了一般。 沈窈佯装平静的回答道,“臣妾只是想起前几日读到的一本史书,书中讲我朝开国之初,天下遭遇三年大旱,就连江南富庶之地,也闹了饥荒。而百姓食不果腹,就连地下的草根,榆树的叶子也吃光了。” 陆陵川不说话,眼神却眈眈的在凤藻宫扫了一遍。 “沈妹妹心善,比本宫还多愁善感。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儿本宫薄待妹妹了。” 见皇帝杀气腾腾的四处看,王云菱这话说得,也算是在为自己辩解了。 沈窈转过眼,吩咐春浓,“以后每日午膳,都为本宫准备一碟榆钱蒸饼。” 无法明白沈窈为何能和饥民感同身受,陆陵川一把握住沈窈手腕,张口咬了一大口她手中举着的榆钱饼。 王云菱轻咳一声,她实在想不到皇帝今日这般不顾体面。 在皇后的惊骇中,陆陵川淡定的握着沈窈的手腕,吃掉了她手中的蒸饼。 看着空空的指尖,沈窈鄙夷的说道,“陛下,现在可以放开臣妾了。” 陆陵川慢慢撒开了手,“朕好久没吃得这么香了。皇后有心了。” “皇后不必惊异。天下百姓吃得,那朕也吃得。传令下去,命御膳房明日一早就多做些榆钱蒸饼,分送给朝中官员。” 他朝着王云菱安抚的一笑。 这下子,皇后又换上了感激涕零的神情。 沈窈扶额,也不怪皇后软弱,这厮又仗着自己那副颠倒众生的皮相骗人了。 安抚了皇后,陆陵川又调转眼眸来望向沈窈,深邃的眼眸中蕴藏了隐隐的怒意。 他从一出生起,就是被先帝捧在手心的嫡子。未出襁褓就封王建府,五岁入东宫,又拜当世大儒名家为师,至今,也是四海归心,万民敬仰的少年天子。 一生何其顺遂,自然养成了骄矜的性子 今儿这个沈窈,胆儿是越发肥了,竟敢当着皇后给他甩脸色。就算他愿意纵着她蹦跶,那也得在他容忍的限度内。 此时,陆陵川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 他出言讥讽道,“贵妃,如今天热了,你倒是越发能吃了。古人曰,过午不食。你倒好!一顿晚膳,朕刚数了数,就用了半碟子羊羔肉,三块蜜汁梅肉,一枚桂花糕,一碗银鱼羹,……” 沈窈尴尬得倒哽气,她哪有陆陵川说的那么不堪。 皇后这里的吃食都精致,一碟子羊羔肉不过薄薄的三片,那梅花肉,也切得落花生一般大,桂花糕,她只咬了一口,银鱼羹也只是动了下调羹。 这个陆陵川,真是气煞她也! 沈窈鼓起脸颦,一言不发。这样的俏模样,瞧在陆陵川眼里,分外可爱。 他继续揶揄,今儿当着皇后,对沈窈,他早就已经孰不可忍了。 “贵妃一顿吃了这么多还不算。就连榆钱做的饼子,都吃得歇不下嘴。依朕看,不到过冬,贵妃就能肥成阿髭了。” 阿髭就是野猪的意思。 狗皇帝居然这样骂她,沈窈扭过脸,一张脸涨得绯红 王云菱见状,赶紧劝道,“陛下,莫取笑沈妹妹了。” 陆陵川眼底带笑,给她碟子里夹了些菜,“为了身子康健,皇后你才要多吃些。” 席间一瞬间陷入无言的尴尬。 知道皇帝被后宫的嫔妃们奉承惯了,此时这骄矜的脾气又犯了。 汪大福赶紧陪着笑,一甩拂尘,上前道,“主子们,请容奴才一言。” “今儿朝堂上,御史和鸿胪寺大夫因为度田的事情起了争执。吵来吵去,从国事扯到了家事,御史大人,直言鸿胪寺大夫家的夫人肥硕。” “老大人爱妻,他直言,“一个家旺不旺,全看夫人胖不胖。老大人家,如今四世同堂,果然人丁兴旺。陛下应该是想着这个了,才会调侃贵妃娘娘。” “陛下,您说奴才说得对吗?” 汪大福扯扯皇帝衣袖,凑近皇帝耳语道,“您再不哄着点贵妃娘娘,万岁爷今晚可又得一个人睡了。” 陆陵川这才想起今儿他赶来皇后宫里的目地。 怎么能为了一时痛快,又去惹 这小心眼的窈儿呢? 他赶紧从善如流,“老御史说的对,家业旺不旺,全看家妻肥不肥!” 陆陵川坏坏的伸出手,捏了捏沈窈丰盈的脸颊,“那就从贵妃这儿开始。贵妃贪食,就日赐一羊。” “传朕旨意,再从朕的私库里,给后宫妃子们每月多拨十两银子,以后,谁再以细腰为美,那就是在变相骂朕薄待了她!” 沈窈知道陆陵川骂完她,在给自己找台阶了。 真以为打她一个巴掌,再给一颗糖,她就会感激涕零吗? 沈窈真想大大的翻一个大白眼。 这狗皇帝可真大方,前番答应她回长信宫,送万两黄金,今儿又平白无故给阖宫上下的嫔妃们送银子。 也不晓得先帝爷给他留了多少银子? 再选上几次秀女,就得败光了。 沈窈心里憋着火,陆陵川却含情脉脉凝望着沈窈, ”窈儿,你对朕的这个安排,可满意呀?\" 日赐一羊,那可是皇后才有的待遇。 “陛下钱真可多!” 沈窈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她默默生着闷气,自己怎么就不是这狗皇帝的对手呢? 上辈子那么惨,这辈子还得被欺负。 见沈窈气鼓鼓的,陆陵川瞬间觉得额头两侧隐隐生痛。 糟糕!他的贵妃听到他给所有嫔妃们赐银子,又吃醋了。 第34章 时不我待的皇帝和依旧逃不掉的贵妃 陆陵川站起身,略微舒展了下筋骨,朝着沈窈说道,“朕案牍上还有折子要批,贵妃一道儿走!” 沈窈抬眼看一眼皇后,王云菱的脸色已经不好了。 就是呀,陆陵川这个无情无义的,喂饱了肚子,又须臾不想留。 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会有中宫嫡子呀?这狗男人就不怕绝后? 沈窈忙婉拒道,“那陛下先行一步,国事为重。臣妾还想留下来,陪皇后娘娘再说上几句话。” “贵妃 不是说已经讨扰了皇后一下午吗?此刻晚膳也蹭了,还不想走,是等着宵夜吗?” 陆陵川飞起眉梢,一副了然的样子。 见沈窈不动脚,陆陵川今日十分难得的善解人意,他抱着双臂,对她说。 “那朕在这里等你,贵妃要与皇后说什么,就快说。” 沈窈气恼至极,嘟囔道,“我们女人之间的体己话,陛下难道要听吗?” “听听也无妨。朕也好奇,女人们的体己话会谈些什么。” 陆陵川也豁出去不要脸了。沈窈越是不想和他一块儿离开,他就偏要等着。 “好妹妹,本宫这里随时等着你来。此时,你就别让陛下再等下去了。” 见皇帝杵在一旁,眼睛也不在她身上停留,王云菱心中黯然。 深宫女子的漫漫长夜,苦水中掺杂了太多泪水。 她轻轻把沈窈往陆陵川身边一推,朝皇帝纳个福,转身回内殿了。 再大度,她也不想看皇帝和贵妃在她跟前这般黏黏糊糊。 无奈下,沈窈只得和陆陵川一道出了凤藻宫。 走几步,沈窈故意慢下来。 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声,陆陵川停下来,站在一丛月桂下。 月影下,虫鸣啾啾,暗香徐来。 他柔声唤道,“窈儿!” 见她不应,他又再唤,“窈儿!” 听到陆陵川唤她,沈窈低着头疾走,这下又让她走到前头去了。 他无奈的摇摇头,唇角勾起一抹宠溺的笑,大步追了上去。 陆陵川腿长,很快就与沈窈并肩而行。 他去捉她的手,强行握着,也开口为自己解释。 “窈儿,别觉着朕今儿把你架在皇后面前,是为了难为你。朕只是想让你明白,当初为何不让你做皇后。” “陛下的意思,臣妾明白。” 沈窈没好气的回了一句嘴,说完后,再也不愿意多言。 “你明白什么,给朕说说看?” 陆陵川知道沈窈的心眼有多小,她这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明显就是口服心不服。 “陛下的心思,臣妾都明白。臣妾没有皇后贤德,识大体。臣妾不才,不配中宫之位。不过,如今臣妾也明白了,不争不妒,才是为君分忧。” 莹莹月色下,沈窈气恼的嘟着红红的小嘴,恍然间,让他想起少年时候,与她在月下的第一次私会。 一样的初夏凉夜,一样的花好月圆,唯一的不同,那时少年,如今月下的两人,已经相互陪伴了六年。 陆陵川不由得感叹道,“窈儿,一去经年,朕对你,却时刻恍如初见。” 沈窈顿住脚步,抬眼凝望眼前人俊美的轮廓。 一去经年,恍如初见? 这狗皇帝,说起漂亮话,果然还和当年一样蛊惑人心! 沈窈柔声问,“那陛下想听臣妾的真心话吗?” 反正都是敷衍,她也能演。 “窈儿,你的真心,朕一直都明白。” 陆陵川笃定的说,他上前一步,站到沈窈跟前,只等待着下一瞬,他的窈儿,对他说出那些久违的情话。 他会拥她入怀,再次向她允诺,一生一世,两个人从来不分开。 他的窈儿,她要再次横行六宫也好;她要气走皇后也罢,就让六宫为她让道,就让皇后再也别回来。 他是帝王,愿意纵容自己心爱的女子。 陆陵川满是期待的回望沈窈,深邃的眼眸里,陨落了漫天星河般的光彩。 又见深情如许,沈窈却想发笑。 她此刻多想豁出去,指着狗皇帝的鼻子,再喊着他的狗名,发泄出心里真实的想法—— 陆陵川,你这个狗男人,你想听我的真心话? 那我就痛痛快快的告诉你,我讨厌你,恨你。我只想距你远点,再远点。远到死生不复相见! 可惜沈窈想疯却还是没胆,她身后还有沈家上下一百多口人。 “陛下,臣妾的真心话,不过是盼着后宫姐妹们和睦,陛下龙体……” “又敷衍朕!” 陆陵川苦笑一下,抬手去抚摸沈窈的发髻。 她挣脱掉他的手,堪堪后退了一大步。 陆陵川只得讪讪的放下手,低落的声音里,难掩温柔与无奈。 “窈儿,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朕的苦心。” 沈窈勾唇一笑,他能有什么苦心?不过为了处处留情的杨柳腰,温柔乡罢了。 眼看到了兴宁宫门口,陆陵川再不决断,又要让沈窈溜了。 当初让沈窈入住兴宁宫偏殿,事急从权,他的确没存歪心思。 可如今住了好几天了,也就那一日牵了牵手,赏了赏月,在她睡着后偷了个吻。 今儿朝堂上,鸿胪寺卿的老妻年过五十,却老蚌生珠,怀了孩子。 朝官们揶揄调笑,作为帝王,他却好生羡慕。 他和沈窈,如今这算什么? 他一个男人,一个君王,一个夫主,连自己的女人都拿捏不了吗? 陆陵川心一横,今晚怎么也要把沈窈给霍霍了。 这个小妖精,收拾她一整夜,看她以后还怎么蹦哒! “窈儿,不管如何,今夜你放下心结,陪陪朕,好吗?我们之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有了孩子,朕允你皇贵妃之位!” 陆陵川好声好气的哄着,眼看长信宫修缮接近尾声,沈窈又要搬走了。 他再不要于漫漫长夜中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了。 沈窈一愣。 天呀!这厮今儿巴巴儿的赶到凤藻宫,就是为了现下这恬不知耻的想法? 沈窈甜甜的笑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陛下,臣妾倒是想伺候你呢,就是不巧,今儿月信刚来。” 陆陵川咬着后槽牙,他也豁出去了,“贵妃,你可知道,欺君之罪可诛九族!” 沈窈俏皮的翻个白眼,“这事儿,可做不得假,内庭令那边可是有专人记了档的。” “是吗?那既然如此,换朕来伺候贵妃!” 陆陵川忿忿说道。 他所言不虚,以往沈窈可矫情了。 每月月信那几日,更是离不得他。腰又酸了,肚子又疼了,总是哼哼唧唧,要折腾他一晚上。 她难受的那几日,他都得顶着眼下的一片青去上朝。 陆陵川不顾沈窈的一脸不愿,一把扛起她,就往兴宁宫内寝走。 “不管如何,你搬回长信宫前,夜夜就宿在朕的身边。” “你放开我!”沈窈气恼之至,身子骤然凌空的感觉很不妙。 她只得伸出双臂,缠绕在陆陵川脖子上。 “这才乖嘛!” 陆陵川伸手在她臀上坏坏的拍了一巴掌。 ! 第35章 遭过难的人,愿意去照 亮别人 知道沈窈向来身娇肉嫩,陆陵川重重一巴掌拍在 她臀上,入手皆是丰腴盈润。 他坏笑着,“果然娇妻就宜养肥。朕今儿 也算明白那李唐王朝的明皇为何会因为杨妃误国了。” “那明皇是昏君,陛下怎可与他做比!” 沈窈不服的说,强忍下火辣辣的疼痛。 她勾着陆陵川脖子,人倒伏在他肩头,每一步,都心惊胆颤。 “窈儿,你都是妖妃了,朕哪里还做得了明君呀。” 陆陵川调笑道,“这几日,朕辛苦些伺候你。过几日,你可都得连本带利,悉数还朕。” “陛下!”沈窈怒嗔一声,很想伸出爪子挠花狗皇帝自以为是的脸。 汪大福从殿内迎出来,一看这阵仗,赶紧小声儿阻拦,“陛下,可快把贵妃娘娘放下来。” “狗奴才!识相的就快滚一边儿去!” 陆陵川骂道。此时这胖太监就挡在他身前,挡着他视线, 他肩上扛着沈窈,每一步都走得极稳,生怕把她摔了。 “陛下,奴才求您,把娘娘放下来!” 汪大福说着,就跪在了陆陵川跟前。 南书房的轩窗大大敞开着,探出了几颗朝官的脑袋。 沈窈花容失色,摇晃着陆陵川的脖子。 “陛下,我好像看见了我爹!” 陆陵川倒抽一口冷气! 他一心算计沈窈,怎么就忘记了他今晚召集了几个臣僚来寝殿的书房议事呢? 他只得无奈放下了她。 抬眼看去,正瞥见徐徐合上的轩窗,和几只老狐狸们憋不住的笑。 “狗奴才!朕养你做什么吃的!” 陆陵川一脚踢向汪大福,真是败兴极了。 沈窈落地,整整发髻和衣裙,向陆陵川纳个福,准备退回偏殿。 手被牵住了,陆陵川低低的说, “别急着走,你眼睛适才没看错,沈太傅也来了。你去前殿,朕让他来见你,你们父女俩还能说上几句话。” 陆陵川略略掸了掸龙袍下摆,昂着头,大步迈入了南书房。 朝臣们老神在在,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口中都在谈论着政事。 “各位爱卿辛苦了。” 陆陵川满意的夸赞着,扬声唤汪大福, “你明儿派人去将奉先殿旁的配殿打扫出来,多置些冰块瓜果。” “从明儿起,至下月初一的休沐日前,朝臣们散朝后就不用回府了。赶在太后千秋节前,把六部的政务都好好儿的捋一遍。” 陆陵川话音一落,臣僚们都停止了积极议政。尤其府中新纳了美妾的臣子,一个个露出哀怨的眼神。 兵部侍郎左翎上前一步,拱手为礼,“回禀陛下,臣的兵部刚盘点过一遍,没有那么多政务要处理。” “是吗?那就把前三年所有的募兵,粮饷都统统拉出来清点一遍。出了差错,朕唯你是问。” 出头鸟被枪一打,这下,也没人讨价还价了。 陆陵川朝沈枫道,“朕前几日得了名画,今夜特意请太傅进宫,只为让太傅好好品鉴一番。” 沈枫会意,朝同僚们一拱手,“各位辛苦,老夫告辞了。” “陛下,这,这,……” 左翎嗫嚅半天,硬生生把下半句话吞进肚子。 沈窈在前殿等了不久,就听到熟悉的脚步声。 “爹爹!” 她唤了一声,奔到门槛边,把沈枫迎进门。 父女两个说了好一会儿话后,沈窈倚在门扉,目送老爹的步履踏进南书房。 那里的灯一直亮着,小太监不断送茶水进去。 从窗棂上流动的人影来看,今夜陆陵川是打算和臣僚们彻夜长谈了。 前世今生,他都是个勤政的帝王。就算曾经沈窈如何娇缠他,他也从没有耽误过早朝。 唯一一次出格,就是她入东宫,两人在房里足足待了三日。 因为沈窈侧妃的身份,陆陵川为此被言官弹劾,先帝让他在奉先殿跪了一夜。 这样的一个男人,曾经让沈窈痴迷到不行。 到头来,终究还是山盟虽在,锦书难托,错到离谱! 怅然收回了目光,她回到偏殿。 春浓已经睡下了,听到响动,她赶紧披衣起来。 一看是沈窈,春浓又忍不住抚额哀叹她不争气。 “都这个点了,我的小祖宗呀,你就不能和陛下好好歇着吗?” “今儿不怪我,是陛下议政,没空搭理我。”沈窈松快的说。 “我才不信,定然是因为你闹脾气,被陛下撵出来了。” 春浓笃定的说。 “陛下真的和大臣们议事。我还见了爹爹呢。” 沈窈解释道。 春浓实在无言以对,她真不明白自家小姐在想什么? 遇到这事,她居然还能这般高兴。 这事要搁在以前,她得带着多少怨与憎呀。 今日见过爹爹,沈窈此时睡意全无。 她吩咐春浓,“我此时还不想睡,给我把老爹这几月送来的书都搬来让我翻翻。” 沈窈那日与淳于顺对峙的底气就来自于每一月沈枫给她送来的诗书画册。 里面藏着只有父女俩才懂的暗语。 暗语里记录了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和所有后宫妃嫔族中家眷子女犯案的把柄和陋习。 而前世的沈窈多蠢呀,凭借老爹送来的这些把柄,她本可以在宫里高枕无忧。 她却对威胁拿捏别人的手段不屑一顾,自以为只要有了陆陵川的恩宠,就万事足矣。 念及无力自保的前世,沈窈自然不胜唏嘘。 今日老爹说她是吃了亏,才学了乖。 她岂止是吃了亏,还为此丢了命。 春浓哪里知道其中这么多弯弯绕绕,只为沈窈和皇帝之间出现了一线转机而喜悦。 她还想添把火,“我今日整理箱笼,找到你前段时日未绣完的荷包,” 春浓说着,就转身去开箱子,“既然睡不着,那我陪你熬着,把这些针线活儿赶赶。” 沈窈看着春浓手里举着的一块绣了一半的鸳鸯微微发愣。 陆陵川贵为皇帝,时至今日,腰上除了佩着美玉,依旧不嫌弃的挂着一枚针脚粗糙的荷包。 荷包上的一对交颈鸳鸯,绣的如野鸭子一般。 那枚荷包,是沈窈嫁入东宫当晚赠送给他的结发礼,也是她无数次扎破了手指完成的人生第一件绣活。 陆陵川挂着这枚荷包,各处行走。 先帝见了后,命东宫的后妃们在三日内各自绣上一枚荷包呈交。 那些精美绝伦,各有巧思的荷包,陆陵川一个没看上,腰上悬挂着沈窈绣的荷包,一晃就是六年。 “上次是你自己说的,陛下腰上的荷包旧了。这次要好好绣上一枚给他换上。” 春浓的话,让沈窈继续陷入回忆出不来。 堂堂帝王,却日日带着这么丑的一枚荷包在前朝后宫招摇。 沈窈心里很是过意不去,陆陵川却安慰她,给她讲故剑情深,南园遗爱,也是间接对她表明心迹…… 后来,沈窈为了给陆陵川绣一枚新荷包,不仅亲手在紫宸宫养蚕,又在蚕茧结成后,寻了最好的匠人来将其纺成了名贵的鸳鸯丝。且还将丝线送到佛前,请高僧唱诵经文,…… 陆陵川笑沈窈,她撒娇道,“鸳鸯丝线绣鸳鸯,妾与郎君天地长。” 隔着迢迢岁月,再看自己前生所做的傻事,沈窈置身事外,犹如看客一般。 “把这些丝线,明儿都给傅昭仪送去。太后千秋节后,就是皇帝的万寿节。她手巧,让她按自己的心意给陛下绣点什么。” 沈窈抓过春浓手里那绣了一半的丝帛,凑近烛火,…… 她清冷的眼眸中,倒映着如蛇信一般贪婪的火焰。 顷刻间,过往随着丝帛在碳盆里都化为灰烬。 春浓伸手去抢已经来不及,只能跺着脚,不住埋怨沈窈。 “你光养蚕就摸索了两年,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些鸳鸯丝线。” “那时候,你和陛下正好得你侬我侬,蜜里调油。可为了静下心来绣这荷包,你还舍下他去斋戒沐沐了七日。” “那些日子,你都忘记了吗?” “今日你告诉我,要把这些丝线全送给那傅昭仪,让我怎么不说你!你这可是在为他人做嫁衣呀。” 耐心等春浓说完,沈窈淡然道,“我今天在南书房没瞧见傅昭仪的父亲傅大人。” “那傅恒是礼部尚书,今儿没来,要不是因为抱病,要不就是失去了皇帝重视。” 沈窈明白,后宫女子的荣宠与家族的兴衰互为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又继续说,“若傅家失势,傅玉簪再长久无宠,那她在后宫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这一世,沈窈虽然只求平安活着,可她既然经历过落难的日子,也就愿意为茕茕独行的人点上一盏灯。 第36章 夏日的第一场雨 又是一日午后,云翳遮住半边天空,远处不时滚过一道道闷雷。 沈窈斜倚在长信宫花阴下的贵妃榻上。 匠人们已经在做收尾的活计了。 为赶工期,正殿皆用了不用刷漆的金丝楠木,曾经古朴厚重的长信宫,如今修葺一新,成了一座金黄色的建筑。 看着眼前恢宏明亮的宫殿,沈窈觉得自己就是那春种一粒黍,秋收万颗子的老农,满心收获颇丰的喜悦。 春浓守着她,看天色不好,劝沈窈回兴宁宫偏殿,却是无果。她只得继续守着她,手中做着针线。 一个小太监腋下夹着两把伞,从廊庑下狂喜的跑来。 “娘娘,天大的喜事儿呀。” 听小喜子狂喜的声音,由远及近。 沈窈眼眸中光华流转,期待的伸长脖子等着。 如今在她眼里,别说什么天大的喜事,就是看一朵花开,尝一点美食,读一本好书,她都能有许多开怀。 这深宫的日子,她再不要过的如履薄冰,为一个男人而颜面尽失。 见沈窈翘首以待,春浓忙问,“小喜子,快说说,究竟是什么样的喜事呀?” 小喜子近到跟前,向沈窈行个礼,喜滋滋的道。 “适才奴才去取伞,遇到几位文官大人从陛下的书房出来。” “他们口里都在说,自从陛下赏赐各位大人榆钱蒸饼后,朝野上下皆传颂贵妃娘娘心善,体恤百姓。” “奴才还听到一位红袍的大人讲,他说贵妃娘娘节俭,又心胸宽广,还把紫宸宫让出来,说咱们娘娘这是天降圣人,帝国祥瑞呢。” 虽说文官们不过是在投其所好,拍皇帝马屁,但拥有一个好名声,是如今沈窈最在乎的事情。 “小喜子,看赏!” 沈窈大方的朝春浓一摊手,“春浓,给本宫一两银子。本宫要亲手递给小喜子公公!” 春浓笑着在沈窈摊开的手心里虚虚拂过,“给你!” 沈窈又虚掷一把,对小喜子说,“看赏!” “奴才不要娘娘赏赐,奴才为娘娘高兴!” 小喜子一蹦三尺高,在地上学猴儿打了个滚,弯曲五爪晃了晃。 沈窈乐得直笑,“你怎么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去学猢狲?” “娘娘,奴才会的还多着呢!您等着瞧!” 话音未落,小喜子又腾挪跳跃,在空中连翻了两个跟头。 “那再赏!” 沈窈笑靥如花,叉着腰大剌剌道,“今日本宫赏小喜子公公更名为小猴子公公!” 这下轮到小喜子苦着脸儿,小声嘀咕,“奴才不是小猴子。” 春浓也憋着笑,向沈窈感叹道, “我的小祖宗,你几日前,在皇后宫中吃榆钱蒸饼那一幕,可把我吓坏了。” “没想到一切都有因果,你感叹生民不易,却能让天下知道你的善心。” 沈窈被春浓夸的一时有些汗颜,那日她不过信口胡诌,为自己开脱罢了。 小喜子嘴碎道,“依着奴才看,泼天的富贵还等着娘娘呢。师傅说,太后老人家当年也是因为贤名在外,才能从德妃获封为皇后,奴才瞧着咱们贵妃娘娘……” “小喜子!本宫今生所愿,不过是守着你们几个,平安到老罢了。” 沈窈不满小喜子这般聒噪,出言打断他的喋喋不休,“你若要泼天富贵,就趁早另投到其他贵人宫里”。 到底是只有十三,四岁的孩子,一听沈窈不要他,小喜子跪在地上,把头磕得“咣咣”响。 “奴才一辈子跟着娘娘,哪里也不去!”小喜子苦着脸,倔强的说,“就算以后娘娘叫我小猴子,也哪里不去!” 沈窈起身,搀扶他起来。 “当初迁出紫宸宫,你愿意跟着本宫,也算是忠心。” “如今本宫不愿意去争宠夺爱,你在长信宫待着,或许一生沉寂,永无出头之日。你可要想好了。” “人往高处走,哪一日你要想离开,就自己去找春浓,让她给你包上些碎银子,也算我们主仆一场的情分。” “娘娘,奴才知错了。小的再也不嚼舌根了。” 小喜子抹着泪花儿,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沈窈,“娘娘可千万别不要奴才呀!” “娘娘是奴才的救命恩人,奴才一辈子给娘娘尽忠!” 沈窈淡淡的说,“官无常贵,民无常贱。我救你是我们之间的缘分。” 听沈窈这样说,小喜子脸上糊着眼泪鼻涕,此时又咧着嘴笑了。 春浓摇摇头,出言道,“赶紧的去洗把脸,再去找内廷令要几个人,把长信宫打扫打扫。过两日就得搬回来了。” 小喜子朝沈窈重重磕了个头,又一溜烟的跑走了。 他往宫门口飞奔,很快就跑得没影儿啦。 春浓记得沈窈救下小喜子,是三年前的事。 那时候,先帝殡天,新帝登基。 皇后领着沈窈和众嫔妃在慈宁宫陪着太后喝茶谈天。 汪大福领着几个小太监,给太后送西域诸国进献的香料珠宝。 小喜子跟在汪大福身后,他刚当差,没见过世面。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贵人主子。 香花脂粉熏得他头晕,绫罗绸缎晃花了他的眼睛。 越害怕越出错,失手把一盘香料给洒了。 太后勃然大怒,当即下令要杖打小喜子一百下。 一盘香料再贵重,不过百两银子。可一百廷杖下去,这小太监必然会丢了命。 沈窈于是出面保下了这奴才。 也因为如此,沈窈与太后第一次生出龃龉。 虽然后来,她也多次向太后赔罪,低头,可怎么做,在太后心里,也留下了根刺。 “你如今避到长信宫了,会为当初与太后起争执的事后悔吗?” 沈窈摇头,她从没有后悔救下小喜子。 小时候,爹爹牵着她的手,走在街头,也会让她把钱袋里的铜板挨着给那些乞儿散光。 真要说后悔,那她前世唯一后悔的事,是信了陆陵川,爱了陆陵川,可这件事,爱也好,悔也好,却平生再难以向外人道。 疾风骤起,吹动地上的落叶与残花。雨点子簌簌的打下来。 春浓把沈窈罩在伞下,“回去。” 第37章 惹怒了皇帝的严重后果 一行人刚进了兴宁宫的宫门,黑云已经滚到头顶,一场豪雨不可避免。 阴风卷起庭院中的尘土和落叶,“呼呼”打着旋儿。豆大的雨点子就噼里啪啦打下来。 回到偏殿,沈窈换了衣服,坐到贵妃榻上,举着竹节杯,慢悠悠品了一口茶。 春浓又给她取了话本子来。 耳边传来“笃笃”的敲门声,小喜子又探探头出现。他身后跟着个面容清秀的粉衣宫女,手里捧着大红漆盘。 “贵妃娘娘,这是我家傅昭仪的心意。” 粉衣宫女笑着道,“昭仪赠了陛下一枚比目鱼荷包,陛下赏赐了她南海珍珠一斛,白银一千两,还在朝堂上夸赞傅大人教女有方。” “我家昭仪感激贵妃娘娘此番的纾困解难,将她得到的赏赐分了一半送过来。” “这如何使得,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沈窈婉拒。 本来她也不会给狗皇帝再绣物件了,与其搁着,也是浪费。 “昭仪说,若贵妃娘娘不肯收下,那就当做她存放在长信宫的茶钱和膳食钱。” 既然如此,沈窈也就大大方方让春浓收下了傅玉簪的谢礼。 得皇帝心意,这狗男人果然出手大方。 圆润的南海珍珠,颗颗圆润,指甲盖一般大。沈窈数了数,半斛珍珠,足有十五颗。 汪大福从门扉处探出一颗喜滋滋的圆脑袋。 “娘娘,你何时回来了?陛下置了晚膳,让奴才来寻你呢。” 陆陵川这个点派人来寻她,沈窈脚下磨蹭。 今晚若是逃不掉被他祸害,那她得让春浓想办法给她寻避子汤来。 兴宁宫的正殿里,销金小兽炉里焚着香。 紫檀八仙桌上,已经满当当摆好了晚膳,剔透的酒杯里,飘着松醪的香味。 以往陆陵川和沈窈一道,他只饮青梅酿。 等了许久,还不见陆陵川出现。 沈窈百无聊赖,抬眼问门口立着的小太监,“回娘娘,陛下临时有事,得劳动娘娘再等一会儿。” 钟漏滴答,沈窈等得肚皮都扁了。无数次望向殿外,只听到风声,雨声。 清朗了许多日,今日天如漏了一般,屋檐下的龙头,“汩汩”的吐着水。 不知道过了多久,隐隐听到人声从庭院里传来。 沈窈赶紧从椅子上起身,规规矩矩站起来,朝着进门的陆陵川行礼。 陆陵川笑盈盈问道,“窈儿等久了?” 沈窈脸上浮着虚虚的笑,心里却“哼”了一声。 此时,她只想赶紧应酬完陆陵川就回到偏殿去睡大觉。 汪大福跑前跑后,取了外袍给陆陵川换上,又有小太监送了清茶进来。 把自己拾掇好,陆陵川净了手,拉着沈窈一道,坐到紫檀桌旁。 沈窈拾起白玉筷子,夹了一块龙趸肉。这是皇帝御膳,她都好久没吃了。 “窈儿,稍等下,朕有一事问你。” 手腕被陆陵川一把扼住了,他眼神灼灼的望向沈窈。 “陛下请说。” 沈窈无奈道,那块油润喷香的龙趸肉,都已经到嘴边了,她却还是没吃上。 “今儿听说傅昭仪给你送了东西?” 陆陵川语带笑意,可落进沈窈耳朵里,却让她浑身发寒。 联想到如今被皇帝安插在凤藻宫里的那个莺歌,原来后宫里的一举一动,都明晃晃逃不过陆陵川眼睛。 久久等不到沈窈的回答,陆陵川苦笑不已。 他眼中难抑痛苦,低落的说,“你果然没有心,以前把朕送人,如今更出息了。” “你竟然敢卖了朕!” 他声线骤然拔高,握在沈窈手腕处的手指收紧。 陆陵川再也无法维持两人间虚假的温情。 “窈儿,你告诉朕,你为什么要送傅玉簪丝线,让她给朕绣荷包?” “你不是说了要与朕结同心吗?” “你不是说,生生世世,与君结鸳鸯吗?” 陆陵川重重抓着沈窈,语气里却带着卑微的祈求。 而沈窈岿然不动,安静如鹌鹑,就乖乖儿的在一旁立规矩。 前世,她心底曾经也因为陆陵川和谁多说了几句话,对谁多笑了一下,而感到难过烦躁。 到今生,前尘作土,她只剩下心底荒芜。 见沈窈依旧不为所动,陆陵川一把拎起她,重重扔到地上,在怒意磅礴中忍不住咆哮。 “沈窈,朕待你不薄。” “朕知道母后不喜你,所以下旨让你不必去给她请安,又把你安置在朕的宫里。” 陆陵川指着沈窈,一字一句继续数落着。 “朕知道淑妃爱生事,送她去宫外静养。”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女人,你过了!” “过了!!!” “你骗得朕好苦!” “你伤了朕的心!不止一次,不止一次!” 陆陵川双手叉腰,在殿中来回暴走。 也眼神单寒,对着沈窈不断骂。 “朕今儿怒了。朕要杀人,朕要杀人!” 被陆陵川骂了这么久,沈窈只受着,也不为自己辩白一句。 而陆陵川怨妇一般,喋喋不休,还在继续骂。 “你无所出,朕也给你贵妃之位。” “你不敬太后,朕也容了你。” “你还是不愿意和朕同心,是吗?” 陆陵川蹲在沈窈面前,狠戾的扼住她纤细白皙的下颌。 沈窈强行压制下满心的恐惧,一双清澈的眼眸勇敢的迎上去。 她此时确信了。 前世,那个莺歌一定是得到陆陵川的授意才会来害她的。 沈窈故作轻巧的回答,“陛下不是沈窈一个人的,臣妾怎么敢一人独占!” “那些生生世世做夫妻的话,不过是姻缘寺里和尚尼姑为了骗香火钱打的诳语!” 虽然下颌被捏得生痛,沈窈心里却无比痛快。 世事流转,陆陵川竟然也会有被无视,被抛弃的这一天。 此刻,他的狂怒,他的发疯,是因为有了和她一样的感同身受吗? 那只捏住她下颌的手倏然下移,紧紧扼住她纤细的脖子。 进气越来越少,沈窈一张小脸再无血色。 “陛下,快放了贵妃娘娘呀。” “伤了她,您会后悔呀!” 是谁在哀哀哭着,是谁在以头触地,是谁在为她求饶,沈窈已经分不清。 掌下的她明明命悬一线,眼里却凉薄如斯,陆陵川浑身充满了挫败感,他渐渐松开了手。 “咳咳!” 沈窈跌坐在红毯上,不住抚着胸口咳嗽着。 陆陵川长叹道,“好,好,好。” “贵妃,朕今儿成全你!” “成全你!” 他一把扯下腰间佩戴了六年的野鸭子荷包,朝沈窈劈头盖脸的扔过来。 陆陵川心如刀割,他指着沈窈骂道, “即刻给朕滚回你的长信宫去,马上滚!” “别让朕看见你!” 陆陵川彻底炸毛了。 “喵呜!” 卧雪不知道从何处跑出来,跑到陆陵川脚边蹭蹭,又跑到沈窈身边仰起肚皮。 沈窈伸手把卧雪搂在怀里,轻声说,“陛下,我要带走我的的猫!” “那就带上你的蠢猫一起滚!”陆陵川咆哮。 “陵川哥哥,以后还请你多珍重!” 沈窈轻声道,抱着狸猫退了出去。 这一句珍重,也当成她对他今生的告别。 少时誓言,一生欢喜。 可她骄傲,也对他说过,他若负心,一生再无牵扯。 沈窈退出去,听到殿内的声声暴喝。 “狗奴才,连杯热茶都没有。” “狗奴才,你烫死爷得了。” 继而又隐约传来汪大福哀求的声音。 “万岁爷,您消消气。踢死奴才得了,您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紧接着,又是“稀里哗啦”瓷器破碎一地的声音,还有花架子倒地的“轰隆”声。 中间还夹杂着汪大福隐忍的呼痛声。 “朕是皇帝,是天下之主。沈窈,你凭什么,凭什么!” 怅然望着空荡荡的门口,陆陵川落寞的说。 第38章 皇帝的苦海难度与贵妃的岁月静好 沈窈就这样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完全无视陆陵川的愁怨,悲恸,以及狂怒。 而徒留陆陵川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喃喃低语。 “窈儿,你的心,可真冷呀!” 他跌跌撞撞扑到紫檀木桌旁,抓过酒壶就往嘴里灌。 无声悲吟,伴着烈酒,他颓然的瘫坐在织锦地毯上,发出一声低语。 “这么多年,陵川哥哥到底是白疼爱你了。” 苦酒入喉,痛彻心扉。 平日里丰神俊朗的面容只余狼狈。 就算他贵为天下之主又如何?此时也只能看着此生挚爱的女人,就这样冷冰冰,头也不回的离开。 暗沉沉的窗外,风雨如晦,仿若蛰伏了无数的怪兽在黑暗中呜咽。 沈窈逃也似的回了偏殿。 路过中庭,合欢树上的花被风雨打落了一地,满地狼藉。 她命春浓把大家伙儿召集到一处,沈窈浅笑着道,“今儿本宫对不住各位。” “陛下命我们即刻回长信宫。搬。现下就开始收拾。” 又对小喜子说,“把金创药给你师傅留着。” 众人也不敢多问,四下散开去收拾箱笼,包袱。 本来这几日也在拾掇,只需要将贵重细软和简单衣服随身携带。其他物件,可明日再搬。 忙活了一个时辰,沈窈运道却好,此时雨收云歇,正好方便了她搬走。 为躲避树上的雨点子,沈窈一手撑伞,一手抱着卧雪,仰着头走到最前头。 春浓,夏荷,小喜子和大太监,手上挽着包袱,搬着箱子。 沈窈走得距兴宁宫门远了,小太监适才低低的聒噪还在她脑子里盘旋。 “陛下对她那么好,贵妃可真没心没肺呀。” 到了长信宫,值夜的宫人点燃了十几个灯笼,依次挑高,悬挂到长廊下。 春浓领着人把沈窈居住的内殿仔仔细细清理了一遍,点了熏香,又铺了被卧。 “贵妃娘娘,要不要四下看看?” 小喜子进来请示,沈窈无力的摆摆手。 今晚陆陵川给她的惊吓不小,她肚子又“咕咕”一直叫。虽然强撑着,待春浓一铺好床,她就脱鞋爬了上去。 春浓也在榻下铺了被子挨着她。 面对今晚骤变,春浓担心的问。 “你怎么就惹陛下不高兴了,连夜都要把你撵出兴宁宫?” “没事儿。我走了才好呢!” 沈窈躺在绣被里,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离开兴宁宫,外人只看到她的仓惶。其实,她也是真高兴。 如今和狗皇帝闹成这样,那他也就不会惦记和她行床帏中那点事了。 不然再住下去,她非得喝上那苦臭寒凉的避子汤不可。 春浓叹道,“当年陛下还是太子之时,为了娶你,大雨天跪在沈家庭院里,吓得你爹也只能与他相对而跪。当初那么爱重你的一个人,如今怎么就翻脸无情呢?” “你才看穿他翻脸无情呀?” 沈窈抱怨道,她扯开衣领,两个赫然的红指印就印在细嫩的脖颈上。 春浓沉默了,满心庆幸沈窈昨日还能捡了一条命回来。 可逃过了今晚,明儿白天又能不能躲过呢? 春浓爬起来,来回在沈窈跟前踱步。 沈窈也从床上爬起来,眼巴巴的看着春浓,“有吃的吗?我饿得睡不着。” 春浓摇摇头,从包袱里找出些剩下的吃食,递给她。 沈窈接过来,坐在黄花梨木的椅子上,就着清水小口小口的啃着中午剩下的榆钱饼。 见她慢条斯理,春浓不由的又是一声长叹,“你怎么还坐的住呀!” “你得罪了陛下,就不怕大祸临头。” “这次,我也不知道他杀不杀我了。”沈窈依旧认真啃着榆钱蒸饼。 如果两世结局一样,那这榆钱蒸饼,可就是她的断头饭了。 加上昨晚,沈窈觉得自己是死过两回的人了。 那更是活一日就赚一日! 到现下,那是能活一时算一时。 填饱了肚子,沈窈坐到菱花铜镜前打扮自己,前世的自己死得狼狈。这一世,要是逃不掉了,也要死得漂漂亮亮。 翌日。 雨过天晴,阳光从轩窗处投射进来。 沈窈还挺在床上。她此刻想着,能躺一时,算一时。 “小祖宗,给你熬了粥,做了凉菜。快起来。”春浓进来,坐到榻边,耐心的哄着。 “宫门口怎么了?” 沈窈侧耳听,那边传来的人声熙攘热闹。 春浓把她拉起来,梳洗罢,拥着她出了门。 原来是御膳房的小太监吭哧吭哧抬了只羊羔进来。 长信宫挨着冷宫和掖庭,那些地方的太监宫女日子多清苦,此时都远远的围拢了来看,眼中有羡慕有惊叹。 日食一羊,是那日陆陵川在皇后宫中的赏赐。 “大福公公让奴才转告贵妃娘娘,兴宁宫中,他会全力周全。” 前几日住在兴宁宫中,所有膳食都有御膳房精心料理。今日搬回长信宫,没想到一早内庭令派人把羊给抬了过来。 这么热闹,阳光又好,沈窈整个人活泼了不少。住在兴宁宫偏殿的那些日子,她怎么都觉得拘束。如今回来,一下得了自由。 沈窈高声道,“小喜子,去把傅昭仪和林婕妤请过来。皇后的松醪酒不错,去讨一壶来。今儿也算本宫的乔迁之喜。” 长信宫荷塘里的芙蕖已半开,过几日,必然粉白嫣红连成一片。在这里联诗作赋,少不了不去江南,亦见江南的意境。 傅玉簪不到一盏茶功夫就到了。她随身带来了五百两银子和半斛珍珠。 “陛下那日赏赐了我,没想到却连累了贵妃娘娘。我特意把这些赏赐带来给娘娘赔罪。” 这次沈窈坚决不受。她想起皇帝那日骂她的话,说什么她之前将他送人,如今更甚,还敢卖他。 收下这一半白银和珍珠,那不得坐实了她的罪名。 小喜子领着几个太监在庭院墙角下生火。夏荷和两个宫女,把洗净的羊肉码上胡椒,孜然等香料。很快,烤肉的香味就飘了过来。 春浓无奈道,没见过大中午烤肉待客的。 小喜子捧着一盘滋滋冒油的肉过来,附耳在沈窈身边,“师傅让人递话来,说陛下那边他会周全。就是他的屁股,托贵妃娘娘的福,一段时间是不能好了。” 沈窈想着陆陵川这次是气坏了。 她说,“那就再给大福公公送些金创药去。” 看到沈窈送来的金创药,汪大福都哭了。贵妃娘娘的长信宫内,岁月静好,一派升平景象。 可陛下的兴宁宫,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第39章 又被污名化的皇帝 撵走了所有宫人,陆陵川把三壶松醪喝得精光。在吐的一塌糊涂后,人就倒在地上,长睡不醒。 汪大福壮着胆子,隔窗一看,吓得腿杆直打颤。 “我的万岁爷呀!” 他嚎啕着冲进殿,又是唤太医,又是命小太监打水来清理,折腾了好半天。 面对皇帝登基后的第一次辍朝,自然惹来议论纷纷。 太医院院正张松鹤和御前大总管汪大福守在兴宁宫门口,以皇帝淋雨风寒,需要静养为由,把前来探视的皇后,后妃,朝臣都拦在外头。 又打发掉一波探视的朝臣,汪大福赶紧抓紧时间在廊下喝一杯茶。 殿外远远传来小太监拖长了的声音,“太后老人家过来了。” 听到通传,汪大福手一哆嗦,半盏茶水都洒了出来。 一听太后的名头,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赶紧跑进内殿,掀开帘子一看,陆陵川翻个身,又继续在睡。 “陛下,您可快好起来。”他抹抹眼圈,又小跑到门口守着。 长廊尽头,宝盖香花,金玉拥璀。 一众宫女,太监簇拥着太后,已经到了兴宁宫门口。 汪大福赶紧领着身边人接驾。 太后一见到他就呵斥道,“狗奴才,皇帝为何而病?还不从实招来。” 不待他说话,又问道,“那日贵妃为何会雨夜搬回长信宫?” “回禀太后娘娘,……” 他舌头打结,不敢说出实情。 “母后。” 一声疲惫的声音悠悠传来,一个长脸的小太监扶着陆陵川从内殿走出去。 太后望了望皇帝苍白清减的面容,心疼的唤了一声,“皇儿。” 熙和王朝,历代帝王都勤勉。而陆陵川这次整整辍朝三日。 “你再不好起来,可是想要母后的命。” 太后嘴上在埋怨,凤目中满满都是心疼。 “儿子不孝,让母后担心了!”陆陵川也很自责。 转入殿内,汪大福再次把皇帝安置到榻上,然后识趣的退了出去。 四下无人,太后坐到皇帝床头,她埋怨到,“皇儿,你看看,你和那妖精胡闹下去,身子都亏成什么样子了?” 陆陵川不徐不疾为自己辩白,“母后,儿子没有。” 见皇帝还在袒护贵妃,太后愤然道,“这次你也别护着沈窈那个贱人了,哀家要肃清后宫,以儆效尤。” 太后神情威严,坐到紫檀雕龙的扶手椅上。 她咬着银牙,下令道,“来人呀,把张松鹤给哀家传来!还有将皇帝的医案和这几日的药方,也一并给哀家送来。” 片刻,太医院院正张松鹤双手捧着厚厚一摞纸进到内殿,他跪下向太后,皇帝行了大礼。 “说,皇帝的身子到底亏成什么样了?” 太后哀伤的问,“哀家今儿只想知道实情!” 张松鹤胆战心惊的抬眼望一眼皇帝,陆陵川沉默着,也没给他,是说还是不说的示下。 他想了想,重重磕了个头,艰难开口道,“回太后娘娘,陛下龙体康健,只是酒后染了风寒,将养几日就会好了。” “张松鹤,你可知道说假话的代价?若致龙体有损,而伤害到江山社稷,哀家随时可灭你九族!” 太后出言威胁,指尖飞速拈动佛家七宝手串。 玛瑙,砗磲,珊瑚,孔雀石,……一颗颗带着华彩的宝石在她指尖流转。 太后手握佛宝,依旧心乱如麻。 任张松鹤跪着,她又让人去传记录皇帝起居注的官员来。 太后反复查了起居注,脸色在稍微缓和后又变得更加暗沉。 起居注上载明,皇帝已有一月未召后妃侍寝。 太后屏退了所有人,殿内只留了病榻上的皇帝和长跪不让起的太医院院正。 “啪!” 七宝手串重重撂在紫檀木桌上,太后眼眸燃烧着腾腾怒气。 这次也不用太后的言语敲打,张松鹤拖长了的声调里带着哭腔。 “回太后,陛下的身子,并非是有了亏空。而是,而是……” 他心一横,今日横竖一顿板子是跑不掉了。 “陛下正值盛年,若久久不幸后宫,非但无法养生,反而对龙体有损!” 张松鹤一气儿说完,以头触地。他不敢抬眼看皇帝,就连喘气也不敢大声。 “咳咳!” 陆陵川尴尬的咳嗽两声,他的确是已经憋太久了。 “唉,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 太后叹息一声,命张松鹤退下。 紫檀木博古架上的琉璃沙漏里,五彩流沙在无声流逝。 太后失望又悲伤的望着皇帝。她是万万没不到皇帝此番抱病的原因, 而皇帝用手遮脸,不知道要解释什么。 而万物仿佛都陷入了静默之中。这对母子亦无言以对。 过了良久,太后才堪堪开口,她无奈的说。 “皇儿呀,母后和你父皇,扶你坐上这龙椅,除了让你负担这天下江山与万民的重担以外,并没有让你委屈自己。” “你久久不与后宫中的嫔妃亲近,又在雨夜把那贵妃赶走,时间长了,难免惹人议论。帝王若是无子,会惹来多少人对江山社稷的觊觎呀。” 太后担忧的说,“皇儿,你若是身体有了隐疾,就给母后说。宫里的太医不行,哀家就去寻民间的名医来为你医治。” “儿呀,病人最忌讳疾忌医!” 太后殷殷叮嘱着,抵不住一片爱子之心,让她难受的红了眼圈。 陆陵川一张脸皮涨得绯红,面色无比难堪。 这下误会大了。 太后以为他不幸后宫,甚至还拒绝沈窈在雨夜里的勾引,皆是因为他得了男子不能对外人言的病。 “如此,哀家倒是错怪贵妃了。” 太后双手交握,认真说道。 “皇儿呀,你不喜爱后宫中这些女子也无妨,待过几日千秋节上,哀家再为我儿挑选适合你心意的女子!” “母后还要选人入后宫?儿子如今对此不感兴趣,也莫耽误了那些女子的前程。” 陆陵川无奈说道。 胸口憋着的一口郁气,三日了还没消散。 果真,情爱误人! 他这一次,被伤得彻底。 “你别管了,一切有母后为你担当。” 太后起身,敛敛裙摆,又吩咐道,“皇儿,你好好养着身子。哀家替你下旨,让后宫众嫔妃不得来叨扰你!” “尤其那个贵妃,哀家下旨,让她一步也不得踏入兴宁宫与勤政殿。” 陆陵川经历雨夜与沈窈的一场决裂后,自觉心灰意冷。他任太后如何说,既不制止,也不同意。 太后试探了一番,也不知道皇帝心中所想,只得吩咐他好生歇着,然后带着人离开了。 见太后离开,陆陵川唤汪大福进来,他咬牙道,“让金吾将军夏怀悲,给朕密查薛越!若查到他这些年和贵妃有任何勾缠的证据,就将他秘密处决!” 话音刚落,陆陵川手中的汝窑天青杯重重的跌落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陆陵川阴郁,充满杀气的脸色令汪大福知道,那个杀伐决断,运筹帷幄的皇帝又回来了。 他不敢问,若一切属实,贵妃会落得什么下场。 第40章 长信宫与兴宁宫有不同的热 已至六月初,暑气越来越盛。 知了猴挂在庭院里的高树上不断鸣叫,紫色的梧桐花“簌簌”掉了满地。 满塘的鱼儿,在芙蕖之间游弋,尾鳍“啪啪”的甩着水。 一大早,沈窈就被热醒了。阳光从窗棂处直射进来,连一丝风也没有。 “春浓,今儿怎么那么热?” 沈窈起来,坐到菱花铜镜前,把长发简单绾起,就拿着帕子不停擦汗。 春浓听到她叫唤,赶紧掀开帘子进来,“昨日起,内庭那边送到长信宫的冰越来越少。我去了几次,那掌令都避而不见。” 春浓继续忿忿然说道,“我今日定找内庭令好好理论一番,莫说你贵妃的身份摆在这里。她上次可是收了我们不少银子。” “那你去。” 沈窈虽然没去阻拦春浓,但也不抱希望。她抓起桌上的团扇,使劲儿给自己扇风。 她知道,自己这次把陆陵川彻底得罪了。 这厮手眼通天,知悉后宫中一切,又报复心极强。若只是在这些小事上磋磨她,那她受着便是了。 果然,约莫一个时辰后,春浓怏怏而返。 “只给你讨了一碗碎冰。” 春浓闷闷的说,手里的提篮上,裹了厚厚一层小棉被,“待你午歇后,我给你做冰碗子吃。”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一阵喧闹。沈窈透过轩窗一瞧,她真是哭笑不得。 一切如今更像是场明晃晃的讽刺。 冰给她停了。 日食一羊的赏赐依旧在。 两个太监一路吆喝着,抬了一只羊穿过垂花门进来。 后面跟着的小喜子,手里拎着很小一篮瓜果蔬菜。 试问谁到夏天能顿顿吃得下羊肉,况且还在如此暑热的情况下? 沈窈撑着脸,望着一行人进了小厨房。 春浓见她脸色不好,忙安慰道,“待你午睡后,我给你做的冰碗子,会浇上厚厚的乌梅子酱和蜜糖。” 沈窈勉强扯出一个笑。 这么热,她又如何午睡得成! 捱到中午,沈窈不知道出了几身汗,简单吃了清粥小菜后,还是犯困,还是褪鞋上了贵妃榻。 春浓守在一旁,给她打着扇子。汗水依旧一次次浸湿长发和衣衫。她翻来覆去,只得爬起来洗澡。 洗完澡,吃了浇了乳酪和乌梅子酱的冰碗子,换来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清凉。 她耐不住热,又去泡澡。 到了酉时,掐指一算,她今儿都洗了三回了。既然如此,沈窈干脆趴在浴桶里长久不出来。 等春浓把她从浴桶里喊起来时,一身细皮嫩肉都泡得发了白。 “要不你明儿白日去傅昭仪那里,等太阳退了晚上再回来?” 春浓给沈窈出主意。 沈窈摇摇头。 太后命所有后妃不得打扰皇帝静养。对她更是有令,让她不许踏入兴宁宫与勤政殿半步。 既如此,她索性就猫在长信宫里,哪里也不走动,免得给后宫中人惹来麻烦。 沈窈想太后她老人家也真是多虑了。她和陆陵川如今,真真儿是走到了相看两厌的地步。 晚膳时候,桌上摆着一碟白切羔羊,和拌的麻酱青菜,盐渍萝卜皮。 沈窈苦巴巴的望了一眼,把粥和青菜吃了个干净。往日里,在兴宁宫中,晚膳后她还要美美的把冰水给湃过的蜜瓜给吃个够。 不仅如此,跟着她的人,蔬果也是管够的。 如今肉多菜少,吃不掉那肉可得臭了。 春浓默许小喜子和夏荷他们,私下用羊肉和别宫的太监宫女换些蔬果回来。 汪大福虽然知道长信宫的窘迫,但这个节骨眼上,他也不敢去出头。 贵妃那里日子不好过,皇帝这里也烦心事一堆。 昨儿一天,他屁股又被陆陵川踢了好几回。 一道女声,把汪大福从胡思乱想中拉出来。 太后身边的老嬷嬷站在长廊下,一旁的锦衣宫女手上提了个红螺钿的食盒。 “汪公公,这是太后命老身送来给陛下的。” 汪大福脸上堆着笑,一双胖手就要去接食盒,“辛苦秦嬷嬷了,奴才给陛下送进去!” 秦嬷嬷道,“就不劳烦汪公公了。太后有令,让老身守着陛下,把汤喝完。” 听到脚步声,陆陵川抬眸一看,目光从秦嬷嬷身上扫过,然后就停留在食盒上。 “秦嬷嬷,朕待会儿再喝。” 陆陵川陪着笑,好声好气儿的央求道。 老嬷嬷也算看着他长大,如何不知道皇帝的心思,只怕她一走,这碗汤就得被泼到花盆里。 “陛下是天子,可得一言九鼎。老身守在这里,亲眼瞧着陛下喝了汤,才能回去向太后复命!” 也不顾皇帝在这一瞬间垮着的一张脸,老嬷嬷揭开陶瓷炖盅的盖子,双手捧到陆陵川跟前。 “陛下不想太后担心,就把汤喝了。” 炖盅里飘来一阵奇怪的味道,这壮阳补身的乌鸡汤里,加了肉苁蓉,淫羊藿等不少中药。 陆陵川不喝,老嬷嬷就杵着不动。 僵持了一会儿,他只得捏着鼻子,“咕咚咕咚”把汤喝完。 见皇帝满脸痛苦,汪大福赶紧送上一盏茶。 陆陵川伸手去接,被老嬷嬷一把拦住, “陛下,还请记住,此汤喝完一个时辰内不可饮茶,以免冲淡药性。” 秦嬷嬷反复叮嘱完,才离开勤政殿,回慈宁宫复命去了。 汪大福一见老嬷嬷那沧桑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口,赶紧捧来清茶给皇帝漱口。 一番折腾,陆陵川久久瘫在龙椅上。 他绝望的哀叹道,“大福呀,这炎炎夏日,朕再这样一碗一碗的补汤灌下去,恐怕即刻就要去见先皇了。” 陆陵川的话吓得汪大福腿一软就跪在地上。 “陛下可千万莫乱说!陛下必然千秋万岁,洪福齐天!明儿秦嬷嬷再来,奴才拼了这条命,也会把她拦在殿外!” “得,还是你这奴才对朕忠心!” 陆陵川难得夸汪大福。 夸完他,又忿忿然的下令,“即刻去让张松鹤为朕想个辙!再好好查查是太医院哪个庸医给太后的方子,查出来,直接拖出去砍了。” 陆陵川脸上线条扭曲,晦暗的眼眸里怒气汹涌。 自从那日雨夜,贵妃决然而去以后,汪大福再没有从皇帝的脸上看到丝毫的笑意。 那狭长深邃的眼眸中,无人时被寂寞和失望填满。而面对朝臣时,波涛汹涌,蕴藏了腾腾杀气。 看来这回皇帝是真动的动怒了,就看哪个倒霉蛋会犯到他手里。 “诺!” 汪大福领命去了,出宫门的时候与金吾将军夏怀悲擦肩而过。 想起那日陆陵川下令,要密查镇边将军薛越与贵妃是否有染, 汪大福赶紧停下脚步,一双眼望向夏怀悲。 “夏将军,可是昨儿陛下要查的事,有进展了?” 第41章 十年后,终究修罗场上见 夏怀悲为人忠勇正义,见不得汪大福一个宦官,竟也生出对天家密事窥探的心思。 他不客气的说道,“汪公公,既然是陛下密令,本将军无可奉告!” 夏怀悲甩下汪大福,径直大步进了勤政殿。 他铿锵的脚步响于勤政殿外,皇帝仿若没看见他,只是高高坐于龙椅之上,眼神幽寂的望向虚空,一副六神渺渺的神色。 夏怀悲单膝跪地,不徐不疾的说,“臣奉旨办差回来,今日特来复命!” 陆陵川被他的声音唤回神来。见到他,眼皮微不可见的抽动了几下,然后呵退了殿内伺候的所有人。 陆陵川居高临下,冷冷说道。“说,朕受得住!” 皇帝一开口,勤政殿瞬间充满了寒凉的肃杀之气。 朝野上下皆知道贵妃沈氏与皇帝青梅竹马,情深意笃。 如今皇帝能舍下男人的颜面,去查贵妃和另外一个男人是否有染,可见皇帝这次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夏怀悲垂下眼皮,一字一句,不带任何情绪。 “回陛下,臣彻查了薛将军回京城后一切踪迹。” 夏怀悲混迹朝堂多年,来之前,他已经反复想好了措辞。 “因他自小曾得沈太傅授业。此次回京后,太傅热心,也在为薛越将军说媒。” “薛将军一连拒绝了上京诸多贵女。只在昨日,与御史大夫沈谦家的嫡女见过。” “薛越在沈谦家中留了半日,还与沈家小姐相谈甚欢,看来两家有意结下这门亲事。” “说这些作甚。朕不想听!” 陆陵川仰在龙椅上,神思恹恹,“你只挑重要的,反常的,告诉朕就行了。” “陛下,这沈谦是沈太傅的二弟。上京皆有传言,说御史大夫家的小姐与贵妃娘娘的容貌有五六分相似。” “暗探还回报,说薛越离京戍守边疆时,随身携带一个红漆小箱子。十年了,从一未离身。末将揣测,若薛越觊觎贵妃,那罪证应该就在红木箱子里。” 夏怀悲一板一眼的回禀完他掌握到的一切情况。他从蛛丝马迹中能看出这薛越揣着对贵妃的心思。 “那有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贵妃和他有联系?” 陆陵川强压下心里的难堪和苦涩,缓慢的问道。 此时,他更想撵走夏怀悲。 他生怕今日真从此人嘴里,听到任何关于沈窈不贞不忠的话。 夏怀悲摇头,“末将未查到任何证据。” 这句话传到陆陵川耳朵里,他的心虽然并没有好过半分,但隐隐的,又好似松了一口气。 汪大福从太医院回来,不知道勤政殿内的情形,只能在外面徘徊着。 一名青衣的小太监飞快的跑过来,俯在他耳边说, “汪公公,兵部侍郎左翎与镇边将军薛越求见陛下!” 天呀!今儿是七杀星下凡,大凶呀! 汪大福急得一跺脚,这左大人怎么把这薛小侯爷给领进来了呀? 这不是正往陛下的逆鳞上撞吗? “让他们等着!” 汪大福不耐烦的说。 殿内一声阴沉的呵斥打断了他。 “汪大福,你让谁等着?你胆是越来越肥了。去把薛越和左翎给朕唤来。” 被皇帝一骂,他浑身一颤,赶紧颠颠儿的去把人请进殿。 陆陵川眼神眈眈的眼神,阴鹫的盯着殿门口。 汪大福肥硕的身子闪过,和一身红色圆领袍的左翎一起踏入殿门的,还有一位一身青色澜袍的年轻人。 薛越如今个子高峻挺拔,皮肤被塞外的阳光和风霜镀上了一层蜜色,让俊朗深邃的五官更加立体。 多年未见,陆陵川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当初那个瘦弱矮小的小子。 汪大福为了留在殿内,赶紧往皇帝身边蹭。他垂着头,手里忙着添茶倒水,实则耳朵高高竖起。 陆陵川和镇边将军薛越少时同在宫学读书,得沈太傅教诲。 皇帝还算客气,先是表扬了薛越戍守边疆十年的辛苦,此时,又简单寒暄了一番两人之间的同窗之谊。 “薛爱卿,你如今也到了适婚年龄,此次回京,就把家安了。瞧上了哪家的贵女,朕为爱卿赐婚。” 陆陵川笑吟吟的说,沉沉的眼光始终停留在薛越脸上。 “谢陛下隆恩!” 薛越再次敛襟一拜。 陆陵川步下丹陛,亲手扶起他。 “薛爱卿,朕还有一事要托付爱卿。”陆陵川倏尔一笑。 左翎仿佛见到了一只笑得清白的狐狸。 “陛下请讲!” 皇帝如此客气,薛越越发诚恐诚惶。 “朕不小心丢了一件心爱之物,想拜托薛爱卿为朕找回来。” 陆陵川话音一落,夏怀悲,左翎,汪大福都打了个寒颤。 “能为君分忧,臣义不容辞!” 薛越单膝下跪,朝皇帝拱手为礼。 “朕心甚悦!今夜朕要宴请明光,命兵部侍郎左翎,金吾将军夏怀悲作陪!” “汪大福,你去传贵妃到含元殿候着,她自小跟在朕与明光身后,今夜也让她作陪!” 陆陵川唇角上勾,笑意虚虚的浮在眼底。 天呀,陛下这会儿怕是疯了! 汪大福在心底哀嚎一声,对掖在衣袖里的双手不住颤抖起来。 “那御前总管安排,那朕在含元殿恭候各位!” 陆陵川一甩龙袍的袖子,大踏步的离开了。 留下殿中人面面相觑,左翎意味深长的拍了拍薛越的肩头。 汪大福扭过身,投来一个哀怨的眼神。 他知道,搞不好,今晚的含元殿就要见血了。 “唉,陛下呀,你这是闹哪一出呀!” 他口里念念有词,脚下风一样的往长信宫去了。 沈窈睡在贵妃榻上,做了个梦。 梦里回到她十二,三岁时。 她常常换了男装,束起长发,就偷溜出沈府去。 长街上游人如织,吆喝声,叫卖声,声声不绝。 演杂耍的艺人,瞧见了玉面的沈小公子,会让手里栓着的猢狲,多翻上几个跟斗,再多作几个揖。 而馄饨摊上的师傅,则因为她的一角银子,每次都会煮上一海碗馄饨。 沈窈念着爹爹的教诲——“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于是也不敢浪费,每每撑了个肚儿圆。 长信宫里,沈窈从梦里醒来,双眼迷蒙,鬓边被汗水湿透。 “春浓,我想家了,想爹爹了。” 前世,她在宫里挨冻,重来一世,沈窈被热得神思恹恹。 “贵妃娘娘,陛下宣您今晚作陪含元殿!” 小太监拖长了的声音,透过窗棂,突兀的刺进来。 第42章 含元殿中,嫌隙生,恩爱远 沈窈坐在榻上,浑身都汗湿了。 耳边小太监尖利的嗓子还在声声催促着,“请贵妃娘娘接旨!” 她神色恍惚,还陷在少时那惘然一梦里。 春浓听到沈窈说想家,心里一酸。知道她又热醒了,赶紧倒了兑了玫瑰蜜的凉茶给她捧进来。 春浓让沈窈倚在她肩上,小口小口给她喂水。 把一杯水都喝下肚了,沈窈整个人才清明了几分。 小太监扬着突兀的嗓门,还在一声声催促着,“请贵妃娘娘接旨” 接旨? 沈窈一脸懵,仰头望向春浓,“这是要治我的罪了吗?” “胡说什么!” 春浓在她背上拍拍,安抚道,“兴宁宫那边来人,让你去含元殿,与陛下一道儿出席夜宴。” “不去!” 沈窈想起那日雨夜,她莫名其妙被陆陵川给撵了出来,心里就一阵愤然。 “娘娘呀!” 这下换了汪大福的大嗓门在殿外聒噪。 “有劳大福公公稍后!“ 春浓领着人备了热水,沈窈进浴桶泡了泡。 待一身清爽后,绾了发,换了一身湖水蓝的纱裙,才从内殿出来。 汪大福哭丧着脸,“娘娘呀,这次您可要机灵点儿呀。” “大福公公,怎么了?” 沈窈被他吓得一愣一愣的。 “娘娘可还记得镇边将军薛越,今晚陛下夜宴的人就是他。” “什么镇边将军?不认识!和我又有何关系!” 沈窈不耐烦的说。 “贵妃娘娘,这可是陛下的旨意,轿辇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汪大福无奈的说。 沈窈想了想,当年薛越离京,有隐隐传言,说背后有当时太子陆陵川的授意。 她那时不以为意,如今,这人回来,和她又有何关系呢? 从汪大福话里,沈窈知道今晚定然宴无好宴,谁知道陆陵川那厮又存了什么坏心思。 “大福公公,本宫明白了,所以今晚不去,就要掉脑袋了吗?” 沈窈低声的咕哝道,走到湖边望了望波光粼粼中的人影,“这么美的可人儿,又还年轻,要是没有头,那就不漂亮了。” “娘娘,你这说的什么笑话呀,奴才听着一点都不好笑呀!” 汪大福脸上挂着笑,说话的腔调,听上去却分外的惨。 沈窈很想说,那还不是得赖你家那个狗皇帝! 沈窈扭身回了内殿,今晚既然是作为皇帝的后妃出席,那礼仪就不能输。 春浓无声的搬来了一个螺钿的红木妆奁。 从里面取出珍珠翠羽的四龙四凤冠和贵妃翟衣和霞披,给沈窈换上。 薄薄的涂好了脂粉,抿了玫瑰色的口脂。菱花铜镜里一张淡漠而矜持的脸,长眉入鬓,双眸潋滟。 沈窈取出一块红纱,蒙在脸上,缓缓起身,春浓扶着她,上了等候已久的轿辇。 那日雨夜被陆陵川撵出兴宁宫,想着此生如无必要是不会再见了。没想到才隔两日,就会再次召她。 沈窈清楚陆陵川的狗脾气,那日闹到了决裂的地步,还愿意见她,这可不是给了她陪王伴驾的荣宠,那指不定憋着多大坏呢。 含元殿内,丝竹歌舞不绝。君臣推杯换盏,相谈甚欢。 沈窈珊珊来迟,有宫人领她从正殿入内。 “贵妃娘娘到。” 通传的声音传入殿内,众目睽睽下,沈窈顶着凤冠,亦步亦趋走到殿中。 她缓缓下跪,向皇帝行礼。 久久未听到“平身”的声音,沈窈一直垂眸跪着。 伴着脚步声,月白的龙袍出现在她视线里。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有力的钳住她的手臂,陆陵川清朗矜贵的声音响在她头顶, “爱妃,今儿让朕等久了,可要罚酒三杯!” 陆陵川连拖带拽的把沈窈拉起来。 在臣子眼里,这是皇帝对贵妃亲密和恩宠。可只有沈窈知道,他有多用力,把她的手臂抓得有多疼。 陆陵川举着筷子,不住给沈窈夹菜。 他夹的肥鸡,糟鹅,还有些鳝鱼,熊掌,皆是沈窈不吃的菜色。 “谢过陛下美意,臣妾来之前用过晚膳了。” 她小声儿的谢绝道。 这厮就是故意的,他知道她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 落在外人眼里,陆陵川脸上带笑,眼眸温柔,蕴满爱意。 他压低嗓子对她说,“贵妃,朕今儿给你夹的菜,必须全部吃完。不然,朕灭了你沈氏全家!” 面纱遮掩了沈窈的脸,她沉默地坐在陆陵川身边,举着白玉筷箸,对着这些荤腥,迟迟动不了口。 陆陵川淬满了冷意的声音,如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爬上了沈窈的背脊。 “今日这里并没有外人,遮遮掩掩的做什么!” 他嗤笑一声,伸手揭下了沈窈的面纱。 “乖!张嘴!” 陆陵川佯作温柔的说,夹起一根鳝段,喂到沈窈嘴边,又高声道,”爱妃,你这几日都消瘦了!” 他望过来的眼神,不怒自威,带着上位者的凌冽与桀骜,甚至还有讥诮。 想到刚才狗皇帝要灭她沈氏全族上下的威胁,沈窈无奈的张嘴。 她刚一张嘴,陆陵川近乎粗暴的就把筷子戳进了她嘴里。 沈窈触到那滑腻的长虫肉,就忍不住一阵恶心和害怕,她扭过身,“哇”的就吐了出来。 汪大福赶紧举着个小痰盂,刚好接在沈窈身旁。 “陛下,您和贵妃娘娘这般恩爱,今儿就别打趣了。明光正在议亲还好,可夏将军至今还单身。您这是要让他这单身汉坐不能寐呀!” 左翎举着一杯酒,踱步到了含元殿中央,“臣以此酒,祝陛下和娘娘鹣鲽情深,白头到老!” 陆陵川暗沉的眼眸满蓄风雷,正盯着沈窈,好想一把掐断她细嫩脆弱的颈子! 听到左翎的话,他收敛了情绪,又清正而宽宏的抬眼目视着殿内的臣子们。 “左翎,你这小子如今娶了妻,倒是会考虑别人的感受了!” 陆陵川笑道,“那朕今日不仅要为明光赐婚,也要为夏将军赐婚!” 薛越和夏怀悲同时起身,向皇帝抱拳躬身。 “爱卿都坐下!” 陆陵川又问,“明光,听闻你回来这几日,都在相看京城中的贵女。不知道可有中意之人呀?” \"让陛下见笑了!京城中有几位老大人念着与先父的袍泽之谊,的确在为明光的婚事热心筹划。但明光志不在此,此番祭祖后,还愿返回边疆,为国效力!“ 薛越朗声回答。 陆陵川在心底冷哼了一声,当着沈窈,这竖子还大言不惭说什么志不在娶妻,简直是没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臣也敬陛下与贵妃娘娘一杯,祝福陛下与娘娘琴瑟和谐,恩爱不疑!” 薛越诚心诚意的说道,然后抬手将青铜酒爵中的清酒一干而尽。 旁人听着是平平无奇祝福的话。 可听到陆陵川耳朵里,心里十分不耐。只觉得他这话说的颇有深意。 什么叫恩爱不疑? 不疑? 好一个薛明光,好大一颗胆! 居然敢讽刺他! 他今儿偏偏就要去疑了。不仅要怀疑,若让他找到了实证,那他非得把这个竖子,一刀一刀给凌迟了。 第43章 皇帝的凉薄与算计 坐在陆陵川身边的沈窈,一手支颐,双眼倦怠,愣愣的望向殿中。 只见左翎和夏怀悲,还有薛越这三人,不断执杯,敬酒。祝福她与陆陵川身体康健,恩恩爱爱。 她知道,旁人的祝福再多,两人早回不到从前了。 尤其是刚才狗皇帝强喂她那些恶心人的吃食时,让沈窈简直生无可恋。 可名义上她还是熙和王朝的贵妃,是皇帝的女人。沈窈只得勉强随着皇帝,一起给祝福的臣子们陪了酒。 几杯酒进到胃里,她是又难受,又困顿。 书上说什么美人无汗,那真是哄鬼的话。若生的美,那她为什么会出汗。要一天不洗,还会变得臭烘烘。 沈窈本就不耐热,这几日心烦气躁,既没有吃好,也没怎么睡好。适才吐了后,此时更是神色恹恹。 而含元殿中的四角,放置了许多冰块,还有八个强壮的太监,挥动着巨大的孔雀毛做成的羽扇。 置身在凉风习习的环境里,沈窈很快倦意上来。 她自小就娇气,也从没有度过苦夏,此时喝了几杯酒,就算再如何强行撑着眼皮,一颗小脑袋渐渐低垂下去,…… 陆陵川还在恶意满满的戏弄沈窈和薛越,“贵妃自小长于上京,身边有相熟的贵女,也可为明光筹划。” 久久听不到沈窈的反应,陆陵川扭头一看,好家伙,沈窈坐在他身旁,撑着脸,合着眼睛在睡觉。 他在心底冷哼一声,这薛越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沈窈更甚,居然敢在皇家筵席上呼呼大睡。 他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 手伸过去,扶住沈窈的一截细腰,重重的掐了一把。 腰上剧痛传来,沈窈“哎哟”一声,一双翦水双瞳,迷茫而委屈的望向陆陵川。 “当着朝臣,贵妃这可是失礼了。适才迟到,那三杯罚酒还没喝,既然如此,那就再罚酒三杯。” 陆陵川从沈窈错愕而不甘的眼神中,获得了一丝凌虐的快感,他扬声道,“众爱卿,朕今儿高兴,贵妃这些年,陪王伴驾,也是辛苦了。“ “大福,为朕取成窑的五彩杯来。朕今儿也要好好敬爱妃几杯!” “这松醪不过瘾,取朕与贵妃自幼就一起饮用的青梅酿来!” 左翎只觉得耳朵嗡嗡,今儿真的难得,还能听到皇帝亲口讲述,他做太子时,贵妃也还是太傅府小姐,两人一起在月下对饮的趣事 。 很快,一个盖着绫罗的红漆盘就呈了上来。 揭开玉色的锦缎,一对五彩杯就出现在众人眼前。 ”哇!臣今儿也是托陛下的福,开眼了!“ 夏怀悲嗜酒,他望着流光溢彩的五彩杯,艳羡的说道。 陆陵川含笑,亲自将五彩杯斟满,递到沈窈唇边。一杯接一杯,很快,装着青梅酿的白玉酒壶就空了两个,…… 沈窈面无表情,只麻木的接过皇帝递过来的酒。 她还没将一杯酒完全咽下,又一杯酒就抵到了唇边。 很快她被呛到了,咳嗽得撕心裂肺。咳了好一阵后,又扶着桌案,按着胸口不断喘息。 陆陵川依旧不为所动,手里举着酒杯,就在一旁袖手旁观。 他眼眸中情绪翻涌,等沈窈稍一平复,又把斟满了酒的五彩杯送了过去。 “贵妃娘娘可真是好酒量呀!”左翎干巴巴的夸道。 他垂下眼睛,不忍去看龙椅上发生的一切。 那千娇百媚,绝色倾城的贵妃,在皇帝手上,犹如一朵被恶风摧残的娇花一般。 皇帝自小腹黑,当初寻个理由就把视如情敌的薛越指派去了边关。 今儿的夜宴,左翎想着,皇帝大不了为了恶心和报复薛越,会给他在家世寻常,姿色也平平的京城贵女中定下一门亲事。 所以,适才在御花园中,四下无人处,左翎还不停去说服薛越。 告诫他,不管今晚皇帝要如何抖威风,让他都要忍耐着。对皇帝赐婚再是不满意,也无妨。反正薛越还能娶妾嘛。 没想到,今晚皇帝磨刀霍霍,刀刀都对准了薛越的心。 沈窈也不知道被灌了多少杯酒,只知道意识失去前,陆陵川就一手独揽着她,她的嫩腰,已不知被他掐了多少下。 “这个睚眦必报的狗皇帝!总有一天,本宫都要报复回来!” 沈窈喃喃自语,她挂在陆陵川肩上,酒醉了过去。 陆陵川满意的看着座下,薛越暗沉了一张脸,左拳搁在酒案上,已经攥得指节发白。 “明光呀!朕自小与你一道在太傅麾下受教。朕年长你一岁,若撇开君臣之礼,朕也算你师兄。今日师兄单独敬你一杯!” 陆陵川把沈窈放在龙椅上,取过一旁绣了修竹的墨色披风,盖在她肩头。 他步下丹陛,走到薛越跟前。 汪大福跟过来,他手中举着托盘,托盘上单独放置了青铜酒壶与一对酒爵。 陆陵川亲自动手,把酒爵注满。 \"陛下,这酒闻着如此香醇,臣斗胆,也想讨一口喝!” 左翎壮起胆子,站到薛越前面。 青铜酒壶里有一种两心壶。可以将毒药藏在另一层。 皇帝今儿要是因为争风吃醋而枉杀忠良,那他左翎也得豁出去好好理论一番了。 “既然如此,那再取杯来!” 陆陵川一眼就看透了他的心思,不屑的取过帕子,擦了擦自己刚才染了酒渍的手指。 此时,托盘上放了三杯一模一样的酒。 “两位爱卿先取!” 陆陵川唇边勾起一抹冷冷的笑,左翎暗道一声不好,皇帝这是怒了呀。 薛越率先伸手,取过一杯酒倒入喉咙。他看一眼左翎,拱手道,”小弟谢过左兄这段时间的照拂!” 他话音一落,迅疾的又取了一杯酒放到唇边。 “左翎,朕今儿不和你计较!” 陆陵川狠狠的撂下一句话,修长白净的手指端起了剩下的酒爵。 “明光,此酒如何呀?” 陆陵川深邃晦暗的眼眸直截了当的盯着薛越清正英挺的脸庞。 他戏谑的笑道,“明光把这壶酒饮了,朕就告知各位爱卿,此酒的来历!” 听皇帝话一说完,薛越抢过酒壶,对着壶嘴,“咕咚咕咚”,也不停歇,就把剩下的酒都灌入了喉中。 “咣当”一声,他掷了酒壶,朝皇帝一抱拳,“还请陛下赐教!” 今日见沈窈被欺负,薛越却无能为力。 此时面对皇帝赐酒,他想,就算是毒酒,他也认了。只要能让沈窈无恙。 这酒就是有蹊跷,一壶酒下肚,薛越脸上滚烫,浑身热意蒸腾,鼠蹊处还生出一股烦人的燥热。 “明光,这是朕今晚特意为你准备的庆功酒!” 见他酒意上头,陆陵川眼角上挑,满脸都挂着坏。 “将军得胜还朝,君王当以美人,金玉,爵位以厚待之!明光,你在边关也苦了这么多年,朕时刻记挂着你。” “今晚的庆功酒里,有玉髓,虎骨,鹿鞭等药材,朕也选了美人,来为你发散!” 陆陵川后退了几步,转身回到龙椅上。此时沈窈一张脸煞白,倚靠着椅背,呼呼昏睡。 他一把将沈窈揽在怀里,抓着她的小手一下又一下的把玩着。 陆陵川冷冷的下令道,“左翎,夏怀悲,送明光去含元殿偏殿歇息!” “陛下!臣不胜酒力,请求告退!” 薛越大声对皇帝说道。 夏怀悲一把扶住他,“薛贤弟,这是陛下的美意,岂可辜负!” “不!臣要回府!” 薛越一边说,一边挣扎,那酒里估计还下了软骨的药,夏怀悲扶着他,将人连拖带拽,就跟着小太监抬脚往外走。 左翎不忍,在皇帝虎视眈眈的眼神里,却只能跟了出去。 “大人们,请跟我来!” 小太监在前领路。 陆陵川勾唇看着,心里依旧怒火难耐。 他取过手边一杯凉透了的清茶,捏着沈窈的下颌给她灌进去,狠狠说道,“还跟朕在这儿装什么睡!” “朕今儿给你光风霁月的明光哥哥,准备了三个美人。只需过上十个月,他就当爹了。到时候,你好好儿的,给他送上一份贺礼!” 第44章 两颗心,各自愁 陆陵川拎着沈窈的衣领,一番恶意嘲讽后,却没有如愿见到她失望,难过的模样。 沈窈醉得不轻,虽然灌了一杯冷茶下肚,意识依旧不清醒。耳边还有个人用讨厌的声音不断和她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 沈窈迷蒙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的瞪着陆陵川。 今日下午,在酷热中做了一个浑浑噩噩的梦。梦里,她回到了少时。 此时,睁开眼,见到一个眉眼冷峻,却生得俊美轩朗的男子,就这样杵在她跟前。 沈窈笑得和二傻子一般,伸出一根手指在陆陵川脸上戳了戳。 “你是陵川哥哥吗?你长这么大了呀?\" \"你刚才说什么?” 沈窈耳边响起听到的那些破碎的语言,不由的一阵咋舌, “陵川哥哥,你一夜御三位美人,可真厉害呀!上次大哥去青楼,只喝了一顿花酒,就差点被我爹打断了腿。” 沈窈又拍手道,“你刚才说,再过十个月,你就要当爹了吗?” 她大着舌头,咋咋呼呼,把陆陵川夸了一阵。 沈窈的身子摇摇晃晃,一双潋滟的双眼,因为染了酒意而更加动人。 “那窈儿提前恭祝陵川哥哥,给熙和王朝诞下了小皇孙。” 她迷蒙着双眼,凝望着陆陵川,这次说出的话,却略略带上了一些低落。 “果然,爹爹从来不骗我,陵川哥哥是太子,他才不会从一而终呢!” 沈窈气鼓鼓的再次伸出手,捏住陆陵川的脸颊,狠狠拽了一把。 她大着舌头骂道,“陆陵川,你是个大骗子,负心汉。你说只爱窈儿一个人,……” “娘娘,您快松手呀。这可是陛下呀!您醉了,醒酒汤很快就送过来了。” 汪大福从旁劝道,他简直要哭了。 今儿这都是些什么跟什么呀! 皇帝疯得不像样子,贵妃醉得不成体统。 沈窈才不松手,她伸出一根玉质纤纤的指尖,戳在陆陵川被她捏红的脸上。 又狠狠的骂道,“你就是个大骗子!我再也不会信你了!” 陆陵川冷眼看着沈窈,一把拿开她还重重戳在他脸上的手指。 “沈窈,你给朕装什么装傻!” “你以为装疯卖癫,就可以逃过朕对你的惩戒了吗?\" 陆陵川气咻咻的不断骂着,“朕心如明镜,岂能让你蒙蔽了!“ “别让朕找到证据,别让朕找到证据!” 他怒火难耐,继续低低的咆哮着。 沈窈在醉中,只看到眼前俊美的男子,指着她,嘴唇不断翕动,一副冷眉冷眼,冷心冷肺的模样。 她可压根听不清陆陵川说了什么,只是陷落在自己难过的情绪中。 “你是大骗子。我再也不要爱你了。” 沈窈一屁股坐在龙椅上。 她抱着膝盖,脸深埋着,间或从唇角漏出几声呜咽。 渐渐的,沈窈的哭声,从初始时的抽抽噎噎,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大哭。 很快,含元殿内外,就回响着阵阵沈窈的嚎啕。 这鬼哭狼嚎的哭声,还参杂着她不时从嘴里冒出来的“骗子”,“负心汉”的骂声。 汪大福命殿内伺候的宫人都赶紧儿的退了出去。 沈窈哭累了,混着酒意,她又歪着脑袋沉沉睡去。 陆陵川挨着沈窈坐下,手无数次从她的修长白皙的脖颈上虚虚掐过。 想了又想,他到底还是下不去手。 良久沉默后,只剩下越来越暗沉,阴鹫的脸色。 “偏殿的事,成了吗?” 陆陵川扭头问汪大福。 \"陛下,薛将军一到偏殿门口,就被美人儿拽了进去。到现在还没出来呢。” 汪大福弯着腰,讨好的道。 当然,他也没说,薛将军此时是想出也出不来。 人一进偏殿,他就命人在门上加挂了一把沉甸甸的黄铜大锁。 陆陵川脸色和缓了些,“薛将军为国戍守边关,朕自然应该用软玉温香好好犒劳他!” “如此甚好!明儿一早,传朕旨意,让礼部和鸿胪寺择吉日,为薛越将军行承袭护国侯爵位的大礼。今日伺候他的三个美人,让皇后下旨好好赏赐后,送到薛府,都封上个如夫人。” 陆陵川今日就是存心使坏。 薛越还未正式娶妻,府上就有了三位皇后亲自册封的如夫人。这让他未过门的妻子怎么想? 这是荣宠也给了,可绊子也下了。 “陛下,奴才送贵妃娘娘回兴宁宫安置。况且您今儿也饮了一杯鹿血酒。” 汪大福体贴的说道。 明儿要是贵妃能从皇帝寝宫出来,那么两人雨夜闹的一场决裂,或许就能抹过去了。 “贵妃去朕寝宫?\" 陆陵川重复道,眼眸里又恢复了桀骜与冷漠,“哼!她想都不要想!” “把张松鹤给朕配的凉药送来。朕今儿也不睡了,就去勤政殿把剩下的折子都批阅了。” 陆陵川眼神从沈窈身上扫过,又落入一片虚空之中。 今夜他仗着皇帝的身份,发了疯,也耍了横,可等一切结束,只有无边的寂寥涌上心头。 那笑靥如花,娇滴滴的唤他“夫君,”,唤他“陵川哥哥”的女子,再不会带着一身的女儿香与他扑个满怀。 皇宫幽深,永夜难明。 而他的心,黑洞洞一片,让触目之处,唯余一片凄凉。 不熬夜去批阅折子,他又如何能捱过这漫漫长夜? 自从傅玉簪把鸳鸯丝线绣的比目鱼荷包赠与他后,回首过往,陆陵川对沈窈,唯余有恨! “陛下,药喝多了伤身子。贵妃醉了,要不老奴去请别的娘娘来为陛下解乏!” “狗奴才!敢干涉爷的事儿啦?” 陆陵川一个眼峰过去,汪大福打了个寒颤。 “七日后,就是母后的千秋节,明儿议政后,让礼部官员和宗正单独留下。” 陆陵川说完,负着手,慢悠悠的出了含元殿。 今夜,繁星闪烁,看不到月亮,冗长的宫道里也没有一丝儿凉风。 他迈开长腿,走在夏日酷热的夜里。把伺候的人都甩在身后。 而沈窈肿着双眼,浑身冒着酒气,宫女扶她上了轿辇,一路沉沉昏睡着,被抬回了长信宫。 春浓看她这样儿,又气又心疼。和夏荷搀她到榻上,小心翼翼为她梳洗,漱口,再给她换上了薄纱的寝衣。 沈窈刚安置好,就感到胃里一阵翻涌。于是俯在榻边,又呕吐不停。 这几日,本就没胃口,今晚在含元殿里,沈窈的肚子也没填东西。这一吐,把酸水和胆汁都呕了出来。 春浓赶紧又把小喜子喊起来给她烧热水,又取来干净的被褥和衣衫来。夏荷也忙不迭的清理着污秽。 一夜里,沈窈吐了两回,把长信宫所有人足足折腾了一宿。 到天明,她才略略好过些。 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天,沈窈的醉意终于彻底消退。 酒醉好了,人还要被暑热折磨,沈窈翻翻黄历,扳着手指数数日子,又气得在榻上捶了两下。 “距这酷暑过去,还有两月。可距太后生辰只有两三日了。” 前世,一切因缘际会都从太后千秋节而起。 第45章 送汤还是送死? 一大早,就热得人身上起腻。 沈窈换了身衣衫,就和春浓一道出了长信宫。 在长长的甬道里,七弯八拐,到了御膳房旁的一处院子。 “吱呀”一声,春浓径自推开雕花木门。 沈窈提裙,迈步进了门槛。 坐在黄杨木案台边,正在闲闲的品着茶的女官,戴着珍珠花冠,一身青色的圆领襕袍。 她见了沈窈,愣了愣,赶紧起身,朝她行了个礼。 “问贵妃娘娘安!” 沈窈对她微微颔首,然后坐到了内庭令秦清所坐的位置上。 沈窈伸出皙白的指尖,端起刚才秦清喝过的茶杯,略略闻了闻。又捻起碟子里一块糕点,看了两眼。 春浓递上洁白的娟帕,沈窈接过来,轻轻擦拭着手指,眼神冷肃,唇角微微上挑。 她貌似还在打趣秦清,“秦掌令真是会过日子的雅客。这喝的是雨前龙井,吃的是金丝火腿饼。” 沈窈又笑着道,“雨前龙井是御用之物,这金丝火腿饼,每日御膳房只出二十只,后宫嫔妃,只有五品以上,才能享用。” 秦清虽然有些心虚,还是傲然的挺起了胸脯,为自己出言辩白。 “娘娘不知,这茶是碧潭飘雪,味道与龙井类似。是我姑姑,秦麽麽送的。这饼呢,也是太后老人家,夸我办事越来越体面,昨日赏我的。” 在秦清眼里,沈窈不过一个被皇帝厌弃,已经失势的贵妃,并不足惧。 沈窈接着环视了下四周,“这屋子端的也是清凉。按例,暑日贵妃一日可享冰五条。一条冰逾百斤重。” “而一个六品的内廷令,你倒是比本宫享福多了。” 沈窈走到屋子中央,伸脚踢了踢铜盆里的冰块。 “本宫本想请了皇后去长信宫略坐,不过,长信宫酷热,恐伤到了皇后的凤体。还不及这处院子凉快,看来,恐怕是要借掌令的这处院子一用了。” 秦清略微露出些尴尬的神色。 沈窈也不看她,只自顾自说道,—— \"听说秦掌令是徽州人士,徽州去年出了一桩奇事。有一个书生在街头被人打死。此案在当地不了了之。” “不知道秦掌令,知道此案不?朝廷惜才,这好好的读书人无辜被害,真是少了个国家栋梁呀。” 沈窈故意叹道,“不过这书生祖上也算积德,他一个远房叔叔,恰好是京兆尹卢旰的朋友。如今写了弹劾徽州地方官的状子,正搁在御史台呢。这御史大夫,乃本宫爹爹的学生。” “或者本宫应该对爹爹说,那打死书生之人,虽是秦掌令的亲外甥,可此事,掌令并不知情呢。” “贵妃娘娘,此事我的确毫不知情呀。” 秦清面露紧张,为自己辩白道。 “贵妃娘娘误会了。我这就命人将冰送去长信宫。前几日那几个懈怠的宫人,我已经都责罚了。” 秦清知道这贵妃不好惹,陪着笑道。 “本宫也深信掌令是清白的。” 沈窈笑呵呵的说完,挥着团扇,径自拉着春浓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沈窈脚步松快了许多。路过御花园,还顺道掐了一捧芍药回去插瓶。 前脚回到长信宫,后脚就有许多太监搬来了冰块。 “娘娘,您看!” 小喜子喜滋滋的隔窗传来,等沈窈再抬头,他手里提着一只硕大的竹篮就进了殿。 沈窈让小喜子把篮子中的寒瓜,蜜瓜,苹婆,桃等洗净了切好,就放到冰上。每日于晌午,黄昏,戌时分给长信宫所有的人。 这下可以安心的躺在贵妃榻上了。 沈窈取过全新的话本,自顾自的看起来。 话本子里,书生考中了大官,娶了尚书小姐为妻。那被抛弃的清贫女子,带着三岁的儿子还上京寻亲。此时,恰逢尚书小姐染疾身亡,那清贫女子于是得到了富贵,团圆的结局。 沈窈气得把话本子一丢,嗟叹道, “拿笔来,本宫要自己写话本!” 沈窈脑海里的结局是,那清贫女子,后来遇到平凡却勤恳的意中人,两人男耕女织,过着自给自足的田园生活。 而那书生,半生繁华,一世孤独,来世投胎,就到了这女子家,当牛做马。 沈窈立于案头,手中提笔蘸墨,笔走龙蛇,遐思不断。 小喜子隔窗喊话的细嗓门打断了沈窈——“贵妃娘娘,太后派人来请你了!” 沈窈手中笔尖一滞,一团墨落到纸上。她看了看,撂下笔,将污了的纸揉成一团。 殿门处,太后贴身的秦嬷嬷,仰着一张皴裂的老脸正等着沈窈。 “还请嬷嬷稍候!” 沈窈转入内殿更衣。 她已经很久没去给太后请安了。待会儿见面,还不知道会被如何敲打。 三日后,就是千秋节 前世沈窈与太后的龃龉,就起于她在千秋节上进献的一件珍珠观音绣像。 今世,她虽然重新抄写了佛经,准备了别的礼物。可她又撵走了白婉珠,还得罪了皇帝。 这让沈窈不得不感叹,这不可堪破的命运,真是处处在给她设埋伏。 陆陵川,果然是她前世的冤家,今生的孽缘。 当初不嫁他,她何至于陷在皇宫这个巨大的囹圄之中。 沈窈心里默念着“流年不利,”,就被轿辇抬到了慈宁宫。 入宫行了礼,沈窈面上虽云淡风轻,心中实则惴惴不安。 太后坐于凤座之上,威严的女声响彻沈窈头顶, “哀家听说你在皇帝宫宴上恶心犯吐了?” 太后凤目弯起,唇角似乎漾着笑意。 沈窈怀疑自己眼睛莫不是花了。 太后还能对着她笑? 她 忙跪下,细声细气的回禀,“谢太后关怀。臣妾只是那日身子不适。” “有多久没请过平安脉了?” 太后慈爱的望向沈窈,嘴上又埋怨陆陵川,“皇帝到底是个男人,是男人就没有不粗心的。” “胡太医,给贵妃诊脉!” 随着太后扬声吩咐,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头儿从偏殿出来。 胡延龄是太后专用的太医,还是如今太医院院正张松鹤的师傅。 他向沈窈和太后分别见了礼,然后又朝沈窈做了个“请”的动作。 沈窈坐到小太监特意搬来的圈椅上,一张白娟搭在她的手腕。 老头儿认真的望闻问切了一番。 “老夫去年偶然间,与娘娘有一面之缘。去年,娘娘的身子,一看就很孱弱,不利于生养。如今,面色红润,养得不错!” 胡延龄敛襟一跪,朝太后回禀道,“贵妃娘娘虽然暂时没有怀上皇嗣,但还请太后娘娘放心,贵妃娘娘,将来必然母肥儿壮。” 沈窈脸一红,这是哪里来的庸医呀? 说的什么虎狼之词? 她哪里肥了? 沈窈一阵哀叹,原以为这几日苦夏,饮食也不好,日子虽难过,但至少歪打正着,腰身应该细了几分,没想到,今日又被一个老头儿揭穿老底。 太后却很高兴,“好一个母肥儿壮!” “看赏!” 沈窈懵了,这胡延龄说几句话就得了赏赐。而她费尽心思,却讨不了太后半分好。 两个红漆托盘递到了沈窈跟前,金丝南珠的头面,红宝的耳坠子,满满两盘。 “贵妃娘娘,快谢恩呀!” 在秦嬷嬷的提醒下,沈窈理了理长裙,跪下向太后谢了恩。 “好了,贵妃是哀家的好媳妇。皇帝愿意把你带在身边,那就是属意你的。” 太后这几日为皇帝不幸后宫正愁眉不展,可就算她下令不许沈窈不准踏入兴宁宫与勤政殿半步,儿子也愿意在含元殿里带着沈窈。 只要儿子喜欢,只要有孙子抱,她也不想计较太多了。 “太后,该给皇帝送汤了。” 秦嬷嬷恭敬的说,又进言道,“这几日,皇帝都彻夜批阅奏折,此时应该正在兴宁宫歇息。” “那好,今儿这汤,贵妃你给皇帝送去。” 太后手中捻动佛珠,望着沈窈温声道。 “我送?” 沈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太后之前不都是巴不得她远着狗皇帝吗? 这是让她送汤还是送死呀! 第46章 被惦记的滋味,如此特别 “太后娘娘,这不妥。臣妾前去,恐怕打扰了陛下休憩。” 沈窈十分不愿意。 那日含元殿里,皇帝灌她一顿大酒后,好像还指着她骂骂咧咧了好一阵。 她可不想上赶着去找晦气。 太后不虞的瞪了沈窈一眼,看得她周身发寒。 “哀家这可是把药和解药都一并送给皇帝了。贵妃,你要是争气,就早日给哀家诞下皇孙。” 太后敲打沈窈,平日里瞧着精明的狐媚子,到了关键时候,怎么就支棱不起来了呢? 沈窈只得在太后期盼的目光里乖乖儿点头。 “这样,还是老身陪着贵妃娘娘一道儿去。” 秦嬷嬷望向沈窈,手一伸,“贵妃娘娘,请!” 老嬷嬷往前走,一个提着食盒的宫女也跟了上去。 沈窈再是脚下踌躇,也不得不迈出了慈宁宫。 脑子里盘亘着太后说的话,那食盒里装着皇帝的药,那一并送去的解药又是什么? 太后她难道还要给自己儿子下毒? 突然间,脑子里电光火石,沈窈捂住脸,她终于明白了解药的含义。 原来她就是皇帝的解药。 她怎么就成了解药了呀? 沈窈巴掌大的一张脸,瞬间羞恼的红了一片。 太后想抱皇孙,干嘛要找她? 后宫那么多嫔妃,哪一个不能担当此重任呀! 前世明明不是这样的,太后不是恨她入骨吗? 而这段时间,太后不也在变着法子磋磨她吗? 不远处,阳光照耀着兴宁宫碧色的琉璃瓦,反射出一片绿波粼粼。 而飞檐上蹲着的一个个神兽,在白日青天下,分外神气活现。 “贵妃娘娘,待会儿你就能见到陛下了。” 秦嬷嬷走在轿辇前头,她扭过身,高兴的对沈窈说。 这下,沈窈也没功夫去想太后了,她现下最大的难题,是怎么和皇帝周旋。 她那日把鸳鸯丝线悉数送给傅昭仪,的确明了与陆陵川不相见的心思。 没想到,狗皇帝会因为觉得失了面子,而暴跳如雷,久久不能释怀。 她今儿把自己送上去,哪里是什么解药呀? 估计狗男人会把她嚼得药渣子都不剩。 沈窈无奈的迈入了兴宁宫。 陆陵川昨夜又是熬到接近天明才睡。这会儿,他刚起来,正坐在南书房御案前,无聊的盯着满桌子的奏折。 听到响动,他抬眼一看,门口立着一位粉妆玉琢,活色生香的美人。 然而可恶的是,这一脸拘谨的美人,竟是这几日让他难以成眠的沈窈。 陆陵川正想抓起奏折砸她脸上,秦嬷嬷堆满了皱纹的老脸,满是慈爱的伸到他跟前。 “陛下,今儿就让贵妃伺候你喝汤。” 秦嬷嬷说罢,就守在一旁。 见老嬷嬷一动不动的瞧着他,陆陵川苦着脸,无能为力的瘫坐在紫檀雕龙椅上。 他看着眼前的一切,鼻尖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鸡汤味道。 陆陵川放弃了抵抗,摆出一副即将慷慨赴死的无畏表情。 但坐以待毙从来不是陆陵川的风格。自从他十八岁登极为帝,一路走来,积淀了多少磨砺。 沈窈动手正在揭食盒盖子,腰上一紧,身子瞬间悬空。 她“咿呀”一声,整个人已经被陆陵川扛在了肩上。 “秦嬷嬷,朕去寝殿用汤!” 陆陵川促狭的在沈窈腰上又重重掐了一把,狠狠说,“爱妃,别闹!” “快,快,快!”秦嬷嬷喜不自胜,招呼随身的宫女儿,“把汤给贵妃娘娘和陛下送进去。” 她抹着红眼圈儿,往殿外走去,“老身的好陛下呀!这下太后娘娘可就放心了。” 沈窈绝望的捂着脸,握着粉拳,捶打陆陵川的背,让他放下她。 待会儿,哪里会是太后和秦嬷嬷想象的一派旖旎呀? 从刚才腰上传来的剧痛来看,陆陵川不定怎么收拾她呢! 果然,到了内殿之中,陆陵川不耐烦的一把将沈窈扔到床榻上。 “啊!”沈窈一声痛呼,不断揉着被摔痛了的背脊和后腰。 这狗男人,下手可真狠呀! “陛下,奴婢送汤来。” 一道细声细气的女声“笃笃”的敲了敲门。 那宫女进得殿来,将食盒放下,再偷瞄一眼被扔到了龙榻上的贵妃,红着脸赶紧退了出去。 “砰!” 陆陵川双手狠狠将殿门合上,然后转过身,眉眼冷厉的盯着沈窈说道。 “今儿这汤,你来喝!” 他沉沉的声音,犹如在清凉的殿内,刮起了一阵阴风。 陆陵川一撩龙袍下摆,坐到紫檀木桌边。 修长白净的手指揭开了德化白瓷炖盅的盖子。 “噫!”他嫌弃的看了一那飘着可疑味道的汤。 又抬眼看向在龙榻内瑟缩成一团的沈窈,故作好心的说道,“贵妃娘娘,请!。” 这次轮到沈窈苦巴巴了一张脸。 她抗拒道,“陛下,这是您的药,贸然断药对身子不好。” 陆陵川瞬间气笑了,她怎么有脸对他说,贸然断药对身体不好? “贵妃,你知道这是什么药吗?” 一股怨气从心底油然而生,陆陵川恨不得一把掐死沈窈。 要不是这女人害他,他怎么会在这大夏天里,被人守着,喝下这样燥热的大补汤呢? 听狗皇帝问她,沈窈盯着炖盅瞧了瞧,然后摇摇头,就赶紧挪开了眼睛。 看她逃避的模样,陆陵川笑了。 他一把将沈窈拉到身边,手指轻佻的挑起她的下颌。 “贵妃,朕心里一直惦记着你。所以这么好的东西,自然要留给你。” 一字一句,带着阴森的笑意,让人浑身直冒寒气。 “喝。” 陆陵川把汤盅往她跟前一推,“赶紧的,朕的耐心有限!” 沈窈豁出去了,举起汤盅就往嘴里灌。 “哇!” 她苦着脸,张嘴就想吐,被陆陵川一把捏住喉咙。 “不许吐!” “沈窈,朕可是已经喝了好几日了!你今儿也必须喝得一滴不剩!” 陆陵川狠狠的威胁道,阴鹜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她。 眼锋如果可以做刀,陆陵川真想在沈窈漂亮的脸上给她剜个洞。 “陛下,臣妾可是奉太后懿旨给你送汤,你不喝,臣妾可没法给太后娘娘交代。” 沈窈知道陆陵川与太后之间母慈子孝。那个汤她已经试过了,实在难以下咽,那还是留给这位大孝子。 “长能耐了呀,知道拿母后来压我!” 陆陵川冷冷一笑,眼眸中充斥了玩味。 再瞧着眼前花骨朵一般娇艳的沈窈,他坏坏的勾起唇角,眼眸里都是阴谋与算计。 “贵妃不想喝也成,朕给你出个主意!” 凉薄的唇贴着她玲珑的耳垂,轻轻的呵了一口气。 “你应该知道母后为何让你为朕送药。既然如此,不想喝汤也成。” “你只需要乖乖儿把衣衫都脱了,躺在龙榻上,等朕喝了汤,好好儿的来疼爱你!宠幸你!” 濡湿的热意在脸上蒸腾,暧昧不清的低哑男声进入沈窈的耳膜。 这个登徒子! 一瞬间,羞恼的红云爬满了她的小脸,沈窈起身就往门口逃去。 手腕被一股大力扯住,陆陵川给她下了最后通牒, “哼!今儿你要么喝!要么脱!” 既然狗皇帝这样说了,沈窈挣开被钳住的手,强忍着那股怪味,仰起头把炖汤喝了个底朝天。 然后抓起桌上的茶盏,“咕咚咕咚”的干了一气。 雨前龙井的清气,压住了胃里不舒服的感觉。 此时,对她来说,孰不可忍,也只能忍! “贵妃好大胆子,这是朕的茶!” 陆陵川看着空了半截的金龙茶盏,颇有几分忍无可忍。 沈窈取出手绢儿掖掖嘴角,慢条斯理的说,“臣妾为陛下分忧,陛下何必又吝啬一杯茶呢!” 第47章 值夜班的汪公公 “就只是一杯茶吗?” 陆陵川反问道,别过身子望向博古架上的沙漏,良久不发一言。 沈窈等了许久,忍不住问道,“陛下,汤也喝完了,那臣妾能离开了吗?” 陆陵川继续沉默着。他不说话,也不放人。 沈窈只能沉默以对。 就这样捱过了大半个时辰,汪大福拉长了的嗓音,隔着殿门远远的传来。 “陛下,午时三刻了,各位大人们都在勤政殿里候着您了。” 陆陵川悠悠的起身,他背向沈窈,平静的说。 “你走。明儿记得过来把汤喝了。” “母后送一日,你就来喝一日。” 他不带任何情绪的把话说完,推开门,径直离开了。 沈窈望向殿门洞开处, 那一个挺拔,俊逸的背影,看上去,形单影只,带着莫名的萧索与寂寞。 陆陵川渐渐走远了。 沈窈也赶紧离开,多一秒也不想在兴宁宫内多待。 走到半道上,身后有人唤她,回头一看,两个壮实的太监抬着轿辇,追了上来。 “娘娘,太后娘娘命奴才请您去慈宁宫。” 沈窈无奈,上了轿。 她今日一早就出了门,一上午就辗转了内庭令和慈宁宫两个地界。 然后又和陆陵川僵持了一个晌午,她此时真是又累又饿。 到了慈宁宫,沈窈依旧厌厌的。 她强打精神向太后行了礼,也不管今日还要被如何磋磨,就扶着玫瑰圈椅,软软的坐了下去。 走时还活泼俏丽的贵妃,此时送回来就已经被折腾得没半分精神,太后对补汤和儿子都十分满意。 “贵妃呀,今日做的好,哀家十分欣慰!” “明日呀,你继续给皇儿送汤!” 太后切切的叮嘱道,她相信,只要贵妃多去几日,迟早会怀上皇孙。 沈窈无奈的点头,默默摸了摸瘪瘪的肚皮。 太后眼睛一直停留在她脸上,不放过她神色的一丝变化。 “好孩子,累坏了。” 太后下令道,“用哀家的凤辇,送贵妃回长信宫休息。伺候的奴才,路上可千万仔细点儿,别颠坏了贵妃。” 沈窈虽无精打采,但能听到太后这样说,也真是天恩浩荡了。 想不到,上辈子无论如何都难以讨好的人,如今却轻易就对她变了脸色。 她受宠若惊,赶紧起身谢恩。 沈窈坐在回长信宫的凤辇上,被前后各四个太监抬着,真是走得又快又稳。 一路上,沿途的宫女,太监,嫔妃,看见太后凤座,莫不都远远儿的磕头行礼。 沈窈合着眼睛,心想,受尽了前世的苦,这辈子或许就苦尽甘来了。 贵妃乘坐太后凤辇的消息,也早早儿传回了长信宫。 春浓作为掌宫姑姑,率合宫上下在殿外迎接。 想不到,自小看着长大的贵妃娘娘,见到她的第一句就是,“春浓,我饿。” “唉,还是那么没出息!” 春浓笑道。 沈窈回到殿内,净了手,痛痛快快吃了好几块冰镇的蜜瓜,然后就满足的趴在榻上,美美的合上了眼睛。 等她醒来,八仙桌上就放着太后派人送来的两大箱珠宝头面,珍珠玉器。 这样的恩宠,可真的是头一份,也是独一份。 长信宫有了冰,就有了欢乐。 夜幕下,沈窈在殿内给干了一天活的宫人们讲话本子,演皮影。 小喜子和两个大太监,就在殿外湖边生起了炭火,架起了烤肉的长瓦片。 把羊羔肉,鸡腿肉,还有香猪肉,湖鱼,蘑菇,豆腐都放上去烤。 烤到滋滋冒油了,就配上西域的胡椒,孜然,蜀地的辣椒食用。 沈窈看着美食,初时想到今日老太医胡延龄说她的“母肥儿壮”,还勉强管着嘴,做出矜持贵重的派头来。 后来一想起陆陵川这几日对她越来越过分的欺负,只觉得心里无比委屈,也就干脆敞开了肚皮。 最后,又吃了满满一碗冰酥酪,才高高兴兴,放下了调羹。 夜风中,繁星满天,沈窈抱着鼓鼓的肚子,在长信宫的庭院里转着圈。 四下的花,葳蕤生香,是她亲手所植,后院的鸡,也被养得肥美茁壮。 “春浓,这宫中的日子虽然艰难,可我如今,倒是有了几分期盼。” 沈窈嘀咕道。 刚重生回来那时,她巴不得时光飞梭,赶紧儿的,她熬死皇帝,把自己熬成太妃。 如今,她倒是愿意岁月绵长,她和狗皇帝,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白淑妃明儿就接回来了,她回来了,你这日子可就享不了太平。” 春浓无奈提醒道。 “她回来了,太后就不会惦记我了。给皇帝送汤的美差,必然落到她肩上。” 沈窈心大的说。 “可她要得了宠,你的日子能好过?” 春浓担心的望向她,“你上次收拾她,如今她回来,你千万加倍小心。” 沈窈为了不让春浓担心,只一个劲点头。 “今儿你得到太后宠爱,为你高兴,才没管着你。以后可不能再吃那么多冰瓜和冰碗子了。女子宫寒,可不容易怀孩子。” 春浓的话,让沈窈脸绯红,她小声儿说,“我不会怀上的。” “怎么不会?你今儿给陛下送汤,又和他孤男寡女,在寝殿里呆了两个时辰。秦嬷嬷已经告诉我了,每日陛下喝的鸡汤里都是些男子大补之物。” 春浓数落沈窈,“你可长点心。如今陛下无子,诞下的第一个孩子,女孩儿可是帝国的长公主。若是皇子,那可就有无限种可能。” “你多虑了。我和皇帝如今连话都不怎么说。” “我不信,陛下瞧你的眼神,分明有情。”春浓知道沈窈心眼多。 “就算他看我的眼神有情,可他看谁的眼神又无情呢?” 沈窈也不能和她说太多细节,只得对陆陵川一阵讽刺。 “暮春时节,他翻后妃们的绿头牌可勤快着呢。” “你难道不知道吗?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尤其这一头牛,还要面对茫茫千里的肥沃土地。” 沈窈最后打了个俗气的比喻。 “你的意思,陛下因为太过放纵,身子真不行了?”春浓小声儿问道。 “我也不知道。” 沈窈摇摇头。 她今儿才喝了一碗汤,就耐不住吃了那么多冰蜜瓜。狗皇帝已经连喝了七八日了,却依旧不踏入后宫。 想到陆陵川今日那暴躁样子,眼下分明带着隐隐的一抹憔悴,那不就是不行了吗? “为了江山社稷,我会去向皇后娘娘进言,让她劝陛下保重身子。” “不然后宫那么多美人,他真就只能望洋兴叹,有心无力了。” 沈窈打个长长的哈欠,好心的为陆陵川考虑。 “谁的嘴这么毒,竟然敢诅咒陛下,那不得打烂她的嘴?” 黑暗中一声暴喝,吓坏了沈窈和春浓。 “谁!给本宫出来!” 沈窈壮着胆子,呵斥道。 然后就见芙蓉花树下,爬出一只大胖熊。 “大福公公?” 沈窈惊呼一声,“你不在陛下身边,怎么在长信宫?” 见到贵妃,汪大福狠戾的笑容,都化作了嘴角的抽搐。 他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道,“贵妃娘娘,奴才恰好经过此处。” 第48章 人世一场痴梦 沈窈眼珠儿一转,问道,“大福公公果真是路过?” 汪大福扯着嘴角笑笑。 他可不敢说,是陆陵川让他夜里埋伏在长信宫来抓贵妃的把柄。 “奴才打扰了。这就告退!” 汪大福转身就溜。 “小喜子,快来,送送你师傅!”沈窈存心让他没脸,扬声唤人。 小喜子送汪大福刚出了长信宫的垂花门,头上就被重重敲了一下,“混账东西,如今这日子过得比你师傅都滋润!” 汪大福回到兴宁宫,帝王寝殿里四处寂然。宫人们安静的守在各处,虽尽职尽责,却面无表情,泥塑木雕一般。 只有南书房里,窗棂上透出来明亮的烛火,影印着年轻的帝王手握朱笔,沉溺于政事的影子。 他走进去,果然,陆陵川正埋头在批阅折子。 汪大福心疼的道,“陛下,该歇息了。” 见皇帝充耳不闻,他只得又往金龙茶盏里添了些热水。 “长信宫查得如何了?” 陆陵川收了笔,合上奏折,这才抬头瞥了汪大福一眼。 “那里一切正常。” 汪大福小心翼翼的回道。 陆陵川又重新展开一份奏折,笃定的说,“朕不信。那沈窈如此骄矜,就没有对朕的一点怨言?” 汪大福抚额,长久无言。 皇帝已经彻底疯了。 竟然下旨让他溜进长信宫,去密查贵妃。 还说只要听到贵妃嘴里说出一句抱怨,忤逆,或者思春的话,就立即把她身边所有的宫人,都抓起来治罪。 汪大福钻草里趴了好几个时辰,从天擦黑直到夜幕沉沉。 只看到长信宫里一派与世无争的其乐融融。 罪证是一点没找着,他却吃够了苦头。 躲在暗处,在满院子的烤肉香味里,汪大福憋出了一身臭汗,又惹来蚊虫,叮了满身的包。 他如实向皇帝回道,“禀陛下,贵妃娘娘的确不曾有任何不妥的言行。” 陆陵川不信,狠戾的打断他,“你别为贵妃说话。你要是不愿意揭发她,朕有的是法子,让那里的宫人开口。” 汪大福明白,那些让人开口的法子,无外乎就是动刑了。 可一旦动刑,不免会屈打成招。 此时,皇帝眼眸中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汪大福心里腹诽,如今陛下也太小气了,怎么就费尽心思去找贵妃的罪证呢? 虽然他战战兢兢,还是忍不住问皇帝, “那若查出贵妃娘娘真的有罪,陛下会如何处罚她啊?” 陆陵川凉凉一笑,嘴角抽搐,“贵妃若敢背叛朕,那朕会剜了她的心,再烧成灰,把灰放在这枚香囊里。” 汪大福一听,腿都软了。 他“咕咚”一声,跪在皇帝身边,“奴才以这颗脑袋发誓,娘娘是清白的呀!” 他说完,匍匐在地,等皇帝发话。 对汪大福的以死明志,陆陵川视而不见。 他轻轻抚摸着昔年沈窈为他所绣的鸳鸯荷包。 骨节修长的手,久久停留在鸳鸯交颈之处。 过去这么多年了,那对儿鸳鸯虽然羽毛凌乱,翻着一对白多黑少的眼睛,依旧交颈缠绵,相携相伴。 那日雨夜对峙,陆陵川于盛怒中扯下荷包,狠狠的砸向沈窈。可是事后,他又默默把它捡了回来。 然后在每日的晨曦中,把这枚荷包贴在心口,才能潦草睡下。 陆陵川把荷包收入右衽,踢了汪大福屁股一脚。 然后背过身,默默握紧了拳头。 他绝望的闭上了眼睛,“说,她到底在长信宫里,念着哪个野男人,又是说着如何僭越的话!” 等待下一秒,汪大福说出的话,会把他凌迟。 “陛下,贵妃娘娘在长信宫里,她,她,……” 汪大福嗫嚅着,久久没把话说完。 他知道,离开了皇帝,贵妃还过得快活肆意,也就是没并有把君王放在心底。 陆陵川暴戾的声音传来,“狗奴才,你再不说,朕可就要动怒了。” 知道皇帝不是在和他说笑话,汪大福无奈,把今晚他在长信宫里看到的一切,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娘娘在长信宫里,烤肉,看话本,演皮影,过得十分开心自在。” 只是隐去了沈窈觉得陆陵川不行的那些话。 汪大福体贴的想,陛下已经够难过了,若知道他还被贵妃娘娘嫌弃不行,那得多伤心呀。 听说沈窈的小日子过得惬意自在,陆陵川沉默了。 青梅竹马的缱绻相知,少年夫妻的恩爱不疑,如今秋未至,却全都如树上黄叶,尽皆凋零。 他深邃的眼眸中,一点一点,涌上了失落,难过,与寂寞。 “为朕沏一杯醇茶来!” 陆陵川垂下眼眸,又打开奏折。 汪大福听命捧了一杯清茶来。 他知道,无需浓茶,皇帝也今夜无眠。 而需要浓茶提神的,是他这个御前大总管。 又熬到天明,天边出现一抹蟹壳青,陆陵川才堪堪睡下。 汪大福守在龙榻边,抱着佛尘,也在打瞌睡。 “大福!汪大福,你这个狗奴才,去哪里了?” 恍惚中,他听到皇帝唤他的声音。 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陆陵川漫无目的走着。 走了许久,他累了,然后扬声唤汪大福。 不知何处,冒出一个青衣的小太监。他尖着嗓门,对陆陵川说,“陛下,大福公公,十年前就去世了。” “放肆!”陆陵川呵斥道,“胡言乱语,适才他还在为朕沏茶呢!” “奴才不敢打诳语,是陛下你亲自下令,把大福公公的骸骨埋在了东宫。” “哈哈,怎么可能,太监有专门的中关村,他怎么会埋在东宫?” 陆陵川乐道,“十年前,汪大福就死了?那你说说,他是怎么死的?” 小太监认真的回到,“大福公公老了后,腿脚不利索,天冷了,他为陛下去取龙袍,一不小心,就跌死在雪地里了。” 陆陵川说,“那他不算跌死的,只能算老死的。 他又问,“既然大福死在十年前,那现在是什么年?” 青衣小太监答,“回陛下,现在是熙和五十一年。” 熙和五十一年? 那他自己也是耳顺之年了。 陆陵川伸出一双苍老起皱的手,看了看,又摸了摸自己松弛的脸。雪地里寒风一吹,吹动了他鬓边垂下的一缕白发。 陆陵川又问青衣小太监,“那太后呢?” 小太监跪下磕了个头,“太后娘娘,薨于八年前。” 一阵悲伤涌上陆陵川心头,他老了,母后也早已不在了。 “算了,也不去在大雪中伤怀了。你领着朕去找贵妃。” 小太监七弯八拐,领着陆陵川一路穿越重重红檐白雪的宫阙。 原来是到了兴宁宫。 合欢树在冬日,掉光了叶子。 小太监手指着合欢树下一坯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土堆,“喏,陛下,贵妃在这里!” 第49章 对帝王来说,江山美人,他都要。 小太监手指合欢树下一坯黄土。 陆陵川怒了,“大胆奴才,你竟敢诅咒朕的贵妃!” 青衣小太监嘻嘻一笑,“陛下果真老了呀,你难道忘记了,三十年前,贵妃因为忤逆太后,是你亲手给她赐了毒酒。” “沈窈死后,陛下的确没有再册封贵妃。” “所以陛下问奴才,贵妃在哪里,那贵妃自然埋在土里。” 小太监说完,转过身,迈出了殿门。 茫茫雪地上,陆陵川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抽出随身佩剑,在合欢树下,疯狂挖掘着。他只想看看地底下,究竟有没有沈窈的骸骨。 土冻得很硬。 而雪簌簌落下,越来越急。 陆陵川佩戴了一辈子,削铁如泥的龙泉宝剑,此时也随着他的人一起老了。 在触到冻土后,宝剑瞬间破碎成了一堆废铁。 “父皇。” “父皇。” 很多面目模糊,锦衣华服的年轻人,有男有女,在一声声唤着他。 “陛下!” “陛下。” 一群娇艳的女人匍匐在他脚下呼唤着他,还有一群一身清正,穿着朱紫圆领袍的大臣,手持笏板,围绕在他身边。 “陛下,你这是梦魇了!” 见陆陵川额头上一层涔涔的汗,眉心也痛苦的蹙起。 汪大福赶紧摇晃着他的身体,把他从梦里唤醒。 “大福,朕做了一个噩梦。” 醒来后,陆陵川脸色煞白,心有余悸。 平日里桀骜骄矜的帝王,被一个栩栩如生的梦境,搞得十分低落。 梦里,他成为了一代圣君,身边儿女绕膝,美人为伴,忠臣环伺。 梦里,太后死了。汪大福也死了。 而沈窈,则被他亲手赐死在熙和二十一年。 陆陵川使劲捏捏额头,缓缓坐起。 他问汪大福,“平日里,朕对你们很残暴吗” “陛下是圣君,也体恤奴才。” 汪大福谄媚道,一双小眼睛冒着光。 若非皇帝平日对他的作为睁只眼,闭只眼。他哪里能攒下那么多体己银子。 “那朕对贵妃不好吗?”陆陵川又问。 汪大福无奈道,“陛下,你要奴才说实话吗?” 陆陵川伸出脚,照着汪大福''的屁股,一脚踢出去。 可他想着自己刚才的问话,又赶紧把脚堪堪收回来。 “陛下对娘娘原本极好,可这几天不好,很不好。” 汪大福说完,知趣的把屁股高高翘起来,“陛下,踢!” “算了!” 陆陵川瞬间觉得没意思透了。 他神志渐渐清醒,这才想起如今和沈窈疏远,冷淡的一切。 “去把传贵妃来。” 陆陵川吩咐道。 此刻,他很想看见沈窈。他想确认,沈窈还好好儿活着,并非梦里那合欢树下,小小的一柸黄土。 很快,沈窈带着往日里送汤的宫女就来了。 今日的她,穿着藕荷色的广袖流仙裙,挽着灵蛇髻,眉如远山,眼含秋水,身姿婀娜,一如既往的美丽。 眉目间也一如既往的冷清疏离。 “臣妾问陛下安!” 进了南书房,沈窈向陆陵川行了礼后,让那宫女出去。 她揭开炖盅盖子,就想主动喝完汤,然后开溜。 “罢了!” 陆陵川制止道。 眼前人怔然的望着她,一双水润的眼眸,带着不解。 他抬起手臂,想去抚平她微微蹙起的眉心。 见陆陵川伸手,沈窈本能的,瑟缩了一下。 伸出去的手,无力的垂下,陆陵川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 “贵妃,你很怕朕吗?” 沈窈没言声,但她闪烁的眼神,随时想逃的神情,说明了一切。 她心想,这狗皇帝真是明知故问。 他喜怒无常,阴鹫凉薄,她怎么会不怕他? “贵妃,你去向太后复命。就说朕已经喝了汤了。” 陆陵川抬手把炖盅里的汤泼到了博古架上的雪松盆栽里。 他平静的把话说完后,垂下眼眸望着案牍上摊开的奏折,摆摆手,下了逐客令。 沈窈前脚一走,他唤来汪大福。 “你派人去钦天监,传淳于顺来见朕!” 梦里,沈窈死于熙和二十一年,也就是一年后。 一场梦,就让她和他,横隔了三十年的生死。 如果,他真的亲手杀了她,那她也知道了一年后发生的事,那也不难解释沈窈如今,躲她,怕她,拒他了? 可是,这个梦就是真的吗? 沈窈,也会做了相同的梦,还深信不疑吗? 陆陵川以手支颐,坐在龙案旁。 “陛下!” 陆陵川闻声睁开眼睛,就看到淳于顺,正恭恭敬敬立于距离案牍三丈开外。 “淳于,朕梦到了三十年后的事。你说,朕梦见的一切就是未来会发生的事吗?” 陆陵川并不说出他所梦何事。 “陛下,您这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淳于顺窥了窥帝王脸色,青中带白,明显是思虑过度,案牍劳形所至。 他一拱手,“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你的意思是朕梦里一切,皆是虚妄?”陆陵川追问道。 “容臣为陛下起上一卦!” 淳于顺说完,从腰带上取出三枚铜板。 口中念念有词,然后他将三枚铜高高抛起。 铜板在空中打了个儿,滴溜溜落在红毯上,陆陵川探头去看,铜板一枚朝上,两枚朝下。 “此卦何解?”陆陵川问道。 淳于顺捻动下颌的美髯,回答道,“此卦两阴一阳,起卦方位为东南方,起卦为辛丑年荔月申日申时,陛下生于寅年,……” 淳于顺紧绷的脸,瞬间一松,“乾为天卦,乃困龙得水之兆。 “困龙得水好运交,不由喜气上眉梢。一切谋望皆如意,向后时运渐渐高。” 陆陵川不解,“还请淳于监正为朕解惑!” 淳于顺一拱手,“只要陛下随顺时势,和光同尘,定然上上大吉!” 陆陵川问道,“上次你追查的妖星,如今可有眉目了?” “妖星坠落皇宫,引发长信宫大火,却也因祸得福,焚去一部分灾厄。” “如今这妖星逃逸于西北方,恐怕边疆还会有战事兴起!” “西北故土,流失于前朝厉帝之手。也一直是朕的一块心病。” 陆陵川傲骨铮铮说道,“朕也准备待太后千秋之后,整兵收复西北故土!” 收复西北,也正应和了他的梦,统一四海,天下归心。 淳于顺朝皇帝跪下, 大声说,“过去不可追,未来尚可期。陛下此战,必然大捷!” 陆陵川挑起长眉,心内舒展,再不为适才的梦境所困。 也暗暗下了决心,他不仅要收复西北故土,也要将心爱女人的心再次俘获。 是真男儿,江山和美人,他都要兼得! 第50章 后宫的花,一茬开,一茬败。 熙和二十年,六月二十日,太后千秋节。 从西华门到宣武门外的金水桥,十余里路,张灯结彩。而文武群臣聚集宫城,分队而列,望阙行礼。 在繁琐的庆贺大典过后,宫宴分为两拨进行。 皇后,嫔妃,与诰命夫人,贵胄女眷,在含元殿内陪着太后叙话。 永安侯夫人道,“太后娘娘,这次陛下为了您的圣寿节,可谓费尽了心力。” 兵部尚书夫人接嘴也快。 “是呀,一月前,天下高僧就已汇聚上京,各建道场,诵经祝寿。如今,皇宫内外,香火鼎盛,梵音袅袅。” 今日机会难得,各人都在变着花样,夸着盛世,夸着太后的福气,夸着皇帝的孝心。 “可不是吗,我适才进宫的时候,就见到中官在承天门上,向路过的百姓扔铜钱。” “那铜板,要从早到晚,连续倾洒三日呢。” 威远将军家的老太君也不甘居于人后,一张老脸笑如春花。 “老身听说,布施的十万枚铜钱,非同一般,不仅印了祈福的字样,还都是陛下动用了他的私库来铸造的。” “陛下如此不吝资费,百姓们都交口称赞,说陛下是仁德孝顺的千古圣君!” 贵妇们纷纷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 太后笑着将这些阿谀奉承都一一的照单全收,凤目缓缓扫过全场。 今日未出阁的贵女们,一个个都打扮得花朵儿一样,描红点翠,裙衫轻薄飘逸。 “命人去把皇帝请来。”太后会心一笑,吩咐秦嬷嬷。 此时,皇帝与文武大臣正在御花园的凉棚下宴饮。 一听到会请皇帝过来,贵女们莫不更加持重。 人虽还端坐在席间,但一个个的眼神,莫不都在期待的望着殿门。 沈窈默默坐着,脸上保持着恬然的笑,纤细白皙的指尖捻着汝窑的竹节茶杯。 身侧的永安侯夫人与户部尚书夫人,低头凑在一起,谈话声传入她耳朵。 “皇后的确端庄持重,那后妃们也的确一个赛一个的美。” “可惜了后宫这么多嫔妃,也没一个肚子争气的。” “太后娘娘,把未出阁的姑娘们留在这里,又请陛下过来,那自然是……” 沈窈知道,后宫的美人,也不过是帝国盛世的点缀。花期一过,又得选一茬开得娇艳的进宫了。 前世,她总想留住从前,不惜去争去闹。而如今,她只觉得没半点意思。 与其在这里,听着这些长舌妇人的唧唧哇哇,她还不如与春浓一道去御花园赏花。 前世的今日,她也去了御花园。 因为生辰礼物的事,刚被太后训斥,于是心火旺盛的沈窈,并无半分惜花之心。她径直摘光了那两丛姚黄与魏紫。 牡丹是皇后之花,沈窈对牡丹下手,就是在发泄对自己做不了正妻的不满。 沈窈正想找个理由开溜,但瞧着太后此时谈兴正浓,她还是按捺了自己,乖乖儿的坐着。 她正百无聊赖的听着贵妇们的各种私语,陆陵川已到了含元殿。 一群人赶紧起身向皇帝行礼。 太后笑吟吟的望着陆陵川。 “皇儿,今日是个喜庆日子。哀家这里有三朵宫花。你瞧着宴席上可你心意的女子,就送给她们。” 秦嬷嬷顺势打开了手里的长盒子。 里面装着做工精美,镶嵌了红宝石的三只宫花。 太后拿起宫花,递到皇帝手里。 陆陵川看着手中沉沉的绢花,沉吟片刻,却久久没有动作。 白婉珠坐在皇后下首,此时正巴巴儿的望着皇帝。她一双媚眼眼尾飞起,含羞又含情。 她昨日才回宫,今日画了桃花妆,穿了一身粉色的齐胸襦裙,眉间点了同色花钿,自认为有几分姝色。 而贵女们,也翘首以盼,心怀期待的望着皇帝。谁都希望能得到皇帝青睐。 “今日殿中的姑娘都十分鲜妍,母后给儿子出难题了。” 陆陵川笑道,倒是认认真真的挨着把殿内的妙龄少女们都瞧了一遍。 皇帝生得俊逸风流,此时又眼神灼灼,后妃与贵女们莫不都害羞的低下了头。 沈窈放下手中的竹节杯,起身朝陆陵川纳了个福。 她诚心诚意说道,“陛下,今儿是太后娘娘的好日子。这么多花朵一样的姑娘,真真儿瞧得人心动。” “臣妾今日就不参与陛下赠花了,愿意把这机会让与新的姐妹。” 沈窈的话,精准踩中了太后心思。 太后望向她时,唇角上挑,凤目中流露出赞许。 又夸她道,“贵妃贤德,是皇帝和后宫的福气!” 皇后王云菱也赶紧起身道,“母后,陛下,哪里能只有沈妹妹一人让贤,臣妾也愿意退出。” 陆陵川举着花,走到沈窈身边,清朗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 “既然贵妃是今日第一个让贤之人,自然当赏!” “别动!” 一只大手稳稳的扶住了她的腰,让沈窈无法退后。 陆陵川抬手将正红色这朵宫花,缓缓插入沈窈的云髻。 皇帝手中的花只剩下两朵。 这下,贵女们也顾不得矜持了,都纷纷儿将目光聚集过来。 陆陵川促狭一笑,快走几步。 他分别把手里黄色与紫色的两支花,递给了永安侯家小姐李吉儿与御史大夫的嫡女沈薇。 三朵花既已赐完,沈窈无奈,只得领着两女一道向皇帝谢了恩。 这下子,永安侯夫人可得意了。 她连生两个儿子,读书都不争气。只这一个开春刚及笄的女儿,却生得知书达礼,美貌如花。此番得了皇帝赐花,纳入后宫指日可待。 她身边的老太君已经在不住的恭喜她了。 陆陵川虚虚扶了沈窈一把,又扬声道, “朕今儿借着母后的喜日子,还有高兴的事要宣布!” “金吾将军夏怀悲戍卫皇宫,兢兢业业,至今还单身一人。特赐婚御史大夫之女沈薇。” “护国侯薛越,对朝廷社稷有大功,特赐婚于永安侯府小姐李吉儿!” 陆陵川说完,忍不住眼尾挑动,得意的一笑。 这沈薇是沈窈表妹,长着一张与沈窈有五六分相似的脸。他一想到沈薇嫁与薛越后,会承欢于他身下,陆陵川就十分膈应。 所以在明知沈太傅为沈薛两家牵了姻缘线后,他偏偏要把沈薇指婚给夏怀悲。 而满座的人,都被皇帝的话惊到了。 贵妇们纷纷收回了对李吉儿和对沈薇羡慕或妒忌的眼光。 而贵女与后妃们,也大多眼神复杂的望着沈窈,不仅仔细瞧她的发饰,衣衫,有人当场就悄悄模仿她的一颦一笑。 沈薇手中捏着宫花,捏得指节充血。 她往前一步,跪在陆陵川跟前,轻启红唇。 “臣女有事启奏陛下!” 陆陵川心虚,出言推诿道,“皇后教导六宫及天下命妇,有事就向皇后说。” 他使完坏,就打算离开。 沈薇哪里知道皇帝的腹黑与自己的无辜呢? 无助中,她氤氲了一双泪眼,膝行两步,拦在皇帝身前。 恳切说道,“自古男婚女嫁,都讲究个你情我愿。臣女不愿意嫁给夏将军。还请陛下收回赐婚。” 陆陵川瞬间沉了一张脸,不想嫁?哪里能由得了这个小女子。 “你可知道君无戏言?朕说的话,是抬举你!” 虽然碍于今日太后生辰,陆陵川没有发火,但他冷漠的声音,在这骄阳似火的六月,依旧让人背脊生寒。 “还请陛下恕罪。” 见皇帝动怒,御史夫人一面告罪,一面赶紧去拉女儿。 沈窈几步走到太后身边,悄悄儿说道,“太后娘娘,陛下是不是点错鸳鸯了呀?” 太后略加思忖,一时也猜不透皇帝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于是说道,“那就派人去把夏将军与薛小侯爷请来,问问他们的意思。” 第51章 煮一锅鸳鸯炖 左翎一向觉得死生事小,但看热闹事大。 听到太后传夏怀悲和薛越去商议婚事,他也觍着脸跟了过来。 君臣见礼后,陆陵川倨傲的开了口,“朕今日有意为两位爱卿赐婚,适才已经指派了适合的贵女。” 夏怀悲单膝跪地,朝皇帝拱手道,“末将谢过陛下。” 他情路坎坷,少时定婚的女子移情别嫁,然后又为父亲丁忧三年,兼之家中没有长辈张罗,硬生生把年纪拖得过了而立之年。 皇帝伸手,将夏怀悲搀扶起身。 薛越也敛襟一拜,说出的话却截然不同。 “陛下,明光不愿婚娶,只愿意为国家守卫边关。” “男大当婚,薛小侯爷,你早就到了为护国侯府开枝散叶的年纪了。” 陆陵川冷冷说道,他看向薛越的眼中淬满了冷意。 站在不远处的沈窈,也感觉到了不对。 她不知道陆陵川为啥处处针对薛越,只是又对这狗皇帝的凉薄加深了认知,好歹少年时候,大家曾经一起,都在她爹的书斋里念过书。 这厮居然冷心冷肺,丝毫不念一点同窗之谊。 “陛下仁爱,待臣也宽厚,可这上京之中,薛家人丁凋敝。而臣戍卫边关十年,对那里的风土,百姓,已经有了至深的感情。” “臣挂念边关,恳求陛下让臣一生在那里戍卫。” 薛越昂头跪着,脊背挺直。他双眼澄澈,却满是执拗。 陆陵川轻笑道,“明光,你离开后,朕已命镇北将军接管了你麾下的几支军队。你就安心留在上京。” 他言下之意,薛越回去,要么是光杆司令,要么只能当个大头兵了。 左翎解围道,“薛越,陛下今儿议你的婚事,你连赐婚的是哪家姑娘都不过问,就果断拒绝,真就是个不懂怜香惜玉的大老粗。” 太后笑吟吟出面,牵过李吉儿的手,走到薛越身前,缓缓说道,“明光呀,皇帝有意给你与永安侯家的小姐定亲。” “你瞧瞧这姑娘,这般知书达礼,与你真真儿的相配。” 太后这样说,李吉儿羞红了一张脸。 她朝薛越纳福行礼,“吉儿见过薛小侯爷!” 她眼里的薛小侯爷,身材颀长挺拔,既满是男儿的英武,又带着贵公子无双的风华。 和皇帝比起来,虽输了些气派,但她嫁过去,就是正头娘子,且后宅里也不会有皇宫里的那么多女人。 薛越讷讷的,“姑娘请起。” “呀!” 李吉儿正在起身,一股大力撞过来,她脚下一个趔趄,就往薛越怀里扑去。 薛越急忙往后退,却退无可退,皇帝就稳稳的站在他身后。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撞了个满怀。 这下子,李吉儿一张俏脸羞得绯红。而薛越低下头,朝她一拱手,口里只呼,“薛某唐突,还请姑娘勿怪!” 而沈薇的眼睛在薛越进来后,一直定定的追逐着他,此时,又蕴满了悲伤。 陆陵川嗤笑一声,促狭的声音响于含元殿里。 “看来,薛小侯爷并非不解风情,而是之前没有遇到合适的姑娘。朕今日赐婚,果然成就了一桩大好姻缘。” 做了坏事,陆陵川还不忘夸自己几句。 沈窈适才明明看到,这厮朝着薛越的方向,抬脚重重踢了御前总管汪大福一脚。 所以,汪大福肥硕的身体才直接把李吉儿扑倒在了薛越怀里。 “贵妃在想什么?” 正思索中,腰被一双大手牢牢握住,陆陵川含笑贴近沈窈,他小声儿问道,“可是在想朕?” 沈窈倒吸一口冷气。 狗皇帝也太卑劣了。他作弄完薛越,又对她憋着坏。 “陛下,今儿可是太后生辰。这竹酒不错,我们一起敬太后一杯。” 沈窈挣不开陆陵川,此时就只能去找个理由来摆脱他。 “好!” 陆陵川应道。 他伸手接过小太监红漆托盘上的酒杯,另一只手却没有松开沈窈。 他举杯朝太后说道,“母后,儿子单独敬你一杯,祝母后凤体康健,福泽绵长。” 敬完酒,又拽着沈窈到了薛越身前。 “明光,那日朕托你寻找丢失已久的宝贝,而今,这至宝失而复得,朕当以此酒,与君同贺!” 陆陵川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然后手下用力,把沈窈带入怀里,用下颌在她额头上蹭了蹭。 沈窈挣着身子想躲,却怎么躲不掉。那淡淡的龙涎香味道就浸染了她的衣襟。 今日这狗皇帝,对她又是赐花,又是在人前这般亲昵,摆明了又想让后宫的矛头对准她。 沈窈藏在衣袖里的手,跃跃欲试,真想伸手把他的脸给挠花。 “昔年,朕与明光一同跟随沈太傅读书,贵妃也算我们的小师妹。既然如此,贵妃就做明光与永安侯府小姐的证婚人。” 陆陵川勾唇一笑,笑笑说道。 他此时坏心眼的捏着沈窈腰上的软肉把玩,只要她敢说个“不”字,他非得掐她一把不可。 “传朕旨意,让钦天监为夏将军和薛侯爷挑个成亲的好日子。” 听皇帝如此决断,薛越把眼底的苦涩埋到心底。 今日此处环绕着上京所有有头有脸的贵女,薛越知道,他若贸然拒婚,实在是对李吉儿有碍。 于是,冲皇帝一抱拳,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薛越挺直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门口,沈窈腰上蓦的一松,想来是陆陵川放开了她。 沈窈抚额,再联想到那日含元殿里的夜宴,她明白了,这狗皇帝在为了薛越吃味。 “母后,朕去御花园,与太傅,左右丞相再说会话儿。待会儿开戏,朕就过来陪你。” 陆陵川温声对太后说道,又扶了扶沈窈肩头,“贵妃,好好儿的伺候母后。朕片刻就回来。” 当着这么多人,沈窈再是含羞带忿,也只能应诺。 陆陵川高高兴兴,带着汪大福离去了。剩下众人又三三两两作堆,向太后拍马的,聊闲话的,各处都十分热闹。 沈窈偏居一隅,坐到靠墙的宴席上,吃着蜜瓜,一阵青色的风掠过。 一个小太监边跑朝喊,“太后娘娘,不好了!御史家小姐跳湖了!” 沈窈一惊,陆陵川刚一赐婚,这沈薇就在宫里跳了湖。 这沈家的女儿,怎么个个都执念那么深? 这沈薇怎么比前世的她,还没出息。为了一个薛越,竟然寻死。 但好歹沈薇也是她堂妹,她那母亲又向来软弱没主见。 跳湖这事,可大可小。 若处理不当,没准会带累沈氏全族。 沈窈起身随着人群往太液池边走去。 她一面走,一面说,“本宫知道,沈薇会凫水,这怕是脚滑了。” 第52章 人间的重逢,或者就是狭路相逢, 太液池边乱哄哄挤做一团。 就见一个湿漉漉的女子被跳下水的禁军捞了起来。 而那片原本开的极好的芙蕖,荷盖折断,粉嫩 的花瓣在绿水上飘零一片。 而 御史夫人守在沈薇身边,哭得快昏厥过去。 夏怀悲挤入人群,跪坐在沈薇身旁。他解下身着的外袍,盖住她湿透的身子。 女子入夏后,衣衫轻薄,遇水后会贴在身上,令曲线毕露。 夏怀悲作为金吾将军,常年戍卫皇宫,这太液池里,他捞起来的活人和死人早就不计其数了。 对抢救溺水者,也颇有经验。 他对躺在地上的沈薇说道,“得罪了!” 然后出手按压她的胸腔,进行一番施救。 片刻后,沈薇吐出了一滩水,又咳嗽了一阵,终于睁开眼睛,幽幽醒转了过来。 御史夫人搂着女儿,心肝儿肉的喊着,哭得眼睛更肿了。 此时,沈枫与沈谦也闻讯从御花园的宫宴上赶了过来。 沈窈上前,与爹爹和二叔见了礼。 沈窈吩咐人将沈薇送入太液池旁的碧栖宫歇息,让沈御史夫妻陪着,又命夏荷去取她的衣衫来给沈薇换上。 然后在无人处,简单向爹爹说明了今日皇帝赐婚的前因后果。 “哎,都怪爹爹心急。爹爹心疼明光,原本想说和他与薇儿的婚事,却没想到薇儿这姑娘,才见几面,就已经痴心如许!” 沈枫一跺脚,“老夫即刻去找陛下,就说弄错了。让他为明光与薇儿赐婚。” “可我看此事如今已经十分麻烦,那永安侯府小姐也瞧上了薛小侯爷,这两女争一男,又都是世家女眷,说出去,可太难堪了。” 沈窈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今日的闹剧,皆是陆陵川这厮弄出来。 可出了这样的事,太液池边也没见他或者他那狗腿子汪大福的身影。 她心里对陆陵川的鄙薄和不满又多了几分,姑娘们好好的婚事,他来掺和什么,还差一点弄出人命来。 暗室亏心,神目如电,她真想哪一天老天爷降下一个天雷来,劈了这不干人事的狗皇帝! 安抚了家人一番,沈窈起身离开。 这段时日,陆陵川十分反常,一时恨她入骨,一时又表现出疼爱她的样子。 而适才他吩咐她陪在太后身边,沈窈不想一会儿,陆陵川去陪太后看戏时,会瞧不见她。 不然这狗皇帝又得借机发起疯来。 因着寿宴,各处人都多。 为了图清净,沈窈携着夏荷,尽捡人少的宫道行走。 此时她已行到了碧栖宫北面。 廊庑下生出一串小花,形似一串铃铛,莹洁似玉,馥郁芬芳。 “夏荷,你看,那处的花,可真好看!” 沈窈酷爱花草,目光被这从没见过的奇花吸引。 话说完,却没听到夏荷的声音,这丫头腿短,难道跟丢了? 沈窈本就高挑纤细,此时她踮起脚跟,伸手去够,距离那垂下的花枝却还有一寸远。 近在咫尺,却可望不可及,沈窈猴跳了几下,依旧无可奈何。 此时,一双修长却长着薄茧的手,越过她,稳稳的取下了廊庑上悬着的花盆。 同时,一道清冽的男声响在沈窈头顶。 “芝兰生于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贵妃娘娘,这是铃兰,又名君影草。” 沈窈赶紧后退一步,福了福身子,唤了声“薛小侯爷。” “臣记得,贵妃小时候,也唤过臣为——明光哥哥!” 薛越双眼中流露出些许怀念与惆怅。 倏忽之间,仿若他又回到了少时。沈窈并不是陆陵川的妃子,依旧是那个追在他身后,求他抓蝈蝈,捕蝴蝶,摘香花的小姑娘。 对沈窈而言,来日方长,去日苦多。她如今只求苟安。 所以她对薛越的叙旧,只是垂下眼睫,并未多言。 昔年一别,如今已倏忽十年。 此番重逢,他依旧鲜衣怒马,肆意飞扬。 而她活在这深宫里,却蝇营苟且,只为三餐四季,一条小命。 “窈妹妹,你委屈吗?” 薛越温声问道,一双清澈的星眸定定儿的落在沈窈白净昳丽的脸上。 他此次回京,不仅亲眼见识到了皇帝的霸道,也见到了那日含元殿里皇帝对贵妃的欺凌。 但薛越明白,为了沈窈,他内心再是愤懑,再是不甘,也只能避得更远。 所以他选择了此生避居到大漠黄沙的荒凉边关。 在边关,他可以把爱恋,思慕的心事都说给山月听。也把从十三岁时就开始的喜欢,一生一世,深埋心底。 再守得边关安定,让远在上京的贵妃娘娘,一辈子平安喜乐,富贵荣华。 薛越往前走了一小步,朝沈窈双手递上了那种了铃兰的紫陶花盆。 而沈窈伸手接过,再轻轻儿的搁在长廊上。 这几次见面,当着陆陵川,她都只能装作与薛越不熟。 她知道,在爹爹的教导下,薛越自小到大,都是一位重情重诺的君子。 她不能给他惹祸,也不能让自己陷入无谓的麻烦。 而接过花盆这一瞬,沈窈不敢问她的明光哥哥,十年未见,是否别来无恙。 她只是勾起一抹笑容,冲薛越摇了摇头, 示意他,她不委屈。 薛越从沈窈的笑容里,没有瞧见多年前的天真无邪,却品味出了一抹人长成后的从容与无奈。 此时两人近在咫尺,却相顾无言, 片刻后,还是沈窈打破了沉默。 “小侯爷,本宫还要去太后身边伺候,就此别过了。” 沈窈弯下腰,拾起种了君影的紫陶花盆。 等待会儿找到夏荷,就让她把这花,送回长信宫去好好养起来。 “臣目送娘娘!” 薛越唇角的笑容明朗,他双目沉沉,直望着沈窈离去的背影。 在她行至拐角时,他终于忍不住出口唤道,“窈妹妹,我已打定主意,此生守在边关,再不回来。” “今日能见你一面,说上这些话,我薛明光,此生已无憾!” 沈窈停下脚步,听他把话说完。 她知道,与这少时好友,或者今日一别后,就是一生不再见。 对着沈窈的背影,薛越继续说道—— “今生,我薛明光只遥祝贵妃娘娘安好,若有来生,” 薛越喉头哽咽,重复道,“若有来生,我……” 此时身处深宫内帏,而沈窈又嫁给了陆陵川,有些话,他永不能说出口。 但他也存了妄想,希望沈窈能够知悉他的心意,若有来生,他愿意用一生相守,不离不弃。 听到他的话,那玲珑的身影虽没转过来,但清润甜美的女声,却一字一句从沈窈嘴里脱口而出。 “明光哥哥,边关凶险,你切记多保重。” “若有来生,窈妹妹愿意……” 沈窈话没说完,目光所及之处,就见到了一截绣了飞龙的月白的龙袍。 她心底发慌,手里的紫檀花盆摔到地上,“啪”的一声响。 顷刻间摔得四分五裂。 第53章 躲不过命运的手段,那就铤而走险 随着手里的紫陶花盆坠地,沈窈清甜的嗓音,也一字一句落入薛越耳朵里。 “若有来生,窈妹妹愿意与明光哥哥做亲兄妹!” 然后她蹲下身子,去捡拾那株君影草。 耳边传来沉沉的脚步声,就见左翎从廊下转出来。 他高声朝薛越嚷嚷,“明光,少时书院的伙伴正在找你喝酒,你怎的跑到这里偷取浮生呢?” 左翎的身后,站着一身月白龙袍,身姿昂然的陆陵川。 “臣参见陛下!” 听到沈窈说的话,薛越强忍下心底的苦涩,躬身向皇帝见礼。 陆陵川不以为意的挥挥手,示意他免礼。 然后几步走到沈窈身边,也蹲了下来。 骨节修长的手指就搭上了她白皙的指尖,人也几乎快贴到了沈窈的脸颊上。 辰时,陆陵川率百官与后妃向太后朝贺时,身着的是冰冷威严的十二毓帝王冕服。 此时,他换了身燕居的龙袍,通身清冽的幽幽兰香。 “窈儿,朕去母后身边,没瞧见你,就围着南宫这一片来寻你。” 他握着沈窈染了泥土的手,从怀里取出洁白的帕子,一点点给她擦。 “爱妃,以后切莫让朕好找了。” 这情深几许的声音,听到沈窈耳朵里,她却通身爬满了鸡皮疙瘩。 陆陵川这厮可不是善类,她就等着挨收拾。 “陛下,臣与明光喝酒去了。在此向陛下与娘娘告辞!”左翎说道。 适才皇帝一时兴起,让他陪着在宫闱里走走。而撞破了这薛越与贵妃的“奸情”,他才知道皇帝可不是简单的走走,他来,是为了寻找贵妃。 左翎此时觉得,看戏事小,保命事大,他赶紧扯着薛越离开。 转过廊庑,薛越强忍住内心的难过,脊背抵靠在大红的宫墙上,已然失去了全身力气。 “你知道你不好过,可人总要往前看。” 左翎劝道。 “倘若她过得好,我也愿意退居一隅,不再有任何念想和打扰。” “可她的日子,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你让我怎么安心!” 薛越低落的说,脑海里满是沈窈那惊慌失措的无助模样。 他仰头望向宫墙夹道里湛蓝的一线天空,连只鸟儿自由振翅的影子也看不到。 而碧栖宫这边的长廊里,等两人的身影消失,沈窈浑身一软,就直直跪了下来。 要不是陆陵川伸手拉了她一把,她的膝盖就堪堪落到了花盆的碎片上。 这一个上午,沈窈经历了沈薇跳湖,适才又与薛越廊下狭路相逢,她浑身的神经都绷紧了。 爹爹从小就告诫她,自古帝王多疑凉薄。 此时,与陆陵川在无人的廊庑下单独相对,还挨得这么近。会不会,明日前朝后宫就会传出贵妃暴毙的消息呀? “今日你有什么话要对朕说吗?” 陆陵川带着微微热意的手指,挑起沈窈下颌,目光沉沉,似乎带着隐隐的怒气。 “臣妾只是与薛小侯爷偶遇。” 沈窈落到陆陵川手里,她自认晦气,却也认真的解释道。 至于信是不信,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反正陆陵川再是小心眼,他也没有实证。大不了让她禁足,罚俸,不过这些,她都经历过了,想来也没什么可怕。 “偶遇?” 略带粗粝的指腹摩挲着沈窈下颌,陆陵川重复道,凉凉的声音牵痛了沈窈的心。 “皇宫这么大,贵妃和小侯爷也真是有缘,这样都能偶遇?” 当着薛越的面,陆陵川装得云淡风轻,实则心里的醋坛子早就打翻了。 尤其在听到沈窈那甜美无辜的一声“明光哥哥”后,他攥紧了拳头,有一种心被活生生撕裂的感觉。 要不是适才左翎死命拉着他,他早就冲出去,一刀刀把薛越给凌迟了。 作为帝王,他不允许任何人挑衅他的骄傲与威严。 此时与沈窈单独相对,怒意上头的陆陵川,再也按捺不住脾气。 他阴阳怪气的质问道—— “贵妃,你唤薛小侯爷为明光哥哥,还和他说什么今生来世。” “怎么,朕还没死,你就想着要红杏出墙了?” 妒忌让陆陵川面目全非,捏着沈窈下颌的手指蓦的收紧,“告诉朕,朕可以成全你!” 疯魔上头的陆陵川,甚至理解了为何梦里的自己,会因为沈窈忤逆太后而处置了她。 这个女人,太会诛他的心了。 面对陆陵川的杀气与怒意,沈窈淡然的说,“陛下,你若带着偏见来看臣妾,那臣妾今日百口莫辩。” “若今日熙和王朝的贵妃传出暴毙的消息,就请陛下念着和她也算相识过,把她的尸骸赐还沈家。” “沈窈想和母亲长眠在一起。这皇宫太大,太孤单。她想念母亲了。” 沈窈说完,身子伏地,就等着陆陵川治她的罪。 虽然今生她只想苟安,可若要连累家族和爹爹,她也实在不忍心。 瞧出了沈窈的心思,陆陵川更是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气。 “别以为贵妃暴毙就可以让沈氏一家脱罪。朕是明君,为了让贵妃地下不孤单,怎么也要送你爹爹和那与你一样蠢不可及的堂妹一起去陪你!” 说到气头上,陆陵川已经口无遮拦,专门捡让沈窈难过痛苦的话说。 他不好过,谁也不要好过! 听了狗皇帝的话,沈窈也不跪了,只是无力的跌坐在地上。 前世,她在今日因为忤逆太后而最终与陆陵川生出嫌隙。 今生,她还是逃不掉命运的翻云覆雨。 沈窈靠在廊庑的柱子上,浑身微微颤抖,说不害怕是假的,但眼下,她也想不出什么对策了。 “至于薛越,朕会送他数不清的美人,给他生数不清的孩子。别听他和你说的什么前世今生,你很快就会被他忘记!” 陆陵川还在沈窈耳边喋喋不休。她只觉得聒噪。 沈窈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满脸带泪。 她仰起头,伸手抓住陆陵川腰间的玉带,就撅起粉嘟嘟的唇朝他吻了上去。 陆陵川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原本还等着沈窈出手来挠花他的脸。这奶猫儿,真的怒起来,也就只有那点伎俩了。 丁香小舌细细描摹着他的唇角,然后又缠绵的啃噬着他的唇瓣。 再下滑到他嶙峋的喉结,不轻不重的咬了一下。 “沈窈,你以为……,唔,” 陆陵川想推开沈窈,可在他说话这瞬间,这妖精的舌尖就顽强的探了进来。 两人唇齿相依之际,沈窈闭上眼,含着陆陵川的舌,轻轻吮吸着。 第54章 信用破产的皇帝 一番勾缠后,沈窈的舌尖在陆陵川的唇齿间辗转留香。 如此亲密的安抚,让男人蓬勃的怒意,如阳光下的冰块,在一点点消融。 而沈窈见狗皇帝被她亲得晕晕乎乎了,这才放心的后撤了一步,只是手指依旧牢牢勾着他腰上的玉带不放。 “陛下,臣妾心里从来没有别人。” 沈窈轻声道,那软软糯糯的声音,须臾间就瓦解了陆陵川苦涩而冷硬的心防。 当然,对重生回来的沈窈而言,在保命的关头,说几句甜言蜜语,简直太过容易。 反正,亲几下狗皇帝,就当今日她被迫啃了条披着漂亮人皮的京叭狗罢了。 沈窈这样想,又继续说,“陛下,今日真的只是偶遇……” “贵妃,你太聒噪了!” 陆陵川忍不住骂。 他已经太久没有拥着这小妖精了。此时,沈窈却停止了亲他,一张小嘴还喋喋不休的向他作出解释。 谁要听她说这些? 陆陵川反手扣着沈窈的后脑,蛮横的撬开她的唇,又重重的亲了上去。 陆陵川的吻,气势汹汹,带着肆虐与横扫一切的霸道,仿佛能够吸人魂魄一般。 亲得沈窈喘不上气了,他才会用嘴给她渡进去几口气。然后又坏心眼的鼻尖相抵,整个含住她水润潋滟的红唇。 陆陵川如此反复,折磨了她很久。 沈窈就如同被抛上岸的一尾鱼。呼吸尽在他的拿捏之间。 直到怀里的美人儿被逗弄得情潮涌动,小脸绯红,绵软到一捏仿佛就能出水,陆陵川这才罢手。 而沈窈软了腰肢,无力的挂在他脖子上,只能咻咻的喘着气。 陆陵川对着她的耳心吹了一口气,用舌尖轻轻舔着她圆润的耳垂,坏坏的说—— “爱妃,你适才说,要与薛越来生做亲兄妹,这点,朕十分满意!” 沈窈惊了,所以这厮今日并不会杀她,只是为了吓唬她?却骗得她投怀送抱? 沈窈生气的控诉道,“陛下,你又欺负臣妾!” “贵妃说朕欺负你,那朕就好好欺负你一次。” 低哑的嗓音,倏然下移。她纤细白皙的脖子被重重的咬了一口。 “嘶!”沈窈痛呼一声。 这狗皇帝,居然要咬人? 带着热意的手指摩挲着他留下的红红的牙印,陆陵川又把唇印了上去。 “贵妃,你痛吗?” 陆陵川问,不待沈窈回答,又闷闷的说,“这段时日,朕的心更痛!” 他沿着她的后颈啃噬着,在那细嫩的皮肤上留下了一排密密的牙印。 而再次落到他唇齿间的沈窈,浑身一颤,却既不敢乱动,也不敢说话。 “这样就乖多了。”他哑着嗓子说, 陆陵川一把抱起她,围绕着碧栖宫的红色宫墙,走了几步。 寻了一处宫殿,一脚踢开了殿门。 沈窈借着日光,能见到这处偏殿被拾掇的干干净净,那随风拂动的红色垂幔后,隐隐约约,露出一张宽大的锦榻。 后背触到锦榻上铺着的柔软,陆陵川带着一身氤氲的兰花香,沉沉的覆在了她身体上。 “别,别在这里!” 她慌了,伸手去推他。 “不在这里,在哪里?” 陆陵川邪邪的勾起一抹笑,在她垂下的眼睫上亲了亲。 她在他身下,犹如一只受惊的蝶。 陆陵川单手解下腰间的玉带,抓住沈窈的双手捆了起来。 她只能悲哀而无助的看着他漂亮的爪子,扯开了她的衣襟,探入了她绣了寿桃的蜜色小衣。 “以往怎么养,都不怎么长?” 陆陵川满足的掂了掂,叹息道,“如今却大了不少。” 沈窈一张脸红透了。 前世,她可没少喝木瓜牛乳。无人时,还翻着古书,逼陆陵川沿着穴位给她按。 “贵妃,朕今日就和你一起生皇子。” 陆陵川哄着沈窈,憋了这么久,今日终于可以痛痛快快疏解一番了。 乾坤朗朗,这厮居然惦记着那点事。沈窈哀嚎一声,气的伸腿去踢他。 “踢坏了,可生不了儿子了。” 陆陵川坏坏一笑,捏住沈窈纤细的脚踝,勾到他腰上。 然后埋头到她敞开的小衣里,…… 片刻之后,沈窈潋滟的红唇,发出细碎的嘤咛声,仿佛带着某种暧昧而又隐晦的邀请。 “贵妃,朕今儿让你见识何为真男儿,朕已经好久未……” “咣当”一声! 随着门扉推开的声音响起,陆陵川那一抹迷离而狂狷的笑容凝结在他俊美风流的脸上。 “想当年哀家还是先帝的德妃时,就住在这碧栖宫里。” “太后娘娘,老身还记得,先帝爱您,却不得不为了皇后罚您。那一日,您带着还是大皇子的陛下,就住在这偏殿中。” 隔着纱帘,太后和辽东王妃的声音清晰的传来。 “秦嬷嬷,你领人去外面守着,让我们老姐妹好好说会儿话。” 听着外间的说话声,陆陵川已经绝望的倒在沈窈胸前。 他后悔了,适才要是听沈窈的,不在这儿就好了。 “小妖精,朕今晚怎么也要办了你!” 陆陵川咬着后槽牙,压低了声音说道。 然后含着沈窈的耳垂泄愤似的咬了一口。 他肿胀充血的痛处,狰狞的抵着她。两个人都僵持着,一动不动。 即便如此,陆陵川还是舍不得离开沈窈。 太后略带几分不满的声音隔着纱帐传来。 “皇帝虽然孝顺,可如今也没让哀家抱上孙子。那离王虽然不成器,也只是一个闲王,却已经生了五个儿子,三个女儿了。” “那离王的孩子,还要唤哀家一声皇祖母,你说,让哀家心里如何能高兴?” “太后娘娘莫急,陛下还年轻。” 辽东王妃宽慰道。 沈窈又听到太后的声音,“皇后是个不中用的,身子不好,还不得皇帝的心。” “那贵妃呢?”辽东王妃问。 这下子,沈窈耳朵竖起来了。 “原来哀家不喜贵妃,这丫头生得太好了。过犹不及,盛极而衰。” 这次太后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喜色。 “奈何当年皇帝喜欢得紧,哀家也就顺了他的心意。” “不过皇儿到底是个清醒的,他也对哀家承诺过,沈氏一族在朝中不过清流,就算沈太傅在文臣中如何有威望,他也永远不会立沈窈为后。” “陛下英明神武,实乃天下之福。” 太后与辽东王妃的交谈清晰传来。 陆陵川在心底长叹一声,他今儿可是被太后坑惨了。 此时的内殿里,锦榻上的两人,只剩下了恨意和尴尬。 沈窈咬着银牙,用唇语说,“陛下,你可真是个大骗子。” 当年,沈太傅竭力反对她嫁陆陵川。这厮觍着脸对她说,让她做侧妃不过权宜之计。 沈窈侧过脸,眼泪无声的流了出来。 第55章 跌倒了的贵妃,爬起来又是一条好汉 见到沈窈的眼泪,陆陵川彻底慌了。 他清晰的看见,那双在今日染上了桃花的大眼睛,在流泪的瞬间,又再一次恢复了冷漠与寂寥。 陆陵川默默抬起手,为她擦拭眼泪。 沈窈的眼睛,犹如破碎的古井,泪水汹涌泛滥,他怎么也擦不完。 到后来,他攥紧拳头,却只能无力的望着默默无声流泪的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殿内一片沉寂,太后和辽东王妃起身离去了。 而所有的躁动,都已退潮。 陆陵川赶紧解开捆住沈窈双手的玉带,没有底气的说—— “窈儿,朕可以解释,……” 看到她眼眸里的冰冷,破碎,以及不信任,他只能生生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向她解释?此时又能解释什么呢? 一切的辩解都是苍白的。 昔年先帝反对,说他爱沈窈太甚,而为君者,却不能对世间万物有一丝的偏爱和私心。 为了能娶到她,他的确对先帝许诺,沈窈永不为后。 可是为了娶她,他又对沈窈说,让王云菱当太子妃不过权宜之计。 君子不打诳语。 今日他自食恶果,也算是种报应。 太后既然已经离开,沈窈坐了起来,她整理好发髻,把珠钗重新插好。 然后轻启珠唇,对陆陵川说道, “不管陛下信不信,我沈家女从来都是清清白白。” “如果陛下还是不放心,那就请你下旨,让臣妾余生都永居长信宫。” “对外就说臣妾身子不好,需要静养。” “这样,爹爹和天下文臣,依旧会尽心辅佐,与君王同心。” 沈窈一气儿说了很多话,字字句句,都在为陆陵川考虑。 她又理了理裙摆,向他行礼告退。 陆陵川赶紧握住她的手不放,略带祈求的说,“窈儿,朕真的一直把你当做朕的妻子!” “这些话,陛下还是对皇后去说。” 沈窈一把推开他,眼眸中的厌倦与不耐烦一闪而过。 “就算昔年誓言做不了数,你也依旧是朕的贵妃!” 陆陵川咬着牙,几乎是豁出去不要脸了。 “陛下没说错!” 沈窈冷冷的回道,“那陛下需要臣妾侍奉,那我沈窈也会宽衣解带。若陛下哪日腻了,要杀臣妾,那我沈窈也会乖乖儿引颈就戮!” “我沈家从来都是熙和王朝最忠心的臣子!” 沈窈顿了一下,又说道, “陛下,太后宫宴,我们在此处厮混,本就不成体统。现在,臣妾可以告退了吗?” 陆陵川怒道,“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倔强?为什么就不信朕的真心。” “陛下的真心?” 想起前世死去前那些残破的画面,沈窈惨笑一声,径直推开殿门离去。 陆陵川只看见午后璀璨的阳光,给沈窈远去的背影镀上了一个金身。 在光影里,她越去越远。 陆陵川颓废的坐在锦榻上,在无边蔓延的心痛中,只觉得一切充满了讽刺! 就在刚才,他居然还揽着沈窈的细腰,向薛越炫耀他已寻回了此生的至宝。 陆陵川苦涩的想,冥冥中到底是怎样一支无形的手,在操纵着,让两人渐行渐远? 沈窈独自走在宫道上,任由微风卷起她贵妃制服的裙摆,内心却一片荒芜。 和陆陵川在碧栖宫的偏殿纠缠了那么久,那里没有放冰,热得她浑身起腻, 她干脆沿着花团锦簇,彩旗招展的各处小花园与长廊,绕道回了长信宫。 沿途的风光,让她的难过,气恼一点点平息。 小时候,爹爹在宫里为太后祝寿,春浓牵着小小的她,就在金水桥头看表演。 从西华门到宣武门外的金水桥,十余里路,张灯结彩,汇聚了民间的戏曲、杂技、歌舞等各种表演。 文武群臣则聚集宫城,分队而列,望阙行礼。 太后的寿诞,向来礼仪繁琐、寿典繁盛、规模庞大。 春浓还打趣她,说她嫁了太子,有一日,也会有这样的盛典为她庆贺。 她那时还气恼春浓得很。 沈窈爱陆陵川,她想,若他要是先驾崩,那她就要做熙和王朝历史上第一个殉夫的皇后。 “去了哪里?怎的眼睛是肿的,还起了一身汗?” 见沈窈踏入殿门,春浓心疼的迎上来,赶紧命人去取热水来。 “本宫没事,换身衣裳,下午还要去寿宴上陪着太后。” 话虽如此,泡到温水里的沈窈,精疲力尽,于是在浴桶里合上眼睛,睡了一盏茶功夫。 既然和陆陵川已经走到这般难堪的地步,沈窈也就不想在贵女云集,嫔妃斗艳的场合输了自己。 此时,菱花铜镜里的美人,眉目间带着矜持与高傲,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 她一袭广袖流仙的金丝薄烟翠绿纱,而身后拽地的裙幅褶褶,如月色霜华流泻一地。 春浓眼中满是热望,她扬声道,“给贵妃娘娘备轿!” 沈窈取了一枚狸猫扑蝶的双面绣团扇举在手里,缓缓儿往殿门处行去。 皇帝陪着太后,坐在含元殿上首。 今年的太后生辰,礼部别出心裁,让世家贵胄府邸里未出阁的女眷们,都献上各样的才艺歌舞。 沈窈踏入殿中,遥遥向上座行礼后,就随意捡了个无人的席面坐着。 她玉骨样的指尖举着团扇,半遮秀面,一双秋水样的眼睛,随意的瞥了一眼殿内献舞的姑娘。 沈窈没猜错的话,这正是辽东王府的小郡主,也是太后属意要在此次选入宫的人。 “皇儿,你今瞧上了的贵女,哀家都做主,为你纳入后宫。” 太后兴致盎然,瞧着这些年华正好的姑娘们,仿佛就见到了一年后子孙绕膝的热闹景象。 “母后!” 陆陵川不耐道,他心里隐隐气恼太后,她要不是闲来无事跑到碧栖宫去追忆什么过往,他又何至于与沈窈再次不欢而散。 陆陵川眼角余光追着殿内一隅端坐的那抹纤秾的身影。她的一颦一笑,懒懒顾盼,都落入他的眼底。 太后见皇帝实在心不在焉,长长的叹了口气。 一曲歌舞毕,辽东王府的小郡主脚步轻盈的走到殿中,朝太后和皇帝行礼。 这个眼神热烈的姑娘,一身红裙飞扬,她幼鹿般的大眼睛直接望着陆陵川。 “陛下,你说,今日臣女的舞跳得好吗?” “甚好!” 陆陵川面无表情的说,“去年及第的状元郎还没婚配,若你父亲同意,朕可为你赐婚!” “我不要皇帝哥哥赐婚,芳年此次入京,是想留在太后娘娘身边尽孝。” 小郡主笑盈盈回道,也不怵皇帝的冷漠。 这芳年郡主,出自辽东郡,那是熙和王朝最广阔富饶的土地,历代帝王,莫不对这霍家都极为礼遇。 陆陵川厌倦的说道,“那就赐你住在慈宁宫偏殿秋芳居。” 当年太后也是用同样的借口让白婉珠进的宫。 白婉珠见辽东王府的郡主将来也会走她的老路,眼珠儿滴溜溜一转,停在沈窈身上。 在歌舞停歇的片刻,她起身举杯道, “今日宫中如此热闹,让本宫想起昔年,贵妃姐姐那一舞,才真真儿惊鸿一瞥,艳压群芳。” 白婉珠的话,明显是在为沈窈引祸。 果然,那小郡主不服气的望向沈窈,骄矜的说道,“是吗?那芳年斗胆,请贵妃娘娘跳上一曲。” 沈窈举着团扇,也不起身,勾起唇角,妩媚一笑, “小郡主呀,却是不巧,本宫的腰几日前扭了。想是年纪也大了,腰身就不够灵活了。” 沈窈晃着手中的团扇,遥指白婉珠, “倒是淑妃妹妹,陛下最爱看她跳舞。还特意请来教坊司的舞娘,亲自教导她。” 教坊司的舞娘虽是天下第一,但出身却多是罪臣女眷或者从江湖上买入的女伶。 这下子,殿中响起阵阵私语。 今日出席太后寿诞的女眷,莫不都来自上京的高门大族。谁能看上这不入流的争宠手段。 沈窈又道,“今日太后寿诞的好日子里,不妨请淑妃妹妹为大家献上一舞。本宫也甚为神往呢。” 第56章 后宫的女人,一场场大戏 那小郡主年少执拗,湿漉漉的眼眸又望向白婉珠。 “芳年自幼习舞,还请白姐姐赐教。” 当着这么多人,白婉珠是有苦说不出。 而这小郡主在今日却非要分出一个胜负来。 太后见淑妃下不来台,出言说道, “芳年呀,你贵妃姐姐说笑的。淑妃也就是等闲比划两下罢了。” “论起跳舞,哀家瞧这后宫之中,你才是不遑多让那一个。” “以后你皇帝哥哥处理政事觉得疲累了,你就在哀家宫里为他解乏。” 太后的安抚到底还是有效。 一听到以后可以常常见到皇帝,霍芳年点点头,轻浅一笑,提着裙摆跑回辽东王妃身边坐下了。 沈窈在心里嗤笑,陆陵川曾经骂她把他送人,还把他卖了个好价钱。今日,太后此举,不也是在用他做人情吗? 虽然得到了太后解围,白婉珠脸色却极为不好,一双满是恨意的眼睛,反复打量着沈窈。 “贵妃姐姐,听说陛下为薛小侯爷与永安侯小姐赐婚,你沈家那位堂小姐为此还跳进了太液池。” “这皇室赐婚,本是天大殊荣。这沈薇此举,分明就是藐视皇室。你那二叔,还是什么御史大夫,此番,难道他要弹劾自己?” 白婉珠气急败坏,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了。 “淑妃所言极是,想来父亲与二叔定然会重重惩戒本宫那不成器的堂妹妹。” 沈窈认真回道,“既然二叔难当御史一职,那本宫即刻给他修书一封,劝他向陛下请辞。再按藐视皇室威严一罪重重惩戒我沈家。” 她把话说完,也不看上座的陆陵川,以扇遮面,举起手边的琉璃杯,饮了一口葡萄酒润润嗓子。 “胡闹!” 陆陵川忍不住呵斥道。 “沈谦是朕的肱股重臣。适才沈氏女跳湖一事,朕已给予赏赐安抚。” “后妃不得干政。贵妃,朝堂之事,你不得妄加议论!” 陆陵川头痛道,若沈枫或者沈谦哪一个人提出致仕,那他每日案头上的折子又会厚上好几摞。 那不得累死他才怪! “臣妾谨遵陛下教诲!” 沈窈从善如流的回道。她知道陆陵川离不开二叔在肃清朝官贪腐,滥权上出的力。 白婉珠神色灰白,右手掐着左手,生生掐出了一道血痕。 此时,皇帝的话,虽名为敲打沈窈,实则也表明了对沈家的重视。 “淑妃,你那位置距离戏台子近,本宫挨着你好看戏!” 沈窈起身,笑语盈盈,身姿摇曳,一步步靠近白婉珠。 虽说大家都能看出淑妃与贵妃不合,但这众目睽睽之下,贵妃行止有仪,绝色生香,她说出的理由明面上听着也合理,所以众人都从这两人身上挪开了眼睛。 大家要么继续聊着天,要么向皇帝与太后说着恭维的话。 此时,贵女们的献艺暂歇,由梨园接替。 花旦在戏台上,婉转流丽的拖着长长的戏腔。 太后爱看戏,此时已经看得入了迷。 沈窈已踱到了白婉珠身边,往戏台上瞥了一眼,遗憾的晃了晃手中团扇, “妹妹这里,视野绝佳,可惜这出戏,本宫却不爱看。” 她说完,又悠悠的回到自己那旮旯里的坐席。 台上的花旦一甩水袖,一个小碎步圆场,铿锵的唱出,“哪一位去往南京城,去为我三郎把信传,……” 戏台子上唱腔不绝,而白婉珠却已坐立不安,她浑身上下起了大片的疹子。 于是忍不住用手抓挠着脸颊,脖子。 “娘娘,你怎么了?”有人惊呼, 白婉珠这里的异常终于引来了大家的瞩目。 太后喝停了戏班子,她也不怪白婉珠扫了兴,下令道, “将淑妃扶到偏殿,命太医来看着。” 白婉珠贴身宫女伶丽与一个嬷嬷上前,把她带了下去。 过一会儿,太医院院正张松鹤匆匆而来复命。他神色紧张,附在皇帝耳边一阵耳语。 “狗奴才,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哀家说,婉珠儿究竟怎么了?” 太后怒道。 “说!”陆陵川眼神眈眈,仿若不经意的看了一眼沈窈。 “这?”张松鹤迟疑片刻,还是嗫嚅着喉头回答。 “回陛下,太后娘娘,淑妃她疑是染上了麻风。” “什么!” 太后手边的白玉酒盅“咣当”一声掉地。 霎时间,含元殿内一片慌乱,日常里矜贵持重的夫人小姐们就想四处奔逃。 “慌什么!天子在此,必得真龙庇佑!” 太后凤目单寒的一一睨过殿内所有人。 “张松鹤,你可有诊断错?淑妃好好的,才从万佛寺接回来,怎么就会染病?” “太后娘娘,臣也只是初步判断。淑妃病情刚起,还需观察。只是为了安全起见,皇宫内必须熏艾清毒,尤其她这两日居住过的紫宸宫,那里四通八达,距离陛下也近,……” 一听到会波及皇帝,太后就慌了神,这侄女和儿子比起来,孰轻孰重,她自然衡量得分明。 陆陵川握住太后颤抖的手,以作安抚。 又果断下令道,“张松鹤,你还犹豫什么,速派人处理一切。若人手不够,就从禁军里抽调。” 含元殿里,丝竹停歇,美酒佳肴也变残了。 上京的贵人们,不仅一个个熏了通身的艾草味,还得“咕咚咕咚”喝下一碗苦臭的药汁才能离开。 与此同时,御花园中赴宴的大臣们也都没逃掉这般待遇。 沈窈捏着鼻子,灌了一碗药,领着春浓与夏荷,行到殿门口,打算坐着轿辇回长信宫去。 今日太后寿宴到了这般地步,人心惶惶,也无法进行下去。 “贵妃娘娘,陛下让奴才请您去勤政殿问话。” 正要上轿,一个圆溜溜的脑袋跪在沈窈跟前,汪大福的声音骤然传入她耳边。 勤政殿历来是处理前朝大事的地方,陆陵川让她过去,不知道又安了什么心。 含元殿就在勤政殿背面,转过去不过半盏茶功夫。 饶是如此,沈窈还是上了轿。 和那狗皇帝周旋,太费心力,总会令她折寿。所以,她更要勤快着保养自己。 “这当头,陛下不是很忙吗?哪里有空找我家娘娘呀?” 春浓惴惴不安,往汪大福嘴里去套话。 汪大福挠挠头,他也答不出来。 只是默默瞧了一眼沈窈,这贵妃娘娘今儿真真儿是极美的。 陛下眼睛也没瞎,可他怎么把贵妃召去了和大臣们议政的地方了呢? 进了勤政殿,陆陵川背身负手而立,身姿轩昂。 而他四周站了八个 威风凛凛的高大禁军。 果然,如今和这厮的裂痕越来越深,她一来,他就给她一个下马威。 沈窈心里恨恨的,望了望禁军手中举着的寒光凛凛的刀剑斧戟。 然后默默抚摸了下自己修长的颈子。 美人若没了脑袋,那得何等惨烈。 收回了满脑子的胡思乱想,沈窈敛裙一拜,向陆陵川问安。 只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声冷哼和这狗皇帝呵斥她的声音。 “贵妃,你搅合了太后的圣寿,你可知罪?” 第57章 深情告白,又变成了一地狗血 “臣妾不知自己所犯何罪。” 面对陆陵川的质问,沈窈无辜的回答道。 这白婉珠回宫后,要是不生出谋害她的心思,就不会去和淳于顺接触。 那淳于顺也就不会有机会用上见风丹。 这见风丹用风疹草炼制,施害极其简单。只需要会面,放到上风的地方,其毒素就会在人身上停留一年。中药之人,一旦遇到见风草的花粉,就会全身瘙痒。 而今日白婉珠但凡能收敛些,表现出几分良善,那沈窈也不会用团扇上的花粉来引她毒发。 所以,沈窈认为,今日的事,谁也没资格来怪她。 “还说自己无辜!” 陆陵川最恨有人在他面前自作聪明。 他是运筹帷幄的天下之主。宫闱之中,只要他有心,又有何事能逃过他的法眼? 况且这见风丹,还是昔年两个人打闹顽皮的时候,一起去民间淘来的偏方。 陆陵川气闷的说,“你可知道今日这场闹剧,让淑妃被隔离在掖庭暗无天日的地方,而太后因为惊吓又引发了心悸的老毛病。” 把话说完,陆陵川转过身望向沈窈。 他沉沉的目光,如一潭幽深的湖水。 沈窈矢口否认,\"陛下若非要说臣妾与今日之事有关,就请拿出证据!” 她原本只是想惩戒白婉珠,没想到会让太后的寿宴也作了罢。 \"沈窈!你可知道今日万国来朝,百官齐聚,你这样做,让皇室颜面无存。” 陆陵川忍无可忍,“朕真该刚才就当着众人法办了你!” “是吗?陛下别把什么罪过都往臣妾头上扣。适才太后娘娘命张松鹤当众说出淑妃病因,你非但没有出言阻拦,反而顺水推舟。陛下自然也清楚,见风丹发作症状与麻风类似,今日,太后娘娘的圣寿搅得不欢而散,也并非臣妾一人之过。” 沈窈不耐的说。 前一世,政事上,她也为陆陵川背过太多黑锅。 当然,那时的她,不觉可悲,只觉得能为爱人分担,何其荣幸,何其甘之如饴。 “那贵妃是承认了给淑妃下毒了?” 陆陵川问。 “陛下心疼淑妃妹妹,也不必来找臣妾的晦气。要治罪,请拿出证据来。臣妾今日要在含元殿内用了见风丹,那满殿的人都会遭殃。” “当然,陛下也可以派人去查,臣妾及臣妾身边的人回宫后,有没有与你的心上人接触。” 沈窈自认为做的天衣无缝,犹在嘴硬着。 “啪!”的一声! 陆陵川气得一摔龙案上的白玉镇纸。 “你是觉得朕今儿拿你没办法了?” “怎么能呢?陛下向来英明神武,这世间的黑白是非,皆由陛下说了算!” 汪大福见两人一见面就吵起嘴来,不由得从旁劝和道。 “奴才的好陛下和好娘娘呀!钦天监推算出今夜有五星连珠的大吉天相。不如陛下带娘娘去摘星台上观赏,又可顺道儿为天下祈福。” “闭嘴!” 气头上的陆陵川与沈窈,倒是难得一致的冲汪大福嚷道。 嚷完后,殿内又倏然陷入沉默。 “回陛下,钦天监淳于大人求见!” 丹陛外小太监拖长了的声音远远传来。 沈窈浑身一颤,她偷窥了陆陵川一眼。 还好,这厮并没有用怀疑的目光看她。抓不到实证,她打死都不会承认。 “你去后面听着!” 陆陵川对着沈窈指了指龙案后的黄色垂缦。 沈窈缓缓儿挪动步子,心里打鼓,不知道待会儿会不会被揭发。 “传淳于顺进来!” 伴着陆陵川话音落下,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回响在勤政殿内。 接着是淳于顺向皇帝请安的声音。 陆陵川肃然说道, “淳于,朕今日来,有一事要请教你。同时,你需向朕盟誓,今日谈话,永不外泄!否则,刀枪剑戟,尽皆加诸你身!” 语气平静,却隐含了满满的威胁。 