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女子不如男!一身官袍立朝堂》 第1章 一来就蹲大牢,三天后问斩 景历二十九年,夏。 昏暗的牢房里,满地铺着干草,角落几只老鼠吱吱呀呀的叫着,墙边一扇巴掌大的小窗射进一缕光线,灰尘漫天飞舞其中。 这里,是杭州府衙关押重刑犯的壹字号大牢。 从铁制的牢房栅栏门看去,依稀能看到那干草堆之上,躺着一个瘦弱的身躯。 睡梦中,贺林像是看电影一样,看完了这具身体主人的一生。 等到再度睁开眼,忍着额头上的疼痛坐起身,望着这阴暗的牢房,听着不远处老鼠的叫声,以及更远一点,外面大树上聒噪的蝉鸣,她才敢完全相信这一切——她真的穿越了。 而最要命的是,在三天后的午时,她就要被当众问斩。 作为二十一世纪知名集团高管,贺林一路从一个小职员爬到核心管理层,也算是见识过大风大浪,如今的处境,却让她愣了好一会才缓过神。 额头上的疼痛一阵阵传来,血顺着睫毛流到眼睛里,染红了贺林的视线,她抬手擦了擦,沉重的叹了口气。 现在这个朝代叫做庆朝,是她所学的历史上不存在的朝代。 而这具身体主人叫贺临,是浙江淳岭县的知县,但不是真的男人,而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今年不过21岁。 虽是女儿身,但贺临在读书上很有天赋,年仅19岁便过了殿试。 殿试有三个榜单,分别是一甲二甲三甲,一甲就是前三名,也就是所谓的状元、榜眼、探花。 贺临够聪颖,读书也刻苦,但或许正是因为年少中举,多了几分自傲,没有听从老师的建议,积累几年再参加继续往上考,此次殿试考完,只中了个三甲。 三甲的位置就比较尴尬了,不同于一甲和二甲会进翰林院,一边吃着俸禄,一边学着怎么当官,属于是高级官员预备役。 三甲考中后去吏部报到,基本都是从七品的知县做起,至于最后能爬到什么位置,全看个人的造化,一般位置都不会太高。 而且中了一甲二甲的人,也都会看不起三甲出身。 以贺临的年纪和资质,考中这样一个尴尬的三甲还不如落榜。 相当于一个连连跳级,15岁就参加高考的人发挥失误,考了个专科,还不能复读,一辈子还就定死了专科的学历。 不过士农工商,作为社会鄙视链里最高的一级,贺临以这样的年纪中进士,于大多数人眼里还是年轻有为,十分风光的。 以后在任上干的好,总比那些四五十岁才捞到一个知县的人好得多。 虽然考试受了挫,但贺临还是收拾好了心情,来到淳岭县走马上任了。 可刚来的第一天,便撞见张员外的儿子张吉当街欺辱民女,贺临饱读圣贤书,年纪又轻,哪懂人情世故上的弯弯绕绕,直接当众喝止了张吉,还拍出自己的委任状,硬是拉着张吉到了县衙打了十大板。 当时围观百姓众多,好不热闹。 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张家作为淳岭县知名士绅,家里也是有别的兄弟在外地当知县的,在淳岭威风惯了,被贺临这么狠狠打脸,哪能咽得下这口气,暗中记恨上了她。 蛰伏许久之后,张吉终于寻到了个好机会,和县里的二把手——县丞赵光一起,联合污蔑贺临通倭。 通倭那可是杀头的大罪,事情很快闹了上去,交由上级杭州知府查办。 而案子很快定性,贺临被判了问斩。 作为骄傲的读书人,贺临哪忍得了这种冤屈,一头撞死在了这牢里,魂归西天。 听起来好像很简单? 实际上,这些都只是表面原因。 贺林发现,在被张吉和赵县丞污蔑之前,原主曾经给朝廷上过一道奏疏。 而这个奏疏,是弹劾杭州知府高瀚远去年贪污赈灾款。 上一任淳岭县的知县并不是退休了才空出位置的,而是被朝廷问斩。 因为去年夏季河水暴涨,冲垮了大堤,淹了浙江好几个县的田地,百姓没了田,吃不起饭,便成了流民。 朝廷拨了赈灾的银子下来,却被层层贪污。 赈灾的粥棚里布施都不叫粥了,那叫刷锅水。 商人们趁机抬高粮价,兼并土地,早和商人们串通一气的各位官老爷也不出政策压一压,就想着从商人那拿分成,布施的粥棚又是这个鬼样子,灾民们活不下去,淳岭自然乱起来,县衙都差点被造反的灾民们给砸掉。 官场上,什么天塌下来有上面人顶着这种话基本是放屁。 一般情况,都是天塌下来,有下面人背锅。 这些官员干啥啥不行,甩锅第一名。 淳岭县的前任知县就成了这样一个背锅侠,即便他贪的远没有杭州知府多。 不过这前知县似乎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不忿之余,暗中在县衙内留下了杭州知府贪污的证据,希望有缘人或者说有勇气的人,能发现并且去揭发知府。 而这个贺·二话不说就是莽·揭发自己顶头上司的热血勇士·临,得到这些证据之后,便写了奏疏,想狠狠参知府大人一笔。 贺林算了一下,这么多天了,按理说这份奏疏也早该到了朝廷。 贺林敢断定,杭州知府一定知道了原主上奏疏的事,还按下了 这份奏疏。 不然不会听不到一点动静。 而且这通倭的案子,若真的要好好查,中间还是能查出来不少猫腻的,起码不会这么快就判了原主问斩。 极有可能是杭州知府想借这个案子,尽快将贺临灭口,以绝后患。 而原主贺临自杀,估计也有对这个黑暗的世道过于失望的原因。 但眼下,贺林没多大心思感慨原主是因为什么自杀的。 三天后她就要被问斩了啊!! 正当贺林思索着该怎么翻盘之时,门外忽然有了动静。 她站起身,走到栅栏边,远远看到一个腰间佩刀的狱卒,提着一个木桶正走过来,应该是来放饭的。 走到她面前,看到她额头上的伤口和脸上的血污,狱卒嫌恶的皱了皱眉:“怎么,想死不成?”随即笑了一声,“不过也无所谓,反正再过几天你也是个死,早死晚死没什么区别。” 贺林并不生气,虎落平阳被犬欺,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这很正常。 她反而冲着这狱卒笑:“官差大人,你也说了,我再过些天就要上这黄泉路,可我下狱突然,还有许多身后事未曾交代,能否请求你找来我的婢女小桃?” 那狱卒拿起木桶里的饭瓢,挖了一勺饭伸进栏杆里,随意的往地上一叩,嘴里说着:“你还当你是知县老爷啊?敢使唤我?饭在这里,爱吃不吃。” 说完他转身便要走。 “官差大人,我老家福建,家里上百亩田,如今虽下了大狱,但积蓄还是有,你若能帮我,我必有重金酬谢!” 狱卒停下了脚步。 “我就见她一面,跟她说会儿话!就一柱香时间!”贺林扒住栏杆。 “你若敢骗我,我今天就能让你死在这牢里!”狱卒转过身,恶狠狠的盯着她威胁。 这点程度自然吓不倒贺林,她装作畏缩的模样连连摇头:“不敢,当然不敢……” 狱卒走了之后,贺林转头看了一眼那掉在干草堆上的饭,此时正在被几只嚣张的老鼠啃食着。 她长叹口气,靠着栏杆坐下。 “贺林……贺临……从今天起,我只能是贺临了……” 第2章 开始谋算,人定胜天 入夜之后,府衙监狱并没有按照规制,把角落都燃上蜡烛,许是下面的官吏贪了一部分这蜡烛灯火钱,寥寥几盏烛火,灯光昏暗。 这关押重刑犯的牢房里只有贺临一个人,周围安静寂然。 贺临不知等了多久,才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连忙起身走到栏杆边向外望去。 白天的那个狱卒在前面带路,后面跟着的那个女孩身材娇小,手里拎着一个食盒,身着淡蓝长裙,上罩对襟比甲,长相秀气可爱。 这是贺临的贴身婢女,小桃。 行至牢房前,看到一身囚衣,满脸血污,头发乱糟糟的贺临,小桃眼圈一下就红了。 “老爷……” “别哭。”贺临摇了摇头。 这煽情的画面狱卒见过很多,并不为之动容,冷哼一声:“你们只有一柱香的时间。” 说完转身走开。 小桃连忙打开带来的食盒,将里面的点心递给贺临:“老爷,你吃点东西,在这牢里你肯定过的很苦……” 她看着贺临如今悲惨的模样,越说哭腔越重,眼泪又要下来了。 见她是真心实意的担心自己,贺临有些不适应。 在现代,她被父母遗弃,从小在福利院长大,从未有人对她如此关切过。 但对于小桃递过来的糕点,贺临没有拒绝。 她从中午到现在都没有吃饭,着实饿了。 “这次喊你来,是有要紧事跟你说,我边吃,你边听,接下来我说的话,一字一句,全都要牢牢记住,小桃……我的命,就托付在你身上了!” 小桃是贺家家仆,母亲也是侍奉贺母的管事嬷嬷。她们虽是主仆,但从小一起长大,更像姐妹。 小桃也是为数不多知道她是女生的人。 兹事体大,这件事要托人去做,只有小桃是最好的人选。 别人愿不愿意另说,贺临也不会信任。 听她语气郑重,小桃也敛了神色,一脸严肃的点头:“好。” “等会出去之后,你先去……” 夜渐深,墙边点燃的蜡烛不时会发出噼啪的声音。 一炷香时间很快过去,把银子给了那个狱卒之后,小桃被带着从偏门悄悄出了府衙。 与此同时,杭州庆丰楼里,知府高瀚远怀里搂着美人,正和手下的马同知(杭州府二把手)喝着花酒。 高瀚远是个胖子,肚大腰圆,酒一杯接一杯下肚,他喝的双颊通红,一手捋着胡子,一手摸着美人细软的腰,容光满面。 “倒酒!” 马同知拿起酒壶,脸上挂着笑,凑过去给他倒了杯酒:“府台大人好酒量啊!都这么多杯了,您依旧是精神抖擞!” 高瀚远大笑几声:“这才几杯,不在话下!” 马同知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倒完酒之后坐回位置上:“府台大人,我今天得到消息,贺临的老母亲去求见了福建巡抚李大人,这事情会不会有其他变数啊?” 贺家在福建,并不算什么特别显赫的家族,但贺临的老师也是李巡抚的老师,两人算是师出同门。 如今贺临手里掌握着高瀚远贪污赈灾银的证据,按理说马同知应该是巴不得高瀚远被搞下台的,知府的位置空出来,指不定他就能上位了。 可关键是,去年的贪墨他也掺和了一脚。 所以在弄死贺临这件事上,他绝对是和高瀚远站同一阵营的。 虽然贺临已经被问罪,但有着李巡抚那层关系在,马同知总是不安心,生怕后面出什么变故,弄不死这贺临。 高瀚远听完不以为意:“那贺临左右不过是个七品,这可是通倭的大罪,李大人是绝对不会插手这件事的,你等着,三日后,我们一同看那贺临人头落地就是。” 区区同门的情谊罢了,哪有仕途重要。 都做到巡抚的位置了,高瀚远不相信他是这么傻的人。 横竖不过三天的时间,除非皇上下圣旨,不然神仙都救不了贺临! 一直喝到后半夜,高瀚远才被送回府。 天光渐亮,杭州城内慢慢恢复了生机。 江浙地区向来富裕,刚到辰时,街上已有不少店铺开门,商贩们吆喝着叫卖,随着时间推移,渐渐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另一边,杭州府的官驿,一队人正收拾着行装,牵马的牵马,搬东西的搬东西,再过不久便要出发离开。 厢房内,秦渊端起茶杯正漱口,贴身侍卫李春扶着腰间的刀,步伐稳健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单膝跪下抱拳道: “王爷,我们在驿站外捉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丫头,她说她是淳岭知县贺临身边的婢女,有重大冤情要同您禀告。” 秦渊眯了眯眸,吐掉口中的水:“那个通倭的淳岭县知县?” “是。” “人在哪?” “暂时关押在前院偏房。” “走,去看看。” 偏房里,小桃被五花大绑着丢在地上,嘴里塞了棉布,身边还有个高大的佩刀官兵看守。 她有些慌张,但想到贺临交代给自己的事情,闭了闭眼睛,在心里鼓励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打开了。 几个佩刀的侍卫哗啦啦的涌进来,分成两排左右排开,神情威严肃穆。 紧接着,一双鞋停在了小桃的视线里。 小桃被摁在地上,脸贴着冰凉的地板,顺着那厚底皂靴向上,依次看见暗紫秀纹圆领袍、花纹飞鱼金革带、最后见到那金边乌纱翼善冠,便知道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侍卫一摘下堵嘴的棉布,她便迫不及待的大喊:“王爷……求求您救救我们老爷!” 秦渊并不着急,悠然理了理衣袖:“谁让你来的?” 一个小小的婢女,是怎么知道自己在杭州驿站?又是怎么有这种胆子跑过来喊冤?背后必定有人指使。 “是我们老爷,她说王爷领了圣命,要去淳岭县巡视河堤,如今按照路程,多半就在杭州驿站……” 秦渊,乃当今皇上第五子,号瑞王。 去年淳岭的河堤遭了灾被冲垮,朝廷除了拨款赈灾,还拨了银子重修河堤。 今年修好,朝廷要派人来巡视河堤的情况,秦渊作为闲散王爷,便被皇帝指派了这个任务。 作为淳岭县的知县,贺临知道这个倒也是常理。 秦渊挥了挥手,摁着小桃的那个侍卫放开了她。 小桃双手被绳子绑在身后,扭动着跪起身,声音悲恸:“王爷,我们老爷未出生时,父亲便死在倭寇手里,留下我家老爷与老夫人孤儿寡母,谁都有可能通倭,唯独我们老爷是绝对不可能啊!” 说罢,响头一个接一个重重的磕了下去,没两下,额头便青紫起来。 “好了。”秦渊制止了她,“你空口无凭,本王岂能相信?” “奴婢……奴婢随身携带的包袱里带了!老爷说,只要将那东西交给王爷,王爷便什么都清楚了!”小桃仰头看着他,神色仓皇又充满希望,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秦渊听完这番话,转头看向李春。 李春点点头,跑了出去,随后拿着那个收缴的包袱重新进来,打开之后,弯腰双手平举,恭敬的递到了秦渊面前。 秦渊低头一看,那竟是一份奏疏。 第3章 贺·运筹帷幄·临 当初贺临写奏疏呈报朝廷,其实一共写了两份。 此时交到秦渊手里的,是贺临写的第一份,里面写错了一个字,她觉得不满意,重新写了第二份交到了通政使司那边,有错字的这份便留了下来。 秦渊自幼丧母,是在太后宫里养大的,太后虽然不是当今皇帝亲生母亲,只是嫡母,但身份尊贵显赫,手段不弱,对他教导更是严格。 因此虽未得景历帝器重,官场里的那些弯弯绕绕,秦渊并不是一窍不通。 看完这本奏疏之后,他很快联想到杭州知府对贺知县通倭案那么快的判定速度,也察觉到了里面的猫腻。 恐怕这个通倭案,是真的有冤情…… 秦渊垂了垂眸子,将奏疏重新放回去,没说话。 小桃打量了他的神情半晌,咬了咬牙:“王爷,我家老爷说,如果您不想插手,只要您能想其他办法,将这份东西呈到上面去,于江山社稷是一大功德,浙江百姓,都会感念您的大恩!” 秦渊心下意外。 预判到他的决定不难,但能知道他因为什么不同意,而且还能给出方向,看来这个贺知县还真有点本事。 实际上,穿越来了之后,贺临很快整合好了各种信息。 当今皇帝有八个儿子,大皇子和三皇子早夭,活下来的皇子里,身为太子的二皇子,和近些年来颇得圣眷的六皇子,逐渐成了朝廷里的两大党派,明争暗斗。 而浙江官场,便有不少这两大党派的人。 杭州知府高瀚远,便属于六皇子党。 这也是高瀚远有这么大的能量,能将贺临的奏疏,从通政使司那边拦下的缘故。 因为他背靠的是六皇子这座大山。 去年贪污赈灾款,联合商户兼并土地的事情,高瀚远多半不是独一份,肯定有不少六皇子党都参与了进来。 贺临想要五皇子将此奏疏呈至朝廷,但她也知道,这件事对五皇子并没有好处。 这个奏疏若到御案之上,浙江官场势必要掀起一阵不小的风波。 作为挑起事情的人,不管是牵连了六皇子党还是太子党,秦渊都会被他们记恨上。 只要秦渊稍微聪明一点,都不会搅和进这滩浑水里来。 可贺临既然让小桃来找他,自然也不会选择一条死路。 浙江官场里,还有不少皇帝的触手。 这些触手,名叫锦衣卫。 他们隐藏的很好,身为七品知县的贺临当然不清楚哪些是锦衣卫的人。 但身为五皇子的秦渊,一定是有渠道的。 只要秦渊能将这份奏疏暗中交于锦衣卫,一来,他不会牵扯进来,被六皇子记恨。 二来,贺临也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而这些,全在秦渊的一念之间。 牢房脏臭,昨晚小桃走了之后,贺临就靠坐在墙边,一晚上没怎么睡。 等到了白天,实在是熬不住了,才缩在墙角睡了一会。 可比起现下的环境,更让她焦心的是小桃那边还没有任何消息。 但她身在牢狱中,有心也无力,只能等消息。 等这个字,最是煎熬。 一直到后半夜,她迷迷糊糊的靠着墙睡着,听到一阵开门的动静,清醒过来。 抬头望去,只见门口那人一身连帽黑色披风,宽大的帽子将脸挡了一半,但披风下,那件月白织金圆领袍可见来者非凡人。 虽然没有什么特别证明身份的东西,但贺临已经知道来者是谁了。 她扶着墙起身,弯腰作揖:“见过王爷。” 秦渊没说话,静静的望着她。 牢房陷入沉寂,贺临没等到回复,便一直保持着弯腰作揖的姿势。 腰快酸的时候,才听到他笑了一声,摘下帽子道:“本王什么都没说,就被你猜出来了?” 贺临这才直起身子,看见他的全脸,心下有些意外。 虽然知道瑞王年纪不大,但没想到相貌也是一等一,高挺鼻梁之上,一双带笑含情桃花眼,配上这身月白袍,整个人如玉如竹。 这打量不过一瞬,快到秦渊都未曾察觉,她便收回目光,恭敬道:“能在此时来此地的,只有可能是王爷。” 秦渊早年游历山川,大大小小见过不少官员,像这种七品的小官,见了他都是诚惶诚恐,可眼前这个贺临,即便处境已经如此糟糕,却依旧泰然自若,腰背笔直。 他眯了眯眸子,忽略她脸上的血污,仔细打量了一下她的脸,笑:“你家婢女一口一个老爷,本王以为你起码是不惑之年,却不曾想如此年轻,还……如此俊朗。” 即便是满脸血污,都挡不住的秀气俊朗。 秦渊不知道,在贺临未曾中进士之前,小桃都是叫她少爷的。 但她后来当了官,要是还叫少爷,就显得威严不足,因此改口叫了老爷。 这个瑞王,只有零星一些相关的消息存在贺临记忆里,本以为是个成熟儒雅的公子,可没想到性格有点吊儿郎当? 但贺临清楚,能亲自到这里来见自己,证明他已经看透了自己的企图。 所以这个瑞王的城府,必定没有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牢狱脏陋,恐浊王爷双目。” 秦渊没有理她这句客套,说:“你的东西本王收到了。” 收到了,然后呢? 是还给小桃了,还是按贺临的想法,送到了锦衣卫那里去? 没有下文,秦渊也是故意不说下文。 就是想试探贺临的反应。 而贺临听完,并没有什么反应。 秦渊都亲自到了大牢里来,显然是对她十分感兴趣,既是如此,那份奏疏多半已经被处理好了。 如果他拒绝了小桃,没有插手这事,犯得着大半夜费劲跑来这脏兮兮的牢里见自己一趟?闲着没事来散步吗? 所以,从秦渊踏进来的那一瞬,贺临对他是否会帮忙送奏疏这件事已经下了定论,才能泰然自若。 秦渊等了片刻,见她一直没开口,依旧施施然的站那,才反应过来,自己试探的企图已经被眼前这个家伙看穿,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问: “你有没有想过,水至清则无鱼,官府贪墨的事情不在少数,皇上肯定早有预料,如今此事已过去一年,新的河堤都修好,百姓也已经重新安居乐业,万一皇上不想多生事端,将你的奏疏压下来,你待如何?” 说完,又看了看这周围,补上一句:“在这牢里等死吗?” 秦渊对贺临的印象,就是一个聪明人。 所以,除了他之外,贺临还会不会有其他的出路,秦渊有些好奇。 然而,在贺临看来,他的问题显然就有点多余了。 官员贪污的事情,皇帝或许能忍。 但这杭州知府,居然有能力拦下奏疏,可见浙江被六皇子党渗透的有多严重。 这是皇帝绝对无法容忍的。 简而言之就是,你贪污,我办不办你是我的事,但你破坏我的知情权,把我蒙在鼓里当猴耍,那你就完了。 但这些话,当然不能对秦渊讲。 贺临一字一句:“下官虽上任淳岭知县不到一年,但自认对淳岭、对浙江百姓,都是尽职尽责,若结果真无法改变,即便是死,也问心无愧。” 话说到这里,秦渊也不藏着掖着了,“你的奏疏,本王已经让手下交给了锦衣卫,可即便锦衣卫八百里加急送进京师,至少也要五天的时间,而你,两天后就要被问斩。” 贺临垂了垂眸子:“王爷深夜至此,定然不是来提醒下官死期的。” 在现代,贺临是个生意人。 生意人最应该擅长的事情,便是盘算,计较利益得失。 自己问斩的时间,会比奏疏到京师的时间要早这件事,贺临当然是想到了的。 而她也站在秦渊的角度考虑过,如果秦渊会救她,是为什么要救,能得到什么好处? 答案是,有利也有弊。 利是什么,弊端是什么,她想的清楚,但不知道秦渊的想法,也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秦渊就一定能救自己。 只是眼下,她的救命稻草只有秦渊。 而如今,秦渊显然是已经做出了选择。 秦渊笑了起来:“本王真是好奇了,你这样的聪明人,到底是怎么沦落成如今这般田地的。” 贺临语气感慨:“也曾年少气盛,见世道黑暗,心中不忿,如今才明白,圣人之书是拿来读的,拿来办事百无一用。” 作为一个读书人,最后的那句话若被什么夫子先生听到,定然是要与贺临吹胡子瞪眼辩论一番的,可秦渊并不觉得生气,反而眼里还有点欣赏。 他贯来不喜欢迂腐的读书人。 “为何觉得本王会救你?若本王只将奏疏交于锦衣卫,不管你死活呢?” “景历二十六年,黄河泛滥,王爷曾领圣命赴河南赈灾,即便是两年后,下官从福建赴京赶考,途经河南,还能听见河南百姓赞王爷贤德仁爱,下官并不肯定王爷会救我,但在下官眼里,若说谁能为这污浊不堪的浙江官场带来一缕清风,便只有王爷。” 这番话虽然听着有马屁的嫌疑,但也不失真心。 六皇子党在浙江并不干净,太子党也没有好到哪去。 两方是一个馒头踩一脚,都不是啥好饼。 瑞王虽然是闲散王爷,不得宠,但曾经是实打实的为百姓办过事的。 就是不知道如今还是否不改初心。 听完她这明捧的话,秦渊倒也没有飘,只是笑了一声,挥挥衣袖,转身走了。 “恭送王爷。”贺临弯腰作揖。 秦渊脚步一顿,转身看了她脸上脏兮兮的血污一眼,将手伸进袖子,拿出一方手帕,挂在那栅栏之上,这才转身离去。 听到脚步声远去,贺临才抬起头,看到那方白净的手帕,愣了一下,很快明了,这是秦渊留下给她擦脸的。 取下那方手帕,贺临避开额上的伤口,仔细将脸擦了擦。 现在要做的,便依旧是等了…… 第4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离开杭州府衙之后,秦渊回到了驿站。 李春提着灯笼,在前面帮忙探路,秦渊不急不忙的在后面跟着,有一下没一下的转动着手里的玉扳指,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 过了一个拱门,李春要右转送秦渊回厢房去,可秦渊却停了脚步:“先不回房,去关押那个婢女的偏房。” “是。” 两人换了个方向走,秦渊又吩咐道:“你派人去查一查那个贺临。” “是。” 白天秦渊走了之后,那些个侍卫就给小桃松了绑,却并不准她离开房间。 瑞王虽然带走了那份奏疏,可并没有给小桃明确的信息,小桃担心他不会救贺临,又不敢惹那门口两个凶神恶煞的带刀侍卫,只能在房间里急的打转。 一直到现在她都没能睡着,坐在床上盯着烛火发呆。 听到开门的动静,她连忙站了起来。 房间里只点了一盏蜡烛,灯光昏暗,李春取下灯笼罩,拿出里面的蜡烛,将房间里其他几盏蜡烛都点燃了,才站到秦渊身后去。 小桃看清楚来人,连忙跪下来行礼:“王爷。” 房间不大,秦渊撩起袍子,坐到桌子旁搁着的圆木墩上:“起来。” 小桃不明白他深夜造访的意思,也不敢胡乱开口问,起身之后,死死的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等待他发话。 秦渊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小桃。” “跟了贺知县几年?” “奴婢是从小跟在老爷身边的,与老爷一同长大,至今已经有十几年了。” “你家老爷让你来驿站寻我,你就不怕惊扰了王驾,我一怒,让你人头落地吗?” 小桃听到这句喜怒不明的话,吓的跪了下去:“奴婢……奴婢一心只想救老爷出狱,未曾思虑太多,求王爷恕罪……” “你是真心想救出你家老爷?” “是。” “如果……要让你付出性命呢?” 小桃闻言愣了一下,随后咬紧牙关:“奴婢自小受老爷庇护,若能以奴婢的性命换老爷一命,奴婢绝无二话!” “好啊,是个忠心的。”秦渊笑着称赞了一句,随后站了起来:“你听好了,现在想救你家老爷只有一个办法……” 离开小桃住的偏房之后,秦渊才转道往自己厢房去。 他吩咐前面提着灯笼的李春:“明天一早城门开了后,你快马单独把小桃送往淳岭县去,一定要快。” “是。” …… 秦渊离开杭州府的时候,高瀚远还带着杭州府衙大小官员,来城门隆重送了他一程。 昨天秦渊要离开的时候,他就准备相送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秦渊临时决定多留一天。 但改到今天反倒更好,不然昨天他喝酒宿醉,一早起来头疼着呢。 队伍的规模不算大,二三十个侍卫护着秦渊的马车,很快便从驿站出了杭州城门,往淳岭县而去。 差不多到了中午,淳岭县的县丞兼代理知县赵光领着一众官吏,在淳岭县的县门口接到了秦渊的队伍。 他们的迎接并不是秦渊安排的,相反,秦渊一路来都非常低调,并不喜欢各地官吏跑来大张旗鼓的迎接自己。 可赵光在淳岭县当了八九年的县丞,这是第一次有皇子来巡视,如今他除掉了碍眼的贺临,拿到了知县的位置,虽然只是个代理,但指不定这次把瑞王哄高兴了,瑞王回了京城,在吏部提他两句,这代理两个字,说不准就能去掉,那可比他费大力气上下打点要划算的多。 所以即便是秦渊拒绝了,他也没深想,只当是秦渊谦虚,还是带着一众官吏到了城门口迎接。 秦渊拒绝他的时候,还并不清楚贺临这档子事,如今他有了别的盘算,也就干脆准了赵县丞的迎接的请求。 毕竟他安排的一出好戏,得有观众好好看着才行。 这阵仗大了,吸引来的观众才多。 事情如他所料,刚到淳岭县城门不远处,马车里的秦渊,便收到了侍卫的禀报,说已经能看到一众官吏站在城门口,旁边还有许多百姓。 卫队过了护城河,众官吏齐齐跪下行礼,赵县丞站在人群首端,高声喊着:“淳岭县代理知县赵光,领众衙役迎瑞王殿下入城!” 秦渊并未出来,仍就在马车里,只说:“你们有心了,进去。” “谢瑞王殿下!” 大大小小几十个官吏,纷纷起身退到了道路两边,一同随着马车,缓缓走进了淳岭县。 路两边看热闹的百姓不少,见到马车上挂着王室专属的灯笼,在维护秩序的官兵指挥下,接二连三的跪了下去。 而这个时候,有一人冲开了官兵的阻拦,跑到了路中间,跪了下去,高声呼喊:“王爷,我乃淳岭县知县贺临身边婢女,我家老爷通倭一案有重大冤情,求王爷查明真相,还我家老爷一个清白!” 赵县丞眉心狠狠一蹙,振臂大喝:“哪里来的刁民,敢在此惊扰王驾,来人,拖下去!” 两个官兵立马上前,拉住小桃的双臂,二话不说往后拖走。 小桃掏出怀里的东西,一边挥舞一边喊:“王爷,这是奴婢亲笔写的血书,王爷……” 戏差不多了,秦渊出了声:“慢着。” 两个官兵停下了动作。 赵县丞听到这两个字,明白秦渊开始对此事感兴趣,冷汗都滑下来两滴,但事关自己的脑袋,他还是尽力稳住了心神,走到马车旁拱手赔笑: “王爷,这就是一个刁民,贺临的通倭案乃府台大人亲自审判定了案的,此刁民怕是受不了主子入狱的打击疯癫了,才会在此大闹,不必理会。” 说着,目光又狠狠扫向小桃:“你个刁民,你可知拦王驾喊冤,按照我大庆律法,要受指夹之刑与二十道鞭刑!如今殿下驾临,乃淳岭上下之荣幸,如若此时速速退去,本官宽免你受此灾苦!” 小桃重重磕了个响头下去:“我家老爷有冤,即便受刑,即便丢掉性命,奴婢也要替老爷申冤!” “你!”赵县丞气的脸色涨红。 马车里在此时传出声音:“本王年幼之时,便得父皇教导,爱民要如爱子,可如今,竟不知是何等的冤情,要百姓即便受刑付出性命,也要同本王禀告,纪恒,把她的血书拿过来。” 领头的高头大马上,一带刀侍卫利落跃下马:“是。” 从小桃那拿过血书,他高举双手,呈递到了马车帷裳旁。 赵县丞看着这一幕,心里着急,偏偏又没办法阻止。 纤长的手勾起那帷裳,取走那份血书。 半晌,马车里都没有声音。 街两边跪着的百姓纷纷嘀咕起来。 第5章 秦渊:我需要一个理由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赵光给了旁边维护秩序的衙役一个眼神,那衙役立马会意,抽出一小截刀刃:“肃静!” 街道两边的百姓立马安静了下来。 这个时候,秦渊才开口,声音铿锵有力,周边百姓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赵县丞,血书上说,贺临祖籍福建,父亲贺冠在其出生前,便死于倭寇之手,可有此事?” 天气炎热,树上的蝉鸣不断,赵县丞站在马车边,满额都是汗:“回王爷的话,贺临上任不到一年,其具体家世如何,下官实在不知……” “你知不知道倒不是紧要……”说到这里,一柄折扇掀开了那马车的竹帘。 秦渊从里面走出来,目光如炬望向小桃:“若此事是真的,那贺临便是与倭寇有着血海深仇,如此一来,此通倭案怕是真有蹊跷,来人,把她带回县衙!” 见瑞王真的要插手这件事了,赵县丞那个急啊。 可又没胆子阻止,只能跟着那些个押着小桃的侍卫,往县衙而去。 秦渊虽然是王爷,但领的圣旨是来巡视河堤的,并没有权力插手地方政府的刑事案件,因此才会让小桃和他演这么一出。 他需要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来插手这个案子。 到了县衙门口,秦渊下了马车。 淳岭县虽偶有倭寇骚扰,但总体还算是个富裕的县,一县十几万百姓,县衙也修的比很多人口少的小县气派不少。 下马车后,只见一道照壁墙矗立在县衙大门的前方,上面贴着各种榜文告示,绕过它进去,才到县衙的第一进。 这一进院子很大,左右都有不少院落,县衙里,县丞、主簿、典史各自都有办公的房间,“吏户礼兵工刑”六房司吏的办公场所也在这。 过了这一进继续往里走,便能看到通往大堂的通道中间,立着一块高大的石碑,上面刻着“公生明”三个大字,字体苍劲有力。 目光越过此石碑,才能看到审案的大堂,大堂两边一人都环抱不住的大柱子上,还挂着两幅对联。 上联:欺民如欺天。 下联:负民即负国。 虽然秦渊身份尊贵,但真要审案判案,没有皇帝的允许是不行的,最多只能在旁边监督。 所以到了县衙审案的当堂后,还是赵县丞理了理乌纱帽,坐到了那深色紫檀木的公案桌之前。 衙役搬了张椅子给秦渊,让他坐在旁边。 侍卫们将小桃推到了那下跪石前。 下跪石放置于大堂中间,正对着那公案桌,上面有两个凹坑,跪下之人膝盖置于此凹坑,可因为凹坑之间距离颇远,因此双腿不能并拢,跪上片刻,膝盖便会开始泛疼。 小桃什么都没说,直愣愣跪了下去。 天气炎热,秦渊展开了折扇,给自己扇着风。 赵县丞啪的一声拍响惊堂木,目光射向小桃:“你于今日当街阻拦王驾鸣冤,且不论贺临之罪是否属实,按照我大庆律例,这顿刑罚,无论如何你都是不可避免,来人,上指夹板!” 两个衙役立马取出了刑具,朝着小桃逼近。 秦渊垂了垂眸子,没有说什么。 赵县丞是按照律例办事,他没办法阻止,否则传出,便落人口实。 昨晚他就已经预料到今日的情况,并且给小桃说清楚了利害。 小桃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十指置于指夹板中,两个衙役往两边狠狠一拉。 “啊——” 惨叫声响彻大堂。 赵县丞暗暗将目光投向秦渊。 只见秦渊面色如常,悠然摇着折扇。 指夹之刑好不容易过去,小桃瘫倒在地上,双手颤抖,满头是汗。 可在这之后,还有二十道鞭刑。 一鞭下去,皮开肉绽。 惨叫不绝于耳。 等到一切终于结束,小桃也晕了过去,被秦渊的侍卫抬走。 秦渊将目光投向堂上的赵光:“赵县丞,如今已行刑完毕,可这婢女却半点不改口,看来此案确实有冤情,本王是不能不理了,贺临通倭案的卷宗,县衙里是有抄撰备份的?” 赵县丞从椅子上起身,走到秦渊身边,弯腰拱手恭敬道:“王爷,此案乃府台大人亲自审判,如今即便要翻案,是不是也要通知一下府台大人为好?” “本王几时说不通知了?本王让你现在把案件卷宗拿与我看。” 区区八品县丞,要教他做事吗? 见他语气骤冷,赵县丞心肝直颤,点头哈腰:“是,下官这就拿卷宗来。” 秦渊之前虽然听说过贺临的通倭案,但其中具体的原委却并不清楚,看完案件卷宗之后,才明白整个案子。 事情的起源是五月初十,那天身为知县的贺临去了河边,监工河堤落成,县衙诸事暂时交由赵光这个县丞代理。 而正在这天,一商户与茶叶商王大奇发生纠纷,来到县衙状告他。 可衙役去了王大奇家里,却没找到人。 偏这个时候,赵县丞的家奴李大娘,自称在前一天晚上看到了王大奇和一个奇怪的男人行踪鬼祟的进了贺临的府邸。 经过指认,那个奇怪的男人,便是前段时间被人从大狱劫走的倭寇——川井十五郎。 事情的性质一下变得严重起来,但贺临毕竟是知县,没有确切的证据,不能随便下定论。 衙役在街上抓到了王大奇,一番拷问,王大奇却怎么都不肯说出他那天晚上的行踪,而王家的下人,也都说那晚王大奇确实不在家。 如此一来,李大娘所谓的王大奇和倭寇一起的话,可信度暴涨。 在这之后,赵县丞便把事情报给了上级,也就是杭州府衙那边去,而贺临从河堤那边回来之后,就被杭州府衙的兵二话不说抓了起来。 秦渊看完卷宗,赵县丞又递上来一个东西:“王爷,这是王大奇的供状,他对当晚串通倭寇一事供认不讳,还说贺临知道他通倭,但因为被他所贿赂,所以选择庇护他,虽然贺临对此事一直不肯承认,但显然,他这是在嘴硬。” 秦渊接过扫了略略几眼便放下,问:“既然王大奇串通倭寇川井十五郎,那你们可从王大奇嘴里,问出了川井十五郎的下落?” 赵县丞听完一脸为难:“那晚下官正要提审,衙门忽然走水,一伙神秘人趁着那个时候,劫走了王大奇,以下官拙见,这伙人极有可能是倭寇,如此看来,王大奇与倭寇串通一事,板上钉钉。” 秦渊脸上不怒不喜,心里却无语极了。 这天下衙门对这些老百姓屈打成招的事情还少吗?能审出王大奇串通倭寇和贺临,偏偏要审倭寇下落这种关键问题的时候,就出岔子了? 能糊弄的了百姓,可糊弄不了他秦渊。 不过眼下秦渊没有证据,不能说什么。 他拿着那供状和卷宗从椅子上起身,喊道:“纪恒。” “属下在!” “去,通知李春,让他走一趟杭州府衙,把贺临押到淳岭县来,若高知府问起,就把今天的事情告知于他。” “是!” 赵县丞听完,当即意识到此事不妙。 贺临明天就要问斩了,此时被提审到淳岭,这问斩时间极有可能被拖延。 可他也没胆子阻止秦渊,只能将这个希望寄托于高瀚远这个杭州知府身上,希望他能驳回秦渊的要求。 毕竟再怎么说,秦渊也只是来巡视河堤的王爷,没有插手地方案件的权力。 而且一个闲散王爷,身为六皇子党羽的高府台应该不会怕他? 第6章 浙江官场,一滩烂泥 李春带了一队人策马出了淳岭,往杭州府疾驰而去,在申时赶到了杭州府衙。 不过他并没能见到高瀚远,因为此时的高瀚远正在戏班子里听戏,李春先见到的是马同知。 李春和马同知简单说了一下前因后果。 “王爷命我现在立马将那贺临押送到淳岭,贺临现在在府衙大牢里?请马同知带路。” 马同知哪能同意,他要是今天放走了这贺临,明天贺临能不能如期问斩那就成了谜。 等到高瀚远回来,问起责来,这个锅他可甩不掉。 可他又不敢拒绝李春,那样多半会把瑞王得罪,所以他把这个皮球踢到了高瀚远那。 “李侍卫,不是我不给你放人,是我没这个权力啊,这贺临乃重犯,只有府台大人的亲笔文书,才能将他押到外地提审。” “那高府台在哪?” “我这就派人去寻府台大人。”说着,马同知转身便要出去。 可李春哪里不知道他这些弯弯绕绕的肠子,派人去寻?再寻得一个时辰,天就黑了。 城门一关,他就得到明天才能押走贺临。 李春直接打断马同知的这手拖字诀,“马同知,要我没记错,今天也不是休沐的日子?府衙这么多公务,高府台为何不在?我听闻高府台在任这几年,一直流连青楼瓦舍,莫非此时他就在那青楼里?” “谁在李侍卫面前乱说的闲话!其心可诛!府台大人对待公务一直勤勉,怎么可能流连青楼呢!” “既是如此,倒也不劳烦马同知了,我派人去寻高府台,马同知将府台大人的去向告知我就行。” 马同知没想到李春这么不好对付,只能僵硬的笑笑:“最近城东那戏班存在一些纠纷,高府台一定是去那调查了……” 说着是调查,实际上就是去那听戏。 李春也不戳穿,抱拳后离开:“多谢马大人。” 看着他的背影,马同知只能愤恨的咬了咬牙。 另一边,城东戏园里,高瀚远坐在二楼的雅座,身后站着两个小厮,面前桌子上一壶酒一碟花生,一边听戏一边吃喝,好不惬意。 正在兴头上,忽然有人推门进来,高瀚远不悦的皱起眉:“谁……” 看到李春,他愣了一下,脸上飞快堆起笑,从椅子上起身:“李侍卫,你怎么在这?不是与王爷一同往淳岭县去了吗?莫非王爷出了什么事?!” “府台放心,王爷没事,我这趟来是奉王爷之命,提审贺临去淳岭县的。” 这可把高瀚远惊到了:“贺临的案子早已结案,怎么王爷如今又要提审他?” 李春便说了一下淳岭县发生的事情。 高瀚远眉头紧紧蹙着:“竟有这事……” “请高府台与我去府衙写下文书,将贺临交于我,押送至淳岭县。”李春可不管他心里有什么小九九,走到门边,抬起胳膊做出了请的手势。 高瀚远与马同知一样,不想得罪瑞王,但也不想就这么让他们把人带走,因此也选择了和马同知一样的手段,把这个皮球往上踢。 “李侍卫,我虽是杭州知府,但贺临的案子不是什么小事,堂堂知县通倭,震动了浙江藩臬司道各个衙门啊,我知晓瑞王爷厚德仁爱,可这个案子,若没有上面的指令,我也随便让你将人带走,这中间要是出了什么差错……” “王爷已经将今天的事写好奏疏交于通政使司,相信不日圣上便能知晓此事,贺临通倭案疑点重重,如若真蒙冤受死,不应该才是浙江各个衙门的耻辱吗?王爷如今只是想提审问话,你们一个个推三阻四,莫非是别有居心!还是看我们王爷不得势,逢高踩低!” 高瀚远叫苦连天:“哎呦,李侍卫,我绝对没有这意思!” 李春笑了一声,不再客气:“高府台,今日也不是休沐,你却在此听戏,惫待懒政,若被王爷知晓,在朝堂上参你一本,你可要好好掂量着头上这顶乌纱帽,请!与我回衙门,写文!” 他态度强硬,自己的把柄又被捏住,高瀚远沉重的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走了出去。 明天就要被问斩,瑞王那边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按理说,贺临应该着急的。 但她并未如此,甚至下午的狱卒送来的断头饭,她还多吃了一碗。 谁能拒绝一碗拿碗盛着没有丢到地上,而且荤素搭配营养均衡的断头饭呢? 此时贺临已经在牢里和那几只老鼠相处的挺熟了,吃断头饭的时候甚至留了一小点丢过去喂那几只老鼠。 一直到天快黑,贺临听到外面有了动静。 上次跟着瑞王来牢里的那个侍卫出现在她眼前,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杭州府衙公差服的衙役。 开门之后,两个衙役二话不说,将她的手脚上都戴上沉重的锁链:“走,出去!” 贺临虽然不清楚状况,但显然,这多半是自己的生机来了,挪动着脚,走出了这个牢房。 她没有穿鞋子,好在如今是夏日,光脚踩到地上除了有点烫,倒也没什么大碍。 七拐八绕离开昏暗的牢房,走出去之时,她看着远处昏黄的落日,深深吸了一口外面清新的空气。 嗯,自由的空气。 待她上了囚车,李春才沉默的跃上马,指挥队伍离开,往淳岭县而去。 另一边,高瀚远策马到了布政使衙门。 庆朝地方设三司,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分别掌控地方民政、司法、军事权力。 如今浙江的布政使叫梅承安,是景历十五年的进士,放在现代,那就是一个省的省长,权力颇大。 更重要的,他乃当今内阁次辅吕兴文的师弟。 而吕兴文,又是如今正得盛宠的六皇子秦纵的舅舅。 因此,梅承安也是六皇子党在浙江的一员大将。 布政使衙门就驻扎杭州府,高瀚远很快就找到了梅承安。 梅承安当时正在书房练字,听完他的汇报,冷声摔了一盏墨砚:“怎么现在才来告诉我!” “那……那侍卫咄咄逼人,下官也是到现在才抽出空……”高瀚远语气委屈。 “那通倭案真要查,是否能查出来猫腻,你和我都清楚!就算瑞王没查出来什么,要是那贺临把赈灾款的事告诉了瑞王,瑞王再奏报给皇上,我们就得与那贺临在地府相见!” “藩台大人放心,我已经吩咐一名衙役跟着贺临的囚车一道去淳岭,他会随时监控贺临的动向,防止他将事情泄露给瑞王,明天一早我就启程赶去淳岭,务必在明天将贺临于淳岭县问斩!” 李春押走贺临的事情,梅承安迟早会知道。 与其等着梅承安知道之后来发难,还不如现在自己主动来领罪,同时献上自己准备好的计划,也好打消梅承安的怒气。 这便是高瀚远来这一趟的用意。 高瀚远虽然花天酒地,但并不是个蠢人,不然也不会坐到知府这个位置。 ——作者的话—— 元朝就有行省制了,知道什么是行省制吗,省,省懂吗?? 现代的省名地名绝大多数继承自明清。 别再说我用现代地名了,我真的谢谢哈。 明明是儿子跟着爸爸姓,说成爸爸跟着儿子姓可还行。 第7章 着手调查,有了头绪 李春去杭州府的同时,秦渊也没有在淳岭干等着,着手开始调查王大奇。 派纪恒去问了当地人一圈,了解到了一些信息。 大庆朝实施海禁,货物出口进口都要经过朝廷专门的机构,因此沿海不少商户走私茶叶、瓷器、丝绸这些洋人喜欢的货物,谋取暴利。 王大奇原本是个读书人,只不过功名还未考取,经商的哥哥王大友,就被抓到走私茶叶给倭寇,判了斩刑。 哥哥死了之后,王家也被抄家,家道中落的王大奇便只能转去经商,而且还接了哥哥的班子,也去买卖茶叶。 显然,他经商比读书更有天赋,这几年生意越办越好,逐渐富裕起来。 但也正是因为茶叶商的身份,加上哥哥有前科,导致王大奇通倭这个说法在当地的可信度很高。 要是换个人被指认和川井十五郎在一起,别人都可能只当是看花了眼。 王大奇虽然在口供上画了押,承认他和贺临串通倭寇,但那晚他到底去了哪里,实际上仍然是个谜团。 秦渊觉得,当晚王大奇的行踪,或许将成为破案的关键。 所以秦渊特意找来了王大奇府邸的所有下人进行了一番问询。 可就像卷宗里写的那样,下人们都不知道王大奇五月初九那晚的去向,只说他独自出了门,直到第二天被捉到县衙,下人们才知道王大奇出事了。 但秦渊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当晚守门的王家家丁说,王大奇是在天快黑了之后,才提着个包裹出门,而这个包裹,是县里一家胭脂水粉铺子的包装,因为造型别致,所以这个家丁记住了。 既然是胭脂水粉,秦渊自然就怀疑起王大奇是去外面见相好的女子,所以又向王大奇的管家打听了一下,知道了王大奇虽然没有妻子,但也没养外室,平时接触最多的女子,便是当地青楼春风楼的蕊蕊姑娘。 屏退所有王家的下人之后,秦渊喝了口茶,从椅子上起身,吩咐一旁的纪恒:“走,去春风楼一趟。” 纪恒脸色有些为难:“王爷,查案这种事,您吩咐属下们就是,那春风楼可是青楼,这小县里的青楼女子天天迎来送往那么多客人,但凡碰到王爷您,都是脏了王爷身。” 秦渊笑了一声:“把我说的跟朵纯洁无暇的绝世白莲一样,怎么,我在京城,就没有去过青楼吗?” 京城里的那些个娼妓与淳岭县的比起来,无非是一个附庸风雅出卖灵魂,就想攀上达官显贵,一个毫不掩饰酒肉交易,就图钱财。 都是出来卖的,谁比谁高贵? 更何况,如果能成功救出贺临,之后浙江会掀起的风波是显而易见的,他还是得自己去查才放心。 纪恒心里嘟囔着,京城的青楼基本都是吟诗作对附庸风雅不卖肉,和这里纯粹的身体交易天差地别,哪能比啊。 但他深知自己继续劝阻也是无效,便闭了嘴。 天色昏昏,街上的人少了很多,穷人家闭了门,富人家的门外陆续点上了灯笼。 才到春风楼所在的街上,远远就听到了里面热闹的丝竹之声。 下了马车看去,那门口站着好几个迎客的姑娘,门内门外皆是灯火通明。 来这里的人锦袍华服的人偏少,更多人是着布衣,但能从腰上挂着的荷包鼓鼓囊囊的程度看出,这些人应该都是些商人,只是碍于商人不可着绸缎这个政规,才着布衣。 “公子请啊,快进来啊~” “公子别站着啊,这边走~” 门口迎客的两个姑娘看了形形色色那么多人,但在望见秦渊的时候眼睛皆是一亮。 有他那身一看便价值不菲的锦袍的原因,而更多的,还是被他英俊挺拔的身姿所惊艳。 一边喊着,两个姑娘便立马朝着秦渊冲了过来,想将他拉进去。 不过纪恒先他们一步,挡在了秦渊身前。 春风楼的老鸨送了客人进去,刚到门外,看到纪恒愣了一下。 午时秦渊来淳岭县的时候,她也跟着去凑了个热闹,虽然被挤到了人群最外面,没能看到堪堪露了一面的秦渊,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纪恒,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 她几步上前,立马挥开两个迎客的姑娘:“走开走开!这位公子可是贵客!” 纪恒这才往旁边挪了一步,站回秦渊身后。 看到纪恒的态度,老鸨也能猜到这位容貌俊朗的公子是何人,哪里见过这等尊贵之人,心直接颤了一下,腿一软就要下跪。 秦渊微微摇头:“不必了,我是来寻蕊蕊姑娘的。” “是,老奴立马叫蕊蕊出来!您快里边请!”老鸨恭恭敬敬的弯着腰,退到门边做出请的手势。 跟着秦渊一起走进去之后,老鸨接连挥开了好几个要贴上来的姑娘,一边吩咐人去喊蕊蕊,一边领着秦渊往最好的包厢而去。 一楼有姑娘弹琵琶,大堂人不少,有人一边喝酒一边叫好,十分热闹。 上到二楼,推门进了包厢,秦渊在桌边的圆凳上坐下。 很快,蕊蕊便被老鸨送来了。 许是老鸨告知了蕊蕊他的身份,那蕊蕊进来之时满脸惶恐。 不过秦渊也无所谓,反正他也不是来找她共赴巫山的。 待她行完礼之后,纪恒先开了口:“我们王爷找你来,是有些话想问你,你可想清楚再答话,若是记错或者答错,小心你的脑袋!” 这话吓的蕊蕊脸色一白,跪在地上连连点头。 秦渊这才不急不忙的开口问:“我听王家的下人说,王大奇经常来这找你?” “回王爷的话,是的。” “五月初九那晚,王大奇可在你这里?” “未曾。” “你再仔细想想,确定?” “确定,贱民记得清清楚楚,五月初九那晚,贱民与一众姐妹被张员外家的公子喊了去唱曲儿,这楼里的各个姐妹们也能给贱民作证。” 第8章 刺客劫杀,报应不爽 李春押着贺临离开杭州府没走多久,天色就黑了下来。 李春吩咐其余侍卫点起火把,继续赶路。 淳岭县虽然有城门,实际上并没有完全将整个县围起来的城墙,因此晚上也能过去,不像杭州府,入了夜城门就关闭,进去出来还要手续,颇为麻烦。 野外蚊子多,贺临站在四面透风的囚车里,被蚊子咬了好几口,偏偏手上沉重的铐链还让她没办法打蚊子,只能乖乖被咬。 她看向一旁高头大马上的李春,问:“这位大人,我们这是去哪啊?还要多久才能到?” 她一开口,前面的一个杭州府的衙役回过头,没等李春说话,已经先斥责了贺临一通:“问那么多干什么,押你到哪就到哪!” 贺临知道这趟多半是去淳岭的,只是不知道还要多久,所以才问问。 她心里清楚,这个衙役多半是高瀚远派来监视自己的。 不知道瑞王用了什么理由把自己从牢里弄出来,但贺临也不会天真的以为自己能这么简单的被放出来。 李春看了那个衙役一眼,没有说话。 贺临也没有再问什么。 浙江多山,从杭州到淳岭,便要翻过一座不大的山,一行人到山脚之时,那山野的林间,已经有数位黑衣人盯上了他们。 领头的那人拿过手下递上来的弓箭,手肘后拉,挽弓,眯起眸子,箭头对准囚车上的贺临。 此时的贺临并不知道致命危险已至,还在为站的太久以及囚车颠簸而腰痛烦恼着。 弓弦噌的一声,利箭穿过林间树叶,直奔贺临胸前。 李春最先察觉到危险,千钧一发之际,他一把抽出腰间的刀,转动手腕打落那飞袭而来的利箭。 “有刺客!” 一击没有成功,林间的数十名黑衣人不再掩饰,纷纷出手里的刀冲了上去。 队伍里的士兵好歹是亲王护卫队,反应迅速,抽刀迎战。 李春从马上跳到贺临囚车上,机警的打量着周围,护着贺临,若有黑衣人近身,他上去就是一刀,招式快准狠,出刀必见血。 战斗几乎是在一瞬间爆发,手脚皆带着镣铐的贺临也没机会做什么,只能乖乖站在囚车里,尽量不给李春添麻烦。 好几次有冷箭从林间射出,最近的都到贺临身前一尺的距离了,但都被李春给打落。 身为一个现代人,贺临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几次徘徊阎王殿门口,心脏砰砰的跳。 瑞王来浙江,安全自然是最重要的,这里的侍卫虽然不多,但个个都是护卫队的好手,没过几分钟,能杀的黑衣人,都被他们给杀了。 树林里放冷箭的,以及一些受了伤的,则掉头又跑进了树林。 这林间漆黑,而且这趟的主要任务是护送贺临,李春怕中调虎离山之计,并没有让人去追。 捡起地上掉落的火把,李春看向周围人:“报一下伤亡情况!” “报告,兄弟们都没事,倒是那杭州府派来的衙役,中了箭,没气息了……” 李春笑了一声。 这伙黑衣人明显是冲着贺临来的,没想到反而顺便把这个监视他们的衙役搞死了,也好,省了不少事。 “带上一具黑衣人的尸首,回去给王爷汇报,至于那衙役……派一个兄弟在此守着,明日一早返回杭州府,把遇刺的事情通知高府台,其余人继续出发!” “是!” 离开春风楼之后,秦渊才回驿站用了晚膳。 虽然按时间来说,这应该算是宵夜了。 淳岭县的驿站比起杭州府的驿站小不少,吃食方面也差很多,但秦渊并不嫌弃。 刚用完晚膳,听到纪恒来报,说李春回来了,贺临被他送到了县衙牢狱关押。 “让李春进来。” “是。” 李春佩着刀,走进房间之后先跪下行了礼,随后说:“王爷,如您所料,半路我们果然遭遇了贼人袭击!而我趁机将那些贼人放的冷箭,打向了高瀚远派来监视我们的衙役。” 贺临的事,秦渊当然不是头脑一热答应下来。 既然决定要救她,那怎么救,救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又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他都是有盘算的。 李春这趟如果成功的带出了贺临,那些个高官们,一定会慌乱。 毕竟贺临掌握着他们贪污的证据,而自己又是王爷,他们担心贺临一旦与自己接触,便会抖出贪污的事,因此暗中杀人灭口,也极有可能。 这也是为什么秦渊会把李春派过去。 作为自己身边的侍卫大统领,他的武艺让秦渊很放心。 而且李春和纪恒不同,纪恒虽是副统领,但性格更直,更莽。 李春有武艺,还不是纯粹的莽夫,官场上的那些弯弯绕绕他虽不完全通透,但也懂几分,应对高瀚远这样的老滑头,他比纪恒更擅长些。 淳岭县的监狱秦渊派人布置过,干草都是新换上的,环境比杭州府的好不少。 贺临一路颠簸周折,腿上还被蚊子咬了十几个大包,身心俱疲,到了之后往那干草堆铺就的床上一躺,很快便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到了一阵铁链碰撞的声音。 睁开眼睛一看,秦渊不知道什么怎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她连忙起身行礼:“瑞王殿下!” 秦渊笑起来:“明天就要被砍头了,你倒是睡的挺香。” 他爱调侃人,贺临便也和他扯皮:“下官虽上任淳岭知县时间不长,可这淳岭县的牢狱,也是来过多次,倍感亲切,一不小心便睡了过去。” 秦渊缓缓展开折扇:“本王收到消息,那高知府明日准备亲自来淳岭,主持你的砍头事宜。” 贺临不太理解。 她和秦渊都是聪明人,按理说聪明人之间的对话,应该是省时省力的,一切尽在不言中就好,但她总感觉秦渊爱说些话吓自己。 之前是:你再过几天要砍头啦。 现在是:明天知府亲自来主持你的砍头啦。 这让贺临想起自己以前逗小孩:你爸爸妈妈不要你了。 怎么着,是要自己和那些小孩一样,嘴一张哇哇开始哭吗? 贺临只见过秦渊两面,当他这是性格使然。 作了一揖,她道:“王爷大费周章将我押送来淳岭,总不会是想让高知府多跑一趟减减肥。” 想到那高瀚远膀大腰圆的模样,秦渊不由露出笑容:“高知府是该减减肥了。” 秦渊确实是存心吓唬她,他见贺临的两面,贺临的处境都非常糟糕,可她却依旧气定神闲,这让秦渊十分好奇,想看她慌乱起来是什么模样。 但他言语上几次挑拨,贺临都并不接茬,秦渊也不再继续玩下去,显得自己过分幼稚,随即正经起来:“我看了你那个案件的卷宗,棘手啊……” “王爷查到了什么,可否与我一说?” 秦渊说了一下今天调查到的结果。 王大奇不知所踪,他想调查王大奇五月初九那晚的去向,暂时陷入僵局。 唯一的突破点,可能就在那胭脂水粉铺了。 贺临听完思考了一下,说:“王爷明日要是去那铺子,可以带上小桃,她对这方面懂得颇多,或许能帮衬王爷一二。” 秦渊看了她一眼,随后叹口气:“你应该还不知道,小桃白天受了刑,怕是没法带上她了。” 贺临愣了一下:“这是为何……” 秦渊说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情。 “你这个婢女倒真是个忠心的,要没有她,你现在也不能出现在这了。” 贺临知道小桃对自己忠心,却没想到会忠心到这个份上,为了她,甚至肯受这样的苦。 这份情,欠的太重了…… 垂下眸子,贺临沉重的点点头。 看出她的担忧,秦渊宽慰道:“不用太过担心,我已经命人给她送了最好的药,也让大夫去看过,未伤及骨头,大夫说休养些时日便好。” 贺临弯腰,恭恭敬敬的作了一揖:“王爷大恩,下官无以为报。” 秦渊看着她,忽然问:“你可知我为何要救你?” 贺临摇了摇头。 “你自己说的漂亮话,不记得了?” 贺临愣住。 她说的漂亮话?什么? 秦渊笑起来:“我救你,是因为浙江的百姓需要你。” 如今的大庆,北有鞑靼,南有倭寇,内部党争不断,官府贪墨横行。 秦渊很多时候想为百姓做些什么,可有时候,他又什么都不能做。 就像太后说的,他得活着,活着才能做更多事。 可遇见贺临之后,秦渊有种预感,贺临会给浙江腐败不堪的官场,带来一场强烈的地震。 他虽然不希望这场地震波及到自己,把自己震到太子和六皇子的眼前,但同时也知道,浙江的百姓,迫切需要这样一场地震。 听完秦渊的话,贺临抬起头,看着秦渊年轻的脸,忽然有些感慨。 与秦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秦渊问过她为什么会选择他,那时候的她,的确是说了一堆诸如他仁德慈爱之类的话。 虽然有这个原因,但实际上,贺临也无人可选,只能将活下去的希望寄托在秦渊身上。 作为从小在京师这种政治漩涡中心里生存的皇子,贺临不相信他是个多么单纯的货色。 而像他们这种久居高位的上位者,绝大多数是不会和底层的人民群众共情的。 六皇子党贪污赈灾款,贪的是钱吗? 贪的是浙江百姓的命啊! 所以那些即便身处高位,依旧能心系天下、心系家国百姓的人,才在历史的长河中显得尤为可贵。 此时秦渊的回答,让贺临觉得,或许眼前之人,便是这样的人。 为自己的利益机关算尽的人,即便再聪明,贺临都不会钦佩,因为那只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而愿意为别人的利益鞠躬尽瘁奉献的人,贺临才佩服。 第9章 强行施法,打断行刑 离开之前,秦渊拿出了一个小瓷瓶:“你头上的伤口要是不擦药,以后怕要留疤,拿去用。” 贺临难得笑了笑:“看来王爷对救我这件事很有信心。” 要真被问斩,脖子上就得多个大疤了,额头上这个还算什么。 秦渊可不敢肯定,笑起来:“本王只是觉得,你额头上这个疤在你这张脸上,实在是……有碍观瞻。” 得,言下之意是说她的脸好看。 虽然自己是女生,可明面上,自己还是个男的,结果这瑞王天天夸自己的脸好看,要不是知道他曾经在京师逛青楼的事迹,贺临都怕他有断袖之癖了。 “下官定谨遵王爷之命,好好用药。”贺临接过药瓶,给他行了一礼。 秦渊挥挥袖子,离开了牢房。 来牢房的事情,秦渊都打点好了,知道的人除了县衙当值的狱卒,也就身边的纪恒与李春。 回官驿的路上,他嘱咐一旁的李春:“白天高知府怕是要到淳岭来,若他来寻我,就说我未起,将他晾着。” “是。” 第二日一早,杭州府城门打开之后,李春留在半路上的那个侍卫便策马疾驰到了府衙,同高瀚远汇报了他们一行人遇刺的事情。 当时马同知也在,心里十分惊讶,没想到高瀚远居然这么狠,直接派人杀人灭口,关键是还没成功。 而一旁被认作主谋的高瀚远,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惊讶程度并不比马同知少到哪里去。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个事情极有可能是他那位顶头上司,浙江布政使梅承安做的。 高瀚远那叫一个无语啊。 梅承安能上任浙江布政使,靠的是内阁次辅吕兴文吕阁老的关系。 可在高瀚远眼里,并没有多瞧得起他。 原因无他,此人太傻。 傻子身居高位,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更可怕的是,这个傻子还以为自己聪明。 就拿这次行刺的事来说,本来说好了他一早赶去淳岭,主持贺临问斩的诸项事宜,虽然可能在瑞王那遇到一些阻力,但理由光明正大,若自己坚持,强行往下推进问斩,瑞王也拿不出什么法子。 可如今梅承安派人这么一行刺,成功了还好,现在失败,反而是将把柄递到了瑞王那边去。 瑞王要是以押送路上被行刺的理由做文章,这问斩起来,怕就有难度了。 最可恨的是,这口锅梅承安多半又会甩给自己。 高瀚远的牙根那是咬了又咬,最终只能叹口气,换了身常服,同时让人备马,简单的带了几个人,往淳岭县赶去而去。 因为是快马疾驰,巳时一刻,高瀚远便到了淳岭县。 赵县丞起床之后,知道秦渊真的把贺临提审到了淳岭,正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听下面人报说高瀚远到了,急忙出了县衙迎接。 高瀚远没空像往常那样与他客套,直接问:“瑞王殿下是否已经见过贺临?” “回府台的话,那贺临据说亥时才到,当时瑞王殿下已经入寝,如今还并未起床。” 高瀚远稍稍放了心,两人没有接触的话,贺临应该就没法抖出贪污案的事情,又问:“贺临现在在哪?” “正关在县衙大牢,府台大人,原本的问斩时间,是否要改……” “既然定下了时间,自然不能随便改,我这趟来,就是来主持贺临的问斩之事,午时三刻,便于县里行刑石上问斩贺临,你现在速速去准备!” 行刑石是每个县里都有的,就在县衙的旁边,问斩犯人,都是在这里执行,因此被称为行刑石。 “下官遵命!” 赵县丞匆匆忙忙的走了,高瀚远则重新上马,去了官驿,求见秦渊。 不过秦渊没见到,反倒是看到了昨天才见的李春。 “高府台,我们王爷一路奔波,异常疲惫,依旧未起,你要不再等等?” 高瀚远来见秦渊,是想试探一下他的态度,以免他到行刑的时候捣乱,但没想到吃了个闭门羹,偏偏没有办法,只能等着。 可等了大半个时辰,收到的回复都是瑞王还没起床。 一直等下去也不是事,高瀚远最终还是离开了官驿,回到了县衙。 到了午时,他换上了官服,整理好衣帽、腰带,坐到了县衙公案桌之上。 “午时将到,来人,将犯人贺临带去行刑!” “是!” 下面的衙役领了命,往牢狱而去。 行刑石旁边,高壮的刽子手已经手握大刀,准备就绪。 很快,贺临从牢狱被押了出来。 她头发凌乱,手上脚上皆是沉重的镣铐,步履缓缓,远远对上高瀚远的视线。 高瀚远只冷笑一声。 赵县丞站在他旁边,心中窃喜。 正当两个衙役要押着贺临走出县衙,县衙外面来了人。 秦渊一身深蓝色圆领袍,头上彰显王室身份的金边翼善冠在阳光下额外耀眼。 他略过贺临旁边,并未看她一眼,直接走向了公案桌。 几个官吏纷纷恭敬的对着他行礼。 “本王便听到下面人汇报说高知府来了淳岭,还来求见本王,这是为何啊?” 他卡着点过来,一看就是故意为之,多半是要拖延时间,高瀚远心里骂娘,脸上却不得不堆起笑,恭敬作了一揖:“回王爷的话,贺临定的行刑之日是六月初八的午时三刻,如今时辰快到,下官是来主持行刑之事的。” “贺临行刑的时间是谁定的?” “是浙江三司议会后定下的。” “可本王昨日便准备重审贺临通倭一案,才会命人将他押送来淳岭提审,此事高知府也是知道的?” “下官知道,但行刑的日子早已着公文发往三司,下官也没这个权力,让王爷重审或者更改行刑时间啊……”高瀚远一脸为难。 天气炎热,两人在这站的这一小会,就出了不少汗,秦渊展开折扇扇风,高声道:“来人,把人带上来!” 两个侍卫抬着一个卷起的草席,放到了两人不远处。 草席展开,里面赫然是一具黑衣人尸体。 “高知府,昨天我命人押送贺临的人马,在半路遇刺的事情,你应该已经知晓了?” 高瀚远就知道他会提这件事,咬了咬牙:“是,下官已从王府侍卫那知晓……” “此人便是其中一具刺客的尸体,高知府,你觉得是何人,会来行刺贺临一个七品的知县,目的是什么?” 赵县丞偷偷瞟了一眼用来记录时间的日晷,发现此时已经到了午时三刻。 庆朝律法规定,犯人问斩,只能在午时三刻,因为此时阳气最盛,其余时间都不能行刑。 贺临今天若是不死,新的行刑时日,又得等省里商议,一来一回,起码又得要两天时间。 这不由让赵县丞心急如焚。 正在此时,赵县丞一转头,恰好对上了高瀚远投来的目光。 他一下明白过来,站出来作揖: “回王爷、府台大人,午时三刻已到,该行刑了。” 高瀚远抱歉的朝秦渊笑笑:“王爷,午时三刻已到,该给贺临行刑问斩了,此尸体是何情况,待之后下官与您细聊,来人!把犯人……” “慢着!”秦渊轻飘飘的打断他。 第10章 接着奏乐接着舞 “高知府,本王问你,这个刺客是什么身份?” “这……下官怎会知晓……” “那你猜测一下,这个刺客是什么身份。” “下官……不敢妄言。” “本王让你说,你便说,不要与我兜圈子。” 高瀚远想了一下,给出回答:“王爷,这些刺客的目标如果是贺临,那么他们……极有可能是倭寇!是倭寇怕贺临招供出他们的事情,所以杀人灭口!” 秦渊并没有反驳,反而笑起来:“本王看了卷宗,贺临自从被抓到此刻,仍未供出半点倭寇的消息,如果贺临真的通倭,那未审出倭寇消息就将其问斩,显然不合理,如若贺临没有通倭,那这些刺客的身份肯定不同寻常,更要好好追查,贺临便更不能在此时问斩,高知府,你说,本王的话有没有道理?” 高瀚远没想到自己一脚踩进了他挖的大坑,现在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进退两难,皱着眉尬在了原地。 秦渊也不急,一边悠然的摇着折扇,同时目光森然的盯着他的脸。 赵县丞看着那日晷,咬了咬牙,站出来提醒高瀚远:“府台大人,午时三刻马上要过了……” 高瀚远没来得及说话,秦渊忽然冷笑一声:“赵县丞,本王与高知府说话,轮得到你来插嘴吗?” 赵县丞心一颤,弯腰退到了后面。 高瀚远看向秦渊:“王爷,今日,你是一定要阻止贺临问斩吗?” “高知府,你大可在此时将贺临问斩,可你要清楚,本王已经将浙江这边的事,写了奏疏呈至父皇,若父皇同意本王重审贺临通倭一案,而你却将贺临问斩,这个罪责,是高知府你来担,还是谁来担呢?” 这话震醒了高瀚远。 他是案子的主审,砍头也是他判的,到时候真要问起责来,梅承安不会保他,而他也没办法把锅甩出去。 虽说瑞王是个闲散王爷,但也是皇帝的儿子,皇帝会不会同意重审,那真的说不准。 虽然贺临的案子他自认翻案的希望微乎其微,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 高瀚远眉心拧在一块,犹豫起来。 大堂陷入寂静,只有一旁大树的蝉鸣震天。 不知过了多久,赵县丞长长叹息:“府台大人……午时三刻已过……” 秦渊啪的一声收起折扇:“午时三刻已过,今日怕是不能行刑了,新的行刑日期,还是向省里发公文,让省里做决断。” 高瀚远只能无奈点头:“王爷说的是。” 往省里发公文,商讨新的行刑日期,一来一回,起码要两天时间。 可高瀚远并不打算就此离开淳岭。 他要在这里看着贺临,以免这家伙对秦渊抖出什么不该说的事。 顺道,也等着皇帝的旨意下来,看看是否同意瑞王重审这个案件。 他看向远处的贺临:“王爷不是要提审贺临吗?如今贺临就在这,王爷何不趁此机会审审他。” 所有事情,秦渊都已经知道了,但为了走个过场,让高瀚远放下戒备,他还是答应下来:“也好,把贺临带上来。” “把人带上来!”高瀚远喊了一句。 原本要将贺临送到刑场的两个衙役,重新押着她到了大堂,摁着她在那下跪石上跪了下来。 高瀚远冷冷看了她一眼,语气威胁:“贺临,你眼前这位是瑞王殿下,如今他有话要问你,你可要好好作答。” 贺临垂着眸子,没说话。 秦渊坐到李春搬来的椅子上,问:“五月初九那晚,你在哪里?” “从县衙里回来之后,便一直在家,戌时左右就睡了过去。” “没有见什么人?” “没有。” “可有人说,那晚看到倭寇川井十五郎与王大奇,一起进了你家。” “是污蔑!”贺临铿锵有力的甩出这三个字,目光同时射向了一旁的赵县丞。 赵县丞连忙垂下眸子,避开了她的视线。 秦渊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却并未作声,继续问:“你怎么能证明是污蔑?” “王爷又怎么能证明不是污蔑?” 见她居然还反问起了秦渊,高瀚远就差没笑出声:“王爷,依下官之见,此人根本不值得您劳心。” 秦渊从椅子上站起来,结束这出戏:“算了,先将贺临收押。” “是。” 第11章 胭脂水粉,初现端倪 秦渊并没有在县衙多留,让人重新将贺临收押之后,便离开继续去调查王大奇的案子了。 贺临重新被带回了牢房,没多久,有人到了他的牢房。 是高瀚远。 他并没有进来,就在栅栏外看着她。 屏退了狱卒之后,他阴阴笑了一声:“贺临,你以为王爷来了,就能救你的命吗?今日没有将你砍头,之后还有大把的时间,不过是让你多活几天罢了。” 贺临盘腿坐在干草堆上,背挺的笔直,闭着眸子不语。 高瀚远背起手,咬了咬牙:“贺临,知道你那道奏疏为什么至今没有动静吗?因为朝廷根本不打算管,我如今还能站在你面前,就是最好的证明,我也奉劝你一句,人不要活的太天真。” 贺临转过头,什么都没说,只是简单的瞥了他一眼,随后收回目光,继续闭目。 高瀚远热脸结结实实贴了冷屁股,相当难堪,又没法发作,只得冷哼一声,甩袖走人。 待他走之后,贺临才再次睁开眸子。 呵,来忽悠她? 真当她还是以前那个愣头青贺临啊。 离开县衙之后,秦渊到了嫣红铺。 五月初九的那晚,王家下人看到王大奇提着一个小包裹出了门,而那个包裹的包装,便是这家胭脂水粉店的。 若是换个普通人,掌柜的可能不会有印象,但是王大奇同为县里有名的商人,铺子的掌柜记得他所买的东西,但关于王大奇这些东西是送给谁的,却并不清楚。 “王大奇来的次数很少,买了东西就走,草民虽认得他,但也不好多问什么……” 秦渊没有再为难掌柜,只是将那几样东西同样买了一份,还把名称记了下来,这才离开。 虽然秦渊给送了金疮药过来,但小桃伤势不轻,被送回客栈后,就一直在床上趴着静养。 到了下午,她忍着疼痛起身,正想打口水喝,门忽然被叩响了。 “小桃姑娘?现在能否进来?” 是李春的声音。 “能的能的!”小桃以为他是来给自己带贺临的消息,赶忙放下了茶杯。 可门推开,看到秦渊的那一瞬,她着实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忍痛咬着牙打算下跪,被李春拉住。 “小桃姑娘,你身上还有伤,王爷免了你行礼。” “谢王爷。”小桃只能艰难的朝秦渊微微弯腰。 秦渊看了她被重重包裹起来的手,问:“怎么不在床上躺着?” “回王爷的话,奴婢原本是在床上躺着的,但口渴,便起来了。” 秦渊点了点头,没有多废话,将刚刚在胭脂铺里买的东西拆开放到了小桃面前:“这些东西你可认得?” 小桃看了一眼:“回王爷的话,奴婢认得,这些是胭脂水粉……” “本王来浙江并未带女眷,对这些事物不太了解,但王家下人说,五月初九那晚,王大奇带了这些胭脂水粉出门,你可有什么想法?” 和贺临的案子有关,小桃一下就上心了,仔细打量了好一会,又凑过去闻了闻。 “这些款式的胭脂水粉乃三月嫣红铺出的新款,在淳岭颇受欢迎,但据奴婢所知,年轻的女眷却并不喜欢,因为妆面并不是特别干净,反而是稍微上了年纪的女眷喜欢这些……” 离开牢狱之后,高瀚远将淳岭发生的事情写了两封信,一封是让杭州府衙发公文,通知三司尽快定下新的行刑日期,另一封信,则是私发给梅承安,说了一下今天淳岭发生的事情。 做完这一切之后,赵光又匆匆跑来求见了,言语间皆是担心今日的事情,生怕贺临死慢了。 他盼着贺临死,高瀚远也不是不知道,毕竟贺临要是没了,他指不定就能上位当这个知县,但却没想到他会这么急切。 高瀚远敏锐的察觉到这其中的猫腻。 恐怕贺临的那个案子……和这赵光也有关系。 但高瀚远并没有问什么,随便搪塞了一下,便让赵光退下了。 其他的先不论,只要赵光在弄死贺临这件事上,和他是一条心的就行。 京城,皇宫。 司礼监里,掌印太监冯安,正在审阅内阁呈上来的奏疏与票拟,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来的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杨昌,他跪在冯安脚边:“干爹,浙江那边的锦衣卫呈递上来一份奏疏。” 冯安今年快六十了,比景历帝还大点,两鬓发白,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含着这些年在内廷经历的风吹雨打,但他气质并不凌厉,反而很慈祥。 听到杨昌的话,他眸子微眯,闪出点点锐利的光:“浙江的锦衣卫?” 奏疏既然没走通政使至内阁呈递上来这样的常规路线,而是由锦衣卫呈递,其中怕是有什么事。 他敏锐的品出其中不对的地方,伸出手:“拿来我看看。” 杨昌将那份奏疏举过头顶,递到他面前。 很快,冯安看完了里面的内容。 他沉吟一瞬,问:“皇上现在何处?” “皇上在养心殿看书。” “今日内阁呈递的奏疏与票拟,皇上还未指示我等批红,你将这些奏疏拿上,与我同去养心殿。” “是。” 两人离开司礼监,各自坐上轿子,很快到了养心殿外。 门外看守的太监通报,得了准许后,两人才进去。 此时的景历帝正坐在书桌前,捧着一本书在烛火下看的入神。 他相貌平平,但充满威严,不知是天生,还是因为多年掌权生活造就。 下巴留着一指长的胡须,头上戴着的是与秦渊一样的翼善冠,不同的是,这顶帽子折角镶金的同时,前面还刻有二龙戏珠的金贴面,栩栩如生。 走到书桌前,冯安两人跪下行了礼。 景历帝眼皮都没抬,兀自点了点头,将书翻了一页:“今日的奏疏有多少?” “一些无关紧要请安的,奴婢已经批了,余下的不过二十来份,只是其中一份,是由浙江锦衣卫呈递上来的。” 景历帝闻言看了过来,同时放下手里的书,“锦衣卫?拿来朕看看。” 冯安与杨昌这才起身,杨昌将奏疏放下后便退了出去,而冯安则将贺临的奏疏找了出来,递到了景历帝手中。 看完之后,景历帝微微皱了下眉:“淳岭知县贺临,是先前浙江按察使上奏疏,说通倭的那个?” “回主子爷,正是此人。” “后来案子怎么判的?” “案子交由杭州知府高瀚远主审,五月二十那日便结了案,定了六月初八的斩刑。” “六月初八?不就是今日?” “是在今日,但这些奏疏里,还有瑞王殿下呈上来的,也与那贺临有关。” 说着,冯安找出了瑞王的奏疏。 景历帝翻看完之后,问:“贺临的奏疏是怎么到锦衣卫手里去的?” “据浙江锦衣卫指挥使洪旭汇报,是天亮之后在家门口发现的,但经过锦衣卫探查,发现是瑞王的人放置的。” 听到这里,景历帝眼里底一片了然。 他的儿子他了解,既然秦渊要插手这事,那个贺临,多半是不会在今日问斩了。 低头看了一眼秦渊的奏疏,他往桌上一扔,“理由倒是找的冠冕堂皇。” 什么婢女当街申冤,不就是想敲打六皇子党,又不想被针对吗? “传朕口谕,着瑞王重审淳岭知县贺临通倭一案,命浙江三司配合瑞王查案。” “是。” ———— 作者的话: 三司: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 内阁对奏疏给出票拟(一张小纸条,上面是对每个奏疏所说内容的批改建议) 随后皇上审阅票拟,让司礼监批红,也就是用红笔写同意或者不同意(秉笔太监的工作) 再然后是掌印太监盖上印,流程完毕。 司礼监秉笔太监有四个,掌印太监只有一个,也是司礼监首脑。 第12章 死到“临”头 收到高瀚远的信之后,梅承安就差没吐血了。 他派人半路截杀贺临,失败了,指望着高瀚远能按时将贺临问斩,结果又失败了。 亏得昨天高瀚远还信誓旦旦的模样! “果真是个废物!瑞王一个闲散王爷他都顶不住,怎么做到知府位置的!” 如果说上次高瀚远没扛住,同意瑞王的人将贺临带走是无可奈何。 但这件事也接着办砸,放在梅承安眼里,就是纯粹的没用了。 生气归生气,梅承安还没失去理智,知道眼下紧要之事是赶快定好新的问斩日期。 三司衙门都设立在杭州,梅承安很快便召集齐了三司开会商议。 这件事倒是没遇上什么阻力,新的问斩时间很快定下,就在六月十七。 六月十一,在淳岭县的高瀚远收到省里的公文,知道了新的问斩时间。 他先是将这件事告知了赵县丞,让他准备一下六月十七的问斩,还问了一下秦渊这些天的行踪。 “瑞王殿下自从六月初八去过一趟嫣红铺之后,就没有什么动静了,想必是找不到线索,贺临的那个案子是板上钉钉,绝难翻案,府台大人放心。” 高瀚远这几天在淳岭也没有闲着,调查了一下贺临通倭的案子,王大奇如今死无对证,案子现在一头雾水,他们又有王大奇的供状,确实没有翻案的可能。 现在他只管将那贺临问斩,即便后面皇上同意瑞王重审此案,问起责来,大不了他把锅甩给省里就是,反正新的行刑日期是省里商讨后定下的。 他就不信瑞王能找麻烦找到三司去! 回牢房之后,贺临并不着急,现在问斩的时间已经被拖延了,只要后面圣旨下来,她也就安全了。 唯一让她比较担心 ,就是新的问斩时间比圣旨下来的早。 但只要一天没被问斩,她生存的希望就大一分。 就这样一直等了许多天,到六月十七的中午,她被带出了牢房。 这次来押她的,还是上次那两个准备带她去行刑的衙役。 “走,上路了!” 贺临眉心一蹙,还是走了出去。 沿着上次的路,经过一个回廊往外,到了县衙的第一进,她又看到了那块高大的公生明石碑。 远处大堂,高瀚远一身官服,站在那下跪石之前。 正在此时,一个人从县衙外走了进来。 是秦渊。 看到秦渊,高瀚远眉头一皱,但很快扬起笑:“瑞王殿下,新的问斩时间三司已经下了公文,这次,您不会再阻止了?” 秦渊笑了笑:“高知府说的哪里话,既然是省里重新定下的时间,我又怎么能阻止呢。” 话落,转头轻瞥了贺临一眼。 贺临听到他的话,面色一白。 怎么回事……是圣旨还没有下来吗…… 贺临死死的盯着秦渊,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信息。 可秦渊什么都没说,反而转过身,飘飘然走向了高瀚远。 “午时三刻将到,将贺临押至刑场!”高瀚远一甩袖子,高呼。 贺临被身后的两个衙役推的一个踉跄,跌到地上,又被拽起,押着往县衙外去。 布政使司,梅承安正在木桌前处理公文,手下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藩台大人,不好了,皇上下了口谕,让瑞王重审贺临的案子!” 梅承安骤然抬起头,似乎想到什么,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可贺临不是今日问斩吗!” “是啊!” 贺临要真被杀,这口锅自己怎么都甩不掉,难怪高瀚远没能阻止瑞王,反而发公文要三司重定行刑日,原来打的是这算盘…… 梅承安一口牙几乎要咬碎,“快!派人去淳岭县,拦下高瀚远!选最快的马!要快!” 不像电视剧里看到的那样,犯人被带上囚车拉往刑场,淳岭县一个县,刑场就在县衙旁边。 贺临被两个衙役带着,光脚踩在滚烫的地面上,一步步走向刑场。 那里,露着壮实胸膛的刽子手已经手持大刀,等在一旁。 街道两边不少百姓。 但没有人朝贺临扔菜叶、扔鸡蛋,他们的目光里反而充满了不忍。 一个地方官当的好不好,没有人比当地的百姓更清楚。 上任知县的这大半年,贺临判案公正,廉洁爱民,这样好的一个官就要死了,百姓们非常舍不得, 可他们也不敢大闹刑场,杀气腾腾刽子手就等在一旁,闭目抱着那把大刀,真要动了,他们会与贺临一样,被推出来砍头。 人群情绪压抑,目送着贺临走向刑场。 “贺老爷,您是青天大老爷,小的永远记得您的大恩大德!小的会帮您收尸的!”不知道是谁忽然喊了一句。 人群顿时静穆,贺临循着声音看过去,一个身着短衫的矮小男人正跪在地上,眼含热泪望着她。 这人叫葛六,原本是张员外家的短工,几月前和张家发生过纠纷。 虽然张家势大,可贺临依旧是秉公无私的办理了案件,罚了张家。 若放以前,葛六是没有胆子状告张家的,可人人都说,新来的县太爷和以前那个不一样,是青天大老爷,他信了,他想赌这一把。 他成功了,然而现在,青天大老爷要死了。 他没文化,他不懂什么是什么罪过,贺临这样的官都要被杀。 如果贺临真的被杀了,这世道,也大抵是真的没救了。 可他能做的,也只是来送贺临一程,帮贺临收尸。 贺临只与他对视了一秒,未来得及说什么,已经被身后的衙役推着继续往前,很快,到了那行刑石旁。 这块石头上呈暗红色,数不清的人曾在这被砍头,即便每次都会冲洗擦拭,可日积月累,血液还是将石头染上了颜色。 没容她多想,一衙役捧着斩首令牌,从县衙大门走到了贺临面前。 他高高举起那斩首令牌:“府台大人有令,午时三刻已到,斩立决!” 等待已久的刽子手睁开了眼,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提起酒壶。 葛六哭了起来,哭的极为悲恸。 贺临被两个衙役摁着,跪了下去。 她大脑飞速转动,思考着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圣旨没有下来?还是下来了,但高瀚远没有收到? 皇上真的不计较浙江官场的事情吗?不对,不对…… 刹那间,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抬起头,目光扫过人群。 很快,她找到了目标。 第13章 恶劣男人,想给他大比兜 秦渊站在人群最外围,贺临只能看到他半边脸。 贺临勾起唇,极微的笑了一下。 秦渊原本悠然的在摇折扇,见状微微皱眉,啪的一下收起了折扇。 啧,还想看看这家伙多慌乱一会呢,居然这么快就回过劲来了, 含上一口酒,刽子手喷在刀面上,放下酒壶后,正要举刀行刑,马蹄的声音伴随着一道高呼,传了过来。 “住手!住手!皇上有旨——” 刽子手一愣,放下了刀。 来者穿着布政使司的公差服,跃下马。 此时的高瀚远和赵光在县衙里也听到了这人的高喊,从县衙里走了出来。 “皇上有旨!” 听到这几个字,在场的人纷纷跪了下去。 “皇上口谕,着瑞王重审淳岭知县贺临通倭一案,三司配合瑞王审案!” 虽然说瑞王向朝廷递了奏疏的事情高翰远也知道,但没想到皇上同意就算了,这旨意来的还挺快。 明明差一点那贺临就能死了! 高瀚远眼里满是不甘。 秦渊起身:“儿臣领旨。” 语罢,走到了高瀚远面前:“来人,将淳岭县丞赵光拿下!” 纪恒与李春一左一右,立马擒拿住了赵光。 赵光人都傻了,将目光投向高瀚远求助。 高瀚远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当了这么多年官,心理素质自然不差,并未慌乱,问:“瑞王殿下这是作甚?为何要将赵光拿下?” “为何要将他拿下,你很快便知道了,走,将他押进县衙公堂!” 说完正要离开,脚步一顿,回身看向了站在行刑石前的贺临。 “将贺临镣铐解开,一同带去公堂。” “是。”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又回到了县衙公堂,百姓们不敢跟着进去,只能站在大门口远远朝里面望。 只见赵光被推到那下跪石前,未等衙役动手,他已经腿一软的跪了下去。 贺临站在他旁边,瞥了他一眼。 有了审案的权力,秦渊则坐到了那宽大的公案桌之上,举起惊堂木狠狠拍下:“将王夫人带上来!” 纪恒领了命,走出了县衙。 不多时,一个女人跟在他身后,走进了县衙,跪到了赵光旁边。 她一身对襟立领长衫,下身百褶裙的刺绣精致,不似寻常粗鄙人家,但神色惶恐,跪下后便低着头,迟迟不敢抬起。 看到这个女人,赵光脸色一白。 秦渊语气骤冷,充满震慑之意:“本王问你,你乃何人!” “妾……妾身乃王大友之妻,王曲氏。” “这么说,你就是王大奇的嫂子,是吗?” “是……” “本王问你,五月初九那晚,你在哪?” “妾身在县南的家中……” 秦渊骤然提高音量:“那王大奇在哪!” 那王曲氏吓的一抖,声音带上了哭腔:“王大奇那晚……和妾身在一起……” 堂内哗然。 秦渊微微勾唇:“你是否与王大奇有染?” “是……” 堂内再次哗然。 眼看局势愈发不妙,再这么下去,贺临就彻底翻案了,高瀚远站出来:“王爷,这么大的案子,仅仅凭一妇人之言,恐怕不妥……” 秦渊笑了起来:“高知府莫非忘了,这么大的案子,你不也仅仅凭了王大奇一商贾之言,便将堂堂朝廷命官定了罪,判了斩吗?” 高瀚远被噎的说不出话。 秦渊早料到他会质疑,虽用话噎了他,但还是拿出证据更好,挥了挥手:“带人上来。” 纪恒将早就准备好的郎中带到了堂上。 “小的拜见王爷、知府大人。” “你乃淳岭县郎中,从医二十余年,本王说的可对?” “是,王爷说的对。” “那你说说,昨日给王曲氏的诊断结果。” “王曲氏已有身孕,三月有余。” 秦渊带着笑意的双眸扫向了高瀚远:“高知府,如果这王曲氏不是与王大奇有染,那她一个寡妇,如何来的身孕呢?凭空怀的吗?” 高瀚远只能尴尬低下头去。 “将赵县丞的家奴李大娘带上来。” 李大娘被侍卫押着上了堂,刚跪下就哭天喊地:“王爷冤枉,冤枉啊……” 秦渊冷笑一声:“本王什么都没说,你就开始喊冤?本王问你,五月初九那晚,你说你看到王大奇与倭寇川井十五郎同行至贺临家中,可否属实?” 李大娘转头看了赵光一眼,没敢说话。 秦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晚王大奇明明是在这王曲氏家中,可却被你诬陷通倭,为了保全王家名声与王曲氏肚中胎儿,只能在赵县丞等人的严刑逼供下签下诬陷贺知县的供状,如今本王已经查清事实,你若还执迷不悟……” 啪,惊堂木猛然落下,震响堂内堂外。 噌,带刀侍卫抽出刀刃,架在李大娘脖子上。 李大娘一个家奴,哪里见过这个场面,吓的身躯颤抖,跪下疯狂磕头:“草民说,草民什么都说,是县丞大人指使草民诬告的,是县丞……” 赵光脸色惨白,毫无血色。 完了……一切都完了…… 高瀚远在心里叹了口气。 看今天这阵仗,瑞王显然已经查清了整个案子,才会准备的如此周全,一直没动静,只是等皇上同意审案的圣旨下来罢了。 亏他还以为杀了王大奇灭口,就不会有希望再翻案…… 秦渊理了理衣袖,走到赵光面前:“赵光,本王问你,此事是否是你一人谋划?” 赵光跪在地上,豆大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神色悲戚:“不是,不是……是张员外家的公子张吉主使,是他主使的!是他告诉我王曲氏与王大奇有染,是他告诉我那晚王大奇的行踪的,求王爷明察!求王爷明察啊!” 秦渊满意的笑了笑:“来人,将张吉一并捉拿关押,听候处置!” “是!” 两个衙役领了命,将生机尽失的赵光拖了下去。 涉案之人都被带走,审案公堂下只剩贺临一人。 她静静的站在那,垂着眸子,脸上无悲无喜。 此时的贺临,在复盘整个事件。 被押出牢狱问斩,与秦渊对视的那时候,她的确是慌乱的,因为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她担心圣旨来的太晚,那行刑的大砍刀,就真的要落到自己脖子上了。 可当跪到那行刑石前,她又忽然想通了,尤其是看到秦渊不慌不忙的站在人群外看戏的时候,她彻底确认了。 秦渊这家伙……恐怕早已查明了通倭案的真相。 即便那传旨的人不来,或者来晚了,秦渊也是会将王曲氏推出来,阻止行刑的。 不过他偏偏要等到最后一刻,没有别的原因,纯粹是想看她慌乱。 之前语言上没有吓到她,现在还故意这么吓她是吗! 想到这,贺临不禁咬紧了牙,在心里咆哮。 这个该死的、恶劣的男人! 更气的是,她还没办法对秦渊发火。 就因为他是那该死的劳什子王爷! 秦渊看不出贺临心里的情绪,见她没什么大表情,走到了她面前提醒道:“贺知县,你清白了。” 贺临扬起笑,跪了下去:“下官叩谢王爷大恩!” 秦渊:…… 怎么感觉笑容阴恻恻的呢? “如今你既恢复了清白,也当官复原职,正好赵光入了狱,这淳岭上下的事务,还是由你来主持。”说完,还笑吟吟看向高瀚远,“高知府,本王说的可对?” 事已至此,高瀚远还能说什么?只能赔笑:“王爷说的极是。” 堂下三人,皆皮笑肉不笑。 第14章 大红官服,遥遥作揖 既然重新得了清白,贺临也就自由了,当下第一件事,自是好好梳洗一下,换身衣服。 穿过审案的大堂,办公得二堂,县衙的最后其实还有一进四合院,甚至还有花园池塘。 这是专门给知县住的地方,但贺临是女生,这县衙又不大,人来人往,住着不太方便,所以上任之后,重新在外面租了房子。 她现在翻了案,阶下囚重变县太爷,衙役们自然不敢怠慢,殷勤的烧了热水,备好了新的衣物,还找出了她之前被没收的官服。 这么多天没洗澡,贺临真觉得自己要发霉了,泡进热水桶之后,她舒服的忍不住叹了一声。 梳洗完毕后,她换上衙役们准备的衣物,穿上了那身官服,戴好乌纱帽,系好腰带,走到了铜镜前。 大庆朝规定,七品以上的官员,统一着红色官服,但不同品级,腰带与胸前的那块补子都是不一样的。 七品的补子上绣的是鸂鶒,腰带为素银。 确认自己穿戴整齐之后,贺临推开房门往外而去。 她要去看看小桃。 一连晴了许多天,今日终于阴下来,天气稍微凉爽些,隐隐看着还有些暗,似乎将要下雨。 等贺临穿过了二堂,刚到大堂之时,还真飘起了细细密密的雨点。 可贺临没顾得上太多,跨过门槛上了回廊,脚步匆匆往外赶,眼角余光瞥到了对面的回廊有人,转头一看,是同样要离开的秦渊,身后还跟着李春与纪恒。 江南的雨幕总带着几分惆怅,秦渊隔着一个院落的距离望着她,这是他第一次见她穿官服,额上的伤口已经痊愈,先前的狼狈荡然无存,大红的官服衬的她面色红润,明眸似火。 见他望着自己,贺临停了脚步,弯腰作揖。 秦渊微微扬起的唇角,兀自想着,她果然很适合这身官服。 这身形与长相,放眼整个大庆官场的都是拔尖的存在,若官场能靠脸晋升,贺临恐怕能到个二品。 他转头吩咐一旁的纪恒:“给贺知县送把伞去。” “是。” 贺临打着伞,匆匆到了客栈,可真走到小桃门前的时候,她迟疑了两下,才将门叩响。 “谁啊?”里面传出女孩柔婉的声音。 “是我,贺临。” “老爷!” 门内的声音忽然带上了哭腔,还传来一阵响动,贺临推开门,发现她居然想从床上起身,快步阻止:“别动别动!你别弄得伤口又崩开了!” 小桃攥着她的衣袖,看着她身上这身熟悉的官服,大眼睛里闪起泪花:“老爷你没事了,你终于出来了……” 贺临扶着她重新到床上趴好,温声道:“案子的真相已经查明,不会再有事了,你且宽心。” 小桃抽泣了一会,才勉强止住眼泪,贺临将目光放到她背上,问:“伤怎么样了?” “休养了这些天,已经好了许多。” 两人聊的这一会,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小桃姑娘,该换药了,药我给你送来了。” 贺临走过去开了门,发现外面站着的是一个大婶。 看到贺临的官服,她吓了一跳,连忙下跪要行礼。 贺临估摸着这应该是秦渊安排给小桃换药的人,伸手将她扶了起来:“不必多礼,药给我。” 刘婶点了点头,将药递给她,又行了一礼才转身离开。 贺临让店小二打了盆热水来,随后取下挂在架子上的毛巾放进去,试了试水温,搓了毛巾出来。 见她似乎要亲自帮自己换药,小桃吓的就要起身:“老爷,使不得!” 贺临拿着拧干的毛巾走过来,将她摁回床上:“没什么使不得的,你好生趴着便是。” “可是……” “趴好。” 小桃依旧不太情愿,与贺临僵持了半晌,终究拗不过她,无奈趴了回去,褪下了衣服。 白皙的背上,一条条触目惊心的鞭痕映入贺临眼帘。 她动作一顿,回过神之后,轻柔的将伤口旁边晕开的血污擦拭干净。 贺临现在的感觉,十分的复杂。 在现代,她从小在福利院长大,一直到后面出社会,进入公司,她也辗转过好几个部门,销售部、公关部…… 虽说在职场能力为上,可人心也是一个泥潭。 她见过太多的乱与恶,也早早的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心,是不可靠的。 利己的社会,除了父母,谁还会对你这么无条件的奉献呢? 而她甚至连父母都没有。 从未有人像小桃这般,愿意为她付出到这种地步。 “小桃,明知会受这些刑,你不怕吗?” 明明,她可以不答应秦渊的,不是吗? 为什么会愿意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呢? 小桃自然听不懂贺临这个提问下的深意,她开心的笑着答:“只要能将老爷你救出来,这点伤不算什么的。” “可这满身鞭痕,怕会留疤,留了疤,你还怎么嫁人?” 小桃一下扭过头来,目光如炬:“小桃不嫁人,小桃会一辈子侍奉在老爷身边!” 小桃并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贺临是女生的这个事情的。 毕竟她从八岁开始待在贺临身边,大人们怕她年幼不懂事说漏嘴,没有告诉她这个秘密。 那时小桃长的快,比同龄人都高大不少,总被小孩们嘲笑是巨人妖怪。 可贺临不仅不会笑她,还会帮她理论,闲暇之余,还会教她读书认字。 等到后来,她知道贺临也是女孩子,除了惊讶,更多的是钦佩。 那么多男子都考不过的科举,贺临做到了!还被县学里的先生大肆夸奖过! 在小桃眼里,贺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女性,最好的主子! 对上小桃的视线,看出小桃眼里的笃定与骄傲,贺临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点点头:“嗯。” 原本对于自己的穿越,贺临并不觉得是好事。 明明在现代的她功成名就,可到了这里,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处境,无数的压力落在她肩上。 可此刻,她又忽然觉得,穿越也许不完全是坏的。 起码在现代,她找不到像小桃这般纯粹,这般一心一意为她的人。 第15章 官场漩涡,波谲云诡 之后的几天,贺临与小桃搬回了以前住的房子。 既然她是清白的,被抄家查封的房子自然也解封了,好些日子不住人,里面落了灰,不过没什么东西坏,打扫打扫依旧能住。 高瀚远没有了在淳岭待下去的理由,不过他离开淳岭之前,贺临还专门去见了他一面。 这次去当然不是去放狠话的,而是去麻痹高瀚远的。 皇上让瑞王查案的这道口谕虽然看着简单,背后还是透露出了几个信息。 而其中最关键的信息就是——皇帝想启用她查贪污案。 这是贺临意料之中的事情,若不是如此,她也不会死活想要秦渊帮忙把这份奏疏呈上去了。 至于为什么贺临会觉得皇上会启用她,而不选别人,也是有原因的。 如今朝廷党争严重,太子与六皇子针锋相对,这个贪污案,若交给太子的人来查,那太子对六皇子在浙江的党羽,势必不会手软。 而若交给六皇子的人,那又会被大事化小事化了。 皇上需要一个有勇气,同时不属于这两派的人,自己这个揭发者显然再合适不过。 但皇上当然不能启用一个通倭的罪犯,所以瑞王这道要重审通倭案的奏疏,估计正合皇帝心意。 若查出来她没通倭,那之后便能顺势委任她参与查处高翰远的贪污案。 若她真的通倭了,皇帝也有时间重新物色人选。 现在她既已出狱,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倒霉的就该是高瀚远那帮人了。 不过高瀚远多半不清楚自己即将倒霉,所以她的当务之急,是稳住高瀚远这些人,等到之后查贪污案的圣旨下来,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至于怎么稳,如何去稳,对她来说也不是难事。 无非在高瀚远面前演场戏,哭丧两句自己在牢里“洗心革面”、“大彻大悟”,不会再想着弹劾他,表示一下忠心,把戏演足。 就算高瀚远对她的话连标点符号都不信,还是抱着弄死她的想法,也得等下一个时机。 而等他有了好时机,圣旨估计早下来了。 所以送走高瀚远之后,贺临什么都没做,每天就是处理处理县衙的公务,同时不忘与河道衙门一起,带秦渊去看看新修的河堤。 中间她还收到了葛六送来的一篮子鸡蛋,说是家里老母鸡生的,没有别的能感谢贺临的,只有这点薄礼能拿出来。 虽说不是什么大礼,但他刑场那番话确实诚心诚意,贺临收了鸡蛋,还打算留他喝盏茶。 可这年代读书人地位极高,更别说贺临还是堂堂进士,一县之主,吓的葛六直呼受不起快步逃离,仿佛贺临不是留他喝茶,而是要赐他砒霜。 而另一边,高瀚远回到杭州之后,被梅承安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意图甩锅的事情,梅承安可没有忘记呢。 而且贺临这件事,他们费了老大劲,又是派人劫走王大奇灭口,又是半路截杀贺临,兜兜转转,结果贺临还是翻案了。 竹篮打水一场空! 为了平息梅承安的怒火,高瀚远只能赔着笑,同时将贺临忽悠他的那番表忠心的话拿出来忽悠梅承安。 虽然有点不甘心,但那时抄贺临家的时候,他们已经将贪污的账本搜出来焚毁,唯一担心的,是贺临还记得账本里赃款分配的具体数额。 但如果现在贺临真的想清楚,不再继续参他们,那也便不全是无用功。 只是这贺临……还是留不得。 自从景历二十三年落马病重之后,景历帝便将原本的每日上朝,改为了五日上朝一次。 平日里一些琐碎的事,都是交由内阁票拟,内阁再找司礼监批红。 难得的上朝时间,议的都是比较重要之事。 可今日上朝,快到结束之际,皇帝拿出了一份奏疏,让贴身太监当众念了出来。 “臣浙江省淳岭县知县贺临谨奏:为感激天恩,舍身图报,乞赐圣断贪墨受贿,奸险巧佞之臣以清朝政,以正朝纲……” 太监尖细的声音传遍整个大殿,堂下文武百官神色各异。 这份奏疏,皇上没有私下批好给吏部刑部发指示处理高瀚远,而是于朝堂之上亮出,这是一个信号——他想敲打六皇子党。 毕竟高瀚远是六皇子党羽这件事,这里站着的大部分人心知肚明。 作为太子党核心,内阁首辅杨和谦很快意识到这是个攻击六皇子党的好机会,可还没来得及示意同党出列发起进攻,内阁次辅兼吏部尚书吕兴文已经在太监念完全文之后,二话不说站了出来。 “皇上,杭州知府高瀚远乃浙江布政使梅承安向吏部举荐,臣身为吏部尚书,未能任用贤明,出此奸人,臣羞愧难当,求皇上治罪。” 说着,跪下去磕了个头。 能一路爬到内阁次辅的位置,成为六皇子党派核心人物,吕兴文靠的可不仅仅是六皇子舅舅这层关系。 游走于官场几十年,他的反应极快,知道皇上当众念出这奏疏,就是想要敲打他们六皇子党,越是畏缩,太子党越是会抓紧这个把柄攻击,因此当机立断,主动站了出来请罪。 首辅杨和谦低头斜睨了跪在地上的吕兴文一眼,心里冷笑一声。 反应倒是快。 景历帝没有说话,沉默起来。 大殿寂静压抑,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等着皇帝的表态,尤其是六皇子的党羽。 不知过了多久,景历帝开了口,第一句话就定了此事的基调:“人心似水,不可能时刻掌控,罚你三个月月俸,引以为戒,起来。” 吕兴文稍稍松了口气:“谢皇上。” 对他的惩罚并不重,证明在高瀚远贪污案这件事上,皇上不想牵扯太过,不然肯定会重重罚他这个六皇子党的代表人物。 景历帝看着下面神色各异的官员,从龙椅上起身:“去年夏季浙江大水,冬季北方又有冰灾,时政多艰,百姓多苦,可他高瀚远偏值此多难之际盘剥百姓,贪墨钱粮,圣人之书都读到哪儿去了!” 百官皆跪了下来。 “吕兴文,你的罪朕可以宽恕处之,可浙江这摊子烂账不能不查!吸血的蠹虫朕势必要揪出来!” “皇上圣明!”吕兴文高呼。 “皇上圣明!”百官跟着齐呼。 下朝之后,内阁首辅杨和谦被景历帝留下拟旨,其他官员则各自散去。 六皇子秦纵回到府邸之后,拍的桌子砰砰作响。 “那贺临的奏疏不是已经被拦下了吗!怎么又出现在了父皇手中!” 换了别人,秦纵可能都不会那么生气,可江浙一带向来是赋税重地,浙江就是他的钱袋子!那些官员每年弄来的银钱占了他收入的一半! 与官员交好,与太子抗衡不是件容易之事,上下打点皆需要花钱,若此次没处理好,浙江的党羽都被打掉,这以后还怎么过! 相比之下,吕兴文则淡定许多,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不慌不忙的理着朝服:“殿下别急,依臣之见,事情不会太过于严重,若皇上真有心打击我们,就不会只罚我三个月俸禄,还选他来主审高瀚远了。” 六月二十三,锦衣卫指挥佥事沈拓携纹龙金黄的圣旨,到了杭州衙门。 “有上谕!” 高瀚远连忙跪下。 沈拓展开圣旨:“淳岭大水,朝廷赈灾,本欲抚民安业,然杭州知府高瀚远,伺机贪墨银粮,联合商户,放任粮价,贱买百姓土地,搜刮民脂民膏,实乃罪大恶极,不治其罪,难稳民心,难平民怒,着即革去高瀚远一切职务,令瑞王主审,调淳岭知县贺临会同严审,其余贪墨同党,当彻底供罪,缴出贪墨之财,尚存一线生机乎,钦此。” 两个锦衣卫从沈拓身后走出,大阔步走向脸色煞白的高瀚远,将他押走,只留马同知跪在地上疯狂颤抖。 在杭州宣完旨,将高瀚远关进了大牢,沈拓又马不停蹄的赶往淳岭,给秦渊与贺临两人宣旨。 听完旨意居然是让自己主审,秦渊跪在地上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接旨。 沈拓朝他笑了笑:“现如今高瀚远关押于杭州按察使司监牢,王爷与贺知县尽快启程往杭州。” 秦渊自是笑着点头回应。 送走沈拓走后,他转过身,脸上的笑意顷刻间消失。 他目光投向贺临,见贺临双手握于身前,垂眸静立的模样,他皱起眉:“你不惊讶?” 他问的是圣旨让他当主审的事。 贺临抬起眸子:“意料之中。” 秦渊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当初没有直接将贺临的奏疏交由皇上,而是暗中给了锦衣卫,就是不想让自己搅和进这滩浑水了。 可现在他不仅搅和进来了,还到了最受瞩目的风暴中心! 这次查案,会牵扯多少人尚且不说,重要的是能牵扯多少人! 牵扯的人太多,会成为六皇子党的眼中钉肉中刺,牵扯的人太少,又会引起皇上的不满! 这主审的位置,显然是个极为烫手的山芋! 而贺临预料到会有这么一个大坑等他,却从未提醒过他。 不过也是他自己踩进了这个坑。 秦渊无奈的叹了口气。 见他满脸苦闷,贺临出声问:“王爷觉得,皇上为何会将主审的位置交托于您?” “因为本王恰好在浙江,又是闲散王爷,或许父皇觉得,我能交出令他满意的答卷。” 令皇上满意的答卷是什么?这个秦渊没有具体说,因为不能放在明面上来说。 可他不说,贺临也清楚。 他们的这个皇上,虽治国之才平平,但却是个玩弄权术的高手。 如今的两派党争,正是这位皇上一手造就的。 起因是景历二十三年,皇上围猎落马神志不清,卧床病重,那段时间,朝政暂由内阁首辅杨和谦掌控,朝野上下皆以为皇上即将西去,都做好了太子继位的打算。 可之后,皇上却神奇的逐渐痊愈。 但此时距离落马,已经过去半年有余,太子辅政半年,朝野上下皆为太子党。 也就是从那时起,六皇子开始得到皇上宠爱,一路被扶持,发展至如今两党对立的局面。 这手平衡之术,皇上玩的很好。 可面对浙江官场的贪污案,什么才是皇帝满意的答卷呢? 贺临觉得,应该还是平衡。 六皇子党一旦在浙江严重失势,太子党定会趁机往浙江安插进自己的人马。 自古江浙都乃富裕之地,没了这个钱袋子,六皇子党在朝廷里日子,怕就没那么好过了。 六皇子党不好过了,这平衡,皇上就玩不下去了。 所以皇帝的态度很明朗,他想要敲打六皇子党,但又不想彻底拔除六皇子在浙江的党羽。 让瑞王主审,是拿准了秦渊这个闲散王爷不敢往死里查,将六皇子党彻底得罪。 而秦渊面对的难题,便是怎么在不得罪六皇子党的同时,让太子党与皇帝都满意。 强人所难?是的,这就是在强人所难。 可要知道,这并不是贺临在强人所难,这是皇上下的圣旨,是皇上的决定,她猜到归猜到,却没办法左右。 以前贺临只是听人说秦渊不得圣宠,可此刻,才实实在在的认识到他的艰难。 这是有多不重视这个儿子,才能毫不留情的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他呢? ——作者的话—— 两章并作一章了。 在官场上,不要看说了什么,要看态度,态度决定了一个人会怎么做事,至于说出来的话,很多都是漂亮话,场面话,为了体面罢了,当不得真。 就像皇上圣旨说严惩贪官,可实际又是另外一个意思。 第16章 审讯知府,情况棘手 两人没有在淳岭耽搁多久,很快便出发往杭州而去。 本来小桃要跟着贺临一起去杭州,她这些日子虽然能下地走路了,但伤没有完全好全,贺临怕路上奔波,影响她的伤势,再者自己此去杭州算是因公出差,住在官驿带个女眷也不方便,便让她留在了淳岭。 等贺临到了杭州驿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官驿的差使们点燃了蜡烛,贺临摘下乌纱帽搁在桌上,没等好好喘口气,秦渊手下侍卫又匆匆找到了她,说秦渊去了巡抚衙门,要连夜提审高瀚远,让她尽快准备一下。 贺临知道秦渊这是不想给高瀚远反应的时间,匆匆喝了口茶,重新戴上乌纱帽跟着那侍卫走了出去。 出了官驿上马,很快行至巡抚衙门。 巡抚衙门不远处便是按察使衙门,而高瀚远就关押在按察使司衙门监牢里,难怪秦渊要选巡抚衙门审讯高瀚远。 带贺临来的那个侍卫跟巡抚衙门的门卫出示了令牌,随后领着她进了大门。 一路往里走,绕过大堂,贺临才到此次审案的二堂。 秦渊作为主审,高坐于首位,此刻正摸着惊堂木,神色不明。 房间的左边,沈拓及其几位属下端正坐在椅子上,神情威严肃穆,右边的椅子空着,角落里,负责记录的书办坐在矮几前,正在研墨。 虽然圣旨让秦渊主审,贺临陪审,没有提到过锦衣卫,但锦衣卫来一趟,自然不是单纯的来宣旨的,也有陪审之责。 贺临倒也不意外,快步走了进去,深深作揖:“下官来迟,请王爷与各位上差恕罪。” 秦渊摆了摆手:“落座,高瀚远也还未到,只是你这骑马的功夫得好好练练了,与本王一同出发,竟比本王慢这许多。” 贺临这趟来杭州,原本是和秦渊前后脚出发的。 可她对骑马并不熟悉,更别提要快马赶来,这才比秦渊慢来。 被秦渊当众这么点出来,贺临有些赧然,但并未怨恨秦渊,她知道秦渊是在锦衣卫面前给她解释。 落座后,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高瀚远一身布衣,被两个侍卫带着走了进来。 大庆官场通例,罪员在审讯定案上报圣裁之前,问官照旧以礼待之,因此来之前他便去了锁链,此时神色泰然,步履平稳,让秦渊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眉头皱起。 大堂中央摆放着一把凳子,是留给高瀚远的,高瀚远与场上的几方人作了揖,这才在那凳子上悠然坐下,抬头看着秦渊,一言不发。 秦渊开口叫他:“高瀚远。” “罪员在。” “圣旨你也听到了,如今满朝文武都已知道你贪污赈灾款之事,该交代的事情,譬如贪了多少银子,怎么贪的,手下有哪些同伙,都好好交代清楚,量刑上也能轻点,明白我的意思吗?” 高瀚远微微扬唇,反问:“王爷真想知道我的同伙吗?” 随即长叹口气,仿佛自说自话:“修河堤的银子加上赈灾的银子,还有其余省份调来的粮,上百万两之巨啊,我一个人贪了,怎么可能呢?我一个人贪了,又怎么花的出去呢?有些银子,又到了谁的口袋里呢……” 秦渊连夜提审他,就是想趁着他突受变故慌乱之时,好掌控审讯的整个节奏,可显然,高瀚远回神的极快。 他悟出了皇帝让瑞王当主审背后代表的含义,看似一连串自说自话的感慨,实际随时都有可能话锋一转,攀扯出一些不该攀扯的人,一些秦渊为了让皇上满意,不敢处理,不能处理的六皇子党羽。 因此,秦渊不能让他继续说下去。 可不让他继续说下去,这场审问还怎么审? 审问才开始,秦渊便陷入了两难。 这个时候,贺临出声了:“高瀚远,问你话你就好好答,你觉得你还能活多久?何必垂死挣扎。” 对高瀚远来说,一天没有审讯定案,他便能多活一天,所以他并不理会贺临的言语刺激。 “贺大人说的哪里话,罪员哪敢妄想,有什么罪,贺大人去查处我便是。” 贺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目光如炬:“你真以为,将我准备的那些证据烧了就万事大吉了?呵,赈灾连同修河堤的款项一共一百零五万两银子,其中三万两进了你高瀚远的腰包,你与商户联合抬高粮价,得到的分成是二万七千四百二十三两银子,和田地三千两百亩,我说的可对?” 高瀚远没想到她居然真的记下了账本里的内容,眼里闪过诧异,可很快又稳住了心神:“贺大人,话谁都会说,倒是拿出证据。” 秦渊冷哼一声:“你别忘了,贺临通倭的案子是你判的,而翻案的却是本王,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依我大庆律法,定你个失职之罪不成问题。” 高瀚远反而笑起来:“那就请王爷定我失职之罪。” 失职之罪量刑,横竖不会被砍头,他求之不得呢。 没想到他如此顽强,眼见审讯陷入胶着,秦渊知道今晚怕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烦躁的挥了挥手,吩咐队官将他押下去。 几个锦衣卫全程没出声,结束后也没发表什么意见,朝秦渊行了礼便离开了。 贺临重新在椅子上坐下,垂眸不语。 秦渊以为她是累了,正要开口安慰,忽然听到一阵咕噜声,因为堂内只有他们二人,此声音便尤为清晰明显。 贺临轻咳了一声,尴尬的起身打算逃离:“下官告退。” 秦渊唇角含着笑意:“贺知县若不急,便与本王乘马车一同回官驿用膳。” 他也是住在驿站,同路,又主动相邀,贺临没办法拒绝,只好答应下来。 上了马车之后,车夫娴熟的挥起鞭子,操控着马车往驿站而去。 马车不算平稳,偶尔会摇晃两下,贺临端坐于他旁边,一路奔波又累又饿,她没什么心思说话,便一直沉默,还是秦渊主动开了口: “今日审讯高瀚远,长赢你有何看法?” 贺临,字长(cháng)赢。 这突如其来唤别字的亲昵,让贺临眼里闪过几分惊讶,回神之后,她微微摇头:“高瀚远的聪明超出我想象,若之后的审讯,他一直像今日这般,怕是就难了……” 她是记得账本里的一些内容,但她记得归记得,拿不出实际的证据还是没用。 在高瀚远面前说出来,是为了击穿他心理防线。 但没想到这家伙看似昏聩,实际却挺顽强。 第17章 贤明王爷,格局打开 下马车进了官驿,贺临发现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应该是秦渊让人提前备好的。 几个菜全是现做,热气腾腾,一进门,贺临便闻到了那扑鼻的香气,食指大动。 但她还是谨守规矩,等秦渊落座了才入座。 “不必太拘束,今日想必你也累了,好好养精蓄锐,之后的事情怕是不少。” 贺临点头应是。 两人开始吃饭,作为皇子,秦渊的餐桌礼仪自然是极好的,一举一动都极为优雅,贺临没他那么讲究,但也没有什么失礼过分的地方。 饭吃到一半,纪恒从外面进来了,单膝跪下行了礼。 秦渊问:“让你查的事情,你查的怎么样了?” “去年与高瀚远勾结兼并土地的商户,在淳岭的百姓暴动之后,便与淳岭的前任知县一同被问罪,也被问斩了,高瀚远还带头抄了他的家,抄没的家财一部分被高瀚远用来安抚镇压灾民,还有一部分……下落不明。” 秦渊缓缓笑了一下。 下落?还能去哪,一层一层往上递,进了他那位六弟的腰包呗。 贺临在一旁听着,渐渐停了筷子。 这高瀚远倒是精明,好处是他的,锅是别人的,也难怪前任的知县那么大怨念了。 “上下贪墨,掠之于民,民变在即,掠之于商,呵……”贺临冷冷笑了一声,喝了口茶。 这话说的露骨直白,秦渊微微心惊,转头唤走纪恒,“你下去。” “是。” 贺临也意识到自己将话说的太直白,纪恒走后,她连忙换了话题:“眼下高瀚远似乎将所有证据都毁灭,王爷打算如何处理他?” 秦渊目光深沉,没吭声。 现在这个案子确实棘手,如果他需要的是治高瀚远一个人的罪,那简单的多。 可若仅仅做到这个地步,皇上那边定然不会满意。 但他需要高瀚远再供出一些人来,偏偏高瀚远知道他忌惮什么,张口就打算胡乱攀咬,审讯根本没办法进行,审他的口供完全没办法往上交。 看他一脸沉重,贺临放下杯子,沉吟了一瞬:“先前下官曾问王爷,为何皇上会选王爷你来主审这个案件,下官觉得,王爷落了一个理由。” “什么理由?” “皇上极有可能怀疑王爷你倒向了太子党。” “父皇为何……” 说到一半,秦渊神色一滞,没了声音。 看他的神情,贺临便知道他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如果说皇帝选秦渊是有理由的,可纵观那些个理由,就没有其他人选满足吗? 贺临想肯定是有的。 这案子让锦衣卫、让司礼监派人来主审也不是不行。 毕竟他们同样不属于太子与六皇子任何一方。 如果给皇帝一个非选秦渊的理由,贺临思来想去,都只有这个——皇帝已经知道她的那份奏疏是秦渊帮忙递交给锦衣卫的。 既然如此,皇上肯定就会怀疑秦渊做这件事的动机,那就多半会猜忌秦渊已经倒向太子,不然干嘛帮她递交那份打击六皇子党羽的奏疏? 如此一来,选秦渊当主审,锦衣卫陪审,便是个一箭双雕之策。 如果秦渊趁着这个审案的机会疯狂打击六皇子党,那在皇上心里,就坐实了他倒向太子党。 但有着锦衣卫陪审监督,事态也不会失去控制,还是掌握在皇帝手里。 如果秦渊没有倒向太子党,而是按照皇上的心意,给六皇子党一个不轻不重的巴掌,替他将六皇子党打安分点,同时不让六皇子党失势,那更好了。 秦渊被她这么一点,自然也想通了这些事。 他现在压力更大了。 因为他不仅要完成皇上棘手的任务,而且在任务中,还背负着皇上的猜忌。 秦渊的脸色比接到圣旨时更加凝重,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贺临观察着他的神色,此时问了一句:“王爷现在……是否后悔救下官了?” 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应该都会懊恼? 要是没有救她,就不会惹上这堆麻烦事,搞的现在骑虎难下。 秦渊缓缓转头,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你倒是敢问。” 在官场上,所谓的明人不说暗话基本上是不存在的,一般都是暗人不说明话。 每句话背后什么意思得自己琢磨,有些事说透了、点破了,太难看,容易下不来台。 假如他真的后悔了,那贺临还多余的问这么一句,岂不是只能让他更后悔?或者引火烧身开始憎恨她? 贺临这么聪明的人,应该知道此时问这么一句话,是多不明智之举? “王爷若后悔救下官,情有可原。”贺临不慌不忙的递了个台阶。 她问出这句话当然不是脑袋秀逗了,而是就想看看秦渊的反应。 虽然和秦渊认识已经有段日子了,但她始终看不透这个男人。 要知道,他们现在的关系勉强算得上是合作伙伴,看不清身边站着的人,可是十分危险的事情。 秦渊从凳子上站起身,走到了门边,望着外面那轮弯月:“我有时觉得你聪明,有时你却又让我怀疑你的聪明,但在救你这件事上……” 说到这里,他转身看向贺临,眸光如炬:“我不后悔。” 他走向贺临:“太后信佛,佛家言,有因必有果,你觉得导致现在这种情况的起因是我救你?不,我不信命,导致现在这种情况的……” 是皇上。 最后三个字,他没说出口,可贺临已经领悟到了他的意思。 对秦渊而言,现在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 既然选择了,就得承担后果,现在的他,应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怎么解决眼下的困境上,而不是后悔。 听完他的话,贺临笑了起来,站起身,朝他深深作揖:“王爷贤明。” 人会后悔,是因为太过于计较利益得失。 秦渊一开始选择救她,肯定是认为不会有什么利益损失才出手。 可是现在衡量一下,多数人都会觉得救她一个小小七品县令惹上这么大麻烦,简直血亏。 贺临的这句贤明,是真心的夸赞。 贤在不过分沉溺计较利益得失。 明在知道目前状况的罪魁祸首并不是她。 这样的格局、胸襟与眼界,是常人很难拥有的。 秦渊虽然是个闲散王爷不受重视,可绝非池中之物。 第18章 二审高翰远,负隅顽抗 吃完饭之后,贺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房间不大,陈设也简单,毕竟只是个七品,出差的规格待遇自然比不上大官。 正值盛夏,白天就燥热难耐,入了夜也没有多凉快,贺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阵都热的没睡着,还出了一身汗。 此刻她无比怀念现代的空调。 思索着一些事情,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此时的秦渊也在房间里,却没睡,端坐于书桌前。 李春站在他身前不远处,正在与秦渊汇报调查到的一些结果。 这个调查并不是针对高瀚远的案子,而是贺临。 “贺临老家福建永平县,贺家是当地有点小名气的士绅家族,祖辈出过进士,只是后来渐渐落没,到贺临这代,家里良田上百亩,日子也还能过,贺临父亲死后,贺母独自将贺临带大,贺家人在县里名声一直不错,贺临也一心向学,从未惹出过事端,读书还经常得夫子夸赞,就是有一点……” “什么?” “贺临年纪轻轻便中举,相貌又生的俊朗,乃当地不可多得青年才俊,听闻媒人都要将贺家门槛踏破,可愣是没有说成一桩亲事,皆被贺母婉拒。” 秦渊听完眼里没有一点意外,只道:“许是贺家想等他仕途安稳下来,再给他寻门更好的亲事。” 李春点了点头,也觉得情有可原,要是他这么年轻能中进士,家里肯定也看不上当地那些小门小户的女子。 汇报完毕之后,秦渊便让他离开了。 第一次见贺临的那晚,他便吩咐过李春,调查一下贺临。 不过贺临籍贯福建,即便是飞鸽托人查探,也需要不少时间,到现在才有结果。 起初让李春去查贺临,只是秦渊为了讨个安心,看看贺临值不值得帮。 可是后面相处过来,发现贺临的聪慧远超他想象。 面对官场波谲云诡,她似乎游刃有余,甚至仅凭一道圣旨,就能看透父皇的心思。 要知道,这对一个刚刚当官没两年的人来说是十分难得的。 可正是因为她太聪明,秦渊才担心,担心她由聪明变成精明。 当官可不能太精明,高瀚远便是精明的官,他不傻,可他利己,以自己的利益为尺,衡量一切。 不过秦渊在淳岭呆了这么些天,也听了贺临在淳岭任职期间发生的事情,觉得她或许不是自己想的那种精明官。 第二日,秦渊没有提审高瀚远。 昨晚才审过,今天又审,只会显得他急切。 而且目前他手上的筹码不多,若击溃不了高瀚远的心,贸然提审结果也只是与昨晚一样。 但秦渊当然不打算闲着,虽然审不了高瀚远,但他还有其他人要审。 三天之后,秦渊再一次提审了高瀚远。 地方和上次一样,在巡抚衙门,不过这一次,除了贺临和锦衣卫,浙江按察使何田禄也在一旁陪审。 臬司衙门本就管一省刑名,上次是时间太晚而且提审突然,所以他没到场,这次大白天,秦渊又提前打过招呼,他到场也是应该。 高瀚远如同上次一样被带了上来,这几天秦渊没有动静,他一个人在牢里想了很多,依旧觉得秦渊拿他没有办法,心态比那晚更加稳定,行了礼后,不慌不忙的在长凳上坐下。 “高瀚远,本王无心与你废话,这次提审,我问什么,你最好就答什么,明白吗?” “王爷敢问,能答上来的,罪员自然会答。” 开场第一句,便隐隐威胁起秦渊。 秦渊冷哼一声,“高瀚远,你上任杭州知府五年,时间并不算短,知府衙门的财政情况,想必你心里是有数的?可为何知府衙门账上竟亏空达八万两!” 高瀚远张口正要说找理由说亏空是上任知府留下的,秦渊先一步开口打断他: “别告诉本王是上任知府弄的亏空,上任知府交接时的账曾上报过户部,本王已经与户部核对过,没有差错,何况你在任五年之久,补不上这亏空吗!” 高瀚远顺着他的话茬:“罪员在任五年,杭州下辖各县,曾受一次冰灾,一次大水,还有福建也曾遭灾,福建的巡抚李大人亲自来了浙江向部堂大人借粮,这里面便有杭州出力,若真有这么大亏空,王爷不如去问问部堂大人?” 部堂乃总督的尊称,总督是管理一省甚至几省军务的,如今的浙闽总督为丁立生,同时还兼着浙江巡抚的官职,但他大部分时间在福建抓抗倭之事,浙江民政上的事情,基本都是由浙江布政使梅承安处理的。 可秦渊怎么可能去找丁部堂查呢?高瀚远这显然又是在堵秦渊的话。 但秦渊并未气馁,他拍响惊堂木:“带人上来!” 两个队官押着同样一身布衣的马同知走了进来。 一屋子人都看着马同知,他局促的站在那,神色不安。 高瀚远眉心狠狠蹙起。 “马守闲,本王问你,去年朝廷发下来的赈灾银,一分不少的到了百姓手上吗?” “未……未曾……” 秦渊骤然拔高音量,狠狠指着他:“你贪了多少!” 马同知吓的扑通跪下:“五……五千两……” “只有你一个人贪了吗?” “不……高瀚远他也拿了三万两!” 高瀚远一个凌厉的眼神朝他扫了过去,一把从凳子上站起:“污蔑!” 锦衣卫沈拓轻飘飘投来眼神:“王爷没问你话,你就闭嘴听着,谁准你咆哮公堂?是觉得王爷审你不好,要我们来伺候你吗?” 锦衣卫审案,那他可就不能悠然坐这了,不见血是不可能罢休的,少说都要脱层皮,高瀚远咽了咽口水,认怂的坐了下去。 秦渊乐于见他吃瘪,转头看向马守闲,接着问:“还有谁贪了?” “还有去年问斩的淳岭知县、崇宁知县……” 秦渊挥挥手,两个队官重新将马守闲带了下去。 “高瀚远,就凭马守闲的供认,也能判你斩刑,事已至此,你还要负隅顽抗吗?” 高瀚远骤然看向他:“王爷真的想听吗?” 秦渊冷了神色,语气飘忽:“高瀚远,你的家人如今就关在西院,负责抄你老家的人也已经出发了,好好配合审案,好歹保家人平安。” 高瀚远缓缓低下头,沉默起来。 贺临微微转头,看了他一眼。 这是要放弃抵抗了? 按察使何田禄端起茶杯。 高瀚远抬起头,大声道:“浙江按察使何田禄,嘉兴知府周羽皆有参与,王爷,你要将这些人全都处置吗!” 何田禄与梅承安皆是六皇子党,但嘉兴知府可是太子党。 虽然嘉兴知府贪了多半是事实,毕竟江浙地区这个钱袋子,太子不可能不进来分一杯羹的。 但这个案子的重点是打击六皇子在浙江的党羽,这个时候了,高瀚远还拉太子党下水,简直疯狂。 秦渊想让他把该招的招了,不该招的好好闭上嘴,他偏要反着来,不让秦渊如意! 何田禄拨茶叶的动作一顿,神色阴恻的看着高瀚远:“污蔑朝廷命官,高瀚远,你不想活了?!” 高瀚远不答他的话,只看着秦渊,眸光燃起火,仿佛在挑衅说:有种你就查,就这么往下查!现在把何田禄给抓起来! 堂内陷入沉默。 沈拓侧头看了秦渊一眼,何田禄也在打量着秦渊的神色,只有贺临不动如山坐在椅子上,全程一言未发。 桌子下,秦渊的拳头紧紧握起,心底忽然生出几分悲哀与无力。 这些贪官,这些蠹虫,他不仅不能查办,还要护着。 呵……可悲,可笑。 第19章 马屁拍在马腿上 审讯依旧不了了之,回驿站的路上,秦渊的心情显然不太美妙,周身气压低的离谱。 贺临自然不会在这个时间去触他霉头,全程都没有跟他说话,一到驿站就回了自己房间。 这三天的时间,秦渊忙着查账核对以及审讯马守闲这个高瀚远的副手,十分忙碌,但贺临却没做什么,在驿站闲了三天。 一来她知道秦渊会去查,她一个七品的知县,只是陪审,权力不够,很多事情查不了,干脆别白费这个力气。 二来,在审高瀚远这件事上,她与秦渊的诉求并不相同。 不过看如今这局势,她很快便能达到目的了…… 歇了没多久,贺临忽然收到了官驿的差使禀报,说淳岭衙门的杨主簿来寻她,说是有事情禀报,正在大门外候着。 贺临翻案、赵县丞被抓之后,杨主簿便临时兼任了县丞的位置,贺临来杭州之前,还暂时将县衙的公事交给了他打理。 杨主簿在县衙任职多年,虽然算不上伟光正的清官,但大奸大恶也不至于。 虽然淳岭县衙里的官吏基本都是像杨主簿这样的人,但他们的在县衙的去留贺临无权决定,只能凑合用,之后得了空再整顿一下风气。 贺临到了外面大门,杨主簿朝她恭敬作揖:“堂尊大人。” “你有何要紧之事,竟来了杭州寻我,是县衙出了什么事?” “非也,小的来杭州并不是为公事,堂尊之母昨日从福建赶来了淳岭,本是以为堂尊出事所以寻来,但堂尊放心,小的现在已经将所有事情与老夫人说明,且将老夫人安置妥当,只是念着堂尊在杭州,尚未知晓此事,便特来告知。” 还以为他有什么大事呢,原来是来邀功彰显自己贴心的。 怕自己复位之后翻以前的旧账? 贺临对杨主簿肚子里那点花花肠子一清二楚,皱眉道:“我离开时将县衙诸事交于你打理,此事你大可遣一衙役来杭州与我通禀,却自己跑来杭州,县里诸事便这么放着?” 杨主簿没想到自己热脸贴了个冷屁股,碰一鼻子灰,顿时哑然不知该说什么,找补道:“小的待会儿就快马赶回县里!” 贺临冷哼了一声:“讨好我的前提是做好分内之事,你的那点心机就别拿到我面前了,不够看。” 杨主簿吓的立马深深作了一揖:“小的该死!” 一棒子打完了,贺临也给了颗甜枣,缓和语气:“其他的不论,今日你来告知我这件事,我个人是当感谢你,就不追究你了,好了,你回县里。” 杨主簿松了口气,笑起来:“谢堂尊大人!小的告退!” 说完脚步轻快,一溜烟般走了。 显然,用人御下之术,对贺临这个曾经的集团高管来说手到擒来。 转身重新走进官驿,贺临心里还想着他刚刚的话。 贺母应该是抱着见贺临最后一面的心思,才匆忙从福建赶来…… 可惜,她与儿子……不,她与女儿的最后一面,终归是没见上。 贺临心里生出几分悲悯,同时还有羡慕。 这种有至亲惦念着的日子,应该很美好? 第20章 贺·狐狸·临 出了巡抚衙门后,何田禄转道去了布政使司。 梅承安知道今天瑞王第二次提审高瀚远,也知道何田禄也会在一旁陪审,就等着他带来堂内消息呢,听衙役报他到了,立马从位置上起身,迎了他进来。 “快坐,与我说说情况如何。” 何田禄喝了口茶:“那高瀚远还真敢扯,居然当着瑞王的面说出了我的名字!” 梅承安稍稍松了口气,还好,没说他的名字。 “瑞王没将你如何?” “放心,就如吕阁老书信中所言,皇上不打算治我们罪,只是想敲打一下我们,瑞王自然不敢逆皇上的意将我们牵扯进去,高瀚远应该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疯狂的攀咬我们,让瑞王十分投鼠忌器。” 梅承安彻底安了心,还埋怨了一番高瀚远:“要说高瀚远也是活该,让他去处理贺临的事情,三番两次失败,要不是他,我们怎么变得如此被动。” 何田禄点了点头,神色阴暗起来:“那贺临在浙江掀起这阵风浪,等事情过去,案子了结,定然不能放过他!” 梅承安冷笑一声接话:“放心,他一小小七品,逃不出我们掌心。” 掐着晚饭的时间,贺临去求见了秦渊。 被带进去之后,发现餐桌上果然如她所料,摆满了丰盛的菜品。 一个下人端着脸盆站秦渊身边,秦渊正洗手准备用晚膳,见她过来,吩咐差役道:“给贺知县添双碗筷。” 官驿给七品官吏供应的饭菜和给王爷供应的那是天差地别,贺临掐着这个时候过来就是馋他的饭菜,没有多推辞,道谢后坐了下去。 “你找我,是想说高瀚远的案子吗?”秦渊主动问。 下人端来水盆到一旁,贺临洗了手,用绢布擦干净之后,朝秦渊点点头:“是的。” 既然是讨论案件,秦渊便让无关的下人都退了出去。 堂内只剩他们二人,贺临拿起碗筷,问:“王爷对高瀚远,是否还有其他什么手段?” “如今单定他一个人的罪倒不是难事,可你也清楚,这还不够,只是我没想到他竟然如此顽强,到此地步,居然还敢往上攀咬……” 秦渊接这个案子,不可能只治高瀚远和马同知的罪,这样对六皇子党的打击太轻了,皇帝不会满意。 可若把一省的布政使与按察使扯出来,那就太重了。 明明高瀚远怎么样都是必死的下场,无非就是早死几天和晚死几天的区别,他居然还不放弃抵抗。 “下官思虑再三,觉得此事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解决。” 秦渊眉毛一挑:“那还不快说来听听。” “今晚下官打算独自去提审高瀚远,若他要攀咬,便让他攀咬,咬的是太子党也好,六皇子党也好,下官直接将口供交于皇上,该查处的查处,该办的办。” 一番话说的轻飘飘,却震的秦渊筷子直接停在了半空中。 他盯着贺临的脸半晌,犹豫中带着一丝惊疑:“你在与我说笑?” “下官是认真的。” 秦渊不理解了,放下碗筷:“你若是这么做,便会将太子与六皇子双双得罪,以后你于浙江、于朝廷之上如何立足?你头上的那顶乌纱帽不要了?” 秦渊懂她的意思,她是圣旨钦点的陪审,有独自提审高瀚远的权力,记录下的口供也能交到御案之上。 可交到御案上之后,六皇子与太子很快也会知道。 如今她只是得罪了六皇子,要是连太子也得罪了,这以后还怎么在官场生存? 贺临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想出这种主意?? 贺临不慌不忙:“下官今晚审完高瀚远,明日还请王爷再召集几位上差提审他一次,提审结束之后,微臣会当着几位上差的面,将今晚下官提审高瀚远的口供签字后交于王爷,托王爷呈交宫中,王爷不必在上面签字。” 秦渊愣住了。 贺临的意思是,高瀚远敢供认,她就敢记录成口供上交,不管里面是不是有太子的人或者何田禄这样的六皇子党高官。 而当着锦衣卫的面签字交给他,目的是让皇上知道,这口供是经过他同意上交了的,毕竟锦衣卫直属皇上,也只会与皇上汇报事情。 而皇帝知道秦渊看过这份口供的话,便不会再怀疑他倒向太子这件事,毕竟口供里也有太子党。 至于不让他在上面签字,是为了让太子和六皇子以为,这口供是在他这个主审不知情的情况下交上去的。 这样之后皇上若真查办六皇子与太子的人,他们大概率也不会针对他,只会怪贺临。 可如此一来,秦渊更迷糊了。 贺临这步棋,简直是有难自己当,有福给他享。 这种损己利人的事情,她为何会做? 见秦渊疑惑的打量自己,贺临笑了笑:“王爷,弹劾高翰远的奏疏是我写的,如今既然得到了陪审的机会,那拼命去查案审案,才是应该有的态度,下官不是王爷,我可以不懂皇上圣旨背后到底是何用意。” 秦渊作为领了圣旨的主审官、一个皇子,圣旨背后透出的意思,他不可能装不懂,也没办法在这个时候装不懂,毕竟他都审了高瀚远两次了,两次审讯他投鼠忌器的模样,锦衣卫都在旁边看着。 可贺临只是一个七品知县,皇上不了解她,前两次的审讯中她发言也不多。 装作不懂圣旨背后的意思,交上去那样的口供,皇帝不会怪罪她,可能还会觉得她是敢得罪两大党派的直臣。 “可若皇上不愿牵扯到太子的人,将你审出的口供打回,你只会白白得罪太子与六皇子。” 若是皇上真的采用了口供,查处了那些人,太子与六皇子更会恨你入骨。 这句话,秦渊没有说,他知道贺临能想到。 贺临叹了口气:“审讯胶着至此,唯有此计可施,何况王爷救我出狱,为我翻案,为百姓,为报恩,何妨一试?” 秦渊的神色难免动容,拿起桌上的酒瓶倒了一杯酒:“本王敬你一杯。” 贺临连忙起身:“不敢当!” “你当得起。”秦渊笃定的扔下这句,随后仰头喝完了杯子里的酒。 贺临重新坐下,秦渊看不到的一侧,她唇角微微扬了扬。 为官三思,思危思退思变。 贺临很清楚,秦渊帮她翻案的那刻,她不是重获新生,只是暂时活了下来。 高瀚远的案子一旦结束,她会马上被六皇子党针对。 可她能从此投靠太子党吗?当然不能,区区七品,太子党看不上,不可能会费劲保她。 因此,便只剩唯一的一条路选了——投靠皇上。 皇帝不是要玩平衡吗? 比起衡量扇六皇子党的巴掌到底该多重才能不破坏这平衡,六皇子党和太子党各打一巴掌的平衡方式显然更加简单。 而且贺临有自信,皇上一定会选择后一种方法。 毕竟六皇子与太子在浙江这块每年交全国七分之一赋税的地方党争,不知道贪了多少,若能整顿浙江吏治,以后便能为朝廷增加不少税收。 以前皇帝想做这些,需要满足两个条件。 一,不破坏太子与六皇子之间的平衡,二,有人敢把两党人都得罪。 现在恰好两个条件都满足。 所以皇帝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而递上这个机会的她,指不定就能得到皇上的青睐。 贺临这步棋,在秦渊眼里,是舍身成仁、孤注一掷、大义凛然,在贺临眼里只是做了一个最优解罢了。 她等秦渊一审完高瀚远,才告诉秦渊皇帝怀疑他成为太子党的事情,没有在拿到圣旨之后就说,其实就是为了给秦渊施加压力。 秦渊有了这层压力,肯定会急迫的想解决高瀚远的案子,向皇帝证明自己的清白。 可之后他花了三天时间准备的的二审,又没有成功。 在此束手无策之际,他才有可能同意贺临大胆的想法。 之后成功,还会记住她此时的雪中送炭。 等案子了结,指不定还会去皇帝面前,帮她多说几句好话。 ——作者的话—— 贺临应该是属狐狸的,太能算计了。 这章逻辑链比较烧脑,看不懂的话可以复盘一下,也可以评论区问我~ 第21章 回淳岭,难得忐忑 饭后,贺临去了巡抚衙门,提审了高瀚远。 高瀚远被带上来之后,发现堂内只有贺临,以及一个负责记录二人对话的书办,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贺临并不像秦渊一样,高高的坐在上面那张紫檀木桌上,而是搬了把椅子,坐到了高瀚远对面,与他平视。 虽然情况好像有些不对,但高瀚远还是坦然落座,甚至主动问贺临:“贺大人想问什么?” “去年朝廷发下来的赈灾款,你贪了多少?” “贺大人不是知道吗?” “我问你贪了多少。”贺临加强语气。 “三万两。”反正马同知都招了,高瀚远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直接说了出来。 贺临转头看向角落正奋笔疾书的书办:“记录在案。”随后重新看向高瀚远:“有多少银子,是真的用于赈灾以及修堤?” “修河堤花了七十几万两,赈灾……十几万两,具体不记得了。” “朝廷共发了一百多万两下来,除掉你贪的,和真的用于赈灾修堤的,其他的银子到哪去了?” 高瀚远扬起一个莫名的笑容,“贺大人真的要我说?” “我问你,你答便是。” “那些钱被布政使梅承安,按察使何田禄,嘉兴知府、湖州知府……瓜分了,我如今说了,贺大人敢查办吗?”高瀚远态度嚣张,笑着挑衅。 贺临不疾不徐,转向书办说了四个字:“记录在案。” 高瀚远脸色微变。 这是来真的?还是在吓他?想逼自己崩溃? 不可能,贺临哪有这个胆子真把这份口供交上去…… 不对!她一个七品,都敢把弹劾自己的奏疏交到朝廷里,把事情搅和成现在这个样子,怎么没可能把这口供交上去! 高瀚远慌了神,看了看周围:“贺临,你独自提审我,应该没有通知瑞王?” “我是圣旨钦点的陪审,有独自提审的权力。” “你……” “高瀚远,你刚刚说的那几人,每人贪了多少?”贺临打断他。 意识到事情不妙,高瀚远开始含糊其辞:“记不得了。” 贺临这趟的目的已经达到,见状直接起身,结束了提审,走到了书办旁边,拿起那份口供记录到高瀚远面前:“画押。” 高瀚远看了她两眼。 即便贺临把这个口供交上去,皇上也多半会打回。 这么想着,高瀚远坦然画了押。 第二天上午,秦渊按照与贺临商量好的那样,重新提审了高瀚远。 这次的提审结果和上次他提审高瀚远差不多,押走高瀚远之后,锦衣卫正要离开,贺临从外面进来了。 她拿着那份口供:“王爷,下官昨日连夜提审了高瀚远,这是昨日的口供,烦请王爷呈交皇上。” 秦渊接过看了看,装作很惊讶的样子:“这……”还欲言又止的看了锦衣卫沈拓一眼。 沈拓皱起眉,走过来接过口供。 贺临正气凛然:“我上奏疏弹劾高瀚远,是为了浙江百姓,为了我大庆,得皇上垂怜,点我陪审,好在我不负圣命,如今高瀚远吐出的这些蠹虫,想必圣上定会一一查办,浙江百姓之后的日子,也能好过许多。” 沈拓看了她两眼,没说话。 秦渊道:“这份口供怕是不能交给皇上。” 贺临一脸不解:“圣旨不是命王爷与我审讯高瀚远吗?如今高瀚远招供,这难道不是好事吗?为何口供不能交给皇上?” 秦渊只能为难的看着沈拓。 那份圣旨说的漂亮,该查查该办办,但背后的意思却是相反的。 没人敢明着说出来这圣旨背后的用意,说出来了就是打皇帝的脸,就连锦衣卫都不敢。 贺临正是拿准了这点,才会在锦衣卫面前演这出戏。 如今贺临占理,他们又没办法给贺临解释皇帝圣旨背后的用意,锦衣卫只能同意将口供交给皇帝。 果不其然,沈拓开了口:“王爷就将这口供呈交皇上,相信皇上自有定夺。” 目的达成,秦渊欣然点头。 高瀚远审完了,口供也交上去了,剩下的,就是等着皇上那边的消息。 这口供到京城起码要几天,消息传来又要几天,贺临在杭州也没事,抽空回了一趟淳岭。 这次回去,她没有通知县衙的人,算是搞一个突击检查,看看她不在的这些天,县衙里的官吏有没有好好的当差。 检查的结果还算满意,估计是贺临先前敲打杨主簿的作用,他在县衙主事的这段时间还算勤恳,也没有搞出什么事。 如今淳岭人人皆知她是连知府都敢弹劾,并且还真的把知府搞下马的狠人,官吏们自然不敢像赵县丞主事的时候那样懒散,对贺临怕着呢。 检查完县衙的事情之后,贺临才打算回家。 县衙离她住的地方并不远,五百米左右的路程,毕竟每天要去县衙上班,住远了也不方便。 但这五百米,她走的很慢。 说实话,她难得的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贺母。 除了她不是以前那个贺临的理由外,更多的,还是她从未以子女这一身份,面对过母亲。 无措,紧张,还有点期待。 快到家门口时,贺临理了理衣冠,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第22章 贺母,万语琴 在院子里洒扫的小桃最先发现她回来,惊喜的笑起来,立马转过身去,冲着屋子里高声喊:“老夫人!老爷回来了!老夫人!” 屋子里的人快步冲了出来。 那是一个妇人,一身青色襦裙,身形有些清瘦,看着四十岁左右,泪沟、皱纹与不再清澈的双眼,证明苍老已经开始在她脸上出现。 可也正是这些东西,让她周身气质显得更加祥和。 她出来的速度太快,身边的常嬷嬷差点没反应过来,连忙搀住她:“老夫人,小心别摔了!” 可万语琴哪能管得了那么多呢?看到贺临的那刻,她眼眶一下红了起来:“临儿……我的临儿……” 一边喊,一边跨过门槛,从屋子里出来,将贺临抱住。 贺临身高不低,大概170往上,贺母只能到她下巴,突然被这么抱住,贺临愣了一会,感受到怀中的温度,才恍然回过神来,这是自己的母亲。 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将是她的母亲。 她扶住万语琴,本想喊娘,但想到以前的贺临都是喊母亲,话到嘴边改了口:“母亲,我没事了,好好的,你哭什么?” 万语琴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过了一会才止住泪,“娘从福建赶来,当真以为从此便见不到你了,还好你没事……” “都翻案了,不会再有事的,母亲且放心。” 小桃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偷偷抹眼泪。 万语琴仰头看着贺临,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饿了吗?娘给你做饭,做你喜欢吃的鸳鸯炸肚、三鲜笋和沙鱼脍,好不好?” 贺临此时还未适应自己子女的身份,下意识想拒绝的,不想让她太麻烦,但看着万语琴满脸的期待,忽然意识到,对一个母亲而言,此时孩子答应,或许才更让她高兴。 于是贺临微微笑了下,点头:“好。” 万语琴也跟着笑起来,十分高兴的样子:“好好好,娘给你去做!” 随后便领着嬷嬷,匆匆转去了厨房。 贺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才转身往屋子里走,一边问小桃:“我不在的这些天,家里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老爷放心。” 两人正要进门,院子里忽然又进来个一身直缀布衣,头戴万字巾的小厮。 他手里提着两条鱼,看到小桃身边的贺临,愣了一下,声音惊喜:“老爷!你回来了!” 这是贺临的贴身小厮——湘昆。 湘昆比贺临还小三岁,母亲去的早,父亲是常常与贺家往来的郎中,小时候贺临若生病,为了不暴露秘密,都只找他看病。 湘昆母亲生她的时候难产,十二岁时父亲也重病去世,成了孤儿,万语琴心善,收了湘昆,同时因为湘昆在医术上很有天分,便留在了贺临身边,贺临平时若有什么小病小灾,直接找湘昆也方便。 之前湘昆没有出现,家里只有小桃,是因为贺临下狱之后,他被小桃派去福建,给贺家送消息去了,前些天才跟着万语琴回来。 虽说贺临与湘昆不像她与小桃,一同长大,但几年相处,感情也是很好。 贺临停了脚步,转身看向他:“是,我回来了,你提着鱼做什么?” “先前常嬷嬷吩咐我去买的,说老夫人晚上想吃鱼。” 贺临点了点头:“那你送去厨房,母亲她去厨房了。” “好。” 第23章 要不,你娶个老婆吧 贺家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家里仆从不多,前后也就二十几人,这次万语琴急着赶往福建,只带了湘昆与常嬷嬷,主要是怕人多,耽误赶路的速度。 贺临与小桃进屋之后,小桃给她倒了杯茶,似乎是想起什么,问道:“老爷,近来你是否有煎药服用?奴婢先前卧床养伤,倒把这事给忘了。” 她口中的药是治疗宫寒的。 贺临小时候冬天在湖边玩,碰到小桃被几个小孩欺负,她上去帮忙,与那几个孩子起了争执,推搡之间,不小心脚滑,掉进了湖里。 那年雪下的颇大,湖水冰冷,小桃也不会游泳,只能急忙冲回贺家寻人帮忙。 贺临虽然被救了上来,但经此一事,大病三月,落下了宫寒的毛病,若不喝药调理,经期便会不准,甚至不来。 这也是贺临在牢里关那么久,都没暴露身份的原因。 “药不吃也不要紧?”每次经期贺临都会疼的脸色发白,她打起了退堂鼓。 况且现在她都入了官场,调理经期干嘛?还指望着以后嫁人生子吗? 这明显不可能啊。 小桃却不罢休,单手叉腰跟她讲起道理:“怎么不要紧,身体还是要好好调理的,老爷你不能这么消极!” 贺临真是怕了这丫头,无奈道:“好好好,我吃。” 小桃笑起来:“好,那奴婢这就去煎药!” 话落一蹦一蹦的出了屋子。 万语琴显然要在厨房好好的大显身手,小桃的药已经煎好了,她饭菜都还没弄好。 小桃将熬好的药端到了贺临面前。 在现代被西药惯坏了的贺临,一闻到那冲天的苦中药味,脸色一下就垮了下来,满脸写着拒绝。 小桃坚定的将碗递给她:“老爷,药好了。” “会不会……太苦了?要不还是算了?”贺临在拒绝的边缘试探。 “老爷,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怕药苦呢?” 行,显然是不容她拒绝了,贺临接过了碗,浅尝一口,眉头瞬间紧锁,五官拧作一团。 小桃见状不禁莞尔:“老爷你要是这么喝,只会越喝越苦,不如捏着鼻子一口气干了。” 话说的确实在理,贺临照她说的,一口气将一整碗药干了。 整个口腔乃至鼻腔都漫上苦味,贺临似乎遭受了极大的痛苦,双眼紧闭,低头扶额,一副要好好缓缓的模样。 “老爷,给。”小桃的声音响起。 贺临抬头看过去,她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了两颗蜜枣,放在碟子上。 贺临如临大赦,赶忙拿起一颗蜜枣放进嘴里。 口中的苦味被蜜枣的甜冲散,贺临的脸色也跟着转晴,笑着问:“你哪来的蜜枣?” 她眼睛亮晶晶,像是过冬的仓鼠捡到了松果般满足,小桃忍着笑意:“就是怕老爷你觉得苦,所以早准备好了的。” “那你先前不说,最后才拿出来,看我笑话是?” “若不是如此,怎么能看到老爷你使小性子的模样呢?” 自从出狱后,贺临就和以前不太相同了,成熟正经威严,举手投足之间,都像极了一个官老爷。 只有在此时,才难得有点这个年纪女孩的模样。 贺临站起来,毫无威慑力的吓唬她:“敢戏耍本知县,迟早把你拖到县衙重重打上十大板。” 小桃放下碟子,调皮的行了个礼:“是,求青天大老爷恕罪。” 贺临挥了挥袖子,往外走。 “老爷,去哪啊?” “去厨房看看母亲。” 厨房在后院,贺临很快便到了门口,可没曾想万语琴也恰好要出来,两人差点撞上,贺临连忙搀住她:“母亲慢点!” 万语琴笑起来,反拉住她的手:“是不是饿了,正好,饭菜都好了,去前院开饭!” 说完又风风火火的拉着贺临往前院走。 万语琴虽然名字温婉,但实际上,她属于将门虎女,祖上是武将出身,哥哥还继承了津州卫指挥佥事的爵位,但与贺临父亲一样,死在了倭寇手下。 常嬷嬷端了一个托盘,小桃也连忙上去帮忙分担了一个,两人端着菜往前院走。 万语琴做了七个菜,摆了一桌子,相当丰盛,贺临尝了尝,比驿站招待秦渊做的还好吃。 边吃边聊,饭桌上气氛良好,贺临本来刚喝药,肚子里都是水,一碗饭就饱了,但在万语琴充满母爱的眼神下,还是又吃了一碗,撑的扶着桌子才能站起来。 饭后万语琴拉着贺临进屋,坐到了罗汉榻上,天气热,贺临拿了蒲扇,给万语琴扇风。 小桃与常嬷嬷收拾好餐桌,去了后院洗碗。 万语琴看到桌子上残留着药渍的瓷碗,问:“小桃先前到后院煎药,你将那药喝了?身体可要放在第一位。” “喝了,母亲放心。” 万语琴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那就好。” 随后似乎又想到什么,叹口气说:“临儿啊,你没出事之前,每天都有媒人来家里,虽然找了理由搪塞,可娘头疼啊,总不能一直不娶亲?但你这情况要是弄不好,叫人泄露出去了,那可是杀头的大罪,所以娘就想着,要不娶一知根知底的人,这样也省事许多。” “母亲的意思是?” “你觉得小桃如何?” 贺临扇风的动作一顿,无奈叹气道:“母亲,我与小桃一块长大,虽是主仆,却更似姐妹,我不想耽误小桃的终身大事。 更何况母亲以为成婚了,便没有麻烦了吗?过几年没有子嗣,不还是会被人嚼舌根?劳母亲你受累,就将那些媒人都给拒了,若母亲你实在烦扰,便留我身边,也省的在老家听那些闲言闲语。” 她话说的非常暖心,让万语琴眼里泪花闪动:“是母亲贪心,为守住你父亲的田地不被族人瓜分,让你扮作男子,无法以女儿身面对世人……” 贺临笑了笑:“不是母亲的错,是我当初非要参加科举,若我只安分当一平民百姓,母亲也不会像如今这般困扰,只是事已至此,追究对错已无意义,过好当下便是。” 如果她不是进了官场,即便被人发现是女儿身,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这话说的贴心又在理,贺临又向来是有主意的人,万语琴止住了眼泪,点头:“好,娘听你的。” 第24章 深夜击鼓,遭受拐卖 古代可供消遣的娱乐游戏不多,贺临和万语琴聊完之后拿了本围棋书看,还和湘昆下了两局棋打发时间。 贺临在现代也有研究过围棋,最开始是为了和一个爱下棋的老上司打好关系,后来学着学着,自己也喜欢上了。 但她对自己的围棋水平挺有自知之明的,只是没想到湘昆比她下的还烂,两局都是惨败,大获全胜的贺临嘲笑他之余,甚至还生出几分独孤求败之感。 不过显然,这是嘚瑟过了头。 只是在这种不擅长还经常输的领域偶尔取得胜利,难免叫人高兴。 而面对惨败的棋局,与其说湘昆输的心服口服,不如说是摆烂,给自己找的理由是醉心医学,不精围棋,输情有可原。 当然,免不了被贺临的一顿调侃。 一直到亥时末,贺临才洗完澡上床去睡觉。 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吵醒。 “老爷!老爷!” 门外传来小桃的声音。 贺临拿过床边的外衣披在肩上,过去开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是县衙那边来人,说有个女子击鼓鸣冤,请您去升堂,听着好像是要紧的事,官服奴婢给您拿来了。”小桃将手里叠的整齐的官服与乌纱帽递到贺临面前。 贺临点点头,接过官服匆忙穿上就要往外走。 小桃又喊住了她:“老爷,更深露重,带上披风,别让官服沾了露水。” 说着,将披风展开,给贺临系在了脖子上。 等她弄好这一切,贺临才转身往外走。 来通知的人是杨主簿,此时正站在前院,见到贺临,他弯腰先行了礼:“见过堂尊。” 贺临大步往外走,一边问:“什么情况?你与我说说。” “就是有一女子敲登闻鼓鸣冤,说是福建人士,被一团伙拐到了浙江,途中她抓住机会跑了出来,但还有些受害的女子被那些人牙子困住。” 在古代,人口买卖虽然是合法的,但并不是什么人都能乱买卖。 只有贱籍户口才能交易,寻常良民抓来买卖,那是严禁的! 一路风风火火行至县衙大门口,只见三个衙役围在那,不知道在说什么。 见到贺临来了,他们呈一字型排开,弯腰行礼:“堂尊。” “你们站这干什么?” 三个衙役面面相觑。 还是杨主簿开口解释:“堂尊,那女子击鼓时……只着一件单薄里衣,所以不好让太多人在里面……” 贺临眉头一皱,跨上台阶进了县衙。 绕过公生明石碑,她果然看到了一个身着白色里衣,身形清瘦的女人跪在那大堂里。 听到身后有动静,温云熙回过头去,还未看清来人,一件褐色披风已经裹在了她身上。 温云熙会只穿一件里衣,是人牙子怕女人逃跑的手段。 一路拼死拼活跑出,翻山越岭,温云熙提心吊胆,身上单薄里衣被夜里的风一吹,寒意一阵阵上涌,除了生理上的不适,更多的是心理上的惶恐。 这带着暖意的披风一裹,护全了她的尊严与脸面,温云熙鼻头忍不住一酸,抬头看去,没看到脸,只看到那身官服,眼眶便是一热。 都说父母官,父母官,此时的贺临,让她领悟到了这三个字。 她磕下头去:“求大人速速带人,去救救那些女子……” “你不急,将情况与我好好说明。” “民女温云熙,乃福建漳州人,五月前出游时被迷晕拐走,那些人牙子将草民押来了浙江,关在一个地牢……陆陆续续还来了十几名女子,都是被他们拐来的,只是民女抓住机会,跑了出来。” 浙江多山,将良家女子拐卖到山里这种事情不在少数,只是这个名字,让贺临大为意外。 她蹲下去,“温云熙?温老先生的孙女?” 温云熙一下抬起头来,这才看清贺临的脸,愣住了:“你……” 贺临最开始蒙学是在县里,后来也曾转去过私塾,考上秀才之后,因为成绩不错,还被吸纳进了福建有名的麓兴书院。 温云熙的爷爷便是麓兴书院的讲师,有名的儒学先生。 不过贺临知道温云熙,纯粹是因为温云熙的坎坷身世。 温母生她的时候难产,早早的撒手人寰,温父曾经是福州的知府,政治斗争失败后被判了流放,后来死在路上。 因此温云熙从小是被温老先生带大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福建开始有流言,说温云熙八字不好,克父克母,才导致这样的结果。 所以温云熙及笄之后,一直没什么人来议亲。 此时出这拐卖之事,以后嫁人怕是更难了…… 可怜温老先生年过古稀,唯一挂着的就是这个孙女。 既然是恩师之女,便不好让她继续跪着,贺临扶她起身道:“我现在是浙江淳岭县的知县,这个案子我会好好办,也会送你回福建,你不用急,你可知道那些人将你们关在哪个地方?” 在这种情况下碰到认识的人,温云熙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尴尬,但她没什么心情叙旧,正色道:“听他们聊天的时候提到过一个地名,鼎丰村。” 鼎丰村属于淳岭县的辖区,但村子非常偏僻,建在两座山的山谷,贺临看着她鞋子也没穿,满脚的泥,想必她从那里跑出来费了不少力气。 贺临看向一旁站着的衙役:“去找一下我的婢女小桃,让她拿套她的衣服来。” “是。”衙役领了命,匆匆跑出去。 贺临接着看向杨主簿:“召集县衙所有非必要留守的衙役,等会与我出发往鼎丰村,解救那些女子,再派两个人去总督署,说明情况,请求总督署调兵过来。” 杨主簿不解:“敢问堂尊为何还要调兵?县衙衙役也有四五十名,还不够吗?” “那些人敢将这么多良家女子拐来关押,显然做这门生意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是卖给周边村子里的人,为了逃脱罪责,那这些村子里的村民,恐怕会对抗官差。” 贺临在现代曾看过新闻,曾经就有警察去村子里救那些被拐的妇女,还要大晚上拿着枪才敢过去,不然极有可能被那些村民打伤。 有些刁民,就是仗着法不责众,以愚昧为武器,将无知当三观。 小桃很快送了衣服过来,贺临让她带着温云熙去换衣服的同时,还把安抚温云熙的任务交给了她。 贺临对外身份毕竟是男的,男女有别,要是去安慰温云熙,显得她别有所图。 不过温云熙的坚强超出贺临的想象,她很快调整好了情绪,换了衣服之后甚至提出要跟着队伍一起出发。 毕竟只有她才知道具体的地方,贺临正好也想带上她,欣然应允。 此时衙役也召集的差不多,都带上了佩刀,整齐的列队在县衙大门口。 夜色下,燃烧的火把照亮贺临的脸,她举起手:“出发!” 第25章 顽固刁民,态度嚣张 从淳岭县去鼎丰村,要翻过一座山,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贺临带着众多衙役到了山腰上。 往下一看,村里亮着不少火把。 杨主簿爬山累的满头是汗,本来在喘气,见状呼吸都停了一拍,脸色凝重:“堂尊,他们是不是早有准备啊?” “下去会会便知。” 贺临带着一众衙役下山往村口走。 靠的越近,越能看清村口的人。 密密麻麻将近上百,基本都是男的,而且都是庄稼汉,各个身材健实,看着比贺临带来的衙役有力气多了。 这群村民最前面的是一个老者,头发与胡须皆白,佝偻着背,手里拄着一根木拐杖,看样子应该是这个村的里长,也就是村长。 他站出来:“来者何人?” 杨主簿壮起气势:“大胆!你眼前之人是淳岭县的县令大人!现在出来办差,你们这么多人将路围住,这是要干嘛?!” 里长不慌不忙的捋了捋胡子:“村里老张家的疯媳妇走丢了,我们出来寻她,大人可见到一清瘦女子,大约……这么高。” 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一下。 贺临没想到他们这么嚣张,她都找上门来了,还在这里胡编乱造,果真仗着法不责众吗? 一个村子的男人都出来了,如此看来,这个村子的男人可能全都参与了这拐卖人口的勾当! 看着这一张张貌似朴实的面孔,贺临气血翻涌,深呼吸压住火气,冷声道:“本官接到报案,说你们这窝藏拐卖的良家女子,速速让出路来,本官要搜村!” 里长一脸为难:“大人,无凭无据可不能乱说。” 贺临没想到他这么嚣张,“是啊,所以本官带人来找证据了,你们集结这么多人,是要造反吗?!” 造反那可是大罪,此言一出,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那里长打量着贺临年轻的脸庞,一点不怕:“大人,我们村子皆是良民,虽是有人买过媳妇,但那也是正常交易,王法也没说不能买媳妇啊……” “贱籍可买,良民不行,阻碍县衙办公,知道是什么罪吗!让开!” 没人动。 贺临转头看了一眼马典史。 马典史立马会意,噌的拔出腰间佩刀:“你们这些刁民,反了是吗!” 他这个动作惹的那些村民也蠢蠢欲动,气氛愈发紧张。 里长举起手:“好,既然知县大人要找人,那就让他找,把路让开!” 那些举着火把的村民这才退到一旁,让开一条路,可却不散开,只是对着他们虎视眈眈。 贺临却不急,她转过身,穿过身后众多衙役,走到最后面站着的温云熙旁边:“温姑娘,带路。” 鼎丰村的那些男人看到温云熙,目光锐利的仿佛要将她剁碎。 贺临注意到之后,往温云熙面前靠近一步,挡掉了绝大部分目光,同时出声:“我是朝廷命官,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温云熙身上穿着的还是小桃的衣服,虽然衣服一样,但小桃气质活泼灵动,穿这种淡蓝长裙很贴合,可放在温云熙身上,却也不违和,反而显得十分温柔恬静。 可这柔也不是单纯的柔弱,反而带着一些难以言说的特质,像是大地般坚实的笃定。 温云熙目光坚定,迎着那一道道杀人般的眼神,绕开贺临,迈步走进村里。 贺临转身跟在她旁边,四十几名衙役也立马跟上,将两人护在中间往村子里走。 那些村民一路跟在他们后面,目光紧紧盯着他们一群人。 走了片刻,温云熙到了一间房子的院前,指着屋子说:“就这个屋子后面有一个地牢,他们将我们关在这里面。” 马典史喊了几个衙役进去搜,但很快又回来了。 “回堂尊,这院子后面确实有一地牢,但里面没有人。” 里长笑了一声,站出来:“大人,我说过,我们村子里都是良民,你旁边那女子,便是我们村张家的媳妇,是个疯婆子,她的话你不能信啊。” 贺临不慌不忙的看了他一眼,高声指挥其他衙役:“走!回县里。” 没想到贺临这就要走,温云熙懵了。 可贺临不忘与她补上一句:“你一起走。” “大人,这是我们村张家媳妇,你怎么能带走她!没这个道理啊!” “是啊大人……” “没错!” “不能带她走!” 人群骚动起来。 贺临依旧不慌,中气十足:“此案尚有疑点,本官要带她回县衙细细审问,你们可有意见?” 说完,还一把将旁边马典史腰间的刀拔出来:“如果有意见,问问这把刀答不答应!” 其余衙役闻言,也纷纷拔出了刀。 而那些村民,也举起了手中的榔头、锄头等等农具。 双方剑拔弩张。 最后还是里长抬起手:“好了,既然县令大人要查,那便让县令大人查,我相信县令大人一定会还我们村一个清白!” 那些村民这才放下武器,给贺临等人让开路。 这些人只听里长的,根本没把她这个县令放在眼里,贺临也算体验到了什么叫官府权力渗入不到基层了。 但她清楚,此刻并不是起冲突的好时机。 原本她急匆匆带人来,就是想趁早解救其他的女子,以免被转移。 可目前看情况,她是来晚了。 这里村民人又比她带来的多,安全起见,还是先走才要紧。 等到杭州调的兵下来,再来将这些人抓了也不迟。 离开鼎丰村的路上,杨主簿不由佩服:“堂尊高见,这些刁民居然真的敢持械抵抗。” 贺临回头看了一眼那村子,思考片刻:“你带十个衙役回去,每人手上拿两个火把,其他人跟我去山上找个位置,看着鼎丰村,等部院派兵过来,村子里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跑!” 杨主簿知道她这是想迷惑鼎丰村的人,让村民以为他们所有人都离开,点头:“是!” 贺临转头看向温云熙:“温姑娘也先回县衙等消息。” 温云熙被关五个月,与那些被拐来的女子都认识,她能跑出来,也是大家一起帮忙的结果,此刻虽然担心,却也知道自己也没办法再帮上什么忙,只能跟着杨主簿先行离开。 贺临则带上了剩余的二十几名衙役,从大路上重新爬上山。 此时天还未亮,漆黑的夜色是最完美的掩护,她随地找了块大石头坐下,看着鼎丰村里那一个个移动的火把。 很快,她发现了不对劲。 有几个火把冲着后山去了。 第26章 千钧一发,一箭穿心 鼎丰村的大姓为张,这里的里长是村民选出来的,叫张庭,当了里长三十几年,淳岭县县令来来回回都换了好几个,他却一直在这。 不害怕贺临,除了他活得久,见得多之外,是他心里清楚,贺临身为一个当官的,不敢在自己的辖区搞出大乱子。 今晚若真的打起来,发生大规模械斗,无凭无据的贺临免不了被上面问责。 送走贺临之后,张庭没有就此放下戒心,派了个人去查看官府的人是不是真的走了。 “族长,走了。放心,我看的真切,几十个火把呢。” 张庭点了点头:“去后山将那些人接回来,关回之前的地牢。” “关回地牢?会不会不安全啊……” “俗话说灯下最黑,地牢刚刚被搜过,短期内还是安全的,在山里关着总是不方便,等天亮了,可能还会被跟踪,与缘溪村王家谈好的那个姑娘,过两天还要送去呢,你们自己的婆娘也要接回来。” 鼎丰村里,大部分男人的老婆都是拐来的。 这档子生意,从十年前就开始做了。 “好,我这就让人去。” 贺临让大部分衙役留在了原地,自己带了两个人偷偷跟上了去后山的那火把。 发现他们一路到了一个山洞,不多时,一群女子被他们赶羊一样的赶了出来。 显然,这就是温云熙口中要她解救的人。 但贺临没有急着打草惊蛇,她身边只有两个人,她自己还没有武力值,最好是先摸清这些人的目的地,再带人来动手更好。 一路尾随,发现他们的目的地似乎是村里的时候,贺临不免意外。 多半是那个老狐狸的想法…… 虽然这些人进村之后,贺临便因为夜色太暗,看不清他们到底去了哪家,但她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接下来只要总督署派的兵一到,就能将这个村子一锅全端了。 想要调兵,得有总督署的调令,私自调动军队被查出来,那问题就大了。 如今梅承安与何田禄还没有彻底倒台,贺临不想在这个时候给他们留下把柄,因此选择了派两个衙役,拿着公文去杭州总督署,请求调兵。 不过她没有想到的是,因为总督丁立生在福建,浙江这边的事情,暂时交给了总督署的参军处理,而那参军与何田禄私交不错,便将贺临派来的两个衙役晾在总督署大堂,暗中将此事告知给了何田禄。 虽然信息不多,但何田禄当了这么多年的按察使,掌管一省刑名,这点事情的敏锐度还是有的,知道贺临此次一个弄不好,极有可能与那个村子里的人起冲突。 要是激起了民变,或者一不小心人杀多了,他再去朝廷参她一本,贺临也就倒大霉了。 何田禄的脑子转的飞快,让那参军先晾着贺临派来的衙役,等天亮了再去。 不知道等了多久,一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贺临等不住了。 等天光大亮,他们这些人就无法在山上继续藏匿,无法继续监控的话,就没办法确定那些个女子的去向。 如果鼎丰村再将人转移,之后查起来便麻烦了。 贺临思虑再三,站了起来:“大家绕道,从后山突袭鼎丰村,目标就是之前搜过的那间地牢!” “是!” 一行人压着脚步声,匆匆忙忙绕至后山。 观察一阵之后,贺临带着二十几个衙役靠近过去,随后一口气冲进了村子里。 因为后山进村的口也有人把守,衙役二话不说敲晕了这两人。 可瞒得住人,瞒不住狗。 听到动静,狗叫声此起彼伏,村民也很快发现了贺临一行人的踪迹。 “有官兵!” “官兵带人来了!” 他们高声喊着互相通知。 贺临一声大喝:“县衙查案,阻挡者,格杀勿论!” 但那些野蛮的刁民怎么会听她的呢? 眼见这些村民都抄了家伙,步子不停的冲过来,衙役们也纷纷拔出了刀,与冲过来的那些人打做一团。 因为村民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所以起初他们遇到的人不多,而且衙役的武器都是刀,村民大多拿的钝器,虽然村民比衙役强壮,但刀舞起来还是更令人害怕。 杀退两拨人之后,贺临带着人到了那间院子,打开了地牢。 一衙役跳了下去,果真看到许多女子被关在里面。 而尴尬的是,她们都只穿着一个里衣。 但此时也管不得这么多了,砍断牢门的大锁链,衙役将这些人都放了出来。 “快!县令大人来救你们了!” 几个女子都是一水的年轻面孔,听到这句话,眼泪都要下来了,一个接一个沿着梯子快速爬出了地牢,可当他们看到外面杀做一片的场景,不由吓的脸色惨白。 里长张庭远远看着,发现女人还真被他们放出来了,眉头紧锁,急的用力跺了几下手里的拐杖:“快阻止他们!!人都要跑了!” 一波接一波的人涌过来,衙役们不是官兵还有盔甲,他们穿的都是布衣,战斗中不少衙役都受了伤,躺在地上哀嚎,就连并不会武的贺临都打算捡把刀防身。 可她没有注意到,就在她弯腰去捡刀的时候,一男子高高挥起了锄头,朝她后脑砸来。 一侧的树林,坐在树干上的陆景云敏锐的发现了这一幕。 他利落的掏出口袋里的弹弓,大力拉开。 石子飞速打到那锄头之上,打歪了朝向。 锄头落在自己身旁,贺临才发现身后的人,转身一脚将他踹开。 旁边闪过来一衙役,二话不说上去补了一刀。 此时天已经亮起,一壮汉杀红了眼,转身看到一身显眼红色官服的贺临,挥着沾血的菜刀就朝她砍来,千钧一发之际,贺临反应还算及时,侧身闪避躲开了。 他菜刀没有砍中,深深陷进了后面的树干。 那壮汉双手握住刀柄,眼见刀即将拔出来,万分紧急之下,贺临几乎是求生的本能,挥起手中的刀,砍向了他。 温热的血溅到脸上,她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在现代,贺临连只鸡都没有杀过,可到了这,却实打实的将人砍了一刀。 容不得她思虑太多,受伤并不重的壮汉很快又站起,眼神凶狠的看向她,仿佛要将她碎尸万段。 面对比自己高大强壮这么多的汉子,还拿着刀,贺临不可能不怕,但看了一眼周围,衙役们都陷入苦战,她无处可退,只能双手握紧手里的刀。 “啊——”那壮汉高高举起菜刀,大吼一声,狠狠朝着贺临劈砍过来。 一利箭划破长空,噌的一声,将这壮汉躯干射穿,钉死在大树上,箭尾还在摇晃,可见力度之大。 这支利箭的出现一下改变了场上厮杀的氛围,所有人都不由停下动作,转身看向箭矢来处。 只见近百名穿着盔甲的官兵正骑在高头大马上,出现在村口拐角,乌泱泱朝着他们呼啸而来。 最前面那个领头之人,戴着一顶翼善冠。 此时已经天亮,那顶金边的翼善冠在阳光下尤为耀眼。 显然,这个人是亲王,那些官兵,毫无疑问的是亲王护卫队。 马匹速度极快,愣神的几秒,便到了近身,村民面前见事情无力挽回,才完全放弃抵抗,纷纷扔掉了手里的武器,抱头投降。 秦渊跃下马,将手里的弓顺势丢给李春,看到贺临脸上的血,他狠狠皱起眉:“你受伤了?” 看到他,贺临不由松了口气,知道他是误会了自己受伤,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没有,别人的血。” 第27章 乱斗结束,滔天之罪 既然秦渊带兵到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处理了。 贺临就近在村子里找了一些衣服,给那些个被拐来的女子穿上,随后让秦渊的兵将村子里所有男性村民都押去县衙关押。 至于她带来的二十多个衙役,有十几个都负了伤,贺临只能让随后赶来的杨主簿将这些衙役带回县里,找大夫治疗。 就这样安排好一切,贺临还不忘还留下了几个人,负责打扫一下战场,跟着她把这些个女子带回去。 他们都走了之后,树林里,陆景云也从树干上跳了下去,看向贴身随从林峰:“水。” 他一身黑色劲装,腰间还配了把剑,看着十分利落,像个走江湖的侠客。 林峰递上腰间的水袋:“给。” 陆景云仰头灌了一大口,不羁的用袖子擦掉滑落到下巴上的水渍,看了一眼贺临等人离开的方向,问:“那个后面赶来的,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瑞王殿下?” “是的,不过小侯爷,你干嘛要帮忙啊?不是说浙江没几个好官吗?” 陆景云笑了一声:“浙江是没几个好官,但眼前这个显然还不错,反正我没出面,暗地里帮了就帮了。” 说完,将水袋扔回给林峰:“走,继续赶路!” 回到县衙之后,秦渊没忍住将贺临斥责了一番:“你不知道再等等吗?怎么就带着衙役往上冲了?我要是再来晚一点,你就麻烦了知不知道!你想死在那吗!” “时机不等人,而且我知道王爷你会到的。” 贺临先前吩咐那两个衙役去杭州总督署调兵,但若总督署有事情耽搁,还吩咐了他们去官驿找秦渊的侍卫李春带人来,总之一定要在天亮前赶到。 不过让贺临意外的是,秦渊居然也到了。 这自信的语气,秦渊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无奈的甩甩袖子:“那些村民你打算怎么处理?” “先把领头的、有权威的那几个杀了,其他人,我会写道奏疏,交由皇上处置。” 看今晚这阵仗,鼎丰村极有可能是整个村子都参与了这人口拐卖的勾当,不然不会都跑出来。 她虽然是知县,但这里抓了上百人,不是个小数目,还是得请示一下上面,不可能由她把这里的人全砍了。 她这个处理方法十分妥帖,秦渊赞同的点点头:“可以,只是你弄清楚该杀哪些人了吗?” “那就得之后再审讯了,还要把那十几个救出的女子送回去,但这都不是什么难事,就是比较费时间费心力,我担心的,是那村子里其他的女眷,恐怕她们之间大部分人,也都是被拐来的……” 这些人虽然是受害者,但都已经嫁给了村里的人,这里也不是现代,嫁了人的女子再解放,作用恐怕不大。 而且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些受害者,后来也变成了帮着拐卖、知情不报的加害者。 总之……一摊烂账。 若贺临权力够大,真想该杀的杀,该罚的罚。 可惜,她偏偏还只是个知县…… 秦渊没有急着回杭州,先到了淳岭的官驿住下。 毕竟这次的案件他也带兵参与了,贺临上的那道奏疏,他也要署上名一起交上去。 这么大案子,涉案人员众多,贺临打算查清楚案件之后再写奏疏。 只是如此一来,这个工作量就不小了,从鼎丰村回来之后,贺临与秦渊简单聊完,回家把染血的衣服换下,片刻未歇,匆匆赶回了县衙,提审今天抓回来这些的人。 那些女子都安排在了县衙后院,包括温云熙。 原本后院官邸是给知县安排的住所,不过贺临没住,恰好空出来,给这些女子暂住,若中间有什么问题,也方便找她们问询。 只是今天贺临不打算找她们,想让她们好好休息休息,镇定一下,还派了小桃去安抚他们的情绪。 能帮上贺临的忙,小桃自然是十分乐意的,自己做了些点心,提着食盒到了县衙后院。 小桃在家听贺临讲了她们的遭遇,难免同情,本想着这次好好宽慰她们一番,可是一进屋子,看到的却是一张张没什么生气的脸,以及诡异安静的气氛。 “我是贺大人家的婢女,给大家带了糕点来,姐姐们要不要尝尝?”小桃试探的问了一句。 没什么人动,甚至还有人哭了起来,用袖子擦着眼泪。 温云熙也在,她主动站起,将小桃拉到了屋外:“你将糕点放下,她们是在担心出了这档子事,若是回去,家里还愿不愿意接纳,才会如此。” 当今女子,名节是最重要的。 虽然鼎丰村那些人为了把她们卖出去,没将她们侵犯,不听话只是打骂。 可以如今严格的礼教,她们这就已经算是失了名节。 虽如今重得自由是幸事,可回去家人会不会接纳,毕竟难说。 温云熙看似柔弱,但从小经历之事不少,实际是个外柔内刚,拎得清事情的性子,知道此时能出来已是大幸,即便家人不接纳,也总比被随意发卖了好。 但其他人没她想的这么通,才会如此悲伤。 小桃见状只能叹口气:“劳烦温姑娘好生宽慰了。” 温云熙温柔的点点头:“你且放心,我会的。” 小桃放下了食盒,温云熙将她送到了院门。 走出不知道多远,小桃转身看了一眼,温云熙还站在院口,见她回头,朝她招手笑了笑。 小桃看着她的笑,心生感慨。 温姑娘真是个坚强的女子。 提审的工作进行了一天,刚开始这些村民还想玩闭口不提这套,贺临二话不说,让衙役将那个里长拖出来,当众打了十大板。 里长年纪大,哪里经得起这番折腾,一板下去惨叫连连,三板下去已然昏死。 衙役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看向坐在一旁的贺临。 贺临想起在村口和此人对峙时他嚣张的神色,冷漠的抛出三个字:接着打。 昏死也要接着打,打醒了再昏死。 被勒令围观的村民见贺临对老者都能漠然的下重手,汗毛都竖起来了,顿时老实了许多,一个个将能招的都招了。 结束之后,贺临翻看他们的供词,只觉得触目惊心。 鼎丰村拐卖妇女的事情,从十年前就开始做了。 起因是因为十年前倭寇大举入侵,他们村子遭到洗劫,很多妇女没能逃脱,都被奸侮,随后自杀,村里剩下的要么是光棍,要么是鳏夫。 但死了老婆可以,不能没有儿子,否则就绝后了。 可当时村子里十分穷,根本出不起钱再讨老婆,于是有人动起了歪心思,去外面拐人来当老婆。 那些被拐来的女子,刚开始会被栓在家里,等到怀了孕,彻底没了逃脱的希望,才会一点点放开她们的活动范围。 白天,她们被拘在家里干活,晚上,看着这高山,听着时不时响起的狼嚎,也根本不敢出门。 而且回去了又怎样呢?只会被当成有辱家门的女人,接着扫地出门,甚至浸猪笼。 大部分女人,就这样绝望的放弃了逃脱,安心呆在鼎丰村。 一个人成功之后,便会惹来其他人眼馋。 渐渐的,整个村子娶老婆,靠的基本都是这种手段。 而那些原本是受害者的女人,之后还可能会成为帮凶,帮忙看押新拐来的姑娘。 就这样,鼎丰村的“生意”越搞越大,满足了本村的人,甚至还将拐来的女子卖到其他村里。 贺临这次救下的这些人,便是鼎丰村预备干的最后一单,五个月的时间,陆陆续续在外地拐了很多女子关押着,就等着之后出手到周围村落,大赚一笔。 第28章 阴谋酝酿,县衙闹事 贺临看完这些供词,忍不住拍桌骂了一句:“畜牲!” 这不是现代,现代女子被拐之后回家还能重新开始,家人会心疼,社会也能重新接纳。 这是封建思想根深蒂固的古代,没有了清白,对这些女子而言,无异于死。 放下供词,贺临神色冰冷:“来人,将张庭,张大柱,张有志,周殷这几个主犯关到一个牢房,明日午时问斩!其他人十人一组关押,听候发落!” “是!” 睡眠不足,又忙了一整天的贺临身心俱疲,回家的路上都是头重脚轻,走路打飘。 可看到万语琴担心的眼神,她还是强撑着用完了晚膳,才回到房间睡觉。 小桃知道她辛苦,回房之后肯定补觉去了,特意跟其他人说不要去打扰她。 贺临这一觉睡得很沉,一直睡了12个小时才悠悠转醒。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杭州,何田禄一早便到了布政使司找梅承安。 本来昨天何田禄是打算天亮之后,再让总督署的兵去支援贺临,就等着看贺临出事,但没想到那两个衙役跑去通知了秦渊,亲王护卫队出了城,他也干脆没让总督署的兵出发。 但这个事情肯定没有这么容易结束,他还是从自己的臬司衙门派了一个千户去淳岭收集消息。 知道那边的情况之后,何田禄看到了机会,因此才火急火燎的找到了梅承安。 “听说昨天鼎丰村发生了大规模械斗,贺临把鼎丰村一百多的青壮年全都给抓回了县衙,现在村子里只剩下一些妇孺,周围都传开了。 我手下的千户在县衙打听到,说是那些个村民犯了人口拐卖的重罪,贺临全都要处置呢,男人都出事了,村子里的那些妇孺自然坐不住,打算去县衙抗议,让县里放人。” 梅承安眼里闪出精光:“一百多人全抓了,一个村的青壮年。这事情要是闹大,贺临恐怕不好对朝廷交代?” 这话明显就是想把事情搞大,何田禄也笑起来:“是,所以我想着,是不是得有人领着他们闹一闹,闹的越大越好。” “那事情就交给何大人了。”梅承安笑眯眯的。 何田禄可不接这差使,事后要是被查出来,麻烦可就大了,二话不说开始推脱:“梅大人,我管刑名这么多年,臬司衙门里的人与百姓打照面太多,还是由梅大人你派人,毕竟之前那些杀贺临的黑衣人,不也是你派的吗?想必还是你的路子更广。” 梅承安哪能不知道他算盘,心底呸了一声,面上却只能笑着:“好,那还是我派人。” 昨天问完了村民,今天就该问问那些个受害女子,继续补齐一下口供,以及案件的全貌,之后好对上陈述。 因为县衙官邸里住着的女子只有十几个,比起昨天,今天的工作量不算大,贺临没有急着往县衙去,悠哉悠哉等到上午十点左右才到县衙,还带上了小桃,让小桃组织这些女子一一出来接受问询。 对待受害者,贺临不像昨天那样冷漠,态度十分温和。 可即便如此,那些女子说到动情之处,还是忍不住掉下眼泪,尤其是当贺临问起他们户籍,许多人一想到家人,哭的更厉害了。 气氛压抑沉重之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呼喊喧嚣,似乎是县衙门口。 贺临隔得远,不太听得清,正打算让衙役去问问,杨主簿已经匆匆忙忙的走了过来。 “堂尊,县衙外面聚集了一群鼎丰村的刁民,嚷嚷着让我们放人,此刻正闹事呢!这怎么办啊……” “鼎丰村的青壮年不是都被我们抓来了吗,还有人闹事?” “都是些妇孺,衙役们根本说不赢,又不好动手。” 贺临着实是意外了一下,没想到这些女子同为被害人,不高兴能解脱也就罢了,居然还来闹事,是真的已经绝望到麻木了吗? 她放下手里的笔:“随我出去看看。” 县衙门口,乌泱泱许多女人站在台阶下,有的年轻,有的年长,有的还抱着孩子。 她们仰着头,看着石阶之上的县衙大门。 几个衙役围成一个半圆,护住县衙的门口,不让她们靠近半步。 人群喧嚣,不断有人高声喊话,情绪激动。 “放了我相公!” “对!放了我们相公!” “你们凭什么抓人!” “我男人就是种田的,他本分又老实,凭什么抓他!” “放人!”“放人!” 一边喊,她们一边往前压,逼近几个衙役。 都是妇孺,里面没一个男的,衙役们怕出事,也不敢动手,只能横起木棍,挡住她们往前。 混乱之际,一身官服的贺临从县衙里走了出来,气势凛然的站在台阶上,漆黑的眸子一动不动的看着所有人。 人群忽然安静了一瞬,随后骤然爆发出更大的骚乱:“放人!放人!” “凭什么抓走我相公!” “我相公是好人,快放他出来!” “今天你不放人,我们是不会走的!” 贺临走到一旁守门的衙役身边,骤然拔出他腰间的刀,随后往台下一丢。 钢刃与石阶碰撞,发出一连串的声响。 不知道她这动作为何意的人群一下没了声音。 贺临扫了他们所有人一眼,想起县衙里那些女子的模样,冷声开口:“好人?大点声,谁说你们相公是好人的!本县令现在告诉你们,你们相公们犯的,是拐卖良籍女子这样的重罪,别告诉我你们不知情,昨天我带人进村,那么大的动静,你们没听到吗!” “现在那些被拐卖的女子就在县衙,她们中有人觉得无颜回去面对家里的父老乡亲,甚至想要寻死!这都是你们口中,是好人的相公干的好事!” “我知道,你们里面有很多人,也是遭受了这样情况才到了村里,我不跟你们讲什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圣人道理,我跟你们讲法!讲大庆律例!你们若是有帮忙窝藏被拐女子的,那也是犯罪!” “可我也知道,你们中大部分人也是被迫的,若你们能选,你们也不会选择过今天这样的日子!你们可以挑个好人家,好好的,在家人的祝福中光明正大的出嫁!可你们的相公,害了多少人,害了多少人家!” “我劝你们一句,不要再执迷不悟!继续闹事,丢下去的这把刀,不仅会砍到你们相公身上,也可能会砍到你们身上!” “我如今给你们机会,不追究你们作为帮凶的过错,你们觉得家里没了男人不行,想活下去,把日子过下去,好,我给你你们活路!” “现在只要是鼎丰村的被拐的受害女子,签认供词者,经县衙核对户籍后,每户可领五两银子!是要把你们害成如今这副模样的男人,还是要银子,你们自己选!” 五两银子,放在普通农家,起码够一人一年的吃食费用。 这一大段发言极为真诚,台下的妇孺皆是面面相觑。 随后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哭着跪了下去:“大人,您是青天大老爷!谢谢大人!” 接二连三的,人群一个接一个跪了下去,跪倒一大片,都高声喊着青天大老爷。 县衙西边一所房屋院墙旁,目睹全程的秦渊展开折扇,嘴角扬起一抹笑,抬步离去。 一旁的李春啧声连连:“王爷,贺大人真是个好官啊。” “天下好官还是有不少的,但是有能力的好官却不多,倒是我多虑,怕他解决不了,特意跑来这趟。” 收到手下禀报说县衙门口出现闹事的,秦渊几乎是马上嗅到了里面的不对劲,这些人都是妇孺,若没有人组织,定然不敢过来的。 他也大抵能猜到这些事情是谁做的,只是有些事情查不得,碰不得,能做的,便是来看看,情况实在失控,帮着处理一下。 “那是王爷关心贺大人。” 秦渊抬头看着远处的大树,语气有几分飘忽:“好官,值得。” 若大庆能多些这样的好官,便好了。 第29章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说实话,给这些女人发银子,是贺临临时想到的法子。 她知道,事情如果闹大,尤其是伤了人之后,指不定会被梅承安那些人抓住把柄。 只要等圣旨下来,梅承安几人倒台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她可不想在此时出什么差错,把自己搭进去。 处理完这县衙门口这档子事,贺临重新回到了县衙后院,找到那些受害女子录完了口供,中午还抽空监斩了张庭几人一趟。 又是忙碌的一天,等到处理完所有事情回家,贺临腰酸背痛不说,手还因为写字太多胳膊疼。 但这么些天下来,她颇为感慨。 以前当公司领导,没处理好事情,没完成任务,更多是害己。 现在当地方领导,还是在古代,一个没弄好,害人又害己,而且是玩上命的害。 随便一句话就能杀一个人,毁掉一个家庭,稍微偷点懒,可能就有人被害,被侵犯利益。 这两个身份之间可谓天差地别,落到她身上的责任比以前重很多。 到家后,累到不行的贺临直接往古代大沙发——罗汉榻上一躺,不想动弹。 小桃正好进来帮忙换屋子里的茶水,见状笑了笑。 刚穿来时对小桃,贺临还是有些生疏,虽然很感激小桃在救她出狱上的付出,但那是两回事。 不过随着和小桃相处时间越来越长,她也确实放松不少,不时还会与小桃开开玩笑,纯粹将小桃当作了自己的妹妹——虽然身体上的年纪没有小桃大,但比起灵魂年纪还是她更大。 譬如此刻,毫无形象的在罗汉榻上躺着,这是以前读圣人之书,讲究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的贺临做不出来的。 小桃也发现了她最近变得更亲和更随性,却并没有太过于惊讶,反倒乐见其成,这样的贺临比以前不知可爱多少。 见贺临不愿动弹的模样,小桃笑着说要帮她按摩缓解疲惫,在贺临怀疑她手艺拒绝之后,还跟贺临急了起来。 贺临只好无奈答应,不知道是不是这丫头怀恨在心,前几下摁的格外使劲,给贺临疼的龇牙咧嘴。 但一套按摩下来,胳膊和肩膀确实舒适很多,而且不用给钱可以直接白嫖,非常舒爽。 湘昆后来看到,还说他能帮忙针灸,比起按摩缓解疲劳效果更好,只是从未尝试过针灸的贺临对他那老长的针心里犯怵,没有答应。 湘昆心大,并未看出贺临的真实想法,被拒绝也没有多在意。 县衙门口的闹事被平息,杭州的梅承安快到晚上才收到消息。 他没想到贺临还挺有能力,没有用激进的法子去处理这件事,反而一套威逼加利诱,把鼎丰村那些女人治的服服帖帖。 “你听清楚了,确定是每户发五两银子?” “回大人的话,小的听得很清楚,就是每户五两。” 梅承安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一圈,让此人离开后,又连忙喊来了手下的左参议。 “淳岭县衙门的账,前月交上来了?” “交了。” “账上还剩多少银子?” “当时还剩二百多两可支使的银子,如今应该是快用尽,淳岭县衙的杨主簿还发了公文,请求咱们藩台衙门拨发下半年的公款。” 果然如自己所料,梅承安缓缓笑了笑:“朝廷今年给浙江的预算开支不多,时事多艰,哪能如从前?淳岭县衙的公款,延后一月再发。” “是。” 人走了之后,屋子里只剩梅承安一个人,婢女端了杯热茶搁在他手边,他坐在椅子上,用茶盖拨动着上面漂浮的茶叶,眼里闪着精光。 如今他卡了淳岭县衙的公款发放,他倒是要看贺临怎么给鼎丰村那些女人发银子。 迟迟发不出银子,像今天这样的闹剧,只会进一步升级。 正好最近各地都要收缴田赋,若贺临敢动这笔税银,那事情就更好办了。 思及此,梅承安不免露出了笑容。 贺临之后两天去县衙上班,主要的工作就是处理她昨天给鼎丰村那些被拐女子的承诺,核对户籍,确定被拐人数,准备银两发放。 还有那些被及时救回的受害女子,她也要安排将她们送回家。 等到好不容易整理好所有资料,差不多也到了饭点,贺临正要回去吃饭,被一脸为难的杨主簿叫住了。 “堂尊大人,下官有件事要同您禀报。” “何事?” “今日统计鼎丰村被拐的女子足足有五十六户,每户五两银子,就是二百八十两,可县衙的账上只剩四十多两了,牢里还有大批的犯人,每日给他们供给餐食都要花钱,还有遣送后院那些女子回家的费用,将这些都刨去,四十多两银子远远不够啊。” “你没有向省里发公文,请藩台衙门批款下来吗?” “下官发了,可省里说今年朝廷给浙江的预算不多,下面这么多县,让我们再等等……” 第30章 来例假,去告假 贺临听完他的话,敛了神色,沉默起来。 什么时候不卡,偏偏这个时候卡着公款发放,说这件事没有梅承安的示意,贺临都不信。 但梅承安究竟是为了给她添堵,还是想做任鼎丰村的事情闹大,让她不好收场,她暂时不得而知。 不过翻来覆去,都是不安好心就是了。 两百多两银子不是什么小数目,现在的她也拿不出这么多钱,贺家毕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 贺临思索片刻,道:“最近也到了该收田税的日子了,派人下去收税,暂时将一部分税银挪过来发了,公款下来之后再补上。” 杨主簿却不太愿意,他是县衙里管账的,出了事,鬼知道贺临会不会第一个把锅甩到他头上:“大人,这事是不是有风险?要不干脆多收点火耗银子?” 各地官府收税,百姓交上来的税款都是碎银,而碎银要用火淬炼,熔成一整块的官银才能交去朝廷里,在这个熔炼的过程中,难免会损失掉一些银子,俗称火耗。 因此各地的官员,为了补上这部分损失的火耗,在税款之外都会额外再收百姓一笔钱。 不过这个火耗银子具体收多少,各地情况不同,朝廷并没有明确规定,反而成了各地官员贪污的一个好手段。 碰上贪官污吏,可能火耗银子收的比税款本身还要多。 贺临摇了摇头:“去年大水淹了那么多田地,许多百姓都是卖地再加上贷了朝廷的粮,才得以生存至今,再以火耗盘剥,那是要他们的命,今年的火耗,还是按最低的部分收缴,至于挪用税款,你不必担心,出了事,我这个知县顶着。” 官场上,很多人最忌讳的事情便是担责任。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可此刻贺临宁愿自己背着风险,也要替百姓着想,让杨主簿再次对她高看一眼。 他实在是有很多年,都没见过这么好的官了。 “是,下官这就去办。” 京师,皇宫。 那份由贺临单独审讯、秦渊看过之后却并未签名的口供,经过锦衣卫数日跋涉的连驿传递,此刻已经到了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冯安的桌子上。 冯安知道瑞王接的是个棘手的差事,因此口供来的这么快,让他不免意外,可等看完口供之后,先前那点意外已经完全算不得什么,他着实被里面的内容惊到了。 他翻到最后一页,发现末尾的署名除了当晚负责记录的书办,就只剩亲手搅起浙江风波的贺临,不由叹道:“这个贺临……好大的胆子啊……” 秉笔太监杨昌恰好从外面进来,见冯安神色凝重,问:“干爹,出什么事了吗?” 冯安把手里的口供递给他。 都干到秉笔太监这个位置,杨昌自然不是什么傻子,他也清楚皇上让瑞王主审的意思,震惊道:“这……这贺临莫不是疯了,这样的口供,怎么敢拿上来?瑞王也同意?” “锦衣卫那边说,瑞王看过了口供,可那贺临依据皇上的圣旨,非坚持交上口供。” “皇上看到这口供,岂不得大怒?”杨昌为难。 冯安转头看了他一眼,“你怕皇上生气?” “干爹,匹夫一怒都血溅三尺,更别说皇上了,要不……咱们将这口供打回浙江,让瑞王重审?” 冯安背着手,走到门口,没说话。 淳岭县的收税工作进行了几天,梅承安就暗中派人观察了几天。 最紧要的,则是盯着鼎丰村那些个女人,看她们有没有领到银子。 贺临并不清楚他派人暗中盯梢,每天上班如往常那样处理各项公务。 不过没两天,她病倒了。 准确来说不是病倒了,是生理期来了。 昨天晚上贺临就觉得肚子不太舒服,等到今天一早起来,疼的直接下不来床,只好派小桃去县衙告假。 其实县太爷偶尔旷工甚至经常旷工这种事,在庆朝各地都不少见,底下的官吏也大多习以为常,像贺临这么一板一眼还真来请假的反倒不多。 杨主簿得了消息之后,只能将此归于贺临勤政爱民。 小桃请好假,正要离开县衙,往回走的路上却碰到了秦渊与李春。 她停下脚步行礼,秦渊好奇问:“小桃姑娘怎么会在这?” “我家老爷病倒了,奴婢来帮忙告假。” “病倒?”秦渊眉心微蹙,“我正好有事要找你们老爷呢。” 毕竟是王爷,还是贺临的救命恩人,小桃不敢耽搁秦渊的事情,思考一下,答:“要不劳烦王爷您到贺家一趟?我们老爷虽病倒,但神志还是清醒的。” “也好。” 万语琴原本听说秦渊是贺临的救命恩人,就想去拜见感谢一番,但秦渊那时候在杭州处理高瀚远的案子,她不好过去,怕打扰。 等到秦渊来了淳岭,她又去了一趟,没有准备什么厚礼,一来贺家不富裕,二来秦渊是皇子,什么富贵玩意没见过,多半也瞧不上她准备的。 所以她只亲自做了一些吃食,不巧的是恰好碰上秦渊外出,还是没见上面。 没想到今天秦渊居然会主动来贺家,原本在后院和常嬷嬷一起煎药的万语琴急匆匆到了前院迎接,见到秦渊后二话不说跪下就要行礼。 秦渊快步过去将她扶起:“贺老夫人不必多礼,快起快起。” “王爷救了贺临,如今又来我们这小门小院看临儿,是我们贺家的荣幸。” “贺老夫人言重了,贺大人忠君爱民,那我也当礼贤下士才是。” 简单聊了两句,贺老夫人不敢耽误秦渊的事,便让秦渊去找贺临了。 贺临听说秦渊来了,觉得躺床上总是不太好,忍着疼痛换了地方。 秦渊一进来,看到的便是她靠坐在罗汉榻上,脸色苍白的模样。 七月盛夏时节,天气热的不行,她却偏偏裹着毯子,额上还冒着汗,秦渊都不知道她这是冷还是热。 “你这是染了风寒?还是其他什么病症?”秦渊疑惑的问。 “风寒,病来如山倒,请王爷恕微臣不能起身迎接……”因为疼痛,贺临说话声调都比平时虚了很多。 “迎接不迎接的倒是没什么,但我看你似乎病的很严重,请大夫了吗?” “请了,药也喝了,王爷不必担心。小桃说王爷来找我是有事?” “没什么大事,就是我打算回杭州了,正好碰上小桃去县衙帮你告假,所以顺便来看看你,跟你说一声。” 以为他有什么大事的贺临:“……” 第31章 风波起始 生理期疼了两天,贺临便在家躺了两天。 好了之后,她回想这两天喝的那一碗碗苦中药,以及痛到蜷缩在床脚的经历,真是死都不想再来姨妈了。 “小桃,这回你别劝我,那药我是不会喝了,这月事谁爱来谁来!” 小桃这两天看着贺临的难受模样也心疼,可是湘昆的父亲帮贺临治疗的时候就说过,如果她这病放任不管的话,虽短期内月事会不来,但偶尔来那么一次,会比现在这样更加的难受,而且也会弄坏身体。 小桃温言劝道:“老爷,这病还是得治啊,为了以后长久的生计,暂时的疼痛,咱们忍忍好不好?” 贺临沉重叹气:“怎么偏偏摊上这么具身体。” 小桃低着头:“老爷是为了帮小桃,才变成今天这副模样,如果当初老爷没有帮我,或者掉下湖的是小桃就好了……” 说着,眼圈一下就红了,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 贺临见状赶忙站起来:“你别哭啊,我也没怪你,这么久的事情了,再去追究没什么意义,我们往前看。” “那……老爷还喝药吗?” “喝喝喝,你权当我先前的话是气话。” 她一脸无奈的模样让小桃破涕为笑:“好。” 万语琴在此时进来,看两人站一块的模样,好奇问:“在说什么呢?” “没事,随便聊聊。”贺临怕万语琴跟着数落自己,糊弄了一下,过去扶着万语琴坐下。 万语琴叹了口气:“临儿,你这两天难受的模样娘看在眼里,娘想着,要不再寻个更好的大夫瞧瞧?即便不能治愈,能缓解你的疼痛也好。” “母亲,我现在的身份怎么敢随便看大夫。” “你躺床上,将床帘放下,伸出胳膊就是,就说是小桃生病,湘昆,你说是?” 湘昆点点头:“确实可以,只是得好好找个名医才行,寻常的大夫,估计诊断出的结果与我不会差到哪去。” 贺临笑起来:“你倒是有自信。” “我帮老爷看病这么多年,老爷您的身体是何情况,没人比我更了解。” 万语琴点点头:“那下次请到名医,我们就这么做。” 此事就这么定下,只是不知道这所谓的下次请到名医,会在什么时候去了。 身体既然没事了,贺临便回到了县衙继续工作。 她不在的这两天,杨主簿整理出来了一份费用清单,上面详细的记录了将那些个受害女子送回家里所要的花费。 这十几个女子,大部分是本省拐来的,还有一些是像温云熙那样,从邻省弄来的。 能联系上家人,让家人接回去就接。 实在联系不上的,则县衙出点钱,帮忙送回去。 在这些女子中,温云熙最有主意与学识,便被贺临安排协助工作,当一个沟通的桥梁什么的。 只是这样一来,她可能要留到最后才能回去。 她对此倒是没什么怨言,“得贺大人相助,姐妹们才能回家,若是我留到最后能帮到贺大人,便很高兴了。” “温老先生年纪大了,我这个做学生的也不忍让他跑这么远一趟,等事情结束,我会差人将你平安送回去。” 温云熙看着她线条分明的脸,眼里浮现感激:“劳烦贺大人。” “不麻烦,这次若不是你,鼎丰村这罪恶的事情,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你既是救了这些女子,也救了以后可能会受害的女子。” “那也是贺大人肯对他们出手,说到底,是贺大人的功劳。” 贺临不打算跟她在这互相吹捧,笑起来:“罢了,县衙还有公事,先告辞了。” “贺大人慢走。”温云熙施施行了一礼。 大红官服在阳光下逐渐远去,温云熙站在那,一直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钱准备的差不多之后,贺临便让衙役去鼎丰村通知那些女人来领钱。 不多时,县衙大堂便排起了长队,女人们都一个接一个的来了。 另一边,梅承安放在淳岭盯梢的探子也知道了这件事,立马从淳岭赶去杭州,通知梅承安去了。 梅承安直到晚上才知道这件事,他明白,自己一直等待的那个时机终于到了。 “去按察使司,请何大人过来!” “是。” 何田禄在半小时后到了布政使司,梅承安让书办给他奉了茶。 “梅大人找我有何事?” “淳岭县鼎丰村的事情,虽然暂时被贺临解决了,说要给鼎丰村那些女子每户发五两银子,可我看了县衙的账,根本没这么多钱发下去,但今天,那些女子已经领了钱回去了。” 何田禄心中一动:“梅大人的意思是?” “最近也到了收田赋的时间,何大人觉得,贺临的这次发下去钱是从哪里来的?” 都是聪明人,说到这个地步也就够了,何田禄主管刑名,这种事他出手最为合适。 他二话不说从椅子上站起来:“明日我便带人去淳岭县将贺临拿下!” “动静小点,瑞王回了杭州,别惊动了他,我看他好像挺护着那个贺临,上次鼎丰村,他还亲自带兵赶过去了。” “我明白的。” 贺临并不知道危险的临近,日暮之时她整理完书桌,正准备离开县衙,下班回家吃饭,衙役突然来报,说温云熙求见。 不多时,温云熙便提着一个食盒进来了。 小桃的那身衣服,温云熙并没有穿太久,洗干净后就还了回去。 此时的她和县衙后院其余女子一样,穿的是寻常人家的布衣,还都是褐色、深青色这样耐脏的颜色。 可即便是暗色布衣,温云熙凭着一身温柔娴静的气质也完美的将之驾驭,乌黑的长发披向后背,用一布绳随意的系住,看着沉稳又大方。 进来后看到贺临,她先是行了礼:“贺大人。” “有什么事吗?” “明日姐妹们便要陆续回家,临走之前,大家都想好好感谢贺大人,可大家现在拿不出什么贵重之物,便想着做些点心给大人,虽是薄礼,望大人莫嫌。” 说着,将手里的食盒在桌子上放了下来。 贺临也不推辞,利落的将食盒提起来:“好,我会带回去吃的。” 第32章 来人,捉拿贺临 温云熙送来的糕点挺多,形状各异,有些好吃有些味道一般,看样子的确是大家一起做的。 小桃进屋之后,看到桌子上摆满的糕点,指着其中一块云糕道:“这肯定是温姑娘做的。” “你怎么知道?”贺临好奇,这上面也没做什么记号啊。 “温姑娘前些日子问我老爷你喜欢的糕点,我便说了这个,而且还说了老爷你喜欢红豆馅,你看。” 小桃拿起一块云糕,从中间掰开,里面的馅正是红豆。 贺临撩起袖袍,拿起一块云糕:“原来这是温姑娘做的,确实好吃,比你做的还好。” 小桃不服,气势汹汹的一口吞了手里的云糕,仔细品尝之后,宛如泄气的皮球:“确实比我做的好吃诶……” 贺临笑起来:“不错,诚实是个好品质。” “不行,我要向温姑娘好好学学。” “再过半月温姑娘应该就要回去了,你的时间可不多了。” “是是是,奴婢这就马不停蹄的去找温姑娘拜师。” 第二天,贺临如往常那般去县衙上班,快到中午的时候,杨主簿却慌忙的找到了她。 “堂尊,有人看到臬台大人带了兵,正匆匆往县衙这边来呢!” “何大人?” “是啊堂尊,你说是不是挪动税款的事情被发现了?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啊……”不知道是因为天气炎热,还是太过着急,杨主簿满头是汗。 贺临不慌不忙的从椅子上起身。 “既然何大人来了,那就与我去门口迎迎他。” 见她这淡定的模样,还要去门口迎接,杨主簿都傻了。 这是什么?放弃抵抗了? 贺临没管他是什么心思,说完之后抬步就走,杨主簿只能认命跟在后面。 在县衙门口站了大概一分钟,何田禄带着三十多个兵来了。 大庆官场的官员皆爱蓄须,何田禄也一样,留着山羊胡,但他身形偏瘦,颧骨高,脸窝有些凹陷,配上这胡子,倒真的像极了一只老山羊,即便是大红的官服,都衬不出什么气质。 见贺临居然就站在门口,何田禄笑了笑:“贺知县,你知道本官这次来,是来干嘛的吗?” “何大人,下官并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怎么能知道这些呢。” “我这次来……”何田禄拖长尾音,随后骤然拔高声音:“是来捉拿你的!” 贺临不慌不忙,脸上甚至挂笑:“敢问何大人,下官何罪之有?” “未经指示,挪用税款,这个罪够不够啊!” “何大人可有证据?” 何田禄虽站在台阶下,与站在台阶上的贺临有落差,但为官多年,气势一点不比贺临不弱,伸手遥遥一指,十分霸气:“有没有证据,核对你县衙的账簿便能知晓!” 杨主簿看着何田禄剑拔弩张的样子,在一旁疯狂冒汗。 反观贺临,仿佛只是与一好友聊天般淡然。 “何大人管着臬司衙门,监察一省是职责所在,只是下官不清楚,何大人凭什么认定下官挪动了税款?若大人核对完账簿,发现这事根本不存在,那请问大人,下官名誉受损之事,谁来承担呢?” 何田禄没想到她一点不慌,居然还想让自己赔罪。 都是官场的老狐狸,没有确定之事,何田禄当然不会承担风险,跟贺临打起了太极:“你刚刚也说了,监察一省乃我这个按察使的职责所在,若你是清白的,大家自然有目共睹。 要是省里每个县衙,都像你这样拦着臬司衙门办公,嚷嚷着要我负责,那这公务,我是处理还是不处理了?贺知县……” 说着,他一步步走上台阶,到贺临面前:“让开!” 贺临非但不让,还伸出一只胳膊拦住他的路:“何大人,你当真要进去?” “我有何不能进去?让开!” 贺临不动。 何田禄瞪着眼睛,怒目而视。 气氛僵持,杨主簿在旁边弓着腰,像颗老山参一样,不敢抬头。 一阵马蹄声忽然从远处传来。 贺临循着声音望过去,微微扬唇:“何大人……接旨。” 何田禄一愣,正想问,一道凌厉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圣旨到——” 看到锦衣卫,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锦衣卫下马,展开圣旨,高声念道:“自古帝王治天下之道,以励精为先,以怠荒为戒,朕自登基以来,日夜勤勉,唯恐负先皇托付之深恩,然时事艰难,去年各省天灾不断,朕心如刀绞,殚精竭虑,偏有国之蠹虫,贪墨受贿,盘剥百姓……” 圣旨很长,后面何田禄听的不真切,如今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完了。 念完圣旨之后,锦衣卫看向何田禄:“将何田禄给我拿下!” “是!”他身后的两名锦衣卫大阔步走向何田禄,一把将其从地上拎起押走。 收起圣旨,锦衣卫走向贺临:“贺大人,别忘了往杭州去一趟,将这些贪官抄家的事,皇上让你办。” “是,微臣定不负皇上所托。” 其实挪动税款这事是个地雷,贺临心里清楚。 可她同时也知道,这个地雷引爆是有时限的,一旦她补上税款,就没用了。 而且不是什么人都能引爆,都会跑去将它引爆。 唯一能会有这种能力,有这种想法的,就只有梅承安那帮子人。 但贺临怕他们吗?当然不怕。 她在淳岭的每一天,都是数着这些人的死期在过呢。 高瀚远的口供一交,圣旨一来,这些人就玩完了。 因此她唯一需要担心的,只是圣旨什么时候到。 前些天秦渊来家里看她的时候,她就顺道问了一嘴圣旨的事,知道圣旨今天会到,面对何田禄才这么不慌不忙的。 这道圣旨下来之后,不止是浙江,整个朝野都为之震动。 这是皇上第一次,对太子党和六皇子党同时出手。 不少人觉得这是皇上要打击朋党的信号,一时间,朝堂上人人自危。 当然,内阁首辅杨和谦,次辅吕兴文,各自作为太子党与六皇子党中的核心人物,心态还是十分稳得住,尤其是杨和谦。 这次在浙江,虽然太子党也有损失,总归没有六皇子党损失大,布政使与按察使都折在了里面。 杨和谦与吕兴文斗了这么些年,心里清楚,在这种事情上,输的少就算赚。 吕兴文也是十分无奈,本以为皇上这次只是想敲打一下他们,不准备做的太过分,明明发去浙江的圣旨也是这个意思,怎么就突然出手这么狠了呢? 内阁呆了这么些年,吕兴文也不是傻子,虽然明面上看起来,是因为贺临交上去的口供才导致现在这样的局面,但实际上,做决策的人还是皇上。 自始至终,贺临只是递了刀上去,这把刀砍不砍下来,要用多大的力砍,都是由皇上这个执刀人决定的。 看来他们这些年在浙江确实做的过火了,皇上居然连太子党都顺带砍了。 第33章 有一两全之法 杨和谦与吕兴文心态稳,想得透想的通,太子和六皇子就没有这么豁达了。 火总是要找个地方发出去,不敢怪皇上这个执刀人,他们只能把枪口对准贺临这个递刀人。 只不过现在两党刚被打击,杨和谦与吕兴文都不约而同的认为此时不应该出风头,要先消停一段时间。 而且贺临现在是肃清浙江官场的大功臣,上朝的时候皇上还夸了她,明晃晃对贺临出手,那简直是将巴掌往皇上脸上招呼,谁做谁找死。 即便要出手,也要暗地里,蛰伏一段时间,等风波过去了再说。 有杨和谦与吕兴文的劝阻,太子和六皇子暂时打消了弄死贺临的想法,但心里却狠狠给贺临记上了一笔。 浙江这边,原本在福建的闽浙总督丁立生知道圣旨之后,匆忙回到了浙江,布政使和按察使都入了狱,浙江后续多的是事情让他忙。 而何田禄被抓当天,贺临就到了杭州,带着总督署的兵,接连抄了梅承安和何田禄的家。 别说,收获颇丰,抛开银子,光是搜出来的那些收藏的古玩和名画都值不少钱。 当然,这些东西也不可能归贺临,在清点完了之后,暂时存放在了巡抚衙门的仓库里,等到案子了结,则会交由户部,充盈国库。 查抄,清点,向上汇报,一系列工作花了好些天时间。 与此同时,她交上去关于鼎丰村事件的奏疏,也得到了皇上的批复。 她这封奏疏写的特别长,大概有一千多个字,详细解释了鼎丰村的事件,以及她的应对处理。 对于将几个头目斩首的做法,皇上表示了肯定,可关于贺临将其他男性村民也同样砍了的建议,皇上驳回了。 而给出的理由翻译一下就是:他仁爱,怕鼎丰村的女人没了丈夫,反正事已至此,还是放过那些人,毕竟是这么多家庭。 贺临看完这批复之后,冷声将奏疏丢到了桌子上。 去他娘的仁爱! 估计觉得要是杀了那么多人,引起全国轰动,自己被史书写成好杀之帝! 仁爱?只是想体现的仁爱罢了! 思考过后,贺临还是没有就此放弃,她拿着奏疏,去了一趟总督署,求见当今的闽浙总督——丁立生。 贺临查抄完梅承安与何田禄的家之后,曾来过一趟总督署,同他汇报清点的结果。 一般这种事都是同巡抚汇报,总督是武职,手握一省甚至好几个省的军事大权。 不过如今丁立生既是闽浙总督,又兼着浙江巡抚。 丁立生是文官出身,但武略也不差,这些年一直主持两省备倭抗倭诸事,虽兼着巡抚,但对浙江民政上的事情插手管的不多。 贺临会来找他,纯粹是因为他既不属于太子党,也不属于六皇子党。 其实这也是情有可原,像丁立生这样的封疆大吏,一般是不会轻易站队做出选择的。 而且他又负责抗倭的事,只要皇帝不是个傻子,都不会让一心党争的官来干这活。 太子和六皇子连赈灾粮都敢贪,鬼知道他们会不会贪军饷。 此多灾多难之时,军营若也跟着乱,皇帝就别想安稳坐那龙椅了。 听到贺临求见,丁立生有些意外。 他与贺临见过一面,不过在此之前,他就对贺临这个人刮目相看了。 敢同时把太子与六皇子这么往死里得罪的,他只看到过贺临这么一个。 有勇气,相当有勇气。 丁立生能做到一方封疆大吏,除了他自己能力出众之外,他官场手段也是相当灵活。 不迂腐守旧,也不贪污受贿,讲究实用主义。 对贺临,他还是相当欣赏的。 贺临是在总督署的二堂见到丁立生的,丁立生今年快五十了,同样留了胡子,但是不长,只有三四厘米,样貌儒雅。 “见过部堂大人。”贺临弯腰作揖。 “听说你有事找我?坐。” 贺临在两边的客椅里寻了一张坐下,书办奉了茶上来,等喝了茶,丁立生才问:“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贺临先和他说了一下鼎丰村的事情,随后道:“下官前些日子写了奏疏,向皇上请示将鼎丰村那些参与了拐卖的男人问斩,可皇上驳回了下官的奏疏。” 说着,她从袖口里拿出那份奏疏,上前递给了丁立生。 丁立生接过看了一会,“皇上如此批复,倒也情有可原。” 皇上为什么不同意,他与贺临心知肚明,只是不能明着说出来。 贺临点头:“下官也清楚皇上为难,可部堂大人,这些人若是就这么安稳放回去了,万一他们瞧不起律法,觉得律法可笑,该怎么办?要是他们之后变本加厉,更多的受害人出现,谁来负责? 下官必须让他们知道,要是伤害别人,要是触犯律法,就必须付出惨痛的代价。部堂大人,这难道不是我们……穿上这身官服的意义吗?” 一番话说的无比恳切,最后那个问句更是直击人心。 丁立生沉默半晌,点头:“是啊,这的确是我们穿上这身官服的意义。” 贺临站起来,“皇上已经批复了下官,下官不好再为此事上奏疏,下官想请部堂大人上道奏疏,劝一劝皇上。”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可如果你是想要我上奏疏,劝皇上将那些村民问斩,我是不会上的。” 贺临一愣。 丁立生淡淡一笑:“全都杀了,皇上是不会准的,北方抵抗鞑靼一直缺人,我会劝皇上将这些人都发配去北方充军。” 全都杀了的可能性很低,既然如此,不如灵活一点。 何必要在往死里惩罚或者不惩罚之间二选一呢? 明明有比较中间的选项,皇上也大概率会答应。 贺临差点死在鼎丰村,这些天又目睹那些受害女子的惨状,也是有点钻牛角尖了,总想着将鼎丰村那些刁民弄死,丁立生这么一说,倒是将她拉了出来。 她弯腰恭敬作了一揖:“谢部堂大人!” 第34章 浙江事了,秦渊回京 浙江这边的事情,一直到七月末才结束的差不多。 弄完这一切,秦渊也要回京了。 他原本是领圣旨来巡堤的,刚开始帮贺临出狱,也没想到自己会后续揽上这么多的差事,在浙江足足呆了两个月。 而且回京之后,还要就这些事情对皇上进行汇报。 他离开的当天,原本已经回淳岭的贺临特意来了杭州送他。 天气依旧炎热,大太阳挂在头顶,一百多人的亲王卫队排列整齐的站在杭州城门,整装待发。 棕红色的高头大马旁,贺临正站在秦渊面前,与他作别。 一般来说,应该是贺临对远行的秦渊多说点保重之类的话,可实际情况却反了过来。 “如今浙江大案虽已了结,但你不要掉以轻心,你已经彻底得罪了太子和六皇子,之后的日子不会好到哪去,现在他们是忌惮着你是功臣没动手,可以我对他们的了解,若是有机会将你置之死地,他们是不会手软的。” “劳烦王爷挂心,王爷说的这些下官心里都有数,只是我势单力薄,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多加小心。”贺临熟练的卖惨,当然,说的也是实话。 “回京之后我会向父皇上奏,尽量帮你说话,你此次在浙江立了这么大功,肯定是能升迁的,淳岭的各项事务,着手准备处理一下。” 贺临要的就是他这话呢,却还一脸惶恐:“王爷有这份心,下官已是十分感激了,升迁不敢奢求。” 一旁的李春上前一步:“王爷,该出发了。” 秦渊点点头,利落的跃上马,他衣袍在空中划出弧度,是象征皇室的明黄色,转头看向贺临,扬起一个笑,声色润朗,难得有几分鲜衣怒马少年郎模样:“贺大人,山高水长,我们有缘再会,若你有机会升到京城,换我来迎你。” 贺临弯腰行了一礼。 随着一声令下,卫队出发。 不知走出多远,秦渊回过头,城门站着的许多官员已经模糊,但他依旧能从一众红色官袍中,认出站立如松的那个人。 这段时间,那些从鼎丰村被救的十几名女子里已经有四五个都被家人接了回去。 有些被接回去的时候,家人是高兴的,有些脸色则不太好,像是不太愿意来接一样。 温云熙一个个将她们送走,看的多了,也不免担心起来。 爷爷会不想让她回去吗? 可是仔细想想,她又打消了这种顾虑,甚至对自己怀疑爷爷而感到羞愧。 随着人越走越多,原本热闹的县衙后院也越来越冷清,到最后,只剩下温云熙和一个叫魏白萱的女子。 魏白萱家里没人来接,和温云熙一样由县衙花钱送回去。 这天,温云熙和魏白萱提了木桶,打算去河边浣衣,可还没出县衙,行至二堂回廊拐角,忽然听到了两个男人的声音。 “诶,你说温姑娘怎么还没走啊?” “我怎么知道,可能……是想留在我们淳岭。” “留在淳岭?谁留她?你吗?” “哎呀,我当然愿意的很啊,你忘了,那晚她来击鼓,那里衣下真是婀娜多姿……啧啧,可惜啊,恐怕人家看不上我们。” 两人会意的一阵淫笑。 “我前些日子还看到她去找堂尊,可也不想想堂尊是什么人?二十一岁的进士,又生了副这么好的相貌,多少女人排着队想嫁,看得上她吗?” “诶,这话说的可就不太对了,做不了正妻,可以当个小妾啊。” “哈哈哈,有理有理!” 两人又是一阵大笑。 魏白萱听得真切,转头看去,此刻温云熙正低头垂眸,看不清是什么情绪。 只是提着木桶的手,已经用力到发白。 魏白萱拉住她另一只手:“云熙,你不要听他们的,他们就是嘴碎!” “魏姑娘说得对,你不要听他们的。” 一道声音忽然从两人身后传来。 两人皆是一惊,转过头去,贺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正站在她们身后。 她们都吓了一跳,温云熙甚至连手上的木桶都掉在了地上,发出一阵声响。 两个衙役循声而至,一过拐角看到贺临三人,魂都吓飞了,慌乱作揖:“堂尊……” 贺临从温云熙两人中间越过,走到这两个衙役面前:“衙门养你们,是为了让你们在当值的时候嘴碎的是吗?” 两个衙役吓的跪了下去,一个接一个的磕头。 “小的们该死,小的嘴碎!堂尊恕罪,小的跟温姑娘道歉!” “自己去马典史那领十大板。” 两个衙役都要哭了,可贺临向来说一不二,他们只能一脸愁云惨淡的起身离开。 待二人离去,贺临这才重新转向温云熙两人:“是我御下不严,除了他们,我也应该同温姑娘道歉。” 温云熙重新将地上的木桶提起,摇了摇头:“不,不是大人的错,大人这个歉我不能受。” 温云熙读书多,有主见,心气也比寻常女子高,那两人如此编排她,她肯定是生气的,贺临作为同样被编排的当事人,也没什么办法安慰,说多了反而尴尬。 “委屈温姑娘了,留在这明明是为了帮忙,却还被误会,我会尽快命人将你送回福建的。” 没想到温云熙听完之后反而说:“我虽生气,但不委屈,而且贺大人已经罚了那两人,这就够了。” 温云熙不是无理取闹之人,明白贺临这是帮她们出头,而且礼数还十分周全,她再生气,倒显得不知好歹了。 “温姑娘深明大义,在下惭愧。” 贺临走了之后,温云熙和魏白萱也出了县衙,到了河边。 一边洗衣服,魏白萱如往常那样与温云熙聊天。 “云熙,贺大人真是个好官,你不觉得吗?” “嗯。” “云熙,你真的不喜欢贺大人吗?上次做糕点,可就你最花心思了。” “不喜欢。还有,你不要随便说这些了,要是叫人听见,编排我就算了,还连累大人。” “贺大人对你这么好,怎么会计较这种事呢?”魏白萱边笑边冲她挑挑眉。 “那是因为我的爷爷是他老师,他又可怜我,才比较照顾我。贺大人若是要娶妻,当选一个配得上他的名门小姐。” 言下之意,你觉得自己配不上? 魏白萱原本想问,但看温云熙的表情,已经知道了答案,随即闭上嘴,不再说什么。 第35章 一个蠢,一个坏 从浙江出发之后,秦渊在中秋前夕才回到了京城。 男子二十弱冠成年,他与贺临一样,今年21岁,成年之后,皇上给他赐了府邸和封号,单独搬到了外面住。 回京的当天是下午,秦渊没有急着进宫,而是先回府邸休整了一晚上。 而在他进京之前,太子与六皇子都已到提前收到了消息。 太子当即召了詹事府的少詹事到府里见面,也就是内阁首辅杨和谦之子——杨文斌。 杨文斌当过太子的侍读,詹事府本来也就是辅佐太子用的,他又有杨和谦这层关系在,科举考过之后,顺理成章的进了詹事府,成了少詹事。 太子若派贴身随从召杨文斌,其实也就是喊杨和谦来府里议事,算是一个信号,每次都是如此。 收到太子传召的消息之后,杨和谦带着儿子不多时便到了太子府。 行礼后,几人落座,婢女奉了茶上来,太子坐于中堂,问:“杨阁老,我刚收到消息,五弟今日便会到京城,大约是下午到,明日多半会进宫,同父皇述职。” “瑞王爷这一走足足四月,皇上定是想念的紧啊。”杨和谦不慌不忙的喝着茶,说着客套话。 太子也说着客套话:“那是必然的,只是先前上朝,父皇便有意褒奖贺临,等五弟述职完,想必父皇定会奖那贺临升迁,杨阁老,你是内阁首辅,此事你怎么看?” 太子的意思其实很简单,现在浙江该罚的人都罚了,那该奖的人,也差不多该奖励了。 秦渊述职完,贺临作为头号功臣,定然是跑不掉的。 可若皇上要给贺临升迁,往哪升?升多少?这里面可大有讲究。 太子怎么会放着贺临高升呢?他有心思在上面做文章,杨和谦也不是看不出,放下茶盏:“此事老臣先前便想到过,贺临是肯定要升的,至于往哪升,各地空缺的官职我都看了看。 恰好,福建漳州知州的位置空着,贺临是福建人,漳州这块地方也不差,知州为五品,七品升五品,不算亏待,想必皇上定会同意。” 太子皱了皱眉,不明白杨和谦对贺临这么好干嘛,问:“陕西山西那些地方没有空缺吗?” 沿海地区向来比较富饶,不像陕西山西这些地方,穷山恶水,民风彪悍,时不时就会出来一些闹事的刁民。 太子摆明了不想让贺临过的安生,可他显然缺点脑子。 还是杨文斌在一旁解释自己老爹的意思:“太子,如今朝野上下都知道贺临这个名字,皇上也说了要奖他,我们若举荐他调去陕西那种地方,那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别的不说,皇上定然不悦。” 皇上说了要奖贺临,结果他们转头跟皇上提议将贺临调到穷乡僻壤,皇上若是答应,那会寒了天下能臣之心,所以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而他们目的性太强烈,在皇上那边也落不得什么好。 杨和谦点点头,补上一句:“太子,漳州临海,内阁不日前曾收到丁立生的奏疏,近些日子倭寇那边异动频繁,极有可能会举事。” 太子明白他的意思了。 若在太平年间,漳州知州这位置确实是个肥差。 可一旦碰到倭寇举事,就是个致命的差使了。 倭寇于东南沿海肆虐多年,只是近些年不知道为何突然没了动静,他们刀法强悍,又极其凶残,登陆之后,所遇之人毫不留情砍杀。 景历十九年,倭寇便从浙江登岸,洗劫浙皖苏三省,攻略杭严徽宁等州县二十余处,直逼南京城下,杀死杀伤官兵四五千人,横行八十余日才被剿灭。 此时将贺临升调漳州,可能都不需要他们出手,倭寇就帮他们弄死贺临了。 就算没弄死贺临,漳州要是失了守,贺临这个知州也是第一个担责的。 此步棋以退为进,借刀杀人,高,实在是高! 太子笑起来:“还是杨阁老想的周到。” 与此同时,六皇子也在与吕兴文议事。 “舅舅,如今五哥就要回来了,父皇之后肯定会嘉奖贺临,我们真就什么都不做,这么看着?” 吕兴文笑了笑:“殿下不必心急,太子那边对贺临同样不悦,这事之后肯定是交给内阁去议,我们若心急,话传到皇上那就不好了,先观望太子那边会怎么办。” 浙江一案,他们作为最严重的一方,此时若心急的跳出来针对贺临打击报复,只会惹得皇上不悦。 反正太子那边也咽不下这口气,先看看太子那边的打算也不亏。 贺临打掉了六皇子在浙江的大将,六皇子恨不得立刻就把贺临给大卸八块,可偏偏此时还不到时机。 “行,那我就好好看看太子要作何打算!” 第二天是皇上五天一次上朝的日子。 秦渊既然回了京,自然也是要上朝的,早早便从府里穿上朝服出发进了宫。 景历帝来了之后,殿内文武百官齐齐跪下行了礼,随后才开始议事。 看到秦渊来了,景历帝还当着百官的面问候了他几句。 秦渊一一得体回应。 等下了朝,他还被景历帝留了下来一同进早膳,顺道说说浙江那边的事。 上朝的时间很早,百官又要提前候着,一般没时间吃早饭,但宫里的吃食并不算好,尚食局做饭,都是秉持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思。 毕竟稍微弄不好,都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饭桌上,基本上是景历帝问,秦渊答,言语间并无多少亲热,不像父子,更像普通君臣。 可两人神色都如常,像是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 等到快结束,景历帝才说:“这趟在浙江,倒是辛苦你了。” 这话当然是客套,在景历帝眼里,整件事情是秦渊挑起来的,若没有秦渊,贺临的那份奏疏也不会交到他桌上。 所以之后,他把主审高瀚远这种烫手山芋交给秦渊是顺理成章。 在他眼里,自己没有直接认定秦渊倒向太子,而是给秦渊证明自己的机会,甚至可以说的上宽厚。 辛苦归辛苦,但秦渊辛苦的应该。 秦渊自然没把他的客套话当真,皮笑肉不笑:“能为父皇分忧解难是儿臣之幸,算不得什么,这次在浙江,也多亏了贺知县相助。” 景历帝站起来:“好,你与贺临都是能干的,离京这么久,太后十分想你,回府前别忘了去看看太后。” “是,儿臣告退。” ———— 作者的话: 太子和六皇子属于……一个蠢一个坏。 第36章 内阁议事 昨天景历帝去给太后请安,顺道提了一嘴秦渊要回京城的事情,太后就一直盼着他来,收到太监的消息之后,原本在宫中佛堂礼佛的太后立马回了慈宁宫。 秦渊一到慈宁宫,就看到了在门口等他的太后。 “皇祖母。”秦渊行了一礼。 “诶,回来了?”太后笑着拉住他的手往宫里走。 “昨日回来太晚,没有进宫见皇祖母,望皇祖母见谅。” “哪里的话,你平安回来就好,此去浙江许久,辛苦你了。” 虽然在后宫,但皇帝接连发去浙江的几道圣旨,太后也有所耳闻。 秦渊接了这么个烫手山芋,现在还能全身而退,真是不容易。 多亏那贺临,替秦渊吸引了太子和六皇子的注意力。 同样是问他辛苦,太后的言辞间比皇上真切多了,秦奕脸上的笑容也真心许多。 “不辛苦,为父皇分忧罢了,皇祖母用早膳了吗?” “用了,刚在佛堂礼佛呢,这后天就是八月十五的中秋了,还好你回来了,不然这中秋,哀家就得望着月亮想着你过了。” 秦渊笑起来:“劳皇祖母挂念。” 两人边说,一边走进宫里,坐到了榻上。 秦渊常来慈宁宫,慈宁宫的宫女对他的喜好十分清楚,奉了他最喜欢的茶上来。 秦渊光闻那茶香,便知道是自己喜欢的太平猴魁,笑道:“许久未到皇祖母宫中,尝尝这太平猴魁了。” 秦渊是闲散王爷,没一官半职,虽有些产业,但收入比起六皇子他们自是差了老远,这种上好的太平猴魁想买,不仅要有钱,还要有门路,对他来说有些奢侈。 而每年太平猴魁产出,皇上都会给太后留一些。 太后虽然不爱饮茶,但知道他喜欢,因此皇帝每次送都欣然接纳,随后留下,偏生不给秦渊带回去。 说秦渊要是馋就过来宫里喝,这样她也能多看看秦渊。 深宫的日子无聊,秦渊自幼没了母亲,在太后身边长大,知道太后闷,也会经常来宫里陪她聊天解闷。 一边喝茶,两人还一边下起了围棋。 太后自然是下不赢秦渊的,当然,秦渊总会不动声色的让几子,不让太后输的太难看。 下着下着,太后忽然叹了口气:“明年你六弟就到弱冠之年,要赐府邸与封号了,皇上开了选秀,一来给宫里添些人,二来呢,也给你和你六弟选好王妃成婚。” 庆朝有太祖祖训,为了防止外戚干政,皇族选妃,一律选取身世清白的平民人家。 其实秦渊早该娶亲了,就算不入门,也该选好人家,只不过皇帝对此事一直不太上心,硬是拖到了六皇子弱冠,才想起让秦渊和秦纵一起选王妃。 而且说是选秀,实际六皇妃早早的就选定了,秦渊不过是顺带。 皇帝偏心也不是一天两天,虽然她与秦渊都已经习惯,但说出来总伤人。 不过她不说,秦渊也猜到自己娶亲之事多半是父皇顺便想起的,无所谓笑笑,修长的手指在棋盘上落下一粒白子:“娶亲之事我倒不急,若有可能,我希望能娶个自己喜欢的女子。” “有喜欢的姑娘了?” “还没。” 太后将目光从棋盘挪到窗外,神色间有些感慨:“那也没事,成婚后多多相处,总是会有感情的,日子不就是这么过的吗?” 随后又看向秦渊:“光禄寺少卿曾明生之嫡女,宫中宴席时你曾见过,她也参加此次选秀,选她当王妃,你觉得如何?” 秦渊没答话,抬手又落下一子,脑海中却极快划过了一张脸,他惊了一下,恍惚间抬头,对上太后的视线,见太后等着自己答话,随意笑笑:“皇祖母安排便好。” 居然想到贺临,疯了么这是? 太后叹口气:“什么都丢给我,倒时成了婚,你又不满意,夫妻不睦,可别怪到我头上。” “就算借我八个胆,我也不敢怪到皇祖母头上。” …… 上朝之时,关于怎么赏贺临这个功臣的事情,皇上交给了内阁去议。 下朝之后,内阁的几位成员便没有回家,先到了内阁议事。 作为首辅,杨和谦照例说了几句场面话,关切一下一大早起床上朝的几个同僚这个饿不饿,那个困不困,随后才开始说起正事。 “皇上让我们商议怎么赏贺临,浙江一案,贺临确实付出诸多,的确该好好赏赐,吕阁老,你说是?” 明知道贺临和六皇子党多大仇,还这么抛话茬过来,显然就是为了恶心吕兴文。 吕兴文在他手下当了这么多年次辅,别的不说,忍气吞声的本事自是炉火纯青,捋了捋胡子,当即笑着附和:“是啊,贺临虽只是知县,但劳苦功高,如今陛下又特意吩咐我等商议,自当着重赏赐。” 话说的漂亮,演得也漂亮,不知道的,怕会以为他是贺临亲生父亲呢这么高兴。 杨和谦恶心完了他,才笑眯眯的说:“关于贺临的安排我想过,钱银之类的尚且不论,首先定是要升迁,吕阁老,你管着吏部,有什么想法吗?” “这事我尚未细想,杨阁老若有想法,不妨一说。” “福建漳州知州的位置空着也有好些日子了,那是贺临老家,知州又是五品,我想着,这怎么也不算亏待了他。” 他说出这个地方的一瞬间,吕兴文立马就联想到了倭寇异动的事情,一下明白了杨和谦的打算。 呵,老狐狸,一如既往杀人不见血。 不过吕兴文还未说话,内阁群辅、工部尚书施鸿德已经站起来反对:“贺临才为官多久?这就连升到知州,怕是不好?” 施鸿德也是六皇子党,但他显然是没想到倭寇异动这方面,觉得这份差事对贺临来说太好了才会反对。 杨和谦与吕兴文斗了这么多年,知道这位老对手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懒得去反驳施鸿德,反而幽幽往吕兴文那看了一眼,仿佛在说:看看你手下都是什么大聪明? 吕兴文转头看着施鸿德:“广浩,贺临虽然为官不久,但能力不差,浙江之案便能体现,如今又立下大功,连升两级倒也无妨。” 广浩是施鸿德的表字。 施鸿德做好了被太子党怼的准备,没想到却是被吕兴文反驳了,但他在内阁,向来以吕兴文马首是瞻,此时也察觉吕兴文怕是有其他打算,点点头又坐了回去。 “那此事便这么定了?还有人有意见吗?” 内阁五人,除了首辅次辅,还有就是工部尚书施鸿德,刑部尚书卫哲以及礼部尚书祝明。 施鸿德没了声,卫哲是太子党,剩下一个章明权力不重,游离在边缘,还会有谁反对呢? 见没人说话,杨和谦点点头:“那便这么定了。” ——作者的话—— 这两章临临没出场,但一直活跃哈哈哈哈。 第37章 得知结果,秦渊的信 内阁向皇上举荐贺临去漳州任知州的事情,秦渊是在第二天知道的。 当时他正在房间里练字,听了贴身太监孟辛的汇报之后,愣神了片刻,一不小心,一滴墨便落到了纸上,晕开一片。 孟辛从他十岁起跟在他身边,后来被他带出宫,当了贴身太监,干爹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杨昌,所以这个消息的来源一定是可靠的。 秦渊会愣住,是觉得这个位置太好了。 这么好的位置,偏偏是由太子党与六皇子党一同商议出来,说里面没有猫腻,谁会信呢? 秦渊放下笔,坐在椅子上再三思虑,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倭寇。 如果说什么时候沿海地区的官职会成为致命差使,就是倭寇进犯的时候。 庆朝建立这么多年,海防逐渐废弛,到景历朝,倭寇屡犯东南沿海诸省,贺临的父亲,也是死在了几十年前那次倭寇大侵犯之时。 贺临即便成了知州,海防也不是她一手能解决的事情,这事要人要银子,没有势力支持很难做。 可一旦出了事,她作为地方主官,却免不了要担这个责任。 若太子与六皇子真打的是这样的算盘,用心可谓险恶。 不行,自己不能坐视不管。 可明面上看来,这是个相当不错的美差,他又该怎么去反驳呢? 秦渊起身,来回踱步两圈,最后停下了脚步,看向孟辛:“备马,我要去找一趟兵部尚书姜大人。” “是。” 兵部向来没什么油水可捞,是六部里比较清苦的,正值多事之秋,北边打仗,东南倭寇又时不时骚扰,很多事都得兵部去忙,因此兵部并没有被吸收进六皇子党或者太子党。 他们不吸纳,兵部尚书姜开成乐见其成,正好他也不想卷入党争。 只是如此一来,姜开成反倒失去了进内阁的机会,一直游离在外。 秦渊年幼之时,姜开成曾在宫中当过诸位皇子的老师,而在这些皇子中,他与秦渊最为亲近。 不过秦渊这次找他,不是来叙旧的,而是想向兵部举荐一个人。 以前他的不受重视,即便举荐了人,兵部同意,皇上也未必会准。 但如今浙江一案他也有功,风头正盛,皇上答应的可能性很大。 收到内阁议事给的结果后,景历帝并没有犹豫,直接准了。 他其实不是看不出来太子与六皇子的小心思,将贺临调去福建,看似是风光无限的肥差,实则暗流涌动。 但景历帝觉得无所谓。 浙江的事情,他下手确实有点狠,六皇子和太子,恐怕都有些怨言。 如果一个贺临便能让太子与六皇子消气,挺划算的。 秦渊走了之后,贺临如往常那样在县衙上班,还陆续将魏白萱与温云熙派人送了回去。 八月十五中秋节休沐,贺临是在家和贺家人一起过的。 虽然如今的家里的人加一块凑不到十个,不如往常在贺家那样,摆出宴席,丫鬟、管家、护院一起过的热闹,但整体氛围不差,外面不时还有烟花炸响,恍惚间甚至让她有种过年的错觉。 在现代她是公司高管,平时工作忙碌,偶尔有节假日,难得的能喘口气,其他的倒也罢了,她并不是很喜欢过中秋,因为这是合家团圆的日子,而家里只有她一人,哦,还有她养的一只金毛。 贺临也不喜欢吃月饼,觉得太腻了,但吃了万语琴和小桃做的手工月饼,才觉得应该是她错了。 不是月饼腻,只是工业化时代,模式化机械产出的月饼腻。 吃了月饼赏了月,贺临还带着几人出了门,去逛了热闹的集市,看舞龙舞狮猜灯谜。 “贺大人,中秋好啊!” “见过贺大人。” “大人中秋好。” 虽然贺临未着官服,但一路的百姓只要认出来贺临的,都会与她行礼打招呼,甚至还有人特意过来与她见礼。 这当然不止是礼仪驱使,更多的是他们对贺临打心眼里尊重。 对这些人的问候,贺临也是拱手,一一笑着回应。 中秋结束之后,贺临收到了总督署的公文,说皇上批了奏疏,很快会派兵过来,将关押在淳岭的犯人转去杭州大狱,由总督署准备,将这些人发配去北方充军。 一件大事落了地,送走了这些犯人,县衙每日的开支也少了很多。 贺临算了算日子,秦渊差不多也该到京城了。 既然如此,她也该准备处理一下淳岭的各项事务,就像秦渊所说,她升官是必然的,至于她走之后,淳岭会变成什么样子,真不好说。 封建时期的地方治理极其依靠个人能力,而她在淳岭呆的时间太短,事情又多,没有办法重新选出一套好的县衙班子留给淳岭百姓。 之后会是个什么样的官来淳岭,她也做不了主。 虽有心,但无力。 唯一能盼着的,便是吏部选个好点的人来接这个位置。 权利越大,能做的事情才越多,这让贺临对以后的日子忽然有了目标。 一直等到八月底,她收到了吏部的调令,同时还有秦渊的一封书信。 作为一个习惯互联网的现代灵魂,收到这样一封手写信的贺临感觉颇为奇妙。 信的内容如下: 贺临亲启,吾于八月中至京师,后入朝,帝复为百官所夸卿,以内阁议赏汝,今汝必已得吏部调令,徙福建漳州为知州,事虽甚善,然有不得不提,福建多倭,尤漳州所管两县皆临海,历来倭寇更是屡于此进犯。吾已向兵部荐武将俞光友为漳州卫指挥使,其人军事颇有才,汝可信之。汝于漳州犹须多慎,尤须防倭,此乃重中之重,切记,切记。 原来她的调令,是内阁商议出的结果吗? 皇上居然也准了? 一瞬间,贺临脸色沉了下来。 她于浙江一案费尽心思,冲锋在前,敢得罪太子和六皇子,唯一所求只是皇上的庇护。 可现在漳州这么大一个坑,说景历帝这么善于玩弄权术之人不知道?她死都不会信。 唯一的合理的答案是:知道了,但是准了,就是不在乎她的死活罢了。 自古帝王多凉薄,是她把这个皇上想的太好了。 身在棋局中,进退不由人,她虽然奋力想挣脱身为棋子的命运,可仔细想想,在这种社会,天下哪一个人,不是任由帝王摆弄的棋子呢? “此去漳州,怕是凶多吉少……”贺临低下头,看着手里的书信,长长的叹了口气:“朝野上下,恐怕只有你,是真的在担心我了……” 调令既然下来了,贺临总不能不走,杨主簿如今从代理县丞变成了正牌县丞,至于淳岭县知县,吏部要重新调人来,而在新的知县上任之前,杨主簿都会代理县衙诸事。 知道贺临要调去漳州,而且是升官了,贺家人十分开心。 毕竟贺临是福建人,亲属都在那边,去了之后离家也就更近更方便了。 他们看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贺临怕他们担心,也没和他们多说什么。 既然贺临要回福建,万语琴便打算顺路回老家。 她原本来浙江,是以为贺临出事,来见最后一面的。 不过后来贺临不仅没出事,还平安出狱了,她又烦老家那边的各个媒婆,才在浙江躲了这么久。 现在贺临都要去福建了,她没理由不回去。 就算贺临不升去福建,她也不可能在浙江呆太久,贺家的那些田地还需要人打理,不可能一直让管家看着。 她要回老家,贺临倒是没什么意见,反正漳州与贺家所在的永平县隔的也不远,骑马的话,大概一天就能到。 临走前,贺临将手上所有还未处理好的事情都和杨主簿交代了一下,由于不太放心杨主簿的人品……不,现在应该说是杨县丞,她还威胁道:“我要是一走你就敢朝令夕改变卦,压迫百姓的话,我就算在福建,也要向朝廷参你!” 杨县丞哭笑不得:“哎呦堂尊啊,你放心,下官绝对不敢!” 第38章 离淳岭,上任知州 九月初一,贺临收拾好为数不多的家当细软,准备离开淳岭。 这天下着细雨,雨丝洋洋洒洒飘着,将整个淳岭晕染一层朦胧,秋天来了,这种雨天越来越多,江南地区特有的青瓦白墙衬着这绵绵细雨,看着别样惆怅。 马车开到淳岭县主街上,忽然停了。 “怎么了?”贺临问。 “老爷,你出来看看。”外面驾马的湘昆说。 贺临以后的掀起帘子往外一看,数不清多少百姓于路两旁站着,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有鸡,有肉,还有各式各类的菜。 贺临下车问:“乡亲们这是为何?” “贺大人,我们知道你今天要走,特意来送行,这些都是乡亲们送你的东西!” 贺临笑起来:“送行可以,但乡亲们过的都不容易,东西都拿回去,好?” “贺大人,这些都是乡亲们感谢你的!收下!” “是啊,收下!” “求大人收下!” 贺临连忙摆手:“不,实在不用,我这马车就这么点大,后面装细软的车也满了,拿不下,有什么吃的用的,大家拿回去自己用,过好自己的日子,我就很高兴了。” 人群里,有人低声哭了起来。 当今的世道,碰到一个好官是极为难得的事情。 淳岭的百姓或许读书不多,但并不是不知事理,仅凭贺临收取的火耗银子是历年来的最低数,他们就能认定贺临是个好官。 换了县太爷,以后的日子还不知会怎样。 所以贺临要走,他们比任何人都要伤心。 “大人……”一个壮汉走上前,随后忽然扑倒在贺临脚边,抱住了她的腿。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大人不要走啊大人,淳岭这么多年,只碰到了你这么一个好官啊大人……”他哭喊着。 贺临使劲拔了拔腿,费了老大劲才将腿拔出来,可鞋子却留在了原地。 她这才猛然想起,大庆有一习俗,地方官若深得百姓爱戴,离任之时,百姓便会抱住官员大腿不让走,直至官员把鞋子留下。 虽然后来,这变成一种政治作秀的手段,许多官吏离任之时都会找人演戏,留下鞋子,彰显自己深受爱戴,但此时淳岭百姓显然是真的不想让贺临走。 最后,拿不回鞋子的贺临只能无奈穿着一只鞋上了马车,在百姓一路跪拜下离开了淳岭。 马车上,贺家几人见贺临如此受欢迎,同样觉得十分荣幸。 只有贺临看着自己的袜子,哭笑不得。 车轮深深浅浅的压过湿润的土地,贺临带着家人,离开了自己为官的第一站…… 往漳州去的路上,因为怕万语琴累到,贺临不敢走太快,花了十多天的时间才到漳州。 漳州下辖两个县——福宁县与安德县,与浙江接壤,属闽北,但又临海,是倭寇骚扰侵袭的重灾区。 贺临是中午到漳州的,进入漳州主城之后,她掀起马车帘往外看了看,发现街上没什么人,甚至没有淳岭热闹,明明大晴天,却总有种愁云惨淡之感。 没多久,马车便到了州衙大门。 下车之后,贺临给衙役出示了一下吏部的任状。 “原来是州牧大人到了,容小的这就去通禀卢同知。” 新官上任三把火,初来乍到,为了树立威严,贺临并不像往日那般通情达理,往州衙门口一站,就等着人来迎接。 很快,卢同知出来了,还带了不少衙役,笑着迎了她进去,十分给贺临排面。 地方上,每个衙门都是有给官员准备住所的,一般就在衙门后面,淳岭便是如此。 漳州衙门比淳岭县大的多,但格局差不多,也是前朝后寝,由一个个四合院组成,坐北朝南,前面的大堂审案,二堂接见官员以及用来办公,后面则是给知州及其属眷的住所,称为官邸, 只是这后面的官邸比起淳岭那个更加豪华,购置宅子什么的贺临并不急,所以暂时住在了州衙官邸。 贺临不敢闲太久,收到秦渊的信之后,她在福建的每一秒都怕倭寇猝不及防打过来。 到了漳州的第二天,基本熟悉了州衙后,她很快上任,完成了权力的交接。 在她上任之前,漳州衙门里都是由这个姓卢的同知代管。 同知是知州的副手,不过和一个府的同知不一样,州的同知为六品,府的同知却为五品。 像先前杭州知府高翰远手下的那位马同知便是五品。 不过贺临虽然和马同知一样为五品官,但像马同知这样的人见了她,还是得毕恭毕敬。 因为庆朝的州分为两种,一种是属州,另一种是直隶州。 属州知州的地位比知府低,归知府管辖。 而像漳州这样的直隶州,和知府一样归省里管。 也就是说,贺临虽比知府低一品级,可地位是一样的。 卢同知对贺临十分恭敬,毕竟贺临还是他的顶头上司,之后也不知道要一起工作多久。 贺临这两天在州衙有暗中观察过,州衙的官吏还算有规矩,看来卢同知这段时间管的不错。 到漳州的第三天,万语琴看她在漳州已经安顿完毕,辞别回了老家永平县。 也是当天下午,贺临收到了一封求见的拜帖,拜帖上写的名字她曾见过——俞光友。 贺临赶忙到了州衙外,只见一身材高大,体型壮硕的男子着一身蓝色官袍,身上的补子为豹,即便此刻悠然背着手,只看得见一个背影,但气质凛然。 庆朝文官衣服基本为红色,武职为蓝。 武官三品补服为豹,而卫指挥使正是三品。 贺临知道,此人便是秦渊信中提到的俞光友了。 “俞将军!” 听到有人喊自己,俞光友回过头,看到贺临的官服上补子便认出了她,抱拳行了一礼:“贺大人。” 虽然俞光友比贺临的品级高,但庆朝以文制武,武官的地位远不如文官,甚至在某些时候,俞光友还得听贺临的。 贺临也对他还了一礼,道:“我原是要去寻你的,只是初至漳州,接管州衙之事,尚未得空,却不想俞大人你已经来了。” “我原本就在福建,上任漳州卫指挥使比贺大人你快,知道贺大人忙,还是我跑一趟为好。” “一样一样,别站着了,我们进去说。” 两人到了州衙会客的二堂,书办奉了茶上来。 “州衙清苦,没什么好茶招待俞将军,望将军见谅。” “诶,我一介武夫,不讲究这些,行军打仗,有的喝就行,我最喜欢的便是那白开水。” “白开水好,白开水健康。” 贺临其实也不爱喝茶,她品不出什么香不香的,只觉得苦,而且这玩意喝多了还容易牙黄。 不过在这古代社会,茶就像现代的酒一样,也是一种交际用品,不得不喝。 初次见面,两人谁也不是自来熟的,言语间免不了有几分生疏,不过都在努力的释放善意。 贺临能看出,俞光友是个不拘小节之人。 实际上,俞光友是山东人,自小习武,两个姐姐都被倭寇奸侮后自杀,因此他极为憎恨倭寇,还考取了武举人,但这些年一直没有得到重用,只在一个千户所里管了许久后勤。 认识秦渊是前两年的事情,士为知己者死,如今得到秦渊的提携,又收到秦渊的书信,说漳州新任知州贺临是他好友,也是难得的好官,上任后会大力支持剿倭,俞光友按捺不住好奇,才会急忙来见贺临。 ——作者的话—— 文官袍服织禽,武官袍服绣兽。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纹飞禽,绣走兽,你我皆是衣冠禽兽(狗头) 第39章 内忧外患的大庆 因为不太熟,他们便从互相问籍贯、表字之类开始聊天,之后才渐渐聊开。 贺临还挺喜欢和俞光友聊的,他性格比较直,没什么心眼,不像官场上那些人精,和俞光友讲话,不用担心自己哪句话没说好就被误会从而得罪对方。 “俞将军……” “诶,贺大人不必多礼,叫我表字鸿渐便是。” “让我不必多礼,鸿渐兄倒是也别叫我贺大人啊。” “好,我那之后便叫你长赢?长赢……你这表字取得好,若我剿倭也能如你这字,长长久久赢下去就好。” 俞光友原是不喜欢文官的。 他在军营呆了多年,总是被文官压着,关键压着就压着,这些文官还不作为。 但他与贺临的聊天感觉还不错,贺临很洒脱,不像一些文官很多事,而且秦渊既然说贺临是好官,俞光友便丝毫不会怀疑。 贺临望着不远处一个大柱子,感慨了一句:“是啊,若剿倭也能长长久久赢下去就好。” 那柱子是这间二堂的支柱之一,上面有不少刀痕,先前参观州衙的时候,卢同知说这是前些年倭寇入侵,冲进州衙打杀留下的。 贺临的感慨也就维持了几秒,很快她正色起来,看向俞光友:“鸿渐兄,你既已上任漳州卫指挥使好几日,对漳州卫或有一定了解?” 庆朝实施卫所制度,除中央以外,各地都有建立卫所。 一个都指挥使司管若干个卫,每个卫又管着若干个千户、百户所。 “我考中武举人之后便被调来了福建,虽然只是卫所里管后勤的,但正因为如此,附近卫所才都有所了解,长赢兄想问,我俱坦诚以答。” “若是倭寇入侵,以现在漳州卫的能力,能否将其围剿?” “要看对方人数多少。” “三千呢?”贺临给了个保守的数字。 俞光友为难的看了她一眼,摇头:“难,但要是不出击,据城守卫的话,还是有一线希望。” 听到这贺临人都傻了。 按照规制,一个卫里的兵力大概是五千六百人。 结果面对三千的倭寇,根本没法出击?三千人只是她的保守估计啊! 见她一脸震惊,俞光友叹了口气,“长赢兄,你是不知,虽然按照规制,一个卫里的兵力是五千六百人,但我上任之后清点过,漳州卫里缺额起码半数以上,鉴于我朝实行世兵制,剩下的兵里,还有很多老弱病残。” 世兵世兵,世世代代皆为兵。定了军人户口的人,以后的子孙都会被强制当兵,并且是从成年干到退休,父死子继。 这个制度是太祖定的,起初作用挺大,既保证了庆朝充足的兵源,又大大减轻了财政的负担。 一般情况下,世兵制会配合屯田制一起。 所谓屯田制,就是官府会划出一些田地,专门给这些军户耕种,打仗时这些人是兵,不打仗时他们还能种地,自我养活。 这个制度能减轻军费开支,实现军队的自我供给,不然的话,就得全靠朝廷花钱养着军队。 两个制度相辅相成,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很完美。 那在什么时候会变得不完美呢? 答案很简单,田没了。 一个封建王朝存续的时间越久,土地兼并问题就会越严重,而这也是导致大多数王朝毁灭的原因。 王朝建立之初,因为战乱人口不多,所以每人都能分到不少田地。 可安定下来以后,人口增长,再加上碰上个什么天灾,收成不好,靠天吃饭的农民们只能靠卖地换粮食活下去。 有能力买地的,又是那些达官显贵们。 这样的情况反复上演,时间推移,人口越来越多,属于底层百姓的土地却越来越少,不断被达官显贵们兼并。 而这些达官显贵又因为政策,并不需要交税,如此一来,能收税的土地越来越少,国库越来越穷,有钱的贵族却越来越多。 国家穷的不行,无力支撑国防,底层百姓苦的不行,不想再饿死,再被压榨,这时,自然就到了振臂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时候。 还是那句老话,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了,谁愿意造反呢? 而总有些贪得无厌的官僚,兼并百姓的地仍旧不够,军户的屯田也要侵占。 而且各级军官还会盘剥军饷,将这些军户当家奴使唤,再加之军户的社会地位低下,造成大批军户溃逃,卫所自然缺额。 贺临喝了口茶,冷静了一下,思索后,她重新看向俞光友:“当今之法,唯有募兵。” 招募的士兵不会像军户那样年龄段层次不齐,他们年轻,更有活力,更有干劲。 但最大的问题是…… “长赢兄,我何尝不想募兵啊,可一来这要皇上点头,二来,军饷也是个问题。” 是的,募兵最大的问题就是钱。 不像军户自己有田,可以实现自我供给,招募来的士兵,军饷都要靠国家财政,这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贺临看向他:“鸿渐兄,明日我便去趟总督署,请求丁部堂与我一同上奏疏,言明利弊,让皇上拨款募兵抗倭,不过中间的这段时间,也麻烦你整顿军务,防备好倭寇。” 丁立生处理完浙江的事情之后又回到了福建,总督署所驻扎的福州离漳州不远,贺临打算去一趟。 募兵这种大事,她一个人上奏疏,声音有点不够,但要拉上丁立生这个总督一起就不一样了。 两次见面她对丁立生的印象都不错,能做到一方封疆大吏,肯定不是个拎不清轻重的。 俞光友没想到她抗倭决心这么大,才上任就着手要抓这件事,终于碰到贺临这种肯做实事的文官,他十分感动:“这个不用你说,我是漳州卫指挥使,备倭守城是我的职责,这几日我打算将漳州卫里年轻力壮的兵都挑出来,组成一支队伍,进行训练。” 原来他已经准备开始行动了,贺临很欣慰:“漳州几十万百姓,还有我这颗人头,都系于鸿渐兄之手了。” 俞光友抱拳,神色郑重:“我不敢保证逢战必胜,但倭寇若要动漳州,除非从我俞光友的尸体上踏过去!” 第40章 酒楼、女子与郡主 第二天一早,贺临便出发往福州而去。 在浙江的时候,她于淳岭和杭州两处来回奔袭,如今马术不说相当了得,但也过得去。 福州与杭州一样是省会,街上热闹非凡。 贺临是穿着常服骑马来的,只带了湘昆这一个随从,没有带小桃,是因为她是女眷,不太方便,而且她也不会骑马。 不过到了总督署,贺临却没能见到丁立生,因为丁立生中午回去吃饭了。 贺临也不好去他府邸叨扰,便打算等下午再来。 正好她也没吃东西,离开了总督署后,她带着湘昆找了个酒楼吃饭。 许久没有下馆子,湘昆一边吃一边感慨:“老爷,还是我们福建的菜好吃。” 他自小在福建长大,之前跟着贺临去浙江,不太习惯浙江的菜系。 “你的意思是,在浙江小桃做的饭菜不好吃吗?” “老爷,我可没这么说,我说的是酒家里的菜!你可别跟小桃说这些,到时候她要是误会,那我可就惨了!” 见他着急忙慌解释的模样,贺临只是发笑。 他们选的酒楼虽然不是福州城里最大的,但也相当有名,上下一共三层,贺临俩人坐一楼大堂,此时正好是饭点,周围桌子基本坐满,人声嘈杂。 差不多吃完正要离开,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叫嚣。 “是不是你偷了我钱袋!我说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就有这种习惯呢?!” “谁偷你钱袋了,我犯得着偷你的吗!有什么证据啊你就污蔑人!” “小姑娘,看你这身衣服,是谁家的婢女?快把我钱袋拿出来,今天我便放过你!不然定捉你去官府!” 上楼的楼梯口,一个体格魁梧的大汉挡在一小姑娘身前,将她出去的路堵死,气势汹汹。 而他身前的那个小姑娘看着不过十五六岁模样,生的乖俏可爱,衣服的料子虽然不是棉布,但也不似绸缎,形制和颜色不随意,看样子的确像是哪个府里的婢女。 神奇的是,即便身高和这位大汉相去甚远,还需要仰着头看人,这小姑娘的气势却半点不弱。 中国人向来喜欢看戏,争执声吸引了大堂许多顾客的目光,他们纷纷停止了交谈,有些隔得远的,还特地从位置上起身,靠近过去看情况。 有人认出来,说了一句:“这好像是雍王府婢女的衣服?” 雍王是当今皇上的弟弟,皇上继位之后,他便来了福建就藩。 那个小姑娘好像是听到了这句话,刚刚还气势汹汹,一下多了几分慌乱,推那个壮汉:“你让开,我没偷你钱袋!别挡着!” 壮汉直接拽住她的手腕:“就是你偷的,有本事跟我去官府!雍王府的婢女就了不起,可以随便偷东西了是吗!这世上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力气大,稍稍一握,秦怀慕便忍不住轻嘶了一声,手腕生疼。 她哪里受过这委屈,鼻子一红:“放开我!你知道我……” “放开她。” 没等她说完,一道声音打断了她。 壮汉和秦怀慕不约而同的转头看去,一少年模样的人正站不远处,一身淡蓝圆领袍,腰间宫绦的流苏随意垂落两边,长身玉立,眉如墨画。 贺临往前走了两步:“请你放开她。” “我凭什么放开她?看你这么年轻,应该是个书生,不该管的事情别管!”壮汉瞪着眼睛威胁。 贺临淡淡一笑:“在下不才,乃景历二十七年的进士,现任漳州知州。” 不仅是个官,还是个五品的大官,壮汉吓得一下就放开了拽着秦怀慕的手,瞬间恭敬:“原来是大人,是草民冒犯了……” 秦怀慕转了转被拽的通红的手腕,瞪了那大汉一眼。 “具体是什么情况,你与我说清楚。”贺临看着壮汉。 “草民从楼上下来的时候,与这个婢女曾撞过一下,随后钱袋便不见了,所以草民觉得,是这个婢女偷走了草民的钱袋……” “你钱袋里有多少钱?” “一百文。” “雍王府的婢女,每月例钱不少,看她的衣着,肯定不是等级那种,你钱袋里又只有区区一百文,即是如此,何故要犯险偷你的钱袋,若是丢了雍王府的差使,反倒得不偿失。” “就是就是!谁看的上你那一百文啊!”秦怀慕愤愤在旁边补了一句。 壮汉没法反驳,尴尬的立在原地。 “是草民误会了,草民这就走……” 主角之一离开,没了戏看,其余顾客继续吃饭,酒楼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嘈杂。 秦怀慕看向贺临:“大人,你叫什么名字?” “郡主,不要在外逗留,还是快回王府。” 没想到自己的身份居然被认出来了,秦怀慕惊讶的瞪大眼睛:“你……你怎么知道……” 难道他们见过?不可能啊!这么好看的公子,她要是见过不会忘记的! 她的身份,是贺临通过各种信息,综合判断出来的。 一是她面对体格差那么多的壮汉,气势都分毫不弱,这种底气,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女能有的。 当然,也可以理解成她是仗着自己是王府婢女所以底气足。 但她腰间挂着那块玉佩,工艺复杂,雕刻极为精美,绝对不可能是一个婢女能拥有的东西。 而能弄到雍王府婢女衣服,气势汹汹,并且能拥有这种精美玉佩的年轻女眷这几个信息加起来,只有可能是雍王唯一的女儿——禾嘉郡主秦怀慕。 雍王一共有三个儿子,但到老才有这一个女儿,是整个王府的掌上明珠,坊间传闻,雍王和三个哥哥对禾嘉郡主自小宠爱有加,不忍责骂,导致禾嘉郡主的性格十分顽皮。 虽然贺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穿着婢女的衣服出来,但这次出来,王府的人大概率是不知道的,不然在刚刚,不可能没有人出来保护。 如果她要是当众喊出自己郡主的名号,于名声有损不说,回家肯定也会被骂。 她自己也清楚,所以被认出衣服属于王府的时候,才会露出心虚的表情。 “郡主放心,我不会告诉雍王爷的,只是你一个年轻女子单独出来总是不安全,还是早些回去。” 贺临微微颔首,转身带着湘昆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秦怀慕指尖卷起一缕青丝,唇角轻扬:“漳州知州啊……” ——作者的话—— 咱就是说,好像临临挺招桃花的。 看脸,都是看脸!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谁能不喜欢呢(狗头) 第41章 温老爷子 离开酒楼,又在外面闲逛了一阵,看了一下这福州城的风光,贺临才重新去到总督署。 这次丁立生显然是已经回来了,递了拜帖后,贺临就被总督署的衙役领了进去,湘昆则被留在了外面候着。 福建的总督署比浙江的大,但看着更旧,与上次一样,这次贺临也被迎到了用于接见官员的二堂。 一进门,便能看到写着“政肃风清”四个字的匾额高悬总督宝座之上,宝座后面还竖着一块木雕三扇座屏,屏上雕刻麒麟,这是一品武职的象征,丁立生官服上的补子绣的也是麒麟。 “见过部堂大人。”贺临行了礼。 丁立生从宝座上起身,踱步至她身前:“你上任知州这才几天,就来了福州找我,说,有什么事。” “下官知福建倭患严重,漳州更是首当其冲,虽近几年倭寇消停许多,但保不准何时便会卷土重来,可下官从漳州卫指挥使俞光友那得知,漳州卫里士兵缺额多半,还有许多老弱病残。 我大庆如今海防日益废弛,战船稀少,无法将倭寇拒之海上,既是如此,更要勤练陆军,过往之惨状历历在目,可这样一支队伍,又如何抵抗倭寇? 下官想请求部堂大人一起,同朝廷上奏疏,求皇上开启募兵,加强海防。” 丁立生笑起来:“你倒是有心,才刚上任,便开始抓这些事了,但你来晚了,我已经向朝廷呈了奏疏,求皇上开放募兵。” “啊?”贺临愣住。 丁立生背着手,转身抬头看着那政肃风清四字匾额,“你还在淳岭之时,福建便时有小股倭寇登岸袭扰,不久前我又收到消息,倭寇那边异动频频,一年内极有可能举事,此事不仅是你忧愁,我这个闽浙总督更是烦恼。 我比你更希望募兵,建立一支强悍之军,彻底荡平沿海倭患,可哪有这么容易呢?近些年国库年年亏空,马上到冬季,又是鞑靼喜欢进犯之时,防御鞑靼,军费支出巨大,这次上奏疏,皇上虽然批准,但也只是让各地募兵补齐卫所空缺,组建新军还是难……” 说到底,还是差钱。 贺临眉头紧锁,叹了口气。 她是懂经济,心里也有一些想法,但懂不懂是一回事,有没有权力去做是另一回事。 大庆朝积弊已久,像一个久病卧床之人,有资格开刀的不敢动,有能力开刀的没资格动。 “部堂大人心里还是挂着百姓的。” “挂着又如何?我愧对闽浙百姓啊……” 在丁立生心里,有没有想着,和有没有做到,是两回事。 “力所不能及,不是部堂大人的错。” 丁立生没想到她能看穿自己的苦处,作为一个下位者,能有这样的格局和视野十分难得。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道:“贺知州,我看的出,你是个有想法的,也有才能,如今你坐的位置是好是坏,想必你心里有数,以后的路不好走,但……尽力往下走。” 这话是在提醒她被太子和六皇子针对,让她之后多小心。 丁立生一个一品大员,封疆大吏,肯来提醒贺临,除了爱才,别无理由了。 贺临听得出,当即作揖:“谢部堂大人。” 丁立生拍了拍她的肩:“回去,让俞光友好好募兵,好好练兵。” “是。” 漳州,温府。 温家的宅子是祖辈传下来的,到如今虽有失修,看着不算豪华,但地方不小,园林、假山、楼阁层次排列,后进有湖,湖中还有一凉亭。 回家之后,温云熙最喜欢的,便是坐在这湖中凉亭,看着湖里的金鱼发呆,有时还会拿些鱼食喂鱼,一坐能坐一下午。 婢女慧语寻不到她,匆匆到了凉亭,看她如往常那样,靠着凉亭柱子坐在湖边喂鱼,才稍稍放下心。 “小姐,你怎么又在这发呆啊?” “不发呆,还做什么?” “倒是与我说一声,奴婢会担心的。” “在自己家,能出什么,你放心。” 当时温云熙被拐走时,是带着慧语一起出去踏春,后来温云熙丢了,她十分自责,好在温云熙后面又被官府找回,不然她肯定要内疚一辈子。 不过经此一事,温云熙回来之后,她便总是寸步不离的跟着,温云熙知道她是担心,可在自家宅子里,总不能出事不是? 慧语走到她身边,看着她的侧脸,不解问:“小姐,为何你回来后,总喜欢在这发呆啊?” 明明以前都没有这个习惯。 温云熙没有回答,只是问:“爷爷在干什么?” “太老爷在前院呢,好像是麓兴书院的学生来看望他了。” 温老爷子前些年还在麓兴学院教书,只不过近两年身体逐渐变差,便辞了那教书的工作,赋闲在家。 温云熙点点头,从碗里抓了一把鱼食,扬手又撒进了湖里。 “小姐,太老爷聊天之时,我路过听了一嘴,好像是在说我们漳州新来了一位知州,也是太老爷的学生。” 温老先生教书多年,桃李满天下,出名的不少,就连当今的福建巡抚李鸿仁也是他的学生,温云熙点点头,并未太过在意。 “小姐,你不好奇这新来的知州吗?” “我只盼着是个好官就行。” “老太爷的学生,肯定是好官!” 温云熙转头看她一眼,笑了笑:“慧语啊,你还是太单纯了。” 官场是个泥潭,求学时的心性好,入仕后未必能保持。 只不过……也并非没有特例。 “爷爷的学生里,也确实有好官。” 慧语点头:“是啊,送小姐你回来的贺大人,不也是老太爷的学生吗?” 温云熙没接话,又向湖里洒了一把鱼食,看着争抢的金鱼儿,她抿了抿唇角。 