沈窈扶额,原来这八名威风凛凛的禁军是用来吓唬淳于顺的。陆陵川想收拾她,有的是法子,应该弄不了这样大的玄虚。 “陛下信任老臣,老臣自当为陛下马前卒。今日所谈之事,臣在此立下誓言,如有外泄,我淳于氏一族,断子绝孙,天打五雷轰。” 沈窈听的后背发凉,这哪里是伴君如伴虎,完全是伴了位阎王老爷呀。 “淳于,朕从少时起就挚爱一人,虽也如愿娶到了她。可这三个月来,她性情变得执拗,不讲理。且她见到朕时,也总是目光闪躲,找各种理由逃离。” 陆陵川念及这段时日沈窈的变化,神情低落,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悲戚。 “这是她的生辰八字,朕今日要你前来,就是让你为朕测算,朕与她之间,还有多少缘分?若缘分殆尽,那朕又还有多少转机?” 诚恳的问询,隔着明黄色垂缦一点点传入沈窈耳朵里。 年少挚爱?寻找转机?还让她躲在后面听壁脚? 陆陵川这厮又想用甜言蜜语来骗她了。 前几日看的话本子上也有这样一出。 皇帝设计让妃子相信,她永远是他心爱之人。 于是,城破之际,那傻女子为皇帝挡箭,因为太过情深,死后魂魄还困在皇宫,眼睁睁看着狗皇帝把朝中大臣的女儿一个接一个的娶进来,又眼看着这狗皇帝和别的女人,一个又一个的生下孩子。 这个故事,也不是凭空虚构,就影射了历史上某朝的开国皇帝。 沈窈打算,今日从勤政殿离开后,她要把那些挖野菜的,殉情的,以身挡箭的话本子整理好。以贵妃之命,让沈家女眷们好好研读,再每人写一万字心得给她。 执迷不悟者,就罚跪沈氏祠堂,再吃上一年野菜。 “陛下,从这位娘娘的生辰看,她如今历劫归来,洪福齐天,与陛下更是有三世情缘。” 淳于顺拍马的话飘入沈窈耳朵,她不由得嗤笑一声,她才不要让陆陵川那狗皇帝如愿呢。 她不会让自己白白承受前世那满心的苦涩,巨大的失望,以及作为娘亲,却无力保护孩儿的锥心之痛。 “可如今朕独困愁城,那小女子痴愚鲁钝,既瞧不见朕的真心,也不信朕的告白。朕不知如何是好!” “陛下,臣有一法,可抹去人的记忆。若陛下愿意,臣可为这位娘娘施法,施法后,这位娘娘就会只认得陛下,只依赖陛下,也只深爱陛下!” “咦?世间还有如此神奇之事?” 沈窈听到陆陵川惊奇的声音,大热天的后背起了一阵恶寒。 果然,淳于顺老谋深算的声音再度传来, “只是此法,需要抽取娘娘的七分魂魄。施法后,娘娘的心智会变成三岁稚子。” 什么施法?估计就是用一碗毒药把她给药傻了。 沈窈浑身颤栗。 竭力回想三岁时候的自己在做什么? 她开蒙晚,春浓说她两岁时还在牙牙学语,三岁时,还会时不时在夜里尿个床。而那时娘亲还在,她最为依赖母亲,一刻不见,就会哭泣着满院子寻找。 这挨千刀的陆陵川! 沈窈闭上眼睛,倒抽一口冷气。 她仿佛看见自己像个二傻子一样满皇宫追着狗皇帝喊娘。而这厮应答后,居然一脸淫邪的把她往榻上抱。 “竖子!” “小人!” “混账!” 沈窈喃喃的无声咒骂。 “这?”陆陵川虽有些迟疑,但也有三分心动。 面对沈窈,他真就是抓耳挠腮,却爱而不得。 他扬声道,“汪大福,立即去给朕寻几名臣子家中三岁的女童,带进宫来,朕亲自照顾几日,尤其沈氏的女童更佳。” 他虽然自幼跟着沈太傅读书,但也没有见过三岁的沈窈。 陆陵川刚说完,就感到后背一阵寒风略过,还有帷幔后重重的咬牙切齿的声音。 沈窈怒极了,这狗皇帝惦记她,居然狗急跳墙到这般地步。 她此时恨不得拔剑在陆陵川身上戳出几个血窟窿来。 第58章 被太后嫌弃后,又认为自己惧内的皇帝, 听着身后\"桀桀”的声音,陆陵川知道,沈窈这只奶猫儿已经到了发飙的边缘。 他的窈儿,如今是越来越经不起逗弄了。 于是,他肃然的望向淳于顺,“除了你说的施法外,难道朕与她之间,就再没有别的法子可想了?” 听到狗皇帝的声音,沈窈瞬间睁大眼睛,侧耳细听。 她打定主意,若淳于顺再向皇帝进什么谗言,她非得修书回沈家,让爹爹和二叔弹劾死这老匹夫不可! “咳咳!” 淳于顺默默环顾了下勤政殿四周,“陛下与娘娘在前一世的恩怨已经了结。这一世开始的,才是你们正经的缘分。” “既然是正缘,为何她总避着朕?”陆陵川问。 淳于顺答道,“还请陛下不必着急。只需耐心等待来年二月。” “雪满上京之日,就是娘娘与陛下琴瑟和谐之时。” 沈窈满意的抚了下眉心,老匹夫说了满嘴的好诳语。 就让陆陵川悠悠儿的等着去。 什么雪满上京之日?可笑,那可是她前世的祭日。 傻子也不会挑那样的时候去接受自己前世的仇人。 她此番可要让狗皇帝好好体会下,什么叫郎心如铁,心若不动,万物奈何! \"什么!” 陆陵川大惊失色,再也不想维持帝王的端稳。 “不行,绝对不行!” “朕可等不了那么久!\" \"一刻也等不了!” 他负手在殿中走来走去。 再等下去,太后不知道又得往后宫里塞进来多少女子。 再说了,继续憋下去,他的身体受不了,脾气也越来越坏了 。 要不然今日他也不会将白婉珠疑似染上麻风的消息宣之于众了。 当然,这淑妃被隔离,他也就能顺势收回了紫宸宫。 “陛下,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 淳于顺劝慰道,“到那时,这龙子龙女也会一并传来好消息。” “当然,若陛下不愿意等,那老臣今晚就可为陛下施法。” “施法后,娘娘即刻就会乖乖儿的跟着陛下。这一生,定会温柔驯服,与陛下死生相随。” “老臣还请陛下定夺,究竟用哪个法子?” 淳于顺说完,躬身行礼,等待皇帝下令。 陆陵川停止了暴走,想了一瞬,然后对淳于顺挥挥手。 “一切都容朕好好想想。你走。今儿的话,切记不可外传!” 等淳于顺紫袍的背影一消失,陆陵川赶紧正了正发冠,又整理下龙袍上的褶子,转到帷幔后来瞧沈窈。 目光刚一触及这玲珑的小人儿,他几乎是腆着脸说,“爱妃,你可听清了朕适才说的话?” 沈窈在心里回答,听清了,当然听清了,狗皇帝打算把她变成傻子。 陆陵川又殷勤的说,“朕可以向你盟誓,今日之言,句句真心,皆出自肺腑!” 得了,把他的真心喂狗,狗都不得稀罕! 沈窈一想到这厮的打算,一双水润的大眼睛就满怀警惕的望着陆陵川。 他进一步,沈窈退两步,直到被逼到墙角,她尖叫一声,推开他就往殿外逃去。 手上倏然一紧,人紧接着跌入一个混合了兰花与艾草味道的坚实怀抱。 “跑什么!朕还能吃了你!” 同时,斥责的声音传来,“朕还没想好,要不要让淳于顺施法,你怕什么。” “等过两日那些三岁的女童送入皇宫后,朕先试试,再做决定也不迟。” 沈窈握着粉拳,重重落在陆陵川胸口,捶得他闷哼了一声。 陆陵川压低嗓门,委屈的说,“贵妃竟然敢殴打皇帝了,朕待会儿要去找沈太傅说理。” “哼!” 沈窈又用力捶了他两下,这才罢了手。她会罢手,不过是因为自己的手打疼了。 “陛下,奴才能进来吗?\" 听着勤政殿内自家主子那装腔作势,打情骂俏的声音,汪大福扬着嗓门远远儿的问。 “滚进来!” 陆陵川不耐的说,这才放开了沈窈。 “陛下,太后娘娘此时正在慈宁宫发脾气呢。秦嬷嬷请您过去瞧瞧她老人家。” “朕即刻就去。你传轿辇送贵妃回去,路上仔细着,别把贵妃颠了晒了。” 面对陆陵川的体贴,沈窈只觉得有只黄大仙把她当成鸡在拜年。 到了太后宫中,宫女太监正在收拾打扫,而太后捂着心口,双目恹恹,无力的坐在雕刻了牡丹缠枝纹的紫檀圈椅上。 陆陵川知道今日自己太过了些,愧疚的说道。 ”还请母后无需担心。张松鹤领人仔细查验了淑妃的症状,虽然与麻风有几分相似,但也没有关键症状。皇宫里定然不会起疫病。等淑妃好了,朕自然就把她放出来了。“ “儿呀,哀家非是为这事忧心。” 太后怅然的说,“那永安侯夫人挑了一对三岁的胖娃娃来,说给哀家沾沾喜气。没准这后妃们肚子就争气了。” “哎!”太后哀叹一声,“趁着大家伙儿都在含元殿里,那三岁的女童先是掀翻了你父皇的牌位,又摔碎了哀家日日用来吃药的翡翠碗。” “玩累了,哀家就命人抱来挨着一起睡了。谁能想到,她居然在睡梦中,尿了哀家一身。” 太后控诉完,靠在皇帝肩头,无力的说,“若是哀家的亲孙子孙女也罢了。哀家瞧着堵心,命人将这对童子还给永安侯夫人了。” “既然已经还回去了,母后还请消消气。要不儿子今晚就安置在外殿陪着母后?\" 陆陵川心疼太后,扶着她的肩头,又命人取来安神的药膏亲自给她涂抹。 手却被一把隔开了,太后闷闷的说,“皇儿,你适才下令,让朝中大臣送三岁的童女进宫。那永安侯夫人又带着那女童折返了。” “儿呀,你若想要哀家的命,就明说。” 太后的话,让陆陵川惶恐,他一撩龙袍下摆,跪在太后身边。 “儿子不孝,还请母后不可妄言。” “你起来。哀家也乏了,再去歇一会儿。” 太后起身,往内殿行去。 她甚爱洁净,不住问秦嬷嬷那凤榻上有没有清理干净。 走出慈宁宫,陆陵川抬脚狠狠踢了汪大福屁股一下,问道, “狗奴才,这一切是你干的。” “陛下,还请切莫为贵妃娘娘施法呀。这好端端的美人儿,能说能笑,会撒娇,会闹脾气,瞧着多鲜活呀。” “要是真成了个小屁孩儿的性子,那瞧着得多可怜呀。” 汪大福认真的说。 “你说的这些道理,朕也明白。朕的本意,只是想让贵妃也瞧瞧这些孩子,若她喜欢,没准就想生上一个呢。” 陆陵川闷闷的说。 这一天天的,政务繁琐,还得遇上这么多闹心的事。 “大福呀,朕如今这样,是不是和民间惧内的那些男人一样呀?” 陆陵川万分心疼自己的遭遇,“贵妃这样的女子,也得亏是嫁给了朕。朕心宽似海,朕英明神武,才容得下这悍妇。” 他刚才被沈窈捶过的胸口,至今还有几分闷痛。 可见这女人下手不轻。 “陛下,您哪里是惧内呀。我看贵妃娘娘常常都吓坏了呢。” 汪大福知道,只要皇帝亲切的喊上他一声“大福”,那就是会和他说几句心里话。 这时候,他嘴巴再僭越,屁股也不得挨踢。 果然,陆陵川只是闷闷走着,抱怨道,“她吓坏了?那朕还气死了呢。” “陛下,你在气头上,天子之怒,血流漂杵。你想想,这贵妃娘娘,娇嫩得花儿一样,她又怎么经受得住。” 汪大福又继续道,“所以,她生气时,您要哄着她。您生气时,就得远着她。” “好。朕哄着她!” 陆陵川豪气的挥挥手,“当初朕承诺她搬回长信宫时,会给她一万两黄金。” “你即刻命人去把黄金抬了,朕要去看望贵妃。” 第59章 听他讲少年时候的一场好梦 听到这么晚了,还要去开库房,汪大福一瞬间无言。 这一万两黄金就是一千斤,得装满十个大箱子,还得抽调二十名粗壮的禁军来抬。 饶是如此,御前总管最擅长的,就是在皇帝跟前的见风使舵。 他弯着腰,殷勤说道,“陛下,您乃一言九鼎的真君子。” 果然,就见皇帝勾起唇角,对他拍的龙屁十分受用。 汪大福赶紧的,又继续说,“陛下,您若真是个民间男儿,那……,也是天下男儿宠妻的表率!” 陆陵川一面往长信宫行去,一面抬头瞻仰着天边的圆月。 他也觉得自己是如清风明月般磊落的君子。 折腾了一天,沈窈也累了。 正在长信宫里翻着话本子,吃着浇了牛乳,干果,蜜糖的冰酥酪。 庭院里飘来混合了香料的肉香。 小喜子掀开帘子,又给她送来一盘炙烤好的羊肉,乳鸽和子鸡。 听到一阵喧哗,她挑起窗户一看。 就见二十个健壮的禁军,两人一组,抬着一口口大箱子进来。 后面还跟着狗皇帝和他的大胖狗腿子。 她无奈放下手里举着的筷箸,擦擦嘴,步出殿门接驾。 “娘娘诶,好事儿!” 汪大福谄媚的往她跟前一窜,“陛下今儿过来给你兑现承诺了。” 随着一个个箱子被揭开,沈窈笑盈盈的,纤纤玉手一一抚过那黄灿灿的金子。 她可不敢说出内心的真话,—— 这是多大一个败家玩意儿呀! 为了讨女人欢心,动辄出手一万两黄金。 这先帝爷会不会气的从皇陵里爬出来呀? 小喜子眉开眼笑的拿起一块金子放嘴里用牙咬,念念有词道, “我滴个乖乖呀,今儿真是托娘娘的福,见过了祖宗十八代都没见过的世面。” 陆陵川见沈窈高兴,上前几步,牵了她的手往殿内走。 一面走,一面看长信宫的景致。 陆陵川环顾四周,“你倒是越发会过日子了。” 上一次来,长信宫内处处火光焦炭,断墙残垣。今日花团锦簇,影映着滢滢的月光。 他压下心底的沉郁,离开他的沈窈,依旧过得很滋润。 反观他,一点也不好,既不能忘掉,又做不到放下。 “都是托陛下的福!” 沈窈淡淡的说,手被这厮牢牢握着,她微微挣了两下,他却握得更紧。 两人进殿,陆陵川挨着她坐在榻上。 “陛下,挨这么近,怪热的。”沈窈嗔怪道。 又说道,“为答谢陛下赏赐的黄金,臣妾去取些好酒来。” “好。\" 陆陵川颔首,一双眼追逐着沈窈的背影。 想起适才沈窈拒绝他靠近的理由,他促狭一笑道。 “贵妃说长信宫太热,汪大福,速速再去取冰来。至于这内廷令,办事不力,就赏赐二十板子。” 他是睥睨天下的帝王,他的女人,自己可以欺负,但别人不行。 沈窈取了酒来,与陆陵川相对而坐。 香几上一对华美的夜光杯相对排开,素手纤纤,注入琥珀色的葡萄美酒。 “陛下,今夜臣妾与陛下不醉不归!” 沈窈举起杯,眼中的慧黠一闪而过。 那日含元殿里,陆陵川宴请薛越,却拿着她撒气的事儿还没过呢。 今儿可是她报仇的良机。 陆陵川并没有如沈窈的愿接过酒杯。 他凝神望着她,诚挚的说道,“窈儿,朕有些话,今日想对你说。” “陛下请讲!”沈窈说。 见陆陵川不喝酒,她就抬手灌自己。 这厮掐着这个点儿来,又献这样大的殷勤,无非是想上她的榻。今夜,只要有一个人醉酒,那就不能成事了。 “朕从来都记得,少时对你的承诺。那时对父皇和母后的承诺,只是权宜之计。” “朕本打算,登基后改立你为皇后。可是当年先帝骤然驾崩,幸得王丞相与你父亲力挽狂澜,稳定朝局。朕不能厚此薄彼,伤了老臣子们的心。” “这天下和江山的责任,从来都由不得朕。” 陆陵川苦涩的说。 “这些话,陛下也对臣妾说过。那时,臣妾信了。” 沈窈勾唇一笑,“往事已矣。陛下今日不提,那些少时誓言,臣妾都忘记了。” “臣妾早就明白,曾经年少懵懂的誓言都不作数。臣妾不会怨陛下!” “你不明白!” 陆陵川沉痛的说。 若那些誓言不作数,离开帝王庇护的沈窈,在这后宫里,早就成为了众矢之的靶子。 “窈儿,熙和王朝历来奉行商君的驭民六术。可是朕却想民富与国强能兼而得之。” “这些理想,陛下也曾对臣妾讲过。”沈窈答,又饮了一杯酒。 “为了江山与万民,朕做不了清风明月的君子,更不能让人知道,朕的心里,一生只爱一人。身在这权利场里,唯有腹黑,隐忍,权谋才能成就帝王霸业。” “陛下说的,臣妾都认同。” 陆陵川在这里啰哩啰嗦的,已经十分惹她厌烦了。 他的意思不就是,除了皇后之位,他什么都能给她吗? 可是,前世的求不得,到了今生,她都不稀罕。 沈窈道,“今日的酒甚好,臣妾有些晕了。陛下回去。” 又见到这冷美人下逐客令的模样,陆陵川只觉得自己掉进了无边无际的苦海,在里面不住的翻腾,却总是上不了岸。 他望向沈窈,苦涩的笑牵强的挂在嘴角, “你如今总是这样,朕说什么,你都不听不信,还找理由来搪塞。” 话说完后,陆陵川又绕过香几,走到她跟前,把沈窈搂在怀里,下颌摩挲着她的头顶,“窈儿,你若是喝多了,就靠着朕。” 在他心里,无论如何时过境迁,沈窈依旧是他一直爱着的姑娘。 被陆陵川搂在怀里,他铿锵的心跳声就响在耳边,沈窈知道此时逃不掉,索性闭上了眼。 他继续柔情的追忆着,既有抱怨,也是倾诉。 “窈儿,曾经,你最娇气,遇到无法疏解的事,总爱在朕的怀里哭泣。朕下朝时,你会关心朕,亲近朕,把你的女儿心事都说给朕听。” “如今,你却避朕如蛇蝎。” 陆陵川破碎的眸光,凝结了深情, “窈儿,这孑然一身,高处不胜寒的帝王路。若没有你的天真痴情,又如何能慰藉朕此生的孤寂。” 他又追着沈窈问,“你告诉朕,为什么我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是呀,臣妾也想知道,为什么年少时的一场好梦,曾经相爱的一对璧人,梦醒来后却……”只有怨与恨。 “朕那日做了一个梦,梦里……” 想起那个梦,陆陵川没来由一阵心慌,他略带尴尬,又万分艰难的对沈窈说,“梦里,朕在熙和二十一年赐死了你。” 他不敢去看沈窈的眼睛,捂着骤然剧痛的胸口,突然间倒了下去。 第60章 所以这个狗皇帝,活该没媳妇。 陆陵川捂着胸口,恰好倒在沈窈怀里。 沈窈扶住他,扬声命人去太医院请张松鹤过来。 殿内乱糟糟一团,小喜子和春浓进来,帮忙把皇帝暂时安置到贵妃的床榻上。 沈窈取来清水,慢慢渡入陆陵川口中,见他依旧毫无知觉的躺着,只能守在榻旁,陷入了无尽思索之中。 过了半盏茶功夫,春浓伸长脖子,还不见张松鹤,急得在殿内打转。 这时汪大福责罚完内庭令,正来复命,见状忙上前查看了看皇帝的症状,赶紧拽着春浓一道去寻张松鹤了。 见殿内再无旁人,沈窈春葱样的指尖,细细描摹过陆陵川的鬓角,然后又从他的眉骨往下,沿着他高挺的鼻梁,再到他的脸颊,缓缓游走了一遍。 一滴温热的泪,从她眼眶里掉出来,“啪”的落在陆陵川脸上。 她难过的说,“陛下,你怎么还不醒,难道真的忍心丢下臣妾吗?” “陵川哥哥,你快好起来!窈儿以后再也不和你置气了。” “这江山社稷离不开你,窈儿也离不开你。” 沈窈抹着眼泪,反复摇晃着陆陵川。 榻上的人,岿然不动,只是沉沉的合着眼睛。任凭沈窈如何呼唤,哭泣,晃动,依旧一点反应也没有。 沈窈起身,走到殿门处,往门外探了探。 再轻轻儿把门窗都次第合上。 她走到梳台前,打开黑漆螺钿的妆盒,取出一只黄金红宝石手镯来。 拧开里面的机簧,把药粉抖入桌上的两只琉璃杯中。 沈窈端着酒,一步步靠近陆陵川,环顾了下无人的四周,她倏然一笑,然后咬牙切齿道。 “哼!狗皇帝,难得你也有今日。” “我今日用断肠草混合了牵机的毒,把你送去西天极乐净土后,明日我就能跟着薛小侯爷,到天涯海角隐居去。” “你喝了这酒,从此后,我们之间的孽缘也算一笔勾销了。” 沈窈坐到榻边,扶陆陵川靠到她身上,然后举着杯子,往他嘴边里灌。 “哐当”一声,琉璃杯坠地,跌成了一地五彩的碎片。 榻上的人,睁开一双湛然流光的狭长眼眸,怒瞪着沈窈。 陆陵川恨得心头起火,他一字一句的骂道,“沈窈,你这个毒妇,竟然要毒杀亲夫?” “毒杀亲夫?臣妾可不敢当这罪名。”沈窈弯下身子,一点点去捡地上的碎片。 “不敢当?朕都听见了!”陆陵川气得用力按住正在一阵阵剧烈起伏的胸膛。 他好恨呀! 这一番深情,偏偏给了一个凉薄,恶毒的女人。 “陛下说臣妾是如何毒杀你的呢?是像在陛下的梦里一样,用一杯鸩酒送人上路的吗?” 沈窈巧笑着起身,挪到桌边,一抬手,把另一杯酒送入喉头。 陆陵川见状,急忙跌下床榻,扑过来抢。 沈窈退后两步,让他扑了个空,然后将手中空空的酒杯翻转, “臣妾已经把毒杀陛下的鸩酒喝光了,如此,陛下死无对证!。” “窈儿,你为何要……”陆陵川满目悲伤,把沈窈紧紧的抱在怀里。 却看到她脸上那抹讥讽至深的笑,他突然间发现自己上了当。 “今日臣妾再次领略了陛下的好口才,好演技!竟把假的,也能演绎得和真的一样。” “陛下的情深,从来不过一瞬。臣妾本来正感动不已呢,没想到,又受教了。” 沈窈唇角的笑意更深,眼眸里充满了不屑。她挣开他,朝陆陵川行了一个学生向夫子才有的礼仪。 “呵呵,朕的窈儿,果然冰雪聪明,识破了朕开的玩笑。” 陆陵川没脸没皮的为自己找了个台阶。 然后又倒打沈窈一耙,“贵妃,朕因为一个梦,为你那么伤心难过,都昏厥过去了。” “你才假惺惺掉了一颗眼泪,果然没良心。” 还不忘补了一句,“朕真是白疼爱你了!” “哼!陛下真会混淆视听!”沈窈就没见过如此无耻之人。 “窈儿,夜渐渐深了。我们安置。” 陆陵川也不顾沈窈还在生气,觍着脸朝她走过来。 “陆陵川,你站住!” “若今日,我告诉你,你杀我的梦是真的呢?”沈窈认真的看向他。 “你可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的事。” 言下之意,她断然不会原谅他。 陆陵川气笑了,怒道,“你还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就凭着朕的一个梦,你就照猫画虎,胡乱诬陷!梦里朕赐死你不是在熙和二十一年春吗?时候还没到呢!” “贵妃贪生怕死,那朕明日赐你一块免死金牌不就得了。” 陆陵川不耐的说。 在他眼里,一切不过多大的事儿嘛。 见沈窈生着闷气,他也气,又指着她道。 “贵妃,你不信朕,去信一个荒唐的梦,真是可恨!我们多年的情分,你都喂了狗吗?” “陛下怎么知道这个梦不是真的呢?” 沈窈冷清的问道。 适才听了陆陵川那些告白,她内心也有一丝奢望。 奢望这狗皇帝前世并没有亲手杀过她。那样的回忆太痛了! 一切若只是误会,至少能为她少不更事的洁白爱情,划一个句号。 可他却偏执如老狗,既没有追悔,也不探究真相。 凝望着沈窈,陆陵川继续自信满满的说,“朕那么爱你,怎么会舍得杀你?再说,你还没为朕生皇子呢?” “就算你真的忤逆太后,朕也顶多把你禁足一段时间就放出来了。” 看来今日和这狗皇帝是说不开了。 沈窈放弃了继续讲下去的打算。 “陛下,殿里还要添冰吗?” 窗外传来汪大福殷勤的声音。 他不是去请张松鹤了吗? 果然,这沆瀣一气的两只狗!沈窈在心里狠狠骂。 “继续添,多多益善!” 陆陵川坏心眼的望着沈窈,“贵妃不是嫌朕一挨过去就热吗?” “那就多多的添冰,把贵妃的寝殿布置得和冬日一样。” “大福呀,给朕抱床厚被子来,朕今儿就在长信宫安置了。” 所以这狗皇帝,要让她成为在熙和王朝第一个冻死在夏天的贵妃吗? 沈窈怒道,“梦里陛下用鸩酒杀臣妾还不够,现在还打算冻死臣妾吗?” 她也不敢提前世,怕淳于顺把她当成妖星,一把火焚了。 “别天天死呀死的,也不嫌晦气!” 陆陵川呵斥道,“死哪有那么容易!就算你是个常常忤逆犯上的混账东西,但朕作为你的男人,你的夫主,你的帝王,还是愿意宽宥着你。” 见沈窈不信她,陆陵川骄矜的毛病又犯了。 “再说那日在勤政殿,你也听到了。淳于顺给你算过命了,你与朕注定会夫妻恩爱,子孙满堂。” “你的大限还早着呢。” 陆陵川冷冷道,一把将沈窈拽到榻上,把薄被子扔给她,“睡觉!” 四下里铺了好几处一人高的冰砖,夏日里,沈窈本就衣衫清薄,此时,她摸出手绢,默默揩了揩鼻涕。 而陆陵川也不要人伺候,三下五除二,解了龙袍,一身雪白的中衣中裤,就钻进了汪大福刚给他抱来的厚被子里。 命人吹熄烛火前,还不忘坏坏的朝沈窈勾勾手,“贵妃应该知道,今夜和朕躺一个被窝才暖和。” “不然,明儿一早,这活美人可就冻成冰美人了。” 第61章 要想追妻,还得不要脸 沈窈听到陆陵川揶揄她的话,翻个身,脸向暗壁,裹紧了薄被。 “就冲你这比牛还倔的性子,也就只有朕能容下你。” 身侧那蜷缩成一团的小人儿瑟瑟抖着,陆陵川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一把掀开薄被,把沈窈拉到怀里。 而沈窈拳脚并用,一面抵抗,一面和他抢夺被子。 内殿到底太冷,陆陵川也不和她多闹,三两下把人制服,就把人拖到怀里,用厚被子裹好。 “放开!” “冻死我算了!” 虽然被他在被窝里紧紧抱着她。但沈窈傲气上来,人虽不能动,抱怨的嘴却一刻不停。 “朕又不傻,冻死了你,朕就没有贵妃了。” “别吵!让朕抱一会儿!” 尽管温软的身子,发散着彻骨的冷香,却让陆陵川整个人松懈下来。他凑上去,在她的唇上汲取了片刻的香甜。 柔软相触的这一瞬间,他疲累的闭上了眼睛,有一种倦鸟归巢的心安。 这样的心安,就算是再恢宏的帝王霸业,都无法比。 陆陵川的手掌沿着沈窈的背脊,往下滑,摸到寒铁似的一双小脚。 他心脏骤然紧缩了一下。 人都抱在怀里了,怎么还是个冰美人? 他赶紧捧着沈窈冷冰冰的小脚,捂在心窝里,然后扬声朝着殿外骂道。 “汪大福,你个狗奴才,想冻死朕吗?把冰撤走一半!” 沈窈一把拍掉摩挲着她脚心的手,怒嗔道, “陛下也别骂你那狗腿子了,加冰的事,不是你说的多多益善吗?” “是,是,是,都是朕的错。” 陆陵川也不恼,继续把沈窈的脚捉过来,用一双大手捧着,再轻轻摩挲着。 在沈窈的人生中,还真是难得,她居然能听到狗皇帝认错。 窗外溶溶的月色透过半片轩窗照进来,她巴掌大的小脸就流转在月光里。 有多久了,两个人没有在一起相拥着,共看一轮明月。 “睡。夜深了。”陆陵川搂着沈窈躺下,牵过被角盖在她肩头。 和他躺一个被窝,实在是浑身别扭,还被他缠得这么紧,沈窈伸出腿,在他身上胡乱踢了几脚。 陆陵川本想赖在沈窈身边睡一觉的,奈何这女人却不消停。 他一个翻身,压在沈窈身上。 然后勾勾唇,问道,“又想忤逆犯上了?” “还是说,贵妃想朕了?” 他知道沈窈不想留他,那就演得过分一些。 他低头蹭了蹭,轻浮的发出一声惊叹,“咦,果然,这处是大了点。” “竖子!” 沈窈推不动他,小声儿骂。 “继续骂,朕爱听!” 陆陵川趁机又美美薅了一把。 沈窈抿紧嘴,把脸扭向一边。 “怎么不骂了?” 他坏心眼儿的问,“可是怕朕会砍了你的脑袋,或者赐你毒酒?” 见沈窈闭口不答,犹如贞烈女子一般不为所动,陆陵川勾起唇,手探入她桃红的小衣。 多年夫妻,他知道她的软肋。 很快,随着他的胡作非为,沈窈面色绯红,气都喘不匀了。 细滑的肌肤在他的指尖下瑟瑟颤栗。 “想吗?那就求朕呀!”陆陵川傲娇的说,“不过,求朕也没门。” 他嫌弃的说,“你看你腰上都是赘肉,哪里还有“嬛嬛一握楚腰纤。” “后宫里,林墨儿,傅玉簪,白婉珠,哪一个不比你温柔解语。” “就你这明日黄花,还和朕在这儿半推半就,欲迎还拒。若有一日,朕真的不理你了,你就等着哭死在长信宫。” 陆陵川骂完,心里怎么都是痛快的。 他又捏了一把,才恋恋不舍的收了手。 “睡觉!给朕老老实实的睡觉!” “若还想着要勾搭朕,那朕明儿就罚你抄写《女则》,《女戒》!” 他强忍住内心的心猿意马,说得那叫一个正经。 料定这厮不会动她了,沈窈合上眼。 陆陵川还不消停,又扬声唤, “汪大福,命人去传记录起居注的女使过来!” “记得让她在起居注上写清楚,甲子年六月,帝夜宿长信宫,幸贵妃,一夜五次!” “陛下,你可要点脸!” 沈窈听到,一张脸都红透了。 她怒道,“你不见人,臣妾以后还要见人呢!” 陆陵川浅浅一笑,美人薄怒,最是动人。 “看来一夜五次,贵妃还不满意,那就写朕龙威虎猛,一夜幸贵妃七次!” 他促狭而清冽的嗓音响在沈窈耳边。 她羞得脸快要滴出血来,人缩进被子,把脸盖住,脚丫弓起,脚趾微蜷,通身有电流淌过。 “沈窈,快了。朕早晚得……” 把你在榻上欺负哭! 陆陵川咬着后槽牙,在心里狠狠立誓。 “我不要!” 仿若猜中了他的心思,沈窈倔强的拒绝道。 “那由不得你!” 陆陵川的心里野马奔腾,他赶紧掐了自己一把。 “你若用强,我,我就以死命志!” 沈窈悲苦的说,犹如掉进了狼窝里的兔子。 借着月色,陆陵川目光灼灼的望着沈窈。 此时,他很想绑了她,任她衣衫零落,在雪腻的皮肤上,留下他给予的痕迹。 凝望了很久,他怅然收回了眼睛。 “陛下,女使到了!” 汪大福喜滋滋的声音在轩窗外冒着泡儿。 陆陵川淡漠的说,“让女使记好了,朕一夜七次,纯纯儿是因为朕威武!” “可并非因为贵妃有狐媚的本事。” 陆陵川满脸挂着傲娇。 这次轮到沈窈不屑的瘪瘪嘴。 估计只有绣花针本事的人,才会在嘴上吹嘘自己,这狗皇帝的身子,八成是不成了。 “不准鄙薄朕!” 仿佛瞧出了沈窈心底的不屑,陆陵川把下颌抵在沈窈肩头,委屈巴巴的问, “窈儿,消气了吗?那我们安置。朕不动你,朕就想和你在一起。” “朕让女使来,没有别的意思。朕要让各宫都知道,你依然是朕最宠的女人!” 他拥着她,心满意足的闭上眼。 沈窈闷闷的想,自古宠妃都没有好下场,这厮怎么就不能放过她呢? 汪大福靠在门边,听着殿内这对儿冤家终于沉寂了下来,在心里偷笑。 陛下也太不容易了,终于从兴宁宫挪到了贵妃的榻上了。 第62章 来自不堪被冷落的皇帝的威胁 听着耳边轻浅匀停的呼吸,陆陵川知道沈窈已经入睡了。 他收起了面上所有的促狭与不羁,贴在她耳边,正色道, “窈儿,若梦里的事,是真的。朕必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这一夜,陆陵川一夜无梦,沉沉好眠。 及至卯时,汪大福在殿外压着嗓子唤他的时候,他已经清醒的看了一会儿西窗外那几颗疏朗的星星。 “陛下,要不今儿早朝就免了?” 念着皇帝勤勉的一夜七次,汪大福小声询问道,又提醒自己待会儿得去找春浓,让她记得,给贵妃娘娘也炖上些滋补的汤。 “今日依旧勤政殿升座!”陆陵川沉声吩咐。 他从亲政起,除了上一次酒醉,还从来没有渎政的习惯。 他起身来,立在一人高的铜镜旁,摊开双手,任汪大福伺候他穿衣。 沈窈睁开眼睛,西天外已经一片朝霞如染。 梳洗罢,春浓端来两碗汤。 姜汤是陆陵川吩咐的,这个她明白,不过是怕她昨晚冻着了。 可是再看肉纵蓉熬的鹿尾汤,沈窈沉思了一会儿,脸颊飞红,暗暗骂了声,“狗皇帝”。 太后寿宴过后,身子抱恙,为了图清净,就免了后宫众妃的请安。 而皇后历来贤德,此番代替帝王随伺慈宁宫,为了不打扰太后养病,所以也免了妃子们给皇后的请安。 一时间,后妃们都清闲下来,各自找着乐子。 陆陵川处理完政事后,从勤政殿去到慈宁宫看望了太后,母子俩叙了一会儿话,他又摆驾长信宫。 耽搁了这一阵,已是午时三刻后,也没来得及陪沈窈用晚膳。 大夏天的,刚踏入长信宫的垂花门,就见沈窈抱着卧雪那只懒猫,正斜卧在爬满了蔷薇花的凉棚下打着哈欠。 而傅玉簪,林墨儿等五六个后妃,正围着她,捧着清茶,翻着话本子,又聊着天儿。 见到皇帝,众人急忙行礼告辞,陆陵川却道声“不急”。 他知道,往日里,若有人来造访长信宫,沈窈都会慢悠悠儿的宴客,真正的做到宾主尽欢。 而以往这个时辰,这群女子的茶会才开始呢。 他一点也不想败了沈窈的兴致,于是,陆陵川径直进了内殿,命汪大福取了书来,靠在榻上看着。 及至酉时,殿外依旧时不时传来一阵欢声笑语,这个沈窈,居然都没来瞧他一眼。 倒是林墨儿跟在汪大福身后,默默进来给他添了几次茶。 “陛下,贵妃娘娘遣奴才来问您,今儿十五,您几时去凤藻宫用膳?” 小喜子不明就里,朝陆陵川磕个头,恭恭敬敬的问道。 汪大福脸都白了,贵妃娘娘这是在撵陛下呀? 天子一怒,小喜子的屁股也要保不住了。 “给贵妃说,皇后在慈宁宫侍奉,朕今儿留在长信宫。还有,让傅昭仪,林婕妤等人也别走。今日的晚膳,就一起用。” 陆陵川倒没生气,合上了手上的书,揉了揉额头,合上眼睛养神。 瞧上去,和世家温润如玉的贵公子没甚区别。 虽然狗皇帝在,沈窈也不想因为他而败兴。 依旧按自己的构想,把晚膳摆在湖边。 留了湖畔的亭台给陆陵川,这里视野更高,让帝王独坐这里,沈窈不觉得失仪。 而她自己,则高高兴兴和傅玉簪等人围坐在长桌旁。 宫中岁月寂寥,她和以后的这些太妃们,就算提前相携相伴了。 从教坊司召了女伶来奏琴,素雅轻柔的琴声四下流泻。 陆陵川独坐在高台上,看向长桌上那群鲜妍明媚的女子,只觉得无趣。 他连饮了三杯酒后,让汪大福命女伶退下。 耳边的丝竹之音骤然停下,沈窈又见那伶人行个礼后,就抱琴离开,心中生出几分不祥的感觉。 果然,狗皇帝顽劣的声音从高台上传来—— “今儿看着各位爱妃,朕心甚慰。” “朕记得,傅昭仪最擅长女工,林婕妤最擅长书法,刘美人则喜爱煮茶,……大家说,朕有没有记错?” “君子素来有成人之美,”陆陵川顿了顿,一双深邃的眼睛,如谋算好的狐狸一般,长久停留在沈窈身上。 沈窈心中警铃大作,不知道这厮又憋了什么坏。 “陛下谬赞,臣妾惶恐!” 傅玉簪领着众妃,皇帝行礼。 “谦虚什么,朕也有成人之美!大福呀,就按着各位爱妃们的喜好,取最好的绣品,笔墨,茶叶等物件来。今夜,朕让爱妃们尽兴!” 汪大福忙命人去库房搬东西,特意吩咐,若东西太沉,就命人挑过来。 这午后,妃子们聚在一起,是玩得尽兴了,独独冷落了陛下。 这位爷,是多么睚眦必报的一位爷呀。得罪他?就让这些花朵儿一样娇嫩的娘娘们自求多福! “陛下,臣妾斗胆,夜已渐深,陛下美意,各位姐妹们都铭感于心,不如让她们回到各自宫里去完成。” “再挑上个好日子,请太后,皇后及陛下做评判如何?” 沈窈作为长信宫一宫主位,来者都是客,她不得不出来说两句。 “赏赐了她们,爱妃,朕怎么能忘记了你呢?” 陆陵川从高台上下来,来到沈窈身边,勾起唇角问道,“爱妃,你最擅长什么呢?” “这?” 沈窈本想回答,她如今就擅长吃喝玩乐睡懒觉,又怕这厮给她端两个大肘子来让她吃掉。 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唉,和别的嫔妃比起来,贵妃一无所长,也就擅长撒娇。朕今儿怎么也要成全你!” 陆陵川拖了沈窈进殿,“昨晚,朕一夜七次,十分辛劳。贵妃只闭眼享受,连哼唧都没哼唧两声,对朕实在太过不公!” “你今夜,就补齐昨晚的哼唧!” 陆陵川说完,也不后悔。 既然这女人只会拿钝刀子戳他心窝,那他怎么也得让她吃些苦头。 “什么?” 沈窈呆了,他磋磨傅玉簪她们的手段就已经不是君子所为了,收拾她的这招,才真是阴损。 别人会以为后妃们在她的院子里挨罚,而她却和狗皇帝在殿内一度春宵。 “臣妾不会!” 沈窈咬着唇,闷声说。 “贵妃不用担心,朕有的是法子帮你!” 陆陵川揶揄道,“朕也甚是怀念窈儿勾魂的叫声。” “喵!~” 沈窈厚着脸皮,努力模仿卧雪的叫声,问道,“陛下,你是要臣妾这样哼唧吗?” “又顽劣了,你明知不是如此叫的。” 陆陵川耐心儿十足的望着沈窈,他姿态悠闲的解开腰间的玉带,一副即将宽衣上榻的寻欢模样。 面对这浪荡子,沈窈一双水润的眼眸里装满了惶恐与不甘。 就算她知道陆陵川在逼她认错,但她也实在不愿意屈服。 别说这下午冷落他了,她要是不顾念着沈家,要是不想打破自己今世苟安的誓言,她早冲进殿,把陆陵川这厮撵走了! “贵妃你知错否?”陆陵川问。 沈窈豁出去了,“喵!~喵呜!” “哼,来劲了是不?” 陆陵川伸手捏了捏沈窈肉嘟嘟的脸颊。 然后又认真想了一会儿,才对她说道—— “今夜,你若不想让傅昭仪她们,忙到天明才能回去睡觉,那就必须给朕一个机会,一个与你重新开始的机会。” 第63章 为何都觉得,可以遣妾一身安社稷? 面对陆陵川此刻的咄咄逼人,沈窈撅起一张小嘴,闷闷的,不说话。 “没事儿,你慢慢想,朕不急!” 陆陵川好心的说,坐到紫檀木上,端起清茶,慢悠悠的呷了一口。 “罢了,罢了,给你个机会也不是不可以。” 沈窈一双滢然的大眼睛望过来,“但是必须得约法三章!” 要不是念着正在被磋磨的那几个无辜的嫔妃,她绝不妥协。 陆陵川唇角含笑,他宽容的说,“说。朕都答应!” “首先,当着别人,你不能仗着你帝王的身份欺负我及我周边的人。无人时,你不能勉强我做不愿意的事。” “还有呢?”陆陵川柔声问。 “臣妾以后想起,再告诉陛下。还望你做一名守诺的君子。” 沈窈闷声吩咐,一副倦怠的神色。 今日午后陆陵川一直霸占了她的寝殿,她也就打着精神陪了傅玉簪她们一下午。 “汪大福,让后妃们都各自回去。” 陆陵川朝殿外吩咐, 他走到榻上,占据了外侧,又继续翻手中的兵书,俨然没有离开的意思。 “陛下,你也该回去了!” 沈窈不客气的说,还一舒广袖,做了个请的动作。 “好。你也早些安置。过几日,朕准备带太后,后宫众妃,及臣僚们去行宫避暑。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还住在往年的清泉宫里?那边景致最好。” “当然,和朕一块儿住也行,只是那里小,怕朝臣们一早来议政会吵到你。” 陆陵川温言细语和沈窈说完话,领着汪大福往兴宁宫去了。 对沈窈,他愿意付出百倍的温柔与耐心。 天上云翳遮月,陆陵川回到兴宁宫,洗漱完,只着了一身雪白中衣,又在南书房批阅奏折。 他今日躲在沈窈那里,偷来浮生半日闲。回来后,依旧躲不过案牍上堆叠如山的折子。 此时,一封盖了火漆印章的密信就摆在龙案上。 陆陵川举着灯,反复去看了又看信柬上的印鉴,这才喝退所有人,把密信拆开。 看完信,他手掌“啪”的一拍龙案,眉眼飞扬,扬声道,“速度去把兵部,户部的尚书,侍郎给朕急招进宫。” “还有把送信的老兵给朕好好儿请进来!” 汪大福一面传话,一面贴心的命人准备清茶,点心。 他知道陆陵川作为帝王长久以来的一块心病。 在熙和王朝建立之初,舆图上西北边陲有两座城池,被吐蕃国隔绝在疆域之外,已有五十多年。 守卫这两座城的是一支前朝孤军。战败时,满城皆是白发老兵。最后一役,所有孤军,全部壮烈殉国。 虽然经历改朝换代,但同样的肤色,血液,民族,还有埋于黄沙的骸骨,都是与熙和王朝子民们一脉相融的同胞。 太祖皇帝有令,历代帝王皆以夺回这两座城为己任。 这也几乎成了熙和王朝历代帝王的心结与宏愿。 到陆陵川父皇那代,熙和王朝兵强马壮,国库充盈。 也曾经多次出兵,收复孤城。然而每到关键时刻,总功亏一篑。 如今终于探明了熙和为何久攻不下的原因,那是因为吐蕃在上京布下了错综复杂的情报网,甚至已经渗透到朝中大员府中。 既然可以抽丝剥茧,这也就让陆陵川等到了收复孤城的契机。 臣子们热议此事,莫不慷慨激昂。 而兵部尚书与镇国将军,说到动情时,更是热泪盈眶。 “收复西北,还需要一人助力。” 兵部尚书进言道,“那吐蕃天斥王子,不日后会率领使团来上京向陛下朝贺。” “此人一身蛮力,贪婪好色,却是吐蕃王最为器重的胞弟。” “他来上京,必然会与各路细作接头。” “但吐蕃人狡黠,又擅长使用暗语,老臣有一计策,定能一举成功!” 兵部老尚书朝着陆陵川侃侃而谈,“利用吐蕃王子好色的缺陷,所以必须派一极为聪慧美貌的女子去接近他。” “此计甚好,老尚书推荐何人呀?” 陆陵川坐在龙案上,侧耳细听。 “臣听闻沈太傅有女,自幼天资聪颖。有过目不忘之能!” 听到这里,陆陵川脸色一沉,大声说道, “朕不曾听闻沈家女儿有这样的异能,且她如今是朕的贵妃。” “朕绝对不允许让自己的女人去以身涉险。” 兵部尚书是个犟老头,此时朝着陆陵川跪下,“砰砰砰”连连磕了三个响头。 虽然天子已经震怒,但他不畏死,继续进言道, “如此良机,失不再来!” “至此国家用人之际,还请陛下割爱!” 陆陵川眼眸暗沉,满蓄杀机,扫过兵部尚书,也不言语,走近左翎身边,提起脚,对着他心口,重重就踹了上去。 这脚踢得够狠,左翎倒在地上,捂着胸口,发出一声惨呼。 少时大家都在沈府读书,有一日,太傅命众人交一份策论。 里面却独独少了陆陵川那份。 正值皇帝查验太子功课,见状勃然大怒,不仅斥责陆陵川偷懒,更是命禁军杖责他。 谁来求情也没用。 结果沈府那才七岁,生得粉雕玉琢的小丫头却摇摇晃晃走到先帝跟前。端端正正行礼后,奶声奶气的说她亲眼看见陆陵川的策论被襄阳王世子偷藏起来了。 “你如何知道此事呀?”先帝慈眉善目问沈窈。 她天真活泼的回道,“因为太子殿下的文章写得好,交给爹爹时,我看过一遍。” 这看过一遍,可不得了。 小小的女娃娃,摇头晃脑,把陆陵川三千字的策论一字不差的背了下来。 沈太傅和先帝密谈后,让在现场为陆陵川求情的薛越,左翎两人此生势必要为沈窈保守这个秘密。 反而太傅对外都称,沈窈开蒙晚,至三岁半后才会说话。并非是水晶心肝的玻璃人。 念及往事,陆陵川按捺不住怒火,朝着左翎一脚接一脚的踢过去。 左翎蜷缩在地上,抱着头,也不言语。算是默念了他出卖沈窈的事。 “左翎,你信不信朕杀了你?”陆陵川再次飞起一脚,却被老尚书挡在他身前。 老头子哀嚎道,“陛下,左将军忠义呀!” 陆陵川沉声道,“你们谁也不许打贵妃的主意!朕不允许!” “陛下呀,若不趁机收回孤城,那天斥王子何年何月又会再来上京?” 兵部尚书为首,除了左翎鼻青脸肿还躺着外,其余的朝官都“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陆陵川握着龙案上传国玉玺的手,指节发白,微微颤抖起来。 第64章 皇帝的无奈与防不胜防 昨夜陆陵川离开后,沈窈一晚上睡得并不踏实。 她属实抗拒再给他一个机会。 那意味着这厮就会不停出现在她身边,她却越来越不好找借口逃离。 醒来后,闷闷的躺在榻上,轩窗外,暗沉沉一片,听不到往日里的夏蝉与飞鸟的鸣叫。闷雷从远处的天空滚过,还有阵阵阴风“呼呼”的透过窗棂进来。 因为不用去请安,沈窈翻个身又闭上了眼睛。 她在想,醒来后,要不要用装病来躲避陆陵川。 再次醒来,已是午后。 轩窗外豪雨如注,风声,雨声交织在一起。 屋里早撤去了一半的冰,鎏金小兽的铜鼎内点了驱寒去湿的香。香雾萦绕,合着下雨天的湿气,一屋子瞧不真切的氤氲。 沈窈打开箱笼翻找,“春浓,你有无见到一个白玉的小瓷瓶?” 里面装着的红色药丸,服一颗人会头晕目眩,沉沉欲睡。服三颗人会高热惊厥。 沈窈的意思,她天天吃上一颗半颗的,陆陵川对病恹恹的她,应该很快就失去兴趣。 想起上一次服食此药,还是为了装病引他心疼。 见沈窈翻箱笼的手停下来,人在思惘之中,春浓放下手里的针线,也挪了过来。 “上次明明放在这里的?”春浓也纳罕,又道,“你先去用膳,我待会儿每个箱子挨着给你翻找。” 御膳房早早送来皇帝赐膳。 见贵妃起身,小喜子和夏荷从红漆食盒里取出各种大小的碗碟。 小喜子喜滋滋的说—— “师傅适才派人传陛下的话,说陛下今日政事繁多,午膳就不陪娘娘了。他忙完后自会过来。” 清蒸龙趸肉,蜜汁樱桃鸽,葱油山蘑菇,……,还有一小壶青梅酒。 十几道菜,铺满了八仙桌。 从菜品和份量来看,这是陆陵川把他的御膳分了一半来。 举箸夹了一块龙趸肉入喉,又饮了口酒,沈窈想起曾经,她和陆陵川也拥有过这样相对而坐的岁月静好。 如今,时移事异,更令人无限唏嘘。 “娘娘,不好了。” 一道尖锐的细嗓门打破了沈窈的思绪。 “沈太傅今早在勤政殿内和兵部尚书大人吵了一架,如今跪在陛下的南书房门口。” “汪公公让奴才来请娘娘过去!” “啪”的一声, 沈窈手中的筷子连着龙趸鱼腹上的肉,一起跌落在地。 她提起裙摆就往兴宁宫跑去。 小太监忙高举着黄栌伞跟在她身后,不住喊,“娘娘,您慢点儿,慢点儿!” 沿着宫道,斜雨打湿肩头,往常半个时辰的路,沈窈只花了一半时间就到了兴宁宫。 她顾不上抖落裙摆的水,穿过廊庑,往南书房行去。 远远的,就听到陆陵川的咆哮声。 “太傅,为何连你也要逼朕!” 沈窈赶紧三两步跑到院子里,就见一身大红圆领衫的爹爹弯着背脊,跪在庭院里。 大雨疏狂,沈枫已经全身湿透。 而陆陵川也站在雨里,汪大福正举着伞上前,被他一脚踢开。 “臣妾参见陛下!” 沈窈急忙向陆陵川行完礼,然后就去拉她爹。 “窈儿!” 陆陵川一见到她,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狗奴才,谁让你惊动贵妃的!” 汪大福腿一哆嗦,直直的跪下去,就“噼里啪啦”往自己脸上甩耳刮子。 “爹爹,你快起来。” 沈窈一面搀扶沈枫,一面用蕴含了水气的大眼睛,疑惑的望向陆陵川。 这厮既然表现出想与她重修旧好的态度,不应该对她爹采取怀柔的手段吗? “陛下,老臣只求陛下记得昔年求娶窈儿时候许下的誓言。” 沈枫反手把沈窈也拉来和他跪在一起。 “请陛下废黜贵妃,将她发还沈家。而老臣也向陛下告老。” “老臣会将小女关在沈府,不会让她做出任何让皇室蒙羞的事。” 沈窈愣住了。 她记得上次火烧长信宫的夜里,爹爹提到过,陆陵川昔年私下对她爹许下的承诺,若厌弃她,就给她和离书。 昨儿狗皇帝还在装深情,今儿这是又怎么了? “太傅,你和窈儿先起来。”陆陵川双目中蕴藉了复杂的情绪,沉沉的落在沈窈身上。 “陛下不放小女出宫,臣绝不起来。” 沈枫倔强的说道。 “太傅不必多言。她是朕的女人,断然没有出宫的道理!” 陆陵川面色决然,他趋前一步,强行把沈窈拉起来,“窈儿,朕派人送你回长信宫去。” 又对汪大福骂道,“还不快去搀扶太傅。” “陛下,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湿淋淋的沈窈,被同样湿淋淋的陆陵川揽入怀里。 “窈儿,不管如何,朕都不准你离开。”陆陵川温声道。 又命人去取他的大氅给贵妃,叮嘱沈窈,“你先回去,泡泡热水,喝些姜汤。” 陆陵川高声下令,“汪大福,命人送贵妃回宫。” 沈窈挣扎,想要去看他爹。 沈枫作为帝师,向来傲骨铮铮,对帝王也向来直言进谏。 她从未见到爹爹在陆陵川面前,弯下脊背,低声下气。 而这事,却是与她相关。 陆陵川果断的用大氅裹住沈窈,打横抱起,直接塞进轿辇, “送贵妃回长信宫,命夏怀悲派人守着,不准贵妃乱跑!” “起轿!” 悠长的一声吆喝后。 抬辇的太监在雨中健步如飞。沈窈恨恨的踢一脚轿门。 想着陆陵川晚上要来,她想着到时候怎么也要把一切问个清楚明白。 回到长信宫内,擦干净头发上的水,换过衣衫,对沈窈而言,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魁伟的一列禁军守在长信宫门口,人出不去,那任何消息就进不来。 伸长了脖子等着,好不容易捱到酉时已过,慢慢云收雨歇,一个青衣的小太监从廊庑下跑来。 身后还跟着三四个手里提着膳盒的大太监。 “娘娘,陛下让奴才来传话。他今晚要和各位大人论政,暂时不过来了。” “大骗子!”狗皇帝!沈窈心里骂。 “陛下也让娘娘放心,沈太傅午时已回府了。” 小太监又高声说。 “哼!把这些膳食都提回去,还有,去问问陛下,他何时撤了守卫的禁军?” 沈窈傲气的说,一扭身,往内殿去了。 夜里凉风习习,沈窈抱着一小壶青梅酒坐在庭院里浅酌。 喝得微醺,春浓和夏荷几次来扶她,都被她格开了。 沈窈提着酒壶跌跌撞撞起身,撞倒在庭院里的石墩上。 “娘娘,你没事?” 一个眉眼清俊的禁军疾行几步,搀了她一把,温声问。 沈窈水润的眼眸一看,疑惑的喊了一声,“薛小侯爷!” 第65章 被偷家的滋味 沈窈疑心自己眼花,擦了擦眼睛,将眼前人看了又看。 薛越眼中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他垂下眼眸,并不直视她,只是关切的问道,“贵妃娘娘,你摔到没?” “薛小侯爷,我没事。” 沈窈虽然已饮至薄醉,但脑子并不糊涂。 这深宫可是皇帝的后宅,薛越一个外男出现在此,还一身禁军装扮。 再联想到今日的一切,她知道,朝中必然有大事发生。 果然,薛越朝她一拱手,低声说道—— “臣有话,要说与娘娘听,所以冒死进宫。” 沈窈颌首,醉醺醺的声音里,还似乎带着一丝清明,她娇声道, “小喜子,给本宫取鱼食来,雨后新荷亭亭立,本宫要赏花,喂鱼!” 又对薛越道,“本宫最爱芙蕖,还请这位小军爷,替本宫折上几支插瓶!” 两人往湖边行去。 长信宫各处挑高悬挂了无数宫灯,照亮了两人逶迤的影子。 薛越小声在沈窈身后说出了兵部尚书得道沈窈对暗语交流颇有心得,且又有过目不忘之能的事。 “如今朝中几位重臣,都在怂恿陛下,将贵妃娘娘送到吐蕃王子身边。利用你的异能,借机抓出潜伏在熙和朝野的细作组织,好乘势收复西北边陲的孤城。” 薛越一口气说完,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沈窈捏了捏微微作痛的额头,敛裙坐在昨夜陆陵川用膳的高台边。 而薛越走到湖边,就见他并没有伸手去攀湖畔那几支在重重荷盖掩映下的荷花,而是“噗通”一声跳入湖中。 在沈窈的一声低呼与惊讶不已中,薛越往前涉水,摘取了一大捧正在展露羞颜的新荷,径直捧给沈窈。 借着她接花的当头,薛越又沉声道, “虽说今日上午,沈太傅与兵部尚书据理力争,陛下并没有当庭表态。但午后,太傅回府后,这群老臣以老太师为首,面见了太后。” 沈窈终于明白了,为何今日爹爹会跪在南书房门口,哀哀恳求皇帝,将她放回府。 而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沈窈娘亲来自蜀山峨眉。 当年娘亲身故之后,爹爹曾经无数次想带她归隐。奈何那时候的她,被狗皇帝的皮囊与甜言蜜语迷失了心智。 爹爹的归隐计划只能作罢,还为了她留在庙堂之中,尽心尽力辅佐帝王。 此番沈太傅若能带沈窈离开后宫,必然父女两人会云隐四方。 薛越压低嗓子,快速说道—— “贵妃娘娘,你应该知道,收复西北是熙和王朝历任帝王登基之时,都会在太和殿里发下的宏愿——有生之年,将会不计任何代价收复西北。” “那吐蕃王子天斥鹿力,贪婪好色,又十分暴虐。并非寻常人可以周旋。” “可今日太师离去后,太后召陛下去了慈宁宫商议。到此时,还未出来。” “臣害怕陛下顶不住各方施压,将娘娘送到那天斥鹿力身边。” 沈窈无力的坐在石凳上,双眼望着暗沉沉的天空。 今夜无星无月,死气一片。 要想接近天斥鹿力,必然得找机会和其单独相处。按薛越的说法,这是个残暴好色之徒。 先不论此事有几分胜算。 她是陆陵川的贵妃,就算可以全身而退,也会顶着个糟污的名声。 而名声坏了的女人,别说在最重颜面的皇室无法自处,就算是生在民间的寻常人家,也得被公婆嫌弃,被街坊邻居的唾沫星子淹死。 沈窈可以预见,就算她侥幸保住清白,完璧归来。那等待她的,必然不是朝野的礼遇与敬重。只会是一封封弹劾与劝诫的折子。 她的最终归宿,如果不是老死于冷宫,那么就是三尺白绫,自戕以全皇室威严。 薛越小声道,“臣愿意拼尽全力护佑娘娘周全。” “薛小侯爷的美意,本宫心领了。” “此时夜渐深了,还请薛小侯爷速速离开。” 沈窈打定了主意,立即去服用白玉瓶中的红丸,只要捱过十天,待那吐蕃使团离开上京,那她也就躲过此劫了。 她不信陆陵川,也不想连累薛越。 “娘娘切莫担心,一切有臣为娘娘周全。明日可派人去内庭令那里讨要一名叫秋芳的宫女。她会武功,是我安排的接应娘娘之人!” 薛越依旧垂眸,万分珍重的弯下腰,朝沈窈略一抱拳,“娘娘保重,臣告辞!” 铁甲遇水,分外沉重。薛越在夜风中却走得昂然而挺直。 挂满宫灯的长廊尽头,留下一个清绝伟岸的背影。 见沈窈怀里抱着好大一捧芙蕖,坐在水气蒸腾的湖边,春浓担心她受不了湿气,赶紧领着小喜子挑了灯笼来接她。 “平日里,都说赏花贵在天然,今儿怎么做起摧花之人啦?” 春浓牵着沈窈,引她往内殿走。 往日里,贵妃在长信宫中向来活泼明媚,一个人在太湖石上也能挪腾跳跃,身姿蹁跹。今儿却这般老实。 再想到今日殿门口守卫着那么多禁军,口口声声说,奉的是皇帝钦令。 春浓不由得心里发沉。 入了内殿,沈窈命夏荷把芙蕖好生用清水养着。 又对春浓说道,“我们今晚挨着翻遍每一个箱笼,务必把红丸找出来。” 沈窈没有明说,那是她的救命药。 把所有的箱笼,抽屉都翻了个底朝天,却并没有发现白玉瓶的踪迹。 春浓不死心,又与夏荷挨着细细检查了一遍,各处依旧空空如也。 “娘娘,是不是这个?” 小喜子趴在地上,满身是灰,他从红木螺钿柜子下面,摸出来几片白色的碎瓷片,上面还沾着一撮猫毛。 “卧雪,娘娘那么宠着你,奴才今儿打死你个忘恩负义的畜牲!” 小喜子红了眼睛,就要去抓正躺在博古架上闭目养神的肥猫。 肥猫听到有人唤它,欢欣的“喵呜”了一声,伸出爪子,正要讨要鱼干,却见小喜子气势汹汹的脸。 赶紧跳到地上,还就地打了个滚,扑到了沈窈怀里。 “莫打它了,你也说了,它就是一只畜牲!” 沈窈把卧雪护在怀里,对小喜子说,“去取鱼干来,本宫想多一次亲手喂它。” 沈窈乐观的想,如果躲不过此劫,也算天命。 没准自己还能再次重生在未嫁陆陵川之前呢。 况且,适才薛越也说的坚决,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吩咐小喜子, “虽然长信宫的人出不去,但人可以进来。你记得给你师傅说,让他给本宫寻一名叫秋芳的宫人来伺候。” 第66章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夜雨袭来,春浓揭开鎏金小兽铜鼎,丢了一把安神香进去,又将内殿的轩窗一一合上。 鹅梨中的沉香味儿,随着袅袅烟雾飞升发散。 沈窈放下卧雪,进入内殿,上了榻。 在雨打窗棂的声音与安神香的作用下,沈窈倒是很快入了睡。 陆陵川在慈宁宫中与太后争执了半日,依旧耐着性子,看霍芳年抱着琵琶舞了一曲飞天。 作为帝王,从来孝字当先。 这个当下,他就算再无心思去欣赏歌舞,但碍于太后这几日身子沉重,他也不能不讲情面。 好不容易能够撂下手里的事,冒着夜雨,陆陵川往长信宫赶。 他深谙沈窈外柔内刚的性子。 如今,两人之间好不容易有了一线转机,若让她在别人口里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那他的追妻之路只会更加起伏跌宕。 龙辇在宫道中穿行,陆陵川以手支颐,趁这片刻,小憩了一会儿。 “陛下,到了。” 汪大福轻言细语的提醒道, 亥时的长信宫,红漆大门紧锁,一列禁军戍卫在门口。 见到皇帝,众人正要行礼,陆陵川摆摆手道,“别叩门,切莫惊扰到贵妃!” 黑漆漆的天幕下,他脚蹬宫墙边的一棵细柳,身手敏捷,就纵入了墙内。 禁军们一个个目瞪口呆,愣在原地。 这天纵英才的皇帝陛下,爬起墙来,看起来竟然如此熟门熟路,身手敏捷! 而汪大福恶狠狠的敲打道,“谁要把今晚的事说出去,仔细项上人头。” 冒着夜雨,陆陵川走到主殿门口,小喜子正抱着拂尘,脑袋一顿一顿的打瞌睡。 “哎哟,~痛~” 待看清楚是谁弹了他脑门以后,一声惊呼深深被吞了半截进去。 小喜子悄悄给陆陵川推开半扇殿门,然后退到了一边。 绣幕茫茫罗帐昏,浅睡绵绵困娇人。 重重帷幔后的沈窈,合着眼,眉心微蹙,呼吸不及平时轻浅,身子蜷在薄被里,脸向暗壁。 怀里紧紧抱着一只看上去有些旧了的布老虎。 顾忌到身上有水,陆陵川只是坐到了脚踏上。 他伸出手去,抚了抚沈窈的眉心。 不由得想起少时,先帝颁下册封丞相之女王云菱为太子妃的旨意,陆陵川抛下手头一切,立即就纵马去了太傅府。 到达时已是黄昏,任凭怎么唤,沈窈都闭门不见。 陆陵川一急,翻窗就进了她的闺阁。 那小小的人儿,缩在榻上,抱着膝盖,哭得凄凄切切,万般悲恸。 他放低了身段,轻言细语的哄着她,抱着她。很快,沈窈就如一只需要寻找安慰的幼猫,钻入他怀里。 她性子软,好哄,陆陵川一番许诺后,如愿把沈窈娶入了东宫。 新婚夜,待他应酬完宾客,回来洞房。 挑开红盖头,因为羞涩,一身喜服的小人儿垂眸静静坐着,怀里抱着一只玩偶。 陆陵川嘴角噙着笑,把布偶从新娘怀里拽出来一看,是一只布做的胖老虎。 “以后可用不着它了。” 沈窈抬起一双秋水般的眼眸不解的望着他。 陆陵川随手把布老虎一扔,揽住小娇妻的细腰,就吻了上去,然后暧昧的在她耳边呢喃道, “因为以后的每一夜,都有夫君来陪着你。” 初时,她还羞涩的回应他,到后来沈窈踢打他,哀求他,拖着腿想逃。 又一次次被他给捉回来。 那一夜,太子东宫的侧妃殿内,新娘子的娇啼,求饶,与尖叫,几乎未曾停歇。 癫狂而迷乱的一夜过去,沈窈哭唧唧的不愿意再搭理他。 那段时间,先帝身子日渐沉珂,一重重繁重的政务不断堆叠下来。 再加上陆陵川少年纵性,身边追着他献媚的女人实在不少。既然人已经到手了,他也没那么多时间来惯着沈窈。 于是,经过他几夜不懈的收服后,这匹烈性的胭脂马儿,终究被驯得服服帖帖。 后来,帝王身边就有了位一心争宠的沈贵妃。 没娶到她时,陆陵川想,既然给不了沈窈正妻的身份,那他就给她十里红妆,椒房独宠。 娶到手后,于帝王而言,她不过是这盛世王朝的一支点缀,是他作为天下之主,高兴时用来行乐的爱宠。 走到今日,沈窈的冷漠疏离,或许就是他的咎由自取。 长长叹了一口气后,陆陵川往罗帐里一看,惊悚的弹了起来。 半明半暗中,沈窈睁大了一双圆圆的眼睛,正怒沉沉的瞪着他。 都怪他沉溺于回忆,不知已经被盯着看了多久。 “陛下,你这样深夜杵在臣妾身边,怪吓人的!” 沈窈冷漠的说,语气里都是不屑。 “朕想你了,所以深夜也要来看看你。” “朕身上有潮气,所以才没挨着你。” 陆陵川讨好的解释着。 “陛下对臣妾可真好呀。”沈窈撇撇嘴,侧过身,不再搭理他。 见沈窈既然醒了,他沉声对殿外唤,“给朕备热水,朕要沐浴。” 长信宫里修葺时,的确挖了个汤池。 这厮可真会蹬鼻子上脸,她不揭穿他,他居然就打起了她的主意。 沈窈冲着殿外扬声唤道,“小喜子,掌灯,给陛下备热水。” 又冲陆陵川勾起唇角,甜甜的笑就如一轮新月,荡漾在她的眼波里。 “陛下,你疼爱窈儿吗?” “那是自然!”陆陵川笃定的说。 “陛下口口声声说着疼爱臣妾,那请问陛下,有没有事情隐瞒我呢?” 陆陵川讪讪的,摸了摸鼻子,“要不朕先去沐浴,一切我们稍后再说!” “好呀,臣妾恭候陛下!” 沈窈只着一身中衣,从榻上起身,娇笑着把陆陵川往外推,“汤泉热水片刻就好了,陛下快去快回!” 他刚踏出殿门,就听到身后“砰”的一声响。还有沈窈咬牙切齿的声音, “本宫养着你们这些狗奴才,深更半夜的连个门都看不住。长信宫上下,三个月的月俸银子,都别要了。” 陆陵川转过身,小喜子正在旁接引他,一听三个月的月例没了,瞬间苦了一张脸。 他心知上了当,转过身来“砰砰”捶门,“贵妃,你给爷等着。朕一会儿来收拾你。” “陛下要收拾臣妾吗?” 沈窈凉凉的笑声从门扉里传来,“收拾好了,然后往那吐蕃王子的府里送?” 第67章 汪公公的脑补与皇帝的坦诚 沈窈凉凉的声音响在耳边,隔着门扉,他都能感受到她的怨怼与不甘。 “胡说什么!”陆陵川斥责道,眼眸一暗,转瞬间反应过来, “你怎么知道的?” 他顿了顿,沉声说,“子虚乌有的事,你莫听人乱说。万事有朕在。” “陛下遣人来说,午后过来瞧臣妾。臣妾在长信宫里盼着陛下。可你让臣妾真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 “那究竟是什么,拖住了陛下的步子呢?” 沈窈“呵呵”一笑,问陆陵川: “陛下,这一个下午,你为了臣妾,既要周旋太后,还要应付朝臣,应该很辛苦?” 甜美娇脆的嗓音,带着淡淡的讥讽,随夜风进入陆陵川耳朵里。 看来,一切已经瞒不过她了。 震怒中,陆陵川只能端着皇帝的骄矜,恨声骂道,“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东西,在贵妃跟前嚼舌根?朕要诛他九族!” “贵妃若不说与朕知道,那朕就将今日所有见过贵妃的人,全都拖到天牢,一个个的审问!” 听陆陵川说得言之凿凿,沈窈不屑的从鼻孔里重重嗤了一声。 “哼!” 这狗皇帝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装腔作势,用皇权欺压人? “陛下别连累无辜了。” 沈窈勾起唇角,淡然说道, “臣妾午后做了个梦。梦见一个穿了吐蕃衣裳的胖子,来求陛下赏赐。” “陛下指着臣妾说,诺,给你,那是已经被丢弃的人。” 听到沈窈语气里的不甘和抱怨,陆陵川轻笑了一声。 他柔声对沈窈说, “贵妃,朕怎么不知道自己,已经眼盲心瞎,到了连最心爱的宝贝也舍得丢弃的地步了?” 他觍着脸,讨好着沈窈。 话说得连自己的心都柔软了。 正沾沾自喜中,就见殿内一片漆黑,还有一阵轻盈远去的脚步声。 这个可恶的女人,居然吹灭了灯,独自去睡觉了。 陆陵川重重一拳捶在门扉上,自我开解道,“今夜雨疏风骤,贵妃果然懂事,还知道为朕暖床。” 他咬着后槽牙,恨恨道,“贤妻如此贴心,当赏!” 趁皇帝与贵妃对峙的当口,小喜子早去开了宫门,将汪大福放了进来。 远远瞧见皇帝修长俊逸的身影,近了一看,却黑着脸,眸光中都是晦暗,汪大福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段时日,主子不知道吃了贵妃娘娘多少闭门羹,作为粗通文墨的御前大总管,他实在是管不住脑子里冒出来的,诸多对皇帝大不敬的词儿。 譬如——“畏妻如虎”,“夫纲不振”,还有“如鼠见猫”,…… 收回了一脑袋的胡思乱想,汪大福哀求道,“奴才的好陛下呀,咱们先去把湿衣裳换了。” 贵妃不心疼主子,他心疼呀。 他从小家里穷,真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爹娘狠心,就为了十几块铜板,把他卖进了宫。 进了宫,虽然一辈子做不了男人,但好歹不会饿死。 十二岁的汪小福,脸颊凹陷,瘦得皮包骨,瞧上去就像是在一具嶙峋的行走的骨架上,贴了二两肉。 他才养好了去势的伤,一张脸惨白惨白,就杵在太子书房门口。 每日午时,那里飘出的香味儿,可真让他失了魂。 小小的太子爷,一身月白蟒袍,那叫一个漂亮矜贵。他打门边经过,惊讶的望了汪小福一眼。 然后,太子殿下命人带他每日午时与酉时,到身边伺候。 每到太子爷用膳的时辰,太皇太后疼爱孙儿,总要往东宫送各种羹汤与甜点。 太子爷略略吃上一样后,剩下的都进了汪小福的肚子。 对于在梦里都没有吃过一顿饱饭的他来说,这是何等恩赐。 吃第一口御膳的时候,他香得直嗦手指头。吃到最后一口时,他把碗碟也舔了个一干二净。 于是乎,他陪着太子爷从储君一路成为帝王,也从小福子到了大福公公。 大福公公,果然是大,手也大,脸也大,腰也粗,膀也圆。 而太子爷得到了贤德孝顺的名声,成为了太皇太后心尖尖上的皇孙。往后几年,也长成得越发挺拔肆意,俊俏飞扬。 一时间,大福公公陷入回忆,难以自拔。 “狗奴才,还愣着做什么!” 陆陵川踢了他一脚,“待朕沐浴后,贵妃若还不开门,那就命人将门撞开。” “唉,~” 汪大福叹了口气,适才爬墙不惊扰贵妃娘娘的是他,现在要闹得长信宫不得安宁的也是他。 趁陆陵川离去,他不由得小声儿拍门央求道,“奴才的好娘娘呀,陛下的话,你可听见了?” “这闹出太大的动静,惊动了太后,可是对娘娘不利呀。” 他不断在门口念叨着。 每次见到皇帝与贵妃从少时伉俪到如今的横眉冷对,汪大福也不住感念自己的过往。 回不去的,除了这一对少年夫妻外,还有他小福子的过往,也回不去了。 “娘娘,奴才给你讲讲奴才的过去,……” 汪大福絮絮叨叨把自己的往事向沈窈陈述了一遍。 “奴才始终坚信,若没有当初被太子爷喂养过的长长的一段时日,奴才怎么也能长成一个美少年。” 就汪大福这小眼睛,矮鼻梁,阔嘴巴,也能成为美少年? 再听下去,往后才子佳人的话本子可是不能看了。 沈窈实在被烦得不行,起身开了殿门,一双圆圆的眼睛气恼的盯着汪大福。 陆陵川从汤池出来,远远就往这边瞧。 夜风无赖,正掀起沈窈的一片衣袂。 她半撑着门扉,巴掌大的脸在滢滢柔光的宫灯下明灭,青丝也流转在一片光影里。美得宛如画里走出去的人。 瞧上去,于飘渺中,并无半点真切。 “你们都退下,朕与贵妃还有话说。” 陆陵川屏退身后人,就要从半开的殿门缝隙里往里面挤。 沈窈扶额,也幸得天黑无人,狗皇帝作出这样的举动来,他也不怕丢皇家的脸。 她伸长双臂挡在门口, “臣妾想知道,陛下会如何处置兵部尚书的提议?” 沈窈眼神寂灭,带着沉沉的怒气。 “你以为朕会把你送给那个猪头王子?” “他也配?” 陆陵川怒道,“朕是四夷宾服的天下之主,那个死胖子,朕已经命暗卫去绑了他,用严刑酷法逼他说出细作组织的线索。” “用什么计策,朝中那些迂腐的老匹夫,敢用母后逼朕,朕,……” 怕吓着沈窈,陆陵川生生把后面的话憋了下去。 “你不会送我去那吐蕃王子身边?”沈窈问。 “朕今夜可以发誓!” 陆陵川郑重的说,望向她的目光里,坦坦荡荡。 第68章 约定三日后,前生一切事了 “你呀你,气性总是那么大。” 陆陵川柔声说,虽语带三分委屈,却没有平时的倨傲与盛气凌人。 他又低落的说,“不然为何,你如今有了心事,也不愿意让朕知道了。” 沈窈知道,这狗皇帝继续说下去,下一句肯定是用甜言蜜语来迷惑她的心。 “窈儿,你气坏了身子,朕得多心疼呀。” “有什么委屈,到朕怀里来!” 果然,在沈窈的冷眼中,陆陵川说得跃跃欲试,又小心翼翼对她伸出了龙爪。 在狗皇帝的爪子快要触到她莹白的指尖时,沈窈动如脱兔,倏的缩回了手。 “陛下,你行事可真磊落!” 身前的小小人儿,语带讥讽,此时,就和他隔着半扇门。 情泠泠的眼眸里,带着薄怒和不屑。 “朕是天子,又是男儿,自然行止有度,光明磊落!” 面对沈窈的嫌弃,陆陵川佯装不知,依旧自诩不已。 沈窈也难得再和他拉扯,直言不讳道—— “臣妾记得少时,听爹爹教授陛下帝王心术,也讲过,为君王者,在遇到难以取舍之事的时候,定要以江山万民为先。” “如今,色诱吐蕃王子,属于智取。严刑逼供,属于强攻,一旦暴露,势必引起外交上的麻烦。若有兵戈之祸,则会累及生民。” 沈窈揣着狐狸心思,扳着手指头把智取吐蕃肥猪王子的好好一一说与狗皇帝听。 臭男人们,再如何身份尊贵,都是一丘之貉。 沈窈心底冷哼,却好心好意的为陆陵川筹谋着,—— “且收复西北孤城,是熙和历任帝王的宏愿,陛下真的愿意错过这样的良机?……” 陆陵川知道沈窈在诱敌,也清楚她心里的顾虑, 他断然接过她的话头,铿锵有力的说道, “窈儿,沈太傅可没教授过朕,要用牺牲女人的办法来换江山社稷。” “你是朕真心爱慕的女子,朕会护着你,不让你再受半分委屈。” 他的话,说的无比决然。 “陛下说的,沈窈都相信。你是天下之主,从来一言九鼎!” 见陆陵川信誓旦旦,沈窈也渐渐平静下来。 她朝皇帝一拱手,做了个送客的动作。 “陛下说完了,臣妾要休息了。还请撤了长信宫的守卫。” “不然别人还以为臣妾又犯宫规了呢。” 沈窈想,为防万一,明儿一早,她就要先去打探那个秋芳的底细。 “那会子让禁军守着你,是怕你又去南书房,会遇到那些老匹夫。” 陆陵川耐心解释道,“朕不告诉你,也是怕你胡思乱想。” 面对这厮的狡辩,沈窈才不领情呢。 她没好气的望了陆陵川一眼,就挪开了眼睛, 嘴里连番追问,“陛下不告诉臣妾,任臣妾乱猜,就是对我好吗?” “陛下要求臣妾坦诚,那陛下又做到了几分?” “朕的确很多事情做的不好。” 陆陵川闷闷的说。 “你送鸳鸯丝线给傅玉簪,就已经让朕疯了。” “薛越再一回朝,朕真的是……” “朕承认,朕嫉妒薛越!” 陆陵川央求道,“窈儿,朕错了,你原谅朕,我们好好儿的。” “人生苦短,不过数十载岁月,若都用来与心爱之人任性或者斗气,多么得不偿失。” “窈儿,朕甚爱你,不想和你留下遗憾!” 陆陵川一番肺腑之言,说得自己的内心也颤动不已 不知为何,他今日会生出这么多感叹! “陛下的话,让臣妾也动容。” 沈窈唇边荡漾起一抹甜美的笑,把殿门打开,冲陆陵川勾勾手指。 然后转身走到紫檀八仙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 周旋这么久,她真是累坏了。 见沈窈愿意开门,想来定是被他感动了。 陆陵川心中喜悦,他疾行几步,也跟在她身后。今夜一切或许会迎来转机也未可知。 见她饮了半杯茶,他顺势接过她手中的杯子,一口气把剩下的灌入口中。 “可是这样的誓言,陛下说了六年,臣妾也听了六年。” “说的人不累,听的人已经倦了。” 沈窈重新取了茶杯,注入清茶,奉给陆陵川,“别人的是离别酒,我们曾经一场情份,就送君一杯离别茶。” 陆陵川伸手接过,放在桌上。 “朕知道你心里的顾虑,不就是梦里朕赐死过你吗?或许因为这个梦太过真实,你才会怀疑,害怕,退缩。” “万佛寺中,修缘大师参禅已久,对前世今生都已了悟。朕已经请他三日后进宫,就梦中的事,为我们解惑!” 陆陵川笃定的说,“若一切子虚乌有,你别和朕闹了。” “朕还未老,而朕心爱之人也年华如锦。此番和好后,我们快快生一个小皇子。” 听他说这些,沈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忍住掐她一把的冲动,陆陵川又循循善诱道,“朕还许你皇后之位。快则三月,慢则一年。” “朕同时也立誓,与你在一处时,再也不乱发脾气。” “窈儿,朕今日所说,皆字字真心。若违背誓言,那就让朕孤独一生好了!” 沈窈听完,忍不住嗤笑,“陛下真的如此自信,一切不过是一个虚妄的梦吗?” 前世一切如此惨痛,那修缘大师修为高深,最擅断一个人的前世今生。 等三日后,前生一切揭晓,就看这厮如何自处? “若梦里一切是真的,那朕把命陪你!” 陆陵川肃然的说。 “臣妾不要陛下的命,若一切是真,那让妾与君此生长诀!” “好,梦若是真的,朕放你回沈家!” 陆陵川豪气的说,“若梦里一切都不做数,你以后就是朕的皇后。此生必须陪在朕的身边,往后余生,我们携手朝朝暮暮,共看日月星辰。” “好!” 沈窈伸出手掌,两人击掌为誓。 “陛下可以回去了,三日后一切见分晓!”她下逐客令。 “那朕回去了。” 陆陵川依依不舍,又仔细望了沈窈一眼。 此时,烛火如炬,她眉眼蔚然,身姿蹁跹,果然灯下最宜看美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贪婪的看了一眼, 又切切的叮嘱沈窈道,“朕走了。窈儿,别太想我就行!” 沈窈本来还想虚情假意把他打发走,这下子,直接脸一黑,背过身去。 高声道,“陛下,天黑路滑,好走不送!” 第69章 后宫没有沈贵妃了,也得留下姐的传说 得了陆陵川的承诺,沈窈睡了一夜好觉,只觉得神清气朗。 清晨对着菱花铜镜梳妆,还难得好心情的妆扮了一番。 “春浓,你说我若有一日能出宫,是否还能引得陌上少年那一回顾?” 沈窈一面对镜簪花,一面高高兴兴的问。 春浓应道,“我的小姐这么好看,走到哪里都会惹人爱。” “小喜子,给本宫备笔墨纸砚来!” 沈窈扬声对着殿外唤道。 她很怕三日以后,真相揭开,这狗皇帝会做出食言而肥的举动来。 所以即刻修书一封给爹爹,告诉他,她与皇帝之间有个赌约。 而接到信后,沈太傅会在三日后的一早,将老太师,御史台官员,以及与沈府交好的重臣,都请来宫中给她和皇帝做个见证。 写完信,见今日景致实在美好,沈窈就携了春浓,夏荷,去往傅玉簪那里。 她心下抱歉。 那日大家伙儿来长信宫做客,就遇到陆陵川这厮耍横。如今她出宫在即,以后,和这些姐妹们就难得相聚了。 瑶华宫门口,白婉珠正领着伶红怏怏而返。 太后身子不好,她等了一个时辰,也没见她。 历经了一场巨大的惊吓,被太医院反复诊断确认后,宣布白淑妃只是因为夏季暑热,得了一场疹子。 可从掖庭放出来后,白婉珠却无处可去。 紫宸宫被重重禁军把守着。 原先住的秋芳居,又被那辽东王的小郡主霍芳年占了。 太后在病中,她不得打扰。 而皇后不中用,对她提出的回紫宸宫的请求直言道,做不了皇帝的主。 白婉珠几次前去求见皇帝,都被那圆头圆脑的御前大总管一番推诿。 无奈下,她只得住到了稍微宽大明亮一些的瑶华宫。 这里,却是前朝皇后被废后的修道之所。 怎么想,白婉珠都觉得晦气。 正憋着满腹怨气,就见紫红华盖下贵妃出行的仪仗从远处行来。 稳稳坐在四人小轿上的美人,那眉心一点梅花妆。 发髻上,除了用红宝金钗点缀外,侧面还簪了一朵鹅黄的绒花牡丹。而一身月白牡丹拽地裙,配着粉彩的披帛,从她纤细的臂上流泻下来。 此时,白婉珠见到沈窈高高坐在轿辇上,纤细手儿,轻摇团扇,神态悠闲,正合着眼睛养神。 她“腾”的一下,火就起来了。 凭什么?一个失宠的女人,还可以过得这般嚣张肆意? 白婉珠心内火起,在皇帝的女人中,贵妃仅仅在皇后之下。她作为皇帝堂妹,却只是个淑妃。 而这个女人再不受宠,皇帝也从来顾忌着与太傅的师徒情义,从来没动过废了沈窈的念头。 她朝随身的丫鬟伶红一使眼色。 伶红俯下身,从路边的花径上摸了几块石子,也不起身,就朝抬轿的几个太监的脚下,抛了出去。 伶红做完坏事后,果断往宫墙后一闪。 而伶红动手前一刻,白婉珠已经朝沈窈走了过去。 “哎哟!” 一个长脸太监呼一声痛,轿辇一歪,沈窈半边身子差点儿颠了出来。幸亏春浓手快,牢牢的护着她。 几个太监赶紧把轿厢落地,就跪在地上,不断磕头,直呼“贵妃娘娘饶命!” “罢了,以后仔细些就行了。本宫无碍!” 沈窈的眼角早瞥见了从侧宫里窜过来的白婉珠,却没见日常与她形影不离的尖脸丫鬟。 心知刚才的异常,很大可能是这女人搞的鬼。 沈窈笑吟吟的开口道,“淑妃怎么见了本宫却不行礼,不知道是被关在掖庭,关坏了脑子,还是存心对本宫不敬!” 这个“不敬”的罪名,白婉珠也曾经多次安在沈窈身上。说她不敬太后,不敬宫规,欲加之罪,多了去了。 沈窈正打算新仇旧恨一起好好儿的算上一算,白婉珠却开了口。 “贵妃姐姐说得什么话,你们姐妹,还那么多礼做甚。往日里,太后跟前,本宫也未向贵妃行礼呀!” 白婉珠抬出太后来,她得意的想,沈窈今儿要求不给她赔罪,等姑母身子好了,她非得好好儿去告上一状不可。 而沈窈想得却是,三日后离宫,她就与爹爹云游天下去了。 那这白婉珠,她岂不是也见不到了。 既然如此,就正好趁着今日太后身子抱恙,也没人给这淑妃撑腰,把新仇旧恨一起报了。 “不敬本宫,那就掌嘴二十!” 沈窈朝磕头最猛的长脸太监勾勾手指,“诺,你去行刑!” 那太监略有迟疑,春浓从旁添了把火,“贵妃娘娘的话都不听了吗?” “你今儿把差事办好了,就来贵妃娘娘的长信宫伺候。” “沈窈,你敢动我,太后~哎呀~!” 白婉珠指着沈窈就骂,却没想到这长脸太监抡圆了胳膊,对着她的脸,重重扇了上去。 她一个趔趄,重重摔在地上。 “好!”沈窈拍手叫好,“打得好,给本宫重重的打!” 伶红见主子受辱,赶紧从角落里冲了出来去扭打那个长脸太监。 春浓下令道,“那就一起打!” “打完了,你们再看着淑妃,让她和她的奴才,在这日头下,跪上足足一个时辰!” 沈窈从轿子上起身,将葱白的指尖搭在春浓手上,“今儿是个好日子,你们就陪本宫多走走。” “沈窈,~你,~” 对着沈窈的背影,白婉珠肿着脸,又要叫骂,就被长脸太监扯了头发,一记又一记响亮的耳光,“噼里啪啦”落在了她娇嫩的脸上。 行至半道,遇到向沈窈行礼的宫女太监,夏荷就送上一小块碎银子,问道, “这后宫里谁是最美的娘娘呀!” 夏荷问一声,宫人们齐声回答:“贵妃娘娘最美!” “这后宫里谁是最善心的娘娘呀!” 夏荷又问一声,宫人们又齐声回答:“贵妃娘娘心地最好!” “这后宫里谁是最得宠的娘娘呀!” 夏荷再问一声,宫人们再次齐声儿的高声回答: “贵妃娘娘最得陛下宠爱!” 听到整齐划一的恭维声,沈窈心里美极了。 将来的熙和王朝后宫,虽再没有沈贵妃的身影,那也得留下沈贵妃的传奇! 这样想,沈窈打定主意,明儿还得照着今儿的排场再在宫里行走一遍。 将来,她虽人在天涯,也要膈应狗皇帝和他新纳的美人们。 第70章 今我往也,别梦依依 贵妃所过之处,皆十分热闹。 宫人们手里捧着堪比半年俸禄的银子,口中称颂着贵妃娘娘的大恩。 那人比花娇的美人儿,毫不为意,矜贵的身影已经远远去了。 前世她的一场生死,不过是一个人的孤勇。 重生归来,虽然只有寂寂几月。 可在这云波诡谲的后宫,狗皇帝还要时不时发上一场疯,而今沈窈终于有了出宫的机会,她再不用小心翼翼的苟且。 既然从此后,红尘远遁,不谈归期。 那沈窈作为文官世家嫡出的女儿,那就最后一次在这皇宫里任性肆意。 打淑妃,洒银子,横着走,…… 这一场出手阔绰,宠惯六宫的幻梦,就是沈窈送给自己的离别大礼。 听说蜀山峨眉的酒仙人,有一种佳酿,名为“醉红尘”,饮用后可以忘却世间一切烦恼…… 沈窈勾唇一笑,寻到此酒,定要大醉三日。 她慢悠悠儿的,携着春浓,夏荷,行过冗长的宫道,进了傅玉簪住的关雎宫。 “本宫如今不来,你们是不会来长信宫了?” 沈窈踏入殿门一瞧,傅玉簪正坐在绣榻上看书。 而林墨儿也在,她坐在下首,举着针线在绣花。 两人见到沈窈,连忙欣喜万分的起身来。 “贵妃娘娘,您还别说,嫔妾真的有些害怕去长信宫了。那日陛下送的书,一夜之间,哪里读得完?” 林墨儿想起那日在长信宫的情景,不由得心里一阵后怕。 她庆幸的说,“还好陛下慈悲,放过了我们。” 沈窈但笑不语。 春浓默默送上一只提篮,取出一斛南海珍珠,还有几枝白玉珊瑚递上去。 “贵妃娘娘,这个礼太贵重了。”傅玉簪搓着手,颇为不好意思。 “说哪里话,你我姐妹,不必如此见外。”沈窈大方的说。 这一斛珍珠本就是前段时日,陆陵川赏赐傅玉簪所得。 今日此举,也算物归原主。 后宫中的生活,处处需要打点。而傅家是清贵人家, 虽然体面,但在实质上,帮衬不了傅玉簪太多。 如今沈窈离宫在即,她在皇宫里也花不了多少银子啦。 再说,带有狗皇帝和皇宫印记的财物,她是一件都不想带走。 “贵妃娘娘,您今日气色分外好,是遇到什么喜事了吗?” 林墨儿羡慕的问。 “一想到能瞧着你们,本宫就高兴。” 沈窈衷心的说。人生一世,她不为离别苦。 林墨儿眼眸中的忧伤转瞬即逝,却被沈窈捕捉到了。 她问道,“林婕妤,这大好年华,怎么愁眉苦脸的?” “昨儿嫔妾给陛下送汤,被那汪公公撵走了。”林墨儿压低声音,“而之前陛下每次召妾侍寝,都只是让妾在旁边读一夜的书。” “可那日,起居注上写,帝幸贵妃,一夜七次,让妾好生羡慕!” 听了她的话,沈窈故作神秘的说,“哦,姐妹们有所不知,陛下的身子,早亏空了。那起居注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沈窈又吓唬林墨儿,“此事乃皇室密辛,关乎皇帝体面。可千万别往外传,传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傅玉簪掩唇而笑。 在关雎宫内,待了半日。与傅玉簪,林墨儿一起闲闲的叙了一些话,午膳时三人用了些清粥小菜。 为了不耽搁她们午憩,沈窈领着人离开。 她又转往慈宁宫去了。 沈窈想,她和太后毕竟也算一场缘分,她待会儿好好给她磕个头,也算一并儿好聚好散。 慈宁宫外,一位身着袈裟的大和尚正跟在一名小太监身后, 看着风度仪态,颇像一位得道高僧。 沈窈不解的问,“这修缘大师已经进宫了吗?” 不是说三日后吗? 一个青衣小太监出来通传,“贵妃娘娘,太后这会子宣您进去。” 兴宁宫中,暮色低垂。 陆陵川在南书房里,从清晨忙到现在。 撂下了手中的朱笔,把奏折合上。他长长的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下筋骨。 “汪大福,随朕去瞧瞧贵妃。” 陆陵川迈开长腿,往殿外行去。 今日夏怀悲来禀报,说那吐蕃王子受不住酷刑,快要吐口了。 随着三日后的临近,他与沈窈也会将一切误会解除。 如今江山美人都能即将握在手里的感觉,让他越发心情好。 “娘娘今儿的心情可好了。往日里窝在长信宫里不爱出门,今儿出门,那银子赏赐了一路。” 汪大福殷勤的快走几步跟上,手里拎着个食盒,里面装着给贵妃准备的冰酥酪。 陆陵川勾起唇角,他知道沈窈今儿为何兴致高。 因为要做皇后了,高兴呗。 “大福,朕要早知道让她高兴这般简单,朕真的不应该和她置气。” “陛下,能瞧着您和贵妃娘娘和好,奴才真高兴呀!” 陆陵川一路穿花拂柳,亲手为沈窈摘了一捧各色的花草。 她爱花草,少时还嚷嚷着说,以后要去过闲云野鹤的生活。 陆陵川想起昨儿的灯下美人,眉眼依依,若再对着他笑起来,那会是多么动人。 “陛下,您是越来越会疼人了。” 汪大福望着皇帝手里的花草,喜滋滋的夸道。 为了给贵妃娘娘摘花,皇帝那弯弓射箭,执朱笔册宝的手还割破了几道小口子。 “朕记得你这奴才提醒过,贵妃生气时,朕要哄着她。朕生气时,朕要远着她。” 陆陵川念叨了一路,步履越发急促,一想到要见沈窈,他顷刻间归心似箭。 守在长信宫门口的两名大太监,见了皇帝连忙行礼,陆陵川摆摆手。 他不想吵到沈窈。 越往内走,一切越发寂静。 灯笼在夜风中晃晃悠悠,烛火也阵阵明灭。 今儿横行六宫,想来沈窈已经歇息了 “朕太忙了,以后还得多抽时间来陪窈儿。”陆陵川歉疚又体贴的说。 又问:“汪大福,贵妃是几时从慈宁宫回来的?” “小喜子来报,娘娘在太后宫里吃了牛乳酥,酉时才回来。” 陆陵川满意的眯起一双狭长而深邃的眼睛。如今,窈儿与太后的婆媳关系也越发融洽了。 这让他头疼的事,是一日比一日少。 抬手敲了敲主殿的门,敲了半响,没有任何回应。 他柔声说,“窈儿,朕知道打扰了你。你开开门可好,朕给你摘了花,想亲手给你。” “朕不多待,就看你一眼就走。” 陆陵川耐心哄着,手上用力,又捶了一下。 “吱呀”一声,门被他手下力道给推开了。 四下一片漆黑。皇帝进殿,依旧无人来应。 汪大福忙提了灯来看,贵妃内寝的榻上,锦绣的被卧一片凌乱,却不见那小小的人影。 “小喜子!” “春浓!” 陆陵川扬声唤,也无人应答。 “你确定贵妃从慈宁宫回来了吗?”陆陵川问汪大福。 汪大福擦了擦头上的汗,心里一片慌乱。 他镇定了自己,哆哆嗦嗦的回到,“贵妃娘娘回来了呀。御膳房回报说。今儿送的晚膳,娘娘还多吃了几口,给他们赏赐了一锭银子。” 皇宫中到戍时,各宫会下钥。宫妃非召,不得擅跑。 “陛下!救命呀!” 湖边黑暗处转出一个人影,跌跌撞撞走到灯下。 小喜子满脸痛苦,捂着头,血还从他指缝间淅淅沥沥的流下来。 第71章 他居然有一刻动摇 见到小喜子头上的血,再一想到适才空空荡荡的内寝,陆陵川瞬间人都要站不住了。 汪大福赶紧出手去搀扶他。 果然,皇帝就是皇帝,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手还没挨到陆陵川明黄龙袍的衣袖,汪大福就听到皇帝沉声喊小喜子, “说,贵妃呢?你怎么受的伤?” 小喜子流着泪,“陛下,贵妃娘娘今儿高兴,在正殿里给奴才和夏荷演皮影戏。” “奴才就听到头顶一阵风袭来,眼前一黑,就不省人事了。” 陆陵川眼眸暗了又暗,痛得心肝都在颤动。 但很久就冷静下来,大声下令道, “即刻封闭所有宫门,命夏怀悲与左右副将亲自领着禁军寻找贵妃下落。” “再将今日贵妃见过的所有人,都送到朕跟前来。朕要知道,她今天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为防万一,陆陵川强装镇定,继续下令道, “同时严令九门提督,将上京所有城门即时关闭,派暗探搜查,若有可疑人等一律拘捕审问!” “若一个时辰后,宫里没找到贵妃,那就把整个上京挨着给朕翻个底朝天。” 陆陵川双拳攥紧,一道道下着令。 汪大福双手合十,不住求老天爷保佑,这陛下和贵妃娘娘好不容易和好了,怎么又搞出这么一出呀! 他哆哆嗦嗦,也强行镇定着,他可不能给主子丢人! 低声吩咐身后的宫女太监们,将长信宫的廊庑下挂满了灯笼,再让人搬来了紫檀圈椅。 陆陵川哪里有心思坐下,他负着手,在长信宫前殿的空地上来回走着,脸色越来越晦暗难看。 汪大福心疼皇帝,又担心贵妃,他不断在心里念叨,—— 可千万别出事儿呀,不然这丢了陛下心尖尖上的人,满后宫得有多少人掉脑袋呀。 汪大福犹豫着,要不要把这对皇帝来说天塌了的消息告诉太后,他想了想,重重的扇了自己一耳光。 此时,禁军搜宫,各处定然乱作一团。太后肯定也知道了贵妃走失的消息。 很快,白淑妃与她的贴身丫鬟伶红被带入了长信宫。 见到一路走来,鼻青脸肿,凄凄惨惨的白婉珠,汪大福嫌弃的扭过了脸。 这淑妃顶着这样的仪容,在皇宫里实在有碍观瞻。 跪在皇帝跟前,白婉珠捂着脸,说起话来牵动嘴角,感到丝丝的痛。 她恨声道,“贵妃定是知道要送她去诱惑那吐蕃王子,带着细软逃了。” “是吗?”陆陵川需眯起眼睛,危险的问道,“淑妃何以知道这般清楚?” 见皇帝还没动怒,白婉珠大了胆子,“陛下,臣妾进来,没见到贵妃,也没见到日常跟在她身边的那个贱婢春浓。” “那必然是一道逃了!”白婉珠肯定的说。 “你胡说,贵妃娘娘救过奴才的命,她疼爱奴才,才不会舍得打奴才呢。” 小喜子头上此时被白绫裹了厚厚一圈,听到淑妃往贵妃身上泼脏水,他忍着痛,和她据理力争。 “哼!”白婉珠捂着脸,“那怎么解释,她贴身的两个丫鬟,此时都不见踪迹呢?” “陛下,臣妾还瞧见贵妃大手笔在宫里挥霍银子,她必然是想着今儿就要逃了,带不走那么多银子,所以就胡乱赏人了。” 白婉珠继续向皇帝陈述道。 “淑妃说的有道理!” 陆陵川沉声道,“若你所言是真,那此时更不能让人知道,汪大福,即刻取哑药来,让淑妃服下。她身边这个丫头,就拖出去杖毙!” “表兄!” “表兄,臣妾是珠儿呀!” “陛下!饶命呀!” 白婉珠凄凉的挣扎着,一双吊梢媚眼里藏不住绝望的死气。 两个魁梧的禁军上前,把淑妃和她的丫鬟捂了嘴,拖了下去。 “汪大福,小喜子,你们说,贵妃会背叛朕吗?” 陆陵川虎视眈眈的盯着这师徒俩个,一双深邃的眼睛里蕴藉了滔天的杀气和一闪而过的痛意。 汪大福拉着小喜子跪下,他朝着皇帝郑重的磕了个头。 “奴才以性命发誓,贵妃娘娘绝不会逃出宫,绝不会背弃陛下!” 小喜子更是匍匐在地,一面痛哭流涕,一面断断续续的回着话,—— “回陛下,贵妃娘娘自从昨儿陛下离去后,就一直笑得合不拢嘴。奴才斗胆,问娘娘,她为何这么高兴。她说因为陛下答应了她三件事,件件合她心意!” “娘娘还说,过几日,这长信宫以后就不必住了。” “听贵妃娘娘这样说,奴才真心为娘娘高兴呀。奴才记得,打一跟着贵妃娘娘,她就说过,总有一日会带奴才住进凤藻宫。” “那些黑心肝的贼人,嫉妒贵妃娘娘得到陛下宠爱,害了我家娘娘,还要给她泼脏水,小喜子要和你们拼命呀!” 小喜子拖长了的嚎啕声,响彻在长信宫上空。 就算相信沈窈不会刻意出宫,陆陵川也没半点松懈。 他此时临风而立,单手捏着眉心,眼眸发红,如一只随时会暴起的凶兽。 又接连审问了今日宫道里得到沈窈赏赐的宫人与关雎宫内的所有人,并没任何异常。 这些人还都一个个以性命用来起誓,为贵妃的平安祈福。 尤其林墨儿与傅玉簪,她们抹着泪,跪在一旁,异口同声恳求皇帝抽调所有力量来寻回贵妃。 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禁军那里并没传来半分关于贵妃的消息。 陆陵川突然间十分恨自己。 适才听到白婉珠所言,他居然有一刻动摇,去怀疑沈窈。 她今日因为他昨日承诺的三件事,那么高兴。还让合宫上下都知道她最美最受宠,今儿又怎么会逃? 她那么至情至孝,也断然不会抛下沈家。 陆陵川恨自己就是个混蛋,贵为天子,却连最心爱的女人也保护不了。 沉溺在悲伤与苦痛中只有一瞬,他又振作起来,他的窈儿,还等着他去寻她,去救她。 陆陵川咬着牙问,“慈宁宫的人何在?” 此时没有审问的,就剩下太后的慈宁宫了。 慈宁宫上下却没有一个人来。 第72章 皇帝与太后的母子对峙 没见到慈宁宫的人,陆陵川眼中精光一现,阴鹫的说,“摆驾慈宁宫!” 话未落下,人已经大步走远。 汪大福命人将长信宫守好,若有贵妃消息,即刻来报。 然后抓起拂尘,颠颠儿的追赶皇帝去了。 陆陵川一路疾行,到了慈宁宫门口,就见金吾将军夏怀悲,正与太后身边的秦嬷嬷僵持着。 秦嬷嬷手中高举着太后金印,大声喊道,“太后有令,擅闯慈宁宫者诛全族!” 她的身后,跟着手持木棍的几十名太监宫女。 陆陵川上前,伸出长腿,对着领头的两个太监“砰砰”就飞起几脚。 他沉声朝夏怀悲做了个手势,“搜宫!” 有皇帝撑腰,夏怀悲出手擒住秦嬷嬷,禁军瞬间如潮水般涌入进去。 太后连续服用了几日张松鹤开的药,精神头刚好了些许,正以手支颐,在榻上养神。 就听到外间一阵喧哗,侧耳细听,原来是一声声宫女,太监的惨呼。 太后眉心跳了几下。 她抬眼望向外殿,吩咐身边伺候的宫女甜杏,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宫女还未抬腿,就见珠帘微动。 一只胖手挑开珠帘,随即满脸怒容的皇帝大踏步就闯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满面愁容的汪大福。 “儿子不孝,深夜打扰母后。” 陆陵川望过来的一双眼眸无比暗沉。 他向太后略一行礼,然后就直挺挺坐到了太后身边的直背椅上。 太后轻咳了一声,勉强打起些精神,问道,“皇儿,怎么这时候来瞧哀家呀?” 面对太后的明知故问,陆陵川恨声说,—— “朕一时大意,丢了心中至宝,特意来向母后讨教一二。” 他的桀骜和直白,让太后勃然大怒。 “皇帝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什么至宝,不过一个女人,也不怕惹人笑话?贵妃走丢,禁军已经在深夜搜查六宫,相信很快就有一个结果。” “你为了一个女人,搅得哀家的慈宁宫也不得安宁,简直是忤逆不孝!” 太后说着,“啪”的一声,将手重重拍在紫檀雕花茶几上。 “今儿哀家倒要看看,有哀家在,皇帝如何动慈宁宫上下的人!” 陆陵川起身,挡在太后身前,扬声道, “汪大福,将慈宁宫的人,挨个带来,朕要当着太后亲自问话!” “你这个逆子。哀家含辛茹苦,竟然养了你这一个白眼狼!” 见拦不住皇帝,太后抹了一把泪,出言威胁道,“你今日若要乱来,哀家就去地底下陪着先帝。” 陆陵川勾唇,凉凉一笑,眼眸晦暗幽深, “昔年先帝曾宠爱过赵贵妃,她却被冠以妖星的污名被赐死,这也是前朝与后宫联手做下的腌臜事?” “不知道母后见了先帝,又如何去解释?” 果然生了个逆子,太后气得胸口起伏,却无可奈何。 “报!” 夏怀悲疾风一般进到殿内,他单膝跪地,朝皇帝一拱手, “末将在偏殿抓到一个号称万佛寺高僧的和尚!\" 果然,他身后的禁军,手里拎着一个身穿袈裟的秃头。 陆陵川心颤了一下,慈宁宫内,竟然搜到了一名和尚。 “陛下面前,还不快如实说出你的身份!” 夏怀悲朝着和尚腿弯踹了一脚。 见这人一双鼠目,不断滴溜溜往太后方向瞟去,夏怀悲举起佩刀的刀鞘,重重在他背上敲了一下。 “哎!……痛!” “小民,小民,……全都招了!” 那和尚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说。 一听他自称小民,汪大福在一旁腿都哆嗦了。 难道这还是个假和尚? 太后宫里出了这事,皇室颜面何存呀。 果然,就见此时皇帝的眼里寒光闪现,双拳攥得死紧。 “回,回皇上,小人不是万佛寺的僧人,而是上京人张,张淘,……” 光头磕头如麻,浑身上下不住哆嗦着。 原来此人是上京街头的小混混, 最擅长坑蒙拐骗。今日被召进宫,剃光了头发,披上了袈裟,就是为了演一出戏,骗一个人。 “宫里的老嬷嬷说,让小民听到暗号,就说陛下所梦是真。然而陛下舍不得放美人出宫,生怕那美人出宫后会做出有损皇室颜面的事来。” “老嬷嬷吩咐小民,只需在佛堂内说完这些话后,就念经敲打木鱼即可!” “把秦氏那老妪给朕拖进来!”陆陵川怒道。 “皇帝,你疯了吗?秦嬷嬷跟在哀家身边多年,小时候还日日抱着你 ,她可是一路看着你长大的呀。 太后无能为力的质问道,双眼中难掩悲伤。 陆陵川讥讽道,“母后心善,知道心疼身边的嬷嬷,却不知道心疼儿子。\" 很快,禁军就把秦嬷嬷拖了进来。 老妇人一头花白的鬓发凌乱披散,见了太后就悲啼着喊太后救命。 “母后今儿救不了你!唯有你可以自救!” 陆陵川沉沉的说,唇边一抹阴暗的笑,“朕记得,你有一个儿子在宫外,如今就在永安坊做胭脂水粉生意。” “夏怀悲,再过一刻钟,这老妪不招供,就命人去把那水粉铺子的掌柜及妻儿几刀砍了,再将尸体和房子,一把火给朕烧了!\" \"太后,您老人家救救奴婢!” 秦嬷嬷不断叩头,高声呼救。 她一生追随太后,不想临到老了,还晚节不保,做出背主之事来。 她颤颤巍巍,不住向太后祈求道。 太后难堪的说,“你都说了,皇帝已经疯了。哀家不怪你。\" “回陛下,是奴婢安排张淘,在老奴引贵妃来向太后请安时,听到暗号,就说出刚才那番欺瞒贵妃的话。” “其后的事情,奴才就不知道了。” 秦嬷嬷愧疚的望了望一眼太后,长久叩首道,“陛下,老奴知道的都招了。请放过老奴的儿子与孙子!” 陆陵川怒意勃发,他一挥衣袖,把紫檀桌上的茶盏通通扫到地上。 “夏怀悲将这刁民带出去,一刀砍了!就在慈宁宫外行刑!” “而秦嬷嬷,助纣为虐,就灌了哑药,即刻撵出宫去!” 陆陵川强撑着一口气,连番下令, “你们所有人都退下!朕有话要听太后说!” 待一场纷乱过后,慈宁宫正殿只剩下皇帝与太后两人。 陆陵川眼中蕴满仇与苦,直视太后,一步步向她走去。 他咄咄逼问,“告诉朕,母后后来又和贵妃说了什么?” “而现在,朕的贵妃又在何处?” 太后一双凤目也凌然的回望过来,“赵焉那贱人怀了孩子后,在你膳食中下毒,要不然哀家也不会出手对付她!” “哀家的一片苦心,却养出了你这个逆子!” 太后手中不断转动佛珠,闭上双目,口中不断念着阿弥多佛。 陆陵川“桀桀”一声冷笑,心知太后在拖延时间。 他阴阳怪气的说,“母后,你再不说,朕就把淑妃带来,你延迟一秒,朕就在她身上剜上一刀!” “为了一个女人,你果然迷失心智了!”太后指着陆陵川,“哀家要让满朝老臣都来评理!” 陆陵川一把夺过太后手里的佛珠,大力扔在地上。 他扬声道,“传朕命令!把白婉珠即刻带到慈宁宫来!” “别!别让珠儿来!” 见陆陵川毫不退让,太后悲声道, “哀家给沈窈说了什么,此时都告诉你!她在那里,哀家也告诉你!” 第73章 谁是黄雀? 陆陵川一路奔跑着,头顶的半个月亮,洒下的惨白月光,拉长了他的影子。 汪大福气喘吁吁跟在后面,后面还跟着一队禁军。 杂乱而铿锵的脚步声,回响在茫茫夜色中。 太后告诉陆陵川,贵妃此时就被关押在先前白婉珠被隔离的掖庭里。 果然,这个地方,谁也想不到。 陆陵川在冗长的宫道里疯狂的朝前跑着。 他知道,他迟一秒,窈儿就会在黑暗里害怕一秒。他迟一秒,窈儿就会更加怨恨他一秒。 捂着胸口,陆陵川脑海里不断回响着太后适才的话,—— “哀家告诉沈窈,虽说梦里是真,皇帝的确会在明年赐死你。但皇帝的意思,皇室断然不会有合离的妇人能走出这宫闱!所以今日才让哀家出面与她谈判!” “哀家已经派人悄悄放了吐蕃王子。皇帝,你的贵妃若真的有本事,哀家就让她从吐蕃王子那里,找到细作的联络暗语和名单。哀家承诺,届时会密送她回沈家。” 太后的话,一字一句,如一把斧子,不断凿痛着他的脑仁。 他眼前这偌大的皇宫,就犹如蛰伏在茫茫天地间的一只巨大的凶兽,会不断吞噬人所珍视的一切。 心爱的人,也深陷其中,此刻正更加怨着他,恨着他,厌恶着他。 可是又如何呢?他可以解释的,会拼了命向她解释一切。 他要昭告天下,然后赐她免死金牌和皇后的金印册宝。再尊沈太傅为国丈。他还要重修紫宸宫,涂满椒泥,让那里成为皇后居所,…… 就算太后和老臣们反对又如何,他是帝王!谁也不能左右他的决定! 陆陵川满怀希望的跑着,既筹谋了接下来要做的所有事,也做好了被沈窈骂,被她打,被她唾弃的一切准备。 然后,没关系的。 “窈儿,我们还来得及,陵川哥哥这一次找到你,以后都只听你的话。” 陆陵川喃喃自语,扶着墙,深吸了一口气,又接着朝前跑。 只需绕过这段宫道,前面就是掖庭了。 临近这排低矮的庑房,陆陵川放缓了步子,许是近情情怯。 他略平复了下呼吸,正了正发冠,好声好气的问,“大福,你看朕,此时可有失仪?” “奴才的好陛下,从来都是天下一等一的俏郎君。” 汪大福缓着声气儿哄着,此时的皇帝,谁都能看出他有多忐忑。 还没听他说完,陆陵川已经到了庑房门口。 “窈儿,莫怕。陵川哥哥来了!”他一面说,一面推开那破败的暗门,抬脚踏进去,踢到一个僵直的东西。 正好汪大福挑着宫灯也到了。 一个青衣太监横卧在他跟前,应该是奉命看守的人。 夏怀悲蹲下身去查验,回道,“此人应该已气绝两个时辰。” 陆陵川茫然四顾,这矮小的庑房空无一人,只有一根断裂的凤尾玉簪,静静的躺在地上。 “窈儿,朕的窈儿,……” 陆陵川脚下一个踉跄,满目仓惶的看着眼前一切,以手成拳,抵在唇边,低低的笑了。 “好,好的很!” 他无力的说,“太后竟然敢如此戏耍朕!” “奴才的好陛下呀!”汪大福一声喊,赶紧上前扶住眼前一黑的陆陵川。 皇帝强撑到现在,满心欢喜与期待成空,此时已经全然耗尽了心力。 “贵妃娘娘吉人天相,定安好无虞!” 汪大福半跪着,撑着皇帝摇摇欲坠的身子。 “对,对!” 陆陵川自我安慰道,“朕要去找太后!朕好好儿给她说,让她把贵妃还给朕!” 他调转脚步,又踉踉跄跄往外奔去。 慈宁宫内,太后正跪在观音像前喃喃祈祷着。 身后沉沉的脚步声传来,一个阴鹜的声音唤道,“母后!” 让太后背脊上起了一阵恶寒。 陆陵川走到了太后身边,也跪了下来。 “母后,你天天吃斋念佛,对儿子怎么就不能有一丝悲悯之心?” “朕此生就她一个心爱的女人,你和先帝,不让朕立她为正妃,朕应了。” “你一个接着一个往后宫塞女人,朕也没做声!” “哼,你们是当朕好欺负吗?” 陆陵川一个暴起,举起神龛上的德化白瓷观音,就摔了个粉碎。 太后是他生母,他不能拿她如何。可是此时不杀人,又如何能泄愤! 太后惊恐的看着满地的碎片,连声称,“罪过。” 突然间反应过来,口中质问道,“皇帝,你干什么!你不是去找贵妃了吗?” “贵妃置气,你哄她几句不就好了!你们的事,哀家以后也不干涉了。” “看来母后今日是不会把窈儿还给朕了!” 陆陵川嘴角抽搐,双目中浮现泪意,“还是说,母后已经对她下了毒手?” “那就传朕旨意,即刻将慈宁宫所有人拿下, 推到宫门口,一个一个,都给朕杀了!” 陆陵川下完令,慈宁宫内顿时哭声与呼救声响成一片。 “皇帝,哀家求你。这些宫人是无辜的。贵妃丢了,寻不回来。说明这皇宫里还有暗手,要挑唆我们母子情份!” 太后急急忙忙调转身子,向往外行去阻止一切。 陆陵川骤然调转步子,拦在她身前,“这批宫人不好,母后换一批不就好了。” “正如母后觉得,朕身边的女人,总是下一个会更好一样。” 陆陵川说完,仰天一阵怪笑,此时,他的模样吓坏了所有人。 汪大福知道,以皇帝对贵妃的情份来看,若贵妃有任何不测,遭殃的可不是只有慈宁宫的人。 这英明睿智的天子,要真成了下一个厉帝,接下来,就等着前朝,后宫以血洗地。 这无辜的人,有罪的人,都一并儿黄泉路上作伴! “太后身子有恙,就在慈宁宫好好儿的颐养。” 所以,皇帝的意思,就是把太后软禁了吗? 陆陵川甩下太后,失魂落魄的回了长信宫。 这里是她住过的地方,那他就在这里等她的消息。 等到现在,所有禁军都撒了出去,还没有传来沈窈的一点消息。 而所有伺候的宫人,都远远儿的,不敢近身。 陆陵川呆坐在长信宫主殿下的台阶上,月影下只有他一个人拉长了的人影。 这呕心竭力换来的帝王业,换来的不过孑然一身的孤寂,坐在冰冷石阶上的皇帝,一时在哭,一时在笑。 汪大福腿打着颤,还得时不时跑到门口打望一番,远处暗沉沉的,不时传来一阵桀桀的鸟鸣声。 第74章 念荷园中,黄雀在后 往事一帧帧闪过陆陵川眼前。 最后一眼,长信宫的灯火下,她灼灼的容颜,点亮了他的眼睛。 可那惊鸿一瞥,难道就是今生的最后一面? 陆陵川垂下头,掩面无声痛哭,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他的指缝间漏出来,…… 他不敢去想,江山在握,可他的窈儿,此时究竟是已经远至天涯,还是已经芳魂悠悠。 脑海中骤然出现的“鳏夫”两个字,让陆陵川心脏紧缩,一阵阵发疼。 他赶紧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记耳光,不允许再乱想下去。 汪大福远远的立在长信宫红漆大门口,这样,既能遥远的守候着皇帝,又能伸长脖子,看清楚宫道上有没有送信的人。 嘈杂的人声来了又去,没有带来一点有用的消息。 看来明儿的早朝也不用上啦。 这熙和王朝的军政大事,居然轮到他一个太监来操心了, 皇帝连夜搜宫,又关闭城门,恐怕此时前朝也知道了贵妃走丢的消息。 适才有禁军来报,说沈太傅在勤政殿击金鼓,求见陛下,说定要知道贵妃娘娘的消息。 汪大福只能派人好茶伺候着,再让人千万挡在宫外,别来皇帝跟前。 不然,这一个失女,一个丢妻, 再相对恸哭起来,他怎么劝! 只有月亮的清辉,洒在石阶上颓然坐着的人身上。 此时的陆陵川,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时疯时哭,俨然已如佛如魔。 当月亮退去,天边朝霞渲染。 陆陵川仍呆愣愣坐在石阶上,煎熬了一夜,心力交瘁。 他怔怔的,突然间想起了什么,然后抬脚走进内殿,在沈窈睡过的榻上摸了摸。 他找出那只胖老虎,抱在怀里,又回到石阶上坐下。 “陛下,奴才吩咐人熬了一碗粳米粥,您多少进一些。” “贵妃娘娘回来,瞧见您这样,得多心疼呀!” 见皇帝颓然如此,汪大福担心他熬坏了身子。跪在他面前劝慰道,身后的小太监捧着一个食盒。 “贵妃生死未卜,朕要等她回来。” 陆陵川这句话说的还算理性,下一句,汪大福听得眼圈就红了。 “等她回来了,朕和她一起用膳!” “还有,她近来嘴馋,你让御膳房把吃食做精细些,一日三餐还得往长信宫送。朕怕窈儿回来,没有热汤热饭等着她。” 陆陵川无力的望着天。 红日在东方的云层里喷薄而出,仿佛人间一切如常。 “水中鸳鸯会双死,天上鹣鹣不独飞。” 他红着眼睛,低头摸了摸怀里的布老虎,“窈儿,你一定要好好的。” “贵妃娘娘吉人天相,定平安无虞!” 汪大福高声说,也是在说给自己听。他挥挥手,让身后的小太监退去。 沈窈睁开眼,却身处在一间宽大而雅致的房屋内。 她记得,在慈宁宫里,她听完那披着袈裟的大和尚一番话后,就回到了长信宫。 她不怕陆陵川反悔,三日后,她有爹爹在。 没想到,却会被掳到一处暗无天日的庑房,而太后居然还会纡尊降贵的过来,和她亲自谈判。 太后离开后,她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还有雀鸟在枝头“啾啾”的鸣叫声。 她身上盖了薄薄一层棉被,也没觉得热。往四下一看,并不是西域的异域陈设,倒像是位读书人的居所。 博山炉中青烟袅袅,是焚过后零陵香的味道。 沈窈起身,身上衣着还是完整,依旧是昨儿青色的宫裙。 她穿上绣鞋,出了门,只见四下无人。 门外是一处花木幽深的院落,小小的一处亭台,旁边的碧水上,芙蕖摇曳,艳妆临水。 “姑娘,你起来了?正好我给你送早膳来。” 身后有人唤她,沈窈扭身一看,是一个长相斯文清秀的女子。 她手里端着红漆托盘,上面放了三两个白瓷的碗碟。 “请问姑娘,这是何处?”沈窈略一行礼,出言问道。 “还请姑娘不必客气,我是这府邸中的管事,你叫我苏清就行。” 苏清回礼,“姑娘下榻这里,乃是我家公子的书房,名唤——念荷园。” 念荷园?果然一派夏日旖旎风光。 “请问你家公子贵姓?”沈窈又追问道。 “姑娘莫急,我家公子一会儿忙完,会来看望姑娘。” 沈窈随苏清进了屋。 苏清把托盘上的鸡丝粥,盐渍小菜摆放到黄花梨木的桌上。 “姑娘,你慢用。夏日酷热,我再去给你屋里取些冰来。” 苏清说完,缓缓退下。 见她走了,沈窈取下发簪,青丝顿时如水般流泻下来。 玉簪不见了。而红宝凤钗的一头铸了一截纯银。她探了探鸡丝粥,并无下毒的异常。 沈窈取过架子上干净的巾帕,把凤钗擦干净,收了起来。 她没有胃口,在没见到这个苏清口中的公子前,她也不准备吃这人给她的任何东西。 在屋子的四角,堆了许多冰块,满屋清凉。 沈窈又上了床榻闭目养神。 闭上眼睛,太后狰狞的嘴脸,就放大在她眼前。 昨夜太后的话,也一字一句盘亘在她脑中。 “你也甭管皇帝那个梦真与假了。王皇后还在,你如何坐上后位?” “贵妃,做皇后,你别痴人说梦了。若你能襄助皇儿,去那吐蕃王子身边盗取细作名册,哀家就可以给你记上一功。” “皇后身子弱,哪天她不在了,哀家可许你后位。” 她摇头拒绝,知道这就是一个阴谋。 “可如今你别无选择,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太后喋喋不休的说了很多,努力要让她相信这一切是陆陵川的授意。 太后说得太多,反而让沈窈觉得这一切有多么的欲盖弥彰。 沈窈相信,以陆陵川桀骜的性子而言,面对一个执意离开他的女人,他宁可赐死,也断然不会把这个女人送到敌人的手上。 毕竟,她顶着的熙和王朝的贵妃头衔,可是真的。 若皇帝的女人有了糟污的名声,皇帝同样颜面无存。 当然,她也相信,太后的计谋也是假的。一来可以让她和陆陵川离心,二来又让她为了自保,不得不想尽办法和那吐蕃王子周旋。 无人知道,重生回来的第一日,沈窈就已立誓,此生自己绝不会再爱上狗皇帝,也更不会轻易相信狗皇帝。 面对帝王恩宠,今生今世,她绝不动心。 太后身处后宫,只相信后宫的女人除了爱慕皇帝,倚靠皇帝外,别无他法。所以不会相信沈窈视皇帝给的情爱如粪土。 沈窈竭力驱散了脑中纷乱的情绪,闭上眼睛。 她打算好好睡上一觉,面对现在处境,她更得保持个清醒的头脑。 待会儿她要面对的那个公子,此时也分不清是敌是友,反正能把她从皇宫里掳出来,这本事和胆子,那可都真大! 第75章 隔太多春秋,一切都不能汹涌 这日午后,苏清领着两名小丫鬟,除了送食盒进来以外,又送来些换洗的衣衫,及几套漂亮的头面来。 “姑娘见谅,公子事忙,特意托人传话说,午后虽然爽约,但今夜月下必至!” 这话咋听上去,一点没问题,月上柳梢,人约黄昏,果然风雅。 倒像是位文雅的公子相约心爱的姑娘能做出的举 动。 “你家公子倒真是有趣呢!” 沈窈含笑应诺,“那本姑娘今夜扫席以待。” 可她却心知一切不会那么简单。她早就嫁作人妇,还是皇家妇,普通人谁敢来沾染? “苏清,我能不能出去走走?好多年没有见过上京城的景致了。” 沈窈试探道,贵妃走失,必是震动朝野的大事,这位公子一定不想让她出去抛头露面。 “公子交代过,不能让姑娘出去,还说姑娘自己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苏清含笑拒绝了沈窈。 “好姐姐,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你看,我有这个!” 沈窈盈盈一笑,从衣袖中取出一块绣了修竹的洁白面纱对着苏清抖了两抖,然后她就抬脚往门口行去, “姑娘可真会为难人。”苏清伸手来拦她,沈窈亲昵的握了握她的手。 苏清使了很大力道,沈窈推不过她。 “算了,出去也怪热的。我不如吃碗冰酥酪,再看些话本子呢。” 沈窈俏皮的问,“苏清姐姐,不知这些府上有没有?” 苏清长舒了一口气,忙不迭的点头。 回到屋里,沈窈舒舒服服过了一个下午。 黄昏后,光影横斜,晚风袭人。她又沐浴更衣,梳妆绾发,为今夜做准备。 大约过了戍时,苏清在廊下唤道,“姑娘,我家公子到了。他说,姑娘的闺房他不方便踏入,还请姑娘庭院中相见。“ 沈窈颌首,提裙迈出门槛。 她早听到了园中踩着落叶而来的脚步声,那声音停留在廊庑下。 沈窈走到花园中,目之所及之处,一个青衫落拓的背影,正站在一棵梧桐树下。 “薛小侯爷,我们又见面了。” 沈窈轻声打了个招呼,一双妙目盯着转过身来的薛越。 他垂下眼睛,朝她拱手为礼,并说道,“不在宫里,臣以后就唤娘娘一声沈姑娘。” 沈窈躬身回礼,—— “薛小侯爷说笑了,我既然离宫,就不愿意再和那里扯上关系。这一声沈姑娘,唤得倒也贴切。” “沈窈在此谢过薛小侯爷救命之恩!” 她又再次向他行礼。 “不知道小侯爷是如何知道我置身险境且又会出手相救的呢?” 沈窈一字一句,透着好奇,却也保持着男女大防的距离。 薛越忙隔空虚扶了沈窈一把,回答道, “薛某对父亲当年战死沙场一事,心里始终存疑,是以在宫中多结交了些朋友,这才有了搭救沈姑娘的机缘。” “姑娘不必言谢,昔年太傅悉心教导薛某成才,一日为师,当终身为父。我们少时也曾一起读书,如此算来,我应该唤你一声妹妹。” “沈妹妹,以后你叫我薛越也行,或者你愿意,依着小时候叫我一声明光哥哥也行。” 薛越浅笑道,“还可以唤我一声三师兄。” “我还是依旧唤你薛小侯爷。” 沈窈轻声道,她出身大家,最知道分寸礼仪。 薛越关切的问道,“如今离开皇宫,不知道沈妹妹有何打算?” 一轮皓月当空,她举头望了望,颇有些迷茫。 “若沈妹妹还愿意回到他身边,我明日去敲登闻鼓,当着满朝文武,将你送还。” 这个他是谁,此时不言而喻。沈窈眼中闪过一丝恐惧,随即坚定的摇摇头。 不管太后所言真与假,她既不要回皇宫,也不要再回到陆陵川身边。 薛越见状,难以掩饰对沈窈的心疼,他转过身,不让她看见他眼中的泪光浮动。 稍微平复了下情绪,他又说道,“沈妹妹,若你愿意回沈府,我今夜就悄悄给你父亲递个信。” “薛小侯爷,我此时不能回沈府。” 沈窈念到父女不能相见,爹爹此时不知道有多担心,眼眸中也翻涌着滔天的难过。 而若薛越此时递了信给爹爹,沈太傅势必会向朝廷提出挂冠而去的要求。 但帝王向来多疑,再加上陆陵川的性子,他要么不允爹爹辞官,要么会派人监视沈府。 若那样,他们父女更难相见。 知道沈窈心中顾虑,薛越略有些哽咽,他抬手揩了下眼角,说道,“沈妹妹,这些年,你受苦了!” 听到薛越的感叹,沈窈勉强牵动唇角,眼眸中一片寂寥。 她岂止是苦,还死了一回呢。 不过一个人,一生总不会两次都踏入同一条河流。 她瞬间又活泛起来,“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看淡了,尘归尘,土作土,就不觉得苦了。” 是的,重生归来,尤其在长信宫中那段时日,沈窈何其自由自在,自得其乐。 若没有陆陵川死皮赖脸的纠缠,没有不断挑衅她的淑妃,她真的可以悠哉悠哉一个人过上一辈子呢。 “沈妹妹,要解你如今的困局,我还有一计。” 薛越转过身来,一双明亮的眼眸,大胆的直视沈窈,“我已向朝廷上书,此生愿意为国戍守边关,终生不再归来。” “边疆黄沙落日,风景磅礴,薛越想邀沈妹妹同行。我们去到那里,过几年,再将沈太傅接来。” “或者那时候我想办法辞官,天涯海角,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陪着你去。” 薛越眼神灼灼,热烈的望向沈窈,一双手局促不安的握在一起。 见她眼睫低垂,长久不言不语,薛越忙解释道,“那日,含元殿内,我没有碰过任何一个女子。” “我的心,始终只有……” 沈窈脸颊微红,忙打断了薛越的话。 她说,“我与薛小侯爷十年未见,虽有故人之谊,但此时说这些,实在是突然了些。” “十年未见,却是夜夜相思。” 薛越勾起唇角,大胆的说。他的笑容如朗月般明亮。 “只是之前我从未有任何奢望,只盼朝中的贵妃娘娘此生安好,得享富贵荣华。那薛越就算在边疆马革裹尸,一生孤寂,也是好的。” “明光哥哥!” 沈窈忍不住有些动容,低低的唤了一声。 “窈妹妹,你终于肯再如此唤我一声了。” 听到这久违的一声呼唤,薛越的眼泪潸然而下。 脑海中往事又翻涌而至。 昔年沈太傅执教甚严,唯爱沈窈。 就算她将太傅书桌上的白玉镇纸摔断了,把绝代孤本涂花了,沈太傅也就呵呵一乐,丝毫不以为意。 于是太傅的弟子们,皆宠爱当时童蒙稚子的她,也爱用零嘴儿和稀罕物件逗她,就为了听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甜甜的唤一声哥哥。 后来,太子爷越发霸道独占,用尽了各种手段,撵跑了所有围着沈窈打转的师兄弟们,最终如愿以偿,将这一枝娇花折在手中。 而他,于绝望中,孑然一身,远赴边关。 “明光哥哥,莫伤怀了。往事已矣。” 沈窈劝慰道,少时的青葱岁月,对她来说,早已经是一场远去的大梦。 那些少年爱慕追逐她,她却眼瞎,独独选了这世间最薄情的人。 “好,我不难过,也不能惹窈儿难过!”薛越豪气的说。 又小心翼翼问沈窈,“我适才的提议,沈妹妹觉得如何?” “边关风情常人只能从书上窥得一二。若能置身其间,定会觉得人生不过尔尔,大好年华,应该去解一朵花,追一段云,让此生过得纵情肆意,不留遗憾。而不是用来为春伤怀,为秋掉泪。” 薛越也竭力开解沈窈。 当然,他太想,她能与他一道,大漠打马,黄沙逐梦。 若在长信宫里,听到谁对人生如此解读,沈窈定会将这人引为知音。 可眼下,她又到了蝇营狗苟,只求活命的地步,也没心情去应和薛越的洒脱与顿悟。 “公子!” 苏清的声音从垂花门口远远传来,她望了望沈窈,脚步踌躇。 “说!” 薛越眸光一暗,此时苏清来打扰他与沈窈,定然是有大事发生。 “有位陆公子带着位胖随从在前院求见。来人气宇轩扬,谈吐不凡,我与老管家拦不住,这才特意来请公子!” 苏清话刚说完,就见沈窈一张玉粉的小脸倏然变色,身子颤抖得像秋风中萧瑟的落叶。 第76章 大尾巴狼张开怀抱等着她 沈窈一听陆陵川来了,满脸害怕。 对沈窈而言,被抓回皇宫,那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不仅太后还会继续想办法为难她,而她也无法向狗皇帝解释,她为何会出现在薛府。 “我怎么办呀?”沈窈慌慌张张,想找个无人的地方藏起来,又想,要不干脆敲自己一下,从此昏厥过去,或许就能长睡不醒,不必面对一切危局。 见沈窈惊慌失措,薛越忍住内心的酸胀难过,好言好语的安抚了她一番,又命苏清好好陪着她。 这才略略整理下衣冠,去花厅见客。 那在花厅中央负手而立的人,今日一身燕居的月白长服,依旧积松列翠,通身的尊贵气派。 只是那抹背影,带着几分的寂寥与萧索。 而站在他身旁的人,前倨后恭,长得胖硕富贵,红光满面,正是日常不离皇帝左右的御前大总管汪大福。 “臣薛越见过陛下!” 薛越疾行几步,单膝跪地,向皇帝问安。 “明光,朕今日微服前来,你不必多礼。” 听到声音,陆陵川转过身,抬手将他搀扶起来。 今日的皇帝,不复往日的丰神俊朗,眼眸发红,眼睑下一片晦暗,言语间虽然客套,却带着凉意。 薛越正命人奉茶,却听汪大福对他此处的宅邸赞不绝口。 薛越连忙道,“臣不过一介武夫,这处院子,也是臣回上京才置办。仓促之间,谈不上雅致!” “明光,朕今日来,全因为想起少时,你我常常在一起修习君子六艺。” “而今你多次上书,一心要回边疆。朕想着,此去经年,见面不易,是以今夜想让明光陪着朕好好对弈几局。” 陆陵川自顾自说道。 沈窈已经一天一夜没有消息了,他为此担心牵挂,到了神魂渺渺的地步。可获得了一丝线索,他就急急忙忙奔来。 此时面对薛越,更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 “臣此次回京,得陛下厚爱。陛下若感念往昔,可召臣入宫,长随左右。不必屈尊降贵,亲临臣这陋室。臣真是不胜惶恐!” 薛越按捺住情绪,尽量保持平和。 一想到沈窈听到皇帝来临时那吓得煞白的小脸,他心里就一阵疼。曾经那样明媚骄傲的她,到底在陆陵川手里受了多少磋磨,才把胆儿都吓破了? “明光此举,是不是嫌朕来扰了你的清净呀?”陆陵川不怀好意的问。 他还没摸清薛越路数,不然今夜早就命禁军围了薛府,彻底搜查贵妃踪迹。 “臣并无此意,请陛下明鉴。” 皇帝今日可是有备而来,汪大福此时在桌案上摆好了手谈的棋子。 纵横交错的棋盘上,陆陵川修长的手捻起一枚白子稳稳落下。 而薛越骨节分明的手也执黑子紧随其后。这一场对弈,两人皆全神贯注,没有丝毫分心。 内院的沈窈,人虽坐着,心实难安。 这狗皇帝怎么跑薛府来了? 她惶然的望着门口,深怕下一秒陆陵川就会破门而入。 “沈姑娘莫怕!想来公子一会儿就能打发了来客,过来与姑娘叙话。” 苏清的安慰,对沈窈而言,并无任何效用。她是坐也不住,站又站不稳,不安的绞动手中的帕子,一双水蒙蒙的眼里,盛满了惶恐。 从月挂枝头到月沉西天,鸡鸣传来,沈窈偎在床头,昏昏欲睡,前厅还是没有传来那陆公子离开的消息。 “这人怎的这般难缠,天都快亮了,还没有走的意思。” 苏清也知道遇到了棘手的难题。 “以公子之尊,要不干脆就撵走那人算了。” 沈窈扶额,心里是沉了又沉。她一夜未睡,膳食也没胃口。 及至巳时,陆陵川才过足了棋瘾,带着汪大福回宫去了。 薛越连忙回房洗漱换衣,又行至内园去看沈窈。 “他真的走了吗?” 沈窈确认陆陵川离开后,长舒了一口气,这才觉得倦意上来,撑着脸打了两个哈欠。 “公子,金吾将军夏怀悲与兵部左侍郎到访,说要与你切磋兵法。” 苏清的话从廊下传来,落入薛越耳中,他知道,沈窈如今再在此处已经不安全了。 “窈妹妹,此时趁他离开,不如我即刻安排人送你去边关的迦月城。最晚半月,我去那里寻你。” 沈窈一时呆了,她前世困于皇宫,今生,也未离开过上京。 骤然间就要一去千里,就连和爹爹说一声离别也没有机会,她实在是万分犹豫。踏出了上京的地界,前路茫茫,她并不想把自己的命运,又交到另外的一个男人手上。 她思索了片刻,向薛越说道,”明光哥哥,沈窈有一事相求。我愿意离开,能够去看看边境风光也好。只是临行前,我务必要见我爹爹一面。” 就算逃离,她也要把真相告知沈家人,不能走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公子,快去前厅。那左侍郎非嚷嚷着,说你久不见客,定然是金屋里藏了美娇娘,你再不出去,他就要闯进来了。” 苏清催促道,这昨儿,今儿,薛府来的都是贵客,简直令人难以招架。 薛越只得又往前厅去了。 沈窈觉得自己不能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她迫切的想见到爹爹,告诉他女儿心中满腹的委屈。若有机会,她更想逃去蜀山峨眉。听说那里小道纵横,仙雾萦绕,人入山中,神鬼难寻其踪。 大富人家,除了正门,通常还有角门,后门,四通八达,沈窈面向苏清,作了个揖,“为 了不连累你家公子,请你放我从旁门出去!” “奴婢没有公子命令,不敢擅自做主。还请姑娘稍安勿躁,公子有令,接应姑娘的人一会儿就到了。” 沈窈无奈,只能等薛越回来。再见到他,她无论如何也要离开。和一个十年未见的人,结伴天涯,对她这样纵情率性的人来说,也总觉得别扭。 手腕上的镯子是空心的,里面藏了迷药,她背过身去,洒了些到碟子上的桂花糕上。 然后掰开干净的一半塞自己嘴里,又将剩下的,递到苏清嘴边,“你照顾我一夜,沈窈不胜感激。” 这般殷勤,又是公子贵客,苏清也不好拒绝。她吃了糕点,就开始打起了哈欠,很快就伏在案头,沉沉睡去。 沈窈出了内院,此时前厅断然是不能去的。她七弯八拐,费了一番功夫,果然寻到了一处角门。一路上,只遇到些丫鬟小厮,他们虽然诧异,见到一个仪态大方,昂首而行的美人,倒也不敢多问。 角门外隐隐能听到市井嘈杂的人声,这人世的鲜活明媚,让沈窈迫不及待伸手就去推那处低矮的木门。 只要打开门,那她就回府去找爹爹。 用了很大力道,木门却纹丝不动。木门旁有一棵杏树,正结了些累累的青杏,挂满了枝头。沈窈取下手臂上挽着的披帛,在其中一端系上了个小石头,然后往树上一抛。 粉色的披帛在遒劲的枝干上猎猎飘飞,沈窈不由想起皇宫里被一根白绫送上黄泉路的后妃和宫人。 晴天烈日,何来神鬼作祟。沈窈骂自己胡思乱想。她把裙摆打了个结,就拽着披帛,攀上了杏树,又小心翼翼从杏树上跨到了高高的院墙上。 陆陵川正站在薛府的后院处。 昨夜一晚,与薛越对弈,他虽落子有神,但陆陵川还是能敏锐的察觉到他那一丝心神不宁。如此也就更加坐实了他和贵妃失踪有关。 再见他此处宅院,宅院虽大,却连几个伺候的仆人都没有。看来,他将沈窈藏在此处也很有可能。 经过一夜的部署,禁军,暗卫已将薛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但他并不知道这不断派人去拖住薛越的车轮战,能不能把沈窈给逼出来。 望向墙头,陆陵川此时一双眼睛兴奋又惊诧的放大。 那杏树上出墙的美人,正是他日思夜想,思之若狂的沈窈。 这两日的煎熬与阴郁一扫而空。 陆陵川勾起唇角,伸开双臂,促狭的对她说,“心肝宝贝,到朕怀里来!” 第77章 两个男人的博弈 沈窈蹲在墙上,正往下寻摸落脚的地方。 一道熟悉的声音随风飘过来,她下意识的寻声望去,就看到了一张可恶又得意的脸。 慌乱中,她脚下一滑,几乎稳不住身形,还好一阵晃晃悠悠之后,勉强跌坐在墙头。 “窈儿!” 陆陵川发出一声惊慌失措的呼喊。 就算此时沈窈已经稳住了,但他的耳膜里,还能清晰听到胸膛里那阵阵传来的“隆隆”的心跳声。 与他的欣喜若狂不同,此时的沈窈,骑在墙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心里近乎绝望。 不由得又咬着牙在心里狠狠骂陆陵川。 这狗皇帝果然天生就与她相克。 这么高的院墙,还好得菩萨保佑,不然今儿她就算没摔死,怕也要落下残疾了。 “窈儿,你下来,朕接着你!” 陆陵川伸长手臂,就在墙下接着沈窈。嘴里柔声的哄着她。 “我不!” 此时的沈窈,往墙内跳,她没有勇气,可往外让陆陵川接,她也不愿意。 只能牢牢抱着墙头,再把伸出墙外的那条腿儿慢慢的往墙里面缩。 只是这副骑墙的样子,实在不雅。她打算把腿抽回来,就算坐着,姿态也会稍微好看些。 “窈儿,别乱动,危险!”陆陵川喊。 见沈窈在墙上进退两难的动作,他的心肝都在颤。这不听话的女人,看样子还想往墙里逃? 危险? 沈窈嗤之以鼻,这世上最危险的地方是皇宫,最危险的男人是狗皇帝。 这两天在薛府的经历,让沈窈知道,这世上居然还有男子,虽身居高位,却能对女子尊重有加。虽心中有情,却依旧可以克己复礼。 反观这狗皇帝,只会胡搅蛮缠,强取豪夺,沈窈真想引一个天雷劈了他。 她一场内心戏下来,十个狗皇帝都不够死的。 又看到沈窈执拗与不驯的神情,陆陵川赶紧把这几天的事,在脑子里转了一遍。 他带着几分酸楚,委屈的说道, “窈儿,你怎么又不高兴了?朕记得,这几日并没有得罪你呀!” “那日一别,我们约定让万佛寺修缘大师三日后来断梦。为此,你还高高兴兴在皇宫里横着走了一圈。” 这狗皇帝真会挖苦人,什么叫她在后宫里横着走了一圈? 她又不是那八只足的横行介士! 沈窈瞪了陆陵川一眼。 再说,她那是横着走吗? 在后宫里能横着走的人,会被太后派人迷晕后抓了关在掖庭吗? “是呀,我横着走!所以才会一不小心走上了薛府的墙头!” 听到薛府这二字,陆陵川瞬间脸色就变了。 昨夜他是用对弈拖住了薛越,那前夜呢? 前夜里,他坐在长信宫门口黯然销魂,想着沈窈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伤心得都快要活不成了。 可她呢? 这女人指不定正和薛越高高兴兴的说着以后,两个人要如何去续写那一段旧情。 陆陵川气得像只炸毛的猫,指着沈窈质问道,—— “贵妃,今日你是越发不恭了。在朕面前,连一声臣妾也不会自称了吗?这一声声的我,活脱脱的,就是个村妇刁民!” 陆陵川已经隐忍了许久,此时再也管不住自己的嘴。 他知道沈窈委屈,可他也委屈。 又挨了狗皇帝的骂,沈窈忍不住回嘴,“那我是村妇刁民,不堪与陛下作配,就请陛下休了我!” “休了你?皇室可从来没有下堂妇!” 陆陵川冷哼一声。 他邪恶的想,就让沈窈在墙头上再嘚瑟一会儿,只要把她逮下墙头,就马上派人抄了薛府。 “是呀,我知道!后宫里从来只有冷宫弃妇。” 沈窈故意加重了“我”这个音,既然她知道今日已经逃不掉了,那她先好好儿的气上这狗皇帝一阵! 陆陵川咬着牙,唇角崩成一条直线。他把月白常服的下摆抄到腰上,挽起衣袖就要去抓沈窈。 抓到了,就把她提溜到榻上,扒了裤子,狠狠抽上几巴掌再说。 对,还要罚她说上一百声“臣妾”二字,让她牢记,她不仅是他的臣,还是他的女人! 陆陵川打着主意,就往墙上窜,一心只要抓到沈窈。 嘴里还威胁道,“你可千万别乱动,否则摔到了可不许赖朕!” 沈窈绝望的骑在墙头,身后一道明朗的男声传来,—— “窈妹妹,你往后跳!我接着你!” 眼看陆陵川就要到她身边,沈窈眼睛一闭,重心向后,身体就直直的往后倾。 “哎哟!” 她一声痛呼,摔下去的时候,挂断了杏树的青枝。 薛越虽然稳稳的接住了沈窈,可那杏树枝条也结结实实打在了她的肩头。 而随之翻墙进来,稳稳落地的狗皇帝,气咻咻的一把从薛越手中抢过沈窈,搂在怀里,赶紧去查看她肩上的伤势。 夏日的衣衫清薄,被树枝一划就撕烂了一个口子。 那雪腻嫩滑的肌肤之上,肿起了好几道斑驳的血痕。 非礼勿视,薛越赶紧背过身去。 而陆陵川朝着墙外喊,“汪大福,贵妃受伤了,赶紧送药来。” 肩上的痛意传来,沈窈“嘶”了一声。 她暴怒的抡起粉拳,就狠狠落在陆陵川胸口,骂道, “你放开我。要不是你存心想摔死我,我又怎么会受伤!” “朕不是都让你不要动了吗?”陆陵川眼眸中也快要喷出火来。 “你不信任朕,却相信一介外人,现在好了,摔不死你,也痛死你!” 陆陵川一时口快,话刚说完,沈窈又一个拳头砸来。 他生生受了,然后低声辩解道,“你以为朕想骂你?还不是被你气坏了。” “哼!”沈窈推开他,站了起来。 还好,她除了肩头有些痛外,还能蹦蹦跳跳! 看着沈窈,陆陵川心生一计,指了指旁边的小树林。 “明光,朕有话对你说!” 薛越也望了一眼她。然后,就与狗皇帝一道,往小树林那里去了。 而看着就在不远处交谈的那两个男人,沈窈莫名感觉棘手。 小树林里,陆陵川不怀好意的问薛越,“你可知拐带宫妃,可是大罪!” 又说道,“你战功赫赫,朕或许不好处置你。但对贵妃,朕念着旧情,此时正想着让她怎么上路,能让她痛快点儿。” 陆陵川故意说,然后盯着薛越的眼睛。 “陛下不必拐弯抹角,直接说条件!”薛越也不回避。 那日宫中贵妃走失,顷刻间就闭了城门,可见皇帝心思缜密,又有雷霆手段。 “你想救她,那就即刻遵旨娶永安侯小姐,带着你的娇妻,远远儿的离开上京。你想要一辈子守在边关,朕也会成全你!” 薛越朗朗一笑,朝陆陵川抱拳,“所以,陛下的话,让臣赌陛下不会杀贵妃!” “所以,你还想抗旨不遵,再坐实一个觊觎贵妃的罪名吗?” 陆陵川用凉凉的声音继续说道,“明光,你所言也没错。的确,朕舍不得杀贵妃,却无时无刻不想杀你!” 第78章 一点点妥协的皇帝 听到皇帝说想杀他,薛越洒脱一笑。 然后单膝跪下,拱手道,—— “陛下,臣在边关九死一生,这条命早就是捡回来的了。” “对臣而言,朝闻道,夕可死。此番臣回到上京来,只因心中少时的执念未了。” 少时执念?陆陵川简直被气笑了。 这个竖子,胆子可真肥,惦记他的女人,居然还敢说得这样光明正大。 “明光,你在朕跟前,也真的是直言不讳呀!” 陆陵川讥讽道。 薛越不惧的迎上皇帝的目光,坦然说道,“臣一片丹心,日月可鉴!” “明光,就算你看起来依然如当初一般坦诚。” 陆陵川一步步靠近薛越,声线单寒,“可朕不信你!你若真是光风霁月的君子,又如何能够消息灵通,把贵妃带出皇宫!” “而朕与贵妃之间的事,更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置喙。” 陆陵川冷酷的说,眼中杀机又现。 “不过,你放心,朕要杀你,断然不会以君王的身份杀你。” 他危险的眯起眼睛,眸光中浮现一抹凉薄。 “朕会选一个方式,以男人之间的较量来决出胜负。” 陆陵川把话说完,抛下他,又回到沈窈身边。 她正睁大一双水蒙蒙的大眼睛,望向他和薛越谈话的方向。 陆陵川走过来,二话不说,牵着沈窈,就走到紧闭的角门口,“匡匡”飞起几脚,就把门踢开了。 角门洞开后,夏怀悲领着禁军站了两排。 “臣向陛下,贵妃娘娘请安!” 见到贵妃全须全尾的站在皇帝身旁,夏怀悲向皇帝请示,“陛下,这薛府还抄吗?” 听了夏怀悲的话,沈窈伸出爪子就去挠狗皇帝的脸。 她怒道,“不行!薛小侯爷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怎么还能抄他的家!” 那一夜在掖庭,在黑暗潮热中,沈窈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被送到那吐蕃王子身边,若不能脱身,她唯有以死明志。 而从天而降的薛越,给绝境里的沈窈带来了一束光。 又见沈窈变成一只张牙舞爪的炸毛猫,陆陵川赶紧握住她的手安抚道,“窈儿,朕不是还没下令吗?” “罢了,朕是君王,胸怀四海,宽宥着呢。不与他计较!” 陆陵川咬着牙道。 他今日是不与薛越计较了,可还有明日,后日,大后日,……日子还长着呢! 只要这小子贼心不死,终有一日,会落到他手上! “窈儿,我们回去。你受伤了,先去马车上,朕为你上药。”陆陵川垂下眼睛,温柔的哄着沈窈。 这两日,他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人虽还在支撑着,但实际已经疲惫不堪了。 而朝堂上的政事与奏折日益堆叠,还不能假手于人。 那些文臣,还动辄就以弹劾,撞柱来威胁他这个皇帝。 “我不跟你走!”沈窈一点也不想回皇宫,她挣开他,双手抱住杏树的树干,只恨自己此时不能腋下生出双翼,就飞到天尽头的香丘。 陆陵川疲惫的望着沈窈,无奈的说,“不回皇宫?那你要在哪里?你难道还想留在这里?” “陛下,你送我回沈府好不好?” 沈窈请求道,“陛下就对朝臣们说,贵妃没找回来,或者对外就说死了,残了也行。” “借着这由头,陛下还可以把朝廷中那些你看不顺眼的臣子都清洗掉,这也算一举两得!” 她认真的为陆陵川出谋划策,“这样,陛下为不必再夹在太后与我之间为难。” “你胡说什么!”陆陵川心中一痛,急忙道,“朕不许你咒自己。” “我可不会咒自己。”沈窈接嘴。 她自始至终,说的都是熙和王朝那倒霉的贵妃罢了。 只要她不在贵妃位置上,她的人生,一切不就可以好好儿的了吗? “明日修缘大师就会入宫。届时,他会为我们解答心中的疑惑。” 陆陵川见沈窈一脸的不情不愿,又告诉她,以后太后会在慈宁宫里吃斋念佛,再不过问后宫事。 “过一段时日,你会是这熙和王朝最尊贵的女人。” “所以,陛下是准备让沈窈做皇后吗?” 沈窈问道,不待陆陵川回答,又自顾自说道,“可一个人心心念念想要的时候得不到,如今她不想要了,却还得被强迫着接受,对吗?” “要是不接受,就是不可理喻,不识抬举,对吗?” 沈窈说完,对陆陵川勾起唇角,浅浅一笑,“陵川哥哥,我早就与你道过别离了。” “其实,修缘大师说什么,对我而言,都不重要。” 沈窈敛裙,跪在陆陵川脚下,祈求道,—— “陛下,请你放过我!” “我没有置气,与其勉强在一起,各生怨怼,不如一别两宽!” 沈窈匍匐在地,她打定主意,陆陵川不答应,她就常跪不起。 “朕知道你因为太后,而怨恨朕。可太后以后,真的不能再干涉后宫了。” “等你得了凤印,位列中宫,不就得偿所愿了吗?” 陆陵川说不动沈窈,单手抚上额头。两天两夜未合过眼睛,他又开始头痛了。 “我要回沈府!” 沈窈依旧跪着,固执的说。 终究拿她没办法,也不想勉强她。 陆陵川把沈窈搀扶起来,吩咐人去驾马车。 “那你先起来,朕送你去见太傅。” 一想到待会儿要见到沈太傅,陆陵川心里又是一沉。 能见到爹爹,沈窈瞬间眉眼都舒展了。 “陛下,我爹爹这几日好吗?”沈窈问。 看陆陵川今日这架势,势必已经没上朝了。 那很大可能她从皇宫失踪的消息,爹爹已经知道了。若这样,爹爹会多担心呀。 扶沈窈上了马车,陆陵川也一个纵身跟了上来,问道,“想听真话吗?” “那是自然!”她回答。 “得知贵妃走失,太傅就在勤政殿立了一宿。不过,这一宿,你爹爹也没闲着,他写了五千多字的文章,将朕与太后都骂了一顿。还逼朕下罪己诏。” 陆陵川忙着寻找沈窈,对沈太傅在前朝的事,是一点不知情。 后来才知道,如今那篇长文,在被沈太傅让同僚争相传阅后,就摆在他南书房的案头。 他一个皇帝,是一点脸面也没有了。 “算了,不说这些。窈儿,让朕为你搽药。”陆陵川举起手中的金创药,向沈窈示意。 沈窈赶紧挨陆陵川远了几寸,“不敢劳动陛下,沈府很快就到了。那里自有丫鬟婆子!” 第79章 人间烟火气,盛世美人心,请君放妾去,一别各依依 (词穷了。写了首打油诗做标题,嘿嘿~)本章应该叫——有爹撑腰的大孩子 马车车厢内装饰华丽,还放了一大盆冰,比适才的院墙边可舒服多了。 饶是如此,沈窈也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陆陵川心底只有无边苦涩。 他叹了口气,苦笑了一下,“你可以与薛越共处,对朕,却就这么迫不及待要疏远吗?” “若朕不放你,你永远都是皇家妇。” 陆陵川说出的这句话,仿佛就是一个溺水的人,手里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沈窈忍不住提醒他,—— “陛下可别忘了你的君王一诺,修缘大师进宫断梦后,你应允过要给我一个交代!” “窈儿,你放心,朕没忘记对你说的每一句话,朕会守诺的。” 陆陵川无奈的说。 这世间的一切,风水轮流转,他没把她保护好,如今轮到她来磋磨他了。 担心她后背的伤,陆陵川厚颜,又伸手去扒拉沈窈的衣衫,嘴上温声祈求到,—— “窈儿,现在让朕为你上药好吗?不然你爹爹见了,得多心疼!” “啪”的一下,沈窈拍掉他的爪子,毫不留情的揭穿他,—— “陛下是怕爹爹见我受伤,又挨一顿臭骂。” “你总是误解我!”陆陵川忍不住低吼了一声,赶紧又按捺下脾气,讪讪的说道,“窈儿只说对了一半。” “一方面,朕的确不想让太傅动怒,是怕他气坏了身子。” “二来,天气炎热,伤口不及时处理,也怕感染。让朕为你上药。朕会轻轻的,不会弄疼你!” 陆陵川望过来的双眼,满是诚恳,“朕知道,你因为母后而怨朕。朕应该受着。可你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来与朕赌气呀。” 沈窈别过脸,不说话,也算默许了陆陵川的提议。 他说的对,她不能让爹爹再为她操心了。 陆陵川赶紧凑上来,拔开瓶塞,把金创药轻轻抖落在沈窈肩膀往下那几处红肿的皮肤上。 上了药,陆陵川帮她把衣衫拉起,然后端正了身子坐好,并没有来纠缠她。 而沈窈葱白的指尖挑开马车的窗外,一双眼眸好奇而贪婪的四下看着,—— 沈府在上京的西城坊,此时马车沿街而过,上午的街市上,人流涌动,而官道宽敞整洁,两旁的商铺俨然有序,排列着脂粉铺子,糕点铺子,成衣铺子,…… 紧接着入目处又是一排酒楼勾栏瓦市,沈窈看着那些杂耍的,说书的艺人,眼睛放光。 “哇!马车里有个大美人!”一个童稚的声音喊道,而一群不谙世事的孩子围拢过来。 “马车里可有糖果?”沈窈四处一阵翻找。 小几上摆放了鎏金小兽炉,沏了茶,却唯独没有点心糖果。 不忍见沈窈失望,陆陵川沉声说,“朕先陪你去看太傅。下次,我们一起带了多多的糕点来分发。” 然后吩咐驱车的黄门给孩子们散上些铜板。 早有禁军骑快马去向太傅报信,等马车停稳在沈府门口,沈太傅已经候在门口多时了。 陆陵川率先踩着小太监的人凳下了马车,又将沈窈扶下来。 他刚站定,眼眸穿过沈太傅的身后,心头快恨出血来。 左翎与薛越这两人,此时也随沈太傅在向他及沈窈行礼。 这个薛越,怎么又追到这里来了? 此时沈窈正一心与爹爹说话,陆陵川却恨不得捂住她的眼睛。 见三人间暗流涌动,沈枫挥了下衣袖,径直携着女儿,往府内走去了。 陆陵川也迈开长腿跟上。从今日见沈太傅对他漠然的态度来看,夫子此番气的不轻。 他可能是熙和王朝活得最艰难的一个皇帝了,追妻路漫漫,如今又把丈人爹给得罪狠了。 “我与爹爹叙话,陛下跟那么紧做甚!” 沈窈停住脚步,不满的瞪了陆陵川一眼。 “好,你和太傅慢慢说话。”他只能陪着笑,再看一眼身后走过来的那两人,陆陵川满腔郁火,更是腾腾燃烧起来。 他也不理薛越,一把扯过左翎的衣襟,径直来到沈府的小花园中。 沉沉发问道,“左翎,朕最后问你一次!” “贵妃有过目不忘之能的事,真的是你透露给那老匹夫的吗?” 左翎苦着脸问道,“陛下,你该不是还要揍臣?\" \"朕何止要揍你,朕更想杀你。你今日务必说实话。” “不说实话,也别当什么兵部侍郎了,就去郊外的军营当个大头兵!” “陛下,臣虽在兵部,也是文臣。” 左翎瑟瑟的纠正道,心里对几人一起长大的情分,还存了些侥幸。 “哦,那的确是委屈你了。要不就去宫里,阉了,日日陪着朕?” 勾起一抹冷酷的笑,陆陵川抬腿踹了左翎一脚。 沈窈是他的心头宝,却总有胆大的竖子,打着为了江山社稷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破坏他们之间的情义。 左翎“哎哟”的一声嚎,牢牢抱着陆陵川的腿,他可再也受不住皇帝的腿上功夫了呀。 “陛下,你这样动辄殴打朝臣,不明真相的人会说陛下是暴君呀。” 陆陵川勾起唇角,冷冷一笑。 然后好心的对左翎解释道,——“朕谢谢你为朕的名声考虑。不过朕今日教训你,仅以同门师兄的身份。” 左翎哀叹一声,忍不住夸道,“陛下天纵英明,连打人的理由都这么漂亮!” 话没说完,又招了陆陵川一记窝心脚。 “住手!”沈枫威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陆陵川扔下左翎,往沈太傅跟前行去。 他诚挚的说,“太后是朕的生母,她犯的错,朕应该承担!” 又朝沈枫身旁的小厮说道,“去把 太傅的戒尺取来。” “朕此时当众打人,既失读书人的体面,也失君王之仪。所以朕应该受罚戒尺十下。” “君子重诺。朕没有保护好窈儿,使她置身危险。所以朕应该受罚戒尺二十下。” “太后失德,虽如今只能长居慈宁宫,但儿女对父母德行向来有劝诫之责。对父母恶行,也应该有若担当。所以朕应该受罚戒尺三十下。” 陆陵川敛襟跪在沈枫跟前,伸出手,朗朗说道,“请夫子责罚学生!” “唉!”沈枫叹一口气,“陛下如今早不是当年老夫身边读书的少年了。” “这些戒尺,臣怎么可能落下?” “要说该打,也是臣那不争气的女儿,当初也是眼瞎!眼瞎!” 沈枫的话,可不是在骂沈窈,字字句句都在戳陆陵川的心。 “太傅,都是朕的错!不怪窈儿!” 陆陵川心头莫名的一阵慌。 果然,下一秒沈太傅的话,让陆陵川人都跪不稳了。 “老臣感谢君王重诺,将不成器的小女送还沈家。皇室弃妇,就长居沈府后宅!” 沈枫朝皇帝一拱手,“老臣此时已经去请太师,大学士,礼部尚书等人过来,也为老臣做个见证!” “太傅,你在说什么!朕不许!” 陆陵川急了,“窈儿她不是弃妇,她是朕心爱的人,明日之后,朕还要给她皇后之位!” 沈枫悲凉的笑了,“小女若不是皇室弃妇,太后的所作所为又作何解释?” “这并非是老臣的意思,小女经历此劫,已经心死!” “君王历来一言九鼎,方可让天下人信服!今日还请陛下遵守昔年诺言!” 第80章 苦心孤诣的沈太傅与 一步步接近真相的狗皇帝 沈太傅说完,对着陆陵川也跪了下去。 “太傅,你快起来。” 陆陵川怎么受的起太傅这一跪,他膝行两步,抬手去搀扶沈枫。 “陛下,请念在老夫曾为你授业一场的情分上,你放了她。窈儿是老夫的心头肉呀。” 一行清泪从沈枫的眼眸中流出来,他还打算朝陆陵川磕头。 “太傅,你这是要折煞朕呀!” 陆陵川恳求道,伸出手臂拦着沈枫,又冲左翎怒吼,“你是死人吗?还不过来。” 陆陵川也不用跪了,他和左翎一左一右把沈太傅搀起来。 左翎见这样的场景,他打算先溜为上。这搞不好,是提着脑袋在玩耍呀! 见他眼神闪烁,沈枫喊住他,“小翎,你去把明光喊过来,今日陛下也在,有些话,老夫要对你们说。” 很快,薛越也过来了。 他躬身分别向皇帝与太傅见了一礼。 小花园中,仆从随后摆放了矮几与蒲席。 见此场景,陆陵川仿若回到了昔年出入沈府的时候,一时之间他竟然有些恍惚。 沈枫引三人落座。 然后说道,“老夫的门生遍及天下,其中最得意的弟子也不过几十人。你们三个,都是其中翘楚。老夫也一直以你们为傲。” 沈枫对薛越说道,“明光,薛家满门忠烈,唯有留下你这点血脉,你绝不能有任何闪失,否则老夫实在有负你父亲所托。” 他又面向陆陵川,“陛下,昔年的太子爷,是老夫最得意的学生。所以,就算对皇室有诸多顾忌,老夫还是将窈儿嫁给了你。” “而今日还请陛下念在昔年的情分上,再答应老夫一件不情之请。” “太傅请讲!”陆陵川说。 沈枫眼神恳切的说到,“不管陛下内心如何忌惮明光,请你今日承诺,永远不对他有杀心。” “太傅,朕可以答应不动明光,那他也必须承诺,此生远离窈儿!”陆陵川眼神单寒,越过沈枫望向薛越。 “陛下,一个人,身随心动,很多时候都情难自已。” 薛越朗朗说道,他的话语落下,小花园中一片沉寂。 陆陵川此时恨不得找把剑来,把薛越砍成两截。 沈枫尴尬的咳嗽了一声。 左翎不由得感叹道,“这贵妃娘娘,可真是红颜祸水呀。” 他刚一接嘴,先是脑门上吃了沈枫一记爆栗,紧接着,又被陆陵川踹了一脚。 左翎赶紧逃到薛越背后,他怕皇帝还不解恨,会拔剑砍了他。 薛越一手拽住他,话语里带着微怒,“左兄还有什么可逃的?此时连我也想揭了你的皮!” 说完把左翎按在地上,握手成拳,用了一二分力,就捶了下去。 陆陵川也围过来,踢出去一脚。 见两人围殴他一个,左翎不服,三个人瞬间缠斗在一起。 斗了一会儿,听到沈太傅的声音咳嗽了一声,陆陵川率先退出,随后两人住了手。 沈枫感叹道,“你们这样,让老夫想起昔年,你们一起在街头为卖艺的民女出头,痛打了辽东王世子。” “辽东王是重臣,太子为此被罚跪于南书房。” “小翎与明光一道,也陪着跪了一夜。那时候,老夫想,这天下与国家的未来,交到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手里,那是多么光明呀。” “而这些年,陛下励精图治,四海宾服。明光镇守边关,浴血沙场。小翎在兵部,也为朝廷尽心尽责。老夫不明白,好好的师兄弟,如今怎么会闹成这样?” 沈枫说到这里,眼眸暗淡。 “这是老夫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你们调解。若都还记得老夫这个夫子,就都听一次劝。” 他看着眼前跋扈恣肆的陆陵川和执念已深的薛越,长长叹了一口气。 然后冲他们摆摆手,下了逐客令。 “你们都回去。以后闹成什么样,老夫管不了,也就不管了。” 薛越与左翎向沈枫行礼告辞。 而陆陵川杵着不动,见两人走远了,他赶紧疾走几步,追上已经离去的沈太傅,厚颜说道, “太傅,朕想再看一看窈儿。” 沈枫断然拒绝道,“她这几日担惊受怕,肩头又受了伤。适才我好一阵安抚,她才睡下。” “陛下若真的心疼窈儿,还是莫打扰她。” “那朕明日派人来接她。她如今与朕误会频深,亟待一场开解。” “朕请了万佛寺修缘大师入宫。” “好,明日老夫会亲自送小女入宫。也做一场见证!” 沈枫朝陆陵川拱手,“若你们前缘未尽,窈儿再和陛下任性,老夫也不会惯着她!” “若你们之间,缘分已断,那就请陛下遵守诺言,将小女放还沈府。” 听了沈太傅的话,陆陵川没有言语,只是深深的望了望沈窈闺阁所在的方向,就转身一步一步的离去。 见皇帝回宫路上,缄默不语,汪大福赶紧殷勤的说,“贵妃娘娘怕热,奴才已经派人去取了多多的冰块送来沈府。还命御膳房派了两名御厨过来。” “待会儿娘娘用膳的时候,就又瞧见了陛下的心意了。” “你做得好!”陆陵川坐在马车里,敷衍的夸了夸汪大福。 他实在兴致不高。 明明等到修缘大师进宫,他就能与贵妃重修旧好,可不知道为何,离开沈府的他,一颗心总觉得不踏实。 “大福,你说,薛越那厮,会不会趁今夜把贵妃偷走呀?” 陆陵川闷闷的问,伸手抚了抚眉心。 “陛下说笑了,娘娘是大活人,又不是物件,怎么可能会被偷走!” “金吾将军夏怀悲领着人会悄悄守护着娘娘。” 汪大福又宽慰道,“陛下回去好好儿的休息,好好儿的用膳。奴才会命人拾掇好长信宫,等着娘娘回来。” 陆陵川靠在马车的厚壁上,虽然合着眼睛,却如何也无法入眠。 马车到了承天门,汪大福在外面叩了叩车厢,然后掀开帘子。 目瞪口呆中,他看见神色疲倦的皇帝伸脚去踩当做人凳的小太监背上,脚一滑,人就径直向前扑去。 一时间,膝盖落地的“噗通”声,声声传来,开路的禁军和随行的太监纷纷跪了一地。 而马车前的小太监吓得面如死灰,磕头如捣蒜一般。 “嘶!”陆陵川发出一声痛呼,跌坐在地上。 汪大福心急如焚,赶紧来搀陆陵川起身,一面上下查看,一面问道,“陛下,您可摔着哪里了?” 陆陵川咬牙忍着痛,久久不言语,跌了这一下,他的心底更加烦躁,挥挥手,不耐的让闲杂人等都散去。 汪大福赶紧喊,“快去传轿辇来,再让张松鹤赶紧在兴宁宫候着!” 到了兴宁宫,接驾的除了太医院院正张松鹤外,还有钦天监监正淳于顺。 给陆陵川的膝盖,手肘都上完药后,张松鹤又切切叮嘱了汪大福一番,这才行礼离开。 而张松鹤的衣襟刚一消失在门廊拐角处,淳于顺就跪了下来。 跪下的这一瞬间,他重重磕了一个头,祈求到,“陛下,明日万万不可让修缘那老和尚断梦呀!” “臣前次打了诳语,陛下所梦,不是今生,而是前世呀!” 第81章 焚惑守心 淳于顺伏低身子, “陛下,这几日,臣夜观天相,星阵乱列,让臣惶恐不已!” “陛下,当断则断呀,……” 对此时的陆陵川而言,淳于顺苦口婆心的话,只是阵阵聒噪,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梦里的一切,竟然是前生的事? 他陷入无边的思索中,难以自拔。 那白茫茫的,被雪覆盖的一切,难道真的意味着佳人已逝,他独活人间吗? 难道梦里的一切不仅是真的,还是已经发生,让人难以追悔的一切吗?…… 良久,陆陵川才抬起一双幽深晦暗的眼眸,眈眈的看过来,—— “淳于顺,你可知道,欺君之罪,可诛九族!” ”臣不敢欺君!” 匍匐在地的人,向他沉重的回话。 陆陵川发出一声嗤笑,胸口处一阵又一阵的隐痛,在不断扩散,…… 他怒道,“你不是曾经为了你的儿子向贵妃妥协,还向淑妃下药吗?” “那今日又何来的勇气,向朕坦白?” 帝王的眼眸,就算面对人生骤变,依旧保持着骄矜与威压。 淳于顺依旧跪伏着,人瑟瑟发抖,原来皇宫里的一切,都逃不过那双无处不在的眼睛。 而陆陵川眼中凌厉的罡风,扫过一切。 兴宁宫内所有的宫女,太监都跪了下来。 “前一次是臣愚钝,为求自保而行了昏招!” 淳于顺战战兢兢,声音也越发带上了些颤抖。 “可是明日之事的结果,事关陛下安危,关乎王朝兴衰,臣就算豁出全族人的性命,也不得不斗胆直言呀!” 陆陵川逼问道,“到底什么样的天象会让你如此害怕?” “说!” “陛下,臣……”淳于顺嗫嚅着,不敢说话。 陆陵川不惧的说,“朕要去观星台亲自看!” 他准备起身,略微牵动手脚,痛得“嘶!”了一下。 适才从马车上跌落的那一下,是摔得真狠。 “奴才的好陛下呀。今儿就别去看了。” 汪大福赶紧劝阻道,被一道凌冽的眼神杀过来。 “狗奴才,你是又想捱踢了? “那就命人抬朕到观星台!” 陆陵川下令道。 “此时还不到酉时,距离天黑还有四个时辰。陛下休养会儿,再去也不迟。” 淳于顺进言道。 “好,那就去取奏折来。朕这几日没办公,政事拖延不得!” 陆陵川朝淳于顺挥了挥手,让他退去。 “陛下,您还没用午膳,奴才去传,您多少吃一点。” 汪大福忧心不已。 “朕没胃口。”陆陵川以手支颐,沉沉的眼眸垂下,“待会儿派去沈府的人回来,让他亲自来回禀,贵妃今儿午膳用了些什么。 “若贵妃进的香,那这些人伺候的好,当赏!若伺候的不好,那就当杀!” 在兴宁宫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或许今夜上了观星台,会迎接来更大的煎熬。 可他是皇帝,要担天下,爱万民! 他也是男人,他记得对自己的女人说过的话。 那日他还颇不以为意,“若朕杀你,就把命赔你,……” 摘星台上。 陆陵川仰望天空,只见一片星辰黯淡。 而无边星海中,荧惑星却逆行进入了心宿方向。 心宿在星占学中,代表天子的明堂所在。 而荧惑的出现,多与悖乱,残贼、疾、丧、饥、兵等凶相联系。 焚惑守心,重则君王薨,帝国倾。 “陛下,这般异相在天空已经停留好几日了。臣不知道焚惑何时会离开心宿呀!” 淳于顺战战兢兢的回答道,“不若下诏,看朝中哪位老大人愿意为君赴难,……” “焚惑守心,说明天子无德!” 陆陵川道,“既然是朕之过,岂能让无辜的老臣为朕受难!” “淳于,你有真本事,可你当时不说实话,反而把朕害苦了!” 淳于顺跪在地上,“陛下,到此时,一切还能补救。” “明日臣会提前困住贵妃,施法让她变成稚子。到那时,不管大和尚如何断梦,她也离不开陛下,一生唯陛下为夫,也一生唯陛下为尊。” “待贵妃娘娘为陛下诞下龙子后,臣再为她施法恢复神志。” 淳于顺恳切的说。 陆陵川悲凉的问,“朕与她之间,果真无解吗?非得用这样令人不耻的手段吗?” “陛下,……” 淳于顺低着头。 他随之而来的沉默不语告诉陆陵川,无解,就是他和她的结局。 “看来迷惑朕的,从来不是贵妃。而是你们这些打着旗号,满口说着为了朕,为了江山社稷的忠臣!” “可贵妃娘娘知悉前世后,就已经舍得下陛下了呀。” “淳于,你退下。朕不治你的罪。这社稷还需要你。” 陆陵川喃喃自语,“朕累了,就等着大和尚入宫。” “朕不信自己,会舍得杀贵妃。” 他忍着身体的痛,往摘星台下走去。 汪大福看皇帝已经结束了与淳于顺的谈话,想去搀扶他,被他一把隔开了。 陆陵川孤独的缓步走在宫闱里,心底弥散着无边的绝望,…… 梦里的一切,在夜色中更加清晰。 红檐白雪的宫阙,被纷纷扬扬的大雪覆盖。 一个飘渺的声音告诉他,——“喏,陛下,贵妃在这里!” 他的眼睛看过去。 兴宁宫里,冬日掉光了叶子的合欢树下,一坯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土堆。 “陛下果真老了呀?” “你难道忘记了,三十年前,贵妃因为忤逆太后,是你亲手给她赐了毒酒。” “沈窈死后,陛下的确没有再册封贵妃。” “贵妃在哪里?那贵妃自然埋在土里。” 梦里的声音,骤然间清晰入耳。 在他的神识里不断打转,字字诛心,像一场神魔难断的诅咒。 梦里的他,也不相信自己会亲手赐死沈窈。 他跪在雪地上,抽出随身的佩剑,在冻土上疯狂挖掘着。 他要亲眼看一看,地底下,究竟有没有埋葬了沈窈的骸骨,…… 这是他的小青梅,是他愿意纵容,愿意溺爱的女人。 他不信自己会杀她! 然而,龙泉剑断,香魂难觅。 他蹒跚老去,空留身后名。 这茫茫的世界,空空的天地,再也没有她。 第82章 临别不知曲中意 陆陵川寂寥的身影,就沿着长长的宫道,缓步走着。 暗沉的天幕下,皇宫就如同蛰伏在黑暗里巨大的兽。 是的,这怪兽张着血盆大口。 等待着把世间所有鲜活的,美好的,珍贵的,有情的一切,都通通吞噬,…… 即便如此,陆陵川却希望这暗夜能永恒的延续下去。 只要天不会亮,那层窗户纸没捅破。那他和沈窈,就永远都存在着一线希望。 “陛下,奴才陪您回去!” 汪大福跟在皇帝身后走了这么久,他实在心里没底。 只知道从摘星台上下来,皇帝的脸色灰暗,一副欲哭的样子。 如今也不回兴宁宫,绕着长信宫步履沉重的转了两圈以后,又来到了紫宸宫,也是过门不入,就围着宫墙呆呆的打转转。 汪大福不能劝,只能够紧紧跟着他。 紫宸宫的红墙外,陆陵川终于顿住了脚步,伸手摘下犄角里逸出的一支荼蘼。 荼靡花盛,芳香馥郁。 可望着手中的繁花,陆陵川只觉得愧疚。 他问自己,究竟有多久,再未亲手给沈窈摘花。曾经的他,爱笃她的时候,不仅命人搜罗天下奇花异草送她,还会常常陪她赏花,也会出其不意的挑了其中最娇艳的那朵,簪在她发髻上。 给她送花的往事,久远的,倒是真如前生事了。 想不起最后一次与她一起赏花的情景,却想起上一次终于想起要送花给她了,陆陵川抱着满怀的花草,踏入长信宫。 得到的,却是沈窈在皇宫里不知所踪的消息。 而今夜,虽未折空枝,却再难寻簪花人。 陆陵川扔了手里的花,往慈宁宫行去。 戍守的太监从上次软禁太后开始,就换成了生脸孔。 陆陵川踏入殿内,那佛龛前跪着的妇人,素衣钗服,正闭目诵经。 几日不见,太后仿佛苍老了许多,完全没有素日里的尊荣与跋扈。 “母后!”陆陵川出口唤道。 太后不理他,口中继续喃喃的念着佛经。 陆陵川说道,“母后,儿子今日来,是要告诉您。您终于得偿所愿了。朕以后,应该不会再有贵妃了。” 把话说完,他嗤笑起来,神色中满是寂寥与悲凉。 太后听皇帝声音有异,抬眼一望,陆陵川双目茫然,脸色发青,整个人瘦了好大一圈。 这还是她那桀骜不驯,垂治天下的皇帝儿子吗? 一时间,太后这几日心里再是堆叠的怨气也消散了。 “贵妃怎么了?还没寻回来吗?” 她起身来,诧异的问。 陆陵川嗫嚅着说,“人寻回来了,可她再不愿意回宫了。” 太后急了,“哀家那日也是鬼迷了心,并没有想如何她。” “哀家如今日日在佛前祷告,也是在求佛祖保佑,保佑你龙体康健,保佑熙和王朝的江山永固。” 听不清太后的念叨,陆陵川只觉得世事茫茫难料,他再不是掌控天下与人心的君王。 太后从未见过这样的皇帝,忙追问道,“皇儿,你究竟是怎么了?贵妃的事,哀家再也不插手了。” “你告诉贵妃,后宫里的一切,哀家也不会管了。让她踏实和你过日子。” 听了太后的话,陆陵川双眼含泪,只是不断摇头,仿佛魔怔了一般。 “怎么,她还在和你闹脾气?”太后问。 “母后,明儿开始,您也不必长居慈宁宫了。是儿子不孝,母后以后,只要不干涉后宫事,就安心的颐养天年。” 陆陵川说完,深深的望了太后一眼,就大步迈步出了慈宁宫。 太后忙追出来,叮嘱道,“皇儿,你也要保重自己呀。” 身后传来的关切的声音,在夜空中一点点消散。 陆陵川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沿着悠长的宫道,走得愈发急了。 他隐隐是恨太后的,可是他也不能再做什么。或许以后,在这偌大的皇宫里,这是唯一真心与他亲近的人了。 听到身后气喘吁吁跟上来的脚步声,陆陵川停下了步子,问道,—— “大福呀,朕这一生,不负父皇,母后,亦不负天下。所以,朕是个好皇帝,对吗?” “陛下,您是少年天子。初临朝时,朝局动荡,流民四起。近十年励精图治,如今风调雨顺,百姓安居。” “您的英明,天下称颂。” “你呀,净捡好听的话来哄朕。” 陆陵川叹道,“朕是不是个好皇帝,自有后世评说!” “可朕不是个好丈夫,却是千真万确。这后宫里所有顶着朕的嫔妃名义的女人,没有一个人过得真的快活。” “不仅如此,被朕爱的女人,却更是伤情!” 陆陵川心头苦涩,不由得多说了几句。 找不到人说话,他和大福这个奴才,竟然说了好些心里话。 “陛下,明儿贵妃娘娘回来,不管她多骄矜,咱们就好好儿的哄着。” “奴才给娘娘磕头,就算叩出血来,也要留下她。” 汪大福不断宽慰皇帝,“贵妃娘娘心善,也一向疼爱奴才。她会留下的。” 陆陵川沉默不语,径直踏入了南书房。 长夜无眠,与其辗转反侧,不如伴着更漏,把堆叠如山的政事处理了。 此时,薛越带着苏清,摸黑进了沈府。 他害怕明日沈窈会身陷皇宫,一生不得自由,所以苦口婆心,想劝她,与他一道远走。 花厅中,沈太傅垂袖而立,缄默不语。 苏清打探了一圈后回来,为难的对薛越说, “那金吾将军夏怀悲就守在正门口。而沈府的整个屋脊上蹲守了无数的暗卫。我挨着数了数,应该不下上百人。” “侯爷,奴婢出得去,可沈姑娘出不去。” “若那样,便只有硬闯了。”薛越沉声道。 又仔细做出安排,“夏怀悲武功高强,心思缜密。唯有我能与之抗衡。苏清,你速速去调集所有人手。” “等人到齐,我拖住夏怀悲,然后命所有羽卫出动,混战之时,你就带窈妹妹走。” “为能增加胜算,窈妹妹,最好再乔装改扮一番!”薛越笃定的说。 