两人聊天的这会,又有人寻了过来。 “我当你是去哪了,原来又在这啊。” 温云熙放下鱼食碗起身:“爷爷。” 此时早已入秋,不像夏季那般炎热,温老爷子外罩黑边领鸭青氅衣,戴一顶儒巾,头发与胡须皆白,身形佝偻的拄着拐杖,步履十分缓慢,显而易见的老态龙钟。 温云熙快步走到他身边,小心的搀着他在亭子里坐下。 第42章 上门见温老 “爷爷刚刚知道了一个好消息。” “什么?” “新上任的漳州知州,就是我的学生,原淳岭县知县。” 温云熙愣了一下,有意外,更多的是激动:“贺大人怎么会来漳州当知州?他不是在淳岭任知县还没多久吗?” “立了功,升迁了。他救了你,又将你送回来,本该好好感谢一番,只是之前隔得远,我这把老骨头又经不起折腾,如今他调来漳州,过两日我便打算登门道谢。” 其实贺临中进士,温老爷子是既高兴又遗憾,高兴她中了榜,遗憾她只中三甲。 若是好好积累再考,明明能有个更高的起步。 不过没想到她居然升的这么快,倒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我与爷爷一块去。” 温老爷子摇摇头:“不用了,爷爷去就好。” 他有所顾虑,温云熙如今都19了,年纪不小,却一直没嫁出去。 没被拐之前,还是有几个身世清白的人家来提过亲,但那些人家境困苦,温老爷子不舍得自己唯一的孙女受委屈,便拒绝了。 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外面流言蜚语不少,想要让温云熙嫁个好人家更难了。 贺临是他学生,身份敏感,这种时候,温云熙还跟着他抛头露面去州衙的话,于温云熙或者贺临的名声都不会有好处。 温老爷子虽然没明说,但温云熙也知道他在忌惮什么,苦笑一声:“爷爷,我不嫁人,不好吗?” 温老爷子拉住她的手,神色悲恸,嗓音是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小熙啊,如果你父亲还在,你不嫁人便不嫁,可爷爷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爷爷要是走了,你一个人在这世上又该怎么办啊?” 温云熙垂着眸,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连平时活泼的慧语,情绪都跟着低落起来。 以往温家人说起温云熙的亲事,基本都是生气居多,觉得外面的人轻信什么八字不好传言,看低温云熙。 但从温云熙回家之后,则变成了悲伤与无奈。 慧语忍不住想哭。 小姐的命为什么就这么苦呢? 都怪自己,要是她当初能寸步不离的看着小姐就好了,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了。 慧语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听到她的抽泣声,温云熙知道她肯定又开始自责了,转头看着她,无奈道:“我都还没哭呢,你倒是先哭起来了,都说了,这不是你的错,我如今也平安回来了,不准哭了。” 温老爷子在一旁独自叹气。 慧语止不住哭,温云熙只好无奈的说自己饿了,让她去做点心冷静一下。 回到漳州后的第二天,贺临去找了一趟俞光友。 这趟过来,贺临是想跟他说说朝廷准许募兵补齐卫所空缺兵力的事情。 俞光友这两天都在忙着从卫所挑选能用的兵出来,实地看更加的触目惊心,漳州卫下辖五个所,每个所的情况都不同,但大致算下来,基本缺额一半。 剩下的那一半人,他还不能把年轻的全挑出来训练,要是倭寇杀过来的话,各卫所进行防守的就只剩一堆老弱病残了。 不过如今能募兵,招来年轻力壮的,之后再严加训练,情况肯定能有所缓解。 贺临只是叹气:“即便兵力补齐,还是有这许多老弱病残在里面。” 其实募兵组建一支年轻力壮的新军是最好的,老兵虽然经验丰富,但在古代这种打仗讲究阵法配合的冷兵器时代,体力跟不上是大忌。 而且大庆军营的风气又一直不太好,老兵当兵多年,可能里面绝大多数都是兵混子。 打仗勇气什么的可能根本不存在,不丢盔弃甲就不错了。 这些兵混子的存在,极有可能影响到进来的新兵。 一支怯懦不敢战斗的军队,在凶残的倭寇面前,无异于练刀的靶子。 “老弱病残没事,倭寇要是侵犯,让他们守城,年轻的与我出击便是。” “鸿渐兄打算去哪里募兵?” “这我还要再看看,我是山东人,来了福建后也一直在军营,对这边风土人情不太了解。” 募兵并不是年轻力壮的就能要,还要看性格。 要够狠够有胆,最好武艺高强,但心地又不能坏,不能作奸犯科。 “行,这块是鸿渐兄你所擅长的,我就不多加置喙了,当然,这两天你若需要去漳州下辖的县或者村里,看看是否适合募兵,可以与我说,我会通知当地知县,带鸿渐兄你好好看。” 她放权这么干脆,俞光友着实感动。 他已经记不得多久没看到过办事这么利落的文官了。 “多谢长赢兄。” 回到官邸之后,贺临洗了个澡。 在现代贺临就喜欢泡澡放松,买了房子之后在家安了个大浴缸,时不时还会去泡温泉,所以这种大木桶泡澡,她也没什么不适应。 坐进去后,贺临靠在桶边发起了呆。 穿越过来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她已经逐渐适应了古代慢节奏的生活。 按道理说这种生活,应该会让她感到放松,起码不会像现代那样焦虑,可实际恰恰相反。 在现代的焦虑,最多是能不能赚到钱。 可在这的焦虑,是有没有命去花钱。 如今的她,在这种君主是天的封建社会被君主所弃,被两大党派针对,宛如一个羽翼未丰的稚鸟,被迫起飞,要直面对暴雨天的雷击风吹,还没有地方能遮挡。 你说贺临压力不大?不可能的。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只能这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往下走。 “老爷,奴婢进来加热水了。”小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拉回了贺临的思绪。 “好。” 推门关门,小桃提着木桶到她旁边,倒了些热水进浴桶里,似乎是想起什么,说:“老爷,温姑娘家是不是也在漳州啊?我先前出去买东西,碰到了老爷你在麓兴书院念书时的同窗魏公子,他与我聊了两句,说要去拜见温老先生。” 贺临拍了一下手:“对了!你倒是提醒我了!等会你出去之后记得让湘昆准备拜帖。” “拜帖?老爷你要去哪啊?” “去温府,拜见一下温老先生。” 儒家讲究天地君亲师,老师就排在亲人后面,比朋友的位置都高。 温府就在漳州,她既然到了漳州上任,于情于理,都该去拜见一下温老先生这个恩师。 只不过这两天她都忙着备倭的事,各地跑来跑去,倒把这事给忘了。 第43章 纠结的温云熙 准备好拜帖,又到街上买了些礼物,贺临才带着小桃往温家而去。 原本是打算带湘昆的,只不过想到小桃与温云熙相熟,这些日子也挺挂着温云熙,若见能见面,恐怕双方都会高兴。 到温府给门房递了拜帖,不多时,温老先生拄着拐杖,居然亲自出来迎贺临了。 “长赢,好久不见啊……” 这么大年纪的老人,脚步又急,贺临生怕他摔了,有个什么好歹,连忙上前搀住他:“恩师唤我进去便是,何故还要出来……” “你现在是我们漳州的知州,当得起,当得起。”温老拍着她手背。 “学生即便当到一品,恩师也依旧是恩师。” “我知你尊师重道,我原本想着去州衙见你,感谢你将小熙救回,不曾想你却已经到了,仅凭此事,我出来迎也是应该的。” “学生身为淳岭知县,这都是职责所在,不值得赞扬。” “我知你谦虚,但如子贡赎人,有些话,该受的还是得受,如今天下之官就是不能尽其责,明其事,百姓才困苦至此。” 温老的意思简单,做了好事就应该被表扬赞颂,更别提是一个官做的好了,只有树立起正确的榜样,才能让其他人效仿。 “是,恩师见之以细,学生受教。”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待客的前厅,贺临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随后才坐到一旁去。 在贺临的记忆里,温老先生是个严格的夫子,平时也喜欢做学问,许久不见贺临,寒暄过后,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考她的学问。 贺临虽接收了这具身体的记忆,但思维模式还是偏向现代的,对温老的问题,有些能答上,有些则答的不是很对。 要放在求学那时候,贺临肯定是要挨一顿骂的,但现在既已入朝为官,温老也不好责骂太多,只得叹气嘱咐:“长赢,虽已为官,读书上还是不能落下啊。” “是,学生谨记。” 贺临到温府的事情,没过多久温府上下便都知道了,温云熙原本在练字,从慧语那知晓后,连忙换了身衣裳,带着慧语往前厅去,可快到之时,又犹豫了。 再三思忖后,她转过身:“算了,还是不便打扰。” “小姐,为什么啊?你都换了衣服,不就是来见贺大人的吗?”慧语不理解。 温云熙垂着眸子:“见了又如何,又能怎样……” 有些事情,奢求妄想不得,不是吗? 二人转身要离去,忽然被喊住了。 “温姑娘!” 温云熙转过身,发现来者居然是小桃。 “小桃。”她笑起来。 “我让老爷带我来,就是想见见温姑娘你,没想到居然这么巧,就碰上了。”小桃原本是跟着进了前厅的,只是贺临与温老先生聊天,她插不上嘴,站一边也无聊,贺临便放了她出来。 “是……我恰好路过。” “温姑娘,温府好大啊,我差点在里面迷路呢。” “祖上传下来的宅子,大归大,人住的不多,要不我带你到府里看看?” “怕是不好……” “没什么不好的。”温云熙拉住她的手,“你在淳岭帮我诸多,我们既是朋友,这算得什么。” 话落拉着她便走。 温府确实大,比起威严的官邸,那些花草树木假山组合,更多几分江南水乡的闲情雅致。 小桃问温云熙近况,温云熙自然答一切都好,还会反过来问小桃近况,当然,免不了也会问问贺临。 对自己可能没什么话讲,说起贺临小桃话可就多了,劈里啪啦倒豆子一样讲了一大堆温云熙离开淳岭之后发生的事情,还说了贺临离开淳岭的时候被拽下鞋子的事。 “温姑娘是没看到,老爷当时穿着一只鞋子回马车上时那表情,可有趣了。” 温云熙想象了一下,不免发笑。 小桃和温云熙一边聊一边逛,行至后院湖边,小桃看着那湖中凉亭,有些意外:“这与淳岭县衙官邸的凉亭好像是一样的?” “是。” 小桃走到那凉亭中,望了几眼湖里的金鱼,笑道:“恍惚间,我好像回了淳岭一样呢。” 温云熙只是跟着笑,没作声。 另一边,前厅里,聊完学问的温老跟贺临说起了诗会之事。 贺临年纪轻轻当了官,但她许多同窗还在苦读呢,这些学生们平日里除了读书,还会经常举办诗会,以诗会友。 “前些天博信来看望我,与我说了诗会一事,还说原是想邀请你一并参加,但又怕你刚上任,事情多,不好意思打扰,便只得作罢。” 他口中的博信原名魏高奕,表字博信。 小桃在外面买东西,碰到的就是这个魏高奕。 这话说的其实比较委婉,魏高奕怕的应该不是她有没有空,而是会显得自己怕巴结她。 贺临不是听不出这背后的这层深意,连忙道:“学生虽已入朝为官,但同窗之情定是不会忘的,博信也是,这点事情还顾虑着。” 她没有摆官架子,温老爷子满意的笑笑:“其实可以理解。” 贺临年纪轻轻中进士做了官,现在还升的这么快,身份差太远,主动凑上去显得自己攀交权贵,虽是同窗,但都是在乎自尊的。 “改日我便去见他,势必要他带我参加诗会。”读书时贺临便和魏高奕来往密切,现在自己要是因为当了官,就抛弃同窗不管不问,名声也别要了。 聊完之后,贺临告辞离开了前厅,发现小桃没在这附近,问了温府的下人,才知道小桃跟着温云熙去了后宅。 贺临一个“男子”,不好在别人家乱走,只能在原地等着,同时拜托府里的下人帮忙去把这丫头喊回来。 没多久,小桃回来了,但同时跟着的还有温云熙。 她一身淡绿色竖领对襟短衫,襟口绣一朵朵桃花,宽大的琵琶袖垂落身侧,下身是件马面裙,这套行装不管是材质还是款式,比起在淳岭的布衣都贵气许多,但身上那股温婉的气质一如往常,半分不减。 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可贺临觉得,这句话在温云熙身上或许并不适用。 不管是布衣还是绸缎,她都能穿出别样的美,独有自己的气质。 许久不见贺临,温云熙难免紧张,袖子里的手微微攥紧,但还没忘记行礼:“见过大人。” 贺临微微颔首:“小桃顽劣,劳温姑娘费心了。” “不,我觉得小桃很有趣。” “温姑娘不介意就好。” 简单聊了两句,贺临便带着小桃离开了温府。 温云熙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才转身回去。 多年后,温云熙才意识到,她似乎总是这样望着她的背影远去,随后盼着她再度归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第44章 参加诗会 贺临在温府和温老先生说的话并不是随意的敷衍,第二天便派人把魏高奕请到了州衙。 魏高奕是漳州本地人,家境比贺临好些,他自己也比贺临大三岁,人品不错,读书上有天分,虽然现在还没考中进士,但之后若好好积累,金榜题名的概率很大。 其实像魏高奕这个年纪的读书人考不中是常有的事,反倒是贺临这种年纪轻轻便上榜的才是特例。 她突然派人来请,魏高奕不知理由,有些紧张的坐在椅子上,等着贺临出来。 贺临原本在书房处理公务,听衙役报说他到了,才放下毛笔起身出去。 “博信兄,好久未见啊。” 听到熟悉的声音,魏高奕连忙从椅子上起身同她见礼:“见过大人。” 贺临摆摆手:“诶,叫我大人不就生分了?莫非我在博信你心中,是那种升官发财便忘却同窗之情的人?如往常那般,叫我长赢便是。” 她态度亲和,没有一点架子,魏高奕心中不免感动:“是我的错。” “坐。” 两人坐下饮茶,贺临与他聊了些家常,问了一下麓兴书院的情况,还从魏高奕这个本地人嘴里了解了一下漳州,随后才说到诗会之事。 “我昨日去拜见恩师,老先生与我说起诗会之事,你想请我,直接来州衙便是,不用顾虑太多。” “长赢这意思,是要参加了?”魏高奕眼睛微亮。 “嗯,几时开始?” “九月二十的申时,在淮峰山脚的南戊亭,届时书院里许多同窗都会参加。” “好,我会到的。” 虽然魏高奕和温老都是漳州人,但实际上,麓兴书院并不是建在漳州,而是建在福州一座山的山脚。 麓兴书院的讲师都极为优秀,很多都是官场之路不顺遂的大儒,或者告老还乡的名士,又有数百年的历史沉淀,引得福建的学子们对麓兴学院都十分向往。 但麓兴书院并不是什么人都招,要么是在读书上极为有天赋,要么就是福建一些官宦世家子弟,贺临便属于第一种。 普通平民学子,是绝对无缘麓兴学院的。 这不免让贺临想起现代的一些重点中学,不过不同的是,重点学校是公办,经费支出由国家承担,而麓兴学院却属于私塾。 只是麓兴学院兴办的目的不是赚钱,反而是教育这两个字最原始的阐释:教书育人。 因此对家境一般但有天赋的学生,学费会便宜许多,而那些挤进来的官宦子弟,费用则十分高昂,以此维持整个学校运转。 魏高奕所说的淮峰山离麓兴书院不远,几十年前,大儒张鹤平曾路过时,在这山上留下一首着名诗作《咏淮峰》,淮峰山也因此出名。 后来修建的南戊亭,则成了广大学子们经常举办诗会的地方。 这次的诗会发起人正是魏高奕,是个规模不大的诗会,大部分还都是麓兴书院的学子,贺临没考上的同窗们。 因为离漳州有点距离,所以贺临是坐马车来的,驾马的是湘昆,而她还把小桃带了出来。 小桃平日里在漳州官邸闲着,贺临看她无聊的样子,想着淮峰山的景色也不错,所以带上了她一起,算是让她透透气,反正也不是什么大场面,而且今天来的学子们,身边大多也有小厮随从。 魏高奕比她到的更早,此时就站在山脚下的路边,迎接到了的同窗们。 湘昆停了马车,搬出脚凳,小桃先下来,随后才扶着贺临出来。 刚下过一场雨,泥巴的山路有些湿滑,但空气很清新,贺临下车后深深吸了口气。 有人认出贺临,弯腰同她见礼,贺临认出是以前不太熟的同窗,微微拱手算还礼。 魏高奕原本隔得远,看的并不真切,但还是认出了贺临。 毕竟贺临的样貌身形都是一等一,人群里十分打眼的存在。 他快步走过去,拱手:“长赢。” “博信,我没来晚?” “没有,来的正好呢。”魏高奕侧身做出请的姿势:“顺着石阶路往上走便能看到南戊亭了,你先上去,我还要迎夫子。” “哪位夫子?” “梁公。” 麓兴书院学生众多,不止有温老先生一个夫子,贺临听闻温老退下来后,麓兴书院又请来了曾在国子监当过祭酒,现在因病告假回乡的梁秉生来讲学。 要知道那可是国子监啊,整个大庆的最高学府和教育管理机构,无数学子削尖了脑袋都想进去的地方,而祭酒的位置就相当于校长。 “先前怎么没听你说?”贺临有些意外。 “说来惭愧,是知道你要来,梁公才来的。” 原来不是冲着他的面子来的,而是冲着自己,难怪没说,确实有点尴尬,但这份不怕尴尬,实话实说的勇气还是值得褒扬。 两人说话间,一辆马车远远行驶过来,车里还传来了阵阵琴声。 上了山的,没上山的,都不由停下脚步,目光投向那辆马车。 那是辆双马拉动的大马车,车外的灯笼上写着一个朱字。 马车在贺临和魏高奕旁边停下,坐外面的两个小厮跳下来搬出脚踏,随后一戴儒巾的年轻男子下了马车,身上是一件上好丝绸织成的袍子,在阳光下十分有光泽。 凉风嗖嗖的秋天,他还拿着一柄折扇摇啊摇,下车后似笑非笑的看了贺临与魏高奕一眼,又转过身去,将手伸向一旁的马车。 马车帘子被一双纤细白皙的手轻轻撩开一角,一女子走了出来。 她一身红色立领长衫,衣襟上镶珍珠翡翠,手执一柄团扇,发间所插并蒂海棠步摇随着动作微微晃动,虽然面纱遮着半边脸,但体态婀娜,美如一朵盛开的牡丹,夺人眼球。 场内不少人暗叹赞美。 魏高奕却微微皱眉:“朱子昂,你怎么也来了?” 这个下车的男子叫朱琪,字子昂,乃福建陵定府知府之子,麓兴学院里有名的纨绔子弟。 读书时,朱琪便喜欢欺负戏耍贺临和魏高奕这种平民子弟,所以双方的关系一直不好。 “既是以诗会友,我不能来吗?还是说你魏博信排挤同窗,见不得我来?” “我几时这么说过!你休要胡言乱语!” 第45章 诗会作诗,一鸣惊人 “不是就好。”朱琪摇着折扇,无所谓耸耸肩,随后便将目光放到了贺临身上。 “这……若我没认错的话,是长赢?” “这是漳州知州,与你父亲都是同级,不行礼便罢了,是你随意能唤表字的吗!真是不知礼数!”魏高奕瞪着他。 朱琪却不理他,只是看着贺临:“我听闻长赢你上任知州已经有好些日子了,可却一直没来过麓兴学院,是看不起我们这些落榜同窗吗?” 这话拱火就相当明显了,不少人都暗暗投来视线。 可他这点道行,在贺临这种千年的狐狸面前怎么够看呢? 她淡然一笑:“我若看不起同窗,便不会来此参加诗会,更不会站这跟你说话了。” 言下之意,若她真看不起,是叼都不会叼朱琪这种人的。 朱琪倒也不生气,可能是脸皮本来就很厚。 此时那个漂亮女子的婢女也下了马车,手里抱着一把琴。 朱琪转头看着身旁那个漂亮女人,说:“这是东扬楼的晏姑娘,我此次特意将其请来,于诗会中抚琴,魏博信,为了你这诗会,我可是煞费苦心啊。” 听到这名号,不少人惊叹出声。 正所谓十里秦淮河,六朝金粉地,秦淮最出名的除了繁华的商业,便是各式各样的青楼。 每年秦淮都有这样那样的选花魁活动,基本每个秦楼都会办,目的是选出自己的头牌。 而这些头牌,基本是不卖身的,反而积极参加各种文人间的聚会、诗会。 美国社会心理学家马洛斯将人的需求,由低到高分成了五种,分别是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 对这些家境极好又闲出屁来的文人墨客来说,生理需求是最好满足的,他们追求的当然不仅于此。 所以,这些从小受培训、有才华、能t到自己说的点、懂自己尊重自己,能够通过获得她们欢心,从而给自己脸上贴金的青楼名妓们,便十分受追捧。 纵观十里秦淮,有八位久负盛名之女子,被人称为秦淮八艳。 东扬楼晏梦蝶便是其中之一,尤善抚琴,一手琴技出神入化。 知道面前站着的人便是晏梦蝶,不少人都好奇起来,瞪大眼睛来瞧,恨不得将晏梦蝶的面纱看出一个洞。 不过魏高奕听她居然是个妓女,眉头反而皱的更狠,可面对朱琪这样的纨绔,偏偏不好说什么,到时候朱琪又要借机说他排挤同窗,于是只能拂袖转身,不再搭理。 感受到其他人羡慕的眼神,朱琪摇着折扇,好不得意。 贺临见朱琪那翘着尾巴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无语。 什么为了魏高奕的诗会煞费苦心,估计就是想来魏高奕和众人面前显摆自己请来了名妓,让他们嫉妒。 不过显然打错了算盘,真正的读书人,怎么会羡慕这些有的没的? 贺临懒得和朱琪这样的人多说什么,每说一句,都是拉低自己的格调,只转身看向小桃和湘昆:“走,上山。” 话落抬步就走。 除了自己刚刚出场,贺临全程都没看自己几眼,现在还直接转身走了,晏梦蝶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深了两分。 魏高奕还要继续留在这接梁夫子,朱琪则带着晏梦蝶上了山。 路上,晏梦蝶语气担心的问朱琪:“朱公子,贺大人是漳州的知州,你刚刚如此与他说话,若他之后记恨于你,可如何是好?” 美人的关心让朱琪十分受用,他笑着摆手:“漳州知州罢了,我父亲可是知府,况且这贺临在朝中,已经得罪了太子与六皇子,你觉得他还能活几日?” 晏梦蝶其实也并不是真的关心朱琪,她是看在朱琪父亲的面子上才来这趟的,本人和朱琪并没有什么深交。 但是没想到一下车,朱琪就对着贺临夹枪带棍的说话,贺临记恨朱琪也就罢了,可别把她打成朱琪同党一起记恨。 原本她还打算等会跟贺临说几句话,撇清一下自己与朱琪的关系,不过朱琪如果说的是真的,那她也就没必要去找贺临了。 南戊亭就在山脚,离马车停靠的地方并不远,不过片刻便到了。 贺临被不少人认出来,他们纷纷弯腰同贺临见礼。 亭子中间有石凳石桌,两边还摆着不少桌椅长凳,桌上有着酒水吃食,都是魏高奕安排的。 晏梦蝶让婢女于亭中将琴放了下来,随后坐到石凳上。 刚刚下面发生的事情,来得早的人并不知道,但已经有好事者跑上来说了,因而对于晏梦蝶的身份,没人再问什么,都自觉给她让开了位置。 不管晏梦蝶是何身份,她琴技出色总是事实,不少人还是十分期待听她奏上一曲。 只见晏梦蝶纤纤十指置于琴上,勾指奏出了第一个音。 琴音回荡在山谷,与鸟儿的啼鸣相融合,别有一番滋味。 贺临站在亭子边上,不可避免的听了一些。 不得不说,弹得确实好。 如痴如醉的听了一曲,众人还沉浸在里面,一道声音打断了他们的思绪。 “姑娘好琴技啊。” 众人转头看去,是梁老先生,身边还站着魏高奕。 他们纷纷见礼,就连贺临都弯腰作了一揖。 晏梦蝶起身行礼:“夫子过誉,小女子献丑才是。” 梁老才刚来,也没人跟他说晏梦蝶的身份,见朱琪站在旁边,他只当作是朱琪请来抚琴的女子。 毕竟朱琪家世好,有的是闲钱花在这方面。 简单的问了一句之后,梁老便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贺临,目光止不住的流露出欣赏。 “你是贺知州?” “正是晚辈。” 梁老年纪比她大,之前的官职也比她高,但贺临没有当过他的学生,因此不好跟这里的人一样称弟子,所以还是晚辈比较合适。 梁老点点头,“你在浙江做的事情我听说了,干的很好。” 梁老三十多岁才考中进士,后来一路当到国子监祭酒,直到现在退休,可谓是读了一辈子书,也教了一辈子书,最看不得的,便是如今大庆官场的风气,偏生他无力改变,只能多多教诲学生,指望着以后这些人里可以出些能臣,好好整顿吏治。 而贺临,就是他想要的那种学生。 “梁公过誉了,都是职责所在。”贺临仍旧谦虚。 “若是每个官都能像你这样尽职尽责,这样我大庆便未来有望。”梁老说出了与温老差不多的话。 贺临只是笑笑点头。 第46章 望渔人垂钓 其实诗会就是文人的聚会,在一起吃东西喝酒,吟诗作赋。 其中还伴随着各种玩法,什么投壶,没投中的人要么作诗,要么罚酒,和现代聚会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现代人玩的没这么高雅。 场上地位最高的便是梁老和贺临,因此贺临也被安排坐在了梁老身边。 这可让贺临十分头大,生怕梁老像温老一样,跟她聊学问考她。 不过还好,梁老虽然退休了,但更关心政治,拉着她聊的都是时事政策相关。 这贺临就比较拿手了,一顿见解犀利独到,让梁老连连称赞。 聚会到一半,不断有诗作产出,有差的也有好的,如果诗作好,梁老便会捋着胡子点评一番,随后大家再发表发表意见,伴随着晏梦蝶的琴声,热闹与文雅的气息逐渐被推至顶峰。 后来大家觉得光玩游戏随便作诗没意思了,开始命题,而命题之人不出意外的是梁老。 “以现在的所见所闻作诗。”梁老很快定下主题。 既然如此,那便是山水诗了,朱琪看了贺临一眼:“长赢,你这整场都没有诗作,别不是真的来蹭吃蹭喝?” 如果是和贺临关系好的人,这话就是开开玩笑,但谁都知道朱琪跟贺临关系差,所以这话便是显然的挖苦讽刺了。 梁老才来福建不久,并不知道贺临和朱琪的往事,只当朱琪是开玩笑,没放在心上。 贺临淡淡看他一眼:“你先作,我再等等。” “行,等我作完你可别推脱!”朱琪起身,周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他。 他踱步至凉亭前,转头看了一下四周,看到凉亭石阶上的青苔,心中一动,拿起桌椅上的纸笔,开始写字。 有人凑到他旁边看,帮他念了出来。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反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写完之后,朱琪将这首诗递到了梁老面前。 这是一首很明显的写景诗,翻译成白话就是:幽静的山谷里看不见人,只能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落日的影晕映入了深林,又照在幽暗处的青苔上。 “好,以动衬静,以局部衬全局,清新自然,只是还差点意境,但也是首极好的诗,”梁老点点头。 这首诗算是朱琪的常超发挥了,能得到梁老这样的夸赞,朱琪也觉得很长脸,头都下意识抬高了几分,又看了贺临一眼,目光挑衅。 梁老很好奇对时事点评犀利的贺临能作出什么诗来,转头看向她:“长赢,到你了。” 贺临微微点头,从椅子上起身,往前走到了山边。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山下的那条河由东向西隐入林间,一扁舟停在河边,身披蓑衣的老翁正在钓鱼。 此时早已入秋,林间树叶不再翠绿,泛着青黄,那老翁独自垂钓,不知道是不是被晏梦蝶抚琴声影响,他一边喝酒,偶尔还会高声唱两句悠扬的歌。 贺临点点头,坐回位置,拿起纸笔。 魏高奕凑到她旁边看,嘴里同时念出她写的字: “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一曲高歌一樽酒……” 听到这里,有人暗自发笑。 朱琪更是直接笑出声来。 这是什么,这是诗吗?这三岁小孩都写得出? 魏高奕越念也越觉得不对,可看到贺临写完最后那句之后,他神色骤然一变。 见他愣住,周围的人都好奇起来:“博信,最后半句呢?写了什么啊?” 魏高奕抬头看向场内众人,一字一句念了出来。 “一人独钓一江秋。” 场上鸦雀无声。 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 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 梁老站起身,拿过贺临的诗仔细看了看,不住的点头:“好,好诗啊,前三句近乎白描,最后那句骤然拔高全诗意境,真乃画龙点睛之笔,九个“一”巧妙嵌入其中,赏一江秋景,感一江秋色,好诗,好诗!” 自从诗会开始,这还是梁老第一次这么激动,周围的人也不住的点头称赞。 自己的风头就这么一下被盖了过去,朱琪暗自哼了一声,脸色有些难看。 又怎样,只不过是这首诗写得好罢了,他不信贺临下首还能这么好! “贺知州,你这首确实好,但论诗体结构之精妙,还得是回文诗,你能作首回文诗,让大家好好见识见识吗?”朱琪看着她。 “我能是能,但我若作了,你是不是也得写一首?”贺临笑眯眯的望着他。 这…… 朱琪虽然偶尔会有灵感,但写诗并不是他的长项,更别提回文诗这种既要结构精妙,又要兼顾意境的诗了。 但他想起贺临在书院时,作诗水平也很一般,这次作出这首肯定是碰巧,现在这么说就是吓唬他,想看他退缩,所以朱琪还是梗着脖子,点头应下:“好啊,你若作的出,我自然也能写出!” 贺临思考一下,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赏花归去马如飞酒力微醒时已暮。 不少人都凑了过来。 “这是什么意思……” “赏花归去马如飞,酒力微醒时已暮?不对啊。” 梁老早已看出其中精妙,捋着胡子笑而不语。 魏高奕拿起这张纸,思考片刻,眼睛一亮,大声念道:“赏花归去马如飞,去马如飞酒力微,酒力微醒时已暮,醒时已暮赏花归!” 是的,这是一首环复回文诗,先连续至尾,再从尾连续至开头,这样首尾相连,仅用十四个字构成,还兼顾了意境叙事,可谓相当之精妙。 如果说佳句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但像这种追求结构与意境的完整诗作,就得靠平时的功底积累了。 梁老抚着胡子大笑:“长赢,好啊,诗作这方面跟你比,我都要说一声自愧不如啊!” “梁公问道多年,这就谦虚了,我也只是灵感突发,运气而已。”贺临笑着摇摇头。 其他人从魏高奕手上抢走了那张写着诗作的纸,仔细品味起来。 晏梦蝶看了一眼场下的情况,抬起手腕又奏了一曲。 魏高奕看向朱琪:“朱子昂,现在该你作诗了。” 所有人的目光投了过来。 贺临拿出了这样的作品,他们很好奇朱琪能拿出什么样的诗词,会不会比贺临的还要好。 朱琪自然是尴尬的,今天的诗会,他提前准备了好几首诗词,但此时是结构要求精妙的回文诗,他准备了也没用,只能轻咳一声,低头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 半晌,晏梦蝶一首曲子都要弹完了,他还没憋出个屁来。 魏高奕忍住笑:“朱子昂,你要是作不出直接说便是,我们也不会怪你。” “是啊,罚酒!” “罚酒罚酒!” 朱琪脸色尴尬,给自己找台阶:“我之前作了太多诗,一时没有灵感罢了,罚酒就罚酒。” 说完仰头喝下了一大杯酒。 在场的人都看得出他是写不出来才这么说,暗自发笑。 朱琪何尝不知这些人在心里笑他,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捏紧酒杯,沉默不语。 第47章 倭寇来袭 一直到诗会结束回马车,小桃还对贺临那两首诗津津乐道。 “老爷,你是怎么写出来这样的诗的?一人独钓一江秋,太厉害了!” 贺临未做官的时候,小桃也不时听她念过诗,有些是别人的,有些是贺临自己写的,小桃也不会品鉴,只是觉得写的好听。 后来当官了,贺临就忙着处理这样那样的事情,基本没再有过产出,现在这种命题诗作还能写的这么好,小桃实在是佩服。 “老爷,这次诗会结束,用不了多久,你这两首诗肯定就会传遍整个福建!” 读书人得到好的诗作,一般都会互相交流传颂。 而麓兴书院更不用说了,里面是整个福建顶尖的学子,以及许多官宦子弟,人脉之广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小桃开心,贺临却不然:“小桃啊,有时候风头出太盛,可未必是什么好事。” 她现在被太子和六皇子党盯着呢,估计这两方就等着抓她的错处。 今天是不得已而为之,那个朱琪屡次三番挑衅,完全不顾忌自己知州的身份,贺临要不出手挫挫他,传出去就别在官场混了。 不过朱琪敢这么嚣张,很有可能是从他的知府父亲那知道自己得罪太子和六皇子的事情了。 思及此,贺临不由叹了口气。 朱琪都这样,别说惯来捧高踩低的官场了,以后像朱琪这样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回到漳州官邸,贺临收到了万语琴寄过来的一封信。 信的内容很长,大部分是一些关怀问候的话,还有讲她回到老家之后的情况,但也不是一件正事也没说。 再过些天就到贺临的生辰了,万语琴想在老家办宴席,一来庆祝她升官,二来帮她过生辰,让贺临告假回去一趟。 其实一般家里有喜事,都是要办宴席的,别提还是升官这种大事了,办流水席都不为过。 但万语琴回去之前,贺临曾和她商量过这个事情,说不要办,但具体理由没跟万语琴说。 她这次升官看似是个美差,实际暗流汹涌,而且又是在自己老家,搞得太高调了,之后一些这样那样的亲戚找过来,让她帮这个那个,她不帮,伤了感情,帮了,又容易被抓把柄。 所以还是那个原则,尽量低调些。 万语琴原本是答应下来了的,此时又突然提出,贺临觉得应该不是万语琴虚荣,很有可能是贺家叔伯那边给了她压力。 贺临父亲并不是独生,贺临祖父一共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贺临父亲贺冠是老二。 贺临的这个伯伯和叔叔都安家在永平县,姑姑则嫁到了贵州那边去。 说到底万语琴只是个寡妇,在宗族关系重的社会,她话语权不高,贺家两位叔伯若非坚持要办宴席的话,万语琴估计也没什么办法。 贺临也不忍心自己在漳州逍遥,压力让母亲去顶,叹口气,还是决定答应下来,随即提笔写了封回信,让那个送信的人带着走了。 福建衡归村。 重阳节过后,村里节日的气氛渐渐消弭,取而代之的是秋日的落寞。 早晨,村里的铺子接二连三开门,满地飘着落叶,没有人打扫,这年头也没有现代的环卫工人一说,全靠百姓各自维护着公共卫生。 太阳露头不久,已经有不少农民拿着农具出发,打算去田里收稻子。 秋收时节,正是一年最忙碌的时候。 一黝黑大汉拿着镰刀,身后跟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娃,小娃背着竹筐,筐里也有把镰刀。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寻常农户,孩子十岁左右就要跟着下地干活了,当地人对此都习以为常,路过几户人家的篱笆墙,都有人和这黑大汉打招呼。 “章子,去田里啊?” “是嘞,收稻子,还有许多没收完呢。” “唉,今年收成不太好啊,你田里情况怎么样?” “你知道的,我的田还算肥沃,起码是能撑过今年。” “开春那倒春寒,我第一批稻子烂了好多,一家子几口要吃饭,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还是你好,只有你家娃一个,横竖饿不死。” “我倒是希望我家里人多些嘞。” 两人简单的聊完,便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去了。 一路到自己的田地边上,黑大汉让自己的儿子放下竹筐,准备下田收稻。 那小娃二话不说的拿出了竹筐里背着的镰刀,大大的镰刀比他胳膊还要长,但他用的十分熟练,不一会就割了许多稻子下来。 父子俩勤勤恳恳干了一上午,黑大汉还好,小娃体力跟不上,累的气喘吁吁。 两人坐在水田边,从竹筐里拿出今天的午饭——两个烙饼,还没下嘴,不远处的树林里忽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还伴随着密集的脚步声。 黑大汉转头,眯起眼睛仔细一看,上百人密密麻麻的从树林里涌现出来,他们大部分穿着盔甲,手里那又长又略带弯曲的刀,是沿海人民再熟悉不过的款式——倭刀。 “有倭寇!倭寇来了!” 黑大汉一把将手里的饼丢开,站起来大喊,不忘抱起儿子狂奔。 周围田地里干活的人也都看到了这一幕,纷纷丢下农具跑路。 黑大汉抱着儿子,用尽全身的力气疾跑,耳边风声呼啸,而让人绝望的是,那原本在远处的马蹄声,一点点离他越来越近。 背上一阵剧痛,倭刀从他右肩一直砍到左后腹,他重重跌倒在地,手还不忘护住怀里的儿子,怕他摔出个好歹。 砍他的倭寇一阵大笑,举起手里的刀,嘴里叽里呱啦的说着日语:“一个都别放过!给我杀!” 马蹄高高扬起,十岁的娃才从倒地的父亲怀中爬起,一声爹爹未来得及呼唤出口,已经被马蹄狠狠践踏而过,踩的眼球爆出,鲜红的血涌出口中,落入暗色的土地。 景历二十九年九月二十三,福建漳州境内衡归村,五百名倭寇登岸侵袭。 第48章 三箭定乾坤 倭寇登岸侵袭的事情,最先得到消息是,是衡归村附近的千户所——宁江所。 虽然说是千户所,可里面的兵实际上才三百不到,年龄参差不齐,老弱病残皆有。 宁江所的千户也知道自己手下这些兵都是什么样的德性,根本不可能打的赢比自己人数多,而且还十分凶残的倭寇,因此立马派出了斥候往漳州,将倭情通报给了漳州卫指挥使俞光友。 收到消息之后,俞光友立马整队,领着一千多士兵出了城,还让附近的宝平千户所也一同点兵出发,配合宁江所一起,从西、北、南三面包抄,围剿这次登岸的倭寇。 他们这次出城,贺临没有去送行什么的,毕竟战事紧急,没时间也没理由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作为漳州知州,贺临目前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维持好城内秩序,给俞光友提供可靠的后勤支持,同时祈祷着俞光友能带来好消息。 倭寇登岸之后,第一个烧杀抢掠的是衡归村,随后翻过了一座山,到了岗赫村附近。 衡归村是个小村子,人口较少,但岗赫不一样,是漳州人口比较多的大村之一,因为经常有倭寇入侵,还修有护城河与城墙。 衡归村的人并不是全被杀了,有些还是逃了出来,逃到了岗赫村,一为保命,二也是报信。 岗赫临海,这几十年来一直是倭寇骚扰的重灾区,当地人最怕的便是“倭寇来了”四个字。 但这种怕,只是害怕平静生活被破坏,面对有着血海深仇的倭寇,村民们只要一听到这四个字,便会纷纷拿出武器到城墙上,准备防御倭寇。 其实如今并不是完全的冷兵器时代,军队里已经开始用上火炮、火铳等火器,城墙作为防御工事,除了挡住倭寇,同时下面还会藏有火炮口,用来杀伤倭寇。 岗赫村火炮的支出并不是由大庆官府承担,因为这是私人防御工事,是由岗赫村的大户钱家买的,包括后续的火药也是钱家承担,钱家甚至特意招聘了许多懂得使用火炮的人专门负责抗倭。 其实在福建沿海,这种私人承担防御工事的事情并不少见。 跟卫所的兵比起来,这些私兵大多是当地人,不会被克扣银钱,也不会被上级军官当狗一样使唤,他们年轻力壮,更有冲劲,杀起倭寇来也更不会手软。 五百名倭寇一到岗赫村附近,岗赫村里,年轻力壮的青年已经上了城墙,准备好开水和粪水,一旦倭寇开始强攻,就用开水或者粪水往他们脑袋上淋。 倭寇才堪堪靠近岗赫村的城墙,点燃火炮已经射出炮弹,在耳边炸响。 虽然如今已有火器,可比起现代的大炮,精度差了很多,十炮里能打中两炮,都算准星不错的。 几门火炮齐发,只有三四个倭寇被打中受了伤。 这些倭寇的首领叫岛部大贵,这次带着人登岸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四个字:抢掠烧杀。 前两个字最为重要,后两个字倒是顺手为之。 看到防守严密,还有火炮的岗赫村,岛部大贵也不强求,直接下令让部下掉头,绕开岗赫村,去周边的村子抢掠。 其实倭寇最怕的,就是这种防守严密的城墙,他们登岸带的人不多,大型攻墙设施更是没有,主要目的也是抢掠。 但倭寇的机动性很强,刀法也是一流,面对大庆的卫所兵,简直如杀鸡一样。 最厉害的战绩,是五十多名倭寇凭借出色的刀法接连砍死了一千多名卫所兵。 绕开岗赫村之后,岛部大贵带着部下又接连洗劫了两个村。 而此时,俞光友也到了岗赫村附近。 收到斥候打探的敌情之后,他带着上千人立马出动。 双方在一山谷两边相遇。 俞光友勒紧缰绳,看着对面的倭寇,拔刀高呼:“杀!” 身边的兵呼啸往山坡下俯冲。 岛部大贵先是朝弓箭手打了个手势,随后也让其他人拔刀冲锋。 弓箭手会意,拉开弓箭远远朝冲来的庆朝士兵射去。 庆朝士兵一手执刀,一手执藤盾,看到箭飞来,俯冲的速度难免受到影响,纷纷举起藤牌护盾挡住箭矢。 倭寇并不是毫无章法的乱冲,他们抓住庆军被弓箭手拖住的这个时机,由各自的小头目率领,分成三路冲进了庆军各部。 庆军原本是有阵型的,被这么一冲,反而打乱了阵型,只能拔刀开始厮杀。 兵刃相接,有些士兵的劣质钢刀根本抵不住精锻的倭刀,相互一砍,居然断成了两截,未等反应过来,倭刀已经极快的插入他们体内,又飞快拔出,洋洋洒洒带出一阵血。 叮的一声,轻轻一弹指,倭刀上的血迹被倭寇娴熟的震飞。 他偏过头,杀气凛然的看向朝他冲来的几名士兵。 那几名士兵的脚步宛如踩了急刹车,最前面那人明明刀都举起来了,又被吓得二话不说收起,转身就跑。 宁江所和宝平所的人也都在此时赶到,冲进了战场厮杀。 可惜的是,但是他们的加入并没有让情况变好。 倭寇擅跃,一蹦数尺高,刀法还很好,又极为有对战经验,一番激战,庆军被打的丢盔弃甲,这样的情况接二连三的在战场上演,俞光友驾马冲到了前面:“不准跑!都给我杀过去!” 没人听他的,士兵们一边回头看着凶残的倭寇有没有追上来,一边恨爹妈没多给自己生条腿,甚至有些直接从俞光友身边跑过。 俞光友眉头紧皱,不再费力劝阻他们,转而重新将目光投向战场。 很快,他锁定了倭寇那三路大军里的三个头目。 拿出马边挂着的弓,他手肘向后,将弓箭拉成满月状。 噌的一声,利箭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出。 “哈哈哈——”倭寇左路军的小头目正在狂笑着砍人,笑声却戛然而止。 周围倭寇一看,一支箭贯穿了他喉咙,箭头鲜血直涌。 小头目一死,左路的这些倭寇有些慌了。 可俞光友片刻不停,第二次拉开了弓。 又是一箭,精准命中倭寇右路的小头目。 看到这样的情况,不少原本在跑路的庆军都停下了脚步。 战场瞬息万变,岛部大贵也发现了两个小头目的死亡极大影响了己方士气,锐利的目光飞快的扫过战场,很快就找到了罪魁祸首俞光友。 看着俞光友身上的盔甲,他知道对方应该是个将领,不动声色的绕至俞光友左前方,举刀飞快朝他砍去。 可俞光友反应极快,利落的跃下马,让他的刀落了个空。 岛部大贵眼里划过一丝诧异,但转头重新锁定他,再次举起刀。 可此时的俞光友,已经以一个非常刁钻的姿势,跨步蹲在地上,搭箭拉弓一气呵成,回身一箭射出。 力道巨大的箭矢之间穿过了岛部大贵的喉咙,落到他身后,插进土壤。 砰的一声,岛部大贵重重倒了下去。 眼见大头领死了,其余倭寇面面相觑。 俞光友捡起岛部大贵的刀,从容震刀抖掉上面的血,指向其余倭寇,一声大喝:“杀!” 原本要跑的庆朝士兵士气大振,纷纷转身,重新冲向了倭寇。 倭寇一看情况不好,直接转身就跑。 俞光友哪能让他们跑掉,跃上马就打算追,可没跑出去多远,就发现身后没什么人跟上来。 转头一看,大部分士兵都累得不行,赢了之后干脆在原地坐下休息了,根本没几个跟着他追击。 而那些会累的士兵,又多是一些上了年纪的,俞光友看着心里一阵无力。 望着那些倭寇逃窜的背影,他此时只有一个想法——要尽快募兵了。 第49章 大规模械斗 俞光友三箭定乾坤,让倭寇胆怯逃跑的事情,在漳州城内的贺临当晚便收到了斥候的消息。 一瞬间,她的心落了地。 虽然没能围剿倭寇,但是能让倭寇胆怯跑回家,也算是大获全胜了。 而且岗赫村离再往北些,就该到安德县城了。 倭寇要是攻下了安德这样的大县,会死伤多少百姓她不敢想。 确定倭寇全都重新登船逃窜走了之后,俞光友才打算带着剩余的兵,到周围的卫所住着,明天再回漳州。 贺临连夜给安德县的县令发了公文,让他妥善安置处理这次受到倭寇侵袭的几个村子里的村民。 第二天俞光友回到漳州之后,贺临特意在漳州城内的酒馆里定了一桌饭菜,想跟他庆祝,可见面之后,贺临却觉得他似乎不太高兴。 “鸿渐兄,为何打了胜仗,你看着却闷闷不乐啊?” 俞光友长长的叹了口气:“我原是想继续追击倭寇,将那些倭寇统统围剿,但转身一看,竟没几个兵跟着我冲,都坐着休息去了,我看着那些兵里,有些人两鬓都发白了,却还要在战场上厮杀,你说我斥责也不是,不斥责也不是。 而且当时在战场上,有些士兵的钢刀在倭刀面前,甚至直接断成了两截,可见各地卫所锻造兵器,有多么的偷工减料。仗打是打赢了,运气成分却居多,三箭射死了三个头目,让倭寇们群龙无首,才害怕的跑了。” 说实话,这次和倭寇交手,俞光友才是实打实的见识到了倭寇厉害的刀法。 面对这种刀法,让士兵一对一去拼肯定是不行的,这需要不知道多少年的训练。 因此只能用阵法来应对倭寇,可阵法又需要士兵之间的互相配合,考验士兵们的默契。 但现在卫所这些老弱混杂的兵,哪里有什么默契可言?逃跑倒是很有默契。 只有赶快招募新兵,单独训练,改进阵法和兵器,之后面对倭寇,才有正面一战的可能。 贺临笑笑:“能三箭射死三个头目,也是鸿渐兄你的本事,怎么能说是运气打赢的呢?至于卫所士兵的年龄问题……” 说到这,贺临也不免叹气:“只能尽快开始募兵才行,鸿渐兄,你想好去哪里募兵了吗?” “还没有,这几天我都在整治卫所侵占屯田的事,让下面的军官把侵占的屯田给吐出来,不过这些天我打算出去好好探查一番,看看漳州下辖的各个村镇,有哪里的适合募兵的。” 贺临点点头:“好,不说这些了,喝酒,这可是我为鸿渐兄你摆的庆功酒,别愁眉苦脸的就过了。” 俞光友点点头,仰头喝下一杯酒。 跟俞光友吃完饭的下午,贺临回了州衙,继续处理公务,一衙役却突然来报,说安德县知县到了州衙来,似乎有什么急事。 贺临闻言放下笔,去了二堂见他。 安德县县令叫邓健,字允康,四十岁才考中进士,一直到现在当了五年的县令。 说实话,这个年纪基本没什么升迁空间了,而福建这边又多倭,一个落不好,在吏部的考核就会落个差字。 所以不出什么意外,邓县令是要在安德县干到退休的。 邓健看到她,弯腰行了一礼:“见过州牧大人。” “你说有急事要报,什么是事?倭寇入侵的那几个村子的事?” “不是倭寇,那几个村子下官正打算处理,这次要禀报州牧大人的是另一件事,事情是这样的,半月前,禹保山挖出了一座矿藏,这座山虽然是处于我们安德县与隔壁顺清府汇平县的交界处,但一直是归我们安德县管辖。 可这次挖出了矿,隔壁汇平县却不干了,说也有他们的一份,召集了一千多人要来抢占,禹保山下的大户陈家得到消息,组织了禹保村、岭峰村等周围四五个村镇的村民防卫,守护禹保山的矿。 这些天两方人马斗殴数次,下官无法阻止,特来禀报大人。” “打起来了?打了几天?”贺临眉头一皱。 “五……五天。” “打了整整五天你不报!到现在瞒不下去了,事情失控了,你才来告诉我?” “下官……下官一开始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贺临冷哼一声。 什么没想到,根本就是盼着陈家能真的把那矿山给占了,这样县里的经济好,吏部那边考核的时候,也能得到好点的评价! 但现在不是问罪的时候,贺临喊来了卢同知,将州衙的事交代给了他,随后和邓知县出城去找了俞光友。 这次斗殴的规模太大,汇平县既然喊来了上千人,那安德县这边的人数肯定不比这少,不然不会打整整五天。 贺临区区一个州牧,想要大规模调兵来阻止,还得请示丁立生这个总督。 但没有亲自看过情况就请示调兵肯定是不行的,万一这邓健说的比较夸张呢? 所以贺临又只好去找了俞光友一趟,让他带上几十个漳州卫的兵,和她一起实地去看看,之后再具体做决定。 俞光友听到安德县发生械斗这个消息,心中微动,有了一些想法,但没有急着说。 很快两人便带着兵出了漳州城,同行的还有邓知县。 安德县的禹保山离漳州挺远,中间大大小小又隔着几座山,上山下山都很费劲,中午出发,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几十个人才到禹保山下的村子。 一路奔波大家都很累,只有俞光友还神采奕奕。 第50章 一箭双雕 禹保山下的村子叫禹保村,以山名而命名,是安德县内人口比较多的大村之一,南北西三面环山。 几人将马栓在了村口,又派了两个人看着,这才进村。 可进去之后发现,村里的街道静悄悄的,根本看不到几个人,青石板的街上飘荡着落叶,还不时能看到一些木棍散落在街边,满目萧条。 “这是怎么回事?” 几人都不由疑惑。 “先找个地方吃早饭,我看大家奔波一夜,应该都饿了。”贺临看着俞光友身后二十几个兵。 俞光友虽然精神好,但他知道不是人人都能像他这样,点头赞成:“好。” 几人便开始在村子里寻找起卖早点的店铺,可转了半天,发现许多店铺都关着门,没人。 “你们是谁啊,哪来的,不是本村的?” 一道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众人回头望去,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十几岁少年站在他们身后,正警惕的打量着他们。 说是少年,但他身材并不是现代审美的那种纤细白嫩少年,反而十分健硕,露在外面的小臂肌肉线条流畅有力,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在家经常干农活的人。 为了赶路方便,贺临几人穿的都是便服,他认不出也是情有可原。 邓健上前一步,正要报上名号,贺临伸手挡住了他,看着那少年道:“我们的确不是村里人,只是想找个地方吃早饭,可为何这街上的店铺都关着?” 谢连见贺临生的细皮嫩肉,一看就是个少爷,只当她是来游玩的,旁边几个是贺临的随从,哼了一声:“隔壁县想抢我们的矿山,陈大哥发动了周围村子里的人守山,大家都闭门不出,等到有消息了才会出战,肯定没有人卖给你们早饭啊。” 贺临不由好奇了,这个当地大户陈家还挺有号召力啊? 说动员,整个村子就跟着全出动了。 “为何不坐下来好好谈呢?当地官吏不管的吗?”贺临继续问。 “管?有什么好管的,隔壁县可是来了一千多人,就官府那几个人,管得着吗?而且禹保山一直是归我们禹保村的,凭什么要坐下来谈!这是我们的矿!难不成还真的要给他们让利啊?!” 古代皇权不下乡,到县为止,又因为倭寇经常骚扰,官兵打不赢倭寇还能跑,村民的家就在这也没法跑,只能自己抄家伙上,久而久之,变得越来越民风彪悍,武德充沛。 村民之间十分团结,有什么事呢,官府又管不着,都是村里大户、士绅自治,经常二话不说干一架再管其他,谁干赢了听谁的。 其实现代中国在新世纪以前,也是经常发生村与村、县与县之间大规模干架,只是后来随着国家发展越来越好,文明程度提高,法治加强,情况才减少。 贺临见他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都抱着这样的想法,便知道整个村子里的人肯定也都是这样想的。 这样一来,讲道理怕是就麻烦了。 退一万步讲,就算她讲通了禹保村的道理,那讲得通隔壁汇平县吗?汇平县又不归她管。 聊了没几句,一阵急促的锣声忽然从远处传来,划破天际。 谢连脸色一变:“哼,汇平县的人又打过来了!” 说完捡起地上的一根三指粗的大木棍,气势汹汹的转身跑向了锣声处。 随着他的离开,旁边的房屋,不少人也都抄着家伙走了出来。 贺临跟俞光友对视一眼,俞光友道:“我们去看看。” “好。” 几人顺着那锣声走到了村口,只见乌泱泱不少人正抄着家伙往山边去,山上也有不少动静,喊叫声、锣鼓声喧天。 “杀!” “弄死他们!” “他娘的!” 不多时,西边山脚的一条大路上,密密麻麻涌出了数百人,手里都抄着各种棍子棒子榔头等家伙什,一边冲过来一边叫骂。 他们应该就是隔壁汇平县的人,两方人马一见面,都没什么先礼后兵,二话不说直接动手,乒乒乓乓的,场面十分混乱。 谢连也在人群里,拿着那根粗木棒,对方一个高大的汉子在人群里武力高强,接连打退了两拨人,谢连趁着他没注意,照着这汉子背后就是一棍。 那汉子被狠狠敲了个趔趄,却还没晕,回过头来冲向谢连,一把抓住他手里的木棍。 谢连到底年轻,虽然身子健壮,但比起这种中年男人力气还是差不少,一番挣扎,没能把木棍从他手里扯出来,反而挨了他一拳。 最后干脆一把放开了木棒,趁着大汉愣神的空当,狠狠一脚踢到了那大汉裆部。 大汉捂着裆,痛的五官纠缠在一块,瞬间倒下。 不断有人倒地,前面的往前压,后面的也在挤,武器被打落的则用拳头,都是常年干农活的,力气不小,一身腱子肉,有些人拳脚功夫还不差,游走于人群中,这来一拳,那踢一脚。 贺临越看眉头皱的越深,俞光友反而是眼睛放光,充满了兴奋。 邓健顶着个苦瓜脸:“州牧大人,要不要阻止……” “我们就带了这么几个人,怎么阻止?” 贺临是想阻止,但她也不是傻子,现在村民们都杀红了眼,热血上头,这种混乱的情况冲上去,非但阻止不了,还极有可能连带着被打。 古代的法律很多规定没那么仔细,打架嘛,只要不打死打残,都管不着的。 而且就算打死人了,这混乱的情况,谁知道是谁打死的?总不可能一整个村子全都判故意杀人? 这也是各地发生械斗,村民不怕官府,官府也无法阻止的根本原因。 俞光友看向贺临:“长赢,我有一计,可阻止此地之后的械斗。” “什么?” “我想在此募兵。” 贺临一愣,转头看向远处还在激烈打斗的人群。 “好主意啊。” 要是青壮年加入了军队,械斗自然就无法持续了。 而且此地民风如此彪悍,打倭寇肯定也是一把好手。 一箭双雕! 这场械斗持续了半个时辰才结束,胜利方依旧是禹保村,汇平县的人退走之后,受伤了的村民开始休整,贺临从人群中找到了先前碰到的谢连。 他也参与了械斗,脸上挨了两拳,此刻正坐在路边龇牙咧嘴的揉脸。 “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声音,谢连抬起头,看到又是贺临这群人,皱了皱眉,“你们怎么还在这?” “之前忘了跟你说,我是漳州知州贺临,旁边这位,是漳州卫指挥使俞大人。” 谢连从出生到现在,虽然听过县太爷,但没有见过,如今面前这年轻俊朗的公子,居然是比县太爷还大的官,他呆傻了好一会,想到自己之前的冒犯,红着脸起身,结结巴巴道:“不……不知是大人,望大人恕罪……” “无妨,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谢连。” 第51章 说服陈睿方 贺临找谢连,其实是想要他帮忙引见一下当地的那个大户陈家。 械斗发展成如今的规模,除了民风彪悍,陈家的号召力也是因素之一。 他们要到这募兵,陈家要是号召村民们不参加募兵,继续打架抢夺矿山,那很有可能就招不到人了。 所以先得说服陈家,让陈家这个领头羊做个表率,这样募兵才不会受到阻碍。 谢连十分淳朴,听说了他们的身份之后,对于他们要见陈家人的要求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陈大哥他们都在山上的矿附近守着,只要汇平县那边有什么动静,他们便能派人一层层往下通知,也能防止汇平县的人趁机抢占矿洞。”谢连带着他们往山上走,一边跟他们说着情况。 一路往山上走了大概一小时,他们才到地方。 只见山腰的一小块空地前,支起了一个不大的棚子,里面摆了些桌椅板凳,七八个人在里面,有人站在山边朝下望,打探着那条主道的情况,有人坐在桌子前,正在吃面,还有人走动来走动去的。 看见谢连,那个吃面的汉子放下了筷子:“小连,你上来干什么,不是让你在下面呆着吗?后面那是些什么人啊?” “陈大哥,这是漳州的知州贺大人,他们说找你有事。” 陈睿方赶忙起身:“原来是贺大人啊,贺大人来找我有何贵干?” 贺临看向俞光友:“是这样的,这是漳州卫指挥使俞大人,他想到你们这里募兵,但刚刚碰到你们这械斗,希望你们能停止打斗,配合募兵。” 陈睿方一脸的为难:“大人,这不是说停就能停的啊,他们汇平县的人要来抢矿山,我们总不能坐着挨打?何况募兵不是自愿报名吗?大人募大人的兵,我们打我们的,两不相误啊。” 没等贺临说话,俞光友已经先上前一步:“募兵之事关乎抗倭,如今已到秋季,正是倭寇频繁侵袭之时,若你们还是大庆子民,心里还有大庆,便不会这么拎不清轻重,现在重要的是矿山吗?是募兵!” 这话说着其实多少有点道德绑架,但贺临知道,以俞光友的性格,肯定是没想那么多的。 毕竟这个年代,也没有道德绑架这个词。 真的讲道理,其实陈睿方的话反而是对的。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陈睿方当然不会像俞光友那样想这么多,当即反驳:“抗倭……那不是大人你的职责吗?我们百姓每年交的赋税那么重,抗倭失败难道还要怪我们吗?” 俞光友到底是个武将,脑子没那么灵活,被这话一堵,顿时语塞。 这事情纠缠下去只会是自己这边理亏,贺临在此时站出来:“若是汇平县的人不再来抢矿山了呢?” “那我相信,我们禹保村的好男儿都会愿意进军队,抗击倭寇的!”陈睿方抱了抱拳。 贺临将俞光友拉到了一边。 “鸿渐兄,我看他们不把矿山抢到手,是不可能罢休的,既然如此,我倒是有一计。” “什么?” “你去帮帮他们?” “啊?” “反正鸿渐兄你也是要到这里招兵,以后他们中很多人都会成为你的下属,就当是提早熟悉,你先带着他们打赢这一仗,这样不就完了?” 如果换一个人,贺临都不会提出这个想法。 因为让一个堂堂指挥使,去指挥一群平民打另一群平民,简直是杀鸡用牛刀。 一般人肯定是不会同意这种自降格调的事情,但俞光友不一样,他性子直,又一心抗倭,不会想这么多。 如贺临所料,俞光友点了点头,还夸赞:“好,确实是个好主意。” 贺临笑起来:“那这边的事情就拜托给鸿渐兄了,我这就去福州,与丁部堂汇报募兵的事,让他发放公文。” “好。” 贺临把俞光友和他带来的二十几个兵留在了禹保山上,让他跟陈睿方谈,还让邓健回了县衙,而她自己则策马回了漳州。 没有急着去福州,是因为她觉得,禹保山械斗的事情,即便是俞光友出马,也要几天才能结束。 等到结束之后,她再去请丁立生签发募兵同意令会更好。 而俞光友和陈睿方的谈话进行的就比较愉快了,他一个指挥使,肯屈尊降贵来帮自己,陈睿方求之不得呢,利落的交出了指挥权。 之前的打斗,一直是陈睿方在主持大局,俞光友从他这了解完整个禹保山的情况之后,不由感到惊讶。 谁负责守山,谁负责报信,谁负责后勤,多久轮换一次,晚上该怎么办,这些陈睿方全都想到了,包括听到锣声,村民们就出击这个规矩,也是他定下的。 不得不说,虽然陈睿方没打过仗,但却非常的有战略意识和眼光,以后若是培养的好,肯定是个将帅之才。 俞光友接手指挥权后,没有对陈睿方的安排做太大的改变,但怎么打,他却有自己的想法,毕竟武举人不是白考的,那么多兵法书也不是白读的。 现在禹保村主要是防御,坐守禹保山,汇平县的人敢打过来,他们就回击。 可俞光友觉得这样不行,一直守着的话,等于给汇平县的人喘息空间,他们一次攻击不成功,就会不断再找人,准备下次进攻。 如此一来就变成了一场拉锯战,再打个十天半个月也不是没可能,受伤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俞光友可等不了这么久,他要主动出击,尽早结束这场大乱斗。 为此,他让陈睿方组织了一支腿脚快的小队,负责去打探敌方的消息,包括阵营情况等等。 还让陈睿方选出了村里拳脚功夫好的人,组成了一支突击队。 到时候,这些功夫好的人就冲在前面,威慑汇平县的人,等到他们打累了,其他功夫一般的再补上空。 所有的准备工作花了三天时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挑了个月朗星稀之夜,俞光友和陈睿方带着人,袭击了在禹保山另一边山脚下驻扎的汇平人大本营…… ——作者的话—— 属实是杀鸡用牛刀了哈哈。 汇平人:你了不起!你带着卫指挥使打我们!呜呜。 第52章 郡王 麓兴书院自从建校以来,走出的官不在少数,最高的甚至当到过二品,但最近最受人瞩目的还是贺临。 21岁的两榜进士,五品知州,又不是出生于豪门贵族,放眼整个大庆历史,都极为罕见。 像魏高奕这样,与贺临同期又同窗的,对她还不会那么好奇,但麓兴书院里,大部分人还是不了解贺临的。 可贺临现在身份地位高,不好去主动去交往,显得自己攀交,便只能暗中关心。 所以诗会结束之后,贺临在会上作的两首诗,很快便在麓兴书院流传了起来。 虽然科举不考诗词,但比起长篇的文章,简单却又复杂的诗词,最是体现一个人文学水平。 麓兴书院的学子们平日都喜欢谈论诗词,贺临的两首诗又十分有水平,让不少当日没答应魏高奕邀请参加诗会的学子们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作为整个福建最有实力的学校,向来是什么东西在麓兴学院流行,过不了多久便会以福州为中心,在整个福建上流圈层,以及经常将诗词改编成曲的秦楼楚馆开始流传。 而作为福州身份最尊贵人之一,雍王的第三子,郡王秦煜祁便从相好的青楼花魁那,知道了这两首诗词。 由于不是嫡长子,秦煜祁无法继承雍王的亲王之位,出生之后得了个郡王的位置,不过这对于他而言也无所谓,毕竟庆朝历史上经历了两次大削藩,到现在,藩王除了身份尊贵,并没有什么实权。 回府之后,他碰到了闷闷不乐的秦怀慕。 上次秦怀慕一个人偷逃出府的事情,最终还是被雍王发现了,罚了一个月禁闭,不准出府半步。 这对于天性爱玩的秦怀慕来说十分难受,可求了父亲半天,他也不松口,加之身边的人都被警告,没人敢再帮她,她只能认命的呆在府里。 秦煜祁向来疼这个妹妹,知道这些天她在府里无聊的很,因此只要出府,便会给她带些新鲜玩意,讲讲外面发生的事,防止她无趣。 “知道三哥我今天去干嘛了吗?”秦煜祁笑嘻嘻的。 “一身的胭脂水粉味,见哪个青楼的相好去了,还能干嘛?”秦怀慕没好气的看他一眼,用帕子将他挥远了一些。 其实秦怀慕是喜欢和秦煜祁聊天的,因为他不像大哥秦煜赫那样性格沉闷,张口闭口之乎者也,也不像二哥那样无趣,脑子里只有画画,聊天总是蹦不出几个字来。 三个哥哥里只有秦煜祁性格外向,也十分善谈,除了喜欢流连秦楼楚馆,倒也没别的大缺点。 没想到就这么被妹妹戳穿,秦煜祁有些尴尬,咳了两声:“猜猜三哥我给你带了什么?” 这倒是让秦怀慕有些兴趣了:“带了什么?” 秦煜祁从身后掏出一个木罐子:“噔噔!里面这只蛐蛐,今天可是在南山庄里大杀四方呢!三哥我可是花了大价钱帮你买来了!过几天我再给你带几只,你要是觉得无聊,就在家斗蛐蛐玩。” 南山庄是福州出名的斗蛐蛐场所。 秦怀慕眼睛一亮,接过罐子打开,里面果然是只蛐蛐:“三哥,太好了,我正觉得无聊呢!” 秦煜祁笑起来:“高兴,除了这个,我最近还听说了两首诗,你别说,确实相当之精妙,要不要三哥念给你听听?” 秦怀慕爱玩,但并不爱诗词这些文艺的东西,看着罐子里的蛐蛐,撇撇嘴道:“没兴趣。” “真没兴趣?写的挺好呢,作诗的人可是贺临,就那个21岁的五品知州,你先前问过的。” 秦怀慕动作一顿,盖上罐子,“真的假的?是贺知州写的?” “怎么,现在有兴趣了?”秦煜祁坏笑。 “哪里……没兴趣,只是有点好奇罢了,说不说,不说我走了。” “诶诶诶,说,我说,我念,你听好了。”秦煜祁往旁边走一步,念出第一句:“一蓑一笠一扁舟……” 他每走一步,都要装模作样的念一句,手里还舞着折扇,一副风流才子的模样。 秦怀慕对他那些多余的动作颇为无语,但是却不得不承认诗词确实很不错。 听完之后,她道:“三哥,你点评一下这首诗呗。” “点……点评啊……额点评……”装模作样秦煜祁可以,真要考验诗歌赏析的功底,他就不太行了,结结巴巴半天没憋出几个字来。 秦怀慕对这位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三哥还是有了解的,见状摇摇头:“算了,我去找大哥。” 说完转身走了。 “诶诶……真走啊……” 见妹妹这么利落的就抛弃了自己,秦煜祁看着她的背影,一脸心痛的捂着胸口。 雍王府很大,秦煜赫作为世子,得到的院子也是最大的。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要是雍王去世,整个王府都将会由他继承,其他两位郡王和一位郡主则会住到外面的宅子。 秦怀慕走了好一会才到大哥秦煜赫的院子外,一进去便看到秦煜赫捧着一卷书,坐在院里的亭子下读的认真。 “大哥!” 秦煜赫抬起头,看到朝自己跑来的秦怀慕,嘴角扬起笑:“慕慕。” 其实按照血缘亲近程度,秦怀慕和秦煜赫才是雍王妃嫡出,反而秦煜连和秦煜祁是侧妃庶出。 但雍王就一个正妃一个侧妃,秦煜赫一出生便被立了王世子,几个孩子又是一起长大,感情不错,没有那么多后院争端。 秦怀慕蹦跶到他面前坐下,“大哥,你在看什么啊?” “看兵法,哥哥最近觉得这兵法书也挺有意思,就说这……” “诶诶诶,停停停。”秦怀慕知道要不打断他,他能讲上半个时辰。 秦煜赫眼里有几分无奈,问:“你平日里很少主动来找我的,今天怎么来了?” 秦怀慕笑起来,“大哥,我这有两首诗,你要不要听听?” 她平日里是听到什么诗词就头疼,这回居然主动来找自己聊诗的,秦煜赫更好奇了:“你说来听听。” 秦怀慕给他念了一下。 秦煜赫听完,激动的一下从石凳上站起来,来回踱步两圈,嘴里念叨着这两首诗,似乎觉得不够,又拿来了纸笔,将其抄了下来。 等到做完这一切,才想起来问秦怀慕:“慕慕,这两首诗是何人所作?实在是难得一闻的好诗啊!此人学识定然不浅!” 第53章 永远的伤疤 “是新上任的漳州知州贺临作的诗。”秦怀慕立马报上名来。 秦煜赫听说过贺临,知道这人才21,比自己还小五岁,但已经当到了五品,连连点头,夸赞了几句,还仔细与秦怀慕赏析了这两首诗,最后颇为期待的说:“改日我定要见见贺临,与他探讨一番诗词。” 诗词这种东西,水平到一定程度,不同的类型,不同的意境与表达,很难分出个高下,但好坏还是能很容易看出来。 秦怀慕听他这句话,单手支着脸,转了转眸子:“大哥,你不是喜欢举办诗会吗,请贺临来不就行了?嗯……我看下元节的时候就挺不错的,反正那天会举办很多诗会,贺知州肯定也会被邀请,与其被别人请走,大哥你不如抓紧机会。” 每年的下元节,福州大大小小的诗会都会开幕,秦煜赫也办了一个“盼春诗会”。 刚开始盼春诗会只是个小诗会,可他毕竟是王世子,身份尊贵,因为这层关系,来的人越来越多,现在已经成了福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大诗会了。 诗会上流出的诗词,也都会得到极大的传唱,不少文人骚客,凭着在他诗会上作的诗大名远扬。 “说的也是,下元节确实是个好机会,我这就让人准备一下,邀请贺知州。” 目的达成,秦怀慕站起身:“好,那我回去了。” 秦煜赫有些奇怪:“你就走了?” 就是来找他念这两首诗的? “不然大哥你还要留我在院里用饭吗?你院里小厨房做的饭菜没我院里好吃。” 秦煜赫无奈:“是,留不住你这尊大佛,快走。” 秦怀慕带着婢女,脚步轻快的蹦跶着离开了。 贺临从禹保山回来没几天,便收到了俞光友派人传来的消息——他带着禹保村的人打了胜仗,现在汇平县的人都退了回去,矿山彻底归了禹保村。 贺临就知道他不会让自己失望,收到这个消息之后,当即提笔写了一封公文,发往福州总督署,请求丁立生签署募兵令。 丁立生同意的也很快,还派了个监军过来,帮着一起主持募兵的诸项事宜。 贺临作为知州,当然也是要去看一看的,表示一下对此事的上心,等到募兵结束,还要对这些新兵,发表一番讲话什么的。 等贺临第二次到了禹保村,发现募兵已经开始了,村口摆了两张大桌子,负责登记的军官拿着纸笔在写着名字,现场排了很长的队,周围不少村镇的人都来参加了。 俞光友招兵并不是谁强壮就收谁,还要看身份,市井闲人不招,官府当过差的不招,有过前科的不招。 基本只招那些强壮淳朴的农民,尤其是矿工,这些人虽然性格粗犷不懂礼节,但是勇猛善战,能吃苦耐劳。 见到俞光友之后,贺临笑着拱了拱手:“鸿渐兄。” “长赢,你来了?” “是,我来看看募兵情况,怎么样?” “放心,好得很,这些天我带着他们打赢之后,不少人都要来参军,说要到我麾下。” “鸿渐兄你不亲自去选兵吗?” “我选了哨官出来,让这些哨官选哨长,哨长再选队长,队长选自己的士兵,这样一级级下去。” “看来鸿渐兄为募兵之事准备已久啊。” 计划这么详细,显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早早的就想好了。 这样选兵,部队里的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己、为战友和整个队伍负责。 俞光友笑了笑:“我何止是为募兵一事准备已久,我为整个抗倭之事都准备已久。” “那我就期待鸿渐兄荡平东南倭患,青史留名的那天了。” 俞光友朗声大笑:“前半句乃我平生夙愿不假,后半句倒不强求了。” 两人正说着话,征兵的队伍里忽然闹了起来。 转头看去,几个兵围着一个村民,拉拉扯扯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等到靠近了才发现,那个村民居然就是前些天他们遇见的谢连。 “将军,这个家伙不符合要求,还非要参加征兵。”一士兵朝俞光友汇报情况。 谢连甩开旁边的人,看着俞光友:“俞大哥,我为什么不能进军队啊!我也要打倭寇!” “你才17,年纪太小了,不符合要求!” “可是……可是我常年干农活,我很强壮的!”说着,谢连扒开自己的胸膛,给俞光友展示着他的胸肌,还拍了拍自己的肱二头肌。 “你强壮也不行,年纪实在是太小。” “俞大哥……”谢连要急哭了。 “叫我俞将军。”俞光友在这件事情上态度非常坚决。 见无法说服俞光友,谢连又把目光放到了一旁的贺临身上,指望着她能帮忙劝说俞光友。 “贺大人,我绝对是打倭寇的一把好手!”说着,还跪到了贺临脚边:“贺大人,你让我进军队……” 他神情恳切,贺临却只能无奈叹气:“募兵一事由俞将军全权负责,我无法插手干预他的决定。” 谢连满脸失望的重新站了起来。 俞光友铁面无情,直接赶人:“好了,你回家,不要在这里干扰募兵。” 谢连看了一眼长长的募兵队伍,垂头丧气的走了。 原本被扰乱的秩序重新恢复,贺临看向俞光友:“鸿渐兄如此坚决,想必是有原因的?” 俞光友叹了口气:“谢连这小子原本有两个哥哥,前些年倭寇肆虐,哥哥都死在了倭寇手上,现在家里只有他一个儿子。 我若是招了他,他跟着我行军打仗,再出个什么闪失,谢家绝后,他那老母亲又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这二十几年来,沿海诸省多的是这样的惨案。 贺临的父亲、舅舅,俞光友的两个姐姐,都是因为倭寇而死。 如果说对北方的鞑靼是惧,惧其南下夺国,那对倭寇,就是深入骨髓的恨。 因为倭寇的目标从来不是夺取国家,而是单纯的烧杀抢掠。 他们终有一日会被剿灭,但是他们留下的伤痕永远都在。 第54章 回家办宴席 募兵的工作进行了好些天才结束,一共招募到了两千多人,甚至就连陈睿方都进来当了兵。 俞光友在禹保山的时候和陈睿方配合的还不错,对陈睿方很欣赏,知道他是个有管理才能的,因此他加入军队之后,俞光友直接将他定为哨官,让他去组自己的小队伍。 所有的新兵都入伍之后,并不能马上开始防城守卫工作,学生开学都要军训加强纪律性,更别说这些新兵了。 俞光友带着这些新兵在漳州城外的一座山上建了兵寨,打算好好训练他们,连同漳州卫里他挑选出来的比较年轻力壮的士兵一起。 而募兵一结束,贺临就回了漳州,之后没多久就向州衙告了假,打算回老家永平县一趟。 这次回去是去参加生日宴的,上次万语琴就来信说了这件事,贺临也答应了她。 永平县并不在漳州境内,反而隶属福州府,从漳州出发,过去大概要一天多,贺临这次带上了湘昆和小桃,坐马车来的,中途在福州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才继续出发。 古代通讯不方便,不能像现代那样,快到了发个信息就行,万语琴并不知道贺临具体什么时候到,便一直在家里等着她。 一收到下人的禀报说贺临到了宅子外,就匆匆忙忙的出了门,看到正从马车上下来的贺临,才算松了口气,笑着朝她走过去:“临儿……” 贺临从车上下来,抬头看了一眼贺府。 贺府的比她在州衙的官邸还大些,门前竖立着一杆高高的进士旗杆石。 这是民间风俗,家里有中进士的人,便会在门前或者宗祀前立一高大的、石头打造而成的旗杆,以此光耀门楣,昭告世人,激励家族后人积极进取。 旗杆上会雕刻着家里中进士那人的身份、辈序、姓名。 如果是当的文官,旗杆顶部便雕刻毛笔,当的武官,便雕刻坐狮。 贺家其实还有一杆进士旗,因为高祖父就曾中过进士,但因为贺家后代各自分了家,所以那杆旗被移到了宗祀门口。 面对这进士旗杆石,当地的官吏进出贺家都会规矩小心许多。 看到万语琴朝自己走来,贺临也上前几步,搀扶住她:“母亲。” “娘一天就在想你什么时候到,饿了?在路上肯定没怎么吃好,快进去,娘让厨房给你准备吃的。” “母亲,不急,慢慢走,我不饿的。”贺临拉住脚步飞快的她。 “好……” 永平县是福州府的人口大县,自古以来也出过不少名人大官。 不像内陆的省份,读书是大户人家专属,在永平县基本上是家家户户都读书,也出过不少天才学子,什么三岁会吟诗,五岁会做论。 但可惜的是,在贺临考中进士以前,永平县已经近十年没有出过进士了。 古代的宗族氛围十分浓厚的,地域之间也很团结,所以贺临中进士,不仅是贺家高兴,整个永平县的人都很高兴。 毕竟人杰地灵,人杰出,地才能灵。 而且令永平县人更为意外的是,贺临的升迁速度会如此之快,要知道贺临才21,如此年轻,等过些年,升到到京师做官肯定是板上钉钉的。 因而收到这次升迁宴举办的消息,许多人就盼望着贺临回永平,好来拜访一下,即便不是有事相求,拉近关系也是好的。 贺临的马车到了贺家,路过的不少人看到这一幕,没多久,大半个永平县的人都知道了贺临回来的消息。 当然,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没有理由随意登门,贺临刚回来,此时打扰也不好,但是贺家的两个叔伯就不一样了。 他们原本是在戏园子里听戏,收到消息之后就急忙到了贺家。 贺临既然回来了,贺家当家的人自然就成了贺临,收到两个叔伯来的消息,她坐到了待客厅的主位,礼数周全的招待了他们。 两个叔伯这次来,倒也没什么特别的目的,就是简单的问候一下贺临。 他们以前都是读书人,不过读了大半辈子还只是个生员,后来便也歇了读书的心思,守着继承的几家铺面和田庄,除了无聊些,倒也没大碍。 当知道贺临中进士,他们那是欣喜若狂,直呼祖宗庇佑。 虽然差着辈分,可贺临现在身份不同,两人言语间对贺临,都不像对寻常小辈那么随意,客气了不少。 简单聊完,唠了一些家常,贺临送走了他们,看向一旁的万语琴:“母亲,这次宴席,是两个叔伯要求你办的?” 万语琴叹口气:“是。” “可以理解,只是我这趟回来,怕免不了要受那些应酬了。” 正所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她才刚回来,两个叔伯就急忙来关切,等到之后,怕是少不了人来拜访。 这样那样的亲戚,这样那样的关系的人。 贺临光是想想都觉得头疼,但又没办法推,到时传出去,就是她发达了看不起穷亲戚。 贺临的那两首诗,温云熙是从爷爷那知道的。 虽然温老爷子在家养病不再任职教书,但时不时还是会有学生来看望他。 既是看望,免不了要聊天,话题大多是最近发生的事情,而最近麓兴书院有趣的事不多,能拿出来和温老爷子探讨的更少,于是避免不了提起贺临作的这两首诗。 自从回府之后,温云熙就没有再出过门,一直呆在府里。 并不是她不想出去,而是温老爷子不让。 她上次被拐,温老爷子一度绝望的以为她回不来,伤痛过度,旧病复发,卧床许久,辞了书院的讲师一职。 等到温云熙回来,病情才逐渐转好。 现在的他对温云熙看的很紧,生怕她出去再有个闪失,所以不让她出门。 温云熙自小也不是任性的性子,不想让爷爷担心,也乖乖听话,这段时间没有出去过半步。 可一直宅在府里总是无聊,因此她时不时会找温老爷子或下棋、作画、赏析诗词,或共同探讨学问。 这些事情从小爷孙俩就会做,因此得了贺临的这两首诗后,温老爷子便忍不住拿出来与她共同赏析。 温云熙从小跟在他身边,念的书不比麓兴学院里的学子少。 其实温老爷子这一辈子,最满意的学生并不是麓兴书院的那些,反而是自己的这个孙女。 可惜她是个女孩,要是男孩,温老爷子有信心将其培养成状元之才。 秋日的午后说不上冷,也说不上热,聊完后,老爷子坐在摇椅上,精神有些萎靡,显然是困顿了。 温云熙见状起身离开,让爷爷睡个午觉。 才到闺房,又听到慧语说杨曼婉来了。 温云熙和杨曼婉相交多年,是闺中密友,现代俗称闺蜜。 杨曼婉是前任漳州知州的女儿,前任知州升迁,调去了京师,但杨曼婉已经嫁人,婆家在漳州,没办法跟着一起去京师。 被下人引进来后,她熟门熟路的到了温云熙院里。 温云熙站在门口迎她,还未开口,杨曼婉已经抢先一步:“云熙!你可算回来了!” 第55章 桃花×3 知道温云熙被拐走之后,杨曼婉也同样很担心,还发动了父亲的人脉帮忙寻人,可一直没什么消息。 后来婆家的一个亲戚重病去世,她跟着相公一起去了外地参加葬礼,这两天才回来。 听到温云熙平安到家的消息,她立马找来想亲自确认好友的安危。 见面之后,拉着温云熙问了一连串问题。 “你没出什么事?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回来的?谁害的你啊!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温云熙知道她性子急,笑着一一回答了问题,才将她安抚下来。 杨曼婉原是想问她这几个月的遭遇,但想想又觉得揭伤疤,还是没有提这些事,见温云熙精神如往常,似乎真的没事,便也放下心,转而和温云熙聊了一些自己去外地的见闻。 聊到后面,不免又说起温云熙的婚事:“云熙,倒不是我非要说你,你是不是该为你的终身大事着急了?以前我未出嫁时跟你说这些,你总说再等等也无妨,可现在我孩子都有了。你还没个着落,真要一辈子不嫁了?” 温云熙垂下眸子:“先前外面的人顾虑什么,你我都是知道的,现在我出了这事,他们不情愿也是常理,我已经不强求了。” 杨曼婉却气不过,温云熙那么好的人,凭什么就要受这委屈! “漳州附近找不到,咱去外地找,我就不信整个福建、整个大庆朝找不到属于你的如意郎君!云熙,不能就此放弃啊!现在我既然已经回了漳州,这事我会帮你多上心打听点的!” 温云熙本想说不用了,可看好友一脸愤愤不平的模样,还是将这句话咽了下去。 离开之前,杨曼婉还问了温云熙一件事。 “雍王世子的盼春诗会过段时间就要开始了,今年你还参加吗?” “最近爷爷都不准我出门,今年恐怕不能参加了。” 杨曼婉不免觉得可惜,温云熙前几年在诗会上作的诗词都不错,今年少了她,难免少了点乐趣。 不过想想温云熙的遭遇,温老爷子这样也是情有可原,只能叹口气:“好。” 如贺临所料,她回家后的第二天,就有不少人提着礼品来拜访了。 有些人她认识,有些根本连见都没见过,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对这些人,贺临统统是以礼相待,只是提来的礼品一概不收。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现在要是收了,以后要是出什么事情,她也得来扛。 就这样,一上午贺临招待了五波人,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相当心累。 而这五波人里的其中一波,也有如今的永平县知县——卫才志。 他离开贺家回到府邸,脸色有些难看。 女儿卫柔迎了上来:“爹。” 卫才志没接她的话,坐回椅子上,将被贺临拒绝的那些礼物往旁边的方几上一甩。 他当时出门提这些礼品,卫柔是亲眼看着的,此时一个不落的又提了回来,卫柔显然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嘴角的笑容平复下来,但依旧有些不死心的问:“爹……怎么了吗?” “怎么了?我提过去的礼物,人家根本不收,小柔啊,听爹爹的话,死了这条心,人家看不上我们家!现在那贺临,是比你爹我还大的官啊!” 卫柔在旁边坐下,手里的帕子拽了又拽,“我不信,我不信长赢哥是这样的人,他说好了……说好会娶我的……” 每次都是这样的话,卫才志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但看着女儿一副痴心不死的模样,又只能长长叹了口气:“小柔啊,爹知道你从小跟贺临感情好,可人是会变的,他如果真心想娶你,中进士这么久,为何一直不看他上门提亲?我们派媒婆去说亲,不也被贺家给拒了吗? 现在选秀已经开始,爹跟跟宫里来的公公打听过了,你已经出现在了我们福建入选的名单上,这段时间你准备准备,下月还要跟着宫里来的公公入京,什么贺临,别再想了。” 卫柔如遭雷击,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爹!我不是说我不参加选秀吗?!” “选秀是你想不参加就不参加的吗?!所有适婚的女子都要进行筛选!” “我不去……我不进京,就算进京了,我想办法落选就是!”卫柔咬着牙,眼里蓄起泪花。 卫才志砰的一拍桌子站起来:“想办法落选?要是让宫里的公公嬷嬷们看出来你是故意的,那你爹我的人头,我们全家的人头就都要落地了!这样你就满意了是不是?!” “爹!” 气氛就这么僵持着,两人互相看着对方,谁也不后退。 最终是卫才志甩了甩袖子,重新坐下:“小柔啊……爹当了十年的县令啊,别看爹在县里风光,出去了,那么多同僚都笑爹啊,小柔,进宫,不要想贺临了,不是你的东西,终归不是你的。” 卫柔怔怔往后退了一步。 她现在脑子很乱,想反驳卫才志,可又不知道从哪里反驳。 在她印象里,贺临不是那种捧高踩低的人,绝对不是,她也不信贺临会变成那种人。 可贺家确实没来提亲是真的,贺家拒绝了说亲的媒婆也是真的。 如果说以前她死守着一点希望不肯放弃,那现在这最后的一点希望也被选秀入围几个字给彻底击碎。 泪滑出眼眶,卫柔用帕子拭去,看了卫才志一眼,转身跑开。 回到闺房,她趴在床上抱着枕头,肩膀抽动低声哭了许久。 贴身婢女看着心疼,一直在旁边劝。 “小姐,不嫁贺临就不嫁,进宫也很好啊,那可是皇宫,嫁给皇上呢。听说皇宫特别大,是我们县衙的无数倍,等你成了后妃,以前跟你作对的张家小姐,肯定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小姐……你不要哭了,再哭眼睛就要肿了,依奴婢看,都是那贺临的错,要是贺家中了进士之后来提亲,小姐你也不会入围选秀了。” 听到这句话,卫柔才从枕头里将脸抬起,胸膛一抽一抽的,声音哭到有些沙哑:“不是他的错……他肯定是有原因的。” 婢女无奈,怎么都到现在了,小姐还要护着贺临呢? 卫柔抱着被子,低声呢喃:“不论如何,我要问个明白,我要亲口听长赢哥说。” 第56章 一句戏言误终生 虽然要办宴席的主意是贺家两个叔伯提出来的,但宴席具体该怎么办,邀请哪些人,办多大的场子,这些细节问题,都是由万语琴操持。 贺临回家之前,她就一直在忙碌着这些事,好在还有两位妯娌帮衬着,若真的全让她一个人来,怕会焦头烂额了。 贺临生日当天的上午,宴席开始之前,一波接一波的人陆续到了贺家的。 贺家这次邀请的人很多,甚至有些没受到邀请的,也要主动来祝贺。 毕竟贺临年少有为,多多相处,露个面总是好的。 好在贺家宅子大,容纳的下,大家不至于挤在一块。 男宾留在前院,女宾被迎到了后院,相熟的三三两两一起聊着天。 贺临作为这场宴席的东道主,自然少不了跟这个聊两句,那个讲几句,来来回回应酬。 原本万语琴还担心,怕贺临不适应,贺临读书是厉害,人际交往上却不太行,更别提是这样的大场面。 不过她自然想不到,此时的贺临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贺临了,贺临曾呆过公司的市场部,市场部那可是要跑业务的,干的最多的事情事情就是应酬,能不能拿下单子,全靠一张嘴和两条腿以及一个胃——往死里说,往死里跑,往死里喝。 不过现在的贺临说可以,跑可以,唯独喝不太行,因为这具身体的酒量不太好。 好在今天来的人基本都是来巴结她的,而不是她去巴结别人,所以她并不需要喝太多酒,实在不行,开溜便是。 到了宴席开始的时间,府外贺家的下人点燃了鞭炮,爆炸声响彻,贺府门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与贺临同桌吃饭的自然是万语琴、贺家的两位叔伯,还有他们各自的夫人与两个大儿子。 贺临的两个堂兄也是读书人,但连秀才都没考到,至今还只是童生,因此饭桌上的贺临,免不了成为别人家的小孩,被两位叔伯拿出来当作榜样,激励儿子。 要是放在现代,贺临可能会说两句客套话,什么读不了书也能干别的,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但是在这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古代,她还是默默闭了嘴,淡然接受两个叔伯的夸赞。 饭后,不少人都举着酒杯来跟贺临敬酒,贺临也没办法全部推掉,喝到发现自己脑袋有些晕之后,连忙推辞不胜酒力,让小桃扶着自己,借口尿遁溜了。 “一个个都要敬酒,再喝下去我真要晕了。”走出宴宾的前院,贺临双颊泛红,连连摆手,走路打飘。 一旁的小桃扶着她,笑道:“要不等会奴婢扶老爷去睡,出去就说老爷不胜酒力,醉了。” “也行。”贺临虽然还没完全醉,但确实因为酒开始犯困了。 两人走在去茅房的路上,却迎面碰上了两个人——卫柔和她的贴身婢女。 天气冷,贺临穿了一件黑色氅衣,头上儒巾的两根飘带被风吹的在空中乱舞,卫柔远远看着,只一眼便认出来了贺临。 其实来之前,卫柔就有想过,这次宴席上会碰到贺临,遇见了之后该怎么说,说些什么。 可惜到了贺家之后,卫柔就被迎去了后院,当时贺临正在前院宴宾,一直没有见面的机会。 此时突然的碰见,原先想好的那些说辞,又不知道该怎么出口了。 她甚至打招呼都在犹豫,是像原先那样叫长赢哥哥,还是规矩的喊贺大人。 距离越来越近,最终到贺临身前之时,卫柔还是躬身行了一礼,唤:“贺大人。” 贺临没想到会这么巧的遇上她,神色间有些尴尬,朝她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 要说贺临和卫柔的渊源,那还得从两人小时候说起。 景历十九年,卫县令接了吏部的任状,来到永安县走马上任,随后带着一家子也到了永安,算是安了家。 离开了熟悉的故乡,跟着父亲到福建的卫柔,最初并不适应,也没有什么玩伴。 她唯一的爱好便是跳舞,闲暇时,经常会一人起舞。 可女子跳舞于世人眼里并不是什么正经的爱好,只有秦楼楚馆里那些女子,才喜欢跳舞取悦于人,卫柔也经常被卫县令警告,不准继续跳舞。 后来不知道怎么,县里都在传卫县令家的女儿爱跳舞,并且跳的很好看。 贺临念书的私塾里的几个同窗听到这个消息,便想着去看,还非拉上贺临一起,爬了卫府旁的一棵歪脖子大树。 如若平时,肯定是扑个空,什么也瞧不见的,但那个冬天很冷,难得出太阳的日子,卫柔到了院子里活动,一时兴起,跳了支舞。 等一跳完,远处忽然一阵唏嘘声。 “跳的很一般啊。” “我还以为跳的有多好呢。” “再来跳一支呗?” 几个小子调侃着卫柔,还一阵哄笑,卫柔攥着衣摆,又羞又恼,脸色通红。 贺临倒是什么都没说。 护院很快冲出来抓人,其他几人纷纷跳下树跑了,贺临没这么大胆,不敢往下跳,磨磨蹭蹭的溜下来,被抓了。 抓到卫县令面前,卫县令问她看什么。 贺临自小便有个特点,那就是轴。 这一点,从长大后直接弹劾杭州知府高翰远一事也能看出来。 所以当时面对恼怒的卫县令,她竟然很诚实的直接说:看卫柔跳舞,跳的好看。 卫县令有多生气不得而知,但一旁的卫柔,却已经不再生气,反而有些高兴与害羞了。 这是第一次有外人,还是男子夸她跳舞好看。 卫县令看贺临的学子打扮,知道她是读书人,便和她辩论起了清白人家女子该不该跳舞。 贺临虽被摁着跪在地上,但辩论起来,嘴皮子还是很溜的,一番唇枪舌战,把卫县令说的吹胡子瞪眼都哑口无言。 卫柔因为跳舞一事经常被父亲说教,这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父亲的那些道理也是能被打败的,在一旁大开眼界。 后来的贺临,被贺家托夫子从卫府领走了。 卫县令为了维护卫柔的名声,也没有把这件事闹大。 当然,除此之外,他也看出了贺临才学不一般,想为永安县里留个人才。 这件事之后,那颗老歪脖子树就被卫府砍了。 可卫柔和贺临,也就这么认识了。 尤其贺临到了县学读书之后,两人时常会在县学教室后的山坡见面。 贺临是卫柔唯一的观众,每次研究了新的舞,她都会跳给贺临看。 贺临也十分的捧场,她一向主张女子要勇于追求自己喜欢的事物,不管是读书也好,跳舞也好。 就这样一直到贺临中秀才,去麓兴书院读书。 麓兴书院在福州附近,去那读书,贺临几个月才能回来一次。 12岁的卫柔因为舍不得她,哭了许久,贺临没有办法,只能安慰。 哭到后面,卫柔肩膀一抖一抖的控诉,说贺临到外面见了大世面,考取了功名之后,便会娶一个女子,不会与她来往。 贺临只能无奈的笑着说自己不会娶别人,更不会和她断绝来往。 可没想到卫柔却追问贺临,不娶别人,要娶她吗? 贺临与她开玩笑,说若是能中进士就娶她。 当时贺临对考进士这件事并不抱很大的期望,虽然人人都夸她有才,可她自己知道通过殿试这有多难。 从古至今,多少神童变得岌岌无名? 她向来也不是天赋型选手,只是比别人更努力罢了。 可此时的贺临不知道,卫柔将她的戏言当了真。 等到几年后真的中进士,卫柔依旧在等她求娶。 可贺临怎么能真的娶她呢?若是娶了她,才是误了她一生。 但每次看到卫柔期盼的眼神,贺临又没法说什么,只能回避,想着卫柔不会拖太久,迟早会婚配,等到那时候就好。 可直到贺临一头撞死在杭州府衙那暗不见日的牢房里,卫柔都还在等。 第57章 有些往事,只能随风 如今的贺临虽然知道这些前尘往事,但同样没办法解决。 感情上的事情,最是麻烦。 前些天卫县令来拜访她,言语之间也有关于她婚事的试探,贺临全都不动声色的挡了回去。 身为女子,她没办法给卫柔想要的。 退一万步说,贺临也只把她当妹妹,毕竟这才是个16岁的女娃,放现代不过才读高一。 卫柔行完礼后一直站着没动,贺临有些尴尬:“我酒饮的多,现在有些发晕,卫姑娘若是没事,我便先告辞了。” 说完便迈开步伐,可堪堪掠过卫柔身边,又被叫住了。 “长赢哥。” 贺临脚步一顿,回过身看她。 卫柔并未转身,只留给她一个背影,以及略微哽咽的声音。 “你是不是从始至终,都未曾想过要娶我?” 贺临犹豫起来。 她在想该干脆承认,让卫柔彻底死心,还是如实表达原主的心情。 默然片刻,她开了口:“我……不能娶你。” 不是不想,是不能。 卫柔眼中带泪,却露出了一个笑,笑里满是苦涩:“长赢哥,我被选为秀女了,下个月便要启程,随公公入京。” 贺临第一次听见这个消息,有些吃惊,可思忖片刻,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该恭喜?她没有资格。 该安慰?她没有立场。 最终,她只能叮嘱:“宫中不是好待的,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你若进宫,切记多留个心眼,勿轻信他人。” 卫柔听到这话,转过身看着她,双眼通红,蓄满了泪。 贺临最见不得女的哭,更别提这事还是自己的错,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低头看到自己腰间挂着的一个锦囊,似乎想到什么,取下之后递给卫柔: “我虽不能娶你,但也是盼着你好的,宫中诸事凶险,你进宫之后,若有什么紧要之事,拿着这个锦囊去找瑞王殿下,他若能帮上忙,应该就会帮的。” 这个锦囊里是一块手帕。 当时贺临还在监狱,秦渊给她留了这块手帕擦脸。 后来出狱,贺临便将这块帕子洗干净了,本来想还给秦渊,但想想,秦渊一个王爷,应该也不差这块别人用过的帕子,便收到了锦囊里。 “长赢哥如此惦念我,又为何偏偏不能娶我?”卫柔看着那锦囊,没有接。 贺临垂下眸子:“你别看我此时风光无限,人人来贺,可于官场仕途,我实际已得罪大人物,整天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错,害了自己不说,也连累身边的人。 卫姑娘,你值得更好的人,留在我身边只会误了你。如今你既已选上秀女,有些事情,便让它过去。” 语罢,贺临将锦囊塞入她手中,弯腰对她作了一揖,转身离开。 贺临作为知州,自然是没理由对她行礼作揖的。 但是这一礼,是一种郑重的、与往事切割的告别。 卫柔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攥着手里的锦囊,心下五味杂陈,却不复之前的难受。 起码她知道了,贺临不娶她,不是因为不想娶。 若真因为发达瞧不起她或者他们家,便不会作这一揖了,还给她这锦囊了。 回房间的路上,小桃皱着眉头问贺临:“老爷,你说得罪了大人物,什么时候的事啊?” 刚刚贺临跟卫柔说的话,她全都在一旁听着。 贺临跟卫柔的往事她是知道一些的,也只能可怜卫柔爱错了人。 贺临不是坏人,但不是能给卫柔想要的良人。 贺临笑笑糊弄她:“之前的事,得罪了前任杭州知府高翰远啊,不过现在他已经被皇上处置解决了。” 官场的事情小桃自然不懂,没想太多,此事就被贺临这么糊弄了过去。 贺临回了房间之后,扎扎实实的睡了一觉好的,等她酒醒之后,贺府的宾客们已经全部离开了。 外面的婢子们打扫着残局,泼水的泼水,扫地的扫地,还有贺家养的大黄狗跑来吃一些客人吃剩的食物。 贺临洗了把脸,重新收拾了一下,这才去找万语琴。 她明日便要离开,启程回漳州,想趁着为数不多的时间,好好再和万语琴相处。 万语琴倒想让她多留几天,可漳州事杂,前些日子倭寇还入侵过,这中间但凡出个什么问题,即便自己是在告假,那也是要背锅的。 现在太子党和六皇子党估计是属于她的锅让她背严实,不属于她的锅,也盘算着往她头上扣呢。 她如今是临渊履薄,跟卫柔讲的那番话,就是实打实的真心话。 到了第二日离开之时,贺临依旧只带了湘昆和小桃。 万语琴回到贺家之后,又买了几个下人进府,本来想好好教导一番,再送去给贺临用的,好歹贺临也是个五品的知州,身边的人也太少了。 不过万语琴的这提议在昨天被贺临拒绝了,她现在住在州衙官邸,不需要什么护院啊看门啊,毕竟州衙有衙役,防外贼够用,至于防内贼……小桃和湘昆也不需要防,反而塞来的人多了才要防。 而且人多了,贺临都要养着,又是一大笔开销,庆朝官员的俸禄可并不算高。 第58章 世子的邀请 回到漳州后,贺临先是检查了一下衙门里的公务。 她不在的这些天,衙门里的事情都由卢同知处理的。 其实贺临一直担心卢同知被太子或者六皇子的人收买,搞出点什么事情来。 但这段日子的相处下来,她已经打消了这种疑虑。 卢同知为官多年,比她还大十几岁,比起淳岭县的杨主簿那样的墙头草,他更深谙官场之道,显然不是这种蠢人,明白衙门里出大事,不仅她贺临要担责,卢同知这个副手自然也是跑不了的。 所以离开的这些天,漳州衙门里并没有出什么事情,依旧井井有条。 回来后,贺临还见了魏高奕一面。 上次诗会过后,贺临不时会与魏高奕往来。 贺临是比较欣赏魏高奕为人的,她在官场又没什么朋友,平时太闲,也只好找魏高奕下下棋,聊聊天。 魏高奕热切时事政治,下棋水平也不像湘昆那样臭,跟他对弈多了,贺临的水平也是突飞猛进。 又是一局结束,魏高奕一边捡回自己的黑棋,一边摇头无奈笑道:“长赢,你这局棋……唉。” “叹气又是何意?输了不甘心?”贺临也开始捡自己的棋,随意的调侃他。 “倒不是不甘心,先前和你下棋,你并未形成棋风,别人进攻,你就防守,别人防守,你就进攻,十分被动,可是这些天我总觉得,你的棋风日渐……稳固?” 其实魏高奕是想用阴险的,但觉得这个词不妥,才换了稳固。 有人下棋,是一点点进攻,棋风稳健,有人则是杀气凛然,一路横冲直撞。 可刚刚那局棋,贺临不属于这两种里的任意一种,前半局她看似无路可退的在防御,实则一直都在为下半局的逆转做准备,魏高奕回过神来的时候,棋盘上已经处处是她的挖的陷阱了。 贺临将所有棋子捡回,闻言也笑了笑:“博信你虽外表温和,但棋风凌厉,总是以攻为守,可偏偏有一忌,便是过于着急,着急了就容易疏忽,疏忽了,就容易掉进陷阱,我等的,便是你疏忽的时候。” 魏高奕笑着感慨:“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啊。” “要不要再来一局?” 魏高奕摇摇头:“家里还有些书未读完,算着时间,也该回去看书了。” “好,读书要紧,那我就不留你了。” 魏高奕起身朝她拱拱手,转身离开了。 他才走出官邸院子,卢同知恰好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 “见过州牧大人。”卢同知作揖行礼。 “有什么事吗?” “这是前些天从雍王府发来的书信,大人这几天不在衙门里,下官也没看信件,便没有给雍王府那边回复,想着等大人回来了再说。”卢同知把手里的信递给贺临。 “雍王府?”贺临有些疑惑,还是接过来拆开了。 本来以为这可能是郡主给她发的,毕竟她关于雍王府,她只和郡主曾有过交集。 但没想到的是,这居然是一封邀请函,雍王世子秦煜赫邀请她参加盼春诗会。 贺临估摸着,应该是她上次在魏高奕的诗会上作的诗引起了世子的注意,才让他动了想邀请自己参加诗会的心思。 思索片刻,贺临还是打算答应下来。 雍王世子府亲自发书信邀请,可见十分重视她,既然如此,这个面子不能不给。 她要是再把雍王府这样的地头蛇也给得罪,那事情就有些麻烦了。 福州,雍王府。 回府之后,秦煜祁并没有去自己院子,而是转而到了大哥秦煜赫的院子里。 秦煜赫正在看书,跟上次秦怀慕来一样,看的依旧是兵书,不过不在院子里看了,毕竟现在天气冷了很多,他转到了屋里。 秦煜祁在秦煜赫面前比在秦怀慕面前规矩很多,进门后先行了一礼,待秦煜赫让他起身,才到旁边的一条太师椅上坐下。 “大哥,你在看什么啊?” 秦煜赫将书翻了一页,并未挪开目光,淡然道:“看你不会感兴趣的东西,说,来找我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在弟弟面前,秦煜赫也比寻常稳重许多,不像在秦怀慕面前那样放松。 秦煜祁哂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大哥的法眼,大哥,过几日你是不是就要举办盼春诗会了?” “嗯。” “还如以前那样,在盛风楼里举办吗?我倒是觉得,今年不如革新一下,换个地方。” “哦,你觉得哪里好啊?” “去船上举办如何?夜巡游湖,诗酒歌舞,岂不妙哉?” 秦煜赫思考了一下:“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这样一来,这花费怕比往年要更多了。” 秦煜赫既然是诗会的发起人、举办者,期间的费用自然不可能让参与者平摊,每年产生的费用,都是他这个世子负担的。 近些年随着诗会的参与人数越来越多,花费也越来越大,今年若换到花船画舫上举办的话,费用粗略估计,能多出来一倍。 秦煜赫的顾虑在秦煜祁这里根本不是事,他一拍案几:“大哥,既然是我提出的换地方,今年的花费,我全包了!” 秦煜祁向来花钱大手大脚,要是在平时,秦煜赫不会觉得奇怪,可秦煜祁向来对什么诗会不感兴趣,就算参加,也多是为了附庸风雅,诗会中作的诗词,是早早的就买好了的。 如今主动提出给诗会换地方,又承包费用,怕是有别的什么企图。 秦煜赫放下书:“说,你到底想干嘛?” “嘿嘿,什么都瞒不过大哥,今年的盼春诗会,我也想参加,而且我想让大哥也请一人来。” “谁?” “柳笙笙,柳姑娘。” 听到这个名字,秦煜赫眉尾一挑:“柳笙笙?” 见他似乎认识柳笙笙,秦煜祁十分震惊,“大哥你知道柳姑娘?” 柳笙笙,秦淮八艳之首,传闻样貌冠绝十里秦淮,琴棋书画还样样精通,文采斐然,两年前一首《江城子》,甚至曾获得皇上的称赞。 秦煜赫平时就喜欢读书,并不像自己热衷风月之事,没想到还能知道柳笙笙。 “我听过她写的一些诗词,是有文采的,可惜是个风尘女子。” 第59章 另有阴谋,麻烦将生 “是啊,柳姑娘的诗词那是极好的,这次诗会大哥你要是不邀请她,岂不少了很多乐趣?柳姑娘最近正好在福建呢。” “原来你兴冲冲来找我说这件事,就是为了让我邀请她参加诗会,讨得她的开心是吗?” “倒也不是,柳姑娘参加过的诗会很多呢,在京城甚至还去过六皇子的诗会……” “那你如此费心费力的目的是什么?” 秦煜祁讪讪一笑:“柳姑娘说,谁要是能在那晚的诗会中夺魁,谁就能在那晚与她共度,畅谈诗词歌赋……” 虽然说是畅谈诗词歌赋,但具体会发生什么,谁又知道呢? 就算晚上什么都没发生,真的只是畅聊一晚,也是拉近和柳笙笙关系,以及增长脸面的好机会啊。 若在柳笙笙那累积了好感,之后再努努力,进一步将这朵高岭之花收入囊中,岂不是能极大证明自己身为男人的魅力? 秦煜祁都要无语了。 原来横竖是这心思。 “你能在诗会中夺魁?” “大哥你说的哪里话,我有何不能夺魁?” “你自己什么水平,你心里没点数吗?” “我水平不强,但……”秦煜祁展开折扇,风流一笑:“我找了水平强的,给我写好了诗词啊。” 参加诗会提前写好诗,或者找人提前写好诗,不是什么隐秘之事,各个诗会中经常会发生。 毕竟临时作诗太考验文采和灵感,难度还是比较大。 大部分传世诗作,也都是日积月累的出来的,可能今天只能写一句,下个月才能补上满意的第二句。 整首诗写好,甚至还会反复修改。 “你很坦诚,这点值得肯定,但我若是同意了你这样做,岂不就是舞弊?” “大哥,怎么算舞弊了?反正肯定有人会这么做啊,大家都这么做,不就公平了吗?” “你是郡王,你找到有能力之人写诗词,开的起价码,但不是人人都能开的起。” “那他们就凭自己的文采啊,大哥,柳姑娘要是这次参加盼春诗会,肯定会吸引更多人来,今年这届盼春诗会,可能就是历年来规模最大,产出诗词最好的一届,要是把诗会打出了名气,让天下人都钦慕,可就不得了了,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啊!” “是啊,正是因为会有很多人冲着柳笙笙来,你舞弊的性质才更严重。” 秦煜祁眼珠滴溜溜的一转,换了个角度:“大哥,你怎么就能肯定我会赢呢?是,换在平时我肯定赢,但今年柳姑娘要参加的话,肯定会有许多能人才子趋之若鹜,如此一来,我未必就板上钉钉的能赢啊。” 秦煜赫仔细想想,觉得确实有道理。 秦煜祁见他神色有所动摇,立马继续游说:“大哥,你办诗会,不就想看到好的诗词吗?现在有个这么好的机会,真的要放弃吗?”语罢,还从椅子上起身,凑过去道:“大哥,这次诗会,我还请来了先前任国子监祭酒的梁公,梁老先生,总得让梁老先生看看这诗会的胜景?” 没想到他为了成为柳笙笙的入幕之宾,都做到这份上了,秦煜赫无奈叹口气:“好。” 秦煜祁笑容一下绽放:“好,那就这么定了!” 柳笙笙要参加这次盼春诗会,并且夺魁之人能成为其入幕之宾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福建。 柳笙笙虽然是秦淮八艳之首,但一直是卖艺不卖身,此次居然有这种机会,一时间,原本就为福建一大盛会的盼春诗会,又吸引了许多人主动参加,一张张名帖纷沓而至,进了雍王府。 不仅是秦煜赫被这样的阵势吓到,就连雍王都被惊动了。 这些要来的人里,不乏许多福建的大人物,甚至巡抚李鸿仁都要来参加。 当然,李巡抚是不是为了做柳笙笙的入幕之宾,各人有各人的判断,起码明面上给出的理由还是为了探讨诗词。 原先秦煜赫办诗会,雍王也只当是他们年轻人的活动,并不插手干预。 但今年这场面太大,他不出马不行。 秦煜赫作为世子,虽然自小聪慧能干,人际交往方面的能力却弱了点,这种场合,还是需要一个辈分够大,地位够重的人在一旁,才好镇住场子。 知道父亲也要来,秦煜赫除了有些意外,倒并不反感,收到那些名帖之后,他也知道这种场合并不是自己能掌控的。 而秦怀慕知道贺临同意参加盼春诗会之后,软磨硬泡了雍王一个上午,让他也带着自己参加诗会。 雍王先前罚了她一个月禁足不准出府,本来想严格执行,让秦怀慕好好长长记性,但秦怀慕冲他一顿撒娇,还各种保证不会乱跑。 雍王抵挡不住宝贝女儿的攻势,想着反正这次诗会自己也会到场,最后还是同意带上秦怀慕一起。 许多人都在期待着这次诗会,而这里面最为期待的,自然是还是郡王秦煜祁了。 晚上在喝花酒的时候,还不忘信心满满的对着自己的狐朋狗友大放厥词,表示自己一定会夺魁,成为柳笙笙第一个入幕之宾。 他要搞什么操作,周围的人都懂,但因为他郡王的身份,也不敢多说什么。 朱琪也在旁边,他这两天从书院的同窗那听了贺临要也要参加盼春诗会的事情,此时乐于在秦煜祁面前拱火: “郡王爷,我可听说这次漳州知州贺临也要参加诗会呢,你要多小心他才好,坊间已开了赌局,压这次谁会在诗会上夺魁,贺临的赔率居然是最低的,可见大家都觉得他夺魁的希望高。” 秦煜祁喝的满脸通红,闻言从桌子上抬起头来,打了个酒嗝:“啊……贺临啊,那个什么……一人独钓一江秋,对,是他?先前那两首诗确实不错,有点小文采,但也不过尔尔,这次不可能赢得过我!” “可贺临与梁公交往颇深,上次诗会时梁公就在场,对他连连夸赞,这次诗会,梁公又担着赏评一职,念着情分在,可能会给他抬高分数也说不定。” 秦煜祁挠了挠头,话虽然听了进去,但可能是因为喝的实在太醉,并没接话,又倒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旁边一紫袍男子见怪不怪,拍了拍朱琪的肩,两人一左一右的将秦煜祁架出了房间,交给了秦煜祁带来的贴身随从,让其把秦煜祁送回家。 做完这一切之后,紫袍男子看向朱琪:“你刚刚老抓着贺临说什么?” 秦煜祁喝醉了看不出,他又不傻,朱琪对贺临的针对之意实在明显。 朱琪拍着他的肩:“我爹告诉我,贺临在浙江将太子殿下跟六皇子得罪了个遍,如今谁要是能玩死贺临,谁就能得到太子和六皇子青睐。要是入了这两位的法眼,我们还考什么科举,直接就能扶摇直上啊。” 紫袍男眸子一转,接过旁边美人递来的酒杯饮下,同时抱住美人细软的腰,问:“所以这次诗会,你有什么计划吗?” 朱琪转着手中的银杯,阴恻恻笑了一声:“当然是有的。” 第60章 不幸,但万幸 杨曼婉离开温家之后的第二天,立马找到了福州城里有名的媒婆,让媒婆帮忙给温云熙说亲。 为什么不找漳州城的媒婆,自是因为如今的漳州适婚并且有为的男子,已经被媒婆相看说了个遍。 福州城的媒婆人称张婆,不仅在福州有名,在整个福建都挺有名,掌握着福建不少未婚青年名单。 虽然温云熙身世是惨,但杨曼婉依旧坚持,不想让温云熙下嫁。 若温云熙真的嫁到白丁人家,那也太浪费她一身的学识了。 就这样过了好些天,媒婆翻遍了福建,竟也真的找到了几个条件勉强匹配,并且有求娶意向男子。 虽然这几个人家境,杨曼婉还是觉得不太满意,但人品都不错,因此立马拿着这名单去到了温府。 她没有先去找温云熙,而是先找了温老爷子商量这件事,毕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事当然不能她和温云熙说了算,还是得看温老爷子的意见。 “温爷爷,张婆子选了五个人,但我觉得后两个不好,筛掉了,如今这还剩三个,你看这程家公子,虽只是个秀才,但祖上出过进士,如今也才不过21,家境虽贫寒了些,但乡里都说他人品是个好的。” “还有这王家公子,家境比程家公子好上许多,可惜还只是个童生,未有功名在身上。最后这李家公子,年纪虽然大了点,但学问不错,是县里唯一的廪生,下次秋闱若是能过,便也是个举人了。”(注:廪生属于秀才的一种,但每个月能拿国家发的例银补贴,等于是拿国家奖学金,所以是比较优秀的秀才) 温老爷子看着杨曼婉整理的这三人名单,点点头:“你有心了。” 温老爷子并不反感杨曼婉在中间牵头这事,还十分感激。 一般这种事情,都是家里的主母去做,但温府偏偏少个这样的人,他如今年纪大了,这种和媒婆沟通的琐碎事情没办法去跑,找个旁的亲戚,又怕他们对温云熙的婚事不上心。 杨曼婉这种有人脉,又诚心实意的为温云熙好的人,他求之不得。 “温爷爷,我觉得这三个人里,李家公子最是不错,您老觉得呢?” 温老爷子也是更为看重这个李家公子,他是廪生,证明学问不错,比起程秀才,下次秋闱中举的概率更大,虽然和温云熙之间年纪差了六岁,但也不是什么大事。 温老爷子长叹了口气:“云熙自小是个有主意的,我看她从回家之后,似乎一直排斥婚事,许是有些自暴自弃,说的太多,她也烦, 我也烦,曼婉你与云熙关系好,还得麻烦你多劝劝她了。” “温爷爷放心,我会的。” 告别了温老爷子之后,杨曼婉便到了温云熙的院子。 南方空气潮湿,回南天时墙上挂着的水珠一串一串的,更别提沿海的福建,因此福建的民居大多为二楼的小屋,一楼只待客,不住人。 杨曼婉来的时候,温云熙正在楼上闺房刺绣,她爱读书,琴棋书画都略知一二,刺绣水平也很好,平日里一个人时,要么抄书,要么刺绣,用以打发时间。 今天下了雨,屋子里有些暗,杨曼婉刚到,就见她低着头认真在刺绣,无奈过去打开窗子:“这么暗的屋,你要么别绣,就算要绣,还不把窗户打开。” “我是觉得冷,才不想开窗,也怕雨丝飘进来。”温云熙无奈笑笑。 “那就别绣,到时候眼睛瞎掉,有你好受的。” “你怎么又像个老婆子似的开始念叨起我了。” “我看你就是差个人念叨,温爷爷都说你自小主意大。” 多年相识,杨曼婉对自己这个好友自然了解不过,看似柔弱温婉,实则内里刚强,许是因为自小家里大小事情都要自己做主,没有父母可以依靠。 “你去见了爷爷?”温云熙挑了挑眉。 杨曼婉露出一个笑容,坐到她旁边的榻上:“是啊,你猜我去找温爷爷说什么了?” “什么?” “当然是你的婚事啊!我上次离开后,托了福州的一个媒婆,帮你到处相看了,找出来三家的公子,这里面尤其是陵定府平水县的李家公子李玉轩,县里唯一的廪生呢,虽然今年已经25,但从未娶妻,你觉得如何,要不要再派人去平水县好好打听一番?” 温云熙放下了手里的绣绷:“曼婉,我不能不嫁人吗?” “女子怎么能不嫁人呢?” “我就是觉得,像如今这样,也挺好的。” 杨曼婉知道她是因为身世惨淡,又被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伤到,才会不想嫁人,一时间又是心疼,又是无奈,长叹一口气: “云熙,我知道你觉得现在这样好,但现在是温爷爷还在,云熙,你要替以后想想啊,现在你的婚事温爷爷还能做主,他心疼你,想帮你找个好人家。 我僭越说句不中听的,温爷爷要是不在了,按照宗族之规,你的婚事便要由你堂伯父做主了,你堂伯父会像温爷爷、像我这样上心吗?若是随便帮你找个人嫁了,你怎么办?你如何反抗的了?” 温云熙垂眸不语。 是啊,她反抗不了,她什么都做不了,就连想保持现状,什么都不做也不行。 她这一生,被礼教裹挟着往前推,推到现在这样的地步,想找个人怨,都不知怨谁。 有时想想,她觉得自己不幸,可再想想,她觉得自己又是不幸中的万幸。虽没了父母,但她有爷爷,虽被人拐卖,但她逃了出来。 温云熙止不住会想,如果父母还在,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如果没有成功逃出,干脆被打死了,是不是又会不一样? 可前一种情况,不是她能左右,后一种,她又不允许自己这么悲观。 ——作者的话—— 【不幸,但万幸】这五个字,是对温云熙一生的总结。 第61章 盼春诗会 随着温云熙的沉默,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变的沉重,一下子,她们都被推到了残酷的现实面前,压的喘不过气。 迟迟不说话只会越来越压抑,该说的话杨曼婉自认已经说透了,具体要怎么想开,还得看温云熙自己,因此转了话题,打算活跃一下气氛: “先前跟你说的那个盼春诗会,你真的不参加?今年的阵仗可是比往年都要大,那个秦淮有名的柳笙笙也要参加,还说诗会上夺魁的,当晚能成为她的入幕之宾,引得无数才子趋之若鹜,哦对了,将你送回来的贺大人,也要参加盼春诗会呢。” 她前大半段话温云熙听的兴致缺缺,最后一句却引起了她的注意,微微瞪大眼睛:“贺大人也是为柳笙笙参加诗会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听说当晚的名单里也有他。” 温云熙咬了咬唇。 难道贺临喜欢的,是柳笙笙的那样的女子? “曼婉,你见过柳笙笙吗?” 杨曼婉扑哧一声笑出来:“云熙,你这是在打趣我吗?我可是良家女子,又没去过秦淮,怎么会见过这等人呢。而且我听说,柳笙笙可是千金都难见上一面的。” 温云熙听过柳笙笙的名字,不过是先认识诗词,才知道她秦淮八艳之首这个响当当的名号。 “既是秦淮八艳之首,柳笙笙定然很漂亮……” 杨曼婉点头:“那是自然,传闻柳笙笙正是因为艳绝秦淮,才被誉为八艳之首。” 温云熙无奈笑道:“不是因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吗?” “这我可不认,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子,我只认云熙你一个!” “尽会捡好听的说。” 杨曼婉笑笑,“说回正题,这次诗会你真的不参加了?好难得的机会呢。” 温云熙思索片刻,重新拿起绣绷继续刺绣,故作淡然道:“既然如此,那我参加。” 杨曼婉没察觉出她的异常,点头笑道:“好,那今年我们一起参加!”过一会,她又觉得不对:“不过你上次不是说温爷爷不想让你出府吗?那你这次能出去吗?” “我会与爷爷说的,往年诗会我都参加,而且有你在旁边跟我一起,爷爷应该不会阻拦。” “那就好。” 今年的盼春诗会场面这么大,是贺临未曾预料到的,对于那传说中的柳笙笙,她并不是很关心,反正这次诗会,她只是碍于世子邀请才会同意参加。 诗会开始前一天,贺临就带着小桃和湘昆先到了福州。 今年诗会举办的地点如往常一样在福州,但不同的是换到了湖上一艘很大的画舫里举办。 沿海省份水系都挺发达,文人墨客也常爱游湖泛舟,所谓的十里秦淮,就是在河边画舫里的各种妓院。 不过盼春诗会的画舫自然不是妓院,就是普通的大型宴宾用画舫。 要是堂堂诗会跑到妓院举办,传出去总归不好听,而且诗会上也会有女眷,有些是随从,有些是未出嫁的小姐,这些人也没办法进出妓院。 贺临知道去参加这种诗会免不了要喝酒,所以出发前先吃了些东西垫肚子,还让湘昆给自己熬了点醒酒药,提前喝好。 这种场面要是喝醉了失态,脸可就丢大发了。 住的地方离湖边不远,贺临三人是步行过去的,难得的节日,福州晚上的街上比寻常热闹许多,行至湖边,月光与烛光交相辉映下,墨绿的湖水荡着粼粼波光,一艘艘精美游船于湖中飘荡,仔细听,还能听到里面悠扬的琴声和歌声。 停靠在湖边的一艘三层高的精美画舫,灯火通明的挂着灯笼,尤其是最外面的灯笼上,写着两个大字:盼春。 显然,这就是盼春诗会的举办地了,贺临带着小桃和湘昆靠过去,正要跟门子递了名帖打算进去,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唤。 “长赢。” 贺临转身看过去,是刚下马车的魏高奕,身边还跟着贴身随从。 显然,他也是刚到。 贺临知道他要来参加这个诗会,但是两人并没有同路一起来,打算等到画舫上再见,却没想这么巧碰上了。 “博信。” 魏高奕几步走了过来,笑道:“没想到这么巧碰上了,正好,一起进去。” 核对了两人的名帖之后,他们才被门子放进去,还来了个侍女给引路。 从外面看只觉得这画舫十分的大,像是一栋在水上移动的大房子,一共有三层,内里的构造有点像体育馆的那种阶梯式,往上一层便往后推一点。 画舫最中间的舞台有歌舞表演和乐团,人来人往,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十分热闹。 贺临和魏高奕被引到了第二层走道栏杆边的桌子坐下。 桌子上摆满了酒水和精致的吃食瓜果,随从只能站在一旁,贺临见小桃盯着点心眼睛放光,笑着拿了一块递给她。 小桃笑着接过,咬了一口,魏高奕知道她对自己的贴身婢女很亲近,见怪不怪。 小桃吃了糕点,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凑到贺临身边:“老爷,那是不是温姑娘啊?” 贺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居然还真的看到了温云熙。 今日的温云熙外罩一身红色氅衣,上面金色的刺绣十分精美,烛火摇晃,柔和了她的线条,朦胧中更有美感。 贺临几次见温云熙,温云熙穿的衣服都是浅色或者暗色,没想到这种明艳的色系,温云熙也能很好驾驭。 温云熙显然是刚进来,除了婢女,身边还有一个女子,贺临未曾见过,或许是温云熙的好友,但看她的发髻形式,应该是已经出嫁了的。 她们正被侍女引着往一楼的位置上走,温云熙似乎是感应到了这边的视线,转头望了过来,恰好对上了贺临的眸子。 贺临冲她微微一笑颔首,算是打招呼。 温云熙没想到才刚进来就碰到了她,而且贺临还在看自己,眼里惊讶的同时也有些高兴,朝她微微颔首躬身,算是见了礼。 魏高奕知道贺临在浙江救了温云熙的事,因此见贺临跟温云熙隔空招呼并不奇怪,但杨曼婉就没见过贺临了,发现温云熙停了步子,好奇的望过来,等温云熙行完礼继续走,才拉着她问:“那是谁啊?” “救我回来的那位贺大人。” 杨曼婉闻言没忍住,又偏头望了一眼。 镂空的栏杆边,贺临一身蓝色瑞鹤织金妆花袍,不像许多官吏喜欢戴威严平正的四方巾,她用一回纹幅巾裹头,只有鬓边一些黑发露在外面,平眉高鼻,五官精致的叫人挪不开眼。 杨曼婉止不住的惊艳,但盯着人看并不礼貌,她很快就收回目光,感慨道:“只知贺大人年轻有为,却不曾想如此仪表堂堂,面如冠玉。” 温云熙道:“你回漳州这些日子,没听人夸过贺大人的相貌吗?” 杨曼婉十分无辜:“我只当是客套……”随后又打趣,“这贺大人生的这么好看,我要是贺夫人,怕是要自卑了。” “你都出嫁了,还说这些话。” “正是因为我出嫁了,才敢说这些啊。”杨曼婉挥了挥帕子,笑的肆无忌惮。 第62章 诗会开幕 贺临头上的幅巾其实是小桃帮她选的。 贺临原本不想戴,觉得显阴柔,怕暴露身份,可试着戴了一下发现,这确实比其他帽子更适合自己。 而且庆朝建立近两百年,广袤的内地太平已久,对男子的审美便逐渐偏向俊秀小生,所以她戴这个倒也没什么要紧。 由于雍王及世子还没到,所以诗会并没有正式开始,但画舫已经开始了许多活动,除了歌舞,还有猜灯谜作诗,不少人陆陆续续都到了,里面不乏福建的各个官员。 相互认识的看到了,都会起身打招呼,人声鼎沸伴着歌舞升平,十分热闹。 贺临和魏高奕也碰到了不少书院的同窗来打招呼,其中有几个相熟还跟他们坐到了一桌。 聊了没一会,画舫的门口进来一个中年男子。 看到这个人,画舫里不少人都起身了,有些没敢过去打招呼,只能遥遥拱手,有些则靠了过去。 此人正是福建巡抚——李鸿仁。 朱琪也在二楼,见李鸿仁到了,立马起身下楼过去打招呼。 贺临与李鸿仁师出同门,都是温老先生的学生,又同在福建为官,于情于理都没有在这干坐着的道理,因此也从位置上起身,走过去打招呼。 一下上来打招呼的人太多,李鸿仁都是拱手笑着算是回应,发现朱琪也在,单拎出来关切了他几句。 朱琪的父亲朱立群是陵定府的知府,跟李鸿仁是同一年中的进士,颇有交情,李鸿仁都是叫朱琪贤侄。 贺临并不心急,等到李鸿仁跟朱琪说完了话,目光投向她,才弯腰作揖:“中丞大人。” 贺临来福建上任一月有余,这还是李鸿仁第一次见她,虽然贺临也没递上名帖,但他还是认出了她。 李鸿仁笑道:“我听部堂大人说漳州的新任知州生的丰神俊朗,乃福建官场里顶顶好看的后生,想必你就是贺知州?” 他口中的部堂大人,正是如今的闽浙总督,丁立生。 “正是下官。” “好啊,是个年轻有才的。”李鸿仁拍了拍她的肩。 “中丞大人过誉。” 两人的品级差太远,在一众上来打招呼的官吏里,李鸿仁能跟贺临说上这么两句就已经算是重视了,简单寒暄完,李鸿仁带着随从,被侍女引着去了三楼雅座。 李鸿仁一走,围在这的官吏便也纷纷散去,回到原位。 贺临也是要回去的,却被朱琪挡住了去路。 他轻蔑一笑:“我当你有多清高,结果还是屁颠上来巴结中丞大人。” 贺临不慌不忙:“我是下级,也与中丞大人同门,于情于理都该来打招呼,又怎算巴结?不过倒也可以理解,有些人自己脏,看什么人都脏。” 说完,她淡然绕开朱琪,抬步上楼。 这种气完人就走的策略十分好用,朱琪一口气堵在胸口,又没办法跟贺临这个官拉扯,只能奋力捶了一下旁边的楼梯扶手。 回到自己的位置,朱琪仍旧愤愤不平,仰头灌了一口酒。 裴清见他脸色难看的回来,便知道他在贺临那吃了瘪,摇头道:“让你不要去找贺临麻烦,他现在是直隶州的知州,跟你我父亲同级,不可能像以前在书院那样,想耍他就耍他的。” 朱琪却是不服:“那又如何?五品知州而已,他有命爬到这个位置,倒是有命当久点啊。”说完放下手里的酒杯:“上次跟你说的计划,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裴清会心一笑:“放心,人已经买通了,保证让贺临在今晚身败名裂。” 朱琪听到这,胸中堵着的气才算抒发出去一点,笑着给他斟了杯酒:“要是此事成功,今晚过后,你我二人,便能入太子殿下的法眼了。” 两人酒杯在半空中轻轻一碰,脸上都带着笑意。 许多文人才子都爱饮酒,这种大型诗会自然也少不了喝酒,人情往来,贺临无法推脱,喝了一些。 好在她提前喝过湘昆熬的醒酒汤,除了脸色看着有些红之外,倒没有真的醉。 与李鸿仁打完招呼回到位置上没多久,门口不知道是谁忽然喊了一声:“柳姑娘到了!”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三层宴会厅的气氛有一瞬间的安静,随后爆发出一阵阵的热浪。 不少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伸长脖子探出栏杆边去看,就连原本在向贺临劝酒的两位同窗,都放下了杯子起身。 贺临对柳笙笙还是有些好奇的,毕竟她秦淮八艳之首的名号太响,但没有站起来,只是偏过头,透过栏杆的空隙瞧了两眼,随后便是一愣。 进来的柳笙笙一身淡粉色斜襟立领长衫齐腰褶裙,轻纱的质地和云肩的飘带,显得她像桃花花瓣般轻盈飘逸,嫣红的唇色之上,轻微上扬的眼尾如幼狐,不笑时清冷,含笑则勾人。 贺临两辈子加起来,也算见过不少女人了,这里面当然不乏美女,但抛开现代的不谈,古代的女子装扮气质,一般都比较温婉,就像温云熙,她也是美人,却是那种看起来就宜室宜家的美人。 可柳笙笙不一样,她如纯白雪地里绽放的红梅,明艳的叫人挪不开眼,却又不是过分讨好的媚俗,而是冷中带媚,若即若离,很独特的气质。 贺临不得不承认,能位居秦淮八艳之首,她的确是有资本的。 低声的惊叹在场内接二连三的响起,还有人大呼了一句夸赞柳笙笙美貌的诗词。 虽然不知道这句诗是临时想的还是提前写好的,但柳笙笙总归是注意到了那位公子,朝他微微弯腰颔首。 那公子戴着学士头巾,还拿了一柄折扇,见柳笙笙居然跟自己打了招呼,当即也风度翩翩的回了一揖。 周围不少人对他投去艳羡的眼神。 温云熙坐在贺临斜对面,稍稍偏头便能从栏杆中间看到贺临,柳笙笙进来的那一刻,她没有像杨曼婉一样,第一时间看向入口,而是将头偏向了贺临。 发现贺临也在打量柳笙笙,她垂了垂眸子。 柳笙笙并不是一个人来的,旁边还跟着雍王第三子,郡王秦煜祁。 只是场内大部分人,都将目光放到了柳笙笙身上,反而忽略了一旁的秦煜祁。 但是秦煜祁并不在乎,柳笙笙是他带来的,越多人惊叹,他越有面子。 ———— 作者的话: 王爷选定的继承人是世子,王爷死了之后世子会继承王位。 王爷其他的儿子,则会被封为郡王,女儿就是郡主。 第63章 阴谋开始,袭击突至 柳笙笙和秦煜祁一同去了三楼的雅座,三楼能看到整个宴会厅的情况,是给有权势地位的人安排的,比如李鸿仁。 下面动静那么大,李洪仁当然也知道柳笙笙来了,他会参加此次诗会,倒不是为了那个什么入幕之宾的机会,毕竟已经坐到了巡抚的位置,跟一群年轻人争这东西,属实就是脸都不要了。 但要说他不想看看柳笙笙,那自然也是假的,不过他没有像一楼二楼那些人一样表现的十分急切,等柳笙笙到了三楼之后,才从位置上起来,借跟秦煜祁打招呼的机会,看了一下柳笙笙。 这种打量不过一瞬,快到秦煜祁都没能察觉,但柳笙笙却捕捉到了。 她也没说什么,这么多年来,她早已习惯他人对自己的打量,手指卷着手帕,默默在秦煜祁旁边当一朵娇花,李鸿仁要是再看过来,她还会微微一笑。 这笑容几乎要耀花李鸿仁的眼,他稳了稳心神,才重新回到座位上。 柳笙笙和秦煜祁的到来,将气氛推至了一个高潮,秦煜祁让原本还在弹筝的人退了下去,换了一批舞女上来跳舞。 古代女子学舞,动辄从几岁开始学,身形柔韧,各种高难度动作手到擒来,飘逸灵动却不失力量之美,二楼的贺临看的心中暗叹。 这水平换到现代,肯定都是一票难求的顶级舞者演出了。 此时场内的人基本到的差不多了,魏高奕四处探头,打量完周围的人,跟贺临感慨:“长赢,我好像看到好几个浙江有名的才子都来了,啧啧,看来今晚定能听到许多好的诗词了。” 贺临打趣他:“你就没有想过夺魁?” “我的诗词水平一般,肯定赢不过那些人,而且我对柳笙笙并无兴趣。”顿了一下,魏高奕看着贺临:“倒是长赢兄,以你的才华,尚可一试。” 贺临笑着给他递了块西瓜过去:“我与博信兄一样,对成为入幕之宾并无兴趣。” 所以,当个吃瓜群众就好。 魏高奕接了西瓜,看着贺临手边的那堆已经被吃完了的瓜皮,问:“你怎么尽捡着西瓜吃?” “这可是反季水果,金贵着呢,你不吃算了。” “谁说我不吃。”魏高奕咬了一口西瓜。 大概在晚上九点左右,雍王才带着世子秦煜赫、郡主秦怀慕和梁老先生,以及麓兴书院里另外两位先生到了船上。 他们一出场,场内几乎所有人都从位置上起身了。 雍王一身宝蓝色圆领蟒袍,肚子大大的,有点胖,让贺临想起她跑业务时那一个个大腹便便的老板们,但比起这些老板,雍王气质更加威严,许是自小生长于皇室而形成。 看到大家都站了起来,雍王抬起胳膊摆了摆手,笑道:“既是诗会,以诗会友,大家随意,玩的尽兴,多出点好的诗词,不必在乎本王。” 这话显然是客套,在场谁敢真的随意不在乎他,但听了这话,都重新坐了下去。 雍王和这些先生的出现,意味着今晚的诗会正式开始。 画舫离了岸边,启航荡入湖中,其实在雍王几人来之前,现场已经有不少人作了诗,梁公和几位先生入座之后,有人拿着这些诗词不断找他们品评,现场还有乐姬当场改编,唱了场内一些人作的诗词,每每弹着琵琶奏完一曲,场内都会响起热烈的掌声。 秦煜祁和柳笙笙坐在一桌,秦怀慕则和大哥秦煜赫坐一块,她的位置恰好在贺临对面,稍微低头就能看到楼下和魏高奕聊天的贺临。 而重新抬头,越过大哥秦煜赫的肩膀,还能看到坐在柳笙笙旁边,满面春风的秦煜祁。 对秦煜祁要请柳笙笙来一事,秦怀慕知道之后原是有些生气的,要是贺临在诗会上夺了魁,那怎么办?毕竟贺临的诗词水平也十分好,上次两首诗秦煜赫夸成什么样子她可是看到了的。 当然,她心底里最盼望的,还是贺临干脆就对柳笙笙不感兴趣。 因此秦怀慕这次非要来参加诗会,一是单纯的就想看看贺临,二来,也想知道贺临是不是也对柳笙笙感兴趣。 于是落座之后,秦怀慕就不断的在打量贺临。 发现贺临要么在吃水果,要么在和朋友聊天,不像场内大部分男人那样,频繁朝柳笙笙看,她稍微放了心。 热闹的歌舞持续了一段时间,几个麓兴书院的先生都纷纷出了题,有些是对子,有些和先前贺临那样,给个方向,让其他人作诗。 就这样,出来的诗作越来越多,有好有差,好的基本都当场被改编了,差的自然无人问津。 而在这其中,秦煜祁接连拿出了好几首诗作,被麓兴书院的几个先生一品评,确切都是上等的,出了极大的风头。 柳笙笙甚至亲自出马,改编唱了一首秦煜祁的诗词,这一下让秦煜祁成了整个诗会里风头无两的存在。 魏高奕虽然没兴趣夺魁,但也作了两首诗,写的都是此次诗会上的盛况,就连温云熙也都作了一首诗出来,还被梁老先生夸赞了。 推杯换盏间,时间越来越晚,气氛也逐渐过了最高点,大家都不是超人,精神都是有限的,体力和脑力都在不断消耗,到此时不少人开始困顿。 贺临全程一首诗未作,要么在吃,要么在躲酒,中间实在憋不住,还带着小桃出去上了个厕所。 朱琪一直在暗暗观察她这边的情况,发现她出去之后,立马给不远处的一个小厮使了眼色。 那小厮点点头转身跟着离开了场内。 这艘船很大,他们所在的宴会厅才占了一半的面积,另外一半是厨房,还有各式各样的房间。 贺临问了侍女才知道厕所在哪,随后便带着小桃离开了宴会厅。 船内灯火通明,其他地方就比较暗了,尤其是去厕所的那条路上。 入了夜,十月中旬冷风萧瑟,小桃摸了摸胳膊:“老爷,要不我们回去拿个灯笼再来?” “太麻烦了,马上就到了。” 上完厕所之后,贺临一出来,发现外面的小桃不见了,周围静悄悄、黑漆漆的,只能听见远处宴客厅的歌舞声。 “小桃?” 没有人应。 贺临疑惑的转过头来,正要在周围找找,脑后一痛,晕了过去。 第64章 失踪的贺临 贺临如厕迟迟未归,魏高奕觉得有些奇怪,从位置上起身,带上了湘昆一起,打算出去找找她。 温云熙同样也注意到贺临一直没回来,本来想出去找,但她若被人看到单独跟贺临在一起,传出去对贺临的名声并不好,直到发现魏高奕,她才实在按耐不住,跟杨曼婉借口出去如厕,跟到了魏高奕身后。 魏高奕才刚出宴客厅,就被温云熙叫住了:“魏公子。” “哦,温姑娘啊,有什么事吗?” “我见你出去,是去寻贺大人吗?” “是,他说去如厕,却迟迟未归,连婢女小桃也没看到回来,我觉得有些奇怪。” “我也觉得有些奇怪,我们一起去?” 魏高奕犹豫了一下,觉得温云熙也去不太好,但想到贺临是温云熙的救命恩人,她上心也是人之常情,便点了点头:“好。” 两人很快到了厕所周围,并没有发现贺临,反而看到了四处打量的小桃。 “小桃。”魏高奕快步过去:“长赢呢?” 小桃一脸着急:“不知道……老爷去如厕,我在外面等她,可忽然被人从后面捂晕了,醒来之后,就躺在一个杂物间,我出来寻老爷,可四处都找不着人……” 湘昆上前一步,伸出手指到小桃人中处抹了一下,随后放到鼻下嗅了嗅:“是迷药。” 魏高奕脸色很差:“难道是有人把长赢掳走了?” 温云熙上前一步::“船自启航后并未靠岸过,如果贺大人是被人掳走的,那他一定还在船上。” 魏高奕紧紧蹙着眉头:“不行,这件事肯定是有预谋的,我这就去跟巡抚大人禀报,请求他彻查!” 说着,魏高奕转身往回走。 二十分钟前…… 贺临出去没多久,朱琪就收到了手下的回禀。 “人已经丢到柳笙笙房间里去了,那个婢女过不了多久就能醒。” 朱琪满意的笑笑:“好,下去。” 裴清给他倒了杯酒:“事情完成了?” “完成了一半。” 说着,朱琪往贺临原来坐的位置上看了一眼,魏高奕正在和两个同窗聊天喝酒:“只要那贺临的婢女醒来,将这件事闹大,最好闹到巡抚那去,发动全船的人寻找,他们就会发现,这位年轻有为的知州大人,居然‵喝醉′睡在了柳姑娘的房间。” 到那时,贺临不仅会颜面尽失,还会将柳笙笙给得罪。 得罪了柳笙笙,就是得罪了郡王…… 朱琪转着酒杯,勾唇轻笑。 裴清摇头感慨:“子昂,你这招,够狠。” 朱琪笑了笑:“过奖。” 朱琪刚开始是想直接给贺临下药,让贺临当众出丑的。 不过裴清提醒了他,朝廷命官在这种场合被下药,在现场的李巡抚和作为主办方的雍王府肯定会严查。 这样迟早会查出他们,风险太大。 而趁机把贺临丢到柳笙笙房间就不一样了。 大家都会认为是贺临自己喝醉,从而做出这样下流的事,谁会相信贺临是被打晕了呢? 朱琪起身:“走,我们去下面作诗,今天可是个好日子!” …… 魏高奕转身要回宴客厅,温云熙往旁边挪了一步,挡住了他:“魏公子莫急,我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什么简不简单,现在长赢失踪,要是那贼人害他性命该怎么办!” 温云熙摇了摇头:“若贼人的目标是贺大人的性命,便不会费力将他掳走,捂晕小桃后,直接在原地将贺大人杀了便是,贺大人手无寸铁,又不会武,怎么想都是没有反抗的能力的。” “可……可贼人若是觉得在船上下手不好,想等到靠岸呢?” “那就应该杀了小桃,最起码也该绑了小桃,不然小桃一醒来,肯定就会将这件事告诉我等,闹到巡抚大人那去,封了船,贼人更下不去了。” 魏高奕琢磨了两下,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可如此一来,更想不通了:“那……那贼人的目标是什么?” “我也不知,只是现在不能将这件事闹大,船自启航后从未靠岸过,贺大人如今定然还在船上,我们先散开,在船上寻一下贺大人,若是发现有可疑的地方,再回来找人查探也不迟。” 魏高奕不由点头:“温姑娘此话有理。” 贺临醒来之后,看到的是一顶床帏。 她扭了扭头,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双手越过头顶,被绑在了床栏上。 虽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但能看出还是在船上,并没有被转移到其他地方去,因为她还能感觉到房间随着水波在摇晃,还能听到前面宴客厅隐隐约约传来的乐曲声。 脑袋后还泛着疼,应该是被人敲了一棍,贺临紧紧蹙着眉头,回转头看了看,身不远处就是门。 动了动胳膊,自己的手腕还有些许的活动空间。 虽然不知道是谁干的这个事情,目的又是什么,但现在显然不能坐以待毙,贺临冷静的打量房间一圈,发现这似乎是女生的房间,不远处的梳妆台前还有铜镜。 贺临挣扎了一下,没能挣开绳索,但感觉到自己肩膀下似乎压着什么东西,她侧过身子一看,那竟然是一支金钗。 贺临弯腰咬住那支金钗,随后在半空中支起自己上半身,将金钗递到自己被绑住的手上。 经过一番努力,她成功用金钗割开了绳索。 手腕被绳子磨出两条红痕,贺临揉了揉,将金钗丢回床上,起身走到门边,轻轻推了一下门。 推不开,外面上了锁。 果然,那个幕后黑手不会这么没有警惕。 门既然被锁,贺临只能看看窗户。 一般情况下,窗外应该只能看到湖中黑漆漆的夜色,若想逃出去,只能选择跳湖。 但贺临惊奇的发现,这窗外居然有一只小木船。 木船上有划桨,却没有人,一根绳子绑着木船,让木船随着这大画舫一同飘荡在湖上,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贺临觉得有些奇怪,看了看被锁着的门,又看了看这艘小船,犹豫起来。 她觉得这小船出现的太奇怪了,怕是陷阱。 并没让她犹豫太久,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听起来是个男人的,步子很重。 那脚步声到了门口停住,随后便是一阵钥匙声,似乎是要开门。 贺临此时管不了这么多了,直接跃出窗户,跳到了船上。 小船激烈的晃了晃,水波一圈圈漾开,贺临努力维持住平衡,才没有导致翻船。 拽住那根绳子,她拉着船往前。 回头一看,那男人已经开了门,发现她跑了,将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户外瞧过来。 此时贺临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并没有看清那男人长什么样子,倒是听到了他有点气急败坏的咒骂声。 到了画舫中间,贺临找了个好攀爬的地方,从小船上重新回到了画舫上。 才站稳,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冲着这边跑了过来。 贺临担心是那男人过来抓自己,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一边跑,她一边还不忘思考现在的情况。 显然,当时在厕所外面是有人敲晕了她。 那主谋将她绑到这个女人的房间是为了什么?刚刚那又是谁的房间? 出来的太匆忙,贺临并没有时间去探查这房间的主人,不过心底隐隐有个猜测。 传闻柳笙笙从南直隶来福建是走的水路,到了之后也并没有住客栈,而是就住在画舫上。 所以这艘画舫,就是柳笙笙的画舫,刚刚那个房间,是柳笙笙的房间吗? 贺临回想了一下房间的陈设,觉得这个猜测是对的。 金钗上镶嵌的那颗红宝石,看着就价格不菲,那梳妆台上,又有不少名贵首饰。 不过要是如此,主谋为什么要将她绑到柳笙笙的房间?还有,那金钗和小船为什么又会这么巧合的出现? 如果不是巧合,又是谁留给她的呢?总不可能是主谋? 主谋费尽周折绑她过去,又给她留下逃生的办法,何必呢? 太多谜团围绕在贺临面前,她想不通。 第65章 千古绝对? 跟魏高奕几人散开之后,温云熙一个个空房间开始寻找起贺临。 到了一个拐角,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跑动声。 她才刚转身,贺临瞬间闪至,出现在了眼前。 “贺……” 话没说完,被贺临一把捂住嘴,往旁边房间里一拽,摁在墙上。 “嘘……”贺临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将注意力放到了外面。 温云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此刻也没有那个心情去问。 贺临靠的太近,近到她能闻到贺临身上清雅的香气,心砰砰的跳,几乎要跳出胸腔。 确定外面没有动静,那个人没有跟上来之后,贺临松了口气,放开她,低声问:“温姑娘怎么会在这?” “魏公子发现你不见了,大家便出来寻你。” “大家?来了很多人吗?” “没有,只有我与魏公子,还有小桃和大人身边的那个小厮。” 贺临稍稍放了心,扣住她手腕,拉着她走出了房间,她左右打量,正在担心外面那个歹徒返回,并没有发现自己此刻下意识拉住了温云熙。 温云熙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她拉住自己的那只手。 等走出去好一会,贺临才发现自己这个在世人眼里十分冒犯的动作,仿佛被烫到一样松开手:“实在抱歉温姑娘,我没注意……” “没关系,我知道贺大人不是故意的。”又忍不住问:“贺大人,你刚刚是在躲人吗?小桃说你失踪了。” “我是被人绑走了,但我逃了出来,所以在躲那个人。” “谁绑的你?” “不知,没看清脸。” 贺临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但无凭无据当然不能随便对外说。 温云熙皱着眉:“可要将此事禀报巡抚大人?没想到船上居然有这种贼人。” “不,我全程没有看清楚人脸,就算与李大人说,也无法抓到人,而且那个人多半只是打手,背后还有主谋。” 贺临并不想将这件事情闹大,一来她无凭无据,二来,这船上这么多人都是冲着柳笙笙来的,结果传出她被绑到了柳笙笙房间,对她,对柳笙笙的名声都不太好。 “那这件事就不管了吗?” 贺临转身看了她一眼:“先放着,对了,小桃没什么事?” “小桃姑娘没事,只是被人用迷药捂晕了,只是现在可能还在找你。” 柳笙笙改编完秦煜祁拿出的诗词之后出了些汗,便去了宴客厅旁边的厢房换身衣服。 贴身丫鬟香菱一边帮她整理头发,一边道:“小姐,下面人来报说贺临已经跑了出去,只是奴婢不解,为何咱们要救贺临啊?” 床上的金钗、外面的小船,都是柳笙笙特意留的。 早在几天前,她就知道了朱琪的计划。 柳笙笙伸出手,无名指勾起些许唇脂,轻轻抹在唇上,补了一下唇色,语气漫不经心:“我们今晚的目标是秦煜祁,他在诗会上夺了魁,之后的计划才好执行,朱琪的安排,只会打乱我们的计划。” 可这样香菱更不解了。 为何不在一开始就阻止呢,非要等到贺临被绑,偷偷的留下逃生办法? 似乎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柳笙笙笑了一声,镜子里的脸风情万种:“香菱啊,只有这样,不管是朱琪还是贺临,才能察觉不到我们的存在。” “奴婢明白了。” 柳笙笙起身:“走,回宴客厅。” 两人重新回到了宴客厅,正要进门,正好碰到了贺临带着两个随从,以及魏高奕和温云熙回来。 居然这么碰到了柳笙笙,贺临有些意外。 之前远远看了一眼,就觉得柳笙笙是个美人。 如今近距离看,才更觉风情。 门并不算宽,不可能容得下两方人一起进去,柳笙笙没有挪步,贺临也不是计较这点事的人,主动往旁边让了让。 柳笙笙低头垂眸朝她露出一抹浅笑,抬步进去。 她轻纱质的外衣随着步伐飘动,带起一抹香风。 贺临听着耳边的冷风声,看着这轻纱,心下感慨。 真是要风度不要温度。 温云熙偏头打量着她的侧脸,见她神色平静,没有因为柳笙笙的那抹笑就欢喜,弯了弯唇角。 宴客大厅里依旧歌舞升平,热闹非凡。 朱琪从二楼下到了一楼,手里拿着酒瓶和一个酒杯,面前围了好些个学子打扮的人。 他得意的高呼着:“今天有谁能对上我接下来的这个对子,我直接喝完这一整瓶酒!” 今晚过后便能除掉贺临飞升,自己还出了一个极有可能成为千古绝对的上联,朱琪那叫一个春风得意。 诗词他并不是很擅长,但是对对子却一直是他的长处。 朱琪面前的学子们一个个愁眉苦脸陷入沉思。 朱琪背对着入口,并没有看到进来的贺临几人。 魏高奕拍了拍原先跟他们同桌的一个好友的肩:“朱琪出了什么对子?” 那人将一张纸递给他:“这呢。” 贺临偏头看了一眼,上面赫然写着——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下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给魏高奕看完后,那人叹了口气:“已经过了许久,场内都没人能对出朱琪的对子,就连梁公都说这是千古绝对,所以现在他得意的不行。” 朱琪的这个上联确实极难,现在宴客厅除了歌舞还热闹,说话的声音却少了很多,不少学子都在思考下联,世子秦煜赫拿着笔,反复思考,写了几个字,又觉得对仗不够工整,随后丢掉。 就连三楼的李巡抚和雍王,都不时会问问身边的随从:“有人对出来了吗?” 随从只能摇摇头。 一下成为全场的焦点,使得朱琪尾巴翘的老高,他觉得今晚自己不止能除掉贺临,可能还会声名远播,大笑几声:“没人对的出来吗?哎呀,看来今天这瓶酒,我是没办法喝咯~” “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万年,月影万年。” 激烈讨论的人群有一瞬间安静。 对出来了!而且对仗十分工整! ——作者的话—— 贺临:我不发威拿我当病猫是? 第66章 与朱琪下赌 魏高奕仔细品了一下这对子。 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下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万年,月影万年。 好生工整的对仗! 他震惊的望着贺临。 从知道上联到想出下联,贺临根本没花多少时间啊! 朱琪听着声音有些耳熟,回过头,发现居然是贺临,表情仿佛活见鬼了一样:“你……” 贺临背着手,缓缓踱步至他面前,朝他手上的酒瓶抬了抬下巴,唇角轻勾:“喝。”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你怎么会……”朱琪仍然没有缓过神来,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安然无恙的贺临。 “怎么会什么,怎么会对出你的对子?还是别的什么?”贺临眸光闪了闪。 原本贺临今晚并不想太出风头。 可是现在,她很怀疑今晚的事情,是朱琪搞出来的。 如今看朱琪的反应,大概就是他了。 朱琪听了她这句话,这才回过神来,哼了一声,“对出来就对出来,有什么大不了的。” 话落,仰起头,直接将酒瓶对准自己的嘴,一口一口往下灌酒。 浓烈的白酒,呛的他鼻子发酸。 他嘚瑟了老半天,如今可算得了罚,周围的人乐见其成。 有人从一楼往上走,将贺临的下联告诉同伴,渐渐的,贺临对出朱琪的对子的事情,在整个厅里传开了,不仅是雍王和李巡抚知道,麓兴书院的几个先生也知道了这件事。 一壶酒的份量并不少,还是高度数的白酒,朱琪喝完之后,整个人都有点发晕,用袖子擦了擦唇边的酒渍,狠狠的盯着贺临,“你可敢和我继续对!” 贺临既然确定了今晚的事是他做的,乐于跟他玩,笑道:“就这么对是不是有点没意思?” “我出三个对子,你若是能全部对上,我等会就出去!跳进外面的湖中!若你有一道没对上,那你就跳进湖中,如何?!” 周围议论纷纷。 今晚这么冷,跳进湖中,那该被冻成什么样啊…… 裴清原本在位置上和别人喝酒,发现贺临居然回来了,惊讶不比朱琪少,但他没有朱琪那么莽,知道今晚的计划大概率已经失败,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贺临有没有发现幕后黑手就是朱琪。 但现在朱琪和贺临接触只有吃亏的份,匆忙下楼之后,听到朱琪这句话,连忙拉住朱琪:“你醉了,不要再闹了!” 朱琪一把挥开他:“我没醉!”随后又看向贺临:“敢不敢来!” 贺临能对上这个对子就是侥幸!诗词输给贺临,他不信在自己擅长的对子领域也能输给贺临! 而且这次是自己出对子!贺临来答! 对对子的人,向来要比出对子的人吃亏很多。 这次优势在他! 朱琪满脸挑衅的看着贺临。 魏高奕拉了拉贺临:“长赢,还是算了,朱琪他对对子向来厉害,这次又是他出题,现在这么冷,要是真的输了,伤身体不说,你可是知州……” 言下之意,贺临要是输了,丢的脸也会比朱琪大。 毕竟朱琪再怎么说就是一个学子。 温云熙进门后回到了杨曼婉旁边坐下,但她们的位置本就在一楼,跟贺临此时站的地方隔得不远,因此朱琪的话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杨曼婉一脸纠结:“你说这答应,贺大人又很吃亏,不答应,朱琪这么挑衅,又显得自己怂,云熙,你觉得贺大人会不会答应啊?” 温云熙看着那抹长身玉立的身影,很诚实的说:“我不知道,但若贺大人同意,他肯定就能赢,我相信他。” 贺临不是愣头青,他冷静聪慧,若不是有把握,是不会随便做出选择的,温云熙一直坚信。 不远处,贺临看着朱琪,心里也已经有了选择,可话卡嗓子里还 没说出口,一道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她。 “我倒不知是什么样的赌约,尽是你占便宜,这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贺临转身一看,是郡主秦怀慕。 没想到郡主从楼上下来了,周围的人纷纷弯腰行礼,就连之前嚣张的朱琪都恭恭敬敬的弯腰作揖。 秦怀慕走到朱琪面前:“要我看,应该你与贺大人各出三个上联,互相作答,谁胜谁负,让这里的夫子们来品评。” 朱琪没想到郡主居然都帮贺临说话,诡辩道:“郡主哪里的话,我也没逼贺大人答应我,若他不愿意,不接受便是。” 先前因为贺临一直没回来,所以秦怀慕派了个随从到一楼打探情况,没想到随从带回来的居然是朱琪向贺临发出挑战的消息。 现在还在这里说什么贺临不接受便是。 贺临能不接受吗?一个堂堂知州畏战,传出去不被人笑话? 秦怀慕越想越不忿,正要开口,这回轮到贺临打断她了。 “我可以接受,但就如郡主所说,你这所谓的赌约并不公平,不如这样,若我赢了,你不仅要跳进湖里,还要脱了上衣跳进去才行,如何?” 朱琪本以为郡主出来这么一说,贺临便有了堂而皇之拒绝的理由,便没想到她居然答应下来了,连忙道:“好,那就这么定了!”仿佛生怕贺临会反悔一样。 裴清在一旁捂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朱琪倒是十分得意,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还指挥裴清:“快去请夫子为我们公证。” 裴清叹口气,还是按照他的要求上了楼。 周围原本就不少人,见贺临答应下来之后,也知道等会有好戏看了,纷纷四散而去,通知同伴等会来一楼看这出好戏。 秦怀慕特意下来,就是看不惯朱琪把条件定的这么不公平,想下来帮贺临,结果话还没说几句呢,贺临居然就这么答应下来了。 虽然朱琪输了的话得到的惩罚更重,看似是公平了许多,但出对人和回对人的难度天差地别好吗! 可是现在贺临答都答应了,她也不能帮着反悔,只能一脸不理解的看着贺临:“贺大人,你为何要答应他啊?” “郡主不必担心,我心里有数。”贺临朝她笑笑。 秦怀慕还是愤愤不平:“你等会要是输了,就笑不出来了!” 说着便转上了楼,但是并没有去三楼,而是就在二楼的栏杆边,往下看着贺临这里的情况。 她也想知道等会比拼的结果。 第67章 十面埋伏 等到裴清把麓兴书院的几个夫子全请来,这宴客厅上下三层的人,基本都从这样那样的朋友口中知道了朱琪和贺临赌约的事。 察觉柳笙笙对这两人之间的比拼有兴趣, 秦煜祁甚至停了歌舞,只让一女子弹琵琶,把中间的大舞台留给了贺临跟朱琪。 贺临是被人推上舞台中间的,朱琪却乐于出风头,自己走上去的。 一楼二楼人头攒动,都在看着舞台上的两人。 世子秦煜赫走到秦怀慕旁边,道:“我说你怎么匆匆下楼,原来是帮贺临说理来了。” “我这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秦煜赫笑容多了几分深意:“平日里没见你对别人这么拔刀相助过。” 秦怀慕手指卷着手帕,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秦煜祁和柳笙笙为了方便观看情况,从三楼下到了二楼,秦煜祁问:“柳姑娘,你觉得谁会赢?” 柳笙笙偏头看了贺临一眼:“这二人我都不了解,自然不知道谁会赢,但若非要我押的话,我还是押贺大人赢。” “哦,这是为何?” “贺大人好歹是进士。” “对对子这种事,可不是看谁功名高。”秦煜祁笑了笑。 “所以郡王你觉得朱琪会赢?” 朱琪到底是自己的朋友,秦煜祁此刻当然要挺他,点头:“是,子昂我了解,诗词歌赋或许不行,但是对对子向来厉害。” “那我们就拭目以待。” 雍王和李巡抚看着下面的盛况,雍王摇头笑道:“年轻人啊……”果然还是喜欢凑热闹。 几个夫子们被陆续请到了一楼,在这其中,只有梁老走上了舞台,左右看了朱琪和贺临一眼:“你们确定要下这样的约?” 刚开始知道这个消息,梁老是震惊的,不过想想,又不意外了。 上次诗会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贺临和朱琪关系不好,明里暗里的针锋相对。 但理解归理解,梁老依旧不太喜欢他们这样弄。 诗会的作用是以诗会友,现在弄得乌烟瘴气。 但这是贺临和朱琪的自由,他管不着。 朱琪道:“夫子,事已至此,怎能反悔?” 贺临沉默。 梁老叹了口气:“好,那开始。” 说完转身走了下去。 旁边弹琵琶的女子正好奏完一曲,抬头看到舞台上的氛围,手指轻轻一动,弹出的竟然是《十面埋伏》这样紧张刺激的曲子。 伴着紧张的急促的琵琶声,朱琪看着贺临,笑的得意:“准备好了吗?听好了,我的上联是——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 周围的人听到,纷纷讨论起来。 秦怀慕有点不懂:“听起来不难啊。” 秦煜赫在旁边解释:“看似简单,只是写景,但实际上,这里面用了拟人手法,将绿水因为风吹起的波纹,比作人的皱纹。如果贺临要对上此上联,就必须也用拟人的手法,才算工整。” “啊……那怎么才能对上啊?” 秦怀慕担心的看着舞台上的贺临。 不仅是秦怀慕,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贺临身上,想看她能给出什么样的下联。 贺临背着手,不慌不忙:“我的下联是——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绿水对青山,风对雪,皱面对白头,同样是写景,同样是拟人手法,对仗十分工整! 梁老捋着胡子,点点头:“善。” 这个上联,是朱琪之前跟裴清在外面游玩时偶然想起来的,那时候他自己想了半天,都没能想到下联,没想到被贺临这么轻易答出来了。 不过还剩两题的机会,他并没有慌,决定这次要出个更难的上联。 往旁边走了几步,思索了好一会,才道:“听好了,我第二个上联是——少水沙即现!” 这上联一出,周围不少人都皱起了眉头,陷入沉思。 温云熙坐在位置上,也皱眉思考着下联。 杨曼婉不是很懂,问:“这上联很难吗?” 温云熙点点头:“虽然只有五个字,但沙恰好是由三点水和少字组成,如果说的是水少沙即现,这样按照偏旁顺序,可能还简单些,偏生反了过来念,是少水沙即现,这意味着贺大人若想对上,也要和这一样,前两个字反过来,组成第三个字的偏旁。” 杨曼婉点头:“原来如此。” 二楼的秦煜祁笑了笑:“果然,子昂对对子的功力不减。” 出的题一个比一个犀利。 贺临垂着眸子,思索起来。 朱琪摇着扇子笑的得意:“贺大人,请给出下联。” 贺临重新抬起眸子:“我的下联是,是土堤方成。” 少水沙即现,是土堤方成。 完美对上! 周围啪啪啪的响起掌声。 温云熙稍微松了口气。 梁老点头:“善。” 没想到贺临居然答了上来,朱琪啪的一下收起扇子,着急起来。 他背着手,来回踱步两圈,仿佛不想出一个难如登天的对子,就不会罢休。 不过踱步来踱步去,周围的人等了半天没见他继续出题,不由催促:“还出不出的啊?” 朱琪被这么一催促,反而好像一下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出,听好了,我的上联是——冰冻兵船,兵打冰,冰开兵出。” 听到这上联,周围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就连梁老都不住的皱起眉头。 三楼,李巡抚摸着胡子朗声笑道:“这小子,还是有水平的嘛。” 如果说第一个上联是三颗星,第二个是五颗星,那么这一个上联,毫无疑问就是十颗星的难度。 这个上联,巧妙在兵与冰同音不同字,前面的冰冻兵船还好,中间的“兵打冰”,打是动词,所以贺临下联,这中间的三个字,前后两字要同音,中间的字也要是动词。 旁边,弹琵琶的女子已经奏到高潮,急促的琴声一阵一阵袭来,宛如战场最后的鼓声,每一个鼓点,都落在了场上所有人心尖。 议论声越来越大,人们讨论着这样那样的解答可能,同时,也盯着贺临,想看她什么时候给出答案。 可贺临迟迟没说话,人群又渐渐安静了。 朱琪摇着折扇,笑容得意:“贺大人,若是给不出下联,认输便是。” 贺临仍然垂着眸子在思索。 温云熙抓紧了手帕。 秦怀慕眉头紧锁。 魏高奕唇抿成一条直线。 琵琶女手腕一抖,紧张刺激的全曲终于结束,最后一个音回响在大厅。 同时伴随响起的,还有贺临的声音。 第68章 云想衣裳花想容 “我的下联是:尼姑泥鞋,尼洗泥,泥落尼归。” 场内惊叹声接连响起。 梁老点点头:“善。” 秦怀慕激动的抓着秦煜赫的衣袖,“大哥,赢了!” 魏高奕和温云熙松了口气,彻底放下心。 这么短的时间,居然能对上这么难的上联,而且对仗工整,严丝合缝,厉害,着实厉害。 贺临对面,朱琪脸色一下垮了下来,十分难看。 三个对子,一个比一个难,贺临居然全都对上了! 他紧紧攥着折扇,看着被众人祝贺的贺临,指尖用力到发白,周围的喝彩在他听来都是在嘲笑他,十分刺耳。 贺临走到他面前,微微一笑:“朱公子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啊?没事,天气如此寒冷,朱公子不想跳进河里也是情有可原,虽然朱公子不是漳州人士,但我身为朝廷命宫,自是应当体谅百姓,朱公子若不履行赌约,我也不会责怪的。” 这种话,别人可以对贺临说,请求她体谅,但偏偏贺临这个获胜者说,味道就变了。 看似宽厚,实则嘲讽。 朱琪若真的顺着梯子往下爬说不跳了,那丢脸程度不比跳下去少。 而如果真的二话不说跳河,可能还会有人夸一句有担当。 朱琪丢下折扇:“谁说我不跳!” 话落气势汹汹走向外面。 一大帮人呜啦啦也随着他的脚步往外走,去甲板上看热闹。 秦煜祁见状从楼上走下来,朱琪路过他身边,脚步顿了一下,但也只是一瞬,他什么都没说,大阔步出了门。 看着他决绝的背影,秦煜祁当下决定,他要帮朱琪找回场子! 许多人跟着朱琪走了,宴客厅一下空了一半,贺临却只是走下舞台,并没跟上去。 魏高奕觉得奇怪,问:“你不去看看吗?” “有什么好看的?反正这么多人帮我监督他呢。” 温云熙见她获胜,从位置上起身正要过来祝贺她,还没完全站起来,就看到秦怀慕已经走向了贺临。 “我还担心贺大人你不会赢呢。” 贺临转过身,“没有把握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反正……贺大人你赢了就好。”秦怀慕朝她笑笑。 温云熙看到此画面,缓缓坐了下去。 杨曼婉觉得奇怪:“你不去祝贺贺大人了吗?” “算了,祝贺他的人不少,不差我一个。” 杨曼婉打量着她的神色,又往贺临那看了一眼,转着眸子思索起来。 梁老并没有跟着去看热闹,走到贺临身边:“长赢,今日你有否作诗?我好像没看到你的诗作。” 一旁的魏高奕接话:“他今天一首诗未作呢。” “既是诗会,怎能不作诗,你先前那首《望渔人垂钓》不是很好吗?今日莫非是瞧不起我们盼春诗会,才吝啬诗作啊?”一道声音从远处传来。 几人转头一看,郡王秦煜祁带着柳笙笙,不知何时下了楼。 这帽子扣的太大,贺临可不敢接,连连摇头:“郡王说笑了,我只是未有灵感,所以一直没写诗。” “那你现在何不赋诗一首呢?大家可都盼着贺知州的诗作呢。” 秦煜祁今天拿出了不少诗作,好几首都得到了梁老的大力夸赞,若贺临等会写出的诗不如他,他便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嘲讽贺临。 现在将贺临高高举起,等会才能将她重重摔下。 秦煜祁虽然是笑着的,但贺临什么人?能看不出他话中所藏机锋吗? 他既然跑来找事,贺临也不怂,当即道:“郡王既然这么说了,看来我不拿出一首好诗,是说不过去了。” “那是自然,可不能比你先前的《望渔人垂钓》差才是,不过现在许多诗词都出来了,这样,不如贺知州便以夸赞女子美貌为题作诗如何?” 一句话,既要求她诗的水平不能比之前的那首差,又给她定了方向,简直是使劲的在提高难度。 秦怀慕听了不悦:“三哥,你这是在为难贺大人。” “贺大人觉得为难吗?抱歉,我一直听人说贺大人年轻有为,学富五车,那首《望渔人垂钓》又十分精妙,才觉得这对贺大人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问题,若贺大人觉得为难,便罢了。” 这招以退为进,贺临若是承认了,别人便会觉得贺临是空有虚名。 她直接点头:“不是什么大问题,夸赞女子美貌的话……我已经有了灵感。” 语罢,她走向一旁无人的空桌,拿起纸笔写了起来。 半晌后,她拿着写好的诗词,走向了梁老。 梁老接过,看完后连连点头:“好,长赢你诗词的水平不减啊!” 在场的人都好奇起来:“梁老,上面写的什么?” 梁老把纸递给魏高奕。 魏高奕看完后,眼睛一亮,大声念了出来:“云想衣裳花想容,夜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诗的意思很简单,前两句用比喻和拟人的手法,说明那女子的漂亮到云和花都忍不住想要为她装扮。 后两句则是夸张手法,说如果不是在仙境群玉山看到你,就只能在王母的瑶台才能欣赏你美丽的容颜,颇有“此颜只得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的感觉。 秦煜赫忍不住称赞:“言语浓艳,读来只觉春风满面,字字流光,美人如花如玉,好诗!” 外面不少人都在此时回到了甲板上,可能是朱琪已经跳完了河,此时听到贺临的诗,难免兴奋起来,在一旁嚷嚷着问:“好诗啊贺大人,这写的是哪位姑娘啊?!” 秦怀慕闻言有些紧张,抓住了手指。 写的会是自己吗?? 温云熙坐的不远,魏高奕念诗的声音大,她一字不落全听了去,此时也忍不住投来目光。 柳笙笙却只是淡淡一笑,笑容里透着自信。 在场女子,没有人比她更加当之无愧了? 其实写的是主角是谁,贺临是随便的,本想说温云熙,但想到自己和温云熙的关系,若今晚这首诗被传了出去,她和温云熙的绯闻也得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了。 权衡过后,贺临还是答:“是写的柳姑娘。” 选柳笙笙当主角,其他人不会有异议,二来,柳笙笙也不是什么良家女子,应该不会在乎什么绯闻不绯闻,她反倒乐于出这风头呢。 贺临的话一出,周围的人都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写的太贴切了,柳姑娘可不就是天人之姿吗?!” 柳笙笙便在此时朝贺临笑笑:“贺大人过誉了。” 秦怀慕抿着唇,显而易见的失落。 温云熙倒没什么表情,她原本就觉得这首诗多半是写给柳姑娘的,只是心里抱有那么一点点希望罢了。 第69章 将进酒,杯莫停 贺临的这首诗的确写的好,秦煜祁没办法说什么,计划失败,只能轻咳一声,和柳笙笙重新上了楼。 没事,下次再找场子! 他这么安慰自己。 另一边,朱琪跳进河里之后又被船上的人捞了起来,冻的哆哆嗦嗦的喝姜汤、换衣服去了。 而宴客厅里,贺临的这首诗很快流传了起来。 原本贺临的名气就不小,如此一来,倒有更多人慕名来给她敬酒。 贺临总不能都推了,一杯接一杯,喝了不少。 出发前喝下去的醒酒药到了这个点,完全被消化吸收,顶不了什么作用。 贺临喝的双颊涨红,晕晕乎乎的。 魏高奕调侃她:“长赢你的酒量一如既往的不行啊,这才几杯啊。” 贺临靠在小桃身上,闻言胡乱摆手:“喝酒伤身……喝酒伤身……” 魏高奕见她喝迷糊了,摇摇头,转而看向了还在一楼的梁老。 自从朱琪跳河一事之后,原本有些累的人又都来了精神,此时宴客厅里的气氛有些回暖,加上贺临的诗作的刺激,陆续又出来不少诗作,他们写好之后拿着去找梁老品评,梁老也不推辞,每首诗都会看。 魏高奕看着梁老发白的鬓角,叹气感慨:“梁公真是辛苦啊,明明都是两鬓发白的老人家了,还一直撑到现在,就为了我们。” 贺临闻言从小桃肩膀上抬起头来,眼神迷糊的看向梁老,语气感慨:“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原本贺临与魏高奕的对面还有两个同窗在互相劝酒,听到贺临这句话之后,顿时哑然。 魏高奕瞪大眼睛,摁住她的肩膀摇了摇她:“长赢,这首诗的下阙呢!下阙是什么!” 听魏高奕这么一说,那两个同窗连忙手忙脚乱的找纸笔,打算记下贺临的回复。 这诗……千古绝代啊! 贺临被他吵的有点烦,挥开他的手:“你不知道吗?将进酒啊!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说到后面,贺临渐渐没了声,居然靠着小桃的肩膀就这么睡了过去。 魏高奕仿佛魔怔了一般,来回念着:“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又转头看向那两个同窗,激动的手足无措:“快!快记下!” 他站起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他念的很大声,铿锵有力,抑扬顿挫,这回不止是他们一桌的人听到,周围的人都听到了,纷纷停下动作,偏头看过来。 “博信,继续念啊!下阙呢!”众人催促。 两个同窗埋头奋笔疾书记录着。 不仅是他们,周围的不少人也都拿出了纸笔开始记录。 得了鼓励,魏高奕看着周围的人,念的更大声了:“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这是长赢作的诗词!” 周围一片哗然。 不是惊讶这是贺临写出来的,而是惊讶这首诗太好了,太大气了! 是可以让盼春诗会走出福建,走入整个大庆朝上层诗会的诗!是可以载入史册的诗! 而他们今天,那就是见证了历史的人! 没有人不激动! 已经写完整首诗的人,急忙冲向麓兴书院的各个夫子位置,想赶紧让他们看到。 至于一楼的梁老,有人甚至等不及跑过去,直接在二楼将写着诗的纸往下一丢,嘴里同时喊着:“梁夫子!贺知州出新诗了!” 梁公这人重礼,看着那张飘下来的纸,一边接过,一边皱起眉头:“你当直接下来给我才是,竟然这么往下丢,真是……” 看到纸上的内容,他话卡在了嗓子里,手微微颤抖起来,和魏高奕一样,忍不住一句句反复念着纸上的内容。 这样的情况反反复复上演,看过这首诗的人,急忙把纸递给没有看过的人呢,等几个夫子都看过了之后,宴客厅里九成的人都知道了这首诗。 就连李巡抚与雍王都知道了贺临作出了一首惊世之诗。 秦煜祁知道之后,第一反应是去看一旁的柳笙笙。 他知道,这首诗之后,今晚自己是不能夺魁了。 不仅是他,除了贺临以外的人,都没有夺魁的机会了。 秦煜祁旁边的桌子上,秦煜赫看完直接站了起来,兴冲冲的要去找贺临。 秦怀慕拿了他落下的纸,看完诗之后,心情复杂。 秦怀慕虽然不爱念书,但并不意味着不喜欢诗词。 哪个女孩心里没有一点浪漫的心思?哪个女孩没有幻想过自己相公是个大文豪,笔墨挥洒间,三言两语道尽万千缱绻相思意呢? 贺临的这首诗,虽与情爱无关,但其中的磅礴大气,是连她都能看出来的。 她高兴贺临居然有这样惊天的文采,又止不住担心。 这样一来……贺临岂不是要夺魁了? 秦煜赫冲下楼正要找贺临,发现自己父亲与李巡抚居然都起身来了二楼。 小桃没想到阵仗会这么大,连忙摇醒肩膀上睡着的贺临。 贺临迷迷糊糊的,完全不知今夕是何夕,看到面前站着的一个个人,吓的清醒了几分:“怎么了怎么了?!” 梁老上前一步,将纸举到她面前:“长赢……大才啊!” 贺临瞳孔重新聚焦,看清楚纸上的内容,回想了一下……刚刚喝蒙说漏嘴了! 第70章 把机会“让”出去 雍王在此时上前:“看看时辰,今晚的诗会也将要结束了,本王觉得,贺知州凭此诗,夺魁当之无愧,梁老,你意下如何?” 梁老捋着胡子,跟着点头:“老夫也如此认为。” 贺临听完不淡定了,一把站起来:“我夺魁?我……我今晚才作诗两首,夺魁怕是受之有愧?” 她可不想成为柳笙笙的入幕之宾啊! 李巡抚摇了摇头:“贺知州此话差矣,诗作比的又不是数量,而是水平,你虽只作两首诗,但一首便抵得上百首,当得起!” 周围的人也跟着点点头。 贺临着实有些懵了,没想到这首诗的威力居然这么大,甚至周围的人都不反对她夺魁。 就没有人不服的吗?? 不远处,柳笙笙也从三楼下到了二楼,远远看着被团团围住的贺临,眸光深沉。 本以为救了贺临,计划就会顺利进行,她与秦煜祁共度一晚,这样便好打探消息,没想到还是被贺临给打乱了。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见周围人的模样,贺临清楚,今晚自己夺魁是众望所归,若是强行拒绝,只会显得过分谦虚。 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 她没有再说什么,扫了周围的人一眼:“我此次参加诗会,是因为世子殿下相邀,并未想过柳姑娘也会参加,此次侥幸夺魁,实乃我意料之外,如今我不胜酒力,只想赶快回去就寝,所以与柳姑娘共度一夜这种事……怕是无福消受。” 此话一出,周围一片哗然。 如今夺魁的结果已经出来,诗会马上就要结束,他们跑到贺临周围,就是想看热闹,看贺临和柳笙笙会怎么样。 结果贺临打算拒绝这个机会?? 这里有多少人都是冲着这个来的啊! 那可是柳笙笙啊!秦淮八艳之首的柳笙笙!多少人千金都见她一面,如今有共度一夜的机会,贺临居然拒绝! 在场的人纷纷回过头,看向柳笙笙,想看她作何反应。 柳笙笙却只是不慌不忙的走到贺临面前:“既然贺大人不胜酒力,那确实不好再留。” 贺临由小桃扶着,闻言话锋一转:“是,所以我想着……将这个机会让给别人,柳姑娘觉得如何?” 周围再次哗然。 贺临夺了魁,不要这个机会就算了,还要将此让出去,重点是直接当着柳笙笙的面问??? 完全不怕得罪柳姑娘啊! 秦怀慕和秦煜赫一起,也在人群中,但不像其他人那样震惊,反而弯唇笑了笑。 不愧是她看中的人! 柳笙笙听到贺临的话,脸色一下就冷了下来。 这是把她柳笙笙当什么??随意交换的物品吗?! 被人追捧了这么多年,这还是柳笙笙第一次被这么对待。 柳笙笙控制住自己脸色,以防太过难看,微微吸了一口气,她转头看了一眼秦煜祁。 秦煜祁正看着贺临,除了意外,目光里还含着几分雀跃。 显然,他期盼着贺临将这个机会让给他。 以他的身份和手段,贺临应该很难不把这个机会给他。 想到自己的计划,柳笙笙还是暂时忍了下来,回道:“贺大人是夺魁之人,这机会要让给谁,是贺大人的自由。” 周围人又震惊了。 本以为柳笙笙会生气,结果她居然答应了?? 贺临笑起来,抱拳:“柳姑娘心胸开阔,在下佩服。” 柳笙笙还能说什么呢,即便心里将贺临呸了好几遍,面上,她还是只能笑笑,随后轻抬莲步走开,准备上楼。 可还没上去,才走到楼梯的位置呢,就听到身后的贺临喊着。 “诸位,这机会我并不知该让给谁,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价高者得!” 柳笙笙差点脚一滑从楼上摔下去! 她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没事,这样一来,郡王便能名正言顺的拿到机会了! 柳笙笙不知道,听到贺临这么说,秦煜祁的脸色反而垮了下来。 今晚办这个诗会的费用都是他出的,各处花了不少钱,他即便再有钱,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如今自己的私库里,已经只剩五万两银子了。 若平时还好,但今晚可有不少名商也来了。 这五万两银子在这些人面前,哪里够看啊! 秦煜祁悲伤,场内其他人可就来劲了。 他们里面很多人今晚来参加诗会,虽然是冲着柳笙笙来参加的诗会,但很少有人想着能夺魁,这难度实在太高了。 所以当不了入幕之宾,能看看柳笙笙也是好的,没想到现在居然有这样的机会! 场内一下子沸腾了起来。 雍王和李巡抚没想到贺临居然会这么玩,互相对视一眼,只能摇头笑笑,重新上楼。 梁老倒是没说什么,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贺临不需要的机会卖出去,其他人也愿意买,他没理由说什么。 只是这为了个妓女趋之若鹜的风气,看的他还是直皱眉,叹口气走了。 这里大多数人文采可能会差,但家世都差不到哪里去。 第一个人喊出了三千两,随后不断有人抬价。 五千两……八千两……两万两…… 一时间,场内喊价竞拍的声音不绝于耳,价格也逐渐抬升。 喊到三万两的时候,秦煜祁咬咬牙,直接抬到了四万两的价格。 这已经是他能承受的极限了。 可惜,没有几秒,又有人喊出的价格超过了他。 贺临一边喝着茶醒酒,一边看他们竞相抬价,微微叹气。 这些人肯为了一个青楼女子豪掷千金,但若出现灾情,恐怕捐一百两都是要了他们的命。 贺临会提出竞拍,也是想从这些富得流油的上流阶层口袋里搞点钱出来。 至于这笔钱具体要怎么用,她之后再慢慢规划。 反正只要有了钱,很多麻烦就不是麻烦了。 价格一路被抬升,直到福建一位姓彭的盐商一口气喊出了七万两,人群才陷入寂静。 见没人再敢继续抬价,贺临这才站起来,宣布这个彭老爷竞拍成功。 第71章 诗会结束 柳笙笙虽然上了楼,但是留了一个婢女在二楼看着情况,有了结果再上去通知她。 没想到等来等去,等到的居然是彭老板竞拍成功的消息。 她气的捏紧了手中的杯子。 此时秦煜祁正好上了楼,他知道柳笙笙此时肯定知道了结果,叹口气,走到她面前,低着头:“柳姑娘……我……” 柳笙笙神色切换自如,瞬间变成了哀怨的表情:“我原以为郡王是真的钟情妾身,没想到……” 秦煜祁想要解释,柳笙笙却先一步打断了他,自嘲的笑笑,起身行了一礼:“恕妾身怠慢,妾身还要为今晚招待彭老爷做准备,先告辞了。” 话落头也不回的转身往楼下去。 秦煜祁看着她的背影,又是无奈又是无力,坐下奋力锤了下桌子。 都是那个贺临! 走出宴客厅后,柳笙笙脸上的哀怨消失的干干净净,她步履轻盈,带着香菱回房。 到了房间,柳笙笙穿回了绸缎衣服。 之前那轻纱穿身上,着实把她冻得不轻。 一旁的香菱满脸的怨怼:“早知道就不救那个贺临了,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人。” 这么轻贱她们小姐,当个物品一样随意竞拍! 又忍不住问:“小姐,那彭老爷该怎么办?今晚真要引他入房吗?” 柳笙笙倒是不担心,挑着梳妆台前的胭脂:“先看看他想干什么,船上都是我们的人,谅他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是。” 彭老爷竞拍成功之后,暂时给贺临付了一万两银子的银票,随后还立了欠款字条。 他是福建有名的盐商,还恰好是漳州人,这年代盐是政府管制品,所以盐商们大多十分有钱,贺临并不担心他敢欠自己这个知州钱不给,欣然收了欠条。 诗会差不多是在十二点左右结束的,画舫靠岸之后,大家纷纷往下走,宴客厅里歌舞终歇,周围一张张桌子上肴核既尽,杯盘狼籍。 贺临并不着急,和魏高奕等人走的差不多了才下楼,一下去,正好碰到了同样要离开的温云熙和杨曼婉。 说实话,贺临还挺感谢温云熙的,她是后面听魏高奕说,是温云熙摁住了他,没有让他去找李巡抚,不然的话事情就要闹大了。 但现在周围又有旁人,贺临不好多说,只能跟她随意的聊了几句,这才和魏高奕下船。 秦怀慕和秦煜赫下楼,看到了贺临与温云熙聊天的画面。 她先前就注意到了,贺临带着魏高奕从外面进来的时候,温云熙也在旁边。 难道几人是一起出去的? 等靠近温云熙的时候,她喊了句:“姑娘留步。” 温云熙脚步一顿,回身看到是秦怀慕,行了礼:“见过郡主。” “姑娘是哪里人?” “福建漳州人。” 温云熙前两年的诗会一直有来参加,秦煜赫认识,在旁边道:“这是温老先生的孙女,温云熙温姑娘。” 温老先生的名讳,秦怀慕听大哥说过,知道这是贺临的老师,点点头:“原来如此。” 温云熙有些不解:“不知郡主叫住我是有何事?” “只是看你与贺大人聊天,有些好奇,所以问问,没事了。”自小得宠,秦怀慕性子直,没那么多心眼,有什么说什么。 温云熙闻言眸色深了两分,行了礼告辞。 杨曼婉偏头看她一眼,抿了抿唇角。 回到岸上坐上马车,杨曼婉忍不住问:“云熙,你是不是喜欢贺大人?” 温云熙一下转过头来:“你……你不要胡说,没有的事。” “云熙,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吗?你中间急匆匆出去那么久不见人,后来竟然是跟着贺大人一起回来的,你那时候,是去寻贺大人了?” 温云熙没想到她连这个都猜出来了,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只能难为情的攥着手帕。 杨曼婉啪的拍了一下手:“你既然喜欢他,我找媒人去贺大人家帮忙说说如何?!” 温云熙连忙拉住她:“不要……贺大人……不会喜欢我的。” “你怎么知道?他亲口说的?” “这倒是没有……” “那不就行了,云熙,喜欢的东西要自己争取啊!我看郡主颇为关心贺大人,可能也心悦于他,我们这个时候要先下手为强才是!” “曼婉,贺大人……值得更好的,若郡主喜欢他,他应当选郡主才是,怎会选我……”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不许你自我轻贱!你为何就不值得好的!还是说你觉得贺大人是那种寻常男子,会因为那些事情轻贱你??” 温云熙垂下眸子:“曼婉,不是我不值得好的,是我觉得他值得更好的,如今他不知我心思,我们尚能以朋友相处,你若派媒人去,被他拒绝之后,我以后在他面前又该如何自处?” 说着,表情恳切的抓住杨曼婉的手:“曼婉,我对他的喜欢,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不要对他点破,让我以后留存这点心思的理由都不能有了,好吗?” 杨曼婉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云熙,你……你马上就要议亲了,温爷爷正想着如何将你嫁出去,总归是要嫁人的,即便是希望渺茫,试一试不好吗?万一你真的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了呢??” 温云熙苦涩的笑了笑:“贺大人喜不喜欢我,我心里是能感觉到的,此事不是希望渺茫,是没有希望,曼婉,你不要再说了。” 说多越多,不过就是一遍一遍提醒她得不到罢了。 杨曼婉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烦闷的叹口气,闭嘴不再提这茬,转而问:“那你还议亲吗?” 温云熙沉默半晌,答:“议。” 之前杨曼婉的话,她仔细的想过。 不得不承认,杨曼婉说的都是现实。 若爷爷西去,她的婚事便会交给堂伯父做主。 到那时候,会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全凭堂伯父一人之言。 她现在躲避的了一时,以后还是要面对残酷的现实。 所以干脆不要躲,她必须得为自己打算。 雍王府的马车有好几驾,秦怀慕与大哥秦煜赫上了同一驾。 车上,秦煜赫问:“慕慕,今晚我见你似乎对贺知州格外关注啊。” “有吗?”秦怀慕明知故问。 她那点少女心思,秦煜赫何尝看不出,心中不免感慨妹妹终归是大了,同时笑道:“你若是心悦他,我便去与父王说,让父王帮你做这个主,你若是不喜欢……那就算了。” “谁说我不喜欢!”秦怀慕连忙道。 秦煜赫笑的更厉害。 秦怀慕羞恼的打了他一下:“大哥!” ———作者的话——— 有人生来就被幸福拥抱,有人生来就被长夜围绕。 对了,明天请假,只更一章。 第72章 怀疑 京师,皇宫。 下朝之后,秦渊正要去太后宫中照例问安,半路遇到了去见贵妃的六皇子。 太子五岁的时候,皇后便去世了,后宫诸事如今交给了六皇子的生母——淑贵妃打理。 看到秦渊,六皇子笑了笑:“五哥这是要去见皇祖母吗?” “是。” “如今漳州卫指挥使俞光友三箭射退五百倭寇,当真是十分英勇,难怪父皇喜欢,只是不知为何五哥偏偏举荐此人去漳州?” 这几日朝中收到了福建那边关于倭寇的军报,五百名倭寇被漳州卫指挥使俞光友打退,皇上龙颜大悦,因俞光友是秦渊向兵部举荐,还连带着夸了秦渊。 六皇子原本就想趁着倭寇搞事,再组织人弹劾贺临,没想到居然被秦渊举荐的人给封死了这条路。 浙江一案,他刚开始并未在意过秦渊,只当他是不知晓贺临搞出的那些事。 现在看来,他们要搞死贺临,所以将其调去漳州,秦渊又恰好举荐了个厉害的武将到漳州。 贺临在浙江搞的那些事情,秦渊是一点都没有帮忙吗? 六皇子十分怀疑。 秦渊一脸疑惑的回他:“我只是向兵部举荐了此人,但他具体去哪,却是无权决定,这是兵部定下的结果,何来偏偏举荐此人去漳州一说?” 六皇子皮笑肉不笑:“原来如此,倒是弟弟误会了,毕竟读书之时,兵部尚书姜大人最是喜欢五哥,五哥若是向其举荐俞光友,姜大人想必欣然应允。” 秦渊摇摇头:“六弟说笑了,姜大人性子刚正不阿,幼时读书对我也十分严厉,怎会因我而同意俞光友的调任。” 六皇子将信将疑,没多说太多,告退离去。 秦渊到底是不是真的在帮贺临,六皇子其实不是很在乎。 因为他从未把秦渊放在眼里、当做过对手。 如今针对贺临,是为了找回场面。 贺临打掉他在浙江的这么多党羽,他若不弄死贺临,之后如何服众?? 秦渊闲散无权已久,自小又不得父皇宠爱,即便真想帮贺临又如何? 他能挡得住什么呢? 而且那样一个不圆滑的性格,父皇对他只会越来越厌恶。 望着他的背影,秦渊眸光愈发深邃。 秦渊到慈宁宫之时,太后正在插花。 见他进来,手里的花也未放下,“你今日怎么比平日来的都晚些?” “碰到了六弟,聊了几句,耽搁了一点时间,望皇祖母恕罪。” 虽然说是聊了几句,这里面肯定没那么简单,不过太后也不问,只道:“用早膳了吗?” “未曾。” “那我让人传膳。” 她知道秦渊今日上朝,到现在肯定都没用早膳,在秦渊来之前就备好了膳食。 “谢皇祖母。” 秦渊扶着她到餐桌旁坐下,太后宫中有小厨房,很快几个宫女便提着食盒走了进来,将早膳一一在两人面前摆开。 一边洗手,太后一边提起了选秀一事:“到下月,各地的秀女陆续都要进京了,虽然这中间还有各种环节要走,也要教她们规矩,明年春天才能正式开始选秀,你可想好要选哪家的女子做你的王妃了吗?” 秦渊帮她盛了碗粥,轻轻搁在她面前:“皇祖母做主便是。” 太后瞪了他一眼:“你是真的一点都不上心啊!” 秦渊耸耸肩。 “小心我给你找个悍妇到府里,闹得你家宅不宁!” “孙儿知道皇祖母不会如此对我。” 太后哼了一声:“得寸进尺。”顿一下,又道:“算了,等秀女们全都进京了再细看。” 第73章 议亲 盼春诗会今年的阵仗很大,不少人都关注着这边的消息,尤其是一些秦楼楚馆。 他们平日里靠的就是这些才子们作诗,随后改编成唱词好吸引顾客。 若是碰到了特别好的词,流唱千古也极有可能。 因而诗会结束的第二天,各种人所作的诗词,便被各种秦楼楚馆改编,在福州开始流传起来。 当然,这里绕不开贺临的名字,她虽然只作了两首诗,但首首精品,尤其第二首,只要是听过的,都惊为天人。 不过诗词什么的太过文雅,除了这些秦楼楚馆,就是读书人比较关注了。 寻常百姓更感兴趣的,还是诗会上发生的趣事,也就是所谓的八卦。 什么哪家的公子在船上和哪家的小姐看对眼了,不日便要定亲,传说中秦淮八艳之首的柳笙笙唱了哪家公子的诗作之类的。 这些八卦的传播速度可就比诗词快多了,不过几天时间,福州城大街小巷基本人人皆知,津津乐道。 而这些八卦同样绕不开贺临的名字,什么三对胜朱琪,夺魁搞竞拍,被人讲的那叫一个绘声绘色。 不仅是朱琪出名了,彭老爷也出了名。 那晚彭老爷豪掷千金竞拍成功,却并没有在柳笙笙房间里待多久,大概一个时辰便下了船。 后来彭老爷的友人问起,才知道他那晚花这么多钱,只是为了邀请柳笙笙来参加自己的六十大寿。 这算盘打的还是挺好,平时的话,他根本没有这样的机会和柳笙笙聊这些,直接发邀请,也肯定会被拒绝。 如今他花了这么多钱竞拍,又没有对柳笙笙做什么,只是邀请她来参加自己的寿宴,柳笙笙很难不给这个面子。 事实也确实如此,柳笙笙同意了。 柳笙笙虽然是秦淮名妓,但卖艺不卖身,自出名之后,调子一直很高,上次去参加寿宴,还是给江西省的育王贺寿。 如今彭老板能请到柳笙笙,可谓十分有面子,拿出去能吹半年。 重阳节到春节之间,能过的节日寥寥可数,下元节的盼春诗会,算是让福建难得的又热闹了一阵。 回到王府之后,秦煜赫并没有急着和父亲提贺临的事,而是打算先派些人出去,打探一下贺临的家世人品之类的,再暗中观察贺临一阵,再和父亲提这件事。 毕竟是自己亲妹妹的婚事,秦煜赫比谁都上心。 另一边,盼春诗会结束之后,在府中养病已久的温老爷子难得的出了趟门,去参加一个诗会。 这个诗会是他的一个学生办的,规模不大,平时温老爷子肯定是不会去的,但这次参加,是为了看看那个滨福县唯一的廪生李家公子——李玉轩。 李玉轩知道若婚事谈成,温老爷子以后便是自己的岳祖,为了留个好印象,他还特意买了身新衣服换上。 不过让李玉轩没想到的是,这次温云熙也到了。 这不是李玉轩第一次见温云熙,他虽然未曾被麓兴书院录取,但有同窗在麓兴书院读书。 前两年他来福州看望同窗之时,在偶然间见过温云熙一面。 只一面,便深深的刻印在脑海里,无法忘却。 虽然他也听过外面的一些传闻,和温云熙今年的遭遇,但他不是很在乎。 娶妻当娶贤,温云熙自小跟着温老爷子长大,读书这么多,性格温婉,成婚之后定然孝顺公婆。 更何况温云熙还是美人,并且是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美人。 李玉轩甚至想着,若不是这些事情发生在温云熙身上,哪轮得到他娶温云熙? 所以即便是家里人不赞成这门婚事,李玉轩还是顶着压力应下了。 他相信,等温云熙入了门,父亲母亲便会知道温云熙的好。 李玉轩相貌称不上俊朗,但还算端正,不至于丑的辣眼,加之又是读书人,气质上还是好的,看着有几分斯文。 见到温老,他二话不说深深作了一揖,发现温云熙在看自己,说话都有些颤了。 比起他的紧张,温云熙则淡然很多,礼貌的朝他微微弯腰见礼。 温老爷子简单的审视了他几下,不由点点头。 外形这方面,李玉轩还是过关的。 之后便是聊天了,虽然主要目的是来看他,但温老也不可能就跟他一个人聊,毕竟这是诗会,所以问完这个,还会问问那个,偶尔才会点到李玉轩回答问题。 他问的话,李玉轩大致都答上来了,写出的几首诗词也不错。 中间他有首词,只写得出上阙,下阙卡住没了灵感,还是温云熙帮他填了下阙。 两人还斟词酌句,互相讨论了一番。 期间李玉轩是十分欢喜且激动的,温云熙确实如他所想,不仅性格温婉,学识还很好。 温云熙也察觉到了他的激动,却没什么大的感觉,还不禁感慨。 原来面对不喜欢的人,是真的能心如止水。 以后自己就要和眼前这个人成婚过一生吗? 即便自己此刻毫无波澜。 她垂下眸子,只能安慰自己,成婚之后若是相敬如宾也很好。 诗会结束后回府,温老爷子对李玉轩还是挺满意的,而且看样子,李玉轩也很喜欢温云熙。 他问:“云熙,你觉得李公子如何啊?” 温云熙随意的笑笑:“爷爷满意就好。” “你这话说的,这可是以后要跟你成婚过一辈子的人,怎么能我满意就好呢!” “我相信爷爷的眼光,爷爷满意的话我便满意。” 不知道为什么,温老爷子总觉得温云熙对李玉轩并不是很上心。 但他想想,觉得毕竟这才第一次见面,没有感情也是情有可原。 以后成婚了,感情可以慢慢培养。 如今他们要做的,便是等着李家上门来提亲。 等到三书六礼都走完,顺利将温云熙嫁出去,他心头的这件大事便能落地。 就算入了土,也安心了。 ——作者的话—— 三书:聘书、礼书和迎书。 六礼:是指由求婚至完婚的整个结婚过程,即六个礼法,分别是纳采(提亲)、问名(问姓名和八字)、纳吉(八字合,送点薄礼去女方家表示可以继续流程,此时下聘书)、纳征(正式送聘礼,此时是礼书)、请期(请算命的选个日子办婚礼)和亲迎(新郎接新娘拜堂,此时送迎书)。 第74章 准备结婚,倭寇闹事 诗会之后的几天,李家便派了媒人来提亲。 之后的事情就进行的比较顺利了,因为隔得远,所以提亲的那天,也顺便完成了问名这个流程,温老爷子将温云熙的生辰八字给了李家派来的媒婆。 媒婆就喜欢这种利落的家庭,一下子又能完成一桩工作,拿了温云熙的生辰八字之后,欢欢喜喜的回了滨福县找李家人去了。 不过没等到李家算完八字,派人来下聘书,完成纳吉这一流程,温老爷子又病倒了。 今年福建的冬天格外的冷,十一月初便下了一场雪,之后的温度也一直没有回升。 可能是因为如此,温老才会病倒。 温云熙很担心,想暂时停了婚事流程,李家也派了人来问,要不要把纳吉下聘书的时间往后延一延,毕竟温家主事的只有温老,总不可能让温云熙这个新娘子来主持自己的婚事? 但温老爷子即便拖着病体,也坚持要继续走流程,李母本来就想早点给李玉轩娶老婆,虽然她觉得温云熙不是最好的选择,但看自己儿子那么喜欢,温老爷子又这么坚持,便只好同意了。 聘书下完,双方才算真正定好亲事。 随后李家人带着聘礼到了温府,下了礼书。 其实到这里,整个结婚的流程已经是走到末尾了,接下来就是请算命先生选个好日子,然后准备迎亲拜堂了。 前面的那些流程,大概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后面这两个流程就比较久了。 李家不是大户人家,亲朋好友不多,只想尽快让温云熙过门。 但温府自然不可能这么随便,温老爷子当老师这么多年,桃李满天下,唯一的孙女结婚,肯定是要请不少人的,婚礼不能草草了事,要花不少的时间准备。 所以这个结婚`的时间,暂时定在了明年三月开春。 不过温老爷子的病自从纳吉之后一直没好,反而因为强撑着处理这样那样的事情而变得更严重了。 没有办法,他只能将婚礼交给自己的侄子、温云熙的堂伯父温晓博来操持。 温晓博一个男子,又是五品官员,没有那个心思也没那个时间处理婚礼琐碎的小事,但温老爷子如今卧病,他身为侄子也不能推卸,应下后便将此事交给了自己的夫人。 温云熙的这个堂伯母是商户出身,和温云熙又不太亲,操持起温云熙的婚事来,只想着怎么从里面捞油水。 温云熙在温府操持府内上下事务多年,家里大大小小的账面都是从她这里过的,哪里容得下她在眼皮子底下玩这些小动作。 不过好歹是长辈,温云熙留了点面子,只是有意无意的提醒了好几次,让她收敛一点。 温夫人本以为她就是一个一直没嫁出去,喜欢舞文弄墨的深闺小姐,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厉害,暗自心惊的同时也的确收敛许多。 她也不想将场面弄得太难看,到时候要是传出去,只会是她这个堂伯母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而温云熙年后将要成婚的这件事,贺临并不知道,一来温府还没到发请帖广而告之那一步,而且贺临就算知道了,现在的她也没空去管。 十一月初的时候,有一股倭寇从陵定府的兴平湾登陆,据岛为营,袭击了陵定府三个村一个县。 岛上的倭寇数目,据陵定府知府,也就是朱琪的父亲朱立群估计,大概有两千人。 而这些上了岸倭寇大概有七百人,袭击抢掠完陵定府的三村一县之后,有两百人带着各种金银珠宝牛羊牲畜吃食回了岛上,剩下的五百人则消失在了福建层峦叠嶂的山里。 福建多山,人人都说福建是八山一水一分田,这样的地势,要寻找五百个倭寇的身影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一般情况下,都是发动百姓帮忙,积极举报。 但如今通讯并不发达,发动起百姓也不是什么易事,消息传达渗入民间需要时间。 就算找到了这些倭寇,他们也可能随时逃跑,倭寇的一大特点就是机动性强。 退一万步说,这五百名倭寇真的选择在某座山中安营扎寨,随后被百姓偶然碰到发现随后举报,而官府也在他们逃跑之前带兵围剿,但这就有个问题了——打得赢吗? 庆军卫所兵什么战斗力,俞光友和贺临有目共睹。 倭寇会选择安营扎寨的地方,肯定是易守难攻,加上战斗力强悍,若不派出十倍于其上的兵力围剿,很难将其剿灭。 就连俞光友上次带上两千的兵面对五百的兵,都只是打退了那些倭寇。 更关键的是,以前倭寇都是抢了东西就回国,如今这些倭寇却据岛为营,又派这几百人登岸,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 虽然陵定府不是自己的辖区,但这五百人会去哪,会不会流窜至漳州境内,贺临还是挺担心的。 她为此事还找了俞光友商讨。 俞光友自从募兵结束之后,除了要训练这些新兵蛋子,还时常去兵器司抓武器的打造。 上次和倭寇交手过后,俞光友便对漳州卫里所有的兵器进行筛查,残次品通通回炉重造。 面对那样厉害的倭刀,用刀技巧一流的倭寇,用这样的兵器打,能赢才有鬼! 当然,即便是回炉重造也不够,庆军刀输给倭刀,不仅仅是刀法,还有锻造的工艺。 不过这就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事情了,得召集厉害的锻造工,一起商量,还要有足够多的倭刀样品。 收到陵定府那边倭寇的消息,俞光友也很担心。 现在卫所里那些老弱病残不堪重用,而新招募的兵,训练的时间还不到两个月。 俞光友练兵讲究三点,一练身,二练胆,三练心。 有了好的身体,才能够去和敌人战斗,而不是送上去当靶子。 有了足够的胆量,才能够面对敌人的刀不退缩,敢打敢拼。 身胆兼具,才能开发心智,不仅听从指挥去战斗,还要懂得思考,输是怎么输的,赢又是怎么赢的,为什么会赢,为什么会输等等…… 前两点要的是时间,是日积月累的训练,大部分人都能做到,做到之后,便是一个优秀的士兵。 而最后那点,或许不是人人都能做到,但做到了的人,一定是一个优秀的将领。 俞光友作为总指挥,面对数千人的军队,想要达到如臂使指的状态,需要的不仅仅是制度,还有这中间一个个优秀的将领。 但是现在训练时间不足,仓促将这些新兵蛋子推上战场,面对凶残的倭寇,不仅不能让他们积累经验,还可能让他们吓破胆,从此怯战畏战。 没有战意的军队就是废物。 俞光友不想要自己手下出来这样一些废物。 第75章 小人、诡计 俞光友这些日子一直在练兵,这件事贺临也是知道的,她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仓促把这些新兵推上战场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但关键是,现在并没有什么时间给他们再好好的练兵了。 消失在山中的五百名不知道会去哪,要是他们来漳州境内,那总不能将卫所的那些老兵再次推上去? 所以今天贺临来找俞光友,就是想要商议防御倭寇的事情。 不能等到倭寇真的过来了再想办法,这种事情总要未雨绸缪才是。 俞光友知道必要时刻,这些新兵没有练好也是要上战场的,这也是无奈之举,并没有多反对,很快和贺临商量好了,在军中发了军令到各个卫所,让其加强防备,有倭寇的动静随时汇报。 福建陵定府。 此时已是午时,接连下了好些天的雪,冬日里难得的晴天,不少百姓都从家里走了出来,到街上晒太阳。 因为是冬日,并且前些天还有消息说倭寇入侵福建,为了安全考量,福建百姓出远门的不多,甚至到附近村镇走动的都少了许多。 只有一些因为例如菜贩子之类的,因为工作需要,才会不断进出城门。 正当陵定府百姓在街上闲逛之时,一阵马蹄声飞扬而至,转头一看,一着轻甲的士兵骑着快马飞驰而来,不过几秒便掠过身边,吓的行人纷纷躲避。 一路奔行至陵定府衙门口,士兵跃下马,匆忙走进府衙大门。 陵定府衙二堂里,知府朱立群正与陵定卫指挥使赵武商量着寻找倭寇的事情。 倭寇是在陵定府内消失的,他身为知府,比谁都担心倭寇下一步动作。 而如今最难的不是找出倭寇,毕竟倭寇来福建,是一定会做些什么的,不可能长期缩在山里。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如何围剿这些倭寇。 朱立群和赵武聊了好一会,一致认同,以现在陵定府的周围卫所的能力,无法将这些倭寇围剿,除非总督署那边调兵来援助。 但没有能力,不代表就能放任着不管。 就算围剿不了,也不能让这五百名倭寇在陵定府的辖区里闹事,最好的办法,便是将其赶到其他府或者州的辖区里。 至于往哪赶,那就得看情况而定了。 两人敲定下战略方针,正在饮茶,府衙衙役忽然来报,陵定境内寿云千户所派了斥候过来呈递军报。 朱立群和赵武对视一眼,知道这是有倭寇的消息了,连忙让那斥候进门。 斥候走进二堂,单膝跪下抱拳:“见过府台大人、赵大人。” 随后起身,将写着军报的纸递给了朱立群和赵武。 朱立群看完后,轻轻的咦了一声。 纸上面写的确实如他所想,是倭寇的消息。 寿云所于辖区的一座山中发现了倭寇的踪迹。 这些倭寇无意在山中停留,似乎只是路过,一直朝着西面而去了。 但由于忌惮倭寇实力,寿云所并未盲目开战打草惊蛇,而这些倭寇也没有发现寿云所打探消息的斥候。 赵武思索了一下:“寿云所的西面……永平县不正在那吗?府台大人,此事得赶紧上报总督署,通知李中丞与丁部堂。” 永平县并不是陵定府的辖区,而是隔壁福州府的辖区。 永平县可是福建数一数二的人口大县,比起其他县富饶许多,漳州知州贺临老家就是永平县。 朱立群也想到了这一点,眸子一眯:“军情紧急,是要通知丁部堂与李中丞,但福州下辖卫所向来屯兵众多,此五百倭寇,按照路程来算,只要消息及时送到,福州那边便能阻击这些倭寇,永平应该不会受到损害,但是……” 他从位置上站起来:“福州阻击及时,倭寇定会回旋重新进入我们陵定境内,赵大人,若此时我们派兵,堵住这些回陵定的倭寇呢?” “堵是能堵,但若府台想将这些倭寇都围剿,怕还要总督署那边派兵一起配合。” “谁说要围剿了,将他们吓一吓,赶出陵定就是。” “可如此一来,西边有福州府的兵,南边又是我们兵,那些倭寇岂不是会往北边而去?北边……” 是漳州。 赵武一下就懂了朱立群的想法。 朱立群捋着胡子笑起来:“赵大人,烫手的山芋不好接,便只能丢出去,至于往哪丢,自然要选个对我们有利的地方。” 朱立群是太子党,贺临上任之前,他就收到了首辅杨和谦的书信,让他在福建如果有机会,好好“关照”一下贺临。 朱立群和李鸿仁不仅是同年的进士,还同样都是二甲登科,可李鸿仁如今成了福建的巡抚,从二品的封疆大吏,他却还只是个四品的知府。 于官场仕途,他走的实在坎坷。 朱家也不是什么权贵之家,都到了这个年纪,他若想再上一步,只能借东风。 而现在,贺临便是这股东风。 若能在太子和杨阁老面前立功,得到青睐,朱立群便有机会突破自己为官的天花板,往上更进一步。 赵武身为陵定卫指挥使,自然是和朱立群穿一条裤子的,闻言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办。” 随后领着那个斥候出了府衙。 第76章 初现端倪,漳州受灾 自从上次贺临跟俞光友议事完之后,漳州境内各个卫所便加强了巡防,严防倭寇。 而俞光友也并没有因为倭寇到了福建,所以停下练兵的脚步。 相反,他反而练的更凶更猛了,基本上是从早上七点一直到晚上八九点都在训练,一天十几个小时不停歇。 此时的俞光友比谁都清楚,平时训练严格一分,到时候面对倭寇,这些新兵生存的希望就更大一分。 除了倭寇的事情,贺临身为知州,平日里还有许多琐碎的事要忙。 如今已经到了冬季,不知道为什么,贺临觉得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先前洋洋洒洒下了两场大雪,早早的就穿上了冬装。 她现代是在湖南长大,小时候还能看到几场雪,等到长大后到深圳工作,冬天根本没看到过雪,除非飞到其他地方出差。 如今古代就不一样了,冬月初第一次下雪,漫天雪花飞舞,本身闽北也属江南,房屋青瓦白墙多,青瓦被雪一遮,天地一色,全都白茫茫一片。 现代的高楼大厦即便是雪也压不住,贺临哪里见过这场面,还附庸风雅了一把,吟了首诗,随后又被小桃拉去打雪仗,她与小桃两人打湘昆一人,砸的湘昆满身是雪,湘昆输的那叫一个欲哭无泪,两人则在一旁哈哈大笑。 后来小桃调侃起这事,后悔没给她和贺临的队伍起个名字,贺临随口说了句妇仇者联盟,小桃还觉得甚为不错。 但这些都是十一月初的事情了,后来雪下多了,厚了,贺临没了新鲜感,便只觉得烦,出行都不便起来。 一直到现在十一月底,若按照阳历来算,再过上半月,就到现代人喜欢狂欢的跨年夜,可气温一直没有回升,偶尔的晴天也都冷够呛,空气还很湿。 贺临在州衙办公,旁边都是要点上炭火,不然手就得冻僵,写不了字。 自从参加完诗会之后,贺临就基本没有再参加过什么活动了,甚至连出门都很少,每天在衙门最后那进的官邸醒来,踱步到前面办公,晚上又回到官邸。 就这样吃住睡行都在衙门,只偶尔因为公务才会出门,平时见到最多的,除了下属那些官吏,便是魏高奕了。 魏高奕乐于和她说些外面的事,贺临也喜欢听,毕竟是地方官,既然没出门,就得想其他法子体察民意,魏高奕还没考到举人,暂且算个民。 除了魏高奕,贺临还会从小桃这了解一些消息。 现在是冬天,菜保鲜期长,三天买一次,若是夏天,小桃则会每天都会出去买菜。 菜市场这种地方,基本是看不到什么上流高级人士的,所以小桃日常会接触许多漳州底层人民群众。 小桃不怕生,又比较能侃,还喜欢八卦,经常会有这样那样的事情跟贺临讲。至于她这里面哪些信息有用,哪些没用,那就得贺临自己筛选了。 小桃说的和魏高奕说的合在一块,差不多才能构建起一个上有才子佳人风流趣事,下有底层百姓众生百态的漳州。 当然,有时候小桃也会让贺临头疼,比如州衙隔壁张大娘家丢了鸡要抓偷鸡贼,她也忍不住想让贺临帮忙。 这种事犯不着贺临一个知州亲自出马,但她还是指派了捕快,蹲点之后抓到了偷鸡贼。 近些日子除了倭寇,唯一让贺临比较关注的事情,就是小桃所说的,漳洲城内的乞丐好像增加了许多。 贺临为此还特意出了趟州衙,到附近的街上逛了逛,对比往日,乞丐确实多了。 贺临找了内部人士——某个小乞丐询问原因,对方的回答是秋日收成不好,很多人吃不起饭,只能出来做乞丐。 这其实是正常现象,往年也不时会发生,不过除此之外,贺临这趟出门,还发现漳洲城内比起夏日更加萧条了,不知是因为倭寇来了福建,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这事不知为何总让贺临难以安心,后来还询问过卢同知,想着他在漳州干了这么些年,应该是比较懂的。 但是卢同知给出的回答很官方,大抵意思就是让她放心,不是什么大事。 贺临也懒得和他废话什么,恰巧碰到魏高奕过来找他,便屏退了卢同知,与魏高奕说了这件事。 魏高奕对此给出了与卢同知不一样的解读。 “去年夏季雨下的多,浙江福建好几处都发了水灾,漳州下辖的安德、福宁两个县也遭了灾,不过那时灾情处理的还算好,没像你之前待的淳岭县,闹得百姓造反,但那两个县大多数百姓都是贷了官府的粮才度过的灾年。” 贺临懂了,接过了他的话头:“百姓家里没有存粮,若是收成不好,这个冬天便会有很多人吃不起饭。” “是。” 贺临似乎是想到什么,眉心狠狠一蹙:“母亲与我说过,开春的时候福建倒春寒,烂了一大批稻种。” 所谓倒春寒,其实就是春季气温明明回暖了,但又突然有寒流来袭,导致温度持续一段时间下跌。 水稻分为早稻,中稻,晚稻。 早稻的播种时间一般都是三月。 若是三月倒春寒,种下去的水稻种子无法承受这种低温,便会烂种。 这无疑让很多百姓又多了一笔损失。 这种重压之下,后面中稻与晚稻的收成若不好的话,今年的灾民怕是会比往日都多。 灾民会引起许多社会治安的问题,还可能会引得粮价飞升,大户趁机低价兼并土地,最关键的是,若饿疯了的灾民乱吃老鼠什么的东西,还可能会引发时疫。 所有的这些,都是贺临这个知州应当考虑进去,并且防患于未然的事,等到事情发生再匆匆做准备,恐怕就来不及了。 思及此,贺临没有心思再和魏高奕继续聊天,正要告别去找州衙众官吏来商讨这件事的应对,又被魏高奕叫住了。 “长赢,我今日来找你,也是想说灾民之事,你也意识到了?” “是。” 魏高奕长叹了一口气,一脸沉重:“这几日我去了漳州下辖的几个村镇观察情况,碰到一些百姓成群结队的挖食野菜,钓鱼捕虾,可这能撑的了几天? 于是我就问了一下这些人今年收成情况以及他们周围人的收成,大概估计了今年灾民数量……不容乐观,长赢,若是不处理不好,恐怕今年又要死不少人了。” 魏高奕平时就关心民生政事,不仅在读书,也在为当一个官做准备,他今日匆匆而至,都没笑过一下,此时的话肯定不是什么危言耸听。 贺临往旁边走了两步,单手撑在桌子上,脑子飞速转着,演算着流民出现的高峰期,并且思考应对办法。 这不是什么一时半会能想清楚的事情,贺临暂时整理好了一些前期该做的工作准备,吩咐门外的衙役:“去,派人让安德与福宁的两位知县来州衙,要快!” “是。” 第77章 应对之法 收到陵定府的军报,丁立生很快便和李巡抚商量好了对策,让福州参将段风领了五千士兵出击,势必要从倭寇手里救下永平县,如果有希望,还要将这五百名倭寇彻底围剿,毕竟此次派出的兵力可是十倍于倭寇。 这场仗倒是没打太久,福州那边很快收到了捷报,但却并不是围剿的捷报,而只是打退。 倭寇就五百人,机动性强,福建多山,发现打不赢之后,倭寇直接退到山里,甚至还放了火烧山,以此阻碍官府追击。 若是像前些天那样下雨,这计谋还可能不会得逞,偏偏这几天该死的放晴了,段风要一边组织人扑灭山火,还要派人追这些脚底抹油的倭寇,即便是五千人也很难办到,最后只杀了一百个倭寇不到。 根据痕迹判断,这剩下四百名倭寇逃回了陵定府境内。 段风立马派了两拨人出去,一波先他一步回福州总督署汇报战况,一波去陵定府,通知知府朱立群倭寇的动向。 陵定府这边,一天之后收到了段风传来的军报。 朱立群并不意外,此时的他正在等赵武那边的消息。 现在的赵武已经领兵到了陵定府境内西北边,等着阻击那伙回旋的倭寇。 待他将捷报传到陵定城,那些倭寇差不多也到了漳州境内。 随后他再将这件事汇报给福州那边,即便福州那边反应迅速,再度派兵与漳州几个卫所一起围剿倭寇,那些倭寇也肯定在漳州境内干了一些事了。 给贺临添堵,就是给自己的仕途添柴,让其烧的红红火火。 此时的贺临并不知道漳州境内已经进来了四百余名倭寇。 前两天从魏高奕那知道漳州极有可能增加许多灾民之后,她便派人去请了安德与福宁的知县。 因为交通不便,路上要花不少时间,两位知县过来还安排好县衙的公事,所以两天后贺临才能见到他们。 不过他们没过来的这两天贺临也没有闲着,找了漳州府衙的人了解了一下过往应对灾民的措施。 其实庆朝是有相关条陈的,基本是以稳定为主,对待灾民,尤其是大规模的灾民,措施都是什么关闭城门,预防他们进城,有事情爆发,就派出军队镇压,能少死人就少死,实在不行,也不能让这些底层群众波及引起社会动荡。 可如今灾民只是初现端倪,尚未形成大规模的灾民潮,贺临当然不能关闭城门,因此前期的工作除了让两个知县去统计灾民的数量,还有便是趁着现在粮价还未飙升,以官府的名义屯粮,之后用来赈济灾民,也能以此调节市场粮价。 除了粮价,还要稳住地价。 农民们今年实在没东西吃,过不了冬天,肯定只能卖地。 若此时那些商人趁着这个计划压价,让地价猛跌,跌到卖了地也撑不过冬天的情况,肯定会引发骚乱。 这部分,就需要官府专门发放公文,严令禁止了。 贺临找来了卢同知询问州衙的余银和存粮,但情况不容乐观。 此时快到年底,事情多,又要给下面官吏发例银,衙门里可支使的余银并不多,赈灾存粮也所剩无几,毕竟去年漳州发大水,就发下去了不少赈灾粮。 安德和福宁的两位知县到了之后,贺临与他们说了灾民的事情。 福宁知县陈元化似乎有所预料,捋着胡子,并未太惊讶,说:“下官也发现了入冬之后乞丐增加,但没想到居然会严重到这种地步。” 安德知县邓健一脸意外:“真的有如此严重吗?” 贺临抱着暖手的炉子:“严不严重,你们派人去县里下辖的各个村镇调查,大概统计受灾农民的数量就知道了,不过中间这几天,县衙里多屯点粮食,方便之后赈灾。” 说着,贺临拿出两个信封,一人给了一封:“灾民的事情,等二位知县摸清楚了大概人数,我会发公文与中丞大人说,若中丞大人能调粮食助力漳州度此时艰则好,但若是灾民的数量太多,福建存粮不够,则需要上奏疏,请求朝廷拨款赈灾。 所以这次灾民的数量到底有多少,关系甚大,二位知县一定要好好摸查。” 邓健与陈元化接过信封,邓健问:“敢问州牧大人,这信封里为何物?” “这是我写下的一些有关赈灾防疫的章程,我知晓安德县与福宁县都有城墙,灾民过多,城门肯定是要关的,但不意味着你们就能不管外面的那些灾民,任其自生自灭了。 灾民们没有饭吃,今年冬天又如此之冷,粮食什么的,或许需要福建大小衙门群策群力一同帮忙,但除此之外,你们起码要给灾民提供住处,不过人一多,可能会出乱子,也容易引起时疫,所以需要一套规范的管理及防疫之法,具体如何去做,我都写在了上面。” 两个知县拆开信封一看,厚厚的几张纸,写的密密麻麻,但却一点不乱,有些地方甚至画了框框啊,箭头啊这些,一目了然。 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写方案的,都有些震惊:“州牧……辛苦了。” “辛苦倒是其次,重点是希望大家都能挺过这艰难的时刻。” 贺临在现代做过无数份ppt了,功力十分强大,怎么圈重点,怎么一目了然的讲方案,对她来说手到擒来,主要困扰她的是写不写得出,而不是该以何种形式写。 这次灾民的问题不小,中间肯定也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情况,发下去的粮食被贪污了怎么办?灾民们重复领粥喝怎么办?人太多出了时疫怎么办?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每一个细节,都必须要有应对方法。 这些天贺临一直就在忙着写这些东西,思考完善这一个个细节。 正在两个知县欣赏贺临的方案之时,贺临语气忽然一凝:“今年冬天灾民们若熬不过去,出了乱子,那明年秋天,二位知县与我,恐怕就要被槛(jiàn)送京师,一同在午门问斩了。”【槛送:用囚车押送】 贺临知道,这次事情若是没有处理好的话,那太子和六皇子一定会抓住这个把柄弹劾她。 这两人在旁边虎视眈眈,这个责任她很难不背。 她都要背锅了,下面两个知县肯定也安稳不到哪里去。 邓健和陈元化没想到居然这么严重,吓的连忙作揖:“是,下官定会竭尽全力!” 送走二位知县之后,贺临去找了俞光友。 前期的灾民不多,但后面多起来,肯定是需要军队在一旁帮忙维护秩序的。 仅靠州衙和县衙的人,那远远不够。 所以她需要俞光友从军队里调出一些人来去安德与福宁两县,等灾民涌现之后帮忙维护秩序。 俞光友答应的很痛快,当即便发了军令下去,让安德县附近的雄赫所、福宁县附近的天武所,各自派一些兵去两个县里。 第78章 迎战倭寇 倭寇们进入福建的生活物资全靠抢掠,但是在前面两场战役中已经消耗的差不多,因此到了漳州之后,他们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继续抢掠,袭击了周围的霞沧镇。 霞沧镇因为处于漳州南部,福建中部,不像临海的那些村镇,经常遭受倭寇的侵袭,此时倭寇突然打过来,让镇里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镇上的村民们躲的躲、逃的逃,一时间,哭声四起,火光遍地。 倭寇们抢掠洗劫了霞沧镇的时候是早上,贺临直到下午才收到相关的消息,不由感到头疼。 这边有灾民的事情,那边又冒出倭寇。 虽然总督署那边还没有军报过来,但是贺临已经能确定,这批倭寇肯定是从陵定府登陆,后来消失在山中的那一批。 虽然不知道这几百名倭寇为什么要来漳州,但是她不打算放任这批倭寇在漳州流窜。 正当贺临要去找俞光友商量这件事的时候,俞光友却已经来了州衙。 “鸿渐兄,你来的正好,倭寇洗劫霞沧镇的消息你收到了?” “收到了,我已经让霞沧周围的两个千户所点好兵,漳州这边我再领着上次招募来的新兵,围剿这些倭寇。” “你要领新兵出击?” “没有办法的办法,总不能带着那些老弱病残的卫所兵去打。” “此次一战,鸿渐兄可有把握?” 俞光友眉头紧锁,微微摇头:“新兵的训练不过两月,说实话,能有多少把握,我并不清楚,唯有全力以赴。” 贺临抱拳:“一切就拜托鸿渐兄了。” “我的职责罢了。” 新兵比起卫所兵的纪律性要好很多,这是俞光友这两个月来训练的结果,因此点兵的速度也快很多。 领着兵浩浩荡荡的出了漳州城,他一路往南方而去。 两千多人披星戴月疾驰往霞沧镇去,第二天早上,天微亮的时候就到了。 一进镇子里,萧肃的气息迎面而来,烧黑的房屋,穿着破烂的乞丐睡在路边,头发凌乱、神色恍惚的女人游荡在街头,不少房子里传来凄厉的哭声,许是家里的人死在了倭寇的刀下。 附近的两个千户所各自派了五百兵出来,与俞光友的两千人会合,一共三千余人。 两个千户所的兵到的比漳州卫的兵快,俞光友找这两个千户所的千户了解了一下被倭寇洗劫之后的情况。 “霞沧镇当地人说倭寇走了之后,带着粮食与各种鸡鸭牛羊往东去,上了新遥山,我们这几百人是晚上到的,天色漆黑,即便上山也很难搜寻到什么踪迹,所以就在这没动,等着将军过来。” 俞光友抬头看了看天,命令手下的副将:“马上就要日出了,传令下去,全军原地休整,日出后上新遥山,搜寻倭寇踪迹。” “是!” 军令很快一层层往下传达,先前在禹保山组织和汇平县干仗的当地大户陈睿方此时是哨官,手下一共领着八十人,收到军令之后让便让自己手下那些兵原地休息。 士兵们奔袭了一夜,都累的不行,随便找了个空地一屁股直接坐下去,有些在睡觉,有些则拿出腰侧一个布包里随身携带军粮——几张大馍馍,狼吞虎咽的啃起来。 陈睿方也在吃饼,虽然是哨官,但俞光友立的军纪很严格,上下一视同仁。 一个和他关系比较好的哨官一边咬着饼,一边凑过来:“陈大哥,我真是搞不懂你了,你家里明明有那么多田,活得好好的,又不差钱,为什么要来参军啊?吃着这个干饼不说,真要和倭寇打起来,可能还丢掉脑袋呢。” 这个哨官与陈睿方是同村,所以了解陈睿方。 陈睿方咬了一口饼:“当然是为了打倭寇,俞将军是个好将军,我相信他能带着我们打赢倭寇!” “那这马上要打倭寇了,你紧不紧张啊?” “紧张?”陈睿方哼一声:“我只兴奋呢,马上就能手刃倭寇,岂不快哉!” 又转头看向自己手下那八十个兵:“你们期待杀倭寇吗?!” “期待!” 他们整齐划一的回答。 原地休整了大概半个时辰,天光大亮,三千人陆陆续续的上了新遥山。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小队斥候,负责探寻倭寇的痕迹,随后不断往后面传报消息。 俞光友会根据他们传报过来的消息,指挥判断所有人该往哪个方向去。 最后一路追踪,发现倭寇居然一路往东去了。 难道是要去海边,坐船逃走? 这引起了俞光友的怀疑。 他下令加快了军队行进速度。 一直到下午,三千人到了永原镇附近的一座山上,看到了永原镇冒起来的黑烟。 斥候过去打探了消息,确定是倭寇在洗劫永原镇,大概四百人左右。 虽然倭寇近在眼前,但是俞光友并没有着急,这一战是新兵第一次面对倭寇,务必要谨慎,不然的话会重挫这些新兵的锐气。 拿出舆图,俞光友仔细看了永原镇附近的地形,思考过后,道:“这些倭寇一路往东而去,恐怕他们的最终的目的地是到海边,寻求从陵定府登陆、占据毛竹岛的那些倭寇的支援,随后好乘船回到岛上,杜源。” “末将在!” “你率一千人正面佯攻,边打边退,将这些倭寇引往东边迭水山山谷,其余人与我在迭水山山谷处,伏击这些倭寇。” “是!” 计划制定好,全军开动。 杜源点好一千人,往山下而去。 俞光友带着两千人,绕开永原镇,往东边的迭水山去。 杜源点的一千人,有五百人是千户所的兵,另外五百人则是俞光友这次带来的新兵。 这段时间俞光友练兵,杜源作为副将也是在里面的,因此这些兵不仅对俞光友熟悉,对他也很熟悉。 一千人悄悄下了山,从永原镇西边进入。 刚开始前锋部队遇到的,是一小股倭寇,一共十个人,正在搬运粮食。 看到庆朝士兵,他们将手里的粮食一丢,二话不说拔出倭刀,同时还有倭寇转身往回跑,嘴里叽里呱啦高声喊着什么,似乎在通知同伴。 最前面的士兵竖起盾牌蹲下,后面的士兵则挽弓搭箭,射向这些倭寇。 倭寇往旁边的房子里一躲,箭矢落了空,随后举刀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 前面的士兵左手拿着盾牌,右手拔出腰刀迎战。 因为上次逃跑的黑历史,杜源不太信任那五百名千户所的兵,所以让那些新兵打了前锋。 这些新兵训练两月,原本是信心满满的过来,刚看到那些身材矮小的倭寇,也并没有害怕。 可真当面对面开始厮杀,他们才发现,这和平时训练完全不一样。 周围震天的叫喊厮杀声,同伴鲜血的温热,倭寇利落的刀法,这每一件事都刺激着他们的神经。 倭寇虽然身高不高,但是蹦的很高,刀法十分犀利,刀兵每每相接,都能被震得手麻,仅仅十个倭寇,一下子砍死砍伤五十多人。 原先朝夕相处的战友,出发前还在开玩笑的战友,一下子倒在自己面前,哀嚎混着厮杀声,青石板上流着刺目的鲜红,新兵都开始犯怵,握刀的手都不自觉震颤起来。 越来越多的倭寇朝着这边涌来,为了执行俞光友的计划,也为了不被包围,杜源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 作者的话: 古代的地图叫舆图。 第79章 战况惨烈 先前在永平县的那一仗落败给庆军,让自诩为武士的倭寇们感觉十分耻辱。 所以此时对上杜源领着的这些士兵,倭寇们二话不说杀红了眼,想借此洗刷耻辱。 不管是从刀法、反应速度、身体素质等各方面来说,练了许久刀的倭寇自然比庆朝士兵们厉害许多,倭寇们又刀刀直指要害,出刀必见血,士兵们根本挡不住这样的攻势。 他们杀的太厉害,堪堪接触便砍死上百人,杜源原本是想边打边退的,发现之后无奈变成了直接退,不然的会死更多士兵。 可庆军的败退让倭寇们更加的嚣张,一边大笑着砍杀身边的士兵,一边追击其余逃跑的人。 上面的人知道计划是佯攻,下面的兵却并不清楚,杜源一下达撤退的命令,他们也没有了再打下去的勇气,丢盔弃甲,疯狂往回跑。 逃跑比较厉害的,大多数都是那五百个千户所的兵,但他们这么胆怯,也影响了另外五百个新兵。 战场瞬息万变,此时的庆军士气降到了最低点。 要不是杜源的几个副手们还引着这些士兵们往东边跑,他们怕是要做鸟兽状四散开去。 杜源此时也察觉到了士气的不对劲,但为了计划,并没有阻止。 他相信,只要伏击成功,士气就能被挽回。 一千多人的士兵一路往东跑了大概一公里,死了两百多人,才终于到了迭水山的山谷。 倭寇那边一人未死,士气大涨,四百名倭寇的头领山本一辉骑在马上,挥舞着武士刀,嘴里大喊:“给我杀!别放过这些庆朝的兵!” 这山谷是个平原,地形平坦开阔,他话音才落,两侧的山上,密密麻麻的冒出了数不清的人头。 咚、咚、咚…… 战鼓声一下比一下急切,响彻山谷。 这是出击的信号。 “杀——”震天的嘶喊声充斥整个山谷,就连远处镇子上的百姓都能听到,纷纷抬头望向山谷的方向。 早已埋伏好的庆朝士兵往下俯冲,最前面的人手执长枪,肩膀与肩膀相靠,后面一排的拿着盾牌与腰刀,最后的弓箭手正在挽弓搭箭。 倭寇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人埋伏,但也并未慌乱,山本一辉打了个手势,四百余名倭寇,立马左右分成了两派,背靠着背,面对着两边山谷朝那些气势汹汹俯冲下来的士兵。 他们双手紧紧握着刀柄,眼神凌厉。 杜源领着的那些兵此时也停住了脚步,看到大军原来埋伏在两侧,重拾起了士气,用腰刀敲了一下藤盾牌,转身随着回攻过去。 比长枪手更快到的是弓箭手的箭矢,倭寇们未着盔甲,也没什么地方好躲避,这一攻势一下击杀了几十名倭寇。 倭寇们也有弓箭手,同样拿出弓箭射了出去,庆朝士兵也有人倒下。 长枪手紧接而至,朝着倭寇狠狠刺出。 可最前排的倭寇身法十分灵活,直接高高蹦起,躲避的同时,举起手中的刀狠狠砍下。 咔嚓,不少长枪被锋利的倭刀直接砍断。 山上,拿着千里镜观察战场情况的俞光友看到这一幕眉头直皱。 一下子失去了武器的长枪手只能立马退后,躲到持盾和刀的士兵后面,而有些反应没有这么迅速的,则在眨眼间被倭寇砍倒在地。 有些是胳膊被砍飞,有些则是腹部被砍中,更有甚者,直接被砍断了脖子,脑袋高高飞起,扬起的血洒在后面同伴的身上。 战场上,决定生死的往往就是那么一瞬间的迟疑与果断。 这血腥的场面吓的有些兵直接腿软坐到了地上。 杀退了最前面那排的长枪手,倭寇们哈哈大笑,二话不说又迎击那些持盾牌和腰刀的士兵。 战斗无比激烈。 陈睿方的队伍在全军最左侧,遇上的倭寇不多,但也死了好几名兄弟。 满目的死尸与鲜血刺激的人肾上腺素飙升,陈睿方感觉到,自己此刻目之所及之处比以往更清晰,反应速度也比平时快了很多。 可没有用,那些倭寇的刀太快了。 若没有办法拉开和他们之间的距离,近战起来,根本没有一点胜算可言! 陈睿方自小跟着一个师傅习武,拳脚功夫极好,训练时还和俞光友都能过几招,如今面对几个倭寇,却只是勉强能挡住攻击,眼角余光看到不断有兄弟哀嚎着倒下,他牙关紧咬。 俞光友此时也发现了战场庆朝士兵的失利,立马朝不远处的旗手打了个手势。 那旗手左手拿着红色小旗子,右手拿着绿色旗子,看到他的手势之后,转身面向远处的鼓手,将两个旗子交叉挥动了一下。 鼓手会意,拿起鼓槌,换了个敲击节奏。 听到鼓声,山谷下被俞光友训练两月的士兵们明白,这是要他们换阵型的信号。 不少士兵收起了腰刀,二十人一组,背对背围了一个圆形,最外面的是持盾的人,后面则是长枪手,长枪从盾牌的上面伸出,伺机进攻。 可有些人组阵成功,有些倭寇则在他们组好阵型之前便冲了进来,大杀特杀。 更别提,这里还有许多非俞光友带出来的千户所兵。 如果说,第一个同伴倒下,或许会激起士兵们的愤怒,那接二连三的,不断看到同伴们倒下,则只会让恐惧积累。 看着倭寇们那鲜血淋漓的倭刀不断舞动,仿佛不知疲倦,所有士兵心头都不约而同的升起一个疑问——自己真的打得赢吗? 这些倭寇,真的是能打赢的吗? 怀疑自己,是动摇的信号,是战败的开始。 一个,两个,三个…… 渐渐的,不少人开始转身往后逃。 最开始溃逃的是千户所的兵,那两千名新兵看到之后,也被带着开始后退。 “不准退!不准退!”杜源也在厮杀,看到这一幕愤怒的嘶吼着,还砍死了两个后退的士兵。 有人或许因此感到了胆寒,更多的还是继续后退。 杜源就一个人,反正砍不死所有人,前面的倭寇可是有这么多。 俞光友从千里镜里看到这一幕,一拳打在旁边的树干上。 树干被他打出一个凹坑,簌簌往下落灰。 “将军,我去!”一旁的副将跃上马就要下山。 “不用了,战意已去,传我军令,全军撤退。” “俞将军!” 俞光友还保留着理智:“往北撤守住景门镇,以防倭寇北上去漳州。” 此时倭寇大胜,气势凛然,若决定往漳州去,一时半会可能挡不住。 放他们往东从海边离开,总比让他们杀到漳州好。 第80章 察觉意图 俞光友带着兵到霞沧镇的那天,贺临也收到了总督府的军报。 之前她只猜测这些倭寇是从陵定府流窜过来的,但具体情况却并不清楚,看了军报才知道,这些倭寇居然在福州府和陵定府打过两仗。 福州府的那仗她并不意外,陵定府的那仗却引起了她的怀疑。 恐怕这些倭寇来漳州,并不是什么巧合。 朱立群不派人将倭寇围剿,只挨着她漳州的辖区边境打,说没有心思把倭寇赶来漳州,她都不信。 这些官员一个个的尸位素餐,把百姓的命当成什么了?! 不过除了军报,总督署还发了一封公文,里面表示福州已经派了段风领兵往漳州来,让俞光友和段风一起,围剿这些倭寇。 不然任由这几百名倭寇在福建流窜那么久又安然回去,实在是太丢福建的脸了。 虽然整个庆朝军队在倭寇面前丢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贺临收到总督署这个消息之后,立马让漳州卫的副指挥使派人将此消息传递给前线的俞光友,同时还让其将漳州目前的情况派人告诉赶来的段风。 可没想到到了晚上,贺临很快从副指挥使那里收到了前线的最新情况——倭寇抢掠洗劫霞沧镇后,往东又洗劫了永原镇,俞光友领近三千士兵,于迭水山谷与倭寇大战,败北后退守景门镇,倭寇未追击,消失于迭水附近的山中。 收到这个消息,贺临并不意外,只是有些忧愁。 俞光友临行前就与她说过没有把握,所以贺临也做好了他战败的心理准备。 赢了固然欢喜,输了自然忧愁。 这忧愁里,担心漳州倒是其次,毕竟总督署已经派了兵过来,那些倭寇若没有逃走,肯定是会被围剿。 但是那些新兵呢? 第一战就吃了败仗,他们之后面对倭寇,还能有战意吗? 贺临长长叹了口气,坐回椅子上,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眉头一下皱了起来,吩咐门外的衙役:“去,将漳州的舆图找来。” “是。” 拿到舆图,将其铺在桌子上展开,贺临用手指圈了一下霞沧镇、永原镇的位置,又找了一下迭水谷和景门镇。 “倭寇抢了霞沧,为何又要往东抢永原镇?” 贺临皱了皱眉,随即想到了另一件大事——今年遭灾,农民们收成大减。 “难道说,是因为今年受灾,所以倭寇在霞沧镇抢掠的物资不够,才往东继续抢掠?可他们要这么多物资干什么呢……” 贺临看着景门镇和迭水山谷的位置,不难猜测,俞光友这个时候往北到景门镇,应该是为了守护漳州。 可倭寇并没有追击,只是消失在了迭水山附近,就证明着这些倭寇并不打算往北而来。 难道说,倭寇的目的是往东到海边去? 不对,庆朝海禁已久,海边不可能有足够大的船能够倭寇抢掠走启航,除非先前占据陵定府毛竹岛的那两千名倭寇派出船只来接应…… 可这四百名倭寇流窜至漳州是意外,毛竹岛的那些倭寇不可能比她更快收到消息,而且她最近也未收到海边有倭寇异动的消息, 若这几百名倭寇此时往东到海边,除非在那等着同伙开船过来,但这样危险系数太大,俞光友随时有可能再组织起人来反扑,将他们于海边围剿。 临海的地形多平坦,他们可就没地方躲了。 而且他们沿路抢掠两个镇数个村的物资,不可能就为了逃跑,要是为了跑,到沿海诸镇抢劫不更好吗? 贺临越想越不对劲。 这些倭寇不是要往东,也没有追着往北,那就只有可能南下,或者……折返往西! 贺临仔细看了看舆图,若这些倭寇折返往西的话……会经过禹保山,重新进入福州府! 此时福州的段风领了兵正往这赶过来,正是兵力空虚之时! 想到这里,贺临坐不住了,让人备马,连夜去找了漳州卫副指挥使,让其派斥候给福州总督署传递消息,加强防卫,同时领五百兵,跟着她往西南方向去,看看能否查探到倭寇的踪迹。 不过贺临没有盲目的通知俞光友,她如果判断错误,俞光友带兵往西边去,之后倭寇打回漳州,那漳州的问题就大了。 退守进景门镇之后,俞光友便下令关闭了景门镇的城墙。 等到重新进入镇子里,还活着的两千余名士兵才堪堪能喘口气。 但是俞光友并没有让他们有休息太久。 他统计了一下,迭水山的那一战,死亡人数大概有五百多,逃跑的大概有一百多。 俞光友下令,将这一百多人连夜问斩。 不仅是这些人要遭受惩罚,与这些人一个队伍的,即便没有逃跑,等到一切平息回漳州,每人也都要受五十军棍。 这个消息传下来之后,军中气压低到凝固。 大家知道俞光友治军严明,没想到这么严,逃兵该死,可逃兵的战友也要被连坐。 那一百多个人很快被一一找出,执行军纪二话不说将他们拖了出去。 问斩在景门镇南边的广场进行,十人一组问斩,俞光友下令全军于一旁看。 人头一个个落地,又一个个被捡走,血流的广场到处都是。 放在以往,这些士兵可能还会怕,但此时见了战场惨状的他们,对此已经有些习惯了,非要怕,也是怕俞光友的严格。 等这一百多人全部斩杀之后,一身盔甲的俞光友才走到了士兵们中间。 他一边走,一边大声问:“害怕吗?!” 一阵沉默。 他没有在意,接着问:“还跑吗?!” 士兵们微微骚动,有人想回答,但见没人说话,又闭了嘴。 不知道是哪里,传来一个人大声的嘶吼:“不跑!死了都不跑!” 俞光友转头一看,是陈睿方。 他知道陈睿方根本没有后退过一步,一直在和倭寇厮杀,此时只是为了配合他回答,眼里透露出些许欣赏。 在陈睿方吼完之后,其余想说话的人也跟着大声吼了出来。 “不跑——” 俞光友目光沉沉,扫视着眼前的士兵,“我告诉你们,你们是兵!你们是大庆的兵!你们的背后是大庆的百姓!你们一个人往后退,就可能有十个、百个战友死在倭寇的刀下,就可能有数不清的百姓死在倭寇的刀下!” “你们每个月拿的军饷不是凭空来的,你们大多都是种地的,应该知道这些军饷有多不容易!可你们吃着这些军饷,打起仗来却往后跑?” 俞光友冷笑一声:“既然如此,就不要浪费军饷,跑一个我杀一个!是要光荣的战死在倭寇刀下,让家里能拿到抚恤金,还是要成为逃兵,跪在全军面前被问斩,都给我掂量清楚,听到没有!” “是——” 所有人整齐划一的回答,巨大的声音回荡在整个镇子天空上,惹的镇上的居民都不解的望了过来。 第81章 天阴,雨将至 俞光友领着几千名士兵在景门镇休息了一晚上。 虽然是休息,但也不是全部人都安然入寝,城门上他还安排了不少人彻夜值巡,以防倭寇突然进攻,周围也有斥候在打探倭寇的消息。 虽然倭寇消失在了迭水山附近,并未追击上来,但俞光友怕这是倭寇的声东击西计谋,所以还是要加强防备。 这晚上,他彻夜未眠,在总结昨天战斗失败的原因。 打仗可以输,但不能没头没尾的输。 知道自己输在什么地方,之后才能改进。 除了这个,在外游荡的斥候不时便会送过来消息,他也一直在分析这些,判定倭寇的下一步动作。 其实这些斥候最开始在东边徘徊的比较多,因为俞光友觉得倭寇可能会往东去海边,乘船离开漳州辖区,去他们在毛竹岛的大本营。 所以俞光友让多数的斥候往东打探倭寇动静。 不过一直到后半夜,才收到那些斥候的消息,东边没有发现倭寇的踪迹,反倒是西边有些动静。 这引起了俞光友的警觉。 西边? 为何要折返往西? 俞光友心下觉得不对,喊来了手下两个副将商议这件事。 贺临带着五百名士兵连夜出了漳洲城,由于人多,而且一路走走停停打探消息,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到禹保山附近。 他们白天的时候,在沿路的村镇都打探过,可并没有发现什么倭寇的踪迹,这让贺临有些疑惑。 难道她的猜测错了? 倭寇并没有往西折返进入福州,而是想要南下重新进入陵定府,再从陵定府绕行至毛竹岛? 贺临心下觉得奇怪,但没有着急,而是让副指挥使田钧领着这五百人在山上暂时安营扎寨,休息一下,等明天再看看情况。 谢连虽然没能参军,但也没有回去继续种地务农。 一来这两年灾害连连,收成实在不好,二来禹保山挖出了矿,之后不断的采矿需要人手,采矿也不像种地,分农忙和农闲,春夏秋冬都能采矿,在这种灾年,是难得增加的收入机会。 因此谢连便加入了采矿的队伍。 其实平时不会要他这种太过年轻的新手,但禹保山附近的几个村镇很多人参了军,采矿确实有点缺人,才准了他成为矿工。 一连挖了两月的矿,谢连比起原先更加壮实了一些,虽然干这一行总是会脏兮兮的,可谢连并不嫌弃,反而觉得十分的充足,以往的冬日是农闲,在家也没事做。 如今每周能赚到的钱粮虽然不多,好歹能支撑家里度过这个灾年。 只盼着明年不要再像这两年一样,种下去的稻子能够一家人吃饭。 虽然阿母总说要给他攒点媳妇本,不然以后讨媳妇都没钱,但谢连目前还没想这么多,他甚至不太想讨媳妇。 现在他是年纪不够,等到年纪够了,他总是要参军,若讨了媳妇,以后战死在外面,白白耽误了人家女子。 一天辛苦的劳作结束,谢连收拾好工具放进背篓,跟着几个年纪大一点的矿工赶在天黑之前一起往山下走。 禹保山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下山徒步的话,约莫要走上半个时辰。 几个年纪大点的前辈都是禹保村的,平时挖矿的时候也很照顾谢连,几人边走边聊,谢连也很好的融入其中。 中间,他忽然有点尿急,一脸不好意思:“你们先下去,我先去放个水。” “你小子。”一个大汉笑着打了他的头一下:“快去快回啊,记得赶上我们。” 说完几个人便继续往山下走,谢连窜到了边上一个比较隐蔽的树丛里,解开裤带刚尿完,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惨叫。 他有些疑惑,往前走了一点,拨开细细密密的枝叶,躲在树后望过去。 只见曲折蜿蜒的下山小路,刚刚分别的那几个矿工,正被几个人摁着。 那几个人头发中间剃的光光的,腰间都有佩刀,那刀的款式谢连再熟悉不过。 倭寇! 谢连一下子咬紧了牙关,他还未来得及做什么,那几名倭寇纷纷拔出了手里的刀,将几个矿工捅了个对穿。 刺目的红进入谢连的视线,他愣住了。 那些倭寇并没有发现谢连,杀了这几个矿工之后就收起了刀。 谢连看着刚刚还有说有笑的几个同乡,忽然就天人永隔,一时半会儿没能回过神来。 等到心口股气往上冲涌着,他才回过神来。 此时视线里已经不止有几个倭寇了,几百名倭寇浩浩荡荡的出现在他眼前,沿着这条路往山下而去。 等他们都走完,谢连才回到那几个同乡旁边。 “坡子叔……李叔……你们怎么样,醒醒啊……” 他摇晃着他们的尸体,无力呼唤。 刚刚拍他脑袋的大汉还尚有一口气在,抓住他的衣襟:“通知……村里人……快……” 说完咽了气。 一瞬间,谢连弹了起来。 对,通知村里人! 倭寇来了!倭寇来了! 他对禹保山非常熟悉,倭寇走的是下山的大路,但这周围还有几条虽然比较难走,但更快更隐蔽的小路。 谢连丢开背篓,拔腿就跑起来,抄小路往山下去。 太阳即将下山,禹保村的各处燃起了袅袅炊烟,饭香味飘荡在整个村子里,街道各处充斥着呼唤孩童回家吃饭的声音。 平日里,谢连都是伴着这样的景象回到村子,每次路过陈风家的后院,他都要深吸两口气,好好闻闻那饭菜的香味,偶尔还会看到认识的妇女,告诉她们要找的孩子在哪里玩耍。 刚刚死在倭寇刀下的坡子叔,干完活总是会在村口找到自己的儿子,单手抱着他回家吃饭。 多么平常的画面,多么不起眼。 可这些,于今天起,都要成为遥不可及的过去了。 谢连玩命跑到村口,气喘吁吁的冲进村口李迅家拿出铜锣,一边疯狂敲打,一边高声呼喊: “倭寇来了——” 村口老树下玩耍的儿童看了过来,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妇女看了过来,刚刚干完农活回家的汉子也看了过来。 禹保村北面的山上,贺临站在山边,抬头望着乌云聚集,阴沉沉的天空,叹了口气。 要下雨了…… 第82章 倾盆,夜已临 谢连已经尽可能快速的通知到了全村人。 但是这个消息来的太突然,好几年没有倭寇搞过事情,所有人都没有准备,以至于阵脚大乱。 有些人主张拿出武器来对抗倭寇,有些人则主张先躲起来。 而谢连通知完所有人,就到家里接到了自己的老母亲。 他很想拿着武器出去杀倭寇,但家里还有母亲,他要把母亲安置好,才能做其他的事情。 宗祠里,主张躲起来的村民占了多数,于是陈家的长老发了话,让大家先去南面的山上躲起来。 可才刚刚商议好,外面就传来了报信声:“倭寇来了!有人看到倭寇下山了!马上到村口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没有再往南边躲的时间了,宗祠的地方够大,围墙也高,寻常的梯子根本进不来,而且地方大,可以容纳下不少人,陈长老当即下令,关上宗祀的大门,有亲属还在外面的,立马接回自己的亲属到宗祠里,随后用东西抵住门,防止倭寇进来。 至于家里的东西会不会被抢,这个已经不重要了。 只要活着就已是万幸。 家里还有人在外面的纷纷快步跑了出去,谢连早早的就把老母亲接到了宗祠里,见状也想往外面走。 谢母拉住他:“连儿,你去哪啊?” “阿母,我去帮忙,你在这里面好好的,我等会就会回来。” “诶……” 谢母还想说什么,他已经转身跑出了宗祠。 望着儿子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忽然空了一块。 可腿脚不好,她又没办法追上去,只能这么望着。 “连儿……”她轻轻呢喃。 宗祠外面的情况很混乱,不少人都跑了出去接自己的家人,各种喊名字的声音。 谢连帮着几个村民一起送回了孩子到宗祠门口,又跑出去,发现邻居张叔正站在一个岔路口一脸着急与茫然。 “怎么了张叔?!” “玉儿,玉儿不见了,你来报信的时候,玉儿在和其他娃玩捉迷藏,他们说不知道玉儿躲哪里去了,我到现在也都没找到!”张叔急得跺脚。 玉儿是他的女儿,今年才9岁。 “村口找过了吗?” “找过了,我刚从村口方向过来!” 宗祠离村口有段距离,村口那边没有,那可能在村北边或者南边。 张叔一直对他不错,平时还会帮忙照看母亲,谢连拍了拍他的肩:“我帮你去找!张叔你往北,我往南边!” “好,好!”张叔连忙点头。 两人在宗祠门口分开,谢连脚步匆忙的跑向南边,一边高声呼喊着玉儿的名字。 天已经黑了,雨丝洋洋洒洒的飘下,落在谢连脸上、身上,越下越大。 冬月的雨彻骨寒冷,谢连从依着依稀的光走在熟悉的村道上,每次张口,都会呼出浓浓的白雾,刹那间又被雨丝冲散。 周围的人都在往宗祠那边跑,生怕脚步慢了宗祠关门。 谢连于人群中逆行着,干了一天活,又跑上跑下各种忙碌,他此刻的体力已经有些不支,但还在拼尽全力的奋力跑动着,呼喊着。 过了一会,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转了个方向,跑向了村口那边。 张叔的家就在村口那边,会不会玉儿一直没看到人,所以回了家?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到了张叔家。 院子里的门敞开着,家里的门也是敞开着的,屋子里还有哭声。 “玉儿!玉儿!”谢连连忙冲进屋子里将她抱起。 “谢连哥哥……我爹爹呢……”玉儿一抽一抽的哭着。 “哥哥带你去找爹爹,别哭。”谢连抱着她往院子外走,才走到院墙边,就看到了远处密密麻麻的火光,大约有数百人。 他们每路过一户人家外面,有几个人都要进去搜寻一番。 谢连眉头一皱。 倭寇……一定是倭寇。 不行,不能现在出去! 可也不能躲着,马上就要搜到这里来了…… 谢连脑子飞速转动,从屋子里搬了条凳子出来,踩着凳子将玉儿抱到院墙上,自己也紧跟着翻上了院墙。 可就在此时,倭寇也到了张家院外。 天色暗,谢连又没有点火把,他们只依稀看到两个人影在院墙上。 “什么人!” 倭寇叽里呱啦的喊着谢连听不懂的话,谢连没有管,抱着玉儿二话不说跃下了院墙。 “追!别让他跑了!” “是!” 两个倭寇领了命,调转方向奔向院子后。 一路进禹保村,倭寇都没有看到人,明明每户人家里都有存粮,不像是没人住的样子,这让他们感到非常奇怪。 此时看到有人,他们都兴奋了起来。 谢连跳下院墙之后,就抱着玉儿狂奔起来。 雨势越来越大,迎面而来的豆大的雨滴拍的人脸生疼。 疲惫席卷全身,谢连一下一下机械般的迈开步子。 不能停…… 说什么都不能停! 玉儿闷声缩在他怀里,躲着雨水。 天实在太黑了,又下着雨,地上湿滑,谢连跑了一会,竟然有些迷路,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里。 他随意的走进了一户人家,分清自己在哪之后才继续出去。 可没想到一出去,就又碰上了倭寇。 倭寇人多,进了村子之后就在村子里散开了。 这次碰上的倭寇倒不是来追击他的那伙人,但看到了谢连之后,也二话不说的追了过来。 谢连只能继续玩命的狂奔。 另一边,宗祠里已经吵开了锅,有人想要赶紧关门,以保平安,有人的家属还未回来,并不愿意。 最后陈长老无奈决定,派出了几个人去外面望风,两分钟传递一次消息,倭寇们有火把,一旦火把靠近,就立即管关上大门。 张叔没有找到玉儿,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回到了宗祠里,听说谢连没回来,让他抱了一丝期望。 谢连会找到玉儿吗?? 他紧紧的握着双手,满心焦急。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望风的传来了消息——倭寇来了。 “关门!”陈家长老一声令下。 “别关,我女儿,我女儿还没回来!” “我家连儿还在外面!” “还有我儿子!” 不少人吵吵嚷嚷起来。 “够了!”陈长老剁着拐杖,“你们是要因为几个人,害死全村的人吗!” 人群陷入沉默。 “关门!” 两边门后,几个大汉弯着腰,使劲往前推着沉重的木门。 张叔冲到了门边。 “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你!” “老张!” 不少人拉着他,他看着那缝隙越来越小,就像看着女儿生存的希望越来越小,拼尽全力挣脱这些扣住他的手,泪流满面、几近绝望的吼着:“我女儿还在外面……我就这一个女儿……” 就在门即将关上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声:“别关门!” 谢连大跨步踏上宗祠的台阶,却因为满脚的泥而滑了一跤,摔在门口。 后面,两个倭寇已经举着刀,到了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谢连将玉儿从怀里扯出,穿过窄窄的门缝,推了进去。 门边的大汉看到那近在咫尺的倭寇,和爬起来还需要时间的谢连,咬咬牙,奋力将门一推。 木门发出沉重的一声响,重重合上。 第83章 大庆男儿 听到门合上的声音,谢连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他精疲力竭,再提不起一点力气,闭上眼睛,准备好迎接死亡。 可不知为何,那两名倭寇没有杀他,只是将他拖起来,丢到一边,转而伸手去扣宗祠沉重的木门,嘴里还叽里呱啦的喊着一些什么话。 见门纹丝不动,一个倭寇守在谢连身边,另一个倭寇则跑了出去。 谢连从地上爬起来,靠着墙角坐着,不知道他们要干嘛,过了不久,转头一看,已经不少倭寇都朝着这边来了,一个个举着火把。 等到他们靠近,谢连才发现,这些倭寇不仅抓了他,还有其他几个回来晚了的村民也被抓了。 倭寇们将这几个人往宗祠门口一丢,随后领头的那个倭寇看了一眼这高大的木门,一开口,说的居然是汉语,虽然并不标准。 “我警告你们,现在开门,若不开门的话,这些在外面的村民,就会死在你们面前!” 说完,抓过一个男人,将刀架在他脖子上:“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陈富……” “大点声!” “我叫陈富!” “里面的人,听到了没有!” 宗祠里面,大家面面相觑,气氛沉默压抑。 陈富的媳妇捂着脸,低低哭了起来。 “我数到3,门没有开,这个叫陈富的,就要死在你们面前了!” 天下有几个人能不害怕死亡呢,面对即将到来的灭顶灾难,陈富神色慌张,高声嘶吼着:“开门啊!开门啊!!三叔——” 他口中的三叔,就是陈家的长老。 “1……2……3!” 随着最后一个字话音落下,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雨夜。 鲜血混着雨水,一同汇入土地。 门内,陈家长老紧紧握着拐杖,闭上双眼。 山本一辉拔出陈富肚子上的刀,看着依旧紧闭的大门,冷哼一声,转而将刀尖对准了瘫坐在不远处地上的谢连,继续问: “你叫什么名字?” 谢连从地上爬起,眸子一动不动的看着他:“我叫谢连,我的大哥叫谢望,我的二哥叫谢方,他们都死在了倭寇手上。” 山本一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揶揄的笑起来:“所以呢?你能怎样?替你两个哥哥报仇吗?” “是。”谢连答的坚定,从腰后拿出了一把镰刀——这是别人遗弃在宗祠墙边的,刚刚被他捡了起来,藏在身后。 他死死的盯着山本一辉,眼神凶狠的像是一头猛兽盯着天敌。 可山本一辉并没有害怕,反而笑的更厉害了。 “你要用这个刀跟我比拼吗?我可是最厉害的武士。” 其实此刻的谢连已经累的不行,握着镰刀的手都在微微发颤,但他依旧紧紧握着:“我杀不了你,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我来杀你,你会死在我们大庆,一定。” 山本一辉眸光一闪:“好,有勇气。” 说着,抽出旁边手下的刀,丢给谢连:“武士之间的比拼应该公平,来,你用这把刀。” 显然,面对谢连,他十分自信,甚至愿意给他更好的武器。 谢连挥了两下倭刀,很沉,并不顺手,随即丢开:“我不用你们倭寇的刀。” 随后,谢连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大门,大喊:“陈叔,不要开门!照顾好我娘!拜托了!” “连儿……”里面传来谢母撕心裂肺的哭声。 “谢家小子,安心去!你娘我们会照顾好的!” 谢连双手握紧镰刀,转头看向山本一辉。 山本一辉笑了笑:“我可以让你三招。” 谢连大吼一声给自己壮势,同时聚起所有的力气,冲向山本,挥刀朝他头上劈去。 山本一辉侧身一闪,一刀落空。 谢连马不停蹄,横刀继续划向他。 山本一辉转身,又是一刀落空。 最后一刀,谢连一个下蹲,狠狠砍向他的腿。 啪的一声,山本一辉直接伸出脚,死死踩住他的刀面。 “小子,太慢了。” 谢连使尽浑身力气,拔不出刀来,还被山本一脚踹在肩头,整个踢翻,还没等爬起,武士刀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 山本一辉并没有马上杀谢连,他看得出,谢连是个有骨气的。 这份骨气在死亡面前会如何呢?他忽然有些好奇。 于是他笑了笑:“若你让里面的人开门,我便放过你。” 谢连牙关紧咬:“不可能。” 山本一辉手腕一转,刀光一闪,一条胳膊随着飞向天空,砸到地上。 “啊——” 谢连捂着鲜血淋漓的胳膊,痛的脖上青筋爆出,血管似乎要冲出皮肤。 “你确定不说?”山本一辉俯首在他耳边,语气并无半点怜悯,还带着几分玩味。 于他眼里,杀死谢连,不过是杀死一只蚂蚁。 砍掉谢连的胳膊,也不过是肢解一只蚂蚁。 谢连倒在地上,冰冷的雨冲刷着他的脸,他痛到痉挛,说话都含糊结巴:“我们……大庆的……男儿,是不会……认输的……” 山本一辉漫不经心的抖掉刀上的血迹,看向身旁的一个下属,换回日语问了一句:“梯子准备的怎么样?” “下面的人在绑了,很快就能架起来攻进这宗祀。” 山本一辉冷笑一声,看向宗祠大门:“愚蠢的庆国人啊……” 贺临虽然决定带着五百人在禹保村附近的一座山安营扎寨,但并没有什么都不管,依旧安排了斥候在外面彻夜打探倭寇消息。 不过晚上忽然下了雨,视线受阻,行路也不便,很多消息的传递就慢了许多。 但即便来的迟,贺临还是收到了禹保村被倭寇袭击的消息。 斥候不敢靠的太近,禹保村的具体情况如何不是很清楚,只能确定倭寇的确进了禹保村。 漳州卫副指挥使田钧闻言坐不住了,“大人,当下之急,是否要出兵拯救禹保村的村民们?” 贺临紧紧皱着眉头:“不,我们只有五百人,那些倭寇有三百余人,现在过去只会送死,你派两人队马,一队进入福州府,去请求最近的卫所调兵,之后与我们相互配合,伏击围剿倭寇,另一队去通知俞将军,让他速速至此。” “那禹保村……” “田副使,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俞光友将年轻力壮的新兵都领走了,她如今带出来的这五百兵里,还有一些是老弱病残的军户,怎么可能打得赢人数上差不多的倭寇? 盲目冲上去只会送死,而且打草惊蛇,之后倭寇会往哪逃窜就未可知了。 救禹保村这件事她也有心,可是无力。 第84章 天道不公 制作梯子需要一些时间,寻常的梯子确实够不着宗祠的围墙,但几个梯子绑到一起可就未必了。 山本一辉砍杀这些谢连的时候,村子四处就有不少倭寇挨家挨户搜寻,一边找食物,一边找梯子。 若找到有梯子,便用绳子将其绑到一起。 等到梯子做好之后,山本一辉先是让几个手下试了试梯子结实程度,确定踩上去不会垮之后,他拔出腰间的刀:“攻进去!” 几架梯子分别架到了院墙边,倭寇们一个接一个爬了上去。 宗祠里,村民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应对的办法,他们拿了长长的竹竿,分成几队人,分别守着宗祠的围墙,若有倭寇想爬墙,他们便用竹竿将这些倭寇戳下去。 贺临的命令发下去没多久,便收到了一个惊喜的消息——俞光友带着两千多人赶到了。 这是附近的斥候发现的,刚开始因为动静大,还以为是倭寇,后来才发现是自己人。 俞光友跟贺临一样,是察觉到了倭寇要往西来,所以才带着不对出了景门镇。 时隔两天没见,贺临也没有心思与俞光友叙旧,第一时间将倭寇入侵禹保村,以及自己的应对措施告诉了他。 俞光友眼里划过诧异,随后朝她点了点头:“长赢兄,你做的很好。” “俞将军,可要领兵出战?” 他们这些人刚刚才成为倭寇们的手下败将,贺临有些担心战士们锐气尽失。 俞光友低头思考着这个问题,过了一会抬起头:“战,为何不战?!”随即又道:“现在是晚上,雨势大,是个偷袭的好机会。” 这里的士兵,有不少都是从禹保村以及附近的村镇出来的,这一战歼灭不了倭寇,之后遭殃的,便会是他们的亲友。 这样的情况下,这些士兵不可能还会像上次一样退缩。 人到绝境时,会爆发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勇气和潜能。 很快,俞光友下令,将倭寇袭击禹保村的事情传遍全军,而且说的更加严重,说倭寇袭击了附近好几个村镇,现在都聚集在禹保村。 一下子,军中骚动频频,所有士兵都坐不住了。 俞光友也在这个时候下达命令,出击禹保村,剿灭倭寇! 贺临的那五百人,俞光友并没有领走,而是布防在禹保山周围,监视周围情况,以防有倭寇逃窜。 贺临也跟着俞光友的大军到了禹保村周围,但就在后方,没有靠的太近。 俞光友领着两千多人,偷偷将一切布置周全后,才发动所有人进攻。 禹保村的巷子窄,倭寇躲不开,两千多人齐齐涌进去,用长枪加盾牌一下子就刺死了不少倭寇。 村子里有不少乡亲们被害,士兵们杀红了眼,倭寇从没碰到过这么勇的军队,一时间连连败退。 俞光友还亲自上阵,杀了不少倭寇。 漆黑的雨夜,猩红的血水流的村子里到处都是。 一路杀到宗祠附近,俞光友看到了谢连。 但不是活着的谢连,而是已经咽了气,两条胳膊都被砍断的谢连。 俞光友蹲下,眼睛微红。 其实,刚开始听说禹保山被倭寇袭击的消息,他脑海里就想过很多种悲惨的可能。 但他是主将,手下干系着成千上万人的性命,他下每一个决定时都要尽可能的保持理智。 可此时看到这血淋淋的一幕,才发现即便做好了准备,还是难以接受。 他还记得第一次来禹保村时,这孩子淳朴的笑。 还记得自己不让他参加征兵时,他跪下来哀求的模样。 这一切……居然在朝夕之间变成了这样。 冲天的怒火席卷俞光友心头,他放下谢连的尸体,重新拿起刀。 不远处,刚刚砍死两个庆朝士兵的山本一辉对上了他的视线。 俞光友认得这个人,迭水山一战的时候,山本一辉就是倭寇头目。 俞光友拿着刀,大跨步气势汹汹的走向他。 山本也发现了朝自己走来的俞光友,并不害怕,双手握紧刀也朝他走过去。 两人在街道中间相遇,二话不说挥刀大打出手。 俞光友自幼习武,身体素质不是常人能比的,每次挥刀与山本的武士刀撞上,都会发出巨大的一声响。 山本武技确实厉害,但他身材不及俞光友高,力气也没有俞光友大,这里连连的厮杀更是消耗了不少体能,几招过后很快败下阵来。 最后,俞光友利落一刀,狠狠的插进他腹部。 山本涌出一口血,跪倒在地。 其余倭寇看到老大这么挂了,面面相觑。 俞光友一脚将他踢开,拔出自己的刀,看向剩余的倭寇,声音穿透雨幕:“杀!一个不留!!” “杀——” 喊声冲破雨幕,响了彻夜。 一直到天微微亮,雨停的差不多,贺临才收到前面战场大捷的消息。 三百余名倭寇统统被剿灭,我方阵亡约五百余人。 说实话,庆朝这么多年,和倭寇大大小小打过数百场战役了,从未有过这样的伤亡比。 一般想要剿灭倭寇,都要费上极大的力气,死伤更是数倍于倭寇人数。 这次有地形帮忙,禹保村只是个村,地方不大,巷子又窄,倭寇施展不开。 但除此之外,肯定也有士气的原因。 庆朝面对倭寇,何时出过这么勇猛的兵? 贺临骑了匹马到禹保村,打算去前面看看情况,她先前来过禹保村许多次,路都熟悉了,可明明是一样的路,景色却大不相同。 刚下了一夜的雨,地面湿滑,空气中充斥着泥土与杂草的味道,还有浓重的血腥味。 路边的小土沟里汇聚着血水,村口一具具尸体被人抬出来摆好。 有些尸体是士兵的,穿着盔甲,有些则是村民。 俞光友坐在村口大树粗壮的树根上,衣服还没换,看起来湿哒哒的,低垂着头。 周围许多人在哭,有些是士兵抱着自己亲人的尸首,有些是村民抱着士兵的尸首。 贺临看着这一幕,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下了马,朝俞光友走过去:“鸿渐兄。” 俞光友恍惚的抬起头,看到是贺临,站了起来:“长赢兄。” 贺临见他神色不太好,问:“鸿渐兄可是有哪里受伤?为何不先换下衣服?你衣服全湿,之后若是着凉可就不好了。” 俞光友重新坐下:“我在等一个人。” “谁?” 贺临话音才落,远处忽然响起一阵大哭声:“连儿……我的连儿……” 转头一看,一个老妇抱着一具尸体,哭声悲恸。 俞光友在此时起身,走到那个老妇身边,单膝跪下扶住哭倒在地的谢母,身上的盔甲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沉闷的一声响,仿佛什么东西坍塌,又仿佛什么东西支起。 “大娘……是我们的错,是我们来晚了……” 俞光友带着禹保村的村民打隔壁县的那几天,都是住在谢家的。 谢母人很好,谢连人也很好。 他们会拿出最好的口粮招待他,即便俞光友塞给他们钱,他们也死活不收。 他们都是这片土地上最淳朴的人。 可这样的人,偏偏得了这样的下场。 第85章 发表讲话 谢母听了俞光友的话,擦了两把眼泪:“俞将军,老身虽然愚钝,大字不识几个,但道理还是懂的,这不能怪你,不是你的错,老身……老身只是心痛……” “我们会好好安葬他的。”俞光友郑重承诺。 贺临站在一旁,闻言低头看了一眼那被白布罩住的尸体。 贺临不认识谢母,但是看俞光友这么悲痛的模样,不由疑惑起这里面是谁。 恰巧一阵风吹来,卷起了白布的一角。 贺临看见谢连苍白的半张脸,愣了一下。 谢母伸出满是皱纹的手,拉了拉白布,重新将谢连罩好。 贺临恍惚的往后退了两步,随后转过身,坐到俞光友先前坐着的那老树根上。 俞光友安抚好了谢母,抬头发现她不见了,走过去还未说什么,贺临已经先开口问了。 “那里躺着的是谢连吗?我们来禹保村的时候碰到的那个小伙子?” 俞光友坐到她旁边,声音比往日都要沉:“是,村民们说,是谢连在山上发现了倭寇的痕迹,下来报信,陈长老领着大部分村民躲到了宗祠里。 但是谢连为了帮邻居找女儿,没有赶在宗祠关门之前回来,后来倭寇在宗祠门口杀了好几个村民,逼着他们出来,没有得逞,又制了梯子爬进宗祠,宗祠里死了一些村民,就在这个时候我们才来。” 这些消息,都是俞光友从幸存的村民那里了解到的。 贺临低着头,哽咽了一下:“田副使要领兵救援,是我不让的……” 她没想到禹保村居然是这样的情况,也没想到俞光友会领兵过来。 若她当时同意田副使领兵出击,那些村民就不会死了? 俞光友听出她这句话底下的自责,摇头:“不,不是你的错,当时若是我,也会这么选择。” 若他没有过来,贺临的做法才是最稳妥的。 禹保村百姓的命是命,士兵的命也是命。 当时若莽撞出击,打草惊蛇,倭寇之后还会危及其他村镇。 对谢连的死,俞光友同样很心痛,但不会抓着一些没意义的事情去后悔。 事已至此,只有向前。 他想做的,要做的,该做的,就是荡平沿海倭患,让这样的事情不再上演,还沿海百姓一个安宁。 其实,该懂的道理贺临都懂,但她没办法一下子恢复理智。 深吸一口气,贺临调整了一下情绪,看向俞光友:“鸿渐兄,一将功成万骨枯,看来,你很适合做一个将军。” 一个成功的将领,除了带兵打仗能力要出众,心理承受能力也要出众。 可以悲伤,却不能颓靡。 俞光友拍了拍她的肩,站起来:“路还很长,适不适合做一个将军,以后再论,我去吩咐下面人好好处理这些人的后事。” “嗯。” 仗虽然打赢了,但是后续工作还有不少,段风也带着福州府的兵在当天中午赶到了禹保村。 段风原本是要带着兵去景门镇找俞光友会合的,但是半路收到了俞光友转道禹保村的消息,才跟着转来了禹保村。 听到俞光友带着两千多的兵全歼了这些倭寇,他大为震惊,连着夸了俞光友好几句。 除了打扫战场,安抚士兵家属,之后俞光友还要对总督署那边进行一个情况说明,然后与总督丁立生一起上奏疏,将此事上禀给皇帝。 贺临也留在禹保村,帮忙扫了一下尾。 不过赢了之后,贺临察觉到军中的气氛有些奇怪。 贺临知道这里很多士兵都是从禹保村以及周围村镇出去的村民,如今禹保村遭了难,他们会伤感也是当然,但除了伤感,似乎有些……低落? 甚至茫然。 发现这件事之后,贺临立马告诉了俞光友。 俞光友很重视这个情况,与贺临分析了一番。 他觉得,应该是许多将士感到了迷茫。 虽然赢了是没错,可也死了很多人,而且死的这些人里,还有很多都是将士们的亲人,或者相熟的人。 所以这次虽然获胜,军中气氛甚至比输了还要低沉。 俞光友思索片刻:“长赢兄,你有什么话想对将士们说的吗?” “什么意思?” “我打算召集全军发表一次讲话。” “你想让我上台说?” “长赢你也算参与了这次禹保山之战,又是漳州的知州,领头说话十分合适。” “鸿渐兄不打算说些什么吗?” “我当然也会说,但若有长赢兄你一起,效果应该会更好。” 俞光友认识贺临几个月,知道贺临不是那种只会虚伪的打官腔的官员。 贺临心里是真的有百姓,而且也有文采。 所以各方面来说,让贺临来讲话都十分合适。 贺临想了想,点头应下:“好,我正好也有些话想说。” 禹保村一战结束的第二天早上,俞光友照例召集了全军进行训练。 虽然这些倭寇被清剿了,可并不意味着能放松警惕,若非战时,训练就一天不能落。 等到练完放了早饭,俞光友又在禹保村外的一个大平地里召集了全军。 这里的士兵不算后勤,共一千五百人出头,密密麻麻的占满了这个大平地,但各个队伍之间秩序井然,看不见一点杂乱。 经过这两场战役的洗礼,贺临也察觉到,这些兵都变得更稳重,更锐利了。 贺临换上了红色的官服,为了让更多人听到,手里还拿了个昨天打造的铜质大喇叭。 经过那晚的大雨,这两天都放了晴,在乌压压黑色军服里,她一身红色官服在阳光下十分耀眼。 看到贺临来了,俞光友举起胳膊:“见过贺知州。” 下面人跟着齐声大喊:“见过知州!” “贺知州有些话对你们说,你们好好听!” “是!” 贺临拿着喇叭,走向人群中。 士兵们好奇她为什么走进来,但没一个人敢扭头看,最多用余光打量她。 贺临并没有僵硬的切入话题,捡了个中国人经常说的问句:“大家吃饭了吗?” 将士们搞不懂她的用意,但还是大声回答:“吃了!” “吃饱了吗?!” “吃饱了!” 第86章 为什么而战? 贺临笑了笑:“好,吃饱了就好,我今天来,其实没有什么高深的话要跟大家说。我知道,你们这些人参军前,绝大部分都是在家里种地的,或许是流年不利,收成不好,你们才进来,又或许是单纯的想报效国家,剿灭倭寇。” “前些天大家伙跟倭寇在迭水山打了一仗,输了,但不要紧,没有人是战无不胜的,你们能输,所以倭寇也能输,因此前天在禹保村的那一仗,我们打赢了。” 一边说,贺临一边四处走:“但我知道,有些人赢了,却并不开心,因为有亲人、有战友死在了这一仗里,这的确是很令人痛心的事,可我很感谢大家,感谢大家杀了这些倭寇,感谢大家护住了更多村镇的百姓,没有让他们死在倭寇的刀下。” “那些村镇的百姓跟大家一样,大多都是种地的,种地多辛苦,应该不用我说,种出来的粮食,交了朝廷的税,还能给自己留下余粮过个好年,许多人就十分满足了。” 听到这里,军中许多将士都不免动容。 他们原本就是农民,对这种事情当然是十分的感同身受。 贺临继续道:“大家伙吃的饱,是因为朝廷能收上来税,我希望大家知道,不是军营里的伙食兵在养着大家,也不是我们这些官在养着大家,是百姓在养着大家,是百姓让我们能吃上饭。” “这百姓不是指某一村人,某一镇人,或者某一县人,是大庆千千万万的、跟大家之前一样在种地的百姓,艰辛的交出自己一年辛苦劳作的粮食,养着我们!” “禹保村的事情……我很心痛,我认识村里的一个小孩,他今年才16,皮肤黝黑,是在家种地晒的。可前夜他死在了倭寇刀下,尸首在大雨中泡了一夜,白到发慌。” “我多么希望,禹保村的事情,以后再也不会上演!我多么希望,那些交出粮食,养着我们的百姓,再也不会受到倭寇的伤害!我多么希望,有那么一支军队,将倭寇打的再也不敢踏上我们的国土,再也不敢杀害我们的百姓!” 说到这里,许多人眼圈发红,热泪盈眶。 “现在告诉我,你们想成为那样的军队吗?!” “想!”整齐划一的回复冲破云霄。 “你们会辜负那些养着你们的百姓吗?!” “不会!” 贺临走上一个小土坡,她举起手,红色官服的衣袖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最后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而战?!” 其实这句话,就是贺临整场讲话的核心。 她知道,许多将士陷入迷茫,是因为家人在禹保村丧命,他们至此找不到活下去的目标。 他们不知道再打下去又能怎样,荣华富贵,威名赫赫又能怎样。 反正家人都死了,无人共享的荣华富贵,终是孤独的。 死了的人死了,活着的人却只能这么活着。 问他们为什么而战,是为了点醒他们,也是为了给那些丧失亲眷的士兵们一个活下去的目标。 这次军中回答的没有那么果断,沉默了几秒,随后爆发出的喊声震耳欲聋,在山谷间久久回荡:“为百姓!为国家!” 贺临欣慰的点头笑笑。 走回全军最前面,她看到俞光友正背着手,一脸笑容。 贺临的讲话,俞光友一字不漏全听了。 他果然没有看错贺临,这次来让贺临发表讲话,是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自从贺临这次讲话结束之后,军中士气高涨许多,甚至不少将士摩拳擦掌,要与倭寇再战。 俞光友很满意他们目前的状态,决定带他们回漳州之后再次加强训练。 这次与倭寇在禹保村一战虽然赢了,可是俞光友也做了战后总结,仔细的思考了这次能赢的原因。 但这次可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才会取得这样大的胜利。 下次再像迭水山那样,还能不能赢,就是个未知数了。 不过这两次交手,俞光友也看出了一点门道来。 之前迭水山的那个阵法面对倭寇显然不太行,必须得针对倭寇的特点,量身为他们打造阵法才行。 对此,俞光友陷入了沉思。 讲完话的当天下午,贺临回到了漳州,同时收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安德与福宁两县的知县发来了公文,是关于灾民人数大概统计的。 整个漳州境内大约有八十几万百姓,而这一个冬天,许多百姓家里都没了余粮。 粗略估计,漳州境内最起码都会涌现出十几万的灾民。 这一路兜转漳州和禹保村,贺临看到了不少百姓在野外挖野菜打鱼什么的,就一直忧心忡忡,没想到具体情况这么糟糕。 她几乎是马不停蹄的写了一封长奏疏,详细说明了这次灾民情况,让州衙的人交去福州巡抚衙门,同时还喊来了湘昆,吩咐给了他一件事。 做完这些,贺临还不忘让州衙于漳州城各处张贴公告,自后日起关闭城门,不许非官府之人随意进出城门,普通人要进出城门,除非拿到官府专门下发的文书。 与此同时,贺临还督促州衙的人紧急在城外搭建简易棚子,之后好给这些灾民一个遮风挡雨的地。 其实贺临也想让这些灾民进城,但人多了容易出乱子,引起治安问题,真放了他们进城,漳州城里估计要一片混乱了,还是将其在城外集中管理比较好。 只要每天有两碗粥喝,又有兵在一旁维持秩序,他们就也不好闹事。 城外之后的一段时间就要忙起来了,城内也不能松懈。 小桃之前听了贺临的话,趁着粮价没涨起来买够了过冬天要用的粮食,这些天都没出去买过菜。 贺临特意支使她出去了一趟,让她去了解一下市场价格。 果不其然,最近粮价连连上涨。 城门一关,估计会涨的更厉害。 面对这样的情况,贺临请漳州城里几个大粮商吃了顿饭。 这饭自然是鸿门宴,推杯换盏间,贺临明里暗里表达的意思只有一个:现在炒高粮价牟利赚钱,可别有命赚,没命花。 这些粮商也不是第一次跟官府打交道了,怎么可能听不出贺临的弦外之音? 当然,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商人多重利,贺临无比清楚,让粮价和平时完全一样是不可能的,粮价不是不能涨,只是不能涨的太离谱。 贺临根据近几年灾年的物价水平,给这些粮商们划了一条双方都还能接受的线。 刚开始粮商们还不是很愿意,但贺临在这件事上态度十分强硬,而且还列出了自己的应对措施,若是官府借调来的粮食很多,以此调节市场的话,他们也讨不到什么好,民不与官斗,最终粮商们还是半推半就应了。 第87章 真正的蠹虫 贺临的公文和俞光友在禹保村打胜仗的事情,几乎是一前一后进了巡抚衙门。 军事上的事情是总督在管,因此李鸿仁还是更关心贺临上报的那件事情。 为官这么多年,他自然能看出贺临这个奏疏上说的事情有多大,立马在奏疏上一同署上了姓名,交至朝廷。 奏疏入京最快也要七天,做完之后,李鸿仁急忙去了漳州一趟,要和贺临聊这件事。 在灾民潮大规模爆发,朝廷的拨款下来之前,他们都要把事情给处理好,要是出什么乱子,问题就大了。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秦煜赫派人收集了贺临自出生以来的各种消息,基本将贺临祖上三代都摸了个门清。 收集来的结果让他很满意,贺临确实是个不错的人,在外面风评很好,读书时也从不喜欢逛青楼酒肆,一直埋头苦读。 虽然是个同进士出身,但多半是一时运气不好。 如今他这么年轻,升的也这么快,之后成就必然不小。 若将秦怀慕许给他,他倒也勉强配得上。 秦怀慕不好主动提自己的婚事,秦煜赫作为大哥,便接过了这一职责,打探好了贺临的消息,便找到了父亲雍王爷。 他是长子,关心弟弟妹妹的婚事本就是该做的,听到他的来意,雍王并不意外,只是有些好奇:“你既然会来找我,肯定是有相看中了的人家?” “有是有,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具体还是要看父王您怎么说。” “你妹妹再过两年确实该嫁了……”雍王端着茶盏,望着院子里的那棵树,感慨中带着伤感:“那树是你妹妹出生那年种下的,如今都这么高了……” 辛辛苦苦当宝贝似的养大的女儿,雍王只要想到她要嫁出去,之后再难见面,就忍不住心痛。 秦煜赫在一旁安慰:“父王莫再感伤,帮慕慕寻个好人家,她幸福便好。” 雍王这才止住思绪,看向秦煜赫:“说,你相中了哪家公子?” “儿子觉得如今的漳州知州贺临不错,上次诗会种种,可见是个有才学的,这段日子儿子也派人四处收集了他的消息,人品好,身世也清白。” 听到贺临这个名字,雍王原本好奇的神色顿时消失,垂下眸子,用盖子拨了拨茶叶,淡然的抛出几个字:“贺临不行。” 秦煜赫没想到被拒绝的这么干脆:“父王是觉得贺临的出身配不上吗?虽然确实是差点,儿子倒也不是故意要找他,只是慕慕眼下对他十分喜欢……” 雍王眉头一皱,砰的一声放下茶盏:“慕慕喜欢他?不行,这门婚事绝不可能!” 秦煜赫连忙起身:“父王莫生气……” 雍王倒也不是生气,只是想表达自己坚决的态度:“你坐下,倒也不必惶恐,贺临这个人是不错,并非我不喜欢他。你不问政事,不知道贺临如今看似风光升迁迅速,实际已然得罪太子与六皇子,之后会是什么下场,谁也不知道,慕慕若是嫁于他,只会受苦。” 其实贺临如果不是得罪了太子和六皇子,那雍王对这门婚事还是能同意的,如果秦怀慕实在喜欢的话。 但现在这种情况,是不可能的。 秦煜赫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因素,点点头:“儿子知道了。” 雍王叹了口气:“你若有空也多劝劝慕慕,天下好男儿不知多少,不差他贺临一个。” “是。” 关于秦煜赫派人调查贺临的事情,秦怀慕也是知道的,也一直在等哥哥带来好消息,只不过秦煜赫这几天一直没有找她,她去丫鬟那打听了一下,才知道秦煜赫已经去找过了雍王。 找过了父王,为什么不来跟她聊? 秦怀慕觉得有些奇怪,带着丫鬟去了秦煜赫的院子。 见她终归还是找了过来,秦煜赫有些无奈,但没有把真话说给秦怀慕听,只道:“父王并不同意这桩婚事,贺临家世低微,你是郡主,他配不上你。” 秦怀慕不满了,一下站起身:“我是郡主怎么了?!贺知州年轻有为,看人怎么能看他一时呢!我去找爹爹!” 说着转身就要走,秦煜赫连忙拉住她:“诶诶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主动去说这种事呢。” “姑娘家怎么了?这可是我的婚姻大事,我当然要去说啊,大哥你别拦着我!”秦怀慕不觉得有什么,撇开他的手就往外冲。 秦煜赫那个头疼啊,连忙追上去,挡住她的去路:“算了,我与你说实话,贺临已经在朝中得罪了太子与六皇子,他风光不了多久的!以后他要是遭到贬黜,你嫁过去,要跟着他一起受苦吗?!” 秦怀慕愣在原地:“怎会如此……” “不是不让你嫁喜欢的人,只是贺临着实不是良配啊,慕慕。” 贺临的奏疏由通政司交至内阁之前,首辅杨和谦与次辅吕兴文就已经提前知道了奏疏里的内容。 他们两方人都在通政司有自己的党羽,而且先前就与福建的通政司特意交代过,和贺临有关的奏疏在上交至内阁之前都要提前告知他们。 这次贺临交上来的奏疏,让杨和谦与吕兴文都看到了弄死贺临的机会。 杨和谦去了太子府,吕兴文也找到了六皇子,商量这件事。 太子看完贺临的奏疏内容,十分兴奋:“这次漳州的灾情居然这么严重,一个处理不好,地方官怕是脱不了干系。” 地方官怕的从来不是灾民,而是反民。 反民一出,是妥妥的掉脑袋的事。 现在漳州灾民这么多,想要在漳州搞出反民,于他们而言有的是法子。 赈灾粮发的迟了,赈灾粮发的不够了,粮价飙的太高了,地价跌的太狠了……总之一个不小心,就会弄得这些走投无路的灾民们造反。 杨和谦倒是没有急着表态,悠然的捋着胡子:“漳州具体赈灾之事,还要看皇上怎么想,不过这份奏疏不能进内阁,我已经吩咐了下面人,这份奏疏将会直接呈至司礼监。” 第88章 朝中议事 “为何要直接呈至司礼监?”太子不解。 “二十万的灾民过冬,就如贺临奏疏上所说,没有六十万两,很难挨的过去,微臣兼着户部差使,这都到年末了,国库里还有多少剩余的银子,我再清楚不过,近些年本就连连亏空,六十万两银子……呵。”杨和谦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国库没有银子?”太子挑了挑眉。 这样一来更好了,都不需要他们吩咐下面的人搞小动作了,拿不出钱赈灾,这么多灾民,迟早要出事。 杨和谦摇了摇头:“国库的银子划进了来年各部的预算,非要挤倒也不是没有,除了兵部打仗的开支无法缩减,其余各部倒是能凑齐这六十万两,不过工部的预算……是给皇上修行宫用的。” 要凑齐六十万两,只能缩减各部明年的预算,礼部与刑部本就不是什么开支大的部门,能挤出来的非常少,户部他握着,这次也能挤出一些,至于吏部,还得看吕兴文怎么想,不过估摸着也不会太多。因此要凑齐这六十万两赈灾银,除非皇上愿意暂停明年行宫的修建,将工部的那些预算挪出来。 可皇上会愿意吗? 以杨和谦对皇上的了解,大概率是不愿意的。 那行宫前后修了三年,这三年里各地什么天灾人祸没遇上过,从未停止修建。 如今漳州这点事,皇上怎么可能会把修行宫的钱拿来赈灾呢? 贺临的奏疏若是进了内阁,内阁就要给出解决方案的票拟,他身为户部尚书,不可能拿出糊弄的法子。 可若是票拟提到挪动工部修行宫的钱,等于把皇上架到两难的地步。 皇上不批,是不爱民。 皇上批了,心里又不情不愿,难免埋怨他这个首辅。 杨和谦能做到首辅的位置,揣度圣意的能力自是不用多说。 所以奏疏不能走内阁,不走内阁,就不用给出票拟。 这样他不仅能把自己摘出来,而且还能借此试探皇上对赈灾一事的态度。 杨和谦以为自己将其中关键说的差不多明了,稍微聪明的人应该都能品的出来,可太子还是一脸的迷茫,见他望过来,还装作懂了的点点头。 杨和谦:“……” 在心里叹口气,杨和谦低头喝茶。 算了算了……蠢点就蠢点,以后登基了,也好控制。 另一边,六皇子与吕兴文也在商议此事。 吕兴文:“殿下,微臣已经打探到,杨阁老让通政司那边直接将贺临的奏疏呈至了司礼监。” 六皇子踱步思考片刻,笑了一声。 不愧是老狐狸,既把自己摘了出来,又能借此试探皇帝对挪动工部预算的真实态度。 养心殿,烛火通明。 景历帝坐在椅子上,刚刚看完贺临与李鸿仁联名上的奏疏。 他翻了翻,问一旁的掌印太监冯安:“这后面怎么没有附内阁的票拟?” “回主子爷,这奏疏是通政司那边直呈司礼监的,说是情况紧急,干系重大。” 景历帝眸光闪了闪,合上奏疏:“是紧急,也是重大。” 内阁那些人玩的把戏,景历一下就看穿了。 不过有些事情不需要点破,心照不宣就好。 若这份奏疏真的走内阁,让内阁的人看一遍,然后商量写票拟给他批,他才不好处理呢。 将奏疏放回桌子上,景历帝笑了笑:“杨和谦……是个聪明人。” 不仅聪明,还愿意顺着他的意去做事。 不像有些文官,满口之乎者也,不准他做这做那。 冯安道:“皇上亲选出来的首辅,自然是优秀的。” 景历帝想了想,转头看向冯安:“后日是五天一次的上朝之时?” “是。” 内阁发生的这些事情,秦渊并不知道。 今天是上朝的日子,天未明,秦渊就带着贴身太监孟辛出了府,坐上轿子往皇宫去。 他来的不算早,等待宫门开启的朝房里已经有人在了。 朝房有很多,分了品级,并不是能随便进。 秦渊在的这间,就是专门分给几个皇子们用的。 太子和禹王(四皇子)都到了,还差六皇子没来。 秦渊对两个哥哥行了礼,这才坐下。 才四点不到,天色漆黑,太子精神很差,不时就会打个哈欠。 秦渊有时候挺搞不懂太子的想法的。 为了表现勤奋,太子候朝的时候总会来的很早,然后又总是止不住的犯困。 好几次去大殿的路上,还被负责纠察的御史发现打哈欠从而报告上去了。 也不知道这个勤奋到底是表现了还是没表现。 许是为了不再瞌睡,太子强撑起精神,决定找人说说话。 禹王性子寡淡无言,一贯与他聊不来,于是便找上了秦渊:“五弟,漳州那边可出了大事,你知道吗?” 秦渊心下一动:“大事?什么大事?” “漳州知州贺临上了道奏疏,说漳州去年受灾严重,今年收成又锐减,多了很多灾民,这个年,贺知州过的怕不会安生咯……” “竟有此事?” 太子笑了笑:“是啊,我听人说你与贺临关系不错,想必定然牵挂他?” “只是当时在浙江有过一些交集罢了,关系倒是一般。” 太子拍了拍他的肩:“我也觉得五弟你定然不屑与那样的人来往。” 秦渊笑着点点头。 太子虽然不聪明,可到底是朝廷一大党派头目,周围聪明的人还是不少的,六皇子是自己怀疑贺临在浙江搞出来的那些事有秦渊的助力,而他则是听别人说的。 如果不是关系好,秦渊为何要向兵部举荐俞光友呢? 要说这俞光友带兵也是真的厉害,居然打赢了倭寇好几次。 不过平日里太子和秦渊的关系并不恶劣,虽然太子有点怀疑,但不能完全确定之事,还是不能对秦渊做什么。 一个时辰后…… 金銮殿。 景历帝高坐金黄龙椅之上,奏事到一半,景历帝让冯安当众念了贺临的奏疏。 “漳州这次灾民的事,各位爱卿可有何妥帖之策啊?” 六皇子站出来:“回父皇,儿臣以为,当下之策,唯有拨款赈灾,只是不知道户部那边拿不拿得出银子。”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杨和谦。 “杨和谦,你出来说说。”景历帝看向他。 杨和谦站出来:“回皇上,去年三省大水,两省大旱,北边又战事不断,东南还要防御倭寇,朝廷支出繁重,户部都有公示,如今年关将至,国库的存银,都划进了来年各部的预算……” 第89章 都是装糊涂的高手 “几十万漳州百姓,都是朕的子民,灾不能不赈,六部尽量缩减预算,挪出一些赈灾款。”景历帝道。 “皇上如天之仁!”杨和谦高声颂圣,“臣盘算过,礼部与刑部,约莫能缩减出十万两,户部也能缩减十五万两,吏部……” 杨和谦转头看着吕兴文,没说话了。 刑部与户部都是太子旗下,虽然礼部不属于太子与六皇子任何一党,但话语权向来不重,自然是任他拿捏,说缩减就缩减。 不过吏部就是六皇子那边的阵营了,他们太子党都以身作则,各自缩减出了二十五万两,吏部总不能一点血都不掉? 吕兴文此刻站出来:“回皇上,吏部欠着数省及京官的俸禄已久,预算的大头是发放欠俸,非要缩减,堪堪只能拿出五万两。” 这都要年末了,还不发俸禄,官员过不了好年,百姓反不反不知道,这些官员可能就要先撂挑子不干了。 景历帝也明白这里面干系的重大,挥了挥衣袖:“好。” 杨和谦收回了目光。 他是太子党,原本不好自己去动吏部的预算,扣多扣少这个界限很难把握,才把话头丢给吕兴文,让他自己决定扣多少。 要是吏部扣出来的太少,吕兴文名声就会有损,扣出来的太多,掉血就太厉害。 可没想到吕兴文居然搬出了欠俸一事,这样一来,倒成了官心所向,没人会觉得他小气了。 景历帝将目光投向杨和谦:“还有吗?只能挪出三十万两?” 杨和谦弓着身子,略微浑浊的眸子转了一圈:“若是吏部的预算不动,确实……只能挪出三十万两。” “周围省份呢?可有粮食借调去福建?” 杨和谦摇了摇头。 景历帝紧紧皱着眉头,红了眼眶:“漳州百姓该怨朕……” 吕兴文弯腰作揖:“天地君亲师,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也无不是的君父,国库连连亏空,虽有天灾之因,主要还是我们这些臣子未能做好,百姓即便该怨,也应怨我们这些臣子,皇上一心为民,已是殚精竭虑。” 杨和谦也站出来:“吕阁老言之有理,如今漳州有灾民,是因为收成锐减,但福建其他府县都没上奏疏,或许灾民数量,并未有贺知州上说的如此严重,即便真是如此严重,这中间差的银子,百姓也可以将田地卖出,换取今年过冬的粮食。” 杨和谦在上朝之前,已经明白皇上的意思了。 工部的预算不能动,行宫的修建不能停。 若皇上真想挪动工部的预算,昨日就会召集内阁商议赈灾的事,没必要在今天上朝时将此事拿出来说。 若是私下里召集内阁商议决定好不挪工部预算,传出去,脸上总是挂不住。 景历帝向来要脸面。 杨和谦懂皇帝的意思,吕兴文也懂。 因此今天上朝,太子党与六皇子党难得的默契,没有一人站出来提缩减工部预算这件事。 不仅不能提,还要配合着演这出爱国爱民的戏,给皇帝台阶,把这事给圆过去。 要让其他人觉得皇上可不是不爱民,是真的对灾民的事情没办法。 戏到浓时,有一人高声打破了这画面。 “杨阁老,敢问百姓今年卖了田过冬,明年没了地,他们拿什么吃饭?” 大殿内气氛一凝。 所有人都看向秦渊。 杨和谦隐隐皱了下眉头:“瑞王殿下,漳州几十万百姓,大部分都是有家属亲眷的,比如兄弟三人,一个人将田地卖出,明年另外两兄弟接济他,这不就过去了吗?” 秦渊心中冷笑一声,如今漳州灾情人人皆知,一下子进行大规模土地交易,买田的大户们肯定会疯狂压低地价。 秦渊不打算与他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直指要害:“杨阁老刚刚说了四部,兵部与工部,难道就挪不出一点银子吗?” “每年冬天至开春的这段时间,都是鞑靼和女真进犯的高发期,其他部的预算可以缩减,但若是苦了这些将士,延误边防,敢问王爷,这个责任,是你来担,还是谁来担?” “那工部呢?”秦渊追问。 景历帝目光轻轻落在了秦渊身上,隐晦的阴暗一瞬。 六皇子站在秦渊旁边,用余光扫他一眼,心中嘲讽的笑了一声。 呵,就是如此,他才从不担心这位五哥会与自己作对。 逆着谁的心意不好,总是要逆着父皇的心意,不识时务,蠢的可怜。 就这副模样,能得圣宠才见鬼,永远只能当一个闲散王爷。 大冷的天,杨和谦背后都要出汗了。 秦渊可真是一如既往的擅长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过杨和谦也不是没有应对手段:“去年宫中大火,宫殿一直拖到如今都未曾修缮,工部的预算要用以维修宫殿,总不能让皇上一直住着破烂的宫殿?” 秦渊咬了咬牙。 皇上住在养心殿,起火的是嫔妃的宫殿,又如何叫住着破烂的宫殿? 可若往大了说,整个皇宫都是皇上的住所,也确实算住着破烂的宫殿。 秦渊正要反驳,景历帝再次开口了:“瑞王。” “儿臣在。” “朕看的出,你心里有百姓,既然你挂念着赈灾一事,那此次就点你为钦差,领着这三十万两银子,去南直隶向富户买粮,急运漳州,先解燃眉之急,其余不足之处,你再想办法筹款购粮。” 没等秦渊说什么,旁边杨和谦已经跪下高喊:“皇上圣明!” 百官也纷纷跟着跪下:“皇上圣明!” 其实秦渊不是看不明白皇上不想动工部的那些钱。 可太子党和六皇子党能装糊涂陪着演,他不能。 漳州几十万百姓,需要一个人站出来,替他们说话。 即便会惹得皇上不喜,他也要站出来。 可此时,他又无力的明白,他即便站出来,也无法改变什么。 君父? 呵…… 哪有弃自己的子民于不顾的君父! 漳州几十万百姓的命……这大殿之上有几个人在乎呢? 秦渊满心悲凉,缓缓跪下,像是被什么无声的、沉重的东西,压弯了脊梁。 额头与青石板地面重重一触,他藏住哽咽:“儿臣……领旨。” 景历帝站起来往外走。 太监尖细的声音传遍大殿:“散朝——” 皇帝走了之后,官员们也齐刷刷的起身往外走。 其他人都走出了大殿,唯有秦渊与兵部尚书姜开成留在了大殿里。 秦渊收拾好情绪,这才起身往外走。 姜开成踱步到他旁边:“王爷刚刚所为是对的。” 殿上这出戏,不仅是秦渊看的明白,他也看的明白。 “可所有人所向着的……却是错的。” 因此逆着所有人,向着对的方向前进的,便成了错的。 姜开成闻言垂了垂眸:“老臣刚刚该帮王爷的。” “不,兵部一职干系重大,姜大人不出来帮我才是对的。” 虽然姜开成没有站出来,但秦渊并不怪他。 他领着兵部,于两党的夹缝中生存已是不易,若还惹得皇上不喜,之后丢了位置,让太子与六皇子那边的人得了这个位置,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事端来。 这种事情,有他一人站出来就够了。 再多一个,也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秦渊已然看透了。 “王爷此去漳州赈灾,要多加小心。” 三十万两,差了整整一半。 说是想办法募捐筹集,可找富户募捐哪有这么容易。 而且江南地区被太子和六皇子控制已久,再加上和贺临的旧怨,他们估计巴不得福建乱起来,好借此发挥,弄死贺临。 “我心里有数的。” ——作者的话—— 秦渊是真正的聪明人,知世故而不世故。 六皇子那样的,不是聪明,是精明,因为精明,所以时时刻刻计较着自己的利益得失,当一个识时务者的“俊杰” 第90章 民生之艰苦 漳州城门关闭的第一天,魏高奕就知道了这件事。 他明白,这是贺临要针对这次的灾民事件开始行动了。 城门关闭,意味着这次灾民的数量不少。 为此,魏高奕还特意去找了贺临一趟,问了一下灾民的事情。 贺临倒是定了方案,如今城外也支起了粥棚,每日施粥,接济灾民过冬。 但州衙的存粮不多,只能撑十天。 不过她已经发了奏疏给李巡抚,如果李巡抚调一部分福建各府县的粮食来支援,就还能撑一段时间。 如今她能做的,就是尽量管控好秩序,最后到底会变成什么样,还得看朝廷的赈灾粮什么时候下来。 不仅是魏高奕知道城门关闭的事情,温老爷子也知道了这件事。 虽然他一直在闭门养病,但这段时间里,温云熙一直在他周围照料,平日里没事就会与他聊天解闷。 温老爷子是从温云熙那知道的这个消息。 “只盼着今年少死一些人……”温云熙叹气。 温云熙并不是什么久居深闺不谙世事的少女,城门都关了,情况一定严重,今年肯定是会死人的,唯一能盼望的,就是少死一点。 温老爷子咳嗽了两声,伸手烤着炭火,沉思了一会儿,道:“云熙,你遣人帮我送封信去魏府,让魏高奕来找我一趟,我有些事想问问他。” 温云熙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没有多问,点头应下了这件事。 其实魏高奕听说老爷子这段时间生病,早就想过来看望了,但是温老养病闭门,他只得作罢。 收到温府的信之后,第二天上午便提着水果来了温府拜访。 冬天的水果本就不多,城门关闭之后,果农菜农都无法随意进出,物价更是飞涨,他此时提来的水果便显得十分有心了。 温云熙代收了水果,出去留了他们两人自己说话。 房间里摆了炭火,十分温暖,不过温老还是时不时的就会咳嗽,咳的还很用力。 魏高奕看着很担心:“恩师之病看来尚未养好,当多多休息才是。” 温老平复了一下,“我今日叫你来,是有些事想要问问,你最近有与长赢来往吗?” “是,昨个儿才从他那回来。” “漳州今年灾民会有多少?长赢预计如何处理?是否做好了应对?” “今年灾民情况是十分严重,估计有二十万,不过此事发现的早,长赢早早的计划好了许多应对措施,只是粮食还是缺,这才是最严重的问题,不过长赢已经递了奏疏上去,请求朝廷拨款赈灾。” 温老用帕子捂着嘴,又咳嗽了两声,长叹一口气:“时事多艰啊,只望朝廷能尽快拨款下来,粮食要是发完,每拖一天,都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是,但皇上乃万民之君父,定然不会弃几十万漳州百姓性命于不顾,朝廷的拨款一定会下来。” 温老靠着椅子,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将贺临的奏疏署名交予通政司那边之后,李巡抚亲自来了一趟漳州。 他这趟过来是来实地考察的,看看情况到底严重到了什么地步。 可到漳州主城附近,他着实是惊到了。 路两边,数不清多少衣衫褴褛的灾民成群结队的在走向漳州城的方向,还有许多人就地坐在路边,灰头土脸,他们神色大多麻木灰暗,漳州的主城外支起了几十个粥棚,不过如今还未到放饭的时间,因此粥棚里并没有人在施粥。 但即便如此,还有不少灾民围着粥棚,眼巴巴的望着那口锅,手里拿着碗。 周围有不少巡逻的官兵,来来回回的到处走动,维持着秩序。 不远处,还有工人和灾民都在帮忙搭建临时的简易棚子,已经搭建好了的棚子有一百多个,这些为了在下雨时给这些灾民提供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晚上也好给这些人睡觉。 不过灾民数量太多,这些棚子显然还不够,所以还继续在搭建。 人虽然十分多且杂,但秩序还算井然,李巡抚看了暗暗心惊,看来贺临没少在这些事情上下功夫,起码是做了详细周密的准备才会如此。 等李鸿仁到了州衙外,提前收到消息的贺临已经在等着他了:“见过中丞大人。” 李鸿仁以前就来过漳州的州衙,熟悉里面的路,主动往里走,一边问:“我这趟来是为了看看情况的,确实十分严重,城外的灾民数量大约有多少?” “已经聚集了两万多,而且数量每日都在增加,下属的安德、福宁两县城外,近几日也各自聚集了一万多的灾民。” “那合着就是四、五万的人?” “是。” 终于走到了二堂,李鸿仁在主位坐下,反倒是贺临坐到了两边的客座,虽然贺临才是知州,但李鸿仁官位比她高。 “我从福州来之前,去布政使那看了账册,如今福建的各个衙门的余粮并不多,去调的话还需要时间,而且就算调来了,按照现在的增长速度,最多也就能再坚持15日,不过你的奏疏已经递交到朝廷里去了,八百里加急,七八天之后应该就能收到回复。” “有劳中丞大人。” 书办上了热茶,李鸿仁低头喝了一口暖身子,看向贺临:“我从城外进来,看到城外灾民虽多,秩序却还算井然,看来你费了不少心思。” “下官职责所在。” “这两日我会暂留漳州,继续观察一下情况。” “是,下官明白。” 李鸿仁确实只待了两天,考察完情况之后就回了福州,他本想发公文,让福建各个衙门有余粮的给漳州调点,帮漳州度过这次的灾情,可还没执行,陵定府知朱立群忽然到了巡抚衙门求见。 虽然李鸿仁比他官大,但两人是同年中的进士,这些年也同在福建为官,交情不错,李鸿仁没有叫他知府,反而喊着他的表字。 “齐修今日怎么来巡抚衙门寻我了,是有什么事吗?” “我先前就到了福州,不过听巡抚衙门的人说中丞你去了漳州,便在福州等着,不知漳州灾民情况如何?” 第91章 争吵起来 李鸿仁摇了摇头:“难,城外已经聚集了几万灾民了,每日放粥两次,但灾民数量不断在增加,以漳州的余粮坚持不了多久。” “中丞大人可是要其他府县调粮支援漳州?” “我确实正有此意。”发现朱立群表情不对劲,李鸿仁眉梢微动,问:“有什么不妥吗?” “我是觉得……中丞要不要先等等朝廷那边的消息下来再做行动?” “朝廷的消息下来或许不要几天,但赈灾粮发过来起码还要大半个月,漳州的余粮可撑不过半个月,灾民没东西吃,那会饿死多少人!” “中丞,实不相瞒,我如今在等杨阁老的书信。” 前些天的倭寇之劫让贺临侥幸躲了,这次的灾民,他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的。 朱立群觉得如今是搞死贺临的绝妙机会。 太子那边肯定想法也一样,所以与其说在等朝廷的消息,朱立群实际等的是太子那边的消息。 如果他们有意借这次灾民的事情发挥,肯定会联络他。 毕竟自己就在福建为官,而且还和李巡抚交好,最适合做这些事。 但正是因为和李鸿仁交好,朱立群才会想来提醒李鸿仁。 即便李鸿仁不想依附太子,最好也不要在此时帮贺临,即便要给贺临送粮,也别送太多。 若是非要搅合进这滩浑水里来,将太子和六皇子给得罪,那之后问题可大了。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太子和六皇子那边的具体决定,但朱立群对这事把握很大,他们是一定不会放过贺临的。 李鸿仁当了这么多年的官了,哪能不明白朱立群的言下之意,他坐在太师椅上,扶着膝盖沉思片刻,最终点头:“齐修你的话有理,还是等朝廷那边的消息下来再说。” 贺临的事情确实很麻烦,他如果得罪的只有太子或六皇子任何一方,李鸿仁可能都不会这么忌惮。 可他把两方人都得罪了。 未来的皇帝,基本就是从这俩人里二选一。 现在帮贺临,就是得罪以后的皇帝。 只是漳州的那些百姓…… 李鸿仁闭了闭眼。 看李鸿仁神色沉重,朱立群安慰道:“不是中丞你的错,大势如此,只能苦一苦百姓,事情过去了,以后会好的。” 李鸿仁起身,望着那块政肃风清的牌匾,长叹了一口气:“希望如此。” 禹保村的倭寇被清剿的消息,毛竹岛上的倭寇过了好些天才知道。 自从占领了毛竹岛之后,他们就在岛上修建了不少防御工事。 毛竹岛临海,白天涨潮,晚上落潮,到处都是滩涂泥地,进可攻,退可守,他们的目的就是以毛竹岛为基地,之后便好走私庆朝的货物,和一些海商建立起长期的合作关系。 进入福建的那几百名倭寇,其实是故意放出去的,就是想试探一下如今大庆朝廷的实力如何。 如果大庆实力不行,他们也没必要找海商,直接抢掠便是。 就这结果来看……还是找海商合作更为划算。 李鸿仁离开漳州的第二天,漳州便下起了雪。 这次的雪很大,鹅毛般纷飞。 州衙里,贺临看着这样的情况,不由担心起外面的灾民。 上了马车一路往城门去,登上瓮城的城墙后,她朝外面看了看。 城外密密麻麻,数不清多少人从城门下排开,一路往天边延伸。 城墙上的风很大,没一会,就冻得手冰冷,贺临只好往掌心哈两口气。 纷纷扬扬的雪飘进门楼里,落在她的斗篷上,小桃拿了伞,为她撑着。 有些灾民到了临时搭建的棚子里去,但棚子远远不够,大部分人还是只能缩在一起取暖。 贺临眉心紧蹙:“这雪……下的真不是时候。” 本来就冷,还降温下雪,现在更冷了。 当真应了那句雪上加霜。 负责此处城门守卫的参将此时上了城墙,看到贺临,弯腰行了一礼:“见过州牧大人。” “让各个城门的备军处都熬些姜汤,给外面的百姓们发放。” “是。” 贺临抬头看向远处,那里还有灾民在过来。 灾民越来越多了…… 俞光友听她到了城墙上巡视,此时也从下面上来了,贺临看到他,问:“这几日情况如何?” “城东城北闹起了好几次事,不过都压下去了。” “他们因为什么闹?” “抢粥,还有些是嫌弃粥太稀,这些灾民里有些是农民,有些是平日就游手好闲的混子,最爱惹事。” “灾民们的情况怎么样?每天大约增长多少?” “三四千,今天好像来的更多了,可能是因为这场雪,若这雪继续下,还会更厉害。” 贺临眸光沉沉:“照这样下去,漳州的余粮不过两天就会用完。” 原本以为漳州的余粮能撑十天,现在看来,七天都有可能撑不过。 福建其他衙门的粮若是运不过来,外面的这些百姓饥寒交迫,不知会饿死多少。 贺临的眉心一直未松,又往掌心哈了口气。 前些天从大哥那知道雍王为什么不准这门婚事之后,秦怀慕思来想去,还是不肯放弃。 女子活一世,婚姻乃头等重要的事情。 与其面对着自己不喜欢的人,相看相厌的过一辈子,她一定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贺临得罪了太子与六皇子又如何? 她爹爹是皇上的弟弟,是这两人的堂叔。 偌大的雍王府,保不下一个贺临吗?! 想通了这些事之后,秦怀慕二话不说找到了雍王。 一听秦怀慕是来说这件事的,雍王的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说了说了贺临不是良配,天下这么多男子,你找谁不好啊!你非要跟着贺临受苦!” “爹爹!贺临怎么不是良配,你还能找出第二个能写出《将进酒》那样诗词的人吗?!”秦怀慕拉着他的袖子。 “是,他是很有才华,可他如今是个什么处境,你大哥没跟你说吗?” “说了,我不在乎!” 雍王很无奈,在他眼里,自己不让秦怀慕嫁给贺临,那都是为了秦怀慕好,结果秦怀慕非要钻这个牛角尖。 秦怀慕脾气倔,雍王先选择了好言相劝:“慕慕,你好好想想,你每个月吃穿住食要花多少银子?这个月你光是裁衣,就花费了整整七十两,贺临一年的俸禄才七十两啊!你嫁过去,他连你每个月做衣服的钱都付不起!” “那我不做就好了!更何况我是郡主,我也有朝廷发的俸禄,我干嘛需要他养我!” 雍王一口老血堵在胸口,一拍桌子起身:“秦怀慕!平日里我是太纵着你了是吗!” “爹爹!真心喜欢一个人,怎么会因为担心这些事情就退缩呢!我喜欢贺临,我就要嫁给他!” “他之后若是被流放,你也跟着他一起吗!” “爹爹,若我嫁给他,他就是郡马!我们堂堂雍王府,护不住他贺临一个人吗!还是说爹爹你根本就不想护着他,你就是嫌他麻烦!” 啪! 一记耳光甩在秦怀慕脸上。 秦怀慕捂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雍王,眼圈一下红了。 从小到大,这是雍王第一次打她耳光。 为什么,为什么都拦着她! 她不就是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吗! 秦怀慕扭头往外跑。 雍王也有些懵,在原地愣了一会,看着她的背影,阴沉着脸吩咐一旁的贴身太监:“去,把郡主抓回来,带回房间,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她出房门一步!” 第92章 绝食 秦怀慕和雍王大吵一架,并且被关禁闭的事,没多久就传到了雍王妃的耳朵里。 听说雍王怒不可遏,还打了秦怀慕一巴掌,她知道,这件事肯定不简单。 雍王平时有多疼秦怀慕这个独女,她看在眼里。 就算以前秦怀慕不服管教,最多也就是用戒尺打手心,何时这么动手过啊! 虽然很心疼女儿,但雍王妃知道,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哄好雍王。 亲手做了一碗消火的莲子羹,她找到了雍王。 此时的雍王正在书房,虽然说是在看书,实际上根本看不进。 打了秦怀慕之后,他也有点后悔,可当时秦怀慕句句顶嘴,他实在是气急,等到回过神来,巴掌已经甩了出去。 “王爷,王妃到了院子里。”贴身太监走进来汇报,打断了雍王的思绪。 雍王没起身,没多久,王妃就进来了。 小丫鬟将食盒放到旁厅的案几上打开,王妃拿出里面的莲子羹,“王爷,臣妾亲手做了莲子羹,要不要尝尝?” 雍王知道她是来干嘛的,放下手里的书:“你是想替慕慕说情?看你把女儿教成什么样,三番五次,为了个男人和我顶嘴,礼义廉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教养孩子这种事,向来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孩子教的不好,肯定是父母双方都有错。 不过这种社会,男人甩锅给女人,也是常有的事。 雍王妃不生气,反而道:“是是是,都是臣妾的错,王爷别气坏了身子,先吃点莲子羹,降降火如何?” 说着,将碗递到了雍王面前。 她笑脸相迎,雍王也不好再继续摆臭脸,接过了碗。 雍王妃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问:“敢问王爷,慕丫头是做了何事,竟惹得你这么生气?” 雍王用勺子搅合着碗里的莲子,“你不知道吗?” 过来不就是想劝他放过秦怀慕的吗? “我只知慕丫头惹你生气了,并不知何故,不过不管怎样,肯定是慕丫头做错了,这孩子脾气倔,又爱惹事,王爷你也知道的。” 雍王冷哼一声:“是倔,而且胆子也大,婚事还要自己做主。” 知晓了缘由,雍王妃大概也能猜到秦怀慕是为了贺临了,她与贺临的事情,雍王妃也是知道的,当即叹了口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能有这样的道理呢,这丫头也是,居然这么不懂事。” 在这件事上,雍王妃是和雍王统一战线的。 “是,所以关她禁闭,让她好好清醒清醒!” 雍王妃离开书房之后,看到秦怀慕的贴身丫鬟正匆匆走来。 到雍王妃面前,她跪下磕了个头:“王妃,郡主……郡主她说她要绝食!” 雍王妃眉心狠狠一蹙:“绝食?像什么话!” 雍王还在气头上,现在搞这种反抗手段,不是火上浇油嘛! 雍王妃匆匆走向秦怀慕的院子。 刚开始,秦怀慕绝食的事情闹的并不大,雍王妃在房门外好言劝了她许久,她都没听,反正说什么都要绝食。 雍王随后也知道了这件事,但没有管,秦怀慕平日里总是娇生惯养,他不觉得秦怀慕这个绝食能坚持多久。 三个哥哥也知道了这件事,轮流跑去秦怀慕房外劝过,秦怀慕都没听。 当天的晚饭,秦怀慕是没有吃的。 第二天一整天,除了喝水,秦怀慕依旧什么都没吃,还把进去送饭的丫鬟都赶走了。 等到第三天,雍王妃没有了一开始的淡定,已经急得团团转,三个哥哥也都聚在了一起,商量这件事。 秦煜祁非常生气:“都是贺临那个小子害的!你说慕慕怎么就想不开,看上贺临那小子!” 他在诗会的时候就跟贺临结了仇,自从知道秦怀慕喜欢贺临,他恨不得跳起来一个空中360度转体举手反对。 大哥秦煜赫道:“行了行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关键是怎么让慕慕吃东西!” 二哥秦煜连一脸愁容:“唉,丫鬟们都把慕慕平日里最爱吃的东西端到她面前了,她硬是什么都没吃啊,这有什么办法……” 三人围坐一起,一个比一个愁。 另一边,书房里,实在心疼的雍王妃已经放弃了原则,哭着跑来哀求雍王放过秦怀慕。 “王爷……慕丫头是你唯一的女儿啊,臣妾进去看过,她现在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饿的像个提线木偶一样,王爷,要不算了,我们就答应慕慕,臣妾实在是心疼啊……”雍王妃用帕子擦着眼泪。 此刻的雍王无比纠结。 自从关了秦怀慕禁闭,其他人都去见过秦怀慕,就他没有。 但这几天秦怀慕院子里发生的事情,他都知道,因为他有专门派人盯着。 因而他很清楚,这两天秦怀慕是真的什么都没吃,即便是暗中趁着人偷吃也完全没有,可见决心多么的大。 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女儿,雍王怎么可能不心疼呢? 可要是服软,他在这个家还有什么权威? 雍王背着手站那,雍王妃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道他到底要怎么做,哭的更厉害了,扑过去抓着雍王的衣袖。 “王爷……慕丫头她会死的啊王爷!” 雍王犹豫了半晌,最终长叹一口气:“好,我去看看她。” 第93章 长太息以掩涕兮 陵定府。 朱立群收到了从京城寄来的信,拆开一看,果不其然,是杨阁老写的。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四个字——抓紧机会。 朱立群一下就懂了杨阁老的意思。 这是让他抓住这次漳州灾民的机会,搞死贺临。 接下来,事情可就有得玩了…… 朱立群笑了笑,将信丢到了炭盆里。 黄色的纸张很快燃了起来,顷刻间化为灰尘。 火光映照着朱立群的脸,莫名狰狞。 接连几日的大雪,给漳州裹上了一层银装。 每到午时放饭,都会有一百多名士兵出城,于人群中清理那些冻死的尸体,将其集体运到一个大坑中掩埋。 贺临虽然没有亲眼看到过这样的场面,但每天的死亡人数,都会汇总报告给她。 不仅是死亡人数,还有灾民大致人数,剩余粮食等等各项数据。 这里面有些数字只是预估出来的大概,有些却十分仔细,死亡人数便是后者。 贺临自认自己算是冷静的人,但有时看着那一个个数字,还是会忍不住的难受。 这些数字冰冷,背后却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一个个家庭。 即便她已经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做到了最好,依旧会止不住的觉得无力。 现实就是如此残酷,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永远只存在于电影里。 如今已是李鸿仁离开漳州的第五天,还没有一粒粮食调到漳州,贺临看完报告之后,眉头越皱越紧。 若还没有粮食,最迟后天,漳州余粮就会用尽,无法再施粥赈灾! 此后死亡人数,会成倍的增加! 思及此,贺临喊来了卢同知。 “福建其他衙门,这几天没有粮食调运过来?” “回大人,没有。” “你确定?”贺临十分怀疑。 发现贺临是在怀疑下面人贪了粮食,卢同知叫苦连天:“哎呦我的州牧大人,您这些天从未离开过福州,若其他衙门来人运粮,定会来州衙通知,卑职怎么可能瞒得过您呀!就算卑职瞒得过您,也瞒不过城门守卫军那边啊!” 排除了这个可能,贺临从椅子上站起,思考起其他原因。 “备马,我要去一趟福州。” “大人,现在您可不能单独出城啊,外面灾民铺天盖地的,若是被围住打劫可就麻烦了,就算要出去,也要让俞将军派些兵同行才好。” 贺临没有拒绝,毕竟此时确实是多事之秋,“好,你去安排。” “是。” 俞光友从自己的亲兵队里给贺临调了二十个人同行,时隔多日,贺临第一次走出了漳州城。 如今整个漳州大部分城门都关了,只有在每天必要的时候开启。 贺临骑在高头大马上,领着二十个同样骑马的士兵出了城。 走出主城墙,城外瓮城的空地里,此时都搭起了一个个简易棚子,给这些灾民们挡雪居住。 这里的地上铺着干草和一些破布,灾民们坐在上面,穿着破烂的袄子,身上盖着一些棉被,有些人还抱着孩子。 贺临一行人于他们中间的大路而过,有些人好奇的看过来,有些人只是麻木的缩在角落,毫不关心。 官兵在两边开路,维护秩序。 贺临骑在高头大马上,明亮的青色氅衣显得她十分光鲜亮丽,与这里的灾民就像是身处不同的世界。 感觉到那一道道仰视着自己的目光,贺临握着缰绳,心中只觉得沉重。 而等出了瓮城,外面的情况更加的惨烈。 灾民数量太多,简易的棚子搭建的不够,不少人就站在雪地里,或者靠在树上,有些甚至躺在地上,身上落了不少的雪,他们比瓮城里的那些人更加没有生气,像是提线木偶一般,一个个面黄肌瘦,双眼发黑。 有个老妇人拿着碗,垫着脚尖朝马上的贺临举起,想让她给点东西吃。 可很快,又被官兵喝退。 “让开!这是知州大人!” 老夫人吓了一跳,畏畏缩缩的连退几步。 贺临摆摆手:“无妨。” 她身上没带吃的,虽然有钱,但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给她,不然会引起骚乱。 因此贺临什么都没做,只是夹紧马腹,挥动马鞭,带着二十个士兵离开。 贺临匆匆到了福州巡抚衙门,递上名帖之后,很快请了进去。 二堂屋子里燃着炭火,温暖如春,政肃风清的匾额高悬于巡抚宝座之上。 贺临一进门,扑面而来的暖气让她斗篷上落着的雪很快融化。 李鸿仁正坐在宝座上,低头在看着什么。 贺临松开喉间的系带,脱下斗篷挂好,这才上前行礼作揖:“见过中丞。” 李鸿仁点点头:“坐。” 贺临在旁边的椅子上落座,书办奉了热茶上来,她喝了一口,放下后:“外面风雪交加,中丞大人的这间二堂倒是十分暖和。” 说着,转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火盆,“这炭烟雾极淡,怕是上好的丝炭?” 李鸿仁靠着椅背,并没有回答她,只问:“你这次来寻我有何事?” “中丞大人离开漳州前曾与下官说过,会从福建各个衙门借调粮食运往漳州,下官这几日苦苦等候,却一直不见有粮运来,因此今日特意赶路,就想来问问中丞大人。” “去年福建受灾的府县不止你漳州一个,眼下福建的余粮都不多,不过我已经尽力在调了,此时运粮的队伍已经出发,明天大概就能到漳州。” “敢问大人,有多少石(dàn)粮食能运来漳州?” “八千。” “中丞大人,如今漳州两县加上漳州主城外的灾民共有十四万,八千石粮食,最多不过能撑六天,更别提灾民的增长的速度或许会超出预期,有可能四天都撑不过。” “我知漳州情况艰难,可这几年哪个府县不难?就说你之前待过的淳岭,不也是因为天灾,那位县令才沦落成那副下场吗?如今福建能凑齐这些粮食给你,已经是极为不易,正好,你递交上去的奏疏,朝廷如今给了批复下来,你看看。” 说着,李鸿仁将先前在看的奏疏拿起,递给贺临。 贺临从椅子上起身接过,仔细看完之后合上了这份奏疏。 指尖用力到发白。 第94章 哀民生之多艰 三十万两……呵。 她给出的六十万两这个数字,都已经偏保守了。 如今,竟然连六十万两都凑不齐吗? 是,国库是年年亏空,可八月全国才收税完,如今这些钱即便要用以来年的预算,六部加在一起居然都只挪出了三十万两! 贺临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如果没有记错,工部这几年,每年都有大笔的支出,用以修建皇家园林。 今年,应该也是一样? 所以他们的这位“君父”,宁愿看着几十万灾民冻死饿死,也不愿停止修建那园林,是吗? 贺临紧紧咬着牙,收起了这份奏疏。 她虽努力将愤怒藏起,可李鸿仁还是能隐隐察觉到,叹了口气:“贺知州,如今这全天下人都难,你难,我也难,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有些事情只能这么去做,做好了不念功,做差了却有责。” 这道奏疏后面,景历帝对这次漳州灾民的态度,贺临看的出来,他也看的出来。 又能怎么办呢? 那人是皇上啊,是天下之主。 上面的人把麻烦摊下来,他们这些下面的人若不想倒下,可不就只能这么顶着? 三十万两银子啊,差了一半,他又能怎么帮? 总是有百姓会死的,这无可避免。 现在不帮贺临,死了一些百姓,之后赈灾,可能还会轻松一些。 贺临听完他的话,垂眸片刻,弯腰作揖:“中丞大人,下官有一事不明,望中丞大人解惑。” “何事?” “下官与中丞曾经同为麓兴书院学子,也同被温老先生教导,常听恩师说中丞家境好,读书却还十分刻苦,每每问起中丞为官之道,都答为国为民,如今中丞入仕多年,下官想问中丞,这四个字……可做到了?可还在做?” 李鸿仁微微挪开目光,沉默不语。 贺临继续道:“中丞大人,每天漳州城外死去的人数,官兵们都会清点掩埋,随后将其报告给我,我拿到的那张纸……中丞大人可知,那上面……是多少数吗?” 李鸿仁缓缓看向她:“贺知州,死一万人是个数字,死十万人也是个数字,你和我……都挡不住。” “那不是数字,那是人命!八千石粮,根本撑不到朝廷的赈灾粮下来!届时每天会饿死冻死多少百姓?!禹思天下有溺者,犹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犹己饥之也!己溺己饥……”贺临几乎字字泣血,红了眼圈:“望大人……慎之。” 贺临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多伟大的人,来到古代,面临这么大的压力,她也想过辞官。 可一来,知道自己要是辞官,太子与六皇子更加好对自己下手。 二来,面对着那些百姓,她也实在是不忍。 在其位,谋其事,担其责。 即便能出的力微薄,她也想去做,为自己,也为那些百姓。 为了他们不受倭寇铁蹄践踏,为了给他们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许多的人死于天灾是没错,但更多的却是死于人祸! 福建的粮,怎么可能只有八千石! 可李鸿仁会对皇上失望,也让贺临意识到,他还对皇上有盼望。 对君主有盼望,是因为想要看到皇上能好好治理国家。 因而李鸿仁心里,还是有心疼百姓的。 现在他只肯给漳州这么些粮食,很有可能是碍于太子与六皇子。 贺临不求李鸿仁以后都能帮自己,能护着自己。 她只希望,他这样一个总管一省的巡抚,这样一个从二品的封疆大吏……可以心疼心疼百姓。 李鸿仁沉默良久,从椅子上起身,走入里间,只留下一句:“你若没事,便回去……” 堂内陷入寂静,贺临一人静立于堂中,抬头望着那副政肃风清的匾额,半晌,转身往回走。 重新穿好斗篷,她跨入漫天的风雪,只身离去。 来收茶盏的书办望着她的背影,摇头叹了口气。 真是落寞啊…… 贺临从福州回到漳州的第二天,这八千石粮食便由福州卫指挥使带兵运来了漳州。 贺临安排了人手将这些粮食清点完到粮仓放好,又给州衙里的人交代好之后几天要做的事情,便又带了几十个兵,出了漳州。 八千石虽然少,但能顶几天是几天。 在这之后,也不能看着百姓活活饿死。 李鸿仁不发公文借调,那贺临就一个个衙门跑,一个个去借。 一石也好两石也好,能借多少是多少,能救几个人是几个人。 首先去的,是离漳州最近的县——阳永县。 阳永县的知县对她倒是很客气,可能因为贺临的官职比他高,但说起借调粮食,那就一百个借口,问就是没有,问就是要手续。 贺临见状也不继续强求,换到了兴庆县去试试。 这次倒稍微好点,兴庆县的知县听完之后,借了一千石粮食给她,答应明天送到漳州。 之后的几天,贺临跑了大半个福建。 永平县:被拒。 汇平县:被拒。 顺清府:借来四千石。 借遍了周围府县之后,贺临到了陵定府 贺临其实是不太想来陵定府的,毕竟陵定府的知府是朱琪父亲,能教出朱琪那样的儿子,他这个上梁,肯定也正不到哪里去。 但此时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她离开漳州的这几天,那边有不断传消息过来,因为灾民增长太快,所有运过去的粮食,大约还能坚持五天。 五天之后,灾民们就会断粮,大批饿死。 粮价极有可能完全失去控制,普通百姓的生活也会受到影响。 到这一步,贺临已经没有退路。 现在粮食干系到无数百姓的命,不管什么,她都愿意试试。 贺临是在府衙二堂见到的陵定府知府朱立群。 朱立群拿着逗鸟棒,正在逗弄着笼子里的一只小鸟。 那鸟通体黄色,还夹杂了几根蓝色的羽毛,看起来十分漂亮。 贺临还没开口,朱立群已经先说话了:“贺知州是来借粮的?” “是。” “唉……”朱立群叹了口气,随后莫名的笑起来:“贺知州这几天满福建跑,真是辛苦了。” 他虽然在与贺临说话,目光却一直停留在鸟上,手里逗鸟棒也不停。 贺临不慌不忙:“朱府台哪里的话,为漳州百姓,算不得辛苦。” “贺知州,你说……我若不打开笼子,这鸟能飞出去吗?”朱立群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当然不能。” “是啊,当然不能,它啊……一直都是我的掌中之物。”顿了一下,朱立群这才第一次转头看向贺临:“贺知州,我有个问题很好奇,一局死棋还能下活吗?” 贺临大概知道他在隐喻些什么,依然从善如流:“那要看是什么样的死棋了。” “既然如此,不如我摆出来,贺知州试着下一下如何?” “朱府台,我此次来陵定是为了借粮一事,可不是为了下棋。” 朱立群明白她的意思,淡淡笑了笑:“你若能下活这盘棋,我陵定府借你漳州三千石粮又如何?” ——作者的话—— 禹思天下有溺者,犹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犹己饥之也。——意思:禹一想到天下的人有淹在水里的,就觉得仿佛是自己使他们淹在水里似的;后稷一想到天下的人还有挨饿的,就觉得仿佛是自己使他们挨了饿似的。 己溺己饥——意思是视人民的疾苦是由自己所造成,因此解除他们的痛苦是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出自《孟子·离娄下》 第95章 君父…知否? 如今整个陵定府,余粮也就两万石左右。 但是三千石粮食,对贺临而言并不多。 即便贺临赢了,把这些粮食拿回去,也是于事无补。 可在贺临看来,虽然三千石粮食不多,但现在这些粮食不是粮食,而是灾民的命。 反正输了也不亏,贺临笑了笑:“好,请朱府台摆棋。” 朱立群让府衙的书办拿了围棋进来,他一手抓黑子,一手抓白子,摆起残局。 摆完之后,他将白棋推到贺临那边:“贺知州,你有一炷香时间思考,请。” 贺临看向棋子密密麻麻的棋盘。 黑棋攻势强大,白棋溃不成军。 打量了完整盘棋,贺临问:“朱府台喜欢围棋?” “琴棋书画,雅人四好,身为读书人,自然是略知一二。” “那想必朱府台,一定知道围棋里的胜负手了。” 胜负手是围棋里的术语,有两种含义,一是指落于下风的一方下出除此步之外,其他都不能以扭转局面的一粒子。 二是指关键时刻,使出让对方难以应对的招数。 按照如今棋盘上的情况看,贺临说的就是第一种含义。 “哦,贺知州是觉得,自己能下出胜负手?”朱立群挑了挑眉,眼里带着笑意。 这残局他可研究了许久,心里比谁都清楚,这局棋看似还有转圜余地,但只要往后继续下,就会发现条条都是死路,不可能翻盘。 到底还是年少轻狂,真以为他会随便拿出简单的残局吗? 贺临拿起一粒白子:“有些路,看似是死路,实则……向死而生。” 话落,她于棋盘上落下一子。 她这步棋朱立群推演的时候也曾下过,心里很清楚后面会如何,不屑的笑了笑,抬手很快落下一粒黑子:“可死路还是活路,总要走到路的尽头才会知晓。这让我想起一句俗语,不见黄河不掉泪,不撞南墙不回头。” 贺临也接着落下一子:“那就请朱府台拭目以待了。” 她的如今的每一步都在朱立群的掌握之中,朱立群随意笑笑:“我确实很期待。” 两人你一子我一子的下了一会,贺临最后捻起一粒白子,“朱府台,胜负手……在这呢。” 啪的一声,她于黑白棋盘中落下棋子。 她先前的落子,全都在朱立群的预料之中,因为他就曾这么推演过,可这一步,却完全和他先前的推演不一样。 朱立群微微瞪大眼,态度不复之前的随意,换成白棋的角度,于脑海中继续往下推演。 越往下想,他越震惊。 怎么……怎么会…… 不!不可能! 他不认输,继续落下一子。 贺临也很快落子。 两人又下了一会,局势完全逆转了过来。 白棋大杀四方,黑棋溃不成军。 朱立群神情怔松恍惚:“胜负手……呵。” 贺临看着他:“朱府台可还要继续下?” 虽不甘心,朱立群还是咬咬牙:“你赢了。” “围棋认输有认输的规矩,莫非朱府台不懂吗?” 朱立群微微吸口气,从棋罐里抓起三粒子,摆在一边。 贺临这才笑着站起来:“承让了朱府台,不知那三千石粮要准备多久?我这就派人过来。” 朱立群好歹是个知府,堂堂进士出身,当然不会为这种事食言,反正这三千石粮食,对漳州来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他理着衣袖:“明日便能备好,你准备好派人来领就是了。” “那我便先谢过朱府台此番好意了。”好意两个字,贺临咬的格外重。 贺临出了陵定府府衙还未上马,迎面便看到了朱琪带着下人匆匆过来。 看到贺临,他脚步一顿。 “呦,这不是贺大人吗?今日怎么会在我陵定府呢?” “有些公事。”贺临回答的简略又敷衍,她不是很想搭理朱琪。 “我听父亲说贺大人这几日为了借粮满福建的跑,莫非此时借到我们陵定府来了?” 贺临跃上马,拉住缰绳:“我堂堂知州今日来是为何事,似乎没必要对你这样的一介白衣说?你能和我搭上话,不是因为你是知府之子,而是因为你是昔日同窗,麻烦心里有点数。对了,别忘了让朱府台好好准备那三千石粮食,今日下午我便会派人过来。” “你!” 贺临不管他是什么表情,一扯缰绳,调转马头,扬鞭离去。 朱琪气的不行,对贺临最后那句话更是不理解,带着小厮匆匆上了台阶,往州衙里去。 贺临离开之后,朱立群喊来了身为幕僚的张师爷。 “我之前吩咐你的事情,你都记住了吗?” “府台大人放心,小的记得很清楚,一切也准备好了。” “好,那你即刻启程,去漳州。” “是。” 张师爷退了下去,正好与进门的朱琪擦肩而过。 朱琪气呼呼的高声喊着:“爹,你为何要借给贺临粮食啊?” “我有我的理由,你不必多问。”朱立群当然不好告诉儿子自己是输给贺临了。 儿子输给贺临,老子也输了,丢人。 朱琪仍然不理解,张口还要追问,被朱立群厉声打断:“天天游手好闲,明年秋闱你有把握了?!还不回去读书!净在外面丢人现眼!” 朱琪在外面逞威风,但在家还是很怕自己这个老爹的,缩着脖子,低头规规矩矩的应了声是,转身离开。 回到漳州之后,贺临收到卢同知的消息,说雍王遣了下人求见,有话要转达。 贺临让衙役带了这人上来,交谈才知,雍王摆了席面,邀请贺临明日在福州一聚,一起吃顿饭。 此时正是多事之秋,贺临忙的焦头烂额,原本想拒绝,但想到明日自己反正要去趟福州总督署,也是顺路的事,遂应允了下来。 送走了雍王府的这个下人后,魏高奕忽然来了州衙。 “这几日我来州衙寻你你都不在,问州衙的人,只说你出去了,具体干嘛一概不知,这是为何?” “去各府县借粮食了。”虽一路奔波劳顿看人脸色,但此时贺临答的轻描淡写。 魏高奕在她旁边坐下,长叹口气:“我这几日都有去城墙上,外面的灾民越来越多了,城里的粮价也涨的厉害,朝廷那边有消息了吗?赈灾粮什么时候下来?等赈灾粮下来,日子想必就好过许多了。” 贺临看着他的脸,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从桌子上一叠公文里,翻出了那本奏疏,递给他。 魏高奕疑惑的接过,打开逐字逐句看完,随后愣在原地。 “三十万两……为何只有三十万两……长赢你报上去的不是六十万两吗?!” 贺临靠着椅背,沉默片刻:“上面说了,国库亏空,三十万两,是各部缩减来年预算才挤出来的。” “可你上奏疏之前不是与我说,国库拿出这六十万两应该不难吗……” 贺临垂下眸子:“拿出来不难,可要看皇上愿不愿意拿出来。” “怎么可能!”魏高奕一把从椅子上站起,义正言辞:“皇上乃万民之君父,如今子民有难,君父哪有置之不理的道理?一定是皇上被小人蒙蔽了,对……此事一定是内阁搞的鬼!” 贺临看着激动的他,眸子里没有半点情绪,宛如一潭死水:“博信,这几年……陕西大旱,有名有姓者饿死了三十七万,山东济南府饥荒,又死了十万,还有浙江福建河南水灾,更是不计其数,君父……知否?” 魏高奕神色恍惚,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力气,跌坐回椅子上,呢喃:“当然……是知道的……” “可是这几年,工部修建园林……从未停止。” 这些年,各种天灾人祸,民众死伤无数,皇帝知道吗? 知道啊,可又如何呢? 在他心里,恐怕这些不过是一串数字罢了。 看多了,或许已经麻木了。 没人有会把百姓的尸首抬到他面前,就算他亲眼看到了,那又怎样呢? 他坐在富丽堂皇的紫禁城,聚集着世界上最大的权力与财富。 高处没有贫困,没有剥削,没有人世间的一切苦难。 他要的,不过是将自己的私欲,强加在天下人之上!以一人之心,夺万民之心! 景历帝不是个愚蠢的皇帝,但绝对是个自私的皇帝。 而更令人心碎的是,他不是生来就自私,刚登基时,他也曾励精图治,也曾为国为民。 那时的他,是真正的君父。 可如今却变成这副模样。 那些曾对他抱以希望的读书人,士大夫,却依旧还对他抱以希望。 魏高奕所有的坚持、信仰,在此刻摇摇欲坠,缓缓坍塌。 他木然低头,看向手里的奏疏:“天地君亲师……君父……”站起身,宛如一个提线木偶般往前走,恍惚着走到门边,对着外面的那片天地,忽然跪了下来。 他眼圈通红,望着那灰蒙蒙的天,泪止不住的滑出眼眶,声嘶力竭:“君父啊——” 贺临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不语。 现代人天生对君王这种封建观念是抗拒的,因为从小接触的教育就是觉得封建是糟粕。 可古人不是。 他们学儒,像这些读书人,更是从小被灌输天地亲君师这样的观念。 因此他们对君王这种,有一种天生的亲近与孺慕。 而且在这种君主专制的模式下,国家是好是坏,很大程度上就看君王个人能力,文人只能将治国的希望放到君王身上。 像李鸿仁那样为官多年的人,尚且对皇上有盼望,看到奏疏都还会心寒,更别提像魏高奕这样尚未入仕的学子了。 以前魏高奕不懂,或许是因为知道的信息不多,所以会给皇帝找理由。 是朝廷有奸臣当道,是太子与六皇子扰乱皇帝视听。 但如今他通过贺临,间接成了局内人。 虽然知道这些现实,对魏高奕来说,肯定会造成信仰的崩塌,但贺临就是故意的。 魏高奕需要这样的崩塌。 在社会生产力低下的古代,改变封建制度很难。 治国的希望,不是不能放到君主身上,但如今,起码不能放到这个君主身上。 魏高奕以后若要为官,就不能活的这么天真。 第96章 什么样的世道? 魏高奕回去的时候,表情十分落寞。 贺临想说些什么,但又不太好说,最后只能叹口气作罢,希望他自己能想清楚。 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贺临就去了福州。 到了福州后,因为离雍王约定的时间还早,贺临先去了总督署。 丁立生在福建管军权比较多,这段时间因为那股占领毛竹岛倭寇颇为烦心。 那两千多人的倭寇人数不少,毛竹岛又易守难攻,加上此时已是年末,马上就要过年,丁立生并没有着急,先派了人在毛竹岛的岸边盯着倭寇的动静。 等到做好战略准备,集结好军队,他再想办法将这些倭寇剿灭。 收到贺临求见的消息,丁立生有些意外。 漳州那边的事情,他自然是有所耳闻的,但总督管军务,巡抚管民政,这个时候,贺临不该去找李鸿仁吗? 虽然疑惑,丁立生还是同意了贺临的求见。 福州今日下了雨,贺临进了总督署后便脱下了蓑衣,书办见她脸上落了不少雨水,先将她引到了一间偏房,给她打了热水。 贺临手冻得僵硬,洗完脸之后才觉得稍微暖和些,去堂内见丁立生。 “见过部堂大人。”行至丁立生面前,她弯腰作揖。 丁立生见她袍下湿了一片,往下落着水,唇色还被冻得有些发白,叹口气道:“你倒是辛苦,这种时候还要从漳州往福州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求部堂大人救救漳州百姓!” “此话何意?” “朝廷的赈灾粮,估计要年后才能运到漳州,可如今漳州的余粮已经撑不了几天,中间断粮的这段时间,会有多少百姓饿死,下官……不敢想。” “李巡抚没有借调福建的粮去漳州吗?” “调了八千石……可不够,李中丞说,福建余粮目前只有这些了。” 丁立生眉头一挑。 只有这些?怎么可能! 不对……李鸿仁不是莽撞的人,这背后肯定有什么原因…… 丁立生思考片刻,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李鸿仁和朱立群交好,朱立群又是太子党,恐怕是对他说了些什么。 这一次的事情,多半是冲着贺临去的。 丁立生叹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边:“福建民政上的事,一直都归李巡抚管,我虽然品级比他要大,可实际我与他的权力相当,几乎是平级,这个你应该清楚。” 这件事丁立生可以强行管,但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六皇子和太子那边,他说不过去,而且还可能会将李鸿仁得罪。 贺临有些震惊。 她听出了丁立生似乎不太想插手。 虽然她知人性向来趋利避害,可几次见丁立生,他都是为国为民的模样,因而贺临对他印象很不错,原来他也是这样的人吗? “部堂大人!”贺临望着他的背影,声音有些颤抖:“几十万漳州百姓,没有死在倭寇铁蹄之下,却死在了我们这些朝廷命官的手下,这是什么样的世道!这是什么样的道理!” 丁立生转身看向她,目光沉沉:“贺知州,朝廷里的人烂一个,下面就会烂一整块,如今我大庆脓疮连连,想削掉这些烂疮,我做不到,你也做不到。 我们能做的只是尽力看着,时不时上点药,不让它烂下去。可有些人尚且愿意上药,有些人,却让它烂的更厉害……” 还愿意给这些脓疮上药的人,已经不多了。 福建没有他,没有李鸿仁,早像浙江那样,上下一气,贪墨无数。 他是闽浙总督,如果搅合进去,以后东南抗倭的大局谁来主持? 被换上来的人,还能这么拼命向朝廷争取军费吗?能保证这些军费,都能真的落到实处吗? 丁立生自认不是什么绝世好官,但他敢说自己从未贪过百姓一分一厘。 在这个位置,他有他的顾虑和苦衷。 贺临听懂了他的意思,默然低下头。 叹口气,丁立生也不打算完全袖手旁观:“温老先生曾救过李巡抚父亲性命,虽然如今李巡抚的父亲已经去世,但他去世前曾给温家留过一个信物,还给李巡抚留下遗言,温家若有事找李巡抚帮忙,拿着那个信物,不管多大的困难,李巡抚都要帮。” 贺临也是温老先生的得意门生,还救过温云熙,若去请温老帮忙,温老肯定不会拒绝。 第97章 雍王的邀请 离开总督署衙门,贺临一边往雍王府去,一边思考着丁立生的话。 丁立生显然不想轻易出手,目前还是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温老爷子身上…… 起码温老不涉朝政,这些事情,他肯定会帮忙。 这样下好决定,贺临也差不多到了雍王府。 贺临并不是一个人来福州的,身边带了二十几个兵,看门的护院看完贺临的名帖后,只有贺临被请到了里面上好的偏房歇着,她带来的那些兵,则暂时被安置在了外面院子。 雍王府的下人很有素质,婢女走起路来都脚步轻轻,基本听不到声音,可见管教之严。 很快有人端来炭火盆与热茶,给贺临取暖。 引着贺临进来的那个外院管家弯着腰站在她旁边,恭恭敬敬的:“贺大人先在此处歇歇,小的这就去禀报王爷。” 贺临点点头,同时接过了下人递来的热茶。 等了大约十五分钟,那外院管家没回来,反倒是一个公公进来了。 “奴婢是世子爷身边的贴身太监,曲默。让贺大人久等了,大人来的早,王爷手头上还有些事未能处理,不过世子爷倒是想见见大人。” 贺临当然自然没理由拒绝,于是又离开了这个房间,跟着这个公公,被领着到了世子秦煜赫的院子。 这院子还挺大,主建筑是个二层的小楼,贺临在一楼的房间坐下,很快便听到了下楼的脚步声。 想来应该是世子,贺临从椅子上站起。 世子果然出现在门口,贺临弯腰作揖:“世子爷。” 秦煜赫冲着她笑了笑:“不必多礼。” 两人落座,秦煜赫抱着暖手炉:“突然让贺知州过来,倒是我唐突了。” “哪里,我原本等着也无事可做,世子爷愿找我聊天,我当感到荣幸才是。” “上次诗会一别,至今已经一月有余,贺知州这段时间过的可好?” “民生多艰,漳州受了灾,几十万的灾民,每天都在等着吃饭,不瞒世子,我如今已是心力交瘁。” “漳州的事我有听说,百姓苦啊……我与父王商量过,打算以雍王府的名义,捐出三千石粮食给漳州百姓。” 贺临连忙站起来,深深作了一揖:“我替漳州百姓,谢王爷、世子爷大恩!” 其实贺临这趟愿意过来,也是存了点找王府捐粮食的心思,大庆朝规定,亲王一年的俸禄是一万石粮,郡王五千石,郡主三千石。 只算粮食,雍王府一年就能拿到两万三千石,这里面还不包锦、纱、罗、绢、布、棉、盐、茶等等。 每年给各地这些皇室宗亲的俸禄,就几乎占了朝廷赋税的三分之一。 每位皇室宗亲还拥有十几万,甚至几十万公顷的土地,并且都不用交税。 可以说这些人是朝廷、是社会的寄生虫。 没有为社会创造什么价值,却拿到了许多的资源。 但这个制度是太祖创建的,没人敢不要命的去改。 虽然想找他们捐粮,但贺临还没想好怎么提。 现在他们居然主动捐了,倒省了她的事。 秦煜赫摆摆手:“为国为民,不必言谢。” “世子爷与王爷深明大义,在下实在敬佩异常。”虽然不知道他们需不需要马屁,但这玩意一般人都不会嫌弃,先拍了再说。 “贺知州不必再客气了,坐。” 贺临这才重新坐下。 “上次诗会我便看出贺知州是个有才之人,年后的上元节也有诗会,贺知州可也要参加才是。” “世子愿意请我,我当然求之不得,只是年后瑞王殿下恐要至漳州……”言下之意她实在没空。 秦煜赫不在意:“那还是漳州的事情要紧。”似乎是想起什么,又说:“说起来,我家小妹那日顽劣,一个人跑出府,也没带什么随从,幸而得贺知州相助,才得以脱困,不然名声肯定有损。” “恰好路过,顺手为之,不值一提。” “在贺知州心里不值一提,可自那日后,我家那妹妹却是记住了贺知州,回来之后念叨许久不说,以前都不参加诗会,这次的盼春诗会,却破天荒缠着父王也要去。”秦煜赫打趣似的随意笑道。 贺临心中一震。 今天到王府,她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雍王没来,倒是世子派人来请她,那位外院的管家,以及曲公公对她的态度,都格外恭敬。 此时秦煜赫的话虽然随意,但贺临什么人,怎么听不出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雍王难不成……想让她做郡马? 要真是这样,秦煜赫现在恐怕是来试探她的意愿的。 贺临不动声色的将话挡回去:“今年诗会柳笙笙姑娘也来了,可能是郡主年幼,好奇诗会盛况与柳姑娘,若是因为在下,那可就折煞我了。” 秦煜赫摸着茶盖,转了话题,语气随意的问:“对了,听闻贺知州今年二十一,却还尚未娶妻?实在是令我好奇啊。” “是,先前一心求学,如今也才为官不久,一直未曾想过这些事,所以尚未娶妻。” “贺知州可有中意的女子?” 他这目的就有些明显了,让贺临愈发肯定心中的猜想,但面对这个问题,她又不好搪塞,万一秦煜赫接着问那心仪女子是谁呢?她能怎么说? 思考过后,贺临摇摇头:“倒是没有……” “婚姻乃是人生大事,贺知州可要抓紧了,家里还是要个人打理才好。” “是,劳世子挂念。” 秦煜赫放下茶盏,沉默了几秒。 他沉默,贺临也不好开口,堂内一下陷入安静,只有外面的风雨声飘摇。 随后,秦煜赫朝她看了过来,语气不复之前的随意:“贺知州觉得我妹妹……如何?” 他这话问的不明不白,可以说他在问贺临娶秦怀慕好不好,也可以说他问的是贺临觉得秦怀慕的秉性如何。 当然,不说清楚,也是秦煜赫故意的,这样给他和贺临都能留有余地。 贺临自然是装傻:“郡主天人之资,性格活泼,心中又有大义,实乃世间罕见之女子,可见王爷与世子平日里对她都多有教导。” 秦煜赫到这里也明白她的意思了,重新拿起茶盏,眼里的笑意淡了很多:“贺知州说笑了,慕慕这丫头自小顽劣,哪有什么大义。” ——作者的话—— 现在的贺临: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 以后的贺临:这些皇室宗亲都是吸血鬼!改革!必须改革! 第98章 掷地有声 送走贺临之后,秦煜赫转而到了旁边的一间屋子。 打开门,秦怀慕立于堂中,神色怔忪。 秦煜赫叹了口气:“你要死要活非嫁贺临不可,如今来看,人家却不愿意娶你。” 几天前,秦怀慕以绝食威胁,最终换得了雍王点头,同意这门婚事。 所以才有了今天贺临被请来赴宴,秦煜赫试探他一事。 毕竟这么大个雍王府,若是直接提出然后被拒绝,面子上就太难看了。 说实话,贺临会拒绝,秦煜赫非常意外。 按照贺临如今的处境,不管是赈灾一事也好,得罪太子与六皇子一事也好,都应着急寻个能护其平安之人才是。 如今的雍王府,不应是她面对这些问题的最好解决办法吗? 可她却拒绝了,秦煜赫想不通的同时还觉得贺临有点不识好歹。 他妹妹都看不上,贺临是想娶公主不成? 他们刚刚的对话,秦怀慕全都听到了。 回神之后,秦怀慕看向秦煜赫:“可贺知州也没有喜欢的人!” “他虽然没有喜欢的人,可就是不愿娶你啊。” “那一定是有原因的!”秦怀慕紧紧抓着手帕,指尖用力到发白,“我要嫁他,我只嫁他!” 秦怀慕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她原本以为贺临一定会答应这门婚事的。 如今变成这样,她之前做的那些努力、那些挣扎,岂不是成了笑话?! 她一定要嫁贺临! 反正贺临也没有喜欢的人,谁能保证嫁过去之后,贺临就一定不喜欢她呢! 秦怀慕跑出了房间。 “诶……”秦煜赫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头痛。 另一边,贺临与秦煜赫这场谈话的结果,也很快传到了雍王那边。 他的意外不比秦煜赫少。 臭小子,居然连他们慕慕都看不上?! 不识好歹! 雍王气的摔了笔。 气归气,贺临是他请来的,等会他还要和贺临吃饭,简单收拾了一下之后,雍王便打算出去见贺临。 可才刚走到院口呢,迎面碰到了气喘吁吁跑来的秦怀慕。 “爹……爹爹……我……” “慢点说,你急匆匆跑来干什么?!” 秦怀慕拉着他进了房里,平复了一下胸口的喘息,斩钉截铁,言简意赅:“我要嫁贺临!” 雍王皱起眉:“之前说贺临不是良配,你非要嫁,如今人家都不愿娶你,你贴上去干什么?!” “我不,我就要嫁贺临!我喜欢他!” “可他不愿娶你,可见不喜欢你啊!” “但他说了,他没有喜欢的人,既是如此,等以后成婚了,他有很多时间喜欢我,爹爹你与娘亲成婚前,难道就喜欢娘亲了吗?!” 雍王被她这话一堵,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 他成婚前都没见过王妃,当然不喜欢啊! 可秦怀慕是这个倔脾气,雍王已经见识够了。 仔细想想,雍王也有些不忿。 贺临一个五品知州,凭什么拒绝他们? 他们愿意把秦怀慕嫁过去,贺临就该感激涕零了?! 拍了拍秦怀慕的手,他道:“先不急,爹爹与贺临吃了这顿饭再说。” 雍王府的席面十分大气,贺临被引进餐厅之后,看到一张偌大的圆桌,足足十几个菜品摆在上面,鸡鸭鱼肉虾蟹样样俱全,十分精致,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还有好多贺临见都没见过的菜。 贺临看着暗暗心惊,却也不由感慨。 外面的灾民每天能喝上一碗粥都是奢侈,这里的王府,却依旧大鱼大肉。 人世间,向来如此不公平。 贺临并未落座,而是站在一边,等到雍王也到了,才弯腰向他行礼。 “贺知州不必客气,坐。”雍王随意的挥挥手。 两人陆续落座,下人端上了洗手盆,一边洗手,雍王一边明知故问:“听说你刚从世子那回来?” “是,世子爷找下官聊了会闲话,还捐了三千石粮给漳州。” 雍王用绢布把手擦干,仔细打量了贺临一会:“先前在诗会上只觉得贺知州年轻有才,如今细看才发现,相貌也是十分出彩。” 一个男子,怎么生的这么好看?? “王爷过誉了,相貌乃华而不实之物,于我而言并不重要。” “贺知州年纪轻轻,又仪表堂堂,当早日娶妻才是。” “手头上的事太多,这事倒是不急,还是此次灾情更令我忧心。” “我听说了,朝廷那边拨了三十万两银子下来,还点了瑞王为钦差,现在瑞王应该出发往南直隶去买粮了?”雍王拿起碗筷,随意的说着话。 他一个就藩了的王爷,对这种朝廷的事情倒是挺清楚,贺临挑了挑眉:“是。” “三十万两,那么多灾民……够吗?” “自是不够的,可朝廷也难,只能另想办法。” “贺知州是聪明人,明明知道什么是捷径,为何不走啊?” 他说的是娶秦怀慕的事。 贺临筷子一顿:“在下私以为……有些捷径是走不得的。” 雍王笑了笑:“本王每年拿朝廷的俸禄一万石,名下还有良田几十万顷,粮食倒是多,可惜,只能给自家人。” “王爷的粮与田,自然是只能给自家人,岂有给别人的道理。”贺临从善如流。 雍王闻言转头望了她一眼:“我听说贺知州这些日子满福建的跑,就为了借粮,还想着贺知州对百姓是真心实意,如今看来……倒也未必。” 明明现在答应娶了秦怀慕,雍王府便会捐粮,让贺临度过这次艰难。这样不仅百姓能活下去,太子与六皇子也抓不到她的把柄整治她。 可贺临却为了一己私欲拒绝,到底是官,有几个心里真的有百姓呢? 雍王这话轻飘飘的,实际十分诛心,贺临缓缓搁下筷子,眸如寒冰:“王爷,下官不知是什么样的世道,几十万百姓的命,会全压到我一人身上,下官到底……何德何能?” 太子和六皇子,为了抓她把柄杀她,对灾民视若无睹。 雍王明明有能力救这些百姓,为了逼她,也是不管不顾。 可如今,却告诉她,这都是她的错?是她心里没有百姓? 所以她心里若是有百姓,就该马上自裁谢罪是吗?! 贺临直视着雍王,眸子微红,气势却凛然的骇人。 就连见多识广的雍王,对上她此刻的目光,感觉到那股气势,心下都被震得漾起一圈圈波纹,怔愣在原地。 贺临一把站起,“王爷可否告诉我,我裹着风霜雨雪来回奔波,低声下气四处借粮之时,福建的大小官员在做什么?” 雍王沉默。 “这福建所有官员士绅,没有一个人,有资格说我贺临心里没有百姓!” 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第99章 去温家 贺临虽然气愤,但还没有失去理智,说的是官员士绅,并不包括皇亲宗室。 她当然不会傻傻授人以柄,不然等下恐怕是走不出雍王府了。 不过雍王并没有生气,反而有点被贺临震慑到了,除此之外,心里还有点理亏。 两人谁都没说话,堂内一下陷入寂静。 雍王的贴身太监李公公跟在他身边多年,自然知道此时需要一个第三方来打破这个尴尬,给两个人都递个台阶,笑着出声:“贺大人,我们王爷为了给您备这桌席面可是煞费苦心,您要是还有话,不如之后再说?先尝尝那道螃蟹,这个季节的螃蟹可不多见。” 贺临也不想让气氛尴尬着,得罪了雍王没有好处,叹口气,她弯腰作揖:“王爷今日请我,又捐了粮给漳州,无论如何,我自当谢过王爷这份心意,刚刚的话是我太激动,唐突了。” 贺临主动给他递了台阶,雍王自然没道理不顺着往下走,倒了杯酒,“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贺知州心里有百姓,这是好事,坐,这一桌子饭菜,可就是独为贺大人准备的。” 贺临这才重新坐下。 这件事暂时就过去了,之后雍王没有再提过秦怀慕的事情,贺临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想法,不动声色的吃完了整顿饭。 待到她要被公公送出去的时候,雍王才留了一句话给她。 “贺知州,漳州的这些事情可不是好处理的,稍有不慎,人头就会落地,你是聪明人,心里应该清楚,有些事情,还是仔细想想,再做决定为好。” 贺临没想到他还没有放弃让自己娶秦怀慕这件事,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她再考虑考虑,不由有些头疼,但雍王没有明着说,贺临也不好上纲上线拒绝,打揖应了是,跟着公公离开了王府。 出去之后,她回头看了一眼威严阔气的王府大门,心下难免沉重。 不知道雍王对这件事有多坚持,如今这是第一次提,她尚好拒绝,多了几次,恐怕就没这么容易脱身了。 另一边,送走贺临之后,雍王的心情还不错。 李公公有些疑惑:“主子为何还高兴啊,那贺临先前明明那么顶撞主子。” “慕慕非要嫁贺临,我只当她是情窦初开,因而钻牛角尖,贺临此人虽有才华,命数却差,不过此时再看,倒是觉得此子以后定大有所为。” 如果说,先前雍王觉得这桩婚事并无好处,对贺临不满意,那现在,他是真的开始思考起婚事的好处。 现在事情还没到最严重的时候,他不急。 等到走投无路了,贺临肯定会重新来雍王府的。 毕竟雍王府,是如今贺临唯一的生路了,不是吗? 回到漳州的第二天,贺临病倒了。 可能是前些日子到处奔波,染了风寒,发起了低烧,还有点咳嗽。 不仅如此,经期还赶着这个时候到了。 喝完小桃熬的药,贺临扶着桌子起身要往外去。 小桃看着她那副苍白虚弱的样子,心疼的连忙按住她,“老爷,要不今日就先告假好不好!” “不,漳州事情太多,都等着我来处理,而且我还要去一趟温家。” “你有什么事情,吩咐奴婢就是了,奴婢代你去。” “你代不了。” 小桃不了解这些事,而且这件事,她一定要亲自出马,才显得有诚意。 派小桃去说请温老出马?像什么话。 贺临撇开她的手,忍住疼痛,起身往外走,身形晃了一下。 “老爷……”小桃连忙扶住她,红了眼圈,“好,老爷去温家,但回来之后就好好养病,州衙的事情,等病养好再说,好不好?” 贺临沉默。 “奴婢求您了!”小桃跪在脚边。 “好,好……”贺临无奈。 离开州衙,贺临带着小桃上了马车。 还有半个月左右就要过年了,掀开马车帘帐往外看,本该热闹的街上,此时却比往日还要萧条。 外面聚集了很多灾民的事情,城里的百姓也是知道的,此时城里虽然太平,但因为封城,各种物价都在飙升。 城里百姓的日子,不比城外那些灾民好到哪里去。 到了温府外下马车,此时的温府大门紧闭,一副谢客的模样。 温老爷子生病,闭门谢客的事情,贺临早就从魏高奕那知道了,因此没有选择从大门进,而是到了侧门,让小桃给护院递名帖。 “大人稍等,我这就进去通知我们家小姐。”护院行了礼,快步走进府里。 贺临和小桃就站在门口等着,贺临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小桃听到后,伸出手帮她拢紧了斗篷。 收到护院的通禀,温云熙很惊讶。 贺临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温府? 现在漳州真是多事之秋,外面有那么多灾民,贺临选这个时候来,恐怕是有什么大事。 温云熙匆匆起身,带着婢女往外面去迎。 “贺大人。”看到贺临,她弯腰行礼。 “不必多礼。” 听到她虚弱的声音,温云熙微愣,抬头仔细一看才发现贺临苍白的脸色,眉心不由紧紧蹙起:“贺大人这是病了?” 随即责怪的看了那护院一眼,“也不知道先将贺大人请到屋子里!”随后又看向贺临,让开路:“大人别站在这外面受风,快进去。” 说完便领着贺临往府里走。 贺临微微落后于她半步,身体的病痛扰得她不得安宁,紧紧抿着唇,强撑着,好在还有小桃扶着,才不至于跌倒。 “贺大人此次来温府,是来见爷爷的吗?”温云熙一边走,一边侧头问她。 “是,我知老师正在病中,本不好叨扰,可事情重大,不得不登门,也怕将病气过到老师身上,等会我就在外间,隔着屏风与老师说话便是。” 温云熙点头:“好。” 两人之间沉默下来,贺临随口找了个话题:“听闻温姑娘明年开春便要成婚了?” “是。” 温云熙明年开春就要大婚,这段时间一直在忙着和堂伯母一起筹备婚礼的事情,漳州突然的灾情封城,倒是让他们措手不及,筹备婚礼的进度也不免受到影响,只能暂时放下,等到年后再继续筹办。 第100章 恶疾突发,温老病重 一路行至温老爷子的院外,温云熙将其领到了一楼的偏房:“贺大人在此稍等片刻,喝些热茶,我去与爷爷说。” 贺临被小桃搀扶着,在椅子上坐下:“好。” 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一路来都皱着的眉头,温云熙抿了抿唇角,似乎想说些什么,行至门口,还是忍不住转过身来:“大人,您是漳州父母官,可除了灾民,漳州还有几十万百姓也都依靠着您,请您务必要好好将养身子。” 自从答应下与李家的婚事,温云熙就不断告诫自己,不要再妄想其他,安心准备自己的婚事。 中间这段时间里,她确实没有再想过贺临,一度以为自己真的放下了。 可此时与贺临再度见面,才让她意识到,什么放下,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罢了。 看着贺临这副模样,她就是会忍不住的心疼关切。 对上温云熙恳切的目光,贺临点点头:“好。” 温云熙带着人走了。 贺临和小桃留在房间里,小桃忍不住说:“老爷你看,温姑娘都让你好好将养身子,你还想着回州衙处理公事,今天我是不会让你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公文的!你就好好睡一觉,睡醒了,一切定然都好了!” 贺临闭着眼睛假寐,无奈叹气。 温云熙没多久就回来了,告诉她:“爷爷那边我已经说了,大人您上楼就好。” 于是贺临又重新起身,被小桃扶着往楼上走。 温老爷子的卧室十分温暖,四处烧着炭火,但却有一股浓重的药味,贺临的视线被屏风遮蔽,看不到温老爷子,只能看到他的床帏。 坐到屏风前的椅子上,她朝小桃摆摆手:“你出去。” 小桃点头出了门,出去后将门给轻轻带上。 房间里陷入寂静,温老爷子躺在床上,咳嗽了两声,声音沙哑:“云熙说你和我一样,生着病,却还要来找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学生冒昧前来,是有一不情之请……” 房间里的炭火还在燃着,不时发出噼啪的响声,贺临发着低烧,精神很差,呼吸都比平时重,声音也略带沙哑。 但此时要与温老说的话,早在她脑海中转过无数遍,因而并不需要费力的组织语言,不疾不徐的将漳州整个事情的始末,一一说与温老爷子听…… 小桃下楼之后,看到了站在回廊里的温云熙。 她仰头望着外面的天色,眉宇间含着一缕忧愁。 小桃朝她走去:“温姑娘你再过些时日就要成婚了,怎么如今看着却颇为发愁的模样,不应该高兴才是吗?” 温云熙回头看到她,并不意外,也没问她为什么下来。 贺临这次要和爷爷说的事情肯定事关国事,会屏退旁人也是情有可原。 “虽婚事已定,可爷爷病重许久,我这才高兴不起来。” “老先生吉人自有天相,如今定是因为天气寒冷,才一时受寒,等到开春回暖,定然能好起来的。”小桃安慰着她。 “希望如此……”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到楼上的贺临匆忙冲出门,到栏杆边大喊一句:“来人!快来人!” 温云熙与小桃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反应过来,脚步匆匆的冲上楼梯。 温云熙先一进房门,便看到贺临蹲在温老的床边,温老正靠着床栏,被子上溅上了血,嘴边也还残留着血。 温云熙慌了神,拉住温老的手:“爷爷……爷爷……” 慧语二话不说冲出房间去找大夫。 贺临扶着床栏,撑起身子,眼神着急:“老师,你不要生气,事情已然如此,我们只能一点点去做去改。” 就在刚刚,她将漳州如今的事情都告诉了温老,温老听完气的猛然咳嗽起来,然后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温老撇开温云熙的手,转而抓住贺临,颤颤巍巍:“长赢……以前不是这样的……皇上刚登基时,励精图治,任用贤能,为何……为何竟变成如此……咳咳,咳……” 说完,又剧烈咳嗽了起来,仿佛要将整个肺都咳出来,咳的东倒西歪。 “爷爷!” “老师!” 温云熙与贺临都去扶他,房间内一片混乱。 大夫来的时候,贺临已经站在房间外了。 怕将病气传染,她不敢在房间里待太久。 温云熙守在床边,温老爷子此时已经昏睡了过去,看着爷爷苍老的脸,她又是害怕,又是心急。 大夫掠过贺临身边,由慧语领着匆匆进了门。 大夫进去之后,贺临也才重新进去听诊断结果,但没有靠太近,就站在屏风的另一边。 把完脉,大夫一脸沉重的起身。 “温姑娘,老爷子……大限将至啊……”大夫摇了摇头。 温云熙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身子一晃。 “小姐!”慧语连忙搀住她。 屏风后,贺临无措的抓紧了小桃的手。 温云熙深吸口气,稳了稳心神,吩咐慧语:“送王大夫出去。” “是。” 慧语带着王大夫往外走。 他们一出去,温云熙扑通跪倒在床前,声音哽咽:“爷爷……” 贺临从屏风后走出,推开搀住自己的小桃,撩开袍子,缓缓跪下。 小桃见状也跟着跪了下去。 温老爷子此时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偏头看着床前的两人,伸出手,声音虚弱:“长赢……” 贺临连忙上前,紧紧握住他满是皱纹的手。 看出贺临脸上的自责,温老爷子笑了笑:“长赢,今日如此错不在你,切勿自责,我本就时日无多,你即便不来,我无非也就多活个几天的差别。我还要感谢你,将那些事情告诉了我,愿意为了百姓来找我,这些日子,你肯定过的很难?” 李鸿仁说她难,她没有放在心上,因为那并不是关心。 雍王说她难,她也没有放在心上,因为那不过是客气。 可此时,临终前夕、垂垂老矣的老师,还能注意到自己的情绪,过来宽慰她,贺临紧紧攥着衣袍,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哽咽失声:“老师……” 困难之时最怕的,永远是这样真心实意的关切。 因为那些压抑着的,那些原本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委屈,会顷刻间决堤。 贺临是个不爱诉苦的人。 她习惯自己扛着事情,消化情绪,并不是不会委屈。 ———— 作者的话: 写着写着有水滴下来,哦,是我的泪啊,那没事了。 我都替临临委屈! 第101章 秦渊二度来信 跟贺临说完这些,温老爷子才松开贺临的手,将目光转到温云熙身上。 “云熙啊……” “爷爷……”温云熙握住他的手。 弥留之际的人,意识已经有些许涣散,到此时,想与温云熙说的话,却还是往常那些曾经说过的东西:“成婚后,你要好好把持家,爷爷知道你是个稳重的,活到现在,遇到这样那样的变故,定然辛苦,可人活一世,有些事情总是无奈的,活着,总还能有盼望……” 温云熙眼泪一颗接一颗的滑出眼眶,悲痛到极点,彻底哽咽失声,说不出一个字来。 温老爷子继续说着:“爷爷床头有个小盒子,打开之后里面有个玉佩,你拿着那东西去找李巡抚,请他帮忙给漳州调粮,一定要记住,要快快去办,知道吗?” “是……是……” 吩咐完这事,温老爷心里的石头也放下了一块,艰难的抬起胳膊,摸了摸她的脸,眼中泪花闪动,声音愈发微弱:“爷爷不能看到你成婚了,对不起啊……” 那滴泪自眼眶滑出,老先生的声音也彻底落下,消失,永远安静了下来。 “爷爷……”温云熙的泪打湿衣袍。 送走大夫的慧语自此时回来,看到屋内的情况,跟着哭跪在地。 满屋无处不是哭声。 温老爷子病故,温家有许多事情要处理,贺临虽然是弟子,却并无亲属关系,这些事情帮不了忙,还是离开了温家。 温云熙记挂着温老爷子临终的嘱托,临走前问她:“大人觉得我何时去福州找巡抚大人为好?” 温云熙能猜到,贺临来找爷爷,应该就是为了这件事。 调粮的事情干系着漳州的灾民,虽然现在爷爷去世也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但还是调粮的事情更加紧急,耽误不得。 “明日,如今漳州乃多事之秋,我与卫兵一同护送温姑娘去。” “可大人你的风寒……”温云熙看着她虚弱的脸色,眸光中透着担心。 “无事,回去好好将养的话,明日应该也就好了。” “好……” 回到州衙后,或许是因为情绪的大起大落,也可能是在外面又受了寒,贺临烧的更厉害了,无力的躺倒在床上,意识涣散,沉沉睡了过去。 小桃又给她熬了一帖药,侍奉她喝下完,之后一直守在床侧,期间卢同知送来了一些原本要给贺临看的公文,还有俞光友也打算来汇报城外灾民的情况,不过听说贺临病倒之后,便都回去了,挪到明天再说。 贺临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才醒,睁开眼的那一刻,除了身子还有些虚,头已经不昏痛了。 她坐起身,额头上覆盖着的毛巾顺势掉下,转头才发现,小桃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身上盖着一条被子,歪着头睡着了。 “小桃。” 小桃陡然清醒过来,看到贺临已经起来,连忙上前,“老爷,你怎么样啊?” “你在我旁边守了一夜?”虽然这一夜基本都在睡觉,可贺临迷糊间还是能感觉到周围的一些动静的。 小桃一直在旁边给她喂药,换毛巾。 “是。” “辛苦你了,去睡。”贺临掀开被子下床。 小桃却没有马上走,而是蹲下帮她把鞋子穿好,又问:“老爷你觉得身子如何,确定好了?” “放心,已经好许多了,你去睡,我看你精神都变差许多。” “奴婢知老爷今日要送温姑娘去福州,侍奉老爷用完早膳出门我再睡。” 她语气坚持,贺临没有办法:“好。” 早膳吃的很简单,馒头与白粥,还有一点咸菜,贺临吃到一半,州衙的衙役忽然上门了。 “州牧大人,这是驿站送来的,说是给您的信。” 贺临有些好奇,接过来才发现,居然是秦渊的信。 打开看完,她叹了口气。 虽然从奏疏批复结果能一窥皇帝对漳州这次灾情的态度,但看信里秦渊详细讲述那日朝堂之上发生之事,还是不免觉得心寒。 偏偏是这么个人掌权,百姓……苦啊。 好歹秦渊心里还有百姓,愿意替漳州的百姓站出来。 虽然也因此惹得狗皇帝不爽,指派了赈灾筹款这么个吃力不讨好的任务给他。 吃完饭,贺临又看完了今日灾情各项数据呈报,这才带着几十个兵离开州衙,去温家接温云熙。 温云熙出来的时候穿着齐衰服,双眼红肿,可见哭了许久。 “五服”是古代礼治中为死去的亲属服丧的制度,温老爷子去世,温云熙要履行的,便是五服中的第二种,谓之齐衰。 齐衰具体分为四种:齐衰三年,齐衰一年杖期,齐衰一年不杖期,齐衰三月。 温云熙属于孙女为爷爷守孝,所以是第三种,齐衰一年不杖期,意思就是要穿齐衰服一年,但不用拄拐杖。 因而是接温云熙去福州,贺临还特意准备了马车。 温云熙和婢女上了马车,贺临骑马于一旁。 今天的天气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冷确实冷,但好歹没有下雨,也没有下雪了。 队伍很快启程,出了漳州城。 温云熙上次离开漳州还是去参加诗会,在察觉到马车驶离出漳州之后,温云熙掀开马车的布幔往外看了一眼。 一个个简易的棚子,数不清的人密密麻麻排开,灰头土脸,面黄肌瘦。 都是灾民。 她看的心中一阵不忍,缓缓放下了布幔。 “贺大人,如今城外的灾民有多少?” “漳州城外近七万。” “这么多灾民……”温云熙垂下眸子。 她如今连多看两眼都觉得残忍,贺临掌管着一州事务,每天都要处理灾民相关的各种事情,肯定更加难受? 温云熙不由想到,昨天贺临在爷爷床前的模样。 那是她第一次见贺临哭。 或许就如爷爷所说,贺临这段日子,一定过的很苦…… 想到爷爷,温云熙又湿了眼眶。 一旁的慧语抓住她的手:“小姐……” 温云熙用帕子擦掉眼泪:“知道了,我不哭。” 第102章 有一事相托 下午李鸿仁正在巡抚衙门里办公,外面的衙役忽然来报,说有一身着丧服的女子求见,不由疑惑了起来。 “丧服?她姓什么?” “说是姓温。” 一瞬间,李鸿仁意识到了这是谁。 老师难道…… 他难以置信的站起来,“快,快去将她请进来!” “是。” 衙役很快带了温云熙进来,李鸿仁自然是认识温云熙的,知道这是老师唯一的孙女,看着她那身齐衰服,顿时红了眼眶:“老师他……” “爷爷在昨天病故了。” 猜想得到确认,李鸿仁摇了摇头,手撑着桌子,声音带上几分哽咽:“老师……” 天地君亲师,李鸿仁对温老爷子是真有感情的,到了福建任巡抚之后,他也时不时去温家拜访,逢年过节都会遣人送礼,虽然温老没收过。 温老自从辞了麓兴书院教书一职在家养病,他还送过一些名贵的药材。 虽然知道老师年纪大,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是这一天真的来临,他还是忍不住为此心痛。 温云熙从袖子里拿出一封白皮素封的信:“我今日来,除了给大人送这讣告,还有一事想要拜托大人。” “你说。” 送温云熙到福州之后,贺临并没有马上就走人,而是就在巡抚衙门外等待起来。 她知道,温云熙不会在里面待太久。 大约过了半小时,温云熙便和慧语一起,由衙役送出来了。 贺临快步上前:“情况怎么样?中丞大人应允要求了吗?” 温云熙看着她的脸,沉默了一会。 离开巡抚衙门,两人也没有就此回去,因为贺临要去一趟总督衙门。 到了总督衙门,贺临让温云熙留在外面等她,自己独自进去找丁立生了。 丁立生倒是没有拒绝求见,很快贺临又被迎到了上次见面的二堂。 “见过部堂大人。”贺临弯腰作揖。 “不必多礼。” 贺临看向他:“下官刚从巡抚衙门那边回来。” 丁立生挑了挑眉:“李巡抚怎么说?答应调粮了没有?” 贺临摇了摇头:“中丞大人没有答应调粮,下官此次来,是想请部堂大人帮一个忙。” 丁立生目光沉沉,叹了口气:“你上次回去之后,我也仔细想过了,若李巡抚那边说不动,解决之法,唯有我先将军中储备之粮调拨去漳州,可如今倭寇占了毛竹岛,军粮借调去漳州,又不知要多久才能补上,倭寇要是趁着这个时候打过来,军中就会大乱。” 贺临摇了摇头:“下官来,并不是为了请求部堂调拨粮食。” 丁立生疑惑了:“那你是为了什么?” 离开总督衙门,回去的路上,温云熙忍不住问她:“贺大人,李巡抚若不调粮,漳州用余粮赈济灾民,能撑到朝廷的赈灾粮下来吗?” “朝廷的赈灾粮很快就下来了。” “啊?”温云熙愣了一下。 “瑞王殿下让其手下侍卫疾驰往南直隶,先购买了一部分粮食运往漳州,后日便能送到。” 贺临早上收到的那封信,秦渊在里面说了这件事。 想必是他提前意识到了福建这些官员会碍于太子与六皇子,不给她借调粮食,才早早的让李春出发来送一部分粮。 真等到秦渊在南直隶购买三十万两的粮食再送过来,那漳州怕已经饿死不少人。 不得不说,在这件事上,秦渊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 不过就算三十万两的粮全下来了,对于漳州来说还是不够。 后面差的,就得再想办法了。 这个贺临打算等秦渊到了漳州再同他商量。 由于温云熙是女子,而且尚未出嫁,所以温老爷子的葬礼诸事,主持大局的还是温晓博。 收到温老爷子病故的消息,温晓博很快便派了家中下人出去送讣告,通知各个亲朋这个噩耗。 这之后的一段时间,温老爷子的遗体都将停殡于温家置办的灵堂,接受各亲朋的吊唁。 从福州府回来的贺临并未马上去吊唁,一来温老临终前她就在身边,二来她忙着安排处理李春领头送过来的那几万石粮食。 这次秦渊派人来送粮动静颇大,贺临还让俞光友派了兵去接送这些粮,漳州这边的消息,朱立群又一直有派人盯着,没多久也知道了这件事。 他捋了捋胡子,哼了一声:“这个瑞王倒是个有远见的,不过也什么用,差了整整三十万两,我倒是要看看他们怎么补这个大空缺。” 语罢,看向一旁的黄同知:“张师爷已经到漳州了?” “回府台,到了,也联系上了漳州的那些粮商,现在正在想办法联系福建的几个大粮商呢。” “还有那些富户呢?” “放心,打过招呼了,商人本就重利,如今又有太子撑腰,他们已经说好了,瑞王若找他们募捐,每人捐一点点,应付一下就完事。” “灾民里面安排进去人没有?” “这事还在做,不过府台放心,等到年后,一切定然全布局好了。” 朱立群笑了一声,拿起逗鸟棒,开始逗弄起笼子里的鸟来:“我倒是要看看,他贺临是不是有三头六臂,能把这些都处理好。” 温老爷子去世的消息,李家是在三天后,收到温家托人送来的讣告才知道的。 李玉轩因为正在书院念书,暂时还不知道这件事。 而李母震惊过后,第一个想到的是温老爷子这么一去,温云熙要给温老爷子守孝一年,那她和李玉轩的婚事,岂不是要往后推迟整整一年?? 一旁的李父也摇头:“你说那温家老爷子早不死晚不死,怎么偏偏赶上这个时候??明明再过不久我们玉轩就能和温家姑娘成婚了……” 李母眉头紧皱:“先前外面传温云熙命不好,克父克母,玉轩还让我们别信,如今他们温家在婚前出这样的事,我想不信都难了!” 李家父母都没读过书,家里好不容易就出了李玉轩这么一个读书的料,宝贝的紧,甚至觉得娶温云熙,都是他们温家高攀了。 原先就对温云熙诸多不满,和李玉轩的八字也不是非常合,如今出这么一件事,他们的不满更多了。 “不行,这门婚事必须退了!玉轩不能娶温云熙,这女的也太不祥了!” 第103章 安得广厦千万间? 安排好李春送来的粮食,贺临又写好了温老的祭文,这才去温家给温老爷子吊唁。 温家这几天来来往往的人不少,都是来吊唁的。 虽然温家亲戚不少,但如今来的最多的还是温老的学生,毕竟温老爷子教书这么多年,说句桃李满天下也不为过。 只是有些学生隔的太远,一时半会儿到不了,像贺临这种离得近的,倒是一下就能来。 贺临刚温家宅子,看到魏高奕也在,似乎是吊唁完了,一脸沉重的在和几个同窗说着些什么。 贺临走进灵堂,弯腰给老爷子上了一炷香。 温云熙跪在一旁的蒲团上,发着呆,似乎还没缓过劲。 贺临倒是能理解,至亲至爱的人离世,若是一下就能缓过来,那才不对劲。 走出灵堂之后,一个曾经的同窗拉住了贺临:“长赢长赢,博信他说不参加明年的秋闱,不入仕考取功名了,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啊?”贺临转头看了远处的魏高奕一眼,“没人劝他吗?” “我们大家都在劝他呢,他好像铁了心定了胆。我就想来问问你知不知道个中缘由?前些天博信还好好的,读书刻苦着呢……”同窗不解的挠挠头。 贺临当然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不好随便对外说,转身走向魏高奕,扣住他手腕将他拉走。 “诶……你干什么?”魏高奕不解。 等到无人的僻静处,贺临才放开他的手:“你不参加明年的秋闱了?” 魏高奕很淡然:“嗯。” “为什么?就因为我前些天和你说的那些事?” “但逢圣主明君则入仕为官,当今君父如此,我有何入仕的必要?不如做一闲散野人,与山水田园为伴。” “你父母供你读书花费多少?你如今说不读就不读了?” “谁说我不读书?我只是不想入仕,父母养育之恩,之后半生我自会报答。” 古代的读书人,很多心里是有远大理想抱负的。 他们将自己看成一匹千里马,就等着一个好的君王来赏识自己,做自己的伯乐。 所以能遇上贤明的君主,便入仕为官,不能遇上,便归隐田园。 陶渊明便是如此。 贺临往旁边走了两步:“你觉得做官是为了什么?钱财吗?还是名声?” “当然不是。”魏高奕很快反驳,斩钉截铁:“是为实现理想抱负,可天地君亲师,天覆之,地载之,君上父母师长,恩任,养育,教导之。如今君上不明,师长病故,上下贪墨无度,百姓水深火热,这样的世道……有何必要入仕?!” “那就去改!”贺临目光坚定的看着他:“有能力的人都不入仕,都不为官,朝堂之上站着的,又会是什么样的人?!这个世道只会越来越烂!看到外面那些灾民了吗? 入仕不为君主,就为了他们,为了还他们一个河清海晏,时和岁丰的世界!让他们不再水深火热,不再积贫积困!即便力量微薄,但对这世界,能改一点是一点,有一份光发一份热,这难道不应该……才是你我为官之本意吗?” 她真诚恳切,字字激昂,魏高奕也不免动容,可片刻后,神色又转为悲戚:“太难了……长赢,太难了啊……” 那样的君父在上,他们这些当官的,该有多难啊? 贺临想到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遭遇,眉宇间也染上几分哀愁,可眼神却并不茫然:“做虽然很难,可难也要去做,若我们难点,百姓能过的好点,有何不可?”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辟天下寒士俱欢颜。 世间很多事,理想、抱负等等,绝不会是唾手可得的。 所谓广厦,不可能从天而降,需要十个,百个,万个,甚至无数人不断努力才能建起。 若世道黑暗,那更应该努力发光发热,去改变这样的世道。 魏高奕怔愣了半晌,似是受到极大的触动,看向贺临,眸光转为坚定:“你说的对。” 贺临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明年秋闱,定要加油。” “嗯。”魏高奕重重点头,又忍不住感慨:“若这世间,人人为官都能像长赢你一样便好了。” 那世道,就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了? 贺临垂眸笑笑,没说什么。 魏高奕这样的想法,只能是一种理想状态。 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有七情六欲,因为随时会变。 即便她如今鼓励魏高奕入仕为官,却仍然不敢肯定魏高奕真的入仕之后,会成为一个好官。 在这官场里,人性险恶的、丑陋的、阴暗的一面,都能看到。 初心不改说着容易,实际做起来难如登天。 就说她,初心都没有多高尚伟大,想保住自己这条命罢了。 只是后来,她明白了自己肩上担着的是多大的责任,清楚自己一句话就能害死多少人,不得不小心谨慎。 在其位,谋其政,担其责。 是淳岭知县,她会努力护住一县百姓。 是漳州知州,她会努力护住一州百姓。 仅此而已。 ——作者的话—— 写到这章真是颇为感慨,人是很容易破罐子破摔的,所以才有了摆烂这个词。 换我的话可能就世道这么烂,那就烂烂毁灭。 我也是一个十分喜欢摆烂的人(笑哭) 坚守一件事是真的很难,写小说也好,学习也好。 魏高奕只是知道了难就这样了,而临临是实打实的身处艰难。 因而实在是很佩服临临这种坚韧。 就像书里的那句:去做很难,可难也要做。 第104章 退婚?你不配 和魏高奕聊完,两人正要回到前面的灵堂去,半路经过一个回廊,透过镂空窗,看到远处一座假山边,温云熙的堂伯父温晓博正满脸愠怒的和一个中年女人说着什么话。 魏高奕轻轻的“咦”了一声。 “怎么了?”贺临不解问。 “那个人不是陈媒婆吗?” “媒婆怎么在这个时候来温家?” “是啊,我也疑惑,老师刚病故,温家上下都忙着操办丧礼。” 一般懂点情理的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派媒婆来说亲? 这不是找打吗? 贺临心中一动,想到了一种可能,抬步要过去。 魏高奕拉住了她:“你要干嘛?” “过去听听。” “非礼勿听!” 贺临无奈:“你很适合当御史。” 言下之意是说魏高奕性格轴,毕竟御史的职责就是监察百官,相当于纪律委员,道德标兵。 但这波高情商发言让魏高奕挺开心:“是吗?如果我能高中,那我就请求进都察院。” 贺临:“……” 可别,就魏高奕这性子,要是当了御史,恐怕得向皇帝死谏。 关键是皇帝也不会纳谏,等于白死。 两人聊天的这会儿,媒婆也跟温晓博聊完了,温晓博走向了前院的另一条路,媒婆则往贺临两人这边来了。 贺临上前几步,绕过拐角出现在媒婆面前。 因而是来吊唁,贺临并未穿官服,媒婆也不知道她是谁,见她挡在自己身前,却并没有不开心,反而眼睛一亮:“公子是哪家人啊?可婚配否?” 显然,她这是要操起自己的老本行了。 “李家是不是要退婚?”贺临直截了当。 媒婆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随后又看向魏高奕:“你们刚刚听到了?” 魏高奕皱起眉头。 温云熙和李家的婚事,他也是知道的,原本还替温云熙高兴,虽然老师病故,但温云熙之后便能出嫁,便又有了依靠,没想到这李家居然要退婚?? 真是不识好歹! “李家凭什么退婚!”魏高奕愤愤不平。 陈媒婆:“哎呀这位公子,什么凭什么,他们温家老爷子忽然病故,温云熙要守孝一年呢,整整一年,人家李家公子年纪也不小了,哪还能等这么久,退婚也是情有可原啊。” 退婚这事总归是瞒不住的,两家的婚事都谈到最后一步了,估计周围不少亲朋好友都知道,因而陈媒婆也没打算瞒着眼前这两人。 虽然她也不知道这两人是谁,不过如今肯来给温老爷子吊唁的,不是温家亲戚就是温家朋友。 贺临问:“温家人同意了?” “肯定同意啊,还能怎样。” 贺临冷哼一声:“退我们漳州人的婚,问过我这个漳州知州没有?!” 眼前这年轻人居然是漳州的知州??? 媒婆魂都吓飞了,连忙跪下:“小…小民不知是大人,多有冒犯之处,请大人恕罪……” 贺临转头看向魏高奕:“你在这看着她,我去找温家伯父。” 随后又看向媒婆:“好好跪着,别动。” 魏高奕不知道她这是要干什么,但没有多问,任她去了。 而此时的温晓博已经找到了温云熙,将李家退婚的事情告知了她。 如今的世道男子退婚相当容易,这件事温家不占理,闹大了,吃亏的还是他们,还不如先同意退婚,动静小点,面子上也都好看些。 温晓博叹气劝道:“这李家真是不识好歹,当初没想到是个这么样的货色,云熙,你不要伤心,我们之后可以再找。” 这话也就是安慰安慰温云熙,温云熙在外面的名声本就不太好,如今又遭遇退婚,之后要再寻门好亲事,基本是不可能了。 温云熙冷哼一声:“让他们退。” 温云熙本来就对李家那位公子没有感情,现在爷爷去世,他们却以这样的理由要退婚,在自己伤口上撒盐,让温云熙觉得只觉得自己瞎了眼,以前还认为李家公子是个人品不错的。 不过这样也好,免得以后嫁过去再醒悟,白白受苦。 这种人,断的干干净净才好! “为何要让他们退婚。”一道声音自室外传来。 两人转头一看,贺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 温晓博看到贺临,拱了拱手:“贺大人。” 虽然同是五品官,但温晓博是顺清府的同知,而贺临这个直隶州知州与知府都是平级。 “温大人。”贺临也还了一礼,“温大人可是在说退婚一事?” 本想着家丑不可外扬,没想到这就被人知道了,温晓博有些赧然:“贺大人怎么知道……” “我在外撞见了那个媒婆。” 温晓博眸光微暗:“那个碎嘴的东西!” 生怕别人不知道是?还到处说! 贺临转向温云熙:“这桩婚事不该由他们李家来退,如果温姑娘想退,我来给温家做主,让温家退了这桩婚,若是温姑娘不愿意,我也能让他们李家退不了这桩婚。” 贺临待人一直亲和,但偶尔释放官威,还是能一眼让人看到那种大权在握的气势凛然。 如今这番话就十分的霸气。 想退婚?可以,但是温家主动退了李家,而不是李家退温家。 不想退婚,那李家就给受着!打落牙齿和血吞! 原本被贺临知道了自己被退婚,温云熙还有些窘迫难堪,但此时听到贺临这番话,那些难堪又都转成了感动。 不过温晓博并不感动:“温家主动退婚?这不太好?” 比起温家被退婚而言,主动退婚更让温云熙名声受损啊! 温云熙名声受损,那就是温家名声受损! 贺临没说话,只是看着温云熙。 这其实是温家的家事,按理来说,贺临这个外人是不太好管的,但她这次实在是看不下去。 一来老师才病故几天,李家就这么欺负人,她作为老师的学生,是可忍孰不可忍! 二来,她也想问一句凭什么? 凭什么女子就要受这个气!温云熙受的气还不够多吗?! 她如今就是要为温云熙出这口气! “温姑娘想怎么选?” 对上贺临明亮的眸光,温云熙心里,仿佛涌起了一股什么东西。 曾经说她克父克母的流言,她忍了。 那些说她被拐丢了清白的,她也忍了。 不是为自己,而是不想让爷爷烦心。 可到此刻,她真的不想忍了。 名声受损也好,以后难说亲也好,她要出这口气! 反正主动退婚和被退婚,名声都是会受损! 无所谓了!她要任性这一次! “我要退了李家这门婚事!”温云熙坚定开口。 贺临弯唇笑起来,侧身让开路:“那请温姑娘与我一同去与那媒婆说。” 温云熙抬步就往外走。 “诶……你们就这么说好了?!”屋子里的温晓博一脸懵,抬步要追上去,被贺临伸手挡住。 “温大人,若是老师还在世,定然不会叫温姑娘忍了这委屈,如今温姑娘已经做了选择,温大人就随她去。” 说完,抬步跟上温云熙,出了屋子。 温晓博看着他们俩的背影,被噎在原地,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走出去没多远,温云熙察觉到贺临跟了上来,转头看向她:“谢谢贺大人。” 愿意为我撑腰。 “温姑娘不必客气,路见不平尚且拔刀相助,更何况此次是李家欺人太甚,作为老师的学生,不论怎样,我都没有看着温姑娘受这份气的道理,就让他们李家看看,什么叫欺人更甚。” 温老爷子去世后的这几天,温云熙基本都是以泪洗面,听到贺临这句话,她脸上惨淡的愁云难得消散,露出一抹笑容。 两人于廊中并肩,一高一矮,缓缓而去。 第105章 过年啦过年啦 之后的事情进行的十分顺利,有贺临这个知州撑腰,温云熙直接将聘书摔在了那媒婆跟前。 明明是李家先退婚的,但温家非说是自己要退婚,媒婆苦着一张脸,又看看一脸威严的贺临,只能点头应是,去回复李家人。 之后李家生不生气贺临不知道,对着贺临这个知州,肯定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后续还要退还原先李家送来的聘礼,这就要温家去处理了,贺临没再插手。 还有几天就要过年,贺临派人将母亲从永平县接到了漳州。 万语琴原本是想让贺临回永平县过年的,不过庆朝官员过年只放假三天,贺临若是要回老家过年,基本吃个年夜饭就得回来。 而且漳州这边的事多,灾民的问题还没得到彻底解决,贺临怕下属官员因为过年放松警惕,到时候她隔得远也管不着,出了乱子还得她担责,因此还是留在漳州更好。 万语琴也知道漳州灾民的事,知道今年贺临事情多,见状没再坚持,答应来漳州过年。 虽然这一年发生了这样那样的事情,样样惊心动魄,几次生死边缘徘徊,但是中国人嘛,讲究一个过去了就好,尤其是在过年这个节点,一般都不会回望过去艰难,而是选择展望美好未来。 万语琴来了漳州之后,便打算好好的操持一下,过个好年。 不像之前来淳岭,这次万语琴来漳州,从家里带来了十个下人。 俗话说二十七,赶大集,二十八,洗邋遢。老百姓会在腊月二十七这天,全家出动赶集买年货,足足买够半月之用的吃食,然后二十八这天之后就不再出门,打扫好屋子准备过年。 往常确实是如此的,不过如今漳州封城,粮价菜价都涨的厉害,大部分老百姓们都早早的囤了许多东西应对,就算没有囤,如今的价格买起来也太亏,因而今年的集市,比往年冷清了不少。 万语琴来漳州之后也没有出去采买,她在永平就买好了过年的东西,比在漳州划算许多。 所以大年三十那天的早上,州衙后面的官邸便热闹了起来。 下人们在万语琴的指挥下,洗菜的洗菜,切菜的切菜,井然有序的准备着今晚的年夜饭。 李春领了秦渊的命,提前购买一部分粮食运来漳州,可是将粮食运来漳州之后,他就没什么事情可做了,一直在官驿里闲着,后来实在闲不住,还帮着官仓那边的人去城外发放赈灾粮。 贺临觉得他也是辛苦,大过年的独在异乡,便邀请他来州衙一起过年。 因而年三十这天,李春便到了官邸里来。 虽然深得秦渊的器重,是贴身侍卫,但李春自幼被收养,为人亲和,没有什么官架子,发现官邸忙碌的场景,还打算帮忙,被小桃给阻止了。 “使不得使不得!您是老爷的请来的客人,怎么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呢?到时候老爷又要说我不懂事了!” 说着,小桃便弯下腰,准备拎起那一大筐萝卜。 可她这点力气实在有点不够看,好不容易拎起来,却只能弓着腰,像个猩猩那样走路。 李春实在是看不下去,从她手上接了过来:“就当是我私下帮你的忙,这样贺大人总不会责怪了不是?” 说完轻松提着萝卜往后厨走。 “诶……”小桃没有办法,只能跟在他身后。 到后厨放了萝卜下来,小桃拿了其他人摘出来的烂菜叶,转去前院喂鸡。 她先前买了些小鸡仔,在前院围了一小块地方养鸡,贺临倒是无所谓,随了她去。 李春也没有下过厨房,留在后厨也只能添乱,便跟着她到了前面,坐在不远处的石墩上看她喂鸡。 “小桃姑娘,今天不是年三十吗?贺大人呢?” “老爷去城外了,说要亲自去城外发放饭食,慰问灾民,稳定民心。” 李春不由感慨:“贺大人是个好官啊,这次漳州出这样的事,若没有贺大人,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 李春是北方人,从小便失去了父母,但不是真的失去,而是已经忘记了父母是谁,那时他年纪还小,北方发生饥荒,饿死不少人。 他被遗弃在路边,被师傅捡到收养,还教给了他一身武艺,这才有了今天。 他知道挨饿的感觉,所以更能共情如今外面的这些灾民。 若是贺临听到了李春的话,可能还会谦虚几句,小桃就不会了,当即点头:“我们老爷当然是好官!” 她这当仁不让的架势逗笑了李春。 喂完鸡,小桃又要去后面洗衣服,走了几步才发现,李春还跟着她。 她不解:“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在这官邸里也没认识的人,不跟着你跟着谁?坐那发呆吗?跟着你还能解解闷。” “什么呀,拿我当乐子?” “那可没有,你干你的活,偶尔跟我聊几句就行了,就说说这漳州,漳州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当然有啊,翠峰楼的鲈鱼,鼎晟楼的肉燕,城东的粿汤,还有肉丸、拌面、煎包、锅边糊,都很好吃!”小桃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握着双手,做出垂涎欲滴的表情。 “这些你都吃过?”李春挑了挑眉。 “那倒没有,翠峰楼和鼎晟楼我没去过,是听别人说的。” “怎么不去?” “说的轻巧,哪来的钱去。” “你们家老爷没有带你们去吃过吗?” “我们老爷一年的俸禄才多少,怎么可能去的起那样的地方。” 李春点点头:“有空我带你去。” “你干嘛要带我去……” “你不是想吃吗?” “那我为什么要跟你去。”小桃挠了挠头。 “因为我请的起啊。”李春笑起来。 “不行,我可不跟你去。”小桃哼了一声。 孤男寡女出去吃饭,这像什么话嘛。 “那好。”李春耸耸肩,“那再说说漳州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那可多了去了……”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小桃穿着一身短袄,说到兴奋时,下意识蹦蹦跳跳起来,尤为可爱。 李春如往常那样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背着手走在她身边,脸上带着笑意。 第106章 辞旧迎新过年啦 贺临直到下午才从城外回来,带着一身的寒气。 小桃帮她解开斗篷的系带,挂到一边。 贺临看了眼坐在一旁的李春,一边接过小桃递来的热水,一边抱歉的跟李春说:“请你到官邸过年,我却搞到现在才回来,实在是对不住……” “大人一心为民,不必在意我。”李春摇了摇头。 贺临喝了口热水坐下,叹气道:“外面的灾民越来越多了,这几天官府的大部分人也休假,还有一小部分则要轮流当值,至于每日发放饭食的士兵,根本就没得假放,我怕出乱子,跟他们安排了一下后续的事情,这才搞到了现在。” “辛苦大人了,算着日子,王爷在上元节前定能带着粮食赶到漳州,届时大人也能轻松些。” “哪有什么轻松可言啊,三十万两的赈灾粮,差了整整一半啊,愁的我是头发都要掉了。” “王爷定然有法子的。” “是,若是如此自然好。” 冬天天黑的很快,两人在堂内聊了一会,很快下人来传消息,说饭菜准备好了。 贺临便与李春一同去了餐厅。 万语琴已经在桌子边坐好了,下人都被她遣散去了后院吃年夜饭,落座前,李春先抱拳与万语琴行了一礼:“叨扰老夫人了。” “诶,哪有的事,往年吃年夜饭,也是我和临儿两个人,最多再加上家里的一些下人,孤单着呢,李侍卫愿意来叨扰,我求之不得,快坐快坐!” 万语琴知道这是秦渊的侍卫,在浙江的时候,秦渊救了贺临一命,她十分感激,因而对李春也是爱屋及乌,听到贺临说要请李春一起来过年,不仅不反对,还十分支持。 三人很快开始吃饭,饭桌上的气氛倒是挺好的,贺家没什么森严的规矩,贺临与李春时不时会聊两句时事相关,万语琴也会插嘴说几句,但说的都是日常的话题,还问李春有没有婚配之类的长辈必问话题。 李春还是第一次被长辈问这些话题,难得有几分羞涩,但都一一回答了。 外面不时传来爆竹声,还有各种烟花于天空炸响的声音。 等到吃完饭,丫鬟们已经在前院那边准备好了烟花爆竹。 其实有小孩的话,这种时候定然更加热闹,毕竟小孩就喜欢放这些玩意。 贺家虽然没有小孩,但是有小桃。 她就喜欢放这些,收到贺临的示意之后,立马拿了一根火折子点了鞭炮,随后捂着耳朵急匆匆往屋子里跑。 鞭炮噼里啪啦的炸响,吵的人耳朵生疼,但也确实热闹喜庆,贺临扶着万语琴站在门口,仰头看着天上不时燃起的烟花,听着耳边的鞭炮声,脸上也带了些许笑意。 同是漳州,温家的气氛没有如此热闹,温老爷子才刚去不久,棺椁还停在灵堂,温家不可能热热闹闹的过年,沉闷的吃完年夜饭之后便各自散去了。 漳州城外,士兵们开始发放施粥,因灾民们发现,这次的粥不是以往的清淡,还有着一点油水,仔细看了才发现,原来是猪大骨熬成的底。 不仅如此,还有一些小菜,馒头。 “知州大人说了,今晚过年,大家稍微吃好一点!” 这可把灾民们高兴坏了,顶着满天的烟花,纷纷拿起碗,在施粥的棚前排起长队来。 此时的应天府也是四处烟花炸响,十分热闹,不过住在驿站的秦渊对外面热闹的烟花爆竹声充耳不闻,低头看着手里的纸张——这些都是粮商以及漕运商的信息。 这么多的钱,到哪里购粮,让谁来运粮,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要解决的问题,这个年他要处理的事情不比贺临少。 皇宫里,皇帝召开了除夕家宴,太后、后宫众嫔妃以及各个年龄段的皇子都齐聚一堂。 歌舞表演热闹,美食珍馐琳琅满目,景历帝兴致不错,喝了些酒,双颊微红,还赏给了在场的皇子们不少东西……唯独缺了远在天边的秦渊。 太后看着这副场景,心中不由叹气,主动提起秦渊。 皇帝眸光顿了一下,还是加上了给秦渊的赏赐。 万家灯火万家景,在无数人或期盼,或发愁,或麻木,或这样那样的情绪中,景历二十九年总归是成为了过去…… 景历三十年的大年初一,贺临假期的第一天,一直睡到了中午才起床。 这并不是她懒,而是昨晚因为要守岁,所以一直等到天亮才去睡。 先前一直在忙各种事情,如今突然闲下来,贺临反倒觉得无聊,又没有手机刷视频,想继续工作,别人还要放假呢。 吃完了年夜剩饭,实在是无聊的贺临和湘昆下了两局棋,湘昆一如既往的水平臭,遭到了如今棋技飞升的贺临嫌弃。 小桃也发现了她的无聊,让贺临教她学骑马。 她先前就想学了,不过贺临这段时间都很忙,这事便一直搁置到了现在。 贺临反正也没什么事做,愉快的答应下来,从州衙牵了一匹马出去,到了城里的主街。 因为是大年初一,所以如今宽阔的主街上基本没人,只有烟花燃放的硝烟味弥漫各处。 换在往常的年初一,城内不会如此萧条,就算店铺不开门,也会有城外的进来,提着礼物拜访亲戚,或者城内的人出去拜访外面的亲戚。 可如今漳州封城轻易出去不得,才导致了这种情况,所以大部分百姓们只能安稳待在家,唯有一些亲戚本就在城内的可以走动走动。 贺临先上了马,让小桃坐到自己前面,两人骑马在街上慢速溜达了几圈,贺临先教她熟悉了一下握缰绳的感觉,之后才松开缰绳,让小桃自主控绳,但并未下马,就坐在她后面,预防出什么意外。 没想到小桃还挺有天赋,没多久技术已经不错了,能骑着马来回溜达。 随后贺临便教了她骑快马时的技术要点,怎么在颠簸中让屁股不痛,让腰舒服等等,小桃也一一掌握。 后来两人是骑马回去的,贺临坐她后面,小桃骑回去。 路过官驿,两人还碰到了李春。 昨晚吃完年夜饭又放完鞭炮,李春便回了官驿,他一个人懒得守岁,回去之后便睡了,今天一早就起床,今早闲着没事,打算上街溜达溜达。 看她们俩一起坐马上,李春有些懵:“贺大人这是出去了?” “教小桃学骑马呢,我怕她摔了,别说,这丫头还有点天赋,学的挺快。” 前面的小桃笑着回过头来:“谢老爷夸奖!” 贺临用食指将她的脸戳回去:“不准嘚瑟。” 小桃哼了一声。 李春看她们几乎是贴在一块,挠了挠头:“贺大人,当街如此……怕是不好?” 男女授受不亲啊! 贺临只当他说的是当街纵马不好,道:“没事,今是大年初一,这街上人影都看不到几个,不然我肯定将马牵出郊外了。” 虽是鸡同鸭讲,倒也神奇的回答上了李春的质疑。 ——作者的话—— 李春:王爷你看,那明明是我老婆! 秦渊:哦,你觉得我管的着吗? 第107章 秦渊到福建,临渊终见面 温老出殡下葬的那天,贺临作为学生,去送了他最后一程。 她到温家的时候,温家已经有不少人了,有些是亲戚,有些是温老爷子的朋友或者弟子,都是来送老爷子最后一程的。 亲属关系在五服以内的,送葬全程都是要披麻戴孝,但出了五服,或者只是朋友弟子这样的关系,起灵后,只要在额上系一根白色布带,以示是送葬队伍里的一员便好。 在一系列流程之后,温老的棺椁合上,温家下人合力将其抬起,正式出殡。 前面领头的,是负责放鞭炮和撒纸钱的下人,而在棺椁之前的,就是温老五服以内的亲属,棺椁之后跟着的,才是朋友或者弟子这样其他的送葬人员。 一行人浩浩荡荡,两百有余。 温老去了这么些天,这里的绝大部分人已经接受了温老去世的这个消息,但接受是接受,心情还是难免沉重,尤其是温云熙。 她走在队伍最前面,哭的最为悲痛。 等到老爷子的棺椁被放进墓地里,还差点哭倒在地,还是几个丫鬟扶着才没有真的倒下去。 见到这副场景,魏高奕和贺临并肩站在一块,都不免红了眼眶。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如今的温云熙,是真真正正的人生只剩归途了。 整个葬礼结束,回去的路上,魏高奕与贺临说起了今年的乡试。 乡试是在省城举办,每三年一次,又称秋闱,考过了就是举人。 乡试结束的第二年春天,则会在京城举办会试,也称春闱,考过了便是贡生,贡生们再通过殿试,便就成为了进士。 三年前福建秋闱,其实贺临和魏高奕都去考了,不过贺临考过了,魏高奕没考过,因而今年打算再继续考。 其实相比起现代,古代寒门更难出学子,一来读书笔墨纸砚包括拜师学习请先生样样要花钱,而且赶考要花的更多,每一样都能难死穷人。 像贺临和魏高奕这样,家里有几十亩田地的,还不算真正的寒门。 因而二次赴考对魏高奕来说,还是能承受的。 从现在到秋闱开始到秋闱结束,魏高奕都要闭关,全身心读书,之后不会经常来找贺临了。 “如今你棋艺愈发长进,我基本都下不过了,你还是找更厉害的。”魏高奕打趣。 贺临无奈:“好,那博信兄可要好好努力,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若真能高中,恐怕我们就要同朝为官了。” 贺临自然笑着应是。 正月十二,秦渊带着运粮船到了漳州的码头。 秦渊来的时候是中午,贺临早早就和李春等在码头那了。 因为船有许多艘,浩浩荡荡的停在港口,两人也不知道秦渊在哪艘船上,还是李春看到了某艘船甲板上的纪恒,扬手打了个招呼,跟一边的贺临道:“王爷应该在那边。” 两人于是朝那艘船走过去,恰好那艘船也靠了岸,纪恒抱拳跟贺临行了礼:“贺大人久等。” “王爷在这船上?” “是。” 这边话音才落,船里走出一个身影。 天气冷,秦渊穿了一身青蓝色的袄子,眉目如画,领边狐绒毛随风翻飞,腰带上系一玉佩,玉佩下的流苏坠着,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动。 贺临弯腰深深作揖:“臣漳州知州贺临参见瑞王殿下。” 秦渊笑了笑,抬步走上岸到她身前,默了片刻,随后伸出手,托了她的手一下:“几月不见,你倒是客套不少,不用多礼。” 贺临这才起身。 因为提前收到过他今天要到的书信,因此贺临早早的就安排了许多官兵来运粮。 先前李春大概带来了十万两的粮食,如今秦渊带来了剩下的二十万两,估计要运上两三天才能全部放进漳州的官仓里。 粮船既然到了,官兵们便纷纷行动起来,有组织的开始把粮食往下搬。 贺临和秦渊走向岸边准备好的马车,秦渊问:“漳州情况怎么样?” “还过得去,就等着王爷送粮食过来。” 人多眼杂,秦渊没问太多,踩着脚凳上了马车。 贺临是骑马来的,本来打算上马,却见秦渊上马车之后重新掀开门帘:“贺知州也上来。” 旁边两个搬脚凳的小厮一愣,重新将脚凳放下。 贺临没有拒绝,也踩着脚凳上了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的往漳州城驶去,车里,秦渊沉默的打量了她的脸片刻:“瘦了。” 贺临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吗?” 秦渊轻叹口气:“看来在漳州的这几个月,着实是辛苦你了。” “都是臣应尽之责,谈不上苦,要说苦,还是百姓更苦,还有王爷你,在朝中也苦。” 赈灾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更何况皇帝还让秦渊负责募捐相差的那三十万两。 即便秦渊这次完成了任务回去复命,估计也讨不到什么好。 就像李鸿仁曾经说过的那句——做好了不念功,做差了却有责。 毕竟筹款赈灾这个麻烦的活摊到秦渊身上,就是皇帝为了惩罚秦渊。 如果秦渊那日在大殿之上没有主动提工部预算的事,这苦差大概率是不会让秦渊去办的。 当然,贺临不是说秦渊不该站出来。 当日朝堂之上的情形,秦渊何等聪明人,肯定是能看明白的,但他既然还选择站出来为漳州百姓说话,可见他心里,是真的记挂着百姓。 有这样为民请命的人,是朝廷之幸。 秦渊能来赈灾筹款,也是贺临之幸。 起码她不用担心秦渊来给自己找麻烦。 秦渊笑了笑,眼里也有着些许苦涩:“你难,我难,百姓也难,这样的情况下,去做事更难,可难也要去做。” 这话也勾起了贺临关于最近的回忆,她微微垂下眸:“王爷,你说何时,百姓才能等到一个河清海晏,时和岁丰的世界?” 秦渊轻轻闭上双眼,陷入沉默。 等得到吗?怕是等不到了。 太子和六皇子,不管是谁上位,这江山,都未必能比此时更好。 两人说话的这会,马车已经进了漳州城,外面,李春的声音传过来:“王爷,贺大人在漳州城内鸣凤楼摆了席面,给您接风洗尘,现在要过去吗?” 秦渊没吃午饭,加之有些事情饭桌上聊也好,点头:“好。” ——作者的话—— 不容易啊,这俩人是有多久没见面了来着(笑哭) 第108章 王爷,你委屈吗? 接待王爷的开支用度,是可以直接走州衙账面的,这些都有规定,不需要贺临自己花钱。 不过她也没有弄得特别大阵仗,点一大堆珍馐美味,毕竟现在州衙账上的钱不多了。 秦渊到了鸣凤楼入席,贺临还是跟他说了一下,既是道歉也是解释:“漳州遭灾,州衙钱款紧张,不能给王爷点漳州城里最好的席面,望王爷见谅。” 这点事秦渊当然不会计较:“没事,漳州的情况我心里有数,更何况现在也不是大吃大喝的时候。” “王爷心胸开阔,还挂念百姓,是臣等之福分。”管他计不计较,先戴上高帽子再说。 官场上的这些吹捧,秦渊自然没有放在心上:“贺知州也入座,这漳州的事情,或许我们该边吃边聊。” 贺临点点头,在他旁边坐下。 下人端上水盆,两人洗了手后才开始吃饭。 一边吃,秦渊一边问:“此次赈灾款差三十万两的事,长赢你也是知道的,我在南直隶找那些富户一共募捐到了五万两,因而还差二十五万两,其余的,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南直隶自大庆建立以来就是全国最富裕的地方,但富裕是一回事,这些商人们舍不舍得捐款是另一回事。 差这么多钱,肯定需要一些手段,给这些商人压力,让他们自愿,或者被自愿的捐款。 但做这些,需要当地的官府配合着施压,可南直隶的官府会配合秦渊吗?当然不会。 这里一直都被太子党和六皇子党渗透的厉害。 所以即便秦渊到处跑,也才堪堪募捐到五万两银子。 不过漳州这边就不一样了,太子和六皇子在这边的势力比较弱,而且知州是贺临。 “漳州临海,有港口,福建十大粮商,其中三家在漳州,除此之外,还有盐,铁,茶,瓷,丝这些官府严格控制的产业,尤其是盐铁这种暴利行业,微臣已经整理好了一份漳州盐铁商和粮商的名单,就放在州衙,若王爷要用,之后便给王爷取来。” 找人募捐,肯定不能找普通百姓,就得找富商。 贺临早就想好了这些,也知道秦渊到了漳州之后一定需要这些东西的。 为什么贺临不一开始就去找这些富商募捐呢? 答案很简单,她需要借秦渊的势。 这些富户在沿海地区经商多年,黑道白道都有势力,她虽然是知州,强行施压募捐,将这些地头蛇得罪完了,以后在漳州,肯定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这些人可不会管手段下不下作,赈灾结束之后,贺临很有可能就是一个背后中三刀,死因自杀的下场。 所以她需要等到秦渊过来,让秦渊主动发起进攻吸引火力,她在旁边提供消息,打打辅助就行了。 这些富商再厉害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堂而皇之对一个皇子出手。 就算出手,李春的武功贺临可是见识过的呢。 所以被秦渊欺负,这些富商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而要是被贺临欺负,他们就会狠狠报复。 这些贺临想得通,秦渊自然也想得通,但他并不介意。 一来筹集赈灾款本身就是皇上给他的命令,二来他也不希望贺临出事,而且他还很欣赏贺临这种做法。 若是认死理的读书人,肯定带着一身正气,直接冲上去给那些富户施压了,不会想后面的后果。 贺临的手段够灵活,而且心里还有百姓。 这种人才能在这吃人的官场生存下来,同时给百姓谋福。 当然,官场不能全是这种人,因为这种人太聪明,聪明人和精明人只有一字之差。 认死理的读书人需要,也需要埋头苦干的人,拼命硬干的人,为民请命的人,舍身求法的人。 等到朝廷里这些人占了多数,或许就能还百姓一个河清海晏,时和岁丰的世界了。 “再过几日便是上元节了,以我的名义,请那些名册上的富户们吃顿饭。” 先礼后兵,秦渊打算先试探一下漳州这些商人的态度。 贺临点头:“好。” 事情就这么暂时定了下来,两人开始吃饭,还喝了点酒。 喝到后面,贺临两颊酡红,似乎是有些醉了,眼神迷离起来,侧趴在桌子上,一双眸子眨巴眨巴的望着秦渊。 秦渊无奈摇摇头:“这才喝多少你就醉了,我等会让人送你回州衙。” “王爷……你不委屈吗?” 这突如其来的问句让秦渊愣了一下,他仍旧是笑:“委屈什么?” “在浙江的时候,皇上让王爷你审高翰远,如今又将这个差事派给你,明明你也没做错什么,不是吗?” 有什么麻烦的事情,得罪人的事情,皇帝总丢给秦渊。 明明他什么都没做错。 所以,不委屈吗? “既食君禄,但尽君事。” 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既然拿着俸禄,那就要替君主做事。 和“在其位,谋其政”有异曲同工之妙。 “可王爷……是王爷啊。” 她是臣子,丁立生是臣子,朝廷上下许多臣子。 可对皇帝来说,秦渊不止是臣子,还是儿子。 皇帝将事情交给臣子去办,臣子委屈才矫情,拿着钱不干事,是想干嘛? 可一个父亲,在明明有许多儿子的情况下,总是偏心,这样对自己,不委屈吗? 这种情况下,还能说一句自己是拿钱,所以办事吗? 秦渊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色,沉默了一阵才开口:“委屈又如何呢?委屈……又有几人心疼呢?” 有些委屈,是只能自己咽下,自己消化的。 小时候或许还会不忿一阵,到如今这个年纪,已然习惯了。 有些事要做,就必然艰难,必然受委屈,这是无解的。 贺临从酒桌上起身,脚步晃了两下,秦渊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身一把将她扶住,才没让她摔倒。 贺临晃晃悠悠的打了个揖:“谢王爷。” 秦渊低声笑了一阵:“长赢你呢,不委屈吗?在这福建,怕也没过几天安生日子?” ——作者的话—— 我觉得我们临渊履薄cp还是挺有cp感的哈哈。 第109章 彭府来客 贺临靠着墙站稳,垂头盯着脚尖,秦渊看不到她的表情,却也没挪开目光。 贺临在想什么呢? 她想了很多事,想到自己前些日子的四处奔波,想到李鸿仁的话,想到丁立生的话,想到雍王的话,还想到了温老先生的话。 委屈吗? 到此刻,其实也不太委屈了。 只是…… “微臣……替百姓委屈。”话音落下,贺临抬起头,对上秦渊的视线。 秦渊眼里藏着不忍和悲叹:“又有什么办法呢……” 摊上那样的皇帝,能怎样呢? 贺临沉默一会,语气忽然飘渺起来:“太子与六殿下若非要支持一个,王爷会选谁?” 话问的是支持哪一个,实际问的是非要选一个继承大统,谁会更好。 秦渊神色一变,看了看周围:“贺知州慎言。” “微臣想知道。” “我支持谁不重要。” 贺临上前一步,声音更轻了:“那王爷想知道,微臣支持谁吗?” 秦渊微微低头,对上她近在咫尺的那双眸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心下骇然:“你……”顿了一下,他扣住贺临手腕,将她拉到餐桌边坐下:“你喝醉了。” 聪明人之间说话,往往点到而止,贺临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挣开他的手,重新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来来往往的行人:“微臣想还百姓一个河清海晏,时和岁丰的世界。” 秦渊看着她的背影,语气有几分感慨:“太难了……” “去做很难,可难也要去做,这是王爷说的,难道真的要看着……” 太子或者六皇子登基吗? 贺临没有说下去。 秦渊沉默了一会:“一旦踏上此路,稍稍行差踏错,便是身首异处,你可知晓?” 贺临低低的笑了一阵,转身看向他:“王爷……难道我们现在,不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吗?” 说完,贺临走到秦渊旁边坐下,许是因为头晕,又趴倒在桌子上,呢喃道:“我想争一争,为百姓,也为王爷。” 话落,她缓缓闭上了眼,再扛不住,睡了过去。 秦渊侧头望着她的睡颜,笑容有几分无奈:“丢下这些话就自己睡过去,你倒是心大。” 仔细思忖完贺临的话,他也走到窗边,往下看了看那些百姓,“争……当然要争。” 话落,他朝门外高呼:“李春,贺知州喝醉了,送他回去。” 贺临没多久就被送回了官邸。 小桃极少见她喝醉,在收到消息之后便到了官邸后门等着。 马车停下,李春正要上去将贺临架出来,被小桃制止:“我来!我来就行!” 小桃把喝的迷糊的贺临拉出来,架着她胳膊往州衙里走,她比贺临瘦小,几乎要撑不起贺临,李春本来想搭把手,又被小桃飞快制止:“不用不用,我喊湘昆来就好!” 搞得李春一脸懵。 干嘛对他避如蛇蝎? 好不容易和湘昆一起将贺临放到床上,湘昆出去之后,小桃帮贺临脱了官服,盖好被子,这才出门。 屋子里陷入寂静,原本喝的迷迷糊糊的贺临却缓缓睁开了眼睛,眸中哪里还有刚才的半点迷离! 坐起身,她思考着刚刚酒楼里秦渊的话。 其实她装醉,是想试探一下秦渊有没有夺嫡的想法。 太子和六皇子横竖是指望不上的,这两人上位,可能还没有景历帝好,景历帝自私归自私,选人御下手段还是有一套的。 这两人靠不上,剩下的皇子里,也就秦渊她印象比较好了。 不过当然不能直接冲到秦渊面前——要不要夺嫡啊?我辅佐你夺嫡当皇帝! 这样就算秦渊想答应,估计也不敢答应了。 若是被什么人听到,那可是杀头的罪呢。 所以她需要一个由头,隐晦的试探一下秦渊。 即便秦渊先前没想过这些,也要挑起他对夺嫡的欲望。 当然,若秦渊实在是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一心想当一个闲散王爷,那她醒来之后,就装宿醉,一问三不知,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两个人都不尴尬。 不过现在看来,秦渊显然是有想法的。 这样一来,就只需要担心如何做便好。 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事总要一点点去做,慢慢来…… 贺临微微呼出口气,重新躺下。 与此同时,漳州最大的盐商彭老板府内,迎来了一位客人。 来者是个中年男人,胡须及胸,着一身素衣,外穿夹袄,也是素色,看起来十分质朴。 到厅内,他笑着对彭老板拱手:“有段日子没见了,彭老板别来无恙啊。” 彭老板自然连忙起身:“哎呦,师爷哪里的话,您能来蔽府,那才是让我们这蓬荜生辉呢。” 是的,来拜访彭老板的,就是陵定府知府朱立群旗下的师爷——张瑾。 所谓师爷,就是私人秘书。 有些在科举上一直不得志的穷读书人,为了讨生计,便有可能到一些官员手下做师爷,平时帮这些官员代代笔,出谋划策什么的。 张师爷是漳州人士,乡试考了四次,花了12年,一直没过,心灰意冷放弃,到了朱立群手下做了师爷,如今满打满算,已经在朱立群手下呆了三年,年前就被朱立群派到了漳州,运作一些事情。 张师爷原先就与彭老板有过交情,他以前去省里参考乡试的时候,彭老板还曾支助过他这个穷学生。 这其实是一些富商爱做的事情,算得上一种投资,给这些学生支助一些路费,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可万一这些人里,有哪个以后发达了,做了大官,那得到的回报将可能是百倍万倍。 彭老板是盐商,这年头盐是官府管制品,从制盐到卖盐,都要有官府专门发放的凭证,而且能卖多少都有规定,没有许可证,私自制作和贩卖食盐,可是杀头的大罪。 实力强的盐商,能从官府那拿到每年数万斤盐的买卖特许,实力弱的可能就几百斤。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个稳赚不赔的生意,每一斤盐卖给老百姓,起码能赚上一倍的钱。 作为福建十大盐商之一,彭家当然是有钱的。 所以那次盼春诗会,彭老板才能豪掷七万两,就为了从贺临手里买一个跟柳笙笙见面的机会。 虽然犯不上巴结张瑾这么一个隔壁府的师爷,不过做生意,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更何况师爷还是衙门里办事的人,因而对着张师爷,他还是笑脸相迎。 第110章 朱立群的布局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寒暄完了近况,彭老板才问起张师爷此次来的目的。 张师爷语气感慨:“在下多年前秋闱赶考,是彭老板您支助了我二十两,虽一直未能中举,但这份情意,我一直记在心中,从未忘却,如今漳州发生灾情,外面的灾民那么多,我就是想来提醒一下……” 彭老板挑了挑眉:“提醒什么?” 张师爷朝天抱拳:“瑞王殿下领了圣旨,带着三十万两的赈灾银来福建赈灾,但因为不够,剩下的三十万两,便需要瑞王自己筹集,就在昨日,瑞王殿下已经带着粮船,到了漳州,这个彭老板您也是知道的?” 话说到这里,彭老板已经懂了。 他常年与官府打交道,一些话不用张师爷说太透。 剩下的赈灾款筹集,瑞王肯定是要找上他们这些富商的。 “师爷此次来,是想劝我多给瑞王爷捐点银子?” 张师爷笑起来,摆摆手:“不不不,我来主要是觉得……老板您赚钱也不容易,凭什么说要捐就得捐出去呢,是不是?” 彭老板眸光一闪。 “师爷的意思是……” “话不相瞒,我年前就来了漳州,后来漳州福州两头跑,联系了一些粮商,也联系了一些跟老板一样的盐商,大家都觉得,这次即便要捐,总共捐个一万两也就差不多了。” “师爷,你也说了,瑞王殿下可是领了圣命下来的,若惹恼了他,我们这些商人……以后还怎么过啊?” “彭老板,我大庆有哪条律例规定,发生灾情商户一定要捐款吗?” “这倒是没有……” “是啊,没有这样的律例,而且瑞王殿下只是一闲散王爷,虽领圣命,朝中并无势力,可你知晓朱府台身后站着的……是谁吗?” 这句话简短,透露的信息量却很大,彭老板缓了一下。 秦渊只是闲散王爷,朝中没有势力,奈何不了他们,他们不必担心之后被秦渊报复。 最重要的是后面那句话,此时搬出朱府台,可见张师爷在漳州做的这些事,多半是朱立群授意的。 可朱立群一个知府,为什么要阻拦漳州募捐赈灾款呢? 这不是摆明了不想看到漳州好,想要漳州多死点人吗? 而且他们这些商人不捐款,秦渊或许奈何不得,但朱立群一个四品的官,要是被秦渊知道了背后干的这些事,上奏书弹劾他,他岂不是要摊上大麻烦? 费尽心思做这些,朱立群又讨得到什么好处呢? 所以这件事,恐怕和朱立群身后站着的那个人有关了…… 彭老板思绪绕来绕去,忐忑问:“朱大人后面站着的……是谁?” 张师爷捋着胡子笑了笑:“普天之下,第二尊贵之人。” 这天下,最尊贵的人自然是皇上。 第二尊贵的嘛……太子殿下? 想到这里,彭老板心神皆是一颤,仓皇起身,颤着声音问:“当真?” “彭老板觉得我能拿这种事情唬人吗?” 彭老板重新坐下,稳了稳心神:“自是不能的……” 太子要针对瑞王殿下? 那岂不是党争? 在彭老板心里,并没有想到贺临这一层,毕竟直观上看来,太子要破坏的就是秦渊募捐的事情,那样一来,秦渊完不成圣旨,肯定要受罚。 虽然彭老板对如今朝廷里党争严重一事也有所耳闻,但没想到会严重到这种地步。 重点是这次他们这些商人也不得不搅合进来了…… 张师爷压低声音:“我这次来漳州,就是为了这些事情,彭老板你也不想破财为别人消灾?虽然是对着瑞王殿下,但大家尽可放心,不必畏惧于他,等事情结束,漳州知州肯定是要换人的,届时新的知州一定是我们的人,彭老板您能得到的好处也只多不少。” 官商勾结早就是千古常谈了,贺临刚上任的时候,彭老板就派人给她送过银子,不过贺临没收,这让彭老板很发愁。 虽然逮着诗会的机会,让贺临赚了七万两,但好像这七万两,也没在贺临那留什么好印象。 彭老板想扩大自己的生意,必然要从官府那拿到更多的盐引。 如今贺临不收礼,也不提盐引的事情,恐怕自己扩大生意的计划得泡汤。 如果贺临真被搞下知州的位置,换个灵泛一点的官上来,确实有好处。 而且这次他们可是有太子撑腰。 彭老板一下就心动了。 商议好之后,彭老板亲自送张师爷离开了。 当然,没有忘记塞给他五十两银子,礼多人不怪嘛,作为盐商的彭老板最知道怎么和这些官府之人打交道。 张师爷也不推脱,笑眯眯的拿了。 第二天一早,贺临便将自己整理出来的那份商人名册派人送给了在官驿的秦渊。 随后不久,这份名册上的商人,便都收到了一份邀请函。 这邀请是以秦渊名义发出的了,请这些人在上元节那天,到漳州最好的酒楼鸣凤楼吃饭。 当然,这一个个老板们答应的很爽快,说一定会到。 毕竟这可是王爷的邀请,若是拒绝就是不给面子。 上元节请这些富商吃饭的事情,具体是贺临在安排的。 因为早就想到秦渊来之后会做这些,所以她有提前规划过,做起来倒是不麻烦,很快便派人和酒楼掌柜,以及歌舞坊那边敲定好了相关的一些事。 与此同时,雍王府那边,也已经收到了秦渊到漳州的消息,派了个人来漳州给秦渊送信,请他改日到福州一聚。 毕竟雍王是秦渊的堂叔,堂侄现在离得这么近,没有道理不请秦渊聚一聚。 上元节眨眼便到,从早上开始,鸣凤楼的三楼就热闹了起来。 店小二们来来往往的忙碌着,搭建简易的舞台、准备中午的菜等等。 随着时间临近,一辆辆马车停在了鸣凤楼前,随后下来一个个虽然身着布衣,出手却十分阔绰的中年人——大庆规定,商人不可着绸缎。 第111章 秦始皇摸电线,赢麻了 店小二连忙迎了这些老板们入座,都是在外经商的,这里不少人都互相认识,进来后相互拱手打着招呼。 卢同知作为漳州的佐贰官,已经到了酒楼,先替没来的贺临招呼这些商户。 卢同知是个圆滑的人,这些商户大多也与官府打过交道,一时间两方之间你来我往,好一阵寒暄,十分亲热的模样。 而此时,贺临与秦渊则在斜对面的一间茶馆,看着鸣凤楼前热闹的景象。 他们是没有必要先到场的,毕竟一个知州一个王爷,架子要有。 越低声下气摆低姿态,反而容易长这些商人的气势。 “长赢觉得,等会能募捐到多少钱?” “下官先前便收到消息,隔壁朱知府手下的张师爷这段日子经常来往漳州福州两地,还拜访了这里的商户,恐怕情况不容乐观。” 漳州虽然封城,有权有势的大户还是有办法拿到通行证进出的。 这些通行证都是官府发放下去的东西,贺临先前便有派各个城门的人盯紧这方面的走向,以免被什么不法分子利用。 于是便知道了张师爷到漳州的事。 张师爷的身份不难调查,得到这个信息,贺临便想通了很多关键。 朱立群和李鸿仁交好,恐怕是他不让李鸿仁给漳州调粮的。 至于是谁授意朱立群做这些的,就不知道了。 “陵定知府朱立群?”秦渊挑了挑眉。 “是。” “也不知这位是太子的人,还是六皇子的人。”秦渊眼里多了几分兴味,“不过也不重要了。” 反正……是敌人。 眼看着所有请来的商户都到了鸣凤楼,贺临这才和秦渊起身去对面。 一路上了三楼,台上舞姬跳着舞,台下请来的乐坊也在演奏着乐器,一片热闹之景。 “王爷到了——”卢同知高声喊了一句。 商人们纷纷从位置上起身,跪了下来,“见过瑞王爷,见过贺大人。” 秦渊与贺临一前一后,走向中间最大的那张圆桌,秦渊道:“今日是上元佳节,大家不必多礼。” 他们要坐的那个位置,漳州粮商的领头人田老板以及盐商彭老板正跪在旁边。 这是贺临特意给他们两个安排的位置。 这两个人都是各自领域里最大的商户,若能搞定他们两个,自然不愁凑不齐银子。 听到秦渊这句话,跪着的各位老板们这才起身。 秦渊与贺临落座,其他人也跟着落座,店小二开始上菜,秦渊看着台上的舞姬表演,笑着叹了一句:“本王初临漳州,对这里知之甚少,却不想漳州舞姬之表演比起京师也能不落下风,妙哉。” 田老板接话:“王爷说笑了,漳州困苦之地,怎配与繁华之京师比肩?” 秦渊有些疑惑:“困苦吗?本王倒不这么觉得,听闻福建十大盐商,三位乃漳州人士。”说着,他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到彭老板旁边,自然的将手放到彭老板肩上:“一位彭老板……” 又走到另一桌,同样将手放到那人肩上:“一位林老板……还有一位钱老板,是?” 他并未用力,可被拍了肩膀的三个老板心尖还是忍不住一颤。 他们这是第一次见秦渊,刚刚也没有一个个的自我介绍,秦渊却已经能认得他们,可见背后一定有过调查。 三个盐商沉默,反而是粮商田老板起身,弯着腰笑道:“是,正是他们三位,王爷好眼力啊。” 贺临转头看了他一眼。 她曾经和漳州的粮商打过交道,和这个田老板吃过饭。 此人十分油滑。 秦渊朗声笑了一下,又走到田老板面前,田老板身材不高,比贺临还要矮点,秦渊微微弯腰靠近他,笑眯眯的:“不仅如此,田老板你本王也知道,祖上从前朝起便是粮商,一直做到现在,实力强劲,乃漳州最大的粮商,是?” 秦渊虽然笑着,但威压却不弱,骇的旁人心惊肉跳,田老板却面不改色,弓着腰点头:“是,王爷能认识小人,小人十分荣幸。” 秦渊直起身子,从田老板身边走过,看向其他人:“本王知道,今天这里坐着的各位老板,都是漳州数得上名号的富商,握着漳州的经济命脉,可想必大家也知道,如今的漳州实在是艰难啊……” 他长长叹口气:“各位看到外面的灾民了吗?那么多的灾民,百姓苦啊……可本王知道,各位老板虽然行商,但心里一定是有百姓的,毕竟百姓要是死了,各位老板也没办法做生意了,是?” 当然不是,死了这些还多的是人呢。 如今朝廷的赈灾粮下来了,足以支撑灾民们过冬,只是没有多余的借贷给这些灾民们,让他们去买种子继续种粮。 他们没粮食或者没钱买种子种粮,依旧只能卖地。 所以如今漳州这些百姓,起码是活的过今年的,毕竟能卖地。 至于明年?谁知道呢,谁关心呢。 可以借高利贷啊,也可以租地主们的田地啊,凭什么让他们这些商户来分担这三十万两呢? 不过如今没人敢当众反驳秦渊,只能陪笑的陪笑,点头的点头:“是,自然是……” 秦渊走了一圈,又回到了自己座位旁,手撑着椅子靠背:“既然如此,各位老板们在这种艰难时刻,一定会出手赈济漳州的灾民们,是?” 田老板义正言辞:“王爷说的极是,我带头,给漳州的百姓捐一千两,以表心意!” “我捐三百!” “我捐二百!” “我捐四百!” 堂内声音接二连三。 秦渊眸光瞬间暗了几分。 打发叫花子呢? 他看向田老板:“田老板是漳州最大的粮商,漳州自从封城来,粮价就涨的厉害,田老板怕是赚了不少?就只捐一千两吗?” 田老板哭丧着一张脸:“王爷呦,漳州今年收成锐减啊,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灾民了,粮食都要去其他地方低价买,这中间的人力物力都要花银子,鄙人实在是赚不到多少钱啊,百姓苦,我们这些商户也苦啊……” 呸,臭不要脸。 一直默不作声的贺临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 他们身为粮商,每年都肯定是有屯粮的,怎么可能年年买新粮? 而且他们肯定比她这个知州更早预料到漳州这次灾情,屯粮肯定更早。 商户也苦?赚麻了还差不多! 第112章 你好,大聪明 见田老板这么说,秦渊换了策略:“田老板的苦本王理解,田老板为民的这颗心本王也理解,只是身为漳州最大粮商,田老板手里一定有很多粮食?若是如此……给灾民们捐点粮也是一样的。” 田老板咬了咬牙,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好,那我再加捐五百石粮!” 其他粮商见状也跟着喊起来:“我加四百!” “我加一百!” “我加二百!” 这点粮,塞牙缝都不够! 秦渊紧紧皱着眉,看向一旁没有作声的几个盐商。 彭老板不好意思的笑笑:“王爷,盐是管制品,我们总不能捐盐?那可是要杀头的……” 秦渊无语了,谁要你捐盐啊!我的意思是你们多捐点钱! 彭老板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又补充道:“王爷,鄙人去年一次诗会,花了几万两银子出去。”说到这里,转头看了贺临一眼,“而且再过不久就到鄙人六十大寿,为了置办这次生辰宴,几乎是要把家底都掏空了,能拿出两千两已经是极为不易……” 他叫苦,其他的盐商也跟着来了各种各样的理由叫苦。 一时间,整个三楼一片愁云惨淡。 吃完饭之后,酒楼的人纷纷散去。 卢同知把登记好的名册给了贺临。 这上面写着的是各个商户捐的东西以及数量。 贺临看了一下,看向秦渊:“王爷,一共是白银一万三千两,粮食三千石。” 秦渊看着周围一片狼藉的几张桌子,忽然笑了一声:“我们给他们面子,他们把我们当叫花子。” 他虽然笑着,可要知道,想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两人一同下楼,上了往州衙去的马车,贺临掀开马车帷幕的一角,往外看去,一边说:“那个田老板看似战战兢兢,实则游刃有余,恐怕是张师爷对他说了什么。” 因为今天是上元节,此时的漳州街头十分热闹,行人来来往往,街边小吃摊子飘来阵阵香味,生煎包、肉燕、烙饼…… 各种商家店铺都在布置,等到了天黑,这街上便会有各种活动,赏花灯,猜灯谜,看杂技,听戏等等,各个诗会也会开幕。 秦渊闭着眼睛在养神,闻言睁开眼看向她:“今日在鸣凤楼你一言不发,是有什么想法?” 上次在浙江审讯高翰远也是这样。 贺临若是太过安静,心里肯定打什么算盘。 秦渊已经摸透了这点。 贺临微微笑了笑:“在漳州灾情开始之初,微臣便与这些粮商打过交道,那次目的,是因为城门要关闭,所以要抑制城内粮价,以免涨幅太过。” “微臣与他们划定了一条双方都还能接受的价格线,只要粮价不涨的超过那个价格,漳州城内的百姓,应该还是比较有活路的。毕竟赶上过年,城内百姓家虽有余粮却不多,即便粮价高,还是需要买的,所以这里让他们狠狠赚了一笔。” “可是按照日子算,如今都正月十五上元节了,年前百姓家囤的粮,肯定用的差不多,城内粮价,极有可能迎来一波新的大涨幅,这些粮商被张师爷的话一蛊惑,多半也不会再遵守与微臣先前的约定。” 秦渊眉梢一挑:“你的意思是,粮价会超出预期的高?完全失去控制?” “是,除非让福建其他地方的大粮商来漳州卖粮,以此调节粮价。” 漳州粮价飙升,从根本上看,无非就两个原因。 一是封城,城内粮食短缺,外面的粮食进不来。 二是百姓对此的需求大涨。 第二个原因是无法解决的,只能从第一个下手。 市场是可以调控的,既然城内粮食短缺,让城外的粮商运粮来卖就行。 反正此时漳州的粮价高,这些粮商来卖,比在原先的地方卖,得到的利润更多。 市场上粮食变多了,粮价自然会逐渐降低。 “所以下官明日打算去趟福州,找几位大粮商商议来漳州卖粮一事。” 福建的大粮商大部分都在福州,毕竟福州是省城。 秦渊点点头:“正好明日我也要去福州,雍王叔请我王府一聚。” 在外忙碌半天,回了州衙的贺临去给母亲请了安。 万语琴打算上元节之后再回永平县,看到贺临回来,她问:“你晚上没有什么事情了?今晚可有空和我一同去逛逛集市啊?我看到了晚上,外面应该会很热闹。” 贺临给她剥了个橘子递过去:“自然是有空的,母亲若想出门,尽管喊我便是。” “这些日子我看你在外面东跑西跑的忙,哪里敢随便打扰,而且如今瑞王爷来了漳州,你肯定更忙了?” 贺临摇头笑笑:“王爷来了我才能轻松点呢。” “这话说的,难不成你还把事情丢给王爷去做啊?” 贺临心道:那可不是吗,她只负责打辅助,得罪人的事必须秦渊冲。 当然,面上贺临还是笑着:“我怎么敢呢。” 陵定府。 府衙里,李师爷拿着一个信封从外面匆匆进了里间。 “府台大人,张师爷那边来信了。” 朱立群接过那封信,拆开看完,笑了一声:“请商户吃饭?我就知道会找这些人募捐。” 所以他才早早的派张师爷出去游说这些商户。 收起信,朱立群看了李师爷一眼:“福州的几个大粮商打通好了没有?” “打通了,绝对不会有一粒米调运去漳州卖的,漳州那边的粮价已经在涨了。” 朱立群早就料到了贺临会有调粮这一手段。 所以他派出张师爷,可不仅仅为了联系漳州的商户,让其不要捐款,更为让张师爷在漳州粮商和福建几个大粮商之间牵头,一同炒高漳州的粮价。 粮价炒高,漳州的粮商直接分一部分利润给其他大粮商,让其不要调运粮食过来。 其他粮商平白得到好处,未损失一米一粟,自然会答应。 而这些大粮商不来,其他小粮商运来的那点粮食,对漳州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 这件事做起来并不容易,需要一个交际手段灵泛的人,张师爷便是这样的人,派他去朱立群才能放心。 如果贺临开放秦渊从南直隶带来的粮投入市场,以此来调节漳州粮价,城外的灾民不够吃,贺临又筹不到银钱,要不了多久,他安排进灾民里的那些人,便会带头闹起事来。 如果贺临不开放这些粮食,那漳州城内则会因为过高的粮价乱起来。 城内城外,贺临横竖只能选一个,并且怎么选都是死。 如今贺临走的每一步,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朱立群微微侧头,看着一旁案几上的棋盘。 上面摆着的,正是当初和贺临下的那局棋。 “胜负手?呵……” 棋局上有胜负手,官场上可没有。 这一局,倒看你如何去解。 ——作者的话—— 之前和临临对弈,朱立群:切,每一步都在我预料之中! 然后他输了。 现在博弈,朱立群:切,每一步还在我预料之中! 贺临:啊对对对,你是大聪明! 第113章 伴君如伴虎 京城,皇宫。 因为是上元节,宫中要举行大宴,天色刚黑,在京的三品以上官员便都到了宫门口等待着宴会开始。 养心殿里,掌印太监冯安正低眉顺眼的服侍皇帝换上新制成的龙袍。 秉笔太监杨昌从外间进来,跪下行了个礼,将手中的东西高高举过头顶:“万岁爷,这是福建锦衣卫千户,发来的一些关于漳州赈灾的消息。” 景历帝瞥一眼,走过去拿起。 看完之后,他伸手往一旁桌上轻轻一丢,神色有些复杂,“这个贺临倒是个忠心为民的。” 顶着太子和六皇子两方的压力,还能这么全力以赴的去做这些事。 一个知州,满福建跑为了借粮,当真是身份体面都不要了。 沉吟片刻,景历帝看向还跪着的杨昌:“大臣们都在宫外候着宴席开始?” “是。” “杨和谦呢?” “杨阁老也到了。” “传他先来见朕。” “奴婢遵命。” 杨昌弯着腰,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约莫二十分钟之后,杨和谦坐着轿子到了养心殿外。 一般的大臣是没有在宫中乘轿资格的,不管多远都要用两只脚走,但杨和谦首辅做了那么多年,深得景历帝器重,景历帝便赏了他乘轿的资格。 进去养心殿之前,杨和谦先整理了一下仪表,虽然不知道景历帝喊他来是什么事情,但没有打算在等会的宫宴上说,而是提前召见,多半是一些当众无法说的话。 这么多年风风雨雨都过来了,杨和谦心态一直很稳得住,此刻也没什么忐忑。 进去养心殿,他撩起袍子跪下磕了个头:“臣杨和谦叩见皇上。” 此时的景历帝已经换好了新的龙袍,靠坐在榻上,“起来。” “谢皇上。” 杨和谦站起,双手交握于身前,低眉顺目,微微弯着腰,十分恭顺的模样。 “尚衣局给朕做了身新的衣服,怎么样?” 杨和谦抬头看了一眼,笑着夸赞:“尚衣局的绣娘是全天下最好的,皇上又乃真龙天子,自然是穿什么都再好看不过。” 景历帝笑起来:“尚衣局的绣娘用了三年才缝制而成,衣服是不错,但朕还是喜欢以前那些绣娘,先皇在时,尚衣局有个张娘子,缝制的图案栩栩如生,不过后来先皇放她出宫了,可惜啊……” 突然开始怀旧,自然不可能是没来由的,杨和谦眸子转了一圈。 张娘子出宫后不久便成了婚,随后难产去世了,只留下一个儿子。 “先皇对宫女以及女官们都十分仁厚,如今张娘子的儿子,也在为朝廷当差。” “哦,当的什么差啊?” “正是福建陵定府知府,朱立群。” “福建……”景历帝甩了甩手里的珠串,叹口气:“漳州百姓这个年,过的怕是不容易啊……” “皇上如天之仁,上元佳节还牵挂百姓,乃百姓之福,如今瑞王爷去了漳州赈灾,想必漳州的灾民的日子很快就能好起来。” 听完他的话,景历帝慢悠悠从榻上起身,背手朝他走了过来。 察觉到皇帝的靠近,杨和谦腰弯的弧度又低上几分。 停在他面前,景历帝忽然沉默了。 杨和谦不知他要干嘛,也只能垂着头沉默。 可半晌,景历帝都没有说话,整个殿内陷入沉寂。 杨和谦这才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对上,景历帝脸上没有一点情绪,似是很平淡的问:“你真的觉得漳州灾民的日子……能好起来?” 杨和谦心猛地一跳,连忙跪下:“臣身为内阁首辅,自然希望天下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 景历帝背着手,又晃晃悠悠的走开了,“前年三月,云南土司叛乱,八月,浙江又出了暴民,斩了淳岭、崇宁两个知县,如今丁立生这个闽浙总督领着抗倭的事,若这回再出什么乱子,各个卫所的兵,来不及收拾倭寇,就得去镇压民乱。” 朱立群、李鸿仁在福建漳州搞了哪些事,景历帝已经通过锦衣卫的呈报,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个关键节点,东南不可乱。 杨和谦何等聪明人,怎么不知道这是皇上在敲打自己,让太子党收敛些。 他跪在地上,颔首:“是,微臣明白。” 景历帝知道他是聪明人,自己不需要费口舌说太多:“下去。” “臣告退。” 福建,漳州。 爆竹连响,灯火如龙。 上元节夜晚的街道十分热闹,周围各处都有花灯,照的整个街市犹如白昼。 难得的节日,贺临和母亲一起,带着湘昆小桃出了门,还给家里其他的下人放了假,让他们随意出去玩,不用守在家里,反正州衙到处都是衙役,也不怕遭贼。 外面街道人很多,尤其是主街,各种商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小桃蹦蹦跳跳,这看看那看看。 “老爷老爷,坐也是坐,立也是坐,行也是坐,卧也是坐,这是什么啊?” “想吃天鹅肉的那东西。” “啊!蛤蟆!癞蛤蟆吗?” “说青蛙也行。” “那这个呢,一形一体,四支八头,什么字啊?” “井。” 湘昆摇头:“你怎么一个不知道?” 小桃气鼓鼓的:“你知道,你知道你怎么不解!” 湘昆闭了嘴。 万语琴和贺临都忍不住笑。 这里一连解了几个灯谜,得了花灯,贺临打算去河边放掉。 万语琴拍着她的手:“你们去放,河边人太多,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我和常嬷嬷去那边的店家吃碗元宵。” 贺临点头:“好。” 于是贺临便带着小桃和湘昆往河边去,主仆三人一人拿着一个花灯,寻了一会,才从人流中找到一个空当能接近河边,堪堪靠近,倒是遇上了秦渊主仆三人。 秦渊一身淡青色氅衣,素日里精致的眉眼在夜晚烛灯的晕染下柔和不少,眼里带着些许的笑意。 他们手里也拿了花灯,样式不算特别精美,粉粉嫩嫩的,看样子应该也是街上猜灯谜得到的。 贺临躬身要行礼,秦渊先一步出声:“不必了,上元佳节,免了。” “王爷也要放花灯?”贺临微微让开位置,“要不王爷先请?” “一起放,这又不是站不下你我二人。” 说着,秦渊走到了河边。 贺临跟着上去,两人在河边蹲下,花灯入水,随着水波缓缓飘远,整条河道上,数不清多少的花灯四处漂流着,如银河中无数的璀璨的繁星。 “你许了什么愿望?”秦渊偏头问她。 “愿望说出来,不就不灵了吗?” 秦渊摇头笑笑:“你也信这些吗?” “倒也不是信,总归是给心里留个期盼,王爷的愿望呢?” “我的愿望……大概和你是一样的。” 虽然贺临没有说,但秦渊基本能猜到。 两人的目光于半空中对上,随后默契的一笑。 贺临和秦渊转身上了小桥边,将位置让出来,看着河边的小桃几人放花灯,桥上人来来往往,几个小孩子们追逐打闹,掠过贺临身边时撞了她的腿一下。 贺临身形一晃,秦渊眼疾手快,抓住贺临的胳膊扶稳她。 贺临微微呼出口气:“谢王爷。” 秦渊放开手:“长赢你太瘦了。” 感觉他再用点力,都能把胳膊卸下来了。 “是,微臣以后尽量多吃点长胖。” 那边,将花灯放入河中后,李春也问了小桃同样的问题。 “你许了什么愿望?” “我希望老爷天天开心。”说着,小桃看了桥上的贺临一眼。 “你这么喜欢贺大人?” 小桃脸上的笑容不在,反而带上了些许忧愁,叹口气:“老爷这段时间很辛苦的,漳州的事情好多,她经常从早忙到晚,除夕那天你也知道,早上去城外慰问灾民,到下午才回来,更往前些日子,老爷生着病还要各处跑,经常皱着眉头,都没怎么笑过……” 李春垂下眸子,没再说什么。 两人说话间,湘昆和纪恒也放完了花灯,朝他们走过来。 贺临和秦渊下了桥,贺临要去找万语琴,秦渊反正也没事,便打算跟她一起逛逛。 于是两拨人便汇成了一波,同行往主街走,秦渊与贺临领头走在最前,路过一家酒楼,里面似乎是在办诗会,有人高声诵诗,秦渊笑了笑:“长赢今日怎么没参加诗会?你去年盼春诗会作的诗词可是广为传颂呢,京城的许多人都知道了。” “漳州事杂,微臣对诗会并无太大兴趣,上次是应雍王世子邀约,才参加的盼春诗会。” 说话间,前面不远处一间赌坊门口,一个女人正拽着某男子的衣角,那男子似乎是要进赌坊里,女人哭嚷着,死活不放开他的衣角。 男子表情烦躁,转身二话不说甩了那女人一巴掌。 “滚开!下不出蛋的臭母鸡,别挡路!” “这是给小宇参加府试的钱,你不能拿走……你不能拿走啊……”女人坐倒在地大哭着。 男人赌红了眼,哪里会听她的,不仅如此,还上前踹了她一脚:“府试?!狗屁府试!又不是你亲儿子,还真供他读书啊!他那个怂毛样,读个屁的书读书!” 第114章 这闲事,我管定了 “娘——” 一少年模样的人出现在不远处,冲过来一把将男人推开,蹲到女人旁边:“娘你没事……” 扶起女人,少年看向男人,表情冷漠:“钱你可以拿走,我不读书,不考试就是了,反正这世道,也没什么必要读书,但你不要再打我娘了!” 周围不少人纷纷停下游玩的脚步,聚集在一旁看热闹。 男人见他还来劲了,抬脚就要踹他。 “住手。” 人群一侧传来声音。 众人回头一看,一面目俊朗、身形清瘦的少年,和一剑眉星目男子站一块,好不养眼。 打人的男人回过头,发现这两人身着绸缎,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虽然不认识,男人还是弓着腰,腆着笑脸:“二位爷有什么吩咐?” 贺临上前一步:“你抢了这母子俩的钱?” “诶,怎么能叫抢呢,这是我娘子和我儿子,钱自然也是我们家的钱。” 贺临见他一身衣裳破破烂烂,打着各种补丁,显然家里极为困苦,却还要去赌,挑了挑眉:“刚刚我听她说了,这钱是给这孩子参加府试用的,但是被你抢去。读书乃人生大事,考试更是,把钱还给他们。” 听到这里,男人有点不耐烦了,原本微微弓着的腰也直了起来:“你谁啊?这是我们的家事,要你管这么多吗?!” “四月的府试就是我主持,你说我该管不该管?” 主持府试?那岂不就是…… 男人砰的一声跪下磕头:“大人恕罪,小的不知是知州大人……” 周围一片哗然。 名叫谢宇的少年扶起了自己娘亲,此时听到父亲的话也懵了,没想到居然会这么碰上知州,正打算跪下,贺临转头看他一眼:“你既已过县试,也算半个生员了,读书人要有读书人的风骨,站着,站好。” 过了县试、府试,就算是生员,也是常说的秀才。 秀才不用给地方官下跪。 “还不把钱拿出来?” 贺临看着跪在脚下的男人。 那男人立马拿出腰间的荷包,递给了那母子俩。 女人接过荷包,感激的看着贺临:“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谢宇看着贺临,还是跪下磕了个头,“无关读书人风骨,大人此次相帮,便值得我这一拜。” 他磕都磕了,贺临还能说什么。 赌坊里,掌柜似乎知道了外面的情况,小跑着出来跪到贺临面前:“小的见过贺大人。” 呦,还知道她姓什么啊。 贺临低头看着他:“大庆律例,凡节庆之日,赌坊之流不得开门营业。” “是,是,小的这就关店……” 贺临伸出手:“二十两罚款。” 掌柜连忙给旁边的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连忙起身走进店子里,拿出一个布袋。 贺临用手掂量了一下,大概是有二十两。 这二十两可不是贺临随意要的,而是写在了大庆律例上。 她指了指谢宇的爹,跟那掌柜说:“以后这人都不准进你们这里,若被我发现一次……” “是,是,定然不会再让他进来!” 做完这一切,贺临才转身离开,临了给人群里的湘昆留了一个眼神,随后转身离开。 小桃要跟上,湘昆站在原地不动。 “你不走吗?” “我买个东西,你先去,我很快追上。”湘昆笑笑。 小桃点头离开。 第115章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秦渊和贺临走了一段距离,发现湘昆没跟上来,转身一看,赌坊门前,人群皆已散去,那男人对着母子俩骂骂咧咧的走了,掌柜的也回到了赌坊里,赌坊里出来不少赌客,似乎赌坊将要关门。 谢宇母子俩自然也要离开,却被湘昆喊住,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秦渊眼尖的发现,湘昆似乎塞给了那母子俩一点银子。 做完这些,湘昆才离开,追上他们。 秦渊收回目光,笑了笑,看向贺临:“不怕他们的钱再被抢?” “所以让湘昆背着那男人偷偷给钱。” 城内的赌坊不止这一间,这个男人没办法到这里赌,还会去其他地方。 她即便帮母子俩要回了考试的钱,之后多半还是会被抢的。 因此只能选择这种办法。 秦渊眼里透出几分欣赏。 不得不说,贺临做事手段很灵活,会将很多人情世故都考虑进去。 京城,皇宫宫宴结束后,杨和谦到了太子府邸,和太子说了景历帝找他的事情。 “父皇让我们不要动漳州?” “倒也不是不要动,只是让我们稍微收敛些,漳州不可乱起来。” “那接下来如何是好?写信给朱立群,让他停下手头上的事?” 杨和谦眸子转了转,“信是要写,不过最好要让吕阁老知道我们写了这封信。” “杨阁老的意思是……” “六殿下那边对贺临一直没出手,一是福建他们的人不多,没有身居高位的,二是我们已经出手,他们想在旁边坐收渔翁之利。若此时我们写信给朱立群,让他停下手头上的事,六殿下知道了,定然是不会允许的,这封信估计就发不到漳州去了……” 言下之意,这封信会被六皇子那边派人截下来。 这样一来,即便皇上问责,他们也可以把事情推脱给六皇子那边,说他们是不想让漳州乱起来的,可六皇子在捣乱。 太子点了点头:“阁老好主意。” 上元节过后的第二天,贺临要和秦渊去福州,临走前吩咐卢同知:“这几天派人去盯一下城内各大粮铺的粮价。” “是。” 等到了福州城,秦渊和贺临兵分两路,一个去了雍王府,一个去找了福州城里的各大粮商。 秦渊并不是没有见过雍王,偶尔皇上过生日,还是会召集各地的藩王来京城觐见祝贺,但上次这么做,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秦渊还小,经过这么长的时间,他对雍王这个王叔的记忆也模糊了许多。 收到府里的下人的消息,雍王亲自到了门口迎秦渊进府。 知道秦渊今天要来,雍王府四兄妹也都在府里。 待见到秦渊,都上去行了礼。 虽然按照辈分来说,秦煜赫、秦煜连算是秦渊的堂哥,但秦渊是王爷,爵位和他们父亲一样,所以还是他们要给秦渊行礼。 在这几个堂哥堂弟堂妹面前,秦渊表现的十分得体。 一番应酬交际,女眷很快去了里间,留他们几个男人说话。 聊了一些家常琐事后,雍王提起了漳州。 “漳州灾民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如今漳州的情况怕是不太好?” 秦渊叹了口气:“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事情总归是难办的,也只能一点点去做了。” ——作者的话—— 请个假只更一章嗷~ 第116章 小逼崽子,没付款啊 福州的这些大粮商里,最有实力的,当属一位姓齐的老板。 贺临刚到福州城,就来齐府拜访了他。 齐老板是个胖子,面宽耳大,笑起来颇为和善。 听贺临说明来意后,他思考了一下:“贺大人,此时漳州的粮价还不高?我现在运粮过去,也得不到什么利润啊。” “那齐老板觉得,粮价要到什么地步,运粮来漳州卖才好呢?” 齐老板捋了捋胡须:“根据我以往的经验来看,漳州这次粮价,最高应该能涨到30两一石,可能要半月左右。” 贺临笑了笑:“齐老板,若真等到一个月后你再运粮来,漳州城得乱成什么样了?不如这样,十天后你便运粮过来,先存放于漳州官仓,等到粮价高了,再将其卖出,如何?” 齐老板点点头,爽快应下:“好,那就这么定了,届时大人可要记得开放官仓啊。” 两人很快商议好,贺临走后,一旁一直看着的管家不解:“老爷,您不是答应了张师爷那边,不去漳州卖粮吗?” “是啊。” “那此刻怎么还答应贺大人?这粮我们是运还是不运啊?” 齐老板笑了一声:“我就是口头上答应了他,又没签立契约,时间一到,我即便是不运粮过去,他能把我怎样?” 到时官仓开放了,没有粮食运来,反正尴尬的是贺临也不是他。 管家连连拱手:“老爷足智多谋啊。” 长夜漫漫总是无趣,用完晚膳后,秦渊应雍王之邀,于雍王府中花园散步赏月。 花园中人影寂寥,像李春这样的侍卫和太监都守在不远处,任由他们叔侄俩散步闲聊。 许是有了独处空间,雍王的话也比先前在前厅多了几分温情:“上一次见你时,你好像才12?还是个娃娃,转眼间就这么大了,光阴如梭啊……” 感慨完,雍王又问:“漳州那边的事情,也不知陛下为何交予你去做,筹粮不是容易的活,你来福建也好些天了,筹到多少银子了?” “六万。” 雍王笑了一声:“这些富商啊,朝廷里出好政策的时候,一个个冲在最前面,深怕落了自己的好处,朝廷有难了,又缩的比谁都快。”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商人向来如此。” “这事要是办砸了,漳州的那位贺大人,恐怕就有点麻烦了。可惜了……” 秦渊眉梢一挑:“王叔可惜什么?” “可惜贺临啊,是个人才,我原以为她是聪明人的,慕慕也喜欢他。” 秦渊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雍王这话乍一看很简单,但其中的信息量可不小。 秦怀慕既然喜欢贺临,那雍王定然不会什么都不做,看他语气对贺临颇为欣赏,恐怕是私底下找贺临说过什么,想招他做郡马。 若做了郡马,漳州这棘手的麻烦,对贺临而言,那也就算不得什么麻烦了。 不过从结果来看,贺临肯定是拒绝了,不然雍王不会有这样的感慨。 当然,秦渊也不会傻傻的以为,自己的王叔是在随意跟自己瞎聊。 漳州的事情解决不了,不仅是贺临要担责,他这个领了圣旨来赈灾的皇子,也逃不了父皇的责罚。 雍王故意把这话说给自己听,恐怕是想让借自己的手,给贺临施压。 毕竟如今漳州的事情,他也没有解决的头绪,若他是懦弱些的人,想凑齐不足的赈灾款,多半会从贺临的婚事上想办法。 不过一瞬,秦渊便想通了这些弯弯绕绕。 假山流水声潺潺,夜风撩动秦渊衣袍,他笑起来:“贺知州确实是个聪明人,不仅聪明,还难得的有一颗为民着想,与民同乐的心,我大庆缺的便是这样的官员。” 秦渊绕开了秦怀慕喜欢贺临的那句话,只重点夸贺临聪明。 雍王不知道他有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随意笑笑,倒也不好再追问,转了话题:“今年是皇上五十五岁寿辰,我已经收到了宫里的消息,皇上让我们入朝祝寿。” “父皇许久没见王叔,定然对王叔想念的紧。” “是,只是我如今最放心不下的,便是慕慕的婚事了,这次进京,定要向皇上请个旨意,给慕慕赐婚才好。” 秦渊心里咯噔一下,面上还是维持着笑容:“王叔果然非常宠爱怀慕妹妹,让人羡慕的紧啊。” “你呢?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没娶个王妃入门?” “选秀在即,皇祖母打算趁着今年的选秀,给我挑个王妃。” “这样吗?那也好。” 第二天离开雍王府,秦渊找到了贺临。 贺临昨天四处见了福州的几个大粮商,此时还没有离开福州,宿在了福州的客栈里。 因为昨天她来福州的时候,跟秦渊说过会住这个客栈,如果秦渊有事,就差人来这里寻她,所以秦渊没费多少劲就找到了她。 当时贺临正和湘昆在客栈的大厅里吃饭,秦渊突然进来,让她愣了一下,正要起身行礼,被秦渊摁住肩膀,给摁了回去。 “不必惊动他人。”他穿的是便装,并不想旁人认出。 在她旁边的凳子上坐下,秦渊朝那个店小二抬抬下巴:“来碟酱牛肉,再来壶女儿红。” “好嘞。” “王爷怎会亲自过来?”贺临低声问。 秦渊没有回答,反而问她:“粮商的事情怎么样了?” 贺临放下筷子:“已经说好了,大部分粮商,都打算半月后运粮来漳州贩卖。” 现在漳州的粮价还不算特别高,这些粮商不会马上就过来卖的。 就像手里握着一只正在上涨的股票,没有涨到最高点,是不会抛出去赚钱的。 店小二上了酱牛肉和女儿红,秦渊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你什么时候回漳州?” “吃了这顿便回。” “那看来我来的还是挺巧的。” “王爷还要在福州留几日?” “嗯,我明日回漳州。” 贺临隐隐察觉秦渊好像要跟自己说什么事情,但是他不主动提,贺临也不知道从何问起,便没有出声,继续吃起饭来。 秦渊喝了两杯酒,看着手里的酒壶,“据说这女儿红起源于浙江绍兴,若是家里生了女儿,就会选酒数坛,泥封坛口,埋于地下或藏于地窖,待到女儿出嫁时,取出用以宴宾。” “是,的确如此。” 秦渊语气感慨:“我怕是再过不久,便能喝上雍王叔的女儿红了。” 贺临眉心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郡主要出嫁?” “今年皇上寿辰,雍王一家都会被邀请进京,给皇上贺寿,雍王叔打算向皇上请旨,给禾嘉郡主赐婚。”说到这,秦渊看向贺临,眼底染上几分兴味:“长赢觉得,郡主会中意谁呢?” 贺临默默喝了口茶,不动如山:“反正不是微臣……” 秦渊低声笑了一会,摇动手腕,晃了晃杯子里的酒:“不是最好。” 语罢,秦渊从位置上起身,拍了拍她的肩:“我先走了,你慢慢吃。”脚步一顿,又转身道:“那酱牛肉我没动,你吃了,要全吃完,长胖二字,可不是靠嘴说说的。”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贺临不由头疼。 当然,不是头疼吃不完这盘酱牛肉,而是秦渊没付钱……开个玩笑。 当然是头疼雍王要向皇上请旨。 秦渊这趟来,就说了这一件事,显然不是在跟她开玩笑,而是特意来提醒她的。 虽然皇上未必同意赐婚,但万一呢? 她可不敢用自己的脑袋赌。 贺临叹口气,拿起那酒壶,本想借酒消下愁,想了想,还是没有喝。 等会还要骑马回漳州,喝酒不骑马,骑马不喝酒,算了算了。 第117章 你收了多少钱? 一番犹豫后,谢宇到了漳州州衙外。 这趟来,他本想求见贺临,心中有些事已经憋了许久,贺临的出现,让他对这世道又有了一丝丝希望。 可守门的衙役见他穿的一身破烂,直接挥胳膊将他赶走:“滚滚滚,知州大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东西!” 谢宇狼狈的下了台阶,却不肯轻易离去,只能于州衙外徘徊,想找个时机,蹲到贺临出来。 可他没想到,此时的贺临已经去了福州,因而一整天,他都没有守到贺临。 可他仍旧不放弃,又守了一天。 终于在下午,守到了骑马归来的贺临。 到州衙门口,贺临翻身下马,将马鞭丢给湘昆,正要进门,便听到身后一串急促的呼唤:“贺大人,贺大人……” 转头一看,居然是上元节那天顺手帮了一忙小伙子。 贺临停下脚步。 谢宇快步行至她身前,扑通一声跪下:“求大人主持公道!” 贺临眉头微皱。 谢宇很快被带到了州衙大堂里。 贺临风尘仆仆赶回来,裹着一身的冷气,接过衙役递来的热茶喝了一口,也没有坐到那公案桌上,就站在堂下,转身看着他:“你可是要状告谁?” 谢宇摇了摇头:“我不是要状告谁,我不知道该状告谁……” “发生了什么事,说说看。” “事情是半年前发生的,我那父亲好赌,大人你也知道,半年前,他借了赌坊的债,赌坊派来打手要钱,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根本还不上这债,赌坊便看上了我家姐姐,强行带走了姐姐用以低赌债,姐姐……至今未归。” 半年前?那时自己好像还没来漳州上任。 贺临往旁边走了两步,“你没报官?” 谢宇红了眼眶:“请刑房司吏写贴书二十文,上诉预缴二十文,一共四十文,好不容易凑齐,得到的却是不予理会的结果……” 州衙中可以分为官、吏、役三个等级。 官主决策,吏理文书,役供差遣。像知州,同知,通判这些都是官。只不过知州是正官,同知、通判是佐贰官。 所谓吏员,是在吏部注册,有正式编制的公职人员。 比如吏户礼兵工刑六房书吏、驿馆驿丞,学馆教谕等等,一共约莫有四五十人。 第三等的役是数量最多的,管站堂,抓捕,守卫等事,供官吏差遣。 如果百姓要状告某人,就要找刑房司吏写贴书,俗语叫诉状。 并不是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一有事就敲鼓,那登闻鼓还不得被敲烂啊? 只有重大紧急案件才能敲鼓,否则会被罚。 谢宇看向贺临,目光如炬:“大人,您上元节那日整顿的那间赌坊,城中有四间分店,生意之火爆……络绎不绝,什么大庆律例,什么节庆日不得营业,他们从不会管,大人觉得是为什么?” 谢宇是捡来的孩子,那天在赌坊门口的母亲实际上是他的养母。 养母生完姐姐谢芳之后,因为冬日落水,后来生不出孩子,遭到养父的嫌弃,母亲只得捡了他这个男娃养着。 从小养父对家里人动辄打骂,家里全靠母亲和姐姐辛勤劳作赚钱,养活着他,供他读书。 生恩养恩皆是恩,谢宇原本盼望着读书入仕,报姐姐与母亲之恩情。 可那日,他眼睁睁看着姐姐被带走,四处求助无门,诉冤无果,渐渐对这个世道失望了。 甚至,他已经不太想参加科举了。 无所谓了,这样的世道,什么都无所谓了。 可一直到今年上元,贺临出现在他眼前,他才宛如黑暗中跋涉的人偶逢光明。 所以这日他来了,想来讨个说法,想来看看人间是否还有公道在。 “大人,我知道我们家欠钱理亏,但我就想知道姐姐是否还活着,到底去了哪里,我就想……再见姐姐一面……” 贺临冷哼一声,砰的一声放下手里的茶杯:“叫卢同知过来!” 卢同知在到大堂之前,早就已经有人给他传话,通知了他大堂发生的事情。 他在州衙这么多年,交际能力强,打点起来也大方,虽然位置没有贺临高,但人脉还是比贺临广。 等到思索好对策之后,他才从工作的书房里往大堂去。 原本以为大堂里会有衙役,可没想到只有贺临和谢宇两人。 贺临端坐于高高的公案桌上,神色喜怒难辨。 “见过州牧大人。”卢同知弯腰作揖。 “此人你可曾见过?”贺临指着一旁的谢宇问他。 卢同知看了两眼,“面熟,但不记得了。” “半年前,知州一位空缺着,州衙里的事情都是由你代管,没错?” “是……” “那他来报官,你怎么给了个不予处理的结果?” 卢同知面向谢宇,见谢宇两颊凹陷,身形清瘦,年纪十五六岁的模样,虽然穿着满是补丁的棉衣裤,但却有股子读书人的气质,笑问:“这位小生是读书人?” “是。”谢宇语气很冷。 “敢问一句,半年前报官所为何事啊?” 于是谢宇又复述了一遍事情经过。 卢同知听完,又朝着贺临作了一揖:“大人,下官是觉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那你可知那赌坊的利息是多少钱?我朝规定利息不能超过多少?” “可他们不止是利息……本金也都还不上啊。” 贺临从位置上起身,走到他面前,忽然笑了起来:“卢同知,你收了多少钱啊?” 第118章 贺·厚黑学大师·临 高利贷这种事情向来是很难制止的,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国家都有明文规定利息不能超过多少。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都一样的有高利贷的存在。 借贷者一旦还不上债务,会遭遇催债者的各种威胁、恐吓,甚至威胁人身安全。 即便是现代法治厉害到了那种地步,都未必能完全保障欠债者的人身安全,别说是现在这种政府公信力不强,法治能力弱的古代了。 那赌坊敢这么嚣张,明目张胆违反大庆律例,背后一定是有人在撑腰,结合结果来看,不难看出,这个背后之人,多半是卢同知。 面对贺临的质问,卢同知干笑了两声:“州牧大人,卑职……卑职怎么敢收钱啊……” 贺临伸手搭住他的肩膀,笑的更加和善:“卢同知,收点钱没事的,大家日子都不容易,我知道,我也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可是你看,人家现在找上门来了,我这个知州,总不能什么都不管啊?除非……” 卢同知转头对上她的目光,一下子明白过来,点头:“是,卑职明白。” “明白?真的明白?我要不低于这个数,对了,最好安排我跟他们家掌柜见一见,不然以后发生这种事情,我可就为难了。” 贺临张开手指比出一个五。 “明白明白,卑职当然明白,卑职这就去跟他们聊。”卢同知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对那赌坊来说,这件事若能用钱解决,便不是什么大事。 而且之后要是能搭上贺临这条线,赌坊那边估计是求之不得。 卢同知看了谢宇一眼:“那这个书生……” “放心,我自会解决他,你走。” “是,卑职告退。”卢同知弯着腰退走了。 谢宇一脸震惊的看着贺临:“大人,你……” 刚刚贺临跟卢同知说话的声音虽然小,但他还是多少听到了一点。 贺临看着卢同知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下来,走到谢宇面前:“很惊讶?卢同知在州衙多年,势力根深蒂固,我虽然是知州,有权力干涉他的升职与否,但任免还是要看吏部。” “所以大人便要与他同流合污吗!”谢宇义愤填膺。 “谁说我要与他同流合污了?” 谢宇一愣。 贺临笑了一声:“你来州衙的事情,不少衙役都知道,在我传唤卢同知之前,他显然就已经被人通风报信,明白了整个事情的始末,我若是揪着他不放,他为了自保,便会阻碍事情进展,解决他就够麻烦了,更别提再找你姐姐。 届时赌坊那边也有了反应的时间,他们可能会动用所有能用的关系,真要扯皮起来,事情只会更加麻烦,毕竟你们家也确实是还不起钱……” 在手里还没有什么底牌的情况下,明目张胆摆出一副要开战的架势,对方肯定会拼死反扑的。 而且自己这边的关键目的,是找到谢宇姐姐的下落。 为什么不先在官司这件事上妥协,找赌坊问了谢家姐姐的下落再说? 若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才是真的单纯。 有些事不上称没有二两重,上了称,一千斤都打不住。 只要她出手,赌坊和卢同知官商勾结欺压百姓的事情,就势必绕不过去,绕过去了,他们就会觉得,你一个堂堂知州,即便别人喊冤上门也不敢惹我,只敢问些这种不痛不痒的事情。 这样一来,她这个知州,还会被人当一回事吗?岂不是成了怂蛋? “那大人此举是何意?” 贺往前走两步,到他身后,语气飘忽:“光明正大与敌人打斗有可能两败俱伤,最好的办法,是让敌人信任你,让他们以为你也是同类,这样你才能站到他们背后,肆无忌惮的瞄准要害……” 话说到这里没了声音,谢宇转过身,正要询问,后腰忽然被戳了一下。 “捅他们一刀。” 这番厚黑学言论震惊到了谢宇。 见过黑心的商人,见过奸诈的贪官,像这种奸诈的好官倒是实打实头一回见。 可他是读书人,讲究君子之道,光明正大,转过身,面向贺临:“大人,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这种做法怕是不好?” “虽然这已经是第二次见你,但还未来得及问你年纪,你多大了?” “16。” “16能过县试,看来于读书一道,你还算是个有天赋的,可读书归读书,做官归做官。古语云:慈不做官,义不经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书中的圣人道理并不是没用,关键是这世间绝大多数人,无法像圣人那样要求自己,甚至很多都是伪君子。所以做一个好人,要比做一个坏人成本大得多,因而想铲除这些人,只能比他们更坏,比他们更黑,为官之道,脸皮要厚,心肠要黑,最重要的,是为民之心要坚定。” 世界上没有什么制度是完美的,只要是人治,必定会有缺陷。 因为人就是有缺陷的,有七情六欲。 所以在制度之外,还会宣传道德,让官吏们进一步约束自己。 可坏人总是会有的,好人若不想被坑,只能比这些坏人更坏,更精。 脸皮要厚,心肠要黑,为民之心要坚定这三点,多少人只能做到前面两点,从而成了那些为了自身利益,害国害民的贪官污吏。 谢宇听完沉思半晌,深深弯腰作了一揖:“学生受教。” 贺临叹了口气:“这半年你申冤无果,我能体谅你的委屈与失望,可心中那团火,请不要灭。” 一个真正有志气,有抱负的读书人,不会随便说不读书。 可当时在赌坊门口,谢宇很轻易的就将此说了出来。 当时贺临只以为他是家境所困,可直到今天才明白,他应该是对这个世道过于失望。 为官掌权者之责,是让国家发展更好,同时也给予底层百姓生活之期望,更应该给这些读书人以热血。 少年强,则国强。 贺临一个知州,对自己一介白衣,竟然说出了请这个字,谢宇又是诧异,又是感动,不免热泪盈眶,“大人今日所言,学生定然牢记于心。” “你回去,这个案子我会好好查的,有结果了便派人通知你。” ——作者的话—— 临临:背刺真好玩,就喜欢背刺别人,爽歪歪 第119章 钓鱼执法 那间赌坊名叫岳初,在当地开了许多年,贺临上元节那晚看到的掌柜,只是其中一家分店的掌柜,并不是幕后真正的掌舵者。 其实这种生意,在黑道白道多多少少都有些关系,不然也不可能开这么久。 这赌坊的幕后之人叫王九,人称九爷,早些年就是道上放高利贷混的,长得五大三粗,膀大腰圆。 但别看如此,他的学历可不低呢,乃如今最高学府,国子监在册的监生。 当然,这并不是他考进去的,而是花钱捐的。 近几年各地天灾人祸不断,国家财政支出繁重,内阁次辅吕兴文便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不管你是谁,只要钱给够,立马在国子监给你注册一个身份,理论上地位等同于举人,而且还不必真的去京城国子监读书。 因此,对于一些有钱没地位的人来说,这可就成了福音,一时间,不少人纷纷纳捐。 当然,这也让很多原本在国子监读书的人视为耻辱,纷纷从国子监退学。 这件事,也是先前的国子监祭酒(校长),当初在诗会上当裁判的梁老先生辞职的起因。 卢同知离开州衙之后,很快便在一家青楼里找到了王九。 他穿着一身读书人才能穿的襕衫,抱着平日里常见的几个姑娘,左一杯右一杯,喝的十分高兴。 若不是他魁梧的身材和彪悍的长相看不出一点读书人的气质,不然这身衣服,恐怕会真的被人误解。 看到卢同知来了,他立马站起身,“呦,卢大人,您今个儿怎么来寻我了?快坐快坐,你们几个快给卢大人倒酒!” 卢同知在一旁坐下,摆了摆手:“你先让这个几人退下,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说。” “重要的事?好。” 屏退了旁人,房间里顿时只剩下卢同知和王九,卢同知喝了杯酒,将谢宇来告状的事情告诉给了王九。 王九呸了一声:“什么东西,居然敢去官府告老子的状!明天我就派人去卸了这小子的胳膊!” “诶诶诶,先别急,现在事情被州牧大人知道了,正在风口上呢,你这么做,岂不是让州牧大人难办?州牧大人说了,只要出这个数……” 说着,卢同知张开五指,晃了晃:“州牧大人便会帮你摆平今天的事,还有,州牧大人想见你一面,谈谈以后若发生这样的事,该怎么办。” 所谓谈谈该怎么办,在卢同知眼里,自然是谈谈价格。 王九自然是懂的,可又有些疑惑:“知州大人自入职以来,不是不接受那些礼物的吗?怎么如今又肯和我谈这些了?” 说到底,王九有些怀疑,贺临上任知州后,一直是清正廉明的形象,怎么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 卢同知笑了起来,这个他问题自然也想过,但很快便想通了,自信的给王九解释:“现在漳州灾情乃州牧大人最头疼的事,朝廷只发了三十万两下来,前些日子,瑞王爷与贺大人找那些商户募捐,也没拿到多少钱。 漳州若是大批饿死人,发生暴乱,那可是掉脑袋的事,因此他眼下最急的,便是钱这一字,所以才顾不得太多,脑袋和廉洁的名声哪个更重要,州牧大人怎会掂量不清呢?” 王九连连点头:“卢大人言之有理啊!” 回到官邸,吃完晚饭,贺临问了一下小桃外面的粮价。 “今日粮价涨到什么地步了?” 虽然灾情爆发前,贺临就让小桃囤够了一整个冬天要用的粮食,并不需要出去买粮,但贺临很清楚漳州城内的粮价会涨,此时又没有电脑,能像看股票一样时刻关注涨势,所以她离开的这两天,只能让小桃当观察员,每天跑出去看看各个店铺的粮价如何。 “已经涨到了十两银子一石粮,外面抢粮食的都排好长的队伍,可粮铺每天卖完那点就不再卖了,有些人明明买到了还要来买,导致排队的人越来越多,粮价也是一天一个样,涨的奴婢都害怕了,这样下去,大家岂不是都要吃不起饭了……” 贺临喝了口水:“不急,让子弹飞一会。” “啊,什么子弹?” 贺临笑起来,敲了她脑袋一下:“你不用知道。” 小桃无辜的摸了摸脑袋。 次日上午,卢同知屁颠屁颠的来见了贺临,说王九在鸣凤楼摆了席面,请贺临一聚。 贺临自然是欣然应允,到了中午,便坐上马车往鸣凤楼而去。 王九确实是挺有钱的,席面很大一桌,各种菜都有,这一桌下来,以如今漳州城的物价,起码三十两银子。 房间里除了王九,还有他带的两个随从,或者应该说是打手,毕竟身材壮硕,一看就不太好惹。 看到贺临,王九立马上前,热切的对着她寒暄了一阵。 贺临着实被他穿着的襕衫的模样恶心到了,心下呸了一声,但还是面带笑容,两人关系好的仿佛这不是第一次见面,而是亲兄弟一样。 落座后按照贿赂的惯例,一阵吃喝,扯了一些闲话,王九给贺临敬了好几杯,随后才说起正事。 “大人,昨日有个叫谢宇的小子去了州衙,这事我知道,承蒙大人关照,替我解决了这件事,小的感激不尽啊。” 贺临喝的双颊泛红,似乎有些迷糊,点头:“哦对,城里的那几间岳初赌坊都是你开的?” “是,正是小人开的。” “那……抢走谢宇姐姐谢芳之后,你们把她弄哪里去了?” “害,他们谢家还不上钱,只能这样啊,那女子长相还不错,随意发卖了出去,卖了个好价钱呢。”王九嘿嘿笑了一阵,又说:“不过还是感谢大人,若没有大人摆平这件事,我恐怕不能与大人在这喝酒了,这五千两银票,还望大人笑纳……” 王九从兜里掏出一张银票,往贺临手上塞。 贺临发懵的盯着手里的银票,半晌,幽幽开口:“贿赂朝廷命官可是大罪,王九……你好大的胆子啊。” 她语气轻飘飘的,没什么情绪,也不像是质问,两人四目相对,王九眨巴了两下眼睛。 空气一下诡异起来,王九哈哈笑道:“哎呦大人,您就别跟小人开玩笑了,小人可经不起大人这么吓啊,这五千两,不是大人您找我们要的吗?” 贺临也跟着哈哈笑起来,仿佛刚刚真的是在和王九开玩笑,可某刻,笑容瞬间消失,噌的一下起身,扬起胳膊拍的桌子猛的一震,厉声高呼:“来人!把王九给我拿下!” 砰砰砰,包间的门同时被撞开,十几个腰配利刃的衙役冲进来,一把拔出刀,将王九和他的两个随从团团围住。 ——作者的话—— 月落乌啼霜满天,观众老爷就是天。 飞流直下三千尺,本书绝对不喂屎。 旧时王谢堂前燕,尽量不让你生厌。 万水千山总是情,给个五星行不行? 孤帆远影碧空尽,你给五星我高兴。 烟笼寒水月笼沙,打满五星就好啦。 感我此言良久立,给我五星不用避。 看看本书这成绩,满座重闻皆掩泣。 无边落木萧萧下,但愿五星滚滚来。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原创) 第120章 狠狠背刺 王九和两个随从傻眼了,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说什么。 这动静吸引了酒楼的其他宾客,他们聚集到门口,看起热闹来。 王九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没有马上慌乱,反而直视贺临:“贺大人,你这是干什么!” 贺临目光如炬:“干什么?贿赂朝廷命官可是重罪,本官现在就要羁押你去衙门!” “你……是你找我要钱的!若要押我,你也是犯了大庆律例!” “我找你要钱?我什么时候找你要过钱?” 王九语塞,“是卢同知说的!” 贺临冷哼一声:“本官自上任以来廉政爱民,那么多富商送的礼皆被退回,为何偏偏找你收受贿赂?至于卢同知……”贺临冷笑一声:“卢同知也岂是你能污蔑的!” 王九傻了。 贺临不再跟她废话,直接大手一挥:“来人,把他给我押去衙门!” “是!” 捕快衙役纷纷动手,捆住王九和他两个随从。 王九和两个随从虽然人高马大,但贺临这边人多势众,又手持兵刃,他们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王九三人被带出去之后,周围人纷纷鼓起掌来。 王九何人?漳州城内出了名的黑恶势力!有时候官府都未必敢惹。 如今终于得到惩治,沦落成这种下场,简直是大快人心! 百姓们看向贺临的目光顿时变得无比崇敬。 漳州终于来了个清官,好官! 贺临笑着朝百姓们拱拱手,带着王九三人和一众衙役往州衙而去。 贺临押着王九三人到州衙之前,卢同知已经提前收到了消息,人都傻了。 什么??抓了王九??? 搞什么啊! 说好的要和王九聊钱呢! 他连忙从办公房到了州衙门口,很快便等到了押着王九三人回来的贺临。 他连忙上前:“州牧……州牧大人,这……这……” 他话还没完全说出来,贺临就打断了他,拍了拍他的肩,笑的一脸和善:“卢同知,此次要记你一功啊,若没有你,我也无法捉住这王九。” 卢同知傻眼。 哈? 后面的王九听到这话,表情一变。 好啊,原来卢同知跟贺临是一伙的! 他就说贺临怎么会突然接受自己的贿赂! 王九凶狠的看着卢同知,仿佛恨不得生啖其肉:“卢兴,你给我等着!” 语罢,被衙役们押着进了州衙。 卢同知满脸懵逼。 贺临看着王九远去的背影,转身望向卢同知,“很不解?” 卢同知为官这么多年,并不是什么愚钝之人,对上贺临的眼神,一下就想通了,声音颤抖:“一切……都是大人布的局?” 贺临没说话,只是微微笑了笑,眼神里泛着几分无辜。 明明她生了一张很好看的脸,笑起来也很好看,然而此刻的卢同知却只觉得汗毛耸立。 先是利用他引王九毫无防备的入套,后又故意在王九面前说这些,瓦解王九与他之间的信任,之后即便他再怎么解释,王九都不会信他。 为了保命,在王九这个案子上,他只能选择和贺临站在一个阵营,全力帮助贺临,以求贺临保他。 狠……实在是太狠。 卢同知微微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大人,王九在漳州势力颇大,手下许多凶狠不要命之人,此番将他押入牢狱之中,大人不怕遭到其党羽报复?” “这确实是个问题……”贺临摸了摸下巴:“所以我昨晚见了一个叫陆平的人,告诉他今天王九会被抓。” 王九是漳州城黑恶势力之一,陆平则是另一派的领头人。 两方人时常有摩擦,争来斗去。 贺临昨天与陆平谈了个交易。 她今天抓王九,陆平会趁着王九那边的势力群龙无首,发起进攻,抢占地盘。 如果成功,他要捐五万两用于赈灾。 如果失败,贺临也不要他的钱。 陆平一听还有这好事,立马答应下来。 横竖他也不亏,若占了王九的地盘和资产,五万两算什么? 虽然卢同知不清楚贺临和陆平之间还有五万两的交易,但光听贺临提起陆平,他已经够震惊了。 好啊,真是好手段,居然借此机会挑起帮派斗争。 这样一来,王九的那些手下,恐怕无暇顾及贺临了。 “若陆平最终没打赢王九那边的人呢?他们回过头想起大人,大人的安危不还是没有保障?” 贺临歪了歪头:“那个时候,我应该已经问清楚了谢芳的下落,王九虽然在牢狱中,肯定也通过人脉渠道,知道了陆平带人攻打他们帮派的事,这样一来,王九定然急着找陆平这个趁人之危的老仇人报仇,我届时再与他谈笔交易,告诉他我可以寻个由头放他出去……” 贺临看向卢同知:“他会不会对我感激涕零呢?” 当然,同时还会把今天的事,全部推到卢同知你的头上。 这句话贺临没有说。 卢同知倒吸一口凉气,毛骨悚然。 明明是挑起一切事情的人,一番盘算下来,却处处都落好! 眼前这个人……是怪物吗? 贺临走到卢同知面前,轻轻扫去他肩膀上落的灰尘,声音随意淡然:“卢同知,我虽无权任免你,可吏部考核,我给出的评价,却能左右你的升降,你是聪明人,以后该依附谁,该向着谁,心里最好有数。” 卢同知砰的一声跪下,狠狠磕了个头:“不敢,卑职再也不敢!卑职以后定然唯大人马首是瞻!” 卢同知是真的害怕了,他清楚的知道,即便是十个自己加在一块,都不可能玩的过贺临。 眼前这个人,长着一张极为年轻的外表,却有着一颗老狐狸的心!简直是妖怪! 贺临笑了笑:“你各种门道收了不少钱?拿五十两去谢家赔罪,亲自去。” 贺临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弄死卢同知,卢同知在本地根植多年,人脉广,势力深,而且手段圆滑,若强行斗倒他,只会弄得两败俱伤。 这样一个圆滑的人,若敲打好了,为自己所用,显然才是更划算的选择。 当然,必要的时候推出去背锅,也是很好的选择,所谓物要尽其用。 “是,卑职这就去!”卢同知连连点头,起身二话不说往外跑。 “诶诶诶。”贺临叫住他,“给钱的时候记得避开谢家那个赌鬼父亲。” “是,卑职明白!” ——作者的话—— 别的人可能会怀疑贺临转变快,原本不收礼,一下子要收受贿赂,但卢同知不会。 他这段日子在贺临身边,很清楚贺临因为灾民的事情多累多缺钱。 而贺临也是料准了卢同知会相信她,即便王九怀疑,卢同知都会说服王九。 贺·狐狸·临,真的不是随便说说。 第121章 贺·变脸大师·临 看着卢同知离开后,贺临去了一趟牢狱。 王九已经被关到了大牢里,不过和两个随从是分开关押的。 王九在城中势力颇大,狱卒不敢随意得罪,所以关押他的牢房条件还不错,没有很脏乱差,甚至有桌子有凳子。 王九脚上带着镣铐,坐在凳子上,盯着牢房角落,眼神仍然凶狠。 听到外面的动静,他转过头,看到贺临后一把站了起来。 贺临一身大红官服,阳光透过身后小窗打在她背上,给她周身晕出一层光圈,分外耀眼。 她双手交握于身前,隔着栏杆望着王九,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很生气?” 刚刚她突然翻脸,还带人袭击,王九一时间有些懵,到现在才回过神来,指着自己身上的襕衫:“我是国子监在册的监生,贺大人就算要抓我,也无权给我戴镣铐!” 贺临倒也不纠结这个,看了一眼旁边的狱卒:“给他解开。” “是。” 狱卒拿出钥匙,开门进去,给他解开了镣铐。 王九活动了下手腕,看向贺临:“在下实在不解,贺大人到底为何要抓我?” 无仇无怨的,为什么联合卢同知给他设局? 如果说贺临图钱,那也没必要啊,明明他都准备好给钱了! 现在抓了他,对他的态度似乎也没有很差? 王九实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狱卒出去之后,给贺临搬了条板凳过来,贺临施施然坐下:“谢家那个案子你也知道,谢宇那小子和我还算有点交情,他们家出了这档子事,我不可能不管。 好在有卢同知给我献策,现在你才能关在这里,我这趟来,主要是想问问你,谢芳到底被你们卖去哪?” 王九也在凳子上坐下,撇撇嘴:“许是哪个青楼,欠债的人那么多,不记得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贺临脸上挂笑的望着他,忽然不说话了。 王九也不说话,空气一下陷入沉默。 贺临站起身,走到栏杆边,朝他招招手:“你过来。” 王九将信将疑,凑了过来。 贺临将手放到嘴边,摆出一副要低声耳语的架势:“再靠近点!” 王九不由好奇她到底要说什么,侧过身子,将耳朵贴近栏杆边。 却不曾想贺临一把将手伸进栏杆里,摁住他的头往铁栏杆上狠狠一撞! “啊——” 王九痛呼出声,眼冒金星。 他捂着额头,难以置信的望向贺临。 看着文质彬彬,怎么出手这么狠! 贺临脸上的笑意消失的一干二净,冷着脸整理衣袖,语气漠然,“王九,谢宇和我有点交情,和我,漳州知州,懂吗?” 所以,摆什么谱? 给点颜色就敢开染坊?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东西,什么处境。 王九真是服了,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能变脸的人。 这么斯文俊秀的模样,怎么像那些当了十几年的官一样奸诈? 他后退几步跌坐回凳子上:“我真的不知道,这种小事我怎么可能管,我这么多家分店!” “你们抢走人家女子,无非是发卖去了哪个青楼,按理说,你们定然有长期合作的青楼,可你却说不知道,甚至连青楼名字也给不出一个,王九,你当我是好糊弄的人吗?” “这……”王九哽住了,垂眸片刻,还是坚持原先的说辞:“我本来就不知道!” “王九,得罪我是什么下场,你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都到这个地步了,居然什么都不肯说? 谢芳到底被送去了哪里,居然让王九都沦落至此了都不肯吐露真相? 这是在害怕?还是在忌惮? 贺临敏锐的察觉到,这里面定然有什么猫腻。 “我……我是真不知道!”王九摊开双手,哭丧着脸。 贺临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现在的王九,估计觉得帮派那边会帮他运作,以为贺临捉他一时,之后还是拿他没有办法。 不见黄河不落泪,不撞南墙不回头,贺临有的是耐心,让他知道什么叫绝望。 “你会主动来求我的。” 留下这么一句,贺临背影远去。 王九被抓的当天下午,一艘船停在了漳州城外的港口,下来的女子穿着颜色明艳的冬装,身后跟着几个婢女,走向了岸边一辆四匹马拉动的大马车。 马车上路,到了漳州城门,官兵拦住,检查起通行令。 扎着两个可爱丸子头的婢女下车,递上通行令。 守城官兵仔细一看,上面除了官府的盖印,还有盐商彭家的大印。 虽然通行证无误,但官兵并没有就此放他们进去,“把帘子掀开看看!” 听到这句话,马车里的婢女探身到车边,掀起车帘一角。 官兵顺着那不大的缝隙看过去,忍不住吸了口气。 马车里,那女子垂眸坐于正中,美目盼兮,明眸皓齿,几乎耀花了这个官兵的眼。 他痴痴的望了半晌,一时间居然忘了自己是在检查马车,等到帘子再度被放下,才回过神来。 一旁下了马车的那个婢女拿着帕子,掩唇轻笑。 官兵尴尬的咳嗽了两声,退到一边:“请,请进。” 马车远去,官兵还望着出神的望着,似乎是在回味刚刚那惊鸿一瞥。 马车里,柳笙笙伸出纤细的手,勾起帷幕一角,往外看了看漳州城内的街景。 “果然还是比不上福州热闹。” 一旁香菱接话:“当然比不上福州啊,漳州才多大的地方。” 扎丸子头的婢女叫碧春,此时眨着大眼睛:“不过漳州怎么比金陵城还冷啊?” 他们从金陵城过来,本以为漳州更靠南,应该更暖和,没想到却更冷,港口的风吹的人脸生疼。 柳笙笙放下帷幕:“漳州今年遭灾,就是因为太冷。” 这次柳笙笙来漳州,是应去年彭老爷的约。 盼春诗会,彭老爷从贺临手里买了与她共度一晚的机会,却只是邀请她来参加寿宴。 柳笙笙当时答应了下来,所以年一过完,便立马收拾好了行当,从南直隶到了福建。 来的还算及时,再有几天就到彭老爷生辰了。 当然,此次除了参加彭老爷寿宴,她还有另一个目的。 “于峰那边的消息确定无误?” 香菱点头:“是,于峰借着雍王府那边扩招护院的机会,潜进去好几个月了,找了许多雍王府曾经的老人打探,消息绝对没错。” 费尽心思各种周折,没想到人居然不在雍王府,依旧不知下落。 柳笙笙幽幽叹口气,揉了揉眉心。 ——作者的话—— 不知道你们怎么看,我反正挺喜欢柳笙笙的哈哈。 一句话概括她:拿着大女主的剧本,也不失小女孩的心,外刚内柔。 温云熙相反,外柔内刚。 至于我们贺临嘛……外柔内狠! 第122章 不敢轻易相信 “小桃,今天的粮价怎么样了?” 又是晚饭时间,贺临照旧询问起小桃粮价的事情。 “已经变成十五两一石粮了,涨的也太夸张了,这才几天啊。”小桃一脸的埋怨,“这些粮商们都疯了吗!” 贺临笑了一声:“可不就是疯了。” 想钱想疯了。 “老爷,官府不管管这些粮商吗?要是这么涨下去,咱们漳州城里的百姓,岂不是要和外面的灾民一样,都吃不起饭了?” “没那么好管。” 一般应对这些粮商炒高粮价,都是官府出手强力镇压下来,但这次,这些粮商后面有太子和六皇子撑腰。 她但凡以漳州州衙的名义出手镇压,那些粮商反手一状告到太子那边去,她便会被抓住这个把柄,被太子和六皇子党在朝廷里攻击。 因此,只能帮助市场自己调和过来。 官仓存粮的作用,就是赈灾和调节市场粮价。 粮价低的时候买入粮食,高的时候将存的粮食投入市场,以此降低粮价。 可现在官仓里的粮食都是接济灾民用的,所以调节粮价只能让外地的粮商运粮来漳州卖。 “啊……那,那就这么不管了吗?”小桃挠了挠头。 贺临伸出手,敲了她的脑袋一下:“我只是说没那么好管,并没有说不管。” 虽然不知道贺临打算怎么管,但小桃理所当然的相信,贺临若是决定管,就一定能成功。 她摸了摸脑袋,冲贺临笑笑。 王九被抓的第一天,以陆平为首的飞沙帮,便对王九的势力发起了进攻。 起初摩擦并不大,只是在漳州各处小规模的打了几架,后来才逐渐扩散开。 王九那边的二把手是一个叫做姜邱的人,王九被抓之后,他暂时接管了帮派。 听到飞沙帮居然趁着王九被抓来搞事,王九的小弟们都是义愤填膺,势必要给飞沙帮一点颜色看看。 两方势力之间本就积怨已深,仇恨一下子便引爆了。 于是两方都开始攒人,招兵买马,预备干一场大仗。 姜邱还算个忠心的,知道王九被抓之后,并没有趁机夺权,当然,也有可能是手下的小弟们大多以王九为首,毕竟王九现在只是被抓,而不是死了。 姜邱也有自己的盘算,若他带领着手下的人赢了这一仗,在帮派里威望定然大涨,而且还能趁着这次干仗的机会,暗中消灭一些王九的心腹。 之后王九就算出狱,帮派也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狱中的王九没多久也知道了外面的这些事情,因为帮派里有人买通了衙役,把消息给递了进来。 他急的都要在房间里打转了。 他既怕这次和飞沙帮一仗输掉,这样帮派就被吞并。 也怕这次一仗打赢,毕竟他现在出不去,这仗要是赢了,姜邱在帮派中的威望就会大涨。 等他能出去了,帮派是不是他的都难说。 王九抓着栏杆,大声喊道:“我要见贺大人!来人啊!” 收到衙役的通禀,说王九要求见,贺临并不意外。 她预料到会有这一天。 因而这两天,她根本就没有管王九,也没有审问他,就等着他找上门。 来到牢狱,她像上次一样,隔着栏杆,悠然坐在了王九面前。 “说,有什么事,我的时间可不多。” “大人想知道谢芳被送去了哪里,我可以说,但是,我也有一个条件!” “让我放你出去?”贺临了然于心。 王九一愣,随后点头,“是。” “好,我答应你。” “当真?”她答应的太过爽快,王九都不太敢信了。 毕竟贺临的变脸功力,他已经见识过。 “不相信?本来我就只想简单找你问清楚这件事,是卢同知说你不会轻易说谢芳的去向,才给我出了这么个法子抓你。 现在外面你的小弟们闹的厉害,我也头疼,只要你告诉了我事实,我放了你,这样谢家那边我说得过去,你出去也能安抚好你的小弟们,有何不可?” 王九依旧不敢轻易相信,他已经被坑怕了:“这样,贺大人叫来城东岳初赌坊的掌柜,当着我的面,写封信给他,说会放我出去,这样我才能说谢芳被送去了哪里。” 有贺临的亲笔,若是以后贺临反悔,那个掌柜只要将这封信公布出去,贺临的名声就臭了。 而那个掌柜是自己的心腹,绝对不会背叛自己。 贺临欣然点头,看向远处的狱卒:“去叫那个掌柜来。” “是。” 狱卒匆匆走出去,贺临也没有闲着,喊了另一个狱卒拿纸笔。 笔墨纸砚很快取来,狱卒识相的搬了一张方几,贺临一手拿笔,一手拿住袖口,防止袖口沾上墨渍,很快就写完了整封信,结尾处还落上了自己的大名——贺临。 写完后,她将信放入信封内,递给王九:“给,等会你亲自交给那个掌柜。” 王九取出看了看,没有问题,点头收起。 没多久,那个掌柜到了。 看到贺临,跪下行了一礼。 王九把信递给他:“贺大人答应明天放我出去,这是贺大人的承诺信,你好生收着。” 这个掌柜上元节的时候见过贺临,就是被贺临罚款了二十两的那人。 虽然王九说的很简单,但他不是什么蠢人,一下子想通了其中的弯弯绕绕。 恐怕是自家东家和这位贺大人达成了某种交易,此举应是防止贺临反悔。 看了贺临一眼,他接过信,郑重点点头,走了出去。 一直到出了衙门,他还在各种警惕,生怕贺临派人来抢信或者跟踪来偷。 但发现一切如旧,完全没有异常,他才松了口气。 另一边,牢狱中,贺临已经重新坐下了。 “说说,谢芳到底被送去了哪里?” 她倒是想看看是什么惊天内幕,居然让王九这么忌惮,非要到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才能说。 第123章 你别管了 王九叹了口气:“她具体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但买走她的那个人,是彭老爷的大公子,彭昆。” “彭公子买走她若是当婢女,你之前也没必要隐瞒?”贺临挑了挑眉。 如果事情这么简单,王九之前不会那么忌惮。 “赌坊里经常有还不上钱的人,如果女儿长得还不错,就会卖给我们,稍微有些姿色的女人,我们都会送到彭公子那去,可我也发现,那些女子从来没有在彭家出现过。” 真是卖?恐怕是抢。 此刻说出来倒是轻飘飘的。 贺临十指交叉,轻抬下巴:“接着说。” “我觉得彭公子不可能将他们卖给青楼,毕竟他出价比普通青楼高,转手卖出去,定然是要亏本的,生意人不会做亏本的事,后来有一次,我和彭公子喝酒,他喝醉了,无意中透露过,他开了一家隐妓院……” 大庆朝有规定,官员不得嫖妓。 但总有人管不住自己,所以隐妓院这种东西便出现了。 听名字就知道,隐蔽的妓院,专供给官员们嫖。 如果彭公子开了这样一家隐妓院,那么谢芳多半也是被送了进去。 可贺临要是查这件事,定然会牵扯出不少去隐妓院的官员,在福建官场掀起一场波澜。 王九经常与彭公子接触,此时又被贺临抓,若贺临之后查隐妓院的事,泄露消息的是谁自然不必多说,彭公子第一个会怀疑到他头上。 如果贺临没能把那些藏在背后的官员斗倒,王九肯定是会遭到报复的。 所以王九才十分忌惮,不敢说出真相,可此时也管不得那么多。 他再继续待在牢里,自己一手打下的江山可能就要没了。 “你可知这隐妓院具体开在哪里?是在漳州?” “这我不知道,但我每次送女子过去都是送到彭家。” “最近那隐妓院还在开吗?” “在开。” 贺临确定了,应该不是开在漳州。 毕竟最近漳州封城,而漳州最大的官也就是她,她往下就是卢同知,卢同知看样子也不知情,除此之外再往下,即便去嫖,能拿出的钱也不会很多。 按照收益最大化的角度去考虑,贺临要是彭昆,肯定会把地方开在福州这个省城。 那边大官多,赚的钱也多。 贺临从凳子上起身:“就这些,没有了吗?” 反正都已经说了,多说一点少说一点没什么区别,王九补充道:“彭昆好像有一份记录着来嫖妓的官员名单,上面还会写这些官员中意的妓女类型,喜好是什么,方便投其所好。” “这个东西在哪?” “似乎是在彭昆的书房里,但我并不能确定,我只是有次看他偷偷摸摸拿着一个册子进过书房,他书房也从不让人随便进去。” “好,我知道了。” 说完,贺临转身要离开。 王九扒拉着栏杆:“诶诶诶……贺大人,什么时候放我出去!这个还没说好呢!” “明天,要我帮忙通知帮派里的人来接吗?哦,不过你手下那些人最近好像和什么人对上了,打的厉害,也不知道有没有空。” 王九思考了一下,现在帮派出这样的事情,他若是大张旗鼓接他回去,指不定被姜邱或者陆平派人埋伏。 摇了摇头,他冲贺临笑的谄媚:“不,不用人接,贺大人随便寻个时间,将我放了便是。” 贺临点了点头:“好。” 离开牢狱后,贺临便回到了书房办公,可很快,卢同知匆匆忙忙的找了过来。 王九手下和飞沙帮的冲突,贺临是不打算管太多的,这两方势力里的人大多都是一些泼皮混子,多死些,对漳州来说才是好处。 因而下面的捕快上报他们几次斗殴事件的时候,贺临都没让他们插手。 她如此态度,下面的捕快们非但不说什么,简直求之不得,毕竟这两个大帮派的事情,若非要他们这些下面人插手管,实在是有些不敢得罪。 可他们不插手,不代表别人不会出手。 卢同知这次进来,就是跟贺临汇报,城内巡逻的官兵镇压了两个帮派在城南的打斗,而且俞光友知道后,还下令加强全城防范。 贺临不由感到头疼,起身:“备马,我去找一趟俞将军。” 贺临并没有在兵营里找到俞光友,而是在酒楼里找到的。 因为秦渊正在请俞光友吃饭,顺便叙旧。 进了酒楼,贺临说了来意之后,很快被李春带到了包间门口。 包间里,秦渊跟俞光友面对面坐着,隔着一个圆桌的距离,桌子上摆了一些吃食,约莫六七样菜,还有几样水果,但都还没有动,显然,两人还没来得及吃。 “来的正好,吃午饭了吗?”秦渊问她。 “额……尚未。” “那坐下一起吃。”秦渊很自然的让她落座,又转向纪恒:“搬把椅子来。” “是。” 椅子很快搬过来,放到秦渊和俞光友中间,秦渊扫了一眼桌上的菜,伸手扣住椅子的扶手,往自己这边拖近了一点,随后自己则往旁边挪动一点。 在场的人都不明所以,却听秦渊道:“你喜欢吃的菜都在这边,方便夹。”顿一下,又问:“要再加几个菜吗?” “不,是下官叨扰王爷和俞将军才是,不用加菜!” 贺临落座,俞光友将刚刚发生的尽收眼底,感慨:“说起来我和长赢也吃了许多次饭了,却从未记住过他喜欢吃什么,还是王爷细心。” 秦渊只是笑笑:“鸿渐你的心思都在打仗上,若真记这些,我才是要震惊。” 三人开始吃饭,俞光友问起贺临:“对了长赢,李春说你是来找我的,有什么事吗?” “城内最近总是有打斗事件发生,是城里的一些江湖帮派起矛盾,我听闻鸿渐下令严查禁止?” “是,维护城内治安稳定,也是我分内之事。” 贺临干笑了两声:“我这趟来,是想让鸿渐你暂时把他们的事情放下,因为我有些事要做。” “放下的意思是?”俞光友挑了挑眉。 “就是……别管。” “为何啊??”俞光友很不解。 贺临有些为难,这事还真不好解释。 要说她就想看着他们两个帮派自相残杀?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显得自己好像很心黑一样,虽然她本来就很心黑。 但自己觉得自己心黑,和要不要让别人也觉得自己心黑,完全是两回事。 正当贺临犹豫之际,一旁的秦渊开口了:“鸿渐,长赢这么做定然有他自己的理由,我相信他一定是为了漳州城的百姓好。” 第124章 心黑手狠 俞光友有些被说动,可还是有些为难。 “我命令都下出去了,若是猛然收回,在军中的威信岂不是大打折扣?” 俞光友自从禹保村和倭寇一战,损兵折将之后,又招了一些新兵补充进来。 这段空闲的时间,虽然没办法在城外山林里练兵,但在城内,也是从不松懈。 他治军极为严格,不管是兵还是将领,犯了错都要挨军棍,甚至下属官兵只要抓到他犯了军纪,也能要求他去挨军棍。 时间一长,军里人人信服。 如今这个军令发出,又给不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就突然收回,显得他的话简直儿戏。 贺临摆摆手:“也不是完全不管,只是不需要镇压捉人,将重点放在斗殴时,维护城内普通百姓的利益不受损就行,譬如不要让那些个打斗的人破坏别人房屋。” 俞光友点点头,这就好办许多了:“好,我等会就传令下去。” 吃完饭,俞光友很快离开了酒楼,他要去继续练兵,加强城内外防护。 送走他之后,秦渊看向贺临:“你这两天在忙些什么?怎么和管起帮派的事情了?” “忙一桩案件,具体不好细说,还未解决。” 她不愿多说,秦渊也不问,点点头,这事就算过去了。 当天晚上,贺临带着湘昆,换上一身暗色素衣,从州衙后面的官邸悄悄出去,到了一家药铺。 湘昆和这个药铺老板有些交情,留在了外面抓些常备的药,贺临则被迎到了药铺后面的院子。 在院子的石墩上坐下,贺临很快等到了要见的人。 一个男人出现在了院子里。 他身材没有王九壮硕,但比王九稍稍高挑些,一身棉袄,看着并不张扬,是那种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到的长相。 “几日不见大人,大人光彩依旧啊。”陆平弓着腰,笑着朝贺临拱手。 贺临表情淡淡的,并不理会他的恭维,开门见山:“你和王九那边这一仗,打得赢吗?” 陆平叹了口气:“小人也不知道啊,但就如大人先前所说,现在王九被抓,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是不出手才亏。” “王九明天就会被放出来。” “啊?”陆平傻眼,“大人不是说好的不会放他的吗……” “原本我是这么想的,后来我仔细想想,我虽然抓了他,可一时半会,也没个理由杀他,就如他跟我叫嚣的那样,他是国子监注册在案的监生。” “那大人为何要放?” “我若将他关在牢里,也侧面保全了他的性命,他只要活着,岳初帮的气势就在。” 陆平眸光一闪:“大人的意思是……” 湘昆在此时到了院子里,手里提着几包药:“老爷,抓好药了。” 贺临笑了一声,站起身,看着陆平:“明日午时,他会从州衙东南门放出去,该怎么办,你自己想。” 语罢,带着湘昆离开。 陆平立马跪下叩了个头:“恭送大人。” 等到起身,他兴奋的笑了一声。 王九啊王九,你这次必定死在我手上。 回去的路上,湘昆有些不解:“老爷,你为什么要见陆平那样的人啊?” 陆平“声名在外”,湘昆自然也是知道的。 上次贺临见陆平,他也在远处,虽然没有具体听过两人说什么,但还是忍不住疑惑。 贺临是一州知州,是官府中人,而陆平则完全相反,两人见面就算了,看样子还相谈甚欢,湘昆实在是不理解了。 以前的贺临对这样的人都是嗤之以鼻,怎么可能坐一起聊天呢? 贺临笑了笑:“湘昆啊,有一句话俗话叫做,管他黑猫白猫,抓的到耗子就是好猫,明白吗?” “可黑猫作恶多端,就因为他抓到老鼠,然后不管了吗?” “谁说不管了。”贺临随意的伸出脚,踢开一个石子,“等他抓到老鼠,再给他的吃食上撒点毒药。” 物尽其用,贺临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真的让王九活着。 这人活到现在,毁了多少家庭,根本难以计数。 可笑的是,在牢里跟她说起送那些女子去彭家,语气还平平常常。 放过他,贺临才是对不起头上的乌纱帽。 当然,贺临也不会平白让陆平得到好处。 陆平明天要是埋伏在衙门外面杀了王九,虽然王九的帮派会乱一时,但肯定也有死心塌地的小弟,会想着替王九报仇。 她届时只需要偷偷开个方便之门,让这些人取了陆平性命就行。 这样城中两大帮派龙头尽损,实力也会大打折扣,于城中治安才是大有好处。 听到贺临的话,湘昆不由感到震惊。 他总觉得,自从在浙江的那次牢狱之中后,贺临好像变了。 为人处世都变得十分老练成熟了起来。 以前的贺临哪里会这么灵活呢?都是一板一眼的按照大庆律例做事情。 但是湘昆觉得,这没什么不好。 起码他不用担心贺临为官的手段不够灵活,像在淳岭那样被人坑害。 贺临抬头看了一眼月亮:“这些事情不要对小桃说。” 虽然湘昆比小桃小好几岁,但是心思比小桃更加灵泛,这也是贺临选择带湘昆出来的缘故。 当然,贺临不想破坏自己在小桃心里的形象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机关算尽的聪明人见多了,难免疲倦。 像小桃这样性子单纯的人,即便是留在身边看着,也算是个慰藉。 可以提醒贺临,自己做的这些阴暗事,都是为了无数个像小桃这样的百姓。 “嗯,我明白的。”湘昆点点头。 因为王九是午时放出去,所以还能在牢里吃一顿中饭。 本来这两天他在狱中的伙食就没有很差,但这顿午饭菜品比前两天更丰富一些。 “贺大人特意吩咐了,九爷您马上就要被放,让兄弟们招呼你吃顿好的。” 王九笑起来,心道贺临还算周全。 而此时的贺临也打算回去吃饭,但收拾了一下办公桌,离开前,她吩咐给了卢同知一件事:“哦对了,派个人去通知一下城东岳初赌坊的那个掌柜,就说王九午时要被放出来,让他来接人……嗯,不要太大张旗鼓。” 卢同知有点懵:“王九要被放出来?这……” 这怎么能放出来啊!放出来自己铁定被报复吗!! 贺临淡淡瞥了他一眼:“是啊,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卢同知对上贺临的目光,虽然不知道贺临到底要干什么,但思来想去,以贺临的心机,定然是不会吃亏的。 自己若是决定抱好贺临的大腿,就不能轻易质疑,否则贺临对他便不会再信任。 “不,卑职没什么想说的,卑职这就去办。”卢同知扬起笑容,弓着身子退出房间。 贺临看着他的表现,微微点头。 还算上道。 ——作者的话—— 卢同知因为相信贺临,所以被背刺了。 王九也因为相信贺临,所以被背刺了。 不要相信贺临,会变得不幸(笑哭) 第125章 良臣择主而事 午时一到,王九便被放出了州衙大牢。 在衙役的带领下,一路到了东南的侧门。 “九爷,您从这出去就行。”衙役朝他笑着。 终于离开那阴暗的牢房,王九深深吸了口气,看着外面热闹的街景,带着和自己同时被抓的两个随从,踏了出去。 才出去,一个人就迎了上来。 “九爷!” 王九转头一看,是自己的心腹,昨天来牢房里拿贺临书信的那个掌柜,后面还带了两个人。 “你怎么在这?” “不是你派人递话,让我来接你的吗?” 王九眉心一蹙。 他没让人来接啊。 那个掌柜看着他的表情,小心道:“现在是多事之秋,飞沙帮打我们好几次了,九爷这次放出来,还是有人接应比较好,不然总放心不下,来,九爷上马车。” 他说的也在理,王九暂时压下了心中的疑惑,先上了马车。 其余几个人也陆续上车,驾着马离去。 此时,远处路口,暗中监视的飞沙帮成员脚步飞快的转身跑开。 当天下午,卢同知收到了捕快传来的消息——王九出了州衙之后,没走太远,于永正街被飞沙帮的人截杀,等捕快赶到,一行六人已经全部死亡。 卢同知第一反应自然是庆幸,王九死了,而且还是飞沙帮弄死的,自己之后就不用担心被找麻烦了。 可仔细想想,卢同知又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今天的这些事情,不会是贺临安排的? 所以贺临昨天才轻飘飘的说要放了王九。 卢同知直接倒吸一口凉气。 可怕……太可怕了。 这位州牧大人,到底是什么妖孽。 想到这,卢同知对贺临更加的敬畏了。 以后就算得罪阎王,都不能得罪贺临! 卢同知收到消息的同时,王九帮派里其他人也收到了消息。 不少人都愤怒了,叫嚣着要和陆平那边决一死战。 姜邱就差没偷乐了,但面上也是一副很生气的模样,叫嚣着要报仇。 经此一事,两个帮派直接的大战气息越发浓重。 而策划这一切的贺临对这些并不是很关心。 因为眼下她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后天就是彭老爷的生日宴了,她身为漳州知州,也收到了彭老爷的邀请函。 这种时候,富商都是躲着她和秦渊的,毕竟漳州的赈灾银还有着大缺口没凑齐呢。 但是彭老板这次生日宴动静颇大,请了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是不请贺临,就是不给贺临面子。 作为生意人,自然不会故意在这种事情上明摆着树敌。 所以他是一定会请贺临的,至于贺临来不来,那就是贺临自己的事情了。 原本贺临是不太想去的,但眼下知道了彭昆的开隐妓院的事情,对这个寿宴,倒是有了些别的想法。 看来这次,是免不了走这一趟。 不过在这之前,还是去见一下秦渊比较好。 州衙离驿站不远,贺临很快到了驿站求见秦渊,下人通禀后,贺临很快被带到了秦渊书房中。 秦渊四平八稳的坐在椅子上,拿笔写着什么,似乎在练字。 “见过王爷。”贺临弯腰行礼。 秦渊抬眸看她一眼,并不停笔:“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微臣最近接到了一个案子,知道了一件事……” 贺临跟他说起了谢宇的案子,但是说的很简略,关于她敲打卢同知和坑王九的细节都省去,重点放在了后面王九所吐露出来的信息。 “隐妓院?”秦渊轻轻皱眉,搁下笔:“你想查这个?” 这个东西其实不算罕见,京城就有人开,但没人敢随便吐露说出来。 对涉案的官员来说,于官声有损还是小事,关键是闹大了就会被查处,罢官撤职不是没可能。 因此敢追查,敢吐露真相的人,就会得罪所有嫖妓的官员。 现在贺临要是查下去,势必会得罪福建的一票官员,之后还怎么在福建干啊? 贺临摇摇头:“微臣不是要查,微臣只是想要得到彭昆手里的那份名单,或者说……想要王爷得到那份名单。” 秦渊眉梢一挑:“什么意思?” “如果王爷拿到这份名单,相当于有了这些官员的把柄,之后若想拿捏摆布这些人,岂不是容易的多?” “关键是……我为何要拿捏摆布这些人?” 贺临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这样王爷在朝中,便有自己的势力了,不是吗?” 朝堂博弈其实就是打牌,即便手里的牌少,但若是在好的时机打出去,未必不能赢。 这些嫖妓的官员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若捏住他们的把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给太子党和六皇子党来个背刺。 秦渊眉心一跳,却听贺临接着道:“给王爷接风,在鸣凤楼饮酒后所说的话,微臣都记得。” 她酒醒之后一直没有提过这件事,秦渊以为她忘了,也没有主动说,全当她是醉话,没想到她居然记得。 打量着贺临的神色,他缓缓起身:“你真的要选我?” “微臣不为自己选,是为天下百姓所选,唯一所愿,是襄助王爷还百姓一个河清海晏,时和岁丰的世界。”贺临目光如炬。 “即便很难?” “即便很难。” 秦渊低下头,忽然笑了起来:“可你现在在福建,我赈灾完便要回京,你当如何做?未必你能隔空把控京中局势?” 夺嫡不是容易的事情,贺临现在才是一个五品官员,还是福建地方官,即便本事登天,也不可能隔着那么远影响到京城。 “两年内,微臣定然会进京。” “这之后呢?” “届时再看。” 京中局势瞬息万变,太子和六皇子之间党争不断,谁知道后面会变成什么样子,贺临可不夸下海口。 秦渊从书桌里侧绕至她身旁,笑了笑:“虽然很难,也不知前路如何,但你能选我,我很高兴。” 虽然贺临此时得罪了太子和六皇子,但官场之上,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敌人。 化解与太子和六皇子之间的仇怨,然后选择这两方阵营其中一个加入的难度,定然比助他夺位要轻松的多。 贺临这么聪明的人,不会不知道什么路才是比较好走的路。 可贺临偏偏没有这么做,而是选了他。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 他信贺临是良臣,显然,贺临也信他是良主。 ——作者的话—— 人生难得一知己,推杯换盏话古今! 第126章 彭府摆宴 “可名单的下落并不清楚,你打算怎么拿?” “马上就是彭老爷寿辰,他将于彭府家中大摆筵席,招待宾客,微臣觉得,这是次探查彭昆书房,拿到这份名单的好机会……” 一番商讨,两人定下了初步的计划。 正当贺临告辞要离去之时,秦渊又喊住了她。 “漳州灾情之事,你有解决的办法?” 刚来漳州的时候,秦渊一心扑在赈灾上面,后来经过了宴请粮商的事情,他逐渐消停了下来。 因为他觉得贺临有些奇怪。 明明富商们也没有答应捐款,之后去福州请其他粮商来漳州卖粮调节粮价,最多也就做到稳住城内,那差的二十几万两赈灾款还没有解决啊! 可这些天,贺临一直都是不慌不忙的状态,也没有来找他聊过这些事。 外人来看,漳州这摊子事做不好要担责的是他——虽然也的确如此。 但真的没弄好,贺临的责任也是跑不掉的。 所以此时的贺临越是平静,就越是诡异。 秦渊对贺临还是有了解的,她要是这样安静,定然是留了什么后手。 “解决办法微臣确实已经想好了。”贺临笑了笑。 “说来听听。” “说来就话长了,王爷且看就是。” 好,还卖起关子来了。 但看她信心十足的样子,秦渊没再追问。 彭老爷生辰这日很快便到,彭府提前好几月就开始准备这事,一大早,府里的下人就忙碌了起来,布置前院。 彭老爷今年的生日柳笙笙会来祝寿,福建许多人都知道,加上又是六十大寿,来的人比他往年生日都要多。 虽然其中有些宾客,是是冲着彭老爷的面子来的,有些原本请不到,但看着柳笙笙要来,所以打算来见见,不过彭老爷对此并不在乎。 反正是他请来的柳笙笙,冲着柳笙笙来也是给他脸上增光。 宴席是中午开始,但是上午十点左右,就已经有不少马车陆续停在了彭家门口,下来的都是漳州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甚至不少福建的名人。 可以说今天整个漳州城最风光的地方,当属彭家了。 知道有些宾客从外地来,可能来的比较早,彭老板还特意请了名气颇大的昆曲戏班,搭了戏台子,在宴席正式开始之前,供宾客们观看,以此打发开席前的时间。 秦渊并没有受到邀请,他身份特殊,对于贺临,彭老爷必须请,但贺临可以不来。 但对秦渊,彭老爷就是不能请。 毕竟他一个商人,如果不是秦渊主动提,就敢来邀请秦渊这样的当朝皇子,堂堂王爷,才是不把秦渊放在眼里。 不过因为要帮贺临探查那份名单的事情,秦渊也确实不好参加。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贺临带着湘昆,从州衙出发到了彭府。 彭老爷年纪大,又是寿星,站在府门口替他迎接宾客的,正是他的大儿子,彭昆。 彭昆今年也有三十好几了,因为蓄须,乍一看甚至像四十多岁的,面黑而瘦,笑起来眼角褶子堆起。 看到贺临从马车上下来,他连忙拱手上前:“知州大人,您居然也来了!真是让鄙府蓬荜生辉啊!” 贺临笑了笑:“彭大公子今日满面红光,心情不错啊。” “诶,知州大人来了,能不让小人高兴吗?素日听闻我漳州知州贺大人才高八斗,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出众,今日一见,当真是叫那潘安都要自愧不如啊!” 呦,马屁倒是拍挺溜。 贺临摆摆手,熟练的应付:“才高八斗哪里算得上,可莫要折煞我咯。” “是,大人谦虚,小人明白的,大人请进,父亲为各位贵宾于府中请了戏班子,如今正在唱一出好戏呢,大人可别错过了。”说着侧开身子,弯着腰,十分恭敬的做出请的姿势。 贺临带着湘昆走了进去。 府里确实很热闹,远远的,就能听到戏班子唱戏的表演的声音,贺临一路进府,被不少本地的士绅认出来,他们都纷纷笑着朝贺临拱手打招呼,贺临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等发现福建按察使谭若理也在,才把手从袖子里拿出来,与他弯腰作揖:“见过臬台大人。” 谭若理坐在戏台前,淡淡瞥了她一眼,微微点头。 不得不说,中国封建等级制度总会在这种人多的应酬场合,体现的淋漓尽致。 普通士绅要与贺临打招呼,贺临无需多做回应,而贺临面对谭若理这样的高官,又必须得主动上前打招呼。 谭若理旁边还有个位置,但是贺临并没有坐过去,因为她听说,今天福建织造局总管吕公公也要来,所以谭若理旁边的这个位置,多半是留给吕公公的。 她要是这个时候坐过去,等会吕公公来了,场面就尴尬了,所以贺临非常上道,坐到了谭若理旁边,并且稍稍往后一点的位置。 谭若理微微回头便能看到她,见她没坐到旁边,挑了挑眉,转过头来问:“贺知州怎么不坐我旁边啊?” “臬台大人说笑了,以下官之品阶,如何坐得臬台大人身边?还是得织造局的吕公公坐才是。” 谭若理眼里染上了几分兴味。 贺临在浙江搞出的那些事情,整个朝廷上下基本无人不知。 本以为这么头铁,一下将太子与六皇子两方都得罪的贺临,要么是个崇尚圣人之道的直臣,要么,就是秉着一腔热血于官场行事的读书人。 可今日一见,好像与人际往来上,贺临也并不是半点不通? 甚至还十分周全。 如果不是提前就有关注哪些人受到邀请,哪些人会来,不可能会懂得把这个位置留给吕公公。 人际交往,往往一件小事,就可能给别人留下极为不好的印象,更别提吕公公还是宫里的人。 这倒是让谭若理好奇起来了,这样的聪明人,是怎么非想不开,在浙江搞出那些事情,给自己找麻烦呢? 不过好奇归好奇,这话并不好具体去问,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谭若理没再说什么。 第127章 挖坑,请进 贺临坐下后不久,吕公公也到了彭府。 大庆朝以家奴治天下,不仅让太监掌握着奏疏的批红权,在地方上,也经常会有许多组织机构是由太监担任。 皇帝们挺喜欢用太监的,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太监们大多也是“孤家寡人”,没有家事拖累,只能依靠皇帝,权力的来源也是皇帝。 所以这些太监们大多十分听话,皇帝做什么事情,他们不会像文臣那样,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对皇帝指指点点,约束皇帝。 