沈窈冲薛越行了个大礼,“明光哥哥,你的心意,我领了。可我感激你,却不能跟你走。沈家是一个大族,阖族上下,有好几百口人。” “我不能连累族人,也不愿意隐姓埋名。” “窈妹妹,你真的想好了吗?一入宫门深似海。如皇帝不放人,你可能就一辈子,……”薛越难过的说。 沈窈轻浅一笑,“没有皇帝的旨意,我永远是他的贵妃。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得躲躲藏藏,一辈子不能光明正大见人。” “明日的结局,无非是被杀,或者被囚,可也有一半胜算是能获得自由。无论那种结局,我都不后悔!” “好!那我明日也随太傅入宫。就算豁出性命,我也会护佑你周全!”薛越下定决心。 沈窈对厅中众人盈盈一拜,然后告辞回到了自己的闺阁——倚鹿斋。 初夏的倚鹿斋,处处花草葳蕤,生机勃勃。 少时的那架秋千,是陆陵川亲手为她做的,已经陈旧了。 沈窈决定,若明日能够出宫,她就命人放一把火把秋千烧了。 第83章 不走寻常路的 修缘大和尚 昨晚批阅奏折,陆陵川一直撑至天明。 直到皇宫里敲响的钟磬声,恢弘悠远,一声接一声的传来。 他抬眼往窗外看去,拂晓过去,天边露出一抹蟹壳青色,原来,白日就已来临。 对今日,他曾经有多期盼,此刻就有多畏惧。 回到内寝,梳洗更衣,在一室的清凉冷意中,陆陵川沉郁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明黄色的帷幔后,那里宽大的龙床空空荡荡,…… 他床榻独眠已经很久了,而他的心也空了很很久了。 或者,也预示着,他后半生的去路,也会继续茕茕孑立,踽踽独行。 汪大福细心为帝王上药。 手肘,膝盖及各处擦破皮的伤,已经结痂。挫到了的筋骨,因为陆陵川不肯服药,势必会恢复的慢些。 而看皇帝今日心不在焉的样子,肯定又是一个辍朝的日子。 而陆陵川也想,好像自己疏懒几日,帝国这架机构精密的机器也没有停滞。他甚至还嘲讽的认为,如果曾经的自己,不是全身心的为了前朝后宫的平衡而励精图治,呕心沥血,或者他对他爱的女人,就会细心一些,有担当一些,更包容一些。 当然,此时说什么,或许都晚了。 换上一身荼白的龙袍,玉龙在金丝银线绣成的山峦间吞吐日月。 此时的皇帝,眼神冷寂,唇角绷直,俨然上京城里矜持贵重的俏郎君。 只有最接近他的汪大福,能感知到皇帝周身发散出的冷冽气息里,透着一丝黯然。 随着时间的流逝,陆陵川知道自己很快就能见到沈窈了。 可这一次的见面,或许会是这世间最沉重的相见。 青衣的小太监,飞奔至殿门口,人刚至,顾不得喘气儿,就喜滋滋的回报道,—— “陛下,贵妃娘娘及沈太傅到了。就在兴宁宫外等候觐见!” “朕知道了。”陆陵川闷声道。 他从来都没有想到,他心心念念盼来的这一刻,会是一场他与沈窈之间无可挽回的诀别。 沉吟片刻后,陆陵川抬眼望向殿外,“宣贵妃进来。命人陪太傅在南书房候着。” “臣妾参见陛下。” 那娇脆的女声从殿前传来,初听上去得体而温婉,并未有任何不妥。 陆陵川循声望向沈窈。 今日的她,梳了上京城中贵女们时兴的惊鹄髻,眉心一点鹅黄花钿,一身飘逸的翠羽罗裙,肩若削,腰若素,蝶首娥眉,向他行礼后,垂眸而立,十分的淡漠疏远。 可陆陵川非常清楚,她若还爱他,仰慕他,语气里无论如何都不会带着这样沉重的暮气与咫尺天涯的距离。 而曾经最爱睡在他左边怀抱里的人,曾经需要数着他的心跳才能入睡的人,此时就漠然站在他跟前。 他再想亲近,却被无形的隔阂,消弭了所有勇气。 面对狗皇帝那故作深情的目光,沈窈十分不屑。 为了今日入宫,她大清早就起来,认真梳洗打扮了一番。但此举的目的,就是与狗皇帝完成一场体面的告别。 这是如今的她,心中最大的期望。 这世间,有人的告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见。 而她和他,只能称为诀别。 “就这般没有话对朕说吗?” 温润的声音越发近了,打断了她的思索。抬眼一看,陆陵川已走到沈窈跟前。 她后退了两步,与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又垂下眼睛,一心盯着他足上绣了赤金龙的靴子。 沈窈打定主意,只要此时陆陵川进一步,那她就退三步。 陆陵川神色疲倦晦暗,什么也没有再说。 只是在沈窈身前站了一会儿后,就往外面扬声问道,”修缘大师还没到吗?” “阿弥陀佛!” 一声庄严的佛号从殿外传来,“陛下,大和尚我已到了。” 沈窈和陆陵川同时看向殿外,—— 逆着清晨的阳光,一个高大白净的大和尚,身披锦斓袈裟,足蹬芒鞋,双手合十,宝相庄严,就踏入了兴宁宫的正殿。 修缘大和尚,向皇帝和他身侧的美貌女子微微颔首。 “佛门中人,本不该过问红尘俗事。但 贫僧少时曾经与陛下有一段缘,故此,还是来到这人间富贵地走一趟。” “有劳修缘大师了!” 陆陵川合十回礼,而沈窈也敛裙一拜。 “瞧着真是一对璧人,可惜了!” 大和尚一声长叹,口吐一首酸诗,“都道世间小儿女,由来最是作情痴!\" 沈窈难得听他啰啰嗦嗦,直言到,“今日,本宫还请修缘大师直言,陛下所梦,孰真孰假?” 心底不由得对陆陵川生出些鄙夷来。 狗皇帝请来的这所谓的高僧,如此擅耍嘴皮子,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真本事。 大和尚垂首不看贵妃,只笑道,“虽说距离吃斋,还有几个时辰,可贵妃娘娘却吝啬到连一杯清茶也不赐予贫僧吗?” 虽然知道这大和尚在故弄玄虚,但沈窈还是小脸一红。 汪大福赶紧奉上了一杯上好的清茶。 大和尚一气儿把茶喝干,又把茶盏递到御前大太监手里,“还请公公满上。如此好茶,贫僧可连饮三杯。” “修缘大师,是本宫失礼了。” 沈窈颇为不好意思,这大热天的,大和尚一早从山里赶来,她此举的确太过急切了。 仿佛看出了沈窈的心思,大和尚“哈哈”一笑,说道,“ 贵妃娘娘莫心急。娘娘的劫难已经过去了,从此后,人生坦荡,一马平川。” 他的笑声,发自丹田,自有一种涤荡寰宇的清气。 修缘大和尚对沈窈说完,又面向陆陵川,语带肃然,“而贫僧却不得不劝慰陛下,放下执着,才能破除心魔。” “朕是天子,对世间一切,无忧且无惧。就请大师直言。一切后果,朕都受得住!” “非是贫僧故弄玄虚。这断梦之事,非局中人亲自参与不可。若陛下与娘娘都准备好了,那贫僧就为两位做法,再造前世今生的幻梦一场。” 大和尚朗朗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施法之前,贫僧请要向陛下和娘娘借些物件。” “大师请讲!”陆陵川沉声道。 “贫僧所需之物,一是两位大婚当日的夫妻结发。” “二是还需取陛下与娘娘各自的三滴心头血。” “三呢,此时还不妥,还得待到月圆之夜。” 沈窈听这大和尚说完,一双水润清凌的眼眸瞪得溜圆,她气恼的质问陆陵川,“所以,非月圆之夜,还不能做法了?” “陛下就是用这样的伎俩来骗我入宫吗?” 大和尚见贵妃动怒,口中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娘娘与陛下,你们尘缘虽断,但误解频深。难解也!” “娘娘莫急,今夜就是圆月,你与陛下想知道的,自然会见分晓!” 大和尚慢悠悠说完,“当然,请大和尚断梦,陛下还需要付足酬劳。万佛寺虽香火鼎盛,也还请陛下布施千金。” 陆陵川摸了下鼻梁,久久无言。 合着他这是花钱买罪受呀。下一瞬,就入耳了更为诛心的声音。 沈窈急切的说,“只要大师能助本宫达成心愿,就算陛下赖账,本宫也会把千金奉上!” 陆陵川苦涩一笑,吩咐汪大福,即刻,将一千金快马加鞭送往万佛寺。 第84章 人间怅然事,再无回头路。 修缘大和尚与沈枫在兴宁宫正殿中侃侃而谈,谈经论道,修禅理佛。 汪大福领着人前前后后伺候着。 他不时望一眼规规矩矩坐在一旁的皇帝,感到好一阵心疼。 主子望向贵妃娘娘的眼神,诚恳,温柔,带着隐隐的哀求,仿若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而贵妃娘娘则一脸淡漠的挨着沈太傅坐着。 她一双眼眸低垂,长睫如暂时停歇的鸦蝶,仿佛只要一旦被人惊扰,就会振翅欲飞,跨越沧海,不再回来。 陆陵川勉强陪在殿内,娇花一样水灵的沈窈看在眼里,越发心痛难捺。 此时,走,不舍。 留,难留。 饶是如此,他还是没有起身,佯装在陪太傅和大和尚说话,实则神魂都流连在沈窈身上。还要强忍着相近相思却不得相亲的煎熬。 过了酉时,汪大福请修缘去偏殿用斋饭。 而沈窈不愿意与陆陵川同席,吃了几口冰酥酪,就借口赏花挪到了兴宁宫前院。 “这个窈儿,如此失礼。”沈枫话虽如此,却神色淡然,并没有丝毫要责怪沈窈的意思。 “太傅,莫怪窈儿。她这样好,朕就爱她如此肆意天真。” 陆陵川急忙为沈窈辩白,然后挥手撵走所有宫人。 待宫人的脚步声都消失在门口,陆陵川离席,走到沈枫跟前,双膝一软,就跪下了。 如此一来,怎生得了! 皇帝一跪,唬得沈枫也赶紧离席,就跪在了陆陵川对面。 他心里忿忿然骂道,这个竖子,如今时不时就要折煞他一番,早知当初,打他手板时,真应该再重些。 陆陵川双目哀戚,急切的恳求道, “太傅,请念在曾经教授过学生课业一场的情分上,你帮帮我!” “尽管我也没有脸,以翁婿的身份来祈求您。” 皇帝此时连朕也不自称了,这是完完全全抛下了帝王之尊呀。 “陛下,这……”沈枫为难道,不晓得陆陵川又有什么意图。 “太傅,我后悔了。我不要与窈儿一起断梦了。你帮我劝劝她,以后我会对她好。我给她正妻之位,我一辈子只对他一个人好。再不会欺负她,也不惹她生气,……” 沈枫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皇帝,脆弱,无助,满脸的不甘与愧疚。 “太傅,你帮帮我。” 陆陵川继续悲哀的恳求道。 沈枫拒绝道,“陛下,不是臣不愿意帮你。你与窈儿之间的心结,还得你们自己去解。” “而她的性子,你也不是不了解。女儿大了,不由爹呀。” 见陆陵川难过,沈枫也十分为难。 看女儿被折磨,他怨陆陵川。可现在看皇帝这样,他还是动了几分恻隐。 \"那太傅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呢?“ 陆陵川双眼盛满悲伤,心底唯余绝望。 他既是在问沈枫,也是在问自己。 ”太傅,断梦之后,窈儿就不要我了。” “她不要我了,我怎么办……” 陆陵川喃喃的说,看起来,无助至极。 “陛下,你乃一国君王,断不可被儿女情长牵绊。” 沈枫无奈的说,想把陆陵川牵起来。奈何他不动如山,还在恳求他。 “太傅,我真的无路可走了。”皇帝牵动唇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帮帮我。帮我劝劝窈儿。我真的会对她好。” “会一辈子对她好,不让她再受半分委屈。” “陛下呀,你们的事,旁人又如何能够插手!” 见沈太傅不愿意搭手,陆陵川起身来,他眼圈微红,终于踉踉跄跄转入内殿去了。 颓然的跌坐于龙床之上,随着时间流逝,他怔怔的望着轩窗外那愈发低垂的夜幕。 作为帝王,陆陵川第一次感觉到深深的 恐惧与无力。 此时,修缘大和尚用完斋饭,满意的进了大殿。 随后,沈窈跟在他僧袍的一角后头,也踏入了兴宁宫。 她扬声道,“还请大福公公将陛下请来。” 看着那胖硕的背影转入了内寝,沈窈在等待中,也生出了一丝忐忑。 “窈儿莫怕!为父在。” 见女儿有些惶恐害怕,沈枫上前几步,扶住女儿肩头,轻声安慰着。 约莫一盏茶功夫过后,汪大福终于陪着陆陵川出来了。 人前,皇帝一如玉山般巍峨,依旧保持着他的克制与端稳,让人瞧不出丝毫异常。 修缘大和尚看了一圈殿内的人,朗声道,“请将陛下与贵妃娘娘的结发取来!” 沈窈闻言,朝殿门口那青衣的小太监招招手。他飞速而去,取来红漆螺钿的小箱子。 沈窈打开箱子,里面放着她此生最珍贵的东西。 陆陵川知道,那几件首饰,是她娘亲留给她的。箱子里还有一个叠的整整齐齐的洁白娟帕,和一个雕了缠枝牡丹的小匣子。 打开匣子,里面用红绸绑在一起的两缕青丝,正是大婚之夜,两人结发为夫妻的信物。 “取铜盆来!” 大和尚又吩咐道。 他单手结印,引了一簇天火,盛放在半空中。 火焰坠入铜盆之际,修缘取出匣子里绑在一起的青丝就投了进去。 霎时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毛发燃烧的臭味。 面对此景,沈窈神色漠然,背过身去。 而陆陵川痴愣愣的看着幽蓝色的火焰吞噬了那绑在一起的墨发,瞬间他只觉得,人生苦寂,越发没有盼头了。 修缘大和尚又道,“还请陛下与娘娘给贫僧三滴心头血!” 十指连心,取心头血倒是简单,只需要割破手指即可。 望着托盘上寒光闪闪的匕首,沈窈略微有些踌躇。 知道女儿家不习惯用兵刃,修缘和尚向皇帝开口道,“还需劳动陛下为贵妃娘娘取血。” “那取血之后呢?” 陆陵川望向修缘问道。 “取血之后,就请陛下与娘娘,和衣牵手,一起躺在床榻之上。明日破晓,一切前世今生未了的怨与愤,都能揭晓。” 听大和尚说完,沈窈把手递给陆陵川。 “你稍等!” 陆陵川率先取过匕首,割破中手,把鲜血滴入白玉杯中。 他又认真的牵起沈窈,小心翼翼的说,“你别看,把头转过身。” 沈窈刚一闭眼,就觉得手指一痛,待睁开眼睛一看,陆陵川握着她的手,温柔的将她的血挤到杯子中。 汪大福赶紧送来金创药与用来包手指的白绫。 陆陵川摆摆手,径直牵起沈窈,入了内寝。 蓦然间指尖传来一阵温热,沈窈脸绯红,却挣不脱狗皇帝这厮。 陆陵川捧着沈窈的手,一脸温柔虔诚,就这样静静吮含着她受伤的指尖。 “陛下,你别这样!” 沈窈都快羞死了,这狗皇帝,到这时候,搞这些做什么。 她话还没说完,倏然间落入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灼热的吻,印在她的唇上。 陆陵川快要疯了,他反复啃着沈窈的唇角,祈求道,“窈儿,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我们不断梦了,好吗?” 他泪流满面,眼中写满惶恐,声音也止不住颤抖。 沈窈挣开他,提醒道,“陛下,你是君王,应该一诺如山。” “你真的不愿意再给我一个机会了吗?” 陆陵川近乎绝望的问道。 沈窈从来没想过,她会亲眼见到狗皇帝掉眼泪,这真是稀奇了。 她只觉得心底无比痛快。 看向陆陵川的眼里,隐隐藏了几分凉薄与残忍,—— “怎么会呢?” “要是大和尚断出梦不是真的,那臣妾还得继续留在宫里给陛下做贵妃呢!” “窈儿,你的心真狠!” 陆陵川叹道,也咬牙下定了决心,“那我们安寝。” “明日不管断梦如何,朕都会依着对你的承诺行事!” 第85章 枉断肠 陆陵川走到龙床边,但他并没有上榻。 曾经两人共枕之时,总是沈窈睡在里面。所以此时,他还习惯的等候着,等她先上榻。 而沈窈脚步盘桓,想到要和狗皇帝同榻共眠一夜,就算是最后一次,她心里终究还是不情不愿。 殿外修缘大和尚诵经的袅袅梵音,伴着一股神秘的药香,阵阵传来,令人昏昏欲睡。 “窈儿。”陆陵川温声唤她,一双眼睛也痴痴的望着她。 沈窈再是不情愿,依旧磨磨蹭蹭的到了床边。 她心一横,就要往榻上去。 手被陆陵川牵住了。他指了指沈窈腰间的香囊,佩玉,又怔怔的指了指她身上的衣裙。 沈窈扶额,她忘了这厮爱洁,日常起居上还颇为矫情。 她于是扬声命宫人送水进来。 一番梳洗后,褪去外衫,沈窈只穿了一身雪白的薄绸里衣,爬上了龙床里侧。 而帝王日常所熏的龙涎香,幽幽的飘入了她的鼻端。 而身侧略略凹陷以后,陆陵川也躺在了她身边。 他伸出手,在榻上寻摸了一会儿,摸到沈窈的手,牢牢的握住。 他柔声对她说,“修缘大师说,我们今夜要携手而眠。” 沈窈也记得大和尚的话,也就没有挣扎。任陆陵川给两人盖上同一床薄被后,缓缓合上了眼睛。 梵音越来越清晰的传来,殿外的灯盏也吹熄了。而如水的月光,温柔的从轩窗外流泻进来,照亮了龙床前的金砖。 这几日担惊受怕,沈窈很快就入了梦。 沈府后花园中,一个蹒跚学步的胖丫丫,正朝一个红裙的美人追去,小嘴里咿咿呀呀的喊着:“娘亲” “窈儿乖!” 娘亲蹲下身子,朝她伸出手,沈窈往前一扑,“咯咯”大笑着,跌在娘亲的怀里。 而在另一片寂寞的雪地上,陆陵川负手而行。 身后明黄的帝王仪仗无声的跟在他身后。 六月的太后生辰,贵妃送上一件用金银丝线绣制,南海珍珠点缀的佛像献给太后。 对后宫事,他一向过问的不多。但偏偏此时,白家军出征在即,太后提倡前朝后宫节俭,偏偏贵妃出手奢靡,就触到了太后的逆鳞。 此等小事,换做寻常妃子,挨几句训也就罢了。可偏偏这骄纵的贵妃,就连在梦里还在咒骂太后。 太后是陆陵川的生母,是他至亲,至敬的人。 于是那日于盛怒中,皇帝掌掴了贵妃。可太后还不解气。 而前朝弹劾贵妃的折子,更是天天雪片似的递到他的御案上。 无奈下,陆陵川只得下令,将贵妃禁足紫宸宫。 偏偏沈窈却一点不体贴他,不仅不认错,还写了书信,花了银子托人递到他跟前。 是他把贵妃宠坏了。 紫宸宫里递来的书信,满纸无一句认错悔改,全是啰啰嗦嗦,喋喋不休的在向他解释。 沈窈的辩白,无非说什么太后是他母亲,她也从来将太后奉若亲娘,绝不会有任何不敬的心思。 可这后宫中,从来真心太少。 此时,白家更是前朝收复孤城的功臣。所以,沈窈要是懂事,这时候就不应该向他讨要什么公道清白,而应该好好的自省,伏低做小。 于是,陆陵川决定暂时冷落沈窈一段时日。 等她去悟,去悔,去改。 等了许久,还是没有等到紫宸宫里传来愿意悔改的消息。 看来这养在太傅手心长大的文臣嫡女,总是刚烈,百折不弯。就算被关了一个冬天,依旧不愿向他折腰。 今日看守紫宸宫的嬷嬷更是派人传话到御前,说贵妃置气,已经几日不吃不喝了。 陆陵川知道沈窈的身子,日常用膳,总是略略几口就应付过去了。 如今在气头上,她还不吃不喝,他到底还是心疼的,就怕沈窈饿坏了。 所以,就算案牍上奏折如山,陆陵川还是打发了朝臣,急急忙忙就往紫宸宫赶去。 他已经很久没有踏足紫宸宫了。 往昔煊赫热闹的紫宸宫,陆陵川每次来,总能远远儿的,就能听到贵妃那娇脆的笑声。 而今日步步走近,到处都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这样的寂静,牵痛了陆陵川的心。 一个爱笑,爱闹的活泼女子,也不知道在这段失去了夫君恩宠的日子里,是如何捱过来的。 当然,他也不好过。应付完朝中那些聒噪的老臣,回到兴宁宫里,还要面对一人独眠合欢床的寂静。 人生苦短,帝王登高和寡。 陆陵川下了决心,今日只要贵妃好好向他认个错,他也愿意温柔的去哄哄她。两个人,就此和好。 以后的路还长,要是不能牵着窈儿的手,一路同行,那他会有多么孤寂呀。 穿过红墙白雪的宫檐,陆陵川蓦然瞧见紫宸宫前院,那茫茫雪地上的一幕,他的心神,都几乎碎了。 雪地上,披头散发的贵妃 ,赤着足,正在追打守宫的老嬷嬷。 “窈儿,你在做什么!” 陆陵川发出一声暴喝,然后疾步朝沈窈走过去。 而那衣衫单薄,散乱着三千青丝的女子,停止了手里的动作,也循声望过来。 怔怔望过来的眼神里,初始有一些惊喜,很快,就被更多的茫然与懵懂取代。 “快取热汤来!” 陆陵川吩咐身边提着食盒的宫人,一面去捉步步后退的沈窈。 “还是这般不成体统。” 想到她适才还在追打那白发的老宫人,陆陵川忍不住斥责道。 就见沈窈凄惶的摇头。她一面摇头,眼眶里不断滴落出大颗的泪,一副张口欲辩的模样。 陆陵川叹了口气,接过小太监手里的汤,沉声问她,“你是自己喝,还是要朕喂你?\" 他话还未说完,就见她疯狂的摇头,脚趾也瑟缩着往后退去。 往日瓷白的一双小小玉足,冻得青紫,他看在眼里,心疼不已。 “陛下,娘娘这段时日,嚣张跋扈,神志已经略有些不清醒了。”小太监在他耳边回禀。 陆陵川一把捉住沈窈,有力的手臂禁锢住她,捏住她的下颌,就把汤往她嘴里灌。 沈窈流着泪,一手抚着小腹,不断在他手中挣扎着,…… 很快,汤碗就见了底,发散出一股浓重的酒味。 汤没有温暖她小小的身子。怀里的人,微微抽搐后,大口大口的血就从口鼻中,不断喷涌而出。 陆陵川快疯了。吓坏了的他,伸出衣袖去擦她嘴里流出的血。 而泪眼模糊的沈窈,顾不得疼,还哽咽着喉头,勉强在对他说话。 一字一句,饱蘸血泪。 那是她对他的祝福,也是诀别。 “妾愿陛下一生顺遂。” “来生,……” “窈儿,你不要吓朕!” “窈儿,你不要吓陵川哥哥,……” 他一面哭,一面想擦掉她的血。 她的血,实在是流的太多了。 他怎么也擦不干净,…… 而这时一声声称颂的声音在他与她的周遭响起,—— “吾皇万岁!” “吾皇英明!” 身侧的宫女太监跪伏在地,“快去告诉太后这个好消息,陛下亲手赐死了妖妃沈窈!” 听着三呼万岁的声音,陆陵川整个人都木了。 而怀里小小的人,口鼻中不断涌出鲜红的血,染红了他的龙袍还不够,依旧蜿蜒在雪地上,弄得到处血腥一片,…… 他看见她美丽的大眼睛,神采逐渐涣散。 她垂下的小手,倏然间无力摊开。手心里,掉出一小块参杂了榆树老叶的馍馍。 他抱着她,痛哭流涕,朝殿外不断呼喊着,—— “快传太医!” “传太医来救朕的窈儿呀!” 陆陵川抱着怀里冷透了的小小的身体,疯了一般的喊着。 很快,汪大福领着太医院院正和一干太医急匆匆都来了。 胖太监远远的看一眼,就开始嚎啕大哭,“奴才的贵妃娘娘呀,……” 张松鹤眼中含泪,“回陛下,臣无力回天。贵妃娘娘她已经去了。” 张松鹤惶恐的“砰砰”的磕着头, “陛下不知道吗?娘娘腹中的皇嗣已有三个月了。” “娘娘去了,陛下节哀呀!” 第86章 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潇湘我向秦, 大雪纷纷扬扬,越下越急。 沈窈的身子已经彻底冷透了,那些落到她青丝上的雪花,以及落到她凝固的血痕上的雪花,晶莹纯洁,并不会融化。 陆陵川嚎哭着,脱下身穿的玄狐大氅,把沈窈裹紧,搂在怀里。 “窈儿,……” “窈儿,……” 黑暗中,陆陵川浑身冷汗,翻身坐起,剧烈的喘着气。 他伸手一摸,摸到身边一具温热,柔软的身体。 他反而唬了一大跳。 怔然的转过头,借着月光,软枕上的女子,呼吸清浅绵长,唇角微微上翘。 梦里的胖丫丫,正在娘亲的怀里听她读话本。 陆陵川默默的盯着沈窈甜美的睡颜看了很久,失魂落魄的起身,披上衣裳,径直往南书房走去。 殿外伺候的汪大福跟在面如死灰的皇帝身后,一颗心都揪紧了。 但他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只得默默在陆陵川身边伺候。还得分心,留意着寝殿那边的动静。 天光大亮,沈窈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她很久没有在梦里见到娘亲了?想不到,这一夜,竟然是如此好梦。 沈窈裹紧被子,翻个身,只觉得脑袋发沉,她还想继续睡。 但触目的明黄提醒了她。 沈窈倏然的睁开眼睛,赶紧掀开被子看了看,所幸中衣整整齐齐,服服贴贴穿在身上。 身侧也没有陆陵川。 倒是,这狗皇帝一向勤政爱民,轻易不会赖床。 沈窈起身,把衣衫和佩饰穿戴整齐,又有小宫女捧来热水供她洗漱。 行到兴宁宫正殿,沈枫已经在这里等候她多时了。 “爹爹,昨夜我梦见娘亲了。” 她喜盈盈的向沈枫娓娓道来梦里的一切,全是儿时母女相亲的温馨画面。 “所以,我儿定要好好的长命百岁,你娘亲在天上看顾着你呢。” 沈枫不断殷切的叮嘱女儿。 “修缘大师呢?” 沈窈四处探看,她一方面好奇陆陵川昨夜梦到了什么,一方面又想学习下这断梦的秘术。 这样,她就可以常常在梦中与娘亲相见了。 没见到狗皇帝,那他昨夜的好梦,是不是全然都是睥睨天下,怀拥美人的风流作派? “修缘大师此时正与陛下在说事。” “陛下的意思,让娘娘先随太傅回沈府。” 小太监毕恭毕敬的回道。 这算什么? “陛下让娘娘莫急,今日旨意会下来。” 沈窈顿时感到十分生气,不知道这狗皇帝到底又在打她的什么主意。 “好了,窈儿先随为父回去。” 沈枫行过来,牵了她的衣袖,大步往外走去。 层层宫阙的尽头,是被朝霞染得绮丽绚烂的天边。 一轮朝阳正从云霞中一跃而起。 过了金水桥,一位戎装执甲的男子迎了上来。 “明光哥哥!”沈窈唤道,“你怎么在这里?” “窈妹妹,我特意在这里等你。” 薛越摘下头盔,一双明亮的眼睛隐含关切,就这样静静望着沈窈。 “你在这里等我?等了一夜?” 沈窈难以置信,就见薛越有些羞涩的点了点头。 “太傅,陛下怎么说?”薛越关切的问道。 沈枫摇摇头,“今早并未见到陛下,只是让我们回家等接旨。” “爹爹,我饿了。我们快回府。” 沈窈往前行几步。 然后忍不住在宽阔的御道上畅快的奔跑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彻底的自由肆意的感觉了。 回到府邸里,早膳那是真的丰盛。 除了有外面买来的各色糕点外,府中的厨娘还做了许多不同的面点,或甜或咸,还有点茶,牛乳,和三四种粥品。 要知道沈太傅如今一人独居,最不讲究饮食。 今日这般费事,都为了她一人。 “爹爹,你真好!” 沈窈又吃了个肚儿圆滚滚,然后赖在沈枫身边,不住的撒娇,献媚。 “窈妹妹的性子,和少时几乎未变分毫。”薛越感叹道。 此番回到上京城的他,终于又见到了少时那明媚娇憨的沈窈。 “那里。” 沈窈一瞬间有些沉默,遥想重生回来后的每一日,她克制着性子,活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真希望陆陵川能信守承诺,放她自由。不过狗皇帝为什么是狗皇帝,当然是因为他背信弃义,心狠手辣。 想到这里,沈窈又蔫了,皱巴巴了一张小脸,依偎在沈枫身侧,又闷闷的,不言不语。 “吃了这么多,也不怕撑坏了。让明光陪你,去后花园走一圈。” 沈枫如何不了解女儿,知道她的担忧,宽慰道,“一切有为父在,窈儿切莫太担心。” “陆陵川那个小儿,总跟在你父亲身边受教过几年。为父了解他,对于为人为君的守则,他还是会遵守几分。” 沈窈只得依言起身,往后花园行去。而薛越始终跟在她身后一丈开外。 她如何不明白父亲的心意。 少时,若没有陆陵川的死缠烂打和暗中算计,在父亲心里,薛越就是她此生的良配。 当然,若狗皇帝不遵守诺言,还要强行纳她入宫,父亲此举,大抵是为了让薛越心底能少些遗憾。 后花园中,处处花草葳蕤,暗香盈盈。山石旁,流水潺潺,旷景天然。 沈窈顿住脚步,而薛越也就停下来,依旧保持着和她不远不近的距离。 “明光哥哥,我有一事要拜托你。” 沈窈向他郑重的行了一礼,缓缓说道。 “窈妹妹,请讲!”薛越也低头回礼。 “明光哥哥,你已经到了适婚年纪,二叔家的沈薇妹妹对你芳心暗许。论家世,人品,她都可堪与你做配。” “不!”薛越断然拒绝道。 “我薛明光绝不能去耽误一个温婉善良的女子。” “明光哥哥,我知你的心意。如今且不说宫中旨意未明,就算陛下放了我自由。” “但我一个已嫁的妇人,绝不能耽搁你的前程!” 沈窈坚决的说。她深知陆陵川嫉妒起来有多可怕,君王一旦动了杀心,臣子又岂能安睡。 “大不了,我带你远遁天涯。只要有你在,一生必然自由快活!” 薛越同样坚决,他如何不知道沈窈的顾虑。 两人一时间都陷入了难以说服对方的僵局中。 “姑娘,太傅大人让你去前厅。宫里的旨意下来了。” 小丫鬟桔红的声音传来,沈窈急不可待,就提裙向花厅跑去。 前厅初热闹极了。 禁军不断将各种箱笼抬入沈府。沈窈眼睛睁得和猫儿一样圆。 她看到了紫宸宫里的白玉珊瑚树,商代的青铜编钟。长信宫里那上百口放了黄金的红漆箱子。 还有傅玉簪的父亲,礼部尚书傅恒正手拿圣旨,和爹爹在交谈。 “陛下特许贵妃娘娘今日不用下跪接旨!” 听到傅恒的话,厅中所有人都呆了一瞬。 沈窈看着傅恒徐徐展开手中明黄的圣旨,一时间跪也不是,站也不是,反而有些局促。 到她可以不跪,身边的人却不能不跪。三呼万岁之后,傅恒清朗持正的声音传来,—— “贵妃沈窈,至入宫后,贤德孝顺,柔嘉敦方。侍奉君王,更着一片赤诚,未有任何离心。……” “为报倾城意,还君自由身!朕愿为君送上和离书一份,愿沈窈此后余生,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狗皇帝,这就愿意放手了? 那她不就成为了史书上第一个没有被囚深宫,得享自由的贵妃? 本应该狂喜的沈窈,此时却说不出心里的滋味,千难险阻,居然就这样一马平川? “沈姑娘,陛下还有旨意,这个可需要你跪着接旨!” 傅恒善意的提醒道。 沈窈赶紧敛裙跪下,真心实意的口呼万岁。 陆陵川要是能想明白了,那往后余生,她与他,就各自安好。 “太傅沈枫之女,千秋绝色,容冠上京。性甚柔淑,兼有大才。特封为昭阳郡主。……” 傅恒的声音朗朗出来,沈窈愣住了。 郡主还可享有封地,食邑和府兵。看来陆陵川对女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大方呀。 第87章 忘却人间事,偏寻梦中人 昔日的赏赐依旧源源不断的抬进沈府,堆满了沈府的前院和花厅。 傅恒咋舌,“太傅大人,今日见到这泼天的富贵,真是让人开眼了。” “世人都说沈贵妃最能惑君,今日要不是见到贵府千金这般温婉克己的模样,傅某也会被流言所扰。” “傅大人妄言了。从此后,世上再无沈贵妃。”沈枫淡然道。 随着人流,春浓怀里抱着卧雪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跟着夏荷,小喜子。 三人都眼里含泪,跪下向沈窈行礼。 “你们都来了?”沈窈感慨万千,赶紧把他们搀扶起来。 总觉得今日如同做梦一般。 “小姐!” 春浓抹着泪,那日她也被胁迫去了掖庭。可是后来迷香过后,她就醒转在宫墙下。 一路寻回了长信宫后,就在那里照顾受伤的夏荷与小喜子,等候着沈窈的消息。 “今儿是个大喜的日子!”沈窈转向爹爹,“与君同饮三百杯!” “我记得窈妹妹幼时偷酒,只沾了一小口,就大醉三日,可急坏了太傅。” 见沈窈开怀,薛越笑道,“不知道如今窈妹妹是否酒量见涨?” “让明光哥哥见笑了!”沈窈颇有些不好意思,那日含元殿里,她被陆陵川灌醉,也是休憩了三日身子才恢复了爽利。 本来这宫妃被送还娘家,可是奇耻大辱。偏偏皇帝不仅送回来了太傅之女,还把昔年所有赏赐都一并送了回来。 除了这些,还给了昭阳郡主的封号。光听着这“昭阳”二字,就能明白这是何等的荣宠。 于是乎,朝中各路大臣及女眷都备了好礼,直奔沈府而来。 沈枫也十分开怀,他想不到天命之年,还能让女儿承欢膝下。 于是命人设宴,今日沈府要好好庆贺一番。 酒酣人畅,沈窈偎在沈枫身边,出言道,“爹爹,女儿想与你一道,去蜀山峨眉看看。然后再取道江南,塞北,把这河山都看个遍。” “好提议!” 沈枫赞道,“蜀山峨眉是你娘亲出生的地方,那里毗邻嘉州,自古才子辈出。” “爹爹心向往之已久。多次想去游历,就是因为舍不下你。” “如今好了,天下海清河晏,太平安乐。正好为父与窈儿可以一道远游。” 沈枫知道,这上京是女儿的伤心地,离开这里,天地宽广。 从此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太傅游历天下,也请带上小徒。” 薛越赶紧凑上来。 沈窈急忙摇头,然后再不看他,调转视线去和上京的贵女们叙话去了。 沈枫“哈哈”一笑,起身走到薛越身边,拍拍他肩头,“世间的娇花踮起脚就可以摘到手里,唯有明月却不能摘!” “太傅,徒儿明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道理。” 薛越坚定的说,字字铿锵,犹如盟誓一般。 沈枫只笑笑,负手离席,远远的去了。 待到月上中天,才送走了满堂的宾客, “求见贵妃娘娘。”一道宽厚的身影在带着哭声在门外干嚎。 一见是他,沈窈怒了。 “来人,派府兵把汪大福给本郡主叉出沈府去!” 沈窈叉腰,扬声喊道。 如今得了自由,她也不必再和御前大太监虚与委蛇了。 沈枫是文臣,才华冠世的同时,也一向谦和清正,未有跋扈之举。 见女儿命人要把皇帝身边的胖太监叉出去,他赶紧出言相劝,“窈儿,把汪公公请走就行了。” 这好歹也得给皇家留几分体面。 见到气势汹汹的府兵出来,汪大福赶紧改口,“御前总管汪大福有急事求见沈太傅与昭阳郡主。” 没人理他,他拔高了声线,再次高喊道,“御前总管汪大福有急事求见沈太傅与昭阳郡主。” “太聒噪了!”沈窈一点都不想再和狗皇帝身边的任何人扯上关系。 这汪大福在沈府门口鬼哭狼嚎的,大不了就是狗皇帝一时失意,在宫里买醉发疯罢了。 “爹爹,要不你联合朝中大臣给陛下再次选妃。为了让陛下选到心仪之人,就不拘一格,让民女们也能参选。” 沈窈诚心诚意出着主意。 这狗皇帝过得安生了,才是前朝,后宫,以及万民的福分。 “拦住他!” “拦住他!” 府兵与沈府下人们吵闹声更甚。 而那个胖硕的身影在府兵中左右突击,就往前厅闯来。 毕竟汪大福的身份在那里,他要硬闯,还是没人敢伤他。 一见昔日的贵妃娘娘和沈太傅,汪大福就匍匐在地,恸哭不已。 “沈太傅,昭阳郡主,请救救陛下。” “大福公公,你起来说话。” 沈窈忙让他起来,又命人去取清水来给他擦脸。 “到底是怎么回事?”待汪大福擦了一把脸,沈窈忙问道。 “陛下今日下了诸多旨意后,就命奴才出去,说他累了,要歇息。” “谁承想,陛下他,……” 汪大福又开始止不住的流泪, “陛下,他……他把修缘大师留下来的断梦草都点燃了。” “陛下让值守的小太监给奴才留话,说龙案上的圣旨,明日一早,让六部官员与太后,太傅一道宣读。” “还让那小太监给奴才说,说什么紫宸宫太冷,她在那里孤零零的,太寂寞了,一定会害怕的。他要去那里陪着她,再也不回来了。” 断梦草点燃一棵,沉睡十个时辰。 梦想见之事,见想见之人。 可点燃上千棵断梦草,人的神魂就会永远的滞留在梦里,再也回不到人世间了。 汪大福继续恸哭着,“贵妃娘娘好好儿的,怎么就变成了昭阳郡主。陛下好好儿的,怎么就非要去梦里的紫宸宫呀?” 沈枫怒道,“这个竖子,把当年为师给他说的一切都抛之脑后了。” “枉为人君!简直枉为人君!” 沈枫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不住的喘气。 “爹爹,你莫动怒!” 沈窈很少见到沈枫如此激愤,连忙出言劝道。 “昭阳郡主呀,奴才求求你,和奴才一道去瞧瞧陛下。” “去晚了,没准最后一面也见不上了。” “得了,没准陛下见不得我好,就找个借口把我哄进宫去,又关了起来呢!” 沈窈不耐的说道。 汪大福哭得涕泪相和流,“奴才以项上人头向郡主担保,绝没有一句诳语!” “此时,金吾将军夏怀悲已快马加鞭,亲自去请修缘大师进宫了。” 第88章 不是世间所有的孽都可以偿还 沈枫抬手,按了按眉心,他知道,此时的皇宫,已经乱作一团了。 若是一切处置不当,那天下大乱也未可知。 “老夫教授太子课业时,总向先帝夸赞太子明睿天授,是帝王之才。” “唉,~”他长太息一声。 作为帝师的沈枫,怎么也想不到,悉心教授出来的陆陵川,会在情之一字上跌得这么狠! 他扳着手指数了数,“从皇宫到万佛寺,就算快马加鞭也要三个时辰。这夏将军接了修缘大和尚,来回一趟,怎么也得六七个时辰。” “这样,汪公公,明儿一早,我携小女进宫。” “陛下与太后那里,还请多看顾着。” 汪大福闻言,感激的跪下,向沈太傅重重的磕了一个头,然后赶紧的去了。 见那肥硕的身子,匆匆消失在花厅拐角处,沈枫看向陷入沉思中的女儿。 有些担心的问道,“窈儿,听到陛下如此遭遇,你还会……” 后半句话,他不忍问出口。 沈窈知道爹爹在担心她,于是摇摇头说道,—— “陛下如今不论如何际遇,女儿都未有任何心动,也更谈不上心痛。” “只是他作为皇帝,却做出这样任性又失去理智的举动来,引人无限唏嘘感慨罢了。” 听完女儿冷静又淡漠的分析,沈枫不由得颌首,连声赞许,—— “窈儿,经历了那么多,你果然长大了。” 沈枫念及当年,提起了从未在沈窈跟前提起的往事, “当年,你娘亲去时,你大哥与幼弟都已经送到了鬼谷先生那里受教。要不是念着你一介女儿身,往后无依无靠,爹爹也许就随你娘去了。” “幸好唯有窈儿,玉雪可爱,又养在膝下,才让爹爹没有舍下这人世间。” “爹爹!” 沈窈走几步,偎在沈枫肩头,藏起一张巴掌大的小脸。 “我在梦里见到了娘。她很好,身子也康健,未受病痛的折磨。从今往后,女儿只有爹爹了。爹爹可千万要保重才是。” “傻孩子。”沈枫叹道,拍了拍女儿肩头。 “你还年轻,以后得遇良人,还能再结一段缘。爹爹最想看到我的窈儿,子孙满堂,一生快活肆意。” “爹。”沈窈不乐意了,拽着沈枫的衣袖撒娇,“女儿如今富可敌国,又是郡主。才不要轻易嫁人呢。” “好,好,好,不嫁人!” “爹爹一切都随宝贝女儿的心意!” 见女儿撅着嘴,一脸不忿,沈枫忙出言安抚。 如今他有女养在身边,再无他求,万事足矣。 步入长廊,沈窈往倚鹿斋行去。 天边一轮明月,偏偏不照人间团圆。 适才听汪大福说起皇帝的任性之举,她心中并没有半点涟漪。 原来爱过的人,真的可以形同陌路,听之任之。 一夜安眠,待到天边露出鱼肚白,沈枫就带着女儿入了宫。 皇帝的寝殿兴宁外,乌泱泱围满了人。 以一脸憔悴的太后为首,她的身后,跟着哭肿了眼睛的皇后及神色各异的各宫后妃。 门廊下,也是六部尚书,一个个的,都面色焦急,各自沉默的伫立着。 一见沈枫父女从垂花门进来,所有人都赶紧儿的围拢了过来。 沈枫与太后及众人见完礼,御前总管大太监汪大福领着他与六部尚书进了南书房。 龙案上搁着陆陵川昨日亲笔写下的旨意。 一道旨意,册封太后为太皇太后。 一道旨意,册封沈枫为太师,教导辅佐新君。 最后一道旨意,则是命各地藩王,送家中三岁至十六岁的儿子入宫,由太后与太师亲自教导,教授。并从中挑选出下一任君王,并且需悉心辅佐,助其登顶帝位。 三道旨意一经宣读,后妃们哭成一片。 而大臣们个个脸色沉郁,心里惶恐不安。 要知道,天下格局已定,如今悉数打破,又不知会生出多少祸乱。 沈窈心里本来对今日入宫,做了千万般的设想,却想不到狗皇帝留下的旨意,全是对身后事的安排。 “一个个的,慌什么!都乱什么!” 太后勉强稳住心神,高声斥责道,“皇帝只是病了。尔等就乱作一团,往日的天恩是白受了吗?” “传哀家的旨意,命沈太师监国,六部尚书即刻入宫办公!” “再给各地藩王传旨,让他们接旨后的一日内,将所有嫡子与庶子都送到上京,到皇帝身边尽孝。有不从的,就视作谋反,削爵抄家!” 太后强撑着,一口气下了诸多旨意。 她又面向沈枫,眼中含泪。郑重的行 了个大礼,“皇帝病中的这些时日,哀家就都托付给太师了。” 沈枫只得向太后拱手回礼,“先帝对臣,有知遇之恩。而臣与陛下,又有师徒之谊。此番太后与社稷所托,臣定不辱命。” 见此情景,沈窈快哭了。她和爹爹相约的蜀地行与天下游,看来不得不暂时搁浅了。 太后又骂道,“后妃们都散了,别哭哭啼啼的了!要哭,就去冷宫里哭一辈子。对皇帝有这份真心的,就多吃吃斋,在佛前多念念经。” 听了太后的训斥,皇后抹了抹眼圈,赶紧领着宫妃们告退了。 “还请汪公公去置一处偏殿,请六部的各位大人在那里办公。老夫随后就来。” 沈枫向诸位大臣行了一礼。 于是,大臣们也各自散去了。 兴宁宫的正殿里,此时就剩下了沈窈与爹爹还有太后三人。 太后一双凤目哀戚的望向沈窈,疾行过来,愧疚的说道, “好孩子,哀家前番那般对你,你还愿意来瞧皇帝,……” “哀家错了。孩子,你原谅哀家。” 太后向沈窈认错,说着说着,忍不住掩面而泣,—— “皇帝自小就孝顺,哀家却用他的孝心来拿捏他,这才误了你们,害了他。” 太后面向沈窈,直挺挺的跪了下来,她哀求道,“修缘大师说,皇帝还有一线生机,唯有沈家女能救他。” “昭阳郡主,只要你愿意救皇帝,哀家拿自己的命向你赎罪。” 此时面对太后的纠缠,沈窈无奈的望向爹爹。 “太后娘娘言重了。”沈枫连忙去搀扶太后。可她依旧执拗着不起身。 沈窈无奈,只得与太后相对而跪。 “阿弥陀佛!” 又听到了修缘大和尚那熟悉的宣法号的声音。 大和尚从内殿出来,手持佛珠,面色沉重,不复之前见他的红润白皙。 这帝国最尊敬的女人为了儿子跪在这里,也实在让人唏嘘。 修缘劝道,“太后娘娘,你昨日到现在也未休息,还请去歇息。” “若不是答应为陛下断梦,也不会给天下惹来这般大祸。此事因我而起,大和尚自然会来周全。” 太后沉吟片刻,起身向所有人行了一礼,然后由两个宫女搀扶着下去了。 此时,修缘又面向沈窈,神情肃然的说道,“此番贵人能重回人世,皆是陛下前世向上苍苦心所求。” “如今陛下遭此劫难,还请贵人大人大量,能施以援手。” “修缘大师你都做不到,我一介凡夫俗子,又如何能救陛下呢?”沈窈问道。 修缘大和尚回道,“陛下如今执念太深,愧悔太重。就由大和尚送贵人到陛下梦中,你好言相劝,引陛下神魂归来。” 沈窈淡然的说,“可他滞留梦里不归,与我并无干系。他心生愧疚,那也是因为他害了我一命。求上苍让我重回人世,不过算是还我一命。这才真是互不相欠!” 见沈窈如此冷静冷漠,修缘大和尚又再次宣了一声“阿弥陀佛!” 他叹息,“看来,贵人与陛下心结难解了。” 沈枫望向沈窈,“窈儿,话虽如此,虽说陛下他以前不是你的好夫君,但他却是这天下的好皇帝。” “为父与他,还有一场师生的情义在。”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只是此事,为父也不勉强窈儿。全凭你自己做主。” 沈窈十分为难,却也真心的向修缘大和尚解释道, “还请大师知悉,既然我与陛下尘缘已断,是以我既不愿意入他的梦,更不愿意与他再生出牵绊。” 第89章 佛心 劝不动沈窈,修缘也就不再劝。 他说道,“既然贵人不愿意施以援手,那此事无解。太师大人,那七日后就只能为陛下准备后事了。”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修缘大和尚宣完法号,又往内殿去了。 沈窈呆了一瞬,望向爹爹,而沈枫此时也是颇为呆滞。 但很快,他又振作了三分,宽慰女儿道,“无妨,大不了爹爹再辛劳几年,为帝国培养出下一任合格的君主。” 沈枫望了望阳光明媚的天空,对她说,“窈儿,如今以你的身份,长留宫中不妥。快回沈府。” “爹爹忙完宫里的政务就回府来陪你。” 沈窈向爹爹行礼告辞,又步向宫外。 四处阳光璀璨,街市上热闹一片。 沈窈戴上锥帽,在大街上逛了一圈,买了胭脂,锦缎,还有些零嘴儿。 这些东西,自然不及宫里的金贵精细,但这份粗糙与不完美中,却处处透着人间烟火的气息。 让人觉得无比的真实与鲜活。 回到沈府后,沈窈独自用了午膳,又睡了一觉起来。 想到爹爹从此后,恐怕要长期待在宫里,她心里生出一些乱。 修缘大和尚的话又响在她耳边,—— “既然贵人不愿意施以援手,那此事无解。太师大人,那七日后就只能为陛下准备后事了。” 准备后事? 这祸害了她前世的狗皇帝就这样死了? 偏偏她今生一切的平安喜乐,都是他求来的。 也好,两人之间再不相欠。 晌午后,沈窈一个人看书,赏花,在府邸中闲逛。爹爹不在,没人骂她,又还肆意的连吃了三碗冰酥酪。 春浓手里捧着个沉甸甸的东西过来,挑开倚鹿斋的竹帘,“小姐,我今日整理宫里的赏赐,里面有一个小箱子却是不曾见过。” 沈窈抬眼一看,春浓手中的小箱子由紫檀制成,花纹繁琐精美。她隐隐有印象,那是狗皇帝内殿龙床暗格里的物件。 “钥匙也挂在箱子上,但瞧着陌生又贵重,我也不敢打开,特意给你送来。” 沈窈取过钥匙,亲手开启箱子,里面放了一颗又大又圆的夜明珠。 还有两块寒铁打造的铁劵,上面用朱砂写了“丹书铁券”四个字。 原来这就是传言中的免死金牌。 除了这些,还有一枚骨哨,沈窈好奇的放到唇边,轻轻吹了一口。 清脆而又奇异的骨笛声震慑云霄,惊飞了屋檐上的鸟儿。 两个黑衣人从天而降,落在沈窈跟前,单膝下跪,拱手向她行礼。 口中整齐的唤道,“主人!” 黑衣人脸上都蒙着用金线所绣的云纹,所以,这就是皇室所豢养的暗卫了? 他们为何会唤她为主人? 沈窈问,“我之前没有见过你们,你们怎么会唤我主人呢?” “回主人,我叫追月,这是逐月。陛下有令,皇室三千暗卫,自他下令后,都归昭阳郡主所有!” 沈窈又问,“那是否我驱使你们,就以这骨笛为号令?” “是,主人!” 追月与逐月齐声回道。 “那你们先去。” 沈窈呵退两人,让春浓给她取丝线来,亲手编了根五彩的绳结,把骨笛串好,挂在了中衣与外裙的中间。 “爹爹还没回来吗?”沈窈问。 “太傅刚回来。”春浓回道。 她忙起身,去沈枫的致远斋看爹爹。 致远斋中,沈枫以手支颐,正在桌案前打囤。 听到轻盈的脚步声,他也未抬眼,只疲倦的唤了一声,“窈儿。” 她心疼的问道,“爹爹,才几个时辰不见。你怎得这般疲累?” “唉,一言难尽,说来话长。”沈枫无奈,“说直白些,就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那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今日竟然因为争一些小利,在偏殿中互殴了起来。” “若是陛下在,这两个老匹夫哪里敢造次!” “那爹爹也别多想了,快去榻上歇息。女儿去为爹爹熬一碗养神汤来,”沈窈说完,又忙着去小厨房。 “窈儿别折腾了。爹爹只是回来换身衣裳,即刻就要进宫。那些奏折,政事,还堆积如山,无人过问呢。” 沈枫语罢,已经起身,伸了伸筋骨,又要往皇宫里去了。 所以,太后要是不惹事,那沈窈就只能规规矩矩以太妃身份老死宫里。 而陆陵川这狗皇帝的死法,极大可能不是沈窈所认为的被后妃们掏空身子而短命。他很大概率是因为操劳政事而致的累死。 当然,也有可能是以上两种原因的双管齐下。 望着眼前的小箱子,沈窈收回了思绪。 狗皇帝一日不醒,爹爹就会深陷宫中。若他再死了,那些藩王们如何不会因为帝位而抢得天下大乱? 那那时,身为帝师的爹爹又如何抽身? 罢,罢,罢,沈窈打定主意。 那她就看在这三千暗卫,免死金牌,和离书,以及他册封她为昭阳郡主,封爹爹为文渊阁大学士和太师的份上,就把狗皇帝的魂魄给唤回来。 到那一日,风水轮流转,她沈窈不仅仅成了狗皇帝的救命恩人,还是这熙和帝国最大的功臣。 “给本郡主备轿,我要入宫去见太师与修缘大师。” 沈窈扬声吩咐道。 此时已经是日暮时分,今晚入宫,若能就此把狗皇帝的神魂给劝回来,那她过几日就可以与爹爹一道,踏上去蜀地的路了。 到时候,上京这地界,她可再也不要回来。她要好好的吃遍蜀地的美食,在娘亲长大的地方慢慢流连。 沈窈打定主意,坚定了救陆陵川的心。 或许这一次以后,才是两个人真正的缘尽。 入了宫,行至兴宁宫偏殿,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果然,那些老匹夫们,没了皇帝的制衡,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吵吵嚷嚷,争执不休。 汪大福一见暮色中,踏着夕阳余晖而来的美人,尽管她神色冷肃,身姿蹁跹中带着持重独立,他也感动得哭了起来。 昔日的贵妃娘娘还是那么美而善良呀。 不过这大福公公,一想到在沈府门口,他喊的那一声贵妃娘娘,让他差点儿被郡主的府兵叉到大街上的经历,就赶紧识趣的唤了一声,“奴才向昭阳郡主问安!” 第90章 夜深忽梦少年事,了断今生爱与哀。 沈窈看见跪在宫道上向她行礼的汪大福,心里并不畅快。 她午间才离开,此时却又不得不踏入皇宫,兜兜转转,还不能了断这段孽缘。 “郡主请稍后,奴才即刻去请太师大人与修缘大师。” 汪大福引沈窈进了兴宁宫正殿,请她落座后,又命人奉茶。 须臾,修缘大和尚就从内殿步了出来。随即,沈枫也从偏殿过来。 沈窈忙起身,向爹爹与大和尚行礼。 “想不到午后一别,贫僧又见到贵人了。”修缘不胜喜悦,“贵人若能唤回陛下,也算于这天下及苍生的功德一件。” “大师就直说,我应该怎么做。” 不想听这大和尚的溢美之词,沈窈问道。 “贵人焚香沐浴后,与陛下同榻而眠。再由贫僧施法,用断梦草为引,送贵人进入陛下的梦中。” 沈窈颇为尴尬,这沐浴后和那厮一起躺在龙榻上,还要大被同眠,简直让她越来越难以忍受。 她问道,“大师,此时就没有别的法子吗?可不可以在内殿另外置办一张床榻,我单独睡在上面。” “这也不是不行。” 修缘大和尚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头顶,面向沈窈“呵呵”一笑。 听了大和尚的话,沈窈忍了又忍,才勉强按捺下内心那想杀人放火的冲动。 不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吗? 这个佛家的大和尚,居然戏耍于她。 “那大福公公,劳烦你了!”沈窈向汪大福说道,她的意思,是在皇帝的寝殿内给她摆放一张小榻即可。 又有宫人引沈窈去兴宁宫汤泉焚香沐浴。 很快,她就拾掇好自己,迈入了皇帝的内殿。 “咳咳。” 沈窈刚一迈入,就被呛得剧烈咳嗽了几声。 她退后一步,揉了揉熏出眼泪的眼睛,此时的兴宁宫内寝,烟雾缭绕,四处垂下无数写满了符咒的经幡。 让人如同置身于异界一般。 她从来没想过,昔日好好的一处内殿,如今是这番光景。 沈窈走近龙榻,那处安静躺着的男人,双目紧闭,面色如纸,唇上没有一丝血色。 往日里嚣张跋扈的狗皇帝,此时再也不能肆意的欺负她了。 “陛下。”沈窈唤了一声,床榻上的人没有反应。 于是她又唤了一声,“陛下,我是沈窈。” 而陆陵川沉溺在梦里,闭耳塞目,完全听不到这来自尘世的呼唤。 沈窈用帕子捂住口鼻,空气才没那么呛人。她趴在陆陵川身侧,视线与他相齐,阴阳怪气的说道,—— “唉,陛下,你说你要是就这么去了,那不就是把这大好河山拱手送人了吗?” “你怎么不想想,你后宫那么多娇花一样的妃子,你那私库里多得都花不完的银钱,可就都归下一任新皇所有了呀。” 说出这样的话来,沈窈也有些不好意思,但她还是坏心眼的凑到他耳边,“你再不醒来,你的女人要被人睡,江山可要被人瓜分了。” “可惜你还没儿子,不然别人还会替你打孩子。” 她还伸手戳了戳陆陵川的脸,那里的肌肤如冰一般冷冽。 沈窈把指尖缩回来,嫌弃的取出衣袖里的手帕揩了又揩。 她又继续拿话来捅陆陵川的肺管子, “陛下,你不是最敬爱你的母后吗?你还不醒来瞧瞧太后,因为你长睡不醒,她已经华发早生,夜夜都在恸哭了。” “陛下,你怎么这样狠心呀,怎么连自己的亲娘都不要了呀……” 任沈窈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榻上的人,依旧沉沉的闭着眼,如一尊没有生命的白玉雕像。 “还有我,陛下不是最擅长装出深情如许的模样吗?”沈窈感叹道。 “你真的有那么大度?愿意放我一世自由,任我与别的男儿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吗?” “若你真这般大度,那就痛快的醒来,还百姓一个清明的盛世,还我和爹爹的自由身。” 任由沈窈如何说,陆陵川都躺着不动。 沈窈将声线压得极低,悄声儿骂道,“狗皇帝,你可够坏的!你就是存心的。” “你为何不缓上几日,等我与爹爹离开上京,再去梦里寻你的极乐世界。” 骂归骂,陆陵川还是不醒,那就意味着沈窈还得继续和死气沉沉的狗皇帝同处一室。 她泄气的瘫坐在龙床前的脚榻上,一副无计可施的模样。 越想越气,不由得恶向胆边生。 沈窈左右望了望,确信四下无人,伸出手往陆陵川脸上甩了两个耳刮子。 掌心下的皮肤苍白而冰冷,狗皇帝挨了她两下,整个人依旧一动不动。 沈窈吓得一激灵,伸手往他鼻端探了探,还好,还有微弱的进气。 “你就是来害我的,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沈窈低落的叹了口气,蹬掉脚上的绣鞋,爬到旁边的榻上,盖上薄薄的锦被,合上了眼睛。 她只盼此时入梦,能把狗皇帝的魂魄拽回来。到时候,非得让爹爹好好儿的痛骂他一番。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怎么能这样任性呢? 把眼睛合上后,入耳都是大和尚诵经的梵音。 嘤嘤嗡嗡,催人入眠,沈窈很快就入了梦。 梦里依旧是沈府的花园,她坐在秋千上,晃着一双小脚,手心里捏着一块香甜的桂花糕,吃得津津有味。 夏末秋初,芙蓉树上娇花绽放。 树上的小少年,发束玉冠,身着月白的圆领袍,手里捧着一把姹紫嫣红的芙蓉花,正望着她,笑得眉眼弯弯。 “太子爷,您快回书房。一会儿陛下与太傅就来查验您的功课了。” 一个胖胖的小太监,着急的在树下呼喊着。 “汪大福,你急什么!” 少年陆陵川从树上轻松的跃下,跑到沈窈跟前,把花递给她。 “陵川哥哥,你摘的花真好看!” 沈窈一双幼鹿似的眼,巴巴儿的追着陆陵川,双手接过他递过来的花,珍重万分的捧在心口。 “窈儿,你再叫一声哥哥,我一辈子给你摘花。” 少年笑着对沈窈说,宠溺又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发顶。 骤然间疾风起,吹动落花纷纷。 而陆陵川向沈窈挥手道别,就疾行而去。 小小的她,一面喊着“陵川哥哥”,一面追在他身后,跟着他,须臾间踏入了红墙碧瓦的皇宫。 陆陵川跪在一个威严清正,身着明黄龙袍的男子跟前。 先帝举着戒尺,在不断训斥他,—— “朕多次告诫于你,沈太傅的家训中写着,沈家不论儿子或者女婿,都不得纳妾,而沈家女儿只为正妻。” “你难道忘了吗?你是熙和王朝的皇太子,你的身份,注定了将来后宫会纳进来一个又一个的女人。” “而那个沈窈,自幼丧母,被你太傅养的这般娇气。你若强求,终有一日,与她势必会成为一对怨偶。” 先帝举起戒尺,狠狠打在少年陆陵川的手心。 “儿子求父皇成全。” 少年忍着痛,只是执拗的,不断的恳求,那一双清澈的眼睛,写满热忱与执着。 “陛下,您不要打陵川哥哥,好吗?” 沈窈看着这一幕,伸手去抹眼泪。 那沾了泥的小手在脸上一揩,原本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瞬间变成了一只脏兮兮的猴儿。 “陛下别打陵川哥哥了,你要打,就连我一起打。” 沈窈也跪在他身旁,无畏的伸出手心。 先帝调转戒尺,朝着沈窈落下,她吓得一声惊呼,睁开了眼睛。 烟雾依旧缭绕,却不再呛鼻了。神秘的花香混着药香,是她没有闻过的味道。 沈窈一阵恍惚,她起身来。而躺在龙床上的陆陵川,依旧紧紧闭着眼睛,俊逸的脸毫无生气。 沈窈跪在他跟前,手指虚虚的描摹着他的脸,叹息道,“如今一门心思只记得恨你,忘了我们曾经也那么好了。” 是呀,过去也不全是假的,少时的他和她,是真的好过。 沈窈恳求道,“陵川哥哥,窈儿不恨你了。你回来。天下与苍生都需要你。” “恩怨既消,我真心实意的祝福你,以后江山永固,儿孙满堂。” 唤了陆陵川这么久,沈窈都快绝望了,这厮,怎么还不醒呀? “阿弥陀佛!” 耳边又传来一声法号,“贵人,你在陛下床前说破大天也没用呀。贫僧已经说得清楚明白了,你得去陛下梦里把他的神魂给引回来。” 第91章 回首间,或苦或甜 听了大和尚的话,沈窈并没有醍醐灌顶的感觉。 她当然知道要去陆陵川的梦里,唤他出来。 可她却是那么不愿意再梦回前世。通过狗皇帝对身后事明明白白的安排,她知道,他终于亲眼看到了她濒死前的惨状。 他经历一次都受不了,为何却还要她经历两次锥心之痛呢? 明明作孽的人是他呀? “贵人, 太师大人托贫僧转达你一句话,勇者不惧,行胜于言。” “贵人,此番虽万事艰难,但挺过去了,就是花好月圆。” 大和尚的声音,隔着混合了花香与药香的雾气,一字一句落到沈窈耳中。 “那我再试试。”沈窈咬着牙,又上了榻。 这一次的梦境,是陆陵川为了娶她,在沈府下跪的场景。 大雨倾盆中,他挺直脊背跪在庭院中,淋湿了他的衣衫。爹爹好言相劝,他不起来。爹爹以夫子的身份骂他,他依旧不起来。最后,爹爹也没招了,不得不与他跪在一起。 那时先帝已经颁下了册封王云菱为太子妃的旨意,沈窈伤心难过之际也想好了放手。而沈太傅在各处为女儿相看适宜的杰出儿郎。 而太子爷雨中这一跪,跪得惊世骇俗,饶是沈家女再如何出身世家,姿容艳冠上京,所有的有心人都不得不却步。 沈太傅勉强答应了陆陵川,却要求他亲手写下了承诺,将来若对沈窈不好,那就必须放她回沈府。 陆陵川承诺后,向太傅告辞。而梦境里的沈窈又莫名跟着他,进了皇宫。 这一次,先帝暴怒,觉得太子为娶沈家女,太过自降身份,命陆陵川去领了二十廷杖。而十五岁的沈窈看着他挨打,束手无策,哭得撕心裂肺。 而先帝对身旁的她视而不见,继续于暴怒中责骂陆陵川,“朕即刻下旨,把沈窈嫁给护国侯的独子薛越,让她终生留在边疆,再不准返京。” 闻听此言,陆陵川一面挨着打,一面不断向先帝苦苦哀求, “父皇,儿子求你。” “儿子求你。” “儿子就这么一个心爱的姑娘,只要让我娶了她,我什么都听父皇的。” 梦境到这里又转入下一个场景。 还是陆陵川跪在先帝面前挨训的场景。 先帝怒目而视,“作为储君,你连自己的女人也驾驭不了。你和太子妃圆房,她又闹什么闹!” “命皇后身边的秦嬷嬷去,将侧妃沈窈掌扇二十,再罚去奉先殿跪一夜。” “你应该知道,治理后宫与治理前朝一个道理,欲擒故纵,你退她进。” 梦境到这里,戛然而止。 沈窈呆呆的坐在榻上,脑子里全是纷乱的记忆。 梦里事,一半是她亲历,一半是她未知。 她从来不知道陆陵川为了她,也背负过这么多。 娶她进东宫后,她就是太子椒房独宠的侧妃。而她也满眼满心,都只有他。甚至打定主意,为了他,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 只要他笃爱她,那做个侧妃,这日子,她也能过。 一切的矛盾与积怨始于他与太子妃圆房那日。先帝身边的大太监,拿着明黄的圣旨,领着禁军围住了她住的芷兰宫。陆陵川再是不忿,还是去了太子妃的住所。 沈窈在寝殿内,坐立不安,如百爪挠心。脑海里忍不住浮想联翩,越想越不好了,但她知道,一味啼哭,就算哭到肠断,陆陵川也听不到。 于是沈窈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她服下了大剂量的土灵芝。半个时辰后,痛得她在床榻上乱滚。 她这一病,把东宫搅了个天翻地覆。不仅搅和了陆陵川与太子妃的好事,还把爹爹都吓到腿软。 然而经此一事后,陆陵川却渐渐的用上了手段来拿捏她。或者就是梦里先帝所说的,欲擒故纵,他退她进。 以后的初一,十五,他都会留宿在太子妃寝殿。有时候,为了平衡前朝,还会时不时陪一些后妃对弈,赏花。 沈窈闹,他就哄。她再闹,他就再哄。 渐渐的,为了他,她卸掉了一身的傲骨与反骨,只知道没有这个男人,她简直活不下去。 走到今日,一切都是痴心错付后对她的惩罚,对他的反噬。 “早知今日,当初不要遇见就好了。” “早知今日,及早抽身就好了。” 沈窈低叹道。 透过虚掩的轩窗,能看见外面朦胧的天色。 天已亮了,她也睡不着了。 于是披上衣衫,步出兴宁宫的皇帝寝殿。 汪大福领着人伺候她梳洗,无比殷勤又惴惴不安的模样。 她如今是狗皇帝的救命稻草了,倒真的可以在这皇宫里横着走上一圈。 梳洗罢,又简单用了几口早膳,沈窈发问,“修缘大师呢?” 话音刚落,就听到芒鞋发出的脚步声。 她转过头,大和尚正从长廊下行来,一张佛光普照的脸上,充满悲悯的望向她。 “陛下此时并无醒来的迹象,看来贵人昨夜未能劝动陛下。” 大和尚长叹一口气。 “大师不知,我甚惭愧,虽然也梦见了些昔年往事,可是却是稚子心性,记不得自己要劝他醒来。” “贵人梦里可是寒冬腊月,冰天雪寒?”大和尚发问。 沈窈摇摇头。 “陛下此时依旧全身冰凉,置身八寒八苦的地狱之中。若贵人的梦里不是冬日,那你们根本就是各有所梦。” 大和尚又宣了声法号,“阿弥陀佛!” “世间有痴儿女,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贵人与陛下,是同居而离心呀!” 沈窈转过身,悄悄儿的翻了个白眼,这修缘大和尚,满嘴痴话,她怎么感觉他一副六根未净的样子。 “还请大师给出破解之法!” 沈窈又恢复了矜持,向大和尚敛裙一礼,诚心诚意的请教道。 修缘一手捻动佛珠,单手合十,回了一礼,—— “请贵人手持这枚佛骨舍利,自然能在梦里保持清醒的神识。” “只是如何能入陛下的梦境,贫僧却爱莫能助。” “当年,贵人与陛下也是一对爱侣,自有心意相通之处。” 沈窈悲哀的想,如今她与陆陵川哪里还有心意相通的地方呀? 早就桥归桥,路归路了。 她接过修缘手里的佛家舍利,举在手里,又返回了皇帝内殿。 第92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沈窈进了皇帝寝殿,手里还不断摩挲着质地坚硬的佛骨。 而大和尚的话一一回响在她耳边。 今日的陆陵川与她 ,是同居而离心的陌路人。要想进入他的梦,需要沈窈自己想办法。 沈窈犹豫了片刻,还是来到龙床前,脱鞋上了榻。 身侧的躯体带着微弱的体温,捱过去,能冻出一身鸡皮疙瘩。再努力侧耳听,也听不到胸腔里往日那铿锵有力的心跳。 “我在努力救你。你别以为逃到梦里,就可以一了百了啦。“ “修缘大和尚已经说了,要是醒不来,只需要七日,你就会死。今夜过去,你就只有五日的寿元了。“ “陆陵川,您快醒来。这江山万民是你的责任呀。\" 沈窈唠叨完,挨着陆陵川躺了下来,突然间脸被什么烙了一下。 她伸手顺着那络子从他怀里一掏,掏出来一枚老旧了的荷包。上面绣着的鸳鸯,瞧着眼熟,长了一副尴尬的模样,神似一只野鸭子。 原来这是她曾经送他的那枚荷包。 对沈窈而言,一瞬间,又勾起太多不愉快的回忆。 那日,她将攒下的鸳鸯丝线,给傅玉簪送去。 没想到,在收到傅玉簪用鸳鸯丝线绣的比目鱼荷包之后,那几日对沈窈尚算温情脉脉的狗皇帝,就无端发了疯, 沈窈还记得他暴怒之后,扯下腰间系着的荷包,劈头盖脑向她掷来的恐怖样子。然后也不管夜雨滂沱。就将她撵出了兴宁宫。 当日他既然那么恨,为何还会将这老旧的野鸭子荷包贴身珍藏? 这样的举动,令沈窈不解。 此时也顾不得深究那么多,荷包的出现,让沈窈灵机一动,心中生出一念来。 或许她能借着这枚荷包,就此进入陆陵川的梦境呢? 把佛骨装进荷包,沈窈再把荷包塞进陆陵川交叠在胸前的手里。 又想了想,再次挨着他躺下,将小脸贴在荷包上。 这样近的距离,貌似无间的亲昵,还有她亲手若绣的荷包,应该能把她带入他的梦境了? 耳边的心跳声微弱,而大和尚的梵音不绝于耳,她终于闭上了眼睛,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梦里的她,清楚知道自己置身梦境,也知道自己的首要任务就是去寻回陆陵川。 她前世殒命于紫宸宫,那狗皇帝也是因此才动念,长留梦境。所以,陆陵川此时应该就在皇宫才对。 梦中的沈窈,出现的第一个场景,依旧在沈府内。此时,爹爹正给上百名弟子授课。她知道,这是王朝最风华绝代的帝师与未来担起朝廷脊梁的肱股之臣。 沈窈离开沈府,去往皇宫。 她穿越人声鼎沸的上京城的街市,这帝国的都城,一如既往的有序与繁华。 到了承天门,穿越长长的宫道,就可以进入后宫。可到了承天门门口,朱漆大门紧闭,那些守卫的禁军,手持刀剑斧戟,却如泥塑木雕一般,任沈窈如何喊,如何拍门,都巍然不动。 沈窈无奈,又围着宫墙,想从别的宫门进入。 走到日暮,也没寻到任何进入的方式。此时就连承天门也不见了,往前,往后,都是连绵不断,往前延伸的宫墙。 沈窈抱膝坐在红墙下,思索如何进入皇宫。 “姑娘!” 一道清隽的男声唤她,沈窈抬头一看,呆滞了一瞬。 她很久没见过如此令人惊艳的男人了。 一双温润的眼眸,盛满了夕阳中粼粼的金芒,薄唇上翘,挑起一抹无声的笑。 暮色给他周身的轮廓镶嵌了一道金边,夜风掀起他蹁跹的衣袂。男人就这样深深的,静静的望着沈窈。 整个人,仿若从寂寞空山中来,周身带着三分与世无争的闲散。 这么近的距离,悄无声息出现的男人,与沈窈相隔咫尺,再次用温柔低哑的嗓音唤了她一声“姑娘。” “你是在叫我吗?” 沈窈问,一双眼眸满是不解。 “你终究是来了?”男子低笑,“我已经等你了很久了。” “我与公子相识吗?”沈窈讶异到合不拢嘴,在脑海里疯狂搜刮了一遍,也没寻到与这人相关的半分记忆。 “姑娘真薄情呀。” 男子长叹一声,他眼眸低垂,语带忧伤,又自我开解道,“你如今久居红尘,受瘴气所扰,记不得我也正常,这三千幻境,就徒留我一人伤心罢。” 这人说完,满面意碎神痴的模样。 沈窈沉吟片刻,的确没有与此人的半分记忆,她直言不讳的说道,“抱歉!我的确是记不住你了。” “或许,是你认错人也未可知!” “窈儿,我是曜星呀!” 见沈窈决然的模样,曜星神色带上了几分彷徨与失落。 曜星? 是谁? 沈窈还是摇摇头,她自小就生得好,身边从来不缺献殷勤的男子。这个男子,她确认了,并不认识。 她断然拒绝道,“别叫我窈儿,我与阁下不熟。” 被陆陵川那张骗人的嘴欺哄之后,如今再好的皮囊,也惊艳不了沈窈的岁月。 再说,这是一场梦境,她还牢牢记得自己背负的使命。 沈窈又仔细去查勘眼前这蜿蜒望不到尽头的红墙,想努力寻一个突破的口子。 “姑娘,你可是想入这皇宫?” 曜星问道,“你可知道这皇宫里住了什么人?” “那这皇宫里住了什么人?” 沈窈问道,她很好奇陆陵川是否真的待在里面,如今让人奇怪的是,她连进入的门路都找不到。 曜星回答道,“皇宫里,住了一个魔君,听说他在亲手杀了爱人后,就变得疯魔。谁靠近他,周身血液就会在瞬间凝结成冰,倒地身亡。” “这皇宫这么危险,窈儿你可千万不能踏足呀。” 曜星担忧的叮嘱道。 “魔君?” 沈窈重复了一句,陆陵川疯魔了吗?可她此番就为了这魔君而来。 “还请公子告知,如何能入这皇宫,又如何能见到这魔君?” “姑娘,我都说过了,别和我见外。” 此时,夕阳隐退,天幕沉沉, 曜星手中挑着的一盏八角琉璃宫灯亮了起来,随着宫灯上长长的璎珞相击,那滢滢的光,照亮了沈窈脚下的路。 曜星又举起八角琉璃灯,光影移动,宫墙上赫然映出了一座好大的宫门。 第93章 前世路 曜星手中挑着八角宫灯,在前面引路。那滢滢的灯光,映着天上的一轮孤月。 “曜星,你适才不是说这皇宫危险吗?” 沈窈问道,“为何我说进来,你就能帮我?” “你大抵是忘记了,我对你提的要求何时拒绝过呢。” 曜星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哀伤的神色,但转瞬之间,又恢复了平静。 夜风吹拂起他如墨的长发和雪白的衣袂,在月的清辉之中,他高洁如谪仙一般。 眼前的宫道向远处蜿蜒,…… 沈窈顿住了脚步,眼里有隐隐的哀戚。 就算回忆成伤,沈窈勉强稳住心神,拥有前所未有的决绝与勇敢。 她总要面对的。 面对前世的一切。面对此刻已经疯魔了的陆陵川。 是的,狗皇帝不疯魔,怎么会舍下锦绣江山和泼天的富贵,自囚于梦中呢? “曜星,请你带我去紫宸宫。” “窈儿,既然你想好了,那就随我来。” 曜星在前引路。 这偌大的皇宫,见不到一个人。越往前走,月影婆娑,暗处偶尔传来一声诡异的兽鸣。 虽说明知是梦,沈窈还是忍不住问,“为何这里空无一人呢,这不应该是世上最富贵煊赫的地方吗?” “这皇宫里的人都被魔君杀完了。所以,窈儿你才见不到一个人。” 曜星轻声向沈窈解释道。 越往前行,风越大,风里裹着细细的晶莹的雪花,沈窈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衣裳。 绕过这丛围绕着红墙栽种的翠竹,就走到了紫宸宫门口。 这里已经不是细碎的雪粒子了,而是漫卷着鹅毛般的大雪。 面对白雪皑皑的紫宸宫,沈窈一时顿住了脚步。 瞧见了她的犹豫,曜星一双润泽的眼眸,温柔的望向沈窈,出言宽慰她, “窈儿,你若是不想进去,我就陪你离开这皇宫。” “魔君自囚以赎罪,本就是他自己的选择。” “天下苍生与尔何干!” “没了魔君,沈太师如今就是天下最有权柄的人。他能护着你,能让你过得很好。” “若你唤出魔君,他又纠缠你,绊住你,你又怎么办呢?” 曜星耐心的劝慰道,“我引你至此处,就是要你自己抉择一次。” “你真的有勇气面对一切吗?” 曜星话音刚落,紫宸宫红漆大门应声而开,—— 透过洞开的大门,能看见前院雪地上蜿蜒一地的血迹,好像经过了久远的岁月,已经结为了暗紫色的冰棱。 看上去却依旧触目惊心。 前世的回忆纷至沓来,—— 她如今就置身在前一世呀。 当她被不敬太后的理由,禁足在紫宸宫中。 一开始,宫人们还对沈窈毕恭毕敬,可是太后一再命人来申饬,而皇帝也再没来见过她。 于是宫人越来越怠慢,任谁都能欺负她,羞辱她。 而在她快要饿死,堕入饿鬼道之前,陆陵川亲手端来一杯毒酒,捏着她的下颌灌了下去。 那一刻,不可置信的沈窈,眼巴巴的望着陆陵川,泪水模糊,哽咽着喉头,对他说出最后一句话。 那句饱蘸血泪的话,——“妾愿陛下一生顺遂。” 既是给陆陵川往后余生的祝福,也是碧落黄泉,今生来世再也不见的诀别。 毒发那一刻,五脏六腑如同被刀刃搅动一般,大口大口的血喷涌而出。 那金尊玉贵,让她痴迷一生的男人,在她眼前,终究模糊一片。 而那一句“来生,……”的话只说了个开头,剩下的“只愿你我,再也不复相见”,就永远的哽咽在喉头,再不能说出口。 而这寒冷的宫阙,让沈窈恐惧到望而却步。 “窈儿,随我走。别进去了。这一切都是他该受的惩罚。” 曜星的声音,带着温柔的蛊惑,让沈窈一时间感到迷茫。 他说的没错,是陆陵川选择自己踏入梦境,他做下的孽,本就该偿还,…… “你莫再说了。” 沈窈思索片刻,双手在衣袖下攥紧成拳。她坚定了自己,压制住满心恐惧,大步迈入了紫宸宫。 这里是真冷呀,沈窈冻得瑟瑟发抖,一双眼努力在风雪中捕捉陆陵川的身影。 她进了正殿,入目之处,空无一人,到处都发散着凛冽的酷寒之气。 再往前走,是紫宸宫里的内殿。 寝殿里,各处摆放的珍玩宝瓶,于富贵煊赫中带着沉沉的死气。 那红纱帐中,隐隐约约,被风吹动。 沈窈快步奔跑过去,而曜星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垂幔背后,一切空空荡荡。 “陆陵川!” “我是沈窈,我来找你了。” 她四处寻找,何处空空荡荡。她的喊声,回荡在紫宸宫里,无人回应。 “这里没有他!”沈窈沮丧的摇摇头,“这狗皇帝最孝顺,会不会在太后的慈宁宫呢?” “那我陪你去看看!” 曜星一手挑着灯笼,一手去握住沈窈的小手。 她的手,几乎被冻僵了。 而曜星的手掌宽厚温暖,似乎传递了源源不断的热气给她。 “你是谁呢?为何会出现在梦里帮我?”沈窈被他牵着往前,不由得出言问道。 “窈儿,若你嫁与我,我就告知你我是谁!”曜星的话,让沈窈闹了个大红脸。 “你胡说什么?”沈窈怒嗔道,挣开了他。 “果然这女人无情起来,就那般决绝,让人伤情得很。” 曜星自嘲的把话说完,抿紧嘴唇,黯然的神情。他挑着八角宫灯,缓缓的在前面走。而沈窈紧随其后。 出了紫宸宫,风雪渐渐停歇。 沈窈再不觉得冷,抬头看天上的一轮孤清的月,她停下步伐,“曜星,今儿是初几呀?” “窈儿,这皇宫里,除了紫宸宫外,一切早已不分四季。” 又往前行了一段,不见昔日熟悉的慈宁宫。而右边隐约传来丝竹管弦之音。 沈窈转身抬眼看去,一队轿夫抬着一顶镶嵌了珠宝璎珞的大红轿子,从垂花门处飞奔而至,就停在她跟前。 “沈姑娘,我家君主,特意命小的来请你!” “姑娘,请上轿。” 不是说,这皇宫里已经无人了吗? 沈窈看着眼前这些人,面色苍白,眼下都带着青黑。 “你家君主是谁?” “我家君主是熙和王朝的陛下,命小的们前来,请姑娘上轿。今日君王特意以正妻之礼,来迎接皇后娘娘。” 高个子轿夫面无表情的说。 沈窈怒斥道,“胡说什么!简直一派胡言,我才不要坐这个轿子,也不是狗皇帝的什么皇后!” “快带我去见你们君主!”沈窈急切说道。 “对!窈儿别坐,你要嫁也是嫁与我。” “你们君王迎娶正妻,为何不亲自迎娶?可见诚意不够!” 曜星又在一旁添火,“窈儿,待我迎娶你时,必然礼数更为周全。” 沈窈甩了一记眼刀给曜星。 “君王说,沈姑娘虽然特意为寻他而来,却是要带他离开这极乐净土。既然如此,就请拿出十足的诚意来。” 轿夫突然间手中出现开启了的一个箱子。 里面赫然是正红色的凤冠霞帔,“穿上这个,再坐上轿子,成为君王的新娘,那今夜洞房夜,沈姑娘就能见到我家君王了。” “君王还说,不让奴才给姑娘太多考虑的时间。若沈姑娘实在不愿意,就送她出梦。” “当然,出梦后,一别两宽,也请你再不要来纠缠了。”高个子轿夫继续说道。 曜星在一旁提醒道,“窈儿,你可要想好了,穿了喜服,坐了喜轿,你可就是他的妻子了。” 为了见到陆陵川,沈窈一咬牙,取过轿夫手里的凤冠往头上一戴,然后掀开帘子上了轿。 梦里一切都是虚妄,她的目的,只是要拽陆陵川离开梦境。 第94章 果然,她依旧了解他 沈窈刚上轿,那轿夫抬上轿子,就健步如飞的向前急促的跑去。 一路颠簸,她掀开轿帘,四下环视着夜色中 的皇宫,到处都笼罩在浓稠的黑气中,天幕上的星子,也黯淡无光。 “落轿!” “迎新娘!” 很快,伴着吆喝,“咣当”一声,轿子落地。 而沈窈掀开珠帘,绣鞋踏出轿厢。 两个彩衣宫女,走到她身边,一左一右,既是搀扶,也是挟制,而沈窈顺从的,往前行去。 正前方的宫阙灯火辉煌,长廊上挂满了无数的大红宫灯,将天幕都映得红彤彤一片。 一棵盛放的合欢树,长得遮天蔽月。那簇簇的绒花,在新娘子经过时,纷纷簌簌的落下。 步入正殿,一身大红喜服的男子,墨发束冠,背身而立。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来,望向沈窈的一双长眼睛,深邃漂亮,溢满快活的笑意。 陆陵川大步走来,携了她的手,惊喜不已的唤了一声“窈儿!” 又急切的说道,“你终于来了。” “可知道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沈窈也不理他,只是慢条斯理的一根一根掰开陆陵川缠上来的手指,纤长的眼睫低垂,连一个眼神也不给她。 “窈儿,你好香!”陆陵川觍着脸凑过来,在她纤细白皙的脖颈上嗅了一下,用舌尖舔了舔嘴唇。 沈窈一把推开他,说道,“陛下应该知道我今日造访,所为何事?” 陆陵川邪肆一笑,不以为意的说,“朕知道,不就是天下要大乱了吗?” “朕没有了你,要这天下也没意思。” 陆陵川无所谓的说道。 “陛下认为天下苍生不重要,是把昔年我爹和先帝的嘱托都付之脑后了。”沈窈讥讽道。 “你爹是位迂腐的夫子,而先帝,唉,别提他了。他在皇陵里都埋了多少年了,再不能干涉你我。” 陆陵川的一双眼眸,深深朝她望过来。 沈窈不由得动容,美目中含了一滴泪。 “所以在陛下眼里,臣妾比这天下江山都重要,对吗?” “怎么?被朕的真心感动了吗? 陆陵川连忙拉着沈窈相看新房的布置,又拿起紫檀八仙桌案上的金册金印, \"窈儿,你喜欢吗?” “这些都是皇后之礼。如今夫君悉数奉上。你以后不会和朕再闹了?” 沈窈伸出一双纤细的手,缓缓抚摸过册宝。 不由得感叹道,“陛下,你真好!” “臣妾今日终于得到了这心心念念的皇后印鉴及金册金宝。以后我就是你的皇后了。” “对,我们生下的孩子就是这熙和王朝的太子。这天下万民,都只会匍匐你我脚下。而这万里江山,也会从我们的手里传递下去,延绵万年。” “陛下,你真好!”沈窈说。 见她被打动,陆陵川不由得凑过来,急切的说道, “窈儿,今夜是我们洞房花烛的好日子。夫君会好好疼爱于你。” “那过了今夜,陛下就会和臣妾一起出梦吗?”沈窈又问。 “那是自然,朕是江山之主,也是窈儿的夫君。我们要一起出梦,去享受红尘繁华,万民朝拜。” “陛下英明,以往都是窈儿的错,才有劳陛下久等。” 沈窈盈盈含笑,“陛下,夜已经深了。我们歇息。” 于是陆陵川牵着沈窈往内殿走去。 桌上高燃着龙凤红烛,一分为二的一对匏瓜,盛了合卺酒。 陆陵川举起匏瓜,面向沈窈,“让我们夫妻今夜共饮此酒,从此后,夫妻一心,再不分离。” “陛下所说的话,皆是臣妾心中所想。” 沈窈笑意盈盈的望了一眼那合卺酒,“只是陛下忘了,窈儿不能饮酒,饮多了周身会起疹子。” “是吗?那今夜的酒,只有为夫代劳了。” 陆陵川一口气将两只匏瓜里的酒都饮完,然后拉着沈窈上榻。 两人并排坐于榻上。 沈窈腰身上倏然一紧,这厮扶着她的寸寸纤腰,就要吻过来。 “看你猴急的,陛下,今夜我们玩点不一样的,可好?” 沈窈娇笑道,将陆陵川推倒在床上,然后去解腰间系着的丝绦。 “陛下真不解风情,此时应把眼睛闭上。不然窈儿会害羞。” 沈窈一面说,一面用丝绦将陆陵川的双手绑在床头,然后她伸手抽掉绾发的簪子,一瞬间,那泼墨般的三千青丝,纷纷扬扬飘散而下,将两人笼罩在一方氤氲之中。 在陆陵川眼里,此时的沈窈,红唇如焰,青丝为染,果然是宠冠六宫的第一妖妃。 “爱妃,……”陆陵川嗓音低哑,幸福得全身都酥麻了。 “陛下,你闭上眼呀。” 沈窈娇脆的嗓音越发近了,她周身染了佛香的女儿香,也越来越浓,…… 陆陵川突然间喉头一痛,他睁眼一看,她白皙的手指紧紧握住一枚尖利的簪子,正死死抵在他的喉头。 “同房花烛夜,爱妃这样,可不好玩呀!” 陆陵川哆哆嗦嗦的说,手被绑住了,无法反抗。 他只能继续哀求沈窈,“窈儿,你把簪子拿远些,再用力些,可就要划破朕的喉咙了。” “陛下害怕了吗?”沈窈问道,“陛下这般懦弱,出梦后,又如何能护佑臣妾与天下呢?” 沈窈说着,手一用力,簪子刺入陆陵川喉头。 “哇哇,窈儿,饶命!饶命!……”陆陵川恐惧的大喊。 “你不能谋杀亲夫……!哎呀!” “聒噪!”沈窈骂道,“啪!”的一个耳光甩在陆陵川脸上,他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五指的痕迹。 沈窈恨恨的问,“魔君,你冒充他,可玩高兴了?” “胡说八道!朕是……哎哟,快救……哎哟!” 陆陵川咬着后槽牙,正在斥责沈窈,被她再次用簪子狠狠一刺,不由得又滋哇乱叫起来。 沈窈娇俏的笑道,“我入梦前,已做了万全准备。这枚簪子,修缘大师在上面施了咒语。” “任何魔物的血,沾了符咒,都无所遁形!” 陆陵川继续解释,“窈儿,我是你夫君呀。是这世上最爱你的……呀,救命……” 随着沈窈手下用力,陆陵川那张洁白如玉的面皮皴裂开来,露出一张黝黑的脸。 第95章 找到魔君 “美人,饶命呀!” 那长了一张黝黑粗糙脸孔的小人,向沈窈求饶道。 这堂堂魔君,竟然也这么胆小? 小人随着她的用力,就在簪子下“呜呜”的不断哀鸣着。 沈窈逼问,“说,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小人换上了一副苦兮兮的面孔,为自己辩白道,“美人,小的也只是受人指使呀。” “美人,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只求你松开些!” 小人捂着伤口,气若游丝。 沈窈随即松开了些手下的力道。 簪子一旦离开,那小儿“腾”的化为一股黑烟,竟然就趁机逃走了。 一瞬间,阴风阵阵,高燃的龙凤烛被吹得摇摇欲灭。 沈窈摘掉头上的凤冠,随手一抛。那凤冠落在地上,化为一只草编的花冠。 而随着法力的失效,兴宁宫大红的帷幔迅速失色,整个宫殿内,那四下悬挂着的长长的白绫,在穿堂而来的寒风中胡乱飘飞。 这陈旧又残败的一切,哪里是煊赫威严的帝王寝殿? 眼前的宫阙,犹如一座巨大的灵堂。 庭前的合欢树,在沈窈经过时,再次簌簌而落。 她很是不解,这里一切都呈现出破败之象,为何这棵陆陵川亲手种下的树,却依旧还能枝繁叶茂,在这不分四季的幻梦里花开花落? 一个月白人影从长廊处匆匆出现,清澈的眼眸将沈窈上下打量了一番,满面关切的望向她,—— “窈儿,你没事?” 沈窈摇摇头,向曜星示意她无碍。 “陆陵川答应和你一起出去了吗?”曜星问。 沈窈再次摇摇头。 “窈儿,那他不出去,是因为你没答应做他的新娘子?”曜星又问。 “刚才的人,根本就不是他。”沈窈无力的扶住合欢树的树干,失望又急切的说道。 又举目望了望天,“我自从入了这梦境后,观天上的月亮,这几个时辰之间,就不断变化,刚才明明是下玄月,如今我瞧着,却又圆了好几分。” “这是不是就预示着,梦境里的时间,流逝会快上许多呢?” 曜星回答,“窈儿,你真聪明。从我出入梦境来看,这梦中一日,就是世上三日。那这样算来,若你再寻不到陆陵川,那他就只有一日的寿命了。” “此人就是个懦夫,竖子。从外面的世界,逃到梦里。如今你来寻他,他也无颜见你,还这样躲了起来。” 曜星苦苦劝说沈窈, “窈儿,你放弃。回去,你的亲人还在等着你。你这样年轻,又这样貌美,还拥有数不清的财宝和逍遥。何必在这幻境里挨冻又承受惊吓呢?” 沈窈无奈道,“只是我寻不回他,藩王就会作乱,而国家会陷入铁蹄蹂躏,河山破碎的境地。” 曜星继续开解她,“那又如何,这江山乱,并非红颜错。” “你不能把一切都背负在自己身上。你受了那么多的苦,以后应该过好日子了。” 听到这些劝她放弃的话,沈窈微微蹙起的眉心终于舒展开来。 “曜星,你所言极是。这个男人,果然前世今生都只能令人失望。” 沈窈拍了拍裙上的褶皱,“我准备放弃他了。” “至少我尽力过,这天下也就不能怨我了。” “爹爹还在等我,我若被困在这里,也怕出不去了。” “曜星,我们此次萍水相逢,也算结了一段缘。“沈窈有些惋惜的低叹道,“只是出梦后,我们就不能相见了。“ “窈儿,我倒是相信,以后若有缘,我们就能再见。” ”你腰上的佩玉,这花纹倒是稀罕,能不能让我瞧一瞧?” 沈窈的眼睛驻在曜星腰间一块白玉玉佩上。 世人的玉,雕刻龙凤蝴蝶,梅兰竹菊皆是常见,这雕刻星辰图像的倒甚是少见。 可他的玉佩,上面刻了北斗七星的纹饰。也不知道有什么寓意。 曜星回答,“这北斗上的最后一颗星宿,名唤摇光。我出生之时,摇光闪耀,所以,母亲就寻匠人在佩玉上雕刻了此图。” 沈窈接过曜星递来的玉佩,纤长的指尖在上面反复摩挲,“摇光?曜星?” “曜星?妖星!” 她勾起唇,冲曜星清浅一笑,“所以,曜星,这皇宫里的魔君就是你了!” “窈儿,你在胡说什么?” 曜星一面反驳,一面靠近沈窈,就想出手抢夺她手中的玉佩。 “别过来!” “过来,我可就砸了它!” 沈窈快速蹲地,摸起合欢树旁的一块石头,握在手里。 “好。既然被识破了,也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曜星大大方方的说道,“窈儿,的确,我就是掌控这场梦境的魔君——曜星。” 他目似星辰,煜煜生辉,就温柔又专注的望着沈窈,—— “可你认真想过没有,让狗皇帝永远留在梦里,正是你绝佳的复仇机会。真把他带出梦境,他若是再次纠缠于你,你又能奈何?” “这世上,他让你伤的心还不够吗?” 曜星雪白的广袖挥洒,沈窈眼前出现一面巨大的铜镜。 里面赫然放映着太多曾经让她心碎的画面,…… 有陆陵川与别的嫔妃说笑的场景,有她与他争吵赌气的画面,还有前世她濒临死亡前的血与泪,…… 沈窈一时沉溺进去,眼眶也慢慢红了。 一场错爱,换来的就是这样不堪的下场。 “曜星,我不是不恨他的。从他第一次和别的女子接近,甚至还就此拿捏我的心时,我就开始恨他了。” 她对他,前世的恨有多深,爱也亦然! 当然。爱有多深,恨也亦然。 只是当他彻底给了她自由,还只身来这幻梦里赎罪之时,沈窈就真的彻底不怨他了。只求与他一别两宽,再无牵挂。 曜星收回衣袖,那幻境也随之消失。 “既然你恨他,那为何还要入梦来唤醒他?\"他略带愤恨的质问沈窈。 “我与他之间,了断的是私怨。如今来救他,是因为我不能置这天下苍生不顾。” “退一步讲,就算不考虑天下,若山河大乱,我又何处去安放我与爹爹的自由身呢?” “曜星,生民如草芥,我们都应有一颗悲悯之心。” 沈窈苦苦相劝,指尖紧紧捏着曜星的玉佩。 “生民与我何干!” 曜星怒道,须臾间,他化为一道流矢,冲向天际。 第96章 原来他值得被原谅 沈窈眼睁睁看着曜星一飞冲天。 她对着星空,大声喊道,—— “曜星,虽相识短暂,但我却将你视作朋友。请你告诉我,陆陵川在哪里?我又如何能见到他?\" 沈窈的呼喊声,如一片飘然坠落的羽毛,那么轻,那么远,…… 没能换来一点回响,就这样消失在黑洞洞的夜里。 沈窈不甘心,她拔下长发上的簪子,用浑圆的那头,在玉佩上轻轻的划过。 然后大声说,“曜星,我知道你听得见。此时,我就当给你挠痒痒了。” “可若你还是不回应。我可就要刺破这块玉了。” 果然,这魔头能听到她说话,他促狭又不屑的笑着回应她,—— \"哈哈哈,…窈儿,你真可爱!本魔君难道还怕痒痒?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他在哪里!” “凭什么他生来就是帝王,享无尽的富贵荣华,而我却要被视为妖星?” “我不会告诉你,他在哪里!窈儿,等到这轮月上中天,就是凡间的七日大限。他就死定了!” 从四面八方传来了曜星的声音,如刺破虚空的一支支毒箭。 \"陆陵川,死定了!” “不仅如此,他的魂魄也永远出不去了!” 听完曜星的话,沈窈急了,她沿着这沉寂又漆黑一片的宫殿走着,大声呼喊着陆陵川的名字。 “陆陵川,我是沈窈。” “我原谅你了,你出来见我!” 空落落的宫殿,回响着她失落的声音。 而陆陵川这个竖子,他到底在哪里? 她捡起几朵地上的合欢花,捏在手里,飞速的思索着。 合欢花,除了寓意夫妻欢好以外,还寄托了人们对亲人死而复生的期盼。 她两次从合欢树下经过,都能沐浴这一身花雨,这难不成是这棵树对她的提示? 沈窈又转回去,来到了合欢树下。树冠太高,她触不到,又低头一看,树根处有浮土。 她用手把浮土刨开,一个小小的锦盒埋在里面。 打开来,锦盒里装着一首朱笔题写的信笺, “爱妻窈儿: 长忆往昔似梦,与卿结发为妻。如今黄泉碧落两茫茫,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随。 夫:陆陵川” 沈窈猜测,这样哀恸的文字,应该是这个狗男人在上一世她死后所写。 可他既然能亲手赐死她,又何必表现得那么深情又追悔呢? 对她的悔意那么深,那此时的陆陵川,会躲到哪里呢? 沈窈想了想,又往紫宸宫跑去。 那里是她前世死去的地方。而汪大福也提起过,说狗皇帝怕她冷,怕她孤独,执意入梦去陪她。 前一世,直到死去,她一直住在紫宸宫。 而此次踏入这皇宫时,那魔君曜星对她寸步不离的地方也是紫宸宫。 不仅一直跟在她身边,还说那么多甜言蜜语。 不就是怕她见到陆陵川吗?或者,在她踏入紫宸宫时,曜星又施展了障眼法呢? 沈窈快步往紫宸宫的方向跑去。 越往那里去,路上越发的风一程,雪一程,打在她细嫩的皮肤上。 气象如此恶劣,反而让沈窈步伐越加坚定。 既然设置这样的艰难险阻,就更是说明有猫腻。 她穿越风雪,终于到了紫宸宫门口。 那皑皑白雪上的斑驳血迹,依旧触目惊心。 沈窈径直进了内殿,果然,被风吹动的雪白纱幔后,隐隐约约躺着一个人。 走上前去,陆陵川就躺在她曾经睡过的床榻上,乌发整整齐齐的束着,沉沉的闭着眼,鼻息微弱,一身干净的月白龙袍。 想不到再次见到他,竟然是这般的景象。 人,依旧公子无双,但却也瞧不出什么生气了。 沈窈跑过去,跪在榻前。 她不停喊陆陵川的名字,不断晃动他的手臂,但这人,还是没有丝毫反应。 一道白色的人影闪过。 沈窈抬眼一看,原来是曜星来了。 “窈儿这般聪明,竟然找到了这厮的所在。” 曜星冷笑一声,一双眼隐隐带上了些阴鹜,“但你找到他,也是徒然!” “你即刻让他醒来,不然我就摔了你的玉佩。“沈窈威胁道。 “哼,不就一块玉佩吗?我娘亲手给了我玉,可在整个家族视我为不祥之人时,又放弃了我。” 曜星也未把沈窈的威胁放在心上,又轻蔑地说,“你摔,摔了陆陵川你也永远见不到了。” “哦,是了,你并不知道前世,他亲手灌你毒药以后,又做了什么?” “那就让我一一来告诉你!” 沈窈给曜星一个白眼,“那时候,我都死了,又如何能知道他杀了我以后又做了什么!” 曜星冷笑一声,“他杀你的时候不手软,可他看你死了,却后悔了。” “于是不知道找了如何逆天的法子,找上了我,不计代价想要换你活过来,还说这天下,皇位,江山,寿元,他都可以放弃。我见他虔诚,就与他做了交易,答应让你重来一世。” 曜星望着沈窈,“可你知道他答应我用什么来交换你重新活过来的机会吗?” “我告诉陆陵川,只要他一辈子自我囚禁在亲眼看你惨死的梦境里,我就给你重来的机会。” 所以,他入梦,是为了兑现对曜星的承诺,也为她换取重活一次的机会? “那你为什么不在我刚重生归来的时候,就要求他兑现承诺呢?还让他对前世之事,一无所知。”沈窈问曜星。 “窈儿,你不觉得这样才好玩吗?” 曜星坏坏的挑起唇角。 “在一个人爱得最浓烈的的时候,让他知道,他曾经赐死了最爱的人,还没有机会弥补。按理说,这样已经够难受了?” “可我让陆陵川更痛苦的还紧随其后,他不仅得不到你的谅解,还得兑现答应我的承诺,来这梦里乖乖赴死,享受生生世世,延绵不绝的孤独!” 沈窈不由得叹了口气,“曜星,你果然是拿捏人心的高手。” “窈儿,你过奖了!” 曜星继续得意洋洋的讲到,“那陆陵川是天生的帝星,我取不了他的性命。但是对你,我有生杀予夺的权利。” “所以,你用我的性命威胁他入梦自囚,对吗?”沈窈问。 要不是这时候陆陵川还沉睡不醒,她恐怕就要摔了曜星的玉佩来泄恨了。 曜星点头,又继续讲述他与陆陵川的约定。 “上一世,陆陵川老死之时,也求过我,让我给你们重来一世的机会,他向我承诺,今生必然会好好爱你,疼你。若他依旧保护不了你,辜负了你。那他就自行入梦,为两世赎罪。” “他没有做到,让你在后宫被人欺负,最后心灰意冷,还不得不逃出皇宫。所以,我和他的赌局,他输了!” “这一场梦,他出不去了。” 曜星得意忘形的宣布。 沈窈平静的问,“陆陵川既然说今生要好好待我,为何对我,远比上一世还狠厉偏执,一点也记不住前情呢?” 听沈窈发问,曜星更是得意的向她炫耀道。 “那是因为我蒙蔽了他的神识,毁去了他的记忆,放大了他心里的猜忌,占有,小心眼。凭什么他可以任性妄为,与心爱之人可以重来!\" “我偏不要让他如愿。”曜星快活的叫嚣着。 沈窈淡然的说,“你的确是没有让他如愿,他如今不管是活着,还是留在梦里,一辈子都在愧疚中度过。” (对狗皇帝的洗白就到这里了,后续写作思路:还想要任性的继续写狗男人狗血的追妻之路和女主的后宫团。大家想看什么,留言。结局女主和谁一起未定,但是一定是happyend不会有鳏寡孤独的结果。) “窈儿,所以我才是这世上最爱你的人。” 曜星厚着脸皮凑过去,—— “我为你报了仇,让陆陵川一辈子孤独痛苦,还让太后那老太婆,承受失去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窈儿,世人不都是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吗?” “我才是那个让你重生之人,窈儿,跟着我。” 曜星在沈窈跟前转了一圈,“论相貌,论身段,论智谋,我哪一点不比狗皇帝强?” “况且我还有这世间最强大的法术,我还可以让你的庭院里,既开满了四季的花,又结满了四季的果。 “我还可以令你容颜永驻,还能带你一夕之间,遨游山川湖海,……” “你不心动吗?这才是真正肆意的日子!” “再过两个时辰,他永远的死去,而我们,则永远在一起。” 第97章 此生此夜难为情 曜星对陆陵川今日的末路,已是胸有成竹。 他对沈窈柔声说道,温润的眼眸笼罩着她,“窈儿,这里太冷了,你不能在这里久待。我们走。” 走? 去哪里? 回到爹爹身边,然后看硝烟四起,天下大乱? 沈窈摇摇头,“我答应了要带他离开梦境,就一定要做到。” “你依旧是这样固执的姑娘。”曜星叹道。 沈窈半跪在榻前,纤长的手指轻轻覆盖上陆陵川的额头上,那里冰冷一片。他还在继续沉睡着。 “陆陵川,你快醒来。” 沈窈轻轻问他道,“你再不醒来,我该怎么办?” “窈儿,别白费力气了。他听不到的。” 曜星抱着双臂,望向沉睡的陆陵川,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情。 “陆陵川,我是沈窈呀。” “你看一看我,好吗?” 她不住的祈求道,快要急哭了。天上那轮诡异的月亮,又胖了一点。 用不了多久时间,他真的就醒不过来了。 “曜星,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能让他醒来?” 沈窈头也不抬的问道,双目依旧久久凝望着陆陵川高挺的鼻梁,在沉睡中还微微蹙起的眉头。 她想起和他最后一面,是在兴宁宫共眠的一夜。第二天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早已经匆匆离去。 然后,她在沈府,等到他安顿好她一切的旨意以及他点燃了所有断梦草的消息。 “窈儿,你别再盯着他看了。再看,他也醒不过来。你不如好好看看我呢,一个活生生的,又对你嘘寒问暖,一心一意的人,难道还比不上一个亲手毒死你的人吗?” 曜星颇为低落的问,沈窈看陆陵川的眼神,让他很不高兴。 “你在嫉妒他吗?” 听曜星这么说,沈窈起身,揉了揉久蹲后略感酸痛的膝盖。 然后用一双清泠泠的大眼睛,也笑着望向他。 “可笑!” “可笑之至!” 曜星不耐烦的甩了甩广袖,不屑的说,“本魔君怎会嫉妒他一个垂死之人?” “既然你不嫉妒他,那何不让他醒来呢?我向你保证,他重回人世后,会为你广修庙宇,塑造金身。这样,你也就不会再是世人眼中的魔君。” 沈窈循循善诱。 “本君不稀罕那些!”曜星断然拒绝道。 “曜星,你告诉我,你究竟要如何才能放过他?” “一个人,就应该为自己做过的错事负责!一个人,也应该信守承诺!” 曜星气愤的说,“所以,这狗皇帝必须留在梦里,其一,为了赎罪。其二,他答应过我,就绝对不能食言!” 见他一下子如此暴躁,沈窈柔声问,“你这般生气,也是因为被最亲密的人背弃过,伤害过吗?” “哈哈哈哈,怎么可能!本君怎么会和那些愚蠢的世人一样,被人欺,被人弃呢?” 曜星高傲的仰起头。 沈窈笑了一笑,也不言语,又蹲在榻边,这次她安静的守在陆陵川身边。 “你还在这里守着他做甚!”曜星不耐的说,“快随我离开。” “谁要随你离开?”沈窈淡淡的说,“他既然也活不了多久了,我就再待一阵子。” “至于你,坏了我和爹爹的自由。你果然是这天下最大的魔君,祸害,灾难!” “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杀了你!”曜星生气的说,一双温润的眼眸,在一瞬间因为暴怒,而变得通红。 “曜星?妖星?” 沈窈继续刺激他,握住了衣袖中的簪子。 若下一刻,他会对她动手,那她也势必会与他拼上个鱼死网破。 “哼!”曜星气鼓鼓的,“窈儿,你骂我,可是恩将仇报!” 沈窈不以为意的说道,“曜星,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会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但我知道,作为一个女子,总喜欢听甜言蜜语,更喜欢被人捧在手心,百依百顺。” “而此时此刻,我想见陆陵川,你却百般阻拦,令我不得开心颜!” “而你这般不遂我心愿,难道是因为你在害怕,怕你的样貌,身段,智谋,没一样能胜过陆陵川?” 沈窈用言语刺激曜星,眼角余光瞥见天边不断变化的月,一颗心都暗暗的揪紧了。 “本君岂会比不过他?不过是怕你这蠢女人重蹈覆辙罢了。”曜星不屑的说。 沈窈努努小嘴,分外的娇俏可爱。 “曜星,你知道我当年为何被狗皇帝骗得那么惨吗?还不是因为少时,他事事都顺应我。” “重来一世,若还要再找人共度余生,那我定然也要找个比他更真心,也也听话的。” 沈窈扶额,无奈的叹息道,—— “我此时就算信你的真心,可你也太不听话了呀。” 曜星咬牙切齿的低声骂道,“你这冥顽不化的女人,真让本君头痛!” “那本君即刻送你去见这狗皇帝。若你有本事唤醒他,那本君就放过他。如若不然,你就乖乖儿的跟本君走!” “那就谢过了!” 沈窈刚道完谢,曜星挥一挥衣袖,就消失不见了。 曜星消失的这一瞬,紫宸宫更冷了。 而前一刻还纹丝不动,躺在床上的陆陵川,竟然不见了。 沈窈赶紧踏出寝殿去寻他。 前院的雪地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就神情哀恸的跪在地上,他头顶的榆钱树,还斜逸出几根光秃秃的老枝。 “陛下!” 沈窈尝试着唤了一声。 又唤了一声,然而陆陵川还是不理她。 “陵川哥哥,我是窈儿呀!” 沈窈赶紧疾行几步,跑到陆陵川跟前。 她伸手去拉他,碰到他的双手,才发现他浑身都冻僵了。陆陵川的头发,眼睫,以及脸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霜雪。 隔着霜刀雪剑,陆陵川看见来人,如同痴了一般,好半晌,才喃喃的唤了一声,—— “窈儿,是你吗?” “老天爷,终究宽恕我了吗?让我在梦里,还能见到梦中人?” 沈窈柔声道,“是我,陵川哥哥,我真的是沈窈呀!” 陆陵川缓慢抬起僵硬的手,朝着沈窈努力挤出一个笑,“窈儿,这几日我总算没白白跪在这里。” “老天爷还是厚待我的,让我终于又见到了你。” 陆陵川满足的长叹了一声,他想去触摸沈窈,又怕冻得肿胀的手指,丑得吓到她,也怕那像寒铁一样冷的指尖,会冷到她。 所以,陆陵川抬起的手,又倏然放下。 可是见过了沈窈,他再也忍不住用双手捂住脸,“窈儿,我没脸见你了。” “你快些回去。这个梦境世界,不能待太久,不然就走不了啦。” 沈窈温柔的对他说,“陵川哥哥,我们一起回去。我来,就是为了带你回家!” 她用温热的指尖,轻轻的擦掉他指缝间不断漏出来的眼泪。 陆陵川摇摇头,自责,愧疚,让他无颜见她。 沈窈温柔的把他捂脸的双手取下来,捂在手心。 就算这处的温度,冻得沈窈一阵瑟缩,她还是坚定了心智,没有放开。 “陵川哥哥,就算再无夫妻缘分,你也永远是沈窈的小哥哥。让我带你一起回家。” 沈窈祈求道。 陆陵川把脸埋在沈窈肩头,痛苦的不断自责道,“窈儿,为什么我已经用尽了全力,还是没有留住你,没有护好你。” “窈儿,是我对不住你。” “都是我不好。” 陆陵川僵硬的退开一步,缩到墙角,就抱着头,呜呜咽咽的,哭得像个孩子。 第98章 恩怨情仇,一笔消 沈窈从没有见过陆陵川这般伤心垂泪的模样,一时之间,也不免觉得戚戚。 “我原谅你了,陵川哥哥,我真的不怪你了!” 她轻声安慰他。 陆陵川闷闷的抱着头,没有勇气去看沈窈, 沈窈继续说,“一切都是上辈子的事了,我也不在乎了。既然我能放下,你也更应该释怀。” 恨也恨了,死前也发下了来生不见的宏愿,可重来一世,还是躲不过纠缠。 事到如今,还在意什么呢? 人间就是一场又一场的相遇与别离,缘起与缘尽。 沈窈豁达的想,就算她若上辈子没有被陆陵川弄死,最后也逃不过在美人众多的后宫里,从珍珠沦为鱼目的结局。 而重来的这一世,这狗皇帝也悔悟了,她也得自由了。所以,她愿意往宽了想,也愿意往前看。 可一听沈窈说不再在乎,陆陵川刚收敛好的情绪又崩了,他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窈儿,可我不能原谅自己。”陆陵川哀恸的说, “你不知道,我好恨我自己呀!” “就算我不知道亲手喂你的汤里有毒,但那也是我强迫你喝下去的呀。” 陆陵川的眼泪大颗大颗的砸在雪地上,他垂下眼睛,只觉得绝望。 “你说什么?你不知道那酒里有毒?” 沈窈一时之间呆住了。 她想不到恨了那么久的人和事,竟然是一场误会和荒谬。 听沈窈这样说,陆陵川也愣住了,片刻后,脸上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原来这一世,沈窈这么怕他,竟然是因为以为他会狠心到亲手给她灌下了毒。 而他呢,面对今世她的逃避,只知道一味的猜忌,纠缠,围追堵截,从来没能真的打动她,让她信任的心扉。 没能取得她的信任,也就生生错过了两人那难得的破镜重圆的机会。 再想到近来他对她做过的一切,陆陵川只感觉到深深的悲哀和无力。 “我看到你那么瘦,又那么冷,我,我,……” “我以为那只是一碗热汤,可到最后,我才知道,那里还掺了鸩酒。” 陆陵川再次哽咽了,“窈儿,你相信我,好不好?” “我再坏,再有怨,也不会舍得去害你性命。” 他望向沈窈,闷闷的解释道。 沈窈心目中的陆陵川,一向骄傲自诩,睥睨天下,她何曾见过他这般自怨自艾,自暴自弃的模样。 这一瞬间,沈窈突然止不住心疼,一行泪,从她的眼眶滴落,“啪”的打在他手背上,又落到了地上。 这滴泪,是为了他,也是为了自己。 这滴泪,也是为了祭奠她那逝去的纯白的爱情。 “窈儿,你别哭。” 见到沈窈的眼泪,陆陵川又慌了。 他忙劝慰着,却不敢用冰冷的手指去触碰她。 伴着沈窈这颗晶莹的眼泪掉落在地,凌冽的风雪不见了。地上的积雪在快速消融,而头顶光秃秃的老枝上绽放出了新芽。 “陵川哥哥,你看!” 沈窈惊喜的说道,“紫宸宫的风雪停了。” “我们一起出梦。你再不出去,天下就乱了。我们的亲人们,也还在等着我们。” 陆陵川神情略有些难堪,他不可置信的问沈窈,“窈儿,你真的愿意原谅我吗?” 沈窈笑着颔首,然后朝他招招手。 只要两人一起走出皇宫,就可以踏出梦境了。 而紫宸宫的垂花门外,竟然出现了一座赫然洞开的门楼,宝蓝色牌匾上,就写着“承天门”这三个笔力遒劲的大字。 门外的官道宽阔,街市俨然,还伴着鼎沸的人声,如织的人流,…… 奔向那里,就能回到人间。 陆陵川鼓起勇气,跟在沈窈身后,往外走去,去承接属于他的责任。 “哼!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一道冷哼声,骤然在沈窈与陆陵川耳边响起。 曜星叉着腰,就拦在两人身前。 而他身后的大门,随着“轰”的一声后,紧紧合拢。然后随着红墙一起不见了。 垂花门外,依旧是往常那蜿蜒曲折的宫道。 “曜星,你答应我的。你不能食言。” “你说过,只要我能找到陆陵川,他也答应我一道回去,你就会放过他。” 沈窈急切的说道。 “窈儿,你死了一回,怎么还那么天真?怎么还能轻易相信男人的话。” “不都是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吗?” “你竟然指望本魔君信守承诺,哈哈哈哈,~你是让我笑话你傻,还是笑话你没长大?” 曜星得意的说道,又狂妄的望向陆陵川,眼里有一抹挑衅的光。 “陆陵川,想不到,入了一次梦,你就从痴变成了蠢!” “你觉得沈窈真的原谅你了吗?” “她要真的原谅你了,那你问问她,如今她可愿意留在皇宫里陪着你,继续做你的女人,和你携手一生,为你生儿育女?” 曜星嘴唇翕动,俊美的脸庞上有一丝的凌厉与扭曲,而他清澈漂亮的眼眸里,闪动着算计的光。 “陵川哥哥,你别听他挑拨!”沈窈急切的去拉陆陵川,“我们先出去了再说!” “美人儿,你怎么不敢回答我适才提出的问题,出去后,你还愿不愿意陪在狗皇帝的身边,与他世世为夫妻?” “不愿意?沈太傅养在手心,疼爱娇纵了一辈子的女儿,你怎么会愿意与一个害过你性命,又与你嫌隙横生的男人再续前缘呢?” 曜星仰天大笑,洁白的广袖在风中烈烈飘飞。 紫宸宫的天色又暗了下来。 “陆陵川,你好好想想。”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破镜重圆,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的亏欠与孽缘!” 曜星的衣袖迎风鼓动,那浩浩长风,同样吹动沈窈的长发与衣袂。 而陆陵川的脸色,渐渐变得惨白。 “这个女人,此次入梦,只是为了骗你。把你骗出去,依旧面对处理不完的政务,听不完大臣们的聒噪,回到后宫,你还要面对失去沈窈后,那日日夜夜的孤独!” 曜星继续煽风点火。 “陵川哥哥,你别听他的。你跟窈儿走,太后,天下,还有好多人,都需要你!” 沈窈握紧了陆陵川变得冰冷的手,拽着他,急切的就想往外走。 不,她要跑,要拉着陆陵川一起跑,远远儿的,离开这可恶的魔君曜星。 “陆陵川,要不你问问沈窈,出去后,她可还愿意日日见你,时时陪你?” 曜星的声音,又讨厌的响在两人耳边。 此时,沈窈用了很大力,却没有拖动陆陵川。 他一双深邃的眼睛望过来,担忧的开口问询,“窈儿,你既然原谅了我,就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沈窈知道陆陵川偏执的深情,若此时随口应允了他,那出去后,两个人依旧有着一段不死不休的孽缘。 “陵川哥哥,以后窈儿会敬你如兄长,我们都各自好好儿的。” 沈窈一面说,一面拉着陆陵川往外走。 陆陵川勉强对沈窈挤出一个笑,跟随她的脚步也踉踉跄跄。 曜星拦住了沈窈。 话却是对陆陵川说的,“陆陵川,若出去后,要面对永生永世的孤寂,你还不如留在梦里。” “本魔君大发慈悲,就给你一场成全!” 曜星挥洒广袖,漫天的礼乐袭来,紫宸宫的一切又变了景象。 “陆陵川,你看,此时你又回到了许多年前,回到了你迎娶她的那一日。” “这十里红妆皆是你为沈窈准备,梦里的沈窈正在洞房里等你。” “这一世,你的后宫没有那么多女人,也没有你的父皇母后对你心爱的姑娘的指指点点。” “在这里,只要你对沈窈好,她就会全心全意的跟着你,爱慕你!” 曜星的话,如魔咒般响在陆陵川耳边。 而在沈窈对面,出现了一个一身喜服,满脸欢欣的女子,她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容颜。 第99章 出梦 看着眼前年纪稚嫩,满心满眼都只有他的沈窈,陆陵川顿住了脚步。 曜星勾起唇角,笑着提醒他,“陆陵川,你别忘了,你是为了向死去的沈窈赎罪,才心甘情愿留在梦里的。” “如今我复活了梦里的沈窈,你难道忍心留她一人在这里,去承受无尽的孤独?” 沈窈怒了,举着簪子猛得向曜星刺去,“魔君,你给我闭嘴!” 她出手迅速,但曜星身形更快,他脚步一踮,就飞出去几十丈远。 而那十五岁的沈窈却牵起了陆陵川的手,就往东宫的寝殿走去。 沈窈抬脚去追,手臂却被束缚住了,扭头一看,曜星洁白的衣袖缠绕住她。 “别走!陵川哥哥,你千万别走!” “你跟着走了,就永远出不去了!” 沈窈急得一面用簪子去刺那衣袖,一大声呼喊着。 可东宫寝殿的门就在她眼前,沉重的合上了。 “开门呀!”沈窈一面用力捶门,一面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要不是这可恶的曜星搞破坏,她也不会功亏一篑。 “窈儿,别费力气了。” 曜星促狭一笑,抄着衣袖,就好整以暇的望着沈窈。 捶了一会儿门,她终于泻了力,颓然的坐在台阶上,撑着小小的脸,无力的思索着。 “求我!” “求我就让你进去。” “不过进去了,就看到没穿衣服的妖精打架图,可没地方洗眼睛!” 曜星坏坏儿的说,又指了指天上的月亮,“还需一刻钟,陆陵川的七日死期就到了。” “窈儿,留他在这里,其实未尝不是为了他好。” “对他这样自私的人来说,没有勇气面对清醒的痛苦,反而愿意去追求虚妄的幸福!” 曜星的话,对陆陵川就是一场深刻的讽刺。 “可我也理解他,换作前世未死前的我,不也会有一场又一场痴心妄想吗?” 沈窈为陆陵川辩白道。 歇了一会儿后的她,多少又恢复了些力气。沈窈站起来,再次用力的捶着门。 “陆陵川!你出来!” “我们一起出梦!” 沈窈大声喊着,手都快捶肿了。 倏然间腕上一紧,抬头一看,原来是曜星扼住了她。 “你放开我!” 沈窈挣扎着,转过身去踢打他。 曜星长衫的洁白下摆,赫然留下了她的几个鞋印。 他无奈的斥责道,“你这个倔强的女人!” 趁曜星还沉溺于,沈窈举起没被钳制住的那只爪子,快速的在曜星脸上挠了一把。 “呀!痛!”曜星大喊一声,举起巴掌想扇沈窈,但须臾之间,他又悻悻然的放下,长叹道,“窈儿,若不是因为本君喜欢你,你哪里还能有机会如此放肆?” 沈窈不屑的撇撇嘴,骂道,“哼!你这个混蛋!骗子!” “你别以为我忘了,你刚才骂我的话。” “你骂我天真,骂我没有长大,不就是骂我蠢吗?你嘲讽我活在世上被陆陵川骗,在梦里又被你戏弄。” 沈窈说完,又低头冲着曜星的手腕狠狠咬去。 曜星赶紧放开了她,一溜烟跑开了。 他跑远后,指着沈窈骂,“你,你,你这个女人,竟然想坏了本君完美的皮相!” “还好本君身手敏捷!”曜星不断的抚着心口,一脸庆幸。 而沈窈气咻咻的,如只暴怒的狸猫儿,就眼眸暗沉的盯着曜星。 她手中举着那把被施了法咒的簪子,一步步朝他走过来。 曜星岿然不动,不惧的望向沈窈, “你这样,就以为我会怕了你?” 沈窈也直面他说道,“曜星,此次你助我重生归来,我对你,本来还有几分感激。可你这般可恶,乱了天下,又坏我自由。” “是你非要这个鱼死网破的结果!” 曜星连忙后退,嘴上骂骂咧咧,“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呀,你这个不讲理的女人!” 耳边轰的声音响起,沈窈循声望去,东宫的朱红大门洞开,双目清明的陆陵川就现在门口。 见到沈窈与曜星对峙的画面,陆陵川赶紧跃出门槛,护在她身前。 “陆陵川,你怎么出来了?” 曜星一脸迷惑,漂亮的脸孔上浮现出一丝不甘与怨忿。 陆陵川唇角上扬,不屑的问道, “你适才用妖术惑我之时,就打定了主意,不论我上不上当,也不会放我出去,对?” “所以,我就将计就计,与之周旋!” “你看,这是什么?” 陆陵川掌心向上,放着一枚 曜星上前来抢,陆陵川一手护着沈窈,一手拔出腰间的帝王剑,就狠狠的刺向曜星。 帝王剑那湛然流光的剑身,普一出鞘的瞬间,发出“嗡嗡”的争鸣。 剑气如龙,就缠上了曜星,他被陆陵川追得气喘吁吁。 他大骂道,“狗皇帝,居然好剑法,呀,呀,~” “窈儿,你还不快救救你的救命恩人呀!” 沈窈“噗嗤”一声笑了,这个曜星,有时候心智如个孩童一般。 而陆陵川听到曜星骂他狗皇帝,怒嗔双目,杀机更甚,剑剑都劈向曜星的天灵盖和各处要害。 而曜星无奈,一面跑,一面用一双秀目可怜巴巴的望向沈窈。 此时,陆陵川正要挺身刺出一剑,而他护着沈窈那处的袖口却倏然一沉。 扭头一看,原来是被她纤细的手指给牵住了。 而沈窈一双清泠泠的大眼睛,柔柔的望过来,“陵川哥哥,别和他纠缠了,我们走!” “好!” 陆陵川答道,不屑的瞥了曜星一眼。 而手中的帝王剑划破虚空,眼前的瘴气应声而散。 恢宏的承天门,大门洞开,出现在他们眼前。 第100章 狗皇帝又回来了 沈窈睁开眼,她还躺在陆陵川身边,那枚野鸭子的旧荷包,就这样入了她的眼。 而陆陵川还合着眼睛,现在,能明显感觉他的呼吸清晰了些。 梦里,她与陆陵川两人一道迈出了承天门,然后,沈窈就倏然的睁开了眼睛。 可为啥陆陵川还未醒来呢? 沈窈一骨碌的翻身坐起,正要下榻穿鞋,腰上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拽了她一把。 身子一个不稳,她就跌到了陆陵川的怀抱里。这厮长臂一伸,圈住了她,还把腿给压了上来。 抱着沈窈那温暖绵软的身子,陆陵川满足的在她的颈窝蹭了蹭,还大大的呼吸了一口心爱之人的女儿暖香。 “你简直是狗改不了吃屎!”沈窈指着陆陵川,怒嗔道。 原来狗皇帝已经醒了,却贼心不死,又想沾缠她。 陆陵川被哽得无言,片刻后才睁开眼睛,单手抚胸,忍不住大笑道, “窈儿,若朕真的是狗,那狗爱吃你,你是什么!” “啪!”沈窈一爪子拍到陆陵川脸上,既然他那么没脸没皮,那也就真的不用给他脸了。 “呀!痛!”陆陵川咋呼起来,既不敢骂沈窈悍妇,又不敢占她便宜,说她谋杀亲夫。 呼痛归呼痛,但陆陵川搂着沈窈的手臂是一点没松。 他知道,今日抱到了她,可下一次与她的亲近,又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陛下!” “陛下!” 好家伙,陆陵川一见殿外来人,悲痛的闭上了眼睛。 原来他的一声呼喊,把修缘大和尚与沈太傅给唤了进来。 两人初时见到他醒了,皆面露喜色。 而骤然见到两人的陆陵川因为太过惊奇,也完全忘记了松开沈窈。 很快,修缘大和尚嘴里宣了一声“阿弥陀佛”就旋即背过身去,径直出了寝殿。 而沈枫一双怒目,就澹澹的看过来,他咬着牙道,“陛下,龙案上已经堆了太多折子了,还请赶紧起身来处理政务。” 见到昔日的沈太傅,如今权势滔天的沈太师那恨不得马上谋朝篡位的眼神,陆陵川背脊发凉,他乖乖儿的松开沈窈。 沈窈一脱身,就抓过木架上的外袍披上,站到爹爹身后。 站定后,还不忘探出头,捂住鼻子嫌弃的对陆陵川说,“陛下,你快快儿起来洗漱。你躺了七日,都臭了。” 汪大福早紧随大和尚和太师进了殿,他赶紧上前一步,为皇帝解围。 “陛下,昭阳郡主说笑了,奴才每日都为陛下擦身梳洗,还勤换被褥。” “陛下可清洁着呢。” 见皇帝平安醒过来,他的一张大嘴,笑得合不拢来。 沈窈此时已经拾掇好了自己,她冲陆陵川行了个礼,又拜谢了修缘大师,就与爹爹一道回沈府去了。 “狗奴才,朕都醒了。你还唤她什么昭阳郡主?朕可以这样喊,但你每次见了,都必须唤窈儿贵妃娘娘。” “等朕腾出手,料理了后宫,她就是你正经的皇后主子!” 陆陵川不怀好意的望向汪大福,这次,他来当好人,让他的大福来做坏人。 “陛下,那日奴才去沈府求娘娘救您,若不是太师大人为奴才求情,就差点被贵妃娘娘的府兵给叉到大街上。” “叉奴才上街的理由,不过就因为奴才多唤了几声——贵妃娘娘。” 汪大福苦巴巴了一张脸。 “狗奴才,你被叉大街上又如何?大不了,叉一次,朕补你一百两银子。” 陆陵川摸了摸自己适才被挠花了的脸,心里暗暗骂沈窈这女人,如今对他下手可真重呀! 一点儿也不懂珍惜怜悯她这可怜的夫君。 在梦里,陆陵川与十六岁的沈窈一道踏入东宫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放下尘世的一切,就永远留在梦中的世界了。 若梦里与沈窈的欢愉是假,也当作死前的一场幻梦好了。 陆陵川宁愿做一个懦夫,就算真的在梦里,会长醉不醒,他也不愿意面对醒来后失去沈窈的世界。 可是陆陵川听到隔着宫墙传来的一声声悲伤的呼唤声,又想到,他若真的留在梦里,真到了天下大乱那天,因为他留下的那道封沈枫为太师的旨意,那沈府是决然不能独善其身。 如果权倾天下的太师都倒了,那就真的无人能护着沈窈了。 于是他终究还是轻轻推开了怀里十六岁的沈窈,打开了东宫的宫门。 陆陵川以手成拳,抵在唇边,暗暗立下誓言,——窈儿,是你说要带我回家的,却忍心让朕的身边没有你吗? 窈儿,朕放不下你,也不会放下你! 下定了决心,陆陵川面向他最忠心的奴才,“大福,快帮朕好好儿想想,昭阳郡主此番救驾有功,朕应该如何赏她,谢她呀?” “这救命之恩,可大如天。礼轻了可拿不出手。”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陛下您就是这天下最贵重的谢礼!” 汪大福深谙皇帝心思,他讨好的说道。 “说的不错!”陆陵川夸赞道,他起身来,准备洗漱完就去南书房看折子,却一个天旋地转,重重的跌到床榻上。 胸口处,传来一阵刺痛,旋即,就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 “陛下,快!快传太医!” 汪大福一面下令,一面去扶陆陵川。 修缘大和尚听到皇帝剧烈的咳嗽声,赶紧从殿门口奔了进来,瞧完了皇帝脸色后, 他面露忧色,“陛下在寒凉的环境待了太久,伤到了五脏六腑,此番还需好生休养。” “切莫因为忙于政事或者耽于……” “……女色,而损伤了龙体。” 大和尚本不欲置身红尘,却为了天下苍生,不得不说出这番劝慰皇帝,却苦心孤诣的话来。 陆陵川听完,俊脸一沉,他这个皇帝当得可真冤呀!就连一个和尚,都这样看他。 另一边,沈窈坐在八抬大轿上,一路从皇宫回了沈府。 刚进府邸,夏荷和小喜子就领着沈府的所有人,站在花园的浓荫两旁向她道恭喜。 愣是把沈窈吓一跳。 “小姐不知道呀,这几日有冰人来府上为小姐说亲。太师大人就干脆放出话去,说想为昭阳郡主择婿。” “如今,我们沈府的门槛,都被那些王孙公子和世家夫人踏平了。” “还有颇多的寒门才子,也送上了他们的诗词歌赋。” 沈窈抚额,前段时间还一门心思做太妃的人,这才多长时间呀,她哪里有心思去讨论婚嫁呀! 沈枫骑马,脚程比女儿快。此时,他从廊下过来,也正好听到了下人们对女儿的恭贺。 他开口解释道,“窈儿,为父这几日想得很清楚,若皇帝在梦里那什么了,你就可以自由自在,任意选择这天下的好儿郎。” “而如今他醒来,你择婿一事就更加紧迫。但看这竖子今日瞧你的神色,为父就想用戒尺敲他。” “为父定要快快儿给窈儿定下亲事,让他趁早死了贼心。” 沈枫一甩衣袖,决然道,“凭什么他后宫养了那么多女人,而爹爹的宝贝女儿却要孑然一身!” 第101章 赏花的昭阳郡主 “爹爹!” 沈窈笑着挽起爹爹的胳膊,“如今女儿已经与这人一别两宽了,还提他作甚。” 沈枫慈爱的拍拍女儿肩头,哼了一声,“为父就是生气这个竖子曾经负了你。所以,爹爹的乖窈儿,余生定要过得洒脱肆意才好。” 她乖乖儿的点头,“女儿谨记爹爹教诲。” 沈窈爱过陆陵川,也恨过他,如今将一切都释怀了。 所以,从她内心而言,惟愿他好,也惟愿他能放下。 甚至沈窈还巴不得陆陵川的后宫能塞进去一些得他心意的美人。 这样的美人,伴着他一道儿去度过漫漫余生,既能排解他的孤独寂寥,也能让陆陵川活出帝王的豪情肆意。 见沈窈陷入沉吟,沈枫一时担忧起来。他害怕女儿会因为沉湎于过往的伤害,会久久走不出来。 而走出一段伤害最好的方法,就是去看更好的风景。 沈枫温情的对沈窈说道,“窈儿呀,为了庆贺你如今恢复自由身,为父今晚会在府中设宴,宴请上京的一部分青年才俊与世家子弟。” “宴席上,你就与爹爹坐在一处,可一定要由着自己的心意,好好儿的相看一番。” “爹爹!” 只要一提起去往蜀地的打算,沈窈双眸中生出无边的向往。 “女儿如今不想嫁人。既然陛下也醒来了,爹爹不必再被朝堂牵绊,不如我们一道,去蜀地周游一圈。” 知道女儿早就已经身随心动,沈枫也为此做了自己的打算。 他朗朗一笑,“窈儿的心意,爹爹如何不知。如今天下太平,文化昌明,以至于四海人杰辈出。是以今夜应邀的才子中,不仅有人来自蜀中,也有人来自江南塞北。” “这里面若有人能被你看上,去成就一段佳话,那岂不是比为父陪着窈儿去畅游天下,来得更加肆意?” 原来爹爹竟然存了这样的心思,沈窈娇嗔的哼了一声,红着脸大步往倚鹿斋去了。 沈枫见女儿走远了,“呵呵”一乐,也负着手往书房去了。 如今的他,是有女万事足。 南书房中,陆陵川听到安插在沈府的眼线传来消息,昨夜沈太师为庆祝昭阳郡主归宁,举行了盛大的宴会。 他手中朱笔不停,淡然道,“只要太傅与窈儿高兴,朕也高兴。” 陆陵川初时不以为意,但他在看见呈交上来的那份写满了沈府宾客的名单后,气的久久闷坐于龙椅上,连早膳也一口没动。 见帝王桌上的这粥已经冷透了,汪大福心疼的直念叨,“陛下,您身子受损,修缘大师与张太医都叮嘱您要好好修养。” “您好歹用几口!” 陆陵川扶着额,神思厌厌。 隔着轩窗,双眼能瞧见南书房外的那一片花花草草,许多都是从长信宫搬来。 他只能默默叹道,如今花好,人却不能团圆。 沈府的这一场家宴,请的都是上京城里单身的世家子与清流学子。 沈窈的这个再嫁之心,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这才离开他多久呀,竟然就如此急不可耐? 陆陵川咬着后槽牙,望着汪大福,冲他招招手。 “万岁爷,这是有什么好事要奴才去办吗?” 汪大福赶紧撵走了殿内的小太监,殷勤的走到皇帝身边。 陆陵川黑着脸,耽耽的说道,“赶紧的,朕就是想踢人了。” 听了皇帝的话,汪大福在心底嚎了一声,乖乖儿撅起屁股。 他咬牙准备受着,等了半日,却没听见皇帝的动静。 汪大福抬头一看,皇帝端坐于龙案前,手中的御笔蘸了墨,正在奏折上笔走龙蛇。 陆陵川再想沈窈又如何,再觉得自己心里憋屈又如何,不过独坐愁城罢了。 还不如把这几日堆叠的政事处理了。 见皇帝蹙着眉头,一张俊脸分外沉郁,汪大福凑上前去,出着主意。 “陛下,贵妃娘娘不愿意进宫来瞧您,您可以去沈府看她呀。” “如今沈太师为朝廷肱股,陛下亲临,更显得天家的恩宠与倚重。” “再说了,贵妃娘娘以身涉险,入梦救主的恩情,陛下还未报答呢。” 汪大福一气儿说了那么多,就见皇帝眉心渐渐舒展开来。 陆陵川手下的笔,依旧未曾停歇,吩咐他的声线却拔高了一度。 “去唤夏怀悲准备,朕晚些时候,要去太师府看望太师。” 沈窈午后歇了长长一觉,又在香汤里美美的泡上了一盏茶的功夫。 此时,菱花铜镜里的美人,上身是桃色短襦,配着齐胸的石榴裙,眉心描画了一朵明媚的桃花,更衬托得沈窈鬓发如云,身姿楚楚。 春浓端来用冰水镇过的酸梅汤,放在她的书桌边。 而小喜子则抱了几个沉沉的竹篓进来。 沈窈用银调羹轻轻儿的喝着酸梅汤,问道,“小喜子,这都是些什么?” “回郡主!这是昨晚赴宴的王孙公子,与清流才子们今日送上的礼物。”小喜子乐呵呵的回道。 沈窈吩咐道,“都有什么,你一一说与本郡主听。春浓,你取纸笔来,将其好好儿的登记在册,以后若有往来,才方便回礼。” 昨夜那些俊俏年轻的儿郎,有人知书达礼,温润如玉;有人谈吐不凡,俊逸飞扬;还有人,风姿特秀,爽朗清举。 沈窈只觉得自己如飞入了花丛中的蝴蝶,有一种“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感觉。 见到这样多的花信少年,她多少有些理解了那些把持不住的男人们,为何会三妻四妾,窃玉偷香了。 宴席散去时,爹爹更对众飒爽儿郎笑言道,“小女昭阳郡主,幼时就极爱诗书。是以此番宴饮,也在为她挑选几位可心的伴读。” 谁能听不出太师的爱女之意,他哪里是为郡主挑选共同读书之人,分明是在挑选下一任东床快婿呀。 小喜子一一清理着竹篓里的礼物,口中念道,“蜀中郡守公子,李牧之,送商代青铜剑一柄。” “新科探花郎言无双,送亲手抄录《上林赋》一卷。” “东海王世子送鲛珠一斛,渊明先生的孤本一册。” “护国侯府薛小侯爷,送红木匣子一只,说里面装着郡主幼时玩过,用过之物。” 沈窈喜滋滋道,“他们一个个的,都这般好,为免埋没人才,就一人一日,轮流来府中陪本郡主读。” 如今的她,虽无心折花,却愿意好好的赏花,护花。 喝完最后一勺酸梅汤,沈窈满足的用帕子掖了掖嘴角。 正听得喜上眉梢,小喜子的声音却戛然而止,就见他与春浓,慌乱的在下跪行礼。 沈窈抬头,再瞥见来人后,只觉得眼皮直跳。 陆陵川此时就立在她对面,正勾起唇角,对她展颜一笑。 能见到美如画中仙子的心上人,陆陵川不免分外动容,—— “窈儿,女为悦己者容!你知道朕会来看你,就如此精心修饰容颜,真真儿让朕又心动来是又感动。” 陆陵川这番话,让沈窈气得直抽气。 皇帝出宫,可不是小事。 这厮,未经通传就进了沈府不说,还大喇喇闯入了她的倚鹿斋。 她不客气的说,“陛下怎能胡乱进了本郡主的闺阁,可知道,这样会影响臣女的名誉。” 陆陵川摆摆手,说了声无妨,“谁敢胡乱编排朕与窈儿,除非活得不耐烦了。” 又指着竹篓,神色不明的问小喜子问道,“这都是些什么?” 第102章 来呀,互相伤害吧 面对皇帝的问询,小喜子与春浓如今都大抵明白了郡主与皇帝之间的爱恨纠葛,相互望了一眼后,不知道说还是不说。 沈窈无所谓的指了指竹篓,朝小喜子道,“你但说无妨,就告诉陛下。” 得到沈窈同意,小喜子忙对陆陵川磕了个头,回禀道—— “昨晚太师大人为郡主的书房挑选伴读。公子们为得郡主青睐,皆送了礼物来。” 小喜子话刚说完,沈窈一双潋滟的大眼睛,不屑的望了一眼陆陵川。 然后取了薛越送来的小匣子,抱在怀里,走去内殿,放在了床头的小几上。 知道这狗皇帝脸皮厚到令人发指的程度,没准下一瞬撩开帘子就会追进来。她要是避在氤氲了女儿家气息的内殿里,岂不是在等着被祸害吗? 放好匣子,沈窈也不做过多停留。 她又转出来,面向陆陵川,福了福身,温声道,“陛下,此时爹爹应在书房办公,陛下还请移步。” “窈儿真狠心,还未说上几句话,就要撵朕离开。” 陆陵川话说得委屈,脚下的步子却没挪动分毫。 “你是陛下,留在臣女闺房不妥。”沈窈依旧下了逐客令。 陆陵川厚颜笑道,“有什么不妥的?郡主心善,为了救朕出梦,不还和朕睡同一张榻,盖同一张被吗?” “那时你高风亮节,一心救主,都未考虑自己个儿的名声,此时又害什么羞呢?” 果然这狗皇帝天生一张好嘴,天生就具备了颠倒黑白的能力。 他的话,硬是让沈窈难以反驳。 陆陵川继续充满了遗憾的说道,“窈儿,昨儿朕是真不知道太师为庆祝你归宁,会举办夜宴,否则朕就算再忙,也会亲自前来,与你共饮三杯!” 陆陵川也不用沈窈请他落座,就一屁股坐到她的书案前,一双深邃又棱角分明的眼,就不怒自威的盯着小喜子。 沉沉的说道,声线里带上了几分威压。 “小喜子,你仔仔细细的告诉朕,昨儿赴宴的客人都是如何向太师道贺,又是如何讨郡主高兴的。” 沈窈圆睁怒目,不满的看向陆陵川。 这狗皇帝,如今不敢明目张胆欺负她了,却又来恐吓随身伺候她的人。这到底算什么! 陆陵川假意看不到她磨着爪子,咬牙切齿的模样。 继续逼问,“小喜子,快一五一十的告诉朕!” 面对皇帝的咄咄相逼,小喜子哪里抗得住,吓得腿杆打颤,把宴会上欢乐祥和的场景绘声绘色的详细描述了一番。 什么才子作赋,公子舞剑,士人清谈,听得陆陵川整个人一双眼睛里都浸染了霜雪。 一颗心倏然下沉后,他仿佛又回到了梦境里空空荡荡,荒寂百年的紫宸宫。 可是爱妻是被自己亲手弄丢的,既然做不到大方的放手祝福,那就只有咬着牙受着,继续厚着脸皮追着。 他迅速平复了自己受伤的心,对沈窈柔声道,“如此甚好,如此太师府邸才热闹。如此朕虽不能陪着窈儿,可窈儿也不至于太过寂寥。” 这三个如此,陆陵川大抵是含着血才勉强说出来的话。 沈窈见到皇帝这含恨隐忍又憋屈的模样,忍不住笑着称颂道,“陛下英明!” 陆陵川也只得回了一个笑。 他英明个头,此时的真实想法是好想杀人!好想发脾气! 等着狗皇帝发癫的沈窈,下一瞬却惊讶的睁圆了眼睛。 陆陵川朝她举起手中一直握着的一小捧花,“窈儿,这把花,我瞧着插瓶最好,于是就亲手给你掐了来。” 沈窈一看,这似乎是太后亲手养护在慈宁宫的那株瀛洲仙草所开的花。 她抚额低低叹息了一声,不知道太后面对狗皇帝这个逆子,会不会被气死。 下一秒,陆陵川又牵着沈窈的衣袖,往殿外走去,“窈儿,你还爱什么,朕都可以为你去做。” 什么才子作赋,什么公子舞剑,什么士人清谈,作为沈太傅的得意门生,哪一样他不是皎皎白驹,灼灼风流。 扯着沈窈到了殿前的花园处,陆陵川往前几步,他解下腰间的帝王剑,就舞了起来。 昔年太子爷的剑法,师从剑圣聂大师,此时宝剑出鞘,一瞬间倚鹿斋的小花园内,长练当空,剑气飞舞。 一瞬间,沈窈仿佛又见到了少时那个恣肆飞扬,令她心动的白衣少年。 她静静的欣赏了一会儿,给陆陵川鼓掌。 待陆陵川炸出一个剑花,缓缓收势后,沈窈殷勤又体贴的说,“陛下,累到了?快歇歇!” “小喜子,还不快去取热水和茶饮来。” 难得听到沈窈关心他,陆陵川一瞬间心花怒放,人都飘了。谁再敢说他的窈儿无情,他非仗剑杀过去不可。 “陛下,你这剑法超群,可和那十八九岁的少年比起来,多了分持重,少了些空灵。” 看着陆陵川那喜滋滋的俊脸,在一瞬间变得难堪,沈窈继续诛心。 她接过小喜子端来的清茶,双手恭恭敬敬的奉上,“陛下,你舞了这么一会儿剑,就热得满头大汗,看来体力明显是跟不上了。” “唉,陛下龙体亏空,可千万要保重呀!” 陆陵川暗暗咬着牙,恨不得此时把这聒噪的女人扛到床榻上,好好的整治一番。 到时候,她就知道他的身子有没有亏空了。 陆陵川好不容易才按捺住内心那想收拾沈窈的冲动,下了决心的同时,又一再告诫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谢谢昭阳郡主对朕的关心。”陆陵川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朕的身子好着呢。” “倒是郡主身弱,可不能一味的只习诗书。书中悲秋伤春的小儿女情绪太多,对保养郡主身子不宜。” “为报答郡主对朕的恩情,朕准备以后每日晚上到太师府邸,亲授郡主骑射的功夫。” 陆陵川心头气得吐血,却还得给自己个儿的别有用心度上一层金身, “窈儿,朕百忙之中还抽出时间陪你,你不要太意外,也别太感动。” 一瞬间,沈窈气结,握着粉拳就冲陆陵川捶了上去。 她如今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谁要日日见到狗皇帝呀,还得跟着他学拉弓射箭,舞刀打拳! 第103章 因为爱,所以选择放手 面对沈窈的老拳相向,陆陵川也不躲不避,生生捱了几下。 见她捶得力竭,才一把捉住她的手腕,捧在手心,温声道,“歇会儿再打,朕都在这里。” “陛下这样有意思吗!”沈窈抽回了手,怒嗔了陆陵川一眼。 “春浓,去请我爹爹过来,就说陛下来了。” 沈窈见他如此沾缠,实在不好脱身,于是扬声吩咐人去请沈太师过来。 “你爹爹过不来,此时,户部,工部的官员正在太师书房里,与你爹爹商议政事。” “朕过来瞧瞧你,也即刻过去。” 陆陵川深深的望着沈窈,“适才那些话,都是与你说笑的。” “这几日政事堆砌,恐怕难以抽身,怎么能教你学习那些拳脚功夫。只是今日得了片刻的闲暇,朕就赶紧过来瞧你。” “窈儿,朕知道你心结难解,或者真的已经释然,可是你能不能让朕时不时的来看看你?” 陆陵川小心翼翼的问询道,无措的搓着手,这局促不安的模样,像个犯错后等待宣判的孩子。与他适才的厚脸皮俨然判若两人。 他这样,惹得沈窈也心生几分酸楚。但她知道,若一时心软,这狗皇帝又会得寸进尺。 谁又知道,这是不是他欲擒故纵的伎俩呢? 沈窈敛去了眼眸中的那点泪意,不耐的说, “陛下,您若真的不想让臣女勾起那些痛苦的回忆,就应该与臣女一别两宽,不再见面。” “陛下,您若真的心疼臣女,也应该把自己个儿的日子过得快活肆意,顺风顺水。这样,臣女才能真的心安。” 沈窈一气儿说完,清晰见到陆陵川眼中的光,暗了又暗。 可她不能给他哪怕一点希望,不然,他还会继续深陷下去。 过了很久,陆陵川才艰难的说道,“好,朕答应你!” “窈儿,你余生的心愿,朕都一一成全!” 他说完,踉跄了几步后,就大步往府外走去。 “陛下,太师的书房在这边。” 小喜子忙去引路,但陆陵川一把格开他,大步离开了。 走到门口,就见薛越领着两名随fu,正在沈府门前下马。 按他往日的性子,此时早迎上去,言语敲打一番了。可耳边回旋着沈窈说的话,那字字句句,分外戮心,他沉着脸,忍住心底的火气,上了一顶玄色的由四匹良驹驱策的马车。 “陛下离开了?” 沈窈问身边侍候的人。 “陛下走了,此时薛小侯爷正在前厅候着,想见一见小姐呢。” 春浓回道,她看了看沈窈的脸色。此时的小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看着爬墙的那株蔷薇发愣。 “郡主呀,此时薛小侯爷正等着你呢。” 春浓再次出言轻声儿提醒。 沈窈这才从怔然中回过神来,平复心绪后,提裙往外走去。 陆陵川回到皇宫后,将自己闷在书房里。 直至酉时,汪大福小心翼翼的敲了窗户,“陛下,太师大人,六部大人已经候了很久了。” “都请进来。” 陆陵川召集朝中重臣,已经打定主意要对吐蕃发兵了。 从沈府回来的路上,他也不断的想了又想,想他和沈窈的以后,想自己一个人能不能捱过余生的无边孤独,…… 正思索着,沈枫踏入了南书房。 他的身后,除了跟着六部官员外,还伫立着穿了一身银色铠甲的薛越。 众人向皇帝见礼后,陆陵川的眼眸越过人群,停留在薛越脸上。 他沉声问道,“明光,你怎么来了?” 薛越拱手为礼,说道,—— “回陛下,当年反贼田崇周暗算我父亲。臣今查探到,那田崇周秘密投奔了吐蕃,如今摇身一变,做了吐蕃王的国师。” “田崇周的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臣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饮其血。所以此次,臣恳请率领左路大军出征,出击吐蕃,为国收复孤城。” 大战在即,天赐良将。 “朕准了!” 陆陵川干脆利索的应道, “那就即刻传朕旨意,命薛越为左路军元帅,周兴为先锋。兵部与户部须全力支持此次出征。” “陛下,臣还有一个请求。” 这次,薛越单膝下跪,大声说道,“出征在即,还请陛下解除臣与永安侯府李姑娘的婚约。” “臣一介武夫,恐耽误李姑娘。” 听了薛越的话,陆陵川眼眸暗沉,所以,薛越请命出征,一是为了替父报仇,二就是为了解除婚约了吗? 陆陵川沉吟片刻后,将薛越搀扶起来,“明光,那日指婚,的确是朕草率了。” “不过,解除婚约一事,你得自己个儿与永安侯府达成一致,朕才能下旨。” 陆陵川想起前段时间,自己的胡作非为,也觉得不堪回首。 那时候的他,被疯狂的嫉妒蒙蔽了内心,才导致将沈窈推得越来越远。 或者如今补救还来得及。 不过此事还关乎那李吉儿的名誉,是以他还不能立即下旨。 “陛下英明!臣备了厚礼,此时立即前往永安侯府向永安侯与夫人说明情况,请求解除婚约。” “待得他们同意,还请陛下下旨!” 薛越朝皇帝一拱手,脚步轻快的离去了。 看薛越欢欣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陆陵川的心沉了又沉。 解除了婚约,薛越就可以名正言顺去求娶沈窈了。 可是,她那么不愿意接纳他,那他一味的沾缠,接近,也只会换来她更多的厌恶与疏远。 或许他这样的帝王,就注定了要享受无边孤寂与无上荣光。 若挣不掉宿命,那就创一个海晏河清的盛世,让她平安,让她自在,让她肆意好了。 若能隔着山河岁月,听到她安好的消息,也算是一种慰藉。 沈枫见皇帝此时又跑神了,于是上前一步,唤了声,“陛下!” 陆陵川抬起头,朝兵部侍郎左翎说道,“此次明光出征,你们务必命后续大军做好策应。” 又望向户部尚书,“出征大军的钱粮要在十日内筹措到位。” “此一役,只能胜,绝不能败!” “大军出征在即,众位爱卿须尽心竭力。此时还请太师留下,其余人等都散了。” 陆陵川垂下眼眸,又望向案牍上那批不完的奏折。 也好,这样,也不愁这漫漫长夜找不到事做。 第104章 他失去了心尖上的月亮,总要有人偿还 朝臣们向皇帝和太师告辞后,都陆续离开了。 “陛下。” 沈枫唤道,他不知道皇帝单独留他下来是何意。 “太傅,朕今日去沈府见了窈儿。” 四下无人,陆陵川这样唤了一声沈枫。这样的叙旧,让沈枫想起昔年为陆陵川授业的日子来,也不免有几分动容。 “老臣知悉今日陛下驾临沈府一事,之所以不去打扰,就是想让窈儿给陛下一个答案。” 沈枫从下人口中,早知道了今日皇帝偷摸摸到了沈府,却一无所得,只能从女儿的倚鹿斋黯然离开。 唉,如今女儿的心境云淡风轻。可这小子依旧执念太深,恐怕只有自苦了。 “是的,窈儿给了我答案了。” 想起今日沈窈最后对他说的话,陆陵川一时间思绪万千,感慨良多。 “那不知道窈儿与陛下谈到了什么?” 沈枫不禁问道,也实在好奇女儿对皇帝说了什么。 陆陵川回道,“太傅,朕以后会做一名合格的君王,守护好祖宗留下的江山社稷。” 守好了江山社稷,心爱的人才能平安喜乐。 “还请陛下别忘了,作为合格的君王,还肩负着为皇室开枝散叶,延绵子嗣的责任。” 沈枫进谏道。 “太傅,何苦你也来逼朕呢?” “朕昔年曾经许诺,此生若有孩儿,必然是窈儿为朕所出。” “朕既已许诺,必不会悔。” 陆陵川念及往事,言语间越发坚定。 “既然藩王们的世子和庶子都在进京路上了,那就依旧有劳太傅为他们选良师授业。” “江山百年后,就从中选一佼佼者继任。” 听陆陵川这样说,沈枫彻底怒了,“胡闹!简直胡闹!” “陛下这样,老臣有何颜面去见先帝?”沈枫眼睛四下转悠,就想抓起个东西去打陆陵川的手板。 面对沈枫的怒目,皇帝磊落的说道,—— “太傅,此事还请为朕保密。朕此举,并没有逼迫太傅和窈儿的意思。” 陆陵川勾起唇角,虽然在笑,眼中却一片寂寥。 “朕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惟愿用此生孤寂,换与沈窈的来世相遇。 “竖子呀!早知今日,老臣当年就不应该收你在身边授业!” 沈枫长叹一声,强忍住顿足捶胸的冲动。 “朕一生都感激太傅。如今,一切也托赖太师的辅佐!” 陆陵川起身,弯腰,朝沈枫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命人送走沈太师后,陆陵川又回到案牍前。 因为摒除了一切的心猿意马,今夜批阅奏折,他反而脑中分外清明。 不知道过了多久,夜色浓稠,唯有透过敞开的轩窗,看见一轮明月跃上中天。 陆陵川以手支颐,思考着接下来的这一场边疆战事。 见皇帝专心政事,汪大福一溜小碎步,进到殿内,小声儿说道, “陛下,皇后娘娘到了,此时在殿外等着召见呢。” 听说皇后来了,陆陵川人是一动未动,只是漫不经心的说道,“宣!” 很快,王云菱进得殿来,她朝皇帝盈盈一拜。 前段时间的初一十五,皇帝都借口政事繁多,从未驾临凤藻宫。 后来贵妃走失,皇帝入梦,这皇宫中的一切,简直乱了套。 “陛下,臣妾为您熬了宁神的补汤。” 王云菱温婉的脸上,带着一抹浅笑。从小宫女手上的食盒里取出汤盅,小心翼翼的放到皇帝手边。 “皇后有心了。” 陆陵川话虽如此,人却依旧带着公事公办的那几分疏远与淡漠。 过了良久,他抬起眼睛,幽深晦暗的光笼罩在王云菱脸上。 “皇后,正好你来,朕也有话对你说。” “陛下有话请讲!” 皇帝此时的眼峰凌冽,让王云菱十分不适,但她向来有贤名,此时顶着压力,依旧端庄的立在殿心。 “皇后,朕还记得昔年先帝下旨赐婚,朕曾经悄悄儿通过升平长公主约见于你。” 陆陵川的话,让王云菱陷入了回忆。 昔年先帝赐婚的旨意到了丞相府。 当朝太子,丰神俊逸,天人之姿。接到赐婚的圣旨,让她这个丞相府嫡女,如坠入了一场令人眩晕的美梦中。 那时,整个丞相府都热闹极了。 整个上京城里的世家贵胄都纷纷上门。而就在当晚,升平长公主,先帝的阿姐,还给丞相府送上了请柬,约王家姑娘去公主府一叙。 公主府亲自派来销金马车接她过去。 才入花厅,那背身负手而立的如玉身影,让王云菱的心,小鹿乱撞一般。 这是熙和王朝的皇太子, 在多场宫宴上,她也曾经遥遥的见过他。 只是这上京城里都知道,太子爷的心上人,是他授业恩师的女儿沈窈。所以,她虽有过心动,却从未曾生出太多妄念 。 但父亲与太傅一起扶持太子,得到先帝暗示,王氏女可主中宫。 今夜,原来不是长公主相请,而是太子相约。 “殿下。” 王云菱永远都记得,她是如何含羞带怯,按住如雷的心跳,对太子唤出第一声的。 “王小姐,孤有一事相请。” 太子爷的声音如流金漱玉般。落入她的耳中,分外好听。 他还弯下腰,朝她施了个大礼。 这让王云菱分外惶恐,她赶紧说,“请殿下吩咐。” 陆陵川一双温润的眼睛看过来,一字一句分外诚挚。可接下来,太子说的话,令她浑身发寒,如坠冰窖。 “在孤心中,有一轮明月,相思相近,就快摘得手心。” 梦碎的心痛,在这一瞬间袭来,王云菱声音轻颤。 “殿下心中的明月,是指沈家妹妹?“ 她也在宫宴上见过沈窈,果然是丽质天然,明媚娇憨。 太子微微颌首,然后温声祈求道,“你我虽得圣上赐婚,但并不相熟,如何能相携一生?孤会去求父皇收回赐婚,此时也请王小姐向王丞相说明原委。你我一起使力,这桩婚约才不能成。” “殿下,我……”王云菱一时间愣在原地。 初见太子,她满心女儿家的娇羞,以为太子少年心性,按捺不住对未过门太子妃的好奇。 没成想,一见面,他竟然提出了退婚的要求。 这让一个对未来和婚姻都满心希望的女子而言,何其残酷。 回府后,她还是将一切都告知了父亲。 而王丞相只是让她安心待嫁。 嫁入东宫那一日,洞房花烛夜,太子被喜娘与伴郎簇拥进了喜房。待众人散后,他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既没有用秤杆挑开喜帕,也没有与他喝合卺酒。 可后来,沈窈入东宫为侧妃,太子就在房中陪了她三日。因为此事逾越祖制,先帝震怒,还命太子在奉先殿跪了一夜。 这些年,皇帝待她,虽也算礼遇,却总隔着犹如千山万水的疏远。 今夜的往事重提,让王云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皇后,从你的神色看,应该忘不了昔年,朕通过升平长公主约见于你的事。” 陆陵川眼峰如刀,剜在她的脸上。 第105章 陆陵川又做梦了 面对皇帝的一再发问,王云菱只得微微颌首,“陛下,臣妾记得。” 实则她的一颗心都揪紧了。 “皇后好记性!”陆陵川讽刺的说。 他垂下眼睛,死死盯着龙案上御史台呈上来的一份奏折。里面写着关于皇后幼弟在今年春闱中参与舞弊的全部经过。 “当年王丞相不愿退婚,他以为只要王氏女入主中宫,王家就可以在朝中为所欲为了吗?” 陆陵川骂完,将手中的奏折冲着王云菱,“啪”的一声砸过去。 把奏折捡起来粗粗的浏览一遍,王云菱瞬间面如土色,赶紧跪了下来。 这参与了科举的舞弊案,若按照律法,幼弟的罪名只怕不轻。 而阴鹜,凉薄的笑容浮现在皇帝俊逸的脸上。 他刻薄的说,“朕已下令,命大理寺严查,若罪名落实,就即刻斩立决。” 王云菱把不断哀求道,“陛下,如今父亲年事已高,最疼爱这一个幼弟,只盼陛下开恩,为王家留下这条性命!” “当年,王丞相在父皇跟前说,说太子夜会王氏女,尚算满意。还将此流言传扬了出去。朕始终顾念丞相的辅佐扶持之恩,才隐忍了此事。” “如今,朕或许可留你幼弟一命,其余的,你自己看着办。” 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陆陆续续传来。 王云菱一直对这个男人抱有幻想,总以为有一天,他能看见她的好。可是她捂不热他。 他的那颗石头心,她永远也捂不热。 “陛下,臣妾多年无子,居中宫之位。如今自请陛下废去臣妾皇后之位。妾愿意挪去瑶华宫,一生在那里修道。” 王云菱眼中含泪,瘫软在地,一切已无力回天。 做了多年有名无实的夫妻,如今,却走到了再无回头路的这一天。 “今日之事,是你们当初逼朕的结果!” 陆陵川冷漠的说,“汪大福,命人送皇后回去。” 等殿内的脚步声消散了,一切又归于更深的寂静。 又伏案处理完所有奏折,陆陵川依旧闷坐于龙案前。 这政事都一一批阅了,也发给六部了陆陵川不知道剩下的长夜又该如何熬过去? “汪大福!” 陆陵川唤御前总管进来,吩咐道,“你去修缘大师住过的地方仔细找找,看看那里还有没有遗留下来的断梦草?” 皇帝惆怅的声音响起,吓得汪大福腿一哆嗦。 他跪在陆陵川跟前就开始嚎啕,“奴才的好陛下,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呀!” 如今贵妃娘娘是彻底不要陛下了。陛下伤心难过,又要抛下这世间的一切了吗? 面对身边这忠心耿耿的太监的啼哭,陆陵川只觉得聒噪。 他轻斥道,“狗奴才,嚎什么!朕好得很。再说偶尔点一根断梦草,也能帮朕入眠。” 陆陵川那一双沉寂的眼睛,百无聊赖的望向窗外天幕上的星。 “陛下,修缘大师走那日,奴才已经把他住过的地方清理得干干净净了。” 陆陵川不以为意的说,“也罢,朕总要习惯这一无所有的一切。” 怎么能算一无所有呢?这可是富有四海的君王呀!只要他愿意,这天下的美人,珍肴美味,稀世奇珍,不都会归他所有吗? 可是他却那么孤独,那么寥落,汪大福打定主意,从今日起,他可不轻易离开主子身边。他要好好儿的陪着主子。 陆陵川一人独坐于龙椅上熬神。 过了许久,汪大福多番催促,他才吃了药。又一番洗漱后,才入了内殿,上了龙床。 脑海里乱纷纷的,安神香就扔在一人高的螭龙鼎内燃烧着,那腾起的阵阵青烟,却不能带他进入梦里。 闭上眼睛,那抹决然而去的身影就这样距离他越走越远。 陆陵川翻身坐起,从中衣里摸出快要被他摸出毛边的野鸭子荷包,看了又看,再次小心翼翼的藏在了胸口处。 躺下去的瞬间,他闭上眼睛,喃喃自语道,—— “窈儿,若你愿意可怜可怜你的陵川哥哥,就让我今夜在梦里见到你。” “就陪朕说说话,对朕笑一笑就好。” “或者你都不愿意,那就让朕好好儿的看一看你。” “醒来后,朕会做一个好皇帝,绝不去打扰你。” 见到皇帝小声儿的嘀咕,汪大福默默的吹灭了烛台。他心疼皇帝,却只能红着眼圈儿,退到寝殿外伺候。 乱梦纷纷,琉璃瓦片上覆盖着沉重的皑皑白雪,皇宫的红墙似乎都冰裂出痕迹。 陆陵川踽踽独行在一条蜿蜒曲折的宫道上。 他于风雪中眯起眼睛,似乎来到了紫宸宫的地界。 他欢喜的走了进去,大声唤着,“窈儿!” 半晌无人回应,只有他的呼唤声,回荡在空空如也的紫宸宫上空,再加上呼呼盘旋的北风,如有一只诡异的妖怪在唱诵着什么。 仔细分辨,他蓦然睁大了眼睛, “陛下英明,赐死妖妃沈窈。” “万岁,万岁,万万岁!” 四下里一片歌颂他的声音,他懵了,却寻不到这声音的源头。 在惶然的退了几步以后,陆陵川抽出腰间佩戴的帝王剑,往虚空中恶狠狠劈去,“胡说八道!” “都是胡说八道!” 窈儿是他的贵妃,是他的小青梅,从来心疼都来不及。就算娇纵了一些,他最多就把她禁足。如今怎么会变成了他赐死了她。 他握着手中的剑,大步踏入紫宸宫,眼前的景象让他呆住了。 雪地上跪着一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怀里抱着满身满脸都是血的沈窈,那男人满脸绝望,已近疯癫。 “不可能!” 陆陵川心口一痛,他往前走了几步,却见沈窈与那人一起不见了。 雪地上的斑斑血迹,却宛如新绽放的红梅。 “陛下!不好了!” 一个青衣的小太监出现在他跟前,神色匆忙慌张,“听到陛下赐死妖妃的消息,沈太傅已经昏厥在勤政殿了! “而戍守边疆的薛越,也带兵造反了!” 小太监又继续说,“太后说,薛越造反,更是证实了沈窈那个贱人与他有勾联!” “你给朕闭嘴!” 陆陵川手中的帝王剑猛的劈向那太监,一颗浑圆的头颅带着血,就“咕噜噜”的在雪地上滚了一圈。 那头还不死心的继续说道,“陛下,你杀了我不打紧。你杀了沈窈,她就再不能活了。” 陆陵川握着宝剑,又往勤政殿跑去。他要亲口告诉沈太傅,他没有赐死沈窈。 “陛下!薛越的大军已经攻破城门了!” “陛下,薛越的大军已经攻破皇宫了!” 那些声音还响在他耳边,他却怎么也穿越不了这一重又一重,迷宫一样的宫道。 第106章 他要为自己铺一条干净的帝王路 陆陵川被困在宫道里面,进退皆不得。 他急了,通过旁边的柳树借力,一跃而起,上了宫殿的屋脊。 他居高往宫门口看去,身着甲胄的兵士,乌泱泱的冲进了皇宫,对着四下逃散的宫女太监拔剑就杀。 他茫然了,不知道为何一夕之间,这繁华似梦的皇宫,怎么就成了修罗场? “暴君在那里!” “暴君在那里!” 兵士看到了屋脊上的陆陵川,大声疾呼。 所有的人,都朝他所在的方向围拢过来,更有无数的箭矢,从四面八方“嗖嗖”的,朝他射来。 陆陵川挥剑抵挡,然后瞅空跃到墙角。 他心里在想,这薛越怎么会快速知道皇宫里的消息,就算他要反,又如何能集结这么多的大军? 除非一切早有预谋。 陆陵川单手执剑,迅速往前跑去,此时,他又转入了东宫的地界。 穿过垂花门,冰雪的景象消失了。 庭院里,桃花满枝,一派春意盎然。墙角的蔷薇旁,一架秋千在春风里晃晃悠悠。 陆陵川攀上桃花树,伸手去够一支桃花。 昨夜宫里的禁军围了沈窈所住的芷兰宫,此举意在逼迫他与太子妃圆房。 迫于无奈,陆陵川也的确去了王云菱那里。 但他眉眼冷峻,对这个女人直言不讳道,“既然当时你答应了要退婚,就应该守诺。可你却伙同王丞相算计于孤。” “别以为你勉强嫁入了东宫,孤就会让你如愿!” 他恨恨的说,一双眼望着新房里那扇簇新的紫檀屏风,一双手攥紧成拳。 “孤此生都不会碰你。待会儿,就辛苦太子妃自己叫上一会儿,记录起居注的女史会写上,孤幸你一次,最后潦草收场。” 他嘲讽的勾起唇角,压制不住满腔的恨意。 话音落下,就见王云菱在这一瞬间,面皮因为羞涩与屈辱而涨得绯红,然后她垂下头,无声饮泣。 潦草收场这四个字,会令前朝后宫引发多少遐想?到底是太子在太子妃的床上不行,还是太子宁愿被人诟病,也不愿意与太子妃多亲近呢? “别让孤更厌恶你,叫!”陆陵川坐在大红绣床对面,冷漠的说。 王云菱一动不动,作为上京城的世家贵女,太子的要求,让她比死还难受。 这里的寝宫还没有所动静,沈窈那里却已经按捺不住了。 芷兰宫的宫人急急忙忙跑来,说沈侧妃在床榻上痛得满床打滚,请太子爷速速前去。 陆陵川吓魂飞魄散,在沈窈身边折腾了一宿,才将病弱的她安顿下来,但沈窈气咻咻的,闹着要回沈府。 一入宫门深似海,她再怎么闹,也走不了啦 。 而先帝知道了昨夜东宫的事,就命内庭的掌事嬷嬷去惩罚沈窈。 最后本该落在沈窈脸上的巴掌,变成了太子生受的十下鞭刑。 先帝的训诫响在他耳边,“你若真的心疼她,就不要太近她。你若驾驭不了她,那最后,你也保不住她。” 此时面对满树桃花,陆陵川自语道,“窈儿,陵川哥哥给你摘花。” “摘了花,你就别生气了。我昨夜虽然留宿在太子妃那里。但我连多的一句话也不曾和她说。你相信我! 将桃花攀折在手上,他又敲芷兰宫的门。 可门怎么也不开,陆陵川失去了耐心,大力把门撞开。 眼前一幕,让他惊骇万分。 满屋子垂下的长长白绫,在兀自飘飞着。 床榻上躺着那个瘦可见骨的人,唇角还犹带一抹血痕。 “窈儿,你不要吓我。你快醒来呀!” 他急了,疾行几步,跪在她身边,把手边的桃花放到她手上, “窈儿,你快睁开眼看一看,这是夫君亲手给你摘的花呀,……” 陆陵川的眼泪,簌簌的落在她瓷白冰冷的脸上。 她手里的桃花枯萎了。 一阵阵凌冽的寒风吹开门扉与窗棂,陆陵川仓惶的扭头看去,整个东宫风雪漫天。 一时间,他按住剧痛的心口,“噗”的吐出一口血来。 明黄的帷幔被夜风吹动,汪大福不放心,他近身查看。 只见皇帝躺在龙床上翻滚,眉心蹙起,神情痛苦不堪。 汪大福连忙唤道,“陛下!” “陛下” 他不由得一阵心酸,主子这好不容易入睡,又被梦魇着了。 被汪大福唤醒的陆陵川,捂着胸口,缓缓睁开眼睛,就那样愣愣的望着龙床的穹顶。 穹顶上,绣着游龙戏凤图。 关于前世的记忆,又唤醒了一部分。沈窈死后,他一路哭泣着,抱着她去了东宫。 东宫里的芷兰殿,是他们大婚的地方。他以为,到了那里,她就不会睡了。 可他怎么也唤不醒她。 她就这样,安静的睡着,永远的睡着了。 既不可能和他说上一话,更不可能对他再嫣然一笑了。 她静静的躺在那里,是对他自以为是的嘲笑,以及对他注定永享无边孤寂的一场诅咒。 回忆让陆陵川惘然而无助,他的双手摁住骤然剧痛的眉心。 “陛下,您再睡会儿。此时距离天明,还有两个时辰呢。” 汪大福在一旁苦苦劝道。 睡? 他睡不着,也不敢睡了。 “窈儿,你就是这样来惩罚朕的,对不?” 梦里的一切,佳人香魂已逝,只余他在无尽的悲恸与绝望中打转。 陆陵川披衣起身,唇角倏然勾起一抹冷笑。 前世,他多听先帝的话呀,他驾驭住了沈窈,也拿捏住了沈窈。到最后,只换来她惨死在他怀里。 更是让今生归来的她,对他无边的厌恶,恐惧,疏远。 这一切,真是太讽刺了。 陆陵川扬声吩咐,“汪大福,让夏怀悲即刻来见朕!” 梦里,薛越因贵妃的死而扯起了造反的大旗,一路攻城掠地,势如破竹。 而这次,薛越主动请缨挂帅出征吐蕃。天明后,勤政殿上,陆陵川就会当着百官的面,将左路大军的虎符亲自交与薛越。 若此子早有反心,那一切岂不是正中他的下怀。 “陛下,金吾将军夏怀悲求见。” 一道坚毅的男声在门外响起,陆陵川知道,夏怀悲到了。 皇帝只着中衣,立在寝殿内,声音肃然而威严。 “夏怀悲,朕命你去彻查一件事。” “你去给朕查清楚,兵部尚书那老儿,究竟是从谁的口中,知道了贵妃有过目不忘之能?” “还有,朕明明已经命人封锁消息了。贵妃在长信宫内,又是如何知道朝臣们谏言贵妃去那吐蕃王子身边卧底的呢?” 若没有这些横生的枝节,窈儿也不会对他误解更深。 两个人的心结,解开的太晚了。 不然她还好好的在皇宫里做他的贵妃,他还有机会,向她赎前世今生的罪孽。 陆陵川勉强牵动唇角,那凉凉的笑意一点也不达眼底。 陆陵川又转身望向明黄的龙床,前一世,这皇宫里到底还藏着多少腌臜? 这一世,他的身边,又还有多少阴谋? 没关系的! 他都会一一清理干净。 这一世,他倾尽所有,也要守护好她。或许,在来生,她还愿意给他三分青眼。 若有人别有居心的靠近她,妄图伤害她,那他不介意成为一个冷血嗜杀的帝王。 还有前世,是谁那么大胆,敢在热汤里掺杂了酒,传播谣言说他赐死了贵妃。 而他可怜的窈儿,临死前,知道自己被心爱的男人亲手了断,那得多恨呀 所以,这一世,每每见他,才会那么的恐惧。 他不介意享受永远的孤独,但这也得是一条干干净净的帝王路。 第107章 昭阳郡主的花花新世界 倚鹿斋的东麓如今被辟为沈窈的书房。 每一日,总有许多金石子集,名家孤本被源源不断送来。 谁都知道昭阳郡主乃权倾天下的沈太师,唯爱的掌上明珠。 所以,想成为昭阳郡主伴读的青年才俊一时之间,如过江之鲫。 这天下的才俊,有人为攀附太师的权柄,有人则是仰慕昭阳郡主的风华。 更有人,将成为昭阳郡主的伴读,视为展示才华的机会。若是一朝被太师青睐,不就能登堂入阁,为国效力了吗? 沈窈在榻上翻了个身,日上三竿,还不起身。小脸在怀里搂着的棉布胖老虎上蹭了蹭。 