并且正因为太监是“奴”,所以他们的任免,皇帝一句话就能控制,其他人没有权力来干涉。 而臣子的任免,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当这些官员的官职大到一定的程度,难免会有自己的党羽。 一旦有了党羽,皇帝对其之任免便会有所忌惮。 吕公公一到彭府,周围的人全部站了起来。 “呦,都站起来做什么,坐坐坐,显得咱家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一样。”吕公公声音尖细,一边走进来一边笑。 谭若理也从位置上站起了,此时跟着笑笑:“吕公公哪里话,您是织造局的总管,若您都算不上大人物,场内就只剩小喽喽了。” 因为太监之谏言能影响天听的特殊性,地方官员对太监们都十分客气。 当然,若是秉持着文人傲气轻视这些太监,会吃大亏。 “呦,谭大人,好久不见啊。” “是是是,公公您请坐。”谭若理侧掌指向身旁的位置。 吕公公正要坐下,余光扫到了后面的贺临。 “这位是……”贺临今天没有穿官服,但他已经凭借贺临坐的位置和长相,大概猜到了贺临的身份。 “漳州知州贺临,见过吕公公。”贺临弯腰行了一礼。 吕公公打量了她的脸片刻,笑着感慨:“好啊,是个年轻有为的俊后生。” “公公过誉。” 待到吕公公入座,其他人才纷纷坐下。 一曲戏毕,寿星彭老爷到了现场,此时现场的宾客都来的差不多了,也到了开席的时间,彭老爷对着场内几个官员寒暄一通,伴随着外面的鞭炮声,正式宣布宴席开始。 在戏台前看戏的宾客们便纷纷起身,挪到旁边的院子里准备吃饭。 虽然贺临的品阶不高,但在这些宾客里,好歹能排第三,因此还是被安排着和吕公公以及谭若理一桌吃饭。 正式开饭动筷子前,彭老爷还发表了一通讲话,大概意思就是感谢各位给面子能来,回顾一下前半生的不易,然后重点点名感谢一些人。 等他差不多快说完了,吕公公适时的插了一句嘴:“彭老爷,今天不是说柳笙笙姑娘也会来的吗?怎么如今都要开席了,还是没有看到柳姑娘呢?莫非柳姑娘不来了?” 彭老爷自然是陪笑,尚未来得及说话,便听到远处一声。 “吕公公说笑了,既已答应彭老爷之邀,又怎会不来呢?” 这声音缱绻悦耳,光是听到个声,都叫人酥断了骨头去。 众人转头一看,院门口,一暗红纱裙女子身后跟着两个丫鬟,轻踏莲步,缓缓走来,身姿纤细柔弱,掠过身旁时,空气中都带着勾人暗香。 有人低声惊叹,有人眼珠子都要看直。 就连没根的吕公公,眼里都满是欣赏。 好看的女人见的不少,好看成这副程度的女人当真是世间少见,不愧是名满天下的八艳之首。 看到众人的反应,彭老爷腰板不由挺直了一点。 柳笙笙可是他请来的! 到吕公公面前,柳笙笙弯下纤纤细腰,“见过吕公公。” “免礼免礼!在咱家面前,柳姑娘可就不要拘着这些礼节了。” “那妾身可就恭敬不如从命,谢过公公了。” 吕公公发出一阵爽朗的笑。 谭若理站在一旁,眼珠子都要粘在柳笙笙身上了。 可柳笙笙却越过了他,将目光放到了贺临身上:“贺大人,有段日子没见,贺大人真是越发英俊了。” 按照地位高低,柳笙笙此时应该和谭若理搭话才是,可她偏生跳过了谭若理,先找了贺临。 谭若理眸中掀起几分不悦,但并不是冲着柳笙笙的,毕竟他这么喜欢柳笙笙,柳笙笙此举,在他眼里就是无意之失,非要怪,当然是只能怪到贺临身上了。 贺临也察觉到了谭若理的不悦,眉梢微挑,笑了笑:“柳姑娘说笑,才几月不见,样貌怎会有所改变,更何况样貌终归是身外之物,人活一世,当看才华与内涵,就比如我们谭大人,上元节的那首定风波,其中孤绝深奥之意,当真是叫人自愧不如。” 贺临不动声色的将话题拨到谭若理那里去。 柳笙笙却不如她所愿,笑着继续夸:“贺大人这就是自谦了,大人的《将进酒》可是让整个盼春诗会都闻名在外的诗作呢。” 贺临想把话题引到谭若理身上,她不让贺临如愿就算了,还故意点贺临作诗厉害这件事。 如此一来,在谭若理眼里,就会变成贺临这个官职地位比自己低的人,借着诗作这件事来踩自己一脚。 果然,谭若理声音冷了几分:“是啊,贺大人才是那个有才华之人,倒没必要带上本臬台。” 柳笙笙眼里的笑意更厉害。 贺临何等聪颖之人,怎么会不知道这是柳笙笙故意在给自己找麻烦? 谭若理能相信柳笙笙是无意,贺临可不信。 她混迹风月场这么久,能成为秦淮八艳之首,人情世故上定然不是什么愣头青,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可此时已经被她挖坑的贺临也没有办法,只能朝谭若理作揖:“藩台大人可折煞下官了,下官入学才几年,论学识之丰富,定然不及藩台大人您。” 吕公公一旁看戏看的津津有味,不过再往下,场面就有些难看了,于是出来调停:“好了,大家入座,今儿个可是彭老爷的生日宴。” 彭老爷也在此时过来:“是,几位赏光,小的感激不尽,大人落座。” 又看向柳笙笙:“柳姑娘就与几位大人坐一起?” 柳笙笙没有推脱。 第128章 突发意外,计划有变 因为菜品从早上就开始准备,所以宴席开始之后,上菜的速度还是挺快的。 这次彭老爷大手笔,直接承包了鸣凤楼的后厨负责供餐,上来的菜也是色香味俱全。 院子很大,容纳的人也许多,差不多快二百,这还只是宾客,没有算进来宾客们带的奴婢。 外面放鞭炮声不断,院子里也极为热闹,同坐一桌的人各自说着话。 饭桌上,贺临说话并不多,主要是谭若理和吕公公没有把话题往她这边递,而是找柳笙笙聊天比较多,不过在他们眼里,这也是理所当然,贺临一个五品,换在平时,可能都没有跟他们一桌吃饭的资格。 他们不递话,贺临自然也不好随意插嘴,不过她也不尴尬,就在一旁默默吃饭。 柳笙笙之前给贺临找了麻烦,落座后倒是没有再说什么了,这座子上都是人精,一次两次还好,太一味针对贺临,目的太明显,只会引人不喜。 男人嘛,总是会忌惮对攻击性强的女人,尤其当这个女人攻击的是男人还是同朝为官的人。 谭若理爱喝酒,或许是因为柳笙笙在,他今天额外高兴,一连喝了好多杯,见贺临一直在吃,也没怎么说话,他拿起酒壶,给贺临满满的倒了一杯。 “贺知州,别光吃啊,来,陪我一起喝!” 贺临微微颔首,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高度数的白酒十分辛辣,一路从喉腔烧到胃里,贺临眉心微蹙一瞬,很快又展开。 “好!贺知州好酒量,再来!”谭若理又倒上了一杯。 贺临沉默的拿起酒杯,再次喝完。 谭若理又倒上了一杯。 “臬台大人……” 贺临开口要说,谭若理抢先一步:“贺知州不会就这点酒量?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被这么几杯酒就打倒呢?还是说贺知州不给本臬台这个面子?” 中国几千年来的酒桌文化,喝的是酒,玩的却是人心。 劝酒者的目的,从不是单纯的让被劝的人喝下这杯酒,而是其展示自己权力地位威严的手段,同时也是训练被劝者的服从性。 每一句劝酒的潜台词都是在说——你敢不喝?你敢看不起我? 贺临微微咬牙,深知作为身份地位较低的那一方,在此时上纲上线的反抗,只会被人联合起来攻击,脸上笑嘻嘻,心里妈卖批,她道:“怎么可能呢。” 话落接过酒杯,再次一饮而尽。 就这样,贺临被谭若理找这样那样的理由接连灌了五六杯。 吕公公和柳笙笙聊着天,时不时往他们这边瞥一眼,并不是很关心,毕竟这样的场合他见过无数。 贺临喝酒很上脸,两颊没一会就酡红起来,原本清俊的脸庞又多了几分可爱。 柳笙笙见状,暗中笑了笑。 瞧这窘样。 差不多灌够了贺临,谭若理才满意的放下酒壶,转而去找柳笙笙聊天。 在他的热情相邀之下,柳笙笙也喝了两杯酒, 被他们这么来回喝,酒壶很快见了底。 谭若理抬起胳膊:“再上壶酒。” 不远处服侍的彭家婢女很快回应:“是。” 话落端着一壶新酒上前,可路过柳笙笙旁边的时候,踩到石子,脚一滑,手中的盘子飞出去,撞到柳笙笙身上,酒撒了柳笙笙一身。 谭若理当即起身:“怎么回事!做事这么毛手毛脚!” 不远处和别人喝酒的彭老爷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在彭昆的搀扶下,连忙起身过来:“哎呦对不住对不住,家里这些个不懂事的奴婢,居然敢这么冲撞柳姑娘!来人,拖她下去打板子!” 那婢女慌不择路的跪下,连着磕了好几个头求饶命。 柳笙笙用帕子擦了擦身上的酒渍,倒没有生气:“没事,彭老爷不用放在心上,我换身衣服就好。” 彭昆上前,一脚踢到这婢女肩上:“柳姑娘好心,饶了你狗命,还不快滚下去!” “谢少爷,谢少爷!”婢女连滚带爬的走了。 这插曲吸引了在座不少人的目光,柳笙笙很快便带着自己的两个婢女,在彭家家奴的引领下离了席,去其他别院的偏房换衣服。 之前柳笙笙在,就有不少人目光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现在大美女离开,不少人暗中惋惜,吃饭都觉得无味了许多。 贺临倒是并不关注柳笙笙,她的注意力,都在此时院子旁边的鸟叫上了。 彭家大办宴席,家里的防御能力空虚,贺临和秦渊商量好,让李春趁着这个时候,偷偷潜进彭昆的书房,探查一下那份名单在不在书房。 如果不在,李春便用鸟叫声通知贺临,实行第二个计划。 所谓的第二个计划,便是贺临会在宴席将要结束的时候,找到彭老爷和彭昆,说最近城内治安因为帮派斗争动荡,还出了几个很厉害的小偷,专偷大户人家的珍贵之物。 不止是金银财宝,还会顺走带走一些文件,并且因为功力高超,所以被偷的人家,往往几天后才能发现,提醒彭家多多注意防范。 这么一来,彭昆可能对那份名单存在与否起疑,随后去查看名单。 而李春则会在这个时候暗中跟上彭昆,借此找到名单。 谭若理捋了捋胡须:“杜鹃?奇怪,这杜鹃不是候鸟吗?怎么这个时候还在福建?” “可能有那么一两只没飞走。”吕公公随意接了一句。 贺临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正打算去找彭老爷和彭公子,转头一看,彭昆不知何时,消失在了原本的位置上。 从宴席离开后,柳笙笙就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不对劲。 心跳加快,胸腔发热,脑袋也微微发晕…… 一边跟着彭家的婢女往别院走,她暗中给自己把了把脉。 奇怪,没有中毒啊…… 以她身体的敏锐程度,不可能对毒没有感知。 难道是酒喝的太多了? 柳笙笙深吸口气,强行用内力压下这股不适。 “柳姑娘,到这里换衣服就好,屋子里有备好的衣物,奴婢先退下了。”彭家婢女推开偏房门,侧过身子。 房间角落里焚着香,袅袅往上升起。 柳笙笙觉得事情有些奇怪,但这个婢女在,不好多说,点头带着自己的两个婢女进去,等门关上,她才看向香菱和碧春:“你们有没有觉得身体不适?” 两人皆是摇头。 柳笙笙更奇怪了,难道真的是她喝多了? 不可能,她的酒量没这么差啊。 转过身,柳笙笙手撑着椅子扶手,微微皱眉。 好像……更热了。 “小姐,你怎么了?”香菱察觉到有些不对,上前询问。 话音才落,香菱抽动两下鼻子,忽然觉得身体有些晕。 可还未来得及做什么,一旁的碧春已经倒在了地上。 “碧春!”听到动静,柳笙笙转过身来。 香菱这才发现,柳笙笙白净的脸上,此刻正泛起诡异的粉红。 “小姐……你……”话没说完,香菱身形一晃,“有……迷烟……” 语罢晕倒在地。 贺临发现彭昆不在,挑了挑眉,正打算问问彭老爷,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高呼。 “走水啦——” 宴席上所有人都骚动了起来。 第129章 察觉不对 大家纷纷转头看向那个高呼的小厮,他穿着彭家的护院服,彭老爷站起来:“走水了?哪里?” “旁边的院子……”护院遥遥一指。 众人随之望过去,只见不远处,一缕黑烟正在晴朗的天空中缓缓升起。 那个院子倒不是什么重要的院子,但若火烧的厉害,很有可能危及到这边的宴席,彭老爷那个无语啊,准备了那么久的生日宴,就这么被破坏了。 他很无奈,只能朝墙边站着的家奴们挥手:“愣着干什么,快救火啊!” 随即又看向宾客们,弯腰拱手:“抱歉抱歉,事情发生突然,以免火势增大,危及各位安全,只能请大家先行离开,还望各位贵宾们见谅。” 突然起火,宾客们自然也不想留在这,此时纷纷起身。 吕公公作为场内地位最高的人,出来代表宾客们发话:“这是彭老爷你的生辰宴,出了这事谁都不想,不必抱歉,安全起见,大家伙散了。” 其他人纷纷附和。 “是啊是啊,彭老爷不用在意。” “也好,那我们就先行回去了。” “彭老爷保重啊。” 宾客们纷纷散去,转身朝外走,贺临却没走。 她计划还没来得及实行,怎么能轻易离去呢? 此时宾客尽散,对她来说也是好机会。 所以贺临径直走到彭老爷面前:“彭老爷,我是漳州知州,发生火情,我也有职责救火,不如与你一同去看看火势?” 她能调动城中的水车,彭老爷自然求之不得:“好好,贺大人请。” 于是两人一同走向旁边的侧门,转而往旁边的院子去。 虽然柳笙笙也中了迷烟,可因为内力深厚,加之体内还有媚药的缘故,所以醒来的比彭昆想象中快的多。 彼时他才刚派人将柳笙笙抬到房间里,关上房门。 柳笙笙呼吸不稳,发现自己手脚被绑,眉间狠狠一蹙,看向彭昆:“你这是干什么?!” 彭昆笑了起来:“干什么?柳姑娘,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说着,解开了自己的腰带,放到一边。 媚药已经发作,柳笙笙一边和他说话,还要一边用内力费劲去压制药效,以免自己失控。 “很热?这媚药可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不过你放心,等你我二人云雨一番过后,一切都会好的。” 说着,彭昆低下头,指尖划过柳笙笙的下颚,呢喃道:“真是好美的一张脸,难怪叫那么多风流才子,达官显贵,都对你如痴如狂……” 说着,将头凑到了柳笙笙颈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香,真香……” 柳笙笙死死的咬着下唇,压制体内药效,同时也压住那股想要作呕的感觉。 彭昆将手伸向柳笙笙的肩,正要褪下她的外衣,忽然,柳笙笙一下暴起,不知怎么解开了绳子,掐住他的脖子,往旁边狠狠一推。 彭昆猝不及防,一下撞到床边的柱子上,头晕眼花。 柳笙笙趁机摘下发间金钗,割开脚上的绳子起身,冷冷看着彭昆。 “来人,快来人!”彭昆一边起身,一边大喊。 外间一下子冲进来四五个高大魁梧的护院,七手八脚的来抓她。 柳笙笙中了媚药,武功不复之前,速度和力道慢上许多,但躲避这几个花拳绣腿的护院还是没问题,避开他们的攻击,柳笙笙三拳两脚,居然很快将这几个汉子都干翻在地。 药效愈发厉害,此地不宜久留,柳笙笙抬步就往外走。 见她要出去,彭昆心急如焚。 柳笙笙人脉极广,他今天给她下药,就是想要赌一把。 赌赢了,他能得到这个名满天下的美人不说,之后将柳笙笙放到自己的隐妓院,那赚的钱将是数不清的。 可若是赌输了,让柳笙笙逃出去,她之后找那些倾慕者一诉苦,自己就死定了。 彭昆一把扑上去,抱住她的腰。 “不准走!” 柳笙笙转过身,一个利落的肘击打的彭昆眼冒金星倒在地上,头也不回的往外去。 “来人,快来人给我抓住她!!!”彭昆朝屋外大喊。 贺临和彭老爷到旁边院子的时候,整所屋子都燃着熊熊大火,几乎快被烧完了。 周围彭府的下人们来来去去,拿着各种水盆不断泼水。 贺临不由觉得有些奇怪。 如果是无意中引起的火灾,不应该烧的这么厉害,此番情景,倒更像是放了油点起的火。 按下心中的疑虑,她看向湘昆,摘下自己的腰牌:“拿着这个,去城内御火司调水车来。” “是。”湘昆领了命离去。 贺临看了看周围,又看向彭老爷:“彭老爷,不知彭大公子去何处了?这都走水了,居然未见他现身。” “这……我也不知啊……”彭老爷懵逼的挠挠头。 正在此时,彭昆的贴身小厮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走到彭老爷边上耳语了几句,只见彭老爷的表情是几度变化,随后看向贺临,干笑着拱手道: “贺大人,这火势凶猛,伤了旁人倒是无所谓,贺大人您乃漳州父母官,身份尊贵,若是伤到就不好了,要不大人还是先行离去到府外,等府中火势平息,我再派人禀报大人。” 贺临察觉到一点不对劲。 第130章 传说中的轻功 虽然有所怀疑,但贺临并没有表现出来,反而朝彭老板点点头,答应离开:“也好。” 彭老板笑起来,随手招来了一个婢女:“你带贺大人出去。” “是。” 贺临跟着这个婢女往外走,彭老板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消失,转而看向彭昆的贴身小厮。 “你确定你刚刚说的是真的?” 那小厮畏畏缩缩的点头:“是……绝无半句虚言,但……但人绝对还是在府里的!保证没有跑出去!就是不知道躲到哪里了……” 彭老爷呸了一声,低声咒骂:“不要命的东西,居然敢对她下药,蠢出生天的死货!” 彭老爷没想到自己的儿子这么胆大包天,在这种时候给柳笙笙下药。 即便是得逞了,凭借这种手段,之后若是传扬出去,柳笙笙的爱慕者们会放过他?会放过他们彭家吗? 关键是下药就下药,还没成功,让人给跑了,并且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好在人没有出府,还有挽救的余地。 当下之急,是先把柳笙笙人给找到,摁住再说。 当然,彭老爷不知道隐妓院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的大孝子为了成功拿下柳笙笙,还不被人起疑,特意放火烧了这间别院,毁了自己精心准备数月的六十大寿,不然怕是会气吐血。 因为这件事不好被外人知道,更别提贺临这样的知州,所以彭老爷才把贺临给赶走了。 但是……贺临真的走了吗? 贺临确实是跟着那个婢女离开了火灾现场,但没有走出彭府。 半路上,她捂住肚子,紧紧皱着眉,停下了脚步。 “等会,你们府中可有茅房?” “大人这是……”婢女挠了挠头。 “许是刚才宴席上酒水喝的太多,有些闹肚子了,不如我先如厕,再随你出府?” 人有三急,她一个知州要上茅房这种小事,婢女当然不好拒绝,点头应下:“好,大人请随我往这边来。” 说着,便带贺临拐了条路。 此时彭府的大部分下人都去救火了,一路上他们都没碰到什么人,贺临偷偷捡了一根短棍,藏在宽大的袖袍里,等到了茅房,进去之后,她又悄悄开门,小心的靠近背对着她的那个婢女。 因为她动作很轻,婢女完全没有察觉。 贺临找准时机,举起手中的棍子,正要打过去,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个石子,正中婢女后颈,她一下晕了过去。 贺临一脸懵的看向周围。 李春一身彭府的家丁装扮,不知道从哪里跳了出来。 “大人。” “你怎么在这?” “事情有变。” “我知道计划有变,彭昆呢?” “在西院那边,这把火是他放的。” “啊?”贺临猜到了这把火是人为,但没想到是彭昆放的,“他为何点火?” 彭老爷看起来并不知情啊。 “似乎和柳笙笙有关,我看到他指挥下人,将昏迷的柳笙笙抬进了自己的房间。” 前院开席的时候,李春就一直在彭昆的书房搜寻那份名单的下落。 他精通暗房密道之术,可探查了半天,都没有发现在书房中发现什么异常,也没有找到名单。 因此他觉得,名单根本不在那书房里,所以才用杜鹃的叫声给贺临报了信。 可按照之后的计划,他要一直紧紧盯住彭昆的去向,却没想到彭昆突然离开了宴席。 随后他一直暗中尾随监视,发现彭昆去了一个偏房,指挥几个人从里面把柳笙笙抬了出来,至于柳笙笙的那两个丫鬟,则捆在了房间里。 再然后,就是彭昆自己的房间里,不知道怎么打斗了起来,柳笙笙也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他的任务是盯住彭昆,所以没有管柳笙笙,但自那以后,彭昆只是派出几个仆役找柳笙笙,还派了贴身小厮去给彭老爷报信,之后就一直在房间里没出来过。 现在场面如此混乱,贺临都没能和彭昆说上两句话,实行第二个计划。 所以他找了过来,想问问贺临之后打算怎么办。 虽然李春说的很含蓄,但贺临一下就想通了。 原来彭昆的目的是柳笙笙,难怪他要放这把火。 毕竟柳笙笙换衣服迟迟回不来,宴席上的宾客们一定会起疑。 但若是突然起火了,这个宴席自然办不下去,大家都走了,谁还记得柳笙笙啊? “现在怎么办啊?就此离开这里吗?” 显然,之前那个计划实行不下去了。 贺临来回踱步两圈,随后停下脚步:“现在最好的办法,便是借题发挥。” “什么意思?” “我们要比彭府的人更早找到柳笙笙,控制住她,以要帮她今天所遭遇的事主持公道为由,将彭昆名正言顺带去州衙审问。” 彭昆若是以这样的理由被带去州衙,参与隐妓院的那些官员不会太过紧张,毕竟不涉及隐妓院。 等彭昆到了州衙,到时便可以慢慢合计。 但前提是,他们得先一步找到柳笙笙,毕竟在彭府的眼里,他们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好,我这就去找。”李春点点头。 “我也去。” “啊?那这个婢女怎么办?” “找个地方藏起来就好,现在彭府的大部分下人都在救火,柳笙笙的事也不好传的太广,彭老爷派去找柳笙笙的人定然不会太多。 即便是遇上我,我就说这个婢女半路不见了,我乱走是因为迷路,正好,若我能引开彭老爷他们的目光,对你而言也更方便。” 就算彭家不信贺临这说辞,也不可能怀疑贺临是在找柳笙笙。 毕竟在他们眼里,贺临都不知道柳笙笙这件事。 “大人足智多谋。”李春抱了抱拳,“那我先去了。” “嗯。” 李春很快离开,轻轻一跃,一下就飞上了那两米多高的围墙,随后一把跳下去。 贺临看的目瞪口呆。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轻功? 第131章 我滴妈还有意外收获 李春走了之后,贺临将这婢女拖到一边藏好,也很快离开了这。 她倒是不慌,在彭府到处游荡起来,而且专捡那种偏的地方游荡。 毕竟她主要的作用是吸引彭老爷的目光,这样才能方便李春行事。 不过游荡着游荡着,贺临是真的迷路了。 这彭家高门大院,一个个院落组成复杂,她也是第一次来,身上也没什么指示方向的东西,绕来绕去,还真给绕晕了。 也不知道是一个什么院子,她独自走在池塘边的回廊上,忽然听到了一点动静。 是房顶传来的。 像是什么东西在走动。 “谁啊?” 贺临疑惑的看向上面,突然,一道身影从天而降,脸都没看清,自己就已经被一把摁在墙上,捂住了嘴。 贺临和柳笙笙四目相对,眨巴了两下眼睛。 莫非这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对……柳笙笙怎么从天而降??? 难道刚刚房顶上的人是她? 柳笙笙一只手捂着她的嘴,另一只胳膊抵住她的喉咙,胸口不断起伏着:“大人……救我……” 明明是在求救,手抵住喉咙算什么? 这确定不是威胁? 贺临心下无语,还未来得及点头,察觉到柳笙笙有些奇怪。 覆在自己唇上的那只手……异常的热? 正当贺临要回答柳笙笙的问题,远处拐角那边,一道声音传来。 “你们几个去那边搜!” “是!” 脚步声靠近。 贺临要的就是这个,正好此时柳笙笙也在,她正想着拉着柳笙笙出去,发表一番正义的讲话,借此对彭家发难,可一声都没来得及吭,就被柳笙笙一把拉进了旁边的房间。 这房间显然是书阁,许多个书架整齐排列,数不清有多少书。 “你干……” 贺临又是话没说完,再次被柳笙笙拉走,推到一个靠墙的书桌旁,塞到下面,随后柳笙笙自己也缩了进来,捂住贺临的嘴。 贺临:? 说好的求救,躲躲藏藏这是要怎么救? 可昔日里看着十分柔媚的柳笙笙却变了脸色,满脸凶煞,眼神恶狠狠的警告着她不许轻举妄动。 甚至,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把刀。 贺临:…… 人在桌子下,不得不低头,贺临乖乖闭嘴。 桌子下的空间狭小,两人靠的很近,柳笙笙一半的身子都压在贺临身上。 贺临没想到柳笙笙看着瘦,实际却挺重,没一会,腿都要被她压麻了。 可外面的脚步声此时已经到了这个房间门口,砰的一声,房门被推开,进来了好几个人。 那媚药折磨的柳笙笙不得安宁,她拼劲全力维持着理智。 危险就在眼前,不能放松警惕。 就在这理智和药效的不断对抗中,她忽然闻到一阵清香。 显然,这是贺临身上的。 抬起眸子,她无意撞进了贺临的眼睛。 柳笙笙是花魁,常年混迹于风月场所,见过数不清的人。 可以说,这天下很少有人比她更懂男人。 但这天下,也很少有人比她更厌恶男人。 她每每靠近那些男人,不管是帅气的,风流的,有才的,她都会感到一股即便是无数个香囊,都遮掩不住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她很清楚,这是自己的心理在作怪。 可她也清楚,即便是自己再如何厌恶,都要继续带着笑容,面对这些男人。 但此时,不知道为什么,闻到贺临身上的味道,她却并不觉得厌恶。 难道,是因为药效? 柳笙笙呼吸愈发粗重。 “奇怪……” 进来探查的那个人似乎听到了一点什么,朝这边走了过来。 察觉到脚步声在靠近,贺临也有点慌了。 她和柳笙笙这个姿势在这躲躲藏藏,到时候别说以此为由对彭家发难从而带走彭昆了,她得先考虑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 情急之下,贺临捂住了柳笙笙的嘴。 两人就以这么一个奇怪的姿势压在一块,互相捂着对方的嘴。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一点点到了桌子旁边。 贺临下意识屏住呼吸。 “你在干什么?” 一道声音从门口传来,打断了那家丁的脚步。 “大少爷,我在找柳姑娘呢。” “柳姑娘怎么会在这,出去!” “额……”家丁犹豫两下,还是赔笑着点头,走了出去。 “你们两个也出去!”彭昆看向屋子里剩余的两人。 “是。” 等把屋子里的人赶走,彭昆才稍微松了口气,走到一个书架旁。 随后,贺临听见一阵嘎啦声,像是什么机关,随后便是翻东西的声音。 确认名单没丢,彭昆才放下心,重新走出这个书阁。 听到门关上,贺临松了口气,放开捂住柳笙笙的手。 可随着她手的放开,柳笙笙也砰的一下,倒进了她怀里。 这下,她整个人都压在了贺临身上。 贺临不明所以,双手扶住她肩膀,小声询问:“柳姑娘?” 柳笙笙没有回答她,反而抱住了她的腰,往她怀里缩,一改先前的凶悍,声音又低又媚,透着几分迷离:“贺大人……” 见她这副模样,贺临眉头紧皱。 难道说……柳笙笙不止被下了迷药? 彭昆这个狗崽子! 虽然贺临也不怎么喜欢柳笙笙,但仅仅是不喜,对彭昆却是和王九一样的厌恶。 抱着柳笙笙一滚,贺临从书桌下滚了出来,随后一把推开柳笙笙站起。 拍掉自己身上的灰,根据声音,她走向刚刚彭昆待过的书架。 贺临很怀疑彭昆的那份名单就藏在这里。 不然刚刚彭昆不会那么紧张,还莫名其妙的让搜屋子的家丁都出去。 贺临食指挠了挠眉心,弯着腰在附近寻找起机关来。 另一边,柳笙笙被她推开之后,盘腿坐在地上,全神贯注的调动内力,于经脉之中游走,压制药效。 贺临找了好一会,都没找到那机关。 好家伙,藏的够隐蔽啊。 要不……出去找李春来? “你在找什么?” 柳笙笙的声音差点给贺临吓一跳。 她转过头,发现柳笙笙神色清明许多,而且还能站起来,疑惑问:“你没事了?” 将内力运行一遍之后,柳笙笙暂时压住了一些药效,但想到自己不久前往贺临怀里蹭的样子,她就害臊的厉害。 当然,贺临毫不犹豫把她推开的模样,也让她有些生气。 从来都是她嫌弃男人,倒没见过有男人这么嫌弃她的,而且还是中了媚药的她。 莫非贺临不是男人吗?! 柳笙笙真是想不通了。 ——作者的话—— 贺临:我一把就推开了她,告诉她这是另外的价钱! 第132章 你来我往 柳笙笙没有回答贺临的问题,反而是问:“贺大人怎么会出现在这?” 贺临也不回答柳笙笙的问题:“柳姑娘刚刚的样子,是被下药了?谁给你下的药?” “贺大人在找刚刚彭昆拿过的东西吗?” “柳姑娘不是要我救你吗?怎么又要藏起来呢?” 两个人问来问去,硬是没有一个问题被回答。 柳笙笙无奈的笑了笑,“贺大人一定要和我这么兜圈子吗?” “是柳姑娘不回答我的问题才这样的。” “好啊,既然如此,那我还是去外面,通知一下彭府的人进来,再好好跟贺大人聊。” 贺临哪里会怕她,她刚刚躲躲藏藏的模样贺临可是看在眼里:“柳姑娘去找,最好把彭昆找来。” 两人各自有所忌惮,一时间,场面就这么僵住了。 柳笙笙打量她一会,走到贺临旁边,转身看着那书架,扫了一眼,伸出手摸索一会儿,居然很快就找到了机关,轻轻摁下,一个小抽屉从书架最下方弹了出来,里面赫然摆着一本册子。 贺临捡起来翻了翻,果然是那份名单。 看着贺临惊讶的表情,柳笙笙笑起来:“贺大人不感激我吗?” 贺临之前对柳笙笙的认知并不深,但今天经历这些事情,让她明白,柳笙笙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 起码不是一个柔弱到只能依靠男人保护的花魁,除了文采,居然还会武功,而且心机不浅。 更可怕的,她似乎还懂机关之术,不然不会这么快帮她找到机关。 但如此一来,便有个问题了。 她为什么要帮自己找到机关呢? 为了让自己感激?贺临可不信。 贺临笑了笑,直截了当:“说,你想要什么?” 柳笙笙靠着书架:“我要大人救我出去,不惊动其他人的那种。” 贺临到现在也看明白了,她并不想让自己被下药的事情公之于众,不然先前不会拉着她躲起来。 换句话说,她既想要贺临搭救,又想要摁下这件事。 “我若是不答应呢?” “那大人拿走这个东西的事,恐怕我要告诉彭昆了。”柳笙笙无辜的眨了两下眼睛。 “你会武功,自己出不去吗?” “我的婢女还在彭府,而且大人也知道,我被下药了。”反正已经被她看到,柳笙笙也不藏着自己武功这件事了。 虽然她用内力暂时摁下了一点药效,但这只是一时权宜之计。 最快一刻钟,药效便会彻底发作。 “当然,若是大人答应我的要求,我就会当作没有见过大人,不过也希望大人当作没见过我,忘了先前的那些事。” 柳笙笙帮贺临找到机关,就是想要贺临拿走这个东西。 虽然她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但看样子,贺临很在乎这个东西,彭昆也很在乎。 她巴不得贺临拿走这玩意,若贺临不拿,她用于跟贺临做交易的筹码就太小了。 但是现在,两人手里的筹码是差不多的。 贺临帮她隐瞒今天的事,她也会帮贺临隐瞒,互惠互利,公平交易。 贺临将名单放进袖子里,看着柳笙笙沉默了一会,有些不解:“你都变成了这样,为什么还要把事情摁下来?难道就不想让给你下药的人付出代价吗?” 说实话,柳笙笙居然要放过彭昆,贺临是意外的。 正常人的思维,当然是要狠狠的报复回去啊,自己都沦落成这副惨样了。 柳笙笙跟贺临你来我往过了好些招,面对这个问题,倒是难得的说了真心话:“若是传扬出去,贺大人觉得,外人真的还会觉得我清白吗?” 她是花魁,是不卖身的花魁,无数男人为她神魂颠倒。 大部分男人都是很贱的,你越清高,他们越趋之若鹜。 可若今天在彭府被下药的事情传出去,她在那些男人眼里,还会这么神圣不可侵犯吗? 当然不会。 柳笙笙很了解这些男人的心理。 虽然她自己也厌恶这个头衔,这个身份,但不得不说,没有这个身份,她很多事情都做不成,很多消息都打探不到。 所以今天的事情,她必须摁下。 贺临挑了挑眉:“原来柳姑娘也会在意名誉吗?” 柳笙笙微愣。 贺临不喜欢她,她是知道的。 她也没想着让贺临喜欢她,虽然今天在宴席上给贺临找了点麻烦,但内心深处,她对贺临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贺临和其他官不一样,有才,有能力,心里也有百姓,是个值得敬佩的好官。 可人嘛,总是矛盾的。 她会因为贺临并不像寻常男子那样爱慕自己,从而感到挫败,质疑自己魅力。 也会觉得,像贺临这样的人,不爱慕自己,才符合一个好官的印象。 她清楚,即便再多人爱慕,再多人追捧,但依旧有很多人瞧不起自己。 可知道是一回事,此时亲耳听到印象一直不错的贺临,明里暗里表达瞧不起自己的意思,还是会忍不住受伤。 柳笙笙沉默半晌,最后只是自嘲的低头笑笑:“或许在大人眼里,我这样的风尘女子,大概的确是污秽不堪,令人不齿,不该在乎所谓名誉……” 贺临打量着她的表情,一时间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觉得柳笙笙的受伤不像是假的,但又不信这份受伤是真的。 柳笙笙这人太有心机了。 有心机的人,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脆弱。 更何况,她和柳笙笙的关系也称不上朋友,所以这份脆弱暴露的更加突兀了。 贺临在信与不信之间徘徊,在安慰和不安慰之间犹豫,干脆换了话题。 “盼春诗会在画舫上,是柳姑娘帮了我?” 那次被朱琪绑到柳笙笙房间里的事情,贺临一直怀疑有人在背后帮自己,留下逃生的办法。 可那人是谁呢?为什么会帮自己呢? 画舫是柳笙笙从金陵带来的,能在窗外留下小船,并且捆住小船的绳子该多长,才能恰好到达比较好的上船点这件事,应该只有经常在船上的人才能知道。 而且那只金钗,出现的合理又不合理。 很明显,想要帮她的那个人,既要达到帮她的目的,又不想让她太起疑。 不然直接丢把刀不更加直接省事? 贺临想来想去,都只能怀疑柳笙笙。 可柳笙笙为什么不想被她发觉呢?让自己一个知州欠人情,怎么说都是一件好事? 柳笙笙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呢? 如果帮她的人是柳笙笙,那一定有着某种目的。 贺临后来无意中夺魁,得到那个机会,便借此试探了一番柳笙笙。 她说要将机会让给别人,以柳笙笙以往的高傲的作风,定然是不会答应的。 可她偏偏答应了。 所以贺临判断,柳笙笙救她的目的,估计是不想破坏这个和她目标之人共处一晚的机会。 如此一来,柳笙笙的目标是谁这个问题就很简单了,当然是在贺临夺魁之前,被大家以为能夺魁的秦煜祁。 至于柳笙笙接近秦煜祁具体要干什么,这个贺临就不清楚了。 这套推理,原本贺临也不敢完全肯定,毕竟没有证据,全是猜测。 但是今天见识了柳笙笙的真面目之后,她对这个结论自信了许多。 柳笙笙果然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第133章 千钧一发 面对贺临的疑问,柳笙笙当然是否认:“什么帮贺大人?诗会上我有帮过贺大人吗?” “柳姑娘,都到如今这个地步了,还在我面前装单纯,没必要了?” 虽然被贺临知道了自己有武功的事情,但柳笙笙可不傻,当然不会再兜出更多信息,依旧摇头:“贺大人这是在说什么?我不懂。” 她硬是不承认,贺临也懒得继续追问。 “我会帮你走出彭府,今天的事,我也会当作没发生过。” 这句话说出口,就是同意了和柳笙笙之间的交易。 柳笙笙笑起来:“那妾身就在此谢过贺大人了。” 她话音才落,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似乎是有许多人朝着这边来了。 两人脸色皆是一变。 …… 离开书阁之后的彭昆,带着十几个下人,在这个院子里找了好一会,都没发现柳笙笙的人影,气的一脚踢翻了一个家丁。 “谁说看到她人往这边来的!站出来!” 一个瘦瘦高高的家丁畏畏缩缩的从人群中出来。 “大……大少爷,是小的……” “来,你告诉我!”彭昆几步走到他面前,揪住他的耳朵狠狠一扯,“你说看到人到了这个院子,为什么现在找不到人!” “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小的确实是看到人到这里了,绝对没有撒谎!!” 彭昆抬脚就要踹他,一道声音从人群里传来。 “大少爷……我刚刚在书阁那边,好像有听到一点动静……” 彭昆脸色一变,转头看向说话的那个家丁:“你确定?刚刚怎么不说!” “是大少爷你让我们都出去,我……” “你还有理由了?!”彭昆伸出手,狠狠一掌拍在他脑袋上,直接将那家丁的小帽都给打飞了。 那人狼狈的蹲下,重新捡起帽子戴好,又听彭昆问:“在书阁哪里听到的动静!” “在墙边的书桌那里……” “走,去书阁!” 彭昆大手一挥,十几个人哗啦啦的跟着他走向书阁。 到书阁门口,彭昆干脆利落的一脚踹开门。 往里一看,整个屋内都静悄悄的,一切跟他之前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 彭昆一步步走向那书桌,探头往桌子下面一看。 没人。 房梁上,在门踹开的前两秒,被柳笙笙揪到上面去的贺临,看着下面那十几个人,心脏那是怦怦直跳。 这就是所谓的,玩的就是心跳? 她自己捂住自己的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甚至连呼吸声都在不自觉的压低。 柳笙笙趴在她旁边,也在看着下面的情况。 书桌这边没有发现人,彭昆表情阴险的看向了那个家丁:“你敢耍我?” “不……没有,绝对没有……”那家丁立马跪下,疯狂摇头。 彭昆表情微变,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指着门口:“你们所有人先给我出去。” 虽然不知道他要干嘛,但自从柳笙笙丢了之后,他就有点陷入疯魔,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触他霉头惹这个瘟神,乖乖走了出去,还顺手关上了门。 房间重新陷入寂静,彭昆走到了自己藏名单的书架前,弯腰伸手,准备摁下机关。 他头顶,贺临看着这一幕,暗道一声不好。 名单还在自己身上! 比起柳笙笙,恐怕名单对彭昆更为重要,他要是知道名单丢了,估计会封锁这一片区域发疯一样的找。 到时候还怎么跑! 就在彭昆的手即将碰到机关的那一刹那,外面传来了一声呼喊。 “彭公子。” 书阁的门被推开,几个州衙的衙役拥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彭昆连忙收回手,看向来人。 秦渊一身月白色短袄,胸纹深黄四爪蟒,头戴翼善冠,目光如炬,身边还跟着彭老爷。 虽然彭昆没有见过秦渊,但是看这身行头,也不难猜到来者是谁,撩起袍子跪下:“见过瑞王殿下。” “起来。” “谢王爷。” “彭公子让家丁都在外面候着,一人在这屋中是在做什么?” 彭昆虽然疑惑秦渊怎么带着州衙的衙役来了自己家,但他当然没资格问秦渊,只能先摁下疑惑,回答秦渊的问题:“就是整理一下书籍。” 秦渊倒也没有再追问,“你可见过贺知州?” “贺大人?”彭昆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自己老爹。 一旁的彭老爷见状给他解惑:“是这样的,前面有间院子起火,贺大人随我去看了两眼,之后便跟着一个丫鬟离开了。 但王爷说城外灾民发生了紧急事件,却找不到贺大人,贺大人带来的小厮也不知道人去了哪里,府中看门的门房,也都说没看到贺大人,而且带贺大人离府的那个丫鬟,同样也找不到人。” 彭昆听懂了。 总结一下就是,现在发生了大事,但贺临丢了,找不到人,并且是在他们彭府失踪的。 难怪瑞王还带着衙役跑来了,原来是找贺临的。 ——作者的话—— 房梁上的贺临: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 第134章 全靠演技 “我在宴席之外并未见过贺大人。”彭昆摇头。 秦渊皱着眉:“你爹已经派人找过许多院子了,都没有消息,贺知州丢失一事非同小可,现在城外的事情又紧急,若贺知州找不到,你们彭府的人……” 贺临在彭府丢的,他们自然是要担责任。 不过秦渊没有点明,只是看了周围的人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到一旁的彭老爷身上:“立马召集府中除了门房之外的所有仆役,跟本王到前院去,本王要一个个盘查询问!” 他理由正当,而且又是王爷,彭老爷怎么敢反驳,“是,是……” 随后看向彭昆:“走,跟我出去,其他的人都一起去前院!” 门口的家丁纷纷往院外走,彭昆顾忌着那名单的事情,可眼下也没办法脱身,犹豫一瞬,还是跟着彭老爷走了出去。 秦渊转身前,若有若无的看了屋子里一眼,随后才出去。 书阁门关上,屋内再次陷入了寂静。 听着外面纷杂的脚步声远去,房梁上的贺临和柳笙笙这才松了口气。 柳笙笙轻松一跃,就从房梁上了跳下来,贺临趴在梁上,轻咳了一声:“你把我拽上来,倒是把我弄下去啊。” 柳笙笙勾起唇角,故意想看她出糗:“贺大人男子汉大丈夫,这点高度都跳不下来吗?” 贺临低头粗略估算,将近四米。 “你管这叫这点高度?” “贺大人若是开口求我,我自然会帮贺大人下来。”柳笙笙悠哉的背着手。 贺临:“……” 士可杀不可辱!贺临咬咬牙,一把跳了下来。 柳笙笙没想到她居然这么要强,怕她真的摔出个好歹,轻点脚尖跃起,单手抱住她的腰接住。 两人衣袂飘飞,轻拂过周围书架。 等贺临回过神之后,她已经站在地上了。 确定贺临站稳,柳笙笙才放开她的腰,又笑起来:“难怪贺大人这点高度也要怕,身形纤瘦不说,这腰怕是比许多女子都要细上几分。” 一般男人被说像女人,十有八九都会生气,柳笙笙也是故意用这话刺激她。 不过让柳笙笙失望的是,贺临并未生气,只是淡然拍掉自己在房梁上沾到灰,随后直接往外走。 到门口,她脚步一顿,转身看向柳笙笙:“柳姑娘还不跟上?不是要我救你出去吗?” “贺大人打算怎么救我出去?我两个婢女还在彭府呢。” 离开书阁,彭家父子俩走在秦渊的后面,彭老爷压低声音问彭昆,“人找到了没有?” 显然,他问的是柳笙笙。 “没有。”彭昆微微摇摇头。 “不会已经出府了?” “不,我派人守好了家里几个门,绝对不会放出去一个可疑之人。” “她莫非是插了翅膀不成?还能飞走?” 居然到现在都没找到人。 “可能躲在哪个地方。” 前面,秦渊注意到身后不远处两人的窃窃私语,但是没问。 他这趟来的目的反正已经达到了。 这彭府里,除了李春潜进来了,纪恒也在里面。 但李春主要负责帮忙找名单,而纪恒负责传递消息。 李春跟贺临分开之后,便遇到了纪恒,随后就把目前的情况跟纪恒说了一遍。 纪恒很快出了彭府,禀报了在外面的秦渊。 贺临所谓以柳笙笙被下药这件事,借口对彭家发难这个计划,秦渊是赞同的。 但事出紧急,太粗略了。 彭家现在很多人也在找柳笙笙,毕竟柳笙笙的事情若是败露,对彭家来说也算得上是一次灾难。 这种时候,贺临找到柳笙笙发难,彭家发现贺临只有一个人,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痛下杀手怎么办? 所以秦渊才会以找不到贺临为由,带着衙役到了彭府。 除了给彭府施压,更重要的是把彭家的人扣住,给李春跟贺临创造便利。 这样这两人也就不必担心被彭家的人捉到。 当然,此时秦渊的计划是,等到贺临或者李春找到了柳笙笙,当着他的面,来给彭家发难就好。 他与贺临一样,没有预料到柳笙笙居然会要摁下这件事。 当然,他更预料不到的,是贺临此时已经阴差阳错的拿到了名单。 彭家偌大的一个府邸,仆役的人数上百,除了一些看门的,其余的都被喊到了办宴席的院子。 至于起火的那间院子,城内御火司调了水车过来,正有条不紊的在灭火,此时火势已经小了很多。 秦渊把人喊到了戏班子唱戏的那个院子,随后走到了戏台上。 有下人给他搬了把椅子,他随意的坐下,看着台下一百多个彭府仆役,随后转头看了彭老爷一眼,“你先跟他们说说情况,让他们排好队,我一个个问。” “是。”彭老爷点头哈腰,随后扯着嗓子朝下面喊:“听好了,知州贺大人在府邸里失踪了,找不到人,瑞王殿下在调查此事,你们等下就排好队,一个个接受王爷的问询,明白吗!” “明白。” 一百多人便开始在台下排队,挨个上前,接受台上秦渊的询问。 秦渊觉得有疑点的,就让人到左边去,没有疑点的,就到右边。 就这么问了二十多个人之后,一个人从院子的侧门走了进来。 “贺大人!”彭老爷一声惊呼。 秦渊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贺临看着院子里的情况,似乎很疑惑的样子,快步走到秦渊面前,弯腰作揖:“见过瑞王殿下。” “贺大人,你去哪里了?本王和彭老爷可是派人找了你许久。”秦渊明知故问。 “下官迷路了。”贺临面不改色。 “那个带大人出府的婢女呢?”彭老爷问。 “不知,出府的途中,因为在宴席上喝多了酒水,我便请求那位婢女带我去出恭,可等我出来之后,她人却不在外面,我只好自己想办法出府,走了半天,居然迷路了。” 贺临摊开手,一副无辜的样子,说完,还怪起了彭老爷:“还是彭老爷财大气粗,这府邸修的比我官邸都大,绕来绕去,竟然将我都绕晕了。” “那你是如何回到这里的?”秦渊问。 “走着走着就到这里了。”贺临看向周围的仆役,一脸不解:“王爷召集这么多人,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第135章 你倾心于柳姑娘? “哦对。”秦渊从唱戏的台上走下来,“城外灾民发生了事情,我们边回去边说。” 说完,看了彭老爷一眼:“如今贺大人既然已经找到了,就让人都散了。” 彭老爷:…… 就这? 本以为贺临发生了什么大事,结果就是迷路。 不对啊,到底是迷路到了哪里去,才让他们府里的下人一个都没碰到过? 彭老爷仔细想想,贺临走的时候,府中大部分下人都在救火,还有一小部分在找柳笙笙,没碰到贺临倒也说得过去。 秦渊说完话后,便大手一挥,带着自己的几个亲兵和衙役们离开。 贺临看了彭老爷一眼,抬步追上秦渊。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出了彭府。 遣散了大部分奴仆继续去救火,又继续让自己院子里的几个心腹到府里找柳笙笙,彭昆才凑到彭老爷身边:“爹,这事情是不是有些奇怪啊?” 怎么感觉这贺临失踪了和找到了,都跟儿戏一样? 亏瑞王还大费周章让他们把家里的仆役都召集起来。 彭老爷也无语:“谁知道什么情况……”似乎是想起什么,又说:“对了,那带着贺大人离府的那个婢女呢?到底去哪了?真见鬼!” 这事情谜点很多,但是瑞王急着找贺临说事,他们也没有机会问清楚。 而且贺临这个当事人,好像自己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算了,先放着这事,找到柳笙笙要紧!”彭老爷看向彭昆,没忍住,伸出手狠狠的拍了他脑袋一下:“你个杀千刀的,怎么就色胆包天,想出这么个主意,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彭昆摸了摸头,小声嘀咕:“可是若不这样,像我这样的人,还有机会得到柳姑娘吗?就连爹你,不都是花了七万两,才好不容易将人请到府里贺寿。” “你!”彭老爷怒目圆瞪。 “别……爹你别生气。”彭昆连忙安抚。 彭昆性格大胆,平时也不服管教,但几个儿子里,就彭昆是嫡子,而且最有做生意的天赋,家里的产业,大多交予了他去处理。 彭老爷心里清楚,事已至此,除了骂骂彭昆出气,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甩袖走人。 另一边,离开彭府之后的贺临跟秦渊上了回州衙的马车。 等马车开出一段路,秦渊才问:“你在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说好的找到柳笙笙,然后对彭家发难呢?怎么自己一个人就出来了? 贺临叹了口气:“说来话长……”从衣袖里拿出那份名单,递给秦渊:“微臣没有带出柳笙笙,因为找到了名单。” 秦渊:? 这是什么转折? 他接过贺临递来的册子,翻开一看,嚯,还真是参加隐妓院的官员名单! “这又是怎么回事?” 贺临和他说了一下整个事情的经过,但秉持着契约精神,篡改了柳笙笙那一部分,就只简单的说在书阁碰到了柳笙笙,随后两人躲到桌子下,看到了彭昆拿名单,这才找到名单。 秦渊当时也感觉到了房梁上的两个人,并没有怀疑贺临的说辞,“那柳笙笙是怎么出去的?” “我带着她到了先前换衣服的偏房,找到了她那两个婢女弄醒,又让李春送了三套驿站仆役的衣服,跟着我们一起出来了。” 所以柳笙笙和婢女,是大摇大摆混进了秦渊带来的人里,从彭府出来的。 彭府虽然看守严格,但谁敢拦住秦渊的人做检查啊?所以用这个办法弄出柳笙笙主仆三人是最稳妥的。 秦渊闻言挑挑眉,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 马车旁边跟着很多人,有些是他的亲卫,有些是州衙衙役,当然,还有驿站的仆役。 “王爷放心,出来彭府之后,他们三人便自行离开了。” 放下车帘,秦渊摇头笑了笑,眼里几分无奈,“为了拿到这个名单,可真是一波好几折啊……” “计划赶不上变化,倒也是常事。”贺临倒是很看得开,过程的确艰辛了一些,但目的总归是达成了。 唯一比较麻烦的,是让柳笙笙知道了她偷名单的事,不过她也握着柳笙笙的把柄,这种关系,比千个万个的承诺都要靠谱的多。 “不过柳笙笙为何不愿意惩治彭昆?就打算这么忍气吞声吗?”秦渊跟先前的贺临一样想不通这事。 贺临垂下眸子,想起先前自己问柳笙笙的时候,柳笙笙的神情。 “或许……她有自己的苦。” 之前贺临犹豫过要不要相信柳笙笙的那份脆弱,不过当时并未做出选择。 到此时,不面对柳笙笙这个当事人,才给出了这份选择的答案。 秦渊看着她的侧脸,眉梢微挑,眼里几分调侃:“莫非长赢也倾心于柳姑娘?” 贺临一愣,不知道怎么扯到这了,摇头:“没有。” 秦渊低声笑起来:“这世上钟情柳姑娘的人一大把,多你一个也不多,不要害怕承认,你盼春诗会上的那两首诗,其中一首不就是为柳姑娘作的吗?” 贺临:“……” 难得看到能言善辩的贺临语塞,秦渊笑了好一会才停下:“好,不逗你了。” 等他笑完,贺临才开口:“倒是还有件事,恐怕需要王爷帮忙……” “但说无妨。” “名单虽然找到了,但是谢宇的姐姐却还没有下落,我想请求王爷派人去福州,打探这隐妓院的地点,找一找谢芳的下落。” 虽然多了些这样那样的事情,但整个案子的最初起因是帮谢宇找姐姐,这个贺临还没有忘记。 谢宇现在还在家等着她的消息呢。 如果有可能,贺临想隐蔽的将谢芳救出。 但具体该怎么救还没有想好,毕竟谢芳的行踪还不确定。 不过派人潜伏进隐妓院这种事,她身边并没有这样的能人异士,秦渊指不定有法子。 “好,我派人帮你找找。” 离开彭府之后,柳笙笙和两个婢女进了紫光阁在漳州的据点——鼎晟楼。 作为整个漳州城里,仅次于鸣凤楼的酒楼,此时正在饭点的鼎晟楼人来人往,掌柜也十分忙碌。 可知道柳笙笙到了后院,他二话不说就放下了手里的事情。 到柳笙笙房间,他整理了一下仪容,这才敲门。 开门的是碧春。 “阁主在里面?” 碧春点点头,放了他进去。 申掌柜的看到柳笙笙躺在床上,脸上大面积泛红,还不断在出汗。 “这……阁主这是怎么了??” “中了媚药。”香菱冷冷回答,语气有几分咬牙切齿。 “谁这么大胆,居然动阁主!”掌柜的也开始生气。 反倒是看起来单纯的碧春,此时十分稳重的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快给小姐解了这媚药才是正事! 申掌柜自己就精通药理,明白香菱将柳笙笙带来鼎晟楼,定然是来找他开药治这媚药的。 此时点点头,上前单膝跪到柳笙笙床边,给她把脉起来。 柳笙笙并没有睡着,只是意识迷糊,因此躺的并不安分,不时会难受的嘤咛两声。 恍惚中,她又回想起那阵香味。 如雨后之竹,还带着些许兰花的清香。 “贺……” 香菱凑到她旁边:“小姐,你说什么?” “贺临……” 香菱一愣,转过头,跟碧春两人面面相觑。 第136章 胜负手 彭府的大火花了两个时辰才将近扑灭,而此时,彭昆的心思,已经不在这火上了。 柳笙笙失踪了,随着柳笙笙一起失踪的,还有她的两个婢女。 很显然,这不是失踪,就是让他们跑了。 彭昆真的死活想不通。 明明自从点火烧屋之后,他就派了心腹,对府中的几个门严加死守,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人员出入,柳笙笙到底是怎么跑的呢? 真插了翅膀吗?? 彭昆不打算这么放过柳笙笙,还派了人到城里,打探柳笙笙的消息。 不过让他失望的是,柳笙笙住的客栈里没有她的踪迹,其他地方也没有,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更让彭昆感到诧异的是,第二天柳笙笙也没有去官府告他。 难道说……柳笙笙不想因为这次的事情,败了自己花魁的名号? 感觉自己猜到了真相的彭昆不由洋洋自得了起来。 还以为有多么厉害呢,也不过如此,被他这么坑了,也不敢报官。 名单拿到,接下来的事情,就该着手处理漳州的粮价了。 回到州衙之后,贺临找小桃了解了一下城内的粮价。 让贺临意外的是,漳州粮价的涨幅远远超过她的预期,现在就已经飙升到了30两一石。 城内百姓对此怨声载道,天天痛骂那些囤积居奇的粮商。 执起一粒黑子,贺临抬手轻落于棋盘上,笑了一声。 “朱知府,这次的胜负手,你可要看好了……” 这些天来,一直在关注粮价的人,除了身为漳州知州的贺临,自然还有漳州城内的大粮商们。 几位主导粮价的粮商,基本每天都会见面。 见面干嘛呢?答案是结合每天的情况,制定第二天的粮价该涨到什么地步。 就在他们这么一天天的涨价中,现在漳州城的粮价已经到了30两一石。 可就在今天,他们发现,城内一家叫繁清的小粮铺,挂出了20两一石粮的价格。 他们这些大粮商炒高粮价,自然不乏小粮商想趁机赚一笔,弄出一些比这几个大粮铺低上那么一点的价格,吸引百姓来购买。 但小粮商屯粮不多,到如今,七七八八卖的差不多了。 而且即便是低于他们挂出的价格卖,一般差价也只会在五两银子左右,一下比如今的市场价低十两的,还是第一次见。 几个大粮商知道这件事之后,聚集到了粮商领头人,田老板的府中。 李老板是个急脾气,一边揉着手里的核桃,一边不满的拍着旁边的方几:“田老板,这繁清粮铺是从哪来的啊?居然敢挂出20两一石的价来卖。” 田老板不慌不忙的喝了口茶,“城内名不见经传的小粮商罢了,我派人打听过,这家粮铺每年进粮量不到千石,估计想趁着我们炒高粮价的时候,狠赚一笔。” 毕竟就算二十两一石粮,对比平时来说也是赚了几倍。 一旁的章老板点头,“是,过不了多久这粮就会被抢完,不要紧。” 李老板:“那明日我们下面的铺子,粮价该定多少为好?” 田老板思索片刻:“三十五两。” “三十五两??”李老板震惊了,“会不会太高了?” 今天才到三十两呢,第二天直接涨五两,太狠了? 田老板笑了笑:“如今距离上元节已经好一段日子了,很多百姓又经常抢不到粮,城内粮食紧缺到了一个新的高峰,三十五两有何不可?” 章老板点头:“我同意。” 他们俩都同意,李老板想着反正也不亏,点头:“好,那就这么定了。” 这些日子城内粮价一天天的涨,引起了不少百姓的恐慌,每天一大早,就有人在各个粮铺门口等着开门,随后进去抢购。 这些粮商们非常不怀好意,粮价定的高不说,还限量卖,每天卖完那么多就不卖了。 没有抢到粮食的百姓,只能乖乖等着明天来继续抢购。 于是很多人,甚至天不亮就出了门,在粮铺门口等着开门,能买多少买多少,谁知道明天又会涨到什么地步呢? 可今天,当城内几大粮铺挂出三十五两一石粮的价格时,不少排队的百姓都破防了,一边痛骂粮商,一边继续买粮,实在买不起的,便只能哭着喊着回去。 但开门没多久,来买粮食的百姓越来越少了,甚至今天定好的份额都没有全部卖完。 这不由得让几大粮铺的掌柜都疑惑起来,一打听才知道,好家伙,城北那家繁清粮铺,居然将粮食定到了十五两一石!比昨天还要低!现在很多百姓都跑到了那家粮铺前排队买粮! 而且重点是,繁清粮铺还出了个规矩,每个人限购十斤,想买多点都不行! 消息传到几位粮商那,他们都犯迷糊了。 这繁清粮铺是不想赚钱吗?怎么还跟他们反着来?莫非真是心怀大爱,就想要接济百姓? 他们再次聚集到了田府,商量这件事。 章老板最先发话:“这繁清粮铺的东家,你们有认识的吗?” “我知道。”胖胖的李老板站起来,“我见过两面,是姓温,那时候给城内温老爷子送葬的队伍里就看到过他,应该是温家的亲戚。” 章老板似乎想到什么:“我们知州贺大人,不就是温家老爷子的学生吗?虽然现在老爷子去了,可这交情应该是在的,莫非今天这样,是贺大人指使的?” “不排除此种可能。”田老板看了他一眼,“但我更相信,生意人不做亏本的买卖,繁清粮铺的老板即便是听了贺大人的话,也定然是被抓到了什么把柄,关键是,我们没必要这么看重这件事。” 章老板跟李老板对视一眼。 “此话何意啊?” “他一个小粮铺,即便存了粮食,能存多少?他卖多少粮,我们全收了,等到他没粮可卖,粮价不还是由我们来定吗?” 李老板有所顾忌,捋着胡子:“可若是他的粮来源于官仓呢?瑞王可是带了不少粮食来赈济灾民啊,这么多粮食,我们不可能以现在的市场价都收了,到时卖不出去,岂不是血亏?” “不会。”田老板自信的摇摇头:“一来,官仓那边朱府台有安排人,每日运出去的粮去了哪里,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二来,官仓的粮食投进了市场里,那边赈灾就不够了,赈灾出问题,可是掉脑袋的事情。” 其余几人深以为然,纷纷点头。 李老板接着问:“可繁清粮铺那边搞限购,我们派人去收也不太方便啊……” 一个人买十斤,若想重复买,就只能重新排队。 那么长的队伍,重复排队买起来可太麻烦了。 除非一次性多派一些人去,可人力也要钱啊。 “最好的办法,是找到繁清粮铺的东家,直接跟他们定下契约,商量好一个价,买下他们的存粮。”章老板接话。 “是这样。”田老板点点头,“这样,明天我就遣人去请繁清粮铺的东家吃饭,谈这件事。若能谈下来自然最好,若不能,大家也只能麻烦些,可以派家中奴婢出去购粮。” 李老板点头:“好,我们几位也可以定下契约,购买繁清粮铺存粮的钱,大家平就摊了。” 李老板:“好,那就这样!” 第137章 交易达成 被繁清粮铺这么一搅合,第二天各大粮铺的价格没有如往常那样上涨,而是维持在了35两。 而繁清粮铺也因为昨天远低于市场价的粮价,在漳州城里一炮打响了名声。 原先在其他粮铺门口排队等着开门抢购的百姓,现在都纷纷到了繁清粮铺的门口,反而是城内几家大粮铺,变得门可罗雀起来。 不过让等待的百姓失望的是,今天繁清粮铺的粮价上涨了五两,变成了20两一石。 但相比起其他粮铺的35两一石,还是划算许多,而且有限购,百姓们不用担心前面的人一下子买很多,导致自己完全没得买。 因此,繁清粮铺的人,比起昨天来只增不减,甚至购粮的队伍都从街头排到了街尾去。 田老板知道了繁清今天涨价的事情,心思倒是活泛了起来。 看来繁清未必受贺临的控制,昨天的15两一石粮,估计是为了把名声打出去。 这么一来,今天自己和繁清粮铺的东家温老板之间的生意,成功的概率就大很多了…… 想到这里,田老板立马派了管家去繁清粮铺,请他们东家中午酒楼一聚。 管家很快就去了繁清粮铺,因为人很多,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人群里挤进去,好不容易见到粮铺的跑堂,说明自己的身份和来意之后便被带到了一个房间里。 等了好一会,并没有见到繁清粮铺的东家,反而是收到繁清粮铺掌柜的回话,说东家已经同意,中午会到酒楼见田老板。 管家心里嘀咕,神神秘秘的,这是要干什么? 等他带着结果回去复命,田老板倒也不在意,只要温老板来就行。 不过当在酒楼等这位温老板到了,田老板着实吓了一跳。 好家伙,居然是个女的!李老板昨天怎么没说! 是的,繁清粮铺背后的东家,便是温云熙的堂叔父的女儿——温静竹。 温老爷子的亲弟弟生了两个儿子,一个是温云熙的堂伯父温晓博,另一个便是温静竹的父亲。 温静竹也是个可怜人,出嫁没多久父亲就病故了,温母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庶子,温静竹父亲死了之后,两个庶子便分了家,拿走了绝大部分产业。 而后几年温静竹在夫家一直没有生下孩子,夫家便以她无法诞下子嗣为由,休了她另娶,温静竹便只能重新回到漳州来。 不过好在温静竹母亲娘家实力还不错,给了她一些产业,温静竹回到漳州之后,便一直在打理这些产业,供她与母亲生活,这家粮铺便是其中一个。 温静竹长相平常,不算特别漂亮,气质也和温婉的温云熙不同,一双眸子很有神,显得有些锐利。 女子经商的很少,但田老板也是见过世面的人,震惊过后很快回神,从位置上起身,迎上前笑道:“一直想看看繁清粮铺背后这东家到底是何方神圣,竟不想是个女子,温老板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温静竹也笑起来,“田老板说笑了,您是我们漳州最大的粮商,什么没见过,哪还稀奇我一个经商的女人。” 两人寒暄一阵,各自落座。 坐下后照例聊了一些闲话,田老板才谈起正事。 “温老板真是好手段啊,昨日居然将粮价调低到15两一石售卖,倒是让我十分不解了,难道温老板就不想赚大钱吗?” “瞧田老板这话说的,谁会和银子过不去呢?只是我们小小的粮铺,名气比不上田老板您下面那些店子,为了让大家伙都知道这漳州还有个繁清粮铺,也只好出此下策了不是?” 果然,那么低的价格卖粮食,就是为了把名气打出去。 心中猜想印证,田老板捋着胡子,对今天的交易更有信心了。 “那如今赚大钱的机会就摆在眼前,温老板想不想赚呢?” 温静竹莞尔一笑,眼里闪着光:“田老板但说无妨。” “温老板何不与我们一道炒高粮价呢?35两一石粮,难道获利不更大吗?” “田老板都卖35两一石,我若也这么卖,谁还来我们这么一个小小的粮铺买呢?” “可20两一石,温老板就甘心吗?” “我这人胃口不大,20两一石,已经比平日里5两一石粮得利许多了。” 见无法说通她一起炒高粮价,田老板才说出这次真正的面对:“那不如这样,温老板以20两一石粮的价格,将店里的存粮尽数卖于我如何?” 温静竹挑了挑眉:“田老板当真要买?” “有何不可。” “田老板就不怕,我店里的存粮超出你预期?” “哦,温老板店里有多少存粮?” 温静竹没说话,只用手指沾了沾茶杯里的水,随后在桌子上写下一个字。 田老板确实震惊了,的确出乎了他的预料。 但怎么说呢……这个数字还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就在这个时候,温静竹加了一句:“而且我觉得,卖25两一石更好。” 田老板皱起眉。 用25两一石的价格全部买下的话,差不多要花二十一万两左右。 他和其他几个粮商平摊一下,每人要出的也不算特别多,但这超出了他的预期。 “太多了。” 温静竹笑了笑:“田老板哪里话,我知道田老板是想炒高城内的粮价,可到底是买下我这些粮食,再炒高将其卖出损失多,还是等我将这些存粮全部卖出去,百姓囤够了粮不再买损失多,田老板心里也是有数的?” 田老板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盘算着利益得失。 如今城内的粮食已经到了35两一石粮,就算将这些粮食全部买来,只要后面的日子,粮价不低于25粮一石,他们也是不亏的。 而漳州的粮价,短时间内不可能下跌,甚至还有上涨的空间。 “好,我答应你,今日就定下契约。” 温静竹拍了两下手:“田老板果真是爽快人!” 既然事情谈拢了,之后定契约的事便进行的很顺利,两人请官府的人来做了公证,各自签下名字按好手印。 温静竹拿着那一纸契约,笑道:“明日我便遣人将粮食送到田老板您的粮仓中。” 田老板也笑吟吟:“明日我也会派人将银票送进温老板府中。” 第138章 让子弹飞一会 媚药治好的第二天,柳笙笙就离开了漳州,坐上了回金陵的船。 碧春和香菱依旧跟在她身边服侍她。 碧春对柳笙笙很坦诚,藏不住事,柳笙笙苏醒之后,她就把柳笙笙喊贺临名字的事说了,香菱拉都拉不住。 柳笙笙自然是尴尬的,难道她能说自己因为媚药做了个春梦,所以梦到了贺临? 当然只能嘴硬的糊弄一下。 在这之后,三人相处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她们两个跟在柳笙笙身边好些年,说是婢女,实际情同姐妹,不然柳笙笙如果只想自己一个人从彭府出来,那完全不需要贺临的帮忙。 外人看柳笙笙风光无量,是那么多人求之不得的秦淮八艳之首,但碧春和香菱却知道,柳笙笙能有今天,是受了多少的苦。 她们也是由衷的希望,柳笙笙能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不再于这红尘风月场中混迹。 不过从前柳笙笙对男人都十分厌恶,她们也就渐渐歇了这心思。 如今贺临的出现,倒是让她们看到了一点希望。 当然,柳笙笙并不清楚自己两个婢女的心思,如果知道,怕只会无语凝噎。 温静竹和田老板签好契约的当天下午,贺临带着湘昆到了一家药店买药。 虽然跟上次与陆平见面的药店不一样,但是情形差不多。 湘昆在前面选药买药,贺临则到了后院去。 这药店不大,在城内也不算有名,后院也小。 温静竹正坐在院中,拿着一个簸箕,在给一些鸡喂食。 看到贺临来,她放下手里的簸箕,上前行了一礼:“见过贺大人。” “不用多礼。”贺临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今天情况怎么样?” “如大人您所料,田老板请了我吃饭,让我将存粮都卖于他。” “你们签下了契约?” “签了,明日钱会送过来。”说着,温静竹从袖子里拿出那份契约。 贺临接过,点头:“好,看来事情进行的很顺利。” 贺临认识温静竹是过年前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温老去世,她去温府吊唁,碰到温云熙被退婚一事,帮温云熙出气之后,偶然遇到温静竹也来吊唁。 当时温静竹跟温云熙简单的聊了两句,贺临在一旁,只知道这是温云熙亲戚之一。 后来从一些其他吊唁的人口中,才知道这个温静竹一些其他的八卦。 什么被夫家休了,回娘家之后一直经商之类的。 当知道她名下还有粮铺的时候,贺临便动了点心思,随后在温老爷子下葬那天,找到了温静竹,跟她谈了一笔生意。 温静竹卖给田老板的那些存粮,其实全部是贺临的。 贺临又哪里来的这么多粮食呢?挪动官仓存粮? 当然不是,官仓存粮是官府的,怎么可能兜售这么大的量给私人,那可是大罪。 而且贺临也清楚,官仓那边,朱立群估计是有安排人的。 她要是动官仓的粮食私下卖出,很快就会被朱立群发现,然后揭发。 现在温静竹手里的这些粮食,是贺临早在漳州灾情发生之前,派湘昆去外地买的。 至于买粮食的钱,是她盼春诗会那时候,从彭老爷那里得到的七万两。 当时贺临就预料到城内的粮价会上涨,毕竟漳州会封城。 即便不上涨,买了粮食囤着,之后也好拿去赈济灾民也是好的。 总而言之,囤粮横竖没错。 不过买粮,运粮,都需要时间,又因为通讯不便,贺临并不知道湘昆的买的这些粮食会什么时候送到。 所以当李鸿仁没有给漳州调足够的粮之后,她才会满福建跑的去借粮。 后来收到秦渊信的那一天,她也收到了湘昆送来的消息。 好巧不巧,湘昆和李春送来的粮食,是同一天到的。 因此,在码头上运粮食的时候,便可以掩人耳目,没有人知道这是她独自购买的粮食。 这批秘密囤粮既然到手,之后能发挥的用处可大着呢。 所以温老爷子下葬那天,贺临和温静竹谈了一笔交易,让温静竹代为售卖这些粮食。 当然,不是马上卖,而是在城内粮价被炒高的时候卖。 并且这批粮食,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卖给普通百姓,就瞄着那些粮商呢。 贺临知道,他们为了能掌握城内粮价的定价权,定然会接收这批粮食。 这两天,繁清商铺所做的一系列措施,都是贺临指使的。 这事办成,她也会给温静竹一点分成当酬劳。 能攀上她这个知州的关系,温静竹作为一个商人,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不过她心里也有着一个疑惑。 “偶尔听云熙说起贺大人,里外都是夸赞,大人如今虽然从这些粮商们这赚了一笔,但之后城内粮价,岂不是依旧不可控?” 粮商们囤积居奇,要么官府用强力手段整治,要么就多找来一些粮食投入市场,以此调节粮价。 贺临如果要强力整治的话早该整治了,何必等到现在? 至于找来粮食,这得去哪里找? 就算贺临拿这里赚的二十万两银子再去粮价便宜的地方买,等运到漳州来,也来不及了,城里的百姓对着这么高的粮价,恐怕会造反。 甚至温静竹心里怀疑,贺临故意在粮价高的时候卖这些粮食,就是为了给自己牟私利。 至于城内粮价涨到什么地步,贺临可能根本不打算管。 当然,这种怀疑的话说出来,不管是不是真的,都不会在贺临这里留下什么好印象。 但几次接触,她身边的人包括她自己,对贺临的印象都很不错。 所以即便不好,她也忍不住想要问清楚。 听到她的话,贺临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温姑娘知道下象棋吗?” 虽然不明白她突然说这个是要干嘛,但温静竹还是回答:“略知一二。” “象棋上的每颗棋,都有自己的作用,也都有自己的限制,楚河与汉界,有些棋能轻易越过去,有些最好别动。” 所谓说话,最该掌握,并且最难掌握的就是分寸。 在贺临眼里,她跟温静竹就是合作关系。 她托温静竹办事,温静竹也拿了好处,双方之间各取所需。 此时温静竹拿了好处,又跑来质问她是不是贪官污吏,想趁着这件事着为自己牟利,这算什么? 如果贺临有计划,她不会答,毕竟她对温静竹没有很了解,交情也不深,到时候计划要是泄露了,反而给自己造成损失。 如果贺临没有计划,就是一个贪官污吏在趁机敛财,那她更不会回答温静竹的问题了。 温静竹这个问题,一来越界,二来,还把两人架到了尴尬的位置。 不过好在温静竹也不是什么蠢人,当即也反应过来,这是贺临在敲打她——不要越界,看清自己的身份,不该问的不要多问。 思考片刻,温静竹跪到贺临面前:“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更何况大人您是我们漳州的父母官。城内粮价如此,我虽是粮商,却也为百姓心急,只恨自己没有多囤些粮食。” 温静竹这是再次阐述了自己的立场。 她质疑贺临,是因为出于对父母官的担忧,而这份担忧的本质,是担心民计民生。 贺临倒是不生气,反而觉得她有点意思。 虽然没有鄙夷,但不得不说,在这个时代,一个被休的弃妇,一个商人,面对朝廷五品大员,在被敲打之后还有这样的胆气,继续阐明立场,很难得。 贺临站起身,倒也没有完全不解释,不然自己在温静竹眼里,恐怕就肯定成了趁机敛财的贪官了:“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成害。温姑娘也念过书,应该是知道的?” 这句话是孔子说的,意思是君主说话如果不慎密,就会失去臣子的拥护;臣子说话如果不慎密,就会失去性命;进行中的事情如果不慎密就会办不成功。 翻译成人话,就只有一个意思——嘴巴要严。 贺临此时这么说,其实也是侧面透露,她心里有自己的盘算和计划。 不然不会表示自己嘴巴严,不能乱说。 温静竹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反正是点头点的很肯定:“我知道了。” 此时湘昆也抓好药,出现在了院子里,贺临不再多说,拂袖翩然离去,只悠悠留下一句:“大风吹倒梧桐树,自有旁人论短长,凡事且听之,看之,静待之……” 温静竹望着她的背影,仔细品了一会这句话,倒也明白了贺临的意思。 ——作者的话—— 简单翻译。 温:你咋光顾着搞钱?粮价咋办? 贺:你还怀疑起我人品了?不该你问的别多问,看清自己的身份! 温:抱歉抱歉,我就是担心百姓才问。 贺:我自己有计划,但具体不能说。 温:懂了,原来你有计划,那没事了。 贺:是的,所以你就瞪大眼睛看着。 第139章 暴毙而亡 第二天,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田老板派人将银票送到了温静竹手上,温静竹也派人将粮食分成三批,预计花上两天时间,送到田老板家的粮仓里。 而此时,彭府却发生了一件大事——彭昆昨天晚上于房中突然暴毙,一直到今天早上,人都僵了才被发现。 彭老爷不相信原本健健康康的彭昆会暴毙,因此一早便到了州衙来报案,想要官府调查这件事。 说实话,贺临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也震惊了。 暴毙的也太巧合了? 抱着一肚子疑问,她领着几个捕快和仵作到了彭府调查。 彭老爷领着他们到了彭昆的房间,一路上还跟贺临详细说明了发现彭昆死亡时的情况。 贺临进去一看,彭昆穿着白色里衣,死在床上,看样子死前并不平静,身体蜷缩抱着头,而且蹊跷的是,耳朵和鼻孔都有流血。 “贺大人,你看,耳朵和鼻孔都有流血,怎么可能是自己死亡的呢?!我们昆儿正值壮年,平时身体也十分康健,这定然是有人毒害他!”彭老爷十分悲愤。 贺临用手帕捂着口鼻,探着身子查看了一会,又看了看这房间里其他的样子,确实并无异常,只得摇头:“怎么死的我也不是很懂,还得看仵作怎么说。” 说着,将仵作范茂喊到了前面,让他先初步验尸。 范茂打开了自己的工具箱,随后便是一系列贺临看不懂的操作,大约半小时之后,他才收起所有工具,弯腰回复贺临:“回大人,初步检验完毕,不是死于毒物。” “你确定?” “毕竟只是初步检测,不能完全肯定,若要具体看,肯定要剖开尸体才行,只是这样一来……”范茂看了彭老爷一眼。 剖开尸体,当然要家属同意。 可古人讲究,死无全尸在他们眼里是非常严重的。 彭老爷见范茂看着自己,也陷入了纠结,片刻,他看向范茂,问:“若剖开我儿之尸,一定能查出他的死因吗?” “额……也不一定,但肯定能清楚很多。” “那你于我儿口鼻中,可有检测出毒物?” “并无。” 彭老爷犯迷糊了。 难道彭昆真的是暴毙? 他有些不甘心,问范茂:“敢问你可见过暴毙之人,是如我儿这般死状的?” “我当仵作近二十年了,不瞒彭老爷,这种暴毙的,我也见过三四人,死状与彭公子一样。” 彭老爷身子晃了晃,被一旁的管家搀住,坐到了一边的凳子上,缓了一下才缓过来。 他沉思片刻,长长叹了口气:“看来我儿,是真的暴毙,麻烦大人跑这一趟了……” 贺临上前,拍了拍彭老爷的肩:“节哀。” 随后挥挥手,撤走衙门的捕快和仵作,自己也离开了彭府。 离开彭府之后,贺临并没有就此回州衙,而是去了一趟官驿找秦渊。 知道彭昆死亡的事情,秦渊的震惊不比贺临少。 “他死了??怎么回事?” 贺临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的神色,一边摇头:“不知,说是暴毙。” 贺临没有想法杀彭昆,是因为那份名单是彭昆私下里搞的,那些个来隐妓院的官员们并不知道。 知道了,他们肯定会弄死彭昆,居然敢留着自己的把柄。 所以这名单丢了,彭昆也不敢声张。 可这只是逻辑上说得过去,万一彭昆还是告诉了那些官员呢? 毕竟名单丢了,那些官员一旦受到威胁,后来还是会知道他私下制作这个名单的事情。 横竖是个死,彭昆还不如早点提醒这些官员,亡羊补牢一下。 最最稳妥的办法,当然是在彭昆发现这个名单丢失之前,就弄死彭昆。 这样官员们就不可能会知道自己的把柄已经被不知名的人捏住,也不会因此心生警惕。 贺临刚刚在彭府问过彭昆这几天的行踪,知道他除了生意的事情都没有出过府。 而且这几天,也没有其他的异常,比如特别生气,或者要找什么东西。 因此,彭昆定然还没有发现名单丢失。 所以回到那个问题。 如果彭昆不是暴毙,而是被害,除了她之外,谁会有这个动机、这个能力,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他呢? 贺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秦渊。 所以这趟来驿站,她来通知秦渊这件事,也是想看看秦渊的反应。 如果人真是秦渊杀的,那秦渊在贺临心里的形象,就真的整个颠覆,有点让人起鸡皮疙瘩了。 虽然也没什么不好,毕竟成大事者,就是要狠一点,夺嫡可不是靠仁慈能做到的。 “死因是什么?真的就是暴毙吗?”秦渊微微皱眉。 “刚刚仵作进行了初步的勘验,大概率不是毒物致死,但彭家不同意剖尸,这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秦渊来回踱步一圈,最后停在了贺临面前,语气有些迟疑:“莫非是长赢你……” 贺临对上他的眸子,一时语塞。 好家伙,原来他们两人在这互相怀疑。 “不是臣,臣哪有那等本事。” “是你也没关系,以他身上的罪孽,本来就是该死之人。”秦渊语气淡漠。 彭昆死不死,是不是死在贺临手上,他并不是很在乎。 第140章 那我考考你的功课 “可关键的确不是臣所为。” “那你怀疑谁?”秦渊走到面前,压低声音,“那些名单上的官员?” 如果一定要找个杀人凶手出来,有这样能力的,除了他们俩,可能也就那些参与隐妓院的官员了。 不过这样一来,他们肯定知道了名单丢失的事情。 贺临摇了摇头:“彭昆的脾气算不上好,我问过彭府的下人,彭昆自从上次彭老板的生日宴之后,并没有大张旗鼓要找什么,或者发一通大火,所以他应该不知道名单丢失了,即便知道,也没有声张。” “既然如此,难道就是纯粹的巧合?”秦渊挑了挑眉。 贺临不置可否。 她不太相信这是巧合。 除了她和秦渊以及那些官员,还有一个有动机,并且可能有能力做这件事的人…… 不过贺临不好对秦渊多说,毕竟只是猜测,也没有证据。 秦渊不再纠结凶手的问题,说回关键问题:“这个案子,你打算查下去吗?” 贺临微微摇头:“彭府不同意剖尸,又没有其他的线索,即便我想查,也是查不下去的,从息事宁人的角度上来说,这个案子不查才更好。” 用不了多久,彭昆死亡的事情,那些参与隐妓院的官员就都会知道。 如果贺临此时坚持要查这个事,那么在查彭昆死亡一案中,会不会牵扯出隐妓院,定然会让那些官员感到担忧。 所以贺临一旦查下去,很有可能面临阻碍极大的阻碍。 本来案子线索就少,不好查,这么一来更加不好查了。 再者说,她和秦渊捏住这些官员的把柄,是为了在未来,寻个好的时机,拿出来威胁摆布他们。 但是现在不好暴露的太早,毕竟这么一直捏着别人的把柄,自身又还没什么力量的话,只会让自己陷入危险。 所以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这个案子不查才是好事。 秦渊也同意她的想法,不由点头,随后走到书桌前,从一堆文件中,拿出一张纸来:“你让我去查谢芳的下落,喏,今天刚到的消息。” 贺临接过一看,皱起眉头:“死了?” “嗯。” 那纸上面写着,谢芳到了隐妓院之后,因为不堪折磨受辱,投井自尽而亡。 贺临不由意外。 按理来说,这种消息应该是没这么容易摸到的,可秦渊这么几天就打探到了,原来秦渊的情报网这么强大吗? “这是王爷派人去福州打探的吗?” 秦渊微微摇头:“我是派了人去验证,但这消息并不是我派的人打探到的。” 说着,在椅子上坐下:“这普天之下,除了锦衣卫,江湖中还有一组织打探消息能力出众,此组织名为紫光阁,你手上的这个,便是从紫光阁传来的消息。” 其实别看锦衣卫厉害,但实际上,锦衣卫收集情报,包括动用酷刑之类的,都是只针对官员,民间的事情,锦衣卫不会管,也没有那个精力管。 所以锦衣卫只是在官员中名声臭,在百姓中口碑却还不错,甚至有些百姓很喜欢锦衣卫——监视官员让你们这些官员安分,可不就是天大的好事吗? “紫光阁?” “嗯,这紫光阁的规矩奇妙,想要知道什么消息,必须用另外一个消息来换取,还要附加二十两银子。 把想要知道的问题,以及自己用来交换的消息写在纸上,再附加上那二十两银子,送到他们所规定的地点,如果他们能知道答案,便会把钱收走,把你想知道的事情告知,如果不能,钱分文不取。” 贺临挑了挑眉。 这么说来,这紫光阁的确挺有意思。 “不过我这也是第一次找紫光阁,原本就是想试试,没想到他们居然给回复了。我已经派人去那口井找了,如果能找到尸骨,就能证明紫光阁说的没错。” “尸骨还在井里吗?” “嗯,紫光阁的回复是说她投井之后,那口井就封了。” 贺临长长叹了口气,有些忧愁。 谢芳死了,她对谢宇那边怕不太好交代。 思及此,不由皱眉:“这彭昆真是死有余辜。” 坐着马车离开了秦渊这,贺临给了驾马的湘昆地址,让其往谢宇家去。 谢宇家远比贺临想象的要远,即便是坐着马车,也硬生生半个小时之后才到。 地方在河边,周围林立着不少房屋,都是茅草简易搭建的,放在现代,就和棚户区是一样,里面住着的都是这个漳州城里,最贫困的那部分人。 一路来免不了会碰到一些百姓,他们看到贺临身上的官服,都吓的跪倒在地,心里也免不了犯嘀咕,知州大人来这里是要干嘛? 由于这片地区没有多少街多少号,贺临带着湘昆走了一会,才按照谢宇的描述,找到那所房子——门口插着一片青色旗子的草房。 谢母坐在门边的小板凳上,低头认真缝补着破旧的衣衫。 她许是有些近视,听到外面的动静后抬起头,眯着眼睛瞧了贺临好一会,等到贺临走到她跟前,才将贺临认出来。 放下手里的衣衫,她神色惶恐的起身,连忙跪下,“大人!” “不必了,不必。”贺临扶起她,“夫人不必跪。” 活了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被人叫夫人,谢母怔愣了一会才回过神。 屋子没多大,里面的谢宇自然也听到了贺临的声音,小跑着出来,见真是贺临,二话不说行了一礼:“学生见过大人。” “不必多礼。” “大人您怎么会光临寒舍?” “你不是给我留了地址吗?顺路过来看看。” “大人别站着,屋里坐……” 谢母侧开身子,将贺临请进屋。 贺临进去一看,整间屋子,除了一些吃饭用的锅碗瓢盆,就一张长桌,一把椅子还有一个床,甚至连衣柜都没有,为数不多的衣服都是堆在床脚。 一切看起来破破烂烂的,桌子缺角,椅子不稳,家徒四壁到老鼠来了都会嫌饿肚子。 贺临看着眉头直皱:“卢同知没有来过吗?” 她其实想问卢同知没有来送钱,但这个不好问的太直接,所以才用了比较委婉的说法。 谢母不懂贺临的言外之意,但很诚实的答道:“卢大人来过的,还给我们赔了五十两银子,今年小宇要参加府试和院试,这钱正好可以留给小宇考试用。” 谢宇点点头,补充:“而且父亲时不时会来。” 在谢父这种赌鬼面前,当然不好露财,若是添新家具,肯定会被谢父怀疑。 贺临也懂了他的意思,点点头,在那椅子上坐下。 她坐了唯一的椅子,谢家母子便都站在一旁,仿佛学生听老师训话一样。 谢宇就算了,反正也确实是学生,这谢母年纪比自己大,贺临实在是不习惯,“夫人你也坐。” 湘昆很机灵的把门边的小竹凳搬到贺临斜对面,对谢母道:“是啊,坐!” 谢母原本是觉得不好的,但贺临坚持,她便满心惶恐的坐下了。 其他的那些老爷,光是被他们这些人碰到,都要嫌弃晦气。 可贺临不仅肯出手帮他们母子抢回钱,还完全没有官老爷的架子。 简直是匪夷所思。 贺临跟谢母自然没什么话题聊,便将目光放到了谢宇身上:“我今日来,就是想来看看你的情况,说起来,你也是我们漳州的学子,四月就要开始府试了,你准备的怎么样?” “每日都有温习功课。” 贺临笑了笑,“是吗?既然如此,那我考考你的功课。” 第141章 漳州城的两件事 谢宇是县试的第二名,贺临出的题目对于普通学子而言或许有难度,但对于他而言却还算轻松。 答了几题之后,贺临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提高了出题难度。 意外的是,谢宇依旧答的很漂亮。 贺临很满意:“不错,保持住这个水平,过府试于你而言,定然不是什么大问题。” 甚至夺魁都不是没可能。 “学海无涯,学生能学的还很多。”谢宇十分谦虚。 见两人相谈甚欢,谢母在一旁也笑的开心。 谢宇读书一直很努力,若不是家境如此,他早就能有所成就。 上次县试,就因没钱贿赂官差,无法提前进入考场抢到好座位,还因为斥责官差,被摁着最后一个进去,只得到一个漏雨的座位,导致发挥失常,拿了个第二。 更惨的是,考完县试没多久,谢芳就被强行带走,家里也被赌坊的人打砸,谢宇为了谢芳的事奔波,甚至错过了去年的府试,直到今年才能再次参考。 当然,贺临并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多的内情,只以为谢宇是家境不好,去年才只考了县试,没钱考府试。 又聊了一些其他的,贺临才跟他们道别。 “我送大人出去。” 贺临没有推脱,她本来就有事情要跟谢宇说。 “好。” 两人出了门,往远处的马车而去。 谢宇看着贺临:“大人今日来找我,是有姐姐的消息了吗?” 于人情世故,谢宇并不是半点不懂的人。 如果不是有重要的事情,贺临何必亲自来呢? 贺临点了点头:“是。”随即叹了口气,“你姐姐她……自尽了。” 其实贺临今天来,主要也是跟谢宇说这件事,但又不好当着谢母的面说,所以到这个时候才吐露。 谢芳那么长时间没有消息,情况到底如何,谢宇心里想过各种可能。 当然,自尽这种也想过。 可没有收到确切的消息,总还抱着一丝希望不是? 自尽……姐姐定然是不堪受辱,才会自尽? 他深深吸了口气,红了眼眶,声音哽咽:“是谁将姐姐买走的?青楼吗?” 贺临微微摇头,“是彭家大公子,彭昆,但他今日也暴毙亡于家中,或许是恶有恶报。” 谢宇心情复杂。 姐姐的这件事,一定要找个仇人的话,要么王九,要么彭昆。 可如今这两人都死了,他连恨都找不到人恨。 贺临朝一旁的湘昆递了个眼神。 湘昆会意,从马场上拿出贺临准备好的东西。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你当过好自己的生活,才能告慰你姐姐的在天之灵,这些都是本省,以及本朝大儒的最近出来的时文,你拿回去多看看,对你之后的府试和院试有利无害。” 如果贺临给钱,或者给礼物什么的,谢宇定然会拒绝,因为那是一种施舍。 读书人是有气节的,无功不受禄,定然不会接。 但给书就不一样了,可以算作是在学问上对谢宇的一种提携与帮助。 谢宇不接,才是不识好歹。 贺临也是料准了这一点。 明白她的好意,谢宇红着眼眶接过:“大人之恩情,学生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贺临拍了拍他的肩:“我也不图你回报,如今好好读书,以后若能金榜题名,之后为官,能好好对待百姓,这便足够了。” 贺临知道他是县试的第二名,还特意找出来看了他的文章,写的确实很好,字体工整干净,文章气势磅礴,见解犀利。 虽然他今年未必能过秋闱,但院试肯定是能通过的。 “学生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大人之期许!” 贺临点点头,与他告了别,坐上马车。 看着马车远去,谢宇眼神复杂。 “我大庆之官员,若都能如大人一般,这世道,又怎会如当今这般……” 语罢,他郑重其事的深深作了一揖。 从谢宇家回来之后的几天,城内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城内粮价涨到了40两一石,百姓的不满到了顶点,终于爆发,打砸了几间粮铺,几位受到损失的粮商,也抓到了几个涉事百姓,告到官府,让贺临惩治。 对此,贺临把人关到了州衙,管吃管喝,但具体怎么治罪,正在和稀泥中。 不过有不少百姓觉得贺临在粮价这件事上不作为,肯定跟粮商沆瀣一气,因此天天都有人来州衙外请愿……或者说无声抗议。 一时间,上千名百姓围在了州衙外面。 贺临见状也是无奈,对他们承诺,两天后就会有粮商运粮过来卖,抑制城内粮价,让百姓们尽可以放心。 而城内的粮商们听说了贺临的话,都在暗中嘲笑她。 福州的粮商根本不可能会过来,到时候丢脸的只会是贺临。 第二件事,城内两大帮派爆发了大规模的冲突,持械斗殴,死伤共计一百多人,最终,以陆平的飞沙帮获得胜利而告终。 因为这两件事,城内紧张的气氛到达了极致。 就在这样的气氛中,贺临和福州粮商们约定好运粮来漳州的日子,如期而至。 贺临上午便到了城门,说是要迎接粮商过来。 而本地的几个粮商们同样偷偷到了现场,等着看贺临的笑话。 第142章 我预判了你的预判 卢同知也跟着贺临一起到了城门口,贺临坦然的站着,卢同知状态就没这么好了。 “大人,真的会有粮来吗?” 今天不止官府的人到了,城里还有许多百姓等着看贺临兑现承诺。 如果今天看不到粮食,那些百姓定然是要爆发的。 虽然他们今天也带了不少衙役,但人数差距摆在那,谁知道挡不挡得住这些个刁民? 要是被打,那脸可就丢大发了…… 贺临看了他一眼:“你不相信我?” “不,卑职只是怕有个万一,比如粮队耽搁了什么的,那些刁民要是暴动,伤到大人就不好了。” “刁民?”贺临挑了挑眉。 “啊,不,百姓,百姓……”卢同知干笑了两声。 两人在城门口等了一小时,到上午十点左右,还没有看到粮队出现。 入城主街上,同样在等着的许多百姓开始躁动起来。 “什么啊,到底有没有粮?” “不会是耍我们?” “当官的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要不再等等?大家稍安勿躁。” 远处一辆大马车里,几个粮商看到这样的情况,都笑了起来。 田老板摇摇头:“我们这位贺大人,可真是天真啊。” 李老板笑的厉害:“是啊,福州那边的一粒米没有动,亏贺临还在傻等,到时候收不了场,可就尴尬咯……” 主街旁的酒楼二楼,秦渊领着李春与纪恒坐在包间里,一边剥花生吃,一边看着这一幕。 “福州的那些粮商确实没动静?”他转头问纪恒。 “回王爷,的确没动,昨天我就派人核实过了。” 李春犯嘀咕了:“那贺大人这是在等什么?王爷,我们要不要下去帮帮贺大人?” 花生吃的口干,秦渊给自己倒了杯茶:“不,他不是莽撞的人,敢那么对百姓说,心里肯定有把握。” “那我们来这里干嘛……” 既然如此相信贺临,在驿站等着不一样吗? 秦渊淡淡瞥了他一眼:“百姓若有暴动,也好护他周全。” 李春和纪恒对视一眼。 怎么感觉王爷对贺大人很上心啊? 真是奇了怪了。 城门口,等累了的贺临让卢同知搬了把椅子坐下,还让湘昆拿了副围棋来。 “卢同知要跟我下一局吗?” “可卑职并不精通此道。” “无妨,打发时间。” “好……” 卢同知坐到了贺临对面。 两人很快你一手我一手的下起棋来,贺临惊讶的发现,卢同知的棋艺并不差,而且棋风十分阴险。 毕竟是自己的上司,卢同知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赢,所以挖的坑并不多,但没想到贺临比他更阴,等到回过神的时候,棋盘上已经处处是陷阱了。 卢同知干脆认输:“大人棋艺精湛,卑职实在望尘莫及啊。” 他溜须拍马的功夫向来是炉火纯青,贺临笑了笑,没在意,捡起棋盘的棋子。 城门里,看到两人居然悠闲的下起棋来,原本还躁动不安的百姓都疑惑了。 这是什么?真就这么有自信吗? 马车里,同样收到消息的几个粮商也愣住了。 “下棋?这贺大人是真心大,还是真蠢啊?” “是啊,居然还有这心思,这里的这些百姓都虎视眈眈呢。” “无所谓,反正他是等不到的,到了饭点还没有消息,我们就去酒楼吃庆功宴。” “我赞成。” 几人纷纷笑起来。 不过没笑多久,他们听到马车外忽然传来一片哗然。 “怎么了?” 车外的小厮颤抖着声音回复:“是……粮队……粮队来了!” 几个粮商对视一眼,掀开车帘往城门那边看去。 只见偌大的城门外,长长的粮队不知何时出现在远方,望不到头。 等到他们靠近城门,粮商才看清楚最前面的人举着旗,上面写着两个字:宝源。 宝源商号,浙江最大的粮商! 怎么浙江的粮商会到福建来! 几个粮商都愣住了。 那边,贺临已经让人守好了棋盘,走到了粮队领头的男人面前。 男人朝贺临弯腰作了一揖:“见过大人。” “舟车劳顿,辛苦辛苦,请进城。” 又看向卢同知:“你领路,将他们带去官仓。” “是。” 主街路两边,不少百姓看着这一幕都愣住了。 人群有片刻的安静,随后接二连三的爆发出欢呼声。 “有粮了!” “大人贤明!” “贺大人青天大老爷!” 不少人跑到贺临面前,跪下来给她磕头。 酒楼上,秦渊看着这一幕,笑着摇了摇头:“果然出不了岔子。”倒是他多虑了。 随后从位置上起身:“走,回去。” 另一边,贺临上了马,正要回州衙,路过一辆马车,一阵风掀起车帘,她看到了里面的田老板。 猜到了他们来看笑话的意图,贺临勒马停下:“田老板,送你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可要当心了。” 话落,她扬起马鞭,衣袂于空中翻飞,潇洒策马离去。 下午的时候,贺临去了一趟官驿找秦渊。 秦渊似乎料到她会来,彼时正在官驿的院中独自坐着饮酒。 明明是一个人喝,桌上却摆着两个酒杯。 “见过王爷。”贺临朝他作揖。 秦渊给对面的酒杯倒上酒:“给你准备的庆功酒。” 因为天气冷,他的酒是热过的,一杯下肚,让贺临的身子都热了许多。 “坐。”秦渊抬抬下巴。 贺临在他对面坐下。 “之前还跟我卖关子,现在可以说说是怎么回事了?”秦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贺临组织了一下语言:“李春到福建之前,我就预料到了会有今天的情况,李中丞与朱立群是同年,关系不错,先前李中丞不给漳州调粮,就有朱立群在旁边撺掇的缘故,不管朱立群是太子还是六皇子的人,他都不会让漳州这么好过。 而这次漳州灾情,会出现的问题里,最好做手脚的,便是粮价。” “所以那次找商人们借钱筹款,是为了试探这些粮商,是不是已经倒向了朱立群?” “是。”如果能筹到钱自然是好事,如果没有,贺临也有后手。 秦渊有些不解:“可你既然已经猜到朱立群会联合粮商,之后为什么还要去福州找那些粮商运粮?”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微臣若表现的太淡定,自然会引起他们的警惕,最好的情况,当然是让他们觉得,一切事情,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这样才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第143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可你又是怎么喊来浙江的粮商的?” “微臣与李中丞师出同门,老师病故前,曾留下信物,给唯一的孙女温云熙,我让温小姐带着这个信物去找了李中丞,让李中丞给如今的浙江新上任的布政使林大人写信,让林大人与浙江的粮商商量,运粮来漳州抑制粮价。” 这次外地粮商运来的粮食不少,这么大笔的交易,不是有官方背书,或者熟人交易,很难喊的动他们,都免不了担心粮食砸手里。 贺临这个远在天边的福建知州面子自然是不够的,而浙江布政使林大人就不一样了。 而且他和李鸿仁曾经当过同僚,有些交情,所以由李鸿仁去请再合适不过。 秦渊有些疑惑:“从浙江调粮来漳州,这动静,太子或者六皇子那边不可能没发现啊?” “是,微臣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在找完李中丞之后,又去了总督衙门,请丁总督以押送军粮的理由,派兵护送粮队。” 丁立生是闽浙总督,如今又在筹备抗倭一事,如果要调浙江的粮食到福建,没有人会怀疑。 毕竟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而且有了丁立生派兵护送,粮队跑这么远,也不用担心被流盗抢劫。 “虽然浙商来了福建卖粮,可以抑制粮价,但赈灾银的空缺依旧没有解决啊。” 贺临笑了笑,拿出四张银票摆到秦渊面前,每张都是五万两的,一共二十万两。 “那便用这些钱,跟那些浙商买粮就好,买到的粮用来救济灾民,有了这些,加上王爷这段时间的筹款,三十万两的空缺,便补的差不多了。” 秦渊惊了:“你哪来这么多钱?” 贺临把自己前些天和温静竹做的事情说了一遍。 秦渊听完,梳理了一下所有事情的脉络。 所以贺临是从灾情刚出现端倪的时候,就派了湘昆去外地买粮食,秘密储备了起来。 等到粮价上涨,将其抛售给想要控制粮价的本地粮商,得到了这些钱。 又一手安排了这出戏,等着外地的粮商过来,调低粮价。 这样赈灾银补齐了,粮价也得到了控制。 一桩桩一件件,环环相扣。 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先前在局中,不知全貌,如今出了局再回看,贺临的这份远虑真是让人心惊。 正在秦渊暗自惊叹之时,贺临又拿出了一份东西,搁到了他面前。 “这是什么?” “一份名单,上面记录的名字,都是福建不属于太子党或六皇子党的中间派,并且心怀百姓的官员。” 秦渊翻开看了看:“你怎么看出来的?” “之前漳州缺粮,微臣曾跑了福建大小衙门为漳州借粮,有些人借了,有些人拒绝。 虽然拒绝的人未必就一定依附于太子或六皇子,可能只是畏惧太子与六皇子的权势,所以不敢对我出手相助,但也能看出,在他们心里,官场仕途是比百姓之性命更加重要东西。而那些借给了我粮食的则不然。 若王爷以后要在朝中培养自己的势力,微臣觉得,这份名单上的人,王爷可以着重考虑。” 秦渊点点头,收下名单。 贺临又问:“漳州这边的事情处理完毕,王爷回京打算如何向皇上汇报?” 秦渊冷笑一声:“自然是有一说一,朱立群、李鸿仁,这些个福建的官员,一个个尸位素餐,那么多灾民在前,还给你使绊子。” 贺临听完沉默了一会,随后起身弯腰作揖:“微臣希望王爷在皇上面前装作不知情。” 秦渊不解了,“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想惩治他们?” 贺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太子与六皇子,王爷与哪个关系更好?” 秦渊想都没想:“太子。” 贺临点点头:“根据微臣的打探,朱立群多半是太子的人,如果王爷将漳州的事情,如实汇报给了皇上,必然会得罪太子,于王爷你并没有好处。” 秦渊盯着她的脸半晌,幽幽开口:“于我是没有好处,可这种不公,不能看着你受?” 贺临垂下眸子:“小不忍则乱大谋,漳州的事情,即便王爷不说,皇上也会知道的。” 东南乃全国经济重心,地位很重要,锦衣卫也很多。 秦渊回去汇报前,福建这些事的整个脉络,估计就已经到了皇帝桌上。 秦渊即便是实话实说,皇帝也未必会惩治朱立群。 相反,不说才是对自己有利的做法。 现在秦渊和他走的太近了,而她又和太子与六皇子都有仇,就算是为了以后着想,秦渊也需要撇清和她的关系。 对皇帝隐瞒漳州赈灾一事的实情,既帮了太子的小忙,又打消太子与六皇子对秦渊和她是否交好的怀疑,何乐而不为? 她虽然没有明说,不过秦渊稍微思索,便也明白了她的用意。 但还是有些不解:“可如此一来,父皇岂不是会怀疑我倒向太子?” “有何不可?” 秦渊挑了挑眉:“什么意思?” “王爷真的打算,永远在太子和六皇子之间保持中立吗?” 如果说以前这样的做法,是秦渊在党争漩涡中为了自保,所以才努力站在岸边,不让自己入局。 但现在不行。 秦渊若想夺嫡,就必须入局。 这个漩涡,他必须踏进来。 反正是要搅合进来的,最好隐藏自己的办法当然不是独立门户,毕竟现在还没有实力。 所以投靠太子,是个不错的选择。 太子是什么?是储君! 没有废黜的话,就是铁打的皇位继承人! 拥立太子那能叫结党营私?那是为了我大庆未来江山着想,是理所当然,没有办法被人攻击的事!即便皇上都不行! 估计就是如此,才会让皇上对太子的势力非常忌惮,硬生生抬起六皇子,以达到局势平衡,坐稳江山。 秦渊实在是太不受宠了,如今的办法,只能先投靠到太子麾下,暗中积蓄力量,搅弄局势。 这便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第144章 与君共饮杯中酒 “你想让我投靠太子?”秦渊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是目前为止最稳妥的做法,王爷你……”贺临犹豫了一下,还是直言:“不受皇上重视,先前于党争中旁观,是想要自保,但若要实现我们的大计,就必须要下场。隐瞒漳州的这些事,便是王爷给太子那边交的投名状。” 在站队这种事情上,想当一个两边都不得罪的中间派,除非自己实力非常强劲,不然两边都不选,可能两边都得罪。 骑墙派向来没有好下场。 “可若是如此,之后我便要帮着太子冲锋陷阵吗?” 贺临摇了摇头:“王爷您的权势不大,即便加入,他们对王爷你也不会太放在心上,真有事情要做,还是会派自己人去做的。” 秦渊是地位高但权力低,加入太子党的作用,最多就是给太子那边脸上长长光,让太子可以跑到六皇子那边嚣张一下。 真有事,未必会让他做,他也做不了什么大事。 而六皇子呢,大概也不会对秦渊出手。 毕竟六皇子还没有坐稳皇位呢,明面上,秦渊还是他的哥哥,在这种讲究道德伦理的儒家社会,对哥哥出手,死敌太子怎么会错过这么一个好机会,肯定抓住这个把柄往死里搞他。 所以六皇子如果要搞秦渊,那就是因小失大。 秦渊点了点头:“说的也是。” 贺临垂了垂眸子,忍不住问他:“王爷……你有没有去边关的想法?” “你想让我领兵打仗,抗击鞑靼?” “不,北边抗击鞑靼的几位将领,虽算不上武略滔天,但也能说句无功无过,这几年来来回回,抵御的还可以,王爷若去北边,一来他们定然不会让权。二来,皇上也未必会支持,但去东北就不一样了。 近几年,东北女真部落的势力越来越强大,给我们大庆边疆造成了极强的威胁,所以东北戍守的宁伯侯,如今手握二十万大军。 不过现在宁伯侯年纪大了,膝下无子,虽然从旁系里抱来了陆景云记到膝下,可陆景云年纪还不大。王爷这个时候去东北,如果表现的好,或许就能收回东北兵权,皇上定然会同意的。”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宁伯侯实力强大,文韬武略皆是一流,又领着这么多的兵,皇帝不可能不忌惮。 先前派人去东北,都被宁伯侯给架空了。 皇帝一边气,一边又要仰仗宁伯侯守着东北。 之前宁伯侯膝下没有儿子,大不了等他死了,兵权还是能回来。 可前几年,宁伯侯却向朝廷里上了奏疏,抱了自己堂弟的小儿子记到膝下,以后继承侯爵之位。 这几年里,对这个小侯爷那是悉心教导,甚至让他到军队里试炼,以便之后继续率领东北的大军。 这一桩桩一件件,皇帝怎么可能安心? 所以这个时候秦渊主动提出去东北,皇帝定然求之不得。 一来,秦渊是皇子,身份地位摆在那,派去东北,宁伯侯起码明面上得敬着。 二来,好歹是自己的儿子,秦渊领着兵,总比外人领着兵好? 如果秦渊真是个有能力的,能收回东北那边的兵权,便有了自己的政治资本,也有了参与夺嫡的底气。 秦渊明白她的意思,思考片刻:“是可以寻个时机去东北……” 贺临点点头。 秦渊看她一眼,抬手又给她倒了杯酒,望着远处的天空,语气有些感慨:“我母妃病故之后,在宫中除了太后,便只有太子殿下这个二哥,对我还有几分照拂。 彼时父皇不常来后宫,除了督促我们几位兄弟的学业,最多的,就是在养心殿处理政事。 景历前十年,百姓的日子还是过的不错的,我的老师,如今的兵部尚书姜大人也是这么说,可不知何时起,一切渐渐的开始变了……” 停顿片刻,他看向贺临:“长赢觉得,我大庆若以继续如今的样子,还能维持多久?” 贺临愣住。 这个问题可谓是相当刺激。 简直是明摆着问:你觉得还有多久会亡国? 如果问这个问题的人是皇上,贺临肯定要慷慨激昂的回答: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大庆千秋万代永在! 可面对秦渊,她还是想说真心话。 “微臣不会预知未来,但任何一个王朝的倾覆,一定是先从内部出现问题,我大庆若依旧如此,不出百年,定然不复存在。” 秦渊听完并没有生气,眼里反而有几分悲叹:“可问题出在哪呢?真的是党争吗?” “太多了,说不过来。” “说,我想知道。” “最大的问题是土地兼并,军官侵占军户之田,贵族侵占百姓之田,其次是财政体系混乱,每个部门都有私账,明明比起建朝初期,可用于耕种的土地在上涨,但税收却年年走低,再然后,是冗官,是官员核评体系不完善,最后,皇室宗亲俸禄过高。总的来说,其实是一个问题……特权阶层过于庞大。” 秦渊叹了口气:“这些我也知道,可若想动手改制……难啊。” 单说收税这件事,景历八年,彼时的户部尚书沈敬就曾提出按每人名下的土地田亩数量收税,而不是按人头,并且废除贵族不用交税这一规定。 皇上也曾准了他的提议,安排他先去南直隶试验推行。 结果是什么? 是沈敬被朝廷内外上百名官员弹劾,安了许多莫须有的罪名,最后景历帝只能将其罢官撤职。 而沈敬,也死于流放路上。 这还是最近的例子,往远了说,秦朝商鞅,不就因为要改制被车裂? 这就是改制的副作用,造福百姓,就会伤害权贵。 权贵之所以为权贵,就是他们地位高,而且手中还有权力。 他们会利用手中的权力,发疯似的反抗。 自古以来改革者,要么活着的时候被折磨,要么死了之后被清算。 “微臣认为,这些事情想要做到,需要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 “手握兵权的强势皇帝,不畏艰险的强势大臣。” 自古以来改革,一要皇帝坚定支持,二要大臣勇于冲锋。 毕竟改革都会面临很大的压力,能成功的人,都是政治强人。 “若有机会,长赢你想做后者吗?” 贺临对上他的目光,“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这句话的意思,是指横眉怒对千夫所指,俯下身子甘愿为老百姓服务。 放在这里,也是贺临在表明自己的决心。 即便是千夫所指,只要是为了百姓好,她也会冲锋在前,绝不退缩! 两人目光交汇,她眼神清澈,语气平静,却又透着一往无前的坚定。 秦渊心下微动,半晌,朗声笑了起来,举起酒杯:“与君共饮杯中酒,凌云壮志不可休!” 两个杯子半空中一碰,各自仰头,痛快一饮而尽。 第145章 凌云壮志不可休 跟秦渊这次聊天,贺临是真的很开心。 两人聊了很多事,大多都是跟国事相关,政治理念这种事情,最容易出现分歧,不过他们的观念却意外的契合。 因为高兴,随后一杯接一杯下肚,贺临也是真的喝多了。 不过贺临酒品很好,喝多了也没有耍酒疯,就是单纯的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秦渊酒量比她好,此时忍不住笑话她:“贺长赢啊贺长赢,你酒量可真不行!” “嗯。”贺临趴在桌子上,含糊着应了一声。 “贺临?” “嗯。” “贺长赢?” “嗯。” 秦渊笑起来,蹲到她旁边:“你是猪吗?” “嗯。” 秦渊长笑了一阵,又喊:“贺小猪?” “嗯。” 秦渊笑的直不起腰来,也不顾什么皇室风度了,干脆盘腿坐在地上。 等笑够了,他缓缓长叹了口气,语气飘渺不定:“长赢,这次赈灾回去,我就要娶王妃了。” “嗯。” “路逢险处难回避,事到头来不自由,我这一生,或许也同母妃一样,挣脱不了身上的枷锁。” 生死不由己,嫁娶不由己,想要的,也大多不由己。 秦渊很清楚,即便是登上了那至高无上的九五之位,很多事情,还是不能随心所欲。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可是……必须前行,不能停下。 “嗯。” 她乌纱帽摆在一边,额前几缕碎发不知何时散落,秦渊伸出手,将那青丝别到她耳后,“漳州的事情,朝廷的事情,都辛苦你了……” “嗯。” 见她还是机械性回答,秦渊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戳住她的脸。 指尖下的触感细腻,不仅软,还很有弹性。 对于他的动作,贺临没有反应。 秦渊扬起唇角,过一会,又觉得自己这个动作有点幼稚,放下手后,拿起桌上的酒壶,高声喊着:“酒逢知己千杯少,我们……继续喝!” 话落,他对着壶嘴,直接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有酒水洒到外面,被他随意的用袖子拭去。 午后的阳光下,常年身处政治斗争下,说话小心,做事谨慎的男人,难得展现出符合这个年纪的少年意气和不羁。 就如此刻的阳光,明亮,却不灼人。 漳州城的粮价降的很快,浙江粮商到漳州的第二天,就已经降到了20两一石粮。 城内的百姓们都十分高兴,随着时间的流逝,粮价肯定还会一路走低,最后恢复成平常的水平。 昨天贺临在城门口迎粮商的事情,也很快在城内传开。 原本还有许多怀疑贺临和粮商勾结,炒高粮价的人,纷纷转变了想法,高呼贺临是青天大老爷。 而城里的那些个粮商,自然就被骂死了去。 其他粮商的名声臭了,但繁清粮铺却彻底在城内出了名,百姓们提起繁清粮铺都是赞不绝口,说以后都要去这买粮。 等过了这阵,估计繁清粮铺以后就能扩大规模,开个分店什么的。 而此时,繁清粮铺的幕后东家温静竹却正在温府里,跟温云熙聊天。 其实说起来,温静竹和温云熙的关系不算近,但温老爷子去世,温云熙这脉的嫡系就只剩她一个女子,温静竹对温云熙的遭遇有些感同身受。 因为守孝,温云熙没有重要的事情不能随便出门,都在漳州,又是亲戚,温静竹怕她无聊,便不时会来看望她,聊天打发时间什么的。 温云熙知道繁清粮铺背后的东家是她,不由得好奇:“竹姐姐先前不是将粮价压低了卖,造福百姓吗?怎么没卖两天,倒关了粮铺不开门了?” 温静竹也不是大嘴巴,当然不会说自己跟贺临在背后的交易,只搪塞笑道:“我那小小的粮铺能存多少粮啊?没几天就卖完了,当然得关门。” 顿了一下,温静竹反过来问她:“对了,昨日贺大人在城门口迎粮商的事情,你知道?” “这件事传的满城都是,我怎会不知。” “先前还不少人背地里骂他呢,说起来也真是惊险,如果昨天粮不到,我都怕贺大人回不来。” 这些天百姓深受粮价所害,已经快到爆发点了。 前些天那么多人到州衙门口请愿,便可窥见一二。 还是贺临力排众议,坚定许下粮食会到的承诺,才暂时安抚住了百姓。 如果粮没到,真的是会出大事的。 想到这,温静竹也有些愧疚。 别说普通百姓了,就连她这个跟贺临有接触的,都怀疑起贺临趁机敛财,甚至还当着贺临的面问了,好在贺临是个大度的,上次没有怪她。 看温静竹心有余悸的样子,温云熙只是笑笑。 她曾经可是亲自带着信物去帮贺临请李中丞写信调粮的,这里面的内情比谁都清楚,所以昨天完全不担心贺临会出事。 不过温云熙在一些问题上,却有点想不通。 “为什么贺大人不跟福建其他粮商协商,运粮来漳州,反而去找浙江的粮商呢?” 温静竹摇头感慨:“这你就不知道了,福建的那些个大粮商都不过来!也不知道是为何,可能和我们漳州的这些粮商商量好了。” 温静竹作为一个商人,关于粮商的事情,内幕知道的比温云熙多。 但她这话一出,倒是让温云熙有些心惊肉跳了。 自己去找李中丞,是过年之前的事情,那时候漳州的粮价还没有飙升。 她虽然好奇贺临为什么要让浙商来,而不是就在本地找闽商,但没有多问。 此时听温静竹这么一说,难免会有些猜想。 难道说,贺临早就预料到了福建的粮商会和漳州本地粮商勾结? 如果是真的,那贺临的远见、魄力,以及对局势的判断力,实在是让人目瞪口呆。 温云熙忍不住惊叹:“贺大人实在是太厉害了……” 温静竹不知道她脑海里所想,但对这句话很赞同:“谁说不是呢。” ——作者的胡乱感慨—— 很多人痛恨特权阶层,但这些人更加痛恨的,应该是自己没有成为特权阶层。 你是平民,所以你骂特权,因为你觉得特权对你来说很不公平。 你是特权,你就骂平民,因为你觉得你的特权都是你“挣”来的,平民没资格说你。 当这种特权阶层扩大,阶级矛盾愈发尖锐,就会进入历史周期率,新政权诞生,毁灭,下一个政权诞生,再毁灭……循环往复。 三百年前是康熙六十年。 或许那个时候的清朝百姓,不会觉得清朝有覆灭那天。 他们不知道自己身处历史洪流,不知道自己过的每一天,都会成为历史。 today is history! today we ake history! and today, we are a part of history! ——姜文《一步之遥》 第146章 秦渊回京第三封信 既然赈灾款的事情解决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就该全力赈济灾民。 贺临将官仓里的粮食分成了三份,一份留给漳州城外的灾民,其他两份则给了福宁跟安德两县。 其实这些粮食,倒也不是发给灾民的,而是借给他们的,但不要他们的利息,只要他们能在两年内将本金还清就行。 除此之外,朝廷今年一整年都会免税,好帮助这些灾民重新振作起来。 发赈灾粮的工作持续了一个月左右,城外的灾民也纷纷散去。 马上就要到春季,这些赈灾粮,除了留一部分给自己吃,他们还要将粮食换成种子,之后好播种收获。 虽然生活艰难,时不时会有这样那样的苦难降临,但总没有放弃的道理。 广大的人民群众,还是只能抱着希冀,继续将日子过下去,在春天这种万物复苏的季节,周而复始的插下秧苗,祈祷下半年的丰收。 而另一边,一直有关注漳州这边消息的朱立群,则是彻底懵逼了,完全不知道贺临跟秦渊是哪里凑来了这么多的钱。 但他也没有办法往秦渊身边安插进人打探,于是只好作罢。 就这样,到了二月底,赈灾的工作彻底完成,秦渊也要离开漳州,回京城复命了。 他走的时候是个阴雨天,和上次在杭州不一样,这次贺临并没有去城门外送他。 他回京之后,就要在太子和六皇子面前尽量和自己撇清关系,所以此时两人不宜相交过密。 但等到他离开的点,贺临还是在庭院中,隔空朝他敬了一杯酒,算作送行。 可才喝完,小桃忽然从外面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老爷,这是王爷昨天给你留的信,说是让我今天等他走了再给你。” 贺临接过来,一边拆开,一边往屋子里走。 【贺临亲启: 与君相识半岁余,又临别之间,吾欲言之众多,然至于口际,忽不知所言,至漳州后,吾感触良多,百姓之饥寒困苦历历在目,官员之麻木不仁令人痛心,幸而有汝令吾颇慰勉之。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虽汝许之两岁后必至京师,然吾愿君勿太强自过,官场之事凶险诸多,汝将其难尽揽自身,虽知此汝今一帖好心,而犹令吾心不下兮。 然亦知之,遇事甚多,非君所愿也。惟愿君别我后,必多加保重。】——秦渊。 (跟你相识半年多,又到了临别之际,我想说的有很多,但是话到嘴边,忽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到漳州之后,感触良多,百姓的饥寒困苦历历在目,官员的麻木不仁也让我痛心,好在有你,才让我感到些许安慰。 今日分别,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虽然你许下两年后必定进京的承诺,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过于勉强自己,官场凶险的事很多,你现在将很多困难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虽然我知道这是你的一片好心,不过还是让我放心不下。 但我同样明白,很多事情,其实并不是你能控制的。只盼望你跟我分别后,可以多加保重。) 秦渊知道,贺临的日子其实并不容易,她如今看似处处谋算,实则很多都是无奈之举。 从浙江开始,她就没有退路,一直到现在,她是尽可能的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到最好。 让自己回京,跟她撇清关系,这也意味着,以后自己帮她,都不可能在明面上帮助了,不然现在的这些努力就都是白费。 而贺临之后的处境,只会更加不好。 但她全程都没想过自己,没有管自己受的委屈,只在想如何帮他。 秦渊懂她的苦,也明白她的付出与赤诚。 看完整封信,贺临感到很欣慰。 这半年多来,她遇到的麻烦事很多,但没有倾诉的人。 好在秦渊是懂她的。 她让秦渊感到安慰,秦渊何尝不是也让她感到安慰呢? 也是秦渊的存在给了她目标,让她觉得大庆或许还有救。 若是没有秦渊,她恐怕也就跟当初的魏高奕一样,彻底迷茫,失去目标和希望。 秦渊从福建出发之后没几天,关于福建的各种事情的详细情况,便由锦衣卫呈报到了皇帝桌子上。 这么多灾民自然是大事,皇帝虽然不想动修行宫的钱,但不意味着不关注这些事。 看完锦衣卫的呈报之后,他冷哼了一声,脸色阴晴不定。 秉笔太监杨昌在此时进来,跪下磕了个头:“皇上,杨阁老和吕阁老求见,说是要汇报漳州灾情的事情,和吏部人员升职的事。” 景历帝眸子转了转:“传他们进来。” “是。” 两人很快进来,吕兴文毕竟是次辅,所以微微落后杨和谦半步。 “臣杨和谦叩见皇上。” “臣吕兴文叩见皇上。” 景历帝坐在椅子上,轻飘飘的瞥了他们一眼,又收回目光,随意道:“起来。” “谢皇上。”“谢皇上。” 景历帝似乎想起什么,看向吕兴文:“春天到了,你的风湿又发作了?” “回皇上,是发作了,但不碍事,年年潮湿之际都如此,臣已经习惯了。” 景历帝看向一边的冯安:“搬把椅子来。” “是。” 冯安很快搬了椅子过来,放到吕兴文屁股下。 吕兴文有些懵,他有风湿的事情,皇帝以前也知道,但以前若给赐座,都是给他和杨和谦两人都赐座。 毕竟首辅在旁边,而且年纪比他还要大,他一个次辅坐着,首辅站着,肯定不像话,怎么今天就只给自己一个人赐座? 吕兴文嗅到了一点不寻常的味道,但还是不动声色的谢恩:“谢皇上赐座。”随后一屁股坐下。 杨和谦站在一旁,倒是不尴尬,反而是心里一沉。 他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寻常。 “漳州那边赈灾的事情怎么样了?”景历帝问。 这个问题吕兴文没有答,他管着吏部,今天是来说吏部拟定官员升职的事情的。 杨和谦站了出来:“回皇上,福建那边说瑞王爷已经凑齐了赈灾款,将赈灾粮都发了下去,如今已在回京的路上了。” “哦,怎么凑齐的?” “这个瑞王殿下没有上奏疏详说,应该是打算进京后亲自同皇上汇报。” “今年漳州的田税就免了,百姓都不容易。” “是,臣遵旨。” 景历帝将目光放到了吕兴文身上:“你要来汇报吏部的事情?” “是。”吕兴文从椅子上站起,将怀里的公文掏出来,恭敬的摆到皇帝书桌上,这才后退几步站回去。 如果不是意外情况,地方官的升职,一般靠吏部考核。 三年一小考,六年一大考,若得了甲以上的评价便有机会往上升。 “这是根据南京吏部的评价,拟定的地方官员升职名单,请皇上过目。” 第147章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庆朝有两个京城,一个南京,一个北京。 当年太祖打下江山,刚开始定都是在南京,后来北方蒙古人连连入侵,太祖觉得金陵城易攻难守,而且也不方便指挥北方军队作战,所以迁都到了现在的北京。 但迁都不是一件小事,前后都需要人打理,所以在南京也留下了一套班子,也有六部,方便处理南方政事。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南京的六部逐渐不受重视,各地还是以北京为主。 当然,北京吏部对南方官员的考核,还是会参考南京六部给出来的评价。 景历帝拿起拟定的名单翻看片刻,发现那上面居然有朱立群的名字,升任的职位是布政使右参议,从三品。 他这才想起,福建的布政使右参议今年母亲去世,要回家丁忧三年,加上年纪大了,干脆上奏疏,乞求告老还乡,前不久他也准了。 “朱立群今年是大考?” 地方官员三年一小考核,六年一大考核,一般大考评价只要不是很差,就能升职。 听到这个名字,杨和谦心里咯噔一下。 让朱立群的名字上来,自然有他的授意。 虽然朱立群这次在福建的事情没办成功,但他也确实尽力了。 而且太子党在福建,需要一个高层。 朱立群爬的更高,对他们也有好处。 “回皇上,是的。”吕兴文回答。 “让他再历练几年。” 看这意思,是不让他再往上升了? 吕兴文当然求之不得,立马回答:“臣遵旨。” 杨和谦站在一旁,都开始出冷汗了。 皇帝明明知道朱立群是太子的人,上元节的时候,他还特意点了朱立群。 今天所作所为,怎么看都是在敲打他们太子党。 难道说……故意让六皇子那边阻止送信的事,皇上已经知道了? 杨和谦想来想去,都觉得只有这个可能。 等他们将事情汇报完,正要告辞回去,临了,景历帝却笑着给杨和谦留了一句:“对了,听说杨文斌想娶第五房小妾?” 杨和谦眼中闪过骇然。 杨文斌的确是想要再娶一房小妾,这是前两天和他说的。 但他们父子俩,只是在府中私下聊天的时候说了这件事,而他也不可能把这件小事拿到皇帝面前说。 至于皇帝是怎么知道的……除了锦衣卫,还能有什么原因呢? 自己一言一行,全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杨和谦能不骇然吗? 他连忙跪下:“是,臣已经将他训斥过了……” 景历帝笑起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好汉爱美人,也是正常,何必训斥。” 杨和谦擦了擦汗:“是。” 这下他敢肯定,皇上已经知道是他故意让六皇子截取那封写给朱立群的信了。 故意将儿子要娶小妾的事情说出来,就是在敲打他——小心点,你的一言一行,都在我眼皮子底下盯着。 “退下。” “是。” 等出了养心殿,被外面的冷风一吹,杨和谦才稍微松口气,冷静一些。 一旁的吕兴文不由笑道:“看来杨阁老在里面着实是热着了,出这么多汗。” 杨和谦刚刚在里面被打压,吕兴文看出来了,虽然不知道具体因为什么,但他乐于看杨和谦的笑话。 杨和谦哼了一声,兀自加快脚步走远。 虽然皇帝打压了他,但是并没有实质性对太子党做出什么特别大的惩罚,可能是因为漳州并没有出乱子。 虽然这是贺临和瑞王的功劳,但是总归结果是好的。 至于朱立群,不升就不升,无所谓。 这次秦渊回京的速度比上次更快一些,二十多天后,他就已经到了京城。 上次只是去巡视河堤,这次却是完成了赈灾任务回来,面子工程还是要做的,不然场面太难看,景历帝派了司礼监大太监冯安,和四皇子禹王一起去城外迎接秦渊。 整个主街象征着皇家的明黄旗帜飘飘,数位官员和数不清多少太监夹道欢迎,等秦渊一到,还有宫中的乐队敲锣打鼓吹号的奏乐,好不热闹。 陪着秦渊长大的贴身太监孟辛也来了,就站在冯安旁边。 秦渊跟冯安和禹王寒暄了几句,这才一起进城。 他肯定是要进宫面圣述职的,但风尘仆仆的去也不合适,便先到府里梳洗了一通。 等到梳洗完,就收到了李春的通禀,说太子来了,正在前厅喝茶。 秦渊连忙去了前厅,一边进门一边拱手道歉:“这府中下人也没个轻重,居然到现在才与我通禀,让太子殿下久等了。” 太子摆摆手:“诶,哪里的话,五弟你从福建回来,马上又要进宫见父皇,我听说你在梳洗,特意让他们等你梳洗完了再通禀的。” 婢女给秦渊上了茶,至于太子,之前就上过,因而只是换了一盏新茶。 “福建的情况如何?灾民们都安顿好了?” “是,都安顿好了,只要这两年没什么天灾,这困难日子便也就过去了。” “先前去浙江巡堤,这次又到福建赈灾,真是辛苦五弟你了。” “哪里,为父皇分忧,是我这个做儿子的本分,谈不上辛苦。” 两人这么来回寒暄了几句,太子这才转到正题。 “五弟你在漳州一切可还顺利?没有遇上什么阻碍?” 秦渊心道:遇上了什么阻碍你还不清楚。 但秦渊清楚,这趟太子来,多半就是为了试探自己,知不知道他在漳州背后使的那些绊子,等会又会不会对父皇说。 “阻碍嘛……商人重利,太子你也是知道的,刚开始他们都不愿捐款,但敲打过后,钱还是从他们那里凑的七七八八了。” 太子眉头一皱。 原来还是那些商人捐的钱吗? 朱立群不是说那些商人绝不会捐钱吗? 居然还敢蒙骗他说不知情,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太子压下心里的气愤,仔细打量了一瞬秦渊的表情,虽然从秦渊刚刚的回答里,好像不知道他在背后使绊子的事情,但太子还是不敢肯定。 眸子转了一圈,他按照杨和谦教自己的说法:“五弟,有些事情,你知不知道或许不紧要,但是父皇知不知道很重要。” 第148章 偏心严重,不赏反罚 虽然皇上在前些天就敲打了杨和谦,但除了皇上和他们知道事情的起因,其他人是不清楚的。 秦渊知不知道自己在福建做的那些事情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要堵住他的嘴,不能让他把这些事摆在明面上,找皇帝讨要说法。 不然皇帝就不得不处理朱立群,甚至可能借此,再敲打一下自己这边。 这不是太子想要看到的结果。 所以今天,他来的目的只有一个——警告秦渊等会进宫面圣小心说话。 秦渊倒是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郑重点头,“我年幼之时,太子殿下便对我照顾颇多,即便是为了太子,不该说的话,我也绝不会多说。” 太子大秦渊九岁,基本上是看着他长大的,对这位五弟有一层童年滤镜,印象一直不错。 此时秦渊这么上道,简直是一点就通,他更高兴了,点头笑起来:“五弟之心,我这个当兄长的都记在心里。倒也不是为了我,我就是觉得,最近各地诸事纷杂,父皇更是为此忧心忡忡,真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还是不要拿出来说,惹得父皇生气了。” “是。”秦渊点点头。 两人的谈话并不长,毕竟等会秦渊还要进宫。 太子走后,秦渊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带着贴身太监孟辛,坐马车到了宫门外,随后又上了早就等候着的轿子。 他到的时候,皇上正在御花园,与淑贵妃一同赏花,听他到了,便坐到了凉亭下小憩。 秦渊被小太监引着到他们面前,跪下磕了头:“儿臣叩见父皇、贵妃娘娘。” “起来。” “谢父皇。” 淑贵妃坐在景历帝旁边,景历帝尚未登基时她就嫁了过去,此时虽然已容貌衰老,但一举一动都透着端庄大气。 看着秦渊,她有些感慨:“不知不觉,小五也成了高大的男子汉呢。” 对几个皇子,她都是按排名喊人,当然,除了太子。 “是啊,孩子们一个个都长大了。”景历帝也附和了一句,顿了一下,又问:“去你皇祖母那看过没有?” “回父皇,尚未,等着同父皇禀报漳州这次灾情,及其后续收尾情况呢。” “那你说,说完去看看你皇祖母,你今年都没能在京城过年,太后她十分挂念你。” “是,此次儿臣去漳州赈灾,是至南直隶……” 因为提前在心中打过草稿,所以秦渊条理清晰的汇报完了赈灾的始末跟后续结果。 听完之后,景历帝漫不经心的问:“这么看来,你这趟去福建赈灾,过程还算顺利?” “是,官员们齐心协力,一同帮助灾民,虽偶尔会有些小波折,但也解决的很快。” 景历帝沉默起来。 空气一下陷入安静。 紧张的气氛莫名开始蔓延,就连周围服侍的宫女太监,都察觉到了,淑贵妃都忍不住转头望了景历帝一眼。 秦渊垂着眸子,眼观鼻鼻观心。 就在所有人忐忑之时,景历帝开口了:“贺临上了一道奏疏,弹劾福建巡抚李鸿仁在此次灾情中无视灾民之性命,调粮不积极,还有陵定知府朱立群,联合商户,放任粮价,囤积居奇。这些……你都不知道吗?” 秦渊错愕的抬起头。 这些他自然知道,但他错愕的是,贺临并没有和他说过会上这道奏疏啊! 不是说要摁下这些事情吗?? 秦渊连忙跪下去,一口咬定:“儿臣确实不知情。” 虽然不知道贺临的目的是什么,但秦渊相信贺临。 贺临既然让他将太子做的事情摁下,装作不知情,那他就要贯彻到底。 景历帝何等精明之人,虽然秦渊的错愕极为短暂,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秦渊在漳州跟贺临走得近,景历帝以为他对贺临奏疏上说的这些内容,定然是清楚的。 再加上秦渊进宫前跟太子见面的事情,锦衣卫不久前刚汇报给他。所以秦渊汇报完,没有将朱立群供出来,一下让景历帝起了疑心,怀疑他被太子收买,投靠了太子那边。 不过此时看秦渊的反应,又像是真的不知情。 奇怪…… 景历帝心里疑虑丛生,但并不像太子,就此相信了秦渊。 他的儿子他了解,秦渊先前确实不涉党争,但却不是因为蠢,只不过是想要明哲保身罢了。 可在如今太子和六皇子竞争愈发激烈的当下,这种明哲保身能维持多久呢? 景历帝不信他。 “你领了圣旨去福建赈灾,却监察地方官这种基本职责都没能到,这个差使,你到底是怎么办的?” 秦渊倒也不推脱,直接磕头:“是儿臣失职。” “回府后闭门思过半月,好好反省。” “儿臣遵旨。” 离开御花园,秦渊没有忘记自己要去见太后。 他刚刚进宫的时候,太后就收到了消息,虽然知道他肯定是先去见皇帝,但也清楚,他定然会来自己这里。 等秦渊一到,她放下手中的佛经,笑着从榻上起身。 “孙儿见过皇祖母。”秦渊跪下磕了个头。 “快起来快起来。”太后拉住他的手,“我就知道你会来。” 说完,看向身旁的嬷嬷:“太平猴魁备好了吗?” “备着呢。” 宫女来上茶,两人在榻上坐下。 虽然刚刚在皇帝那被责骂一通,但秦渊面上半点不显,只朝太后笑着:“多月不见皇祖母,皇祖母身体可安康?” “好着呢,放心,就是你今年没在宫里过年,都无趣了许多。” 秦渊还未成婚,未成婚的皇子,除夕守岁是可以留在宫里的。 以往秦渊都是跟太后一起守岁,插插花下下棋什么的,偶尔太后熬不住,他也会侍奉太后睡下。 “没能在年初一给皇祖母请安,是我的错。” “你领了圣命去赈灾,朝野上下谁不知道啊,哪里有错,去年跑浙江,今年跑福建,舟车劳顿,定然辛苦?也不知道南方的饭菜你吃不吃的惯,这再过不久就到晚饭时候了,等会留下用膳?” 如果是平常,秦渊定然会答应,但是景历帝罚了他出宫后在府中闭门思过,他若在宫中逗留太久,容易给人一种对这惩罚不服气的感觉,只能摇头:“府中还有些事未处理,怕是不好陪皇祖母了。” 太后也不是全然单纯的老太太,见秦渊一反往常的拒绝,立马察觉到了不对劲:“怎么了?你府中有什么事?” “一些杂事,毕竟离京数月,就有许多事堆着未处理。” 虽然这个说法太后不是很认可,但他不说,便也没再追问,换了个问题:“你从你父皇那回来?这次福建赈灾完成的那么好,你父皇给了你什么赏赐啊?” 秦渊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一时间,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 太后的笑容渐渐淡去,看向秦渊的贴身太监:“你来说。” 这…… 孟辛看了看太后,又看了看秦渊,夹在中间为难。 还是秦渊解了围:“皇祖母若想知道,我说便是。” 随后将刚刚御花园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第149章 发现她的女扮男装 听完之后,太后眉头紧紧蹙起。 “你去福建赈灾,紧赶慢赶到了南直隶筹粮购粮,就连过年,都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南直隶,漳州一行,一走就是数月,来回奔波,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就因为不知道那些个本地的官员渎职,你父皇不赏赐便罢了,还要罚你闭门思过?哪有这样的道理!我现在就去找皇上!” 说着,太后一把起身,怒气冲冲的往外走。 秦渊连忙拉住她:“皇祖母!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更何况父皇乃天子,此次是我有错在先,父皇罚我也是应该的!您切莫为此与父皇置气!” 虽然对于被罚一事,秦渊也确实意外和心凉,但事已至此,又还能怎样呢? 太后去把皇上数落一顿,在皇上眼里,肯定就变成自己跑到太后这里告状,皇上就算明面上妥协,给了他赏赐,心里却只会加重对他的厌恶。 没必要如此。 太后刚刚也只是一时冲动,此时对上秦渊哀求的目光,理智也逐渐回笼。 可心里,却依旧免不了不忿。 除夕宴上,秦渊的赏赐是她提了皇帝才给。 如今秦渊回朝,明明有功,却莫名要被罚。 若换了六皇子,皇上会这么罚吗?? 天底下,哪有这样偏心的父亲? 见太后态度有所松动,秦渊扶着她重新坐回榻上,“皇祖母不必担心,闭门思过半月,我也正好休息休息。” 从小到大,这种偏心秦渊尝过无数回了,虽总是免不了心凉,但不忿已经很少了,心态渐渐放平许多。 或者说,是他不对这个父亲抱有任何期盼,所以才能渐渐将心态放平。 可他不委屈,太后才更心疼,拉住秦渊的手,眼里闪着泪花:“渊儿……祖母知道你苦,可以与祖母说的。” 秦渊何尝不想说,但他不能说。 眼前这人不止是祖母,还是太后。 这间屋子里,不知道有多少皇上的眼线。 他今天抱怨苦,抱怨自己的委屈。 明天就能传到皇上那里,变成自己不满皇上。 他只能笑着摇头,说着冠冕堂皇的话:“为父皇分忧,哪里有什么苦的。” 太后闻言,只能握紧他的手。 气氛一直悲伤总是不好,秦渊换了个话题。 “宫中选秀之后,便是父皇生辰,还有六弟弟的弱冠礼,今年的事情纷杂,皇祖母可要好生注意着身子,别太过操劳。” “说起选秀,你到底有没有看中的姑娘?正好,如今你回了京,秀女们也都进了宫,若有空,你可以多关注关注,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秦渊垂下眸子,沉默了一会,这才看向太后,笑了笑:“皇祖母,孙儿认识了一个女子,她出身微寒,但机敏聪颖,心怀天下万民,胸有鸿鹄之志,相当特别。” 牢狱之中见的第一面,秦渊就发现了贺临是女子。 那时她穿着松垮的囚衣,弯腰同他作揖,明明浑身脏陋,但露出的后脖,却白皙纤细,毛发细碎。 当时的第一感受,自然是震惊。 这是有多大的胆子,才敢女扮男装来当官。 但他没有拆穿,反而继续跟她聊了下去。 可聊完发现,贺临远比自己想象中的……奇特? 明明是女子,也和自己同岁,对人心的揣度,局势的判断却十分厉害。 明明浑身脏兮兮,就连脸上都满是血污,那双眸子却说不出的清亮,仿若怀着沧海桑田,却依旧不改初心。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不由好奇起来。 好奇若她出狱,能给浙江,给朝廷,给百姓带来什么。 好奇,她在这样吃人的官场能走多久。 直到如今,回想起初见那晚,秦渊都还是忍不住的庆幸。 还好她遇见的是自己,还好自己答应救下她。 见秦渊陷入回忆的神色,太后颇为八卦的笑起来:“哦,这是哪家的女子啊?可是你这次去福建认识的?” “早就认识了。” “莫非你中意她?快说说是谁,只要是清白人家,皇祖母给你做主,让她当你的王妃!” 秦渊嘴角扬的更高,眸子里却没有什么笑意,摇摇头:“人家姑娘有自己的抱负,莫耽误了人家。” “姑娘能有什么抱负?姑娘家嫁个好男儿,多子多福不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事情了吗?难道你算不上好男儿?” 秦渊沉默起来。 从小到大,他见过很多女人。 有些俏皮可爱,有些柔情似水,还有些温婉如玉。 可像贺临这样的,他没有遇到过。 大胆又谨慎,多谋又果断。 敢想,敢做,敢闯,敢拼。 并且不是怀着一腔莽撞的热血去做事。 贺临注定是翱翔天空的鹰,有自己的天空和自己的战场,不该困于王府后院这样的一隅之地。 身为女扮男装的知州,她没有成为自己王妃的道理。 而他,现在也没有让她成为自己王妃的能力。 秦渊看向太后,撒了个谎搪塞:“我只是欣赏人家姑娘,又不喜欢,当王妃就不必了。” 他一直不说是哪个姑娘,太后自讨了个没趣,哼了一声,甩开他的手。 秦渊只得去哄老太太。 ——作者的话—— 现在我埋下的那些伏笔,你们可以回过去好好看了哈哈。 仔细想想,为什么第一次见留手帕? 为什么第二次见送药? 因为知道贺临是女孩,女孩脸上不好留疤。 还有秦渊调侃雍王看上贺临当女婿,调侃贺临是不是喜欢柳笙笙的事情,嗯,他看戏看的不亦乐乎。 包括前面秦渊跟贺临喝酒,感慨生死不由己,嫁娶不由己。 秦渊这样的聪明人,从小就知道自己不受宠,过的压抑小心,应该早就知道,这种不由己是肯定的,可为什么还是感慨? 因为想要的人近在眼前,能做的事却并不包括在此。 你还察觉到了哪些糖?可以在评论区分享哦~ 第150章 革职留任 皇上对于秦渊的惩罚,太子那边第二天就知道了。 他十分感动。 没想到秦渊即便是面对父皇将奏疏甩出来的局面,都没有退缩,还是为自己隐瞒着漳州的那些事情。 他果然没有看错秦渊! 而此时,内阁里,景历帝也正和几个内阁大臣商量贺临这封奏疏的处理。 说实话,杨和谦预料到了贺临会弹劾朱立群,但没想到她居然敢连李鸿仁一起弹劾。 吕兴文身为吏部尚书,六皇子的舅舅,李鸿仁跟朱立群又都不是为六皇子效力的,他自然巴不得将他们两个搞下马,若能换上自己人上去,那再好不过。 所以当景历帝问起,他二话不说站出来,义正言辞: “回皇上,漳州临海,向来是倭寇侵犯之重地,百姓对倭寇不堪其扰,近两年又接连遇上灾情,牵动朝野上下无数官员之心,可李鸿仁和朱立群,一个巡抚,一个知府,竟然如此渎职,实乃害国害民,定要严惩不贷!” 其实杨和谦也是想把李鸿仁搞下去的,李鸿仁和丁立生一样,不属于太子党和六皇子党任何一方,这次能说动李鸿仁不管,多少靠的是朱立群与他之间的交情。 如果能把李鸿仁搞下马,往福建安插进自己的人自然是好,可如今吕兴文显然也是这个想法。 他是吏部尚书,管着人事任免,自己这边如今在漳州的事情上惹得皇上不高兴,能抢得过他的几率很小。 毕竟即便推荐上去人,最后拍板的还是皇上。 而且若他要攻击李鸿仁,就不得不攻击朱立群。总没有骂巡抚却帮着知府的道理? 虽然他不是很关心朱立群的死活,可再怎么说,朱立群都是自己这边的人,直接弃之不顾,会不会让下面的人心寒,那就难说了。 吕兴文又这么咄咄逼人,自己还顺着他的话,显得很没有气势,他可是首辅,传出去,岂不成了他一个首辅怕吕兴文这个次辅? 不过一瞬,杨和谦思索好所有利弊,也站了出来:“回皇上,若贺临此封奏疏上说的都是真的,那此二人定然是渎职不误,但如今倭寇占了毛竹岛,可能举事在即,若将二人革职查办,实不利于我大庆东南之稳定。” 朱立群和李鸿仁,一个是陵定府的知府,倭寇占领的毛竹岛,就是在陵定府。 另一个是福建的巡抚,此时若将他们二人都革职,新换上的官员对福建的情况未必熟悉,还要进行工作交接,以及跟当地的官僚磨合,在倭寇入侵的关口,是极为不利的。 杨和谦的话很精准的命中要害,景历帝不过片刻,便做好了决定,“将朱立群革职,李鸿仁革职留任。” 所谓革职留任,就是撤职之后仍然留在原任上办事,使之戴罪立功。 如果两个人一同革职留任,那么惩罚就太轻了,因为在官场,革职留任的人一般都能官复原职。 景历帝眼光毒辣,很清楚东南稳定的关键不在朱立群,而在李鸿仁这个巡抚。 朱立群区区一个知府也只是革职留任的话,惩罚就太轻了。 说实话,景历帝对李鸿仁这次在福建的做法早就不满意了。 或许李鸿仁已经忘了,他是因为什么才坐到巡抚的位置。 将朱立群查办,一来以示惩戒,震慑太子,惩罚他在漳州事情上对自己阳奉阴违,二来还能敲打李鸿仁,让他清醒一点。 一举两得,可谓十分高明。 吕兴文主要瞄准的还是李鸿仁的巡抚之位,听到这个惩罚,便知道自己的算盘要落空,但还没有忘记问:“回皇上,四月各地府试在即,朱立群革职,陵定府知府的位置该选任谁为好?” 府试是由知府主持的,总不能让朱立群以代罪之身主持府试,还批改考卷? 时间紧,这个知府的位置没空慢慢选,得赶快定下才是。 景历帝扫了面前的几人一圈:“你们有什么可举荐的人吗?” 这个吕兴文就不好说了,杨和谦也不好发话。 于是,两人阵营的各自出来说话了。 工部尚书施鸿德:“臣举荐陵定府宝丰县知县王冰。” 刑部尚书卫哲:“臣举荐南京户部侍郎白毅。” 景历帝看了吕兴文一眼:“你觉得哪个好?” 吕兴文笑了笑,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将意图展示的太明显: “回皇上,宝丰县知县王冰,在陵定任职多年,对福建熟悉,若能升任,工作交接定然也快,不过南京户部侍郎白毅,也是兢兢业业,说实话,臣也不知选哪位为好,一切由皇上定夺便是。” 景历帝从椅子上起身往外走,悠悠留下一句:“福建兴庆县知县韦康博不错,就他。” 吕兴文和杨和谦都懵逼了。 这是哪来的人?? 从宫中回府之后,秦渊吩咐了府中下人关上大门,“思过”起来。 当然,真的思过是不可能的,但如果就在府中玩耍,也总是不好。 万一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只会给自己带来祸端。 身处天子脚下,诸事都要小心。 所以秦渊基本是整天整天的把自己关在书房,练字看书画画作诗。 李春和纪恒守在书房外面的院子,纪恒忍不住纳闷。 “你说……王爷都不会觉得无趣吗?闷在书房里这么久。” 李春踢了他一脚:“这是皇上让王爷闭门思过,什么无趣!不会说话就别说。” 纪恒悻悻闭嘴。 “李春。”书房里,忽然传来一声呼唤。 “在。”李春连忙从院子里推门进去。 因为是在自己府中,又是闭门思过,所以秦渊穿着很随意,一身素袍站在书桌前,头上插着一根朴实的木簪,有些碎发散落两边。 他手里拿着毛笔,脸上还沾着墨汁,桌子上摊着一幅画,画的好像是个女人,不过李春没仔细看。 “王爷有何吩咐?” “把这幅画拿去烧了。” “是。”李春上前拿过画,无意间的一瞥,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秦渊问。 李春停下脚步:“属下就是觉得,这画中女子与贺大人有几分相似,如果贺大人有妹妹,恐怕就长这副样子。” 秦渊轻咳了一声,他这两天闷在书房,都在画这幅画。 起初只是一时兴起,但下笔之后,便停不下来。 直到整幅画画完,欣赏过后,才惊觉自己不该留下这种隐患。 “这画是我画毁了才这样,你可别胡说,贺大人哪来的妹妹,拿出去烧了。” 李春心里嘀咕,这画好好的哪里毁了?很漂亮啊! 但明面上,他还只是点头应是,拿着画走了出去。 第151章 自作孽,不可活 朝廷关于贺临奏疏的批复结果,是在三月底到福建的。 说实话,对于这样的结果,贺临并不意外。 上奏疏之前她就知道,皇帝一定是会对李鸿仁下手的,对李鸿仁在调粮这件事上的态度,皇帝肯定忍不了。 为什么呢?这就得说起李鸿仁成为巡抚的原因了。 李鸿仁并不是成为了福建巡抚,才能在太子和六皇子之间中立。 而正是因为李鸿仁中立的态度,皇帝才让他成为福建巡抚。 丁立生领着东南抗倭大事,福建浙江两省更是重灾区,以前皇帝不动浙江,是因为不好动,因为太子和六皇子已经将浙江渗透了。 动了一方,就必须牵扯另一方。 可六皇子和太子在福建势力不大,除了福建没有浙江好捞油水,其中更是有皇帝的管控。 他不希望这样的一个抗倭前线出大问题。 所以才提拔李鸿仁这个有能力,并且还不涉党争的人为巡抚,就是为了稳住东南大局。 可如今,李鸿仁居然听了朱立群的话,就给漳州调那么点粮食,皇帝定然怀疑他跟朱立群一样,倒向太子。 这显然违背了皇帝提拔他的初衷。 所以皇帝一定会动李鸿仁,这在贺临的预料之中,甚至她都猜到了皇帝对李鸿仁的处理结果是革职留任。 毕竟倭寇占了毛竹岛,此时换上新巡抚,对整个抗倭大局来说没有好处。 革职留任,便可以恰到好处的敲打李鸿仁,这是景历帝的一贯作风。 至于朱立群,贺临并没有完全的把握皇上会惩治他,毕竟打掉朱立群,会不会给太子那边释放错误信号,这肯定是皇帝会顾及的。 不过贺临也是一不做二不休,李鸿仁都弹劾了,还差他个朱立群吗? 当然,这份奏疏,她可以早早的递上去,但她就是要等到赈灾完成,秦渊回京之后再呈交。 而这件事,也是她故意瞒着秦渊的。 她先前与秦渊说好,让秦渊跟皇帝汇报时,对福建的这些事情装作不知情。 这样,皇帝收到她的奏疏,肯定就会疑惑秦渊到底知情不知情,甚至可能直接拿她的奏疏试探秦渊。 在景历帝这种精明的人面前,一定要有影帝般的演技,不然分分钟露出破绽。 如果景历帝跟秦渊说了自己的这份奏疏,那秦渊的反应就是最真实的——因为他的确对这封奏疏不知情。 如果景历帝相信秦渊不知情,那秦渊不汇报太子的人在漳州搞出来的事情,便是情有可原。 短时间内,皇帝便不会怀疑秦渊倒向太子。 虽然贺临觉得这种可能性比较小。 当然,如果景历帝不相信秦渊也没关系。 因为这件事传到太子耳朵里,就会变成秦渊面对皇帝施压,都不肯供出自己。 妥妥的兄弟情深啊! 反正这件事,只要秦渊咬死自己不知情,横竖对他都是有利的。 除非秦渊面对皇帝的质疑,临时改口说知情——当然,贺临觉得不太可能,毕竟她和秦渊相处这么久,对秦渊的了解还是有的,他不至于蠢到那个地步。 贺临这边是欢天喜地,但有两个人就是愁云惨淡了。 谁呢? 没错,当然是两位被惩治的主人公——朱立群和李鸿仁。 朱立群心如死灰的收拾好了府衙里自己的东西,离开之后,匆匆去了福州,找李鸿仁。 李鸿仁虽然不用离开巡抚衙门,但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听到朱立群求见,长长叹了口气,还是让他进来了。 脱了官服,朱立群就穿了一身普通的绸缎衣服,见到李鸿仁,二话不说跪了下来,老泪纵横:“中丞……救我。” 李鸿仁背对着他,抬头望着那块政肃风清的匾额,身形难得有些佝偻,似乎被什么压着:“我与你一样被革职,已经不是中丞了。” “可大人还在任上!就还是福建的巡抚!” 朱立群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他奋斗了大半辈子,科举,当官,升官,到头来居然被革职,成了一介平民? 可他想来想去,都只能找到李鸿仁。 李鸿仁能被留任,肯定是因为有势力? “即便如此,我也没办法救你。” “我与大人同年中的进士,同朝为官这么多年,我不求大人在此时救我,我只求大人之后复职,能帮我一把。” 在朱立群眼里,革职留任=暂时惩罚。 之后这个惩罚,大概率是会被撤销的。 官场一直都是如此。 李鸿仁缓缓转向他:“你觉得今日如此,是谁的错??” 朱立群思索片刻,坚定答:“贺临!若不是他,大人与我,都不会落得如今这样!” 李鸿仁笑了一声,眼里有着几分悲戚:“朱立群,是我看错了你,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我告诉你,从始至终,这一切都是你我二人自己的选择,我那时糊涂,可我现在醒了,你却依旧糊涂。” 为官这么多年,革职留任的结果下来之后,李鸿仁很快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这次是他错了,他过于顾忌太子和六皇子的报复,选择了不帮贺临,反而没有想到自己会陷入皇帝的猜忌。 他很清楚,自己是靠保持中立才能坐到这个位置。 所以这次自己糊涂,皇帝会惩罚也不难预料。 可明白归明白,对将自己拖入泥潭的朱立群,他自然不会再有什么好感了。 而且朱立群联合粮商的那些事情,也让他感到十分的恶心。 如果说他在灾情的上是不作为,那朱立群就是主动作恶。 为了巴结太子,居然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中丞,我不明白……” 李鸿仁又转过身去,拂了拂袖:“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与我……都是如此,多年好友,我言尽于此,走,别再来了。” ——作者的话—— 李鸿仁比朱立群有格局。 这就是为什么人家能当到巡抚。 第152章 和光同尘 每个月的月初,贺临都要去福州开会,汇报一下自己上个月的一些工作情况,毕竟她是直隶州知州,归省里管辖。 不过这次去,贺临也正好想找丁立生聊点事,四月中旬就是府试,她负责主持,还负责出题,让她批改批改考卷还行,出题着实是有点为难,这毕竟关系着这么多学子。 所以贺临想找丁立生商量商量,看丁立生能不能给点建议。 虽然丁立生是总督,管军事,但封建时代,能成为封疆大吏的,文采定然不菲,毕竟朝廷对官员的考核,还包括出的文章水平这方面。 不过贺临去福州开会,主要负责汇报的对象,还是李鸿仁和布政使甄飞鸿。 等到了巡抚衙门,贺临发现场内除了李鸿仁和甄飞鸿,还坐着最近刚升任陵定府知府的兴庆县县令——韦康博。 韦康博是个中年人,四十岁上下,同很多官员一样,蓄着胡须。 先前借粮的时候,贺临跟他见过一面,他当时借给了漳州一千石粮,贺临对他印象还不错。 按照官位大小,贺临先跟坐在首位的李鸿仁弯腰作揖:“下官见过中丞大人。” 听到贺临的话,李鸿仁笑了一声:“贺知州说笑了,我如今已被革职,哪还是什么中丞啊。” 在场的人都知道,李鸿仁被革职是因为贺临的弹劾。 现在李鸿仁对着贺临说出这话,真是相当有意思。 甄飞鸿勾了勾唇角,乐于看热闹。 韦康博倒是不动如山,只是隐晦的看了贺临一眼。 贺临不慌不忙:“大人虽被革职,但还在任上,该有的礼数,下官不会忘。” 说完,又转向甄飞鸿作揖:“下官见过藩台大人。” 当然,没有忘记韦康博,但礼节没有那么隆重,改成了拱手:“韦府台。” 毕竟是同级,韦康博自然不能坦然受礼,连忙从位置上起身,拱手回道:“贺知州。” 李鸿仁倒也没有继续说贺临什么,只是瞥了他们两个一眼,道:“都坐。” “是。” “是。” 虽然不知道韦康博怎么在这里,但贺临猜测,大概率是来交接工作的。 坐下之后,贺临冷静的汇报完了上个月的工作。 本以为李鸿仁指不定会刁难自己,给自己找点麻烦,不过没想到全程都很顺利。 散会离开之时,李鸿仁单独叫住了她,让她留下。 这倒是让贺临有些疑惑了,难道李鸿仁是觉得人前不好发脾气,显得不大度,人后要来放放狠话? 不管如何,以不变应万变总没错。 贺临站在堂下,等着李鸿仁发话。 韦康博和甄飞鸿都走了,李鸿仁才从椅子上起身,走到贺临不远处站定。 “贺知州觉得……我这身官服如何?” 朝廷规定,革职留任的官员不能再穿着以前的官服,而要换上深紫色官服,也算是一种惩戒。 这样别人一看,便能知道你是在革职留任。 李鸿仁这个问题,贺临不管怎么答都是错的,说好看,像是在嘲讽,说不好看,李鸿仁反手来一句还不是拜你所赐?场面就尴尬了。 所以贺临选择了沉默。 “贺知州因何不语?” “下官无意冒犯大人,大人应该也很清楚,这个问题下官并不好答。” 李鸿仁背着手:“贺知州,温云熙那次来找我,我知道是你的授意,给浙江布政使林大人的信,我有没有帮你写?” 贺临垂着眸子:“写了。” “粮,有没有运到漳州?” “到了。” “我有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朱立群?” “没有。” “所以……我到底有何对不起你?” 以至于还要专门写奏疏,为此来弹劾自己? 听到这里,贺临骤然抬起眸子,迎上他的视线:“大人没有对不起下官,大人对不起的,是漳州几十万灾民,是自己头上这顶乌纱帽!” 漳州的问题,李鸿仁是出力了,但那是种种因素才造就的。 从他说出那句死一万人是个数字,死十万人也是个数字之时,他就已经大错特错。 后面的事情,是贺临在努力挽救,甚至说,是贺临运气好,认识温老爷子。 如果贺临不认识温老呢? 如果贺临没有从丁立生那,知道温老和李鸿仁家的渊源呢? 那几十万百姓,李鸿仁真的要弃之不顾吗? 贺临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跟李鸿仁呛起来,也并不想以胜利者的姿态挖苦李鸿仁。 比起对朱立群,贺临对李鸿仁的感觉复杂的多。 她知道,李鸿仁和朱立群是两种人,李鸿仁还没有完全丧尽天良,还保存着些许爱民之心。 不然不会主动对朱立群隐瞒贺临带温云熙来找他的事。 李鸿仁中间派当的太久,正因为长期对太子和六皇子两党避如蛇蝎,此次才会误入歧途,因为太不想得罪两党,从而选择了不积极调粮。 贺临是想要打醒他,才在明知道景历帝不会对李鸿仁下重手的情况下,还要上这道弹劾的奏疏。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李鸿仁沉默良久,心里很清楚,自己无法反驳贺临,缓缓叹了口气:“你说的对……” 大多数坏人都不会觉得自己是坏人,他们中有些是麻木了,有些是愚蠢,根本不觉得自己干了坏事,但更多的,是会找千万种理由为自己去开脱。 李鸿仁能认识到自己错误就已经很难得了,作为上级,能在贺临这个下级面前承认自己错了更加难得。 贺临弯腰深深作揖:“东南抗倭大局需要大人,福建也需要大人,皇上明白,下官也明白,下官弹劾大人,是希望大人能振作起来,护大庆之国土,救百姓于水火。” 丁立生作为闽浙总督,经常两省穿梭,总领军务。 一旦和倭寇打仗,李鸿仁这个与他搭档多年的巡抚,便要做着最重要的后勤工作,维持大后方的稳定,所以景历帝才没有动李鸿仁。 不仅如此,李鸿仁作为中间派,也很好抑制了福建的党争。 东南需要他,福建也需要他,这绝对不是一句恭维话。 李鸿仁转过身,见贺临朝自己深深作揖的模样,喉咙微紧,有些哽咽。 其实他也很清楚,变成如今这样,最大的错不在贺临,而在自己。 所以他才会对朱立群说出那句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贺临即便不弹劾他,皇帝多半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漳州的事情,皇帝有的是法子知道,再不济,瑞王回京也有可能同皇上禀报。 今日他小小的拿话刺贺临,也只不过是为了抚平落难后,心中起的那一点点小疙瘩。 可他也很清楚的察觉到,贺临今日没有带着半点的胜利者的傲气。 贺临的此番所言,的的确确是真心话。 走到贺临面前,李鸿仁将她扶起:“有些事情是我该负责的,到了如今,我也清楚明白许多,你的用心,我也清楚了,可我还是有句话想要告诫你。” “请大人赐教。” “官场行事,当要和光同尘。” 和光同尘出自道德经,形容与世俗混同,不突出自己,不露锋芒。 可纵观贺临为官,在浙江掀起大案,在福建又弹劾知府巡抚,那叫一个锋芒毕露。 人是很害怕所谓异类的。 而在如今的官场,贺临就是异类。 这对贺临的未来并没有好处。 其实这个道理,贺临也明白。 可走到今天这一步,她很多时候也是没有办法。 为了百姓,有些事情总是要去做。 但她并不反驳李鸿仁,只是点头,又作了一揖:“下官受教。” ——作者的话—— 猜猜景历帝为什么选了韦康博担任新知府? 答案我放在评论,看看你们有没有政治敏锐度。 第153章 府试开始 离开巡抚衙门之后,贺临正打算去总督衙门,半路上碰到了同样要离开的韦康博。 “韦府台。”贺临朝他拱拱手。 “贺知州。”韦康博朝她笑了笑:“贺知州被李大人留住,可没出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情,李大人惯来心胸开阔。” 韦康博点点头,又感慨:“这次我能升任知府,可着实要多谢贺大人。” “谢我?为何啊?” “若不是贺大人弹劾了朱立群,我哪里有升上来的机会。” “是他朱立群自己犯事才如此,我只希望韦府台接了朱立群的任能好好干,如今倭寇占了毛竹岛,不时登岸侵扰抢掠物资,陵定府的百姓不容易啊。” “是,这也我是上任后要处理的头等大事。” “哦,对了,马上陵定也要举行府试了,韦府台可准备好了出何试题?” “上任的匆忙,有想过这事,但具体还未定下,可能要回去之后再仔细考虑考虑。” 定题目这种事情并不容易,出的太难或者太简单,中层考生的答题就会显得难分伯仲,难以明了选出好苗子。 要知道,府试完之后,这些人可还要去省里参加院试,如果院试通过的考生多,那么本省的秀才就也多,地方官脸上自然有光,还能算做政绩。 通过的少,地方官也跟着丢脸。 边走边聊,出了巡抚衙门之后,贺临便和韦康博分开了。 到了总督衙门之后,她顺利见到了丁立生。 他当时正在看沙盘,似乎在研究怎么攻克毛竹岛的那些倭寇。 如今军队这边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只是毛竹岛易守难攻,白天涨潮时有水,晚上退潮了就只剩滩涂,而大庆战船不多,水军十分拉垮。 但若等退潮了派陆军进攻,可滩涂之上不好行军,分分钟陷入泥巴里,就算借助工具木海马,可大晚上乌漆嘛黑不方便,点起火把又容易被发现。 总而言之,麻烦的很。 可麻烦归麻烦,总没有不打的道理。 丁立生已经做好了决定,这次派遣五万人,四月底就就开拔往陵定府去,势必要在皇帝生辰前解决这件事,这样皇上也会更加开心。 贺临到了之后,跟他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丁立生倒是很乐意帮这个忙,跟贺临聊了半天,最后定下了这次府试的考题。 四月中旬,府试开始的前一天,下属福宁、安德两个县里的考生,就已经赶到了漳州。 今年的考生有三千多,不仅是今年县试录取的,还有往年过了县试的,再加上送考的家属,一时间,整个街上熙熙攘攘挤满了人。 考试地点在学宫,占地近百亩,很大,环境也不错,当然,考场的座位也是有好有坏,有些位置临街,吵闹,有些临窗,风大,有些在角落,昏暗。 因为时间是凌晨,等到天亮才开始入场,所以这周围是又黑又吵。 “宁德县宁德县!宁德县的考生这里排队!” “福安福安,福安县的考生来这啊!” “张留!张留你人呢!” “别挤了别挤了,我的鞋!” “诶,我的笔墨!” 七嘴八舌,一片混乱。 有些考生悲惨,人山人海中被挤掉了帽子、鞋子或者笔墨之类的,因为考场衣冠不整不准进入,所以他们要么多花一倍的钱,找穿梭于人群中的挑担货郎买,要么……就趁机把别人的鞋子挤掉来穿。 两县的教谕好不容易点完名,确定人到齐,天也差不多亮了。 按照惯例,都是考场开了门,再点一次名之后,考生们便可以找到考场的差役,花点银子,让他们帮忙将考篮放到位置好的地方占个座。 之后考生入场,只要找到自己的考篮,坐下准备考试就行。 不过今年,这样的事情被贺临严厉禁止,有敢这么做的直接取消考试资格。 出身富贵的考生对此颇有微词,贫困的考生们就高兴了。 尤其是谢宇,他上次县试,就是因为没有钱贿赂官差,坐个好座位,导致发挥失常,没能得到案首,这次定然不会再失误了! 他正对今天的考试满怀信心,不远处,几个同样年纪的人已经盯上了他。 “诶,那小子是不是谢宇啊?”一个胖胖的少年冲着谢宇抬了抬下巴。 “呦,还真是,今年怎么来参加府试了,去年不都放弃了吗?他那赌鬼老爹肯给钱了?”另一个瘦高个儿挠头。 “害,谁知道他呢。”胖少年接话。 “他去年县试可是拿了第二,今年府试不会夺魁?”瘦高个儿啧了一声。 站在两人中间,一身儒衫,长相相对斯文的少年此时悠然开口:“夺魁?他也配?” 说着,主动朝谢宇走了过去。 后面两人纷纷跟上。 “谢宇,你也在啊。” 谢宇转头一看,发现他们三个,脸冷了下来:“跟你有什么关系?” 杜昊挑挑眉,上下打量了一下谢宇身上的衣服。 虽然不算华贵,就是普通的料子,但好像是新的。 谢宇哪里来的钱买新衣服?? “呦,说话这么冲,莫非是已经瞧不上我们几个同窗了?难道现在已经傍上了什么厉害的人?” 胖少年立马接话:“也不是没可能,我听说那个……梅红院里可就收小娼呢(男妓)。” 瘦高个儿疑惑:“什么是小娼?” “兔哥儿啊!没见识!” 第154章 他带小抄 三人肆意调笑,谢宇则紧紧捏着拳头。 眼前的三人先前跟谢宇是一个书院读书的,而且都比他大几岁。 古代不讲究按照年龄分班,老师对班上每个人的教学进度都是不一样的。 但是这三人都是富裕家庭,谢宇是好学生,成绩好,经常被先生表扬,他们三则是经常被骂。 而且先生经常是夸完谢宇就骂他们三个,以至于他们渐渐看谢宇不顺眼,经常要给谢宇找些麻烦,嘲笑他穷或者他的赌鬼父亲。 如今凑上来,显然也是不怀好意。 谢宇生气归生气,但还没有失去理智。 他很清楚,这三个人就是越搭理越来劲,而且考试在即,不好弄出事情。 所以他目视前方,没有理这三人。 见他不为所动,三人也觉得无趣,加之考场已经开始入场,便走开到一边,没再找他麻烦。 三千考生陆续入场,约莫花了一个时辰,才全部落座。 谢宇的位置不错,比较靠前,而且在考场中间,外面即便是打雷下雨都不会受到波及。 唯一不好的是,杜昊的位置就在他旁边。 虽然对此有些烦躁,但考试要紧,谢宇还是很快调整好状态,准备应对接下来的考试。 知州大人还没过来,考试就没有正式开始,考场上有些闹哄哄的,待到考场大门关闭,一个男声拖长声音喊着:“州牧大人到!” 考场一下陷入安静,虽然没有看到来人,但考生们都是纷纷起身,朝着正门的方向作揖。 “学生拜见州牧大人。” 穿着红色官服的身影很快出现,面对这些朝自己弯腰的人,贺临并没有急,按照规矩,对着学宫供奉孔圣人的方向上了三柱香之后,才转而看向这些学生:“都坐下。” “谢大人。” 考生们纷纷坐下,不乏有人忍不住抬眼打量贺临。 虽然听说贺临十分年轻,相貌也生的俊朗,但这里的绝大部分人都并没有见过贺临。 此时一看,一个个都忍不住震惊。 这考场里怕是有一半的学生跟贺临差不多大! 当真是年轻有为! 许多考生肃然起敬,但还有一部分人,却有了些别的想法。 贺临这么年轻,审卷的眼力肯定没有那些年老的厉害? 这样自己今年是不是通过的希望更大了? “想必诸位应该都知道,本官年纪不大,但是不要以为这样,就对本官、对这次府试掉以轻心,现在开始发考题。” 随着贺临话音的落下,几对官差拿着装考题的信封,逐一开始往下分发。 贺临一边在考场里晃荡,一边补充:“本官一共出了八套题,保证你们前后左右拿到的题目都不相同,所以不要在考场上交头接耳,也不要偷看别人的卷子,那样没用。只要有一点违纪,一旦被我发现,立刻逐出考场!” 一通严厉的发言,考生们个个噤若寒蝉,甚至谢宇都暗自称奇。 此时的贺临跟平时看到简直恍若两人,严肃威严的不行。 拿到考题之后,考生们没有心思再管贺临,将注意力放到了题目上,纷纷开始思考起来。 虽然有八套考题,但出题的模式是一样的,只是具体题目不一样而已。 都是一大一小两道题,大题考日常功底与积累,小题考思维。 谢宇拿到自己的考题之后,并没有急着动笔,而是思考起如何破题,很快,他眼睛一亮,先在草稿纸上拟起答案来。 虽然只有两道题,但实际上并不简单。 毕竟每一道题,就相当于要写一篇长作文,而且和现代作文的随意用词还不一样,科举考试的作文讲究遣词造句甚至韵脚韵律,先破题,再承题,随后入题。 当然,字迹这方面跟现代作文一样,虽然不是评分的标准,但好看的字,能给考官非常好的印象。 而大庆如今科举考试中,最得考官之心意的字体便是馆阁体。 若写的一手漂亮的馆阁体,能给文章加分不少。 考试中途不能离开位置,大多数考生写完第一篇文章,时间就已经快中午了。 带了吃食的考生,从考篮里拿出带的干粮二话不说开始啃,有些没带的,便想请求差役,去外面取回家里送来的食盒。 往年都是如此,可今年新任知州贺临管控的尤为严格,差役们当然不敢自作主张,只能去请示贺临。 贺临心里很清楚,这些人里有些是真的没带干粮,有些是和差役串通好了,把考题送出去,然后再把答案送进来,因此直接回绝。 这么一来,就有一些富家子弟不干了,嚷嚷着要吃饭。 贺临啪的一声拍响惊堂木,冷着眸子扫了他们一圈:“考场喧哗者,仗二十,逐出考场!” 这么一来,没人敢再说什么,考场重新安静下来。 当然,对此情况,贺临也是有所准备的,命人从抬出好几筐炊饼,给考生们分发,当作的午餐。 监考这事着实是有点折磨人,贺临知道自己年轻,可能容易被轻视,所以从早上到现在都是冷着脸,从未有过的高冷模样,谁稍微有点动静,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去,还会吓的一些年纪小的考生心直颤悠。 谢宇正认真作答,一个小纸条忽然飞到了自己手边,他拿起来正疑惑是谁丢的,一旁的杜昊已经站了起来:“大人!我要举报旁边这位带小抄。” 考场本来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和研墨的声音,他这么一开口,一时间,不少目光都顺着他的手指,落在了谢宇身上。 谢宇脸色一下涨红:“你胡说!这不是我的!” “哪里胡说,你敢说你手上的不是小抄?!” “我……” 贺临走了过来,看向谢宇:“怎么回事?” “我好好写着题,这东西就飞过来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贺临从他手里拿起那张纸条,展开一看,是四书里面的内容。 她弯腰看了看谢宇的考题,正好是跟四书有关的那套题。 杜昊暗中勾了勾唇。 这下还玩不死你谢宇吗? 不过让他失望的是,本来一直很严格的贺临并没有急着将谢宇赶出去,反而转头问他:“你看到他用小抄了?” “是。” “怎么用的?” 这也要问吗?小抄还能怎么用? 杜昊挠挠头:“就从衣服里拿出来偷看啊……” “偷看了多久?” “没有来得及偷看,就已经被我揭发了!” “你污蔑!这小抄肯定是你丢给我的!”谢宇有些激动。 贺临看向一旁巡考的差役:“你有发现这个小抄被人丢来吗?” 差役摇摇头:“我走到另一边去了,没有注意到这里的情况。” 谢宇十分气愤,明白就是杜昊的故意坑害:“大人,这人曾经和学生是一个书院的,在书院时我们关系就不好,所以他这次才故意构陷于我!” 因为是在考场,周围没人敢交谈,但不少考生都停下了笔,看起戏来。 “是,我们之前关系是不好,但是谢宇,男子汉大丈夫,你敢作敢当行不行!就因为被我揭发,用这样的理由来逃脱,你好意思吗你!” 杜昊神色坦荡,振振有词,俨然要代表正义审判谢宇的模样,说完,还同贺临作揖:“州牧大人,这样的小人怎么能留在考场,应当立即杖责逐出,取消考试资格!” 第155章 府试之案首 谢宇知道,自己现在无凭无据,情况对自己很不利,攥起拳头,看向贺临,也跟着作揖:“大人,这份小抄的的确确不是学生的。” 事情有些麻烦,巡考的差役没有发现是谁丢的小抄,这考场上也没有监控,在旁人的眼里,谢宇的嫌疑肯定很大。 不过贺临不信谢宇是这样的人,去年的县试第二名,过府试还不简单吗?何必要备着小抄呢? 但眼下,她不能太偏帮谢宇,不然传出去,对她对谢宇都不利。 看了看小抄上的字,又看了看谢宇的答卷,她问:“你答卷上的馆阁体很漂亮,但这小抄上的字……怎么全然不同。” 杜昊在一旁插嘴:“大人,他肯定是故意用不同的字迹写,被揭穿便能以此摆脱嫌疑。” “考试的题目有八套,若小抄真是他的,以防万一,他定然不止带了这一个小抄,来人,搜身。” 谢宇坦坦荡荡的往旁边一站,举起双手任由差役搜身。 仔仔细细搜了半天,甚至让谢宇脱了外衣,差役都只能摇摇头:“大人,没发现有小抄。” 贺临饶有兴味的看向杜昊:“这该如何解释?” 杜昊也语塞:“可能……可能他只带了这一个小抄也说不准……” “恰好带了一个小抄,恰好进场躲过搜查,恰好八套题目中,他拿到的考题,这独一份的小抄能起作用,还恰好被你看到,这么多恰好……你觉得可能吗?” “额……” 贺临走到他旁边,掀起他的答卷,拿出他写了字的一张草稿纸:“嗯,这字迹倒是和小抄上的相似。”随后吩咐差役:“给我搜,看看他桌子上这些纸里有没有残缺的。” “是!” 两个差役立马上前,搜起杜昊的桌子。 很快,那张残缺的纸找到了,被其中一个差役举到贺临面前。 贺临展开小抄,往上一拼,微微勾唇:“这不就拼上了吗?” 果然,这小抄就是杜昊故意写好,撕下来丢给谢宇的。 估计是杜昊瞄到了谢宇的考题,所以才想出这么个计谋。 杜昊见事情败露,扑通一声跪下:“大人……大人饶命……” 周围一片哗然。 “安静!”贺临高声警告,待到考场安静,又看向杜昊,“来人,拖下去,仗二十,逐出考场,取消三年考试资格!” “是!”外面两个强壮的兵丁进来,二话不说提溜起杜昊,拖着到外面院子。 一路上,杜昊哭天喊地的求饶,但显然已经晚了。 兵丁将他绑在行刑长凳上,用布塞住他的嘴,举起板子,一下接一下的落在他屁股上,狠狠打了起来。 板子声啪啪啪的传过来,场内的考生都是噤若寒蝉。 贺临也在此时开口:“考场内想舞弊,想偷奸耍滑,亦或者坑害他人,就是这样下场,都给我把心收好,用心答题,明白吗!” 堂内点头者如捣蒜。 杜昊的小插曲过后,从下午两点开始,就陆续有人起身交卷。 他们在贺临所坐的大案侧边排成队,贺临命三个差役于一旁,其中两人拿着答卷头尾两边,将卷子平铺在贺临面前的大案上。 还有一人负责研墨,贺临自己则拿着笔,当场批改起来。 第一份卷子很快批完,贺临写下评语,差役便将卷子合起来,退给那考生:“明年再来。” 那考生只觉得天要塌了,低头一看,点评就四字:不知所云。 他明白这是贺临说他跑题,但有些不服,抱着答卷,一咬牙:“大人,您如此快速的阅卷完,便判定学生跑题,是否……有些草率?” 贺临一边批阅下一份卷子,一边将他的题目和文章跑题部分直接背诵出来,让那考生是心服口服,抱着卷子羞愧离去。 就这样,众考生只见贺临落笔如飞,一分钟内便能批改两三份答卷,评语也是十分犀利独到,不由叹为观止,心道:难怪别人这么年轻就是知州。 有个还没交卷的考生,看到贺临这批改试卷的模样,灵机一动,在最后作了一首打油诗: 寒窗十余载,吃尽人间苦,此番若不中,何以告家母? 贺临看到后笑了一声,提笔写下八字评语。 寒窗十余载——应该。 吃尽人间苦——不够。 此番若不中——必定。 何以告家母——跪下。 那考生拿到试卷,尴尬一笑飞奔离去。 其实阅卷未必一定要当面,也可以拿回去改,过两天放榜,将结果张贴出来便是,但贺临知道,这里有许多人对自己不服。 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心服口服。 贺临能这么年轻过殿试,肚子里当然不可能没有墨水,即便是里面的芯换了,可记忆还在,墨水就在。 对上温老这样的大儒显得不足,但在这些个参加府试的学生面前,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况且贺临自知,要在古代官场立足,免不了要做学问,有空也会研读各类书籍,不然以后很多场合,丢脸的只会是自己。 就这样,一直批到夕阳西下,许多人卷子被退回,只有一小部分留下通过。 这其实很正常,这里三千多考生,贺临只会通过两百份,科举考试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不过当看到那份漂亮的馆阁体答卷时,贺临的阅卷速度慢了一点。 不得不说,谢宇这个文章好到超乎她想象,字迹工整漂亮,破题、入题、承题都极为丝滑,而且论点论据充分,押韵也很好。 稍加思索,贺临给了一句诗作为评语——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随后,换上朱批在卷子的开头落了两个字:案首。 第156章 我想娶她 虽然贺临当场批改了很多卷子,但卷子实在太多,真要当场全部批改完难度还是不小,所以贺临将这些拿回去批改了。 而府试结束的第三天,才是真正的放榜时间。 有些卷子没有被当场批改的考生,对此还感到庆幸,残酷的真相能晚一天知道就晚一天嘛。 不过放榜那天,还是有不少人梦碎。 谢宇倒是没有来看榜单,毕竟贺临当场点了他为案首。 等他回去告诉谢母,谢母高兴的手舞足蹈,到放榜那日,更是难得的张罗了两桌好菜,请周围的邻居吃饭。 贫民区这片街坊邻里的确人穷,但志不短。 知道谢宇过了府试,还是案首,邻里也很高兴,谢宇以后若有出息,能当上官,那么他们脸上也有光。 当然,谢宇还是很谦虚的,县府院三级考试,不过是科举考试的预备罢了。 乡会殿能过,才能谈所谓出息,而这三级,古往今来多少人折在上面,一生没能考过。 每一关,都比这次的府试更加残酷。 大家正热热闹闹的拼桌吃饭,谢父却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迎着一帮人的目光,大摇大摆的走进院子里。 “好啊你们娘俩儿,趁我不在家,吃的挺好啊?!” 刚结婚的时候,谢父还是还是有两亩田的,后来染上赌,把家底输了个干净,落得今天这副模样。 上元节跟谢宇母子吵了架后,他就离了家,在码头那边做工,帮人搬搬东西,有钱了就去赌,偶尔也会来这边,骚扰谢母和谢宇,找他们弄钱。 今天来,是因为他从别人那听到谢宇拿了府试案首。 他不由琢磨了起来。 那次在赌坊,被贺临还给他们娘俩的钱,后来又被他给抢了。 按理来说,谢宇应该是没钱去考试的才对?怎么又有钱了? 他觉得,肯定是谢宇通过什么事情发达了,毕竟谢宇是读书人,发财的门路肯定广! 所以他这次又找上了门。 不过他显然是来错时候了,这次吃饭本就是谢母请的,街坊邻里都在,看到谢父,纷纷板凳上站了起来。 一群人里面除了妇女,还有两个男人,并且比谢父要高半个头,冷脸往他面前一站,谢父顿时咽了咽口水,不敢再往前了。 “你们要干嘛,这是我家!” 两个男人不说话,只是一个抄起板凳,一个抄起木棍。 “……好,算你们厉害!”谢父只能后退,等到退出院子,还不忘朝谢宇跟谢母放狠话:“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们的!”随后才落荒而逃。 那两个男人见状,这才放下手中的武器。 谢宇上前一步:“邓叔钱叔,谢谢你们。” “说的哪里话,你过了府试,是给我们这些街坊邻里长脸,指不定之后就是我们这片唯一的秀才,下次他若还来,我们见一次打一次!” 谢母一个人拉扯谢宇,平时都是靠着帮别人洗衣服挣点零散的收入,勉强养活谢宇和她,还要受谢父的欺负,街坊邻里都看在眼里,实在觉得这娘俩可怜,偶尔也会出手帮衬。 贺临并不知道谢宇这边的事情,此时的她正穿着便服,在一家小茶馆里跟温静竹喝茶。 这次的见面是贺临发起的,而这家小茶馆,也是温静竹名下的产业。 温静竹本来以为她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过见面之后,贺临却一直在扯着一些闲话,让温静竹摸不着头脑。 但自从上次见过贺临,温静竹跟贺临说话就谨慎了很多,贺临聊闲话,她也就聊闲话,不主动去问。 贺临如果真的有事,最后肯定会说。 果不其然,贺临开口了。 “其实今天喊温姑娘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求这个字说不上,能帮上贺大人,是我的荣幸才是。” 贺临垂了垂眸子:“我有些事情想和温云熙温小姐聊聊,但你也知道,她如今正在守孝,我不好登门,更不好随便喊她出来,但温姑娘你是她的从姐。” 之前贺临若想去见温云熙,还能用拜访老师当借口,现在温老去了,温云熙在守孝,无故不得随意外出,就算外出,也要穿一身白,不好上街,会引人侧目。 不过温云熙去温静竹府邸就不一样了,他们是亲戚,没人会说什么。 温静竹立马会意:“我可以请云熙到家里作客,届时贺大人也过来就好,但贺大人,不是我想多嘴,云熙在守孝,还是未出阁的姑娘,贺大人若不给个理由,孤男寡女的,我怕不好让你们相见。” 贺临喝了口茶,沉默一会:“我是想……求娶温小姐。” 这句话一出口,温静竹直接倒吸一口凉气。 回神后,她收起惊掉的下巴,颤着声音问:“贺大人……此言当真?” 也不外乎温静竹会震惊,毕竟温云熙因为种种经历,加上年纪已经18,想要嫁个好人家,简直是难如登天。 可贺临完全相反,媒婆怕是能踏破贺家门槛。 这样的条件,只要不是求娶公主,问题应该都不大,怎么会想到来娶温云熙? 如果说贺临喜欢温云熙,那也不对啊,为什么之前不求娶呢??还让温云熙和李家订了婚。 “我没有必要拿这个事情骗你。” “可大人若要求娶,直接找媒婆,去我的伯父那下聘便是,为何还要见云熙?” “婚姻乃人生大事,总是要当面问过温小姐才好。” 虽然温静竹还有许多疑问,但不好一直追问下去,反正温云熙若能嫁给贺临,就是天大的好事! “好,我回去便帮贺大人安排!”温静竹乐于做这个媒婆,直接应下。 ——作者的话—— 改评分机制了,新书的评分普遍往下跌的很惨,这本也跌到了84分。 大家五星好评走起,把评分给拉起来! 第157章 愿意嫁给我吗? 回去的路上,湘昆忍不住问:“老爷,这事你下定决心了?” 刚刚在茶馆,他也在包间里面,所以贺临跟温静竹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但是要娶温云熙的事情,贺临事先没有跟他们说过。 “我是下定决心了,温云熙那边可未必呢,看看再说。” 实际上,走到现在这步,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再过一个月,雍王就要带着一家子启程进京,准备去给皇帝贺寿了。 先前秦渊在福州的时候就跟她说过,雍王有意向皇帝请旨,给她和郡主赐婚,虽然皇帝未必同意,可万一呢? 若真坐以待毙,等圣旨下来,那贺临可以给自己准备好棺材了。 虽然现在温云熙在守孝,无法成婚,但只要赶在雍王去京城前,将婚事定下来就好。 选温云熙,也是贺临再三思虑之后才下的决定。 她想过娶小桃,但在这种关键时候,娶小桃这么个丫鬟,只会被雍王觉得自己是在羞辱他们,那这梁子可就结大了。 温云熙不一样,她是自己老师的孙女,和自己有过接触,娶她,在雍王那说得过去。 而且温云熙的人品贺临也有所了解,即便之后她发现了自己是女生的事情,也未必会泄露出去。 最关键的是,如果贺临迎娶别人,可能会耽误人家女子,毕竟不能给别人正常的家庭,最多在物质上给予补偿。 但温云熙如今处境并不好,或许嫁给自己,于她而言,并不是一个坏的选择。 不过这些目前只是贺临自己的想法,温云熙答不答应,还得等见面聊了之后再说。 温静竹确实安排的很快,不过两天,贺临就等到了她的消息。 随后贺临便带着湘昆到了温静竹家作客,果然,在此碰到了温云熙。 温静竹很有眼力见,没有在堂内安排多少下人,等贺临一到,还特意找了个理由,带着下人们出去了,将空间留给贺临和温云熙。 贺临坐在温云熙旁边,中间隔着案几,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气氛突然尴尬起来。 轻咳一声,贺临试探性问:“我今日来的用意,你姐姐有与你说过吗?” 温云熙低头揪着手里的帕子,不敢看她,只轻微的点头:“说过的……” 当时温静竹告诉她的时候,她还觉得温静竹在跟她开玩笑。 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那……你是何意愿?” 温云熙沉默了一会,缓缓抬头看向她:“我想知道,贺大人为何会想娶我?” 起初得到这个消息,温云熙自然是高兴的,可是高兴之后,又不免疑惑。 她很敏锐的察觉到,贺临对她很好,但这种好里并不掺杂喜欢。 也就是说,贺临并不喜欢自己,却要娶自己。 为什么呢?以贺临的条件,明明可以找到更好的啊。 温云熙想不通。 听到她这么发问,贺临便将雍王那边的事情说了出来。 “总之就是这样,我若不想成为郡马,只能赶快议亲。” “所以大人并不是心悦我才求娶,是吗?” “是。”贺临答的很果断,这种事情上,她并不想给温云熙错觉。 顿了一下,贺临略微尴尬的补充道:“八岁那年的冬天,我曾不慎落入冰湖,从此落下病根……不能人事。” 这话的冲击力无异于海啸,温云熙目瞪口呆,愣在原地。 见温云熙愣住,贺临连忙道:“若你不愿意嫁,我也理解,我不会逼你,只希望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就好。” 虽然贺临知道温云熙人品不差,可她如今尚未过门,跟自己就还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说自私一点,贺临没法拿自己,甚至全家的性命,赌温云熙不会泄露自己女扮男装这件事。 但她同时,也想尽量让温云熙明白,选择这桩婚姻的弊端有哪些,所以思来想去,用了这样的说辞。 温云熙听了她的话,只觉得世界观都要颠覆了,但仔细想想,又觉得挺合理,这样一来,很多事情便都能解释的通。 稍微镇定下来,温云熙斩钉截铁抛出两个字:“我嫁。” 她答的这么干脆利落,反倒是让贺临犹豫起来。 贺临清楚的知道,这桩婚姻是个泥潭,一旦成婚,温云熙的命运,便无形中与她绑定在一块。 而贺临只能旁敲侧击的告诉温云熙,前面是个泥潭,没办法说出真相。 “确定?婚姻乃人生大事,不好好考虑考虑吗?”贺临语气凝重。 之前面对贺临的求娶,温云熙的疑虑来源其实是自卑。 19岁中进士,21岁升到五品知州,能力,才识,相貌,人品,样样都挑不出错的男人,耀眼的就像天边的光。 这样的光,自己怎么捉得住呢? 因为自卑,所以不信贺临会选她。 因为自卑,所以觉得贺临有更好的选择,不必选她。 可现在,得知贺临身有缺陷,她反而有些庆幸。 好像这样,自己便在某种程度上,跟贺临平等了,不必再仰视贺临。 虽然贺临并不喜欢她。虽然贺临娶她,只是为了挡郡主的婚事。虽然成婚后无法育有子女,组成一个正常的家庭。 虽然有这么多虽然,但…… 温云熙坚定点头:“我嫁。” 既然温云熙同意,贺临回去之后便找了媒婆,让其去温晓博那提亲。 虽然在温云熙守孝期间,贺临去提亲下聘有些不妥,但也无伤大雅,只要婚期是在守孝结束之后,于礼法上就没有大问题。 温晓博自然很震惊,没想到城内无数女孩的梦中情人贺大人居然会中意温云熙,之前他还怕温云熙找不到好夫家呢。 提亲的事情自然进行的很顺利,很快双方便签了聘书。 这件事没多久就传到了外面去,引起了整个漳州城的热议,许多人都想不通,为什么贺临会看上温云熙,觉得贺临明明可以娶个更好的。 但想想贺临跟温云熙之间的渊源,又觉得这件事不是那么难以理解,或许两人早就情投意合了呢? 另一边,漳州隔壁的陵定府,此时也格外热闹。 因为丁立生已经率领五万人,到了毛竹岛的岸边驻扎下来,晚上就打算出发,彻底剿灭这些倭寇。 不过令所有人都意外的是,这些倭寇知道丁立生领了这么多人来,居然纷纷乘船离开了毛竹岛,去了琉球边上,一个叫集山岛的岛屿。 丁立生头疼了,集山岛离岸边远,想要进攻,必须有足够多的大船,即便凑齐了,大庆海上力量薄弱,要在海上打赢这些倭寇也十分艰难。 就算能登岛,集山岛山多,倭寇若据险而守,这场战只会更难打。 反正自己这边这么多人,威慑着倭寇,丁立生思考之后,决定先发封奏疏,问问皇帝的意见,看这仗打还是不打。 贺临和温云熙的婚事在漳州传的风风火火,雍王一直有派人在漳州这边盯着贺临的动向,所以很快也知道了。 不过他并不为此慌乱,下个聘而已,又没有完婚。 只要没有完婚,他就还能找皇上赐婚。圣旨下来,贺临也只能退了温云熙的这桩婚事! 自己的宝贝女儿想嫁,那是贺临的荣幸!居然还想借此躲过去,不可能! 雍王捋着胡子,悠哉喝了口茶。 ——作者的话—— 当贺临知道后: 第158章 绣帕 紫禁城。 深夜,卫柔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没有办法,从床上起身,悄悄下床,披上外衣,到了屋外院子里坐下。 四月的天气凉爽,不算冷,也不算热,今天是十五,月亮正圆,卫柔仰头看了一会,不由想起家来。 去年选上秀女后,她被几个公公领着,同十几个来自福建各地的秀女一起到了京城。 后来碰上过年,秀女暂时被安排在了宫外,直到年后,才经过层层筛选进宫。 原先在家中跟了自己多年的婢女,出发前就被留在了福建,后来认识的,虽也相处了许久,但都来自五湖四海,总难找到那种熟悉之感。 而且再有半月,便到了真正的大选之日,她前所未有的想家。 可又清楚,即便没能被选上,她也会成为宫女,等到能回家,怕是已经人老珠黄。 拿出贺临送的锦囊,她低头端详好一会,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转头看向来人。 “你怎么没睡啊?我醒来没看到你,还以为你怎么了呢。” 来人同是秀女,叫蒋梦之,与卫柔住一间屋子,也是福建人,所以卫柔与她关系还不错。 卫柔笑笑:“没事,就是睡不着,所以出来看看。” 蒋梦之在她身旁坐下:“想家了?” “嗯。” “这是什么?家里人给的东西?” “算是。” 蒋梦之抬头望着月亮:“我也想家……” 都是久居深闺的小姐,平时连家门都很少踏出,突然来到遥远的京城,如无根之浮萍,自然免不了忐忑。 卫柔低头沉默。 蒋梦之不是个悲观的人,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重新看向她,笑起来:“你应该也知道,我们这次选秀,主要是为两位尚未成婚的皇子遴选王妃,前些天学插花之时,六殿下路过御花园,好多人暗戳戳的看呢,怎么感觉你不是很关心啊?” “我只想留在宫中做个宫女便好。” “都走到这一步了,你怎么还只想做宫女?” “我们身份低微,怎么可能会被选中做王妃。” “不是王妃,侧妃也行啊。” 卫柔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锦囊,“我并无此志。” 各人志向不同,倒也可以理解,蒋梦之不再提这茬,起身道:“你还不去睡吗?” 卫柔点点头,跟着站了起来,两人一同回了屋子。 第二日,卫柔和蒋梦之早早就起了床。 虽然正式大选还有一段日子,但秀女们在宫中并不是啥都不干,而是要跟着嬷嬷学很多事情。 起床之后,卫柔很快梳洗整理好出了门,蒋梦之爱漂亮,比她稍微慢些,正要收拾好床铺出去之时,在床头的枕头下,无意中发现了卫柔的那个锦囊一角。 她伸手帮卫柔塞好,可一摸到,忽然发现锦囊里面似乎塞了什么东西。 打开一看,是一块手帕。 这倒也没什么稀奇,不过手帕上的纹样十分精致漂亮,看着还有些许独特。 蒋梦之没有放在心上,将锦囊放了回去。 今天要学的是刺绣,虽然有些秀女同卫柔一样,再不济也是个官家小姐,但有些是真的平民出身,只是因为长相漂亮才被选上来,技能方面会的不多。 授课的是针宫局的嬷嬷,神色十分严肃。 这段日子,不管是来教规矩的,或者是来教课程的嬷嬷,都是十分严肃。 当然,也有例外——面对那个叫许安娴的秀女,就会十分和颜悦色。 无他,许安娴家世出彩,是京中四品官员之嫡女,所以有传闻,她是内定好的六皇子王妃。 对着未来王妃,那些嬷嬷们能不殷勤吗? 不过蒋梦之很瞧不上许安娴,她觉得许安娴十分装腔作势,傲气的不行,对他们这些秀女,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施舍。 授课很快开始,秀女们坐在蒲团上,按照嬷嬷的指示拿起绣绷,开始绣起图案。 因为并不复杂,就是绣的竹子,所以没多久,大家便纷纷绣好。 嬷嬷表扬了几个绣的好的,还着重表扬了许安娴,随后拿起空白的绣绷,开始给他们展示绣工。 “刺绣和作画是一样的,只是画画拿笔,我们拿针,别看让你们绣的是简单的竹子,可有时候,越是简单的东西,要绣的独特,绣的有巧思,难度也就越大,你们大部分人,都是用最普通的绿丝线去穿针,但若往里添加些许金线,并且采用双面绣,便会大有不同。” 嬷嬷一边说,一边手指飞动,没多久,一副栩栩如生的竹林图,便在阳光下显现了出来。 众人惊叹,蒋梦之自然也惊叹,但莫名又觉得有些眼熟。 坐在前排的许安娴笑起来:“听闻郑嬷嬷绣技超群,绣竹更是厉害,还常为瑞王殿下绣帕,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其他人也纷纷恭维。 嬷嬷脸上有面,笑容更添几分光彩。 只有蒋梦之心里咯噔一下,转头看了卫柔一眼。 难怪那竹有些眼熟,这精致独特的绣法,和卫柔锦囊里的那个帕子……简直一模一样。 蒋梦之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难道说……卫柔的那块帕子是瑞王殿下的? 可瑞王殿下的帕子,又怎么会在卫柔那里呢? 回去的路上,蒋梦之还在想着这件事。 她想来想去,都觉得只有一个可能——卫柔跟瑞王殿下,可能暗中情投意合。 而目前卫柔,绝对是假装对选秀无感,这样才能不引起注意,等到之后大选,一定会被瑞王选走,当作王妃! 蒋梦之觉得自己的这个猜测十分符合逻辑。 第159章 杀了便是 入夜之后,卫柔早早的就去梳洗,准备睡觉。 不知道是因为昨天睡的太晚,还是今天太累,她今天格外的困。 不过她并没有发现,在她去梳洗的时候,一个人影到了她床铺旁边,偷偷从她枕头下,翻出了那个锦囊,随后将里面的帕子拿了出来。 第二天,卫柔和蒋梦之又是早早的就起了床。 今天依旧是刺绣课,昨天的嬷嬷很快到了上课的地方,众人纷纷起立给嬷嬷行礼,但蒋梦之一个踉跄,没站稳,又重新跌坐下去,等到起身,嬷嬷眼尖的看到一块帕子掉落在地。 蒋梦之手忙脚乱的将帕子捡了起来。 虽然她动作很快,但郑嬷嬷还是发现了不对劲。 她走到蒋梦之面前,朝她伸出手:“东西拿出来。” “什么……” “你刚刚掉的东西。” 周围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们身上。 蒋梦之从怀里拿出帕子,递给郑嬷嬷。 郑嬷嬷一看,脸色微变,她果然没看错。 “这是我给瑞王殿下绣的帕子,怎么会在你这!” 周围一片哗然,帕子这东西可是贴身之物啊! 蒋梦之右后方,被挡住视线,没看到帕子的卫柔,听到这话一愣。 帕子?瑞王的? 她想去看,可又不好乱动。 “我……这……”蒋梦之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不是你偷了瑞王殿下的帕子?!”郑嬷嬷严厉的质问。 “没有,不是我从瑞王那偷的,绝对不是!”蒋梦之连连摆手。 这周围还有不少太监围着,听到他们的对话,也纷纷议论起来。 郑嬷嬷收起帕子:“不然你怎么拿到瑞王殿下的帕子的!还说不是偷的,偷王爷的帕子什么罪过,你心里清楚,来人,先将她拿下!” 两个太监立马上前,要缉拿蒋梦之。 蒋梦之真的慌了。 她先前的慌乱都是装的,故意掉出这块手帕,是为了让郑嬷嬷以为自己和瑞王殿下暗通款曲。 巴结了郑嬷嬷,就算大选没有中,在宫中也能讨个不错的生计。 可没想到,郑嬷嬷的反应居然这么大。 显然,蒋梦之这样初入深宫的少女,还是太过于天真了。 这件事,郑嬷嬷反应必须大,理由很简单,她并不相信瑞王和蒋梦之有私通。 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年,又经常给瑞王绣帕子,她很清楚,瑞王从小是由太后教导长大的,性子谨慎。 即便情投意合,也不会这么不知轻重,给一个秀女送出能证明自己身份的帕子。 郑嬷嬷很快判定,这个帕子,很有可能是蒋梦之因为什么机缘巧合得到的,比如捡到了。 所以这件事,她必须反应大,反应大了,才能坐实蒋梦之偷帕子一事,从而撇清瑞王和她私通的嫌疑。 不给这个帕子一个合理的解释,让瑞王和秀女私通这件事传出去,会大大有损于瑞王的名声。 明明还有几天就要大选,现在就这么着急送帕子,这像什么话? 即便是许安娴这个内定的王妃,你看六皇子有来看过她吗? 没有,因为于礼法不合! 被两个太监摁住,蒋梦之也顾不得这么多了,连忙跪下来:“嬷嬷,嬷嬷,这个帕子不是我的,是卫柔的!是卫柔的!” 这个帕子是她从卫柔那里偷的,即便被押到瑞王那边,瑞王也不会保她。 但卫柔不一样,卫柔若承认,最多是曝光了和瑞王之间情投意合的事情,定然不会有什么大事。 蒋梦之眼中带泪,满目哀求的看着卫柔。 郑嬷嬷眉梢一挑,看向卫柔。 “这个帕子是你的?” 卫柔不知道锦囊里的帕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想来想去,也只可能是蒋梦之偷偷拿走的。 对上见蒋梦之哀求的目光,卫柔捏着手指,陷入了纠结。 “这个帕子到底是不是你的?”郑嬷嬷追问。 蒋梦之挪到她身边,哭着拽她的衣袖:“卫柔,你快说啊……” 见她苦苦哀求的模样,卫柔沉默片刻,点头:“是我的。” “你的帕子,又怎么会在她那里?” 蒋梦之抢答:“是卫柔落在了床上,我看着特别,就给她揣上了,想着等会散课了还给她!” 郑嬷嬷俯下身子,看着卫柔:“那你又是怎么拿到这个帕子的?” 卫柔沉默。 她当然不能说是贺临给的,她不能损害贺临的名声。 见她不答,郑嬷嬷挥了挥手,指挥起两个太监:“把她们两个都押走,这件事总得有个下落。” 郑嬷嬷当然没权力处理两个秀女,所以只是将这件事禀报了负责秀女事宜的总管公公。 宫中四面透风,没多久,太后跟淑贵妃就都知道了这件事,太后立马派了人请秦渊进宫,同时还让人把这两个秀女带到自己的慈宁宫来。 不管具体的真相到底如何,先把人攥到自己手上总没错。 淑贵妃的人动作比太后慢一步,只能看着太后身边的嬷嬷将那两个秀女带走。 而另一边,收到宫里传出来的消息,秦渊立马从府中出发,往宫里赶。 秦渊是带着贴身太监孟辛进宫的,一边坐着轿子往里赶,一边问:“宫中那两个秀女都是哪的人?” 这个孟辛已经打探清楚了,立马回话:“都是福建的,一个来自昌民县,一个来自永平县。” 永平县?秦渊挑了挑眉。 “来自永平的那个叫什么名字?” “叫卫柔,是永平县知县的女儿。” 等到秦渊紧赶慢赶到了太后宫中,太后宫里已经有不少人了。 其中大部分是宫女太监,太后坐在主位,淑贵妃坐在一边,两个秀女跪在堂下。 “拜见皇祖母,贵妃娘娘。”秦渊朝两人行了礼。 太后朝他笑笑:“来了?坐。” “谢皇祖母。”秦渊在左边的椅子落座,随后看向那两个秀女。 “渊儿,今天喊你来呢,其实是为了问一件事。”说着,太后拿出那条手帕:“这条帕子可是你的?” 秦渊先前只听人说手帕落到了秀女手上,但具体是哪一条,他并不清楚,此时看到实物,忍不住惊讶起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面给贺临的手帕吗?怎么会在这两个秀女的手上? “这是什么情况?”秦渊有些懵的问太后。 一旁的淑贵妃接话:“刚刚已经审过了这两个秀女,右边那个人已经招了,说是偷了左边那个人的帕子,后来不小心才在上课的途中落了出来,恰好被给你缝帕子的郑嬷嬷看到。 至于左边那人嘛,只说帕子不是她偷的,其他的,问起来就沉默,说不出个话来。” 淑贵妃说着,暧昧的看了秦渊一眼。 帕子如果不是偷的,卫柔又选择沉默,里面肯定是另有隐情。 至于这隐情嘛……指不定就是秦渊勾搭秀女,给人姑娘送的。 太后看向秦渊:“事情到底如何,你放心大胆说,皇祖母给你在这撑着,如果真是这两个秀女捡到了帕子不报,亦或者是偷的,拉下去杀了便是。” 太后跟郑嬷嬷一样,不信这是秦渊送出去的,秦渊没这么不谨慎。 而在太后眼里,这两个秀女的死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秦渊不能因为今天这事,背上一个勾搭秀女的名声。 ——作者的话—— 手帕这个哈哈,五十几章埋下的伏笔,现在总算可以收回了。 第160章 世事无常,阴差阳错 听到太后这话,蒋梦之身子颤的厉害,显然是极为害怕。 卫柔脸色也有些白,但却努力在控制表情。 秦渊起身,走到卫柔前,居高临下的问:“你是福建永平人?” “是。” 秦渊眸子转了一圈。 太后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渊儿,你这帕子到底是无意掉落的,还是被她们偷的?” 秦渊沉默片刻,转过身,朝太后作揖:“皇祖母,这帕子……是我赠予卫姑娘的。” 淑贵妃脸上带着一丝了然的笑。 果然如此。 而太后满脸震惊,“你……你当真??” 不仅是太后,卫柔也惊了。 “是,这帕子的确是我赠与卫姑娘的,前些天我曾在御花园偶遇卫姑娘,她身上沾了些脏东西,我便将帕子赠与了她。” 秦渊猜测,作为同一个县的老乡,卫柔指不定认识贺临,并且跟贺临之间有某种渊源。 这个手帕,应该是贺临送给卫柔的。 贺临具体的用意是什么,秦渊并不清楚,但就以赠手帕这点来看,她们关系肯定不错。 既然是这样,秦渊便不能说帕子是被他们捡到的。 否则太后为了他的名声着想,一定会杀了卫柔。 当今之计,只有承认帕子是自己送出去的,才能保全卫柔的性命。 当然,秦渊没有那么天真,觉得自己随便找个借口,大家就都会相信。 但找借口总比不找要好,都是要脸面的人,明面上好歹要有个说法,至于别人暗地里怎么不信,那也只能暗地里。 太后忍不住从位置上起身,走到秦渊面前,还是难以置信:“渊儿……你……你不是如此草率之人啊!” “事情的确是如此。” 场面再下去就难看了,淑贵妃出来打了圆场:“太后,既然小五将帕子赠与姑娘是一片好心,那对这卫柔姑娘,便不好追究了,至于这蒋梦之……您看如何处理?” 太后可以原谅秦渊,但对于把这件事爆出来的始作俑者,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在宫中随意偷别人的东西,拖出去打三十大板!” 两个太监很快从外面进来,要将蒋梦之拖走,蒋梦之哭爹喊娘的求饶,可堂内除了卫柔面露些许怜悯,其余人都纹丝不动。 “好了,你们都下去,渊儿好不容易进宫一趟,哀家还有话要与他聊呢。” 淑贵妃领着一大帮子人很快走出屋内,只留下太后身边两个亲近的嬷嬷和秦渊。 等屋子重新安静下来,太后这才抓着秦渊问:“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这么草率的人,难道你真的喜欢那个秀女吗?” 事到如今,秦渊还能说什么呢? 说贺临可能跟卫柔有关系,所以将自己的帕子赠与了卫柔? 他只能点头承认:“是……” 太后摇头叹了口气,有些埋怨:“你这孩子,喜欢就喜欢,反正没多久就是大选了,也没人不准你娶,居然这么轻率就把贴身的帕子送了出去。 现在可好了,传的人尽皆知,宫里这些人指不定怎么嚼舌根子!” 如果秦渊真的喜欢卫柔,太后自然是支持的。 她知道,秦渊从小在宫里长大,母亲去世,皇帝也不宠爱他,反而十分偏心,导致他一直过的不高兴。 就算是现在长大了,也因为皇帝的偏爱,日子过的并不如意。 所以在其他方面,太后很希望他能如愿以偿,过的开心。 成婚是一辈子的事情,若能娶自己喜欢的人,才是幸事 如今虽然闹出了这个事情,但若秦渊真的喜欢卫柔,她便不会阻止。 对于太后并不掺杂多少责怪的埋怨,秦渊自然只能歉疚的赔笑,去哄老太太。 等到离开宫里回府,秦渊写了封信,随后喊来了孟辛。 “你找人安排一下,把这封信送进宫给卫柔,让她赶快给我回信。” 现在手帕的事,把他们两个推到了风口浪尖,秦渊有一肚子疑问想得到证实,但又没办法跟卫柔见面,只能通过写信这样的方式询问。 孟辛作为司礼监秉笔太监杨昌的干儿子,在宫中还是有些人脉的,这种事情做起来不为难。 “是。”孟辛点头,收下这封信。 因为和瑞王的这出事情,一下子,整个储秀宫的人,对卫柔的态度都恭敬很多。 以前只知道许安娴是内定的王妃,现在看来,这内定的王妃有两个啊。 可卫柔却高兴不起来。 蒋梦之死了,三十大板,活活将她打死了。 她知道,这次是蒋梦之做错了,偷了她的帕子。 事情刚刚开始发生,她心里也是埋怨过蒋梦之的。 但又觉得,这种事情应该罪不至死,所以在蒋梦之哀求的时候,她才站了出来,承认帕子是自己的。 当然,卫柔出来承认也有自己的私心,她想借着这次郑嬷嬷的责难,让郑嬷嬷将自己逐出宫去。 这样,自己或许能重新恢复自由,回去福建。 可没想到,事情居然演变成现在这样。 蒋梦之……居然活生生被打死。 卫柔并没有亲眼看到那个场面,可望着蒋梦之空落落的床铺,一种莫名的恐惧萦绕在她的心头。 出发来宫里之前,父亲就小心的叮嘱她,说宫里事情凶险,一定要谨言慎行。 可此时,一个昨天还与自己睡在一个房间的人,就这么活生生的没了之时,卫柔才实打实的意识到这深宫的恐怖。 孟辛的动作很快,第二天,卫柔就收到了一个小太监悄悄递来的信。 打开信之后,她很快认出,这是瑞王派人送来的。 信上的内容很平常,主要问的是帕子的事情,还有她与贺临的关系。 对着瑞王,卫柔并没有隐瞒。 毕竟贺临之前都让她有事拿着帕子去找瑞王,可见贺临也是信任瑞王的。 所以卫柔将整个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秦渊。 收到卫柔的信,知道了整个始末的秦渊,倒是相当无奈。 原来贺临给卫柔帕子,是打算让自己帮衬一下卫柔。 没想到阴差阳错,事情居然搞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如今他跟卫柔之间私情这事,怕只有跳进黄河才能洗清。 秦渊放下回信,叹了口气:“算了,好歹帮你救下了这位青梅。” 于秦渊眼里,他娶的是谁并不重要,反正这次大选,他总是要娶一个人进门的。 不是卫柔,还会是别的人。 帮贺临救下卫柔,也算是一桩好事了。 第161章 大选结束,倭患起因 丁立生关于倭寇的奏疏递到京城之后,内阁很快就和皇帝商议出了结果,批复了奏疏。 现在大庆国库连连亏空,情况本就不好,先前倭寇占着毛竹岛,那离内地近,不赶走是不行的,如今倭寇占着的只是海边一个小岛,上面也没有大庆百姓居住,大张旗鼓打过去,太费周章。 加强沿岸海防,提防他们登岸抢掠,才是此时面对倭寇最合适的方法。 收到这样的批复,丁立生倒也不意外,这些年对倭寇的策略一直比较保守,说到底,还是钱的问题。 大选的日子眨眼便到,一早,宫中就热闹了起来。 太后真的以为秦渊喜欢卫柔,早早的就跟定好了要选卫柔为王妃,当然,如果有秦渊还有看得上眼的,可以再选两个侧妃。 秦渊头疼,但没有什么办法,卫柔肯定是推不掉了,不然传出去名声更难听,不过侧妃这事还是被秦渊给拒了。 整个大选进行的很顺利,皇帝象征性的选了两个纳入后宫,随后便进入了给皇子选妃的正题。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皇子站出来对秀女挑挑选选,按照规矩,是要皇帝赐给皇子们。 秦渊稍长,自然是先给他选。 因为太后早就是提前打过招呼,所以皇帝很随意的就点了卫柔。 这些天,卫柔也多少意识到这样的结果,不然帕子的事情闹的这么大,大选秦渊不选自己,于他的名声更加不利。 领旨谢恩完,卫柔走了下去。 六皇子和秦渊的位置挨着,转头看了秦渊一眼,笑起来:“五哥,这么多秀女不选,怎么就偏偏喜欢个知县的女儿呢?” 秦渊笑了笑:“是,不如六弟你,不论是正妃还是侧妃,都要筛选一遍他们父亲的官职品阶,父皇若知道你这么上进,定然十分高兴。” 两人互相阴阳怪气。 今年礼部格外的忙碌,年初就开始筹备皇上寿辰的事情,还要把控选秀的细节,选秀一结束,筹备皇子们的婚礼也是个问题,等到年末,还有六皇子的弱冠礼。 不过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事情总得一点点做。 好在礼部尚书章明是个稳重的,早在年初,就将今年的计划定的差不多。 京城在热热闹闹的筹办两个皇子的大婚,福建这边,贺临正在军营,跟俞光友一起巡营。 “鸿渐兄,毛竹岛那些倭寇的事情,你可曾听说?” “听说了,他们现在占着集山岛,也不出来,不知道在搞什么。” “部堂大人给朝廷上了奏疏,皇上的意思,是让我们福建加强防备,重点放在抵抗倭寇上岸,不过这些倭寇,怎么就跑了呢?” 丁立生在陵定关于倭寇的事情,他们也都听说了,说实话,就连贺临都想不通倭寇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跟倭寇打了这么多年,倭寇倒也不是没逃跑过,但一般是打输了才跑,像这种打都没打就跑,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俞光友点头:“是啊,我也纳闷这事。” 贺临垂着眸子,思索起来。 大庆自太祖建朝,便实行海禁政策,所谓海禁,并不像大清那种闭关锁国,而是严禁民间进行出口贸易。 抑制出海经商,鼓励务农,这其实也是可以理解,重农抑商的一种手段嘛。 太祖手腕强硬,海禁厉害,大家便老实一些,太祖崩逝后,即位的皇帝为了团结国内力量,虽然没有废除太祖的海禁制度,但管制并没有那么严格了。 如此一来,东南沿海的富商大贾和豪门贵族都动起心思,纷纷建船,干起走私贸易。 毕竟出海贸易实在赚钱,国内的丝绸,茶叶,瓷器等等东西,卖给那些个洋人,利润动辄十倍以上。 许多生活困苦的百姓,从卫所逃掉的军户,还有一些科举失意,官场失意的士绅,也纷纷下海经商。 时间一长,这些人就联合起来,形成了强大的武装走私集团,也就是所谓的海商集团。 这些海商都是中间商模式,在国内大批量采购货物,囤积起来,然后拉出去卖给洋人,赚差价。 但这就面临着一个问题——得要有足够的货物。 从散户那里收取货物太麻烦,不小心还容易被发现自己走私。 所以这些海商,必须依靠沿海的豪门,从豪门那里批量采购丝瓷茶等货物,豪门也因为这个巨大的市场需求,纷纷开设茶场,瓷窑,织造坊等等,雇佣大量百姓进行生产,再将货物卖给海商,海商又将这些货物倒卖去海外。 大家各司其职,都有利可图。 而这个时候,很多日本人加入了进来。 他们多是一些游勇,因为此时的日本,正身处混乱的割据时期。 最开始,这些日本人是不抢东西的,因为他们刀法好,沿海的海商甚至雇佣他们随船队出发,当个打手。 他们人不多,加上都是从日本国内逃出来的,不是有组织性的团体,而是各自为营,所以对东南沿海威胁并不大。 先皇即位之后,对沿海贸易十分的宽松,沿海的官员被海商集团大量贿赂,一旦先皇想加强海禁,他们就各种在皇帝面前说好话,吹耳旁风,同时给这些海商开方便之门。 如此一来,便导致东南豪门贵族和海商集团不断壮大,民间贸易空前繁荣。 但是,转折就这么来了,景历帝登基了。 不得不说,景历帝的确是一个聪明的皇帝,聪明在什么地方呢?一句话——很会捞钱。 即位初期,他就缩紧了海禁,严禁私下出海贸易。 同时,还将丝,瓷,茶,铁这些,全部纳入官府管制范围。 大的工场,茶场,瓷窑,统统被景历帝派人监视,出海贸易权被官府所垄断。 出海赚钱?当然只能官府赚啊!直接官府和洋人谈买卖多少丝绸,多少茶叶,多少布匹,有你们小民的份? 景历帝这个做法,这已经不是抢别人饭碗了,是连锅都端走。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还是有很多海商贿赂沿海官员,官府一查,官员便提前通知这些海商,所以虽然海禁收紧,但海商还勉强能过下去。 问题其实是出在了豪门大族那边,他们控制着海商的进货渠道,动不动便以“官府严查”为借口,囤积居奇,肆意调价,令海商苦不堪言。 两方的摩擦越来越大,积怨渐深,海商集团一寻思,老子手里有刀有枪有人,还怕你个瘪三?干他娘的! 于是乎,海商集团终于用武力报复,将豪门大族肆意劫掠滥杀,随后扬长而去。 地方官员为了不担这个责任,便推诿宣称是倭寇干的。 海商集团发现庆朝士民对倭寇的畏惧,也乐于扯着倭寇的虎皮大旗抢劫。 所以,倭患刚开始兴起时,真凶确实有不少庆朝人。 但仅仅是刚开始。 日本那边一看,好家伙,牛逼的庆朝原来如此不堪一击,海商集团扯着自己的虎皮大旗能抢这么多钱,你们能抢,那身为倭寇本尊的我,岂不是更能抢? 于是乎,倭患便汹涌而起,再难遏制。 就这样,豪门大族手里的货卖不出去,砸在手里。海商出海也容易被倭寇抢劫,只能缩在国内。官员因为抵抗不了倭寇,要承担罪责,罢官杀头流放殉职不计其数。 原本都能赢的场面,变成了大家一起输。 当然,倭寇肯定会忍不住表示:我赢得很高兴。 第162章 演武场 原本大庆倭患汹涌,可前些年不知道为什么,倭寇来侵犯的很少,难得有了几年平静生涯。 而丁立生也趁着这几年东南的太平光景,加强沿海防范,意图治理倭患。 他也发现了卫所制无兵可用的现状,刚上任闽浙总督,就上奏疏请求募兵。 只不过那时候并没有得到朝廷的大力支持,可能是募兵的开销实在是太大,朝廷难以支撑。 当然,丁立生也没有干坐着等钱发下来,反而跟李鸿仁一起,想办法刺激闽浙经济,以求有更多的税收,能够用于组建军队。 这些年也算是小有成果,不然皇帝去年不会同意完全开放募兵。 去年一整年,不仅是俞光友有募兵,各地卫所都有招募新兵补充兵源。 而到现在,俞光友的新兵的训练颇具成果。 说起来,还得归功于上次在禹保山和倭寇打的那一仗。 虽然也让俞光友的损失不少兵力,但同时大大的磨练了战士们的意志。 之后新补充进来的兵源,也很快融入了这样一支战意强大的军队之中。 当然,肯定也少不了俞光友严格训练的功劳。 贺临这次来军营,就是来视察军队的。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聊完公事之后,开始说起了其他。 “对了,王爷跟我说他回京之后便要成亲,算着日子,现在选秀肯定结束了,长赢你主意多,你说我送什么成婚礼给王爷才比较好呢?” 贺临挑了挑眉:“王爷要成婚?瑞王爷?” “是啊,长赢你不知道吗,这次选秀,主要就是为瑞王跟六殿下选妃啊。” 这个贺临还真的不知道,她还以为是给老皇帝选妃呢,没想到是给皇子选。 秦渊这个年纪,确实该有个王妃了。 可不知为何,她总感觉有点难以想象秦渊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的样子…… 贺临叹了口气。 俞光友有些懵:“长赢你叹气是为何?” 贺临一愣:“我叹气了吗?” “刚刚不就叹气了吗?” “可能是我的习惯。” “对了,长赢你打算送什么成婚礼啊?我参考参考。” 贺临垂眸思考,摇头:“我不打算给王爷送成婚礼。” 秦渊需要在太子和六皇子面前和自己撇清关系,为了装作不熟,秦渊离开福建的时候,贺临甚至没有去给他送行,此时贺临自然也不能给他送成婚礼。 “为何?难道说长赢你手头拮据?那你不用担心,礼轻情意重,主要是心意到了就好,王爷也不是计较这种事情的人。” 贺临摇了摇头:“中丞大人和朱立群,是我向朝廷上奏疏弹劾的他们,这个事情,鸿渐兄也是知道的,但实际上,王爷在漳州的这段日子,也是知道他们做的事情的,这次他回去,却并没有与皇上通禀这些,你可知道为何?” “为何?” “因为王爷不想得罪太子,或者说,王爷打算归附太子。” “这不可能啊,王爷怎么可能归附太子呢?他不涉党争这么多年。” “连你都知道王爷不涉党争多年,朝廷的那些官员更加知道,可不涉党争,有时候并不是自己意志就左右的事情,为了保命,为了自己的未来,即便是无奈也要去做,这就是为什么,朝野上下这么多依附太子或者六皇子的人。 但你也知道,我与太子有仇,没办法就这么看着他们为非作歹,王爷要依附太子,便是跟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这个成婚礼,我是不会送的。” 俞光友算是听出来了,贺临这是要跟秦渊割席啊。 “难怪王爷离开福建时你没有相送,就是因为这个吗?” “是,我不想管两党纷争,我只想让百姓过上好日子,谁让百姓过的不好,谁就是和我为敌,谁依附让百姓过的不好的人,谁也是和我为敌。” 俞光友陷入了纠结。 这段日子,他跟贺临相处的不错,算是朋友,可秦渊跟他认识的更久,而且还有提携的恩情在里面,若不是秦渊向兵部举荐他,他也没办法成为漳州卫指挥使。 贺临可以轻易的跟秦渊割席,他却做不到。 看出他的为难,贺临拍了拍他的肩:“鸿渐兄,成婚礼你自然可以送,我知道,王爷对你有恩情,你也不是那忘恩负义之辈,只是之后的路到底该怎么走,你要好好想想了。” 俞光友沉思一会,“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王爷到底要依附谁,我不能控制,但不论如何,我俞光友不会昧着自己的良心,去做有损百姓、有损国家之事。” 贺临点头笑起来:“如此便足够了。” 她跟秦渊之间所谋之事尚未有好的结果,不好轻易告诉别人,俞光友也不行。 因此,只能让俞光友误会一下秦渊。 而且福建这边,贺临还需要俞光友的帮衬,俞光友要是被撤,贺临就麻烦了。 不过好在俞光友去年两次打赢倭寇,现在已经被皇帝器重,太子和六皇子即便要动,皇帝也不会轻易同意。 但太子会不会暗中让秦渊来使唤俞光友给她添麻烦,犹未可知。 若太子真的这么做了,秦渊肯定也没办法推拒。 届时俞光友面对秦渊和自己,到底会选择谁,这个倒是难说。 但俞光友现在这番话,让贺临稍稍放了心。 不论如何,俞光友不会成为帮凶就是了。 “对了长赢,我上次跟倭寇作战完,便一直想着要改良军队的阵法,你也知道,倭寇刀法强悍,我庆朝士兵一个个冲上去打,肯定是很难打赢的,只能依靠阵法。 就在上元节,我已经想出了一个好主意,这段日子一直在组织他们训练并且将阵法进行改良,今天你正好可以看看我这新创的阵法!” 俞光友表情难掩兴奋,贺临也不由好奇起来。 两人一同走上楼梯,到了演武场观看台上面。 只见下面乌压压大约有两百多名士兵,分成两边,左边的士兵拿着仿制的倭刀,但并未开刃,还有些人手里拿着弓箭,箭头是木制的,所以伤不到人,不出意外,扮演的就是倭寇角色了。 而另一边,已经组成了一个个阵法雏形。 第163章 鸳鸯阵 整个阵法由11人组成,场内一共110人,假倭寇则有120人。 一个阵法里,最前方的是队长,手持战旗,他身后的人,则分为左右两队,为对称结构。 两队的人数相同,都是五人,并且左右手执的武器也相同,从前到后排开,分别为盾牌手、狼筅手、两名长枪手、镗钯手。 俞光友抬起胳膊,朝远处的号角手挥了一下。 号角手会意,深吸一口气,吹响号角。 “杀——” 随着震天的呼喊,演练战斗就此打响。 只见右边一个个阵法已经摆开,井然有序的往前挪,逼近左边的假倭寇。 而假倭寇们并没有着急往前冲,而是让弓箭手上前,弯弓搭箭,射向这些士兵。 阵法的士兵反应很快,队长旁边,两个手持长盾牌的盾牌手收起腰刀立马上前,将盾牌立在地上,同时缩在盾牌后面。 而其他的队友也纷纷跟着躲在盾牌下。 俞光友在一旁介绍:“现在两个盾牌手拿的是长盾,这种长盾,方便抵御倭寇的箭矢和长枪,当然,若是没有箭矢,也有比较轻便的短藤盾。” 箭矢纷纷被盾牌挡住,落了空。 队伍继续向前推进,很快,两方人马正面接触了。 假倭寇们挥舞着手中的倭刀,二话不说冲上前。 这个时候,队伍第二梯队的狼筅手们,朝假倭寇挥舞起狼筅来。 这个狼筅并不是钢或者铁制成的,主干是用竹子做的,最前端跟长枪一样,安装上了锋利的枪头,并且四周沿伸的各种枝干上,也绑上了许多锋利的刀片刀尖。 俞光友笑了笑:“狼筅就算刺不到人,但各种枝干非常遮挡视线,而且我研究过,倭刀要挥刀去砍东西,刀筋一定要正,而这些乱七八糟的枝叶加上刀片,很容易让他们的刀卡在里面!” 贺临定眼一看,果然,很多假倭寇的要么刀卡住了,就是被狼筅遮挡住了视线,总之,根本无法逼近那些士兵。 而这个时候,长枪手没有闲着,一把从狼筅手左右两边窜出,抓住空隙二话不说一枪刺出! 假倭寇就此被刺中,虽然枪头并未打磨锋利,伤不到他们,但按照规则,他们也要倒地不起。 此时也不乏假倭寇想从侧后方突入,但最后的镗钯手则会拿着镗钯阻挡住他们。 所谓镗钯,刚开始是一种农具,后来演变成的工具,类似于三叉戟,既可以挡住倭寇的刀,又可以直接杀敌。 整个阵法十一人,所有人配合紧密,几乎没有破绽。 靠着紧密的配合和这完美的阵法,渐渐的,这一百多人将那些假倭寇统统消灭。 俞光友在一旁满意的点点头,还给贺临补充:“这一个阵法里一共有四个长枪手,若有需要,还可以将两名长枪手替换为鸟铳手,以火器增强整个阵法的杀伤力。” 贺临看的叹为观止。 她刚刚一直在思考,如果是自己是倭寇,在和俞光友人数相当的情况下,该怎么破这个阵法。 答案是——没法破。 这个阵法是完完全全根据倭寇的特点打造的,狼筅也好长枪也好,为的就是不让倭寇近身。 倭寇的刀法好,但致命缺点就是要近战,毕竟武士刀的杀伤范围有限。 而这个阵法简直进可攻退可守,既有盾牌手防护,狼筅手阻碍视线+杀敌,长枪手和镗钯手在一边伺机而动,远程攻击。 让倭寇不靠近没法杀,靠近了被杀,这还怎么玩? “厉害,着实厉害!”贺临鼓起掌来,“有这样一支军队,不愁倭寇不灭啊!” 俞光友摇摇头:“哪里,长赢你过誉了,这只是演习,真的倭寇肯定比这些假倭寇更加凶猛。 而真正面对倭寇会是什么样子,我暂时还没有机会让他们试试,现在各个队伍关于阵法的配合,也并未到完美的程度。” “不知此阵叫何名字啊?” “此阵名为——鸳鸯阵。” “好,好名字。” 俞光友笑着摇摇头:“名字倒不重要,关键是,现在还有一个难题困扰着我。” “什么?” “你随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观看台,进了一间屋子。 这屋子里很多武器,各种各样的都有,有些甚至贺临都没见过。 俞光友从桌子上放着的一堆刀里,翻出其中一把递给贺临:“这是上次禹保山一战,我收缴的那个倭寇头目的倭刀。” 贺临一接,胳膊直接往下砸。 淦,好重! 她只得用两只手抱住整把刀。 俞光友见状笑起来:“重?是这样的,这也是为什么倭寇们握刀,都要用两只手才行。” 说着,俞光友把刀从贺临那里拿过,一把抽出刀刃,将刀鞘放到一边,单手握着挥舞了两下,舞的呼啸生风。 “不得不说,倭寇的锻刀技术很好,我研究这倭刀也有好些天了,这桌子上这些刀,都是我命兵器司的工匠们仿制的。” “你仿制倭刀做什么?不会要给士兵们用?” “倭刀怎么能给士兵用,这要两只手拿才行啊,而且打造出这样的倭刀成本太高了,但不得不说,倭刀有很多优点,锋利,坚韧。 我想打造出一把跟倭刀差不多,但重量没这么重,让士兵们能一只手握住挥舞的腰刀,给鸟铳手用,毕竟鸟铳手远距离用鸟铳射击,等到倭寇近身,总需要一个武器防身或杀敌,若有这样一把刀,那真是再合适不过。” 贺临看着桌子上那些长短不一的刀:“没有打造成功吗?” “起码军中的兵器司做不出,要么太重,要么太脆。”俞光友摇摇头,“所以我希望在漳州办一个工匠大赛,让整个漳州的能工巧匠一起来想办法,如果有人能破了这个难题,那么最终获得胜利者,便能拿到军方出资的奖金。” 贺临点点头:“是个好办法。” “是啊,关于这个,我的想法是这样的……” 俞光友放下手里的刀,跟贺临聊起自己关于这个工匠大赛的举办的想法和计划。 贺临一边听,一边不时点头。 第164章 开办报社,格局打开 俞光友的主意还是很不错的,贺临回去之后,便开始着手安排找工匠的事情,可她来漳州不到一年,在这方面知之甚少,思来想去,她决定找个本地人,并且最好有一定名声的本地人合作。 于是乎,贺临又一次到了温静竹名下那家茶馆。 灾情结束之后,温静竹名下的繁清粮铺在漳州彻底出了名,温静竹也十分有眼光,以繁清为名注册了商号,并且将城内自己的产业,统统换上这个名字。 所以现在这家茶馆,已经更名成了繁清茶馆。 再次见到贺临,温静竹的态度熟稔了不少,毕竟明年温云熙服阙,两人一成婚,那他们就是一家人了。 当然,温静竹也不蠢,明白亲戚归亲戚,身份地位摆在这,要是真僭越了,自己指定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随意聊了几句,温静竹问:“贺大人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大事?” “我没有大事就不能来找你吗?” “大人您说笑了,您想来找我,自然是随时都能来,只是我想着大人乃是知州,每天多少事情要忙,若不是有正事,怎么会来找我这小女子呢?” “小女子可不敢,你是云熙的从姐,以后也就是我的从姐。” 两人各自笑起来,随后贺临才说起正事:“我准备在漳州举办一个工匠大赛,设置了五百两的奖金,军中兵器司有些问题,需要能工巧匠一起帮忙想办法解决,你是漳州本地人,做了这么多年生意,是否有门路找来这些人啊?” “既然有奖金,只要官府发出公文通知,肯定有不少人会来参加,贺大人确定还用得上我找?” “是,这点我知道,可你也清楚,办这种选拔会总得需要银子,漳州刚刚从灾情一事上喘过气来,州衙账上的钱实在不多啊……” 是的,贺临这趟,就是来拉赞助商的。 可古代没有赞助商的概念,所以这话放到温静竹那就变了味。 她以为贺临找她索要贿赂,脸色一下凝重起来,可贺临是知州,还是自己未来的从妹夫,又不好撕破脸皮,犹豫之下,小心的问了句:“大人要多少钱?” 贺临看她表情,还以为她是担心没钱,没想到她是以为自己索要贿赂,说起了自己的计划: “是这样的,毕竟是给官府办事,我也不打算让你亏,这个工匠大赛,就以官府和繁清商号联合名义召开。 对外的公文里我也会写清楚,此次是由繁清商号赞助,现场再挂上繁清商号的横幅,你也可以出来,发表发表讲话什么的,这样,也有助于宣传繁清的名号,你觉得如何?” 温静竹这下是听懂了,原来贺临打算让她用钱买名气。 贺临喝了口茶,接着道:“我听说,你名下还有一家造纸坊?” “是,但规模不大,在城里都排不上名号。” 贺临放下茶杯:“我觉得这次的大赛,除了筛选出兵器司所需要的,精通兵器锻造的人才,你也可以借着这次机会,找一些你所需要的人才,各行各业,人才就是最重要的资源,这点想必你也知道。” “大人的意思是,我可以借着这次机会,挑一些造纸方面的人才,日后好扩大我的造纸坊?”温静竹摇了摇头:“民间精通兵器锻造的匠人,大多都是自己开店的散户,更何况此次大赛,还设置了五百两的奖金,他们肯定求之不得。 可精通造纸的老师傅们,早就已经在厉害的造纸坊里任职,他们待的久,跟老东家也有感情,我去挖,恐怕轻易是挖不到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 “哎呦大人,您放过我,我这小本买卖,拢共店子就五六家,规模还都不大,也不像城里那些商贾巨富,又要帮您开工匠会,又要去挖师傅,哪有这个钱啊。” 贺临单手撑着脸,另一只手的手指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画着圈:“我其实有一个赚钱的主意,就看你有没有那心思去做了。” 温静竹眸光微亮:“大人但说无妨。” “前些日子我派媒人去提亲,后来没过多久,这件事就传遍了城里,你觉得,城里这些人是怎么知道的?” “口口相传啊。” 贺临啪的打了个响指:“没错,口口相传!朝廷政策通过各个衙门逐级下发的公文,百姓才能知道,八卦趣事通过口口相传,百姓也能知道。 可若有一种书,每隔几天发表一次,上面既有朝廷近些时日发生的事,又有优美的文章诗词,还有八卦乐趣,你觉得,会有多少人买呢?” 这…… 温静竹陷入了思考:“不识字的白丁,对此定然不会感兴趣,可漳州城里识字的人还有不少,这种东西是了解消息的渠道之一,若价格合适,肯定有不少人愿意买。” 贺临笑了笑:“这个就叫报纸,而记录在上面的东西,就叫新闻。” “报纸……报道各种事情的纸,新闻,新鲜趣闻,这名字取得好。” “是,纸张的大小就这么大……”贺临用手比划了一下:“卖的时候叠起来,但前提是造纸和印刷技术都要好,印刷上去的墨不能晕染开,这就需要好的工人,上面的文章怎么排版也要讲究,当然,内容更是重中之重。” 温静竹算是明白了,难怪贺临让她找工人,原来在这等着呢。 说完后,贺临停了一下:“这个事情,前期的投入必定不小,报社可以以繁清名义去开,不过我可以往里投五万两,我占股四成,具体经营由你来管,有问题你也可以来问我,你看如何?” 这五万两是前段日子,飞沙帮的头目陆平履行承诺,给贺临的分成。 贺临自己还管着州衙的事情,没那个时间和心思再去管一家公司琐碎的小事,而且若被太子和六皇子党知道她开这玩意,指不定被怎么攻击呢。 温静竹经商的天赋还不错,两人也即将沾亲带故,把报社给温静竹经营,自己躲在暗中,偶尔出谋划策,才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贺临身为知州,也不怕温静竹搞小动作。 在封建社会,官还是比商厉害的多。 当然,贺临搞报纸,最主要的目的并不是赚钱,而是想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为什么办报社跟百姓过上好日子有所关联? 你想想,报社赚的是谁的钱? 贫苦百姓们大多不识字,当然不是赚他们的钱。 只有那些不愁吃穿,有闲情雅致想要了解世界、丰富精神的富人,才会有多余的钱去买报纸。 而一个报社运转起来需要很多人,最基础的,肯定是要书生写文章,其次,需要挑选文章的编辑团队,再然后,还需要造纸跟活字印刷工人,还有卖报的人,送报纸的人等等。 每一个环节,都能创造无数就业岗位。 把从富人那里赚的钱,用来给贫苦百姓提供就业岗位,发放薪资,这是平均社会财富的一环。 儒家总讲究大同社会,可大同社会是什么? 在贺临看来,大同社会,是在吃饱穿暖的基础上,让社会财富均匀。 何谓均匀? 就是你有50块,我有49块,你吃的起牛肉,我也吃得起羊肉,我两半斤八两,都差不多。 而不是你是大地主,我是贫农,你富得流油骑在我头上拉屎拉尿,我辛苦一年种地,结果交完税交完租剩不了几毛钱。 这,就涉及到社会财富的分配。 为什么提倡富人多交税,穷人少交税? 因为富人可能一辈子也花不完这么多钱,还不如给政府,政府拿这些钱去改善穷人的生活。 一个好的政府定然是会想办法,让富人多余的钱流向穷人。 而不是让穷人被富人随意拿捏,随意剥削,以至于无路可走。 贺临身为地方官,造福百姓几个字,当然不能只空口去喊。 报社,是她刺激经济发展的第一步。 而引导舆论,开启民智,让全国知识分子耳目一新,这都得依靠报纸。 若全国各地的报社发展起来,将是一股难以想象的力量。 未来,谁若掌握了报社,那谁就掌握了舆论的力量。 所以对于报社,贺临寄予厚望,并且有难以想象的野心。 ——作者的话—— 别总想着赚钱,格局要打开! 第165章 事情定下,正在筹划 听完贺临这番话,温静竹有些惊讶。 五万两可不是什么小数目,贺临居然说投就投,看来对这个事情很有信心。 仔细思考过后,温静竹道:“我觉得这个事情相当可行的,但问题在于,我们能不能将其开起来,报纸做起来的难度并不大,无非就是资金投入。 可一旦发现赚钱,定会引来许多竞争对手,届时乱成一片,各自都出报纸,我们还能否保持优势便成了问题。” “是,你考虑的并非没有道理,不管是造纸还是印刷,即便做的再好,这都不是吸引买家的关键,关键是内容。所以从一开始,我们就要注重内容。 时事相关,我们要尽量比别人快,而文章质量,我们则需要足够有才华的书生来投稿,当然,我们也能根据销量,给他们相应的稿费,这样读不起书但是有才的书生,既能借此获得名气,又能获得报酬。 这方面你不用担心,我的人脉总比你的广,麓兴书院便有很多这样的人。 无论如何,在这种事情上,我们只要领先别人一步,天生就会比别人取得更大优势,因为我们,是这个行业的领头羊!” 温静竹越听越激动,甚至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好,我定会竭尽全力去办!” 两人相视一笑,随后贺临还跟温静竹讨论了更多细节,比方说报社叫什么名字,该设置哪些岗位等等。 贺临说起来滔滔不绝,显然早就有过计划,温静竹越听越觉得这事靠谱,并且隐隐约约意识到,从今天起,她跟贺临,可能要开创一个新的行业…… 总之,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但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计划固然美好,还是得一件件去做,首先最重要的,自然是解决匠人问题,寻找造纸厉害,并且精通印刷术的工人师傅。 温静竹投了直接投了两万,赞助这次的工匠大赛。 当然,根据贺临的计划,这个大赛肯定是用不了这么多钱的,但温静竹却大方了起来,说多余的,直接当作她捐给州衙的。 行,送上门来的,贺临自然笑纳。 回去之后,贺临便写好了公文,下发至下属两个县,还在州衙门口不远处的公告栏张贴了出来,宣布要在整个漳州以内广寻能人异士。 因为消息传播还需要时间,所以贺临将大赛正式开始的时间定在了半月后。 而这半个月温静竹也没有闲着,她四处相看,选定了一家店面,作为报社开办的地址,同时还咨询了温云熙,大庆文章写的好的大儒名字,整理了一份名单。 她的人脉不广,但温云熙作为温爷爷唯一的孙女,平时又喜欢看文写字,对这些定然了解颇多。 虽然温静竹现在请不来这些大儒,但之后等报社的名声打出去,可就未必请不来了,现在先做好预备,总是没错的。 是的,温静竹很有野心,她不希望报社偏安漳州一隅,她察觉到,报纸是个难以想象的商机,若有机会,她想将报社开满整个大庆! 不过那样要面临的困难很多,目前还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温云熙也察觉到温静竹最近的异常,疑惑问:“竹姐姐,你最近在干什么?怎么好像很忙的样子?还格外亢奋?” “在和我那未来的从妹夫谋划一桩生意呢。”温静竹朝她眨眨眼,笑眯眯的调侃她。 温云熙忍不住脸红,嗔怪的轻推了她一下:“竹姐姐……” 温静竹笑的更厉害。 害羞归害羞,温云熙心底却十分好奇。 贺临原来也有做生意的想法吗? 做的什么生意? 看温静竹神神秘秘的样子,温云熙还是没有问。 不管筹划的是什么生意,反正最后总会开业,到时候她自然就知道了。 第166章 离开地球,搬到火星 半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大赛如期在漳州开幕。 宣布大赛开始的典礼上,出席的人员分别有:漳州知州贺临、漳州卫指挥使俞光友、福建兵器司司长、赞助商温静竹。 台下看热闹的群众摩肩接踵,台上的四人也皆是面带笑容。 在贺临代表官方总结发言过后,伴随着一阵热烈的掌声跟贺临高高挥起的胳膊,此次大赛正式开始! 虽然是在漳州举行,但实际上,对于参赛的工匠并没有户籍的限制,只要能在规定时间内赶来报名,不管是天南地北的人,都可以参加(当然,路费不报销) 这次大赛总共分为三个赛区。 一个是兵器锻造区,根据俞光友的要求,打造出俞光友想要的兵器,裁判为俞光友跟兵器司司长。 获胜者可得五百两,以及加入体制内,进入兵器司任职的机会,可谓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第二、三赛区分别是造纸赛区和印刷赛区,前者比的是谁能用最低的成本,造出更好的纸。 后者比的是谁印刷出来的字迹更好更清晰。 二、三赛区的裁判不包括兵器司司长,而两个赛区的胜利者皆可获得三百两。 说实话,大多数人,对于前一个赛区的设置,还是可以理解的,肯定是官府需要打造什么兵器。 可后面两个赛区,就有点令他们摸不着头脑了。 当然,他们即便是想破头也不会想到,后面两个赛区的设置,纯粹是为了贺临跟温静竹的报社所服务的。 因为三个赛区所要进行的事情,都十分的耗费时间,所以贺临将比赛的截止日期,定到了半个月之后。 半个月之后,报名的选手就要将自己的作品,交到州衙来进行评选。 而中间这个空档,贺临也没有闲着,而是去找了魏高奕一趟。 因为今年要参加秋闱,所以今年年初,魏高奕就开始了闭关学习的生活。 贺临时隔几个月再次看到他,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原本还算仪表堂堂的魏高奕,此时胡子留了一指长,头发也散乱,一根木簪随意插在脑袋上,一身灰色道袍,造型那叫一个飘逸不羁。 “几月不见,博信你这是要得道成仙?” “什么得道成仙,我不过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罢了。”魏高奕坐到她对面。 贺临憋着笑意:“你这胡子留的,起码老十岁!” “蓄须是男子传统,倒是你,怎么不留胡子?天天刮那么干净,小心让人看轻你这个知州。” “那没事,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们看重我。” 虽然好几个月没见,但两人聊天间反而更加熟稔。 就这么随意的贫了一会,魏高奕才问起贺临来意:“收到通禀说你来了,我还好奇呢,你今天来,是有什么事情找我?” “是有一件事,我这儿从书院出来好久了,一直忙着漳州的事情,也很少回去,现在有一件事,想联系以前的同窗,这不就来找上你了吗?” “什么事啊?” “能否你的名义帮我联系他们,写一些稿子,不管是时事点评也好,还是诗词歌赋也好,亦或者经典文章赏析,总之,看他们的喜欢,写的好被我挑中了的,一篇我给10两银子。” 贺临原本想自己去联系的,但想来,自己知州这个名号还是太大了,怕吓到一些人,而且也怕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但魏高奕不一样,魏高奕在书院的知名度不算小,上次办诗会请来了这么多的同窗,可见人缘不错。 “当然,这些稿子我若发出去,会写上作者名字,已经写给过我的稿子不能再给别人,同时,长篇文章在字数上也有要求,不能超过一千字。” 魏高奕纳闷了:“你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啊?居然要花这么多钱收集大家的文章?” 古代没有稿费一说,也没有正规的出版社,个人想要出书,一般就得自己写好初版,然后自己找人印,除非本身名气大,殿试考到状元啊,或者某某大官之类的,才会有人来主动帮忙出书。 一般读书人写的东西,能得个润笔费就不错了,这一篇稿子选中就得10两,哪曾见过这好事? 如果说贺临要买文章给自己用,那不可能会写上作者名字啊,写上作者名,就意味着贺临拿这些不是给自己用。 有些人出一整本书,书里那么多文章,可能都卖不出十两银子一本的价,贺临这是图什么呢? 贺临笑了笑:“我最近在准备一门生意,具体怎么搞,到时候你便知道了,总之,我现在确实需要很多好文章。” 既然是生意,魏高奕就没什么心思问了,反正贺临也不蠢,肯定不会让自己吃亏。 “好,我帮你写信给同窗们。” 有了魏高奕的帮忙,再加上十两银子一篇文章或诗词的诱惑,几天的时间内,贺临收到了一千多份投稿,给贺临都看呆了。 如此一来,从这些人里面筛选出能用的文章,便成了一项大工程。 贺临是想找个编辑的,但一来编辑自己需要一些文学功底,二来,这个人选还要信得过,并且有时间愿意来做这个工作。 但在这种封建时代,有才学的人都去当官了,拉谁来搞这个事情啊? 贺临处理完漳州的公务,熬夜看到三更,才审完这一千多份投稿,挑出了五十几份她觉得用得上的。 等晚上躺床上,她越想越觉得不行。 现在是起步时段,编辑的工作她还能兼职应付过来,之后发展起来了,总不可能还由他来负责这么多海量的审稿? 她这官还要不要当了? 得给报社找个总编辑才行。 可是……谁有这个能力,并且还有这个时间呢? 贺临将自己认识的、听说的人都筛选了一遍,忽然有了个好主意。 第二天一早,贺临带着小桃去了温府。 准确的来说,是温云熙那里。 收到她拜访的帖子,温云熙原本还在刺绣,立马放下了手中的事情,让下人将贺临迎到前厅。 说实话,自从上次求娶之后,贺临已经有快两个月没有见过温云熙了。 一来温云熙尚未服阙,不好随意登门,二来,她们两人算得上是未婚夫妇,按照风俗,一般都要避嫌。 这次碰面,贺临能察觉出温云熙好像挺高兴的,但贺临却止不住的有些尴尬。 不过往下想想,现在就尴尬,明年结了婚,岂不是更加尴尬? 顺着这个思维发散,贺临不由想到一个画面,大婚之夜,她和温云熙坐在床边大眼瞪小眼…… “咳……咳咳……咳。”贺临猛地呛了一下,脸色呛到涨红,慌忙放下茶杯。 “老爷,你怎么了!”小桃连忙去拍她的背。 温云熙也放下茶杯,下意识起身想过来,可她虽与贺临是未婚夫妇,但尚未过门,就还要顾及着男女之防。 因此温云熙起到一半,还是硬生生的坐了回去。 ——作者的话—— 贺临:谢谢,光是想象一下已经想离开地球搬到火星。 第167章 比赛结束,尘埃落定 贺临缓过劲来之后,一抬头就发现温云熙正目光关切的看着自己,摆摆手:“没事没事,呛了一下,是我失礼了。” “大人与我之间不用谈失礼。” 贺临清空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开始说起正事:“其实我知道,你尚未服阙,我来找你本是不好,但实在是有件麻烦事,或许只有你能够解决。” “大人尽管说,只要我能帮上忙,定然不会推辞。” “是这样的……”于是乎,贺临跟她说了一下跟温静竹一起办报社的事情。 “原来竹姐姐这段时间一直在忙这个啊……”温云熙恍然大悟。 贺临点点头:“不过一切都在筹备阶段,很多东西尚未准备好,我今日来,就是想问你,有没有兴趣当报社的编辑,帮忙挑选稿子?” “我?我可以吗?” 听贺临这么介绍,温云熙知道,编辑作为挑选稿子的人,定然不是什么难度小的工作,她没有接触过这个行业,难免有些忐忑。 贺临笑了笑:“读书时,老师就常与我们感慨,说若你是个男子,定然能取得一番功名,可见老师对你的学识是十分认可的,老师都认可,你还担心什么呢?” 温云熙攥着手帕,垂眸:“我担心做的不好,让大人您失望……” 贺临明白期望越大压力越大,便开了个玩笑缓和气氛,同时也给温云熙传递可以犯错的概念:“没关系,你做的不好,我罚你例银便是。” 温云熙抬起头,对上她的视线,也忍不住笑起来:“是,大人尽管罚我例银。” “那事情就这么说定了?麓兴书院那边给了我一千三百多份稿子,我让人拿过来,你抽空看看,挑出那些你觉得不错的,我们到时候再讨论。” 贺临知道,报纸第一期的内容,决定了广大买家对这报刊的第一印象,因此她并不打算武断的自己决定。 让温云熙挑,既可以算作对温云熙眼光的小考试,等到她挑出来了,两人再将各自挑出来的稿子拿出来商讨一番,贺临也能扩展视听。 “好。”温云熙点头应下。 温云熙审稿的速度比贺临想象中的要快,贺临回去的第二天,她便派了人来传话,说稿子审完了。 于是贺临又去找了她一次,温云熙挑选出来可以用的稿件,跟贺临挑选出的有90的重合。 至于那差异化的10,贺临也有询问她的想法。 不过挑出归挑出,具体第一期用哪些,两人聊了大半个时辰。 其实报纸第一期的内容,贺临是有自己的详细计划的,她准备分出六个版面。 首版是朝廷政策和时事要闻,还会附带一些人发表的解析文章,二版是本地新闻,三版是本省和外省新闻,四版是科学教育相关,五版经典文章赏析,六版是小说连载。 当然,中间还会夹杂一些新出的诗词歌赋,角落还有报社招编辑,求投稿的广告。 这每一个版面选哪些稿子,两人都经过详细的讨论,不过说起诗词时,温云熙倒是笑了起来:“诗词何必找别人投稿,大人自己写一首岂不更好?” 贺临摇摇头:“我这一路风头出的已经够大了,办报这事我退居幕后,一是因为自己忙不过来,二呢也是想低调些过日子。” “可大人这个报纸一旦发行,定然会引起不少人的关注,大人真的能安稳在幕后吗?” 贺临虽然表面上跟报社没有大关系,但只要有心人仔细调查,肯定还是能搜寻到蛛丝马迹的。 温云熙有预感,报社作为全新的行业,定然会在大庆掀起一阵风浪。 而发起者贺临,真的能躲过别人的注视吗? “若真到了树欲静而风不止程度,那我也没有办法,但目前,总还是低调为好。” 温云熙点点头。 不得不说,这次运气还不错,在这次工匠大赛里,兵器锻造赛区,还真的选出了俞光友想要的人才。 这个人原本是琉球那边的客家人,祖祖辈辈都是打造兵器的,后来坐船来了漳州这边闯荡,经营起了自己的一个小店面。 这次他锻造出的刀,在韧性和锋利程度,都足以跟普通的倭刀媲美,而且还尽量压缩了成本。 虽然从外形上看,这刀跟倭刀很相似,但刀柄比倭刀短很多,而且也轻很多,完全能够让士兵一手拿住挥舞。 俞光友找来了一些士兵实验,越试越兴奋,后来大赛结束,直接点了这人为第一名。 至于另外两个赛区嘛,贺临跟温静竹的收获也是很丰富的。 造纸师傅今年五十多了,但看着十分健壮,应该是常年在造纸坊工作,经营丰富。 至于活字印刷的师傅,则是自己开了一家书店,平时经常复印书籍进行买卖。 当然,奖金温静竹自然是给了他们,甚至私下里还去找了这二位,说明了自己要开工坊的想法,想要让他们来自己这里任职。 但这二位师傅一个经验丰富,在原本的地方待遇本就很不错,另一个自己是个体工商户,因此都不太情愿去给温静竹打工。 面对这样的情况,温静竹直接开出了高于市场价三倍的工资,并且还许诺,只要造纸印刷工厂发展起来,还能各自给他们一成干股。 有钱能使鬼推磨,两位师傅没有多犹豫,立即答应了下来,随后去官府跟温静竹定下了契约。 第168章 辽东出事,瑞王成婚 当贺临在福建风风火火搞工匠大赛时,此时的京城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具体来说,并不是京城发生的事情,而是辽东,也就是东北发生了大事。 时任辽东总兵的宁伯侯陆建巡,在3月与女真部落发生摩擦,对战时不慎中箭受伤,此时病情危急,暂时无法再领兵出战,可女真那边却咄咄逼人,趁机占领了辽东大片土地。 宁伯侯戍守辽东多年,倒也不是第一次受伤,以前都还能撑着再战,但如今年纪实在大了,没年轻时扛造,还是要好好养伤。 当然,皇帝乐于见到这样的事情出现,因为这意味着,他可以趁机往辽东安插自己的人,收回辽东兵权,加强对辽东的掌控。 可上朝议事的时候,关于谁去辽东领兵抗击女真,殿内吵得不可开交。 太子党和六皇子党纷纷举荐了自己的人过去。 皇帝哪里能不知道他们的心思,对于他们所举荐的人选,也都不太满意,此事并没有在上朝时分出定论。 等到退朝,皇帝才单独叫来了兵部尚书姜开成询问他的建议。 景历帝知道,姜开成不涉党争,又是兵部尚书,他给出的建议,才能让景历帝比较放心。 到了乾清宫,姜开成撩起袍子跪下行礼:“微臣参见皇上。” “起来。” “谢皇上。” “朕叫你来,是因为什么事情,你能猜到?” “皇上是想问辽东的事?” “今日上朝,他们一个个吵的面红耳赤,可你这个兵部尚书,却站在一旁沉默,是不是心里有人选了?” “回皇上,宁伯侯于辽东戍守几十年,势力可谓根深蒂固,辽东各个重镇之将领,无一不是他的亲信,臣私以为,如今谁去抗击女真部落不是问题,问题是谁能将事情做好,臣确实有一人想要举荐。” 姜开成知道,景历帝是想趁着这次机会,派个人过去清洗宁伯侯的势力,收回辽东兵权,加强中央对辽东的控制。 但若真有这么简单能做到,兵权不会到现在还在宁伯侯手上。 谁去抗击女真,只是表面的问题,谁能帮皇帝达到目的,才是最根本的问题。 太子和六皇子举荐的人,显然皇帝都看不上。 “说。” “瑞王殿下。” 殿内气氛一凝。 一旁侍奉的冯安都忍不住意外,微微偏头,隐晦的看了景历帝一眼,打量他的表情。 景历帝眯着眸子,沉默起来。 姜开成站于堂内,等着皇帝发话。 半晌,景历帝才开口:“瑞王去辽东,他能做到?” “臣并不肯定,但臣觉得,瑞王是很好的人选。” 姜开成知道,皇上很聪明,这其中利弊自己想得通,那皇上也一定想得通,自己如果拼命给瑞王说好话劝皇上,在疑心重的皇上眼里,反而显得别有所图。 景历帝听完他的话,并没有马上答应下来,而是道:“你退下。” “臣告退。” 瑞王想去辽东的事情,从回到京城之后,便跟姜开成说过了。 姜开成也支持他,不过两人一直没有找到好的时机,所以拖延到了现在。 没想到现在机会送上门,姜开成乐于送上助攻。 两天后,皇帝显然下了决定,单独将秦渊喊到了宫中,长谈了一番。 关于辽东的局势,其实秦渊自从回京之后一直有在关注了解。 但在皇帝面前,他只能装作一知半解。 如果让皇帝知道他早就想去辽东,那就会被怀疑别有用心。 这次谈话的结果显然还不错,次日,皇上便下了圣旨,派秦渊去辽东。 当然,这其实算不上什么美差,反而是一个苦差,只不过风险大,收益也大。 太子这边原本不想举荐人过去的,但六皇子想让自己的人搏一搏,所以才在上朝的时候站了出来。 太子一看,六皇子要搏,他自然也不能落后,万一六皇子真成功了呢? 两方人于是就这么杠上。 没想到吵来吵去,这个事情居然落到了秦渊头上。 六皇子倒是无所谓,因为他并不觉得秦渊能成功。 但太子意外的同时,还很高兴。 他觉得自己跟秦渊的关系不错,显然,秦渊也有意倒向自己这边。 虽然自己还没有完全接纳秦渊,但正是因此,秦渊此去辽东,若是成功,之后稍加拉拢,恐怕便能成为他的助力,毕竟自己那个六弟跟秦渊的关系一直不太好,秦渊不可能倒向他。 若是失败,那责任就秦渊自己担着,也不会牵连到他。 一举两得! 而另一边,接了圣旨的秦渊,并不是马上就要出发。 眼下他即将成婚,皇帝特许他婚后再出发。 不过因为时间紧任务重,具体出发的日子就定在成婚后的第三天。 五皇子跟六皇子的成婚日期是同一天,这天的京城格外热闹。 景历帝甚至出了宫,亲自到了两位皇子的府邸,来祝贺他们大婚。 当然,去六皇子那边可能是因为宠爱,去秦渊这里,更多的却是一种安抚,毕竟秦渊刚成婚,就要出发去辽东。 六皇子作为朝廷一大党派头目,来他这里祝贺的人自然是络绎不绝,相比起来,秦渊这里的宾客,就显得少很多,但总体还算热闹。 随着时间的流逝,夜色渐深,宾客渐渐散去,两位皇子府中归于宁静。 民间成婚有闹洞房之类的习俗,但是皇室威严,这种自然是不可能的。 宾客散去之后,喝了不少酒,脚步有些飘忽的秦渊,在孟辛的搀扶下到了婚房。 将秦渊扶到桌边坐下,孟辛便退了出去。 秦渊倒也没醉,只是有些微醺,抬起胳膊,给自己倒了杯茶醒酒。 卫柔坐在床边,头上还有红盖头,婚礼有这样那样的规矩,她这段时间学了很多。 今天一整天,脑子里想的,都是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该说什么,生怕行差踏错,便像蒋梦之一样,丢了性命。 直到被送入洞房,陷入寂静,才有些许喘息的时间。 她偷偷掀起盖头,打量了婚房,入眼铺天盖地的红,本应是无比的喜庆,但她却没有半分欢喜,反而生出几分莫名的悲怆。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终于,还是被推到了这一步。 第169章 一曲相思泪两行 喝完茶,秦渊朝她走了过去。 听到秦渊的脚步声,卫柔下意识屏住呼吸。 本以为秦渊会先说些什么,可下一秒,盖头就被一杆玉如意随意的挑开,卫柔一愣,抬头望过去,秦渊却已经转过身,重新往桌边走。 待到再次坐下,秦渊才看了她一眼:“你不饿吗?桌子上这些东西,若你想吃,便随便吃点。” 说起来,目前这是两人第二次见面。 对他救自己的事情,卫柔除了感激,更多只是因为秦渊王爷身份的敬重。 所以即便已经成婚,卫柔也依旧是忐忑的。 这种忐忑,并不是担心自己在秦渊心里的印象,而是一种性命之忧。 担心自己做的不好,秦渊作为皇子一句话,便能将自己处置。 蒋梦之死之后,卫柔对皇权二字,有了深刻的认知。 虽然不知道秦渊要干嘛,但卫柔还是听话的坐到了秦渊对面。 桌子上的东西很多,大多都是一些糕点之类的,还摆了合卺酒。 卫柔一整天没吃东西,确实饿的前胸贴后背,伸手拿起一块芙蓉糕,咬了一小口。 秦渊单手支着脑袋,也不看她,眸子合着,似乎是在假寐。 卫柔不知道他要干嘛,自顾自吃糕点。 过了片刻,卫柔才听到他问:“你跟贺临,是一起长大的?” “算是。” 秦渊依旧没睁眼,烛火摇曳,衬着他的脸庞更加柔和。 他微微笑了一声,笑容几分无奈,几分宠溺:“看来她对你不错,把我的手帕都给了你。” 卫柔咽下口中的芙蓉糕,也跟着笑了笑,但她的笑容里更多的是苦涩。 “长……不,贺大人是对我很好,就像我亲哥哥。” 秦渊此时才睁开眼,看向她:“我是无奈才娶你,这点,你应该清楚?” “是,王爷救了我,我很感激。” “感激不感激的另谈,事已至此,只能这么走下去,后日我便要离京去辽东,你是知道的?” “是。” “我这趟不带孟辛,因为府里的事情要交给他去管,他是我的贴身太监,从小陪我长大。”秦渊不太信任卫柔,还是孟辛管着王府他才能放心。 当然,此时说这话,也是为了敲打卫柔,让他不要以为自己离开京城,就能在王府作威作福。 即便自己离开,王府做主的也不会是卫柔,而是孟辛。 卫柔认真点头:“是。” 她一副愣头愣脑的样子,顿时让秦渊有些怀疑,自己的敲打是不是有些多余…… 叹了口气,秦渊接着道:“既然你成了我的王妃,那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首先,改改你的自称。” 一口一个我,明天到父皇那请安还要我我我吗? 卫柔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点头,改口:“臣妾知道了。” 行,还不算蠢的无可救药。 两人正聊着,外面忽然传来了打更的声音。 秦渊看了一眼烛火,“居然都三更了吗……” 他从凳子上起身,走到窗边,朝外望了一眼。 夜空如海,亮月如船。 秦渊背着手,忽然叹了口气。 “弯月如钩照寒窗,三更无寐夜凄凉……” 不远处的卫柔听到,下意识接上后面一句:“柔肠百转千般绕,一曲相思泪两行。” 秦渊一愣,转头看向她:“你知道这首诗?” 这是前朝诗人张璟的诗,张璟此人并不有名,知道他这个名字的都很少,知道这首诗则更少了。 “臣妾知道,看书时看到过,曾经十分喜欢。” 秦渊略带玩味的笑起来:“向来为情所困之人,才会喜欢这首诗。” 卫柔怕秦渊察觉自己跟贺临的那些事,从而给贺临带来麻烦,立马挪开目光:“没有,臣妾只是单纯的喜欢……”顿了一下,她反问:“王爷又是为何吟这首诗呢?” 秦渊挑了挑眉。 好啊,脑子不太灵光,胆子倒是大,居然还反问起了他。 秦渊重新走到她对面坐下,“你是不是为情所困才喜欢这首诗,本王并不关心,但听好了,身为王妃,该你做的事,你要竭尽全力做到最好,但不该你问的事,一句都不要多问。” 卫柔也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犯下的错,立马点头:“臣妾知道了。” 秦渊朝床抬了抬下巴:“吃饱了就去睡,明日一早还要进宫,给父皇和皇祖母请安,迟了是什么后果,你心里最好有数。” 语罢,秦渊重新起身,直接往外走。 卫柔愣住,下意识开口:“王爷,你……”去哪啊? 还没问出口,先一步被秦渊打断:“我刚刚说什么?” 不该问的不要多问。 卫柔默默闭嘴。 随着关门声响起,脚步声离去,卫柔才松了口气。 秦渊虽然看着不凶,但威压很强。 轻飘飘一个眼神过来,卫柔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要稀薄了。 走到梳妆台边上,卫柔对着镜子,开始摘下自己身上的各种首饰。 等掀开大红喜被,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秦渊今晚还回来吗? 算了,反正是他让我睡的,不回来最好,实在是让人犯怵。 工坊里的大师傅定下,报纸第一期的内容,贺临也已经跟温云熙决定好,之后要做的,便是找一些伙计,分别负责帮着师傅造纸印刷,以及卖报送报之类的活。 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贺临交给了温静竹去管。 于是乎,漳州百姓在某天忽然发现,永正街有人盘下了一个很大的店面,挂牌——繁清报社。 漳州百姓疑惑了,繁清他们知道,报社是什么玩意? 不过因为店面尚未开门,百姓们的疑问都得不到解决,只能等这所谓的报社开业了,再来好好看看,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就这样,时间来到了六月初六。 一大早,繁清报社就开了门,按照常规点了鞭炮庆祝,随后,在一群百姓好奇的目光中,一堆伙计打扮的人各自斜挎着一个布包,里面装着一些纸,从报社里走出,窜到了不同的街上。 “卖报了卖报了!福建报!倭寇最新动态,本省最新消息啊!” 啥?啥玩意?街上百姓懵了,有人好奇的上前询问:“你们这卖的什么啊?” “报纸啊!”伙计拿出一份报纸,展开到那人面前:“看到没,这是朝廷最新消息,这是本省的消息,这儿还有我们福建麓兴书院学子们写的文章,帮助赏析《四书》,哦,对了,这还有连载的话本呢!” 询问的那人一听,眼珠子顿时挪不开了,连忙问起价格。 本以为会很贵,毕竟跟书籍相关的东西卖的都贵,这叫报纸的玩意纸张质量看起来不错,印刷的也十分清晰不晕墨,更重要的是,居然出乎意料的便宜! 那人二话不说,从兜里掏出铜板拍给这个卖报郎,拿着一份报纸走了。 第170章 进宫请安 卫柔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不远处桌边坐着一个人,吓了一跳,瞬间清醒。 “醒了?”此时的秦渊还穿着那身大红婚服,只是和身上喜庆的颜色不同,他神色十分清冷淡漠。 卫柔立马坐起身:“王爷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一晚上都没有离开过这,谈何回来?” 卫柔:? 明明当着她的面走出去了啊。 但对上秦渊的目光,卫柔领悟到,这是秦渊让自己不要泄露这件事,立马点头:“是,臣妾明白,可是……” 卫柔把手伸到枕头下,扯出一块白色的帕子:“这怎么办……” 等到她起床,丫鬟进来收拾床铺的时候,嬷嬷可会来收这玩意。 看到上面没有落红,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情。 秦渊叹口气,起身从她手里拿过帕子,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根针,扎了一下指尖。 等到落了几滴血落在帕子上,他随意的抓起帕子,丢给卫柔:“塞床铺里去。” 卫柔乖乖将这玩意塞进被子。 她算是看明白了,秦渊好像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跟她圆房。 不过卫柔倒是不失落,反而有些许庆幸。 做完这一切,秦渊扫了她一眼,解开腰带,脱下外衣丢到地上,随后走到门边,朝外面喊了一句:“孟辛!” 孟辛推门进来,跪下磕了个头:“王爷。” “准备洗漱了。” “是,奴婢唤人进来。” 没一会,外面进来了一群丫鬟。 她们中有些端着洗漱的工具,还有些拿着新的衣袍。 秦渊扫了一眼,指着一身月白长袍:“就这件。” 几个丫鬟上前,帮他换好衣服。 洗漱完,秦渊理了理衣领,看向还坐在床上的卫柔:“王妃还不起床?” 卫柔这才反应过来,掀开被子起来。 秦渊抬步往外走,留下一句:“你们帮王妃更衣。” “是。” 秦渊离开后,又进来几个丫鬟,手里拿着一身新衣。 王府的丫鬟教养的极好,明明屋子里站着八九人,却硬是安静的落针可闻,挪动之间,脚步声都听不到。 卫柔平时在家也有丫鬟照顾,但起床梳妆的时候,都是会跟贴身丫鬟聊天,如今明明站着这么多人,却这么安静,让她觉得有些瘆得慌。 换好衣服坐到镜子前,又有丫鬟上来帮她梳妆。 卫柔受不了这压抑的氛围,开口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问:“王爷去哪了?” “回王妃的话,王爷许是去用早膳了。”领头的丫鬟回答。 卫柔也察觉到她好像是领头的女侍,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逢春。” 秦渊吃了一半,卫柔才在几个丫鬟的带领下过来。 走到他旁边,卫柔先行了礼:“王爷。” 没想到她还记得行礼,看来确实有点长进,秦渊微微点头:“坐下用膳,等会就要进宫了。” “是。”卫柔在他旁边坐下。 秦渊看了一眼周围的几个丫鬟,问:“你初来王府,对周围的人都不熟悉,若有看重的想用来当贴身丫鬟,你自己可以挑几个。” 卫柔心想,知道我不熟悉还让我挑,都不认识怎么挑? 当然,当着秦渊的面,她只是笑:“臣妾谢过王爷,王爷府中的丫鬟都很好,臣妾很放心,王爷给我哪些人,我就用谁。” 秦渊本是好意,自己挑的丫鬟,有提携之恩在里面,之后服侍也更加忠心些。 虽然不喜欢,但她好歹是王妃,秦渊没打算苛待她。 没想到她居然就这么把球踢了回来。 不过秦渊已经知道,卫柔这人没什么心眼,所以也不在意,点头:“行,我让孟辛给你选几个得力的。” 用完早膳,两人坐上了去宫里的马车。 时间其实还很早,外面的店铺大多没开门。 卫柔坐在马车里,本以为自己会犯困,但没想到格外的精神,并且越靠近皇宫心跳的越厉害。 那个紫禁城像是一张大网,光是想想,便觉得勒得让人喘不过气。 “进宫请安该怎么做,有哪些礼数,宫里的嬷嬷都有教?”秦渊忽然问。 “有的。” “说一遍听听。” 卫柔宛如被抽查的学生,当着严厉的老师的面,略微紧张的背诵起来。 虽然因为太过紧张,偶尔背的有些磕巴,不过秦渊看得出,她是真的有仔细去记这些,所以没有为难她。 “我马上就要离京,不在的日子里,你有空多去陪太后聊聊,太后念佛,喜欢佛经,平日里还喜欢插花。 我知道你是小门户出来的,但有些事情可以慢慢学,不要以为我离京了,你便能窝在府里偷懒,安享太平,让太后高兴便是你的任务,明白吗?” 太后等会肯定是要拉着卫柔聊天的,知道一些喜好,也方便两人聊起来。 当然,秦渊倒也不是纯粹的为了卫柔着想,只是太后一直盼着自己成婚,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京城去辽东,秦渊想让卫柔表现好一些,这样太后也高兴,身为王妃,这是她应尽的义务。 卫柔在心里叹气。 果然,王妃是没有这么好当的。 “是,臣妾明白。” 进宫请安是直接去太后那里,因为按照惯例,皇上这个时候也在太后那里请安。 刚进宫,秦渊便碰到了同样带着王妃来请安的六皇子。 “五哥,早啊。” “六弟早,用膳了吗?” “用了,五哥呢?” “也吃了些。” 两人边走边聊,谈笑间气氛和谐,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两个王妃跟在他们身侧,都安静的没有说话。 倒也不是他们不说,只是话题没有涉及到她们,她们便不能插嘴。 等到了太后宫中,秦渊跟秦纵各自领着王妃跪下。 “儿臣给父皇请安,给皇祖母请安。” 太后笑的很高兴:“好,都是好孩子,起来。” “谢皇祖母。” 四人站起身,各自落座。 秦渊跟并排卫柔坐一边,秦纵跟许安娴则坐另一边。 看着这一幕,太后语气感慨:“想当年,你们父皇成婚,也是这样带着王妃进宫来给我请安,如今一眨眼,你们也都到了这个年纪,岁月果然不饶人啊……” 景历帝坐在太后身边,此时宽慰道:“哪里,母后在朕心中永远年轻。” “你啊,就哄着我。” 卫柔坐在不远处,手心冒汗。 虽然她大选的时候见过皇帝,但隔得远,甚至连景历帝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 而此时,那个一句话就能决定无数人生死的九五至尊,那个一句话定了蒋梦之生死的当朝太后,就在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她实在是忍不住紧张。 第171章 随时随地挖坑 察觉到卫柔的异样,秦渊眸光微凝,恰逢宫女来上茶,秦渊接过茶盏,却摆到了卫柔手边,借此提醒她回神。 卫柔也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吞咽一下口水,稳住心神。 对面,秦纵看到这一幕,笑了笑:“看来五哥对五嫂还真是喜欢的紧,连个茶都要亲自递。” 秦纵这是明着打趣,暗地挖坑。 景历帝向来在乎所谓身份体面,秦渊先前手帕事件闹得大,丢了面子,只是那时候碍于太后,景历帝才没有斥责。 但男子汉大丈夫,这才刚成婚,秦渊又对着王妃这么殷勤,景历帝定然会不悦。 也确实如秦纵所料,景历帝脸上的笑意淡了两分。 不过他并没开口对秦渊说什么。 原因也很简单,秦渊明天就要去辽东,这种节骨眼上,这种小事,景历帝没必要说他伤他的心。 秦渊也发现了秦纵挖的坑,但却没办法反驳,只能默默认下。 太后察觉到气氛的不对,转了话题:“对了小渊,明日你就要离京,东西可都收拾好了没有?” “收拾好了。” “你这一走,不知要多久,好在成了婚,也算了却我心中一桩大事。”说着,看向卫柔:“小渊离京,你一人在王府定然无趣,有空常进宫来我这坐坐。” 卫柔起身,一板一眼的行了一礼:“是,臣妾遵旨。” 太后让卫柔多进宫是怕卫柔无聊,结果卫柔搞的这么一板一眼,仿佛好像奉了太后的懿旨被迫进宫一样。 秦渊不由头疼,却只能默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卫柔倒是没察觉有什么不妥,行完礼后又坐了下去。 太后心里叹气,但没与卫柔计较,她跟秦渊一样,看出来卫柔没什么心眼,不过就是小门户出来的,见识少了点,没有贵族之女那么落落大方,应对得体。 一切结束,离宫坐上回府的马车,秦渊叹了口气。 卫柔听到他叹气,心里咯噔一下,忐忑问:“是臣妾哪里做的不好吗……” 秦渊靠着车壁,斜睨了她一眼:“你表现的怎样,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卫柔咬着唇,低下头去:“臣妾……” “不准哭。”秦渊冷冷抛出三个字。 卫柔深吸一口气,把眼泪忍回去。 秦渊真是心烦,摆摆手:“算了,等我走了,你有大把的时间与太后相处,怎么让太后喜欢你这件事,你得好好琢磨。” “臣妾知道了。” 马车摇摇晃晃,没多久便到了王府。 秦渊昨晚在书房呆了一夜,也没睡足,此时难免困顿,回府后正要补觉,却收到下人通禀,说太子来了。 秦渊连忙往大门走,去迎接太子。 太子身边跟着他的贴身太监于风,于风手里抱着一个大盒子,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 看到秦渊,太子笑了起来:“五弟,成婚的滋味如何啊?可还欢喜?” 秦渊低头笑笑:“是,自然是欢喜,太子殿下别站着,里面请。” 太子抬步往里走,脸带笑容:“昨日放过了你一马,没给你灌太多酒,不然你可能要大醉着洞房咯。对了,后面于风抱着的,就是祝贺你成婚的礼物。” 昨晚秦渊成婚,太子也到场祝贺了,不过没有送礼物,因为他说他的礼物还没到,在路上。 其实一个成婚礼,太子派于风送过来就行,没必要亲自过来,毕竟他昨晚亲自来祝贺秦渊了。 不过自从秦渊回京,没有对皇上通禀漳州情况,帮了他之后,他对秦渊的好感就大增。 其次,秦渊离京在即,如果秦渊真能收回辽东兵权,帮父皇解决这个心头大患,那拉拢秦渊好处可就大了。 所以他才会这么热心肠的亲自跑一趟。 “劳烦太子亲自来送,臣弟惶恐。” “不必惶恐,你马上要离京,之后我们兄弟间见面就难了,这趟我该来。” 两人走到前厅坐下,没多久,卫柔出现了。 她原本在后院,秦渊因为在前院,所以先来迎接太子了,但同时也派了孟辛去通知卫柔赶快来。 毕竟卫柔自从入门,还没有拜见过太子,此时是个好机会。 走到秦渊旁边,卫柔给太子行了一礼:“见过太子殿下。” “快起快起,不必多礼。” “谢太子殿下。” 卫柔在秦渊身旁落座。 太子打量了卫柔一眼,点头:“早听说五弟媳端庄秀丽,今日一看果然如此,五弟你有福气啊。” 秦渊摆摆手:“哪里,拙荆让太子见笑才是。” “听闻弟媳是福建人?” 卫柔出来回答:“是,福建永平人。” 太子点头:“福建我也曾去过,不过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唯一记得的就是山多,但不得不说,好山好水好景色。” “臣妾倒是觉得京城更热闹。”卫柔努力回话。 “热闹有什么用,景色还是差了嘛。” 卫柔接不下去,只能颔首笑笑。 太子倒也没有继续往下说,抬起胳膊微微挥动指尖。 身后捧着盒子的于风立马会意,将盒子放到案几上打开。 里面是一株颜色十分通透好看的玉珊瑚。 “五弟,这是海南运来的玉珊瑚,给你的成婚礼物。” “这……太珍贵了,我收不得!” “诶,五弟你刚成婚便要为了大庆离京去辽东,一个玉珊瑚而已,有何收不得?二哥让你收你就收!” 秦渊知道太子这次来就是来示好,同时拉拢自己的,没有推拒的太坚决,“好,臣弟谢过二哥。” 玉珊瑚重新被于风盖上,交给孟辛。 喝了口茶,太子叹气道:“你这一走,下次相见不知何时,父皇的寿宴你也只能错过,可惜啊……” 说起寿宴,秦渊倒是想起来了一件事,眸光微动。 “太子,父皇今年的寿宴,有好些外地藩王要进京贺寿?” “是,如今他们都已启程在路上了。” “臣弟在漳州时,曾在雍王叔那住过两日,雍王叔与我聊了许多,似乎此次进京,他有意求父皇给禾嘉郡主赐婚。” “哦,是吗?禾嘉也确实到了成婚的年龄。” “不过雍王叔选中的人……是贺临。” 堂内气氛一凝。 听到这个名字,卫柔心头猛地一跳。 第172章 报纸大卖,秦渊出发 听到秦渊的话,太子也是脸色微变,但没有急着说什么,而是看了卫柔一眼。 秦渊会意,转头支开卫柔:“你将太子殿下送的成婚礼放到库里去,要放好。” 又吩咐孟辛:“带王妃去府库。” “是。” 虽然对他们接下来的谈话抓心挠肝的好奇,但卫柔知道自己没办法反抗,只能起身行了礼告退,跟着孟辛离开。 离开前厅,走出一段距离,卫柔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郡主中意长赢哥? 莫非长赢哥说不能娶自己,难道是因为郡主吗? 不对,若郡主早就中意长赢哥,那他们有大把的时间成婚,何必等到现在,还要求皇上赐婚。 等到卫柔走了之后,太子才接着问秦渊:“五弟,你刚刚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绝无半句虚言。” 太子皱着眉头,沉思起来。 雍王在福建根植多年,势力肯定是有的,而且不浅。 更关键的是,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儿,禾嘉郡主一直备受雍王宠爱。 若贺临成为了他的女婿,那岂不是和他一样,是皇室成员了? 这之后他们还怎么弄死贺临啊? 太子越想越不行。 “不,不能让雍王成功。” 得到想要的答案,秦渊眼里染上一丝笑意,但却故作淡然:“臣弟也是这么想的。” 听到他的话,太子顿了一下,望向秦渊:“五弟,你在浙江的时候,不是还跟贺临关系不错吗?怎么如今……” “先前在浙江,只是因为父皇钦点她为陪审,而我又是主审,才走得近罢了,这次在漳州,我也算是看清了,此人太过锋芒毕露,迟早招来大祸,不宜深交。” 原来是觉得贺临太能惹麻烦,不过太子的确赞同:“确实,他连福建巡抚李鸿仁都弹劾,如今李鸿仁只是革职留任,之后的日子,他恐怕不太好受咯。”语气幸灾乐祸。 秦渊只是淡淡一笑。 去府库的路上,卫柔忍不住问孟辛:“孟公公,王爷与贺临贺大人关系可好?” 孟辛低垂着眸子:“回王妃的话,王爷与谁关系好,不是我们这些底下人能关心的事情,奴婢也劝王妃少打听王爷的事,若惹得王爷不快,受苦的只会是王妃您。” 卫柔碰一鼻子灰,还反过来被警告,悻悻闭了嘴。 她仔细想想,按理说王爷跟长赢哥的关系定然不错,不然长赢哥不会有王爷的帕子,还让她在宫中有紧急情况就去找王爷。 可若是如此,刚刚王爷与太子提起郡主的事情,为何王爷又要支开她呢? 王爷是想促成长赢哥与郡主的婚事,还是想要阻止呢? 卫柔思来想去都想不通,又没胆子去问秦渊,只能叹气作罢。 算了,这件事结果到底如何,等雍王进京自有分晓。 贺临原本觉得报纸是新兴产业,很多人不熟悉,名气还没有打出去,只有这东西开始扩散了,后期买家才会逐渐增长,所以福建报的第一期,只印了五万份左右,并且对这五万份,贺临都不抱全部卖完的希望。 可没想到,不过两天时间,五万份的报纸便被抢购一空,甚至之后加印了三万份,才堪堪满足市场需求。 一时间,报纸风靡整个漳州,在下一期报发出前,整个漳州的中上阶级都在讨论这个东西。 而那些在报纸上发表了文章的书生,不仅拿到了稿费,还名气大涨,那叫一个乐不可支。 他们中有人还特意买了报纸,在书院指着上面刊登的文章,故作惊讶:“呀,这为何有在下的名字?哦,原来是我写的!” 嘚瑟的模样让其他人恨不得踹他一脚。 其他学子自然是十分嫉妒,看到报纸上的收稿子的广告,纷纷来劲,决定自己也要去投稿,若是被刊登,像今日这样出风头的,可就是自己了。 所以即便是后面的稿费没这么多,报社也收到了海量的投稿。 这可让温云熙十分头疼了,好在被吸引的不仅有撰稿人,还有一些一直考不上功名的读书人,同样看到了报社招聘编辑的广告,跑过来应聘。 温云熙对这些书生进行了一番考核,暂时定下了五位编辑。 第一期虽然卖出八万份,但也没有马上就回本,这个贺临倒也不意外。 毕竟报社前期投入多,又是造纸坊,又是印刷工人,这些成本的收回都要时间。 而报纸的价格却压得低,卖的不贵。 当然,情况肯定不会一直这样,等到名气完全打出去,就可以收那些商人的广告费了。 光靠一份份这么卖,能挣的钱自然不多。 而且后续,贺临还打算推出送报到家的活动,也免得让他们派人跑来买。 如今赚的这些钱,贺临也并没有打算就这么攥在手里,钱要流通起来才叫钱嘛,既然他们叫福建报,怎么能就在漳州流通呢? 贺临跟温静竹商量,要在福建其他府县开设报社,让报纸在整个福建流行起来。 温静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只偏安漳州这一隅,自然赞同。 不过两人也没有想着全部自己去干,那样人力物力财力都是大问题,关键是古代每个地方之间,贸易壁垒十分严重,同一个地方出来的商人,都会同仇敌忾。 所以贺临提议,采取加盟的方式,让其他府县的商户掏钱。 温静竹听到这主意,简直要拍案叫绝了。 花别人的钱,办自己的事,可不是绝吗?! 当然,决定好归决定好,真的想要把这个事情往下推并且落实,肯定需要时间,目前《福建报》的事情还很多。 最首要的问题,就是缺编辑,缺好的编辑。 温云熙招的那几个编辑一旦通过考核,基本上是立马上岗开始审稿。 贺临设定了一个提成制度,编辑们审完的稿子,在温云熙那边每通过一篇都能拿到提成,月末发例银,便会将提成算进去一起发,以此来提升他们审稿的积极性,并且还能让他们真正用心去审稿。 就在贺临为福建报第一期大卖而高兴的时候,从俞光友那知道了一条消息——秦渊由皇上任命为辽东总兵,即刻出发去辽东,收回被女真部落霸占地方,而目前,秦渊已经出发在路上了。 ——作者的话—— 哈哈,其实时间线是秦渊成婚——秦渊出发——贺临筹备报纸——报纸第一期发行。 贺临六月才知道,是因为消息从京城传到福建需要时间。 第173章 用谈话的方式治疗 六月底,贺临将母亲接到了漳州。 过年的时候,贺临就跟万语琴说过,让她把老家的产业之类的处理一下,搬来漳州。 毕竟自己之后肯定是要长期呆在漳州,一直跟万语琴分隔两地,出事了很难有个照应。 万语琴有些舍不得,磨到现在,才将漳州的田地以及一些产业都卖了,不过住的那套宅子还留着,只是交给了贺临的伯父打理。 贺临说要跟温云熙成婚的事情,是提前通知过她的。 但因为信件要来回转手,所以万语琴没有在里面问太多。 到此时搬来漳州,让下人都出去,她才好拉着贺临问。 “临儿,你那婚事靠谱吗?温家小姐知不知道你的事情啊?” 贺临知道她问的是女扮男装的事情,摇头:“这事情太大,我没告诉她。” 万语琴愣住:“那……那成婚之后你俩可怎么办啊?洞房花烛夜你们……大眼瞪小眼吗?” 贺临尴尬一笑,心道:可不就只能大眼瞪小眼吗? “母亲放心,温姑娘的性情与才学都是极好,婚前我已告知过她,说我八岁落入冰湖,伤了身子,从此不能人事。” 万语琴更震惊了,“她愿意嫁?” 贺临默默点头。 万语琴缓了一下,仔细的打量着贺临,语气疑惑:“温家小姐图你什么呢?你都将自己说成太监了,她还愿意嫁,她这么喜欢你?你可别让人家姑娘陷进去啊!” 贺临无奈:“母亲,我既求娶她,自然已明确的告知过她,我对她并无男女之情,她愿意嫁……”停顿了一下,语气有些感慨,“可能是因为她命苦,我虽给不了她男欢女爱,但会尽量保她衣食无忧。” 贺临觉得,温云熙愿意嫁给自己,应该不是因为喜欢。 她来福建之后,跟温云熙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不可能让温云熙喜欢到即便自己是太监,都愿意嫁的地步。 而且温云熙之前不是跟李家订过婚吗?若喜欢自己,干嘛不说,反而跟别人订婚? 所以温云熙嫁给自己,更多应该是出于现实因素的考量。 当然,对温云熙,贺临还是愧疚的。 或许温云熙觉得,这桩婚姻是花,虽有残缺,但好歹是花,所以才愿意嫁。 可真相却是泥潭,贺临还不得不隐瞒。 万语琴叹了口气:“罢了,你总是要娶妻的,虽然有些对不起人家姑娘,但也没办法了,等她过门,我们好好待她。” “母亲能好好待她,我就放心了。” 万语琴斜睨她一眼:“什么意思?你把我当那恶婆婆了?” 贺临连忙摇头,否认三连:“怎么会,不可能,我怎么敢呢!” 万语琴哼了一声,没有多计较:“正好,温姑娘过门,也能让我体验体验养个女儿的感觉。” 贺临:? “母亲,我不是吗?” “你?人家女儿从小乖巧能撒娇,你呢?只会跟我讲那之乎者也,还说起来头头是道。” 贺临只能乖乖赔笑,挽住她胳膊哄:“是是是,都是我的错。” 万语琴转头看她一眼,有些感慨:“不过自从浙江出事之后,你倒变了很多。” 贺临沉默一会:“那母亲是喜欢我现在的样子,还是喜欢我当官前的样子?” “说的什么话。”万语琴摸了摸她的脸:“你是娘的孩子,什么样子娘都喜欢。” 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冲上心头,通通被贺临压下,只朝她笑笑。 离开州衙之后,贺临带着湘昆去了一家药铺后院。 这家药铺是温静竹的产业,之前她还跟温静竹在这里聊过。 不过最近,贺临也经常会在这里与温云熙聊稿子的事情。 温云熙会将她筛选过,觉得可以的稿子拿来,让贺临再复查一遍,随后两人再一起商量下一期的《福建报》具体发什么内容。 湘昆去找个地方捆马,贺临则自己先进了后院厢房里。 平时贺临都会带小桃来,可万语琴过来,同时也带来了小桃的娘亲,她也跟娘亲许久未见,贺临放了她的假,让她与她娘亲出去玩。 贺临一进厢房,温云熙已经没有意外的先到了,毕竟她每次都来的比贺临要早。 “贺大人。”看到她,温云熙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坐,不必这么生分,好像还要给我行礼一样。”贺临边说边坐下。 温云熙闻言坐下,“如今福建报的第二期,第三期都已发布了,卖的越来越好,竹姐姐也在努力推大人您说的广告一事,本地已经有不少商户来找我们刊登广告了,竹姐姐说最高的出价五千两。” 贺临没什么大表情,微微点了一下头。 赚了五千两,温云熙本以为她会高兴,没想到这么冷淡,愣了一下,小心问:“大人有什么事情不高兴吗?” “有吗?” “我见大人进来以后都没笑过,似乎心事重重的模样。” 贺临垂眸沉默片刻:“温姑娘,你会想父母吗?” 温云熙也跟着陷入沉默,随后摇了摇头:“我出生之时母亲难产,没等有记忆,父亲也死于流放,我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不知道该怎么想……” 贺临感同身受。 她于现代,何尝不是连父母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呢? 到了这个世界,贺临一直在努力的习惯,努力的融合进来,努力的做好贺临。 小桃也好,湘昆也好,她都相处的很愉快,甚至愉快到给她一种错觉——小桃是与湘昆敬重喜欢的是她,而不是以前那个贺临。 可有时候,现实又会迎头泼来一盆冷水,让她明白。 什么啊,别妄想了,若不是因为你是贺临,他们哪里会搭理你呢? 你不过是霸占着这副身躯,霸占着别人的父母,霸占着别人的朋友,霸占着相关的所有情感联系。 鸠占鹊巢,不过如此。 微微吸了口气,贺临压下心里纷杂的想法,与温云熙道歉:“抱歉,是我不该提这些。” 温云熙摇了摇头:“没关系,贺大人是在烦恼父母之事吗?” “不,我只是在想,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 “以前?” “嗯,当官以前。” “我没什么大印象了,但依稀还记得,那时你总穿一身襕衫,抱着书,经常因为学业上的困惑来找爷爷,让爷爷给你解惑。” “那……温姑娘觉得,是以前的我更好,还是现在的我更好?” “现在。”温云熙毫不犹豫。 “为何?”贺临眼里闪过意外。 “大人为官以前,我与大人并不相熟,堪堪见过两面,那时的大人眼里,似乎只有书籍,只有知识,可淳岭再见,大人眼里有了风月山川,黎民百姓,有……”温云熙顿了一下,想到一个词:“人情味。” 听完这番话,贺临唇角缓缓上扬,却又努力忍住笑意,垂着眸子故作谦虚:“温姑娘的这番夸赞,在下……”说到这,才抬眸看向温云熙,微微挑眉:“却之不恭。” 温云熙本以为她要自谦,说个“受之有愧”,没想到居然说了个“却之不恭”,而且表情还颇有点小得意。 温云熙没忍住,扑哧笑了起来。 见过贺临淡然的,谦虚的,威严的模样,像如今这种抖机灵又自得的模样,倒是真没见过。 格外有趣与可爱。 第174章 庆生 笑完之后,温云熙让站在后面的慧语拿出她挑选的稿子。 “这是我这段时间挑出的稿子,第四期发什么内容,大人你可以看看,选好之后,工坊那边就可以开始印刷了。” 贺临点点头,接过那些稿子低头翻看起来。 温云熙就坐在一边,不出声打扰她。 过了一会,贺临似乎是想起什么。 “对了,过些天就到了我母亲的生辰,我想帮她贺寿,你要来吗?” 温云熙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我尚未服阙,这样去拜访伯母,是不是不太好……” 她一个正在守孝中的人,按照人情礼法,都是要避开这种场合的,以免别人觉得晦气。 贺临笑着摇摇头:“没有先问过我母亲,我自然不会来问你的。她也想见见你,并不介意你未服阙的事情。” 万语琴作为武将世家出身的女儿,本来就不是那种非常守规矩的人,贺临父亲早早去世,她一个人操持着整个家,那是想怎样就怎样。 若她守规矩,她也不会让贺临假扮成男孩,搞这种弥天大谎了。 温云熙从她的只言片语中,也看出了一点贺母的性格,肯定是那种心胸开阔的人。 可到底是自己未来的婆婆,温云熙还是止不住的忐忑,不过贺母都同意了,她自然没理由拒绝:“好,那伯母喜欢什么?大人跟我说说,我好给伯母准备礼物。” “她喜欢吃软糯的糕点,但很少吃,倒是经常做。颜色喜欢紫色,紫色的衣服可多了。不喜欢玉,喜欢金器,因为玉容易碎,平时在家,干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看账本,打算盘。” 温云熙一边听她说,一边忍不住弯起唇角:“看来大人对母亲一定十分孝顺,不然不会知道这么多,知道这么细。” “我自幼丧父,母亲一手将我养大,自然要孝顺。” “好,大人说的这些我都记住了。” 万语琴今年的生日,并不想如往常那样在家里过,她觉得没意思,可如今已是七月,外面十分炎热,出去根本就是找罪受。 贺临不想让万语琴失望,思来想去,决定带着万语琴去城外的一处避暑山庄过生日。 当然,这个避暑山庄的不是贺临的。 山庄的主人是隔壁陵定府的一位富商,叫杜渺,跟报社有来往,是找他们打广告的金主之一,这次贺临要带母亲来山庄小住的事,便是温静竹在中间牵线搭桥。 你问陵定府的富商,怎么跟漳州的报社有来往? 因为报社已经在着手在陵定府那边再开一家了,估计下个月就能正式开业。 有了在漳州打出的名气,陵定的报社根本不愁没有金主。 毕竟最近几期刊登的广告,收到的反响都十分不错。 这山庄富商平时不住,只留了一些下人打理,特别热的那十几天,并且自己还有时间的话,才会过来住住。 不过听到贺临要带着母亲来小住几天庆生,杜渺还特意提前从陵定府过来,让下人将整个山庄好好打扫整理。 去山庄避暑的事情,贺临有提前告知温云熙。 温云熙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虽然已经跟贺临订了亲,但单独跑出来也是不好,本来在犹豫要不派人把礼物给贺母送过去,不过温静竹倒是给出了解决办法。 这个办法便是,由她带上自己母亲,跟温云熙一起出去。 温静竹的母亲是温云熙堂伯母,长辈带小辈出去玩,理由无懈可击。 对此,贺临询问过万语琴的意见,万语琴答应的很干脆。 毕竟温云熙没有父母,爷爷奶奶也去世了,贺家之后跟温家那边的长辈接触,也只能是堂伯,堂伯母这些。 两方人是在城门会合的,但各自都坐在马车里,没有多打招呼,只是派人下人去确认了一下身份。 确定对方都到了,才让马车继续走。 就这样,四辆马车载着两家人上了路,往杜老板的山庄而去。 马车摇摇晃晃颠簸了两个多小时才缓缓停下,贺临掀开车帘一看,已经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外面的湘昆搬好脚凳,扶着贺临下车,贺临抬头一看,威严的大门上挂着一副牌匾——静闲山庄。 贺临转身扶着万语琴下了车,后面的车边,温云熙也正扶着堂伯母宋宁下来。 两家人同行了一路,到此时才算第一次见面。 同为中年女人,万语琴的气质更加的热烈奔放,而宋宁则带着一种江南女子独有的温婉。 之前在永平县,万语琴熟人多,现在到了漳州,贺临平日里要处理公务,她在当地又没什么同龄姐妹聊天解闷,给她无聊坏了,所以这次过生日,才想出来透透气。 不过宋宁的情况也跟万语琴差不多。 丈夫去世,唯一的女儿又被夫家休了,只能去经商,她一出门就容易被指指点点,都不太好意思出去,只能闷在府里,也觉得十分无趣。 如今两人这么一遇上,拉着手聊的那叫一个热烈,没多久就算起年龄称姐道妹了。 而两人聊了一会,山庄的主人杜渺,此时也收到了下人的消息,从里面匆匆出来。 扫了一眼人群,他立马根据从别人那里得来的【年轻英俊高挑】三点信息,瞬间锁定贺临,快步上前作揖。 “鄙人杜渺,见过贺大人。” “杜老板不必多礼,居然还亲自来迎。” “诶,大人说的哪里话,大人愿意带令堂来鄙人这山庄过寿,那是鄙人之荣幸,若不出来迎,岂不是怠慢大人。” “不,杜老板愿意让我带着家母过来,当是我欠了杜老板人情才是。” 两人你来我往的客套了一会,随后杜渺便带着他们一群人进了山庄。 刚来,肯定免不了先参观参观。 山庄很大,花草树木假山流水之类的让人目不暇接,而且确实比城里凉快很多。 最前排的是贺临跟杜渺,一边走,杜渺一边介绍这山庄。中间是万语琴跟宋宁,最后则是温静竹跟温云熙,以及带来的一些丫鬟小厮。 万语琴进来之后没多久,目光就若有若无往后面的往温云熙那瞟。 宋宁也看出她这个婆婆想跟温云熙聊天,立马将后面的温云熙拉到自己旁边。 “老姐姐,我这堂夫侄女是个命苦的,从小父母去世,如今爷爷也没了,好在如今终是苦尽甘来,许了这么一桩好婚事,我心里替她高兴啊。” 万语琴也笑起来:“我倒是觉得,能娶温姑娘入门是我们家临儿的福分。你是不知,我从小就想要个女儿在身边,现在可算能将女儿盼来了!” 温云熙被两个长辈拿来当话头打趣,又没办法插嘴打断,只能臊的耳根发热。 前排的贺临:…… 母上大人说这些话,是真的一点都不尴尬吗? 第175章 杜渺送礼,别有所图 其实明天才是万语琴的生日,只不过他们提前一天过来,这样时间上不会太赶。 一行人到各自的房间稍稍安顿好之后,没多久便听到不远处传来钟声。 问了杜家的下人,说是对面山的山腰上有一座寺庙,每到固定的时间都会敲钟,一般寓意着寺庙开饭了。 而山庄里,也是靠着寺庙的敲钟时间开始筹备晚饭。 晚饭大家是坐一间屋子里吃的,十分热闹。 在贺临的记忆里,上次像这样热闹还是过年的时候。 夏天日落的晚,饭后太阳也没有下山,杜老板邀请贺临一起走走逛逛,贺临没有拒绝,带上了湘昆一起。 “杜老板,你的眷属没有来这吗?” “没有,他们还在陵定,我听说贺大人要来,匆忙先行一步,让下人们好好将这山庄打扫整理一番,好迎接贺大人,尚未得空将他们接过来。” “劳杜老板费心了。” “能帮到贺大人,我很高兴,没什么劳烦不劳烦的。” 两人晃悠着,到了后山比较高的位置,贺临遥遥一望,在山林树木间隙,隐约看到了一座寺庙。 贺临语气感慨:“这山间风景秀丽,人影寂寥,当真如世外桃源一般啊。” “贺大人更喜欢这山林风景,还是更喜欢热闹集市?” 贺临拂袖笑笑:“心烦吵闹时爱娴静,无聊乏闷时又想热闹,人啊,说不准的。” “大人言之有理。” 贺临看了一会风景,转而往下走,要回山庄,杜渺跟在一旁,说:“前些日子,小人意外收到了一幅王岭的字画,明日令堂过寿,小人打算将此赠与老夫人,也算是给令堂祝寿,大人要不要去看看?” 王岭乃前朝大书法家,一副字画,按照行情起码上万两银子。 贺临十分意外,转头看向他:“杜老板让我们住这,已经就是寿礼了,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们可收不得。” 贺临身为官员,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所谓送礼收礼都是人情往来,现在拿,之后迟早要还的。 “大人借住于此的费用,都由温老板提供了,鄙人也就出个地方,还收了钱,哪里能算得上贺礼。” 贺临拍了拍他的肩:“杜老板有这份心意就行,礼物真的不必再送,我母亲也不会收,杜老板不要让我为难啊。” 她都这么说了,杜渺只能点头:“好。” 跟贺临告别后,杜渺一边往房间走,一边吩咐身旁的管家:“明日的礼物不必送出去了。” “那老爷您一番心思岂不白费?” 杜渺眯了眯眸子:“贺临果然如传闻中那般,想要贿赂他打通港口那边,肯定是做不到的。” “那可如何是好?货物堆在那,若不赶快找个地方运出去,被官府那边查到,事情可就大了。” “我也没想到那个新上任的韦知府,竟然连送到手的银子都不要,害的我们只能转来漳州这边想办法,算了,贺临这个知州走不通,下面的人还多着呢,当然,陵定那边别忘了继续往下推。” “是,小的明白。” 山间的早晨空气格外清新,活泼的鸟儿在枝头一边叽叽喳喳,一边跳来跳去。 在房间吃完杜家下人送来的早饭,贺临换上了一身窄袖短衫,带着小桃往厨房去。 她打算亲手做个蛋糕,给万语琴当生日礼物。 不过走到半路,意外碰到了出来散步的温云熙。 “早啊。”贺临跟她打招呼。 看到她这身粗布衣服装扮,温云熙眼里划过几分意外,“贺大人早,大人这是在散步吗?” “不,我打算去趟厨房。” “厨房?贺大人没用早膳?” “不,我不是去用膳的,我打算做份糕点送给母亲,为她祝寿。” 一旁的小桃插嘴:“老爷说她要做的东西,全天下最厉害的大厨都不会,奴婢听着可不信。” 贺临掐了她的脸一把:“少拆我台!” 小桃摸着脸,嘟囔:“可老爷你从来没下过厨嘛,让人怎么相信……” 贺临如此信心满满,让温云熙有些好奇:“大人可介意我去围观?” 贺临笑起来,“想偷师啊?”又大手一挥:“准了。” 几人根据杜家下人的引导往厨房去,半路,贺临看到路边有蒲公英,弯腰摘下一朵,举到小桃面前,“吹一吹。” 小桃小口的吹了一下,没吹动。 贺临皱眉:“大口吸气,用力吹,你这怎么可能吹的开!” 小桃张大嘴,猛吸一口气,正要吹出去,贺临忽然一把将蒲公英塞到了她嘴里。 “呸…呸呸……老爷!” 贺临恶作剧得逞,笑着跑开。 小桃立马追上来。 贺临也没打算真的跟她上演追逐战,所以轻易就被她攥住袖子,抓个现行。 “老爷,我这么相信你,你怎么能骗我!” “你信我?下厨这事你不就挺不相信吗?” “原来是因为这个!你……老爷你小心眼!”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小心眼,你缺心眼,我们俩,不愧是主仆!” “老爷!”小桃跺脚。 贺临兀自笑的厉害。 温云熙看着她灿烂的笑,心下感慨。 原来成熟稳重如贺临,也会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因为山庄大,所以厨房也很大,各种杂七杂八的工具都有。 贺临先让下人准备好了食材,随后才开始动手。 其实蛋糕这种东西,工艺并不复杂,不管是胚子还是奶油,基本都是用鸡蛋做的,不然怎么叫蛋糕呢? 不过不复杂是一回事,累不累是另外一回事。 没有搅拌器的贺临只能依靠人力搅拌,搅到胳膊都酸了,还没弄成奶油状。 一边甩着发酸的胳膊,贺临把碗递给小桃:“你来搅,快点搅,累了再换我。” 等到好不容易做好初期的准备,两人都着实累够呛。 第176章 雍王进京 温云熙原本也想帮忙的,不过她的衣袖太长,并不方便,而且贺临也不让她插手。 此时看着贺临揉着胳膊的模样,她问:“大人胳膊可还好?” 她看贺临搅拌了半天蛋清,估计手酸的不行。 贺临甩了甩胳膊:“还好。” 奶油准备好了,之后还没完,还要继续搅拌做蛋糕坯。 烤蛋糕坯的时候,温静竹找了过来。 “我说怎么找不到你们人呢,一问下人,原来都跑到这里来了。” 说完,看了贺临一眼:“听说大人要做新奇的糕点?” 贺临点头:“是,正在烤胚子呢,估计还要一会,这厨房点着火,太热了,出去走走。” 等到了外面,离开那火炉子,贺临才觉得能喘口气。 看她满头是汗,温云熙递上来一块手帕。 “谢谢。”贺临下意识道谢,之后才接过手帕。 温静竹在一旁捂嘴轻笑:“贺大人跟我们云熙,还用的着说谢谢吗?” 贺临无奈,她算是发现了,自从跟温云熙到这山庄,她俩可真是成了大家调侃的首选。 “竹姐姐!”温云熙推了温静竹一下。 温静竹笑过之后,倒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贺临擦完汗,看了一眼周围,没有杜家的下人,这才看向温静竹:“对了,那个杜老板做什么生意的啊?够财大气粗啊。” 这山庄平时肯定不住人,却免不了要留下人看着。 买得起这么大一个山庄,又养得起这么多下人,说要送她母亲礼物,便直接豪掷上万两送王岭的字画。 “杜老板大人不知道吗?做丝绸和瓷器生意的,福建数一数二的丝绸商呢,名下工坊十几家,跟织造局那边都有生意来往。” 织造局按照性质来说,属于国企,主管各类官用纺织品,也就是在沿海各地采买丝绸,给宫里、给官府使用。 而且市舶司被景历帝撤销之后,织造局还承担了对接洋人卖丝绸的任务,所以地位也越发重要。 跟织造局有生意来往,看来这杜老板的生意确实做的大。 “这么杜老板都做这么大的生意了,他找我们报社合作?他要打什么广告?” “杜老板的工坊想要扩大规模,需要新织机,工人以及生丝,所以想在我们报纸上宣传宣传。” 贺临眸子转了一圈,没有再问。 万语琴起床之后,就去找宋宁聊天了,后来知道贺临在厨房给她准备“惊喜”,虽然好奇,但按捺住没有去看。 等到中午吃饭之前,众人齐聚餐厅,贺临亲自端着做好的蛋糕上来,摆到了万语琴前面。 万语琴看着这造型新奇的玩意:“这……这什么糕点啊,这么大一份?” 贺临拿起旁边的小刀,摆到万语琴手边:“又不是让您一口吃掉,您切一份。” 万语琴拿起刀切了一小块放到盘子里,因为没有叉子,她拿着筷子尝了一点,虽然画面在贺临看来有些诡异,但万语琴却吃的很高兴:“诶……这上面白色的东西是什么,真的挺好吃。” “白色的是奶油,这整个东西叫蛋糕,用鸡蛋做的。” 一旁的小桃点头:“是啊老夫人,老爷在厨房搅拌鸡蛋清,起码搅了有半个时辰,胳膊都要抬不起来了。” 万语琴拍了拍贺临的手:“你有心了,娘没想到你这孩子从没下过厨,第一次能做的这么好。” “这是我无意中翻到的一本西洋人写的书里提到的做法,我就试着做了,至于做的好……那可能是我天赋异禀。”贺临笑了笑:“总之,祝您生日快乐,永远18。” 万语琴乐不可支,笑了好一阵才停下:“永远18可算了,你娘我已经是半老徐娘咯。” “母亲在我心中永远18。” “我18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那我可不管。” 万语琴掐了掐贺临的脸:“嘴什么时候这么甜了。” 贺临只是朝她笑笑。 宋宁坐在一边,眼神艳羡。 她没有儿子,只生了温静竹这么一个女儿,看到万语琴的“儿子”如此出息又孝顺,自然是羡慕的紧。 万语琴一个人自然是吃不完这么大一个蛋糕,而且看出其他人对这个新奇玩意也挺好奇,便主动让贺临分发下去。 温云熙也尝了一点,忍不住惊叹,没想到贺临在厨艺上还真有天赋。 贺临这边过的热闹快活,而此时的京城也是十分的热闹。 再过五天就到皇帝生辰,各地奉旨来进京的藩王及其家眷基本都已到达京城,准备之后参加宫宴为皇帝贺寿。 而因为这些藩王的到来,京城及其周边也都加强了防范。 离京这么多年,此时再度回来,雍王不免感慨。 京城还是那个京城,但人很多已经不是当年的人了。 即便当年的人还在,他作为藩王,身份敏感,不能也不敢再去找他们见面叙旧了。 实际上,他的做法可谓十分明智。 皇帝虽然一边让藩王们进京给自己贺寿,但一边也又安排锦衣卫监视他们的动向,每天这些藩王干了什么,见了什么人,锦衣卫都事无巨细的报给了皇帝。 景历帝发现,所有进京的藩王里,只有雍王最安分,因此十分满意,还特意传召了雍王进宫见面叙旧。 雍王因为年纪比景历帝小十岁,景历帝登基的时候,他才15岁,然后就去了外地就藩,之后在藩地也是一直安分守己,所以并不为景历帝所忌惮。 雍王虽然年幼就出去就藩,但从入京后不会见京城旧人就能看出,在政治上他十分的聪明且敏锐。 这次入宫,景历帝不是为了为难他,而是为了叙旧,所以两人聊的十分愉快。 雍王虽然想让景历帝给秦怀慕赐婚,但也知道现在并不是好时机,所以先将这件事摁了下去,打算等到宫宴的时候,让秦怀慕亲眼到景历帝跟前请了安,想办法讨讨景历帝欢心,再请求赐婚,把握就更大。 第177章 秦渊到辽东 雍王算盘打的好,可他不知道,已经有人先一步知道了他的算盘。 雍王进宫的第二天,杨和谦便进宫面圣了。 他这趟来,倒也不是专程来说雍王的事情,主要是来汇报内阁的各种事。 等到说完,景历帝咳嗽了两声。 杨和谦看着皱眉:“皇上寿宴那天,是否要取消当日的早朝?” “宫中寿宴是晚上开始,早朝就没必要取消了。” “可臣思量着,皇上近来为寿辰之事与国事多加操劳,过几日的早朝,即便不取消,是否延后一天更好?” “朕的身子朕知道,说好了每五日上一次早朝,不必取消,也不必延后。”景历帝倔强起来。 杨和谦重重叹了口气,弯腰作揖:“臣听太医院说,皇上的身子一直没有养好,如今还要如此为国事操劳,殚精竭虑,臣代九州万民,恳请皇上务必照顾好龙体。” “好了,朕知道了,不要说这些了,宫宴的事情,礼部那边可确保万无一失?” “是,礼部已经仔细敲定过细节,这次宫宴定然万无一失,举国欢庆,只是礼部那边还有一事……” “何事?” “是四公主的婚事,如今四公主已到适婚年龄,皇上可有意向的人选?” “听岚的婚事?转眼这孩子都这么大了……” “是,光阴如梭,今日臣进宫前,偶遇雍王爷带禾嘉郡主出门,他也是这么与臣感慨感慨。” “禾嘉?”景历帝挑了挑眉:“是啊,禾嘉好像也到了适婚年龄,不知道朕这个王弟,准备给他这个捧在手心的宝贝女儿安排桩什么样的婚事。” “这个臣倒是听雍王爷提了一嘴,此人皇上也是知道的。” “哦,谁啊?” “雍王瞩意现今漳州知州,贺临。” 景历帝眼里的笑意飞速褪去,“贺临啊……” 杨和谦打量着他的神色,知道这桩婚事已经不可能了,但面色却平静如水,只垂下眸子:“是。” 京城出发之后,不到半月,秦渊便到了辽东长州。 这里是整个辽东的心脏,也是辽东最发达的城市。 身为皇子,又是皇上亲封的辽东总兵,按常理来说,秦渊到长州即便不要全城百姓出来迎接,那地方的文臣武将,也起码该夹道欢迎。 可事实则完全相反,秦渊带着自己的亲卫队到城外,没有一个人来迎接他,就仿佛并不知道他要过来。 对此情况,李春跟纪恒都很生气,嚷嚷着派人去将那些个文臣武将都拎出来迎候秦渊。 秦渊知道宁伯侯在辽东经营几十年,他想来收拢辽东的兵权,不会是什么容易的差事,现在这样的情况,倒也不难预料,无非是个下马威。 秦渊没有同意李春跟纪恒的建议,而是带着亲卫队就这么先入了城。 入城之后,他没有急着安顿,直接领着李春他们到了宁伯侯府。 皇子亲临,侯府上下自然只能夹道欢迎,小侯爷陆景云自然也免不了出来。 这是秦渊第一次见陆景云,一个高挑又年轻的少年郎,看着不过18、9岁,神采奕奕,气宇轩昂。 “不知王爷到来,有失远迎。”一边走过来,他一边朝秦渊拱拱手。 按照礼节,他本应该弯腰作揖称臣才是,可却故意不这样。 秦渊背着手,不慌不忙,“本王在城门没看到小侯爷,也没看到指挥使钱大人,生怕是城内出了什么事情,直接就到了这里,想来了解情况,可如今来看,一切正常啊。” 言下之意,一切正常,他们还缩着不出来,是想干嘛? “家父病重,王爷你是知道的,臣这些日子一直在府中照顾父亲,却不想王爷已经到了,听王爷的话,居然没人出去迎王爷吗?是不是王爷没有派人进城事先通知啊?” “迎接不迎接的倒并不重要,本王听说宁伯侯受伤病重,这一路上都是十分挂念,小侯爷可否引让本王一见啊?” “家父卧病养伤,王爷……” “弘和。”一道声音从侧面传来。 秦渊跟陆景云都转头望去。 宁伯侯陆建巡一身里衣,外衣披在肩上,正站在不远处。 “爹,你怎么出来了!”陆景云快步上前搀扶住他。 陆建巡今年58,蓄着胡须,有一个方正的下巴,长相不怒自威。脸色虽然十分苍白,看样子精神不太好,可周身气质却依旧霸气凛然。 在陆景云跟的搀扶下,陆建巡走到了秦渊面前。 他跟秦渊一样高,到秦渊面前站定,什么都没有说,就这么看着秦渊。 两人的目光对上,秦渊此刻代表皇家脸面,扬着头,气势分毫不弱的回视。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空气有些许凝固,带着些许不可闻的硝烟味。 片刻,陆建巡忽然露出了一个极微的笑:“王爷跟你的母妃长得很像。” 话落,他抬起胳膊,竟然规规矩矩的弯腰朝秦渊作了一揖:“臣陆建巡,参见瑞王殿下。” 陆景云愣住,秦渊也愣住,周围的下人们纷纷愣住了。 秦渊愣住主要是觉得奇怪,今日入城无人迎接,肯定是宁伯侯府这边故意的,就是为了给自己下马威。 后面见到陆景云一聊天,他也发现了这个事情。 所以他跟陆景云之间的气氛看似平和,实际都是夹枪带棒。 可如今,宁伯侯居然这么容易就朝自己称臣了? 那之前给下马威是为了什么? 而另一边,陆景云的震惊并不比秦渊少。 今日不让人去迎接秦渊,是他往下发的命令,陆建巡并不知情。 皇帝派秦渊过来,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不就想趁机收拢辽东兵权,加强对辽东的掌控吗? 皇帝的计谋得逞之后,宁伯侯府这边,会是什么样的下场,陆景云用脚趾头想都想得到。 可陆景云就不服。 凭什么他们陆家辛辛苦苦几十年戍守辽东,功劳苦劳叠加在一起数都数不过来,却换来这么个被忌惮,被排挤的下场? 女真越来越强大,给辽东的军费却还逐年减少,逼的他们只能自己想办法筹集。 当他们陆家是块抹布吗?用完了就丢? 没有这样的道理! 陆景云就是才想给秦渊一个下马威。 如果秦渊派人进来,通知城内各官僚迎接,那他会想办法拖到晚上,让秦渊在城外等一个下午,然后再出去接秦渊。 到时候秦渊就会狠狠丢脸。 秦渊是皇子,他丢脸,就是皇帝丢脸! 可陆景云没想到秦渊没有这么做,反而直接进城,随后一路杀到侯府。 更没想到向来霸气刚强的父亲,这么轻易就朝秦渊低下头颅,变得这么……通情达理? 第178章 嚣张如斯 “爹,你这是……” 陆建巡拍了他的脑袋一掌:“你参见瑞王殿下没有?” 陆景云摸着脑袋,委屈又不解的看了陆建巡一眼,最终还是转过身子,不情不愿的朝秦渊弯腰打揖:“见过瑞王爷。” 秦渊也被这一出搞晕了。 这宁伯侯是要干嘛?先礼后兵? 心下疑惑,但秦渊面上半分不显,笑起来:“侯爷不必多礼,本王听闻侯爷重伤,一路上一直挂着侯爷的伤,所以一到长州就马不停蹄的到了侯府,想着来看看侯爷,外面日头毒辣,侯爷别站着,不利于养伤,快进去?” “王爷是客,先请。”陆建巡侧开身子。 秦渊并不推辞,抬步就往府里走。 到了前厅,秦渊跟陆建巡坐下,陆景云则站在陆建巡一旁侍候。 当然,坐在首位的还是陆建巡,毕竟他是府里的主人。 下人端了茶上来,天气热,秦渊并不想碰这热茶,所以没动,倒是把目光放到了陆建巡身上。 “侯爷这段日子伤势如何?可有养好一些?” “劳王爷挂念,我这辈子,来来回回不知道打过多少仗了,身上的大大小小的伤落了不少,如今实在是年纪大了,以至于这样的箭伤都顶不住,竟然大病至今,都尚未痊愈。” “侯爷说的哪里话,侯爷替朝廷戍守辽东几十年,功勋卓着,如今又正值壮年,这箭伤,相信侯爷过不了多久便能痊愈。” 陆景云在心里不屑切了一声。 跟谁打官腔呢?估计心里指不定怎么盼望爹不要痊愈。 “是,若是如此自然好。”陆建巡喝了口茶。 秦渊展开折扇,给自己扇了扇风,驱散一点热气,想到刚刚陆建巡的话,问:“侯爷见过本王的母妃?” 陆建巡垂下眸子:“王爷应该知道,宁伯侯府并不是世代于辽东戍守,皇上刚登基时,侯府主要还是在京城,那时我也还年轻,曾在宫宴上见过怡妃娘娘几面,今日看到王爷,恍惚间,竟像是怡妃娘娘站在眼前。” “皇祖母也说过我与母妃长得像。” “确实很像。” 秦渊没有纠结这个问题太久,转而说起正事: “如今女真占了我大庆国土,朝野上下震动,收复失地一事迫在眉睫,皇上既然任命本王为辽东总兵,总领辽东军务,可本王初来乍到,对了辽东军务并不熟悉,后日本王打算召集全军阅兵,侯爷觉得如何?” 陆建巡笑笑:“王爷若决定好了,只管去做便是。”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匆匆进来一个人。 他穿着盔甲,脚步匆匆,一进前厅,单膝跪下跟陆建巡抱拳行了一礼,“卑职钱明见过侯爷。”随后折转身子,“见过王爷。” 秦渊靠着椅背,不动声色的转了转手上的扳指。 呵,看来在这位指挥使心里,果然宁伯侯才是更重要的那个,先给宁伯侯见礼,随后才想到自己这个王爷。 陆建巡自然也知道这事不妥,但明着挑出来只会让钱明落入下风。 默了片刻,他没有作声。 陆建巡没有让自己起身,钱明就一直单膝跪在地上。 “钱指挥使不必多礼,起来。”秦渊出声。 钱明不动,只是看着陆建巡。 ——作者的话—— 请个假只更一章嗷宝子们~ 第179章 辽东乱则国家乱 秦渊眸色晦暗一瞬。 陆景云微微勾唇,眼底浮起几分笑意。 陆建巡心底叹气,“王爷让你起来,你就起来。” “是。”钱明这才起身。 秦渊端起茶碗,喝了口茶降火。 显然,钱明的态度很明确,就差没有把“我不会听你的”几个字写在脸上。 且不说秦渊是领了圣旨过来的,单说秦渊皇子的身份,他这样的态度,简直就是四个字——十分嚣张。 微微平复一下,秦渊这才扬起笑容,看向钱明:“钱将军来的正好,本王正与侯爷谈后日阅兵一事。” 陆建巡怕钱明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接过话头:“钱将军乃长州卫指挥使,此事就由钱将军去安排。” 钱明可以反抗秦渊的命令,但陆建巡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不会反抗:“是。” 秦渊这趟来侯府,主要就是想说阅兵的事情,他没有去找钱明,因为从城门无人迎接一事就能看出钱明不会听他的。 擒贼先擒王,直接杀到侯府才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事情有些波折,但总归是确定下来了,秦渊没再多留,起身告辞打算离去。 可陆建巡却喊住了他:“王爷请留步。” 秦渊不解的转过身,陆建巡在陆景云的搀扶下起身,“王爷到长州舟车劳顿,军营条件不好,若王爷不嫌弃,住我侯府如何?” 秦渊挑了挑眉,不知道这宁伯侯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但他思索片刻,觉得住侯府确实是个更好的选择。 倒不是因为侯府条件更好,主要是他住外面,出了什么事情陆建巡可以找人背锅。 可他住侯府,那陆建巡的责任就是板上钉钉跑不掉。 若真有什么事,也方便他借题发挥。 打压了陆建巡,那像钱明这样忠心陆建巡的军官,气焰自然会小很多。 “好,那本王就在此叨扰侯爷了。” 下人带着秦渊下去安顿,陆景云这才有机会问陆建巡:“爹,你为什么要让他住在我们这?这之后他出了什么问题,岂不都是我们的责任?” “出问题,出什么问题?怎么,你打算暗中派人把他做掉?” “我陆景云行事磊落,岂是这种阴险之人!” “那不就完事了。” “可我们不让他出问题,保不准他自己会不会搞出事情来,然后推到我们头上啊! 爹,我们在辽东这么多年,如今已成了皇上的心腹大患,若有好的由头,他肯定巴不得削了我们手上的兵权,如今您受伤,朝廷立马派了这个瑞王来,难道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个臭小子,你想得通的事情,你爹我想不通吗?” “那您为何还要这样?” 陆建巡沉默了一会,叹口气:“弘和啊,爹知道,对朝廷的所作所为你心里不服气,可怎样?你要领着辽东的兵造反吗?女真就在周围虎视眈眈,一旦辽东生乱,女真入关,则国家大乱,民不聊生。自古以来外族入主中原,汉人必无好下场啊。” “可我们就这么受着吗?兵权若被夺,皇上会放过我们吗?!” “他不会放过我们,可爹希望有人会。” 陆景云愣住:“啊?” 皇上都不放过他们了,还有谁能保下他们吗? “你只看到皇上派瑞王来,是来收回辽东兵权,加强辽东掌控,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是瑞王?” “因为瑞王是皇子,好压着我们。” 选个普通大臣来,可能随便被他们打发走了。 但瑞王的身份地位摆在这里,他们轻易动不了。 “是,因为瑞王是皇子,可你再想想,为何瑞王愿意过来?谁不知道辽东我们侯府经营多年,铁板一块,这事情当真是什么美差吗?” 这…… 陆景云陷入沉思,最后还是想不通:“儿子愚钝,实在不知。” “想问题做事情,不能只站在自己的角度,否则容易坐井观天。”陆建巡重新坐下:“虽然你爹我人在辽东,可朝廷的局势还是清楚的,皇上自从落马以后,因为忌惮太子势力,一手扶持起了六皇子,以求朝内局势平衡。 如今两党各种勾心斗角,这其中瑞王一直不涉党争,可以说他是在明哲保身,但既然要明哲保身,为何如今又会愿意主动来辽东? 瑞王此行,若能收回辽东兵权,那么他将会成为太子与六皇子争相拉拢的对象,再难不涉党争。 可他若没有达到皇上的期许,反而是灰溜溜的回了京城,那么相当于丢了皇家颜面,后果会十分严重。 以瑞王从前的行事作风来看,他是定然不会趟这浑水的,可如今他来了,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的野心……开始展露了。” 陆建巡眸光锐利。 陆景云听完暗自心惊,坐到他旁边,音量低了几分:“爹的意思是……瑞王也想夺嫡?所以才来辽东,以此博取在朝堂上站稳的底气?” 陆建巡微微点头。 陆景云思索了一会:“可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说到底他不还是来收回兵权的吗?难道我们就乖乖把兵权奉上,祝他夺嫡成功?” 陆建巡伸出手,毫不留情往他脑袋上一敲:“你个小子,还是太年轻!” 陆景云吃痛的摸着脑袋:“那到底是要怎样!” “你觉得……瑞王此人如何?” 陆景云垂下眸子,很诚实的说:“他人应该不坏。” 今天是陆景云见秦渊的第二次。 当初在浙江,那个村子村民暴动,秦渊愿意亲自来救那个秀气的知县。 而且浙江大案,也是秦渊和那个叫贺临的解决的。 前段时间秦渊还领了赈灾任务,最后顺顺利利完成了。 一桩桩一件件,可见秦渊的这个人还是不错的。 不像太子跟六皇子一样,胡作非为,结党营私,纵容手下。 “可现在的问题不是他坏不坏?若他想要收回兵权,难道不就是我们的敌人吗?” “弘和,我们陆家子弟不会造反,不是因为忠君,而是因为忠民。可兵权只要在我们手上一天,皇上就一天不会放过我们,但若就此将兵权还回去,也会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爹觉得,这次瑞王过来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们将一部分兵权还于瑞王,襄助他夺嫡,同时让他许我们陆家安稳未来,两全其美。” 陆景云纳闷了,“爹,你……你一个人在这两全其美,人家同意吗?退一万步说,就算瑞王现在同意,可谁知道他之后登上大位,会不会转眼就翻脸?” “所以需要考察他。”陆建巡偏头看了陆景云一眼:“由你来考察。” “啊?” 陆建巡伸出手,搂住他的后脖,将他拉近一点:“弘和,我们宁伯侯府人脉凋零,到现在也只有你了,宁伯侯府的未来在你手上,辽东的未来也在你手上,到底何去何从……由你来选。” 陆建巡被派来辽东戍守几十年,膝下一直没有子嗣。 而唯一的堂弟,就是陆景云的亲生父亲,身体也一直不好。 他预料到时日无多,亲自写信给远在辽东的陆建巡,请求陆建巡将唯一的儿子记到膝下。 为的就是守护陆家唯一的血脉。 而去年年初,堂弟也确实于浙江去世。 纵横沙场这些年,陆建巡已经彻底看清了。 没有谁可以一直手握兵权而不倒,他现在还活着,还撑得起侯府,可等他也去世了呢? 陆景云或许打仗有天赋,但论起耍阴谋手段,还是太过稚嫩。 一旦自己去世,陆景云在景历帝那边肯定是撑不过几招的。 皇帝不会放过陆景云,也不会放过自己在辽东的这些老部下。 整个辽东势力,都会遭到清洗。 陆建巡一直想找到一个好的机会,能完成兵权的交接而不被清洗,能让侯府全身而退。 如今秦渊来辽东,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 可他知道,自己的这些谋划绕不开陆景云。 自己就算强压着那些老部下听命于秦渊,可只要身为侯府未来的陆景云反对,那些同样不服气的老部下,就有的是办法跟着陆景云搞事情。 今天的情况便能窥见一二。 所以只有陆景云心甘情愿的认可秦渊,侯府才是真的有未来。 当然,这也是陆建巡对秦渊的考验。 虽然只相处几年,但这陆景云孩子的心性,陆建巡很清楚,就是四个字——光明磊落。 哪怕秦渊是王爷,他不满,也是直接甩脸子,不背地里玩阴的。 跟那钱明一样,就差没把“我不服你”几个字写在脸上。 若秦渊连让青涩的陆景云心服口服的能力都没有,谈何夺嫡? 感觉到陆建巡语气的郑重,陆景云与他对视良久,用力点头。 ——作者的话—— 思危思退思变,陆建巡在一直在思退。 只是之前没办法退,现在才有点希望。 不得不说,眼光实在老辣,光凭秦渊来辽东这件事,就判断出秦渊有夺嫡的野心。 只能说,能牢牢把控辽东,让景历帝都渗透不进的男人,不可能只是简单的武夫。 第180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另一边,在侯府下人的带领下,秦渊很快在侯府的东院安顿了下来。 换上便利的衣服,他在院子里那棵大树下舞完一套枪,等到满头大汗,才将枪杆丢给纪恒,接过李春递来的毛巾。 “王爷的枪法越来越好了。”纪恒赞叹。 秦渊在石凳上坐下,擦着汗说:“以前在京城,天天听你们这个夸那个夸,快把我夸成绝世武学奇才了,现在马上要上战场,我这心里还真没底。” 纪恒:“属下是认真的,王爷的枪法真的大有长进。” 说着,用肩膀撞了李春一下:“是?” 李春点点头:“是,而且属下觉得王爷不必太担心,天下武功最厉害的人指挥起军队,可能连几百人的小战役都打不赢。” 打仗是打仗,打斗是打斗,在李春眼里,秦渊是总兵,又是王爷,就是坐镇后方的人,不可能亲自上阵杀敌。 秦渊偏头看他一眼,用毛巾打了他脑袋一下:“天真!若平时总兵当然可以不上战场,但今天也看到了,那些个将领有几个对我们服气的?将领都不服,底下的兵又会怎样?若不亲自上阵杀敌,率阵冲锋,将士们如何信我这个主帅?” 秦渊很清楚,自己一个突然派来接替宁伯侯位置主帅,本来就让陆建巡那些老部下有很多不满,加之他又如此年轻,没上过战场带过兵,光动动嘴,伸伸手,就想博取将士们的信任? 痴人说梦! 恐怕十个里会有九个觉得他是在纸上谈兵! 感情都是靠一点一滴打出来的,宁伯侯就是如此。 如今自己代表着皇室,若还是搞不定辽东,回京后肯定没办法交差。 现在的他是退无可退,只能奋力一搏。 李春这才知道他打算亲自上战场,愣了一下:“可是王爷,一定要这样吗?今天他们那些人对您的态度,您这么冲锋在前,万一背后有冷箭呢?战场刀剑不长眼,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就这一路的情况来看,李春发现辽东这些军官们,似乎跟陆家沆瀣一气,极为抗拒秦渊的到来,甚至毫不遮掩,态度都嚣张成那样了。 虽然陆建巡不知道为什么对秦渊脸色还不错,不过李春认为这有可能是他们的计策之一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嘛。 这种情况下秦渊上阵冲锋,若陆家心狠手辣,在战场上随便搞点小差错,可能要了秦渊的命啊! 秦渊接过纪恒递来的水,仰头喝了一口,随后才看向李春:“李春,你真的觉得宁伯侯是那样的人吗?” 这…… 李春沉默不语。 秦渊从凳子上站起来:“是,我领了圣旨过来,为的就是收回辽东兵权,但这几十年来,宁伯侯对朝廷的付出,大家都看在眼里,我不信他会是在战场上背后朝我放冷箭的人。” 世间很多事情,很难分出所谓对错。 宁伯侯是个好人,他为大庆付出了很多。 可对一个皇帝而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辽东离京师太近了,比福建离京师要近的多。 任何一个稍微聪明点的皇帝,都会忌惮兵权在握的宁伯侯,更别提自己这位父皇是如此之聪精明。 来之前,秦渊收集了很多宁伯侯的资料信息。 抛开乱七八糟的纷争与立场,单纯去看宁伯侯这个人,秦渊还是十分欣赏的。 而且他也相信,陆建巡不会是那种把战场当阴谋场,背后朝自己放冷箭的人。 当然,陆景云也不会是。 敢大庭广众之下公开对自己这个王爷不敬,可以说陆景云嚣张,但这份嚣张也嚣张的磊落。 真正心黑手狠之人,不会如此光明正大的展露出自己的敌意,因为那样会引起对方警惕。 他们会麻痹你,等到你放松警惕,让他们站到背后,再出乎意料的捅你一刀。 ——作者的话—— 贺临:内涵我?你清高!你磊落!你了不起! 第181章 谈话与阅军 到长州的第二天下午,秦渊正在房间里看辽东的舆图,李春却忽然来报,说陆建巡找来了,正在外面的院子里。 秦渊挑了挑眉,走了出去。 此时已到夏季,太阳虽大,但并不炎热,毕竟辽东太靠北。 陆建巡站在院子里那颗大树的阴影下,背手抬头,望着树干出神。 “侯爷身上还有伤,何不去亭子里坐着?”秦渊朝他走去。 陆建巡回过身,抬手要弯腰行礼,秦渊连忙托住他的手:“侯爷身上伤未痊愈,不必多礼了。” 陆建巡也没有坚持,“谢王爷。” “侯爷找来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听说王爷自从昨日到了侯府,就一直有在练习武艺?” “虽然本王自小便有修习武艺,但毕竟没上过战场,如今总领辽东军务,还是要多练练才好。” “王爷有这份心便好。” “侯爷来的正好,本王正好有个问题想问,去那亭子坐着说。” 陆建巡没有推拒,两人很快到了凉亭下坐着。 这里备了凉茶,秦渊拿起杯子,给陆建巡倒了一杯:“不知侯爷如何看待对如今辽东以及女真各个部落情况?” 陆建巡长叹了一口气:“太祖建朝之时,一路将疆域推到了奴儿干都司,我大庆北方疆土之辽阔,前所未有。 可也因为奴儿干都司极寒之天气,太祖并未派遣官员以及军队过去,只不过是让那些女真部落的首领,对我们大庆俯首称臣。 不管是鞑靼还是女真,他们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民风彪悍,战力恐怖,大庆承平日久,再难有太祖当初那样的能打的雄师。 辽东苦寒之地,日子久了,这些女真人难免向往南方,生出异心,不仅不再接受我们大庆的册封,还经常南下掠夺,辽东领土也不断被西部的鞑靼和北边女真所侵占,以至于成了现在这样。 如今臣等守着辽东,是半步都不敢再退,再退下去,背后就只有京师了。现在女真虽然部落众多,但总体上划分为三种,分别是建州女真,海西女真,以及东海女真。 对女真人,我们大庆一向采取‘分其枝,离其势,互合争长仇杀’之策,让其部落之间割裂,相互混战,以夷制夷。 可是近两年,海西女真里的武萨扎部与鲁大沽部逐渐崛起,吞并了许多小部落,已经不可忽视。前些日子,他们二部南下意图进攻岭州劫掠,臣领兵出击,身上的伤就是那时落下的。” 这一大段话说的中肯,秦渊点点头:“海西女真与建州女真文化风俗不同,摩擦也是不断,建州女真里没有可以扶持起来制衡他们的吗?” 陆建巡微微摇头:“建州女真如今太散,若想完全扶持起来还需要时间,不过近些日子,臣倒是发现了建州女真温都部的头领,文韬武略都不错,臣打算向朝廷奏请,封其首领为指挥佥事,以制衡武萨扎与泸大沽两部。” “看来侯爷对辽东与对女真的情况果真是了如指掌,本王没有问错人。” 陆建巡沉默一阵,看向秦渊,神色严肃:“王爷,辽东不比江南水乡,如今是夏日尚好,一旦到了冬天便苦寒难耐,物资匮乏,女真袭扰纷争不断,王爷可知?” 秦渊迎上他的眸子:“侯爷是怕本王吃不了苦?本王既然来了辽东,不完成父皇之托,便绝不会退缩。” 陆建巡笑了笑:“王爷有这样的志气,臣很高兴,臣也知道王爷此次来辽东的想法,但是王爷,臣老了,撑不了几年了,如今臣只想让宁伯侯府得一安稳未来,而这未来,或许掌握在陆景云手中,或许掌握在王爷手中。” 秦渊脸色微变:“侯爷的意思是……” 陆建巡没有回答,反而转了话题:“景云昨日多有冒犯王爷,请王爷见谅,他这孩子十二岁时便跟着臣上战场,打仗上或许有天赋,但心性还是稚嫩,年轻气盛。 不过王爷放心,他还是分得清是非善恶的,只要能展现出能力,让他折服,他自会别无二话。只求王爷对他无礼之处,能多多宽恕。” 秦渊思考着他这番话,“此事不用侯爷说,我并未多放在心上。” “王爷心胸开阔,臣佩服之至。”说完,陆建巡拿起秦渊给自己倒的那杯茶,一饮而尽,随后便站起身来,“臣便不打扰王爷了。” “侯爷慢走。” 陆建巡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秦渊看着他的背影,陷入沉思。 辽东地区经常打仗,卫所的士兵跟东南沿海那种荒废状态并不相同,基本都是精兵,而且每天都要操练,以便随时出击,因此阅兵准备并不繁琐。 当天一大早,秦渊便跟指挥使钱明还有陆景云到了城外军营驻扎处。 虽然之前有收集一些相关消息,但辽东的这些兵能力到底如何,秦渊还是得亲眼看看才放心。 当然,也是借着这个机会,让自己这个新上任的主帅在这些兵面前露露脸。 因为是阅兵,所以秦渊换上了盔甲。 他身形本就高挑,此时披甲往那一立,更显威严霸气。 集合的号角吹响,各个营帐的兵丁立马小跑出来。 虽然人数足足数千,但丝毫不混乱,井然有序,一看便是训练有素。 今天的钱明倒是礼貌了许多,一集合完便走到了秦渊面前,抱拳低头行礼:“回王爷,全军集合完毕。” “先操练一遍看看。” “是。” 钱明对挥旗手打了个手势,那指挥立马会意,拿起一面小红旗与黄旗,交替挥了挥。 其余各处的挥旗手看到,也立马给出自己负责指挥的兵丁信号。 随后,偌大的演武场上,数千人的方阵动了起来。 首先演示的是攻城,有人将投石机,火炮等推上来,投石的投石,开炮的开炮。 还有弓箭手在后面,朝着远处的靶子放箭。 随后火铳手、重骑兵、轻骑兵,步兵,一一上场。 全军有条不紊,气势磅礴。 秦渊看着不由点头:“不愧是侯爷带出来的兵。” 秦渊不得不承认,陆家将军队管理的十分好。 令行禁止,纪律严明,行伍之间配合默契。 不过军队如此厉害,并没有让秦渊多高兴。 一支这样的军队,这些年都跟女真之间来来回回,基本打平,那女真的实力也可想而知了。 如今统帅辽东全局的担子落到自己身上,若有失败,且不说军中士气低迷,光他这个新主帅能不能服众就是个大问题。 毕竟宁伯侯这个珠玉在前。 自己想得军心,难如登天。 不过……难也要做! 望着眼前的无数旌旗,一团火自秦渊眼底缓缓升起…… 第182章 爱拼才会赢 转头看了秦渊一眼,陆景云开口:“王爷,这两日,臣与钱指挥想了想,您虽然是皇上派来在这段时间内总领辽东兵务的,但毕竟打仗不是儿戏,女真人凶悍异常,若有不慎,丢的可是将士们的命,不如先开展一场演练如何?” “演练?”秦渊挑了挑眉。 “是,王爷有兴趣听听吗?” “说来听听。” “王爷与臣各领一千兵,从甲乙两地各自出发,谁先在三百里开外的铁凌山插旗成功,谁就获胜,亦或者谁先擒获敌方队伍的首领,也能直接获胜。” 陆景云仔细思考过陆建巡的话,他觉得自己需要一个机会考察秦渊,所以,想出了演练这么个法子。 “如何选兵?”秦渊问。 陆景云将目光放到了眼前数千人的军队上:“这些人里任由王爷挑选,我熟悉军营,公平起见,我的队伍也由王爷负责挑选。” 秦渊思考不过一瞬,点头:“好,我同意。” 这场演练的开始时间是五日后,而秦渊有两天的时间于营中熟悉考察长州卫的五千多精兵,以便于挑选出参加演练的那两千人。 “王爷,这两天时间,不可能熟悉这整个卫所的兵啊,要不……咱找熟悉的人问问情况?”李春给出建议。 “当然要找人。”秦渊脱下头盔挂好:“就找钱明。” “啊?这……找他?卑职今日看小侯爷提出演练的时候,钱明一点都不意外,看来是跟小侯爷有过商量,找他问,他不会故意使绊子?”纪恒帮秦渊解下盔甲,一脸疑惑。 “我就是要看看他会不会给我使绊子。” 若钱明真是那光明坦荡之人,没有在这种事情上搞小动作,那秦渊便欣赏他,过往之种种,都可以既往不咎。 可若他不是,那等自己对辽东掌控加强,钱明定然是第一个要下台的。 一个不听话,不尊重主帅的将领,为人还不坦荡,留着干嘛? 换上常服,秦渊领着纪恒与李春去了钱明府上。 听到秦渊来了,钱明还主动出来将秦渊迎了进去。 前两天陆建巡找他聊了一次,说他可以不服秦渊,但明晃晃对秦渊这个王爷不敬,不仅可能让自己陷入危险,还可能连累侯府也陷入危险。 陆建巡对钱明有救命之恩,又有提携之恩,钱明连累谁都不会愿意连累侯爷,自然收敛了许多。 当然,有礼归有礼,不服还是不服的。 在他眼里,秦渊这样的毛头小子,从出生就一直娇生惯养的王爷,亲手杀过几个人?砍下过几个人头? 都没上过战场,凭什么临时接替陆建巡的位置,来指挥他们这些老将? 真以为战场是儿戏吗?将士们的性命,怎么可能这么轻易交到这样的主帅手里! 将秦渊迎入前厅,下人奉茶上来,秦渊发现给钱明上的茶盏跟自己的不同,看了一眼才发现,里面不是茶就只是水。 “钱指挥使不爱喝茶?” “不爱,茶叶精贵,泡起来又麻烦,除去招待宾客,我平时就喝白水。” “本王来找钱大人,是为了过几日演练一事。” “可是王爷对演练的规则有所不满?” “不,规则很公平,只是本王初来乍到,对长州卫所的将士们并不熟悉,选一千人出来难免为难,可钱指挥使领长州卫多年,定然比本王熟悉许多,所以这次选人,钱指挥使可能给出什么建议?” 钱明喝了口水,答:“长州卫实际兵力上万,王爷今日看的那五千多人,是整个长州卫最精锐的兵,而在这其中,范永贞千户与章城千户各自下辖的一千人,更是精锐中的精锐。 每年考核,他们都是军中排名最靠前的两队,只是各有侧重,范千户那队,平时骑兵居多,来去如风,善攻。而章千户则步兵偏多,不动如山,善守。 当然,此次演练不会有马匹参与,不论骑兵步兵,都得靠脚去走,所以如何去选,看王爷自己了。” 这番话说的清晰明了,不掺杂半分情绪,秦渊笑了笑,起身:“那就多谢钱指挥使给的建议了。” “王爷客气了,过几日的演练,臣十分期待王爷的表现。” “但愿本王不让钱指挥使失望。” 离开钱府,秦渊让李春与纪恒去军中随意找了一些人求证,结果证明钱明说的属实,并没耍什么心眼。 对此,秦渊还是有些欣慰的。 钱明嚣张归嚣张,好在还是个坦荡之人。 纪恒道:“王爷,这范千户与章千户,我们选哪个才好?” “我们选章千户,范千户就留给陆景云。” “啊?”李春愣住:“属下查过,长州卫选骑兵条件严苛,体魄向来是军中最强的,给小侯爷这么强队伍,王爷您确定吗?” 虽然这次的演练只能用走,可骑兵身体素质强悍,就算下马充作步兵,肯定也比普通步兵厉害啊。 “不论是钱明还是陆景云都是坦坦荡荡,我若是选一体能最差的队伍给陆景云,那本王还怎么让他们心服口服?” 秦渊猜测,这次演练,多半是陆景云为了考察自己的能力设计的。 秦渊并不反感,反而觉得这是一次绝妙的机会。 若这次演练他能赢陆景云这个小侯爷,便能成功在军中树立威望。 当然,如果输了,估计就没人能信他了。 可若是连陆景云都玩不赢,他还谈什么带兵打仗呢? ——作者的话—— 任重而道远,困难重重啊~ 不管是秦渊还是贺临,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 没有一步登天,只有敢想敢拼! 第183章 演练开始 演练开始之前,秦渊跟陆景云详细商量了一下规则,此次出发的的地方分别是甲乙两地,到铁凌山的距离是一样的,都是三百里,而且甲乙两地之间的间隔有一百里。 而两方队伍哪队从哪里出发,则由抽签决定。 这样也避免了陆景云仗着对地形熟悉,选择有利于自己的出发地。 在演练过程中,不能用银钱等物奖赏士兵去激励他们的积极性。 两个队伍之间,可以互相想办法擒到对方首领,也就是秦渊或者陆景云。 若是捉到首领,演练就直接结束。 两队士兵之间可以打斗,但不能杀人。 全程不仅是士兵,即便是首领,都不会发放任何一匹马,只能靠脚力行走。 中途也不能用马作弊,最后即便是插旗成功,也起码要有一百人一起登顶。 定好所有的规则,时间很快到了演练开始的那天。 因为出发的地点都离长州城有段距离,所以前一天,秦渊跟陆景云就领着一千士兵出了长州城,到各自的出发地,等待着演练正式开始。 虽然这次的演练的过程中并没有监督的人,但两人都从对方的态度判断没有人会作弊。 等时间一到,一身轻甲胄的秦渊领着一千人马出发了。 这一千人都穿着甲胄,并不全是便装,这也是规定之一。 这次演练吃的东西所有人都一样,就是馕饼,而且分量也一样,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李春跟纪恒没有跟着秦渊,只有千户章城跟着。 秦渊在演练开始前就见过章城,跟他聊了一下这个演练的事情。 章城很高,也很壮,一看就是北方的汉子,比秦渊还要稍微高些,不过长相并不凶狠,看着反而有些老实木讷。 启程之后他拿出舆图:“王爷,再往前走十里就到了一个分岔路,从这里去铁凌山一共有两条路,一条路经过赤万河,路途虽然稍远,但是地势比较平坦开阔,更加安全。 另一条经过锡源谷,虽然更近更快,但山多并不好走,若是晚上还容易碰到野狼。” “走锡源谷。” “可若是碰到狼群……” “我们一千人,弄不死几只狼?” 章城沉默了一瞬。 当然弄得死,可一定会有士兵受伤,甚至付出生命代价。 但章城并不好反驳秦渊。 他是王爷,又是统帅,下了决定,自己轻易反驳,显得以下犯上。 说实话,虽然被秦渊选了,但章城并不感到激动,对这次演练也不抱希望。 毕竟陆景云在军中威望很不错,他刚来辽东的时候并没有进侯府当小侯爷,而是秘密加入了行伍之间,当了个小兵,实打实的跟将士们同吃同住,共同杀敌,直到一年后,侯爷才公布这件事。 军中无人不惊讶,无人不对他肃然起敬。 如今陆景云威望比秦渊高,跟将士们之间也熟悉,范千户那边的人体魄还比自己这边更好,而且也比秦渊熟悉地形,种种事情加起来,秦渊怎么可能赢? 果然,娇生惯养的王爷,怎么会懂打仗,又怎么会将将士们的性命放在心上? 被狼吃掉几个人而已,在他眼里,估计就是赔点抚恤银子的事情。 章城心下叹息,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跟着秦渊走下去。 另一边,陆景云也带着一千人,浩浩荡荡的走在路上。 不同于秦渊那边的快速步行,陆景云带着的这群人是一个个方阵,整齐有序的踏着步子,跑步前进。 他们的目的并不是铁凌山。 知道自己手下是范千户之后,陆景云就没有想过到铁凌山插旗以获得胜利。 他要活捉秦渊,这样不仅完胜,也能狠挫秦渊的锐气。 若是被自己活捉,秦渊之后肯定没脸面做主帅了。 他看过舆图,知道从秦渊的出发地大概有两条路去铁凌山。 这次比赛对秦渊很重要,他输了就会颜面扫地,再难树立威望,所以他不会求稳,一定会选择更快的,经过锡源谷的那条路。 那条路山多,有很多适合设伏的地方。 不过他们若想赶在秦渊之前设伏,需要昼夜不停的奔行。 毕竟他出发的地方本就离秦渊的出发地有大概八十多里的距离。 好在范千户手下的兵体能好,而且自己当初就是在范千户手下同吃同住呆了一年,跟将士们的感情也很好。 他一声令下,没有一个人发牢骚,二话不说就跑了起来。 一直从白天走到太阳快下山,大概前进了五十里路,秦渊下令停下,扎营休息,等到第二天再出发。 等到大家开始扎营,秦渊找到了章城:“选九十人,分为三组,轮流守夜警戒,以防止有什么意外情况。” “是。” 为了抵御野兽,各处营帐周围都点燃了篝火, 士兵围坐在篝火附近,啃着馕饼。 有人运气好,打到了野兔,当即剥了皮打算烤着吃掉。 秦渊当时就坐在不远处的一个树墩上,他一个王爷在旁边看着,士兵们都有些不自在,问:“王爷,要不……这野兔给您吃?” 秦渊摇头笑了笑:“你们打的,当然是你们自己吃,我又没出力,凭什么我吃?”说着,晃了晃手里的饼,咬下一口:“我吃饼就好了,你们随意,不用理会我。” 见他这么说,士兵们没再纠结。 虽然一起走了一天,但大部分士兵与他没什么接触,此时看他这么没架子,好感度顿时上升不少。 吃了东西,天完全黑了下去,只有一个个篝火亮着。 长夜漫漫,五十里地的运动量对这些士兵来说不算特别累,有些人在聊天,有些人在无聊的发呆。 “大家唱唱军歌!”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士兵们转头一看,秦渊正站在不远处。 秦渊走进人群,跟他们一样随意往地上一坐,胳膊散漫的撑着地:“长夜漫漫,军歌为伴。” “好,我同意!”有人也无聊,当即高举起手激动大喊。 “行!” “好!” “可唱什么呢?” 人群安静一瞬,随后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一起开口高声唱道: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秦渊左右看了看,笑着一起开口: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有人发现秦渊跟着一起唱了,眼神里露出惊讶,却并没有停,而是更兴奋了一些,唱的更大声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待到唱完,有个年纪比较轻的迫不及待的问:“王爷,您怎么也会唱啊?” 他旁边的战友拉了拉他。 什么胆子,敢跟王爷套近乎。 “我的老师教的,他是兵部的尚书。” 见秦渊不仅没有怪自己多嘴,还平和的回答了自己,那个士兵神色难掩兴奋,而其他人则是震惊。 似乎……秦渊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高高在上,也没有看不起他们这些人? “王爷,您是在京师长大的?京师是不是很热闹啊?” “我是在宫里长大的,但宫外确实热闹,讲戏的,唱戏的,说书的,遛鸟的,打马的,人来人往。” “我还没有去过京师呢,只是听别人说热闹……”那士兵挠头笑笑。 见秦渊有问必答,旁边人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开始问起北京的其他事情。 秦渊笑着一一作答,没有半点架子。 人群七嘴八舌,一下热闹起来。 第184章 打起来打起来 篝火旁的同唱与夜聊,一下拉近了秦渊跟将士们的距离。 在士兵们眼中,他不再是那个高不可攀的王爷,而成了一个可靠近的,可琢磨的,一个活生生的人。 夜深后,大家各自入了营帐休息睡觉。 其实营帐不大,就是一个睡觉用的床,里面铺了毯子,十人一个帐,挤一起睡地上。 篝火不息,燃了彻夜,不时发出噼啪的声响。 第二天天一亮,一千人的队伍重新开始动身出发。 “今日要翻山,走八十里,大家能不能做到?!”秦渊高声问身后的士兵们。 “能!”众人齐声回答,士气不减反增。 秦渊举起胳膊:“出发!” 队伍上路,浩浩荡荡而去。 天蒙蒙亮的时候,陆景云带着昼夜奔袭的将士们,气喘吁吁的到了这次的目的地。 没有多休息的时间,他看了看周围,“快,五十人一组,各自去准备,动作要快知道吗!” “是!” 众人应声散去。 大概走了二十里之后,秦渊带着这一千人上了山。 这座山不算特别高,但却是此条路上的必经之地。 当然,说是要翻过,也不是完全走到顶上再下去,而是从侧面翻过,中途还会经过一个山谷。 到了山谷之后,有人发现了不对劲。 太安静了。 不该这么安静,平时都会有鸟叫。 正当他要向章千户报告这件事的时候,意外突生。 两边的山坡上,密密麻麻的人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们,手里都拿着石头。 而领头之人,正是陆景云。 他朝秦渊喊话:“王爷,虽然不能真动刀枪,但我们这准备的石头可多着呢,这么砸过去,你们这也没个遮挡,怕是受不住啊,事已至此,认输。” “你觉得你赢定了??”秦渊挑了挑眉,将手放到嘴边,长吹了一声口哨。 陆景云听到后面有动静,转身一看,身后约莫有五百多人拿着棍棒,气势汹汹朝他们冲了过来。 山坡有两侧,陆景云这边也只有五百人,人数相当,他并没有马上慌乱,可看了看下面秦渊剩下的那些人,此时正在往山坡上冲。 腹背受敌,陆景云朝对面山坡上的人打了个手势,他们立马会意,纷纷冲下山,与秦渊的人马缠斗起来,阻止这些人来夹击陆景云。 两拨人当即混战起来,虽然没有动刀动枪,但大家拳脚功夫都不差,打来打去,一时间竟然也分不出个胜负。 陆景云在山坡上干翻两人之后,没有多做停留,朝着山坡下的秦渊直奔而去。 秦渊发现他的靠近,转身面向他。 两人在山坡下相遇,陆景云兴奋一笑,捏紧拳头:“打一场,王爷。” 不搞那些弯弯绕绕的,他早就想跟秦渊堂堂正正打一场了。 秦渊没有回答,只是分开双腿,做出迎战姿势。 一瞬间,战斗打响。 陆景云主动发起进攻,几乎是眨眼间就冲到了秦渊身前,一拳狠狠挥出。 秦渊从他的起势判断出他的攻势,但同时察觉出他这一拳的力道,所以并没有直接去挡,而是低头顺势从他手肘下滑过,转身同时一个肘击,直冲他肋骨。 陆景云反应极快,立起胳膊往下,也用肘击冲抵了他这个肘击。 秦渊抓住空隙,抬膝往前一顶,陆景云察觉到,抬腿侧弯,压下他的膝盖。 秦渊一拳挥出,又被他挡住。 可让陆景云惊讶的是,秦渊的拳头退后一寸,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强大的力又冲过来。 距离太短,陆景云没法做反应,右下腹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当即连退几步,咬牙捂住肚子,看向秦渊:“寸拳?” 一般拳头挥出去,都需要一段距离蓄力,或者说是用腰腹的力量带动拳头,这样能使拳头更有力。 但所谓寸拳,便是一寸长,一寸强。 短短的一寸距离,肌肉瞬间收缩爆发,不用腰腹带动,也能打出强有力的拳头。 就连陆景云,都疼的忍不住捂住肚子。 秦渊神色淡然:“你年纪比我小,恐怕是不知道,几个皇子中,只有我自小习武。” 陆景云并不气馁,反而更加兴奋,再度摆出攻势:“练得好!” 话落又冲上前去。 两人嘭嘭嘭的交起手来,每一拳都带着呼啸的拳风,脚抵地面扬起一阵沙,周围缠斗的士兵们都看呆了,默默离远了一些,深怕自己卷进去。 这样打了好一会,秦渊挨了他两拳两掌,陆景云则受了三拳二肘还加上一脚。 可以说是各自挂彩。 秦渊擦掉嘴角的血,觉得相当痛快。 并不是因为陆景云挨打更多所以痛快,而是很久没有这么痛快的与别人交过手。 他是皇子,平时有人保护,就算交流切磋,他们要么不敢,要么怕伤到他,不会出全力。 但陆景云显然不顾忌这些。 第185章 女真来袭 两方人正缠斗不休之时,秦渊跟陆景云的脸色却忽然一变,同时趴到了地上。 几秒后,他们抬起头,对视一眼,随后各自转身面向自己的队伍。 “停!别打了!停!” “停!都停下!” 随着他们的喝止,互相打斗的士兵都停了手,不解的看向两人。 “走,快撤,跟着我撤!”陆景云大手一挥,带头跑了起来。 可没走几步,已经迟了。 上百骑兵出现在视线内。 这些人的发型与服饰都跟他们不一样,留着丑出天际的金钱鼠尾辫。 显然,这些都是女真人。 陆景云握着佩刀,神色充满警戒。 一个女真人骑着马往前,高声喊了一句:“谁是秦渊?” 陆景云神色一变,大喝一声:“大胆!我大庆瑞王的名讳岂是尔等蛮夷能直呼!哪个部落的,敢挡我大庆卫兵,报上名来!” 有不少女真人跟汉人一起,生活在辽东这片区域。 他们大多数虽不与汉人为伍,各自在各自的部落生活,但还是接受大庆管辖,尤其是一些小部落,根本不敢冒犯庆军。 如若不然,庆军随时灭了他们整个部落。 当然,也会有一些女真的大部落时不时袭扰大庆辽东各城镇。 眼前这些个女真人开口就要找秦渊,恐怕不是意外撞上,而是有备而来。 陆景云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那个喊话的女真人笑了一声:“我们的确是来找瑞王的,你们虽然人多,可无一骑兵,还都着轻甲,识相点,把瑞王交出来,我们还能放过你们,不然我胯下之马若是扬起铁蹄,踏碎你们脑袋就是分分钟的事!” 陆景云眉头紧紧皱着。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人说的确实是事实。 他们这次演练没有带一匹马出来,也没有带什么阻马的武器,虽然加在一起两千人,但根本阻挡不了眼前的这些骑兵。 可那又怎样? “将士们,听到眼前这蛮夷放的屁话吗?我们会认输吗?” 士兵们纷纷拔出佩刀,“大庆男儿,绝不认输!” “那怎么办!” “杀——” 喊声响彻整个山谷。 秦渊默默将刀收起,朝着那女真人走了过去。 “你干嘛!”陆景云伸手拦住他。 秦渊并不理会,只是看着那个女真人:“我就是瑞王。” “你疯了!”陆景云抓住他的胳膊。 “我没疯。” “你过去干嘛?!那是女真人!他们这次就是冲着你来的,你是皇子,鬼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若是拿你威胁辽东,威胁朝廷呢!” “可怎样?搭上这里所有士兵的性命?然后我再被他们带走?没有必要。”秦渊语气冷静的出奇。 “谁说你会被带走?肯定能有人杀出重围,往外带消息出去,派兵来援。” 秦渊摇了摇头:“人力能不能跑得过马力,你我心里都清楚。”秦渊动了动胳膊,撇开他抓住自己的手:“没必要让将士们为了我做无谓的牺牲,让他们将我带走,你再回去报信,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不行,我长州卫没有放下主帅自己逃的孬兵!” “陆景云,这是军令!”秦渊一把推开他,走向那个女真人,“我就是瑞王!” 那女真人朝后面的同伴看了一眼,另一个女真人下马,牵着自己的马到了秦渊面前。 “骑这匹马跟我们走。” 秦渊也不磨叽,利落的翻身上马。 陆景云沉默的看着这一幕。 周围的士兵紧紧攥着拳头。 “小侯爷,我们跟他们拼了!” “小侯爷!” “不能让他们带走王爷!” “对,不能让他们带走王爷!” 陆景云跟秦渊对视一眼,咬紧牙:“所有人都不准动!” 如果说之前陆景云对秦渊还有一些芥蒂与不服气,那么在这一刻,这些情绪已经完全消散了。 秦渊武艺不差,谋略也不差。 他显然从一开始就看透自己会来这里埋伏,所以在将计就计。 更重要的是,他会体谅爱护士兵,没有贪生怕死的缩在所有人后面。 这次演练虽然没有结果,但陆景云对秦渊已然心服口服。 秦渊踩着马镫,翻身上马。 那女真人点头笑笑,挥手:“走!” 随着马蹄声远去,陆景云也转过身来:“章城,你带着这里的人返回长州,范永贞,你跟我去这附近的村镇找找看有没有马,尽快回去报信!” “是。” “是。” 女真人没有捆着秦渊的手,还给了秦渊一匹马骑,秦渊有马,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 上路之后,他便暗中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再结合脑子里关于这附近的地形情况,计划了一个逃跑路线。 可还没有来得及付诸行动,有两匹马远远的朝着他们过来。 其中一匹马上是一个健硕的女真人,一样留着金钱鼠尾。 但另一匹马上的人却让秦渊大吃一惊——陆建巡。 看到他们两个,周围的这些女真人都停了下来。 领头的那个下马,给陆建巡旁边的那人行了一礼,嘴里叽里呱啦着说了一句满语。 秦渊懂一点点满语,听到了“首领”一词。 陆建巡旁边的这人,是这些女真人的部落首领? 那今天的事情,难道是陆建巡搞出来的吗? 秦渊震惊的看向陆建巡。 “侯爷,这是怎么回事?” “王爷不必惊慌,我旁边这位便是我曾经与你提到过的,建州女真温都部落的头领,温都·艾嘉。” “是侯爷派他们来找本王的?” “是。” “侯爷这是要做什么?” 陆建巡拉了拉缰绳,掉转马头:“王爷与我边走边说,弘和他此时应该带人去找马报信了,我们得拦住他才行。” 秦渊一夹马肚往前,周围的女真人纷纷给他让开路来。 因为要给秦渊解惑,所以陆建巡马骑得并不快,两人各自驭马,并肩慢悠悠往前,而那些个女真人并没有再跟着。 等走出一段路,陆建巡才开口:“我知道,王爷现在定然很困惑,我让艾嘉去请王爷,并不是打算对王爷做些什么,只是单纯的想看看王爷会不会来。” “你想看看我是不是那贪生怕死,缩头不出之人,对吗?” “很显然,王爷不是,重点是这件事不止我一个人知道,将士们都看到了,弘和肯定也看到了。” 秦渊想通了。 这是陆建巡给他的一个考验。 考验通过,他从此就能在军中树立威信,也能让陆景云折服。 若不通过,那也可以说他是自作自受。 “侯爷是怎么准确知道我与小侯爷的行踪的?” 陆建巡笑了笑:“范千户以及他手下的人是王爷选给弘和的,王爷明明知道骑兵体魄更强,而且也知道弘和当小兵的一年就是在范千户手下,所以跟他手下的这些人十分亲近。 但王爷偏偏就把这样一支看起来处处对弘和有益的队伍给了他,除了为比赛公平,恐怕王爷也是故意引导弘和不去选择铁凌山插旗? 弘和自以为猜到你会走这条路,所以带着队伍日夜兼程想来活捉你,却全然不知他从一开始就落入了圈套。 纵观锡源谷去铁凌山的整条路上,最好设伏的地方就是这座山。弘和定然看得出,而王爷也早就知道他会在此设伏,所以带着队伍行进时才会不慌不忙。 章城的队伍虽然体魄可能没范永贞的这么强大,但步兵偏多,拳脚功夫上却更胜一筹,赤手空拳打起来,范永贞那一千人多半打不赢。” 秦渊看了他一眼,神色复杂。 他自以为掌控一切,没想到陆建巡眼睛如此毒辣,居然一下就能看穿一切。 “侯爷如此费尽心机就为了考验我,又是为什么呢?” “王爷对此还不清楚吗?” “因为我是主帅,又或者……因为我掌握着王府的未来?”秦渊眯了眯眸子。 “王爷,我无意在辽东搞什么事情,我只想让大庆的百姓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宁伯侯府如今里外不是人,我想给那些陪我征战多年的将士们一个好下场,给陆景云那孩子一个好下场。” 这里说的是下场,而不是未来。 陆建巡已经不求宁伯侯府荣华富贵,大权在握了。 他只希望让这些人都好好的活着。 但景历帝掌权,这很难实现。 可若换成秦渊,好像还有些希望。 “我明白侯爷的意思,可如今我若没办法收回辽东兵权,便无法回京。” 无法回京,就办法参与夺嫡。 第186章 连下两城 “王爷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我既然这么说,自然是有法子。” “什么?” “让弘和去京中为质。” 秦渊挑了挑眉。 “王爷如今虽然已经得到将士们的初步认可,但要让中间这些军官也服气,还需要实打实的战功。 所以王爷还需要在辽东慢慢积累,我也会逐步放开权力,但不会全然放开,因为此时王爷还做不了主。 可若是王爷拿到一半的兵权,并且还将景云带到京城做质,这样皇上不会那么忌惮,王爷也能交差,我也能趁自己还活着继续守着辽东,看住女真。” 陆建巡的意思很简单,现在把兵权全部交给秦渊,秦渊无法保护陆景云,保护那些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士们。 因为秦渊势力不够大,不够一下子凭借这个坐上皇位,也不够影响到景历帝改变主意。 秦渊思索片刻,长叹一口气:“我同意侯爷的话。” 这句话相当于同意跟陆建巡做交易,之后若夺嫡成功,帮忙保全陆家。 陆建巡笑了笑:“回去之后,王爷只需说是自己想办法逃出来的。” “这个我清楚。” 陆景云带着范永贞才刚刚从一个小村落里好不容易找到两匹马,随后就听到远处信号弹的炸响。 这是长州卫信号弹的声音,离开之前陆景云还吩咐了章城,如果返回途中有发现秦渊的踪迹就放信号弹通知他。 “走,上马!”陆景云利落的上马,扬鞭离去。 因为有马,他们很快赶上队伍。 看到秦渊回来,陆景云愣住了。 “王爷……你……” “我趁机跑回来了,快走,免得那些女真人再追过来!” 来不及多想,陆景云点头:“好!” 两人一勒缰绳,马很快到了队伍最前方。 秦渊举起马鞭:“传我军令,所有人朝长州方向,全力开拔!” “是!” 士兵们提了口气,整齐划一的跑步前进起来。 秦渊的宁愿自己站出去,也不愿战士们无谓牺牲的事情,回到长州之后很快在军中传开。 原本军中很多士兵对秦渊都不很信任,毕竟秦渊是皇子,坐阵背后指挥,出了事情最多被皇上骂一顿。 可他们这些最前线的人,却是要实打实的付出性命。 但此时再看,似乎秦渊比想象中要好很多? 许多人对秦渊这个新主帅渐渐没那么抵制,而范永贞与章城手下的兵对秦渊的好感更是直接提升一个档次。 然而秦渊很快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外的决定——他要亲自领兵,攻打禄定寨。 禄定寨,女真武萨扎部的势力,算是他们的老巢。 秦渊此举用意也简单,既然武萨扎部伤了陆建巡,那他就拿武萨扎部开刀,一来给这些女真人一个教训,二来是武萨扎部导致陆建巡受伤,给老侯爷报仇成功的话,他在军中的威望还能提升一个档次,三来打服强大的武萨扎部,也算是对其他女真部落杀鸡儆猴。 而且秦渊还将这次被掳走的锅甩给了武萨扎部,所以攻打禄定寨,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是名正言顺。 景历三十年,七月,秦渊率军两万,围攻武萨扎部禄定寨。 禄定寨建于陡峭山坡,分为内外两城,城墙由坚硬的石块建成,易守难攻。 开战后,女真人不断投射巨石与滚木,以此打退进攻的庆军。 庆军连攻不下,鏖战半月余,士气低迷。 面对这样的情况,秦渊亲自上阵,与大军一同杀敌。 一时间,士气大振。 同时,秦渊从辽东各处增调十几门火炮,下令强攻。 在猛烈的攻势下,武萨扎部最终抵挡不住,其首领率残部逃亡,秦渊领百余骑兵,追击三百余里,将其斩于马下,一战成名,女真各部心下骇然。 景历三十年,十月,秦渊再度领兵,出击攻打鲁大沽部图双寨,仍旧亲自上阵杀敌。 五日后,图双寨城破,鲁大沽部首领率残部投降,称接受庆军招安。 至此,劫掠岭州的两大女真部落,被庆军打残的打残,打服的打服,辽东陷入短暂的和平…… 景历三十年,十一月,辽东军报呈至京师,帝大喜,下旨赏赐无数。 时间匆匆而逝,眨眼便到了景历三十一年的二月。 今天的贺府,发生了一件大事。 ——作者的话—— 明天就是临临大婚啦~ 准备好随份子钱没(坏笑) 第187章 大婚之日 贺临此时已经不住在官邸了,在州衙附近买了一所宅子。 光靠贺临的那点俸禄,自然是买不起这宅子的,可报社如今已经在福建开了数十几家,基本涵盖了福建各个府县,扣去用于扩张的钱,光是这短短半年多的时间,就给她赚了五万两。 这宅子花了二万两,还余了三万。 为什么要买宅子,主要还是……要结婚了。 初八,一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 一大早贺府便热火朝天的忙碌了起来,从上午开始,宾客们陆陆续续到场,为了防止宾客们无聊,贺临请了戏班子,搭了台子在院里唱戏,还请了说书先生,给那些先来的客人解解闷。 临近中午,一些大人物才陆续到来,闽浙总督丁立生,福建巡抚李鸿仁,布政使、按察使,知府等等。 若往这埋一个地雷,整个福建都得塌方。 当然,这里面一些人不完全是冲着贺临面子来的。 主要是知道丁立生和李鸿仁要来,这总督跟巡抚大人都来了,下面那些个官一琢磨,觉得自己不去也不好,于是才纷纷收下贺临的请柬。 待这些大人物就坐,一身新袍服的卢同知便扯着嗓子高呼一声:“开席——” 准备了一个上午的后厨伙计鱼贯而出,端着盘子开始上菜。 虽然今天阳光明媚,但到底还是二月初,风一吹还是泛着寒意。 有些宾客到的早,吹了半天风就等着上几个热乎菜,此时那叫一个期盼。 因为宾客档次不同,菜品也因此有所不同。 丁立生坐的那一桌自然是最好的,除了常规的鸡鸭鱼肉,还有上等的鱼翅鲍鱼。 贺临作为新郎官,早早的就打扮完毕,穿好了婚服。 虽然平时她的官服也是红的,很衬气色,但现在乌纱帽上还别了个红绣球,整个人那叫一个喜庆。 开席之后,她免不了出来敬酒。 原本新郎应该跟着父亲与宾客一桌桌敬酒的,但她年幼丧父,于是这活便由贺临父亲的哥哥,也就是贺临的伯父代替。 从主桌开始,两人一桌一桌的敬酒,即便伯父给贺临挡了很多酒,贺临也喝的有些头晕眼花,双腿发软。 虽然伯父酒量比她好,但结束之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走路都歪七扭八,被下人扶着去休息了。 可他能休息,贺临却不能,看着时辰差不多,便穿着大红的婚服,领着迎亲队伍,迎着下坠的落日,吹吹打打的往温家出发。 所谓婚礼,最开始的其实叫做昏礼。 因为正式开始是在黄昏时刻。 温家。 温云熙坐在镜子前,堂伯母拿着绞线,正在帮她修整额发与鬓角。 这叫开面整容,女子一生只在嫁人的这天开一次。 舅妈在帮忙画眉点唇,而温静竹则在与几个丫鬟一起,打理温云熙的凤冠霞帔。 就这样一阵手忙脚乱,等到凤冠霞帔上身,一切整拾完毕,温云熙从镜子前站了起来。 她婚服外的大衫是云锦,上织四合如意暗纹,行动起来随着光线折射流光溢彩,霞帔则是带祥云暗纹的黛青色布料做底,绣凤凰,狐狸,彩祥,蝴蝶,栩栩如生。 温静竹打量一圈,眼里止不住的惊艳,感慨:“这云锦寸锦寸金,也就贺大人舍得给你咯。” 温云熙婚服的大衫布料是贺临在婚前特意送来的,叮嘱给她做婚服。 “是啊,这暗纹中还织金线,当真是泼天的富贵。” “漂亮,太漂亮了。” 周围的一帮女眷纷纷感慨,眼里止不住的羡慕。 贺大人年轻又多才,前途无量不说,还这么爱妻,得夫如此,真是三世都修不来的福气! 宋宁笑了笑,拉着温云熙的手:“女子一生就穿这么一次凤冠霞帔,云熙啊,之后你跟贺大人可要一辈子好好的。” 她话音才落,前院忽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和锣鼓唢呐吹奏声。 “花轿临门咯——” 花轿停在温府门前,贺临利落下马,此时喜娘进了女方家去催上轿,女方会佯装不愿的推拒三次,随后才会上轿。 而这个时候,贺临则要进去给女方家的一些亲戚敬酒。 因为没有丈人与丈母娘,所以贺临倒没怎么被为难。只不过又是一顿喝喝喝,她的胃也实在有些翻江倒海了。 贺家管事嬷嬷跟在贺临旁边,看出来她不舒服,连忙给倒了杯茶,让贺临稳一稳。 贺临稍微平复一下,就听到后院喊了一声:“新娘出来了——” 她赶忙往外走,去轿子边等着。 没多久,蒙着红盖头的温云熙由丫鬟搀扶着,慢慢从府里走了出来。 但走到大门口,她就停下了脚步。 按照习俗,这个时候需要新娘的母亲喂上一口饭,才能让新娘踏出大门,寓意不要忘记哺育之恩。 但如今温云熙也只能让堂伯母喂了。 等饭喂完,轿门打开,温云熙坐了进去。 上轿坐定之后就不能挪屁股了,意味着平安稳当。 贺临跃上马,又是放鞭炮,又是撒米粒驱邪,随后才能起轿,一路吹吹打打的回去。 由于报纸上报道了这件事,漳州不少百姓都知道贺临今日成婚,在路上碰到,都对着贺临各种拱手祝贺说吉祥话。 贺临也都笑着拱手以回。 一时间,整个漳州的街道都无比热闹。 到了贺府放炮落轿,福安与宁德县的两位知县正一左一右站在门口。 二人一个担任“引赞”,一个担任“通赞”。 引赞唱:“新郎立轿前。” 贺临下马,乖乖站在轿子前。 通赞唱:“起轿门。” 轿门打开,温云熙搀扶住喜娘的胳膊,从轿子里出来。 引赞接着唱:“新郎搭躬!” 贺临拱手延请自己的新娘,喜娘同时将大红绣球一端的红绸子递给贺临。 引赞继续唱:“新郎新娘入堂前。” 于是二位新人各自拽着那红绸绣球的两端,沿着地上长长的红地毯,往正堂走去。 万语琴坐于正堂首位,旁边属于贺临父亲的位置空着,她的身后则摆着贺家祖先的牌位。 除此之外,整个堂内的左右两边还摆了不少椅子,给贺临的伯父叔父等亲戚坐。 在一群人的注视下,两人走到了万语琴面前。 通赞唱:“新郎新娘进香!” 有下人各自给贺临和温云熙递来点好了的三根香。 两人转过身,对着外面的天空。 引赞唱:“一拜天地。” 两人拿着香跪下,拜了天,随后起身重新面向万语琴。 万语琴起身接过他们手里的香,插进祖宗牌位前的香炉,这才重新坐回去。 “二拜高堂!” 两人再次跪下,给万语琴磕了个头。 “夫妻对拜!” 这次倒是不用跪下了,只需要互相弯腰拜拜。 “礼毕,送入洞房!” ——作者的话—— 秦渊:呦,挺热闹啊?要不要我给你随礼? 第188章 洞房花烛夜 待到将温云熙送进洞房,贺临和她一句话都没说上,就被洞房里的婆娘们撵了出去,给外面那些宾客敬酒。 此时一些关系一般的宾客已经走了,但这次婚礼宾客人数上千,走了一半还有一半。 又是一圈酒敬下来,贺临是结结实实的喝蒙了,将胃里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是被小桃跟湘昆扶着架入洞房的。 迷迷糊糊的趴桌子上睡了一阵,贺临才恍然想起自己还没挑盖头这事,晃晃悠悠起身,拿起秤杆挑去温云熙的盖头,随后直接往她边上一躺。 温云熙听她进来之后就没动静,还忐忑了好一阵,又不敢动盖头,此时才发现贺临居然喝的满脸通红。 “大人?贺大人?”温云熙轻轻推了她一下。 贺临拽着她的袖子艰难起身,满脸酡红,伸出一根手指头:“一杯接一杯,一杯接一杯……你猜我喝了多少?” 好,看来是喝蒙了。 温云熙配合的问:“多少?” 贺临一下张开双手:“好多好多杯!” 温云熙差点被她张开的手打到,连忙往后缩了缩才躲过去。 贺临嚷嚷完,又躺下去,嘴里嘀咕:“不结婚了,这辈子不结第二次了……” 温云熙:? 难不成原本打算结第二次? 看贺临这样,温云熙叹了口气,起身到门边,朝外面喊:“慧语,打盆热水来。” “是,小姐。” 小桃站在门外,闻言笑着撞了一下慧语的胳膊:“该改口叫夫人了。” 慧语也跟着笑起来:“对,是我的错。” 热水很快送进来,温云熙卸下头上沉重的凤冠,将毛巾放进水里拧干,到床边脱掉贺临的乌纱帽,帮贺临擦了擦脸和手。 贺临躺着完全没动静。 等到弄完,温云熙才让慧语将水盆端出去。 此时房间又只剩他们二人,贺临还睡着,温云熙坐到床边,望着她喊了一句:“贺大人?” “嗯。” “大人还醒着?” “嗯。” “那大人不起来吗?” “嗯。” “大人?” “嗯。” 温云熙这才发现,原来贺临还是醉着的,只会“嗯”。 不知是想到什么,她忽然有些脸热,偏过头去,半晌,才又转头看了贺临一眼,声音细如蚊吟的唤了一句:“相公?” “嗯。” 温云熙扬着唇,一个人高兴了好一会,待听到外面打更的声音,才发现时间太晚,该睡觉了。 “大人,更衣入睡?” “嗯。” 见贺临还是没反应,温云熙犹豫一会,将手伸向她的腰带。 虽然只是打算帮贺临脱掉外衣,这样贺临睡起来也舒服些,但主动脱男子的衣服,温云熙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臊的脸发热。 腰带很快解开,温云熙转而往贺临衣领伸手,要帮她脱下外衣时,贺临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温云熙吓一跳,抬眸发现贺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对上她的目光,温云熙说话都结巴了,“我……我不,我是……是觉得,脱了外衣才好入寝,里衣我不会动的……” “对不起。” 温云熙一愣。 贺临又说了一遍:“对不起,云熙。” “大人为何要道歉?” “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老师……”贺临眼眶渐湿,缓缓坐起身,靠着床头,巴巴的望着温云熙:“是我将你拉入了这个泥潭,云熙,你可以恨我的。” “何谓泥潭?” 贺临起身,踉跄着往前几步,指着这个房间:“这桩婚姻……就是泥潭。” “我不觉得,而且……我很高兴。” 贺临又坐回到她旁边,抓着她的手:“你很高兴?” “嗯。” “真的?” “嗯。” “不骗我?” “嗯。” 贺临笑了一阵,又重新躺下,闭着眼睛,嘴里呢喃:“那就好……” “大人,更衣……”温云熙拉了拉她。 贺临没反应。 “夫人?”外面传来小桃的声音。 “进。” 小桃推门进来,看了贺临一眼:“老爷醉了?” “嗯。” “在外面老爷就喝吐了,奴婢怕夫人应付不过来。” “你来的正好,帮我一起将他外衣脱掉安置好。” 一人将贺临拉起, 一人负责脱外衣,给贺临擦完脸之后,又一起将贺临放在床上躺好,盖上被子,这才双双松了口气。 小桃看了一眼床铺,欲言又止。 温云熙发现,道:“你想说什么?说。” “老爷睡觉爱动,踢被子抢被子什么的,要不……给夫人再拿一床被子来?” 温云熙没有拒绝,“好。” 第二天早上 ,贺临是硬生生把自己咳醒的。 酒喝太多,一早起来嗓子跟要冒烟了一样。 “大人!” 温云熙为了方便照顾她睡在了外侧,听到她咳嗽,连忙下床去桌边倒了杯水。 喝了水,贺临才感觉好受点,但宿醉过后,头还是免不了发胀疼痛,望着这房间满目的红色,她迷糊问:“这是哪啊?” 这可把温云熙给问倒了。 “这……是家啊。” “家?”贺临坐起身子,看到温云熙身上白色的里衣,这才想起来一切:“哦哦,我想起来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天还灰蒙蒙的亮着,温云熙摇头:“不知,但应该还早,大人要不再睡会?” 贺临看了看周围床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自己也只穿着一件里衣,略微尴尬的说:“昨晚的事情我不记得了……” 言下之意,想让温云熙说说昨晚发生了什么。 第189章 谎言与真相 “昨晚大人喝醉了,小桃与我帮大人脱了外衣,随后大人一直睡到现在。” 贺临稍微松了口气,掀开被子:“我不睡了,你再睡会。” “大人都起床了,我岂有再贪睡的道理。” 啊这…… 贺临挠了挠头,又看看外面灰蒙蒙的天色,想着自己这么早起床也没事情做,“那……那再睡会,时间到了,小桃会来喊我们起床的。” 昨天她提前吩咐过小桃,毕竟今天贺临还要带着温云熙这个新妇去向万语琴请安呢,要是误了时辰,那就得让万语琴等着她们了。 贺临僵硬的躺回去,温云熙不知为何也有些尴尬,两人躺下后各怀心思,诡异的沉默起来,过了半晌都没人睡着。 还是贺临清了清嗓子:“昨晚喝成那样,抱歉,宾客有些多,而我酒量一直不太好。” “我不怪大人。” “那……昨晚你睡的还好?床什么的还习惯?不习惯我让他们换。” “大人放心,睡的很好。” 又是一阵沉默。 温云熙忽然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大人觉得不自在吗?” “还好,就是有点不习惯,之前都是我自己一个人睡。” 现在旁边忽然躺了个会喘气的活人,自己还是名义上的“丈夫”,贺临心里自然有些异样,不过好在温云熙似乎也没要求她做什么。 做人丈夫这事儿,两辈子加起来都是头一回,那叫一个新鲜! “那要不……我先起床,让大人好好睡会?” 说着,温云熙就要起来。 “诶。”贺临抓住她的手:“不用这么折腾,这天才刚亮,你起床也没什么事情做,躺着,我习惯习惯就好,总不能每晚我们分房睡?” 温云熙闻言,这才重新躺下。 贺临望着床帐,平复了一下心情:“在这有什么不习惯的,你可以跟我说,有什么问题我们随时交流沟通,你不必拘束着自个儿。” “大人,我既然已经嫁了过来,大人家便是我家,大人不必说的如此生分。” 仿佛她是来借宿的一样。 “是,是我的错,我可能表达不清楚,总之就是希望你有什么事情不用憋着,都可以跟我说。” “那……我有个问题。” “说。” “是不是……该改称呼?” 贺临这才意识到这事,她都习惯了温云熙喊她大人:“哦,对对对,该改。” “那相公再睡会。” “呃……好。” 贺临本来以为自己睡不着的,但可能因为昨天太累,而现在又太早,实在是没抵住困意,很快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温云熙已经不在旁边了,而是穿戴好衣服,坐在镜子前,正由慧语帮她梳头挽已婚妇人髻。 听到床上的动静,温云熙转头看她一眼:“相公醒了?” 可能是因为温云熙不躺自己身边,也可能是贺临渐渐在习惯,总之,她莫名没那么尴尬了。 贺临点头:“夫人起来多久了?” “有一会了。” 看到慧语拿起青黛,要给温云熙画眉,贺临掀开被子起身:“我来。” “啊?”慧语愣住,随后很快反应过来,当他们是新婚夫妻甜甜蜜蜜,笑笑后将青黛递给了贺临,又搬了凳子到温云熙旁边,给贺临坐着,安分站去一旁。 贺临左手扶住她的脸,右手拿着青黛,顺着温云熙的眉形开始描绘。 她虽然没有凑很近,但指尖的温热,让温云熙呼吸慢了半拍。 “我给你讲个故事。”贺临一边画眉,一边说。 “什么故事?” “如果有一天,有一个神秘人出现在你面前,左手掏出一粒红色的药丸,右手掏出一粒蓝色的药丸,并且告诉你,你现在所处的世界是虚假的,真实的世界有一种恐怖的怪兽,控制了所有人的意识,让他们沉溺于同一个梦中世界,以此汲取人身上的精气。 有一批人醒了过来,想反抗这种怪兽,但这些反抗的人其中大部分,都会死的很凄惨,活下来的一小部分,也只能东躲西藏的过日子,想办法唤醒更多的人。 而这个神秘人,就是负责唤醒别人的人,吃了蓝色药丸,你会忘记他说的一切,继续过现在的日子,但是吃了红色药丸,你就会从真实的世界苏醒,加入人类反抗大军,去对抗那怪兽。 如果是你,你会选红色药丸,还是蓝色药丸?” 温云熙思考了一下:“红色药丸代表的是残酷的真相,蓝色药丸代表的是美好的虚妄。” “是这个意思。”贺临放下手:“画好了。” 慧语拿起一面小镜子,凑近给温云熙照了照,还用力点头:“好看!” 她还以为贺临一个大男人肯定画不好呢,没想到这手艺居然挺好。 温云熙扬起唇角,看向贺临:“相公画的很好。” 贺临放下青黛,“夫人还没有回答我呢。” “嗯……如果是我,我会选蓝色的药丸。” “为什么?” “如果现实太残酷,何妨让人梦一场。” 贺临点点头:“好。” “相公你会怎么选?” “我会选红色的药丸,即便残酷,即便疼痛,我也要真相。” 第190章 风雨欲来 梳洗完毕后,贺临打算更衣,等会还要带着温云熙去给万语琴请安。 按照习俗,妻子都是要服侍丈夫更衣,但贺临拒绝了。 并不是怕温云熙发现什么,毕竟她还穿着里衣呢,所谓服侍更衣,其实就是帮她一层一层穿上其他衣服。 “不用了,我在家都是自己穿,有手有脚的,不用你服侍。” 虽然这古代的衣服穿起来的确有些麻烦,但贺临更加不习惯一群人围着自己服侍。 过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精神是很容易被腐蚀的。 就算是提倡人人平等的现代,都还有许多有钱人就是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更别提这种本就不平等的古代了。 若是掉以轻心,就容易被同化,成为既得利益者的一员,失去为百姓为黎民谋福的锐气。 见她坚持,温云熙便没再说什么,站到了一旁。 换好衣服之后,贺临带着温云熙出了房门。 温云熙有些忐忑,当然,并不是怕万语琴身为婆婆折腾自己,她嫁过来之前,就因为万语琴跟堂伯母宋宁玩的好,所以她去温静竹家的时候,也时常会与万语琴见面。 万语琴为人十分爽利,待她很好。 让温云熙忐忑的,是报社的事情。 “相公,今日我恐怕也得去报社那边审稿阅稿才是,母亲那要不要知会一声?” 虽然万语琴待她好,但温云熙还是担心,万语琴不会让她一个媳妇出门乱跑。 贺临笑了笑:“你放心,你在报社的事情,我已经提前与母亲说过了,你尽管去,不必每天拘在后院,母亲也不会阻拦的。” 原来贺临已经提前将事情安排好了,温云熙笑笑点头,心底也不免意外,之前只觉得万语琴性格爽利,没想到开明到这种程度。 “对了,前两天竹姐姐与我说,她想往浙江去一趟,去看看苏杭那边的情况,若有时间,还想再去看看金陵那边。” “她是想将报社开到那边去?听闻那边已经有一些报社了。” 才短短半年时间,报社已经在大庆逐渐风靡起来,福建这块基本被他们的报社吃透,但浙江跟南直隶这种富裕地区,早就有人学着也开了报社。 现在没有电话,也没有电报,报社这种东西,受限于消息传输速度,所以一般都是当地开设,当地接收投稿审稿,很难跨省营业。 若提前两三期定好发布的内容,那时效性会大打折扣。 买报人都想看新鲜的内容,谁会关心自己已经看过的东西呢? 温静竹如今有想往浙江跟南直隶开的意思,那就还要跟那边本地的报社进行竞争,还要在当地选负责总编以及各种编辑,让他们在负责收集投稿以及审稿。 即便真开起来了,天高皇帝远的,管理起来难度不小。 谁知道能不能竞争的赢当地的那些报社呢? 能在福建拉加盟人,将报社开遍福建富裕的府县,是因为当时福建只有他们这家报社,他们是领头羊。 可如今外地市场已经被占据,报社行业百花齐放的,再想搞起来难度就大了。 “相公不太看好?” “如今我们吃下福建的市场已经是不易,想往外地扩展,困难重重啊,不过若她真想去浙江那边看看,就让她去,或许她考察了当地的情况,能带回来什么主意也说不定。” 当然,如果没有好的解决办法,贺临也相信温静竹自然会死心。 贺临开报社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捞钱,而是为了刺激经济。 如今福建的经济显然得到了发展,他们的《福建报》是比较正经的报纸,内容都比较注重含金量。 除此之外,福建还有一些小报,虽然搞得跟故事会一样,整天就是各种风花雪月,绯闻秘录,但也算是精准狙击人性弱点,卖的挺不错。 总之,报纸这门新兴行业,的的确确提供了不少岗位,让数以万计的底层群众有了维持生计的机会。 经过报社的刺激,加上去年风调雨顺,漳州经济已经完全从去年年初的那次灾情中缓过神来了。 贺临估计,今年能收上来的赋税,应该比往年都会多些。 除了按照惯例该划去京城户部账上,让中央支使的银子,多余的地方官府能留下来公用。 关于漳州,贺临除了一些修桥通路的计划,还有充实武备以抵抗倭寇,这些都需要银子去落实。 说起来,最近半年,倭寇的动向倒是十分诡异。 自从逃到了琉球附近的那个岛屿之后,倭寇这大半年都没什么动静。 丁立生还曾秘密派了船只,想去打探那个岛屿上倭寇的情况,但那船直接有去无回。 如此可见岛上倭寇还是在的,而且防守还挺严密。 至于这大半年为什么没动静,不上内地来抢掠,也不回他们国内,就窝在岛上,谁也说不清。 不过丁立生并没有掉以轻心,防倭的工作还是抓得很紧。 跟万语琴请了安之后,三人一起到了餐厅用早膳。 早餐很清淡,大多都是一些点心以及粥水。 贺家规矩不森严,所以都是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坐下之后,贺临将那一屉虾饺往温云熙面前推了推:“尝尝,家里新请来的师傅,虾饺做的一绝。” 万语琴在一旁笑,望着温云熙:“可不是吗?平常这家伙早饭吃不了多少,但是这虾饺,那是一个接一个的往嘴里塞,一人能吃一屉。” 温云熙憋着笑,把虾饺往贺临那又推了推:“既是如此,我还是不夺相公所好了。” 贺临:“……” 贺临:“娘,干嘛老揭我短呢!”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贺临哼了一声,气呼呼往嘴里塞了一个虾饺。 温云熙低头笑了笑,心底无端生出几分感慨。 像这样好的家庭氛围,这样的相公与婆婆,放现在恐怕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泥潭? 何时有这么好的泥潭? 饭吃到一半,贺临忽然收到下人来报,说卢同知急匆匆找了过来,有急事要禀,请贺临往衙门去,现在正等在门口。 “急事?”贺临放下筷子,“好,我知道了。”说着就起身要走。 万语琴打断她:“诶诶诶……饭不吃了?要不把早膳给用了?” “衙门有急事,不吃了。” 语罢匆匆离去。 万语琴叹口气:“这孩子……” 温云熙拿起筷子,给万语琴夹了一个虾饺到碗里:“母亲不用担心,若怕相公饿着,午饭前,我便命人去衙门里,给他送些点心。” “好,还是你贴心。”万语琴笑着拍了拍温云熙的手。 贺临很快在门口看到了卢同知。 他穿着一身便服,显然才起床不久。 “怎么了,你说有急事,什么急事?” “卑职与大人边走边说。事情是这样的,去年福建织造局不是与洋人谈了一笔生意吗?卖给洋人十万匹丝绸。 大人您也知道,这十万匹丝绸,是要运去濠镜交给洋人的,前些日子,这运丝绸的船不是从我们漳州的港口出发了? 可是今儿一早,卑职收到消息,说那船出海之后,还没到濠镜,在琉球附近遭到了倭寇袭击!十几条船出去,就剩两条船回来,现在就在港口那呢!” “什么!” 织造局的船,还是有战船护送的船,现在被倭寇抢了。 虽然海上之路并不畅通,商船出海容易被抢,往年也不时发生这样的事,但这可是十万匹丝绸啊!以往从来没丢过这么多啊! 即便这事主要责任在丁立生这个总督那,可船在漳州启航的,如今又如此落魄的回了漳州,说不准皇上会不会迁怒于漳州。 贺临稳了稳心神:“此事还有多少人知晓?” “现在时辰还早,没几个人知道,卑职也没有去衙门,直接来了这通知大人。” “好,你现在跟我去港口,详细了解一下情况!” “是。” ——作者的话—— 濠镜:今澳门 第191章 丝绸被劫 两人匆匆到了港口,贺临一看,果然有两艘大船停靠在岸边。 码头上,几个船员坐着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或蹲或站。 看到穿着官服的贺临过来,他们连忙起身行礼。 “拜见知州大人。” “你们谁是领头的?出来回话。” “是卑职。”一个男人正从船上快步下来,朝着贺临打揖行礼。 贺临他看起来身高体壮,应该是行伍中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汪强,是负责这次货船押送的副使。” “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回大人的话,前些天船队从漳州出发,一路往南要去濠镜,可行到半路,大约是黄昏时分,有一条船触礁进水,持续下去很有可能会沉,但恰好附近有个岛屿。 于指挥使便让船队先靠岸,将那条船上的丝绸转去其他船上。可没想到,倭寇不知道从哪里杀了出来,他们船上有炮,靠近的又十分迅速,一番血战之后,只有我们这两条船逃了出来。” 贺临皱着眉:“确定是倭寇?” “确定,绝对没错,大家伙都有目共睹的!” “倭寇突然出现?他们是怎么知道你们这次的航线?海那么大,总不会是恰好碰上了?”卢同知在一旁问。 “这……卑职也不知道啊。”汪强摊手。 “倭寇人很多吗?” “他们有四条船,都是带了火炮的。” “其他的船被击沉了?” “不,被抢走了。” “你们带回来多少丝绸?” “一万多匹。” “都在船上?” “对,都在船上了。” 贺临望了一眼他身后的那两条大船,随后看向卢同知:“你先去找俞将军,让他派些兵,将船上这些丝绸运下来,放进州衙库中存好,做好记录。” “是。” 贺临看向汪强:“你让所有回来的船员全都上船去,等会州衙会有人来找你们做,不准乱走。” “是。” 吩咐完之后,贺临将卢同知拉到了一边:“等他们做好口供,派人统一给他们安排住宿,随后盯好他们的动向,上岸后他们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一点消息都不能放过。 丢了这么多丝绸,这其中的干系多大,应该不用我多说。” “是,小的明白!” 离开港口之后,贺临并没有去州衙,而是去找了丁立生。 昨天中午丁立生来她这吃了席,一直留到她迎了温云熙进门才离开。 当时是黄昏,已经快天黑,丁立生没有急事,应该不会连夜赶路离开漳州,而现在时间又还早,所以丁立生肯定是在官驿里歇着。 如此一来,倒是方便贺临去找他汇报这事。 到了官驿,贺临很快见到了正在用早膳的丁立生。 “他们说你有急事找来?什么事啊?昨日你大婚,我还想着你这时候可能还在睡呢。” 丁立生一边用勺子搅合着碗里的粥,一边笑着调侃贺临,不过听到贺临的话,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部堂大人,从漳州出发运往濠镜的那十万匹丝绸出事了!” “什么!”丁立生丢下手中的勺子,一把站起身,“你仔细与我说说!” 贺临便把自己在码头的见闻复述了一遍。 丁立生越听脸色越难看,沉默半晌,长叹了一口气:“此事大有猫腻在啊……” 如果是意外还好说,怕就怕现在这样,背后有黑手。 “是,下官也是如此认为。” 正因为大有猫腻,所以处理起来才更加麻烦。 景历帝肯定是会生气的,但到底会生气到什么程度,难以预测。 “你处理的很好。”丁立生朝她点点头:“那些个船员,等在州衙做完口供,我便遣人带去总督衙门。” “是。” “等会我便写份奏疏,将这事情报告给皇上,你……算了,你不必署名。” 这件事皇上会有多生气可想而知,贺临若再署上名,难保不会被迁怒。 “下官谢部堂大人,可部堂大人,除了奏疏,您是否还要修书一封往广东,让濠镜那边的官员多加注意?” 景历帝对这件事是肯定会生气的,让他消气的办法一是把倭寇狠狠收拾一顿,二是找回这些丝绸。 倭寇现在抢走了这些丝绸,只有卖出去才能赚钱。 不管这件事背后有哪些黑手在推动,这些丝绸若想卖出去,总不好流入国内,容易被查。 而濠镜那边这么多洋人,卖给他们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让濠镜那边的官员多多盯着,或许能找到这批丢失丝绸的蛛丝马迹也说不定。 “嗯,的确要修书一封。”丁立生点点头,随后又叹口气:“这背后搅弄风云的是何人,到底有何目的,让人心忧啊,贺知州,这段时间,你也要多多注意着了。” “是,下官明白。” 等贺临再次回到州衙时,州衙里的司吏正分批给这些船员录口供,让他们交代整个事情的经过,然后画押。 这两艘大船,每条船上人数都上百,工作量很大,估计搞到晚上都未必能弄完。 贺临喊来了卢同知:“那个叫汪强的副指挥录完口供没有?” “录完了,第一个问的就是他呢。” “拿来我看看。” 卢同知很快拿着一张纸走了过来。 贺临将这纸展开看了看,她在码头上问的没有那么详细,而这份口供负责询问的人是刑房的司吏,比她问的仔细许多,不过汪强的回答同样没有什么疑点。 收起这口供,贺临递给卢同知,吩咐:“抓紧时间,最好赶在今天内录完这些人的口供,丁部堂要带他们回总督衙门再审。” “是,卑职遵命。” 因为知道丝绸丢失的事情非同小可,贺临这一整天看了上百位船员的口供,没有得到什么线索,因而一直都是忧心忡忡的状态,就算下班回家吃晚饭,也都有些心不在焉。 温云熙察觉出来了,但没有问。 夜色渐深,贺临从书房处理完一些文件回房,发现温云熙正坐在榻上,低头看着一些纸。 “何不将灯拿近些,小心伤了眼睛。”贺临将烛火往她那边推近些许。 “一时入神,没有注意。”温云熙放下手里的稿件起身:“相公可是要就寝?” “不,时间还早,我也没有什么睡意。”说着,看了一眼温云熙放下的那些稿件:“在审稿?” “嗯。” 第192章 贺·倒霉·临 “总编辑这个事情,你若爱做就做,不爱做,我重新找人,别伤了身子。” 温云熙摇摇头:“不,我很喜欢这个差事,若天天闲在院子里,才叫我觉得无趣。” 虽然稿件不是她写的,但《福建报》算是她一手经营起来的。 她筛选出的内容,能够帮助百姓广开民智,知道世界的精彩,看着报纸卖的好,认可的人那么多,她也有种成就感。 “下期的报纸,有什么有趣的内容吗?” “除了一些没有经过证实的小道消息,有趣的内容还真的不多,相公也知道,我们的报纸偏严肃,不像那些整天个风花雪月的小报。” 贺临眸子转了一圈,犹豫着该不该说,最后还是开了口:“今天漳州发生了一件大事。” “什么事?” “织造局跟洋人谈了十万匹丝绸的生意,前些日子,船队从漳州出发,将这些丝绸运去濠镜给洋人交货,可是这批货船中途出了事情,被倭寇给劫了,只回来了两条船。” “这……”温云熙愣住。 难怪贺临今天各种愁云惨淡。 “本来我不打算跟你说的,只是这事也瞒不了太久,尤其你报社手下还有一批等着收集各种消息的记者,但是云熙,这件事,不能出现在报纸上,你明白吗?” 皇上对这事会生气,一是因为损失大,十万匹丝绸啊,那是多少钱? 二则因为太丢脸,朝廷的货船,还是带了战船护送的货船,这么被倭寇给抢了,可不丢脸吗? 这种丢脸的事情,能传的人尽皆知吗? 或者换个说法,别的报纸能,福建报不能。 原因很简单——福建报有贺临的参与。 虽然一般普通百姓并可能不知道贺临这个幕后老板,但这件事肯定是瞒不过景历帝的。 想想,景历帝本就因为丝绸被劫在气头上,结果一看,你个漳州知州,原本就跟这件事沾点关系,现在还放任下面的报社将这件事扩散出去,这岂不是纯纯的找死吗? 所以,这件事其他报纸可以登,福建报不能。 温云熙脑子一时间没有转过弯来,疑惑问:“为什么这件事不能登报?” “船是从漳州出发的,皇上保不准会迁怒于我,而报社又是我一手带起来的,这个时候福建报登这件事,皇上对我只会更生气。” “可其他报纸若登了,我们报硬是不登,是不是会伤及口碑?”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好。” 虽然这么做,报社里其他的编辑肯定会有异议,但事关贺临,温云熙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听她答应下来,贺临稍稍松了口气。 自从把报社交给温云熙,贺临就很少管审稿的事情了。 此时为了自己插手这件事,她还怕温云熙为了维护报社而不答应呢。 聊完这些,两人为了打发时间,开始下起了棋。 贺临从没跟温云熙对弈过,此时一下才发现,温云熙的棋艺居然比魏高奕还要好。 一局棋下来,就连贺临都只是险胜。 贺临大感意外,本来还想再下一局棋,但看着天色已晚,还是作罢。 睡前梳洗完之后,贺临犯难了。 昨晚她是喝醉了,才跟温云熙同床不同衾,现在另外一床被子已经撤了,她难不成还真跟温云熙盖一床被子? 挠头尬笑两声,贺临转身往门外走:“我让小桃再拿一床被子来,这天气冷,我爱扯被子,别让你冻着了。” 温云熙眼里划过两分失落,但还是没有说什么。 毕竟贺临从婚前就说了,对她没有男女之情。 此时即便是成婚,不想挨自己太近,也是情有可原…… 就这样,各怀心思的两个人各自盖好被子上了床。 本来今天一天还挺累的,但因为旁边躺着温云熙,贺临还是没有那么快睡着。 黑暗中,贺临能听到身边偶尔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是温云熙在动,似乎她不时会转头看自己一眼。 “你有什么话想说吗?”贺临问。 “相公还觉得不自在吗?” “比起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应该是好很多了。” 贺临这句话刚落,外面忽然响起了雷声,随后风吹的也更大声了。 贺临有些意外,探头看了一眼:“看来是要下雨了。” “应……应该是……” 察觉到她声音有些不对,贺临意外:“你怕打雷?” “一点点。” 轰隆! 又是一道雷。 温云熙条件反射般瑟缩一下。 贺临侧躺过身子,伸手拍了拍她以示安抚:“没事,没做亏心事,不怕遭雷劈。” 温云熙真是哭笑不得。 有这么安慰人的吗? 担心她还继续害怕,贺临跟她聊天转移注意力:“若是不嫁我,你原是打算怎样过的?” “……我也不知,可能会被堂伯父随便找一户人家嫁出去。” “之前订婚的那位李家公子,你喜欢他?” “不……不喜欢。” “那为何还要嫁?” “我这个年纪,当时再不嫁,更难找到好人家了。” “还好那李家不识抬举。” 温云熙弯着眸子笑起来:“是啊,还好我没嫁。” 暂时没找到新话题,贺临沉默了一阵,忽然听温云熙问:“相公若没有郡主的事情,原是打算娶谁的呢?” “我?我原是谁也不打算娶,就这么过一辈子也挺好。” “相公没有喜欢的人?” “没有。” 又是一阵沉默,温云熙犹豫的问:“相公的身子……是怎么伤的呢?” “八岁那年,小桃在湖边被邻村的几个孩子欺负,我去帮忙,拉扯之下,这才掉入湖中,那时周围没有大人,我水性也不好,过了好一会才有人将我救上来。” 原来竟是因为小桃吗? “相公跟小桃的关系很好。” 好到偶尔温云熙都有些羡慕与嫉妒。 但仔细想想,又觉得贺临跟小桃之间,不像是男女之情,也不仅局限于主仆之情,更像是……家人?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照顾我颇多,也算是情同……姐弟。” 姐妹两字差点脱口而出,还好贺临反应快,临时改口换成了姐弟。 “我倒是觉得相公更像哥哥,小桃更像妹妹。” “小桃性子单纯,而我想得多,看起来就老成了。” “可相公笑起来时并不如此。” 那种平日里某种稳重的,严肃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东西,只要贺临一笑,都会如三月的冰雪一样化解,随后某种明媚的,耀眼的东西,变得格外瞩目。 温云熙喜欢看贺临笑,即便不是因为自己才笑。 第193章 搅风弄雨 丁立生的奏疏在八天后,加急递到了景历帝的御案之上。 看完这份奏疏,景历帝震怒,立马召集了内阁的几位学士。 虽然具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冯安来传口谕的时候,神色不像是小事,让几位内阁的学士心都提了起来。 几人一进殿内,便看到景历帝正满脸阴沉的坐在椅子上。 “臣等参见皇上。”几人跪下行礼。 景历帝没有说话,只是将面前的奏疏丢到他们几人面前:“看看。” 杨和谦伸出手,将其捡了起来。 几人跪在地上,不多时便看完了整份奏疏,无一不面露惊诧与惶恐。 “先起来。”景历帝此时才开口让他们起身。 几人站起身,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景历帝的怒火已经很明显了,没人想去触这个霉头。 景历帝冷哼一声:“整个福建织造局,去年都只与洋人做了二十万匹丝绸的买卖,现在一下丢了近九万匹丝绸,护送的战船,福建的备倭司,都是吃干饭的吗!” 最后那字落下,回音还在殿内响彻。 下面的内阁学士们头垂的更低了。 作为首辅,还是杨和谦先了开口:“回皇上,丁立生身为闽浙总督,备倭失利,未曾预料倭寇动向,此错一。 护送的船队是由总督署派兵组成,却无能至此,硬生生被倭寇抢走丝绸,此错二。 臣觉得,应立即将丁立生拿办,以安民心,再由刑部派人去福建,查明此案,找回丢失的丝绸。” “将他拿办,之后是你带兵去打倭寇,还是朕带兵去打啊!” “臣失言,求皇上治罪。”杨和谦连忙跪下,其余人见景历帝动怒,也跟着跪下。 景历帝站起来,“查,当然要查,不仅要查,那些倭寇也得打!卫哲,你领着刑部,即刻遣人往福建查清此事,三月内,若找不回丢失的丝绸,自己来御前请罪!” “臣领旨。” “杨和谦,怎么打倭寇的事情,你明天之前,就给朕交出个法子来,知道吗!” 说的是想个法子打仗,其实更具体一些,是想个法子筹集军费,这样才能造大船,造火炮,出海与倭寇作战。 “臣遵旨。” 回去之后,卫哲火速找到了刑部专管福建事宜的吏司满鹏程,命他去福建查办此事。 满鹏程也知道此事的严重性,若办不好,不仅是他,可能连卫哲都要丢官帽,一刻都没敢耽搁,立马就收拾东西,出发离了京。 满鹏程走到半路的时候,丁立生那边也收到了濠镜传来的消息——濠镜最近并没有商户与洋人交易大笔丝绸,而那些小笔交易的丝绸,也并不是丢失的那批。 知道这个消息,丁立生难掩失望。 不过这件事真这么简单能解决,他才要怀疑有猫腻呢。 而且那些倭寇抢了丝绸,即便要出手,也可能不会立马出手。 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压个一年半载,等避避风头,又或者是运往国外其他洋人多的港口出手呢? 可抛开丝绸下落不谈,倭寇到底是怎么知道船队航线的呢…… 丁立生揉了揉眉心,陷入沉思。 在满鹏程到漳州之前,贺临收到了一个消息——上次逃回来的那个副使汪强死了,死在了自己家中。 上次在州衙被问询过后,汪强就被总督署带走又问了一遍。 后来拿漳州府衙的口供跟总督署口供对了一下,发现一些细节都对的上,不像是说假话,仿佛这次丝绸被劫案,真的跟他毫无关系。 但贺临跟丁立生都没有这么轻易相信,毕竟这次丝绸被劫,连负责押送的总指挥使都没有回来,反倒是他一个副使回来了,很难不让人起疑。 但总督署要带走他,贺临也管不到,只是没想到,没多久,总督署就放了他自由行动。 后来贺临去福州汇报工作的时候,问过丁立生这件事,丁立生说暗中派人监视了汪强。 所以放汪强回去,真正目的是让汪强放松警惕,看能不能抓到什么疑点。 可没想到,到现在汪强的疑点没有抓到,反倒是收到了汪强死了的消息。 因为他的宅子就在漳州,所以贺临算的上是第一时间知道这件事的官员。 得知消息之后,她不免有些头疼。 刑部的官员还没到漳州,最大嫌疑人就死了,如果查不出什么线索,之后事情报到皇上那,她和丁立生指不定怎么被问责呢。 沉吟一瞬,贺临吩咐卢同知:“现在立马派人,挑一匹快马,去福州同丁部堂禀报这件事,随后再派人找来仵作,跟我一同去汪副使家。” “是,卑职明白。” 贺临带着仵作、捕快与文房司吏,一帮人浩浩荡荡到了汪府。 一进门,首先迎上来的是汪府的管家。 “大人,您可算来了……” “汪副使的尸首在哪?带我们过去。” “好好,大人这边请。” 两人一路往宅子深处走,贺临问:“是谁第一个发现汪副使尸体的?” “是老爷房中的丫鬟,老爷有早起练武的习惯,所以起床的时辰固定,昨晚上吩咐想在起床后喝银耳羹,今日一早,这丫鬟便端着银耳羹去了老爷院子里叫他,可一推开门,却看到老爷挂在房梁上……” 两人边走边说,很快到了汪强的院子里,远远看到有不少丫鬟婆子小厮围着,议论纷纷。 其中,一个年轻的漂亮女人打扮比这些婢女富贵些,站在人群中间,低声抽泣着,手里还拿着手帕,不时抹抹眼泪。 “那位是……” “那是我们四夫人。”管家回答。 原来是小妾。 “你们大夫人呢?怎么没看到?” “大夫人跟老爷吵了一架,前些日子回娘家去了……” 贺临点点头,等走到人群前,他们纷纷给贺临行礼。 贺临扫了一眼这些人:“谁是第一个发现汪副使尸体的人,站出来。” 一个约莫15岁的丫鬟惶恐向前一步。 贺临看向其他围着的下人:“其余无关人等都散开!” 被她这么一喝,其他的下人赶忙走了。 那小妾原本是不想走的,可她也帮不上什么忙,最后还是被贴身丫鬟给拉走了。 等人散的差不多了,贺临这才看向那个小丫鬟:“你从头到尾,仔细的跟我复述一遍,今天早上的情况是怎样的。” “是……” 第194章 汪强之死 “昨日睡前,老爷的嗓子有些不舒服,所以吩咐今早想喝银耳羹,大约是辰时初,奴婢从厨房端了银耳羹进院,一般这个时候,老爷都已经起来在院子里练武了。 但今日奴婢没有看到老爷,以为是老爷因为身子不舒服所以贪睡,便去敲门准备喊老爷起来。 可奴婢敲门之后,门里一直没有人应答,就觉得有些奇怪,一推开门发现,老爷他……他挂在房梁上,椅子倒在地上。” “然后呢?” 管家接话:“然后她大叫了一声,引来了旁人,大家一起将老爷从绳子上抱下来,一探鼻息发现,人已经……” 贺临走到房间门口,往里一看,汪副使正躺在地上,没有穿鞋,倒是穿了袜子,旁边一个椅子倒在地上,椅子上方的房梁上,正挂着一指粗的麻绳。 “范仵作,你查看一下汪副使。” “是。” 范仵作上前,跪在汪强身边仔细的查看了一番。 “回大人,汪副使眼合唇闭,面带赤紫色,颈侧与耳后皆有勒痕,口吻两角及胸前有吐涎沫,虽然符合自缢身亡的特征,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根据刚刚这丫鬟说的话,汪副使若打算自缢,不可能还说今早要喝银耳羹,可如果是死后被人挂上房梁,耳后就不该有勒痕才对。” 贺临抬头看着房梁:“你上去看看。” “是。”范仵作搬来桌子,踩了上去。 房梁上很多灰,除了绳子挂着的地方。 范仵作抬起绳子看了看:“大人,这绳子与房梁相接之处皆无磨损。” “既然如此,那汪副使便是死后被挂在这绳子上的。” 上吊死的人,都会因为求生的本能挣扎。 这个时候,绳子与房梁接触的地方,定然会有磨损。 像汪强家这种方形的房梁,磨损会更加清晰。 没有磨损,就证明是死后被人挂在这里。 不过如此也只能说明汪副使不是在这里吊死的。 而且吊死归吊死,自杀归自杀。 贺临觉得范仵作的话很有道理,若汪强一意求死,不可能还有心情让下人准备银子羹。 即便死因真的是上吊,汪强也有可能是被人胁迫上吊。 “你们老爷昨晚有出去过吗?” 如果死因真的是上吊,那么第一现场肯定不是这里,只是之后被人转移到了这里来。 管家摇了摇头:“没有,老爷昨夜戌时末睡下之后,一直没有出去过。” 贺临沉吟一瞬,朝地上的汪强抬抬下巴,“范仵作,扒开他衣服看看。” “是。” 范仵作从桌子上下来,扒开汪强的衣服看了看,“回大人,汪副使身上并无其他伤痕。” 贺临走到床边,蹲下看了看汪强的鞋子,很干净。 她摸了摸下巴。 管家说汪强没有出去过,可能只是他不知道汪强出去过。 因为汪强即便是吊死,也多半是被人胁迫,不然他这么一个会功夫的汉子,不经过打斗想活生生将他吊死,不太可能。 可那凶手即便是胁迫汪强,也一定是在昨晚。 毕竟睡之前,汪强显然还不知道自己会死,不然也不会说想吃银耳羹。 贺临原本的猜想是,昨晚汪强表面上睡下,实际偷偷出去见了别人,之后被胁迫上吊死亡,然后尸体被人暗中转移到了房中。 那个凶手胁迫汪强,很有可能是杀人灭口。 至于因为什么杀人灭口……贺临觉得跟丝绸丢失案有关。 不然汪强死的节点实在是太凑巧了,很难不让人联想。 可看到汪强的鞋子,贺临推翻了这个猜想。 昨夜下过一场雨,汪强如果出去过,鞋子上肯定会沾上泥土。 可汪强如果没有出去,又不是吊死在这个房间里,那到底是怎么死的? 贺临一肚子问号,绕着这个房间看了一圈,还去窗户外面也看了看。 别说,还真发现了两个线索。 一、汪强床上的床单褶皱很乱。 二、窗户外面的地上,有几块地砖比起其他地砖都要干净一些。 转完房间之后,贺临走到了管家面前:“汪副使睡下之后,还有人来找过他吗?” “没有。” 贺临垂了垂眸子,“召集府中所有下人,一一来去找司吏做口供。” 说完,贺临又走到司吏面前:“一个个的问他们昨天下午到今天的行踪,要详细,问清楚谁是最后一个见到汪副使的,知道吗?” “卑职遵命。” 吩咐完,贺临又走到范仵作面前:“将汪副使的尸体带回去再好好勘验,若有必要,可以剖尸。” “好。” 管家懵了:“不……大人,剖尸……不,不好?这样我们老爷岂不是连个全尸都没有吗!” “汪副使如今涉及一桩大案,此时又突然身亡,疑点重重,如今剖不剖尸,不是你能管得了的事情。” 语罢,贺临甩袖离去。 这样一直到下午,汪府五十名下人的口供,摆到了贺临桌子上。 贺临一份份仔细看完,没有看出什么异常。 不对……不对,一定有人在昨晚进过汪强的房间,而且走的还是窗户,如果是正儿八经走房间大门,不可能没人听到动静或者目击到。 因为昨晚下了雨,那个进房间的人脚上沾了泥,他踩到地板上就会发现,所以进房间的时候,多半是把鞋子脱了。 等到出去,重新穿好鞋子,还拿布擦掉了地板上的泥鞋印。 所以那窗外的两块地板,才会看看起来比周围的都要干净一些。 正当贺临坐在椅子上沉思,卢同知敲响了房门。 “大人,丁部堂来了,现在正在二堂里坐着。” 贺临连忙从椅子上起身:“好,我这就过去。” 贺临出了书房,脚步匆匆的到了二堂,看到丁立生并未悠闲地坐着,反而是焦急踱步。 “部堂大人。” 丁立生走到她面前:“我收到你派人给我传的消息立马来了,快跟我说说,汪强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第195章 嫌疑人出现? 贺临把今天的情况说了一下。 丁立生眉头紧皱的听完,坐到一边的椅子上,长叹了一口气:“丝绸被劫案没有半点头绪,如今汪强又离奇死在家中……唉。” 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虽然汪强身死,但若真是有人将其灭口,下官觉得,也不失为一个突破口。” “汪强是死在漳州,这件案子,怎样都绕不开你这个漳州知州,现在皇上已经派了刑部主管福建事宜的吏司满鹏程过来,我们最好赶在他到福建之前,查明汪强之死的真相。” 满鹏程来福建,是来调查丝绸被劫案的。 如果得知汪强死了,他和贺临还没查到线索,等到之后上报给皇上,那他们俩有一个算一个,都会被皇上问责。 但若是在满鹏程到之前,他们两个查到了这案子的线索,或许还能将功补过一下。 “是,下官明白,案子正在查,汪强的尸体也已经被仵作拉走勘验了。” “哦对,还有个事情,我虽然放了汪强回来,但暗地里有派人监视他,这事你也是知道的。 这是他们关于昨天晚上,汪府情况的记录。”丁立生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 贺临上前接过,仔细看了看。 上面记录着,汪强戌时熄灯睡觉,随后到亥时,汪府也房间基本全吹了灯。 不过丑时初的时候,有一个丫鬟偷偷出过府,后来监视的人偷偷跟上去发现,这丫鬟是去会情郎的,于是没有多在意。 在这之后,就没人再走出过汪府了。 贺临思考了一会:“若是如此,杀死汪强的人,多半是汪府中人。” 贺临原本想着凶手是潜入汪强房间将他杀死,随后伪造了现场,然后再偷偷离开了汪府。 但这样一来,这个凶手就一定会被丁立生派去监视的人所目击。 没有目击,要么就是凶手还没有离开汪府,要么就是凶手即便半夜离开汪府,他的身份也不会被人怀疑。 这么一来,就只有可能是汪府里的人。 但又因为汪府的人都做了口供,口供里没有人提到过有突然离开不回来的人,所以这个凶手多半还在汪府。 丁立生点点头:“你不是让汪府的人一一做了口供吗?有看出什么不对劲的人吗?” 贺临低下头思索片刻,随后猛然想起一些什么,朝丁立生作揖:“请部堂大人稍候,下官去找找那份口供。” “好。” 贺临离开二堂,脚步匆匆的回到书房,从刚刚看的一堆口供里翻找了一下,终于找到了自己要的那份,随后又回到了丁立生面前。 “部堂大人请看,就是这份口供。” 丁立生低头看了看:“有何玄机?” “录这份口供的人叫张武,是汪府的一个护院,说是昨天晚上,大概丑时末,撞见过另一个叫周立的护院往外走,而周立当时说在外面欠了赌债,怕讨债的找上门来,所以拿了钱准备趁着夜深人静出府去还掉。 可是大人给的这个记录上却写着,丑时初之后,汪府无人出门,可见这个叫周立根本没有出府过,所谓还钱的说法一定是在撒谎!” 丁立生点头:“速速命人提审此人!” 半个小时之后,这个叫周立的人被带来了衙门。 此人年纪约四十上下,面容和善老实。 被捕快带进来后,他跪下磕了个头:“小的拜见二位大人。” 丁立生坐在公案桌上,贺临则单独坐了把椅子在一旁。 丁立生一拍惊堂木:“周立,在口供上撒谎,你可知为何罪!” 周立被吓的一颤:“撒谎?小人没有撒谎,就算借小人八个胆也不敢啊,小人说的句句属实啊大人!” “你的口供上写着,昨晚当值的时候有出去过一趟,是为了还赌债,但那个时间恰好有个丫鬟起夜,根本没人看到你从后门出去,怎么,你是飞出去的?”丁立生在线编了个理由诈他。 “小人……” “还不从实招来!别逼本官对你动刑!” “小人说,小人确实没有出去过,小人只是实在顶不住,偷懒去睡了一会……” “还要负隅顽抗是吗?”丁立生冷笑一声,拿起一根红色令签:“本官再问你一遍,昨晚你到底去了哪里?!” 红色令签代表着二十大板,一旦丢出,捕快会立马将周立拖下去。 “大人,小人昨晚真的只是偷懒,所以找了个由头去睡,怕被发现,才在录口供的时候撒了谎,没有去其他地方啊大人!”周立声泪俱下,连磕了几个头。 贺临看到这里,站起身:“部堂大人且慢,下官这里有个东西,或许能让此人无话可说。” 丁立生眼里闪过一抹诧异。 有证据怎么不提前跟他说? “好,你把那东西拿出来。” 贺临拿出手帕,将里面包着的东西打开,只见白色的手帕上面赫然躺着一缕棉丝。 “这缕棉丝,是在汪副使房间的窗台上发现的,我已经查过了,这棉丝的颜色和材质,只有你们护院穿的衣服符合,而昨晚,离开了岗位,并且还撒了谎的人,只有你一个,周立,证据确凿,你还要狡辩吗?!” 贺临俯下身,眸光锐利的盯着周立。 周立怔愣了半晌,垂下头去,等到再度抬起头来时,已然换了一副面孔,面露凶光。 “是,我昨晚是去了汪强房间,我就是去杀他的,这个畜生早该死了……” 丁立生啪的一拍惊堂木:“你为何要杀他?是不是有人指使的你?!” “指使?要谁指使?我早就想杀他了。” 贺临坐回椅子上,“说来听听。” “我曾是军户,可上级军官压榨,占了我们的田,我呆不下去,带着妻女往北逃亡。可半路,我们被一伙流匪冲散,几年后,我多方辗转打听到她们的下落。 就这样我回了福建,却发现妻子身亡,女儿被汪强这畜生强娶霸占,成了他第五房小妾。 汪强行房之时癖好独特,常常打人,我女儿不堪受辱,就在我回来之前,咬舌自尽。 于是我进了汪强府中当护院,就是为了找个机会杀掉他,为了这次机会,我谋划了许久。 昨晚我进厨房,偷偷给汪强喝的茶里下了蒙汗药,打算等他熟睡,用绳子勒死他。 于是半夜,我翻窗进了汪强房中,在床上用绳子勒死了他,按照计划,将他吊上房梁,伪装成自缢。” 贺临眯了眯眸子:“汪强被你勒死的时候毫无动静?” “不,他不知道怎么醒来了,但似乎身子还没什么力气,只能干蹬腿,最后还是被我勒死了。” 贺临点点头。 难怪床单上留下很多褶皱,看来都是汪强蹬出来的。 “那为何汪强尸体的耳后有勒痕?若是你将他勒死,最多颈前有才对。” “我有个远房亲戚,家里是干仵作的,我从他那知道,用烧红的铁棍往耳后烙印,可以伪造成自缢的勒痕。” 丁立生朝贺临招招手。 贺临走到他旁边。 丁立生压低声音问:“你觉得他说的如何?” “跟尸检结果和现场的痕迹都对的上,但杀人的动机,待他做了口供画押,还得遣人去调查调查。” 贺临还是有些怀疑汪强的死没有这么简单。 丁立生点头:“是,我也觉得如此。” 两人在这边耳语,卢同知忽然从外面进了大堂。 “两位大人,刚刚范仵作送来了尸检的结果。” 说着,将验尸单递给了贺临。 贺临跟丁立生一起看了看,不约而同面露惊诧。 死因居然是毒??? ——作者的话—— 那棉丝的证据是假的,贺临就是诈他。 第196章 毒杀 是的,验尸单上的结论是毒杀。 面色赤紫,口吻两角及胸口皆有唾沫这种看似是自缢的特征,实际剖尸发现,都是毒药所致。 贺临眸光一闪,走到周立面前:“你说你给汪强下了蒙汗药,但他不知道怎么醒来了?” “是。” “什么时候醒的?你勒他之前醒了吗?” “不,就在我勒他的时候醒的。” “那个时候他可是口吐唾沫?” “是的。” 贺临走回丁立生旁边:“部堂大人,如此看来这个验尸结果没错,周立去杀汪强的时候,汪强正好毒发,结果反倒弄得他以为是自己勒死的汪强。” 丁立生看了周立一眼,吩咐几个衙役:“将此人押入大牢,严加看管!” “是。” 衙役们带着周立下去,大堂只剩贺临跟丁立生,他这才开口:“先不管汪强是不是毒发,是谁给他下的毒,先派人查查周立说的这些到底是不是真的。” 汪强的死,重点不在谁是凶手,而是凶手的杀人动机。 对丝绸被劫案,丁立生急需要一个突破口。 汪强的死就是现成的突破口。 如果汪强的死真的跟丝绸案毫无关系,才是丁立生该烦恼的事情。 所以周立的底细,势必要派人好好摸清楚,如果能摸到关于丝绸被劫案的蛛丝马迹最好。 贺临知道他的想法,倒也理解。 毕竟丝绸被劫一事如果解决不了,首当其冲的不是她,而是丁立生这个闽浙总督。 匹夫一怒尚且血溅三尺,更别提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帝王。 递上奏疏之后,丁立生所面临的压力绝对是难以想象的。 “大人说的是,周立的底细肯定要查,只是这汪强之死一事,恐怕有点难查了……” 在古代,下毒这种事想查凶手,最重要的是下的什么毒,以及什么时间下的毒。 但现在,仵作查不出这是什么毒,而那个下毒了的东西,也多半已经被凶手处理掉了。 至于汪强是什么时间吃下的含毒物……都不知道是什么毒,自然也不知道毒发时间是多久了。 审完周立,天就马上要黑了。 丁立生要回官驿,贺临还邀请了他到府中做客,但被丁立生拒绝了,说贺临才新婚,就马上出了这档子烦心事,空余时间,还是不打扰了。 毕竟两人还是上下级关系,丁立生要去贺府做客的话,贺临难免拘束。 贺临见他这么说,倒也没有坚持。 回府之后,贺临并没有闲着,而是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汪强府中下人的口供,试图从中找出一点线索。 不过让她失望的是,这口供里问的问题,都偏向于他们在案发当晚的行踪,具体关于汪强昨天吃了什么没有问到。 看来只能明天再召集一回汪府下人做一次口供了。 贺临放下这些口供,幽幽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 有脚步声自书房外响起,紧接着,温云熙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相公。” “在。” 得到贺临的回复,她才带着丫鬟推门进来:“时辰很晚了,相公一直没回房,我有些担心。” “没事,处理公务呢,一时忘了时辰。” “我看这两日相公一直心烦气乱,刚刚做了银耳羹,要尝尝吗?” 慧语将提着的食盒放下,拿出里面的银耳羹。 “好。” 贺临接过碗,拿起勺子喝了起来,一边问:“我这两日看了报纸,丝绸被劫的事情没见报,好像一些读者还挺不满的?” 甚至于其他的一些小报,还专门将这件事拎出来说,就为了趁机攻击《福建报》,说温云熙作为主编,嫁了她所以帮着她,为了不败坏她这个知州的名声,才压着丝绸被劫的事情不让登报。 虽然他们也没说错,但贺临怕温云熙难受,打算劝慰一番。 毕竟事情是为了自己才弄成这样,没理由装作没看到。 “是有一些人不满,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我知道有些报纸拿着这件事编排,委屈你了。” “既已嫁给相公,我与相公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倒是别坏了相公的官声才好。” “让他们说去,不是什么大事。” 虽然这事传到寻常百姓耳朵里可能不太好听,但要是被皇上听到,肯定会对她这做法感到满意。 当然,换个角度也能说贺临这是为了谄媚君主,以维系头上的乌纱帽。 但那又怎样? 这朝野上下,有几个官员能完全当个清流,不顺着皇帝的意思谄媚一下? 该顺势而为时还是得顺势而为,该逆流而上那也不能怂。 这是贺临的为官哲学。 第197章 人之常情 温云熙有些惊讶:“相公不在乎官声?” 她以为贺临会是那种十分爱惜羽毛的清流官员呢。 “是非功过自在人心,过分计较,容易束手束脚。”喝完莲子羹,贺临放下碗:“算了,不说这个了,最近福建报怎么样?” “如往常一样,虽然因为这次丝绸案的事情受了点冲击,但大体销量还是好的,哦对了,下面有个编辑反映,说永柳巷有户人家,养的一窝猫莫名其妙都死了,正打算报官呢。” “现在人死了都找不到凶手,哪有空帮他查猫啊。”贺临揉了揉眉心。 “人死了?” “嗯,那个汪强,带着两条运丝绸的船回来的汪副使。” 温云熙皱起眉:“如此一来,相公定然很为难?” 丝绸案没查出什么线索,现在汪副使又突然死了,朝廷若是要问责,贺临恐怕也没法推诿。 贺临仰着头往椅背上一靠,长叹了一口气:“为难又怎样,也只能尽力去做。” 仕途想要顺遂,要么有后台,要么运气好,单有实力可能都不顶用。 温云熙将那空碗拿起递给慧语收好,“相公还要继续在书房吗?” “不,时间不早了。”贺临站起身,“也该去睡了,走。” 语罢,抬步往外走。 温云熙跟在她旁边,落后于她半步。 回到东院,贺临没有急着到房间,而是先去洗漱。 温云熙坐在镜子前,正一个个解下身上的首饰。 慧语在一旁弯着腰,帮忙摘她的耳坠,欲言又止。 温云熙察觉出来,问:“你想说什么?” “夫人,老爷跟您都成亲这么些日子了,怎么总感觉……他好像不太亲近您。” 刚开始慧语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后来才发现,贺临跟温云熙之间不管是说话做事,总若有若无隔着一段距离,语气也很平常,没有半点甜蜜的感觉,完全不像寻常新婚燕尔的夫妻。 加上成婚后,贺临又经常早出晚归,虽然说是在忙公务,但现在府中不少下人私底下都在传,说贺临在外面养了人。 “他跟我之间一直如此,婚前就这样了,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 慧语心嘀咕:婚前婚后哪能一样啊…… “可是……我看老爷对小桃就挺好,平时出门,若在街上看到什么新鲜玩意,还记得给小桃买,前日就带了一个雕花灯……” “好了!”温云熙将卸下来的金钗啪的往首饰盒里一扔,“老爷他跟小桃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关系亲近些无可厚非,告诉府里那些人,不该嚼的舌根子别乱嚼!” 慧语眉心一跳。 原来温云熙都知道府里下人传的那些话吗? 看着镜子里温云熙愠怒的眼神,慧语连忙低头:“是……” “下去。” “是。” 慧语退出去的时候,贺临也正好回进来。 察觉到房内不寻常的气氛,她问:“怎么了?” 温云熙摇头笑笑:“无事,她毛手毛脚,便训斥了她两句。” 贺临点点头,没再追问,走到挂衣架旁边,低头解腰带,准备宽衣上床。 “我来帮相公。”温云熙起身要过来。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贺临这么一说,温云熙只好重新坐回去,看着贺临宽衣。 贺临一件件脱的只剩里衣,又走到床边,轻车熟路的将叠在墙边的两床被子拉过来展开铺好。 温云熙坐在凳子上,沉默的看着她熟练的动作。 贺临弄好床,看向温云熙:“还坐着干嘛?睡了。” 平时都是温云熙睡里侧,她睡外侧,所以温云熙上床之后,她才好再上去。 温云熙这才回过神来,上了床躺好。 烛火吹熄,房间陷入黑暗。 贺临摸着黑上床,掀开被子还未躺下,听到身旁之人轻声唤了句:“相公?” “嗯?” 温云熙话到嘴边,换成了:“早些歇息,别累着了。” 贺临:? 贺临:“我这不是正要睡吗?” 等到贺临躺好,过了一会,温云熙又开口轻声喊了句:“相公。” “嗯?” “相公与我成婚已近一月,感觉如何?” “挺好的。” “可我觉得,我与相公好像并不亲近。”思来想去,温云熙还是说了出来。 其实这点不仅是下人察觉到了,温云熙自己也有察觉,只是一直不知该怎么跟贺临说。 婚前她想着,嫁给贺临是很不错的选择,贺临人品好,前途也光明,万语琴作为婆婆,待她也十分好。 即便贺临不喜欢自己,即便贺临不能人事,那两个人相敬如宾不也是挺好的吗? 可到现在她才发现,她想错了。 若对丈夫真的没有感情,这种相敬如宾或许才是好受的。 但喜欢一个人,这个人又近在眼前,又是你的丈夫,怎么可能不去在意呢? 甚至她隐约觉得,婚后的贺临比婚前,对她更加的客气了。 成婚近一月,他们同床不共枕,同铺不共衾,甚至连手都没有碰过。 或许……是自己贪心了。 温云熙垂下眸子,不等贺临说什么,先一步道:“罢了,相公当我是在说胡话。” 贺临并没有就此作罢:“你觉得我们不亲近?”顿了一下,她语气犹豫:“可是……你想要哪种亲近?我先前说过,我不能……咳。” 怎么话头歪到这地方去了! 温云熙臊的脸发热:“我说的不是这个!我只是觉得,相公对我好像十分客气。” “云熙,你是个很好的人,你很优秀,有学识,有见解,我相信你,我也欣赏你,所以能把报社总编辑一职全然交给你,很少去过问。 但我这个人,这样的身份,见过形形色色那么多的人,习惯了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脑子里总想着很多事情,顾忌着很多事情,性子也就慢热一些,你……多担待。” 贺临日常跟温云熙相处,其实也挺纠结的。 温云熙又不像小桃,知道自己身份,所以自己不可能像对小桃一样随性的对她。 心理上,贺临是把温云熙当朋友的,但外在身份上,她们俩可不是朋友,而是“夫妻”。 到底是以丈夫的身份面对她,还是以朋友的身份面对她,这就很难拿捏了。 靠近了,怕温云熙多想,离远了,又怕伤到她。 只能这么尬在中间,不敢太远,也不敢太近。 当然,贺临觉得,随着时间的流逝,日子久了,她跟温云熙应该能找到一种让双方都比较舒适不别扭生分的相处模式。 听完贺临真诚的一番话,温云熙认真的望着她在黑夜中的轮廓:“相公,你说……是不是我太贪心了?” “不,我可以理解你,说起来应该是我不对。” “相公很好。” 贺临笑笑:“睡。” “好。” 第198章 真凶? 第二天,贺临又带着衙门的捕快去了汪府录口供。 这次的口供,问的人主要是厨房,还有汪强院里服侍的人。 因为要知道汪强在前天吃了什么东西,以及吃下的时间是什么。 待到一一问好话记录好,书吏将口供呈交到贺临桌子上,时间已经是下午了。 于是贺临又一份份的看起这些口供。 厨房主厨:“昨日老爷起床照例练完武,随后就去了四夫人的院子,在那用的早膳,具体吃了什么我不知道,四夫人会下厨,厨艺还很好,好像是四夫人给老爷做的早膳,听说做的是胡辣汤?具体我也不知道。 中午和晚上,老爷的胃口都不太好,没吃多少,剩下的饭菜,我们都倒给外面的狗吃了,倒是天黑之后,老爷忽然想吃梅菜饼,于是师傅急忙给他做了一份,老爷还嫌这饼里的梅菜太淡,把师傅骂了一顿,后来这饼扔去了后巷,被一只猫叼走了。” 贺临看着这份口供,陷入了思考。 半晌后,她眸光一闪。 【永柳巷有户人家,养的一窝猫莫名其妙都死了,正打算报官呢】 “来人,找范仵作来!” “是。” 半个小时之后,贺临带着范仵作还有两个捕快,到了永柳巷打听了一下,很快找到了那户死了猫的人家。 经过一番交涉,范仵作带走了其中一只猫的尸体。 天黑之前,贺临得到了检验结果——让这只猫致死的确实是毒,但跟汪强身上的毒并不一样。 这结果对贺临来说简直就是迎头浇了一盆冷水。 她还以为自己发现了决定性证据呢,结果不是。 看着那些口供,贺临又犯愁起来,只恨自己在现代没当法医。 就这样一连查了好些天,贺临都没有查到什么线索,丁立生几乎每天都要催问一遍,愁的贺临都要掉头发了。 如今,她已经不仅是将汪强那天吃了什么查的一清二楚,甚至吃了多少,什么时候吃的,也都仔仔细细问过了汪府的下人,就差没查清他死前的空气质量如何了。 可即便如此,还是摸不到半点头绪。 到晚上,烦闷的贺临带着湘昆在家里的花园散步起来。 她长长叹了口气:“湘昆,你说,这世上的毒药有多少种啊?” “那可多了呢,听说云南那边,还有各种各样的毒蘑菇,吃进去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别人也根本查不到。” “是啊,这么多毒药,怎么查啊……” 毒杀这种事情,即便是在现代,如果罪犯能自己创造一种从未问世的新型毒药,可能都会让刑侦人员陷入瓶颈,更别说没有检测技术的古代了。 “老爷别灰心,倒也不是完全不能查,主要看毒发之后是什么死状,或者毒发之前的症状。” “毒发之前?多久之前啊?”贺临挑了挑眉。 “服毒之后,毒发之前。” “说了等于没说……”贺临摆摆手转身正要去凉亭下,脚步忽然一顿。 “等等,你说……毒发前?” “嗯。” “症状?” “嗯。” “我问你,有没有什么毒,服下之后大约一天毒发,服毒后,会让人喉咙与脾胃不适,胃口寡淡,毒发死后面色赤紫,口吐白沫。” 湘昆思考了一会:“我在一本古书中看到过,百矜花的种子碾碎,再加入几味中药,熬制成一种药水,好像会有这种效果。” “那它可是无色无味?” “不,是有一股酸涩味,除非用同样味道很大的东西盖过去,不然很容易被尝出来。” 味道很大的东西? 难道是……胡辣汤! 贺临激动的扶着湘昆的肩膀晃了好几下:“好!好!干得漂亮!胡辣汤!肯定是胡辣汤!” 湘昆被她晃的眼冒金星。 “什……什么胡辣汤,老爷你别……别晃了。” 因为时间太晚,加之证据还不充分,贸然过去怕打草惊蛇,所以贺临并没有急着立刻去捉拿汪强的四夫人万倩。 第二日一早,贺临便到了驿站,跟丁立生禀报了这件事。 “那位满大人还有两日便要到漳州了,你这消息来的可真及时!”丁立生难掩激动。 “只是如今这也只是猜测,并未有证据,即便捉拿万倩,若她死咬着不开口,怕也是无济于事。” “刑房里有的是东西撬开她的嘴。”丁立生不以为然,“即刻命人将她……不,还是你亲自带人去将她拿下!”丁立生怕出什么岔子。 “是。” 贺临很快带着捕快到了汪府。 汪府如今正在给汪强办丧礼,到处挂白,大夫人也从老家赶了回来。 捕快们气势汹汹的冲进来,一下摁住了万倩。 万倩还有些懵:“你们这是做什么?!” 贺临走到她面前:“万夫人,跟我们走一趟。” 随后,万倩便被押送到了州衙。 贺临并没有在大堂审万倩,一来,她还想给万倩一次机会。二来,如果万倩真的交代出什么有关丝绸案的进展,太多人听着也不好。 当然,前提是贺临能让她现在就交代出来。 捕快押着万倩到了二堂,随后将她摁到地上跪着,走了出去,还顺带关好了门。 贺临站在她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万夫人,本官为什么抓你来,你心里应该有数?” 第199章 逐渐明了 “大人在说什么?妾身不明白。” “万倩,你可知谋杀且问询时撒谎按我大庆律例,该如何处置?本官既然抓了你,自然是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你还要负隅顽抗吗?!”贺临神色严厉。 “妾身犯了何罪?又谋杀了何人?” “还要狡辩!”贺临砰的一拍桌子,“汪副使就是你杀的!你在给他的那碗胡辣汤里下了百矜花的毒,致使他半夜毒发,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万倩咬着牙,撇开头去。 贺临蹲下,捏住她的下巴,强行将她头扭过来,两人视线相对,贺临目光如炬:“我劝你老实交待所有事情,这样,我还能让你免受一顿皮肉之苦。” “是,人是我杀的,毒是我下的,要杀便杀,要剐便剐,没什么好说的。”万倩神色死寂,像是砧板上的鱼肉,已经完全放弃了挣扎。 “我知道人是你杀的,但你为什么杀他,是不是有人让你杀的他,这些你必须给我一一交代清楚。” “我承认是我杀的他,这还不够吗?!画押便是!” 贺临打量着她的神色,眯了眯眸子:“你越是不想让人知道原因,那便证明这原因越有猫腻。” 顿了一下,她放缓语气:“我看你是个女人,并不想对你施以酷刑,可汪副使的死干系重大,你若再这么下去,这顿刑你该不该受,便不是能由我决定了。” 语罢,贺临站起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好好想想,仔细想想。” 万倩瘫坐在地上,神色恍惚。 贺临四平八稳的坐着,不动如山。 “我是被汪强强娶来的。”不知过了多久,万倩神色平静的开口了。“我父母原是江西人,经常来福建做生意,后来,就被汪强碰到了。 他捏造了个罪名,让衙门抓了我父母,我若想救他们出来,只能嫁给他。 我以前想着,这辈子哪怕嫁个贫苦人家也好,我都不要做妾,可现在不仅做了妾,还是第四房小妾。” 说到这里,万倩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贺临静静听着,没有作声。 “做妾就做妾,人总是要活啊,我想着,即便做妾,日子安稳就好,可没想到……汪强是个畜生,每每行房,总将人弄的遍体鳞伤…… 这就罢了,可有一日,做到一半,他还将外面看门的护院喊了进来,让那护院同我一起,当着他的面……” “好了。”贺临打断她,“说说,你是怎么拿到那毒药的?” 百矜花的种子难得,是川贵地区的特产,而且汪府的下人的口供里,仔细的问过这段日子买的药材,贺临让湘昆看了,没有制毒的那几味药材。 这就证明,这毒药应该不是万倩自己研制的。 毕竟万倩一个小妾,出门都有随从跟着,不可能偷偷买药不被人知道。 “那东西是管家给我的,他知道汪强做的事情,他说他想帮我,而大夫人离家回娘家,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贺临眼里止不住的惊讶。 之前还以为万倩是受人指使,所以才下毒杀了汪强。 没想到万倩只是被人利用,而这个利用她的人居然是管家! 那管家又是为什么要害汪强呢? 这背后一定有什么不寻常…… 贺临冲到门边,一把拉开门:“来人!” 贺临带着捕快,骑着快马一路到了汪府。 汪府这几日死了男主人,下人又各种被官府追问,人心惶惶,好在大夫人及时赶了回来,才稍稍稳住了局面。 可贺临之前忽然过来带走了万倩,搞得局面又乱了起来。 大夫人正头疼着呢,看到贺临又带了官兵来,那叫一个无奈,连忙迎上去:“贺大人,您怎么又……” 她话没说完,贺临已经扯着嗓子高呼一声:“王管事呢!” “他……不知道啊。”大夫人有些懵,看向身旁的人:“王管事呢?” “不知,好像四夫人被带走后,王管事就离开了,当时情况乱的很,也没什么人问……” 贺临皱起眉头。 她带走万倩是半个时辰之前的事情,现在这个王管事可能已经逃了。 “王管事住哪!” 大夫人报了一串地址。 “走!” 贺临大手一挥,带着官兵又匆匆离去,留下一脸懵的大夫人。 王管事家住楚安巷,也只有一个院子,并不算大。 贺临来的时候,他家妻子赵氏正带着五岁的女儿在煮饭,捕头带人进去找了一圈,随后又回到了贺临面前。 “大人,没人。” 家里突然闯进来官兵,王管事的夫人抱着女儿神色惶恐的站在一旁,小女孩不知发生什么,正嗷嗷大哭。 贺临将目光转向她们:“王管事在半个时辰之前,有没有回来过?” “半……半个时辰之前,我带着我们小依出去买菜了,现在才回来一炷香不到,不知道他有没有回来过……”赵氏摇摇头。 “你进屋去看看,有没有值钱的金银被拿走,又或者有没有什么衣服包裹被收走了。” 赵氏抱着女儿走进屋子,四处找了找,回复贺临:“值钱的东西没怎动,衣服确实少了几身……” 贺临垂眸思索起来。 带了衣服,证明王管事确实回来过,也确实听到消息打算跑掉。 而没带金银,可能是王管事有一笔足够使用的钱。 至于这笔钱从哪里来……就值得好好查查了。 贺临走出屋子,看向捕头:“去,命人去画王管事的画像,随后发告示,通缉此人,再派个人去城门那边,通知巡城司关闭城门,一旦发现王管事,立即拿下。” “是!”捕头抱拳应了是,又犹豫的看了不远处王管事的妻女一眼:“那……她们怎么办?” 贺临转头看了她们一眼。 赵氏抱着小女孩,身形单薄,对上贺临的视线,神色依旧惶恐。 而那小女孩缩在她怀里,哭声比先前小了一些。 说实话,贺临觉得,她们看起来似乎对此事并不知情,不然不会还悠闲在家准备做饭。 但是…… 贺临闭上眼睛,吩咐捕头:“一并带去衙门。” “是。” 第200章 棘手 贺临带着人回到衙门时,丁立生也在州衙里。 他虽然让贺临去汪府抓人,但也一直挂着这件事,所以从官驿到了州衙。 看到贺临回来,他连忙上前:“情况怎么样?” 贺临简短的汇报了一下。 “人跑了?!”丁立生脸色一变。 贺临低着头:“是……” 丁立生来回踱步了一圈:“人若抓不到,线索可就全断了。” 这案子查到现在,丁立生有预感,汪强的死,绝对跟丝绸案有关联。 而现在,一切的关键就在管家身上了。 抓不到他,丝绸被劫案也会陷入瓶颈。 “下官已经命人画好像,将王管事的通缉令张贴出去,跟城门那边也打了招呼。” “他的妻女呢?” “带回了衙门关着。” “他妻女那应该能得出挖出一些有用的线索,你将人带回了衙门也好。” 言下之意,让贺临去审审她们。 “下官明白。” “还有汪府那边的下人,也别忘了,抓紧时间,现在就去。” “是。” 贺临弯腰作揖,转身离开。 现在的情况虽然看着十分混乱,但实际上,倒也不是完全没有理不出头绪。 王管事逃跑,如果没有逃出城,还在城内,那么肯定会有个地方落脚。 客栈她会派人一家家仔细查过去,至于王管事在外面是不是还有其他宅子,又或者有亲戚朋友之类能让他落脚的地方,或许能从汪府那边,以及他妻女这里得到一点线索。 当然,最坏的情况就是王管事已经逃出城去了。 但贺临觉得,他就算跑出去,应该也不会跑太远,毕竟妻女都没有带走。 当然,也不排除王管事是那种无情无义,为了自己活命可以抛弃妻女的人。 因为贺临要先问话,所以捕快们没有急着将王管事的妻女关进牢房,而是先带到了二堂。 贺临来二堂的时候,看到的是赵氏抱着女儿,跪在地上,身后两个衙役看管着她。 小女孩哭了一路,已经哭累了,闭着眼正躺在赵氏怀里睡觉。 “州牧大人。” “州牧大人。” 看到贺临过来,两个衙役抱拳行了礼。 听到身后的动静,赵氏转过头,畏缩的看了贺临一眼:“大人,我……我相公犯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要将我也抓来?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先起来,不用跪着,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赵氏有些惶恐:“不……不用了,我还是跪着回大人的话便好。” 贺临没有在这个事情上多纠结,“我问你,除了你们刚刚住的那个地方,王峰淳还有没有其他宅子院子?” “他一个月的工钱也就那些,怎么可能有其他宅子……” “那他有没有什么来往比较密切的亲戚朋友?” 赵氏想了想:“我家相公从小丧父,我婆婆在我嫁进来一年后也去了,他是从外地来福建的,在这周围没什么亲戚,倒是跟东正街街头那户姓林的铁匠的关系很好,两人经常一起喝酒。” 贺临记下这个线索,接着问:“王管事这些天,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比方说,行踪诡异,又或者,神色异常?” 赵氏摇了摇头:“前些日子他东家汪老爷去世,最近他一直在汪府忙着丧礼,还不时要配合官府查问,中间也才回家住了一次,我没多注意……” 贺临沉默两秒,俯下身子:“你相公如今犯的可是滔天之罪,一个弄不好,别说是他了,你和你女儿,都要一起陪葬,本官问的问题,你最好仔细想想再回答,若是之后被查出有差错,后果你可要自己掂量。” 赵氏神色更加惶恐:“我……我没有撒谎,大人问的,我知道的都答了,绝对没有撒谎啊大人……” 贺临这才勉强相信她的话,重新直起身子,抬步往外走,等到了门边,脚步顿了一下,转头看向旁边那两个衙役: “将她们先单独关起来,不必苛待,不然出了事情,我拿你们是问。” “是,小的明白。” 贺临这才转身离开。 来之前,她让人去汪府找了平时跟管家关系比较近的下人,带过来好好审审。 所以审完赵氏,她还要去找汪府的下人了解情况。 赵氏这边没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汪府那边,倒是给出了一点头绪。 跟管家交好的账房先生,偶然间在管家酒后聊天,听他说起过在城外有个院子,是很多年前买的,一直荒着。 得到这个线索,贺临立马派了人去那个院子查看了一番,可惜的是,院子确实荒废了很久,也并没有人来住过的痕迹。 而且贺临还找到了那个铁匠询问了一番,也没有得到什么特别有用的线索,只知道王管事经常去的一家酒楼。 一时间,案件又这么陷入了瓶颈。 一直忙到晚上,贺临带着人去码头问了许多船工,还去问了租借马的马行,毕竟王管事想要逃跑,要么走水路要么走陆路。 陆路需要马,水路需要船。 不过意外的是,这两个地方都没能找出什么线索,即便是拿着王管事的画像挨个询问,船工和马行也都说没见过这个人。 得到这样的结果,贺临倒是不意外,只是十分发愁。 如今种种情况汇聚在一起看,可以知道,王管事后面,一定有一股势力在帮他的忙。 首先,王管事出逃,是带了一点衣服,和但没动家里的金银。 为什么?多半是因为,他自己私自藏了一笔钱。 这笔钱能让他在逃亡的时候感到安心,数目定然不小。 可是赵氏也说了,王管事月钱没多少,平时存在家里的,再加上去外面和朋友喝酒玩乐挥霍了,自己不可能还剩很多。 这么一来,王管事逃亡拿走的这笔钱,定然是一笔不义之财。 王管事逃跑,要么是还在城内,只是躲起来了,要么是已经出了城,跑的远远的。 第201章 满鹏程到了 如今总督署派了兵,去各个客栈酒馆张贴通缉画像,还悬赏一千两捉拿王管事。 这样的情况下,他不可能还可以安然龟缩在酒楼客栈这种地方。 而且一天下来,贺临查过他名下的房产,查过他经常去的地方,也没有找到人。 如果王管事还在漳州的话,那也一定是有人帮助他藏起来。 即便他真的逃出城,由于马行和船工都说没有看到过王管事这个人,更有可能的情况是有其他人给他提供了交通工具,或者帮忙护送他离开。 当然,也有可能是走访出了问题,毕竟不是每个人对人脸的记忆都能无比准确,但王管事这人,胖胖的身形与长相还是挺有记忆点的,而且画像师傅的功力也不错,画的八九不离十。 走访的群众口供出了问题,贺临觉得这种概率还是挺小的。 所以综合种种情况来看,都能得出一个结论——王管事背后,都有一股力量在帮他。 而王管事出逃时,带的那笔钱,很有可能就是那股力量回馈给他的。 至于因为什么回馈…… 想来想去都觉得,只能是让王管事帮忙杀了汪强。 贺临隐隐有种预感,王管事很有可能是丝绸被劫案的重要突破口。 第二天一早,贺临才到州衙,卢同知便匆匆忙忙找了过来。 “大人,大人!”他跑的气喘吁吁。 “怎么了?” “刑部的满大人连夜赶路,现在已经到我们漳州的官驿了!” 满鹏程到官驿,同在官驿的丁立生自然是最早知道的。 现在丁立生肯定在迎接满鹏程,贺临这个知州自然不好再磨蹭。 要知道,满鹏程是来查丝绸被劫案的。 贺临因为汪强的死,本就对这个案子负间接责任,即便不指望满鹏程回京之后汇报,在皇帝面前给自己说好话,但若是让满鹏程不满意,给她说上几句坏话,那问题恐怕就大了。 从古至今,这种直达天听的“钦差”,都是地方官不好得罪的。 不过说起来,卢同知居然懂得来通知自己这件事,也确实是个有眼力见的人。 毕竟若他故意将这件事按下不表,让贺临迟迟不主动去拜访满鹏程,最好还搞得满鹏程得自己跑过来找贺临,那贺临头上这顶乌纱帽,恐怕就危险了。 官场之上,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一件小事,一个小人,便能让你仕途坎坷不顺。 “大人,我们现在要不要马上动身去官驿啊?” “肯定是要动身的,不过……你去把昨天下午我们记录的那些船夫和马行伙计的口供带上。” “是。” 两人一路骑马,很快到了官驿。 丁立生正在厅里跟满鹏程聊天,给他接风洗尘。 其实丁立生也是起床不久,收到下人说满鹏程来了,就立马梳洗过来见他。 满鹏程是有从京城带一些官兵出来,一路随行护送的,贺临并没有顺利进去,而是被挡在了院子外面。 说明来意之后,那官兵撂下一句:“等着,我进去通禀一下。” 贺临于是就站在外面等着。 那官兵走进去堂内,冲着满鹏程抱拳行了礼:“大人,漳州知州贺临求见,说是来找部堂大人,汇报昨天查案的进度。” 满鹏程转头看了丁立生一眼:“来的正好啊,让他进来。” “是。” 贺临得了准许,带着卢同知走进堂内。 “下官拜见部堂大人,拜见满大人。” 满鹏程上下扫了他一眼:“你就是漳州的知州,贺临?” “回大人,正是下官。” “来的正好,本官刚刚还跟丁部堂在聊汪强的案子呢,你可查出什么头绪来?” “下官昨日查了一整天,去了马行,还去码头找了船工,这些都是他们做的口供。”说着,贺临转头看了一眼卢同知手上的那叠纸。 “下官拿着王管事的画像,对他们一一进行了问话,他们都说没有见过王管事,下官还去了王管事在城外的房子查探,虽然没能找到人,但下官怀疑,有人藏匿了王管事,又或者帮着他逃窜了。 而且下官昨日也对汪府的下人一一进行了问询,汪强平时对王管事还不错,下官实在想不出,王管事为何要引导汪府四夫人,对这样一个还不错的东家痛下杀手。 思来想去,下官都觉得,或许杀汪强,并不是王管事自己的意思,而是有人交代给他的任务。 至于让王管事杀了汪强的这伙人,以及帮着王管事逃窜的那伙人是不是同一势力,下官觉得,还有待后续追查。” 贺临一番话,其实说来说去,就两个意思,明面上的意思是,我这个案子查出了头绪,我怀疑王管事背后有人,这个人跟丝绸被劫案有关系。 暗地里的意思是,王管事的下落,其实我也还没进展。 但她放在明面上的意思,偏偏是满鹏程最关心的部分。 他跟丁立生一样,不担心汪强的死有猫腻,就怕汪强的死没有猫腻。 案子查到如今这样的地步,显然大大的有猫腻。 只要知道王管事背后那帮人,极有可能跟丝绸被劫案有关系,就让他们十分兴奋了。 因为这意味着,丝绸被劫案,或许能在王管事这里找到突破口! 卢同知站在一旁,隐晦的看了贺临一眼。 刚开始他还不知道贺临让他带着这些没啥用的口供是要来干嘛,到进屋贺临回话才明白,原来是贺临要在满鹏程面前表现一下。 所以开口就是“查了一整日”这种话。 虽然贺临昨天也确实查了一整日。 说实话,就连卢同知都不得不佩服贺临这手段。 一来,在满鹏程面前,表现一下自己的辛苦努力。 二来,还点出了满鹏程最关心的事情,把原本看起来没啥进展的案件,说的好像很有突破一样。 满鹏程现在估计眼里都是王管事的案子可能跟丝绸被劫案有关系,一高兴,哪有空去纠结贺临查案没进展的错处。 不动声色,不着痕迹的讨满鹏程欢心,还展示了自己的辛苦。 以前卢同知只知道贺临对下手段高,却还不知道她对上手段竟也如此圆滑。 思及此,卢同知实在是有些想不通。 这样的年纪,怎么手段就这么圆滑厉害呢? 到底从哪里学的? ——作者的话—— 临临:只不过是老职场的人的圆滑罢了~ 说起来,知否里,女主的爹爹刚开始是扬州通判,就是扬州的二把手,相当于卢同知的位置。 这么比喻,能知道临临的位置有多高了(狗头) 要不是后宅没啥人,临临就是宅斗剧里的老爷啊! 第202章 又当又立 “好啊,贺知州,这个案子到现在,可算是能看到一点曙光了。”满鹏程点点头,又看向丁立生:“丁部堂,现在关键就是找到这个王管事。” “这个我也知道,总督署昨晚连夜调了兵,于各个城门设卡排查,城内也派了人,准备挨家挨户的查。” “皇上对这次丝绸丢失的事情是什么样的态度,我刚刚也跟部堂大人您说了,抛开汪强的案子,倭寇那边,您恐怕也得多操心了。” “是,内阁的公文我收到了,南直隶的战船只要一到福建,肯定不会放过那些倭寇,只是我两头怕也忙不过来,总督署调来的这些兵……”丁立生看了贺临一眼:“我就交给贺知州差遣了。” 说完,起身走到贺临面前:“如果王管事还在城内,贺知州可不能放他跑了。” 贺临心下感慨。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啊。 丁立生当着满鹏程的面把这事交代给她,之后找不到人,问责起来,满鹏程也找不到丁立生那去,只会找她。 可丁立生是总督,王管事也是在漳州跑的,贺临不可能推这个事,只能应下。 “是,下官明白。” 事情了解的差不多,也安排好了,满鹏程点点头,起身:“我披星戴月的赶路,已经一宿没合眼了,若没有其他事……” 丁立生笑笑:“满大人休息,我就不打搅了。” 语罢,起身往外走。 他都走了,贺临自然不好再留着,打了个揖,正要跟着离开,却被满鹏程喊住:“贺知州留步。” 贺临脚步一顿,不解的看着他。 满鹏程笑了笑:“我听丁部堂说了,这些日子,你为了汪强的案子忙前忙后,辛苦了。” “大人哪里话,都是下官分内之事,不敢谈辛苦。” “我知道,这王管事背后如果真的有人帮衬他,找起来肯定就麻烦了,为难你了。” 满鹏程也不傻,能搞出丝绸被劫这么大案子的,怎么可能是小势力? 而且这次的问题,多半出在朝廷内部。 越是出在内部,自然越麻烦。 贺临何尝不明白这是一桩麻烦事呢? 可这麻烦事摊到了她头上,又能怎么办呢? 只能苦涩的朝满鹏程笑笑,低下头去。 “丁部堂说王管事虽然逃了,但他妻女被你带回了衙门,此时正关着?” “是。” 满鹏程拍了拍她的肩:“如果王管事人真的还在漳州,或许这是一个突破口。” 贺临心下微震,抬头看向满鹏程,一时语塞,愣了片刻。 满鹏程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拂袖走入里间,留下一句:“好了,我也真的累了,王管事的事情,就拜托贺知州尽心尽力去做了。” “是,下官告退。”贺临回过神,对着他背影缓缓弯腰作了一揖。 离开满鹏程的院子,卢同知有些不解:“大人,满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咱们不是都已经审过赵氏了吗?还能有什么突破口?” “人活一世,皆有软肋,若你是王管事,躲在漳州尚未出城,知道妻女在官府手中,你最担心,最害怕的是什么?” 那肯定是官府拿妻女威胁自己出来啊。 想到这个,卢同知顿时哑然,半晌,小心翼翼的问:“那大人您……会去做吗?” 贺临没有回答,沉默的翻身上马。 等回到州衙,贺临才能坐下喘口气。 思考着满鹏程最后那番话,她揉了揉眉心。 王管事杀汪强的事情,只能算得上帮凶,至于王管事是不是跟丝绸被劫案有关系,那都是推测,没有实质性证据。 真按照现行律法来算,王管事犯下的事,肯定是祸不及他妻女的。 但假若官府铁了心拿妻女威胁他出来,会使什么手段呢? 会直接将他妻女推到菜市口,嚷嚷着让王管事滚出来,不然杀了他妻女? 自然不可能。 这是官府,不是强盗。 官府行事,讲究一个名义。 首先,肯定是找个借口栽赃,先给王管事的妻女泼上一盆脏水,定一个罪名。 之后,便可以想想处罚了。 动刑?游街示众?选个日子砍头? 看当官的高兴了。 当然,不能忘了最根本的目的:逼王管事现身。 所以在做这些处罚之前,肯定都会大肆宣告一番,闹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过王管事现身不现身,他的妻女都得死。 因为事情已经闹的满城皆知,官府不可能立马推翻之前给他妻女定下的罪名,这样会让官府的公信力大打折扣。 满鹏程会跟贺临说那些话,原因也有二。 一是因为贺临是漳州知州,本地的地方官,跟百姓打交道久,衙门班子里肯定也都是她亲信,做这事合适。 二是因为这样虽能误导百姓,却误导不了官府里的人。自己去做,对名声有损,他肯定不会愿意。 所以,他才有意无意的这么来点贺临。 传达的用意也很简单:我需要一个替我去做这种脏活累活的白手套,而我觉得你很合适。 当然,会选贺临,也是他料准了贺临很难拒绝。 因为他是“直达天听”的钦差。 是能在皇上面前,一句话把贺临在这件案子上所做出的所有努力,轻描淡写带过的人。 湘昆端了茶杯上来,摆到贺临手边,见贺临揉眉心,问:“老爷您头疼?” “湘昆,你知道当官和当婊子有什么区别吗?” 湘昆惊到了:“这……能比吗?” 贺临拿起茶杯:“能比,当然能比,当婊子的不会人人都要牌坊,可当官,没人缺的了牌坊。” 湘昆神色难掩震惊。 这岂不是就说当官的人……都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可老爷您就不是这样的人啊。”湘昆有些不知所措的挠了挠头。 贺临垂眸望着杯子里茶水漾出的波纹,“或许有一天……也会是。” ——作者的话—— 官场沉浮,由人不由己。 无欲则刚,无求则强。 可这样的世道,你想清清白白往上爬,难啊…… 第203章 夜话 虽然贺临知道官场黑暗,可真当这种黑暗抉择摊到自己面前,也还是忍不住感慨。 此时,贺临只希望,案子能赶快出现新线索。 不然,她恐怕必须对这件事做出选择了。 贺临喝了茶,湘昆又出去,从外面进来了一趟,手里多了一份报纸,随后将报纸摆到了贺临桌子上。 今日正好也是《福建报》发刊的日子,每一期的福建报,贺临都有订,而且不止福建报,还定了其他两家的报纸。 贺临昨天还跟温云熙商量过,临时往里面插进官府悬赏的消息,只要有人能提供有用的线索,便能得到一百两银子。 可以说为了这个案子,贺临是能用上的手段都用了。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就在当天下午,卢同知带来了一个男人。 “大人,此人说有关于王管事的线索,要来找您汇报。” 贺临听到这句话,连忙放下了手中的笔。 眼前的这男人看着并不老,没有蓄须,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弓腰站在卢同知身旁。 “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的话,小的胡嗣,是城东津安钱庄的伙计。” “你认识王峰淳?” “小的不认识。” “那你说你有线索?” “是这样的,过年之前,小的见过这个王峰淳一面,当时他带着一个女人来我们钱庄,那女人看着挺漂亮的,打扮的也算富贵。 我本来以为王峰淳是下人,陪着自家主子出来,不过他们在门口聊了一会,我路过听了一耳朵,发现不是如此。 那次来存钱的虽然不是王峰淳,他只是站在外面等,进来存钱的是那女的,不过从他们的交谈中我听到,那女人存进来的钱,好像都是王峰淳给的。” “他们出了门之后,是左转还是右转了?” “我记得好像是……左转了。” “除了这些,你还有听到别的什么吗?” 胡嗣想了想:“哦,那女人好像是住在附近,我听王峰淳说过一句‘存这里挨得近,以后来支使银子也方便’。” “事情都过去三个月了,你倒是还记得挺清楚。” “因为小的不小心撞到了那王峰淳,就被他一顿臭骂,还罚了例银,当然记得。” “你们钱庄会记录存钱人的身份吗?” “这……这倒是不会,我们钱庄不管存钱的是谁,只认下发的银票,存多少钱给多少银票,之后要取银子,也直接拿银票就行。” “那女人存了多少钱?” 胡嗣尴尬一笑:“这……小的就是一个伙计,柜台的事情小的不知道啊……” 贺临看了卢同知一眼:“去找人将他前台掌柜的带来。” “是。” 看到卢同知走了,胡嗣嘿嘿一笑:“大人,小的看到悬赏,说提供线索的给一百两银子呢,是不是真的?” “给不给钱,还要看你这个线索是不是真的,如果不是真的,拿假线索来糊弄本官,小心你的脑袋。” “这关乎性命的事情,小的绝对不敢胡说啊!” 胡嗣被人带了下去做笔录,同时还得去画像师那,描述一下那女人的相貌,方便官府找人。 而办公室里的贺临,却翻出了漳州的地图看了起来。 她根据胡嗣的描述,找到津安钱庄在地图上的位置,画上一条竖线,左右分成两边,左边的那部分,她又以三公里为半径,画了一个半圆。 如果不出意外,那个女人所居住的范围,就在这个半圆里了。 贺临看着这个半圆沉思了没多久,津安钱庄的前台掌柜,便被卢同知给带了进来。 “小的见过州牧大人。”他跪下给贺临磕了个头。 “本官问你,去年腊月十一,可有个漂亮女人来钱庄存钱?” “去年腊月十一?”掌柜的迷惑了:“这……大人,这么久的事,小的也不记得啊……” “行,那我换一种方式问你,去年腊月十一,你们钱庄的伙计胡嗣,是不是因为撞到了顾客而被责骂,那位顾客是不是存了钱,存了多少?” 她这么说,倒是让掌柜的有了点印象。 “存钱的那是个女人,存了好像有……五百两银子?” 好家伙,五百两,数目还不少。 贺临摸着下巴思索起来。 王管事带着女人去存钱,还给了这个女人五百两,可见两人关系匪浅。 难道说,真是王管事秘密养了个外室,还瞒过了周围其他人? 如果真是如此,那这个外室,就是漏掉的信息啊! 得到这个线索后,贺临亲自带了兵,到她画的那个半圆区域,挨家挨户的查问起来。 根据胡嗣的证词,贺临怀疑这女人是王管事养的外室,所以这次主要找的,是独居并且家里没有男主人的女性。 但因为她画出来的圈还蛮大,加上天黑的快,所以贺临今天暂时没什么收获,只能先打道回府。 饭后,闲来无事的她拿了围棋,跟温云熙在房里下起棋来。 两人一边下棋一边闲聊。 “相公今日似乎颇为烦闷?因为没找到王管事吗?” “今天刑部的满大人到了漳州,丝绸被劫的事情,朝野上下关注者诸多,可前些时候,一直没有什么突破口,出了汪强这档事,大家精神都紧绷了起来。 如今,要么是幕后的黑手被拿去开刀,要么,就是我们这几个主事的官员顶这个雷,事已至此,都免不了着急,而我,也可能被架到火上烤。” 贺临说的,是满鹏程暗示她对王管事妻女下手的事情。 只不过这事情太黑,不好拿出来跟温云熙细讲,只能这么感慨一番。 温云熙垂眸思索片刻,落下一粒白子:“如今找人的事情闹的满城风雨,却还没有什么线索,会不会王管事已经被……” 言下之意,王管事已经死了。 “我想过这个可能,但有两点说不过去,其一,王管事逃走之后的半个时辰,我就带人到了他家。那个时候,他应该未曾逃出城里,肯定是龟缩在某处。 如果幕后之人要他性命,一具这么大的尸体,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在城内处理掉,除非先将他运出城,再将他做掉,然后找个荒郊野岭,随意挖个坑把他埋了,便能神不知鬼不觉。 其二,王管事既然已经知道幕后黑手心狠手辣,连他的主子汪强都说杀就杀,那事情败露之后,他不可能对这伙人完全没有戒心,就这么跟着这伙人直接逃跑。 因此,他一定留了某种手段,会让这伙人感到忌惮,从而不敢对他下毒手。而这种手段,应该是留下了跟这伙人有关系的某种身份信息。” 第204章 复杂的局势 “相公是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什么线索,所以苦闷吗?” “那倒也不是,今天有了一个新线索,只是……”贺临叹了口气:“希望这是有用的线索。” 如果这个线索也没用,过些天也一直没有王管事的消息,那满鹏程极有可能逼她对王管事的妻女下手。 随着她话音落下,她手里的黑子也啪的一声落下。 温云熙看着棋盘:“相公赢了。” 贺临摇头笑笑,“怎么感觉我今日赢的格外轻松啊?” “相公棋艺本就不差。” “你啊,就哄我高兴。” 等到将黑子捡回,贺临起身伸了个懒腰:“这一天天在衙门里坐着,腰都要废了。” 古代椅子都是木质,也不讲究什么人体工学,坐一天那叫一个腰酸屁股痛。 “要不……我替相公摁摁?” “你一天天也累,不用麻烦了,明天我找小桃就行。”贺临摆摆手,下意识拒绝。 温云熙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她,目光深了几分。 贺临想起自己那晚上跟她说的话,耸耸肩:“好。” 贺临走到床上,脱了鞋子趴好,温云熙则坐到了她身边。 摸上贺临腰的那刻,温云熙是震惊的。 “相公的腰如此细,倒是快赶上我了。” 贺临尬笑一声:“我原本就不壮。” “这倒也是。” 温云熙按起来力气没有小桃大,可能是因为平时不干什么活,比起小桃来自然弱柳扶风一些,不过摁的都在穴位上,还挺舒服,没多久,都给贺临整困了,不自主打了个哈欠。 温云熙见状笑笑:“我知道相公这段时间忙着公务,心烦意乱,虽我未必能分忧解难,但让相公身子上爽利些,也觉得不错。” 贺临:? 怎么觉得这句话听着怪怪的? “我倒是觉得,你不必把太多心思放在我身上,我忙衙门里的事,是为了我的事业,你也可以为了自己事业去忙。” “我这也一直在报社里做事啊,何时闲着呢?至于相公……我与相公是一家人,既是家人,自然会花心思,倒说的我好像不该关心你一样。” 贺临笑起来:“哎呀,倒又是我说错了。” 温云熙顺着她的话头:“知道错了就好。” 第二天到衙门之后,贺临没多久又带着总督署的兵出发,开始继续搜查昨天的那片区域。 符合标准的女人,一共找到了三个。 一个是寡妇,一个就是外地来的女人,另一个是贱籍从良的女子。 他们三个人的家都不大,但都是独居,贺临派兵搜过,他们的屋子里也没有找到跟王管事有关的生活痕迹。 但这三个女人还是被带回了衙门,之后贺临喊来了胡嗣进行指认。 胡嗣来回打量了她们三个一圈,指着最后那个女人:“大人,就是她!” 这女人叫孟翠翠,原先是风月场所的妓女,后来赎了身,当了良民,今年约莫25岁的样子。 贺临挥挥手,让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这个孟翠翠。 孟翠翠跪在地上,神色并不像赵氏那么惶恐。 “本官问你,你可认识王峰淳?” “认识,是汪府的管事。” “你跟他之间是什么关系?” “草民赎身以前认识汪副使,给他弹过琵琶,因此结识了王管事。” 贺临砰的一拍桌子:“本官抓你来,自然知道你和他之间那些猫腻,你以为能在这里糊弄我吗!你可知这是何罪!” “草民不曾哄骗大人,这便是事实。” “去年腊月十一,你去津安钱庄存了五百两银子,这钱是王管事给你的,你倒是说说,他哪里来这么多钱,又凭什么给你这个非亲非故的人?” “草民是王管事的妹妹,何来非亲非故一说?” 哈? “你不是姓孟吗?怎么又成他妹妹了?” “草民流落风尘,是因为当时饥荒,所以被父母卖掉,辗转才到了漳州,后来王管事也阴差阳错之下到了漳州,认出了草民。” “你被卖掉时是几岁?” “三岁。” “这么多年,他是如何认出你的?” “草民身上有胎记,就在胸口。”她跪的笔直,毫不犹豫来了一句:“要脱给大人看吗?” 虽然这句话很暧昧,但她语气并不妩媚,反而冷着脸。 周围还有捕快,听到孟翠翠毫不避讳的话,都是意味深长的对视了一眼。 贺临倒是面色如常,“脱。” 孟翠翠抬眸看向她,嘴角勾起一个略微嘲讽的弧度。 不过贺临的下一句话,让她收起了嘲讽。 “但不用脱给我看。”撂下这句话,贺临走到一个衙役面前:“去喊小桃来。” “是。” 孟翠翠转头看着她的背影,神情有些奇怪。 似乎是为自己想错了贺临的为人而意外,又似乎是替刚刚自己的嘲讽而有些许难堪。 十多分钟之后,小桃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贺临吩咐她:“你看看她胸口有没有什么胎记。” “好的老爷。” 无关人等都退出了房间,只留下小桃跟孟翠翠。 很快小桃便出来了,张口就要答复贺临,可贺临想着这周围都是男人,这种隐私问题不好大剌剌直接说出来,便抬手制止了小桃,随后将耳朵凑了过去,示意小桃悄悄告诉她就行。 “老爷,她胸口确实有胎记,淡红色的,大约这么大。”小桃用手比划了一下。 贺临点点头:“我知道了,回去给你买城东的酥饼。” 小桃立马点头应好,高兴的蹦跶着走了。 贺临将目光放回孟翠翠身上,神色有几分复杂。 孟翠翠的胎记在胸口,但是却被王管事认出来了,这得是什么样的场景才会看到胸口? 结合她前面说跟汪强有来往,贺临觉得,汪副使是她暗地里的嫖客。 可能在这过程中,被王管事无意撞见,发现了胎记。 所以王管事杀汪强,多半不单单是为了钱亦或受人指使,也有这层私人恩怨。 种种因素加在一起,才造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第205章 神机筒 孟翠翠还跪在堂内,依旧是神色平静,跪的笔直。 贺临走到她面前:“王峰淳既然是你哥哥,那你们平时的关系怎么样?” “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他给你五百两?” “他说他要替父母补偿我,硬塞给我的。” “你没花那笔钱?” “花了,都给了我,为什么不花?干嘛装那清高。” 贺临挑了挑眉。 这女人,有点意思。 “王峰淳出事了,你知道吗?” “官府的告示贴的到处都是,当然知道。” “那官府悬赏,提供线索可就有一百两,怎么没见你出来?不稀罕这一百两?” “提供不了线索,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贺临蹲下,对上她的视线,仔细的打量她的表情:“他这两天没有来找过你?” “没有。” “那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特别的话?或者给过你什么东西?” 孟翠翠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垂眸思索了一会,“有。” “有什么?” “给了我那五百两银子之后,他跟我说,如果有一天他一个月都没有来找过我,让我去他常去的酒楼找掌柜的,去取他以我的名义,存在那的东西,拿到之后交给官府。” “什么东西?!” “我又没取过,我怎么知道。” 贺临起身直接往外走,打算带人去那酒楼,迈出去两步,又停了下来,转身看着仍然跪在那的孟翠翠。 “之前那么不配合,如今怎么问什么答什么?” 刚开始贺临带兵到她家,说要搜查的时候,她还抵抗反感来着。 现在配合的这么好,让贺临有些起疑。 “因为大人尊重我,我也会尊重大人。” 孟翠翠在风月场所那么多年,努力脱离贱籍,想摆脱身上的标签。 可后来她才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开始背负,这辈子便甩不掉了。 很多人看到她,要么高高在上的鄙夷,恨不得离得远远的,要么眼里若有若无的流出令人作呕的色气。 即便她已经是良民,但贱籍这两个字,仿佛刻进了血肉里,刻进了她骨子里。 可是从贺临这里,孟翠翠实打实的感受到了尊重。 久违的,难得的,尊重。 冲着这份尊重,她便愿意配合。 贺临带着官兵和孟翠翠到了那酒楼,顺利从掌柜的那里拿到了那个东西。 这玩意是被布包裹着,打开之后,里面是一个短木筒。 这短木筒分为四节,每一节都可以旋转,上面都刻有一个奇怪的符号。 “这什么东西?” “神机筒。”孟翠翠接话。 贺临看了她一眼:“你知道这玩意?” “王管事提起过,说有世上有一种神机筒,形似木筒,看着平平无奇,内里机关重重,若强行用外力,比方说用刀剑砍断,内置的火药便会被引燃,将里面的东西焚烧殆尽,除非按照规律,将上面的扭节扭到对应的位置。” 贺临看了看这神机筒上面的符号,实在看不懂什么意思,于是将目光投到了孟翠翠身上:“你能解开吗?” 这东西是王管事留给孟翠翠的,那他肯定是觉得孟翠翠能打开才留给她。 孟翠翠接过神机筒,仔细打量了好一会,摇头:“搞不懂。” 贺临:? 啊这…… “你确定?” “确实不懂,这上面的符号我都没见过。” 这酒楼人多眼杂,既然得到了东西,贺临不再着急,带着人又回到了州衙。 等到了州衙,她研究了一个下午,都没搞明白这玩意到底该怎么打开,打算明天让卢同知去召集漳州的能工巧匠,悬赏一百两,找找能打开这东西的能人异士。 与此同时,官驿里,从福州赶来的吕公公找到了满鹏程。 “哎呦满大人,我在福州都准备好了席面,就等着您来福建,给您接风洗尘呢,谁想您自个儿居然直接奔了漳州,搞得我这都没机会好好迎一下您了啊。” “诶,吕公公哪里的话,织造局事务繁忙,我自然是理解的,不敢劳您给我接风洗尘,当是我请吕公公吃一顿才对。 没到福州,一来是皇上心系丝绸的事,我想着抓紧时间解决了这案子,也好替皇上分忧解难。二来,皇上也就给了我三个月的期限,那是时间紧,任务重,片刻不敢耽搁啊。” “对对对,是我没有替满大人考虑周到。” 吕公公作为太监,织造局总管,只依附着皇上活,不属于太子和六皇子任何一个党派。 而太子和六皇子,又因为太监在朝局里的特殊性,也不敢针对太监。 毕竟像吕公公这样的,地方上的大太监,是皇帝直接任命过去的,算得上皇权的象征。 针对他们,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就是针对皇上。 所以平时,地方官员不管是属于哪派的,或者就干脆是中立派的,对吕公公都不敢有什么冒犯,即便像丁立生这样的封疆大吏也是如此。 吕公公平时对太子和六皇子这两边的人,态度也很简单:两边都不投靠,两边都不得罪,两边都不讨好。 此时吕公公对满鹏程态度十分友善,当然不是想投靠身为太子党的满鹏程。 只是单纯的因为,丢失的丝绸是织造局织出来的,和洋人的生意,是织造局谈下来的。运货的船,挂的也是织造局的灯笼。 现在丝绸丢了,他这个织造局总管虽然没有受到皇帝的责罚,但如果满鹏程之后对皇上说点什么不好听的,恐怕自己就没有这么容易躲过去了。 所以吕公公才亲自跑来了漳州,对满鹏程示好。 满鹏程自然也察觉到了吕公公的示好,并没有蹬鼻子上脸。 毕竟吕公公在这次事情上,并不承担主要责任,皇帝也显然没有要严惩的意思,现在蹬鼻子上脸将人得罪,之后倒霉的只会是自己。 两人坐下喝了茶,吕公公转而谈起案子的事情。 “知道丝绸丢了之后,我也是心急如焚啊,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倭寇到底是如何知道我们船队的航线的?这次船上虽然挂了我们织造局的灯笼,但我们派出去的人可不多,负责主管的杨公公,也还还死在了路上……” 说到这里,吕公公低下头,一副悲痛的样子。 当然,悲痛是装的,一番话主要目的,还是把织造局从这次的事情里摘出来。 满鹏程也知道他的想法,顺着台阶往下:“公公节哀,依我看,这次的事情,就是汪强跟幕后之人串通弄出来的,一旦找到真凶,定要对他们严惩不贷!” “说起来,汪强的案子如今有进展了吗?” 吕公公虽然人在福州,但汪强死了这么大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 “这个容我与公公细说……” 第206章 下面人,总是难 下班回去之前,贺临去了一趟官驿找满鹏程。 满鹏程要求贺临每日放衙之前,都要找他汇报当日的进度。 等贺临被官兵带到满鹏程面前的时候,才发现织造局的吕公公也在。 “下官见过满大人,见过吕公公。” 满鹏程刚和吕公公说完案子,贺临就来了,他点点头:“来的正好,快跟我说说,今日可有发现什么线索?” 贺临一五一十将今日的事情说了汇报给他,还拿出了那个神机筒:“这个便是从酒楼掌柜那里拿到的东西。” 满鹏程接过神机筒,打量了好一会,也看不出什么门道:“这个东西,我也曾在一本古书里看到过,听说要特别厉害的匠人才能做出,没想到王管事手上居然有。” “下官已经命人张贴去告示,寻能解开此物的能人异士。” 吕公公点点头:“这固然是个线索,可能不能解开,到底多久能解开,也没有准信,王管事那边,贺知州也不能放弃继续找。” “是,我明白,官兵每日都有在城中寻人。” 满鹏程将神机筒还给贺临:“那个什么……孟翠翠,好好审审她,既然王管事将东西留给了她,不可能不留下什么解开的线索,不然这东西到了她手上也无用啊。” “是。” 吩咐完贺临,满鹏程看了吕公公一眼:“吕公公从福州赶来,不如我给公公备上一桌席面,与贺知州一起,给公公接风洗尘如何?” “当是我请满大人才是。” “诶,哪里哪里,公公来寻我,自然是我请公公。” “好,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两人将事情敲定,贺临拿着神机筒,完全没有说话的份。 席面备好还需要时间,吕公公暂时离开,打算在官驿先洗个澡。 而贺临也先回了府,将官服换成常服。 温云熙站在镜子前,帮她整理了一下衣领和袖子,问:“相公大概什么时候回来?要给相公备好醒酒汤吗?” 贺临摇头叹气:“肯定是免不了喝酒,备,至于什么时候回来,我就不太清楚了。” “织造局的公公怎么还大费周章跑来漳州,就为了见满大人?” 拿起香囊在腰间系好,贺临感慨道:“我算是看出来了,吕公公多半是想把织造局从丝绸案里摘出来,才大费周章跑过来对满鹏程示好。 满鹏程也有意回应这份示好,虽然我被邀请一起上了这餐桌,能跟他们坐一块,但也只是个陪酒的。 现在满鹏程对我态度还不错,不过是因为这个案子是我一手在办,可之后案子若真查不出什么结果,满鹏程估计也会第一个把我推出去顶雷。” 听她这么说,温云熙眼里浮现几分担忧,但语气是坚定的:“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我都陪着相公。” 温云熙清楚,官场浮沉,有时候真的讲运气。 但不管是罢官贬职,还是抄家流放,她都陪着贺临。 听到这句话,贺临虽有几分感动,但还是理智的说:“若我真罢官贬职,抄家流放,自会与你和离,你不该跟我过那样的日子。” 语罢,贺临转身要离开,可才走出一步,就发现自己的袖子被温云熙拉住了。 对上温云熙的视线,贺临愣了一下。 她感觉温云熙好像有很多话想说,甚至隐隐还有几分生气。 她刚想开口说点什么,温云熙却已经低下头去,放开了她的袖子:“算了,相公先去,不要耽搁了时辰。” 贺临没有走,用食指挠了挠头:“我是觉得,你不必跟着我受苦,我不值得。” “相公怎么觉得,我就得怎么做吗?” “那倒不是……” “那就行了。”温云熙抬头看着她,眸光亮晶晶:“无论如何,我会陪着相公。” 贺临在心底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点头后转身离去。 温云熙送她到了门外,直至目送她背影彻底消失。 满鹏程是个爱喝酒的人,但吕公公不爱喝,满鹏程当然不可能给吕公公劝酒,于是只能拉着酒桌上的贺临喝。 喝高之后,他还非拉着贺临,拍着胸脯说欣赏贺临,说贺临在这个案子上费了很大力气,他都看在眼里,让贺临再接再厉,一定要找到王管事,等案子破了,他回京面圣,给贺临邀功之类的。 总之,就是在给贺临画饼。 当然,贺临也不会真的放在心上。 画饼嘛,领导的基操。 不过陪着他一杯接一杯的喝,贺临也实打实的喝了不少,最后是被湘昆给架回马车上的。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贺临的头还疼着。 不过头疼归头疼,这种多事之秋,班还是要上。 到了衙门,贺临处理完一些公务,又研究起那神机筒。 这木头她扭了半天,都没扭出什么名堂来。 虽然这玩意看着平平无奇,像个短木棍,上面只有四个可以扭动的扭节,但每个扭节都可以转动五下。 真要一个个排列组合扭下去,不知道扭到猴年马月去了。 贺临放弃搞这玩意,转而把希望放到孟翠翠身上。 她昨日放了孟翠翠回家,还把这神机筒上面的四个符号画下来给了孟翠翠,让她带回去好好想想,看能不能想到什么有关联的东西,从而解开这个神机筒。 不过现在时间还早,贺临打算先处理公务,中午之后再派人去问问孟翠翠。 第207章 引蛇出洞 不过让贺临失望的是,孟翠翠给出的回复是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她至今也都想不通这上面的符号什么意思。 贺临觉得就这么光等着也不是办法,又找汪府的人以及王管事的好友林铁匠,问了王管事平时喜欢看什么样的书,又有什么爱好。 她打算从这方面下手,看王管事是怎么知道有神机筒这玩意,又是怎么得到的这玩意,设计密码的思路,会不会跟这个有所关系。 但得到的结果是,王管事看书比较杂,大部分时候看书,都是在汪府的书库里借阅。 具体借阅了哪些书,汪府的人并不清楚。 而且汪副使虽然是个武人,文化也不高,但正因为缺什么,才越要拿什么填,装装样子,所以汪府的藏书还不少,真要一本本找,能找死去。 至于王管事家中,虽然也找到了几本书,不过都是很稀松平常的书,没有特别的地方。 一个下午的时间过去,神机筒的事贺临没有得到什么头绪,卢同知找了一些能工巧匠,但他们对这个东西也是懵的很,并没能给出解决方案。 至于找人,总督署调来的官兵们到处巡逻,只要看到一个可疑人员,就会过去询问。 但凡进出城门的人,前后都要经过三轮的搜查问询。 可即便如此,还是没能找到王管事的踪迹。 他仿佛就是凭空蒸发了一样。 随着时间推移,贺临越发怀疑王管事是否还在人世。 她目前只能将大部分希望寄托在这个神机筒上。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王管事的下落和神机筒都还是没有一点进展,贺临跟满鹏程汇报的时候,满鹏程的脸色,也不如最开始对她那么好了。 “贺知州,丝绸丢失的案子干系有多大,不用我再跟你多说一遍?” “下官明白的。” “明白?我看你是一点都不明白!”满鹏程砰的一声放下手里的茶盏。 贺临只能垂着眸子,将腰弯的更低。 满鹏程起身走到她面前,“贺知州,据我所知,你还关着王管事的妻女?” 贺临就怕他提到这一茬,可也知道,他既然从第一天来就提了,自然不会轻易忘记。 之前没有催她,只不过想看看案子能不能有进展,如果有进展,那也不用走到这一步。 但现在,显然他已经等不及了。 “她们的确还在州衙牢狱里……” “我刚到漳州那日,跟你说的话,你心里可有数?” 贺临沉默了一会:“大人,真要走到这一步吗?王管事之妻女……何罪之有啊?” “那你我二人又何罪之有,要摊上这么件事?案子查不出来,你我起码都是罢官贬职的下场啊,贺知州,你若是不想要脑袋上的那顶乌纱帽,你就别做。” 贺临低下头,沉默不语。 满鹏程抬步往外走,留下一句:“贺知州,你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你会想通的。” 满鹏程走了之后,贺临喊来了卢同知。 “去找人问问孟翠翠,关于那些符号,她有没有什么头绪。” “大人,上午不才问过吗?” “再问一遍!” “是。” 半个小时之后,贺临得到了卢同知的回复:“大人,孟翠翠那边说没有头绪,她说她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符号。” 贺临揉了揉眉心:“赵氏和她女儿呢?” “在牢里关着。” “把她们放回去。” “啊?这……大人您确定?这人要是放了,满大人那边,咱们怎么交代?” 虽然先前贺临跟满鹏程说话,卢同知并不在堂内,但中间有次给满鹏程上茶,他看到了满鹏程的脸色,并不是很好。 走之后,贺临又那样一副表情,卢同知想来想去都觉得,满鹏程肯定是来催促贺临对王管事妻女下手的。 “人是我放的,满大人那边自然也是我去说,放。” 看贺临坚持,卢同知深知她是有主见的人,便不再劝,“是。” 赵氏跟她女儿,这几天在牢房里虽然被限制了人身自由,但因为贺临特意交代过,所以并没有人为难她们。 而且换个角度来说,这也是保护了她们的安全。 谁知道那些人会不会丧心病狂,连王管事妻女一起弄死。 但赵氏不明白这层,这些天都十分不安,等到官差说要放了她,她才如临大赦,带着女儿匆忙离开了州衙。 而他们走后,贺临这边也到了放衙的时间,简单收拾好桌子,便直接回府吃饭去了。 第二天早上,贺临到州衙没多久,满鹏程便冷脸找了过来。 贺临看到他出现,说实话,有几分意外。 她昨天下午放衙前释放的赵氏母女,可今日一早满鹏程便找了过来,可见他在衙门里,一定有安插自己的眼线,不然这个消息不会得到的那么快。 但仔细想想也说得过去,满鹏程一个钦差,刑部的官员过来查案,不可能真的全然把案子甩给她。 这些天,他估计是明面上将案子交给她,暗地里,自己也有各方面部署查案。 进到贺临的办公房,满鹏程撩起袍子,冷脸往上位一坐。 贺临脸上还挂着笑:“满大人今日来的如此早,可曾用早膳啊?” 满鹏程转头看着她:“贺知州,我原本以为你是聪明人。” “大人这话,下官不明白。” “昨日你放了王管事的妻女?” “案子查到现在,并未有证据证明她们参与了此案,既是如此,自然也没理由再关着他们。” “贺知州,昨日我的话说的还不够明白吗?头上的这顶乌纱帽,你是真的不打算要了?!” “满大人。”贺临走到他身边,好声好气:“下官此举,实际是别有用意。” “什么意思?” “下官询问过王管事周围邻里,他们都说王管事对妻女都挺不错,双方之间感情挺好,这一点,从王管事明明发了横财,却并未拿着这笔钱去吃喝嫖赌也能看出。 既然如此,他逃跑之时,如果真的没能带上妻女,心中定然不安,即便是走,也绝对不会走太远,起码不会跑出漳州,不然之后他就很难再得到妻女的消息。 可是如此一来,他知道下官带走了他妻女,肯定坐立难安,这个时候,下官放他妻女回去,他若还在漳州,极有可能会偷偷回去看一趟妻女。” 满鹏程算是听明白了:“你放他们回去,是为了引蛇出洞?” “正是。” “可若他只听到妻女平安便好,并不打算现身呢?” 第208章 捕蛇 “下官觉得,这种时候,他不会轻易相信他人之言,要么亲眼看到,要么有东西证明他妻女的确安好。 即便是幕后之人心狠手辣,一劳永逸,准备要杀了那对母女。这些都需要跟赵氏母女有接触,对我们来说,便有了线索。” 满鹏程捋了捋胡子:“你这办法虽也说得过去,可实在麻烦。” 言下之意,他还是觉得他的法子更好。 贺临正要开口,满鹏程又加了一句:“但你人都放了,试试也无妨,只是中间若出了什么岔子……我可要唯你是问了。” 贺临连忙作揖:“下官定然竭尽全力,不负大人之期许。” 赵氏母女被放的第二天晚上,贺临从睡梦中被人叫醒。 叫醒她的自然是温云熙。 “相公,湘昆刚刚敲门说外面有个衙役要见你,说是要汇报王管事妻女的事。” 贺临意识到这应该是自己派去监视的人有了消息,一下清醒过来,拿起一旁挂着的衣服穿好,匆匆往外走,临了还不忘嘱咐温云熙:“你睡,应该是衙门那边有事,不必等我回来。” 来的衙役是州衙的张捕头,看到贺临,他抱拳正要行礼,贺临摆摆手:“不用不用,快说说那边有什么消息?” “我们派过去监视的人,抓到了一个半夜潜进王管事家的小贼,那小贼说是有人给了他钱,托他随便偷一个赵氏的贴身之物,明日未时,到城隍庙门口等着,他会去拿东西。” “查清楚那个小贼的身份了吗?” “夜深人静的,不好核实,但已经派人去查了。” “他人现在在哪?” “关在衙门。” 贺临点点头,吩咐湘昆:“准备马车,我们去一趟衙门。” “好。” 待贺临到了衙门,那小贼很快也被押了进来。 此人名叫彭厦,不知道是不是相由心生,长得也有几分贼眉鼠眼。 被衙役带上来,他并不惶恐,反而立马跪下,嬉皮笑脸的磕了个头:“小的见过青天大老爷,给老爷问安。” 贺临挑了挑眉:“你倒是一点都不紧张。” “小的偷了那么些年东西,常在河边走,难免会湿鞋,不瞒大人,这衙门小的进来过好几回了,亲切着呢。” 贺临冷笑一声:“那这次你可能走不出去了。” “大人别啊,小的真没想拿什么贵重物品,只是去拿一个贴身之物。” “谁让你去做的?” “一个男的,瘦高瘦高的,长得也普通,具体不好说,太普通了,小的也忘了,反正他给了我二两银子,让我偷了东西,明日放到城隍庙那边去,如果事成,还会再给我三两银子。” 贺临思索片刻:“我可以放了你,但得看你的表现。” “大人您说,小的绝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就当作今晚什么都没发生过,明日照常拿着东西放到城隍庙去。” “明白,小的明白,小的绝不打草惊蛇。” 贺临挥挥手,让衙役重新将他带下去。 一旁的王捕头有些担忧:“大人,这家伙油嘴滑舌的,真的能信吗?” “目前也只能信他。”贺临从椅子上起身:“就将他关到明日午时,不过在这之前,你要查清楚他身份来历是否真实。 放了他之后,再悄悄派几个人跟着他,也别忘了派人换上便装,偷偷到城隍庙蹲守,一旦他口中那个男人出现,立即拿下。” “是!” 等离开州衙,湘昆才说出自己的疑惑:“老爷,明日城隍庙那边有庙会,人肯定很多,这抓起来会不会很麻烦?” 贺临思索片刻:“那现在先去一趟俞将军那。” “好。” 俞光友的屋子不大,他就靠俸禄生活,不像贺临还凭着报社赚外快, 经过门房通报之后,贺临才被迎到了里间去。 接待贺临的是俞光友的夫人,俞光友因为还在洗脸换衣服,所以暂时还没来。 半夜将人吵醒,贺临还有些愧疚,连声说了抱歉。 虽然这事明天天亮了也能商量,但真拖到那时候,贺临怕安排不过来,出什么岔子。 俞光友虽然是武将,但夫人却是知识分子,大气温婉,笑着让她不用在意。 等俞光友到了,贺临跟他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其实她来找俞光友,主要是为了明日在城隍庙一带布防一事。 就像湘昆说的,这次庙会人多,捕快便装在周围,不好安排太多人,可万一出什么事情,人乱了起来,让人跑了,那么线索就又断了。 所以还需要俞光友带兵,暗中埋伏在周围,一旦发生意外,封锁这周围找人。 这次抓捕事关重大,确保万无一失,贺临才能放心。 俞光友自然也知道丝绸丢失的事,这些日子不仅是总督署调来的兵,他手下也有很多兵被贺临调去,全城找王管事的下落。 对这个事情,他还是挺担心的。 毕竟他跟贺临不仅是同僚,还是朋友,如果这个案子没处理好,贺临被罢官贬职,那之后他跟贺临,可能就要天各一方了。 此时终于有了突破,他也十分惊喜,立马就应下,还拿出了舆图,跟贺临商量了一番明日的部署。 就这样一直聊到了天蒙蒙亮,贺临才告辞回府。 因为晚上这顿折腾,又挂念着抓捕行动,即便回府贺临也没睡太久,时间一到,又去了衙门上班。 满鹏程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她的行动,午时之前,他也到了衙门,说要跟贺临一起,在附近看着抓捕。 两人于是到了城隍庙附近的酒楼包间。 这次贺临不好出现在现场,因为怕被人认出来,那麻烦就大了,所以只能在附近的酒楼,这样也方便立马知道情况。 时间渐渐推移,很快到了未时。 ——作者的话—— 午时:11点到13点 未时:13点到15点 第209章 来晚一步 贺临跟满鹏程坐在酒楼里,一边喝茶,一边耐心的等城隍庙那边的消息。 而此时,衙门的几个捕快,已经都便装在人群中潜伏好,有人扮作卖小玩意的商贩,有人扮作路人。 彭厦站在城隍庙门口,看着台阶下热闹的人海,以及进出城隍庙的男男女女。 周围来往的便衣捕快目光有意无意的往他身上瞟。 等了大约半小时,彭厦都觉得有些烦的时候,那个男人终于出现在了他眼前。 “东西呢?” 彭厦从怀里掏出一个玉坠递给他。 这玉坠是赵氏父母给的嫁妆,赵氏都贴身戴着,但今日一早就被贺临派人取了过来。 男人接过玉坠,同时银子塞给彭厦。 此时,周围的捕快都紧张起来,暗中靠近过去。 热闹的庙会,空气一瞬间紧张。 那男人转身要离开,似乎察觉到不对,转身就跑。 “摁住他!” “上!” “拦住他!” 周围几个衙役齐齐冲上去,离得稍远的,还将藏好的刀拿出来,一把拔出才冲上去。 有人长吹了一声口哨,通知附近埋伏的官兵。 周围的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慌乱的四处逃窜。 那男人显然也会些武艺,眼见暴露,当即跟捕快们打斗了起来,还抢了其中一个捕快的刀。 他武艺不错,几个捕快顾忌着他手里的刀,怕自己受伤,一时间便僵持住,没法靠近过去。 好在着盔甲的官兵很快到来,拿着长枪齐齐将他包围。 男人见无路可逃,只能丢开手里的刀就擒。 另一边,酒楼里的贺临跟满鹏程也收到成功抓获的消息,匆匆到了城隍庙门口。 满鹏程看了这男人一眼,挥手:“将人押回去!” 人被带回衙门之后,主审的人自然是满鹏程,贺临则在一旁陪审。 他跑过来是为什么,贺临也看得出,抢功罢了。 到时候往上汇报,肯定就会变成他抓到的这男人。 如果从这人嘴里审出什么重大突破,那更加不得了。 但他既然要抢,贺临也就随他去。 人一开始是被带到了平常审案判案的大堂,跪在硬石地上。 满鹏程啪的一拍惊堂木:“说,你是何方人士,干什么的,叫什么名字!” 男人低着头沉默。 满鹏程挑了挑眉:“本官劝你,最好一五一十的都给我招供了,不然你可能就没办法好好跪在这里了。” 男人还是沉默。 满鹏程冷笑一声:“嘴硬的我见过不少,不差你一个,很好。” 满鹏程作为刑部官员,审人自然是有一手的,哪里会怕这种情况,挥了挥手,直接让衙役将这男人带到了刑房。 贺临也跟着一起去了。 后来的场面就有些血腥了,不再赘述。 总之,这个男人最后还是招了。 “我叫宋育,原本是江西人,以前那边闹饥荒,所以我就逃来了福建,但我又没有田,好在从小学了些功夫在身上,身体也壮,于是便进了打行讨日子。 前些日子,一伙人突然找到我,给我一大笔钱,让我帮忙看守一个院子,我发现里面有个人,就是告示上的王峰淳,但我不能说。 他们那些人都知道我家在哪,也知道我娘子,如果我随便往外说,他们那么心狠手辣,定会杀了我跟我娘子……” 男人说着,泫然欲泣。 在古代,有一种专门帮人打人,从而讨生活的行当,俗称打行。 如果换个时髦点的说法就是……滴滴打人。 满鹏程抓住关键:“那个院子在哪里!” “城南源泉巷……” 满鹏程跟贺临对视一眼,立马走了出去。 两人到外面,满鹏程高声喊:“立刻召集人手!” “是。” 城南的源泉巷靠近城墙,这次的行动是满鹏程带头的。 冲进宋育说的地址之后,他们失望了。 里面已经人去院空。 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收获,他们收获了王管事的尸体一具。 王管事面朝下趴在厢房里,身下有一滩血,尸体周围的陈设很乱,似乎有打斗的痕迹,通过尸体状态和周围血迹的颜色大概判断,王管事多半是今天才被杀的。 贺临吩咐卢同知:“叫仵作过来。” “是。” 满鹏程蹲在王管事身边,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贺临凑过去,从王管事覆盖在地面的手掌缝隙,依稀看到了一个字。 满鹏程拿开王管事的手,下面用血写着一个字:宿 “宿?什么意思?”满鹏程一脸懵。 “下官也不知。” 满鹏程摸不着头脑,只能先起身:“那就等仵作来了再看看。” 范仵作到的时候,贺临跟满鹏程已经来来回回将这个院子都看了一遍。 这院子里没有厨房,但角落却有一些碗筷,如果王管事被安置在这里,平时应该有人给他送饭。 因为这个院子所在的小巷子非常深,里面也只有这一个院子,所以周围没有什么邻里,即便是有,也被高墙隔开,估计互相也没怎么见过。 但贺临还是派人去问了问,得到的答案果然如她所料,邻里对这房子的主人根本不熟,并不知道这住的是谁。 至于案发现场,因为东西太乱,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不过贺临估计,看着王管事的不止一个人,应该有好些人,因为被子有好几床。 范仵作简单的勘验了一下尸体,起身汇报:“回二位大人,这王管事是被刀捅死的,刀口在肚子,所以身下流了一滩血,死亡时间并不久,不超过三个时辰。” 第210章 破解成功 满鹏程挑了挑眉:“都留他活到了今天,怎么偏偏到现在就杀了……” “之前不杀王管事,估计是因为王管事拿神机筒威胁,可现在抓捕宋育的事情,极有可能提前被他们知道了,带着王管事不太好跑,毕竟他已经被全城通缉了那么多天,所以还是杀了干脆。”贺临推测了一下。 说完,贺临将目光放到地板上的血字上:“这个宿字,极有可能是王管事在彻底断气前留给我们的线索。” “没头没尾的一个字,谁知道是什么。”满鹏程语气有些不耐烦,“算了,回去!”语罢拂袖离开。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贺临没有就此回家,而是又回了衙门,提审了一趟宋育。 “那群人的名字,你知道吗?” “不知道,他们不让我进屋内,平时我都是守在院外,有什么事情,他们直接喊我。” “那他们有几个人?” “约莫五六人的样子,具体我就不清楚,那个院子前后有两扇门,我平时都在前门,后门有他们自己的人把守。” 依旧没有收获,贺临揉了揉眉心,还是先回了府邸。 府内此时已经吃了晚饭,贺临懒得让厨子大张旗鼓再做一桌,原是打算吃点剩饭菜,但温云熙亲自下厨给她炒了两个小菜。 不过贺临吃的时候,还一直在想那个宿字,便有些心不在焉。 “相公如此心不在焉,是因为我的手艺不好吗?” 贺临回过神,摇头:“不是,我在想一些公事。” “案子有进展了?” “嗯,发现了王管事的尸体,不过他给我们留了一个宿字,我想来想去,都想不通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人名?地名?还是其他什么?” “未必是宿(su),也可能是宿(xiu),星宿之类的。” 贺临筷子一顿。 星宿? 她啪的将筷子一撂,匆忙起身往外:“有点事,我先不吃了!湘昆,备马!” “诶……” 温云熙看着她吃了一半的饭,无奈摇头叹了口气。 贺临回到衙门,贺临匆匆跑到了一个房间,这房间里堆着很多书,都是王管事曾经在汪家借阅过的书。 贺临翻来覆去找了一阵,总算找到了自己要的那本书。 星象类的书籍很少,汪家也只有这一本。 拿着这本书,贺临翻了一阵,终于在某一页翻到了书签。 这书签是一片叶子,而这一页的内容讲的是北斗星,看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这片叶子引起了贺临的注意。 这是梧桐树的树叶,看这个叶子有些部分还泛着绿,摘下来应该时间不长。 最重要的是,贺临曾经在一个地方看到过这样的梧桐树。 那就是孟翠翠的家。 带着这本书和树叶还有神机筒,贺临又骑马离开了衙门,到了孟翠翠家门外。 如今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古人夜生活不丰富,都睡的比较早,此时很多人家灯都熄了,包括孟翠翠。 贺临翻身下马,湘昆先她一步走进院里,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才看到里面烛火被点燃,随后传来一句:“谁啊?” “贺知州,贺大人。”湘昆回答。 孟翠翠疑惑的打开门,果然看到淡淡月光下,一身红色官服的贺临正站在院子里。 “大人为何突然至此……” “有些事情打算问你。”贺临走到她面前。 孟翠翠将门敞开:“大人请进。” 贺临抬步走进去。 这已经是第二次到这间屋子里来了,上次来还是她带官兵来搜查。 孟翠翠屋子很简单,陈设不华丽,方形桌子旁摆了四条长板凳。 贺临坐下后,拿出那本书和树叶:“这是不是你院子里那棵梧桐树的树叶?” 孟翠翠接过来看了看:“大人莫非是在说笑?这漳州梧桐树那么多,我如何会知道这是不是我家的叶子。” “这片叶子是王管事夹进这本书里的,这叶子所在的那一页,讲的便是北斗七星,而你这里,又恰好有一棵梧桐树,很难不让人联想,我这趟来,也是想问问你,关于这个,有没有什么头绪。” “北斗七星?” “嗯。” 孟翠翠垂眸想了一会,“他曾经跟我说过,他喜欢晚上看星星,其中最喜欢的就是北斗七星,因为它能为人指引方向。”说完,看了一眼院外:“外面那棵树,是他让人特意移栽过来的,因为知道我喜欢梧桐。” 话落,她似乎想起什么,“大人稍等。” 随后匆匆走出了屋子,去了旁边一间小屋,拿了一把铁锹出来,走到树下,挥起铁锹就要开始挖。 “等等。”贺临喊住她,“让湘昆来。” “不用,我自己就可以,大约……是在这里。”孟翠翠用脚踩了两下地面。 贺临走到她旁边:“你力气总是小些,这种事就让男人去做,这样也更快。” 她这么说了,孟翠翠没有再坚持,把铁锹递给了湘昆。 湘昆接过之后,二话不说哼哧哼哧开始挖。 挖了好一会,挖出一个小土坑,随后砰的一声轻响,碰到了一个硬物。 三人连忙蹲下来,孟翠翠用手扫开上面的土,贺临将烛火凑近,依稀看到了一个木箱。 “当时树移栽好了,王管事说以后要在这下面埋几坛酒,后来还告诉我,这里埋了一些他送我的东西,但我不想动,就一直没管,渐渐的,也忘了这回事。” 孟翠翠打开木箱,里面果然有几坛酒,还有一个小木盒。 那木盒没有上锁,只有一个扣子,轻轻一拨就打开了。 里面躺着一封信,还有一张纸条。 信上面写着:亦然亲启。 “亦然?” “哦,这是我父母取的名字。” 贺临将信递给她,同时低头去看那纸条。 纸条上写着一些数字。 贺临眸光一亮,重新走进屋子,孟翠翠也跟着进了屋子,拆开了信。 【亦然,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 我知道,你恨爹娘,恨哥哥,恨我们当初将你卖出去,不然,你的命运不会像现在这样。 你的恨,你的怨,我都理解,事已至此,我也无力再去辩解什么,但能找到你,哥哥是真的很高兴,只是如今,哥哥或许没办法再补偿你了。 哥哥给你的那些钱,你好好拿着,不要再倔了,哥哥知道,你为了脱籍,花掉了所有的积蓄。 哥哥这一辈子,做了很多错事,亏欠很多人,但汪强的事情,哥哥不后悔。 或许,这是哥哥最后能为你做的事情了。】 看完这封信,孟翠翠低头沉默良久。 另一边,贺临已经研究起了那张纸。 纸上的数字一共有三排。 第一排是:2451 第二排是:4312 第三排是:1153 贺临还以为只有密码只有一组,没想到有三组。 按照这上面的顺序,贺临一一转动神机筒上面的扭节。 随后就是咔咔咔三声轻响,这神机筒果然开了! 贺临那叫一个兴奋,立马打开里面卷起来的小纸条。 上面写着四个字。 第211章 找到了,但没完全找到 静闲山庄。 贺临眼里划过几分诧异。 没想到居然是自己知道的地方,而且还就在漳州境内。 虽然不知道王管事留这个地点是为了什么,但这一定是很重要的线索。 收起纸条,贺临看了对面的孟翠翠一眼:“我可以看看那封信吗?” 倒不是贺临要窥探别人隐私,主要是怕错过什么线索。 孟翠翠依旧垂着头,将信递给她。 贺临接过看了看,确定没什么线索,正要还给孟翠翠,她忽然抬头,问:“我哥他是不是已经……” 虽然聊过王管事很多次,但孟翠翠从来没有说过“我哥”这两个字。 其实贺临也能理解,从小被父母卖掉,从而沦落成贱籍,过那样的日子,她有恨也是人之常情。 可惜,这份和解,终究是来的太晚了。 “嗯,今天发现了你哥的尸体,等仵作验尸完,你可以将他领回去。” 孟翠翠露出一个苦涩又无奈的笑:“或许人总是要等到失去了,才会想起珍惜,不过……还是谢谢大人愿意让我将他的尸首带回去入土为安。” 看官府那大张旗鼓的动静,孟翠翠知道,哥哥犯的事肯定不小。 若是大罪,即便是鞭尸都不是没可能。 贺临将神机筒和那小纸条收起:“人都死了,没必要再对他做什么了,时间不早,我先走了,明日还烦请你到州衙做一份口供。” “我应当的,大人慢走。” 离开孟翠翠家,贺临回家了一趟。 她吃饭吃一半跑了,温云熙也一直没有睡,燃着烛火等她回来。 听下人报她到了,这才露出笑容,快步迎上去。 可没想到贺临上来就说:“我回来换身衣服,等会儿就走,案子有线索了,我可能要出去一趟。” “这么晚了还出去吗?” “嗯,以免再出什么岔子,夜长梦多嘛。” 贺临脱下官服,换上骑马更加方便的曳撒。 温云熙知道她这段时间为了案子忙前忙后,但没想到她忙成这样,蹙着眉心问:“相公晚饭本来就没吃多少,现在又要奔波,要不带点干粮路上吃?” “没事,路程不远,不出意外明天就回来了,你好好歇着,我看母亲睡了,不好去打扰,明天母亲若问起,就劳你跟母亲说一声。”贺临拍拍她胳膊,转身往外走。 “诶,相公。”温云熙叫住她。 贺临停下脚步,“怎么了?” “带上披风,夜里更深露重,相公身子弱,染了风寒就不好了。”温云熙取下一旁的黑色披风,给贺临系好。 贺临低头看着她系好披风的绳子,随后转身离去。 烛火摇曳,门边的身影静静伫立,直至彻底看着她消失才转身回房。 贺临这趟行动,主要通知两个人,一个是俞光友,因为她需要兵马,而府衙的衙役不太够看。 另一个人,自然就是满鹏程了。 从白天的情况就可以看出,满鹏程在抢功上还是十分积极的。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贺临要是不通知他这个重大发现,等到查抄了静闲山庄再回来禀报,估计这个小心眼的满大人就在心里记她一笔了。 既然如此,那就通知,至于跟不跟着自己一起去,那就看满鹏程的选择了。 贺临到官驿见到他的时候,他还睡眼惺忪,等到贺临跟他汇报完了事情进展,拿出那个纸条给他看,他一下子清醒很多。 “好,好!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现在就召集人,同我一起出发去这静闲山庄!” “下官已经派人去通知俞将军了,此时他应该已经开始准备了。” “好,你做的很好!”满鹏程拍拍她的肩。 “大人谬赞,分内之事罢了。” “我洗把脸就出发,你到外间等我片刻。” “是。” 因为召集人手需要时间,加上晚上太黑,虽然举了火把,但路也并不好走,所以天蒙蒙亮时,他们才到静闲山庄。 整个山庄静悄悄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间太早。 官兵们举着火把冲进山庄里,四处搜了起来。 满鹏程站在宽大的院子里,等着官兵们来汇报。 “报告,没有看到一个人!” “报告,这里搜到大批丝绸!” “报告,这里也有丝绸!” 满鹏程跟贺临对视一眼,快步进了其中一间屋子。 许多木箱子堆在空旷的房间里,其中有些箱子盖被撬开,里面果然是华美的丝绸。 满鹏程跟贺临凑近看了看。 “贺知州……” 贺临知道他想问什么,立马回道:“大人,这就是丢失的那些丝绸!” 满鹏程低声笑了起来:“好啊,可算是找到了。” 随后又走出去,高声招呼其他官兵:“都给我仔细搜!一个地方都不要放过!” “是!” 虽然丝绸是找到了,但是清点这些丝绸还是大工程。 不过贺临目测了一下,这里的丝绸也就四万匹左右的样子,总共丢失了近八万匹丝绸,还有四万匹并不知道去了哪里。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找到了一半,那就是好事。 一旁满鹏程看着下面这些官兵清点丝绸的样子,那叫一个春风得意:“虽然只找到这些,但我相信,后面那些也快了,是贺知州?” 实际上,找到这四万匹,满鹏程就心安了。 因为这意味着,他基本完成了皇上交代下来的事情,保住了自己的这条小命。 当然,其余丢失的丝绸还是要继续找的。 “大人说的极是。” “对了,你先前说你知道这个山庄的主人?” “是,这山庄属于陵定府一个叫杜渺的富商,下官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他平时就有做丝绸和茶叶生意,所以也有船出海,恐怕正是因此,他将丝绸运来才没有引起怀疑。” 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贺临特意隐去了自己来过这里的事情。 满鹏程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贺知州,他一个小小的商人,肯定是不敢跟倭寇串通的,这背后一定还有人,不过抛开这些不谈,即便他是用自家的船,将丝绸运来,那是在哪里靠的岸呢……” 贺临明白他的意思,连忙弯腰作揖:“大人,自从丝绸被劫的事情发生之后,漳州的码头每日都有官兵巡逻,查的很严,绝对不可能是在漳州靠的岸!” “诶,贺知州别急嘛,一切还得等到见到人,好好审审,才能有定论不是?” “是,这是自然,回州衙之后,下官立马派人去陵定,先通知陵定的韦府台,让陵定那边配合我们一起抓人。” 这几日满鹏程也发现了,贺临虽然想法多了些,有时候还不听指挥,但能力还是不错的。 这个案子一直是她在跟,到现在有突破,大多也都是她的功劳……当然,满鹏程不可能会承认这一点。 第212章 踢皮球大师 福州。 不起眼的小院里,男人坐在石凳上,看着不远处竹林枝桠来去跳跃的鸟儿。 “这群鸟真是够吵。” “改天属下就砍了这片竹子。”旁边一个黑色劲装的男人接话。 “漳州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大人放心,一切按照我们设想的在走,他们现在应该已经找到静闲山庄了。” “杜渺那边呢?” “都做掉了。” “小心些,别出什么岔子,不然你知道后果。” “是,属下明白。” 因为距离的原因,贺临两天之后,才收到韦康博给的回信。 知道事情紧急,韦康博在信里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简单明了的说了一下情况。 看完信之后,贺临眉头紧紧蹙了起来,立马去了一趟官驿找满鹏程。 满鹏程正在查阅清点入册的丝绸单,看到贺临急匆匆的进来,放下了手里的单子,问:“是不是陵定那边有消息了?” “是,韦府台给了一封回信。” 贺临拿着信,看了他一眼。 见她犹豫的模样,满鹏程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怎么了?信里写了什么?” 贺临把信递给他,同时说:“上面写杜渺的宅院在几天前的半夜突然失火,杜渺本人,包括他的妻妾,还有一些下人,一个共死了三十多人,只有一些在外院的下人活了下来。” “什么?!” 满鹏程连忙把信拆开,仔细看完,随后砰的锤了一下桌子。 “这个案子,我们查到一个人就死一个人,背后这股势力,到底是何方神圣!” 杜渺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死了,说是意外,满鹏程半个字都不信。 案子查到现在,他已经越来越担忧了。 背后那人能做到如今的程度,能量不会小。 即便自己查出了幕后黑手,能不能得罪的起,怕也是个问题。 实在不行,可以隐瞒一部分事实,反正现在丝绸也找回是几万匹,再抓一些人,勉强也能交差。 满鹏程在心中谋划着退路。 贺临道:“如今韦府台已经在赶来漳州的路上了,详细的情况,见面谈肯定更好,杜渺家的这个案子,是几天前发生的,那时候我们还没有抓到宋育,王管事也没有死。 幕后黑手将其灭口,应该不是忌惮我们,多半只是单纯的怕他走漏风声,毕竟是那么大一笔丝绸,韦府台这几天也一直在调查,可能会给一点线索也说不定。” 满鹏程将信收好:“目前也只能如此了,韦知府到了之后,让他立马来找我,哦对,你一起来,毕竟这个案子一直是你主要负责在跟。” “是。” 韦康博来的还是很快的,第二天就到了漳州。 简单收拾一下之后,贺临跟他一起去见了满鹏程。 满鹏程其实跟韦康博一样,都是四品,但由于是派下来的钦差,所以韦康博对其还是挺敬着的。 这也可以理解,毕竟连丁立生这个总督跟满鹏程说话都是和颜悦色。 当然,丁立生的态度,很大的原因是他在丝绸案上要负比较大的责任。 三人一一坐下,满鹏程最先发问:“韦知府,看你来信说杜渺一家死了?情况到底是怎样的,你信上讲的不详实,现在具体再说说。” “事情是这样的,五日前的凌晨,杜家忽然起了大火,一直到天亮,才将火扑灭。 一开始起火的房子是杜夫人的院子,但杜老爷几个小妾,宅院也都连着这房子,离得不远。 那天晚上风大,火一烧起来,就连着烧了好些个房子,只有第四房妾室逃了出来,杜老爷和他夫人,烧的面目全非。 虽然说现在天气尚未转暖,屋子里烧炭也是有可能,但这么大的火,我觉得多半是有人蓄意纵火。 后来也查过,果然附近有火油的痕迹,但具体是谁纵的火……” 说到这里,韦康博迟疑了一会,面色有些犹豫。 满鹏程发现这点,挑挑眉:“怎么了?有什么说不得的?” “下官虽然没有证据,但确实是有一个怀疑的对象,只是不好乱说……” “如今杜渺的事情,关系着丝绸大案,有什么怀疑,大胆说便是。”满鹏程不以为然。 “将火扑灭之后,我便一一询问了杜家的下人和附近的邻居,有没有在那天晚上看到什么可疑人物,杜家巡夜的护院说,当晚曾看到一人在后墙外面鬼鬼祟祟,因为此人曾经在杜家出现过,所以这个护院认得。” “此人是谁?” “福建按察使,臬台大人谭若理的幕僚,洪方。” 到底是按察使,没有更多确切的证据之前,韦康博不好抓这个顶头上司审些什么。 万一他跟这件事没有关系,那以后自己的麻烦可就大了。 不过此时满鹏程的出现,倒是让韦康博松了口气。 现在这个烫手山芋,算是从他手上,甩到满鹏程这边了。 捋着胡子垂眸思索了一会,满鹏程转头看向旁边一直没发言的贺临。 “贺知州对此事怎么看?” “谭大人毕竟是我们福建的按察使,虽说杜渺的案子确实存在疑点,但没有确切的证据,贸然去找他,怕是不太妥当。 当然,皇上将丝绸案交给了满大人您,到底是直接抓人来问,还是先按下再仔细查查,只要满大人您一句话,我们这些下面人绝无二话。” 贺临也知道这是个烫手山芋,当然不会自己傻了唧的出头说抓,万一谭若理之后真洗白了,今天自己的话再传到谭若理耳朵里,那事情可就不小了。 此时将皮球重新踢给满鹏程才最好。 第213章 老倒霉蛋 韦康博坐在贺临对面,听到她这番话,暗暗看了她一眼。 贺临刚刚的那番话,前半段帮谭若理说话,后半段则将满鹏程架了起来。 【只要满大人一句话】——弦外之音是现在就给我句话。 因为贺临前面还加了一句【到底是直接抓人来问,还是先按下再仔细查查】,等于是直接让满鹏程二选一,还得现在做决定。 看似恭敬卑微,实则以退为进。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满鹏程微微皱眉,心里有些不悦,但又不能说贺临什么,毕竟贺临明面上表现的十分忠心,仿佛唯他马首是瞻的模样。 但官场混迹多年,满鹏程自然也是有水平的,捋着胡子笑了笑,“贺知州一心扑在案子上,我这些日子也是有目共睹啊,至于谭大人的这个事情,就像贺知州你说的,不是什么小事。 谭大人他毕竟是漳州的臬台,正所谓静而后安,安而后虑,虑而后得。不管下什么决定,还是要先深思熟虑一番才好,是,韦知府?” “是,满大人说的极是。”韦康博跟着赔笑。 先礼完,满鹏程开始后兵了,点点头,朝着韦康博道:“杜渺毕竟是死在陵定,这个案子的细节,肯定是韦知府你知道的更多,案子中的疑点,到底该如何处理,想必韦知府自然有数。 如今杜渺的死,又牵扯到了丝绸案,漳州这边,我就让贺知州多多配合你,韦大人可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许啊。” 显然,没办法把球踢回给贺临,满鹏程于是将球踢回给了韦康博。 他话说的如此绝对,韦康博都没办法再反驳质疑了,心里苦笑一声,明面上还只能装作感激。 “是,得大人看重,我定全力以赴。” 离开满鹏程住的房间,韦康博背着手,长长的叹了口气。 贺临在他旁边,拍了拍他的肩:“如今丝绸案跟杜渺脱不了关系,照韦府台说的,杜渺的死又跟臬台大人脱不了关系,韦府台可想好到底如何处理了?” 韦康博跟她倒苦水:“贺大人啊,你也不是不知道这事棘手,还要赶着来问我,这不是戳我心窝吗?” “韦大人,要不是丝绸案子紧急,我犯得着来戳你心窝吗?” “贺大人,实话跟你说了,我如果还有别的线索,我是定然不会轻易说出洪方这个名字的。” 言下之意,杜渺这个案子想有突破,只能从谭若理这边下手。 但现在满鹏程将这事甩给了他,等于他铁定会得罪谭若理。 如今韦康博只能祈祷,谭若理最好真的跟案子有关系。 贺临眸子转了一圈:“我听部堂大人提过,谭大人近几个月,与端王那边似乎有书信往来。” 六皇子因为举行了冠礼,所以也获得了封号“端”。 贺临这句话让韦康博眸光一闪。 满鹏程是刑部的,刑部又一直由太子那边所掌控,如果谭若理真跟端王那边密切,或许眼下的难题,能从党争的角度切入解决也说不定。 “多谢贺大人告知于我,改日我便于城中酒楼摆上一桌席面,好好请贺大人一顿。”韦康博朝贺临拱手。 “哪里的话,大家一心为民,也都是为朝廷做事,更何况咱们一年的俸禄才多少啊,摆席面就不必了。” 不知道贺临是不是在客套,韦康博还是跟她推拉了两回,确定她是真的不要自己请客,于是才作罢。 之后的事情,就得韦康博去麻烦了,一连忙了这么多天,贺临总算才能喘口气。 她眼下有些担忧。 如果谭若理真的跟丝绸的事情没关系,那意味着案子可能到这里又断了。 但如果谭若理跟丝绸的案子有关系,那这个案子也很耐人寻味。 灭口杜渺,杀王管事,这些手段,都是以谭若理臬台的身份地位能做到的事情。 可联系倭寇抢劫丝绸,却不是他一个臬台能做到的。 又不是用了飘柔,哪来这样的自信和勇气? 但他若不是主谋,背后还有谁有这样的能量? 结合他最近跟端王来往频繁的事情,贺临觉得,端王有很大的嫌疑。 如果主使真的是六皇子,那这个案子还能不能查,该怎么往上查,就大有门道了。 只是这也不由贺临决定,毕竟这个案子主要负责的还是满鹏程。 不过贺临猜测,满鹏程一旦知道谭若理跟六皇子有牵扯,是一定不会放过谭若理的。 如果真的能顺着谭若理查到六皇子,一来满鹏程不负皇帝交给他的任务,二来,若能借着这件事,重创六皇子,他在太子那边就是大功一件。 即便他之前还有所顾忌,担心得罪谭若理不好,此时面对这样的诱惑,一定会放开了手脚干。 事情果然如贺临所料,当天下午,韦康博便又到官驿找了满鹏程一趟,告诉了他谭若理跟六皇子有牵扯的事情。 满鹏程一下就来劲了,之前还踢皮球的,立马就给贺临下了命令,让贺临把总督署还没有完全撤走的那些兵全都交给他带走,说他要去福州,亲自找一趟谭若理。 贺临自然乐见其成,二话不说就应了下来。 就这样,满鹏程和韦康博两人,踏上了去福州的道路,而贺临则留在了漳州静观其变。 满鹏程虽然想借机搞谭若理,但他也不是傻子,知道这事总得师出有名才行。 从漳州离开的同时,他还让韦康博派人送书信到陵定,将那晚上看到洪方的证人带到福州。 而他先一步到福州,什么都没做,就借口找丁立生商量打倭寇的事情留在了福州官驿。 等韦康博的人带着证人一到,满鹏程也没有再等下去,立马动身去了臬司衙门。 第214章 先礼后兵 臬司衙门管着两个千户所,满鹏程也不是莽撞的人,虽然这趟主要是来抓谭若理以及他手下的洪方,但自己若是贸然带兵冲进去跟谭若理起冲突,场面就很难看了。 所以他分别将兵力部署在了臬司衙门、谭府、洪方家附近。 满鹏程打算先礼后兵,先直接找谭若理要洪方,如果谭若理不给人,那问题反而简单,直接一并拿下。 如果谭若理交了人,那他就地在臬司衙门审洪方,同时让洪方家附近的那些官兵进他家仔细搜搜,看能不能搜出什么罪证。 最好是当场从洪方嘴里撬出一些关于谭若理的事情,这样便能一并将谭若理拿下,随后再派人搜搜他的府邸。 他到臬司衙门的时候,谭若理正在衙门里办公,听门房报说满鹏程过来,疑惑的放下笔出门去迎。 “哎呀,满大人,真是许久不见了,上次见还是什么时候来着?三年前我回京述职的时候?” 满鹏程脸上还挂着笑,朝他拱手:“可不是嘛,我看谭大人面色红润,这段时间想必过的不错?” “满大人可别跟我说笑了,丝绸丢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身为主管一省刑名的臬台,最近那是担心的吃不好睡不好,哪来的面色红润。” 说完,他侧开身子:“满大人别在这站着了,进去聊。” 满鹏程也不推辞,带着韦康博还有那个证人走了进去。 谭若理自然是认识韦康博的,但看到那个没见过的证人,目光还是隐晦的打量了一圈。 几人进了堂内坐下,衙门里的书办端上茶来。 谭若理见那个证人没有坐,只是站在满鹏程身后,笑问:“这是满大人你的贴身小厮?没见过啊,看着面生的很。” 满鹏程喝了口茶:“不,这不是我的小厮,实际上,我今天是特意带他来找谭大人您的。” “哦,此话怎讲?” “韦知府所辖的陵定,前些天的凌晨起了一场大火,烧死好多人,这事,谭大人可知道?” 