前一日爹爹为她请来教授丹青的乃是书画大师曲白石,昨儿讲经的则是扬州才子许东临。 那许东临,人称扬州第一美少年,年方十八,文章殊绝。 昨夜的倚鹿斋中,清绝的美少年,轻舒广袖,眉眼温柔,声如漱玉。 许才子心无旁骛的为昭阳郡主讲经。 而艳绝天下的昭阳郡主,则坐在书案前,撑着小脸,那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就温柔的在少年无瑕而坚毅的脸上流转。 沈窈从昨夜愉快的回忆中醒过来,人还赖在榻上一动不动。 “小喜子,今儿本郡主的夫子是哪一位呀?” “回郡主,今日升平长公主在府中设宴,特邀您过去。所以,今夜的伴读还未定下是何许人也。” “太师大人一早就去了宫里,而此事,奴才们不敢做主。此时,拜帖就搁在您书案上呢。” 听完小喜子的话,沈窈想起那位升平长公主,一张珠圆玉润的脸就浮现在眼前。 那是先帝的长姐,陆陵川的亲姑姑。可是上京城里一等一的传奇女子。 年少时,下降豫王世子。 那世子爷风流成性,背着公主蓄养美婢。公主也是硬气,领着人把那美婢及豫王世子当街暴打一顿后,愤而回到上京。 又在春日宴上认识了吏部侍郎家的二公子。 这次结为伉俪后,两人琴瑟和谐,出入为伴,好生羡煞旁人。 不过,那二公子是个短命的,婚后三年,就因为一场恶疾丢了命。 如今,升平长公主就孀居在上京城里。 长公主一向与沈府并无交集,如今,却送了请柬过来,也不知道是何用意。 沈窈也不管那么多,又翻了个身,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半个时辰后,沈窈只觉得四肢都舒展无比了,她才从榻上施施然起来。 养足了精神,又经历一番梳妆后,菱花铜镜里的美人,依旧好颜色。 春浓把炖了半日的木瓜炖金丝小枣燕窝羹送到她手边,又低声问,“小姐,长公主那边怎么回?又派人来请了。” “长公主这般殷勤,那就姑且让人应下。” 沈窈沉声道,她自小被爹爹娇养在手心,才及笄就被陆陵川哄到了手里。 与上京的贵女,交往甚少。如今爹爹身居高位,少不了与世家贵胄会有往来。那她也义不容辞,要下场交际一番。 沈窈吹响骨哨,哨音刚落,一身黑衣的逐月,就从屋脊上飘落。 沈窈命他去查探升平长公主如今的情况。 半个时辰后,逐月带回来的消息,真是令人惊掉下巴。 升平长公主孀居后,在情事上越挫越勇,她不仅自己蓄养了众多面首,还爱与上京城里寡居的美妇结交。 公主府中逢初一,十五,那一场场及时行乐的夜宴总不停歇。 而这些有钱有势的妇人聚在一处,惹出了上京城不少的风流佳话。 沈窈面色微微染了一抹红,这升平长公主如今找上门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之前在宫里那妖妃的名声。 入夜,沈窈从马车上下来。 长公主府在都城东边的安乐坊,这里,宝马香车铺满路,十里明灯如璨星。 果然是一处人间风流富贵地。 公主身边的长随,亲自来迎接沈窈。 一路到了大殿内。处处铺满了香花与冰块。 而一列未着上衣,肌肉劲瘦的少年,正在跳剑舞。 那上座满头珠玉的美妇,正是升平长公主。 沈窈向她福了福身。 她笑盈盈的让沈窈免礼,又亲昵的冲她招招手,示意她也坐到她的身边来。 等沈窈近了长公主身边,她一边拖着沈窈白皙水润的小手,一边“啧啧”的夸赞道, “这太师大人的女儿,果然是人间绝色!” 升平长公主混迹上京多年,早已是交际场里的楚翘,见多了上京城里的贵女。 可她今夜一见沈窈,也觉得如此鲜妍灵动的美人,只能是天上有,人间无。 升平长公主举着团扇,半遮秀面,朝沈窈低语道,“本宫那个侄儿,就算贵为皇帝,也是个没用的。” “他是不是除了脾气坏,不体贴,又风流外,那方面,也没让你舒坦。” 一番话,闹得沈窈面红耳赤。 升平长公主才不管她如何羞涩,又亲手给沈窈斟酒,庆贺她如今得了自由身。 沈窈赶紧以衣袖遮面,饮了长公主递过来的酒。 如此甚好,借着酒意,也就没人能见到她的大红脸。也更不会被人知道,昔日皇宫里艳名远播的妖妃,实则并没见过多少世面。 就算此前,沈窈虽然也曾在心里腹诽过陆陵川,可也没有胆子肥到,能与人于大庭广众之下,讨论男女的房中事。 升平长公主这风流寡妇,今日可真真儿让她开眼了。 舞剑的少年们,个个都生得英挺不凡,再配上飒爽的舞姿,席面上的贵夫人们此时也莫不都看得眉开眼笑。 升平长公主还在沈窈身边骂她那不成器的皇帝侄儿,“他是瞎了眼吗?这样的美娇娘,竟然都不能好好儿的怜香惜玉。活该留不住在身边。” “你和他,郎才女貌,的确是可惜了。” 长公主叹息过后,又真心的替沈窈感到高兴,“不过这和离后,作为女子,昭阳郡主你的好日子可就来了。” 闻听升平公主此言,她身后青衣的公子,闪着一双弯弯的桃花眼眸,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为公主递上一杯清酒。 这杯清酒,温柔的递到了公主唇边。 “长风,公主这几日略感风寒,你这一杯杯的为公主倒酒,可曾真心为她考虑?” 容颜昳丽的男子,颀长的身子,着一袭飘逸的白袍,也走到长公主身边。 他柔柔的说,“公主殿下,这是泉声花了一个下午熬的补汤,你喝这个!” “若你不喝,那泉声会多难过呀!” 这美男子就这样当众撒起娇来。 而那叫长风的公子,也红了眼圈,执着的端着天青色汝窑酒杯,低落的说,“公主明明风寒已经好了。” “若不愿意饮奴的酒,那就是不疼爱奴了。” 第一次见到两个男子为一个女子在大庭广众下争风吃醋,沈窈惊奇的睁大眼睛。 而升平长公主将两位少年左右搂进怀里,柔声安抚道,“今夜有贵客在,都别闹了。一起去内殿候着。” “本宫开恩,今夜允许你们一起伺候。” 听了长公主的这般安排,沈窈整个人都呆住了。 “昭阳郡主,你看看,一个女子,拥有了权势与财富,这日子过得并不比男人差!” “可权势与财富之下,并没有真心呀。” 沈窈虽然这样接话,但心里的惊涛骇浪真是久久难以平复。 长公主笑道,“所以你在皇宫里混不下去呢。当今这世道,还要什么真心呀?身在这高位久了,难道你还看不清吗?” “可真是个傻姑娘!” “就好比你和本宫那皇帝侄儿。你作为贵妃,假意争争宠,敷衍下皇帝的颜面不就过去了吗。偏偏你还那么较真?要知道,男人的真心,向来就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第108章 长公主送上的大礼 长公主见沈窈听得认真,紧接着又幽幽长叹了一声。 她妩媚的长眼睛里,闪动着一些湿意,“当然,你要说每个男人都全无真心,那也有失偏颇。” “就拿本宫,那第二任的死鬼丈夫来说,他对本宫倒是全心全意。” 念及曾经的日子,长公主还是忍不住一阵唏嘘,“奈何情深不寿,恩爱夫妻到不了头。” “当年,本宫那死鬼丈夫抛下我而去的时候,我也觉得活不下去了。” “但如今,开启了新天地后,才知道做女子,只要不拘泥于世俗,果然天地开阔。” 左边席面上的一个贵妇称赞道,“公主,您如今如此快活自在了,还惦记着故去的驸马督尉,也真是重情义呀。” “是呀。公主情深意重,驸马爷在下面一定会好好儿的保佑公主。” 席面上的贵妇人们紧随其后,一个个的,也满嘴阿谀奉承。 沈窈微微蹙眉,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就冲长公主这般的风流放纵,她将来去了地下,再见驸马爷,难道就不会觉得难堪吗? 这些贵妇人,为了向公主拍马,真是满口胡话。 “死鬼在时,最爱念叨,本宫曾经伤过心,是以往后余生,他会时时事事都顺本宫的意。” “所以本宫如今全凭自己的心意,率性而活,这样做,也是为了完成驸马昔年的嘱托。本宫快乐了,相信他在地下才能安心。” 升平长公主向沈窈娓娓道来,“当然,为表本宫与驸马爷夫妻同体,本宫特意命人给驸马爷烧了好几个纸扎的美人下去。” “那些美人,都是重金请来的丹青圣手,照着本宫年轻时的模样描画。” “不仅如此,前几日有缘得见上京城勾栏里那最美的花魁娘子,本宫又命画师描摹了两幅丹青,也一并烧给了驸马爷。” “本宫真心希望,驸马在下面也能肆意快乐。来生,再与本宫续夫妻缘分。” 长公主说罢,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这杯酒,敬驸马!” 沈窈讪讪的,也只得陪了一杯酒。 她想起娘亲逝去时,娘亲念着孩儿还小,无人照顾,反复叮嘱,让爹爹续弦。 可爹爹含着泪,止不住摇头。他抱着娘亲,哀声道,“只愿意与卿卿生生世世结为夫妻。” 就算沈窈那时候年纪尚小,却也深刻记住了娘亲的眷恋不舍与爹爹的哀恸。而这么多年以来,爹爹身边,从来没有别的女人,能近身伺候的就是一个小厮而已。 爹娘之间的感情纯粹,就算隔绝了生死,也守住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反观自己,在情爱里,一生伤痕,还丢了性命。 公主今日的一席话,虽离经叛道,却也蕴含了不少道理。 沈窈说不出心底的滋味,向升平长公主举起酒杯,“公主果然是女中豪杰,我等自愧不如!” “过去已矣,我再敬公主一杯!” “好,过去已矣!”长公主拍拍她的手背,“我们都不提了!” “昭阳郡主,本宫以往虽也见过你,但并未相交。此次见面,你真是深得本宫心意。” “今日本宫怎么也要送你一份见面礼。” 升平长公主说完,抬起玉手,轻轻拍了几下巴掌。 随着她的掌声落下,那舞剑的少年们停了下来。 而中间领舞那人,朝沈窈走了过来。 行至席面一丈开外,少年剑尖朝下,双手抱拳,清冽的声音朗朗说道,“奴参见公主殿下,参见昭阳郡主。” 公主满意的命令道,“清怜,你抬起头来,让郡主仔细瞧瞧。” 那少年依言抬起下颌,只见他身材颀长,鼻梁高挺,双眼明亮而清澈,俊秀之中,不乏硬朗的英气。 沈窈望望少年,又不解的望向公主。 \"清怜是本宫送给昭阳郡主的礼物,不知道你可满意“ 长公主期待的看过来,吓得沈窈一个激灵。她也算沈窈曾经的长辈,又有这般尊贵的身份,可在长公主眼里寻常的礼物,却让沈窈觉得惊世骇俗,真真儿的哭笑不得。 “公主殿下,无功不受禄,这份大礼,我真的愧不敢收。” 上京的贵族世家男子,相互间也送美人,甚至还时兴过一阵交换侍妾,可沈窈真没想到,初次见面,长公主好大手笔,居然就送了她一名大活人。 见沈窈拒绝,长公主忙信誓旦旦的说,“昭阳你放心,清怜本宫绝没有染指过,他还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处子之身。” 酒意也遮不住沈窈的脸红,面对长公主的大礼,她是既不想要,也没胆子要。 “郡主是瞧不上清怜吗?” 面对昭阳郡主的拒绝,清怜失落的说。 “奴的本事可不是只会舞剑,奴会的可多了。以后跟了郡主,定然会尽心服侍左右。” 沈窈忙摆摆手,“公主殿下,我爹爹向来清正自持,今晚若带了个陌生男子回去,怕过不了他老人家这一关。” 她忙抬出老爹保命。 长公主身旁的嬷嬷朝清怜努了努嘴,“贵人没有看上你,自己下去领罚。” 见清怜此时吓得瑟瑟发抖的模样,沈窈忙问道,“如何领罚?” 嬷嬷回道,“清怜得罪了公主的贵客,鞭打一顿后,就发卖到南风馆去。” \"公主,那月奴入府一月了,还不愿意侍奉公主,要不也一道发卖了?\"那嬷嬷又凑近公主身旁,低声问道。 “那月奴还不愿意吗?”长公主怒了,“都是些没用的奴才。” 因沈窈在身旁,升平长公主不想自己太过失仪,笑着向她解释了下。 “去年本宫在街边,遇到了一名落魄的寒门士子。本宫一直资助他念书,赴考。” “可惜这也是个命苦的,明明有大才,却遇上了王皇后幼弟的舞弊案。陛下大怒,下令在此案查清前,今春春闱所有学子的成绩皆不作数。” “这三年不中,可就还得等上三年了。” 长公主喜滋滋的,长长的媚眼里满是桀骜,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月奴穷困潦倒,哪里有盘缠再等三年。但本宫愿意给他近身侍奉的机会。这小子,却偏偏还要和本宫耍起了小性子。他故作什么清高!” “这次就算是天上的月亮,本宫也要将其摘入怀中。 “能让公主这般心心念念,必然是位绝妙的少年。”沈窈问道。 下首的贵妇接话道,“那是,这月公子未赴京城时,就已因为容颜似玉,品质高洁而闻名天下,世人都说他才冠江南,堪称古今才子第一人。” “他也是命苦,本来好好的世家公子,父亲先是牵连进了私盐案,以致于家道中落。可刚洗刷掉家族冤屈,又因为科举舞弊案,而流落上京。” “怎么能算命苦呢?被长公主看上,这可是天大的福气呀。” 贵妇们七嘴八舌,议论个没完。 沈窈心中低叹,这样的人,被长公主看上了,若不愿意同流合污,白璧蒙尘,那恐怕只能落个玉碎的下场。 第109章 人海茫茫,人去人来 这位月公子的遭遇,可真令人唏嘘。不过,这世间明珠蒙尘的事甚多,遇到了,也只能让人感叹一句时运不济罢了。 沈窈只淡淡想了一下,那清怜跪在地上,就不住向她磕头。 “昭阳郡主,请收了奴。奴不愿意去南风馆。“ 风姿绰约的少年,哀求起人,总让人会忍不住心软。 沈窈连忙抬起手,虚虚搀扶了一把。 她温声道,“那你起来,以后就跟在本郡主身边。” 是呀,这干干净净的少年,一朝沦落到南风馆去,也是可惜了。 眼下的情况,只有先带回沈府,再做打算。只是头疼的是,不知道回去后,该如何向爹爹解释。 听到昭阳郡主开恩,清怜重重的又磕了个头,然后,站起身来,就侍立在沈窈身侧不远处。 沈窈忙朝升平长公主双手为拱,致谢道,“沈窈承蒙公主厚爱。” “和本宫客气什么!” 长公主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清怜,又朝沈窈笑道,“只要昭阳郡主,愿意以后常来本宫的公主府坐坐。那每次来,本宫必然不会让你空手而归。” “郡主请快快谢恩,这才不枉费公主对你的疼爱了。” 长公主身旁的嬷嬷这样说道。 沈窈抚额,要是坐一次,就带一个美少年回去,那她岂不是也能很快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 夜宴继续,贵妇人们继续阿谀奉承着,而沈窈也参与其中,与大家虚虚一番应酬。 剑舞过后,见沈窈已经适应了大殿内的氛围,升平长公主命所有的侍女都撤了下去。而每一位贵妇身旁,都来了一位锦衣的标致少年服侍着。 “本宫这里,才是天下女子的极乐之地。” 升平长公主嘴里咕哝着,举起酒杯,再次一饮而尽。 好不容易,捱到了亥时,沈窈拜别长公主,带上清怜,登上了回沈府的马车。 那清怜机灵,行到马车前,就主动说,“奴为昭阳郡主赶车。” 沈窈倚在马车的车壁上,今夜的一切,真是令人不胜感叹。 若上一世,她能得到长公主的真传,那还会因为困于情爱而落得下场凄凉吗? 一定不会的。 不过,今世得了这些教诲也为时未晚。她定要牢牢记住长公主的话,—— “男人的真心,向来是世间最不值钱的东西。” 当然,在这男尊女卑的世道,她记住这个道理,别宣之于口就行了。 马车碌碌,行过上京城的街市,很快停在沈府门前。 有一清俊的身影,正肃然立在台阶上。 清怜为沈窈挑开竹帘,正要搀扶她下来,那人疾行几步,走到了她身边。 “明光哥哥!” 沈窈站定,向薛越行了个礼,“大晚上的,你站在这里,怎么不进去?” 薛越回礼道,“太师告诉我,说窈妹妹今晚去长公主府邸赴宴。所以,我算着窈妹妹回府的时间,就在这里等你。” 月光照影,薛越明亮的脸庞沐浴其中,自有一番清华的气象。 “那今夜有劳明光哥哥久候了。”沈窈往府里走去,一路与他交谈。 “今日陛下已经将左路大军的虎符授予我,大军三日后就会开拔。” 薛越跟在沈窈身后,言语间颇有几分不舍与眷恋。 “所以薛越今夜前来,是为了与窈妹妹作别!” “此战一去,边关凶险,还请明光哥哥多多保重。”沈窈嘱托道,“待君凯旋,我为君置办接风酒!” “明光哥哥,你定要平安回来!” 沈窈殷切的话语里,满含了真挚与祝福。 多年以前,薛越被发配边关,她没甚感觉。只知道爹爹长叹短吁了好久。 那时候,爹爹难过,大概是因为遗憾失去了一名得意门生。 而今薛越之于沈窈,既是幼时一道长大的小哥哥,又是救过她性命的恩人。 “明光哥哥,你放心去。”沈窈向他福了福身,“我会在菩萨跟前,日日为你烧香,祈祷大军凯旋,君早日归来!” “窈儿妹妹有心了,就是不知道待我归来,有没有机会陪妹妹一道看遍四季风景,走遍天下大道呢?” 薛越如此说,意思十分明显。 沈窈笑了笑,温声道,“待你平安归来再说。” 他出征在即,她不想拒绝他。但她却又委实没有想过以后,自己是否还会涉及婚嫁之事。 “好。”薛越应道。此时已到了倚鹿斋门口,他顿住了脚步。 清怜却先一步进了倚鹿斋,“郡主,这里路黑,奴去为您寻个灯笼来。” “窈妹妹,这人是?”薛越微微蹙起眉心,不解的望向沈窈。 “这人是长公主送我的见面礼。”沈窈面色微红。她知道,以薛越的本事,他定然知道长公主的喜好。 果然,薛越没有说话,一时之间,陷入了沉吟之中。 沈窈迈入了垂花门,向他挥手作别,“明光哥哥,你回去。” “此去边关,还请千万保重。” 她说完,在清怜手中灯笼的照耀下,徐徐离开了。 “郡主,这位薛公子倾慕您?”清怜轻声儿问道。 沈窈好奇的问道,“你与他第一次见面,如何能看出来?” 清怜回道,“一个男子,若真心爱慕,牵挂一个女子,那眼神,说话的腔调都做不了假。” “奴能看出,这位薛公子对郡主用情颇深!” “是吗?清怜,你觉得自己很会看人吗?”沈窈好奇的问道, “那这位薛公子在你眼里,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生得相貌堂堂,双目清澈干净,定然是一位光明磊落的君子。”清怜如此说。 沈窈又问,“那本郡主在你心里,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郡主是奴心里天下第一的大美人,又是大善人。”清怜答道。 沈窈抚掌赞道,“不错,以后你就留在本郡主身边伺候。” “清怜,你可见过长公主府邸里那位月公子?”沈窈好奇的问道。 “奴见过那位公子。他不论相貌,还是诗书文章,果然都是皎皎白鹿,巍巍清举。他当得起——世有公子,天下无双这八个字。” “那月公子乃上京赶考的寒士,长公主借着资助的名义,一步步让他落入套中。” “那位月公子高洁,奈何公主对他垂涎久矣。他一再拒绝长公主,如今不免落到了步步唯艰的地步。” 沈窈一双眼倏然睁大了,爱美之心,她有。惜才之心,她也不缺。 更不忍心枝头傲然的一朵凌霜花,落到沟渠中。 “小喜子,将清怜带去,安顿在你房中。” 沈窈领着清怜回了倚鹿斋,吩咐道。又想去求爹爹,讨一个既不得罪长公主,又能解救那月公子的主意。 见沈窈不在意他,清怜落寞的说,“清怜不要与这太监睡!” “清怜要在郡主房里伺候!” 沈窈正为这清怜头痛,就见长廊下爹爹清癯的身影越来越近。 第110章 听了爹爹一席话,昭阳郡主人飘了 眼看爹爹越走越近,清怜却这般不懂事的缠人。沈窈不耐烦的威胁道, “本郡主房中不需要人伺候。你真要想伺候人,那明儿一早,发卖你去南风馆?” 这威胁果然奏效,清怜乖乖儿的跟着小喜子走了。 这时,沈枫已经行至门口,沈窈赶紧向老爹福了福身,“爹爹万安。” “女儿不孝,这么晚了,还劳动爹爹移步过来。” 沈枫笑笑,“薛越在府门口候了你那么久,可见到了?” 沈窈忙点头,“明光哥哥他出征在即,是来与我告别的。” 沈枫叹道,“这孩子,这么多年也属实不容易。” “原以为他这次回来,能把婚事定下来,没想到这急匆匆的,又要出征去了。” “他不是与那永安侯府的小姐定亲了吗?”沈窈问道。 “定是定了,可又上门去退了。赔了一笔银子,又挨了永安侯夫妇好一顿骂。” 沈窈听爹爹这样说,忍不住在心底问候陆陵川那个狗皇帝。那段时间,他是嫉妒到发疯了,一件人事也没干。 沈枫见女儿一副气咻咻的模样,知道她在为薛越抱不平。 于是试着问道,“窈儿,明光对你,如今越发有心了。” “那你对他,是依旧把他当成旧日的小哥哥呢?还是有心与他更进一步?” 见老爹一脸关切与好奇,沈窈小心翼翼说道, “爹爹,若女儿说,这一生都不想再嫁人了, 你会不会很难过?” 一面说,一面偷偷查看老爹的脸色。此时她能说出内心真实的想法,也算是壮着胆子了。 她知道爹爹有多在意她过得好不好,也不知道告诉他,她以后独身的打算,会不会刺激到他。 女儿遭遇了这样多的坎坷,更让沈枫有了全新的感悟。 他“呵呵”一乐,手掌在女儿肩头拍了拍。 “傻窈儿,如今你能养在爹爹身边。爹爹怎么还会以那些俗世的要求来束缚于你?” “窈儿,你不必拘泥于这世间对女子的束缚。不管你喜欢谁,欣赏谁,要招赘谁,或者想要仿效长公主,爹爹都支持你。” 沈窈惊呆了,一双潋滟的眼睛睁得溜圆,小嘴在“啊”的长叹后,再也合不拢来。 她知道爹爹不是食古不化的老学究,但爹爹这一骑绝尘的想法,作为当事人的她,可真的跟不上。 见女儿这一副呆愣愣的模样,沈枫忍住好笑,“这天下的男子,爹爹觉得都配不上你。况且你再嫁给谁,为父也不放心。” “既然如此,窈儿不若大胆些,就借着这次爹爹为你挑选伴读的机会,从这些青年才俊的佼佼者里,选出你喜爱的,投缘的,体贴的人,以后就长伴你左右,为你解忧。” 随着爹爹嘴唇翕动,沈窈越发呆愣了。一张红嘟嘟的小嘴,更是合不拢了。 沈枫继续说道,“爹爹甚至想过,就算你放不下陆陵川那小儿又如何!” “放不下,那就把他收为入幕之宾,裙下之臣。那小子虽说性子惹人生厌,但皮囊和脑子都生得好。……” 老爹的一席话,点亮了沈窈的眼睛。 她惊喜不已,啧啧称赞,\"所以爹爹你要……” 去父留子,忤逆造反? 那这江山改头换面,要姓沈了? 足可以见到陆陵川这狗皇帝多讨厌呀,让爹爹这一介文臣都起了反心。 若那样,她可就成了熙和王朝的长公主了? 沈窈心中疑惑,却也不敢多问。 不过,依爹爹和先帝的交情,应该轻易不会反了这狗皇帝。 沈窈脑中五光十色,做了一番美梦。可惜她不成器,不然还能效仿武皇,成为史书上第二个女帝。 沈枫自然不知道女儿已经飘了,继续说着自己的想法, “窈儿,你这般年轻,就应该活得开怀肆意。有温柔知心的男儿陪在你身边,你想远游也好,常伴为父膝下也罢。爹爹都更放心。 “将来一旦有了孩儿,就跟着你姓沈。为父的家业与衣钵,全由你的孩儿继承。” 沈窈被这从天而降的惊喜,砸懵了。今夜领回来一个清怜,正愁没胆子告诉爹爹,没想到,爹爹的开明,让她叹为观止。 她喃喃道,“沈府的家业不是应该由大哥或三弟继承吗?” “那两个臭小子,哪里有窈儿贴心。跟着鬼谷先生,一年连封家书都不送到上京城。见面了,先挨一顿手板子再说。” 老爹如此厚此薄彼,沈窈只觉得愧对兄长与幼弟。 沈窈将爹爹拽到无人处,简单说了今日去长公主府邸赴宴的情形。 又问道,“那位月公子在江南那般有名望,不知道爹爹有没有耳闻过?” 沉吟片刻,沈枫点点头,“的确耳闻过。” 沈窈道,“男女之情,应讲究个你情我愿。” “这月公子遇上长公主,如此明珠暗投,也是可惜了。” “还请爹爹想个法子,既不伤了与长公主的和气,又能解救月公子于水火。” 沈枫略有迟疑,“窈儿,此事涉及皇家,吉凶未定,让爹爹给你起上一卦。” 他说完,从衣袖里取出三枚铜板,往上随意一抛,口里念念有词。两枚铜板掉在地上,滴溜溜打了两个转,然后倒了下来。 “还好,……”沈枫也不向女儿解释卦相,满意的把铜板收入袖中。 “窈儿, 你就顺着心意,大胆行事去。”沈枫洒脱的一挥衣袖,面色上的为难也消退了。 “记住,如今爹爹是下辖六部的太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要女儿行止不是太出格,一切都有为父为你兜着。” 虽然有爹爹的话在,但沈窈早过了莽撞青涩的年纪。为了那位月公子去与长公主周旋,她只会巧取,不会硬碰硬。 “请爹爹放心!女儿不会与长公主交恶。” 目送老爹的身影消失在月下,沈窈回了屋。 刚坐定,就听到殿门“笃笃”的敲响了。 她诧异的望一眼春浓。而春浓往前走几步,从门扉后扯出来一个清俊的少年。 清怜万分惶恐的跪在门外,低垂着头,“奴知道夜已经渐深了,不该来打扰郡主。” “但奴适才并没有半分嫌弃小喜子公公的意思,奴只是不想离开郡主。故特来告罪。” “好了,小喜子不会放在心上的,本郡主也不会怪你。” 沈窈大度的说,她明儿就找人安排清怜的去路,要么送去官学读书,要么送去哪家里坊学门手艺。也别让他自称“奴”了。 “郡主,奴此时来打扰,是因为奴一直在长公主府,与月公子身边的小厮还算熟悉。” 清怜献媚的说,“奴知道郡主心善,有心搭救月公子。” “奴有一计,可助月公子脱困!” 第111章 轻衫公子,恍如初见 听了清怜的献策,沈窈打定了主意。 待众人散后,她又吹动骨笛,唤来了追月与逐月。若计策不成,她不能从长公主手里换出这月公子,就想法子把他劫出来。 翌日一早,沈窈就命人给升平长公主送去了拜帖和贵重的礼物。 至午后,歇了午觉后,公主府派了最宽敞华丽的泥金马车来接沈窈。 再次见面,白日的升平长公主,身姿丰腴,容颜昳丽,但再浓厚的脂粉,也掩不住她眼角的细纹。 不过,这升平长公主,贵为先帝长姐,算年纪,也近六旬了,瞧上去,和上京城里四旬的贵妇一般无二。 沈窈不禁偷偷感慨,在泼天富贵的滋养下,一个女人,竟然也能逃过岁月的摧残。 “昭阳郡主,这么迫不及待见到本宫,定然是清怜昨夜将你伺候得十分满意?” 这一见面,光天化日,长公主又把沈窈闹了个脸绯红。 她丰腴的手指轻轻摸上了沈窈送来的白玉珊瑚树上。 “看来昭阳郡主昨夜是久旱逢甘霖,不然也不会送上这般贵重的白玉珊瑚作为谢礼了。”(写到这里,尴尬的脚趾头抠地呀,呀,~) 面对长公主的误会,沈窈只能在心里苦笑, 而沈窈的沉默,更加让长公主默认了清怜与她的那回事。 于是,公主又继续打趣道,“怎么还害臊了呢?昭阳郡主可不能做那敢做不敢当的人呀。” “再说,你如今独身,爹爹又贵为太师,谁敢在背后嚼你舌根?” 这算宽慰吗? 沈窈无力的在心底哀叹一声,然后下定决心豁出去了。 从皇宫里的妖妃,再到独居的和离妇,本就容易引起人的无限遐想。 再加上她昨夜踏入公主府,到最后带走男宠清怜,她的名声就已经染上了绮丽壮阔的色彩。 今时今日的沈窈,定然已经成为上京城里靡靡故事的主角了。 于是,沈窈干脆眼盲心瞎的对清怜一顿乱夸,“长公主调教出来的人,自有一番妙处。” 这般奉承,让长公主忍不住含笑颌首,也回敬了她一番漂亮话。 “不错,昭阳郡主果然上道。以后本宫有了好奴,一定不忘与女君分享。” 娘亲呀,这长公主说了什么?还一定不忘要与她分享好奴? 沈窈腿一软,差点摔倒。 幸好站在身旁的嬷嬷搀扶了她一把。 而长公主怜惜的看过来,语气中带了淡淡的鄙夷,“区区一个清怜,就让昭阳郡主如此食髓知味,腰酸腿软。看来,本宫那皇帝侄儿果然早就不成了,连你这样娇娇软软的小娘子也收拾不了。” 就算知道长公主言辞一向大胆,但她这话说得,让沈窈本来颤抖的腿也不敢发软了。 她生怕长公主下一秒,还能说出让人更加抓狂的话来。 再与长公主虚与委蛇下去,耳朵不知道还要遭多少罪,反正大礼也送上了。 沈窈干脆向她说明来意,“长公主调教人的好本事,果然令人难忘。” “不过,昨日一别,却让我更加好奇,不知道那名月公子,究竟有多么绝世的风华,才能让公主殿下念念不忘?” 沈窈好奇的问道,眼中满是对月公子的仰慕与好奇。 长公主叹了口气,“这个月奴呀,人虽生得天下无双,却不是个解风情的男人。” “他不愿意伺候本宫就罢了,本宫本也不是那巧取豪夺之人。可是本宫却万万没想到,月奴竟然这般刚烈,今日一早,竟然用刀划花了自己的脸。” 长公主不无遗憾,她再次叹息道,“唉,可惜了,这样标致的美男子,悔了,悔了。” 公主身边伺候的嬷嬷恶狠狠说道,“那也是这月奴不识抬举,他要是乖乖儿的从了公主,怎么还能生出这么多事端?” “今日就让南风馆的老鸨把人领走。”长公主嫌弃的说,“这个丑八怪可不配留在本宫身边了。” “那他既然已经毁容,又如何还能卖去南风馆?”沈窈追问道。 “这月奴的灼灼风华,昭阳郡主瞧了便知道了。” “不过,本宫从今往后可再也不愿意提起这个薄情人了。” 升平长公主的话,不由得让沈窈想起狗皇帝来。他与长公主,果然是一脉相承呀,既擅长巧取豪夺,又都是颠倒黑白的高手。 “昭阳郡主这般好奇,郭嬷嬷,就引她去瞧一瞧那月奴。” 长公主吩咐完,又打开沈窈送上的红木珠宝匣子,看得眉开眼笑。 这男人置外室要花钱,而长公主蓄养那么多的美少年,每月也得花费不少银子。 嬷嬷引着沈窈到了一处偏僻的院落。这里竹影婆娑,院落虽不富贵,却窗明几净。 一个轻衫落拓的男子,墨发披散,身形分外清瘦,正端坐于院子里的蕉尾琴前。 锥帽虽然遮挡了他的面容,却在隐约之间,自有一种玉雪为魂冰为魄的风采。 听到来客的脚步声,男子修长的手指,透着玉一般的光泽,就落在了琴弦之上,…… 他虽然一袭布衣,但身姿磊落,即便窥不见面容,却也能让人感受到他的风雅无双,撼人心魄。 而一曲高山流水,从他的指尖缓缓流泻,那大珠小珠,犹如在玉盘滚滚倾倒,更是余音绕梁,震慑人心。 沈窈一时间呆了。这月公子果然名不虚传,凭他高超的琴技,就能在南风馆混一口饭吃。 一曲罢,那男子依旧端坐着,沈窈却想起了话本子上那句,“这般好看的哥哥,我定然在哪里见过!” 或许这也算冥冥之中自有缘分。 “请问阁下是月公子吗?”沈窈问道。 “呵呵。”那男子回以一阵自嘲般的轻笑。“长公主府里,只有月奴罢了。” 听到男子虽然已经刻意放低的声音,沈窈还是吓得后退了几步。 原来,这人不仅容貌毁了,就连嗓子也残破不堪。 面对强权与富贵的诱惑,世间竟然有这般风骨铮铮,不愿意折腰的好男儿。 沈窈出身文臣之家,自小耳濡目染的,都是那些通晓大意的故事。 面对如此好男儿,沈窈为表敬重,她朝月公子长长行了一个揖礼。 “敢问姑娘又是哪位?”锥帽下传来月公子那万般艰难的嗓音。 他一边问,一边强行撑起身子,也朝沈窈回礼。 “虽萍水相逢,也算有缘人罢了。”沈窈说道。 这一刻,她只觉得自己,就如同那些欲折花在手,却又生出不忍的惜花之人。 她轻声宽慰道,“还请月公子再多些忍耐,守得云开雾散,便是晴天!” 清怜给的主意还没用上,这月公子因为自毁容颜,成了长公主弃如敝履的人。 那她若向长公主好言讨要,或者许以重金,没准就能救这月公子于水火了。 “姑娘的好心,月泠心领了。但公主尊贵,一向不容人忤逆,还请姑娘远离在下,以免惹祸上身!”月泠哑着嗓子拒绝沈窈。 “放肆,这是陛下亲封的昭阳郡主。”嬷嬷厌恶的望了一眼这月泠,做奴才惯了,她如何能容忍不愿意卑躬屈膝之人。 “不瞒郡主,长公主的意思是,若郡主瞧得上这月奴,那就花上五千两黄金,将人带走。” 五千两?这是打劫呀? 沈窈咬了咬牙,狗皇帝的确是把那万两黄金送来了沈府,可她也不能把那大黄鱼,这般糟践呀! 第112章 以月为神,以玉为骨,令人如何不挂牵? 听到升平长公主借机要讹诈自己五千两黄金,沈窈一时之间陷入犹豫。 “郡主舍不得黄金也无妨。这般废物,本就不值得郡主发善心。” 那嬷嬷谄媚道,沈窈未言声,一直盯着那月公子看,想知道在得知被人放弃的打击下,他会如何应对? 月泠依旧身姿如劲松一般,不卑不亢,手指微动,随着他的琴声,庭院里清风骤起,落花纷纷。 他并没有愤怒癫狂,也未流露出自怨自艾,而是在琴声停歇那一瞬,月泠撑着身子,颤巍巍的,朝沈窈拱手为为礼。 “月泠能得郡主片刻怜惜,此生已是荣幸之至!” “适才一曲《红尘相送》,就算告别!” “郡主不值得为月泠这一个身残之人费心!” 怕引起沈窈的反感和厌恶,月泠压低残破嘶哑的嗓音。 沈窈朝他回礼道,“还请公子多些忍耐。我会为你想办法。” “郡主呀,就别同情这个下贱玩意儿了。”嬷嬷说,“长公主今日设宴,请了扬州第一大盐商那刚孀居的小夫人,还有休夫不到一月的大理寺卿家的嫡小姐。” “席间有新调教好的美人,到时候郡主瞧上了哪个,长公主向来大方,定然会为郡主奉上。” 嬷嬷说罢,又引沈窈离开。 沈窈再次向月泠行了礼,她下定决心,今晚就在沈府设宴,宴请长公主及其他贵妇。她设宴之际,就命追月与逐月领着暗卫来劫人。 “郭嬷嬷,南风馆那边回话了,这月奴既伤了脸,又伤了嗓子,原本说好五百两银子的,如今只肯给一锭银子,将人买去当个下等杂役。” 转角处跑来一个老仆,佝偻着背,“长公主的意思,她也不稀罕这一锭银子,就赏这月奴一百板子,打死打活,都裹上张破席子扔到乱葬岗去。” 沈窈听了,心没来由的一阵发紧,却见月泠遥遥朝她拱手,哑着嗓子一笑,“还请郡主速速离开,人间实苦,月泠就此与郡主告别了。” “且慢动刑!本郡主立即面见长公主。” 已经等不到今晚暗卫救人了,就算此时她去求爹爹出面,也来不及了。 沈窈拔下发髻上一支镶嵌了明珠的簪子,递给嬷嬷,“还请郭嬷嬷笑纳,请在此等候本郡主片刻。” 那婆子笑逐颜开的接过簪子,讨好道,“郡主放心去,老奴留在这里守着月奴。” 沈窈几乎是一溜小跑,往前厅去寻长公主。 守门的小厮刚一通传完,她已经来到了长公主身前。 沈窈好话说尽,最后经过一番讨价还价,长公主才勉强同意她用两千两黄金和一对儿汝窑半人高的美人瓶为代价,将月泠转手给她。 半个时辰后,长公主来到府门口,目送那抹瘦弱颀长的身影上了沈府的马车。 她红了眼圈,扬声道,“月泠呀,本宫也就只能帮你到此了。往后的路,你好自为之。” “月泠就此谢过长公主之前的照顾。” 沈窈虽看不到月泠锥帽下的脸,却在听到他向长公主道谢的声音后,忍不住气愤的说,“她这般害你,你还谢她做甚!” “昭阳郡主不知,长公主的确也曾经帮助过我。只是我一介寒微之躯,无法满足她今时今日想要的报答罢了。” “郡主,我与长公主的缘分已经了断,我们快些离开这里。” 月泠央求沈窈,嘶哑的嗓音里充满了对自由的渴望。 “清怜,驾车!”沈窈沉声吩咐道。 “驾!”随着一声叱,马车“碌碌”的行驶在宽阔的街市上。 “咳咳。”月泠捂住嘴,边咳边喘,他已经忍了许久,这时扶着车壁咳得惊天动地。 沈窈生怕他下一瞬,会把心肺都咳出来。 过了许久,月泠才一点点平复下来。 “月公子,你没事?”沈窈关切的问道。 “昭阳郡主,在下无妨,我这是旧疾了。” 月泠歉意的说,“我这般身有残疾之人,却蒙郡主不嫌弃。” “月公子客气了。这次能助你脱难,也是我们之间的缘分。” 沈窈与他同一个车厢坐着,这般靠近,她身上暖暖的花香,混合了月泠身体上冷冽的松木香,阵阵氤氲。 沈窈脸微微一红,一颗未有波澜的心,已经很久未曾有这般悸动的感觉。 “昭阳郡主,这次承蒙搭救,月泠一生皆会铭感于心。” “这上京城,看来的确不适合我这一介布衣。月泠和郡主就此别过。” “郡主搭救大恩,月泠此生无以为报,但来生一定结草衔环报答。” 他扶着车壁,身子摇摇欲坠,却一字一句,正色向沈窈告辞。 “月公子,我听闻你老家已经无人了,况且你身体这般孱弱。爹爹正在为我挑选伴读。以月公子的大才,不如留在沈府。” “我在姑苏老家还有处旧宅,虽然破败,但若回去在城内摆上一处小摊,卖些书画,也能勉强糊口。” 月泠低哑的声音从锥帽下缓缓传来,刚说完,又撕心裂肺一阵咳。 “月公子,你就听我的,留下。”沈窈又柔声劝道。 “是呀,月公子,郡主如今富可敌国,养一个你,不在话下。”清怜也跟着接话。 沈窈脸绯红,忙解释道,“我是诚心邀请月公子留在沈府,并没有别的意思。但公子去留随意,全凭心意。” “月公子留在这里,待身子养好了,再做打算不迟。”沈窈开口劝慰道。 就算这月泠面容与嗓音已毁,却依旧让见过的人,生出万般的牵绊与怜惜来。 原来爱美之心,与惜才之心,人皆有之。 沈窈将月泠安顿在倚鹿斋的西麓,又派人到太医院,特意请了张松鹤来为月泠诊脉,然后又命春浓亲手挑选了两名稳妥的下人到西麓服侍。 一阵忙碌后,已到酉时。 沈窈置了晚膳,命清怜去请月公子过来倚鹿斋主殿,一道用膳。她待他这般奉若上宾,或者是因为沈窈对月泠的遭遇,颇有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月泠向沈窈见了礼后,坐到了她的一侧。他吃得很少,用膳的姿势清贵斯文,一看就是受过良好家教的世家公子。 正用着晚膳,小喜子疾奔过来,请她去前厅,原来是汪大福代表皇帝来了。 远远的,大福的圆饼子脸堆满了体贴又讨好的笑。 他殷勤的说道,“陛下听闻昭阳郡主今日请张松鹤过来诊病,十分挂心。特命奴才前来探望,不知道郡主此时身体无恙否?” “谢谢陛下与大福公公牵挂。是家里有位客人染了咳疾,这才去请了张太医前来。” 沈窈回道,也一副懒得再与大福公公应酬的模样。 汪大福连忙又问,“不知道昭阳郡主,可有话需要奴才带给陛下呀?” 沈窈摇摇头,朗声道,“小喜子,替本郡主好好送送你师傅。” 汪大福心都凉了。 这贵妃娘娘,如今可是越发冷漠了。一见面,也不关心关心陛下的龙体,可兴宁宫中的那位,一听说沈府今日请了太医,就派他亲自前来探望。 可一想到皇帝还在宫里眼巴巴的等着消息,汪大福告别沈府,又赶回皇宫,复命去了。 第113章 是皎公子,还是狡公子? 汪大福紧赶慢赶回到皇宫。 兴宁宫内,烛火昏黄,皇帝今日难得,已经安置了。 他进到殿内,小声儿的,向皇帝说明了适才与昭阳郡主见面的情形。 “也罢,她安好就行。” 皇帝似乎在睡梦里,鼻音浓重的咕哝了一声。 汪大福抱着拂尘,立在殿外。 这几日皇帝的咳疾时好时坏,今夜或许是听了贵妃无恙的消息,倒是睡得踏实了些。 这段时间,皇帝膳食用得极少,也不敢好睡,人是肉眼可见的清减下去。 让他心疼得呀,可又能怎么办呢? 这重重的宫墙横隔了曾经相爱的两人。 那墙外的一位,如今是在一方自由的天地中肆意自在。 可留在宫里的这一位,但凡没有处理政事时,就一副魂魄不能归位的凄切模样。 皇帝这样,还不能让人多问。那前儿好心提醒皇帝吃药的小太监,就无端挨了一顿罚。 夜风透过轩窗,阵阵吹拂进来。 皇帝翕动鼻子,吩咐道,“大福,朕这几日身子沉重。明儿勤政殿就不升座了。朝中一切大小事务,都让沈太师定夺。” “传朕旨意,即日起,太师监国。朕要在兴宁宫内颐养。” 皇帝的话,今晚怎么都带着浓重的鼻音。 汪大福心里又是一阵唏嘘,皇帝前段时间还发愿要做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如今怎么自暴自弃,不见人了? 他闹着屁股挨踢的风险,小心翼翼的进言道, “奴才的好陛下呀,若贵妃娘娘不愿意回头了,这后宫里还有那么多花儿一样的美人,只盼着您的采撷呢。” “狗奴才,就你多嘴。”皇帝似乎充满了不耐,“咣当”一声,一个鎏金玉碗连着药汁一起被掷了出来。 汪大福“呜”的一声哭了出来,“奴才的好陛下呀,今儿您是扔了三碗药了呀。” “奴才明儿就去贵妃娘娘那里磕头,求她回来看您。” “陛下千万要保重龙体呀!” 皇帝“咳咳”了两声,然后道,“朕的身体如今已经越发好了。不许你去惊扰贵妃。” 汪大福几乎一夜未睡,留心着殿内的动静。皇帝自从梦境里归来,就冻伤了肺腑,尤其夜里,更是咳个不停。 但今夜或许如皇帝所言,他身子是好多了,汪大福并没有听到往常兴宁宫内殿里,几乎响彻一夜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及至天明,沈窈在倚鹿斋的闺房里辗转了一夜。她听着南麓的厢房里,月泠咳嗽一夜的声音,实在难以入睡。 一大早,她就传了月泠随身伺候的小厮过来询问张松鹤过来诊病的情形。 小厮回道,“回郡主,昨儿张院正为月公子诊脉后,就把奴才们撵了出来。单独留在房里为公子反复问诊,开的方子,也是让他的徒弟亲自从太医院抓了药,在小厨房守着煎好的。” “张太医如此尽心,吩咐人替本郡主送十两银子给他。再告诉他,等月公子大好了,本郡主还有重谢。” 沈窈过问了月泠的病情后,又去了东麓书房。 今日前来做她伴读的,乃是探花郎言无双,他写了一手笔力遒劲的好颜体。 所以,今日沈窈也就命人备好了宣城的诸葛笔、徽州的李廷圭墨、以及澄心堂纸和徽州婺源龙尾砚。 “郡主,这习字,全凭静心二字。” “若要想习得一手好字,更要心无旁骛。” 言无双一面为沈窈讲解,一面用手中的笔向她演示。 沈窈正听得认真,门口却传来暗哑的嗓音,原来是月泠到了。 他朝书房内的两人拱了拱手,说道,“小民听闻这位公子在教授郡主习字,特意前来观摩学习!” 沈窈连忙向言无双介绍月泠。 “失敬失敬!”言无双赶紧回礼。 书房内,月泠接过言无双手中的笔,笔走龙蛇,也在宣纸上留下了一行墨宝。 见了月泠的字,言无双俊脸一红,朝沈窈一拱手,“郡主,在下恐怕无颜继续教授郡主了。” “先生何意?”沈窈大惊失色道。 “明珠在前,在下愧不敢当!” 言无双作为才子,年少成名,今日却受到这样的挫折,他脸绯红,朝月泠与沈窈一拱手, “郡主,无双自会向太师大人说明情况,以后还请月公子常来倚鹿斋东麓,陪在郡主身边,与她一道修习书法。” 无论沈窈如何挽留,言无双都执意要离开,最后她只能无奈同意。 连着几日,东麓中为沈窈讲经授业的一众青年才俊,都被月泠比了下去。他们请辞起来,更是一个比一个坚决。 如此一来,沈窈面对月泠,也诚惶诚恐起来,他身子这样弱,要熬不住,英年早逝了怎么办? 沈窈每晚必然要在菩萨跟前,口中念着“阿弥陀佛,”为月泠的身体上一柱香,再跪上半个时辰做上些祷告,祈求月泠能长命百岁。 而爹爹被朝中政事牵绊,忙了大半月才回到太师府中。回来后,才发现女儿的东麓书房已经被一人独占。 清怜偷摸儿来到太师跟前告状。 说月泠如何在每次郡主与伴读们一起切磋时,他都如何不请自来,又如何卖弄自己,最后弄得才子们皆羞愧而去。 “太师,这月泠居心不良,他那时拒绝长公主,或者就意在昭阳郡主。太师,送他回姑苏老家。不然奴怕有一日,他会拐骗走太师手心里的捧着的这颗明珠。” 面对清怜的苦苦哀告,沈窈命人将郡主请来。 他开门见山说道,“窈儿,为父听说,你书房里如今只留了一人。” “回爹爹,这事虽巧,但小女也认真观察过,月公子的确胜过这些才俊们。” “当然,女儿也不愿意书房中只留他一人,但才俊们实在太过坚定,我委实难以留下他们。” 沈窈一脸头痛的神色,前番和这些公子士人们相处起来,相互之间也能汪洋恣意,谈天说地。甚至还有人脉脉含情,眼神缱绻,谁知道,几日不到,就散了个精光呢。 沈窈忍不住想起长公主的话来,天下男儿皆薄幸,果然说的没错。 “窈儿,那月公子日日长伴你身边,他待你如何?” “你又待他如何?”沈枫这样问,明显别有深意,话中有话。 “回爹爹,月公子与我在书房切磋时,彬彬有礼,时刻注意男女大防,并无失礼之处。” 沈枫颌首,又追问道,“那窈儿,你呢?” “月公子有大才,我对他,三分怜悯,二分仰慕,其他的,也就算朋友。” 沈窈认真想了想,然后才回答爹爹。 “你去。他虽身残志坚,但在爹爹心里,也配不上你。你切莫再让爹爹操心了。” 沈枫淡淡提点道,见女儿身影走远了,才谓然一声长叹,“或者这一切,虽是人的筹谋,但也逃不掉时也,命也。” 随着他长出了这一口气,沈枫在心底低语,女儿呀,这次爹爹为你起的那卦,卦相上是大吉,所以老爹也不能过多干涉你的天道。 不过,他也不会让陆陵川就这般登堂入室,光明正大来偷了他的家。 沈枫决定,明日怎么也要哄着女儿一道进宫,就等着看那小子如何分身乏术,疲以应对! 第114章 又见皇帝的狐狸心思 翌日一早,沈窈正与月泠在东麓书房里同看一本《诗经》。 听到稳健的脚步声,沈窈抬眸一望,惊喜的唤了一声“爹爹!” 而月泠也连忙双手抱拳,弯腰向沈枫行礼,“月泠见过太师大人。” 沈枫抬手一挥,澹宁的眼神停留在月泠的锥帽上,“月公子,这青天白日,在这区区斗室内,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呢?” 月泠继续躬着腰,恭恭敬敬的答道,“回太师,在下容颜狰狞,怕吓坏旁人,故而以锥帽遮面。” “哦,原来如此。” 沈枫颌首,望了望月泠,他如今是越发清瘦了,几乎到了弱不禁风,瘦骨嶙峋的地步。 沈枫在心底忍不住喟叹。眼前这人,可是他授业一生,最为得意的弟子。 想当年,太子殿下风华灼灼,才冠天下,这也是他后来为女儿婚事妥协的一个重要理由。 “窈儿,陛下已经有一段时日未上朝了。就连为父,也没见过他。” “陛下是君王,如今却把自己独自一人关在兴宁宫内,为父甚是担心他。” 沈枫顿了顿,满脸忧国忧民的神色,“趁今日日头好,窈儿与为父一道入宫去看看陛下。” “不管如何,你们也曾经相携相伴过。他如今这样,为父实在不忍心。” 沈窈低下头,陷入沉默,当着月泠,她有太多话,不好对老爹说。 “窈儿,为父知道你为难。但仅此一次。”沈枫温和的望着女儿,“为父的马车已经备好了,我们进宫一趟,只耽搁一两个时辰。” “哦,听闻月公子也是国舅参与春闱舞弊案的受害者。不若与老夫一道进宫面圣。” “陛下圣明,又甚为爱才惜才,或者能还你一个公道呢。” 沈枫好整以暇的望向月泠,就看他接下来如何找言辞拒绝。 “太师大人高义,但月泠如今身体残缺,实在羞于见人。况且一切行至今日,皆为上天安排,我一切无悔也。” “太师大人的好意,月泠永生不忘。但以我如今的际遇,小民实在不愿意入宫面圣。” 月泠再次向沈窈长揖一礼,言辞诚恳至极。 “爹爹,我也不想入宫。” 沈窈为难的说道,“我如今越发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原来对他有千般恨,万般怨。可如今一旦都放下了,女儿面对他的那口气也就泻了。” “往事已矣。”沈窈提及过去,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沈枫虽心疼,却不得不继续追问道,“所以如今你连见他一面也不愿意吗?” 沈窈一瞬间呆呆愣愣的,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沈枫虽心疼女儿,但也没有就此揭过话题,一双眼只沉沉的望着月泠。 就见他布衣下嶙峋的手指,紧紧握着,似乎在微微颤抖。 沈枫收回目光,轻轻牵起女儿的手,“窈儿,爹爹如今算当朝首辅,陛下的龙体,也关乎社稷。所以今日,你务必要和爹爹一道进宫面圣。” “好。”沈窈应道,向月泠歉意一笑。“那请月公子暂时回西麓休息。” “小民遵命!”月泠毕恭毕敬朝沈窈一拱手。 月泠见沈窈离开,就带着随身的两名小厮,去了书斋买书。他到了京城最大的致远斋,就命小厮在楼下等候,与掌柜的一道上了楼。 而沈窈回了闺房后,一番简单梳洗,换了衣衫,就和爹爹一起,上了进宫的马车。 车厢宽敞,父女俩并肩而坐。 沈窈人虽坐着,一双白皙的手,挑开车窗的竹帘,一双水润的眼睛活泼的四处转悠着。 这般灵动的女儿,和当年未出阁时颇有几分相似,沈枫爱怜的拍拍沈窈肩头。 这时,女儿才放下帘子,和老爹聊起天来。 “陛下如今这般避世,朝堂上的担子都在你一人肩头,爹爹,您受累了。” “那个小子,”沈枫想了想,把千言万语咽了下去。 “爹爹不累,今日你见到陛下,务必要请他陪你四下里多走一走。”沈枫叮嘱道。 自己这傻姑娘呀,这大老虎日日夜夜就与她一墙之隔,伺机而动。她怎么就没瞧出端倪来呢。 而皇帝用情太深,以至于才会作茧自缚,走到今日行为失常的地步。 沈枫夹在中间,也看不清两人的未来。但他从内心来说,是千万个不愿意女儿进宫了。 “爹爹,为何这般要求女儿?”沈窈眼里充满了疑惑。 “皇宫是你待过的地方,为父只是想让你多看几眼罢了。”沈窈面对爹爹站不住脚的理由,也还是乖乖儿的点了点头。 沈窈与爹爹一道入了兴宁宫殿外,让太监去内殿通传。 侯了约一盏茶功夫,汪大福才匆匆来请。 南书房内,铺满了冰块,分外清凉。 而帝王果然身弱,今日除了穿着一身雪白的龙袍外,肩上还披了一件绣了仙鹤与修竹的淡青色氅衣,把身形牢牢遮盖了起来。 君臣见礼后,陆陵川并未言语,一双澄澈的眼睛,就落在沈窈脸上。 与他已是合离身,却还被他这样大胆的注视着,沈窈脸上绯红,心底也窜起了一股无名火。 “今日见到陛下龙体康健,臣女放下心来,就此告辞。” 沈窈扯扯爹爹的衣袖,就欲离开。 “窈儿,你与陛下难得见面,爹爹知道陛下有话想对你说。爹爹去偏殿等你。” 在沈窈惊诧的目光中,沈枫掸了掸衣衫,然后冲皇帝略略拱手,缓缓的步了出去。 南书房内,一时间只有陆陵川与沈窈,静得连落针的声音也几乎可闻。 “窈儿,你还好吗?” 陆陵川温声问道,眼眸中溢满温柔。 这段时日,虽然能陪着她身边,稍微满足他的相思相近,但碍于身份,陆陵川也不敢有丝毫放纵。面对沈窈,他连一句逾越的情话也不敢说,连一个热烈的眼神都不敢有。 沈窈低着头,朗朗回答,“回陛下,臣女如今托陛下的福,自然是前所未有的好。” 好到上京城内的青年才俊都入了沈府,与她成了朋友,又一起研读了金石诗书。还有那天下无双的月公子,白日里伴在身边,快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 沈窈在心中冷哼,胆子却没有那么肥。她永远都忘不了狗皇帝发起疯来那般暴戾,癫狂的模样。 “你是前所未有的好,那便好!” 陆陵川叹道,他却是不好,身体不好,精神不好,最后苦熬了几夜后,才去求了升平长公主。 如今到了沈窈身边,虽然顶着月泠的身份,但她愿意对他说,对他笑,本来重新又燃起了几分希望。可今日她对进宫来看他却那般抗拒,让他绝望了好几分。 “窈儿,朕对你别无所求,只要你十天半月,能来见朕一面,可好?” 陆陵川卑微的祈求道。 至少此时两人见面的身份,他还是他。若沈窈答应隔一段时间进宫来瞧他,就说明他还有三分机会。 沈窈摇摇头,断然拒绝道, “陛下,我们已经走到了两散的地步,再见面实在不妥。再说了,若那天臣女遇到合适的良人,又行婚配,届时,又如何还能见面?” “那听闻你身边有一名江南的落魄才子陪着,你对他可有半分情义?” 陆陵川开口问道,此时心里却生出了虎豹豺狼般的心思,只要沈窈流露出对月泠有心。他就即刻下旨为两人赐婚。 等到洞房花烛,全了周公之礼后,他再自揭身份。 不!陆陵川再次告诫自己,也不能那样心急,最好是等到窈儿腹中有了他们的骨肉,一切再真相大白也为时未晚。 “陛下说笑了。臣女被某人伤过,余生并无再嫁的冲动。” 沈窈生怕自己乱说一句,会害了月泠。 “窈儿,若你不愿意再嫁,就十天半月进宫来陪朕说说话。若你愿意嫁给那月公子,朕愿意成全你,以后你既然是他人妇,自然就不必进宫来见朕。” 陆陵川一副全心全意为沈窈打算的模样。 第115章 又见送花人 皇帝这样说,沈窈一点也不被他的好意感动。 “陛下,臣女能不能有第三种选择呢?月公子并非臣女的心上人,臣女对他,只是怜悯其遭遇罢了。” 沈窈眼神清明,朗朗作答。 “此事我们择日再议。窈儿,你难得进宫,朕已经命傅昭仪与林婕妤今日为你设宴相陪。” 陆陵川垂眸看向案牍上的许多奏折,他也刚好能趁这机会,将积累的,朝臣们不敢决断的1案子都一一处理了。 沈窈总觉陆陵川今日不同以往,却又说不出来他哪里不对,突然间想起爹爹的吩咐,于是朝他行了一礼,“臣女步入兴宁宫,也有旧地重游的感觉。此时想请陛下与臣女一道,到院子里各处转转。” “窈儿相邀,朕怎然不从。”陆陵川含笑应允,心里十分愉快。 他站起来,撑着桌案,一拂衣袖,朝沈窈做了个“请”的动作。 沈窈眼中,今日陆陵川的身形,在淡青色的宽大氅衣下,分外道骨仙风。 沈窈跟在陆陵川身后,一道往兴宁宫外殿行去。 行至合欢树下,沈窈伸手去触碰了下树干。梦里若没有这棵树,或许她就找不到他了。 听到身后紧紧跟随的脚步声,陆陵川一瞬间眼中一热。 曾经多少次,她也是如此这般牢牢跟在他的身后,可那时候不以为意,弄丢了这一生最为珍贵的至宝。 如今悔之晚矣,却只能无可奈何。 两人转了一圈,却相顾无言。 沈窈只觉得陆陵川怪异,这么热的天,他还裹着个氅衣,看来,身子如今的确是亏空了不少。 “陛下,为了江山社稷,还请保重龙体!”她谏言道。 “窈儿,朕无碍。你不必为朕担心。”陆陵川说道。 此时,宫门外几名桃红柳翠的女子行来。 林墨儿遥遥冲沈窈招手,大声喊道,“沈姐姐!” 然后就提着裙摆往这边跑了过来。 陆陵川对沈窈笑道,“窈儿,你去。与她们好好儿的叙话,玩耍。以后,只要是想朕了,或者想见她们了,就随时进宫来。” 陆陵川的话,换来沈窈一记小小的白眼。 他知道那句想他了,惹到了沈窈,但陆陵川一点儿也不恼,只含笑望着她那纤细玲珑的身影,朝林墨儿,傅玉簪奔去。 几个鲜妍明媚的女子,遥遥朝皇帝福了下身,然后就携起手,一道远远儿的去了。 等人影消失,陆陵川扶着合欢树,拳头抵在唇边,再次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 他撑了这么久,又是骑了快马往皇宫里赶,这大暑的天,一路吹了不少热风,进了宫来,为了遮掩自己,又披上了氅衣。 冷热交替,他这孱弱的身躯,如今自然耐不住。 汪大福本来跟在两人身后,听到皇帝的咳嗽声,这时候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陆陵川身边,关切的问道,“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快派人去唤张松鹤来。”汪大福急忙吩咐身边的小太监。 陆陵川扶着合欢树,摆了摆手,又缓了一会儿,起身往书房走去。 一进书房,他赶紧扯掉氅衣的系带,大夏天的,快热坏了他。 再端起桌上的茶水“咕噜”“咕噜”的灌了一气,这才觉得活了过来。 然后立即坐于龙案前,全神贯注的处理政务。他下笔飞快,要知道,待他忙完手上的事,还得飞速往沈府赶去。 一入关雎宫,沈窈生出恍如隔世的感觉,上一次来这里,结果到了晚上,就被太后的人劫持到了掖庭。 想不到,今日还能再次其乐融融的相见。 林墨儿扯扯沈窈的手袖,“沈姐姐,那时候你在长信宫里过得逍遥自在,想不到,你出了宫,还能有更大的天地。” “只是我们在这里,再吃不到沈姐姐那里的烤肉,也看不到那么多有趣的话本子。” 林墨儿念及过去,只觉得遗憾。 “好了,也别惹你沈姐姐难过了。”傅玉簪真心为沈窈感到高兴,也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 她向沈窈道,“自从皇后前几日自请废后以后,陛下又陆续召见了我们。” “陛下说,他如今身子抱恙,也不愿意再耽误我们。让我们自己好好儿的想清楚,是愿意挪去和太妃们住一起,还是愿意出宫,他都会安排。” 听完傅玉簪的话,沈窈一时间有些恍惚,她想不到陆陵川的身体亏成这样,已经万念俱灰到了要遣散后宫的地步。 她面上依旧淡淡的,以茶为敬,向两人举杯。“陛下宽宏,如此看来,我们姐妹以后还能有机会宫外相见。” 欢聚的时光总是短暂。很快几个时辰就过去了。有宫女来寻沈窈,说太师还在兴宁宫偏殿等她。 离开了关雎宫,沈窈想再去看一看陆陵川。这一世,虽说缘分难续,但她还是希望他能余生安好。 汪大福拦在门口,告诉沈窈,说皇帝如今入睡困难,此时刚吃了药才睡下。 “那我不叨扰陛下了,以后还请大福公公费心,照顾好陛下。” 沈窈深深的望了一眼内寝的方向,朝汪大福郑重行了一礼。 沈枫此时已经从偏殿过来,携了她,往宫外走去。 路上,沈枫问她,“窈儿,适才有无与陛下一道四处转转?” 沈窈微微颌首,“陛下今日甚是怪异,烈日底下,还裹得那么厚。后来去了关雎宫,听傅昭仪说,他还有意遣散后宫。” “爹爹,要不要密寻天下名医悄悄儿的为陛下看诊呀?” 沈枫摇头,沉吟了许久后才对女儿说道,“窈儿,事涉皇室体面,此事就再拖一拖。” 回到沈府,沈枫回了书房。 管事来报,月公子从他们离开后,也出了趟门,不过已经于半个时辰前回来了。 沈枫用手抚了抚下颌,再顺道捋了捋美髯,在心里笑道。皇帝这小子也是不容易,为了算好时间跑上一个来回,还知道让宫妃们去拖住女儿。 而沈窈告别爹爹,回了倚鹿斋。她洗了把脸,正端着浇了桂花酱的冰酥酪在细细品着。 “月泠问昭阳郡主安!” 一声低哑的嗓音从门口传来,鼻端除了能嗅到一阵熟悉的松木香外,还伴了些花香。 她抬眸一看,就见月泠满身清华,正伫立于门口,手里捧着一大把或粉或紫的杂花。 第106章 小白兔与大尾巴狼 野花虽不名贵,却郁郁葱葱,芳香馥郁。 沈窈起身,亲自接过月泠手里的花,将其放入大肚花瓶,又极为认真的整理了一番。 曾经也有一人,从少年时候,就喜欢给她摘花。 可后来,他的后宫充盈了美人,而她也再等不到他给她摘花。两人的情与爱,轻易的,就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见沈窈有一瞬间的怔怔,月泠低哑的嗓音又再度落入她耳心。 “今日去了书斋,路过西花坊一处篱笆院子,见这花开得很是馥郁喜人,就以一幅字画为代价,请主人赏了我这个方便。” 所以,今日月泠给她的花,既是他亲手所摘,还是他用一幅字画换来的? “月公子真乃雅士。”沈窈由衷的说。 她又扭头去看了一眼大肚花瓶。看来,如今这天底下,也并非只有陆陵川一人,会为她摘花。 那些姹紫嫣红的无名花朵儿,映入她的眼眸,星星点点,却渐渐连成了一片灼灼的火焰。 沈窈回身,向月泠还礼,“月公子摘的花,本郡主十分喜欢。” 月泠压着残破的嗓子,缓缓说道,“草民在房中看《诗经》,正看到雅这一章,生出了无限心得,就想与知己切磋交流一番,才能痛快。” “恰好就听闻郡主回来了,草民于是不请自来。但也心中惶恐,生怕此举会唐突了郡主。” 他说得小心翼翼,却又带了几分期待,并且再次向沈窈行了个拱手礼。 “月公子客气了。” 沈窈命人收了眼前的冰碗,请月泠坐下。 而月泠坐到沈窈对面,就洋洋洒洒为她讲解起了《雅》。他引经据典,在历代大家对《诗经》的注解中加入了自己独到的见解。 沈窈听得不住点头,表示赞同。还命人给她取了笔墨来,亲手将月泠精彩绝伦的言辞也逐一记录了下来。 春浓几次送膳食来,沈窈都命她先退下。实在是月泠的解读太过精彩。 这几个时辰,有他相伴,竟觉得时光倏忽,光阴似箭。不知不觉间,两人从午后一直相对而坐,到了月上枝头。 “郡主,月公子的药送来了。”西麓小厮端着托盘进来,立在门口回禀。 沈窈赶紧朝着月泠满是歉意的一笑,“都是我不好,险些耽误了公子服药。” “无妨。”月泠接过小厮手里的药,放在桌案上,却没有喝。 小厮催促道,“公子!” 月泠摆摆手,只说了个“苦”字。 就算他声音暗哑,但沈窈几乎能想见锥帽下的他,那一副蹙眉的模样。 这么大的人了,吃药竟然还如孩童一般。 沈窈掩袖一笑,纤长白皙的手指端起白瓷药碗,递给月泠, 她如出谷的黄莺,声声娇啼,“月公子,良药苦口,还需趁热服用。” 月泠伸手来接,接过药碗的同时,却在不小心碰到了沈窈指尖,他如被烫到了一般,赶紧把手指蜷缩了回去。 他嗫嚅的说道,“郡主,请恕在下无心,却唐突了佳人。”(我自己都觉得,狗皇帝穿越到现代,堪比影帝。) 见他这般羞涩而知礼,沈窈存心想逗一逗这端方君子。 于是,轻声说道,“月公子,今日我入宫去,陛下有意为我寻一段良缘。” 沈窈笑语盈盈,向月泠述说了今日皇帝突发奇想,打算为他们赐婚的打算。 听了沈窈的话,月泠朝她长揖一拜,肃然道,“小民惶恐,配不上郡主!” 这月泠如此正直,既不被她的容貌所迷,也不为权贵折腰,果然难得也。 沈窈存了心思,还想继续戏弄这老实人,于是促狭说道,“月公子是高洁之人,而我却是二嫁之身,你我之间,并无配不配之说。” “郡主千万不可妄自菲薄,郡主这样的女子,皎洁如天上明月,曜华如瑶台神女。” 月泠急了,忙制止沈窈,“是草民卑微,心虽向往,却不敢妄想能入明台,折明月。我更是生怕一个不慎,会亵渎了郡主的心意。” “说了这么多,月公子的目的就是想逃避吃药。”沈窈笑着指了指他跟前放着的白瓷小碗。 月泠乖乖儿把药一饮而尽。 而在他放下药碗的瞬间,沈窈纤长的指尖捻起一颗蜜饯递给他。 月泠伸手接过,放入口中,细细嚼了嚼,“有郡主照顾,再苦的药也不觉得苦了。” “公子每日吃药,总是三推四阻的。以后公子再嫌弃药苦不肯吃,奴才就来向郡主告状。”小厮在旁把话说完,收拾了药碗离开了。 沈窈嗔道,“月公子多大的人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千万要爱惜呀。” 听了沈窈的话,月泠拱手道,“草民谨遵郡主教诲!” 他望了望川外茫茫的暮色,对沈窈到,“此时距离入睡,还有两个时辰,不若小民陪郡主对弈一番。” 沈窈含笑应允,“好,那春浓去熬些养心宁神的莲子汤来做宵夜。” 如今离了皇宫,她倒没有以往那般贪食了。那时候,在前世惨痛的回忆中,总觉得日子朝不保夕,所以她能放肆一日算一日。 如今,她还是更为爱惜自己的身段与容颜。 月泠在棋盘上紧随沈窈落下一粒黑子,说道,“承蒙郡主这段时间的照拂,小民内心感激万分。明日七夕,听闻上京城会办灯会。月泠斗胆,想邀郡主一道出游。” 听了月泠的话,沈窈脸上升起一抹绯红,这七夕虽是乞巧节,也是上京城里男女定情相会的日子。 “郡主不愿意?” 见沈窈不做回答,月泠急切的追问道,而在他的追问中,沈窈含羞带怯的点了点头。 对于自小生于沈府,少年就入了皇宫的她而言,四时风物,人间烟火,自有特别的诱人之处。 而月泠对她的赏识邀请,也让她的女儿心生出了几分悸动。 她如今与月泠的每一次相处,他不仅恪守分寸,行止有仪,对政经的见地,也远胜于常人。 他若不曾落难,定是这世间风华无双的男儿。 “月公子,我答应了明日与你出游,那你能否也答应我一件事呢?” 接着,沈窈又大胆的提出了一个请求。都说月公子生了天下一等一的容貌,就算如今他容颜已毁,但沈窈还是十分好奇。 “还请郡主吩咐。”月泠恭恭敬敬朝沈窈行了个揖礼。 沈窈问道,“我如今与公子相处,将公子引为挚友。但不知道在月公子心里,沈窈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小民心里,郡主如天上明月一般,清辉皎洁,香远益清。”月泠哑着嗓子,轻声作答。 沈窈满意一笑,说道,“那看来月公子也将我视为知己朋友了。” 她话音刚落,就见月泠微微顿首,表示认同。 沈窈又道,“既然是挚友,相互之间应不能有所隐瞒。听闻月公子未毁容前是天下第一的美男子,那我也有一个不情之请,明日七夕出游归来之后,我想一睹公子尊容。” 沈窈又耐心解释道,“此举非是亵渎。全是出于我对公子的仰慕之心。况且若公子容貌还能医治,那我也愿意倾尽所有的财力与物力。” 见沈窈如此诚恳,月泠陷入了长久的沉吟。 知道他为难,沈窈也不催促,就托腮坐于一旁,耐心的等待着月泠的回答。 第117章 他总是来不及 (遗憾古代没有医疗美容技术) 对于沈窈提出的要求,月泠沉吟了许久。 但他知道,自己若推脱太多,难免让她生疑。 于是月泠向沈窈解释道,“郡主不仅对我有恩,还将我引为知己,这既是草民的荣幸,也令草民万般惭愧。” “既然如此,我怎么能不答应郡主的要求呢?” 月泠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只是如今铜镜中的这张脸,就连我自己见了,也生出厌恶嫌弃之心。我长恨自己,我若不是我就好了。” 月泠的话,让沈窈陷入了思考。 什么是“长恨自己,我若不是我就好了”? 一个人的相貌,总会与自己的身生父母有几分相似,他为何会嫌弃自己的相貌呢? 仅仅是因为他那张俊逸的脸,给他招来了诸多祸端吗? 这似乎解释不通呀。 但沈窈没言语,继续听月泠说。 “郡主引我为知己,我亦如是。” 他哑着嗓子,却让人能听出里面的低落与担忧。 “所以,我更害怕郡主在见过我这张脸后,会无比的嫌弃,疏远,讨厌我。” “怎么会呢?月公子你也太小看我了。” 沈窈豪气的拍了拍月泠的手背,安抚道,“本郡主交友,最重对方的人品才情,绝不会只在意一个人相貌的美丑。” 见她如此自信,月泠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一旦揭开了他的真面目,他的窈儿,只怕一辈子都不再搭理他。 但此刻他又能说什么呢?唯一能做的,就是附和她的话。 “我相信郡主所言!”月泠坚定的说,“我也相信,郡主见到我之后,不会嫌弃疏远我。” 但月泠又向沈窈低低祈求道,“我也曾年少桀骜,只觉得日月星辰,山川湖海,都为我而生。” “可如今连番遭遇挫折,才觉得不论人居于如何的高位,一道遇到命运的翻云覆雨手,也微茫如宇宙间的一颗芥子,一粒尘埃。” “郡主,我只真心恳求你,能再给我一段时间。等我做好了接受一切结局的准备,到那时,我一定会让你见到我的面容。” “月公子,你言重了。” 他说得如此郑重其事,沈窈也不好勉强。 她温声道,“今日的提议,本也是我一时心血来潮。我会耐心等着月公子,等你愿意与我坦诚相见的那一天。” 沈窈明白,让一个曾经目下无尘,又被众星拱月惯了的人,在一个年轻的女子面前,暴露被损毁了的容貌,的确会伤到他的尊严。 锥帽下的人,冷冷的勾起唇角,那抹苦涩的笑,就这样,从唇角一直蔓延到内心。 此时的沈窈,越是善解人意,越让他害怕这一场奢梦,很快就会被戳破幻影。 一想到此,他再不也想多留。于是就站起身来,朝沈窈行了个礼,“郡主,夜已渐深,在下告辞了。” 月泠说完,就大步离开了。那一抹瘦到微微佝偻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门口。 一个时辰后,倚鹿斋的灯火都灭了。 一切似乎都在暗夜中沉寂。 一个戴着锥帽的人,背影清癯,坐于沈府的屋脊上,他的身旁,端坐着金吾将军夏怀悲和一个颀长的黑衣人。 夏怀悲道,“主子,郡主提这样的要求,不若我们想个办法死遁算了。” 暗卫头子逐月,也在旁轻声说,“如此还能赚郡主的一捧伤心泪。” “狗奴才们,活腻歪了不是!” 清冽的嗓音从锥帽下不耐烦的传来。 “你俩个是不是觉得朕如今脾气好,不会摘你们的脑袋了,就尽给朕出这些馊主意。 “朕曾经那样伤她,如今难道还要再让她难过吗?” 锥帽下的声音不断斥责道。 要不是想到这是太师府的屋顶,闹不得太大动静,那他可真的要踢人了。 “逐月,朕命你倾尽全力,去寻找这世上的易容改貌之神术。” 听主子说完,暗卫头子和金吾将军都傻在了原地。不知道这位爷,心血来潮,又要搞哪一出? 还是夏怀悲很快反应过来,这皇帝要是连相貌都变了,那他的江山是不要了吗? 他吓得单膝下跪,生生跪断了屋顶上一片巨大的青瓦,小声儿的劝诫道,“陛下,这万万使不得呀。” “您若是一意孤行,那微臣只有去面见太傅与昭阳郡主了。” “你这几日,在兴宁宫内冒充朕,不是做得很好吗?” 锥帽下的男声带着淡淡的嘲讽,“朕改头换面,与她相伴一生,这江山帝位,你不就能长久坐下去了吗?” “微臣不敢。”夏怀悲吓得一个趔趄,又生生跪坏了好几片大青瓦。 “哪里来的夜猫,半夜在这里发春!”屋内的人恼怒的高声骂道。 “滚!”锥帽下的声音也轻斥到,然后他沿着屋脊,一溜夜行,贴着墙根就离开了。 皇帝溜得这样快,只留下夏怀悲与逐月两人,面面相觑。 头顶上一轮明月,将清辉洒在这两个呆愣愣的人的身上。 “春浓,什么声音?”沈窈无端被惊醒,睁眼一看,四周依旧陷入在浓稠的夜色里。 “这几日,不知怎的来了好几只野猫儿,就爱踩在倚鹿斋的屋顶上乱跑。” 春浓小声儿嘀咕,“听这动静,估计一只赛一只的肥。也不知道有没有品相好,性子温顺的,倒是可以去抓一只来给卧雪做伴。” “你瞧着办。”沈窈咕哝一声,抱着怀里的胖胖布老虎又睡去了。 一觉睡到天明,只觉得神清气爽,沈窈在床榻上搂着布老虎,唇角勾起一抹轻浅的笑。 “今儿怎么这般高兴?”春浓见她赖床不起,还在傻笑,不由得问道。 沈窈抿着小嘴不予作答,今儿就是七夕,是她答应了与月泠一道出游的日子。 七夕,对上京城里的男女而言,可不是寻常日子。 她的一颗春心,难道也如昨夜屋顶上聚会的那些肥猫一样,在蠢蠢欲动了吗? 她想不出这月泠有哪里好,却只要他一出现,她会目光追着他,会忍不住关心他,会认真听他说的每一句话。 春浓道,“我知道小姐为何这般高兴。你高兴,我也真心为你高兴。” 春浓高高兴兴的说,“我知道,月公子对你,也同样是有心的。” “昨儿西麓的小厮给他换被褥,从月公子的枕头下寻到了你的簪子。也不知道是你送他的,还是他拾到的?” “不过你若红鸾星动,可千万不能瞒着太师。”春浓又殷切的对沈窈说。 “只希望你这一次可千万别真心错付了。” 簪子? 什么簪子?沈窈一阵云里雾里。 “就是你那支镶嵌了明珠的金簪呀。”春浓见她一脸懵,不由得提醒她道。 沈窈更怔然了,那支明珠簪,不是用来贿赂长公主身边的嬷嬷了吗? 这个月泠究竟是何许人呀? 沈窈脑海里电光火石般闪过了许多镜头,—— 爹爹那日非要她进宫,还奇奇怪怪的非让她和皇帝四下走走。 而陆陵川大夏天的,居然裹了个那么厚的氅衣。 还有这个月泠,戴着锥帽,表明上是以容貌损伤为借口,实则,不就是不敢见人吗? 一瞬间,沈窈犹如醍醐灌顶一般。她单手抚上眉心,那里“突突”的跳着。 难怪这个月泠,总让她觉得熟悉,总让她没来由的心疼,甚至还会不由自主的在一瞬间生出心动。 沈窈咬着牙恨道,这个狗皇帝,日子果然是太寂寞了,居然和她演上了曲折离奇的话本了。 那好,那她今日就成全他! 第118章 报应这回事,虽迟但到 沈窈扬起唇角,露出一抹甜笑。 这个狗皇帝,他以为,就他会捉弄人吗? 念及此,沈窈也不赖床了。 起身来,坐在菱花铜镜前梳洗打扮。她描眉画眼,薄施粉黛,又不断扬声吩咐,—— “春浓,取我新做的那件牡丹襦裙来。” “春浓,取西域进贡的玫瑰香来。” 她今儿就要打扮得妖娆诱人,一副与情郎相会的模样。 在眉心贴了红宝石的花钿,而一袭坦领的大红牡丹襦裙,衬托得她脖颈修长。肌肤雪腻,让眉目更显传情。 满意的望着菱花铜镜中的美人,沈窈暗暗打定了主意。今日,她人要美美的,心情也要美美的,才能好好儿的,收拾这厮。 沈窈扬声冲着门外吩咐,—— “小喜子,你去小厨房,看看月公子的药熬好了没?为了表示本郡主对他的重视,我要去西麓,亲自守着他吃药。” 她含恨说道,“这般好的人儿,可千万不能短命呀。” 他欺负她那么久了,还不够吗?如今还要这般捉弄她,真是太过分了。 那就别怪她心狠手辣了。 小喜子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关怀一个人的好话,从郡主嘴里说出的话,却带上了三分凉意,让他在这一瞬间,觉得脊背上“嗖嗖”的冷。 但他听话,又勤快,虽然揣着糊涂,但还是颠颠儿的往外跑去了。 见小喜子去看药了,沈窈脑中灵光一闪,又命春浓道,“你去库房取斗彩鸡缸杯来。” 那鸡缸杯,就是含元殿里混账皇帝逼她喝酒用的那只。 这成窑的杯子,流光溢彩,十分名贵。所以,狗皇帝为了显示自己对她的慷慨与厚爱,把这杯子也给她搬到了沈府。 这鸡缸杯,用来装酒,能一次装下小半斤青梅酒。 这用来装药嘛,沈窈估计,一次能装下三个白瓷碗的量。 承蒙他的厚爱,今日就用来给这位肃肃如松下风的月公子用来装药好了。 他正好怕吃苦药,那她若不让他一次吃个够,又怎么对得起他潜伏伪装在她身边的苦心呢? 很快,春浓就从库房里捧来了斗彩鸡缸杯。 沈窈暗笑,当初,在含元殿,狗皇帝灌她酒的时候,多心狠手辣呀。 可是这天道昭彰,神目如电,他出来混,总归要还。 沈窈领了春浓,而春浓手上的托盘里,鸡缸杯盛满了药。 两人往西麓走去。 榕树斑驳的光影下,庭院里的石桌旁,坐着一位头戴锥帽的男子。 他依旧青衫落拓,捧着一本书正细细研读,读得入神。 月泠的鼻尖,闻到一阵氤氲的玫瑰甜香。 他抬头一望,一位红衣美人,在他身前十步开外,正脉脉望着他,虽眼神缱绻,却盈盈不语。 月泠忍不住站起身,缓步迎向她。 这今日的窈儿,何其娇俏动人。他永远会对她一眼万年。 “月公子,我为你送药来了。” 沈窈一双纤长手儿,从春浓端着的托盘上,捧起一大海碗药,殷勤的递给月泠。 又吩咐道,“春浓,你下去。这里留我与月公子就行。” 月泠望着石桌上那流光溢彩的大杯子,身子颤了一颤,脸上窜了一团恼羞成怒的红。 难道窈儿瞧出来了吗? 他十分难堪,此时,却又不方便发火。 可月泠自认为天衣无缝,不知道破绽究竟出在哪里。 但到底尊贵了这二十多年,头一回干这般躲躲藏藏的事,月泠的脸上,几乎快绷不住了,但好在有锥帽遮挡。 但他说话的嗓音却带着轻微的颤抖,—— “郡主,你不知道,我自小怕苦,这么一海碗药灌下去,……” 沈窈柔声道,“月公子,我昨儿问过张院正。他说你的病,来势汹汹,就得下猛药。” “而你却因为畏苦,常常不乖乖儿服药,所以,本郡主决定,以后一日三次,我都亲自来西麓服侍公子吃药。” “月公子,这杯子太沉,窈儿手都端酸了。”沈窈娇嗔的望着他。 月泠只得接过她手里的碗,放在了石桌上。 “月公子,这药还需趁热服用,才能发挥最好的药效。”沈窈又继续说。 月泠十分怀疑沈窈是别有用心,但见她此时眉目传情,浅笑盈盈,这般的解语,又让他觉得一切无懈可击。 而沈窈在心底冷哼,请你装,请让你继续装。 她望了望石桌上那一海碗浓稠的药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个鸡缸杯,说来话长,还有本郡主的一段伤心事。” 沈窈委婉向月泠提起,那日含元殿内不堪回首的往事。狗皇帝因为怀疑她,于是就用这大酒杯给她灌酒。 “我那时一片丹心对待陛下,爱他,敬他。可他却不信我,用这样下作的手段磋磨我。” 沈窈念及过去,越发觉得委屈。 “我回了长信宫后,大醉了三日,人十分难受。” “月公子,你说说,这样的一个男人,是不是一个大混账呢!” 沈窈当着月泠,咬着后槽牙不断骂“哼,陆陵川,臭男人,负心汉,活该一辈子孤独终老,爱而不得!” 听沈窈这样肆无忌惮骂他,月泠不能发火,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庆幸,她那么怕他,此时却敢当着他的面骂人,那定然是没有对他的身份起疑了。 可被人第一次指着鼻子这样骂,要搁别处,他不得诛人九族才怪了。此时,却只能老实受着。 唉,月泠在心底苦笑了一下。 “昭阳郡主,这直呼陛下名讳,被人听到了可是大罪。” 沈窈摆摆手,打断他,“无妨,本郡主从来没有视月公子为外人。况且,我还从长公主手里救下了你,想来月公子一定不会出卖自己的救命恩人。” 她挨着月泠又靠近了些,羞涩的抿嘴一笑,娇声说,“让我服侍公子服药。” 那满满一碗熬得浓稠的药汁,被递到了他的唇边,美人儿一身香气,就这样用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巴巴儿的看着他。 让人如何能忍心拒绝? 月泠接过沈窈手里的碗来,“咕咚”“咕咚”的灌了几口,他实在耐不住苦,放下碗,扭头望着沈窈的方向。 “郡主,这药,我实在喝不下去了,能不能通融一下呀?” 他哑着嗓子,苦巴巴的哀求道,几乎快绝望了。 第119章 绿茶美人与追妻帝王 面对月泠的苦苦哀求,沈窈无奈一笑,“月公子,你怎么如个孩童一般呀。” “你不养好身子,这年年七夕,如何能长伴我身边呢?” 她娇滴滴的说,然后干脆利索的端起药碗,递到月泠嘴边。 “既然郡主心意如此殷切,我又怎敢不遵从!” 月泠一手接过药碗,一手捏住鼻子,堪堪把药从喉咙灌了进去。然后,双手撑在石桌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沈窈勾起一抹不耐的冷笑,那凉薄的笑意虚假的浮现在脸上。 这眼前人,在她的威逼诱哄下,终究还是仰起头,无奈的把药喝了个干干净净。 在他仰头那一瞬,沈窈看见了那嶙峋的喉结,看见了那薄薄的嘴唇,还看见了那高挺的鼻梁,…… 果然,这还是她熟悉的狗男人,…… 沈窈从衣袖中摸出一枚甜杏脯,塞到月泠嘴里,安慰道,“月公子乖,再吃颗糖嘴里就不苦了。” 沈窈此举,是因为她还想继续和他奉陪下去。 “我又不是孩子。”月泠苦涩的说,把杏脯胡乱嚼了嚼,然后囫囵吞进肚里。 “月公子,你知道我如今的顿悟吗?” 沈窈拉着他一道坐在石桌前,娇嗔的倾诉道,“经历了这么多,我这痴愚鲁钝之人,才明白这女子嫁汉,人品远在相貌之上。” “月公子,你说我当年怎么就那么蠢,被狗皇帝的好皮相和甜言蜜语就迷惑了去呢?” 沈窈继续叹息,“月公子,你说说,为何同为男人,你可以做到这般光明磊落,那狗皇帝却一点不像个男人。” 她的话,让月泠既难堪,又羞愧。 而沈窈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她能清晰看见,这位月公子,此时就连脖子根都红透了。 沈窈抱着痛打落水狗的心态,又继续追问道,“月公子,你说呢?狗皇帝是不是不算个男人?” 他只能讪讪的回道,“陛下此举,的确有欠男儿的光明磊落。” 沈窈继续骂,“就是!这狗男人,连自己的女人也不知道心疼,我当初简直瞎了眼睛。” “那月公子,以后你若娶了妻,应该不会也像那狗皇帝一样,后宅堆满了女人,还会对人说什么情有独钟,唯爱一人?”沈窈又问。 而月泠的脸面,此时实在挂不住了。 他只得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郡主,这辱骂君王,可是大罪。还请慎言。” 沈窈大喇喇的说,—— \"无妨,我相信月公子的人品。这里没有旁人,我适才说的话,你一定会为我保密的。“ 她依旧固执的问道,“月公子,你以后不会像狗皇帝一样?若那样,我会伤心死的!“ 月泠也豁出去了,他悻悻然的回道,“请郡主放心,我断然不会学那无情无义的,的~狗皇帝!” 为了向沈窈表示决心,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话说完,后槽牙都几乎要咬碎了。 可他能做什么呢? 曾经的自己,错到离谱,的确无可辩驳。再说了,若此时对自己维护太多,又怕沈窈生气,会就此疏远他。 沈窈忍住心底快压抑不住的笑,又轻启珠唇。 言语里,对来日充满了向往,—— “能与公子相遇,实乃我三生有幸。” “或许这世上只有公子,可以让我重新对一个男子付出信任了。你我既如此有缘,我要沐浴焚香,日日向菩萨上香祷告。” 而沈窈的话,让听的人,在心碎甜蜜中,几乎幸福得快昏厥了。 月泠连忙问,“郡主,你果真觉得还能信任于我吗?” “对呀,我不信任你,怎么会答应今日与你一道出游呢?” 美人儿娇滴滴的说,“我知道七夕是多么不寻常的日子,却愿意交付与郎君,可郎君,难道还不知道我的心意吗?” 她垂下眼眸,害羞的扭过了身子。 沈窈的话,让月泠感动不已,也让他彻底打消了对她的怀疑。 “月公子,今日我与你相约酉时三刻,我们不见不散。” 沈窈说完,提着裙裾往院外跑去。 跑到月洞门处,她朝他回眸一笑,果真是百媚千姿。 而回到正殿的沈窈,一气儿吃了两碗冰酥酪,才压下了心里的暗火。 “今晚,待我夜游归来,就命清怜洗漱干净了,来我房里伺候。” 沈窈打定主意,今儿她要是不气死这个竖子,她绝不善罢甘休。 酉时三刻后,沈窈与月泠并肩走在上京城的长街上。 今日乞巧,十里长灯,一夕明亮如昼。 一想到这七夕赏花灯,是皇帝下旨。沈窈就忍不住在心里腹诽。 想来这狗皇帝为了不被言官骂,估计又动用私库了? 还美其名曰,说什么是为了让天下的女子皆能如意,还说什么是为了让天下的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呀。 一群孩童经过两人,往长街尽头跑去。 而最后落单的那个小姑娘,停下了脚步,就站在了沈窈跟前。她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就这样滴溜溜的,在沈窈脸上不住打转。 然后忍不住怯生生的问道,“姐姐,你怎么生得这样好看?” 沈窈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月泠从衣袖中摸出一袋糖果,从中掏出几颗,递给那小女孩。 他笑着对小女孩说道,“你长大了也会生得很好看。” 小女孩笑着道了声“谢”,然后一路奔跑着去寻同伴了。 而沈窈诧异的望着他手中的糖果,“月公子,你果然是小孩吗?随身还带了那么多糖?” “我想着今日解除宵禁,街头定然会有许多孩童,所以备了糖果。” 他哑着嗓子,却也难掩语气中的那几分失落。 从薛越府中送沈窈回家时,两人乘坐的马车,也曾碌碌的碾过街市。 那一日,许多孩童追着向沈窈讨要糖果,他当时就向她许诺,有一日会陪着她一道儿,给小孩儿们发放糖果。 誓言犹在,可两人却渐行渐远。 也对,做人不必太过伤感。他如今不就是在修修补补,他曾经对她说过的每一句承诺吗? 灼灼长街,人潮涌动。 月泠突然间心里生出了几分希望,他对沈窈说,“郡主,若今夜烟火绚烂,我想请郡主满足在下的一个心愿!” 第120章 佳人虽俏,流光容易把人抛。 面对月泠提出的要求,沈窈表面上含羞应允了。实则内心打定主意,她倒要看看,这厮还有什么招。 不远处的承天门上,不断响起“轰轰”的礼炮声。身后的人潮在一瞬间安静后,爆发出更大的欢呼雀跃。 一朵朵绚烂的烟花,就在两人的头顶炸开。这般声势浩大,染红了天幕,连空气里满满都是硝烟的味道。 望着这如梦似幻的一幕,沈窈一时之间,愣在了原地。而不同的烟火,无论如何绚烂,最后都化为流星,消失于天幕。 原来这世间,一切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最后都会归于平凡。 两人循着人流在街市上逛着。 身边相携并肩的男女,一对对在人流中穿梭。还有结伴而行的上京女子,皆身着轻薄华丽的衣袍,不时点头私语。 当沈窈置身于这乱哄哄的红尘之中时,她才真切体会了什么是活着,以及活着的真实。 月泠问她,“郡主,可走累了?前面有一座酒楼,那里视野开阔,风味也佳,不如我们去那里坐坐。”他体贴的问道。 已经很久没去过上京城的酒肆了。记忆里,还是大哥曾经带过她。细算起来,已是上辈子的事了。 “好!”沈窈应道。 月泠小心翼翼,伸手牵起沈窈的衣袖,带着她穿过熙攘的人流。 两人走到朱雀街的尽头,来到了一座曲角飞檐的楼阁下。 有个穿着小二衣衫的瘦高个儿就立在门口,远远儿的,就露出热情的笑,大声招呼道,”这是月公子与沈姑娘。请两位贵客跟我来。” 小二领着两人,踩着木梯径自上了三楼,进了临街的一处雅间。 他殷勤的引沈窈与月泠刚坐下,就有人送了热腾腾的酒菜进来。 沈窈坐在八仙桌旁,透过六格菱花窗,正好能俯瞰上京城的人文风物。 而皇宫的承天门就与这狮子楼遥遥相望,坐在这雅间里,正好能看见天幕上不时绽放的烟花。 ”月公子,你今日有心了。这处酒肆的位置应该不好订。”沈窈很是感动,“这世上,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人。” ”上京城好几日前就在传颂陛下圣明,七夕节会在街市办花灯会。于是,我就提前定下了狮子楼的雅间。想着,若郡主逛累了,就能在这里好好儿的歇一歇。” 看着窗外的人间烟火,盛世明灯,沈窈将桌上的清酒注入白瓷酒盅,对着皇宫的方向,遥遥的敬了一下, “月公子,你我今日能赏这样的花好月圆,还得托赖那位的成全呢。” 沈窈望着满天簇簇燃放的烟火,“今夜那一位真是好大手笔呀。不知道又烧了多少银子?” “郡主,陛下这是爱民之心,愿与民同乐。”月泠轻声为自己辩护着。 “但愿。”沈窈倏然勾起一个冷笑,这人是把她当傻子吗? 那她就给他来一场忆苦不思甜。 “月公子,你知道吗?我曾经被宫里那位禁足过一整个冬天。” 听沈窈这样说,月泠一整个人都愣住了,这好端端的喜庆日子,她怎么又揭他的老底呀? 难道真的是天老爷要亡他! “郡主,你受苦了!”月泠回答道,语气里略带三分尴尬。 “所以,刚才天上每燃烧一朵烟花,我就在算,那要是换成白面饼子,得够被关着的我吃上多少顿呀。” 沈窈嘴上使坏,一双眼就可怜巴巴的望着月泠,“不过,也只能怪自己,谁让自己眼盲心瞎,偏偏要嫁错郎呢。” “苦日子都过去了,还请郡主朝前看。”月泠安抚道。 “是呀,如今有月公子这样磊落的君子,长伴本郡主左右,对本郡主而言,的确不应该提起那些煞风景的人和事。” 沈窈举杯,“我敬你,谢谢你在陪我身边。” 月泠也向她举杯,却气闷的连饮了三大杯酒。 门外传来一阵吵吵嚷嚷,“凭什么,本姑娘又不是出不起银子,我就要让里面的人出来!” “这位姑娘,实在抱歉呀,里面的客人,几日前就预订了这间房。” “我不管,你去告诉里面的人,就说我永安侯府的姑娘要占里面的屋。” 吵闹声越来越大。惊扰了沈窈的好心情。 她正要出去,月泠却挡住了她,起身来,走了出去。 沈窈也跟了出去,却见月泠孤清的背影立在走廊里,而一名身着碧色罗裙的女子和她的几名女伴,被几个魁梧的黑衣大汉,连拉带拽的请出了狮子楼。 沈窈又回到窗前,望向窗下。 碧裙女子一面挣扎,一面嚷道,“是吗,那我倒要看看,今日是谁在里面,敢得罪我永安侯府!” “何方竖子,报上名来!”那碧色的姑娘继续不耐烦的骂道。 “今日挡你道的爷爷,来自兵部尚书府!”那黑衣人大声说,听到沈窈耳朵里,她忍不住一笑。 狗皇帝这厮,好一招祸水东引。 他看那老头儿不顺眼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今日干脆冒了人家的名,做件得罪人的事。 沈窈听着身后那熟悉的脚步声,她也不回头,只说道,“月公子,我今日也也尽兴了,我们就一道回去。” “好!”依旧是那道暗哑的嗓子,和轻缓的脚步声。 月泠走到沈窈身边,依旧牵起她的衣袖,领着人往楼下走。 沈窈乖乖儿的跟着他,两人踏过长街,顶着漫天灼灼烟火,一步一步往沈府走去。 月泠不时回头望一望沈窈,她微微垂下眼睫,脸庞上带着一抹柔光,正专注的看着脚下的路。 他的心,在这一瞬间,变得柔软无比。 好希望这条长街走不到尽头,心爱的人,就能一直这么乖的跟在他身后了。 虽然这样想,但美好的时光总是飞逝。 转过街角,那朱漆铆钉的大门,依旧大门上面悬挂着的牌匾,上书了笔力遒劲的三个大字——“太师府”。 月泠知道,今日与她的好时光又得告一段落了。他虽然万般不舍,还是放开了她的衣袖。 沈窈顿住脚步,“月公子,你适才不是说,若今日能见烟火,你就有事要给我说,还希望我能答应吗?” 佳人一旦开窍,果然如此知心。 月泠被这天降的惊喜砸得一时之间晕头转向。 “郡主。”他喃喃唤道,心里百感交集。 “不急,月公子,我知道这定是对你十分重要的事,去我房间说。”沈窈柔柔一笑,大步往沈府走去。 而月泠赶紧也跟了上去,一想到待会儿要对她说的事,一颗心都悬了起来。 他是既甜蜜,又紧张,却依旧充满了期待。 第121章 道高还是魔高? 穿过沈府曲折的连廊,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倚鹿斋。 东边是书斋,西边是月泠的院子,而正院是沈窈的闺房。 这夜静人阑,就算被她相邀,贸然进入一个女子的闺阁,总还是失礼的。 月泠顿住了脚步。 “月公子,你怎么不走了?” 沈窈转过身,对他温柔一笑,勾了勾手指,“难道你怕我待会儿化为妖精,会吃了你?” 沈窈掩唇轻笑,一双弯弯的眼睛,就这样含情含嗔,望向月泠。 而月泠在她魅惑的眼神中,一步步向她走近。 春浓见沈窈踏进了屋内,忙带着笑迎上来,“小姐,今儿晚上和月公子……” 正想问她今夜出游的情况,春浓在望见她身后的人时,赶紧捂住嘴。 只是心里很是纳罕,这大晚上的,小姐怎么把人给领到自己屋里了? 而沈窈接下来的话,更让春浓诧异,“你今晚不必在我房里值夜了。就和小喜子去自己个儿的屋里好好睡。” 这? 春浓眼神复杂的望了一眼月泠,朝她纳个福,只得离开了。 她也不知道这事要不要去告诉太师。 而沈窈坐到八仙桌旁,提起茶壶,倒了两杯清茶。 自己先饮了一杯,又递了一杯到月泠手上,然后问道,“月公子,你说,需要本郡主为你完成什么心愿呢?” 月泠手里捧着茶,隔着锥帽垂下的轻纱,就这样定定的望着沈窈。 “月公子不敢说,还是想让我猜一猜?”沈窈俏皮的问。 “我的确有些胆怯。”月泠老实回她。 “月公子,就冲你此时承认自己胆怯,就足见你的人品,果然是远远胜过那狗皇帝!”沈窈夸他, “此时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如此知礼。要是那厮在此,要么就是发了疯一样,不断的整治我;要么就会像发了春的野猫一样,把我往榻上扑。” 沈窈的话,果然命中要害,月泠本来还清正自持的望着沈窈,此时,头渐渐低垂下去。 沈窈继续咬着牙骂,“这个狗皇帝,不仅三宫六院住满了女人,就连太后身边住着她的女人,曾经是他的表妹,后来又来了位辽东王的郡主。” 沈窈一面骂,一面偷偷儿在心底笑,—— “那位郡主生得本就娇小,好像还刚及笄,你说狗皇帝这老牛吃起嫩草来,是不是还会觉得别有意趣呢?” 见他紧紧交握在一起的双手,她知道某人再是气闷,此时也只能生生憋着,这让她实在是痛快极了。 “就说今夜燃放的烟火,我知道宫里摘星台是绝佳的观赏地,他今夜或许就抱着那辽东王府的小郡主在那里看烟火呢。” “这厮也忒不要脸了,他怎么还能美其名曰,说什么与民同乐呀!” 沈窈骂得越凶,月泠戴着锥帽的脑袋就垂得越低,也不知道他在生气,还是太过于心虚。 沈窈见他这样,娇嗔道,“我骂狗皇帝,月公子怎么不做声?难道天下的男儿都认同他的无情无义吗!” 月泠吓得一个激灵,赶紧抬起头来说“不会。” “那月公子在想什么呢?不会觉得本郡主粗俗,对狗皇帝不留口德?”沈窈又问。 “他让郡主这般生气,挨骂是轻的。只是月泠怕郡主沉溺于往事,会伤了身子。” 听他说得这般无奈,沈窈真想为狗皇帝的好口才去鼓掌。 “那让我猜猜,今夜公子的心愿,……” 沈窈抿着嘴,单手拔下了绾发的簪子。而她泼墨般的长发,在明亮的灯火下,丝丝垂落,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她对着月泠勾起唇角浅笑,然后伸手脱掉了上襦。 一时之间,她香肩半露,只有乱发遮掩住胸前的无限风光。 沈窈一面逼近他,一面说,“我猜月公子被本郡主的姿色所惑,想成为我的入幕之宾,裙下之臣?” 月泠此时本来就已经被沈窈骂得呆瓜一样,压根抬不起头来。 就更是想不到沈窈此时为何会在他跟前宽衣解带了。他一时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受宠若惊,而是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窈娇笑着追问,“我猜对了吗?” 月泠忙摇头,“郡主猜得不太对,我怎敢亵渎郡主。” 他在心底哀叹,这好好儿的文臣世家的女儿,怎么满嘴的虎狼之词? 他爱她,是想和她一生一世,相携到老。到她嘴里,怎么成了入幕之宾了? “那就是月公子高义,不嫌弃我粗笨,愿意与我结为兄妹?”沈窈又笑盈盈的问道。 若狗皇帝愿意与她义结金兰,那她也一千个一万个愿意的乐意成全。 月泠忍不住苦笑,她那颗小脑袋到底在想什么呀,结为兄妹?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再让她那张花瓣样的小嘴,“嘚嘚”的猜下去,不知道还会说出什么样离谱的话来! 月泠弯下腰,朝沈窈行了一个揖礼,轻声说道—— “郡主,你猜得都不对,还请听我一言。” “经历劫难之后,我曾经发愿,此生若遇到让我甘愿为他取下锥帽的女子,那我一定会排除万难,娶她为妻。” 月泠停顿了一瞬,又继续说道,“那日郡主说,想看我的脸,我就在想,原来郡主就是我们的天定姻缘。” “郡主,我不要做你的入幕之宾,我只想做你的夫。” “若你想好了,那就亲手为我摘掉锥帽。” 月泠说出最后的这句话,几乎带上了颤音。 而沈窈彻底呆住了。 原来这厮,这一段时间以来的温文儒雅,全都是伪装出来的。 而这么多年,她依旧不是狗皇帝的对手,他早就算计好了,今日,只要她揭开了他的锥帽,那她就得重新接纳于他。 月泠哑着嗓子温声道,“我本不该有半分妄想。可郡主这样美,又对我这般好。我怎么能不报答郡主的大恩呢?” 沈窈为难极了。 她以为自己能戏耍他,原来不过嘴上得了一时痛快。和他对她的算计比起来,她简直太亏了。 她今日究竟是揭还是不揭开这狗男人的真面目呀! “郡主,是害怕锥帽下的我太过丑陋,而在此时萌生退意了吗?” 月泠一步一步走向沈窈,经过灯台时,他挥袖灭了所有的烛火。 “我怕你见到我的真面目后,会嫌弃我。”他委屈的说,却一把拽掉了头上二锥帽,“你摸摸呢,然后告诉我,你怕不怕我?” 他抓住沈窈双手放到他脸上,引导她用指尖细细描摹他的容颜。 他的容颜,如静水流深,绽放在她指尖。他有像剑一样的眉毛,狭长深邃的眼睛,还有挺秀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左脸上有两道凸起的疤痕。 沈窈的小手,反复在他的伤疤上流连,她心里纳罕,为何那日见到的皇帝,面容无损呀, 难道她错怪他了? 她小声问,“阿泠,你那日伤了自己,疼吗?” “不疼的,如今有你心疼我,我一点都不疼。” 他略带委屈的在她耳边说,如一个被遗弃已久却找到了家的孩子。 她的手指触摸到他脸上时,他还很紧张,生怕她会发现什么端倪。 但她温柔的指尖缠绵的在他脸上流淌,他已经醉了,也不想去考虑太多了。 压抑太久,他需要放纵自己一把。 黑暗中,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指,就这样把上了沈窈的寸寸纤腰。 他太知道窈儿极为敏感,禁不住撩拨的地方在哪里了。 那只骨节嶙峋的手,快速下移,停留在沈窈腰窝下三寸外的尾椎骨上。 他先是抚了一把,又用上了三分力气,缠绵的按了一按。 沈窈呼吸一滞,想伸手去推他,身子却软得不行,双腿也打颤。 月泠满意的勾起唇角,感受着她在他掌中的瑟缩。 此时,落入她耳中那低哑的嗓音,带着无尽的诱惑,“很多时候,我早就已经分不清,郡主究竟是月中仙女,还是世上那偷心的妲己?” 第122章 人间一场大戏 春浓在自己房间里思索了许久,还是不放心。 以小姐的性子,就算如何动心,也断然不会将男子单独留在自己房里。 一想到此,她赶紧去见了太师。 听春浓回禀完,沈枫捏了捏眉心,暗道了一声不好。 哎,这果然是对前世今生的冤家。 陆陵川今儿可要栽在女儿手上。 可沈枫也很是犹豫,他不知道是即刻赶往倚鹿斋,还是等女儿发泄了心里的郁闷,他再过去给皇帝解围。 他命管事赶紧去吩咐全府上下,今夜没有他的命令,所有人都在自己房内不许出来。 然后带着春浓,往倚鹿斋行去。 行到女儿闺房的门口,透过窗户纸,能看见屋里面一灯如豆。 沈枫停住了脚步。 作为陆陵川昔年的太傅,当朝的太师,他来听皇帝和女儿的壁角,的确是不太光彩,可他又不知道这一对儿,今夜会闹成什么样。 可这明明都说好了要好聚好散了,皇帝还是放不下,还巴巴儿的贴上来,这不是给自己个儿找罪受吗? 此时屋内,沈窈与月泠不知何时已经滚到了榻上。 而在明明灭灭的烛火里,沈窈只着大红的抹胸长裙,垂散了三千青丝,一手托了只小小的油灯,就往陆陵川跟前凑。 此时的某人,被披帛捆了双手,就这样绑在了床头。 沈窈靠近他以后,仔细的在他脸上看了又看。她伸出另一只手,从陆陵川脸上揭下了一道不知道用什么玩意儿制成的一道很粗的伤疤。 陆陵川在明晃晃的烛火照耀之下,再也装不下去了。他深知自己的行为令人不齿。 他忙对着沈窈堆满了温柔的笑,讨好的说,“窈儿,别误会,我们有话好好说。” 她举着的烛火,把他的脸都快燎到了,陆陵川虽手不能动,但还是一点点挪动身体,想距离沈窈远些。 此时,褪去了伤疤的陆陵川,一身布衣,眉眼温润,仿若她记忆里那个,不曾与她渐行渐远的少年。 可沈窈还是很生气,实在是按捺不住满心的怒火。 当她知道月泠居然是狗皇帝时,她是何其羞愤恼怒。 瞬间有一种牛嚼牡丹,焚琴煮鹤,一首绝妙好词被一个油腻胖子敲着铁板唱了出来的感觉。 见狗皇帝这副心虚的怂样,她手里的油灯几乎快怼到了陆陵川脸上, 脸上再没有明媚天真,唇角边勾起了一抹坏笑,恍如一只就要掏心的艳鬼。 “陛下,你别逃呀!” “你绞尽脑汁,不就是为了接近我吗?\" “今夜七夕,也算是个团圆日子呀。” 沈窈坏坏的对着陆陵川说。 他连忙好声好气的求她,生怕把她给激怒了。 “窈儿,你帮陵川哥哥把双手解开,我们有话好好说。” 今夜七夕,也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可惜他这个牛郎,不得织女的心意。 他一面哀求,一面在心里骂自己,简直是天下最蠢的帝王了。 适才和她亲近,也不知怎的,就被沈窈拽到了床上,而她滚到怀里,娇娇软软的一番勾缠。 果然不能色令智昏呀。等他满脑子氤氲散去的时候,已经被她牢牢绑了起来。 今夜七夕,也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可惜他这个牛郎,不得织女的心意。 沈窈恶狠狠骂道,“陛下,你又骗我了。你所说的放我自由,都是屁话!你把月公子藏到哪里去了,会不会他已经遭了你的毒手了呀。\" “你杀了他,就正好冒充他。” 陆陵川赶紧摇头,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杀他,他就是我,我就是他呀。” 沈窈纠正他,说得十分肯定,“不对,你说要他和我赐婚的时候,就对他起了杀心。这样才好李代桃僵,冒名顶替!” 陆陵川忙哀求道,“窈儿,你听我解释。” “我十八岁时,曾经下江南去查私盐案。在那时候,就用了月泠这个化名。” “你又骗人了!”沈窈不屑的说,她居高临下站在陆陵川身边。眼看沈窈手里的烛台差点没拿稳,热油滴了两滴,快要溅落到他手臂上,他赶紧哀求道,—— “窈儿,你快把火拿开些,床褥易燃,这样危险。” “陛下也会有害怕的时候吗?”沈窈话虽如此,还是收了脚,俯下身去,把烛台搁在了床头的柜子上。 而一听陆陵川提起当初的江南私盐案,在墙下听壁角的沈枫整个人也不好了。 果然,陆陵川继续说,“我以月泠的名义求姑母帮忙的时候,你爹爹应该就已知情了。” “当年去江南时,这名字还是你爹爹给我取的。他让我时刻要如月皎洁,照耀世间一切苦难,让黑暗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你的意思,我爹爹早就知道了?”沈窈问。 陆陵川说,“我第一次试探,他就没揭穿我,你爹爹分明还念着授业之情。所以我才敢继续周旋在你身边。” 陆陵川苦苦哀求,“窈儿。你别生气了。” 沈窈咬牙切齿,“我今晚收拾了你,待会儿就去找老爹算账。” 透过月光,能瞧见轩窗外花月正浓,她心底一阵难过,忍不住向陆陵川要人, “你赶紧的,快把光风霁月的月公子还给我!” “我就是月泠呀。你要不想看见我,那我以后,还是一身布衣,戴着锥帽来见你。” 这人还不悔改,是觉得她拿他没办法吗? 她如只炸毛猫一般,挥着爪子就在陆陵川脸上刨了一下。 ”嘶!“ 他痛呼一声,“你伤了朕的脸面,朕就没法见人了!” “你有脸吗?你就不是个男人!” 男人?你以为长了那东西,就算男人了吗? 沈窈气急败坏,突然间恶向胆边上。 她提起大红轻纱的裙摆,伸出一只纤细白皙的小脚,沿着陆陵川的胸口,慢慢的向下划去,…… 他不就是随时惦记着想祸害她吗?他不是觉得自己还算是个男人吗? 那来呀。 “窈儿,朕求你了。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沈枫在外面捂着一张老脸,正在头疼待会儿应该如何向女儿解释。就听到皇帝低声的讨饶和认错声。 这个竖子,好歹也被他教授一场,当皇帝时,还算飞扬跋扈,可这当夫君,如今简直太过夫纲不振。 “窈儿,你感受到了吗?朕可是除了你,没有亲近过别的女子呀。” 他觍着脸说,反正今儿脸也不用要了。 他闭着眼享受,“宝贝儿,你快帮哥哥好好纾解一番,可好?“ “因为你,哥哥素了太久了。” 陆陵川憋屈了太久,此时又被她撩拨逗弄,快要炸裂了。 “好窈儿,哥哥求你了。“ \"让我们一起快活。” 他再也顾不得以后会如何被沈窈看扁了。 屋外的春浓朝沈枫行了个礼,飞速的逃走了。 而此时立在墙根下的太师大人,听了屋内传出的话,也忍不住老脸一红,他终于明白女儿为何要把“狗皇帝”这三个字挂在耳边了 沈枫犹豫了一瞬,也大步追着春浓离开了,若女儿心软了,难道他还留在这里听他们妖精打架的声音? “呀,窈儿,饶命呀。” 屋内突然传出陆陵川求饶的声音,“你别这样呀。\" 这竖子如此纠缠,沈窈今日也疯魔了。 “呀,呀,我要成为这熙和王朝第一个不举的皇帝了。” “窈儿,你这样对我,不如杀了我。” 陆陵川满脸通红,眼眶里憋着两颗屈辱的眼泪。 沈窈气笑了,她 恨恨说到,—— “你不是要做月公子吗?原来锥帽之下,不仅是人间绝色,更还有这样的好本钱。待会儿本郡主就把月公子毒成哑巴,送去南风馆,应该一夜能伺候不少上京城的风流贵妇。” 一听到她有可能下毒手,陆陵川苦涩的说,“我的本事,从来都只给了你一个人。你可不能送我去那腌臜地方呀。” “玷污了我,你就没有这世上最爱你的男人了。”陆陵川苦苦哀求。 “胡说!这世上最爱我的男人,是我爹爹。你这狗皇帝,还想占我便宜!” 一提南风馆,沈窈又想起这厮联合长公主一道耍她的事。 这姑侄两人,不仅讹了她两千两黄金,还骗去了一对儿价值三百两银子的美人花瓶。 一想到损失的钱财,沈窈恨意绵绵,她骂道,“你赔我的黄金,你赔我的花瓶,还要赔我的月公子。” 沈窈收了脚,委屈的坐在床榻上,边骂边“呜呜”的哭。 她一面发泄,一面也是演戏。 此时她要不哭,难道等狗皇帝脱身了来治她的罪? 第123章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见她哭得珠泪涟涟,陆陵川也跟着红了眼眶,“窈儿,你莫哭了。你把我的心都哭碎了。” 他骂自己,“都是我混账,才会惹你伤心。” 沈窈心想,这竖子看来还有救,还知道自己是个混账。 然而,一想到以后,月泠不在了,再没有人能陪着她,为她旁征博引,引经据典,讲解诗词歌赋,沈窈只觉得无比的悲伤,失落。 一念至此,沈窈对陆陵川生出太多的恨意,她起身来,解开他手腕上的丝绦,冷冷道,“陛下,你回宫去。” 还切切的叮嘱,“陛下,你以后也请千万别再出现在我身边了。” 陆陵川活动了下手脚,然后挨着沈窈坐下。 他固执的说,“我不走,这天下没有哪一家的男人,在七夕的日子里会被自己的媳妇撵出去。” “你胡说什么!我如今已经不是你的妃子了。”沈窈大声的纠正他。 “你不是我的妃子,那我就不可以当你的男人了吗?我如今更愿意,和你如同这世间最普通的夫妻一样相处。” 陆陵川温声道,“窈儿,你好好看看我呢。” “我虽然做了许多错事,可是这里跳动的一颗心,却从来没变过。” 沈窈垂着头,不想搭理他。 陆陵川抓起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让她感受他的心跳,“你仔细听听,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 沈窈伸手挣脱,抬起一双耽耽的眼睛,“我不管你是不是和以前一样,可我已经不一样了。” “你听好了,是我,是我不一样了!”沈窈再次重复道。 她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可不管你怎么变,我都爱你。” 陆陵川坚定的说,“上辈子,这辈子,甚至下一辈子,我都爱你。我也只爱你。” “陛下,情虽动人,却容易误人自误。”沈窈难过的说,“不然我们也不会走到今日。” “陛下,你回去。我累了,要歇息了。”她再次催促道。 “我今夜绝不会走!”陆陵川也摆明了自己的态度。反正他是皇帝,身份揭穿了,更没人能胆肥到把他丢出去。 况且,他知道,今晚要是离开了,再想接近他的窈儿可就难了。 “要是真的嫌弃我,你就抱着我,亲手把我扔出去。”他厚着脸皮,冲她摊开双手,就等着软玉温香抱满怀。 “你,你!”沈窈为之气结,起身往外走,口中怒斥道,“你不走,那我走!” 陆陵川一个箭步,窜到门口,他挡着沈窈,再用背紧紧抵着门,可怜巴巴的说,“你就收留我一晚上,不然,堂堂当朝天子,大晚上的被自己心爱的女人撵出去,我就一点名声都没有了。” “要是有那个竖子传说皇帝在那方面不行了,还会有逆贼谋朝篡位。” “窈儿,你是忠臣之后,你也不想天下大乱,百姓遭受生灵涂炭。” 沈窈抚额,这都什么歪理邪说呀,他今晚不留在她房里,那她还成了天下大乱的罪魁祸首了。 陆陵川继续说,“不论你今夜说什么,我不走,你也不能走。” “哼!”沈窈从鼻孔里大大的哼了一声,以表示自己的不满。 “这么生气可对身子不好!”陆陵川笑道,“你要不让月公子以后常常进出沈府的大门,那以后这昭阳郡主的花匠,暗卫,车夫,或者还有其他人,就都会变成了朕。” “窈儿,朕可愿意伺候你了。”他觍着脸贴上去, 沈窈一把推开他,气呼呼的说,“我不愿意。” “哼,你害了我的月公子。你赔我!赔我!你别想还能以他的面目出现。” “你就那么喜欢他吗?”陆陵川温声问,“那时候我在江南,也想过若没有这身份的束缚,与你一辈子会有多么逍遥自在。” “既然你不喜欢我了,喜欢月泠,那也正好。以后你就把我当成他。” “我不!” 沈窈已经不想和他继续纠缠了,她的千般拒,终究干不过的他的铁主意。 她知道陆陵川不会放弃,气的眼圈也红了,“啪嗒”“啪嗒”的掉起了眼泪。 既然他要欺负她,那她干脆就呜咽一整个晚上。 狗皇帝他不是要名声了吗? 那她就成全他,让他落个欺负女人的好名声。 沈窈刚嚎了两声,就惊奇的睁大了眼睛。 她面前的男人,也抹起了红眼圈。 沈窈纳闷了,“明明欺负我的人是你,你哭什么!” 陆陵川理直气壮的说,“我怎么不哭,你见过哪朝哪代的皇帝,会在七夕夜被自己的夫人嫌弃成这样呀。” 陆陵川也觉得委屈,又掐了自己大腿根一把,然后眼泪掉得更大颗了。 “你要不要脸呀,你可是天下女人最多的男人。”沈窈气得都忘记了哭,只一个劲骂他不要脸。 “那些女人,并不是我想要的,还不是被我的父皇母后给硬塞进后宫。” “我那时候傻,以为只要自己以仁孝治国,平衡前朝后宫,就可以换来与你的长相守。” “朕以为宠你就是爱你,可是经历了痛彻心扉的失去后,朕才明白,爱一个人,她就是这世上的独一无二。你从来不是我的第一,而是我的唯一。” “是我唯一爱的人,也是我唯一拥有过的女人,更是我生生世世都会生同寝,死同穴的妻子。” “窈儿,朕真的错了,也真的知错了。” 陆陵川捧着沈窈的双手,放到唇边轻吻,“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这狗皇帝面对她,永远都可以甜言蜜语,巧舌如簧。 沈窈此时耳根都红了,他吻了她的手背不算,还虔诚的反复吻她的指头。 “陛下,你放开我。”沈窈怒嗔道。 可手被他抓得那么紧,还被吻得那么深,她是真的好无奈。 这段时日,爹爹为她挑选了那么多的才俊公子,她是一个都没瞧上,却偏偏再一次为狗皇帝扮演的月泠动了心。 而遵从本心,率意而活,是沈窈如今安身立命的态度。 所以,这次的心动与差点沦陷,她也不再埋怨自己犯蠢了,就当与月泠的这一场绮梦,是老天的安排。 是梦,总有醒来的一日,那就把醒来的日子过好就行了。 沈窈注视着俯身吻她的陆陵川,倏然间生出满腔的心酸。他是这样的清瘦,连曾经漂亮硬朗的下颌线,如今都显的有些尖了。 曾经骄傲得和御花园里开屏的公孔雀一样的一个人,却因为爱,卑微到了尘埃里。 而沈窈此时的心酸,并不是因为被陆陵川所感动,而是因为透过眼前的他,就仿佛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半响后,陆陵川抬起头,深邃明亮的眼睛,就定定的注视着沈窈。 他慌了,他也没做太出格的事呀,为何她的脸上会挂着一行莹洁的泪? “窈儿,你怎么了?”他被唬得心头一痛,赶紧问道。 沈窈摇摇头,示意她没事。 她无力的说,“我瞧着此时的陛下,仿佛又见到了前世在紫宸宫被禁足的自己,也这般卑微祈求,只盼爱人愿意来看自己一眼。” 她并非刻意的话,此时对陆陵川而言,却无异于诛心之言。 一瞬间,梦里的情景,排山倒海般朝他涌过来。 陆陵川捂住生痛又冰冷的胸口,一瞬间脸色煞白,他先是压抑的“咳咳”了两下,然后就再也忍不住,撕心裂肺的咳嗽了起来。 第124章 虽未有其实,但先有其名 听着陆陵川剧烈的咳嗽声,沈窈的心,好似被扯了一下。她不由得埋怨道,“这就是你不好好吃药的结果。” 沈窈如娇似嗔的声音落到陆陵川耳朵里,他反而觉得是莫大的安慰。 所以,沈窈对他,也并没有看起来的那般绝情。他们还有可以转圜的可能。 “我立即让人去请张松鹤过来,给你开更多的苦药。“沈窈一跺脚,正要去开门,手腕一紧,被拉住了。 陆陵川拉着她,一面喘着大气,一面上气不接下气的说,语气里满是祈求,“窈儿,不要让任何人来,别破坏了今晚我们在一起的时光。” 谁知道,明日会怎样呢?她冷冰冰的模样,轻易就能拒他于千里之外。 陆陵川抚了抚不断起伏的胸口,郑重其事的说道,\"窈儿,我向你保证,明儿会好好吃药。” 沈窈见他脸色越来越苍白,嘴唇也开始发紫,还抱紧了双臂,忙扶起他到床上躺着,再给他盖上被子。 可裹在被子里的陆陵川,抬起一双幽深眼睛可怜巴巴的望向沈窈,瑟瑟的说,“窈儿,我冷!” 沈窈伸手赶紧摸了摸他的额头,那里冰冷一片,又揭开被子,探了探的胸口,除了冷还瘦得咯手。 “躺一会儿,就暖和了。”沈窈说完,就沉默的坐在床头。 记忆里,他永远都是要吃人的老虎,何时会变成了病猫?可眼前这又瘦又弱的人,也分明是他。 “窈儿,我还是好冷!”陆陵川说,就算盖着锦被,他也没觉得有丝毫暖意。 “那我让人生一个火盆,再抱一床厚被子来。” 沈窈说罢,起身要去门口吩咐人,陆陵川赶紧半撑起身子,把她拉回来,就圈在怀里。 “你答应过,今晚不让任何人来的。”他又紧了紧怀抱,祈求道,“窈儿,让我抱你一会儿。” 此时虽然七月流火,但陆陵川的身子果然是一点热气也没有。 沈窈无奈的点点头。 “那我们躺下好吗?我觉得有些累。” 陆陵川温柔的问,胸口随着他的喘息,微微起伏着。 沈窈只得点了点头,然后躺倒在他怀里, 而陆陵川调整了下姿势,一方面能让她睡得舒服些,一方面,也方便自己能更好的与她贴在一起。 很久没有这般亲近了,陆陵川满足的合上了眼睛。 “陛下,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再往事重提。”沈窈抱歉的说,伸出手为他捂着冷冰冰的胸口,心里有一瞬后悔。 若早知道陆陵川会这样愧疚,以至于还会刺激到他的身体,那她就不提起前世的紫宸宫了。 “傻姑娘,别为我开脱。一切都是我不好。”陆陵川闭着眼睛,又紧了紧怀抱。 窈儿又香又暖,抱着她,就像在凛冽冬日里,抱紧了一只红泥小火炉。 “陪我睡一会儿,睡一会儿,我就好了。”他的呢喃,贴着她的耳垂,随着呼吸,就一阵阵的吹在她耳心。 沈窈脸一红,心里打定主意,只要陆陵川的身子热乎了,那她就赶紧起身离开。 不然明儿天亮,就算她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了。 渐渐的,被窝变暖,或许是因为汲取了沈窈的热气,陆陵川冻僵的全身也舒展开来。 可他却依旧抱她这样紧,沈窈没办法起身。 她试着推了推他,又轻轻唤了陆陵川一声,奈何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眼睫如黑色的鸦蝶,在这月色流淌的夜里,静静的停歇着。 沈窈叹息,原来这厮已经睡了, 她本想继续唤醒他,可一想到,夜里,那从西麓不断传来的咳嗽声,沈窈终究还是选择了不言语。 甚至为了不惊动陆陵川,让他能一梦到天明,沈窈也就乖乖儿的依偎在他怀里,无可奈何的闭上了眼睛。 一夜飞梭,睡到天明,她浅浅的掀开眼皮,瞥了一眼窗外深蓝的天光。 原来天还未亮,沈窈正打算闭眼又睡,却在迷迷糊糊中,察觉到一只骨节嶙峋的手,正往她小衣深处钻。 还没来得及拉他出来,那可恶的指尖,就轻拢慢捻起那弹弹软软的一对儿~丰盈。 “陛下,你都这样了,就不能老实点吗?” 沈窈怒道,一张脸绯红,伸手去把陆陵川的手往外扒拉。 可她卯足劲刚拉出来一只,他的另一只爪子又缠绵的伸了过来,…… 沈窈气咻咻的,此时真想斩了狗皇帝的爪子啊! 她再也忍不住对这可恶的狗皇帝握拳相向。 而陆陵川赶紧躲开她的老拳,一个翻身,把人牢牢锁在身下。 “窈儿,这不怪我,都是这双手不听话,等天大亮了,朕就把他剁了,给你熬龙爪汤赔罪。” 陆陵川说完,也深深凝眸望向沈窈,眼里满是温柔的得意。 此时的心上人,再如牙尖嘴利的猫儿又如何,还不是与他同榻共枕,到了天明。 “窈儿,不要看不起我,这是我爱你的本能呀。因为心之所向,所以才会如此情不自禁。” 陆陵川低语道,厚颜无耻的为自己的行为开脱。 他的确不曾想过要冒犯她,可他的手是多么不听话呀。 可既然坏也使了,那名声自然也臭了,那还不如,一次就把能收回来的利钱,都多收些回来。 于是,陆陵川略一思索,就深深的吻了上去。 而沈窈手脚被他制住,只能被动的接受他的吻。 而陆陵川初始还只是勾着她的唇角,慢慢的摩挲着。 渐渐的,他的胆子也肥了起来,虽然撬不开她的唇舌,那缠缠绵绵的吮吸着她玫瑰花一般的唇瓣,也别有一番好滋味。 此时,他的心底,不是不卑微的,也不是不忐忑的。怀里的心上人,是多么香多么美的姑娘呀,他怎么就舍得弄丢了她呢? 被他这样吻着,沈窈心底却生出了太多迷茫,她怎么就摆脱不了这狗男人的纠缠呀。 甚至因为这段时间,他以月泠身份的接近,此时的她,再对他气恼,却早不似以前那样厌恶他了。 心底更多的是对两人过往的唏嘘,以及对以后的茫然。 “郡主,救命呀。” 正被陆陵川吻得生无可恋,就听到窗外一阵委屈的哭声。 陆陵川停了下来,沈窈推开他,问道,“清怜,你怎么了,昨夜本郡主不是召唤你到我这里来吗?” “郡主呀,……” 沈窈从清怜哭唧唧的述说中才明白,原来,昨夜清怜一接近倚鹿斋,就被人捆了,扔在柴房躺了一夜。 而直到天明,厨娘才看到清怜,才顺手把他放出来。 “他是我的人,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沈窈怒了,扯着陆陵川耳朵,就把他从被窝里拖出来。 顾不得耳朵上的痛,陆陵川也很不满,回嘴道,“别说什么他是你的人,我才是你的人!” “当然,你若要说我未做到打狗也要看主人的话,那我认!” 陆陵川的话,气得沈窈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再次拧了他的耳朵一把。 “清怜,去给月公子取药来!” 沈窈怒了,朝窗外命令道。 然后,又叉着腰,虎视眈眈的望着陆陵川。 药很快送来了,沈窈一把捏着狗皇帝的下颌,另外一手端着药碗,就开始给他灌。 就算她动作再轻,但陆陵川也叫苦不迭,沈窈灌得快,他简直是拼了命的在大口大口的吞咽。 见药碗空了,沈窈才松开他,满意的勾起唇角,“月公子,本郡主伺候得你可满意呀!” “咳咳!” 窗外骤然响起一阵持重沉稳的咳声,正提醒沈窈。 这怎么是爹爹的声音呀。 原来闹了这阵,已经天光大亮了。 沈窈大惊失色,而陆陵川这狗男人,此时却正慢条斯理的用手巾在擦嘴角的药渍。 果然,接下来,还有一道苍老的声音在说话,“这个时候了,老臣还不能见陛下吗?” 沈窈正苦闷,接下来不知道怎么办,而陆陵水这厮,却一把抱住了她,嘴里大叫,“昭阳郡主,昨夜月泠伺候得郡主可满意呀?” 他故意促狭又高昂的说道,是为了让倚鹿斋内外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沈窈怒了,伸出涂了红寇丹的脚丫子就对他胸口飞起一脚。 陆陵川出手迅疾,一把捧住她的小脚丫,高高扬起的声音再次穿透了院墙, “郡主的玉足,好美好香!” 第115章 世间因果,皆有报 这个竖子,果然要坏了她的名声! 沈窈又惊又怒,把陆陵川推倒在榻上,挥舞着爪子就骑在了他的腰上。 先是给了他几记老拳,紧接着又在他脸上狠狠挠了两把,最后又随手抓起一根湘妃竹笛,充做戒尺,对着陆陵川的臀部和腿,就拍了上去。 挨了打,陆陵川也不闪不躲,嘴上还继续讨着便宜,—— “家有悍妻,虽美貌如花,但朕生无可恋,生无可恋呀!” 听着皇帝不痛不痒,却越来越亢奋的声音,沈枫的老脸再也挂不住了,一把扯起身边的同僚就往外走。 “陛下,老臣告退。你与昭阳郡主,还请好自为之!” 他一面走得飞快,一面继续高声道,“边关急报,臣此时在沈府书房,还请陛下速来定夺。” 沈枫的身后,依旧遥遥的传来陆陵川没脸没皮的声音,“太师呀,你也不快来救驾,昭阳郡主要弑夫了。” “太师大人呀,你教女无方,教女无方,~” 沈窈气得丢了手里的湘妃竹笛,捂着脸,就倒在榻上呜咽。 这狗皇帝,他只要身子好了,就这样不要脸。 陆陵川嘴上也不叫唤了,缓缓挪过去,挨着沈窈安静躺着。 等她哭了一会儿,把人拽到怀里,伸出手指,一点点为她揩干净腮边的泪。 “朕得去太师的书房了,边关急报,牵一发而动全身,耽误不得。” 他柔柔的在沈窈眉心印上一个吻,然后起身,往西麓去了。 以往他住在这里,洗漱都在西麓,陆陵川简单的去收拾了下自己,也不用早膳,就去了太师的书房。 沈窈见陆陵川走了,上了榻,抱着布老虎,裹在被子里,睁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春浓见她既不睡,又没半点要起来的意思,这才端着熬好的桂圆莲子羹走到她身边。 “小姐呀。”春浓唤她,“我适才瞧见月公子好似往太师书房那里去了。他,他是不是要去向太师求娶你呀?” 春浓试探着问。 这眼前的榻上一片凌乱,而小姐日上三竿了,还闷在榻上不起身,也不知道是羞于见人,还是和那月公子闹了别扭? “别提他!” “别提那个竖子!” 沈窈骂道,“即刻命人把西麓给我打扫整理出来,再给我在里面养上些猫儿,狗儿的。” “这是怎么了呀?”春浓关切的问,怎的一夜过去,两人非但没有好得蜜里调油,如胶似漆,怎么还决裂开来了呀? “小儿,欺我也!”沈窈怒道。 她转过眼来,和春浓说话,正看到了她手里端着的桂圆莲子羹,既然忍不住饿,她就利索的从榻上爬了起来。 既然如今那竖子瞧着不会短命了,那她更不能够饿坏了身子。 “用完早膳,本郡主要去升平长公主那里。”沈窈坐到菱花铜镜前绾发,然后吩咐道,“命小喜子马上去公主府送拜帖。” 紫檀木花架旁,原本放着那对美人瓶,如今空空如也,还有两千两黄金,都进了那厮姑母的囊中。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她是女子,怎么能憋着这口气。 沈窈把自己捯饬得又美又香,然后就命人去驾马车,她要去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的长随,亲自来接沈窈入府。 只是他说,要求见公主,还请昭阳郡主稍候片刻,公主昨夜和泉声与长风两位男宠嬉闹得太晚,此时还没起身。 沈窈抚额,只在心里无声的说,这长公主的修为,她今生都无法企及。 正等得百无聊赖,又见长廊下走来一群华美衣裙的妇人。 为首的一人,团团的圆脸,眉心点了金色的花钿,身穿一袭紫色的襦裙,口无遮掩,高声嚷道,—— “那什么昭阳郡主,都已经是皇室的下堂妇了,还公然带着人,在七夕街头,出来抛头露面?” “就是,她身边的侍从,竟然还敢冒充兵部老尚书府里的人,欺负了永安侯府家的姑娘。” 一个长脸妇人,脂粉涂得十分白腻,她附和道,“那沈窈可曾经是后宫出了名的妖妃,怎么耐得住深闺寂寞?” “自然一天不勾搭男人,就会活不下去。” 妇人们嗤嗤笑着,从廊下行来,距离她越来越近。 几人还不知道正主就在旁边,还在唧唧哇哇的议论着, “赵夫人,沈家这妖女横行,我们可得把长公主送我们的那些小白脸夫君看好了,省得被她勾引了去。” 团脸妇人道,“大家说话可千万小心,这沈窈,如今她爹可是当朝太师,下辖六部,又得陛下倚重。” “哼,我怕她什么!她还不是和我们一样,皇帝不要她了,她不也得从长公主这里,讨了男人来填补寂寞,寻找些快活吗?” “哈哈哈哈,” 阵阵刺耳的笑声传来,这些有钱有势的妇人聚在一处,惹出了上京城里不少的风流事,如今竟然还在背后议论她的闲话。 沈窈心底生恨,从廊庑下迈了出来,就站在那群妇人跟前。 “这,……”为首的紫衣妇人见了沈窈,面色十分难堪。 “怎么?夫人们见了本郡主,不认识了?” 沈窈怒沉沉的眼睛,就不住在那几人脸上看来看去。她虽然不认得这些妇人,但也努力去记住她们的模样。 “原来是昭阳郡主呀。”长脸妇人讪讪的说,颇有些不自在。 “既然知道本郡主,那还不见礼!”沈窈不耐的就挡在几人跟前。 “这是长公主府邸,你不过区区一个郡主,我们与你,哪里有那样多的礼数。” 适才说不怕她的那名妇人,不屑的望了沈窈一眼。 其余妇人见此事有了出头鸟,则都言声,就静等着看她的笑话。 沈窈转过身,摸出了骨笛吹响。 尖利的一声哨呼声后,黑衣蒙面的逐月如只巨大的黑鸟,就徐徐落在她身边。 他单膝跪地,朝她一拱手,“请主人吩咐。” 沈窈指着眼前的贵妇,对逐月说道,“你替本郡主记住这几个妇人,今日不敬的嘴脸。” “几位夫人,不用来日方长,我们后会有期。” “昭阳郡主,你可别仗势欺人,这是长公主府。” “既然是长公主府,那今日就正好请她评评理!” 沈窈勾起唇角,厌厌一笑,领着逐月,转身就进了公主府那富丽堂皇的花厅,就自顾自的挑了右上方坐下。 长公主正在榻上享受销魂一刻,却突然间听到了骨笛的响声。 她知道,这是皇帝召唤暗卫的声音。 她眉心直跳,忙将长风推开,说道,“出事了,快,伺候本宫穿衣。” 第126章 这就尴尬了。 升平长公主简单的绾好发,急匆匆穿好衣衫,就往花厅走。 一面走,一面听开路的长随回禀,—— “昭阳郡主入府,适才与甄家与柳府的几位夫人,狭路相逢。也不知怎的,就在廊庑下拌了几句嘴。后来,郡主估摸着生气了,就用哨声召唤来一名蒙面的侍卫。” 长公主这才明白,适才听到的哨呼声从何而来。 唉,原来自己这皇帝侄儿,连暗卫都给这昭阳郡主了,这可不是一般的爱重呀。 长公主抚了抚自己养得珠圆玉润的脸,对沈窈心生了几分羡慕。 她也自问,若自己尚在青春韶华的年纪,又会不会有机会遇到,那愿意为自己掏心掏肺,又掏光家底的男人呢? 她摇摇头,遇也遇到过,可到底情深不寿,未能长久。 长公主步入花厅,就见沈窈随意捡了个位置,端坐在紫檀木直被椅上,笑得一脸嫣然明媚。 而那几个贵妇在一旁,神情各异,或站或坐,都十分别扭。 见到长公主,众人皆起身,向她行礼。 礼毕,那长脸妇人走到花厅中央,脸上堆满了笑,她抢着恶人先告状,—— “长公主,今日有一事,还需要请您给我们大家伙儿评评理。” “我们今儿来拜会公主,却不想与昭阳郡主在府中相遇,她平白无故的,不仅恶语相向,还唤出暗卫,意图对我们几人行凶。” 听了这长脸妇人的话,沈窈笑而不语。 在皇宫里活过两世的她,怎么不知道这些妇人们相互倾轧,颠倒黑白的手段。那她就静候着长公主,且看她今日如何公断。 “甄夫人适才讲的,不知道昭阳郡主可有话说?”长公主一双长而媚的眼睛望向沈窈。 沈窈朝她福了福身子,回道,“我今日自府里来拜见长公主殿下,原本有一件喜事要告诉殿下。” “却不曾想,来到公主府里,就恰好听到这些贵妇人们在背后编排,诋毁本郡主。” 沈窈脸色不虞,眼眸中带着一抹讥笑,“她们说,是陛下厌弃了我,我是皇室弃妇,却抛头露面,四处勾搭。” 沈窈知道,既然陆陵川能求得长公主陪他演戏,那长公主必然也清楚一部分她和皇帝之间的恩怨情仇。 那她是不是皇室弃妇,又有没有四处勾搭,长公主最知道。 见沈窈理直气壮,几个妇人一道围拢了来。七嘴八舌,对着她指指戳戳,—— “郡主,你是不是皇室弃妇,难道自己心里不清楚?” “既然都被送回沈府了,就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的,长公主前番送了你那清怜小奴,你还不满足?” “昭阳郡主还说没有勾搭男人,长公主前番那般看中江南来的那个月奴,不就是被你花重金赎了去吗?” “而那月奴简直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他出了公主府后,就直接住进了你们沈府,听说七夕那日,还与昭阳郡主同游街头。” 看这些女人不明真相,在公主府胡说八道,还骂月泠忘恩负义,狼心狗肺,沈窈在心底偷乐。 长公主连忙呵斥道,“你们几人可不能胡说,月公子与昭阳郡主,瞧着甚是般配,本宫自然予以祝福。” 她又扭脸笑吟吟的问沈窈,“郡主呀,这么说,你和月公子如今感情甚笃了?” “那你们何时办喜事,本宫愿意送上一份大礼。”长公主殷勤的问。 这沈窈要是和皇帝侄儿和好了,看她得宠的态势,以后位列中宫,简直易如反掌。 长公主自然知道,自己和未来的皇后搞好关系,那可是十分要紧的事。 沈窈摇摇头,“我与月泠清清白白,多谢殿下美意。” 她扬起唇角,感激一笑,“前段时日,公主殿下与我初次见面,就将清怜赠我。如此大恩,令沈窈时刻不忘。” “我深知殿下看中月公子,对他的相貌十分在意。所以我花了不少功夫。如今,他的容颜和嗓子都恢复如初了。” “此时,月公子人在沈府,为了表示对他的看重,还请公主亲自派人将他接回。” 沈窈恭敬的一拱手,“这就是我今日登门,特意来告知公主殿下的喜事。” 长公主脸色一变,原来自己的皇帝侄儿,不仅没本事俘获佳人芳心,还把这出戏给演穿帮了。 “昭阳郡主呀,如今本宫身边已经有了长风与泉声,这月公子呀,既然一切都恢复了,你们就好好儿的过日子。” 长公主语带双关,好声好气的劝慰道,若不是有旁人在,她都要说什么“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这样的道理出来了。 沈窈清浅一笑,既然这姑侄俩个,把她当傻子,那她也继续装傻。 “既然如今,长公主殿下身边也有人伺候了,那这月公子,本郡主应该把他安置到哪里去呢?长公主若不要他,那他也可怜,就实在没去处了。 沈窈满是遗憾的叹息道,“为了讨公主殿下欢欣,我花了那么多钱赎他,如今或者只有将人卖到南风馆里,本郡主才能多少回来一些本钱了。” “那我今日,斗胆一问,不知道当初殿下打算把月泠卖到南风馆时,和老鸨谈的是多少价钱?” 升平长公主被惊吓得差点昏厥过去,这昭阳郡主实在是被皇帝侄儿给宠上天了呀,她居然说出了把皇帝卖到南风馆的想法。 也怪她那时贪心,想着一个皇帝怎么也值个二千两黄金,所以,顺手讹诈了沈窈一大笔。 可谁知道这姑娘心眼实在,为了救人,真就把黄金给送过来了。那她自然不收白不收呀。 长公主可不想退钱,她试探着问,“昭阳郡主,你真的看清楚月公子的脸了吗?” 沈窈点头,扬声道,“看清楚了,果然姿容楚楚,风华无双。” “既然看清楚了,那你还舍得卖掉他?”长公主继续问。 沈窈大大方方的说,“如此世间少有的美男子,我岂可独享。再说了,本郡主这几日手头紧,让他去南风馆里待一段时间也无妨。” “待本郡主有钱了,那就再为他赎身好了。” 此时,殿外传来一声尴尬而清脆的咳嗽声,紧接着,就出现了身着月白龙袍的一抹清癯身影。 第127章 小型家暴现场 陆陵川已经在长公主府邸的花厅外站了约莫一刻钟功夫。 沈窈的话,越说越离了个谱。再让他说下去,只怕明日上京城里就会有人,真要去南风馆寻什么月公子了。 皇帝的骤然出现,厅中众人都唬了一大跳。 陆陵川一出现,长公主立即从主座上迎了下来,曼声唤了一声,“不知陛下来临,未曾出府迎接圣驾,还望陛下恕罪。” 陆陵川虚虚搀了长公主一把,“姑母多礼了。” 他从内心而言,是感激升平长公主的,没有她的周旋,他又如何能接近窈儿。 那几名妇人,她们虽没见过君王,此时也赶紧跪了下来。 沈窈也缓缓起身,向陆陵川行礼。 “陛下,还请上座!” 长公主一手牵袖,一手朝他做了个“请”的动作。 陆陵川的眼角余光从进殿以后,就一直追着沈窈,他此时装模作样的说,“今日可真巧。朕来看望姑母,没想到昭阳郡主也在这里。” 他话未落,人却早就几大步跨到了沈窈跟前,一把搀扶起她,牵了那柔若无骨的小手,一道坐到了花厅的上座。 原来是陆陵川听追月回报,说沈窈在长公主府邸吹了骨笛,白日召唤暗卫,定是情况紧急。 陆陵川怕沈窈被人欺负,也怕她因为他乔装改扮的事,会与长公主起争执。 所以,他就辞别沈太师,迫不及待的赶到了公主府。在赶过来的马车上,还换了一身沈窈以前最爱的月白色龙袍。 “下首跪着的妇人,就是今日冒犯昭阳郡主的人吗?” 他沉沉的问道。 那看似毫无波澜的言语里,实则已经蕴藉了帝王充满了压迫感的无形威严。 “回,回陛下,我等不敢冒犯昭阳郡主。” 紫衣妇人哆哆嗦嗦的回道。 她虽然不敢直视天颜,只是微微抬头,但也清晰看到了皇帝牵着这昭阳郡主的手,两人并肩坐于一处的情景。 “窈儿,你说此事如何处理?”陆陵川也不搭理那些妇人,只温柔的望着沈窈。 此时借机牵上了的小手,更是舍不得放。 “让这些人以后别再胡说八道,诋毁本郡主就行。至于如何责罚,陛下与长公主都在,还轮不到我发话。” 沈窈知道陆陵川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既然他要为她出头,那她又何必自己出面当恶人。 陆陵川瞧出了沈窈心思,自然也乐意成全。 他望向升平长公主,缓缓说道,“既然此事就发生在姑母府中,那么这些人就交给姑母处置。” “那就将今日这些冒犯了昭阳郡主的长舌妇人,拖去太师府邸前掌嘴三十,再命每人置白银千两,为郡主赔罪。”长公主见状忙道, 她在心底也恨这些人生事,惹了不能惹的小姑奶奶,还把皇帝给她引来了。所以收拾起人来,是一点儿不心慈手软。 沈窈见长公主在整治人这件事上,是一点儿也不输陆陵川的腹黑。 果然,狗皇帝这一家子人,都没什么善茬。 沈窈知道,这几个妇人,她们在上京,要么拥有出生显赫的母家,要么就是嫁了勋贵的夫婿,如今这跪在沈府门口挨耳巴子,那丢人不得丢到姥姥家去,以后,也就不用再在上京城里混了。 长公主的命令一下,那些妇人刚一开始哭着,嚎着求饶,但几乎就在转瞬之间,被公主府的人拖了出去。 “殿下,请把这些人赔的钱,代我送到户部筹办的安置孤寡的慈安堂去。” 沈窈对长公主说完话,也不看陆陵川,只沉声道,“还请陛下放开臣女的手。” “好,都听夫人的。” 在长公主跟前,陆陵川也不想和沈窈闹,轻轻松开了她。 这狗皇帝就算这样,也还要唤她一声“夫人”占个口头便宜,沈窈想起昨晚拧他耳朵的那一幕,手又痒了,颇有几分跃跃欲试。 此时虽然很想暴揍一顿皇帝,但沈窈可忘记她今日来的目的。 此时,四下已无人伺候,沈窈起身,朝升平长公主福了福身,—— “长公主殿下,当初我花了那么大一笔黄金,才把此时坐在我旁边的这位月公子领走。他在沈府吃,住,看我爹爹与我珍藏的典籍,孤本,也可以折算成一笔银子。” “今日,他全须全尾的就在这里,沈窈也算完璧归赵,那我给他交的赎金,长公主可以还我了?” 沈窈说罢,笑盈盈的望向长公主,伸出右手,朝她向上摊开了手心。 陆陵川歉意的朝长公主一笑,却转过身假装对殿内的一切视而不见。他可不想为了姑姑而得罪了夫人。 见了皇帝侄儿在沈窈跟前这惧内的模样,长公主咬着牙在心底骂,陆陵川,果真竖子也! 这为了追回媳妇,可真是把陆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长公主殿下,请拿钱!”沈窈巧笑着说,“晚了,我可把月公子,不,准确的说法,应该叫陆公子,我可把他送去南风馆了。” 沈窈又促狭的说,她存心要揭了狗皇帝的老底。 这厮忒不要脸了,为了算计她,居然什么昏招都能想出来。 长公主也是个视金如命的主儿,让她把到手的金子再吐出来,那可是万万不行的。 再说,她可早就深谙了挥金如土,左拥右抱的快乐。 长公主冲沈窈也歉意一笑,“昭阳郡主呀,这不管是月公子,还是这陆公子,卖给你,就是你的人了。怎么处置,全都由你说了算。” “本宫突然间腰有些酸软,要回去歇一歇。” 长公主说完,就起身离开了。 而她的话,听得沈窈憋了一肚子火。感情她的金子要不回来了,还得摊上陆陵川这个祸害。 “窈儿,原来以后我是你的人了,还请郡主怜惜!” 长公主的话,深得陆陵川的心,他赶紧摆出了那一副打蛇缠上棍的不朽精神。 沈窈气结,既然这姑侄两都这般可恶,那她也不必给狗皇帝面子了,她再耐不住,一爪子就拍在了陆陵川脸上。 日日被她揍,陆陵川觉得若自己只要脸皮挺得住,就不会在悍妻的手中阵亡。 所以,右脸虽痛,他又上赶子的,把左脸递了上去,口中说道,“窈儿,再打这边。” 沈窈吓得退了一步,这狗皇帝,脑子怕不是坏掉了? 陆陵川对沈窈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他,表现得很是不满。 他轻斥道,“虽说郡主表达爱意的方式比较特别,但朕明白什么是打情骂俏。” 第128章 情归何处未有路 “好呀!打是亲,骂是爱,对?”沈窈咬着牙,一双眼睛快冒出火来,“那我成全你。\" 于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巴掌响起以后,陆陵川摸了摸自己微微红肿的脸, “你还真舍得下手呀?” 他埋怨着,一把将沈窈搂在怀里,眉眼却笑得弯成了一条缝,窈儿此时对他下手,总还是收了力气的。 既然没有用全力,那还是心疼他的。 陆陵川抱着沈窈,低声哄道,“窈儿,打累了?我带你去用膳。” 沈窈想推开他,奈何这竖子缠得紧,她丝毫挪不动脚步,于是沉下脸,撅着嘴不看他。 “我听说你娘来自蜀山峨眉,而今儿狮子楼请来了巴蜀名厨,我带你去尝尝鲜。” 陆陵川这样说,沈窈心中一软,有气也撒不出来了。 “那窈儿,我们走。” “不管怎么样,你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打我!” 陆陵川厚着脸皮说的这句话,让沈窈骤然出现的心软,瞬间无影无踪。她忍不住又往他胸口招呼了一拳。 对陆陵川的提议,沈窈低头思索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马车行驶过上京城的街市,透过支起的窗户,沈窈往外看。路上 人流如织,贸易繁盛,一派盛世清明,和乐融融的景象。 可她想起边疆的战事,忍不住问陆陵川,—— “陛下,听说边境的战报已传回了上京,应该是捷报。” 听了沈窈的话,陆陵川回道, “战况刚起,虽说胜利指日可待,但我们还需耐心等待一阵,快则三月,慢则大半年。” 瞧着一心看风景的这抹背影,陆陵川微微勾起唇角,她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和他说过话了。此时,就算她主动聊起的,是不相关的人和事,依旧让陆陵川感觉很开心。 他犹豫片刻后,又小心翼翼问道,“窈儿, 你适才发问,是因为关心边境战事,还是在关心率军出征的薛越呢?” 沈窈听到身后的问句,无奈的摇了摇头,所以陆陵川的意思是,关心边境战事可以,但关心薛越则不可以吗? 这个家伙作为帝王,他的心眼怎么还是那么小呢? “我只是关心边境的百姓罢了。”沈窈叹息道,“一场战争下来,不知道会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不知道会有多少孩童失去父亲母亲。” 陆陵川回答她,“可是,要想过太平日子,就得用战争和流血来换。一味的忍让,只能换来不断的挨打。” “可这样世世代代的血仇延续下去,总不是办法。” 沈窈想,难道除了无休无止的战争,就没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吗?正愣神之际,手中的绢帕一个没拿稳,就飘在了风里。 车窗外一名小童,追在风里,抓到了她的绢帕,然后又一面追着马车奔跑,一面口中喊着,“美人姐姐,你的帕子。” 沈窈忙唤车夫停下。 待小童近了,陆陵川身子趋前,掀开竹帘,伸手接了他的绢帕,又从荷包里摸出一枚银角子递给他。 然后,马车重新启动了。陆陵川这才将帕子递给沈窈。 沈窈接过手帕,目光一直在陆陵川腰上悬挂的旧荷包上流连,她轻声劝道,“陛下,有些旧物,早就与帝王身份不符了,应该趁早丢弃。” “去了旧的,才能有更新更适合的。” “所以,在窈儿心里,我就是那不合时宜的旧物,应该抛之弃之,对吗?” 陆陵川垂下眼睛,清瘦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苦涩的笑。 为了不让沈窈和他继续这个话题,他又说道, “边疆战事结束后,朕会命大军,挑选一部分军士留下来,在那里屯田垦边。既能增加当地人口,发展当地的农商贸易,又可以闲时为民,战时为军。” “朕还会鼓励天下女子,嫁给守卫边疆的军中儿郎,他们就会留在那里,繁衍后代,生生不息。” 沈窈真心的朝他拜了一拜,口中称颂,“陛下英明。“ “这会儿不骂朕——狗皇帝了。”陆陵川叹了一口气,和沈窈开玩笑。 此时,和她单独相处,陆陵川心里也十分很紧张,生怕一句话不慎,就会惹恼了她。要知道,为了接近窈儿,他真是煞费了太多苦心。 沈窈脸一红,心道,很多时候,还不是这竖子上赶着讨骂。 马车穿过东市,很快到了朱雀街的狮子楼下。 而陆陵川在龙袍外披了一件苎麻广袖的大罩衫,然后,他率先下了马车,再将沈窈搀扶下来。 他轻摇折扇,昂首阔步的样子,倒是颇有几分翩翩贵公子的潇洒做派。 小二领着两人又来到了上次那处临窗的雅间。 透过雅间的轩窗往外瞧,白日的上京城雄伟壮阔,不远处那红墙黑瓦的皇宫分外庄严肃穆。 “窈儿,这是蜀地的文君酒。”陆陵川手拿白瓷的单耳酒壶,给沈窈满了一杯。 雕花木桌上,铺陈了满满一桌稀罕的菜肴,瞧上去红红一片。 “蜀地多山川,常年潮湿,多雨多雾。为了祛寒祛湿,烹饪菜肴时,多佐以辣椒,花椒等香料。” 沈窈忍不住举起筷箸,从红色的汤汁里夹了一片肉脯送入口中。 “哇,好辣!”她尝了一口,然后赶紧喝了一口清酒。 “这文君酒也很醇香。” 沈窈赞道,筷箸不停,很快,她的鼻尖,前额都闹出了一层细腻的汗珠。 “陛下,你怎么不吃呢?”她问道,从一堆辣椒陈皮里捡出一根细细的肉丝,放于陆陵川的碗碟里。 “张松鹤叮嘱过,我如今不能食用任何辛辣刺激的食物,不过,这是窈儿为我夹的菜,我定要好好的品上一品。” 陆陵川说完,举起竹筷,正要去夹沈窈给他的菜,手腕倏然间被几根白皙修长的手指握住了。 “陛下,你不能吃辣,就不要勉强。我让店家送些清淡的饮食上来。”沈窈知道他脾气执拗,干脆捏着他的手不放,直到陆陵川点头应允。 “窈儿,今日,我还有一份礼物给你。”陆陵川从广袖中掏出一副卷轴。 沈窈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份蜀绣的小像,绣了一位清丽婉约的女子,怀里抱着一个梳了双髻的女童。女童眼睛大大的,神情活泼天真,与幼年的沈窈十分神似。 “陛下,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样好?”沈窈的眼角有些红了,她揩了揩眼角,说道,—— “陛下,自幼大哥不在我身边,我也不知道有哥哥疼爱的滋味。既然我们做不了夫妻,那我们做兄妹。” 沈窈知道陆陵川的执念,但她虽然瞧见了他的真心,却并不想误了他,所以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第129章 大凶卦 面对沈窈的一再逃避,陆陵川只是淡然一笑。 他知道曾经的自己,错得有多过分,怎么会奢望一点小小的付出,就能够让心爱的人回心转意呢。 “窈儿,我等得。今生不行,还有来生。”他坚定的说,“你心里别把我当哥哥,我不做你的哥哥,我只愿意做你的夫君。” “可若那样,我一点都不想见你。” 沈窈苦恼的说,“可要是我们以后能以兄妹相称,或许以后的皇室宫宴,沈府家宴,再则的逢年过节,我们还可以远远的看对方一眼,客套的说上几句话。” 沈窈真心的朝陆陵川拜了一拜。 “窈儿,我不求你原谅我。”陆陵川也不回答她,只说,“若你用完膳了,我就送你回太师府。” 面对这样一个执迷不悟的人,沈窈也是无奈,可这样无休无止的纠缠下去,两个人,谁都不能很好的朝前看。 可她也放不下自己的心结,更不会为了什么皇后之位或者荣华富贵去妥协。 “山不过来,我就过去!”陆陵川轻轻的牵起沈窈衣袖,“我送你回沈府。” “边疆战事一旦开打,政事无比揉杂,你放心,我以后,不会日日来烦你的。”陆陵川说道。 “可你要十天,半月来一趟沈府,那也够让我烦恼的。”沈窈一点也不给他面子。 “窈儿,你的心真狠!”陆陵川叹息道,“当然,和当初的我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一切不过我咎由自取罢了。” 他苦笑了一瞬,然后牵着沈窈的衣袖,领着她小心翼翼的下了木梯。 逐月戴着斗笠,此时已驾了马车候在了狮子楼下。 回沈府的马车上,沈窈倚靠在车壁上打盹,她既是休憩,也是为了避免与陆陵川说话。 如今的两人,她有铁主意,他有千条计,永远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沈窈回了倚鹿斋后,命人备了水来,泡了个香汤浴。 每次见狗皇帝,都是劳心劳力的一场博弈,她滑入汤泉,整个人都泻了力。 从泉池中出来,用大大的棉布帕子绞干了青丝上的水汽,又在阳光下晒了晒。 然后,她回到内寝上了榻,身心疲惫,沈窈很快就入了沉沉的梦乡。 梦里的倚鹿斋内,菱花铜镜中的女孩儿,刘海齐眉,身着翠绿的软烟罗齐胸襦裙。 “小姐,三日后,就是太子爷迎娶你过门的好日子。” 春浓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此时,东宫送了不少好东西过来,把花厅都堆满了呢。” 沈窈大惊失色,她不过午后睡了一觉,怎么又回到了十五及笄前,还会即将嫁给陆陵川呀。 “春浓,错了。一切都错了。”沈窈急急忙忙纠正道。 她快步走到花园里,抬头看了看天。 天上悬挂着一轮白茫茫的太阳,那阳光晒到身上,冷冰冰的,毫无一丝暖意。 果然,这是梦里的太阳。 不知怎的,沈窈心里生出一阵慌乱。 就见她身前的春浓,在脸上抹了一把,露出一张白净的面孔,他望向沈窈,不怀好意的说道,—— “窈儿,我们又见面了。” 而陆陵川告别沈窈,回了皇宫。 胡闹了这么久,他倒是心里安定了不少。 曾经,沈窈看他的眼神,只有恐惧,疏远,冷漠,如今在他跟前,虽然也时刻如只气咻咻的猫儿,但那娇嗔里带着埋怨,撒气时还能对他轻蔑的翻翻白眼,甚至动辄恼怒了,还会对他施展一段中看不中用的拳脚。 这都说明了,如今的窈儿,在他跟前,可是一位有血有肉,活色生香的姑娘。 所以,他爱没脸没皮的逗着她,只为了看她生气,撒娇,或者得意的模样。 “主子爷,每次您见了贵妃娘娘回来,都这么开怀。” 汪大福把托盘上的茶,放到了皇帝手边,也乐颠颠儿的问道,“是不是因为娘娘快回宫了?” “她回宫的路,道阻且长。只是若窈儿,她一辈子都不愿意回来了,朕也愿意等她一辈子。” 是呀,犯了错,又如何不补偿?她若不愿意原谅,他就一辈子守在她身旁。 这是他欠她的。情爱里,本就是欠与偿。 陆陵川早想明白了一切,因此十分豁达。 一面品着龙井茶,一面命汪大福领着人去搬边疆的舆图过来。 此时,薛越率领的大军已经与吐蕃人发生了第一次激战。这次战役中,虽然全部剿灭了对方的骑兵,但我方右翼也被突破了一道口子。 那些吐蕃残军,就趁机劫持了熙和王朝一支几百人的商队,并以商队中人的性命来要挟朝廷退兵。 而此时,究竟是放弃商队还是与吐蕃谈判,都让薛越为难。于是,他八百里加急,请朝廷决断。 汪大福领着一名大太监,将巨大的边疆舆图搬进了南书房。 陆陵川命他们将羊皮制作的舆图铺在红毯上,徐徐展开,…… 研究了边疆的地形地貌,又翻了兵书,陆陵川提笔给薛越回函。 “陛下,太师大人进宫了,说有急事,要面见陛下。” 汪大福抱着拂尘,立在殿外回禀。 “快请!”陆陵川满意的收了最后一划,将手里的御笔放在笔架上。 然后亲自走出殿门去迎接沈枫。 刚行几步,就见垂花门下,奔跑来一道清癯的身影。 太师满脸焦灼,远远儿的,就朝他一跪,语气里带了哭腔,“请陛下救救窈儿。” “什么!”陆陵川身子晃了一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此时为酉时,金乌西坠,他与沈窈分开不过两个多时辰,况且,他还把暗卫都留给了她,她能出什么事呢? “太师莫慌,快告诉朕,窈儿她怎么了?” 陆陵川忙去搀扶沈枫,他虽然嘴里在安慰沈窈老爹,但他心里也升出了不好的预感。 “窈儿今日回府后,如往常一般午睡。今日老夫忙完手头事务,本想与小女一道共用晚膳,没成想,她一睡不醒,怎么也唤不起来。” 沈枫一时之间,六神无主,“我请了太医院院正张松鹤为小女诊断,却找不到病因。” “老臣取出铜板,为窈儿占卜,卦象上却显示大凶!” 沈枫话说到此,眼泪“簌簌”而落,他祈求陆陵川,“还请陛下为窈儿召集天下名医诊病。” 第130章 偷了魂魄 听了沈枫的话,陆陵川扬声吩咐人去为他备马。从皇宫骑马到沈府,最多一盏茶功夫。 他又命汪大福派人去钦天监传令,命监正淳于顺即刻赶去沈府,还让禁军与夏怀悲,快马加鞭,去万佛寺把修缘大师请来。 下了一连串的命令后,陆陵川蹙紧了眉心,几乎是朝着皇宫外一路小跑。 御马监的小太监早已牵了匹高大的汗血马候在宫门口,远远见皇帝满面焦灼而来,他赶紧跪伏在地,充作人凳。 而随行的上百骑禁军队伍也已集结。 很快,“踏踏”的马蹄在上京城的长街上扬起漫天烟尘。 行至沈府大门前,陆陵川飞身下马,就径直往倚鹿斋跑去,跑得几乎是脚不沾地。 而沈府的管家甚至还来不及领着合府上下接驾。 春浓守在沈窈跟前,心里发紧,又不敢哭,只得搓着手走来走去。她远远见到一个清瘦的人影逆着月光而来,她赶紧下跪行礼。 “窈儿,你怎么样了?”陆陵川坐在沈窈榻前,焦急的问道,却见榻上的美人,缓缓睁开了一双扑闪闪的大眼睛。 她轻启朱唇,好奇的看向陆陵川,“你是谁呀?” “窈儿,你说我是谁呢?”陆陵川反问。 “小姐,这是陛下呀!”春浓怕沈窈一时睡糊涂了,赶紧小声儿提醒道。 “你又是谁呀?”沈窈问。 她支起身子,先是怒嗔了春浓一眼,然后狠狠的推了陆陵川一把,“哪里来的登徒子,坐在一个姑娘家的床榻前,好不要脸!” 陆陵川愣住了,而春浓扑到沈窈跟前,大声到,“小姐,我是春浓,从小陪你一起长大的春浓呀。” “你连我也不认识了吗?” “谁要知道你们是谁。”沈窈起身来,四处望望,看到八仙桌上摆着的蜜饯果子,她款款行到桌前,伸出纤长手指,捻起一颗,送到嘴里。 “我饿了,还有别的吃的没?”她大喇喇的坐下,一双水蒙蒙的大眼睛就这样流连在八仙桌的盘碟上。 “有,小姐,我即刻让小厨房送晚膳来。”春浓忙应到,她快步往外走,惊喜的对外说,“小喜子,快!小姐醒了,去让小厨房把莲子羹,松鼠鱼,鸡汤菜心都送来,……” 陆陵川竭力平复自己震惊的心境。沈窈这样,可不是假装的。 他为了不惊吓到她,步出门槛,沉声问道,“淳于顺何在?” 沈府的老管家忙跪下回道,“回陛下,淳于大人此时在太师书房中。” “太师也到了?”陆陵川急忙沈枫书房走去,命令身后的禁军,“看好郡主,朕去去就回。” “是!” 下人早到了书房,回禀了小姐醒来的消息。可沈枫还是后怕不已。 面对跟前的张松鹤与淳于顺,他拱手道,“淳于大人,张大人,老臣今日想请教二位,究竟是各种药物,或是法术,能让一个人在沉睡中无法被人唤醒?” “令人昏迷几个时辰的药物甚多,但要知道详情,还需仔细查验。”张松鹤回礼道。 “陛下!”他刚说完,就瞧见急匆匆而来的皇帝,忙行礼道。 而淳于顺也赶忙弯腰行礼,——“陛下!” “你们都在就好!”陆陵川急切道,“昭阳郡主此时人虽醒来,却不认得周遭的人了,既不认得朕,就连她贴身的婢女也认不得了。” 沈枫不等陆陵川把话说完,就往内院飞奔着去看女儿。 果然,沈窈正坐在八仙桌前,举着白玉筷箸,吃了松鼠桂鱼,又尝蒸羊羔肉,对身边人完全视而不见。 以往老爹在一旁,她早就撒娇不已了。 “窈儿,你可吃饱了?还想吃什么,爹爹命人去做!”沈枫不停问,心里却涌起一阵心酸。 “小姐可不能吃了,她已经……”春浓怕小姐吃多了积食,忙阻拦到, “这蒸羊羔肉,可是第二份了。冰酥酪要不是奴婢拦着,她都用第三碗了,还有这半条鱼,……” 春浓忍不住瞥了一眼沈窈雪白亵衣下那隆起来的圆滚滚的肚子,以往小姐贪食,也不过是闹个馋猫儿样,哪里像今日这般,就是个不知道饱足的孩子。 沈枫正望着女儿发愣,陆陵川领着张松鹤与淳于顺也到了倚鹿斋。 张松鹤举着银针,在沈窈闺房里四处查验。而淳于顺则捕捉着她的一举一动,想从中发现蛛丝马迹。 而沈窈此时倒好,填饱了肚子,就挨在沈枫身边,用手轻轻的去揪他蓄的美髯玩。 果然是有血浓于水的亲情在,沈窈虽然手不老实,到待在沈枫身边,却老老实实,如只被捋顺了毛的乖猫。 “喵呜!” 卧雪拖着沉甸甸的胖身子走到沈窈跟前,伸出爪子去挠她裙摆。 沈窈毫不留情的踢了卧雪一脚,嘴里嫌弃,“哪里来的肥猫,漂亮老头儿,你快让它走开。” “窈儿,休得无礼,我是你爹!”沈枫忙纠正道。 “你是我爹,那这里就是我家了吗?” 沈窈又问,见沈枫颌首,她高兴的拍掌道,“也好,也好,这里的屋子漂亮,这个老爹也生得漂亮!” 她拍着手,很是开怀的转了个圈圈,“那我勉强就留在这里。” “姑娘,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吗?”淳于顺问沈窈,随手捻了捻自己的胡须。 “臭老头,我为何要告诉你。”沈窈出手迅捷,狠狠在淳于顺的胡子上扯了一把。 “窈儿,不得无力。”沈枫忙制止,而此时淳于顺无奈的摸着下颌,“哎哟!”直叫。 “郡主这样,可有办法?”陆陵川问道,朝前踏了一步。 而沈窈赶紧后退几步,将半边身子的躲在爹爹身后,一双大眼睛好奇的望着陆陵川。 “回陛下,人活于世,全靠魂魄支撑。魂为气,魄为行。” 张松鹤回到,“魂可离身,魄离人亡。此时,臣观昭阳郡主,应该是七魄犹在,三魂已失。” “什么是七魄犹在,三魂已失?”陆陵川追问道,焦灼的望向沈窈,双手不自觉的握紧成拳。 “回陛下!臣怀疑,有人在梦中盗走了郡主的生魂。”淳于顺回禀到。 第131章 入梦 “谁人有这样大胆,敢偷我窈儿的生魂?” 沈枫发问道,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淳于顺。这老匹夫曾经与女儿结下过梁子,没准是他蓄意报复呢? “太师大人,您别看着老臣呀。”淳于顺忙为自己辩解道,“就是借我雄心豹子胆,我也不敢害昭阳郡主呀。” 陆陵川陷入了沉吟之中,他上次点燃寻梦草,倏然掉落梦境。那梦境分外诡异,不仅有妖星魔君,还让他醒来后冻出了一身的伤病。 一切实在太过蹊跷。 “张松鹤,你可在郡主房里发现了任何异常?” 陆陵川一面问,一面也挨着在沈窈房里查探起来。 “让春浓过来,郡主自小失母,就托给了她。她对窈儿最为熟悉。” 春浓听到太师唤她,连忙过来,逐一将房间内的家伙什都慢慢清理了一遍。 “这枚香草荷包,不是小姐日常所用。” 春浓惊叫起来,从沈窈的榻上摸了一枚花花绿绿,鼓鼓囔囔的荷包出来。 “查!即刻封了太师府,给我一一严查。”沈枫一拍八仙桌,“再将门卫传来,将三日内所有沈府的来客全部登记在册,逐个查探。” “爹!爹!”沈窈拖着沈枫的衣袖,如只受了惊吓的猫儿一般。 “窈儿,莫怕,有爹爹在。”他忙安抚道,一手揽住女儿肩头,心里虽然担忧不已,到沈枫此刻,却只能强自镇定。 “爹,我还想吃这个!”沈窈指了指装过冰酥酪的白瓷碗,抹了抹嘴角。 “小姐,这个多吃不宜,会肚子疼的。”春浓忙劝道,沈窈怒了,一爪子就朝她拍了上去。 陆陵川忙拉了春浓一把,站在沈窈跟前,他温声道,“冰酥酪吃不得,但我这里有糖果,可以给昭阳郡主。” 沈窈缓缓收了手,舔了舔唇角,期待又好奇的望着陆陵川从腰间的旧荷包里摸出了几颗糖果。 他递一颗出来,沈窈却不接,只偏着小脸,眼巴巴的望着沈枫。 “乖,这是小时候陪你读过书的小哥哥,他给你糖果,你可以接着。” 沈枫眼角微红,不知道是因为心疼,还是因为对女儿残存了这点神智而心怀安慰。 沈窈伸出手,一把夺过陆陵川指尖的糖果,就塞进了嘴里。 “甜!” “小哥哥,我还要!” 沈窈满足的舔了舔嘴唇,又朝陆陵川伸出手来,懵懂的大眼睛在他脸上看了又看, “好。”他微笑着答应,又往荷包里摸了摸,然后掌心朝她摊开。 “陛下,修缘大师到了。”汪大福凑到距离皇帝不远处,小声儿的说,眼睛下垂,不敢看挨着陆陵川专注吃糖的沈窈。 “哥哥待会儿再来看你,你在这里好好的。”他吩咐完沈窈,连忙跨出门槛。 又听到修缘大和尚熟悉的佛号声,——“阿弥陀佛!” “陛下,我们又见面了。” “只是朕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陆陵川苦涩一笑,无奈的说。 “无妨,一切自有缘法!”修缘大和尚安慰道,“陛下,不用太担心。” “还请大师指条明路。”沈枫朝修缘一拱手,祈求道。 修缘一脸道法庄严,双手合十,“贵人的魂魄在梦中被窃,或许还留在梦中。” “为今之计,且看如何能从梦中将贵人唤回来。” “那朕去一试!”陆陵川忙说,“还请大师告知朕应该如何入梦,又可以如何将人带回?” 沈枫白了陆陵川一眼,“陛下如今和窈儿已无甚关系。还是老夫去带她出来才妥当。” 陆陵川讪讪的,有些难堪的摸了摸额头。 “待贵人入睡后,请太师大人在外殿置一座床榻。贫僧会点燃断梦草,太师在梦里见到贵人后,……” 修缘对着沈枫,耳语一阵,就见他不住颔首。 “窈儿,你此时可困呀?”沈枫慈爱的望向女儿,大手在她肩头拍了拍。 “爹,我不困。”