谭若理看了韦康博一眼:“韦知府没有整理卷宗上报,这我倒是并不知。” 韦康博自然赔笑:“是,因为案子还在调查,尚未结案,所以未曾上报臬司衙门。” “我今天来,就是来找谭大人您说这桩案子的。”满鹏程接了一句,随后又看了一眼韦康博,意思是让韦康博给谭若理讲讲案子情况。 韦康博自然会意,道:“这个案子死的那家人姓杜,是陵定的富商,那晚风大,火起的十分突然,且一些烧的很大,下官在现场,发现了一些火油的痕迹,所以杜老板的死,应该是有人蓄意纵火造成。” 满鹏程点点头:“我身后这人,便是杜家的护院,当天晚上,他看到了一个人出现在起火的杜家附近,那人是谁,想必谭大人您也知道?” “哦,满大人此话何意,我连案子是什么情况都不清楚,怎么可能知道这人是谁呢?” 满鹏程不慌不忙,气定神闲的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说。” “回大人,那人正是谭大人手下的洪先生。” 谭若理眉心一蹙,砰的一拍桌子:“休得胡言,洪方一直在福州,怎会去陵定?” 满鹏程微微勾唇:“看来谭大人并不对此人认识洪方的事情有所怀疑啊?” 谭若理顿时语塞,“洪方是我的幕僚,但我又不把他关在臬司衙门里,他出去自然有人会看到认识。” “可此人知道洪方,是因为谭大人跟杜家有所来往,杜老板更是经常请洪方吃饭。” “杜老板一介商贾,我为何要与其来往,满大人,听信一人之言可不行啊。至于洪方跟杜老板他们私下里干过什么,那我就并不清楚了。” “既然如此,我现在提审洪方,谭大人没意见?” 谭若理也不是傻子,察觉到其中的蹊跷:“陵定府的纵火案,怎么还轮到了满大人你亲自出手?” “哦,对,谭大人怕是有所不知,陵定死的这个富商,跟丝绸丢失的案子有所牵连,谭大人说,这我是该管还是不该管啊?”满鹏程也没指望着瞒着他这件事,直接说了出来。 “既然如此,的确是满大人该管的事情。”谭若理面不改色。 “所以谭大人是交人还是不交人呢?” 如果只是单纯的纵火案,因为一个护院的供词,就来抓自己手下的师爷,谭若理肯定是不会准的,因为那简直是在打自己的脸。 可如果此事牵扯上丝绸案,那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毕竟丝绸案可是大案,搞不好的话,别说一个师爷,他都有可能丢掉脑袋上这顶乌纱帽。 而且看满鹏程今天的架势,他恐怕就是来找茬的。 自己如果硬顶,他又师出有名,自己不会落什么好果子吃。 “既然是跟丝绸案有关,满大人自然是有权将人带回去的。” 满鹏程依旧笑着:“诶,带回去就不必了,我住官驿,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好好审讯洪方,不过我觉得,谭大人的臬司衙门,不就是现成的好地方吗?” 谭若理眉心一跳:“满大人要在这里就地审?” “是,审,现在就审,劳烦谭大人将洪方领出来交给我。” 谭若理沉吟一瞬,招手喊来书办,“让洪师爷过来。” “是。” 洪方很快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个子不高,留着山羊胡,见到堂内几位大人,正要打揖,却一下被官兵给摁住。 “你们干什么……大人……”他看向谭若理。 谭若理偏头避开了他的视线,只道:“洪师爷,你若是清白的,自然能出来,你若不是,便自己谢罪。” 言下之意,横竖不要连累到他。 满鹏程站起身走到洪方面前,拍着他的肩:“干什么你很快就会知道,走,我来好好招呼招呼你。” 随后一挥手,让官兵将人押去刑房。 满鹏程都走了,韦康博自然不可能留在这里,起身跟过去。 跟着自己的师爷出了这事,谭若理不好在一边围观,免得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来。 不过即便他不跟过去,过不久也能知道刑房的事情。 毕竟这里是臬司衙门,上下都是他的人。 如果满鹏程想靠洪师爷给自己泼什么脏水,那是不可能的。 第215章 别有用心 漳州。 前些天贺临一直在忙,这两天满鹏程去了福州,案子也终于有了重大进展,找回了那么多丝绸,贺临才难得有了点喘息的时间。 接连下了三天的雨,难得的春光明媚日子,温云熙跟俞光友的夫人约了一起出游踏春。 嫁给贺临之后,温云熙免不了跟漳州一些官宦的夫人有所来往,这其中,她玩的比较好的便是俞光友的夫人。 俞光友夫人出生书香门第,自幼熟读四书五经,文采不弱,温云熙跟她很有共同话题。 看贺临难得闲下来,温云熙还把这事跟贺临说了,想着贺临也一起去玩玩。 贺临没有拒绝,这段日子她确实是比较累,也想出去透透气。 不过等贺临跟温云熙到了城外下马车,这才发现俞光友竟然也来了。 贺临有些意外:“鸿渐兄最近不是忙着抗倭的事情吗?怎么如今有空来出来踏青了?” 之前关于丝绸案子的那些行动,俞光友都是给她调兵,并没有实际参加。 因为丁立生最近打掉倭寇在琉球附近的老巢,算是报这次丝绸被劫的仇,不然就这么挨打,实在是丢脸。 因为俞光友前几次跟倭寇打的能力不错,所以丁立生也抽调了俞光友一同参加这次行动。 俞光友这段时间就经常往返福州漳州。 俞光友道:“这马上船队就要出海去了,最后的日子,便陪我家夫人出来逛逛,倒是长赢你,近来也很忙?出来透口气也好。” 贺临知道最近漳州卫下辖几个卫所的兵经过很多调整,估计有什么大动作,没想到已经准备出击了。 “那我便在此祝鸿渐兄马到功成。”贺临朝他抱抱拳。 俞光友拍了一下贺临肩膀:“借长赢你吉言啊。” 俞夫人与温云熙各自站在相公旁边,见状都是一笑。 简单寒暄,两人带着夫人以及一众丫鬟小厮走在林间小路,踩着翠绿的草地,悠闲的散起步。 俞夫人看着这大好的春光,兴致忽起,念了首诗,还转而看向贺临:“我听过贺大人的诗,着实的惊为天人,如今春光大好,贺大人可有雅致作诗一首?” 贺临摆摆手:“俞大夫人快放过我,这些日子我忙的昏头转向,哪里还有这雅致,诶,不如找我家云熙,她学富五车,文采斐然,有时都叫我自愧不如啊。” 说着,贺临还拉了一下温云熙。 温云熙只能笑笑:“相公不作诗便罢了,还要推给我。” 见众人都期待,贺临无奈,抬头45°角仰望天空,那是文艺青年最爱的角度。 沉思一会,她道:“层云万里横晴空,春日芳草生地中。燕雀岂知鸿鹄志,扶摇直上入天宫。” 俞夫人连连点头:“好磅礴的诗,贺大人将立意拔的如此之高,倒叫我等小女子不好写那温婉之词了。” “俞大夫人哪里话,诗词嘛,狂放有狂放的美,婉约有婉约的妙。” 俞夫人将目光转向温云熙: “温妹妹你文采这些日子我是有目共睹的,你不来试试吗?” 温云熙倒是不介意:“那我抛砖引玉,给俞姐姐先打个底。” 随后一边称献丑,一边随性作了首诗。 她一念完,贺临就立马鼓掌:“好诗,婉转清新,别有风味!” 俞光友笑贺临:“长赢啊,你夫人诗好,大家知道,不用这么着急夸的。” “鸿渐兄,我这只是……” “诶,我懂我懂,新婚燕尔,情浓意浓,我都懂的。”俞光友拍拍贺临的肩,强行施法打断了她。 贺临只能无奈耸耸肩。 今日有风,温云熙带了风筝,湘昆跟小桃两人配合,在寻了个空旷的草地,将风筝放了起来,随后交到了温云熙手上。 俞夫人也许久没玩过风筝了,兴致勃勃跟温云熙玩起来。 贺临原本在不远处看着,被俞光友拉到了一边。 “怎么了鸿渐兄?” “你上次托我办的事,我那边的人已经传来了消息,那个人去了福州。” “福州?之后呢?” “不知道,那边还没有传消息过来,我这马上要出海打仗,之后这边的事情,我暂时交给了副指挥使,他会向你报告的。” “好。” “这个事情之前被你一说,我也觉得肯定不简单,如今满大人也到了福州,若结果真的不同,可如何是好?” “是啊,恐怕背后之人,在下一盘大棋啊……”贺临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远处笑着放风筝的温云熙,“若真是如此,我大庆朝廷里,怕要掀起一阵血雨腥风了。” 福州。 臬司衙门。 满鹏程审了洪方一个时辰,谭若理便在自己得办公房里坐了一个时辰。 这期间,偶尔会有刑房的官吏过来报信,通传满鹏程那边审讯的进度。 一阵脚步声自门外响起,谭若理知道,这是刑房那边又来人报信了。 果然,刑房小吏走进来,朝他打了一揖:“大人,满大人那边,从洪师爷家中搜出了三千两银子的银票,如今正在追问来历。” 谭若理微微皱眉。 三千两?他哪来这么多钱! 不会洪方真的跟丝绸案有什么牵扯? 谭若理坐不住了,一把起身,但他又不好去刑房,不然满鹏程指不定觉得他嫌疑更重,思来想去,他拿起纸笔,开始写信,同时道:“你回去继续打探。” “是。”小吏弓着腰退出房间。 写完信,谭若理喊来了自己在衙门里的心腹,让其悄悄走后门,将这封信送出去。 此人刚离开一刻钟,满鹏程已经从刑房出来,在昂首挺胸的到了他的办公房内。 “谭大人。” “满大人啊,怎么样,审讯洪方可有进展?” “刑房的小吏没给谭大人您报信吗?”满鹏程捋着胡子笑笑:“那就由我给谭大人说说,洪方已经招供了,谭大人就不要负隅顽抗了?” “什么意思?什么负隅顽抗?难不成你认为是我指使洪方杀的杜渺?” “谭若理!”满鹏程突然拔高音量,并且直呼其名:“我现在就告诉你,洪方已经把能招的全部招了! 联合汪副使,给倭寇透露织造局船队的消息,让杜渺的船出海,伙同倭寇一起抢劫丝绸,唆使王管事将汪副使杀害,同时自己将王管事与杜渺灭口,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你干的好事! 你还好意思在这里冠冕堂皇,自称大人吗!” 满鹏程快步走到他面前,一把将洪方的供状拍到桌子上:“谭若理,束手就擒,同朝为官这么多年,不要让我帮你体面。” 院子里,繁杂的脚步声响起,似乎有不少人朝着这边过来。 谭若理走到窗边一看,外面都是官兵。 他摇头叹了口气:“满大人,此案蹊跷诸多,你若武断下结论,怕难得好处啊……” 满鹏程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还信他得鬼话,冷哼一声,侧开身子:“请,谭大人。” 第216章 脏水? 虽然抓了谭若理,但他好歹是个臬台,满鹏程并没有对他动刑,反而只是找了个屋子,将他关进去。 这之后,满鹏程便安排了人,去谭府搜家。 因为根据洪方的招供,谭若理府中有关于丝绸案跟一些人往来的信件,尤其是跟杜渺。 后来,在谭若理府上,也果然搜出了这些信。 甚至更甚,还搜出了谭若理与端王来往的书信,信中言辞之间,似乎暗指这次丝绸劫案,是受端王主使,为的是谋利以及陷害将丁立生这个总督搞下台。 得到这样的结果,满鹏程那叫一个兴奋。 这次自己恐怕是立大功了! 不过他目前也没资格审判谭若理,毕竟这是一省的臬台。 具体情况,还是得先写一封奏疏请示皇上才行。 当然,满鹏程也不是冒失的人,洪方招供的那些事情,他一一派人去求证。 首先,杀害王管事跟在杜家放火的人,其实是同一批,但这些人,都已经被灭口,埋在了福州城外。 满鹏程带着洪方到了城外,果不其然找到了埋尸地点,挖出了七具男尸。 根据仵作勘验,这些男尸的确是这两天死的。 加上洪方对案子的供认不讳,满鹏程已经确定,这个案子是板上钉钉跑不掉了。 只是那些剩余的四万匹丝绸被倭寇给拿去,可能找不回来了。 但也没关系,好歹也找回了四万匹,还查清了案子,上报给皇上,自己也不会得到责罚。 而另一边,在福州的丁立生,也很快知道了满鹏程抓了谭若理的事情,来找满鹏程了解了一下情况。 听满鹏程说完之后,他神色复杂。 如果真的牵扯到端王,那这个案子之后会在朝廷里掀起多么大的滔天巨浪便是能够预料的。 一个谭若理如何,对比起来就像海里的一条小船,翻不翻已经没人关心了。 即便是他,也不好搅合进这趟浑水里来。 丁立生想想作罢,现在自己的主要任务,还是带兵出海打倭寇。 吏部尚书吕兴文在几天之后收到了谭若理急递来京的信。 而此时满鹏程的奏疏还在路上,朝廷里关于丝绸案子的情况,知道的人并不多。 看完信里的内容,吕兴文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这封信简单来说是谭若理的求救信,既然要求救,自然要给别人一个救你的理由。 信虽然是在谭若理被抓之前写的,但通过洪方的屋子里搜出了三千两银子,他敏锐的感觉到,这次洪方怕是真的跟丝绸的事情脱不了关系。 可他的师爷,他了解,洪方怎么可能有这种包天的胆子干这种事情? 或者说,他只是个师爷,到底是扯了谁的虎皮大旗干这种事情? 谭若理隐约觉得,这场洪水,多半是冲着自己来的。 正是如此,满鹏程那天才会那么急不可耐的直接将洪方扣在臬司衙门审讯。 可他们又因为什么要往自己身上泼这盆脏水呢? 谭若理想来想去,都觉得是因为党争。 如果真的是如此,那自己的处境极有可能十分危险。 即便没有证据,他们也会捏造证据给自己定罪名。 所以谭若理写给吕兴文的这封书信,先说了一下案子的情况,当然,重点还是使劲吆喝,让吕兴文相信,这是满鹏程为了党争,给自己身上泼脏水,这样就能抹黑自己,抹黑端王,引起皇上震怒。 如此一来,太子一方便能极大的从中得利的。 吕兴文为官这么多年,自然是有警惕性的,并没有武断的认为谭若理是在说瞎话。 沉思过后,他还是将此事转告给了六皇子。 六皇子也觉得事情不对劲。 “好好的一个丝绸案,居然想把脏水泼到我们这边来!他满鹏程什么东西!”六皇子眸光阴冷。 “王爷息怒,依老臣所见,现在这些不过是谭若理的推测,虽然推测的不无道理,但我们总要摸清楚情况,才好有下一步行动。” “不,怕是来不及了,谭若理信上说了,满鹏程直接到了臬司衙门要人,而不是私下里找他要人,显然已经是撕破脸皮,不留情面了。 怕就怕满鹏程此时已经有所行动,抓了谭若理,那我们就已经落入下风,得做好应对的准备才行。” “王爷此话有理。” “如果我们真的被泼了脏水,舅舅有何建议?” 吕兴文不假思索:“为今之计,只能上升。” “此话怎讲?” “虽然丝绸的案子闹的很大,可事情结果到底会怎样,还是得看皇上的态度,我们在皇上面前,一定要咬死,将这件事上升到党争的角度,这样,皇上就会起疑。 只要皇上起疑,我们就有活动的空间,我等会就托人去宫里,找一找司礼监的冯公公通气,一旦满鹏程真的给我们泼脏水,就拜托冯公公先让皇上消消气,之后再让言官谏言。” 六皇子连连点头:“舅舅此法甚好。” 在六皇子与吕兴文商议好的三天后,满鹏程的奏疏到了京城。 因为有预料满鹏程可能会上奏疏,所以吕兴文也提前跟通政司那边打了招呼,让他们把奏疏摁一会,最好摁到快日落再送进宫里去。 如此一来,等皇上看到奏疏,便已经是晚上了。 吕兴文猜测,以皇上的作风,在事情还没有完全定死之前,他不会将此事大张旗鼓的宣扬,毕竟事关端王这个儿子。 所以大晚上的,皇上不会再喊他或者是六皇子进宫。 而留出一晚上的缓冲时间,主要是为了让冯安有机会在皇上那吹吹耳旁风,勾起皇上的疑心。 即便皇上第二天还生气,这份气也会小很多。 第217章 前进,不择手段的前进 第二天,景历帝果然召了六皇子跟吕兴文进宫。 虽然知道皇上召他们进宫要说什么事情,但当景历帝将那封奏疏丢到他们面前的时候,两人还是装作一脸不解的看了一会,随后立马跪下磕了个头。 六皇子一脸坚定:“父皇,这绝不是儿臣所为,儿臣承认,这几月曾与谭若理有过书信来往,但儿臣绝没有指使其做这样害国害民的事情!” 没想到他居然还承认了自己跟谭若理有过书信往来,景历帝低头看了他一眼,“哦,那洪方的事情怎么解释?莫非是洪方自己做了这些,再自己把这事栽赃给谭若理?这可是死罪!” 吕兴文又磕了个头:“皇上,臣有一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景历帝知道,他是六皇子舅舅,六皇子平时干什么事情,一般都不会瞒着他,如果这个案子真的是六皇子干的,那么吕兴文也一定知情。 “说。”他倒是要看看,吕兴文能说出什么。 “串通倭寇抢劫丝绸,如果成功,看似得利巨大,但几万匹丝绸如何出手,便是个大问题, 而此事一旦败露,则是无法挽回的滔天之罪。其中风险,无异于捡芝麻丢西瓜,端王爷绝不会做这等事。” 吕兴文的逻辑很简单。 六皇子想绕开他这个舅舅,去完成这件事,显然不可能。 而以六皇子的性格,或者说以他这个帮着六皇子主事的舅舅性格,不会去做风险这么大的事情。 毕竟吕兴文能一直在杨和谦手下做次辅这么久,靠的一直是谨慎,不然稍有不慎,便会被杨和谦拿捏住错处。 景历帝昨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还很生气,但跟冯安聊过,心里也有点怀疑,这次的丝绸,是不是跟党争有关。 毕竟满鹏程是太子的人,太子趁着这个时候,给六皇子这边泼脏水的确不是没有可能。 吕兴文也察觉到景历帝的犹疑,接着说:“更何况这些丝绸为何没有直接运去海外?还大张旗鼓的运回了国内?找个小岛放着,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莫非是想将这些丝绸全都卖到国内? 一来这样不能最大获利,二来也更容易让此事暴露啊,皇上。” 景历帝沉默起来。 虽然吕兴文说的不无道理,但他还是不能确定这是不是他们俩怕事情暴露,提前想好的推脱之词。 揉了揉眉心,他道:“朕已经派人传召满鹏程,带着一众证物将洪方和谭若理羁押进京,真相到底如何,总会有定论,下去。” 六皇子跟吕兴文知道,这次的危机暂时是解除了,随即叩首离去。 走出皇宫,两人坐在马车上,吕兴文还是一副眉头紧锁的模样。 “王爷,此事恐怕还没完啊。” “我知道。” 他们只是暂时度过了危机,皇上并没有完全相信他们。 召满鹏程和洪方进京,就是为了当面询问。 这件事其实也能理解,毕竟案子重大,按照父皇的性格,也不会那么不谨慎,轻易就给自己定罪。 可真当跟满鹏程对峙起来,那事情走向会不会还像今天这么顺利的被自己把控呢? 毕竟满鹏程一旦进京,自己要面对的不仅是他,还有他身后的太子党。 太子那边,一定会将这口黑锅狠狠的扣在自己头上,扣稳,扣牢。 “舅舅,在满鹏程进京之前,我们一定要先想办法,联系上谭若理,好好了解具体情况。” 吕兴文微微摇头,眸子里射出奇异的光:“或许……也不用这么麻烦。” 六皇子挑了挑眉。 满鹏程接到皇上的口谕之后,很快就动身,离开了福建。 而在他离开之后不久,贺临从漳州卫副指挥使那收到了新的消息。 得到结果之后,她心情有些复杂。 虽然事情果然如她所料,可这也意味着,她必须做出选择了。 放衙回府后,贺临想着这件事,表情免不了有些沉重。 在餐桌上,温云熙就看出她有心事,但她并没有在这时候问,等到吃完晚饭,才跟贺临提议到花园旁的长廊里走走。 贺临没有拒绝。 因为是散步,还在家里,所以两人都没有带下人。 过了这么些日子,夏日逐渐来临,天黑的越来越迟,此时用完晚膳,太阳都还没落山,挂在西边一角。 两人散步在长廊里,路过一个个镂空花窗,夕阳的余辉不时将他们笼罩。 随意聊了一些其他话,温云熙才问贺临:“相公心情不好?” 贺临无奈笑笑:“我自认不是什么情绪外露之人,可每次你似乎都能察觉到我的不对。” “因为你是我的相公。” 贺临长叹了一口气:“云熙,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官?是清流,是好官,还是奸臣?” “相公在我心里,是不拘一格的好官。” “你说这好官我能当多久呢?” 温云熙愣了一下:“相公莫非不想再做好官了?” “我只是在想,人生在世,有些事情看似有得选,实则根本没有选择,就比方说你平民出身,此生之志是游遍大好河山,可你没有钱,活都活不下去,因此想完成志向,也就必须挣钱,等攒够了钱,才能去游山玩水。” 温云熙点点头:“人世间的事,绝大部分都是先付出,然后才能得到。” “可如果,这份钱挣得并不干净,并不敞亮呢?” 温云熙语塞一会:“那就去干净敞亮的挣?” “可干净敞亮,一辈子都挣不到能够去游山玩水的钱呢?” 温云熙停下脚步,低头陷入思考。 她并不是在想怎么反驳贺临,而是在想,贺临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半晌,她抬眸看向贺临:“相公也没有办法了?” 贺临垂下眸子,语气有几分感慨:“云熙,虽然百姓对我爱戴,我很高兴,可很多时候,我并不想让大家都觉得我是个绝世好官。 我不想被他们高高捧起,不然一旦他们发现我身上也有污点,便会将我重重摔下。 我知道,母亲觉得我是好官,你也觉得我是好官。可如果我真有一日被他们重重摔下,你与母亲,还会相信我吗?” “世间诸事纷杂,但求问心无愧,相公永远是我的相公,不管什么事,只要相公愿意与我说,我便也愿意试着去理解相公。” 虽然嫁给贺临也有好几月了,但温云熙还是不敢断言她十分了解贺临。 贺临似乎总是将很多事情压在心里,她有时候,总感觉贺临有事藏着,虽然不是每次问,贺临都愿意与她倾诉。 每个人心中总是有杆秤的。 是非对错,皆有判断,皆有衡量。 温云熙也不敢断言贺临永远会是自己心中的贺临,不会改变,不会犯错。 官场波谲云诡,血雨腥风,贺临怎么可能做到完美,做到不犯错呢? 但只要贺临愿意与她说,不管什么错,她都愿意尝试着去理解。 她心中的秤,永远会为贺临而倾斜。 贺临听完,对上她的眸子,心情好了不少。 小桃无条件相信自己,是因为小桃不懂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只是单纯相信。 秦渊懂自己,是因为秦渊能共情她的处境,并且还与自己志同道合。 而温云熙,是一种或许无法共情,但也愿意去尝试的理解。 贺临弯唇朝她笑笑:“谢谢。” 第218章 讲个笑话 跟温云熙聊完,贺临本来正打算回房间,与她下下棋打发时间,家里却突然来了人。 此人魏高奕家的下人,他是来报喜顺道送请柬的。 去年的秋闱,魏高奕顺利通过,今年就去京城参加春闱,也就是会试去了。 而如今他已经高中,会试殿试都过了,二甲第十三名,赐进士出身,并且还成功入了翰林院。 大庆官场有个潜规则: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像贺临这样的同进士出身,甚至没有进翰林的人,如果敢大放厥词说自己的人生目标是要进内阁,要当首辅,被其他进士出身的官员听到了,是会往死里嘲笑的。 但如果是现在的魏高奕这么说,不仅不会有什么人笑他,还会夸他志存高远。 所以能名列二甲入翰林,那当真是要敲锣打鼓告知十里八乡甚至摆上几天的流水宴席。 如今魏高奕已经在回乡的路上了,而魏家过几天就准备先摆席庆祝庆祝,等到他回来,再摆一次。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贺临也真心替他高兴。 寒窗苦读这么多年,魏高奕可算是出头了。 不过高兴之余,贺临也在祈祷以这个家伙的性子,别在官场撞的头破血流了,才想起来悔悟。 第二天,贺临去了一趟福州。 因为丁立生出海与倭寇打仗去了,所以他在福建的一些工作,转而由巡抚李鸿仁代理。 而贺临过来,便是来找他汇报工作的。 最近李鸿仁也是焦头烂额,现在福建的情况十分复杂,高层官员里,按察使被押进京,总督和都指挥使都出海了打仗,三司里就剩一个布政使甄飞鸿,目前临时兼任了谭若理这个按察使的位置。 所以福建的事情全都压在他们俩身上。 李鸿仁知道谭若理出事之后,心里十分无奈。 此种无奈并不是替谭若理惋惜,如果案子真的是谭若理干的,他死不足惜。 李鸿仁是觉得自己太倒霉。 现在他身上还背着革职留任的处分,平时处事都是小心再小心。 如今手下的臬台却有可能犯下这种滔天之罪,后面案子如果被这么定死,他可能会被言官弹劾失察,毕竟他是管辖福建三司的巡抚。 可以说,一个丝绸案,直接让福建来了一场大地震。 知道李鸿仁最近肯定很忙,贺临没有打扰太久,汇报完工作之后就离开了。 但她只是离开巡抚衙门,并没有离开福州,回到官驿之后,反而换了身便服,带着湘昆出去了一趟。 贺临到藩司衙门附近找了个酒楼包间,随后便派了湘昆找一个人,从藩司衙门后门进去,给藩台甄飞鸿送一封信,说是事关臬台就行。 湘昆也不多问,拿着信就去了出了酒楼。 等了大约半小时,贺临还是等到了甄飞鸿过来。 他来之前并不知道邀请自己的是贺临,所以进包间发现贺临,眼里还有几分诧异。 “没想到居然是贺知州。” 贺临从位置上起身,弯腰作揖:“下官见过藩台大人。” 甄飞鸿撩起袍子在她对面坐下:“你说有事关谭大人的线索要找我?什么线索?莫非与那丝绸案有关?” “果然是什么都瞒不过藩台大人您呢。”贺临笑笑。 甄飞鸿打量了她一会,笑着道:“贺知州,我很好奇,你关于丝绸案的线索,如果是在满大人动身回京之前得到了,为何不直接报告给满大人? 即便你是这两天才得到了新消息,又为何不报给巡抚大人,反而找上我了呢?若我猜的没错,你今天来福州,就是来对李中丞汇报述职的?” “甄大人您目前兼任臬台一职,案子有关,下官不找大人,莫非还找中丞吗?” 甄飞鸿捋着胡子笑笑:“贺知州,你觉得这个说法能说服我吗?” “甄大人,莫非您真的一点都不想听案子有什么新进展吗?” “贺知州,这丝绸案的水有多深,你我应该都清楚,你想拿着我当棍子进去搅合这滩水,莫不是太天真了?” 语罢,甄飞鸿起身作势要往外走。 贺临不慌不忙:“下官还以为事关端王爷,大人会十分担忧呢。” 甄飞鸿脚步一顿,眯了眯眸子,转身看向她:“跟端王爷又有什么关系?” “满大人调查的结果,甄大人与下官都清楚,此案林林总总,剑指端王,大有要在朝廷里掀起血雨腥风的架势。 若案情真的如满鹏程所调查的那样,端王麻烦不就大了吗?大人您莫非真想看着端王倒台吗?” 甄飞鸿笑了一声:“我于朝中一直乃中立一派,不涉党争,端王即便倒台,又与我何关?” 贺临起身走到他面前,笑了笑:“大人别介意,下官这趟来,并不是别有用心,实际上,下官反而是想帮助端王爷。” 甄飞鸿挑挑眉:“你?帮端王爷?” ——作者的话—— 六皇子,秦纵,【端】王。 五皇子,秦渊,【瑞】王。 别搞混了。 第219章 站队 “藩台大人觉得,下官不可能帮端王爷?” “贺知州,你是如何从浙江升来福建的,大家心里都有数,这样的话,别说我了,你在路上随便抓个人问问,看他信不信。” 贺临随意的笑笑,坐回桌边:“这一桌席面,是下官特意为大人摆的,大人要不先听下官说说,再做决定也不迟。” 甄飞鸿犹豫一瞬,实在想知道贺临葫芦里在卖什么药,还是坐到了她旁边。 贺临给他倒了杯酒:“满鹏程前些日子在漳州,对下官屡次打压威胁,就因为他是太子的人,而太子又因我在浙江做的那些事情,从而针对于我。 这次丝绸被劫案,从汪副使的死,到找到王管事,最后到静闲山庄,一直是我负责调查,可大人您猜,满鹏程回京到圣上面前,会不会跟圣上提我的这些功劳呢?” 甄飞鸿淡淡看了她一眼:“以他的性子自然是不会的,你的功劳都是他的,他不损你两句,就已经不错了。” 贺临点点头,低头露出一个苦笑:“下官到漳州后,便一直在想,值得吗?值得如此吗?将自己搞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错,便大难临头。 下官未来会如何呢?若早知有今日,下官在浙江,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不瞒大人您说,下官如今是十分后悔。” 甄飞鸿别有深意的笑了一声:“所以你想转投端王爷名下?” “大人火眼金睛,一下将下官的心思全都看穿了。” 甄飞鸿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贺知州啊,朝野上下,想站队的人多了去了,可人啊,还得看看自己够不够格。” 言下之意,六皇子不会看的上他一个曾经有过仇的五品知州。 “下官自知前尘往事犯下大错,所以如今,便给端王爷备了一份大礼,一份可以狠狠反击太子的大礼。” 甄飞鸿眸光微凝,到此时,神色才算真的重视起来:“怎讲?” “在满大人来福州抓洪方之前,丝绸的案子一直是下官在查,所以这个案子的详细情况,下官知道的只多不少。 下官曾经在城隍庙附近抓到过一个男人,他自称是打行的,因为受那些幕后之人拿家人的威胁,无奈去帮忙看守王管事。 下官后来查过,此人似乎没什么问题。原是并没放在心上,可等看到王管事留下的血字,并且破解完他这个血字的意思之后,下官便觉得很奇怪。 冥冥之中,似乎有某种无法言说的力量,在推动着案子往前进展。 起初,王管事的下落找不到,后来钱庄窜出来一个伙计,给出王管事在外面有女人的线索。 顺藤摸瓜,又终于找到了王管事流落在外面的妹妹,从她这里,得到了王管事藏有指向静闲山庄的神机筒。 虽然神机筒有密码无法破解,可也算是线索不是?一直到这里,下官都未曾起疑。 可后来,下官越想便越发觉得不对劲。 背后之人十分小心谨慎,可为何偏偏留下了王管事的尸首?甚至还让他死之前留下了血字?他们既然杀了王管事,居然没有仔细确认王管事是否这真的断气? 这个血字,就好像是背后之人故意留给我,为的就是指引我破案一样。 一切的一切,进展的都太顺了,所以下官暗中派人观察监视了此案中出现的所有提供线索的人,随后还真叫下官发现了不对劲。” “什么不对?” “城隍庙附近抓到的,引我们去发现王管事尸体的男人,被放出衙门之后的一段日子到了福州,跟福州的一位高官有所联系。” “谁?” “福建都指挥使,戴大人。” 甄飞鸿眉心狠狠一蹙。 居然是戴维。 他为何做这些事情?为何要将脏水泼给端王? 难不成……他实际上已经是太子的人了? 甄飞鸿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神色不复之前的淡然。 “大人,此时满鹏程正在押送谭大人跟洪方等人入京,他们那边的证据做的很完整也很漂亮,一旦他们真的到了京城,咬死这一切是端王殿下所为,端王的处境便岌岌可危了。 好在如今戴大人跟着丁部堂出海打倭寇去了,若此时我们将做假证引导案子发展的那人拿下,最好是先满鹏程一步,悄悄将戴维伪造的罪证送回京城,那朝堂之上又将会是什么样的景象呢?” 甄飞鸿算是懂了。 贺临投靠六皇子,一来是走投无路了,想出人头地,只能站队。 二来,丝绸的案子,没有自己这个临时臬台的支持,她想靠自己的力量查戴维一个都指挥使,资格和能力都不够。 将这个案子给自己,既能借此攀附六皇子,也能整治太子那边出气。 不得不说,贺临这次拿出来的筹码的确很诱人。 而且自己也能从中得利。 毕竟是如今要查戴维的话,肯定还得他来主导,贺临不够格。 到六皇子那边,他还能说是自己使了手段,让贺临心甘情愿的投靠。 如此一来,自己便能在六皇子那边立上一大功。 正当甄飞鸿思索之际,贺临从袖子里拿出一千两银票,推到甄飞鸿面前:“来福建许久,下官一直未曾给过大人贽敬,如今这一千两,算是聊表心意。” 甄飞鸿瞥了一眼,拿起银票塞进袖子,朝她笑了笑,态度温和许多:“我先前一直觉得你不知变通,可如今看来,你还是懂事的。” 贺临只是笑笑:“大人您能不计前嫌便是下官的荣幸。” 甄飞鸿起身:“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跟端王爷有所联系,但这件事你做的确实对,此事事关重大,如今满鹏程已经出发两日,时间紧迫,得赶快去做才行,我先离开了,你随后将你说的那个男人的住址派人送给我。” 贺临点头,也跟着起身,送他到了门外,作揖:“大人慢走。” 做完这一切,贺临回到刚刚的位置上,倒了杯酒喝。 目前看来,自己的计划应该是完成了。 实际上,贺临跟甄飞鸿说的,基本都是实话。 案子确实不是六皇子这边搞出来的事,甚至大概率是太子那边为了栽赃给六皇子,而费尽心机布下的一场大棋。 这件事她若是不插手,六皇子多半要吃很大的亏。 而太子势大,不是一件好事。 太子是储君,六皇子势力再大也只是皇子,太子一日还在,他若敢夺位,便是篡位。 中国人做事讲究一个名正言顺,即便是起义,都要搞点玄学的东西,来证明自己的这次起义是天命所归。 名不正言不顺的篡位,就会被人攻击。 不管攻击的人是想获利,还是单纯的道德感强烈,对篡位者来说都是很大的麻烦。 像李世民那么猛,干掉太子,让自己老爹直接荣升太上皇的,千古也就这一个。 而且篡位成功,如果真是个雄韬伟略的君主还好,如果不是,那史书会把你往死里骂。 所以要想夺嫡,第一个要打倒的,不是六皇子,而是太子。 反正太子得利,对她来说也没有好处,甚至可能打破如今的平衡。 这水越浑,才越好摸鱼。 借此投靠六皇子,能让自己以后的仕途减少些麻烦,等到升去京城,还能帮秦渊打探情报。 ——作者的话—— 贺临:你投靠太子,我投靠六皇子,到时候我们把情报一整合,看看怎么给他们狠狠来个背刺! 秦渊:收到。 第220章 刺杀 如果戴维还在福建,即便甄飞鸿如今兼任了臬台的位置,想查这个案子都很困难,谁知道戴维会不会伺机而动,将人灭口呢? 但现在戴维还在海上飘着,消息不灵通,就给了甄飞鸿很大的发挥空间了。 找到贺临说的那个男人,甄飞鸿审了他一天一夜,才从他嘴里撬出实话,让他摁了押之后,甄飞鸿又带兵搜了戴维的府邸,和在城外的两处宅院,随后火速派人将得到的一干证据,和这个叫宋育的男人偷偷送去京师。 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身为巡抚的李鸿仁想不知道都难。 但李鸿仁并不打算管这个事情,不仅不打算管,最好还要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他隐隐意识到,这个事情肯定跟丝绸案有关。 而又因为甄飞鸿是六皇子的人,所以他如今的行为,一定是对六皇子有利的。 既然对六皇子有利,太子那边肯定会不满。 自己插手了,得罪六皇子,不插手,也得罪太子。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装作不知道怎么回事。 甄飞鸿其实也料到了他会这样,所以才敢这么大张旗鼓。 反正现在福建比他大的官就剩李鸿仁一个,李鸿仁不管,那还有谁能管得到他? 甄飞鸿盘算着,即便之后戴维打仗回来,自己的人肯定也走到了半路,他即便是派人日行八百里追也不可能追上。 这趟回京,满鹏程走的并不算快,主要是因为人多,他来福建就带了人,现在还要押着几个犯人,速度就更慢了。 此时夏季,雨水多,当队伍进入顺天府时,意外碰到了暴雨,原本去城镇的计划只能临时取消,暂时在村子外的一处破庙落脚。 满鹏程一边用毛巾擦着袍子上的水渍,一边埋怨:“真是倒霉,好好的突然下雨。” “大人,这眼瞅着天要黑了,等雨停了,我们今晚是在这里住下?还是说要紧急赶去下一个驿站?” “也不知道这雨要下多久,到时候再说。”满鹏程甩了甩毛巾。 “好。” 雨噼里啪啦的下着,砸在泥地上,又往周围溅去水花。 破庙里,一行人赶路了许久,都有些乏了,纷纷或坐或靠,原地休整。 满鹏程坐在一块木头上,看着不远处带着镣铐的谭若理。 谭若理穿着囚服,头发凌乱,从前呼来喝去的威风荡然无存,但精神却不颓然,原因很简单,他不觉得自己这次会出事。 他的那封信,现在肯定到了六皇子手上,即便没有到,满鹏程肯定也将福建发生的事情写成了奏疏上报朝廷。 六皇子意识到这次事情的严重性,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如果真让满鹏程把罪名坐实,那六皇子也要倒大霉。 所以六皇子一定会想尽办法将他从这件事里摘出来。 他还没有玩完! 等到自己出来的那天,满鹏程…… 想到这里,谭若理阴冷的看了满鹏程一眼。 满鹏程一撇头,正好对上他视线,笑了一声,起身走到他面前,用手里的毛巾有一下没一下的甩着他的脸:“谭若理,还当自己是谭大人呢?” “满鹏程,今日之辱,他日定百倍以还,别以为你的奸计会得逞。” 满鹏程不屑笑一声:“我告诉你,铁证如山,这次,你们都得玩完。” 他话音才落,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怎么回事!” “去看看!” 几个人到门口,发现七八个黑巾蒙面的人披着蓑衣,手持大刀。 “有刺客!” “快!拿刀!” “迎敌!” 官兵们立马起身,拔出腰间的佩刀冲上去。 那几个黑衣人也毫不畏惧,刀刃乒乒乓乓相接,破庙顿时一片混乱。 满鹏程不会武,在这些黑衣人冲进来的第一时间就躲到了佛像后面,偷偷摸摸的观察情况。 谭若理看到这些黑衣人出现,也是十分懵逼。 这是要干什么? 没等他弄清楚情况,一个黑衣人头一撇,目光锁定他,扬手甩出来一个飞镖,直冲他而来。 谭若理都没来得及反应,好在他身旁还有两个官兵,一刀打落飞镖,才保住了他这条小命。 随后,其余几个黑衣人发动了更加猛烈的攻势,接连砍杀好几个冲上前的官兵,朝着谭若理跟洪方逼近。 这几人武艺高强,虽然在场的官兵人数是他们的几倍,但他们身法灵活,砍杀起来气势磅礴,一时间,竟也没几个人能近的了身。 大雨哗啦啦的下,天色阴沉的可怕,黑衣人身上的蓑衣还往下滴着水,跟地上的鲜血混在一块。 庙里人人自危,满鹏程也心急如焚。 正在此时,大雨声夹杂着急促的马蹄声,从庙外传了过来。 第221章 态度不明 庙里众人纷纷转头望去,眯眼仔细一看,几十匹快马上坐着士兵,正迎着风雨朝着这边过来。 黑衣人见势不妙,吹了一声口哨,随后二话不说齐齐往外撤退。 他们上马拐了小路跑,现在下着大雨,天马上要全黑,来的那些官兵并没有去追,领头的百户挂念着庙里的情况,下马之后急匆匆进来,喊:“满大人!” 满鹏程这才从佛像后面出来:“本官在这!” “卑职顺天府下辖福新卫百户陆康顺,见过满大人。” “你怎么过来了?” “是这样的,卑职上司的章千户章大人,听闻您已经到顺天府境内,原本是准备到县外迎接您的,但发现下了大雨,您迟迟没来,知道您肯定在路上耽搁了,所以特派遣卑职来护送大人,以免天黑后,大人您带着队伍出什么岔子。” 满鹏程眼里流露出几分赞赏:“你家大人做的很好,这差点就出了大事啊,那几个黑衣人你看到了?他们是来刺杀的!” “卑职看到了。” 满鹏程看着不远处两具黑衣人的尸体,抬抬下巴,吩咐其他人:“把那两人拖过来。” 官兵们将两具尸体抬到满鹏程面前,供他查验。 满鹏程蹲下扯开这两人的面罩,看着十分眼生,他并不认识,又仔细搜了他们全身,甚至脱掉了这两人的衣服。 从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衣服里,他摸出了一块玉佩。 这个玉佩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材料跟款式都很普通,但这玉佩下的流苏却大有来头。 是端王府上独有的样式。 得到这个线索,满鹏程大笑了起来。 端王啊端王,你可真是将把柄送上门来呢! 有了这次刺杀,之后的路,满鹏程都走的十分谨慎。 等满鹏程押着人终于到了京城外,才算松了口气,不过进京之后,他没能回府,而是被锦衣卫接到了宫里去。 虽然他挺想先跟太子那边打个招呼,但知道这案子太大,皇上都没见,直接先去找太子,那就是在找死。 到了宫里之后,太监们给他安排了一个地方梳洗换衣,随后才带着他去面圣。 景历帝这两天身子不大舒适,此时正靠坐在榻上。 满鹏程跪下叩首:“微臣满鹏程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 “谢皇上。” “朕给了你三个月的期限,不算在路上的时间,你查清楚这个案子,也就花了一个月不到?好啊,是个能干的。” “皇上谬赞,微臣愧不敢当,替皇上分忧解难,都是臣等该做之事。” “朕知道你心是好的,这次福建的事情,你也确实得力,不过朕听说,你回京路上,在福新县附近遇袭了?” “是,当时突遇暴雨,微臣带着人马暂时进了一座破庙躲雨休整,可外面不知从哪里出现了好些个黑衣人,黑巾蒙面,冲进来就是一顿砍杀,还伺机朝着谭若理、洪方放暗器,意图取他们性命,好在我大庆士兵勇猛,将他们打退。” “他们的身份呢,你没有头绪?” 满鹏程装作犹豫,作揖:“微臣有所发现,可不知该不该说……” “什么发现?” 满鹏程从袖子里拿出那个玉佩,递给一旁的太监。 太监接过,又递到景历帝手上。 满鹏程道:“此枚玉佩,是从其中一个黑衣人尸体上搜出来的东西,虽然是个普通的玉佩,但下面坠着的流苏样式,乃……乃端王府特有。” 丝绸的案子,各个证据都指向六皇子,再加上这次的刺杀事件,满鹏程本来以为这把火肯定会烧的皇上大恼,可他偷偷抬眸打量了一瞬,却发现景历帝并未如此。 这么一来,满鹏程倒是摸不准他的情绪了。 而满鹏程不知道的是,在他进入顺天府之后,景历帝实际上就已经派锦衣卫一路监视。 所以他被刺杀的事情,皇帝早就已经知道了。 可仔细想想,景历帝又觉得不对。 秦纵的性格他了解,虽然平日里戾气是重,手段也狠,但不会这么天真,觉得杀了几个证人就没事。 更何况还这么不谨慎,留下如此明显的把柄。 景历帝不说话,满鹏程也不敢再追着骂六皇子,殿内就这么陷入寂静。 良久,景历帝才开口:“案子呢,你详细跟我说说。” “案子是这样……” 满鹏程从头到尾详细的说完了案子,但是关于贺临的部分,却隐去了很多,甚至很多时候贺临做的事情,也都成了他做的。 因为他还把证物都带来了宫中,正放在一旁小太监举着的托盘里。 景历帝坐起身,一边听他说,一边查看那些证物。 等到他讲完,景历帝沉默了好一会,问:“谭若理跟那个洪方呢?” 这话是问一旁的大太监冯安的。 “回皇上,目前关在北镇抚司。” “把人带过来,朕要亲自问问他们。” “是。” 人很快被带到了御前,不过是分开带来的,因为景历帝要分开问。 不过景历帝也没有让满鹏程回去,而是让他到一旁看着。 洪方面对景历帝的问询,俨然一副全部都招的架势,一副有问必答的模样。 但谭若理面对景历帝的质疑,则是全盘否认,还声泪俱下的哭诉这一切都是构陷,哀求皇上明察,连着在地上磕好几个头,额头都给磕出血来了。 景历帝闭了闭眼,倒不是不忍心,只是觉得他弄脏了地板。 看样子从谭若理这里问不出什么,景历帝挥挥手,直接让人将他带了下去。 一旁的满鹏程作揖:“皇上,这谭若理即便铁证如山,还意图推卸责任,一路来都是如此,简直冥顽不灵。” 景历帝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膝盖,“你下去,这个案子,朕还要再好好想想。” 满鹏程没想到费尽心力,居然得了这么一个结果。 难道不应该立即处置六皇子吗? 他弯腰作揖:“皇上……” 可还没说要干嘛,景历帝一个带着凉意的眼神就射了过来,“朕让你下去。” 满鹏程知道知道自己再坚持下去肯定会惹怒景历帝,只好打了揖告退。 第222章 有话要说 离开皇宫,满鹏程心里泛起了嘀咕。 现在的情况,跟他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原本他以为,自己将这些都报上去,皇上确定这个案子和刺杀都是端王所为,一定会大发雷霆,狠狠惩治端王。 可现在皇上态度如此不明朗,甚至都看不出生气的迹象,着实让满鹏程摸不着头脑了。 这皇上到底要不要惩治端王? 如果皇上不惩治端王,他这段日子的辛苦岂不是白费了? 满鹏程出宫还没来得及上马车,不远处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朝他走了过来。 满鹏程认出这是太子府的人,快步过去:“殿下找我?” “是的。” “我这就去。” 满鹏程到太子府的时候,太子、杨和谦父子跟他的顶头上司,刑部尚书卫哲都在里面,阵仗很大。 满鹏程连忙一一朝他们弯腰见礼。 太子最先发问:“你刚从宫里出来?” “是,刚刚见过皇上。” 卫哲:“跟皇上报过案子的事情了?” “报了,皇上也召见了谭若理跟洪方。” 杨文斌连忙问,语气带着一丝焦急:“刺客的事情呢,你也说了?” 实际上,太子这边也是昨天才知道满鹏程在半路上遇刺。 原本打算先让满鹏程摁住这件事,别往上报,等仔细议过再做决定,却没想到皇上直接派了锦衣卫到京城外接满鹏程,随后就将他带到了宫中。 “皇上主动问起这事,显然已经知情,我也不得不说……” 杨和谦捋了捋胡子,比儿子杨文斌稳重不少:“那个刺客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仔细跟我说说,有得到什么证物吗?” “有,在其中一具刺客的尸体上,搜出了一块玉佩,玉佩上坠着的流苏,是端王府独有的款式,已经呈给了皇上。” 杨文斌重重叹了口气。 其余人的脸色也不太好。 只有满鹏程一脸懵:“有何不对劲吗?端王派人行刺失败,如今我们还拿到了证据证明,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卫哲摇摇头:“你离京这段时间,根本不知道京城里发生什么,你那封奏疏递上来之后,本来我们是占上风的,可端王那边,却说此案是我们栽赃给他们,皇上不愿轻易下定论,所以才喊了你,押着洪方跟谭若理回京。 如今半路上,突然出现刺客,要杀你,还要杀谭若理跟洪方,最重要的是,这些刺客还失败了。 失败就算了,居然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指向端王,你说皇上怎么想?” 满鹏程顿时语塞。 难怪他拿出玉佩的时候皇上不生气,难不成皇上是在怀疑,这个玉佩都是太子党栽赃给六皇子的?将一切归咎于党争? “可……可丝绸一案证据确凿啊!” 杨和谦看他一眼,没说话。 案子到底要怎么判,判多重,说到底还是得看皇帝的意思。 皇上对此事起疑,即便证据确凿也没用。 杨和谦心里清楚,这么漂亮的一手,肯定是吕兴文出的主意。 真是一只老狐狸。 满鹏程思索一会,“刺杀的事情和那块玉佩,即便都是端王故意为之,为了引起皇上的疑心,可总归事情的确是他们那边干的,我们抓住这点攻击不就行了?” “天真。”杨和谦皱起眉头:“此时攻击端王派人刺杀的事情,只会加深皇上对我们的疑心,让皇上觉得此次刺杀是我们自导自演。 即便要组织言官弹劾,重点也要放在丝绸的案子上,刺杀不是大事,丝绸案才是。正所谓铁证如山,不管六皇子那边怎么说,我们抓住这一点不要放就行。” 太子与他对视一眼,点头:“杨阁老此话有理。” 杨文斌接话:“那明日儿子就去组织安排我们的人上奏疏,弹劾端王,这么大的案子,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过去。” 聊完之后天色也不早了,杨和谦还有些事情要跟太子说,卫哲和满鹏程则先行告辞,离开了太子府。 路上,满鹏程还有些忐忑,“大人,刺杀的事情下官真的没想到……” 他怕这点被太子或者杨阁老责怪。 “不怨你,端王这一手确实高明,你在福建案子查的很好,太子也心里也清楚的。” 虽然卫哲这么说,满鹏程还是无法安心,在心里长叹了口气。 本以为六皇子板上钉钉要倒大霉,没想到居然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满鹏程回京后的第四天,恰好是景历帝上朝的日子。 而在这几天里,弹劾端王的奏疏如雪花一样飞到皇帝的御案上。 太子一派的不少官员都参与进来,一直在请求景历帝重判六皇子,以正朝纲。 到了上朝的日子,他们自然不可避免的嚷嚷更厉害,一个个都站出来,当着皇上的面弹劾六皇子。 六皇子那边知道肯定会有很多弹劾,也有不少人维护,两方人就这么在大殿里吵的不可开交。 景历帝恰好这几日头风发作,听他们一个个吵吵嚷嚷的,烦的不行,揉了揉眉心,“够了!” 大殿安静一瞬。 景历帝看向六皇子:“端王,你有什么话想说?” 六皇子跪下磕了个头:“回父皇,儿臣与丝绸一案毫无关系,以上种种,皆是别有用心之人的构陷。” “一桩桩一件件,证据如此之多,你是说就是构陷?” “回父皇,儿臣有证据,能证明此乃构陷。” “哦?”景历帝挑挑眉:“你有什么证据。” 六皇子从怀里拿出了甄飞鸿写的奏疏。 冯安走下太监,帮忙拿过这奏疏,递给景历帝。 景历帝翻看完,脸色阴沉了不少:“奏疏里说的那个人呢?” “回父皇,他就在大殿之外。” “传!” 宋育带着手铐脚铐,被人带到了大殿之上,满朝文武不解的看着这个陌生男人,议论纷纷。 而满鹏程在看到宋育之后,直接就变了脸色。 卫哲向后转头,看了满鹏程一眼,眼神询问。 满鹏程微微摇头,示意事情不妙。 景历帝站在台阶之上,单手叉腰居高临下的看着宋育,气势凛然。 第223章 端王的反击 “你叫什么名字?” “罪民宋育。” “干什么的?” “原福建都指挥使戴维二房小妾之兄。” 听到戴维这个名字,太子心头一震,几乎是下意识转眸看向不远处的杨和谦。 难道自己的这些筹谋,都被父皇知道了? 杨和谦也知道事情正朝着一个不妙的方向进展,但表情管理却比太子出色许多,依旧是不动如山。 “甄飞鸿在奏疏上说,是戴维指使汪副使向倭寇透露船队航线,以至于倭寇抢劫丝绸。 也是戴维伙同杜渺,将丝绸运回国内,还是戴维引导其他人,将丝绸案栽赃给端王,可有此事?” 景历帝此话一出,下面议论纷纷。 宋育答:“其余的罪民并不知情,但的确是戴维指使草民,让罪民故意向京城里来的满大人透露的消息,也是戴维帮忙伪造了罪民的身份。” 满鹏程惊怒,一句“一派胡言”卡在喉咙里还没出来,皇帝忽然喊了他的名字。 “满鹏程。” “臣在。”满鹏程出列。 “你之前交上来的卷宗上说过,是这个人的口供,才让你找到那杀害汪副使家管事的尸体,你有什么想说?”景历帝语气不善。 满鹏程弯腰拿着象牙笏,额头上渗出汗珠,脑子飞速转动,想着该怎么回答。 面对这个问题,他有两个选择。 一是咬死宋育是与人串通,胡说八道。 可六皇子刚刚交上去的奏疏,他并不知道内容,也就是说,甄飞鸿到底掌握了多少证据,他并不清楚。如果现在就咬死这件事,到时候证据显示真的是自己弄错了案子,自己的麻烦可就大了。 二,他可以承认是自己被宋育蛊惑,但这样也坐实了他办案不力,才搞成如今这副局面。 而且连带着那些从谭若理府上搜出来的证据,都有可能引人怀疑是他伪造,从而让这些东西站不住脚。 这样一来,太子这边在六皇子那边便会陷入不利的境地。 而自己作为将太子一方推入不利处境的罪魁祸首,太子之后也不会放过自己。 不过一瞬,满鹏程波便决定选择第一个说法。 第二种说法,自己板上钉钉会倒霉,可第一种说法,却还有一线生机。 “回皇上,此人在臣审讯时言之凿凿,如今却突然变卦,证词截然相反,臣认为,他定然是受了什么人的蛊惑,与其勾结才会如此。”说着,满鹏程还微微偏头,看了六皇子一眼。 六皇子抬头挺胸,完全不惧。 在满鹏程说完之后,卫哲也站了出来:“皇上,满鹏程所言不无道理,丝绸一案,不止是他的证词,还有很多其他的证据,仅凭一人之言就想翻案,此举反常理也。” 景历帝拿起甄飞鸿的那份奏疏,递给一旁的冯安:“念。” 冯安微微点头,展开奏疏高声念起来。 “福建布政使臣甄飞鸿谨奏:自丝绸被劫一事发生, 臣知陛下忧心甚重,为臣者,当替君父分忧解难以为上……” 奏疏原文大约五百多个字,关于满鹏程查案的部分讲述的比较简单,主要还是说自己是怎么发现这个案子的问题,又查出了哪些证据。 趁着戴维不在漳州,甄飞鸿搜了他的府邸,还审问了他府里很多下人。 虽然没有在他府里搜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但是却意外得知了戴维在外面的秘密宅子。 那个宅子里藏有很多戴维跟太子一方往来的书信,虽然这里面没有明显指向性证据,比如太子吩咐戴维搞出丝绸一案的书信,但起码能证明戴维确实跟太子这边来往密切。 而且甄飞鸿还又审问了一遍杜渺家的下人,知道了杜渺平时跟戴维也有联系,因为经常参与走私,所以杜渺会贿赂福建很多大人,打通关系。 这里面不仅有谭若理,也有戴维。 当然,谭若理这点甄飞鸿并没有在奏疏里说。 后来杜渺管家拿出来了杜渺私下藏匿的账册,也能证明杜渺确实有贿赂戴维。 这么一来,戴维故意构陷谭若理这个说法,便增加了不少可信度。 但增加可信度是增加可信度,只要不是百分百钉死,自然免不了遭到反驳。 太子党见到有漏洞,等冯安一念完,立马站出来一顿反驳。 六皇子党也不甘示弱,两方人在大殿内你来我往,吵的脸红脖子粗。 景历帝又头疼起来,揉了揉眉心,也不跟他们多逼逼,直接挥袖转身,悄悄离开。 百官们吵吵嚷嚷好一会,抬头看到皇帝都不在了,纷纷愣住。 冯安还留在这,冲着他们一笑:“各位大人,散朝。” 随后追上景历帝的脚步。 大部分见状都走离开了,只有刚刚激烈吵架的官员还不肯就此罢休,又嘴了对方几句,这才离开大殿。 离开皇宫,太子脸色十分难看。 卫哲是比较早离开大殿的人,就等着太子出来,随后一直跟着在他身后不远,等到彻底走出皇宫,太子要上马车,这才快步上前。 “太子殿下……” 太子与他对视一眼,明白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加上此时心情正烦躁,抛下一句:“上车再说。”随后上了马车。 卫哲也紧跟着上了马车。 马车晃悠悠的上路,卫哲叹了口气,问:“太子殿下,丝绸的事情,真的是端王那边栽赃给我们吗?” 之前他一直以为,满鹏程查出来的事情就是真相。 可甄飞鸿的奏疏,让他怀疑了起来。 他曾经跟甄飞鸿共事过,知道这个人精明的很,虽然跟六皇子那边不清不楚,但一直没有明确表露过他就是六皇子派系的人。 此时上这个奏疏,从某种角度来说,也算是宣告众人,亮明了他站六皇子党的事情。 如果不是有足够的把握,甄飞鸿断然不会这么做。 所以那个奏疏上的事情,十有八九不是假话。 太子没有出声,只是微微摇头。 卫哲得到肯定的答案,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又皱起眉:“那事情确实不妙……” 到了太子府之后,两人下马车,没多久,杨和谦也到了。 虽然太子没有提前跟杨和谦打招呼,让杨和谦过来,但多年的默契,他知道今天的事会让太子肯定慌神,他需要来稳住太子。 第224章 北镇抚司 果不其然,杨和谦到太子府邸的时候,卫哲正坐在一旁,而太子背手低头站在一边,神色透着焦急。 看杨和谦到了,卫哲从位置上站起来见礼,太子则连忙迎上前:“杨阁老……” 杨和谦抬起手,示意他先冷静,“稍安勿躁。” 太子发问的话被堵了回去,叹口气,只能先转身坐回去。 三人各自落座,杨和谦轻轻扫去朝服上沾染的灰:“太子殿下,虽然事情发展到现在,情况的确超乎了我们的预料,但我们也不是完全失去翻盘的机会。 甄飞鸿的奏疏里写的那些,可见他还没有掌握关键证据,如果掌握了,皇上不会如此轻易的放过我们,如今皇上不会对这个案子轻易下定论,或者说,他目前充满了怀疑,所以不出意外,皇上他一定会审问戴维。” 太子皱着眉头:“问题就是戴维到了京城,会不会把事情都说出来。” 卫哲看向他:“他应该没那么不识相,这件事,他只有咬死是污蔑,才有一线生机,但若是将殿下您牵扯出来,可要掂量掂量自己九族有几个人。” “六弟那边,不会善罢甘休的。” 事情到这种你死我活的地步,端王那边怎么都不会松口。 杨和谦看向卫哲:“联系那些御史,咬死这件事就是端王栽赃陷害,一点都不能松口。” “阁老放心,我明白的。” “至于皇上那边……”杨和谦转头看向太子:“得再等等,就这几天,看看皇上到底准备如何处理戴维,是让他进京亲自问,还是派人去福建审。” 太子这边打算观望的同时让手下的大臣们上书弹劾,六皇子那边也同样如此。 所以散朝之后的几天,两方人马就这件事上了数不清多少封奏疏。 景历帝心里清楚,他们无非就是各执一词打打嘴仗,看了也没用,所以这几天上来的这些奏疏,都由冯安挑选完讲正事的,其余的直接被丢到了角落去。 两方人这么吵了好几天,看皇上一直没有动静,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到底是要干嘛? 就这样,到了五天之后,下一次上朝,又有人因为这件事吵了起来。 景历帝从龙椅上起身:“够了,这件事不用再吵了,朕已经派了秦如风亲自去往福建,接管丝绸案。” 秦如风,北镇抚司镇抚使。 镇抚司有南北两个,是分属于锦衣卫的机构,北镇抚司专理诏狱,也就是皇帝钦定的案件,可以自行逮捕、侦讯、行刑、处决,不必经过一般司法机构。 电视剧里,那些对犯人施以酷刑的锦衣卫,一般都属于北镇抚司。 北镇抚司的镇抚使是直接对皇帝负责,也只听皇帝的命令,都是皇帝的心腹,即便这个位置的品级只是个从四品,但若论起皇帝的信任与恩宠,朝廷里绝大多数官员都比不上。 杨和谦没想到景历帝居然暗中来了这么一手,脸色当即变得有些难看。 上一任北镇抚司镇抚使是秦如风的父亲,也是景历帝的发小,原本姓顾,但深得器重与信任,被景历帝赐了国姓,让他跟着姓秦。 秦如风作为他的儿子,自然也跟着姓了秦。 能派秦如风去处理这个案子,证明皇帝的确十分重视此案。 秦如风狠辣的手段在朝中人尽皆知,除了死人,就从来没有他撬不开的嘴。 如果秦如风到了福建,直接用酷刑审问戴维的话,那自己这边麻烦可就大了…… 杨和谦表面上不动如山,额头却已经开始渗出汗珠。 太子也意识到此事不妙,散朝之后正要离开大殿,背后却忽然有人喊住了他。 “太子殿下。” 太子转身一看,是六皇子。 “六弟有什么事吗?” “臣弟近两日得了一株上好的山参,这种极品山参,养气吊命都十分合适,太子殿下总有用得上的时候,等会臣弟便遣人送去太子府上,如何?” 六皇子脸上挂着笑,透着得意。 皇上派出了秦如风去福建,那就意味着戴维凶多吉少了。 太子知道这个六弟向来会气人,现在这番话就是暗戳戳说自己过段时间会因为丝绸案失利而气死,所以现在就是来自己面前嘚瑟。 太子皮笑肉不笑的回:“劳六弟挂心了,既然是上好的山参,还是六弟自己留着,毕竟身子这种事情也说不准,万一是六弟自己不适呢?” 语罢也不再跟他多逼逼,直接拂袖离去。 等到出了宫,太子的气都没消。 杨和谦在宫外等着他,看到他出来,快步迎上去。 两人上了一辆马车,一同到了太子府。 “杨阁老,现在可如何是好?父皇居然派了秦如风出去!” 杨和谦垂着眸子,等到再度抬起,眼里已经射出锐利的光:“只有死人不会开口。” 太子疑惑:“如果在这个档口杀了戴维,那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端王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攻击我们的机会。” “那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杨和谦不慌不忙。 重挫了太子的阴谋,回府之后的六皇子十分高兴,饭都多吃了两碗。 不过没多久,吕兴文找了过来。 这趟来,自然也是商量丝绸案的事情。 虽然现在皇上派出了秦如风去福建查案,看似是他们占了上风,而太子一党即将倒霉,但只要事情还未定下,就有转变的可能。 吕兴文向来谨慎,不会天真的觉得如此便能万事大吉。 “王爷,我觉得杨和谦那只老狐狸不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虽然秦如风手段不差,不会简单被他摆布,但正是如此,杨和谦才肯定会将重点放在戴维那边。” “这个问题我也想到了,福建那边不是有甄飞鸿吗,现在还多了一个贺临,甄飞鸿也不是什么初入官场的毛头小子了,丝绸案有多大有多重要,戴维就有多重要,这点他肯定是想得清的。 至于贺临……呵,说起来我还觉得奇怪呢,他怎么忽然过来投靠我们了?” “反正贺临在福建,横竖碍不着我们京城的事,大不了让甄飞鸿多多观察他,看看他是否真的有意投诚就是了。” 六皇子微微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第225章 抉择 满鹏程刚到京城的时候,丁立生也即将带着大部队回到福建。 这次出海打倭寇,虽然过程难了些,但总归还是取得了胜利,一举捣毁了倭寇在琉球附近占领的好几个巢穴,虽然还有三百多倭寇逃掉,但更多的倭寇却都被剿灭。 因为丁立生有提前派人通知,所以在他们上岸之前,甄飞鸿就已经知道他们打胜仗的消息。 福建的事情都摊到了两人身上,李鸿仁最近忙的不行,于是便将迎接丁立生等人凯旋的事情交给了甄飞鸿。 甄飞鸿安排好衙门的事务之后,便带着人赶到了漳州。 为什么来漳州,则是因为丁立生准备在漳州靠岸。 到漳州官驿住下,甄飞鸿派人找了一趟贺临,约她晚上到酒楼见面。 这酒楼里有热闹的歌舞表演,甄飞鸿还点了漂亮妹子陪酒。 贺临一进包间,就一左一右被两个穿的十分凉快的妹子包围,一人抱着她一只胳膊,娇滴滴的喊:“大人您终于来了,咱们甄大人可等您好久了呢……” 贺临挣开她们的手,上前对甄飞鸿打了个揖:“藩台大人。” “坐。” 贺临屁股刚挨着板凳,那两个女的也贴了上来,一个娴熟的倒酒,另一个则拿着酒杯亲自端到贺临嘴边,“大人请。” 贺临有些无奈,还是喝了酒。 甄飞鸿看出她的无所适从,摇头笑笑:“贺知州,我知道,你这才娶老婆不到半年,但是女人啊,总有玩腻的一天,该尝鲜的时候,还是得尝尝鲜,不然怎么一展雄风啊?!” 他旁边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依偎着她,点头附和:“大人说的极是~” 烈酒入喉,一路火辣辣下肚,贺临咳嗽了两声,知道跟他反驳也没用,只再次倒了杯酒,“藩台大人说的是,下官敬您一杯。” 于是仰头一饮而尽。 甄飞鸿满意的点点头,也跟着喝了手里的酒。 这包间很贵,还有专人在面前奏乐跳舞,加上身旁的莺莺燕燕,直叫人眼花缭乱。 两人推杯换盏,喝了好几杯之后,甄飞鸿才说起正事:“丁部堂马上要凯旋的事,你是知道的?” “是,下官也接到了通知。” “李中丞将迎接丁部堂的事情交给了我,我才到漳州来,但你应该也清楚,丁部堂一回来,那戴维可就跟着回来了,届时我在他府上做的那些事情,也不可能瞒得住他。 可现在朝廷那边,估计才知道我呈交上去的那些东西,怎么处理呢,也没个定论,可我们总不能放着戴维不管,他要是听到风声跑了……” 甄飞鸿拍拍贺临的肩:“你跟我,麻烦可就大了,起码得是个失察之罪?” 贺临神色有些为难:“可是如今戴大人跟着丁部堂,打赢了胜仗回来,我们若将他拿下,在丁部堂那边该怎么说啊?” 贺临知道甄飞鸿的意思,他想要自己出手,把戴维抓起来。 但皇上一天没有下旨革职,戴维就一天是指挥使,更何况现在还是打了胜仗回来的指挥使。 贺临若是随便抓人,岂不是明晃晃打丁立生的脸? 即便是抓,总的有个理由? 但他们没有搜出戴维的具体罪证啊,即便是人证宋育,还有跟案子有关的一些物证,也都被送到京师去了。 甄飞鸿可不管那么多,他是上司,难道还得事事替下属着想? 他面上一副理解的模样,嘴里却说着:“贺知州,我懂你的难处,可事情总得去做啊,戴维的府邸是我去查的,你难道就什么都不做?” 甄飞鸿捋了捋胡子,将头扭向一边看歌舞,语气漫不经心:“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就得好好考虑你那天跟我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有诚意了。” 甄飞鸿知道,贺临在浙江的时候,就跟丁立生有几分交情,所以贺临升到福建,丁立生对她也是颇为照拂。 可贺临现在要投靠六皇子,那就得跟丁立生割席。 断了贺临的退路,才能让她像自己一样,紧紧抓着六皇子这个救命稻草。 难不成真以为自己能当个墙头草,又巴结丁立生,又巴结六皇子啊? 想的可挺美。 而且抓戴维这件事,也的确难办。 先不说该以什么罪名抓,就说在朝廷里,太子党跟六皇子党关于丝绸案,肯定会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争执不休。 如果最后赢的真是太子那边,那自己抓了戴维,可比自己派人搜了戴维的府邸严重多了。 前者是结下死仇,后者是结下梁子,程度可完全不一样。 而且自己已经向前冲锋,上了那道奏疏,在六皇子这边就算立了大功。 再抓戴维,实在是没有啥好处,反而都是坏处。 贺临清楚他是在逼自己得罪丁立生,好堵死自己的退路。 如果自己不这么做的话,他就会怀疑自己对六皇子的“忠心”。 事已至此,贺临没办法推拒,只能点头应下:“是,下官知道了。” 甄飞鸿这才满意的笑起来,重新扭头看向她,甚至拿起酒壶,给她倒了杯酒:“好,正好,我与你讲讲,按照路程来算,丁部堂两日后将会到码头,到时候接到了部堂,我打算办一个庆功宴。 你也别忘了组织起咱们漳州的百姓,一起夹道欢迎。庆功宴一结束,立刻抓起戴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明白了吗?” 贺临仰头饮尽杯子里的酒,郑重点头:“下官明白。” 甄飞鸿朗声笑起来,拍了一把旁边那位花枝招展女人的屁股:“你也一起去跳!”随后冲着不远处奏乐的人大手一挥,“接着奏乐,接着舞!” 丝竹之声热闹欢快,贺临脸上挂着笑,眼里却没有多少笑意。 这一场结束之后,贺临喝的脚步直晃,半路还吐了一次,是被湘昆架着胳膊送进府里的。 她一直没回来,温云熙也就一直没睡,在房中等她,听到下人报她回府,快步走出房间。 远远看到贺临被湘昆扶着,脚步晃荡的样子,温云熙连忙过去搀住她往房里送,可鼻尖却闻到一股浓郁的胭脂水粉味。 温云熙眉尖轻蹙。 湘昆确认贺临被送到床上躺好,又跟小桃说了几句话,正要离开,却被温云熙喊住了。 “湘昆你等等。” 湘昆脚步一顿:“大夫人有何吩咐?” 温云熙坐在床边,望向他问:“老爷今晚去了哪里?又是与谁应酬去了?” “这……”湘昆犹豫起来。 “怎么,老爷不让你说?” “不,老爷倒是没有这么吩咐过。” 虽然贺临没有说过不让告诉温云熙,但这说出来似乎也不太好啊! “那你顾忌什么,莫非现在我这个当家主母,连知道老爷去哪都不配了吗?” 湘昆连忙回答:“老爷去了盛丰楼,跟福州来的甄大人谈了一些公事。” 温云熙转头看了贺临一眼。 她知道官员不能嫖妓,所以贺临不可能去妓院。 但风月场所可不止妓院,盛丰楼便是其中一家,经常彻夜歌舞不休,妙龄女子作陪饮酒。 叹口气,温云熙没有为难湘昆:“下去。” 湘昆行礼后告退。 现在天气热,慧语打了凉快的井水过来,小桃拧了条凉毛巾,递给温云熙。 温云熙脱下贺临的帽子,帮她擦掉脸上的热出来的汗。 小桃站在一旁,打量着温云熙的脸色,道:“大夫人,老爷她平日里绝不去那种地方的,今日肯定是为了应酬。” 温云熙神色平静:“我知道。” 成婚快半年了,她对贺临了解自然比婚前多得多。 贺临酒量不好,也不爱喝酒,如果不是应酬,平日里都是滴酒不沾。 而且贺临顾家,一般放衙之后就会回府,陪她跟万语琴吃晚饭。 即便还有公事,只要不是十万火急,都会等到饭后再去书房处理。 凉凉的毛巾让脸降了温,贺临舒服的轻轻唔了一声。 温云熙见状,眼底泛起清浅的笑意,嘴里在跟小桃说话,目光却注视着贺临:“我不是怪老爷,我只是心疼。” ——作者的话—— 愿: 有人与你立黄昏,有人问你粥可温。 有人与你捻熄灯,有人共你书半生。 第226章 凯旋 第二天早上,宿醉醒来的贺临比平时起的要晚一些,温云熙看她辛苦,并没有喊她。 贺临起床发现时间晚了,换了衣服之后便往外走,不打算再吃早餐了。 不过温云熙早就料想到她会如此,提前准备了食盒,里面备好了吃食,让她拎到衙门去吃。 贺临每天来衙门非常准时,见她这个知州都是如此,其他人更不敢偷懒了,也每天跟着按时到岗。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以身作则。 贺临到了办公房之后不久,卢同知抱着一些公文进来了,这些都是要交给贺临审阅的。 他来的时候贺临正在吃豆腐脑,这豆腐脑是温云熙做的,上面撒了一层桂花和白糖,清甜中还透着花香。 贺临昨晚陪着甄飞鸿胡吃海塞又宿醉一场,胃正难受,一碗清甜又解暑的豆腐脑下肚,感觉整个人都好了不少。 卢同知在她桌子上放好这些公文,正要离开,贺临却突然想到什么,喊住了他:“等会儿……丁部堂马上凯旋,咱们去迎接,总得组织点人,这个事儿你下去办。” “是。” “还有,藩台大人打算给丁部堂办一个庆功宴,这个事情你也帮忙盯着点,最好是找个人过去,给藩台大人参谋参谋,毕竟对漳州他肯定没那么熟悉,知道吗?” “好的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贺临沉吟几秒,摇头:“没了,下去。” 等卢同知走出去,贺临叹了口气。 她在犹豫要不要把庆功宴之后抓戴维的事情告诉卢同知。 不过她仔细想想,又觉得现在最应该头疼的问题不是怎么抓,多少人去抓,而是该以什么理由抓。 理由如果太烂,她估计根本没办法把人带走,就算带走了,也关不了戴维多久。 这样一来,这件事肯定就办砸了。 贺临摸着下巴沉思片刻,忽然想到了某个东西,眸光一亮。 最终,要抓戴维的事情,贺临还是没有提前告知任何人,她打算到了庆功宴结束时直接临时通知,随后带人杀到戴维面前,将他押走。 只是丁立生那边…… 实际上贺临并不怕丁立生阻拦,只要有合适的罪名,他相信丁立生是定然不会再去帮戴维,即便戴维是他的老将领。 这件事情最主要还是甄飞鸿想看他与丁立生割席,只要自己这么做了,丁立生也大概率会认为自己的确是在割席,成了六皇子一派的爪牙。 以前丁立生欣赏自己,是因为自己敢于对抗太子与六皇子,为百姓谋福。 所以现在自己投靠以前唾弃的人,肯定会不可避免的遭到别人唾弃。 不过走到这一步,贺临也实属无奈。 两日的时间飞速而逝,很快便到了丁立生靠岸的日子。 丁立生打胜仗因为早就有张贴告示出去,所以漳州很多百姓都知道,成千上百人自发的到了港口,迎接丁立生他们凯旋。 如果是普通的战役获胜,可能百姓都不会这么积极,但东南沿海遭受倭寇侵扰已久,许多人家都跟倭寇有着血海深仇,朝廷赢了倭寇,自然让他们十分高兴。 所以组织人的事情,卢同知根本不用费心,反而是维护现场秩序,以免出什么乱子,影响到丁部堂凯旋,才是他要担心的。 今天天气很好,艳阳四射,一大早港口就密密麻麻的聚集了很多人,大部分是百姓。 在岸边,衙役隔出了一小块空地,这里站着的都是官员。 甄飞鸿领头站在最前面,贺临在他身后,眺望着海上逐渐靠拢过来的船只。 甄飞鸿微微退后一步,转头看向她:“事情安排的怎么样了?” “大人放心,一切妥当,不会出岔子。” 甄飞鸿满意的笑笑:“很好,那之后可就看你的了。” 船靠了岸,甄飞鸿找到主船,带着贺临走过去。 此时丁立生也正带着一众将领从船上下来。 “见过部堂大人,恭迎部堂凯旋。” 众人朝着他弯腰行礼。 打赢了的丁立生心情很好,眼角眉梢皆是笑意,意气风发:“哪里哪里,都是将士们的功劳才对。” 说完又转过身,冲着远处的人群抱拳:“多谢各位父老乡亲相迎!” 第227章 无奈 这次的庆功宴是由鸣凤楼承包的,席面则全部摆在官驿里。 开席时间是晚上,这中间丁立生和其他将领,则可以先休息休息,洗个澡换身衣服什么的。 贺临摸不准会不会有人把甄飞鸿搜府邸的事情透露给戴维,让他提前嗅到点什么,所以暗中派了人盯着他。 戴维在漳州也没有住宅,所以下船之后跟丁立生一样,暂时住到官驿里。 福州。 巡抚衙门。 李鸿仁在办公房里坐了一个上午处理公务,中午吃饭的时间,他到衙门的花园里转了转,消消食,同时也是散步。 师爷跟在他身后,欲言又止。 “中丞大人,漳州那边的庆功宴,咱们真的不去吗?部堂到时候要是问起来,是不是不太好?” 说起来,巡抚跟总督是同级,并不是上下级关系,只是一个管民政,一个管军事。 有时候,两个位置也会由同一个人兼任,比如丁立生就曾兼任闽浙总督跟浙江巡抚。 李鸿仁跟丁立生的关系还行,这次明明有时间,收到甄飞鸿要帮忙办庆功宴消息的时候,却找了借口推拒,让师爷有些不解。 李鸿仁摇了摇头:“这次的庆功宴可是一趟浑水啊……” 在朝为官这么多年,李鸿仁的政治嗅觉自不必多说。 甄飞鸿带人搜府邸算是打草惊蛇,只要戴维一回来,知道这件事,这蛇就会被惊到。 即便还拿不准朝廷到底要怎么处置戴维,但甄飞鸿一不做二不休,一定会先控制住戴维,以免之后朝廷的消息下来,戴维这边却出现什么变故。 而甄飞鸿控制戴维,一定要先找个名目,自己这个巡抚若是在,他就绕不开自己。 可到时候,这件事摊在自己面前,自己是他答应抓人还是不抓? 要知道,丝绸案的事情可还没有一个确切的结果。 不管自己同意甄飞鸿抓人还是不同意,自己都会得罪太子或者六皇子其中一方。 与其这样,还不如干脆躲开,让甄飞鸿找丁立生这个总督,戴维的直属上司去。 漳州。 丁立生刚洗完澡,换掉身上的衣服,参军徐博忽然找了过来。 徐博并没有跟着他出海,而是被他留在了福建,暂管总督署的一些事务。 不过听说他获胜归来,徐博也跟着甄飞鸿来了漳州迎接庆祝。 “部堂大人。”徐博弯腰朝着他打揖。 丁立生摆摆手,整理了一下腰带,在凳子上坐下:“来找我汇报这段时间福建的事情?” 丁立生离开之前就嘱咐过他,只要自己一回来,他就立马来汇报福建的事情。 他先前只知道满鹏程查出了谭若理,随后他就带兵出了海,这方面的消息都断掉了,所以此时回来,便迫切想知道丝绸案的结果如何。 徐博点点头:“是的,部堂大人您出海以后,皇上下了圣旨,让满大人带着谭大人跟洪方进京,应该是要问讯他们,满大人押着他们回京后,甄大人忽然带兵搜了戴大人的府邸,说是……” 丁立生眉心一蹙:“说是什么?” “说是跟丝绸案有关。”徐博抬眸看他一眼,“甄大人临时接了谭若理臬台的位置,李中丞又似乎不打算管这件事,其他人更不好阻止了。 后来甄大人似乎从戴维府邸搜出了什么东西,派人呈交上了朝廷,现在这个丝绸的案子还没有定论,朝廷那边也没有新的消息下来。” 丁立生从位置上站起身,背着手来回踱步两圈,问徐博:“这件事,你没有告诉戴维?” “没有。” “先不要与他说。” “属下明白的。” 跟徐博聊完之后,丁立生思考了好一会,越想越不对,转而找到了甄飞鸿。 甄飞鸿带着笑脸迎上去:“部堂大人梳洗完了?太阳落山之前,鸣凤楼就能准备好所有席面,到时只等部堂大人您一声令下,咱们将领们便能开席。” 丁立生找了条椅子坐下,“甄大人,听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带人搜了戴指挥使的府邸?还跟丝绸案有关?” 甄飞鸿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他居然过来问这件事,但并不慌乱:“是,满大人接了圣旨之后,丝绸一案我突然又得到了一些新的线索,这线索显示,满大人所查之结果,皆有可能是有人在故意构陷,于是便写了奏疏,将一应证据呈交了上去。” 丁立生心里清楚,满鹏程查出来的事情对六皇子党很不利,他们不可能任人宰割,肯定要找些东西反抗。 “有可能?这么说你并不确定?”丁立生抓的很准。 “呃……丝绸的案子兹事体大,即便是有可能,也要上报朝廷!” 丁立生转头看他一眼:“戴指挥使跟了我好些年,也立了不少战功,这次能获胜归来,他是也出了力的,甄大人,案子真相到底是什么,我不知道,我也希望这个案子尽快明了,但现在,军里的弟兄都看着,我不能寒了大家的心,你明白吗?” 丁立生觉得,丝绸一案发展到现在,多半变成了太子跟六皇子之间的党争。 至于丝绸案到底是跟谭若理有关,还是跟戴维有关,现在应该由皇上来判断,而不是由他。 不过六皇子如果想要对抗太子那边,肯定是要拿戴维开刀的。 在真相明了之前,或者在皇上的命令下来之前,他不能随随便便就让甄飞鸿动戴维,因为戴维是功臣,还是跟了他那么多年的老人。 这样一个功臣,才回来就被甄飞鸿巧立名目抓走,而且自己这个总督还没护住的话,会寒了军中将士们的心。 “部堂大人。”甄飞鸿语气有些无奈:“丝绸的案子多大,您心里也是清楚的,您打赢倭寇回来,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意气用事啊。” “我不是意气用事,我是要等朝廷的消息,等皇上的命令,若皇上说拿办戴维,我丁立生绝无二话!” 甄飞鸿一时语塞,沉默一会,转头吩咐一旁的下属:“去叫贺知州过来。” “是。” 丁立生有些不解:“叫贺知州干嘛?” “哦,主管这事情的是贺知州,让他跟部堂大人您好好说说,这戴维到底犯了什么罪。” 第228章 太让我失望了 知道甄飞鸿忽然喊自己,贺临有些意外。 她问了传话的人,才知道丁立生找到了甄飞鸿。 稍微思索,她很快便想通,丁立生多半是为了戴维的事情来的。 拿上先前就准备好的东西,她匆匆到了官驿甄飞鸿住的房间。 堂内,甄飞鸿跟丁立生对坐在左右两边,一人正喝茶,一人则抵额沉思。 听到脚步声,甄飞鸿站了起来,丁立生依旧坐着,只是目光淡淡的望向贺临。 甄飞鸿:“来了?去,跟丁部堂说说,我们为什么要拿办戴维。” 贺临心里叹了口气,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丁立生手边的方几上,朝他作揖:“部堂大人,这些东西,一份是口供,一份则是仵作的验尸报告。” “验尸报告?”丁立生不知道怎么跟这个扯上了关系,拿过这几张纸翻看起来。 贺临在一边给他解释:“两日前,漳州衙门接到一女子的报案,其举报福州曾开设一处隐妓院,有不少官员在里面嫖妓。 这个女子的妹妹,也曾被逼在里面侍奉那些官员,而里面死了不少妙龄女子,大多都是被嫖妓的官员折磨死的。 后来根据此女子的供词,下官找到了这处隐妓院的地点,虽然那地方已经关闭破败,但依旧找出了不少有用的东西,这里面便有戴维戴大人在里面嫖妓,并且折磨三位女子致死的记录。 而这出隐妓院里,也的确搜出了二十多具尸体,皆为女子尸体,其中三具尸体,跟这记录上的死法一模一样。” “既然有很多官员都在里面嫖妓,偏偏只找到了戴维的记录?”丁立生挑了挑眉。 “大人若不信,可以按照这记录亲自派人去查探戴维这几日的行踪。” 丁立生自然信,如果不是真凭实据,贺临不会这么信誓旦旦的拿出来。 但关键是,贺临怎么恰好在这个节点拿出来,而且还偏偏是戴维的罪证? 丁立生看了甄飞鸿一眼。 甄飞鸿正满意的看着贺临。 丁立生眼里闪过几分难以置信,几分悲怆,沉默片刻,问:“贺知州,你也站好了队,是吗?” 贺临低头沉默不语。 丁立生只觉得心痛,摇摇头:“好,很好,这回真是我丁立生看走了眼。”从椅子上起身,他沉重叹了口气,拂袖离去:“庆功宴结束,随你们。” 甄飞鸿朝他的背影作揖:“部堂慢走。” 贺临也跟着打了揖。 等重新直起腰,甄飞鸿用力拍了拍贺临的肩:“好啊,干的很漂亮!” “哪里,是大人您在,我才有点底气。” “这次丝绸案,贺知州你功劳不小啊,端王若是知道,定然十分高兴。” 贺临只是颔首笑笑,笑意不达眼底。 戴维的家人都在福州,这次庆功宴,贺临还特意吩咐了官驿的人,如果有戴府的人找来,一律挡住不准进。 就这样,很快到了开席的时间。 院子里摆了七八张大桌,供这次出行的中层将领吃饭,而屋里的首桌,则坐的都是一些诸如丁立生这样的大官,就连贺临都只能坐在外面。 值得一提的是,俞光友也上了首桌吃饭。 原本按照他的官职,应该跟贺临一样坐院子里的,但听丁立生说,他这次出海,立了不小的功劳,手下的兵丁勇猛,是全军里伤亡最小,杀敌最多的,之后请旨封赏肯定少不了。 俞光友能有这样的成就,贺临也替他高兴,中途过来敬了他一杯。 而在吃饭的过程中,贺临一直在暗中观察戴维。 他也坐首桌,吃的还挺高兴,看起来并不知道丝绸案的事情,估计还以为太子这边赢定了。 一直到宴席结束,他直接喝多,是被两个官兵抬回房间的。 而等他回房间不久,贺临带着衙役直接冲进了他房间里,将他抬去了州衙牢房。 戴维睡的沉,对外界一点感知都没有,估计等到第二天早上醒来,才能知道自己已经到了牢房。 吩咐好狱卒严加看管,贺临这才打道回府。 俞光友出海的抗倭的时候跟倭寇厮杀,差点被倭寇给暗算,还是丁立生拿了火铳,击中了那个倭寇,这才救了俞光友一命。 回来后的那天晚上,俞光友跟俞夫人说房中密话,便将此事告诉了俞夫人。 救命之恩不能不报,俞夫人便打算带点礼物,亲自去给丁立生道谢才行。 不过她来晚了一步,庆功宴结束的第二天上午,丁立生便带着队伍回去了福州。 扑了个空,俞夫人有些无奈,想着下次有机会,还是要好好感谢一番丁立生。 回去的时候路过繁清报社,她想起温云熙在里面当总编,这个点她应该也在报社里,便让马夫停了车,打算去找她说说话。 而此时的报社里面,温云熙正在审核编辑交上来的稿子。 这里有些编辑专门负责审稿,有些则还要负责收集城内各种消息撰稿。 温云熙审稿的速度很快,不过这里面,有篇稿子吸引了她的注意,让她不自觉的慢了下来。 这是报社里一个编辑打探到的消息,这个编辑平时专门负责城里的一些小道消息刺探,尤其是有关衙门那边的。 今天早上他从几个衙役那里打探到,州衙衙门昨天抓了都指挥使司戴维,甚至下午就要交由甄飞鸿这个临时臬台,带去福州大狱关押。 明明这戴维昨日还是跟着总督风光归来的功臣,怎么今天就成了阶下囚? 这个消息让编辑十分感兴趣,但具体的情况,衙役那边似乎也不太清楚,他又没办法刺探到,于是干脆写成稿子交给了温云熙看,想着温云熙反正是知州夫人,若她也感兴趣,直接找贺临这个知州打探,那岂不是事半功倍? 温云熙确实有点好奇,但又不知道这件事该不该问,恰好俞夫人到访,她便暂时放下了手里这些稿子。 俞夫人没来过报社,进来之后新奇的四处打量。 繁清报社租的铺子是一个二层的小楼,一楼放着一些期刊,还有椅子茶水,甚至有专门的前台,或者说叫跑堂,负责临时招待一些准备合作谈广告的商人,二楼则是编辑们上班的地方。 屋子后面还带了个小院,院子后的一间屋子是温云熙单独的办公房。 毕竟她是女人,总不好跟男人挤在一堆。 第229章 不一样 俞夫人的突然到访,让温云熙有些意外,连忙带着慧语迎了出去。 “姐姐先前说要来报社看看,我还想着是哪天呢,不曾想就是今日,弄得我都没准备些好东西招待。” 俞夫人摆摆手:“诶,不用不用,我也是临时起意过来,没有事先通知,倒是你莫怪才是。” “怎么会,坐。” 慧语上了茶和点心,俞夫人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有些惊讶:“这是上好的雨前龙井?” 温云熙点点头。 “你居然舍得把这么好的茶放报社。” 温云熙无奈笑笑:“这是相公给的,说报社有时候要跟商人们谈生意,总得放点好茶招待才行。” “没想到贺大人做起生意来也是十分有头脑呢,不像我家那位,成天只知道打仗。” “哪里,我都听相公说了,说俞将军这次出海立了大功,总督大人还要替他向朝廷请赏呢。” 俞夫人似乎想到什么,神色有些犹豫:“妹妹,说起总督,有件事我倒是不知当讲不当讲了。” “怎么了?” “昨晚上他们不是办了庆功宴吗,这几个月没见,加上又喝的有点多,所以回来之后,我家那位就拉着我絮絮叨叨的聊了好多。 他无意中说起,贺大人在昨晚的酒席上,似乎跟总督大人交恶了,去敬了好几次酒,总督大人都没有喝。 倒也不是我要笑话贺大人,我就是替妹妹你担心,这可是总督大人啊,在官场上若想做点什么为难你相公,肯定有的是法子。 我想着是不是因为贺大人年纪轻,有哪里没注意,或者是一时冲动,才导致这样的结果,但总归冤家宜解不宜结啊。” 温云熙垂了垂眸子。 昨晚贺临回来的很晚,而且马上就睡了,并没有跟她说什么。 丁立生温云熙也是知道的,爷爷在世时也曾夸过他,说他有时立场虽不坚定,偶尔媚上,可心里却也不乏家国大义,黎民百姓,并不是毫无底线的官员。 单说他这些年定的各种政策,为了筹集军费抗倭就能看出来。 如果没有他,福建很多卫所都很难补充进来新的兵力。 这样的人,怎么会跟贺临交恶呢? 说贺临年轻冲动得罪丁立生,温云熙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重新抬起眸子,温云熙朝俞夫人笑笑:“这事我并不清楚,有空的话我会去问问相公的。” “妹妹担心贺大人,我是知道的,但我呢跟我家这位成婚也有这么些年了,知道他们男人在外面遇到事,总是报喜不报忧的,要是他们实在不想说,咱们也别追问了,做人嘛,难得糊涂。” “多谢姐姐教诲。” 今天早上丁立生回福州,贺临跟甄飞鸿都去送了他。 丁立生并没有消气,所以过程中基本没怎么拿正脸瞧过贺临。 虽然贺临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可心里还是免不了苦涩,却又不能说什么。 等到将下午甄飞鸿派人过来,将戴维押送去福州,这件事暂时告一段落,她才稍微松了口气。 晚上回府吃了饭,贺临原本要去散步,温云熙却喊住了她。 “好些日子未曾与相公对弈了,相公可有时间来一局?” 贺临想着反正今日没有其他事情,便跟着她回了房间。 两人对坐在棋盘两边,你一子我一子的开始下起来。 “相公这两日似乎很累,是因为天气太热吗?” “是,最近确实炎热,家里要多备些冰才好,尤其是母亲房间,她向来怕热。” “嗯,母亲跟我说过的,我也吩咐了下去。” 贺临点点头。 温云熙垂眸片刻:“相公,今日有个编辑交了份稿子上来,上面的内容是州衙抓了戴维戴大人,我暂时将这稿子摁住了。” 贺临目光从棋盘挪到她脸上,“确实要摁住,戴大人的事情……不太好说,他也被甄大人押去了福州,之后肯定会有结果,现在还是不宜宣传。” “相公这两日似乎跟甄大人走的很近,前些日子喝醉回来,也是跟甄大人在酒楼?” 贺临并不意外她会知道,这种事情,温云熙只要问问湘昆就能知道答案。 “是,甄大人这两日来漳州,接待了他一下。” “爷爷在世时,曾与我聊过甄大人,对其评价不是很好,我知相公在官场,总免不了一些人情往来,但这样的人,还是莫要深交才好。” 贺临把玩着指尖的黑子,微垂着头,神色在摇曳的烛火中忽明忽暗:“云熙,以后这样的话就不要再说了,只有你我二人还好,我可以当没听到,但若是被有心人听去,我在甄大人那边就难做了,你懂吗?” “因你是我相公才说,我自不会与旁人说这些,可是相公……”温云熙看着她晦暗不明的脸,“你就如此担心得罪甄大人吗?” “他是福建布政使,是我的顶头上司,更何况……算了,总之,我有些事情,一定得通过他去做,确实不好得罪。” 贺临落下手中的黑子。 温云熙紧接着落下一粒白子,“相公,我不明白,为何你不怕得罪丁总督,却怕得罪甄大人。” “你怎么知道我得罪了总督?”贺临挑挑眉。 “听昨日参加庆功宴的人说的。” “部堂大人……我无法挽回,但我不能让事情变得更糟。” 温云熙打量着她的脸:“相公,我知你不是年轻气盛的人,丁总督那边,实在不行,我们可以带着礼物去赔礼道歉。” “不用费心,部堂大人不会收的,我也不会去道歉。” 没想到她这么肯定,温云熙愣了一下:“相公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贺临拿棋子的动作一顿,摇摇头。 温云熙盯着她的脸:“我先前说过,如果相公肯与我说,我会努力去理解相公的,但如果相公不与我说,我如何理解?” “有些事情说与不说都改变不了什么,还是一样。”贺临捻起一粒黑子。 “不一样。”温云熙回的很快,“对相公而言或许一样,对我而言不一样,我不想胡乱揣测,也不想误会相公。” 第230章 秦如风 贺临看着棋盘,沉默起来。 温云熙不知道她是在思考自己的话,还是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落子,但温云熙也不急,始终没有出声打扰,就这么静静望着她。 半晌,贺临缓缓从指尖落下黑子,同时道:“朝中太子与六皇子针锋相对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 温云熙点点头。 “其实到这个地步,我很难不选一方站。” 温云熙微微皱眉:“可相公在浙江那边,不是得罪了这两方人吗?” “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官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我能给他们带来好处,他们自然乐于接纳。大部分人站队,不过都是想长长久久保住自己头上这顶乌纱帽罢了。” “可相公不是如此?”温云熙落子。 贺临长叹了一口气:“谁不想两袖清风,潇潇洒洒,可这官场倾轧,向来你死我活,不择手段。我有很多事要做,也有很多事想做,但更多事,我现在还做不到。先要顺应规则,才能利用规则,就像下棋。” 贺临将目光移向棋盘,落下一粒子。 温云熙的一粒白子被堵死,贺临抬手捡走:“我得顺着规则,才能吃了你这粒子,总不能将这棋盘给掀了?” “总督大人是因为相公如此,才不喜相公了吗?” “没办法。”贺临耸耸肩,“谁叫我之前好像表现的太光辉伟岸了。” 现在自己在丁立生眼里,估计就是一个冠冕堂皇,立场不坚定的小人。 知道她是在故作轻松,温云熙眼里划过几分心疼,伸手握住她在桌边的手:“我相信相公。” 贺临拍拍她的手,露出一点笑意,点头:“嗯。” 甄飞鸿虽然带了戴维回去,但只是把他关起来,并未对他做什么。 一来,戴维这次出海立了功,二来,戴维堂堂一个福建都指挥使,并不是他说能动就能动的。 当初即便是满鹏程这样的钦差,面对谭若理那样“证据确凿”的犯人,都不能动刑,只能关押等皇上命令下来,更别说他这个跟戴维平级的布政使了。 另一边,遥远的京城,秦如风已经带着景历帝的圣旨出了顺天府,正要从运河坐船南下到浙江,再转陆路到福建。 他这次出来,只带了他的下属项七。 项七本以为他只带自己一个人,是为了赶路方便,毕竟人多了就会耽误时间。 不过让项七意外的是,即便只有他们两个人,秦如风赶路起来也是一点都不着急,全程都慢悠悠的,累了就歇,饿了就停船靠岸,找地方吃饭。 项七壮着胆子问:“老大,丝绸的案子闹的这么大,皇上让我们去查,我们这是不是走的有点慢啊?” 虽然外面给他送了个“秦罗刹”的外号,用来唬小孩止夜啼,但实际上,秦如风长相并不恐怖,反而有几分清秀俊雅,年纪也轻,今年才26。 此时他一身黑色劲装,左右手腕各绑两条红绳,束住袖口,一看就是利落的武人装扮,不慌不忙的坐在船头的栏杆上:“急什么,我们是去福建拿戴维审问的,你怕人跑啊?” “这也说不准呢……” 秦如风屈起膝盖,胳膊抵在大腿上,撑着脸,望着远处的山水,漫不经心的勾唇一笑:“不怕他跑,就怕他不跑。” 项七不懂这句话什么意思,但秦如风向来爱打哑谜,他也没再多问。 两人坐了十几天的船,差不多刚进入南直隶,遇上了暴雨。 此时正值夏季,南方雨水多,暴雨什么的倒也不足为奇,只是船因此被迫先靠了岸,好在运河沿途有不少城镇,即便停船靠岸,也不至于到什么荒郊野岭。 两人到镇子上,找了一家客栈歇着。 洗完澡,秦如风吹了蜡烛躺上床。 夜色渐深,雨过之后月朗风清。 床旁边的窗户悄悄开了一角,一个黑色的身影闪进来,蹑手蹑脚靠近床边,随后高高举起手。 寒芒于他手中一闪,很快便狠狠朝着床铺刺下。 一声轻响,软绵绵的手感让这个刺客感觉到了不对劲。 “我等你很久了呢。”伴随着漫不经心的轻笑,男人的声音自房间角落响起。 刺客毛骨悚然,立马转头看去。 可一片黑暗之中,什么都未来得及看清,呼啸的拳风已经猛然到了身前。 刺客的功夫也不是吃素的,立马灵活的闪避,可他没想到,秦如风似乎早早的预判了他的闪避动作,一腿恰好蹬在他胸口。 他仿佛遭到巨人一击,狠狠撞到墙上,喷出一口血。 到底是专业的刺客,他几乎是片刻不停的站了起来,挥着匕首朝秦如风刺去。 秦如风游刃有余的避开刀锋,脚步腾挪间,等刺客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到了自己身后。 背后又吃了一掌,刺客再次撞到墙上,喷出一口血。 他不欲纠缠,将目光放到窗户上,意图跳窗逃跑。 可黑暗中的秦如风,似乎是拥有读心术一样,一下看穿了他的心思,慢悠悠走到窗边:“跑不掉的哦~” 刺客举起匕首,却不是朝着他攻去,而是手腕一转,狠狠刺向自己的心脏。 这一招秦如风确实没料到,眼里划过诧异,但已经来不及阻止,只能看着那把刀扎进去。 很快,刺客咽了气。 项七在旁边房间听到这边有动静,急忙过来敲门。 等点燃房间烛火,看到刺客尸体,他愣了一下:“老大,这……” 秦如风蹲在这个刺客面前,娴熟的搜了一番他身子,还扒光了他衣服,以防止错过他身上的半点线索。 看了半天,他在此人大腿根部看到了一团黑色的东西。 “近一点。” 项七连忙把蜡烛挪近过去。 随着蜡烛的靠近,那东西也清晰了起来,是一个纹身图案。 项七皱起眉头:“这……这不是赤羽军的标记吗?” 秦如风站起身,掏出手帕仔细擦干净手指,随手往此人尸体上一丢:“有好戏看了。” 第231章 魏高奕回福建 在秦如风到福建之前,贺临去了一趟魏家。 就在昨天,魏高奕回了漳州。 秋闱之后,魏高奕中了二甲,入了翰林院,随后又在京中呆了一段时间,处理好其他的事情,现在才有空赶回福建。 作为知州,自己辖区出了个入翰林的进士,自然要祝贺一番,更别提两人还是好友了。 魏高奕一回来,家里就来了不少祝贺他的人,大部分是攀关系的亲戚,都被魏高奕打发了,知道贺临来,他连忙迎出来。 贺临正站在他院口等,远远就看到魏高奕朝自己招手:“长赢!” 贺临笑着走过去,朝他拱手:“许久不见,博信兄别来无恙啊。” 两人并肩走进客厅,魏高奕有些感慨:“虽然之前你就说过,中进士跟中举人之间大有不同,可现在我才能感受到你这番话的意思啊。” 贺临笑起来:“怎么,有很多人来叨扰你了?” “可不是吗?我昨天上午回来的,刚到中午,家里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贺临调侃:“是,我这不是也来蹋你的门槛了吗?”随后看向身后的湘昆。 湘昆抱着盒子上前,贺临道:“我想着给你送贵重的礼,你肯定也不收,不过我最近得了一方好砚,你肯定也用得上,就算是我聊表心意了。” “别人的礼我不好收,不过你贺长赢送的,我必须得收!” 随后魏高奕大手一挥,便让小厮从湘昆手里接过了盒子。 两人各自落座,天气热,魏高奕并没有让下人上茶,而是让人端上解暑的冰饮。 贺临喝了一口,是酸甜的杨梅汁。 “你如今入了翰林院,在里面任什么职位?” “庶吉士罢了。” “你现在在翰林院,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被皇上赏识,外派出去,或者留在京当京官,到时候,我可就要多多仰仗博信兄你咯。” 其实翰林院相当于皇帝的秘书团,平时负责一些史书的编撰,了解官僚体系,学习如何当官,但并没有太大的实权。 不过一旦得了皇帝亦或是权柄在握的大臣赏识,直接空降外地任四品知府,或者升到六部,都是常见的事情。 不像一般官员,七品八品小官做起,要磨不知道多少年。 “长赢兄可抬举我了,不过是个小小的庶吉士,谈不上仰仗。”魏高奕连忙摆手,“对了,我来的路上也有听说,漳州最近发生了不少事?丝绸的案子解决了吗?” 丝绸案的事情闹的那么大,整个朝廷里都在讨论,京城的报纸早就有刊登,而且魏高奕过了会试之后住在贡院里,认识了不少如今的进士,一些更加内幕的消息也都知道点。 贺临摇摇头,“还在查,皇上派了北镇抚司的秦如风秦大人过来,他再过些天应该也就到福建了,案子定然会水落石出。” 魏高奕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有些颓靡。 “博信兄怎么了?”贺临问。 “我中进士,入翰林之后,发现身边有不少同年,被邀请在京中参加各种宴席,也收了很多礼物。” 贺临喝了一口杨梅汁,心里知道,这应该是六皇子跟太子两边在拉拢这些新晋进士的好感。 “博信兄没有一起参加?” “正因为我没有参加,他们很多人都疏远了我。”魏高奕看向贺临,“我先前读书时,虽知道朝中党争激烈,但具体情况却并不清楚,如今高中,才对此有了实感。 那些人强迫你选一方站好,你若是不站,便两头不是人,他们还会以此讥讽你愚钝,我竟不知,这个世道,是从何时变成如今这样子了!” 顿了一下,魏高奕有些好奇,“长赢兄当时,也是被这么逼迫吗?” 贺临笑了一声:“我一个小小的三甲同进士,家里又无权无势,哪能被他们瞧得起,还来逼迫我啊?倒是博信你……真的不怕将他们得罪吗?” “我魏高奕行得正坐得直,可忠君,可忠民,但绝不可能与他们同流合污,行那些龌龊之事。” 贺临转头看了湘昆一眼:“你先出去等我。” 看她突然屏退下人,魏高奕知道她接下来怕是有什么要紧话说,便也屏退了自己的小厮。 房间内只剩他们二人,魏高奕问:“长赢兄有何话要说?” 贺临叹了口气:“博信兄,我知你的心是好的,可陛下年事已高,身体也是每况愈下,未来总会有人继承大统啊,不是吗?” “长赢是要我选一方?”魏高奕皱起眉:“杨阁老拥立太子,可多年来,在其治下,我大庆也并未变得更好,吕阁老拥立端王,但浙江那边的案子,最开始不就是端王一派贪污造成? 不管他们谁即位,我不在乎,我只知道,我既已入了翰林,交代我的事情,我便努力去做去完成就是。” 魏高奕的意思很简单,这两边的人都不是什么好鸟,他一个都不想选,只想完成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自己。 贺临并未说他什么,反而笑起来:“我并不是要求你选一方站,我只是怕你不清楚其中利害关系,但如今你既能看清这些,还能做出这样的选择,便很好了。” 魏高奕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贺临也投靠了这两派其中一方,所以才打算来劝自己呢。 福州。 按察使衙门大牢。 戴维被甄飞鸿带走之后,甄飞鸿并没对他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只是将他关押起来,不准其他任何人接触,每天也安排人给他送饭。 而在前些天,甄飞鸿已经知道朝廷派了秦如风下来,这几天心情那叫一个好。 秦罗刹负责审讯戴维,太子这边肯定是完蛋了。 这日又到了送饭的时间,狱卒接连打开了好几扇门,这才走到了关押戴维的牢房前。 待看清楚里面的情况,狱卒吓的手一抖,饭全撒在了地上。 “不……不好了!” ——作者的话—— 同年:同一年中进士的人。 第232章 畏罪自杀 十多分钟之后,甄飞鸿匆匆赶到了大牢。 只见房间里,戴维坐在地上,靠着栏杆,脖子上绞着一根麻绳,脸色青紫,似乎是自戕。 “大人,这……这是他在桌子上留下来的东西。” 一个狱卒拿出一封信,递到甄飞鸿面前。 甄飞鸿接过信拆开,很快看完,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去,找仵作过来!” “是。” 那个刺客的尸体,秦如风交给了南直隶的锦衣卫,让他们将那个纹身画下来,同时将尸体运回京城,给皇上说明情况。 做完这些,秦如风才接着赶路,往福建而去。 因为他只带了项七一个人,沿路也不住官驿,所以行踪比较隐蔽,进入福建境内的时候,福建的一众官员并不清楚。 甄飞鸿也是正在衙门办公,随后突然就听下人来报说秦如风到了。 “去,现在立刻去永安楼订一桌最好的席面,知道吗?!”吩咐完,甄飞鸿这才急急忙忙的迎出去。 到了福建,要见这些官员,秦如风不像在路上穿的那么随便,换上了飞鱼服,腰间配刀,抱胸往门口一站,身形板正,气势凛然。 甄飞鸿快步走到到他面前,拱手赔笑:“二位上差久等久等。” 秦如风慢悠悠的扫了一眼他的官服:“甄大人?” “是,正是在下。” “我听说戴维被大人你抓走了?” “此事容我稍后与上差您详说,不如上差先进去喝盏茶如何?” 秦如风没有拒绝,带着项七走进衙门。 两人到堂内坐好,衙门里的书办很快奉上甄飞鸿私藏的最好的茶叶。 不过甄飞鸿不知道,秦如风不爱品茶,也喝不出什么差别,所以随便灌了一口,便放下了茶盏。 “我虽听说甄大人抓了这戴维关押,却不知大人为何抓戴维?跟丝绸案有关?” “不不不,与丝绸案并无关联,是戴维涉及另一桩隐妓院嫖妓杀人的案子,起初案子是报到了漳州那边,漳州的知州就暂时将他抓了起来。 我如今兼任了臬台,所以贺知州就把人交到了我这里,于是我才暂时把戴维关押在臬司衙门里,想着给皇上禀报之后,交由朝廷处置。 只是没想到皇上派了上差您来查丝绸案子,也正好省了事,免得让这戴维逃掉不是?” 秦如风一眼就看穿,甄飞鸿估计是怕戴维跑掉或者出什么事情,这才找了个名头把人抓起来,就等着自己过来。 不过他是来查丝绸案的,甄飞鸿这点心思也没必要点破。 “既是如此,那戴维现在人在大牢?” “呃……不瞒上差您,这戴维就在两天前,于牢里畏罪自杀了!” 秦如风挑了挑眉:“畏罪自杀?” “是啊,那天中午狱卒去送饭,却看到戴维死在了牢中,是用绳子挂在栏杆上绞住脖子,仵作也验了尸,确定他是自戕而亡,不过他倒是有在狱中留下一封告罪信。” 说完,甄飞鸿朝一旁的书办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将那封信拿过来。 书办会意,脚步匆匆的出去,又很快进来,双手恭敬的把信递给秦如风。 秦如风打开信看完,嘴角勾起一丝玩味。 这封信确实是告罪的,写的都是丝绸案相关的内容,全篇剑指太子,说全部都是太子指使,戴维才会陷害谭若理。 而戴维知道甄飞鸿搜了自己家,害怕事情败露,又担心自己受不了秦如风的审讯,所以自杀,留下这封信,只求朝廷放过自己的家眷。 收起信,秦如风朝甄飞鸿笑了起来:“看来丝绸案的案情真是相当明了啊,甄大人都替我查清楚了,我这来福建,岂不是白白来捡了甄大人您的功劳?” 甄飞鸿连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哪里是我的功劳,是上差您的功劳才是,要不是畏惧上差您,这戴维怎么会畏罪自杀,还留下这份告罪书呢?” 秦如风只是笑笑不说话。 甄飞鸿又道:“两位上差远道而来,现在也马上到了用晚膳的时间,在下已于永安楼给两位上差备好了上等的席面,二位上差可赏光一去?” “去,甄大人如此给面子,我们当然得去。” 知道秦如风此人不近女色,所以甄飞鸿并没有像那次跟贺临吃饭一样,还喊一堆女人作陪。 但没有女人,好酒好菜肯定是少不了的,为此,甄飞鸿还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女儿红。 两人你来我往喝了不少,最后都是被扶着回去的。 不过甄飞鸿是真的喝到烂醉,而秦如风被项七搀扶到一个小巷里,眼神顷刻间不再浑浊,行动如常。 “老大,甄飞鸿的话恐怕不可信?” 项七说的是那封信,还有戴维畏罪自杀的事情。 “我知道,今晚你去查查,戴维死的那天晚上,大牢主要都是哪些人在当值,找个时间,把人都抓过来。” “是。” 锦衣卫做事向来干脆利落,第二天晚上,项七就抓来了那晚当值的八个狱卒。 这几个狱卒突然被人打晕抓到这,都还懵逼着,嘴里骂骂咧咧,可当眼罩摘下,看到那身飞鱼服,一个个瞬间闭嘴,噤若寒蝉。 秦如风背着手,慢悠悠的绕着他们踱步: “我只问你们三个问题,第一,是谁跟戴维说我要到福建来?第二,戴维自杀用的那条绳子,和写信用的笔墨是谁提供的?第三,戴维死后是不是真的留了一封信,信上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这三个问题,你们若是答上来了,没有奖励,但你们若是答不上来……那就一起死。”他停住脚步,朝着面前八人轻轻一笑,语气轻松毫不在意,仿佛只是踩死几只蝼蚁。 知道锦衣卫向来凶残,但几个狱卒没想到这种无妄之灾居然会这么落到自己头上,一个个吓的腿软,纷纷跪下。 “没有,我们没有告诉过戴维上差您来要的事情,绝对没有!” “是啊, 甄大人命令我们严加看管戴维,绝对不是我们……戴维他就是自杀的,跟我们没有关系啊上差!” “上差……” 锵的一声,项七拔出腰间的刀,月光打在他刀上,泛着寒芒。 刀很漂亮,是狱卒们没有见过的形制,一看就价值不菲,但却唤醒了几个狱卒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我我我……我说!我们……我们的确曾在牢里讨论过上差您要过来的事情,可能不小心被戴维他听到了……”一个人畏畏缩缩的承认。 秦如风轻轻点头:“很好,下一个问题,没有人要回答吗?” 第233章 敏锐 “那,那条绳子就是很普通的麻绳,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但绝对不是我们牢里提供的!我们牢中的绳子都会浸一种特殊的带有香味的油制成,那绳子上没有香味。 至于纸笔……戴维刚进来的时候,就要求我们提供纸笔,说他要写东西打发时间,甄大人不审问他,只是关着他,也不许我们对他无礼,我们后来还去问过甄大人,甄大人同意了才给他纸笔。 但戴维写的东西,绝对没有流露出去,他全都丢在关押他的牢房!我们将那些废纸扫出来之后都会烧掉!” “第三个问题。” “我,是我第一个发现的戴维尸体,那天我是去给戴维送饭的,发现他死了之后,他们两个就来打开了牢房门查看,随后就看到了那封信,将这件事报告给了甄大人。 信当时就放在桌子上,但内容我们都不知道,只有甄大人看了……” 秦如风挑起眉头:“只有甄大人看了?他看完之后说了什么?” “没……没说什么,就是拿着信走了,还让我们喊仵作来验尸。” “那他有高兴吗?”秦如风俯身凑近那个说话的狱卒,目光如刀的对上他的视线。 那狱卒被吓的直颤,疯狂摇头:“没……没有,没有高兴,反而脸色还挺难看。” 秦如风这才直起身子,“好,你们可以走了。” 几个狱卒面面相觑,不太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躲了过去。 秦如风可不管他们是什么感受,带着项七直接往外走,到门口脚步一顿:“哦对,今天的问话,你们若是敢随意透露出去,我不介意带你们参观参观,锦衣卫的诏狱到底有多少种刑具。” 几个狱卒飞速摇头。 因为是晚上放衙之后,把这几个狱卒偷偷掳过来的,所以放他们回去之后,并没有人察觉这几个狱卒失踪了一小会。 狱卒怕秦如风怕的要死,也没有一个人说出这段经历,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甄飞鸿不知道这个事情,见秦如风这两天都没有动作,还以为他相信了自己的说法。 不过他没能高兴太久,第二天一到衙门,就碰到了比他先来一步的秦如风。 甄飞鸿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笑着迎了上去。 “上差您怎么来了?遣人通知我一声多好,我这都没有好好准备,招待上差一番。” 秦如风坐在椅子上,微微笑起来:“诶,招待什么,我不过是来找甄大人您要个东西的。” “什么东西?” “戴维死前留下来的那封信。” “这我不是已经给了上差您吗?” 秦如风盯了他两秒,语气放轻几分:“甄大人确定?” 甄飞鸿的心悬了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秦如风从椅子上起身,走到他旁边,拍了拍他的肩:“甄大人,皇上派我来,是来查丝绸的案子的,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让皇上知道案子情况,一些其他的东西,我便也就懒得去计较。 而且我倒是觉得,有些东西,能过去就过去,甄大人何必搅和的那么深呢?您说是?” 秦如风暗指的,是甄飞鸿拘押戴维的事情。 当然,同时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他不打算追究甄飞鸿伪造那封信件的责任,前提是甄飞鸿要把真实的证物拿出来。 ——作者的话—— 今天请个假只更一章哈~ 第234章 皇权之剑 听完他的话,甄飞鸿犹豫了起来。 他顾忌着秦如风的手段和身份,拿不准他秦如风如今是否真的掌握了证据,还是说单纯的来诈一下自己。 思索再三,甄飞鸿还是不敢冒险。 丝绸的案子六皇子这边失利,自己顶多遭到责怪,但如果得罪秦如风,就相当于是得罪皇帝,问题可严重的多。 大庆的官员,头顶上都只有一片云,那片云就是皇帝。 至于站队,不过给自己博取一个未来罢了。 可如果现在都保不住,又谈何未来? 甄飞鸿朝着秦如风笑起来:“上差稍等,我这就去取。” 随后匆匆走了出去。 秦如风看着他的背影,眼里露出几分轻蔑。 还以为能坚持多久呢,结果这么简单的敲打就露了原形。 很快,甄飞鸿便回到了他面前,手里拿着一个信封。 这才是戴维留下的真正遗书。 秦如风拆开看完,倒是理解了甄飞鸿为什么会藏着这份遗书。 因为这信里的内容,基本都是戴维对甄飞鸿的控诉,说甄飞鸿让他污蔑太子,还以他的家人威胁。 在信里,戴维还强调整个丝绸案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都是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的栽赃陷害。 而戴维自杀,是以死自证清白,保全家人。 可以想象,如果这封信上交到朝廷,太子那边便有了抨击六皇子的借口,六皇子这方也会陷入窘境。 收好信封,秦如风看了甄飞鸿一眼:“关于戴维的死,甄大人可有头绪?” 有了这封信,秦如风便可以确定,起码甄飞鸿不是戴维死亡的主导者。 甄飞鸿摇头:“没有,仵作说他是自戕,这个我倒是相信,只是到底是自杀,还是受别人指使从而自杀,我相信上差您肯定也有判断。” 甄飞鸿也没想到戴维会这么死了,他也想查,可是根本查不到什么头绪。 戴维如果没死,多半顶不住秦如风的审讯,之后一旦招供,丝绸案会将他全家都牵扯进来。 以戴维的性格,绝对不可能这么心甘情愿的去死,肯定是有人唆使,或者用什么东西威胁,比如全家人的性命之类的。 但只要戴维自己愿意去死,所有事情就都能到他这里打住。 这件事上,能够得利的人,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太子那边。 不过眼下难就难在没有证据,反而让太子那边钻了空子,留下这份信。 秦如风并没有接甄飞鸿的话,抱了抱拳便要告辞离开了。 在这之后,秦如风都没有来找过甄飞鸿。 甄飞鸿其实也很好奇,秦如风来福建查案,审问戴维,可现在戴维一死,还找不到,这他该怎么查?这个案子又到底该怎么办? 不过这都不是他该操心的事情了,反正丝绸案到现在为止,自己替六皇子那边做的已经足够多,就像秦如风说的,搅和的太深对自己没有好处。 而甄飞鸿不知道的是,跟他告别之后,秦如风带着项七,偷偷从福州来了漳州。 项七也很疑惑,不知道秦如风为什么不在福州查戴维的死,反而要来漳州。 “老大,咱们来漳州,是要找谁啊?” 秦如风嘴里叼着一根路上随便扯的狗尾巴草,在慢悠悠的骑着马:“见见漳州知州,贺临。” “见他干嘛?” 秦如风扯下嘴里的狗尾巴草,扬手打了他脑袋好几下:“当初就不该招你进锦衣卫,武功好是好,脑袋怎么这么笨!” “我……我娘从小夸我聪明来着。”项七暗暗顶嘴。 “都走到了福建,你莫非还以为,皇上派我们过来这一趟,是为了查丝绸的案子吗?” 项七疑惑:“难道不是吗?” 圣旨里写的清清楚楚啊。 秦如风笑了一声:“你觉得,这个案子真正的幕后指使,到底是太子,还是六皇子呢?” 项七思考了一会:“上次刺杀我们的人,是跟六皇子有关系,毕竟赤羽军指挥使跟六皇子走的很近。六皇子如果不是心虚,又为什么会派人来刺杀呢? 还有之前刺杀刑部的满鹏程,不也是六皇子那边派人干的吗?太子党在朝堂上就差用这件事指着六皇子鼻子骂了。 可让我觉得矛盾的是,这次戴维的死,明显是太子那边得利,六皇子总不可能做这种损己利人的事情?这案子扑朔迷离的,我也看不清了。”项七无奈耸耸肩。 秦如风摇摇头:“说你笨你还不信,算了,我换个方式问你,你觉得这丝绸案的幕后主使,除了太子或者六皇子,还有可能是别人吗?” 项七毫不犹豫的摇头。 在朝中除了太子跟六皇子,没有人还有这样的势力,能把手伸进福建的军队里来,还隔空操控京城的局势了? 秦如风点头:“没错,这个案子的幕后主使,要么是太子,要么就是六皇子,可你再想想,他们两个是谁的儿子?” “皇上啊。” “是啊,这个案子,现在牵扯的可是朝廷里两位权势滔天的皇子,有些事,不上称没有二两重,上了称,摆在了明面上,一千斤都打不住。 不管最后这个案子是谁当的幕后主使,都不是皇上想要看到的。” 秦如风也当了好些年的镇抚使,虽然皇上因为他父亲的缘故,对他颇加照拂,但能坐稳这个位置,自然也少不了他的本事。 现在这个丝绸案子,朝廷上下皆知,还为此吵的不可开交,显然已经上了称,不止二两重了。 可事情发展到最后,会是什么结果呢? 皇上废太子?或者让六皇子就藩?彻底剥夺六皇子争夺皇位的资格?将六皇子一派打碎? 不可能,这两个选择都不可能。 所以案子不能走到这种地步,这也就意味着,这个案子并不需要查的太清楚明白。 就是要乱,乱才能不让这件事完全上称,那就还有打住的机会。 但与此同时,皇上还是想知道案件的背后主使到底是谁。 派自己到福建,其根本目的,是为了试探太子跟六皇子两方的态度与反应,以此判断出到底谁是幕后主使。 不过如今,秦如风对这个心里已经有数了,来漳州找贺临,不过是想把案子的脉络和福建的情况梳理的更加清晰,之后好回去汇报。 第235章 试探与坦诚 秦如风的突然到来,倒是给贺临整懵了。 好在贺临正在州衙,所以立马就迎了出去。 虽然从甄飞鸿那里听说过秦如风的赫赫威名,但真见到本人,贺临还是挺意外的。 没想到秦如风居然是个长得如此秀气年轻的男人。 到他面前,贺临先弯腰作揖行了一礼:“上差远道而来,下官有失远迎。” 因为今天从福州来漳州,不好太过招摇,以免甄飞鸿察觉到他的行踪,所以秦如风并未穿飞鱼服,又换上了黑色常袍,但腰间还是配了刀。 扫了贺临一眼,他抬步往里走:“无事,我反正也没有事先通知贺知州。” 两人走到二堂里间坐下,衙役原本是要端茶上来,贺临却临时吩咐让他端了杨梅汁。 秦如风自己就爱吃杨梅,当看到端上来的是杨梅汁而不是常规的茶,轻轻挑了挑眉。 莫非这个贺知州有提前打探过他的喜好? 不可能啊。 接过茶盏,他笑了笑,不动声色拐着弯问:“一般人都是上茶,没想到贺大人这上的却是杨梅汁。” “这是下官自己家做的杨梅汁,杨梅也算我漳州的特产之一,而且今天天气这么热,我便自作主张,上一碗冰杨梅汁给上差消暑。” 贺临自从在魏高奕那喝过冰镇酸甜的杨梅汁后,回去也让小桃做了杨梅汁。 想着锦衣卫远道而来,尝尝特产也不错,这才上让衙役端了杨梅汁上来。 看她言辞不像有假,秦如风这才相信只是巧合,放下几分戒心。 “上差先前几日到福州的消息,下官也有所耳闻,如今上差来漳州,是想询问下官丝绸案的事情吗?” “那个汪副指挥是死在漳州,我知道,满大人来福建一趟,大部分时间也都呆在漳州查案,你作为漳州知州,定然有协助满大人一起查案?” “的确有所协助。” “那看来丝绸案的内情,你也是知道不少?” “知道一些,但也不多,毕竟案子主要还是满大人在查。” 所以以后要是出了事,也就满鹏程背锅。 “其实来福建之前,我一直有个问题十分好奇,今日就是来找贺知州问问答案的。” “上差请说。” “你说这丝绸案明明是满鹏程在查,但为何他一离开福建,之前都没碰过案子的福建布政使甄大人,忽然就得到了新的线索呢?” 贺临淡然回答:“实不相瞒,甄大人的线索是下官提供的,本来下官跟满大人一样,以为案子就是谭若理在幕后主导,但没想到满大人一走,下官就查到了新的线索。 当时甄大人临时兼任了谭若理的臬台一职,所以下官便将案子的新进展汇报给了甄大人,之后的事情,上差您也知道了。” 这种事情并不难查,所以贺临没打算瞒着锦衣卫。 秦如风别有深意的笑了笑。 来之前,他就怀疑贺临倒向了六皇子,不然没有内幕的六皇子势力很难把水搅浑成这样,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不过贺临如此坦诚的就说了出来,倒是让秦如风有些意外。 他还以为贺临会遮掩一下呢。 “宋育的事情,你是怎么查到的?” “当时下官在追查汪副使之死的线索时,就觉得整个案件异常的顺利,于是便对这些出现的人证多留了一个心眼,派人暗中监视了他们,后来便发现宋育跟戴指挥使有牵扯的事。 下官不由联想到了汪强,这汪强身为军队中人,整个护送船队的副指挥使,谭若理有能力与之合谋,那身为福建都指挥使的戴维,自然也有这个能力。 不过此事下官不好贸然下判断,所以才先行汇报给了甄大人。” “原来如此啊,甄大人跟满大人并未在奏疏上提及过贺知州的事情,倒让我以为是他们自己查出来的呢。” 他这句话让有心人听了,肯定会对满鹏程与甄飞鸿隐瞒自己功劳的事情不满。但贺临早知道这两人是什么货色。 满鹏程自私自利,所以不会提自己,甄飞鸿为了向六皇子邀功,也不可能在奏疏上提自己,最多会在私下跟六皇子的信件里提一嘴。 “上差哪里话,丝绸的案子我也就是在一旁协助,还是满大人跟甄大人更加费心费力。” 贺临早就想清楚了,现在丝绸的案子太乱,牵扯的势力也太大,自己如果还跟在浙江一样冲锋在前面,可并不是一件好事,还不如隐于人后,徐徐图之。 “哦,戴指挥使可是贺知州你抓的呢,这可不是一件大大的功劳吗?怎么算得上协助呢?” “报案的是我们漳州人士,我身为漳州知州,吃着皇粮,自然有责任也有义务处理这件事,倒也不是为了协助甄大人,不过是在其位,谋其职罢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暗中交锋好几回,秦如风也不再继续跟她打无意义的嘴炮,起身:“虽然以前来过福建,但这次一路过来,发现这周围风景还真是比想象中要好许多。” “那上差不妨在漳州住上两日,给下官一个好好招待上差的机会。” “住是可以,招待就不必了,我也不喜欢被人围着。” 抱了抱拳,秦如风转身往外走。 贺临跟在他身后,打算把他送到了府衙外。 几人刚到门口,秦如风的马还没牵过来,一辆马车停在了他们面前。 帘子掀开,先下来的是慧语。 看到贺临几人站在州衙门口,她愣了一下,先给贺临行了个礼,这才转而去扶车里的温云熙下来。 温云熙是来给贺临送银耳雪梨汤的,因为贺临最近有些感冒,晚上睡觉时不时会咳嗽。 温云熙没想到会这么巧合,就在门口碰到贺临,虽然旁边站着的秦如风她并不认识,但看秦如风走在贺临前面的样子,而不是跟贺临并肩,便也猜测秦如风来头不小。 她先走到了贺临身边:“相公。” 贺临抱歉的朝秦如风笑笑:“这是拙荆。” 又转而给温云熙介绍,“这是京城来的秦大人。” 温云熙这才朝着秦如风行了一礼:“妾身来给相公送点东西,没有打搅到秦大人?” 秦如风目光停在温云熙脸上好几秒,眸光也深了几分:“无事,我也只是来找贺知州说说话罢了。”又转而看向贺临:“贺知州留步,就送到这。” 随后带着项七上马,扬鞭离去。 第236章 如梦 秦如风离开之后,温云熙还有些好奇:“相公,那位秦大人是京城里来的?” 怎么看起来不是很好惹的样子…… 贺临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悄悄道:“北镇抚司的。” 原来是锦衣卫,难怪气势骇人,贺临还这么敬着。 “他来漳州,是为了查丝绸的案子吗?” “嗯。”贺临点点头:“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给相公送点雪梨银耳羹,相公最近晚上有点咳嗽,这雪梨银耳止咳化痰。” 温云熙接过慧语递来的食盒。 贺临笑笑提起:“好,我知道了。” 秦如风不喜欢住官驿,所以便带着项七在城里找了家客栈住下。 项七把包袱放下,倒了碗水递给秦如风,却见秦如风盯着窗外发起呆来。 “老大?” 秦如风回过神,接过水却没喝,只是放下,神色间似乎在思索什么。 “老大,怎么了吗?那个贺知州不对劲?” “你去查查贺知州的那位夫人,家世情况祖上三代,后天之前汇报。”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给项七整的有些懵。 怎么忽然要查贺夫人? 不过秦如风吩咐他做的事情一般自有用意,项七了解他的脾气,没有质疑什么,点头应了是。 项七做事向来得力,不过一天就收集到了很多情报。 “贺知州的夫人姓温,全名温云熙,祖父是福建有名的大儒温瑜,父亲是温明知,曾任福州知府,后来没罪判了流放。 温祖父曾在麓山书院任职,贺知州是温瑜的学生,温云熙多半也是因此跟贺知州认识的,两人是今年二月成的婚,婚后关系似乎不错,没听说有传出什么不好的流言,还有一些详细的情况,都写在了这上面。” 项七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几张纸递给秦如风。 秦如风没什么表情的听完,心里却泛起了涟漪。 果然是温明知的女儿…… “老大,贺大夫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跟丝绸案有关?这时间仓促,我查的也不是非常详细,要不要再仔细查查?” “不用了,只是有些好奇,所以了解一下罢了,应当是我想错了。”秦如风摇摇头,从椅子上起身,走到窗边眺望起远方。 项七看出他不太想提,也识趣的没有多问。 昏暗幽深的走廊,望不见一丝光亮,空间似乎都在这里变得扭曲。 秦如风站在里面,只觉得呼吸都要不顺。 脚步声渐渐传来,越靠越近,虽然看不到来人,但秦如风却莫名恐惧起来,快步往前走。 一步,两步,三步……步伐越来越快。 眼前忽然出现一扇门,门后透出光亮,似乎是久违的阳光。 秦如风宛如溺水之人得了氧气,毫不犹豫推开门踏到了外面。 春暖花开,阳光明媚,他身处繁华的街道,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包子,煎包子,两文一个大包子!”小铺子门口,老板卖力的吆喝着。 “马蹄糕,马蹄糕,客官看看咱这的马蹄糕!”街边摊上,女人扯着嗓子招揽生意。 “别愣着!继续找!小姐要是丢了有你们好看!”不远处,管家模样打扮的人叉腰训着几个家丁。 秦如风打量了周围一圈,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似乎他在哪里见过。 身后的脚步声消失,他也跟着放松下来,选了一个方向闲逛起来。 走了没多远,看到一颗樟树下,十岁出头的男孩面无表情的坐在地上,而在他旁边,一个几岁的小姑娘打扮精致,手里抓着几颗糖,似乎是见他不高兴,还凑过来用奶声奶气的语气将手里的糖递给他。 “哥哥,你吃吗?” “不吃。”男孩撇过头去。 “哥哥为什么不开心?” “跟你有什么关系?” “哥哥吃糖,吃了糖就开心了。” “我不认识你,别叫我哥哥,小屁孩。” 男孩语气冰冷,小姑娘听到这句话,大眼睛里蓄起泪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男孩显然是没有什么哄小孩的经验,面对这情况在原地手足无措,过了一会才去擦她的眼泪:“你别哭,我吃就是了。” 秦如风站在不远处看了一会,觉得这画面未免幼稚,转身正要离去,一声严厉的低喝在他耳边响起。 “如风!” 刹那间,什么春暖花开,阳光明媚与繁华街道,全都消失不见。 只有大火,鲜血,跟数不清的哭喊声。 可,为什么小姑娘的哭声还在耳边? 秦如风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牵住了。 牵住他的,正是刚刚见到的那个小姑娘。 “哥哥,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抓我爹爹……”小姑娘哭喊着拉扯他的手。 “我没有……”秦如风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变了。 变成了少年人的嗓音。 “如风!” 秦如风转身一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父亲……” 高大的男人走到他面前,阴沉着脸,扬手一鞭子抽了过来。 疼痛炸开之前,周围的火光与哭喊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囚笼。 一个高大的,似乎永远无法逃脱的囚笼。 而印象里,永远阴沉暴躁的父亲忽然出现在他面前,扼住了他的喉咙。 “永远不要对敌人抱有感情!” “你我都是狗,而且只能是皇上的狗!” “听好了,我秦厉没有你这样的孬种儿子,爬也要给我爬回去!” “秦如风……” 无数的声音冲进脑海,随后炸开,就宛如无数的潮水涌来,秦如风不得喘息,最后一下从床上睁开了眼。 原来都是梦。 可……真的只是梦吗? 秦如风擦掉额头上出的汗,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 想起温云熙的模样,他长叹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没见,当年跟冬瓜差不多高的小丫头,没想到现在都嫁人了。 而自己,似乎也如父亲所期望的那样,在这个泥潭里越陷越深,再难自拔…… 第237章 皇帝,父亲 在漳州住了两天之后,秦如风便带着项七离开了。 两人并没有住官驿,所以他们离开的时候,贺临并不知道。 而这次离开,秦如风并没有回福州,而是直接坐船,打算回京。 案子到这里,其实梳理已经差不多了。 他作为皇帝抛出去的诱饵,已经完成了一个做诱饵的责任。 至于案子的真相,那是皇帝该知道的事情,并不是朝里其他人该惦记关心的事。 不止是贺临,连甄飞鸿都不知道秦如风离开福建的事情,等到后来得知,倒也不意外了。 神出鬼没,确实是秦如风的作风。 这趟回京比来的时候速度快很多,快马加鞭,不到一月,便已经到了京城。 因为秦如风这一路上行踪都十分隐蔽,所以六皇子跟太子那边并不知道他已经回京。 但在他回来之前,这太子跟六皇子安插在福建的人,就已经差不多摸清了他在福建查案的进度。 端王府里,六皇子摔了茶盏。 婢女着急忙慌的进来跪在他脚边收拾,又被他一脚踢开:“滚滚滚,碍眼的东西!” 那婢女不敢说什么,害怕的颤着身子连声告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告退。” 吕兴文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微微摇头:“王爷何必跟个婢女置气?” “舅舅,甄飞鸿的那封信你也看到了,戴维死之前留下来的那东西,摆明了就是太子那边的栽赃啊!我想着以秦如风的能力,这种事情,应该还是能查清楚的? 没想到他这才在福建呆了几天啊?这就打道回府了?什么秦罗刹,我看也就那样!” 如果秦如风真的相信那封信的内容,就这么报告给皇上的话,对他们来说,可就十分不利了。 吕兴文叹了口气:“本以为甄飞鸿控制住了戴维,事情就会有转机,没想到还是被那边钻了空子。” 杨和谦那只老狐狸,果然不是什么好对付的。 “现在怎么办?我们就这么看着吗?” “我觉得,案子查成这样就回来,不像是秦如风的作风。他可能背地里掌握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证据。” 六皇子这边气氛低迷,太子那边可就十分高兴了。 “杨阁老,还是您厉害,秦如风被刺杀,一看杀手是赤羽军的人,再加上戴维一死,留下来的那封信,秦如风现在指不定已经在心里以为,这一切都是六皇子那边干的。” 杨和谦微微摇头:“不用高兴的太早,秦如风此人捉摸不透,保不准他会不会暗地里掌握了其他证据,不过现在情况显然是对我们有利的,且看秦如风会如何对皇上那边汇报。” 有人高兴,有人烦躁,而此时的秦如风,已经偷偷被传唤到了宫里。 殿内,景历帝正站在桌子前练字,冯安在一旁研墨。 秦如风进来,跪下磕头:“臣秦如风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景历帝并不抬头,“你这趟去福建,辛苦了。” “既食君禄,但尽君事,不敢谈辛苦。” “朕知道你的性子,不爱邀功。”景历帝这才抬头看他一眼:“但你的辛苦,朕还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停下笔,景历帝走到他身前:“这趟去福建,你可有什么收获?” “臣到南直隶的时候,曾于客栈遭遇刺杀,后来在那杀手的尸体上,发现了赤羽军的标记,这杀手的尸体,臣也让人运回了京城。” “嗯,这个事情朕已经听了镇抚司的人禀报。” “这之后,臣便到了福州,可是就在臣到的前两天,戴维就在牢中自戕,还留下一封信。” 说着,秦如风从袖子里掏出那封信,弯腰抬起胳膊,举过头顶。 冯安接了信过来拆开,这才递给景历帝。 景历帝逐字逐句看完,闭了闭眼,背手走到了桌子前。 “这封信的事情,还有你被刺杀,多少人知道?”景历帝问。 “回皇上,信是臣从甄飞鸿那里拿的,他先前还意图伪造一封假的信件,将端王从里面摘出来,被臣查出之后,才拿出的这封信,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至于刺杀……只有镇抚司的人知道。” “你做的很好,退下。” 没想到他居然没让自己给出结论,秦如风有些意外,但乐于如此,行礼后退了出去。 他离开之后,景历帝掩拳猛烈咳嗽了几声,身子摇晃起来。 冯安吓的赶忙上前搀扶住他:“主子爷!” 景历帝一手撑着桌子,眼里几分悲戚,低头看着手里那封信:“这就是朕的好儿子,朕的好太子,大庆的储君!” 秦如风能想通的事情,景历帝自然也能想通。 丝绸案真正的幕后主使,一定是最巴不得戴维死的人。 而甄飞鸿一个布政使,如果要暗中杀戴维,有的是法子,没必要还大张旗鼓的扣了戴维,这样戴维要是死了,自己还会惹一身骚。 再加上甄飞鸿伪造信件的事情,完全可以判定,戴维的死确实跟他没有关系。 如此一来,那就跟六皇子没有关系。 所以戴维的死,只有可能是太子那边下的手。 什么赤羽军的刺客,什么告罪信,不过都是太子栽赃的手段罢了。 景历帝最后并没有问秦如风结论,一是自己已经知道答案,二是想最后留点脸面,不想彻底点破。 景历帝又重重咳嗽了几声,脸色涨红。 冯安吓的不轻,连忙高声对殿外喊:“传太医,传太医!”又转过头,扶着景历帝到椅子上坐下,给他拍背顺气。 太医很快过来,给景历帝开了药扎了针。 而这之后不久,太子跟六皇子那边也都得到了景历帝突然传太医的消息。 这种时候,一般都是表达孝顺的好时机,而且如今还能借此机会打探景历帝对丝绸案的态度,但此时宫门已经落锁,他们不好再进宫,只能作罢等明日。 太医走了之后,景历帝躺在床上,看着床帏,跟一旁的冯安感慨。 “太子那孩子,是朕从小看着长大的,他母后去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让朕好好照顾他,照顾我们唯一的儿子。朕知道他不够聪慧,可还是给了他太子之位,如今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平时威严霸气说一不二的皇帝,到此时,似乎才卸下层层外衣,有了点父亲的模样。 第238章 皇帝传召 冯安随侍跪在床边,闻言劝慰道:“皇上您一直以来,对太子殿下都是悉心教导,功课也都亲自督习,奴婢都看在眼里,太子殿下心眼不坏,就是耳根子软了些。” 虽然景历帝抱怨太子,但冯安心里清楚,他这个做奴婢的可没资格跟着说什么,只能说说好话。 景历帝也知道聪明如冯安,口中只会说出这些粉饰太平的话来安慰他。 但他此时要的,其实也就是这样的话,让自己心里好受点。 心里稍稍宽慰一些后,景历帝又咳了几声,随后便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太子跟六皇子都打算进宫来看望景历帝,但两人到了之后,却发现杨和谦跟吕兴文已经先一步被传召,此时正跪在殿内。 太子跟六皇子都不明所以,走到两人身边。 冯安从里间出来,给两人行了礼:“太子殿下,端王爷,杨阁老,吕阁老,皇上起了,让你们都进去。” 太子扶了杨和谦起来,六皇子扶了吕兴文起来,四人一同走入里间。 太子、六皇子:“儿臣叩见父皇。” 杨和谦、吕兴文:“微臣叩见皇上。” 景历帝一身灰色龙纹道袍,正在几个奴婢的服侍下洗漱,等四人行礼完,他都没有出声。 杨和谦跟吕兴文自从早上被传召入宫,就发现了事情不寻常,后来在殿内跪了那么久,自然更能嗅到不同。 而太子和六皇子虽然来得晚,但也察觉到气氛的不对。 好几分钟之后,等到自己洗漱完毕,景历帝这才在冯安的搀扶下,走到四人面前的椅子上坐下:“起来。” “谢父皇。” “谢皇上。” 这次因为是在景历帝面前,所以太子跟六皇子都没有去扶杨和谦与吕兴文,任由他们自己站起来。 景历帝靠着椅背,一下一下转着手里的手串。 “昨日秦如风回了京,入宫把这段日子发生的一些情况,一五一十的禀报给了朕,他在去福建的路上,遭遇了人刺杀,那个刺客虽然死了,但却在他的身上发现有赤羽军的刺青。” 六皇子和吕兴文心里同时咯噔了一下。 他们俩并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情,而且赤羽军的将领跟六皇子走得近,出这种事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六皇子干的。 太子立马站出来:“父皇,这可是京城卫的赤羽军,平时守卫京城,没想到竟然做出这等事,定然是里面的将领受了什么人指使,所以才派出手下的兵。” 说着,太子还看了六皇子一眼。 六皇子也不甘示弱:“父皇,儿臣以为,此事内有隐情,明知赤羽军人人刺身,却还派遣赤羽军去刺杀秦大人,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幕后主使要不是脑子坏了,要不,就是别有用心的栽赃陷害!” “六弟此言差矣,可能是那幕后之人无人可再用,只能用上赤羽军的人呢?毕竟要刺杀的可是秦大人,秦大人的手段,满朝文武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而且,若我没记错的话,六弟你似乎就与赤羽军指挥使曹大人走的很近?与京城卫军队来往密切,敢问六弟是何居心?” 太子此言,就差没把谋权篡位几个字拍六皇子脸上了。 毕竟跟京城附近驻扎的军队来往密切,可不就有篡位的意图吗? “太子殿下,无凭无据之事可不能随口胡言,弟弟何时与曹大人走的近呢?是太子在一旁看着弟弟我给曹大人送礼了,还是说太子就只是想泼一盆脏水过来,管不了这么多了?” “是不是泼脏水一查便知!那些苟且猫腻之事,真以为别人不说,就不存在吗?!上次满鹏程被刺,便和六弟你沾关系,怎么如今秦大人被刺,又与六弟你有关呢?!”太子提高音量。 “太子!” “够了!”景历帝厉声打断两人的争吵。 被他这么一吼,太子跟六皇子才偃旗息鼓,各自低下头去。 “秦如风被刺,不过是其中一件事,他到福建之后,戴维就已经在牢里自缢而亡,只留下一封绝笔信。”景历帝给冯安递了个眼神。 冯安会意,从袖子里拿出那封信,当着几人的面念了出来。 太子看到这信,便觉得之后的情况肯定是有利于自己,按捺住心里的喜意,等到冯安念完整封信,他跟杨和谦对视了一眼。 杨和谦站出来:“皇上,十万匹丝绸,虽找回来六万匹,可还有四万匹不知所踪,入了倭寇的手,这对朝廷而言并不是小数目。 先前案子的情况并不明朗,可如今,甄飞鸿寻了由头拘押戴维,戴维又因他的逼迫,死在了牢里,臣私以为,案子的情况到现在也算十分明朗了。” 太子也站出来:“父皇,甄飞鸿逼死了戴维,若不是受人指使,他有何胆量做这等事情?若不是于心有愧,他又何必做这种事情?关键是,甄飞鸿是谁的人?受谁指使做了这些事,儿臣以为,应当立即惩治甄飞鸿,以及他幕后的那个靠山。” 说完,太子看了六皇子一眼。 吕兴文不慌不忙:“太子殿下此言差矣,甄飞鸿是福建布政使,吃的是朝廷的饭,自然是朝廷的人,是皇上的人,莫非太子是觉得,是皇上指使了甄飞鸿做这些?” 太子没想到他这么鸡贼,被这话一堵,顿时语塞。 虽然嘴上功夫逞的很厉害,但实际上,吕兴文对如今的局势心里也没底了。 他暗中打量着景历帝的表情,却完全从景历帝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太子怼不了吕兴文,杨和谦自然出马了。 “吕阁老,甄飞鸿是朝廷的人,但朝廷那么多人,保不准生出几个有异心,不受管教的,不然丝绸案也就不会发生了,你说是?” 这回轮到吕兴文语塞了。 听他们两方人你一言我一语辩论完,景历帝抬起胳膊,由冯安搀扶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了六皇子面前。 六皇子弯着腰,恭敬低头垂眸。 景历帝松开冯安的手,看了六皇子两秒,随后毫不犹豫,一掌甩了过去,打在六皇子脸上。 啪的一个巴掌声,在此刻安静的殿内尤为明显。 第239章 帝王之术 “你太让朕失望了!” 六皇子懵了,其他三人也都愣住了。 六皇子摸着脸颊,虽然搞不懂什么情况,但第一反应就是颤着声音反问:“父皇为何……” 吕兴文意识到事情不妙,很有可能是皇上相信了太子那边的说辞,觉得丝绸的案子真是他们做的。 只要皇上相信,此时再多话在他心里都会变成借口,于是吕兴文立马跪下:“皇上息怒!” 太子在一旁心中暗爽。 六皇子却还不服气。 他不懂,明明不是他做的事情,为何就要算在自己头上。 “父皇,不是儿臣……” “出去!”景历帝猛地一挥袖,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望着景历帝的背影,六皇子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 这是他的爹爹,可也是皇帝。 他们先是君臣,才是父子。 纵然满心委屈愤怒,六皇子也只能跪下磕头,退出殿内。 “你也出去。”景历帝转身看了吕兴文一眼。 景历帝没有追着这件事质问,意味着他并不打算太多计较,刚刚那一巴掌,可能就是在发泄情绪。 现在还让自己离开,所释放的信号比预想中好很多,吕兴文求之不得,利落磕了头离去。 离开后,他脚步匆匆的追上六皇子。 “王爷……王爷……” 听他在后面喊,六皇子原本很快的脚步放慢了下来。 “舅舅怎么出来了?” “自然是皇上放了我出来。” 六皇子有些懵:“父皇不生气吗?” 他以为皇上之后会好好敲打吕兴文一番的。 “自然是生气的,但我认为,皇上还是顾念着情分,不打算继续追究斥责。” 在这个风云变幻的紫禁城,尤其是在帝王身边,从来不能看说出来的话是什么样,而要看一个人做事的态度。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景历帝如果有心要收拾他们的势力有的是法子。 不然的话,早就能借口丝绸这个案子,好好收拾他们一顿。 但今天,景历帝虽然生气,却并没有表现出要严重惩罚的倾向。 这实际上是一件好事。 皇上生气之后可以慢慢弥补,再想办法哄皇上高兴,但要是被罚,一时半会儿可能很难回血了。 虽然皇上不打算惩罚自己这边,太子那边却很有可能违背皇上的意愿,抓住这个把柄攻击他们。 若想阻止,也只有皇上能跟他们说通。 所以皇上让自己跟六皇子离开,留了太子跟杨和谦在殿内,肯定是有什么话要跟那两人说。 吕兴文拍了拍六皇子的肩:“王爷,皇上是为了你好。” 不当着太子的面打他,完全轻飘飘处置的话,肯定难以消除太子那边的怨气。 只有打了他,之后才能有借口,让太子那边也收敛,把这件事了结。 六皇子也能察觉到他这句话里面的含义,但心里还是有些别扭:“可父皇都不信我,不是吗?” “这一次是太子那边做的太狠,我们棋差一招,皇上虽是明君,但也难免被其所蒙蔽,毕竟,太子与王爷您,都是儿子啊。” 脸上还火辣辣的疼,六皇子撇过头去,不说话了。 吕兴文以为,皇上留下太子跟杨和谦,是为了之后让太子收敛一点,不要借此攻击六皇子,但实际上,事情的发展却大大超乎了他的想象。 吕兴文离开之后,景历帝便走到了太子面前。 “太子,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明辨忠奸,父皇圣明。”太子弯腰作揖。 景历帝冷笑了一声,太子不明所以的抬起头,可很快,他也遭受了跟六皇子一样的待遇。 景历帝毫不留情的一巴掌甩到了他脸上。 “四万匹丝绸,你看看你做的好事!自诩聪明?自鸣得意?自以为能将朝廷,将朕玩弄于股掌之中?!”景历帝忽然暴怒。 太子吓的跪倒在地:“父……父皇……” 杨和谦额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也跟着跪下去。 景历帝一把从冯安手里抓过那戴维的绝笔信:“甄飞鸿抓了他,就是等着秦如风过去审!这么想让戴维死的,只有你啊!” “儿臣……儿臣不是……” “借口就不要再说了!”景历帝直接将信件甩到他脸上。 “父皇,儿臣知错……儿臣知错了……”太子没想到他会暴怒至此,吓得求饶。 景历帝揪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拎起来,目光如刀射在他脸上:“你想要什么?要皇位是?” 随后一把拽着他往刚刚自己坐过的龙椅走去:“坐,朕请你坐!” 太子不太敢强行反抗,怕伤到了景历帝,问题更严重,稍微一晃神,就已经被摁在了龙椅上。 太子吓的连忙跪到地上,爬到景历帝脚边,眼泪也滑了下来,抬头望着他:“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真的知错了……” 刚刚一番暴怒,景历帝的胸口剧烈起伏,但此时他并没有再吼,只是抬起手,又给了太子一巴掌。 太子默默受着这巴掌,哽咽哭泣,“父皇……” 景历帝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脚边的儿子,一脚将他踢开,坐到那把龙椅上去,眼神冰冷的望着他。 太子感觉到他那眼神,一瞬间有种错觉,仿佛眼前这个人不是父亲,而是仇人,随后心也凉了半截。 稍微平复一会,景历帝撑着膝盖:“你刚出生时,你母后对你抱了多大的希望,后来你母后走了,走之前还嘱咐朕,要将你培养成好的明君。 从小,朕对你也是尽心尽力,你五岁熟读经书,先生们皆夸赞你聪慧,如今又是如何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那么多丝绸,关系多少国计民生,国库多少入账?丁立生出海打倭寇,又花了多少钱?一桩桩一件件,那样不是劳民伤财?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此时再多辩解都是苍白,太子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是儿臣的错,儿臣一时鬼迷心窍……” 景历帝揉着眉心:“滚,都给朕滚!此事……”顿了一下:“都不要再提了!” 听到这句话,不远处跪伏在地上的杨和谦才松了口气。 太子擦掉眼泪鼻涕,叩头应了是离去。 等两人转身正要走,景历帝又轻飘飘来了一句:“太子,朕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太子心头惊震,转身望了他一眼,可景历帝偏着头,并不愿看他。 压下心中的苦涩,太子跟杨和谦走出殿内。 ——作者的话—— 看看,这才是皇帝的天秀操作。 打六皇子,让六皇子以为自己怀疑他,但却打算帮他摁下这件事。 后面再真的敲打太子,又给太子这边释放信号,表示自己不打算追究这件事,先前假意怀疑六皇子,是为了帮你把事情遮掩下去。 这样两方人都觉得景历帝在帮自己,仁至义尽,以后都不会就这件事再搞什么幺蛾子互相攻击。 丝绸的案子至此也就被摁了下去。 第240章 天空一声巨响 他们都离开之后,殿内陷入了安静。 龙椅上,景历帝刚刚还无比凌厉的气势忽然松懈垮下,脸上只剩疲态。 冯安有些担心,想着要喊太医过来:“皇上……” 景历帝知道他想干什么,抬手制止他,“朕没事。” 说完,掩拳咳嗽了两声。 “皇上,您的龙体要紧啊!” “太医院那些个废物,治来治去,不还是这些个说辞?朕的身子,朕自己心里有数。” 景历帝靠着椅背,瘫坐在龙椅上,望着太子离开的方向:“太子……唉,他怎么就想不通呢?他是太子啊,是朕亲立,是大庆的储君啊!” 在景历帝眼里,一个太子,最重要的是怎么守好自己的太子之位,是防御。 正是因为有别人虎视眈眈,所以太子更要方方面面做好,这样才能不受人以柄。 毕竟只要太子的位置一天不变,其他人始终只能是王爷,若想登基,便是篡位。 可如今,太子居然就为了打击端王,主动搞出丝绸的案子。 有没有思考过,一旦失败,这种后果自己是否能够承担? 事发后,在端王一派的攻击下,他这个太子之位还有没有能力保得下? 简直是愚笨如猪! 虽然这也不是景历帝第一次对太子失望了,但每次都还是忍不住感慨,甚至怀疑自己当初决定太子之位是否太过轻率。 可一来,太子的废立是国之大事,二来,他对太子也还有情分,所以每次都选择了原谅,甚至帮着擦屁股。 太子跟杨和谦离开回去的路上,情绪都还是十分低落。 杨和谦看不下去,安慰道:“太子不必太过伤心,虽然这件事被皇上知道了,但是皇上假意怀疑六皇子,显然是不打算追究。” “可是……你看到了吗?父皇最后的那个眼神。”太子神色有些恍惚:“我不明白,为何父皇从小对我那么严厉。 三弟还未去世时,父皇总是抱着他,哄他。三弟想出宫玩,父皇就答应,我想出宫,却只会被父皇责骂,父皇对我,总是有百般要求。” “太子您是储君,皇上对您有要求,其实可以理解。” “是啊,我是储君。”太子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身衣服,没有说后一句话。 但我明明……也是儿子啊。 第二日上朝,景历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了一下秦如风到福建调查的结果,但隐去了戴维的那封绝笔信,与秦如风遭受的刺杀,只说秦如风到福建之后,戴维就于牢中自缢。 六皇子一派便立马有人站出来,说现在案子线索断了,没办法再查,反正丝绸也都找回来,便将此案揭过去算了。 六皇子那边以为皇上怀疑的是自己,却帮自己擦了屁股,没有暴露刺杀的事情和绝笔信,自然巴不得赶快把事情揭过去。 而太子那边知道皇帝实际上是在给自己擦屁股,当然也不会反对六皇子这边的言论,揪着这件事不放,也希望把此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两方人就这么在朝堂上有了不约而同的默契,统一了立场。 景历帝自然也顺坡下驴,言明自己不打算追究下去,随后象征性的惩罚了一下没有看住犯人自缢的甄飞鸿,罚了他三个月的俸禄,又赏了此案上有出力的满鹏程、秦如风与贺临,事情便这么了结……了吗? 当然不会。 明面上看,案子肯定好像真的已经了结了。 但在景历帝心里,这件事还没有结束。 他需要一些手段敲山震虎。 敲赤羽军这座山,震端王这只虎。 昨天扇六皇子的那巴掌,并不是纯粹的帝王之术,为了给太子擦屁股,他心底自然也是有怒气的。 而他怒气的来源,是六皇子手伸的太长了。 虽然太子找赤羽军的人刺杀秦如风,是为了栽赃嫁祸给六皇子,但六皇子跟赤羽军走的近却是事实。 跟京城外常年驻扎的军队指挥使相熟,是想要寻个好时机造反吗? 景历帝可以容忍六皇子结党营私,但不能忍他有这样的异心。 恰好,秦渊马上要带着陆景云回京为质。 这一年多,景历帝对秦渊在辽东做的事情非常满意,虽然因为陆建巡还没死,辽东的兵权不能完全收回,但对秦渊而言,做到如今这个程度也比景历帝预想中要好很多了。 于是乎,景历帝便趁着这个机会,借口赏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布把赤羽军的指挥权交给秦渊,说是让他守卫京畿。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说法。 做出这个决定,景历帝是为了之后再寻个由头,把先前的赤羽军指挥使给搞下来,好好警告六皇子这边。 至于秦渊拿到指挥权也不要紧,反正他是在京城,景历帝不会真的让他跑去赤羽军那掌握大权。 景历帝下达这个命令的时候,吕兴文就嗅到了不对劲,但他以为是景历帝对丝绸案不满,所以想敲打敲打他们,便递给了六皇子一个不要轻举妄动的眼神。 六皇子倒也没有不服,他早就知道即便皇上替他“擦屁股”,处理了丝绸案,但不会这么轻松就让他过关。 而与之相反,太子这边就十分高兴了。 原本他还有些颓,但秦渊要回京,还要接赤羽军主帅的位置,那以后就是自己极大的助力啊! 这么想着,昨日心中阴霾顿时一扫而空,神清气爽了起来。 秦渊回京的当天,受到了极其隆重的欢迎,礼部在皇上的吩咐下,用了极高的规格迎接了他。 秦渊倒是不意外,毕竟自己这一年多在辽东跟女真打了几场仗,都取得了胜利,父皇又是个要脸面的皇帝,面对自己这样的功臣,如果不好好迎接,肯定会被戳脊梁骨。 但在看到礼部有逾矩用一些不该自己这个王爷用的规格,来迎接自己之后,秦渊立马叫了停,并且让人撤下了这些东西。 秦渊觉得礼部不会这么不谨慎,多半是有人想坑害自己,如果这种事情不计较,到时候传到父皇耳朵里,自己的麻烦可就大了。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想试探他的不是别人,正是景历帝。 景历帝就想看看,秦渊得了这么大的功劳,会不会飘的找不着北,有逾越之心。 但看秦渊如此本分,他这才稍稍放了心。 第241章 秦渊闪亮登场 进城之后,秦渊先回了趟王府洗漱,随后才打算进宫给景历帝请安。 而卫柔也早早的收到了他回来的消息,带着王府的一众奴婢在门口迎接。 在王府门口下马,秦渊远远看着卫柔,眼里划过几分意外。 时隔一年多再见,卫柔似乎变沉稳了许多,不再像当初刚成婚时那个愣头愣脑的小姑娘,有了几分王府主母的大气。 而看到他,卫柔也有些惊讶。 秦渊离京的时候,虽然算不上细皮嫩肉,但也绝对是白白净净。 此时再看,不仅晒黑,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变“糙”了。 看他走近,卫柔得体的下蹲行了个礼:“臣妾见过王爷。” 两人本来就没有很熟,她又变化挺大,搞得秦渊更陌生了,上下扫了她两眼,抬手介绍一旁的陆景云:“这是宁伯侯世子,陆景云,跟本王一同回京,之后可能要在王府暂住些时日。” 陆景云朝卫柔抱拳:“王妃万安。” 卫柔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希望世子爷在王府住的惯。” 两人简单的打了招呼,随后纷纷进了王府。 秦渊跟陆景云走在前面,卫柔带着一众奴婢稍稍落后。 “热水早就备好了,王爷可是要沐浴更衣,随后进宫面圣?”卫柔问。 “是要如此。”秦渊拍了拍袍子上沾染的灰尘:“我风尘仆仆回来,总不好这样进宫。”随后看向卫柔身后,自己的贴身太监,王府实际管家孟辛:“你去带小侯爷沐浴。” 孟辛从卫柔身后跨出,行礼:“是。” 随后走到陆景云旁边,做出请的姿势:“世子爷这边请。” 陆景云在他的带领下拐去了其他房间。 秦渊也没有多留,背着手也去沐浴更衣了。 浴房里,秦渊泡在桶里闭目养神,外面响起敲门声:“王爷。” 是孟辛的声音。 “进来。” 孟辛提着热水进来:“奴婢听下人说王爷用的冷水沐浴,这可不行,染了风寒怎么办?奴婢来给王爷加热水了。” “大夏天的,加什么热水。”秦渊拒绝。 “可是王爷……” “好了,不要再说了,我啊没这么娇贵。” 孟辛在他浴桶旁的凳子上坐下,满眼心疼:“王爷以前都不会用冷水的,看来在辽东真的是受苦了,奴婢瞧着您都黑了不少。” “以前太娇生惯养了,现在这才正常。”秦渊不以为然,又转头看向他,问起陆景云:“小侯爷那怎么样?” “奴婢带他去了浴房,本来喊了十几个婢子在一旁侍奉小侯爷沐浴更衣的,但他不愿,把我们都轰出来了,而且也跟王爷您一样,非要用冷水。” “正常。”秦渊并不意外。 自从他带兵打赢了几次女真之后,陆景云已经对他心服口服。 陆景云虽然年纪不大,但绝对是个可塑之才,培养的好,以后肯定能成一个厉害的将领,不管是脾气秉性还是能力,都很对秦渊胃口,战场上两人也配合的很好。 而陆景云也很欣赏秦渊,这一年多相处下来,两人刚见面的那点芥蒂早没了,私下里更像是朋友之间的相处。 如果不是信任秦渊,陆景云也不会跟着秦渊来京城为质,陪他赌这一把。 问完陆景云,秦渊自然免不了问起王府的事情。 “我不在的这一年多,看来你把王府管的挺好。” “王爷吩咐,奴婢自然不敢怠慢,说起来也得感谢王妃。” “哦,怎么说?她有帮你?” “不,王妃不怎么管府内的事务,反而很放心的将大权都交给了奴婢,也不会对奴婢置喙,奴婢有时候都忍不住好奇,以后王爷您要是纳了侧妃,这后院她可要怎么管啊。” 虽然孟辛在秦渊离开的时间,总领王府的各项事情。 但是后院的事,他还是管不到太多的,现在是秦渊后院只有卫柔一个人,卫柔放权,那他自然好管,可以后人多了呢? 拿主子的身份一压他,他一个太监,还能说什么?自然只能卫柔这个王妃出手。 可孟辛怎么瞧,都觉得卫柔不像能压得住后院的那种主母。 “王妃变化不是挺大的吗?” “那倒是,王爷您走之后,奴婢根据王爷您的吩咐,总会督促她进宫看望太后,这样奴婢也能在一旁看看太后,好给王爷您写信不是? 这日子长了,王妃规矩也就懂得多了,应对起来也越来越得体。” “太后那边呢?一切都好?” “王爷放心,现在她老人家好着呢,就是天天念着王爷您,想您回来。” “等会我便进宫去看太后。” 秦渊洗好出来之前,陆景云更快一步出来了。 卫柔这一年进宫以及参加各种宴会,学了不少规矩与人情世故,知道自己此时作为东道主,不能将陆景云一个人晾在那,便让下人将陆景云带到了客厅,陪他聊天。 “听闻世子原是在南方长大,后来才被接到了辽东去?” “的确如此。” “在辽东这些年,世子可还习惯?” “起初是有些不习惯的,但行伍中人,没有这么讲究,大家同吃同喝,也就这么过来了。” “世子还与行伍之人同吃同喝?”卫柔不免惊讶。 “当然,每一个士兵我都把他们当兄弟看。” 下人端上来水果拼盘摆在两人手边,卫柔继续尬聊:“世子吃点西瓜,这是昨日刚采摘的,天气热,也好解暑。” “多谢王妃。” 陆景云也不擅长跟人尬聊,更别提眼前这个明明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地位却比自己高许多,必须敬着的漂亮女人,坐在那浑身不自在,看到西瓜如临大赦,连忙借吃西瓜掩饰一下尴尬。 一边吃,陆景云心里一边泛起嘀咕。 他跟着秦渊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秦渊跟王妃明明是夫妇,但却一副不是很熟的样子? 是因为分开太久了所以陌生吗? 西瓜没吃多久,陆景云解放了。 因为秦渊终于沐浴更衣完,来了厅里。 第242章 面圣 看到秦渊过来,卫柔跟陆景云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秦渊径直走到陆景云身前:“收拾好了就同我进宫面圣。” 陆景云点点头,随后两人就出去了。 等跟秦渊上了马车,陆景云才发现秦渊离开好像都没有跟王妃打招呼。 因为不在王府面对那么多不熟的人,陆景云也没有了刚刚的拘束,直接跟秦渊八卦:“诶,王爷,你跟王妃成婚多久了?” “一年多,成婚之后两天就出发去了辽东。” 陆景云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 难怪两个人不怎么熟的样子呢,原来是刚成婚没两天秦渊就走了。 秦渊其实也看出来他在王府拘束,道:“王妃她年纪跟你差不多,也没什么心眼,而且她父亲也就是一个小知县,不是什么名门大户出身,你在她面前不必太拘束。” 秦渊的言下之意是卫柔出身不高,自小就不是那种要遵守特别多规矩的家庭,所以本身也不会太讲究规矩阶层。 但当着外人的面,直接说自己的王妃出身不高让别拘束,还是把陆景云惊到了。 这是因为跟自己关系近所以才肆无忌惮的说这种话,还是说纯粹对王妃没有什么感情? 陆景云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只能笑笑,“好。” “父皇之后肯定是会赐宅院给你的,不过你可能还要在王府住上几天,等宅院修整清理好就能搬进去了。” 虽然陆景云实际上是来京城为质的,但面子上一定得过得去啊,不可能宅子都不赐。 “我爹在京城有宅子,我要住皇上赐的宅子吗?” 虽然陆建巡的宅子许久不住人,也需要时间休整。 “皇上赐宅子给你,你当然要住,不仅是宅子,皇上还有可能赐奴仆给你,这些奴仆里,肯定会有宫里的眼线,来京城之后,你的一举一动皇上都会盯着,之后在京城,你一定要谨言慎行。”秦渊看向陆景云,眸底深处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忧伤。 入京为质听起来容易,但对陆景云这样习惯了潇洒肆意,纵横沙场的人来说,人人心思深沉,勾心斗角的京城,才是最残忍的折磨。 秦渊偶尔会羡慕陆景云身上那股子肆意潇洒,所以不忍看他之后被这泥潭一般的京城磨平所有棱角。 可秦渊也没有办法。 而且到这一步,陆景云是拿命在陪他赌。 他若能成功夺嫡登基便罢,若不能,等宁伯侯一去世,陆景云在京城,在大庆,都不会再有立足之地。 秦渊清楚,夺嫡这条路一旦开始,身上将背负数不清的压力。 注定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只能往前,不能后退。 “王爷放心,我会的。”陆景云朝他笑笑。 来京城之前,陆建巡就嘱咐了他很多事情,秦渊在路上也跟他说了很多,陆景云知道在京城不好过,不会再有先前在辽东那样挥斥方遒的日子,但为了陆家的未来,他愿意赌。 “京城一些达官贵人家的情况,我让李春给你整理出来的那份名册,你都一一记住了?” “早记完了,王爷放心。” “出宫之后,一定会有人来拜访你,其中肯定有宁伯侯府的故人,但绝对也少不了想攀附侯爷的,具体该怎么辨别,你自己做判断。” 虽然秦渊尽可能替陆景云做了许多准备,但想想,照顾的太全面,对陆景云来说或许未必是好事。 他得自己成长,才能在这个吃人的紫禁城好好活下去。 而且现在陆景云还有犯错的机会,毕竟侯爷还活着,还替朝廷守着辽东,景历帝就不会轻易动陆景云。 质子的作用就是威胁,只要能够一直起到威胁的作用,质子就一天不会有事。 两人说话间,很快到了皇宫入口。 下了马车,两人在太监的带领下,步行往里走。 陆景云也不是完全没来过京城,但那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他才刚被过继到陆建巡名下,虽然皇帝同意了,但他也要在宫里进行登记,随后向皇帝谢恩,所以来了一趟皇宫。 由于还有陆景云在场,所以景历帝并没有在养心殿召见他们,而是穿着明黄龙袍,在相对而言较为正式的保和殿见了两人。 进门之后,陆景云并没有畏缩,被什么皇家天威给吓到,甚至在行礼结束之后,还偷偷打量了景历帝一眼。 景历帝此时面色和善:“陆景云,朕记得朕前几年见你时,你才这么点高。”景历帝用手比划了一下,“没想到现在已经这么高了,果真是光阴如梭啊。” “先前见皇上,臣才12岁,现在都17了,这些年窜的快,所以就高了。”陆景云笑笑。 景历帝也发现他跟几年前一样,并不害怕自己,爽朗的笑了几声:“你小子跟你爹年轻的时候可真像啊。” 这潇洒肆意的少年人模样,景历帝也许久未曾见过了。 “皇上抬举臣了,跟爹爹比起来,那臣肯定还是差远了。” 几人简单的聊了一会,景历帝还问起了秦渊辽东的一些事情,秦渊一一回答。 而就像秦渊之前说的那样,景历帝果然给陆景云赏赐了宅子和奴仆。 陆景云也不抗拒,淡然领了赏赐。 这么聊下来,景历帝也对陆景云有了初步认知,判定他没什么心眼,城府不深。 在景历帝眼里,这世上,两种人最好掌控。 一种是直人,一种是笨人。 直人不耍心眼,笨人没有心眼。 陆景云不像陆建巡那样难对付,在景历帝眼里是件好事。 不过就算陆景云有心眼,景历帝也不会在乎。 这是京城,他即便一百个心眼,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不可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聊完之后,景历帝甚至摆了宴席,留秦渊跟陆景云在宫里吃了顿饭。 饭后陆景云便先一步出了宫,而秦渊还留在宫里,因为他要去见太后。 虽然这一年多,太后跟秦渊也一直有信件往来,但是偶尔听说秦渊打仗甚至受伤的消息,还是忍不住为秦渊提心吊胆,拉着秦渊的手,左看右看打量了好一阵,确定他生龙活虎活蹦乱跳,这才稍微放下心。 “这一年多里,每次听你父皇提起辽东,我都害怕他下一句就是你又带兵出征了,看看你,晒黑那么多,在辽东吃了不少苦?” “皇祖母放心,带兵打仗嘛,这都正常,我一个主帅能吃什么苦?最多不过晒黑一点。” “你就哄我。” “孙儿可没有哄皇祖母。” “对了,你现在回来了,以后轻易肯定不会再离京了?小柔在王府守了一年多,什么时候你才能让皇祖母抱抱曾孙啊?” 秦渊尴尬的咳嗽了两声:“皇祖母,你要想抱曾孙,小云,小旭,他们不都是你的曾孙吗?” 秦渊说的是太子跟四皇子的儿子。 太后假意拍打了他一下,“我说的是你的,你的儿子!你休想在这转移视线!” “好好好,孙儿努力,一定努力好不好?”秦渊搪塞她。 “知道努力就好。” 看太后神色间并没有对卫柔不满,也没有跟自己埋怨卫柔,秦渊心里猜测卫柔应该听进去了他走之前的话,把陪好太后这个任务完成的不错。 学了规矩,又陪好了太后,看来这一年多卫柔的确是大有进步。 跟太后聊琐事的日常已经许久不曾经历,秦渊也怀念的紧,一直陪着太后聊到天快黑,宫中快落锁,之后才出宫。 第243章 生命力 秦渊跟太后那么久没见面,他又一向孝顺太后,卫柔知道秦渊入宫之后一定会回来的很迟,一个人偷偷到了无人的院子。 王府很大,留给客人住的院子很多,平时没人住都空着,卫柔来的这所院子在她常住的院子旁边,但实际上是留给客人空院子,此时也没有人住。 推开房间门,里面空空荡荡,陈设简单。 卫柔拿出带来的舞衣换上。 是的,她是来这里跳舞的。 即便尊贵如王妃,但她还是不能跳舞。 因为她是王妃,王妃不是小妾,不能喜欢这种上不来台面,以色侍人的东西。 只有小妾才善舞。 这一年多里,她也曾跟孟辛提出跳舞的事,但被明里暗里警告了。 长袖舞动,衣袂飘飞,即便没有伴奏,卫柔也宛如一条灵活的蝴蝶,飞舞于房间中,时而下蹲,时而脚尖绷直跃起,翩然起舞。 这一年里,卫柔改变很大,但也确实过的很压抑。 她不喜欢那个皇宫,也不喜欢去陪着太后聊天。 虽然太后对她还不错,但她总是忘不了,太后轻飘飘一句话就决定一个人性命的模样。 这让她感觉到了一种恐怖。 那是一种上位者对下位者,生杀予夺的权力。 每次面对太后,她都在极力的说服自己克服这种恐惧。 而且不管是在王府,在皇宫,还是出去参加宴会。 没有人在意她是谁,所有人只知道,也只需要知道她是瑞王妃。 包括她自己也是如此。 她原本以为,自己只要做好瑞王妃,就能保全卫柔。 可后来发现,瑞王妃做的越好,卫柔似乎也在渐渐消失。 所以她捡起了跳舞。 只有跳舞的时候,她才不是王妃,而是卫柔。 只有跳舞的时候,她才能化作蝴蝶,飞出这座囚笼一样的王府。 卫柔入神的跳着舞,没有注意,此时的院子里,有个人正默默注视着她起舞的身影,愣神了许久,眼里止不住的划过惊艳。 陆景云从宫中回来,没想到走错到了这个院子,居然意外看到这一幕。 一曲跳完,卫柔擦了擦额角的汗,眼角余光瞥到外面的人,偏头一看,愣住了。 是陆景云。 “世子……”卫柔脸色一瞬间难看。 让一个外男看到自己私下里跳舞,这件事如果传出去,先不说秦渊会不会骂死她,她的名声都要臭掉。 作为一个王妃,名声臭了可是会有性命之忧的啊! 陆景云快步走到房间门口,眼神清澈,满眼的真诚:“王妃跳的很好看?只是不知为何独自一人起舞?” 虽然很久没跳舞给别人看过,也很久没有受到别人关于跳舞的夸奖,但想到性命之忧,卫柔还是心情复杂,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世子怎么会在这?” “我刚从宫中回来,王爷还要去看太后,暂时留在了宫中,到王府后我原是打算回自己院子,但一时间走错,不知道怎么到了这个院子,随后就看到了王妃在这。”顿了一下,陆景云又道:“或许有些唐突,但王妃跳舞真的很好看。” 陆景云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画面。 初见卫柔,陆景云觉得这个王妃虽然得体端庄,但也无趣。 因为得体端庄,也就意味着循规蹈矩。 越是循规蹈矩小心翼翼,越容易失去自己,失去活力。 就仿佛无论做什么,都被套进了一个壳子里,即便是微笑都是壳子外面画着的模样。 可刚刚卫柔的一支舞,完全颠覆了陆景云对卫柔的印象。 明明的很柔的一支舞蹈,却莫名很有力量,有一股澎湃的生命力,仿佛要顺着这舞蹈冲出来。 作为行伍中人,整天研究打仗,陆景云确实不懂跳舞,也看的很少。 可是他太喜欢这种生命力了,所以才会忍不住夸赞。 他接连两次夸自己,卫柔有些犹豫,转头看了他一眼。 陆景云为人坦荡,毫不畏惧直接对上她的视线。 感觉到他眼里的真诚,卫柔鼻头忽然有点酸。 真的……好久没有人这么真心的夸过她的舞蹈了。 卫柔转过身,面向陆景云:“谢谢世子夸赞,只不过今天的事情,世子还是当作没看到,传出去的话……” “啊……哦是。”陆景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点头:“我不会对外传的!我就是想夸夸王妃,毕竟真的跳的很好。”又连忙退后了几步,“那我就不在此久留了,实在唐突了,告辞。” 语罢转身直接抱拳,随后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卫柔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身舞服,扬唇笑了笑。 宁伯侯世子倒意外的是个很好的人。 好像跟京城那些心眼一大堆的人都不太一样? 第244章 来巴结 秦渊回京之后,得了大量的赏赐,皇帝还三天两头召他入宫,圣宠正浓,往日那些对他不屑一顾之人,都一改面孔,寻了借口来巴结起他来。 而在这里面,来的最快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子。 太子前段时间因为丝绸案的事情被景历帝责骂,郁郁寡欢的很久,直到知道秦渊归来,还得了赤羽军主帅的位置,才算高兴那么一点。 秦渊刚开始得知自己拿到了赤羽军主帅的位置还有些意外,不过结合丝绸案的事情,他很快就想明白了。 估计皇上觉得六皇子那边把手伸的太长了,对此不满,才临时把自己插进来,之后好拿先前的赤羽军指挥使开刀。 至于赤羽军真正的大权,自己最好是别想太多。 不过对于太子的巴结,秦渊还是照单全收了。 太子本来还有点担心,他现在从辽东回来,得了这么大的功劳,会不会就看轻自己,而在秦渊一如既往恭敬的态度下,太子才打消这个疑虑。 而让秦渊感到意外的是,在太子之后的第二天,六皇子居然找上了门,说是来看望他,甚至拿了礼物。 “六弟,今日是吹什么风啊,居然把六弟你给吹来了。”秦渊皮笑肉不笑。 六皇子一脸的真诚:“五哥哪里话,你为国出力,听说还在战场上受过伤,当时弟弟就想送些东西去的,但相隔甚远,只得作罢,如今五哥你回了京,弟弟自然是要来看望。” 说着,还让身后的贴身太监将提着的礼物交给孟辛。 秦渊抬手制止:“不必不必,六弟何必跟我客气,那伤都过了这么久,早就不是什么大事了,而且现在父皇赏赐了我许多东西,我是用到猴年马月都用不完,六弟的东西还是拿回去,给能用得上的人用。” “五哥这是不给弟弟面子?” “六弟言重了,怎会如此呢?你五哥我真的只是单纯的用不上,拿回去。”秦渊脸上在笑,语气却十分坚决。 六皇子原本是来示好一下的,没想到秦渊这是一点面子都不给,这点礼物都不肯收,这不是明摆着要跟自己划清界限吗? 怎么昨天太子的礼物就收了? 平时自己对秦渊都是冷脸,如今好不容易热脸一回,还贴了个冷屁股,六皇子就差没气的七窍生烟,压下愠怒:“好,既然五哥不收,弟弟便不多打扰了。” 随后直接转身离去。 秦渊一点不慌,吩咐孟辛:“送送端王。” “是。” 离开了瑞王府,六皇子还是气得不轻。 秦渊什么东西,不就是最近得势了一点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真以为以后都能得到父皇宠爱? 异想天开! 福建知道皇上关于丝绸案的处理,已经是半个多月以后的事情了。 贺临并不意外皇帝的处置。 从秦如风并未仔细查戴维的死因,然后就离开了福建,她就看出来皇帝不想丝绸的案子盖棺定论,相信甄飞鸿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才没有揪着戴维的死不放。 因为他的识相,皇上虽然没有给他升官,但给了许多赏赐,毕竟甄飞鸿已经是一省的布政使,再往上升恐怕就得回京当尚书进内阁了。 但现在一来内阁的人够了,二来六部的尚书也没有理由更换,所以甄飞鸿要升官,还是有点难的,起码的景历帝这一朝有点难。 而甄飞鸿此生的最高目标一直是入阁拜相,现在在景历这一朝做不到,自然只能为以后想办法,这才投靠六皇子。 六皇子以后若是登基,内阁自然就有位置留给他。 不仅是甄飞鸿,福建还有许多官员都得到了封赏。 丁立生因为打赢了倭寇,获得了赏赐,而俞光友更是因为表现英勇,直接被提拔成了参将,虽然还是主管漳州,但对陵定的兵也有指挥调度权。 显然,景历帝十分看重俞光友,不仅是皇帝,丁立生也十分欣赏俞光友。 封赏下来的那天,俞光友去总督衙门领相应的印章,还被丁立生拉去吃了顿饭。 丁立生自己虽然是科举考试的进士出身,但一直都是在各种武官的位置上历练起来的,也更喜欢武官。 他一直觉得,现在的大庆承平日久,享乐之风过于盛行,导致民众与官员都极其缺乏进取的锐气,尤其缺乏优秀的武将。 所以不管是北边还是南边,打仗起来经常是输多赢少,鞑靼时不时南下抢掠,倭寇也时不时来东南抢掠。 真是应了那句:你囤粮,我囤枪,你家就是我粮仓。 现在有俞光友这样出色的武将,丁立生能不高兴吗? 不过知道俞光友跟贺临走得近,饭席上,他倒是有些犹豫起来。 “鸿渐,我知晓你这个人一心都扑在打仗上,对朝廷里一些事情并不敏感,自从上任漳州卫指挥使,你在漳州呆的时间也长,跟漳州知州贺临,交情肯定不错?” 因为知道俞光友的性格,所以丁立生说起话来也不拐弯抹角了。 “是的,长赢他人不错,作为知州也对我颇为照拂。” “鸿渐,为了你好,以后还是不要和他走得太近了。” “为什么?” “他如今已经投去端王门下,丝绸的案子,皇上似乎对端王颇为不满,你如今刚刚升官,跟贺临走的太近,没有好处。”丁立生倒了杯酒,仰头喝下。 “这……长赢投端王门下?不可能啊,他不是这样的人……”俞光友难以置信。 “我有何必要骗你?你若不信,回漳州你自个儿去问问她便知道了,甄飞鸿便是六皇子的人,他最近跟甄飞鸿走的还不够近? 我也只是好心提醒你,你是武将,如今又得了皇上青睐,谁知后面有多少人嫉妒的眼睛发红,行事定然要谨慎,皇上不会喜欢我们这些武将跟结党营私之人来往过密的,你明白吗?” 这番话虽然说的很直接,但是俞光友还是有些不信,可他打量着丁立生的神色,不像是与他说假话。 跟丁立生在海上相处那么久,对自己这个顶头上司,俞光友也是有了解的。 丁立生确实是个不错的上司,尽职尽责,也不贪别人的功劳,还会提拔下面人。 沉吟一瞬,俞光友还是没有反驳,摁下心中的疑虑,决定等回漳州之后再找贺临问问。 此时的贺临并不知道俞光友跟丁立生的事情,知道这次丝绸案处理结果,她倒是不意外,虽然没她的赏赐,但这也不重要了,相比起来,她还是更加关心秦渊带着陆景云回京的消息。 虽然一年多没见秦渊,但现在看来,他在辽东干的很不错,居然都能想办法把陆景云带回京城为质。 这下子,恐怕太子跟六皇子都要上赶着去巴结他了。 第245章 老家出事 回到漳州之后,俞光友马上去了州衙,找到了贺临 他虽然突然过来让贺临很意外:“鸿渐兄突然而至是有什么事吗?哦对,我听说了,皇上封了你为参将,领漳州与陵定,这回你可得好好请客吃上一顿才行啊!” “我昨日去福州总督署注册以及拿印,遇上部堂大人,后来还遇上了甄大人,这些日子,你似乎与他走的很近?” 既然要问,还是得选个比较好的方式提问,不然太像质问容易让场面难堪,所以俞光友迂回绕了一下。 然而贺临何等人精,他前后两句话一结合,就大概明白应该是丁立生跟俞光友说了些什么。 不过在俞光友面前,贺临还是没有点破,给两人留了点余地。 “你是想问我是不是倒向了端王那边?” 俞光友没想到她居然就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了,一时间尬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贺临心底叹了口气:“鸿渐兄,我不求你能理解我,但我也不想骗你,我确实倒向了端王爷。” 俞光友难以置信的看着她:“长赢……你为何!” “鸿渐兄,朝廷的水太深了,就拿这次丝绸案来说,实际上,满鹏程在漳州查出来的那些事,都是我带人查的,他捡了个功劳而已。 这还不是主要,更关键的是,丝绸的案子,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为什么不往下查?是真的找不到幕后之人吗?不,不是,是皇上不想查,是皇上不让查。 很多事情,我们有心却无力啊。” 有些话,贺临不能说的太明白,只能这样旁敲侧击透露一些信息,至于能不能领悟到,只能看俞光友自己。 倒也不是贺临喜欢绕着圈子说话,只是官场必须这样。 一句话,你不说出来,你就是它的主人,说出来了,你就是它的奴隶,就得承担一应后果,相应责任。 比方说丁立生告诉俞光友自己投靠六皇子,俞光友来问了,自己也领悟出来是丁立生点破的,如果因此自己心生芥蒂呢? 俞光友坐在位置上,思考了她这番话,没有怎么搞懂,“什么意思?” 贺临叹口气,不再挣扎什么:“意思就是,部堂大人说的都是事实,我不辩解。” 俞光友低着头沉默了良久,才开口说:“长赢,我无法认同你,但既然认了你这个朋友,只要你不做什么违背良心、违背道义之举,你就还是我朋友。” 贺临转头看他一眼,从位置上起身,拍了拍他的肩,扬起一个笑,随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抬步走出去。 俞光友态度,让贺临心里很感动,但同时,又免不了对之后这段友情的走向感到悲哀。 既已走入这个泥潭,她不可能分毫不染。 世界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的。 当天回去,贺临的心情并不是很好。 可很快,又来了一件让她头疼的事情。 万语琴屏退了旁人,将她拉到了房间里。 “今天娘收到了你叔父从老家那边的来信,你……你叔父他出事了!”万语琴拿出一个信封。 “出事?”贺临接过那封信,看完之后眉头越皱越深,“杀人?!” 这封信准确来说是贺临的叔母写的,因为此时贺临的叔父正在牢里。 信里说,前些天的晚上,贺叔父在外面喝酒,跟人打架,把人打死了。 后来对方家属找上门来,原本打算赔钱了事,但对方不肯罢休,还告了官。 自从贺临中进士,贺家就成了当地的豪绅贵族,放在以前卫知县可能还不敢得罪,但现在卫知县可是王妃的亲生父亲,而且先前贺临回永平县,卫知县来送礼,却被贺临给拒了,他一直记着这件事。 种种因素叠加,卫县令完全不怕贺家,所以也没有留什么情面,直接就派人把贺叔父抓了起来。 贺家那边刚开始还想着息事宁人,偷偷让人送礼给卫知县,却被卫知县一把拒绝,甚至当众呵斥。 很快这件事传了出去,贺家人被骂的狗血淋头,而卫知县则得了个不惧强权,不受贿赂的清官美名。 正好今年是卫知县的考核年,相信考核完毕,明年吏部关于他的升迁调令就会下来。 当然,这都是一些内里的道道了,关键是当时贺叔父打完人之后,那人还活着,所以贺叔父不觉得是自己打死了人,觉得自己有冤屈,是对方为了坑自己才这样。 但现在卫知县又铁了心不给贺家面子,所以叔母没办法,写信找到了贺临,希望贺临能帮忙救叔父出来。 “小临,你叔母这么多年对我们一直不错,现在出了这事,咱们又是一家人,不能完全不念情,总得上点心啊,是不是?”万语琴拉着贺临。 贺临头疼:“娘,这可是杀人啊!” “这……你叔父是爱喝酒,但绝对不是会打死人的那种人,当时情况那么乱,也不止你叔父一个人动手啊,谁知道是不是别人下的死手,却让你叔父背了这个锅呢?临儿,咱不能就这么看着!” “娘,您是不是觉得我平时太忙了,恨不得我摘了这顶乌纱帽天天在家陪您?是,我是知州,看起来威风八面,管着几十万百姓,但……这事我掺和进去没好处啊!” “你……你帮家里人,是为了好处吗难道?那如果有天娘进了牢里,你是不是也不管,因为没好处!”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作者的话—— 一觉起来睡到天亮,想起好像没发文哈哈哈哈哈 第246章 答应下来 “临儿,娘知道你当官不容易,读书时就吃了很多苦,但人不能忘本啊,你小时候倭寇打过来,是你叔母带我们躲着才没有出事。后来有一次,咱们家的地收成不好,也是靠着你叔伯两家接济过的日子。 上次他们想托你让你堂兄进衙门做事,被你拒绝了,人家不也没说什么吗?现在可是性命攸关的事,你去看看,让卫知县谨慎些判案,那又怎么了?就去看看会让你的乌纱帽掉下来吗?? 还是说你自持中了进士,当了大官,就看不起家里的那些个亲戚了?你要是这样的话,娘真的要生气了。” 在万语琴眼里,做人要有底线,要知道感恩,不能出事之后只想着自己能不能得到什么好处,或者说不给自己惹麻烦就好。 说好听点叫明智自保,说难听点就叫自私自利! 这样只知道自己利益的人,不就像极了那些贪官污吏吗?? 万语琴不想看到贺临变成这样的人,所以才会激动起来。 被万语琴这么一说,贺临倒也想起来了以前那些事,而且她刚刚也是误会了万语琴,她还以为万语琴是直接让自己去捞人,所以才拒绝的那么干脆。 尴尬的咳嗽了两声,贺临放柔声音:“娘,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会回去看叔父的,也会去跟卫知县好好谈谈这个案子的,好不好?” 见她答应下来,万语琴这才消气一点。 “你心里有数就好,这件事你千万要上心啊。” “我知道的,我会上心,但如果查出来的结果还是那样,人就是叔父杀的,那我总不可能强行捞了叔父出来,是?”贺临提前给她打预防针。 “如果真是这样,那娘也不说什么,但如果案子有疑点,你一定要替你叔父据理力争才行!” “是,我保证。” “母亲,饭菜好了,您跟相公先出来吃饭?有什么事情,要不饭后再说?”外面传来温云熙的声音。 “诶,来啦。”万语琴推开门走出去,还看了贺临一眼:“还不出去。” 贺临耸耸肩,无奈跟上她脚步。 她们俩出来之后,温云熙也察觉到气氛好像有些不对劲,笑起来,上前几步挽住万语琴的手:“母亲在跟相公说什么?” “在骂她,谁让她不听话。” “原来是相公惹母亲不高兴了,那肯定是相公的错。” 见温云熙这么无条件支持自己,万语琴乐了,“对,都是她的错!” 一个老婆一个娘,对着这两个女人,贺临还能怎样,只能无奈:“是是是,都是我的错。” 一左一右挽着万语琴到了餐厅,下人们正在布置碗筷,还有人端上几个水盆,贺临正在洗手,发现温云熙凑到她身边,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衣角。 “怎么了?” “相公不要生气。”温云熙指的是刚刚的玩笑话。 “放心,我心眼没这么小。” “那还是有一点点的。” 贺临二话不说把水弹到她脸上。 温云熙并不在意,反而弯着眸子笑。 贺临接过小桃递来的手帕,先帮她把脸上的水珠擦了擦,这才擦干自己的手。 发现她们俩玩闹,万语琴也没有打断,就是脸上挂笑望着。 现在已经是晚夏,虽然天气还是炎热的,但天黑时间已经不如之前那样晚,饭后又散了会步,到书房处理了一下公务,天就完全黑了下来。 贺临回了房间,拿了本书在烛火下看。 温云熙拿着绣绷,在一旁绣东西。 贺临翻书的间隙望了她一眼,叮嘱:“大晚上的,你刺绣是不是伤眼睛啊?要不把烛火拿近些。” “不必了,我以前都是这么过来的,早就习惯了。” “等你眼睛花了,看不清了,到时候可别哭。” 温云熙似乎想起什么,兴致勃勃:“那我好像听说过,西洋人有一种东西,质薄而透明,以此掩目,精神不散,笔画倍明,目之所及无比清晰。” “哦,你说眼镜啊。” “眼镜?是叫这个名字吗?” “是啊,不过你也说了,这是西洋人的玩意,等你眼睛看不清了,到时候我去哪给你找?” 而且眼镜要度数匹配才行,不然也白搭。 “那相公做我的眼睛,不行吗?” 小桃正好过来给两人送些点心,正在贺临旁边的桌子上摆碟子,听到这句话调侃温云熙:“夫人,您这话可真是肉麻的紧呢,我这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贺临低声笑起来:“嗯,小桃说的对。” “相公!” 贺临把书卷起来,没用力敲了小桃脑袋一下,佯装严肃:“大胆,怎么能这么说夫人呢!不就是肉麻了一些,让人直起鸡皮疙瘩吗?是什么大事吗?大家都不要在意!” 一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操作,搞得温云熙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相公下午的话说的对。” 贺临挑挑眉。 这是说她心眼小? 无奈笑笑,贺临也不计较,这半年多她跟温云熙相处已经越来越熟了,偶尔也会开开玩笑。 放下书,贺临道:“我看你也别绣了,我们下棋,一局棋结束差不多就能睡了。” “好。”温云熙爽快应允。 棋盘摆好,这次换了贺临拿白子,温云熙执黑。 落子后,贺临想起今天万语琴跟自己说的事情,道:“这几天我可能回一趟永平县,有些事情要处理,或许要在那边住上几日,府上的事情,你就多多照应着。” “好,我在家等相公回来。” ——作者的话—— 现代宗族亲戚观念十分冷淡,甚至亲戚成了一个说起来不太好的词,但古代宗族观念是很重的。 第247章 回永平 虽然决定要走一趟,但贺临并没有着急,还是先花了一天的时间,交代处理好衙门的一些事情,随后才出发往永平去。 叔母那边收到她的回信,知道她要过来,高兴的不行,当天还亲自到了县外来接她。 “长赢……” “叔母。”贺临朝她行了一礼,毕竟是长辈。 “你可算来了,大事不好了,卫知县马上要判定你叔父杀人的罪了,准备整理好案子情况之后上报到省里去!这要是报到省里了,事情是不是就定死了啊?” “我这不是来了吗,这样,我等会就去一趟卫府,见一见卫知县。” 虽然贺临打算掺和这件事,但去县衙找卫知县的话,还是太过于明目张胆了,传出去,别人也肯定会猜到她是为了叔父的案子而来。 这样一来,之后肯定会产生一些无端的联想。 为了避免麻烦,还是到相对而言比较私人的场所见卫知县比较好。 “你回来了我就放心了,这次你叔父真的是冤枉的!” “叔父被抓之后,叔母跟他见过面吗?” “见过的,买通了狱卒,晚上偷偷见了。” “那案子的情况,叔父有跟叔母详细说过吗?叔母跟我说说。” “好,案子是这样的……” 贺临听完之后,眉头微微皱起:“也就是说,叔父说当时自己没有下那么重的手,尤其没有踢那人的脑袋,而那人的死因偏偏是头部受到重击,所以叔父坚称人不可能是他杀的?” “没错!” “但是叔父那时候喝酒了,他怎么能保证自己没有记错呢?” 喝酒做的事情,真的能这么清楚吗? “这……”贺家叔母语塞,“但你叔父真的不会打死人的!他身子弱,又不是什么干农活的庄稼汉,哪有这么大力气,一脚把人的头踢出内伤啊? 我怎么想都觉得这事不对!长赢,你是五品知州,是朝廷的人,不能看着叔父蒙冤啊!” 她这喊冤倒是熟练,贺临心里叹口气,先安抚她:“叔母放心,我人既然过来这一趟,自然就会对叔父的事情上心,不然我跑这一趟干什么呢?你说是?” 听她这么说,贺叔母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贺临都没来得及到路上喝口水,便去了卫府。 此时还没到放衙的时间,所以卫知县人还在县衙里,要等下人过去通禀了,卫知县估计才能来家里。 然而县衙里,收到下人通知的卫才志一点都不着急,慢悠悠的喝着茶:“我就知道他会过来,不急,这么回他,就说我这县衙这边还有许多公事没有处理完,如果贺知州不愿意等的话可以走,愿意等就等着。” “是。” 而收到这样回复的贺临并不意外,卫才志心里憋着上次的气,现在又得了势肯定要想办法发泄出来的。 “本官就在这等等卫知县回来,反正也无事。”贺临不慌不忙,一屁股在卫家客厅坐下。 她愿意坐就坐,下人们也不敢赶她一个知州,甚至还时不时上茶,上一些点心。 就这样一直等了半个多时辰,贺临才等到卫才志出现。 他一边从外面进来,一边笑着朝贺临拱手:“抱歉抱歉,县衙事务繁杂,下官实在是有许多事情耽搁了,这才怠慢了贺知州,贺知州可不要怪罪我才是。” 贺临自然皮笑肉不笑:“哪里,正常,我也是曾经当过知县的人,县衙多忙我知道,现在我管着州衙,比县衙还忙呢。” 贺临这句话看似普通,暗地里却能是看出不满的。 因为她一个比知县更忙的知州,此时都抽空来了这里,甚至等了这么久,但是卫才志一个知县,却敢把她晾在这客厅。 卫才志听出她的不满,心里不屑,面上还是笑,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贺知州快坐,真是许久未见了,上次听闻你将母亲接去了漳州,我还意外来着,不过想想也是,分隔两地总是不方便。 不知贺知州如今忽然来永平县,又是所谓何事啊?” “听闻卫知县带人抓了我叔父,可有此事?” 下人端上茶来,摆在两人手边,同时还收走贺临手边那盏凉掉的茶。 “贺知州快尝尝,这个茶叶跟我以前打算送你的是同一种,不过贺知州没有收,我便只好自己留下用了。”卫才志不仅没有接贺临的话,还直接绕开换了个话题,显而易见的流露出轻视。 而且话说的十分暗戳戳,明显还在记恨当初贺临不给他面子,没有收他礼物的事情。 贺临也不急,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果真是上品的茶叶,也不知道卫知县从哪里得了这么好的茶。” “诶,还好,我这里还有很多呢,贺知州也知道,我虽然只是个小小的知县,但我们家小柔现在是正儿八经的瑞王妃,这种茶叶自然还是不缺的。 贺知州这回要带回去一点吗?啊,要不还是算了,上次贺知州都没要,肯定是不喜欢这种茶叶?”卫才志脸上挂着爽朗的笑,说出来的话却阴阳怪气夹枪带棒。 贺临并不理会,接着道:“我今日来,是想来问问我叔父那个案子,重茶叶什么的,倒是不劳卫知县费心了。” “是是是,倒是把这事给忘了,只是贺知州,我大庆律法明文规定,杀人就得偿命,你叔父这次可是板上钉钉的杀人啊,总不可能因为你是知州,所以我就要把人放了?到时候上面问责起来,也不是贺知州您承担这个责任,是?” “卫知县哪里话,我何时说过让你把人放了?我只是觉得,这个案子疑点颇多,卫知县这么草率就打算结案,之后出了事情,倒霉的,不还是卫大人自己吗? 何不现在就谨慎些,以免之后我查出来什么不对,你说是?” “哦,那贺大人倒是说说,这个案子有何疑点?” “死者的死因是什么?” “颅内出血,有仵作的判定书为证,贺知州若不信,大可以再找信任的仵作来鉴定死者尸首。” “因为什么导致的颅内出血呢?” “死者如今正值壮年,自然是因为外力打击才造成的颅内出血,而那天死者没有跟任何人起过冲突,只在晚上跟贺知州你的叔父打了架,随后回去就有些不舒服,然后当晚便死去,这还不够证明吗?” “卫知县你自己也说了,是外力才能导致颅内出血,既然是如此,起码是脑袋有受到碰撞或者击打,那请问,现场几个人动了手?可有人证能证明是我叔父伤到了死者的脑袋?没有别人伤到过?” 第248章 小人得志 “当时酒楼里人那么多,当然是有人看到了,他们也来做了供词画了押,上面白纸黑字写着,你叔父在将死者打倒之后,踢了死者的脑袋一脚,这份供词,若贺知州你想看的话,我可以让县衙的衙役送过来。” 他既然都这么说了,贺临自然乐见其成:“好啊,那就麻烦卫知县了。” 本来是客套一下,没想到她居然真的让自己拿供词来,但供词并不是卫知县瞎编的,他一点不慌,直接让家里的下人去一趟县衙拿供词,还顺便把仵作的判定书拿过来。 等了半小时左右,路人的证词和仵作判定书匆匆送到了贺临手上。 贺临仔细看完,发现在程序上确实没什么不对劲,该画的押都有,该有的签名也都齐全。 见她吃瘪,卫才志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贺知州,到这一步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别告诉我贺知州要用知州的权势,压着我这个小知县放了你叔父,如果是这样,不好意思,我是宁死,也不会让某些人践踏大庆律法。” 说出这句话时,卫才志豪气万丈,仿佛身上覆盖耀眼圣光。 贺临心中冷笑,心道若不是卫柔成了王妃,你敢这么底气十足的嚣张?搁这装什么伟岸呢。 “卫知县,我这明明什么都没说,你口中的所谓践踏大庆律法,也不知从何而来? 我这趟来永平,不过是来了解一下案子的情况,如果一切情况全部属实,那人的的确确是我叔父所害,我半个字都不会多说,但怕就怕案子另有隐情,不是吗?” “铁证如山,又何来隐情?贺知州,想要翻案,总得拿出证据才是。如果贺知州没有别的事,想必我这里的茶应该也喝腻了?” 贺临听出这是送客的意思,起身正要离开,又想到什么,“卫知县,你或许觉得此案并无疑点,可以移交给省里,但我认为,卫知县还是谨慎点为好,不然以后真的翻案,担责的还是卫知县你,不是吗?” “该不该定案移交臬司衙门,什么时候移交,那是我这个知县该决定的事情,若我没记错,贺大人是漳州知州,不是福州知府,应该无权管我永平县的事情?” 虽然贺临这个直隶州知州,跟知府的地位一样,但并不是卫才志的顶头上司。 福州的知府才是。 贺临实际上也是好心,正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卫才志现在不把案子定死,万一之后真的翻案了,他也能有个退路。 “如果卫知县执意如此……罢了,告辞。” “恕不远送。” 离开卫家,跟着贺临身后的湘昆愤愤不平:“老爷,他一个七品知县,凭什么拿这种态度对你,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知州呢!” 湘昆自认为自己平时的脾气算好的了,可今天贺临在卫府等了整整一个时辰,才等到卫才志从县衙来。 等就等,关键卫才志言语间还夹枪带棒,各种甩脸子。 一个七品知县,调子这么高,真把自己当皇亲国戚了? 不就是女儿成了瑞王妃吗?他沾沾自喜这层关系,人家瑞王可未必认! 呸! “好了,小心祸从口出。”这都没走出卫府,就敢说这些,贺临冷声告诫湘昆。 湘昆吃了警告,只能咽下这口气,扶着贺临上马车。 “老爷,我们去哪?回您叔母那吗?” 贺临思考了一会。 这个案子,她本来是不太想管的,因为不管公不公正,只要是插手了,就容易让别人遐想,对自己的名声并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仔细想想,她都投靠六皇子了,管什么名声。 而且这个案子虽然看起来好像的确是叔父的错,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贺家叔父虽然是一个成年男人,可在喝了酒的情况下,真的能一脚把人踢的颅内出血,以至于当晚就死了? 思来想去,贺临觉得来都来了,查清楚一点再走也好,不然搞的太敷衍,对万语琴和叔母都不好交代。 “嗯,去叔母那。” “好。” 贺临去了卫府之后,贺家叔母就一直在家焦急的等贺临的消息, 听贺临回来,匆忙出了府迎接贺临。 “怎么样长赢,情况怎么样?县衙那边放人了吗?” “叔母进去再说。”贺临搀住她胳膊,安抚她。 看到贺临身后没有跟着丈夫,贺临的神色又比较消极,叔母八九不离十的猜到了结果,但还是抱着一点希望,企图贺临等会能说出比较好的消息:“好,进去聊,进去聊……” 两人到厅里坐下,贺临开门见山:“我与卫知县聊过了,他现在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符合大庆律例的,挑不出毛病,他觉得案子到现在,并没有能够推翻之前论调的证据出现,如果一直如此,恐怕他真的要将案子定死,移交省里了。” “那……那可怎么办?长赢,你要帮帮你叔父啊……” “叔母,我有个问题。” “你说。” “叔父真的没有杀那个人?他百分百肯定?凭什么肯定?” 看到贺临在怀疑,贺叔母心里咯噔一下,但面对贺临锐利的眸光,又不知道该怎么活,纠结半天,垂着眸子抽泣:“其实我去见你叔父那天,他虽然哭的厉害,但也并不肯定人不是他杀的。 他当晚确实踢了那个人的脑袋一脚,但是他说他当时喝醉了,走路都没办法走直线,不可能还有那么大的力气,一脚把那个男人踢死。 而且那个男人被踢的时候,是有拿手护着脑袋的!就这种情况,怎么可能会这么简单的被踢死呢?哦,还有,还有你叔父的朋友,他们当时也在场,并且也打了人,只是没有踢那人的脑袋而已,但他们都没有被抓……” “被打的那户人家是什么情况?住在哪里?明日我去见见。” 见她没有放弃搭救,贺叔母立马止住哭泣,连连点头:“好,好,我明日便派马车把你送过去!” “不,不用叔母你派车,现在他们家对贺家的人可能比较敏感,免得激化矛盾,就我跟湘昆去,叔母你告诉我们地址就行。” “好,好,都听你的!” 第249章 背后有人 第二天上午,贺临跟湘昆换了一身十分朴素的常服,去了这个案子死者的家里。 此案死亡的人叫刘毅,是一个家里有几亩薄田的农户,听说为人挺老实,但有个毛病,就是喜欢喝酒,而且一喝酒就爱吹牛皮。 案发当天晚上,他跟一个朋友在酒楼大堂里喝酒,恰好贺博也跟几个朋友在那里喝酒,双方人起了些口角争执,随后就打了起来。 贺临叔父这边人多,刘毅的朋友不敢动手,率先跑了出去叫官差,但刘毅却留在酒楼,跟几个人打起架来。 等到官差到了,发现动手打人的是贺博。 贺家一族在整个县里十分有名,现在贺临还是朝廷的五品官,因此这些官差都是敬着,哪里敢得罪,所以当时也并没有对贺博做什么,好声好气的送走了贺博。 而刘毅无权无势,自然只能咽下这口气回家。 却没想到,第二天早上,他就被妻子发现死在了床上。 刘毅的妻子是个泼辣女人,直接抬着尸首来找贺家人要说法,贺家人起初不认这件事,刘夫人也不多说,直接报了官。 随后事情就发展成了现在这样。 因为刚开始的时候,县衙那边要验尸,三天之后才把尸首还回来,所以现在的刘家还在给刘毅办丧事,到处挂着白。 刘家人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所以没有下人,除了刘毅和他妻子,就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两个儿子都是干农活的,晒的很黑,此时穿着孝服,跪在灵堂前。 贺临到了之后,率先朝她走过来的是刘毅的夫人。 “你是谁?来我们家干嘛?”刘夫人有些警惕。 “我是衙门的人,贺家的案子我们堂尊有些新的发现,所以遣我来问问你。”贺临不慌不忙。 “衙门的人?”刘夫人有些疑惑,打量着贺临异常好看的脸,“怎么没穿公差服?” “我们这放了衙,马上就要回家吃饭了,谁穿着公差服回家啊!”贺临故意露出几分不耐烦,“你话那么多干什么?我问什么你答什么!知道吗!” 她态度强硬,刘夫人反而不好说什么了,点头:“好。” “刘毅当晚从酒楼回来,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吗?” “是的,他自己回来的,平时他跟别人去喝酒,也是自己回来的啊,有什么不对吗?” “回来之后,他是否有亲口告诉你他被打的事情?” “这倒是没有,他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睡了,他也没喊我,自然不会与我说什么。” “那你是怎么知道他被打的?” “他脸上有伤啊,第二天我发现他没了呼吸,就去问了晚上跟他一起去喝酒的那个朋友,知道了这件事。” “哦,他住在何方啊?” 刘夫人疑惑的扫贺临一眼:“你不是官差吗?他去过衙门给我案子作证,应该写过住址啊。” “他写过我没记啊,有问题吗?”贺临态度高傲,又训斥她:“问你什么答什么就是了,话这么多干什么!” “他住在这附近,就在……”刘夫人给指了个方向。 “行,我们去问问他。” 贺临挥挥袖子正要走,临了脚步顿了一下,转身给刘毅上了柱香。 棺材旁边,刘毅的大儿子跪在边上,往一个火盆里烧着纸。 贺临随意的瞄了一眼,问:“这是什么?” “这是我家男人平时随便画的一些东西,现在打算都烧给他。”刘夫人接话。 “刘毅识字,还会画画?” “别看我男人是地里干农活的,实际上,他年轻的时候,也曾读过书,想考取功名来着,只不过一直没考上,这才放弃,安心下地干活,平日里他没事,就会写写画画一些我们看不懂的东西。”刘夫人说着又有些伤心,眼圈红了起来。 贺临点点头,带着湘昆转身离开。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起了一阵风,刘毅大儿子手里的那堆纸被吹的四散而落,其中一张飞舞到了贺临鞋子上。 贺临玩意将那张纸捡起来,打量了一下上面的图案,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眼熟,随后顺手揣进了兜里。 当晚跟刘毅喝酒的人叫关良,是个一直没考到功名的读书人,平时靠给别人写字画为生,赚的不多,所以过的拮据,家里比刘毅家还要小。 贺临找他,主要是问一下案发当天晚上,打完架之后,他跟刘毅的行踪。 事实证明,果然如贺临所猜想的那样,刘毅是一个人回的家,并没有跟关良一起回来,因为当天晚上,关良有东西落在了酒楼,所以就让刘毅自己一个人先回去了。 如果人真的不是叔父害的,但刘毅又实打实因为颅内出血死了,贺临想来想去,都只有一个可能。 刘毅在离开酒楼之后,又跟人起过冲突,被打伤了头。 现在一番探访,根据时间线来看,确实有这个可能。 毕竟刘毅跟关良离开酒楼没多久,关良就又返回了酒楼,而这路上,刘毅是自己一个人回去的。 他在这路上有没有发生什么,无从得知。 当然,这些都还只是猜测,没有实际证据,还是没用。 卫才志并没有听贺临最后的那番话,还是将这个案子移交给了省里臬司衙门。 只要臬司衙门审核通过无误,卫才志便可以选个时间,将贺叔父问斩了。 之前甄飞鸿临时兼任了臬台的位置,但丝绸的案子在朝廷上不了了之,所以之前抓的人,自然都放了回来。 而第一个被放的,便是福建臬台谭若理。 这次惊心动魄的走这一遭,捡回了一条小命,谭若理还心有余悸。 出狱之后,临时住在了京城的官驿,又跟六皇子见了两次,差不多知道了整个案子的发展过程和结果。 知道贺临帮了自己,而且贺临也倒向了六皇子,他着实是震惊了,一直等回到福建,跟甄飞鸿再一次详细求证了整个事情,他才敢相信。 原本他跟贺临也没有什么特别深的矛盾,现在贺临救了自己,又跟自己成了同一阵营,有什么事情,他自然是要帮着贺临。 所以看到卫才志交上来的这个案子,知道犯案的人是贺临的叔父,他直接让臬司衙门的人先摁住案子,别给回复。 ——作者的话—— 加入六皇子阵营的好处这不就来了吗,有啥违法乱纪的事情,只要问题不大,就有人罩着(笑哭) 第250章 天下从不掉馅饼 原本谭若理打算通知一下贺临,看看怎么处理这件案子,如果贺临有需要的话,他可以直接叫卫才志把贺临叔父放出来。 不过谭若理却意外从代替贺临来福州做例常汇报的卢同知那里,知道了贺临在永平的消息。 谭若理猜测贺临应该是为了她叔父才去的永平,不过卫才志居然还这样定了案,把案子移交到了臬司衙门,看来贺临这一趟跑过去,卫才志并没有给贺临面子。 换在平时,谭若理肯定是会疑惑的,毕竟卫才志不过一个七品,居然敢直接拂了贺临的面子。 但卫才志自从女儿成了瑞王妃之后,就有些志得意满,会不给贺临面子,也是不难想象的事情。 思考过后,谭若理决定暂时将衙门的事情放下,去永平一趟。 贺临自从知道死者是一个人回家的之后,就有意找找那晚有没有其他的目击证人,有看到刘毅回家的情况。 不过遗憾的是,并没能找到。 毕竟古代的晚上也不像现代,灯火通明,而且从酒馆到刘毅家的这条路平民住宅比较多,考虑到治安问题,一般家庭的人没有事晚上是不会随便出门的,因此找不到目击证人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正当贺临为此事发愁的时候,却看到了叔母急急忙忙的找了过来。 “长赢,家里来客人了,他说他姓谭,是咱们省的臬台大人!现在正在客厅里呢!” 谭若理?他怎么来了?? 贺临满肚子疑惑,立马起身:“我这就去见他。” 等到客厅,贺临发现居然还真是谭若理。 “下官见过臬台大人。” “贺知州,你果然还在永平啊。”谭若理拿着折扇,悠然给自己扇着风。 “下官不知臬台大人至此,有失远迎。” “诶,没事,你不也是不知道吗?” “臬台大人寻至,是省里出什么事情了吗?” 谭若理摆摆手:“省里没出事,漳州也没出事,你放心,只是我昨日去李中丞那的时候,偶然撞见你手下的卢同知,知道了你在永平,便想着来看看你,顺道感谢你一番。 上次丝绸的案子,虽然皇上没有再追究下去了,但我从甄大人那听说了,多亏有你,我才能安然无恙啊。起初我还差点误会你,现在看来,那些事情,肯定都是满鹏程自己搞出来的。” 谭若理说的是满鹏程那天抓他的事情。 因为满鹏程一直在漳州,所以整个案子,贺临肯定是有在一旁帮忙探查的,谭若理刚被抓的时候,还猜测贺临也有在这件事里帮着满鹏程出力。 没想到后来贺临居然倒向了六皇子,还救了自己。 不过顾忌着贺临的叔母还在一旁,所以关于这些,谭若理说的比较含蓄。 “大人哪里话,都是下官应该做的。”贺临左右看了看,也知道谭若理这次过来,怕有什么不好让旁人知道的话对自己说,主动邀请:“下官最近偶然得了一本古书,却有几处始终不解要意,大人可有兴趣看看?” 谭若理也明白她是在支开旁人,乐意之至,起身往外走:“好啊,我倒是想看看是什么古书,居然难倒了贺知州。” 贺家叔母从未见过谭若理这么大的官,还盼着谭若理能救丈夫,看到两人要走,有些着急的起身。 贺临走到她身边,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随后领着谭若理往自己院子走了。 贺家叔母没有再跟着。 贺临住的房子是贺家的一个厢房,进门右边的屏风后是床,左边则有桌椅跟书桌,可以办公。 谭若理进来后找了个椅子坐下,贺临吩咐身后的湘昆:“去泡壶茶来。” “是。” 谭若理看向贺临:“贺知州到永平来有好几日了?你叔父的那个案子查的如何?” 贺临挑了挑眉:“臬台大人是如何得知……” “还能如何得知,卫知县都把案子定案,移交给臬司衙门了啊,不过贺知州不必担心,我已经让下面的人先摁住了这案子,我也是十几年的老刑名了,这案子疑点颇多,这次还是卫知县太草率了,而且……” 谭若理顿了一下,笑起来:“贺知州在丝绸的案子上帮我颇多,现在我有了机会,自然要帮帮贺大人,如今我来永平,就是想着让卫知县放了你叔父,案子可以慢慢查嘛。” 得,贺临没想到他居然还是个热心肠,为了包庇自己,还特意跑到了永平来。 “谭大人,卫知县如今是瑞王的岳丈,虽然谭大人帮下官,下官确实很感激,但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我叔父可以不必着急放出来,不然之后怕给谭大人带来麻烦。” 贺临可不打算行使这种特权。 现在案子情况并不明朗,草草让卫才志放人,现在可能出不了事情,谁知道以后会不会被有心之人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还是找到确切能够翻案的证据才更好。 谭若理摆摆手:“诶,区区瑞王妃罢了,管不到我们福建来,有本事他卫才志去瑞王那告状啊,你放心,我等会就去县衙见他,让他立马放人,他敢说半个不字,我谭若理三个字倒过来写!” “谭大人……” 谭若理抬起手:“不用感谢了,小事而已。”又站起身,拍了拍贺临的肩膀:“如今你我二人是同一阵营,这种忙,我还是能帮的。” 贺临原本还想再劝,但打量着谭若理的神色,忽然意识到一点不对。 恐怕谭若理不仅仅是为了来帮自己,回报自己的人情才这么坚持,恐怕还想让自己露出把柄,这样就好攥到手里,以后用以威胁自己。 毕竟对于谭若理这样的人来说,从来不相信什么人品,只有知道对方一些见不得人的底细,让对方变得跟自己一样脏,才能最好的信任。 而自己之前表现的实在是没什么污点…… 意识到这一点,贺临心头一凉,同时也感到一阵无力。 毕竟这件事如果谭若理铁了心定了胆要去实施,只需要向卫才志施压便好,而自己根本无法阻止。 不仅不能,面上还要念着他的好。 “下官……多谢臬台大人。” 谭若理捋着胡子,爽朗的笑了起来。 第251章 莲云教 笑完之后,谭若理便打算离开贺家,去一趟县衙。 可转身去拿落在方几上的折扇之时,他瞥到了不远处书桌上的那张纸,以及上面那个图案,表情凝了一瞬。 “贺知州,这图案是你画的?”谭若理拿起那张纸。 “不是,这张纸是我叔父这个案子的死者遗物,当时我去了他家中一趟,恰好看到他家人在烧这些东西。” “这上面的图案,你可认得?”谭若理转向贺临。 见他表情凝重,贺临有些摸不着头脑:“图案怎么了吗?我未曾见过。” “可我见过……”谭若理又转过身去,背对着贺临,放下了那张纸,语气飘忽了几分。 “大人在哪见过?” “在隔壁江西,那是五年前,莲云教活动猖獗,反民聚集江西,后战火一度蔓延至我们福建与江西的接壤处,朝廷委派丁部堂与湖广总督领兵剿灭莲云教,我也曾率兵给丁部堂当后援,送过军需。 当时整整打了一年,才将莲云教剿灭,可惜的是,让其主谋万山逃脱,一直到现在,都未曾找到其下落,朝廷派人在云南、广东,贵州、湖广等地多处探查,都未寻至其行踪……” 谭若理转而面向贺临,将那张纸举起:“而这个标志,正是象征着莲云教的标志。” 莲云教贺临倒是有些印象,但只知道是个邪教,在江西发的家,信众有许多,后来还曾揭竿起义搞事情。 不过五年前她年一心扑在读书上,莲云教的活动没有蔓延至福建,所以只是引起了一些讨论,关注的人并不多,贺临也是在同窗的讨论里才听了一耳朵。 “这是莲云教的标志?难道说此案的死者乃莲云教之人?可是……不对啊,刘家世代务农,从未离开过福建,五年前莲云教猖獗之时,他们也都在福建啊……” “这个死者还有留下什么东西吗?” “被烧了……” “或许是我们多心了,他可能只是随便画画,并未跟莲云教有什么牵扯。”谭若理丢开那张纸。 “下官会再去刘家,好好探查一番的。” “你若坚持……罢了。”谭若理拿起折扇,正要往外走,脚步一顿,“如果这个死者真与莲云教有所牵扯,你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如果刘毅不是莲云教以前遗留下的人,那只有一个可能——他是近几年才被发展入的教。 这意味着,莲云教在江西未曾彻底被剿灭,又挪到了福建在地下发展。 虽然不知道现在到底发展多大,但如果事情闹起来,他们这些官员肯定免不了要担个失察之罪,具体怎么治罪,那就得看莲云教的规模跟皇上的心情了。 到时肯定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丝绸的案子才结束,谭若理已经够心累了,再来这么一遭,他是真的遭不住了。 如果事情真到了这一步,最好的办法还是将事情摁下,悄摸的寻个由头处理掉莲云教,不让皇上发觉。 “下官明白。” 离开贺临这,谭若理去了县衙。 知道他居然亲自来了永平,卫才志吓了一跳,连忙带着县衙一众人到了门口大张旗鼓的迎接谭若理。 谭若理也不客气,在一堆人的点头哈腰下走进县衙。 到了二堂,又屏退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小官,只留下卫才志,谭若理这才坐下。 卫才志让书办上了最好的茶,像个小职员面对公司大boss一样,站在他身前不远处:“大人忽然来永平,是不是朝廷有什么重要的指示?” 谭若理放下茶盏,“倒不是朝廷有事,我这次来,就是打算问问贺博的那个案子,你前两天将案子交到了臬司衙门,说定了案,杀人凶手就是贺博,是?” “是,的确如此。” “我觉得这个案子还是有诸多疑点,草率不得啊,卫知县。” “大人的意思是……” “死者又不是当场就被打死,谁能肯定就一定是贺博的殴打,才导致死者死亡呢?而且当时打人的有好几个,即便有证词,证明贺博踢了死者脑袋一脚,谁知道是不是这个证人看错了?又或者存了些别的心思? 若我没记错的话,证人好像就是死者当晚一起去喝酒的朋友?卫知县,你如今草率抓了人,还草率定了案,我很难办啊……” 卫才志有些懵,这有什么难办的,这个案子不是明摆着的吗? 死因颅内出血,当晚又只有贺博踢过刘毅的脑袋,除了贺博还能是谁杀的?? “臬台大人,这……” 谭若理举起手,直接打断他的话:“卫知县,我知道你当知县也有十年了,处理过很多案子,可我才是这一省按察使,十几年的老刑名啊,对案子,我自然是比你敏锐,而且……” 说到这里,谭若理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卫才志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与贺知州有过节?带着情绪办案,这可不好啊。 如今贺知州可是端王的人,我知道,你现在是瑞王爷的岳丈,但瑞王岳丈跟永平知县,这两个位置哪个应该排在前面,你心里应该有数? 且不说瑞王能不能保下你头上这乌纱帽,单说他愿不愿得罪端王保下你呢?” 谭若理这番话犀利又直白,句句直戳卫才志心窝。 卫才志愣在原地,纠结的眉头都要打结了。 他知道谭若理是六皇子的人,甚至厉害到明明被押送进京了,却还能安然无恙的回来,可见六皇子那边势力之强大,圣宠之眷顾。 但卫才志不知道,贺临居然也投靠了六皇子,而且看样子还被六皇子那边接纳了?甚至谭若理都亲自来为永平贺临撑腰。 这……简直难以想象。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自己还确实不好得罪贺临。 想到先前自己对贺临甩的脸子,卫才志脸色有些难看,他能怼贺临,但如果怼谭若理,谭若理多的是办法玩死自己。 而且端王的舅舅,如今的内阁次辅吕兴文掌握着吏部,也就掌握着他的考核评级。 这一步自己不退,这辈子别想再往上升,除非六皇子倒台。 想通之后,卫才志退后一步,朝着谭若理弯腰作揖:“大人所言极是,下官今日便放了贺博!” 谭若理满意的笑起来。 第252章 继续查 不得不说,卫才志的效率相当高,当天下午,天还没黑,贺博就已经回到了贺家。 听说他被放,贺叔母欣喜若狂,连忙迎了他进来。 对于这件事,贺临的心情还是有些复杂的。 虽然她这趟来永平,的确就是为了救叔父出狱,但这种营救是有个不违法的前提。 如今前面那点倒是做到了,后面那点却没做到。 当初卫才志在自己面前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如今谭若理一过去,居然就以这种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把人放了,都不知道该说他识时务,还是没骨气。 不过正好,贺临也有些问题想问问叔父。 所以晚饭之前,贺临主动找去了叔父的院子。 贺博原本就是打算洗完澡就去见她,没想到她居然主动过来了,头发也顾不得擦太干,急急忙忙便出来了。 “长赢……”走到贺临面前,他双手扶住贺临的肩:“我都听你叔母说了,叔父这次能出来,都是因为你的帮衬,叔父欠了你啊……” “什么欠不欠的,叔父干嘛说这种话,我们都是一家人嘛。”贺临朝他笑笑。 贺博满脸的欣慰,拍拍她的肩,在一旁坐下:“叔父听说你在等,怕让你等久,这头发也没来得及擦太干就出来了,实在失态,抱歉抱歉。” “没事的,是我打扰了叔父才是,不过我来,其实是有些问题想问问叔父。” “你想问什么?尽管问。” “那个刘毅,叔父是认识他吗?” “认识,以前我喝酒的时候就跟他有过一些过节,但没有放在心上,这次又撞上,加上酒劲上头,所以才和他打起来,可我实在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死了!明明我当时喝了不少,都不怎么使得上力,根本不可能会是我害死的他!” 贺临叹了口气:“叔父你虽然出来了,但刘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个事情本来就闹的大,县里不少人都知道。” 刘毅的那个夫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欺负的角色,案子闹大,对贺临的官声并没有好处。 现在刘夫人不知道贺临来过便罢,若是知道贺临已经到了永平,还曾去过刘家,那肯定会怀疑贺临跟卫才志串通一气,官官相护。 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好像她的确是和卫才志串通一气。 “刘家那边凭什么闹!我还冤枉呢,被关在牢里这么多天,明明我打人的时候,人还好好的,能走能跳,是回去才死的,凭什么就算到我头上! 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他刘家故意讹人!他刘家要敢闹,我见一次赶一次,看是他刘家那几个人闹的久,还是我赶的快!”贺博愤愤不平。 “叔父!”贺临骤然提高音量:“不管怎么说,现在死人了!您还嫌事情闹的不够大吗?!我是漳州知州,我管不到永平!这次能让你出来,是我欠了别人天大的人情! 若是事情闹大,卫知县为了官声,再把您抓进去,我也要束手无策了,现在这个关头,息事宁人才是最主要的!” 贺临很失望,她还以为叔父牢里走一趟,遭此一劫,能有些同情心,没想到居然摆出一副要仗势欺人的模样。 真是应了那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贺临都怀疑起这趟过来是不是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搞得现在一步错,步步错,事情完全脱离掌控。 被侄子这么一顿喝斥,贺博脸上有些挂不住,但现在整个贺家,贺临是最出息的那个,话语权极大,贺博确实害怕贺临所说成真,自己再被抓进去,只能讪讪一笑: “长赢你不要生气嘛……我……我去给刘家人赔礼道歉还不行吗?赔他们银子,五十,不,一百两!” 贺临脸色缓和下来:“叔父您能去赔礼道歉自然最好,态度一定要诚恳,我虽在朝为官,但不会容忍欺压良善之举,至于刘毅的死,确实存在一些疑点,事情不能就这么结束,我会继续查下去的。” 这次贺博能放出来是因为特权,但贺临并不觉得这个案子就到此结束了。 她还是想知道真相,想尽可能让贺博正当的被放出来。 当然,如果真相显示贺博的确是凶手,她也不会手软。 贺博倒是不怕她查,还说:“长赢,你要相信叔父,刘毅的死真的跟我没关系,你一定要把案子查清,还叔父一个清白啊!” 贺临知道这个叔父人容易冲动,性格上也有些缺陷,但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善于表演的伪善之人,此时贺博这个态度,倒是让贺临在“他是否为害死刘毅的真凶”这个问题上对他多了几分信任。 “我知道的,我心里都有数。” 没能从贺博这里得到什么关于刘毅的信息,贺临第二天便出了门,跟湘昆兵分两路,湘昆去打探刘毅平时喜欢去的地方,贺临则又去找了一趟那晚跟刘毅喝酒的关良。 关良因为穷,所以二十八岁才娶到一个夫人,后来夫人因为难产死了,他也没能力再娶,只能靠在县里支摊子,给别人写字赚点银子,养活自己跟儿子。 关良的儿子今年八岁,贺临到关家院子的时候,他正坐在地上玩泥巴,而周围没有看到关良。 “小子,你爹爹呢?” “爹爹出去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小男孩歪着脑袋思索片刻,摇头:“不知道。” 这关良还真是心大,居然把儿子一个人丢家里,也不怕出事。 正当贺临犹豫着要不要去关良支摊子的地方找找人,关家的屋子里忽然走出来一个中年大婶。 她皮肤粗糙,身高也不高,但是看起来很有力气,出来后迷茫的看着贺临,操着一口方言:“你是……” “我是衙门的人,有个案子想来问问关良情况,你是哪来的?” “原来是官爷!”女人有些忐忑的朝贺临笑着,“关良他不在家呢,他在县南边的那颗老榕树下支摊去了,让我帮忙照看一下他家娃,做做饭吃,我是他邻居,就住那所房子。” 女人伸手指着一个方向。 贺临转头看过去,大概一百米远的地方,一个不大的木屋矗立在河边。 “你们这邻里关系还挺好啊,你还帮他照看孩子。” 大婶淳朴的笑笑,一边搓着手:“关良每个月会给我银子,当作我照看他孩子的酬劳,我这才来的。” 得,还以为是温馨邻里情,没想到是雇佣关系。 “他每月给你多少钱啊?” “一百文。” 第253章 知州而已,杀了如何 跟这位大婶简单聊了几句,贺临便离开了关家,在县里找到了关良。 今天天气不错,还有点晒,所以关良在树荫下支摊,笔墨纸砚摊在桌上,旁边杆子上的布条写着两个大字:代写。 这年头很多百姓不识字,但又免不了要写一些东西,信件文书什么的,这个时候,便会找到关良这样的人。 当然,县里不止关良一个人干这活,所以关良的每天的收入都不定,而且同行竞争还挺激烈。 关良端坐在桌前,看到贺临,愣了一下:“官差大人,您怎么过来了?” “你这代写一次,多少钱啊?”贺临在桌子前坐下。 “那就得看写什么,字数有多少了。” “一封寻常的家书呢?” “三文,但若是官差大人您,我。”他朝贺临笑着。 贺临也笑了起来:“我今天可不是来找你代写的,我来想来问问,你知道平时刘毅都有什么爱好,经常去哪些地方吗?” “刘毅他也喜欢写写画画还有喝酒啊,至于去哪些地方,除了呆在家里,就最爱去酒馆了,其他的……我就不太明白了。” “哦,刘毅不是跟你玩的最好吗?你对他的了解就这么点?”一边说话,贺临一边用手指沾了一点墨水,放到鼻尖嗅了嗅。 古代的墨都是手工的,很天然,不像现代的工业化墨汁,所以都带着一股淡淡的墨香。 “哎呦我的官差大人,平时我们俩都是有事情要做的,他忙着干农活,我也要在这支摊,不然怎么养活一大家子人啊?哪有空天天出去玩?我们一个月就见那么三四次,我怎么知道他每天干嘛去了。” 贺临伸手在平整铺就的纸张上面随意蹭掉指尖的墨汁,从怀里掏出那张刘毅所画的莲云教标志:“那我问你,这个东西你见过没有?” 关良端详了一会,摇头:“没见过,什么东西啊?” “这可是刘毅的遗物,这上面的图,就是他自个画的。” “他平时就爱乱画一些东西,其实我也能理解他,毕竟我们俩都一样,年轻的时候考不上功名,也没钱继续读书,只能卖字的卖字,种田的种田,结果现在……他人都没了。”关良耸耸肩,一副饱经生活蹂躏的沧桑模样。 贺临把图案收起:“人活一世,都难啊。” 关良抬眸看向她:“官差大人,这个图案跟刘毅的死有什么关系吗?我听说县衙那边放走了那个杀人凶手贺博,真的假的?” 贺临起身警告他:“不该打听的事,我劝你少打听。” 关良碰一鼻子灰,讪讪笑了一声。 得不到什么线索,贺临也不再继续跟他磨叽,直接离开了。 从县南边溜达着回到贺家,休息了片刻之后,在外面打探消息的湘昆回了家。 “情况怎么样?有探到什么消息吗?” “我去跟刘家询问过了,刘毅一个月起码要出去四五次,基本都是跟关良一起出去的,两人说是一起去喝酒,这个事街坊邻居都知道。” “关良和刘毅是怎么认识的?” “这……这个倒是不知道了,刘毅夫人也说不清楚,可能是喝酒的时候认识的。” “他们两个经常去的酒馆,就是刘毅跟我叔父起冲突的酒馆?” “那倒不是,他们常去的叫做新云酒馆。” “新云酒馆那边呢?你问了吗?” “问了,掌柜的说他们俩确实是常客,一个月来好几次的那种,每次还都是赊账记着,月底一次性还清。” 贺临没想到湘昆调查的还挺全面,这几个问题居然都答上了。 “你做的不错,挺有当捕快的潜力啊。” 被夸奖了,湘昆挠头笑笑:“哪里,我这也是跟在老爷身边,看的多了,想的也就多些。” 调查过程中,他也思考过贺临会好奇哪些问题,会问哪些问题。 “不过老爷,现在我们还查刘毅有什么用吗?您叔父不是已经放出来了吗?” “他这个事现在的确不是特别要紧,刘毅身上,还藏着其他秘密呢。” 贺临指的的莲云教的事情。 如果莲云教真有在福建死灰复燃,那贺博的案子相比起来屁都不算。 一旦刘毅真的是莲云教中人,贺博即便杀了他,那可就是立功,而不是犯罪了。 毕竟自从几年前莲云教搞起义,朝廷就将这玩意打成了邪教,信仰此教的人也会得到十分严重的惩罚。 天黑之前,关良收了摊子回家。 可半路上,他却并没有按照以往回家的路线走,而是拐进了一条偏僻的小道,随后一路到了一座废弃的房屋里面。 “是我。” 听到他的声音,躲藏在屋子暗处的男人这才出来。 “你怎么来了?” “刘毅那家伙,居然留下了我们教标志的画,还让官府给拿到了,今日官差找上门来问我了。” “我看到了,他跟你说话的时候,我就在远处,而且那可不是什么寻常官差,那是当今漳州知州,贺临。” 关良震惊了: “会不会有麻烦?难道我们的事情官府知道了?” “县衙那边有人盯着,不用担心,你每日照常干活,我会将这件事报告上去的,出不了问题。” 区区五品的知州,杀了又如何。 谁都不能破坏他们的大业。 听男人语气随意,似乎一点都不为此急切,关良放下心:“好,我明白了。”又朝他伸出手,手掌向下。 男人也跟着伸出手,但他的手掌是向上的。 两人掌心一下一上,贴在一起,不约而同的低声默念:“世主永圣!”随后才各自散开离去。 ——作者的话—— 哈哈,邪教的感觉有了。 第254章 关良的策动 跟男人分开之后,关良去了一趟刘家。 刘家的丧礼此时已经办完,刘毅下了葬,虽然男人没了,日子却还得继续,此时已经是秋收时间,太阳还没完全下山,刘家人都在田地里忙活着。 关良远远看到刘夫人的身影,朝她招手:“嫂子!” 刘夫人带着草帽,闻言从地里抬起头,“你怎么来了?” “出大事了!你快过来!” 刘夫人用脖子上搭着毛巾擦了擦汗,上了田埂朝关良走去,“出什么事了?” 关良压低声音:“我刚得到消息,那个贺博从牢里放出来了!” “啊?为什么?卫知县不是说一定会严惩凶手吗??” “当官的说的话你也信?你别忘了,贺博的侄子,如今可是漳州的知州!古往今来,官官相护的事情还少吗?我们一介草民的命,在那些当官的眼里屁都不是! 而且我告诉你,我才知道前些天刘哥下葬前,来找我问话的那个官差就是贺博的侄子!你说说,他突然跑到这来,还藏着身份,问东问西,是不是别有用心?!” “什么?!”刘夫人也惊了,“我那天心里也嘀咕,根本没在县衙看到过这么年轻又细皮嫩肉的官差,没想到居然就是贺知州!” “可不是吗!而且他一来,贺博就放出来了,说这里面没有猫腻,没有勾结,谁信啊?!” 刘夫人一把扯下毛巾,气愤的往地上一甩,“他们这些狗官!”又哽咽起来,“可怜我们家老刘,头七都没过啊……” “嫂子,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啊,他们这些当官的简直欺人太甚!我们得要个说法才行!岂能叫他们一手把这天遮了!” 刘夫人是个暴脾气,自然忍不了这委屈,“对!明天我就带乡亲们去贺家闹,去找县太爷要说法!” 关良见策动成功,心底发笑,面上却还装作气愤:“对,要说法!咱们不能让刘哥白死,受这种委屈!” 刘夫人虽然性子又直又冲,但为人仗义,所以跟周围的乡亲关系都不错,第二天上午便召集了七八个人,再加上家里的人,十几个人围住了贺家家门口。 刘夫人直接瘫坐在地上,扯着嗓子嚎啕大哭:“乡亲们,你们看看,你们来评评理,贺家老爷杀我家男人,却能安然无恙从牢里出来!可怜我家男人,头七都没过,天理何存,公道何在啊!” 刘家的两个儿子,则举着关良为他们写的横幅,也跟着大声嚷嚷:“杀人偿命!天理何存!公道何在!” 周围几个乡亲也跟着高喊。 这不小的动静一下子吸引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 “诶,这不是前些天抬着棺材过来的那户人家吗?” “贺老爷喝酒打死的那个人?” “对啊,贺老爷还因此被官府抓了来着,现在放出来了?” “官府那边什么说法啊?” “不知道啊,没给说法呢,我反正没看到有告示。” “指不定是这家人在讹人呢。” “诶,我倒是觉得未必,你们不知道吗?贺老爷的那个好侄子,现任的漳州知州回来好些天了呢,我还看到贺老爷的夫人亲自去迎的,他一回来,县太爷就把贺老爷给放了,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了?” 百姓们在一边指指点点,看门的家丁见到这阵仗,急忙关上了大门,随后禀报了贺博。 贺博昨天准备了一些礼物,本打算今天按照贺临所说,去刘家登门道歉,但没想到自己被放的消息传的这么快,刘家人这就找上门了。 刘毅的夫人闹事的本领不小,撒泼厉害的很,贺博入狱之前就见识过了。 现在贺临在,贺博倒是不怕刘夫人闹,本想直接派家丁赶走这些人,但想到贺临知道自己就这么赶走人,指不定会生气,权衡之下,他还是找到了贺临询问。 “长赢,那刘家人又来撒泼闹事了!现在就大门外,你说这可如何是好?派人先把他们赶走?” 贺临垂眸思考了片刻,摇头:“不,就这么赶走他们,一来显得我们心虚,二来只会让事情闹的更加厉害。这样,叔父你先让叔母主动将刘家人请进家里来,我再跟他们好好聊。” “好……” 第255章 出淤泥难不染 贺临不出去见刘夫人,是因为此时自己出去,就会成为刘家指控自己的一大有力证明。 刘家可能还会当场让自己给个说法,那样一来,事情就麻烦了。 贺博离开之后,贺临便到了贺家的客厅,等着刘家人过来。 没多久,刘家几人跟在贺叔母身后到了客厅。 这几个人基本就是上次在刘毅灵堂见到的那几人,贺临仔细看了看,没发现关良的身影。 贺临跟贺博坐着,刘家的几个人都站着,警惕的打量他们。 见刘夫人看到自己没有半点意外,贺临便猜到她来之前,应该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但她并没有问刘夫人是怎么知道的,而是先招呼他们:“诸位先坐,喝盏茶,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慢慢聊。” 贺叔母也好声好气:“是啊,坐,大家都坐。”又转头吩咐一旁的丫鬟:“赶快上茶!” 刘家大儿子一脸愤怒的望着贺博:“有什么好聊的!能让我爹活过来吗!” “人总得往前看,现在是秋收时分,你们也都很忙?何必浪费时间呢?你们有什么想法,现在我就在这里,我叔父也在这里,大家都冷静一点,坐下来聊有何不可?是,刘夫人?” 贺临知道刘家现在主事的是刘夫人,也不多跟刘家大儿子废话,直接征询刘夫人的意见。 贺临虽然没穿官服,但一身流光溢彩的绸缎,气质斐然,跟那天看到的样子完全不同。 刘夫人虽然来贺家闹了两次,但一直没有进过门,心中虽然有气,但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裳,也意识到自己跟贺临这种当官掌权者之间的巨大鸿沟,还是先坐下了。 大儿子还是不服气,说什么都不肯坐,便站在刘夫人身后。 而二儿子和小女儿则坐在了她旁边。 贺临不慌不忙:“我知道,你们心中有气,觉得是我叔父是杀人凶手,觉得我包庇了我叔父,可实际上,这个案子的证据并不充足,不然我叔父也不会被放出来,你们若不信,大可以去问卫知县。” 卫才志既然会放了贺博,就一定找好了理由,他们去问,多半问不出什么结果。 “问什么问!你们这些狗官串通一气!还有问的必要吗!”刘家大儿子一如既往的暴躁。 砰! 贺临拍的桌子一震。 周围人的目光纷纷投向她。 贺临冷冷望着刘家大儿子,气势骇人:“坐在你面前的,是大庆两榜进士,五品知州!说话做事前,看清你自己的身份! 别以为本官给你几分脸色,你就真把自己当回事!单凭你刚刚说的话,我就能将你丢进大牢,先打上二十大板!” “你……” 刘夫人连忙拉住他。 “娘……” 虽然刘夫人撒泼,但她不是傻子,民不与官斗,现在跟贺临硬顶完全没有好处,还有可能遭到大祸。 攥着儿子衣袖,刘夫人摇头:“别说了!” 刘家大儿子一脸不服气,但还是退了下去。 贺临从椅子上起身,“我知道,你们觉得是我跟卫知县串通,包庇了叔父,但事实就是证据并不充足,县衙才放走我叔父,你们说人是我叔父杀的,那我倒是也想问一句凭什么? 明明刘毅离开酒馆的时候,还是活蹦乱跳,是回去的之后才死了,凭什么不是你们为了讹钱杀的人?凭什么不是他自己突发恶疾暴毙?又凭什么不是他回家路上遭遇了其他不测,却算到了我叔父头上?” 刘家几人哑口无言。 贺临看了贺博一眼。 贺博会意,立马让下人拿上来一个木盒。 木盒打开,里面是银锭。 “这里面是二百两银子,虽然刘毅的死跟我叔父没有关系,但我也去你们家看了情况,我知道你们过的不容易,我叔父也的的确确是出手打过人,我代表贺家,代表我叔父跟你们道歉,这些钱就当是我叔父打人的赔偿,你们拿着,之后好好过日子。” 刘夫人一辈子没看到过这么多钱,难掩心动,两眼立刻闪出光芒。 刘家大儿子却不为所动:“什么打人的赔偿,难道不是做贼心虚?” 贺临不叼他,只是看着刘夫人。 刘家大儿子:“娘,这钱我们不能收!他们这是要收买我们!” 刘夫人纠结起来。 她不信贺家跟县太爷之间没有猫腻,没有勾结,也不信所谓贺博不是凶手。 他们这些当官的手眼通天,找个证据不足的借口搪塞他们,还不容易吗? 不就是料准了他们也没办法查案吗? 但二百两,不是小数目。 有了这笔钱,他们家之后一切都会不一样。 大儿子跟二儿子,以后肯定不愁娶不到媳妇,女儿的嫁妆也都有了。 人已经死了,拿着钱去过日子,好像才是对这个家更好的选择。 刘夫人纠结的不行。 贺临看着她纠结的模样,最后补充了一句:“刘夫人,你觉得继续闹下去真的有结果吗?出了这道门,你大可以到外面接着闹,可是我们也会对外宣称,你们家是来讹钱的,县衙也会张贴出这个案子证据不足的公告。 我们贺家在永平县,虽然算不上什么名门望族,但应该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真要比谁声音大,你们占不到好处。到那时候,乡亲们会信你们,还是会信我们?” 刘家人震惊了,难怪突然要把他们都请进来,原来是要这么污蔑他们吗?! 不止是刘家人,全程在一旁一言不发的贺博也震惊了。 没想到贺临看着正气,原来也是如此心黑啊。 居然从一开始把人请进家里来,就想好了要怎么坑他们。 厉害,着实厉害。 不愧是当大官的人! 贺临面无表情,从下人那接过装钱的木盒,摆到刘夫人手边:“是拿了钱回去好好过日子,还是继续闹,但最后一无所有,不妨好好想想。” 最后的希望掐灭,刘夫人不再纠结,拿过了钱盒,起身跟几个子女说:“走。” 大儿子依旧不是很服气:“娘……” 刘夫人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她不是什么年轻人,生活早就磨平了她的棱角,贺临话说的很直白,但却是都是实话。 意气用事得不到好处,下场还可能是一无所有。 咽不下一口气和实打实的好处比起来,选后者才是明智之举。 刘家人离开之后,贺博竖起大拇指,朗声大笑:“长赢,厉害,着实厉害,还是你手段高啊!” 贺临看了他一眼,“叔父,不是每一次有事我都能帮你摆平,听侄儿一句,收收性子。” 说完直接转身离开。 一路往房间走,湘昆跟在她身后,问:“老爷,刚刚对刘家人说的那些话……是不是有些太狠了?” 全程看下来,贺临对刘家人连消带打,威逼利诱,手段强硬,理由却仅仅是为了保护自己有杀人嫌疑的叔父…… 贺临的这一面让湘昆感到陌生。 听到湘昆的问题,贺临脚步停了下来,长叹了口气。 “湘昆,我以前说过,为官者大多都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你以为……我能出淤泥而不染吗?” 所谓串通一气、官官相护的指控,在某种程度上并没有错,但贺临心里也很无奈,她也不想事情搞到这一步,可整个事件已经脱离她的掌控。 她无法解释什么,也不能解释什么。 所以面对刘家人,她只能说贺博被放,是因为证据不足这样冠冕堂皇的话。 真是应了那句政客皆虚伪。 “老爷一定是有苦衷的。”湘昆不想听她把自己形容的太不堪,贺临为官以来,功绩都摆在那里,处理灾民,调查大案,修桥通路,这些都是贺临在任上做的事情啊! 贺临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谢谢你相信我,刘家的事情确实复杂,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好……” 虽然刚刚在刘家人面前,自己的确十分心狠虚伪的模样,但案子查到现在,贺临已经摸到了一些头绪。 刘毅的死,或许真的跟叔父没有关系。 如果后面一切事情真的如她所想的那样,那这二百两银子,刘家人或许有命拿,没命花…… 当然,贺临并不想看到事情走到那一步,如果有可能,她会帮帮刘家人。 第256章 只有死人不会说话 虽然策动了刘家去闹事,给贺临添点麻烦,但关良寻了个借口推脱,没有跟着刘家人一起去。 现在贺临正在查莲云教的事情,这种场合他要是去,到时候贺临心一狠,把闹事的人都抓起来,那他就不是给贺临添堵,而是给自己找麻烦了。 原本关良的预想是,贺家起码要一两天才能平息这件事,而且即便平息,县里也会有不少谣言,可没想到刘家人回来之后,一个个跟霜打的茄子——焉了! 甚至还说以后都不会再去贺家。 这可把关良给整蒙了,问过刘家大儿子才知道,原来是刘夫人拿了钱,打算息事宁人。 关良原本想继续策动,但看刘夫人那坚决的模样,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刘家。 此时已经日落,天半黑不黑,关良走在田间的小路上,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应对贺临的调查,却猛地发现前面不远处站了一个人。 他吓一跳,仔细一看,才发现是认识的人。 “你怎么来这了?” “我在你家没找到你,刘家人被贺家摆平了?” “嗯。” “此事我已经禀报了世主,他让我晚上去贺家,你今晚在家等我消息,如果事情有变,我没能完成世主的重任,天亮之前没过来,你立马收拾东西,离开永平。” 关良郑重点头:“好,等你好消息。” 男人拍拍他肩膀,转身离开了。 此时天已经全黑下来,关良回头望了一眼隐匿在夜色中的刘家,心里叹了口气。 刘哥,别怪我,是你要脱教在先的…… 弯月如钩,大片的蛙鸣与偶尔的狗吠,聒噪中带着寂寥。 凌晨熟睡时分,永平县几乎所有的房屋都熄了灯,贺家也不例外。 在一片祥和寂静中,细微的脚步声越过围墙,轻松翻进了宅院。 巡夜的家丁此时都打着哈欠,根本没能听到这种轻微的动静。 黑衣男人悄悄潜进之后,灵活的在各处游走,很快就摸到了贺临住的厢房。 从房顶掀开瓦片,他闭上一只眼睛望过去,虽然屋内漆黑,但还是能依稀看到床上起伏着的身影。 轻轻一跃到地面,他蹑手蹑脚的从窗户摸了进去。 走到床前,他高高举起匕首,狠狠一刀毫不犹豫的扎下去。 没有呻吟,手感也跟想象中的大不相同。 男人立马意识到不对,伸手一摸,这才发现床上躺的根本不是真人,而是一个稻草人! 心中警铃大作,男人转身就要跑,外面却忽然响起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七八个人提着灯笼冲进了房间。 灯笼照亮房间,男人蒙着面,下意识用手挡住自己的脸。 “打——” 家丁们拿着棍棒,齐齐冲上去招呼他,可他们没想到,男人的功夫也不是吃素的,三拳两脚,他们七八个人居然都压不住。 打退这几个家丁,蒙面男人一把从窗户撞了出去,到地上一个翻滚后起身。 外面也有七八个家丁,发现他冲出来都懵了,拿着棍棒都愣了一下。 黑衣男不欲跟他们多做纠缠,转身冲向旁边的墙壁。 “他要跑!” “摁住他!” “别跑!” 几个家丁手忙脚乱冲过来想阻止,可已经晚了,男人轻盈的跃起翻过墙壁,很快消失在夜色中,逃之夭夭。 没想到十几个人出动,居然还是让人跑了,家丁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不远处,湘昆看着这一幕,无奈的叹了口气,绕到另一个房间。 而黑衣男寻找的贺临,此时正站在窗边。 “老爷,人跑了,他好像功夫很厉害,手上还有刀,十几个人完全摁不住。”湘昆有些懊恼。 今天贺临突然跟贺博提出,让其晚上召集十几个家丁到这附近蹲守,说可能会有人来杀自己。 贺临在朝廷里当官的,有仇人也正常,可能是贺临最近收到了什么风声,也可能是有人知道贺临到了永平,周围防卫薄弱,所以想趁着这个机会下手,贺博没有多质疑,直接就派了人给贺临。 所以今天晚上,湘昆跟贺临才会偷偷转了房间,蹲守在这周围。 实际上贺临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不过是小心为上而已。 但没想到真的蹲到了人。 “老爷,您怎么知道会有人来刺杀的?太可怕了,我们在永平没得罪什么人?” 贺临摆摆手:“没时间跟你多说了,立刻召集外面那些个家丁护院跟我去关良家,你再去县衙找人,带着他们来关良这抓人,如果有人挡,就说此事跟莲云教有关,谁敢耽搁延误,当心自己头上那顶乌纱帽!” 听出贺临语气之郑重,湘昆不再多问,应了是利落走出去。 大约半小时之后,贺临带着人赶到了关家。 可她没想到,即便是她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反应,这么紧赶慢赶过来,还是来晚一步。 关良穿着里衣,睁着眼睛倒在床旁边,身下一滩血迹,而他的儿子,那个十岁不到的小娃娃,此刻安详的躺在床上,身上插着两个飞镖,早已没了气息。 贺家的几个家丁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样的情况,都惊了,纷纷望向贺临,等她的命令。 贺临在一旁的长凳下坐下,长叹一口气,低头沉默片刻:“去外面看看县衙的人到了没有。” “是。”两个家丁走了出去。 就这么等了大概二十分钟,院外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 二十多个带刀的衙役匆匆而来,而走在最前面的是卫才志跟湘昆。 贺临走出屋子,迎过去:“卫知县。” “贺大人,这……发生什么了?”卫才志看了看四周,把贺临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跟莲云教有关,这个事情不是在唬下官?” 听到湘昆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卫才志着实是吓到了。 如果莲云教在永平复辟,那他这颗人头不保啊!! “我何必唬你,此事是臬台大人让我探查的,今天晚上,我还差点遭到了他们的刺杀!” “那……那屋子里什么情况,为何叫下官到这来?是里面有莲云教吗?!” “里面的人已经死了,来晚一步。”贺临从怀里掏出刘毅的遗物,“卫知县,这是刘毅生前留下来的东西,上面画的正是莲云教标志,所以我才怀疑他加入了莲云教,但又因为他已经死了,这几天我都只能旁敲侧击的调查,从他生前接触的一些人那打探。 而这房子里住的,就是刘毅生前的好友,关良,卫知县应该见过他?” “见过,他曾来县衙做过口供。” “我曾经拿着这个东西去找过关良,可是没问出什么结果,然后今晚我就遭到了刺杀,而关良也被刺身亡,除了莲云教有这能力和 动机做这种事,卫知县觉得,还会有其他人吗?” 自从知道刘毅留下的这个东西是莲云教的标志,贺临就隐约感觉刘毅的死或许跟莲云教有关。 而那天她来关良家,知道关良给邻居看孩子的工资,居然是每月一百文,说实话,她是震惊的。 关良代写一封家书才收3文钱,却给一个看孩子的保姆,开100文的工资,这是哪里来的钱? 后来为了进一步求证,她还摸过关良摆摊用的墨汁。 贺临来古代这么久了,经常用墨,自然也懂不少。 一般来说,代写摆摊用的墨品质不会好到哪里去,为了节省成本,更何况关良的家庭状况还不好。 可那次她发现,关良用的墨并不十分低劣,品质反而还不错。 种种迹象表明,关良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穷苦。 既然如此,关良的钱从哪里来的? 所以贺临故意打草,主动给关良看刘毅留下来的这个图案,就是想试探一下,关良到底是不是蛇。 结果就是,刘家第二天就带人来了叔父家门口闹事。 关良明明跟刘毅关系不错,这次为刘毅讨说法却没有到场。 刘夫人肯定知道,关良作为一个曾经的读书人如果到场,会是自己一大助力。 是刘夫人没有邀请关良到场吗? 不,贺临觉得,多半是关良找了理由推脱。 可关良为什么要推脱?刘夫人又是从哪里知道自己就是贺临,从而在贺家看到自己的时候,眼里没有半点意外呢? 当然只能是关良。 不跟刘家一起来闹,是关良害怕在自己面前露面,告诉刘家自己的身份,挑动他们来闹事,则是想要给自己制造麻烦。 结合刘毅总是跟关良一起出去,贺临猜测,应该是这两人都参加了莲云教。 关良得到的钱,可能跟刘毅的死以及莲云教有关。 而这次挑动刘家闹事没有成功,莲云教那边,是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们不会看着自己往下查,若想阻止,自然会选择暗杀。 所以贺临才带人蹲那个杀手,原本她把握也不大,如果蹲不到,那上面那些推理就都不成立,纯粹是她搞错了调查方向。 真的蹲到杀手的那一刻,贺临便知道,她这些推理没有错。 因此,当务之急是逮捕关良,从他口中撬出莲云教的线索。 可没想到莲云教的人却更快一步,而且心狠手辣,直接把关良给灭口了。 “贺大人,现在怎么办,关良死了,莲云教的线索是不是断了?”卫才志头疼。 第257章 我先走,你继续查 对卫才志来说,如果莲云教真的在永平县复辟,那他只有一个办法救自己。 那就是尽量把这件事摁下,暗中处理掉莲云教,不让这事上报到朝廷,不然麻烦就大了。 可做到这一点的前提是,他得有莲云教的线索,不然怎么剿灭莲云教? 但现在的他完全是两眼一抹黑,只能仰仗着一直在调查的贺临。 贺临缓缓勾起唇角,眼里几分恶劣:“卫知县,先前你坚持说我叔父才是杀死刘毅的凶手,但现在,刘毅却极有可能是莲云教的人……” 卫才志弓腰赔笑:“是下官眼拙,是下官断案不清!都是下官的错!下官一直想同大人您道歉,等天亮之后,下官就在县里最好的酒楼,给大人摆上一桌上等的席面,望大人您千万赏光才是……” 他的秒怂贺临并不意外,本来就是吓唬吓唬他罢了。 “我到现在都没有合过眼,天亮之后就打算休息了,席面什么的就免了。还有这刘毅,虽然他极有可能是莲云教的人,但据我观察,刘家其他人好像并不清楚此事,刘毅应该是瞒着家里人加入的莲云教,所以你即便是抓了他们,也问不出什么东西。 不妨派人暗中监视着刘家,万一莲云教的人一不做二不休,还想将刘家人也灭口呢?这样的话,你或许就有机会抓到莲云教的人了。” 刘家人那天根本不怕她看刘毅的遗物,也不怕她拿走这遗物,可见完全不知道刘毅画的这些玩意含义是什么。 但贺临如果不说这些,卫才志多半会抓刘家的人拷打询问关于莲云教的事情。 刘家那几个人,就是普通的百姓,这样的灭顶之灾是承受不住的。 贺临想尽可能的帮帮忙,保下他们。 “可若是莲云教没有杀他们呢?我们岂不是得不到线索?”卫才志接着问。 “那就证明他们真的跟莲云教没有关系,不然你看,关良不就被灭口了吗?至于线索……” 说到这里,贺临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我也没有办法了,我离开漳州已经好些日子了,天亮之后就得走,毕竟我不是每一次的刺杀都能躲过啊,你说是,卫知县?” 莲云教的事情,贺临可不打算搅合进来。 她不是永平的知县,也不是福州的知府,真要插手这事,且不说越权越级,她也没把握完全解决啊。 接手这事,可能解决不了要担责,还可能会被人质疑自己手伸太长,这不是纯纯吃力不讨好,给自己找麻烦吗? 她漳州还有一堆事呢! 能帮卫才志把案子查到这份上,她已经尽力了。 即便是为自己的安全考虑,她也不能在永平继续呆下去。 鬼知道这暗杀还能不能躲第二次? 卫才志还以为她能给出好办法,这才各种赔笑,结果贺临居然要赶紧脱身走人,顿时语塞,“贺知州,这……这案子一直是你在跟,我连其中情况都不清楚,你走了,案子怎么办嘛……” ——作者的话—— 贺临:润了,拜拜! 第258章 各有算盘 “卫知县,案子我不过凑巧碰到罢了,你之前说过,你才是永平的知县,我只是漳州知州,怎么有资格插手永平境内的一应事务呢?至于案子的详细情况,你放心,我会写成公文给你。” “可是……” 贺临搭住他的肩:“卫知县,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动静越小才越好,我在永平查,你觉得动静能小吗?我这可是为了你着想。” 本来卫才志就没有理由留住她,被她这么一说,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叹口气,朝贺临作揖:“多谢贺知州。” 贺临笑着拍拍他的肩,转身离开,回家睡觉。 从关家离开之后,黑衣男人到了那间破屋。 此时的破屋里,另一个不高的男人一身质朴的布衣,闭眼拿着一串佛珠,盘腿坐在地上,一下一下的转动着珠子。 黑衣男小心翼翼,满脸虔诚的走到他面前,跪下磕了个头:“世主。” “怎么样了?” “贺临没杀成,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对我的到来有所预料,但是关良已经杀了,后来果然如您所料,贺临带了人来关家,没多久,县衙的人也都到了。” 布衣男睁开眼睛:“这个贺临,倒是够聪明的。” 明明他们也没露出太大的马脚,贺临却能这么准确的预料他们的行动。 “还好世主您有先见之明,如今关良一死,他们也查不到其他线索了。” “不会这么简单……”布衣男摇摇头。 如今他们的存在已经被官府发现,因为前些年的事情,那些个尸位素餐的家伙,不管是为了保住乌纱帽还是为了立功,都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看来,他们的大计只能提前了…… 简单的睡了几个小时,又让湘昆找了人帮忙,给关家的人收收尸,找个棺材下葬,以免他们父子俩在仵作验尸之后,被随意丢到乱葬岗,贺临这才离开永平县。 不过她并没有就此回漳州,而是拐道去了一趟福州见谭若理。 莲云教的事可不是什么小事,既然真的查到了一些头绪,还是要禀报上去的,免得之后事情闹大,自己落个知情不报的罪名。 听她说完整个事情的经过之后,谭若理陷入了沉思。 莲云教以前敢在江西造反,现在敢刺杀贺临一个五品的知州,之后如果是自己挡了他们的事,他们是不是也敢来刺杀自己?? 谭若理越想越后怕。 先前他还抱着一丝希望,盼着莲云教的势力还不大,能尽快尽量不闹出大动静,将其剿灭。 但是现在,他改变想法了。 他有种预感,莲云教这次复辟,闹出的动静绝对不会小到哪里去。 为了留退路,他不能再想法子摁下事情,而是要撇干净责任。 禀报给李鸿仁,让他对这件事做定夺,到底要不要把莲云教的事情上报给朝廷。 只要李鸿仁知道了莲云教的事情,之后即便是朝廷追责,那李鸿仁也得一起担责。 这件事上,只有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才能齐心协力。 想通之后,谭若理看向贺临:“你做的很好,从你的表述来看,莲云教的能力似乎不小,连你都敢刺杀,兹事体大,这样,你等会就去一趟巡抚衙门,将案子情况同中丞大人禀报。” 贺临顿了一下:“臬台您不与下官一起去吗?” “此案整个经过你才是最清楚的人,由你去禀报中丞足矣。” 谭若理玩了个小心思。 他不去禀报李鸿仁,让李鸿仁做决定,是不想当那个把李鸿仁扯进这摊浑水里的坏人。 而贺临去禀报的话,那这个坏人就是贺临当了,跟他没有关系。 以贺临的聪慧,肯定能理解他的意思。 贺临何尝看不出他打的算盘?但是现在她跟谭若理现在都是六皇子这条船上的蚂蚱,得罪了谭若理没有好处。 笑了笑,贺临只能作揖应下这件事,离开臬司衙门,往巡抚衙门而去。 见到贺临之后,李鸿仁的态度有些冷淡。 其实相比起丁立生,他更早就知道了贺临投靠六皇子的事情。 毕竟贺临帮甄飞鸿上奏疏,打击太子一派的时候,他就在福建。 不过相比起丁立生知道这件事的失望,李鸿仁更多的是感慨。 官场浮沉,贺临这样的人,他不是第一次见了。 刚开始心心念念要做一番大事业,后来也逐渐磨平棱角,甚至迷失自己,选择了利益。 他也曾一度迷失,漳州灾情之时,放弃了漳州的百姓。 如今他已经醒悟过来,可那个曾经苦言规劝自己醒悟的人,却一脚踏进了深渊。 这让李鸿仁怎能不感慨。 后来他见到贺临,也曾旁敲侧击的劝过贺临。 却没想到,贺临还是执迷不悟,甚至越陷越深。 “你不是在永平县吗?来巡抚衙门找我,是有什么事情要禀报吗?” “下官的确有事同中丞大人禀报。”贺临弯腰作揖,跟他说了一下莲云教的事情和自己查案的结果,不过隐去了谭若理来永平的那部分。 李鸿仁坐在太师椅上,目光如炬的看着她:“谭大人为了帮你,特意跑去了永平一趟,不过没想到,你还会有这样的发现。” 贺临听到这句话,心头跳了一下。 