沈窈此时倒是不嫌弃卧雪了,抱着狸猫,手指在猫儿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 见她眼神灼灼,分外精神,屋内众人都只能耐心候着。 “陛下,此处有臣与夏将军,淳于大人守着,陛下还请回宫歇息。” 张松鹤拱手道,劝解皇帝。 “是呀,陛下,郡主有了消息,臣会快马加鞭往宫里送信。”夏怀悲也进言道。 “朕要等在这里,等她醒来。”陆陵川沉声道,“她没回来之前,朕哪里也不去。” “传朕命令,若明日朕未回宫,那六部尚书,就在官属里处理政务,再将难以决断之事,交到沈府。” “关于边疆战事的消息,就第一时间送来给朕。” “沈府庙小,不知道今夜陛下安置何处?”沈枫心道,女儿如今再次遭难,和这个竖子有关,他此时还赖在这里,简直让人堵心。 “太师,朕就守在郡主外间即可。”陆陵川淡然道,“只要窈儿清醒过来,朕立即回宫。” 沈枫也不搭理皇帝,就坐在太师椅上守着玩耍的沈窈,一双眼眸暗沉,仿佛陷入无穷无尽的心事中。 陆陵川命众人退下,他自己也不打扰这对父女和修缘大和尚,就站在倚鹿斋的小花园中,望着一墙的蔷薇出神。 沈窈爱花,与她爹爹一样,就喜欢摆弄花花草草。陆陵川暗下决心,等她醒来,要把天下最珍贵罕见的花卉仙草都寻来给她。 月上中天,他依旧负手孤独的伫立在沈窈闺阁外,静静的等待着。 屋内的灯火终于熄灭,修缘大和尚从门口出来,就盘腿坐在庭院中间,口中喃喃,不知道在念什么经文。 陆陵川就坐在门槛上等了一夜,也侧耳听了一夜房中的动静。 及至天明,听到身后门栓的动静,陆陵川赶紧起身,就见沈枫一脸沮丧的迈过门槛,从沈窈房间出来。 沈枫见了陆陵川,满脸忿忿,双目快喷出火来,手指快戳到皇帝脸上, “陛下,请你解释下,老夫明明已经寻到了窈儿,为何你若却重兵守着她,不让她跟老夫离开!” “太师!”陆陵川只觉得冤枉,梦里一切,他都不从得知,又谈何重兵守着沈窈,不让离开。 第132章 破梦之法 沈枫怒目沉沉,与陆陵川在庭院中对峙。 “阿弥陀佛!” 修缘大和尚口中宣了一声佛号,上前为皇帝解围,“太师莫急,梦中一切定然与陛下无关。” “还请太师详细告知朕梦里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陵川听了沈枫的话,心里万分焦急,梦里怎么会是自己困住了沈窈呢。 他在窈儿闺阁前静守这一夜,就是想要在第一时间见到她安然无恙。 谁又能知道,人前,他再如何镇定自若,实则内心的担忧,害怕,排山倒海般积压在他心头,却还要强撑着,无法向人述说。 “老夫入睡后,梦里正是今年开春情景,臣还在太傅之职位,正在国子监中带着博士考察太学学子们的策论。” “然后,老臣依照修缘大师若言,默默观察了天上的流云与太阳,果然和我们日常所见大相径庭。” “老臣断定,此时应身处小女梦境之中。” 沈枫回想起梦里一切,他将太学的考察交托出去后,就以身体不适为由,递牌子求见贵妃。 人呢,他是见到了,而且梦里的沈窈十分清醒,见到他,父女俩个只需要一个眼神,再加简单几句寒暄,就对上了一切。 修缘说过,只要能挤出女儿的三滴心头血,那她就能魂与魄同归一体,及时醒来。 而沈枫正要用修缘大和尚教给他的法子,用锥子刺破沈窈中指,陆陵川却气势汹汹,带着禁军而来。 他的动作比沈枫更快,一把将沈窈拖入怀中,大声斥责,说什么沈枫意图行刺贵妃,就命禁军把他给围了起来。 无奈之下,沈枫只得先行出梦。 “太傅,朕绝不会将窈儿困在梦中。” 陆陵川坚定的说。 此时的他,一头雾水,只觉得若沈枫梦里所见若真是自己,那此刻的一切辩解,都只会显得苍白无力。 但不管此时心里如何委屈,焦灼,陆陵川更能理解沈枫对窈儿的拳拳爱女之心。 “还请大师救救小女!”沈枫朝大和尚诚挚的一拱手,哀伤的恳求道。 “太师切勿焦心,贫僧夜观天象,虽然赤魔乱舞,但转到秋凉,乾坤就能恢复朗朗。” 修缘的话,不仅没有安慰到沈枫,反而加重了他的忧思。从梦里出来,本就憋了一肚子郁气,此时,他眼前一黑,脚步踉跄,就往前倒去,…… 陆陵川赶紧出手搀扶,与汪大福一道,把人扶到屋内的太师椅上坐着,又命人去沈府的厢房去把张松鹤马上唤来。 此时,内寝珠帘叮咚寻响,原来是沈窈醒了。 她只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就从珠帘下钻了出来,扬着娇脆甜美的嗓子,在不住唤“爹!” 见到太师椅上瘫坐着的沈枫,她赶紧了跑两步,偎在老爹肩头,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就好奇又警惕的望着屋内的人。 陆陵川挥挥手,除了春浓,所有人立即退了出去。 春浓好声好气的哄着沈窈,“好小姐,先随我去内寝把衣服穿上。”她又拉又哄,才把人弄了进去。 沈枫无力的抬起手,望了一眼女儿,又看向陆陵川,嘶哑着声音唤,“陛下,……” “太傅,你永远是朕的太傅。窈儿,她在我心里,也永远是我的,……” 陆陵川朝沈枫一拱手,“请太傅放心,朕会保护好窈儿,不管如何,哪怕这江山不要了。哪怕朕豁出性命。” 沈枫微微颔首。 这时候,张松鹤也赶到了,他帮沈枫把了把脉,又开了药方。 “禀陛下,太师大人这是急怒攻心,服了臣的药后,还需静养。” 听了张松鹤的话,陆陵川一时间陷入沉默,沈窈如今痴痴傻傻,正需要人照顾,这太师却病了。 他抚额命汪大福去催促,“让淳于顺与修缘大和尚,快给朕想个救回昭阳郡主的法子。” 沈窈梳好了发髻,换好了衣衫出来,春浓把小喜子送来的早膳端到八仙桌上,又守着她,看她吃。 “窈儿,爹爹不在或者躺着的时候,要听你春浓姐姐和大哥哥的话。” 沈枫吃力的抬手指了指陆陵川,面向沈窈叮嘱道。 “嗯嗯,我听爹的话!” 沈窈笑得一脸天真无邪,又摊开手心朝陆陵川要糖吃。 “陛下,”门外出现一老一高两道人影。正是淳于顺与修缘大和尚。 淳于顺默默看了一眼此时正乖乖儿挨在陆陵川身边的沈窈,拱手道,“陛下,郡主的生魂被困在梦里,一切应是妖星作祟。” “臣适才已经听修缘大师描述了太师大人在梦里所见一切。或者此时那妖星正冒充陛下,以此来纠缠郡主。” “阿弥陀佛!”修缘大和尚接过话题,“此梦与之前一样,郡主前世,香消玉殒于皇宫。” “所以,要想破梦,就得带她离开皇宫。” 修缘大和尚的话,又勾起了陆陵川的回忆。他想起来,沈窈救他出梦时的执着,眼圈倏的一红。 “既然如此,那就由朕入梦,去救出郡主。” “可是梦里若出现了两位陛下,那里一切势必大乱。”淳于顺小心翼翼的进言道,“陛下若在梦里有任何意外,也会损伤神智。” “那你说怎么办呢?” 陆陵川问道。 “不若派夏将军潜入郡主梦里,将人带出来。”淳于顺又道。 “此计不妥。他一个莽夫,如何能进入窈儿的梦里。” 光是想想夏怀悲会与沈窈同时躺在不远的地方,陆陵川就想踢人。他绝对不会应允这样的场景发生。再说了,这样英雄救美的机会,他只会留给自己。 就算穷尽一生,再也无法挽回心爱之人,那他能进入沈窈的梦里,也是这辈子最特别的记忆。 “淳于,修缘大师,即刻为朕准备。”陆陵川用不容人质疑的口吻说道。 “还请陛下三思呀!” 淳于顺劝诫道,“此时大军出征边境,太师又抱恙在身,陛下若有任何闪失,这江山社稷,又该何去何从呀。” “老匹夫,你再说个不字,朕就肃清你们淳于家!” 陆陵川恼了,出言威慑道,又用一双晦暗幽深的眼睛,单寒的看向修缘大和尚, 第133章 梦回从前 “大师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接下来应该如何做。” 一想到这大和尚的狡黠与贪财,陆陵川最是知道如何拿捏人心,“等郡主醒来,朕会亲自去万佛寺烧香还愿。若皇家都笃信大师,则天下百姓们……” 天下百姓们只要口口相传万佛寺灵验,就一定会给万佛寺带去长盛不衰的香火。 “阿弥陀佛!”修缘大和尚双手合十,“陛下与贵人之间,看来缘分未断,尚有羁绊。” “有劳大师了!”陆陵川满意的点点头,又剜了淳于顺一眼。 他蹲在沈枫跟前,视线与他齐平,“太傅,政事离不开朕。可如今窈儿这样,朕不放心。朕想带她进宫,想带她在身边。等她好了,朕会送她回来。” 沈枫无力的继续瘫坐着,努力想挪动身体,却纹丝未动。 他艰难的唤了一声女儿,春浓忙把沈窈牵到他身前来。 他不舍得说,“爹爹要养病,你乖乖儿的跟着哥哥,还有春浓姐姐会照顾你。” 又望了陆陵川一眼,“走,去做一个好皇帝,也替我照顾好她。”沈枫话刚说完,就大大的喘了几口气。 这时,管事领了仆人,抬了软轿过来,将沈枫搀扶上去,抬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命张松鹤留在沈府,务必尽心为太师看诊。命夏怀悲加派人手,务必做好太师府邸的戍卫工作。若有任何差错,就提着脑袋来见朕!” 陆陵川下完令,牵起沈窈,柔声对她说,“窈儿,爹爹生病了。哥哥要带你去另外一个地方,那里很大,也很好玩。” 听了陆陵川的话,沈窈也没有任何回应,只用一双懵懂的大眼睛疑惑的望向他。 “回宫!” 陆陵川沉声道,牵着沈窈往外行去。而沈窈乖乖儿的,也任由他牵手,不做任何挣扎。 “起驾!” 汪大福尖着嗓子高声喊,然后抱着拂尘赶紧颠颠儿的追了上去。 沈府门口,四匹骏马驱策的泥金马车等候已久,陆陵川先是扶沈窈上了车,然后自己也紧随其后。 能感觉到沈窈此时略有些紧张,陆陵川轻轻握住她的手,挨着她坐在一处。 知道她喜欢看窗外的街市,他用手中的折扇挑开纱帘,“窈儿,你瞧瞧外面呢?有喜欢的,稀罕的,哥哥都让人去买给你。” 沈窈转过脸,倚靠在车壁上,喃喃的说,“我想爹爹了。” “你要是多睡觉,或许一觉醒来,爹爹就好了。”陆陵川哄着她,心里无限唏嘘,他有多想念那个会生气,会撒娇,会用老拳揍他的沈窈呀。 难怪那次淳于顺说,要将她的心智变成三岁稚子,沈窈会那般生气。这童蒙小儿,哪里有那么多的无忧无虑,这时时不断变化的人和事,只会让她不知应对,惶恐害怕。 “窈儿,你闭上眼睛呢。”他温柔的说,轻轻摩挲着掌心里她的小手,用作安抚。 马车摇摇晃晃,沈窈昏昏然的闭上了眼睛,很快就栽倒在陆陵川肩头。 马车进了皇宫,一路到了宣德门门口。汪大福早安排了软轿来接,陆陵川将沈窈抱下马车,轻轻放于软轿中。他也不乘坐轿辇,就紧紧跟在沈窈身侧。 “陛下,奴才已经命人把长信宫打扫出来了。那里的一花一木,皆是娘娘按心意,喜好所种植,她去了哪里,没准儿能唤起些许记忆呢。”汪大福喜滋滋的说。 陆陵川脸一沉,呵斥道,“蠢奴才,你是要唤起她对朕的怨恨与疏远吗?” 那时候,他只看到了沈窈的逃避与冷漠,却从来不知道应该用宽容与爱护来让她卸下防备,只知道步步紧逼,最后呢,妖星降世,火烧长信宫,两个人,隔着前世的仇恨,今生的误会,…… 窈儿,我那么错,你都愿意救我。如今无论如何,我也会带你回来的。 “那奴才立即命人收拾兴宁宫偏殿出来。” 汪大福很有眼力见,立即对随行的小喜子招呼道。 到了兴宁宫门口,软轿停下,沈窈歪着头,还在沉沉的睡。陆陵川小心翼翼把人横抱在怀里,径自往内殿走去。 “陛下,修缘大师给了奴才十根寻梦草,此时娘娘正在好睡,不如陛下此时也一道儿歇个觉。陛下英明神武,入了娘娘的梦,很快就能将娘娘带回来了。” “好!” 陆陵川把沈窈放在龙床之上,给她掖好了被角,对汪大福下令道,“去给朕搬一张榻来,就挨着窈儿。” 见皇帝如此近情情怯,汪大福忙进言道,“陛下还是与娘娘一道安置,当初娘娘也是与陛下一道儿躺着的,修缘大师还特意叮嘱了,两个人一定要手相牵,才能心相连。” 见皇帝依言上了龙榻,汪大福从木匣子里取出寻梦草,放入赤龙鼎中,里面的龙涎香正燃着,很快内殿里,也飘出了寻梦草的药香味儿。 “先帝爷呀,神天菩萨呀,请保佑陛下与娘娘。” 他不住对着碧蓝的苍穹祈祷,又在心底盘算,或许过不了太久,这皇宫里,就可以按娘娘的喜好来逐步恢复很多旧制了。 陆陵川上了榻,小心翼翼把沈窈揽入怀里,附身在她唇上轻轻的印了一下,在心中不断的祈求着,“窈儿,你快回来。” 寻梦草与龙涎香的味道,混合在一处,隔着重重帷幔,飘了进来,就萦绕在他鼻尖。 陆陵川让沈窈贴合在他怀里,收了收怀抱,然后闭上眼。 正睡得迷迷糊糊。倏然间觉得怀里的人在挣扎,他忙掀开眼皮。 就见怀里的美人儿,圆睁着一双大眼睛,正不满的瞧着他,红唇翕动,—— “殿下,你怎么白日摸上了臣妾的床榻,臣妾会被言官弹劾的。” 殿下? 臣妾? 陆陵川举目四望,香花四逸,一排青玉与珍珠帘子垂下来,入目一片熟悉的景致。 原来此时两人竟然置身于东宫之中。 所以,沈窈梦里回到了东宫?那现在他不是皇帝,而是太子。他的窈儿,还是才嫁与他的太子侧妃? 第134章 等不到的等待 前世的东宫? 陆陵川只愣了一瞬,很快神色就恢复如常,毕竟这是梦境,时空逆转是极有可能的。 他打算向沈窈说明自己的身份,然后就带着她即刻出宫。 “殿下,陛下宣你即刻去勤政殿议事。” 隔着珠帘,汪大福的声音一点点传来,“陛下好似很生气,已经请人来多番催促了。太子爷还请即刻动身。” 陆陵川一想到先帝爷就头痛,没想到他入梦倒是立即就见到了沈窈,可此时还有更大的难题在等着他。 “窈儿,你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陆陵川起身,俯身在沈窈耳边低语,“等我回来,就带你出梦。” “陛下,是你来了?” 沈窈不可置信的问道,又再次唤了一声“陛下”。 她的眼圈都红了,那日看着爹爹被禁军抓走,再无消息,沈窈真害怕自己的神智,会一直困在这个虚无缥缈的地方。 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梦里的时间,居然回到了她刚嫁入东宫的半年后。 前一世的这时候,她与陆陵川正好得蜜里调油,夜夜腻歪在一处。 而这梦里的太子爷,也同样爱笃了她。 可这对沈窈而言,却不是好事。前几日,她虽然装病逃过侍寝,但每个夜里他都要赖在她身边,她不让他亲亲抱抱,他就委屈巴巴,如同受了天大的冤枉一般。 可沈窈还没装上两天病,晚膳时,因为耐不住嘴馋,多吃了一小碗鹿肉糜。而就这样一个小小的举动,她就被人告到了皇后那里。 于是,这贤德的太子妃王云菱,就请了太医来为沈窈诊断。 在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太医当着合宫上下的人,直言太子侧妃身体康健,还请皇后,太子,太子妃不必担心。 于是,梦里的太子爷就更缠人了,今日,沈窈如何都婉拒不得,就被抱上了床榻,正与他陷入百般的纠缠与推拒之际,真的陆陵川就入梦来了。 “窈儿,是朕。朕来救你。”陆陵川贴着沈窈玲珑的耳垂温声道。 “好,我在这里等你。你快去快回。” 沈窈忙推了陆陵川一下。 此时,无论他是谁,此时与她都距离得太近了。 着濡湿的呼吸就裹挟着热气,扑在她耳畔。好家伙,这厮还紧紧贴着她的胸,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好,你等我。” 陆陵川起身,才发现自己连一件亵衣也没穿,再看一眼沈窈,她此时鬓发散乱,香腮染晕,是他许久不见的绝世风情。 出了梦,或许就再也不得见了。 陆陵川忍不住又望了一眼,惹得沈窈撅嘴骂了他一声“登徒子。” 他无奈笑笑,抓起红毯上散落的白色中衣披上,转出芷兰宫内寝。 “太子爷,奴才伺候你更衣。” 十年前的汪大福,身子虽然也胖,但还远远不够肥硕。 陆陵川见了这熟悉中又带着陌生的脸,忍不住愉快的伸手,在他圆滚滚的脸上,轻轻的拍了拍。 沈窈见陆陵川离开了,赶紧起身。 今儿好险,夜里被他缠得太紧,她只得装出委委屈屈的样子,揽着他说了一夜的话。好不容易白日想补个觉了,那厮居然跑上了她的床榻。 沈窈抚了下自己的胸口,长长吁出一口气。 还好,还好! 万幸,万幸! 见她起来,梦境里的春浓与夏荷依旧忠心耿耿。 夏荷去取热水,春浓就牵着沈窈,让她坐于妆台前,给她梳洗打扮。 泼墨般的长发,在春浓手里举着的象牙梳上流淌, 春浓嘴里还在不断念叨着,—— “今晚恰好是中秋,皇后娘娘会在凤藻宫内邀请命妇与官员女眷。特命小姐你与太子妃作陪呢。” “能不能不去呀?”沈窈抚额。 她自从嫁入东宫,就没被皇后待见过,待会儿,没准又会在宫宴上皇后被训斥。 “怎么能不去呢?”春浓叹道,“要不是装病的事被揭发出了,倒是可以找个借口不去。” “此时不去,那就真是上赶子的给皇后娘娘递把柄了。”春浓无奈的说道。 沈窈只能在心里祈祷陆陵川快去快回,那她若能早早儿出梦,一切难题就自然迎刃而解了。 梳洗后,沈窈踏出殿门,就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坐下。 这么多年过去,她都快忘记了东宫的景致。 而这几日住在这里,前世很多的回忆纷至沓来。 这里,曾经是她与陆陵川最为相爱,最没有嫌隙的地方。 身后的满墙蔷薇,已经开得接近荼靡。只要有风掠过,就会有漫天粉彩的花瓣飞舞, 沐浴在开残了的蔷薇花雨中,沈窈轻轻晃着秋千,静静等候着陆陵川。 这样的心境真是奇妙。 曾经,她也这样无数次的,坐于秋千上等待着他,等待着她深爱的少年夫君。 开始时的等待,充盈了满心欢喜。 后来,笑渐不闻人渐消瘦。 她如何望穿秋水,也只能得到他百忙中的匆匆一顾。 可沈窈知道,若那一顾都没有了,以爱情为信仰的她就活不下去了。 于是,她就成了一只被人唾弃的,痴情缠人的小妖精。 这是还没死在漫天飞雪的紫宸宫里的沈窈。那是,前世的她。 而今日此刻的等待,是截然不同的。 她等陆陵川来,等陆陵川来了后,带她离开。 这一次,她不是在等两个人以后的相伴一生,远走天涯。 而是在等,等两人一起出梦后,各自天涯。 想到这里,沈窈抬起迷蒙的眼睛,再次定定的望着垂花门外。 哪里依旧没有陆陵川的人影。 她已经太久没有等过他了。 或许,这是她最后一次等他了。 “娘娘呀,不好了。” “不好了。” 一个身着青衣的小太监穿越垂花门而来,一脸的惊慌失措。 “怎么了?德禄,怎么总改不了这一惊一乍的毛病。” 春浓正取了披风,向沈窈行来。秋色渐浓,午后芷兰宫的庭院里,总盘旋着阵阵怪异的风。 “小姐,先披上这个,仔细着凉。”春浓叮嘱着,将绣了百花百鸟的蜀绣百折披风系上沈窈肩头。 “回太子侧妃,太子爷和陛下在勤政殿内起了争执。陛下龙颜震怒,命禁军将太子爷廷杖二十。” 得禄苦巴巴儿的回禀道。 “胡说!他肯定一会儿就到了呀。”沈窈大声驳斥道,陆陵川明明是来带她离开的, 他怎么会和先帝爷起争执呢? 沈窈知道,就算先帝今日如何斥责他,他也会乖乖儿认个错,虚以委蛇应付一番。 这样不就可以溜回来了吗! “陛下指责太子侧妃装病,要让嬷嬷过来掌扇您三十下,太子爷正是为此,才会与陛下起了争执。” 沈窈咬牙,掌扇三十,她不得被打成个猪头呀。 得禄又继续说,“太子爷是为了娘娘才惹怒陛下,才会被下令廷杖的呀。” “那太子爷此时人呢?”沈窈忙问,心里担忧不已。 “此时禁军按住了主子,正在勤政殿外动刑呢。”得禄年纪小,急得只会“哇哇”直哭。 第135章 糟糕,梦里究竟谁是客? 得禄抹着红眼圈,沈窈急得就要去勤政殿见陆陵川。 这可真是太诡异了。 而他也真是倒霉,刚一入梦,就挨了顿板子。 偏偏这梦里世界的一切,可都真实得很。这人呀,不吃会饿,不睡会困,那陆陵川挨了打,也一定会很痛。 沈窈忧心不已。 汪大福不知何时,也到了沈窈身边,见她要去为太子求情,赶忙跪于她跟前,苦苦祈求着,—— “奴才的好娘娘呀!殿下吩咐说,千万不许您去陛下跟前为他担责。不然一道儿罚下来,他的板子就白挨了。” 沈窈无奈,只得吩咐春浓,“你去取最好的金疮药来。” 吩咐完,她又拜托汪大福, “大福公公,那劳烦殿下回来后,遣人来知会一声,我好悄悄儿的去探望他。” 前世在嫁入东宫之后,陆陵川携着她一道儿,给先帝与皇后敬媳妇茶。 先帝见到她的态度,客气中带着一股子疏远。她行了礼,也没有得到任何赏赐。 甚至于,前脚刚迈出凤藻宫的门槛,后脚就听到皇后那长长的叹息声, “果然,这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对儿怎么还是凑到了一起呢。” 不被人看好,得不到祝福,沈窈就只能自己想办法。 无奈之下的她,一心就想着如何能够把夫君给牢牢的霸在自己手里,却忘记了陆陵川身份的特殊。 而一国储君,一言一行,皆在前朝后宫的注目之下。 可沈窈仗着陆陵川的宠爱在东宫肆无忌惮,可不是个省油的主。 不偏不倚,不谈不恋的原则,在沈窈跟前,陆陵川是一个都没守住。 如今来看,她所以会在前世落得那样悲惨的下场,仿佛从两个人一开始就注定了。 沈窈一面感叹,一面给陆陵川备好了药物。 此时,太子寝殿那边也传来消息,太子爷受完罚以后,被宫人用软轿抬回来了。 她知道,这三十廷杖落到屁股上,陆陵川定然受伤不轻。 沈窈赶紧领着春浓,往太子的寝殿而去。 汪大福抱着拂尘,守在丽正殿门口。满脸的心疼与难受。见沈窈到了,赶忙悄悄儿的,放她进去。 陆陵川此时正咬牙趴在床榻上,心里一肚皮对父皇的埋怨。 他是万万想不到,自己入梦后,还会挨了今生唯二的这场板子。当然,唯一那场,也是为沈窈挨的。 唉,这个父皇,不管梦里梦外,揍起人来,都如此不留情面。 可是今日,他要是不站出来承担一切,那三十个耳刮子就得打在沈窈脸上,那他不得心疼坏呀。 “陛下,你怎么样了?“沈窈凑近他,小声儿的问道。 她有些难为情,甚至,心里还生出了一丝愧疚。 前世,她的确装过病,还被后来的太后逮了个正着,可最后她却没有受到任何责罚,依旧全须全尾,活蹦乱跳的待在东宫。 而陆陵川那几日因为政务繁忙,没有去看她,还惹得她大不高兴,后来还与他好好的闹了一场。 到了这虚幻的梦里,她才明白,或许很多时候,她都错怪了他。 曾经的她,活得委屈。可他,也不容易。 \"窈儿,朕无碍。” 见沈窈心疼感伤,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陆陵川忙安慰沈窈。 “那我们出梦一事呢?”沈窈忙小声儿问道。 她想,或许出去了,他挨打的伤,就好了,他就不会痛了。 见沈窈惦记着走,陆陵川忙挪了挪腿,想要下床。 这一挪动,就牵扯到了臀上的伤口,痛的他“嘶”了一声。 但陆陵川依旧咬着牙,坚决的说,“窈儿,你扶我起来。我即刻带你离开。” 汪大福听到殿内的动静,忙探头来看,就见太子爷挣扎着要从榻上起身。 “主子呀,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呀。”他忙出言问询道。 “狗奴才,就你多嘴。”陆陵川骂道,“孤与侧妃,有十万火急的事要出宫。” “可这会儿,皇后娘娘与太子妃惦记您的伤势,此时人已经进了东宫了。” 汪大福看向沈侧妃,万分为难的说道。 他知道,这位太子殿下的帐中娇,心间宠,可一向不受皇后娘娘待见。 “那怎么办!”沈窈急得直跺脚。 她这时要走,已经来不及了,没准就会被皇后与王云菱堵个正着。 这要是被皇后逮到,她又会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窈儿,快上来。”陆陵川急中生智,他又趴回被窝里,还用手牵开一个角,示意沈窈钻进去。 汪大福早转出了内殿,此时他大着嗓门,向皇后与太子妃请安的声音就一字一句,清晰的传入殿内。 沈窈赶紧褪了绣鞋,把鞋往柜子里一放。人倏的一下,钻进了陆陵川的被窝里,老老实实,一动不动的将自己摊成了薄薄一片。 “皇儿呀,你是想要母后的命呀!”皇后伤心的声音传来。 “儿子无事。”陆陵川安慰道, 他仔细看了看母后的脸,伸手摸了摸皇后的脸颊。 适才他在见到先皇的时候,也是百感交集,很想去触碰下他,可还没伸手,父子两就争执起来,他还被禁军按着给揍了一顿。 “这是父皇暴戾,儿子今日属实无辜。”陆陵川望着皇后,忍不住抱怨道。 “今日就该让沈窈那小妇人长些教训,你呀你,何苦为了她,吃这样大的苦头。” 沈窈闷在陆陵川身边,听着皇后抽抽噎噎的哭泣声,以及对她的埋怨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得自己,快被憋坏了,才听到皇后的叮嘱,“皇儿呀,你好好儿养着,就让太子妃留在这里伺候你。” 皇后又拔高声音,厉声对汪大福说, “你可得把太子的门给守好了。若是什么侧妃,女使都给放了进来,那本宫定扒了你的皮。” “奴才恭送皇后娘娘。\" 沈窈挺到大福的声音。 \"殿下,臣妾在这里。你可有哪里疼?” 然后她的耳朵里,又传来王云菱谨小慎微的说话声。 沈窈忍不住哀叹,她快不能呼吸了。 “孤又痛又累,要好好儿的睡一觉。你回自己宫里去。” 皇后一走,陆陵川就颇为不耐烦的撵人。他闭上眼睛,朝着帐外挥了挥手。 “殿下,母后不让沈妹妹过来,你就让我留在这里伺候。”王云菱恳求道。 作为不得宠的正妻,在这东宫之中,她也万般尴尬。 若今日太子受伤,她都不能随侍身边,那又不知道会被人在背后如何耻笑了。 “孤不想看见你。看见你,孤就更难受了。” 陆陵川的话,多么诛心,王云菱终究朝他拜了拜,然后就掩面离开了。 “快!”沈窈一把掀开绣被,“快把我闷死了。” 然后沈窈就听到了让她绝望的声音。 陆陵川郁闷又急切的说道,“不好!此时我觉得自己神智模糊,是不是那边的你,快醒了呀?” 甚至为了不离开她,陆陵川长臂一伸,想把沈窈揽入怀里。 奈何他的神智越来越不清明,终于还是无力的合上了眼睛。 “陛下,你别睡呀。”沈窈摇撼他的身体,心底满是无助。 在沈窈的摇撼下,陆陵川睁开了眼睛,“窈儿,孤没睡。只是有些疼,嘶!” 他无限唏嘘的叹息道,“你这几日虽然在和孤闹脾气,但孤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不然怎么会听到孤受了伤,这一会儿功夫,你就摸到了孤的床榻之上。” 坏了,眼前人,分明就是梦里前世那不知真相的陆陵川。 果然,他伸出手,在沈窈的脸上轻轻捏了捏,低声哄她, “宝贝儿,快亲亲哥哥。这样,哥哥就不痛了。” 第136章 这世间,谁都曾经有一颗初心 沈窈捂着心口,无力的哀嚎了一声。感情今天,她是把自己给送货上门了。 “挨打的是孤,你叫唤什么呀。”陆陵川郁闷的说,收回了捏她的手。 “臣妾是心疼殿下。”沈窈望着陆陵川,与他视线相接,话说得半是真心。 他挨了打,她的确有些难过。 “既然心疼夫君,怎么都不愿意亲亲我?”陆陵川丧气的说,“窈儿,孤此时觉得伤处更疼了。” 他如个得不到糖果就喋喋不休的孩子一般,在沈窈跟前撒娇又耍赖。 她无奈的凑到他身边,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这里!”陆陵川喜滋滋的,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沈窈头痛,这厮还得寸进尺了。 “窈儿,我疼。” 见沈窈不理他,陆陵川又是撒娇又是耍赖。 汪大福小心翼翼的插了一句,“殿下,张松鹤在门口已经候了一会儿啦。他送了药与干净的白绫来,要为殿下的伤口上药。” “狗奴才,等孤好了,非踢死你!”陆陵川骂道,“让张松鹤把东西送进来,你给孤换药。” “好勒!”汪大福赶紧应道,一颗心感动的不行。“太子爷,您可真抬举奴才呀。” 陆陵川勾唇一笑,轻轻叹了一口气,这胖奴才,想什么呢,太子的尊臀还能让他伺候? 那放着这千娇百媚的侧妃在这儿,岂不是浪费? 很快,大福手里就托着装了金创药的红漆盘转了进来。 “陛下,奴才送药来了。” “放这儿,你就下去。”陆陵川扭头,期许的望着沈窈,“爱妃,……” 汪大福放下手里的托盘,溜得飞快。虽然心里有一丝不被太子爷需要的忧伤,但他更明白,此时自己若还杵在这里,会有多惹人嫌。 见汪大福跑了,沈窈快哭了。 她忙推脱道,“殿下,臣妾笨手笨脚的,恐怕伺候不好您,不如召太医回来伺候。” “窈儿,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陆陵川虽然趴在床榻上,却猛得撑起身子凝望着沈窈。他的双眼中,满是忧伤,却又略带怀疑。 “殿下胡说什么,臣妾不会。”沈窈垂下眼眸,却不敢看他。 还喜欢? 早就不了。 曾经,他是令她爱到飞蛾扑火的人。如今,却隔绝了沧海,无法问道灵山。 “窈儿,你骗不了我。这几日,你看我的眼神,和以前不一样了。” 陆陵川担忧的问,“你是不是因为母后和父皇对你冷淡,就连着我也一起不要了呀!” 沈窈苦笑,若前一世,陷在情爱里的她,真的有这么清醒,果决,那两个人反而不会走上绝路了。 “窈儿,我的伤口又开始疼了。你为我上药。” 陆陵川撑起半边身体,一手去握住沈窈,哀哀的说。 “好。”沈窈点头。 她知道,一国太子的身体发肤,何其娇贵,陆陵川若不是为了她,又怎会受刑? “窈儿,你真好!” 陆陵川把脸埋到锦绣的被褥里,满足的声音,一点点传入沈窈耳中。 她掀开被子,动手替他褪下一半的亵裤,那厚厚的纱布上,隐隐可见,渗透出的血痕。看来不知道怎的,他又牵扯到了伤口。 难怪他会委委屈屈的喊疼,原来不是诓人的。 沈窈万般小心的为陆陵川重新上了药,又裹好伤口,再替他盖好被子。 “殿下,很疼吗?” 沈窈关心的问。 剥开纱布的时候,一部分已经与血肉相连。而陆陵川咬牙忍着,就算一张脸痛的煞白,却未发出一点呻吟。 “不痛。”他嘴硬道,怕沈窈心疼,实则此时已经抽了好几口冷气了。 “窈儿,你亲我一下,好不?”陆陵川执拗的要求道,“你要不亲我,我总觉得你不爱我了。” 十九岁的他,眼眸清澈,有光流转,就这样深深的望着她,等待着她。 沈窈突然间很是心酸,这是他们最相爱的时候呀。 这时候的两个人,都简单的相信,只要全力向对方奔去,就可以拥有彼此,一生一世,甚至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沈窈单手托着少年陆陵川的脸,凑过去,吻在了他的唇角。 而尝到了蜜糖的他,赶紧反手扣住心爱姑娘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过了很久,他才放开了她,快乐的把脸搁在瓷枕上,“窈儿,你再摸摸我的心跳呢,每次与你亲近,这里总跳得比平常快些。” “你记住,我的心只为了你跳动。”陆陵川抓着沈窈的手,按在他劲瘦的胸口,“听到没?” 沈窈听到了,那里的心跳声,“噗通”“噗通”的,比往常跳得更快,跳得更急。 感伤袭来,她终于忍不住捂着脸“呜呜”的哭起来。 她如今不仅出不去,还要带着前世今生太多不堪的记忆留在梦里,留在一个不明真相,却爱她如狂的陆陵川身边。 这一切,太折磨人了。 “窈儿,你怎么了?”他担心的问,“你这几日,吓坏我了。” “你有心事,以前从来不会藏着掖着的。” 陆陵川轻声说,忧伤温柔的语调里,带着无边无际的失落与寂寞。 “殿下,我做了一个梦。” 沈窈趁机说道,“我梦见若干年后,殿下做了皇帝,身边伴随了许多美丽,解语的女子。” “臣妾受不了,也不够懂事,和殿下几次三番的闹,到后来,惹来了殿下的无边厌倦。于是,殿下把臣妾禁足在紫宸宫里。” 沈窈美丽的大眼睛里,闪过一抹让人心碎的凄凉, “臣妾在紫宸宫忍饥挨饿的等着殿下,可你很久都不来看臣妾。后来,你还亲手喂臣妾服下了断肠草,断送了臣妾与我们孩儿的性命。” 她说了这么多,陆陵川听了,瞬间愣在了当场。 良久,他才抚了抚沈窈的小脸,温声说,“窈儿,你只是做噩梦了。” “臣妾夜里总心悸不安,总担心这噩梦成真,我不愿意殿下的身边有别的女人。我更无法忍受,恩爱到头,是被最爱的人夺去性命。” 沈窈又继续循循善诱,“臣妾听闻万佛寺的香火最灵,想亲自去拜一拜,才能得到心安。” “殿下,你养伤期间,就让臣妾去万佛寺吃斋念佛几日再回来。” 沈窈垂下眼睫,微微挪开了脸。 她不想在说谎的时候,还要与眼前这个全心全意还相信她的少年郎对视。 第137章 就当重活一次的选择 听沈窈说要为他去万佛寺吃斋念佛,陆陵川眼眸微微带上了三分湿润。 “窈儿,你真好。” “那明日一早,孤安排人送你去。” 陆陵川人虽然趴着,却一直歪着头望着沈窈。深邃明亮的眼睛,带着柔光,一直在她瓷白的小脸上流转。 “你去了那里,可要记得早早儿回来。夫君在这里等你。” 他切切的叮嘱着,渐渐的,觉得眼皮沉重,然后慢慢阖上了眼睛。 沈窈伸出手,沿着他的眉峰,眼角,轻轻的抚了抚。 听他因为受伤而略带粗重的呼吸,一逐渐变得轻浅,沈窈轻手轻脚,从他身上爬过,下了榻,开了柜门,穿上了绣鞋。 只需要今晚挨过皇后夜宴,那明儿出了皇宫,她就可以回到如常的世界,也就可以见到爹爹了。 回到芷兰宫,因为是中秋,院里摆满了各色珍贵的菊花。廊庑上悬挂了玉兔拜月的宫灯。 内殿的八仙桌上,摆满了御膳房送来的月饼和各色点心果子。 “娘娘,这莲蓉蛋黄馅,是你的最爱,就着这菊花茶,先垫垫肚子。” 春浓说道,小姐去参加宫宴,哪一次回来不是抱着肚子喊饿,有皇后在,就算她每次都乖觉如一只不存在的鹌鹑,却也从没逃过言语上的敲打。 沈窈吃了大半块月饼,梳洗了一番,然后就坐在菱花铜镜前,让春浓为她妆扮。 她生得美,骨相匀停,眉眼如画,淡妆浓抹总相宜。以往的宫宴上,她更是竭力打扮自己,想要以容颜的炙盛,来吓退那些妄图进东宫的女子。 却忘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 “不过,我怎么打扮自己,……”沈窈望着镜中更年轻的自己,她知道自己如何打扮,不管是奢靡华贵,还是低调简朴,都不会讨陆陵川母后的欢心。 凤藻宫宫宴上,皇后端坐于凤座上首。 宫妃们穿着各色彩衣,依着位份与命妇坐了两排。沈窈跟在王云菱身后,也进殿向皇后行礼,然后宫人领着她们依次落座。 太子妃坐于皇后左边,而沈窈的位置却排得远远儿的,隔着丞相夫人,御史夫人等好几位诰命。 对这样的轻视,怠慢,她曾经会生气,会失落,可今日,她嘴角带着一抹轻浅的笑意,只是乖顺自觉的坐于自己座位上。 “太子妃端庄,得体。而侧妃美丽,殿下好福气呀。” “只是这东宫的女眷也少了些,这年节上,未免不够热闹。” “陛下在太子爷这个年纪,后宫中已经有了不少嫔妃了。” 命妇们七嘴八舌,说破大天,无非是为了往东宫塞女人。 皇后拍拍手,她身边的秦嬷嬷领着一列儿妙龄少女,站在凤藻宫正殿之中。 皇后含笑说道,—— “太子妃与太子侧妃,你们两人伺候太子最久,最懂他的喜好。那今儿给皇儿挑选后宫的重任就交给你们。” 皇后说完,一双凤目沉沉的落在王云菱脸上,看过了她,又去看沈窈。 “儿媳遵命。”王云菱起身,朝凤座上的皇后行了一礼。沈窈也跟着毕恭毕敬的起身。 前一世,皇后也总爱在宫宴上变着法的,给陆陵川送女人。 沈窈每到那时候,总会拉着脸,满眼不屑,然后找陆陵川好好的闹上一场。 如今她再不会闹了,不管梦里梦外,昔日的自己,把爱人看得太重,把自己看得太轻。 “沈妹妹,殿下日常最为宠你,这几名女子,你看应该留下谁?” 王云菱把这个问题,往沈窈跟前一抛。她话音刚落,命妇们都伸长了脖子,瞪圆了眼睛,就等着看这位太子侧妃如何应对。 让一个娇滴滴的,只会凭借夫君的恩爱而活的太傅之女,亲手给自己心爱的男人挑选侍妾,这招的确够狠。 沈窈浅浅一笑,说道,—— “太子妃贤良大度,臣妾如何不效仿。这六名女子,个个都像花朵儿一样鲜妍,” 沈窈故作玄虚的四下看了又看,小手大气的一挥,“属实让人难以选择。” “既然如此,就都带回东宫。” 沈窈勾唇一笑,这梦里的一切尽管栩栩如生,但她早就明白了,后宫里的女人,虽然凭借君王的恩宠而活,可恩宠亦并非全部。 此刻沈窈的贤惠大度,让所有等着看她笑话的人都沉默了。扪心自问,她们给夫君纳妾,向来都是不情不愿呢。 皇后没能当着众人挑出沈窈的错处,今日也就没在宫宴上责难她,只是不甘心的指派了其中两名美人,就在沈窈的芷兰宫住下。 于是,等到宫宴结束,沈窈与太子妃,就领着那些婀娜美丽的少女,一道儿回了东宫。 这下子的太子东宫,立马就多出了六名花枝招展的女子。 她努力去想,若她与陆陵川能重来一世,她会如何自处,果真能做到不争不妒吗? 很难,后来的洒脱,是因为她死过一回,可以做到不爱了。 沈窈入了东宫,刚与王云菱分开,身后跟着美人,她昂首走着,走的那是一个闲庭信步,悠哉悠哉。 半道上,就探出了一只胖脑袋。 汪大福笑眯眯的朝她一拱手,说道,“回侧妃,太子殿下醒了,没见到娘娘,又等了好一会儿,特命奴才来请娘娘过去。” 沈窈沉吟片刻,吩咐春浓把两名女子领回芷兰宫,务必要妥帖安置。吩咐完,她随着汪大福往太子寝殿而去。 进了丽正殿,帷幔后传出一个清正的声音,正在一字一句的念着奏则。 他念完后,很快,一道熟悉的男声,条理清晰的给出了详细的批示。 “传旨下去,驳回扬州通判的折子,。命御史台与大理寺彻查私盐一案。” 陆陵川都这样了,还不能闲着,往日里,他的时间,总是在书房和勤政殿的多,然后再把剩下的时间,都用来陪伴沈窈。 沈窈立在殿外,也不打扰,就这样静静候着。 明儿一早,她也会告别少年的他了。 沈窈下定决心,出梦后,她就离开长安,四处游历。 这上京城,就看此生还有没有回来的机缘。 第138章 他生疑 太子府詹事收拾好笔墨,挑开帘子出来,赶紧行了一礼。 “下官见过侧妃。”他恭敬的一声呼喊,惊动了榻上躺着的陆陵川。 他痛得又起不了身,只柔柔的唤了一声,“窈儿。” 汪大福正送药来,他赶紧命殿内的人退下,然后随手阖上了殿门。 沈窈端起红漆托盘上的药碗,挑开帘子,到了陆陵川身边。 “这么苦,孤不要喝。”陆陵川扭过头去。 “殿下原来怕苦呀!” 沈窈想起月泠也是怕吃药得很,忍不住“噗嗤”一笑。 “窈儿,你居然笑我。”陆陵川抱怨道。 “不敢,不敢。”沈窈吐吐舌,把药碗递到他嘴边。 等他吃了药,沈窈摸出准备好的糖,轻轻塞到陆陵川嘴里。 “窈儿,几时了?”陆陵川望了望轩窗外的天,扬声唤汪大福进来。 “殿下,奴才来了。” “扶孤起来,今夜,孤要与侧妃一道儿赏月。”陆陵川说道,挣扎着就要起身。 “不行,不行。你今儿受了这么重的伤,万万不可起身。”沈窈急了,按住他的手臂。 这二十板子打下去的伤口,可一点不轻。要是不好好养着,一时半会儿可好不了。 明儿她若是出不去,那梦外的狗皇帝就算再次进来了,也只能继续躺在榻上“哎哟”叫痛。 “今儿是我们成婚后的第一个中秋,是团圆的日子,我怎么也要陪你赏月。” 陆陵川含着沈窈喂他的糖块,此时,嘴里甜津津的味道,直接蔓延到了心里。 他满眼桃花的望着沈窈,温声说道, “窈儿,去年中秋,我在宫里,未能见你,你送了诗句给我。而今年中秋,我们已结发为夫妻,怎么能不共赏一轮月,共酌一壶酒呢?”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陆陵川轻声吟诵道,“你去年给我的这句诗,我每每望着天空,就会时刻想起。” “大福,把孤抬到庭院里,孤要与爱妃一道赏月。”陆陵川下令道。 汪大福依言,领了两名强壮的太监进来。几人齐心协力,把陆陵川抬起来,翻了个面,抬着他的手脚去了庭院中。 天幕上一轮皎洁的圆月照下来,清辉洒了满地。 陆陵川又再次趴在贵妃榻上,虽然能见他微微蹙眉,但他始终唇角上仰,带着难以抑制的微笑。 而沈窈紧随其后,就端坐在他身侧。 两人分食了些月饼,陆陵川虽然趴着,也命小太监取了蒸熟的螃蟹和蟹八件来。 小太监给陆陵川净了手,手里举着托盘,就跪在他身边。而陆陵川垂下手臂,给沈窈完完整整,剥了两只蟹。 “我知道窈儿爱吃,可自己动手觉得麻烦,下面人剥的呢,又嫌弃得不想进嘴。” “所以,还是夫君来照顾窈儿。” 陆陵川指了指白玉碟子里的螃蟹肉,“窈儿,快吃。不过蟹肉寒凉,要记得喝点儿酒。” 他伸手想去够矮几上的长颈酒壶,无奈总是差了一截。 沈窈把酒壶推远些,温声说,“殿下受伤了,可不能沾酒。” “我听话,我不沾酒。我只是想为你满上一杯。”陆陵川辩解道。 一双澄澈的长眼睛,不甘心的继续盯着那白瓷长颈酒壶。 沈窈斟满了一杯酒,白瓷杯中注满了深红的青梅酿,那馥郁的甜香随着秋风,四散开来。 她举起白玉箸,把蟹肉送入口中,又当着陆陵川的面,把酒一饮而尽。 “这杯酒,臣妾就当是殿下为妾斟满的。” 她说完,放下酒杯,静静坐在陆陵川身前的蒲席上。 沈窈默默望着天上的月,心事满腹。 而陆陵川望一眼天上的月,又望一会儿沈窈,如此良辰美景,佳人在侧,他太过幸福,实在不堪沉默。 “窈儿,以后的中秋,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沈窈听了他的话,微微颔首。 她出梦后,这个梦境应该就结束了,一切都会化为虚空。 再没有少年的沈窈,也没有少年的陆陵川了。 “殿下,今日你为臣妾受罚,你悔吗?” 沈窈明知道陆陵川不会说后悔,她还是忍不住问道。 “傻子,我知道嫁给我,你也受了不少委屈。我是男人,为自己的女人吃掉苦,不算什么。” 他无所谓的说,又指了指天上的月亮,“别问这些傻问题了,我们一块儿赏月。” 知道他在转移话题,沈窈也就不追问下去了。 前一世,他是真心爱她的,一切足矣。 天上一抹云翳,遮住了半边月亮。 沈窈向陆陵川辞别,—— “夜深了,臣妾回去了。还请殿下早些安置。” 她说完,正要离去。裙摆却被陆陵川抓住了。 “孤不许窈儿走,今儿中秋,是团圆的日子。” “虽然今夜什么也不做不了,但孤还有好多话想要对你说。”陆陵川语气里带着促狭,遗憾,以及几分期待。 沈窈脸飞起一团红晕,她知道这家伙前半截话说了什么。 “好娘娘,殿下睡醒后,虽然在议政,但奴才知道,他一直盼着你。” 汪大福从旁为主子说话,“奴才知道,殿下眼睛都望穿了。” 陆陵川牢牢拽着沈窈的裙摆不撒手,他想了想又说,“没有你在,孤夜里疼,就更睡不好了。” 面对一个这么会撒娇的陆陵川,沈窈属实感到无奈。 “窈儿,你就在这里安置。”他再次祈求道,眼神里满是委屈巴巴。 “臣妾等殿下身子养好了,再好好儿伺候殿下。” 沈窈实在是有些怕了,这家伙夜里缠人得紧,前几日的夜里,她不知道被揩了多少油,吃了多少豆腐。 再来一夜,他还有伤在身,她更不好拒绝他的亲近了。 “窈儿,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陆陵川苦闷的说,“以往莫说孤需要你在身边陪着了,就算孤忙成一只陀螺,你每个夜里也得把孤抓在手上。” 他目光生疑,略带焦灼的问道, “窈儿,你是不是不心疼陵川哥哥了?” 沈窈连忙摇头,明日陆陵川答应了会派人送她离宫祈福,此时可千万不能功亏一篑。 “是不是母后在宫宴上又为难你了,你此时在和孤置气?”陆陵川追问道。 他见沈窈不答,扭头望向汪大福,“你!告诉孤,今儿宫宴上发生了什么。” “无事发生,皇后娘娘也没有训斥我。”沈窈忙说,“那我留下便是。” “不对,汪大福,快说!”陆陵川虚眯起眼睛,“以往窈儿从宫宴上回来,哪次不是和孤闹个天翻地覆的?” “今日如此贤德,倒是不寻常。”陆陵川叹道,“母后定是又为难你了。” “没有,没有。臣妾原本也想和殿下闹一场的,可是,殿下这不是受伤了吗?”沈窈忙为自己找了个理由。 “不对,窈儿,你以往和孤如何闹,都会唤孤一声——陵川哥哥,或者一声夫君,今儿,你就是不对劲!” 陆陵川眼神复杂又犀利的望着汪大福。 大福公公吓得一个哆嗦,他忙说,“殿下,今日宫宴上无事发生,只是侧妃娘娘爱重殿下,如今越发贤良了。” “皇后给殿下挑选六名侍妾,太子妃为难,不知道带谁回来,还是侧妃娘娘大气,把那六名美人都给带回来了。” 听了汪大福为沈窈的解释,陆陵川眼神越发暗沉。 他怒冲冲的望向沈窈,忧伤的质问道,“窈儿,中秋团圆日,你就是这样来爱我的?” “你存心膈应我,对吗?” “不,不,不,那美人是皇后要送的。”沈窈忙解释道,她的言下之意,是她也很为难,也很无奈呀。 “你已经好几日不侍寝了,如今,又顶着贤良的名声,帮着母后给东宫送女人。” 陆陵川狐疑的眼眸看过来,把所有的反常串成了一条线,“你还要离宫,还找借口说什么是为孤祈福!” 他愤怒的质问道,—— “窈儿,你什么时候学会欺骗夫君了!” 第139章 道魔相长 陆陵川满目忧伤,又带着隐隐失望,他负气的扭过头,不看沈窈。 今夜良辰美景,却因为她给东宫塞了六个美人的举动,而显得大煞风景。 “宫宴之上,众目睽睽之下,皇后娘娘的凤令,臣妾不敢不从。” 沈窈委委屈屈的抹了抹眼圈。 她失落的说,“只要一想到以后,会有那么多花朵儿一样的美人,就环绕在殿下身边争宠夺爱,臣妾也痛彻心扉,只怕以后会夜不能寐了。” 她楚楚可怜,万般伤情的模样,让陆陵川一滞。 “原来是孤错怪了窈儿。” 他愧疚不已,想和她亲近一番,奈何有伤在身,无法动弹。 沈窈主动把脸递到他手边。 陆陵川宽厚白皙的手心托起她娇媚的小脸,“这一生,什么样的女人,都夺不走孤对你的宠爱。” “臣妾信任殿下。”沈窈微微颔首。 若梦里这位陆陵川,也有一日能看到两个人的以后,他会不会觉得此时说这些话,会显得分外可笑? “今夜留下。”陆陵川一双眼眸,倒映了明月的清辉,就这样温柔的凝视着沈窈。 他让她留下,却是温柔的,祈求的口吻。 “只怕明日会惹来非议,说殿下还在养伤,臣妾就,……” 沈窈眼波流转,慧黠一笑,捏着嗓子学嘴道,—— “殿下都这样了,这不要脸的狐狸精,居然还缠着他。” “就是,所以皇后娘娘不喜欢她呢。过几日,这东家,西家的姑娘就会进东宫分宠了。” “大婚独占太子三日,陛下要罚她,还不是太子殿下以一己之力,为她辩护,又挨了一顿训斥呢。” 沈窈学完舌,“咯咯”的娇笑起来。 曾经要这样的话,传到她耳朵里,倒霉遭殃的都是陆陵川,她和他闹完了,还得逼他立下好多只宠她一人的誓言。 前一世,听的人信了,可说的人,却倦了。 “就你顽皮!” 陆陵川轻斥道,微微叹了口气。 “也罢。明儿你还是去万佛寺为孤祈福。此番去了,也辛苦些,为母后和父皇也抄抄经,祈祈福。” “也不要急着回来。孤养好身子,亲自去接你。这样,我还可以带你在外流连半日。” 陆陵川继续筹谋道,“母后信佛,你去万佛寺,结下的也是善缘。她慢慢就会对你改观了。” 沈窈乖乖儿的点头,“臣妾去了,会日日抄经。” 她在心底冷笑,可惜这是梦,可惜她做什么,都改变不了陆陵川母后对她的成见。 “孤累了,窈儿,我们一起安置。” 陆陵川轻轻抚摸了她的脸一下。 好,好,闭上眼,很快也就天明了。沈窈想,反正明日就能回去了。 若过于推三阻四的,恐怕还惹他怀疑。 一番梳洗后,两人到了榻上,沈窈睡在里间。 而陆陵川依旧趴着。 他此时精神头却很好,反手牵着沈窈,只觉得有很多话想对她说。 “窈儿,你知道吗?这几日我想了很多,”陆陵川出神的说,—— “我原本以为,娶了你,再做个受百姓与官员爱戴的好太子,做个听父皇,母后的话的好儿子,那你就能平平安安的在东宫里与我天长地久,做一对儿恩爱夫妻。” “可你这几日冷漠我,疏远我,我虽然不好受,却明白了更多。” 陆陵川不断思索着,也向沈窈剖白着内心,“在这样的势头之下,日子最难过的,受最多委屈的人,其实是窈儿。” “父皇身体如今越发不好了。太医说,或许他捱不过今年冬天了。” 陆陵川叹了口气,“待父皇驾崩后,孤就是皇帝了。到那时,就没人可以欺负你了。” 沈窈心想,谁说他当了皇帝,就没人欺负她了,她前一世,可是被欺负死的。 “怎么?窈儿,你不信孤?” 陆陵川不依不饶的追问道,又换上了委屈巴巴的神情。 “信的,信的。”沈窈拼命点头,“窈儿最信陵川哥哥了。” 反正明儿就能出梦了。 “窈儿,你对孤的心意,还一如以往吗?” 他沉沉的眼眸又看过来,“窈儿,你快告诉孤!” “不会变的,殿下永远是窈儿的好哥哥。”沈窈赶紧应和道。 “是好哥哥,难道就不是好夫君了吗?” 沉闷的男声,继续追问着。 沈窈无奈,只得答道,“也是好夫君。” “这还差不多!” 陆陵川说着,就撑起双臂,腰上用力,身子抬高后就倏然的覆在沈窈身上。 这个赖皮,此时是完完全全用身体的份量压着她。 十八岁的陆陵川,才初尝小娇妻的滋味,夜里怎么耐得住寂寞。 “这,这,”沈窈一时没反应过来,见他低头吻下来,她身子虽不好动弹,却忙把手臂横隔在胸前,把他挡在一寸开外。 “又和夫君拿乔了。”陆陵川不满的埋怨道? 他的手,是一点不老实,就去剥沈窈的亵衣。 “殿下,你都受伤了,就不能消停会儿吗?” 她小脸绯红,心里实在叫苦不迭,沈窈后悔留下来了。这个竖子,怎么会改了德性呀。 “不能!”陆陵川武断的说,一双手探入了沈窈亵衣之中,抓了满满一把后,他坏心眼的威胁道,“别挣扎,不然孤非得办了你。” 沈窈绝望的闭上眼睛,虽然知道他今晚成不了事,可此时,自己又一次被便宜占尽了。 陆陵川上下其手,直到沈窈满脸通红,双眸潋滟,发出阵阵娇喘,他才慢慢儿的罢了手。 “窈儿,等孤把伤养好了,就和你生一个小皇孙。” 他快活的勾起唇角,含住她红艳艳的唇瓣,…… “呀,殿下,快放开!” 沈窈整个人都麻了,掌心里握不住的一团火,炙热,…… “好窈儿,今晚就这样睡。” 陆陵川也快疯了,不顾她的挣扎,把沈窈的小手握紧。 自从与她新婚后,两人从来都沾在一起。这几日,她骤然而来的冷漠和抗拒,让陆陵川已经委屈万分。 如今他更是因为捱罚而伤了身子,面对软玉温香抱满怀,却吃不到嘴里,他怎么不憋屈。这便宜,总要能占几分,算几分。 第140章 出梦难 再次入梦,陆陵川睁开眼,虽然做好了屁股继续受苦的准备,但他没想到,还有这等的尴尬好事。 他身下可不是床榻,而是一个香香软软的姑娘。他的龙爪,一只握在她胸前。另一只的美妙,简直不可描述。 而沈窈睁圆了一双猫儿般的大眼睛望着他,带着羞愤,委屈,和不甘,还撅着红嘟嘟的小嘴。 这明显是没认出他来呀! 要是认出来了,估计又得捱上一顿饱饱的老拳。 陆陵川心想,看来老天爷也终于肯怜悯他一回了。 他可不是傻子,眼睛一闭,就窝在沈窈肩头,嘴里嘟囔着,“窈儿,孤好困,伤口好痛。我们睡。” 这下,沈窈怎么推也推不开他,也推不醒他,万般羞耻之下,只能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沈窈被压得四肢麻木,浑身酸痛,可她又不敢惊动这个竖子。 他没脸没皮的,谁知道还会干出些什么来。 好不容易,天边浮现一抹鱼肚白。 天光从窗户的缝隙里漏进来。 沈窈伸出尚有自由的那只手,捏住陆陵川的鼻子,心里恨道,憋死你个欺负人的坏东西。 “嗯,嗯”,陆陵川正在好眠,骤然间觉得呼吸困难。他张开嘴吸气,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然后腾出握住她胸前的手,移开她还捏他鼻子的手指。 “殿下,你快压死臣妾了。”沈窈无奈的抱怨道。 一想到手指还握着沉甸甸的东西,她的小脸倏然间如一朵燃透了绯红的芙蓉花。 “窈儿,孤身子都这样了,你还要这般勾搭人。”陆陵川再次享受的闭上了眼睛,嘴里不忘倒打一耙。 “胡说!” “快放开我!” 沈窈气不过,已经“桀桀”的磨着牙,此时天都已亮了。 他还不滚开的话,她可要忍不住下手了。 知道这猫儿禁不住逗,况且他已经舒爽了一夜了,陆陵川慢慢从沈窈身子上挪下来。 又想了想,说道,“此时或许要劳烦爱妃为孤换药了。” 沈窈无奈的爬下床,尽情舒展手脚,一夜没怎么睡,此时她眼皮沉重得快打架了。 “娘娘,太医一早儿就送了药来。辛苦娘娘为殿下换药。” 汪大福听到了内里的动静和太子说的话,忙殷勤的奉来了金创药与干净的白纱布。 他恭恭敬敬的立在帷幔后,等着太子侧妃动手。 沈窈无奈,强行撑着沉重的眼皮,为陆陵川换了药。 今日换药,虽然还能见他蹙着眉心忍耐,但伤口已经结了痂,没有血水渗出来了。 陆陵川抓着沈窈的手,闭上眼睛,又小憩了一下。 沈窈无奈的坐在床沿,垂着脑袋,昏昏欲睡。 再次睁开眼时,他神清气爽,独沈窈眼下一片晦暗。 这娇花儿昨夜没睡好,怎么都瞧着有点憔悴呢。 这姑娘,自从这一世回来后,在没有他的时候,总是能吃,能睡,蹦哒得很。反观他,很少有几夜好眠。 陆陵川心疼的摸了摸她的小脸。 他很快就带她出梦了。出去了,她就能重获自由,不用再困顿在这样一个憋屈的梦境里。 感受到脸颊上的暖意,沈窈猛的睁开了眼睛。 “孤起身来,你好好躺一会儿。” 陆陵川柔声说,挪着腿往榻下移动。 “别,臣妾回芷兰宫去歇一会儿。殿下还需好好养伤。” 沈窈沉吟了片刻又问道,“殿下今儿不是安排了人送臣妾去万佛寺祈福吗?” “敢问殿下,臣妾几时能动身呢?” 陆陵川被沈窈问懵了,一拍脑门,嗫嚅道,“或许一会儿人就到了。窈儿再耐着性子等待下。” 沈窈默默穿戴好衫裙,坐到铜镜前,绾好了长发。 宫人送热水进来,她洗漱了一番,就坐于外殿的椅子上等着昨日陆陵川安排的人来送她出宫。 那狗皇帝口口声声说要救她出去,却是个最没用的,进来就挨了亲爹的一顿板子。 沈窈勾起唇角,还好,这般没用的男人。出去后,就和他没关系了。 “窈儿在想什么,这般高兴!” 一道好奇的男声,骤然响起,吓得沈窈一个哆嗦。 “殿下,你怎么起身了?”她赶紧前行几步,搀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窈儿今日出宫,不知道几日后回来,为夫怎么也要送上一送!” 陆陵川也揽住她不堪一握的纤腰借力。 他幽幽在心底一叹,他终于明白自己,前世今生,他丢失了何其珍贵的宝贝。 “殿下,夏将军领着一队禁军,此时在东宫门口。他说昨儿殿下有令,命护送侧妃娘娘去万佛寺呢。” 果然有人来了。沈窈心中一阵雀跃,她即将脱离这个倒霉的梦境了。 “窈儿,你就这样走了。孤舍不得你呀。”陆陵川摆出一副痴缠的模样来。 然后,他低下头,把唇映在了沈窈的小嘴上。 出梦后,别说亲她了,或者再次接近,都能被沈窈施以一顿拳脚呢。陆陵川下定决心,此时不亲,更待何时。 缠缠绵绵的吻,一旦开始,他根本就停不下来。不管怀里的猫儿如何心急得只想逃离,他也扝紧了她,吮吸,舔舐了个够。 这样离别的心碎,或许就会伴随着他的往后余生。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恋恋不舍的放开沈窈。 他依旧不放心,“窈儿,孤送你出皇宫,余下的路,再让夏怀悲护送你走。” “殿下,你真好。”沈窈夸道,好似感动不已。 她默默摸了摸自己被啃得微微红肿的嘴唇,心里骂了一句,原来狗皇帝之前,是个狗太子。 陆陵川每一步都行得艰难,却坚持要送沈窈离开。他必须得亲眼见到她离开皇宫,心里才踏实。 东宫门口,高大的杏树下,身材魁梧的夏怀悲领着一队人就候在这里。 陆陵川目送沈窈上了马车,他也要跟上去。这入梦,出梦之事,都太过诡异,他必须十万分小心。 “太子殿下,这是要和侧妃去哪里呀?”突然间,一道阴沉的声音从沈窈身后传来。 她转过身一看,不远处,皇后正从不远处走来。她身边跟着一个眉眼俊逸,墨发玉冠的少年。 沈窈身子晃了一晃,这人她如何不认得,不就正是那曜星吗? 陆陵川不动声色,把手稳稳扶在沈窈腰上,低声安慰道,“别怕,窈儿!” 第141章 磋磨 “哈哈哈!” 曜星见沈窈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发出一阵怪异的笑声。他一双慧黠的眼睛,在沈窈脸上转动,好似在说,我们又见面了。 陆陵川往沈窈跟前一挡,抬眸望向皇后,问道,“母后,这位是谁?” “皇儿,还没告诉你,这是王丞相几日前引荐给你父皇的国师——曜先生。” 陆陵川略一沉吟,朝曜星施了一礼,“曜先生好!” “太子殿下好呀!”曜星调侃道,“殿下好闲情呀!拖着病体,还不忘与如此美人风花雪月。” 听了曜星挑拨的话,皇后幽幽一叹,凤目冷冷从沈窈脸上掠过。 她面无表情的说道,“沈侧妃,太子已经伤成这样了,你还想勾搭他去哪里!” “母后,窈儿愿意去万佛寺住一段时间,为孤及父皇,母后祈福。”陆陵川忙解释道。 “此举也还算有心。”皇后略微沉吟道,看向沈窈,依旧冷漠非常。 “那你就去。今晚皇儿身边,正好让新来的侍妾伺候。这样,也可尽早给到他们位份。” 沈窈笑着面向陆陵川,恭喜道,“殿下有福了。” 气得他在沈窈腰上掐了一把。 “若说祈福,这宫中的摘星台倒是吉位。侧妃既然有心,也不必去万佛寺那般苦寒的地方。” 曜星话音刚落,沈窈忙大叫了一声,“不妥。” 皇后闻言,转过脸来,疑窦丛生。 沈窈忙解释道,“为殿下与王朝祈福,岂能因为害怕吃苦而蜗居宫里,如此,不就显得没有诚心了吗?” “是呀,窈儿如此虔诚,孤也甚为感动。”陆陵川也在一旁说道。 “侧妃娘娘心善,是这王朝的福气。”曜星接话道,又面向沈窈,促狭一笑。 “太子殿下身子不虞,正好本国师也打算去一趟万佛寺,不如就由臣护送娘娘。” “侧妃的事,不劳你费心。”陆陵川正色道。 皇后身边的秦嬷嬷忠心的说道,“太子殿下,你伤了身子,本就该在床榻上静养,不然皇后娘娘会有多担心呀。” “是儿子不孝。”陆陵川朝皇后行了一礼,“待儿臣将侧妃送至承天门后,自然回东宫休养。” “皇儿,你快些把身子养好,切莫再让母后担心了。” 皇后也无心再与几人多话,叮嘱完陆陵川,就离开了。身后的宫人也簇拥着她一道儿离去。 而独独曜星还伫立在道旁,他双手抱臂,对陆陵川道,“臣有话想对殿下讲!” 沈窈连忙拉拉他衣袖,悄声儿道,“殿下,臣妾见了这个国师,总觉得心中害怕。” “无妨,一切有孤在。”陆陵川安慰道,“你去马车上等着,待孤打发了他,就送窈儿出承天门。” 沈窈虽上了马车,但心里惴惴不安。按理说,她出了东宫,不就应该出梦了吗?为何一切还在兜兜转转呢。 尤其这个曜星,一定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 她挑开马车上的竹帘,就见曜星与陆陵川走得远离了人群,立于东宫的宫墙有一句,每一句的交谈着。 过了许久,陆陵川朝曜星一拱手,然后他又朝马车行来。 他喊停了备马的车夫,对沈窈道, “窈儿,这段时间,西北总有流民入京,你也暂时别去万佛寺了。” “这祈福,抄经一事,就在芷兰宫完成。” 沈窈慌了,不知道这曜星对陆陵川说了什么,会让他改了主意。 她挑开马车轿门,就委屈而无助的望过来,“臣妾已经在佛前发愿,怎好违背誓言?” 见沈窈神色惶然,陆陵川忙安慰道,“无妨,只要心诚,在哪里都一样的。” 陆陵川在曜星跟前,佯装对一切毫不知情的模样。这妖星向来有手段,不知道还留着多大的后招。 既然如此,他宁愿把沈窈留在东宫,不管是在哪个陆陵川的眼皮子底下,都相对安全。 沈窈回了芷兰宫后,皇后就得了消息,命人送来了厚厚一叠经书,还让秦嬷嬷守着她,不让带一点荤腥的吃食送到沈窈手边。 沈窈已经很久没有受过这苦巴巴,抄经茹素的日子了。手腕酸疼不说,看着那清汤寡水的白粥,简直是无法下咽。 夜里,沈窈点着油灯,继续奋笔疾书。 明儿一早,皇后身边的女使就会来取她手抄的佛经,到奉先殿的祖宗牌位前焚烧。 她要是不熬更受夜,只怕换来皇后更大的责难。 春浓急在眼里,却帮不上半点忙。只得为她把油灯点亮,把浓茶蓄满。 沈窈打着呵欠,撑着脸,恍惚中听到人在唤她,“窈儿。” 她抬眼一看,赶紧又揉了揉眼睛。 不知何时,陆陵川已经入了芷兰宫内殿,就站在她身旁,手里捧着厚厚一沓抄录好的经文。 “殿下,这是?”沈窈不可置信,又难以掩饰自己的欣喜。 “窈儿,孤知道你抄经辛苦,所以就帮你抄写了一些。” 沈窈忙唤春浓进来,将佛经送到还在偏殿歇息的女使手中。 然后她朝陆陵川认真的福了一礼,“谢谢殿下!” 陆陵川一双清朗的眼眸望着她,示意她不必客气,又含笑从衣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 拔开油纸包,里面是一只荷叶鸡。 沈窈挽起衣袖,就坐于床榻的脚踏上啃着鸡腿。 她在回忆里搜寻,东宫的鸡,何时变得这样香了? 第142章 出梦的其他方法 “殿下,你如今对臣妾真好!受了伤,还怎么能帮臣妾抄经呢。” 沈窈无法想象,他如今这样的情形,怎么还能帮她抄经。 陆陵川心生愧疚,他温声道,“若不是嫁给我,这太傅娇养的掌上明珠,又怎么会受这么多苦?” 他适才趴在贵妃榻上,把宣纸铺于地上,垂下双臂,替沈窈抄写经书。 汪大福心疼他,会过一会儿就替他捏捏酸痛的胳膊。 就算是梦里的世界,宫人们也会拜高踩低,他亮出太子身份,又佐以黄金的诱惑,还是避开皇后安插的耳目,到了沈窈身边。 前一世,他若不是那般愚孝,他的窈儿又如何会吃那么多苦,又怎会落这样的下场? 陆陵川望着正美滋滋啃着鸡腿的沈窈,微微跛着步子,走到八仙桌旁,为她斟了一杯茶水。 “窈儿,不是我好。是我应该对你好!” 一句“抱歉”,他哽在喉咙,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既然还要与曜星周旋,他此时更不方便自揭身份。 “殿下,你快回去歇歇,休养得好,伤才能恢复得好。” 沈窈取出帕子,满足的擦了擦手,又擦了擦嘴。今日的佛经抄完了,她也可以上榻补眠了。 “那孤回去了。酉时以后,孤会再派人悄悄儿送经文和吃食过来。” 陆陵川吩咐道,“任何人来,你都不出东宫,所有事,就遣手下人来唤我。” 沈窈颌首,目送陆陵川一瘸一拐的离开后,她抱着微微鼓起的肚皮,躺到了榻上。 刚闭上眼睛,就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呀!春浓,是不是有老鼠呀?” 她倏然睁开眼睛,却听不到春浓进来的脚步声。 “春浓!春浓!”沈窈一面唤她,一面下榻去点油灯。 一阵风吹来,油灯却霎时间被点燃了。 滢滢烛火之中,映着一张年轻干净的脸孔。 沈窈吓得一屁股坐到榻上,这骤然出现的人,居然是曜星。 “你来干什么?”她沉沉的发问,语气不善,水润的眼眸里蕴藏着怒气。今儿要不是这妖星作祟,她可就已经出梦了。 “窈儿,你想不想我呀?” 曜星轻佻的说,“适才东宫门口一别,于我而言,如三秋兮!” “不要脸!”沈窈骂道,四下寻摸着,想找个趁手的暗器,就在曜星身上招呼两下。 她这番诡异的入梦,定是拜这厮所赐。 手腕上骤然一痛,“哐当”一声,她捏着的发簪就掉到了地上。 曜星放开沈窈手腕,狠狠的一把将人推开。 他骂道,—— “果然是蛇蝎美人呀。我一心为你筹谋,你这般模样,却是想暗害于我。” “明明是你害我在前,不然我如何和会困顿在梦里不得出!” 沈窈又问,“你拘我在这里,究竟有何居心?” “居心?”曜星冷哼了一声,不屑的说道,“我让你在此,是大发善心。” “这里虽然是梦,却与你前世一模一样。” “你是要我困在前世,再次落得个凄惨下场吗?”沈窈心底生恨,抓起手边的瓷枕朝曜星砸去。 曜星偏了偏身体,躲了过去。而瓷枕落地,“稀里哗啦”破碎一地。 绕是这样大的动静,却没有一个人来。 “我困你在东宫,是想让你亲眼看见,前世你死后,陆陵川这个狗皇帝是如何妻妾成群,儿孙满堂,还开创了千古帝业。” “我困你在东宫,是想让你亲眼看见,前世今生,他都不是一个值得你托付终身的男人。” 曜星狠厉的说道,“我只是要让你清醒!” “不对!”沈窈大声说道,“我绝对不相信你有如此好心!” “你说,到底为何把我困在这里!”沈窈逼问道,这梦里一日,不知道梦外是何夕? 她的肉身也不知道是如何的一副样子,若和活死人一般,那爹爹如何能承受得起。 “果然,太傅嫡女,断情绝爱后,的确冰雪聪明。”曜星抚掌大笑,“前一世,薛越为了你甘愿起兵造反。而这一世,他同样重兵在握。” “若他看到,你活在世上,如痴傻小儿一般。而上京城里,又有人传说,这是狗皇帝所为。” 曜星一步步朝沈窈逼近,“那你说,他会不会为了你而再次揭竿而起呢?” “你的目地,是为了让天下大乱,对不?”沈窈问道,“可是,这样做你有什么好处呢!” “好处!”曜星高声重复道,“只要这王朝颠覆,江山倾倒,就让本君无比痛快!” “你恨陆陵川?”沈窈好奇的问道,“你为何要恨他?” “本君不想和聪明的女人多话,有些事,还不到你知道的时候。” 曜星收起了脸上狠厉的神色,换上了温柔的语气,“窈儿,这落在狗皇帝母后手里的日子,不好受。” “既然如此,你何不求求我呢?我能困你,自然就能放你!”曜星循循善诱,双目中俱是温柔。 “我求你,你就会放我了吗?”沈窈问。 “本君虽然宽宏,但也有一个条件。”曜星勾起唇角,笑容如春风掠过,“本君要你出梦后,风风光光嫁给我。” 沈窈冷哼一声,不屑的说,“你一介妖星,连个肉身都没有,只能在人的梦里作祟。” 沈窈骂道,“你想娶我,简直是痴心妄想!” “我虽没有实体,也能夜夜入你的梦。” 曜星邪恶一笑,“窈儿,这并不妨碍我们夜夜春宵呀!” “竖子!”沈窈咬牙骂道。 却见寒光一闪,一股罡风带着凌冽的霸气朝曜星刺去。 伴着剑气,暗室中响起陆陵川清朗的声音,“杀了你,朕也能带窈儿出去!” 曜星身形敏捷,躲过陆陵川的刺杀,嘴里骂道,“你这个狗皇帝,果然和张太后那个毒妇一般,只会在背后偷袭人。” 曜星想要逃走,陆陵川举剑又刺,纠缠间,帝王剑划破了他的手臂。 “你居然伤我!”曜星骂道,身形已经窜到了芷兰宫门口。 “沈窈,你记住,你死后这一世,陆陵川子孙满堂,成为史书留在千古一帝。” “你最后就是个掩袖工谗,活该被处死的祸害!” 曜星化为流矢,冲向天际。他的声音带着千斤般沉重的压迫之力,向两人袭来。 陆陵川举着帝王剑,护在沈窈跟前。 很快,曜星逃了,殿内他点燃的烛火也灭了。 沈窈轻声问道。“陛下,你几时到的?” “给窈儿送烧鸡的时候,朕就入了梦!”陆陵川一面答,一面举目四望,生怕曜星偷袭。 “不对,陛下应该是昨儿或者今儿一早就入梦了。” 沈窈诈他,却握紧了拳头,只要他说是,她非得给他一顿拳头不可。 这个竖子,入了梦,也不告知真相,让她惶惶不可终日。 “朕,今儿一早就醒在佳人的玉手里,十分受用。” 那滋味太好,陆陵川觍着脸,一时间脑子里开满了簇簇桃花。 沈窈“砰砰”两拳,就砸在他胸口。捶了他,她这几日在心里憋着的气就散了大半。 陆陵川一把握住沈窈飞过来的拳头,捧在唇边,亲了一口,“窈儿,朕即刻带你出梦!” 修缘大和尚说,若遇妖星,取其血,再混合了他的血,涂在沈窈眉心,她就能从梦里醒来。 第143章 前世冤孽,前世未消 “你可以带我出去?” 沈窈眼巴巴的望着陆陵川。 这倒霉的梦,快憋坏她了。如今眼看出梦在即,她整个人实在是忍不住雀跃。 陆陵川将她揽入怀里,用沾了曜星血的的帝王剑,割破了自己的中指。 曜星立在云端,愤怒的看着这一切,他不驯的声音,从两人头顶传来,—— “陆陵川,你放沈窈出去,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哈哈哈哈,狗皇帝,你放她出去,就命不久矣了。” 沈窈倏然间放大眼睛,惶恐的望着曜星。他说的话,让她心底不安。 “窈儿,朕不会听他的。朕即刻带你离开。”陆陵川双目炯然,用沾了血的指腹贴上她的眉心,一阵灼烧的感觉传来。 眼前芷兰宫的一切,化为一阵白光,在她眼前渐渐消失。 再睁开眼睛,四周一片黑暗。 沈窈伸手摸了摸,身下是一片柔软舒适的床榻。鼻尖能嗅到一阵淡淡的龙涎香。 触到之处,是一片嶙峋的胸膛。 借着轻纱般笼罩下来的月光,她看见一个安静睡颜的男子,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沉沉闭着眼,双臂正环抱着她。 他的怀抱这么紧,而她,衣衫松散,长发垂落。 沈窈怕这厮又趁机占她便宜,她一面推陆陵川的手臂,一面轻声唤他,“陛下,陛下!” 明黄的垂幔被透过轩窗吹拂而来的夜风阵阵掀起。螭龙鼎内的龙涎香,混合了寻梦草的味道,阵阵的飘过来。 她唤了许久,榻上的人才半睁开眼睛。 陆陵川似乎很疲惫,他对沈窈勾起唇角,绽出一个笑,“窈儿,朕做到了。” 沈窈下了龙榻,朝他福了福身,“臣女在此谢过陛下。” “窈儿,只要你无事,朕就放心了。” 陆陵川仰着头,按了按眉心,对沈窈说,“你爹爹还在府中等你,朕命夏怀悲立即送你回去。” “好,臣女回去了,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想到曜星的话,沈窈心里涌上一丝感动。陆陵川面对曜星的挑唆,他是一点也不带犹豫的就带她出了梦。 夏怀悲备好了车,汪大福来请沈窈离开。 而陆陵川今日并未起身相送,只一直卧在榻上。一双深邃的眼睛,目送沈窈玲珑的背影,不再回头,离开的那般决然。 他一直握着拳,抵在唇上。 掐着时间,算好沈窈已经出了兴宁宫的宫门,他再忍不住,伏在床边剧烈的咳嗽起来。有一团燃着的火,在不断灼烧他的胸腔。 听到帝王寝殿内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汪大福跌跌撞撞的闯进来,就看见皇帝手里明黄的绢帕上染了一抹鲜红的血。 “奴才的好陛下呀!”汪大福急得快哭出来,“你这是怎么了呀?” “陛下,奴才马上去传张松鹤过来。” “大福,此事万万不准声张。”陆陵川抚着胸口,沉声吩咐道,“悄悄儿的,去把修缘大师给朕请来!” 他说完话,又仰倒在床榻上,不住的粗喘着大气。 曜星的话,一直盘亘在他脑中。 这个妖星,祸国殃民,还恨他入骨,不知道这段恶缘是如何结下的。 尤其出梦时,曜星那仿佛诅咒般的声音,此时更是在他耳边盘亘。 “……,你放沈窈出去,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你放她出去,就命不久矣了。” 可是,这一世,他再不愿意看到他心爱的窈儿,被任何苦楚折磨了。 他活着的每一天,她安好的消息,远胜过把她不快活的拘在身边。 “陛下,修缘大师到了。” 汪大福进殿来禀报时,适才还一脸病容的皇帝,已经下得榻来,换上了龙袍。 原来陆陵川歇息了片刻,就迫不及待下了榻,他心里有太多疑惑,需要向修缘大和尚请教。 兴宁宫外殿,大和尚竹杖芒鞋,一副即将远游的打扮。 他见了皇帝,宣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 “大师,朕想知道,这妖星与朕,究竟如何结下了仇恨?” “曜星的事,还需要从先帝爷时候讲起。” 修缘大和尚目露悲悯,又缓缓说道,“不过一切更深的原因,太后娘娘才是知情者。” “曜星的事,与朕的母后有关吗?” 陆陵川问道,见大和尚微微点头。 他吩咐汪大福,“速速去把太后请来!” 修缘大和尚又说道,“阿弥陀佛,前世冤孽,今生了。” 很快,太后就从慈宁宫过来了。 “皇儿,这么急着找母后来,又是为何?”太后望着儿子清瘦的脸庞,心疼的说。 “母后。”陆陵川唤了太后一声,然后简单讲述了梦里一切,及他心里的疑惑。 太后听了儿子的话,人几乎在一瞬间垮了下来,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她沉思良久,才面向修缘大和尚与陆陵川,难堪的说,—— “哀家这一生,不愧先帝,不愧江山社稷,却唯独负了一人。” 太后挥了挥手,汪大福会意,领着兴宁宫内外的宫人退了出去。 见不相干的人都散了,太后才回忆起往昔。 “哀家与先帝情深意笃,可前一任辽东王却送了其义妹杨舒进宫。” “为了平衡前朝,你父皇也常常去杨妃处坐坐,为了以示对辽东王的倚重,也渐渐对杨妃宠爱有加。” 修缘大和尚接过话头,说道,“前辽东王病重后,太后娘娘因为嫉妒杨妃的盛宠,所以借了妖星惑世的借口,让前朝大臣逼先皇亲手下旨,处死了杨妃。” “大师,这只是世人传言。” 太后抹了抹泪湿的眼圈,纠正道,“那杨妃怀了皇嗣后,不仅多番挑衅,还唆使宫人给你下毒。” “皇儿,她抢走你父皇,哀家也能忍受,可她对你下手,却触到了哀家的逆鳞。” “天下没有一位母亲,能忍受得了有人伤害自己的孩子。” 太后愤恨的说,“就算重来一世,哀家也绝对不会放过杨舒那个贱人。” “可太后娘娘做的恶事,最终都反噬到了你自己的儿孙身上。” 修缘沉痛的说道,“杨妃死时,腹中怀有孩儿。那孩子死后,因为带了太多母亲的怨忿,所以作恶至今,” 听闻大和尚的话,陆陵川握紧了拳头,他想起了前一世,沈窈的惨死,以及她死去时,肚子里怀着的那个孩子。 这世间事,果然一报还一报吗? 第144章 缘也,劫也 陆陵川又向修缘问道,“听了大师的话,朕心里疑惑,这曜星若真是杨妃未出世的那个孩儿,一个小小的冤孽,又怎么能兴风作浪?” “陛下忘记了,他也是先帝骨血,是与你一脉相连的兄弟。” “他带着强大的怨念,以及杨妃娘娘的怨气,与陛下的牵扯,必然生生世世不会了断。这冤孽不消,陛下以及后世子孙,还将被祸害无穷。” “阿弥陀佛!”修缘大和尚沉痛的说,双手合十,再宣了一句佛号。 “还请大师收了这妖星!” 太后朝大和尚弯下腰去,长鞠不起。 “太后娘娘,这解铃还须系铃人。”修缘说,“此事因为太后而起,还需要您的诚心悔改。” “那曜星心里有执念,不知道应该如何破除?”陆陵川问道,突然间,丹田间气息涌动,灼热感又再次升腾起来。 当着太后,他实在是不想咳嗽出声,一张脸很快憋得通红。 很快,陆陵川再也压制不下咳意,他扶着紫檀木圈椅的椅背,咳嗽起来,声音越来越急,渐渐的,咳得撕心裂肺,惊天动地。 太后慌了,哭喊到,“快去命太医院所有人都到皇帝寝殿。” 陆陵川摆摆手,想要制止,却咳得说不出话来。待他平复,传令的宫人早已经不见踪迹了。 “陛下不听贫僧的劝告,又使用寻梦草了。”修缘问,然后不住摇头叹息。 陆陵川不言语,算是默认了。 他在冰天雪地里才待几日,出来就患上了咳疾。而沈窈一个弱女子,独自滞留梦境,更不知道会凭添几多危险。 他深爱之人,怎么会舍得让她置身危险呢。 奈何现实世界里,那抽离了魂魄的姑娘,日日精神充沛,压根就不怎么睡觉。无奈下,他再次向修缘讨要了寻梦草。 修缘大和尚一再叮嘱,以他如今的身子,万万不可一次将寻梦草点燃太多。 到他性子执拗,为防止自己与沈窈中途醒来,还是悄悄将修缘给的寻梦草都一股脑儿的丢入了螭龙鼎里。 “皇儿,你糊涂呀。为了那个女人,你怎么就能不顾自己的龙体与这江山社稷呢?” 太后无奈而悲怆的说,手指虚虚抓着陆陵川前襟。 “母后,你可知道,你为了保护儿子,赐死了杨妃,她的儿子,又设计在害你的儿子与孙子!” 陆陵川苦涩一笑,“母后不知道,前世窈儿被我害死时,她已经有了我们的孩子。” “一个自以为是的帝王,亲手杀死了自己挚爱的女人,以及他们的孩子,这个坎,就连朕也永远过不去。” 陆陵川幽深晦暗的眼底,浮现出一抹讥讽。 他痛苦的说道,“母后日日盼着能抱上皇孙。殊不知,您的皇孙,就陨落在你与别的女人的恩怨之中!” “皇儿,连你也在怨母后吗?”太后掩面而泣,心里却早已经被痛悔的潮水淹没。 太后哭泣了一会儿,又抬眸望向修缘大和尚,“哀家与那杨妃母子的恩怨,就由哀家一人承担。” 修缘长长叹了一口气,“陛下龙体如今如此孱弱,皆因为曜星乃先帝骨血,他却既不能为人,又无法往生。” “于是在陛下几次出梦,入梦之际,拿捏了陛下一缕魂魄。” “少了这缕魂魄,陛下今生恐怕难以寿终正寝。” 修缘大和尚的话一说完,太后“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她终于忍不住拖长了声音,嚎啕大哭,也不知是恨,还是悔。 良久,她抬起一双泪眼,“皇儿,你送母后出宫。” “给母后寻一处清净的地方,母后要在哪里,剃发修行,用余生向杨妃母子恕罪。” “母后对不住你,也对不住沈窈。你见到她,也不必再提起母后。” 太后幽寂的说道,“母后也会用余生,为你们祈福。” 太后说罢,朝修缘大和尚深深一拜,“大师,哀家求你,皇儿是无辜的,他也是这天下的好皇帝。还请你救救他。” “阿弥陀佛!” 大和尚朗朗说道,“施主迷途知返,为时未晚。” “贫僧也会尽力从曜星手里夺回陛下那一缕魂魄。” 陆陵川向修缘回了一礼,又对太后说道,“儿子愿意顺遂母后的心愿。” “汪大福!” 他高声喊人进来,命他去礼部传话,为太后选一处清净的庵堂,以方便太后终生在那里修道。 “皇儿,哀家乏了。先回慈宁宫了。” 太后依恋的望了望陆陵川略带憔悴的脸,抬脚往殿外行去。 见太后身影消失,陆陵川苦笑了一瞬。 今日,他目送沈窈离开。此时,他又看着身生母亲离去。 作为帝王,是不是这铁血冰冷的皇位,就要用余生孤寂来换? 陆陵川洒脱的说道,“大师,还请指点迷津,朕还有一事,甚为好奇,朕前一世,真的在杀死自己心爱的女人以后,还能心安理得,享受着四海来朝,甚至最后还能儿孙满堂吗?” “陛下,前生已矣,不必执着。” 修缘大和尚深深望了陆陵川一眼,这世间情爱误人,就连九五至尊的帝王,也不能免俗。 修缘此话一出,陆陵川满面哀恸,难道大和尚的意思,他前世还真的做了负心忘情的伪君子? 见了皇帝绝望的神情,大和尚促狭一笑,忙澄清道,“陛下,莫急!” “贫僧的意思是,前世冤孽,就不必挂怀了。” “至于真相如何,寻回了那一缕离魂,一切也就昭然若揭了。” 陆陵川急切问道,“大师可知道寻回离魂之法?” “此事,那就需要陛下与曜星好好谈谈了。你们二人,缘也,劫也!” 大和尚双手合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第145章 南北西东,劳燕飞 听了修缘大和尚的话,陆陵川垂下眼睛,思索片刻后,朗声说道, “朕与这曜星之间的恩怨也该了解了。” “可惜他不过一个虚影,不能与朕正面对决。不然,就冲着他也是父皇的血脉这一点,他若有本事斗倒了朕,这帝位让给他坐坐,也无妨。” 陆陵川豪气的说道。 弄丢了爱人,也没有势均力敌的对手,他只觉得此生了无生趣,翻涌着无边的寂寞。 “阿弥陀佛!”修缘双手合十,“想要再见曜星,陛下只需再入旧梦即可。” “但旧梦总是太过伤情,陛下沉溺其中,实在是损害龙体。” 修缘大和尚深思后,“所以,如何消除这段冤孽,贫僧还要再想一想。” “那朕就静候大师消息。”陆陵川回道。 修缘从手上取下一串檀木佛珠,递过来,“陛下,将这串佛珠佩戴在手上,可避免一切妖魔袭扰。” 陆陵川接过修缘给的佛珠,待他离开,就随手放在了桌案上。 若今晚有梦,他并不惧怕与曜星的正面对决。 此时,一道胖乎乎的身影,进了殿,向陆陵川行了一礼,也不言声,只默默把螭龙鼎里寻梦草燃烧过的香灰都清理干净。 陆陵川吩咐道,“汪大福,你去给傅玉簪说,让她领着后宫嫔妃们,借着太后离宫的机会,也以未有子嗣的由头,上书修道。” “陛下。” 汪大福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噗通”一声跪下了。 “贵妃娘娘不会回来了。这后宫里再无一个嫔妃,陛下您以后,……” 汪大福心疼皇帝,后面的话涌到了嘴边,他想了想,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若皇帝余生无人陪伴,他就好好的伺候帝王到老。只是可惜了费尽心思攒下的棺材本,可能就用不上了。 “朕懂你的意思。别说了,去关雎宫传朕的旨意。” 折腾了这么久,夜色已深,陆陵川回到榻上。修缘大和尚给的佛珠,他也没有佩戴到手腕上,依旧扔在桌案上。 陆陵川就等着今夜曜星入梦,那他就正好把一切事宜断个干净。 轩窗外悬挂着一轮孤月,陆陵川在榻上辗转。 孤枕难眠,或许就是他以后的常态了。 曜星言之凿凿,在没有沈窈的情况下,他依旧和别的女人生儿育女。 但他根本不信。可前世究竟发生了什么,谁又能告诉他? 伺候皇帝就寝后,汪大福叹着气走了。 皇帝这明摆着遣散后宫的举动,实在是引发了他的唏嘘不已。 再一想到那修缘大和尚还堂堂皇皇的长住了下来。汪大福浑身一颤,皇帝此举,难道是要将皇宫搞成个和尚庙吗? 汪大福也走了,夜风穿堂而来,吹动着明黄色帷幔。 有焦灼又尖利的声音远远传来,打破了兴宁宫的寂静。 宫人慌里慌张的闯入殿外,急切的呼喊着,—— “陛下,不好了。” “慈宁宫出事了。” 听到这消息,陆陵川急了,一个多时辰前,太后离开时候,不是还好好儿的吗? 他从龙床上一跃而起,一面抓过架子上的衣袍穿上,一面沉声问,“慈宁宫究竟怎么了!” 宫人只不断“砰砰”磕头,眼泪横飞。 这一刻,他的心几乎沉到了谷底,拔腿就往外跑去。 陆陵川跌跌撞撞跑了一路,在距离慈宁宫很近的御花园里,他已经能隐约听到阵阵嚎啕的哭声。 他喃喃的喊着,“母后,……”,加快了步伐。 到了朱色的宫门口,清晰的哭声阵阵传来,而一股诡异的红光,从殿内窜逃而去,…… 另一边,沈窈被禁军护送回了沈府。 经过几日的休养,沈枫的身子已经能动了。 一听到宫里传来的昭阳郡主回府的消息,他就领着人守在前厅,眼睛巴巴儿的望着洞开的大门,等着女儿回来。 还好,这个竖子有些本事,果然将女儿从梦里带了回来。 还好,这个竖子也算信守承诺,再舍不得,还是等窈儿一醒来,就派人又把她送了回来。 “去备宵夜,一切按郡主爱吃的口味准备。”沈枫高声吩咐,然后又伸长脖子往门外望。 一个俏丽的姑娘,身着鹅黄的衣裙,从大门外急切的跑进来。 “爹爹!”沈窈跑到他跟前,把老爹仔细的看了又看,确定他平安无恙,又一下投入老爹的怀里。 “爹爹,我听说你急病了,都是女儿不孝!” “傻孩子,怎么能怪你呢!”他爱怜的拍了拍沈窈肩头,“只要爹爹的心肝宝贝儿能平安回来,我就老怀安慰了。” “爹爹,你不知道,梦里有多可怕。”沈窈偎在沈枫肩头,慢慢向他讲述,她经历的虚幻又可怖的一切。 前一世都在梦里重现,她作为东宫侧妃,皇后白日刁难,太子夜里纠缠,只不过,这次她并没有如前生一样,咬牙忍着,只要陆陵川就足矣。 揣着清醒头脑的她,更多的看到了自己的惶恐与局促。 到最后,妖星出现,还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窈儿,一切都结束了。”沈枫安慰女儿,“以后不许再吓唬爹爹了。” 他也觉得后怕不已。好不容易才能留在身边的窈儿,可千万不能再有任何闪失了。 “爹爹,我打算去巴山蜀水好好游历一番,也作为对娘亲的缅怀。” 沈窈向沈枫福了一福,水润的眼眸中满是向往。 “我原本想着过几日再问你以后的打算,想不到窈儿你已经想好了。” 沈枫颔首,表示同意,“既然如此,你就去。” “爹爹不与女儿一道去吗?”沈窈又问,若此次可以父女俩个一道同行,一路游山玩水,寻仙问道,岂不快哉! “爹爹自然愿意卸下这一身琐事,做一名真正的文人,真正的肩挑日月,袖藏清风,一生采菊东篱,与女儿隐居南山之下。” 沈枫听了女儿的提议,也是兴致勃勃。 “那就待边疆战事结束,爹爹就挂冠而去,与窈儿一道,问情山水。” “爹爹,你就不能即刻与女儿一道吗?”沈窈娇嗔的问,心里有隐隐失望。 第146章 孤独入骨 爹爹此次不与沈窈同行,实在是让她失望。 沈枫忙解释道,“傻孩子,明光率兵出征,边疆凶险,这出征的王师,最需要一个强大的后盾,坚定的声音在朝堂支持他们。” “而朝堂上,官员们各自为政,拉帮结派。爹爹如今作为太师,怎么能在这节骨眼上抛下一切呢?” 沈枫笑道,“窈儿先去,爹爹快则三月,慢则一年,定然到蜀地来寻你。” “好,那窈儿就在蜀地候着爹爹。”沈窈懂事的点了点头, “女儿会在那里,选择一处风光秀美,山水自然的地方,结庐而居。” “待爹爹来时,女儿的院子里,定然花草葳蕤,……” 沈窈向沈枫描述着未来筹谋的一切,脑海里已经有了一幅生机勃勃的图画, “郡主,请回倚鹿斋用宵夜。”小喜子旋风儿似的刮进来,喜滋滋的禀报着。 “好奴才,本郡主去巴蜀可要把你带上。”沈窈夸道。 如今小喜子烤肉的功夫,在上京城已经可算一流了。 “爹爹与窈儿一道去用宵夜。” 沈窈才不管老爹还要回书房处理政务。此番她再次历劫归来,对爹爹总要依赖些。 她娇蛮的扯着老爹的衣袖,就往内院走去。 走到倚鹿斋门口,沈窈蹙起了眉,她不满的问道,“小喜子,怎么有猫狗的声音?” “回郡主,那日月公子离开,也不知道您是不是与他赌气,是您命人清理了西麓的东西,又命奴才在那里养猫养狗。” 小喜子小心翼翼的回禀道,窥了窥主子哭笑不得的脸色。 “罢了,把猫狗也清理掉。”沈枫知道个中情由,他替女儿下令道。 桌案上摆满了冰镇过的瓜果,和精致的点心。 沈窈引爹爹坐于院中。她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 奇怪的是,梦里的月清辉皎洁。今夜这人间的月,却带着一股似有似无的血色。 小喜子甩开膀子,点燃炭火,一面烤肉,一面学着胡人吆喝,—— “羊肉串,羊肉串,一角银子三十串!” 他学得有模有样,沈窈忍不住抱着肚子,“呵呵”的笑起来。 除了烤羊肉,小喜子还烤了很多蔬菜,沈窈就着清酒,吃了许多。 沈窈忍不住向老爹撒娇道,“爹爹,你不知道女儿有多惨,在梦里还挨饿吃素呢。” 沈枫忙将一串红柳枝串成的羊肉又递到女儿手上。 又吃了个肚儿圆,沈窈今夜也不消食了,她愿意抱着个鼓鼓的肚子上榻睡觉。 沈枫回到书房,今日是个好日子。边疆八百里加急,传来了第一封捷报。 薛越率先行大军狙击吐蕃王的骑兵于回阖城外,歼敌两千,还获得了很多的战马,牛羊。 首战告捷,沈枫作为太师,自然应该向皇帝进言,对边疆先行大军应有嘉奖。 沈枫在灯下奋笔疾书。他既要以老师的身份给薛越回信,又要以太师的身份下令,命兵部与户部保障统筹好大军的粮草。 沈枫停了手中笔,将与薛越的信柬封印好,再盖上火漆。 一道恭敬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太师大人,宫里来人了。”管事小心翼翼敲了敲书房的门。 半个时辰后,沈枫赶到了皇宫。 刚穿过长长的宫道,前面就是勤政殿了。 却听到了远远传来的沉重的敲钟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分外幽远。 从第一声钟响,沈枫就开始在心里默默的数。 沉重的钟声,足足二十七下,那是太后驾崩的丧钟。 “陛下在慈宁宫吗?”沈枫随手抓住一个奔跑的太监问。 “陛下, 不在,在,在慈宁宫。” 那太监答应得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回答完,又飞奔着去了。 沈枫略带茫然的行走在宫城里。 礼部的官员,鸿胪寺的官员经过他身边时,与他示意后,皆行得飞快。还有陆氏一族的大宗正,也领着人往慈宁宫方向飞奔。 皇帝自幼极为仁孝,与太后母子之间极为情深。如今这太后骤然而逝,还不知道皇帝应该如何承受。 沈枫终于走到了慈宁宫门口,举目四望,各处都悬挂上了白幡,还有数不清的白纸黑字的灯笼。宫人们连绵不绝的嚎啕,传入耳中。 而修缘大和尚在正殿内盘腿而坐,手里敲着木鱼,口中念念有词。 他疾行几步,站到修缘跟前。 “大师,陛下呢?”沈枫急切的问。 而大和尚朝内寝殿抬了抬眼睛,也不说话,又合上眼,敲木鱼去了。 沈枫也顾不得那么多礼仪规矩了。他嘴里喊着,“陛下,老臣求见!” 人就往内寝走去。 沈枫隐约可见,内寝里妆蟒绣堆的凤榻上,躺着一个无声无息的女人。 而皇帝抱着头,瘫坐在凤榻前的地上。他的身边,还有一柄掉落了的帝王剑。 “陛下,老臣来了。”沈枫再次轻声说。 他不喜太后,骂过这个女人,甚至还上书对她的行径进行过弹劾。可饶是如此,沈窈也明白,她身份特殊,是皇帝生母,是这帝国最尊敬的女人。 她绝不会轻易死去,她的死,若处理不好,会在前朝后宫,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陛下,还请千万节哀。”沈枫无奈的宽慰道。 陆陵川颓然坐着,对他的发声恍若未闻。 沈枫捏了捏半边额头,要知道,今日女儿离开皇宫,回到沈府时,都是高高兴兴的样子,那说明至少那时,太后还安好的活着。 沈枫转出内寝,去寻汪大福的影子。那胖太监是皇帝身边的人,或许他才清楚这深夜宫里发生的一切。 礼部尚书傅恒与大宗正匆匆经过他的身边,领着太监宫女进了内寝。 很快,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以及皇帝悲痛,暴戾的呵斥声,—— “滚开,你们不许碰朕的母后!” “陛下,太后娘娘已经去了。按祖制,必须先太后凤体挪去奉先殿。再由老臣主持一切祭奠,安葬的奠仪。” 大宗正肃穆沉痛的声音在一旁劝慰道。 “母后还在,你们谁也不准惊扰她!” 沈枫无奈,调转脚步也入了内寝。 如今还在暑热之中,太后的尸身放在慈宁宫内,怎么也是不妥。 沈枫看着站在太后凤榻前的陆陵川,他似乎已失去了理智。 他怒冲冲的望着内寝中所有的人,然后俯身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帝王剑。 大有一副谁要上前,他就会仗剑砍向谁的架势。 第147章 风雨飘摇 皇帝手持帝王剑,守在太后凤榻前,几乎寸步不离。 这一日,觐见规劝的老臣磕破了额头,说干了嘴皮,他也几乎恍若未闻。 汪大福只能不断派人往慈宁宫添冰,以保证太后的遗体暂时还不会腐坏。 礼部和宗正把奉先殿的灵堂布置起来。可进宫的大臣与命妇,却不知道究竟是去慈宁宫,还是去奉先殿哭灵。 见此情景,礼部尚书傅恒和宗正急得团团转,只得一道儿来求沈枫, “太师大人呀,你怎么不规劝下陛下呀!” “这千钧一发的当头,还请太师大人念着昔年教导陛下的师生之谊,去好好劝劝陛下。” 大宗正也算陆氏皇族的族长,他抹了抹老泪,担忧的说,“沈大人呀,陛下要是过不去这坎,可怎么办呀。” “他是顶天立地的男人,这一关,过不去,也得过。” 沈枫心底虽然也充满了担心,但到底嘴上还维护着陆陵川的帝王尊严。 话虽如此,他还是调转步子进了太后内寝。 帷幔深处,一道疲惫的身影,依旧守在太后榻前。 因为陆陵川从昨夜到现在,已经一日水米未进,此时他嘴角干裂,眼角猩红,神情也显得十分呆滞。 沈枫劝道,“陛下,太后已经仙逝,我们让她老人家安心的走。” 太后曾经是何其尊贵的人,今日,逝者如斯,只会令人无限唏嘘。 陆陵川难过的望着太后,也不抬眼望沈枫一眼,“不,太傅你骗朕,母后只是累了。等她醒来了,就又会对朕说笑了。” 他伸出手为她整理了下鬓发,喃喃的念道, “母后,儿子以后会加倍孝顺你。你别睡了,好吗?起来和儿子说几句话。” “儿子天天要读那么多书,要批阅那么多折子,母后你再要是再不理儿子,……” 陆陵川神情寂寞,把脸贴到太后的手上,他无助的哀求道,“母后,你别睡了。儿子求你了。” 沈枫无奈的转出内寝,命人唤夏怀悲过来。 “夏将军,待会儿老臣与陛下说话,就劳烦夏将军了。”沈枫以手为刀,比划了一下。 他怕夏怀悲不敢,又补充道,“陛下以后有任何怪罪,都由老臣一力承担。” 夏怀悲坚定的朝沈枫一拱手,随他进了内殿。 此时的陆陵川,跪伏在太后身前,越发神思惘惘。 夏怀悲不待沈枫示意,他大步向前,用手刀对准皇帝后颈,劈了下去。 陆陵川身子一软,彻底昏了过去。 沈枫沉声吩咐,“来人呀,把陛下送回兴宁宫。” 只要安置了皇帝,身后这纷乱的一切,自然有大宗正与礼部尚书协理。 宫人鱼贯而入,手里捧来了翟衣与凤冠。 所有的官员垂手侍立,皆神情哀致。太后年未及五旬,这好好儿的,为何会骤然薨逝? 恐怕又是一段皇室秘辛了。 沈枫步出内寝,此时修缘大和尚还在敲着木鱼,一副眼观鼻,鼻观心,俨然已经到了浑然忘我的境地。 而太后的遗容被整理好后,从头到脚,覆盖上黄绫,由大宗正开道,送往奉先殿。 “阿弥陀佛!”修缘双手合十,他也起身来,跟随运送太后遗体的宫人,往奉先殿走去。 沈枫伸手一拦,朝修缘大和尚开口道,“大师请留步!” “阿弥陀佛!” 修缘停顿了下来,他一双清明慈悲的眼睛,回望了过来,口里说道,“不知太师大人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老夫只想知道,太后平日里凤体安康,为何今日会遭此大难?” “阿弥陀佛!”修缘沉吟了片刻,平静的说,“太后自戕时,贫僧并不知情。” 自戕? 沈枫思索道,皇帝孝顺,帝国富强,这太后好端端的日子不过,为何会想不开呢?这实在是让人费解。 “太师若没有其他指教,那贫僧就到奉先殿为太后诵经去了。” 修缘朝沈枫深深一礼,然后调转步伐,走得飞快。 此时已是酉时,皇宫上的天空流云涌动,在天边汇聚成团团金色的云霞。 沈枫随手逮住身边急行的一个小太监,得知他叫小春儿,刚入慈宁宫当值不久。 沈枫吩咐他去兴宁宫守着,“陛下若醒了,就随时到勤政殿外的偏殿回禀。” 见小春儿领命后,远远的去了。沈枫于是穿越宫道,赶紧去往勤政殿。 如今,天下的政事皆汇聚于此,有些急务,那是一点也耽误不得。 皇帝如今这样沉溺于悲痛,无法自拔,可此时边疆的大军还在与吐蕃鏖战,沈枫作为太师,这稳住朝堂的责任,实在是义不容辞。 一路上,沈枫负着手,不断疾行,脑海里也没有停止对前朝政事的思索。 看了一会儿各部报上来的奏折,又听宗正和礼部尚书讲了对太后丧仪的安排,沈枫捏了捏眉心。 “太师大人,您用些茶水点心。”一个小太监给书案奉上一只漆盘。 沈枫这才想起,今日自从入宫后,他也是水米未沾。 “兴宁宫有消息了吗?”沈枫问道,浅浅呷了一口清茶。 茶是御供的峨眉飘雪,清冽中带着回味的甘醇。 “大福公公寸步不离的守着陛下,此时陛下应该还没醒,不然会有人传消息来。” 听了小太监的回禀,沈枫眼眸暗沉,这时候,皇帝不醒,太后的丧仪无人主持。 可皇帝醒了,若还是接受不了太后仙去的结果,又如何是好呢? 他又下令道,“派人去奉先殿瞧瞧,昭阳郡主入宫了吗?” 沈窈过去与太后之间,隔着那么深的仇怨,但她如今作为皇帝亲封的郡主,按礼制来说,也应该进宫祭奠。 如此一来,他不知道女儿会不会有太多的不甘心。 “太师大人!” “太师大人!” 小太监在殿外着急的喊道,还张着嘴儿,大大的喘气。 沈枫把手中的笔放在笔架上,问道,“何事?” 小太监急吼吼的说道,“陛下刚一醒来,就提着宝剑怒冲冲出了兴宁宫,看方向,应该是往奉先殿去了。” 第148章 往事哀矣 沈枫听着小太监的话,眉心紧蹙,他拔腿就往奉先殿跑去。 奉先殿内,那里此时停灵着太后的遗体,还有朝中所有官员,命妇在那里祭奠。 皇帝这一醒来,二话不说,提着剑去那里做什么! 沈枫跑了一路,远远见到往日里庄严肃穆的奉先殿,四下里白幡飘飞。 听着震天的哭声,沈枫赶紧疾行几步,踏入了奉先殿内。刚一入殿,就见陆陵川披头散发,手中湛然流光的帝王剑,直指修缘大和尚的胸口。 而大和尚神色自若,闭着眼睛,一手敲打着木鱼,嘴里依旧不停的念着经文。 沈枫环视了一圈,没见到女儿的身影,他大大松了一口气。 “陛下,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呀!”兵部尚书正在劝诫陆陵川。 这在停放了太后灵柩,又供奉了陆氏历代帝王,先祖的大殿内弄出任何的血光之灾来,可都是大大的不吉。 “大和尚,朕要你交出寻梦草来!” 见修缘淡定的样子,陆陵川急了,一手执剑,一手揪住他褚色僧衣的前襟,“朕要你交出寻梦草!” “陛下的身子,如今已不能再用这草!” 面对帝王的威慑,修缘依旧镇定自若,“否则,轻则短寿,重则,魂魄滞留梦中,肉身就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大和尚,你这样说,就是不愿意给朕寻梦草了吗?”陆陵川阴沉着脸,咬着牙问道,此时他心底都恨出血来。 “朕只是想去见见母后,你却推三阻四,那就别怪朕心狠手辣了!” 陆陵川咬着牙,发出“桀桀”的笑声。 可大和尚面对皇帝的威胁,诵经声丝毫未曾停歇。 陆陵川笑了一会儿,终于停下了怪异的笑声,他扬声问道,“夏怀悲何在?” “金吾将军夏怀悲在此听候陛下差遣!” 夏怀悲越过人群,跪在陆陵川跟前。 “你去万佛寺,给朕搜寻寻梦草,找到多少,都给朕带回来。” “若找不到,就把那里所有的僧人都绑了,隔半个时辰杀上一个。” 陆陵川把手中握着的帝王剑,往修缘大和尚的喉咙下又送了送,“如此一来,大和尚还不交出寻梦草吗?” “阿弥陀佛!” 修缘终于停下了敲击木鱼,他抬起一双洞悉一切的眼睛,与皇帝猩红的双眸对视。 他沉声提醒道,“若陛下不听贫僧的劝告,只会让帝国倾覆,江山改易!” “哈哈哈哈,所以,你这是在威胁朕吗?”陆陵川朝夏怀悲怒而催促道,“夏将军,还不快去搜查万佛寺!” “陛下此举,与历史上的昏君何异!”大和尚收回与皇帝对视的眼睛,继续盘腿打坐。他镇定的说,“万佛寺僧人无辜,还请陛下三思!” “陛下,大师言之有理,您的身子的确不能再用那些扰乱心神的异香了!” 张松鹤也在一旁劝诫道。 “是呀,陛下虽说思念太后,孝心动天,可杀害无辜的僧人,却是平添了罪孽呀!” 兵部尚书也劝诫道,“陛下此举,太后在升仙路上也会走得不安心。” 沈枫在一旁也开口了。 他面向修缘大和尚,“此时陛下在盛怒之中,必然心急如麻,我等更应该体恤圣心。而修缘大师一向慈悲为怀,为了那无辜僧众,不若请大师交出寻梦草。” 没想到沈枫会与皇帝站到一边,臣子们都三两个凑在一起,交头接耳起来。 “太师此举,可谓忘恩负义。” 大和尚怒了,与沈枫耽耽对视,“请问太师,前番昭阳郡主被偷了魂魄,是谁寻了破解之法,才让郡主恢复如常的?” “太师此举,着实让人失望!” 修缘大和尚愤怒的说道,一双眼睛满蓄风雷。他靠近沈枫,单手结印,就要朝他劈去。 此时,剑光一闪,帝王剑横隔在修缘与沈枫之间。 原来是陆陵川见沈枫有难,仗剑刺了过来。 佛印打在帝王剑的剑身之上,引得宝剑发出阵阵争鸣的清音。 奉先殿内,官员与命妇乱成一团,各自忙着朝殿外逃窜。 “妖星,朕看你今日还能往哪里逃!”陆陵川骂道,挺身又劈出去一剑! 修缘急了,往正殿内红色的柱头后不断躲闪,口中高声为自己辩解,“可笑!” “果然是荒谬之极!” “贫僧绝不是那什么妖星!” 陆陵川追着他,一剑落在他肩头,“朕不与你废话,只要你今日赔母后的命来!” “冤枉呀!” 大和尚绕着柱子不断跑着圈,陆陵川调转方向,举剑正面向他迎去。 修缘收脚不力,正好撞在皇帝剑尖。 “唉!”大和尚一声愤怒的哀叹,“罢了,罢了,还请陛下命夏将军从万佛寺退兵。” “贫僧告知陛下一切缘委与真相!” “哼!”陆陵川冷哼了一声,出手拎着修缘大和尚的衣领,扯着他往奉先殿外走去。 此时,大宗正赶紧又站到太后棺椁前,主持丧仪。 百官与命妇们,又入了殿内,重复着这无序而悲痛的嚎哭。 陆陵川一直提溜着修缘僧衣的衣领,两人走到奉先殿外的广阔无人处,皇帝才停下了脚步。 “大和尚,说,你与妖星究竟是何关系。” 陆陵川阴郁的问道,手指不自觉的抚摸着帝王剑的剑身。 他心里想的是,若这大和尚还敢打诳语,那他势必会当场把他刺成一只满是血窟窿的刺猬! 修缘大和尚沉思片刻,习惯性的宣了一声,“阿弥陀佛!” “当年太后联合前朝官员与钦天监,一道陷害杨妃。那时,先帝无奈,找到了贫僧,只想保杨妃及她腹中胎儿一命。” “贫僧给杨妃服用了假死之药,以为可以待人散去后,再救醒她。” 修缘想起往事,长长的叹了口气,“太后太过于狠毒了,在杨妃服下赐死药后,她不放心,亦或是为了泄愤,又命人勒断杨妃颈骨,再将她的尸身钉了无数的镇魂钉后,抛在了上京城郊的寒潭之中。” 修缘继续讲述道,“太后心狠手辣,让一代美人就此殒命。” 陆陵川不耐烦的问道,“所以大和尚要告诉朕,妖星就此出世,一切都是因为母后的罪过,对吗?” 第149章 或许此生孤寂 “世间事,一切皆有因果。阿弥陀佛!”修缘叹道。 陆陵川打从心底的厌恶这大和尚的虚伪,他打断修缘的话,“别阿弥陀佛了。想想怎么救万佛寺那些僧众。一切有因就有果。” “你在帮助妖星之前,又有没有想过那些无辜的和尚们呢!” 冷冰冰的话,尽显帝王的残酷与冷血。陆陵川手中的帝王剑划破修缘脖子,他洁白的皮肤上,淅淅沥沥的流出鲜血来。 见到皇帝与大和尚的对峙,朝臣们慌乱成一团。若德高望重的修缘大师,涅盘于皇帝剑下,那势必天下哗然,熙和王朝的皇帝会背负暴君的名声。 “太师,请赶紧劝诫陛下呀!” 一干臣子们不敢上前,又将沈枫围成了一团。看着这些明哲保身的人,沈枫一甩紫色圆领袍的大袖,大步朝着皇帝走去。 “好了,好了。太师出面,陛下怎么也会给予三分薄面的。” “是呀,不成的话,还有昭阳郡主呢。” 沈枫听了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并不放在心上,直到听人提到沈窈,这才回头睨了众人一眼。、 \"贫僧不给陛下寻梦草,是为了陛下的龙体考虑,也是为了这天下的百姓。一个巩固而稳定的皇权,才不会让天下大乱,战争四起。” “所以,贫僧不顾世外之身,干涉这段缘法,只是为了化解陛下与杨妃母子的恩怨。” 修缘的喉咙虽然还抵在陆陵川剑下,但他依旧面色不改,无畏亦无惧。 “如今这妖星害了朕的母后,这样的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陆陵川望了望暮云低垂的天空,缓声说道,“还需一个多时辰,夏怀悲就赶到万佛寺了。若找不到朕想要的东西,那大和尚就赶回去给小和尚们收尸。” “陛下万万不可再造杀孽了!”修缘大和尚面向沈枫,恳切的说道,“太师,你也好好儿的劝劝陛下!” 沈枫朝陆陵川略一拱手,“陛下,修缘所说,言之有理。还请陛下派人去追回夏将军。\" “太师不用劝朕,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朕要入梦去斩杀了那妖星!”陆陵川沉痛的说,双目中满是恨意。 “不管前情如何,太后乃一国之尊,妖星害了太后,就应该伏法。”沈枫望着修缘,”所以还请大师不要责怪陛下!” 听了沈枫的话,修缘望了望脖子上架着的寒光闪闪的宝剑,唇角逸出一丝苦笑。“ 沈枫面向皇帝,劝道,“若得到修缘大师相助,能斩杀妖星于梦外,陛下也不用以身涉险了。” 这话表明是在劝慰皇帝,实则就是说给修缘听。 陆陵川从善如流,顺势收回了手里的剑,大度的说道,“既然你这样为朕的龙体考虑,那朕就成全你。” “只要大和尚在梦外助朕杀了曜星,朕可以不杀万佛寺的小和尚!” 修缘苦笑,“陛下以杀止杀,这冤冤相报,何时能到头?” 沈枫“大师继续执迷不悟,才会让仇怨无休止的延续下去,也会有更多无辜的人枉送了性命。” 陆陵川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凉凉的笑, “大师也提醒了朕,若朕不能很快见到妖星,那朕就把杨氏一族的人灭了,为母后报仇。” “罢,罢,罢!”修缘叹道,“贫僧就引曜星与陛下见面。” “可他也是先帝血脉,是陛下的兄弟,贫僧希望你们放下仇恨。” “他能被超度往生,而陛下往后也能一切顺遂!” 修缘还在唠叨,陆陵川不想再听他聒噪,提着剑,大步往奉先殿外走去。 沈枫朝大和尚一拱手,“陛下此时被悲痛蒙蔽了心智,还请大师多多包涵。” 说完,也追着皇帝去了,徒留下修缘一人,仰着头,悲悯的望着天上随风涌动的流云。 陆陵川提着剑,在皇宫里漫无目的的走着。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走到哪里去。 迎着夜风,刻骨的孤独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包裹住他。 回首这一生,作为帝王,居然会走到如此潦草的地步。 他顿住脚步,仰天大笑,笑着,笑着,眼泪从他眼眶里不断的滑落出来,很快就让天地间模糊一片。 陆陵川随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继续提着剑往前走去,…… 汪大福默默跟在皇帝身后,他什么也不敢问。 天色越来越暗,皇帝从紫宸宫走到了慈宁宫,又从慈宁宫转到了长信宫,…… 直到筋疲力竭,他一屁股坐在一处废弃已久的宫墙下,双眼尽是茫然,仰着头看天。 汪大福跪在陆陵川跟前,不住的叩头,“陛下呀,回去歇一会儿。奴才求你了。” “回去?朕回去哪里?” 陆陵川抱着双臂,也想让汪大福给他一个答案。这空荡荡的皇宫,太后不在了,他心爱的女人也离开了。 “陛下,不管如何,奴才会永永远远,陪在陛下身边。”汪大福红着眼睛,强行忍住心里的心酸。 “好大福,你说得对,朕以后就算什么都没了,还有你。” 陆陵川面无表情的说,伸出手,让汪大福搀扶他起来。 这一仆一主,在滢滢月色下,在皇宫冗长的宫道里走着,拉长了一高一矮的两道影子。 沈枫已在兴宁宫已经等候了许久。 大理寺的官员来报,已经查清了修缘大和尚与杨妃族人的关系。原来他未剃度前,曾是被杨妃收养过的孤儿。 陆陵川入了南书房,沈枫向他禀报了查探到的真相。 “臣的意思,为防万一,命淳于顺速速想出抓拿妖星的对策!” “臣也修书给鬼谷先生,让他即刻让臣的犬子下山擒妖。” 陆陵川随手翻看着龙案上堆叠的奏折,“有劳太师了。” 沈枫又继续说道,—— “陛下,太后出殡的吉时,礼部已拟定在三日后,臣也与修缘说好了,待太后入了皇陵,他就引出妖星,了断这一段孽缘与罪孽。” “陛下,此时还是进些东西,然后去歇息一会儿。”沈枫又轻声道。 陆陵川摇摇头,悲戚的双眼望着沈枫,“太师,朕有一个不情之请,望你成全!” 第150章 留在原地的人,与留不住的人。 看着陆陵川恳切的双眼,沈枫也一阵心酸。 好歹这是被他悉心教诲过的学生,如今却是这番境遇,让沈枫无限唏嘘。 曾经光风霁月,肩担日月的少年郎,或者在好皇帝与好夫婿之间,注定了不能两全。 “陛下请讲。” 虽然猜测陆陵川的恳求,或许会和女儿有关,但沈枫还是认真的在听着。 “太师,朕不信上一辈子会错得那般离谱。所以,捉拿妖星那日,朕要窈儿也知悉一切真相。”陆陵川沉郁的说道。 沈枫诚挚的朝陆陵川一拱手,“这事,老臣做不了女儿的主。但老臣愿意与窈儿好好儿的说道此事。” “此时,窈儿已经入宫,在奉先殿祭奠太后。臣即刻去见她,问她的决定。” 见皇帝在万般悲痛,沉郁中,还惦记着女儿,沈枫心里隐隐也有些动容。 这世间,情爱误人,情关难过。 “还请太师向窈儿说明,不管她心意如何,朕绝对不会勉强她。” 见太师一脸纠结,陆陵川明白他在爱女与徒弟之间很难做出抉择。他起身来,向沈枫恭恭敬敬的回了一礼。 沈枫离开兴宁宫,在路上思索着如何对女儿提起皇帝的请求。 皇帝向来孝顺,而太后本就盛年。如今骤然离开,这让皇帝如何面对呢? 这时的陆陵川,人虽然还强撑着,但沈枫能明显感觉到,皇帝的身体与意志,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任何一点重压或者变故,都有可能彻底压垮陆陵川。 可此时的女儿,一门心思只想去巴蜀,若还要等着皇帝布局斩杀妖星,只怕后续还会生出变故。 沈枫捏了捏隐隐生痛的额头,他此时才感觉为难。 他不想女儿继续陷在皇宫的泥潭里,可也不忍心眼睁睁看着皇帝夙愿难了。 而沈枫最担心的,是陆陵川将一切了结后,又怎么办?这世间还有没有值得他留恋的人与事,能支撑他继续走下去? 奉先殿内一片肃穆,官员,命妇们黑压压跪了一片,从殿里沿着殿外的空地,都是哀悼的人影。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但一个个的,都尽到了为臣的体面。 “去把昭阳郡主请过来。” 沈枫吩咐身边的一个小太监。那人赶紧颠颠儿的去了。 他抄着衣袖在夜空中等着沈窈,脑海里不断思索着应该如何向女儿提起皇帝的请求。 过了很久,一身缟素的沈窈才从跪了满地的人群中被小太监找到。她起身了,移步出了人群,才揉了揉生疼的膝盖,朝沈枫行来。 “爹爹!你唤女儿何事呀?” 沈窈看着疲惫的老爹,轻轻福了下身子,“这几日事多,还请爹爹保重身体。” “爹爹无碍,倒是陛下他……” 沈枫只把话说了一半,双目担忧的望着女儿。 “陛下他如何了?”沈窈轻声问,不用说,她也知道陆陵川不会好。 他至孝顺,太后但凡有个头疼脑热,他都可以抛下政务,亲身侍奉。而太后若是心情沉郁,他会恨不得把慈宁宫内的宫人都给鞭笞一番。 就算后来与太后心里生出了嫌隙,他也并没有对她有任何实质的惩戒。 沈窈能想见,这个一个天下至孝的人,面对母亲的骤然离世,会有多悲痛。 “窈儿,你还恨太后吗?”沈枫问,心里并不抱有女儿会释怀的希望。 果然,沈窈并不言声。 “爹爹知道你已经在准备动身去巴蜀了,可陛下这里,却有一事,或许会耽误你的行程几日。” ”爹爹,他还有何事会与我相关?” 沈窈轻声问,她实在想不出,走到今日地步,他还要纠缠什么。 “哎!” 沈枫望着决然的女儿,长长叹了一口气,“陛下还放不下前世,总觉得有愧于你。他也觉得自己再错,再离谱,也断然不会,……” 他停顿了下来,女儿和皇帝之间的纠葛走到如今,很多事,他也不好过多干涉。 “前生事,是他的执念,不是女儿的。”沈窈忿忿然。 “我已经和陛下说过很多次了,我早已经放下了,也不怪他了。他这样,……” 她实在是觉得困扰。前世事,谁都无辜,可谁也不无辜。 唯有放下,才能向前走,开始新生活。 “窈儿,爹爹明白你的心意了。爹爹会向陛下说清楚的。”沈枫也不再劝,也与女儿一道,跪在太后灵柩前。 第151章 鬼谷传人 三日后,太后出殡,与先帝合葬东郊皇陵。 不知因何原因,或许是因为边疆战事,此次的丧仪虽体面周全,却并没有太过奢靡。 太后出殡后,皇帝虽然如常恢复了大小朝会,但独坐于龙椅之上的陆陵川,脸藏于十二毓冠冕之下,且对朝臣们的进言几乎不置一言。 臣子们揣测不了帝王心意,越发的唯唯诺诺。 而散朝后,皇帝就将自己关在寝宫之中。 沈枫将一切看在心底,却只觉得无能为力。他知道,每日送去皇帝书房的奏折,都空空如也,并没有留下一个字的批注。 而他被政事缠身,却很难脱开身去探望皇帝。唯一一次到了兴宁宫外,却吃了个闭门羹。 汪大福告诉他,陛下的旨意,是谁也不见。 沈枫和六部尚书协商后,只得先将加急的文书奏折都先行处理了。那些重大冗繁的政事,就算不被帝王问津,也依旧只能摆放在龙案上。 而沈窈听到爹爹处理完政事,回到府邸的消息,赶忙带上了莲子汤来见沈枫。 老爹坐在太师椅上,以手支颐,正在打盹。这每日四更入宫,有时候还要忙到深夜,这实在是辛劳。 “爹爹,汤是女儿亲手熬的,你快用一些。”沈窈双手递上描金白玉荷花汤碗。 里面的莲子汤,她守在火炉边,文火慢熬,熬足了两个时辰。 一想到几日后,她就要离开上京城,久久见不到爹爹,沈窈心里,自然还是揣着几分伤感与不舍。所以老爹回府后,她总凡事尽量亲力亲为伺候上手。 沈枫接过女儿亲手递过来的汤,尝了尝,不住点头。 “爹爹,那妖星被斩了吗?”沈窈问道,神智被拘禁在梦里的感觉实在太难受,她可不想再遭罪了。 “唉,”沈枫闻言,哀叹了一声,忍不住骂道,“那秃驴找借口回万佛寺就竟然就失踪了。” “夏怀悲领着禁军,包围了万佛寺,一寸寸的搜查,也没找到半点线索。如今那些僧侣,以及杨妃的族人,很多都下到了天牢进行审问,拷打。” “所以,……”沈窈惊讶的合不拢嘴。 “所以,太后下葬后,陛下也并不能斩杀妖星,为母报仇。”沈枫回答女儿,他又蹙紧了眉头。 一想到每日下朝后就把自己关在寝宫里,既不批阅奏折,也不见人的陆陵川,沈枫的眼眸暗沉得入漆黑的静夜一般。 然而,此事无解。如今他也只能静观其变。 “太师大人,喜事儿!喜事儿呀!” 一道苍老又充满了喜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沈窈抬眸一望,原来是老管家三步化为两步的跑进来,嘴里不断嚷嚷着,—— “大公子与小公子回来了。” “大哥,小弟!” 望着紧随老管家佝偻的身子进来的两位青年,沈窈面露欣喜。赶紧提裙就迎了上去, 一来,她早就思念他们了。二来,她离开家后,自然还有大哥与幼弟可以伺候在老爹身边,这也能免去她不少担心。 第152章 自闭的皇帝,究竟在做甚 翌日一早,沈枫就带着沈霖进了宫。 等沈窈懒懒的在倚鹿斋里睁开眼睛时,春浓回她,太师大人已带着大公子入宫面圣去了。 爹爹此番从鬼谷先生那里,把哥哥与幼弟唤回,本就是为了协助皇帝合力斩杀曜星,了断那一段冤孽。 如今,修缘大和尚逃了,难道哥哥还有别的法子吗? 沈窈又吩咐春浓道,“今儿我要设宴,给哥哥和小弟接风。宴席的菜肴,一切都应该以上京城的风味为主。” 在她的记忆里,大哥刚十岁,就与幼弟一道,被爹爹送去了鬼谷学习兵法与秘术。 爹爹一句“学成归来”就是十多年的岁月,其中还横隔了她的茫茫生死。对沈窈而言,如今还能再见兄长与小弟,实在是太珍贵的重逢了。 今日十五,恰好是官员休沐的日子。 皇宫内,沈枫与沈霖就候在兴宁宫殿门口。如今虽然已是初秋,但依旧阳光浓烈,空气里扑面而来,一股蒸腾的热气。 沈霖急道,“爹爹,陛下还不见人,那儿子就要爬墙进去了。” “放肆,你以为这是你在沈府吗?你以为陛下还是昔年与你一道跟在爹爹身后刚开蒙的孩童吗?” 沈枫瞪了儿子一眼。 “可这样等下去,总不是办法呀?”沈霖嘟囔了一句,他扯着嗓子,在兴宁宫外吼了起来,—— “陛下,陛下,你快命人开门呀!” “我是阿霖呀,从小与你一道读书的沈霖呀!” “我从鬼谷学艺回来了,陛下的烦心事,阿霖会与你分担!” 他扯着嗓子,喊了许久,久久无人应答。 沈霖一把扯过呆立在宫门口的太监,“你!去给我通传!” “你告诉陛下,他最好的兄弟,最忠心的臣子,昭阳郡主沈窈的大哥,沈霖回来了。此时,就在兴宁宫外等着他的召见!” 沈霖记得,陆陵川刚登基时,还与他偶尔有书信往来,两人断断续续也维持了很多年。书信中,两人抛开了君臣,大舅哥与妹婿的关系,畅谈国事与天下,自有一番汪洋肆意。 不过,后来鬼谷先生怕他被红尘所扰,训诫了他以后,他才修书,向陆陵川说明情况,两人之间,才断了鸿雁传书。 沈霖想不到,如今回来,一切竟然如此面目全非。妹夫皇帝与妹妹居然走到了陌路。 小太监被他一顿大力摇晃,实在是为难,还是敲了敲紧闭的宫门,大声说。 “里面值守的人,赶紧去给汪公公通传,就说昭阳郡主的大哥与太师大人求见陛下。” 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听见,宫门依旧紧闭,一切陷入长久的沉寂之中。 沈霖虽然跟着鬼谷先生修习多年,但此时兴宁宫外的他,依旧等得不耐烦,对插着衣袖不停的走来走去。 “阿霖,你这性子,此番回来,还需要多磨练。”沈枫出言敲打儿子,又忍不住对此,“如今还是你妹妹让爹爹省心。” 沈霖闻言,停下了脚步。 他有一瞬间的忧伤,更多的是敢怒不敢言。 所以,在女儿奴老爹心里,不管过去多少年,他与小弟,就是多余的了呗。 正在沈霖想与老爹一辩的当口,紧紧闭着的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个圆脑袋探出来,紧接着,门缝里艰难挤出一具肥硕的身体。 汪大福朝太师行了个礼,小声儿道,“陛下刚入睡,还请太师移步偏殿等候。待陛下醒来,奴才通传后,太师才能见到陛下。” 沈枫望了望头顶,此时烈日当空,延捱了这么久,正是快接近午时。 这陆陵川刚睡下,也不知道独自在兴宁宫里做些什么。 他忙问道,“大福公公,老臣请问陛下,这几日都关在殿内做甚呀?” 而沈霖关切陆陵川,也凑了过来,想一探究竟。 “唉!”汪大福摇了摇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若陛下愿意召见二位,你们进去了便知道陛下在做什么了。” 他擦了擦流泪的眼角,往远处看了看,悲伤的说,“如今只怕昭阳郡主来求见陛下,也拉不回一意孤行的陛下了。” 沈枫闻言,继续陷入沉默。 而沈霖则好奇的问道,“大福公公,何出此言?” “两位若能见到陛下,那便知晓一切了。” 汪大福又好心儿的说, “陛下估摸着要睡到酉时,太师大人与沈公子,要么先回沈府,要么随奴才去偏殿等候。” “你如何得知陛下回会谁到酉时?”沈枫追问道,如今这皇宫,可再经受不住一点背主的行为了。 “陛下,他……” 汪大福咬牙,跺了跺脚,“陛下每日都如此,太师只是不知道罢了。” “每日如此?皇帝不是还出现在大小朝会之上吗?怎么会每日都在白日睡觉呢?” 面对沈太师的追问,汪大福难过的说,“陛下虽说到了朝堂上,但一直合着眼睛,……” “回了兴宁宫内,也是继续倒头就睡,过了酉时才会起身。” “奴才每日,唉,……” 沈枫一瞬间醍醐灌顶,清明起来。 难怪每日都是皇帝在龙椅上升坐以后,才让文臣武将们入殿。 而因为天子面容不允许人直视,又加上那长长的十二毓帝王冠的遮挡,谁会知道,大臣们在下面议论朝政的时候,皇帝正在龙椅上呼呼大睡呢! 这副模样的皇帝,要被人瞧见了,那天下势必大乱不可。难怪汪大福会命人关闭了宫门,还说是皇帝的意思,谁也不见。 沈枫抬手,捏了捏额头说,“那臣先回属衙,酉时过来求见陛下。” 如此一来,他更得把朝政,殚精竭虑处理好了。 在属衙里处理政务,时间倒是也不难捱。沈枫也趁机对儿子多年来学习到的兵法与秘术进行了一番考察。 而刚过酉时,他就拉着沈霖,风风火火赶往兴宁宫。 在路上,他吩咐儿子,今日无论如何,两人都一定要见到陆陵川。 走了半个时辰,穿越长长的宫道,远远见到兴宁宫那紧闭的朱红大门。也不知道皇帝醒没醒,求见了很久,就连汪大福的身影也没见到。 沈枫望了儿子一眼,沈霖会意,“嗖嗖”的就攀上了院墙,然后跳到那棵笔直的合欢树上,先是往殿内望了望。 那里香雾萦绕,一切都看不真切。 沈霖跳下树,一脚踢开了阻拦的太监,把兴宁宫的大门给老爹打开。 第152章 炼丹的皇帝 兴宁宫朱红大门洞开,沈枫提脚迈了进去。 他先是去了南书房,那里空无一人,然后又往帝王寝殿走去,还未走近,一股奇奇怪怪的味道不断从大殿内飘了出来。 沈霖吸了吸鼻子,依稀能分辨出矿物与草药的味道。他摸了摸鼻子,问:“爹爹,看陛下把自己关起来不见人这架势,不是在修道,就是在炼丹呀。” 沈枫眼神晦暗,如今皇帝神神叨叨的,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了,他作为一国太师,肩头的责任则更加重大。 进了大殿,四处狼藉一片。在云烟萦绕之中,就见一个清瘦的人影,正在一面翻书,一面捣鼓着什么。 “陛下!” 沈枫唤了一声,“老臣携犬子沈霖拜见陛下!” 而那人还在不停忙活着,对身后人的声音,完全置之不理。 “陛下,我是阿霖呀。” 沈霖强调了一下,“我是沈窈的兄长呀。” 陆陵川听到有人提及沈窈,手中的动作略停滞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去看他炉子里炼制的丹药。 “不对!不对,……” 他失望的一把打翻了面前的紫金炉鼎,喃喃的说道,“怎么会不对呢,……” 面对散落一地的炭火,陆陵川赶紧又蹲下去,捡滚落其中的药丸,也顾不得炭火会灼伤了手指。 沈霖连忙上前,一把将皇帝从炭火中拖出来。 “快,取烫伤药来!” 殿外一阵悉悉索索,很快汪大福领着人,拿来了药膏。他亲手从白玉瓷瓶里倒出晶莹清凉的药膏,小心翼翼,涂在皇帝被火烫伤的地方。 “陛下,你这是何苦呀!”沈枫长叹一声,望着一片狼藉的大殿。 小太监默默收拾了地上的香灰,炭火。 这时能见到织锦的红毯,已经被燎的秃了好多片,而陆陵川呆愣愣的,伸着一双十个手指头都被纱布裹了起来的手,双目茫然的站在紫檀桌案旁。 沈霖次第推开了所有窗户,清风徐来,吹散了屋子里的雾霾,虽然鼻尖还能嗅到焦糊的味道,视线却逐渐清明了起来。 他往陆陵川身旁一瞧,吓得快跳了起来。 那案牍上供奉了三个牌位,仔细一看,除了供奉了张太后以外,其中还有两块无字牌。 沈霖走近皇帝,忍不住表态,“陛下,你欲为何事,只要你告诉臣,阿霖不惜赴汤蹈火,也要为陛下分忧。” 他念着昔日的情义,见到落魄疯癫的陆陵川,一时之间,鼻酸不已。 “你是阿霖?是窈儿的兄长?”陆陵川对视上他的脸,辨了辨。突然间一把抓住沈霖的胳膊,用力之大,犹如落水的人,在绝境中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陛下,对,我是沈霖。是你一直鸿雁来往的挚友,也是窈儿的哥哥!”沈霖应道,“陛下,你究竟想做什么呀?” 陆陵川说,“阿霖,妖星杀了母后,朕要入梦去斩杀了他。” “所以,陛下将自己关于兴宁宫内,就是为了研究入梦之法?” 陆陵川期期艾艾的说,像个无措的孩子,—— “朕找不到修缘那贼和尚了,朕没有办法了。” “朕只能靠自己了!” 陆陵川说完,又俯身去翻掉落在地上的古籍,嘴里喃喃自语,“朕按着书上说的来,明明一切都对了呀,……” 沈枫打断陆陵川,“陛下,臣已经加派人手,全力搜捕修缘。” “在修缘捉拿回来之前,还请陛下爱惜龙体,与此同时,边疆战事的急奏,如今就搁在陛下书房的案头,还有漕运所需要花费巨大的库银,老臣与户部,工部等大臣们一议再议,但这几十万两的银子,究竟如何花,还需要陛下斟酌,……” “陛下,你随老臣去南书房,把这些搁置已久的奏折处理了。” “再随老臣,出一出承天门,看一看先帝留给你的这皇城,百姓!” 沈枫痛心疾首,跪在陆陵川脚下,他苦苦哀求道。 “太师所说一切,与朕有何干系!” 陆陵川后退两步,他着急的翻看着手里的书,一目十行后,随手一扔,又扑到书格前,上下翻找着。 “陛下,这天下万民就系于你一人,如何与你无关?” 沈枫生气的质问道,一把夺过陆陵川手里的书。 他一看是什么《奇门遁甲》,气得几把扯了个粉碎,抛到脚下,又狠狠踩了几脚。 陆陵川也不动怒,他继续扑在书格前翻找着。这下沈枫与他杠上了。他翻出来一本,沈枫就夺过来,撕碎一本。 陆陵川看着满地碎片,突然间蹲下身,如个孩子般绝望的哭泣起来,…… 而汪大福也“噗通”一声,跪在了沈枫跟前。 他祈求道,“太师,就让陛下任性一回。” “你不知道,陛下要是不看书,不炼丹,他,他……,得给他找些事做呀,不然他怎么熬得下去,……” 在皇帝没想到要炼丹之前,就颓然的睁着眼睛,坐在榻上,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就是一天。 汪大福抹了抹眼泪,就“砰砰”朝着沈枫不断磕头。 沈枫忙起身搀扶他,“大福公公,快起来!” 把汪大福扶起来后,沈枫又追问陆陵川,“那陛下入梦斩杀了妖星之后,接下来又打算怎么办?” “朕杀了妖星,自然就留在那里,一直陪着母后,陪着朕的妻儿!” 陆陵川回答道,眼神里似乎还闪过一丝对沈枫为何会问出这样问题的不屑来。 他如今神魂渺渺,唯一能支撑他的执念,就是入梦斩杀妖星,然后与他的母亲,妻子永远在一起。 “所以,这两块没有刻字的牌位,就是陛下的……” 沈霖指了指案台上的那两块空白的牌位,问道。 “那是朕妻儿的牌位。”陆陵川大声回道,在一瞬间觉得有些烦躁,“朕究竟如何才能研究出入梦之法,窈儿已经等了太久了,或者又要和朕置气了。” “阿霖,你是窈儿的兄长,你说,朕许久不去,她等急了,会不会又不要我了呀?” 陆陵川满面愁苦,越说越急,却无法可想,忍不住在原地打转。 沈霖无奈,取下腰间的玉佩,递给汪大福,说道,“你派人去请昭阳郡主入宫,就说是她大哥的意思。” 第154章 转机 沈枫沉吟片刻,也未阻拦汪大福的脚步。 而另一边,就算听到沈霖吩咐汪大福去请昭阳郡主,陆陵川依旧不为所动。 他不理睬殿内众人,坐在地上,又捡起散落地上的书籍的碎片,开始拼接起来。 沈枫见状,一跺脚,忍下满腔怒其不争的怨忿,转到殿门口,也仰天长叹去了。 沈霖则蹲在陆陵川跟前,问道,“陛下知道我是窈儿的兄长,对吗?” 陆陵川一面悉心的拼接手里的书,一面点了点头。 沈霖又问,“那我派人请了窈儿过来,陛下可感到高兴?” 而陆陵川这次停了手里的动作,用力点了点头。 沈霖强忍住心底的酸醋,命小太监守着陆陵川,也步出了大殿。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这次从鬼谷下山,师傅就告诉过他,天象诡异,有焚惑守心,帝王有难之兆。 在殿门口等了约莫一个时辰,就连远处,两名太监抬着一乘软轿飞速而来。 他忙迎了上去,果然,轿帘掀开,就见人比花娇的妹妹,翩翩然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大哥!”沈窈望了他一眼,忙纳了个福,诧异问道,“你和爹爹入宫面圣,耽搁了这么许久不说,为何还要召唤我而来?” 沈窈只觉得遗憾,“唉,可惜了我还在府里张罗了一日,给你和小弟准备了接风宴。” “我们兄妹何时都能欢聚,今日大哥请你进宫,却是为了让你好好劝一劝陛下。” 沈霖好声好气的说,而他下山后,也隐约知悉了陆陵川与妹妹前世的仇恨,今生的纠葛。 一双清泠泠的大眼睛嗔怪的望过来,沈窈不耐的问道,“大哥,你要我劝他什么?” “该说的,我早就与陛下不知道讲了多少遍,他却还是那般执拗,只知道一味纠缠。” “难道就因为他是皇帝,我就得又一次折损自己的内心吗?” 沈窈摇摇头,不肯迈步进入兴宁宫。 “窈儿,大哥知道,一切错不在你。你的确可以不顾念一丝旧情。” 沈霖继续温言劝道,“但今日好妹妹,就看在大哥的面上,念着天下的黎明苍生,就去瞧瞧陛下,劝一劝他。” 沈窈无奈,只得往兴宁宫殿内走去。 而沈枫听到了女儿,儿子的对话,也迎接了出来。 他一见沈窈,也絮絮吩咐道,—— “好孩子,此番为难你了。就听你大哥的,去看一看陛下。” 沈窈忙向爹爹敛裙一礼,微微颌首一手。 大殿内,陆陵川还坐在地上拼接着手里的书,听到轻盈的脚步声,他头也不抬,继续专注的忙活着。 望着这洒了一地的书,还有被火烧秃后,黑糊糊一片的红毯,沈窈的鼻端隐约还能闻到殿内奇异的味道, 她按捺下心底的诧异,朝陆陵川行了一礼,“臣女沈窈参见陛下。” 听到熟悉的声音,陆陵川欣喜万分的抬起头,朝她伸出双手。 眼前的姑娘,睁着一双水蒙蒙的大眼睛,就这样狐疑的望着他,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解与淡淡的疏离,…… 而陆陵川记忆里的沈窈,何其温柔解语,哪里是此刻一副陌生的模样。 他倏然收回了手,斥责道,“哪里来的刁民,胆感冒充朕的爱妻!” “快给朕滚出去!” 他抓起手边的半本残书,就冲沈窈砸过去,大骂道,“滚!” “再不滚,朕就杀了你!” 皇帝的骂声,引得汪大福与沈枫与沈霖都大步进了殿。 就见那些纸张,还没挨到沈窈,就纷纷散落了一地。 “窈儿,怎么回事?”沈枫忙关切的问道。 而汪大福跪在陆陵川和沈窈中央,重重的磕着头,“陛下呀,这是昭阳郡主呀,也是您心心念念的贵妃娘娘呀。” 他朝陆陵川磕完头,又朝着沈窈“砰砰”来了几下,“郡主呀,您可千万别生陛下的气呀。” “陛下他如今就这样了,或者他根本就认不得我们了。” 汪大福说完,又扑到陆陵川跟前,“陛下,您好好瞧一瞧。这是贵妃娘娘呀。她来见您了呀。” “狗奴才,汪大福,你敢骗朕!” “骗朕就是欺君!” 说陆陵川糊涂,此时他倒是认得汪大福。说他清醒,他的神识却完全把沈窈屏蔽了在外。 此时,一个青衣的小太监奉了一个托盘进来,面朝汪大福,“汪公公,陛下的晚膳送来了。” 红漆托盘上,摆着一小碗肉糜粥,温温的,有些淡淡的香味。 “奴才的好陛下呀,奴才伺候您用晚膳。” 汪大福轻声哄着陆陵川,“不然,研究出了入梦的法子,可沈娘娘见您没有好好儿的用膳,可是要生气的。” “你的意思,朕今晚就可以见到窈儿了,是吗?”陆陵川满怀期待的问道,捧起粥碗,满满的喝了一口。 他喝得太急,粥呛到嗓子里,他把碗一扔,撑在红毯上,顿时又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 咳到最后,他掏出手巾,捂住嘴,一口殷红的血就吐在帕子上。 “陛下,”汪大福给陆陵川不断的顺着气,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为何张松鹤的药用了这么久,一点好转也没有?”沈窈眼眸沉了沉,不解的问道。 “陛下为了救郡主出梦,点了所有寻梦草,彻底伤了身子。这次入梦,那妖星又趁机盗走了陛下的一缕魂魄,所以,陛下的龙体,才会如此孱弱。” 汪大福的话,让沈枫不由想起修缘大和尚那日所说,若这次找不回皇帝失去的魂魄,陆陵川恐怕难以寿终正寝。 他问儿子,“唉,阿霖,你可有收复妖星的法子?” “这次下山,师傅的确有所交代,或许还有办法可想。”沈霖回答道。 “大哥,我不想欠陛下了。我与他,再继续纠缠下去,这辈子也没完没了。” 沈窈说着,朝沈霖拜了拜,“还请大哥能帮妹妹。” “你和陛下的事,就是大哥的事。”沈霖拍拍胸脯,不过又担忧的望了一眼陆陵川。 “如今见到陛下这样,实在让人放心不下。为免那妖星再次作祟,我就留在陛下身边。” 沈霖又道,“为了周全,窈儿也留在这里,入夜我就施法,看能否帮助陛下入梦。” “若机缘得当,局时,我们兄妹就一道进入陛下前世的梦里。一来,我可以帮助陛下斩杀妖星,二来,方便我将陛下平安的送出梦境。” “好,有劳沈大公子了。”汪大福乐滋滋的调转身子,又冲沈霖重重叩了个头。 第154章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陆陵川完全不理会身边的一切。他歇了一会儿,又蹲在地上,执着的拼接着各种书籍的残页。 沈窈眼眸在殿内转了一圈,最后长久停留在案台的牌位上。 她不解的望了一眼陆陵川。 见此情景,沈霖忍不住调侃妹妹,“窈儿,陛下对你可真好,情深到牌位都给你们母子摆上了。” 沈窈倒抽一口冷气。 她还活得好好的,他在搞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呀! 就算两个人走到陌路,情分没了,这狗皇帝也不至于诅咒她? 还给她立个牌位,是想要她早死早超生吗? 沈窈忍不住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 她看向一脸无辜的陆陵川,又转头咬牙对着汪大福道,“大福公公,你出去。我有话对陛下说。” 见昭阳郡主满脸憋着坏,汪大福只觉得不对劲。 可沈霖反应极快。就在妹妹举着巴掌,磨刀霍霍向皇帝拍过去的瞬间,他身手矫健,抬起长腿,把汪大福一脚从殿内踢了出去。 要知道,这掌扇皇帝,可是大罪。 怎么能让妹妹落人口实,给沈家招祸呢! 而汪大福就这样咕噜噜的滚出了内殿,他正眼冒金星,恍惚中有人一把扶起了他。 来人笑道,“大福公公,你走道怎得这般不小心,可有摔到哪里?” 面对太师大人的满脸关切,他只能伸手揉了揉屁股,讪讪的没有说话。 虽说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此时皇帝落在沈家兄妹手里,他投鼠忌器,也不敢扯着嗓子呼救。 随即,殿内传来皇帝一声暴喝,想来适才捱的这一巴掌是打疼了的。 “哪里来的悍妇,居然敢打朕。” 陆陵川一面委屈的骂,一面就想去打沈窈。 沈窈连忙旋开身子,朝哥哥求助,“大哥,帮我绑了他。” 而汪大福就听到了皇帝哀切的呼救声,“毒妇,你要做什么?大福,快来救朕!” 他急得要往里面探脑袋,又被沈霖按着头,一把推了出来。 沈霖问,“汪公公,你想不想看到陛下与窈儿他们和好?” 汪大福忙不迭的点头。 他可是做梦都盼着陛下和贵妃娘娘和好如初呀。他们和好了,大家伙儿曾经的好日子,不就回来了吗? 可对沈霖而言,陆陵川能不能被妹妹谅解不重要,此时,妹妹能撒气最重要。 “既然想,那我们就避开些。” 沈霖不顾汪大福频频回头,推着他胖硕的身子就往外走。 兴宁宫的内寝,陆陵川被捆了双手,扔在龙床上。 “你不能人道了,梦里你的妻子也会嫌弃你。” 沈窈对准他的脸,在他脸上拍了拍,虽然下手不重,但打脸一个男人,属实是种羞辱。 “这一巴掌,为我自己!我与你一别两宽,如今活得好好儿的,你给我立什么牌位?” 沈窈在他脸上挥了下巴掌,又轻声骂道,—— “这一下,为我爹!他怎么就这么倒霉,收了你这个不成器的学生。如今不仅不能告老还乡,还得替你处理朝堂上那么多政事。” “他是一国太师,就应该食君之禄,为君分……” 不待话音落下,又“啪”的一声脆。 沈窈继续骂道,—— “这一巴掌,给你母后!早知道你如今如此颓废萎靡,她真是白死了。” “别提母后……” 这次,刚说半句,沈窈又挥掌相向,—“啪!” “这一巴掌,给我们前世无辜枉死的孩子。他怎么就摊上这样无能的一个爹,不能报仇,反而还装疯逃避,……” 沈窈咬着牙,心底为陆陵川身为皇帝和男人,如今却这般不不争气而感到深深失望。她多希望能打醒他! “女侠,别打了!” 这一巴掌接着一巴掌的啪下去,陆陵川脸颊泛着红,他多么难得,开口求饶。 沈窈这次在他脸上戳了戳,—— “狗皇帝,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我是谁!” “不好好儿回答,我让大哥进来,把你捂死算了!”她压低了嗓子威胁道。 捱了那么多下,陆陵川从沈窈的凶悍中品出了一种无处可逃的绝望。 他赶紧哀求道,“别,别杀朕!朕还要为母报仇!” 沈窈伸出白皙的指尖,在他清瘦的眉骨上抚摸了一下,扬声朝殿外吩咐人送粥,送药。 很快,汪大福又听到里面昭阳郡主那不点也不温柔的声音, “张嘴!” “自个儿喝药!” “我是谁?”沈窈问, 陆陵川答,“我不知道你是谁?可我知道我是你夫君。 “啪!”巴掌声, “你是谁?说!”又是一道女声想起。 “我是狗,狗皇帝!” 殿内,陆陵川哆哆嗦嗦的回答。 他充满恐惧的眼神看着沈窈,她不知从何时,手里多了一把刀 刀刃闪着寒光,沿着他的喉咙向下,最后居然停在了他亵裤中央。 吓得陆陵川一个激灵,此时,他从尾椎骨到背脊,每一寸都在忍不住发寒。 “哼!”沈窈嗤笑了一声,果然,对狗男人来说,这命根子比性命,比脸面都重要多了。 “我是谁呀?” 陆陵川咬牙道,“陆陵川的爱妻!” 要是因为这句话,她剁了他,那他也就认了。 没想到沈窈却没骂他,揍他,只是问道,“你不装疯了?” “不敢了。”陆陵川哭丧着脸,赶紧点头。 “那明儿开始,乖乖吃饭,乖乖睡觉,乖乖儿的上朝,披奏则!” “朕,……”陆陵川略一迟疑。 “啪!” 又是一巴掌下去,陆陵川倒抽了一口冷气,呲着牙回答,“好,明儿开始,——” “朕会乖乖吃饭,乖乖睡觉,乖乖儿的上朝,乖乖儿的批奏折!” 沈霖在门外摸了摸脑门,小声儿对老爹说,“我看还是撮合妹妹和陛下。她这悍妇,……” 属实无人敢娶呀。 “胡说什么,自己回沈府去跪十个时辰的祠堂!”沈枫怒道,随手取过案牍上一根竹笛,就重重落在儿子臀上。 “爹,爹,我错了!” 沈霖赶紧跪下,“以后妹妹就算要天上的月亮,我也想办法。” 他又小声儿道,“她还想揍皇帝出气,我都帮她把陆陵川那臭小子绑了。” “哼!”沈枫犹不解气。 一声娇滴滴的呵斥,从殿内传来“听壁角的,可以出去了。” 第155章 应允 听到妹妹让他离开,沈霖实在不想挪开脚步。 在鬼谷修炼这么久,如今一进皇宫,就有机会数皇帝捱的巴掌,可算人生好大一桩乐趣! 他脚步盘旋,就被老爹一股大力,扯着后颈离开了。 “爹爹,我要留下保护窈儿!”他颠倒黑白的说道,挨了老爹一记眼刀。 他不甘心的说道,“爹爹,就让儿子留下。今夜还需为陛下想办法入梦呢!” 后颈重重一痛,被老爹拍了一下。他赶紧再也言声,乖乖儿的走出了兴宁宫。 皇宫幽深,如此寂寥,竟然与他在鬼谷的日子,有异曲同工之处。 沈霖叹道,“都道当皇帝好,可我也并没有品出几分逍遥。” “多嘴!”沈枫拽着他,大步往皇宫外面走去。 “爹爹,这就不管窈儿了吗!” “你妹妹如今大了,她的事,自己会处理!” 而这边厢,兴宁宫内殿,朦胧的月色洒了一地,如秋霜一般, 沈窈早解开了陆陵川的双手,此时逼着他喝了粥,又服了药,又看他老老实实躺在龙床上,伸手牵过被子盖至陆陵川肩头。 折腾了这么久,沈窈也觉得有些困顿了,就倚在床头,半阖着眼皮,和陆陵川说话。 “窈儿,你这样撑着,等会儿又会手酸,不如躺下来挨着朕一道。” 陆陵川体贴的说,眼中都是期望。 沈窈不理他,她这样撑着身体,可以将狗皇帝笼罩在她居高临下的目光里。 这样就算对峙起来,她也会觉得多些胜算! “你傻不傻?为什么要点燃那么多断梦草来伤害自己的身子!” 面对沈窈的问询,陆陵川露出一个甘之如饴的微笑。 “你难道忘记了,我要是魂魄永远留在梦里,那痴痴呆呆的沈窈,不就可以一直留在你身边了吗?” 她又问道,为这个痴儿感到一阵难过。为什么两个人之间,会横隔了一段难以逾越的鸿沟与天堑。 陆陵川伸出手指,抚了抚她微微蹙起的眉心,“窈儿,你别皱眉。” “朕知道,痴痴呆呆的沈窈,的确可以一直留在朕身边,朕也永远不会嫌弃她,会爱她,疼她。” “可朕那样做了,梦里的窈儿又怎么办?” 他沉郁的说,“朕舍不得你再吃一点苦楚了。曾经,朕错了那么多,不能再继续错下去了。” “可是我们回不去了。”沈窈闷闷的说,她别扭了这么久,终于难得在陆陵川跟前柔软了一回。 “只要你不是你,就算你是月泠也好呀。” 她盈盈的眼睛,充满了水汽,一颗泪,含在眼眶里,欲滴未滴。 沈窈只觉得满心遗憾,也觉得十分可惜。 可她不是走回头路的性子,如今,就算陆陵川对她千般好,也抵不过两人之间那禁不起翻阅的往事。 过往一切,都是累累伤痕与斑斑血泪,她又如何能心无芥蒂的去重拾一切。 “窈儿,莫难过。” 陆陵川安慰她,用指腹揩掉了她腮边的一颗泪。 他把自己独自囚在兴宁宫里,很大的原因就是为了逃避,也为了自己不再纠缠沈窈。 只要见到,他就忍不住,做不到。 “我们以后怎么办呀?”沈窈问,她不知道,以后两人再见应该如何相处。 “而你以后,又怎么办呢?” 沈窈问道,怔怔然望着陆陵川,原本芝兰玉树的一个人,如今已经瘦得脱了型。 “窈儿,再让陵川哥哥自私一回,好不好?” 他一瞬间紧紧抓着沈窈温润的手指,牢牢捧着,就贴在了胸口。 那里的一颗心,因为她骤然靠近的巨大幸福,在不断的“噗通”跳动着。 “陵川哥哥,你说。” 沈窈并没有把手抽离,她温声说。 适才她虽然的确凶悍的揍了陆陵川一顿,但那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可当沈窈听到汪大福说出,他为何会再次点燃那么多的断梦草,而导致身子越发孱弱的原因后,她的心,就紧紧揪了起来。 再看到陆陵川如今的瘦弱颓唐,以及真成了这世上的孤家寡人,沈窈真的再也忍不住心底的难过。 所以,她愿意去听他讲出他的心愿,若她可以办到,也乐意去成全。 “窈儿,若有机会知道前世你殒身后的一切,朕想和你一道儿面对。”陆陵川祈求道。 沈窈说的没错。 前世一切,的确是他的执念。 “不要拒绝朕,好吗?”陆陵川握着她贴在他心口的手指,再次哀哀的恳求道。 “好,窈儿答应你。”沈窈点点头,她养了一会儿神,此时又精神了起来。 “那陛下,我可以回沈府了吗?”她想要挣脱开他,起身下榻。 “别走!”陆陵川倏然间收紧手指,他舍不得她。 “我此时在沈府,可都有宵夜吃的。不知道春浓,今夜备了什么。” 她转移话题,不想让陆陵川太难堪。 “汪大福,狗奴才的!”陆陵川高声骂,仍然让人能听出他的气息没有身体康健时那么足。 “你还不快派人去御膳房按贵妃,不,按昭阳郡主的口味,备上宵夜来!” 陆陵川强撑着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又趴在床沿咳嗽了好一阵。 沈窈忙给他顺着气,待他咳完,起身下榻,给他端了一盏温热的清茶。 “陛下,你喝一点,润润喉咙。” 沈窈的话说完,殿内一瞬间陷入了沉默。曾经,她也是这样无微不至的侍奉他的。 前一世,可她以他为夫,他却要在夫妻之前,再加上君王二字。 回忆难免让人难堪又伤感,陆陵川为了打破尴尬,接过茶来,又灌了自己一气。 他喝得急,喝完了,又是抚着胸口,喘了好一阵的气。 “你答应窈儿,不管如何,都要把身子养好。” 沈窈吩咐陆陵川,“我爱山水,想去好好儿去看看这天下,可若天下乱了,我将步步难行。” “所以,陵川哥哥,你若真的想忏悔,想向我表达歉意,就一定把身子养好,成为一个强大又励精图治的皇帝。” “这样,我的往后余生,才会真的快活肆意。” 第157章 邀月 沈窈对他说了这么多的话,半是祈求,半是期望。 听到沈窈说想去遨游天下,陆陵川勾起唇角,寂寞一笑,“所以窈儿还是不能再给朕一个机会?” 看着他落寞又消瘦的脸庞,沈窈这次并没有避开他的眼睛,反而伸手在他眉心抚了一下。 她在沉思片刻,坚定的告诉他, “陛下,若当年没有入宫,爹爹就带我一道归隐了。那这天下也不会有任性跋扈的妖妃沈窈。或许会有一位名动天下的才女,也或许只是多了名乡野间的采桑女,……” 她眸光闪动,心里隐约是对昔年夙愿的向往。 陆陵川伤感的说,“但若是后者,你定然是这世间自由自在,快乐肆意的一个女子。” “终究都是朕误了你。” 面对他的难过,自责,沈窈纤长的手指停住在他眉心。 她宽和的说,“也不能这样说,我少年任性,让你也没少挨先帝爷的训斥。” 是呀,她那时候十分娇纵,可不是省油的灯。若她但凡有半分清醒,别爱得那般飞蛾扑火,那么,…… 所以,她如今不再怨忿他。 “陵川哥哥,我释怀了。” 沈窈倏然一笑。这甜美的笑,如春日的暖阳般明媚动人,仿佛可以消融这世间的一切冰雪。 “陛下,宵夜送来了,不知道是在殿内用膳吗?” 一道尖嗓子,殷勤的在殿外响起。原来是往汪大福领着人送宵夜来了。 陆陵川抬头看了看窗外,一轮圆月,跃出云层,十分的耀眼皎洁。 他下令道,“在庭院内置办。朕也想陪着郡主透透气。” “得嘞!” 胖太监兴高采烈的去了。 如今入夜了,这两位还能心平气和的一块儿看月亮,可真的太难得了。 “小卓子,待陛下与郡主去了庭院里赏月。你就进到兴宁宫,去把合欢香点上。” 他知道这样自作主张,属实是胆大妄为。 可不都说女人心善吗?只要陛下这一夜好好耕耘,让郡主有了孩子,那她怎么也狠不下心,让孩子没有爹爹呀。 “那郡主请随奴才来!”小卓子朝沈窈比了个“请”的手势,领着她往庭院里去了。 而陆陵川赶紧起身来,极为认真的,把自己梳洗打扮了一番。当他时隔许久,认认真真的看向黄铜镜中的自己,也吓得唬了一跳。 这眼下青黑,面容憔悴沧桑的男人,裹在一身缟素的道袍里,空空荡荡,茕茕孑立的倒霉模样,哪里还有昔年的半分风华? 难怪沈窈宁愿去看山看水,也不想多看他。说实话,多看一眼镜子里的自己,他也觉得晦气。 拾掇了许久,重新用桂花油梳了发,又换了身绣了银线修竹的天青色圆领袍。 他征询的望着汪大福,“大福,朕如今是不是丑了许多?” “陛下,奴才能说实话吗?” 汪大福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心里突然间怀念起从前,那时候,皇帝脾气可暴戾了,动不动就得踢他几脚。 那时候皇帝的劲,真大呀,随便踢他两下,他就得“嗷呜”半天。 如今,皇帝病弱的,风一吹就会倒了一样,瞧着,他只能默默在心底一声叹。 “说!”饶是陆陵川前一秒在汪大福眼底,可怜得病猫一般。但皇帝不耐烦的一声喝,还是让他抖了一抖。 他赶紧换了词,小心翼翼的说道,“陛下天纵英明,又丰神俊秀。只要每日好好儿的打扮。郡主就不会与您离心了。” 明知汪大福的话,只是安慰。陆陵川听了,还是无比痛快! 他夸道,“好奴才,不枉费朕把你一直带在身边。” “陛下,郡主等了一会儿,咱们走!” 汪大福殷勤的说,朝刚进殿的小卓子使了个眼色。 陆陵川步入兴宁宫的小花园。 香几上摆放了清凉的瓜果,点心。一个御厨,竟然在花园一角,升了堆火,他在洗干净的长瓦片上,炙烤着羊羔肉,蘑菇,湖虾等,…… 香味四处飘散,…… 月下还无声俏立着一位红衣美人,她云鬓柳腰,衣袂翩翩,正仰望天空。 那玲珑完美的侧颜,让陆陵川停下了靠近的脚步。 他摸了摸自己已经瘪了很久的肚皮,又悄悄捏了捏自己的细胳膊,瞬间有些自惭形秽起来。 沈窈听到靠近她的脚步停了,回头一望,此时的陆陵川,一改前几日那颓然的模样,虽隐约还有些许病容,但他一身青衫,腰悬美玉,长身玉立,怎么瞧,任然风华依旧。 陆陵川不敢上前,而沈窈却朝他迎了上去,她伸手往他腰上一拽,那枚野鸭子荷包就赫然躺在她手心,…… 沈窈脸一红,娇嗔道,“陛下,你日日挂着这玩意儿,是想让天下人都知道我绣工如此之差吗?” “你又曲解朕,朕如今可冤死了。” 佳人滢滢动人,陆陵川顺着野鸭子荷包,就握住了沈窈纤长白皙的指尖。 “今夜月色正浓,能与君共赏,可谓三生有幸!”陆陵川感慨道,牵着沈窈在合欢树下落座。 感受到他掌心的微凉,沈窈并不扭捏,也不强行挣脱开他。 若在离开后,可以给他一些美好的回忆,却也无妨。 “窈儿,你真好,还愿意与朕一道儿赏月,……”陆陵川感概万千,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把香几上的两只白玉杯注入了琥珀色的青梅酿。 “陛下,你如今的身子,绝不可饮酒!”沈窈瓷白的手心,倏然间覆盖在陆陵川手上,阻止他抬起酒杯。 “窈儿,今夜这酒,朕一定要喝!”陆陵川并没有顺从沈窈。 他与她,少时偷酒,两人就喝光了一坛子的青梅酿,并肩醉倒在沈府的花园里。 从他沉沉的眼眸里,沈窈读出了太多的坚定,她也明白陆陵川的执拗是为了那般。 “可我也绝不允许你喝!”沈窈伸出手,在他耳朵上捏了捏,“又想不听我的话了?” “可今夜不与窈儿同醉,朕以后就没机会了。”陆陵川遗憾的说,“你这一去,山高水远,相见何期?” 他如今,就连站成一块望妻石的资格也没有。 第158章 明月入怀 陆陵川一时之间,心情沉重,嘴角也略略下垂。 沈窈早就不惯着他了,“陛下,你不是孩童了。切莫还拿自己的身子骨开玩笑。” “窈儿,朕求你,……”陆陵川小声儿央求道,他不死心的轻轻去掰沈窈的手指。 “陆陵川,你又想挨巴掌了不是!”沈窈急怒之下,一时间忘记了君臣之分。 她话一出口,还没觉得不妥,在旁边伺候的汪大福就“噗通”一声,往她跟前一跪,—— “郡主呀,陛下如今就是缺人管束,奴才为了他,操心的呀,连头发都白了好几茬了。” “狗奴才,你有何资格在此插话!”陆陵川骂道,突然间想起自从抱病以来,他龙威大减,可是很久没有修理这个奴才了。 所以,这汪大福如今胆肥到可以干涉起皇帝的事了吗? “郡主呀,没您约束,陛下如今可越发任性了!” 汪大福顶着皇帝的眼风如刀,依旧絮絮叨叨,扳着手指,将皇帝这段时间,不理朝纲,糟践身体的罪过,都一桩桩,一件件的细细数了一遍。 听了汪大福提着脑袋都要进谏的控诉,沈窈气得瞪圆了眼睛,而陆陵川在她的威慑下,原本挺直的腰板,就这样一寸寸矮了下去。 “这青梅酿,还喝吗?”沈窈在陆陵川手背上拍了一记,虎视眈眈的问道。 陆陵川吓得一缩脖子,但他想了想,还是可怜兮兮的说,“窈儿,可朕想喝!” “想喝,就更得把身子养好了再喝!”沈窈小手一挥,就替皇帝做了决定。 “可那时再喝,朕身边就没了你,喝什么都没有滋味!” 陆陵川不敢说,没有沈窈的日子如行尸走肉一般,他已经过够了。 “什么叫没有了我?又想把我写上牌位,咒我早死,然后去地下陪着你?” 沈窈怒道,一双手跃跃欲试,就想在他脸上,薅上一把。 “朕绝没有这个心思!”陆陵川连忙立誓道。 “姑且相信你一回!”沈窈嫌弃的拿开他捏着酒杯的瘦骨嶙峋的手指, “这酒,本郡主就代你饮了。”沈窈在陆陵川羡慕的目光里,把他刚斟满的两杯青梅酿都一饮而尽。 御厨端上一碟烤好的羊羔肉,还有蘑菇,青瓜,湖虾等食物,…… 面对这滋啦冒油又飘香的宵夜,沈窈忍不住食指大动。 她不仅自己吃,也举着筷箸喂到陆陵川嘴里。 “窈儿,朕喝杯酒消消食。”陆陵川眼神贪婪的望着沈窈手里的白玉杯。 这姑娘如今可真不亏待自己,她一口肉,那是一杯酒。若是一口菜,那就是半杯酒。 可他呢? 陆陵川趁沈窈不备,握住沈窈手指,把脸凑过去,仰头把她刚剩下的半杯酒喝进了肚子。 “好酒呀!”他忍不住称赞到,在沈窈发怒前,赶紧委屈巴巴的说,“朕觉得有些腻了,还想喝半碗粥。” 难得皇帝主动提出要吃东西,汪大福感激的在沈窈跟前磕了个头,就命人飞速跑到御膳房取粥去了。 皇帝如今身弱食少,御膳房的灶上,时时都新煲了粥。 “姑且放过你,不过可不许再饮酒了。”沈窈嘱咐道。 而陆陵川不迭的点头,为了周全,还殷勤的给她又满上了一杯酒。 “今夜月色流淌,让朕想起了不少咏月的诗句,……” 天幕上一轮夜月圆满又皎洁,让陆陵川忍不住翘起了唇角。 今夕,他与她能共赏一轮明月,是多好的兆头呀。 陆陵川又学着月泠,把古今吟诵月亮的诗词歌赋都在沈窈跟前逐一显摆了一番。 而今夜的她,并不同以往那只张牙舞爪的野猫儿,反而带着几分从容与柔和。 过了许久,云层涌动,遮住了半边月亮,沈窈向陆陵川行礼告辞回府。 虽有百般不舍,但在沈窈承诺过几日又进宫来瞧他,陆陵川还是大气的放她离开。 可沈窈走出小花园,离开兴宁宫不远,一道胖硕的身影就追上来,拦住了她。 汪大福扭扭捏捏的问道,—— “郡主,您这就回去了?” “是呀,大福公公还有何赐教呀?”沈窈好声好气的问道。 “郡主,您要不就别回去了。” 他一脸为难的挡在沈窈跟前。 “没事,我动身去蜀地还有一段时日,若陛下又在宫里任性,大福公公尽管派人去沈府告诉我。” 到时候,方便她又进宫来揍狗皇帝一顿。 百年后,再将这一段历史美化上几笔,写入沈氏家谱里,那她沈窈怎么也能成为家族里的一代传奇,百世流芳下去! “郡主,奴才不是怕陛下他在宫里胡闹,……” 汪大福膝盖一软,跪下了。 “郡主,奴才犯下了死罪,还请郡主救命呀!” 面对如今皇宫里第一太监的呼天喊地,沈窈一时之间愣在了原地。 “大福公公,还请明说,究竟怎么了?” 这皇宫里,皇帝不仅病弱,还时不时的犯点痴,这汪大福如今在前朝后宫,谁不得托赖他,他能犯下什么死罪? 沈窈不解的望着她,一时之间,思绪万千。 “郡主呀,奴才身旁的小卓子才当差伺候陛下不久。” “这糊涂东西,在陛下的龙涎香里,混入了合欢与别的催情的香料。” “此时陛下十分难受,却又不愿意找别的妃嫔发散。他竟然命奴才给他弄一桶冰水来,他要进去泡着。” “陛下这身子骨,如今还能接近这寒凉之物吗?” 汪大福说完,戏假情真,跪在地上嚎啕不起了。 “那快去请张松鹤呀!”沈窈也急了,羞红了脸,十分烦躁。 “陛下说,要请太医来,就是伤了他的颜面。他不肯呀。郡主,都是奴才御下不严,奴才该死!” “奴才该死呀!”汪大福抽抽噎噎,哭泣声在月色朦胧的长夜里显得分外凄凉。 “可本郡主也不是太医呀。”沈窈抬脚想退开几步,却倏然间发现,裙摆一角已被胖太监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郡主可以救陛下的!” 汪大福哭泣着,“郡主快去劝陛下别去泡冰水,凉水。” “奴才麻溜的,就去太医院取解药。” 沈窈就算心里知道有异,可她不想让陆陵川的身子再有受损的风险,她想了想,转身往皇帝寝殿走去。 第159章 呜呼哉 陆陵川浑身燥热,心烦意乱,可他却移动不了脚步。 俩个壮硕的太监跪在他跟前,死死拖着皇帝的双腿,不让他往兴宁宫小花园的池塘里扑。 他心想,关于前世,他做了个什么狗屁倒灶的梦呀,什么胖太监死在他前头,都是假的,这奴才打着进忠的名义,非要把他送走不可! “汪大福,朕脱了身,非得扒了你的皮。” 他咬着牙,强忍着难受。 “不好了,陛下,救鼻血了!” 这催情香猛烈,陆陵川虚不受补,药劲往他七窍一冲,居然鼻子先破功了。 所以沈窈找到陆陵川的时候,就见到他这狼狈而滑稽的一幕。 皇帝抬起绣了苍龙的天青色广袖,正在擦鼻子,污血抹得他满脸都是。他一面抹脸,一面想把腿从太监手里拔出来。奈何他越用力,俩个太监也抱得越紧! “快放开陛下!” 沈窈连忙从小花园的月亮门处,急促的向陆陵川跑去。而两个太监一见昭阳郡主到了,赶紧就撒了手,逃得比兔子还快。 见到沈窈的一瞬间,陆陵川明白了为何汪大福今儿居然胆肥到要搞这一出。 他无比难堪,不明白自己怎么这样不得先帝庇佑,总让心上人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一面。 沈窈不明白他为何满脸是血,连忙取出腰间绣了兰草的洁白手帕,走到他跟前。 陆陵川后退两步,嘴里斥责道,“你赶紧走,朕不想看见你!” “陛下,你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沈窈只得伸长手臂,把帕子递给他。 “你走!赶紧的!” 陆陵川咬着牙,恶狠狠的驱赶她离开。鼻尖萦绕着沈窈清甜的女儿香,他整个人更不好了。 他也很想冲动的就把这美人儿抱起来往榻上一扔,可陆陵川身体虽然被热意灼烧,但理智仍在。 若今日只图一时痛快,那她如今对他好不容易才有的一点温情。不仅会消失殆尽,恐怕余生,他再想见窈儿一面也难了。 “好,我走!” “陛下,你再忍忍,张松鹤马上就送解药来了。” 沈窈边说边一点点后退。她虽然在劝着皇帝,但还是不放心。 所以她脚步踌躇,退行的十分缓慢。 陆陵川只余苦笑,他当初在含元殿内,命人给薛越下药,如今报应来了。 这催情香比鹿血酒更甚,一旦沾染了,并无解药。若不能发散,那股子烦躁与痒意就在身体里四处乱窜。 见沈窈距离他稍远些了,陆陵川一个箭步,往前跑了两步,就扑入了小池塘里。 他“噗通”一声,激起一朵巨大的水花,惊得五彩的锦鲤四处乱窜。 沈窈惊呼一声,忙朝陆陵川跑过去。可他泡在水里,咬牙蹙眉的只一个劲儿的捻撵她走。 “来人呀!” “快来人!”沈窈不听他的,只顾着在池塘边去捞人,一面朝外大声的唤人。 “陛下你如今身子弱,我不能置你不顾。” 沈窈眼眶都红了,她想起上一次陆陵川落入湖中,还是她撞的。而今,他宁愿自己忍着,也不愿意冒犯她。 “陵川哥哥,你快从冷水里出来。” “我有法子,可以为君分忧。” 沈窈心一横,索性也豁出去了。 听到昭阳郡主说自己有法子,躲在阴影里听壁角的汪大福笑得一脸乐开了花。 所以他今日煞费苦心,终于为陛下做了一件好事。 他缩在暗处,双手合十,默默向上苍祈待,希望今夜四方菩萨保佑,保佑陛下能争气些,让贵妃娘娘最好能一举得男。 汪大福祈祷完,又对天地“咕咚”磕了三个头。 “窈儿,你何苦逼朕!” 见沈窈还不离开,陆陵川快哭了。 这个鬼香,他泡在水里,也没好过几分。偏偏还有他一直心心念念的美人,撅着粉嫩嫩的小嘴还在不断聒噪着。 他真想办了她,好想,好想,可却不能,只能一再强忍。 “陛下你快上来。” “窈儿真的有办法!” 唤了半天也没人来,沈窈更不敢走了。要是她一走,陆陵川倒在水里怎么办! “是吗?” “你真有法子?”陆陵川忙问,一双眼被热意冲得绯红。他刚干涸不久的鼻血,又开始滴滴答答起来。 “你快出来,我告诉你。”沈窈也快急哭了,费了这么多口舌,他为何还待在水里呀? 陆陵川双臂一撑,从池塘里爬了出来,天青的袍衫不再飘逸,就水湿的贴在他身上,夜风一吹,他又近乎疯狂的咳嗽起来。 听到皇帝的“咳咳”声,汪大福连忙窜出来,说道,“陛下,奴才吩咐人在兴宁宫内备了热水。” 这热水,本是给皇帝与郡主事后用的,没想到皇帝却还是跳入了冷水里。 “唉!”汪大福一跺脚,咬咬牙就跑了。 他也管不了自己明儿是死是活了,大不了今夜,就当为皇帝再尽最后一次忠。 “窈儿,你告诉朕,有什么法子可以疏解?” 陆陵川湿漉漉的站在沈窈跟前,鼻血滴滴答答的流着,眼角猩红,几乎是在哀求她。 “陛下,可有听过一首诗歌?”沈窈含羞带怯,瞬间红透了薄薄的脸皮。 “朕没有心情吟诗作对。” 陆陵川快抓狂了,他扭头望了望池塘,又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瞥向娇花般的沈窈。 他觉得自己是只饥肠辘辘的老虎,眼前摆着一块鲜美的肉,却还要忍嘴住口。 “陛下可听过—,”沈窈一跺脚,也算不要脸了。她小声儿把那首打油诗给吟诵了出来。 “独坐书房手做妻,此事羞与外人提。” 当沈窈娇娇软软的声音落入陆陵川耳膜,他更不好了。 他虽然意会了她的意思,却咬着牙说道,“朕是皇帝,绝不做自渎的事!” “若此事不行,那你怎么办?”沈窈恨道,“那我命人去给陛下传一名后妃来!” 沈窈想,陆陵川不愿意自渎也好办,这皇宫里,愿意伺候皇帝的后宫女子可不在少数。 她让汪大福去寻来就是。 她提裙往外跑去,可进入兴宁宫内殿,却见通往外面的殿门紧锁。 “汪大福,你这个狗奴才,你是要谋害君王吗?”她一面拍门,一面高声骂。 “所以,窈儿你这么急切,是关心朕的,对吗?” 陆陵川难受又忍耐的声音在她背后升起,不知为何,这一刻,沈窈只觉得后脊发寒。 “窈儿,既然你关心陵川哥哥,今夜就帮帮哥哥。” 陆陵川哀求道,“朕好难受呀。” “况且,朕让你走,是你自己不走的。” 他挨过来,出手迅疾,双臂就环抱在她胸前柔软处。 拖着她,一步步往殿内巨大的浴桶行去。 第160章 鸳鸯入水 两人入水,溅起水花朵朵。 陆陵川胸口挨了沈窈一记粉拳,他才不会恼怒呢。 邪邪的勾起唇角,他发自真心的倏然一笑。 虽然鼻血还在“嘀嘀嗒嗒”的流着,让陆陵川的这个笑容,看起来又狼狈,又滑稽。但他很久没有这般开怀了。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被温热的水一泡,也是渐渐恢复了热意,………… “窈儿,朕愿意袒露一身赤诚与你相见!” 陆陵川一手继续圈着沈窈,一手拉开青衫的系带。 他甚至紧紧贴过去,让她感受……。 沈窈陷在他怀里,周身被浓烈的男人气息厚厚包裹住, 果然,水汽氤氲,陆陵川这个狗男人又恢复本性了。 她欲哭无泪,羞愤的只想去捶他。 刚一出手,这厮却从善如流,…… “既然书生可以手为妻,那朕今夜,是否也可以妻做手呀?” 他坏坏的含住她玲珑的耳垂,大力的吮吸了一口。 “你放开我,我要回府!” 沈窈泫然欲泣,如带露的牡丹一般。 看在眼底,陆陵川虽然心疼万分,可他此时更心疼自己,这小白兔香香软软,若今夜不能吃到嘴里,他也真是枉为男人了。 “窈儿,你可怜可怜朕。”他握紧她不放。 “朕明儿剁了汪大福那个狗奴才来,给你泄愤。” 他倏然贴紧她,恨不得将两人镶嵌在一处。 “我要回府,我要回……” 沈窈正嚷嚷着,被他一个低头,衔住了红唇。 他趁势与她缠绵在一处。 收紧了她的小手,再也不愿意停下来,…… “唔,……” “……放……开!” 沈窈被他缠得……,话也说得含糊,一张绯红俏脸如霜后红叶,娇艳欲燃。 陆陵川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下行,颤栗,幸福,浑身如被电流击中一般。 …… 沈窈站了这么久,腰酸腿软,无力从浴桶里爬出来。 陆陵川满足的环抱住她的一截纤腰,就任她趴在怀里默默流泪。 “心肝儿。别哭了,把哥哥的心都哭疼了。” 低头歉意的在她眉心一吻。 他抱起沈窈,从桶里迈出来,嘴里认着错,“都是朕不好。窈儿要打要罚都行!” 出了水桶,夏末初秋的冷风一激,沈窈忍不住在陆陵川怀里一个激灵。 他赶紧伸手去解她腰带,想用干净的巨大棉袍把她裹起来。 “你还要做甚!” 沈窈双手得了自由,毫不客气的在他腰上掐了一把。犹不解恨,又掐了一把。 “疼!”陆陵川一面呼疼,一面已经剥掉了她的外袍,但见此时的窈儿,双目迷蒙氤氲,香肩玲珑,雪丘高举。 他咽了咽喉咙,强忍住心里的悸动,把簇新的棉袍披在她肩头。 然后好心的提醒道,“窈儿,你小衣也不能穿了,朕回过头去,你解了。” 沈窈本就脸红,此时更是生恨,再次出手在陆陵川腰上重重又掐了一把。 “饶是窈儿如今这般凶悍,朕也愿意臣伏在娇妻掌心之下。” 陆陵川提到“掌心”二字,暧昧又舒展的笑了起来。 听到他的坏笑声,沈窈气得踢了他一脚。 胸前湿漉漉一片,的确十分不舒服。她背过身去,解了小衣的系带,用手一扯,赶紧把袍子裹紧。 此时,陆陵川也背着沈窈更完了衣,转过身去,眉心蹙了蹙。 “这个也得换。” 陆陵川取过架子上搭着的蚕丝女裤,递给沈窈,又识趣的背过身去。 沈窈心底再是又怨又委屈,还是把湿漉漉的衣物都换了下来。 换好后,她又说,“今夜的事,明儿再与你计较。本郡主,现在,立即,要回沈府!” 沈窈打定主意,回去后,她非得对着墙,把狗皇帝骂上一个时辰不可。 为什么不在皇宫当面骂呢? 那是怕这个没脸没皮的竖子,如今疯疯癫癫的,没准她骂完了他,他还得没羞没臊的来上一句“打是亲,骂是爱”之类的话来气她。 “窈儿,明儿一早,朕就立即,马上送你出宫!” “如今夜深了,就陪朕一块儿安置。” 陆陵川今夜占了便宜,此时身心舒坦,他舍不得离开她。 “我不!”沈窈红着脸,扭扭捏捏的。 一想到浴桶里水下那见不得人,又难以言说的画面,她就恨不得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许走,就算明儿要朕把命陪你,今夜也不许走。” 陆陵川耍起赖皮,把下颌搁在她的肩窝,闷闷的说,“窈儿,朕太苦了。你就当今日是可怜我也好,施舍我也罢,就多陪陪我。” “别动不动就死呀活的。你要长命百岁,护得这江山周全,我才能平平安安,快活肆意。” 沈窈深谙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爹爹是太傅,如今又是太师。若王朝改易,沈氏全族第一个就会遭殃。 “朕都答应 你。” 他缠绵的说着,拥着沈窈入了帷幔。 “那你只准乖乖儿睡觉,不许做别的。” 沈窈羞答答的小模样,犹如一只白兔掉入了大灰狼的囹圄。 “朕一向是君子!” 陆陵川厚颜无耻的回答道,“但今夜君子也要抱着他心爱的姑娘,才能入睡。” 明黄的帷幔层层落下,外间有人贴心的吹熄了蜡烛。 黑暗中,两人并肩躺下,陆陵川让沈窈枕在他臂弯里。 他灼热的鼻息喷在她的后颈皮肤上,一道低哑的男声,柔柔的说,“窈儿,你这么好。一直都是朕配不上你。” “陛下,你别妄自菲薄了。我们之间,不过太多阴差阳错罢了。” 沈窈回过身,方便自己更舒服的倚在他怀里。 陆陵川低下头,再次缠绵的在心上人唇上一吻,鸳鸯交颈不过如此,原来只要能拥爱人入怀,那能慰藉漫漫长夜。 他吻罢,也不作乱,就闭上了眼睛, 身后的呼吸从稍微杂乱,渐渐变得均匀,沈窈知道,陆陵川睡着了。 知道狗男人这下消停了,沈窈也放心的入了梦乡。 但是梦境初时惬意,后来却没那么轻松。总觉得自己被沉沉的大山压住…… 第161章 狗皇帝只想与心上人开启没羞没臊的生活 睡到半夜,沈窈做了个长长的春梦,在梦里,她与月泠颠鸾倒凤,被翻红浪,…… 她尖叫,喘息,犹如一尾被高高抛起,又不断落入惊涛骇浪里的鱼,…… 而明黄帷幔下,陆陵川长腿压着沈窈,他轻咬着她的纤细的脖子,不住喃喃的祈求着。 这样的祈求,也是他的心里话,“窈儿,陵川哥哥为你苦了这么久,你总要让他尝点甜头。” 别说这熙和王朝了,或者放眼历史,他也是位苦情的皇帝了。 既然今夜这巨大的糖块就摆在跟前,邀请他品尝,那他就一定要把她含在嘴里,捧在手心,再融为一体。 他不断提醒自己,—— 陆陵川呀,陆陵川,今夜你说到做到,更要做一名守诺的君子,…… 当然,这君子今夜的行事,也冒了巨大的风险,他很大可能被心爱的女人“噼里啪啦”的一顿巴掌,揍成个猪头肉皇帝。 但和失去她比起来,一切又算得了什么呢? 至少也是个填饱了肚子,不再茹素的男人。 ……天光大亮,沈窈撅着嘴,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浑身疲软的躺在陆陵川怀里。 此时的她,才知道昨夜一切,可不完全是梦。看着狗皇帝一大早就殷勤的在她耳边说着海誓山盟,甜言蜜语,上翘的嘴角,还带着隐隐的得意,…… 沈窈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又上了当。 这坏家伙,怎么能睡到半夜又蠢动起来呢,…… 她欲哭无泪,她再也没脸见人了。 她的手摸索着,掀起他的亵衣,在如今瘦骨嶙峋的腰上狠狠掐了一把,嘴里骂道,“本郡主若肚子里揣了孩子,这次定要去父留子。” “当然,自宫还是自刎,狗皇帝你自己选!” 沈窈气得不行,也羞涩得不行,梦里一切历历在目。此时,她连眼睛都不敢闭。 因为只要一闭上眼,都是满脑子的羞耻呀! 羞耻呀! 更可恨的是,她昨儿夜里可没回沈府,那爹爹和兄长,还有小弟,谁知道会想些什么。…… “只要窈儿有了龙种,那朕愿意自刎谢罪!若窈儿愿意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父亲疼爱的话,那去父留子,也不算大事。” 陆陵川调侃沈窈。 一颗心,陷入巨大的幸福中。 昨夜,他一开始还悉悉索索,偷偷摸摸,可他哪里知道,会得到窈儿温柔的回应,…… 于是,一切都彻底脱离了他原本的预设,从一场偷香窃玉,变成了相互交融的甜蜜。 最让他开怀的是,原以为窈儿醒来定然会挠花他的脸,然后再胖揍他一顿。 可出人意料的是,心爱的姑娘,醒来后,居然就抱着他手臂,躺在他臂弯里生闷气。 陆陵川勾起唇角,春风般的笑荡漾在他心里,要知道,他甚至还为昨夜的所作所为做好了准备,不管窈儿想打他哪边脸,他都会两边脸一起送上去。 “敢问昭阳郡主,朕昨儿可伺候得让你满意呀?” 他不要命的又问出一句,这次惹得沈窈手脚并用,对他一顿招呼。 打了他,沈窈嘴里发出一声哀鸣,她背过身去,不想搭理这狗皇帝。 眼前人,青丝如墨,一缕长发,就散乱的垂在他胸口。 陆陵川将墨发缠绵的饶到自己修长的手指上,依旧忍不住笑。 他知道这姑娘此时有多羞赧,于是也不再惹她,只紧紧陪她一道儿感受这静谧永恒的时光。 “狗皇帝,你快让张松鹤给我熬一碗避子汤来!” 沈窈面向墙壁,心有不甘的吩咐道。她才不要给他生孩子呢。若真有了孩儿,那不得被缠一辈子。 “那玩意儿寒凉,不许喝!” 一道温柔,低沉的嗓音在她背后响起。同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缠绵的摸上了她的柳腰。 “朕给你捏捏,松松筋骨就舒坦了。” 陆陵川讨好的说,手上放松了力道,一寸寸的,给沈窈揉捏着腰,脊背,再到肩头。 感受到手下僵硬的身体渐渐卸下了防备,变得舒展起来,陆陵川贴过去,双手环抱,“窈儿,你真好。” “好的,让我自惭形秽。”他真心的说。 心上人美好如天上月,他却成了映照明月的沟渠。 “别想欺哄我!” “快命人给我取避子汤来!” 沈窈闷着声音,犹在生气。 此时,她更气恼自己。她怎么能,就在梦里把自己给交代出去了呀。 这一夜放纵的欢愉,抵死的恩爱缠绵,如今却成了白日的梦魇了。 “真要喝那玩意儿?”陆陵川抚着她肩头,苦涩的问。 “嗯,就要喝!”沈窈一巴掌拍掉他的爪子,赌气的大声说。 陆陵川把脸埋在她温热的后背,温声求她,—— “窈儿,若你有了孩子,就把小公主或者小太子给朕。朕会亲手带大他,一辈子与孩儿相依为命。” “你嫌弃我们父子或者父女俩都不打紧。你要去看天下也不打紧。离开上京,你也不必回头看,就按着自己的心意,畅快的遨游天下。” “朕会一辈子好好儿的,带着孩子在这里等你。” 陆陵川想着那画面,他抱着一个漂亮的奶娃娃,日日思念久久不归的妻子,那样的画面实在太过温馨。 “窈儿,朕也会把你的画像给孩儿们看,告诉他们,这是他们的娘亲。是天下最好,最美的女子。” “闭嘴!”沈窈一声怒喝,击碎了陆陵川的幻想。 “孩子八字还没一撇呢,你胡说什么!” 陆陵川见她愤怒,意味深长的在她柔软的肚皮上轻轻拍了拍, 促狭的说,“朕昨夜可是把积攒已久的公粮都悉数上交,窈儿,相信你陵川哥哥。” 他抬起埋没在她后背的脸,眼眶里的泪,不知为何,倏然间滚滚而流,“宝贝儿,朕与你,失去过一个孩儿。” “那是朕永生永世的罪孽,若我们此生还能再有孩子,或许就是那孩子在天上原谅我这个无用又蠢笨的爹爹了呢?” “窈儿,别和避子汤。朕求你了。” 陆陵川哀戚的说,一瞬间陷入巨大的愧疚和伤感。 他松开沈窈,把脸埋入被窝,无声的痛哭起来,…… 第162章 如果当年用了嘴 “你哭什么,我还没哭呢。” 沈窈十分无奈,她感受到陆陵川断断续续的抽噎,转过身来,一把掀开锦被,就见狗皇帝哭得满脸是泪。 “我说不许哭了!” 此时一个大男人在她跟前,哭得一塌糊涂,沈窈实在是十分生气。 “好,朕不哭。”陆陵川知道窈儿不高兴了,赶紧抬起亵衣洁白的衣袖擦拭眼泪,“朕以后一切都听窈儿的。” “唉。”这下轮到沈窈大大叹了一口气。 她此时为何还和狗皇帝躺在一处呢?不过是知道,此时回家没理由面对爹爹和兄长,幼弟罢了。 “上辈子倒霉,栽在你手里。” “这辈子,还是逃不过宿命!” 沈窈想了想,“若我有了孩子,也断然不会给你的。” “你就守着这皇宫,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天下安,则我与那孩子安!” 沈窈说罢,推开陆陵川,起身穿鞋下榻。 “别,让朕伺候你!”陆陵川一个翻身坐起,赶在了沈窈前头。 他半跪在她跟前,握住她纤细白皙的脚脖子,把缀满了米粒大珍珠的绣鞋小心翼翼的给沈窈套上。 他扭头一看,木架子上并未放着女子的衣裙。 “汪大福,快去给昭阳郡主取衣服来!” 陆陵川吩咐完,依旧半跪在地,只是微微仰起了头,从沈窈秀美的下颌向上,一直静静的欣赏着她的芙蓉面,柳叶眉。 小太监掀开帘子,汪大福双手捧着几套簇新的宫裙,进入兴宁宫内殿,就见到了这惊骇的一幕。 皇帝半跪在昭阳郡主跟前,唇角带着痴痴的,讨好的笑。 而笑靥如花的美人儿,纤细白皙的小手就在皇帝尊贵的龙头上拍了又拍,犹如正在安抚一只略带委屈的大狗。 陛下如今在昭阳郡主跟前,可是越来越不体面了。尤其昨夜这得了甜头后,居然也学会了几分奴颜媚骨。 汪大福弯下腰,不让皇帝见到他嘴角那无奈的笑。 他随后双臂抬起,大声道,“还请昭阳郡主挑选一套可心意的衫裙。” 沈窈昨晚夜不归宿,正没脸见家人呢,此时只敢挑了一身相对素净的宫裙。 陆陵川从她手上把衣衫接过来,踢了汪大福一脚,那胖厮,赶紧飞速的遁走了。 “让朕为窈儿穿衣。” 他展开宫裙的广袖,示意沈窈只需要伸出手臂。 “本郡主有手有脚,不需要狗皇帝伺候!” 沈窈高声骂陆陵川,确保声音能清晰的传到殿外。 她就是要他的大胖走狗也知道,不管发生了什么,这狗皇帝在她心底,依旧没一点份量。 “是,郡主能干着呢。是朕上赶着想伺候郡主。” 陆陵川微微弯下了腰,依旧耐心的撑着衣衫。 “哼!”沈窈骄矜的伸出手臂,任陆陵川给她套入衣袖,再系上腰带,最后还半跪在她脚下,一寸寸为她整理宫裙的褶皱。 这身浅绿的宫裙,虽颜色素净,质地却十分上乘,那脚踩片片祥云的鸾凤也出自天下最巧绣娘之手。 陆陵川眯了眯眼睛,再次湿了眼眶,原来他的窈儿,穿上凤袍是这样美丽端庄的模样。 顺着狗皇帝痴迷的目光,沈窈瞧了瞧自己美好又鼓胀的胸部,她愤怒的出手,在陆陵川脸上挠了一把。 “看什么看!” “往哪里看!” 她骂完,抬脚就往外走去。 和这狗东西,可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别!” 双手倏然间被紧紧握住了,陆陵川顾不得脸上疼,温柔的说道,“朕真心觉得窈儿太美了。” 沈窈低头一瞥,这才看清了胸前用白色丝线绣着的一只振翅飞翔的凤凰。 原来她错怪了他。 “不成,不成。这衣服我可不能穿!” 沈窈赶紧去扯腰带,又换上了那身正红的宫裙。 这下更不得了,红裙上用金线绣着凤凰于飞的图案。 “命人给我重新送衣衫来。” 沈窈脱下身上的宫裙,往红毯上一抛。 “郡主呀,您合身的裙衫,每一件的制作,都是按皇后的规制来的。” 汪大福隔着帷幔,在内殿的门扉处,轻声儿的回禀道。 “什么!”沈窈更气了,她一把揪住陆陵川的耳朵,“你这个混蛋,竖子!” “你昨夜一切,是早有预谋,对吗?” 她咬着牙骂道,此番被算计,她可是太不甘心了。 “窈儿,痛,,痛~哎哟!~”陆陵川用手捂住耳朵,嘴上赶紧分辨。 “朕没有!朕可以发誓!” “昨夜的事,若是朕的主意,就天打五雷轰,让朕生生世世都孤独终老!” 陆陵川害怕惹沈窈生气,他的毒誓张口就来。 “那你如何解释这绣了凤凰的宫裙都是按我身量做的?” 沈窈问,难道不是他得逞后,为了拿皇后之位来讨好她? “让奴才来告诉郡主。陛下从您搬去长信宫时,就命奴才让内庭造办处,悄悄儿的开始做这些凤袍。”汪大福说道, “窈儿,朕可以解释。” 陆陵川苦笑了一下。 那一日,明月楼下,沈窈把他撞入水里,他端着架子还等着她来求他,可这姑娘打定了主意,就为了远离他。 于是,他亲眼见到了太后,皇后如何处理后宫事。可是后来,依旧误会重重。 他犹如被命运罗网扑捉的一只困兽,既解不开爱人的心结,又救赎不了自己。 所以,他命人按沈窈嫁给他的年份算,一年四季,每季都制作一件,绣下了许多的凤袍。 “晚了。我早就不稀罕了。”沈窈说完,不屑的撇了撇唇角。 “朕知道。”陆陵川话虽如此,却还是捡起沈窈穿过的第一件衣袍,给她披在肩头。 “昨夜的衣衫不能穿了,就穿着这件回沈府。到了门口,不下马车,命人取了斗篷一遮就行。” 陆陵川说完,又轻轻儿的拉起沈窈的手臂,把衣衫重新给她穿好。 “好,我回去后,会命人把衣衫送回来。还有,我打算三日后动身去巴蜀。” “还请陛下切莫相送!”沈窈说完,向陆陵川行了个礼,她这就打算回府去了。 穿着这身衣衫回去,还不知道如何向老爹他们解释呢,…… “窈儿,我们昨夜那般和谐,今日你依旧这般远着朕,是不是还有别的隐情?” 又见沈窈决绝的模样,陆陵川脑海里灵光一现,他开口问道。 这厮居然还有脸提起昨夜,沈窈气得挥舞爪子,就朝陆陵川脸上拍去。 她今日宁愿坐实这个悍妇的名声,也要出了心中这口恶气。 第162章 张嘴后, 误会少一半 沈窈凶悍的扑上来,陆陵川在后退一步时,拽她入怀,两人双双跌倒在龙榻上。 陆陵川紧紧搂着心上人,“窈儿,你心底还有多少委屈,或者疑惑,都可以说给朕听。” “朕一切都可以解释。” 他抚摸着她细滑的脸颊,“朕如今不能让你在离开朕的时候,心里还带着一点委屈与猜忌。” “哼!” 沈窈只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来作为回应。 “还不说吗?”陆陵川问道,突然间伸手去沈窈腋窝下挠她痒痒。 她怎么会想到狗皇帝如今还能有这么顽劣的一面。 开始,沈窈边躲边骂边笑,很快这笑骂声就变成了断断续续的笑声与讨饶声。 两人在被褥间滚成一团,陆陵川趁机使出了各种伎俩,一面咯吱沈窈,一面再抓紧了机会揩油。 有了昨夜的铺垫,他的情切,倒是不显得猴急了。 很快,沈窈在他的指尖,满脸绯红,喘气儿也不均匀了。 而陆陵川撑着身子,俯在她上方,手指认真的描摹着她的长眉,然后沿着眉心,划过鼻梁,最后停留在她湿润的红唇上。 他问道,“窈儿,亲陵川哥哥一下,可好?” 此时的陆陵川,双目清澈,蕴含着满满的柔情,恍然中,一如当年她炽热的梦中少年。 沈窈羞赧的不说话,他如今不熏龙涎香,通身都发散着兰草的清气。 而这样清冽好闻的男子气息就紧紧萦绕着她。 “狗皇帝,你搞清楚,本郡主昨夜宠幸的是那落魄的江南才子月泠,可与你没有半分关系!” 沈窈嘴硬的说,“若有了孩子,也得随母姓!” 见小美人如此自欺欺人,陆陵川“哈哈”一笑,他不住颌首,“是,昨夜郡主宠幸的是月泠。你两个佳偶天成,朕一会儿就派人将一道赐婚的圣旨与贺礼,送到太师手里。” “呸,不要脸!” 沈窈咬着后槽牙骂,这厮长腿压着他,脸只距离她不到一寸远。 此时的陆陵川,佯做情深,实则满脸春风,明显就是得逞后的得意。 可她呢,一夕贪欢,果然报应不爽。 沈窈苦着脸,心有不甘,她思索片刻后,下定了决心,“哼,本郡主回沈府后,今夜就命清怜伺候。” “明儿再上赶着去升平长公主那里,讨几名男妾,也尝尝左拥右抱的滋味!” 沈窈泄愤似的把话说完,见陆陵川脸色阴沉下去,就觉得心底十分痛快。 “好,朕成全你。” 陆陵川倏尔一笑,俯身在她潋滟的唇瓣上轻舔了一口,“朕马上命人去将清怜抓来,将他净了身,再送到昭阳郡主身边伺候!” “你敢,清怜是无辜的。”沈窈骂他,又掐了他腰一把。 “汪大福,听到没?马上去沈府,捉拿清怜进宫!” 那小子自持相貌标致,就常常在沈窈身边转悠,陆陵川早就想动他了。 陆陵川做势要起身,沈窈忙勾住他腰带,不让他离开,嘴上急道,“适才,我只是为了气你,你可不许乱来。” “好。”陆陵川一手撑着龙榻,一手握住了沈窈勾住他腰带的小手,“朕答应窈儿,今日不阉了那竖子。” 他低头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挨得这么近,她甜甜的女儿香,同样让他再次按捺不住想要蠢蠢欲动。 陆陵川长眸中闪动着隐隐的欲,他坏心眼儿的问,—— “也不知道昨夜月泠伺候郡主的功夫如何,要不,窈儿再战一场?” “滚!”沈窈终于忍无可忍,一爪子呼他脸上,打碎了他满脑子的旖旎风光。 “痛呀!~悍……!”陆陵川再是委屈,也只敢小声儿的骂出了一个字。 他贵为天子,却动辄被自己的女人殴打,抓挠,却既不敢怒,又不敢言。 唉! 空余心中一声长叹。 沈窈也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手爪跃跃欲试,还想再拍他一爪子。 沈窈直视陆陵川的眼睛,“你以为我和你一样龌蹉吗?挨打活该!净不说人话,又不干人事的坏东西!” “朕怎么就龌蹉了!” 陆陵川反问道,也颇有些委屈。原来沈窈竟然这样看他,还动不动就招呼他那尊贵无比,臣子们就连多看两眼也不敢的脸。 “你还有脸问!”沈窈气咻咻的,怒目圆睁。 “必须把话说清楚,朕猜来猜去,我们又会误会重重!” 他也撑累了,干脆把脸埋入她香软的雪丘之上。 沈窈推他脑袋,这厮越发埋得深了,还坏坏的,啄了两口,把她闹了个脸红。 她干脆把心里的积怨一吐为快,—— “你宠幸过白婉珠,还命林墨儿伺候过。你还有过王皇后,……” 沈窈越说越气,声线飘高,“狗皇帝,狗男人,我再也不要见你了!” 听完她的一顿河东狮子吼,陆陵川嘴角扯出一个苦笑,原来她对他误解颇深,也有自己没把话说清楚的关系。 “窈儿,朕此时可以对天盟誓!除了你,绝无别的女子!” 沈窈才不听他王八念经,不给面子的打断他,“得了,陛下前一世,可是儿孙满堂的千古一帝呢!” “那是妖星给朕泼的脏水!” 陆陵川坚定的说,“所以,朕一定要与你一道儿弄明白真相!” “这一世,朕很多时候,行事都有自己不能对外人说的原因。” “朕从没有宠幸过白婉珠,她在朕身边,不过一夜夜跳舞。此事,汪大福可以做证!” “朕也从来没碰过王云菱!” “至于林墨儿,朕只想用她来气你。” 陆陵川苦涩的说,“窈儿,朕错了。如今朕不仅要遣散后宫,这皇宫里,就连一名宫女儿也不留。你看可好!” 他殷切的望着沈窈,脸上的神情,卑微中带着十分讨好。 沈窈讥讽到,“那可不够!” “那朕还应该如何做,才能让窈儿满意?”陆陵川又问,心想,无论沈窈此时提什么要求,他都答应。 “那我可说了,还请陛下把这皇宫里的母老鼠,母蟑螂以及御花园里的母孔雀,但凡能想到的,都清理干净!” “窈儿,朕即刻就命人去办!”陆陵川忙说道,他正要下令,就听到沈窈不满的声音, “这爹那么蠢,本郡主更要喝避子汤了,此事刻不容缓!否则生个孩子,还不知道会有多笨!” 沈窈骂了陆陵川,心底却隐隐有些得意,原来她把妖妃做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皇帝居然可以为了她不幸后宫。 第163章 昨儿同榻,今儿 同食 陆陵川被连讥带讽一顿骂后,他撑起身子,却见沈窈一脸自得。 这样阔别已久的神色,带着几许恃宠而骄的明媚娇憨。 他忍不住拥住她,俯下身,细细的用舌尖描摹起她的唇角来。 “死相!” 兰香萦绕,沈窈骂了一声,推开陆陵川。他的一记深吻,正好落在她细嫩的脖子上。 “本郡主要回沈府了。” 她坐起身,理了理发髻,直接越过陆陵川吩咐汪大福,“有劳大福公公为我备马车。” “奴才这就去办,还请郡主稍后。” 汪大福今儿在外殿偷听壁角,笑得嘴都快咧开了。此时,昭阳郡主的话,可堪比圣旨,他抱着拂尘,颠颠儿的一溜小跑就去准备马车去了。 今儿郡主回府,从皇宫到沈府的路,他可要亲自操持。 陆陵川也随后下了龙榻。 外殿的紫檀木八仙桌上,摆着清粥,小菜。 “窈儿,你简单用些膳再回去。” 待沈窈步出外殿,陆陵川已经殷勤的为她盛了一碗粥奉了上来。 “此时恐怕已过巳时了。” 她抬眼一看殿外,热烈的阳光透过半开的殿门照进来,满殿的富贵奢靡与这八仙桌上零零星星的几个碗碟比起来, 按皇帝的规制,早膳一般至少有十六个硬菜,什么八宝鸭子,荤高头五品、葱椒鸡羹热锅一品、口蘑锅烧鸡一品、燕窝挂炉鸭子等等…… 而陆陵川,虽然不讲究吃喝,可他的早膳,也要铺陈满满一桌。 这什么时候,就变成了这清汤寡水的白粥了呀。 “陛下,你早膳就用这些呀?”沈窈问道,心底突然有些闷闷的。 “边疆战事正酣,黄河又在泛滥,到处都在使银子,朕节俭些,也为天下百姓和大臣们做个表率。” 陆陵川以为沈窈不喜,忙骂汪大福,“这狗奴才,今儿办事这般不周全。窈儿,想吃什么,朕即刻命人去御膳房。” 沈窈想了想,“那就做两碗鸡丝汤饼。再要一碟拌的青瓜,和麻油菜心。” “好。”陆陵川放下手里的粥,吩咐下去。 沈窈此时如此安排,不过是怕自己回沈府后,陆陵川又不愿意好好儿的用膳。 很快,两碗热腾腾的鸡丝汤饼就送了过来。 沈窈取过白玉筷箸,递到陆陵川手里,“陛下,请。” 此时,她也早饿了。就与陆陵川相对而坐,很快就将汤饼吃去了一大半。 反观陆陵川,举着筷箸,一口口,吞得艰难。他已经很久就没有正常的饮食了。 自从沈窈离宫,他的心就满是憔悴,再到知道前世真相,他更是不肯原谅自己,一直就陷在反反复复的自我折磨中。 “你若是短寿,恐怕你的孩子就要认别人做爹了。” 沈窈叹了一口气,有些羞涩的说道。她说这话,也只是为了激励陆陵川不要因为愧疚,或者因为没有她了,而丧失好好生活下去的斗志。 “朕绝不会让孩儿认错爹!” 陆陵川停下筷箸,炙热的目光笼罩着心爱的女人。 此时,他倒是生出颇多的坏心思,虽说昨夜的确是舒坦了好几次,但为防万一,他这几日可还得脸皮再厚些才行! “哼!”沈窈娇滴滴的轻哼了一声,轻蔑的瞥了他一眼,“就你这一身骨头,躺你怀里都咯得人生疼。” “再加上也没有将本郡主伺候好的本事,如今又瘦弱得连那能骗女人的皮相都失了去,啧,~” 沈窈望着陆陵川,一脸嫌弃。 “世间女子都希望自己的夫君丰神俊朗,身子康健,如今陛下柔弱得风一吹就倒了,……” 沈窈继续刺激他。 “朕以后按时吃药,每顿都多用一些膳食,不消三月,朕就能恢复如前。” 陆陵川的话,对自己而言,也仿佛是种欺骗,妖星盗走了他一缕生魂,他才会如此羸弱。 可妖星与修缘大和尚的行迹,却怎么也查探不到。 “陛下快用膳。” 沈窈指了指汤碗,又催陆陵川。他无奈下,只得端起碗喝汤。 待汪大福进殿,就见陆陵川正在小口小口的食汤饼。一股子人参老母鸡汤的香味,就在殿内飘荡。 汪大福再见紫檀木桌上,那未曾动过的清粥小菜,一瞬间红了眼眶。 昭阳郡主可最不爱汤饼,今儿,她是为了陛下的龙体呀。 他向沈窈跪下,诚心诚意的磕了三个头。 陆陵川颇为满意,这狗东西倒真是会讨好女主子。 待他用膳完毕,沈窈也就踏出殿门,回沈府去了。 郡主离去后,汪大福跪在陆陵川跟前领罚,“陛下,奴才昨儿该死!擅自命人在陛下寝宫里点燃了催情香。” “此举有损龙体,还请陛下责罚!” “那好,让朕踢你几下就行!” 陆陵川后话音刚落,就已经走到他身边,对准汪大福的屁股,抬起了脚,…… 捱踢的瞬间,汪大福哀嚎起来,“陛下,竟然真的踢奴才呀!” 陆陵川收回长腿,勾起唇角,愉快的笑容就绽放在脸上。 “狗奴才,如今越发狡猾了。让朕踢两下,也不是发自真心的。” 陆陵川骂完,又低下了嗓音,问道,—— “大福呀,你告诉朕,朕是不是没有原来好看了?” “唉!” 陆陵川长长叹了一口气,所以,如今窈儿就连他曾经引以为傲的脸问也瞧不上了吗? “陛下养好身子,还得上京城姑娘们倾心。”汪大福哄着陆陵川。 皇帝如今身子弱,又不顾惜自己,他已经头疼了许久了。 “陛下,奴才命御膳房将兴宁宫的膳食按贵妃娘娘还在宫里时,恢复了。” “你是说,如此窈儿回宫来瞧朕,还可以和朕一道儿用膳?” 陆陵川满心只有沈窈,他想的,与汪大福完全不在一个点上。 “是,奴才正有此意。”汪大福忙顺着皇帝。 “那就命御膳房的厨子们多研究新菜,若得了昭阳郡主喜爱,朕有大赏。” 陆陵川吩咐完,又期待起与沈窈的下一场相伴。 皇帝一个人美了片刻,又忍不住夸汪大福,他昨儿的福气,可都是感谢这忠心的奴才 “大福呀,可惜你怎么成了个太监?你那尘根还在,怕是能够骗不少姑娘呀。” 汪大福忙顺杆子往上,“奴才若没入宫,自然也是折花圣手。” 可他只笑了一会儿,唇角耷拉下来,变得无比苦涩。 若没有太子当年的一饭之恩,他这个折花圣手,怕也早就饿死,冻死在上京城里了。 汪大福立誓,哪怕他的人生跌跌撞撞,不得圆满。所以,他更要拼尽全力,让主子能抱得美人归。 第165章 狗皇帝也是不便携带的累赘 十八名禁军开道,由三匹汗血宝马驾驶的御制泥金马车,稳稳停在沈府门口。 沈窈看着身上绣了鸾凤的天青色宫裙,那凤凰骄傲的昂着头,正挣翅欲飞。 她迟疑着不下马车,只吩咐驾车的御者,“劳烦小官让门房告知本郡主院里的人,即刻取一件披风出来。” 穿着凤袍招摇过市,就怕给爹爹和自己招开口舌。当然,要想塞住那些长舌妇人的口,她也可以冠冕堂皇去做皇宫。 可若那样,她就不再是她了。 沈枫正在前厅,与两个儿子一道接待来访的滇王世子。 就见小厮行了一礼,正快步往左边后院跑去。 昨夜女儿滞留皇宫,一夜未归,他心里就有隐隐的担心。虽然深夜汪大福派人传讯报了平安,他也打算一早就入宫去接人。 没想到,这滇王世子一早就携带了南国的红茶,高山杜鹃等特产来拜访,拖得他走不开身。 “阿清,去看看可是你姐姐回来了。” 他吩咐小儿子,心里打定主意,若女儿还不回来,他就要进宫去找陆陵川这个竖子了。 于是,沈窈在沈府门口等了片刻后,就见今日给她送衣袍的人,不是春浓,而是幼弟。 她放下大半的马车轿帘,只留了一大条缝,接过幼弟手里的包袱。 打开包袱,里面是她夏日夜里常穿的一件芙蓉团花蜀绣披风。 系上披风的带子,沈窈看了看衣衫上绣着的凤凰已经被遮严实了,她才大大方方掀开帘子。 “姐姐!” 沈清高高兴兴的喊了一声,扶她下了马车。 姐弟两个一路说着话,并肩向沈府内行去。 沈窈从幼弟口中,知道爹爹和兄长正在前厅待客,她自知避不开,也就入了花厅。 “爹爹,大哥!” 她福了福身,向两人敛裙一拜。 这时,兄长身边一位英姿飒爽的青年朝沈窈拱手道,“这位姑娘,想必就是陛下亲封的昭阳郡主了。在下木云海见过郡主!” “木世子好!”沈窈回道。 适才幼弟已经向她告知了今日访客的身份。 沈窈大大方方的向这滇王世子回了礼后,旋即向厅中众人告辞,回了倚鹿斋中。 春浓迎上来,见小姐全须全尾,面染春色,这才把担了一夜的心放到肚子里。 沈窈伸手解了披风,又除去凤裙,命春浓小心收好。 昨夜颠龙倒凤后,她就依偎在陆陵川怀里睡了,醒来后,身子倒还是清爽,想来是那厮清理过了。 就算此时已经回到了沈府,但一想到那些画面,她还是面露羞涩,于是,扬声吩咐人道,—— “备水,本郡主要沐浴!” 爹爹疼爱她,在倚鹿斋她的闺房外建了一处汤池。回了沈府后,她每日都要肆意的在里面泡上一个时辰。 所以,她这一回府就沐浴的举动,也不会惹人生疑。 很快,沈窈就惬意的泡在热水里。 隔着眼前氤氲的水汽,她轻轻搓洗着肩头,胸前雪丘上那被含吮出的斑斑驳驳的印记。 这狗皇帝,一旦开荤,怎么就成了只脱缰的野马,一路驰骋征服,…… 在热水里,沈窈揉了揉酸疼的腰肢, 一想到昨夜,那粗重的喘息,夹杂了情欲的尖叫,以及极致的迷乱的快乐,就一股脑儿的涌现在她眼前,…… 沈窈捂住脸,无奈的哀嚎一声,滑入了池水中。 别说男人素了很久会如狼似虎,她一个女子,竟然也在那厮的温柔小意下,体味到了鱼水之欢的快活。 如今已经在狗皇帝那里失了身的她,若再不加快去蜀地的行程,恐怕很难继续守住自己的一颗心。 一想到陆陵川这个狗男人,沈窈小脸绯红,脚趾蜷缩,她恨不得腋下生出翅膀,马上飞出这上京城。 “小姐,小姐!” 春浓见沈窈泡了许久还不出来,担忧她,于是在纱幔外轻声唤她。 “我就起来了。” 沈窈回答,从水中起身,抓过架子上巨大的厚厚棉帕裹住身子,然后白皙的脚趾踩上木屐,转入了更衣的庑房,换上了雪白的中衣。 春浓替沈窈绞干长发上的水,举着熏了香的小炉子正帮她烘干,这时候,小喜子的声音在外屋里传来,—— “太师今日在府中宴请滇王世子,命郡主一道儿作陪。” “我知道了,你去回禀爹爹。” 沈窈答道,抬眸看向菱花铜镜里的女子,总觉得今日的自己有哪里不一样。 梳妆完,沈窈去了书房。再次把记载了巴蜀之地人物风貌的地理志给翻了出来。 她细细研读,提笔在书上圈圈点点。 就算有了和皇帝之间的意外,也还是未能动摇沈窈三日后动身去巴蜀的决定。 整理完思绪,沈窈动身去书房见爹爹。她太想知道爹爹又何时能抛下这朝堂,挂冠而去了。 听了女儿的提问,沈枫沉吟了片刻,“如今爹爹召你兄弟回来,就是有意让他们登堂入仕,辅佐君王。” “所以,窈儿先去巴蜀,爹爹至多一月,就来与你汇合。” 沈窈高兴的窜到老爹身边,“那我们去了巴蜀,又转道两广,最后去往江南。” 她打定主意,往后余生,就信马由缰,畅游天下。 用壮阔河山,慰藉她曾经的失意与伤情。 “窈儿,昨夜在宫里,陆陵川那竖子可曾对你有任何逾越之举?” 骤然间面对老爹的发问,沈窈一瞬间涨红了脸皮。 她是乖女儿,从不曾对老爹撒过谎,此时垂下了眼睫,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 沈枫是过来人,一见女儿的神色,心中了然。再想到女儿依旧坚定的还是要赴蜀地,于是也就转移了话题,不再多问。 他对女儿永远都关怀备至,“那窈儿可将衣物都备好了吗?” “若不能随身携带的,等你到那边安顿好了,为父派人给你送去。” “爹爹,你真好。” 沈窈撒娇道,“女儿远行,只盼爹爹。其他的身外物,都是累赘。” 那个欺负过她的狗皇帝,就留他在上京城里,继续遵守先帝遗命,做一个矜矜业业,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第166章 倚鹿斋屋顶的胖猫又打架了 “窈儿如今心境豁达,为父老怀安慰。” 沈枫见女儿笑靥如花,清灵活泼,不由“哈哈”一阵爽朗的大笑。 “爹爹才不老呢!”沈窈摇晃着老爹的双臂,心里也在窃喜。 她与老爹之间自有默契,只需要一个扭捏的神情,她也算没脸没皮的交代了昨夜自己的行径。 “爹爹,为何宴请滇王世子要女儿作陪呀?”沈窈不解的问道。 “窈儿不知道,那木云海的母亲,也出自蜀山峨眉,与你母亲,还是同门师姐妹。” “爹爹知道你此去蜀山,也有祭奠你娘的心思。那滇地就在巴蜀西南,相距不远。” “所以,为父把你引荐给木云海,也算让你在外多交一名朋友。” 沈枫说出了心底的盘算。 “爹爹,你真好!” 老爹如今可是事事时时都在为她打算,沈窈再次郑重向老爹福了福身。 “这一路,安全可是第一。你得把府兵都带足了。” 沈枫又切切的叮嘱道,望向女儿的眼神,情绪涌动,满是不舍。 若不是朝中事忙,他又如何舍得让女儿一人动身。 “爹爹,你放心。陛下把他的暗卫。都悉数给了我,我也打算这趟出去算都带上。” 如今能活着,沈窈最为惜命。只有活着,她才能肆无忌惮的品美食,游天下。 当然,她若再放浪些,那也得留着命,才能看遍天下的漂亮男儿。 “爹爹,这趟出去,我要把清怜也带上。” 沈窈想的是,带一个年龄相仿的清怜在身边,一来他剑术高超,二来,有时候也可以避免些不必要的麻烦。 “女儿大了,一切自己做主就好。” 沈枫淡淡说,爱怜的拍了拍沈窈肩头。 陆陵川在宫里,这一日过得十分惬意愉快。这是太后离世后,他仅有的心里放松的日子。 午后,还有两道让他高兴的奏折。一是边关送来的捷报。 薛越率兵与吐蕃大军在回纥城外正面一战,斩杀敌兵三千,俘虏奴隶,牛羊上万。 这一战,扬熙和王朝国威,也长了我军不少志气。 第二道折子,以昭阳郡主之名敬上。值此国家财政吃紧之季,她愿意献上黄金五千。 所以,窈儿此举,是愿意为他分忧解难。 就算这奶猫儿还与他端着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志气,可陆陵川此时明显能感受到沈窈傲气之下,作为女子的那丝丝柔情。 酉时,陆陵川正在书房翻看着西南舆图,同时又修书给蜀中太守,命他务必全力照顾好来访的昭阳郡主,不得有任何怠慢。 汪大福守在皇帝身边,大嘴也时不时笑得咧开。 今儿的午膳,晚膳,比起往日多,皇帝可算有了很大进步。 不再是一碗普通的粳米粥,陆陵川硬是逼着自己吃了一碗米饭,又喝了补汤,还尝了御膳房新做的菜品。 一道清脆的哨呼声,从皇宫屋脊上传来。 这是逐月发来的暗号。当初,陆陵川把暗卫给了沈窈,是为了若她有任何遭遇,一生都能护佑她周全。 如今倒好,这一切,成了陆陵川不费吹灰之力,安插在沈窈身边的耳目。 陆陵川唤来逐月,问他为何进宫。 当得知今夜沈枫在府邸里宴请滇王世子,还有上京城里诸多才子做陪时。 一瞬间,笑容在他唇角,再也挂不住了。 汪大福见皇帝面色不虞,吓得腿杆一个哆嗦。郡主这也太不厚道了。 刚睡完皇帝,如今又寻花问柳,这不让君威沦为笑话吗? 而陆陵川在逐月跟前,还强装着帝王威严,此时却无奈的塌下了眉骨。 这大胆的姑娘,昨儿还在他身下一夜承欢,媚成了一只叫人酥了骨头的妖精,今儿个居然就,就,…… 陆陵川气得眼眶发红,手握成拳头,抵在唇上,忍不住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悲哀的仰倒在书房宽大的龙椅上,“罢,罢,罢,左右朕的身子也是不成了,她,她,……” 她爱怎么,就怎么样。 陆陵川自暴自弃,满脑子胡思乱想。 一想到或许今夜过去,自己的头顶就会绿油油一片,陆陵川悲从中来,气得在自己胸口捶了几下。 这下子,汪大福彻底腿一软就跪下了。 “陛下,切莫动气呀!” “动气伤身子!” 他不住哀求着,只盼望皇帝能想开些。龙案上还摆着给蜀中太守的书信,这更像是对陆陵川莫大的讽刺! “昭阳郡主太不厚道了。她,她……” 汪大福嗫嚅后喉头,鼓起勇气,“陛下如今遣散六宫,守身如玉。她昨儿玷污了龙体,可不能不为陛下负责呀。” “陛下不妨此时赶去太师府中,与郡主好好的说一说理!” 汪大福劝道。 “朕找她说理?” 陆陵川摸了摸自己的脸,怕他刚说两句话,就得挨一顿胖揍。 唉,他长叹一声。 这一世,都是他的报应。他如何在沈窈跟前嘴硬得起来。 “陛下,郡主不怕您,可那些肖想郡主的人,可得掂量掂量自己和家人的性命。” 汪大福忙出着主意。 “大福,你变坏了。”陆陵川勾起唇角,露出意味深长的一个笑。 所以,也不需要他出面去恫吓今夜在沈府出现的人了。 沈窈与爹爹一道送走了今夜来沈府赴宴的才子们。 他们以后都是国之栋梁,这天下以后都得靠他们,只有天下安,才会百姓安。 所以沈枫对才子们礼遇有加。 别了爹爹和兄弟,沈窈回到倚鹿斋中。今夜才子们百家争流,高谈阔论,让她耳目一新。 沈窈也喝了不少酒,此时酒意上头,又出了一身薄汗,她命春浓守门,又解了罗裙,泡进了汤池之中。 正闭目小憩,一阵瓦片碎裂的声音传来,沈窈初时不以为意,可往日就爱在倚鹿斋屋顶上闹腾的胖猫们就不消停。 她睁开大眼睛,大声吓唬道,“野猫儿再来闹腾,本郡主就命人抓了你们,扔到郊外的菜地去!” 她骂完,屋顶果然消停了下来。 沈窈于是踢打着水花,在池水里舒舒服服找着乐子。 却总觉得不对劲,总觉得被什么样的目光窥探着。 难道屋顶上的狸猫成精了? 沈窈忙抬眸朝屋顶看去,却见一个锦衣玉冠的男人,正撑在房顶,双眼灼灼的望着她。 那贪婪的眼神就在她露出水面的半边雪团上流连。 这天杀的陆陵川! 沈窈泡在热水里的身子,此时竟然感受到了一丝寒意。 果然,狗皇帝见自己暴露了,居然还有脸委屈的说,“昭阳郡主好本事,本公子吃醋了,所以前来自荐枕席!” 在她巨大的惊吓中,就见狗皇帝飞速的褪去鞋袜,解开外袍,往汤池里一跳。 “噗通”一声,眼前一朵巨大的水花飞溅! 沈窈不知此时,自己应该是穿衣逃入屋内,还是大声唤人救命。 她看着一步步向她走来的陆陵川,只能又双手成爪,交叉护在胸前。 第167章 一切向好 陆陵川委屈的流出两颗眼泪。 “朕为了伺候好郡主,研习了不少避火图的招式,今夜正好派上用场。” 他朝着沈窈走去,解开中衣,又去解腰间的系带,…… “不许脱!” 沈窈捂住眼睛,可她此时已经退无可退了。 她心里气恼自己的大意,用皇帝的暗卫,的确是除了皇帝 外,任何人都靠近不了她。 陆陵川步步紧逼,一双有力的双臂缠紧了她的腰。 要知道,此时汤池中的两人都不着寸缕,…… 离得这样近了,感受到他灼热的气息,沈窈脸红得滴血,双腿一阵打颤。 陆陵川从正前方紧紧贴上来,…… “流氓!” “坏蛋,~!” 沈窈的骂声被他的吻吞入腹中。 水花翻涌,亦如情潮! 初时,沈窈还傲骨铮铮,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一声失控的呻吟, 但很快,在被陆陵川祸害一阵后,升腾的水汽中,美人儿忍不住哼哼唧唧,软倒在陆陵川怀里。 沈窈尖叫着,脑海里混沌一片,却不得不因为害怕而搂住了他的脖子。 陆陵川舔着她玲珑的耳垂,含了一会儿,轻骂道,“窈儿,你如今胆儿越发肥了,占了朕的身子,还敢背着朕,在府里与一群男人欢声笑语!” “你知不知道朕为这事,在宫里哭了一场,在来的路上也在伤心抹泪。” 陆陵川咬着牙说,他也恨自己,如今在爱人跟前,却如此怯弱。 沈窈小脸潮红,身子酥酥麻麻, 他为自己的杀伐决断,而幸福的闭上了眼睛。 天上一轮明月,今夜也分外圆。 而沈窈哑着嗓音,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求饶,“陵,陵川哥哥,你误会了。” “呀!~” “爹爹宴请的,都是,是朝廷未来的栋梁与,股肱,股肱之人。” 她可没有做出任何逾越的事呀! 在他跟前,她的声音已经溃不成军。 陆陵川却不放过她,在她腰上轻轻揉了一把,…… 过来沈府的马车上,他的确看了一会儿避火图,看的自己起了一团邪火。满脑子想的是如何把沈窈拐到榻上去。 老天爷如今也垂怜他,窈儿此时竟然在泡汤,一切天意如此,都是最好的安排。 所以,马车上的研习,即刻就成了他与窈儿在这紫陌红尘中的一场场男女修行。 “窈儿,牡丹花下死,朕今儿也值得了。” 陆陵川握住那一截细腰,指腹不断摩挲着,嘴里发出满足的喟叹。 沈窈无力的趴在汤池边上。 她眼前氤氲一片,看不见天边的月,庭院里的一簇簇花,闭上了眼,只觉得脑海中不断炸开了一朵朵绚烂的烟花。 那烟花四下散开,又化为一阵阵的电流,从她的四肢百骸一次又一次的流过。 “窈儿,朕有没有让你很快活?”濡湿的吻,轻掠过她光滑的背脊,他哑着嗓子在问她。 沈窈羞耻得不敢做声,那人又坏坏的说,“不回答朕吗?” 沈窈耐不住了,她娇声向他求饶,“陵川哥哥,你温柔些!窈儿,窈儿很快活!” “窈儿,记住了,今夜是朕,以后也只能是朕,……” 水花不断飞溅,待一切恢复平静,沈窈羞羞的看见,今日汤池的水,比往日矮了一大截! 她恢复了几分神智,双腿还在打颤,被祸害了这么久,她实在忍不住骂。 “这天杀的狗皇帝!” “小奶猫儿,还有力气骂人!” 脸颊被他捏了捏,…… 陆陵川扯过架子上的衣袍,随意穿在身上,又用巨大的帕子,裹住沈窈,抱着她进了闺房。 四下里,一片独属于她的女儿香,在这甜蜜醉人的气息里,再看此时圆睁着双眼,握着爪子想挠他的姑娘。 陆陵川咬了咬后槽牙,把软成一团的美人儿放上榻,随手解开了包裹她的帕子,往身后一抛。 这白玉肌,雪团团,杨柳腰,纤长腿儿,真是世间最美的一幅美人图。 果然,这是天赐的爱的礼物! …… 很快,沈窈小脸潮红,又“咿咿呀呀”的叫唤起来。 如今这小妖精,越发软如春水,娇媚入骨,他要伺候不好她,那不得引来更多觊觎她的人? 陆陵川大脑在极乐中浮现出一丝清明, 若不能身强体壮,长命百岁,怎么能长久与心上人在一起,难道死了后,还要在皇陵里成为一只心有不甘的鬼! 明日开始,他要全力抓捕修缘大和尚! 春浓在殿外,以为小姐上了榻已经入睡,耳边却听到一阵“咿咿呀呀”的动静,她以为沈窈梦魇了,赶忙转进内殿。 刚抬脚迈入门槛,春浓脸一红,又退了出去。 此时小姐榻上,被翻红浪,帷幔上正隐约印着一对儿缠绵的身影。 地上扔着的天青色衣袍上,这绣工栩栩如生!赫然用银色丝线绣着云纹与五爪飞龙。 春浓只看一眼,对陪着小姐久居宫中的她来说,也知道这绣工做不了假。 再联想到昨夜小姐一夜未归,今日回来时,小脸泛着春色,眼眸里都带着醉人的欲。 她摇摇头,默默的退出了外殿。 这年轻人,不都是得到时候不珍惜,失去了又放不开吗? 绣床上,不断传来声声的媚叫,时而短促,时而高昂。 沈窈氤氲了一双桃花眼,媚眼如丝,她浑身是汗,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翻来覆去,摆放成各种各样的体态,…… 陆陵川今夜也是拼尽了全力讨好沈窈。 所以,世间事,都是一报换一报。 当年的妖妃,可不负其名,伺候他的时候也会使出各种伎俩,如今,该他还她的。 再想到她不易受孕的体质,陆陵川又怎会轻易停歇下来…… 日上竿头,两人相拥着,还在沉沉好睡。 而沈枫握着戒尺,就在倚鹿斋的小院里暴躁的走来走去。 他刚一踏入女儿闺房,就被扔了一地的衣袍给羞红了老脸。 千防万防,这竖子公然进了女儿的后院。 而沈霖在一旁不发一言,这太阳都晒几轮屁股了,皇帝这个采花贼,居然还在作案地点呼呼大睡。 偏生妹妹也是个不争气的! 沈霖捏了捏额头,看今日爹爹的架势,皇帝怕是逃不了一顿手板了。 第168章 世间一切因缘法 陆陵川听到屋外的动静,依旧沉沉的闭着眼睛,他此时去见太师,岂不是上赶着挨训吗? 这厮搂着她的腰,缩在她怀里,日上三竿了,也不起身。 沈窈推了他脑袋一把,见陆陵川还是不动,又在他腰上掐了一下,怒嗔道,—— “你快起来,把爹爹打发走!” 陆陵川在沈窈怀里惬意的翻了下身,脸颊蹭了蹭她的柔软,嘴里嘟哝了一句。 “窈儿,朕也怕你爹呀。” 反正他就打定主意赖着,料想太师也不会舍下老脸,贸然进来。 “没出息的东西。”沈窈又骂。 她闷闷的想,这狗男人越发不能要了,如今不仅动辄就哭,就算她动怒了,既骂不走他,也打不跑他。 这个竖子,纠缠人的功夫是越来越好了。 “窈儿,你在想什么?” 正生着闷气,胸腔处传来陆陵川的声音,他感受到沈窈情绪的变化,也不再继续耍赖。 他撑起了身子,把撅着小嘴的美人儿抱在怀里,柔声问,“怎么又不说话了?” “哼!” 沈窈只回了他一声冷哼。 “太师那里,一切有你夫君。”陆陵川哄完沈窈,打算起床穿衣。 他掀开帷幔一看,也皱了皱眉,他的外袍狼藉的就丢在地上,引人浮想联翩。 而他与沈窈贴身的衣物,估计此时还浮在汤池里。 “汪大福,给朕取衣物来!”他朗声唤人,也豁出去了。 他昨夜未经人禀报,就入了太师府,与沈窈还成了好事,此时,他作为男儿,就必须站出来,承担一切后果。 只是别人家的姑娘,若遇到这样的事,也只能含羞嫁了。 可他实惨,就凭着沈枫父女的倔脾气,他并不知道以后会如何。 “哦,里面的原来是陛下呀!” 沈枫气急败坏的说,“老夫还以为昨夜昭阳郡主的闺房进了采花贼,正犹豫要不要派人去报官。” 他这个太傅,从来口舌犀利,得理不饶人。 陆陵川忙解释道,“太师言重了,昨夜是朕情难自制,思念窈儿。” 在抚了抚额头以后,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虽说锦被遮掩了他的赤条条,可此时的他,属实不太体面。 沈窈白了陆陵川一眼,起身来,扯过架子上紫色的襦裙穿上,又行到衣柜前,取出一套雪白的中衣递给他。 陆陵川没有伸手去接,只怀疑的望向沈窈,不明白她的房里,如何会有男子的衣衫。 沈窈说道,“这是我亲手给爹爹缝的里衣。” 果然,仔细一看,里衣应该比陆陵川的身量短了一小截。 陆陵川勾起唇角,对她展开一个笑,撒娇道,“窈儿,你为朕更衣可好?” “真难伺候!”沈窈不耐的说,“爱穿不穿,不穿就在这里等着你的胖狗腿子来伺候你!” 她把里衣往陆陵川脸上一扔,就转出了外殿。 此时,沈枫也来回走累了,正握着戒尺,坐在八仙桌上品茶。 见女儿出来,他心情复杂的放下茶碗与戒尺,捏了捏双侧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窈儿离开在即,如何又与那竖子有了攀扯? 沈窈走了几步,双膝一软,就跪在了沈枫跟前。 她垂下了眼睛,略带羞赧与紧张的说道。 “爹爹,女儿失德,还请责罚!” 听沈窈这么说,陆陵川连忙换上了中衣,也从内寝迈了出来。 他朝太师一拱手,然后扶起沈窈,低声道,“昨儿若说有错,也在朕一人。” 沈枫抬眼一看陆陵川,他身上的中衣皱皱巴巴,还短了一截。眉心不由得蹙得更紧。 这个竖子,贵为帝王,可如今是一点体面也不要了。 见太师一脸嫌弃,陆陵川顺着他的眼神又瞧了瞧自己,忙胡扯道,“也怪朕如今身边连个贴心人都没有,这衣衫才如此不合体。” 沈枫咳了一声,讥讽道, “饶是陛下身边没有后妃,但那贴身太监是做什么用的!难道祖宗家训里写着,让帝王只穿里衣到处晃?” “子曰:君子不可以不学,见人不可以不饬。不饬无貌,无貌不敬,不敬无礼,无礼不立,……” 沈枫教训了陆陵川一顿,还不解气,摸向了桌上的戒尺,举起来,重重在紫檀木桌上敲打了一下。 陆陵川吓得一个激灵,少时跟在太傅身边读书的景象又浮现了出来。 他忙说,“朕谨记太师教诲!” “唉,阿霖,你去看看,宫里的人走到哪里了?” 沈枫打发了儿子,也起身出了倚鹿斋。 春浓忙领着人,打了热水来,伺候小姐与皇帝洗漱。 此时距离午时也就不到半个时辰了,她干脆命人去准备午膳。 在沈窈的威逼下,陆陵川今儿晌午,用了两只小花卷,吃了半碟子蒸羊羔肉,还喝了一碗鱼汤。 他一直温顺的配合,从心底里珍惜这被人心疼的感觉。 用罢午膳,陆陵川换上了汪大福送来的龙袍。 这狗东西最会揣测他的心思。 今日的龙袍,虽然是帝王燕居的常服,但一袭深蓝的圆领衫,上面用铁绣红丝线绣了正翻江倒海的龙首,庄重中不失帝王威严。 这样走出沈府的皇帝,也大概率会被人当做体恤臣子,探查民情。 换上了龙袍,陆陵川又恢复了人模狗样,他此时端坐于沈府花厅的主位之中。 而沈枫碍于他的身份,只能坐于客座,而两个儿子一左一右,站在他身旁,陪着皇帝。 只有沈窈最自由,此时就一个人待在倚鹿斋里继续收拾行囊。 陆陵川面容和煦的与沈清叙话。 先是问了他这些年在鬼谷学了的本事,又亲热的鼓励他今年秋闱去参加科举。 当知道沈清喜欢宝剑,陆陵川又马上邀他明儿进宫去赏玩熙和王朝历代帝王的珍藏。 那可是满满一阁楼的历代名剑。 陆陵川打的主意,沈府中人,就数沈清最单纯最年幼。若能投其所好,那也能多一个在窈儿身边为他美言之人。 和沈清定下明日之约,陆陵川又望向沈霖,满目带着沉沉的决心。 “阿霖,不知道鬼谷先生,可有制服妖星之法?” 和妖星的恩怨已经拖了太久了,他不想再忍受下去了。 “回禀陛下,这次下山,恩师的确有交代。” 沈霖往前一步,朝皇帝拱手道,—— “妖星因为太后与杨妃的恩怨而起,若要捉拿他,就先找出杨妃的骸骨,或者一切就能迎刃而解!” 第169章 擒妖之旅 提到昔年杨妃之事,陆陵川陷入了沉默之中。 杨妃冤死之事,关系到太后体面,况且如今斯人与太后皆逝,若再纠缠不放,恐怕史书上这个熙和王朝的陆氏皇族都不好留名。 见皇帝一脸沉郁,提到太后就闭口不言,似乎有颇多难言之隐。 沈枫朝前一步,依君臣之礼,跪于他膝前。 他进言道,“还请陛下勿念太后,当以龙体安危系于天下为先!陛下身子康健,也算安慰太后在天之灵。” “如此,算尽孝也!” “二来,杨妃无辜,陛下为她正名也是为了匡正律法纲常。如此,算明理也!” “而妖星作恶多端,就应该斩杀后,昭告天下其罪孽!” “如此,算以正法度也!” 沈枫侃侃而谈,将情,理,法三者之间的关系,向陆陵川阐述的清楚明白。 \"太师,朕并不是想要包庇母后。只是当年杨妃的骸骨,父皇曾派人去寻,耗费了许多心力,却并无半点线索。” 陆陵川说完,捏了捏额头。 他还记得那时,当年为了此事,父皇跌跌撞撞闯入母后寝殿,两人间一场唇枪舌剑的对峙。 先帝滔天之怒后,指着皇后咆哮, “若不是看在陵儿的面子上,朕今日非废你不可!” 而母后搂着年少的他,也不惧帝王之怒,回道,“那贱人给皇儿下毒,就该死有余辜!” 往事不堪回首,陆陵川记忆里的父皇母后,也曾经是一对恩爱夫妻,经过此事后,却嫌隙渐生,越行越远。 陆陵川沉溺往事,眼眸越发晦暗。 沈霖朝前一步,向皇帝略一拱手。 “陛下,臣此次回京,昨日已抽时间翻阅了史官们对昔年杨妃一事的记载,也走访了大宗正,从他口里知道了一些过往密辛。” 沈霖慢悠悠说出了这两三日查验到的一些线索。 当年钦天监被皇后收买,向先帝禀告杨妃乃妖孽所化。而先帝为堵悠悠之口,无奈之下,给杨妃赐了毒酒。 她香消玉殒后,尸骨也不能葬入皇陵。 而杨氏族人为了避祸,也不敢出面收殓她的尸骨。 后来宗正回忆道,杨妃的骸骨,好似就被宫里的太监,用席子一卷,扔到了京城西郊的乱葬岗中。 听沈霖说完,沈枫感叹道,“那乱葬岗里,数不清多少无名尸骨,又过去了那么多年,又还能如何翻找?” 可怜一代红颜,枉成一堆枯骨。 沈枫说道,“况且那里荒凉,应该还聚集了不少野兽,这么多年过去,就算她的骨头上有标记,没准早叼得一根不剩了。” 陆陵川沉吟片刻,“朕倒并不认为全无线索。修缘大和尚说,那妖星凭借怨念而生,但这怨念会凭空而来吗?” “也必然是那些别有居心的人所为!” 陆陵川狠厉的说,“传朕旨意,对天牢里的杨氏族人加大了刑讯力度。” “再命夏怀悲广寻天下能人异人,商议捉拿妖星之策!” “再广告天下,对提供修缘大和尚行踪以及杨妃遗骸线索之人,赏白银千两,封官晋爵!” 陆陵川处理了眼前一切,撑着脸,闭目养神。 眼见皇帝如今越发恢复昔日的威仪与沉稳,沈枫满意的微微颔首。 这时,汪大福进了沈府花厅,他弓着身子,毕恭毕敬的说,“陛下,御膳房送了新做的菜肴过来,请陛下与昭阳郡主品尝。” 闻听此言,陆陵川睁开眼眸,唇角浮现出一抹清浅的笑。 “那就请郡主过来,一道试菜。” 他又问道,“阿霖,府中可有好酒?” “陛下,阿爹珍藏了山西的汾酒,好像就藏在后院,我这就去取来!” 沈清飞快往外走去,“姐姐此时午睡也应该醒了。我再去倚鹿斋把她一道请来!” “怎么还在午睡?可知道此时已近酉时了。” 陆陵川问道,眼眸里都是宠溺。 他知道沈窈如今最爱偷得浮生半日闲,寻常日子里,贪食爱睡,一切随心。 “这个懒妹妹,收拾了一会儿行囊后,就从午时一直睡到现在。” “春浓适才唤她起来吃冰酥酪,好似也未应声。” 沈霖话未说完,陆陵川眼眸一沉,就见他头也不回的往沈窈的倚鹿斋飞奔而去。 沈枫心里“咯噔”一声,生出不好的预感。上一次,女儿也是在梦里无声无息就被妖星困了起来。 而今日,众人在沈府花厅高谈阔论,议论杨妃与他,难免不会激怒了这喜怒无常的妖星。 念及此,沈枫大喊一声“不好!”也飞速往女儿的闺阁而去。 沈家两兄弟连忙也追着老爹的脚步,往后院跑去。 穿过夏末旁晚的荫凉,陆陵川心急如焚的狂奔着,就这短短的一条廊庑,他却度秒如年。 倚鹿斋里,一片清净。他冲进去,带倒了小厅里放了兰草的花架子。 见皇帝心急火燎的冲进来,春浓吓了一跳,忙停了手里的针线,跪下行礼。 而陆陵川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已经入了内寝,掀开了小姐绣床的帷幔。 花架子倒地,瓷盆跌得粉碎,可就是这样巨大的声响,也没惊动绣床上的人。 沈窈躺在榻上,眉心紧蹙,汗水打湿了她的鬓发, 陆陵川急得心如擂鼓,他一把将她搂在怀里,贴着她的耳垂不断呼唤着。 “窈儿,窈儿!” “你快醒醒!” 他摇晃她的身子,又大声唤她,却得不到半点回应。 陆陵川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梦里他带她出来的那些场景。他赶紧咬破中指,把心头血涂抹在她眉心。 “窈儿,陵川哥哥在此,你爹爹与兄长也在此,你切莫再睡了。” 见沈窈一脸痛苦,挣扎在半梦半醒之间。陆陵川索性不断挤压中指,把血再次涂上沈窈的眉骨之中。 又病急乱投医,把破了的手指放入她的口中,想着,或者她食用了他的血,也能抵抗妖星的侵袭。 怀里的人,在痛苦徘徊中,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沈窈看到是他,一双清澈如水的大眼睛,一瞬间泪如泉涌。 她哀声祈求道,“陛下!你快救救我们的孩儿!” “窈儿,你怎么了?别怕,朕在这里!” 他又扬声吩咐道,“春浓,去给郡主取清茶来!” 第170章 少年夫妻不是同林鸟 春浓取了清茶奉送过来。 此时的小姐,刚从梦魇里醒来,娇颜半开,衣衫凌乱,妃色喜鹊登枝的小衣,裹不住她胸前那片玲珑有致的风光。 她伏在皇帝怀里,一副吓坏了的神情,哭得抽抽噎噎。 而陆陵川心疼的搂紧了她,手掌在光溜溜的背脊上轻轻的拍动着,以示安慰。 陆陵川接过春浓手里的茶盏,试了试水温,然后才小心的送到沈窈嘴边,任她小口小口的啜饮。 而此时沈枫与沈霖兄弟两也风风火火的奔了进来。 春浓忙放下帷幔,把父子三人挡在外面。 听到女儿隐隐的哭泣声,沈枫握紧了拳头,但见那厚厚的帷幔遮挡了一切,他也不便抬脚进去。 沈清急了,朝殿内喊去,“姐姐,若有人欺负了你,阿清定然饶不了他!” 过了许久,里面的哭声渐渐消停了。 沈窈疲惫的声音穿透帷幔,“爹爹,大哥,小弟!” “我适才又梦见妖星了!”她说完,身子一阵颤抖,不住的后怕。 若没有陆陵川唤她,那这一次,曜星就又要把她强行留在梦里了。 沈霖气得咬紧后槽牙,他握了握腰上的匕首,“窈儿快告诉兄长,梦里是何场景?” 听到兄长提起梦里的场景,沈窈痛苦的摇着头,贝齿紧紧咬着下唇,她鼓起勇气,却嗫嚅了喉头,硬是挤不出一个字。 陆陵川用力把沈窈搂在怀里,他冷静的说,——“阿霖,还请你与太师前去花厅等候。朕陪窈儿休息片刻,就带她前来与各位相见!” 沈枫捏了捏眉心,一颗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虽说女儿受了莫大的惊吓,但从皇帝沉稳的声音判断,她应该平安无虞。 “好,老臣携犬子在花厅恭候陛下!” 沈枫带头出了倚鹿斋。 他虽然依言出去,不过,沈枫此时也对皇帝俨然一副沈窈夫君,对眼前一切指指点点,做出安排的架势感到不满。 他这次绝不让陆陵川这竖子就这样蒙混着,又光明正大成了沈府的女婿。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停歇了,陆陵川紧了紧怀抱,天知道,他刚才有多害怕。 陆陵川在沈窈眉心落下一个吻,温柔的安抚着她。 又伸手缓缓为她揉捏着肩头,沿着背脊,为沈窈松弛着痉挛的筋骨。 按了许久,她才放松下来,就这样,无力的,失神的靠在他胸口。 陆陵川轻声问道,“窈儿,告诉陵川哥哥,在梦里,妖星对你做了什么。” 而沈窈对他的问话,置之不理,恍若未闻,只是把脸无声的埋到他的胸膛,默默的流着泪。 陆陵川于是也不再问她,就这样默默的收紧了怀抱,陪着她一起发愣。 一个时辰过去了,沈窈倒是不哭了,但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就是不说一句话。 “饿了,御膳房送了新菜试来,朕陪你一道儿去尝尝。” 陆陵川温柔的问偎在怀里的沈窈,他已经听到她的肚子“咕咕”在叫了。 沈窈也不作声,只乖乖儿的点了点头。 “春浓,取郡主的里衣来。 ” 陆陵川扬声吩咐。 很快,春浓命人打了热水,又开了柜子。 她取了沈窈的里衣送进来,恭敬的说,“还请陛下回避。奴婢伺候郡主更衣!” 陆陵川望了望春浓手里的红漆托盘,上面整齐叠着一套雪白的中衣,中衣之上,还放着一件绣了海棠花的蜜色丝绸小衣。 他望着怀里乖觉的美人儿,起了逗弄的心思,坏坏的勾起唇角,“不必,就让朕亲手伺候郡主更衣。” 此时夜渐渐来临,陆陵川知道,沈窈被一个噩梦吓成这样,定然是梦见了无比可怖的事。 若不能很好的转移她的注意力,只怕神智恍惚中,她又容易着了妖星的道。 春浓不好说话,却见沈窈根本没回过神来,只好捧着红漆托盘,依旧站在原地。 陆陵川一个凌厉的眼神杀过来,他斥责道,“你还杵着干什么,要饿坏了郡主,朕拿你问罪!” 男女之间的那一点事,还用人点破吗? 春浓伺候在小姐身边多年,她一向知道皇帝对小姐有多痴缠,眷恋。既然皇帝这样说了,春浓只得将托盘放在榻上,逃一般的走了。 两个人之间,早如一团解不开的乱麻了。这不,就算两人都和离了,还不是又纠缠在一起了。 春浓虽退出内寝,也不敢走远。 果然,很快殿内就传来小姐那气咻咻的骂声,—— “狗皇帝!” “臭登徒子!” 小姐的骂声,越来越低,还伴随着阵阵裂帛的声音。 还有皇帝陪着笑,却已经变了调的声音,“窈儿乖!让朕伺候你更衣!” “心肝儿乖些,不然小衣扯坏了,朕可不赔!” “若窈儿不着小衣,那可别怪朕做出禽兽不如的举动。” 陆陵川觍着脸,搂着沈窈,在雪团团及纤腰上,上下其手,揩够了油,也大饱了一餐眼福。 他终于哄着骗着,半是威胁着,完成了心心念念已久的给心上人更衣的难忘之举。 当然,得逞后的皇帝,自然又挨了爱妻的一顿胖揍。 最后打得陆陵川抱着头在她榻上乱窜,沈窈才解了心里三分气。 她都害怕成这样了,这狗男人还就惦记着,把她当成面团在手上揉来捏去的,真是过分之极。 她不发威,当她这母老虎变病猫了吗? 沈窈这样一想,又威风凛凛对着陆陵川挥舞了一顿粉拳。 闹够了,陆陵川牵着沈窈往花厅走去,她扭扭捏捏,不愿意与他同行。 陆陵川只得罢了手,不过他知道,如今在未捉到妖星之前,每一夜,他都有充足理由,留在沈窈身边了。 既然每晚都可以光明正大搂在怀里,一时牵不了手也不算什么。 陆陵川举目望着眼前繁星点点的夜空,朗声道,—— “妖星,待朕杀了你,也会常念着你此时的成全!你若有胆,就来找朕,欺负朕的女人做什么!” “你又说什么糊涂话!” 沈窈急了,又冲陆陵川脸上挥了一爪子,什么叫朕的女人? 简直时刻不忘记给她冠名。 “你这个狗皇帝!狗皇帝!” 沈窈的话,吓得沈府的下人们都腿杆打颤。 就算他们一直跟在傲骨铮铮的太师身边,可也从来没听见这么僭越的话。 而这些话,却出于金尊玉贵的郡主之口,唉,太师也不怕诛九族吗? 第171章 用尽心机,只为留在她身边 跟在陆陵川身后,沈窈嘴里不停的骂着“狗皇帝”,她可不想和这厮一道出现在花厅里,出现在爹爹和兄长跟前。 饶是她脚下如何磨蹭,陆陵川也不催促她,只是在见到她离得远了的时候,会停下脚步耐心的等着她。 待走到花厅外面,沈窈也被磨的没脾气了。 可一想到爹爹他们在里面等着她,她还是觉得没脸见人。 陆陵川劝道,“不是饿了吗?今儿御膳房送了新菜,还等着昭阳郡主品评呢。” 沈窈正要嘴硬,此时她那瘪瘪的肚皮,却无端的发出一阵“咕咕”的叫声。 这段时间,她抱着补偿自己的心理,将小日子过得太好,如今可是一点饿也挨不了啦。 “窈儿,走!” 陆陵川反客为主,做了个请的动作。 她也不装了,干脆走他前面,率先迈步进了花厅。 她落落大方,朝着爹爹盈盈一拜。 适才听到女儿的哭声,沈枫就已担心不已,又携着两个儿子等了这么久,他连忙问沈窈,—— “窈儿,你没事?” 一面问,一面把女儿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又一遍,以确认她安然无恙。 “爹爹,窈儿无碍!是女儿不孝,又累爹爹挂心了。” 沈窈回答完老爹,汪大福就很有眼力的命随身的太监将宫里送来的御膳,摆在八仙桌上。 陆陵川率先入座,大声道,“那今儿就算朕借了太师府邸,为阿霖与阿清接风!” “太师请!” 他一舒衣袖,对着上座比划了一下。 见皇帝如今的一副主人做派,沈枫心想,这都是些什么事呀,陆陵川这小子再这样继续,他除了把女儿拱手送上后,应该也可以把沈府的百年老宅也一并儿交给这厮了。 他朝皇帝弯腰一拜,说道, “陛下离开皇宫不妥,还请陛下赶在宫门下钥前回宫。” 面对太师不留情面的撵人,陆陵川朗朗一笑,附和道,“太师所言甚是,那朕用完晚膳后就即刻回宫!” 皇帝一诺,重如泰山。这小子既然已经当着这么多人说要回去了,那必然不会食言! 沈枫这才放下心来,请陆陵川先坐,他才又挨着皇帝坐下,打定主意把臭小子和女儿隔开。 今日的御膳,汇聚了天下各地的风味,却又都做得家常。 沈窈坐于哥哥与幼弟中间,因为饭菜可口,她倒是举着筷箸,很快就把自己填了个七分饱。 胃满了,心里对妖星的恐惧终于散去了几分。她这才放下筷箸,举着清茶,闲闲的坐在桌边。 有皇帝在,沈枫也没什么胃口,他心底只想着赶紧结束今晚的夜宴,把皇帝撵回去。 无论如何,这臭小子今夜都不能再赖在女儿闺房里了。 他还想过几年,重新给沈窈结一门好亲事呢。 见陆陵川正与沈霖相谈甚欢,沈枫善意的提醒道,“陛下,这酒也喝得差不多了。” 陆陵川朝他微微点头,示意听到了,却又继续着和沈霖的话题。 沈枫干脆清了清嗓子,望了一眼在旁伺候的汪大福。 “大福公公,宫门此时怕已下钥了。” 汪大福何许人也? 他跟在陆陵川身边这么多年,早就修炼成了他肚子里的一条虫。 他转了转小眼睛,恭恭敬敬的说,“太师大人,有陛下在,宫门晚些关闭也无妨。” 陆陵川把沈枫的急切都看在眼底,他勾起唇角,漾起一丝浅笑。 “太师,时辰也不早了,那朕告辞了。”他起身来,径直绕过沈枫,走到沈窈跟前。 他温声说,“窈儿,随朕回宫!” 沈窈闻听此言,一脸不耐,当着老爹和兄长,她骄矜的摇摇头,讽刺道,“陛下如今还没老,怎么记性就不好了。” “是陛下下旨,送来了和离书。” “窈儿,你曲解了朕的意思。” 陆陵川宽容的朝她笑笑,“窈儿,是你忘记了朕上次是如何带你出梦的了。” 经过他的提醒,沈窈想起当时她被困梦中,无论如何都走不出来。是陆陵川咬破了手指头,把血涂抹在她眉心,这才成功的把她从梦里救了出来。 而今日,她刚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陆陵川守在身边,难不成,又是他再次相救? 沈窈疑惑的望着他,用眼神在向他求证。 陆陵川也不打算做无名英雄,他朗声道,“如今,朕的血可压制妖星作祟。窈儿,朕担心今夜他又来你梦里,所以,你跟随朕回宫。” 听了陆陵川的话,沈枫忍不住扶额。 这臭小子,难怪刚才答应得那么爽快,原来在这里等着他。 此时的沈窈十分为难,她不想跟着陆陵川走,可又很是畏惧妖星入梦。 沈枫忙在女儿肩头拍了拍,抬眼威严的看向紫檀八仙桌对面,“阿霖,你跟随鬼谷先生多年,此时可有一点对付妖星的法子?” “陛下,爹爹!”沈霖朝皇帝和老爹一拱手,“入人梦境是损害阴德的事,先生不许。但阿霖如今习得了一身布阵的本事。” “今日疏忽,才会让妖星钻了空子。” “窈儿莫怕,等会儿大哥就去你的院里与房中,布下阵法与法器。任何妖魔邪祟都不能近你的身。” 陆陵川气结,咬了咬后槽牙,“阿霖,此事关乎窈儿的平安,朕担心你学艺不精,会让妖星钻了空子。” “毕竟,那妖星也流着皇族血液,又有修缘大和尚相助!” 若不是碍于太师与沈窈在,陆陵川估计得挽起衣袖把沈霖拖出去暴打一顿。 “陛下,您怎么可以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呢?” 沈霖拍拍胸口,“若无十足的把握,这一次师傅也不会放心让我下山!” 好一颗榆木脑袋,陆陵川干脆也不装了,“就算阿霖有完全本事,那朕可舍不下窈儿的安危。” “今夜,不管是回宫,还是留下,朕都要亲自守着窈儿。” 陆陵川真心的说,他深深的眼眸,就这样不避讳旁人的,落在沈窈身上。 同时,他也打定了主意,即刻要好好儿的点拨沈霖一番。 此事,刻不容缓,再耽搁不得。 陆陵川扯着沈霖的衣领,眼神不善,“阿霖,我们去院里,朕有话对你说!” 第172章 星辰渐变,初心不变 陆陵川手上使劲,拖着沈霖就出了花厅。 沈霖在皇帝手上挣扎,又不敢反抗,只得嘴上告饶,“陛下,轻些!痛!” “陛下,有话好好说呀!” 陆陵川才不搭理他,直接把人拽到庭院西北角,这才罢了手。 把人拖到这里,是为了确保两人的谈话声不会让沈府花厅里的人听到。 沈霖站定后,稳住身形,伸手去整理被揪皱了的衣领。 陆陵川对他勾起唇角,笑容平易近人,他循循善诱道,—— “阿霖,你这次回京,朕还没机会和你好好儿的聊聊天呢。” “你少年有为,学了一身本事。可朕怎么听说,你这次回来,还动辄让你爹逼着跪祠堂呢。” 陆陵川笑容里藏着隐隐的算计,“阿霖,朕如今身子也不似当年强健,正需要肱股良臣在身边辅佐。” “所以,朕打算让你到朕身边伺候。你看,朕封你做个正四品的中郎将,如何呀?” 陆陵川向他抛出诱饵。 史书上记载汉朝名臣苏武,曾以中郎将持节匈奴、司马相如以中郎将职位巡查四方、张安世以中郎将领兵打仗征战乌桓,…… 所以,中郎将这一职位,为天子近臣,拥有实际的权柄,很有可能权倾朝野,位极人臣,青史留名。 陆陵川的话,对年富力强,一心想要安邦治国的沈霖而言,毫无疑问,充满了实打实的诱惑。 陆陵川正侃侃而谈,对沈霖画大饼。 “如今太师也上了年纪,不如阿霖你劝他致仕,让他安心的陪着窈儿去巴蜀好好儿的游山玩水一遭!” “这既不妨碍你在朝堂上施展手脚,又全了你为人子的孝道。” 陆陵川当真打了一手好主意。 倏然间,耳朵却很疼,是被人揪住了。同时,一道娇脆的声音斥责道,“陆陵川,你这个狗皇帝,居然敢挑拨我大哥和爹爹的关系!” 沈窈一面用力揪住他耳朵不放,一面怒骂道。 原来她担心兄长,就提着裙摆,悄悄儿的沿着围墙走了过来。 却就刚好听到了陆陵川这满腹算计,欺师灭祖的言论。 “窈儿,朕让你爹早早儿退休,是为了让你大哥能够忠孝两全呀。” 陆陵川狡辩道,耳朵上的力道加紧,他忍不住求饶叫唤道,“疼!窈儿,手下留情呀!” “呀,你痛煞夫君了!” 陆陵川双手捂住耳朵,轻轻揉了揉。 这一瞬间,他撇了撇嘴,一双委屈巴巴的眼睛,就定定儿的望着沈窈。 “唉,陛下呀,……” 沈霖实在没脸看这个夫纲不振的皇帝妹夫,“你与窈儿叙话。我即刻去倚鹿斋布置法阵!” 沈霖也不是傻子,此时他赶紧找个借口就开溜。 适才皇帝找他说的那一番高谈阔论,真的是为了爹爹的身子考虑吗? 非也! 又真的是为了这江山社稷考虑吗? 非也! 沈窈了然一笑,就往倚鹿斋行去。 “阿霖,君无戏言!朕明儿就颁布册封你的旨意!” 陆陵川沉声说,而他的话,让沈霖顿住了脚步。 他回过头,朝皇帝诚心诚意的一拱手。 “陛下如此厚爱,臣必然尽心竭力,为朝廷尽忠!” “同时,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臣虽跟随鬼谷先生多年,但也是第一次捉拿妖星这样修为高深的妖孽。” “为保万无一失,阿霖今晚就请陛下留在倚鹿斋里,用天子之血,守护妹妹!” 沈霖说得道貌岸然,十分诚恳。 “阿霖,你与窈儿兄妹情深,朕如何不成全!” 陆陵川对沈霖的投诚十分满意,却还装模作样了一番。 沈窈此时怒极反笑,但她却不置一言。 关于今夜,为保证万无一失,她当然既要大哥布下的法阵,也要狗皇帝守在身旁。 但她也默默打定了主意,待明儿天一亮,她非得让爹爹把这个不尊师道的陆陵川,与这个不尊孝道的沈霖一道儿打上一顿手板,给她出气。 此时,沈窈气咻咻的,鼓着脸颊的模样,落在陆陵川眼里,那是十分的娇憨可爱。 他情不自禁,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拥她入怀,就在美人儿的腮边落下了一个吻。 沈霖赶紧捂着眼睛,逃得飞快。 他窜入花厅,就见到老爹一副吹胡子瞪眼,却无可奈何的样子。 而幼弟睁大眼睛,正伸出脖子,往庭院里看得津津有味。 他一把扯过沈清,嘴里骂道“小孩子,乱看什么!” “大哥,你放开!”沈清挣扎道。 “陆陵川那个臭小子对你说了什么!”沈枫救不了女儿,此时只能怒沉沉的问儿子。 沈霖心虚的回了一句,“陛下就是问我,布阵的事,可不可靠。” 他把话说完,就心虚的拔腿往后院跑去,“爹爹,儿子去倚鹿斋布置去了!” 庭院里,陆陵川抬头看了看天,心底倏忽一沉。 天边一轮明月,此时已经被厚厚的云翳包裹,那清朗圆润的月亮,竟然诡异的泛起了红光。 太后遇害那日,也有一道妖异的红光从慈宁宫逃离。 看来,这个妖星也并非来无影,去无踪。 陆陵川打定主意,这几日,他会一刻不离的守着沈窈。 他虽然满心担忧,却不想让沈窈看出任何端倪。 陆陵川嬉皮笑脸的说,“窈儿,你给朕生个儿子。百年以后,朕不能再护着你了,就让他护着你。” 沈窈怒骂,“你这个登徒子!” “想得美!” “窈儿,那你去父留子也可以,朕也不知道,与妖星的这一场斗,最后鹿死谁手?” 今夜始终心里不安,陆陵川感概道,“若朕拿不回那缕生魂,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寿元可活?” 听他说的这般凄凉,曾经一心只想逃离他的沈窈,此时也同样感觉到了一丝悲伤。 她安慰道,“陛下,你不会有事的。” 若狗皇帝真的不在了,她的人生又会不会感觉到些许寂寞呢? “你好好儿的,定要长命百岁。” 沈窈切切的叮嘱他。 “朕会朝着窈儿的吩咐去努力,就怕世事无常,……” 陆陵川压低嗓子,眼神透出了几分寂寥。 对付妖星,他存着必胜的决心,但此时能逗逗这让他捧在手心的姑娘,也是一种难得的乐趣。 陆陵川演完戏,佯做疲惫的把沈窈搂在怀里。 他祈求道,“窈儿,让朕陪着你。” “或者,在捉到妖星之前,也算是你在陪着陵川哥哥。” 他说的勉强,又这般落寞与可怜,让沈窈的心一瞬间柔软了下来。 她靠在他宽阔而坚毅的胸膛,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陆陵川举头再次看了看天。此时,群星暗淡,月亮彻底消失在了云层里。 而漫天竟然散发出越来越浓郁的红光。 此时,虽然沈窈还神智清明,但为保万无一失,陆陵川举起中指,放到嘴边咬破,把血涂在她的眉心。 正闭着眼睛的沈窈,感觉到眉心的一点湿意,鼻尖也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她倏的睁开眼睛,就见到陆陵川还举着流着血的中指。 原来,下午他也是这样把她从梦里唤出来的。 沈窈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腰,“陵川哥哥,这一生,你也定然要好好儿的。”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打破了两人间难得的默契与命令。 陆陵川徇声一看,忙将心上人牢牢护在怀里。 第173章 妖和尚 “阿弥陀佛”的一声佛号,打破了庭院里两人相依的静谧。 一个身形高大的和尚,身披袈裟,手里举着一个火把,从沈府的门槛外朝两人走了过来。 熊熊燃烧的火光,照亮了今日的修缘大和尚,他的宝相不似往日庄严,疲惫的面容中,隐约带着几分狰狞。 想来他逃亡路上的日子并不好过。 陆陵川一手紧紧护着沈窈,一手默默按在了腰间帝王剑的剑柄上。 他一双狭长幽暗的眼睛正视着大和尚,“修缘,朕找你不着,你今儿却自己现身了!” “是的,陛下,我们又见面了。不知道陛下是否别来无恙?” 修缘阴暗的眼神,越过陆陵川,就停留在沈窈身上。 感受到大和尚的不怀好意,此时缩在陆陵川怀里的沈窈,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但她不惧的用眼睛同样警惕而不善的回瞪了修缘一眼。 庭院里响起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沈枫带着沈清,与一众府兵与皇宫里的禁军,把修缘大和尚给围了个严严实实。 见此情景,修缘收回了落在沈窈身上的目光,声音暗哑,向陆陵川祈求道,“陛下,贫僧此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曜星只是一个可怜的孩子。陛下如今江山美人都在在握,就放过他。” 陆陵川冷哼一声,眼眸流转,满是数不尽的恨意。 “妖星害了朕的母后,又搅乱了这乾坤纲常,朕绝对不会放过他!” “当年杨妃的事,究竟是遭太后陷害,还是她自己有错,一切都已经湮灭于历史。可认真想来,曜星却是这场罪过中,最无辜的受害者。” 修缘苦口婆心的说道,“贫僧只想化解这一场仇雠!陛下何必苦苦相逼?” “曜星这孩子,当初已经承受了这世上最大的不公。” 修缘眼含悲悯,“他也是先帝的血脉,若他母妃没有遭难,他能活下来,也会拥有尊贵的身份,他定然会活成这世上开朗肆意的一位少年郎。” 修缘大和尚难过的说,眼眸中满是无奈以及对故人的缅怀。 “修缘,你认为妖星无辜?那朕呢?朕的窈儿呢?还有,……” 陆陵川眼眸里浮现出一线杀机,今日下午,妖星还想潜入沈窈梦里,再次拘禁她的生魂。 如此可恨,陆陵川怎么会放过他? 他对着修缘凉凉一笑,—— “朕不仅不会放过妖星,朕还会用些世间最残酷的办法去折磨他,报复他,让他最后魂飞烟灭,永世不能超生!” “陛下逼人太甚,那就休怪贫僧了。” 修缘大和尚手里的火炬,燃烧得越来越强烈。 橙色的火焰之下,发出“哔剥”的声音,那熟悉的香味,一阵阵传来,是寻梦草的味道。 沈窈眼眸一暗,她想起汪大福的话,陆陵川如今已不能接触太多寻梦草了。 许久没有说话的沈枫,此时开口道,“修缘大师是沈府贵客,既然来了,怎么能在这里干站着呢,还请去喝杯清茶,有什么话,大家都可以商量。” “太师,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呀!女儿如今贵为郡主,还随时可以荣登国母之位。” 修缘大和尚沉沉叹了一口气。 “太师大人你,也可以跟着女儿,摇身一变,成为这熙和王朝的国丈!” “可怜了杨妃母子,如今还埋尸在那荒郊野外!” “况且,陛下今日的这架势,是可以打商量的吗?”修缘讥讽道。 他说罢,并不移动脚步,只催动真气,将手中火把的火势燃得更旺。 那浓郁的寻梦草的味道,很快就氤氲了庭院,烟雾直冲沈府上空。 而这浓烟与天上的红光相接。 见修缘已听不进劝,沈枫转身往花厅奔去,他用茶水打湿了手帕,捂住口鼻,就往后院去寻沈霖。 而这时包围着修缘的府兵与禁军。纷纷用手里的兵器杵着地面,才不至于软倒。 沈窈扶了扶额头,她只觉得一阵头昏眼花,睡意不住袭来。 “窈儿,别睡。”陆陵川低头在她发顶一吻,加紧了臂弯上的力量,半搂半扶着她的腰。 “有些困。”沈窈嘟囔着,还努力睁大眼睛,想要让自己勉强保持住几分清醒。 “窈儿,别怕,有朕在。”陆陵川再次咬破中指,把血涂在她眉心。 而陆陵川的血一涂上她眉心,沈窈大脑逐渐清明起来。 可庭院里的人却已经纷纷倒了一地。 陆陵川捂住嘴,强忍住喉咙里的咳意。 “陛下,若你还是不愿意放过曜星,那就和贵妃娘娘一起永远留在梦里。” 修缘阴沉而凶狠的声音在浓雾中涌过来。 “修缘,出家人讲究慈悲为怀。你怎么可以助纣为虐?”沈窈骂道,望着诡异的天象,一颗心倏忽下沉。 此时,天已彻底暗沉下来,整个沈府笼罩在飘渺的烟气中。 “哈哈哈哈!” 修缘仰天大笑,“贵妃娘娘,你和陛下就留在这梦里,永享荣华富贵。” “陛下,你应该感激贫僧。这也算贫僧成全了陛下的求不得!” 修缘得意的说,手中的火把骤然变大,寻梦草的烟气越来越浓郁,甚至笼罩在了整个上京城上空。 陆陵川放开沈窈, 咬牙拔出腰间的宝剑,对准修缘的胸口一剑就刺过去。 “铛!……” 一声悠长的金属撞击声,响彻云霄。 修缘用手中的禅杖一挡,陆陵川举剑又刺,两人缠斗在一处。 “叮叮当当”的脆响,不断在庭院里响起。 夜色越来越浓,伸手几乎不见五指。 长廊下的灯笼,随风摇曳,其光芒一星如豆,在暗处明明灭灭。 沈窈趁着脑子还算清醒,她提起裙摆,借着灯笼的微光,小心翼翼的迈过这些横七竖八,躺在地上闭目沉睡的人。 进入花厅后,视线稍微没那么模糊,她赶紧拔腿往内院跑去。 倚鹿斋里,并不受雾气袭扰。 她一踏入这地界,整个人都清明了许多。 阔步进了倚鹿斋,沈窈一面四处寻觅,一面嘴里呼喊道,“大哥,爹爹!” 沈霖听到妹妹的喊声,从内寝里出来,单手还提着一串铃铛。 他见妹妹眉心一抹干涸的血迹,伸出手去摸了摸,又嗅了嗅,“窈儿,这是帝王血。” “大哥,不好了。”沈窈急急忙忙把修缘大和尚进入沈府的事说了一遍。 她摇晃着大哥的衣袖,“此时唯有陛下是清醒的,可我怕他支持不了多久,你快去救他。” 第174章 夜梦太沉 沈窈急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快要双目坠泪,“除了陛下,还有阿清,我没看到他的人了。” 沈霖听了妹妹的讲述,拍了拍她的肩头安慰道,—— “窈儿,阿清虽然年少,但他早不需要你这个姐姐的庇护了。” “你切莫太过担忧!” 沈霖说完,抬头望了望头顶已乌烟瘴气的天。 他暗道一声不好,上京城的上方积蓄了满天妖气。此时妖气这么重,恐怕城里所有的人与活物都已睡过去了。 他此时就站在倚鹿斋的庭院中,所幸妹妹的闺房,已经被他布好了阵法。 这里或许是方圆百里,唯一不让人坠入梦境的地方。 沈霖不由得眼中生出强烈的恨,“这修缘和妖星果然沆瀣一气,” “且看这妖气还越来越重,这些妖孽,是想要所有人的性命。” 听了大哥的话,沈窈急了,她难以置信的问道,“难道这妖气还能害人吗?” 沈霖回答妹妹,“人怎么可能永远都沉睡不醒呢?只要七日不吃不喝,就会送了性命。” “所以,这上京城在七日后,就会成为一座死城。” “这妖星太可恶了。”沈窈骂道。 这满城百姓,可都是无辜的呀,却要凭空卷入杨妃母子与太后,皇帝之间的一场恩怨,还会悉数送了性命。 沈霖叮嘱妹妹,“窈儿,你与爹爹留在这里,这里的一切都布置好了。妖星进不来!” 他的脑海里不断盘算着对策。 片刻后,沈霖手里提着铃铛,就迈步往外走去。 “大哥,你记得找找阿清,我不知道他是睡去了,还是不见了。”沈窈又担心幼弟。 “好!大哥知道了!” 沈霖再次对妹妹千叮万嘱,—— “窈儿,在我回来之前,不论外面发生什么,记住了,你与爹爹,都轻易不要出这间屋子!” 沈霖叮嘱完,随手从外面合上了倚鹿斋的房门,……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沈窈进了内室,此时,老爹正坐在八仙桌旁,手里捧着一本书在看。 沈窈定睛一看,不由得嗔怪道,—— “《笑林广记》?” “爹爹,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情看这样的书!” 沈窈撅着嘴,十分的不高兴。 “窈儿,外面有你大哥在,为父并不担心。” 沈枫老神在在,胸有成竹,他一手翻书,一手在腿上轻轻划过。 “喵呜!”一声狸猫舒爽的叫声落入耳朵。 沈窈气得快要撅过去了,自己的大胖卧雪,此时正闭着眼睛,享受着太师大人的爱抚。 “爹爹一生的闲情雅致都用在今夜了吗?” 沈窈问道,“可此时阿清和大哥,还在外头。而上京城里所有百姓与沈府内那么多的人,都睡去了呀。” “窈儿,你坐下歇息会儿。爹爹也有话问你。” 沈枫沉着的道,“世事本就一场大梦,有时候我也想沉溺其中,没准还能见到你娘亲呢。” “不许去梦里!”沈窈急了,连忙扯住爹爹的衣袖。 “傻孩子,若没有你。别说去梦里,就算碧落黄泉,我早跟着你娘去了。” “如今,爹爹定会活的长命百岁,护你往后余生呢。” 沈枫放下书,把卧雪搁在地上。 老爹一站起来,沈窈就见到了他的腰上赫然出现的一把长剑。 “鱼肠剑?”沈窈惊叹道。 宝剑在烛火下湛然流光,隐约可见篆刻的“鱼肠”二字。 原来爹爹取出了自己珍藏已久的宝剑,只为了守护住她。 沈枫也不知道今夜是福是祸,但他不愿意见到女儿忧心的脸。 他于是转移话题,“爹爹给你讲个关于蜀地的笑话。” “古代,蜀地有一只犬,见到天上的……” “爹爹,女儿不是小孩儿啦。”沈窈打断了爹爹的话,也顺便替沈枫合上了手里的书。 她沉重的说,“爹爹,女儿想告诉你,今儿下午我梦见了什么。” 就算那时候,她放纵自己,趴在陆陵川怀里放肆的哭了一场,她也没有告诉狗皇帝她究竟梦见了什么。 可此时面对爹爹,她却很想把心事都说出来。 “窈儿!” 沈枫握紧了鱼肠剑的剑柄,他心疼的望了望女儿。 她经历了那么多,遇事早波澜不惊。甚至面对陆陵川的勾缠与撩拨,不仅表现得心如止水,甚至还有几分铁石心肠。 可今儿下午,她究竟梦见了什么,会哭得那么伤心害怕? “窈儿,莫怕,把你梦见的一切都告诉爹爹!”沈枫嘴里轻哄着女儿。 他仿若又见到幼时摔跤摔疼后,哭泣着找他求安慰的沈窈。 “爹爹。”沈窈郁闷的说,“女儿午间入睡后,梦见了前一世把毒汤掉包的人。” 陆陵川正是在情急之下,错给沈窈灌下了补汤,才害了她和孩子的性命。 沈窈一想到前世的惨烈和她失去的那个孩子,不由得红了眼圈,“爹爹,我清晰看见了那人的面貌,是个满脸麻子的长脸太监。” “窈儿,爹爹找纸笔来,你把他的容貌画下来。”沈枫说罢,从书格上翻出了笔墨纸砚,递给沈窈。 文臣家里就这些好,因为爱读书,所以,书籍与笔墨纸砚都摆在了一起。 沈窈忍住心中翻涌的恨意,颤抖着手指,把纸上画出了真凶的模样。 一个青衣的中年太监,满脸麻子,眼神狠厉阴鸷,鹰钩鼻,…… “待退了妖星,先找汪大福看看,他是六宫总管与御前大太监,经过他手,定然能把这太监找出来。” “一个普通太监,若无人指使,断然不敢做出残害贵妃的事。” 沈窈听了爹爹的话,郁闷的问,“幕后真凶会是太后吗?” “窈儿,你希望是她吗?” 沈枫追问道,若幕后指使者是太后,那对陆陵川而言,就真的太残酷了。 一个男人,他最为孝顺的亲娘,却指使人害死了自己最爱的女人与孩子。 若真是这样,他的往后余生,恐怕只余下再也走不出的痛苦。 沈窈想着梦里场景,她恨意满满,追在那个换汤的太监身后,想一探究竟,却在转角遇到了曜星。 曜星一把托着她的衣袖,笑嘻嘻的调侃道,“窈儿,我们又见面了。” 他说完,漂亮如黑曜石的眼睛,促狭的望过来,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坏笑。 “窈儿,你逃不掉的。我们很快就会永远在一起了。” 想到曜星的话,沈窈恐惧的望了望屋外,此时,她不和爹爹说话,一切就安静到了诡异的地步。 她真怕,一切会如曜星所言,她会永远坠落梦中。 “窈儿,窈儿,快开门!” 一道清冽的男子声音响起。 “是大哥回来了!” 沈窈急切的跑到门边,把门打开,…… 一阵阴寒的风扑面而来,空气里裹挟着一股寻梦草的味道,…… 此时的沈霖,灰头土脸的模样,肩头上还挂着一个受伤昏迷的男人。 第175章 步步为营 沈窈忙退后两步,把人放进来。此时,沈枫也上前帮忙,把陆陵川扶到沈窈的绣床上。 “陛下,你怎么样了?” 沈窈从桌上倒了茶水,想要轻轻儿的渡些到他的口中。 此时的陆陵川,双目微阖,牙关紧咬,一副神智不清的样子。 沈枫搓着手问儿子,“阿霖,外面是什么情况?陛下他又怎么会受伤?” “爹爹,我适才出去时,陛下正与修缘大和尚打斗。” “于是,我也加入了进去帮忙。没想到,修缘落于下风的时候,那妖星会骤然间出现偷袭儿子。” 沈霖答道,眼中闪现出一丝愧疚与难过。 “陛下为了保护我,生生受了妖星一掌。于是,儿子带着陛下,且战且退,回到倚鹿斋来,与爹爹和窈儿汇合。” 他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对视沈枫的眼睛,而是负疚的望向妹妹。 “陛下他本就身子弱,闻不得那寻梦草的味道。今日为了救我,又受了这么重的伤,唉,……” 大哥的话,沉沉的撞入沈窈的心坎。 其实,他早就不欠她的了,却为了救她的家人,不惜豁出性命。 陆陵川前几日哄她的话,又在沈窈耳朵边响起,“窈儿,如今朕再见不得你掉下一颗眼泪,” 每次听他的油嘴滑舌,沈窈都嗤之以鼻。可这个傻子,如今却真的愿意付出性命来践行誓言。 是的,一切的戏言,若愿意认真去履行,也会有一诺千金的份量。 沈窈默默擦掉了眼角的一滴泪。 她想喂陆陵川喝水,他却咬紧了牙关。 茶盏不断磕到他牙上,那好不容易喂出去的一点点茶水,都泼洒到了衣衫的前襟上。他应该一小口都没喝到。 沈窈正黯然神伤,忧心不已,陆陵川却仿佛有感应一般。 他嘴里含糊不清的唤着“窈儿”。同时,一双手在虚空里乱舞,想要去握住心爱的姑娘。 沈窈忙握住陆陵川那无措的双手,轻声安慰道,“陛下,我在这里。” “窈儿在这里!” 明明此时她就在眼前,他竟然看不见她。 她担心的想,这妖星如今这么强了吗?陆陵川受他一掌,就伤得这么重了? “窈儿!” 她紧紧握住他的双手,陆陵川感受到沈窈的体温,眼睛缓缓睁开了一线。 可他虽然勉强睁开了眼睛,整个人却不太好。 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咳咳!” “咳咳咳咳!” 过了很久,这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才渐渐平复下来。 待陆陵川靠在榻上大口大口喘完了气,沈窈忙扶着他,给他喂进去半盏茶水。 温润的茶水入喉,陆陵川终于睁开了虚眯着的眼睛。 此时的他,却依旧虚弱无比。 他哀伤又留恋的眼光在沈窈脸上流连,堪堪的抬起手,指尖轻轻触摸上她,从眉心,长眉,鼻梁,…… 他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说,—— “窈儿,朕这次怕是不能好了。你能不能彻彻底底的原谅陵川哥哥呀?” “原谅朕,好吗?算朕求你了。” 陆陵川说着,眼眸里浮现出星星点点的泪光。 他继续哀戚的恳求道,“我也希望,在我死后,窈儿能永远记得,陵川哥哥爱你。先去下辈子等着你。” “别胡说!你不会有事的。”沈窈此时被陆陵川惹得心都要碎了。 面对与她纠缠了两世的人,沈窈此时无论如何都真的做不到无动于衷。 “窈儿,你能原谅我吗?”陆陵川依旧执着的问。 “我早就不怪你了。”沈窈轻声说。 “窈儿,朕不成了。临死前,还想听你唤朕一声“夫君”好吗?” 陆陵川又哀求道。 这下沈窈沉默了。 “太傅,阿霖,你们先出去。朕最后的时间,想与窈儿静静的待一会儿。”陆陵川诚恳又满是祈求的眼神,向沈枫看过去。 “陛下,您不会有事的。”沈枫望着昔日授过业的高徒,心里十分难受。可他又能说什么呢? “太傅,阿霖,朕求你们了,让朕与窈儿,……咳咳……” “好,好,我和阿霖出去。”沈枫忙不迭答应,拖着沈霖就转出了女儿内寝。 青玉串成的珠帘外,皇帝的恳求一声声传来,—— “窈儿,你唤我一声夫君?让陵川哥哥,黄泉路上也能少些遗憾。” 陆陵川又卑微的说,“朕求你了,窈儿。” 良久,沈窈颤抖着嘴唇,难过的唤出了一声“夫君。” “那若有来生,你还能与朕做一对心无芥蒂的夫妻吗?”陆陵川又追问道,。 这次沈窈沉默的时间不长,她郑重的点了点头,说了一声“好。” “窈儿,那你再抱一抱朕呢?朕有些冷。” “对,就是这样抱着朕。” “窈儿,你真好!还愿意让朕听着你的心跳,……” “陵川哥哥,你不会有事的。” “窈儿,你再亲亲哥哥呢,……亲一下就好。” “……啵……” “窈儿,陵川哥哥好冷,你脱了鞋上榻来挨着我可好。” …… 沈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这个狗皇帝,狗皇帝,妹妹真的没骂错,太无耻了。 再继续下去,他又得对妹妹做出禽兽之举了。 沈霖忍不住道,—— “陛下,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吗?” “臣绝不会让你带着遗憾走的。将来窈儿嫁人,生子,臣也会年年清明,督促她带着与别人生下的孩子,去你的坟头上看你!” 适才就在陆陵川与沈霖合力打跑修缘大和尚后,两人一起回到倚鹿斋的路上。 刚走到廊庑下,陆陵川就顿住了脚步,对沈霖提出了一个请求。 皇帝诚恳的对他说,愿意以十五年后的丞相之位,与沈霖交换做他妹婿的身份。 沈霖没有答应。 对于他而言,一方面他做不了爹爹和妹妹的主;同时,他也绝对不是靠出卖妹妹换取荣华富贵与滔天权势的人。 见沈霖不为所动,陆陵川又提出,让他尊重妹妹的心意。只是,沈窈真实的心意,他要试探一番。 于是,就有了陆陵川装作受了重伤这一出大戏。 这臭小子,不愧妹妹时时刻刻骂他的那一声声——狗皇帝。 第176章 破晓之前 沈霖实在是不愿意让陆陵川这臭小子,既骗去了自己这个傻妹妹的眼泪,又继续骗走了妹妹的情爱。 所以,他再也顾不得君臣之谊,不留情面的揭穿了陆陵川。 “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 沈窈刚问完,突然间回过味来。 陆陵川这个竖子,难道在骗她? “陛下!” 沈窈忍不住怒斥一声,这突如其来的河东狮子吼,让陆陵川听到耳朵里,忍不住浑身一颤。 “窈儿,朕,……陵川哥哥……” 陆陵川一瞬间连话也说得语无伦次起来。 “大骗子!”沈窈骂道,默默的攥紧了粉拳。 然而屋外黑沉沉一片,这又面临着大敌当前,沈窈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下了出手的欲望。 嘴里讥讽道,“陛下既然都要驾鹤西去了,还如此深情,将来又会给史书上留下一段类似于——故剑情深,南园遗爱的佳话呢。” “窈儿真是感动不已。那就请陛下,此时,即刻,马上,安心的去!” 沈窈越说越气,忍不住心头的火。她把手里的茶盏,往紫檀八仙桌上重重一顿。 “窈儿,你别生气!” 见沈窈气得都不揍他了,陆陵川这下可算是真的吓到了。 他赶紧下了榻来,半蹲半跪在沈窈身前,“窈儿,朕只是想着,就快要收伏妖星与修缘大和尚了。待一切尘埃落定后,你就会毫无留恋的离开上京城了。” “朕的确是存了私心,可朕真的也是没有办法了呀,……” “狗皇帝,贼心不死!” 沈窈忍不住骂他。 如今骂陆陵川,她真是随口拈来。想到什么就骂什么,既无需任何遮掩,更不给自己留一点口德。 “窈儿,你适才也说会原谅朕了,你也唤过朕——夫君了,你还说,就连来生也愿意和朕做夫妻的。” 陆陵川可怜兮兮的说,“你就再给朕一次机会!” 沈窈举起巴掌,问,“你真的求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吗?” 陆陵川忙不迭的点头。 “好。”沈窈狞笑了一下,“那我成全你!” 她高高扬起巴掌,而陆陵川眨了眨眼睛,他心一横,…… “啪!的”一声脆响过后,陆陵川左边脸颊红了起来。 沈窈吓得看了看自己的手,不是还举在半空中岿然不动吗? “窈儿,骗你是朕不对,所以这一巴掌,算朕给你的道歉。” 天呀,陆陵川在自己脸上结结实实的挥舞了一下。 “狗皇帝,你知不知道,适才你吓我的那一瞬间,我的心竟然那么痛,……” “以后不准再拿死呀,活呀的来吓我了。” 沈窈白皙纤长的手指,轻轻的抚上了他的左边脸,久久停留在他给自己打出的指痕上。 “你怎能对自己下手那么重?你是皇帝,……” 沈窈嘴上埋怨,却转过身,从箱笼里去翻找出药膏来,用指腹沾取了,轻轻儿的涂在陆陵川红了一片的脸颊上。 “窈儿,你不生气了?”陆陵川赶紧捧着沈窈的手,可怜兮兮的问。 沈窈点了点头。 “那你适才答应我的,还做数吗?”陆陵川急忙又问。 “我什么都没答应你!” “可你唤了朕——夫君。你还说,愿意与朕继续做夫妻,窈儿,……” 沈窈很是无语,这个竖子,又在语言上偷天换日了,她明明答应的是下辈子。 因为她知道,下辈子是多么虚无缥缈的事,所以才会答应他的。 可这个竖子,最会用甜言蜜语来乱她的心。 “窈儿,给夫君一个赎罪的机会。” 沈窈推了陆陵川一把,“别说了,快想办法驱散迷雾。我可不想就在这黑沉沉的梦里。” “夫人,小的遵命!”陆陵川赶紧高声应答道。 “咳!” 沈枫用力的咳了一声,他刚才也被陆陵川给气笑了。 枉费他曾经穷尽一生心力,教导这个竖子一场了。 如今,帝王霸业全都被抛之脑后。满心满眼,就只有一个窈儿。 这往后若两人真就天各一方,这个竖子该如何捱过漫长余生呀? “爹爹,大哥。”沈窈伸手把珠帘与帷幔都卷了起来。 “陛下他暂时不会死了。我们一道儿商量下对策。” 陆陵川尴尬无比,沈窈说的什么话呀? 什么叫他暂时不会死了? 这个狠心的姑娘,可真是不心疼自己的男人。 他留恋的望了望适才躺过的绣床,那里满满都残留着她的女儿香。 陆陵川正了正精神,朝沈枫一拱手, “朕太过牵挂窈儿,又让太师见笑了。” 沈枫摸了摸自己的老脸,一瞬间无语,皇帝把自己昔年教授的兵法,心计,谋略都用在了与女儿周旋上。 皇帝若再继续这样下去,沈枫决定,他要联合六部官员逼陆陵川给自己下罪己诏了。 “阿霖,那日你说要破解此局,需要找到杨妃的骸骨,那若找到了,你又会如何做?”陆陵川问道。 “那妖星的本体,就是个不成型的胎儿。他必然只能依附于杨妃的遗骸。而如今上京城已经悉数被这雾气所笼罩,反而有利于我们破解此局。” 陆陵川接过沈霖的话,“修缘适才说,杨妃母子可怜,如今就埋尸于荒郊野岭。” “相信很快,追月与逐月就能带回杨妃的遗骸了。” “那修缘大和尚抵挡不了朕与阿霖,此时定然灭了火把,就躲在暗处。等到骸骨出现,他必然会出手抢夺。到那时候,就可以把这个秃驴给抓个正着。” 听了陆陵川的话,沈窈不由得问他,“陛下,你难道早就算到了今日?” “阿霖此次回来,不仅从鬼谷带来了给朕治疗身体的药物,我们也定下了诱使修缘现身的计策。” “万事俱备,只待今日。”陆陵川正侃侃而谈,准备收获沈窈对他生出的崇敬之情,却倏然间“啪”的一声传来,脸上重重一痛。 这下他的右边脸也红了起来。 沈窈恨恨的收回爪子,“你这个狗皇帝,你的身子好了,为何不告诉我?” 她已经记不清这个可恶的人,多少次装出柔弱不堪的样子,来骗取她的同情了。 挨了一巴掌,陆陵川不敢怒,也不敢言。 突然间,“轰轰轰!”一阵阵巨响传来,天边闪过道道五彩的光。 沈窈打开一道轩窗,就见一朵朵巨大的烟花,炸开了天幕。 “好!”陆陵川叫道,“这是追月与逐月发给朕的信号,他们找到杨妃的骸骨了。” 第177章 捉住修缘大和尚 听着天边的烟火声,沈窈撅着小嘴骂,“大骗子!” “怎么又骂朕?”陆陵川忙拽紧她的小手,不解的说。 沈窈对他颇为不满,“你身子骨也好了,一切也都筹谋在手中了,却一句实话也不告诉我,陛下觉得骗人很有意思吗?” “哈哈哈哈。”陆陵川爽朗一笑,他很久没有这般肆意了。 沈霖掐指算了算时间,“陛下,既然找到杨妃的骸骨,那我们即刻行动。” 陆陵川在沈窈眉心吻了下,再用力抱了抱她,叮嘱道,“窈儿,我与阿霖去了。你与太师,无论如何都不要出这个院子,最后连门都不要出。” 沈窈也用力回抱了他一下,点了点头。 陆陵川开了门,与沈霖一道,消失在黑暗中。 寻梦草的味道弥漫在夜色中,闻上去十分浓郁。 沈霖在迈出倚鹿斋的前一刻,从怀里掏出浸过药汁的两块面巾,递一张给陆陵川,两人系在脸上,以此来隔绝,消解寻梦草的效力。 沈霖在前,陆陵川殿后,两人猫着腰,穿过廊庑后,两人就分散了开。 陆陵川沿着墙根,到了沈府后院角门。 他少时常在这里念书,对沈府的院落布局都十分熟悉。 大概不到一盏茶功夫,角门“笃笃”的敲响了。 “谁!”陆陵川沉沉问道。 “陛下,逐月前来复命!” 角门打开后,黑巾遮面的逐月双手抱着一个松散的包袱,走了进来。 而他的身后,还跟着一片黑压压的人。 “去倚鹿斋。” 陆陵川领着逐月,脚下生风,往倚鹿斋跑去。 他动作虽快,脚步却很轻。 “陛下,这是去郡主院里的方向?” 逐月跟在他身后,暗卫们也悄无声息的跟了上来。 “修缘还藏在沈府之中,所以,我和阿霖同时出来,就料定他会去想办法抓窈儿和太师做人质。” “那郡主岂不是很危险?” 逐月担忧的问。 “绝不会!” 陆陵川答,沈霖和他分开后,就又拐回了倚鹿斋,而追月则一直藏在沈窈的屋顶上。 如此一来,他先用了诱敌深入之计,再给那秃驴来一招瓮中捉鳖。 此时,修缘已现在了沈窈的屋门口,他手里的火炬再次熊熊燃烧着。 “郡主,请开门。若你不开门,贫僧可就无礼了。” “大师,你与陛下之间的恩怨,何必牵涉到我呢?我与他,自从和离后,也并没有什么牵扯。”沈窈一面答,一面和爹爹合力把桌子移过来挡在门口。 “郡主休要自欺欺人了。” 大和尚不耐烦的去推门,推不开,又用身体去撞门。 那些抵着门的桌子,凳子被撞得“哗哗”响。 “郡主,贫僧只想请你帮忙劝一劝陛下放过曜星,他们毕竟也是同父的兄弟。” “若你不愿意,那贫僧可要点了这倚鹿斋了。”修缘把手里熊熊燃烧的火把,往门上凑了凑。 “嗖”的一声破空之音传来,修缘手中的火把“啪”的掉落在地上。 剧痛从他的右手上传来,修缘扭头看了看,瞳孔不由得缩了缩,原来一支羽箭把自己的掌心牢牢定在了门扉上。 沈霖出手了。 他从黑暗中起身,对修缘说,—— “大和尚,多行不义必自毙!” “嗷!”修缘发出一声悲哀的惨呼。 而此时陆陵川也赶到了,他领着人,正一步步朝修缘逼近。 修缘明白,一切都来不及了。他眼中寒芒闪现,一个大力,忍痛拔出了手掌。 又用左手摸出腰上的佩刀,就往门上胡乱戳去。 寒光一现,木门被大刀直接戳穿。 这千钧一发之际,“窈儿,退开!”陆陵川大吼一声,把修缘按在了地上。 “窈儿,朕来了。你没事?” 他关心则乱,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音。 逐月领着人把修缘拖到一旁,用绳子绑了,再在他脖子上架上了刀。 “陛下,我没事。” 随着一声娇脆的应答和“吱呀”的开门声,沈窈就眼神清明,站于洞开的门口。 她的身后,沈枫手里还抓着一只明贵的瓷器。 此时有暗卫上前,把修缘在地上的火把捡起来,用水浇灭。 “哼!没有用的,此时上京城内的寻梦草还会弥散足足十日。” 修缘大和尚叫嚣道,“就算你们可以躲在这里,可七日之后,这上京城的百姓,达官贵人都在梦里死光了。” “出家人本应该慈悲为怀。你这个大和尚却做出这等恶事来!”沈霖骂道。 “那怪我吗?” 修缘悲哀的望着天,“我多次求你们英明神武的陛下手下留情,放过曜星。他怎么说的?” “陆陵川,既然你不仁,那就休怪我不义了。” 修缘恶狠狠的说,虽被牢牢钳制着,但他脸上却浮现出了一抹得意。 “逐月,把杨妃的遗骸拿过来!” 面对修缘的谩骂与叫嚣,陆陵川沉声吩咐下去。 “什么?不可能!” “你们不可能找到她的!” 修缘睁大了眼睛,疯狂挣扎起来。他大声喊道,“不,你们绝不可能找到她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沈枫叹息道,也算对修缘大和尚苦口相劝,“大师,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呀。” “还请大师切莫再造杀孽了。” 逐月把手里明黄色的绢布在地上展开, 一架残破的枯骨赫然出现,上面的肋骨上系着写了金色符咒的红绸,…… 修缘眼神一暗,他无力再挣扎,颓然的瘫坐在了地上。 “待我用桑枝起火,念起《金刚经》时,逐月兄就把那红绸解下来,放入火中。” 沈霖望了一眼修缘,“如此一来,妖星很快就会魂飞烟灭。” “不要,陛下,曜星他只是个枉死的孩子,且他只能流连于人的梦境,已经十分可怜了。” 修缘挣扎着,朝陆陵川跪了下来,哀哀的祈求道。 “晚了。”陆陵川冷漠的说,“他害了朕的母后,哪怕杀他一千次也难解朕的心头之恨!” “动手!” 陆陵川挥了挥手。 沈霖在倚鹿斋庭院中央,燃起了一堆火。 第178章 皇帝最后的倔强 “陆陵川,若你要杀曜星,那就让这满城的人都来陪葬。” 修缘无奈,只得大声的诅咒道。 陆陵川不屑于看他,只向沈霖问道,“阿霖,可有破解寻梦草之法!” “陛下,不知道这秃驴用了什么妖法,寻梦草的烟雾实在是太浓郁了。臣从鬼谷带的药草也不够呀!” 沈霖扶了扶额头,也觉得此事十分棘手。 “陆陵川,你别忘了,你还有一缕魂魄在曜星手里。你若杀了他,这一辈子也不可能寿终正寝。” 修缘勾起嘴角,放肆的笑了,“哈哈哈哈” “若这样,也算可以。” 修缘一瞬间变得有些癫狂起来。 沈窈此时莲步缓缓,走到陆陵川跟前,她伸出手来,轻轻握住了他。 “那我们放过曜星,你就能放了上京城的人吗?又能保证曜星归还陛下的魂魄吗?” “绝不可能!朕绝不放过这妖星!” 不待修缘说话,陆陵川已恨恨说道,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陛下,还请你听窈儿一言。” 沈窈紧了紧握住陆陵川的指尖,柔声劝道,她心里明白,此时的主动权,并不在大和尚手里。 “朕不想听。”他闷闷的说,念着这一路的艰难和骤然逝去的母后,忍不住眼眶一红。 沈窈拖着陆陵川往自己的房间内走,关上房门之际,不忘叮嘱大哥,可千万守住了大和尚,也不许点燃那写满了金色符咒的红绸布。 她拖着陆陵川进了内寝,拉他并肩坐在床榻上。 “陵川哥哥,窈儿知道你心里也苦。” 她柔声安抚他,也说想借着今天的机会,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可窈儿也不容易。” 她苦涩的笑了笑,“前一世,我娇纵不堪,最后落了个悲惨的下场。既有你的责任,也有曜星的推手。但,到底也是我自己不太聪明。” “这一世重来,一开始我只想活着,后来,又生出了想活好一点的奢望。” “我恨过你,也恨过太后,可活在宫里,一步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如今,我都释怀了。” 沈窈握住陆陵川的手,慢慢的依偎到他怀里。 很久了,或者是她这一世第一次愿意,主动接近他。 陆陵川情不自禁把手搭到了沈窈肩头。 “陛下,你可以恨曜星。可请看在全城百姓的面子上,放过曜星。” “那是好多无辜的性命呀!” 沈窈说,“往后余生,太后不在了,可天下还扛在你的肩上。” “让朕想想!” 陆陵川把话说完,手已攥紧成拳。 他知道,在满城人的性命面前,他或许别无选择。可他还是需要时间,来平复自己心底汹涌的恨意。 良久,他苦涩的问,“窈儿,那朕也想知道,这事了断后你的打算。” “还要去蜀地吗?” 陆陵川此时短暂的忘记了和妖星的恩怨,问出这个问题之后,他的心都攥紧了。 既充满忐忑,却又隐约带着一丝的期待。 “陵川哥哥,我还是打算去蜀地看一看。” “我也愿意爹爹与我同行。让大哥和阿弟留在上京城里。” 沈窈话音刚落,陆陵川反手抱住了她。 “窈儿,你放心,朕会放你去。” 他收紧了怀抱,把下颌抵在她的发顶,又充满期望的祈求道,“只是不能一去就杳无音讯。” “每一月,都给朕写信好吗?朕要知道你平安,快活!” “陵川哥哥,窈儿答应你!” 沈窈抬起头,把唇凑过去吻他。 她亲了亲他,在他要做出回应的时候,后撤了一步。 “陛下,我们出去。去了断与修缘和妖星之间的这段恩怨。” 走出殿门,沈窈站在陆陵川前头,她是怕心底担忧,这从小就锱铢必较的皇帝,会趁她一个不注意,把大和尚给一剑杀了。 她轻声问修缘,“大和尚,我们要如何才能拿回陛下的那一缕生魂呢?” “在梦里唤出曜星,陛下的魂魄在他手里。”修缘回答。 “哼!又玩什么阴谋诡计!” 陆陵川“噗”的一声,抽动腰上佩剑。 “想骗我们入梦,门都没有!” 陆陵川手一挥,下了命令,—— “逐月,把红绸布点了!” “不可!”沈枫与沈窈几乎是同时说道。 若没有救百姓的万全之策,他们父女俩都不愿意冒险。 还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修缘开了口“陛下,曜星他并不愿意见你。他更想见的人,是昭阳郡主。他说,只要见了郡主,他可以把陛下的魂魄归还!” “不行!他倒是打了一手好主意!” 陆陵川说着,往前几步,一把抢过逐月手里的红绸布,就往桑木燃烧的火里丢去。 沈窈距离他最近,一把接过红绸布,就塞进怀里。 “陛下!!”她躲过来抢红绸布的陆陵川,就往屋内跑去。 她一脚踏入房间,就赶紧把房门给抵上了。 “窈儿,把东西给朕。朕绝对不允许你去冒险!” 陆陵川说,“逐月,快马加鞭去鬼谷鬼谷先生求救!” “追月,阿霖,拿着朕的令牌,去调动京城周边的驻军,看你里还有多少药,命他们服用后,把能救的百姓,都一个个的挪出城去。” 陆陵川耐心的敲着门,“窈儿,朕不会放弃朕的每一个子民。但朕也绝对不会让你去涉险!” “陛下,你考虑了别人,那你就没想过自己吗?” 沈窈 难过的说,—— “你杀了曜星,你怎么办呢?” “你的那缕生魂或者就永远寻不回来了呀!” “朕无妨!又不是即刻就会去死,这一世活着,能得到你的谅解,此生虽有悔,也无憾了。” “有悔无憾?”沈窈重复了一下。 “朕只悔,这一世,没有对你好。只悔没有早些知道前世对不住你,……” 陆陵川清白磊落的说道,“窈儿,你平安快乐,才能成全朕今生的无憾!” “陵川哥哥,让我为你做点什么。” “这样,再想起你,窈儿也能无憾!” 沈窈温柔的祈求他,“陵川哥哥,你就成全我的心意。” “好,朕答应你,不过朕有一个条件!” “你说!” “朕说什么,窈儿你都会答应吗?”陆陵川不放心的问,脸上浮现一抹促狭。 第179章 往事不堪回首 沈窈被陆陵川这一番“有悔无怨”的话,感动得不行。 她和他,从来都不是错付,只是,缘分的阴差阳错。 这一世,他情深几许。 若他还有如此执着的心愿,那她又还有什么理由不去成全呢? 沈窈郑重其事的回答,—— “陵川哥哥,我答应你!” 陆陵川不放心的又叮嘱道,“那窈儿你答应朕后,就绝不能反悔。” “我说到做到!”沈窈忙说。 “那你若做不到就变阿髭!” 清朗的男声,带着促狭的笑意,隔着门缝传来。 而在听到“阿髭”一词的这一瞬间,沈窈惊觉不对劲。 果然,陆陵川豁出去了,欢快的说,“那窈儿你答应哥哥,在曜星这件事了结后,你和朕做三日夫妻!” “然后,朕才许你动身去蜀地。” 沈窈原以为这厮会提出过几年就与她见上一面的要求,却不想他竟然当着爹爹,大哥,还有满院子的人,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 “狗皇帝,你能不能寿终正寝,我不管了!”一时间,沈窈脸上布满了红晕。 “想我陪你三日,做梦!” 她含羞跺脚,握拳在门扉上捶了一下。 隔着门,陆陵川冷冷骂道,“你这言而无信的小东西!” “好,沈窈,你给朕开门,把红绸布交出来。朕会立即命人护送你去蜀地!” 把红绸布交给他,他定然会一把火烧了。 沈窈急了,“你,你个狗皇帝,你不要命了?” 陆陵川倔强的说,“既然今生心愿难了,活着也无甚生趣!朕活那么久做什么!” 沈窈说,“我去见曜星,让他把你的生魂还来。” “你要见妖星,那就必须得答应朕,出梦后好好儿的陪朕三日!” “否则,朕即刻命人撞开门!” 陆陵川打定了主意,就是不松口。 “好!我答应你!待这事了断后,我陪你三日!” 沈窈含羞把话说完,推开了门。 此时,陆陵川正眼神灼热的看着他,而他身后乌泱泱的人群,都知趣的背过了身去。 所以,看大家的反应,是都听到了他们对话了? 沈窈气得在狗皇帝腰上重重拧了两把,这厮就是不想让她有脸见人! 她掐完人,气咻咻的越过陆陵川,来到修缘大和尚跟前。 “修缘,你说,接下来,我应该如何做!” “郡主,你去夜色里站一会儿,就能入睡了。曜星,他自然会去梦里找你。” “哎哟!~哟!”修缘话刚说完,就捂着屁股跳了起来。 “死秃驴!你休想骗人!”陆陵川重重一脚,踢了出去。 然后慢悠悠的收回踢人的长腿,拉住沈窈,担心的向她祈求道,“窈儿,你别听这秃驴的。” “陛下,贫僧用性命担保,曜星见郡主,绝无害她之心。” “不待天明,郡主就能从梦里醒来了。” “是吗?朕为什么要信你!”陆陵川不屑的说,眼睛又瞥向逐月腰间的长剑。 他真后悔,没有下令让手下人砍了这臭和尚。 沈窈拉住陆陵川的手,轻声说,“曜星那日留我,是让我在梦里陪他。都这个时候了,我不相信,性命当前,他会不惜命!” 她坚定的把话说完,放开他,就朝着浓郁的夜色中走去。 陆陵川忙跟在沈窈身后,也陪她站在一起。唯一不同的是,他给自己戴上了用药浸泡过的面巾。 吸入了寻梦草的味道后,沈窈身子渐渐不稳起来。 陆陵川一把揽住她,让她就能倚靠在怀里。 很快,沈窈就彻底闭上了眼睛,发出了浅浅的呼吸声。 陆陵川一把将她抱起,就往倚鹿斋内室走去。 把人安放到榻上,又细心的给沈窈盖上被子。 陆陵川握住她的双手,坐在榻上守着。他只希望等到明儿天亮,沈窈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他。 前方一片浓重的夜雾,依稀仿佛有星星点点的光,沈窈走近一看,原来是几盏宫灯在夜色中摇曳。 殿宇上的牌匾写着“华清宫”三个大字。 而伴随着夜风的呜咽,仿佛有一个女子正在屋内低低的哭泣。 她紧了紧身上披着的斗篷,“笃笃”的敲了敲门。 “外面的是谁?”一道警惕的声音传来。 沈窈不知如何回答,又不知道此时置身何方,只好回答道,“我迷路了,请问这是哪里?” “哪里?”那女子重复了一遍,“咯咯”的笑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来到此地,但我可以告诉你,这是原来是六宫中最受宠的贵妃居住的华清宫,而现在,却是这熙和王朝的冷宫。” 沈窈倏然间脑海一片清明,她忙问道: “你是杨妃娘娘?” “你又是谁?是皇后派人来赐死我了吗?”殿内的女子冷清的问道。 “不是的。”沈窈也无法向她解释,随意编了几句,“我是这宫里的一个宫女,有人给了银子,托我来看看你。” “如今,墙倒众人推,还会有人惦记我吗?” 随着一声叹息,沉重的殿门“吱呀”一声推开了。 沈窈见到了先帝的宠妃,一个明眸皓齿,容颜美丽的年轻女子。 杨妃身着单薄的衣裙,就站在门口。 “姑娘,看你的穿着,不是这宫里的人,应该是上京城里世家贵族的小姐。我如今只有一事相求。希望你能告诉陛下,或者托家里的父兄向陛下进言,我如今有了身孕,若有给我定罪,还请让我生下我的孩子。” 听了杨妃的话,沈窈向她的小腹看去,果然,那里已经微微隆起。 “杨妃娘娘,我答应你。” 沈窈进了屋,把斗篷解下来给她披上。她知道这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可也在脑海里思索着如何破局。 “要不,我带你出宫呢。” “这宫闱戒备森严,我们如何能逃出去?姑娘,莫开玩笑了。” “试一试,与其坐以待毙我们,不如勇敢一试。你还记得陛下的寝宫吗?我们去那里。” “我相信,虎毒不食子。陛下会念在小皇子或者小公主的份上,格外施恩的。” 沈窈正在鼓动杨妃。 突然间听到殿外传来一声斥责,“贱人!你夜深了还不安分,还在与何人说话。” 慌忙间,杨妃让沈窈钻入了佛龛下躲起来。 “皇后命我给你送鸩酒来,赶紧喝了好上路。” “秦嬷嬷,我没有毒害太子殿下,我是冤枉的!” “贱人,你的冤,就去地下找阎王爷述说。” “动手!” 一阵“呯呯嘭嘭”物件倒地的声音传来。 沈窈看到,杨妃被两个宫人按在地上,在不断挣扎着。有朱红的液体喂到了她的嘴里。 很快,杨妃的身体抽搐了一下,就不动了。 第180章 情仇一笔消 沈窈躲在佛龛下,心“轰轰”的跳动着,生怕被人发现。 “这个贱人的尸体怎么处理呢?” “连夜运出宫去,有人会处理。” 谈话声渐渐远去了,杨妃也不见了。 殿门在夜风中不断开合着,发出“砰砰”的碰撞声。 好半晌,沈窈才从佛龛下面爬出来。她掸了掸身上的灰。 “窈儿,你好呀”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沈窈一大跳。 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就现在他跟前。 “曜星?”沈窈不可置信,她原本以为自己还需要费一番波折,才能见到他。 “你见到我的母妃了,她是不是很美丽?” 沈窈忙点头。 “你见到我的母妃了,她是不是也很善良?”曜星又问。 “是的。杨妃娘娘不仅美丽,也很善良。”沈窈回答。 是的,这个美丽无辜的女子,直到临死前的最后一刻,都没有把视线转向佛龛。 “那你说,为什么他们要害她?” 曜星抱着头,难过的蹲在了地上。 “都过去了。如今,太后也死了。我们寻到了你母亲的遗骸,会好好的安葬她,也会请高僧来超度她。” 沈窈劝慰道。此时,她反而不知道如何开口,让曜星能放下仇恨。 “窈儿,谢谢你来见我。” “当我在梦里见你的第一眼,就让我想起了我的母妃。所以,我很渴望,你能留下来陪我。” 曜星一双温润的眼睛,脉脉的望着沈窈。她仔细看了看,原来他的确长得与陆陵川有几分相似。 沈窈说,“曜星,这不可能。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 “你若强行留下我,那我的肉身失去了神智,我的家人会十分难过。” “而我在这里,无亲无靠,也生无可恋。” “陛下他答应了放过你。太后杀了你母妃,你杀了太后。你们的恩怨就一笔勾销。” 沈窈好言相劝。 “我没有杀那个毒妇。” 曜星勾起唇角,冷冷一笑,“是她为了求我放过她的儿子,甘愿自己赴死的。” “那她既然死了,你就把那一抹生魂还给陆陵川。” 沈窈小心翼翼的说。 “若我还了他,你们还要杀我呢?” 曜星不放心的问,“这是我手里如今唯一的筹码了。” “我来向你保证!他答应我了,会做到的。” “好,我可以把狗皇帝的生魂还他,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曜星说。 “你讲。” 沈窈也好奇,不知道他此时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来。 “窈儿,让我以后跟着你。这世上空空荡荡,我又无法投胎做人,又不想魂飞魄散。” “只有请你收留我了。”曜星说着,低头哀哀的望着她。 “这?”沈窈有些迟疑,所以,曜星见她,就是为了让她收留他? 当然,如今这天下,陆陵川还算听她的话,曜星跟着她,保住性命是可以的。 “可你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沈窈小心翼翼的问道,“我又如何能让你留在身边呢?” “窈儿,你只需要把承载了我血肉与残缺灵魂的红绸布收好,以后,我就能一直跟着你了。” 曜星弯起眼睛,笑得十分愉快。 “我还能保护你呢,遇到危险,你只要点燃寻梦草,我就能在梦里拘禁那些想要伤害你的人的灵魂。” “曜星,你不怕我出梦后,转身就把红绸布交给陆陵川吗?”沈窈问道。 她不明白,这个妖星,有时候狡猾多智,有时候怎么又天真的像个孩童? “你不会的。我相信你。” 沈窈又说,“你怎么不跟着修缘大和尚呢?” 她可不想以后天南海北,身边还带着一只人不人,鬼不鬼的什么妖星。 “我不要跟着他。我喜欢你。你就像我的母妃,就像我的姐姐一样。” 见沈窈推三阻四,曜星忍不住红了眼睛,很快,就像个孩童一样,“呜呜”的哭了起来。 “唉!”沈窈叹了一口气,“你若是哭唧唧的,那我真的不要你了。” 她拍了拍曜星的肩膀,“以后就跟着我。有我在,陆陵川这狗皇帝不会杀你的。” “当然,那狗皇帝也不敢再欺负你,不然我还在梦里收拾他!” 曜星破涕为笑,自信的拍了拍胸脯,向沈窈保证道。 “那你现在把他的生魂还他,再送我出去。” 沈窈说,她并不想待在这华清宫了,一想到适才经历的杨妃惨死,此时门外还黑漆漆的一片。 “好。” 曜星伸出手来拉起沈窈走出了殿门。 他广袖一挥,流星从头顶上划过,点亮了两人天空。 “真美!” 这璀璨而绚丽的一切,惊艳了沈窈,她忍不住赞叹道。 “你回去后,让陆陵川割破手指,把血滴到红绸布上,他的身体就可以慢慢恢复了。” 曜星对沈窈挥挥手,“窈儿,你去。闭上眼睛,你就可以回去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还能再见面呢?” 沈窈问,她其实还有很多话想问曜星, “等你离开上京城了。你想见我,就点燃寻梦草,不用入睡,只需要闭上眼睛,就可以见到我,又和我说话了。” “窈儿,再见!” 曜星的身影一飞冲天,化为天幕上一颗遥远的星辰。 沈窈冲他挥挥手,也闭上了眼睛。 第181章 狗皇帝嫉妒了 沈窈闭上眼睛,只觉得脑中一片清明。因为目睹杨妃被害,而生出的那股沉闷,压抑的感觉,也就消失不见了。 不仅如此,她还能感觉到身体被一片柔软的床榻支撑着,身体也被温暖的锦被包裹着。 沈窈悄悄儿把眼睛掀开一条缝,果然,眼前一片无比熟悉的景致,自己就躺在倚鹿斋闺房的绣床上。 与此同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握住她。袖口上的云纹,绣工精美,应该出自皇宫里最好的绣娘。 原来在她陷入梦境之时,陆陵川就一直守候在她身边。 “窈儿,你醒来了?” 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睛,关切的望过来。 “陛下,我没事。”沈窈回答道。 此时她只觉得自己神清气爽,反观陆陵川,眼睑下却透着隐隐一团青影。 想来,他为了守着她,定然是一夜没睡。 轩窗外已经透了光亮进来,那么,上京城的危机应该已解除了。 “小姐,你醒了呀!” 春浓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高兴的喊,“太师大人,大公子,二公子,小姐醒了!” 春浓话音刚落,“唰”的一声,帷幔被拉开。沈枫第一个走了进来。 他的身后,跟着沈氏兄弟俩。 “姐姐!我听说你孤身入梦去见曜星了,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沈清是少年人,到底好奇心重。他迫不及待就问起了梦里的情由。 沈窈简单的向众人述说了,她如何目睹杨妃被太后身边的秦嬷嬷领着人,强行灌了鸩酒之事。 “所以,妖星作乱,也是有前因后果的。” “这件事,一来罪责在太后,二来,先帝也不无辜!”沈窈想起梦里场景,忍不住发出来自肺腑的由衷感叹。 “窈儿,不可妄议太后与先帝。”沈枫提醒女儿,又小心翼翼窥了窥陆陵川的脸色。 “无妨,窈儿说得对。杨妃的事,父皇也有责任。是他纵容了母后,才没有护住她们母子。” 陆陵川苦涩的摆了摆手。 就因为前面留下的冤孽,他的妻儿才会再次踏上这一场命运里的殊途同归。 “曜星告诉我,他没有杀太后。是太后为了保护你,才选择自戕以赎罪的。” 沈窈也不知道,她把这个真相告诉陆陵川,他会怎么想。但她还是不打算去隐瞒他。 “陛下,那你愿意放过曜星了吗?” 沈窈又问,一双温柔沉静的眼眸与他的眼光对视。 “朕是天子,既然已经答应要放过他,定然会一言九鼎!”陆陵川怅然的说道。 真相如此,他又如何还能执意去杀曜星呢? 沈窈掏出写满了符咒的红色绸布,递给陆陵川。 “曜星说,你把中指的血滴到这个上面,你的身子就会逐步恢复了。” 陆陵川接过那块红绸布,勾起唇角,笑了笑。 往后余生,他也会努力去做到释然。 “大哥,如此真的可以让陛下失去的生魂归来吗?”沈清好奇的问。 “书上记载,被盗取魂魄的人,需要把自己的血滴到施法之人的法器上,或许禁锢可解。如此说来,这红绸布不仅承载了曜星的性命,还是他施法的重要法器。” 沈霖面向大家,耐心的解释道。 “前两次,曜星想掠夺我入梦,都是陛下涂血相救。我明白了,因为曜星的血与陛下一脉相承。所以,陛下的血才能克制他。” 沈窈分析了一番,又想起梦里那个外表肆意,内心却早就被孤独吞噬的少年。 如今他走出了仇恨,就算他以后只能活在一个虚无缥缈的世界,沈窈依旧希望他能快活。 “陛下,你怎么还不动手?快解了这诅咒呀!” 沈枫不由得催促道,皇帝身子有隐患,对这江山与万民,总不是什么好事。 沈窈见陆陵川还在发愣,拔下绾发的素银簪子,拖过他的手,对着中指的指腹,就狠狠扎了下去。 几滴殷红的血珠落到绸布上,那绸布仿佛有生命一般,很快就把那血珠吞噬。 待那血珠消失,红绸上逸出了一道金光。这道金光,飘到陆陵川跟前,很快就钻入了他的怀里,消失不见了。 众人再看,绸布并无异样,甚至连一点水痕都没有。 沈窈收起红绸,叠成一小团,塞入了腰间的香囊里。 “窈儿,你这是做什么?” 陆陵川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感觉,“难道你以后就要随身带着这个妖星吗?” 他的眼眸沉了沉,望着沈窈,十分不甘心。 既然他都猜出来了,那沈窈也觉得自己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了。“ “陛下,我已经答应曜星,让他以后都跟着我。这也是他放了你的条件。” “曜星也很可怜,我……” 陆陵川不耐烦的打断她,“既然你答应了,那就好好儿的带着他。” “那你昨日也答应了朕的要求,既然如此,就践行诺言。” “什么诺言?”沈窈不解的问,突然间陆陵川向她伸出手去。 腰上倏然一紧,她身子凌空,陆陵川这厮,居然就扛她在肩头,大步往外走去。 “呀,~狗皇帝,你放我下来!” “爹爹!救命呀!” “大哥!救命呀!” “小弟,快救救姐姐!”沈窈头朝下,只能见到地砖快速在眼前移动,不由得大声呼救起来。 “聒噪!” 陆陵川气得忍不住出手,巴掌做势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在她圆润的翘臀上,还是拍了一巴掌。 这个窈儿,她在梦里答应了曜星,就真的把红绸布带在身边。却偏偏把昨日刚答应了要陪他的事,轻飘飘的抛之脑后,…… 陆陵川在拍了她一巴掌后,加快了向外面走去的脚步。 同时,他也扬声吩咐道,“给朕备马!朕要带昭阳郡主回宫!” 沈霖得到老爹授意,一路奔来,想拦住皇帝。 却见陆陵川的手掌在搧了妹妹后,又缠绵的在那处抚摸着。 他脸一红,讪讪的停下了脚步。 沈府门口,小太监牵了汗血马来。 陆陵川把沈窈放上马背,一个纵身,挥着鞭子,一路往皇宫疾驰而去。 第182章 他上辈子究竟有没有儿孙满堂?(一) 陆陵川这厮让马儿驮着沈窈,他牵着辔头,策马狂奔。 这马背上的一路颠簸,让沈窈昏头昏脑,浑身都疼。 马儿停下来后,她又落入了陆陵川的怀抱,他抱着她,朝着兴宁宫几乎是一路小跑。 沿途的太监宫女,莫不都惶恐的跪在宫道两侧,不敢抬头去看眼前一幕。 花园,宫道,殿宇,在沈窈眼前一一闪过, 行了半盏茶功夫,她的眼眸里出现了一棵高高的合欢树。 合欢树之后,淡淡的龙涎香飘入沈窈鼻端,原来陆陵川一路抱着她,已经到了这让她陌生又熟悉的帝王寝宫。 沈窈身子一沉,落入一片妆蟒绣堆之中。 这个竖子,大白天的,让她上榻做什么! 沈窈曲起身子,双手抱在胸前,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此时瞪得溜圆,不善的望着陆陵川。 一双小手,也长开了五爪,沈窈打定主意, 陆陵川要是敢扑过来,对她做出什么禽兽的举动来,那她非得挠花了他那张自以为是的脸。 “你此时知道生气了?”陆陵川质问道。 他把沈窈扔到榻上后,就这样站定了,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一双狭长的眼睛里,此时暗流涌动,说不清什么情绪。 “那你呢?” 沈窈委屈的说,“你把我一路掠进宫来,和土匪强盗何异?” “而一旦我身边有别的男子献点殷勤,嫉妒就让你面目全非。” “可你呢?你曾经身边那么多女人又怎么说?” “我做你宫妃时,当你的身边出现别的女子时,你愿意看到的是我,为你做出争宠谄媚的举动来取悦你,讨好你,证明你在我心底的独一无二。” “你这个混蛋,狗皇帝,欺负我!一直以来都欺负我!” 憋了太多的怨气,沈窈气得抓起手边的软枕朝陆陵川砸去,嘴里不停的低低的咆哮着,犹如一只受伤的小兽。 陆陵川接住她抛过来的软枕,放在一旁。他倾身向前,先是伸手握住了沈窈气得直抖的一对儿小爪子,嘴里哄道, “窈儿,是陵川哥哥不好!” 他愧疚的说,却也难以掩饰心痛。 “我承认,有别的男人出现在你身边,我就会发疯,就会嫉妒,就会忍不住想杀人,……” 陆陵川握住沈窈的手,也趁机紧紧拥抱住了她。 这几日在沈府,陆陵川已看到倚鹿斋里放满了收拾好的行李。他知道这姑娘的倔强,一旦有了离心,就再不会回头。 此时,一分一秒的流逝,都不由分说,推进着他与她的别离。 所以,他才会提出这个三日之约,也不是为了拖延,只是为了再多一点和她在一起的时间。 “窈儿,都是朕的错!” 他长叹了一声,更是收紧了怀抱。 此时,佳人入怀,任她如何挣扎,他都决不会放开。 他把下颌抵靠在沈窈肩头,闭上眼睛,闻着她清甜的女儿香,贪婪的嗅了嗅。 “如果第一次点燃寻梦草的时候,我任性一点,独留在梦里,是不是就可以和窈儿一直在一起?” 他苦涩的说,脑海里一片梦里的场景。 龙凤红烛燃出高高的火焰,身边的美人儿,眉眼缱绻温柔。 她拉着他的衣袖,娇羞不胜的说,“陵川哥哥,没关系的。你是窈儿的夫君,不管你做错什么,我永远都不会怪你。” 就算明明知道这个沈窈,只是虚无若化,可那一刻,他泪流满面,只紧紧拥她入怀。 原来,只要不醒来,他也可以得到一份救赎。 可此时,黄铜大门被拍得“砰砰”作响,沈窈哀哀的祈求声一阵阵传来。 她的声声哀求,让他架不住撕心裂肺的痛。 这时陆陵川才明白,他的罪孽不会有人救赎了。他的遗憾,也此生难以弥补了。 再是万般不舍,他还是推开怀里的人,迈出了洞房,然后仗剑逼退了曜星,和沈窈一道离开梦境。 “你又想做什么?” 沈窈无奈的问,“我走后,你又要自暴自弃了吗?” “我怎么会呢?既然答应了要做一代明君,让天下太平,才能给予你一生平安自在,我绝不会食言的。” 陆陵川苦涩又坚决的说,“窈儿,不管我们还会不会在一起,有一事,我必须求证,那就是前世在你永远的离开后,我究竟有没有妻妾成群,儿孙满堂?” “陛下,一切都过去了,何必执着!”沈窈被他的怀抱扝的难受。 忍不住在心底叹息,原来这狗皇帝一直就没停止过发疯。 前一世,她无辜枉死就是事实。而他如何度过余生,对她来说重要吗? 他过得惨也好,过得好也罢,在她魂归离恨天的那一刻,就再无关系了呀。 “或许你不在意,但这对朕来说,却事关清白,信誉,一个男人的承诺,朕一定要弄明白。” 陆陵川抱着沈窈,眼神无边落寞。 对她来说,的确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放下,是遗忘,是挥手自兹去。 可对他来说,他在前世的结局,究竟如何,已经是他唯一的尊严了。 陆陵川坚定的说,“窈儿,我带你来这里,是为了和你一道知道前世的真相。” “求你,让我在你离开的日子里,少一些遗憾,多一点点念想!” 陆陵川哀戚的恳求道。 “那能不能松开我一点点儿,再闷下去,我这一世,又死在你手里了。”沈窈不客气的推推他。 “窈儿,是朕鲁莽了。” 陆陵川忙松了松怀抱,嘴里道着歉。 他把手背向身后,伸出手指朝殿外招了招。 一个青衣小太监揭开螭龙鼎,将三根点燃了的寻梦草扔了进去。 “什么味道?” 熟悉的药草香味又飘了过来,沈窈探头去寻。 陆陵川忙一把拽她到了身下。 若可以与她契合为一体,那她与他。是不是就能进入同一个梦,解同一道迷呢? 他探入她的小衣,…… 不过面对这雪腻温软,陆陵川可舍不得下狠手,他只是坏坏儿的,学着沈窈日常挠他的样子,张开了五个指头,…… 第183章 以后,长兄如父 陆陵川虽然出手温柔,很快又摸索着,拉开了沈窈襦裙的系带,…… 这个竖子,就这么爱占她便宜吗? 他应该是这世上最不缺女人的男人呀! 就在沈窈欲哭无泪之际,他诱哄的声音,低低落入她耳膜,—— “心肝宝贝儿,闭上眼睛睡。” 陆陵川环抱着她,期待与她一道入梦。 头晕晕乎乎的,鼻尖嗅到的寻梦草的味道,越来越浓烈。沈窈忙在神识里不断唤着曜星的名字。 曜星说过,想见他,就在入睡时,喊他名字即可。 无声的呢喃着“曜星”二字,沈窈终于还是沉沉的睡去了。 而陆陵川也抱紧了她,两人一起坠入了梦境。 “窈儿。” 望着身边美丽灵动的姑娘,陆陵川伸手去牵她秀气的小手。 正在要牵上去的那一瞬间,他脸色一黑。 陆陵川看见,沈窈身边的平地上,突然间青烟阵阵,无端出现了一身白衣,挥着折扇的曜星。 “你怎么在这里!”陆陵川弯起长眼睛,不怀好意的看过来。 对上狗皇帝仇恨的眼睛,曜星往沈窈身后躲了躲。 他人虽然怂,声音却得意忘形的扬高了好几度。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是窈儿亲口唤我来的。” “是吗?” 陆陵川悄悄儿的摸上了腰间的帝王剑,心底寻摸着,如何把这讨厌的家伙一剑砍了。 他这样想,就挪动脚步,向沈窈走去。 陆陵川走到她身边了,停下来脚步,一手拔剑,一手去拽曜星, 曜星嘴上大喊,“窈儿,救命!”然后他手脚并用,就缠抱住了沈窈。 这么好的亲近佳人的机会,他才不要化为流星逃命呢。 这下子,陆陵川不敢挥剑了,但他的脸色更臭了。 “你下来!”沈窈一面挣扎,一面呵斥道。 “你给朕滚开!” 陆陵川也怒吼了一声,一手执剑,一手用了大力,就想把曜星从沈窈身上扒拉下来。 “窈儿,救命呀!” “狗皇帝想杀我,我才不要离开窈儿!” 曜星嘴里大喊大叫的耍着赖,眼神得意忘形的望着陆陵川。他在心底笃定有人就是拿他没办法。 面对这一团孩子气的曜星,沈窈觉得十分无奈。 她只得吩咐陆陵川,“你吓坏他了,快把剑放下。” “就是嘛,一见面就喊打喊杀,真是太没教养了。”曜星从旁接嘴。 沈窈反手就在他头上重重敲了一记,“你还聒噪,是不打算要命了吗?” “窈儿教训得是,我闭嘴。闭嘴!” 曜星紧紧抱着沈窈,说完话,就紧紧抿住了嘴唇。 陆陵川提着剑,阴沉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 “曜星,你快放开我。我保证,他不会伤你!” 沈窈又劝道,一面用眼神不断向陆陵川示意。 虽然心里万分的不痛快,但顶着畏妻如虎这名声的陆陵川,还是依言收剑入鞘。 “可吓坏我了,窈儿,今晚我要做噩梦了。” 曜星从沈窈身上滑下来,拍了拍胸脯,矫情的说道。 “得了,你这个妖星,从来都只有你让别人做噩梦的份,此时还在这里装腔作势博什么可怜!” 一听曜星的话,陆陵川气坏了。他生怕沈窈心软,赶紧毫不客气的揭穿这厮。 “窈儿,狗皇帝又诋毁我。我才不是妖怪!”曜星瞪陆陵川一眼,又可怜巴巴的望着沈窈。 沈窈拍了拍他肩头,“好,好,好,在我心里,你不是妖怪。” 她说完,又抬眸望着陆陵川。 “陛下,你还记得杨妃死去时,你多大年纪吗?” “朕那时好像已经十二三岁,是总角之年了。”陆陵川回忆了片刻,又伸出手指算了算。 “哦,那既然如此,曜星,你以后可不能再动辄直接称呼我——窈儿了。你年纪和我幼弟阿清相仿。以后就叫我一声姐姐。” “姐姐?” 曜星疑惑的问,“那凭什么狗皇帝可以叫你窈儿?” 他很不服气,固执的说,“这个称呼太亲热了。我不答应!我还是要叫你窈儿!” “不听话,是不?” 沈窈换上了一张凶巴巴的脸,“你要不听话,我就把你的绸布送给修缘大和尚。让你在万佛寺听一辈子的暮鼓晨钟。” “别呀。”曜星这下也不顽皮了。他想了想,欣喜万分的叫了一声“姐姐。” 沈窈还想化解他与陆陵川的仇雠。 “曜星,以后你也不准再叫陛下——狗皇……帝了,他其实是你的大哥!” “想的美!” “想的美!” 这下子,陆陵川和曜星两人异口同声的一起嚷道,又像一对乌眼鸡一样,相互瞪着对方。 “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们都是先皇的骨血。如今在这世上,也都已经无父无母了。” 沈窈刚说完,两人又一起齐声骂对方,“还不是被你害的!” “唉,往事已矣!陛下,你是大哥,又是君王,应该心胸开阔,主动化解这段仇恨!” “昔年往事,曜星真的就如修缘大和尚所说,他是最可怜最无辜的一个!” 沈窈苦口婆心的劝陆陵川,“你以后能与曜星和平共处,也能慰藉先帝爷的在天之灵。也能减轻太后的罪孽,让她老人家可以好好儿的往生。” “曜星,当我做了母亲,才明白了一个母亲的心意,她愿意舍下一切,只为了她的孩子。” “若杨妃娘娘在天有灵,也希望看到你放下仇恨,过得平安快活。” 沈窈的话,让她跟前的这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窈儿,我答应你!” 陆陵川很快就下了决心,反正这辈子,只要有沈窈在,他大概率是杀不了曜星了。 若真如曜星而言,太后是自戕而亡,那应该是心里对杨妃母子有愧。 既然这样,他也应该照顾好曜星。 “陆曜星,你到大哥身边来!” 陆陵川想明白了道理,冲曜星招了招手。 “窈儿姐姐,你这摆明了是让你狗皇帝占我便宜!” 曜星不满的嘟囔了一嘴。 “狗皇帝”三个字从他嘴里一说出,陆陵川出手如闪电般的拽过曜星,就用力在他屁股上狠狠拍了几下。 “你没有受过父皇的教导,不懂诗书礼仪。朕不怪你。既然长兄如父,以后你的教育,就由朕这个兄长来代劳。” 陆陵川勾起唇角,促狭的唤了一声,“小弟!” 第184章 看客与戏子 “我才不要你这狗皇帝~呀!痛呀~!和杀母仇人的儿,呀~做,做我兄长,……” 曜星被陆陵川追着满院子的打,但他心里不服,嘴上也不服。 “好了,好了。到姐姐身边来!” 沈窈忙拉住曜星,把他往身后一塞。然后站在陆陵川跟前,张开双臂,犹如一只护犊子的母鸡。 “哼!慈母多败儿!” 陆陵川停下脚步,指着沈窈骂,“你就要是执意惯着他,那就别说我不认他这个小弟。” “陛下,在窈儿心底,你是明君,最是宽宏大量。” 沈窈又忙不迭的对陆陵川输出一阵龙屁。 “哼!在你心底,如今他是你幼弟了,那朕又算什么!” 陆陵川生气起来的模样,倒与曜星瞧上去有几分相似。 沈窈默默在心底叹息,看来两人果然都是先帝骨血。 “以后,你心里更没有朕了。”陆陵川见沈窈不理他,更是喋喋不休的抱怨,如只委屈的大猫一样。(东北金渐层。) “以后曜星是我幼弟,你就是我大哥呀。”沈窈忍住好笑,如今拿捏住了陆陵川,也是一件十分好玩的事。 她还不忘记对他补了一刀,“这样,我就有两位大哥,两位幼弟了。” “窈儿,你欺负朕!” 这一下子,陆陵川委屈到了极点。 凭什么曜星做了她的弟弟,他也就从亲密的爱人,变成了什么破大哥。 “朕不要做你大哥,记好了,你永远是朕的结发妻子!” “得了。狗皇……嗯,” 曜星正待讽刺陆陵川,又在他沉沉眼神的威胁下赶紧住口。 刚才被狗皇帝揍痛了的屁股,此时还火烧火燎的疼。 曜星面向沈窈,拢了拢衣袖,装模作样轻咳了一声,—— “窈儿姐姐,不知道你为何唤我呀?” 他冲沈窈讨好的一笑,又嫌弃的望了一眼陆陵川。 “曜星,你可真聪明。不愧是姐姐的好弟弟,亲弟弟!”沈窈夸道,“我此时唤你,的确是有事。” “还请姐姐吩咐!” 一听到自己能被沈窈需要,曜星就高兴的蹦了起来。 “你大哥执着于前世,我也想知道一些前情。所以,此事还需要请你帮忙。” 沈窈向曜星说明了情况。 陆陵川此时不说话,就黑着脸,站在一旁。 “帮窈儿姐姐可以,帮他,没门!” 曜星傲娇的抱着手臂,“姐姐前世那么凄惨,他就活该这辈子愧疚,心痛,大梦一场空!” 沈窈唇角上扬,这曜星说话可真有意思,若论戳陆陵川肺管子的功夫,他可谓刀刀致命。 “曜星,你大哥不会让你白白帮忙的。” 沈窈牵过陆陵川的手,又拉过曜星,让两人手合在一起。 “这事了断后,请陛下下旨为杨妃娘娘正名,再将她的遗骸葬入陆氏皇陵。” “凭什么!” “不稀罕!” 两兄弟又吵起来,很快,你一言,我一句,吵得沈窈头痛。 “都给我闭嘴!母老虎不发威,你们要反了天不成!” 沈窈大叫了一声。 一瞬间,陆陵川不敢说话了,而曜星也立得如一只老实的鹌鹑。 “就这么说定了。谁要是不听话,那以后就别再和我说话!” 沈窈的威胁果然有用,陆陵川可怜巴巴的牵着她衣袖,轻轻的祈求道,“窈儿,你千万不要生气,也千万不能不理朕。” 沈窈任他牵着,又不忘对曜星说,“曜星,这次帮了你大哥后,我就能了无遗憾的带你离开上京城。” “离开后,我也会穷尽财力,物力,寻找让你往生投胎的法子。” “窈儿姐姐,你真好!” 而曜星说着,缓缓抬起右手,在虚空中张开五指,嘴里念念有词,—— “梦来,重回熙和二十一年。” 周遭一切都在飞速中扭转流逝,…… 落花回到枝头,从凌空绽放到成为一朵花苞,又逐渐变小。 而春风渐渐吹得凌冽,竟然裹挟了大片大片的晶莹白雪,…… 沈窈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她望了望自己,神奇的是。就在此时,她竟然穿上了厚厚的冬衣,肩头还系上了蜀绣的白狐斗篷。 “陛下呢?” 沈窈望了望四周,不见陆陵川的身影。 曜星促狭的回答,“他适才打我,下手那么狠。” “为了让他以后记得兄友弟恭这四个字,这次我可要让他再吃点苦头了。” “曜星,你要做什么!”沈窈急了,“如今你们兄弟相认了,你可不能再伤害他了。” “窈儿姐姐,你放心!” 曜星得意的拍了拍胸脯,“这次关于前世,我们看戏,让他入戏,才真是公平合理多了!” “唉,又顽皮了。” 沈窈叹了一声,却溺爱的拍了拍曜星的肩头。 若曜星没有在杨妃腹中夭折,能够平安的活到如今,的确与阿清一样年纪了。 雪越下越大,渐渐积了起来。眼前清晰的出现了连绵不绝的一片宫阙,…… 曜星伸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接住了一片雪花,神色也变得有一些痴。 “我第一次见到窈儿姐姐,也是熙和二十一年。” “那时候,我就在想,为何这世间还有这样美丽,这般身世凄惨的女子,……” 曜星说罢,一双清澈的秀目,望向沈窈,“窈儿姐姐,我带你去东宫,此时狗皇帝已经悲痛得快疯了。” 沈窈跟着曜星的脚步,还是忍不住提醒他,“以后记得,当着你大哥,可千万别再提什么狗皇帝了。” “我不怕他!”曜星嘴硬的说道,又忍不住摸了摸屁股。这狗皇帝下手太狠了。 如今在梦里的地盘,他非得好好儿报复回来不可。 沈窈停住脚步,前面一片红墙碧瓦,原来是东宫到了。 哀恸的哭声,从宫墙那头,阵阵传来。 “活着不珍惜,死了演戏给谁看。” 曜星跺着脚,嘴里狠狠骂道。 第185章 真相一角 听着透过宫墙传来的哭声,沈窈停住了脚步,她是一点也不想迈入东宫。 可是她也答应了陆陵川,要与他一起面对前世,沉吟片刻后,她鼓起了勇气,—— “曜星,我们进去。” 她望了望天,纷纷扬扬的雪花,大片大片的落下来。 四处很快就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 “窈儿姐姐,你放心,这次不论发生了什么,我都陪着你。” 曜星雪白的广袖在空中挥舞,银色的光芒包裹住两人。 “窈儿,这样,别的人就看不见我们了。”曜星勾起唇角,对沈窈温柔一笑。 他的笑,仿佛带着一股奇异的力量,迅速的安抚了她。 东宫外,白雪堆积。 东宫内,空无一人,触目之下,满满的缟素。 沈窈穿越了正殿,凭借着回忆,一路到了芷兰宫。 芷兰宫大门洞开,窗棂被冷风吹得“啪啪”作响。 满屋子的长长白绫,在风里兀自飘飞着。 她迈入门槛,床榻上躺着一个小小的人,瘦可见骨,尖下颌,沉沉的闭着眼。 而榻前跪着一个哀恸的男人,他不断流着泪,正在用衣袖擦拭她嘴角隐隐渗出的血痕。 “窈儿,你快醒来,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 “朕错了,朕真的错了。窈儿,你快醒来,不要吓陵川哥哥,好不好?” 他跪在榻前,一遍又一遍的祈求她。 还有苍白,无力的眼泪,簌簌的滴落,濡湿了她瓷白冰冷的脸。 陆陵川更加仓惶无助,可任他哭泣呼喊,榻上的小人儿,就那样永远的保持着沉默。 他按住心口,吐出一口血来。 “阿弥陀佛!” 一声沉沉的佛号声传来,沈窈寻声望去,殿门口出现了一个竹杖芒鞋的和尚。 修缘双手合十,面向陆陵川,“陛下,贫僧有法子,可以让贵妃娘娘魂兮归来。” 良久,陆陵川才抬起一双泪眼,不可置信的问,眼神里有几分难得的清明。 他面向修缘,“你说,只要能让贵妃醒来,你提什么要求,朕都可以答应你。” 这时,修缘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写满符咒的红绸布,递给陆陵川。 这块红绸布,沈窈看着眼熟。 “陛下是真龙天子,你的血无比珍贵,只要用帝王的血,染透了这块经幡,贫僧就可以施法,让娘娘归来。” 修缘眼神幽深,沉沉的开口。他的一字一句,对陆陵川而言,都是致命的诱惑。 “好。” 陆陵川毫不犹豫的拔出帝王剑,在手腕上割了条口子。 鲜血如注,“淅淅沥沥”的滴落下来,很快就把红绸布染透了。 “窈儿,你快醒来。”陆陵川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榻上那苍白冰冷的小人。 “大和尚,贵妃怎么还没有醒来?”他扭头望向修缘,言语里充满了悲伤。 “贵妃娘娘还不醒,是因为陛下的血流得还不够。” “陛下需要用帝王血,花上七日,滋养此经幡。那他就拥有生死人,唤魂魄的效果。” 修缘从垂下的白绫上撕下一截,给陆陵川裹在手腕上。 “今日已经够了,陛下只需要日日如此,再继续耐心的等待六日。贵妃娘娘就一定会归来的。” 修缘说完,就杵着佛杖,迈出了门槛。 “阿弥陀佛!” 他口中不断念着佛号,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走在雪地里。 陆陵川抓着满是鲜血的绸布,继续跪在沈窈跟前,狼狈的脸上勾起一抹笑。 “窈儿,没关系,你好好睡。陵川哥哥会耐心等你六日。” 沈窈望着这一切,她明白了许多事。 原来修缘借助帝王血,唤回来的是曜星。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陆陵川的血可以克制曜星。 窗外黑夜与白昼飞速流转,七日过去,陆陵川趴在沈窈榻边,整个人已虚弱无比。 “窈儿,你怎么还不醒?” 他喃喃的问道,“是不是因为老天觉得朕的心还不够诚,朕的血还流得不够多?” 一抹苍白的笑,浮现在他脸上。 “窈儿,你别怕,朕来陪你了。” 他凑过去,吻上了一生挚爱的姑娘。 他到底没有护住她,也彻底辜负了她。 陆陵川一手握住沈窈冰冷的手指,一手举起帝王剑,横在脖颈上,用力…… 鲜血飞溅,很快沿着他的身体,在织锦红毯上蜿蜒出一条小小的黑色的血路…… 沈窈往前一探陆陵川的鼻息,他已经再没有一点生机了,…… “陵川哥哥,你醒醒!”沈窈忙唤道。 难道说,前一世的真相是到了最后,陆陵川就这样为她殉了情。 此时她的心里并不好过。 可为什么曜星又口口声声说他妃嫔满院,儿孙满堂呢? 沈窈不解,忙在虚空中呼唤曜星。 “窈儿,你找我?”曜星很快出现,他围着沈窈,快活的转了一圈。 沈窈问道,“曜星,你告诉我,前一世,是修缘大和尚借助陆陵川的帝王血复活了你,对吗?” “是的。”曜星说,“只是修缘搞错了,就算陆陵川流光了血,也没办法让我重新获得一具肉身。” 沈窈低声说,“所以,曜星,你真的可以原谅他了。” “窈儿,你不恨他吗?”曜星问道。 “从知道前一世,他不是杀我的真凶的那一天起,我对他的恨就淡了。” “这一世,他为情所困,也付出了代价。我不恨他了。” 沈窈面向曜星,“我不想再在梦里去看前世了。无论后来如何,都是一段惨痛。你送我出去。” “窈儿姐姐,狗皇帝不珍惜你,就是活该!”曜星雪白的广袖一挥。 此时两人又到了东宫主殿,陆陵川的寝宫。 一群太医围在陆陵川的榻前,“陛下,醒了。” “陛下,醒了。” 众人高兴的说道,“快去告诉太后娘娘。” 第186章 化解 太后很快来了,抱着醒来的陆陵川哭了一场。 “傻孩子,你是想要为娘的命吗?”太后痛哭着,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而陆陵川嗤嗤一笑,“母后满意了,如今儿子孤苦一生,再不会有半点欢愉。” “傻孩子,你胡说什么?” 太后举起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 “贵妃没了,就从四海之内,再选合你心意的女子进入这后宫就可以了呀。” “你是天下至尊,那妖精怎配你为她如此伤心,……” 太后还在喋喋不休的说,陆陵川一声咆哮,“在母后眼里,窈儿什么都不是。可在儿子眼里,她从来都是儿子唯一的妻。” 陆陵川正与太后拉扯之际,—— “陛下不好了。” 一阵慌里慌张的声音传来,“薛将军反了。” “你说什么?薛家那个小子,他反了?”太后惊慌失措的站起来,“不可能,哀家不信。” “薛勇一世忠勇,他和沈太傅教导出来的人,绝对不会背叛朝廷。” 太后搓着手,在殿内走来走去。 汪大福在一旁战战兢兢的说,“薛越谋反的理由,是君王昏聩,至天下与道。” “胡说!”太后怒了,狠狠的把手里的佛珠扔在地上。 陆陵川讥讽道,“母后怎么还有脸提太傅,如今窈儿走了,朕的天也塌了。” 然后他“哈哈”一阵仰天大笑。 嘴里嚷着,“如今也好,薛越反了,江山乱了。” “很好!朕是昏君,不堪为人。” “皇帝疯了。去请三公九卿,速到勤政殿来。” 太后的政令很快下去,“给陛下广选后宫,这一次选妃,优选朝廷各地武将之女。 太后主政,很快,乌泱泱的一茬又一茬美人,又塞入了后宫。 而陆陵川不问政事,他日复一日就流连在兴宁宫的合欢树下。 不仅如此,还召来了天下术士,大兴法器,只为求贵妃复活的法子。 太后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万般无奈之下,命天下藩王把世子都送入皇宫,尊陆陵川为皇父。 太后如何折腾,陆陵川也不管不问,就日日和方士们厮混一处,醉生梦死,浑浑噩噩,…… …… 到陆陵川老去那日,这帝国竟然也没乱,只是他白发苍苍之际,还不忘日日念叨着如何能让贵妃归来,…… 在他闭上眼睛,弥留之际,倏然间听到一阵梵音,—— “阿弥陀佛!” 修缘大和尚敲着木鱼, “念你今世也是个可怜人。允你与她重来一世的机会。只是造化如何,就看你自己了。” 沈窈观摩完前世陆陵川的后半生,伸出手在曜星脑门上重重敲打了一下。 “若这一世,你大哥还保留着记忆,那他必然不会那么对我。” “你这个家伙呀,……” 沈窈感慨不已,这次从梦里醒来,陆陵川夙愿已了,两个人,此生应该就不会再有牵绊了。 “窈姐姐,你错了。” 曜星很少有这样正色的时候,“这世上人与人之间,本就缘分短暂。” “狗皇帝他能与你重来一世,已经是老天爷对他莫大的恩惠与眷顾了。” “要知道这世上还有多少人,一辈子情深缘浅,只要一旦错过,就是永诀!”曜星的话,充满了哲理。 “难得听你说出这么沧桑的话来,曜星,做好准备,与你窈姐姐一道看遍这山川湖海。” 沈窈浅浅一笑,她对梦里的一切十分满意。至少陆陵川前世所做一切,也让她少了太多的遗恨。 是的,她那么倔强,心底隐隐是恨的。如今,是真的可以放下了。 “窈姐姐,你真好!”曜星孩子气的笑起来,围着沈窈转了两圈。 “我自从有了神识开始,就没有离开过这这皇宫。能去看看外面的天地,可太好了。” 曜星蹦了蹦,想伸手去抱沈窈,还是克制了自己。但他唇角上扬,一个人在偷偷儿的笑。 “我们离开。” 听了沈窈的吩咐以后,曜星广袖一挥,很快,两人站在鸟语花香,一派春日景象的御花园中。 “我们不出去吗?”沈窈问。 “等等狗皇帝,他很快就到了。我怕他因为没脸见你,又耍赖留在梦里。”曜星不屑的说。 “铛!”一道铮鸣之音传来,一柄闪着寒光的宝剑就横隔在曜星的脖颈之上。 “陛下,快住手!” 沈窈忙大喊道。 “原来是朕着了你这个妖星的道,才复活了你!”陆陵川不顾沈窈劝阻,就想割了曜星喉咙。 沈窈见状,忙挺身挡在曜星身前。 “你要杀他,就先杀我!” “窈儿,他联合修缘那秃驴愚弄朕!” 陆陵川咬着后槽牙,提着剑,想绕道沈窈身后,…… 而曜星见势头不妙,忙抓着沈窈肩头,嘴里嚷着,“窈姐姐,我的好姐姐,狗,狗……大哥他不念兄弟情,想要残害手足了。” 