以李鸿仁的能力,肯定能知道自己去永平了,贺临意外的是李鸿仁还知道谭若理帮自己的事情。 估计在李鸿仁那里,自己现在已经成了跟谭若理蛇鼠一窝狼狈为奸,就为了行使特权放出叔父的小人。 不过贺临无法为自己辩解什么,只能默默低下头去。 李鸿仁见状心里叹气:“虽然你叔父打的那个人,就如你所说,极有可能是莲云教的信众,可下次呢,他还能这么幸运吗?” 他知道,谭若理去永平,就是为了帮贺临把叔父放出来的,即便还没有证据证明贺临叔父完全是无辜的。 而贺临这次也算是运气好,刘毅恰好是邪教的信众。 贺临叹了口气:“中丞大人,人活一世,都有各自的难处,我不例外,但我并不想辩解太多。”说完这句话,贺临把话题转到了正道上:“这次莲云教的事情兹事体大,不知中丞您要如何处理?” 李鸿仁垂眸思索起来。 “莲云教隐匿了这么多年,如今复辟,肯定不止在永平县,莲云教主犯万山到现在都没抓到,此人蛊惑能力极强,经历了五年前的失败,这次卷土重来,势力可能更大。 以永平为中心,通知周围的各个知府知州开会,加强境内管控排查,你管着漳州,事情你也清楚,会你就不用开了,不过别忘了与下辖两个县的知县言明利害。” “大人……不用将此事上报朝廷吗?” “案子情况并不明朗,谁知道莲云教这几年在福建,到底发展到了什么规模?没有确定的事情,如何能报朝廷?” 李鸿仁也不是不想报,现在案子还不清楚,报严重了,上面要追责,还要派人下来,报轻了,万一之后事情发展超乎预想,倒霉的还是自己。 目前最好的情况自然是瞒住不报,等局势进一步明朗,再做打算。 第259章 谢宇入狱 在福州把事情处理完,贺临回到了漳州。 她离开将近半月,回来之后第一时间不是去府上,而是到了州衙,仔细检查了一番州衙的公事处理情况,好在并没出什么问题。 毕竟州衙的干部班子跟她共事也有一年多了,多少知道贺临的脾气,尤其是卢同知,早早的被贺临所收服,比起在前任知州手下做事,在贺临手下的他收敛很多。 当然,只是收敛,水至清则无鱼,他偶尔还是会有一些以权谋私的行为,只要不太过分,贺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贺临检查完,看着天色已晚,正打算回府,却在州衙门口碰到了一个跪着的大婶。 因为天色已经半黑,贺临远远的,也没看清那人的长相,于是凑近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此人居然是谢宇的母亲! 去年府试结束之后,谢宇又参加了院试,成功通过,成为一名秀才。 不过在这之后,秋天的乡试他并没有跟魏高奕一同参加,毕竟乡试的难度跟县府院三试可不是一个量级的,谢宇还年轻,好好积累等三年再考,才是正确选择。 不过他能中秀才,贺临还是很高兴的,也算是给漳州长脸,所以当初贺临还送了礼物以表祝贺。 “大娘,你跪在这干嘛?”贺临撑着膝盖,弯腰询问着谢宇的母亲。 谢母抬头看到她,眼里立刻落下泪来,一下一下给贺临磕头:“贺大人,求求您,放了宇儿,他是为了我……他是为了我才动手的……他是秀才啊,他还有大好的前程,抓我,您抓我……” 说着,还主动把双手往贺临面前伸,以示自己愿意被抓走。 贺临看着她额头都要磕出血印了,连忙伸手去扶她:“我前段时间不在漳州,有什么事情,大娘你跟我好好说,不用这样……”随后又看向卢同知:“这是怎么回事?” 谢大娘并不起来,固执的跪在地上。 卢同知将贺临拉到一边:“是这样的,七天前的早上,州衙这边却接到了报案,说有人杀了人,我本想派衙役去探明情况,可那个杀人凶手却突然来自首了。 他说他杀了他父亲,因为他父亲自从知道他考上了秀才之后,总是拿着他的名头,到外面借贷赌博,昨天晚上还直接来家里抢钱,甚至殴打母亲,谢宇忍无可忍,于是动起了手,一怒之下,失手杀了人,造成父亲死亡。 我派人去问了街坊邻居,有个邻居家的小孩,的确看到了谢宇杀人,后来也派了仵作验尸,谢宇自首时说的案发当时情况,也跟尸体身上的伤都吻合,一切证据都表明,当时就是谢宇杀的人。 所以谢宇就暂时被我关到了牢里,等候您回来处置。” “可我刚刚检查之时,没有看到谢宇案子的卷宗啊?” 卢同知挠头笑笑:“下官将其卷宗单独拿了出来保存,并未入库。” 卢同知知道,贺临挺欣赏谢宇的,当时府试,谢宇甚至是贺临钦点的案首。 不管是冲着跟谢宇的关系,还是冲着不能让自己点的案首成杀人犯,给自己丢脸,贺临都极有可能包庇谢宇。 所以卢同知特意留下了卷宗,不让其入库,这样一来,贺临如果要销毁卷宗,判谢宇无罪,那事情就简单的多。 不过贺临这才刚回来,卢同知还没有好的时机跟她说清楚这件事,没想到居然碰上了谢宇母亲过来。 听完卢同知的话,贺临沉默起来,头疼的揉了揉眉心,转身看了不远处依旧跪着的谢母。 走到谢母面前蹲下,她问:“大娘,人……真的是谢宇杀的吗?” 谢母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声泪俱下:“不……不,是我杀的,就当是我杀的好不好?抓我进去就行,宇儿他有那么好的前程,他不应该这样的,让我替他死好不好……” 这样一个大娘,在自己面前苦苦哀求,贺临心下也十分不忍,却没办法答应她,“大娘,你回去,不要在这里跪着了,你跪在这也改变不了什么,让更多人知道这件事,我反而更难办,案子情况我现在了解的还不够,你再等几天,好吗?” 听她这么说,谢母犹豫起来,但看贺临坚持的神色,还是起了身,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此时天已经全黑下来,贺临改变了原本要回家的计划,又进了州衙,去狱里见了谢宇一面。 谢宇一身囚服,头发略显凌乱的坐在床角,正望着墙壁发呆。 贺临隔着栏杆,轻轻喊了他的表字一声,“文贞。” 谢宇闻声转过头,看到是她,明显愣了一下,随后快步下床,走到了她面前,二话不说跪下,给她磕了个头,带着些许哭腔。 “学生有罪,学生有负大人之深恩厚望,给大人丢脸了。” 贺临微微吸了口气,眼神复杂:“你真的……杀了他吗?” 第260章 万般皆是命 谢宇沉默片刻,点头。 他知道,自己作为贺临亲点的府试案首,如今竟然杀了人,会给贺临丢很大的脸。 可是一切已成定局,无法挽回。 听到肯定的回答,贺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无奈有,惋惜也有。 最后,皆化为一句重重的叹息:“……你……糊涂啊!” “大人之恩,学生只能来世做牛做马以报。” “我听卢同知说,你是自己来州衙自首的?” “是,大错已铸,学生自知无法弥补,唯有认罪。” 虽然犯事的第一时间,谢宇也想过要跑。 可后来冷静下来,他想通了。 如果跑了,贺临会对他失望,也会让贺临为难。 如果跑了,过往自己所读之书,所奉行之准则,皆成虚幻泡影。 所以他来自首了,做错了事,就该承担责任。 贺临看着他坚毅的神色,不忍的闭上了眼睛。 谢宇是个很不错的孩子,即便犯下这种大错,即便知道如果被抓,自己的前程、人生,都会从此一塌糊涂,却还有这样的勇气站出来,主动自首承认错误,甚至都不求自己搭救,而是义无反顾的承担责任。 这样的勇气,责任心和通透,属实难见。 贺临庆幸自己没有看错这个人,也难免痛心于这世事无常。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贺临深深叹惋,转身拂袖离去。 望着她的背影,谢宇伏下身子,郑重磕了个头。 因为知道了谢宇的遭遇,所以回家的路上,贺临的心情都不怎么好。 她刚到漳州的时候,就派了湘昆回家去递消息,知道她今天到家,万语琴跟温云熙都很高兴,早早的准备好了晚饭。 马车在贺府门前停下,贺临走下来,就看到万语琴身后跟着温云熙,以及一些下人,正匆匆朝她走来。 “你这孩子,都到漳州了,居然先去了衙门,这是有什么天大的事情要处理?快快进来,就等着你回家吃饭了。” “母亲还未用饭?我不是让湘昆说了,如果我回来晚,便不必再等我吗?” 温云熙接话:“你这么多天没回来,母亲当然挂心你,怎会不等你一起吃饭。” 面对着两张笑脸,贺临还是尽量收拾好心情,赔笑道:“那是我的错。” 万语琴拉住她的手:“走走走,饿了?快入府吃饭,顺便跟我聊聊永平的情况。” “好。” 贺家的规矩并不森严,所以边吃饭也是能边聊天讲话的,洗了手入座之后,万语琴便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你在永平这些天,也没给家里来封信,那边怎么样啊?你叔父叔母都还好?” “母亲放心,叔父好着呢,已经从牢里放出来了,案子也查的七七八八了,杀人的事,跟他没有关系。” “那就好,那是谁杀的那个人啊?居然还嫁祸给了我们家。” 莲云教的事情贺临不太好说,只能摆摆手:“不好说,永平那边还在查呢,但总归叔父是不会再有事了。” “那我就放心了,我原以为你最多去五六天就能回来,可你一去就是半月,吓的我以为你在永平出了什么事情。” “是我的错,让母亲担心了。” “尝尝这个鱼,母亲亲手做的。”温云熙夹起一块鱼片。 贺临朝她笑笑,接到了碗里。 因为今天回来的晚,所以吃完饭之后,时间已经七八点了。 贺临去了一趟书房,想去练练字。 毛笔字写起来,经常要全神贯注,注意每一寸的力度以及笔锋走向,因此是一个很好的平心静气途径。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她的心绪也难免烦乱。 关上房门,贺临正要研墨,听到外面一声轻唤:“相公?” 贺临动作一顿:“进来。” 温云熙推门进去,看到贺临站在书桌前,笑问:“相公与母亲聊完了?” “嗯,刚刚从母亲院里过来。” 见她拿着墨,温云熙上前:“相公可是要研墨?” “是,打算练练字。” “我帮相公研墨。” “好。”贺临把墨递给她,转而去铺纸。 明月高悬,烛火摇曳,房间内沉静寂然,只能听见外面的蛙鸣声。 转动着手腕,温云熙打量着贺临的神色,“相公可是有心事?” 贺临拿笔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向她:“你练就了什么火眼金睛吗?” “虽然相公在母亲面前,已经极力装作欢喜高兴的模样,可瞒不过我的。” 磨好墨,温云熙又拿起一旁装清水的茶盏,往砚里加了一些清水:“相公若遇一般烦闷之时,便喜欢练字以纾解,若是极其烦闷,则会把自己关到书房里,坐着发呆。” 行,了解这东西果然可怕,尤其是日夜躺在自己枕边的人。 贺临无奈笑笑,用笔沾了沾墨水:“这一趟去永平的确遇到了一些事,不过最让我烦闷的,还是今天才知道的事情。” 贺临在纸上落笔,片刻之后,写了两个字:“这个人是去年府试,我亲点的案首,一个性格不错,才学也不错的年轻人。 后来他也过了院试,本应是前途一片大好,可就在前几日,他失手杀了他好赌打人的父亲,现在入了狱。” 温云熙低头看过去,纸上的两字是——谢宇。 “相公定然心痛、叹惋至极?” “的确如此,可除此之外,还有几分惆怅与纠结。” “纠结?” “他这个案子,是卢同知处理的,当时我并不在漳州,卢同知并未将他的卷宗入库,说是交由我处置。” 温云熙愣了一下,随后也意识到贺临这话背后的含义:“相公在纠结该不该放了他?” “我知道,依大庆律法,他该判斩刑,可我这心中……的确不是滋味。”贺临叹了口气,难得有些迷茫,将目光投向温云熙:“你觉得我该如何?” 不等温云熙回答,她又连忙摆摆手:“罢了,罢了……不用你回答,也不该你回答。” 拿这种事情问温云熙,让温云熙帮自己选,就是把自己的压力转移给温云熙。 怎么看都不应该。 第261章 柳笙笙来漳州 “相公是想放他还是不想放他?”温云熙问。 “我不知道。” 放了谢宇,之后这件事会不会成为自己的把柄? 放了谢宇,他就能安稳回去,继续科举,继续拥有大好前程了吗? 这件事上,她有太多麻烦,太多顾虑,太多无奈。 “不管相公是放还是不放,我都支持,并且理解相公。” 贺临有些意外:“我如果放了他,你不会觉得这是徇私枉法吗?” “相公似乎不是那种循规蹈矩,注重法理之人,而且我把自己放进谢宇的位置想想,如果相公为了我如此纠结,为了我宁愿冒险包庇,我只会万分感动。” 贺临微微朝她笑了笑:“我很高兴你这么说,但这件事,我还需要时间好好想想。” “相公练字,我不打扰相公了。” “好。” 凉爽的夜风阵阵,船头甲板上,女人迎着月光站立,抬头望着那轮明月出神。 身后响起脚步声,一个长相可爱的侍女拿着披风出现,披在了女人身上。 “小姐,这海风吹的冷,你别冻着了。” “你真把我当娇滴滴的闺阁小姐了?这点风,哪里会冻到我。”柳笙笙笑笑,但并没有扯下披风,“还有几天到漳州?” “小姐,这已经是你今天第三次问了,还有五天到,您放心,人绝对就在漳州,这次的消息没有错,他跑不了的。” 柳笙笙没了往日的明媚,脸上只剩万千的愁绪,又抬头望向天边的明月:“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 陵定。 昏暗的山洞,一盏烛光忽明忽暗的闪烁着。 男人盘腿坐在石头上,低头望着不远处跪着的另一个人。 “事情安排的怎么样?” “您放心,一层层在往下推了。” “贺临回漳州之前,还去了一趟福州,见了李鸿仁,不出意外,他肯定跟李鸿仁汇报了我们的事情,接下来官府一定会有动作,我们这边的速度也要加快。” “属下明白。” “至于那个贺临……就用他的血,染红我们的旗帜,标志胜利的开始。” 官府难得出个这么聪明的官,可不能留着…… 而且贺临曾经在朝中闹出的动静不小,也算小有名气,杀了她再起事,莲云教便能威名远扬,好好震慑那些人一番! 跪着的男人没有犹豫,抱拳:“属下领命。” 贺临并没有一直纠结于谢宇的事情,这几天,李鸿仁分批次找了福建各个知府知州去了福州开会,当然,并没有找贺临。 贺临心里也清楚,李鸿仁找这些人,就是为了说莲云教的事情,让他们加强排查。 因为莲云教的事情最开始是在永平发现的,所以卫才志虽然是知县,但也破例参加了会议。 在这之后,李鸿仁跟丁立生商量,派了一些兵去永平,加强防控排查。 永平也开始了极为严格的宵禁政策,甚至城门也跟着关闭。 而贺临在漳州也没有闲着,她派人去喊了下辖两个县的知县来漳州开会。 这次会议主要聊的就是莲云教的事情,贺临虽然管着漳州,但漳州那么大,除了漳州主城,外面的地方,尤其是下辖两个县,还得是知县来管。 现在整个福建高层都因为莲云教的事情战战兢兢,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莲云教在漳州率先搞出什么问题,那贺临肯定是要被追责的。 这一次开会,贺临跟两个知县聊了整整一天,详细定下了各种政策,加强最近漳州境内以及县城境内出入人口的排查,开启宵禁,白天则要派人去繁华的地方秘密探访,以防出什么意外。 柳笙笙这次来漳州是秘密行动,知道的人并不多。 等船到漳州港口靠岸,柳笙笙带着两个婢女,到了鼎晟楼入住。 鼎晟楼一直是紫光阁在漳州的据点,鼎晟楼的掌柜,也是紫光阁成员。 也是他上次帮柳笙笙治好了媚药。 知道柳笙笙来了之后,他急忙到了柳笙笙房间门口。 “阁主。” “何事?” “属下有要事汇报!” “进来。” 掌柜的走进房间,对着坐在桌边的柳笙笙行了个礼:“阁主,出事了,您先前一直在海上赶路过来,所以这最新的消息一直未能及时通知您,您要找的那个人,现在正在漳州监狱里。” 柳笙笙语气急切:“在监狱?为何?他犯了事?” “他杀了养父,那个养父阁主您也是知道的,嗜赌成性,动辄打骂,自从他中了秀才,那个养父也愈加过分,前些天双方争执之时,他失手便将人杀了,事后自己去了州衙自首,不过现在州衙关于他的判决尚未下达。” 柳笙笙气愤的拍了一下桌子。 厚重的木桌在她这看似轻飘飘的一掌之下,发出细微的咔咔声,竟然就这么产生了几道裂纹! “阁主息怒。”掌柜的连忙作揖。 柳笙笙胸口起伏,手上青筋微微凸起。 香菱见状连忙倒了杯茶,递给柳笙笙:“小姐息怒,找到了少爷总是好事,大不了我们派人把少爷救出来,一个州衙监狱罢了,不可能挡得住阁里的人。” 柳笙笙喝了茶,却微微摇头:“不是因为这个。” 她并不担心自己救不出谢宇,劫州衙的监狱对紫光阁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她生气的是,谢宇的人生,因为这样一个渣宰,全都毁了。 自己能劫狱把他救出来,但那样一来,谢宇就只能改名换姓,彻底抛弃谢宇这个身份,浪迹天涯。 这样的人生,谢宇会想要吗? 这么多年,她费尽心机,守着自己艳冠秦淮的头衔,跟着那些男人虚与委蛇,发展紫光阁收集情报,就为了找到弟弟。 最开始知道弟弟的遭遇,知道弟弟已经成了秀才,柳笙笙也替他高兴。 可如今,因为一个渣宰,一切变成这样。 柳笙笙如何不气?? 碧春眨巴眨巴眼睛:“小姐,要不然……我们从贺知州那想想办法?让他放了少爷?” 第262章 姐弟见面 听到碧春的话,柳笙笙反倒笑了:“你以为我对着贺临动动嘴皮子,他就会放人?绝无可能。” 虽然跟贺临才见两面,但柳笙笙看人一向准。 显然,贺临是个很聪明的人,而且也不因为自己的外貌头衔这些,对她有什么优待。 甚至因为还因为自己身上藏着太多秘密,又太过聪明,好像不太喜欢自己。 这样的贺临,绝不是自己能靠嘴皮子就说动的。 放下手里的茶盏,柳笙笙起身缓缓走到窗边,思考之后看向掌柜:“这样,派人好好查查贺临身边最近发生的事情,以及他的喜好,尽快回禀我。” 柳笙笙仔细想过了,贺临这样的人,向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没有实实在在的好处,他是不可能冒着风险放谢宇出来的。 凭美貌勾引不了,那就只能做交易了。 世人纷纷扰扰,忙忙碌碌,翻来覆去无非追求四种东西:钱、权、情、色。 这四样里,总有一样能击中贺临? 至于具体该选哪种,用什么交易,就得好好打听了。 掌柜的弯腰行礼:“属下明白。” 吩咐完他,柳笙笙又看向两个侍女:“你们这几天好好准备打点一下,我想去牢里看看他。” 说的是看看,不是劫狱。 碧春两人有些疑惑。 柳笙笙现在还没有跟谢宇相认,这次去牢里,是打算先跟他相认,再救他出来吗? 疑惑归疑惑,两人并没有多问什么,点头应了是。 三天后的凌晨,柳笙笙外罩宽大的黑袍,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谢宇的牢房门口。 谢宇正在床上睡觉,迷迷糊糊听到一阵铁链的响动,醒了过来。 看到眼前站着一个天仙般漂亮的女子,他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你是……” “我是谁你不用管,跟我走,你可以出去了。” 柳笙笙让开身子,谢宇看到那扇门正对着他敞开。 谢宇掐了自己一把,能感觉到痛,这不是梦。 他皱起眉,“我不会走的。” “为何?你不怕被砍头?” “怕,但我做错了事,就应该承担责任,我不知道你是谁,到底有什么目的,但如果你是想让我逃狱,就不用费这个心了。” 说完,谢宇又躺了下去。 柳笙笙心里叹气,在他旁边蹲下,“你可以倔,那你母亲怎么办?她好不容易供着你考上了秀才,不说要你能出人头地,最起码你得给人家养老送终?可你要是死了,怎么给她送终?她的养育之恩,你又如何报答?” 听到她的话,谢宇神色有几分动容,却还是咬牙,“母亲的大恩……我只能来世回报。” “你非要倔强至此吗?即便我能救你出去?” 谢宇坐起身,“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感谢你的好意,只是我若就这么逃了,对不起自己,也会让贺大人为难,我不想让大人对我失望,也不想就此人不人鬼不鬼的亡命天涯,你走,我会当作今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虽然对这样的情况有所预料,但真的发生在自己眼前,柳笙笙还是免不了感慨。 很显然,谢宇被养的很好,即便是养父母出身贫苦,甚至养父是那样的德性,谢宇却能有这样的气节。 柳笙笙不可避免的想起了父亲。 曾经父亲也是这样的人,可惜…… 见说不通谢宇,柳笙笙也不再执着,本来她今晚也就是贿赂了狱卒,找谢宇聊聊,探探他的想法。 如果他愿意就这么跟着自己出去,那自己就省了事,不必再找贺临。 不过现在看来,她还是免不了找贺临一趟。 柳笙笙走到牢房门口,脚步一顿,又转身看向他:“如果这一切都没发生,你会想要做什么?” 她眼中的情绪太过复杂,谢宇看不懂,但还是回答了她:“我想要继续读书,科举,想要成为贺大人那样的官。” 成为贺临啊…… 柳笙笙没想到,贺临在谢宇心中的分量居然会这么重。 这次跟着柳笙笙来的人是香菱,不过她等在外面。 两人一路从后门离开了监狱,到了外面的大街上。 这些天漳州实行宵禁,晚上的街上根本见不到几个人,周围静悄悄的。 两人身上都罩着黑袍,为了不被人撞到,于是从大街拐到了昏暗的巷子里,绕着巷子回去。 等到了鼎晟楼房间,她们才脱下黑袍。 碧春没有睡,在房间里等着她们回来,看到柳笙笙,倒了杯茶递上去,同时说:“小姐,您上次问的贺临的事,阁里已经给了回复。” “怎么说?” “贺知州的喜好阁里没打探到,他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喜好,不过近况倒是得到了一些消息,漳州最近戒严的厉害,是因为福建有莲云教复辟的迹象,所以他们那些个官员,现在都害怕着呢,生怕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关键是这莲云教最开始发现并且上报的就是贺临,他之前因为叔父杀人的事情,回了一趟老家,后来调查那个案子发现,死者居然是莲云教的人。 官府本来想接着查,但线索好像断了,官府也没什么办法,现在只能戒严,以防莲云教搞出什么事情来。” 柳笙笙思考了片刻,勾唇轻笑:“莲云教的消息官府没有……我们有啊。” 香菱接话,“是啊,如果拿莲云教的消息跟贺知州做交易,换他把少爷放出来,贺知州肯定会同意?” 柳笙笙也是这么想的,“明日我就去见贺知州。”顿了一下,又补充,“你们不用跟着。” 柳笙笙不让她们跟,是因为她明日不打算光明正大的见贺临,而是要潜入去找,人多了不方便。 不过这话到碧春跟香菱耳朵里,意思可就不同了。 要和贺知州见面,怕她们碍事打搅,所以不用跟,懂了懂了。 碧春跟香菱眼神都不约而同的多了几分深意。 此时的柳笙笙如果知道两人的想法已经歪到这种地方去,肯定会相当的无语。 因为在衙门见面并不方便,所以柳笙笙计划等到贺临放衙回府,再到贺府见她一面。 毕竟潜入贺府的难度可比潜入衙门轻松多了。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她并没等到这个机会。 中午的时候,掌柜的一边来给她送饭,一边汇报了贺临最新的动态。 “阁主,贺大人今日上午出发去了下辖的福宁县,好像是那边有莲云教的踪迹。” “什么?那要多久才能回来?” “这……属下也不知啊,不过这两天多半是回不来了。” 第263章 景历帝的委派 京城,皇宫。 锦衣卫一层一层,最后经由司礼监,将消息呈递到了皇帝的桌子之上。 看完这公文之后,景历帝的脸色微变,当即传召了秦如风进宫。 “臣秦如风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 “谢皇上。” 景历帝拿起那份公文:“这上面说莲云教有在福建复辟的可能,确有此事?” “回皇上,的确如此,这是福建的锦衣卫递上来的消息,近来福建戒严甚重,各个官路要道和入城核查都严格不少,锦衣卫便探查了一番,这才发现李鸿仁曾分批召集福建各知府知州参会,讨论的正是预防莲云教一事。 后来锦衣卫又继续往前查,发现最开始莲云教一事是由贺临上报的,似乎是他在回老家永平县之后发现了异常,随后去福州汇报给了李鸿仁。” 景历帝冷哼了一声:“五年了……当初没有抓到主谋万山,朕就知道,他还会有卷土重来的一日,可惜啊……即便是你们锦衣卫多方探查,都没能发现他的踪迹。” 虽然他这句话的语气并没有责怪的感觉,反而更多的是感慨,可秦如风还是立马跪下:“臣身为北镇抚司镇抚使,未能替皇上分忧解难,臣有罪。” “不怪你,是此人过于狡猾……”景历帝看向秦如风,眼神柔和了几分:“朕知道,你对莲云教的恨并不少。” 那时候,秦如风的父亲被他委派去江西查莲云教,后来遭到莲云教的暗算,死在了江西。 发小身亡,景历帝心里并不好受,但国事为先,锦衣卫不能没有人接手。 就这样,秦如风没来得及守孝,就接过了锦衣卫的担子,甚至还要去江西接着探查。 因着这层关系,景历帝对秦如风比起对一般的臣子要好很多,秦如风这些年也得了不少赏赐。 当然,宠爱最主要原因,还是景历帝知道秦如风永远忠于自己,就像他的父亲一样。 太子与六皇子天天争来斗去,大臣们也纷纷站队,虽然这一切免不了有自己的推动,但是景历帝偶尔也会感慨。 现在对他来说,能像秦如风这样放心信任的人已经不多了。 秦如风跪在地上,并没有接景历帝这句话,只是把头垂的更低了一些。 景历帝看不到,此时他的眼里并无半分悲痛,只有麻木与漠然。 “起来,不用跪着。” “谢皇上。” 规规矩矩的道了谢,秦如风才起身。 在景历帝身边,他早早的明白了一个道理。 一个皇帝,不管对你再好,你都不能恃宠而骄。 心情好的时候,他看你恃宠而骄是有趣,心情不好,那就是以下犯上,不知好歹。 伴君如伴虎,越靠近权力中心,就越要谨小慎微,如此方能活得长久。 “明日你便启程,再跑一趟福建,莲云教的事情务必要查清楚,告诉李鸿仁,隐瞒不报的事情,朕可以不追究,但莲云教一定要处理干净。” “臣遵旨。” 福宁县在漳州的北面,跟浙江接壤,山多,地势又偏高,人口密度没有安德县大。 贺临会来福宁县,是因为福宁知县陈元化发来公文,说有村民报案,福宁境内的一个山洞,疑似有奇怪的人在活动。 收到举报之后,陈元化带着兵去查探了一下那个山洞,的确在山洞里发现了人生活过的痕迹,还发现了莲云教的旗帜。 只不过这个山洞看起来废弃有一段时间了,很多东西都落了灰,因此陈元化便放弃了自己在这蹲守莲云教的想法,转而禀报了上去。 这其他州府这些天也一直在戒严,都没有什么消息,她这边如果率先出事发生点什么,到时候事情报上去,她这个知州可就首当其冲了。 所以贺临立马带了五十官兵,从漳州城一路到了福宁县,想亲自看看情况。 原本贺临不打算带人的,不过多事之秋,赶去福宁的路上也大多是荒郊野岭,她觉得还是谨慎点为好。 快马赶路,上午出发,到福宁之后已经是晚上了。 知道她要来,知县陈元化一直在县衙,还没回去。 等她一到,匆匆忙忙从县衙里迎出来。 “下官陈元化,见过州牧大人。” 贺临摆摆手,往县衙里走。 两人到堂内坐下,书办端上热茶。 马上到十月,加上今天又降温,晚上的天气还是有点冷的,贺临在马背上颠了一天,胃有些难受,喝了口热茶压压,看向陈元化:“你公文上说的那些可都是真的?” “绝无半字虚言。”陈元化郑重其事,又从旁边拿过来一个木盒,打开之后双手递到贺临面前:“大人您看,这便是下官在那山洞里找到的东西。” 贺临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展开,仔细看了看。 这玩意是一面旗帜,红色打底,上面画着莲云教的经典标志。 这个标志,跟刘毅画的基本一样。 “那个山洞在哪?” “在广庆村附近的峰山上,这地方在我们福建跟浙江交界线的边缘,即便是从这出发,快马过去都要花上一个多时辰。 如今时候已不早了,大人一路辛苦奔波,不妨先休息,那个山洞下官已经委派当地的村民守着,大人若想探查,明日下官陪大人一同前去如何?”陈元化十分贴心的模样。 贺临也确实累了,反正山洞就在那里,来回跑不掉,她点点头,“好,那我先去官驿住下。”随后起身往外走。 陈元化叫住她,“大人可曾用晚膳?下官已经命人备好了席面。” 在漳州任职近两年,贺临早就知道陈元化是个聪明又会来事的下属,官场嘛,不讨好上司的反而是比较少见的异类。 但此时她也没空应付,摆摆手:“不了,我现在没什么胃口吃大鱼大肉,回官驿喝碗粥便打算睡了,明日辰时,我们便出发去峰山。”语罢转身离开。 陈元化弯腰作揖:“大人慢走。” 第264章 路堵住了 第二天是个阴天。 贺临起床之后,看着窗外阴沉的天色,有些担忧。 如果下雨了,骑马去峰山就并不方便了。 然而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吃完早饭之后,天真的下起了雨。 这雨还不小,噼里啪啦的落在地上,贺临站在屋檐下,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在定好的出发时间之前,陈元化先到了官驿来见她。 “大人,这雨下成这样,要不我们等雨停了再出发?大人您若是吹了风,冻着了可不好。” 虽然可以穿蓑衣骑马,但蓑衣最多保证上半身不被打湿。 而且在风雨里骑快马,雨滴唰唰往脸上拍的感觉并不好受。 这一路赶过去的时间也不短,陈元化可不想淋这么久的雨。 当然,陈元化也不傻,自然不会说是自己不想淋雨。 贺临看到下雨的那刻,便知道这次的行程要推迟了,无奈在一旁的圈椅坐下,“雨下成这样,的确不好赶路,你先回县衙,等雨停的差不多了,我便派人知会你出发。” “好,下官告退。”陈元化打了揖,转身离去。 贺临本以为,这雨最多下一两个小时就能停,可没想到,这雨下了一整天,到下午都没停。 贺临在官驿无所事事的呆了一天,也不方便出去,无聊的开始左手跟右手下棋。 然而她没想到,很快陈元化给她带来了一个劲爆消息,终结了她的无聊。 “大人,大人!”陈元化匆匆朝她走来:“广庆村的村民来报,说今天在峰山那个洞穴里面发现了一条暗道,顺着那条暗道往下走,他们碰到了三个人,这三人极有可能是莲云教的人!” “竟有此事!”贺临也顾不得下棋了,一把站起来,又看看外面的天,虽然雨还没停,但已经小了很多。 “不行,夜长梦多,现在我们就去出发去峰山!” 陈元化愣了一下:“可是……等赶到峰山天也黑了,这是不是不太安全啊……” “你福宁县可实打实的有莲云教活动的迹象,他们如果首先在你福宁起事,你觉得是你担责还是我担责?!” 那肯定是自己第一个背锅。 陈元化立刻说:“走大人!” 贺临带着陈元化和五十个官兵,骑着快马从县城出发了。 等到峰山山脚下的广庆村时,天已经一整个黑了下来。 而且半路上,雨还下的更大了,将一行人都淋了个透湿。 衣服因为雨水,湿哒哒的黏在皮肤上,贺临没顾得上管,带着一行人进了广庆村。 因为下雨,村子里的路上根本没人,好在陈元化先前来过这村子,知道村长家的地址在哪里。 广庆村的村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还算年轻,也是他派人去县里通知的陈元化。 因为没有见过贺临,所以在看到陈元化之后,他才跪下磕头。 陈元化可不敢托大,先给他介绍了贺临。 “这位是漳州知州,贺大人。” “草民叩见贺大人。”村长连忙给贺临磕头。 “快起身,跟我说说现在是什么情况,村民们碰到了那三个人之后呢?有抓到他们吗?” “回大人,那洞穴四通八达,里面有不少岔路,那三人似乎极为熟悉,寻了另外的路很快溜走了。 但因为陈大人吩咐过我们看住那山洞,所以我们也不敢懈怠,就在昨天我们发现,那山洞周围总共就只有三个出入口,原本这三个出入口,我们都有派人守住。 可是今天雨下的大,去北面的那个出入口的路发生了滑坡,北面那个出入口守着的人没消息,而那洞穴里那三人有没有从北面那边溜走……也不得而知。” “什么?!”陈元化有些生气:“我不是告诉过你这件事非同小可吗?你怎么不发动村民将路挖通?!” 村长顿时哽住,心里嘀咕:这么大的雨,累死累活又没有什么好处,谁愿意去给官府挖路啊…… 贺临倒是理解这个村长,抬手制止了发怒的陈元化:“算了,现在要紧的事是上山看情况,我们不是带了五十多官兵吗?上山挖路。” “可现在还下着雨,大人要不别去了?下官跟他们去就行。”陈元化又看向村长:“现在立刻召集村民,跟官兵一起去把路挖通!告诉他们,如果能在一个时辰内完成,每家可免半石粮相等的杂役。” 在古代,百姓除了要承担赋税,还有杂役。 什么挖运河啊,修路啊,这些都是杂役。 因为杂役是百姓应该履行的义务,所以他们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官府是不会给酬劳的,狠一点的甚至连饭都不包,相当于劳动力。 而所谓的秀才其实是不免赋税的,但能免掉很多杂役。 毕竟秀才每年那么多,都免赋税,这国家也收不上什么赋税了。 有实打实的好处,这就好办很多了,村长立马点头:“好,我这边去通知大家!” 随后穿上蓑衣,匆匆走出去。 贺临看向陈元化:“等会我们一起上山。” “大人也要上山?可是这……”陈元化愣了一下。 “你们去挖路,我总不好在山下等着,来回通知也耗费时间。” “好。”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村长大概召集了一百人过来,基本都是青壮年,各自拿着铲子锄头等工具,贺临带来的五十名官兵也从村民那拿了一份工具。 就这样,一行人穿着蓑衣,迎着雨浩浩荡荡的上了山。 这山上树多,现在又下雨,并不好骑马,不过贺临还是命令牵了几匹马用来搬运土。 等到了那个被堵住的路,一百多人撸起袖子,挥着锄头铲子就开始干起来。 贺临也没有在一旁站着干看,拿了把铲子一起干。 周围的村民没想到她这样级别的官员居然也会参与进来,脸上纷纷露出惊讶的神色。 陈元化本来打算陪在她身边指挥一下现在就行,现在领导都开始动手了,他自然不好在一旁杵着,也拿了把铲子哼哧哼哧干起来。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夜色漆黑,山间静谧无比,除了雨声,连鸟叫都听不到。 第265章 遇险,生死攸关 就这样一直干了一个多小时,这条路终于被打通。 身上的衣服半干不干的黏在身上,贺临也没什么心思管,擦掉脸上溅的泥点,看向那些百姓,拱手高声道:“多谢乡亲们相助!时候不早了,大家回去!” 村长也跟着挥手:“是啊,大家回去!” 事情干完了,百姓们自然没有理由留在这里,拿走官兵借的工具,转身往山下走。 村长没有走,他还要给贺临带路,去找那个山洞北面出口。 陈元化凑到贺临身边:“大人,走。” 村长走到队伍前面,殷勤道:“我给大人带路。” 五十几人继续出发,又走了半个时辰,这才到那个所谓的山洞出口。 因为要人守着,所以这个地方搭了个简易的棚子,两个官兵上前查看了一番,回来汇报:“大人,那地上躺着两个百姓,看样子好像是晕过去了……” “把人抬过来弄醒。” “是。” 官兵们把这两人抬到贺临面前,又是掐人中又是摁穴位,好一会才把这两人弄醒。 这两人一高一矮,醒来后起身,看到周围一圈官兵,眼神都很懵。 贺临问:“你们是广庆村的人,本官乃漳州知州,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矮个的那人朝贺临抱拳:“这里……” 他话没说完,旁边那高个儿却突然扬手丢出一个飞镖,直冲贺临面门。 贺临吓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好在身后的官兵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到身后护住,因为来不及拔刀,只能用手挡住那飞镖。 飞镖插进那官兵的胳膊里,溅出血来,他闷哼一声,却紧紧将贺临护到身后。 “有刺客!” “保护大人!” 周围的官兵纷纷拔出腰间的刀,朝着这两个男人冲了过去。 一击没有得逞,高个的表情似乎有些懊恼,接连几步后退到了一个草丛,从里面拿出两把刀,将其中一把丢给矮个。 矮个此时已经吹了一个尖锐的口哨,随后转身接过高个丢来的刀,拔出之后毫不畏惧的迎上冲过来的官兵。 他武艺不错,抬手两刀一下子砍倒两个官兵。 雨下的更大了,不远处还响起了脚步声,似乎有不少人正朝着这边冲过来。 贺临左看右看,才发现村长不知道何时居然消失不见了。 陈元化凑到贺临身边,语气焦急:“大人,这下怎么办??” “中计了……” 四周的草丛密密麻麻冒出不少黑影,一个闪电划过,瞬间照亮整座山。 贺临这才发现,这些人居然都是刚刚一起通路的村民! 可他们脸上没了先前良善,手里的铲子锄头此时也换成了大刀。 他们有一百多人,朝着贺临一行人逼近过来。 官兵们发现之后,也从攻击转而变成防御,背靠背围住贺临跟陈元化,以护住他们。 陈元化在一旁朝着那些个村民大喊:“你们反了吗!干什么!想杀头吗!” 村长在人群里,高高举起手中的刀,大喊:“莲云出世!狗官祭天!” “莲云出世,狗官祭天!”其余人也跟着齐声大喊,随后纷纷冲了过来。 他们有些人拿了弓箭,官兵们又没穿盔甲,在这种情况下十分吃亏。 现在显然到了万分危急的时候,贺临被身边的几个官兵拉过来扯过去,躲那些村民的暗箭,生死几度徘徊,呼吸也不由急促起来。 冷静……冷静下来好好思考……想想对策…… 贺临一边在心里告诫自己,一边做了几个深呼吸。 “大人,上马!”先前保护贺临的那个官兵牵过一匹马,朝着贺临挥手大喊。 贺临眼睛一亮,快步冲到他旁边,“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梁兆。” “梁兆,你听好了,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我命令你杀出重围,去这附近最近的卫所,就说广庆村村民都是莲云教信众!一定要派人来剿灭他们,知道吗?!” “大人……这还有马,我掩护大人杀出去……” 他话音未落,贺临已经翻身上了另一匹马,一扬马鞭狠狠打在马屁股上,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大人……大人……”陈元化侧身险险躲过朝着自己砍来的大刀,几乎吓的魂飞魄散,带着哭腔朝贺临喊,“带上我啊大人!” 村民们发现贺临跑了,有十几人赶忙退出战斗。 “别让狗官跑了!” “追!” 梁兆翻身上马,扬鞭正要往山下去,陈元化却连忙拉住他的缰绳:“带上我!带上我!” 梁兆无奈,一把捞起他,让他坐到自己身后,随后一扬马鞭打上马屁股,朝着山下而去。 他们骑着马,村民不好挡,趁机砍杀了两个官兵之后,那高个跟矮个抢到了剩下的两匹马。 不过他们并没有去追梁兆,而是调转马头,转而去追贺临。 这次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杀贺临,官府知不知道他们是莲云教的人,这并不重要。 起事在即,他们就是要搞出大事,再扬莲云教威名,而不是想把这件事摁下去。 山路漆黑,又下雨,说实话并不好骑马。 好几次贺临都被树枝打到,却只能咬紧牙关忍住疼痛。 听到身后愈发靠近的马蹄声,她知道 ,后面的人追上来了。 虽然内心焦急,可贺临并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抹掉脸上拍打过来的雨水,努力睁大眼睛看清前方的路,以防撞上什么东西。 一瞬间,一道闪电划过天空。 凭着这道光,贺临猛然发现,不远处居然是一个断崖! 贺临用尽全身力气勒住缰绳。 可是在速度本来就很快的情况下,突然刹车是极为危险的事情。 “吁——” 马一声嘶厉的长鸣,高高扬起前蹄,几乎要仰翻过去。 身后的两匹马已经追了上来,矮个子男人手里拿了弓箭,此时利落挽箭搭弓,瞄准了马背上的贺临。 缰绳在手心勒的生疼,贺临努力控制着马不仰翻,不然摔到地上,起码都是个骨折。 嘣的一声响动,利箭宛如游龙,朝着贺临的左胸射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仿若天降,从林间飘出,一剑利落打掉那箭矢,又借力一个转身,轻轻落在贺临身后,坐到了马上。 贺临还没来得及转身看后面的情况,手却忽然被人握住。 那人马技显然极为精湛,拉着缰绳稍稍一使力,扬起的马蹄居然被压了下去。 贺临惊魂未定,胸口上下起伏,却听见身后的人一声轻笑。 “别慌,贺大人。” 贺临愣了一下。 柳……笙笙? 第266章 落崖 柳笙笙拉着缰绳,稍稍用力,将马掉了个头,面向那两个追上来的男人。 此时的柳笙笙一身黑衣,还蒙着面,那两个男人虽然不清楚她的来历,但她既然是保护贺临的,那就是敌人。 先前向贺临射箭的那个矮个子男人又抽出一支箭矢,再次挽弓射了过去。 柳笙笙一手拉缰绳,一手执剑,轻松一挥,就打掉了这支箭矢,随后一夹马肚,朝着那两个男人冲了过去。 没想到她居然还敢过来,两个男人眼里闪过意外。 不过他们两人是被教里特派来刺杀贺临的,武艺并不弱,所以眼里毫无畏惧,拿起大刀迎了过去。 两方人各自骑着马,朝着对方急速冲来。 贺临坐在柳笙笙前面,看着朝自己砍来的大刀,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贴住柳笙笙。 柳笙笙推了她一掌,将她摁趴在马上。 砍来的两刀从贺临背上滑过去,落了空。 而柳笙笙踩住马镫,飞身跃起,一剑砍向右边的高个男人。 她速度极快,即便高个子已经全力躲避,却还是慢了一步,胳膊被她砍伤,鲜红的血一下飙出,落在泥泞的地上。 贺临勒住缰绳,让马停下,转头去看身后柳笙笙的情况。 柳笙笙淡然立在雨中,手里那柄长剑反射着光,在黑夜里微微发亮。 那两个男人也调了头,受伤的高个咬着牙,看了同伴一眼:“不是好对付的。” 现在看来,只有杀了这个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才能杀掉贺临。 “杀——”矮个一声大喊,骑着马就冲过来。 高个一扯缰绳,紧随其后。 柳笙笙依旧淡然,轻点脚尖跃起,轻盈的身躯迎着大雨,宛如蝴蝶般飘过矮个身边,锐不可挡的剑锋直冲他喉咙。 矮个的武艺比高个稍微好些,下意识用刀格挡住这致命杀招。 刀与剑在雨中碰撞,划拉出一串火星。 稍后一点的高个男人 此时也冲到了柳笙笙面前,举起胳膊,一刀从上往下,狠狠朝着柳笙笙的脑袋砍去。 半空中的柳笙笙一脚蹬在他的马头上,高个也顾不上砍她,赶忙拉缰绳控制住狂躁起来的马。 贺临坐在马上,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虽然知道柳笙笙可能有武功,但她没想到柳笙笙居然这么厉害,简直是女侠。 两个男人片刻不停,调转马头,再度朝着柳笙笙冲了过去。 贺临看着他们三人混战,又看了一眼下山的路。 要不她先丢下柳笙笙跑路? 柳笙笙这么厉害,之后肯定能赶上? 想什么做什么,贺临一挥马鞭,往山下奔去。 柳笙笙躲过砍来的大刀,狠狠一脚将矮个踢下马,看了贺临一眼,倒是没说什么。 那矮个被她踢的在地上翻滚好几圈才停下,喷出一口血。 “二弟!”高个急切的喊了一句。 正在这个时候,刚刚打算下山的贺临,又骑着马回来了。 而在她身后,大约二十几个村民,挥舞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正狂追着她。 其中有些人还手持弓箭,一边追一边朝贺临射箭,贺临都想骂娘了。 对付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用这么多人,不讲武德! “危险!”柳笙笙高喊一声。 贺临转头看去,一支箭正朝着自己飞来。 她侧身躲避,却还是迟了一点。 剧烈的疼痛从左后肩袭来,贺临趴在马上,晕了过去。 马还在跑,失控的朝着断崖奔去。 柳笙笙瞳孔一缩,正要过去,却在半路被那个高个横马拦住。 “伤我二弟,留下命来——”他愤怒的大喊着,气势大涨,朝着柳笙笙奔来。 柳笙笙眸光锐利,握紧手里的剑,助跑、下蹲、跳跃、出剑,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 剑光一闪,大动脉被割开,血液喷出,高个砰的一声倒下马,狠狠砸在地上。 柳笙笙落在他的马上,转而去追贺临的马。 两匹马朝着断崖狂奔,很快靠近,柳笙笙伸长了手,要把贺临抓到自己马上。 偏偏在此时,那个被踢翻在地上的矮个颤颤悠悠的站了起来。 他聚起最后的力气,朝着贺临掷出手里的刀。 柳笙笙被这一击分神,抽剑砍掉飞来的刀,而就是这耽搁的一瞬,贺临那匹马的前蹄已经跃出了断崖。 柳笙笙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直接从马上飞身而起,抱住了贺临。 然而两人此时已经在半空中了,虽然柳笙笙接住了贺临,但她们还是无可避免的往山崖下掉。 风在耳边呼啸,贺临从漫无边际的疼痛中稍微清醒,抬头发现柳笙笙居然跟她一起掉了下去,眼里惊诧万分。 柳笙笙眼神坚毅,一手抱着她,一手拿着剑,“抱紧我。” 随后屏气凝神,狠狠把剑往山体里一插! 剑划过崖壁,闪出一连串火花。 而贺临跟她下落的速度也逐渐慢下来,甚至隐隐有停下的趋势。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行船又遇顶头风,在某个节点,这柄剑再也承受不住庞大的压力,乒的一声……断了。 梁兆跟陈元化并没能顺利的下山。 下雨天的山路并不适合骑马,加上路又陡,树又多,因此上山的时候,他们都是把马牵上来的。 即便梁兆已经小心的控制,可还没有完全下山,马蹄还是一个打滑,弄得梁兆跟陈元化都摔了下去。 而那匹马则一个劲的跑走了。 因为速度不快,两人倒是没摔出什么大碍,陈元化站起之后,看着自己跑走的马儿,一整个破防,直接大骂,“马!马!跑你娘啊!” 梁兆也很无奈,从地上起身:“陈大人,我们还是跑下山。” “得下山找马才行,对……我们带来的马都拴在村口?” 梁兆摇头:“广庆村的村民都投靠了莲云教,这次伏杀我们,显然是早有预谋,这种情况下,他们恐怕早就把马给牵走了。” 说起这个陈元化就想哭。 他的辖区出了这种事,即便他能活着走出这里去外面报信,之后也肯定要被治罪。 “那你说怎么办?!” “只能在周围的村子找找有没有马,总而言之,要尽快搬救兵才行。” “村民们有驴就不错了,还马,又不能下地,谁家养马啊!” 普通百姓家是不会养马的,又贵又难养,平时还用不上。 即便是为了方便赶路去县城,一般也都选择养驴。 “那就找驴,总比用脚走要快,陈大人,这周围最近的村子你知道走?” “这我倒是知道。”陈元化在任福宁知县多年,对福宁的情况比梁兆这个外乡人了解的多。 “那大人带路。”梁兆作势要跑。 “诶诶诶,跑过去?你能跑,我没你跑的那么快。” “贺大人只身引开这些暴民,我们得抓紧时间,才能救大人!” “即便是去这最近的村子里找驴,随后骑着驴去卫所搬救兵,这一来回,都够我们去贺家吃席了你懂吗?如果你单纯抱着救贺大人的想法,那还是免了。” 此时到了这种境地,陈元化完全放弃了平时的圆滑,开始直抒胸臆起来。 “我只知道战机不能延误,如果陈大人体力不行,那便给属下指条明路,属下自己去,陈大人不妨在这附近找个地方躲起来。” 陈元化可不敢,现在这种情况,只有在梁兆身边,他才能有几分安全感,“那不行啊,你得带上我!” “那大人便跑起来。” 陈元化无奈:“好好好,跑!” 两人说定,一前一后的朝着山下跑去。 第267章 被发现女生身份 柳笙笙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在一棵树上。 天还没亮,雨也还没停。 检查了一下身子,除了持剑的右手脱臼,倒没什么大碍。 虽然剑断了,但好在她用剑延缓了下落速度,才没在此时摔成残废。 把脱臼的胳膊接上,柳笙笙在周围找了一会,在一棵树底下找到了晕过去的贺临。 此时的她满身是泥,后肩还有伤,狼狈至极。 在雨里淋着也不是事,柳笙笙俯身将她背起,在附近寻找起能躲雨落脚的地方。 转悠了好一会,她才找到一个小山洞,将贺临放下。 这山洞应该是有猎人在里面躲雨过,里面有一些动物的骨头,还有烧过的火堆跟一块木板。 柳笙笙脱下贺临沾满泥的蓑衣,又把让贺临躺在那木板上,查看了一下她后肩的伤。 箭矢本来是插在贺临肩上的,现在已经断了,只留了一个箭头还插着,此时还隐隐在渗血,伤口看着不浅。 还是要处理一下才行。 柳笙笙皱着眉,解开贺临腰带,准备把那箭头拔出来。 可当衣服一层层拉开,最终露出整个左肩时,她愣了一下,将目光挪到贺临脸上,眼神无比复杂。 “你怎么敢的……” “咳……咳咳……咳……” 贺临是硬生生把自己咳醒的。 疼痛从后肩蔓延,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抬头,看到柳笙笙还是那一身黑色夜行衣,正坐在不远处的地上,身前燃着一个火堆,一些衣物放在火堆旁边烤。 此时天虽然还没亮,但雨已经停了。 听到她的动静,柳笙笙转过身,单手撑着脸:“醒了?” 贺临才反应过来,那堆正在烤干的衣物里,好像都是自己的衣服。 她微愣,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里衣,而肩膀上缠绕着布带,似乎是有人给自己包扎过。 贺临眸光漆黑,看向柳笙笙:“你看到了什么?” 柳笙笙轻笑一声,坐到贺临旁边,凑到她面前,嗓音带着几分懒散:“贺大人觉得……我看到了什么呢?” 贺临对上她的视线,没说话。 她像个小兽遇到天敌一样警惕的眼神让柳笙笙觉得很有趣,不仅不生气,反而笑起来:“贺小姐对救命恩人都是这种态度吗?” “咳……咳咳……”贺临咳嗽了几声,冷静了一下,沉声问:“你想干什么?你想要什么?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柳笙笙眸光一敛,并不回答她,“把手伸出来。” “你要干嘛?” 柳笙笙不跟她废话,抓住她的手腕,开始给她把脉。 “咳…咳……咳咳……”贺临又咳嗽起来,此时她也发现了咳嗽的毛病,没有挣扎,任由柳笙笙给自己把脉。 反正她已经知道自己是女生了,也没什么好挣扎了。 片刻后,柳笙笙收回了手。 “这……” 贺临见她脸色凝重,心也跟着悬起来:“我怎么了吗?” 柳笙笙眸子定定的望着她,忽然笑起来:“喜脉啊!” 贺临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打不赢,要冷静。 “…咳……咳咳咳……”贺临又咳嗽起来。 “好了,不逗你了,把衣服脱了。” “啊?” 柳笙笙凑过来,一字一句:“我说……把衣服脱了。” “你要干嘛?” “你这是内伤,应该是掉崖摔的,得把体内的淤血引出来,不然你会一直咳,如果你不愿意脱……我不介意帮你脱。” 无奈归无奈,病还是得治,贺临正要脱掉里衣,却听她又补了一句:“哦,别忘了把裹胸也给脱了。” 贺临动作一顿,抬头看着她。 “干嘛这么看着我?别告诉我你害羞啊……贺大人。” “柳笙笙,你到底想干嘛!咳咳……” 柳笙笙语气里带着笑意:“你觉得我想干嘛?你觉得我能干嘛?你觉得我真要干嘛,你这娇弱的身子能反抗的了吗?” “你……” 见伶牙俐齿的贺临终于语塞,柳笙笙笑的十分灿烂。 贺临又做了一个深呼吸。 冷静,要冷静…… 柳笙笙拿过先前挡脸的布条,系在眼睛上:“这样总行了?” 贺临这才脱下里衣和裹胸。 “好了吗?”柳笙笙问。 “好了。” 得到回复,柳笙笙直接摘了布条。 贺临当场愣住,“你……” “我没说过不会摘啊。”柳笙笙耸耸肩,扶住她的腰:“别动。” 她的掌心有些凉,贺临微微咬牙。 柳笙笙屈起手指,用指关节顶住了她肚脐眼上一拳的位置。 “有点疼,你忍忍。”话音未落,不等贺临反应,她就用手指啪啪点了贺临身上的两个穴位,随后单手抱住贺临,固定住她上半身,防止贺临往后缩。 与此同时,顶住贺临肚子的手,开始渐渐往上移,一直移到了她胸口。 贺临感觉就像有一把钝刀用力从肚子划到胸口,发出一声闷哼,下巴抵住她的肩。 不过疼的同时,好像有股东西在往喉咙上涌…… “噗……” 贺临转头喷出一口血。 柳笙笙放开她,收回手,“好了。” ——作者的话—— 我们笙笙可是能文能武! 柳笙笙的医术是在内伤方面的比较精通,毕竟练武容易有内伤和暗疾。 第268章 叫声姐姐听听 贺临擦掉嘴边的血迹,语气有些虚弱:“你到底是什么人……” 指尖还残留着她皮肤的温度,柳笙笙摩擦了两下手指,闻言莞尔轻笑:“你的救命恩人。” “你觉得现在是瞎扯的时候吗?” “我不是在说实话吗?” 贺临一边把衣服穿好,一边道:“柳笙笙,我与你之间素无交情,你突然出现在福宁,还几乎舍命般救我,按理说,我是该感谢你,但说实话,你应该也抱着某种目的?” “在贺大人眼里,人与人之间,就只有利益交换这一种关系吗?” “准确来说,是我跟你之间,只有利益交换的关系。” 贺临相信,如果不是要自己做什么重要的事,柳笙笙不会这么费劲救自己。 因为自己的命对她有用,并且很重要,她才会这样。 柳笙笙毫不在意的耸耸肩:“现在我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全都知道了,贺大人确定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烦躁涌上心头,贺临咬了咬牙。 莲云教在漳州搞出这么大的事情,之后事情到底会是一个什么走向,她还没有头绪。 而现在,她受了这样伤,还被柳笙笙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知道了自己的致命秘密,相当于命门被柳笙笙给拿捏住了。 柳笙笙看样子可不是什么大善人。 难道自己以后要听从她的摆布吗? “彭昆……是你杀的?”贺临直勾勾的盯着她的脸。 柳笙笙十分坦然,甚至笑容灿烂:“是我杀的又如何?贺大人有证据吗?要抓我吗?我的罪跟贺大人欺君罔上诛九族的罪比起来,应该不值一提?” “想要什么,你可以直说。”贺临冷着脸,不再提这茬。 柳笙笙缓缓凑近,语气放轻:“想要大人……先叫我一声姐姐。” “你……” 柳笙笙笑的肆无忌惮。 她已经发现了,逗贺临要比想象中的好玩许多。 柳笙笙站起身,走到那火堆前,摸了摸贺临的衣服,“干了的差不多了,穿上衣服走,这里可不是能久留的地方,谁知道那些人会不会下山找过来。” “你不是很厉害吗?打不赢那几个村民?” “我当然打得赢,但我带着身娇体柔的你……”说到这,她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贺临一眼,“不过没事,我能保证我自己的安全,至于你的安全嘛……我可就不保证了。” 得,贺临无话可说,扶着一旁的石壁,有些费劲的站起来。 柳笙笙把她的衣服取下递给她。 因为肩膀受伤,所以贺临穿衣服的动作很慢。 柳笙笙看不下去,“我来。” 一一帮她把衣服套上,又低着头重新系好她的腰带,柳笙笙这才退后一步,打量了她一下。 或许是淋久了雨,又或许是受了伤,贺临脸色发白,眼神也没了往日的光彩,整个人都萎了。 柳笙笙伸出手,将贺临额前一缕飘荡的碎发别到耳后,调笑道:“都说贺大人年轻有为,还仪表堂堂,即便是现在如此狼狈 了,这张脸都风华不减呢……” “你闹够了没有?”贺临有气无力的谴责她。 “没够,但没关系,路上接着闹,走。”柳笙笙背着手,转身往外走,脚步轻快,显然心情不错。 贺临气的牙痒痒。 上天是派柳笙笙来治她的!!!! 两人走出山洞,外面还是黑的,柳笙笙走在贺临前面,贺临作为病号,步伐比她慢很多。 柳笙笙很快发现这一点,有些无奈的叹口气,停下脚步,待她追上之后,搀住她那条没有受伤的胳膊,“走。” 贺临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弱,不然又要被她拿捏,于是去推她的手,“我不需……” 话没说完,就感觉柳笙笙锁住她胳膊的手加了一点力道,“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甩在这不管。” 识时务者为俊杰,贺临默默闭嘴。 因为不熟悉这周围的路,走了大约半小时之后,贺临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我们去哪?” “浪迹天涯。” 贺临:“……” 以前怎么没发现柳笙笙这么能满嘴跑火车? “本以为秦淮名妓柳笙笙端庄大方,后来发现阴险狡诈,现在才知道竟是如此没个正形。” “本以为漳州知州贺大人成熟稳重,后来发现圆滑无比,现在才知道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说又说不赢,打又打不过,贺临血压直线上升。 “我倒是不知道你对我这么感兴趣,还派人盯着我,甚至跟我到了广庆村,你这么厉害,自己一个人来的吗?没有人策应你?” 贺临几乎肯定柳笙笙的对她的监视。 如果不是有监视,柳笙笙没理由一身夜行衣还出现的那么及时。 “贺大人怎么这么多问题?凡事都要知道的清楚明白才肯罢休吗?” “在官场上,有些该知道的事如果不知道,一不小心就是尸骨无存。” “那我奉劝大人,不该知道的事情,最好不要知道。” “我不该你知道的事情,你不是也知道了吗?” “那是我自己发现的,大人若有本事,也自己来发现。” 跟她哔哔赖赖大半天,贺临发现这家伙嘴可真是严实,半点风都不透的那种。 不愧是经常跟人打交道的名妓。 知道从柳笙笙嘴里套不出什么,贺临沉默起来,不再说话。 夜色静谧,只有两人走路的沙沙声。 安静好一会,柳笙笙主动开口了:“这次莲云教的事情,贺大人觉得朝廷会如何处理?” “跟你没什么关系?” “贺大人现在是漳州知州,我还需要知州帮我做事呢,如果你不是知州了……那你对我也就没用了。” 哦,现在才肯开口吗? 贺临眸光一闪,“想让我干什么,还有必要拐弯抹角吗?反正你现在不是拿捏着我的命门吗?” “放谢宇出来,让他能继续科举。” 前面一个还不难,后面那个简直是匪夷所思。 偷摸放杀人犯就算了,还要让谢宇能重新科举??? 贺临看着她的脸,哑口无言。 思考一会,她问:“你跟谢宇是什么关系,要这么帮他?” “贺大人,不该问的你最好别问。” “我如果不答应你呢?” 柳笙笙看了看周围:“贺大人可以准备订棺材了,多订点,九族一起订了,我发发好心,可以帮大人收尸。” 意思很简单,贺临不答应,她就把贺临女扮男装这个足以诛九族的秘密抖出去。 “我答应你。” 柳笙笙满意笑起来,摸摸她的头:“乖。” 第269章 贺临:谢谢,破防了 两人跌下崖的位置大概是山腰,一直走到天蒙蒙亮,到一个稍微开阔点的地方,柳笙笙才停下脚步,将她放到一棵树下。 贺临头晕的很,四肢也疲软无力,靠着树干瘫坐在地上。 柳笙笙摸了摸她的头,眉头紧皱:“你发热了,应该是后肩的伤导致的,得马上吃药。” “哪来的药……”贺临的声音比之前更虚,整个人有气无力。 柳笙笙掏出一个木筒,往前走了几步。 咻—— 烟花炸上天。 “最多半个时辰,会有人过来的。” “你之前怎么不放?” “我之前要是放了,引了那些莲云教的人过来怎么办?现在我们走的足够远了。” 这是紫光阁的烟火弹。 柳笙笙山上去找贺临虽然是自己过去的,但广庆村周围是有布置紫光阁的人。 如果有什么意外,紫光阁的人会来接应。 只是不知道具体要多久。 不过柳笙笙算了一下,根据她跟贺临走的路程,到这个位置应该很快了。 等了大约二十分钟,马蹄声渐渐靠了过来,约莫十来人的样子。 “何人在此?!”领头的男人高声询问。 柳笙笙扯下腰间挂着的令牌,扬手丢给他。 男人看清楚令牌,连忙从马上下来,单膝跪地:“见过阁主!” 其余人也纷纷下马行礼。 贺临此时已经烧迷糊了,靠着树干不省人事。 柳笙笙走到她面前,蹲下查看了她一会,随后打横抱起她,将她抱到马上,自己也利落的翻身上马。 领头的男人恭敬将令牌举过头顶,递给柳笙笙。 柳笙笙把令牌挂回腰间,一手缠绕缰绳,一手抱住贺临,以防她摔下马,吩咐:“带路去这最近的医馆拿药,再找两身衣服来。” “是。” 离广庆村最近的村庄大约有五十里。 陈元化跟梁兆跑步前进,刚开始还好,可二十里之后,他是真的撑不住了,双腿跟灌了铅一样,后面还干脆摆烂,走起路来。 梁兆跑到前面,发现他没跟上来,又跑回他身边:“大人,跑起来啊!” 陈元化上气不接下气:“不……不行,你就算杀了我,我也……我也跑不动了……” 梁兆还是忍不住诧异:“这才二十里啊!” 才二十里?才? 陈元化要崩溃了:“我说梁兆,你何必呢??你赶的再快,不过是早点去给贺大人收尸罢了!” 在陈元化眼里,贺临已经完全没活路了。 当时贺临对梁兆的嘱咐,也算得上遗言了。 陈元化还是佩服贺临的,那种关头,居然宁愿牺牲自己,也要换梁兆杀出重围去搬救兵。 现在贺临死定了,他们身后也没有追兵,何必这么紧赶慢赶呢? “陈大人!”梁兆提高音量:“贺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如果贺大人没出事,你的话传到他面前,会是什么后果,你清楚吗?!即便贺大人真的出事,莲云教的事情就不要紧了吗?!” “你这是在威胁我?”陈元化难以置信。 “属下只是一个小兵,但属下知道,莲云教的事情不能耽搁,如果大人坚持不了,属下先走一步。” 语罢也不再理陈元化,直接跑向前。 “你……”陈元化无可奈何,只能勉强跟上他的脚步。 一直到天快亮,两人才到附近的村子。 陈元化此时已经累瘫在村口的树下,而梁兆的精神还不错。 询问过村民之后,梁兆很快找到了村长。 虽然梁兆穿着官兵的衣服,但是村长还是有些不相信他的话。 毕竟他孤身一人,还没有什么凭证。 最后还是陈元化出马,这才解决了村长的质疑。 虽然村长刚开始也怀疑穿着常服又十分狼狈的陈元化,但是陈元化一口一个本官,一口一个该当何罪,官威耍起来十分娴熟,村长不得不信。 梁兆一路都很嫌弃他,这种时候才觉得他有点用处。 村子虽然不大,不过他们还算幸运,真的有一户人家养了驴。 两人上了驴车,颠簸着往卫所赶去。 贺临醒来之后,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木屋的床上,身上穿着粗布衣衫,外面天光大亮。 身体虽然还有些使不上力,但头已经没那么疼了,后肩的伤口也用上了白色的绷带,敷上草药包扎好。 开门的声音响起,贺临警觉的看过去,发现进来的是柳笙笙。 她换下了夜行衣,跟贺临一样,穿着普通百姓的粗布衫。 明明一身很普通的粗布衣衫,配上她这张脸,衣服都感觉贵了起来。 走到贺临面前,柳笙笙把手里的碗递给她:“醒了正好,喝了。” 贺临低头一看,碗里的东西黑漆漆的,“什么东西?” “毒药。”柳笙笙面无表情抛出两个字。 贺临:“……” 无语归无语,她知道如果柳笙笙真想要自己死,之前有的是机会,没必要现在来杀,贺临接过碗,仰头喝下。 因为药很苦,贺临喝完之后五官都要打结了。 柳笙笙拿过碗,见状笑话她:“这么怕苦?” 贺临闭眼捂着嘴,努力压下嘴里的苦味,没空回她,只摆了摆手。 缓了一会之后,贺临才问:“我们现在在哪?” “你发热之后不省人事,我就近找了家医馆拿药,为了掩人耳目,又带你到了这户人家住下。”柳笙笙把碗搁在一旁的桌子上,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碗水,仰头喝下。 有些水从碗边洒出,被她随意的用手一擦。 贺临看着这一幕,心情有些复杂。 柳笙笙这个人,初见是众星捧月的名妓,即便待人接物都落落大方,气质却天然带着一股高不可攀。 而现在的柳笙笙,跟这形象相去甚远。 有一种洒脱不羁的气质,像贺临曾经在电视里看过的江湖女侠。 或许那个名妓柳笙笙,只是她的精心伪装。 现在的柳笙笙才是真正的柳笙笙。 “我的衣服谁换的?”贺临问。 “我怕你嫌弃我,又没有其他女人,只能让男人帮你换了。” 贺临:“……” 见贺临无语,柳笙笙这才笑起来:“我换的,一件一件亲自脱的,满意了吗?” 语罢又弯腰凑到贺临面前:“哦对,裹胸帮你扔了,其实这东西……你不是很有必要穿。” “柳笙笙!”贺临咬牙切齿。 柳笙笙满不在乎,甚至还笑:“嗯,在呢。” ——作者的话—— 贺临:很少有人能让我破防,算你狠! 柳笙笙:今天也是让贺大人吃瘪的一天,耶! 第270章 她危险又迷人 如果贺临是个男的,柳笙笙可能还没什么心思逗,但贺临既然是女生,那事情就有意思多了。 这样一个在官场摸爬滚打,威风八面,心思深沉不输男人的贺临,现在处处吃瘪,只能被自己逗的气鼓鼓,多有趣? 贺临一把躺下,不打算再理她,可下一秒又起来了。 “莲云教那边有什么消息吗?我派了属下去给最近的卫所报信的,广庆村应该有动静了?” “你问我?” “这里还有别人吗?” “你问我我问谁?” 贺临:“……” 贺临:“你可以直说你不知道。” “我偏不。” 贺临拳头硬了。 柳笙笙眼尖的看到,笑起来:“你要打我吗?” 贺临并不搭茬,不然又被她气到,直接说:“现在我既然醒了,送我回漳州。” “贺大人如今倒指挥起我来了,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又不回答我问题,又不让我回漳州,你到底要怎样??”贺临语气烦躁,表情也冷下来。 虽然柳笙笙救了她是没错,但她这两天被柳笙笙气的血压一直在上升。 “生气了?”柳笙笙挑了挑眉,不再逗她,坐到床边耐心哄道:“跟你说笑而已,看你小心眼的,你要回漳州是?我去找马车,等会就出发回去,行了?” 贺临依旧冷着脸,偏过头去不搭理她。 “贺大人?” “……” “贺长赢?” “……” “算了,那明天再走。”柳笙笙起身作势要离开。 “诶……你……”贺临终究还是没绷住。 柳笙笙弯眸笑:“现在肯理我了?” “等会就出发,一炷香。”贺临不跟她废话。 “行。” 离开贺临房间之后,先前那个给柳笙笙带路的男人脚步匆匆的迎了上来,朝她抱拳:“最新消息,那边有两个人快找过来了,怎么处理?” 昨晚贺临跟柳笙笙落崖之后,莲云教的人并没有善罢甘休,而是一直在附近寻找。 不过柳笙笙更快一步,带着贺临离开了那山洞。 没想到莲云教里面也不乏高手,居然一路追踪了过来。 柳笙笙语气随意,“杀了。” “是。” “再备一辆马车回漳州,你们不用再跟着了。” “是。” 低头行了礼,男人转身离开。 柳笙笙站在院子里,转头看了一眼贺临的房间。 窗户边偷听的贺临连忙缩下来。 柳笙笙微微勾唇,无奈摇摇头。 贺临轻手轻脚的走回床上躺好,整理着思绪。 柳笙笙跟着她来福宁县,就是想要自己放出谢宇。 可柳笙笙这样的人,不会天真的觉得随便来跟自己说说,自己就会答应放了谢宇。 那么她过来,肯定是准备了什么交易的筹码。 只是还没来得及跟自己说出这个筹码,就出了莲云教那档子事,一直到现在发现自己女生的身份。 现在看来,柳笙笙的来头显然不小。 既有那么厉害的武功,还能知道莲云教的动向…… 可她到底是什么来头呢? 朝堂势力? 不像。 分属朝堂的势力,一定会有自己的政治诉求和政治目标。 而且贺临想不到,区区一个秀才谢宇,凭什么值得朝堂势力出手。 朝堂的势力如果要出手,根本不必用这种方式,只要通过上级向自己施压就行。 不是朝堂势力,那便是江湖势力了…… 江湖势力为什么要帮谢宇呢? 是因为利益纠缠,还是单纯的个人因素? 谢宇对柳笙笙而言,到底有多重要呢…… 贺临隐隐约约觉得,谢宇极有可能是自己摆脱柳笙笙控制的唯一途径。 女扮男装这样的致命秘密,不能掌握在柳笙笙这样来路不明的人手上。 想要一个人严格保守秘密,要么大家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要么……就是死人。 望着天花板,贺临眸色幽深。 柳笙笙准备的马车很大,完全够两个人坐。 离开之前,贺临默默看了一眼这个院子。 这是一个山中的小院,并不算大,周围也没有其他房子,全是树。 虽然柳笙笙说是借宿到这里,但贺临没有在这个院子里看到其他人生活的痕迹。 一般这种山中独户人家,不说养鸡,起码也得养条狗。 这个院子却什么都没有。 他们离开,院子的主人也没有出来相送。 恐怕根本不是什么借宿,这是柳笙笙势力的据点之一? 按下心中的疑虑,贺临在柳笙笙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马车很快上路,摇摇晃晃有些颠簸。 贺临垂着眸子不做声,柳笙笙坐在一旁,也没有说话,车里的氛围诡异的安静。 不知道走出去多久,柳笙笙开口了:“刚刚那院子,贺大人可记住了?” “什么意思?” “贺大人没记住的话,日后怎么派人来查呢?” 贺临眉心轻皱一瞬,又很快松开:“我都不知道我身在何方,之后怎么派人来探查?” “我相信贺大人有这个本事,不过没关系。”柳笙笙毫不在意的笑笑:“大人尽管查就是了,还有偷听……也尽管听就是了。” 贺临瞳孔一缩,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一点都不怕我把你的事情抖出去?” “贺大人怎么抖出去?在漳州城张贴告示说秦淮名妓柳笙笙实武功高强来路不明?”柳笙笙朝她眨眨眼。 无凭无据无名头,贺临当然不能这么做,不然只会被人当成疯子。 贺临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微微勾唇:“秦淮名妓柳笙笙实乃莲云教信众,意图造反叛乱,谋杀知州,这个罪名够了吗?” “够,当然,不如大人跟我比比,是我的人头先落地,还是大人的九族先被诛?” 柳笙笙有恃无恐。 自从知道了贺临的秘密,她就清楚的意识到,以后的贺临只能任由她拿捏。 贺临眸光渐冷:“柳笙笙,你就不怕我鱼死网破吗?” “哦,用全家人的性命,换跟我鱼死网破吗?” 贺临缓缓挪开目光,做了个深呼吸。 下一秒,贺临忽然暴起,一手掐住她的脖子,一手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陶瓷碎片。 这碎片是她摔碎那只喝药的碗之后,偷偷藏在袖子里的。 锋利的碎片朝着柳笙笙的脖子划去,说时迟那时快,不过一瞬,局势反转。 柳笙笙轻飘飘的一掌,精准的劈在贺临的受伤的左后肩上。 “啊——”贺临下意识松开了掐住她脖子的左手,因为疼痛,脖子上的青筋也随之暴起,倒向马车另一边。 柳笙笙一转手腕,轻松夺过贺临手上的碎片。 “贺大人以为凭着这个就能杀我吗?是不是太天真了?”她脸上虽然还挂着笑,但眼神没有一点温度。 贺临扶着肩膀,在颠簸中艰难的坐起,忽然笑了起来:“柳笙笙,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你以为我会任由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吗?别人捧你两句,就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 我好歹是正正经经科举考上去的,你呢?说好听点是名妓,说的不好听,不过是个下九流的贱籍,对着那些男人笑靥如花,你觉得很光荣吗?给我提鞋都不配的东西。” 这尖锐的话刺激到了柳笙笙最敏感的神经,宛如一把刀,狠狠划开她的心。 她控制不住的暴怒,一把攥住贺临的衣领,将她揪到面前,眼神冷的骇人。 “怎么,生气啊?想杀我啊?”贺临不紧张,甚至还笑。 两人目光交汇,一个有恃无恐,一个怒火冲天。 对峙半晌,柳笙笙还是没有动手,只是用力推开了她。 贺临被她这么一推,肩膀撞到马车壁上,疼的龇牙咧嘴。 柳笙笙看都不看她,弯腰掀开帘子走出马车,坐到车夫的旁边。 车夫是紫光阁的人,没有察觉到她气场的不对劲,还惊讶的说:“小姐,你出来是不是不太好?” “闭嘴。”柳笙笙面无表情。 车夫碰一鼻子灰,这才发现她冰冷的眼神,恨不得将嘴缝上。 第271章 相爱相杀 马车里,贺临扶着肩膀缓了好一会,那疼痛才逐渐消失。 靠着马车,她垂眸思索起来。 她怎么可能会天真的觉得,凭自己一个伤残病号,能杀的了四肢健全还有武功在身的柳笙笙呢? 刚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激怒柳笙笙罢了。 这么做的目的也只有一个——试探柳笙笙对她到底能有多容忍。 或者换一个说法,柳笙笙并不是对她容忍,而是因为一定要靠她达到目的,所以才不得不忍。 这种忍耐越强,就证明柳笙笙对谢宇越重视。 因为她是漳州知州,只有她才能帮谢宇出狱。 现在看来,效果显着。 明明柳笙笙都气成那样了,还是没有对自己做什么。 显然,谢宇对柳笙笙极为重要。 原本贺临觉得,柳笙笙可能是因为组织的任务,才不得不救谢宇。 但贺临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 以柳笙笙的武功和那个组织的能力,完全可以绕开她武力劫狱,何必来找她这个知州,光明正大的放走谢宇呢? 而且柳笙笙提出的第二个要求非常奇怪——让谢宇能够正常参加科举。 不仅要救人,还要不影响谢宇的前途,这个要求,显然超出了一般任务的范围,带着某种情感因素。 结合现在柳笙笙对谢宇这么重视的模样,贺临判定,柳笙笙一定跟谢宇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虽然肩膀遭了灾,但得到这么多线索,贺临还是挺满意的。 马车外,柳笙笙看着周围的风景,唇色抿到发白。 她也不想。 不想对着那些男人言笑晏晏,不想当名妓,不想每天天都没亮,就被师父揪起来练武,不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她也想成为被父母捧着的宝贝女儿,可以躲懒不去学堂,可以撒娇,可以什么都不管。 可是……可是…… 她要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深深吸口气,柳笙笙压住涌上鼻腔的酸涩,撑着脸发呆。 时间渐渐推移,她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回想了一下贺临的反应,她越想越不对劲,掀开车帘重新坐了进去。 看着贺临平静的神色,她眉心紧蹙:“你在试探我?” “试探你什么?” “试探我的底线,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柳笙笙气笑了。 好啊,好一个贺临啊! 真是跟狐狸一样狡猾,一不小心,就连自己都着了道! 微微吸口气,柳笙笙稳住心神,摇头感慨:“贺大人真是好手段呢,可惜,可惜啊……” “可惜什么?” “可惜大人家里那位娇妻了。” 贺临眉心蹙起:“你什么意思?” “那位温小姐也知道大人的秘密吗?” “跟你有关系吗?” 柳笙笙凑近她:“当然有关系,她离大人这么近,如果知道了大人的秘密,岂不是很麻烦?如果她把大人的秘密抖出去,我岂不是就不能对大人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了?不如我帮大人除掉她,永绝后患,大人觉得如何?” 她语气很随意,让贺临想起之前跟那个男人说话的时候,她也是这么轻飘飘的丢出“杀了”两个字。 “柳笙笙!”贺临声音含着愠怒,一字一句,“你若敢动她,我必跟你鱼死网破。” “哦,是吗?”柳笙笙笑的张扬,纤长的手指从贺临喉咙缓缓滑到胸口,“大人莫非忘了自己的身份,还真把温小姐当成了自己的妻?” 顿了一下,她凑到贺临耳边,轻声调笑:“还是说大人……有那磨镜之好?” 贺临攥着拳:“她什么都不知道,不要牵连她,你若是有气,冲着我来便是。” 贺临知道,柳笙笙已经识破了自己先前的试探。 现在说这些话,不过是因为心里有气,又没办法对自己下手,所以才拿她身边人威胁,意图惩罚她刚刚的所作所为而已。 “嗯……可是我连给大人提鞋都不配,怎么敢冲着大人来呢?”柳笙笙语气相当无辜。 贺临微微咬牙:“你想怎样?” “贺大人觉得该怎样?” 贺临一把抓住她手腕。 柳笙笙挑了挑眉。 “对不起,我跟你道歉,我不该说那些话,也不该那么对你,是我的错。” 柳笙笙憋着笑,最后还是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贺大人不觉得很假吗?虚伪是每个官员的必学课程吗?” 贺临不搭她的茬,只是手腕用力,将她拉的更近一点,直视她的眼睛:“对不起……柳……” 她说到这就停了,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柳笙笙觉得奇怪,还没问,贺临已经开口了。 “姐姐。” ——作者的话—— 对不起,我直接发出一声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临啊,收手,介个女人可不是好惹的啊! 贺临:你懂什么!识时务者为俊杰!能屈能伸方为王者! 第272章 兴,亡,百姓苦 听到这个称呼,柳笙笙明显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不可抑制的笑出声:“谁?谁在喊我?是堂堂正正科举考上去,我连提鞋都不配的贺大人吗?” 行,阴阳怪气的能力也是没谁了。 贺临偏过头去:“反正我已经道歉。” “道歉是要别人接受才行好吗?你自顾自的说完就叫道歉了?” “我不管。” 柳笙笙知道贺临这要强的性格,上次在房梁上,宁愿自己往下跳也不求她帮忙,现在能到这个地步真是非常难得了。 不过柳笙笙心里还是有些芥蒂,收敛笑容之后,拍了拍贺临的肩:“我给你一次机会,但也仅此一次,如果那样的话我还从你嘴里听见一次……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贺大人。” 听出她的郑重,贺临手放在膝盖上,坐姿乖巧的点头。 又瞟了她一眼:“你既然在意这个,为何还要当柳笙笙?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不守着这个头衔?” 贺临想不通。 以柳笙笙的能力,完全可以给自己赎身,抛弃名妓的头衔,去浪迹江湖啊。 到底是什么不得已的理由,才让她即便是厌恶,还是要留在秦淮,当这个名妓柳笙笙。 柳笙笙淡淡瞥了她一眼:“孔子言,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即便是七十了,从心所欲都要有个不逾矩的前提,更何况还没到七十的我?如此说来,那贺大人又是为何要顶着诛九族的罪,也要守着这个身份?” 行,贺临本想着趁机打探一下她的信息,没想到她这口风真是够严实。 叹了口气,贺临道:“我?我何尝没有想过抛弃这个身份,可是你看看。” 贺临掀起车窗的帘子,太阳高悬天空,马车驶在大片的田野旁,好些个农民弯着腰,面朝黄土背朝天,勤恳的在收割农作物。 “士农工商,虽然农排第二,可他们实际上是整个大庆过的最难的阶层,有天灾了,要打仗了,国库亏空了,压榨的都是他们,上面的人打架,刀刀砍向的却都是他们。 我何尝不想走?这样的身份,每天临渊履薄,怕行差踏错便万劫不复,可看着他们这样,我怎么走?” “这世上那么多男人,就非得大人来做这些吗?” “就非得男人来做这些吗?”贺临直视着她的眸,“大庆变成现在这千疮百孔的模样,是女人弄得吗?” 贺临知道,封建时代,女子被压迫,对女人的要求就是一个贤内助。 但是明明女子也会有想要实现自我的价值,这种价值不该被拘泥于家庭。 这广阔的天地,凭什么只能属于男人?! 柳笙笙听她说着这些话,眸光微微发亮,那是欣赏的模样。 “所以大人觉得自己是好官吗?” “不是。” “嗯?” “我不是什么好官,官场行走,我也有诸多无可奈何,但我想竭尽全力的改变这一切,竭尽全力……做到最好。” “我怎么觉得,这像是一个官员虚伪的说辞呢?”虽然话很尖锐,但柳笙笙神色很轻松,甚至有些调侃。 贺临笑笑摇头,坦然说:“我不强求。” 柳笙笙朝她笑着,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赏。 贺临的理念她是赞同的。 这世界是男人的世界,这天下是男人的天下。 可是,这个世界凭什么是男人的世界?天下凭什么又只能是男人的天下? 贺临敢为了自己的理想,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到这种地步,某种程度上,柳笙笙是佩服她的。 即便是最后自己拿话刺激她,她没有红着脸争辩,没有恼羞成怒,不过是“我不强求”四个字。 不强求别人相信她,不强求别人认可她。 既然选择了自己的路,那就坚定往下走。 这种洒脱且坦然的态度,这种心胸跟格局,加上贺临至今为止的政绩,才让柳笙笙完全相信她。 贺临这个人,虽然心思多且深,但她心里确实是有百姓的。 “你想知道莲云教的消息吗?” 贺临愣了一下,她主动跟柳笙笙说那么多,就是想看看自己用坦诚的态度,能不能换来她这里的一些信息。 毕竟只有让柳笙笙相信她,她才能打探到更多消息,可没想到柳笙笙还挺干脆,这就愿意给自己透露了,“你得到了什么消息?” 柳笙笙并不急着回答她,反问:“大人觉得为什么那些百姓会加入莲云教,即便这明明是杀头的罪过?” 贺临垂下眸子。 她并不是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所谓宗教,对于底层百姓来说大多是一种慰藉,因为自身无力改变现状,可又不甘于现状,便只能将这种改变的期望,寄托在外物身上。” 底层的百姓对生活感到灰暗失望,但人不能这样一直压抑的活着。 然而生活希望在哪呢?在腐烂的朝廷身上? 当然不可能。 就在这种时候,莲云教出现了。 柳笙笙笑了笑:“五年前莲云教能在江西发动叛乱,现在能在福建复辟,可见百姓苦难之深,贺大人有没有想过,你的对面站着的,是一个个再也无法忍受的百姓,而你所保护的,不过是一个从根里腐烂,根本没必要守着的东西?” 有些东西烂了得修,有些东西烂了……得换。 如果不是生活艰难,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呢? 如果不是因为过的太苦,谁冒着杀头的罪,也甘愿去信这种东西呢? 贺临听出她话里的深意,摇头:“你的话我同意,但莲云教必须灭。” “因为他们要杀你,所以你心里有气?” “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我仔细想过这件事,朝廷无非几座宫殿,几座衙门,可改朝换代自古以来不是容易的事情,轻则死伤百万,重则动乱百年,期间蛮夷入侵能挡否?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你难道不明白吗?” 宗教的本质是洗脑,信则有不信则无,有些宗教能被留下,是因为他们的洗脑并不会对统治阶级产生不利,并不会影响社会安定。 莲云教真的是百姓的救赎吗? 他们不过是用蛊惑性极强的话语和手段,洗脑了这些百姓,给他们以虚假希望罢了。 即便他们真的成功了,然后呢? 会出现什么政权?政教结合吗? 虽然封建时代,都会强调君权神授,但维护用来统治的思想还是儒家那套,并不是什么宗教。 政教结合的政权,并没有实际统治过这广阔的大地。 政教结合的政权,也会不可避免的滑向保守甚至极端保守。 那个时候,百姓未必过的比现在好。 贺临想用一种牺牲更少,风险更小的手段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所以她才选择了秦渊。 脑子一热只知道造反,未必对这个国家更好,也未必对百姓更好。 ——作者的话——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都记好了,别只知道反反反。 反是走投无路的手段,但不该是唯一的手段。 第273章 终于回漳州 作为朝廷的官员,贺临不仅没有一心站在朝廷的角度反驳柳笙笙,甚至还真的深度思考过政权颠覆的可能,最后得出这样的结论,可以说是惊世骇俗。 就连柳笙笙都免不了震惊,看了她好一会才收回目光,随后有些感慨。 贺临这番言论,不站朝廷,不站莲云教,站的始终是百姓那方。 其实相比起莲云教,柳笙笙对朝廷更加反感。 可她不得不承认,贺临说的话是对的。 柳笙笙道:“莲云教具体在福建发展的多大我并不清楚,但最近他们想要搞出些动静,突然要杀你多半也是这个目的,至于为什么要搞出动静,我想你也清楚。” 要搞出动静,自然是为了向世人宣布他们要造反。 贺临眉心紧紧蹙起。 原本她还想把这件事压下来,不让自己被刺杀的事情闹得太大,但如果莲云教真的抱着这个目的,那他们刺杀自己不成,之后肯定也不止这一步棋。 如果他们真的在漳州起事……那自己可真的要倒血霉了…… 见她脸色凝重,柳笙笙笑起来,又给了她一条信息:“哦对了,现在的广庆村几乎已经空了,大部分村民不知去向,只留下了一小部分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的老弱病残。” 贺临思考起来。 莲云教原本的计划应该是杀了她之后,就能把事情闹大,然后顺势宣布起事。 但是现在柳笙笙横插一脚,搅和了进来,导致他们计划失败,但他们的起事肯定不会停,最多只是换计划而已。 这次福建真的要起风了…… 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贺临一路都是忧心忡忡的状态,一边发呆,一边预想着莲云教的下一步动作,以及自己这边的应对。 马车没有骑马快,后来天黑也不好赶路,柳笙笙便又带着她到了一户院子里休息,打算第二天天亮再继续出发回漳州。 贺临也没有逃跑,反正现在柳笙笙知道了她的秘密,还要把她送回漳州放了谢宇,路上肯定不会对她做什么,甚至还会保护她。 这个时候跑了才是犯蠢,她一个病号在这荒郊野岭乱跑,被狼吃了都有可能。 陈元化跟梁兆骑着驴车,好不容易在下午才到了最近的卫所。 虽然陈元化跟梁兆都说明了身份跟来意,但他们没有凭据,谨慎起见,卫所指挥使黄大人还是先派了人去县城里求证。 一直到太阳下山,黄大人才确认陈元化跟梁兆的身份。 可又因为天色已晚,山路不好走,所以一行人只能等到第二天再出发去广庆村。 陈元化倒是无所谓,他赶了一天的路,累得够呛,如果还让他连夜返回广庆村,那真是要他的命了。 但是梁兆惦记着这件事,心里不免着急,偏生以他的职位,根本没资格对陈元化跟黄指挥使说什么,只能作罢。 一直到第二天天亮,卫所的指挥使黄大人才带着五百兵力,在午时赶到了广庆村。 可是让他们震惊的是,广庆村整个村子几乎空了,只留了一些老弱病残,先前那些个村民根本不知道去了哪里。 黄大人虽然是指挥使,但文官一向压武官一头,黄大人就此情况问了一下陈元化的意思。 “陈大人,现在该如何是好?” 陈元化思考过后,抬抬胳膊:“先把这些人抓起来,好好审审。” “好。” 梁兆在一旁抱拳:“大人,是不是还要派人去山里找找州牧大人的踪迹?” 陈元化当然没忘这件事,他凑到黄指挥使身边:“黄大人,事关莲云教,动静要尽量小些,你派一百人去山里找找,别提广庆村,就说贺大人昨晚上山意外落崖,要在这附近搜寻他踪迹。” 黄指挥使自然也知道这事情不小,不能随便声张,点头:“好。” 天亮之后,贺临又跟柳笙笙上路了。 差不多到下午,两人终于到了漳州附近。 柳笙笙并没有送她进城,而是把她放到了城门附近。 “贺大人回去,别忘了和我的约定,半个月之内我要看到谢宇出来,如若不然……大人知道后果的。”柳笙笙语气和善的威胁着她。 贺临神色平静:“那如果有什么意外,我要找你呢?” “城东有家李记打铁铺,贺大人若要找我,便把那打铁铺的旗子换成红色,我自会去见大人。” “好。”贺临点点头,利落的转身就走。 “哦对了……”柳笙笙叫住她。 贺临脚步一顿,不解的转过身。 柳笙笙凑到她耳边:“一定要有事才能找我,只是单纯的想我不能找的哦~” 贺临:“……” 柳笙笙歪头得逞一笑,跃上马车:“再会咯,贺大人。” 再会个毛线!贺临真的是一眼都不想再看到她,立马转身就走。 离开这些天,几度生死徘徊,贺临其实很想家,但她知道,自己要是这么回去,肯定会让家里人担心,所以贺临没有贸然回家,而是先找到了看守城门的官兵要了匹马回州衙。 这几天州衙都是卢同知在处理事情,贺临离开漳州城去福宁,是去处理莲云教的事情。 跟莲云教有关,这件事就非同小可,卢同知一直在等她传消息回来,却突然得到下面人禀报她回了州衙,放下笔匆匆走出去迎。 可看到贺临一身粗布衫之后,他愣了一下:“大人,您这是……” 贺临抬手打断他:“把我的官服拿来,我先换衣服。” “好的。” 第274章 帮我画个画 后肩的伤还没好,贺临小心翼翼的自己换好衣服,重新打开门,卢同知很快走了进来。 “大人……” 贺临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上:“莲云教的事情……恐怕麻烦了。” 卢同知皱着眉。 贺临便跟他说了一下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不过关于柳笙笙的那部分全部改了说法,只说自己骑马逃跑之后,摆脱了广庆村的村民,又因为天太黑,不小心滚落山崖,醒来后便找了一户人家送自己回漳州。 卢同知倒是没有怀疑她的话,“没想到广庆村整个村的村民都加入了莲云教……大人您这趟一定受了不少苦?受伤了吗?是否要叫大夫来看看?” 贺临摆摆手:“无事,我不是在你面前好好站着吗?先别管这个,我回来的路上,偷偷去广庆村看过一眼,发现广庆村已经空了,肯定是莲云教刺杀我不成,所以逃了。” “那是否要派人联系俞将军,让他派兵好好在福宁县周边探查一番?现在时间不长,他们一定没有逃太远!” 俞光友自从跟着丁立生出海打倭寇立功之后,现在已经成了漳州与陵定两地的参将,对这两个地方的兵力都有指挥权。 当然,如果调动的规模很大的话,还是要请示丁立生这个总督。 这个问题,贺临有在路上思考过,摇了摇头:“不行,要是大张旗鼓搜寻,把事情闹大,只会引起百姓的恐慌。” 百姓恐慌什么的,自然只是说辞。 事情在自己的漳州闹这么大,人如果还没抓到,传到皇上耳朵里,那自己肯定要被问责。 所以压下这件事,才是第一要务。 卢同知知道其中关键要害,也不戳穿贺临。 贺临继续问:“你这两天没有收到福宁那边的消息吗?那晚上我带了官兵上山,不可能一个人都没能逃?” “卑职没有收到任何消息,还是大人您回来,卑职才知道一点情况。” 贺临算了一下,梁兆如果逃脱成功,去最近的卫所搬救兵,卫所再派人来漳州通知,那确实没有自己回来的快,卢同知还不知道情况也是情有可原。 “当时肯定不止有我一个人逃了出来,你现在派人去福宁县最近的卫所问问情况,如果真的有人去找了他们,让他们就近在广庆村附近的几个村庄暗中探访,只报广庆村的村民失踪,不要提及莲云教。” “那俞将军那边是否也要预先告知……” “俞将军那边我去说。” “好。”卢同知点点头,走了出去。 贺临走到屋檐下,看了眼外面的夕阳,离开州衙回了府上。 贺临这次出差,并没有带上贺府的下人,就连平时跟着的湘昆也没有带。 这不是贺临第一次出差了,但温云熙还是免不了担心,听说门房报她回来了,立马迎了上来。 “相公回来了?这次福宁一行可还顺利?”温云熙挽住她胳膊。 贺临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没出什么事,现在还没到放衙的时间,我等会还打算回一趟衙门,不过我找你有点事,你跟我来。” 贺临拉住她的手,将她拉到了书房,又屏退了其他下人。 “柳笙笙你还记得?之前盼春诗会你也在场,你也见过她?” “自然见过。” “我记得你画画不错,你可否帮我画一幅她的画像?越像越好。”贺临曾经在家里看到过温云熙的画作,那幅画是温老爷子的画像,挺传神的。 “啊?”温云熙愣了一下,“相公这是……” “哦,我有些事情要查,需要一幅她的画像。” “好。”温云熙点头应下,走到书桌前。 贺临站在一边帮她研墨。 花了一个小时,温云熙才放下笔。 碍于时间,这幅画不是那种十分精细的画,但画的很传神,起码九成像。 贺临拿起画看了一会,笑着称赞:“好啊,云熙你这功力不减啊,即便是两年之前见到的人,都能画的如此传神。” “柳姑娘天人之资,即便匆匆一瞥也很难忘却,更何况我还曾看着她从面前走过。” 贺临看着画里那张脸,回想着这几天的经历,语气难免感慨:“漂亮的确是漂亮。” 危险也是真危险。 就像是那色彩鲜艳的毒蘑菇,好看,但一口下去可是会死人的。 温云熙不懂她话里的深意,只当她纯粹感慨柳笙笙的美,偏头看了她一眼,垂下眸子。 “不过在我眼里,云熙你比她漂亮。” 温云熙当她是在哄自己,可还是藏不住笑意,“相公也学会哄人了吗?” “谁让我对你有滤镜呢。” “何为滤镜?”温云熙不解。 贺临随口解释,“情人眼里出西施?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贺临本想自己动手,可她左肩受伤,端碗都有些难,别说卷画这种动来动去的事了,所以只能拜托温云熙:“帮我把画收一下,我等会儿带走。” 温云熙弯腰帮她收好画,递给她。 贺临接过画,兴冲冲往外走,“我去州衙一趟。” “诶……相公回来用晚膳吗?” “回来的,应该用不了太久。” 温云熙望着她的背影,低声呢喃:“情人眼里出西施吗……” 所以实际上还是觉得她没柳笙笙好看,只不过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罢了? 虽然仔细想想,好像的确是这个道理,但温云熙并不生气,反而扬着唇角。 贺临回州衙是来找谢宇的。 时隔好些天再看到她,谢宇难掩激动,立马从床上起身,整理了一下囚服,跪下磕了个头:“大人,您最近过的如何?” 他犯了这样的大罪,之后肯定是要死的,这辈子他能见贺临的次数已经不多了。 贺临没想到他还反过来关心自己,无奈道:“我很好,倒是你,你在里面怎么样?” “学生也很好,只是有些挂念家中母亲,如今学生恐怕无法为她尽孝了……” 贺临朝一旁的狱卒抬抬下巴,让狱卒打开牢房门,走了进去。 她突然进来,不知道她要干什么的谢宇抓着衣角,有些局促的站在原地。 “文贞,我有些事问你,你一定要如实作答。” “大人请问,学生一定知无不言。” “你认识柳笙笙吗?” “学生听过她,知道她是秦淮八艳之首,但没见过。”谢宇摇摇头。 居然不认识? 贺临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言语间不像说谎的模样,不由疑惑。 谢宇都不认识柳笙笙,柳笙笙却还这么费劲要救他出来吗? 贺临在一旁的桌子上放下自己手里的画,“打开它看看。” 第275章 谢宇身世之谜 谢宇不知道她要干嘛,但听话的把画打开了。 看到画上的女人,他明显怔了片刻。 贺临精准捕捉到,问:“你见过她?” “大人……”谢宇有些为难。 那晚柳笙笙是来救自己的,虽然他没有同意跟着出去,但此时自己如果把人供出来,是不是有点忘恩负义? “你放心,我不打算为难她,我只是想知道她的身份。” 贺临都这么说了,谢宇没有再坚持:“我的确见过她,先前她半夜来过一趟牢房,还打开了牢房门,说是要救我出去,但我不肯,她就走了。” 原来柳笙笙之前计划过劫狱吗? “你跟她都聊了什么,详细与我说说。” 谢宇把那晚的对话一五十一的告诉给了贺临。 只是面对着贺临,说自己想成为贺临这样的官员之时,难免有些羞涩。 贺临听完思考了起来。 所以柳笙笙是先来牢房里打探过谢宇的意思,之后才决定顺着谢宇的意,让自己救出他,还要还他“清白”,让他科举? 如果柳笙笙曾欠谢宇什么大恩大德要回报,那做到这种程度倒也是有理由。 但谢宇先前都没有见过柳笙笙,怎么可能让柳笙笙欠他大恩大德呢? 这点只能排除。 如果不是因为欠了情,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虽然贺临没有问过谢宇这件事,但她在赌坊门口第一次见谢宇的时候,听谢父叫骂过一句话——又不是亲儿子。 “文贞,你如今的母亲不是你的亲生母亲吗?” 谢宇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母亲捡回来的,母亲生了姐姐之后没两天就下地干活,没坐月子,因此伤了身子,被大夫诊断出无法生育。 后来母亲冬天在路边碰到奄奄一息的我,就把我带回了家,母亲坚持要养我,父亲一直不愿,好几次将我赶出家门,但母亲都会接我回来。” 听起来很艰难的生活,却被谢宇平静的说出,贺临都忍不住心疼。 “你母亲捡到你时你多大?” “母亲说好像是六岁。” 这个年纪有些小啊…… 贺临皱皱眉,不死心的问:“那你对自己的亲生父母,对自己被捡到之前的生活还有印象吗?” 谢宇仔细回想了一番,摇头:“我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子了,但我记得我被母亲捡到之前,似乎一直很害怕,虽然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害怕,因为害怕,所以我平时都不愿意回想以往的经历。” “那你记得你有什么兄弟姐妹吗?或者你想想自己以前的名字,称呼什么的。” 谢宇闭上眼睛,仔细回想起来。 谢宇这个名字,是母亲找了一个写字先生给他取的。 宇,是气宇轩昂的宇。 谢宇很满意这个名字,也很喜欢老师给自己取的表字文贞。 但是在这之前……在这之前…… 跨越记忆的长河,谢宇努力从那恐惧的情绪里,翻找着从前遗忘的记忆。 “小……小望。”这个称呼脱口而出,谢宇睁开眼睛,自己都有些震惊的看着贺临。 “小望?有人曾经这么喊你?” 谢宇点点头。 “那个人是谁?” 谢宇摇头,神情有些悲伤:“我不知道,应该……应该是娘亲。” “你确定你没有兄弟姐妹吗?” 谢宇继续摇头:“我不知道,我想不起来……”又看向贺临,一脸歉疚,“对不起大人,我好像帮不到大人什么……” 贺临叹口气,拍拍他的肩:“不,不怪你文贞,这段时间你可以好好想想,如果有想起以前的事情,就找狱卒来告诉我。” “好。” 拿上画像离开牢房,贺临坐上回府的马车,还在想着这件事。 虽然答应了柳笙笙放了谢宇,但贺临知道,一旦这次让柳笙笙得逞,开了这个口子,自己往后就都只能被她拿捏。 而且自己爬的越高,她能让自己做的事情就越多。 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鬼知道之后又会让自己做什么。 贺临不可能会甘心任人摆布。 但偏偏柳笙笙武功高强,自己还没办法杀了她,因此贺临只能另寻出路。 这个突破口,现在看来似乎在谢宇身上。 至于怎么把谢宇清清白白的捞出来,自己确实是要好好想想才行。 马车到贺府大门口停下,湘昆和小桃这次都等在门口,贺临下车之后,把画像递给小桃拿住,“放到我书房去。” 又看向湘昆:“你们也跟我来书房。” “是。” 三人一路走到书房,贺临到椅子上坐下,小桃则到一边把画收到柜子里。 贺临把手腕露了出来,湘昆轻车熟路的给她摸脉。 片刻后,湘昆收回了手。 “怎么样?没中什么毒?”贺临问。 贺临有些怀疑,柳笙笙那样的人,为了保险,说不定会给自己再下个毒药什么的。 “老爷放心,没有,但老爷是不是受伤了?气血亏空的有些严重……” 不远处的小桃听了这话立马紧张起来。 “是受了点伤,你不要告诉母亲跟夫人。” 湘昆担心起来:“老爷让我看看伤。” 小桃也立马上前:“是啊老爷,快让我看看你伤哪了!” 贺临无奈:“伤在左后肩。” 小桃朝湘昆挥挥手:“退后退后。” 湘昆后退几步。 小桃把屏风展开,隔绝他的视线,贺临这才站起,让小桃帮忙解开腰带,露出肩膀上缠绕的绷带。 小桃小心翼翼的拆开绷带,看到里面的伤口,忍不住红了眼眶,“这是哪个杀千刀的干的!老爷你疼不疼?” “不疼,不准哭。” 小桃瘪着嘴,还是忍不住心疼。 湘昆在屏风后喊:“小桃姐?” 贺临道:“你进来。” 湘昆这才绕开屏风,到贺临身后查看起伤口来。 “看起来像是箭伤,但伤口好像有处理过……”意识到什么,他语气一下紧张起来:“老爷看过大夫了?那是不是……” 不会暴露了女子身份? “没事,不用担心,那大夫不认识我。”贺临随便扯了个谎意图圆过去。 小桃不罢休,蹲在她腿边,仰着脸问她:“老爷,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贺临用右手掐了掐她q弹的脸:“没发生什么,就是我让人伤了,现在我不都回来了吗?” 随后又看向湘昆:“要开什么药你去开,我今天就服。” 湘昆点点头正要出去,外面忽然响起温云熙的声音。 “相公?” 第276章 见见谢母 听到温云熙的声音,房间里的几人都是一愣,随后都着急忙慌起来。 小桃拿起绷带,想重新给贺临包扎好,但这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事情,贺临怕温云熙在外面等久了起疑,推了推她的手,小声道:“算了算了,先不用了,先收起来。” 小桃点点头,转身把绷带藏到柜子里,又帮贺临把衣服穿好。 房间里迟迟没有回应,温云熙又喊了一声:“相公,你在里面吗?” “哦……哦哦,我在,怎么了吗?有什么事情?” “母亲已经到餐厅了,叫我们去用晚膳呢。”贺临没有让自己进去,温云熙也没有贸然往里闯。 “好,等会,我马上出来。” 看贺临穿好衣服,门边的湘昆这才把门打开,对着温云熙行礼:“大夫人。” 他们三个这么久才开门,温云熙踏进门里,奇怪的往里面看了一眼,却没发现什么异常。 “走。”贺临朝她笑笑。 温云熙点点头。 两人到了餐厅,洗了手之后落座开始吃饭。 贺临看着面前的碗,忍痛端了起来,坚持不到两秒又放弃,干脆把碗摆在桌子上吃饭。 “吃个饭还揣着手抵桌子吗?”万语琴小声提醒贺临。 虽然在家里吃饭不用太讲究规矩,但用嘴找碗像什么话? 小桃站在一边,担心的看了贺临一眼,欲言又止。 贺临笑笑,给了小桃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还是把碗端了起来。 不过她虽然用左手托着碗底,但胳膊还是没有离开桌子,只是用筷子从碗里挑饭吃。 因为这样有些麻烦,贺临没有吃太多,勉强吃了半碗饭之后就放下了筷子。 虽然平时贺临的饭量也不算大,但吃这么少还是难得,温云熙担心问:“相公胃口不好吗?” 明明今天做的都是贺临平日里喜欢的菜啊。 “是,可能肚子有些不舒服,没什么胃口。”贺临朝她笑笑,起身告辞离开了。 小桃跟上她的脚步。 走出餐厅,小桃问:“老爷,是不是因为肩膀疼啊?要不晚上做点宵夜吃?老爷想吃什么?” “到时候再说,我现在不算饿。” “可是老爷,你肩膀这样之后睡觉可怎么办?夫人不知道你受伤,不会碰到?” 这个确实有些麻烦。 虽然温云熙平时睡觉不爱乱动,但是睡觉只穿里衣,里面的绷带很容易被看到。 贺临思考一下,“这几天我先睡书房。” 知道贺临饭后去了书房,温云熙并没有去打扰。 她也发现贺临虽然人回来了漳州,但好像还是很忙。 夜色渐深,温云熙在房中看书,等到回过神,时间已经不早了。 “老爷还在书房吗?”她问一旁的丫鬟慧语。 慧语道:“不知,应该还在书房。” 温云熙起身要出去看看情况,湘昆恰好走到了门口。 “夫人,老爷在书房睡下了,让您也睡,不必等她回来。” “好,我知道了。” 贺临有时累了会就地睡在书房,这种情况每个月都会有那么一两次,温云熙并不意外。 因为晚上吃了夜宵,所以早上贺临不是很饿,只简单喝了一小碗粥,随后便带着湘昆离开了府上。 她并没有去州衙,而是打算去一趟谢家,见见谢宇的母亲。 湘昆记忆力不错,虽然是很久之前才来过一次谢家,但他还记得怎么走。 马车停到路边,湘昆把马栓好,跟贺临一起到了谢家门口。 谢家虽然还住在这里,但比起第一次来,情况已经好了很多,院子外还修了篱笆围墙。 贺临自上任之后,一直有致力于改善底层百姓的生活。 报社产业兴起,贺临跟户部申请,把这个新兴产业加入了纳税表里。 不仅如此,贺临还用了一系列手段刺激经济,以官府为背书,推动了钱庄规模化吸引商户,调控了因为灾情造成的通缩,再加上去年朝廷免了漳州的田税,在这一系列手段之下,漳州的财政才能极快的缓过来。 上次丝绸案,杜老板死了之后,他先前所占的丝绸市场被其余商人瓜分。 可这些商人虽然抢了订单,产量却跟不上,因此需要建一些新的丝绸作坊。 贺临趁机给予了不少优惠政策,让这些丝绸商来漳州建工坊,随后又跟这些商人对接,让他们招了不少底层无地的百姓,也算是为他们谋一份生计。 谢家这一片地区,就有不少百姓进了作坊里。 虽然还没有完全摆脱贫苦,但生活比先前要好不少,有些人还搬出了这块地方。 谢家的院子里静悄悄的,大门也关着,贺临觉得有些奇怪,便让湘昆上前敲了敲门。 可是敲了好一会都没人来开门,正当贺临疑惑之时,外面路过了一个男人。 他一身短衫,似乎是要出去干活,因为贺临穿着常服,他并没有认出贺临,只疑惑的问:“你们来找谢家大娘吗?” “是啊,她不在里面吗?”湘昆问。 “不在,她儿子出了事,她现在病了,住到了隔壁邻居陈大娘那,咯,就顺着这里往前走,门口养了两只母鸡的人家。” “好,谢谢你啊。” 男人摆摆手,走了。 贺临两人转而到了陈大娘家,听到贺临的身份,陈大娘吓得连忙跪下磕头,随后把贺临两人带进了房子里。 贺临跟湘昆进来的时候,谢母正躺在床上,整个人精神不振的样子。 可是看到贺临,她眼里一下闪出光亮来,从床上爬起要给贺临磕头:“大人……” 贺临上前要阻止,不过机灵的湘昆更快一步扶住谢母:“诶诶诶,大娘不用了,不用不用!你病了的话就好好躺着,行礼免了。” 虽然行礼免了,但谢母并没有躺下,还是面向贺临跪坐在床上。 封建时代的尊卑等级,贺临也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更改,她也不再纠结这个,问:“你这是病了有多久,可好些了?” “谢大人关心,就是染了风寒,如今已经好许多了。” 第277章 线索加一 一旁的陈大娘插话:“大人别听她的,哪里是什么风寒,大夫说她这是积郁成疾。” 积郁成疾? 应该是因为谢宇的事情…… 贺临心中叹气,“我今天来找你,是想问问一些谢宇的事。” 虽然她先前在州衙门口答应自己会想办法,但是这么多天都没有谢宇放出来的消息,谢母担心贺临是不打算救谢宇出来,才会积郁成疾。 如今看到贺临居然找了过来,还是问谢宇相关的事情,立马重燃了希望,眼睛都亮了许多,连连点头:“大人尽管问,草民定然一五一十告知大人,如有隐瞒,天打雷劈!” “我听闻谢宇并不是你亲生的,而是你捡到的孩子,是真的吗?” “是的,我是在宇儿六岁之时捡到的他。” “你怎么知道他当时六岁?” “我问他几岁,他自己回答的六岁。” “你是在哪里捡到的他呢?当时的是什么情况?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当时是冬天,漳州下了很大的雪,家里的钱被孩他爹又赌了,都要揭不开锅,我只能到林地里,想着挖一些野菜吃,然后就发现了被雪埋住的宇儿。 他浑身冻的发颤,我看他还有鼻息,就带他回了家,用雪搓他身子。后来他发了一场高烧,但好在人挺了过来,一直健健康康的长到了现在。” “他当时穿的什么衣服?身上有没有带什么东西?或者有没有什么印记?” “他当时穿的普通的粗布衫,很单薄也很破,身上好些个补丁,身上……”谢母回想了好一会,“身上带着一枚铜钱,样式很奇怪,用绳子系在脖子上,因为担心孩他爹回来之后抢走,我就把这铜钱埋在了院子里。” “现在呢?这铜钱呢?还在吗?”贺临连忙追问。 “还在院子里埋着,一直没动过。” “大娘你还能起来吗?不妨帮忙带个路,去把这铜钱取出来。” “这个对放出宇儿有作用吗?大人是查到宇儿的亲生父母了吗?” “不好说,案子我还在查,但我也想帮谢宇。” 有了她这句话,谢母便放心了,穿好鞋子下床,在陈大娘的搀扶下走了出去。 一路回到谢家院子,谢母在周围看了好一会,才指着一块地方:“在这里。” 湘昆立马找出了铁锹开始挖。 挖了大概半米,才挖到一个小盒子。 因为在土里埋这么久,这盒子很多地方受潮腐烂,但打开之后,里面的铜钱确实还是好的。 大庆官方的铜钱是圆形,中间有孔,但这枚铜钱的形状是六边形,的确是很奇怪的形制。 贺临用手帕包着,拿起这铜钱看了看,发现上面还刻有几个字。 “宋家制式……” 翻一面再看,还有三个字。 但是这三个字只有中间的一个【承】字看得清,前面和后面两个字都锈了。 有了这重大发现,贺临十分高兴,这一趟没白走啊! 贺临跟湘昆离开之后,陈大娘又扶着谢母回了房子。 她跟谢母做了多年的邻居,感情很不错,前些日子知道谢母病了,便把谢母干脆接到了自己这里住着,也方便照料。 贺临来了一趟,谢母的精神好了很多,陈大娘帮她盖好被子,道:“我出去买个菜,你好好躺着,别又出去受了风。” “知道了。” 拿上装钱的小布包离开家,陈大娘走上城中街道,却并没有往菜场走去,反而左拐右拐,到了一户人家门口。 敲门之后,一个婶子模样的人走了出来:“怎么了?谢家大娘出什么事情了?” “没有没有,那倒是没有,她好着呢,药也有在喝,你不是跟我说如果有什么奇怪的事情都要报给你吗?今天知州大人来找她了一趟,问了谢宇的身世,哦,还找到了一枚铜钱。” “什么?” 鼎晟楼。 柳笙笙在房间里跟碧春下棋,敲门声从外面响起。 “小姐。”是香菱的声音。 “进。” 香菱走进来,把手里的一个一指长的小木筒递给柳笙笙。 柳笙笙打开木筒,把里面卷着的纸条拿出来。 展开纸条看完,她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将纸条随手放到一边,起身走到窗边,眺望着州衙的方向:“贺大人果然还是不甘心啊……” 找到谢宇之后,柳笙笙就派人给了邻居陈大娘钱,让陈大娘帮忙照看着谢母。 生恩养恩皆是恩,虽然谢母不是谢宇的亲生母亲,但是帮忙养了弟弟这么多年,柳笙笙很感激她。 当然,柳笙笙也知道谢母是个不稳定因素,所以多留了个心眼,让陈大娘当个眼线。 之前送贺临回漳州,她就猜以贺临的性格,不会任她摆布。 香菱看了眼纸条上的内容,走到柳笙笙旁边,“小姐,要不要阻止贺知州?他都已经拿到那少爷的铜钱了,若再查下去,万一真的查到了少爷的身世怎么办?” 可惜她们并不知道谢母还留着这铜钱,不然早抢回来了! 趁着两人说话,而且柳笙笙背对着自己,碧春偷偷拿起她一枚黑子藏好。 “没有一两年,她不可能查得到,但是小望放出来的事情,我只给了她半个月。”柳笙笙并不慌,头也不回,依旧望着窗外,“碧春,放回去。” 碧春吐舌一笑,把黑子放回去,“小姐,你背后长眼睛了吗?” 柳笙笙这才转过身,重新坐到她对面:“下不赢我就算了,每次还搞这些小动作。” “可是小姐你太厉害了嘛,奴婢虽然有学棋,但怎么可能下的赢你呢。”碧春鼓着脸,委屈的嘀咕,“要不小姐去找贺大人下棋?他肯定厉害。” 柳笙笙挑挑眉,伸手敲了她脑袋一下:“你当我很闲吗?还找她下棋!” 碧春心道:你不就是很闲吗,都找我下棋了。 香菱语气有些不满:“小姐,您不是在福宁救了贺大人吗?他怎么还反过来查起少爷的身世了?人都说知恩图报,他这样是不是有些不知好歹啊?” 柳笙笙回来之后,并没有告她们两个贺临女扮男装的事情,但救了贺临的事,她倒是没有隐瞒。 柳笙笙捻起一粒黑子落在棋盘上:“她这个人倒也坏不到哪去……就是心思多了些。” 香菱跟碧春对视一眼。 这就维护上了? 第278章 突然的来客 离开谢家之后,贺临拿着那枚奇怪的铜币找了一名工匠。 她是想问问这上面的锈能不能除掉,最好能让原本的字露出来。 可惜的是,锈能或许除,但是露出原本的字基本不可能了,毕竟古代也不知道化学,没有溶液除锈,一般除锈都靠磨或者刷,那样只会让字迹更加模糊。 没办法,贺临只好拿着这个锈掉的铜币,再次找到了狱中的谢宇。 她昨天才来过一次,今天又过来了,谢宇有些惊讶,立马从床上下来:“大人……” 贺临这次并没有进去,隔着栏杆把用手帕包着的铜币递给他:“看看这个东西,你见过吗?” 谢宇接过手帕打开,仔细看了看。 贺临见他陷入沉思,挑了挑眉:“文贞?” 谢宇回过神,摇头:“不知道……我好像见过,觉得很眼熟,但说不上来是在哪里见过。” 贺临叹口气,又叫人拿来纸笔,把这铜币正反面的模样简单画在了纸上,把纸递给谢宇:“其实这东西是你母亲捡到你之前,你就戴在身上的,虽然你现在想不起来,但你先拿着,没事就看看,如果有想起来什么,可以找人告诉我。” 谢宇点头接过,随即有些疑惑的问:“这个东西对大人很重要吗?” 贺临这两天是在查他的身世吗? 为什么忽然开始对这个关心起来了? 贺临看着他的脸:“文贞,你还年轻,你还有大好的前途,我不想你就这么把命搭在你养父那样的男人身上,我在想办法。” 谢宇手里攥着那张纸,久久说不出话,只能惭愧的低下头去:“是学生让大人费心了……” 贺临把手伸进栏杆,拍了拍他的肩,转身离去。 吃完午饭之后,贺临正拿着这个铜币发呆。 她在思考要不要在城里找找见多识广的人问问,看有没有人能知道这铜币的来历。 但是贺临又怕这件事被柳笙笙知道,毕竟柳笙笙的组织似乎在收集情报方面挺厉害。 虽然她跟柳笙笙之间的相处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涌动,互相提防。 她忌惮着柳笙笙,柳笙笙也并不信任她。 所以回漳州之后,贺临一直都是偷偷摸摸的在查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不然被柳笙笙知道了,她可能又会拿温云熙的命来威胁自己也说不定。 贺临单手撑着脸,低头看着桌子上的铜币,陷入沉思。 铜币上居然有宋家制式四个字,难道说谢宇原本是姓宋? 还是说只是宋家制作出来,然后给了谢宇亲生父母? 可是这个宋家为什么要制作这个奇怪的铜币?代表着什么吗? 还有背面那三个字,虽然只看得清中间的承字,但前后两个字跟这个字是什么关系呢…… 贺临陷入沉思,没有注意到外面响起的脚步声。 “贺知州?” 贺临抬头一看,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秦如风一身暗纹玄衣,背手站在门口,正望着她。 秦如风??? 他怎么会在这?? 贺临噌的一下起身,不忘把手帕塞进自己袖子里,走上前作揖:“上差!下官有失远迎……”又走到外面,语气不善的朝着书办喊:“还不速速给上差上茶!” 听到她语气不好,书办知道她是在埋怨自己没有通报秦如风来了。 但秦如风不让通报,他们有什么办法啊! 书办欲哭无泪的去泡茶。 秦如风走向屋里的椅子:“没想到啊,这没过多久,我居然又来了漳州。” “上差是刚到漳州吗?” “刚到?”秦如风挑挑眉,坐下,“那倒没有,我来漳州已经有几天了,只是今天才来找你而已。” 秦如风会从京城来福建,一定是皇上下了什么命令。 而他既然来了漳州好些天,但今天才来找自己,肯定是有什么事情。 这中间的时间,指不定在查什么事情。 贺临隐隐约约有种不祥的预感,贺临并没有跟着坐下,而是站在他面前,微微弯腰一副听训的模样,“上差有何指示?是皇上有什么旨意吗?” 此时书办已经泡好了茶,端着托盘进屋,把其中一盏茶摆在秦如风手边。 秦如风拿起茶杯,慢悠悠的说:“我这次来福建,是奉皇上之命来查莲云教的事情的。” 贺临心里咯噔一下。 秦如风从京城来福建是需要时间的,按照这时间算算,基本上是福建刚发现莲云教的事情,京城那边应该就已经知道了,所以秦如风才能在此时赶到福建来。 可是京城那边是怎么知道的?是有官员秘密上了奏疏?还是锦衣卫?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贺临觉得自己的不祥的预感已经应验了。 秦如风来查莲云教,怎么突然来了自己的漳州呢? 是知道了广庆村发生的事情吗? 贺临微微抿紧唇,大脑飞速转动思考,没有说话。 秦如风也不在意,喝了一口茶之后把茶碗重新放下:“莲云教的事情非同小可,五年前未曾将其彻底剿灭,便成了皇上心里的一根刺,贺大人近来也在查莲云教的事情?有得到什么线索吗?” 贺临犹豫起来。 她拿不准秦如风到底知道了多少跟莲云教有关的事情,这次来又是不是来试探自己的。 秦如风跟她也没什么交情,如果秦如风不知道,但是自己贸然告诉了他广庆村的事情,等到之后他回京复命,自己肯定要担责。 但如果秦如风知道,自己还特意隐瞒,那自己只会更惨。 秦如风突然来漳州,显然没有走福州那边,不然自己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 秦如风没有在福州走一趟,就证明他没有见过巡抚李鸿仁。 没见李鸿仁,应该是皇帝不打算查处李鸿仁以及福建官僚这次对莲云教的事情知情不报的过错。 但另一方面,皇帝能那么快的给秦如风下令,让他来福建查莲云教的事情,可见景历帝对这件事还是十分重视。 之前贺临想对广庆村的事情隐瞒不报,是因为做这件事的成本不大,风险也不大。 可是现在不然。 象征皇权的秦如风都问到自己面前来了,即便自己现在隐瞒成功,如果之后被查出来,那传到皇帝耳朵里,那自己的态度就是相当恶劣了。 权衡之下,贺临还是决定把事情告诉秦如风。 第279章 新的突破已经出现 “上差,其实关于莲云教,下官的确得到了一些线索……” 虽然能告诉秦如风广庆村的事情,但是柳笙笙的那部分,贺临自然是省略了。 对他的说辞,跟对卢同知的说辞没什么差别。 贺临有信心,他就算能查到广庆村的事情,但不可能查的到她跟柳笙笙之间发生的事。 听完她的讲述,秦如风盯着她的脸沉默了两秒,随后缓缓笑起来:“其实来之前,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贺临松了口气。 他果然已经知道了,还好自己选择了告知,没有隐瞒,不然事情就麻烦了。 “可惜莲云教的人太狡猾,等到下官派人过去,广庆村已经人去楼空了……” “贺大人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嗯?这……下官不知。”贺临当然知道,但碍于秦如风的身份,她不好跟秦如风说莲云教这是想起事。 “莲云教这次卷土重来,还意图对你这个一州知州痛下杀手,其所图谋之事绝对不会小,广庆村那边,锦衣卫也一直有在追查他们的踪迹,不过没能得到什么线索,我仔细想过,或许找到莲云教踪迹办法,就在贺大人你身上。” “啊?在……下官身上?”贺临一愣。 跟她有什么关系?? 秦如风起身:“他们刺杀贺大人,一击不成,极有可能来第二次,如果第二次,锦衣卫能顺利抓住这些人,不就有了线索吗?” 贺临算是听明白了。 这是要让自己去当诱饵啊。 秦如风并没有问贺临的意见,继续说:“我这次来州衙见贺大人并未声张,不会有人暗中得知此事,而在大人周围,我也布置好了暗卫,他们会十二时辰不间断的守护大人安全。 当然,如果一直未能等到莲云教的人出手,大人恐怕要跟着锦衣卫的兄弟们冒险一趟,主动给莲云教的人一些机会了。” 哈? 所以现在是自己已经被人二十四小时监视了??? 而且不仅被监视,如果莲云教没来,自己还要主动出击当诱饵?? 并且完全不跟自己商量? 贺临算是明白了,他哪里是来跟自己商量的,根本就是来通知自己的。 贺临无语凝噎。 “上差……” 秦如风知道她要说什么,抬了抬胳膊:“我知道,大人不必担心,周围的这些暗卫,都是锦衣卫里最顶尖的一批人,有他们在,大人绝对不会出任何事。” 顿了一下,他又道:“大人难道不想剿灭莲云教吗?这件事如果成功,大人你对广庆村的失察之责,不也就功过相抵了吗?” 贺临心里呵呵两声。 这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但他是锦衣卫,现在还有皇命在身,并且还捏着自己失察的把柄,贺临能拒绝? 只能苦笑着作揖,应道:“下官明白。” 不过这么一作揖,原先放在袖子里的手帕不知道怎么掉了出来。 手帕里包着的铜币也滚了出来,滚到秦如风脚边。 秦如风低头看了一眼。 贺临连忙弯腰把这东西捡起。 秦如风问:“这是贺大人的?” “对,是前些天偶然得到的藏品,价格不高,也就图个眼缘。”贺临跟他打马虎眼。 “可我看这倒是像宋家的东西。” 贺临愣了一下:“上差知道这东西?” 秦如风从她手里拿走那铜币,翻面看了看:“河南宋家有这样的习俗,给家里出生的小孩造一枚铜币,上面会刻有孩子的名字,这上面不也写了宋家制式吗?可惜啊,现在河南宋家已经一日不如一日了……” 在前朝,宋家河南有名的望族,不过太祖打天下的时候,宋家选择了帮助前朝,而不是支持太祖。 所以大庆立朝之后,宋家也逐渐没落,上次出现能看的,还是江西道监察御史宋禹。 可惜……后来宋禹因弹劾现今当朝首辅杨和谦,被其构陷报复,皇帝虽然知情,但当时为了打击宋禹这样的顽固御史,抬起杨和谦,便也默认了杨和谦的构陷。 宋禹判了斩刑,而其亲眷子女全部流放,宋家彻底没落。 虽然宋家出事的时候,秦如风的年纪也不大,但那时候他父亲是镇抚使,又有意培养他接任掌管北镇抚司,所以一些脏事,并不忌讳讲给秦如风听。 因此对朝廷的一些辛秘,秦如风知道不少。 当然,这些事秦如风闲着没事自然不会跟贺临说。 贺临怕他多想什么,也没有继续追问。 把铜币还给贺临,秦如风就离开了。 而贺临看着手里那枚铜币,眼里闪出光芒。 宋家在铜币上会印有孩童的名字。 难道这铜币说背面的三个字就是谢宇的真名吗? 如果是这样,那看不清的第一个字,肯定是姓氏宋,中间是承字,至于最后那个字,多半是望。 合起来就是……宋承望。 终于得到突破性线索,贺临十分兴奋。 但想到周围还可能有暗卫监视,她又强迫自己冷静,装作淡然的把铜币重新收起。 关于自己的活动情况,暗卫多半会报给秦如风,所以贺临当天并没有去打探宋家的情况,只当作无事人一般,照常处理公务。 快到放衙的时间,贺临突然收到衙役来报,说俞光友来找她了,现在正在二堂等。 贺临出了办公室走到二堂,果然看到一身武官服的俞光友。 她一边进门,一边拱手笑道:“鸿渐兄,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自从成为参将之后,俞光友大部分时间都在陵定那边整顿军务,两人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了。 俞光友也朝她拱拱手:“长赢哪里话。” 两人落座,贺临见他脸色似乎有些凝重,问:“鸿渐兄突然来州衙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前两日我从陵定去了福州,见了总督大人一面,总督大人与我说了一件事。” “哦,什么事情?” ——作者的话—— 感谢:【书荒的怨种】送出的礼物!爱你![飞吻] 第280章 后院事多 “上次出海剿倭,我军虽然得了胜利,但倭寇并没有全部剿灭,还有一些逃了,这件事长赢你也是知道的。” “是。” “这次我去福州见丁部堂,部堂大人告诉我,那些倭寇逃回国之后,似乎对那次的失败颇为不满,似乎有意组织人马报复,这段时间,他们极有可能重新登岸。” 听完他的话,贺临脸色也沉重起来。 现在莲云教的事情还没有头绪,倭寇又可能搞事情。 这两方人要是一前一后起事的话,那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行船又遇顶头风,东南真的要有大麻烦了。 俞光友接着道:“这件事部堂大人已经上报给了朝廷,陵定跟漳州都临海,如果倭寇要起事,定然首当其冲,所以部堂才会喊我到福州。 我今天来找长赢你,是因为我收到下面卫所的禀报,福宁县的广庆村好像有异动,这件事是否跟莲云教有关?” “的确跟莲云教有关……”贺临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不过莲云教的事情皇上很重视,镇抚司的秦大人已经到了福建来,就是为了查莲云教,现在他有自己的计划,鸿渐你暂时不用管广庆村的事情,以免打草惊蛇。” 俞光友眼里闪过意外。 原来莲云教的事情皇上已经知道了吗? “好,我知道了,秦大人在我就放心了。” “秦大人来福建的行程并未公开,鸿渐你可记得保密。” “我心里有数的。” “莲云教的事情鸿渐你就放着,全力筹备防御倭寇,如果倭寇真的趁着莲云教起事的时候打过来,那我大庆东南沿海,真要有一场大乱了……” 说起这个俞光友也感慨:“是啊……” 跟俞光友聊完之后,贺临就放衙回了家。 虽然知道了自己周围有暗卫,但贺临仔细观察过,一切好像跟平时没什么不一样。 不愧是暗卫。 贺临啧啧称奇。 因为后肩的伤还没好,加上又有暗卫在周围看着,贺临怕莲云教的人真的来,误伤温云熙,所以依旧睡在了书房。 她昨晚就是睡的书房,温云熙倒是没说什么,由了她去。 躺在书房的床上,贺临拿着那个铜币,翻来覆去看了看。 现在谢宇的身世有了头绪,关键就是怎么找到知情人问问了。 可惜,自己周围有锦衣卫,做事情都不免束手束脚。 贺临叹了口气,随后眸光一亮。 不对,锦衣卫的监视虽然给她带来了不少麻烦,但是也不是没有好处啊! 贺临越想越觉得事情能成,缓缓露出一个笑,收起铜币。 之后的几天,贺临并没有做什么事,每天照常上班下班,温云熙也照常去报社上班。 她平时不会在报社呆太久,最多一次也就三个时辰,即便有些没处理完的事情,也会拿到家里继续处理。 所以一般情况下,在贺临放衙回府之前,她就已经回来了。 这天下了雨,报社回家的路离后门更近,所以温云熙直接让马车停在了后门,从后门进去府邸。 可才进门不久,就听到一墙之隔的回廊里,两个丫鬟的嬉笑聊天声。 “诶诶,老爷昨晚又睡的书房?” “是啊,小桃姐今早上是去书房叫的老爷起床呢。” “老爷这都睡书房多少天了?你说这是为什么啊?” “还能为什么,可能跟夫人吵架了。” “我看未必,老爷跟夫人成婚也有这么久了,单纯的腻了,想换换口味也说不定啊,可能我们马上就要有二夫人咯。” “哈哈哈,什么二夫人啊,你可别瞎说。”另一人调笑着打了她一下。 慧语站在温云熙身后,越听眉头皱的越厉害,可她还没出去,温云熙已经先一步绕开这堵墙,到了那两个丫鬟面前。 温云熙平时都是从正门回来,不会走后门,所以这两个丫鬟才肆无忌惮的在这调笑聊天。 现在正主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两个丫鬟吓的不轻,连忙跪下,颤着声音:“夫……夫人。” 温云熙语气没什么起伏:“你们很闲吗?” 虽然从小养在深闺,但温云熙管家的经验很多,在下人面前相当威严,并不如贺临看到的那样温婉。 两个丫鬟都想哭了,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温云熙俯视着她们,“我看你们倒是闲的很,都有空在这里嚼舌根了,这么闲的话,就跪着把这院子所有地面擦一遍,好好擦,擦的干净敞亮。” 这院子里还有长廊,擦地得擦到什么时候去啊?? 两个丫鬟连忙认错:“夫人……我们知错了……” 温云熙并不听,直接转身离开。 慧语没有马上跟上去,而是看着这两个丫鬟:“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嚼舌根嚼到夫人跟老爷头上来了!还不快擦!今晚我就来验收!” 随后才转身追上温云熙。 两个丫鬟只好欲哭无泪的去拿木桶打水。 两个丫鬟一直擦到后半夜,才把所有的地给擦了一遍。 后宅就那么大,平时又出不去,因此有一些八卦,就容易传的人人皆知。 这次温云熙罚的这两人,平时跟万语琴院子的丫鬟玩的不错,所以事情也很快也传到了万语琴的院子里。 虽然现在府里主要是温云熙在管事,但温云熙有时候不在,所以万语琴身边的常嬷嬷也有帮衬着一起管。 加之她本就热衷于打探宅子里的消息,所以没多久也知道了这件事,转告给了万语琴。 罚下人这种事,万语琴倒是很看得开,下人做错了事情,那肯定得罚啊。 只是这缘由引起了万语琴的注意。 “临儿这些天一直睡在书房吗?” “是的。” “怎么会这样?”万语琴犯了嘀咕。 这天吃完晚饭,贺临正要照例回书房处理一些公务,被万语琴喊住了。 “临儿,娘给你做了件外衣,你跟娘去院子里拿一下?” “好。” 万语琴没有喊自己,温云熙也就没有跟着一起去,送走两人之后回了自己房间。 路上,万语琴叹口气,问:“你这是多久没来娘院子了?” “七八天?” “亏你还记得,你平时因为公务出去就算了,现在明明人在漳州,娘还是只能在早晚见你一面,是不是非要娘去州衙敲鼓,才能见一见你贺大人啊?” 贺临态度良好的认错:“是我的错,我该早晚都给母亲问安才是。” 贺临平时忙着公务,只有晚上回家才有空跟万语琴散散步聊会天。 不过这种时候也很少,大部分时候贺临吃完饭,都会回书房处理一些文件,或者干脆回房看书,跟温云熙下下棋什么的。 到了万语琴的院子,贺临搀着她进了房,万语琴屏退了一些下人,只留贴身的常嬷嬷。 常嬷嬷走到床边的柜子前,打开柜子,拿出了那件叠好的衣服,递到万语琴手上。 万语琴摸着那衣服,语气有些感慨:“娘知道,咱们家现在富贵了,要裁衣买衣,都能找人去做,但娘还是想给你做衣服,总能让娘想起你小时候,娘在烛火下帮你做衣服,你在旁边写先生布置的功课。” 贺临从她手里接过衣服,听着她的描述,心里也有些感慨。 没有伤感太久,万语琴换了话题:“你最近是都宿在书房吗?” “呃……是。” “你这几天跟云熙闹什么矛盾了吗?” “没有。” “临儿,不是娘说你,你既然已经娶了云熙,就得好好对人家才行,你在书房一住就是这么多天,府里的下人私底下不知道嚼什么舌根子呢,云熙面上不说,心里肯定是难受的,可她即便难受,还把事情压下不让你知道。” 温云熙嫁到贺家实际就是守活寡,耽误人家姑娘,万语琴心里多少有些愧疚。 而且温云熙性格好,又把府里上上下下操持打理的那么好,相处的这些日子,万语琴也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儿媳妇”。 贺临赔笑:“孩儿这些天有许多公务要处理,经常在书房忙到很晚,又不忍回房打扰她,所以才干脆在书房睡的。” “没有骗娘?” “没有,绝对没有。”贺临信誓旦旦。 虽然她给出的理由有些牵强,但万语琴主要是想提醒一下贺临,也没有计较太多。 贺临拿了衣服,又陪着万语琴聊了好一会天,之后才跟小桃一起离开万语琴的院子。 第281章 贺大人不如从了我 现在天黑的越来越快,此时各个房间里已经点上了烛火,温云熙正坐在旁边看书。 听到她进来的动静,温云熙放下书走过来。 “相公拿到衣服了?” 身后的小桃把衣服递给温云熙。 温云熙展开看了看,笑道:“母亲的手艺果然很好,看这尺寸,应该也很适合相公。” 贺临掩拳嘘咳了一声:“云熙,今晚我可能……还要睡书房。” 温云熙脸上的笑容微滞,但很快又恢复如常,点头:“好。” “你同意?”贺临有些意外。 “不然我还能与相公哭闹吗?” “可是……你不问我为什么这些天一直睡书房吗?” “相公愿意跟我说吗?” “或许等事情结束,我会告诉你。” “那不就好了?” 贺临挠了挠头。 就这么解决了? 她还以为会很麻烦呢。 鼎晟楼。 香菱推门进来,走到正在梳妆的柳笙笙背后,弯腰行礼:“小姐,城东那边来消息了,打铁铺的挂上了红色旗子,您要去见贺大人吗?” 柳笙笙没有急着回答她,反问:“州衙那边有什么消息吗?小望怎么样?” “少爷现在还没有放出来……” “还没有放出来?” 柳笙笙纳闷了,这都多少天了,难道说贺临不打算把谢宇放出来了? 不可能啊,自己可是捏着她的命门呢,她不可能有这个胆子。 “看来我的确要去见见她才行了。” 香菱有些担心:“可是贺大人身边那些锦衣卫还没有撤走,小姐这时候去,是不是不太安全?” “你觉得这几个锦衣卫能拦住我吗?” 虽然因为锦衣卫的缘故,他们没办法派人去贺临周身监视,但自己亲自出马,如果还能被区区几个锦衣卫拿住,那这个江湖她也别混了,收拾包袱退隐算了。 重新拿起檀木梳,柳笙笙一下下梳着如瀑的青丝,思考起来。 该在哪里见贺临呢…… 既然温云熙没说什么,贺临自然是继续睡书房,毕竟她肩膀的伤还没有好全。 现在的天气不冷不热,恰到好处,贺临盖着薄被,很快就睡了过去。 可还没睡多久就醒了。 因为她感觉脸上有个东西扫来扫去。 贺临随手一抓,那手感像是一缕头发。 转身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身旁躺着一个黑影。 一瞬间,什么贞子咒怨之类的鬼片回到脑海,贺临差点吓的魂飞魄散,那黑影却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她的嘴。 “贺大人不是要我来吗?我已经来了。” 贺临心脏砰砰的跳,眨巴两下眼睛,这才听出是柳笙笙的声音,压低嗓音怒吼:“谁让你半夜来的!还躺我旁边!你想要吓死谁啊!” “人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贺大人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呢?被吓成这样?”柳笙笙单手支着脑袋侧躺,声音缱绻带着一丝笑意。 贺临深深吸了口气,正要坐起身,又一下被柳笙笙摁倒在床上。 “外面有锦衣卫,不想让他们听到动静,贺大人最好还是好好躺着。” 因为知道贺临左肩受伤,所以柳笙笙特意摁的是她右肩。 毕竟是睡觉,还是自己一个人睡觉,贺临穿的没有那么严实,白色里衣的领口都是半敞开的。 柳笙笙的手右肩滑过锁骨,一直摸到贺临受伤的地方才停下,“看来这些天你恢复的不错。” 贺临一把将领口拉好:“少动手动脚。” “哦?贺大人这是害羞吗?可是大人哪里我没看过呢?” 贺临:“……” 贺临:“你知道你现在很像一个恶霸在调戏良家妇女吗?” 柳笙笙毫不在意,甚至笑起来:“所以贺大人要从了我吗?” ——作者的话—— 贺临:我他妈给你一板砖! 秦渊:啊对对对!啊棒棒棒! 第282章 棋逢对手 对于她的满嘴跑火车,贺临已经逐渐习惯了,“能不能说正事?” “好啊,说正事,贺大人要我来是想要干什么呢?区区一个谢宇,都这么多天了,大人还没放出来,莫非是大人不想放他出来?” “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你已经知道了我身边有锦衣卫,但你知道他们是谁派来的吗?” “哦,不是大人为了防我所以找的吗?”柳笙笙挑挑眉。 贺临笑了一声:“你当我是什么人,还能调动锦衣卫?” “所以呢,他们为何偏偏这么凑巧的,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贺大人身边?” “这些人都是北镇抚司的秦大人派来的,他现在就在漳州,而他来福建,是为了查莲云教的事情,并且他还知道了我先前在广庆村被莲云教刺杀的事。” 柳笙笙很快懂了:“所以他是觉得莲云教的人会再次来刺杀你,想把你当作诱饵?” “是,我周围这些锦衣卫不仅仅是保护我,平时的我的行踪也会报给秦大人,秦大人在朝中的外号是什么,你应该很清楚?我与他之间素无交情,如果我这个时候放走谢宇,你猜他会不会知道?又会怎么处理?” 柳笙笙手指卷起一缕青丝,“所以大人才一直没有放谢宇?” “我知道你只给了我15天的期限,只是现在我真的做不到。” “秦如风关注的只是莲云教的消息,换而言之,只要告诉他莲云教的消息,大人这里的难题就迎刃而解了。” 贺临眸光一闪。 她一直喊的是秦大人,柳笙笙却能准确的说出秦如风这个名字,看来柳笙笙在来找自己之前,一些基本信息就已经摸查过了。 如此来看,柳笙笙所属的那个组织调查能力确实强。 “所以你有莲云教的消息?” “有啊。” “什么消息?” “跟头目万山有关的消息,贺大人想知道吗?” 贺临眼睛都要放光了。 天,这可是万山!朝廷头号通缉犯,五年前一直没有抓到的头目万山! “想知道。”贺临十分乖巧的模样。 柳笙笙笑吟吟的,“贺大人既然想知道,不做点什么事情讨好我吗?” 贺临:…… 她吸口气:“此事事关谢宇,你还要跟我扯东扯西吗?谢宇的案子拖了这么久没定论,再过几天我去省里汇报怎么交代??案子要是移交臬司衙门,我可没办法了!” “没办法?贺大人跟臬台谭若理不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吗?谭大人不帮你吗?明明在永平,他都帮忙保下了大人的叔父。” 柳笙笙的语气很平常,可贺临却忍不住心惊肉跳。 这是知道多少事情! “我们不过是都投靠了六皇子罢了,官场上哪里有永远的朋友。” “说这么多,贺大人到底想不想知道莲云教的消息?” “我想啊。” “那你……”柳笙笙放下指尖一直玩弄的青丝,俯身到她耳边,轻笑,“求我啊。” 贺临咬牙。 去他妈的节操! 拉住柳笙笙衣袖,贺临挪开视线:“求……求你。” “好勉强的语气啊。” “求你求你,求你行了?” “好不耐烦的态度啊。”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想救出谢宇的不是你吗?!” 柳笙笙笑的意味深长:“我是想救谢宇,可我看……大人也很想升官呢。” 对贺临来说,得到万山的消息,好处可不仅仅是能引开锦衣卫救出谢宇,升官更是妥妥的。 简直是坐享其成啊。 “我当然想升官。”贺临毫不遮掩,“谁会不想升官呢?” 这坦诚的态度柳笙笙倒是欣赏,“可对我有什么好处呢?是大人自己没办法救出谢宇,却反过来要我帮大人吗?” “说话不算数是?明明我都求你了!” “我也没说不告诉大人啊。”柳笙笙语气无辜,“只是大人得先告诉我,你计划怎么救出谢宇。” 这个问题贺临还真的考虑过。 “放出谢宇并不难,难就难在你还要求我让他能继续科举,这就意味着他本人得干干净净的从这件事里摘出来,我想了很久,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让他的母亲顶罪。” 柳笙笙脸上的笑一下消失,眉头紧接着皱起来:“你确定谢宇会同意?” “我是知州,这个案子由我办,情况是怎么样自然是归我判定,谢宇如果反抗,对外人说他才是凶手,我也可以说他是救母心切,才这样想帮母亲顶罪,即便谢宇不罢休,把事情闹大,反而对他的名声越有好处。” 虽然贺临此番话都是实话,但这么毫不遮掩把里面的利益算计摊开来说,一般人定然会觉得冰冷无情。 所以在母亲面前,在温云熙面前,贺临都不会展露这一面。 但在柳笙笙这,她根本不顾忌。 而且贺临隐约觉得,柳笙笙会认同她。 柳笙笙的确没有反驳或者指责贺临,仔细思考过后,她不得不承认,贺临这个办法的确是目前最好的路。 “那谢宇的母亲呢?贺大人打算就这么让她送死吗?”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你打算这么让她送死吗?” “哦,大人的意思是要我救出她?可我的目的是救谢宇,又不是救她。” 贺临沉默了一会,认真问:“你真的不救她?” “我有什么理由救?” 虽然柳笙笙会救,但她并不信任贺临。 贺临在查谢宇的身世,自己如果顾忌太多,绝对会让贺临起疑。 而且谁知道贺临会不会暗中留后手,知道她要劫人,然后抓她现行? “那我救。” 柳笙笙笑了笑。 虽然贺临在利益算计的时候,显得十分冰冷无情。 但真到了这种时候,她果然还不是那种毫无底线的人。 “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你呢?莲云教的消息不给我?” “我会放在马车座下的缝隙,贺大人自己去拿。”柳笙笙撑起自己身子。 “你要走了是吗?” “走?外面这么多锦衣卫,怎么走?” “啊?那你是怎么进来的??”贺临愣住。 “大人莫非以为我是在你睡着之后才进来的?” 贺临:??? “难不成你一直躲在这个房间里?” 柳笙笙笑着不说话。 贺临真的无语了。 那岂不是说,自己在这个房间里做的事,全被柳笙笙暗中看着?? 还好自己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那你打算怎么出去??” “等大人天亮去州衙,周围的锦衣卫也会跟着离开。” 贺临迟疑了一下:“你不会……要在我旁边睡一晚?” “大人觉得不好的话可以睡地板。” “那你睡地板。” “我的意思是大人可以睡地板。” 贺临:…… “这是我的家,我凭什么睡地板??” “我反正不介意大人睡旁边,但是大人介意,那不就只能大人睡地板了吗?” 贺临:我**你个** 扯过被子,贺临不再挣扎,转过身子背对她,闷声道:“睡了。” 柳笙笙拽住被子一角,稍稍用力一扯,就从贺临那扯走了一半,“睡。” 贺临:“……” 无语归无语,不久之后,贺临还是睡了过去。 ***** 第二天早上,贺临是被小桃的敲门声吵醒的。 “老爷?老爷?该起了。” 贺临迷迷糊糊睁开眼,想起昨晚的事情,去推一旁的柳笙笙:“小桃来了,你快藏……” 话没说完,伸手往旁边一摸,空的。 转头一看,这才发现柳笙笙已经不在了。 怎么回事?? 贺临很快反应过来,柳笙笙说要睡到她离府,才能引开锦衣卫这些……应该都是屁话。 照此类推,她既然能出去,那么当时进来,应该也不是提前躲在自己房间。 想到自己还真的信了她的鬼话,贺临恼羞成怒的锤了一下被子,这才让外面的小桃进来。 小桃推门进来,把水盆放到架子上,又把毛巾浸湿,贺临在一旁穿衣,思考着昨晚柳笙笙的话。 其实不处理谢宇的事情,她是故意的。 目的就是想借锦衣卫的这件事试探一下柳笙笙的能力。 贺临发现,柳笙笙的那个组织好像知道很多事,收集消息的能力很强。 如果柳笙笙想要引开这些锦衣卫的话,只有一个办法——想办法给锦衣卫透露莲云教的消息,引他们去调查,从而让锦衣卫放弃让自己当诱饵。 这意味着,自己很有可能通过柳笙笙的能力,拿到莲云教的消息。 即便自己猜错了,柳笙笙没有打探莲云教消息的能力,那自己也能通过这个理由拖延时间,这样查清谢宇身世的机会也更多。 只是贺临没想到,柳笙笙不仅有莲云教的消息,这消息还跟万山有关系。 这么想想,柳笙笙以及她那个神秘组织的收集消息的能力实在是恐怖。 ——作者的话—— 柳笙笙跟贺临之间极限拉扯真的很好玩。 每次看似和谐的相处,底下却是各种暗流涌动。 别看贺临好像是被柳笙笙压着,但她一直在算计柳笙笙,最多也就口头上吃亏,但好处是实打实的拿。 两个人也属实是棋逢对手了。 第283章 开门,查水表 吃完早饭,贺临上了去州衙的马车。 在马车里一顿摸索,她按照柳笙笙所说,真的找到了一张纸条。 打开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还有一个人名。 贺临把上面的字都牢牢记住之后,陷入了思考。 虽然得到了万山的消息,可她不能直接把这个消息告诉秦如风? 这么重要的消息,秦如风肯定要追问来源。 但如果自己直接派人去抓,难度也不小,毕竟那时候来刺杀自己的两个人武艺都不错,照此推理,万山身边肯定也不缺高手。 真要抓万山,要么派足够厉害的高手,要么使用人海战术。 可前面一点自己做不到,后面那办法又怕打草惊蛇。 想来想去,都只能让锦衣卫去抓人啊…… 可到底怎么让这个消息来源经得住锦衣卫检验呢…… 马车晃晃悠悠的到了州衙,贺临把纸条收好,决定还是先派人去检验一下这消息是否正确,免得之后出岔子。 不过得派一个信的过的人才行。 走下马车,贺临远远看到一个一身布衣的男人走了过来。 “大人!”梁兆看到贺临,眼睛一亮,朝他抱拳。 梁兆是军户,隶属漳州卫,但上次刺杀一劫,贺临发现他这个人还不错,而且武功也行,后来贺临嘱托他去办的事情他也有认真办,所以贺临这几天想办法将他调到了自己身边,当个亲兵护卫。 只是这手续走起来需要一点时间,所以梁兆现在才来报到。 看到梁兆,贺临有了想法。 梁兆人不错,而且以前都不在自己身边,算是生脸,最适合做这件事啊! “你是来上任的?来得正好,你跟我进来。” “是。” 两人一同走进州衙,一路到了二堂。 “把门关上。” 虽然梁兆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但还是带上了门。 “上次在峰山,多亏了你,不然我现在恐怕就要在阎王殿了。” “大人哪里话,保护大人是属下应尽之责。” “我知道你办事很利落,武艺也不错,正好这几天我有件事,恐怕得需要你跑一趟。” “任凭大人差遣!” “你过来。” 梁兆上前几步。 贺临压低声音跟他耳语一番,随后拍了拍他的肩:“这件事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交给你了。” 梁兆神色郑重:“定不负大人所托!” “即刻出发,走。” “是!” ***** 繁清报社。 贺临去州衙后不久,温云熙也来上班了。 可她才在自己办公室坐了没多久,外面忽然一阵喧闹。 没等温云熙让慧语去开门看情况,门已经砰的一声被人推开。 那是两个男人,长相普通,但气势漠然,腰间还佩刀。 温云熙眉头一皱,很快松开,稳住心神从椅子上起身:“不知二位是?” “温云熙?”一个男人问。 “我是。” 他从腰间掏出一块牌子,“跟我们走一趟。” 温云熙定睛一看,愣住了。 锦衣卫??? 慧语也看到了那牌子,明白来者不善,一把站到温云熙面前,张开双手同时撑起气势:“你们突然闯进来是要干嘛?!这位可是当今漳州知州贺大人的明媒正娶的正房夫人!你们知不知道!” “让开。”男人完全不在乎,语气冷漠,甚至一只手已经握住了刀把。 第284章 南司 温云熙知道锦衣卫不好惹,又看到他手已经摸到了刀把,怕慧语受伤,立马摁住了她:“我跟你走。” “夫人!”慧语转头看着她。 温云熙朝她微微摇头,上前一步:“走。” 见她还算识相,锦衣卫倒也没有真的出刀,而是侧开身子让开路。 温云熙走了出去。 慧语眼睁睁看着,却没办法阻止,等到这些人都离开报社之后,她才有机会从后门离开。 温云熙被带上了一辆马车,随后就被一个布条蒙住了眼睛,不知道走了多久,等到眼罩再次摘下的时候,她发现周围点着蜡烛,其他地方都是黑的。 刚刚还是大白天,这才没多久,不可能就已经天黑,温云熙扫了周围一圈,判断这应该是哪个地牢。 身前不远处有一扇铁门,两个锦衣卫打开锁,“进去。” 温云熙稳住心神,抬步走进去。 可看到里面的场景,她脸色白了一些。 数尺的长桌上,摆放着各类刑具,有些还沾着干掉了的血迹,角落里,一个椅子孤零零的摆放着,椅子旁边是一个十字木桩,上面缠绕着铁链,显然,这是受刑用的。 温云熙不知道他们要干嘛,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攥紧手心,“你们找我来到底是要干什么?我若是犯了罪,不应交由官府处置吗?!” “锦衣卫做事若是还走官府,那我们还叫锦衣卫吗?” 一道声音从后面传来,温云熙转身一看,来者一身青衣,腰间佩刀的刀鞘十分精巧,衣服也是丝绸。 周围的几个锦衣卫看到他之后,都朝他抱了抱拳。 显然,这人应该比这里锦衣卫的职位都要大。 “那请问大人,我犯了什么罪?触犯了哪条大庆律例?” 薛肆弯唇笑笑,走到角落的椅子旁边,一只手扶住椅背:“温夫人不必害怕,锦衣卫也不会吃人,温夫人不妨坐下来聊。” 他虽然在笑,可全身都散发着阴冷的气息,温云熙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犹豫一瞬,还是先坐了过去,以免激怒眼前这个男人。 薛肆满意的点点头,走到她面前:“我知道,温夫人突然被兄弟们请到这里,肯定有一肚子的疑惑,我也知道,温夫人是当今漳州知州贺大人的发妻,不过上面吩咐事情下来,我们锦衣卫也是想把案子查清楚,这才无奈请了夫人来不是?” 说完,又朝着门外喊道:“来人,上茶。” 不多时,两盏热茶端了上来。 薛肆把其中一盏递到温云熙面前。 温云熙接了,但并未喝,放在扶手上。 薛肆也不在意,喝了一口自己的茶,随意搁到一旁摆刑具的桌上。 “那我就开门见山直说了,莲云教的事情,温夫人从贺大人那里应该有听到一点风声?他们最近在福建可惹出了不少事呢。” “莲云教跟我有什么关系吗?我与他们素无牵扯。” “素无牵扯?真的吗?可我怎么不这么觉得呢?”薛肆拍了两下手,门外响起动静。 两个锦衣卫押着人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遍体鳞伤的男人,头发凌乱的散着,遮住脸,进门之后被一脚踢到膝弯,跪倒在温云熙跟薛肆面前。 薛肆走到那男人旁边,一把扣住他下巴,将他的头抬起来。 看清脸,温云熙愣了一下。 慧语离开繁清报社之后,立马到了州衙找到贺临。 “抓了云熙??他们为什么要抓云熙!!”贺临意识到事情不对,一把从椅子上站起,走到慧语面前。 慧语眼睛发红,跪在贺临面前方寸大乱,声音带着哭腔,“奴婢不知道,奴婢也不知道,他们不由分说的就带走了夫人,奴婢想阻止,他们甚至打算拔刀,老爷……救救夫人……” 不行,现在自己得找到秦如风才行! 可……怎么找秦如风?? 秦如风一向来无影去无踪,来福建的行程又是保密的,平时也不住在官驿,即便贺临见过他一面,可是贺临并不知道他住哪里! 贺临让自己冷静下来,很快想起什么,跑向屋外,对着空气大喊。 “劳烦各位上差立即转告秦大人,若秦大人不对锦衣卫抓我夫人这件事上给出说法,诱饵一事,我会让衙役直接去照壁墙张贴告示,宣告给整个漳州城知道,决计不会让他如愿!” 贺临的话不像有假,周围的暗卫还是把这件事汇报给了秦如风。 秦如风自己都纳闷:“抓他夫人?温云熙?谁抓了她?”又看向一旁的项七:“你让人做的?” 一旁的项七懵逼摇头:“我也不知道这件事啊。” “那还愣着干嘛!去查啊!立刻!我给你一炷香时间!” “是!” 没有到一炷香,约莫半炷香之后,项七就重新回来了。 “老大,查到了,不是我们人干的,是南司抓的人。” 锦衣卫分南北两司,秦如风是北镇抚司镇抚使,南司并不归他统辖,平时行动也不用向他汇报。 “南司?”秦如风皱了皱眉头,“他们人呢?” “好像在地牢。” “走。” 第285章 厕所里点灯 “苏……苏编辑?” 温云熙眼前这个人,正是繁清报社的编辑之一,苏庆亮。 “哦,被打成这样了温夫人还认识?那就好。” 苏庆亮今天没有来报社,温云熙还奇怪呢,原来是被锦衣卫抓了,看这受伤的程度,肯定不是今天抓的,应该是昨晚就抓了人拷打。 “你们为什么要抓他??” 薛肆一把扯住苏庆亮的头发,“说说看,我们为什么要抓你?” 头皮的疼痛让苏庆亮露出痛苦的神色,他看着温云熙,有气无力:“因为……因为我是莲…莲云教的人……” 温云熙错愕。 什么?莲云教的人?? “再说一说,你为什么要来繁清报社?” “是……世主的吩咐,让我们传教,让更多的百姓觉醒,得以摆脱朝廷的压迫……” “你在繁清报社,发表了多少文章?” “很……很多。” “都是干嘛的?” “诋毁朝廷。” 薛肆站起,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擦手,一边说:“温夫人,现在你还能说这一切跟你毫无关系吗?据我所知,你是繁清报社的总编,刊登的稿子,都要经过你的同意? ” “可这一切我并不知情!” “不知情?”薛肆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看了一旁的锦衣卫一眼。 那锦衣卫会意,拖着苏庆亮走了出去,片刻之后,拿着一叠纸重新走进来,交给薛肆。 薛肆晃着这一叠纸:“这些都是福建报所发行的报纸,这一期,笔名若连的人所写诋毁朝廷的文章,不是你通过的吗?这一期,攻击国策的文章,不是你通过的吗? 皇上仁慈,容忍了你们这些报社存在,你们当知道感恩才是啊,可你们偏偏一而再再而三的诋毁朝廷,你说你到底是何居心!是不是跟勾结了莲云教,意图煽动百姓,助其扩教!” “文章所言皆乃事实,何曾诋毁?说出事实就是诋毁吗?百姓难道没有权利知道这些吗?至于莲云教,我相公乃朝廷五品官员,当今漳州知州,我怎么可能与莲云教有所勾结!” “正因为贺大人乃漳州知州,你才能潜伏在他身边,得到不少消息啊……我还奇怪,为什么即便厉害如锦衣卫,依旧屡次抓不到莲云教核心之人,即便贺大人在福宁被刺杀,他们都能消失的那么迅速。” 温云熙眉头紧锁。 贺临……在福宁被刺杀了吗??? 薛肆拿起温云熙放在扶手上的那杯茶:“温夫人,都到锦衣卫的地牢了,你还要负隅顽抗吗?” “我没做过,如何承认?!” 薛肆直接转动手腕,把茶盏翻了过来。 滚烫的热茶淋到温云熙大腿上,往上冒着热气。 温云熙被烫的条件反射想站起,却被他一把摁住肩膀,牢牢摁在椅子上。 一直把一杯茶倒完,薛肆才收回手,慢条斯理的说:“锦衣卫的茶其实不错,温夫人没喝,实在是有些可惜,不过现在没关系了。” 温云熙手紧紧扣住椅子扶手,咬牙缓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而此时,薛肆已经拿起了他自己的那杯茶,不容分说的递到温云熙面前:“我这里还有一杯茶,温夫人要尝尝吗?” 温云熙咬着牙,“我没有做过的事情,不会认!” “温夫人,你说……你的脸要是被烫毁了,贺大人会不会休妻再娶呢?对着一张毁容的脸,贺大人应该是连饭都吃不下?”薛肆语气戏谑。 “你……”温云熙又惊又惧,眼圈微红。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薛肆转过头,还没看清来人,手里的茶杯就已经被夺走了。 看到脸色冰冷骇人的秦如风,他愣了一下:“秦大人……” 话没说完,项七直接一脚踢在他膝弯上。 薛肆噗通一声跪在了秦如风脚边。 秦如风转过手腕,面无表情的直接把那盏茶扣在了他头上。 茶水从头顶往下流,薛肆的脸飞速被烫红,可他只能死死低着头,强忍疼痛,一句话都不敢说。 “薛指挥好大的威风,想抓人就抓了,坏了我们北司的事,让莲云教的人跑了,这个责任……薛指挥来承担吗?” “我们抓温云熙也是为了抓莲云教,莲云教他们……” 话没说话,秦如风一脚踹到他胸口上。 薛肆被这一脚踢出好几米,在地上还翻了个跟头,捂着胸口咳嗽了半天。 秦如风眼神如冰:“告诉廖飞,他打什么算盘我清楚的很,让他好好掂量他脖子上的东西,再有下次,别怪我翻脸无情。” 大庆锦衣卫南北二司,一直是北司更受皇帝器重,权柄也更大,南司对此颇有微词,当今的南镇抚司镇抚使廖飞,便因此千方百计的想得到圣宠,带领南司翻身。 秦如风何等敏锐之人,廖飞明知道温云熙是贺临的发妻,还敢这么干,无非是想借机离间锦衣卫跟贺临的关系,让贺临不配合诱饵的行动。 只要搞砸这件事情,自己这边查莲云教的头绪就断了。 但反过来,如果南司能顺利查到莲云教,报到皇上那去,可就是大功一件。 至于温云熙有什么罪,那都不重要,反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惩治完薛肆,秦如风把目光转向温云熙。 她还坐在椅子上,眼圈微红,明明眼神里有畏惧,偏生还梗着脖子,强撑着气势。 秦如风走到她面前,嗓音比刚刚对薛肆柔和不少:“没事?” 温云熙刚刚才见到他满身煞气的模样,不免有些害怕,没想到他转头就变的轻柔许多,让温云熙有些无措,摇头:“没……没事。”随后就要撑着椅子扶手站起。 可大腿的烫伤比她想象中要严重,她疼的微微嘶了一声,身子也跟着一晃。 秦如风眼疾手快的扶住她,皱眉:“伤了?” “应该没有大碍,就是一些烫伤,多谢秦大人相救。” 温云熙忍住疼痛,不忘朝他行礼道谢。 秦如风视线往下,很快发现她大腿那块的衣料是湿的,眼神晦暗一瞬,“还能走吗?” “能的。”温云熙恨不得飞速离开这个鬼地方,立马点头。 “那走。” 温云熙抬步往外走。 秦如风没有立刻跟上去,而是转头看了墙边半死不活躺着的薛肆一眼,吩咐项七:“再赏他一杯茶,让他清醒清醒。” “是。”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地牢,秦如风跟在温云熙身后,低头看着她的步伐,怕她又摔,做好了随时上前扶一把的准备。 不过温云熙已经逐渐适应了疼痛,虽然步子慢,但走的还算稳。 一直到马车前,她转向秦如风:“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也想讨一个说法,但不管怎么说,我能看出秦大人是来救我的,多谢大人。” “无端让你受到波及,是我该同你道歉才是,只是……” “大人但说无妨。” “今天的事情,希望你不要随意对外透露。” 家丑不可外扬,温云熙不是普通的女人,她还管着报社。 锦衣卫内部的矛盾要是宣扬出去了,那可是丢皇上的脸。 虽然今天的确有些委屈,但温云熙也知道惹了锦衣卫没好处,点点头:“我明白的。” 第286章 就你聒噪 “贺大人知道你出事十分着急,他现在应该在府里等你,我送你回府。”秦如风掠过她身边,走到马车旁搬出踏脚凳。 刚刚那个威风凛凛的锦衣卫在他面前不敢吭声,贺临在他面前也颇为恭敬,此时他居然帮自己搬凳子,温云熙受宠若惊,连忙伸手想阻止:“不敢劳烦大人……” “无妨,请。”秦如风已经搬好了踏脚凳。 温云熙无奈,提着裙边踏上凳子。 可抬腿这个动作,难免扯到烫伤的皮肤,疼痛袭来,她身子晃了一下。 秦如风搀住她:“小心。” 他手掌宽大,轻松攥住她纤细的胳膊。 男女授受不亲,虽然自己也不是什么未出阁的女儿,但他都扶了自己两次,温云熙站稳之后还是不留痕迹的推开了他的手:“多谢秦大人。” “你今天已经说了很多次谢谢了。” “因为实在是感谢大人。” “进去。” 温云熙坐进马车里,秦如风倒是没有进去,他看出来温云熙还是挺在乎男女之防,于是之坐到了外面。 没多久,项七也出来了,坐到他旁边赶马。 贺临在喊出那句话之后不久,一个锦衣卫就出现在了她面前,说秦如风已经去处理这件事了,让她回府等消息。 这个回答让贺临很意外。 她还以为秦如风是知道今天的事情呢,可是看样子他好像不知道? 不过不管怎么说,自己这个时候也只能等消息。 但怕万语琴知道担心温云熙,所以贺临跟慧语是悄悄回府的,并没有告诉其他人,而且也没有进府邸,就等在门口。 约莫等了半个时辰,他们才看到一辆马车停在门口,而马车外面坐着的正是秦如风。 贺临带着慧语快步上前。 “上差!” 秦如风跳下马车:“人我给你送回来了。” 温云熙也听到了贺临的声音,掀开车帘。 看到她人,贺临的心才算落地,伸手扶着她下马车,低声询问:“没出事?没受伤?” 面对秦如风,温云熙还能坚强。 可面对贺临的关切,心里的委屈不受控制的爆发,眼眶一下红起来,又怕贺临担心,努力压着涌上鼻头的酸涩,朝她摇了摇头。 她这副模样贺临一看就是有事,但当着秦如风的面,又不好多问,于是搂住温云熙的肩,低声问,“先回府?”又看向慧语,“送夫人回房。” “好。” 慧语上前搀扶住温云熙往里走,温云熙知道贺临恐怕还有事情要跟秦如风说,也没多留,很快离开了。 贺临这才看向秦如风。 “秦大人,今天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手下人办事糊涂,错抓了令正,我知贺大人心忧,于是亲自将令正送回来,望贺大人海涵才是。”秦如风朝她拱拱手。 贺临知道,这件事的真相恐怕没有秦如风说的那么简单。 但秦如风如果真想要温云熙死,或者真要拿温云熙来威胁自己做什么,根本没必要这么轻易就把温云熙放回来。 现在能对自己赔笑说这些话,还把温云熙送回来,也确实是很给面子了。 至于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隐情,恐怕得找温云熙问问才行。 贺临没有多与秦如风做纠缠,与他作揖告辞:“既是如此,我也不再多说,多谢秦大人送回我夫人。” 贺临进了府邸,秦如风看着她的背影,一撩袍子重新跃上马车。 一旁的项七边赶马回去,边跟他感慨:“老大,贺大人跟温夫人站一块还真是登对,感情也真好。” 贺临一个五品地方官,居然为了温云熙都敢威胁秦如风。 而且在府门口,那担心着急的样子完全不像演出来的。 秦如风转头看他一眼,轻飘飘扔出两个字:“聒噪。” 随后掀开车帘坐进了马车里。 莫名其妙被骂,项七一脸懵逼的挠了挠头。 贺临进府之后,很快找到了回房的温云熙。 她坐在椅子上,而慧语不知所踪。 贺临快步走到她身旁,拉着她问:“你是不是有哪里受伤啊?他们没有对你做什么?” “只是大腿被茶水烫伤了,其他倒是没什么大碍,秦大人来的及时。” “大腿被烫?他们干的?快让我看看。” “啊?”温云熙愣了一下,耳朵渐渐红起来,“相公要看的话,那……那我恐怕要宽衣才行……” 虽然跟贺临成婚已经有这么久了,但他们两个平时换衣服都是避着对方的,亲密之举也很少。 现在她伤的位置在大腿,要脱裤子给贺临看腿,温云熙忍不住害羞。 贺临反应过来:“哦……哦对,那我可以出去……慧语呢?让慧语先给你看看?或者叫大夫……不,让湘昆来给你看看开什么药。” 她回避至此,反倒是让温云熙有些伤心,但并未在脸上显露,“烫伤的药家里有备,慧语已经出去拿了。” 小桃在此时走进房间,贺临转头吩咐她:“去叫湘昆来。” “好。”小桃点点头。 温云熙知道她是打算让湘昆帮忙看看自己的伤,可是这个位置并不方便,她有些抗拒:“相公,烫伤的情况应该都差不多,上了药就好,不用再看了?” “讳疾忌医可不好。” “可是……” 贺临知道她在顾忌什么,不好强求,想了一会,“那我看看,转告给湘昆,严重的话让湘昆再看看,行吗?” “好。” 贺临扶着温云熙坐到床上,“你宽衣。”随后便走到了屏风后。 片刻后,屏风那头传来温云熙的声音,“相公,好了。” 贺临这才重新走进去。 温云熙脱了外衣,长裤也脱了,但亵裤没有,上衣垂下来,盖住了一部分大腿,包括亵裤。 温云熙个子并不算特别高,应该一米六几,但腿却挺长,纤细白皙,如软玉一般。 面对她的视线,温云熙揪着衣角,还是有些难为情。 但她偷偷看了两眼贺临,发现贺临眼里没有半分暧昧,反而一脸的认真。 贺临的确不觉得有什么,毕竟露个腿嘛,现代夏天的街上那可全是腿。 贺临蹲到她面前,轻轻撩起那挡住大腿的里衣。 引入眼帘的是大片泛红的皮肤,有些已经起了水泡。 贺临眉头紧皱:“疼吗?” “不疼的。” “你就骗我,不疼才有鬼!” ——良宵科普时间—— 令尊的意思是你的父亲,令正,“正”是正室、嫡妻的意思,所以是你的妻子。 第287章 家有贤妻 虽然被训了,温云熙脸上却挂着笑。 “夫人,药拿来了。”慧语绕开屏风进来,发现温云熙衣冠不整,而贺临蹲在她面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贺临是在帮温云熙看伤口。 “给我。”贺临把药膏接过,又看了看温云熙的伤口:“我看这伤好像挺严重,要不还是让湘昆看看?” 慧语在一旁插话:“实在不行找个女大夫来?城里也不是没有女大夫。” 贺临想着双重保险,应了下来:“也可以,你去请。” “好,我这就去。” 慧语点点头,又走了出去。 而她才出去,小桃就带着湘昆到了。 两人站在屏风后面,没有直接进来。 小桃道:“老爷,湘昆来了。” 贺临从屏风后走出,看向湘昆:“夫人烫伤了大腿,现在已经泛红了,还有起水泡的趋势,用这个药可以吗?” 湘昆接过看看:“这个药膏只是用作小范围烫伤的,听老爷所说,夫人烫伤范围似乎不小,若不好好处理,可能会留下疤痕,这种情况,用草药早晚外敷,等到情况有所好转,结痂之后,再转而用其他药才好。” “那你开个单子,让人去抓药。” “好。” 湘昆点点头,转身离开。 贺临重新绕至屏风后,坐到温云熙旁边。 “你被抓过去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以跟我说说吗?” 虽然答应了秦如风不乱对外传,可贺临也不是外人,温云熙便一五一十将情况说了一下。 贺临眉头紧锁的听完,不免有些后怕:“还好秦大人来的及时。” “是啊。” “这么看来,应该是他们锦衣卫内部的矛盾,只是殃及到了你。” 实际上,贺临也有些愧疚。 说起来,温云熙也是受了自己的连累。 南司真正的目标是自己,只是想通过温云熙,达到他们的目的而已。 温云熙想起什么,盯着她的脸问:“我在里面的时候,听他们说相公去福宁曾被莲云教刺杀,是真的吗?” 都到这时候了,显然不好再撒谎,不然就有些侮辱温云熙智商了。 贺临无奈:“他们的确是有刺杀我,不过没得手,你放心。” “那相公有受伤吗?”温云熙紧张的拉住她。 “我不好好的在你面前吗?哪里有受伤?”贺临拍拍她手背,示意她安心。 不远处的小桃闻言撇了撇嘴。 明明受伤了,到现在还没好全呢。 温云熙又问:“母亲她也不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怕她担心,我也没说。” 温云熙看着她的脸:“我知道相公也是怕我担心才不告诉我,可下次还碰到这样的事情,我还是希望相公告诉我。 我知道相公很厉害,相公会想很多事情,也经常一个人抗下很多事情,自己默默消化,但是相公……” 她拉住贺临的手:“我不是外人,母亲也不是外人,我们是家人,不止是高兴的事情,不高兴的事情也要一起承担,这才是家人啊,不是吗?” 贺临对上她的视线,沉默片刻,“你说的对,是我的错。” 温云熙朝她笑笑。 “那你刚刚怎么也说你不疼?”贺临立马开始算账。 “呃……”温云熙没想到她反戈一击,顿时语塞。 贺临笑起来:“那我再问一遍,疼不疼?” “疼……” “除此之外呢?” 温云熙垂下眸子,随后转身抱住了贺临,把头埋在贺临肩上。 “还委屈,生气,恨不得自己上手打那人两拳……”她闷声回答。 她这个拥抱让贺临有些猝不及防,但贺临并未推开,反而拍了拍她的背:“还好秦大人帮你出气了。” 温云熙回想了一下秦如风的模样。 虽然秦如风气势骇人,但他实际上还是个好人……? 温云熙不敢肯定。 毕竟秦如风是可是堂堂北镇抚司的镇抚使。 走到这样的位置,真的有好人吗? 可想到秦如风对她的态度,温云熙又很难想象他是一个坏人。 有些纠结…… 不过秦如风惩治薛肆的时候,她的确是觉得相当出气。 松开温云熙,贺临朝着屏风外的小桃道:“给夫人拿身新衣服过来换上。” “好。” “这次他们给你安的罪名是跟报社相关,你在这个位置上,确实是明枪易挡暗箭难防,现在报社也基本能够独立平稳运行,要不这个总编,你别做了?” 温云熙摇头:“我想做,看着百姓们喜欢经过我手审核出来发刊的报纸,我很高兴。” 贺临并不强求,她本来也不想把温云熙拘在后院。 “好,那你就继续做。” “嗯。”温云熙点点头。 得到贺临的吩咐之后,梁兆马不停蹄的从漳州启程出发。 而另一边,贺临看着温云熙上好药之后,便离开了府邸,找到了城里最大当铺的掌柜大朝奉。 所谓朝奉,是当铺里负责检验物品,并且给物品定价的一种职位。 而大朝奉,则是所有朝奉之中地位最高的一种,平时都不会轻易出手,只有一些价格非常贵的古董珍玩才能请他们出手。 放现代说就是鉴宝师。 正是因为这个职业的特殊性,所以大朝奉所懂得的东西都特别多。 当然,这位大朝奉会来给贺临做鉴定,自然不是因为她手里的东西多值钱,而是因为她的身份地位。 贺临把那枚铜币拿出来给他看了看,他倒是没费多大劲,就认出来了这东西是河南宋家人的,说法给秦如风的一样。 “你觉得现在这东西还值钱吗?” “现在河南宋家已经没落了,如果这是前朝的东西,那可能还是值钱的,可看这品相,大人的这铜币并不是宋家在前朝所铸,应该是近几十年所打造的,恐怕值不了几个钱。” “河南宋家没落了,为何近几十年还会有这样的铜币出来?” 这大朝奉是个五十多岁的人,见识面很广,闻言捋着胡子笑:“大人这就有所不知,宋家在十几年前,还是出过一个能人宋禹,他最高曾任职江西道监察御史,只是后来因贪污受贿,落罪入狱,全家都判了流放呢。 自他之后,河南宋家一蹶不振,至今仍未有什么人杰再现,也是令人唏嘘啊。” 第288章 努努力,争取一年抱两 温云熙受伤的事情并没能瞒住万语琴,毕竟都请大夫过来了。 因为这件事解释起来有些麻烦,所以贺临跟温云熙统一了口径,只说温云熙是在报社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茶盏才烫伤了自己。 万语琴拉着温云熙好一通询问,又问了大夫,这才放下心了。 “云熙啊,你这腿也受伤了,要不这几天你先别去报社了,在家好好将养着,虽然平时这个地方也不用露出来,但女孩子家的,留了疤总归不好。” “母亲不用担心,大夫跟湘昆都给我开了药,不会留疤的,这段时间报社事情很多,我要是离开,怕有心人在这方面做文章,针对相公就不好了。” 贺临也在一旁帮腔:“是啊母亲,报社现在可就靠云熙撑着呢,你让她去。” 万语琴拍了贺临一下:“都怪你,把报社的事情丢给云熙,当初不能找别人吗?” “是是是,我的错。”贺临娴熟的认错,又看向温云熙:“我向夫人道歉,不知夫人可否原谅我的失职。” 温云熙被她逗笑:“原谅你了。” 贺临朝万语琴摊手。 万语琴哼了一声,这才不计较。 之后的几天,贺临每天晚上都会看一下温云熙伤口的恢复情况,再跟湘昆讨论后续的用药。 由于起水泡的范围太大,所以不能轻易挑破,不然大面积感染就麻烦了,之后也容易留疤,只能小心翼翼的护着。 而贺临则继续睡书房,理由便是怕睡梦中不小心磕碰到温云熙。 但温云熙就有些苦恼了。 烫伤好的向来比较慢,根据湘昆的估计,大约要一个月左右这水泡才能慢慢消下去。 难道贺临接下来的一个月都要睡在书房吗? “那相公什么时候回房睡呢?” “等你的伤好了我就回房。” 那个时候自己的伤应该也好的差不多了。 “那相公岂不是接下来一个月都要睡书房?” “我睡书房跟回房睡有什么不同吗?你害怕一个人睡?” 如果说他们两个是真夫妻,晚上要做些不可描述之事,那贺临还能理解一下。 可她们俩睡一起,也就是单纯的躺一块啊。 而且因为她们睡觉起来都比较安分,所以这种躺一块还是各自划块地方躺,肢体都很少有接触。 主要对贺临来说,她还是自己一个人睡更加自在,因为能拆下裹胸。 “倒不是害怕一个人睡,就是相公睡旁边我会更安心些……” “可是你的伤还没好,碰到你的伤就不好了,看你敷完药我就回书房。” 她语气笃定,温云熙不再继续留,“好。” 等她敷药完之后,贺临离开了房间,去了书房。 一旁的慧语在收拾东西,看着这情况,叹了口气:“夫人,老爷今天还睡书房吗?” “嗯。” “夫人,倒不是我要说,但我也实在忍不住了,先前老爷睡书房,你不问,现在你都受伤了,老爷还睡书房,留你一个人在房间吗?” 温云熙低下头去:“正是因为我受伤了,他才睡书房。” 慧语觉得这个理由实在是太过牵强,蹲到温云熙面前:“夫人,我现在越想越不对劲,好像老爷自从那次去福宁回来就一直睡书房,平时还总是早出晚归的,莫非老爷真的在外面有人了?” 虽然这次温云熙出事,贺临的表现让慧语知道,贺临心里肯定是在乎温云熙的。 但男人嘛,在乎发妻,也不妨碍他们在外面继续喜欢其他女人。 “不会。”温云熙语气肯定。 贺临都不能人道,不可能在外面找人,要是随便在外面找人,泄露了自己不能人道的事情,那对一个男人来说该是多大的打击,更别提贺临还是漳州的父母官,名声有损,对仕途肯定也有影响。 除非贺临不能人道的事情是骗自己。 虽然温云熙不认为自己是什么绝世美人,但算有两分姿色? 如果贺临是骗她的,成婚大半年时间,贺临这个年纪,真的能这么把持得住吗? 即便贺临理智上克制住,但身体总会有些反应? 可是好几次早上起床,温云熙看贺临可是半点反应都没有。 当然,这些内心活动温云熙不会告诉慧语,她甚至连贺临不能人道的事情都没有跟慧语说过。 慧语还在一旁发愁:“夫人,你说你跟老爷都成婚这么久了,怎么肚子还没有动静?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我听说城南有个王大夫,在这方面可是行家,好多人在他那开了药,回去就怀上了。” 温云熙如坐针毡:“不用了,相公跟母亲都不急着要孩子,我们不用着急。” 她都这么说了,慧语还能说什么,有些惋惜的站起来:“那好……”顿了一下,又笑着调侃温云熙:“不过夫人你努努力,万一真的有了呢?你那么喜欢孩子,老爷也肯定高兴,对,让老爷也努努力!” 温云熙听着这话,脸都要烧起来了,伸手打了她一下:“你个未出阁姑娘,在这瞎说什么,下去。” “是。”慧语端着水盆,笑着退下了。 梁兆从陵定回来之后,第一时间找到了贺临汇报。 事实证明,柳笙笙给的信息的确是真的。 梁兆根据地址找过去,那里的确有个这样的人。 不得不说,这个莲云教的头目万山藏的还挺深,简直是大隐隐于市。 贺临深知这人的厉害,并没有让梁兆靠的太近探查,以免被莲云教的人发现。 确认信息无误,接下来该想的,就是怎么抓捕这万山。 贺临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这事交给锦衣卫去做。 不过在此之前,她得先跟梁兆串好口供,不然在锦衣卫那边露馅就麻烦了。 梁兆其实有些懵,贺临发现了万山的踪迹,不找人去抓,居然要自己串供。 如果说成是自己发现的万山,那功劳岂不是都归自己了? “大人,这不好?明明是大人发现的万山,我只是去查看了一番而已。” 贺临拍了拍他的肩:“上次你救我一命,这次也算我报答了,你不必推辞,而且莲云教的福建渗透的厉害,我也的确需要锦衣卫的帮忙才好抓到人。” “可是。” “不用可是了,到时候如果锦衣卫问起来,你就这么说……” 不久后,贺临再次找到了秦如风……或者说请了秦如风过来。 手段跟上次找秦如风一样,凭空喊。 因为她说事情跟莲云教有关,所以秦如风来的很快。 到了之后也不多废话,秦如风直接开门见山:“贺大人要说莲云教的事情,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有一个亲兵,他是陵定人,因为上次在峰山救了我一命,所以被我调来了身边,最近几天他回了一趟陵定,偶然发现上次在峰山看到过的一个广庆村村民,于是就暗中跟了上去,你猜如何?他居然发现了朝廷一直在通缉的万山!” 贺临拿出编好的故事,讲的眉飞色舞。 秦如风挑挑眉:“然后呢?” “然后他就回了漳州跟我汇报啊,毕竟他孤身一人,势单力薄,也不敢擒拿那贼首。” “这个亲兵人呢?让他详细跟我说说。” 贺临喊出了梁兆。 其实秦如风倒不怀疑贺临,只是找梁兆问问显然更好。 因为梁兆的回答很全面,一些诸如衣服颜色的细节也能很快答上来,所以秦如风便相信了他。 问出具体地址之后,秦如风转身便要离开,贺临喊住他:“上差,我身边的暗卫是否会撤走?” “当然。” 贺临身边的暗卫都是精锐,如果梁兆的话属实,那这些暗卫留在贺临身边没有必要,得跟着他去陵定抓人才行。 第289章 没有人能随心所欲 锦衣卫做事向来雷厉风行,秦如风当天下午便带着人马离开了漳州,去陵定抓人。 而另一边,贺临也找到了谢宇的母亲。 帮谢宇出来,最好的办法就只有让她母亲顶罪,虽然对谢母来说有些残忍,但贺临也没有办法。 自从上次贺临来过,给了一定会救人的承诺之后,谢母的病也逐渐好了起来,住回了自己的房子里。 当看到贺临过来,她十分激动,跪下磕了个头。 贺临连忙将她扶起:“不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谢母站起,“大人今日来,可是有救我们小宇的法子了?” 贺临垂眸片刻,轻轻点头:“是有法子,但恐怕要委屈你了。” “大人是想要我顶罪?” “你知道?”贺临不免意外。 “其实我早就想过这么做了,但怕大人不同意,便一直不敢向大人提。” “你可想过后果如何?” 谢母笑了笑,面容平静,眼神沧桑:“大人,我没读过书,大字不识几个,家里也没了地,平日里只能帮一些人洗洗衣服打打杂赚点钱花。 可小宇不一样,他是秀才,还那么年轻,那么孝顺。他是个好孩子,不该被这么耽误,不该这么送了命,用我这条不值钱的老命换小宇出来,这世上没有比这更加划算的买卖了。” 她一脸平静的说这些,反倒是让贺临于心不忍,她转过身:“大娘,明日衙役会来抓你去州衙,你在家等着。” 谢母点点头,不仅不伤心,还跪下连着给贺临磕了好几个头:“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贺临攥紧袖口,抬步离开。 她身后的湘昆目睹全程,回去的路上忍不住问:“老爷,咱们真的要让谢大娘给谢宇顶罪吗?” “不然杀了谢宇吗?反正这也是谢大娘自己愿意的,不是吗?” 湘昆语塞。 他觉得贺临好像变了很多,变得让自己都有些陌生了。 以前的贺临,定然是不会允许这种践踏法度的事情的,即便跟谢宇之间有交情。 现在贺临又是为什么非要救谢宇不可呢? 是看重了谢宇的才华,还是因为谢宇是她亲点的案首,怕谢宇杀人给自己丢脸? 湘昆看不透,想不通。 “老爷,这事不问问谢宇的意见吗?” “不用问。” “可这样不好?万一谢宇不同意,还因此事记恨老爷,老爷岂不是吃力不讨好?”沉默一会,湘昆还问:“老爷,如果你是谢宇,会是什么想法?” 贺临脚步一顿,转身看向他:“湘昆,第一我不是谢宇,第二我不会让事情到这么糟糕的地步,第三……你问够了吗?” 见她似乎有些生气,湘昆连忙闭嘴低头。 贺临这火倒也不是冲着他,只是自己有些破防而已。 稍微冷静,她叹了口气:“湘昆,这普天之下,没有人可以随心所欲。” 即便是尊贵如皇帝,也要被多方面的掣肘。 皇帝都如此,更别提普通人。 贺临转身继续走,一边道:“谢宇愿意承担责任主动自首,这样高尚的死去固然值得赞颂,可有时候,愿意为了某些事情卑贱的活着,也不失为一种伟大。 如果我是谢宇,我不会自首。因为我若是死了,纵然高尚,成全了自己的气节,可于母亲而言呢?她该由谁善终?老了由谁将养?这反而是不孝。” “可让自己的母亲顶罪,不也是不孝吗?”湘昆有些疑惑。 贺临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他没有不孝,让他母亲顶罪不是他提出的,他不知情,让他母亲顶罪的人……是我。”语罢,贺临上了马车。 湘昆愣在原地,不由感到一阵悲戚与羞愧。 他以为贺临没想过谢宇会因此记恨,没想过谢宇会难受。 或者说忽视谢宇会难受,也要救出谢宇。 但实际上,贺临把所有事都想到了。 原本谢宇不论怎么选择,忠孝还是难两全。 可现在,贺临插手进来扛下了这一切。 谢宇无法选,那贺临帮她选。 她做了那个恶人,并且做好了承受谢宇怨言的准备。 忠孝难两全,而贺临成全了谢宇。 可笑自己却还在质疑贺临,原来她早将这一切看的透彻。 贺临扛的实在是太多了…… 见他一直没有动静,贺临掀开车帘,“愣着干嘛?走了。” 湘昆红了眼眶:“老爷……” 贺临伸手敲了他脑袋一下:“走了!” 湘昆擦掉眼泪,用力点头:“好。” 第290章 不忠不孝 抓谢母的事情,贺临并没有告诉谢宇。 她知道谢宇不会同意这件事,说了也是无济于事。 等到第二天,衙役直接上门到了谢家,将谢母带到了州衙监狱。 与此同时,谢宇的牢房门也被打开,狱卒将他放了出来。 “喂,小子,出来,你可以走了。” 谢宇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下从床上起身,人还是懵的:“走?我可以走?为什么?” “还能有为什么,可以走就是可以走了啊,州牧大人已经查清楚了,那天晚上的事跟你无关。” “与我无关,这……怎么可能……” 谢宇话音刚落,走廊来了两个衙役,押着一个人朝他们走来。 看到是自己母亲,谢宇一愣,发现她手上的镣铐,直接冲出了牢房:“娘……你怎么在这,你怎么……” 许久不见谢宇,没想到下次相见会是这种情况,谢母眼泪一下就出来了,摸着他的脸嘱咐:“小宇,你出去要好好的,好好生活,不用管娘明白吗?” “娘,你为什么会被抓?你为什么会进来??”谢宇抓着她的肩膀,脸上写满难以置信。 “跟你没有关系,小宇你出去就好。”谢母拨开他的手。 “好了,不要聊了,快走!”身后的衙役催促着谢母继续走。 谢宇固执的不肯让出路,挡在他们身前拉着母亲的的手:“娘,到底是因为什么,你说啊!” “小宇,不要再问了,快走,听娘的话好不好?你不是最听娘的话了吗?” “可是。” 谢宇不是傻子,自己被放,娘亲进来,除了是娘亲给自己顶罪了,还能是什么原因? 谢宇红了双眼:“娘,不要这样,不该这样的,事情是我做的,你为什么要替我顶罪!” “什么替你顶罪!是娘不能再耽误你了,娘知道你从小就孝顺,可这次娘不能再让你承担这种事了,走,快走。” 谢母将他推到一边,自己往前走。 谢宇追上来抓住她的手。 两个衙役立马上前来拉:“放手,你要干什么?!” “我娘因为什么被抓?!人是我杀的,要抓就抓我啊!不是我娘!不是她!”他心急如焚,又倍感无力,失控的朝着两个衙役怒吼。 给他开门的狱卒见状立马上前抓住他胳膊:“让你走你还不走了是?看在你孝顺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了,快走快走!” “我不走!人是我杀的!要抓抓我!凭什么抓我娘!天理何在?!法度何存!?” 谢宇奋力挣扎着,可他本来就还未成年,身子也不强壮,哪里拗的过这个身强力壮的狱卒,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抓住母亲的手一点点被扯开。 “小宇,你出去好好的,好好活着,记住。” 眼泪从眼角沁出,深深的无力弥漫谢宇在心头,而记忆深处,仿佛似曾相识的一幕,让谢宇愣了片刻。 等到回神,娘亲已经被带离,进了牢房里。 谢宇还想冲过去,但被衙役跟狱卒挡住。 “这里已经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了,走!” 狱卒挥着手赶人。 谢宇想到什么,转身就往外跑。 跑出监狱,他直接往县衙里贺临的办公房冲去。 但这路上不乏衙役把守,看到他一个衣衫凌乱,形似疯癫的犯人疾步乱冲,以为他是从监狱里偷跑出来的,一把就将他摁住:“干嘛的!” “我要见贺大人,我要见贺大人!” 收到下面人的禀报,贺临叹了口气,还同意了见他。 这件事谢宇总归是会知道,只是早一时晚一时的差别罢了。 但贺临也清楚,这个时候的谢宇一定非常情绪化。 便借口他在牢房这么多天没洗澡,头发也没梳过,让衙役先带他下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再见面,利用这个时间差,让他冷静冷静再说。 谢宇现在心急如焚,恨不得马上找贺临问个清楚,但又听衙役说自己若是不洗漱更衣,就不能见贺临,他只能无奈答应下来。 半个时辰之后,焕然一新的谢宇被带到了贺临的办公房。 屋内只有贺临一人, 她端坐在太师椅上,似乎就在等他。 “大人……”谢宇上前一步,眼含热泪噗通跪下。 “因何而跪?”贺临并没有动,只是平静的问他。 “敢问大人,学生何故被放?” “那晚之事已查清,人实则乃你母亲失手所杀,你既然无罪,自然被放。” “不是这样的,人是我杀的,我娘她是为了让我出来才说这样的话!” “当晚只有死者与你母子二人,你说人不是你娘所杀,可有凭证?” “我……”谢宇语塞。 “文贞,我知你孝顺,想替你娘顶罪也是情有可原,先前我被你蒙蔽,但案子如今已经查清,便不必再多说了。” 谢宇沉默片刻,眼圈微红,哽咽起来:“大人您这么聪明,学生不信您连这事都看不清,可我娘,她不该这么替我承担这些,我若让我母亲顶罪,岂不将自己置于不忠不孝之地……” 贺临见他这副模样,声音也放柔了些:“谢宇,你是你母亲的唯一的希望,你可以承担这一切,你够忠了,可你够孝吗? 你死了,你母亲后半生由谁来赡养?你以为你这样,你母亲就高兴了?人如果毫无希望,如行尸走肉般活着,那不是人。 不管怎样,日子总要有个盼头,你若是死了,你母亲的盼头也就没了,你觉得你母亲还能独自在这世上活下去吗?” “可让母亲承担这一切,我还能称之为人吗?!” “你还不清楚吗?!”贺临提高音量,“何为孝?你认为的孝不过是外人眼里的孝!在你母亲眼里,你活着才是真正的孝,你死了才是不孝!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她突然的喝斥,让谢宇惊了一下,缓过神后,谢宇眼泪忍不住落下,声音颤抖: “我知道大人在查我的身世,我刚刚想起来,我跟我的娘亲,小时候也是被官差这么扯开的,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可是我的亲生母亲多半已经不在人世。 人都说有生无养,断指可报;有生有养,断头可报;无生有养,无以为报。可我尚未报答我娘,却要让无辜的她为我承担这一切,我若是心安理得的享受母亲用命给我换的未来,那我岂不连那禽兽都不如?大人……大人……” 谢宇挪动膝盖,挪到贺临脚边抱住她的腿,仰头望着她:“我知大人公正,亦知大人廉洁,请大人公正处理学生,不枉法度,不徇私情。” 贺临看着他通红的双眼,不忍的撇开头去,做了个深呼吸,这才重新看向他:“文贞,为官者不是只要公正就会让这个世道变得更好,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有时候,无畏的牺牲固然成全大义,但只给活着的人留下伤痛,也许也是一种失败。 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或者说这个世道本就是不公平,你想追求一些事,也必定为此背负一些事,能臣与奸臣,一字之差,有时也并无不同。” 她话的信息量太大,谢宇一时半会不懂,愣在原地。 贺临也不指望他能听懂,轻声道:“谢宇,好好活着,这是你娘所希望的。” “大人……” “来人,把他带出去!”贺临高声喊来外面的衙役。 两个衙役进来,扯起地上的谢宇。 谢宇挣扎无果,只能被带离。 第291章 在?嫁给贺临考虑一下? 鼎晟楼。 谢宇出狱的当天,柳笙笙就得到了消息。 自己好一顿折腾,终于让他被放出来,柳笙笙心里一块石头可算是落了地。 香菱跟碧春也替她高兴,碧春还兴致勃勃的翻找起衣柜:“小姐,现在少爷出来了,要不要换一身衣服去见少爷啊!” 香菱也连连点头:“对啊对啊,或者做一身新衣服!” “诶,城东那个铺子好像有上新布料,咱们去看看!” 见她们两个兴奋的样子,柳笙笙笑了笑,却摇头:“不用了,我不打算跟他相认。” “啊?”碧春跟香菱同时愣住。 费这么大力气把人救出来,却不打算相认?? 碧春放下手里的衣服,不解问:“小姐……为什么啊?” 柳笙笙在桌边坐下,垂眸给自己倒了杯水:“父母去的时候小望年纪还小,很多事情现在应该都记不得了,如今他过的也不算顺遂,相认了,把那些事情全告诉他……他只会过的更加艰难。” 父母的仇,有自己背负就好了,他快乐的过日子就行。 谢宇过的已经很难了,柳笙笙不打算让他再背负这些沉重的东西。 而且……有这样一个风月场所游走的名妓姐姐,对谢宇来说应该也不是什么好事…… 香菱上前一步:“可是小姐,少爷也会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苦痛的事情忘记了才是好事,想起来又没有能力报复,只是单纯的自我折磨,有何必要呢?”柳笙笙看问题却十分透彻。 碧春挠了挠头:“那……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回金陵吗?” 香菱反驳:“不对,现在既然找到了少爷,小姐也可以考虑退下来了?” “对啊,小姐,我们退隐!” 柳笙笙守着这个秦淮名妓的称号,就是为了撑起整个紫光阁,便好收集打探谢宇的线索。 现在人找到了,柳笙笙也可以从名妓头衔下解放了。 香菱和碧春都知道,她虽然每天可以从善如流的对着那些男人笑面如花、琴棋书画,但内心里其实说不出的厌恶他们。 柳笙笙忽然笑了一声:“退隐?哪有这么容易。” 名妓的下场,要么是年老色衰,渐渐没落无人问津,随便嫁与商人做妇;要么就是选个目前能攀上的最强高枝,在后宅里蹉跎半生。 在风头正盛的时候退下去? 只怕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香菱跟碧春对视一眼,说:“小姐,咱们可以先嫁人,等风头过去,再择出路不就行了?” 寻常女子的出路,就是嫁个好人家,柳笙笙也大概躲不过。 只是以柳笙笙的心气跟经历,很难寻户人家嫁了而已。 实际上她也有不嫁人去浪迹江湖的资本。 只不过现在最好的方式,还是先嫁人,等过个一两年,风头过去了,随后是和离浪迹江湖,还是洗手作羹汤,那不都可以选择吗? 比起世上大多数女子,柳笙笙起码还有得选。 “嫁人?你说的轻巧,嫁谁?” “如果小姐有喜欢的人,自然是选小姐喜欢的人啊嫁啊,如果没有,咱们随便找个好欺负点的,等到时候和离,他也不敢说什么。” 碧春笑的别有深意:“要我看……贺大人就不错。” “呵……呵呵。”柳笙笙无语的笑了几声。 贺临是不错,不错在于她没法在身体上对自己做什么。 但错就错在,她不会这么安分,什么都不对自己做。 自己既然手握贺临致命的秘密,那她定然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柳笙笙心里也清楚,贺临在自己面前的低伏做小,不过临时演演戏,因为她没法反抗而已。 一旦有机会翻盘,彻底弄死自己,贺临绝对不会手软。 在贺临身边,那就是与虎谋皮,与狼共舞。 日子估计不会消停了。 香菱见柳笙笙似乎不情愿,挑了挑眉:“小姐觉得贺大人不好?” 之前不还帮贺临说话吗? 柳笙笙站起身:“贺知州可是有发妻的,你们莫非是想要我为妾吗?” “这有什么难的?”香菱不以为意,“让那位温小姐亡故,小姐你再入门,不就是正妻了吗?” “行了,这种话不要再说了。”柳笙笙皱起眉,“温云熙要是出事,她第一个怀疑到我头上。” 想起自己上次拿温云熙威胁贺临,她那么在乎的态度,柳笙笙毫不怀疑,自己要是弄死了温云熙,贺临会跟自己不死不休。 即便没有温云熙,贺临肯定也不会愿意。 虽然男人们一个个嘴上哄人说的好听,但真要娶一个妓当正妻,心里肯定百般不愿。 毕竟那会被朝廷的御史口诛笔伐,也会被同僚所看低,简直是自我葬送仕途。 贺临虽然不是男人,但她这么想升官,娶自己当正妻是绝对不可能的! 挥挥衣袖,柳笙笙道:“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小望养母现在顶了小望的罪入狱,不能看着她死,让阁里准备一下,把她救出来。” “小姐放心,我们明白。” ——作者的话—— 贺临:柳姑娘对我评价很高啊,谢谢。 柳笙笙:谢你个大头鬼。 我想起小阁老骂人——“一个商人玩剩下的艺妓,你都当个宝贝似的娶到家里,你高家十八代祖宗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第292章 万山被抓 谢宇回去之后,整个人陷入了纠结。 要救出母亲,他就要证明贺临的抓错了人。 可以他现在的能力,要如何让别人相信贺临抓错人?从而迫使贺临放人呢? 想来想去,他都只能利用报纸发声,这样就能给贺临压力。 可一旦这么做了,也相当于置贺临于不义,一个弄不好,还有可能让贺临丢了乌纱帽。 如果要救出母亲,就会陷贺临于不义。 如果不救母亲,自己又是不孝。 谢宇陷入了纠结,这几天吃不好睡不着,精神状态甚至不如之前在牢里。 而他不知道,另一边,紫光阁已经在准备救出她母亲了,并且今天晚上就要动手。 柳笙笙觉得,事情拖的太晚,等到案子移交臬司衙门,彻底判刑再救人,那样肯定会被本地的报纸所报道。 事情闹大,对贺临的官声有所影响,这家伙肯定会跟自己生气。 陵定城。 秦如风是偷偷带着锦衣卫来的,一路的行踪都十分隐蔽。 等到了梁兆所说的地址,他们没有轻举妄动。 秦如风虽然没有直接跟他打过交道,但莲云教那么多年前能杀死自己父亲,其中定然不缺高手,必须谨慎。 所以把敌方以及周边的情况都打探好,确定了详细的抓捕计划之后,这才趁着深夜万山熟睡,偷偷潜入了他的房子里抓人。 万山这几年一直易容成一个老人,在陵定城里卖炊饼。 不得不说,他的易容术十分精湛,演技也很好,以至于这些年锦衣卫没能探查到他半点踪迹。 万山住的房子不大,就是普通平民的住所,秦如风很快摸到了他的房间。 万山自己其实没有武功,但周围有暗卫,锦衣卫冲进来之后,也有好些人现身出来,跟锦衣卫陷入了厮杀。 好在秦如风今天带来的人都是精锐,这些暗卫虽然身手也不差,但在锦衣卫的精锐面前,还是有些不够看。 房间里,秦如风已经到了万山的床前。 万山此时已经醒了,盘腿闭眼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串佛珠。 他连睡觉时都不会卸去妆容,此时还是个老者的模样,再加上佛珠,还真有些像寺庙里那些老和尚。 不过不同的是,和尚是光头,而他有头发。 秦如风并不搭理他的装神弄鬼,直接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万山?跟我们走。” 锋利的刀刃抵着脆弱的脖颈,万山睁开眼睛,眼里并无半点慌乱,上下打量了秦如风一会:“我看到你周身的杀孽很重。” 秦如风把刀尖对准他喉咙:“起来,跟我走。” 万山叹了口气,“你若能及时停手,不再造下杀孽,于你于苍生,都是好事。” “我没有耐心听你的废话。” 万山从容不迫的穿上鞋子:“那走。” 他这么淡定,反倒是让秦如风有些疑惑:“前面可是黄泉路,你不怕?” “人终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我的路已然走到了尽头,可许多人的路……才刚刚开始。”万山转着手里的佛珠,从善如流。 秦如风觉得他这人倒是有意思,落到锦衣卫手里会是什么下场,他难道想不到吗? 虽然自己不会杀他,肯定要将他押解进京,但他嘴里的秘密,锦衣卫是不会放过的。 这意味着,万山从今晚开始,不死也要脱层皮。 秦如风见过太多在锦衣卫面前害怕到尿裤子的人,头一回见这么淡定的,真是新鲜。 罕见的笑了一声,秦如风侧过身:“那请上路。” 漳州城。 繁清报社门口,几个孩童玩闹着做游戏,不小心撞到了站在那的男人。 “对不起哥哥。”小女孩乖乖道歉。 谢宇摸了摸她脑袋,笑着摇头:“没事,去玩。” 小女孩又蹦跶着走了,谢宇却还是站在原地,看着繁清报社这四个字的招牌。 他知道,贺临的夫人是繁清报社的总编。 这些天谢宇每天都会去州衙外面的照壁墙看看,有没有关于自己母亲案子的处理告示。 暂时还没有出来,让他稍微松了口气。 可同时,他也在纠结到底该不该让这件事登报,迫使贺临放人。 思来想去,他决定先见见繁清报社的总编,贺临的夫人。 贺夫人能经营起这么大一个报社,肯定是个有能力分得清是非的女人。 如果贺夫人知道这件事,成功规劝了贺临,自己眼下的两难局面,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深吸一口气,谢宇踏进了报社。 收到伙计禀报,温云熙有些意外。 虽然她在贺临那里听过谢宇这个名字,但谢宇不是被抓了吗?现在怎么放出来了? 犹豫一瞬,温云熙还是答应了他的见面请求。 谢宇被请到了报社一楼的会客室,温云熙也很快出现在他眼前。 谢宇朝着她作揖:“学生见过温总编。” 极少有男人朝着自己作揖行礼,更别提喊的是总编,而不是贺大夫人,温云熙挑了挑眉,“坐。” 两人落座,温云熙说:“我知道你,谢宇,相公曾与我提起过。” 她既然知道自己,那就省了很多事了,谢宇问:“那总编您可知前些日子我一直在州衙牢狱里?” “这个事情我也知道,现在你居然放出来了,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其实我今日来,就是想跟总编您说说我这个案子。” “哦?跟我说案子?”温云熙觉得有些奇怪。 谢宇一五一十的将事情告知给了她。 温云熙听完表情有些复杂。 “你的意思是,相公为了让你出来,同意了让你母亲替你顶罪?” “是,其实我知道,大人是为了我好,可这份用我母亲性命换来的好,我无法心安理得的享受。” 温云熙沉默起来。 其实不管是贺临还是谢宇,她都能理解。 贺临做这件事,肯定经过了谢母同意,甚至很有可能是谢母哀求的。 但站在谢宇的角度,的确很难领这份情。 谢宇看向温云熙:“夫人,我知你与贺大人伉俪情深,我想请您帮忙劝劝大人。” 对上他诚恳的视线,温云熙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叹口气:“我尽量。” 第293章 机智临临,在线求婚 回府之后,温云熙把谢宇来见自己的事情告诉给了贺临。 贺临没想到谢宇找人都找到温云熙这里来了,看来是真的很在意这件事。 思考过后,她拿起一张纸,写了几个字,随后放进一个锦囊,递给温云熙:“若他还来找你,你将这东西给他,让他回家打开看。” 温云熙有些好奇:“相公写了什么?” 贺临伸手弹了她一下,虚张声势:“大胆,不该打听的事情少打听!” 温云熙摸着脑袋,忍不住笑起来:“是,不打听。” 深夜,州衙监狱。 火星从角落窜了起来。 “走水了——”一声大喊划破夜空。 州衙里值守的人顿时慌乱起来,远远朝着监狱一看,火光冲天,浓烟四溢。 “快快!救火!” “水!快打水!” 反应过来之后,衙役跟狱卒们都着急忙慌的去桶找盆打水灭火。 而这种混乱的情况下,两个身着衙役制服的陌生面孔,已经悄悄摸进了监狱里。 他们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了,轻车熟路的走到了关押谢母的房间门口。 这扇门的钥匙他们早就找到复制了一把,不过让他们震惊的是,里面空空荡荡的,并没有他们要找的目标。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懵逼,不约而同下了决定——先撤! 因为州衙此时的情况十分混乱,所以两人撤离的还算顺利,并没有遭到什么阻拦。 柳笙笙一直在等他们这里的消息,收到回禀之后,觉得此事简直是莫名其妙。 她们明明打听好了谢母的牢房啊,怎么没看到人? 这中间是哪一环出了差错?? 柳笙笙摸着下巴想了好一会,锁定了贺临。 绝对是这家伙搞的鬼! 州衙监狱这次走水火势不小,即便狱卒疏散犯人及时,还是烧死了三个犯人。 这消息第二天就传遍了全城,好几家报社也立马跟进报道,打算下一次发刊当作时事新闻写进去。 烧死的那三个犯人身份还未核实,谢宇知道之后十分担心,深怕 自己的母亲也在里面。 然而他这些天总是想闯州衙见贺临,州衙门卫现在是见到他就赶人,没有办法,他只能再次找到温云熙那里去,顺便问问温云熙的规劝有没有效果。 温云熙倒是没有回答他,只是按照贺临的说法,把那个锦囊给了他,让他回家再打开。 知道这是贺临给的,谢宇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但还是谨遵贺临的嘱托,一直等到回家,才迫不及待的拆开锦囊。 纸条上面写着的是一个地址。 谢宇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去了那个地址。 那是城北的一间院子,谢宇到门口敲了敲门。 看到开门的人时,他愣住了。 “娘……你怎么……” “小宇……”谢母摸着他的脸,将他拉进来:“快,快进来!” 贺府。 贺临洗完澡后回了书房。 虽然今天的事情不多,但是她每天都会额外给自己布置一些任务。 今天还有书没看完,而且还要练字。 不过她回到书房,人还没坐下呢,忽然从暗处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贺临吓一跳,转头一看发现帷帐后面走出了一个人。 “你怎么在这?”贺临看着眼前的柳笙笙。 她以前过来都是穿黑色夜行服,不过这次可能是因为锦衣卫的暗卫已经撤了,她穿的就是很普通的布衣。 柳笙笙笑了笑:“我在这大人很惊讶吗?” “你在这我不惊讶才有问题好吗?!” 柳笙笙走到她身后,摁住她的肩,让她坐到椅子上,“那大人猜一猜,我今天来找大人是为了什么呢?” 贺临也不跟她兜圈子,“为了谢宇母亲的事情?” “哦,这么看州衙的事情是大人做的了?明知道我会派人来救她,大人还要将她转走,是何用意?” “你上次不是说你不打算救吗?所以我出手了,有问题吗?” 柳笙笙笑了一声,从贺临身后绕到她身前,侧身坐到她腿上,单手圈住她脖子,微凉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划过她颈部大动脉:“可是……大人真的有这么好心吗?” 柳笙笙很清楚,自己救了谢母,跟贺临救了谢母,虽然结果是一样的,但意义完全不同。 自己救的人,谢宇会感谢自己。 而贺临救的人,谢宇会感谢的是贺临。 即便贺临想救谢母,她也不可能行动这么快,除非早就有所计划。 救谢母这件事,对贺临来说是有风险有成本的,之后若是泄露出去,可能会成她仕途上的污点。 这么不惜成本救出谢母,贺临又到底安的什么心呢? 贺临不动如山的坐在椅子上,对上她的视线,微微勾唇:“我当然没有这么好心。” “说说看。”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 “好奇什么?” “柳姑娘为何对谢宇这么好?不仅要救出他,还要救出他母亲。” “不该打听的事情,贺大人最好少打听。”柳笙笙朝她眨眨眼,温柔的腔调里暗藏威胁。 “你先前说过,我若想知道你的底细,有本事自己去查。” “哦,所以贺大人查到了?” “你对谢宇这么好,因为他是你弟弟,他原名叫宋承望。” “很有趣,继续。” “你的父亲是宋禹,河南宋氏,景历二十年因贪污受贿没(o)罪,被抄家问斩,你跟你弟弟也因此被流放。” 她说的这么详细,不可能是在唬人,柳笙笙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能查到这些,嘴角的笑容渐渐平复,语气也没有了先前的漫不经心:“倒是我低估大人了。” 话落,她双手圈住贺临的脖子,凑到耳边轻声低语,“可又如何呢?跟大人诛九族的罪比起来,我的身世很重要吗,嗯?” “重要,当然重要,我说过,我不会受你摆布的。” 柳笙笙笑了一声,从她腿上起来,坐到她面前的桌子上,笑容有些肆无忌惮,“那贺大人倒是说说看,这一次,你拿什么跟我交易,能不受我摆布,堵住我的嘴呢?杀了我吗?” 贺临从椅子上起身,“我知道,我杀不了你,我们也没有必要闹到那种鱼死网破的地步。” “所以呢?” “所以只有一种方法。” 柳笙笙挑了挑眉。 贺临目光如炬,一字一句:“你……嫁给我。” ——作者的话—— 温云熙:相公 柳笙笙:夫君 秦渊:娘子 贺临:啊哈? 一夫一妻一妾,什么叫人生赢家啊?(后仰) 第294章 一条船上的蚂蚱 柳笙笙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语气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我说嫁给我。”贺临十分从容。 柳笙笙对上她的视线,见她不像开玩笑,并没有一口回绝,想了一会,问:“我有什么好处?” 柳笙笙心里清楚,贺临让自己嫁给她,无非是想把自己绑上她这条贼船。 自己不是老拿贺临九族威胁吗? 那贺临就娶她,把她也拉进九族里。 这样自己要是泄露贺临的秘密,那作为贺临的九族的一份子,自己也得死。 所谓一条船上的蚂蚱,不过如此。 可是这样一来,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 自己有什么非答应不可的理由吗? 面对柳笙笙的提问,贺临丝毫不慌,她既然敢提出这场交易,手里的筹码肯定是准备好了的。 “第一,我知道你跟谢宇的身世。别忘了,你父亲被问斩抄家,而你们家的其他人也都判了流放。 虽然你跟谢宇中途遭到变故,如今都成功改名换姓,有了新的人生,但我如果把这件事报给朝廷,不说抓你,抓谢宇肯定是轻轻松松。” 柳笙笙笑了一声:“贺大人这筹码,分量是不是有点轻了?” 她只要想,完全可以带着谢宇逃亡。 并且她有官府抓不到她的自信,除非朝廷出动锦衣卫。 但这么多年前的案子,父亲也死了,还有几个人关心? 朝廷根本没理由大张旗鼓的出动锦衣卫抓人。 “第二,你父亲的案子多半是杨和谦故意报复,如果他知道你跟你谢宇还活着,定然不会放过你们。” “还有呢?” “第三……你不想报仇吗?堂堂正正的报仇。” 柳笙笙眼里闪过锋芒,“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恨杨和谦,可他现在是首辅,是朝廷重臣,又归附了太子,旗下党羽无数,你想杀他难如登天。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太子登基,杨家的荣宠就会延续下去,别说他了,你可能连他儿子、他孙子的汗毛都碰不到。” “哦,那贺大人就能帮我杀了他?” “我现在归附了六皇子,助其夺嫡,如果成功让皇上废太子,太子一派倒台,杨家自然也会随之倒台。” 说到这里,贺临双手撑住桌边,将她半圈在怀中,靠近过去,眼眸里的光明灭闪动,语气轻柔又坚定,带着蛊惑:“单纯杀了杨和谦有什么意思?要让他看着他一辈子的心血,他所有的未来全都化为灰烬,才是最好的报复,不是吗?” 柳笙笙并不推开她,反而用手环住她脖子:“那我为何要嫁给大人呢?我也可以投靠六皇子,我背后有组织的事,大人应该也猜到了?有了这个,完全够加入六皇子了。” “是啊,完全够了,可你先前为什么不这么做?因为你不想被束缚,不想低声下气的当走狗,也不想任人摆布。” 一旦有求于人,必定低人一等。 柳笙笙若是自己投靠六皇子,且不说六皇子会不会觊觎她的美貌,只要她的组织在皇权面前暴露了,她就等于是弱点被人拿住。 柳笙笙肯定是不会愿意的。 两人贴的很近,视线相对,柳笙笙嘴角挂着笑,眼里的情绪不明,似乎在思索。 贺临凑到她耳边,“所以嫁给我才是最好的选择,这样在六皇子面前低声下气当走狗的是我,任人摆布的也是我,而且你我都是女子,我不会碰你,也不会束缚你,我们永远……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作者的话—— 秦渊:说话就说话,你俩贴那么近干嘛? 柳笙笙:美女的事你少管!就要贴贴就要贴贴! 贺临:闪开,别挡着我忽悠人! 贺·画饼大师·临 (今天请假只更一章) 第295章 差点被捉奸 “好像很让人心动呢。” “而且我若发展的好,谢宇又中了功名,那我在朝廷里也可以提携谢宇。”贺临补充。 “可大人是不是想漏了一点?” “什么?” 贺临话音才落,就感觉到一个东西抵在了自己心口。 是一把匕首。 柳笙笙笑靥如花:“我只要杀了大人,就不怕大人泄露我的身世了。” 贺临低头看了一眼那锋利的匕首,语气依旧平静,“你当然可以杀我,可我已经在只有谢宇知道的地方藏好了遗书,嘱托他我要是突然死了,他就去拿那遗书。到时候他就会知道,他亲爱的姐姐杀了他最敬重的恩人。” 柳笙笙皮笑肉不笑的夸奖:“大人真是好手段。” “彼此彼此。” 柳笙笙把匕首收了起来。 贺临后退一步,目光如炬:“现在我已经把所有事情摊开了说,怎么选,就看你自己了。” “嫁给大人做妾吗?” 这倒是把贺临问住了,“你莫非想做正妻?嫁给我做妾还是做正妻……有区别吗?” 纤长的手指勾住贺临腰带,柳笙笙将她拉近一点,微微歪头笑的风情万种:“当然有区别,妻是妻,妾是妾,大人可以先休妻,再娶我。” “你若这样说那没得谈了,我休了云熙,将她置于何地?” “那大人要娶我,你那位夫人难道就同意了?” “这不必你担心,我自会与她说好。” 柳笙笙叹气:“哎呀,要说这温姑娘也是可怜,年纪轻轻就要守活寡,我看大人还不如放她自由。” “她之后若另有中意之人,我当然会放她自由,与她和离。可她如今无依无靠,也未找到中意之人,我就这么休了她,那无疑是将她推下悬崖。” “如此说来,大人会放她自由,却不会放我,温姑娘不会守一辈子活寡,但我若是嫁了大人,却要守一辈子活寡?” “你私下里爱找男人找男人,想找几个找几个,我还能拦的住你不成!”贺临无语。 “那这么说的话,真正守一辈子活寡的……应该是大人你啊!” 温云熙能找其他人,她也能找其他人,而贺临要守着自己女扮男装的秘密,很难再去找男人。 贺临:…… 想反驳但好像无力反驳。 贺临一甩袖子:“要你操心那么多啊!” 见她恼羞成怒,柳笙笙笑的十分灿烂。 敲门声突然响起。 “相公?” 外面传来温云熙的声音。 贺临一愣,连忙推了推柳笙笙:“快快快,藏起来!” 柳笙笙的事情,贺临打算找个时间跟温云熙好好聊一聊,但是现在就这么被撞破的话,那真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柳笙笙挑眉:“藏?大人刚刚还说要娶我,现在就要我藏起来,可真是让人伤心呢。” 做作的感慨一句,柳笙笙似乎想到什么,“对啊,不如大人干脆现在就去跟温姑娘摊牌,就说我是大人养的外室,正在跟大人在房间里做一些不可告人的苟且之事,之后大人还要纳我为妾!” 这种关头还要开玩笑,贺临无奈:“能不能正经点!” “哦,大人这是在教训我?” 门外的温云熙没等到回复,又喊了一声:“相公?” 贺临真是头疼。 “柳姐姐,好姐姐,拜托你行不行?” 柳笙笙使劲忍住笑意:“行,姐姐勉强答应你。” 随后走到暗处,轻盈跃起,藏到了房梁上。 第296章 谁的手帕? 见她藏好,贺临才去开门:“来了。” 温云熙身后跟着慧语,慧语的手里还拿着一个食盒。 “相公怎的现在才开门,是看书太入神了吗?” “不,看的有点困,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这个点就睡过去了?”温云熙有些意外,但没有追着不放,“我是来给相公送宵夜的。” 贺临侧开身子让她进门。 温云熙带着慧语走进书房,慧语在方几上放下食盒,将里面的宵夜拿出。 温云熙看了一眼书桌,上面还摆着一本翻开的书。 把碗端到贺临桌上放好,温云熙正要离去,眼角余光瞥到了一个东西。 低头一看,是一块手帕。 那手帕绣工精巧,还是粉色的,一看就是女子所用。 贺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发现了那块手帕。 知道这多半是柳笙笙所遗落,贺临反应极快,上前一步捡起这手帕,嘴里埋怨,“这小桃,老是丢三落四的。”又坦然的把手帕塞进袖子里,“我改天训训她才行。” 温云熙依旧笑着:“小桃也不是有意的,相公何必苛责。” “说的也是。” “那相公用宵夜,我不多留了。” “嗯,好。” 温云熙走到门口,脚步一顿,回过头来问:“相公今晚依旧宿在这吗?” “是,你腿上的伤还没好?” 温云熙垂下眸子,“的确还没好。” 贺临拍了拍她的肩,“你不用太担心,湘昆不是说了吗?只要好好用药,应该不会留疤的,今晚你上了药吗?” “尚未,等会回房打算上药,相公要来吗?” 贺临想着房间里柳笙笙还在,摇头,“不了,我有些困,吃完这宵夜再看会书,可能就去睡了,你上完药也早点睡。” 温云熙没有强求,微微欠身后带着慧语离开了。 贺临在门口看着她走远,这才重新把门关上。 此时的柳笙笙已经跳下了房梁,“没想到贺大人还有两副嘴脸啊。” 知道她说的是自己对温云熙跟对她的不同态度,贺临翻了个白眼:“说别人之前,不妨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随后掏出手帕晃了晃:“这东西你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柳笙笙漫不经心从她手里抽走手帕,“故意的会如何?无意的又怎样?” “你……” 得,贺临不再跟她纠结这个,在椅子上坐下:“今天我说的事情,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我也不强求你现在给我答案,反正该说的我已经说了。” “放心,我也没想现在就给你答案,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 “什么?” “贺大人那时在马车上说的自己是为了百姓,可如今又说自己归附了六皇子。不让太子登基,让端王登基,对百姓就好了吗?据我所知,端王一派似乎也没做什么好事? 还是说贺大人先前那些话不过是冠冕堂皇,逢场作戏?” 贺临对上她的视线,语气坚定:“爬的更高,能做的事情才更多。” 柳笙笙勾唇一笑,转身走向门口,“那贺大人会为这烂到根里的大庆朝做些什么,我可就……”她将门打开,转头对上贺临的视线,“拭目以待了。” 回房之后,下人把备好的草药和泡脚的木盆端了上来。 试了试温度,水温正好,慧语把盆端到温云熙脚边。 温云熙褪了几件外衣,坐 在床边,把脚泡热水里,盯着地板放空起来。 慧语弄好了草药,转身看到温云熙愣神,出声:“夫人?夫人?” 温云熙回过神,“怎么了?” “该热敷草药了。” 温云熙点点头,掀起里衣。 慧语蹲在她腿边给她上药,“夫人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慧语,你刚刚进相公的书房,有闻到什么吗?” “闻到什么?”慧语不解。 “有一股……胭脂水粉的香味,虽然很淡。” “那可能是小桃留的。” “不,小桃身上的香味不是这种。” “不是小桃还有谁?老爷的书房平时不会让无关的人进出啊。” 毕竟书房是贺临办公的地方,平时有小厮在院外看着,打扫都只让小桃来,怕一些机密泄露。 “是啊,不是小桃还有谁。” 温云熙何尝不知道贺临的书房旁人不会乱进去?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她才一直想不通。 而且那块手帕……虽然光线暗,但她有瞟到上面的刺绣。 这根本不可能是小桃用的帕子。 慧语微微吸了口气:“莫非夫人你觉得有女人去过老爷的书房?”似乎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她用力一拍手,“对啊!难怪老爷这段时间总是宿在书房!肯定是有其他女人了!” 温云熙叹了口气,像是在规劝慧语,又像在规劝自己,“好了,无凭无据的事情不要瞎想,外面要有女人来,我会不知道吗?” 慧语心里嘀咕:外面不来女人,府里有啊,那么多丫鬟,指不定贺临就看上了哪个呢? 结合贺临这段时间不同寻常的举动,慧语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暗下决定,之后要好好观察一下内院,抓出那个狐媚子! 抓到万山的那一晚,秦如风便火速派了人把消息递给京城,同时押着万山离开陵定,去往福州。 万山在陵定经营多年,暂时将他羁押在陵定的话,保不准之后出什么乱子。 虽然最终肯定是要将万山押送去京城,但在此之前,得先从他嘴里撬出一些有用的东西,以防止莲云教再闹出什么幺蛾子而已。 而福州作为省城,兵力众多,如果要临时羁押万山,显然是将他押到福州最为稳妥。 秦如风几乎是马不停蹄,抓了万山的当天晚上,就带着他走水路,往福州而去。 在路上,锦衣卫并没有严刑审问万山,而万山也并没有慌乱崩溃,即便带着手铐脚铐,也依旧如初见那般淡然。 等到了福州之后,秦如风将抓到万山的事情告诉给了丁立生,随后将万山关进了总督衙门的监狱,还让丁立生派了重兵把守。 自万山被抓走之后,陵定就下起了雨。 如今已经早已入秋,天空灰暗,雨滴淅淅沥沥往下落,砸到林间微微泛黄的树叶上。 山间的小木屋里,男人盘腿坐在地上,手握一串与万山几乎一样的佛珠,望着屋檐外飘零的雨。 他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 “世主,他被抓了。” 宗明转动着手里的佛珠,叹了口气,“师父他早已料到会有此一劫。” “人应该会被押到福州,是否要去营救才好?” 宗明从地板上起来,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反问:“各地准备的怎么样了?” “基本准备好了,广东那边也递了消息过去,现在只差一个契机。” 宗明转过身,望着外面的雨:“这场雨应该要下很久……一个人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可是一群人的路,才刚刚开始。” 因为之后还要将万山押送到京师,所以秦如风的审讯不能太过,起码不能把人弄死,不然就没法对皇帝交差。 好在锦衣卫折磨人又不至死的法子很多,这对秦如风来说倒不是难事,把万山送到总督衙门监狱的第一天,秦如风就好好照顾了万山一整天。 不过超乎他想象的是,在这种非人般的折磨下,万山依旧十分顽强,半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有吐露出来,甚至他还能在结束之后,朝着秦如风微笑。 这让秦如风觉得莫名其妙。 就这么接连审了好些天,每天审完让大夫给万山治伤,好一点之后又继续审,反反复复折磨下,秦如风都没能撬开万山的嘴。 秦如风不得不承认,在万山这,他算是遇上了自己锦衣卫职业生涯的第一次滑铁卢。 偏偏碍于不能伤他性命这一点,秦如风无法对他做一些更狠的惩罚,无奈之下只能暂时放过他,先把他押送到京城再说。 这次押送事关重大,全程必须保密与慎重,秦如风跟丁立生仔细讨论了大半天,这才敲定押送的方案。 此时的京城,景历帝已经收到了秦如风从福建递来的好消息。 他大喜过望。 原本以为秦如风这趟去福建,最多杀了万山,没想到居然能活捉! 等到把万山押送进京,当众处斩,这可是扬大庆威名,震慑那些意图学习莲云教,心存反念宵小的好机会啊! 第二天上朝之时,景历帝便把秦如风这件事当众告诉给了下面的文武百官。 百官齐齐跪下,一同祝贺。 景历帝也大手一挥,大笑道:“等如风将这贼子槛送进京,朕定要好好赏赐他才是!” 六皇子出列作揖:“秦大人实乃父皇左膀右臂,此次能抓到这万山,秦大人定然是功不可没,不过从秦大人的奏疏来看,漳州知州贺临的功劳似也不小。” 秦如风也不是那贪功的人,锦衣卫对皇帝呈报,最重要的就是真实,因此事情的原委,秦如风都一五一十的写在了奏疏里面。 贺临投靠了六皇子,景历帝从上次的丝绸案一事就看出来了。 此时六皇子要给自己的人邀功,景历帝正在兴头上,也不计较,大手一挥:“赏,自然都要赏!” 第297章 你嫁给我 柳笙笙虽然没有轻易答应贺临的求婚,可回去之后,她一直在思考这件事。 这场婚姻显然是利益交换,互相合作与互相绑定,并没有什么情感因素在里面。 用纯粹的理性角度去考量,她知道,这笔交易对她而言,其实并不亏。 贺临开出来的条件的确很丰厚,甚至可以说是正中下怀。 但另一方面,柳笙笙也清楚,一旦上了这条贼船,轻易是下不来的。 贺临太聪明了,跟她打交道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甚至一不小心就会栽跟头。 可不知道为什么,柳笙笙还是不排斥与贺临接触。 她以一个女性的身躯,做到了很多男人都做不到的事情,甚至还有更大的目标。 单凭这一点,柳笙笙就很难讨厌她。 怎么说呢……贺临给她的感觉,就像是玫瑰。 漂亮却带刺,而且不是明晃晃的刺,是那种收敛在暗处,稍稍掉以轻心,就容易被扎出满手血的刺。 可因为漂亮,因为那诱人的芬芳,即便知道有刺,都让人忍不住想采摘。 危险,但迷人。 在贺临身上,柳笙笙嗅到了些许同类的气息。 跟柳笙笙聊完的第二天,整个福建都陷入了连日的阴雨中。 贺临看着阴沉的天空,总有种心慌的感觉,说不上为什么。 为了让自己心安一点,她还派了人去巡视加固一下河堤,以防出什么事故。 放衙之后,贺临回府吃完饭,随后照旧回了书房。 其实除了偶尔的出差,她的日子也算不上丰富多彩。 但又因为手头上总是有这样那样处理不完的政务,日子倒也不算枯燥。 等到过完年,她跟秦渊的两年之期差不多就要到了,因为心里清楚自己无法在漳州长久呆下去,所以很多政治小改革的想法,贺临都没办法在漳州去推行。 毕竟她一走,后来的知州会不会继续延续她的政策,那可就说不定了。 而且即便推行,也要向朝廷上奏书,与省里商议,等朝廷或者是省里的审批。 稍微改的过火一点,指不定掀起什么风浪,又或者被皇帝看重自己是在地方上干事的好苗子,让你在各个地方来回当十几年的官,那麻烦可就有点大了,所以贺临只能作罢。 冬天已经逐渐来临,空气越来越冷,贺临穿着青色厚氅衣,推开书房的门,刚点上蜡烛,看到不远处的人影,吓了一跳。 “我说你每次出现都要吓我才甘心是?” “这不是挺好玩的吗?”柳笙笙笑吟吟的走出来。 贺临望着她:“这次过来是准备答应我的那些条件吗?” “哦,贺大人这么有自信?” 贺临漫不经心的整理着桌上的纸笔:“自信说不上,不过是胸有成竹罢了。” 贺临其实有想过,如果柳笙笙不选择嫁给她,还有其他路能走吗? 当然是有的,那条路就是她们互相保守秘密,互不干涉,从此之后相忘于江湖,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她们二人都清楚,对方并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虽然说是合作,之后有什么变故也说不准。 因此这显然是更好的选择,或者说是更平和、对未来风险更小一些的选择。 但柳笙笙会选这一条路吗? 显然不会。 如果柳笙笙选了这条路,最后的结果定然是隐退于江湖,即便还恨杨和谦,也最多用那个组织暗中搞点不痛不痒的事情。 可如果柳笙笙不会愿意这样。 贺临之前一直觉得奇怪,柳笙笙明明都费尽千辛万苦的找到了谢宇,现在谢宇也出了监狱,为什么柳笙笙却不跟谢宇相认呢? 她到底在顾忌什么呢? 想来想去,贺临觉得只可能是因为仇恨。 柳笙笙想要复仇,可她一旦跟谢宇相认,那么得知自己身世的谢宇,也必定背负上这份仇恨。 柳笙笙不愿谢宇这样,所以才忍住没有相认。 显然,这仇恨已经深植于柳笙笙心底,以至于她宁愿不跟唯一的亲人相认,都要报复杨和谦。 所以,她定然会嫁给自己。 自己所开出的条件里,最打动她的,便是报复杨和谦那一点。 另外的条件,柳笙笙都有其他方式能解决或者寻找代替方案。 只有这一点,才是自己的绝对优势。 柳笙笙走到她面前:“我有时候喜欢贺大人的聪明,有时候也好烦你的聪明。” 贺临笑了笑,朝她伸出手:“合作愉快。” “可我还有问题。” “问。” “温姑娘真的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秘密?”虽然之前贺临跟她说过这件事,不过柳笙笙不太相信。 如果温云熙知道贺临是女的,怎么还敢往这个火坑里跳啊? 贺临身份要是泄露,她也得跟着死啊! “她不知道。” “哦?那这温小姐也确实是可怜,无冤无仇的,上了你这条贼船,莫名其妙就要跟你同生共死,也难怪你对她态度好。” 把人家骗成这样,有点良心的态度都不会差。 “你一天不说风凉话是会少块肉吗?”贺临无语。 “有求于人时姐姐长姐姐短,如今姐姐说两句,贺大人就要管了?” 贺临一向拿她这张嘴皮子没办法,“行行行,我不说行了?” 柳笙笙转过身,坦然坐到贺临平时坐的椅子上,“如今我来漳州的行程是保密的,金陵那边是找了个回老家的借口,若是要嫁与大人,金陵的事情我恐怕得回去处理一下才行,但……” 说到这里,柳笙笙朝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过来。 贺临感觉没好事,不太想搭理她,不过迫于淫威,还是走到了她面前,“干嘛?” 柳笙笙站起身,忽然推了她一把。 贺临一个踉跄,跌向身后的桌子。 柳笙笙撑住桌边,将她半圈在怀中,目光如炬,“你……嫁给我。” “哈?”贺临懵逼。 柳笙笙勾唇笑笑:“像这样的话,大人私底下跟我说可不行,我柳笙笙怎么能悄无声息的嫁过来呢?等我下次从金陵回福建,大人要大声的,当着所有人的面跟我说。” 这岂不是要自己当众求婚??? 贺临一时语塞:“这……” “若是大人不干,那一切免谈。” 贺临还能拿她怎样?一咬牙:“行……干就干!” 第298章 半路杀出程咬金 押送万山回京的路线,秦如风跟丁立生商量过后,决定先走陆路将人送到浙江,随后走水路,上运河,随后一路回京师。 相比起陆路,这是最为稳妥保险的方案。 从福建到浙江的路最容易出岔子,这段路暂时不考虑隐蔽性,稳妥起见,让丁立生派兵护送最好。 等到浙江上船,就可以撤兵,全程由锦衣卫秘密押送了。 计划定好之后,秦如风便带着万山上路了。 从福建到浙江的这段陆路,所有人的精神都十分紧绷,提防着莲云教搞事情,不过一路来却并没有出现什么岔子,平静的度过了。 但越是平静,秦如风就越是觉得不对劲。 莲云教现在并未被全部铲除,万山作为莲云教的头目,在教里的地位应该很高才是。 按理说,莲云教不会放弃营救他,可如果莲云教想救人,从福建到浙江的这段路才是最好下手的,之后走水路,除非莲云教用大量人手围堵,不然很难得手。 可他们若是调动大量人手,沿途早就被发现了。 这段路如此诡异的平静,让秦如风隐隐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事情继续往下推进,万山顺利被送到了浙江上船,为了确保接下来行程的隐蔽性,丁立生派来护送的兵力大部分都调走了,押送的主力换成了锦衣卫。 他们选了三条一模一样的船,按照不同的时间出发,如果有人暗中监视的话,以此达到混淆敌人视线的目的。 可等到船只行驶了好些天,莲云教的人还是没有动手,不由让秦如风十分意外。 难道莲云教已经放弃救万山了? 没等他有机会深究原因,当天晚上,躺在船上休息的秦如风,忽然听到了一阵悠扬的箫声。 京杭运河一直都十分繁华,每天都有数不清的船只靠着这条运河穿梭南北之间进行商贸,为了安全考虑,押送队伍的船只晚上并不会停,而是日夜兼程的赶路。 秦如风虽然在船上休息,但并没有睡过去,听到这箫声起初没有在意,直到项七敲响他的门。 “老大,好像有些不对劲。” 秦如风快步上前开门:“怎么了?” “你去甲板上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行至甲板,秦如风远远一望,明亮的一轮圆月下,一条小船正向他们飘来,船尾的船夫奋力划着船,而船头立着一个中年男人。 他手执一柄长萧,那悠扬的箫声正是由他奏出。 随行的锦衣卫们纷纷到了甲板上,严阵以待的望着这条船。 秦如风看了项七一眼。 项七会意,扯着嗓子高喊:“阁下何人?立即退去!若再靠近,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男人放下手里的长萧,“无名小卒罢了,不足各位大人挂齿。” 他虽然这么说,但并未理会项七的警告,船夫依旧在努力划船靠过来。 “我再说一遍!立即退去!”项七拔高音量,话语里的警告意味更浓。 周围的锦衣卫纷纷拿出弓箭,对准了这个男人。 男人笑笑,依旧不为所动。 秦如风看出了一点不对劲。 那个男人还有那个船夫,显然都不是普通人。 普通船夫看到这样的阵仗,早就吓得屁滚尿流,恨不得马上逃离了,怎么可能这么淡定的继续划船。 秦如风抬起胳膊。 身旁锦衣卫搭弓挽箭,毫不犹豫的将箭射了出去。 密密麻麻的箭雨朝着男人飞速而来,男人转动手里的长萧,乒乒乓乓的,一下打落不少箭矢,完全没有伤到分毫。 而此时,船只已经靠近了大船。 秦如风看出此人武功不弱,抬起胳膊,制止旁边的锦衣卫继续射箭,同时一跃而起,到了男人的船上。 “莲云教的人?” 男人打量着他,“你长得与你父亲有些相似,不知武功可有你父亲那般厉害。” 秦如风瞳孔一缩,“你到底是谁?” “既是故人之子,倒是不好不告知名号,在下江湖人称……悲禹。” 秦如风眉心狠狠一蹙。 悲禹,江湖里名号响当当的武学大师,前些年就隐退了,但先前有传言,他武功已至化境,是整个江湖武功能进前三的男人。 知道了他的名号,秦如风不由紧张起来,同时对自己为了行踪的隐蔽性,撤走了那些官兵的行为也有些后悔。 如果悲禹武功真的已至化境,只有靠足够的兵力才能挡住他。 现在自己带的这些人,虽然都是锦衣卫的精锐,但如果自己打不赢的话,他们也不可能打得赢悲禹。 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但秦如风周身气势并不弱,甚至还隐隐强势:“我听过你的名号,但你如果是来救万山的话,我劝你最好死了这条心,之后会造成什么后果,你心里该有数。” 救了万山,面对的将会是朝廷永无止尽的追杀。 即便悲禹武功高强,朝廷也会让他付出代价。 悲禹不为所动,“受人之托,恕难从命。” 他如今已经退隐山林,朝廷的追杀于他而言算不上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情,大庆这么大,难道还没有他的容身之地吗? 至此秦如风也知道警告没什么作用,悲禹这趟来怕是铁了心定了胆要救万山,微微分开双腿,他握住腰间的刀把:“那……请指教。” 话落的瞬间,随着一声利响,刀飞快出鞘,砍向船头的悲禹。 秦如风的武功没有花架子,招招都冲着要害去,力量与速度兼备,精准利落砍向悲禹脖子。 悲禹依旧是那副淡淡的表情,他似乎没有带其他什么武器,顺势扬起手里的萧迎击秦如风。 按理说,木质的萧对上秦如风的刀,应当瞬间被劈成两半才是,可当二者相触,秦如风却听到了叮的一声响。 显然,这把萧并不简单,起码不是普通的木质。 第299章 顺势而为 眼看着他们这边爆发战斗,船上的锦衣卫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干嘛。 那小船这么小,船头站秦如风跟悲禹就挤满了,哪里还容得下他们过去? 项七拿了火铳,填充好弹药,但船头两人打斗的身影移动飞快,让人眼花缭乱,项七举着火铳瞄了半天,怕伤到秦如风,暂时选择了观望。 虽然秦如风的刀比悲禹的萧要长,攻击范围更大,可悲禹的身形十分灵活,好几次都躲过秦如风的暗招,甚至判断他的出招,仅用腿脚功夫,就压制住了秦如风。 秦如风还是头一回碰到这么麻烦的敌人,几回合打下来,根本没有讨到半点好,让他在这萧瑟的大冷天,背后都出了不少汗。 可他不知道,实际上悲禹念着他是故人之子,尚未出全力回击。 战斗仍没有结束,秦如风并不放弃,继续挥刀进攻。 此时的悲禹也不决定再收敛,距离陡然拉近,悲禹一手用萧抵住他的刀,一手飞快的朝着他砸了一拳过去。 这拳并未落到秦如风身上,然而悲禹早已料准了他的躲避轨迹,紧接而来的一脚直接将秦如风轰飞了出去。 天旋地转,秦如风砸到船尾的船夫身前,船也随之疯狂摇晃,几乎要侵翻过去。 秦如风一个打挺快速起身,而他身后的船夫也在此时站了起来。 丢开蓑衣,船夫直接跃起上了锦衣卫的大船。 秦如风倒是想追击,然而面前还有悲禹这大敌。 锦衣卫们围观了半天,看到船夫上了自己的船也知道来活了,纷纷紧绷身子,摆出战斗形态,朝着那船夫冲了过去。 这里的锦衣卫都是精锐,有虎背蜂腰的力量型,也有轻盈灵活的敏捷型,虽然武功比不上秦如风,但各个功底都不差,再加上人数,一般的江湖人士,定然是有去无回。 然而这船夫却也不是什么吃素的,面对着十几个锦衣卫精锐,竟然也能打的有来有回,甚至略站上风。 周围的弟兄们打的火热,项七也不闲着,用手里的火铳瞄准了他,骤然扣动扳机。 砰的一声响,烟雾冒出,巨大的后坐力让项七整个手都随之抬了起来,手里的火铳也跟着微微发烫。 然而这一枪并未打中,在他射击前,那船夫便有所察觉,灵活的躲开,瞬间便挪至了项七身前,一掌朝着他拍过来。 项七反应快,立马拿着火铳格挡,可这强大的力道,还是将他拍飞出去,砰的一声掉落水中。 与此同时,小船上的秦如风此时也并不好受。 交手到现在,他已然看出,悲禹的武功确实在他之上,虽然悲禹没有拿利器,即便秦如风挨了他好几下,身上也没有见血,看起来状态不错。 而实际上,秦如风身体里的内伤是什么状态,便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当然,悲禹也不是毫发无伤,秦如风割伤了他的右臂。 但这伤口似乎并没能影响到悲禹行动,他依旧用右手持萧,动作也丝毫没有滞后。 再次挨他一掌后,秦如风连步退至船尾站定,咳出一口血来。 那边,后方的一些锦衣卫见势不妙,已经打算执行先前商量好的转移计划,把万山从房间里带了出来。 船夫也发现了他们的动作,踢起地上受伤的锦衣卫遗落的刀,随手砍倒冲过来的两人,一跃而起到了万山身前。 押着万山的两个锦衣卫对视一眼,立马放开万山,拔刀迎敌。 而万山带着手铐脚链,见状却并未扑向这船夫求助,反而后退走到了甲板上,望着悲禹。 “我知道你会来,你向来信守承诺。” 悲禹听到他的话,有些分心,秦如风抓到机会,一刀砍出,悲禹反应过来挡住,但还是不可避免的挨了秦如风一脚。 悲禹本就站在船头,随之飞了出去。 船夫看到这一幕,将手里的刀丢向他。 悲禹很快调整,踩着这刀一跃,到了万山身前。 “差点被你坑了。”悲禹有些无奈的望着他。 万山被锦衣卫折磨拷打许多天,身上全是伤口,嘴角却还挂笑,“也不是第一次了。” “你真的决定好了?” “必然如此。” “是。” 甲板上洒了很多血,都是被船夫打死打伤锦衣卫落下的,悲禹捡起地上的一把刀。 见两人居然碰面了,秦如风跃起朝着甲板而来。 然而下一瞬,发生的事情让所有人都错愕了。 甲板上,悲禹将刀尖对准万山心口,毫不犹豫的插了进去。 空气似乎有一瞬间的安静。 悲禹依旧是那副淡然的模样,轻轻将刀拔出。 万山双手合十,朝他微微躬身,似乎在道谢,随后砰的一声倒了下去。 秦如风落到甲板上,望着这离谱的一幕愣在原地。 悲禹不是来救万山的……而是来杀他的??? “你……你为何杀他?” 悲禹丢开刀,叹了口气,“受他之托罢了,他知道,你们不会让他轻易的死,你们会把他带到京城,游街示众后斩首,亦或者千刀万剐,他不愿如此。” 悲禹曾有个女儿,万山救过女儿的命,悲禹便欠了他一个人情。 可那时的万山,似乎就预料过自己的结局,并且跟悲禹做了约定。 悲禹知道今晚自己做这件事的后果,可欠着情,就要还。 眼下的情况超出秦如风预料,他摸了摸万山的脉息,已然断了气,随后重重叹了口气。 悲禹低头看着他:“你可要拦我?” “什么意思?” “他的尸首我要带走。” 万山生前希望他将尸首交给徒弟宗明。 万山没有子女,只有那一个徒弟。 “你觉得可能吗?” 悲禹实话实话:“你拦不住我,这里的人也难不住我,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秦如风并不理会,依旧握住了刀柄,随后出刀。 悲禹侧身躲过,一掌打出。 这一掌击中秦如风肩头,瞬间将他击飞。 悲禹眼里闪过错愕。 不对,这一掌……本不该击中的…… 走到船边,看着落水昏过去的秦如风,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先前就落水的项七游到了小船边上,如今看到秦如风落水了,似乎还昏了过去,不得不重新跳进水里,奋力朝着秦如风游去。 而船上,悲禹并没有想追杀秦如风,他抱起了万山的尸体,重新跃回小船。 船夫忍着腿上的刀伤,将最后两个锦衣卫打倒,也跟着悲禹回到了小船上。 “走。”悲禹依旧立在船头,背手拿着那柄长萧。 船夫划动船桨,将船掉了个头。 第300章 起义爆发 一直到天亮,秦如风才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回到了船上。 项七坐在一旁,见他醒了眼睛一亮,立马凑过来:“老大!” “他们人呢?”秦如风抓着他问。 “跑了,船上的兄弟死的死,伤的伤,没办法再追下去,但我已经让还能活着的兄弟,去通知各处锦衣卫追缉这两个人。” “万山的尸首呢?” 项七低下头去,“自然也被带走了……” 秦如风咳嗽了两声,叹了口气。 项七连忙安慰:“没事的老大,他们带着一个尸体肯定不好走远,一旦开启追缉,他们定然逃不远的!” 秦如风倒不是失落。 实际上,他是特意放走悲禹的。 秦如风心里清楚,他跟船上的锦衣卫,的确拦不住悲禹带走万山的尸首。 反正现在万山已经死了,拿着他的尸体又有什么用处? 强行阻拦悲禹,可能会搭上性命。 只是放走悲禹这事不能太明目张胆,不然事情传到皇上耳朵里,自己的麻烦可就大了。 所以秦如风才故意挨悲禹那一掌,顺理成章的落水昏迷。 到时候到皇上那汇报,自己好歹也是竭尽全力了。 虽然万山已经死了,但锦衣卫都没能拦住悲禹也是事实,肯定会让皇上觉得有些丢脸,自己免不了受顿责罚。 不过跟在万山手上丢性命相比,受顿责罚算什么。 秦如风可不打算为了这点破事搭上性命,他忠君不过是因为如果他如果不忠就死定了而已。 “人定然要追,现在这情况,也得派人传给皇上才行。” 项七点头,“属下明白。” 虽然说是要把尸首交到宗明手上,可实际上,悲禹并没有亲手交给宗明。 逃走之后,锦衣卫还在追缉他,他带着一个尸体并不方便。 好在出发前他就跟宗明约定好了地点,因而船靠岸之后,他把万山的尸体交给了莲云教的人,随后便换了条路,躲避锦衣卫的追缉。 拿到万山的尸体之后,莲云教众人用了一些手段对尸体进行保存,以防止尸体腐烂,随后日夜兼程,将尸体运回福建。 锦衣卫递消息的速度还是很快的,七天之后,景历帝就知道了这件事。 他气的不轻,摔了茶盏。 “好一个莲云教!” 一旁的冯安早已习惯,但还是装作害怕,先叫了小太监收拾地上的碎片,又走到景历帝身边安抚他:“皇上何必生气,不论如何,那万山总是死了。” “他是死了,可不是死在朝廷手里!如今尸首都未能拿到,丢人现眼!” “皇上息怒,如今万山之死的消息,知道的人并不多,百姓们只知道朝廷抓了万山。” 他这话倒是提醒了景历帝。 是啊,百姓只知道朝廷抓了万山,反正现在万山死了,直接说是朝廷杀了万山不就行了? 虽然这样没有将万山押回京城游街示众再处斩的效果好,可总比让人知道朝廷抓了万山,却又没护住他,让一个莫名其妙的江湖人士杀了他为好? “传令给秦如风,让他先不要回京,转返福建,对外就说万山顽固不化,已被锦衣卫处决。” 冯安笑起来,“奴婢遵旨。” 因为要躲避锦衣卫的搜查,所以棺材花了十几天才运到福建。 看到师父尸体的那一瞬,宗明忍不住红了眼圈。 万山的死是必然的,或者说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为了莲云的大业,为了给所有教众一个未来,万山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这五年来,虽然宗明给他冠以圣主的名头,但万山更像是一个象征符号,很少出现在莲云教的教众面前。 莲云教的一切事务,基本是由宗明来处理,万山从不接触。 所以锦衣卫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因为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宗明是万山选定的接班人,是未来可以带着莲云教继续走下去的人。 万山需要教众足够崇拜宗明,而自己只要保持神秘而已。 他所有的蛰伏,就只是在等这一刻。 如今虽然不是朝廷杀的万山,但朝廷死要面子,定会对外如此宣传。 而万山的死,会点起所有教众的愤怒。 大业,也将从这一刻开始。 调整好情绪之后,宗明吩咐一旁的下属:“将圣主之躯带出去。” “是。” 几人抬起棺材,缓缓往外走。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个极大的山洞,此时是晚上,山洞里不少火把燃着,点亮了黑暗的山洞。 此时这个大山洞里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却无比静谧。 所有人望着那棺材,脸上充满了严肃。 棺材被放到木头搭起来的台子上,台下之人纷纷跪伏在地,有些甚至在哭泣。 宗明缓缓从一侧走出,看向跪伏着的教众,深深吸了一口气。 “大庆立国至今,足有183年,初始政通人和,但是到了今天,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官府贪墨成风,民不聊生!大家告诉我,这些是谁的错!” “狗朝廷!狗朝廷!”台下之人皆高声呼喊,群情激愤。 “大庆之法,分贫富贵贱,但教义早已言明,人人生而平等,因而大庆此法乃不善之法,乃不义之法! 天降圣主,赎大庆之罪,救万民于水火,可如今,朝廷不择手段,竟使圣主逝世。 告诉我,你们还能忍吗?!你们还要忍吗?!”宗明双眼通红,脸色也因为怒吼而发红。 “不忍!” 宗明举起拳头:“诛暴庆!均贫富!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钱同使!” “诛暴庆!均贫富!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钱同使!”台下的人群越发激动,所有信众都随之举起手,疯狂呐喊。 景历三十一年冬,莲云教二次起义爆发。 ——作者的话—— 临渊还会在福建见面一次。 第301章 杀狗官,均贫富 莲云教最开始起事的地方并不是闽东,而是在偏内陆的闽西。 福建的人口大部分集中于闽东沿海,各大卫所为了防御倭寇,都设置在沿海,闽西没有闽东发达,防御力量长期薄弱。 而实际上,莲云教在陵定经营的并不久,只是陵定沿海,方便对外沟通传递消息之类的,所以宗明跟万山才都在陵定,而他们真正的大本营是在闽西跟粤北。 莲云教的这次起义并不是随便说说,他们以雷霆之势攻进闽西昌宁后,杀了昌宁知府祭天,还写了一份列举景历帝罪行,征讨景历帝的檄文。 消息火速传遍了福建,官府之中人人自危。 事情爆发的时候,秦如风正在福州。 自从跟悲禹交手之后,秦如风就留在了浙江养了几天伤,同时等皇帝的处置 收到皇帝让他回福建的消息,他也不意外,景历帝这么要面子的人,不承认万山被别人杀的做法才是他的作风。 可没想到,他才刚回福建,甚至刚到福州,莲云教就闹出了这档子事。 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有人主持大局,他虽然是北镇抚司镇抚使,可并没有权力私自调动军队,那可是杀头的罪过。 这个大局,显然还是要闽浙总督丁立生来主持。 他用了最快的速度,让锦衣卫把这个消息递给在浙江的丁立生。 因为倭寇异动的事情,这几天丁立生安排好福建的一应军务之后,便去了浙江筹备军务,预防倭寇搞事,即便消息递过去,也还要几天才能回来。 与此同时,昌宁城中,也正发生着让百姓们目瞪口呆之事。 其实一般农民起义军进城,情况会十分混乱。 毕竟都是农民,又是起义初期,没有受过系统的军事化管辖,又没有了法律的约束,便有可能将人性恶的一面彻底释放,烧杀抢掠无所不为。 当然,为了稳定军心,或是犒劳将士,不对其行为进行约束的起义军的统领也是黑手之一,在其中推波助澜。 不过莲云教进昌宁城,情况却不太一样。 一来,莲云教之前在江西闹过起义,宗明对此有经验,明白此刻需要得民心,才能普及教义,让更多的百姓愿意加入他们。 二来,因为教徒的对其有狂热且盲目的信仰,因而他不必考虑自己禁止烧杀抢掠会让手下的人不快,从而让自己对手下人马的掌控力降低。 莲云教进城之后,主要将官府筹备物资洗劫一空,以填充武备,随后将官吏统统抓了起来,集中在官府门外。 随着宗明所封的莲云教教内大使徒宋兴一声令下,莲云教的教众便将这些官吏的衣衫尽数脱去,只留一条亵裤。 这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官吏在冷风中冻得瑟瑟发抖,完全不敢反抗。 周围有许多从家中被他们赶出来的百姓围在一旁,不明所以的看着这一幕。 宋兴大声道:“朝廷税赋繁重,欺压我们,而这些狗官,这些狗腿子,更是为虎作伥!乡亲们,从今天之后,再也不会有人欺压你们了! 我们莲云教过来,不是要打杀大家的!而是要拯救大家!大庆之法分贫富贵贱,然莲云教内众生平等!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没有这样的世道! 诛暴庆!均贫富!我们要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钱同使!” 他慷慨激昂的嘶吼,旁边的莲云教几人合力抬出了一块大木板。 只见那木板上写着几个大字——为虎作伥鱼肉乡民者,人人得而诛之!官府之众人,无论对其行何事,不问罪责! 围观的百姓面面相觑,疯狂议论。 这个时候,人群里有一个男人走出来,走向那昌宁府的同知,随后一巴掌狠狠扇了过去。 “三年前你抢我媳妇,今天的一切,就是你应得的报应!”他红着眼嘶吼。 旁边莲云教的人不仅不阻止,甚至还为他此行为鼓掌欢呼。 “好!” “干的漂亮!” “狗官吏人人皆可诛之!” “用力!继续打!” 得到了鼓励,这个男人更加有底气了,接连用力扇了这同知好几巴掌,还直接踢了他下体一脚。 同知倒在地上,痛苦的哀嚎。 随着他的出击,越来越多的百姓也对这些平日里鼻孔朝天,压迫他们的官吏出手了。 场面顿时变得十分暴力,民众平日里积攒的委屈与愤怒,都在此刻毫不犹豫的倾泄而出。 即便有些没有跟官府有仇之人,此时也顺应大势,加入了这场暴力发泄狂欢盛宴。 宋兴满意的看着这一幕,半个时辰后,等到那些官吏死的死,残的残,民众稍微冷静之后,宋兴又发话了。 “乡亲们,我们莲云教的宗旨是人人平等,更是均贫富,凭什么富人能拥有这么多的田地?!凭什么他们就要高我们一头? 从现在起,欢迎各位乡亲加入我们,只要加入我们莲云教的人,都可以分富人的田!也欢迎大家向我们举报,我们会即刻带人查抄富人之田地!” 土地在封建社会是所有百姓的命根。 不像现代以金钱丈量一个人财富的多寡,古代是以土地丈量,可见土地分量之重。 此话一出,百姓们陷入了狂热,纷纷举手热情响应。 “我,我知道!” “我要加入!” “反了他!” 宋兴看着这一幕,满意的笑起来,回去禀报了宗明。 虽然上次的起义失败,但也让万山跟宗明得到了很多教训。 他们为了这一刻,蛰伏了整整五年,准备良久。 虽然现在福建这里的起义人数有两万,但抛去一些后勤,真正能打上战场打仗的青壮年只有一万多。 宗明心里清楚,之后的困难只会比现在更多,毕竟朝廷的兵力远在自己之上,一万多的队伍远远不够。 对于军队而言,最重要的补给与武器。 莲云教缺钱缺物资,这些东西只能靠抢。 既然要抢,自然抢有钱人的。 至于那些田地,根本带不走,分给百姓聚拢民心便是最好的办法。 这样一来,还能让得到田地的百姓后续产出供给军队。 “均贫富”不仅是起义的口号,更是莲云教的教义之一。 有了这一措施,宗明相信,起义的队伍会急速壮大! 第302章 莲云起义,各方反应 莲云教起义的消息传来之后,贺临震惊了一会,随后立马选择了封城,同时派兵加强各个城墙的防守。 莲云教如今攻下了昌宁,闽西的防御向来薄弱,兵力大多集中于闽东,贺临估计,闽西的其他两个府也多半是保不住了。 拿下闽西之后,他们会不会往闽东打来,谋取整个福建,这是个大问题。 活了这么久,贺临还是第一次遇上战乱,不由感到头疼。 这么大的事情根本捂不住,不仅是官府,许多百姓也很快知道了莲云教起义的事情。 人心惶惶,谣言也是满天飞。 一会说莲云教集结了十万大军,一会说莲云教摧枯拉朽已经打到了江西去,甚至说莲云教明天就要来打漳州,搞得贺临不得不每天都出来辟谣,安抚百姓情绪。 百姓们虽然不清楚莲云教具体在闽西做的事情,但有人起义代表战乱将至,以往的安稳生活可能不复存在,这件事他们还是清楚的。 而百姓们对这场起义的态度各不相同。 日子过的不错的自然是厌恶,怕现在好好的生活被颠覆。 而日子过的差的,尤其是对朝廷有意见的,则开始蠢蠢欲动,意图加入。 因为莲云教的起义,整个福建被乌云笼罩,陷入一片肃杀的氛围,有城门的都关闭了城门,一些闽西的百姓,也纷纷收拾细软往闽东逃窜。 尤其是一些地主阶级,他们听说了莲云教在昌宁府的操作,吓的那叫屁滚尿流。 可惜,他们即便逃窜到闽东,各大城镇的城门此时也都关闭了,不会允许他们进来。 而浙江的丁立生得到福建的消息之后,已经在日夜兼程赶来的路上了。 与此同时,福建的消息也正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递往京师。 莲云教这次起事谋划已久,行动速度也非常快,在丁立生回到福建之后,莲云教就接二连三的拿下了闽西的三个府。 这速度,让福建的其他府州官员都不由感到震惊。 不幸的是,粤北那边也传来了莲云教爆发起义的消息,粤北不少乡绅贵族逃亡至接壤的闽南。 这些乡绅的逃亡自然引起了福建官员们的注意,从他们口中,也知道了莲云教占领地方之后所做的措施。 什么把官吏拉出来让百姓泄愤,让所有官员们后背都是一凉。 原本有人还想着,即便自己的辖区被攻占了,大不了暂时投降,起码把命苟住。 可没想到,莲云教这些人是一定要让他们不得好死啊!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更何况这些生性本就算不上良善的官员。 知道一旦沦陷会被逼入死路,官员们全都严阵以待了起来。 不仅是福建这边愁云惨淡,隔壁江西的官员收到相关消息之后也是提心吊胆。 五年前莲云教就在江西搞事情,现在闽西跟江西接壤,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调转一下,重新杀回江西。 江西作为鱼米之乡向来富饶,在整个大庆都排得上号,除南直隶外,是大庆产粮最多的地区。 五年前莲云教作乱,弄得江西发展被打断,到现在好不容易缓过劲一点,要是莲云教还过来,那对江西民众而言无疑又是一场灾难。 回到府州的丁立生看完了各种军报,召集了多位将领开会。 丁立生看着眼前巨大的舆图,冷静分析,“莲云教造反爆发在粤北跟闽西,昌宁府跟粤北有所接壤,但跟粤北同时接壤的还有陵定府。 若不拿下陵定,那么江西跟闽东一旦发兵,对其形成两面包夹之势,他们将会陷入极为麻烦的处境,如果他们不考虑对江西进攻,那么他们定然会将陵定拿下。” “部堂大人所言极是,那我们可是要加强陵定防护?” 丁立生摇摇头:“如今的人马都是从福建各卫所抽调来的,此时去陵定,福建其他地区防守将会陷入薄弱,如果被莲云教得知,他们绕而打其他府州,那便得不偿失了。 这一仗,不求先发制人,但求谋定后动,先等莲云教的动静,看他们的主力是否往陵定去,若是,我们便趁其攻城之时,于后方进攻围剿他们。” 顿了一下,丁立生补充:“我从浙江赶来之时,便已给江西总督递去急信,要其调兵往福建,莲云教此次若不攻闽东,多半折往江西,届时我们与江西配合,一同围剿莲云教。” 到时候,即便莲云教没有动作,他也会跟江西的兵一同朝闽西进攻。 这场仗,丁立生打算求稳,毕竟莲云教在福建起事已成事实,后续如果他还搞砸,那自己这顶乌纱帽,是真的可以丢掉了。 “是,属下明白!” 