曜星围着沈窈,和陆陵川转着圈圈, 沈窈十分头疼,这两人,怎么一见面就又斗上了呀! 她苦苦劝道,“陛下,你就别和曜星一般见识了。他能被你救醒,也算是你们兄弟两的缘分。” “狗屁缘分,朕才不稀罕!” 陆陵川骂,而此时曜星吐吐舌头,还朝他做了个鬼脸。 “小子,别让朕抓到你。”陆陵川跑累了,他将宝剑入鞘,叉着腰,就站在了沈窈跟前。 “不过,修缘那秃驴还在朕手里,待出去后,朕先命人,一个个的拔掉他的手指甲,脚指甲,再命人,用钝刀子把秃驴的肉一片片割下来。” “你敢!”曜星回嘴道,在迎上陆陵川凌厉眼神的这一瞬间,他低下了头。 “修缘他是我的恩人,狗……不能伤害他!”曜星摇晃沈窈的肩膀,撒娇道,“窈姐姐,你快管管狗……。” “哼,喊谁都没用。你窈儿姐姐可以把你带到身边,难不成,还要把那秃驴也带身边吗?” 陆陵川愤恨的说,“待醒来后,朕即刻送你们去巴蜀,然后再慢慢儿的折磨修缘那秃驴。” 立完誓,陆陵川也觉得心里痛快了许多。 他面向一丛簇簇开放的牡丹,临风而立,也不看曜星一眼。 沈窈知道这厮的脾气,忙对曜星说,“你快去哄哄你大哥。他只是吓唬你的。” “我才不。”曜星抓着沈窈不放,但她从他时不时瞟向陆陵川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已经动摇了。 “有我在,你好好儿的求求他,有用的。”沈窈又哄着曜星。 “大,大……哥!” 曜星躲在沈窈身后,不情不愿的唤了一声。 第187章 追封 曜星和陆陵川对峙着,一个躲躲闪闪,一个虎视眈眈。 “够了。” 沈窈伸出手去扯陆陵川的耳朵,“若你还不放过曜星,我可要下手了。” “哼,让一个女子护着你,真是出息了!” 陆陵川话虽如此,却还是选择了偃旗息鼓。 见他认怂了,曜星忙回了一句,“你畏妻如此,才是丢人!” “吵什么,再聒噪,我就放手让你大哥狠狠儿的收拾你,等他收拾完了,我再给你报仇。” 沈窈不耐的说,她再不出来主持大局,这兄弟俩还得继续吵嚷个没完没了。 沈窈话音落下,陆陵川也不言语了,曜星也老实了。 “叫一声大哥,化干戈为玉帛,也是成全我的心愿。” 沈窈柔声哄着曜星,这家伙心性和孩子一样,如今对她也满是依赖,一定会给他面子的。 曜星磨磨蹭蹭,好半响,才期期艾艾的唤出了一声,“大哥。” 他发完声,一双清澈的眼睛,颇为局促的望着沈窈。 “曜星真乖,姐姐为你高兴。” “以后就是要这样,听姐姐的话。”沈窈欣慰的拍拍曜星肩膀,不住的肯定他。 “哼!” 陆陵川不满的哼了下,傲娇的说,“乱叫什么大哥,你应该叫朕一声皇兄!” 听他这样说,沈窈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这厮看来是承认曜星了。 “曜星,还愣着做什么,快叫呀!” 她扯着曜星的衣袖,不住催促道。 曜星迎上了沈窈肯定的眼神,小小声儿的喊了一声“大哥!” 陆陵川摆出一张傲娇的臭脸,“听不清!” 看他给脸不要脸,沈窈出手迅疾,在他耳朵上狠狠拧了一把,然后拖他到了曜星跟前。 “星儿,狗皇帝耳背,你大声喊!” 沈窈威武霸气,一手扯着陆陵川,一手叉腰。 “窈儿姐姐,你真好!”曜星双眼满是崇敬,然后提起真气,对着陆陵川耳朵吼了一声,“——皇兄!” 这振聋发聩的一声吼,震痛了陆陵川的耳膜。沈窈也忙撒手后撤一步。 “听清没?要不再来一次!”沈窈不屑的问陆陵川,小样儿,看她治不了他。 “听清了,听清了。”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陆陵川忙不迭的说,再这样多来一次,这熙和王朝就得出现一位失聪的皇帝了。 “曜星呀,皇兄有事要叮嘱你。” 他坏坏儿的勾起唇角,扯起曜星就走到一旁。 既然这小弟可以操控人梦境,又能出现在窈儿梦里,那这样的好事,他可得用到极致。 “窈儿姐姐,救我!” 曜星呼救道,沈窈却没有出手解救她。有些心里深藏的误会,总得让当事人自我面对才能化解。 曜星一面挣扎,一面呵斥陆陵川,“呀,呀,呀,~别用那么大力嘛,衣衫都扯烂了!~” “哼,一件破衣裳,想讹诈朕!” 陆陵川加大了手下的力道,不屑的说。 “我就一件衣裳,呜呜~”曜星可怜兮兮的挣扎着。 谁能想到,在梦中世界如此横行霸道又潇洒肆意的妖星,居然过得如此窘迫。 陆陵川才不理他,直接拽他到了花墙下才罢了手。 难怪曜星在梦里世界总一袭白衣,不单是因为看上去外表光鲜,更是因为兜里空空。 他勾起唇角,“星儿呀,你是朕的小弟,我们做一个交易!” 陆陵川笑得眉眼弯弯,如一只充满了算计的狐狸。 一瞬间,鸡皮疙瘩爬满了曜星的后背。 …… 谈完话,兄弟俩个一前一后来到了沈窈跟前。 而曜星垂着头,有些心虚的不敢看沈窈。 “窈儿,我们回去。小弟,你在这里好好儿的,皇兄会惦记你的。” 陆陵川勾唇一笑,眼眸里闪过不易察觉的一丝促狭。 而沈窈依依不舍的叮嘱曜星,“姐姐筹备好一切,就带你离开上京。” “好,我等着窈儿姐姐。”曜星乖觉的回答道,然后在空中挥舞衣袖,…… 不知何处而来的风,吹动了所有人的衣袂,…… 陆陵川牵住沈窈的手,两人一起闭上了眼睛。 在她闭上眼睛的这一瞬间,陆陵川从善如流的紧紧抱住了沈窈。 这一别,也不知道再见何期。 …… 陆陵川闭着眼,搂着沈窈,能感知到身下踏实而柔软的床榻,和怀里又柔又香的一具身子。 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离开,如今面对的就是两个人之间的分别。 “陛下,陛下!” 一道娇嗔的女声,柔声呼唤着他,还轻轻儿的摇撼他的手臂。 这一瞬间,陆陵川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反手一揽,把香喷喷的心上人收入怀里。 “还装睡!” 见这厮睫毛轻颤,还假装不醒,沈窈出手,在他腰上拧了一把。 “朕命苦呀,家有悍妻,……” 陆陵川嘴里轻声细语的抱怨着,实则心情十分愉快。 虽然又挨了揍,但她不是还在他怀里待着吗? “一天到晚咋咋呼呼的,一点为君者的端稳也没有。” 沈窈在陆陵川怀里翻了个身,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枕着。 她温声叮嘱他,“陵川哥哥,我即刻就动身去蜀地了。你在这里,要好好儿的。不仅要勤政爱民,做一名合格的君王。” “更要日日努力加餐饭,把身子养好。” “窈儿,朕都听你的。” “此番能化解朕与曜星的一段恩怨。窈儿,朕感激你!” 陆陵川高声唤汪大福,然后吩咐道,“速去传朕旨意,即刻释放天牢里关押的万佛寺僧人与杨氏族人。” “追封先帝罪妃杨舒为太皇贵妃,骸骨迁入帝陵。” “追封先帝之第三子陆曜星为成王,入玉碟,宗谱。以亲王之仪,设牌位祭祀于奉先殿中。” “命礼部与大宗正,钦天监共同折定吉日,迎太皇贵妃骸骨,迎成王牌位,……” 陆陵川一叠声的吩咐下去,汪大福领着兴宁宫内的宫女太监,不断磕头,口中不断称颂着,—— “吾皇万岁!” 沈窈从他怀里撑起身子,一双亮晶晶的眼眸直视他的眼睛,“陵川哥哥,你如今这样做,四海都会称颂你的英明!” 陆陵川对天下的看法,根本不以为意,他回望沈窈,“那你呢?如今朕在你心里,又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第188章 谋心者谋爱 陆陵川锲而不舍的向沈窈追问道,—— “今日可不准敷衍朕,只准说出你的真心话!” 沈窈默默的卧在他怀里,良久没有言语。 她苦过,如今已经上岸。 可他苦,却依旧作茧自缚,还泡在苦海里。 “陵川哥哥,以后我把你当做亲大哥。” 沈窈温声道,“我去了蜀地,会一年半载给你鸿雁传书,报个平安。你也可以讲你的心事给妹妹听。” 没有得到自己满意的答案,陆陵川不乐意了,他猛的拽了沈窈一把,还收缩了怀抱。 嘴里不高兴的说道,“窈儿,你见过哪家的妹子在自己亲大哥的怀里?” 为了发泄心里的憋屈,他紧紧贴上她单薄的背脊,还不甚老实的向着沈窈胸前的玉山伸出手去…… 口中吟诵,“夫巍巍兮嵯峨,叹美人兮降绡缕薄,更有雪腻酥香,春宵帐暖,……” 这厮居然还做起了艳诗,沈窈可一点儿也不觉得风雅,只有一种小白兔落入豺狼虎豹怀里,即将被拆吃入腹的恐惧感。 沈窈十分清醒,她知道自己为何会发自内心的恐惧。 她并不是怕陆陵川不放她离开,沈窈更害怕的是,再与这狗男人不清不白的纠缠下去,她的心又要丢在他这里了。 “讨厌!讨厌!” 沈窈嘴里嚷着,用力去掰他爪子,却怎么也撼不动。 此时的陆陵川郎心如铁,他今夜必须把这朵娇花折在手心。 这段时间,他豁出去的践行了“烈女怕缠郎”这招,还是让他尝到了甜头的。 “窈儿,陵川哥哥好想你呀!”他轻声述说着思念,却觉得心中的情潮更加汹涌澎湃。 “我可不想你,一点儿也不想!”沈窈硬着心肠,在他做乱的爪子上“啪啪”拍了一气。 “你这个不尊夫纲的女人,动辄殴打夫君,朕真是太命苦了!” 陆陵川嘴里嚷嚷,然后数着她拍过来的巴掌,—— “一,二,三,四,……” “你答应陪朕三日,如今才过去大半日,你拍了朕多少巴掌,朕也要拍回来!” 他凑近心爱的姑娘,是彻底不要脸了。 “就拍四,五,六次回来就好。” 陆陵川这样说,一瞬间如被电流集中,不仅呼吸粗了,就连心肝儿都幸福的颤栗起来。 听了他的虎狼之词,沈窈小脸绯红,浑身一颤,这厮忒坏了。 可她此时怎么就不能狠下心去彻底抓花他那自以为是的脸,再胖揍他一顿呢? 一瞬间,沈窈深深的唾弃自己。看来此时的自己是春心萌动了。 那她现下要怎么办呀? 这一生,她可千万不能再被一个旧人的几句甜言蜜语,和不要脸就给拐了去呀! 沈窈竭力保持着脑海里的清明,很快下定了决心。那她可要加快行程赶去蜀地。 到了新地方,没了狗男人的拈酸吃醋,她可要多看看飘逸俊美的少年来养养眼睛。 沈窈正为自己盘算,小衣内的魔爪收了收,有人觍着脸吻上了她的唇角,又沿着下颌继续…… “今夜,陵川哥哥把自己当做离别礼物送给窈儿,可好?” 陆陵川此时嘴里的这句“可好”并不是向沈窈征询,他只是在表达他无比坚定的决心。 只有深入灵魂,超越肉体凡胎的契合,或许才能给到她更多的回忆。 回忆深了,困在里面的才不会独独他一个人。 “窈儿,陵川哥哥求你,这一去,还请千万别忘了我。” “朕是你的夫君,窈儿是朕结发的妻子。在朕心底,这一切一辈子都不会变!” 陆陵川吻着沈窈,别离的哀伤萦绕在他心头。 他剥开她的小衣,一个,…… 汪大福从礼部传旨回来,领着人默默在旁伺候。 这一次,皇帝与昭阳郡主,足足两日未出兴宁宫内寝。 汪大福笑得嘴角都快抽搐了,他刻意不去数,往皇帝寝殿内送了多少次水和补汤御膳,反正他知道,这对儿鸳鸯,交颈缠绵,可没怎么停歇。 而大福身侧记录帝王起居注的女使,按捺住激动的心,在彤薄上一笔一划,认真的把这两日的一切记录下来,—— “熙和二十年,夏末,夜风微凉,月华如水,帝幸昭阳郡主于兴宁宫内寝。 帝龙威,周而复始,孜孜不倦,昼夜不歇。 郡主初如烈女,严辞相抗,后娇艳柔仪,婉转承欢,……” 女使手中笔墨不停,她回忆往昔,不由得脸飞红晕,她低声与汪大福交谈,—— “陛下上一次如此威武,还是与贵妃娘娘在长信宫内,那一次,是福贞记录的。” 福贞是另一位记录皇帝起居注的女官。 “想不到,下官也有如此荣幸,见证陛下龙威与他和昭阳郡主的伉俪情深呀。” “昭阳郡主有了陛下这样的伟丈夫,她可真有福气呀!” 女使感概的说道,发自内心的羡慕。 “就是不知道这什么时候,郡主才能成为中宫之主。陛下这点儿,可不够……” 女使不敢当着汪大福去指责皇帝是个没有担当的男儿,但话里话外总透着这么点意思。 “唉,此事乾坤颠倒,可不由陛下说了算!” 一心护主的大福公公,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 “什么?公公的意思是郡主不愿意?” 能听到皇室秘辛,两夜未曾歇息,此时已经顶着一对儿乌青眼圈的女使,瞬间来了精神, 第189章 为以后筹谋 陆陵川神清气爽,四肢舒泰。此时身着亵衣,倚靠在床头。饕足的神情,就如一只吃撑了肚皮还不屑于去剔剔牙花儿的兽。 而沈窈香肩半露,裹在被子里,她很想使出全身力气去挠死这厮,可此时的她,浑身娇软,连抬手都无力。 一双微凉的手,轻轻的抚上她鬓边散乱的长发,陆陵川俯下身,眉眼缱绻,“有劳夫人受累了。” “哼!”沈窈硬气的哼了一声,肚子却不合时宜的“咕咕”叫了起来。 气得她撅起嘴,拉被子把自己整个囫囵裹了起来。 陆陵川憋着笑,隔着被子轻轻的拍了拍沈窈肩头,“午时了,让朕伺候郡主穿衣。” 被子如一只鼓鼓的蝉蛹,虽然动了动,却传来一声没好气的娇声,“不起来,饿死我算了。” “那怎么行!”陆陵川无奈的说,“你这样说,是想要朕的命。” 他高声吩咐,—— “大福,送御膳进来。朕亲自伺候郡主用餐。” 很快,珍肴美味,带着蒸腾的热气,就送入了寝殿,摆在外间的八仙桌上。 而陆陵川下了榻,净手洁面后,取了象牙筷箸与小碟,…… 面对送到嘴边的各种吃食,沈窈才不会继续端着架子,让自己受苦呢。 由着陆陵川伺候她吃饱喝足,再漱完口,她又继续懒懒的躺到了榻上。 此时,恢复些力气了,小手握成拳头,轻轻儿的,一下又一下的,捶着无比酸痛的腰肢。 而陆陵川此时身姿如松,他站在帷幔外,伸长双臂,由着汪大福整理着腰间的玉带。 不能再耽于情爱,懈怠政务了。 陆陵川威严的下令道,“即刻传朕旨意,传六部官员,半个时辰之内,勤政殿议政。” 原来这厮起床更衣,捯饬得人模狗样,是要去接见臣子呀。 沈窈闷闷的声音从帷幔后传出来,—— “喂!我明日就去巴蜀了!” 陆陵川回道,“窈儿,那朕就不送你了。夏怀悲会带三千军,亲自护送你。” 听到陆陵川不送她,沈窈心里涌起了一阵憋屈。 这个狗皇帝,怎么能这样呀,把她吃干抹净了,就不理人了吗? “本郡主即刻要回沈府!”沈窈怒了,缓缓撑起酸痛的身子,这狗男人的兴宁宫,她是一刻都不想再留了。 “传金吾将军夏怀悲,护送昭阳郡主回府!” 陆陵川扬声吩咐道,沉沉的声线里,带着一股帝王的无形威压。 他说罢,负手大步迈出了兴宁宫。 此时,正午的阳光倾泄而下,合欢树舒展枝叶,羽毛般的花朵镀上一层金色的光。 陆陵川抬头望了望天,勾了勾唇角,一抹舒心的笑容挂在他脸上。 “陛下,明儿您真不去送郡主呀。”汪大福弯着腰,小心翼翼的跟在皇帝身后,亦步亦趋的走着。 他今儿好似又看见了当年初登大宝,那满腹豪情,睥睨天下的帝王。 那时候的陆陵川,英姿勃发。雄才大略,以振兴天下为己任。 不过,郡主此时瞧着却不对头了。 汪大福进言道, “陛下,奴才瞧着郡主,她好像有些不高兴了。陛下难道不哄一哄?” 陆陵川顿住脚步,轻叹到,“人明儿就要走了,朕如今却既留不住人,又留不住心,何必上演一出十里相送,徒惹伤感呢!” “这?” 汪大福虽然得了皇帝的回答,却内心陡然一惊,难道陛下这是要放弃了吗? 他摸不清皇帝的路数了。明明千里之行,已将明月摘到怀中,为何到了关键一步,却轻言放弃了吗? 陆陵川见汪大福一副不转弯的样子,难得向他解释了下,“大福呀,朕知道什么叫轻重缓急。” 话说完,他脚下不停,加快了走向勤政殿的步伐。 汪大福不解的拍了拍脑门,他不明白皇帝这是何意,但赶紧从善如流的高声呼道,“陛下英明!” 听到汪大福的称颂,陆陵川一甩衣袖,也不再言语。 此时,已到了勤政殿门口,他大步迈进去,径直坐到了金光闪闪的龙椅之上。 今日他有许多重要的事要宣布。 半个时辰内,官员陆陆续续步入勤政殿内。 许久不上朝的皇帝,今日一身黑色龙袍,威严的端坐于龙椅之上,那眼峰如刃,一道道在众人身上扫荡。 今日皇帝除了处理大小政务外,又颁布了两道旨意,—— “朕打算从宗室皇亲里挑选出一些聪慧的孩子养在身边,亲自教导,看能否为帝国选出可用之才。” “如今薛将军率领的大军,捷报频传,他为国请命,实乃国之栋梁。” “薛将军忠义,朕不忍他在边关辛苦,朕欲招他回来,接替夏怀悲,任金吾将军。” 陆陵川弯起眼睛,他不能把沈窈留在身边,那就把头号劲敌薛越放在身边。 而且在边陲战事吃紧之际,召薛越回来,那他手里也留不下什么兵符实权,如此一来,就算薛越有反心,相信也翻不出太大的风浪。 “陛下,不可呀。这临阵换帅,可是大忌讳呀!” “陛下,这薛越赳赳武夫,怎么能做守卫皇宫的金吾将军呢。” “薛将军为国家出生入死,这金吾将军的二品上将军衔,他如何不配?” 皇帝的旨意,在朝堂上掀起一阵剧烈的争吵。 陆陵川以手支颐,也不打断臣子们激烈的言辞,他要的,就是这一刻。 “传旨,命薛越接旨后,即日回京。兵部侍郎左翎明日就动身,去接替薛越的位置。” 如今与吐蕃一战,胜利即将唾手可得,面对这骤然降临的泼天富贵与荣耀,左翎不可置信。 “陛下?您没开玩笑?” 陆陵川斜斜的打量了他一眼,不怀好意的说,“朕当然是认真的。不过,这一战,只许胜,不许败!” “左翎,你若是搞砸了与吐蕃的这一战,朕就诛你九族!” 在帝王威严之下,左翎双膝下跪,当着百官,他举起代表“天,地,人”的三根手指,诚心诚意的高声盟誓。 “臣此去边疆,必破吐蕃,光复孤城!若有违此誓,愿意以项上人头向陛下谢罪!” “去。”陆陵川满意的对他挥了挥手,又面向沈枫,“太师,关于薛将军,朕还有一事相求。” “明光昔年与朕一道就,拜在太傅身边念书,彼此之间,有若兄弟情。” “如今明光为了国家,还孤身一人,尚未娶妻,朕为此实在昼夜不安。他的婚事,朕就拜托给太师了。” 陆陵川面向沈枫,诚恳的说道。 “臣领旨!” 当着满朝臣子,沈枫自然不会驳斥陆陵川的面子。但他心里不忿,这个竖子,不就是怕明光会向窈儿提亲吗? 这时,殿外一道憋屈的声音传了来,“陛下,臣一把年纪了,也未娶妻。” 第190章 巴蜀庸医 夏怀悲苦着脸,迈入勤政殿,跪在皇帝跟前。 这次他卸任金吾将军一职,然后护送昭阳郡主去蜀地,还得长期驻守她身边,这婚事岂不是更没着落了。 陆陵川摇了摇头,这个憨货,相貌也差,也是世家子,就是在婚事上太不主动了。 “朕不是已经给你与御史大人府的沈薇姑娘赐婚了吗?” 陆陵川抚了抚额头,颇有些无奈。 “臣每次去御史大人家,沈姑娘都给臣吃闭门羹。” 夏怀悲此言一出,满堂文武都忍不住“哈哈哈”笑起来。 “陛下,臣……”夏怀悲一时间脸也憋得通红。 “太师大人,夏将军的婚事,朕也一并托付给你了。”陆陵川面向沈枫,诚恳说道。 “朕还有一旨,册封沈太师之子沈霖,为中郎将,以后就随侍朕的身边。” 陆陵川安排完一切,独留下沈枫,他诚恳的朝他一拱手,“朕今日托付给太师的两桩婚事,就有劳太师了。” “陛下,这可都是两道难题,不好办呀!” 沈枫无奈的说,这薛越的心思他清楚得很,如今女儿又是自由身,他怎么会随便屈就一门婚事呢。 “朕相信太师,不会负朕所托。” “这天下的女子,除了窈儿,明光想要谁,都可以。” “这是朕的底线!” 陆陵川扯出一个笑,负手大步离去了。 沈枫揣着满腹心事,回了沈府。 就见仆妇们来来往往,搬运着包袱箱笼,忙碌异常。 他径直入了倚鹿斋,明日是女儿启程去巴蜀的日子。 沈窈正与春浓一道儿清点物件,见了老爹,她一把扯住沈枫衣袖,笑逐颜开。 从明日开始,她的日子,更是一马平川,自由自在。 “爹爹,我先去蜀地候着,等你一道儿过新春。” 他轻轻拍了拍沈窈肩头,“好。爹爹安顿了京城一切,就来寻窈儿。” 翌日,沈窈在老爹,与大哥,幼弟的十里相送中,踏上了去蜀地的旅程。 陆陵川果然没有来送她。 而夏怀悲率三千精锐,一路护送。 离开上京城,很快就进了川陕地界,这里的初秋,气候宜人,风景更有不同。 沈窈一路走马观花,心情十分惬意。这一延捱,路上足足花了十多日才进了成都。 蜀地太守备了隆重的宴席,款待昭阳郡主。可开席许久,还不见这贵人身影,反倒是她周边的侍女慌作一团,命人延请名医。 “郡主这是怎么了?” 太守慌作一团,他生怕自己就连太师独女的一面都没见到,还得担上个照顾不周的罪名。 而从驿站出诊归来的巴蜀名医,一个个脸色精彩纷呈。 这郡主如今可是未出阁的女子,怎么就能让人诊断出脉滑如珠的脉象呢? 这上京城的贵女,行事作风,一个个都这般豪放了吗? 可到了太守跟前,因为郡主身边贴身女官的吩咐,一个个都眼观鼻,鼻观心,缄默不语。谁都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话从口出,最后让沈太师降罪下来。 此时,驿馆里,昭阳郡主正双手叉腰,暴躁的走来走去。 这一路行来,她都肆意快活,哪曾想,前脚刚一踏入巴蜀地界,就会神思厌厌,胃口不佳呢。 “都是庸医,庸医!” 沈窈嘴里喃喃骂道,好好儿的,她怎么就有孕了呢,她应该不会这么倒霉。 “春浓,再派人去寻医士来,本郡主一定因为水土不服,才会身子不适。” “小姐呀,这一上午,都送走五名大夫了。” “其中有一名,还是张松鹤的同门师兄,传闻他的医术还在张院正之上。” 春浓无奈道,“若你还是不放心,这大夫咱们还可以继续请。” 沈窈哀嚎一声,无力的仰倒在绣榻上,心里不断骂陆陵川这个天杀的狗男人。 再联想到着这厮在她离开那日,竟然都不愿意来送她,她更是气极了。 “本郡主有孕的消息,绝对不能传出去。有人走漏了消息,就格杀勿论!” 气头上,沈窈简直口不择言。 她摸了摸肚皮,“孩儿呀,你这次可要乖些,我们娘儿两个就在巴蜀相依为命。” 为保万无一失,春浓又悄悄儿的寻了好几位大夫看诊,大家几乎众口一词,都断言她孕期虽不足一月,但胎相平稳。 于是原本打算去蜀山峨眉的计划也就只能搁置下来。 沈窈在浣花溪畔置办了一处宽敞的宅院,就安心住了下来。 对外,她广寻金石孤本,似乎在为太师做事,实则,她就在做生养这个孩子的准备。 “小姐,确定不传书给太师,让他知晓吗?” 这样的大事,小姐如今是越发有主意了。春浓忧心不已。 她作为沈窈的贴身大丫鬟,这好好的未出阁的女子,无端有了身孕。 就算这孩子的父亲或许有可能是当今天子,可春浓也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向太师大人交代。 “我非是不告诉爹爹,而是不想让狗皇帝知道!” 得,小姐此言,也坐实了孩子父亲的身份。 往日皇帝多殷勤,如今在郡主这里,却几乎销声匿迹,春浓都快要忍不住派人去上京打探,是不是如今帝王身边又有了新宠。 在成都已经安顿下来半个月了,沈窈还在和陆陵川置气。 这个狗男人,她在上京城时,浓情蜜意,如今,却连一句问候也没有,果真人走茶凉,凉薄得很。 隔三差五,只有爹爹的书信送来。 既然如此,沈窈也保持骄矜,绝不给陆陵川写上只言片语。 殊不知,此时陆陵川正在上京城里与薛越对峙。 他原本的筹谋,是让沈窈爹爹沈太师监国,薛越戍守上京,这样,薛明光这小子就抽不开身,去纠缠沈窈了。 安排好一切,陆陵川就可以偷摸着去巴蜀,与心上人一道游山玩水,增进感情。 没想到,这薛越回到京城,坚决不受金吾将军的官职,还以伤病为由,多番请辞。 陆陵川让六部官员给薛越施压,这下子,这厮干脆卧床养病,连朝也不上了。 陆陵川每日提心吊胆,他最怕的就是哪一日传来的消息,是薛越这小子任性离开,去了巴蜀。 而从巴蜀传来的消息,还让他略为心安,沈窈在那里,亦如大家闺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陆陵川全然不知,错过了最重要信息。 第191章 锯嘴葫芦 晚膳后,陆陵川又去庭院里练了一个时辰的剑,这才回到南书房中。 对付薛越,如今他是不能用阴私的手段了,否则一旦被戳穿,他很难向沈窈与太师交代。 见皇帝以手支颐,陷入思虑之中,汪大福将冒着热气的明前龙井送到他手边, “陛下,奴才斗胆,不知道夏怀悲有否传来郡主去登蜀山的消息呀。” “巴蜀的信鸽两日一回,窈儿还在成都的宅子里,为太师搜集,整理金石古玩。” “陛下,郡主的性子洒脱活泼,这次去巴蜀,本就为祭奠沈夫人。她不上蜀山,奴才总觉得十分不对劲。” 汪大福小心翼翼回道,也不敢多说,一切点到为止。 陆陵川顿时心里猛的一震,他从汪大福的话里,品出了几分不对劲。 究竟有什么事,会让她改变了行程,甘愿日日困在宅子里。 “你下去,朕困了。” 陆陵川朝汪大福挥了挥手,就在龙椅上打起了盹。 他深谙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道理。是时候让曜星做事了。 很快,混沌中出现了曜星修长俊逸的身影。 皇帝午睡后,精神大振,他密召了上京城里诸多勋贵进宫。 他端着架子,笑得宽宏,—— “诸位爱卿呀,朕器重明光,虽将他的婚事托付给了太师,但他一日不成婚,朕就一日不心安。” “朕将与明光结为异姓兄弟,若诸位爱卿,有幸能与明光结亲,那也是与天家结缘。” 陆陵川打的主意,既然薛越不动如山,就让那些贵女趋之若鹜。 果然,在皇帝的授意下,贵女们以各种理由几乎踏平了薛府的门槛。 这几日,蜀中秋意转浓,天也渐渐凉了下来。 过了三个月,沈窈孕吐的反应却没好一些。这几个月养得略为丰腴的身子,又肉眼可见的消了下去。 这胃口不佳,人也日渐憔悴的昭阳郡主。 春浓瞧着,也忧心不已,只能变着法子给她做吃的。 把一盏秋梨燕窝羹放在沈窈跟前,许久了,也未见她动一口。 “小姐,多少吃一些。太师看到你如今的模样,那得多心疼。” 沈窈拿起调羹,刚喝了一口,又“呕”了一声。 她隔着衣衫,抚了抚肚皮,也不气恼,又顺手拿起桌案上的诗书,低头对着肚子里的小东西念起来。 她这一垂眸,周身带着无限的温柔与慈爱。 “小姐,你这哄着小少爷或小小姐的样子,让奴婢仿佛又看见了夫人当年。” 春浓抬起衣袖,抹了抹眼眶,然后默默收拾了碗筷,退了出去。 念了一会儿诗经,沈窈很快头脑发昏,她放下书,上了榻,打算小憩一会儿。 闭上眼,听到有人在唤她“窈儿姐姐。” “曜星?”沈窈惊喜的应到,就见一袭天青色身影的修长人影,就走到她跟前。 周遭一切渐渐清晰起来,光影流转,出现了亭台楼阁。 可这处景象,没有皇宫的恢宏大气,却又处处巧夺天工,匠心独运。 “窈儿姐姐,你看这处宅子如何,这是皇兄给我置办的。” 曜星高高兴兴拉着沈窈,又在宅邸里四处转悠。 “不许提那狗皇帝!” 沈窈跟在曜星身后,没好气的说。 “窈儿姐姐,皇兄怎么得罪你了?不是你不许我再提狗……这三个字的呀。” 曜星关切的问道。 沈窈也不说话,闷闷的。 她也不好意思对曜星说,她心里气恼的原因是,这近三个月来,陆陵川竟然没有给她只言片语。 前面一片水榭,悠扬的琴声从高高的水榭上传来。 沈窈往前几步,想寻觅到这琴声的出处,她踏上高台,就见一处月白的人影,头戴锥帽,玉一般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抚弄着一把蕉叶琴。 这天籁般的琴声,就从他的指尖,不断流泻出来。 沈窈看清是他,嗤了一下,掉头就走。 此时,曜星还在高台下,见她神色不虞,匆匆而来,忙迎上去,“窈儿姐姐,你怎么了?可见到皇兄了?” “陆曜星,你果然和狗皇帝沆瀣一气!” 沈窈骂道,她气坏了,却觉得腰间一紧,有人从身后环抱住了她。 那馥郁的兰花香味混合着龙涎的味道,就飘到了她的鼻尖。 沈窈出手迅疾,就对着腰上的爪子,“啪”的拍了出去。 陆陵川如今挨揍,已经挨出了经验。 以往沈窈挨她,总是收了几分力气,今儿却不仅见了他就走,此时,更是毫不留情,一见面就打人。 “窈儿,你告诉朕,到底是怎么了?”陆陵川今日好不容易能与沈窈身处同一个梦里,他忙不迭的问道。 “本郡主好得很!”沈窈一声怒斥,不断在陆陵川怀里挣扎着。 “曜星,你即刻送我出梦,不然,待我醒后,就焚烧了寄托你魂魄骨血的红绸布!” 沈窈争不过陆陵川,只得出言威胁曜星。 听了她的话,曜星浑身一颤,不由得向陆陵川求助道,“皇兄,救命!” “喊谁都没有用!”沈窈怒了,“不信你就试试!” “或者此时还有什么话,你要对狗皇帝交代的,就赶紧说。” 陆陵川见沈窈此时已气得鬓发散乱,担心她出去后真寻找些法子来折腾曜星,忙哄道,“好,好,好!曜星,听你皇嫂的。我们先行离开,让她好好儿的休憩。” “皇兄,不是小弟不帮你,你快好好儿反思下,又是哪里做错了,惹嫂嫂不高兴了。”曜星一面朝着陆陵川大声说,一面挥舞青色的衣袖。 那衣袖在空中划过,沈窈眼前又重新归于一片混沌。 重新归于梦境的沈窈,倒是睡得安宁,醒来后,窗外星辰满天。 春浓忙搬了一桌的蜀中小食进来,“醒了,怎么也要多用些膳食。” 沈窈倚靠在榻上,没有做声,回想梦里一切,她咬紧了后槽牙。 这狗皇帝难怪敢晾着她了,原来是收买了曜星。 而适才她的不情不愿,那般刚烈,估计这厮还得想办法纠缠。如今她怀胎已三月有余,想来宝宝已经安稳了。 既然如此,沈窈打算动身去蜀山峨眉了。 走之前,她还得想办法把狗皇帝安插在她身边的夏怀悲给想办法留在成都。 “小喜子,去将夏将军请来,就说本郡主有要事相商。” 第192章 谁先妥协? 沈窈换了一身宽松的衣衫,端正坐于扶手椅上候着夏怀悲。 爹爹在来信中提及夏将军对二叔家妹妹沈薇念念不忘之事,那今日,她就要拿这事来做做文章。 夏怀悲隔着帷幔,单膝跪地,朝里间一拱手,“末将参见昭阳郡主!” 沈窈忙起身,虚虚扶了他一把。 柔声道,“夏将军,本郡主在这蜀中,过得十分肆意。可有时候也不免觉得有几分寂寥,于是特意修书一封,想接二叔家妹妹来蜀中与我做伴。” “从上京城到成都,两千多里地,她若一个姑娘家上路,我定然不会放心。” “是也,本郡主想请夏将军亲自去接薇妹妹过来。” 沈窈不待夏怀悲回答,又解释道,“本郡主做如此决定,一来是夏将军这次护送,一路上的安排妥帖周全。二来,也是知道夏将军与薇妹妹有婚约在身,你们未婚夫妻,正好能有一个增进彼此了解的机会。” 沈窈的话,没有引起夏怀悲的丝毫怀疑。他十分欢喜的离去了。 送走了夏怀悲,沈窈就开始筹划她的蜀山之行。 是以,夏怀悲离开成都那日,昭阳郡主就带人去巴蜀有名的寺庙进香。 拜了观音大士,又吃了斋饭,郡主就带人回府。 只是回来的轿辇里,坐着的人已经换了。 看着远去的轿辇和浩浩荡荡跟了一路的兵士,沈窈满意的看了看自己身着的福字纹圆领衫,晃了晃手中的折扇。 春浓见了小姐这身翩翩佳公子的妆扮,不由得摇了摇头, “小姐呀,这样不太好。” 春浓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劝,但她心里笃定,等到陛下过几日知道了小姐走失的消息,指不定会被吓什么样。 “那个竖子,本郡主偏不让他顺心!”沈窈忿忿然,此时 天色尚早,小喜子从车马行雇了马车,就候在了前面路口。 沈窈连夜就赶往嘉州方向去了。 在夏怀悲入京之前,陆陵川就已接到了来自成都的飞鸽传书,南书房里,他镇定自若的捧起了手中的茶,默默感叹道,自己管不住的女人,交给谁,谁也守不住。 “大福,看来朕不得不即刻启程去蜀地接郡主回京了。” “陛下,郡主哪里是出了什么变故吗?”汪大福担忧的问。 “朕只知道,她此时在和朕置气。” 陆陵川给沈窈留下了足够的人手,是以这姑娘一旦不老实起来,就够得他头疼。 “去请太师来,朕与他有要事商议。” “那夏将军哪里呢?算来此时,他已在回京路上,是派人中途截停,还是给他留旨?” 汪大福又问。 “都不必,他这次回来,就让他按郡主吩咐,依旧接沈家姑娘去蜀地。朕也希望,这个榆木疙瘩,能够有个俘获佳人芳心的机会。” 陆陵川说道,“至于大福你,就留在宫里,与太师一道,务必瞒下朕这次秘密出京的事。” 汪大福双膝一软,在陆陵川跟前跪了下来,他不舍的说,“陛下,奴才不在您身边,实在不放心呀。” “朕知道你忠心,但你若跟去了,朕不在上京城的事,就瞒不住了。” 陆陵川掐指一算,他快马加鞭,昼夜不停,至多两三日就能到达蜀地,只是回来的路途,会漫长些。 他带着沈窈,总不能把时间都花在路途上。 “陛下,太师求见!”门外青衣的小太监尖尖的大嗓门,高声通传道。 “宣!”汪大福窥见了帝王脸色,忙扯着嗓子回应道。 沈枫进来,与陆陵川见礼。 然后,陆陵川向太师说了自己打算动身去蜀地的打算。 沈枫听了直摇头,说话十分直截了当。 “陛下,窈儿此去蜀地,就是为了不回上京。想来这里有让她不愿想起之事,不愿再见之人。” “既然她已离开,那陛下又何必执着呢?” 沈枫今儿也打算敞开心扉,与皇帝好好儿的聊一聊。 “陛下关心明光的婚事,让朝中文武十分感佩。可臣更想说,陛下后宫空虚,才是这天下最应该充盈后宫之人。” 沈枫冷着脸,他可不愿意陆陵川这竖子再去纠缠女儿了。 “太师,你自幼教导朕,应该了解朕的性子。” 陆陵川突然间朝沈枫敛襟一拜,就端端正正跪在他跟前。 “陛下,快请起来。”沈枫忙去搀扶皇帝。 他拉长了脸,心里十分不满,陆陵川搞这一出,又得折他阳寿了。 “太师,朕此生不能没有窈儿。若这次朕去了巴蜀,她还是没有丝毫心软,那朕这帝位就不要了。” 陆陵川跪在沈枫跟前,任他如何拉扯,身体岿然不动。今日沈枫若还是不答应,那他就长跪不起了。 “陛下,你这是要折煞老夫呀!”沈枫长叹道,“江山社稷,都系于陛下一身,陛下切莫儿戏!” 陆陵川认真回答,—— “太师,朕认真的。若窈儿永远不接受朕,那朕就做她身边的一个侍从,一直守着她。只要能岁岁长相见,也是成全了朕心心念念的长相守。” “胡闹!” 沈枫怒了,“那这江山呢?” “这万民呢?” “朕已命各地藩王,皇亲送族中男丁入宫。到时候就烦请太师从中挑选可靠之人,悉心教导。” “朕不孝,辜负祖宗基业,以后就劳烦太师了。”陆陵川诚挚的回答。 沈枫彻底怒了,没想到,他昔年兢兢业业,只为了给国家和王朝培养出下一任合格的君主,可所有的苦心孤诣,都白费了。 沈枫怒火攻心,往案台上看了又看,又在南书房里寻摸了一圈,依旧找不到趁手的工具,…… 沈枫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举起巴掌,就往陆陵川背上,手上“噼里啪啦”的打去。 他气得吹胡子瞪眼,不断骂着,—— “先帝养了个好儿子呀,竟然如此轻易就抛弃祖宗基业不顾。” “那老夫今日就代替先帝,教训你这个不孝子!” 陆陵川跪得端端正正,不闪也不躲。 等沈枫打累了,他又朝太师一拱手,“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朕感激太师教诲!” “唉,竖子呀!~”沈枫拖长声音,只觉得万般无奈。 第192章 遥看蜀地三人行 沈枫对陆陵川的执拗,可谓是无可奈何,束手无策。 “太师,您自幼教诲朕,最是明白学生的心意。朕认定了的人与事,绝不轻易改变。” “明日就动身去巴蜀找窈儿。” “这内宫的一切,朕交给汪大福。朝廷就托付太师了。” 陆陵川朝沈枫一拱手,双目澹澹,满是决然。 “陛下,老夫言尽于此,还望三思。” 沈枫说罢,最终在万般无奈中退出了兴宁宫。 他实在不甘心,于是也不回府,策马去了薛越府中。 薛府下人领着沈枫,一路入了内宅。 此时,薛越正在花园中练剑。 潇潇秋风中,伴着剑气,无边黄叶也翩翩落下。 沈枫击节赞叹,“明光,如今你的剑术是越发精湛了。” 听到声音,薛越一个回身,收了手中剑。 他朝沈枫弯腰抱拳,“明光不知太师前来,失礼了!” “无妨,我们师徒之间,无需多礼。明光,你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沈枫知道,薛越立下的每一寸军功,都是以命相搏换来的。 “谢太师惦念,已无大碍了。” 薛越取过小厮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弟子近日看兵书,颇有些心得,正想向太师请教一二。清风,沏了茶送到书房来。” 薛越吩咐随身的小厮,朝沈枫一摊手,两人往书房行去。 刚一落座,门房来报,“侯爷,九门提督夫人来访。” “国子监祭酒柳大人携女来访。” 短短一盏茶功夫,就有上京城内五六家勋贵重臣在门外递帖子求见。 沈枫叹道,“明光,你这里如今倒是热闹。” 薛越一脸困扰,这几日他为此已经无比头痛了。 这一茬茬领着自家姑娘或者妹妹上门来的勋贵人家,让他应接不暇。 “这些人,应该是为了你的婚事而来。” 沈枫问道,“你如今满身荣誉归来,大家又听闻,陛下有意与你结为异姓兄弟,这世人,拜高踩低。现实无比。” “清风,就说本侯身体不适,概不见客!”薛越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他不喜这些繁琐又虚伪的应酬,统统下了逐客令。 沈枫撸了把美髯,提点道,“上京城不比边疆,官场上虚虚实实这一套,你总也躲不掉。” “既然是都是适龄的女儿家,你今日见见也不错。” “太师,您应该知道,我如今只等着陛下下令准了辞呈,就打算去游历天下。” 沈枫没好气的说,“老夫如何不知,你计划先周游蜀地,对不?” 昔年教导出的这些学生,最出色的这两个,怎么偏偏都被情爱束缚住了手脚呀! 他摇摇头,谓然一声叹息。 “太师,既然您今日把话挑明了。那学生也就直说了。” 薛越从椅子上起身,来到沈枫跟前,他撩开袍子下摆,端端正正的跪了下来。 “太师,我如今心里惦记窈妹妹。她已是和离的自由身,我,……” “还请太师成全!” 他澄澈的眼眸里透着坚定,朝沈枫长揖不起。 这一个,两个的,都用这招来求他。沈枫无奈的扶住额头。 但他看着薛越长大,也很想给他一个公平的机会。 “明光,窈儿大了,她的心意,如今无人能够左右。” “或者只有你亲口去问她。” “谢谢太师成全!” 薛越跪在地上,重重朝沈枫磕了个头。 一想到陆陵川那小子,明日就要踏上去巴蜀的路程,沈枫忙道,“明光,老夫许久未得窈儿消息了。既然你打算去看她,不若就尽早动身!” “今儿收拾一番,明儿是个出行的好日子。” 薛越一时间呆了,他不明白太师怎么一下子又这般急切。 不理会他此时眼里的疑惑,沈枫出言道,“陛下那里,自有老夫为你周全。你就放心的去!” “男子汉,大丈夫,在这种事上,可不能犹犹豫豫,拖泥带水!” 沈枫几乎快要挑明明儿皇帝就要奔赴蜀地的事实。 “好,学生即刻就去准备!” 第194章 好险 翌日,陆陵川终于踏上了去巴蜀的路程。 对朝臣们而言,不过是皇帝思念太后,要闭门十日为她抄经。一切朝政大事,都暂交太师定夺。 天刚亮,城门一开,陆陵川轻装简从,只带了两名武艺高强的近卫,就出了上京城的西南门。 一路上,每到驿馆,他也就稍微歇上半个时辰,喂了马,简单吃上些干粮,就又踏上行程。 就连夜里,也要披星戴月,策马扬鞭。 将原本需要花上个五六日的三千里路的行程,硬生生的,压到了三日内。 踏入成都地界,陆陵川整个人都惬意无比。 为了不搞出太大动静,他换上一身布衫,头戴锥帽,牵着马,敲响了沈府的门。 “就说上京城的月泠求见昭阳郡主!”他向守门的禁军递上刻了“月”字的腰牌 很快,守卫回来,请他进了府,安顿在偏院。 很快,侍女送来蜀地的名茶与特色家宴,还捎来了郡主的话。 “郡主说,她许久不见公子,心中甚为思念。” “请公子今夜焚香沐浴后,待月上中天之时,去郡主闺房相见。” 陆陵川一时间颇有些受宠若惊。 所以,这姑娘所谓的置气,就是为了拿乔罢了。 看来,他这次是来对了。 心情大好之下,陆陵川挥着折扇,带着近卫又出了门。 陆陵川此次出门匆忙,空手前来巴蜀。而今夜得见佳人,又能一述相思,他怎么能两手空空呢? 他去逛了市集,见到有人卖山中幽兰,喊价百两银子,他也不还价,将花买下。 回到沈府,沐浴焚香后,又精心捯饬自己一番。 养了这三个来月,陆陵川自信如今已恢复了七八分昔日的风华,他相信,今夜一见窈儿,必得她再度倾心。 陆陵川打扮好自己,仰望天空静静等待着,就见一轮明月正一点一点往天空中挪动。 “月公子,郡主有请。” 所有一分一秒的等待,都是对耐心的考验,此时,一道女声传来。 陆陵川忙循声望过来,原来又是下午那传话的小丫鬟。她甚为机灵,满脸堆着讨好的笑,此时又出现在角门边。 “奴婢奉郡主令,特意来为月公子引路。” 陆陵川亲手抱着兰草。 他跟着小丫鬟,穿越亭台楼阁,流水潺潺,来到了一处深深的小院子。 依旧是藤萝架子爬满了矮墙,虽已深秋,院子里密密麻麻摆放了各色名贵的菊花。 一看,就是出自爱伺候花草的沈窈手笔。 没见到春浓,夏荷,还有小喜子这些熟悉的婢女与奴才,那小丫鬟笑眯眯的推开了院门。 “月公子,郡主就在里面候着,您快进去。免得她等急了。” 月色朦胧,隔窗望去,室内一片红烛昏罗帐,透过虚掩的门扉,陆陵川还能嗅到一阵阵氤氲甜蜜的女儿香,…… 他踏过门槛,将手里的兰草放到八仙桌上,又回身反手把门栓上。 “窈儿,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兮。” “陵川哥哥想得你好苦。” 内寝里隐约可见一截窈窕的身影,她侧目等候,听着脚步声一步步的接近,倏然起身来,吹灭了摇曳的烛火。 馥郁的女儿香越来越浓烈。 陆陵川瞬间觉得束在腰间的玉带一紧,一双纤细的小手拽着他,把他往榻上拖。 “窈儿,你也是想朕的,对不?” 陆陵川被拖得一个踉跄,猝不及防间,他就倒在了床榻上。 而此时一对香香软软的手臂就主动圈住了他。 “窈儿,朕这段时日,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只是朝中诸事,大多揉杂繁琐,朕实在脱不开身。” 他还在絮絮叨叨向沈窈解释,可环抱着他的小美人,似乎已经迫不及待了。 一双小手又离开了他的脖子,胡乱的扯起了陆陵川的腰带,…… “窈儿,今日怎么这般急切,朕,……” 柔软的唇瓣,大胆的往他脸上贴。就在濡湿的热气扑在陆陵川脸上之际,一股恶寒,从他背脊上油然而生。 顷刻间,鸡皮疙瘩爬满了他全身。 他重重推开怀里的女子,就听“咣当”一声,想是那女子撞到了桌案,又带翻了烛台。 陆陵川满腔怒火,不由得高声斥责道,“你究竟何人?胆敢冒充昭阳郡主!” “你这登徒子,敢占本郡主便宜!” 那女子毫不示弱,在黑暗中,也和陆陵川对骂起来。 “大胆!简直是找死!” 这下陆陵川是真怒了,他借着透窗的亮光,看了看那女子的容貌。 小家碧玉的一个姑娘,确是胆肥,若背后没人授意,断然不敢这般大胆妄为。 那女子淡定的在桌上摸了摸,找到火折子,把烛台点燃。 然后退到门边,扯着嗓门大声喊起来,“来人呀,抓流氓了。” 陆陵川黑着脸,就坐在榻上。 “咣当”一声,门被撞开了。 十几个提着刀剑的兵士闯了进来,把那女子护在身后,虎视眈眈的望着榻上端正坐着的陆陵川。 为首一人,提着寒光闪闪的大刀,一步步逼过来,“大胆狂徒,夜闯郡主香闺,简直自寻死路。” 为首的百夫长正骂得起劲,突然间他身后疾风骤起。 两名黑衣魁梧大汉也闯了进来,其中一人,对准百夫长“咣咣”就是两脚。 而围着陆陵川的兵士,都调转过来,对准了黑衣大汉。 “大胆贼……” 那百夫长正在骂,突然间膝盖一软,就“噗通”跪了下来。 黑衣大汉亮出腰牌,大声道,—— “御前都指挥使赵励在此,何人还敢放肆!” 一时间,所有兵士都跪了下来。 然后,赵励收了腰牌,与另外一名黑衣大汉也一道跪了下来,“臣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陆陵川站起身,从身旁跪着的一名普通士兵手里取过剑。 他走到冒充昭阳郡主的女子身前,剑尖“倏”的一下就抵了过去。 陆陵川眉眼凌厉,带着帝王的不怒自威,“说!今夜一切是郡主授意,还是你们这些大胆贼子,挟持了她?” “回,回月公子,”那女子哆哆嗦嗦,声线颤抖,她哪里见过这样刀光剑影的阵仗。 “这上京城来的公子,怎么这么凶呀。”小女子自言自语道。 “是郡主花了三两银子,雇了小女子今夜服侍公子。郡主还说,公子虽然风流倜傥,但不是负心薄情之人。若今夜成了好事,公子定然会给我一个名分的。” 陆陵川被这番话给气笑了,又问,“那郡主现在何处,你说出来,朕不会治你的罪。” 第195章 黎明前的黑夜 那女子面对眼前相貌俊朗,却脸色黑得像个罗刹的男子,哆哆嗦嗦,实在是说不出昭阳郡主的下落。 见皇帝已一脸忍无可忍,赵励呵斥道,“你是何人,又为何来到这里?” “奴家唤作桃娘,是城中花楼的一名清倌,自从那日得了三两银子后,奴家就好吃好喝的待在这花草葳蕤,堆金砌玉的郡主香闺里,……” 在桃娘简单的头脑里,这几日她就觉得祖宗冒了青烟,飘飘然的做着草鸡飞上枝头,变成凤凰的美梦。 她取出手绢,抹了抹眼圈,“月公子,小的实在不知道郡主去了哪里呀。” “拖下去,严刑审问!” 赵励朝身边的兵士一努嘴,又单膝下跪,朝陆陵川一拱手,“后续如何,还请陛下示下!” “怎么办,还需要朕明言吗?蠢材!” 陆陵川气的胸口一抽一抽的,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这么多训练有素的兵士竟然都看不住。还好是沈窈自己跑得,若是遇到贼人,可如何是好! ”自然是将昭阳郡主入川后,见了的每一个人,去了的每一处地方,都挨着问询,挨着搜索。朕不信就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还有,飞鸽传书至上京城,派人盯着太师,对,还有薛越,一有消息,就即刻来报!” 见皇帝患得患失,神经绷得这么紧,这次跟着他来的另一名黑衣人,向前一步,弯下腰,恭敬的说道,“陛下,适才臣卜了一卦,郡主一切安好。甚至还与陛下有大喜。” “是吗?还有大喜?” 陆陵川抚了抚胸口,他没被沈窈气死算不算一件天大的喜事? “赵励,你领人下去。挨着将郡主这段时间见过的人,都仔细的盘查一遍。” \"淳于风雷,你就在房门外戍卫。“ 赶了这么多路,此时陆陵川实在是觉得疲乏了。 他想就在这绣床上闭目小憩一会儿,又想起适才那名叫做桃娘的女子在这里已住了几日。心里实在嫌弃,干脆行到今日进府时的偏院。 进了屋,他一头扎到床上,就闭上了眼睛。 虽说曜星归还了他那缕生魂,他的身体也在逐步恢复中。但这三日披星戴月的路程赶下来,他也实在疲乏得紧。 一沾上床,他很快就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蜀中太守正在府中筹拥着新纳的美妾赏月, 美人如花,引得李协诗兴大发,”娇娇似皎皎,明月何迢迢,……” “大人,京中来人了。还请你速去前厅。” 小厮来报。 “来人,来人,再来什么样的人,能有太师大人嫡出的昭阳郡主身份尊贵!” 李协不高兴访客坏了他的兴致,不耐的骂道。 “尊不尊贵不知道,可那京官脾气不小,见大人一会儿不到,此时已经将花厅里的古玩瓷器都砸了个稀烂了。”小厮哭丧着脸说道。 李协大怒,“本官乃陛下亲封的三品大员,老夫今日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竖子,敢来我太守府上撒野!” 扯高气扬的走到花厅,李协遥遥一看那铁塔一般魁伟的身影,膝盖一软,就跪下了。 那威风凛凛的黑衣劲装汉子,背身站立,右手提着一把寒光闪烁的唐刀,刀柄上隐约可见一个“赦”字,左手正把玩着一块鎏金腰牌。 “不知道御前都指挥使赵大人光临寒舍,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李协战战兢兢说道。 “李大人这里果真好一处寒舍!” 赵励凉凉一笑,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处寒舍,不知道是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才能建得这般富贵奢华。 “赵大人取笑了。” 李协忙谄媚道,“不知道赵大人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郡主入川,陛下与太守甚为挂念,想知道郡主这段时日过得如何。” 害怕别有用心之人知道了昭阳郡主走失的消息,赵励还是隐瞒了一番。 不过,沈窈入川,就召了八方医者诊脉,以及小喜子雇马车去了嘉州方向的消息很快就被打探了出来。 李协跟在赵励身旁,也去了浣花溪河畔的郡主府。虽 说他此时依旧云里雾里,摸不清头脑。 但一进府门,赵励就提着他的衣领,到了偏院,然后冷冷的扔给他一句话,“李大人,你就在这里跪着候旨。” “太师大人呀,郡主入川,臣可是殷勤照顾着了的。您看看,这府中的川菜厨子,洒扫的仆妇,可都是臣精心挑选送来的。还有彝人头领的金腰带,广汉郡出土的青铜器,臣得了后,可都马不停蹄的给郡主送了来,……” 李协对自己的行为不以为耻,反倒如数家珍,沾沾自喜。 赵励扶额,此时,偏院内,皇帝已经从偏院的床上起来了。得了昭阳郡主的行迹,他也就不急于一时了。 然而饶有兴致的,抱着双臂,悉数着这蜀中太守犯下的桩桩件件。 “给太师修书,命他选出巡查大员,就从蜀中开始,一个地界一个地界的,挨着给朕巡查。这国家正在征伐吐蕃,收伏孤城。查办出贪官污吏,也正好填补国库的亏空!” 陆陵川又兴致勃勃的笑道,“朕蜀中之行,因昭阳郡主才成行。下旨肃清贪腐的念头,也是因郡主才兴起。是以,这桩功绩,应该记到郡主头上。” “给吏部和礼部传旨,郡主贤德,问问他们,应该如何表彰!” 陆陵川此时胸中阴霾一扫而光。他已想好了,明日天明,就直奔嘉州。 第196章 得见 入了嘉州地界,根据车马行伙计所说,那俊俏公子带着一个婢女与尖细嗓子的小厮,就在苏子祠旁下了马车。 路上,隐隐听说他们在这里逗留两日,就会去蜀山峨眉。 陆陵川马不停蹄,领着赵励又往峨眉策马。 这里是地势陡峭的道教圣地,亦是沈窈娘亲的故里。算算时间,她此时应该还逗留此地。 沈窈花两日游玩了嘉州,拜了大佛,又一日四五顿的吃遍 了当地美食。 入了这灵山秀水,她已打定了主意,要在这里,置办一处宽敞向阳的院子,然后就住下来,安心养胎。 “小姐,托当地的保长,看了这几处,还是嘉州河对面的那处进士宅,正对大佛,人杰地灵。” 春浓欣然道,“那院子后面还有好大一片空地,正好还能雇佣了农人来养花种菜。” 沈窈本就住不惯客栈。见有合适的宅邸,她也就十分干脆。 “既然如此,那就买下来。打扫一番,也就可以入住了。” 春浓得了小姐的命令,领着小喜子欢欢喜喜的找里长和房主过文书去了。 这里的保长和街坊热心,又帮着收拾洒扫。 于是,不到两个时辰,一座五进的院落,打扫的干干净净,置办了新的被褥后,沈窈就住了进去。 一大早,在宅院的花园里,沈窈躺在藤编的长椅上。 她半撑着脸,如只懒猫儿一般,虚眯着眼睛,抚着微微隆起的肚皮,闲闲的晒着太阳。 说来也奇怪,入了这嘉州,她的身子好了许多,再没有那么激烈的孕吐反应。尤其当地喜爱食用当地那麻辣的豆腐花。 “春浓,可有听到巷子里挑着担子的小贩路过的吆喝呀?” 一想到那股子辛辣的鲜味,沈窈就不住的吞咽了下喉头。 “怀了身子,怎么就眼巴巴的馋这一口呢。\"春浓打趣到, ”好似那老伯家中有事,这几日回乡下了。我跟着保长娘子,学做了水煮猪肉,等米饭蒸好了,就给你送来。还拌了脆爽的青菜,最是开胃。” “给爹爹的飞鸽传书应该也到了。知道我在嘉州,他应该就更放心了。这里,有我娘亲的在天之灵护佑着我呢。” 沈窈懒懒的翻了个身,继续懒洋洋的晒着肚皮。 “不知道那老伯几时能回来,你快去打探下,若他一时间回不来,我可怎么办好。” 到了饭点,沈窈心心念念的还是吃。 “哎,我也想好了,那老伯一时之间回不来,我就去那点豆腐的人家学做那豆腐花儿。” 春浓安慰 她。 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姐,如何肚子里还怀着小小姐或小公子,想吃这么点市井的小食,她怎么也会想尽办法做到。 “还是你最好!” 得到了春浓的保证,沈窈惬意的在滕制的躺椅上,抱着肚子滚了一滚。 “我的小祖宗,你可千万轻点儿!”沈窈虽然只是滚了半转,也唬得春浓不清。 “哈哈,我好着呢!” 沈窈忙安慰她,一手牵着春浓,一手轻轻抚摸上自己的肚子,因为做了娘亲,她的脸上都充满了圣洁安宁的柔光。 “买豆腐花,担担面咯!” 熟悉的叫卖声又隔着墙在巷子里响起来。 “快,快开角门。” 沈窈忙喊道,“大叔,我要吃豆腐花!” “别急,我让那老人家进来。” 角门开了,春浓领着一个挑着担子的老者进来。 沈窈的神色呆滞了一瞬。 老人身后,一个熟悉的男子,光风霁月的对她微笑着,也迈开长腿走了进来。 沈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结结巴巴的问道,“明,明光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呀?” 薛越站定,冲着她长稽为礼,“窈妹妹,别来无恙否?” “我甚好。明光哥哥,你呢,你出征边关,又为国为民立下了战功,窈儿在这里,向你回礼了。” 沈窈命春浓快去沏了茶来,一双眼睛却在不经意的望向老者手中,那搁了红亮亮辣子油和碧绿葱花的豆腐花。 薛越从老者手中接过白瓷小碗,递给沈窈,又从荷包里取出一角银子递给老者,笑道,“不用找了。” 老者惶恐不安,“公子,这钱太多了,都可以把老汉这摊子买下来了。我可不能收呀。” 薛越笑道,“我妹妹喜食老人家的手艺,还请老人日日都送来。多余的银钱,就当预付了。” “也给我各来上一碗豆腐花和这担担面,我也尝尝这嘉州的地方特色。” 薛越尝了一口,又对老者颌首赞叹道,“老人家,你这手艺真不错!难怪我妹妹这般喜欢。” 沈窈吃了一碗豆腐花,嘴唇辣得红艳艳一片,此时,她听了薛越对老者所说的话,心里十分了然。 老者高高兴兴挑着担子离开了。 她问道,“明光哥哥,你是如何找到此处的?” “窈妹妹,我有意离开朝堂,游历天下。太师也催促我来巴蜀,代他看望你一番。” “想着成都郡那里人多眼杂,于是我先来嘉州等候。” 薛越朗朗一笑,他不告诉沈窈,他是偷摸出京,是为了不让她担心。 “我正想就在嘉州城里赁屋而居,不想却巧。这处院子的主人,曾是先帝时的二甲进士。他的孙辈,斗鸡走狗,如今沦落到要卖这处祖宅,也就成了这段时间嘉州热议的话题。” “谁知道,就听说有京城口音的公子,先我一步,带着仆从买下了这一处大院子。” 薛越抚掌大笑。 若不是沈窈买下来了这处宅院,他还不能与她相遇。 春浓捧了茶来,此时已到了饭点,“薛小侯爷,小姐,午时到了,就一道花厅用膳。” 沈窈从滕椅上起身,朝薛越做了个“请”的手势。 薛越这才看到沈窈腹部微微凸起,春浓扶着她,一步步都行走得悠闲却又十分仔细。 “窈儿,……” 薛越攥紧拳头,指尖一瞬间捏得发白。 听到唤她的声音,沈窈停下了脚步。 回头一望,就见薛越沉着脸,眼眸中一片晦暗与幽深。 沈窈骄傲的笑了笑,轻轻抚摸了下肚子,“明光哥哥,你应该恭喜我,我就要做娘亲了。” 第196章 苦主上门 “窈妹妹,恭喜你!” 薛越收敛了情绪,诚挚的向沈窈道贺。 见他这般肃然,沈窈掩唇“噗嗤”一笑。 ''“明光哥哥,你是不是心里有许多疑问呢?”沈窈进了小厅,落坐于方木桌旁。 薛越颌首。 “我知道,明光哥哥想问这孩子的爹爹是谁?” “也想知道窈儿,为何孤身一人就居于这嘉州。”沈窈一双水蒙蒙的大眼睛,含笑望着他。 她如今早已不是被礼教束缚的女子,言谈间并不避讳这些私隐。 或许在她心里,对薛越并不设防。 “窈儿,我的确心里存疑,但若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 薛越见沈窈因为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发自内心的高兴,他也就释怀了。 不管是皇帝强迫了沈窈,亦或两人间还是一本糊涂账,但如今只要她活的肆意,明媚,开怀,就是最好的。 况且只要陆陵川不在,他与沈窈就会少诸多阻碍。 他相信,只需悉心付出,他未必没有机会。 “窈妹妹,看你如今的安排,是打算在这里待产了。” 薛越问道,若沈窈不是这般打算,就不会在这里购置宅院了。 “女子生产最为危险,若如此,还需要提前寻找可靠的产婆与大夫。” “明光哥哥,你真好。” 沈窈见薛越并没有以世俗的眼光来衡量她,十分开怀。 她取了白瓷碗来,亲手盛了碗鸡汤摆在薛越跟前。 “那窈妹妹,明光哥哥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就此提出,是否冒昧。” 薛越从饭桌旁起身,微微弯腰,朝沈窈拱手为礼。 “明光哥哥,你这样就见外了。你请说!”沈窈拽了拽他的衣袖,示意他坐下。 见她这般娇憨活泼,一如幼时。可薛越此时坐在她身旁,却并不自在。 他沉吟片刻以后,轻咳了一声,为自己壮了壮胆子。 “窈妹妹,我初到嘉州,还没找到合适的居所。我看你这里曲径通幽,宽敞安静。我想,想……” “我想搬到你这里来暂住。你如今怀着身子,这般情况下,我们彼此也能有个照应。” 薛越说得小心翼翼,默默窥视着沈窈的脸色。 “明光哥哥,你见外了。在这里,别说暂住了,就是长住,也没关系。” 沈窈吩咐春浓,“待会儿记得给薛侯爷把东面向阳的那间大屋收拾出来。” 用完午膳,沈窈向他告辞,扶着腰,又回屋午休去了。 薛越也随了春浓,去了东屋。 许多年不与她共处,他太想了解她日常一切了。 于是也帮着春浓收拾,然后有意与春浓攀谈。 “薛侯爷,怎么能让你动手了。” 春浓正想从薛越手里取过被褥,却不想,他动作麻利,三下五除二就将床铺整理得平平整整。 “让春浓姑姑见笑了。我一介行武的粗人,洗衣叠被,烧火做饭,这些事,都是做惯了的。” “你说郡主嘴挑,不如今天的晚饭由我来做,看看能不能合她胃口。” 薛越说着,又取了木盆和帕子,打了水来,从窗户开始擦起灰尘来。 春浓默默去了。她想不到这位军功卓着的小侯爷,操持起家务来也是这般熟门熟路。 “姑姑,外面里长让所有人出去,登记路引。” 小喜子从大门口跑进来,气喘吁吁的说。 春浓眼神暗了暗,小姐这次从成都郡过来,和皇帝耍了那么多心眼,此时或许上面已经知道了,在挨家挨户的找人呢。 不过看小姐虽没大张旗鼓,却也大喇喇的一番安排,并没有打算做藏头乌龟。 “知道了。我这就去取路引。” 春浓回屋,取了早就准备好了的路引,就到了门口。 就见一个黑衣大汉,以及里长和几衙役,正守在门口。 “几位官爷,请就在这里喝杯清茶。” 她递上路引,小喜子手里的托盘上,也放了几个粗陶杯子。 “这里住了何人?” 一个马脸衙役问道,就往院子里探头。 春浓挡他跟前,大声道,“这里住了我家小姐。她千里迢迢,来此祭奠亡母。” “祭奠亡母?” 那黑衣的魁梧汉子朝身边的衙役使了使眼色,那衙役提着刀,就往巷子外走去。 小喜子与春浓对视了一眼,放下手边的茶,就想去禀报沈窈。 “这位兄弟,确是不巧。县里的太爷丢了东西,你这相貌,和贼人颇像,还有你身旁这个妇人,也十分可疑。” 赵励适才听了春浓的口音,又一见小喜子的年纪,身段,还有没有喉结与胡髯的脖子和脸,心里已经十分了然。 他挡住两人,冷冷一笑,“来人呀,把这两人拿下。再将这屋子围了。待苦主来了,可能得搜一搜屋。” “胡说八道,简直胆大妄为!” 春浓斥责道,“你们这些差人,就是这样是非不分,颠倒黑白办差的吗?” 一个衙役出言威慑到,“大嫂,你可知道阻碍官差,到了县衙,可就得先吃二十板子!” 又望向赵励,“大人,要不先把这两人” 小喜子急了,“你们可知道这里住了何人,就胆子大了,敢在这里放肆!” “那你倒是说说,这里住了何人呀?”赵励掐算下时间,估摸着皇帝从驿站过来,也就半盏茶功夫了。 就听一道朗朗的男声从院内传来。 “这里住了上京城里护国侯府薛明光的家眷。” 薛越沉着脸,仗剑就到了大门口。 与赵励刚打了照面,薛越脸上浮起一个不容人察觉的笑。 他拱手道,“想不到在这乡村僻壤,还能见到御前都指挥使赵大人!失敬失敬!” “你认识我?” 赵励警惕的摸上了后腰的刀,一双眼将他上下打量,最后目光停留在薛越粗粝的,满是老茧的虎口上。 “在下薛明光,赵大人,这厢有礼了。” 薛越干脆自报家门,既然有御前的人在,那皇帝看来是不远了。 既然如此,干脆光明正大应对。 从陆陵川骤然召唤他入京,也只能使些明面上的手段来看,如今皇帝可拿他无可奈何。 第198章 苦主不苦了。 “薛侯爷,真是巧呀!” 赵励一拱手,听到身后“踏踏”的马蹄声,他后退两步,旋身一跪,“陛下!” 霎时间,传来“噗通”一片,膝盖跪地的声音。 薛越眼眸直视前方,就见一匹栗色的大马停了下来,从上面跃下来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 “陛下!” 薛越单膝跪地,冲皇帝略一抱拳。他的身后,春浓和小喜子也赶紧跪下来,朝陆陵川行了大礼。 陆陵川操着衣袖,也不言声,大步迈了进来。 环视了一圈后,他赞道,“这处宅院,倒是宜居。赵励,派人去将朕的行李搬过来。” “诺!” 赵励起身,领命去了。 陆陵川背着手,站在庭院里,也不叫春浓,薛越等人起来。 他沉沉的眼眸,此时无比晦暗。 之前他怎么也想不到,沈窈这段时间和他置气的原因,此时,见到了神出鬼没的薛越,他似乎明白了几分。 这个女人,都是被他纵容得无法无天了。 而这个薛越,就是这般在上京城里养病的吗? 春浓跪得膝盖生疼,她大着胆子唤了一声,“陛下,请放了奴婢。” “奴婢灶头上还为郡主熬着燕窝雪梨羹。” “郡主此时午睡,她醒来后,每日都要饮一杯的。” 春浓说完,就等着皇帝开口放她。 自从皇家给了小姐和离书后,陛下对小姐,那可是事无巨细,体贴得很。 “她倒是会过日子,还喝什么燕窝莲子羹?” 陆陵川哼了一声,挥了挥衣袖,“春浓,你再跪上半个时辰,朕准你去看灶头。” “至于待会儿郡主还能不能喝上燕窝羹,就看她自己的福气了。” “所有人,都跪半个时辰起身。” 陆陵川一肚子郁火,正无处发泄,此时春浓送上门来触他的霉头,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若没有这些下人的撺掇引诱,沈窈也不会给他设计那个叫桃娘的清倌,还大着胆子就来了嘉州。 最让陆陵川气恼的是,嘉州城里还有一个骤然冒出来的薛越, 尤其刚才这一见,这竖子竟然还以家眷自称,他简直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不来。 “陛下呀!”春浓哀叹一声。 她这一生叹,可不是为自己。一想到,等小姐醒来后没有汤喝的暴躁样儿,她是实实在在为皇帝捏了一把汗。 果然,春浓跪了半个时辰再去厨房,那炖盅糊了,柴火也灭了。 此时,再泡燕盏已来不及,只得命小喜子重新引材生火,给小姐先将就炖上一份冰糖雪梨汤来凑数。 “陛下那里要茶,热水催得紧。郡主这里,且得先缓缓!” 小喜子苦着脸,手忙脚乱的生着火。 春浓低叹了一声,“那你待会儿若不忙,就去寻个泥瓦匠来,再把之前塌了的灶头修修。这一个灶头,实在是太不方便了。” “春浓姑姑莫急,我来帮忙!”薛越撩开厨房的帘子,走了进来。 在军中,他虽是将军,但在领着先锋营奔袭的时候,也干过就地取材,在野地里生火的事。 做得多了,久了,如今也能面面俱到。 沈窈睡了一觉,扶着腰,慢慢从榻上起来。 唤了声“春浓”没听到人应和,她趿拉了绣鞋,就出了房门。 往日里,哪怕是住客栈,春浓也会借了店家的灶头,给她熬一碗补汤。 还不忘叮嘱她一定要多喝点,“小姐呀,这秋冬干燥,燕窝雪梨最是润心养颜。你现下汤水喝得好,将来小公子,小小姐那不定多漂亮,多水润呢。” “春浓,我渴了。你在哪里呀?” 沈窈抱着肚子,缓缓儿的往外走。 蓦然间,她就对上了黑着脸,正眼神单寒的陆陵川。 “狗……,你怎么在这里?” 狗皇帝浑身散发的戾气让她不舒服,她抱着肚皮,后退了一步。 陆陵川被她见了陌生人一般的神色给到了。 他凉凉的说,“朕怎么在这里?不应该昭阳郡主摸着良心问问自个儿吗?” 沈窈此时才不想和陆陵川纠缠,她嗓子发干,心火簇簇。对一个孕妇来说,吃喝才是大事。 她越过他,扬着嗓门道,“春浓,你在哪里?我渴了。” 手腕瞬间一紧,陆陵川拖住她,此时沈窈对他的视而不见,更是刺激得他火大。 “你干什么?放开!” 沈窈怒了,一爪子就拍了过去。 这拍过去的一爪子,让陆陵川彻底炸毛了。 他一把抓住沈窈挠人的小手,另外一只手,提起她衣衫的后领,把人往床榻上拖。 慌乱中,沈窈顾不得其他,只能双手护着肚皮,嘴里骂道,“狗皇帝,你是想要我们娘儿俩的命吗?” 陆陵川虽然生气,实则手上并没有用多大力。 此时听了沈窈的话,他心里一惊,赶紧放下沈窈,把人一把抱在怀里。 他的目光顺着沈窈的双手,滑到她鼓起的腹部,声线几乎都颤抖了,—— “窈儿,你……” “你有了我们的孩儿,……” 陆陵川沉浸在巨大的喜悦和震惊中,一瞬间,心脏也“噗通”“噗通”的在胸腔里剧烈的跳个不停。 “狗皇帝,还不放开我!” 沈窈一面说,一面泄愤般的重新在他手臂上重重挠了一下。 陆陵川忍着痛,快速俯身,隔着衣衫在沈窈小腹处亲了一下。 “做什么,也不害臊!”光天化日的,沈窈被他闹了个大红脸。 “快坐着,别胡乱走动。”陆陵川一手托着沈窈丰腴了不少的腰身,一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肚皮。 “哼!”沈窈骄矜的横了他一眼,不耐的推开他,“我要去院里晒太阳。” “好,好。晒太阳对孩子好!” 陆陵川高兴得快傻掉了。 原来一路行来,所有的苦,到了这一刻,都不算什么。 “窈儿,门槛!~抬脚!” “慢些!” 他伸长手臂,小心翼翼,亦步亦趋的护在她身旁。 到了院里,陆陵川扯着嗓子唤春浓,“郡主醒了,快取燕窝雪梨羹来。” 此时,就见厨房方向,薛越捧了一只大海碗走来。 沈窈伸长白皙纤弱的一截脖子,眼巴巴的望着薛越。 “出了些意外,窈妹妹今日先将就着用这个雪梨汤。” “好。” 沈窈怏怏不乐的收回了眼睛,就瞥见一旁的陆陵川一副心虚的样子。若往日里,那个奴才没伺候好,他发起脾气的样子可能耐了。 今儿怎么和只老实的鹌鹑一般?实在太过反常。 沈窈恨恨的踢了陆陵川一脚,抱着肚子嘀咕,“孩儿呀,你可得记住你这狠心的臭爹。当年大夏天的,想用冰块冻死你娘。” “今儿又让我们娘俩忍饥挨渴,……” “什么死呀活的,不许胡说。” 都说女人心眼小,最爱记仇,陆陵川忙打断沈窈,“今儿搞砸了你的燕窝羹,朕亲手去熬!不许在孩子跟前诋毁他老子!” 陆陵川一面说,一面挽起衣袖,心里恨透了薛越。 不就是一碗羹汤吗?这厮就是不端出来,变着法子告他的状呗。 第199章 难以讨好 见陆陵川挽起衣袖就要进厨房,沈窈冷哼了一下。所以,果然是他干的了? 她换了一个明媚的笑容,对陆陵川轻福了福身,“想不到此生陛下还能为我洗手作羹汤,臣女甚为期待。” “窈儿,你等着。” 如此一来,陆陵川兴致更高,尤其还当着薛越,他高声道,“且看夫君今日给你露上一手!” 沈窈也扶着腰,跟了过去。 就见陆陵川叉着腰,正在用一种必胜的眼光巡视着厨房,而春浓掖着手,一脸无措。 沈窈斜斜的倚靠在厨房门口,对春浓招了招手,“春浓,你出来,去将我把书斋整理了。” “小喜子,你去把本郡主的围棋搬到院里来。” “陛下,我不急。你慢慢来。” 沈窈说完,对陆陵川鼓励的一笑,然后扭身离开。 她慢悠悠回到庭院里,正好小喜子也送了她的玉围棋来。 沈窈扶腰坐在藤椅上,“今日兴致高,不知道明光哥哥是否愿意陪我手谈一局?” “能陪窈妹妹解乏,明光不胜荣幸!”薛越也坐于沈窈对面,手执黑棋。 一幅棋图在两人面前缓缓展开。 薛越的棋风,扎扎实实,擅长行兵布阵,不冒进,却也不奇袭。 而两人对战,经过一番你来我往后,沈窈的白棋,犹如掉进了包围圈里,被一步步闷头绞杀。 “明光哥哥,都说你用兵如神,今日在手谈中也领教了。”沈窈赞道。 一双水光潋滟的大眼睛,突然间落在薛越脸上。 这突如其来的凝望,让薛越脸上一红,不好意思的垂下眼睫。 沈窈掩唇一笑,徐徐说道,“明光哥哥,窈儿也有一个不情之请。” 薛越连忙朗声附和,“窈妹妹请讲,只要我能办到,定义不容辞。” 沈窈在棋盘上再次落下白子,对薛越盈盈一笑,“明光哥哥,我想请你做我腹中孩儿的师傅。以后,文治武功,都能教授于他!” 听了沈窈的话,薛越手中黑子稳稳落在棋盘上。 然后他起身,郑重的向沈窈弯腰抱拳。 沉声说道,“这个简单,也请窈儿相信,你明光哥哥定对他倾囊相授,不辱所托!” 春浓这时拾掇好了书房,给沈窈端了糕点来。 她担忧的望一眼厨房,烟囱里依旧黑烟滚滚,估摸着灶头里连个明火都还没生起来。 可小姐不发话,她也不能进去帮忙。 此时,赵励送了陆陵川的行李过来,在这不大不小的进士府,没见到皇帝。 却见昭阳郡主笑靥如花,与薛侯爷正在院里手谈。 他忙凑到沈窈跟前,“郡主,下官还有机要的事,需要求见陛下。” “请问陛下此时在何处?” 沈窈头也不抬,醉心研究棋局。她举着白子,朝厨房方向随意一指,“诺,你的陛下在那里!” 陆陵川此时正在厨房里焦头烂额,一身锦绣衣袍皱皱巴巴,俊美的脸上,隐隐有几分气急败坏。 赵励立在门槛处,他低着头,看不见皇帝的狼狈,低声道,“陛下,上京密信,……” “嘘,等会儿。”陆陵川打断他,此时火好不容易生起来了,但他又实在想不明白,生完火后,应该做哪一步。 “赵励,你来!” 他抬起手背,擦了擦汗,这下好了,白皙光洁的脸上,又添了几道碳迹。 赵励默默在心底哀嚎一声,这烧火做饭的活,他也没干过呀。 …… 沈窈抻着脸,看了看西天处的夕阳与暮云,摸了摸肚子,—— “春浓,我饿了。这熙和王朝的皇帝靠不住,你让小喜子去东坡楼,定一桌菜肴送过来。” “谁说朕靠不住!” 陆陵川一声怒斥,他手里端着一碗滚烫的燕窝羹,此时丢又不能丢,只能左手交给右手,又右手交给左手,…… 好不容易,才走到沈窈跟前,把碗搁在桌上。 陆陵川目光似刀,在薛越脸上狠狠剜了一眼,要知道他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这厮倒清闲,还得美人陪着下棋。 但此时的陆陵川,因为脸上一道道炭火的痕迹纵横交错,再没了为君的倨傲威严,倒是平添了几分滑稽。 沈窈从衣袖里取出手绢,擦了擦手。 然后探头看了看跟前的燕窝羹,捏着调羹在碗里面搅动了一下。 “陛下,这燕窝的毛都没挑干净,我怎么下得了嘴呀。” 沈窈嫌隙的“嗞”了一声,忍不住抱怨道,要是让她和狗皇帝在哪处名山大川隐市而居,不出几天,两人就得茹毛饮血。 陆陵川眉心跳了一下,颇有些讪讪然。 他满怀歉意,又十分坚决的说,“窈儿,明日朕一定给你熬出一碗满意的羹汤来。” “陛下,你不擅长此道,还是算了。” 沈窈摆摆手,她可不想狗皇帝再糟践她的燕窝了。 陆陵川不说话,拖了把椅子,大喇喇坐到了沈窈与薛越中间。 他扫了一眼桌上的残棋,明显沈窈被追着打的局面。 他傲然道,“明光,朕此时也有兴致,不若和朕也手谈一局?” “此局的胜负,我们也做一场约定,你胜了,朕许你辞官之请。” “可若你败了,那朕就要治你一个擅自离京,玩忽职守的罪名!” 陆陵川狠厉的说,他如今是多么心宽似海呀,要搁以前,他对付薛越的手段可多了去了。 “好。臣领命!” 薛越打起精神,将黑白棋子各自归拢在棋篓里。 然后他等陆陵川执黑先行。 “不行。”见狗皇帝又在仗势欺人,沈窈不满的说道,“明光哥哥是受我爹爹所托前来巴蜀看我,不算什么玩忽职守!” 听沈窈为薛越说话,陆陵川眼眸一暗,心里如被罡风贯穿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分外的冷,也十分的疼,…… 他为了她,奔赴千里,满心欢喜,却先是被愚弄,又还得目睹两人间的亲密。 陆陵川愤然的落下黑子,嘴里振振有词,“君无戏言。这是男人之间的事,你一个女人不要来掺和。” “明光哥哥,是我的贵客,亦是我腹中孩儿的师傅。今儿这事,我管定了。” 见识过陆陵川对付薛越手段的她,此时,那里能袖手旁观。 而沈窈这样,让陆陵川一瞬间心头涌动着万千委屈,他愤然的一扫衣袖,棋篓打翻在地。 “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沈窈珍藏的玉棋,顷刻间滚落一地。 “啪!” 沈窈一拍桌子,扶着肚子站了起来。 她生气的质问陆陵川,“你大老远来,就是为了让我不痛快,对吗?” 第200章 火烧不起来 “你还有脸提这茬!” 一听沈窈的话,这两日所有的憋闷,委屈,齐齐涌上了陆陵川心头。 可她此时再如一只护犊子的母老虎,他也拿她无可奈何。 “还请陛下息怒!” 春浓忙劝道,也去扯小姐衣袖,示意她向皇帝服软。 可此时气头上的沈窈,就是梗着脖子,一双大眼睛睁得溜圆,和陆陵川对视着。 “你这个女人,欺人太甚!” “你就是仗着朕心疼你!” 陆陵川勉强嘴硬了两句,还是在沈窈跟前败下阵来。 “陛下,臣愿意与陛下好好切磋。只是今日天色渐晚。我们择日再战。” 薛越见沈窈与皇帝闹得剑拔弩张,连忙出来打圆场。 “哼!” 这下陆陵川更是火大了。他一甩衣袖,大步往院内走去。 进了沈窈房间以后,他“砰”的一声,把门重重关上了。 沈窈才不理他,伸出脖子往外望,“春浓我饿,你快去巷子口看看小喜子到哪里了。” “那先吃块点心垫一垫。”薛越忙将糕点碟子往她跟前推了一推。 “明光哥哥,你真好。”沈窈对着自己紧闭的房门,高声说。 及至用完膳,陆陵川还闷在沈窈屋里,不出来。而她坐在厅里,喝着参茶,与薛越聊天。 从他口里,沈窈所知道的边关风土人情,与书上大相径庭。 月上中天,渐渐的,沈窈的眼皮又重了。 可她的房间里,还有陆陵川这个竖子。 瞧出沈窈此时已经略有疲惫,薛越起身到,“窈妹妹,今夜我去客栈,你去东屋休息。” “明光哥哥,你不用走。” 沈窈缓缓起身,“我还是住自个的房间。” 向薛越告辞后,沈窈扶着腰,回到了闺房门口。 伸手推了推,门“吱呀”一声,开了。 屋里黑洞洞一片,也没点灯。 跟在她身后的春浓忙取了油灯过来,照亮了脚下的路。 借着光,沈窈就见自己床榻上隆起一坨。 她慢悠悠的往前走了几步,揭开被子,陆陵川闭着眼睛,呼吸均匀。 沈窈一叹,这个竖子可真行,就这样蒙头在她床上睡了,脸上的黑线,此时已经在被子里蹭掉了大半。 沈窈吩咐春浓,“去打点热水来。” 她坐在榻上,轻轻推了陆陵川一把,可他打了个酣,继续沉沉睡着。 掐指一算,那日在曜星的安排下,两人在梦里见面,她把心里的火都撒了出来。 所以,狗皇帝应该为此惶恐不安,差不多第二日就从上京城往巴蜀赶路了。 一路行来,他应该也没怎么歇息。 沈窈又抬头看了看薛越住的东屋方向,看他今日同样风尘仆仆的样子,应该也和陆陵川差不多时间离京。 春浓端了热水来,缴了帕子递给她。 沈窈先是简单梳洗后,又重新把热帕子撑开,一把塌在陆陵川脸上。 她手下用力,在他的脸上胡乱抹了一把。 睡梦中,陆陵川舒服的长出了一口气,翻个身,继续睡。 “还睡呀,肚子也不饿吗?” 沈窈轻声问,促狭的取过案台上的狼毫笔,在他鼻尖上描摹着。 “阿嚏!” 果然,这招有用。 陆陵川在打了个喷嚏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见到沈窈,他缓了一瞬,此时睡了一觉的陆陵川,似乎也没那么生气了。 他伸出手,轻轻儿的放在她微微鼓起的腹部,“窈儿,你辛苦吗?我听说女子怀孕,许多人都会吃不好也睡不好。” 原本做好心理准备,要迎接他滔天怒火的沈窈,此时反而有些不习惯。 她呆愣了一瞬,才回他,“前几个月,的确分外难受,吃什么都吐,可又时时都饿。” “如今好了,除了有些馋嘴与嗜睡外,也就是容易饿些。但春浓 她做事妥帖,把我照顾得极好。” 两人难得这样心平气和的说话。 “陛下,你饿了吗?”沈窈收回手里的笔,柔声道,“我给你留了饭菜。我让春浓马上去热一热。” 她还是心里有他的,陆陵川眼眶一热。 他撑起身子,钻到沈窈怀里,把脸轻轻贴在她肚子上,“窈儿,你告诉朕,为什么要和朕置气?” “我为什么生气,你心里明白!” 一听陆陵川提起这茬,沈窈心头火起,忍不住推了他一把,想把他从怀里推出去。 但他把力道掌握得恰到好处,被推出去后,又迅速的弹了回来。 脸依旧紧紧贴在她小腹处。 陆陵川闷闷的说,“你们女人都这样,问了也不说,朕怎么会知道你生气的因由。—哎哟,~痛!” 耳朵又被沈窈狠狠扯了一把。陆陵川委屈得很,却只能自己伸手揉了揉。 “好,那我问你!为何我来巴蜀后,你既不遣人来看我,就见一封信也没有。” 沈窈没好气的说,纤白的手指依旧跃跃欲试,把玩着陆陵川的耳垂。只要他的回答不合心意,那他今晚耳朵就把不必要了。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生气。” 陆陵川低叹了一声,他从沈窈怀里起身,扬声对门外说,“去取朕的包裹来。” “窈儿,你离开后,朕每一日,都给你写信。只是写得再多又如何,下笔千言,都不及朕思念的万一。而若真的日日都有信柬给你,一来怕你嫌朕痴缠,二来,也怕有心之人对你不利。” 此时,门“笃笃”的敲响了。 陆陵川起身来,走到门口,接进来一只包袱。 所有给沈窈的信,他都随身带了来,要亲手交给她。 沈窈也不接信,又伸手在他耳朵上薅了一把,骄矜的说,“这次勉强原谅你!” 她舒舒服服的褪了珠鞋,垫了个枕头在腰那里,这才侧躺在床上。 “念。今日本郡主开恩,允许你一述相思之苦。” 她还大喇喇的向陆陵川解释道,“知道为什么是相思之苦吗?因为你曾经是个负心人,大骗子。本郡主如今愿意让你吃苦,已经是对你天大的开恩。” “窈儿,你说的都对。” 陆陵川温柔一笑,宠溺的眼眸落在她的腰身处。 双手展开信柬,就着烛火,低声读起来,“窈儿,爱妻:见字如晤!……” “谁是你爱妻了,不许胡说!”沈窈咕哝了一句,却没有力气来揍陆陵川了。 她眼皮沉重,很快就睡了过去。 第202章 真面目 见沈窈睡了,陆陵川俯身亲亲她额头,轻手轻脚出了门。 到了院子里,他沉声唤道,“赵励!” “臣在!” 黑暗中,出现了赵励魁梧的身影。 “京城急报,所报何事?” 陆陵川沉声问。 赵励凑上前,附在陆陵川耳朵边上,“陛下,密报上说,……” 陆陵川抬起一双蕴藏了滔天怒意的眼眸,仰望这缀满了繁星的天幕。 “陛下,杀不杀?”赵励又问。 “杀!但不能在这里动手!” 陆陵川拳头攥紧,平复了好一阵情绪后,才又重新踏入沈窈房间。 他脱了外袍,侧身贴着沈窈躺下。 手也不闲着,抓着她垂落了满枕的青丝,轻轻把玩着。 良久,他凑过去,对着她耳芯吹了口气。见她睡得沉,就去解她中衣的系带。 握住那一掬丰盈,他觍着脸捏了一把。 “窈儿,夫君饿了。” 见她不醒,又加大了力度。 睡梦里,沈窈本能的伸手拨开他作乱的手,咕哝了一句,“别闹。困~” “窈儿,那我是谁?” 陆陵川手上把玩着,他没有用尊称。此时一心只想知道沈窈如此不设防之下,把他当做了睡。 “说,我是谁?” 他又问道,语气温柔,带着点蛊惑的味道。 “还能是谁?你是狗皇帝!” 沈窈没好气的说,徐徐睁开了眼睛。 陆陵川勾起唇角,笑容深深荡漾在眼底。 沈窈伸出去摸他的眼睫,这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他眼里沉沦了的一轮月亮。 月亮不在天上,还散发着泠泠的霜华。 任她摸了一会儿,陆陵川轻轻抓住了她白皙的手指,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窈儿,陵川饿了。” 他垂下眼睫,撒着娇。 沈窈轻轻拍拍他的头,张嘴唤,“春……~” 刚唤了一个字,陆陵川迅速俯身,以吻封缄,堵住了她柔软的唇。 吻了一阵,他才笑着说,“傻子,……” 沈窈轻轻儿的在他劲窄的腰上掐了一把,轻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我腹中有孩儿,你可不准祸害我!” “窈儿,这不叫祸害,夫君疼你,……” 这骤然而来的甜蜜,让陆陵川一瞬间幸福的不知所以。 他坏坏儿的伸出手,轻启嘴唇,“做不了别的,先收些利钱也好。” “竖子!” 沈窈轻骂道,知道躲不过他,既然如此,她干脆化被动为主动,素手纤纤,向下…… 这可是难得报复的好机会! 别以为就他会祸害人。 很快,轮到陆陵川不好过了。 他轻颤着声音,哀哀求饶,“窈儿,别折磨陵川哥哥,我早就想你,想得快疯了。” “那就刚好证明一番呗!谁知道你在这里花言巧语的哄骗我,人在京城里,又有没有宠别的女子呢?” 沈窈坏坏的捏了一把,“不然,你怎么会连只言片语都没有呢。” 她这般顽皮,陆陵川简直要炸了。 他一个翻身,牢牢捉住沈窈为非作歹的手,哑着嗓子,“窈儿,你给朕记着,有句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沈窈不怕死的说,“那也得十年后。等你放马过来!” 她挣脱开,反手抱着陆陵川,沿着他的眉骨,眼睑,鼻梁,嘴唇,……胡乱的吻着。 “妖孽,……”陆陵川粗粗的喘息着,…… 而沈窈笑靥如花,低声问,“那陵川哥哥,我是妖孽,你喜欢妖孽吗?” “喜欢,十分喜欢!” “爱到骨子里!……” 他喘个不停,几乎就要交代在这里。 而沈窈倏然收回了手,坏笑着,“今日到此为止,走火了就不好了。” 船入水中,却不能顺流而下。 这突如其来的戛然而止,简直能要了陆陵川的命,他泄愤似的嚎叫了一声。 这激烈的一声鬼哭狼嚎,骤然划破了小院的夜空。 “嚎什么?”沈窈不满的推他一把。 他仰着头,咬紧牙,好一阵平复。 “小姐,怎么了?”春浓担心的在门口问。 这大半夜的,不知道这两人又在闹那一出? “陛下饿了,去做碗汤饼来。” 沈窈吩咐道,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好好儿的躺着。 见沈窈躺好了,陆陵川又厚颜凑过来,“窈儿,朕有事,想与你打个商量。” 她言简意赅,“说!” “窈儿,”陆陵川柔声细语,斟酌了一番措辞,“如今你有了朕的骨肉,这王朝不能没有皇后,也不能后继无人。” “要不我们趁现在,回上京城。” 陆陵川小心翼翼,又满心期待。 只要沈窈答应了,那他可就是这天下最得意的男人,江山在握,还有娇妻麟儿。 听陆陵川说完,沈窈带笑的眉眼在这一瞬间冷了下来。 这个竖子,果然贼心不死。 她冷漠的说,“陛下凭什么认为,我会带着孩儿和你一道回去呢?” “我永远不会进宫的,而这个孩子,他是我的。你别以为可以用他要挟我!” 陆陵川急了,“这怎么就成了朕要挟你呢。” “你有朕的孩儿,如今身份更为特殊。朕不能让你流落在此。” “胡说什么!这是我娘亲的故里,我还没去祭拜她。而且,我也和爹爹约好了,他会来此地寻我。” 沈窈很生气,怒目而视,她对他好,也不过是想哄他能放她在巴蜀。 没成想,这才一见面,这个竖子,就迫不及待提出带她回京城。 她才得几天自由呀。 陆陵川沉声道,态度十分决然,“窈儿,朕不能久居此地。可朕也不能放你独身在此。” “明儿收拾好了,我们就择日上路。” 他眉眼冷凝,带着一抹肃然。 “所以,你这次来巴蜀,并不是因为想我,只是为了带我或者带你的孩子回去,对吗?” 见他这样,沈窈也怒了。 她撑起身体,朝着陆陵川狠狠踢了出去,…… “放开!” 纤细的脚踝在被陆陵川捏在手中,“朕是你的男人,自古以来,夫为妻纲,君为臣纲。这次,容不得你自己做主!” “狗皇帝,我绝不会跟着你回去!” 沈窈气坏了,眼眶一红,眼泪大颗大颗的就流了下来。 她已经很久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了。 第202章 相爱的人里,总有人应该退让。 沈窈一哭,陆陵川忙放开了捏她脚踝的手。 他伸手去抱她,挨了沈窈“砰砰”两拳。 他赶紧哄着,“窈儿,你别难过。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沈窈毫不领情,怒冲冲的质问道,“你准备怎么带我回去?” “是捆了带回去,还是打晕了带回去呢?” “胡说八道,朕怎么舍得!”陆陵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窈儿,待孩儿出生后,你想来巴蜀,朕会陪你,到时候我们长住也行。” “朕意欲改革朝政,势必会动到一部分豪族士绅的利益。” “这些人就是嗜血的豺狗。朕绝对不能置你和孩子在一丝危险中。” 沈窈抹着眼泪,“改革朝堂,是你们的事。和我何干!” “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多找几个女人,多生几个孩子,就不会有人惦记我和孩儿了。” “胡说什么!” 陆陵川握着拳,重重的捶在床榻上。他心里憋着一股火,却无处发泄。 “都到现在了,你还不明白吗?朕的心里,朕的身边,除了你,还能有别的女人吗?” “这辈子,朕只有你。你的身边,也不许有别人。”陆陵川忿忿然,“我们之间,这才是第一个孩儿,以后,还能源源不断。” 见他越说越离谱,沈窈气急,什么叫“以后,还能源源不断。” “你不知道怀孩子的辛苦,就在这里信口开河。我又不是阿髭,我不要再生了。” 沈窈心中甚为委屈,这辈子,她怎么还是这样苦,怎么都躲不掉这个竖子的祸害了。 “夜已深了,此事白日再议。先歇息。” 陆陵川拍拍沈窈手背,柔声安抚道。 沈窈竖起耳朵,往门外一看,高声问,“春浓,外面怎么了?” 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十分混乱。 “小姐,有官兵,官兵,……” 春浓声线微抖。 沈窈正要穿衣服,陆陵川伸手挡住她,“别怕,无事,是朕从成都郡调了兵来。” “陛下,你要做什么,要捆我回去吗?”沈窈质问道,伸手成爪。 只要他下一秒说是,她非得挠花他的脸,让他一段时间见不了人。 “又乱说。”陆陵川没好气的捏了捏沈窈的小脸,“朕如何舍得。” “陛下,小姐,汤饼好了。”春浓的声音再次小心翼翼的从门廊处传来。 “倒了!”沈窈没好气的说。 陆陵川声音更高,“送进来。” 春浓犹豫了一瞬,手里端着一碗汤饼送了进来。 鸡汤的香味在屋里袅袅升腾,沈窈喉头滚了一滚。 她饿了。 “不给你吃!”沈窈伸脚,趿拉着珠鞋,走到八仙桌前。 她握着筷箸,先喝了几口鸡汤,然后又吃了几口汤饼。 “不吃了。”沈窈满足的摸了摸肚皮,朝陆陵川努努嘴,“诺,给你,不许浪费。” 陆陵川走到她身后,握住她举着筷箸的手,轻叹道,“怎么饿了才吃这么点,还想吃什么?” 沈窈一翻眼皮,怼他但,“我想吃,你能做吗?今儿没把我的厨房点了,就阿弥陀佛了。” “点了厨房,大不了朕把自己赔给你。”陆陵川厚颜道。 沈窈气得挠他一把,这个竖子,她嫌弃得很,才不要他呢。 陆陵川哄道,“窈儿,这里不好住人,若等孩儿出生,不定会手忙脚乱成什么样。” “随朕回去。上京城里有天下名厨,还有朕和你爹爹,兄长。” “朕在这里修一处行宫,来年,我们一家三口就过来长住。” 沈窈不耐的说, “别干劳民伤财的事。我住这里挺好。你若忙,明儿就回去。” “还是这般固执!” 陆陵川长叹一声,挨着沈窈,俯身在她肩头蹭了下。 她才不想惯着他,不耐烦的问,“汤饼还吃不?不吃的话,我命春浓收拾了。” “吃,朕也饿了。何况窈儿剩下的,吃起来更香。” 陆陵川坐到沈窈身前,接过她手里的筷箸。 沈窈趁他安静吃面,也凑过来。 她可不是和他打商量,而是向他宣布,—— “陛下,别打我随你回去的主意。那会坏了我们如今难得的这三分情义。” “遵命,夫人。” 陆陵川放下筷箸,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只是那样,朕会调兵来,让夏怀悲戍守。你出去,务必要带够人。” “我又不是囚犯,需要那么多人守着吗?”沈窈没好气的说。 “这事朕也不是和你打商量,回京与增派人手,你自己选!”陆陵川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了捏沈窈的脸颊。 “霸道!”沈窈骂。 倏然间,陆陵川觉得脖子一紧,却见沈窈钻入了他怀里,搂着他,仰起小脸,娇嗔说道,“那我选你增派人手,说定了,你可不许反悔了。” “好。朕不反悔。”陆陵川低声道,俯身下来,衔住了她的唇角。 良久,沈窈才推开他,又心生顽皮,存着捉弄的心思。 骄矜的说,“我的孩子,可不想他一生被规矩和朝堂束缚,也不想他为了那至高无上的权势拼杀。既然如此,你还得趁早多找几个女人生孩子。” “哼!”陆陵川这次捏沈窈的手加大了劲,—— “那我们多生几个,不就好了。有人做闲散的王爷,公主。也有人去为天下承担责任。” 他捏着沈窈的脸颊不放,“窈儿,生是你的责任。养与教,由我这个爹爹来。” “想得挺美!” 沈窈拿开他的手,这厮,如今倒是仗着她肚子里的小宝儿,颇有些登堂入室,当家做主的派头了。 “哈哈哈哈。” 陆陵川满足的拥抱着她,只要他能长期陪着她,祸害她,生养几个孩儿,那是多容易的事。 “明儿,我陪你去娘亲出生的地方看看。朕这次行事匆匆,待把你交给夏怀悲,朕还得往京城赶。”他眼中闪过一抹狡黠。 “好。”沈窈依偎着他,并未多想。 第203章 惊变 翌日,沈窈起身,身边不见那缠人的家伙。 春浓一面为她梳洗,一面告诉她,此时,陛下与薛侯爷在花厅里讨论兵法。 这个陆陵川,今儿没和薛越打起来,倒是难得的大度。 沈窈用罢早膳,也不去花厅里打扰两人,就扶着腰,去了庭院里晒太阳。 又过了半个时辰,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传来,“窈儿,走。昨儿答应陪你一道去祭奠你母亲。” 一听是去祭拜娘亲,沈窈忙起身来,就见陆陵川正向她行来。 此时的他,一身蜀锦常服,与寻常的世家贵公子无甚区别。 “窈儿,一切朕都备好了。此时动身,旁晚还能回来。” 陆陵川伸手去扶沈窈,被她笑着躲开。 “哪里就这样娇气了,我身子还方便得很。”沈窈说,自顾自的,已经往大门外奔去了。 一架宽大的马车,就停在门口。 而赵励戎装执甲,领着一队兵士也在门口。 沈窈扭头看向陆陵川,苦巴巴了一张小脸,“陛下,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大阵仗?” “不可以。” 陆陵川略带霸道的说道,牵了她的手,送她上马车,然后自己一个跳跃,也上了马车。 深秋的嘉州,落叶随风,一片灿烂的景致。 马车上,沈窈抱着食盒,一面透过窗看风景,一面不停嘴的吃着瓜果。 而陆陵川挨着她,心底十分惬意。 马车行驶过乡道,又转入了一片枫叶林中。 往前看去,一座牌坊立在跟前,除了松柏常青外,还有一对儿威武的石狮镇守着。 爹爹曾经说,娘亲的心愿,是葬于故里。她的坟茔,就在嘉州城外三十里的峨眉山下。 马车停下,陆陵川先下了车,然后搀扶着沈窈下了车。 春浓在碑前,摆放好供品,又点燃了一柱清香,递给沈窈。 “娘这一生,就如林花谢了春红,实在太过匆匆。” 念着娘亲,沈窈一瞬间泪水涟涟,忍不住伤感。 “熙和二十年初冬,陆陵川特来此祭奠岳母大人。” “岳母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陆陵川撩袍下跪,对着沈窈娘亲的坟墓“砰砰”磕了三个头。 沈窈膝盖也弯了下来,跪在春浓准备好的软垫上。 她腮边带泪,“娘亲,孩儿不孝,这么多年,才来见你。” 她说完,想要磕头。 陆陵川一把扶住沈窈的腰,“娘亲,窈儿如今有了身孕,不太方便。” “就由小婿代她行礼。” 说罢,陆陵川又郑重的磕了三个头。 两人起身,并立于墓碑前。 陆陵川劝道,“窈儿,我们回去。” “小姐,来时天晴,此时仿佛要下雨了。我们回去。” 沈窈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嘴里念着,“娘亲,待以后,我又带着孩儿来看你。” 回城路上,马车行了不到一盏茶功夫,却停了下来。 此时前后并无村落,沈窈朝窗外望去,就见回去路上,原本畅通无阻的大道上,一棵大树横隔在路中间。 “赵励,指挥兵士搬开大树!” 陆陵川沉声道,也跳下了马车。 他手摸着帝王剑,警惕的护卫在马车周围。 大树虽沉,但大家伙齐心协力,喊着口号,把大树推到了路边。 一行人又上了路。 行了约莫一盏茶功夫,大道旁,鸡犬相闻,田舍俨然。 还有牧童牵着水牛在乡道上慢慢行走。 马车不由得慢了下来。 此时,一名老妇由一个女童搀扶着,朝着马车就跪了下来。 然后不住磕头。 “老人家,你这是做甚?” 赵励勒住马,命左右兵士搀扶老人起身。 “这里偏僻,日常并无外人前来。适才老妇儿子下田,见你们在一品诰命夫人墓前祭拜。” “那马车里的贵人,可是夫人的亲人呀?老妇就想亲自一睹贵人真容,再给贵人们磕头。” “老人家,不必如此多礼,我们并没有做什么。”沈窈忙说。 “贵人,原来你是位小姐呀。” 老妇拉着孙儿下跪,“六年前,上京城就有旨意,说这里是沈夫人故里,为我们免了赋税。” “没有夫人的恩泽,我们这些乡野粗人,又如何能够安居乐业。” 老妇不仅自己磕头,又按着孙子的头,让他好好儿的向贵人道谢。 “小虎,去把村里人都叫来,都向贵人好好儿的磕头道谢。” 沈窈不解的望着陆陵川,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陆陵川捧着她的小脸,轻轻送上一个吻,“窈儿,朕只愿意自己不曾错得那般离谱。” 原来从沈窈嫁他那年开始,陆陵川就减免了此地的赋税。 “你这样,娘亲知道了,也会欣喜。”沈窈乖乖儿的依偎在他怀里。 村民从四处奔来,一波波的在马车前行礼磕头。 沈窈又取了随身带的银钱,让赵励和春浓分发给妇孺儿童。 耽搁了这一阵,天上黑云滚滚,酝酿了一场豪雨。 “主子,天色不好,我们赶路。” 赵励安抚了村民,催促陆陵川与沈窈上路。 果然,马车刚行了一会儿,天上就“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沈窈吃了些点心果子,喝了些清茶,就倚靠在车壁上睡觉。 不知道睡了多久,沈窈睁开眼,陆陵川揽着她,也在小憩。 她挑开窗,外面狂风裹着雨点,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 沈窈身体一个前倾,幸好陆陵川倏然间睁开了眼睛,他一手抓紧窗棂,一手把她揽入怀里。 马儿受惊后,不住发出声声嘶吼。 而赵励的暴喝声,隔窗传来,“前面何人?胆敢拦路!” 紧接着,就是一阵刀剑出鞘的声音。 陆陵川眼眸沉了沉,适才倒地的大树;突然出现的村民,应该就是为了拖延时间,把他们留在这处荒地里。 第193章 幕后黑手 面对这骤然生变的环境,沈窈心里一惊,担心的问道,”春浓,你在哪里?” 厮杀的声音,混合着潇潇雨声,风声,她根本听不到一点回应。 “窈儿,别怕。万事有朕在。\" 陆陵川安抚的抚了下沈窈肩头,然后拔出腰间帝王剑,也跳下了马车。 就见赵励与几名精锐护卫在马车周边,但此时围攻而来的黑衣人,个个身手不凡。 ”陛下,对方人多。臣杀出一条路来,你带郡主先走。” 赵励说罢,加快了手中长刀的攻势,一名兵士驾着马车,就往人流缺口处冲去。 陆陵川砍翻两名歹徒,也跳上了马车。 赵励留在原地断后。 马儿带着马车,一路狂奔。 陆陵川手持宝剑,牢牢扶着沈窈,双目凝神,侧耳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呀!” 一声惨呼从马车正前方传来,紧接着又是一声人体倒地的闷响。 “不好!”陆陵川撩开门帘,不见驾车兵士的影子。他勒住狂奔的马儿,风雨前路上,一排黑衣人,手持弓箭,一字排开,挡住了去路。 “尔等究竟何人?”陆陵川问道,冷冽的声音里,带着令人脊梁骨发寒的不怒自威。 对方手里有箭,此时他带着沈窈,绝不能有任何冒险。 “你不必管我们是谁,只需要交出马车里的妇人,再乖乖束手就擒,没准可以留你一具全尸。” “哈哈哈哈!”对方狂笑道。 沈窈在马车里,也能听到”哗啦““哗啦”的刀剑出鞘的声音,以及步步逼近的脚步声。 此时若调转马头,也是万分凶险。 “陵川哥哥!” 沈窈唤了他一声,也挪动步子,出了马车。 这马车宽大,他一个人,很难守卫。 陆陵川也明白此理,他伸手去牵沈窈。 低声道,“窈儿,你解开马匹,我拖住他们。然后有机会就一起逃。” 陆陵川说罢,放开她,提着剑,沉着的朝黑衣人迎了上去。 很快就打斗在一处,他身形灵活,始终守在沈窈不远处, 见马匹解开后,他抱起沈窈,一个纵身,双腿一驾马腹。 马儿载着他们,就往前冲去。 “快停下,否则别怪长箭无眼。”黑衣人头子,出言威胁着。 举起长箭,朝着陆陵川耳边“嗖”的射了出去。 “这一箭是警告!再跑,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陆陵川对身后的聒噪嗤之以鼻,他紧紧护着沈窈,听音辨形,加快了逃离的速度。 沈窈缩在她怀里,又一次体会了何为惊心动魄。 没想到,她就出来祭拜母亲一趟,居然就会遭遇劫匪。 陆陵川驱策马儿,在箭雨中左右突围,渐渐的,终于拉开了和黑衣人的距离。 可此时路边黑黝黝一片,两人也不知道到了何处。 又行了一段,才见不远处有零零星星的灯火。 沈窈道,“前面有户人家,我们去问路。” “好。”陆陵川应允,却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嘶~!”的痛呼。 沈窈回望他,就见他咬着牙,一张脸煞白。 “你怎么了?”她吓坏了,侧身去看,就见他的背上,插了四五根羽箭。 她伸手去摸,血已经染透了他的衣裳。 “陵川哥哥!”沈窈抚上他蹙起的眉心,指尖稍作停留,然后就要下马,被一股大力拉住了。 沈窈忙挣了一下,“我去那里问路,你在这里等我。” “我陪你。”陆陵川咬紧牙根,先行跃下了马儿,然后又伸开双臂,接了沈窈一把。 陆陵川牵着马,这次换作是沈窈扶着他,两人走到了那处柴扉旁,沈窈轻轻叩响了门。 她刚停止敲门,简陋的木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道暗哑的男声传来,“贵客到了。” 惊惧中,沈窈往屋内望去,——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屋内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人,竟然是薛越,还有一个刀疤脸的黑衣人,装束与拦截追杀她的人一样。 见势不好,陆陵川牵着沈窈就往后退,可沈窈只觉得颈间一冷。 一柄寒铁就抵在她喉咙。 “陛下,还请束手就擒。不然我可不保证我的剑拿的稳。”黑衣人朝着陆陵川狰狞一笑,—— “哈哈哈哈哈,不然,这娇滴滴的昭阳郡主,没准就会丧命剑下了。” “别听他的,你快走!”沈窈反手推了陆陵川一把。 “你走了,才能救我!” “陛下,想走?”黑衣人把剑往沈窈喉头又递过去一分,“昭阳郡主这截脖子可真细呀,不知道我的湛卢,饮饱了美人血,……” “不许伤她!”陆陵川一声怒喝,打断了黑衣人。 他朝前一步,挡在沈窈跟前。 “哈哈哈哈,没想到,堂堂皇帝陛下,此时竟然成了只刺猬!”黑衣人仰天大笑,他提起脚,“咣当”的踹在陆陵川胸口。 “陵川哥哥!” 沈窈喊道。 她红了眼睛,眼泪飞溅,可此时,她还在黑衣人的剑下,依旧动弹不得。 陆陵川倒在地上,捂着胸口,嘴角渗出了一丝血迹。 “明光哥哥,我不知道今日一切是为了什么,可我求你,放了我们。” 沈窈流着眼泪,又去求薛越。 明明今儿一早,他还和陆陵川在和和睦睦,一道讨论兵法,怎么一转眼,就成了这样的局面。 “老肖,莫伤了郡主!” 薛越说罢,那刀疤脸把剑一收,他又将沈窈狠狠一推。 沈窈一个踉跄,跌入门内,她脚下不稳,几乎就要跌倒。 “窈妹妹。”薛越忙张开臂弯去接她,稳稳扶了她一把。 沈窈抓开薛越搀扶她的手臂,冷冷质问道,“你勾结这些来历不明的人,究竟要做什么!” “窈儿,你不懂。我与陆陵川之间,有着深仇大恨。今日,我必须要杀了他!” 薛越说着,已经接过了那个老肖手里的长剑,朝陆陵川走去。 第205章 旧仇 此时提着剑的薛越,双眸晦暗,脚步沉重。 沈窈一惊,忙回身护在陆陵川跟前。 “明光哥哥,你不能杀他!请看在爹爹的面子上,放了我们。” “真是天真的丫头!”黑衣人骂道,“明光,你看清楚,此番可得更清醒些,他们可是夫妻情深呀。” “无妨!窈儿,只要我今日可以杀了这狗皇帝,难不成你还会给他殉葬?” 薛越眸光闪动,深深望向沈窈,“窈儿,昔年若不是我去了边疆,他又如何能入得了你的眼睛。” “他死了后,我会陪着你,保护你。” “明光哥哥,你千万不要行差踏错呀!”沈窈苦苦劝道,“你这是弑君,不仅要诛九族,还会背上千古骂名!” “小美人,薛将军已经没有九族了。薛家人,都差不多在现场上死光了。”黑衣人在旁补充道。 也是在继续挑拨。 “窈儿,你让开!” “窈儿,你让开!” 陆陵川与薛越几乎是同时说道。 “明光哥哥,你千万不能糊涂呀。”沈窈面对薛越越来越近的宝剑,丝毫不退让。 “我护着他,并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沈家。他是个好皇帝。这些年,勤政爱民,励精图治。” 沈窈恳求的向薛越说明,“你若杀了他,会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这天下,换谁来坐,不是一样?”黑衣人骂道,“你记住了,这个狗皇帝,发派你去边关,又抢你心上人,如今又各种逼迫你。” “明光,你千万不能心慈手软,快收起你的妇人之仁。此时正是斩杀后狗皇帝的契机!” “然后你带着这小美人,浪迹天涯也行,回上京做辅政大臣也行。可远比一生受制于人好多了。” “说得真好!”陆陵川此时缓过来了一口气,他半撑着身子坐起,忍痛勾唇一笑,“薛明光,朕永远不后悔当初找了个由头把你发派去边疆。” “今日之事证明,你藏头露尾,故弄玄虚,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鼠辈!” “啵。”沈窈倏然间脸颊一热,在这千钧一发,生死攸关之际,陆陵川竟然飞速在她的小脸上印下了一个吻。 “窈儿,你记住。朕今日为你而死,是死得其所。” 陆陵川满脸的不屑与挑衅,—— “而薛越这个竖子,从来没有与朕公平的对决过,他永远都配不上你。” 听了陆陵川的话,薛越脸上的那一团晦暗,汇聚成了腾腾的杀气。 沈窈气得在陆陵川胸口轻轻捶了一把,“你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 “明光哥哥,你放了我们,我向你保证,有我在,陛下他不会追究此事的。” 沈窈又望着陆陵川,祈求道,“你快说,此事既往不咎呀!” “快说呀!” “好,朕说,薛越你这个竖子,没有胆的东西,你永远都比不上朕。就算重来多少次,窈儿也不会喜欢你。” 陆陵川的挑衅,彻底激怒了薛越,他往昔清风朗月一般的眉眼,此时都染上了戾气。 他恨恨的说,“当年我爹为国捐躯,太傅接我入沈府,曾经叮嘱过我,让我对窈儿好,他以后就把沈府与窈儿一道都托付给我。” “若没有你,我不会去边疆。若没有你,窈儿会是我的妻子!” “狗皇帝,拿命来!” 薛越一把拽过沈窈,举起剑,就往陆陵川胸口刺去。 陆陵川看他动手,也拔出了腰间的帝王剑。 两把世间罕见的名器,击打在一处,发出“铮”的长音。 “你因为我发派你去边疆,早怀恨在心,对吗?” 陆陵川忍着伤痛,和薛越拼杀。剑气四溢, 他还仍然不停嘴的说着话,—— “你知道为何你一去十年,朕都不会召你回来吗?边疆每月一报,都会密报你两件事,一是,你每半月就给沈太傅修书。二是,你浴血奋战,只为了建功立业。” 薛越斜刺出一剑,咆哮道,“我思念太傅,有错吗?” “我为薛家建功立业,有错吗?” 恨意越浓,薛越越战越勇,而陆陵川因为有伤在身,渐渐体力不支。 沈窈想要上前去拉开两人,那黑衣人左手扯着她的后领,就是不撒手。 还洋洋得意的嘲笑她,“小鸡崽子一样的狐媚女人,也只有陆陵川这样即将亡国的昏君才会被你迷惑!” 沈窈气急,双手抱着这人右手,低头就咬在他虎口上。 “嘶!” 老肖吃痛,左手一个收刀就劈向沈窈。 陆陵川此时心痛的目眦欲裂,他也顾不得和薛越正在对战,手中的帝王剑破空而出,正中那老肖胸口。 一股温热的液体喷溅而出,沈窈触目之处,全是鲜血。 “噗通”一声,老肖壮硕的身体,就这样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帝王剑,正中他心口。 与此同时,陆陵川也听到了裂帛与皮肉割裂的声音。 他低头一看,自己的胸口衣衫已经破了一个洞,薛越举着剑正用力往里捅去。 而一旁的沈窈完好无损,正哭喊着向他扑过来,声音悲痛中裹挟了绝望,“陵川哥哥!” 陆陵川倏然勾起一个笑,他朗朗说道,“就适才这一剑,薛明光,你永远也比不上我。” 今日不管能不能活下去,他无憾了。 薛越呆滞了一瞬,手也脱了力。 在沈窈面对危险时,陆陵川选择了牺牲自己,用手里的剑保护爱人。 可他呢,被仇恨激怒,却无暇顾及心爱的女人。 “窈儿,你没事。”薛越还举着剑,忙回身去看沈窈,一双眼眸里满是痛苦,自责。 “滚开!”沈窈也怒了,她冲到薛越跟前,去推他,用了全力去捶打他。 像一只暴怒的母狮子在保护自己的幼崽。 “薛明光,我恨你。若他死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她嚎啕大哭,打了薛越,又回身去扶陆陵川摇摇欲坠的身体。 “陵川哥哥,你不会有事的。” “我带你走,带你去寻医者。” 面对此时血人一样的陆陵川,沈窈心痛得一抽一抽的。 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以后怎么给孩儿交代呀。 “窈儿,你好好儿的,别担心陵川哥……” 陆陵川在倒下那一瞬间,还对薛越不屑的嘲笑着。 不管他能不能活,和薛越对弈的这一局棋,他胜了。 第206章 人生还有多少旧梦。 陆陵川觉得自己,在不断下沉,沉入无边的幽寂中。 …… 沈窈撑不起他的身体,只能陪着他一起跌倒。所幸,她在摔倒的最后一刻,薛越出手拉了她一把。 她虽然厌恶的推开他,但这一缓冲,沈窈就栽在了陆陵川腿上。 她担忧的摸了摸肚子,应该无事。 “窈妹妹!”薛越沉痛的望着她,开口道,“你难道不应该和我一样,恨陆陵川吗?” “若不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你会嫁给他吗?” “我前次入宫,他还那般对你!太后也几次三番的害你。” “薛侯爷,若你要问我恨他吗?那我现在可以回答你。” 沈窈坐在地上,守在陆陵川身旁,—— “曾经我恨他,恨不得他死,也说过永远不原谅他。可渐渐的,我释然了。” “若我一直恨他,也会一直将自己困于仇恨,不得自由。所以,我选择了放下一切。” 沈窈雾蒙蒙的大眼睛,不带丝毫情感,又无比认真的望着薛越,“薛侯爷,我也劝你放下仇恨。陆陵川的确有错,可他已经受到惩罚了。” 她笃定的说,“他内心的痛楚并不比你少。” “陆陵川是情种,却辜负了自己深爱的女子,就算他用漫漫余生来忏悔,来纠缠。我对他,也怜悯多过情感。” “陆陵川是孝子,却少年丧父,青年失母。太后做那么多错事,也永远是他的母亲。若母贤,那他还少怨。可太后不贤,不德,他就更不好过。” 沈窈也恨太后,可如今想来,她的娘亲,留给她的都是慈爱,温馨的回忆。对陆陵川而言,他崇敬爱戴的母亲,却是他不幸的来源。 所以父母亲缘上,他比她惨。 “陆陵川还是明君,我陪他身边的时候,他的时间,七八分都给了朝堂。可他如今却抛下了天下百姓与朝政,将日子过得浑浑噩噩。他内心的艰难与煎熬,又能向何人道?” 沈窈摸了摸陆陵川的鼻息,已经十分微弱了。 她缓缓道,“这世间,有日月星辰,春华秋实,够我看个遍。所以,我不愿意浪费时间去恨他。” “薛侯爷,我也不用你告诉我这是何地了。就请你让我带他走。” “他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如此,你就当报了仇。之前他的确羞辱过你,可也没要你的命。” 沈窈声音越来越小,也不知道薛越听进去多少。 “窈妹妹,你不要叫我薛侯爷,我永远都是你的明光哥哥。” 薛越痛苦的说,双目满含悲戚的直视沈窈。 “那我唤你一声——明光哥哥,你就会让我带他走了吗?” 沈窈勾起一抹悲伤的笑容,“你不会的。你也想他死,也想让我一辈子活在遗憾和愧疚里。” 沈窈知道,今日在遭遇第一波黑衣人时,陆陵川若能硬下心肠抛下她,那赵励定然就能护着他逃走了。 而适才在与薛越对阵时,若他不救自己,也不会挨薛越一刀。 “所以,你和曾经伤害我的陆陵川又有什么区别呢?左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不是这样的,窈妹妹。你听我说,……” 薛越望着沈窈,想解释,却也觉得,既然都惹她伤心了。那这解释,便也显得十分苍白,无力。 沈窈已悄悄取出了几根寻梦草,她还记得曜星所说,若她遇到危险,就寻他帮助。 见薛越面露难堪,沈窈还在不断指责他。 她下定决心,要麻痹薛越。 “薛侯爷,你告诉我,你披着仇恨的外衣,是为了江山,还是为了女人呢?” 薛越痛苦的攥紧了拳头。此时,沈窈一张艳艳小嘴,专挑诛心之言来刺激他。 薛家合族,忠君爱民,他也并不是沉溺女色之人。 薛越头晃了一晃,朦胧中,就见沈窈起身,在油灯前点燃了什么。 “窈妹妹,从前在边关,我披荆斩棘,为了边关百姓。如今回来,我心里,只有……你……” 薛越说着,手扶土墙,缓缓跌坐下去。 沈窈拖着陆陵川的身子,一步一步,艰难的往外走。 她似乎都要力竭了,才把他搬到了院子里。 所幸给她挑选的马儿,从来都是勤快温顺的。 大红马此时温顺的跪下来,她又费了一番功夫,才把陆陵川拖上马背。 沈窈跨上马,抓住辔头,拍了拍马光亮的背脊。 “阿红,带我们回家。” 这一刻,大红马儿有了自己的名字。 马儿起身,驮着两人出了农家小院。 “驾!阿红,我们走!”沈窈一夹马腹,那马儿得了令,冒着微雨,在黑夜中去如离开弓弦的利箭,往前奔去…… 黑暗中,沈窈隐约听到陆陵川在呓语,“窈儿,窈……” 沈窈目光坚定,望向前方,也不断给他加油打气。 她很怕他会迷失在晦暗幽深的梦境里。 她不停说,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陵川哥哥,我在这里,你千万挺住了。” 殊不知,陆陵川的梦里,却是一片暮春景色,—— 他处理朝政,为琐事烦心。汪大福去接沈窈,却没接到人。 过了一会,来的却是白婉珠。 他打发了人,心火烧得正旺,就去紫宸宫找沈窈问罪。 “陛下呀,……” 沈窈甜美清脆的嗓音传来,—— “陛下冬日的御书房里,定要用一枝梅花应景,……取枝干遒劲的老树红梅。” “陛下白日熏……侍寝时用合欢香,独寝时熏……” 陆陵川站在紫宸宫的大殿门外,脑海中倒映出许多纷乱的画面。 他不是和沈窈,经历了前世的死别,今生的怨离,他又追妻至蜀山,陪她祭奠母亲,又被黑衣人追杀吗? 谁来告诉他,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皇兄,你怎么还不进去呀?” 一个少年顽皮的声音响起。 曜星促狭的推了陆陵川一把,他一个大跨步,就进了紫宸殿中。 而此时,花团锦簇的嫔妃们,都把目光投射了过来。 第207章 并没有灶王爷或者火神附身的皇帝 陆陵川迈入紫宸宫正殿。 见到身着龙袍的俊雅身姿,林墨儿含情脉脉,不时偷瞄过来。而傅玉簪亦唇边微微上扬。 “皇兄,你好好看看,除了窈姐姐,这世上还有女子倾心于你。她们也知书达礼,美貌温柔。” 此时,曜星的声音响于陆陵川脑海之中。 他环视一圈,并没有曜星的身影。所有人,也仿若听不见他的声音。 明知这是梦里,可陆陵川依旧双眼灼热的看向沈窈。 这时候的窈儿,住在距离他最近的宫里,实质上还是他最宠爱的贵妃。 不过细看之下,满头珠翠,风华绝代的贵妃娘娘,虽小嘴殷勤,向讲述着帝王密事,却眼神飘忽,他一点都看不出来,汪大福口中所说的贤德与大度。 原来再看当日,她不过是为了把他往外推罢了。 不过今日的陆陵川并没有拂袖而去,他朝前几步,将沈窈缓缓揽入怀里,扬声道,—— “贵妃贤德,当赏!” “今日朕就借贵妃宝地,与后宫中诸位嫔妃一道用个晚膳。”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他说完,好整以暇的望着沈窈,但看她又会找什么理由来拒绝。 果然,她如一尾灵活的游鱼,从陆陵川怀里挣脱出来,就往外走。 沈窈还用娇脆的声音缓缓说道,“谢陛下厚爱。为了不辜负陛下美意,臣妾要亲自去小厨房盯着,确保今儿晚膳的菜品合乎陛下与姐妹们的口味。” 陆陵川伸手捉住她衣袖,往身侧一带,“窈儿莫急,这小小菜品交给下人去办即可。” “奴才这就去。”汪大福忙应了一声,就往外走。 此时,陆陵川又听到沈窈略带羞恼与不耐的声音说,“陛下,你看林美人,她今儿穿的这身粉色宫裙,似不似一枝娇艳的桃花呀?” “陛下,好花当赏!还望切莫辜负这美景良辰!” 沈窈豁出去了,冲林墨儿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陆陵川忙牵着她退后两步,也见招拆招,“林美人果然娇艳,夏怀悲如今婚事艰难,不若朕今儿割爱,玉成他们一桩姻缘。” 陆陵川此话一出,惊呆了紫宸宫里的所有人。 尤其林墨儿,一脸懵懂,却泫然欲泣。 而沈窈圆睁的双眼中,隐隐带着不解与失望。 “林美人,朕视金吾将军夏怀悲为心腹重臣,朕不是将你赐给他,而是将你以朕义妹身份嫁给他。” 沈窈越来越气鼓鼓的模样,落入陆陵川眼里,却分外娇艳可爱。他忍不住揽上她的细腰,捏了捏。 嘴上却是正人君子的做派,“林美人,你放心。朕还要让夏怀悲效仿沈太傅,一生只有你一个妻子,不许纳妾。” “陛下,您此举,不仅会让林家蒙羞,也会让言官们议论纷纷的。” 沈窈去拔他拦在腰间的手,却岿然不动。 “窈儿贤德,果然事事为朕考虑!”陆陵川笑道,他又望向傅玉簪,“不如朕给傅昭仪也重新择位夫婿。” “那明儿就在关雎宫放一把小火,这样,她们就以新身份,出宫!嫁人!” 陆陵川恨不得振臂一呼,让全天下都知道他的决心。 “那紫宸宫会不会也失火呀?” 一道充满希冀与喜悦的声音问道。 陆陵川真心想狠狠的以吻封缄,堵住沈窈那聒噪的小嘴。 他凶凶的说,“想得挺美!” “汪大福,立即,马上,把紫宸宫的小厨房也挪走。” 他勾起唇角,笑看这个一心想逃的小美人,朗声道,—— “从此时起,紫宸宫不许见一丁点明火!” “陛下,臣妾没了小厨房,……” 沈窈苦着脸,想哼又不敢的憋屈着,陆陵川了然于胸,她重生后,贪食爱睡,分明是要补偿前世的自己。 “窈儿,放心!你日日的燕窝,点心,一样都不会缺!御膳房会做好了送来!” 陆陵川望着殿内这些花团锦簇,却都不是滋味的女子们,笑了笑,挥了挥衣袖。 大言不惭的说道,“既然紫宸宫的小厨房都没了,那今日朕也不能陪大家晚膳了。就都回去。” “陛下,臣妾告退!” “陛下,臣妾告退!” ……一阵软语娇声,须臾间,嫔妃们走了个干净。 沈窈一副眸中带恨,却又无可奈何的可怜样儿。 “闲杂人,都退下!”陆陵川下令道,望向沈窈的目光中,满是歉意。 “皇兄,要知道我们兄弟也有相亲相爱这一日,当时,我就也给你前世记忆了。” 曜星的声音再次出现,“皇兄,我为你勉之,这次一定要让窈姐姐心软。” 陆陵川叹了一口气,他实在难以向此时的沈窈解释。 一切太混乱了。 他真难以开口。 让他怎么告诉她,现下的他,在生死攸关之际跌入梦里。现下的她,虽然带着重生的记忆,也不过一个梦里的造影。 还有,他也羞于启齿,前世他并不会害她,却又真的错杀了她。 “窈儿,……”陆陵川呢喃道,“我有许多话,不知道从何讲起,……” “陛下这般悲秋伤春,也不符合帝王威严,或者会被言官弹劾哟。” 沈窈不耐的说道。 “虽是在聒噪,但朕明白窈儿爱我之心!” 陆陵川知道,这个窈儿,可不是善意的提醒,就是巴不得他被言官骂。 但他不敢还嘴,只能哄。 因为不论是梦里梦外的沈窈,他都不希望再带给她哪怕一点点委屈,一点点伤害。 “陛下,你说臣妾聒噪,臣妾不服。臣妾是为了陛下的清誉作想。” 从沈窈此时的眼神看,她真好意思说是为了他好。 “窈儿,朕还有两道旨意,一是明儿起,你不必去向太后请安了。” “二来,皇后王云菱继续在万佛寺养身体,再兼之为国祈福。没有诏书,十年不得回来!” 陆陵川想,他这样安排,就算他出了这个梦,那留在这里的窈儿,日子也会过得十分安稳。 “陛下,臣妾斗胆问一句,……”沈窈狐疑的望着他,战战兢兢的说,“万佛寺不会也失火?” “嗯,窈儿,此计甚好!”陆陵川抚着手掌赞叹道。 “陛下,你这样,臣妾……”沈窈欲言又止,把后半句吞咽了下去。 “窈儿莫怕,朕头脑清明,并没有火神附身!” 陆陵川双臂一伸,彻底抱紧了沈窈。 他准备坦白了。 第207章 梦里无欢 (这两章,对标本书开头,但是会快速过。有些宝儿们没看明白,这样就清楚了。陆狗子入梦,大致回到了本书第二,三章。) 抱着沈窈,陆陵川苦笑了一下, “窈儿,朕有许多话要对你说。” “陛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话多了费嗓子,臣妾去为你沏一杯茶来。”沈窈轻轻儿去掰他的手指,满满的虚情假意。 “你呀你,”陆陵川放开她,双目紧紧追随她窈窕的身影,言语里隐隐带着苦涩,“窈儿,其实你很想给朕下毒?” “陛下,在开什么玩笑?臣妾胆子小,经不住吓。” 沈窈眼睫微垂,声线里仿若带上了些惶恐的颤抖。 这是被戳中心事了? 毕竟在她心里,他妥妥是她前世的仇人。 “你坐下,很多事,朕一点点解释给你听。” 陆陵川望着沈窈,接下来,他却长久陷入了沉默。 他没脸提起往事,也实在难堪。 沈窈并没有依言坐下,她捏着一方绣花帕子,后退两步,离陆陵川再远些。 这才堪堪开口,“陛下,今日是把臣妾当猫儿,狗儿,逗着好玩吗?可臣妾不是个物件呀。” 果然,一切总是往误会频深的地步发展。 陆陵川起身来,威严的唤着“曜星,你出来。替朕把一切向你皇嫂说清楚。” 听了他的话,沈窈四处张望,却看不到有人出来。 这下,陆陵川不耐烦了,这个曜星,受了他那么多供养,又能主宰梦境,躲什么躲? 是存心要看他受挫吗? “曜星,你再不出来,朕命人断了你的香火和供养!” 陆陵川咬着后槽牙,恶狠狠的对着虚无的空气斥责道。 “还不给朕滚出来!” 沈窈睁大眼睛,诧异的看着眼前一切,惊讶的张开了小嘴,“呀?陛下,怎么回事呀?” 让陆陵川欣慰的是,曜星在空中骤然化形的这一瞬间,沈窈还知道往他身后躲。 “见过嫂嫂!”曜星促狭的冲沈窈一拱手,“小弟这厢有礼了。” “你是哪位呀?”沈窈躲在陆陵川身后,探出头,十分好奇。 “我是陆曜星,也是先帝的儿子。” 这下沈窈眼睛瞪得更圆了。 “就像话本子里,皇帝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沈窈一脸好奇,然后竖起耳朵想听八卦。 “给朕收回你的好奇心,他是杨妃与父皇的孩子。”陆陵川在她脑门上轻轻戳了一下。 “杨妃也有皇嗣?” 沈窈隐隐有些听到了皇家秘辛的期待感。 这下,她不怕他了,还眼巴巴的扯着陆陵川的衣袖,一副期待下文的模样。 “唉,别啥都想知道。” 陆陵川叹了口气,他也不好意思说,杨妃死去时也和她前世一样,也怀了孩子。 若那样,他这个负心汉的罪名,更得坐实。 “窈姐姐,现下的你没见过我,但以后的你,我们却已是朋友了。” 曜星甚至还促狭一笑,卖了个关子,“你也算我的救命恩人呢。不然,我的……” 他故作神秘,俯身在沈窈耳边,“不然我那狗皇帝皇兄就一把火烧了我了。” “什么!陛下断然不会这般残忍,做出弑杀兄弟的不义之举的。” 沈窈话虽如此。但陆陵川心里冷冷一冷,只怕,他在心里,更残暴了。 杀妻杀子杀弟,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陆陵川不耐烦的说道,“别延捱了,快告诉你皇嫂一切。” 沈窈这下也不围着陆陵川乱窜了。她坐到八仙桌旁,闲闲的撑着脸,用审问的语气对曜星说,“这位小王爷,招。” “还有你可要说清楚,什么叫没见过现在的我,却见过以后的我,你把我当傻子呀?” 曜星摸了摸下颌,挨着沈窈坐下。 对这凭空出现的人,如今万分惜命的沈窈赶紧站了起来,又往外退。 瞧出了她的心思,陆陵川赶紧趁机揽她入怀,“朕有真龙护体,到为夫身边来。” “皇兄,别人是过河拆桥,你这是还没过河就拆桥呀?” 曜星不满的撇撇嘴,对自己惨遭嫌弃很不满。 “窈姐姐,你可知道自己为何能够重活一世?”曜星望向沈窈问道。 “你胡说什么?在宫里,这些怪力乱神的话,可是大忌讳。”沈窈否认。 “你放心,有皇兄在,钦天监不会来捉你的!”曜星说。 “那你皇兄也是……” 前世惨痛的一切还历历在目, 她摸不清陆陵川的路数,又还缩在他怀里,顿时感觉全身瑟瑟发冷。她忙把后半句话给咽了下去。 “窈儿,朕已经知悉了过往,绝不会再让悲剧重演!” “请相信朕!朕不是前世害你的凶手。”陆陵川说道。 “臣妾听不懂陛下在说什么?” 见她还要装傻,陆陵川抚额叹息,他还是那么不得她信任。 “窈姐姐,还是听我说。” 曜星挥了挥自己紫色华袍的衣袖,慢慢的讲述了杨妃与太后之间的恩怨。 也讲述了今生发生的一切。 听完这一切,沈窈气得红了眼睛,从陆陵川怀里挣扎出来。 她万般委屈与恨意,“你们说这么多,我都不信。” 她耽耽的眼神,不经意的望了陆陵川一眼,依旧仿若仇人一般。 曜星摸了摸鼻尖,对陆陵川说道,“此时,皇兄你正被人追杀,我拉你入梦。一来,是为了暂时保住你的心脉。” “而来,若你真的会丧命于此,可你是天生帝星,还能让魂魄在这里继续享受二十年的富贵荣华。” 曜星自认为自己思虑周全,却挨了陆陵川一记眼刀,—— “朕要醒来。若不能回去,难道朕又要一辈子留在梦里?还要让窈儿余生独自扶养孩儿?” 陆陵川眼神暗沉的看着曜星,“朕命你即刻送朕出梦。” “皇兄,你放心。依着窈姐姐的才学品貌,还有那么厚的身家,天下想给我小侄儿当爹的,那可太多了?”曜星安慰他。 “陆曜星,你是不是想挨揍来治治嘴欠了?”陆陵川骂道,这番话听了,他更急了。 第209章 都盼醒来 听说要挨揍,曜星忙往沈窈身边窜,“好姐姐,救我!” “你送他走。”沈窈说,一副不待见陆陵川的神情。 曜星忙说,“梦外实在凶险,皇兄去不得!” “那薛侯爷对姐姐早就倾心不已,他不会为难姐姐……,哎哟,~痛。” 曜星话未说完,就挨了一脚,又对上陆陵川凶狠的眼神,~“你给朕闭嘴!” “你就没想过吗?若朕真的不在了,你只怕奉先殿内的陆氏牌位都得被丢出去,你还要去哪里享受自己的香火供奉?” 陆陵川追着曜星,还想踢他两脚。 “好。我送皇兄出去。皇兄出去后,你可千万记得,那粤洲的烧鹅不错,让小太监给我供两只。日日吃御膳房,我都腻了。还有和绍兴的黄酒比起来,我更喜欢当季的梅子酒。” “皇兄,皇兄,你千万记得。蜀地的吃食太辣,我受不住。你可别用我皇嫂爱吃的来喂给我。” 曜星一阵聒噪,沈窈仰着小脸,不解的望着他。 “窈儿,朕走了。” 陆陵川依依不舍的看了看沈窈,如今也只有在梦里,她才会穿贵妃制服,对他有些虚情假意的恭敬。 可这些,他也怀念的。 陆陵川温柔的把话说完,走到曜星跟前,趁其不备,快速踢了他屁股两脚,“走。” “呀,狗……皇兄,你做什么!” 曜星抱着后臀,一窜老高。 “第一脚,叫兄友弟恭!第二脚,叫兄走弟随!”陆陵川坏坏儿的解释道。 “还有个词,叫兄终弟及,……”沈窈冲曜星说。 “什么意思?”他忙问道,却又被陆陵川踢了一脚, “哇,哇,好痛呀。我好歹也是王爷呀。”曜星不住叫唤。 “再不走,朕保不齐腿又想踹人了。” 陆陵川狠狠威胁他。 兄终弟及?想得美,他才不成全呢! …… “回郡主,臣和夏将军搜索了好几日,未发现贼人的踪迹。” 屋外的声音,打断了沈窈的思绪。 那一日,领兵前来的夏怀悲,在路上把两人救了回来。 如今已三日了,他躺在嘉州这处的宅院里,死气沉沉,浑身裹得像个粽子一般。 “陛下还没醒来吗?” 夏怀悲担忧的问,不由得万分愧疚。他回上京去接沈薇,也是存了几分私心的。 那一日,御湖边,沈薇不满皇帝赐婚,选择了跳湖。他全力施救,也对她产生了更多的情愫。 沈窈举着黑沉沉的汤碗,用银汤匙一点点往陆陵川嘴里喂。 “陛下伤口没流血了,今日烧也退了。大夫说,就这两日会醒来的。” “夏将军,我想给孩子做些衣服。沈薇妹妹眼光好,还得劳烦你陪她一道去绸缎铺子,给我挑选些软缎回来。” 沈窈诚心想为夏怀悲多创造些与沈薇相处的机会。 “郡主,末将领命。”夏怀悲单膝跪地,认真说道。 “去。陛下这里有我,薇妹妹也难得来这里,挑了软缎也不必急着回来,再去四下转转。” 沈窈摆摆手,打发走了夏怀悲。 她摸了摸肚子,又望了望床榻上合着眼睛,犹在昏迷的陆陵川。 因为失血过多,他往日里俊美英特的容颜,染上了一阵暗沉。而单薄的嘴唇紧抿着,看不出一点血色。 “怎么还不醒来?可知道我会担心的。” 沈窈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抓起他的手,轻轻覆盖在她小腹处。 “好孩子,你爹爹贪睡,快唤他醒来。” 春浓抹了抹眼角,把手里的托盘往前递了递,托盘上,两碗热腾腾的汤,散发出不同的香味。 “我为你熬了安胎的汤,也为陛下熬了阿胶当归鸡汤。你先用了,再喂他。”春浓小声儿说话,又怕惊扰到陆陵川。 那一日,她亲眼见着皇帝是如何不离不弃,全程护着小姐。如今这九五至尊,却一生伤的躺在这里,实在是令人无限唏嘘。 “他刚服了药,我等会儿再喂他。” 沈窈又问,“汪大福接过来了吗?” “我知道你心急,可上京过来总有那么一段路,纵使再快,那胖总管也得花上个四五日才能到陛下身边。” 春浓回到,见沈窈心情不佳,也无心膳食,只得取了托盘上一只汤碗,送到她跟前,“小姐,你多少用些。” “我吃不下。你去烧热水,待会儿大夫为陛下换药,我亲自给他擦身子。昨儿伺候的兵士太粗手粗脚了。” 沈窈心疼的望着陆陵川,往日里那么爱洁净,爱面子的一个人,如今却只能虚弱的躺在这里。 他若那日自私些,抛下她先逃了,或许也就不会受伤了。 可他没有。 “陵川哥哥,你真是个傻子!”沈窈轻骂了他一声,眼眶渐渐湿润了。 “小姐,你怀着身子,也得好好顾惜下自己呀。”春浓劝了一句,也知道依着沈窈的性子,怕是不会听劝的。 她迈出门槛,“我去烧水,小姐,你也陪在陛下身边躺一会儿。” “吃得好,睡得好,肚子里的孩子才能长得好。” 春浓一步三回头,还在劝解,“不能让陛下醒来后瞧见,你们母子都瘦了,那我们这些伺候的人,可逃不掉干系。” “好,我知道了。” 沈窈端起安胎药,一气儿喝完。然后往陆陵川身边一趟,随手拉下了帷幔。 “曜星!” “曜星!” 沈窈闭上眼睛,呼唤曜星。她如今已经可以自如的和他交流。 “窈姐姐,你可是想我了?” 神识里响起日渐熟悉的少年促狭声音。 “曜星,你皇兄都这日了,怎么还不醒来?”沈窈问。 “不应该呀,我明明已经送他出梦了。”听沈窈这样说,曜星传来的回答里,多多少少带上了几分纳闷与疑惑。 “陛下,……” 春浓惊喜的声音响在沈窈耳边,“小姐,陛下醒了!” “小姐,陛下醒了!” 沈窈忙对曜星说,“你皇兄醒了,你自个儿玩去。” “好。窈姐姐,再见!不过,我算算时间,适才送皇兄出梦,大概在半个时辰前。人一出梦,就会幽幽醒转。他若久久不醒,估计是为了故意试探,看你这一次心里有他?” “皇兄这样,也太不磊落了。就不怕姐姐为他伤心吗?” 曜星的声音渐远,这下子,他可算报了陆陵川踢他屁股的仇了。 第209章 醒来 从曜星的话中,沈窈推断出陆陵川早就已经醒来。 也难为他了,伤成这样,还要忍痛继续装昏睡。 沈窈睁开眼睛,望向身旁的人,轻声唤了一声,关切问道,—— “陛下,你醒来了。此时,除了伤口痛,还有哪里不适?” 陆陵川眼睛半开,声音虚弱,“让屋里人出去,窈儿,朕有话对你说。” 沈窈忙吩咐道春浓去熬人参鸡汤来。 春浓依言退了出去。 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陆陵川抬起手来,努力想去触摸沈窈。 沈窈起身下榻,伸手抓住陆陵川清瘦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说道, “我在这里,陛下,你想说什么,就讲。” “窈儿,若这次朕死了,你会不会难过?”陆陵川认真发问,一脸探究。 “陛下你胡说什么!你醒来了,以后都会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 “窈儿,你又在和朕顾左右而言他了。”陆陵川勉强勾起唇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 却依旧固执问道,“窈儿,你还没回答我,若朕这次就这么死了,你会不会难过?” “我不是无情无义的人,你为救我而受伤,这几日,都是我挺着肚子,在这里守着你,照顾你。” “也曾经想过,这一世,只要有你,定会护我与孩子平平安安,却从没有想过,若你醒不来了,以后我和孩子该怎么办。” 沈窈用力握了握他。 “别胡思乱想了。先把身体养好。” “窈儿,跟朕回去。你在这里,朕实在不放心。可朕在这里,也放心不下上京城。” 陆陵川哀求到,他略动了下,牵扯到了伤口,不由得轻声“嘶”了一下。 “疼吗?”沈窈忙问道,“小喜子,快去请大夫!” 纷纷乱乱,人来人去。 陆陵川换了药,又沉沉睡了过去。睡梦里,也能见他不够踏实安稳,眉心蹙起,牙关紧咬。 沈窈立于庭院里,听大夫给她说陆陵川的伤情。 “这位夫人,您家先生的伤,要彻底好转,恐怕要卧榻静养一月。” 一个月? 沈窈的心在这一瞬间仿佛被无形的抓挠了一下。 她知道陆陵川伤得重,可卧床一个月,恐怕已伤到了肺腑五脏。 沈窈扶着腰,转身进了厨房,去看给他熬的人参鸡汤火候如何了。 春浓忙给她搬了把椅子来,也间接问她以后的打算。 沈窈坐在竹制靠背椅上,心里纠结不已,“他为救我而伤,我如何不感激,只是良缘错付,我难道真的要回头吗?” “这些事,都是老天爷的捉弄,既难为你,也难为了陛下。”春浓守着火,看准了火候,不时往炉子里添添柴火。 “春浓姑姑,你看到郡主没?”小喜子的声音从门槛外传来。 从春到夏,他也窜了个个头。这时探头望过来,就瞧见了沈窈。 他忙进来行了礼,向她禀报陆陵川房里的事。 “郡主,陛下刚刚醒来,此时正与赵大人与夏大人,在说回上京的事。可适才,奴才听大夫对郡主说,陛下还得在榻上养一个月的伤。这应该行不了路?” “许是放心不下京城。” 春浓刚接了一句嘴,就见沈窈已从椅子上起身,往屋里去了。 “小姐嘴上倔强,可心里却是关心的。我真巴不得看他们早日和好。”春浓喃喃道。 她只盼着两人,就算不能像昔年那样,心里没有一点嫌隙,可漫漫余生,能见小姐和陛下做个伴也好呀。 这样小皇子或小公主,才能都得到父母亲的关爱。 “奴才也时刻盼着主子们和好。春浓姑姑,老实说,我不喜欢巴蜀,我想念师傅和宫里的日子了。” 小喜子无限唏嘘。 “你师傅在路上了,到时候你跟着他回宫呗。我这辈子都要跟着小姐,她在哪里,我在那里!” 春浓又往炉子里添了一把柴火。 “春浓姑姑,郡主是奴才的恩人。奴才也和你一样,一辈子守着她。”小喜子接话道。 沈窈进了屋,就见夏怀悲与赵励两人,跪在榻前,脑袋低垂,双手抱拳。 这是为武将者,在劝诫呀。 “两位大人,出了什么事了?”沈窈问道,然后坐到了陆陵川身旁的榻上。 “适才,臣今日接到了沈太师的秘信,呈给了陛下。陛下看了信,就即刻要动身回去。臣与赵大人正在劝陛下。” 夏怀悲朗声道,继续埋着头,“还请郡主也一道劝一劝陛下,还是养好了伤再上路。” 陆陵川闭着眼,伤口的疼痛让他不住的喘着大气。 他咬了咬牙,然后说道,“谁也别劝朕。朕意已决,今日准备,明儿天亮就动身。” 沈太师并不知道他受伤的消息,只在心里催他回去。 此时皇帝就不上朝露面,已经惹得朝臣们议论纷纷。有固执忠诚的老臣,跪在兴宁宫外,已经自绝了水米,只要求面圣。 长此下去,太师就要顶不住压力了。可若直言皇帝不在上京城,只怕引来更多有狼子野心的贼子。 沈窈劝道,“可大夫说了,陛下的身子,需要在榻上静养。” 陆陵川十分决然,“窈儿,两位爱卿,如今朝中局势动荡,朕若再不即刻回上京主持大局,恐怕会有人作乱。” 夏怀悲担忧道,“可从嘉州到上京城,迢迢千里,只怕路上颠簸,陛下还重伤在身,赶不了路。” “朕哪有那般娇气,你们去准备。大不了,路上行慢些,只要上路了,朕心里也安定些。” “郡主,求你劝劝陛下。”赵励抬起头,也望向沈窈。 她知道陆陵川的性子,也知道爹爹的能耐,若此时爹爹来急信,只怕上京形式复杂。 “那这样,大家伙儿准备,陛下再养两日,后儿再出发。” 沈窈打定主意,能拖一日算一日。 “朕听窈儿的,那你们下去准备。”陆陵川低沉的声音传来,“夏怀悲,你路上只带三十骑,不够的人手,让成都郡太守调兵。” 他吩咐道,—— “剩下的人,都守在这里,保护好郡主!” 第211章 谈心 陆陵川一心为后日的出发做着安排。 此时,春浓端了鸡汤进来,他原本振作了三分的精神,顿时又萎靡了下来。 可怜巴巴的眼神,直追着沈窈。 赵励见状,忙扯着夏怀悲告退了。 “小姐,陛下,奴婢也退下了。”春浓说罢,也很快消失在门口。 沈窈端起鸡汤,用银汤匙舀了,小口小口喂到陆陵川嘴边。 他配合的张嘴,在只喝了半碗汤后,陆陵川摇摇头,又觉得累了。 “陛下,你睡一会儿。”沈窈为他掖了掖被角,就这样的身子,还惦记着上路。 她默默在心底叹了口气。 “朕睡一会儿,你别离开。”陆陵川一双疲惫的眼睛望着她,不复往日的神采。 “好,只要陛下乖乖儿的放心睡,我就守着你!” 沈窈温声说,见他听话的闭上了眼睛,又轻轻在陆陵川脸上摸了摸。 手指倏然间一紧,原来是被他握住了。 沈窈勾起唇角,忍不住埋怨道,“陛下又不是孩子了,怎么可以如此缠人?” 陆陵川唇边浮起一个微笑,沉溺于对往事的追忆中,—— “窈儿,你少时生病,也不肯吃药,也总是闹着要陵川哥哥陪。” “太傅担心你,于是也叮嘱朕多去看你。” 陷在回忆里的他,笑容更深。 “朕于是每每下了宫学,就策马扬鞭,去沈府看你。” “再后来,去了东宫,你有个头疼脑热,也总要朕陪着。” 陆陵川紧了紧沈窈的手,细细品着这温软的触感,厚颜道,“窈儿,朕陪过你那么多,如今,你多陪我一阵儿,也算偿还朕昔年的一点陪伴。” “好,我陪着陛下。” 沈窈无奈道,她盯着自己日渐隆起的小腹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有个这么痴缠的爹,以后她会生出个什么性子的孩子来。 陆陵川忍着伤痛,倏然笑了,“只要有窈儿在,朕才踏实。” 他说完,也不再言声。 很快,沈窈就听到传来的呼吸声,越发沉重,原来陆陵川已经睡着了。 她把手抽了出来,轻手轻脚步出了房间。 “小喜子,去把赵励大人和夏将军请来。”沈窈心里打定了主意,后日万万不能让陆陵川上路。 和两人交代完,她又去了偏院找沈薇。 六格菱花窗下,一位素衣的美貌女子,正在做着绣活。 她见了沈窈,忙放下手里的针线,高兴的唤道,“姐姐!” 绷子上,绣着一对儿五彩的鸳鸯。 沈窈笑了,当年未出阁时,上京城里的贵女就时兴给心上人送绣好的鸳鸯荷包。 她也就勤勉了一下,给陆陵川也绣了一只。 沈窈牵住沈薇的小手,“薇妹妹,你这次来巴蜀,我们姐妹俩个,还未好好叙话。” “这次夏将军从上京城一路护送你过来。姐姐能看出,他对你颇为上心。就是不知道你对他有怎样的想法?” 沈窈一面问,一面看着这个堂妹的脸色。 “姐姐莫提他了。我如今不想婚嫁。”沈薇回答。 “你是不想婚嫁,还是不想嫁给夏将军?”沈窈又问,如今薛越做出了这般谋逆之举,她更不能让沈薇心悦他了。 “姐姐,我不想嫁他。” 沈薇望着她,哀求到,“姐姐,陛下最听你的,你帮我求陛下,解除了我与夏将军的婚约!” “解除了婚约?你一心等着薛越?” 沈窈在手心掐出了一道白痕,这个妹妹,比起当年的她,可是有过之而不及的糊涂。 “姐姐别乱说。” 沈薇话虽如此,却羞答答低下了头,算是默认了沈窈的话。 “可薇妹妹知道吗?让陛下受如此重伤的人是谁?” 沈窈干脆直接戳破窗户纸,打破她的妄想,“薛越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陛下和朝廷都不会放过他。” “为了你爹娘,你也绝不可能和他又任何牵扯。” “还有那日,你跳入御湖,夏将军为了救你,可是触碰到了你的身子。我不会去求陛下撤回婚约的。” 沈窈沉声道,“除非你自己和夏将军说清楚了,再与他一道儿去求陛下。否则这婚约就一直在那里放着。” “窈姐姐,你何必逼我!” 沈薇捂着脸,指缝间漏出大颗大颗的眼泪。 “好好想想,一切孰轻孰重,姐姐相信你,自会做出取舍。” “我相信夏将军会是值得你托付一生的良人,薇妹妹,听姐姐一句劝,多看看身边人。” 留下哭泣的堂妹,沈窈扶着腰,出了偏院。 晚膳时分,陆陵川醒来,勉强自己吃了些汤水,又招了夏怀悲与赵励二人商议动身上路的事宜。 当着皇帝,两人诺诺的应了,一转头,又过来求沈窈。 皇帝固执,非要后日一早赶回上京。可郡主吩咐,必须的等他身体大好了才可以上路。 夏怀悲苦着脸,几乎要哭了,“郡主,陛下现在是动不了臣,可回到京城,这秋后算账,臣受不住呀。” 沈窈怒了,“那陛下路上有个好歹,你能担得了责任吗?” 赵励也朝她一拱手,“郡主,耽误了陛下的政事,臣与夏将军吃罪不起。” “再说上京城里局势动荡,继续下去,陛下再回去主持大局,恐怕太师顶不住呀。” 沈窈一时之间万分为难,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臣有办法,只是需要委屈郡主。”夏怀悲单膝跪地,朝她拱手,“还请郡主与陛下一道启程回去。” “一来,路上可以更好的照顾陛下。二来,陛下最听郡主的话,若龙体有恙,我们则就地修整,……” 夏怀悲啰哩啰嗦,后面说的话,沈窈也听不进去了,就陷入了思索之中。 她若这一次回了上京,就已是初冬,那时不是行路的好时候,这样一耽搁,过了春节,肚子越发大了。她如何能回到嘉州来生产。 可她也不得不承认,赵励说的有道理。 若让陆陵川跟着这两个武将上路,只怕路上他固执起来,谁也不听谁的。 “赵将军,让我想想再做决定。”沈窈望了望天幕上沉沉的秋月,她也有些想爹爹了。 第212章 回去 沈窈对月思索了良久,然后转身回了房间。 陆陵川已醒了,躺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就连她进屋,也没听到。 沈窈默默坐到他身旁,柔声问,“陛下,你愿不愿意让窈儿带着孩子与你一道回去?” 什么? 陆陵川眨了眨眼睛,因为讶异,嘴巴微微张开。 “窈儿,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见他和傻子一样,沈窈忍不住伸手在他脸颊上捏了捏。这几日下来,陆陵川又消瘦了好几分,也没让她捏起来二两肉。 “我愿意和你结伴一道回去。只是我有几个条件。”沈窈望着他,有自己的盘算。 “窈儿你说,朕听着。”陆陵川沉沉的目光对视过来,他会认真对待沈窈的条件。 “陛下,这次我随你回去,第一,我不入皇宫,就与爹爹住在沈府。” “其二,孩子爹爹虽然我可以承认是你,可对外不能公布他的身份。以后,等他长大了,是愿意与陆家认祖归宗,还是愿意做个普通人,都让他自己选择。” 沈窈忽略掉陆陵川越来越沉郁的脸色,继续说道,“其三,待孩子生下后,你也不能禁锢我的自由。如今我已习惯了现在的生活。” “你这样固执,朕如何能强迫着去改变你。”陆陵川嘴角浮现一抹笑,“只是,朕永远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窈儿,”陆陵川搭上沈窈的手,“那孩儿出生,朕想能够亲自教导他,陪伴他,这一点,你能答应朕吗?” “只要陛下好好养病,我就答应你。”沈窈宠溺的说。 看陆陵川缩在被子里,就如一只可怜巴巴又委屈满满的大猫,她笑着在他头上,很没规律的胡乱撸了一把。 “你就欺负孩儿他爹!”陆陵川虚弱的控诉道,微微扬起脸,勾起一个笑,“窈儿,你再摸摸朕,和刚才一样。” “欠收拾!” 沈窈骂道,在他脸上佯装用力的又摸了两把。 “窈儿,往下。” 沈窈依言,又摸了摸他下颌与喉结。 这下,他浑身越发舒坦,觍着脸,“窈儿,再继续呢。” 陆陵川一脸旖旎与享受,气得沈窈在他脸上重重拧了一把,“继续你个头!” 不客气的骂道,“陛下,你都伤成这样了,还狗改不了吃屎。” “胡说,朕是真龙。再说了,朕是狗,那窈儿是什么?” 陆陵川挑了挑眉,他时刻不忘撩着沈窈挑逗沈窈,“人生苦短,唯余有卿。” “只要此生有窈儿在,朕万事如足矣。” 统统都是糖衣炮弹,沈窈不屑的想,她才不信呢。 不过也懒得揭穿他,和一个一身伤病的人,她没必要纠缠。 沈窈扬声道,“春浓,送药来!” 知道陆陵川怕苦,她又亲手灌了他满满一碗苦药。 …… 沈窈拖延了三日,上京那边不断来信,催得十分紧,既然不能再延捱,夏怀悲从成都郡借了一万兵,对外就说护送昭阳郡主回京,一行人浩浩荡荡踏上了回去的路。 路途上颠簸辛劳,陆陵川没少吃苦,花费了更多时间,总算回了上京。 不过对他而言,能带回妻儿,受再多苦,一切也值得。 此时,上京城已是初冬景致。 沈府内,太医院院正张松鹤刚请了脉离开。 而沈窈披着紫貂斗篷,围着火炉,吃着烤蜜薯。 她的肚子又大了一些,那小东西也活泼,一日里,总要踢她四五次。 “月公子来看郡主了。” 春浓手里捧着盘干果与蜜饯立在门口,笑盈盈的说。 如今也是奇了怪了,皇帝再也不大张旗鼓的来沈府。反而都低调着,以月泠的身份,来得频繁。 “请他进来。”沈窈吃饱喝足,只觉得困了。 陆陵川此时进来,见她抱着肚子正要起身,忙疾行几步,到了她身边,搀她起来,“窈儿,可是想睡了?” 沈窈点点头,往榻边挪动步伐,嘴上埋怨道,“陛下伤还没好全,日日就往沈府跑。” 陆陵川安置她侧躺下,又在沈窈腰上垫了个软枕,“窈儿,你这么心疼朕,朕真高兴!” “哼!你日日往我府里跑,可政事都丢给了我爹爹,如今还搭进去一个我大哥。” 沈窈不满的说,回来一月了,初时,陆陵川在养病,后来这厮大好了,又往沈府跑。 爹爹和大哥,日日为了朝政,忙得就像个陀螺。她连他们的面都快见不上了。 “昨儿休沐,朕不是放太师回来了吗?”陆陵川双手轻轻按着沈窈的小腿,“力道合适吗?” 沈窈舒服的闭着眼睛,懒洋洋的“嗯”了一声。 陆陵川又轻轻儿给她捏背,捏腰,“朕守着你,窈儿好好睡一会儿。” “那待我睡醒了,再与你算账,别把朝政上的事,都一股脑的扔给爹爹。” 沈窈骂,“不然,将来有一日,位被篡了都不知道。” 陆陵川笑道,“太师若要为了外孙去放手一搏,朕一定成全。” “谁稀罕,……” 床榻上骂声渐渐低了,陆陵川伸出手去,为沈窈理了理鬓边的碎发。 这一路走来,原来再多的心酸苦楚,到了这一刻,都不算什么。 他也脱了鞋,往沈窈身边一趟。 听着身边人清浅匀停的呼吸,陆陵川伸出手去,停留在她的小腹上。 仿若有感应一般,肚子里的小东西在他手那里顶了顶。 陆陵川小声儿威胁道,“别太调皮,若吵醒了你娘,出来后,爹爹会揍你的小屁股。” 不过,他勾唇又笑了。 此时说这些,小东西哪里能听得懂。 他怎么会和一个小孩儿较起真来。 “孩儿,爹爹和娘亲,都会疼爱你,教导你。你要好好儿的吃,睡,长大。” 陆陵川把脸贴在沈窈颈窝,他想起了前世,他失去了最爱的人,也失去了与她共同孕育的那个孩子。 “孩儿,你知道吗?你曾有一个哥哥,还是姐姐,却没能来到这世上。所以,爹爹和娘亲,会把所有给他的疼爱都给你。” 无限贴近这娘俩,陆陵川幸福又惆怅,只觉得心都都要化了。 他正闭上眼睛,打算小憩一会儿,就听到沈窈大哥的声音,—— “妹妹呀,大哥今日定好好儿守着你,可不能再让陛下把家给偷了。” 第212章 脸皮厚才是王道 听到沈霖的话,陆陵川从床上起身,径直开门迎了出去。 看来他这个大舅哥,应该还是衙门里的差事太少了。才会有心思来干涉沈府后宅之事。 “陛,陛下……” 沈霖一拍脑门,话也说磕磕巴巴。 糟糕了,他适才的话,应该一字不漏都被皇帝听了去。 果然,皇帝牵动唇角,笑得有三分瘆人, “阿霖呀,朕正要找你。” 陆陵川闲闲说道,“朕已决定,你是朕最器重的臣子,安抚北疆战争遗孤这样的大事,非你莫属。” “你今儿收拾好行李,也不必向太师和窈儿道别,就往北疆去。” “陛下,那里偏远,苦寒,臣怎么也得准备两三日才能上路呀。”沈霖哀嚎一声,他今儿怎么就撞皇帝枪口上了。 “爱卿不必担心,你放心去。没有冬衣,路上采买即可。差多少银子,朕给你出。” 陆陵川大方的一挥手。 “陛下,臣不差银子。臣只想留在上京,为陛下办差,再候着小侄儿,侄女出生。” 沈霖苦着脸,“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世人诚不欺我。 陆陵川诚挚的说道,“你守着沈府,还让家被偷了,如此无用,朕就该送你去边关历练。” “陛下,臣失言,就原谅阿霖这一次。” 沈霖强忍住不安的良心,一阵溜须拍马,“有陛下在,沈府百业兴旺,添丁进财,日益辉煌。” 对沈霖输出的阿谀奉承,陆陵川很受用。 他挥挥衣袖,也十分没脸没皮,“既然阿霖也知道了朕对沈家的意义,那朕暂且就免了你去边疆的差事。” “大哥,你可真是爹爹的好儿子!” 就听一声娇呼从陆陵川身后传来,原来沈霖适才那句偷家的言论,也惊醒了沈窈。 只是她困顿颇深,缓了一会儿才起身。但也足够她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楚明白。 “好妹妹,你身子沉重,快歇着。”沈霖摸了摸鼻尖,颇有些不好意思。 “窈儿,你怎么起身了?”陆陵川也心里打鼓,他适才狠狠威胁沈霖的话,恐怕也被听去了。 沈窈不客气的把手往他脸前一伸,示意需要他扶。 “陛下好本事呀。原来我沈家的荣宠,都离不开您的天恩浩荡呢。”沈窈没好气的讥讽陆陵川。 “就卧雪那只呆猫,如今连个媳妇也讨不了,这事,也交给陛下了?” 沈窈望过来的一双美目,含嗔含情。 再加上她慵慵懒懒,半依偎在他怀里,一时之间,陆陵川只觉得挨她多少骂与讥讽,都值得了。 沈霖挑挑眉头,只敢在心底里腹诽皇帝没出息,堂堂八尺男儿,被一个女子拿捏得死死的。 “大哥,我许久没陪爹爹一道用膳了。你差人去请他回来。还有小弟,这次回来,他在太学读书,我也没能见他几面。” 沈窈一时之间,有些感慨。 她问陆陵川,“陛下,你什么时候才能独立支撑朝堂?我好想与爹爹,还有兄长,小弟一道,回嘉州祭奠娘亲。” 陆陵川连忙咳嗽了两声,“咳咳”,做出几分柔弱的样子来。 “哎哟,风好大,朕的咳疾又要犯了。我们回屋去。” 他搀扶沈窈望屋里走去,“窈儿,朕的身子,之前咳疾就未痊愈,这次又在巴蜀受伤,只怕没得个一年半载,是好不了啦。” 沈窈见陆陵川这样矫情,忍住好笑,也不揭穿他。 进了屋,陆陵川在玫瑰圈椅上垫好了软枕,这才扶沈窈坐下。 又不怀好意的望向沈霖,“阿霖呀,适才朕考虑你去边疆,实在欠妥。不若这样,朕册封你为三省巡抚使,第一站,就从巴蜀开始。” “谢陛下抬爱!”沈霖忙跪下谢恩。这三省巡抚使,可是拥有实权的二品大员。 “你去蜀地,还有一事要办妥,替朕监督行宫的修建进度。” 陆陵川端了一杯清茶,递给沈窈,温声哄道,“窈儿,行宫建好后,朕率领文武百官,一道去祭奠娘亲。” 什么娘亲?这厮如今厚颜,总时刻不忘记给自己占个名分。 “陛下,你可真不要脸。”沈窈回应道,“你可是给了我和离书的。” 她掩袖一笑,存心给大哥找补几分面子回来,“当然,若陛下宽宏,愿意给昭阳郡主寻几个漂亮少年来做面首,那臣女可是会真心感激陛下。” 虽说如今有这竖子在,很多事不用沈窈操心了。可他就想趁机蒙骗着,重新登堂入室,也是做梦。 “窈儿真的想找年轻漂亮的面首?” 陆陵川瞬间觉得心里又酸又痛,他斜了一眼沈霖,故作大方的说,“那这差事,朕交给阿霖去办!” 皇帝的话,吓得沈霖腿一软,他笑着讨好沈窈,“好妹妹,都说妇人孕中,容易胡思乱想。你这样,既漠视了陛下的真心,又为难兄长吗?” 沈窈看着狗腿子一般的大哥,痛心的“哼”了一声。 这陆陵川给了他为国效力的一方天地,两相权衡之下,妹妹就不重要了。 还有这个竖子,如今倒学会用兄长来拿捏她了,也是过分。 她大度的问,“陛下,你是不是不愿意臣女畜养面首呀?” “朕不是不愿意,是朕绝不允许!” 陆陵川暴躁的说,“若真有不要命的,那就让他来试试。” 沈窈纤长白皙的手指,一把抓住陆陵川的前襟,“陛下,那你坏了我的好事,你该不该赔?” 原来妹妹的算计在这里呀,沈霖可没有胆子看皇帝出糗,他赶紧溜了。 见大哥逃之夭夭,沈窈大度的说,“既然给本郡主寻面首的人都跑了,那今夜,就辛苦陛下扮做探花郎,为孩儿讲经。” “请昭阳郡主放心,小生定不辱使命!” 陆陵川心念一动,厚着脸皮,贴近沈窈,“窈儿,朕问了张松鹤,他说你胎相稳固,过了三个月,嘿嘿,……” “你得意什么!” 沈窈一见陆陵川那急色的脸,气得挠了他一爪子。 这个混蛋,就是这样来给孩子胎教的吗? 第213章 娇宠 被沈窈又打又骂,陆陵川一点也不以为意。 反而老着脸皮,玩笑道,“若是让孩儿见到她的娘亲如悍妇一般,恐怕也不太好。” 这一句话,令沈窈怒极反笑。 这个竖子,把她拐回上京后,如今越发摆出一家之主的做派了。 果然,之前的万般殷勤体贴,都是为了骗她入坑。 沈窈顺着陆陵川,“陛下,您教训得是,以后这个家,一切还得您来做主!” 见窈儿笑语盈盈,陆陵川还没意识到不对,他还颇为自得的说,“夫君愿意为夫人分忧。” 见他得意忘形,沈窈继续送上龙屁,“窈儿此生,何其有幸,能嫁郎君为妻!” 她巧笑嫣然,又轻轻儿的摸了摸肚皮,撒娇道,—— “陵川哥哥,窈儿饿了,孩子也饿了,此时就想吃东街的桂花糕。” 这娘儿俩饿了可是天大的事,陆陵川不疑有他,忙殷勤的唤人去采买。 沈窈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摇晃,“不嘛,我要让陵川哥哥亲自去买。” “好。那朕速去速回,你去榻上躺着。” 陆陵川说完,前脚踏出门槛。 就听身后传来“砰”的关门声,还有沈窈咬牙切齿的声音,“既然我是悍妇,那这天下温柔解语的女子多的是,请陛下以后切莫再踏入倚鹿斋了。” 站在门口,陆陵川也不知道如何又惹到了她,一面吩咐人去东街买糕点,一面又哀求着拍门。 “吵死了。还让不让我们娘俩睡觉了?” 沈窈对着紧闭的大门口斥责完,然后晃晃悠悠的倒在了榻上。 “好孩儿,我们一道入梦,去让你曜星阿叔给你唱歌,读诗,解闷。” 她上了榻,还不忘刺激陆陵川,“孩儿呀,你可怜的娘亲,如今成了你爹口中的悍妇,看来是被活活嫌弃了。” “既然如此,那你要听娘亲的话,这个臭爹爹,我们也不要他了。” 沈窈洋洋得意的望了一眼紧闭的门扉,任凭陆陵川把门捶的天响。 她抱着榻上的布老虎,侧躺下来,倒是安心的将适才被大哥吵没了的瞌睡,好好儿的补了一觉。 门外的人,捶了一阵,也败下阵来。 为了不让丫鬟仆妇都来围观,陆陵川唤春浓来守在门口,起身往太师的书房去了。 他今日实在冤枉呀,忍了那么久,今日也就小小的回了一句嘴,就被撵到了门外。 夫纲不振倒是其次,此时他头疼的是,如何能将沈窈哄高兴才是头等大事。 早知如此,他就一辈子在沈窈跟前忍气吞声,夹着尾巴做人算了。 失策也! “皇帝姐夫,可是阿姐欺负你了?” 刚走入沈枫书房,就听到少年活泛的声音,原来沈清正在父亲书房中习字。 此时停了手中笔,正一脸好奇又同情的望着他。 陆陵川忙平复了下情绪,缓缓说道,“阿清,你姐姐待朕极好。夫妻之间,往往闹上一闹,也是一份情趣。” “不明白!” 沈清自幼长在鬼谷,心性单纯,他实在搞不懂男女之间,情情爱爱的那些纠缠。 “听太傅讲,阿清明年开春就十六了?” 陆陵川问,他也忍不住笑自己,他十六岁时,每日的行程里,除了处理繁琐的政务,就心心念念这沈府的嫡女。 虽然回首往事,他也不再少年,可如今自己的一言一行,甚至比当年更为执着沉溺。 “阿清,谢谢你。朕知道怎么去哄你姐姐了。” 陆陵川高兴的说,从沈太师书房出来,也不回倚鹿斋,径直出了沈府,往皇宫里去了。 待沈窈睡醒,她如常的伸个懒腰,扶着肚子下榻,在院外活动。 晚膳就围着炭火,煮茶,烤蜜薯,喝燕窝,还有东街买来的糕点,也十分惬意。 她才不闻不问陆陵川这个竖子呢。 一连三日,张松鹤早晚请脉,宫里时不时还送御膳来,可陆陵川这个缠人精却不露面了。 “窈儿,你和陛下置气了?”不见皇帝踏入沈府,沈霖忍不住凑到倚鹿斋来问。 “他是皇帝,我可不敢和他生气!” 沈窈闲闲翻着手中的孤本典籍,这几日不见陆陵川,她依旧好吃好睡的,心情是一点儿也不受影响。 正说着,就见院门处,一个肥硕熟悉的身影领着一行人鱼贯而入。 “郡主呀,奴才奉陛下的命令,给您送花来了。” 各色的梅花,在这个初冬午后,含苞吐蕊,一时之间,堆在了倚鹿斋的小院。 送花的人,如潮水般涌入,又很快散去。 沈窈嗤笑了一声,“就这些破花,想哄本郡主,做梦呢!” “果真是朕痴心妄想吗?” 一道清隽的男声,从院门口传来,陆陵川一身贵公子装扮,却扛着把种花的锄头,施施然而来。 他取过一棵棵梅花,就在院里栽种起来,“朕今日用劳作为孩儿做示范,不知道夫人可满意。” 第他113章 情切 陆陵川花了一个多时辰,栽好了满院子的梅花。 沈窈就扶着腰,坐在敞开的大门内,烤着火炉,静静的看着。 看他如何不太熟练的挥着锄头,挖坑,种树,培土,…… 待他终于忙完手里的活计,小喜子给他送上洁面的热水。 他洗了手,满意的环视了一圈院里簇簇的梅园盛景,又含笑凝望沈窈。 “陛下,辛劳了。进屋喝杯茶。” 在沁人心脾的梅香之中,沈窈的气早消失殆尽。 她提起红泥小火炉上的紫陶水壶,亲手沏了一杯茶,捧在手里。 这是她释放出愿意和解的意思。 陆陵川进了屋,双手从她手里接过茶水,温声道,“谢窈儿赐茶!” 沈窈垂下眼睫,还有些芥蒂,“以后不许说我悍妇了。” 倏忽之间,面颊一紧,原来陆陵川伸出手指,捏了捏她。 他温润清冽的声音,在随风而来的氤氲梅香中,响在沈窈耳边, “傻姑娘,朕说了那么多好话,你都记不住。与你玩笑一句,却还能置气好几天。” 沈窈不耐的说,“我说不许就不许。” 陆陵川倏然一笑,如今的她,被他宠坏了,脸上就写着“骄娇”二字。 在外人眼里,多少不成体统。 可他只觉得幸福而满足。 沈窈这样,一如当年那个心无城府,却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姑娘。 因为相信自己被爱,所以有恃无恐。 多好呀。 “窈儿,我希望你生个小公主。朕会让她成为这天下可以横着走的姑娘!” 他信誓旦旦的说,却招了沈窈一记白眼,“她又不是螃蟹,横着走做什么!” “我的女儿,要做这世上最自由明媚快乐的女子,读很多书,行万里路,看许多风景,觅一个只爱他的良人,……” 沈窈念叨着,眼睛里满满的璀璨华光,几乎快要溢出来。 陆陵川在这一瞬间,眼眶湿润,这何尝不是沈窈自己的心愿。 或者她总觉得自己有遗憾,所以就想让自己的孩儿获得圆满。 “窈儿,都是陵川哥哥不好。曾经,你选了朕,朕却不是你的良人。”他难过又愧疚的说道。 “可我们还有以后,往后余生,朕愿意陪着孩儿的娘亲,把你曾经的遗憾都一一弥补。” 沈窈被戳中心事,又见陆陵川哭兮兮的惨样,想骂他几句也作了罢。 “看在孩子面上,今日也不与你翻旧账了。我腰酸背痛,你快来给我捏捏!” 沈窈说罢,拉着他的衣袖就往内寝走。 他赶紧往前两步,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护在她身前。 到了榻边,陆陵川蹲下来,又亲手为她脱鞋,再小心翼翼扶着沈窈侧躺在床上。 如今肚子大了,她平躺越发吃力了。 “朕不在的时候,哪里不舒服了,就时时刻刻让春浓替你捏。” 陆陵川为沈窈揉着肩头,背脊,力道适中。 “往左一点!” “稍微再加一点力!” 沈窈舒服的闭着眼睛,慢慢的,才觉得浑身松弛了下来。 她这才回答陆陵川,“也不是不让春浓来为我按压,可她总让怕伤到我,捏几下和挠痒痒没啥区别。” “哼哼!小腿也要捏!” “对!就是这里!” 对沈窈而言,狗皇帝如今可不是一无是处,这三日他不在身边碍眼,她竟然也会惦记他。 “唉,臣女有一事要恭喜陛下!”沈窈无奈的说。 “什么喜事?”陆陵川被她的话搞得一脸懵。 “恭喜陛下,你日日厚着脸皮在我跟前晃,恐怕要晃一辈子了。不然我和孩子不能常常看见你,会不习惯的。” 沈窈别别扭扭的说完,终究还是有几分不甘心的。 这毕竟代表着,她不仅彻底原谅了他,还愿意接纳他。 陆陵川被这滔天的喜悦震惊傻了。 “呀,窈儿,你说什么?” 他呆愣愣的问,不仅立即挨了沈窈一巴掌,又被她骂,“你要不想日日陪着我们娘俩,那你马上滚!” 都说孕期的女人喜怒无常,不好惹,沈窈这一言不合,或者说没听到自己想听的,居然又开始揍他? 陆陵川十分委屈,双手摩挲着沈窈鼓鼓的肚皮就开始告状,“呜呜,孩儿呀,爹爹又被你娘亲收拾了……” “都是爹爹不好,以后爹爹可要学聪明些,不再惹你娘亲动怒了。” 陆陵川求生欲满满,知道如何讨好沈窈。 不过,在见到沈窈唇角微绽的满意偷笑后,他贼心不死的问道,“窈儿,既然今日朕已有一喜了,那夫人愿不愿意,让夫君喜上加喜?” “你又想做甚?”沈窈没好气的问道语气提高,带了三分警惕。 “适才劳作累了,自然是想陪着夫人歇一觉。”陆陵川说罢,就褪了鞋上榻。 紧贴着沈窈躺下,随手一拉,绣满了牡丹的紫色帷幔垂落,把榻上遮了个严严实实。 陆陵川一脑子都是旖旎,他温柔的恳求道,“窈儿,太医说,三个月了,只要轻些,不会伤着孩子的。” “我不愿意!”沈窈干脆的拒绝道。 “朕素了太久,你就不怕把夫君给憋坏了……”陆陵川小心翼翼的求她,爪子扒拉着她肩头轻轻晃着。 “那又如何,真要憋坏了,那以后我去四处游历,放你在上京城里,我倒是不担心了被哪个美人偷家了。” 沈窈存心憋着坏,就想逗一逗陆陵川。 偷家这个词,大哥用得真好。 “狠心!” “无情!” “残忍!” “又欺负朕!” 陆陵川骂道,趁沈窈闭着眼睛,一脸得意的享受着对他的折磨,爪子赶紧不老实的在她胸口薅了两把。 “你,……”沈窈都呆了,她倒是不奇怪这厮的厚颜无耻,只是没想到,陆陵川此时出手与收手,竟然都可以那么快。 她一巴掌下去,居然“啪”的一下,打到了自己身上。 “哼!臭猪手!”沈窈骂道。 “骂,骂,只要孩儿她娘开怀!”陆陵川哄着沈窈,把她的人揽到臂弯里。 他高兴的说,“朕明日就命礼部筹备封后大典!” “大白天的,又做梦了。” 沈窈讥讽他,她承认他是孩子的爹爹,也愿意跟他在一起。可她此生不会再入皇宫,也不会做他的皇后。 第214章 劝解 “大白天的,只要与窈儿在一起,做个梦也无妨!” 陆陵川话虽如此,却依旧带上了几分失落。 她还是不愿意做他的皇后,也就是不愿意做他的妻子。 事到如今,只怪他越来越贪心了。 原来化身月泠,只是想着,可以在万般无奈之下,还能陪陪她。 然后,贪念与执念,一步步推着他,让他越来越不满足。 陆陵川妥协了,“窈儿,你想如何,朕都可以。” 可以不入宫,可以不给他名分,也可以想揍他就揍他。 想到这里,陆陵川有些难堪。 可他又能如何,他真的也只能如这世间所有惧内的男子一样罢了,的确窝囊,却拥有一份自我感动的幸福。 沈窈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 此时的陆陵川,在她跟前,一副纠结,失落,却还要小心翼翼不断试探,讨好她的模样。 哪里有半分睥睨天下的帝王气。 “陵川哥哥,这已经是我们最好的结果了。”沈窈安慰他。 “朕知道,是朕逾越了,贪心了。”陆陵川浅笑了一下。 “胡说什么。”沈窈嗔怪道,双手搂了陆陵川过来,在他脑门上“唧”亲了一下。 这一个吻,把陆陵川整懵了,待反应过来这一瞬间,他眼眸都亮了。 “就算窈儿不给朕名分,可朕也值得了。”他激动的说。 “所以时移世易,一切都是公平的。当年你没有给我正妻的名分,如今,你也做不了我正头的夫君。”沈窈感慨道。 “可我们长久这样下去,孩儿呢?” 陆陵川大着胆子说,“那孩儿总不能对外说不清楚他爹娘的身份呀。” “这?” 沈窈迟疑了,可很快她就重重拍了陆陵川一爪子,“别拿孩子来说事。” “唉!”她还是这般固执,陆陵川叹了一口气。 只能打定主意,等太师回来,再去与他商量。 “窈儿,你睡会儿,朕还有政事要与你爹爹说。” 仿若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陆陵川急不可耐就要去书房等沈太师。 毕竟他可以没有名分,但他孩子的身份绝对不能不清不楚。要知道,在皇室,长子与嫡子何其重要。 “你去。” 沈窈闭上眼睛,顺手抓过榻上的布老虎搂在怀里。 陆陵川俯身在她眉心一吻,然后起身往太师书房去了。 沈枫书房里有不少兵法与治国之策,陆陵川信手拈来,也容易打发时间。 等了两个时辰,茶也换了几盏,终于响起了稳健的脚步声。 “太师。” 门外走进来一道清癯的身影,陆陵川忙唤道。 沈枫刚要行礼,就被他一把拉住了。 “太师,朕今日来,有事商量。却既是国事,又是私事。”陆陵川诚挚的说。 “陛下请说!”沈枫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老腰,却躺也不能躺,坐也不好坐。 陆陵川连忙又说,“太师不必拘礼,朕今日是以沈家女婿的身份与岳丈有事商议。” 沈枫坐到太师椅上,他明白了,今日这小子态度谦卑,姿态放低,是又有事要求他了。 “若要是得罪了窈儿,老夫可不为陛下说话。” 陆陵川明白,太师的意思,是自己的妻得自己追。 他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思索片刻后,终究还是开了口,“太师,此时朕苦恼的,是窈儿与朕的孩子出生后,以什么样的名义,又教养在何处的问题。” “喔?” 这下子,沈枫也严肃起来。 他正色道,“这个问题,陛下不来找老夫,老夫也会入宫面圣!” “陛下打算如何安置窈儿与这熙和王朝的第一位小皇子或小公主呀?” 沈枫一面问,眼睛却偷摸看向了一旁摆放着的戒尺。 可惜如今,他已经不能如昔年一般再训诫陆陵川与薛越这些学生了。 “朕与窈儿商量,打算以中宫的身份迎她入宫。这样,孩子自然就是皇后嫡子。” 陆陵川眼神黯然了下来,声音也低落,“可她不愿意入宫,还不愿意让孩子的身份也公之于众。” “窈儿真这么说?若那样,可就难办了。”沈枫为难的说。 “小婿恳求太师去劝劝窈儿!” 陆陵川说罢,“噗通”一下就跪在了沈枫跟前,“朕不能让孩子以私生子的名声诞生下来,若这样,他将来会如何立足世上?” 还有一句话,陆陵川没说,若孩子无名无份,那这江山,他又能平稳的交给谁? 沈枫搓了搓手,“可老夫的女儿失而复得,我早就立誓,这一世,全凭她心意率性而活,绝不勉强窈儿去做一件不愿意的事。” 可陆陵川还执拗的跪在他跟前,一口一个小婿的自称着,沈枫也十分为难。 他犹豫着,是否还得跪一回这个竖子。可他今日实在腰酸背痛,还不是赖陆陵川这个皇帝,动辄丢下政务,就来陪他的女儿,外孙。 害的他,只能任劳任怨处理朝政。 “陛下呀,若你明儿开始,勤政一些,或许老夫还能劝劝窈儿回心转意。”沈枫抚了抚额头。 “太师这个提议不错,那不若让窈儿母子挪入宫里,一来,方便太医与朕照顾。二来,也不耽误政事。” 陆陵川忙夸赞道。 “陛下果然是……心不死呀!”沈枫无奈的说。 “此事棘手,而且窈儿如今又受不得刺激,就容老夫想一想。”沈枫依旧十分为难。 “窈儿孝顺,最听岳父的话,此事,就拜托了。” 陆陵川起身,朝沈枫行了个礼,“那朕回宫了,就在宫里等候岳父大人的好消息。” 他说罢,就施施然离开了。 剩下沈枫一脸晦暗的留在书房之中。 他不由得暗暗骂道,这个竖子倒好,把难题扔给他,自己就跑了。 也罢,陆陵川说得也在理,这孩子出世,总要名正言顺。 虽说女儿因为曾经的一番遭遇,只向往闲云野鹤,自由自在的生活。 可孩子来到这个全新而未知的世界,就应该把所有的选择权交给他们自己。 沈枫迈步往倚鹿斋走去。他也许久不曾好好儿的与女儿谈心了。 第215章 都在劝 沈枫迈步进了倚鹿斋,就听到清朗而甜美的女声在读《论语》。 看来,沈窈又在给他的小孙子,孙女念书了。 “爹爹!你怎么来了?” “快坐这里。” 听到脚步声,沈窈放下手里的书,然后亲手去给老爹沏茶。 而沈枫坐到女儿对面。 “窈儿,近来身子可好?夜里睡得可安稳?” 接过她手里的茶,沈枫问道,目光慈爱的落在她如今越发丰腴的腰身上,满意的笑了。 “劳爹爹挂心,女儿一切都好!”沈窈关心的说,“爹爹,那你也要保重身子。切莫被政事累到了。” “爹爹也一切安好。今日过来,是有事要与你商量。” 沈枫迎着女儿的目光,把适才陆陵川来求她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爹爹虽说也烦那竖子,但他说得却在理。你腹中的孩儿,不能在身世上不清不白。” 沈窈听了爹爹的话,陷入了沉默之中。 早知道如此,她就应该更坚定的拒绝狗皇帝。可事到如今,她又把自己的路走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爹爹,我真的只有进宫这条路可走了吗?”她怏怏不乐的问。 “窈儿,你若不愿意进宫,爹爹不会勉强你。这个孩子,实在不行,以后就养到你大哥膝下。” 沈枫下定了决心,他目光坚定的看着女儿,也算是在给她支持。 “爹爹,若那样,陛下他不会答应的。”沈窈急了,她知道陆陵川真要疯起来,也没人能挡的住他。 沈枫捏了捏隐隐作痛的额头。 这个难题,也当真无解。 女儿决计不会入宫,而陆陵川又贵为帝王。这皇家的血脉,更不可能流落民间。 可女儿舍不下孩子,陆陵川又舍不下沈窈母子,这一切,可当真难办。 沈窈走到门口,喝退了守门的夏荷与小喜子,然后合上了门。 她抱着肚子,走到老爹身旁,祈求道,“爹爹,要不你悄悄送我走。” 什么? 沈枫被沈窈的话吓得差点从紫檀木太师椅上滑下去。 忍不住斥责道,“胡闹,你大着肚子,还有几个月就生产了,还想去哪里?” “爹爹,你和鬼谷先生是挚友。”沈窈恳切的望着老爹,“鬼谷所在之处,神秘难寻。你让大哥送我去,在那里,我把孩子养到十八岁,自然会告诉他身世。” “那时候,他愿意去陆家认祖归宗,我也绝不阻拦。” 见女儿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已经快失去理智,沈枫重重叹了一口气。 “鬼谷先生那里,不收女弟子。你是断然入不了鬼谷的。” “况且,你想过没有,你若带着孩子一走了之,那孩子的爹爹怎么办?” “你既然已原谅了他,很多问题就只能与他一起面对。”沈枫说,“爹爹倒是有个主意。” “可以对外说陛下的哪个后妃有孕,这孩子生下后,就抱来认你做养母。这样他的名声,爵位,一样也不会少。” “我不愿意,我明明是他的娘亲,我怎么就成了养母了。” 沈窈撅着嘴,十分不高兴。 见无法说服女儿,沈枫也是无奈,他站起身,抬脚往外走去,“我也老了,管不了你们的事了。” “你和那小子,就继续相互折腾。” “实在不行,这孩子给爹爹养也行!” 老爹的声音随着夜风飘远了。 沈窈呆呆的坐下,也无心再给孩子读书。 想了许久,她豁然开朗,一个个的,不就是担心这孩子出生后,因为她如今的未嫁之身,会说不清孩子的爹爹是谁吗? 既然如此,那不就简单了。她即刻给孩子找一个爹不就行了。 只不过这个爹,绝不能是陆陵川。 有了个皇帝爹,孩儿一生都不得自由。 沈窈打定主意,人就懈怠了下来。 吃了一盏燕窝后,爬上床,立志要大睡一觉。 她知道,这给孩儿找爹可不是个简单的事,一来,得瞒着陆陵川。二来,她如今大着肚子,恐怕也没人愿意娶她。 但她如今是昭阳郡主,是太师之女,还有一大笔财富,一切事在人为。 她准备睡醒后,让小喜子去把今年秋闱落榜的寒门学子给她找一个来。 打定了主意,沈窈脸挨着枕头,就美美的睡着了。 …… 皇宫里,陆陵川一面在南书房里批阅着奏折,一面等着太师的消息。 他相信,窈儿至孝,绝不会忤逆沈枫的心愿。 或者很快,这寂寞许久的后宫,就会迎来女主人和小主人了。 “大福,朕今夜要去奉先殿祭祀父皇,母后,朕要告诉他们,朕有孩子的好消息。” 他撑着脸,想了想,“再给曜星那小子供上几套上京城里公子哥儿时兴的衣裳。” 陆陵川祭奠完先祖,从奉先殿回到兴宁宫,洗漱好,也上了龙床。 适才听暗卫来报,昭阳郡主今夜入睡前,心情愉悦,他也就心安不少。 虽说没等到太师的消息,却也无妨,明日他亲自去沈府求证不就得了。 “皇兄,不好了,皇嫂原本做好准备,要带着我的小侄儿远走高飞,让你鸡飞蛋打。后来,她又改了主意,准备让我的小侄儿认别人当爹。” 刚入睡,陆陵川就听到了曜星的声音。 如今的曜星,被他的糖衣炮弹收买的死心塌地。 “胡说,窈儿不会乱来的。”陆陵川没好气的说,心想,这曜星再胡言乱语,他就半年不理他。 “唉,你是真不了解我皇嫂。”曜星无奈的说。 “朕不了解她,难道你了解?”一时之间,陆陵川几乎要发火了。 他和窈儿,如今不是已经和好了吗? “嫂嫂对你虽然有情,可也抵不过她对自由的向往。这皇宫里既然给她留下的,都是惨痛的回忆,她为什么要回来?” “皇兄,你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她回来?” “若她不能自由肆意,强行把她拘在宫里,最后,你们又会成为书上说的一对怨侣。” 曜星的话,似乎有几分道理。 “朕会认真考虑她的心意,你也没必要胡编乱造你皇嫂,她才不会让朕鸡飞蛋打,更不会……” 陆陵川自得的说,却被曜星一顿抢白,直戳他痛处,“皇兄,上一世,你比现下还自负,可媳妇和孩子,是一个都没保住。” 第215章 都在劝 沈枫迈步进了倚鹿斋,就听到清朗而甜美的女声在读《论语》。 看来,沈窈又在给他的小孙子,孙女念书了。 “爹爹!你怎么来了?” “快坐这里。” 听到脚步声,沈窈放下手里的书,然后亲手去给老爹沏茶。 而沈枫坐到女儿对面。 “窈儿,近来身子可好?夜里睡得可安稳?” 接过她手里的茶,沈枫问道,目光慈爱的落在她如今越发丰腴的腰身上,满意的笑了。 “劳爹爹挂心,女儿一切都好!”沈窈关心的说,“爹爹,那你也要保重身子。切莫被政事累到了。” “爹爹也一切安好。今日过来,是有事要与你商量。” 沈枫迎着女儿的目光,把适才陆陵川来求她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爹爹虽说也烦那竖子,但他说得却在理。你腹中的孩儿,不能在身世上不清不白。” 沈窈听了爹爹的话,陷入了沉默之中。 早知道如此,她就应该更坚定的拒绝狗皇帝。可事到如今,她又把自己的路走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爹爹,我真的只有进宫这条路可走了吗?”她怏怏不乐的问。 “窈儿,你若不愿意进宫,爹爹不会勉强你。这个孩子,实在不行,以后就养到你大哥膝下。” 沈枫下定了决心,他目光坚定的看着女儿,也算是在给她支持。 “爹爹,若那样,陛下他不会答应的。”沈窈急了,她知道陆陵川真要疯起来,也没人能挡的住他。 沈枫捏了捏隐隐作痛的额头。 这个难题,也当真无解。 女儿决计不会入宫,而陆陵川又贵为帝王。这皇家的血脉,更不可能流落民间。 可女儿舍不下孩子,陆陵川又舍不下沈窈母子,这一切,可当真难办。 沈窈走到门口,喝退了守门的夏荷与小喜子,然后合上了门。 她抱着肚子,走到老爹身旁,祈求道,“爹爹,要不你悄悄送我走。” 什么? 沈枫被沈窈的话吓得差点从紫檀木太师椅上滑下去。 忍不住斥责道,“胡闹,你大着肚子,还有几个月就生产了,还想去哪里?” “爹爹,你和鬼谷先生是挚友。”沈窈恳切的望着老爹,“鬼谷所在之处,神秘难寻。你让大哥送我去,在那里,我把孩子养到十八岁,自然会告诉他身世。” “那时候,他愿意去陆家认祖归宗,我也绝不阻拦。” 见女儿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已经快失去理智,沈枫重重叹了一口气。 “鬼谷先生那里,不收女弟子。你是断然入不了鬼谷的。” “况且,你想过没有,你若带着孩子一走了之,那孩子的爹爹怎么办?” “你既然已原谅了他,很多问题就只能与他一起面对。”沈枫说,“爹爹倒是有个主意。” “可以对外说陛下的哪个后妃有孕,这孩子生下后,就抱来认你做养母。这样他的名声,爵位,一样也不会少。” “我不愿意,我明明是他的娘亲,我怎么就成了养母了。” 沈窈撅着嘴,十分不高兴。 见无法说服女儿,沈枫也是无奈,他站起身,抬脚往外走去,“我也老了,管不了你们的事了。” “你和那小子,就继续相互折腾。” “实在不行,这孩子给爹爹养也行!” 老爹的声音随着夜风飘远了。 沈窈呆呆的坐下,也无心再给孩子读书。 想了许久,她豁然开朗,一个个的,不就是担心这孩子出生后,因为她如今的未嫁之身,会说不清孩子的爹爹是谁吗? 既然如此,那不就简单了。她即刻给孩子找一个爹不就行了。 只不过这个爹,绝不能是陆陵川。 有了个皇帝爹,孩儿一生都不得自由。 沈窈打定主意,人就懈怠了下来。 吃了一盏燕窝后,爬上床,立志要大睡一觉。 她知道,这给孩儿找爹可不是个简单的事,一来,得瞒着陆陵川。二来,她如今大着肚子,恐怕也没人愿意娶她。 但她如今是昭阳郡主,是太师之女,还有一大笔财富,一切事在人为。 她准备睡醒后,让小喜子去把今年秋闱落榜的寒门学子给她找一个来。 打定了主意,沈窈脸挨着枕头,就美美的睡着了。 …… 皇宫里,陆陵川一面在南书房里批阅着奏折,一面等着太师的消息。 他相信,窈儿至孝,绝不会忤逆沈枫的心愿。 或者很快,这寂寞许久的后宫,就会迎来女主人和小主人了。 “大福,朕今夜要去奉先殿祭祀父皇,母后,朕要告诉他们,朕有孩子的好消息。” 他撑着脸,想了想,“再给曜星那小子供上几套上京城里公子哥儿时兴的衣裳。” 陆陵川祭奠完先祖,从奉先殿回到兴宁宫,洗漱好,也上了龙床。 适才听暗卫来报,昭阳郡主今夜入睡前,心情愉悦,他也就心安不少。 虽说没等到太师的消息,却也无妨,明日他亲自去沈府求证不就得了。 “皇兄,不好了,皇嫂原本做好准备,要带着我的小侄儿远走高飞,让你鸡飞蛋打。后来,她又改了主意,准备让我的小侄儿认别人当爹。” 刚入睡,陆陵川就听到了曜星的声音。 如今的曜星,被他的糖衣炮弹收买的死心塌地。 “胡说,窈儿不会乱来的。”陆陵川没好气的说,心想,这曜星再胡言乱语,他就半年不理他。 “唉,你是真不了解我皇嫂。”曜星无奈的说。 “朕不了解她,难道你了解?”一时之间,陆陵川几乎要发火了。 他和窈儿,如今不是已经和好了吗? “嫂嫂对你虽然有情,可也抵不过她对自由的向往。这皇宫里既然给她留下的,都是惨痛的回忆,她为什么要回来?” “皇兄,你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她回来?” “若她不能自由肆意,强行把她拘在宫里,最后,你们又会成为书上说的一对怨侣。” 曜星的话,似乎有几分道理。 “朕会认真考虑她的心意,你也没必要胡编乱造你皇嫂,她才不会让朕鸡飞蛋打,更不会……” 陆陵川自得的说,却被曜星一顿抢白,直戳他痛处,“皇兄,上一世,你比现下还自负,可媳妇和孩子,是一个都没保住。” 第118章 霸气 天一大亮,陆陵川就翻身起来,到南书房里处理政事。 他如今就和这世间所有为自己的女人和孩子积攒家业的普通男儿一样,每日不管政务多辛苦,他也心甘情愿,十分勤勉。 只要这天下长治久安,他心爱的窈儿就可以继续生活得富贵安逸,只要这天下海清河晏,他的孩子就可以从爹爹手里这里接过一份锦绣山河。 陆陵川在书房里忙了一大早,命人把批阅好的奏折送到太师所在的六部。 然后他好心情的吹响了骨哨。 一道黑色人影从殿宇上翻下来,跪在他跟前。 逐月道,“回陛下,昭阳郡主一切安好!” 他不敢说,皇帝听了消息,就会即将不好了。 “既然窈儿安好,你还跪在这里做甚。” 陆陵川悠哉悠哉的喝着竹丝鸡汤。 如今,养好身体也是他每日必修的功课。 “陛下,郡主今日一早,以自己的名义下帖,把上京城里的几位落榜的俊俏士子都请到太师府了。” 逐月小心翼翼的回禀,不敢抬眼看皇帝。 “你胡说什么” 陆陵川的脸在一瞬间晦暗下来,他斥责逐月,手已摸上了腰间的帝王剑。 只要逐月再乱说一句,他就要砍人了。 可曜星的话,也沉沉的响于脑海,让陆陵川的胸口阵阵发闷。 好一个沈窈呀,可真是一点心也没有。 他爱她,敬她,她却想着逃开他。 “真当朕还是几月前的病猫吗?” 再也按捺不住熊熊燃烧的心火,陆陵川“腾”的站起身来,高声吩咐道,“命夏怀悲清点禁军,朕要去沈府拿人!” 汪大福慌了,忙“噗通”一声也跪了下来。 他惶恐的进言道,“陛下,如今郡主还有身孕,你万万不可激怒她呀。” “哼!好一个狗奴才!你是沈窈养的狗吗?” 此时忠言逆耳,陆陵川抬起脚,冲着汪大福厚实的屁股“砰砰”就是两下。 然后昂着头,就大步冲出门去了。 汪大福哀嚎了一声,好久没挨踢了,陛下的劲,怎么比以往更大了呀。 他揉着痛处,也赶紧追了出去。 一队威风凛凛的禁军入了沈府,陆陵川直冲沈窈的倚鹿斋而去。 还没入她的院子,远远就听到了一个陌生的男声,正讨好的说,“郡主,小生也走过这王朝大半江山,可从没见过您这样的仙女儿。” 听了这样的话,陆陵川心火更胜,虽然沈窈的主院大门洞开,但他还是一脚踢在了门上。 听到“砰”的巨响,沈窈双手护住肚子,惊诧的望向门口。 那里逆着光,立着个满脸凶相,一脸醋意的狗男人。 陆陵川沉沉的下令道,“抓起来,下到天牢。” 禁军一拥而上,把那几个正谈笑自若的书生给擒了起来。 “你们做什么!” “就算你是皇帝,也不能强闯官员……,呀,放开~!” 正在骂得有劲,沈窈身子凌空,原来陆陵川大步过来,一把抱起了她。 适才,她还正坐在贵妃榻上,吃着点心,听着恭维,还笑得一脸璀璨。 “此时,怎么不笑了?” 陆陵川骂道,在她臀上大力抓了一爪。 “流氓,你放开我!” 沈窈捶着他,也骂着他,可就在一阵慌乱中被陆陵川不带一点犹豫的抱了出去。 “郡主,救命!” “郡主,救……” 书生呼救的声音很快沉寂下去,沈窈急了,“你要带我去哪里。” “朕今日要带皇后和小太子回宫!”陆陵川咬着后槽牙,又对汪大福说,“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府嫡女,柔嘉尔淑,……特授皇后册宝,金印……” 身后胖太监的声音渐渐远了,沈窈颇有些哭笑不得。 她怒道,“所以,当今皇帝已经沦为土匪,学会强抢弱女子了吗?” “你连皇帝夫君都能动辄殴打,算什么弱女子?”陆陵川反唇相讥,也不甘示弱。 “啪!”果然,他话音刚落,就挨了沈窈一巴掌。 “哎哟!” 背上传来一阵痛感,陆陵川忍不住叫了一声,他的箭伤还没好彻底。 “恩将仇报的女人,如今朕关你在皇宫里,用你的余生,把欠朕的都一一偿还给朕!” 他咬着后槽牙,恨恨的说。 “你胡说什么,我们再无相欠!” 沈窈也急了,眼角余光瞥见了沈府门口巍峨的石狮子,她再不做什么,就要被带走了。 “救命,狗皇帝强抢民女了!”她扯着嗓子喊,臀上一痛,又被狗皇帝拍了一巴掌。 “呜呜,爹爹,你快来救救女儿呀!” 沈窈红着眼睛,还在嚎啕,被陆陵川一把塞进了马车。 马车里垫了厚厚的毯子,陆陵川紧紧的抱着沈窈,坏笑着,“此时你夫君也在这里,朕也可救你!” “混蛋!” 沈窈双手成爪,就往他的俊脸上挠去。 陆陵川头一偏,腾出一只手,捉了沈窈,把她扝在怀里。 “殴打君王,我就治你兄长一个教妹无方的罪过!” 陆陵川不要脸的说,他今日是真被气坏了。 沈窈知道此时拧不过他。也不闹了,就挑开窗户,望着街头人流如潮的繁华景致。 沈枫正在属衙内批阅文书,就听到外面一阵嘈杂。 他抬头一看,好家伙,六部大员领着属下的官员,乌泱泱汇聚了好大一片。 “恭喜沈太师了。” “恭喜!恭喜!” 面对同僚们的恭维祝贺,沈枫一脸懵。 “这喜从何来?老夫不明白。”他无奈的摸了摸额头。 “太师呀,昭阳郡主获封皇后,礼部已经接了旨意,在筹备封后大典了。” 沈枫听完,陷入了思索之中,难道陆陵川那个小子长本事了,还能说动女儿。 也好,闹了那么久,只要他们能得圆满,他将来去了地下,也能向妻子有个交代了。 “太师呀,大事不……”沈府的仆从匆匆而来,在瞧见一屋子人后,又倏然闭了嘴。 沈枫淡然的把仆从带到一旁,听他小声儿说完后,脸色难看之极。 他朝同僚们一拱手,“老夫失陪了。” 这个竖子,简直欺人太甚。 沈枫怒冲冲往兴宁宫而去。 第118章 霸气 天一大亮,陆陵川就翻身起来,到南书房里处理政事。 他如今就和这世间所有为自己的女人和孩子积攒家业的普通男儿一样,每日不管政务多辛苦,他也心甘情愿,十分勤勉。 只要这天下长治久安,他心爱的窈儿就可以继续生活得富贵安逸,只要这天下海清河晏,他的孩子就可以从爹爹手里这里接过一份锦绣山河。 陆陵川在书房里忙了一大早,命人把批阅好的奏折送到太师所在的六部。 然后他好心情的吹响了骨哨。 一道黑色人影从殿宇上翻下来,跪在他跟前。 逐月道,“回陛下,昭阳郡主一切安好!” 他不敢说,皇帝听了消息,就会即将不好了。 “既然窈儿安好,你还跪在这里做甚。” 陆陵川悠哉悠哉的喝着竹丝鸡汤。 如今,养好身体也是他每日必修的功课。 “陛下,郡主今日一早,以自己的名义下帖,把上京城里的几位落榜的俊俏士子都请到太师府了。” 逐月小心翼翼的回禀,不敢抬眼看皇帝。 “你胡说什么” 陆陵川的脸在一瞬间晦暗下来,他斥责逐月,手已摸上了腰间的帝王剑。 只要逐月再乱说一句,他就要砍人了。 可曜星的话,也沉沉的响于脑海,让陆陵川的胸口阵阵发闷。 好一个沈窈呀,可真是一点心也没有。 他爱她,敬她,她却想着逃开他。 “真当朕还是几月前的病猫吗?” 再也按捺不住熊熊燃烧的心火,陆陵川“腾”的站起身来,高声吩咐道,“命夏怀悲清点禁军,朕要去沈府拿人!” 汪大福慌了,忙“噗通”一声也跪了下来。 他惶恐的进言道,“陛下,如今郡主还有身孕,你万万不可激怒她呀。” “哼!好一个狗奴才!你是沈窈养的狗吗?” 此时忠言逆耳,陆陵川抬起脚,冲着汪大福厚实的屁股“砰砰”就是两下。 然后昂着头,就大步冲出门去了。 汪大福哀嚎了一声,好久没挨踢了,陛下的劲,怎么比以往更大了呀。 他揉着痛处,也赶紧追了出去。 一队威风凛凛的禁军入了沈府,陆陵川直冲沈窈的倚鹿斋而去。 还没入她的院子,远远就听到了一个陌生的男声,正讨好的说,“郡主,小生也走过这王朝大半江山,可从没见过您这样的仙女儿。” 听了这样的话,陆陵川心火更胜,虽然沈窈的主院大门洞开,但他还是一脚踢在了门上。 听到“砰”的巨响,沈窈双手护住肚子,惊诧的望向门口。 那里逆着光,立着个满脸凶相,一脸醋意的狗男人。 陆陵川沉沉的下令道,“抓起来,下到天牢。” 禁军一拥而上,把那几个正谈笑自若的书生给擒了起来。 “你们做什么!” “就算你是皇帝,也不能强闯官员……,呀,放开~!” 正在骂得有劲,沈窈身子凌空,原来陆陵川大步过来,一把抱起了她。 适才,她还正坐在贵妃榻上,吃着点心,听着恭维,还笑得一脸璀璨。 “此时,怎么不笑了?” 陆陵川骂道,在她臀上大力抓了一爪。 “流氓,你放开我!” 沈窈捶着他,也骂着他,可就在一阵慌乱中被陆陵川不带一点犹豫的抱了出去。 “郡主,救命!” “郡主,救……” 书生呼救的声音很快沉寂下去,沈窈急了,“你要带我去哪里。” “朕今日要带皇后和小太子回宫!”陆陵川咬着后槽牙,又对汪大福说,“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府嫡女,柔嘉尔淑,……特授皇后册宝,金印……” 身后胖太监的声音渐渐远了,沈窈颇有些哭笑不得。 她怒道,“所以,当今皇帝已经沦为土匪,学会强抢弱女子了吗?” “你连皇帝夫君都能动辄殴打,算什么弱女子?”陆陵川反唇相讥,也不甘示弱。 “啪!”果然,他话音刚落,就挨了沈窈一巴掌。 “哎哟!” 背上传来一阵痛感,陆陵川忍不住叫了一声,他的箭伤还没好彻底。 “恩将仇报的女人,如今朕关你在皇宫里,用你的余生,把欠朕的都一一偿还给朕!” 他咬着后槽牙,恨恨的说。 “你胡说什么,我们再无相欠!” 沈窈也急了,眼角余光瞥见了沈府门口巍峨的石狮子,她再不做什么,就要被带走了。 “救命,狗皇帝强抢民女了!”她扯着嗓子喊,臀上一痛,又被狗皇帝拍了一巴掌。 “呜呜,爹爹,你快来救救女儿呀!” 沈窈红着眼睛,还在嚎啕,被陆陵川一把塞进了马车。 马车里垫了厚厚的毯子,陆陵川紧紧的抱着沈窈,坏笑着,“此时你夫君也在这里,朕也可救你!” “混蛋!” 沈窈双手成爪,就往他的俊脸上挠去。 陆陵川头一偏,腾出一只手,捉了沈窈,把她扝在怀里。 “殴打君王,我就治你兄长一个教妹无方的罪过!” 陆陵川不要脸的说,他今日是真被气坏了。 沈窈知道此时拧不过他。也不闹了,就挑开窗户,望着街头人流如潮的繁华景致。 沈枫正在属衙内批阅文书,就听到外面一阵嘈杂。 他抬头一看,好家伙,六部大员领着属下的官员,乌泱泱汇聚了好大一片。 “恭喜沈太师了。” “恭喜!恭喜!” 面对同僚们的恭维祝贺,沈枫一脸懵。 “这喜从何来?老夫不明白。”他无奈的摸了摸额头。 “太师呀,昭阳郡主获封皇后,礼部已经接了旨意,在筹备封后大典了。” 沈枫听完,陷入了思索之中,难道陆陵川那个小子长本事了,还能说动女儿。 也好,闹了那么久,只要他们能得圆满,他将来去了地下,也能向妻子有个交代了。 “太师呀,大事不……”沈府的仆从匆匆而来,在瞧见一屋子人后,又倏然闭了嘴。 沈枫淡然的把仆从带到一旁,听他小声儿说完后,脸色难看之极。 他朝同僚们一拱手,“老夫失陪了。” 这个竖子,简直欺人太甚。 沈枫怒冲冲往兴宁宫而去。 第219章 博弈 到了兴宁宫外,汪大福领着人上前阻拦。 陆陵川知道这事瞒不了沈太师太久,就命人守在门外。 过来路上,沈枫已在御花园里让小太监给他砍了一根短竹,此时他举起竹棍,就胡乱往拦路的汪大福和太监身上招呼过去。 “太师大人息怒呀!” 汪大福抱着双臂,一下窜出去老远。 沈枫也不看他,急行着,就进到了大殿。 沈窈此时正和陆陵川吵得不可开交。 “你独断专横,就活该一辈子当个孤家寡人。别以为你抓了我进宫,再哄上一哄,这事就了段了。” “朕知道,当初昭阳郡主还打着去父留子的好主意。沈家人饱读诗书,应该知道皇室从汉武帝起,去母留子是怎么做的。” 陆陵川冷冷一笑,就见沈枫变了脸色。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举起手中的竹棍就往皇帝身上招呼。 “陛下要生出去母留子的心思,就让我这把老骨头一起陪葬。” “太师说的什么话。”陆陵川一边躲,一边解释,可沈枫追着他,竹子“劈里啪啦”打在陆陵川腿上。 “窈儿,救命!” 陆陵川扭头向沈窈呼救。 “活该i!”沈窈拍着手,大喊道,“爹爹再使些力!” 陆陵川到底还是年轻,绕着殿内跑了几圈,而沈枫已然力歇,扶着桌案,“咻咻”喘气。 “好狠心的女人,就一点也不不心疼你男人!” 陆陵川抱怨到,大声往外吩咐,“闭宫门,太师也要在兴宁宫住几天!” “你让我爹住下, 是为了方便他日日揍你吗?”沈窈不明白陆陵川此举的目的,一双大眼睛疑惑的看过来。 “陛下此举,是另有深意?” 沈枫倏然间脑海清明。 这小子好计策呀,大张旗鼓去沈府抢人,一来给了孩子一个名分,二来就可以引出薛越。 “果然还是太师了解朕。” “之前兵部尚书那老匹夫献计,让朕牺牲窈儿去引诱那吐蕃胖子。” 念及往事,陆陵川一脸恨意,“朕一直想不明白的有两点,一是窈儿有过目不忘之能,是谁泄露出去。二来这些人明明知道朕与太师绝不会舍弃窈儿,那他们为何要出这样的拙计?” “所以从我出现在明光哥哥的府邸里,你就在怀疑他了?” 沈窈问道。 “什么明光哥哥,那就是乱臣贼子。”陆陵川沉沉的眼眸从她脸上一扫而过,心里盘算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姑且不和沈窈算账。 “左翎念着少时情义,一再给他遮掩。也就迷惑了朕。这个薛越,他的目的,从来都是为了挑拨朕与窈儿的关系。” 沈窈凑过去,戏谑的说,“那陛下下一步就是要放出去母留子的消息,引明光哥哥出来,然后毫不留情的杀了他呗。” “你再喊他哥哥,朕就将他凌迟!”陆陵川恨得牙痒,一把拽过沈窈,“不对仇人仁慈,也是给孩儿上的一课。” 沈窈嗤笑,“什么仇人?你们昔年还是同窗,后来人家在边疆戍守,建功立业,也是功臣。” “你教的,恐怕是狡兔死,良狗烹这一套。” 陆陵川在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还那么聒噪,朕本来计划过几年再让你生第二个孩子的。看来,这个计划得提前了。” “你想得美!” 沈窈怒了,挥舞着爪子就去拍他。 陆陵川仗着身姿灵活,连忙躲开。为了逗她,又把脸伸过来,却又总在沈窈爪子接近的下一瞬间就躲得远远的。 “你小心些,仔细闪到了窈儿。”沈枫忙出言提醒。 一瞬间,陆陵川变脸比翻书还快。 他忙讨好道,“请皇后息怒,夫君甘愿受罚。” “谁要做你的皇后,我要自由!”沈窈嘴硬道。 “哼,天下人都知道如今的中宫是沈府嫡女。你逃得掉吗?”陆陵川十分得意。 沈窈惨兮兮的望着爹爹,捂着肚子,突然间叫了一声,“爹爹,我肚子痛!” “传太医!”陆陵川一面大喊,一面去扶沈窈,被她一把格开了。 她泪汪汪的望着沈枫,担忧的问,“爹爹,孩子不会有事?” “别怕,窈儿,爹爹在!”沈枫安慰女儿,扶她躺到了榻上,双眸不时焦急的瞥向门口。 陆陵川再急,也无可奈何,就绕着沈窈打转转。 “狗东西的,今日怎的这样慢!”陆陵川眼眸一沉,吩咐道,“从今儿开始,命太医院派人,日夜守着皇后。” 她捂着心口,扶着肚子,嘴里痛得一阵阵抽气,却还在说,“我又不是犯人,不需要日夜守着。” 日影下,张松鹤很快过来,跑得气喘吁吁不说,有一个脚连鞋都没穿,想是中途跑掉了。 他顾不得仪容不整,忙给沈窈把脉。 “皇后如何了?”陆陵川立在一旁,焦急的问。 而张松鹤左右把脉,眉心蹙起,却不发一言。 良久,他才说,“陛下,太师,请你们暂时回避。臣需单独给皇后娘娘问诊。” 陆陵川忙与沈枫一道退了出去。张松鹤紧随其后,合上了殿门。 “噗通”一声,他撩开袍子往沈窈跟前一跪,反而把她给吓够呛。 “张大人,是不是孩儿有事呀?”沈窈问,她抓紧了榻上的锦被,一颗心也吊到了嗓子眼。 “皇后娘娘,别急。皇嗣一切安好。只是臣才疏学浅,只诊断出娘娘脉相稳健有力,唯一一点,可能有稍许积食。” “哦,张大人医术高明!” 沈窈低声道,适才她根本就是装来吓唬人的。 若她再没有招数来对付陆陵川,这厮不得反了天了。 “听娘娘若言,微臣来时,娘娘的腹痛就消了。”张松鹤问。 “是的,不过张大人切莫告诉陛下,我今日积食了,就说是因为颠簸,动了胎气。” 沈窈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张松鹤,小声儿的叮嘱道,“还有,你得告诉陛下,我如今身子娇气,他得万般依着我,不可惹我,让我事事顺心,时时开心。” “臣遵命!” 张松鹤向沈窈磕了一个头,表明了态度。 这沈皇后肚子里揣着帝国的小公主,小太子,可是有足够拿捏皇帝的资本。 “你起来,去向皇帝复命。就按我适才说的办!” 沈窈心里憋着坏,这个竖子,以为进了皇宫,她就是他的人了吗? 她还要挟他的小小人来收拾他呢? 待陆陵川听了张松鹤的回禀,进到殿内,他几乎是半跪在沈窈跟前道歉,“窈儿,都是朕不好。朕若没有那么粗鲁,就不会惊动了腹中的孩子。” 他愧疚的伏在榻前,把脸埋在锦被里,紧紧挨着沈窈肩头,声音也闷闷的。 见陆陵川再也嚣张不起来,沈窈满意又大度的拍拍他的头,柔声说,“陛下,我原谅你!” “窈儿,朕错了。”陆陵川依旧很郁闷,他不停的向沈窈认错。 “无妨,这世上,陵川哥哥也是疼爱窈儿的。” 沈窈扔出一枚糖衣炮弹,“如今进了宫,春浓也没跟过来,只怕要劳动陵川哥哥日夜照顾我了。” 沈窈偷乐,这个竖子,看她累不死他! 他若要有半分怠慢,她就有理由回沈府了。 第219章 博弈 到了兴宁宫外,汪大福领着人上前阻拦。 陆陵川知道这事瞒不了沈太师太久,就命人守在门外。 过来路上,沈枫已在御花园里让小太监给他砍了一根短竹,此时他举起竹棍,就胡乱往拦路的汪大福和太监身上招呼过去。 “太师大人息怒呀!” 汪大福抱着双臂,一下窜出去老远。 沈枫也不看他,急行着,就进到了大殿。 沈窈此时正和陆陵川吵得不可开交。 “你独断专横,就活该一辈子当个孤家寡人。别以为你抓了我进宫,再哄上一哄,这事就了段了。” “朕知道,当初昭阳郡主还打着去父留子的好主意。沈家人饱读诗书,应该知道皇室从汉武帝起,去母留子是怎么做的。” 陆陵川冷冷一笑,就见沈枫变了脸色。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举起手中的竹棍就往皇帝身上招呼。 “陛下要生出去母留子的心思,就让我这把老骨头一起陪葬。” “太师说的什么话。”陆陵川一边躲,一边解释,可沈枫追着他,竹子“劈里啪啦”打在陆陵川腿上。 “窈儿,救命!” 陆陵川扭头向沈窈呼救。 “活该i!”沈窈拍着手,大喊道,“爹爹再使些力!” 陆陵川到底还是年轻,绕着殿内跑了几圈,而沈枫已然力歇,扶着桌案,“咻咻”喘气。 “好狠心的女人,就一点也不不心疼你男人!” 陆陵川抱怨到,大声往外吩咐,“闭宫门,太师也要在兴宁宫住几天!” “你让我爹住下, 是为了方便他日日揍你吗?”沈窈不明白陆陵川此举的目的,一双大眼睛疑惑的看过来。 “陛下此举,是另有深意?” 沈枫倏然间脑海清明。 这小子好计策呀,大张旗鼓去沈府抢人,一来给了孩子一个名分,二来就可以引出薛越。 “果然还是太师了解朕。” “之前兵部尚书那老匹夫献计,让朕牺牲窈儿去引诱那吐蕃胖子。” 念及往事,陆陵川一脸恨意,“朕一直想不明白的有两点,一是窈儿有过目不忘之能,是谁泄露出去。二来这些人明明知道朕与太师绝不会舍弃窈儿,那他们为何要出这样的拙计?” “所以从我出现在明光哥哥的府邸里,你就在怀疑他了?” 沈窈问道。 “什么明光哥哥,那就是乱臣贼子。”陆陵川沉沉的眼眸从她脸上一扫而过,心里盘算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姑且不和沈窈算账。 “左翎念着少时情义,一再给他遮掩。也就迷惑了朕。这个薛越,他的目的,从来都是为了挑拨朕与窈儿的关系。” 沈窈凑过去,戏谑的说,“那陛下下一步就是要放出去母留子的消息,引明光哥哥出来,然后毫不留情的杀了他呗。” “你再喊他哥哥,朕就将他凌迟!”陆陵川恨得牙痒,一把拽过沈窈,“不对仇人仁慈,也是给孩儿上的一课。” 沈窈嗤笑,“什么仇人?你们昔年还是同窗,后来人家在边疆戍守,建功立业,也是功臣。” “你教的,恐怕是狡兔死,良狗烹这一套。” 陆陵川在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还那么聒噪,朕本来计划过几年再让你生第二个孩子的。看来,这个计划得提前了。” “你想得美!” 沈窈怒了,挥舞着爪子就去拍他。 陆陵川仗着身姿灵活,连忙躲开。为了逗她,又把脸伸过来,却又总在沈窈爪子接近的下一瞬间就躲得远远的。 “你小心些,仔细闪到了窈儿。”沈枫忙出言提醒。 一瞬间,陆陵川变脸比翻书还快。 他忙讨好道,“请皇后息怒,夫君甘愿受罚。” “谁要做你的皇后,我要自由!”沈窈嘴硬道。 “哼,天下人都知道如今的中宫是沈府嫡女。你逃得掉吗?”陆陵川十分得意。 沈窈惨兮兮的望着爹爹,捂着肚子,突然间叫了一声,“爹爹,我肚子痛!” “传太医!”陆陵川一面大喊,一面去扶沈窈,被她一把格开了。 她泪汪汪的望着沈枫,担忧的问,“爹爹,孩子不会有事?” “别怕,窈儿,爹爹在!”沈枫安慰女儿,扶她躺到了榻上,双眸不时焦急的瞥向门口。 陆陵川再急,也无可奈何,就绕着沈窈打转转。 “狗东西的,今日怎的这样慢!”陆陵川眼眸一沉,吩咐道,“从今儿开始,命太医院派人,日夜守着皇后。” 她捂着心口,扶着肚子,嘴里痛得一阵阵抽气,却还在说,“我又不是犯人,不需要日夜守着。” 日影下,张松鹤很快过来,跑得气喘吁吁不说,有一个脚连鞋都没穿,想是中途跑掉了。 他顾不得仪容不整,忙给沈窈把脉。 “皇后如何了?”陆陵川立在一旁,焦急的问。 而张松鹤左右把脉,眉心蹙起,却不发一言。 良久,他才说,“陛下,太师,请你们暂时回避。臣需单独给皇后娘娘问诊。” 陆陵川忙与沈枫一道退了出去。张松鹤紧随其后,合上了殿门。 “噗通”一声,他撩开袍子往沈窈跟前一跪,反而把她给吓够呛。 “张大人,是不是孩儿有事呀?”沈窈问,她抓紧了榻上的锦被,一颗心也吊到了嗓子眼。 “皇后娘娘,别急。皇嗣一切安好。只是臣才疏学浅,只诊断出娘娘脉相稳健有力,唯一一点,可能有稍许积食。” “哦,张大人医术高明!” 沈窈低声道,适才她根本就是装来吓唬人的。 若她再没有招数来对付陆陵川,这厮不得反了天了。 “听娘娘若言,微臣来时,娘娘的腹痛就消了。”张松鹤问。 “是的,不过张大人切莫告诉陛下,我今日积食了,就说是因为颠簸,动了胎气。” 沈窈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张松鹤,小声儿的叮嘱道,“还有,你得告诉陛下,我如今身子娇气,他得万般依着我,不可惹我,让我事事顺心,时时开心。” “臣遵命!” 张松鹤向沈窈磕了一个头,表明了态度。 这沈皇后肚子里揣着帝国的小公主,小太子,可是有足够拿捏皇帝的资本。 “你起来,去向皇帝复命。就按我适才说的办!” 沈窈心里憋着坏,这个竖子,以为进了皇宫,她就是他的人了吗? 她还要挟他的小小人来收拾他呢? 待陆陵川听了张松鹤的回禀,进到殿内,他几乎是半跪在沈窈跟前道歉,“窈儿,都是朕不好。朕若没有那么粗鲁,就不会惊动了腹中的孩子。” 他愧疚的伏在榻前,把脸埋在锦被里,紧紧挨着沈窈肩头,声音也闷闷的。 见陆陵川再也嚣张不起来,沈窈满意又大度的拍拍他的头,柔声说,“陛下,我原谅你!” “窈儿,朕错了。”陆陵川依旧很郁闷,他不停的向沈窈认错。 “无妨,这世上,陵川哥哥也是疼爱窈儿的。” 沈窈扔出一枚糖衣炮弹,“如今进了宫,春浓也没跟过来,只怕要劳动陵川哥哥日夜照顾我了。” 沈窈偷乐,这个竖子,看她累不死他! 他若要有半分怠慢,她就有理由回沈府了。 第220章 曙光 晨光微憙,沈窈在龙床上微微舒展了下身体,一夜安眠,人自然十分惬意。 陆陵川上半身趴在床榻外侧,还在睡着。 昨夜沈窈可没少折腾他,一会儿饿,一会儿渴,一会儿又腿抽筋。他态度殷勤,跑进跑出,就生怕没把沈窈照顾好。 到半夜,她也累了。这才消停了开始睡觉,可陆陵川不放心,依旧眼巴巴的守着她。 及至天明,见她睡得也踏实,他才伏在床头,挨着沈窈睡过去了。 “你如今对我好,是看在这个孩子的面子上,还是真心愿意对我好呢?” 沈窈伸手扒拉着他尊贵的脑袋,轻轻儿的问,“我不敢把自己的心再交出去,是害怕重蹈覆辙。” 那样的回忆太痛了。 她如今一点也不愿意触碰。 沈窈伸手去过被子,给陆陵川盖在肩头。 ”窈儿,你醒了?” 这轻微的举动惊醒了他,他睁开惺忪的眼睛,勾起唇角,“早膳想用什么?朕命人去做。” 说罢,他已撑起身子,站了起来。 “粥与饼就可以。” 沈窈轻声道,倏然间拖住了他的衣袖,”陛下,你洗漱完回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好。”陆陵川温柔答道,“你先用膳,我们再慢慢说。” 很快他就回来,命人搬来了大量的奏折,就守着沈窈批改。 “喜欢我,你会不会很辛苦?” 沈窈问。 “什么?”陆陵川正奋笔疾书,他抬起头,没听真切。 “喜欢我,是不是很辛苦?”她又问,抱着尖尖的肚子挨着他一道儿坐下,“我如今脾气这么臭,动不动就揍你,还耍脾气,也娇气,……” 雾蒙蒙的大眼睛直视陆陵川,仿若要进入他的内心,一探究竟。 “以为你要问什么,原来是这些。很久以前,你也是这样的任性,活泼,真性情。朕与你在一起,总有回到少年的感觉,听你撒娇,哄你开心,心里都是满的。” 陆陵川不敢说,后来在东宫里谄媚争宠,磨平棱角的沈窈,虽然满足了一个男人的征服欲,但却又少了明媚与鲜活。 如今的他明白,不能贪心的都想要。 “能喜欢你,陪着你,是荣幸,也是幸福。” 他放下笔,握住沈窈的手,“窈儿,你适才说的,朕都听见了。你的担心,朕都明白。” “是朕不好,但面对后来的日子,我们都要做勇者。朕有信心陪着皇后一道去面对。” 陆陵川把沈窈拥进怀里,“也是因为想明白了这个问题。朕才敢把你抢进宫的。” “巧取豪夺,还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沈窈眼眶有些红,捶了他胸口一下,“别想来骗我。我如今可不是你想欺负就能欺负的。” “是,是,是!朕的窈儿,想欺负朕就可以欺负。” 陆陵川忙让步,这孕期的女子,心绪总捉摸不定。他更是不敢惹。 “别担心,一切不会重蹈覆辙。我们一定会更好!” 他握住沈窈的手,在铺开的明黄奏折上笔走龙蛇。 “陛下!” 惊诧之下,沈窈想挣扎,奈何手腕被握得太紧。 这是一道沈窈为皇后,却可以肆意出宫的旨意。 还有一道圣旨,上面明确写着,若有一日帝后不睦,皇后可以休夫。 “你写这些做什么,也不怕被天下人笑话!” 沈窈嗔怪陆陵川,这个竖子,搞这些名堂出来,摆明了就是要谋算她的心。 “怎么会被天下人笑呢?世人只会羡慕皇帝与皇后,今生是一对儿女绕膝的神仙眷侣。” 陆陵川信心满满的说。 “或许这对你来说,会觉得这是一场豪赌。可对朕来说,却是唯一抓住幸福的机会。” “所以,窈儿,你给我一次机会,再信我一次,好吗?”他拥着她,双手覆盖在她抱着肚子的手上。 这一刻,仿佛也感受到了爹爹与娘亲的亲近,孩子在沈窈肚子里动了动。 “我们一家人,就应该一直在一起。窈儿,你也不想孩子出生后,身边没有爹爹陪着他?” 陆陵川低声哄着沈窈,“我盼着这一天,已经太久太久了。” 此时,再说话,他没有用皇帝的自称。 “就算再信你一次,我也要在沈府那边多住。你若不怕言官日日上折子骂皇后不守规矩的话,那我也愿意与你再试一试。” 或许在昨日沈窈打定主意去磋磨陆陵川的时候,也把这个磋磨当成了一次对他的考验。 也或许是两个人拉锯了这么久,她也真的累了,想鱼入故渊,倦鸟归林了。 “傻子,如今你爹爹是百官之首,兄长也在朝堂中渐渐有了实权。不会有人敢对皇后不敬的。” 陆陵川笑得眉眼弯弯,他没有想到,自己生命的阴霾竟然能够在这个初冬的早晨散开。 “窈儿,你真好。你还愿意给我机会!” 反应过来后的陆陵川,狂喜到俯身去吻沈窈的耳垂,然后,又滑下身子,隔着衣衫轻轻吻她尖尖的肚子。 “好孩儿,爹爹由衷谢谢你的到来,不然娘亲还不愿意给爹爹一个机会呢。” 他虔诚的吻着沈窈的肚子,搞得她又不好意思,又觉得还有些痒。 “哈哈哈,痒痒~” 沈窈笑着用双手捧着陆陵川的脸,把他挪开,指尖却感觉到了湿意。 就听到他在她手上不满的抱怨道,“这么庄重的时候,你居然嚷嚷痒,真是不解风情。” “孩儿他爹,你可是天子,皇后不解风情,” 沈窈阴阳怪气的说,“后宫就应该再选些花骨朵一样的姑娘进来,就会又温柔又解语的陪王伴驾。 “胡说,朕的皇后就是天下最温柔知心的女子。这一生,除了皇后,朕谁也不要!” 陆陵川信誓旦旦,沈窈伸手捂住他嘴。 “说那些好听的没用。孩子出生后,就随我住在沈府。我和孩子想你了,自然会传孩儿的爹爹过来侍奉!” “这是我答应久居上京的条件。”沈窈说。 “若我答应,那窈儿给我名分不?” 陆陵川也不觉得苛刻,只不断追问。 “你若答应,我就给你名分!” 沈窈大方的说,陆陵川的脸在她的手下不断被揉来揉去,她觉得好玩,根本停不下来。 “你这样,孩子以后学你可怎么是好?” 他在沈窈手上挣扎呜咽,不断抗议。瞬间觉得自己在孩子跟前,维持不了一点君父的尊严了。 “你以后都奉诏侍奉本宫了,要尊严做什么!” 沈窈这一声“本宫”让陆陵川欣喜若狂,他犯贱的祈求道,“皇后,请继续蹂躏你男人!” 第220章 曙光 晨光微憙,沈窈在龙床上微微舒展了下身体,一夜安眠,人自然十分惬意。 陆陵川上半身趴在床榻外侧,还在睡着。 昨夜沈窈可没少折腾他,一会儿饿,一会儿渴,一会儿又腿抽筋。他态度殷勤,跑进跑出,就生怕没把沈窈照顾好。 到半夜,她也累了。这才消停了开始睡觉,可陆陵川不放心,依旧眼巴巴的守着她。 及至天明,见她睡得也踏实,他才伏在床头,挨着沈窈睡过去了。 “你如今对我好,是看在这个孩子的面子上,还是真心愿意对我好呢?” 沈窈伸手扒拉着他尊贵的脑袋,轻轻儿的问,“我不敢把自己的心再交出去,是害怕重蹈覆辙。” 那样的回忆太痛了。 她如今一点也不愿意触碰。 沈窈伸手去过被子,给陆陵川盖在肩头。 ”窈儿,你醒了?” 这轻微的举动惊醒了他,他睁开惺忪的眼睛,勾起唇角,“早膳想用什么?朕命人去做。” 说罢,他已撑起身子,站了起来。 “粥与饼就可以。” 沈窈轻声道,倏然间拖住了他的衣袖,”陛下,你洗漱完回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好。”陆陵川温柔答道,“你先用膳,我们再慢慢说。” 很快他就回来,命人搬来了大量的奏折,就守着沈窈批改。 “喜欢我,你会不会很辛苦?” 沈窈问。 “什么?”陆陵川正奋笔疾书,他抬起头,没听真切。 “喜欢我,是不是很辛苦?”她又问,抱着尖尖的肚子挨着他一道儿坐下,“我如今脾气这么臭,动不动就揍你,还耍脾气,也娇气,……” 雾蒙蒙的大眼睛直视陆陵川,仿若要进入他的内心,一探究竟。 “以为你要问什么,原来是这些。很久以前,你也是这样的任性,活泼,真性情。朕与你在一起,总有回到少年的感觉,听你撒娇,哄你开心,心里都是满的。” 陆陵川不敢说,后来在东宫里谄媚争宠,磨平棱角的沈窈,虽然满足了一个男人的征服欲,但却又少了明媚与鲜活。 如今的他明白,不能贪心的都想要。 “能喜欢你,陪着你,是荣幸,也是幸福。” 他放下笔,握住沈窈的手,“窈儿,你适才说的,朕都听见了。你的担心,朕都明白。” “是朕不好,但面对后来的日子,我们都要做勇者。朕有信心陪着皇后一道去面对。” 陆陵川把沈窈拥进怀里,“也是因为想明白了这个问题。朕才敢把你抢进宫的。” “巧取豪夺,还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沈窈眼眶有些红,捶了他胸口一下,“别想来骗我。我如今可不是你想欺负就能欺负的。” “是,是,是!朕的窈儿,想欺负朕就可以欺负。” 陆陵川忙让步,这孕期的女子,心绪总捉摸不定。他更是不敢惹。 “别担心,一切不会重蹈覆辙。我们一定会更好!” 他握住沈窈的手,在铺开的明黄奏折上笔走龙蛇。 “陛下!” 惊诧之下,沈窈想挣扎,奈何手腕被握得太紧。 这是一道沈窈为皇后,却可以肆意出宫的旨意。 还有一道圣旨,上面明确写着,若有一日帝后不睦,皇后可以休夫。 “你写这些做什么,也不怕被天下人笑话!” 沈窈嗔怪陆陵川,这个竖子,搞这些名堂出来,摆明了就是要谋算她的心。 “怎么会被天下人笑呢?世人只会羡慕皇帝与皇后,今生是一对儿女绕膝的神仙眷侣。” 陆陵川信心满满的说。 “或许这对你来说,会觉得这是一场豪赌。可对朕来说,却是唯一抓住幸福的机会。” “所以,窈儿,你给我一次机会,再信我一次,好吗?”他拥着她,双手覆盖在她抱着肚子的手上。 这一刻,仿佛也感受到了爹爹与娘亲的亲近,孩子在沈窈肚子里动了动。 “我们一家人,就应该一直在一起。窈儿,你也不想孩子出生后,身边没有爹爹陪着他?” 陆陵川低声哄着沈窈,“我盼着这一天,已经太久太久了。” 此时,再说话,他没有用皇帝的自称。 “就算再信你一次,我也要在沈府那边多住。你若不怕言官日日上折子骂皇后不守规矩的话,那我也愿意与你再试一试。” 或许在昨日沈窈打定主意去磋磨陆陵川的时候,也把这个磋磨当成了一次对他的考验。 也或许是两个人拉锯了这么久,她也真的累了,想鱼入故渊,倦鸟归林了。 “傻子,如今你爹爹是百官之首,兄长也在朝堂中渐渐有了实权。不会有人敢对皇后不敬的。” 陆陵川笑得眉眼弯弯,他没有想到,自己生命的阴霾竟然能够在这个初冬的早晨散开。 “窈儿,你真好。你还愿意给我机会!” 反应过来后的陆陵川,狂喜到俯身去吻沈窈的耳垂,然后,又滑下身子,隔着衣衫轻轻吻她尖尖的肚子。 “好孩儿,爹爹由衷谢谢你的到来,不然娘亲还不愿意给爹爹一个机会呢。” 他虔诚的吻着沈窈的肚子,搞得她又不好意思,又觉得还有些痒。 “哈哈哈,痒痒~” 沈窈笑着用双手捧着陆陵川的脸,把他挪开,指尖却感觉到了湿意。 就听到他在她手上不满的抱怨道,“这么庄重的时候,你居然嚷嚷痒,真是不解风情。” “孩儿他爹,你可是天子,皇后不解风情,” 沈窈阴阳怪气的说,“后宫就应该再选些花骨朵一样的姑娘进来,就会又温柔又解语的陪王伴驾。 “胡说,朕的皇后就是天下最温柔知心的女子。这一生,除了皇后,朕谁也不要!” 陆陵川信誓旦旦,沈窈伸手捂住他嘴。 “说那些好听的没用。孩子出生后,就随我住在沈府。我和孩子想你了,自然会传孩儿的爹爹过来侍奉!” “这是我答应久居上京的条件。”沈窈说。 “若我答应,那窈儿给我名分不?” 陆陵川也不觉得苛刻,只不断追问。 “你若答应,我就给你名分!” 沈窈大方的说,陆陵川的脸在她的手下不断被揉来揉去,她觉得好玩,根本停不下来。 “你这样,孩子以后学你可怎么是好?” 他在沈窈手上挣扎呜咽,不断抗议。瞬间觉得自己在孩子跟前,维持不了一点君父的尊严了。 “你以后都奉诏侍奉本宫了,要尊严做什么!” 沈窈这一声“本宫”让陆陵川欣喜若狂,他犯贱的祈求道,“皇后,请继续蹂躏你男人!” 第221章 结鸳鸯 “你作为堂堂帝王,竟然满嘴虎狼之词!” 再如何告诫自己要温柔小意,母仪天下的沈窈,终究还是忍不住拍了陆陵川一爪子。 她忿忿然,“这就是陛下想要的蹂躏,本宫成全你!” “好窈儿,你适才还说,要召帝王侍寝,不如我们现下就践行一番。也算全了周公之礼。” 陆陵川也豁出去了,只要能尝些甜头,那刚才的这一巴掌也不算白挨。 “狗皇……” 沈窈还没骂完,就被他堵住了嘴。 勾缠亲吻后,陆陵川抱起她,往龙榻上走去,“窈儿,夫君会很温柔,很小心,……” 青天白日,她只想拒绝, “我不,~呜……” 娇嗔软糯的声音被交织的呼吸取代,明黄的帷幔垂下,…… 在殿外伺候的汪大福眼观鼻,鼻观心,很有默契的退了出去。 今日,是大吉大利的好日子呀。 沈枫坐在偏殿内,如今皇帝册封沈府嫡女为后的诏书已传遍了天下。 当然,也会伴随着隐隐流言。 什么沈皇后是被皇帝亲自率领禁军强抢入宫,什么太师为此前往帝王寝宫训诫皇帝后,下落不明。 这一切,磨刀赫赫,意在薛越。 沈枫叹息道,“明光呀明光,为师也不知道此番要如何才能保住你的性命了!” 他坐立不安,最后也就只能豁出老脸去求皇帝和女儿了。 汪大福此时正领着人往兴宁宫内送皇后所用的膳食和皇帝的补汤。 通传后,他连忙亲自把太师兼国丈迎了进去。 菱花铜镜前,沈窈满面娇羞,垂眸敛眉。 陆陵川这个竖子,很久未近她身了,今日得偿所愿后,一刻也不舍离开。 不仅为她耐心清理,还用细碎而绵密的吻,一遍又一遍的吻她的身体。 仿若一种虔诚又狂热的膜拜。 她都快羞死了,好不容易推他下榻,穿上衣服,这家伙又闹着要为她梳妆。 “窈儿,不知道夫君今日有没有伺候得你满意?” 见沈窈害羞,小脸绯红,陆陵川还忍不住逗她。手里举着梳篦,轻轻儿的滑过她泼墨般的青丝。 他嘴角含笑,心底也是一片饕足。 满室的旖旎被一道请安的声音打破,—— “臣见过陛下。” 沈枫入殿,向陆陵川拱手为礼。 隔着纱帘,他的眼角余光也能瞥见这一对甜蜜的夫妻。 这一刻,沈枫由衷为女儿高兴。 女儿之一生,若能遇良人,得安稳,他也算无憾了。 “岳丈大人免礼!”陆陵川抬手示意。 眼神依旧专注的望着沈窈。 手上不停,将一支红宝凤钗插入她如云的鬓发。 “窈儿,明日夫君依旧为你画眉,梳头。” 陆陵川嗓音低哑,略带了三分坏与期待,最好是两人同榻而起后,他继续换个地方伺候她。 这听到外人耳朵里,都道是帝王温柔深情。 “臣有一事,想请求陛下与皇后娘娘。”沈枫恳切的说。 “爹爹,你怎么了?” 沈窈起身,就往帷幔前行来。老爹一身傲骨,可很难有这样谦卑求人的时候。 陆陵川忙扶着她,也一道走到了沈枫跟前。 “岳丈有事不妨直说!” 一声岳丈,是他为了宽沈枫的心。 “臣知道这个请求,有违律法,可薛越自少时就得我教导,臣不得不豁出老脸来求陛下与娘娘。” 沈枫无奈的说。 “爹爹,你别这样,什么娘娘,我永远是爹爹的窈儿。” 见老爹把姿态放得这样低,沈窈好一阵难过。 “岳丈前来,是为了薛越。可他如今是乱臣贼子,朕不能放过他。” 陆陵川念着过往,恨得牙痒。陪沈窈在巴蜀祭母那次,他差点丧命。 “岳丈,若朕死在嘉州,你知道薛越会怎么做吗?” 他看向沈枫,愤然道,“他会拿着窈儿腹中的孩子做文章,轻则扶持幼帝,把持朝政。重则,……” 陆陵川加重了声音,“谁知道他会不会自立为王?” 这样的重罪,的确是触到了皇帝的逆鳞。 “爹爹,窈儿明白,你还念着当年授业的情分。可这一次,明光哥哥他真的错了。” 沈窈忘不了陆陵川那时的伤势有多凶险,更忘不了在那样的危局之下,他还舍弃自己来救她。 “窈儿,所以说,如今和薛越那臭小子比,夫君在你心里份量更重?” 此时听了沈窈的话,陆陵川惊喜不已。 “陵川哥哥,我非铁石心肠,你那日舍身救我,我永远不忘。” 沈窈感动的说,身子卸了力,干脆就大大方方倚靠在陆陵川怀里。 沈枫无奈扶额,果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老爹都心急如焚了,女儿还自顾着和陆陵川你侬我侬。 “窈儿,陛下,老臣只求留薛越一条性命。”他沉痛的说,“当年,你们也是师兄弟呀。” 况且闹到了这样难堪的地步,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他这个独女。 “窈儿,你说,朕要放过薛越吗?”陆陵川问沈窈。 “陵川哥哥,那一日,他也放过了我们。”沈窈小心翼翼说,“待铲除了他和他的党羽和势力,你就留他一命。” “就当为了我爹爹。” 沈窈聪慧,此时一点也不提她与薛越的旧情。 只用一双水蒙蒙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陆陵川,双手还轻轻摇晃着他的手, “只要爹爹余生安好,那窈儿也会喜乐。” 陆陵川点头,“请岳丈放心,朕不杀薛越那个竖子,就当为孩子积攒福气!” “当然,朕也有私心。朕要让他看着朕的江山稳固,百姓安居乐业。” “朕还要他看着,朕与窈儿一生幸福,孩子生了一个接一个,……” 陆陵川勾起唇角,他才不杀薛越,但他气死他,呕死他,不就行了吗?! “夏怀悲密报,今日薛越就会动手。窈儿,宫中凶险,朕会悄悄送你与岳丈去沈府。” “我不,我要在你身边。我们一家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分开。” 沈窈急切道,这一瞬,面临危险,她也明白了自己的心。 “朕与曜星已商量好了,他会在你的院子外布下梦阵,那里会十分安全。” 陆陵川紧了紧怀抱,“待朕平叛后就来接你。” 第221章 结鸳鸯 “你作为堂堂帝王,竟然满嘴虎狼之词!” 再如何告诫自己要温柔小意,母仪天下的沈窈,终究还是忍不住拍了陆陵川一爪子。 她忿忿然,“这就是陛下想要的蹂躏,本宫成全你!” “好窈儿,你适才还说,要召帝王侍寝,不如我们现下就践行一番。也算全了周公之礼。” 陆陵川也豁出去了,只要能尝些甜头,那刚才的这一巴掌也不算白挨。 “狗皇……” 沈窈还没骂完,就被他堵住了嘴。 勾缠亲吻后,陆陵川抱起她,往龙榻上走去,“窈儿,夫君会很温柔,很小心,……” 青天白日,她只想拒绝, “我不,~呜……” 娇嗔软糯的声音被交织的呼吸取代,明黄的帷幔垂下,…… 在殿外伺候的汪大福眼观鼻,鼻观心,很有默契的退了出去。 今日,是大吉大利的好日子呀。 沈枫坐在偏殿内,如今皇帝册封沈府嫡女为后的诏书已传遍了天下。 当然,也会伴随着隐隐流言。 什么沈皇后是被皇帝亲自率领禁军强抢入宫,什么太师为此前往帝王寝宫训诫皇帝后,下落不明。 这一切,磨刀赫赫,意在薛越。 沈枫叹息道,“明光呀明光,为师也不知道此番要如何才能保住你的性命了!” 他坐立不安,最后也就只能豁出老脸去求皇帝和女儿了。 汪大福此时正领着人往兴宁宫内送皇后所用的膳食和皇帝的补汤。 通传后,他连忙亲自把太师兼国丈迎了进去。 菱花铜镜前,沈窈满面娇羞,垂眸敛眉。 陆陵川这个竖子,很久未近她身了,今日得偿所愿后,一刻也不舍离开。 不仅为她耐心清理,还用细碎而绵密的吻,一遍又一遍的吻她的身体。 仿若一种虔诚又狂热的膜拜。 她都快羞死了,好不容易推他下榻,穿上衣服,这家伙又闹着要为她梳妆。 “窈儿,不知道夫君今日有没有伺候得你满意?” 见沈窈害羞,小脸绯红,陆陵川还忍不住逗她。手里举着梳篦,轻轻儿的滑过她泼墨般的青丝。 他嘴角含笑,心底也是一片饕足。 满室的旖旎被一道请安的声音打破,—— “臣见过陛下。” 沈枫入殿,向陆陵川拱手为礼。 隔着纱帘,他的眼角余光也能瞥见这一对甜蜜的夫妻。 这一刻,沈枫由衷为女儿高兴。 女儿之一生,若能遇良人,得安稳,他也算无憾了。 “岳丈大人免礼!”陆陵川抬手示意。 眼神依旧专注的望着沈窈。 手上不停,将一支红宝凤钗插入她如云的鬓发。 “窈儿,明日夫君依旧为你画眉,梳头。” 陆陵川嗓音低哑,略带了三分坏与期待,最好是两人同榻而起后,他继续换个地方伺候她。 这听到外人耳朵里,都道是帝王温柔深情。 “臣有一事,想请求陛下与皇后娘娘。”沈枫恳切的说。 “爹爹,你怎么了?” 沈窈起身,就往帷幔前行来。老爹一身傲骨,可很难有这样谦卑求人的时候。 陆陵川忙扶着她,也一道走到了沈枫跟前。 “岳丈有事不妨直说!” 一声岳丈,是他为了宽沈枫的心。 “臣知道这个请求,有违律法,可薛越自少时就得我教导,臣不得不豁出老脸来求陛下与娘娘。” 沈枫无奈的说。 “爹爹,你别这样,什么娘娘,我永远是爹爹的窈儿。” 见老爹把姿态放得这样低,沈窈好一阵难过。 “岳丈前来,是为了薛越。可他如今是乱臣贼子,朕不能放过他。” 陆陵川念着过往,恨得牙痒。陪沈窈在巴蜀祭母那次,他差点丧命。 “岳丈,若朕死在嘉州,你知道薛越会怎么做吗?” 他看向沈枫,愤然道,“他会拿着窈儿腹中的孩子做文章,轻则扶持幼帝,把持朝政。重则,……” 陆陵川加重了声音,“谁知道他会不会自立为王?” 这样的重罪,的确是触到了皇帝的逆鳞。 “爹爹,窈儿明白,你还念着当年授业的情分。可这一次,明光哥哥他真的错了。” 沈窈忘不了陆陵川那时的伤势有多凶险,更忘不了在那样的危局之下,他还舍弃自己来救她。 “窈儿,所以说,如今和薛越那臭小子比,夫君在你心里份量更重?” 此时听了沈窈的话,陆陵川惊喜不已。 “陵川哥哥,我非铁石心肠,你那日舍身救我,我永远不忘。” 沈窈感动的说,身子卸了力,干脆就大大方方倚靠在陆陵川怀里。 沈枫无奈扶额,果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老爹都心急如焚了,女儿还自顾着和陆陵川你侬我侬。 “窈儿,陛下,老臣只求留薛越一条性命。”他沉痛的说,“当年,你们也是师兄弟呀。” 况且闹到了这样难堪的地步,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他这个独女。 “窈儿,你说,朕要放过薛越吗?”陆陵川问沈窈。 “陵川哥哥,那一日,他也放过了我们。”沈窈小心翼翼说,“待铲除了他和他的党羽和势力,你就留他一命。” “就当为了我爹爹。” 沈窈聪慧,此时一点也不提她与薛越的旧情。 只用一双水蒙蒙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陆陵川,双手还轻轻摇晃着他的手, “只要爹爹余生安好,那窈儿也会喜乐。” 陆陵川点头,“请岳丈放心,朕不杀薛越那个竖子,就当为孩子积攒福气!” “当然,朕也有私心。朕要让他看着朕的江山稳固,百姓安居乐业。” “朕还要他看着,朕与窈儿一生幸福,孩子生了一个接一个,……” 陆陵川勾起唇角,他才不杀薛越,但他气死他,呕死他,不就行了吗?! “夏怀悲密报,今日薛越就会动手。窈儿,宫中凶险,朕会悄悄送你与岳丈去沈府。” “我不,我要在你身边。我们一家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分开。” 沈窈急切道,这一瞬,面临危险,她也明白了自己的心。 “朕与曜星已商量好了,他会在你的院子外布下梦阵,那里会十分安全。” 陆陵川紧了紧怀抱,“待朕平叛后就来接你。” 第222章 请君入瓮 陆陵川抱紧沈窈,心里也感慨万千。 捉拿薛越,但凡有万分之一的凶险,他都不愿意让她牵涉其中。 沈窈坚决的摇摇头,“我不要在沈府等你。陵川哥哥,你就在宫里让曜星布阵。这样,我才能距离你更近些。” “窈儿,你放心,一切朕已有万全之策。” 陆陵川胸有成竹,他决然道,“入夜后,你扮做宫女,会有人密送你回沈府。朕身边所有的暗卫,也会在倚鹿斋外守着你。” 沈窈一听,更不答应了。 “不行,我绝不走!” 两个人一时陷入拉锯之中,谁也不让着谁。 看他们这样,沈枫却老怀安慰,“如今看你们这样相互扶持,老夫就放心了。” “薛越这个小子,是吃了没爹的苦。我既然教导过他,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次说什么,我也不能放任他继续错下去了。” 沈枫下定了决心,“陛下,臣也在宫里与你一道等着薛明光。看究竟能不能劝得他迷途知返。” 陆陵川无奈的笑道,“可先帝当年因为窈儿,也让朕吃了不少苦头。” 他这样说,也是在沈窈跟前,存心要与薛越比惨。 反正情敌当前,比哪一样,他都不能输。 沈窈瞧出了他的这点小心思,忍不住轻笑道,“那你还不是一头任谁都拉不回来的犟驴吗?你爹爹已经不准你娶我了,你却还那般执着。” 再说下去,就又会扯出一些不堪的往事了。 陆陵川忙转移话题,“若爹爹在天之灵知道朕娶窈儿当皇后,此生得如此圆满,那他昔年也必不会阻拦了。” 沈窈也不再计较过往,“抽空你也去奉先殿点香,把我们有了孩儿的消息也告诉先太后。她既是你娘,也是孩子的亲祖母。” 她此时已表现得这么宽宥了,那势必是要对陆陵川提要求的。 “不管如何,我今日都要与你在一起。加大守卫兴宁宫的人手。” “堂堂帝王,犯不着为了抓捕一个叛臣而以身涉险。” 沈窈推了推陆陵川,朝龙床的方向示意,“我累了,想卧着了。” 她这样,是打算今日赖在兴宁宫了。 陆陵川何尝不知道沈窈的心思,她在担心他,所以才离不开他。 想想她说得也有道理,今日诱捕薛越,就算不能把所有的逆贼清剿干净,大不了以后多费些功夫罢了,为了孩子,他的确不能有任何闪失。 “皇后贤德,是朕与天下之福!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陆陵川感叹之余,何尝不是在讨好沈窈,可他就是愿意放低了所有的身段,只为哄心爱的女人高兴。 “窈儿,你去床上卧着,朕为你揉捏!” 陆陵川扶她上榻,又沉声吩咐道,“汪大福,放消息出去,就说朕与皇后争吵,太师此时已经气得在兴宁宫昏厥过去了。” “咳咳!”沈枫闻言,呛得咳嗽了好几声。 沈窈的感动还没过一瞬,听了陆陵川的厥词,那是真想胖揍他一顿呀。 刚好她坐到了榻上,陆陵川正半蹲在她跟前,为她脱鞋。 沈窈倏然出手,大力扯着他耳朵,斥责道,“我爹爹身体健康,定会长命百岁。你瞎说什么呀!” “痛!~窈儿,呀,放手~痛!”陆陵川委屈的低声嚷嚷,他解释道,“这是定下的计策,自然不必当真!” “既然不必当真,那干脆把这出戏改成皇帝与皇后吵架,巧取豪夺的狗皇帝因为理亏,被气倒在龙榻上,却依旧囚禁皇后与太师。” 沈窈扑闪着水蒙蒙的大眼睛,憋着坏笑道,“明光哥哥听说你病了,也会放松警惕。这样一来,你诱敌深入的计策会更容易成功!” 陆陵川被沈窈气得不行,可又不敢发作。为了掩饰尴尬,他也不说话,就气哼哼的扭头望向一边。 沈窈却心生促狭,打定主意今日要好好儿的玩上一玩。 毕竟她做了皇后,以后就得守什么母仪天下,端庄柔淑的规矩了。 还有她骂他顺嘴了的那句“狗皇帝”,以后也轻易不能说了,那就趁今日,都一气儿骂个够。 沈窈舒舒服服的在龙床上躺好,又牵过被子盖上。 双眼含笑,凝望着陆陵川,嘴里却不客气的骂道,“狗皇帝,你简直是欺人太甚!” “你明明知道我向往自由,却强抢我入宫,实在是太过分了。” “爹爹呀!你快来救我!” 沈窈拖长嗓音,“狗皇帝,为何不见我爹爹,你是不是害了他呀!” 陆陵川一时间忘了接戏,就可怜兮兮的望着沈枫,小声儿的抱怨,“岳丈,你快管管皇后。” “陛下难道忘了,当初窈儿就这般顽劣。” 沈枫暗笑,陆陵川这小子竟然也有彻底栽在女儿手里一日,果真让人痛快极了。 “陛下的皇后,老臣可管不住。为今之计,还请陛下将计就计。” 沈枫进言完毕,就将老脸扭到一边偷笑。 看如今这情势,等外孙出来,女儿势必还能作威作福。只要保证了沈窈不被欺负,对沈枫这个女儿奴而言,自然万事如意。 他才不管皇帝女婿还有没有颜面。 沈窈伸出一只小脚,踢了踢陆陵川,催促道,“陛下,你别浪费我力气呀,快摆出臭脸,快回骂呀!” 陆陵川骑虎难下,只得佯装凶恶的骂道,“悍妇,你辱骂夫君,朕要关你一辈子。” 沈窈小声儿鼓励他,“对,陛下,骂的不错。你之前就是这样小心眼的对我连骂带讥讽的。继续骂。” 陆陵川脸上一红,急切问道,“朕真的那么小心眼吗?” “狗皇帝,你快放我出宫。我真后悔,那日就不应该救你。我应该在巴蜀,跟着明光哥哥一道儿江湖远遁!” “爹爹救不了我了,明光哥哥,你快来救我。”沈窈为了把戏做足,不断刺激陆陵川。 一提薛越,陆陵川果然脸色发沉,他把桌上的茶碗一摔,半真半假的高声骂“你再提他,朕抓他回来千刀万剐!” “吵架就吵架,你竟然摔东西!” 沈窈心疼的看着地上碎了一地的钧窑瓷器,“你个搜刮民脂民膏的狗皇帝,就该让那些起义的壮士灭了你!” 两人你来我往,吵得沸反盈天。 沈窈默默在心里数着陆陵川骂了她多少句“悍妇。” 这笔账,等到平叛后,她再与他慢慢儿算,好好儿算! 吵到中途,沈窈喝了碗燕窝润了润嗓子,又接着来。骂到累了,她就呼呼的睡了。 沈枫也不嫌弃这夫妻两人在他耳边聒噪,气定神闲的看完了今日所有的奏折。 只有陆陵川十分无奈,在他又一次顺口喊了一声“悍妇”后,他被沈窈蒙在被子里,又挨了一顿胖揍。 而他光风霁月的岳丈,就坐在太师椅上,悠悠闲闲的喝着他的龙井,对他的悲惨遭遇那是完全的视而不见。 陆陵川十分怀疑,他的窈儿,就是为了借机收拾他。 戏,果然没白演,一入夜,禁军飞奔着来报,“陛下,薛越领着叛军在攻皇宫的承天门了。” 第222章 请君入瓮 陆陵川抱紧沈窈,心里也感慨万千。 捉拿薛越,但凡有万分之一的凶险,他都不愿意让她牵涉其中。 沈窈坚决的摇摇头,“我不要在沈府等你。陵川哥哥,你就在宫里让曜星布阵。这样,我才能距离你更近些。” “窈儿,你放心,一切朕已有万全之策。” 陆陵川胸有成竹,他决然道,“入夜后,你扮做宫女,会有人密送你回沈府。朕身边所有的暗卫,也会在倚鹿斋外守着你。” 沈窈一听,更不答应了。 “不行,我绝不走!” 两个人一时陷入拉锯之中,谁也不让着谁。 看他们这样,沈枫却老怀安慰,“如今看你们这样相互扶持,老夫就放心了。” “薛越这个小子,是吃了没爹的苦。我既然教导过他,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次说什么,我也不能放任他继续错下去了。” 沈枫下定了决心,“陛下,臣也在宫里与你一道等着薛明光。看究竟能不能劝得他迷途知返。” 陆陵川无奈的笑道,“可先帝当年因为窈儿,也让朕吃了不少苦头。” 他这样说,也是在沈窈跟前,存心要与薛越比惨。 反正情敌当前,比哪一样,他都不能输。 沈窈瞧出了他的这点小心思,忍不住轻笑道,“那你还不是一头任谁都拉不回来的犟驴吗?你爹爹已经不准你娶我了,你却还那般执着。” 再说下去,就又会扯出一些不堪的往事了。 陆陵川忙转移话题,“若爹爹在天之灵知道朕娶窈儿当皇后,此生得如此圆满,那他昔年也必不会阻拦了。” 沈窈也不再计较过往,“抽空你也去奉先殿点香,把我们有了孩儿的消息也告诉先太后。她既是你娘,也是孩子的亲祖母。” 她此时已表现得这么宽宥了,那势必是要对陆陵川提要求的。 “不管如何,我今日都要与你在一起。加大守卫兴宁宫的人手。” “堂堂帝王,犯不着为了抓捕一个叛臣而以身涉险。” 沈窈推了推陆陵川,朝龙床的方向示意,“我累了,想卧着了。” 她这样,是打算今日赖在兴宁宫了。 陆陵川何尝不知道沈窈的心思,她在担心他,所以才离不开他。 想想她说得也有道理,今日诱捕薛越,就算不能把所有的逆贼清剿干净,大不了以后多费些功夫罢了,为了孩子,他的确不能有任何闪失。 “皇后贤德,是朕与天下之福!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陆陵川感叹之余,何尝不是在讨好沈窈,可他就是愿意放低了所有的身段,只为哄心爱的女人高兴。 “窈儿,你去床上卧着,朕为你揉捏!” 陆陵川扶她上榻,又沉声吩咐道,“汪大福,放消息出去,就说朕与皇后争吵,太师此时已经气得在兴宁宫昏厥过去了。” “咳咳!”沈枫闻言,呛得咳嗽了好几声。 沈窈的感动还没过一瞬,听了陆陵川的厥词,那是真想胖揍他一顿呀。 刚好她坐到了榻上,陆陵川正半蹲在她跟前,为她脱鞋。 沈窈倏然出手,大力扯着他耳朵,斥责道,“我爹爹身体健康,定会长命百岁。你瞎说什么呀!” “痛!~窈儿,呀,放手~痛!”陆陵川委屈的低声嚷嚷,他解释道,“这是定下的计策,自然不必当真!” “既然不必当真,那干脆把这出戏改成皇帝与皇后吵架,巧取豪夺的狗皇帝因为理亏,被气倒在龙榻上,却依旧囚禁皇后与太师。” 沈窈扑闪着水蒙蒙的大眼睛,憋着坏笑道,“明光哥哥听说你病了,也会放松警惕。这样一来,你诱敌深入的计策会更容易成功!” 陆陵川被沈窈气得不行,可又不敢发作。为了掩饰尴尬,他也不说话,就气哼哼的扭头望向一边。 沈窈却心生促狭,打定主意今日要好好儿的玩上一玩。 毕竟她做了皇后,以后就得守什么母仪天下,端庄柔淑的规矩了。 还有她骂他顺嘴了的那句“狗皇帝”,以后也轻易不能说了,那就趁今日,都一气儿骂个够。 沈窈舒舒服服的在龙床上躺好,又牵过被子盖上。 双眼含笑,凝望着陆陵川,嘴里却不客气的骂道,“狗皇帝,你简直是欺人太甚!” “你明明知道我向往自由,却强抢我入宫,实在是太过分了。” “爹爹呀!你快来救我!” 沈窈拖长嗓音,“狗皇帝,为何不见我爹爹,你是不是害了他呀!” 陆陵川一时间忘了接戏,就可怜兮兮的望着沈枫,小声儿的抱怨,“岳丈,你快管管皇后。” “陛下难道忘了,当初窈儿就这般顽劣。” 沈枫暗笑,陆陵川这小子竟然也有彻底栽在女儿手里一日,果真让人痛快极了。 “陛下的皇后,老臣可管不住。为今之计,还请陛下将计就计。” 沈枫进言完毕,就将老脸扭到一边偷笑。 看如今这情势,等外孙出来,女儿势必还能作威作福。只要保证了沈窈不被欺负,对沈枫这个女儿奴而言,自然万事如意。 他才不管皇帝女婿还有没有颜面。 沈窈伸出一只小脚,踢了踢陆陵川,催促道,“陛下,你别浪费我力气呀,快摆出臭脸,快回骂呀!” 陆陵川骑虎难下,只得佯装凶恶的骂道,“悍妇,你辱骂夫君,朕要关你一辈子。” 沈窈小声儿鼓励他,“对,陛下,骂的不错。你之前就是这样小心眼的对我连骂带讥讽的。继续骂。” 陆陵川脸上一红,急切问道,“朕真的那么小心眼吗?” “狗皇帝,你快放我出宫。我真后悔,那日就不应该救你。我应该在巴蜀,跟着明光哥哥一道儿江湖远遁!” “爹爹救不了我了,明光哥哥,你快来救我。”沈窈为了把戏做足,不断刺激陆陵川。 一提薛越,陆陵川果然脸色发沉,他把桌上的茶碗一摔,半真半假的高声骂“你再提他,朕抓他回来千刀万剐!” “吵架就吵架,你竟然摔东西!” 沈窈心疼的看着地上碎了一地的钧窑瓷器,“你个搜刮民脂民膏的狗皇帝,就该让那些起义的壮士灭了你!” 两人你来我往,吵得沸反盈天。 沈窈默默在心里数着陆陵川骂了她多少句“悍妇。” 这笔账,等到平叛后,她再与他慢慢儿算,好好儿算! 吵到中途,沈窈喝了碗燕窝润了润嗓子,又接着来。骂到累了,她就呼呼的睡了。 沈枫也不嫌弃这夫妻两人在他耳边聒噪,气定神闲的看完了今日所有的奏折。 只有陆陵川十分无奈,在他又一次顺口喊了一声“悍妇”后,他被沈窈蒙在被子里,又挨了一顿胖揍。 而他光风霁月的岳丈,就坐在太师椅上,悠悠闲闲的喝着他的龙井,对他的悲惨遭遇那是完全的视而不见。 陆陵川十分怀疑,他的窈儿,就是为了借机收拾他。 戏,果然没白演,一入夜,禁军飞奔着来报,“陛下,薛越领着叛军在攻皇宫的承天门了。” 第223章 被端了老窝的陆陵川 (大家放心,不要被标题所骗,本章也齁甜) 听到禁军来报的消息,陆陵川眯起眼睛,勾出一抹刻薄的笑。 他早就在等这一日了。 “窈儿,你与太师在这里等着朕!” 他起身来,好整以暇的掸了掸自己的龙袍,这份悠闲的做派,俨然是位去赴佳人月下之约的富贵公子。 沈窈背过身去,默默翻了个白眼,这个竖子,看来是胜券在握了。 “陛下,你适才答应过老臣,要留薛明光一条命的。” 沈枫朝陆陵川深深一拜,此时他别无他法,只能寄希望他能遵守承诺了。 沈窈忙在一旁恭维道,小嘴儿比抹了蜜还甜,“爹爹,你放心,陵川哥哥在窈儿这里,向来是帝王之诺,一言九鼎。” “你就放心与女儿在这里等候陛下平叛的好消息。” 陆陵川只笑笑,也不言语。 那次他夜宴薛越,命沈窈作陪。她可是在酒醉后,撕心裂肺的哭着骂他是“大骗子,负心汉。” 伸手握了握沈窈的手,仿佛是对她此时的恭维做出回应。 “太师放心,朕不会杀薛越的。” 他说完,扶了扶腰上佩戴的帝王剑,大步流星的往外去了。 兴宁宫内渐渐氤氲起一阵薄薄的雾气。这雾气越来越浓,透过轩窗,外面已黑沉沉一片。 这是曜星布置了入梦的阵法了? 沈窈出言唤道,“曜星,你出来!” 很快一个紫色锦袍的俏郎君就从空中显形。 他朝沈窈行礼,一双华光璀璨的眼睛直盯着她的孕妇,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呀,呀,嫂嫂,你肚子这么圆,我的侄儿莫不是个蛋蛋?” 曜星的一番啧啧称奇,让沈窈头痛不已。 沈枫却无比淡定,他温言道,“曜王爷,还请听老臣一言,——这世间的万物,都有不同的来处,有的胎生,有的卵生,……” 沈枫向曜星一点点解释着,而曜星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嫂嫂,你可别怪曜星无知,要怪就只能怪我大哥,他除了命人日日好吃好喝好穿的供奉我,其余的,是一点都不教我,还更不陪我。” 曜星抱怨道,“我虽然是这世间所有梦的主人,可一切到底虚空,待久了也无聊透了。” 沈枫笑道,“曜王爷可真是性情中人,天真烂漫。你可愿意为你大哥做一件事呢?” “什么事?” 一听有事做,又是为了陆陵川,曜星的眼睛倏然间就被点亮了。 “这京城里有些官员,并不是一心为民,也不是真心辅佐你大哥。”沈枫缓缓说道,“曜王爷可以入他们的梦,把他们做过的事,都告诉老臣。作为回报,老臣愿意为曜王爷每日花一个时辰授课。” 沈窈睁大了眼睛,爹爹如今为了维护陆陵川的皇权可真卖力。 她明白,爹爹做这一切,都是看在她这个女儿和还没出世的外孙份上。 “这?”曜星摸了摸下颌,有些犹豫。 “老夫可曾是陛下的授业老师,曜王爷果真不考虑下吗?”沈枫又说。 “曜星,你想不想知道你大哥因为策论没写好,被我爹爹打手心的事?又想不想知道,他逃学带我出府买糖葫芦,却差点让我遇到人牙子,被你爹爹按在地上抽鞭子的事?” 沈窈捂嘴偷笑,脑子里全是陆陵川少时干过的丢人的事。 “想知道,太想知道了。” 曜星不住点头。 “那就请曜王爷辛苦些,按老夫说的办。”沈枫朝他郑重的一拱手。 单纯的曜星频频点头。 沈窈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孩儿们的这位小叔叔,真是太好骗了。 但她可一点儿也不愧疚。至少曜星也知道了陆陵川小时候做过的所有糗事。 这笔交易,曜星不算亏。 再一想到等陆陵川回过神的那画面,沈窈此时就也忍不住抱着肚子抿着嘴儿笑。 他几次三番去沈府偷家,如今,他的老底,也都在自己的兄弟面前兜了个底朝天了。 见沈窈笑得促狭,聪明的曜星脑子一转,“不行,我要先知道大哥犯下的错事,然后才去为你们干活!” “好,都答应!” 沈窈笑得合不拢嘴,扯着曜星的衣袖,两人一块儿坐在胡床上。 “你大哥呀,有一次……” 所以,等陆陵川收拾干净了叛军,再踏入兴宁宫时,就见到一副奇异的景象。 沈窈侧睡在龙床上,嘴角上翘,像个做了坏事得逞后的顽皮孩子。 而沈枫伏在太师椅上,也在沉睡之中。他表情慈爱,仿佛一个正在纵容孩子的老父亲。 一瞬间,陆陵川眉心直跳,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他赶紧上榻,挨着沈窈躺下。 很快,他也来到了梦里的世界。 “你大哥不满那郁王世子给我送桂花糖,就设计他掉入了水里。没想到,郁王到先帝爷跟前告了你大哥一状。” 沈窈回忆过往,一脸坏笑。 而曜星伸长耳朵,听得那叫一个痴迷。 “皇嫂,快告诉我后续!” “你大哥为了逃避责罚,往自己身上淋了一盆水。”沈枫接嘴,“这样先帝爷和郁王也就分不清太子爷与世子,究竟谁推了谁落入湖中了。” “这个故事不算大哥丢脸,不好听!” 曜星不满意的瘪瘪嘴。 沈窈忙说,“我还没讲完呢,结果郁王世子落水后一点事没有。你大哥却一连烧了三日。” “大哥的身子可真不重用!” 曜星不屑的说,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可惜了我这一世,只能困在梦里,不然这世上怎么都会留下爷的一段传说!” “是吗?陆曜星,你可真是长能耐了!” 陆陵川迈着长腿,踏过兴宁宫的门槛,阴疚的语气里满是威胁。 他进了殿,又看向沈窈,一双眼睛快要喷出火来,“那窈儿是否记得,朕那次生病,是谁哭的死去活来?还有,朕要是身子不中用,你这肚子又如何能鼓得起来?” 陆陵川走到曜星跟前,他握紧了拳,虚虚的落在距离他面门的一寸之处, “朕一会儿不在,你就教唆你皇嫂,真是可恨极了。” “既然日子过得太好,以后绫罗绸缎,锦衣玉食的供奉,朕也命人撤了!”陆陵川只敢把气都往曜星身上撒。 可怜的曜星,一把抱住沈窈,就开始干嚎,“呜呜,皇嫂,我如今过惯了好日子,再也不要过苦日子了。” 没得供奉之前,他只有一身白衣,渴了饿了,梦里的一切吃食,都味同嚼蜡。 “曜星别怕,你大哥吓唬你的。” 沈窈起身,叉腰护在曜星跟前,“陛下,他是你兄弟,在我心里,也和清儿一样有份量。你不许欺负他。” “朕才是快要被你们气死了!”陆陵川无奈的说,可只要有沈窈在,他是一点威风也抖不了。 沈窈“哈哈”一笑,就仿佛一个顽劣的孩子,“陛下,你爱去沈府偷家,如今,自己的老巢也被端了?” “胡说,什么被端?这是出卖!” 听了沈窈的话,陆陵川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一把抱住她。 他知道,沈窈和曜星讨论他的过往,表面上看,是在揭他的短,实则句句都在提他。 窈儿是用作乐的方式,来掩饰对他身陷险境的担心。 想明白这个道理的陆陵川,如何还会去怪罪呢。 他当着沈枫与曜星的面,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由衷的说,“窈儿,你真好!” 第223章 被端了老窝的陆陵川 (大家放心,不要被标题所骗,本章也齁甜) 听到禁军来报的消息,陆陵川眯起眼睛,勾出一抹刻薄的笑。 他早就在等这一日了。 “窈儿,你与太师在这里等着朕!” 他起身来,好整以暇的掸了掸自己的龙袍,这份悠闲的做派,俨然是位去赴佳人月下之约的富贵公子。 沈窈背过身去,默默翻了个白眼,这个竖子,看来是胜券在握了。 “陛下,你适才答应过老臣,要留薛明光一条命的。” 沈枫朝陆陵川深深一拜,此时他别无他法,只能寄希望他能遵守承诺了。 沈窈忙在一旁恭维道,小嘴儿比抹了蜜还甜,“爹爹,你放心,陵川哥哥在窈儿这里,向来是帝王之诺,一言九鼎。” “你就放心与女儿在这里等候陛下平叛的好消息。” 陆陵川只笑笑,也不言语。 那次他夜宴薛越,命沈窈作陪。她可是在酒醉后,撕心裂肺的哭着骂他是“大骗子,负心汉。” 伸手握了握沈窈的手,仿佛是对她此时的恭维做出回应。 “太师放心,朕不会杀薛越的。” 他说完,扶了扶腰上佩戴的帝王剑,大步流星的往外去了。 兴宁宫内渐渐氤氲起一阵薄薄的雾气。这雾气越来越浓,透过轩窗,外面已黑沉沉一片。 这是曜星布置了入梦的阵法了? 沈窈出言唤道,“曜星,你出来!” 很快一个紫色锦袍的俏郎君就从空中显形。 他朝沈窈行礼,一双华光璀璨的眼睛直盯着她的孕妇,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呀,呀,嫂嫂,你肚子这么圆,我的侄儿莫不是个蛋蛋?” 曜星的一番啧啧称奇,让沈窈头痛不已。 沈枫却无比淡定,他温言道,“曜王爷,还请听老臣一言,——这世间的万物,都有不同的来处,有的胎生,有的卵生,……” 沈枫向曜星一点点解释着,而曜星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嫂嫂,你可别怪曜星无知,要怪就只能怪我大哥,他除了命人日日好吃好喝好穿的供奉我,其余的,是一点都不教我,还更不陪我。” 曜星抱怨道,“我虽然是这世间所有梦的主人,可一切到底虚空,待久了也无聊透了。” 沈枫笑道,“曜王爷可真是性情中人,天真烂漫。你可愿意为你大哥做一件事呢?” “什么事?” 一听有事做,又是为了陆陵川,曜星的眼睛倏然间就被点亮了。 “这京城里有些官员,并不是一心为民,也不是真心辅佐你大哥。”沈枫缓缓说道,“曜王爷可以入他们的梦,把他们做过的事,都告诉老臣。作为回报,老臣愿意为曜王爷每日花一个时辰授课。” 沈窈睁大了眼睛,爹爹如今为了维护陆陵川的皇权可真卖力。 她明白,爹爹做这一切,都是看在她这个女儿和还没出世的外孙份上。 “这?”曜星摸了摸下颌,有些犹豫。 “老夫可曾是陛下的授业老师,曜王爷果真不考虑下吗?”沈枫又说。 “曜星,你想不想知道你大哥因为策论没写好,被我爹爹打手心的事?又想不想知道,他逃学带我出府买糖葫芦,却差点让我遇到人牙子,被你爹爹按在地上抽鞭子的事?” 沈窈捂嘴偷笑,脑子里全是陆陵川少时干过的丢人的事。 “想知道,太想知道了。” 曜星不住点头。 “那就请曜王爷辛苦些,按老夫说的办。”沈枫朝他郑重的一拱手。 单纯的曜星频频点头。 沈窈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孩儿们的这位小叔叔,真是太好骗了。 但她可一点儿也不愧疚。至少曜星也知道了陆陵川小时候做过的所有糗事。 这笔交易,曜星不算亏。 再一想到等陆陵川回过神的那画面,沈窈此时就也忍不住抱着肚子抿着嘴儿笑。 他几次三番去沈府偷家,如今,他的老底,也都在自己的兄弟面前兜了个底朝天了。 见沈窈笑得促狭,聪明的曜星脑子一转,“不行,我要先知道大哥犯下的错事,然后才去为你们干活!” “好,都答应!” 沈窈笑得合不拢嘴,扯着曜星的衣袖,两人一块儿坐在胡床上。 “你大哥呀,有一次……” 所以,等陆陵川收拾干净了叛军,再踏入兴宁宫时,就见到一副奇异的景象。 沈窈侧睡在龙床上,嘴角上翘,像个做了坏事得逞后的顽皮孩子。 而沈枫伏在太师椅上,也在沉睡之中。他表情慈爱,仿佛一个正在纵容孩子的老父亲。 一瞬间,陆陵川眉心直跳,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他赶紧上榻,挨着沈窈躺下。 很快,他也来到了梦里的世界。 “你大哥不满那郁王世子给我送桂花糖,就设计他掉入了水里。没想到,郁王到先帝爷跟前告了你大哥一状。” 沈窈回忆过往,一脸坏笑。 而曜星伸长耳朵,听得那叫一个痴迷。 “皇嫂,快告诉我后续!” “你大哥为了逃避责罚,往自己身上淋了一盆水。”沈枫接嘴,“这样先帝爷和郁王也就分不清太子爷与世子,究竟谁推了谁落入湖中了。” “这个故事不算大哥丢脸,不好听!” 曜星不满意的瘪瘪嘴。 沈窈忙说,“我还没讲完呢,结果郁王世子落水后一点事没有。你大哥却一连烧了三日。” “大哥的身子可真不重用!” 曜星不屑的说,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可惜了我这一世,只能困在梦里,不然这世上怎么都会留下爷的一段传说!” “是吗?陆曜星,你可真是长能耐了!” 陆陵川迈着长腿,踏过兴宁宫的门槛,阴疚的语气里满是威胁。 他进了殿,又看向沈窈,一双眼睛快要喷出火来,“那窈儿是否记得,朕那次生病,是谁哭的死去活来?还有,朕要是身子不中用,你这肚子又如何能鼓得起来?” 陆陵川走到曜星跟前,他握紧了拳,虚虚的落在距离他面门的一寸之处, “朕一会儿不在,你就教唆你皇嫂,真是可恨极了。” “既然日子过得太好,以后绫罗绸缎,锦衣玉食的供奉,朕也命人撤了!”陆陵川只敢把气都往曜星身上撒。 可怜的曜星,一把抱住沈窈,就开始干嚎,“呜呜,皇嫂,我如今过惯了好日子,再也不要过苦日子了。” 没得供奉之前,他只有一身白衣,渴了饿了,梦里的一切吃食,都味同嚼蜡。 “曜星别怕,你大哥吓唬你的。” 沈窈起身,叉腰护在曜星跟前,“陛下,他是你兄弟,在我心里,也和清儿一样有份量。你不许欺负他。” “朕才是快要被你们气死了!”陆陵川无奈的说,可只要有沈窈在,他是一点威风也抖不了。 沈窈“哈哈”一笑,就仿佛一个顽劣的孩子,“陛下,你爱去沈府偷家,如今,自己的老巢也被端了?” “胡说,什么被端?这是出卖!” 听了沈窈的话,陆陵川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一把抱住她。 他知道,沈窈和曜星讨论他的过往,表面上看,是在揭他的短,实则句句都在提他。 窈儿是用作乐的方式,来掩饰对他身陷险境的担心。 想明白这个道理的陆陵川,如何还会去怪罪呢。 他当着沈枫与曜星的面,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由衷的说,“窈儿,你真好!” 第224章 狗皇帝见情敌真的可以不吃醋吗 当着人,还那么腻腻歪歪。 沈窈脸一红,手上用力挣了挣。 她忙岔开话题,“陛下,叛军都抓住了吗?” “薛越区区小儿,哪里是你夫君的对手!” 陆陵川十分桀骜,谈笑间挥洒自如。 适才经历的腥风血雨,对他来说,也不过一场小小的磨砺。 “陛下,不知道薛越那臭小子现在羁押何处?” 沈枫到底还是关心的,又不好直接问死活。 “太师莫急,现下薛越被关在诏狱。过一会儿,朕安排人,带太师去看他。” 陆陵川大度的说。 “大哥,你在我心里越来越是个大英雄了!”曜星仰望着兄长,双目中满是钦佩,又隐隐有些遗憾。 陆陵川没好气的说,“早知道今日收拾薛越那么容易,也不用你。” “出来了那么久,就赶紧回自己的地界待着。” 被斥责后,曜星委屈的向沈窈求助,“好嫂嫂,我舍不得你们,……” 知道他一个人在梦里的世界,实则也孤寂,沈窈忙安慰他,“曜星,听话。你按我爹爹说的去做,他每日为你授课的时候,我也来瞧你,陪你说话。” “好嫂嫂,你不会骗我?” 曜星嘴上质疑,人围着沈窈,已满是期待。 “啰嗦什么!” 陆陵川走过来,对准曜星屁股,就飞起一脚,“快送我们出去,朕还有事!” “哇喔!嫂嫂救命!大哥他卸磨杀驴。” 曜星捂着挨踢的地方,忍不住哀嚎。 “你是驴吗?”陆陵川又骂,“既然不是,就别胡说八道。” 他牵着沈窈,又换上了温柔的脸孔。 “去一趟巴蜀,就学会了变脸!”曜星嘴上抱怨,却不敢迟疑,衣袖一挥,…… 倏然间,花香弥漫,粉色与红色的桃花花瓣纷纷扬扬,从天而降。 “嫂嫂,我会想你的。” 他朝沈窈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花瓣雨越来越密集,覆盖了梦里的世界。 睁开眼,入目之处,皆是明黄的帷幔和绣满了飞龙与栾凤的穹顶。 陆陵川为沈窈牵了牵被子,伸出手去环抱住她。 他幸福的勾起唇角,这日子真好呀,天下安定,爱人陪在身旁,不久后,他还能升级当爹。 觉察到怀里的人轻轻动了动,陆陵川厚着脸皮,凑上去,含住那柔软的唇瓣。 在沈窈醒来时,他可得提醒她,是谁的女人。 ”唔。” 一双柔若无力的小手推了推他胸膛,陆陵川佯装不知的又缠绵的亲了一口,这才恋恋不舍的松开。 沈窈虽然对他蓄意勾缠的行为觉得不耻,但这个竖子,也就那么点心思了,她也就懒得和他计较。 汪大福领着小太监进来,挨着点燃了内殿的全部明灯。 沈枫也悠悠的醒了过来。 他站起身,捏了捏自己酸痛的肩头,向陆陵川行礼后,就打算去天牢看望薛越。 “爹爹,我也随你一道去。” 沈窈说道,就要往榻下去,手臂上倏然一紧,陆陵川已经贴了过来。 “皇后身份尊贵,不适合去天牢那样 的地界。” 他按捺住心底 的醋意,吩咐道,“那也就不劳动太师跑这一趟了。” “汪大福,命人将薛越这个反贼抬到兴宁宫殿外。” 抬过来? 沈枫眉心一跳,忙问,“明光他怎么了?” 陆陵川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太师,可能是夏怀悲立功心切,不小心把薛越射成了一只刺猬,所以他走不过来了。” 沈窈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这把人射成了刺猬还能活吗? 陆陵川这个竖子心眼真小,他明显是在报巴蜀的仇。 “有劳大福公公派人去太医院把张院正请过来,我想为孩子请个请安脉。” 沈窈淡然道。 她知道爹爹定然会为爱徒的伤势担心,把张松鹤请过来,也就能一道儿给薛越看伤。 陆陵川不说话,也不揭穿沈窈。 这世上,胜者王侯,败者寇。 他如今江山美人俱在怀中,别说一个薛越,就算是来了十个,百个,他也觉得不足为惧。 沈窈走到他身旁,柔柔一笑,“陛下,孩子又踢我了。你摸摸呢,这是他的小手,……” 她抓着陆陵川的手覆在她肚子上。似乎有感应一般,孩子在母亲肚子里快活的翻了几个跟头。 感受着这生命的神奇,陆陵川望向沈窈的眼眶微微有一些湿润。 “陛下,你是不是老了,如今动不动就哭?” 沈窈压低了声音去揶揄他,心里却又嫌弃又满是感动。 陆陵川这个举动,一点都没有英雄气,可却偏偏能拿捏住她。 “窈儿,今生有你,万事足矣!” 陆陵川用手背抹了抹眼眶,换上了笑脸,“夫君只是念着你怀着孩儿这般辛苦,不能为你分担,而心生愧疚罢了。” 很快,张松鹤到了,他给沈窈请了平安脉后,忙跪下祝福道,“皇后娘娘这脸色红润,腹中的孩子也康健。” 还不忘拍马道,“帝后情深,也是天下万民之福!” 陆陵川对张松鹤的马屁十分受用,“太医院伺候得好,所有人本月月例银子翻倍!” 见他高兴,沈窈也不怪陆陵川花钱大手大脚,只是扶着肚子,跟在沈枫身后,一道出了兴宁宫的大殿。 外面一阵嘈杂,想是薛越过来了。 陆陵川赶紧疾行几步,去扶着沈窈。 薛越在两名禁军的钳制下强行跪着,他满身伤痕,往日里清澈的眼眸带着几分混浊,双唇却犹自不屈的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沈枫难过的说,“明光,你糊涂呀!” “本宫命张大人为薛小侯爷疗伤。”沈窈握了握陆陵川的手,坚决的下令道。 张松鹤惶恐的看了一眼皇帝,却不见他带着醋意的脸。 沈窈一声“本宫”自证了身份。 又一声“薛侯爷”而非“明光哥哥”,已经划清了两人之间的界限,这让陆陵川都十分满意。 见到沈家父女平安,薛越仿佛卸掉了所有力气, 他苍白的笑了,“窈儿,你与太师没事就好!” “朕的皇后,自然安好!” 陆陵川恶劣的说,倏然间低下头在沈窈耳边威胁了一句,“你要想留下薛越的命,朕对他说什么,你都不许说话。” 说罢,还轻轻儿掐了她的臀部一把。 第224章 狗皇帝见情敌真的可以不吃醋吗 当着人,还那么腻腻歪歪。 沈窈脸一红,手上用力挣了挣。 她忙岔开话题,“陛下,叛军都抓住了吗?” “薛越区区小儿,哪里是你夫君的对手!” 陆陵川十分桀骜,谈笑间挥洒自如。 适才经历的腥风血雨,对他来说,也不过一场小小的磨砺。 “陛下,不知道薛越那臭小子现在羁押何处?” 沈枫到底还是关心的,又不好直接问死活。 “太师莫急,现下薛越被关在诏狱。过一会儿,朕安排人,带太师去看他。” 陆陵川大度的说。 “大哥,你在我心里越来越是个大英雄了!”曜星仰望着兄长,双目中满是钦佩,又隐隐有些遗憾。 陆陵川没好气的说,“早知道今日收拾薛越那么容易,也不用你。” “出来了那么久,就赶紧回自己的地界待着。” 被斥责后,曜星委屈的向沈窈求助,“好嫂嫂,我舍不得你们,……” 知道他一个人在梦里的世界,实则也孤寂,沈窈忙安慰他,“曜星,听话。你按我爹爹说的去做,他每日为你授课的时候,我也来瞧你,陪你说话。” “好嫂嫂,你不会骗我?” 曜星嘴上质疑,人围着沈窈,已满是期待。 “啰嗦什么!” 陆陵川走过来,对准曜星屁股,就飞起一脚,“快送我们出去,朕还有事!” “哇喔!嫂嫂救命!大哥他卸磨杀驴。” 曜星捂着挨踢的地方,忍不住哀嚎。 “你是驴吗?”陆陵川又骂,“既然不是,就别胡说八道。” 他牵着沈窈,又换上了温柔的脸孔。 “去一趟巴蜀,就学会了变脸!”曜星嘴上抱怨,却不敢迟疑,衣袖一挥,…… 倏然间,花香弥漫,粉色与红色的桃花花瓣纷纷扬扬,从天而降。 “嫂嫂,我会想你的。” 他朝沈窈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花瓣雨越来越密集,覆盖了梦里的世界。 睁开眼,入目之处,皆是明黄的帷幔和绣满了飞龙与栾凤的穹顶。 陆陵川为沈窈牵了牵被子,伸出手去环抱住她。 他幸福的勾起唇角,这日子真好呀,天下安定,爱人陪在身旁,不久后,他还能升级当爹。 觉察到怀里的人轻轻动了动,陆陵川厚着脸皮,凑上去,含住那柔软的唇瓣。 在沈窈醒来时,他可得提醒她,是谁的女人。 ”唔。” 一双柔若无力的小手推了推他胸膛,陆陵川佯装不知的又缠绵的亲了一口,这才恋恋不舍的松开。 沈窈虽然对他蓄意勾缠的行为觉得不耻,但这个竖子,也就那么点心思了,她也就懒得和他计较。 汪大福领着小太监进来,挨着点燃了内殿的全部明灯。 沈枫也悠悠的醒了过来。 他站起身,捏了捏自己酸痛的肩头,向陆陵川行礼后,就打算去天牢看望薛越。 “爹爹,我也随你一道去。” 沈窈说道,就要往榻下去,手臂上倏然一紧,陆陵川已经贴了过来。 “皇后身份尊贵,不适合去天牢那样 的地界。” 他按捺住心底 的醋意,吩咐道,“那也就不劳动太师跑这一趟了。” “汪大福,命人将薛越这个反贼抬到兴宁宫殿外。” 抬过来? 沈枫眉心一跳,忙问,“明光他怎么了?” 陆陵川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太师,可能是夏怀悲立功心切,不小心把薛越射成了一只刺猬,所以他走不过来了。” 沈窈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这把人射成了刺猬还能活吗? 陆陵川这个竖子心眼真小,他明显是在报巴蜀的仇。 “有劳大福公公派人去太医院把张院正请过来,我想为孩子请个请安脉。” 沈窈淡然道。 她知道爹爹定然会为爱徒的伤势担心,把张松鹤请过来,也就能一道儿给薛越看伤。 陆陵川不说话,也不揭穿沈窈。 这世上,胜者王侯,败者寇。 他如今江山美人俱在怀中,别说一个薛越,就算是来了十个,百个,他也觉得不足为惧。 沈窈走到他身旁,柔柔一笑,“陛下,孩子又踢我了。你摸摸呢,这是他的小手,……” 她抓着陆陵川的手覆在她肚子上。似乎有感应一般,孩子在母亲肚子里快活的翻了几个跟头。 感受着这生命的神奇,陆陵川望向沈窈的眼眶微微有一些湿润。 “陛下,你是不是老了,如今动不动就哭?” 沈窈压低了声音去揶揄他,心里却又嫌弃又满是感动。 陆陵川这个举动,一点都没有英雄气,可却偏偏能拿捏住她。 “窈儿,今生有你,万事足矣!” 陆陵川用手背抹了抹眼眶,换上了笑脸,“夫君只是念着你怀着孩儿这般辛苦,不能为你分担,而心生愧疚罢了。” 很快,张松鹤到了,他给沈窈请了平安脉后,忙跪下祝福道,“皇后娘娘这脸色红润,腹中的孩子也康健。” 还不忘拍马道,“帝后情深,也是天下万民之福!” 陆陵川对张松鹤的马屁十分受用,“太医院伺候得好,所有人本月月例银子翻倍!” 见他高兴,沈窈也不怪陆陵川花钱大手大脚,只是扶着肚子,跟在沈枫身后,一道出了兴宁宫的大殿。 外面一阵嘈杂,想是薛越过来了。 陆陵川赶紧疾行几步,去扶着沈窈。 薛越在两名禁军的钳制下强行跪着,他满身伤痕,往日里清澈的眼眸带着几分混浊,双唇却犹自不屈的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沈枫难过的说,“明光,你糊涂呀!” “本宫命张大人为薛小侯爷疗伤。”沈窈握了握陆陵川的手,坚决的下令道。 张松鹤惶恐的看了一眼皇帝,却不见他带着醋意的脸。 沈窈一声“本宫”自证了身份。 又一声“薛侯爷”而非“明光哥哥”,已经划清了两人之间的界限,这让陆陵川都十分满意。 见到沈家父女平安,薛越仿佛卸掉了所有力气, 他苍白的笑了,“窈儿,你与太师没事就好!” “朕的皇后,自然安好!” 陆陵川恶劣的说,倏然间低下头在沈窈耳边威胁了一句,“你要想留下薛越的命,朕对他说什么,你都不许说话。” 说罢,还轻轻儿掐了她的臀部一把。 第225章 狗皇帝这是给自己找尴尬 沈窈翻了个白眼,她明白,陆陵川这个竖子,只要一看见薛越,醋坛子就打翻了。 “薛越,你可知道今日这诱敌深入,瓮中捉鳖的计策,是谁的主意吗?” 陆陵川假意看不见沈窈的白眼,得意忘形的侃侃而谈,—— “是皇后心疼朕,担心朕为反贼之事而烦忧,所以就为朕出了这个主意。” 陆陵川促狭一笑。 收拾薛越,他要的就是杀人诛心。 沈枫无奈的背过身去,此时,他又能说什么呢? 陆陵川毕竟是皇帝,此时要不让他抖够威风,报复个痛快,沈枫待会儿又如何好去为薛越求情? “你看看,就连太傅也不想见你这个反贼,事到如今,你还不认罪伏法!” 陆陵川俯下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折扇。他用扇柄,拍了拍薛越的脸。 这样不屑的行为,是对薛越的轻视与羞辱。 沈窈抚了抚眉心,陆陵川此时话可真多呀,她犹如看到御花园里,一只得瑟的,挑衅的,独自表演的雄孔雀。 薛越不理陆陵川,一双眼眸深深的望着沈窈,悲苦的笑了一笑。 但很快,那抹愁苦都散去了,他神态自若,仿佛又回到了昔年在边疆打了无数个胜仗的寻常日子。 他造反也好,闯宫也好,都只为了看到沈窈平安无事。至于计策出自谁手,他也无需计较。 薛越又歉意的望向沈枫,他朝曾经的授业恩师,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太傅,你悉心教导明光,到最后,我却辜负了你,请责罚我。只是明光纵死也不悔。” 沈枫再也忍不住,转过了身,他抬起衣袖,也遮不住早已经老泪纵横的脸。 他哽咽的问,“明光,你告诉太傅,你为何要造反呀!” “说清楚,还有一条活路。” 听了沈枫的话,薛越抬起手,朝着沈窈站立的方向,想要隔空去触摸什么,可却终究还是徒劳。 “太傅,窈儿,原谅我,我不能说。” 薛越说完,薄唇又抿成了一条直线。 “竖子,你是不是一直觊觎朕的皇后?”陆陵川怒不可遏,沉声问道。 薛越摇了摇头,还是不发一言。 “朕耐心有限,你不说,朕即刻命人明日就砍了你!” 任凭陆陵川如何骂与威胁,薛越陷入了沉默之中。 “明光呀,你说,说了才能活呀!” 沈枫急得不行,胸口阵阵起伏。 可薛越沉闷的说了一句“我不能说”后,又闭紧了嘴。 “爹爹,你莫急!陛下答应过会留薛侯爷的性命。” 沈窈忙劝道,她还记得,她陷入梦里出不来时,老爹就急得生了一场大病。 此时爹爹的情绪,让她十分担心。 “陛下,你就下令将薛侯爷软禁一生。” 她望向陆陵川,请求道。 “皇后心善,朕自然要为朕的爱妻与孩子,积攒几分福气。” 陆陵川抚了抚沈窈圆滚滚的肚子,大度的说。 留薛越在世,让他看着帝后恩爱,公主皇子一个接一个的不停生,那可比一刀杀了他有趣多了。 陆陵川勾起宠溺的笑,紧了紧扶着沈窈的手臂,下令道,“就按皇后的命令办。” “夏怀悲,就将薛越囚禁在他的侯府之中。念在他昔日对社稷有功,也就不抄家了。对外就说,在家赋闲养病。” 陆陵川深知此举,必然能让太师满意,太师满意,他就讨好了沈窈。 故而他又得意的望着薛越,“朕与窈儿,会生生世世为夫妻。你就别惦记她了。” 谁知道这句话,却让薛越猛的抬起头,一双眼眸越来越红,如一只即将暴怒的狮子一般。 “陆陵川,你是真爱窈儿吗?” 薛越大声质问道。 “大胆竖子,敢直呼陛下名讳,简直找死!”夏怀悲斥责道,随即身旁的禁军重重踢了他心口一脚。 “噗呲”一声,薛越吐出一大口血来。 可他目光沉沉,依旧质问陆陵川,“陆陵川,你敢不敢回答我,你真的是真爱窈儿吗?” 当着沈窈,陆陵川自然不能认怂。 “朕当然最爱窈儿,也只爱窈儿一人!” 他信誓旦旦的说,又连忙望着沈窈,努力收敛掉眼里的那几分戾气。 “哼哼!那就希望你信守承诺!” 薛越说罢,又凝望沈窈,“窈儿,你一定要珍重自己!以后,明光哥哥再不能护着你了!” “明光哥哥,你说什么?”沈窈追问道,她也很想知道薛越谋反的原因。 要知道,这是一个光风霁月,爱国爱民,又不贪图富贵的人呀。 “窈儿,珍重!” 薛越向沈窈道别,他此时拖着沉重的脚镣,一步一个血印子。 沈窈一向聪慧,她难过的说,“明光哥哥,窈儿知道你谋反的原因了。” “窈儿也知道了,你为何不说出来的原因了。” 薛越昂着头,艰难的往前走。 他的唇角上翘,露出了欣慰的笑,他叮嘱沈窈,“窈儿,不能说!” 陆陵川此时快疯了,沈窈竟然和薛越如此默契。 果然嫉妒让他在一瞬间变得面目全非。 他追上去,抬起长腿,就冲薛越背心狠狠踢去。 受了他这一脚,薛越重重向前栽倒在地。 “啊?” 沈窈急了,冲到薛越身前摇晃他的身子,又哭喊着让人去找张松鹤来救命。 “窈儿,我没事!”薛越嘴唇翕动,无力的说。 “明光哥哥,你告诉这个狗皇帝,你造反的理由是什么!” 沈窈怒了,此时,她是真的十分气恼陆陵川。 薛越摇摇头,示意沈窈她不能说。 “明光哥哥,你说,窈儿求你了!”沈窈珠泪涟涟,恳求着薛越。 “说,有老夫在,窈儿会平安无虞。” 沈枫也瞧出了些端倪,出言安慰薛越。 薛越含恨的眼睛,望了望陆陵川,终于下定了决心。 “从春天起,我就心绪不宁,怪梦不断。” “我总在梦见,在熙和二十一年,大雪纷纷,窈儿被囚紫宸宫,缺衣少穿,食不果腹,后来,陆陵川这个混蛋,还亲手赐死了她。” “当我一连三日做了这个梦后,我就有了反心!” 薛越说完,眼睛一闭,就昏厥过去了。 而陆陵川十分尴尬,原来这就是薛越造反的理由。 而沈窈一爪子拍他脸上,全然不顾他皇帝的威严,“若明光哥哥有恙,你的皇后,就另请高明!” 眼看帝后要闹崩,张松鹤忙说,“皇后娘娘,臣适才为薛侯爷把脉,他看起来伤势虽多,并无致命之处。您请且放宽心。” 陆陵川擦了把脸上的冷汗,若不是他今日对薛越手下留情,这后果可真不堪设想! 第225章 狗皇帝这是给自己找尴尬 沈窈翻了个白眼,她明白,陆陵川这个竖子,只要一看见薛越,醋坛子就打翻了。 “薛越,你可知道今日这诱敌深入,瓮中捉鳖的计策,是谁的主意吗?” 陆陵川假意看不见沈窈的白眼,得意忘形的侃侃而谈,—— “是皇后心疼朕,担心朕为反贼之事而烦忧,所以就为朕出了这个主意。” 陆陵川促狭一笑。 收拾薛越,他要的就是杀人诛心。 沈枫无奈的背过身去,此时,他又能说什么呢? 陆陵川毕竟是皇帝,此时要不让他抖够威风,报复个痛快,沈枫待会儿又如何好去为薛越求情? “你看看,就连太傅也不想见你这个反贼,事到如今,你还不认罪伏法!” 陆陵川俯下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折扇。他用扇柄,拍了拍薛越的脸。 这样不屑的行为,是对薛越的轻视与羞辱。 沈窈抚了抚眉心,陆陵川此时话可真多呀,她犹如看到御花园里,一只得瑟的,挑衅的,独自表演的雄孔雀。 薛越不理陆陵川,一双眼眸深深的望着沈窈,悲苦的笑了一笑。 但很快,那抹愁苦都散去了,他神态自若,仿佛又回到了昔年在边疆打了无数个胜仗的寻常日子。 他造反也好,闯宫也好,都只为了看到沈窈平安无事。至于计策出自谁手,他也无需计较。 薛越又歉意的望向沈枫,他朝曾经的授业恩师,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太傅,你悉心教导明光,到最后,我却辜负了你,请责罚我。只是明光纵死也不悔。” 沈枫再也忍不住,转过了身,他抬起衣袖,也遮不住早已经老泪纵横的脸。 他哽咽的问,“明光,你告诉太傅,你为何要造反呀!” “说清楚,还有一条活路。” 听了沈枫的话,薛越抬起手,朝着沈窈站立的方向,想要隔空去触摸什么,可却终究还是徒劳。 “太傅,窈儿,原谅我,我不能说。” 薛越说完,薄唇又抿成了一条直线。 “竖子,你是不是一直觊觎朕的皇后?”陆陵川怒不可遏,沉声问道。 薛越摇了摇头,还是不发一言。 “朕耐心有限,你不说,朕即刻命人明日就砍了你!” 任凭陆陵川如何骂与威胁,薛越陷入了沉默之中。 “明光呀,你说,说了才能活呀!” 沈枫急得不行,胸口阵阵起伏。 可薛越沉闷的说了一句“我不能说”后,又闭紧了嘴。 “爹爹,你莫急!陛下答应过会留薛侯爷的性命。” 沈窈忙劝道,她还记得,她陷入梦里出不来时,老爹就急得生了一场大病。 此时爹爹的情绪,让她十分担心。 “陛下,你就下令将薛侯爷软禁一生。” 她望向陆陵川,请求道。 “皇后心善,朕自然要为朕的爱妻与孩子,积攒几分福气。” 陆陵川抚了抚沈窈圆滚滚的肚子,大度的说。 留薛越在世,让他看着帝后恩爱,公主皇子一个接一个的不停生,那可比一刀杀了他有趣多了。 陆陵川勾起宠溺的笑,紧了紧扶着沈窈的手臂,下令道,“就按皇后的命令办。” “夏怀悲,就将薛越囚禁在他的侯府之中。念在他昔日对社稷有功,也就不抄家了。对外就说,在家赋闲养病。” 陆陵川深知此举,必然能让太师满意,太师满意,他就讨好了沈窈。 故而他又得意的望着薛越,“朕与窈儿,会生生世世为夫妻。你就别惦记她了。” 谁知道这句话,却让薛越猛的抬起头,一双眼眸越来越红,如一只即将暴怒的狮子一般。 “陆陵川,你是真爱窈儿吗?” 薛越大声质问道。 “大胆竖子,敢直呼陛下名讳,简直找死!”夏怀悲斥责道,随即身旁的禁军重重踢了他心口一脚。 “噗呲”一声,薛越吐出一大口血来。 可他目光沉沉,依旧质问陆陵川,“陆陵川,你敢不敢回答我,你真的是真爱窈儿吗?” 当着沈窈,陆陵川自然不能认怂。 “朕当然最爱窈儿,也只爱窈儿一人!” 他信誓旦旦的说,又连忙望着沈窈,努力收敛掉眼里的那几分戾气。 “哼哼!那就希望你信守承诺!” 薛越说罢,又凝望沈窈,“窈儿,你一定要珍重自己!以后,明光哥哥再不能护着你了!” “明光哥哥,你说什么?”沈窈追问道,她也很想知道薛越谋反的原因。 要知道,这是一个光风霁月,爱国爱民,又不贪图富贵的人呀。 “窈儿,珍重!” 薛越向沈窈道别,他此时拖着沉重的脚镣,一步一个血印子。 沈窈一向聪慧,她难过的说,“明光哥哥,窈儿知道你谋反的原因了。” “窈儿也知道了,你为何不说出来的原因了。” 薛越昂着头,艰难的往前走。 他的唇角上翘,露出了欣慰的笑,他叮嘱沈窈,“窈儿,不能说!” 陆陵川此时快疯了,沈窈竟然和薛越如此默契。 果然嫉妒让他在一瞬间变得面目全非。 他追上去,抬起长腿,就冲薛越背心狠狠踢去。 受了他这一脚,薛越重重向前栽倒在地。 “啊?” 沈窈急了,冲到薛越身前摇晃他的身子,又哭喊着让人去找张松鹤来救命。 “窈儿,我没事!”薛越嘴唇翕动,无力的说。 “明光哥哥,你告诉这个狗皇帝,你造反的理由是什么!” 沈窈怒了,此时,她是真的十分气恼陆陵川。 薛越摇摇头,示意沈窈她不能说。 “明光哥哥,你说,窈儿求你了!”沈窈珠泪涟涟,恳求着薛越。 “说,有老夫在,窈儿会平安无虞。” 沈枫也瞧出了些端倪,出言安慰薛越。 薛越含恨的眼睛,望了望陆陵川,终于下定了决心。 “从春天起,我就心绪不宁,怪梦不断。” “我总在梦见,在熙和二十一年,大雪纷纷,窈儿被囚紫宸宫,缺衣少穿,食不果腹,后来,陆陵川这个混蛋,还亲手赐死了她。” “当我一连三日做了这个梦后,我就有了反心!” 薛越说完,眼睛一闭,就昏厥过去了。 而陆陵川十分尴尬,原来这就是薛越造反的理由。 而沈窈一爪子拍他脸上,全然不顾他皇帝的威严,“若明光哥哥有恙,你的皇后,就另请高明!” 眼看帝后要闹崩,张松鹤忙说,“皇后娘娘,臣适才为薛侯爷把脉,他看起来伤势虽多,并无致命之处。您请且放宽心。” 陆陵川擦了把脸上的冷汗,若不是他今日对薛越手下留情,这后果可真不堪设想! 第226章 原来她对他也有不忍 薛越被送入了偏殿治疗。 此时,皇帝沉着脸,就立在一旁。 太医们跪了一地,却还在努力揣测圣意。不知道是要把这反叛救活,还是治死。 见这些人,一副墙头草的样子。沈窈怒道,“若你们救不回薛侯爷,那就一个个的拉出去砍了。” “皇后的意思,就是朕的旨意。” 陆陵川忙附和道,是却心虚的不敢看沈窈。 没想到,如今能够拿捏他前途的,竟然是薛越那臭小子的生死。 “陛下呀,这世上的事,果然有因就有果。”沈枫说道。 他的意思再明了不过。陆陵川就是薛越造反的因。 “爹爹,别埋怨陛下了。” 沈窈见陆陵川闷闷的,垂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心里有几分不忍。 “有些事,也是冥冥中的注定。我的命,前世虽苦,可如今也算苦尽甘来了。” 沈窈说罢,扯了扯沈枫衣袖,她知道,只要自己一撒娇,老爹就得缴械投降。 “罢了,既然太医说明光无大碍,那此事就暂时告一段落了。”沈枫负手,又面向陆陵川,“那陛下又想好以后如何惩处明光了吗?” “他为了窈儿才做这样的糊涂事,老臣觉得小惩大诫即可!” 陆陵川就知道,当年在太傅心中,薛越是更胜过他的佳婿人选。 幸好自己不仅下手快,还手段高。不然,若窈儿真嫁给薛越,他决然会做出君夺臣妻的事来。 这样想,陆陵川忍不住在内心演绎了一场酸涩的大戏。 被逼迫到抢夺臣妻的份上,他是多可怜的皇帝呀! 陆陵川可怜巴巴的望着沈窈,哀求道,“皇后,你别不要朕。” “你先安抚好我爹爹。” 沈窈顽皮的吐吐舌,浅浅一笑。 陆陵川此时憋屈又惶恐,无助的神色,也勾起了她无边的回忆。 约定和她一道追寻前世因果的前夕,这个竖子也是和此时一样怂。 “陛下?”沈枫催促道,“究竟薛越该如何惩处?还请示下!” “太傅是我与他的授业恩师,如今他犯下这样的大错,余生就还是交给太傅教诲。”陆陵川忙说。 对此时的他而言,只要薛越不反,他也不想和他计较了。 就算私心里恨不得把这小子千刀万剐,但表面上他还得装做大度。 当然,他也会试着去放下对薛越的恨,当然,前提条件是这小子以后离他的女人远远儿的。 “我觉得闷,陵川哥哥陪我去殿外走一走。”为了缓解他的尴尬,沈窈对陆陵川说。 “好!”他忙不迭的应道,想不到沈窈会这般大度,还愿意私下里陪他。 他忙命人取了披风过来给她披上,牵着柔如无骨的小手,缓缓儿,步入了兴宁宫的院落里。 夜空中,明月藏了一半在云翳之中,幸好阖宫上下的长廊上挑着的灯笼,照耀得四下里一片煊赫明亮。 沈窈痴痴的仰望月亮,“今儿的月亮真圆呀。” 身后的人拥着她,低哑的语气里带着卑微的祈求,“那窈儿,我们这辈子都不分开好不好?” “好!”沈窈干脆利索的回答他,为了安抚,又轻轻的拍了拍他的手。 “那一辈子也在一起好不好?” 低哑的声音,这次略带了些孩子气。 “这个呀,……” 沈窈有些犹豫,她初封为郡主时,爹爹怕她沉闷,更担心她这辈子在情路上会一蹶不振,终身不嫁人,那可是把上京城里的才子们一个个往倚鹿斋送呀。 美男如名花,乱花渐欲迷人眼呀。 陆陵川急了,“窈儿,你快答应我。” 这傻子!沈窈收回自己跑偏的思绪,促狭的说,“那若我答应下辈子和你在一起,那你也要答应我,你变女子,我要变男儿身。” 这怀孕真是太辛苦了,沈窈还听说,妇人生子是一件很痛的事。 “可我不想变女人,”陆陵川有些无奈的说,“就你这小身板,若我们托生在普通人家,你做什么营生,来养活你的妻儿呢。” 是的,若有来生,陆陵川只愿意和沈窈做一对普通的夫妻。他可以寒窗苦读,求取功名,只为封妻荫子。 他也可以,四处奔波,只为了黄昏后一家团聚后的那一盏灯。 这辈子,虽得富贵,可他和她,也被皇权所束缚,所苦。 “你想太多了。下辈子,不论我是男是女,你养我这条不变!” 沈窈恃宠而骄,不讲理的说。 “好,窈儿,我养你。” 陆陵川纵容的笑了笑, 又不要脸的说,——“那窈儿今晚,也大可以提前向我行做夫君的权利,我定然会花样百出,伺候好主人的!” “你,你!”沈窈气得牙痒,这个狗男人,简直太过分了。 陆陵川亲了一口她红扑扑的小脸,“乖,这里风大,我们回去。” “吃点宵夜,你也该安置了。” 原本是关心的话,可不知怎的,这安置一词,落入沈窈耳膜,她俏脸倏然一红。 果然,和这狗男人厮混久了,她也…… 见沈窈发愣,陆陵川一把抱起她,大步往殿内走去。 在两人经过时,合欢树在夜风中舒展枝干,有一片绿叶,刚好飘落在沈窈的手心。 入了内殿,汪大福送来了宵夜。 沈窈一看,就觉得自己真饿了。这巴蜀特色的豆腐花,上面铺了辣油,鸡丝和花生丁。是她最爱的吃食。 “喂我!”她扬起小脸,等着陆陵川一口一口的喂她。 “明日想吃什么,朕命御膳房做。”他取了帕子擦了擦沈窈的嘴,关心的问。 “下辈子,还是不要做普通夫妻了。” 沈窈说,“上辈子被关在紫宸宫的日子太苦了。这辈子吃再多好东西都觉得不够呢。” “所以,豆腐花,我现在还想再吃一碗。” 张松鹤已经说了,让皇后管嘴,不然胎儿过大,恐怕生产会有危险。 这几日的餐食,御膳房都严格定量送过来,饶是如此,可沈窈架不住饿呀。 她可怜巴巴的望着陆陵川,希望能勾起他的几分愧疚。 “唉,”陆陵川无奈的吩咐人再送一碗豆腐花过来,他是自作孽,不可活。 明知道沈窈继续吃,身子会不康健,可他若拒绝,紫宸宫的旧事,就过不去了。 可他也知道,如今沈窈是真的放下了。曾经,那是她不能触碰的伤痛。 豆腐花送来,只有浅浅一碗,陆陵川的每一勺,也只舀了一点点。 知道她不能多吃,但可以给她解馋。 于是,喂沈窈吃一碗豆腐花,陆陵川又挨了好一顿揍。 可他心甘情愿的受着,毕竟沈窈怀孩子辛苦。 对陆陵川来说,自己心爱的女人,怎么娇纵都不为过。 第226章 原来她对他也有不忍 薛越被送入了偏殿治疗。 此时,皇帝沉着脸,就立在一旁。 太医们跪了一地,却还在努力揣测圣意。不知道是要把这反叛救活,还是治死。 见这些人,一副墙头草的样子。沈窈怒道,“若你们救不回薛侯爷,那就一个个的拉出去砍了。” “皇后的意思,就是朕的旨意。” 陆陵川忙附和道,是却心虚的不敢看沈窈。 没想到,如今能够拿捏他前途的,竟然是薛越那臭小子的生死。 “陛下呀,这世上的事,果然有因就有果。”沈枫说道。 他的意思再明了不过。陆陵川就是薛越造反的因。 “爹爹,别埋怨陛下了。” 沈窈见陆陵川闷闷的,垂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心里有几分不忍。 “有些事,也是冥冥中的注定。我的命,前世虽苦,可如今也算苦尽甘来了。” 沈窈说罢,扯了扯沈枫衣袖,她知道,只要自己一撒娇,老爹就得缴械投降。 “罢了,既然太医说明光无大碍,那此事就暂时告一段落了。”沈枫负手,又面向陆陵川,“那陛下又想好以后如何惩处明光了吗?” “他为了窈儿才做这样的糊涂事,老臣觉得小惩大诫即可!” 陆陵川就知道,当年在太傅心中,薛越是更胜过他的佳婿人选。 幸好自己不仅下手快,还手段高。不然,若窈儿真嫁给薛越,他决然会做出君夺臣妻的事来。 这样想,陆陵川忍不住在内心演绎了一场酸涩的大戏。 被逼迫到抢夺臣妻的份上,他是多可怜的皇帝呀! 陆陵川可怜巴巴的望着沈窈,哀求道,“皇后,你别不要朕。” “你先安抚好我爹爹。” 沈窈顽皮的吐吐舌,浅浅一笑。 陆陵川此时憋屈又惶恐,无助的神色,也勾起了她无边的回忆。 约定和她一道追寻前世因果的前夕,这个竖子也是和此时一样怂。 “陛下?”沈枫催促道,“究竟薛越该如何惩处?还请示下!” “太傅是我与他的授业恩师,如今他犯下这样的大错,余生就还是交给太傅教诲。”陆陵川忙说。 对此时的他而言,只要薛越不反,他也不想和他计较了。 就算私心里恨不得把这小子千刀万剐,但表面上他还得装做大度。 当然,他也会试着去放下对薛越的恨,当然,前提条件是这小子以后离他的女人远远儿的。 “我觉得闷,陵川哥哥陪我去殿外走一走。”为了缓解他的尴尬,沈窈对陆陵川说。 “好!”他忙不迭的应道,想不到沈窈会这般大度,还愿意私下里陪他。 他忙命人取了披风过来给她披上,牵着柔如无骨的小手,缓缓儿,步入了兴宁宫的院落里。 夜空中,明月藏了一半在云翳之中,幸好阖宫上下的长廊上挑着的灯笼,照耀得四下里一片煊赫明亮。 沈窈痴痴的仰望月亮,“今儿的月亮真圆呀。” 身后的人拥着她,低哑的语气里带着卑微的祈求,“那窈儿,我们这辈子都不分开好不好?” “好!”沈窈干脆利索的回答他,为了安抚,又轻轻的拍了拍他的手。 “那一辈子也在一起好不好?” 低哑的声音,这次略带了些孩子气。 “这个呀,……” 沈窈有些犹豫,她初封为郡主时,爹爹怕她沉闷,更担心她这辈子在情路上会一蹶不振,终身不嫁人,那可是把上京城里的才子们一个个往倚鹿斋送呀。 美男如名花,乱花渐欲迷人眼呀。 陆陵川急了,“窈儿,你快答应我。” 这傻子!沈窈收回自己跑偏的思绪,促狭的说,“那若我答应下辈子和你在一起,那你也要答应我,你变女子,我要变男儿身。” 这怀孕真是太辛苦了,沈窈还听说,妇人生子是一件很痛的事。 “可我不想变女人,”陆陵川有些无奈的说,“就你这小身板,若我们托生在普通人家,你做什么营生,来养活你的妻儿呢。” 是的,若有来生,陆陵川只愿意和沈窈做一对普通的夫妻。他可以寒窗苦读,求取功名,只为封妻荫子。 他也可以,四处奔波,只为了黄昏后一家团聚后的那一盏灯。 这辈子,虽得富贵,可他和她,也被皇权所束缚,所苦。 “你想太多了。下辈子,不论我是男是女,你养我这条不变!” 沈窈恃宠而骄,不讲理的说。 “好,窈儿,我养你。” 陆陵川纵容的笑了笑, 又不要脸的说,——“那窈儿今晚,也大可以提前向我行做夫君的权利,我定然会花样百出,伺候好主人的!” “你,你!”沈窈气得牙痒,这个狗男人,简直太过分了。 陆陵川亲了一口她红扑扑的小脸,“乖,这里风大,我们回去。” “吃点宵夜,你也该安置了。” 原本是关心的话,可不知怎的,这安置一词,落入沈窈耳膜,她俏脸倏然一红。 果然,和这狗男人厮混久了,她也…… 见沈窈发愣,陆陵川一把抱起她,大步往殿内走去。 在两人经过时,合欢树在夜风中舒展枝干,有一片绿叶,刚好飘落在沈窈的手心。 入了内殿,汪大福送来了宵夜。 沈窈一看,就觉得自己真饿了。这巴蜀特色的豆腐花,上面铺了辣油,鸡丝和花生丁。是她最爱的吃食。 “喂我!”她扬起小脸,等着陆陵川一口一口的喂她。 “明日想吃什么,朕命御膳房做。”他取了帕子擦了擦沈窈的嘴,关心的问。 “下辈子,还是不要做普通夫妻了。” 沈窈说,“上辈子被关在紫宸宫的日子太苦了。这辈子吃再多好东西都觉得不够呢。” “所以,豆腐花,我现在还想再吃一碗。” 张松鹤已经说了,让皇后管嘴,不然胎儿过大,恐怕生产会有危险。 这几日的餐食,御膳房都严格定量送过来,饶是如此,可沈窈架不住饿呀。 她可怜巴巴的望着陆陵川,希望能勾起他的几分愧疚。 “唉,”陆陵川无奈的吩咐人再送一碗豆腐花过来,他是自作孽,不可活。 明知道沈窈继续吃,身子会不康健,可他若拒绝,紫宸宫的旧事,就过不去了。 可他也知道,如今沈窈是真的放下了。曾经,那是她不能触碰的伤痛。 豆腐花送来,只有浅浅一碗,陆陵川的每一勺,也只舀了一点点。 知道她不能多吃,但可以给她解馋。 于是,喂沈窈吃一碗豆腐花,陆陵川又挨了好一顿揍。 可他心甘情愿的受着,毕竟沈窈怀孩子辛苦。 对陆陵川来说,自己心爱的女人,怎么娇纵都不为过。 第227章 天遂人愿的陆狗狗 陆陵川站在御花园中,轻轻的晃着秋千架上一个糯团团的孩子。 “阿宝,你知道吗?朝臣们都上书说皇后贤德,建义庄,修学堂,是千古贤后……” 他轻轻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可没人知道,熙和王朝的天下之母沈皇后又跑出宫中了。 上个月是巴蜀,这个月是江南。 后宫里因为没有别的嫔妃,所以要遮掩皇后不在的事实倒还容易,只是这初冬了,熏再暖的炉子也掩盖不了他夜里的寂寞。 这种苦还不能对外人说,大臣们本就对皇帝膝下唯有一个太子颇有微词,若知道皇后常常不在宫中,那不得找更多理由塞很多贵女到宫里呀。 “爹爹,你又在想念娘亲了?” 阿宝伸出短短的肉手臂,要他抱抱,“爹爹, 我有一个小秘密要告诉你哟。” 他被陆陵川举得高高的,“娘亲说,爹爹太黏人了。等什么时候,爹爹习惯了一个人用膳,上朝,就寝的时候,她就回来了。” 听儿子这么说,陆陵川有些不好意思。上一次沈窈回宫,他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与她形影不离,就算缠太紧,会时不时挨一顿胖揍,但对他来说,也甘之如饴。 “阿宝,你说爹爹缠人,那你什么时候可以一个人用膳,读书,就寝呢?” 这个小阿宝,在娘亲不在的时候,就与他这个爹形影不离。 陆陵川宠溺 的刮了刮儿子的鼻子,抱起他,往南书房去了。 龙案上,政事依旧堆叠。做皇帝,享受天下供奉的同时,也自有一份辛劳。 “爹爹,君王以仁德治天下,那为何这个贪腐案,你都写了一个杀无赦呀。”阿宝好奇的问。 “爹爹是不是告诉过你,天下官员不能宽恕的几恶之中,这贪腐是其中之首。” 陆陵川耐心的教导儿子,“阿宝,爹爹预备过两年把皇位传给你,所以,你现在就得好好学习这为君之道。” “可爹爹再过两年,我也才六岁呀。龙椅那么高,我还爬不上去呢。” 阿宝认真的想了想,有些无奈。 “没事,大福公公会抱你上去。” 陆陵川抬起眼睛,看着书房外那缀满了繁星的天幕。 等阿宝即位,他也就不怕皇后跑了。 到那一天,皇后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他和先皇不同。 先皇培养他是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他培养儿子是为了自己能与孩儿他娘形影不离。 当然,他一点也不担心儿子年幼就登基。 这前朝的太师沈枫是阿宝的外爷。大司马将军沈霖是阿宝的大舅舅,而小舅舅沈清回了鬼谷,以后会继承鬼谷先生 的衣钵。 他相信,陆阿宝会是这皇朝最顺遂,英明的皇帝。 正美滋滋的算计了儿子,陆陵川就听到一声冷冷的娇喝远远从门外传来,“陛下,为了贪图安逸,你可真要脸呀。” 心里陡然一惊,他忙抬眸望去,长廊下,一位娇俏的美人,含嗔含情的走过来。 “娘亲!”阿宝欢喜的喊了一声,就往外跑去。 娘亲身旁,还立着一位俊朗的先生,他又脆生生喊了一声,“薛太傅!” 陆陵川原本因为见到沈窈而笑着的脸,瞬间垮塌。 他不耐的摸了摸腰上的帝王剑,暗暗恨道,薛越这个竖子,如今越发好手段了。 “臣参见陛下!”薛越朝他一拱手,低眉敛目,颇有几分恭顺。 陆陵川再是满肚子的火,也发泄不了啦,他只得佯装大度的说了声“免礼。” 薛越谢恩,然后一把抱起了小阿宝,蹭了蹭他的小脸。 而阿宝也叽叽喳喳的向太傅汇报他近日读的书,写的字。 沈窈走到陆陵川身边,挽了他的胳膊,拖着他往外走,嘴上嗔怪着,“瞧你那酸样儿。本宫回来,正巧半道上遇到薛太傅来看阿宝。所以就一起过来了。” “不是在信里说,游兴正酣,归期未定吗?”陆陵川问,又扭头看了看儿子。 此时阿宝正被薛越逗得“咯咯”发笑。 他心头一滞,眼眸中闪过一丝不甘。 沈窈立即不满的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陆陵川心里委屈,他无辜的扁了扁嘴,“皇后,朕……”eo啦。 沈窈哪里不明白他的心思,可小别重逢,她也舍不得收拾他。 还好心的给陆陵川出主意,——“你既然这么忌惮他,我倒是说,给薛太傅找一位知心的人,陪在他身边,陛下的心头大患不就解决了吗?” “可这厮,这般挑剔,四年来,上京城里那么多姑娘,他又看上了谁?” 陆陵川愤愤不平,“朕当年选妃都没他这么麻烦。” “哦,陛下还惦记着当年选妃的盛况呀?”沈窈勾起唇角,倏然一笑,按捺住挠他的冲动。 “朕早绝了那个心思了。” 陆陵川牵着沈窈,满足的说,“弱水三千,朕只取一瓢!” “陛下,你怎么也不问问我怎么提前结束行程回来呀?” 沈窈挽着他,暮春时节,凉风习习,两人漫步在庭院里,俨然一对老夫老妻。 “自然是窈儿想念为夫了呀。” 陆陵川厚着脸皮,脑子里都是旖旎风光,“今夜夫君定好好伺候窈儿!” 不大战上好几个回合,他绝不下榻。 “想什么呢?”沈窈这次再也忍不住掐他了,出手在他臀上重重掐了一把。 嘴里骂道,“太医说,有孕的前三个月不可同房。” 陆陵川捂着屁股跳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喜悦,声线都哆嗦了。“窈儿,你说什~什么?” “呆子,我说,阿宝明年就会有弟弟妹妹了!”沈窈拍了他一下,眉眼笑成了一轮新月。 “太好了!” 陆陵川快活的抱起沈窈,举高了,原地转了好几圈。 不枉费上次她从巴蜀回来,他抛下朝政耕耘了几日。 这下子,沈窈心再野,至少一年出不了皇宫了。 不对,怀孩子十月,再把他养到一岁多的牙牙学语,他的窈儿,这次怎么也得在宫里老老实实的待上一年。 狂喜中,沈窈搂着他的脖颈,“陵川哥哥,为了让薛太傅答应娶妻,我有一事,与他做了约定。” 第227章 天遂人愿的陆狗狗 陆陵川站在御花园中,轻轻的晃着秋千架上一个糯团团的孩子。 “阿宝,你知道吗?朝臣们都上书说皇后贤德,建义庄,修学堂,是千古贤后……” 他轻轻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可没人知道,熙和王朝的天下之母沈皇后又跑出宫中了。 上个月是巴蜀,这个月是江南。 后宫里因为没有别的嫔妃,所以要遮掩皇后不在的事实倒还容易,只是这初冬了,熏再暖的炉子也掩盖不了他夜里的寂寞。 这种苦还不能对外人说,大臣们本就对皇帝膝下唯有一个太子颇有微词,若知道皇后常常不在宫中,那不得找更多理由塞很多贵女到宫里呀。 “爹爹,你又在想念娘亲了?” 阿宝伸出短短的肉手臂,要他抱抱,“爹爹, 我有一个小秘密要告诉你哟。” 他被陆陵川举得高高的,“娘亲说,爹爹太黏人了。等什么时候,爹爹习惯了一个人用膳,上朝,就寝的时候,她就回来了。” 听儿子这么说,陆陵川有些不好意思。上一次沈窈回宫,他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与她形影不离,就算缠太紧,会时不时挨一顿胖揍,但对他来说,也甘之如饴。 “阿宝,你说爹爹缠人,那你什么时候可以一个人用膳,读书,就寝呢?” 这个小阿宝,在娘亲不在的时候,就与他这个爹形影不离。 陆陵川宠溺 的刮了刮儿子的鼻子,抱起他,往南书房去了。 龙案上,政事依旧堆叠。做皇帝,享受天下供奉的同时,也自有一份辛劳。 “爹爹,君王以仁德治天下,那为何这个贪腐案,你都写了一个杀无赦呀。”阿宝好奇的问。 “爹爹是不是告诉过你,天下官员不能宽恕的几恶之中,这贪腐是其中之首。” 陆陵川耐心的教导儿子,“阿宝,爹爹预备过两年把皇位传给你,所以,你现在就得好好学习这为君之道。” “可爹爹再过两年,我也才六岁呀。龙椅那么高,我还爬不上去呢。” 阿宝认真的想了想,有些无奈。 “没事,大福公公会抱你上去。” 陆陵川抬起眼睛,看着书房外那缀满了繁星的天幕。 等阿宝即位,他也就不怕皇后跑了。 到那一天,皇后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他和先皇不同。 先皇培养他是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他培养儿子是为了自己能与孩儿他娘形影不离。 当然,他一点也不担心儿子年幼就登基。 这前朝的太师沈枫是阿宝的外爷。大司马将军沈霖是阿宝的大舅舅,而小舅舅沈清回了鬼谷,以后会继承鬼谷先生 的衣钵。 他相信,陆阿宝会是这皇朝最顺遂,英明的皇帝。 正美滋滋的算计了儿子,陆陵川就听到一声冷冷的娇喝远远从门外传来,“陛下,为了贪图安逸,你可真要脸呀。” 心里陡然一惊,他忙抬眸望去,长廊下,一位娇俏的美人,含嗔含情的走过来。 “娘亲!”阿宝欢喜的喊了一声,就往外跑去。 娘亲身旁,还立着一位俊朗的先生,他又脆生生喊了一声,“薛太傅!” 陆陵川原本因为见到沈窈而笑着的脸,瞬间垮塌。 他不耐的摸了摸腰上的帝王剑,暗暗恨道,薛越这个竖子,如今越发好手段了。 “臣参见陛下!”薛越朝他一拱手,低眉敛目,颇有几分恭顺。 陆陵川再是满肚子的火,也发泄不了啦,他只得佯装大度的说了声“免礼。” 薛越谢恩,然后一把抱起了小阿宝,蹭了蹭他的小脸。 而阿宝也叽叽喳喳的向太傅汇报他近日读的书,写的字。 沈窈走到陆陵川身边,挽了他的胳膊,拖着他往外走,嘴上嗔怪着,“瞧你那酸样儿。本宫回来,正巧半道上遇到薛太傅来看阿宝。所以就一起过来了。” “不是在信里说,游兴正酣,归期未定吗?”陆陵川问,又扭头看了看儿子。 此时阿宝正被薛越逗得“咯咯”发笑。 他心头一滞,眼眸中闪过一丝不甘。 沈窈立即不满的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陆陵川心里委屈,他无辜的扁了扁嘴,“皇后,朕……”eo啦。 沈窈哪里不明白他的心思,可小别重逢,她也舍不得收拾他。 还好心的给陆陵川出主意,——“你既然这么忌惮他,我倒是说,给薛太傅找一位知心的人,陪在他身边,陛下的心头大患不就解决了吗?” “可这厮,这般挑剔,四年来,上京城里那么多姑娘,他又看上了谁?” 陆陵川愤愤不平,“朕当年选妃都没他这么麻烦。” “哦,陛下还惦记着当年选妃的盛况呀?”沈窈勾起唇角,倏然一笑,按捺住挠他的冲动。 “朕早绝了那个心思了。” 陆陵川牵着沈窈,满足的说,“弱水三千,朕只取一瓢!” “陛下,你怎么也不问问我怎么提前结束行程回来呀?” 沈窈挽着他,暮春时节,凉风习习,两人漫步在庭院里,俨然一对老夫老妻。 “自然是窈儿想念为夫了呀。” 陆陵川厚着脸皮,脑子里都是旖旎风光,“今夜夫君定好好伺候窈儿!” 不大战上好几个回合,他绝不下榻。 “想什么呢?”沈窈这次再也忍不住掐他了,出手在他臀上重重掐了一把。 嘴里骂道,“太医说,有孕的前三个月不可同房。” 陆陵川捂着屁股跳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喜悦,声线都哆嗦了。“窈儿,你说什~什么?” “呆子,我说,阿宝明年就会有弟弟妹妹了!”沈窈拍了他一下,眉眼笑成了一轮新月。 “太好了!” 陆陵川快活的抱起沈窈,举高了,原地转了好几圈。 不枉费上次她从巴蜀回来,他抛下朝政耕耘了几日。 这下子,沈窈心再野,至少一年出不了皇宫了。 不对,怀孩子十月,再把他养到一岁多的牙牙学语,他的窈儿,这次怎么也得在宫里老老实实的待上一年。 狂喜中,沈窈搂着他的脖颈,“陵川哥哥,为了让薛太傅答应娶妻,我有一事,与他做了约定。” 第228章 和解 听沈窈这么说,陆陵川心里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窈儿,你答应他什么了?”陆陵川问。 “你猜猜呢?”沈窈仰起小脸,摆出一副我很聪明,你快夸我的神色来。 “答应他娶妻后,每年以朕的名义,再给他送几个美人!” 陆陵川恶劣的说,他就见不得薛越好过。 “狗,男人,小肚鸡肠,睚眦必报!” 沈窈还被陆陵川抱得高高儿的,她伸出手指,点点陆狗子的额头,给他下了决断。 “胡说,朕乃真,英雄,伟丈夫,英明帝王也!” 他才不接受沈窈给他的污名,美滋滋的自夸道。 “放我下来了,大英雄!”沈窈抱着他的脖子,亲昵的蹭了蹭,“有些饿了,想吃宫中的御膳和小喜子的烤羔羊肉了。” 她还是一如以往的爱吃,爱玩,把日子过得十分有烟火气。 “好!”陆陵川吩咐人去准备,还是抱着沈窈不撒手,径直坐到了庭院之中。 “待会儿那么多御膳,不如请爹爹和大哥一道入宫,我们一家人好好团聚。” 沈窈依偎在陆陵川怀里,纤长白皙的指尖,闲闲的把玩着他腰间的那枚野鸭子荷包。 “都这么旧了,怎么配得上光风霁月的陵川哥哥呢。” 沈窈笑他,心里却甜得如浸泡在蜜罐子里一般。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陆陵川在她喋喋不休的嘴上亲了一口,“这枚鸳鸯荷包,会一辈子伴着朕。” “对了,你还没告诉朕,你和薛越那小子做了什么约定呢。” 沈窈笑笑,目光温柔的望了望自己平坦的肚子,“我与薛太傅约定,他也快快娶妻生子,将来,我们要做儿女亲家。” “什么?朕绝不同意!”陆陵川咬着后槽牙,气急败坏,“好一个薛越,朕低估了他,低估了他!” 一瞬间,他变得嘀嘀咕咕,神神叨叨,满脸晦暗。 沈窈忍不住好笑,打趣他,“他要是生个女儿,还是我家臭小子占便宜呢。” “什么我家臭小子占便宜?明明是薛越那小子想占朕的便宜!” 陆陵川苦恼不已,看来这论偷家的本事,还是薛越更胜一筹。 他瞬间有种老窝被端的感觉。 “胡说什么呀,陵川哥哥,你不觉得这是化解两家人仇恨的一种好办法吗?” 沈窈知道,这些年,虽说薛越没了实权,处处被暗卫监视,但陆陵川只要一想到他,依旧无法安眠。 要知道,这可是一个差点刺杀皇帝成功的反叛呀。对君王而言,卧榻之侧,岂容人安睡。陆陵川这样,已经算宽宥大度了。 可长期下去,也不是办法。沈窈不想有生之年,这对昔年的师兄弟还过得这么别扭。 “唉,窈儿,我真不愿意和薛越那臭小子结亲家呀!”陆陵川苦恼的说, 可他如今畏妻如虎,早直不起腰板了。 “陵川哥哥,那和薛太傅娶妻生子比起来,他一辈子孑然一身,却还会时不时在你的妻与子身边出现,你选哪一个?” 沈窈认真的问道,她相信,陆狗子会从自私自利的角度出发,选前者。 “窈儿,都听你的。” 果然,陆陵川从善如流,做出了聪明人的选择。 心里打的主意是,反正沈窈再生养一个孩儿,又是两年。 到那时,他传位给阿宝,命薛越在上京城继续做太傅,就带着沈窈,去看看熙和王朝的日月星辰,山川河流,也是好的。 把美人带在身边,把熊孩子阿宝扔给薛越,他怎么也不亏。 “陛下,太师与大司马将军在宫门口求见!” 小太监弯下腰,用尖细的嗓门回禀,“还有夏将军,携夫人也到了。” “快请进来。再去把太子和薛太傅也一道儿请到庭院里。告诉大家伙儿,今日是家宴,都不必见外。” 沈窈吩咐下去,从陆陵川腿上离开。 躲在一旁的小喜子,见帝后分开,这才领着人,在院里生了炭火。 映着天上滢滢的星光,所有人围拢来,团成了一桌。 阿宝年纪虽小,却迈着小短腿四处周全,他来到夏怀悲身边,又望着沈薇,“姨姨,你是不是要给阿宝生弟弟了?” 沈薇脸上一抹赧色,十分害羞。 夏怀悲抚了抚妻子鼓鼓的腹部,笑了笑,“太子爷,或者你薇姨会给你生个小妹妹也未可知呢。” 夏怀悲对沈薇锲而不舍的追求了很久,终于在一年前抱得了美人归。 如今,又得了妻子有孕的好消息。 “恭喜!恭喜!” 众人都纷纷举杯。 “朕也有一喜事,要与诸君同乐!” 陆陵川傲娇的环睨了一圈,十分不甘心落于人后。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他举起青玉酒杯,豪饮了一杯,然后喜悦的说,—— “皇后又有了身孕,熙和王朝陆氏子嗣定会越来越昌隆!” “恭喜陛下!” “恭喜皇后!”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庭院里响起一片祝福的声音。 陆陵川洋洋自得,暗中挑衅的望了薛越好几眼。 对他这样幼稚的行为,沈窈笑着摇了摇头。 夜宴过半,薛越与陆陵川两人单独回到了南书房中。 陆陵川亲手给他递上了一杯茶,“明光,你我师兄弟好久没有这般单独在一起饮茶了。” 为君者,再是心中有芥蒂,也得学会和解。 “陛下!” 薛越双手接过茶,唤了陆陵川一声。 许多往事,都在两人心头翻涌。 陆陵川大度的笑了,“窈儿今日说,以后要与明光结为儿女亲家,朕也愿意!” “陛下,不恨臣了?”薛越问。 “那明光,你又还恨师兄吗?”陆陵川反问。 “不恨了。”薛越笑笑,如今的日子,清心寡欲,也算静好。 “听窈儿说,你瞧上了老太师家的嫡孙女?”陆陵川迫不及待的问。 他巴不得今儿连夜给薛越赐婚,明儿就把他和新娘子塞进洞房。 后日就给薛越的孩子封赏,当然,他的夫人,收服了皇帝的情敌,才是最应该大大有赏。 “那个姑娘,就像当初我等待……一样,也等了我许多年。” 薛越唇角勾起一抹笑,“我闯宫负伤后,她就守在我榻边照顾我,那时候,我就十分感动了。” “明光,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既然心动,怎么能现在才应允婚事呀?” 陆陵川假模假样的埋怨薛越,“这不白白耽误了你们的好时光吗?” 其实他恨的是,薛越搞这一出,白白让他担惊受怕了这几年。 “我那时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害怕耽搁了人家姑娘。”薛越说。 “既然如此,那就不必等了!” 陆陵川起身走到案头,亲笔写下了收太师嫡孙女为义妹,赐婚太傅薛越的诏书。 又命人即刻送出宫去。 听到薛越谢恩的声音,他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这一生,心腹大患终于没了。今夜,他可以抱着皇后睡一个安稳觉了。 入夜,帝后同榻而眠。陆陵川左边心房处搂着沈窈,右边还躺着阿宝这只小糯团子。 抢了儿子睡中间的位置,他是一点儿也不愧疚。 小孩子多好骗呀。 “娘亲又有了弟弟妹妹,阿宝睡觉不老实,可不能挤着娘亲。”他低低的哄着。 “那爹爹挨着娘亲,阿宝挨着爹爹!” 陆阿宝抱着他的胳膊,很快就沉沉的入睡了。 “窈儿,这张龙榻,应该要加宽了。”陆陵川与沈窈打着商量,“不然以后我们一家四口睡不下。” “唔。” 沈窈轻轻的哼出一个鼻音,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 陆陵川也闭上了眼睛。 月光从窗外洒进来,他的人生,往后现世安稳,与爱人余生悠长。 第228章 和解 听沈窈这么说,陆陵川心里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窈儿,你答应他什么了?”陆陵川问。 “你猜猜呢?”沈窈仰起小脸,摆出一副我很聪明,你快夸我的神色来。 “答应他娶妻后,每年以朕的名义,再给他送几个美人!” 陆陵川恶劣的说,他就见不得薛越好过。 “狗,男人,小肚鸡肠,睚眦必报!” 沈窈还被陆陵川抱得高高儿的,她伸出手指,点点陆狗子的额头,给他下了决断。 “胡说,朕乃真,英雄,伟丈夫,英明帝王也!” 他才不接受沈窈给他的污名,美滋滋的自夸道。 “放我下来了,大英雄!”沈窈抱着他的脖子,亲昵的蹭了蹭,“有些饿了,想吃宫中的御膳和小喜子的烤羔羊肉了。” 她还是一如以往的爱吃,爱玩,把日子过得十分有烟火气。 “好!”陆陵川吩咐人去准备,还是抱着沈窈不撒手,径直坐到了庭院之中。 “待会儿那么多御膳,不如请爹爹和大哥一道入宫,我们一家人好好团聚。” 沈窈依偎在陆陵川怀里,纤长白皙的指尖,闲闲的把玩着他腰间的那枚野鸭子荷包。 “都这么旧了,怎么配得上光风霁月的陵川哥哥呢。” 沈窈笑他,心里却甜得如浸泡在蜜罐子里一般。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陆陵川在她喋喋不休的嘴上亲了一口,“这枚鸳鸯荷包,会一辈子伴着朕。” “对了,你还没告诉朕,你和薛越那小子做了什么约定呢。” 沈窈笑笑,目光温柔的望了望自己平坦的肚子,“我与薛太傅约定,他也快快娶妻生子,将来,我们要做儿女亲家。” “什么?朕绝不同意!”陆陵川咬着后槽牙,气急败坏,“好一个薛越,朕低估了他,低估了他!” 一瞬间,他变得嘀嘀咕咕,神神叨叨,满脸晦暗。 沈窈忍不住好笑,打趣他,“他要是生个女儿,还是我家臭小子占便宜呢。” “什么我家臭小子占便宜?明明是薛越那小子想占朕的便宜!” 陆陵川苦恼不已,看来这论偷家的本事,还是薛越更胜一筹。 他瞬间有种老窝被端的感觉。 “胡说什么呀,陵川哥哥,你不觉得这是化解两家人仇恨的一种好办法吗?” 沈窈知道,这些年,虽说薛越没了实权,处处被暗卫监视,但陆陵川只要一想到他,依旧无法安眠。 要知道,这可是一个差点刺杀皇帝成功的反叛呀。对君王而言,卧榻之侧,岂容人安睡。陆陵川这样,已经算宽宥大度了。 可长期下去,也不是办法。沈窈不想有生之年,这对昔年的师兄弟还过得这么别扭。 “唉,窈儿,我真不愿意和薛越那臭小子结亲家呀!”陆陵川苦恼的说, 可他如今畏妻如虎,早直不起腰板了。 “陵川哥哥,那和薛太傅娶妻生子比起来,他一辈子孑然一身,却还会时不时在你的妻与子身边出现,你选哪一个?” 沈窈认真的问道,她相信,陆狗子会从自私自利的角度出发,选前者。 “窈儿,都听你的。” 果然,陆陵川从善如流,做出了聪明人的选择。 心里打的主意是,反正沈窈再生养一个孩儿,又是两年。 到那时,他传位给阿宝,命薛越在上京城继续做太傅,就带着沈窈,去看看熙和王朝的日月星辰,山川河流,也是好的。 把美人带在身边,把熊孩子阿宝扔给薛越,他怎么也不亏。 “陛下,太师与大司马将军在宫门口求见!” 小太监弯下腰,用尖细的嗓门回禀,“还有夏将军,携夫人也到了。” “快请进来。再去把太子和薛太傅也一道儿请到庭院里。告诉大家伙儿,今日是家宴,都不必见外。” 沈窈吩咐下去,从陆陵川腿上离开。 躲在一旁的小喜子,见帝后分开,这才领着人,在院里生了炭火。 映着天上滢滢的星光,所有人围拢来,团成了一桌。 阿宝年纪虽小,却迈着小短腿四处周全,他来到夏怀悲身边,又望着沈薇,“姨姨,你是不是要给阿宝生弟弟了?” 沈薇脸上一抹赧色,十分害羞。 夏怀悲抚了抚妻子鼓鼓的腹部,笑了笑,“太子爷,或者你薇姨会给你生个小妹妹也未可知呢。” 夏怀悲对沈薇锲而不舍的追求了很久,终于在一年前抱得了美人归。 如今,又得了妻子有孕的好消息。 “恭喜!恭喜!” 众人都纷纷举杯。 “朕也有一喜事,要与诸君同乐!” 陆陵川傲娇的环睨了一圈,十分不甘心落于人后。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他举起青玉酒杯,豪饮了一杯,然后喜悦的说,—— “皇后又有了身孕,熙和王朝陆氏子嗣定会越来越昌隆!” “恭喜陛下!” “恭喜皇后!”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庭院里响起一片祝福的声音。 陆陵川洋洋自得,暗中挑衅的望了薛越好几眼。 对他这样幼稚的行为,沈窈笑着摇了摇头。 夜宴过半,薛越与陆陵川两人单独回到了南书房中。 陆陵川亲手给他递上了一杯茶,“明光,你我师兄弟好久没有这般单独在一起饮茶了。” 为君者,再是心中有芥蒂,也得学会和解。 “陛下!” 薛越双手接过茶,唤了陆陵川一声。 许多往事,都在两人心头翻涌。 陆陵川大度的笑了,“窈儿今日说,以后要与明光结为儿女亲家,朕也愿意!” “陛下,不恨臣了?”薛越问。 “那明光,你又还恨师兄吗?”陆陵川反问。 “不恨了。”薛越笑笑,如今的日子,清心寡欲,也算静好。 “听窈儿说,你瞧上了老太师家的嫡孙女?”陆陵川迫不及待的问。 他巴不得今儿连夜给薛越赐婚,明儿就把他和新娘子塞进洞房。 后日就给薛越的孩子封赏,当然,他的夫人,收服了皇帝的情敌,才是最应该大大有赏。 “那个姑娘,就像当初我等待……一样,也等了我许多年。” 薛越唇角勾起一抹笑,“我闯宫负伤后,她就守在我榻边照顾我,那时候,我就十分感动了。” “明光,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既然心动,怎么能现在才应允婚事呀?” 陆陵川假模假样的埋怨薛越,“这不白白耽误了你们的好时光吗?” 其实他恨的是,薛越搞这一出,白白让他担惊受怕了这几年。 “我那时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害怕耽搁了人家姑娘。”薛越说。 “既然如此,那就不必等了!” 陆陵川起身走到案头,亲笔写下了收太师嫡孙女为义妹,赐婚太傅薛越的诏书。 又命人即刻送出宫去。 听到薛越谢恩的声音,他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这一生,心腹大患终于没了。今夜,他可以抱着皇后睡一个安稳觉了。 入夜,帝后同榻而眠。陆陵川左边心房处搂着沈窈,右边还躺着阿宝这只小糯团子。 抢了儿子睡中间的位置,他是一点儿也不愧疚。 小孩子多好骗呀。 “娘亲又有了弟弟妹妹,阿宝睡觉不老实,可不能挤着娘亲。”他低低的哄着。 “那爹爹挨着娘亲,阿宝挨着爹爹!” 陆阿宝抱着他的胳膊,很快就沉沉的入睡了。 “窈儿,这张龙榻,应该要加宽了。”陆陵川与沈窈打着商量,“不然以后我们一家四口睡不下。” “唔。” 沈窈轻轻的哼出一个鼻音,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 陆陵川也闭上了眼睛。 月光从窗外洒进来,他的人生,往后现世安稳,与爱人余生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