莲云教起义之后,福建官吏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怕对方打过来。 这样自己辖区劳民伤财不说,能不能抵抗住还是个大问题。 还有小道消息说莲云教此时的兵力已经涨到了好几万,战斗力非常强悍,不然也不能以这个速度连续打下闽西三个府。 因为进入战备状态,各大城池都关闭了城门,贺临也无法验证此事的真伪,刚听闻的时候也有些担心。 偏生俞光友是陵定跟漳州两地的参将,而这次陵定是丁立生部署里重要的一环,所以俞光友并没有留在漳州,而是被派去了陵定。 一旦莲云教真的攻打陵定,那么有俞光友在,只要能抗住五天,就能等到福州援兵。 没有俞光友,贺临免不了有些担心漳州,如果莲云教打过来,也不知道漳州能扛几天。 虽然她也看了舆图,跟漳州卫副指挥使田钧分析过现在的局势,莲云教打来漳州可能性的确很小,即便把漳州打下来了,也占不到什么好处。 可说是这么说,贺临还是焦虑,甚至每天都要去城墙上看看,见一见田钧聊聊军情,才能缓解一下这种焦虑。 与此同时,莲云教起事的消息终于送到了京师,朝野上下震动。 ——作者的话—— 江西在古代经济中心南移之后一直挺发达富饶的,明朝经济第二强的地区(第一是南直隶,南直隶包括现在的江苏跟安徽还有上海) 清朝尤其是近现代,江西被赶超严重。 我记得本来江西有次逆天改命的机会来着,好像是清朝要修粤汉铁路,通到广东,中间那段走江西还是走湖南。 两边一直在争,最后还是定了湖南。 本来太平天国运动就让江西元气大伤,铁路又飞了,直接导致江西被边缘化,到现在存在感好像都不太强,实惨。 第303章 谁人可出战? 景历帝心情十分复杂。 自从知道福建有莲云教的踪迹之后,他就觉得莲云教有二次起事的可能性。 也怪上次没能在江西将他们彻底剿灭,让他们逃脱。 如今闹成这样,如果朝廷不能迅速将其剿灭,那大庆国威不存反倒是小事,收入最多的东南沿海一旦陷入长期战乱,大庆朝廷财政也将难以维系。 军情紧急,现在也没到上朝的时间,景历帝便到内阁召见了六部尚书还有几位皇子。 “兵部关于福建的军报,想必诸位爱卿已然知晓,大家可都有什么对策?” 杨和谦站出来:“回皇上,如今这群反贼贼心不死,当务之急,是派军将其一举剿灭,以安民心,稳住东南局势。闽浙有丁立生主持大局,短期内不会溃散,但最好还是朝廷派人去往福建最为妥当。” 虽然丁立生不参与夺嫡,但他是有才能的,不然也不会当到闽浙总督,这样的封疆大吏。 丁立生在做事向来稳妥,即便莲云教起事,短期内丁立生肯定也镇得住场子。 只是若兵力不足,想要彻底将其剿灭,还得派个得力的人过去。 若朝廷派去的人,能在短期内以强力手段灭了莲云教,这样也能彰大庆国威,震慑其余蠢蠢欲动的反贼。 几人对此事还未议出个结果,外面突然来了个太监。 “皇上,兵部侍郎任大人求见,说是山东那边有倭寇的重要动向。” “倭寇?”景历帝眉心狠狠一蹙,看了兵部尚书姜开成一眼,“让他进来。” “是。” 任方被太监引进内阁,先跪下给景历帝磕了个头。 “臣兵部侍郎任方叩见皇上。” “你说山东传来了倭寇的消息?什么消息?” “山东备倭司传来军报,一月前,倭寇已经召集大量人马往东南而去,意图报复我大庆,按照路程算,如今极有可能即将达到福建浙江以及广东等地。” 如今因为风向改变,倭寇侵袭最多的是大庆东南沿海,山东受到的侵扰比起以前少了很多。 所以山东的备倭司,最主要做的事情已经不是防备倭寇打来,而是收集倭寇的情报。 加之平时也会有一些商人从山东启航去倭国,走私通商,所以倭寇那边若有什么动向,山东一般都是最先收到消息的。 听完他的话,殿内气氛一凝。 原本莲云教就在福建闹事,如果这个时候倭寇还大举侵犯的话,对朝廷而言无疑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行船又遇顶头风。 这两股势力同时侵扰东南,无疑让朝廷平定这次起事的难度倍增。 吕兴文跟六皇子对视一眼,他们原本想着这次平莲云教,派个自己的人去,这样成功了的话,便能壮大几方势力。 毕竟太子自从秦渊从辽东回来之后,就跟秦渊来往颇多,秦渊也显然倒向了太子。 可如今照着情况来看,这就不是什么容易的差事了。 倭寇跟莲云教同时作祟,也不知道丁立生能挺多久。 气氛有些低迷,一时间没人说话。 这时候,有人站了出来。 “父皇,儿臣愿前往福建,领兵平定此次叛乱,护东南百姓太平。” 所有人都看着秦渊。 秦渊目视前方,身子挺的笔直。 景历帝转身看着他。 秦渊在辽东的战绩就极为不错,可见在军事上是个有才能的。 若让他去辽东,既能提升朝廷威望,赢的概率也很大。 “你有这份心很好,可东南局势地形都与辽东大不相同,你确定有把握?” 辽东是军方接管区域,平时生活上的管理都是武官负责,不像普通区域,有府或者县,但东南不一样,东南区划复杂,人口也是辽东的数倍。 在东南打仗,不比在辽东打仗容易。 “莲云起事,倭寇趁机浑水摸鱼,若不尽快处理好,我大庆之东南将陷入严重内乱,此乃百姓之灾,也是我大庆之难,儿臣愿为父皇分忧,为百姓解难,以效犬马之劳。” 杨和谦站出来:“皇上,虽辽东情况与东南不同,可瑞王殿下也不是第一次去东南,对东南之情形,他不是一窍不通,臣觉得让瑞王殿下前去实乃良策。” 兵部尚书姜开成作为秦渊的老师,自然也为秦渊站台:“臣附议。” 太子也站出来:“父皇,儿臣也以为此次派五弟前去再好不过。” 吕兴文这边见秦渊居然又要领兵,若他再次立功,灭了莲云教,那还得了? 他立马站出来,“回皇上,臣以为此事不妥,瑞王殿下虽于辽东打赢过女真人几场,可辽东主要还是有宁伯侯坐镇,瑞王爷并无面对倭寇的经验,也未曾与莲云教有过交手,臣倒是觉得江西总督辛若韦是个很好的人选。” 辛若韦能升任江西总督,就是因为他五年前在剿灭莲云教的时候立功劳。 他有面对莲云教的经验,这很重要。 更重要的是,自己这边这五年一直在想办法拉拢辛若韦,如今他虽然未曾明确表态,但已有偏向六皇子的倾向。 听了吕兴文的话,景历帝眉头皱的更深。 什么意思?秦渊在辽东能赢,是因为有陆建巡在? 所以辽东要是离了他陆建巡,即便是皇子去都没用了? 景历帝心里冷哼一声,“不必了,朕看瑞王就是很好的人选。” 又看向秦渊,“朕封你为东南总兵,授其调动东南所有卫所之权,即日起奔赴东南,平莲云之乱,抗倭寇之袭。” 秦渊跪下,叩首,“儿臣领旨。” 事情紧急,秦渊明天就要启程出发去福建。 刚刚不过是口谕,等回养心殿之后,景历帝还让杨和谦拟了圣旨交给秦渊。 拿到圣旨之后,秦渊还去兵部拿了调令,这样他才能有调遣东南卫所的权力。 当然,这个东西等到他回京城就会失效。 秦渊盘算过,如果他能在三个月之内平定东南的乱局,那他在朝中、在东南的威望都会大涨。 届时要参与夺嫡,他手上便有了更大的筹码。 第304章 攻陵定城 定好应对莲云的基本方针之后,丁立生便一直在打探莲云的动向,看他们下一步准备怎么走,到底是折去江西,还是攻打陵定。 然而闽西那边,莲云教因为上一次起义的经验教训,对朝廷派来收集消息的斥候多有防备,每日都会派人在外面巡视。 斥候并未能靠得太近,又因为这种混乱时局总伴随着满天飞的流言,打探的消息也并不确切。 此时已经是莲云教起义的第十五天,莲云教里,宗明召集了下面几位大使徒,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所谓大使徒,其实也就是大将军类似的位置。 但莲云教是靠宗教立身,因而称呼与世俗有所不同。 虽然宗明有预想过起义之后的情况,可总有些细节会不同,现在的情况虽然跟自己料想中的大差不差,但兼听则明,跟几位大使徒商量总是稳妥些。 “根据打探的消息,如今丁立生已经在召集兵力,在我们有动作之前,他不会抽调太多闽东的卫所兵,这样一来其他府州容易陷入空虚。 江西那边对福建的情况定然不会坐视不理,辛若韦如今肯定在筹集兵力往江西跟福建的交界处来。 等江西的兵一到,丁立生也不会再等,他们定然会对我们形成合围之势,我们若一直守着闽西,那就是坐以待毙。” 如今虽是战时,可宗明并未着盔甲,反而一身布衣,身套袈裟,望着眼前的舆图与下属们分析。 “世主所言极是,我们不能在闽西固守下去,依我之见,应当折入江西。江西富饶,产粮又多,如今乃冬季,江西各个府县定然存粮不少。 若能抢在辛若韦调集起足够兵力之前,奇袭拿下江西南部的临宜,这样我们还能与粤北相互策应。”宋兴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古代打仗,最重要的就是补给。 补给不到位,士兵吃不饱,都不用别人打,自己就内乱了。 所以那种带着几千人到处横冲直撞的发动奇袭的为少数,大部分战役都是要稳打稳扎,一个一个城去推。 如果大部队绕开某个城去打其他城,那后续粮草送来的时候,极为容易被其偷袭,让在前方的大部队断了粮草。 一个城池一个城池的推,是为了保证粮草补给线不被打断。 如今莲云教占了闽西和粤北,只能从三个方向去。 一个是去闽东,伺机拿下整个福建,一个是江西,还有一个是浙江。 宗明点点头:“你的想法是好的,可我不觉得我们能赶在江西守军之前拿下临宜。” 虽然江西南部没有北部发达,可如今江西定然已有防备,起义的队伍虽然已经壮大到数万,可好多都是新进来的人,跨这么远去打攻城战,风险还是挺大的。 “那便向闽东进攻,拿下陵定,再取福州。” 宋兴觉得现在他们的整个战线拉的有点长,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如果再向浙江进军,那战线只会更长,容易被偷袭后方。 如果能拿下陵定,再谋取省城福州,那整个福建基本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也是比较稳妥的一步棋。 宗明看着眼前的舆图,伸手摸了摸陵定那两个字。 “打陵定!” 既然做好了决定,传令下去后,莲云教第二天便率领五万人军队开拔,往陵定而去。 因为人数扩张的太快,抢的又是不怎么发达的闽西,所以莲云教的兵实际装备并没有官府的好。 但论内部纪律的严明,莲云教这些起义军并不差。 毕竟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了,上次在江西,莲云教起义人数最高十万。 统帅一支十万人的大军,难度可不是什么小事。 虽然那时候的统帅不是宗明,而是万山,但他跟在身边,也学了很多。 而且有教义在,也能提高军队的严明性。 他们领兵出发的三天后,福州的丁立生也收到了相关消息,领着早就准备好的军队往陵定开拔。 福州都得到了消息,陵定这边自然也是,城内的气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虽然城内气氛差劲,但陵定知府韦康博心态还算稳得住,毕竟他已经从俞光友那里知道了丁立生的部署。 莲云教并没有一来就打陵定,沿路还攻下了一个县城,随后在一个下午打到了陵定城。 陵定城的城墙跟县城的城墙根本不是一个等级,十分高且厚,光是仰头看着,都会让人不禁感慨自己的渺小。 然而战斗的双方都清楚,这不会阻挡住对方。 莲云教这边人马成一个椭圆形的方阵,最前面是盾牌手,用于抵挡城墙上如雨般射来的箭矢,后面有投石机,再往后便是进攻的主力,也是最容易死伤惨重的。 随着一声悠扬又沉重的号角声,莲云教的人马开始了进攻。 看着他们进入箭矢的攻击范围,城墙上的俞光友下令让守军放箭。 虽然有盾牌,但乱飞的箭矢总能击中人,方阵的最前排还是倒下了一些人。 “杀——” 厮杀声震天,投石机被推到指定位置,开始攻击城墙。 很快城墙这边的守军也出现了伤亡,可倒下一个,后面的人便立即了补上来,往下放箭,还有兵丁负责搬走砸上来的石头。 莲云教自然不甘示弱,也上了弓箭手,双方射来射去,箭雨密密麻麻,哀嚎跟厮杀声充斥着整个战场。 俞光友在门口里,看着下面的情况,问一旁的亲兵:“东边城墙怎样?” “回大人,东边没有人打,只有北边受到了攻击,张大人在那边指挥。” “那边攻城的人数有多少,去探!” “是!”亲兵匆匆忙忙往城墙下跑。 听着外面的厮杀声,城内百姓人心惶惶,提心吊胆。 靠近城墙的边缘,守军临时搭了很多棚子,有些在架起大炉子烧热水,有些在准备粪水,还有人在准备滚石,往城墙上运。 俞光友早就仔细的安排检查过这些,因而这里的人虽然看起来十分忙碌,但一切都是有条不紊的在进行。 亲兵骑马到了北边城墙,询问了参军之后,又策马回了俞光友这里。 “大人,北边城墙攻城的人不多,约莫数千,不到一万。” “不到一万?”俞光友看着城墙下那些人,眉心狠狠一蹙,“不对!” 第305章 打来了漳州 两面城墙,攻打的人数加起来看起来才一万多不到两万的样子。 莲云教如果真的想要拿下陵定的话,不可能只派这么些人过来攻城。 如果莲云教不是想要攻下陵定,那他们的主力又到了哪里去? 俞光友陷入了沉思。 “不行,这个消息得派人通知部堂大人!” 虽然不知道莲云教真实的目的是哪里,但莲云教佯攻陵定却是事实。 只是现在线索太少,俞光友无法判断莲云教真正想去的地方。 但按照丁立生的计划,他此时肯定正往这里赶来,与陵定守军一同围剿莲云教的这些人。 可这些人都不是主力,那么丁立生即便真的围剿成功,意义也不大。 而且面对这些人,俞光友有信心守得住陵定。 因此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跟丁立生取得联系,让他带着人马去找莲云教的主力。 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那就是俞光友并不清楚丁立生带着人马到了哪里,该怎么去送信。 好在现在莲云教因为人数不多,并没能把整个陵定城都给围起来,拿出舆图,俞光友看了一下从福州来陵定的路,决定每一条路都派几个人去给丁立生送信。 “去,派三队人马,分别走这三条路出城,寻找部堂大人的踪迹,给部堂大人报陵定军情,就说莲云教对陵定的攻打只是佯攻,其主力军不知去向。” “是!” 古代消息传递很麻烦,战时的消息更容易滞后,莲云教的人开始佯攻陵定的时候,漳州城里,贺临才刚收到消息莲云教离开闽西的消息。 知道莲云教的人开始行动,贺临不由紧张了起来。 虽然莲云教打的是陵定,但万一陵定扛不住,那他们的下一步极有可能打去福州。 福州这个省城也沦陷的话,整个福建也差不多该完了。 贺临这几天都精神紧绷,每日还要去城墙检查守军的防御工事是否做好。 城内百姓的情绪也不好,因为封城跟战乱,城内的物价涨了很多。 温云熙对贺临的状态有所察觉,每日都会找机会陪她聊会天或是散散步。 如今早就入了冬,天气湿冷,天空整日整日的阴云密布,难见晴空。 贺临跟她坐在凉亭里,照例问起她今日城中的谣言有哪些。 以往是不会有这种情况的,可自从莲云起事,人心惶惶,贺临便跟温云熙商量,让繁清报社多开了一个辟谣的版面。 不过贺临每天在官府军营两头跑,还挂心防御工事,对坊间谣言知道的比较少,但温云熙手下好多个编辑都生活在市井,因此她知道的比贺临多。 所以从温云熙这里获取城内谣言,成了这段时间贺临每日都要做的事情。 “之前说莲云教起义的人数有十万,这个被你澄清过后,相信的人已经不多了,但是他们现在转而说莲云教攻下了闽西三个府之后,许多人加入进去,已经集结十万人马。” 贺临无奈,“真要有十万,他们恐怕不止攻陵定,多半福州也一起攻打,争取同时拿下。” “我也是这么想的。”温云熙笑笑,又拉住贺临的手:“近日老是听相公唉声叹气,最近诸事烦心,相公晚上都没睡好?” “你如何知道的?” “看相公眼下隐隐泛着乌青。” “是啊,最近诸事烦心,怎能睡得好呢。” 其实莲云教起义并不是最最可怕的事情。 最可怕的是,莲云教的起义只是第一张倒下的多米诺骨牌,之后还会人接二连三的响应起义。 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那大庆就危险了。 当然,那时候贺临也不会为朝廷坚守了,没有那个必要。 到了乱世的地步,还是趁早想新的出路为好。 不过景历帝虽然能折腾,但贺临看着大庆不像气数已尽的样子。 两人正聊着天,就看到湘昆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老爷,漳州卫副指挥使田钧田大人来了,说是有军机要事同老爷商量。” “我这就去。”贺临听到是军机要事,立马放开温云熙的手起身,跟着湘昆往外走。 温云熙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叹了口气。 田钧等在贺府的客厅里,看到贺临进来,他快步走到贺临跟前。 “贺大人,出事了啊。” “出事了?什么事?莲云教打过来了?” “不是莲云教,是倭寇来了!!” “什么情况?你快详细跟我说说!” “事情是这样的,近些日子为了防止莲云教,我派了很多斥候在漳州附近游走,可刚刚收到线报,说约莫有三千倭寇在我们漳州登陆,一路烧杀抢掠,朝着安德县那边去了!” 贺临眉心紧紧蹙着,语气沉重:“莲云尚未平定,若是倭寇又来闹事,那真是雪上加霜……” “可不是嘛,我想着派兵去增援安德县,可又怕莲云教那边出什么岔子,到时候漳州城要是失守,可就得不偿失了……” “莲云攻打陵定去了,派兵增援安德,若是安德城破,那安德的百姓也要遭殃。” 莲云教即便拿下城池,祸害百姓的也是少数,他们杀的最多的都是官吏。 百姓好像都在尽量拉拢他们加入起义的大军。 贺临既然发话了,那田钧也就安心了,点头:“好,我现在调拨一千人去支援安德。” 俞光友在漳州练的兵,设的阵法,都是专门为了倭寇而练的。 让他们守城,反而是有点浪费。 送田钧离开之后,贺临抬头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 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放晴。 为了应对莲云教,漳州把原本周围的卫所的兵力都集中到了漳州主城。 如今漳州城的兵力约莫有一万,调拨走了一千之后,也还有九千。 听起来很多,可漳州四面都有城门,如果真要打守城战,一万的人数除以四,每面城墙也就能分到三千人不到。 原本贺临想着莲云教不会来,所以才把那一千多人安心调拨去了安德县,支援那边,以防止倭寇闹事。 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千人走的第二天,贺临就收到急报……莲云教来了。 贺临原本在州衙办公,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匆忙骑上一匹马到了城墙,上城墙后遥遥一望,整齐的方阵正朝着这边推进过来,气势磅礴,人数起码有两万。 田钧知道她来了,很快从门楼里出来:“大人。” “莲云教打来了?”贺临语气沉重。 “是的。” “多少人?” “大概有两万,这还只是这面城墙,南面城墙那边还有一万多人。” 贺临看着眼前气势汹汹的万人方阵,心沉了下去。 第306章 哪根筋搭错了 莲云教很快发起了对漳州城的攻势。 贺临一个文官,帮不上什么忙,这里流矢到处飞,还容易受伤,因此她很快就从城墙上下去了。 大街上的百姓听到外边震天的厮杀声,显然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街上没有了先前的繁华,所有人都一脸愁云惨淡,匆匆忙忙的往家里走,回去告知家人,亦或者是等之后的情况。 贺临没有就此回府,而是就在城墙下边帮忙指挥后援,既然要开战,这里自然有不少人在煮沸水,准备滚石跟粪水,应对莲云教的云梯攻势,还有不少人在压着偌大的城门,防止莲云教用冲门木破城门。 现代化的热武器出现之前,即便偶尔有新花样,守城战与攻城战的模式大多还是万变不离其宗。 对于攻城的一方来说,想要拿下一座城池,付出的伤亡基本都会比守城的一方要高。 当然,如果守城的那方毫无抵抗的精神,一触即溃的话,那的确是有可能被轻轻松松的攻下。 虽然自己这边的人数少,但要说撑上几天,不被他们火速攻下,这一点贺临还是有信心的,贺临担忧的是之后。 丁立生判定莲云教会去攻陵定,带着人都去了陵定,贺临推测,莲云教肯定也派了一部分人去陵定,不然丁立生不会被误导。 然而等丁立生知道真相之后,他务必做出选择。 是暂时费力的调转大军来漳州支援,还是先顺势消灭陵定的敌军,再转过来救漳州。 如果丁立生选择了第二条的话,那自己这边可就有的熬了。 至于漳州能在莲云教的攻势下支撑多久,贺临无法判断,只能根据每日各项数据具体情况去预测一下。 如今贺临只能盼望着丁立生赶快到漳州来。 城墙下官兵们匆匆忙忙的来去,运送着沸水跟滚石,将伤者从城墙上抬下来。 这里做后勤的不全是官兵,有些是自发来帮忙的百姓,不像官兵平时对这种情况都演练过,他们的的效率没有官兵高,也比较容易乱。 贺临便在一旁大声喊着指挥,尽量保持良好的秩序,让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 另一边,贺府里,温云熙也知道了莲云教打来的消息。 知道贺临去了城墙,她不由担心,本来想自己去看看,又怕给贺临添麻烦,便找到了湘昆,让他去找贺临,看看情况到底怎样,如果贺临要上城墙的话,最好拦住贺临,别让贺临受伤。 湘昆离开府邸,先去州衙问了一下,这才知道贺临去了哪边的城门。 街上的人此时基本都回了家里,只有些不怕死的在看热闹,湘昆骑马畅通无阻的到了南边城墙,就看到贺临一身红色官服,穿梭于官兵跟人流里指挥。 “那个石头,抬起来!抬上去!” “投石机又打过来石头了,快抬下来!” “城门,城门顶住!” 现场人很多,但却算不上乱,不远处的城门那,许多人合力顶着几根支住城门的大木棍,而外面不时传来巨大的撞门声。 “老爷!”湘昆下马,朝贺临招招手。 “你怎么来了?”贺临问。 “夫人担心您,让我来看看。” 湘昆话音才落,砰的一声巨响在耳边响起。 转头一看,原来是一块巨大的石头被投石机投进城门里,正落到他们旁边的一所屋子上,直接将屋子给砸出一个大洞。 灰尘四起,贺临跟湘昆都下意识捂住口鼻,湘昆拉着贺临,“老爷,要不咱们先回州衙!这里太危险了!” “不,我这里走不开,你回去告诉云熙跟母亲,就说我没事!让她们不用太担心!走!” “老爷,你可以让别人来看着,何必你自己出马呢!这里真的太危险了!” 两人正说着话,好几支射进城内的箭矢朝着人群落了下来。 梁兆作为贺临的亲兵,在不远处帮忙,见状立马挪到贺临身边,打落了几支箭矢,“大人,这里太危险,还是回去!” 贺临没有办法,还是跟着湘昆离开了。 万语琴跟温云熙都忧心忡忡的等在府里,看到她回来立马迎了上去。 “临儿,没事?” “相公。” “我没事,母亲不必担心。”贺临扶住她,让她坐到椅子上。 “你说你也是,你一个手无寸铁的文官,去城墙那边,多危险?!这些事不是有其他人去做吗?!” 万语琴其实想说有男人们去做,不过临时改了口。 战场多危险,靠近城墙的地方也会受到流矢跟落石的攻击。 贺临虽然聪明,但归根结底还是女生,而且再聪明的人,在实打实真刀真枪拼斗的战场上也没用啊! “我想着出一份力嘛。”贺临朝她笑笑,安抚她,“好了,我已经回来了,母亲就不要再跟我生气了。” 温云熙在一旁问,“相公,那莲云教如今为何会突然打过来?不是说会去陵定吗?” “我也不知道他们哪根筋搭错了,居然选择打漳州。” 贺临倒是想分析一下莲云教这波战略意图是什么,可惜线索太少,完全想不通。 贺临纠结的同时,莲云教的将领大帐里,宗明正在一个小山坡上,看着战场的局势。 实际上,选择打漳州并不是一开始就计划好了的,而是出发前一天的临时起意。 因为他收到了最新的消息,粤北起义军召集了两万人,过几日将会赶到福建增援,与他们会合。 第307章 将领的决策 宗明知道,丁立生多半已经猜到他们会打陵定,但丁立生没有加强陵定防护,派大量兵力去陵定,多半是想之后等他们动身了再让主力大军出发,把他们的人包围在陵定。 所以宗明选择带着主力来漳州,同时派宋兴领一部分人去打陵定。 只要自己这边打下漳州,宋兴再撑到粤北来的援军,那便可以反过来包抄丁立生的人了。 即便丁立生选择带人龟缩回福州,那自己这边拿下了陵定跟漳州,便能上下包围福州,这样时间上也不用太着急,可以慢慢谋取福州。 福州要是能拿下,整个福建也就差不多了,那些个官员肯定会往浙江逃窜。 倭寇登岸的人数实际上不止三千,实际上足足有两万,只是三千在漳州登陆而已,其余有五千往福州而去,还有两千去陵定,剩下的一万人,则去了浙江。 倭寇们来的计划是为了报复大庆,因此同时打击大庆多个城池,烧杀抢掠才是他们的目的。 不过这两千人并没有到陵定主城,因为他们才远远到陵定主城附近,就听到了陵定城在打仗的消息。 这让来陵定的这些倭寇不由感到十分懵逼,其中的将领派懂中文的人换了衣服,伪装成大庆普通的居民去打探了一下,这才知道,原来是大庆自己内部有人起事。 这下倭寇可高兴了,这简直是雪中送炭啊! 不过眼下时局混乱,陵定的这波倭寇并不打算跟着凑热闹去打陵定,而是准备等他们双方斗的两败俱伤了,再去坐收渔翁之利。 所以原本往陵定城去的这些倭寇临时调转了方向,往陵定境内其他县城村镇而去,打算先抢一些物资,坐山观虎斗。 当然,这些倭寇也没有忘记把消息递给在去了福州的那些倭寇。 陵定这边的战役打了两天,伤亡三百多人,但依旧没能拿下这座城。 负责指挥的大使徒宋兴倒是不着急,他知道凭自己这些人,想要短期内拿下这座城肯定没那么容易。 而且他也看出来了,陵定城的守将挺有本事的,指挥起来从容不迫。 现在粤北的援军才是他头等大事。 可是宋兴没想到,粤北的援军没等到,他倒是收到了哨探的关于倭寇登岸,在陵定境内烧杀抢掠的消息。 宋兴有些纠结,就此问了一下军师。 “如今倭寇居然在此关头侵袭,我们是否要暂时停下眼前之战,去救援百姓,抗击倭寇才是?” 军师摇了摇头:“大使徒,此次倭寇登岸侵袭,实乃我军之机遇,如今我军主力已去漳州,我等在此攻打陵定,是为了等粤北的援军到来。 若此时派人去抗击倭寇,我军防御陷入空虚,那城内的守军也定然会蠢蠢欲动,届时或与倭寇一同打击我们,那是得不偿失。 我们不妨等等大庆官府那边的反应,把这个消息放给他们知道,如若他们派人出击,那于我们而言便是好事,如若他们不派人,那我们也不会有损失。” 宋兴点点头:“言之有理。” 丁立生带了两万人来,是福建的主力精锐部队。 因为人数多,所以行进起来速度不快。 俞光友派出去的递消息的斥候找到丁立生大部队的时候,丁立生也刚刚收到福建那边来的紧急军报——五千倭寇侵袭福州。 其实如今福州的守军有一万多人,人数上并不算少,可这些并不是精锐,更别说面对凶残的倭寇了。 至于陵定的消息,陵定居然只有这些人来攻城,那么陵定的人多半不是莲云教的主力。 可若是如此,莲云教的主力去了哪里呢? 丁立生摸了摸舆图上漳州两个字。 如果真是漳州,那整个闽东如今都陷入了战火之中…… 丁立生不由感到头疼。 原本只有莲云教,可能还好应付一些,现在倭寇也搅和了进来,无疑让局势更加复杂。 可现在的他必须做出选择,是回旋福州先抗击倭寇,还是去漳州打击莲云教主力,又或者继续到陵定,先把陵定的这些反贼给清理掉再说。 丁立生没有急着做决定,看着舆图犹豫起来。 手下几个参军见状,开始各自发表自己的看法。 “部堂大人,属下认为当先回福州,福州乃省城,若福州被倭寇所占,那于百姓而言,将是何等灾祸?福州非失守于反贼,而失守于倭寇,福建将人心惶惶,民心尽失啊。” 显然,这个参军首先考虑的是百姓的疾苦与安危。 一人站出来反驳:“我不这么认为,莲云起事,福建已经人心惶惶了,只是倭寇的到来更是雪上加霜罢了,福州百姓如此之多,倭寇区区几千人,即便能占了福州城,无非是烧杀抢掠一些财物,他们倭国就那么点大的地方,总不可能是打着灭了我大庆的算盘? 我认为应当去漳州,灭莲云教才是眼下最紧要之事,陵定的这些人若不是莲云教的主力,那我相信俞将军能撑到我们先把漳州的那些反贼消灭。” 至于倭寇……反正倭寇也不是第一次来了,百姓对此应该是有心理承受力的。 “我同意不用回福州,可我私以为继续往陵定去更好,我们都已经到陵定境内了,再折返去漳州,一来费时间,二来漳州那边的反贼很有可能收到消息,转而往福州去,正好此时倭寇作祟,他们也能坐收渔翁之利拿下福州。 若我们快马加鞭到陵定,先灭了陵定的这些反贼,便能力挫莲云教的势头与威风,打击其士气。” 丁立生叹了口气,“你们说的都有道理。” 第一个人首先考虑的是百姓的疾苦与安危。 而第二个人则是将消灭莲云教放到了第一位,毕竟莲云教灭不掉,之后才会给福建带来深远的危害,而且还会让他们这些武将丢了脑袋。 第三个人选择的是最稳妥实际的做法。 丁立生看着他们三人,“只是战局到如今这个地步,很有可能是一招走错,满盘皆输。” 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低下头去,脸色沉沉。 虽然他们是参军,可面对纷杂的路,具体拿主意的还得是丁立生这个主将。 当然,如果走错了,那要承担责任的也必须是丁立生。 将士的性命,百姓的安危,自己的脑袋,都在这每一个决策当中滑向安全或危险区域。 这对将领来说是很大的心理考验,不过丁立生领兵多年,对此早已驾轻就熟,也不会有什么负担。 看向面前的三人,他深深思考过后,做好了决定。 “传我军令……” ——作者的话—— 哈哈,如果你是丁立生,你采纳哪一条呢? 打仗就是这样,拿主意的人会面对各种各样的提议,五花八门的都有。 对于我这个中午吃什么都要纠结半天的选择困难症晚期来说,真的是地狱了。 第308章 传我军令,回福州 “传我军令,全军掉头,回福州!” “部堂……” 丁立生抬起手打断他,“陵定的反贼不多,可莲云教不会这么莽撞,为何分出这部分人去打陵定?又为何会选择让主力去攻打漳州?” 丁立生转身看向面前的舆图,“如果他们是想要将陵定跟漳州都拿下,那目的一定是为了包围住福州,好慢慢取之,可他们应该清楚,凭一万多人,短时间内不可能拿得下陵定,而我们这边也会去增援。 因而陵定的那些反贼定然还有后手,或者说是增援。我们要是过去,纵然可以消灭陵定这支反贼,但也有可能与其后续增援之军陷入纠缠,在这个时间里,漳州跟陵定都有可能沦陷。” 丁立生不想看百姓受苦,回福州消灭那些倭寇,一来可以稳住民心,二来也能震慑莲云教的在漳州的主力军,给他们以压迫,防止他们趁着倭寇作乱的机会夺取福州。 当然,等到消灭那些倭寇,自然就该瞄准莲云教的主力打了。 他这个判断跟预测,让几个将领面面相觑。 “可陵定的这些反贼就不管了吗?” “不。”丁立生摇了摇头,“江西那边会有援军过来,派人去闽西与江西到来的军队接应,递消息给他们,让其去陵定增援。” 几个面面相觑。 陵定能撑到江西的增援赶来吗?他们又能在多长的时间里剿灭倭寇呢? 所有人都不知道答案,可战场就是如此瞬息万变,所有事情皆要等尘埃落定才能见分晓,在此之前,都只能凭借有限的消息预测。 派人去给陵定的俞光友送信之后,丁立生便带着大军启程折返了。 而与此同时,陵定的俞光友几乎是跟宋兴同步知道了有倭寇在陵定登岸作乱的消息。 跟宋兴一样,他陷入了纠结,不知道该不该派人去打这些倭寇。 现在的战场情况变得如此复杂,这边莲云教的军队不知道要围陵定多久,贸然派人出城,且不说有没有概率被莲云教所拦下,就说兵力分散之后,陵定城能撑多久就是个大问题。 再三思忖后,俞光友还是做出了决定——等夜深人静时,偷偷放一千人出去。 虽然莲云教的事情紧要,但倭寇的事情也同样紧要,若放任倭寇不管,让其侵犯大庆,那会失了民心。 如今福建正在闹起义,若是失了民心,可能会让百姓倒向莲云教,成为莲云教的战力也说不定。 莲云教打来的第一天并没有成功,等到晚上,贺临去军营,找田钧了解了一下伤亡人数,两面城墙加起来有一百多的伤亡,不算特别高,毕竟今天莲云教攻的很猛。 虽然已经到了晚上,可守军还是不能休息,必须轮流值班,继续警惕莲云教偷袭,还要修复白天被投石机砸烂的城墙设施。 而此时,贺临派出去增援的一千多人士兵,已经摸到了那些倭寇落脚的长新镇附近。 负责指挥这一千多人的将领是陈睿方,跟谢连一个村的出来的人。 他屡次在训练跟战役中表现英武,还沉稳机灵,俞光友发现了他的潜力,便将他提拔成了千户长。 陈睿方知道自己的任务很重,灭了这里的倭寇之后,还要尽快回去漳州,以防止莲云教打过来。 不过比起杀莲云教那些起义的百姓,陈睿方还是杀倭寇更有激情,更有战斗力一些。 虽然摸到了这个镇子,但是陈睿方并没有选择贸然发起攻击,因为这个镇子也是有城墙的,倭寇们关了城墙,还派了人在上面巡逻。 自己这边并没有带什么攻城的工具,那样会拖累队伍的行进速度。 不过陈睿方判断,这些倭寇也不擅长守城,所以不会在里面龟缩太久,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每天都会出去抢东西。 陈睿方索性就让队伍在镇子外等一晚,明天再看看倭寇的动向。 因为怕惊扰倭寇,暴露行踪,所以他们并没有扎帐篷,将士们都是天为被地为床,随意找个地方躺下就睡过去,周围还有一小部分人负责警戒。 这里的一千多人都是俞光友平时训练的精锐,纪律十分严明,没有人抱怨什么。 夜色静谧,雨在后半夜下了起来,不少将士都被淋醒,随后抱团缩到树下避雨。 陈睿方虽然是领导,可他一向是跟手下的兵同吃同住,并没有享受什么特权,一样在树下忍受着寒冷。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陈睿方派的哨探过来传来了好消息——那些倭寇似乎在准备离开这个镇子,去下一个地方继续抢掠,此时城门已经打开了。 陈睿方领着队伍,慢慢靠近倭寇离开的路上必经的山坡,等待着倭寇的到来。 这里的三千倭寇昨晚刚知道庆军正在跟起义军打仗,以为不会有军队再被派过来攻击自己,因而都十分悠闲。 等他们渐渐靠近,陈睿方一声令下:“列阵!杀——” 山坡上埋伏的一千多人立马起身,却并没有乱七八糟的往下冲,而是列阵冲向了那些倭寇。 倭寇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也很快反应过来,拔刀迎敌。 “杀庆军——” 双方人马开始接触,鸳鸯阵就是专门为了对付倭寇而研制的,虽然倭寇们战力凶猛,人数也占优势,可在这种专门针对他们弱点的阵法面前,根本束手无策。 十多分钟之后,三千多人的倭寇就被砍倒了一大片,血流满地,而陈睿方这边居然一个伤亡都没有! 第309章 螳螂与黄雀 对此情况,陈睿方并不意外,他早就知道阵法对倭寇的杀伤力很大。 可他不意外,那些倭寇们却震惊了,眼看打不赢,都想着赶快逃命。 然而陈睿方哪能让他们轻易逃跑,立马让人包抄住剩余的这些倭寇。 随着时间流逝,倭寇的人数也越来越少。 然而此时,大约两百多米开外的林间,莲云教的人正躲在树后,偷偷观察着这一幕。 这里大约有两千人左右,是宗明派来的。 打漳州主城之前,他们的哨探也打听到了倭寇登岸的消息。 跟宋兴一样,他也有些犹豫。 但并未纠结太久,他很快就下了决定——派出两千人来帮忙,赶走登陆漳州的这些倭寇。 做出这个决定,他自然也是经过考量的。 一来他这里带的是主力部队,人数足够,要担心人力不足的应该是漳州城的守军。 二来,帮忙赶走倭寇,也能拉拢那些百姓,提升莲云教的名声。 不然在百姓眼里,他们就只是纯粹的反贼、邪教。 可惜,宗明并不知道,这次登陆的倭寇远不止漳州的三千,不然也不会只派两千人来帮忙。 不过这两千人没想到的是,他们才赶到这附近,居然正好碰上大庆的军队在打倭寇。 看大庆那些人游刃有余的样子,莲云教的人便也不着急的看起戏来,打算等这两方斗的差不多了,再出去坐收渔翁之利。 因为正全力与倭寇作战,陈睿方并没能发现这些暗中观察的莲云教之人。 等到队伍把倭寇灭的还剩三百左右的时候,莲云教的人出来了。 他们拿着武器,耀武扬威的冲向陈睿方的队伍,虽然衣服并不像陈睿方他们那样,有统一的布甲,可头上却都绑着红色的丝带,这也是莲云教起义军的标志。 倭寇们看到这里的敌人都打不赢,居然又冒出这么多人,都想哭了,慌乱的四散逃窜。 莲云教的人一边砍杀倭寇,还一边攻击陈睿方的队伍。 看到莲云教出现,陈睿方愣了一下,但并没有慌乱,“弟兄们,稳住,不慌!” 他先观察了一下莲云教的人数,发现他们似乎只有两千多人,还没有后续援军,陈睿方一点不怂,举起刀,一声令下:“兄弟们,反贼来了,列阵,迎敌!” 两方人在这块地再次爆发了战斗,倭寇们一看,这两帮人居然不是一伙的,还内斗了起来,都懵了。 趁着这两边人打的火热,有一百多倭寇还是匆忙逃窜了出去。 陈睿方看着这个情况,心里有些着急。 本来他打算全歼这些倭寇的,这下被莲云教这么一搅合,反倒跑了一部分人。 但眼下也管不了太多,迎击莲云教这些人才是头等要事。 对比起倭寇,这些莲云教的人战斗力就有些不够看了,不说刀法什么的,就说武器装备,他们都没有倭寇好。 虽然跟倭寇打了这么久,耗费了不少体力,但平时陈睿方的队伍就经常训练,因此打完倭寇,再面对这些莲云教的散兵游勇,倒也不算十分吃力。 莲云教的人本想着坐收渔翁之利,可打了没多久,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支队伍的不好惹。 尤其是这个阵法,简直是步兵的噩梦。 明明他们人数是这些大庆士兵的一倍,可这才多久的功夫,居然一下被砍杀了两百多人。 “撤——”莲云教的头目见势头不妙,立马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虽然战斗力不高,但撤退这些人腿脚倒是十分利索,立马开始往后跑。 陈睿方见状下了新的命令:“不用追了!” 本来他们人就多,自己这边又是晚上挨冻,又连续打了这么久,再追下去,真要把这两千人全部杀了,身体能不能撑住还是个问题。 派了一些人警戒这些反贼杀个回马枪,陈睿方开始带着人收拾战场残局,清点战利品,同时把倭寇从百姓那抢的东西拉回镇子里,还给那些百姓。 这镇子平时就有乡勇队伍,用以抵御倭寇,昨天遭到倭寇的进攻,女人孩子急忙躲去了附近的山上,而那几百乡勇队伍全都死在了倭寇手上。 这些乡勇都是镇上的青壮年,没了他们,整个镇子可以说是损失惨重。 此时镇子里一片愁云惨淡,即便家里的财物回来了一部分,可面对已经死去的家人,大部分百姓仍然高兴不起来。 另一边,逃窜了的莲云教等人并不打算就此回漳州。 毕竟这次差事办砸了,还让庆军撵着自己到处跑,若是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那还不得被罚死啊? 小头目思考了一会,觉得不能就这么罢休。 虽然这些倭寇没能杀成,被庆军抢先了,可漳州境内指不定还有其他流散的倭寇呢? 刚刚不是还跑了一百多倭寇吗? 杀一些倭寇,拿着他们的人头回去,好歹也能勉强交个差不是? 做好决定之后,这小头目便带着队伍往东南继续走,寻找起那逃跑的倭寇踪迹。 下令全军急行折返之后,丁立生花了三天回到了福州。 此时的福州正被那五千名倭寇围攻,守军出城跟他们打过两场,不过都输了,于是干脆退守福州城。 倭寇不善于攻城,虽然围了这几天,但并未将福州城打下来,毕竟福州是省城,即便此时兵力空虚,也不可能那么好打。 得到丁立生带着两万兵力杀回来福州的消息,这五千名倭寇的头目果断选择放弃围城,转而退向山里,选了平时土匪扎根的寨子,跟丁立生的部队缠斗起来。 这个寨子早就被倭寇们注意到了,早早的就赶走了寨子里的土匪,当作之后的退路之一。 福建多山,这些倭寇这段时间又在福州境内抢了不少物资,这个寨子又建立在险要之处,易守难攻,这导致倭寇们完全有了据险而守的资本。 看到丁立生带着人回来,福州的守军可算松了口气。 这些倭寇每天的攻势非常猛烈,如果丁立生再来晚两天,他们恐怕真的要招架不住了。 虽然丁立生比倭寇这边人多,可这五千倭寇也不是什么吃素的,几天的战斗下来,庆军这边发起了好几轮冲锋,却都以失败告终,这让丁立生有些犯愁。 福州的这些倭寇必须尽快消灭,不能拖太久,若是无法尽快回援漳州跟陵定,这两边的战场都可能会出大问题。 可丁立生拿着舆图跟手下将领分析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进攻才能尽快解决这些倭寇。 “部堂大人,要不派五千人从这条路上山,再派一千人用火炮与弓箭掩护,强行冲进他们的寨子?” “此方法虽有可能实现,但对方占据高地,还准备了相当多的滚石,我们会损失惨重。” 要知道,他们可不知道倭寇要灭,还有莲云教要打。 倒是跟倭寇搞的两败俱伤,莲云教那怎么办? “部堂大人,您看看这。”另一个参军指了指舆图上的位置,“这里有一断崖,要不派两千人于正面强攻,吸引倭寇,随后声东击西,寻一手脚利索之人趁着夜色攀爬上去,再用绳索帮其他人爬上去,打倭寇们一个措手不及。” “你没去实地看过那断崖,非常险峻,人怎么爬得上去?” “部堂大人,我手下有一奇人,从小善攀岩,要不让他试试?” “哦?”丁立生来了点兴趣,“若是真的,可以先让他试一下看看。” “好,今晚我便让他伺机摸到山腰上,先演练一遍。” 第310章 杀头的勾当 莲云教那两千多人的队伍,没打赢之后转而南下,到了漳州跟福州辖区的交界处。 他们本来也就是到处游走碰碰运气,打听打听之前逃跑的倭寇踪迹,没想到还真让他们碰上了。 这是一支五百人的倭寇队伍。 这次倭寇登岸的人数众多,都有不同的去向,这五百倭寇是从陵定逃过来的。 俞光友知道陵定有倭寇之后,便派了一千人趁着夜色出城,抗击登陆陵定的两千倭寇。 俞光友带出来的队伍战力自然不用多说,十分强悍,两千人的倭寇队伍一下被打散,有四百人逃到了福州这里,还恰好碰上了先前从漳州逃过来的一百倭寇。 双方便凑到了一起,组成了一支五百人的队伍。 知道那边有五千人的主力正缩在山上,跟丁立生的队伍鏖战,这五百倭寇并没有选择过去,毕竟那座山此时已经被丁立生的队伍给包围了,他们过去只有送人头的份。 因此他们选择了在漳州跟福州的交界处附近抢劫一些村庄镇子之类的,运回在海边的船上,等东西攒的差不多了,就把这些东西全部运回国,卖个好价钱。 这几天他们接连抢了两个村跟一个镇,那叫一个快活。 莲云教这一千多人遇上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在把抢来的瓷器,粮食,肉类以及女人运到海边的船上去。 莲云教在海边的小山上看着这一幕,并未有所行动。 这些倭寇并没有发现莲云教的监视,都专注于眼前的事情,搬东西的搬东西,女人被他们像牲口一样的赶着往前走,衣衫不整,神色灰白惊惧。 若是有倭寇兴起,还可能会就地把里面的女人拉一个出来到草丛里,随后这草丛就会传来一阵淫笑、尖叫与打骂声。 虽然莲云教闹起义,但他们反的是大庆朝廷,跟百姓并没有仇。 不少人看到这一幕拳头都硬了起来,恨不得立马冲上前去将这些个倭寇杀个精光。 可这莲云教的小头目倒也有几分胆识,知道现在就这么冲上去并不是好的选择,暂时压下了队伍里蠢蠢欲动的心,让人先冷静下来,等到倭寇都到海边开阔的滩涂再杀过去,这样他们就无路可跑。 压着愤怒的心等到太阳开始落山之时,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莲云教的人开始往山下冲。 “杀啊——” “给我冲——” 这些倭寇把东西搬了一半,突然看到这么多人从山坡上冲了过来,都吓了一跳,仓惶的拿起武器反击。 而不仅是这边的山坡有人冲过来,北面的山坡,也有数百人冲了过来。 他们并不是朝廷的军队,而是乡镇里组织起来的乡勇。 附近的几个村镇,听说了倭寇过来,还抢了财产女人之后,便组织了这样一支敢死队过来,跟倭寇决一死战,把财产以及女人都抢回来,决不能让他们就这么离开大庆。 莲云教的人看到这些乡民都愣了一下,不过并未犹豫,还是马不停蹄的冲向倭寇。 两方人汇聚成一波,倭寇也纷纷从船上跳下来,拔刀迎战。 一场大战自滩涂上展开,福建沿海的民风本就彪悍,这些乡勇又都是青壮年,加上莲云教远超倭寇们的人数,双方一时间居然战了个平手。 一直打到天色昏暗,倭寇那边渐渐显出颓势,想要逃跑。 不过这开阔的沙滩,他们想跑也没地方跑,直接被莲云教的人给包抄。 夜色降临,火把点起,战斗结束之后,莲云教这边开始清点受伤的人,乡勇队伍也开始回过头救助受伤的同伴。 得救的女人们围在一块,有些失了身了,哭的十分惨烈,男人们站在一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乡勇队伍死伤约莫有七八十人,莲云教的小头目张超走出来,朝他们喊了一句:“嘿!你们哪个是领事的!” 一个皮肤黝黑,身形健壮的大汉走出来,样貌看起来有些老实,“我是。” “你叫什么?” “龚勤。” “既然都一起打过倭寇了,那我们也算是交上朋友了。” 龚勤看着他们头上的红色丝带,问:“可你们不是反贼吗?” “是啊,但我们反的是这大庆朝廷,但咱们乡里乡亲的,没必要互相为难。” “我也是这么觉得。”龚勤点点头。 立场不同,相处方式自然大不相同。 对比跟大庆官吏或者官兵之间的剑拔弩张,莲云教跟百姓之间的相处还算是融洽。 张超走上前,用手搭着他的肩:“兄弟,咱不瞒你说,我们首领也是看不过这些倭寇,才派我们来剿灭他们的,虽然大庆军队不管你们,可我们莲云教不一样,我们的教义就是苍生平等。” 说到这里,他打量了周围的乡亲一圈,“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加入我们?我看你跟这些乡亲们打起倭寇来都相当英勇啊,现在倭寇打完了,咱们反了这大庆朝廷,不好吗?” 龚勤愣了一下:“造反可是杀头的勾当。” 第311章 有力的煽动 “杀头的勾当?”张超有些不屑,“朝廷有能力杀了我们,才叫杀头的勾当,若是我们成功反了朝廷,那等新朝建立,大家就都是从龙之臣啊!” 龚勤不太愿意,“我家里还有地。” 言下之意,他还是打算回家种地。 “不瞒你说,我家里也有地,可有地有什么用?每年辛辛苦苦种地,一大半都交了赋税上去,根本剩不下几个子,还要被那些官吏欺辱。 现在不反,不止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只能种地!不仅你我,你我儿孙也一样,这垃圾的世道,凭什么是这样!凭什么我们不能出人头地?!我反正不服,所以我要反了他!”张超越说越义愤填膺,胳膊在半空中挥舞着。 周围莲云教的人听着也感同身受,在一旁呐喊。 “对!反了他!” “均贫富!灭大庆!” “狗日的世道!狗日的朝廷!”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那些乡勇们听了张超的发言,有些无动于衷,有些眼里却流露出几分异样的光彩。 这世道这么艰难,反又何尝不是一条出路呢? 龚勤不为所动,他是个老实汉子,半辈子都在种地,家里还上有老下有小,轻易不敢冒险,摇了摇头:“我不想去。” 张超倒也不强求,他已经看出来了,龚勤这人说好听了是老实,说难听点就是胆小。 张超把目光放到其他人脸上:“乡亲们,有没有人想跟着我们一起干的!我们的大军正在打漳州城跟陵定城呢,相信过不了几天,漳州跟陵定就能被我们打下来!” 人群有一瞬间的沉默。 随后有人站了出来。 “我跟你们干!” “我也!” “还有我!” 陆陆续续站出来了几十个人。 人各有志,龚勤只是在村民里有点威信,才当了这个乡勇队伍的小头目而已,至于那些非要加入起义军的,他也不好强行阻止,因此只是在一旁看着这一幕。 张超喊了人来清点这些加入的村民,而龚勤则开始组织人把倭寇抢的东西运回去。 然而这里,双方便产生了矛盾。 张超原本想着,杀了这些倭寇,倭寇们抢的粮食钱财什么的吃掉一部分,剩下的再运回漳州城外主力军那,这样自己也算立了一大功。 可现在龚勤他们要是把东西都运走了,他还立什么功? 他连忙拦住龚勤:“诶诶诶,兄弟,这倭寇是我们杀的,你们难不成要把东西都搬走吗?” “这些东西可都是倭寇从周围的村镇里抢的乡亲们的,还有这些钱财,瓷器,当然要还给乡亲们!” “不是,倭寇抢了好几个镇子,你们分得清哪个东西哪家抢的吗,这也没做记号啊。这样,女人你们都带走,但是这些粮食就归我们了,如何?毕竟没有我们,你们也不可能打赢倭寇,是?” 龚勤的队伍里有些人不服,正要站出来,龚勤已经开口了,“行,粮食你们带走。” “凭什么!” “龚大哥!不能这样啊!” “对啊,不能让他们带走!” “这不是强盗吗?” 龚勤转身看向他们:“他说的有道理,没有他们,我们可能也抢不回这些东西,他们既然出了力,那分点东西给人家,也是天经地义。” 随后重新看向张超:“你们搬。” 张超没想到龚勤人确实老实又识相,还以为得见点血才能达到目的呢,拍了拍他的肩:“谢了啊兄弟,够仗义!好了,搬东西大家!” 夜色下的海滩,几千人忙碌着把倭寇搬上船的东西运回去,等到他们走了之后,龚勤带着他们剩下没有带走的那些东西,跟其他乡民踏上了回去的路。 其他乡民还是有些不忿。 “龚大哥,就不该让他们把东西搬走啊。” “他们人那么多,咱们要是拼了占不到好处,可能命都要搭在那里,不值当。”龚勤冷静的分析着。 一人狠狠的呸了一声,咒骂:“我看他们跟倭寇也没什么区别,这不也是抢吗?!” 现在粮食没了,回去怎么跟乡亲们交代? “好歹我们杀了不少倭寇,还救回了这么多女人,也算给死去的人报仇了,大家要看开一些。”龚勤安慰他们。 其他人愤懑归愤懑,但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深深叹口气作罢。 莲云教的那些人赶来这里的时候,其实已经把带的干粮吃完了,又不好直接去抢乡亲们的东西,这次瞄准倭寇,其实也是盯上了他们所抢的粮食。 好久没开过荤,又饿了这么久,运着物资离开沙滩之后,莲云教的人当场杀了几只猪,大饱口福。 与此同时,陈睿方的队伍已经赶到了漳州主城附近。 他带出来的这一千人是灵活机动部队,后续没有粮草的补给,路上的吃食全凭带的干粮。 虽然路上也有得到一些乡亲们馈赠的粮食,但这撑不了太久,完成了抗倭的工作,就得立马回漳州。 更重要的是,陈睿方已经得知了莲云教主力攻打漳州城的事情,因此以最快的速度回援。 莲云教围漳州城已经八九天了,期间发起过多次进攻,不过都没能得逞。 虽然如此,漳州城内的气氛却算不上好。 围困八九天听起来不算久,但仔细想想,其实有很多问题都相当棘手。 首先就是粮食。 漳州城里人口不少,不仅有军队,还有百姓。 莲云教起义之后,漳州就开始了封城,粮食价格也随之往上抬升。 这次倒不是粮商们故意搞事情,遇到战乱,百姓恐慌囤粮,以至于粮价抬升,这是很正常的。 而关键在于由于敌军的封锁,漳州城的粮食存量最多能够支撑城里所有人用半个月。 注意,这里的半个月是平均数,而且是指吃上半个月。 百姓们能不能买到,有没有钱买到,都是问题。 起义不是外族入侵,无法用民族情绪煽动百姓一致对外。 所谓朝廷,无非是几座宫殿,几座衙门。 对走投无路的百姓而言,换一批人进这些宫殿,这些衙门,也是一样的。 贺临最近一边要关注城外的战斗情况,一边要处理城内的粮价波动,稳住民心,实在是焦头烂额,偏生她还没有办法,只能等着福州那边丁立生来回援。 陈睿方到漳洲城外之后,并没有急着突围进城,而是先派人去打探了一下莲云教军营里的情况。 他有个想法。 如今看这个情况,莲云教似乎不知道自己这里有一千人在城外游走。 若是趁此好机会偷袭莲云教呢? 陈睿方觉得这个想法的可行性很大,这才不急着进城,想等情况打探清楚之后,挑一个好的时机。 第312章 摩拳擦掌 陈睿方没想到,正打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 漳州城虽然被围,可之前派出去的斥候却没有回城,还在外面游荡。 他们没办法把消息递进漳州,只能每天着急的在城外探听情况。 这一乱游走,恰好碰上了陈睿方的队伍。 因为对方穿着平民百姓的衣服,又偷偷摸摸的,陈睿方刚开始还以为是莲云教的细作,把人抓了起来。 没想到居然是自己人。 关键是,陈睿方从他这里得知,莲云教最近有粮草要从闽西送过来,而这路线,这个斥候居然大概打探清楚了。 莲云教主力军占领闽西的时间不长,又为了机动速度,没有带很多粮草来漳州,此时的莲云教军队跟漳州城内一样,马上要陷入缺粮的困境。 数万大军围城,每天的消耗同样十分巨大,漳州城附近的村镇已经都被他们洗劫一空。 最近这几天,他们攻城的频率比起刚开始的时候低了很多,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用佛系两个字形容,也正是因为缺粮的缘故。 而莲云教留在闽西的人,此时已经集齐了不少粮草补给,已经在押送来漳州的路上了。 “在来漳州的路上?你在哪里打探到的?” “泉町府。” 陈睿方思考了一下。 泉町府在福建中部,此时按照脚程来算的话,这批押送粮草的人,应该已经到了漳州的边缘再走上个六七天,就能到漳州城外了。 等这批粮草一到,莲云教的主力军肯定再次对漳州发起猛攻。 到时候漳州还顶不顶的住……是个大问题了。 不过正是因为如此,陈睿方才兴奋起来。 如果能成功偷袭,烧了莲云教的这批补给,那既能补充自己队伍缺粮的问题,还能给莲云教重创啊! 想什么做什么,陈睿方立马带着人马,快马加鞭往漳州边缘而去,随后果然打探到了这个队伍的踪迹。 他偷摸观察了一下,判断人数起码八千。 这倒是在陈睿方的预料之内。 自古以来,粮草都是行军打仗的重中之重,护送粮食的队伍人数都不会少。 虽然敌军是自己的好几倍,但陈睿方不打算放弃自己的计划。 反正这次主要目的也不是杀光这些人,而是烧了他们的护送的粮食。 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便能给莲云教以重创。 下定决心之后,陈睿方跟手下的几个百户商量了一下。 “不能让他们再继续走下去了,拖一天风险就高一天,他们已经快到漳州边缘了,今晚我们就得动手!”陈睿方郑重其事的看着面前的下属。 “是!”没有人质疑,所有人都毫不犹豫的应下。 “八百人从正面佯攻他们的营帐,吸引敌军出来之后,二百人从后面实打,能烧多少是多少,知道吗?” “是!” “兄弟们,我们这次的任务很危险,敌军人数很多,可是为了漳州城,我们必须要去做这件事。”陈睿方一脸凝重,“现在陵定跟漳州都被莲云教给围住,如果这两个地方都出事,俞将军他作为参将,肯定也逃脱不了干系。 俞将军怎么对大家的,我相信每个人心里都有数,将军定下的军规,大家肯定也牢记于心了。可是这次任务,我想改一改其中的一条。” 其他人都目光震惊的看着他。 陈睿方咬了咬牙,“如果敌方反扑激烈,那么受伤的人,大家……” 听到这要求,其余人都愣住了。 这里的几位百户不仅是现在跟着陈睿方的,平时训练也属于陈睿方旗下。 他们了解陈睿方,自然知道陈睿方此举不是故意抛弃同伴,实在是因为在那些这么多的敌军面前,他们必须行动迅速果断,之后撤离也要迅速,否则敌人反扑,完全有可能将他们团团包围。 如果不抛弃伤员,可能会让整个队伍都覆灭。 气氛一下变得伤感起来,所有人都低着头沉默。 然而战争向来如此残酷。 此时的福州,丁立生也定好了攻打倭寇寨子的计划。 经过那晚的实验过后,已经验证了那个人确实是能够徒手从岩壁爬上去。 这样或许能出奇兵,派兵从背后偷袭,打倭寇一个猝不及防。 当然,前面战场也会有人进攻,以吸引倭寇的注意力。 不过要徒手爬绳索,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丁立生在军中亲自挑了三百名身强力壮又身手敏捷的好兵,让其担任偷袭倭寇寨子后方的任务。 漳州跟福州的战场还算有希望,陵定的战场就过的十分艰难了。 从粤北来的两万人已经跟陵定的莲云教会合,这几天莲云教攻打陵定城的频率和强度,甚至比刚开始还要疯狂。 在俞光友的号召下,陵定有不少百姓都进来分担了后勤工作,而俞光友每次作战,还都会亲自上城墙指挥甚至杀敌。 经过这么多天的抵抗与警戒,战士们都很累,晚上要值班的战士,甚至只能穿着布甲,就地坐在城墙上睡觉,以防止敌人突然攻城,能立马起身来应对。 这几天晚上,莲云教每次都会派一两千人来佯攻,随便打打又撤兵,消耗陵定守军的精力跟体力。 当然,这对莲云教的兵来说也是消耗,但他们好处就是人多,可以轮流派人过来骚扰,大部分人还是能睡好。 但陵定守军只要一听到风吹草动,就要起来准备应对。 在这样吃不好睡不好的日子里,陵定已经坚挺了近半个月。 然而他们不知,这其实是宋兴的计划之一。 他知道,陵定城的守军在几轮进攻下已经剩的不多,此时也十分疲惫。 今天晚上,他就要发起强攻,彻底击溃陵定守军的精神,攻破陵定! 第313章 一触即发 风悄悄吹过福建大地与山脉,许多人都在等待着夜晚的到来。 明月皎洁如盘,不染一丝尘土。 山脚下,丁立生的主力大军驻地,已经在清点人数,准备出发。 陈睿方带着人,小心翼翼的摸到了粮草押送部队的边缘。 陵定城外,莲云教大军营帐几乎空掉,所有人整齐排列,准备出发攻城。 号角声响起,战鼓阵阵。 丁立生指挥着三千人的军队从山坡往上,对倭寇的寨子发起了冲锋! 倭寇们早有防备,大喊着叫醒同伴,拿起武器抵御他们的进攻。 望着草丛外面的营帐,陈睿方拿起弓箭,瞄准了外面执勤的守军。 随着一支利箭射出,这场偷袭粮草的大战正式打响! “杀啊——” 陈睿方举起大刀,率部下从多个方向冲向他们的营帐。 “快!有人偷袭!别睡了!” “护粮草!粮草!” 负责押送粮草的这些人本来就不是主力部队,战斗力跟警戒线都没那么强,猝不及防被偷袭,营帐里熟睡的士兵还在匆忙穿衣穿鞋。 巡逻的几十人最先朝陈睿方的队伍冲过来,杀了他们之后,陈睿方队伍里,每个人都已经将火把点燃,扬手远远往他们的营帐里一丢。 大火很快烧了起来,此时营帐的其他士兵也缓过神来,从大大小小的营帐里涌了出来,有些冲向陈睿方这一千人的队伍迎战,有些则大喊着灭火。 陵定城外,守军看到密密麻麻的火把朝着这边过来,立马蹦了起来:“反贼来了——” 象征着敌袭的钟声响起,城墙下的火把也接二连三的亮起,纷纷登上城墙。 俞光友睡觉都没有解下盔甲,听到钟声立马醒了,爬上城墙后看到那火把数量,知道莲云教这次定然不是佯攻,心隐隐沉了下去。 意识到事情的不妙,俞光友立马吩咐亲卫。 “去,传我军令,拿出所有的火炮弹。” “是!” 库里的火炮弹药所剩无几,是俞光友打算留到最后的。 显然,现在已经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了。 城墙这边严阵以待,莲云教的方阵也推到了城墙不远处。 战鼓擂动,冷风萧瑟,莲云教的队伍开始了冲锋。 号角声响起,那是开炮的象征。 守城士兵手脚干净利落,一人放炮弹,一人点火。 虽然以此时的科技水平,大炮的还精度不够,可面对如此密密麻麻的人数方阵,打的准不准已经不是很重要了,能把炮轰出去就行。 砰,一声巨响,随后就是一阵黑烟,火炮射入莲云教方阵内,炸翻好些个兵丁。 “杀——” 炮声阵阵,厮杀漫天,城内原本熟睡的百姓,此时都被吵醒过来。 有人攥着被子,涩涩发抖的祈求陵定如之前那样度过这次危机。 有人到了街上,到了城门上,支援守军。 福州境内,倭寇们正全神贯注的抵御着丁立生的攻击。 在发现丁立生的冲锋部队似乎在后撤,他们得意至极,嚣张的叫喊起来。 “哈哈,庆狗果然没胆子!” “你们倒是上啊!” “丧家之犬!” 然而很快,身后震天的厮杀声让他们都懵在了原地。 回头一看,数百名庆军不知道从哪里神兵天降,居然杀进了寨子里! “怎么回事!” “回防,回防!” 倭寇们没了刚刚的嚣张,只剩仓惶。 倭寇们的防御大乱,丁立生也指挥冲锋的部队退下,让一百多名骑兵以迅雷之势,带着其余步兵冲到了寨子前。 倭寇们两面受敌,庆军又以骑兵打头,他们只能慌乱的四下逃窜。 陈睿方这边放完火没多久,莲云教押送粮草的部队就陆续反应了过来,八千人从大大小小的营帐里涌出,在黑夜中与陈睿方的一千人碰撞到一块。 不得不说,鸳鸯阵的确是步兵、尤其是散兵的地狱。 即便如现在这样,数倍于自己的人数,陈睿方的队伍一时间居然也不落下风。 一边打,庆军还不忘一边继续放火烧粮草。 虽然阵法厉害,然而莲云教押送粮草的统军可是宗明的心腹,自然也不是什么吃素的,他很快就找到了鸳鸯阵的弱点,冷静沉稳的发号施令:“别慌!用网!用绳索!先控制住他们阵法里的几个人!” 阵法是十分在意完整性的,一旦有了缺口,就容易被人所冲散。 千人万人的阵法,需要猛烈的骑兵冲散。 而这个阵法杀伤力高,是因为其难以让人靠近,但长枪手却可以在阵法里伺机攻击别人。 但破解起来也容易,只要拖住阵法里的几个人,口子自然也有了。 而且这个办法特别有用,莲云教的人拿出绳索跟网之后,不少人被绊住了脚,或者被网套住。 莲云教的士兵便趁着这个机会,冲过来打乱他们的步伐。 鸳鸯阵对抗无组织无纪律,并且之善于单兵厮杀的倭寇非常管用,但此时莲云教的人已经渐渐被这个统军稳住,阵法的作用自然大打折扣。 他们人多,陈睿方这边应对的本来就比较吃力,此时阵法还被找到了法子破解,渐渐有人开始倒了下去。 陈睿方一刀砍死冲过来的敌军,刀带出来的血线飙到他身上,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倒下的兄弟。 那人用求助的眼光望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求助,但那双眸子,却写满了期冀,仿佛在说——我们会成功。 无声,却震撼。 陈睿方脑子未曾转过来,气都没喘匀,又有人冲上来。 他只能机械般举起手里的刀,继续杀敌。 此时,营帐的后方也传来了厮杀声。 这是陈睿方安排的两百人趁着营帐后方防御空虚,杀了过来。 这片营帐地火光四起,陈睿方看到几乎一半的地方都开始燃起大火,明白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 “撤!撤!” 他嘶吼着下达指令。 队伍开始往外撤,然而那个统领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事情办砸成这样,他若不杀了这些老鼠一样的庆军,拿脑袋回去交差吗?! 一边指挥人力去灭火,他一边派了两千多人,继续追杀陈睿方等人。 陈睿方这边亦战亦退,陆陆续续又倒下了好几人。 每一个人,都是一路跟自己走过来的战友。 看着他们倒下,陈睿方心如刀绞,可又没办法再带上他们。 若队伍速度被拖累,只会死更多的人。 “按照定好的路线走,都快点!” 第314章 战场无情 陵定这边,战斗异常的激烈。 莲云教这次显然誓不拿下陵定不罢休,陵定的护城河都被血给染成了红色,尸体成堆成堆的垒在城墙下。 云梯被即便被推到,还是会再次被架上去。 面对这样的攻势,城内的守军几乎要招架不住,城墙上也上来了一百多莲云教的人。 俞光友二话不说自己拿起刀,冲进了人群里杀敌。 他武功不弱,力气又大,一冲进来仿佛切瓜砍菜一样,接连砍倒了好几个莲云教士兵。 “将军,将军……”亲兵砍倒一个敌军,转头找到他,双眼通红,声音略微颤抖,“北边城门那边传消息来,要顶不住了……” 俞光友看了周围一圈。 天边此时已经开始隐隐泛白,城墙上到处是鲜红的血跟尸体,周围弥漫着木炭的烧焦味跟硝烟的味道,耳边充斥厮杀与吼叫,以及痛苦的呻吟。 混乱,无序。 “顶住,给我顶住!”俞光友举起手中的刀,砍向冲过来的敌人,虽然嘶吼的激烈,心中更多的却是悲戚。 难道大庆真乃亡矣吗?? 突然,泛白的天边隐隐出现了一个方阵。 奔跑在最前面的,是一百多人的骑兵。 他们气势汹汹朝着陵定城这边来,手里举着高大的旗帜。 此时的光线算不得明亮,俞光友不得不眯起眼睛仔细去看,随后便发现,那白色镶红边的旗帜上,是个大大的庆字。 白色镶红边,那是江西卫所兵的标志旗帜! “援军到了——” 城墙上,所有士兵的精神都是一震,原本疲惫的身躯,都仿佛有了莫大的力气。 正在攻城的莲云教之人回头一看,吓的不轻。 江西这次来援陵定的人有足足两万,基本跟这次攻城的莲云教人数持平。 主要是莲云教这边已经打了一晚上,士兵们大多精疲力竭,死伤也近五千,此时又腹背受敌,哪里还有勇气继续打下去呢? 宋兴知道情况不妙,在此时打下去,即便攻下了陵定,也没有办法应对身后那些庆军,立马下令击鼓收兵。 可江西军哪里会这么容易放过他们?方阵立马铺开,摩拳擦掌的准备给他们迎头痛击。 莲云教士兵只能边打边退,损伤颇大。 陈睿方带队躲进山中后,天上居然下起了雨来。 一方面他有些高兴,这雨阻挠了追击者的脚步,让他们有了更好逃脱的机会,可另一方方面,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怕是会帮助莲云教的营帐灭火。 而实际上,这场雨确实帮了莲云教的忙。 原本陈睿方带了放的火,起码能烧掉八成的粮草,但时候莲云教这边清点完之后,发现只烧掉了五成。 虽然这也不是多好的数字,可能救下三成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天亮之后,各方都在打扫着战场。 福州的丁立生成功连锅端了倭寇的寨子,可惜的是,因为下雨,山路湿滑,不好追击,还是让几百倭寇从手下跑走了,这次的倭寇头领并未抓到。 陵定城外,莲云教的人退走之后,俞光友命人打开了城门,迎接了江西来的军队。 江西那边,带兵过来的人是江西东部的三府参将屈双,虽然统领的人比俞光友要多些,但两人等级是一样的。 屈双跟俞光友一样,都是武举人出身,并不是那种文臣担任武将。 武将大多比较直肠子,没有许多文臣弯弯绕绕的心思,两人见面之后很快就聊到了一起去,互通了表字。 一路往城里走,屈双看着那些士兵不仅在帮战友收尸,还在给莲云教的人收尸,有些奇怪。 “哦,这些人为何还帮忙处理贼子的尸首?” “是我吩咐他们做的。”俞光友朝他笑笑。 “鸿渐兄为何如此?” 俞光友叹了口气。 这段时间的战争,其实让俞光友有些难受。 以前他刀之所指,皆乃外族,皆乃倭寇。 如今他刀尖所向之人,是谁呢? 是谁的丈夫,是谁的儿子,是他原本要保护的大庆子民吗? 只是立场已定,战场无情,一切都容不得他想太多。 他只能将刀对准他们。 但是战后,俞光友还是不想随意的对待这些尸首,打算等一切结束,有人认领的就来让家属拿走,没人来认领走的,就找个地方一起埋了,总比曝尸荒野好。 不过这些心思,俞光友不好当着屈双的面说,便找了个托词:“这么多尸首,我怕引起时疫。” “也是,虽然如今是冬天,可的确要注意才好。”屈双点点头,倒是没想太多。 虽然逃跑的时候是四散逃开的,但是陈睿方跟部下早就商量好了重新聚集的地方。 等所有人到了之后,他清点了一下,只剩下了五百多人。 上次杀倭寇都没有兄弟死去,这次一下没了一半,陈睿方很难受,当场红了眼圈,跟还活着的几个百户抱头痛哭了好一会。 缓过劲之后,陈睿方还是收拾好心情,带队往漳州回赶。 不过在这路上,他最担心的并不是敌军的追杀,而是吃饭。 昨晚只顾着烧粮食,到现在,他们队伍里已经完全没有了干粮可吃。 五百人的队伍浑身狼狈的走在路上,脸上身上都脏兮兮的。 好在此时因为战乱,路上的行人很少,大部分人都在家里不出来,因此他们也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走了小半天,路过一个村镇,陈睿方犹豫起来。 手下的一个百户看穿他心思,在一旁说:“陈哥,咱们就找那些乡绅要点粮,起码得撑到回漳州啊,不然弟兄们怎么回得去?” 陈睿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士兵都饥肠辘辘,无精打采。 没有粮食确实走不回漳州,陈睿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大家进了镇子,路上人烟罕至,一片萧条,大多数人都在家里不敢随意出来。 找到镇子里的乡绅倒也容易,看哪栋房子最大最豪华就行。 战乱时期,粮食就是宝贝,当地的乡绅们都不是很情愿。 但陈睿方他们人数众多,又个个强壮,乡绅们怕惹急了这群当兵的,到头来自己遭殃,还是给了他们一些干粮。 就这样勉强填饱肚子,陈睿方他们才能继续赶路回漳州。 第315章 破釜沉舟 在陈睿方等人回到漳州之前,宗明就已经知道了粮草被烧毁一半的事情。 他能知道的这么快,并不是粮草的护送军主动上报,而是他怕粮草有损失,所以派了人去接应。 接应的人知道后,自然马不停蹄的报给了宗明。 宗明很生气,偏偏在这个时候,陵定那边还传来了江西援军到来,攻陵定城失败的消息。 显然,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内,陵定都要陷入苦战了。 而漳州这边没了粮草,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 唯一还算得上好的消息,就是他派出去的那支两千人小队灭了一些流散倭寇,还带回了倭寇抢的一些粮食。 虽然这点粮食,在几万人的大军面前算不得什么,但莲云教处处受挫,这消息也算得上一点安慰。 仔细思考了目前的处境之后,宗明把几位重要的将领召集到了自己的大帐。 “明天闽西运来的粮草将会到漳州来,将士们最近过的辛苦,传令下去,等粮草补给一到,所有人杀猪宰羊,好好吃上一顿。” 几位将领面面相觑。 他们虽然还不知道粮草没了一半的消息,但宗明这个命令在此时发出,怎么看怎么诡异。 “世主,漳州城未破,我们是否还要省吃俭用些才好?” “不,将士们值得被犒劳。”宗明摇摇头。 见他语气坚定,其他人不再继续劝下去。 等离开宗明的大帐,几位将领都不由琢磨起这其中的含义。 不过宗明的心思向来飘忽不定,谁要拿不准他到底要干嘛,只能摇摇头作罢。 第二天,粮草运到莲云教的驻扎地里,负责伙食的兵热火朝天的架起了锅。 而此时,负责押送的粮草的部队统领闵申,此时也到了宗明的大帐里,跪在他面前主动领罪。 宗明倒是想罚他,但同时也清楚自己这个心腹的能力,此时是战时,手下每一个有才能的将领都是宝贝,此时重罚他,便是打击自己这方的实力。 宗明望着他半晌,只悠悠长叹了一口气,“算了,现在正是战时,等一切结束,你主动去领五十军棍。” “是。” “你带来的那些人呢?” “单独在外面驻扎。” “让他们进来,都是将士,粮食好不容易运到了,今天要大犒全军,你带的那些人也应该有份。” 闵申愣了一下。 不罚他们,还要一起犒劳他们吗? 宗明并未给他继续问的机会,“出去。” “是。” 离开宗明的大帐,闵申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到底是几个意思? 因为宗明吩咐过那些将领,因此莲云教的将士们早就知道今天不用继续攻城,而且还能吃上饱饭,甚至还有肉,一个个都兴奋的不行,早早的准备好了碗筷。 莲云教的军营吃饭是实行分配制,伙食兵那边会准备好每个营帐的吃食,随后每个营帐派人过来拿走自己的这份,再具体到营帐里分发。 等饭菜一到,所有人都一窝蜂的凑上前,看到那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眼里几乎都放出了精光。 古代伙食不好,能吃上肉的人家本来就不多,这里的兵大多都是穷苦出身,一年到头可能就只有过年那天,才能沾上一点肉末星子。 若不是觉得人生没有出路,他们也不会跟着一起造反了。 一个普通营帐里住着十二个兵,五花肉的碗一被放下,所有人就迫不及待的将筷子伸向碗里。 跟这么多人抢,夹肉自然也是有讲究的,愣一点的兵只知道夹,然后就会发现,自己乱夹一通根本没能夹到几块肉。 机灵的人,都是将筷子伸进油汤里搅和两下,随后狠狠挑起。 这样才能最大程度挑起更多的肉片。 一营帐人狼吞虎咽的吃完这碗肉,那个去拿饭食的人忽然大笑了几声。 “我看你们急什么!” 他走向身后的桶,从里面又端出了一个大碗。 众人看过去,发现那碗居然也是肉! 竟然有两碗! “好啊,你怎么拿到的?你托了关系不成?!” “快快快,端过来!” “正好,我刚刚没吃多少肉呢!” 那人微微一笑:“我可不是托关系,这是世主吩咐的,你们以为犒劳全军,就这么点肉吗?” 说完,他将手里的碗放下,又拿出了一个盘子。 那里面竟然是一只烧鸡! 所有人同时愣住,随后……彻底沸腾! 而像这样的情况,在不同营帐里接二连三的上演。 虽然具体情况能有所差别,但无一例外,所有人都十分激动。 大帐里,宗明也能隐隐听到那些士兵的欢呼声,他坐在凳子上,看着眼前的棋盘,却叹了口气。 彻底吃了个爽之后,有些机灵的士兵,也开始渐渐品出今天这件事里的不对劲。 众人纷纷开始揣测这次犒劳全军背后的用意,吃这么好,难道说很快就有一场大仗要干吗? 不过不等他们求证,很快,他们已经得到了噩耗。 宗明虽然并未提前告知军中的人粮草有失的事情,但闵申带的那几千人一到军营,众口悠悠,这消息是根本堵不住的。 第二天晚上,基本所有人都知道了粮草被烧一半的事情。 想到昨天全军大吃特吃的事情,军队里顿时人心惶惶。 实际上,宗明并没有瞒住这个消息的打算。 他知道瞒不住,甚至某种程度上,他要的就是目前这样的效果。 发现军中低迷的情绪在蔓延,宗明召集了全军营帐的小队长,准备发表了一次讲话。 当天早上,他穿上了莲云教里,只有他能穿,象征着世主的袍子,迎着众人的目光,走到了台上。 “迎世主——” 随着这一声唱和,台下跪倒一片,整齐高呼:“恭迎世主。” 宗明望着台下乌压压的人头,微微吸了口气。 “想必大家已经知道了粮草被庆军烧毁的消息了,我不瞒大家,这是事实。” 听到他居然这么承认了这件事,台下的人都震惊了。 可宗明并未停止,接着说:“而且不止如此,陵定的兄弟们败了,陵定来了江西的援军,他们退守陵定旁的定云府。” 台下众人震惊更甚。 平时这些消息,高层不会随便让他们知道,不然军心可能会不稳。 可到此时,为什么都说了呢? 宗明望着他们:“我知道,这两天大家都很担心,为什么会在这个关头犒劳全军,不应该省吃俭用,节约粮食吗,好攻下漳州吗? 可我就是想告诉大家,我们没有退路了。如今粮食所剩不多,若不打下漳州,朝廷的军队极有可能回援。 到那个时候,大家都有可能丧命!” 听到他这话,台下众人终于忍不住议论了起来。 显然,没有人想要得到一个落败惨死的下场。 如今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无一例外的忧心忡忡。 宗明也在此时话锋一转:“但若是打下漳州,我们就能踞漳州而守,与陵定策应,那个时候,漳州城里所有的粮食,所有鸡鸭牛羊猪,都是你们的!大家可以尽情畅饮,尽情吃喝!” 台下的人蠢蠢欲动。 宗明举起一只拳头:“这是拼尽全力的一战,这是破釜沉舟的一战,这也终将是天佑莲云的一战!漳州必败!庆军当死!” “漳州必败,庆军当死!”台下的人跟着被煽动,高高的举起了拳头。 “传我军令,全军整备,明日攻漳州!” “是——” 第316章 城破当如何? 莲云教这边激情满满,而漳州城内的气氛,却一扫往日的低迷。 陈睿方等人在昨天晚上找到空子,偷偷敲门进了城内。 贺临知道他们烧了莲云教的粮草,那叫一个大喜过望。 虽然具体不知道莲云教到底损失了多少粮食,但是贺临见过陈睿方,知道他不是那种夸大虚报功劳的人。 按照他的描述,贺临估计,这一次莲云教起码有一半的粮草补给被烧。 虽然漳州城此时也缺粮,但莲云教那边现在肯定也好不到哪去。 这个消息若是被莲云教底层士兵知道,军心肯定会不稳。 军心不稳,士气肯定也会降低。 这对漳州而言的确是个好消息。 贺临打算犒劳陈睿方等人一顿,让人准备了好酒好菜。 不过饭桌上,陈睿方似乎并不是十分高兴,其余人也是如此。 贺临看了出来,问:“怎么了吗?” 陈睿方看了她一眼,从怀里拿出了几张纸,走上前交给贺临。 这是一份名单,上面写着五百多个名字。 是他们这次阵亡的兄弟。 “贺大人,我们回来了,可他们都没能回来。” 贺临低头看着他手里泛黄的纸张。 人经历的多了,难免有些麻木,最近贺临守着漳州城,总是会看到死人。 她偶尔在路边看到的那个眉清目秀的兵,第二天被人从城墙上一脸血污的抬出来。 这样的画面时常发生。 生命的脆弱,战争的残酷,从未像如今这般淋漓尽致的展现在她眼前。 可即便常常经历这种事情,贺临此时从陈睿方手里接过这份名单的时候,还是感受到了这上面每一个名字的重量,忍不住触动。 “我希望朝廷,能好好慰劳这些兄弟们的家属。”陈睿方一脸恳切,周围的其他人也都无声的望着贺临。 贺临从椅子上起身,拍着他的肩,郑重其事:“会的,他们都是功臣。” 陈睿方忍住眼泪,用力点头。 “吃饭,这顿饭就是为你们而备的。” “是。” 拿着那些纸,贺临心里实在是不太好受,又加上连日以来的压力与烦恼,让她一不注意,就饭桌上多喝了几杯。 陈睿方还要随时支持城门守军,所以下了死命令,不准喝多,因此整个饭席上,喝醉的居然只有贺临一人。 不过好在她也不是军方的头领,开战了用到她的地方也不多,所以战时禁酒的规则也管不到她。 散席之后,贺临被湘昆带回了府邸。 其实贺临也没有完全烂醉,但也确实是有些酒精上头,话也比平时多了些,一路上念念叨叨了许多话。 温云熙扶着她进坐下的时候,她还拉着温云熙念叨。 “云熙,云熙,如果漳州城真的守不住了,该怎么办啊?” “相公打算怎么办?” “我……我得让你,让母亲走才是,你们不能留着,不能死,不能因为我出事,他们那些人,对官吏狠,对官眷也狠,他们不会放过你们。” “可那些反贼也不会放过你。”温云熙拉着她的手:“相公该跟我一起走才是。” “我?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他们会说我的,他们会骂我,说我胆小怕死,那种……慷慨赴死的豪气,才是值得歌颂的,不是吗?云熙你不这么觉得吗?”贺临双颊因为喝了酒而微微泛红,此时巴巴的看着温云熙,湿润的眼睛看起来像只小狗。 “我只知道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相公活着,对我跟母亲而言才是最好的事情,相公若不走,那我也不会走。” 贺临点头:“那我会想办法与你们一起走。” 温云熙朝她笑笑。 进入十二月后,漳州的天气更冷了。 风吹的人脸生疼,仿佛无数的刀片在刮。 偏偏此时还下起了雪。 放在现代,初雪定然是十分浪漫的,可能少男少女们要趁这个机会大发朋友圈才是。 然而在这种寒冷萧瑟,血流成河的战时,此时的雪,则给每个人的心头又添上了一笔暗色。 城外,莲云教的大军已经在一早就全部集结完毕。 宗明骑在马上,第一次穿上了盔甲。 昨天他对那些营帐队长发表的讲话,这些队长回去之后,都转告给了自己营帐里的兄弟。 到此时,全军都明白,这次攻打漳州,他们不会再有退路了。 人在没有退路时,会迸发出自己都难以想象的勇气。 所有士兵一扫往日的阴霾,目光都尖锐起来。 宗明看着这一幕,满意的点点头,举起胳膊。 “全军出发——” 大军上路,朝着不远处的漳州城压过去。 阴云之下,雪还在飘,洋洋洒洒,无声落入盔甲,无声消失。 第317章 风雪已至 起床之后,贺临听到外面的强烈的风声,有些好奇的走到了窗户边。 “外面这么大的风吗?” “是啊老爷,今日下雪了呢。”小桃整理着她等会要穿的衣服,笑着回话。 贺临打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 天上在飘雪,但地上却没有积雪,看样子还没下太久。 “今年的雪来的倒是晚。” “瑞雪兆丰年,这可是好迹象呢。” “漳州挨过这关头,才能说丰年啊。” 贺临感慨完,走到她面前,一件件把衣服穿好。 洗漱完,贺临带着小桃离开书房,去了温云熙的院子。 其实温云熙的伤早就好了,贺临肩上的伤也痊愈的差不多,但这段时间贺临还是睡在书房,主要是因为莲云教攻城,有时是在大半夜,贺临便也经常大半夜收拾东西起来,去城门那边了解情况。 为了不打扰温云熙休息,贺临就还是睡在书房。 不过起床之后,她会去找温云熙,两人再一块去餐厅用早膳。 此时温云熙也恰好准备完了,在院子里的长廊,两人就已经碰上面,随后一同往餐厅去。 路上,贺临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跟温云熙说:“这天气越来越冷了,你今天要不别去报社了?他们围了城,这些日子报纸也发不出去,我看算了。” 莲云教起义之前,繁清报社每日不止会在漳州城内卖报纸,漳州境内的两个县,也会派专人把每周期刊的具体内容打份样稿,派人送过去。 当然,地方上的报纸,不会要求一定跟他们的一模一样,有些本地内容的板块,还是允许他们自由发挥的。 温云熙每周去报社忙,其实也就是忙着敲定下周要发刊的内容,这不仅影响漳州城的报纸,还会影响下面两个县。 可最近时局动荡,繁清报社跟两县报社的来往就断掉了,温云熙也只需要负责城内的一些舆论工作,加上莲云教围城攻城已经有些时日,百姓们破罐子破摔,恐慌也逐渐少了很多。 所以温云熙的工作量也小了很多,贺临觉得她没必要还去报社了。 “报纸是停了,不过报社不能停,手下那几个编辑最近也担心的很,生怕漳州城真的破了,看到我,他们好像才能安心一些。” 温云熙倒也理解他们的想法,眼下时局动荡,谁知道哪天会不会就城破,他们也知道自己是知州夫人,自己这段时间如往常那般日日去报社,在他们眼里,这就代表外面的战斗恐怕没有什么大问题。 而如果自己此时突然不再去报社,恐怕他们也会猜测纷纷。 若进一步往外传播指不定又引起什么流言。 这不是温云熙想看到的。 贺临倒是没有品出这话深层次的含义,“他们看不看得到你,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啊就是心太软,还是多多顾好自己。” “我知道的,若真有事,我会马上回府里的。” 两人聊天的功夫已经走到了餐厅,刚洗完手,万语琴被嬷嬷扶着也到了。 温云熙快步迎上去,走到一旁扶着她,“母亲昨日睡的如何?” “好,好着呢,虽然外面嗷呜呜的刮风,但屋子里暖和,你呢?你屋子里的炭烧的足?” “母亲放心,我屋子里也很暖和。” 小桃在此时打了个喷嚏。 贺临听到,转头笑她:“看来只有小桃被冻到。” 其余人纷纷笑起来。 见众人都调侃自己,小桃只能尴尬的捂脸低头。 贺临知道最近自己忙,小桃即便不跟自己跑,也受了挺多苦,比方说晚上经常会起夜好几次,来给她添炭火。 贺临伸手弹了小桃额头一下,嘱咐她:“记得找湘昆拿药。” “嗯。”小桃点点头。 几人落座开始用早膳,南方人沿海城市,早饭吃的都比较清淡,福建尤其钟爱甜口,贺临在现代比较喜欢吃辣,但如今辣椒才传入不久,应用也不广泛,贺临也只好改了习惯,适应这种饮食。 不过早饭才吃一半,贺临就看到湘昆匆忙走进了餐厅里。 “老爷!” 看出他应该是有事情要禀报,贺临放下筷子起身走过去,“怎么了?” 湘昆附在她耳边:“田副指挥使教人来传消息,说莲云教又打过来了,这次好像全军都出动了,势头很猛。” 贺临眉心狠狠一蹙。 难道说……莲云教这是打算破釜沉舟吗? 餐厅里其他人也看到了湘昆跟贺临耳语,知道怕是有什么大事,纷纷朝两人投来目光。 万语琴跟温云熙也不自觉停下了筷子。 贺临又不想让她们担心,松开皱起的眉头,转过身去看向两人,尽量装作轻松,“娘,我去城门那看看。” “莲云教又打来了?也不是第一次了,你何必每次都急着去呢,先把早饭吃了。” “不吃了,吃的不安心。” “相公,还是再吃点,免得让娘担心。” 贺临倒不坚持,走到桌子前,拿起一个馒头跟炊饼:“那我拿着路上吃。” 随后一边咬了口手里的白馒头,一边挥手跟两人道别:“走了啊娘,不用担心。” 湘昆朝两人行了礼,转身快步跟上她。 没有坐马车,贺临骑了匹快马,很快到了城墙下。 虽然今天天气不好,能见度也不算高,但登上城墙后遥遥一望,还是能看到大约五公里开外,莲云教的大军方阵此时正一点点的推进过来。 田钧知道贺临来了,从门楼里出来:“贺大人。” “田副使,情况如何?” “不容乐观啊,莲云教这次怕是全军出动了,他们的粮草被烧,他们这次多半恐怕打算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 “城里呢?” “部署好了,所有将士们都会竭尽全力守住城门。” “他们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但我们不是。”贺临重新看向远处那密密麻麻的人头,目光里闪烁着坚毅的光,“只要我们能挺住,挺到朝廷回援,就是胜利。” 田钧无声点了点头。 第318章 守不住了 知道之后莲云教马上要开始攻城,贺临下了城墙,不给守军添乱。 她其实有预想过,这次莲云教的攻城不会简单,可当他们真的开始攻城之时,贺临才发现,这强度简直大大的超出了她的料想。 即便她身处城墙里面,还是能听见外面震天般的厮杀声,仿佛要将天空都撕开一个口子。 贺临知道这一战至关重要,并没有走,而是留在了城墙边上做后勤。 湘昆本来想劝她,但看她那样子就知道劝不动,于是只好跟在一旁帮她。 贺临离开家之后,温云熙还是照例去了报社。 几个编辑也照常来了报社,只是听到远处时不时传来的战斗声,他们的脸上都有些不安。 不过看到温云熙神色如常,他们也稍微放下心来。 回到自己的办公房里,坐下知道,温云熙叹了口气。 她虽然一直装作淡然的样子,不给贺临压力,但实际上,她也很担心漳州的情况。 或者说……很担心贺临的情况。 漳州如果真的守不住了,贺临会如何呢? 摇了摇头,温云熙告诫自己不要往坏的方面想。 城外攻城的人轰轰烈烈,一直从白天打到了下午。 大雪仍然在下,已经下了一整天,积到了脚踝深的位置。 而比起寒冷的雪,此时的攻城战却打的热火朝天。 受伤的人源源不断的从城门被抬下来,全城的大夫都被强行揪到了各个城门下,来救助这些伤员。 而城外,攻城一方的死伤人数则更多。 他们的伤员,甚至没有人有机会能抬走,许多人掉下云梯之后,都摔进了护城河里。 有些人被滚烫的开水当头浇到脑袋上,烫的满脑袋都是泡。 跟莲云教周旋了那么多天,城内的守军其实受伤的也有很多。 从城墙上望去,天地都是白茫茫一片,唯独这城墙下,茫茫白雪衬着刺目的血,宛如朵朵红梅。 哀嚎遍野,一片混乱。 “3、2、1,撞!” 砰! “3、2、1,撞!” 砰! 撞门木一下一下激烈的碰撞着厚重的城门。 几十名士兵撑着木桩,死死的抵住城门。 然而他们的对手人数不比他们少。 每一下强烈的撞击,他们的脚都会因为巨大的力量,不受控制的往后滑动一小段距离,在地上留出一条清晰的线。 这些天来,历经千疮百孔的城门已经被撞的满是凹坑,可它还如这里的士兵一样,在苦苦支撑。 可在某一刻,那城门终究是承受不住,轰然被撞开。 看到这一幕,外面撞门的莲云教士兵愣了一刻,里面的士兵也愣住了。 但双方都很快反应过来。 “杀啊——”莲云教士兵兴奋的大喊。 庆军不甘示弱,也没有后退,拔出腰间的刀,迎着这些敌军冲了上去。 城门上,漳州城副指挥使田钧很快收到了关于城东城门的撞开的事情。 他握紧手中的刀,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后一把揪住亲兵衣领:“去,通知贺大人,告诉他城东失守,让他快走,不要犹豫,听到没有!” “大人您呢……”亲兵彷徨的望着他。 “不用你操心!走!” 漳州四面城墙,莲云攻的最猛的是城南与城东。 因此守军的主要兵力,也集中在城南与城东。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另外两扇城门就没有人守着。 田钧主要在城东这边,贺临则在城南帮忙做一些后勤工作。 此时负责后勤的,已经全都换成了自告奋勇的百姓。 有限的兵力,全都投入到了战场上去。 贺临在临时设置的医疗所看那些伤者的时候,湘昆神色慌张的找到了她,二话不说拽着她就往外走。 “老爷!走!快走!” “怎么了?!” “田副使派人来传消息,说顶不住了,城东那边要顶不住了!城东的城门已经被撞开了!让我们能撤的赶快撤!” “真的?!”贺临脑子有一瞬间的宕机,心也蓦地一下沉到谷底。 “真的!快走啊老爷,马已经备在外面了!” 湘昆虽然年纪比贺临小,可到底是男人,力气还是比她大的,贺临还没缓过劲来,就已经被他拽到了外面去。 贺临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医务所,还有许多身上缠绕着绷带的士兵躺在各个角落呻吟。 然而容不得她有多少纷杂的情绪,这样的画面就已经逐渐在视线里远去,她也被赶鸭子上架般的拉到了马上。 握紧缰绳,贺临很快收拾好了心情。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如今的情况,已经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 城门失守,她得赶快回去通知家里人离开才是。 贺府的人在这些日子,早早的就做好了随时撤离的准备。 因此贺临回家一通知,所有人都行动了起来,开始把先前准备的马车开出去,以及一些打包好的金银细软放上马车。 人群匆忙来去,贺临却没有看到温云熙的身影,连忙拉住了小桃:“云熙呢!” “夫人……夫人去报社了!” 报社离城东那边近,贺临闻言瞳孔一缩,转身往外走,不忘留下湘昆:“你去告诉母亲,就说我去找云熙回来,让母亲赶快走!走北城门,我们会赶上她!” “老爷,可是外面……”太危险。 湘昆没有说完,贺临就已经跑着出了府邸,跃上马匹离去。 城门失守的消息此时已经逐渐在城内传开,一路上经过的各个人家,无一不是鸡飞狗跳的在收拾东西准备出城。 虽然莲云教不是外族入侵打进来,但谁也说不准他们会不会抢自己家里的东西,战乱往往意味着失序。 有些年纪大些的,舍不得离开这片生活几十年的地方,无论儿孙怎么劝,都固执的不肯离去,呆在家里不动弹。 路上百姓有许多,人也很多,贺临骑着马,又怕伤到他们,不得已绕了好几次道。 风声在耳边呼啸,贺临握着缰绳,指尖用力到发白,却只能在心里祈祷温云熙不要有事。 第319章 一场危机 没有人特意来通知,城东失守的消息,温云熙还是从手下编辑口中知道的。 消息是从城东一路由蔓延过来的,随着警戒的锣鼓声,整个街道都乱成了一片。 莲云教围城这么多天,大家也不是没想过漳州失守的情况,可真的到了这一刻,饶是之前再多的心理准备,还是免不了慌乱与迷茫,不知未来该去往何方。 编辑们通知完了温云熙,纷纷离开了报社,回家收拾东西准备逃离漳州。 而温云熙知道这件事之后,第一反应是贺临的安危,派了两个护卫去城门那边询问一下,然而这二人才刚走出报社,骚乱就已经从远处涌了过来。 温云熙被慧语扶着出去一看,不少莲云教的士兵从城东门进了城里,有些骑着马,有些步行,此时正在街上围猎着庆军士兵。 一些士兵的人头被他们割下,拽着头发甩来甩去,鲜血随着弧线的运动,甩到周围的房屋以及百姓身上。 这当中,有些庆军士兵还想要拼死抵抗,有些已经明白大势已去,只顾自己埋头逃跑。 周围的百姓也都尖叫着往各个方向逃窜。 “小姐,别看了,快上马车!”慧语拉了拉她,唤她回神,赶忙将她扶上马车。 温云熙也知道此时不是多管闲事的时候,二话不说的就走了上去。 车夫额头上汗珠豆大,没有了往日的淡然,还未等她二人在车内坐好,就已经挥动马鞭开始赶马,显然也是十分着急。 然而他们一辆这么大的马车,在路上如何能不吸引眼球呢?莲云教士兵的一个小头目很快就发现他们。 从马车的形制,他意识到,这里面的人非富即贵,一夹身下的马肚,便朝着温云熙追了过去。 周围乱窜的百姓不少,他纵马追来的路上,马匹接连踩踏了好几个百姓。 他们倒在地上,或是痛呼,或是直接吐出一口血来。 温云熙掀起车帘看到这一幕,眉头紧紧蹙着。 慧语抓着车夫的衣角,“快!快点!他们要追过来了!” 车夫马鞭都要甩出火星子了,然而马车怎么可能有单独的马匹快,更何况这个追兵还全然不顾其他平民的安危,没过多久,马车就已经被追上。 那莲云教的士兵直接举起刀刃,狠狠一砍,车夫未来得及痛呼,就从快速行驶的马车上滚了下去。 马车没了人驾驶,开始胡乱在街上冲。 车厢里的两人也跟着东倒西歪,慧语用力抱住温云熙:“小姐,不用怕!” 即便她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她还是在尽量安慰温云熙。 外面那莲云教士兵从用刀挑起车帘,看到里面居然是两个漂亮姑娘,大笑了几声,一把从马上跃到车上。 用力勒住缰绳之后,这马车很快停了下来。 他将车帘掀开,笑的放肆:“二位是哪家的夫人小姐啊?” 慧语跟温云熙脸色都有些白,没人答他的话。 “怎么不说话了?莫非是我吓到了你们吗?别怕,我们莲云教可不是什么坏人。” 说着,他将身子探进车厢里,手伸向温云熙的肩膀。 慧语见状,正要挡在温云熙面前,然而下一秒,这男人的眼睛忽然瞪大,口中涌出大量鲜血,一把砸到了地上。 慧语跟温云熙惊魂未定,仔细一看,这人的背后居然插着一支箭矢! 两人对视一眼,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然而下一秒,一个身影从天而降一般,跳到了马车上。 二人皆吓了一跳,定睛望过去。 “秦大人?” 秦如风手里拿着弓,单手拖起那男人的尸体,直接往马车外一丢,这才看向温云熙:“夫人没事?” “没事。”温云熙脑子有些空白,几乎是下意识的回答了他。 “我送夫人离开。” 秦如风转过身,直接坐在了马车边上,随后挥动起鞭子赶马。 车厢里,温云熙跟慧语对视了一眼,都不明白现在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况。 温云熙稍微平复一下刚刚狂跳的心脏,掀起车帘问他:“秦大人为何会出现在此?” “我一直就在漳州。” 莲云教刚开始起义的时候,秦如风是在福州的。 后来福州被倭寇登陆福建与浙江,而他也收到了莲云教主力军来漳州的消息,所以便想办法来了漳州。 期间他并未见过贺临跟官府其他人,所以贺临也不知道。 当然,来漳州他有目的,不过不好对温云熙说就是了。 “大人这是要去哪?”温云熙看着四周的街道,问他。 “送你离开城内,北城门那边如今还能离开。”顿了一下,秦如风补充,“我看贺家的队伍也在往北城门去。” “我相公也是吗?” “或许。”现在往北城门逃的人太多了,秦如风并未看的太清楚。 但他看到了贺临的母亲,因此贺临应该也在那队伍里的马车上。 温云熙听他这么说,才稍微放下心来。 秦如风转头望了她一眼,又说:“贺大人都丢下你不管了,你不生气?” “相公许是有其他事情,现在这么乱,他亲自来找我也不方便。” 贺临又不是武将,手无缚鸡之力的,派护院来找她才是最好的做法。 秦如风没再说什么。 贺临并未成功到报社,在半路就被挡住了。 如今不仅东城门失守,南城门也失守了。 大量的莲云教士兵涌入城内,最靠近城东跟城南的区域,此时已经一片混乱。 这两片区域的大量百姓开始出逃,涌向城北与城西。 街上充斥着暴力与厮杀,积雪都被血色所染红。 贺临骑马到半路,就被一群莲云教的士兵挡住了去路。 他们倒是不认识贺临,贺临为了方便,也未穿官服,可这路上逃窜的百姓,却有认识她的人。 他们看到贺临,仿佛看到救星。 “知州大人!知州大人!” 声音此起彼伏,莲云教的那几十名士兵听到,眼睛都亮了起来。 “兄弟们,那是漳州知州!” 若是杀了知州,那得是多大的功劳啊! 一人举起刀,一夹马肚朝着贺临冲过来。 贺临都想骂娘了,拉着缰绳连忙调转马头,鞭子甩的啪啪响,策马狂跑起来。 这些士兵里有马的就那么三四个,其余人都没有来追,毕竟靠脚力不可能追得上。 可即便只有三四个追兵,对贺临来说也是一场危机。 第320章 她不会走 秦如风把温云熙送到北城门之后,看到了在那里等着的万语琴。 此时北城门的人很多,许多百姓都从这里逃出漳州。 万语琴一行人队伍很大,足足几十人,驻足在城门旁边,十分显眼。 秦如风刚停下马车,温云熙就已经急忙跳了下去,“母亲!” 万语琴看到她,快步上前抓住她的衣袖,“云熙啊……你,你怎么在这,临儿呢?” “相公没跟您一块走吗?”温云熙有些懵。 “她说要去找你,让我先走,可我没等到她我能怎么走啊,现在是怎么回事,你回来了,她人呢?”万语琴急到跺脚。 “我没遇到相公,倒是半路碰到秦大人,帮我赶走了一个反贼,这才把我送过来,相公去找我了?” “是啊!” 温云熙神色复杂。 原本她还以为贺临先走了呢,没想到居然去找自己了。 可现在城内涌进来的反贼那么多,此时贺临去找自己,半路上要是出了问题,遇上了那些个反贼怎么办? 贺临是知州,那些反贼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越想越害怕,温云熙指尖都开始发颤,深吸了两口气,她强迫自己冷静,先安抚万语琴,“母亲,城里现在这么乱,您在这里等着也不是个事,您先走好不好?” “可是临儿……” “母亲,您若是不走,万一相公没事,反倒是您被那些反贼抓到了,拿您威胁相公,那相公也只能听那些反贼的摆布,您先走,这样不论相公如何,他起码没有后顾之忧。” 万语琴神色有些许松动,又问:“那你呢?你不一起走吗?” 温云熙摇了摇头,“我去找相公。” “不行。”万语琴还没说话,不远处的秦如风先开口反对了。 温云熙跟万语琴都是一愣。 秦如风眉头紧锁的望着她:“城里现在这么乱,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找不找得到贺大人另说,这半路出什么事情,再碰到那些个反贼,你如何反抗? 刚刚你说要让贺大人没有后顾之忧,你自己如今重新跑进城里,岂不又成了贺大人的后顾之忧?” 温云熙并不反驳,她也觉得秦如风说的有道理,但贺临是去找自己了,得不到贺临的消息,她无法心安理得的走。 温云熙目光恳切的看着秦如风,“秦大人,我知道你是锦衣卫的统领,能不能拜托你,派人去找找我相公。” 这种混乱的局面,也只有秦如风有这样的能力了。 秦如风神色有些为难。 温云熙眼睛一红,毫不犹豫的跪了下去:“秦大人,我求你……” 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包括秦如风,都没想到她这么果断的就跪了下去。 “你快起来!”秦如风不受她的礼,跟着蹲下去拉她:“不是我不帮你,我等会有事要做,城里乱成这样,我也抽不出人手!” 现在谁都不知道贺临去了哪里,想要在这种混乱的局面找到贺临,难度不小。 而秦如风等会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没办法答应。 虽然温云熙不太了解秦如风,但她莫名觉得秦如风不是会骗自己的人,望着他沉默片刻,还是站了起来。 温云熙眸光坚毅:“秦大人没有办法去找相公,那我去,总之,不得到相公的消息,我不能这么离开。” “云熙……”万语琴拉住她的手,“你不要犯傻,你还是快走,我留着等临儿,你走。” 温云熙摇头:“母亲您若留下出了事,相公会责怪我的,您不能留在这。” 又看向秦如风,“秦大人,我知道以我的能力,未必能找到相公,可我不能离开,也不想离开。 大人既然有要事去办,我也不好强求,但是大人办完了事情,可以帮忙去找相公吗?我不乱走,就在城内等大人的消息。” 温云熙这话秦如风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对上温云熙的视线,他看出温云熙眼底的坚持,叹了口气:“好,我答应你。” 温云熙松了口气。 她知道,自己的这个要求其实有些无理,甚至可以说是任性,毕竟秦如风也没有欠她什么。 但这已经是她能想出来的最好办法了。 看不到贺临,得不到贺临平安的消息,她没办法走。 说自私一点,如果贺临真的出事,那好歹还有她在贺临身边。 温云熙看向万语琴,“母亲,秦大人都答应我了,现在时间不早,再过些时辰天黑更不好走,您不要再犹豫了,快走!” “云熙……” 周围的下人看着城门出去这么多人,生怕莲云教什么时候攻到这边来,早就急的团团转了,根本不等万语琴把话说完,就一左一右的架着她往马车上去。 万语琴挣扎无果,回头望着温云熙:“云熙,你也走!你也一起走!你不能留在这里!” 温云熙并不答应,“母亲您路上一定多多小心。” 小桃在一旁,望了温云熙一眼:“夫人,我……” 温云熙知道她想说什么,但小桃不是普通下人,她跟贺临从小一起长大,贺临一直以来对小桃很好,这种关头,贺临肯定不希望她涉险。 温云熙语气不容反驳:“你也走,不能留在这!” 小桃第一次见她这么凶,吓的不敢再说话,诺诺退下,跟着万语琴一起上了马车。 慧语站在温云熙身后,挽住温云熙的手:“我陪着夫人一起等。” 温云熙摇头:“不,你也走。” 慧语没想到她居然会拒绝,难以置信:“不行!我不能留夫人一个人!” “这样的局面下,你即便在我身边也帮不了我什么,如果出事,我还要想着怎么救你,明白吗?” 温云熙跟她严明利弊。 慧语依旧不愿:“不行,无论如何我不能留夫人一个人。” “慧语,这是命令!” “不……” 她俩磨磨唧唧,给秦如风都整烦了,趁着慧语不注意,抬起胳膊利落的打晕了她。 慧语差点倒在地上,还好被其他下人给扶住。 温云熙见状稍微松了口气,”多谢秦大人。“ 一旁的秦如风有些无奈,他没想到温云熙看着柔弱,倔起来居然这么厉害,“你真的不走?城里很危险。” “我知道,但我已经决定了。” 秦如风没有办法:“那你跟我来。” 两人重新上了马车,逆着人流往城里走。 现在城内最安全的地方,反而是那种不起眼的小房子,越是大,看起来越是豪华的宅子,越容易被进城的反贼闯进来搜刮财物。 恰好,找不起眼的房子当据点这种事情,一直是锦衣卫所擅长的。 第321章 死给你看 虽然城门已破,可城墙上的守军还在与莲云教的人厮杀。 副指挥使田钧也在城墙上,并未下去。 此时他的盔甲已经溅满了血迹,那都是敌人的鲜血。 疯狂砍杀了许久,到此时,他其实已经有些力竭。 然而敌人还在一波波的往上涌,自己这边的人数则越来越少。 去通知贺临的那个亲兵此时已经回到了城墙上,就在田钧身边。 一刀砍死冲上来的敌人,他双眼通红带着泪痕,无力的朝田钧嘶吼:“副使,走啊,你为何不走啊!” 通知完贺临之后,他回来就是想带走田钧的。 他当田钧的亲兵已经有两年了,田钧是个很好的上司,平时不会克扣他们粮饷,也不会苛待下面的人。 可这一次他不明白,为什么田钧说什么都不走。 田钧如果想走的话,完全有机会可以走的,可以逃出这座城。 留下来的命运会是怎么,不是很清楚吗? 田钧笑了一声,擦掉刀把上滑腻的鲜血,以防止刀脱手:“小子,你懂什么,为什么要走?” “副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走了之后,我们还能打回来,为何……为何不走?” 田钧一脚踹开一个莲云教士兵,重新聚起力气一刀将他砍倒,这才又得了点喘息的空间,看向自己的亲兵,“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好,当然好,所以想走的人,我都想让他们走。” 又有敌人从楼梯上涌现,朝着这边奔过来,两人背靠着背,心里也预感到了自己的结局。 田钧握紧刀把,“纵然大家都可以走,大家都觉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我想告诉别人,我想让别人以后想起来莲云教这次叛乱,想起漳州的时候,想说个仗义死节例子,就能提起一个叫田钧的。 能竖起大拇指说,这个叫田钧是个汉子,而不是提起漳州,就只知道漳州的将领跑了,漳州的官员也跑了,不,这不该是我们漳州人。”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聪明人。 可若所有人都当聪明人,所有人都想着趋利避害的时候,那嘴上说的忠孝,说的骨气,便都成了笑话。 大家会说,为什么别人一打过来,城一破了,所有人都跑了。 田钧留下,就是为了给漳州人,给大庆人一个反驳的理由。 看,大庆还没烂到根子里。 还有个田钧留下。 亲兵在一旁听完他的话,忍不住抽泣起来。 田钧并不悲伤,反而大笑一声:“小子,刀拿稳了!跟我一起留名!” 亲兵握紧刀把,如往常无数次那样回答他:“是!” 眼下温云熙还没有找到,自己还被追兵缠上,贺临难得有些心烦一轮。 这几个追兵虽然来势汹汹,不过凭借着熟悉漳州地形这一优势,一番左右腾挪,贺临渐渐的也跟这几个追兵拉开了差距。 等到彻底甩开他们的时候,贺临发现,自己已经在南城门附近,跟北城门差了一整个漳州城的距离了。 她不由感到头疼,正打算走小路好好偷偷往回走,可外面的主街那边,嘈杂的人声涌了过来。 贺临左右看了看,翻身下马,偷偷到巷口城门那边望了一眼。 大量的莲云教士兵从城南有秩序的进来,此时正在肃清道路,驱赶道路两旁的百姓,有些人举着手里的刀,大喊: “诛暴庆,均贫富,莲云出世,黄天当换!” 还有人喊:“世主到了,跪者不杀——” “世主!到了——” 无数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声浪,朝着城内铺天盖地般压过来。 原本仓惶的百姓听到这句话,纷纷跪伏在地以求保命。 贺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转身上马往回走。 眼下这种混乱的情况,找到温云熙显然不太可能了,最好还是先去北城门那边看看情况。 贺临心里盘算好,正要离开,可没走太远,又在另一头的大街外听到了马蹄声和各种纷杂的脚步声。 估摸着应该是莲云教在封锁周围这篇区域追杀庆军,贺临有些无奈。 眼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这可如何是好? 等兵丁把人清的差不多,宗明坐在高大的马上,一身盔甲携同几位部下缓缓进了城内。 眼下整个漳州城被他们拿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跟漳州磨了这么多天,可算是有了突破,宗明心里十分得意。 然而他却不知,此时暗处已经有人盯上了他。 城南和城东,一直是漳州比较繁华的地方,尤其是城东靠近港口,由于很多酒楼铺面聚集于此,所以路两旁大多都是两层的建筑。 而此时这些建筑的房顶上面,二十几名黑衣人蒙着面,已经将手放到了腰间的刀把上。 随着一只利箭破空,飞速朝着马上的宗明射去,房顶上的人几乎是同一时间从跃了出来,举起刀尖冲向马上的宗明。 “有刺客——” “世主小心——” 宗明身边有好些个部下,他们的功夫都不是吃素的,本来城里的情况就不算好,他们也十分警惕,此时反应极快,立马拔出刀刃迎战这些从天而降之人。 宗明这段时间虽然一直负责指挥军队,但实际上他并不是不会武功,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武功还不错。 不过此时的他并没有出刀,反而淡定的在马上看着这些刺客朝他冲过来。 因为他身边,有着莲云教第一高手——云盛。 “贼子尔敢——” 宗明右边的马山,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强壮男人举着大锤,一声爆喝如狮吼般发出,震的旁人胸肺作鸣。 望着那飞来的刺客,他一夹马肚上前,朝半空中最近的那个刺客抡起锤子,一锤就将他锤飞出去数米。 那人狠狠的砸在地上,七窍流血,当场断气。 此时其他的刺客也都落了地,跟宗明身边的几个人开始厮杀。 周围还有士兵朝他们涌过来,伺机砍杀他们。 宗明淡然的坐在马上,气质一如既往的宁静,仿佛周围的这些喧嚣与他都没有关系。 然而不知何时,一个人拿着长刀,从马路的一旁跃来出来,灵活的闪避过好些个阻拦他的士兵,一路到了云盛的面前。 他没有蒙面,也没有穿黑衣。 长刀轻点地面,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云盛看出此人武功不弱,皱眉:“报上名来!” “锦衣卫——秦如风。” 是的,这些刺客都是锦衣卫。 秦如风这段时间在漳洲城里,就是在安排刺杀宗明的事情。 不过这件事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漳州城得失守。 漳州会不会失守,这个并不在秦如风的控制之中,但一旦失守,他就做好了带人刺杀宗明的准备。 只要宗明一死,这些起义军不过是一团散沙。 宗明瞳孔一紧,微微咬牙:“原来是秦大人。” 云盛看了他一眼:“世主认识此人?” “圣主因此人而死。”宗明说的是万山。 云盛一愣,随后脸色气到涨红,一把跳下马:“竟然是你——” 他很高,比秦如风还要高些,在中原很难看到这样身高的人。 而且他身子也很壮,朝着秦如风奔杀而来的时候,仿佛携千钧之力的攻城锤,地板都要被他踏碎。 秦如风并不慌乱,横刀身前,微微屈腿蓄力,骤然朝他弹射而去。 两人一快一慢,距离陡然拉近,云盛举起大锤,狠狠朝秦如风砸下。 在练武这一点上,秦如风一直是六边形,尽可能不让自己有哪方面重大缺陷,而这个六边形里,就包括了身法。 在锤子落到自己身上之前,他就已经侧头闪避开云盛这一击,同时出刀朝着云盛胸口砍去。 云盛是力量型选手,速度没有他那么快,但武功到了这个境地,其实速度也慢不到哪里去,注意力集中的话,还是闪开了秦如风这一击。 但秦如风可是在悲禹手下都能过好几招的人,怎么可能就这点招数。 他手腕一转,刀尖瞬间改变方向,朝着云盛的大腿划了过去。 云盛猝不及防,即便已经全力闪避,还是被他划了一刀。 好在他的刀虽快,却只是表面伤口,并不特别深,云盛后退几步,跟他拉开距离。 两人交手的速度非常快,一旁的普通士兵根本看不清,面对两人这凌厉的打法,也根本不敢靠近过去。 当然,他们暂时也没空管这两个人,毕竟除了秦如风,周围还有二十多名锦衣卫呢。 这二十几人都是秦如风亲自挑选出来的精锐,武功不说十分厉害,但打这些莲云教普通士兵还是轻松的。 不过莲云教的士兵也不傻,知道自己单打独斗肯定都是送命的份,因此选择了人数压制,还有些用长枪或者箭这样的远距离武器,以求不靠近他们周围。 有这些锦衣卫在,秦如风才能跟云盛在这里安心打斗。 ——作者的话—— 什么骨气,什么卫道,从来不是说给别人看的。 是死给别人看的。 第322章 刺杀宗明 虽然秦如风的身法灵活,可自从被他划了一刀之后,对之后的打斗,云盛态度就十分谨慎了。 秦如风与他来来往往过了好几招,都没能讨到什么便宜。 而此时,他身边的那些锦衣卫,已经陆陆续续的倒下了好几个。 莲云教发展这么多年,万山又素来跟江湖上的人有来往,宗明身边的高手其实不止云盛,只是他们可能都没有云盛厉害罢了。 在这些刺客过来之后,宗明身旁的几位高手也接连出动,跟莲云教普通士兵一起围杀这些锦衣卫。 秦如风跟云盛打的有来有往,并未发现这一情况,即便发现了,他此时也抽不出手去对抗。 随着时间推移,锦衣卫的人数也在逐渐减少。 慢慢只剩下了七八个。 而他们也杀了很多莲云教士兵,甚至有两个将领级别的,也都死在了他们的刀下。 鲜血染红了整条主街,到处都是尸体,百姓早就已经四散而逃,只有源源不断的莲云教士兵在朝着这边涌过来。 眼看锦衣卫的人数越来越少,也有人将矛头对准了秦如风,其中有两个高手便参与进了秦如风跟云盛的打斗。 秦如风一下子要面对三个人,难度陡然提升。 而此时,莲云教的士兵也渐渐朝他围了过来,企图将他彻底围杀。 正在这个时候,一阵喧嚣从主街周围传了过来。 转头一看,居然是一些穿着各色衣服的百姓。 不过人数不多,约莫五百的人数。 不过很快有人发现了不对劲。 这不是百姓!这是军队! 他们不仅人手有武器,阵法还相当的严密! 最前面的是长枪手,手持长枪站成一排,锐不可挡的朝着这些莲云教的士兵冲过来。 莲云教的士兵们根本不知道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被杀的四处逃窜,一下子倒了一大排。 “别慌!稳住!列阵迎敌!” 面对这样的情况,原本加入了秦如风打斗中的其中一个高手,不得不暂时抽身出来主持大局。 “兄弟们,反贼就在眼前,杀啊——” 陈睿方举着刀,因为嘶吼过于用力,脖子上的青筋都随之暴起。 是的,这五百人便是陈睿方的队伍。 前两天贺临请他跟这些兄弟们吃了宴席之后,单独找他说了一件事。 其实贺临有想过,这次莲云教粮草被烧,会不会把他们逼到绝境。 狗急了还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人一旦没有了退路,反而才拥有无限的勇气。 背后越是绝望的话,身前越满是希望。 如果真的这样,莲云教攻城恐怕会不择手段。 贺临个陈睿方他们商量好了,让他们别上城墙,先就在城内待命。 莲云教一旦破城成功,那么宗明是一定会进城的。 如果时机卡的好,或许他们能杀莲云教一个措手不及。 最好能当场杀了宗明。 是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贺临跟秦如风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块去。 当然,其实也能说是一种无可奈何情况下的放手一搏。 陈睿方队伍的攻势很猛,主街正前方安排了两百人,侧翼各自安排了一百五十人,尽量围堵住莲云教的去路。 尤其是侧翼的人,一来就杀到了城门附近,先合力关上了城门,杜绝后续莲云教大军继续进城。 第323章 一场混战 从城南这里护送宗明进来的其实有两千多人,远超陈睿方队伍的人数,虽然被陈睿方打了个猝不及防,但他们还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展开防御。 毕竟人数有差距,陈睿方的队伍一边抵住城门,一边要应对城内的这些莲云教士兵反扑。 由于敌人少了一个,秦如风那边的战斗稍微轻松了些。 宗明原本觉得,如果情况不妙,他可以先暂时出城撤走,如今后路被堵,他也不再袖手旁观,飘然抽出了自己的佩刀,打算先解决掉秦如风。 见他也加入战斗,云盛愣了一下:“世主!” “你我二人合力诛杀他!” “是!” 秦如风本来就面对着云盛还有莲云教的另外一位高手,现在又加上了他,应对起来更加吃力了。 南城门主街一片混乱的厮杀,箭矢在人头顶上飞来飞去,不时有人倒下。 秦如风横刀挡住云盛的大锤,还未回神,宗明的刀就已经砍到了他左臂上。 血线随着刀在空中划过的弧线飙出,秦如风闷哼一声,后退几步看了看自己的左臂。 切口不浅。 他咬牙忍住疼痛,再度冲了上去。 云盛此时其实也并不轻松,先前与秦如风的打斗,他也挨了两刀,血顺着大腿往下流,打湿了他的裤脚。 可宗明的安危更加紧要,面对来势汹汹的秦如风,云盛还是第一时间挪到宗明面前,率先迎上他的进攻。 这边乒乒乓乓打的火热,周围的莲云教士兵也正跟陈睿方的队伍激烈的厮杀着。 还活着的几个锦衣卫看到居然有庆军来援,机灵的先挡住了那几个将领,拖住他们的脚步,不让他们冲进陈睿方的队伍。 陈睿方这里虽然人数没有莲云教的多,但他的小队里的人每个都是俞光友亲自挑选、亲自训练的,可以说是漳州卫的精锐也不为过。 只要没有武功特别高强的人来搅局,即便有人数差距,跟莲云教良莠不齐的士兵厮杀,他们还是隐隐占据上风。 冷风从街头吹至街尾,血腥味与东西烧焦的味道顺着这股风,在整个漳州城弥散开。 冬天的日落早,此时天已经隐隐黑了下来。 踩住墙壁一个翻越,秦如风躲开宗明跟云盛的攻击,抓住空当,一刀砍杀追上来的另一个莲云教高手后,平复了一下剧烈喘息的胸口。 跟云盛相比,他的优势是身法,可云盛的优势是体力。 云盛力气大,秦如风每次想要挡住他的挥锤,都必须集中注意力,并且付出比往日更多的力气。 云盛的武器是钝器,锤子看似攻击性没有锋利的刀强,可只有秦如风自己知道,如果真的被这样的锤子抡上一锤,会受多么严重的内伤。 宁愿被砍两刀,都不能挨这一锤。 所以每次云盛的攻击,秦如风都必须全神贯注的躲避。 关键是打斗的时候,旁边还有宗明跟另外一个莲云教高手。 注意力集中在云盛的攻击上,难免会被另外两人钻到空子。 虽然他现在砍死了另一个莲云教高手,可他也身中三刀,算不得多么从容。 雪纷纷扬扬,还在往下落,宛如鹅毛在飘散。 随着血液的流失,秦如风的体力开始不支。 他看了眼昏暗的天,明白时间已经不多了。 如果还不能尽快解决,那么这次行动,只能以失败告终。 莲云教的起义的导火索,表面上看是由于他杀了万山。 然而秦如风心里清楚,宗明应该知道根本不是自己杀的万山。 这从头到尾都是阴谋,万山的死,从一开始就是阴谋。 而朝廷,看似占据上风,实则早就踏入了莲云教精心准备的陷阱。 如果莲云教起义真的成功,那自己会死。 如果莲云教不成功,那自己的麻烦也很大。 毕竟从因果关系上来说,是自己没有护好万山,才让朝廷踏入了莲云教的这个陷阱,让莲云教有了起义的理由。 此时的秦如风已经是骑虎难下,除非他杀了宗明,才能解决这个难题。 所以他准备了这次刺杀。 握紧刀把,秦如风集中起精神,抬头望向面前的云盛跟宗明。 云盛同样也受了伤,他看着秦如风,神色有些复杂,“不得不承认,你确实厉害。” 面对他们三个,居然还能打出这样的成绩。 现场只有宗明没有受伤,他抖去刀尖上的血珠,接上云盛的话,对秦如风说:“可你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虽然宗明知道,万山并不是秦如风杀的,可万山的死,还是有秦如风的一份。 光凭这个,他就不可能放过秦如风。 “我可不觉得我会死在这。”秦如风眸光锐利如鹰。 “上!”宗明不与他废话,提刀直接冲上前。 云盛紧随其后,三人再次打做一团。 天一点点黑下来,能见度也变得越来越低,三人的速度都比最开始打斗的时候慢了许多。 而此时,一旁屋子的房顶上,一个黑衣人趴在上面观望起来。 从怀中摸出一粒小石子,她望着快速挪动打斗的三人,悄悄瞄准了宗明。 宗明并未察觉到屋顶上那人的存在,此时秦如风一刀砍来,他侧身正要躲避。 柳笙笙抓准时机,石子飞速的朝他腿弯弹射过去。 宗明身子一歪,失去平衡,等到回神,秦如风的刀已经落到了他身上。 这一刀非常准,力度也很大,从他左肩一路往划到右肚,虽然宗明穿了盔甲,可还是被划了不小的口子。 他接连退后几步。 云盛连忙抽身,去扶住他。 “谁!”宗明忍住疼痛,气的脸色涨红,左右快速转头一看,却没发现有人。 秦如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转头看了看周围。 如果不是宗明身子歪一下,他这刀即便会砍到宗明,也不可能砍的那么结结实实。 虽然不知道是哪个义士,但现在宗明的伤显然不轻,秦如风可不打算给他喘息的时间,再次挥刀冲了上去。 宗明没空再去看人,又得跟云盛一起应对秦如风的进攻。 由于伤重,宗明的速度比先前慢了许多。 柳笙笙再次把头探出来,观察了一下情况。 柳笙笙离开福建之后还没到金陵,就收到了福建这边莲云教叛乱的消息。 前两天她就到了福建,不过漳州因为封城,各个城门都已经关了,她不好进来。 直到不久前,才从开启的北城门混在逃跑的人群里进来。 虽然在北城门看到了贺临的母亲,但是没看到贺临,让柳笙笙觉得有些奇怪。 后来她就在远处偷听到了温云熙跟秦如风的对话。 秦如风没办法去找人,可她有空啊。 没想到会在这附近看到了秦如风的刺杀宗明。 柳笙笙本来不太想管这种闲事的,但漳州城如果真的完全沦陷,那么贺临肯定也会被朝廷问责。 这并不是柳笙笙想看到的。 第324章 都是老六 柳笙笙才把头探出来,外面的情况还没看清呢,一支飞镖就冲着她的脸飞了过来。 柳笙笙跃身往旁一滚,定睛一看,居然是宗明丢的飞镖。 宗明就知道这个隐藏的家伙不会善罢甘休,这才装作跟秦如风打斗,实际一直在偷偷观察周围。 他直接飞身跃起,站到柳笙笙旁边的屋顶上。 秦如风本来想追,不过被云盛挡住了去路。 虽然柳笙笙一身黑衣,还用面巾挡住了脸,不过宗明从身形上,还是看出了她是个女子。 “你是何人?” 柳笙笙缓缓抽出腰间佩剑,面巾下的唇角微勾,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要你命的人。” 话音落下,她几乎是瞬间就出现在了宗明身前。 好快的身法! 宗明眼底闪过错愕,立马抬起手里的刀挡住她的进攻。 然而这一次,柳笙笙手里带的是软剑,如蛇一样灵活,即便攻击被他正面挡住,余力还是使剑尖弹到了宗明胸前,微微刺进去一点。 只过一招,宗明就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的不简单。 自己受了伤,不可能打得过这个女人。 下了判断之后,宗明果断后退,跃起就要离开。 “跑?” 柳笙笙眼疾手快,在半空中一把抓住他的腿,将他拽了回来。 宗明人砸到地上,软剑劈头盖脸又刺了下来。 他反应极快的往旁边一滚,用手一拍屋顶,借力迅速站起。 屋顶上的瓦片被他这么一拍,纷纷碎裂掉落在地。 柳笙笙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时间,挥剑再度刺了过来。 没办法逃,宗明只能迎战。 可他的实力根本不如柳笙笙,不过片刻,又受了几处剑伤。 宗明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 他现在的状况很差。 往周围看了看,宗明看到许多火把正冲着这里过来。 显然,是城东那边进城的莲云教士兵正在赶过来支援。 而南城门外的那些莲云教之人,也在奋力砸城门。 眼下这种情况,硬跟柳笙笙对打肯定是不行的,他的武功跟身体状况都不如柳笙笙,根本撑不了太久。 但如果跑的话,还可能有一线生机。 只要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躲到士兵都进城自己再出来,到时候柳笙笙想杀他,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做好决定之后,宗明假意上前进攻,趁着柳笙笙闪躲的时机,利落往旁边屋顶上一跳,随后来回在几个屋顶上狂奔起来。 意识到他要跑,柳笙笙也很快操着轻功追上去。 秦如风打退云盛,拉开距离之后转头一看,屋顶上的两人居然不知何时消失了,那叫一个无语。 他看着远处跟陈睿方队伍战斗的人越来越多,猜测应该是莲云教城内的援兵正在赶来,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的目的是刺杀宗明,如今宗明不知道去了何方,这边的援兵还越来越多,再不跑的话,真的只有等死了。 秦如风弯曲膝盖蓄力,轻盈的跃到房顶上。 “休想跑!”察觉到他的意图,云盛举着大锤奋力吼叫,抬步就要追。 然而他的轻功根本比不上秦如风,即便想追也不可能追得上。 虽然柳笙笙的轻功比宗明要厉害,但宗明如今几乎是走到了死路,所以完全不留一点余力,调动起身体所有的内力在跑。 要知道,这样之后的几天若是内力有紊乱,可是容易出大问题的。 凭借着这种不要命的跑法,宗明也渐渐跟柳笙笙拉开了距离。 如今天色已经全黑下来,因为战乱,城里几乎没有几户人家点蜡烛,一点光亮都没有,只要能拉开十几米的距离,很快就能消失在人的视线里。 所以没多久,柳笙笙就已经看不到他人影了。 望着茫茫夜色,柳笙笙有些懊恼的咬了咬唇。 虽然柳笙笙没有再追上来了,不过宗明并没有掉以轻心,还是又东走西绕了很远,这才缓缓停下脚步。 他在的这个地方是一个小巷子,此时没有人,静悄悄的。 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内力也几乎枯竭,宗明身心俱疲,脚步都有些发软,扶着墙随意推开门,进了一户人家的院子。 这院子的主人看起来应该是跑出了城,而且跑的很匆忙,一些诸如扫把之类的杂物,都随意的丢在地上。 宗明进到了屋子里面,转身关上门,将风雪声挡在外面,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才一下松懈。 他瘫坐在地上,撕下自己的衣服,将身上的伤口包扎了一下,防止他们继续流血,造成失血过多。 等包扎好之后,他背靠着一根柱子,几缕碎发散在额前,脸色苍白,完全没了往日的精神与风光。 好巧不巧,他进来的这个屋子还供奉着一座观世音像,此时这个观世音正面对着地上的他,目光慈祥。 虽然自己搞这些教义什么的,实际上,宗明根本不信这些东西。 宗教,不过是他完成目的的一种手段而已。 当然,他最终目的跟他师父一样,推翻大庆。 为了这个目标,师父付出了很多,他也付出了很多。 到现在这一步,成则青史留名,败则死无全尸。 没有退路了。 望着那观世音像,宗明的意识有些涣散。 可某一瞬,他听到了一点极其细微的脚步声。 在身后! 宗明快速的回过头。 一瞬间,两个人都愣住了,宗明脸上是错愕,贺临脸上是惊愕。 气氛有些许的尴尬。 贺临把高高扬起的板砖重新藏到身后,尬笑了两声:“哈哈,晚上好,吃了吗?” ——作者的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试图萌混过关。 贺临:老子给你一板……糖要不要? 第325章 不讲武德 贺临简直觉得自己倒了血霉。 由于知道之后陈睿方的队伍会去刺杀宗明,所以在南城门附近碰到宗明的队伍时,她便想着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无论陈睿方的队伍刺杀成功或是失败,肯定都会引起莲云教的高度警惕,甚至于封锁那一片区域。 如果到那个程度,自己就很难再出去了。 贺临原本想着大不了多绕几个道去北城门,最好不要走大道,不然容易碰上那些莲云教的士兵。 倒霉的是,她还偏偏在半路上碰到了。 后来又是一顿追逐战,她干脆下了马把马赶走,借此吸引走那些追兵的注意力,这才成功脱困。 眼看着天色要黑下来,自然不好再乱走,贺临就随便找了个无人的屋子进来,打算避避风头先。 没想到这才呆了十几分钟,又进来一个人。 更没想到的是,这个人居然就是宗明。 然而宗明的意外并不比贺临少,并且很快认出了贺临。 先前在永平的时候,他就见过贺临,知道这是大庆官场里难得聪明的官。 所以他几次派人想杀贺临,不过都没有成功。 没想到现在居然就这么遇上了。 “你想做什么?”宗明神色阴郁的望着她背在后面的手。 贺临脸上还保持着笑容,脚上却默默后退一步:“我没事,我散散步。” “你觉得我会信吗?你想杀我?”宗明扶着柱子站起来,脚步晃了一下。 贺临看他一身的血,似乎真的十分虚弱的样子,挑了挑眉。 到现在也没什么好装的了,她干脆挑明:“我是想杀你,又如何?” “就凭你?”宗明轻蔑的看着她瘦削的身板。 “怎么?看不起人吗?!”贺临挺起胸膛。 宗明朝她迈过去一步。 贺临默默再退一步。 宗明不屑的笑了一声。 “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官,如今漳州城已被攻破,你就算逃了,大庆朝廷还是要治你的罪,不如加入我们莲云教,跟我们一起打下这天下,如何?” “你为什么觉得你打天下就一定能成功?自古以来有多少人死在了这条路上?” “路再难走,可结果总是未知,我从未觉得我一定能成功,但若连踏出去的勇气都没有,岂不为懦夫是也?虽千万人吾往矣,求道精神便在于此。” 虽然筹划了这么多,想了这么多,但宗明一直知道,这条路不会容易。 打天下哪里有轻松的?自古以来,谁不是九死一生,历经波折的过来? 可若因此就轻言放弃,在他眼里,无异于懦夫。 他可以死,他也可以失败。 但若是他的死,能如师父一样,唤起更多的人对抗这世道,推翻大庆朝廷,那他死得其所。 听到他这回答,贺临倒是有些意外。 没想到宗明还是个理想主义者。 宗明望着她,微微笑了笑:“你是个有才的,不该浪费在腐朽的大庆朝廷里,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这一点不用我说,你应该也很清楚?” “我跟你想要的不一样,你是对这世道愤愤不平,因而想要推翻朝廷,可我想要的,是国泰民安,百姓富足。” “有何冲突?正所谓不破不立,推翻了大庆朝廷,自然有大把的时间让百姓国泰民安。” “这便是我与你的认知的差异,你觉得只要朝廷还存在,世道就没救,但我觉得还能以更温和的手段,牺牲更少的人,达到救世的目的。”顿了一下,贺临微微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 “可如今漳州城已破,你即便能逃出漳州,又如何有能力救世?到如今,这条路于你而言,不过是死路罢了。” 贺临:“与我而言是死路,可我不能同时搭上我家人的性命。” 投靠了莲云教,那么家里人肯定会受到牵连。 宗明背着手:“罢了,我们争不出结果,你走。” “你要放我走?” “我看得出,你跟很多大庆的官员都不同,既然你坚持你的路,那我不介意看看你能走到什么地步。” 贺临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不像是说假话,往后撤了两步。 宗明没有动。 贺临就这样一直挪到门口,忽然停了下来,黑眸的光忽明忽灭:“我说……是不是有些不对?” 宗明挑挑眉。 贺临唇角轻勾,眼神有几分玩味:“你的伤很重?” 宗明忽然提出拉拢,还跟啰嗦这么一大堆,贺临早就发现了不对劲。 最最不对劲的是,他居然愿意放了她走。 要知道,这可是好几次想要杀死她,但都没成功的人。 从宗明的行事作风来看,他明显不是什么心慈手软角色。 贺临又不傻,这么突然的大发善心,怎能不让她起疑? 想来想去,贺临都觉得只有一种可能——宗明身上的伤很重,他其实也没有反抗的能力,所以才想尽可能自然的赶走她。 宗明并未慌乱,反问她:“你觉得你能杀我吗?”又张开双手,一副任她宰割的模样,“你大可以试试。” 虽然这句话的语气很轻松,可他的眼神与气势却在一瞬间变得威压极强,宛如草丛中偷偷盯上了猎物的野豹。 贺临手里还拿着那块石砖,狐疑的扫了他一眼。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看不见的硝烟在弥漫,紧张的气氛宛如一根绷到极致的弦,只需一丢丢的外力,就会彻底断裂。 贺临举起了手里的砖头。 一个简单的小动作,让屋子里的气氛骤然转变。 宗明一步跨出,扬起拳头猛然冲向贺临。 贺临往侧面一个闪身,躲开了他的攻击,可一转头,却发现宗明居然是冲向门边的! 宗明快速开门,一只脚才踏出去,后脑勺忽然一痛,再也撑不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贺临望着地上的宗明,丢开砖头,拍了拍手上的灰:“就这?” ——作者的话—— 贺临:很快啊,我啪的一下给了他一板砖! 宗明:年轻人不讲武德!来骗!来偷袭我这个虚弱的老同志!这好吗?这不好! 宗明的拳头贺临能躲过,就能看出他现在有多虚了哈哈。 第326章 说不清了 贺临把宗明拖进屋子里,正要把门重新关上,可看到不远处的黑影,结结实实的吓了一大跳,差点蹦起来。 “谁!” “索~命~之~人~”尾音拉的很长,每个字还都是颤音,宛如恐怖片里的恶鬼。 贺临:“……” 贺临:“你怎么在漳州?” 柳笙笙背着双手,笑吟吟的走到她面前:“来看看我未来夫君活着没。”又看了一眼地上不省人事的宗明,“你杀了他?” “没有,打晕了。” 柳笙笙把手里的剑递给她:“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快,动手,最好割下首级交给朝廷。” 贺临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音调拔高:“拿这个割?” “怎么,觉得我的剑不够锋利?” “太血腥了。” “懂了,你怕。” “我……”贺临语塞。 柳笙笙反手把门关上,“那我来,放心,保证手起刀落。” 贺临虽然觉得血腥,但她也不是什么十分仁慈的人,反正不要自己动手就好了,于是默默的挪开两步,转过身去:“血别溅到我身上。” “啧,还挺清高。” 秦如风给温云熙准备的临时场所是一所民居的地下室。 这所民居外面看着很普通,地下室的入口也很隐蔽,如果不是精通机关之术的人,轻易找不到这个地方。 平时这里是给锦衣卫用的,里面还有许多物资,吃的喝的都有。 不过锦衣卫都被秦如风给带了出去,因此这里也就空了下来,给温云熙暂时躲避正好。 因为是地下室,比外面暖和不少,温云熙呆久了,还出了一层薄汗。 这里没有窗户,看不到外面的天色,甚至静下心仔细听,才能听到一点外面的声音。 温云熙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才等到面前的门再一次打开。 她下意识从椅子上起身。 可秦如风还没踏进来,就倒在了地上。 “秦大人……” 温云熙连忙过去扶他,却摸到了一片濡湿,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手上鲜红的血迹。 他穿的黑衣,这地下室里面光线又不好,温云熙刚开始还没发现。 “秦大人,你受伤了?” “嗯,碰到了莲云教的人,受了一点伤,没关系,不是大问题。” 秦如风撑起身子重新站起,踉跄着往桌边走。 温云熙真怕他再倒下去,又扶住了他:“秦大人,你这伤势一看就不轻,得处理才行。” “我知道。”秦如风把手伸向自己的腰带。 温云熙连忙转过身子去,背对着他。 秦如风倒也不在意,一层层脱掉了上衣。 “你帮我看看。” “啊?”温云熙愣了一下。 “我背上中了刀,我自己看不见。” 男女之防没有人命重要,更何况还是屡次救了自己的恩人,温云熙不再犹豫,转过了身子。 当看清楚眼前的景象时,她眉心紧紧蹙了起来。 秦如风的背很宽,肌肉也很足,本该是很好看的,但一条伤口从秦如风的右肩到左肋,横在他背上往外渗血,是很明显的刀伤,甚至皮肉都隐隐有些外翻。 “秦大人,你……你真的没事?” 温云熙难以置信,他是怎么顶着这样的伤口回来的?? “很严重吗?” “很严重,你不疼吗?” “疼久了,就习惯了。” “这……这周围有药吗?这伤口必须要包扎才行?” “有,在那边角落的木箱子里。” 温云熙赶忙上前把那箱子找了出来。 原本她是站在秦如风身后的,可此时已经挪到了秦如风前面。 才转过身子,她就对上了秦如风的视线。 烛火摇曳,将他平时冷硬的脸衬的柔和许多,那双眸子也比平时温柔,含着太多温云熙看不懂的情绪。 温云熙将箱子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 “我没找到贺大人。”秦如风忽然在此时补了一句。 温云熙手上的动作一顿,“本就是我冒昧的托大人帮忙,并不是要求大人一定做到,如今还是大人的伤要紧。” 温云熙也不是什么不识好歹的人,秦如风都伤成这样了,自己要是再问贺临,那还能叫人吗? 温云熙拿起盆,在一旁的大水缸里打了一点水,又拿了块干净的布,小心的擦掉秦如风伤口旁的血迹。 “其实刚刚我是去刺杀那反贼的头目了。”反正行动都已经结束,秦如风也无所谓保密了。 温云熙没想到他居然是去做这么惊天动地的事情,难怪之前说找不了贺临因为有事。 “大人成功了吗?” “没有。” “不过大人也很厉害了。” “自己伤成了这样,还没有成功,算什么厉害,不过应该有很多人都希望我死。” “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现在大人不就回来了吗?” “因为我知道你在等我。” 温云熙动作微微停了一下。 秦如风察觉到,补充:“等我给你带消息回来。” 温云熙有些想不通。 明明几次救了自己的人是秦如风,是自己该感激秦如风才对。 可为什么秦如风却总给她一种……上辈子欠了她债,所以来还债的感觉? 好的有点过分。 按理说秦如风这样的职位,怎么说都不可能会是这种态度啊。 温云熙端开满是血水的盆,拿出桌上的金创药撒在他背上,准备给他包扎。 温云熙也没有学过医,此时有点无措:“秦大人,这该如何用?” “先绕胸,再绕肩。” 正好肩膀上也有一处刀伤。 “好。” 温云熙开始给他包扎,由于不可能让他自己站起来转圈圈,所以拿着绷带绕胸的时候,免不了贴近过去。 那姿势,看起来就像她从背后抱住秦如风。 她的呼吸近在耳边,喷洒在脖颈周围,秦如风攥紧拳头,呼吸重了一点。 温云熙并未察觉,因此她此时也十分紧张。 秦如风的肩很宽,看着就很厚实,肌肉线条走势清晰。 虽然跟贺临成婚这么久,但两人相处一直是比较克制。 像现在这样,跟一个半裸男人贴的这么近,近到每一块肌肉都能看清,真是温云熙这辈子头一回。 就现在这个姿势,若是被别人看到传扬出去,她即便浑身是嘴也说不清白。 当然,眼下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第327章 唯一的姐 这个地方是锦衣卫的驻点之一,诸如吃的喝的这类常备的东西都有,药品是防备同僚受伤,衣服自然也有。 简单包扎好之后,秦如风换了一套新的衣服。 等他穿好衣服,温云熙才重新转过身子。 秦如风新换上的衣服就是普通的深色棉衣,但他却莫名穿出了一种贵气。 “秦大人,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秦如风坐在长凳上,微微摇头:“短期内不好出去,他们肯定会全城搜捕通缉我,不过这个驻点还算安全,暂时就在这里呆一个晚上,具体明天再看。” “秦大人你的伤口很严重,确定不要再去看看大夫吗?” “如今乱成这样,哪里还找得到大夫?我也不好出去。” “要不我出去帮大人找找?” “不行。”秦如风想都不想就拒绝了,“漳州乱成这样,你出去我更不放心,就这样,你不是说我吉人自有天相,死不了吗?” 温云熙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无奈点头。 “坐。”秦如风把一旁的另一条长凳拖过来。 温云熙在他旁边坐下,两人对着烛火,相顾无言,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默。 一男一女独处一室,还相对无言,这样的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然而温云熙跟他不熟,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沉默。 还是秦如风主动开口。 “若是贺大人出事,你会如何?” “啊?” “抱歉,我没有恶意,只是单纯想知道答案,你也清楚现在的情况有多乱,这样是世道,谁也说不准结局会怎样。” “我会去找母亲,相公若是遭了意外,可母亲还活着,她若是得知此事,伤心不会比我少。” 温云熙说的是万语琴。 秦如风不免意外。 他还以为按照温云熙对贺临的在乎程度,会直接跟着殉情呢,没想到她考虑的挺周全。 说来也是,如果贺临有意外,温云熙再殉情,万语琴膝下又无其他子女,这辈子便只能孤独终老,无人送终了。 两人在这边讨论着贺临,而此时的贺临,已经在跟柳笙笙转移去其他地方。 “他的首级你拿着,他身上带的一些饰品我也放到了里面,你把这些东西藏好,如果之后朝廷回援,拿回漳州,你把这东西交上去就行了。” 柳笙笙把一个布包递给贺临。 贺临看着那布包往下渗着的血滴,每个毛孔都在抗拒,忍了一会,最终还是没忍住,转头跑到一旁扶着墙干呕起来。 “我说你能不能再娇贵一点?”柳笙笙相当无语。 “是我娇贵吗?是你麻木!” 贺临作为一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现代人,虽然心理已经有铺垫,但这画面的冲击性还是太强了。 “你不藏难道还要我藏吗?” “你要去干嘛?” “去把他的身子丢给那些莲云教的人啊,不这样怎么让他们军心大乱?” 宗明跑出来,莲云教的人肯定是要满城去找的。 如果此时找到宗明的无头尸体,不说军中哗变,但肯定是要乱一阵的。 “可是……我藏……我把这脑袋藏哪啊?”她也没有什么秘密据点啊。 柳笙笙叹口气,十分无奈的样子,“行行,我去藏我去藏,贺娇娇。” 贺临直接朝她一笑:“能者多劳嘛,谁让你是姐姐呢。” 柳笙笙:“……” 贺临已经摸索出跟她相处不被气到的诀窍——厚脸皮。 以前都是自己被无语到,现在换成柳笙笙,别说,挺爽的。 察觉到贺临的得意,柳笙笙举起那布包往她面前伸。 贺临一下就弹开了。 “胆小如鼠。” “你……”贺临指着她半晌,无法反驳,最终还是默默放下手指,转移话题,“那我在这儿等你回来吗?” “嗯……等着,藏好点,现在宗明丢了,他们肯定会满城找。” 虽然这里不是很安全,但如果带贺临去据点的话,路上会不会碰到搜查的莲云教士兵还是个问题。 她带着贺临,还要拿着宗明的首级,可能不太好跑。 不过贺临临时在这里躲一下,等她回来两人再找个更安全的地方,风险相对小一点。 “好。”贺临顿了一下,又问,“谢宇被你的人带走了是吗?” 关于漳州城破这件事,其实贺临早就做过准备。 不仅是家里人,她还安排了许多人去通知周围的亲属。 这里面也包括谢宇母子。 不过她从城门回去的时候,收到家里下人的消息,说没有找到谢宇母子。 “是的。” 柳笙笙有留紫光阁的人,帮忙看着谢宇母子,保护他们的安全。 她从北城门进城的时候,便看到了紫光阁的马车,还看到了谢宇母子在上面。 不过她并没有上去打扰,看到他们出城了就行,毕竟贺临还没出城呢。 贺临微微放了心,“好,你走,我在这等你就是。” 柳笙笙一只手提起宗明的尸体跟那装着首级的布包,转身往外走。 “早点回来。” 听到身后的声音,她脚步一顿,勾唇笑笑:“你担心我啊?” “不是,我瘆得慌。”贺临左右看了看周围。 柳笙笙:“……” 一脚踹开门,她身影很快消失在黑夜里。 外面的冷风吹进来,贺临打了个哆嗦,赶忙把门关上,抬头望着那尊观世音像,眼底浮现担忧。 “之后该何去何从啊……” 虽然现在的局势看起来不错,她只要有机会把宗明的首级交给朝廷就能立功。 但前提是,漳州要被大庆军队给收复。 现在出城都成问题,也别提交首级了。 而且只要一天没有办法离开漳州,那么她就得在城里东躲西藏一天。 ——作者的话—— 贺临:姐,你是我唯一的姐! 柳笙笙: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 第328章 追兵来了 作为莲云教里的第一高手,云盛在教中的地位还是相当高的。 不过与他相立的,则是教里的大使徒之一,付淼。 付淼并不会武,看起来还有些文弱,不过他是以计谋而闻名教内,算得上是莲云教里第一军师,因此武功什么的,倒也不是特别重要了。 宗明失踪之后,城东来援的莲云教士兵跟城南这里的人汇合到一起,打退了陈睿方那伙人,虽然还有几十人跑掉了,但现在各大城门都已经被莲云教的人所接管,他们跑不出城。 搞清楚情况之后,付淼下令封锁了南城区,同时派了大量兵力寻找宗明,顺便搜捕城内还苟延残喘的庆军士兵。 而此时的云盛,正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秦如风派来的那几十个锦衣卫,大部分被他们杀了,但还有两个却被他们活捉了。 此时局势那么乱,付淼觉得陈睿方那伙人,包括后来偷袭的柳笙笙,很有可能都是跟秦如风一伙的。 不然秦如风不会在看到宗明跟柳笙笙离开之后,也果断的离开了这里。 现在找不到宗明,就只能从秦如风那想想办法。 秦如风身上的伤口不轻,即便漳州城很大,他也跑不了太远。 由于他是锦衣卫,那么此时他最有可能去的地方,便是锦衣卫在城里的驻点。 所以抓到的这两个活口,便是他们现在最大的突破口。 云盛紧急开始审讯这两个锦衣卫。 刚开始这两个锦衣卫还顽抗,但云盛审讯的手段也不是吃素的,一通招呼下来,其中一个人还是把几个可能的地方给供了出来。 得到地址之后,云盛大喜过望,立马带了几百人,分别去这几个地方开始搜查。 柳笙笙的轻功很好,说起来比秦如风还要厉害一些。 藏好宗明的首级后,她就拎着宗明的尸体到了外面的大路周围。 宗明失踪,现在莲云教的士兵正在一家一户严格的搜查宗明的下落,近乎发狂。 柳笙笙找准时机,一把将宗明的尸体从房顶上丢到了街上。 “谁在那!” 巨大的声响很快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莲云教的士兵匆匆朝着这边赶了过来。 见目的达成,柳笙笙脚底抹油飞速溜了。 莲云教士兵匆匆赶过来,看到这具无头尸似乎穿着世主的衣服,都愣住了,没人敢上前。 很快,这件事上报到了付淼那里。 约莫十多分钟之后,付淼带人匆匆赶了过来。 此时的无头尸已经被人抬到了担架上,用布盖好,周围跪倒了一片士兵,大家都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付淼走到那担架旁边,掀开了上面盖着的布。 端详半晌后,他一把站起来:“跪什么跪!都给我起来!这不是世主!” 周围的士兵都是一愣。 “大使徒……这,可这不是世主的衣服吗?”一个亲兵壮着胆子问。 “世主肩膀这里有一颗痣,他这里没有!”付淼扫了一眼这里的人,语气无比坚定,“定然是锦衣卫那些人,伪造世主已死的假象,想要我们误解,趁机扰乱军心,先我们一步找到世主抓走,我们岂能上当!” 见他神色郑重,不似有假,原本跪着的人都站了起来。 “眼下找到世主,稳住漳州才是正事!虽然漳州已然攻下,但大庆之人诡计颇多,不能轻易上当,大家继续去找世主!听到了吗!” “是!”所有人齐声应答。 一旁的亲兵问,“可是大使徒,这无头尸要怎样?” 付淼转头望着那无头尸,冷哼一声,“冒充的货色罢了,丢到乱葬岗去!” “是!” 看到他这个态度,所有人都放心了。 付淼转身重新上马。 已经有人搬起了那具无头尸体,准备运走。 付淼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尸体。 他忍住泪意,挥起马鞭离开。 没有人注意,此时付淼用力到发白的指尖。 这么多年的相伴,他比谁都清楚,这具尸体就是宗明。 可现在这种关头,如果宗明已死的消息传出去,会让军心大乱。 只能先当作宗明失踪来处理,之后等他跟教里几个大使徒好好商量应对办法,再将此事公布出去。 这是稳住大局的最好办法。 这个地下室里有一张床,可以供人休息,平时如果有急事,锦衣卫都是睡一块的,没那么多讲究,不过温云熙跟秦如风有两个人,还是一男一女,就不方便了。 温云熙本来想让秦如风休息的,毕竟秦如风是伤员,可是秦如风说什么都不干。 “你睡,我趴在桌子上比较舒服,你也知道的,我背后跟肩膀都有伤。” 见他这么说,温云熙不再坚持,坐到了床边。 不过她还是没有躺下去,毕竟秦如风就在旁边,她总觉得这样有些不自在。 秦如风也发现了她的不适,便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趴在了桌子上。 温云熙这才稍微舒服些,也察觉到他是特意做的这些,心里一暖。 没有脱衣服,她在床上侧躺下去。 这床上没有棉被,但因为是地下室,所以温度足够暖和,因此不是很需要这东西。 温云熙望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安心。 秦如风虽然看着很凶不近人情的感觉,但其实也不是那么难相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短短的一天,经历了太多大起大落,过了半晌,温云熙都没有睡着。 但秦如风浑身是伤,筋疲力竭,趴在桌子上很快的睡了过去。 温云熙听着他的呼吸,正要闭上眼睛,忽然从外面听到了一点响动。 不过秦如风比她反应更快,几乎是从凳子上弹了起来。 “有人来了,人数不少!”他眉心蹙起,望向温云熙。 温云熙也很快从床上起来:“那怎么办?是不是有人来搜查?这里他们轻易找不到?” “这个地下室的确非常隐蔽,平常士兵找不到,只是他们来的太快了……” 宗明失踪,莲云教即便要找人,肯定也会着重找城南区域。 而这个地下室在漳州城西北位置,莲云教即便要全城搜人,也不应该这么快的找到这里来。 事出无常必有妖,秦如风贴在门上仔细听了听。 这个地下室的门有两扇,第一扇是从外面下到地底的门,第二扇是进到这个房间的门。 温云熙其实听的不真切,但秦如风听力比她好,已经发现外面的声音越来越靠近第一扇门。 把门反锁好,秦如风快步走到温云熙面前,扣住她的手腕:“快跟我走。” 第329章 水下一吻 这些莲云教的人能这么快的找过来,秦如风想来想去,都只能想到一种可能——自己这边有人招供了。 好在这里还有一条暗道,这个暗道有些人知道,有些人不知。 虽然不清楚此暗道有没有一样被招供出去,但事到如今,这个是风险相对小些的选择,秦如风也没有其他办法。 如果只有他的话,那他跑的希望很大,可此时他不仅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带着一个温云熙,难度提升很多。 一手拿着刀,一手拉着温云熙的手腕,秦如风动了动机关,打开了那条暗道。 此时外面已经有人在撞门,门栓艰难的支撑着,逐渐扭曲。 秦如风带着温云熙走进暗道,反手关上机关之后开始往外走。 温云熙此时也知道情况不妙,但什么都没问,就静静的跟着秦如风往外走。 两人顺着暗道走了好一会,很快到了外面。 这个暗道挖的并不长,出口就在他们躲藏的民居附近。 然而秦如风没想到,云盛为了谨慎起见,带人将这一片全都封锁了。 看到秦如风之后,莲云教的士兵立马叫了起来。 “大使徒,他们在这!” “不好,走!”秦如风拉住温云熙往外跑。 有两个莲云教的士兵凑上前,被他随意的两刀直接砍倒。 血溅到温云熙月白色的长衫上,她愣了一下才缓过神。 云盛听到外面的叫唤,也很快从屋子里出来追击秦如风。 秦如风拉着温云熙跑进一条巷子,可巷子口很快出现追兵,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前后皆被堵住,秦如风没有办法,抱住了温云熙的腰:“失礼了。”随后一把跃起,带着温云熙跃到了房梁上。 站到房梁上的时候,两人的身子晃了一下。 温云熙是因为没有站稳,而秦如风则是因为牵扯到伤口,加上带着温云熙,所以才晃了一下。 见两人到了房顶上,莲云教的士兵拿出了弓箭。 箭矢如流星般飞来,等温云熙回神的时候,其中一支已经朝着自己的面门直冲过来。 她吓一跳,下意识闭上眼。 随后便听到乒的一声,等到再睁开眼睛时,那只箭矢已经到了她脚边。 秦如风站在她身前,拿着刀一边应对那些箭矢,一边不忘温声安抚她:“别怕。” 虽然此时的情况算不得好,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糟糕,但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到秦如风这个宽阔的背影,温云熙就莫名的心安。 她微微点头:“我不怕。” 见箭矢没能伤到秦如风二人,云盛冷哼一声,跟着跃上去。 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面对云盛都有些吃力,更别说带着温云熙打架了。 秦如风当机立断选择继续逃跑。 云盛察觉到他想跑,也迅速跟了上来。 三人在房顶跃来跃去,因为带着温云熙,秦如风的速度不如之前那么快,来来回回也摆脱不了云盛。 而且街道下面的莲云教士兵还一直跟着他们在跑,时不时放个冷箭,不一会,秦如风的呼吸起伏,剧烈的喘息起来。 显然,他的身体有些超支。 “秦大人,你放下我,那你还能跑。”温云熙清楚,自己此时跟着秦如风只是他的拖累而已。 若不是因为自己,秦如风不会那么吃力。 “我不会丢下你。”秦如风语气坚定。 温云熙缩在他怀中,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望着他的侧脸,眸光闪动。 在听见这句话的那一刻,那些复杂的、彷徨的情绪,忽然一下都消失了。 她低着头,最终还是只能憋出两个字,“谢谢。” 秦如风单手抱紧她的腰,躲开一个冷箭,随后直接从房顶上跳了下去。 不再继续使用轻功,是因为他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了。 现在还是在平地上跑更加的省力。 “跑,快点!” 秦如风拉着她的手,在街上狂奔起来。 他脚步很快,步子也迈的大,为了不给他添麻烦,温云熙提着裙角,几乎是拼尽全力的跑。 两人衣袂往后翻飞,别样的飘逸。 可他们落了地,莲云教的士兵更好追击了。 云盛并没有跟着下来,他一边在各个屋顶上翻滚跳跃,一边还不忘观察周围士兵的动向。 由于站得高,他看的比许多人都要清楚,这样也方便他指挥周围的人,好将秦如风跟温云熙的出路彻底堵死。 确定秦如风跟温云熙去的地方之后,他朝着某个方向打了个手势。 秦如风拉着温云熙的手跑到一座桥上,前面忽然涌来了大批莲云教士兵,往后一看,后面也都是莲云教追兵。 腹背受敌,两人都愣在了桥上。 秦如风再次抱住了她的腰。 对上他的目光,温云熙立马知道了他的想法,张口:“秦大人,我……” 话没说完,秦如风已经带着她跳了下去。 而就在这一瞬,一支箭矢几乎是擦着两人的头顶飞过去。 砰的一声,水花往四周溅起,又落入河面。 漳州毕竟临海,水系还算是发达的,这条河便是漳州最大的主河,四通八达。 冬日的湖水冰冷,温云熙猝不及防的掉进来,一下子被冰冷的水一下子呛进肺里。 她咳嗽了两声,却没有声音,只是往上冒上去两个泡泡。 在水中身体不受控的陌生感觉,让她慌乱的挥舞起胳膊。 其实刚刚她想跟秦如风说的话是……她不会水。 然而到此时显然已经晚了。 云盛跑到桥上,此时天色漆黑,两人又落水之后根本看不清位置在哪。 不过看到温云熙吐上来的泡泡之后,他拿出弓箭,瞄准后利落射了进去。 一般的弓箭手很难让弓箭在水中还有强大的穿透力,但以云盛的武功,这并不难做到。 利箭宛如入水后宛如长龙,尾波甚至卷起一小阵漩涡,直冲温云熙而来。 温云熙想跑,但是水中的她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说时迟那时快,几乎是瞬间,秦如风毫不犹豫的将她抱进了怀中。 鲜红的血在河中蔓延,温云熙惊诧的抬头望着他。 没办法说话,秦如风只能摇了摇头,随后拉着她开始往远处游。 岸上,几个莲云教的士兵也开始下水,但天黑的水里也十分昏暗,他们摸索了好一通,都没有找到两人的踪迹。 温云熙不会水,便只憋住气,任由秦如风牵着自己游。 可是她肺活量并不大,加上本就入水的匆忙,很快便有些喘不上气来,松开了秦如风的手。 秦如风回头望了她一眼,游到她面前。 温云熙摇了摇头,推开他,意思是让他别管自己了。 秦如风没有做什么,伸手抱住了她。 当温热的唇贴上来的时候,温云熙愣住了。 第330章 庆军来援 “快!那边搜一搜!” “查仔细了!一家一户的问!” 夜色渐深,此时的漳州城内却仍然不得安宁。 南城门的街道上,到处是尸体。 大部分是莲云教的士兵,但还有一部分,是陈睿方队伍里的人。 原本战斗结束,莲云教的士兵应该要马上清理街道才是,不过宗明失踪,人手都被抽调走了,因此街道便没有人再管,暂时搁置打算等天亮再来收拾。 陈睿方缓缓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冷的地上,身上还压着一个莲云教士兵的尸体。 用力推开身上尸体,他拿着刀踉跄的站了起来。 他身中三刀,浑身浴血。 好在他的盔甲防护的比较好,一些十分致命的刺伤都被抵消了大部分力,身上的三刀都是划砍伤,虽然伤重,但只要及时治疗,还是有极大的可能痊愈。 望着满目疮痍的街道,他眼底浮现几抹悲伤。 漳州……终归还是沦陷了。 为了方便在城中走动,他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换上了莲云教那个士兵的衣服。 顺着街道往北走,一个个熟悉的人,此时都变成了尸体,躺在这条街道不同的地方。 这些都是他的战友。 陈睿方忍住泪意,凭着自己对漳州的熟悉,抄了条漆黑的小路,抱着一条胳膊,一瘸一拐往前走。 他原是打算去看看郎中,实在没有郎中,去药店自己拿点药也好,可没想到走到一半,南城门那边,就传来了巨大的声响。 似乎是冲门锤在撞门的声音。 他愣了一下。 难道是……援军? 顾不得那么多,他随手捡起地上的刀,快速往南城门那边靠过去。 处理掉宗明的无头尸体之后,付淼立马召集了军中的几位大使徒,商量宗明已死的事情。 除了云盛因为在外面追捕秦如风,一时半会回不来,其他五位倒是都到齐了。 “你找我们来到底是什么事情?如今城内诸事纷杂,找世主不该才是要紧事吗?” “是啊,世主这还没找到呢。” 付淼望着眼前的几人,双眼微红:“世主已经找到了。” “找到了?在哪呢!”其他人连忙追问。 “世主他……西去了,他的无头尸身,被丢到了城内禾盛街的街口。” 这句话无异于一个重磅炸弹,一瞬间,房间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然后呢?”最先说话的是几位大使徒里年纪最大的司长老,此时的他胡须都有些发白了,一双略微浑浊眸子的望着付淼。 虽然在极力控制,可众人还是能听出他声音隐隐的颤抖。 莲云教的几位大使徒里,有些是跟万山,也就是宗明师父那辈的人,有些则是自愿追随宗明,随后被提拔上来的人。 但无论是哪方,跟宗明的感情都不错。 大家能走到一起,坚持这么多年,自然是因为有同一个理想。 所有人都知道,此时宗明的死,不仅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噩耗,对整个莲云教,对军心士气来说,都是一个噩耗。 年纪最轻,脾气最暴的大使徒蔡丰最先失控,一把揪住了付淼的领子,朝他怒吼:“你在说什么!世主不是失踪了吗?!他怎么可能死!你凭什么确定,你知道扰乱军心是什么罪吗?!” “那就是他,我不会认错……”付淼满脸悲戚的摇了摇头。 “尸体呢!尸体呢!” “尸体都没有,你告诉我那是世主!不可能!” “那无头尸身上的衣服跟世主一模一样,就连暗纹都一样,我为什么不把世主带回来?这件事在此时传遍军中会是什么后果,你不会不知道?!” 蔡丰抓着他衣领半晌,死死的盯着付淼的脸,想从他脸上看出一点撒谎的痕迹。 可半天后,什么都没能发现。 明白这一切都是事实,他胳膊无力的滑下去,放开了付淼的衣领。 片刻后,他用力捶了一下一旁的柱子:“我要屠城!” “不要冲动。”司长老劝他。 “我们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攻下漳州,不能让这一切白费,世主也不会想看到这样的结果。”付淼压住哽咽。 司长老点点头,“既然一切已成定局,无法改变,那接下来的事情更重要,大家回去要做好充足的准备,以防军中因世主西去产生哗变,咱们不能内部先出乱子。” “漳州城里的搜寻的兵呢?要撤回来吗?”一人问。 “不行。”付淼摇了摇头,“世主的无头尸看到的士兵不少,军中传起流言只是时间问题。 若是此时突然将这些人撤回来,那么肯定会有人怀疑,我们不能引起军中士兵生疑,一切还是都按照世主失踪的判定去做,等到准备好了,我们再将此事在军中宣布。” “还有一个问题。”司长老看着付淼,“这段时间,军中有谁主持大局?” “不由谁,大家各自继续分管各自的部分,若有问题,我们投票表决。” “好。” “我同意。” 其余几人纷纷响应。 可这边话音才落,院子外面就传来了马蹄声。 “报——”来者匆匆忙忙的冲进了院子里,跪到几位大使徒面前。 “报,大庆军队回援,正进攻城南与城西!” “什么?!”帐内所有人都是一愣。 付淼最先反应过来:“大约多少人!” “三万以上,具体未知!” 虽然每个城门莲云教都有留士兵把守,但因为刚刚经历大战,又加上要在城内找人,所以留的人数不算多,每个城门约莫三千多人的样子。 可庆军居然来了三万?? 要知道,他们现在所有人数加起来都没有三万! 所有人脸色都无比凝重。 第331章 来的刚好 因为原本就在城南附近,所以陈睿方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就到了南城门。 外面的庆军攻城力度很强,这里负责守卫的莲云教士兵都有些吃力。 等到陈睿方一身的伤,还穿着莲云教士兵的衣服,有人将他认成了伤者,连忙上前扶住他。 “兄弟,你去哪啊,你都伤成这样了。” 显然,这个莲云教士兵将他认成了自己人。 然而陈睿方心里有自己的算盘,推开了这人,“我去迎敌。” “不是……兄弟,你都这样了,还能迎敌?” “只要还能站着,只要还能拿起刀,就要迎敌!”陈睿方眼神坚毅的望着城门。 那个莲云教士兵无比佩服,但此时城外的投石机又砸了石头过来,还恰好砸中了几个人,现场碎石飞屑还有流矢,一片混乱,他也没空再管陈睿方,去立马转身去抬其他伤者。 陈睿方拿着刀,一瘸一拐的走向城门。 城外的冲门锤砸的很猛,每砸过来一次,巨大的城门都会簌簌往下落灰。 即便几十个人抵着城门,可还是会被那股巨大的冲击力冲的后退,随后大家又再次聚起力量,死命的抵住城门。 陈睿方走到了抵门的人群后面。 大家都在全力应对庆军,没什么人注意他。 他抬起胳膊,一刀砍倒了最近的那个士兵。 旁边的人注意到,“你干嘛!” 不等他继续说话,陈睿方劈头盖脸又是一刀,利落将他砍倒。 等到陆续砍倒五六人最前面的人才回过劲来,但又因为城门不能没有人守着,只有几个人抽身出来,拔刀迎向陈睿方。 痛的太久,身上的伤口已经疼到麻木,为了省力,他每一次抬胳膊,每一次挥刀的动作,都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宛如一台杀人机器。 很快,他砍倒了朝自己冲过来的这几个人。 没了这些人的支撑,城门已经被撞开一人宽的缝隙。 外面的庆军也发现了这样的情况,立马用一个巨大的木头抵住了这个缝隙,以免城门再次关闭。 而此时,外围更多的莲云教士兵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朝着陈睿方冲了过来,同时支援城门口。 陈睿方并不理身后的人,大吼一身,朝着城门剩下的那些人冲过去。 “撞!用力!” “3、2、1——” “杀了他!” “冲啊——” 各式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不时伴随着巨石被投石机投来之后,砸到城墙上的巨响,造就一片血海。 又砍倒两人之后,陈睿方再也支撑不下去,倒在了地上。 见他终于倒下,一莲云教士兵脸上一喜,双手高高举起刀尖,狠狠朝他胸口一刺! 柳笙笙走了之后,贺临并没能在这房子里躲太久。 因为莲云教的士兵一家一户的在搜城,此时已经搜到了她这里来。 这边的地上还有杀宗明留下的一大滩血迹,肯定会引起那些士兵的警惕,虽然她藏在草垛里,但难保不会被发现。 如果真的被发现,那自己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没有太多时间思考,眼看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贺临还是从草垛里翻了出来,匆忙从后门往外溜。 她才刚刚出门,前门刚进来的几个莲云教士兵就听到了动静。 “谁!别跑!” 几人立马朝着她追过来。 贺临也不敢回头看,就一个劲的埋头狂奔。 冬日凛冽的风随着喘息灌进胸腔,喉咙宛如有刀在割,可贺临一步都不敢停。 刚开始借着夜色的掩护,她跟后面的追兵拉开了一点距离,但是她平日里锻炼不多,体力算不得多好。 这种追逐战考验的向来不是爆发力,而是耐力,渐渐的,贺临脚步越来越慢,原先拉开的距离,也逐渐缩小。 可某一瞬,从呼啸的冷风之中,她听到了城门那边传了十分喧嚣的声音。 什么情况? 莫非是援军来了? 意识到这种可能,贺临重振精神,朝着城门那边狂奔起来。 可这周围的莲云教士兵不少,她身后的那几个追兵一边追,还一边大喊呼叫其余同伴,贺临才到大街上,就有十几个莲云教士兵听到动静,纷纷停止了搜查工作,从周围的其他巷子里出来了。 “追!” 看到前面有人,贺临脚步一顿,转身要换一个方向,可才踏出去两步,那个方向也来人了。 此时她身后的人也追了过来,扶着膝盖气喘吁吁,“呼…呼…妈的,你他妈再跑啊!怎么不跑了!” 贺临胸口起伏,望着逐渐朝自己包围过来的人,彷徨的不知该往何处退。 十几人拿着刀,逐渐朝她逼近。 贺临退无可退,只能站在原地。 忽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插一名莲云教士兵后背,力度之大,箭尾都还在摇晃。 那士兵痛呼倒地,其余人注意到这情况,纷纷转头看去。 只见一匹高头大马上,男人的银色的盔甲在月色下泛光,盔顶的红缨随风舞动,不过因为周围太黑,看不清脸。 这人马速极快,眨眼间就到了身前几米远的地方。 怕自己被踩踏,几名莲云教的士兵都纷纷往两边后退。 贺临本来也想退,不过才后撤一步,胳膊被人一拽,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坐到了马背上。 秦渊一拉缰绳,将马掉头,望向那几个士兵:“庆军已收复漳州,投降者不杀——” 那几个士兵面面相觑,没人动。 这几个小喽喽,秦渊也不想管,直接一夹马肚,带着贺临往回走。 他身形比自己高大强壮许多,能将自己笼罩,贺临原本悬着的心一下落了地,整理了一下思路,问:“王爷,大军回援了?” “嗯,不过我好像来晚了。”秦渊声音很沉。 他还有些后怕,刚刚要是再来晚一点,那贺临会怎样? “不,王爷来的很及时。” “南城门已破,等三万大军都入城,那些反贼跑不了,我原本想着你应该出了城,不过出城的队伍里没看到你,倒是遇到了你母亲。” 知道贺临还在城里没出来,秦渊才会这么急的单枪匹马先奔进城内。 不过没想到会这么巧合的在主街上碰到贺临。 “母亲?她还好吗?” “她很好,你放心,等到这边的事情结束,就能把人全迎回城里了。” 一旁的房顶上,柳笙笙看着街道上快速跑过去的马儿,以及马上那两道身影,耸了耸肩:“看来我了晚一步啊。” 第332章 心情复杂 温云熙不知道跟秦如风是在哪里爬上的岸。 她在水里呆了好一会,上岸后被冷风一吹,冻得打颤。 本来云盛还想在这河附近继续搜查他们的踪迹,不过这个时候,付淼来了人通知他庆军回援的事情,云盛暂时顾不上秦如风这两个人,带着人匆匆赶了回去。 上岸之后,秦如风便躺到了一旁,温云熙缓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去看他的情况。 “秦大人?秦大人??” 温云熙晃了晃秦如风,却发现他已经彻底晕过去。 本来以为秦如风是呛水,不过一摸额头,才发现他是发烧。 看到他满身的伤,尤其是背上帮自己挡的那一箭,还在往外面渗血,温云熙也顾不得去想那个吻的事情,用尽全身力气架起他的胳膊往外走。 城门既然已经破了,之后的事情就好办很多。 看到大势已去,莲云教的人选择从北城门逃出城。 这回两极反转,变成了庆军在城内清扫追杀他们的人。 这次秦渊带来的人有三万,本来能有更多的人的,但是浙江那边有一万倭寇登陆,也需要人手去处理。 而且也因为这个事情,耽搁了他几天的时间,让他到现在才赶到漳州。 毕竟他是主帅,即便在乎贺临,可军中将士的性命跟百姓的死活也不是儿戏,这一次不仅要打莲云教,倭寇也要管。 顾头不顾腚总是不行的。 贺临当然不会怪秦渊,说起来,莲云教从开始造反到现在,也才一个月的时间,秦渊来的已经算快的了。 打退城内大部分莲云教的人之后,秦渊带着贺临到了州衙。 此时的漳州州衙已经成了临时秦渊的临时总指挥所。 屋子里点上了烛火,映照着秦渊的脸,将近两年未见,贺临看着他,却不觉得陌生。 她大言不惭说要辅佐秦渊的事情,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一样。 如今两年过去,她也的的确确靠近了目标许多。 她在看着秦渊感慨,秦渊也在打量她。 “将近两年未见了,长赢你过的可好?” “劳王爷挂心,微臣过的很好,不知王爷在辽东过的如何。” “就那样。”秦渊笑笑。 贺临想起来一件事,“王爷,可否给我一些人手?” “哦,你要干嘛?” “我夫人还在城中,我起初留在城内就是为了找她,但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找到她的踪迹。” 贺临成婚的事情,秦渊在朝中也是听说了的。 之前他就提醒过贺临,郡主倾慕她的事情,那时候贺临还不急不忙的样子,现在看来,估计是早就想好了娶个挡箭牌妻子。 “你不用带人去,我直接派人帮你找,现在城内还乱着,你这身板,自己出去不安全。” 贺临没有拒绝,朝他作揖,“谢王爷。”顿了一下,她想起来另一件事,说:“王爷,宗明死了。” “宗明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不久前。” “怎么死的?” “我碰到了她,就杀了他。” 贺临语气轻飘飘的,信息量却不少,惊的秦渊微微张嘴。 贺临简单跟他说了一下前因后果。 “你这运气可以啊,居然被你捡了这么大的便宜,我原本还担心漳州沦陷的事情,你该怎么对朝廷交代,现在看来我这担心倒是有些多余了,没想到你不声不响能搞出这么大的事情。”秦渊摇头笑笑。 “王爷过誉了,不过是运气好些罢了,还得感谢那个真正打伤宗明的人才是。” “不管如何,既然是你杀的宗明,那功劳肯定是你的,等这次东南平定,或许,你能跟我一起回京也说不定,哦对了,宗明的首级你藏在哪里了?” “呃……”贺临愣住了,她只跟秦渊说她杀了宗明,还割下了宗明的首级藏好,但这首级是柳笙笙藏的,她哪里知道藏在哪? “我……我也不知道,当时天太黑了,我随便找了个没人的屋子藏好了,等天亮,天亮了我去找找,应该能找到。” “好,找到之后,可以把他的首级挂在城墙上,这样定能重挫莲云教那些人的气势。” 虽然现在莲云教打漳州失败了,但还是起码有五千多人逃出了城里。 之后这些人肯定是要继续追杀的,宗明一死,加上漳州城的失败,他们之后肯定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秦渊看她肩头沾了灰,伸手轻轻拍掉,“你的府邸已经抢回来了,我派人送你回去,今晚这顿折腾,你应该也乏了,回去好好休息。” 短短一个晚上,贺临感觉自己经历的事情比半辈子都多,到现在的确十分心累,但想着漳州城的情况,那些死去的人,那些仓惶逃跑的无辜百姓,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安心去自己府邸舒服睡大觉呢? “王爷……” 贺临话没说完,秦渊打断了她:“听话。” 贺临愣了一下,眼神有些奇怪,“王爷,两年不见,你好像变了。” “变了,哪里变了?” “说不上来。” 总感觉怪怪的。 怪亲昵的。 是她的错觉吗? 没有追问下去,毕竟贺临还顾忌着上下级的身份,她可不把秦渊当成单纯的朋友。 如果以后秦渊真的登基,那他就是皇帝。 一个大臣想跟皇帝当朋友,可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伴君如伴虎,可不是说着玩的。 作揖行完礼,贺临退了出去。 庆军攻城回来的事情,温云熙并不知道,她跟秦如风爬上岸之后,发现这附近有一个寺庙,庙里的僧人没有跑,莲云教的士兵也没有杀他们。 毕竟莲云教也带有宗教性质,因此对同为宗教产物的寺庙比较宽容。 庙里的僧人见秦如风伤的重,好心收留了他。 不过现在城内很乱,他们也没办法给秦如风找药,只能给他们一间屋子,让他们休息同时避避风头。 看着秦如风的脸,温云熙心里五味杂陈。 第333章 找到人了 先前在水中的那个吻,她知道,秦如风也是为了救自己才这么做的。 如果她是未出阁的姑娘,她定然会感激涕零。 但如今她是贺临的妻子啊! 只要一想到贺临,那种愧疚的感觉几乎如潮水般要将温云熙吞没。 可看着秦如风这一身的伤,尤其是为了救自己而挡的那一箭,温云熙完全没有办法怪他。 温云熙心情复杂,也不知该如何疏解,只能起身坐远了些,望着墙壁发呆。 因为莲云教占领漳州城的时间并不长,所以贺府并没有遭到严重的破坏,只是有些类似于瓷器摆设这类不方便带走的玩意被抢走了而已。 贺临回府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后半夜了。 家里的下人都跟着万语琴出了城,贺临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完全没办法睡着。 虽然秦渊说了万语琴没有事,但是温云熙还没有下落啊! 得不到温云熙的消息,贺临总觉得难以心安。 正当贺临坐在椅子上发呆的时候,一声轻轻的推门声从身后响起。 “谁!” 贺临吓了一跳,立马转过头去。 “你猜。” “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神出鬼没的?”贺临吓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柳笙笙背着手,从暗处走出来,无所谓的耸耸肩,“是你太不经吓了。” “你来的正好,我正想问问你呢,宗明的人头藏在哪里了?明天我要带人去找。” 柳笙笙报了个地址。 贺临默默记下。 “我在街上看到有个人救了你,看他盔甲的样式,不会是皇五子,瑞王爷?”那马速度极快,天色又黑,柳笙笙隔得远,并没能看清楚秦渊的脸。 “是瑞王爷,这次皇上让他领兵,负责平定东南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 “这么说起来,上次在彭家你我二人差点暴露,好像也是他出来救了场,奇怪啊,怎么每次他都能来的这么巧,还每次都救了你呢?”柳笙笙俯下身子凑近她,朝她挑眉笑笑。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算命的。” “你跟瑞王关系不错?” “你还真是看得起我,我一个五品的知州,怎么能入得了瑞王的眼。” 柳笙笙观察着她的神色,贺临脸色平静,没有半分不妥。 柳笙笙没有再追问下去,重新直起身子,“本来我还担心漳州沦陷的太久,不过现在瑞王来了就好,东南若能尽快平定,以你的功劳,等到一切结束,肯定可以升到京城去。” 贺临微微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顿了一下,她想起什么,“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情?” “你能帮我找找云熙吗?” 柳笙笙相当无语,“我说贺临,你这是把我当跑腿的,还是觉得我手眼通天?这么大的漳州城,我一个人去找你知道有多难吗??能找到你那还是因为有宗明的指引!” “我以为你能做到嘛,你不是很厉害吗?”贺临无辜摊手。 “我来的时候看到瑞王派人在城内帮你找呢,放心,如果她没死,肯定飞不出去的。” 贺临不满的啧了一声:“能不能说点吉利的?” “实话实说罢了,我看你就别担心了,我进城的时候,温云熙跟秦如风在一起呢,她如果还在城里,肯定已经被秦如风安顿好了了。” “你之前不是说秦如风去刺杀宗明了吗?这算哪门子安全?” 柳笙笙真是服了。 虽然叫贺临回府睡觉,但秦渊今晚却并不打算去睡觉。 他不睡倒不是因为心绪复杂之类的原因,而是单纯的因为太忙。 虽然及时抢回了漳州城,但是后续还有许多收尾工作要完成,当然,还有追击逃跑的那些莲云教的人。 这些虽说可以交给手下人去做,不过秦渊不太放心,所以打算熬个彻夜,将事情理清楚一点也好。 随着收集到的消息越来越多,关于漳州在沦陷的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秦渊也知道的越来越清楚。 其中最重要的自然是宗明的死。 现场虽然死了很多人,但还是有一部分士兵活了下来,被他们所俘虏。 从他们各式各样的言论中,秦渊才一点点拼凑起整个事情的全貌。 他就说嘛,宗明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刺杀。 原来是多方的努力,这才造就了这幅局面,不过恰好被贺临捡了这个漏子。 只是……秦如风要是跑了,那么他现在应该还在城中? 漳州收复,按常理来说,秦如风肯定是会出来跟自己打声招呼的。 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出来过? 难道是出什么事情了? 秦渊并不知道后续云盛追击秦如风的事情,因此也并不知道秦如风跟温云熙在一起。 不过他还是派了人去找秦如风。 他估摸着找秦如风应该比较容易些,毕竟秦如风是伤者,特征很明显。 天光微亮的时候,寺庙里躺着的秦如风才稍微清醒一些。 虽然清醒了一点,但烧仍未全退,脑子还是十分的混沌。 低头看看,秦如风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不知何时被脱掉了,身上正盖着一条棉被。 温云熙坐在不远处,背对着她,面对着墙壁。 “你怎么这么坐着?”因为发烧,秦如风的声音也跟着嘶哑起来。 温云熙太出神,听到声音后还吓的抖了一下,随后才转过身子来,“你……你没穿衣服,我想着不太方便。” “谁帮我脱的衣服?” “寺庙里的师父,现在天气这么冷,总不能让你裹着湿衣服,你本来就染了风寒,对了,现在好点了吗?” 虽然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不过秦如风还是朝她点点头:“好很多了。” “那一箭……谢谢你。”犹豫一下,温云熙还是决定道谢。 “应该是我向你道歉才是。” 温云熙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挪开目光,“不,大人也是为了救我,我知道。” “这件事我不会对任何人提起,你放心。”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嚣。 似乎是有很多人冲了进来,庙里的僧人们嚷嚷着,秦如风以为有危险,正要起身,那些人已经进来了。 是庆军士兵。 屋子里两人同时愣住。 第334章 不太好受 贺临并没有跟柳笙笙聊太久,忙了一晚上,柳笙笙也累了,打算回去睡一觉。 她走的时候,外面的天边已经透出了微光,贺临没有睡觉,打算干脆等到天亮。 等天一亮,庆军收复漳州的消息肯定会迅速在城内传播开来。 只要温云熙还活着,还在城内,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肯定就会回来找自己。 当然,如果秦渊派出去的人能提前找到温云熙自然最好。 不过贺临没想到,这消息来的还挺快。 秦渊派来的人把秦如风跟温云熙两人都接到了州衙。 看到秦如风一身的伤,整个人惨不忍睹的样子,秦渊都于心不忍,没有让他行礼,而是让大夫先给他诊治去了。 堂内只剩秦渊跟温云熙,温云熙还是第一次见当朝皇子,但这两天经历的太多,见皇子什么的已经不值得让她紧张。 行了礼之后,秦渊便让她坐下了。 “贺知州昨晚一直在找你,不过没有找到,还托我帮忙,没想到你居然跟秦大人在一起,倒也省事了。” 秦渊听手下人禀报过,说秦如风是跟温云熙在一起找到的,而且找到的时候,秦如风还躺在床上衣衫不整。 这情况多少有点尴尬,秦渊也不好问,好在他派出去的人都是浙江来的,并不是本地的兵,不然之后这消息传开,贺临可就丢脸丢大了。 虽然……贺临估计也不在乎这个。 他不问,温云熙可深怕人误会,连忙解释,“是,原本我是打算与秦大人进城找相公的,不过秦大人中途有事,回来之后就已经伤成了这样,我便让庙里的僧人帮忙脱了他衣服,免得他风寒更严重。” 秦渊点点头。 两人说话间,被通知到的贺临已经到了州衙,从门外匆匆走进来。 “云熙!” “相公。”温云熙一把从椅子上站起。 贺临快步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你没事?没受伤?” 温云熙此时算不得多有风度,头发已经散了,碎发被她别在耳后,但整个人的气色看起来还不错。 “没受伤,相公放心。” “没受伤就好。”贺临拍了拍她的手。 秦渊站在一旁,轻咳了一声。 贺临这才想起来他还在,连忙转身作揖:“下官拜见王爷。” 秦渊看着她眼下隐隐冒着的乌青,微微皱眉,“你一夜没睡?” “回王爷的话,下官睡不着。” 温云熙在旁边,秦渊没办法像平时那样跟贺临说话,毕竟明面上,他们两个可是一个隶属六皇子党,一个隶属太子党。 秦渊装作正经的模样,“漳州之后的事情还有很多,你身为漳州知州,好好休息,照顾好身子,才能更好应对接下来的事情,不是吗?” “王爷说的是,是下官的错。”贺临察觉到他不太好跟自己说话,装着客套恭敬的样子。 “罢了,本王看你也累了,现在你夫人也找到了,你带你夫人回去休息。” “谢王爷。” “多谢王爷。” 贺临跟温云熙纷纷行了礼,转身退下。 上了回府的马车,贺临跟温云熙相对而坐,这才发现,温云熙好像在若有若无的躲避自己的视线。 刚刚在州衙里就有这个情况了,本来贺临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 “云熙,怎么了吗?你想说什么吗?” “嗯?”温云熙一愣,立马摇头,“没有,没想说什么。” “我怎么看你好像有什么事情的样子,是这两天发生了什么吗?” 温云熙迟疑了一会,说:“相公,原本我与母亲要一同出城的,不过你没来,我担心你,就恳求秦如风秦大人带了我进城,后来他受了伤,我们到了一个寺庙里,僧人帮他脱了衣服才让他躺到床上,然后官兵就找到了我们。” 贺临笑了笑:“你怕我误会你跟秦大人?不会的,说起来我还要感谢秦大人帮忙护着你。” 温云熙这话半真半假,其实也是想先试探一下贺临态度,所以先拿了两人共处一室被发现的事情出来,中间的关键重点给模糊了一下。 她想过贺临生气的模样,但没想到贺临就这么不轻不重的揭了过去。 “可是……很多人都看到我们在一个屋子里。” “秦大人伤的重吗?” “很重,后背肩头刀伤箭伤这些都有,秦大人还为我挡了一箭……” “公道在人心,清白也自在人心,真有流言蜚语就让它去,我相信云熙你,你不要给自己太大的负担,不要给自己带道德枷锁,男女之防哪里有人命重要。” 贺临是现代人,古代看起来十分严重的事情,其实在她那不觉得有什么。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她觉得这是封建荼毒。 所以她并不希望温云熙也给自己带上太重的枷锁,觉得只要是男人,就要退避三舍。 当然,更重要的是,贺临一直想要温云熙找到更好的归宿。 而这个事情实现的前提是,温云熙愿意去接触其他人。 所以在贺临这里,这并不是背叛不背叛。 温云熙看着她的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现在的心情十分复杂。 她是担心流言蜚语,但并不是担心自己被中伤,而是担心让贺临受到嘲笑跟讥讽。 按理说,贺临这么理解自己,她应该高兴才是。 可贺临不是心大的人,这种豁达,是不是因为贺临不在乎? 不在乎她是否跟别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不在乎她跟别的男人有染。 想到这种可能,温云熙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城内清扫的工作一直持续到了中午才结束,收拾出来的尸体数不清有多少。 如果是庆军的士兵,会让人来认领尸体,最后没有认领走的,再统一下葬。 但如果是莲云教士兵的尸体,则一概挖坑焚毁,以免造成时疫。 而在这个过程中,士兵们发现了漳州卫副指挥使田钧的尸体。 他的家人被他送出了城里,要到下午才能回城内,在医馆接受治疗的陈睿方知道这件事之后,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到了州衙。 第335章 不是通房 说明来意之后,陈睿方很快被人带了进去。 田钧的尸体放在州衙的一个空房间里,是秦渊特意给安排的。 看到那张熟悉的脸,陈睿方丢开拐杖,终于还是没忍住,哭出了声。 先前积攒的所有情绪,到此时通通爆发了出来,不仅是为田钧的死,还有他许多的兄弟们。 一千人的队伍,就剩了那么几十人。 这么多人都死了,只有自己活了下来。 陈睿方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 秦渊收到手下禀报之后,也很快到了屋子里。 他知道陈睿方,毕竟刺杀宗明,也有陈睿方队伍出的一份力。 而且军队能这么快的打开南城门,也多亏有陈睿方在里面策应帮忙。 看他压抑着哭声的样子,秦渊这两年一直在行伍中,明白他此时的感受。 战场无情,昨日还笑容灿烂之人,转瞬便如花般逝去,这是常有的事。 看到秦渊进来,陈睿方下意识要转过来行礼,看他伤的那么重,秦渊摁住他的肩,制止了他,“田副使是个英雄,回京之后,我会向朝廷帮他请功。” 作为漳州卫的副使,俞光友不在,田钧就是漳州卫所的实际掌权者。 这样的身份,在城破之前完全是有机会逃跑的。 但根据下面人禀报,田钧的尸体是在城墙上清理的尸体的时候发现的。 秦渊猜测,他应该是一直在城墙上没有下来,抵抗到了最后。 显然,他是自愿的。 如今整个大庆,能像这般仗义死节的人已经不多了。 陈睿方擦了两把眼泪,重重点头,“多谢王爷。” 万语琴出城之后,并没走出去太远,就碰到了秦渊带着几万人马往漳州赶。 想到他们之后跟莲云教那些人肯定还有一场恶战,万语琴一行人没有回去,而是找了个镇子休息,打算等到朝廷军这边有好消息了,再回漳州也不迟。 知道贺临肯定会挂心万语琴,秦渊还特意留了李春以及几百人手在这里,帮忙照看着从漳州逃出来的这些百姓。 李春前两年在漳州的时候,还在贺家跟贺临一起过年,现在一晃眼已经两年过去,再过不久又是春节,李春顿时有些感慨。 两年的时间,过得真快。 他们临时落脚的小镇不大,其实从漳州逃出来的人也不多,毕竟不是谁都有精力,并且愿意逃跑。 不逃跑,危险是已知的。 逃跑,危险是未知的。 现在福建正是多事之秋,除了莲云教还有倭寇作祟,谁知道路上会不会遇到他们。 如果遇上倭寇,还不如就呆在漳州城里,毕竟莲云教也没有屠城的先例。 所以这次从城内出来的一些人,大多都是漳州城里的富贵人家。 得到漳州成功收复,并且贺临平安的消息之后,李春第一时间找到了小桃。 “我刚刚得到王爷那边派人传来的消息,漳州城成功打下了,贺大人也没事。” “真的吗?”小桃眼睛一亮,激动的拽住他胳膊。 虽然离开了漳州,但小桃还是担心贺临,昨晚上一晚没睡好。 “我会拿这种事骗你吗?当然是真的,你快去通知你家老夫人。” “好,好!”小桃连连点头,飞快转身往屋子里跑,边跑边喊:“老夫人,漳州收复了,老爷也没事!” 望着她蹦哒的背影,李春叹了口气,眼神有些复杂。 漳州收复的第二天,万语琴也回到了漳州,贺临跟温云熙还去城门接了她。 一家子都平平安安,没有人出事,这自然是一件喜事,万语琴还亲自下厨做了顿饭。 不过贺临却高兴不起来,虽然漳州是收复了没错,但并不意味着漳州的没有损失。 相反,漳州损失其实很大,且不提漳州卫人员伤亡,之后还要重新募兵,单说城内被破坏的设施,重新修缮起来也要一段时间。 世界就是如此,毁坏比建设的成本低的多。 一时半会,漳州怕是很难喘过这口气。 贺临作为漳州知州,这些事情都是她要管的。 至于秦渊,他虽然是上面派下来的人,但主要负责军事方面,平定东南的乱局。 而且明天,他就要带上大军重新出发,围剿逃跑的那些莲云教之人,还有各地的倭寇。 贺临估摸着他应该还要回浙江的,毕竟浙江的倭寇还没有平定。 如果这次东南一行顺利的话,秦渊回到朝中,话语权肯定会更重。 知道秦渊明天要走,贺临并不打算大张旗鼓的去送他,只是在临行前,私底下找秦渊喝了一杯。 “虽然莲云教已经被赶出了漳州,不过东南这边都不太平,我收到消息,江西那边也有人响应莲云教起义,不过我会尽量在三个月之内把这些事情给摆平。 这段时间你若是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就不要随便出城了,即便要出去,也最好多带上点护卫。”秦渊叮嘱贺临。 贺临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两年没见,秦渊这是把她当傻子了吗? “王爷放心,我晓得的。” 秦渊笑笑,“若事情顺利,我或许还能与你一同进京。” “微臣等王爷凯旋。” 两人这边喝酒,外面的院子里,李春正跟小桃站在廊下。 “我听老爷说你们明天就要启程出发,继续去打反贼了?” “嗯。” “那你可要多注意安全才好,我在城里听说了他们那些反贼做的事情,好凶恶来着……” 虽然家里人都没有什么事情,他们还是住在原来的府邸,跟原来一样生活。 看起来好像一切都没变,但若是仔细观察,还是能发现很多差别的。 比如每天都会推着车到后门卖菜的大婶,说是儿子去城门支援,死在了反贼的箭下,这两天大婶都不来卖菜了。 还有街口卖肉燕的那两口子,躲在家里好好的,夫人被闯进来的莲云教士兵看到,拖走之后再无音讯。 虽然没看到宏大的战场的厮杀,可这些容易被忽略的,藏着人世间悲欢离合的细节,却更能让小桃体会到身边翻天覆地的变化。 战场刀剑无眼,她不由想,李春会不会也在某天,变成别人口中唏嘘的那个人呢? “你担心我吗?”李春问。 “当然啊,你送了我们回来,之前在镇子上的时候还派兵保护我们,就是我们的恩人。” “原来只是因为这个,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现在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小桃挠了挠头:“不是,就是……两年没见了……” 以前不觉得,但是这次在城外,看到那么多人都由李春指挥,那么威风凛凛的样子,才让小桃一下意识到,李春或许已经不是简单的王爷的贴身护卫了。 她是贴身下人,但李春不仅仅是下人。 身份的差距加上许久没见,有些陌生了,让小桃不敢随便跟他称朋友。 “两年没见,你都还是这个样子,我又能变到哪里去?” “说的也是。”小桃朝他笑笑。 “说起来,如今贺大人也成婚了,还没有纳你进房吗?” “啊?老爷为什么要纳我?”小桃愣了一下,随后意识到什么,“你……你不会以为我是老爷的通房??” 见她反应那么大,李春挑了挑眉,小心的问:“难道……不是吗?” 他看贺临跟小桃关系那么近,还那么亲昵,一看小桃就不是普通丫鬟,还以为小桃是贺临通房呢…… 一般通房丫鬟等到男主人成婚之后,如果关系还能不错的话,就会纳进房中当个妾室。 当然,刚刚新婚燕尔可能不会纳,但贺临这也成婚快一年了,抬个通房丫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过如今看小桃的反应,好像事情不像自己想的那样? 李春眼里含了两分期盼。 “当然不是!”小桃气呼呼的瞪了他一眼。 “那是我误会了,对不起……”李春朝她笑笑,道歉的很利落,“不过你跟贺大人的关系实在是好。” “当然,我跟老爷是一起长大的,说起来我还比老爷大呢。” “你比他大?看不出来啊。” “是啊,我也觉得老爷好像把我当妹妹一样。” 明明她才是姐姐,哼。 李春一个人兀自发笑。 不明白他笑什么,小桃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作者的话—— 小桃:我可不是通房,我是老爷唯二的姐。 哈哈哈哈哈。 第336章 于心不忍 秦渊带着大军离开漳州之后,医馆里的秦如风才醒过来。 知道他醒了,贺临立马让人去备了礼物,打算过去看看他。 其实贺临是比较排斥跟锦衣卫接触的,毕竟锦衣卫自从创立以来,杀的最多的,查的最多的都是官员。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双方的关系是一种微妙的对立。 更别提秦如风还有个响当当的秦罗刹的名号。 可是这次他既救了温云熙,那自己也算是欠了他一份情。 于情于理,都该去感谢他一番,不然显得自己这边不知礼数。 礼物备好之后,贺临特意抽空回了一趟府邸,换身衣服,同时把这件事告诉给了温云熙。 “秦大人醒了?” “嗯,醒了,我打算去看看他,顺道给他送点礼,算是感谢,等会我们便出发?” 温云熙有些犹豫。 她其实不太想见到秦如风,毕竟那晚的事情实在尴尬,本来她就对贺临有些愧疚,这几天贺临依旧如先前那样跟她分房睡,她不但没有异议,甚至隐隐觉得舒坦。 如今不仅要见秦如风,还要跟贺临一起去见? 温云熙光是想象一下都觉得要窒息了。 可她又找不到理由推却,而且这种事情,他们二人少了任何一方不去,都是礼数不周全。 “好,我与相公一起去。”温云熙还是答应了下来。 贺临点头笑笑。 两人坐着马车,很快到了秦如风住的医馆。 秦如风在漳州没有宅院,平时都是神出鬼没住各种地方,酒楼旅店,有时候甚至是锦衣卫的据点。 因为战争,城内的伤者倍增,不过秦渊特意嘱咐过,给秦如风安排了单间。 贺临跟温云熙来的时候,他正坐在床头喝粥。 看到两人过来,秦如风愣了一下,因为身上跟胳膊上都缠了绷带,动作大了就容易牵扯到伤口,只能慢慢往一旁的小桌子上放下手里的碗。 贺临看到这个画面,快步上前,“秦大人,我来。” 随后接过他手里的碗,将粥搁下。 “贺大人怎么来了?” “我听说秦大人你醒了,便想着与拙荆来看看大人你,大人的伤怎么样了?怎么身旁也没有个照顾着的?要不我派几个人来?” 他胸膛上的缠着的绷带贺临没有看到,但他胳膊外还打了绷带啊,这一眼就看到了。 惨成这样,喝个粥都要自己那碗,贺临看着都觉得可怜。 “没事,我独来独往惯了,不喜欢身旁有太多人围着。”秦如风一边说,一边看了温云熙一眼。 两人视线对上,温云熙几乎是立刻就错开了目光。 秦如风眸光稍暗,也很快将目光挪回了贺临脸上。 那晚的事情,还是让她有了隔阂是吗…… 贺临站在温云熙前面一点,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情况。 “云熙与我说过了,莲云教攻城那晚是大人您救了她,说起来也是云熙给大人添麻烦了,今日来,我就是想来好好感谢大人。” 说着,贺临提起之前放在桌子上的那几个盒子,“这是一点薄礼,希望大人不要嫌弃才是。” “贺大人不必如此客气,令正并未给我添多少麻烦,至于礼物,大人拿回去。” “诶,不管怎么说,大人救了云熙总是事实,这礼物也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漳州城破,很多东西来不及收拾就已经被毁了,大人不必在意的。” 按照中国人的习俗,收礼送礼这东西,即便一个真心想送,一个真心想收,都要互相拉扯一会,贺临对此十分娴熟。 作为锦衣卫,秦如风的作风向来比较利落,是个不喜欢这种拉扯的人,没有再拒绝下去。 贺临便把东西重新放回了桌子上。 温云熙倒了杯水,递给秦如风,“秦大人要喝水吗?” 她看好像秦如风很渴的样子,舔了好几次唇。 他手打着绷带,估计是不好倒水。 想到他变成这个样子也有自己的原因,温云熙还是于心不忍。 第337章 还有目的 到温云熙给自己递水,秦如风有些意外意外。 他还以为温云熙不会再愿意跟自己接触了呢。 接过水杯后,他轻声道谢,“谢谢。” “秦大人不必客气。”温云熙垂下眸子。 身处漩涡中心,贺临却并没有察觉到两人的不妥,“我听云熙说大人是去刺杀宗明,才落得这一身伤?” “是啊,可惜失败了。” “不,宗明已经死了。” 秦如风现在才知道这件事,当场愣住。 贺临没有对自己说过这件事,温云熙也朝她看了过去。 “谁杀的他?”秦如风连忙问。 “呃……我杀的。” 两人又是一愣。 “你杀的?这……” “那晚我意外碰到宗明,看他一身伤,就偷袭了他一下,现在宗明的首级已经被王爷派人呈交给朝廷了,所以还是要感谢秦大人,若不是你打伤了他,不然我即便碰到宗明,也只有被杀的份。” 温云熙有些意外。 没想到贺临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样子,居然是个敢杀人的。 她还以为贺临杀只鸡都是那种会犹豫的类型呢。 秦如风本来想说不是自己功劳的,顿了一下,还是没有开口。 毕竟那天晚上刺杀宗明的不仅有他,还有突然冒出来的那几百人的队伍,当然,最关键的是后面突然出来的那个神秘女人。 他看得出,那个女人武功不弱,连宗明都只能落荒而逃。 不过如果非要说的话,宗明的死不能单纯归咎于某一方的功劳,正是他们这些人的努力加在一起,才能有现在的结局。 只是朝廷算头功,肯定还是算到贺临身上。 之前秦如风就因为万山被杀的事情被皇上所责怪,如今头功也没了,捡个次功总是可以的。 如果贺临对朝廷上报自己打伤的宗明,那自己造成万山之死罪过,便能在皇上那边抵消。 所以秦如风选择了沉默,没有说出柳笙笙的事情。 贺临就猜到他不会把柳笙笙的事情讲出来,此时也是故意把这件事拎出来说,把柳笙笙的功劳归给秦如风。 贺临怕就怕他追查柳笙笙的事情。 虽然以柳笙笙的能力,未必能让他查到什么,可是不怕万一就怕一万嘛。 秦如风并不知道贺临在这里打算盘,贺临又跟秦如风寒暄了两句,这才以不便打扰他休息为由,带着温云熙离开。 毕竟两人也并不太熟,而且看秦如风的性格,估计不是那种有耐心跟人瞎聊的类型。 秦如风坐在床上,手里还拿着那个杯子。 低头看了一眼,他微微攥紧。 贺临这次跟秦如风的见面气氛还不错,温云熙也看出来了,贺临是真的一点不在乎她之前说的跟秦如风的那些事情。 回去的马车上,温云熙有些沉默。 贺临看出来,问了:“怎么了吗?你这两天的好像心情都不是很好。” “没事,只是因为报社的事情比较多,我们的编辑死了一个,后续找人也比较难。” 她这么一说,倒是让贺临想起来了,提醒她:“这次不出意外,等东南这边的事情都平定下来,我应该就能升到京城里去了,倒是后报社这边,你恐怕也没办法再管了。” 如果她要去京城,温云熙肯定也是要跟着去的,那时候,报社这边肯定要找人接管。 不过总编辑这个位置可不是闹着玩的,古代消息传递有又十分迟缓,搞不好报社被新的总编搞臭搞倒闭了,他们在京城可能还收不到消息,也没办法遥控进行商业指挥。 所以如果要物色新的总编辑的话,最好现在就开始准备,然后这段时间就可以让新总编上岗,还能好好考察一番那人的能力。 不然等到快走再找人接手,实在是太匆忙,很容易出岔子。 温云熙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我知道的,只是重建报社可能需要几天,如果相公真的能升到京城去,漳州这边我自然没有办法再管,趁着这段时间,我会好好物色新总编的,不过相公有没有人选呢?也帮忙看看。” “好。” 送了温云熙回府之后,贺临又去了州衙。 这几天漳州事情很多,都等着她一件件处理。 不过她才到州衙,卢同知就匆匆忙忙的迎了上来。 “大人,好事啊,天大的好事!” 卢同知在这次漳州劫难中脚底抹油,跑的飞快,是最早收拾东西出城的那批官吏,所以一点事情也没有。 “好事,什么好事?”贺临挑了挑眉。 “秦淮派人过来联系我们,说柳姑娘知道我们福建这边发生的事情,心疼战乱的百姓跟死去的将士们,主动要捐款五万两,并且还打算发起募捐会,筹到的善款全部捐出来,现在她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估摸过些天就能到!” 现在漳州虽然算不上百废待兴,但也算是损失不小。 光是城门损毁的修缮,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更别提还有这次阵亡将士的抚恤费了。 这么大的一笔钱,自然不可能全部由漳州地方政府承担,肯定还是要向中央申请的。 只是能申请多少下来,那就不知道了。 毕竟这次他也不是只有漳州遭难,整个东南都是一片战火呢。 因此此时最困难的事情就是钱。 “柳姑娘?柳笙笙?” “没错,就是柳笙笙姑娘!”卢同知相当的激动。 虽然一直有传闻说柳笙笙多么多么漂亮,但他一直没有机会见到,如果柳笙笙到漳州来,那他是不是就有机会一睹芳容了? 柳笙笙并没有跟自己说过这件事,贺临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奇怪。 什么在来的路上,这个话自然是放屁,柳笙笙现在明明就在漳州,这多半只是对外的说辞。 关键是柳笙笙大张旗鼓的搞这个事情,目的仅仅是为了募捐善款吗? 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按下心中的疑虑,贺临打算之后找机会问问柳笙笙,面上还是装作高兴的样子,“是吗?还有这事?那的确是好事啊!” “是啊,这真是漳州百姓之福,当然,也是大人您的功劳,肯定是大人您在两年前的诗会让柳姑娘一下记住了您,这次才会对大人所管辖的漳州上心。”卢同知熟练的拍马屁。 柳笙笙的号召力摆在那里,来参加募捐会的人肯定不会少,那些乡绅贵族们如果要来,要是在柳笙笙面前一毛不拔,那不得丢人丢大了? 这些人最在乎的就是面子,这次募捐会,筹到的钱肯定不会少。 卢同知想想都要笑开了花。 第338章 记得求婚 一直到天黑,贺临才处理完公务回府。 冬天日落的早,真要算起来,其实的时间并不算特别晚。 只是贺家一直是天黑就吃饭,所以贺临一般都是这个时候回去。 回去的马车上,贺临想起来一件事。 她没有柳笙笙的联系办法! 柳笙笙一直是神出鬼没的,一般有什么事情,都是她找过来,而自己现在根本没办法找到她! 想到这里,贺临有些头疼。 本来还想问问柳笙笙,她要办这个募捐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这下可好了。 贺临思索片刻,决定不要着急,如果柳笙笙还在漳州,她一定会来找自己说这件事的。 到时候再问也不迟。 回府之后,贺临才下马车,一个声音从远处响起。 “大人!” 转头一看,是谢宇,手里还提着几个盒子。 “你怎么来了?” “那日莲云教作祟,漳州城乱,是大人派人将我与母亲送出了城外,大人对我们家的恩情太重,我也没有什么办法报答,哦,这是家母做的一些点心,她嘱托我一定要给大人送来,希望不要嫌弃才是。” 其实那晚送他们出城的并不是贺临派来的人,而是紫光阁的人。 不过柳笙笙借了贺临的名头。 要不这么做话,突然冲过来一群陌生人把人带走,肯定会引起谢宇母子的恐慌。 柳笙笙跟贺临说过这件事,贺临笑笑,“哪里,举手之劳罢了,至于这些点心我就收了,你要是给我值钱的东西我才不收呢。” 谢宇朝她笑着,用力点点头。 贺临看了看府里,“现在也到饭点了,你吃饭了吗?要不进去一起吃?” “不了不了。”谢宇连忙摆手,“家母还在等我回去吃饭。” 贺临见状不再强求,“那好,你回去。” 谢宇弯腰朝她打了揖,这才转身离开。 贺临提着那些点心进了府,让湘昆把这玩意放到她书房去,打算晚上吃掉。 吃了饭洗了澡之后,看着时间还早,贺临正要去看书,房间某处忽然发出了一点响动。 “谁?!” 没有人回答,贺临转头一看,这才发现桌子上,谢宇送来的那些点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打开了,好像还吃了一点。 “你要尝尝吗?还挺不错的。” 一道声音从头顶响起。 贺临抬头一看,柳笙笙正坐在房梁上,手里拿着那个一块点心,似乎已经咬了一半。 贺临:“……” 贺临:“我是不是得感谢你帮我扫掉房梁上的灰啊?” “可以啊,感谢。”柳笙笙跳到她面前。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神出鬼没。” “什么神出鬼没,我现在没名没份的,我能从大门踏进来吗?我倒是无所谓,但你让吗?” 贺临翻了个白眼:“你来有什么事情?” 柳笙笙把手里的糕点递到她嘴边,“我看到谢宇给你了,还不错,你不尝尝?” 说起来,这些东西谢宇该送给的正主应该是柳笙笙才对,所以她拆开吃了贺临也不在乎,不过贺临才不吃她咬过的,走到桌边,重新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确实还不错。” 柳笙笙耸耸肩,一口吃掉手里的糕点,“我来找你倒是没什么事情,只是我觉得你肯定有事。” 她今天派人去州衙传话了,贺临现在肯定已经知道了募捐会的事情。 “对,募捐会的事情,你搞这个干嘛?”贺临靠着桌边问。 “募捐募捐,还能干嘛?找那些闲得慌又富得流油的达官显贵们要钱呗。” “真的这么简单吗?”贺临挑了挑眉。 “当然不是这么简单。”柳笙笙勾唇轻笑,“漳州这回元气大伤,弄点钱给你,不好吗?” “你会这么好心?”贺临十分怀疑。 “你觉得呢?”柳笙笙笑而不语。 “你还打算干嘛?”贺临思考了一下,很快想到了什么,“你不会想让我趁着这次机会……当众跟你求婚??” “一举两得,有何不可?” “现在福建乱成这个样子,我在这个时候跟你跟你求婚?” “我又不是明天就开始举办募捐会,大人急什么,还是说大人反悔了?”柳笙笙挑挑眉。 贺临有些纠结,“这个事情我得先跟家里人说才行。” “原来你还没有跟家里人说过啊?”柳笙笙颇为意外,“怎么,没有信心,怕你的云熙不答应?” 贺临无语的看了她一眼,“什么我的云熙。” 说的好像她跟温云熙有一腿一样。 “反正事就是这么个事,时间还多的很,我也不急,你要通知家里人的话慢慢通知,我先走了。” 柳笙笙拍了拍手,转身要离开。 脚步一顿,她又重新转了过来,走到桌边又拿了块糕点,“本来是该送给我的,现在便宜你了。” 贺临:“……” 说实话,该怎么跟家里人说这件事,贺临还真的有点纠结。 不说温云熙,万语琴肯定都很难理解自己的行为。 可贺临又没办法跟万语琴说,自己是暴露了身份,为了跟柳笙笙绑定在一起,才想要娶柳笙笙。 这件事情一旦解释起来,麻烦的问题有很多。 而且万语琴挺喜欢温云熙的,这点也是阻碍。 所以问题的关键,还是得跟温云熙那边说好,温云熙同意了,万语琴那边的阻力肯定也就小很多。 然后再找个说辞跟万语琴糊弄糊弄,这事也就成了。 只是温云熙那边…… 说实话,贺临心里还真的没底。 毕竟以她现代人的观念来看,这简直就像是丈夫出轨还把小三带到面前,要给小三名分。 她要是正室肯定得甩那男的两耳光。 虽说古代对男人在这方面的道德要求相当低,但温云熙到底会怎么反应,贺临的确是拿不准。 但不管如何,事情还是要说的。 第二天晚上,贺临吃完饭之后,找到了温云熙。 第339章 有一腿啊 彼时温云熙正在房中看报社编辑们交上来的文章,现在报社已经开始重新运转,温云熙虽然在考察自己的接班人,但这件事是急不来的。 所以短期之内,报社的大旗还得她来扛。 看到贺临出现,她有些意外,放下了手里的稿件。 “相公怎么来了?” 如今已经到了年尾,莲云教又走了不到半月,秦渊跟丁立生已经汇合,贺临最近很忙,不仅要管漳州的事情,还要经常派人跟军部那边对接,配合军部那边围剿福建剩下的莲云教余孽,还有倭寇。 温云熙只有在给她送夜宵,或者与她一同去给万语琴请安的时候才能看到她。 “我看今晚月色不错,要不要一起去散会步。” “好啊。”她既然邀请,温云熙自然愿意,立马起身。 外面还是冷的,慧语拿过一旁的披风,给温云熙披上。 两人走出屋子,贺临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几个下人,“你们不用跟着了。” “是。” 于是其他人留在了这里,只剩贺临跟温云熙两人往外走。 她们并肩一路到了后花园的长廊,虽然呼出的空气都带着白雾,但夜色静谧温柔,圆月高悬天边。 温云熙看了一眼那漂亮的圆月,“月色真的很美。” 贺临垂了垂眸子,“你这几天在干什么?我这几天忙着处理那些公务,好像有些忽略你。” “相公哪里话,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我知道相公很忙。” 贺临沉默了一会,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然而温云熙对她观察一直心细,贺临今日突然找来,就已经让你她觉得奇怪了。 “相公有话想说吗?”温云熙主动问。 “我的确有一件事。”贺临想罢,还是决定开口,“我准备纳妾。” 温云熙脚步猛地一停,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她以为贺临有什么话要说,可怎么都没想到是这样的话。 这瞬间,温云熙脑子难得有些空白。 “纳妾……相公纳妾吗?可是……嗯……相公当然可以纳妾的。” 见她都开始语无伦次,贺临也停下脚步看着她,“你不高兴吗?” “不……相公本就可以纳妾的,我……”温云熙不知道说什么。 内心深处,她当然是不愿意的。 但是,她不知道该怎开口。 妻子不让丈夫纳妾,传出去了,可是会被人骂妒妇的。 而且她更怕,她说不愿意,贺临就会因此厌恶自己。 可是,贺临又是为什么要纳妾呢? 不是说没办法人道吗? 这样的话,到底为什么纳妾呢? 温云熙想起成婚之前,贺临跟自己说过的话。 是啊,他与自己成婚,根本就不是因为真心喜欢自己。 所以如今,贺临是找到真心喜欢的人了吗? 温云熙鼻头微酸,她微微吸口气,将这股酸涩压下去,“相公当然可以纳妾。” 贺临有些惊讶,“你同意?” “虽说相公与我成婚不到一年,但相公若想纳,我自然没有理由阻止。”顿了一下,温云熙忍不住问,“相公想纳谁呢?” 贺临轻咳了一声,“过段时间,大概在上元节,柳姑娘要来漳州举办募捐会,我想……” 贺临话没有说话,但是温云熙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 柳笙笙? 怎么会是柳笙笙? 她还以为是身边的某个人。 可是……贺临怎么肯定柳笙笙会同意? 贺临不是莽撞的人,此时跟自己说了这件事,那么关于纳妾一事,柳笙笙八九不离十已经同意了。 难道说,两人自从两年前那场诗会之后私底下一直有联系? 温云熙出神的想着这些,沉默起来。 贺临看出她在想事情,问:“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相公与柳姑娘说好了吗?” “嗯,我与她有过传信。”贺临找了个借口。 “那就好。”嘴里这么说着,温云熙的眼底却划过几分落寞。 散步完回房之后,温云熙一直魂不守舍。 “夫人?夫人?!” 听到慧语的声音,温云熙回过神。 “夫人,你怎么了?” “没事,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天色不早了,夫人该就寝了。” 平时温云熙睡觉的时间都很固定,偶尔也会因为处理稿件推迟一点。 但是慧语早就发现了,温云熙虽然眼睛盯着那些稿件,人却在走神,估计根本没看进去。 温云熙从来没有这么过。 她打小就喜欢看书,一般阅读的时候都是很认真的。 好像今天自从跟贺临散步回来之后就这样了。 慧语觉得有些奇怪。 温云熙洗漱完,开始解头发。 她一头青丝如瀑,十分漂亮,慧语用梳子一点点梳理着她这长发,正想要夸两句,发现温云熙又走神了。 “夫人,您跟老爷去散步发生了什么吗?怎么回来之后一直魂不守舍的?”慧语忍不住问。 温云熙垂了垂眸子,“相公说……他想纳妾。” 这件事总不可能瞒着家里,无非是时间早晚的关系,温云熙觉得说出来也没什么。 “老爷真的要纳妾?”慧语虽然震惊,但反应并没有很大。 她不像温云熙,她早就想过这种可能了。 毕竟贺临这段时间跟温云熙分房睡这么久,实在是太诡异了好吗! 也只有温云熙心大,居然一直没有把这个放在心上! 不过慧语同样觉得奇怪。 自从察觉到贺临可能有其他女人之后,她一直在暗中观察院里的这些人,可是完全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 是贺临藏的太好了吗?还是说不是他们院子里的人,是外面的女人? “夫人,老爷要纳谁为妾啊?” “说是想纳……柳笙笙。” “柳笙笙?难道是……秦淮的那个柳笙笙吗?” “嗯。” “太过分了,那柳笙笙可是贱籍,老爷是我们漳州知州,岂有纳一个贱籍女子的道理?” 虽说主妇不好阻难相公纳妾,不然容易被人骂妒妇。 可这样的前提是,男人找的女人得是正经女子啊! 跟一个贱籍女子共侍一夫,岂不是折辱温云熙? 慧语气呼呼的说完之后,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对了夫人,老爷自从去了一趟安德县回来,到现在都与您分房睡,那时候我便觉得奇怪。 您还记得吗,老爷回来找您的第一件事就是画柳笙笙的画像!莫非老爷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跟柳笙笙有所勾连?” 第340章 我要纳妾 她这么一说,温云熙倒是全想起来了。 那时候贺临找她画柳笙笙的画像,并未说明原因,事情过了之后,她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所以贺临要画柳笙笙, 只是单纯的思念柳笙笙,想要一幅画像看看她吗? “原来……他竟是如此爱她吗……”温云熙捏着衣角,垂眸。 见她居然只顾着伤心落寞,慧语看不下去,“夫人,咱们不能输啊,柳笙笙又如何!虽然有名,但说到底也是个贱籍啊!夫人,咱们不能同意老爷纳柳笙笙!” “不同意又如何,他的心在那,我能如何?”温云熙并没有被这番话点燃。 她生性本就不爱斗争,更别提情这一字,她早就输的彻彻底底。 “男人的心是可以挽回的啊,夫人!”慧语在她身边蹲下,“难道咱们就这么看着吗?看着老爷纳了柳笙笙,将您丢到一边去吗?凡事没有努力付出之后才能下结论,这不是您教我的吗?” “挽回吗……”温云熙抬眸看着她,眼里光亮明灭闪动。 说实话,温云熙居然就这么同意了,贺临还是十分意外的。 不过这对贺临来说,倒也是件好事,之后要说服的便只有万语琴了。 面对万语琴说这件事,贺临心理负担稍微小一点。 去到万语琴的院子,贺临支开旁人,蹲到万语琴腿边,“娘,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万语琴坐在摇椅上,拿起茶杯喝口水,瞥了她一眼,“什么事情啊?搞得这么郑重。” 还把旁人给支开了。 “是这样的……我打算纳妾。” “咳……咳咳……”万语琴直接呛住,猛地咳嗽起来,摇椅随着她的动作都晃动起来。 贺临连忙扶住她,同时用手去拍她的背:“娘,你不用急,慢点。” 万语琴掏出帕子擦掉嘴边的水,望向贺临,“你……你跟娘说真的吗?你真的要纳妾?” “嗯。” “不是……临儿,你……你什么情况应该不用娘来说? ” “我知道,可这次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得已而为之?怎么说?” “我想纳的那人叫柳笙笙,或许娘也听说过。” “哦哦哦,是不是那个,秦淮八艳之首柳笙笙??” “是的,你别看她在外很风光,都说她是秦淮八艳之首,可实际上,她也是个可怜的姑娘,从小就被送到了青楼,一旦哪里做不好,就会被青楼的嬷嬷所罚。 两年前我参加诗会的时候,不是拔得了诗会的头筹吗?我就是在那次诗会上碰到她的。 不过不巧,她也在那次诗会上发现了我的身份,她想让我纳她为妾,将她赎出贱籍,如果我能答应她,她便会替我保守秘密。” 贺临不好跟万语琴解释自己庞大的计划,便只能这么半真半假的找了借口。 她这话信息量太大,万语琴缓了一下,“可临儿,你可是知州啊,纳她为妾,朝中御史是否会借此攻击你?虽说这柳笙笙是挺可怜,但她说到底还是贱籍,而且……你考虑过云熙的感受吗?她愿意跟柳笙笙在一个屋檐下?” “我问过云熙了,她同意了。” “真的假的??”万语琴更加震惊了。 “真的。” “莫非你告诉了云熙你的身份?” “尚未。” “奇怪,那她怎么会同意啊?” 虽说温云熙性子不刚烈,但这么久的相处,万语琴也看出来了,温云熙并不是那种没有主见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从漳州被莲云教攻破,温云熙说什么都不肯离开漳州,要找到贺临这一点就能看出,她是真的很在乎贺临。 这样的人,真的会同意贺临纳妾,还纳一个贱籍女子吗? “我也不知道她为何会同意,但她就是同意了。”贺临耸耸肩,表情颇为无辜。 万语琴还是觉得这件事不对劲,恐怕温云熙有些话不好对贺临说。 明日还是自己亲自去问问温云熙。 离开万语琴院子之后,贺临又回到了书房。 她还有一些文件没有处理完。 烛火点燃,烛芯不知烧了多久,贺临听到外面响起敲门声。 “谁?” “相公,是我,我煮了一些小米粥,相公要喝吗?” 贺临确实累的慌,活动了一下脖子,也打算休息休息,没有拒绝,“好,你进来。” 温云熙推门进,。 贺临看到她没有带下人,就她自己一个人,有些疑惑:“你就自己来了吗?” 温云熙将食盒放下:“也就一碗粥,我想着自己来就行了。” 贺临点点头,没有多在意,起身走到罗汉榻的小桌边,坐到她身旁开始喝粥。 温云熙站在屏风边,绕过去看了一下,“相公这个床睡起来会不会冷?” “被子挺厚的,不冷。” 贺临没有在意,一边喝粥一边回答。 温云熙摸了摸她的被子,确实挺厚的。 “我总觉得我房间有些冷。” “冷?是不是炭烧的不够?可炭不能烧太多啊,你要不再多盖一床被子?” 炭烧多了容易一氧化碳中毒。 “我也不知为何,每日起来之时,手脚都是透着冷的,尤其当看到相公的位置空落落时……” 贺临勺子一顿,抬头看过去。 温云熙此时在屏风后面,她看不到温云熙的表情。 不过很快,已经从屏风后走出来了,补上了最后的一句,“心也觉得空落落的。” 贺临放下勺子,“你想让我回去睡吗?” 温云熙想到迎上贺临的视线,没有半点逃避,点头,“嗯。” 她想知道贺临的回答。 如果贺临连这个都不肯,其实心底已经是完全厌恶自己了? 贺临应该……不会? 温云熙攥紧手帕,目光如炬。 ——作者的话—— 感谢:【用户】小可爱送出的角色召唤!爱你! 第341章 是我相公 “当然可以。”贺临点头。 她住书房没有回去,只是因为自己习惯了自己一个人睡,舒坦一些而已。 当然,贺临心里清楚,这种情况不可能一直延续下去。 之前是温云熙没有提,所以贺临也没管。 如今温云熙既然提了,她没理由不回去睡。 听到她同意,温云熙松了口气。 她还以为贺临连这个要求都不会答应自己。 喝完粥之后,贺临就跟她一起回了房间。 温云熙房里的其他粗使下人好久没看到贺临过来睡了,猛然发现贺临在这个点出现,都意识到贺临很有可能要回来温云熙的院子,脸上都露出意外与惊喜的表情。 他们之前都以为贺临跟温云熙之间出什么问题了,温云熙失宠了呢。 现在看来不是未必啊。 慧语看到温云熙真的将贺临带回了院子,眼睛一亮,立马笑着迎上去,“夫人,时候不早了,您跟老爷可是要就寝?” “再等等。”贺临才喝完粥呢,不是很想睡,想消消食再睡,于是转头看向温云熙:“云熙,你可有空与我对弈一局?” “自然有空。”温云熙欣然应允,两人于是在房中下起棋来。 慧语看着二人之间气氛不错,屏退了旁人,留她们二人在房内独自相处。 这局棋结束的比平时快很多,贺临一边捡回棋盘上的棋子,一边说,“你今日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平时她要想下赢温云熙还是有难度的,两人一局棋起码能下一小时。 可今天这局棋,不到半小时就结束了。 “有吗?”温云熙朝她笑笑,“可能是相公棋艺又有所精进。” “我棋艺有没有精进,我自己能不知道吗?”贺临摇头,盖上棋篓,起身出去洗漱,准备睡觉。 温云熙早就洗漱完了,命人收好棋盘后,就在房中等她。 约莫十分钟之后,贺临洗漱完回来,发现温云熙已经盖着被子,在床上躺好了。 她旁边还有一床被子,显然,这是给贺临准备的。 看到贺临也上床,下人们才吹熄房间里烛火,走出去轻轻带上门。 贺临此时睡意不浓,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这种睡觉的时候旁边有个人在呼吸的感觉,实在是久违了。 “相公。”黑暗中,温云熙的声音响起。 “嗯?” “你与柳姑娘是那次诗会上认识的吗?” “是的。” “可相公若是钟情柳姑娘,那次明明拔得头筹,为何又要将与柳姑娘共度一夜的机会给让出去?” “那时候我们不熟,说起来,若没有把这个机会给彭老板,赚了他七万两,那次漳州的灾情,我可能还过不去呢。” “那相公后来又是因为什么跟柳姑娘有联系呢?” “那次……呃……”贺临想了一下,“对,就是彭老板过寿,他邀请了柳姑娘来的,那场寿宴我也在。” 原来,在与自己成婚之前,贺临其实就已经跟柳笙笙有了许多交集吗? “相公当时若钟情柳姑娘……为何不娶她,而要娶我?” 为何又在娶她的时候说并无钟情之人? 这句话,温云熙没有问出口。 “因为……当时我的确是不钟意她。” 温云熙垂下眸子。 所以贺临反而是与自己成婚之后,才喜欢上的柳笙笙吗? 黑暗中,贺临虽然看不到温云熙的表情,但是她问了这么多问题,贺临自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云熙,我纳妾一事,你是否不愿?” 温云熙沉默了良久,没有说话。 气氛一下变得有些僵硬,贺临还是第一次当这么个“渣男”,也不知道在此时该说些什么,难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半晌,温云熙终于开口了。 “相公,其实我最开始没有想过能嫁给你的。别人都觉得相公你是文弱书生,可我知道,相公你其实很厉害。 那次在淳岭县,你救了我,你让我带路去那个村子,还会挡在我面前,还有这次,宗明也是你杀的。 你那么厉害,那么有文采,有女孩子喜欢你是应该的,可是我不能喜欢你,我不敢妄想,虽然我离相公你很近,但我偏偏是最没有资格靠近的那个。 不过我没想到,相公你会来求娶,我知道,成婚前相公跟我说了很多,说的很清楚;我知道,相公不是因为喜欢我才娶我的,我知道相公只是情急之下,为了挡郡主的婚事,才找一个人凑数而已。 那个人恰好是我,但那个人不一定偏偏是我,我都知道。可是相公,你说要娶我的那个时候,我是真的很欢喜……” 她越说声音越发哽咽,眼角逐渐湿润。 “相公,我是不是很贪心?我先前想着,只要能嫁给你就好了,可是跟相公相处这么久,跟相公你对弈、赏诗、弹琴,每一次,每一次晚上我们坐在一起,我看着烛光下我们的影子,我就觉得,时间能停住就好了…… 好像是我要的太多了,相公本来就不喜欢我,我却还不想要相公纳妾,不要相公找自己喜欢的人,太得寸进尺了对?可是……可是……” 说到这里,她终于忍不住哭起来,一把抱住了贺临,“可是我也喜欢相公,相公……相公你为什么那么好,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你是我相公,你明明是我的相公啊……” 贺临听完她这长长的一席话,又震惊又愧疚,半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或者说她根本就没办法回应。 因为她根本给不了温云熙想要的。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错了,而错的那个人只有自己。 正是因为如此,贺临才更加愧疚。 她支起身子,拿过一旁的手帕递给温云熙。 温云熙接了过来,擦掉自己的眼泪,可哭泣并没有止住,眼泪反而掉的更多。 贺临抱住她,轻拍着她的背安慰,“云熙,不要哭,你很好,你没有错,一点错都没有,你没有配不上我,你也不是那个没资格靠近的人。 是我,是我对不起你,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我错了,是我从一开始就骗了你,让你以为我很好,我自己还没有察觉,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境地。” 温云熙哭的眼尾泛红,从她怀里抬起头,不解问:“相公的话是什么意思?” ——作者的话—— 贺临:呜呜呜,我跪下,我忏悔,我给自己两耳巴子! 第342章 心乱如麻 贺临望着她在黑暗中,因为眼泪而亮晶晶的眸子,皱着眉头纠结了好一会,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 最后,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散开自己的头发,随后解开里衣系带,将束胸拆下,拿起了温云熙的手。 温云熙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下一秒,贺临就拿着她的手,摁在了胸口上。 温云熙愣了一下,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把手抽了回来。 刚刚那是错觉吗? 那……那是…… “云熙,从一开始就是我骗了你,其实我根本不是男子,所以我不能娶郡主,所以我找上了你,而你想要的我都给不了你,我只能避着你,可没想到,你会陷的这么深,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错了,对不起。” 温云熙原本还难以置信,贺临这话无疑是将一切都锤死。 温云熙在说出今天这些话之前,想过很多贺临的反应,猜测过无数遍她们之后的关系走向,但唯独没有想到,事情居然会是这个样子。 “你……你……” 温云熙仿佛想到什么,一把掀开被子,急急忙忙爬下床,拿出火折子重新点燃了一盏烛火。 顺着烛火的光看过去,贺临正坐在床上侧望着她,散开的青丝如瀑,全都披在身后。 白色里衣的系带已经解开,里面光滑的肌肤若有若无的透出,那平日里看来就十分精致秀气的五官,在此时柔和烛火的映衬下,更显漂亮。 多好看画面,多美的女人! 可这个人,居然是自己的相公! 原来……原来一切的真相就是这个吗! 温云熙望着她的脸,怔怔的往后退了两步。 贺临看着她的难以置信的表情,微微叹了口气,“云熙,这就是我对你最大的隐瞒,其实我并没有你想象中的好,成婚前我不肯告诉你真相,是怕你知道之后不肯与我成婚,而我急需一个妻子挡住郡主那边。 所以我跟你说,这婚姻是一场泥潭,因为至始至终我给不了你想要的,而你从我这里也只能得到伤害,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奢求你的原谅,若你想跟我和离随时都可以,若你怨我、怪我,我也都认。” “原来……你骗了我这么久。”温云熙眼底泛起泪花。 “对不起。”贺临垂下眸子。 温云熙望着她的脸,脑子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眼前的事实太有冲击力,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贺临见她这模样,重新穿好衣服,从床上下来,“如果你想冷静一下,今晚我还是睡书房,” 说着便要走开。 可在路过温云熙身旁的时候,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拉住了。 “等等!” 贺临转过身,不解的看着她。 “我还有个问题。” “你说。” “既是如此,你为何要纳柳笙笙?” “我与她之间是交易,她想离开秦淮,不然她不会帮我保守秘密。” 保守秘密? “她知道你……”温云熙反应过来。 “嗯。” 温云熙放开她的手,走到床边坐下,心乱如麻。 贺临知道,自己再留在这也没有什么作用,反而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的棘手,转身离开了。 温云熙望着她的背影半晌,低头沉默。 烛光如炬,慢慢烧了彻夜,烛边挂着的蜡滴,宛如美人泣下的泪珠。 回了书房的贺临虽然躺到了床上,可却没有半点睡意,躺在床上一夜无眠。 虽然两辈子加起来,她经历过很多事情。 可对身边亲近之人,她一直算不得心狠。 人难免被这些东西束缚,但同时也能从这些关系里得到力量与治愈。 虽然她知道这件事是她的错,可若跟温云熙的关系就这么完全断了,她还是会难受。 就像是多年的好友,一下子斩断关系,变得渐行渐远。 不过如今,她没资格再厚脸皮的说什么,没资格的厚脸皮要求温云熙什么。 一切的选择权,都只在温云熙手上。 到了吃早饭的时间,贺临梳洗完之后犹豫了起来。 平时这个时候,她都要去找温云熙,两人一起去餐厅。 可今天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 犹豫一会,贺临还是找了过去。 温云熙跟她一样,一夜未眠,甚至眼睛还因为晚上哭泣,比平时要肿上几分。 梳洗的时候整个人状态就很差,整个人失魂落魄的模样。 慧语知道昨晚贺临离开的事情,还以为是温云熙挽回贺临失败了,看温云熙这模样,不敢再说什么怕她更伤心,呼吸都比平时更小心起来。 才刚刚帮着温云熙梳洗完,就听到外面的下人来报,说贺临已经到了院子里,在等温云熙。 不管真相到底如何,两人现在是夫妻,同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温云熙知道,自己此时越是避,反而越会传出一些乱七八糟的闲话。 她深深吸口气,似乎这样就能积攒够勇气,走了出去。 听到身后的动静,贺临转过身来,就看了温云熙一眼,随后下意识的低下了头,不敢再去直视温云熙,像是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温云熙注意到,但并没有说什么,她此时也不敢直视贺临的脸。 只要看到这张脸,就会想到自己曾经那么的欢喜,居然对着的是一个女人,一时间,羞耻、失落、心痛、彷徨,都会齐齐涌上心头,五味杂陈。 两人之间的低气压,周围的下人也都发现了。 此时贺临昨晚忽然离开回书房的事情,早就偷偷摸摸在院子里传开,大家以为他们吵了架,大气都不敢出。 二人沉默的并肩往前走,气氛从未有过的僵硬,还夹杂着些许尴尬。 到餐厅之前,温云熙忽然开口了: “我想去静竹姐家里住两天,过几日便是堂伯母的生辰。” “好。”贺临点点头,依旧没看她的脸。 第343章 是不是傻 吃早饭的时候,万语琴发现了两人之间气氛的不对劲。 喝了一口粥,她瞄了二人一眼,还是没忍住,看向贺临,“临儿,你惹云熙生气了吗?” 虽然不知道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不过温云熙好像一下子变得疏远了许多。 当然,这份疏远并没有冲着万语琴,显然是冲着贺临去的。 温云熙平时性子很好,对贺临更是没得说,万语琴还是这辈子头一次见她对贺临那么冷淡。 而关键贺临也一副不敢多说的模样。 显然,肯定是贺临做了什么让温云熙生气了。 听到她发问,贺临看了温云熙一眼,这里下人众多,她也不好说什么,正犹豫间,温云熙已经否认。 “没有,母亲不必担心。” 贺临连忙接话,“对,母亲不必担心。” 见两人都不愿多说的样子,万语琴没有再问下去,打算之后有机会了,再找贺临问问。 温云熙没什么胃口,喝了一点粥就放下了碗,“母亲,过几日便是堂伯母的生辰,我打算去静竹姐姐家住几日。” 万语琴心里咯噔一下。 众所周知,温云熙的直系亲属基本都已经去世了。 此时回堂伯母那去住,就跟回娘家没什么区别。 显然,事情要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严重,万语琴看了贺临一眼。 贺临接话,“对,云熙嫁过来之后也没有出门过,这回也是她从姐邀请,我看可以。” 贺临这是给万语琴释放信号,示意她不要拦着。 万语琴从她的语气跟眼神里也看出了这个意思,冲温云熙笑着,“你有心帮你堂伯母过生辰自是好的,想去住几日便去,正好前些日子那些反贼闹事,你堂伯母一家也受了吓,你多多安慰安慰他们。” “多谢母亲。” 一顿气氛冷淡的早饭好不容易吃完,贺临知道万语琴肯定有很多话要问自己,所以并没有像平时那样,吃完饭之后就离开府里去州衙,而是特意留了下来,还去了一趟万语琴的院子。 万语琴正打算派嬷嬷去叫她呢,就看到她来了,连忙将她拉到跟前,“快跟娘说说,你跟云熙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像云熙很生气的样子,这都要回娘家了啊!” 贺临也挺无奈的,“这事……唉。”她叹了口气,“娘,说到底是我们对不起人家。” 我们?怎么就变成我们了? 难道是…… “你那事她知道了?” “嗯,我告诉她了。” 万语琴一时语塞,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半晌,她也叹了口气,“是要说的,本来就该告诉云熙的,现在云熙要怨也无可厚非,你就受着。” 贺临垂下眸子,“我知道。” 屋子里,母女二人都是唉声叹气的。 过了一会,万语琴想到什么,“临儿,你不能就这样放着云熙啊,虽然是咱们对不起人家,可你也要拿出你道歉的诚意。” “什么意思?” “虽然她现在要回娘家,但你这些天别忘了去找找她,即便她不见你,可你也要去,态度要拿出来,知道吗?不然就把别人丢到那里不管不顾的,云熙肯定更伤心。” “要去找她吗?”这个贺临还真的没想到,毕竟她以为温云熙回娘家是因为不想看到自己,那自己这段时间少出现在温云熙眼前,温云熙才会更高兴。 “当然啊,你还真打算把云熙丢到那不管啊?” “我……”贺临语塞。 万语琴拍打了她一下,“真是的,聪明劲全用在读书上了是?” 贺临只能挠头笑笑掩饰尴尬。 温云熙吃完早饭之后,就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带着几个贴身的丫鬟到了温静竹家里。 温静竹虽然之前的确是邀请过她,但只是邀请她有空的话,过来帮帮忙,准备一下生辰宴,并没有邀请她来自己这里住,毕竟二人同在漳州城,温云熙不在夫家,跑来自己这里住怎么可能? 但她没想到,今天温云熙却突然提出要住过来,帮忙更方便。 温静竹在商场混这么久,当然也不是傻子,事出无常必有妖,虽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不过她还是答应了温云熙。 为了迎温云熙过来,温静竹还特意延迟了去铺子的时间。 马车停到温府门口,两人见了面好一阵寒暄,随后拉着手进了宅子。 等到暖和的屋子里坐下,温静竹才屏退了一些无谓的下人,拉着温云熙问:“你快与我说说,你突然要过来,是不是因为跟贺大人吵架了?” “就是……想出来散散心,我自从嫁过去,不是都没有离开过贺家吗?” 就连回门都没有出去过,毕竟爷爷去世,她没有一定回门要见的人。 温静竹怎么可能相信她这说辞。 平日里她也不是没见过温云熙,而且见的还不少,毕竟温云熙管着报社,而她在报社也有股份。 “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我是过来人,或许能给你一点建议。”温静竹拍了拍她的手。 温云熙还是摇了摇头,“静竹姐,你就让我自己先想想。” 行,她既然这么说了,温静竹也不再强求,站起身: “好好,你自己想,实在想不通了,想找个人说说话,就随时来找我,我今日还要去铺子里查账呢,这院子已经给你收拾好了,缺什么你跟我娘说,别住着委屈了自己,知道吗?” “嗯。”温云熙点头。 温静竹带着丫鬟离开了。 送走她之后,温云熙回到房间,坐在椅子上,望着周围陌生的一切,长叹一口气,随后发起了呆。 晚上散衙之后,贺临并没有径直回家,而是去了一趟温府。 恰好碰到温静竹回来,两人站在门口聊了一会。 “贺大人怎会在此,是来接云熙回去吗?” “不,她说要到这里住几天,我就是过来看看她。” “贺大人,不是我要说,但你跟云熙之间是出了什么事情?” “闹了一点矛盾。” 果然如此,温静竹眼里闪过几分了然,不过也知道家丑不可外扬,更何况贺临都主动来服软见温云熙了,她觉得还是给贺临行个方便。 夫妻之间嘛,床头吵架床尾和的。 “我带你去云熙院子。” “好。” 两人一前一后往里走,不过真到了温云熙的院子门口,贺临反而停住了脚步。 “你先去问问云熙要不要见我,若她不愿,我也不强求,帮我问个好就是了。” 强行被带过去,贺临怕让温云熙更反感。 而且除了道歉,她也没办法跟温云熙再说些什么。 但若只是一味地道歉,也于事无补。 温静竹十分意外,她没想到贺临居然这么顺着温云熙。 难不成贺临还是个怕老婆的? 不对啊,温云熙也不是什么彪悍虎妻啊! 搞不懂他们夫妻俩到底是怎么了,不过看样子,似乎是贺临惹了温云熙生气,自己问贺临的话只会让贺临难堪,所以温静竹什么都没说,应了声好,随后进了院子。 第344章 求和的临 原本看到温静竹过来,温云熙嘴角还是扬着的,不过听到她说贺临在外面之后,温云熙表情显然僵了一下。 温静竹发现她的不对劲,奇怪问,“你跟贺大人到底是怎么了?他惹你生气了?哎呦,你是不知道,他刚刚在外面居然跟我说,你要是不想见他,就让我替他跟你问个安就行,我还是第一次见贺大人这副模样呢。” 虽然贺临看着文质彬彬,但好歹是堂堂一州的知州,举手投足之间,那种上位者沉稳内敛又暗含锋芒的气势还是很足的。 不过刚刚的贺临,啧……怎么形容呢? 就像个犯了错的小狗一样。 温云熙眼底闪过纠结,最后还是转过身去,闭上眸子一咬牙,“那静竹姐你去告诉她,就说我不想见她。” “你还真不见啊?”温静竹震惊了。 男人是十分好面子的生物,贺临都低头到这份上了,温云熙还将他拒之门外,真的不会让贺临恼羞成怒吗? 贺临到底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让云熙这么生气? “我不见。” 听温云熙语气坚定,温静竹想说些什么,又觉得现在劝或许没有作用,还是转过身去,“好好,我帮你赶走他就是。” 得到温静竹的回复之后,贺临并不意外,温云熙此时若愿意见自己了,那才是该意外的事情。 她没有强求,很快离开了。 温静竹看着她的背影,赶忙转身回到了院里。 拉着温云熙坐下,她实在是忍不住好奇,“云熙,贺大人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啊?你生这么大的气?” 温云熙低头垂眸,揪着手里的帕子,没有说话。 一旁的慧语欲言又止。 温静竹见状叹气,语气也多了些感慨,“云熙,不是我要劝你,可我是过来人,既然成了婚,有些事情,真的要给双方一个台阶。 男人们一时半会可能不计较,宠着你,让着你,可日子长了,次数多了,嘴上不说,心里得疙瘩其实都在,到最后爆发,觉得你烦,厌了,最后这裂缝便也补不回来了,到那时候你再想挽回就已经晚了。” 虽然是在告诫温云熙,不过这些话,其实都是温静竹自己的血泪教训。 她刚与丈夫成婚的时候何尝没有甜蜜过呢? 可最后却走到了现在这样的地步。 当然,她其实觉得自己这场婚姻错的更多的是他。 不过她也知道,自己并不是完全没有错。 听到温静竹的话,温云熙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 “好,那我问你,你是不是打算永远都不原谅他了?” “不是。”温云熙下意识否认,等回过神,已经发现温静竹正笑而不语的望着她。 “你看,你明明没有打算永远都不原谅他,你只是跟他闹别扭。” 温云熙在椅子上缓缓坐下,低头看着手里的帕子,“我的心太乱,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面对以前的我,所以我才到这里来躲着。” 这话说的温静竹都迷糊了,“什么意思?你跟他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是……她骗了我,一件很严重的事情,骗了我很久,而且她根本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样子,她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人。” 温静竹思考了一下。 这……这都成婚快一年了,即便贺临跟想象中的模样有落差,可是到现在才发现吗? “他骗了你什么我不知道,可他肯定是在乎你的,你之前不是说过吗,反贼们攻入城中,他明明有机会先走,却为了找你被困在了城中,他若真是那薄情寡义之人,怎么会如此对你呢? 你们成婚之后到现在,我也算是看着过来的,贺大人对你如何,你即便不说,我心里也是有数的。 当时他求娶的时候我还担心,怕之后你嫁过去受婆家的气,但你显然过的很好,就那样的婆婆,这年头怕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了。” 不仅不使唤压迫温云熙,甚至还能放温云熙去当总编,每日去报社处理事务,这是何等的开明?! 温云熙依旧是低着头沉默,没有说话。 温静竹说了一大堆,见她没有反应,也不再劝下去,她知道温云熙看着柔,其实骨子里还是有倔强的那一面,“你若是还生他的气,好好冷静也行。” 之后贺临隔三差五的就会去一趟温府,虽然都没能见到温云熙,不过她也不气馁。 直到第六次上门的时候,贺临得到了不一样的回复。 这次出来的人依旧是慧语,她朝贺临行了一礼,“老爷,夫人让我给您带路。”说完侧开身子。 贺临眼睛微亮,立马跟上她的脚步。 一路走到一片竹林里,贺临看到一张石桌旁,温云熙坐在那,面前正用炭盆温着一壶酒。 温云熙喝酒少,但并不是不会喝。 将贺临带到之后,慧语就退了下去。 贺临好些日子没见到温云熙,还是有些尴尬的,掩拳轻咳一声:“你……最近还好?” “坐。” 温云熙拿过一个酒杯,摆在对面。 贺临心里打着鼓,还是坐了下来。 一边给她倒酒,温云熙一边说话:“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从我们认识开始,一件一件的回想……” 第345章 做朋友吧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好像还是在书院,那时只是听爷爷说过你在读书上很有天赋,以后中榜的概率很大,后来你只中了三甲,爷爷还伤心过,他觉得你若好好积累,以后是能进二甲的,只得了个三甲,实在是太浪费了……” 温云熙一边喝酒,一边跟贺临念叨着一些似乎无关紧要的话。 贺临并不打断她,就在一旁静静听着。 温云熙仰头喝掉杯子里的酒,接着说:“本来以为我们不会再有交集了,没想到会在浙江再碰到你,你做的这些事情,以前我就觉得你挺厉害的,现在知道真相之后再回过头来看,好像你更厉害了。” 不看欺骗自己的事情,贺临以一个女子之身,做到那么多事情,确实十分的厉害。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做这些?如果被人知道,那可是诛九族的罪。” 贺临喝掉自己杯子里的酒:“我出生之前父亲就死了,如果我是女孩,那母亲跟我都无法再掌握自己的命运,所以从小到大,我只能这样的身份面对世人。 既然是男子,自然要读书,即便我母亲不送我去学堂,上面的大伯也不会同意。书读的多了,想的也就多了,越想越不忿,凭什么? 凭什么女子就一定要找个人嫁,缩在小小的后院安分守己?凭什么我们的理想不能是治国安邦? 所以我读书,参加科举,一方面是证明自己,另一方面,这也是我的目标。” 贺临语气平静,这里一大段说的,其实多半是以前那个贺临的心理。 “后来进了官场,才知道很多事情并不是那么想当然的,走到现在,每天都要做无数的选择,在这之中反反复复的权衡利弊,娶你也是如此。” 说到这里,贺临看向她:“我没你想的那么好那么完美,十万人跟一万人,我不会天真的以为所有人都能救下,而是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牺牲那一万人。所以这场婚姻即便是个泥潭,我还是拖了你下水,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 凡事太过清醒,看的太透,难免显得冷血。 贺临一直是如此。 别人可以用天真、莽撞为理由,但贺临不能。 “不是的。”温云熙平静又坚定的反驳了她,“你没有拖我下泥潭,从来没有。” 温云熙这些日子的回想,让她想起来贺临曾跟她说过的那个红药丸与蓝药丸的故事。 或许那个时候,贺临是有想要跟她说真相的想法? 只是自己偏偏选了蓝药丸。 但无论如何,会有想告诉自己真相的想法,有这些纠结,就证明贺临并不是真的冷血。 温云熙从位置上起身,往旁边走了两步,“我这几天在想,如果我没有遇见你呢?我会是怎样的?死在浙江,还是草草找个男人嫁了? 我没有得出答案,毕竟人没有走过的那条路,永远只能想象,可经历过的事情,自己是能有结论的。 在遇见你之前,我的处境其实算不得多好,但嫁给你之后,我几乎没有受到过什么委屈。 明明你婚前就与我说的很清楚,不喜欢我,也不会碰我,是我自己以为跟你靠的近,就能得到更多,奢望更多。” 她转头看向贺临,“抛开我个人先前对你的情感不谈,你并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这个泥潭不是你拖我下去的,是我自己心甘情愿踏进来的。 如今我若是将这一切全都怪在你头上,或许对你才不公平。” 贺临眼里划过意外,缓缓站起来,“你……是这么想的吗?” 温云熙转身面对着她:“怎么,你还真的以为我完全不怪你了吗?” “没有……”贺临立马摇头。 温云熙忽然笑了一声,“我是生气,可我知道不能全怪你,而且气到现在都快半个月了,我的气其实早就消的差不多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该怎么跟你说清楚这些。” 先前的那些生气,更多是出于伤心与难堪。 伤心自己的梦彻底破碎,难堪自己做了这么久的梦,还将这场梦告诉了贺临。 不过到现在,她想通了很多。 虽然看到贺临这张脸,偶尔还是会恍惚。 看到她的笑容,贺临这才放了心,“你不生气就好了。” “你一个人扛了这么多,某种程度上来说,我还是挺佩服你的。” 温云熙不是那种养在闺阁不谙世事的小姐,她跟贺临一样,从小读了很多书。 虽然同为女儿身,可她承认,她做不到贺临这种程度。 即便做到了,也不可能像贺临一样,在官场上混的这么风生水起。 所以才佩服贺临。 “我习惯了。” 温云熙走到桌边,给两人的杯子里都倒上了酒,将贺临的杯子递给她。 贺临不明所以的接过,只见温云熙也紧接着拿起了另一只酒杯。 “从今往后做朋友……相公。”温云熙朝她伸出酒杯。 知道贺临是女子之后,相公这两个字喊起来也比先前别扭了许多。 不过很显然,温云熙在努力释然。 贺临低头看了一眼那酒杯,毫不犹豫的拿着自己的杯子过去碰了一下。 两人喝了酒,都朝对方笑了笑。 温云熙在娘家住了这么久,外面已经有了些风言风语,再住下去恐怕只会更加的严重。 所以跟贺临聊完的当天,温云熙便收拾东西,重新回了贺府。 见她终于回来,万语琴松了口气。 虽然是他们家对不起温云熙,可万语琴是真心喜欢温云熙这孩子,如果温云熙从此记恨他们,不再跟他们往来,万语琴还是挺伤心的。 温云熙回来之后,贺临跟她的相处模式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虽然看起来两人跟以前差不多,还是每天各自出去工作,随后各自回来。 可因为不用在温云熙面前继续伪装,贺临跟她相处的状态比以前松弛了很多。 而温云熙又因为对她的感情已经逐渐释然,所以也同样放松了许多。 现在两人相处起来更加轻松自在,明眼人都看的出来。 家里的下人只当是两人吵架过后又和好,短暂的甜蜜而已,并没有起疑。 第346章 突然袭击 从陵定跟漳州溃逃的莲云教余孽加在一起,人数约莫有一万左右。 进攻闽东的战略失败之后,他们便退回到了闽西那边。 一万左右的人数,听起来好像不多,但实际上想要围剿他们难度并不小。 而莲云教也十分聪明,反正他们之前也不是没有溃逃的经历,逃离之后,他们跟倭寇一样, 选了一个山上易守难攻的寨子驻扎。 现在不仅是他们在搞事,浙江的倭寇,江西的另一支起义军也都闹得很欢,他们却摆出一副要打长期战的模样,让秦渊很是头疼。 他哪里有心情跟他们打长期战? 东南乱局不快点平定,他回京之后很难跟景历帝交代。 面对这样的情况,秦渊做了三个部署。 第一是让丁立生领着自己从浙江带来的这些兵力,回到浙江主持大局,如今福建有他在,丁立生这个闽浙总督就没有必要还呆在福建了。 第二是让江西军疾行赶回江西,平定江西那边的起义军。 第三是他自己召集率领福建各个卫所的兵丁,争取在两个月之内彻底打下莲云教。 此时宗明的死,莲云教里的所有人基本都知道了。 毕竟秦渊在漳州的时候,都把宗明的人头给挂城墙上了,这件事很难捂的住。 宗明一死,莲云教里自然免不了经历了几天的混乱。 到此时,教中的主事人已经换成了宗明在世时的左膀右臂——付淼与云盛。 云盛主要负责武力方面的事情,而付淼则负责计谋。 这次退山结寨的法子,就是付淼想出来的。 虽然现在形势不妙,但他们并没有放弃。 几年的准备,他们也不可能这么轻易放弃。 普通的莲云教士兵还好,像他们这样的高层,背后早就没有了退路。 付淼心里清楚,长期留在福建并没有什么好处。 现在最重要的是人手。 付淼将目光放到了江西。 虽然江西那支起义军都是农民,跟莲云教没有关系,但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只要能跟江西那边的人汇合,付淼相信,莲云教的生机一定就在那! 再过十来天就是除夕,付淼已经决定跟好在这天晚上出发,带着队伍去江西! 除夕眨眼便到,如今的漳州距离上次莲云教攻进来已经有一段日子了,虽然外面还是不怎么太平,莲云教倭寇农民军混合在一起闹事,但漳洲城内,百姓们的生活已经重新走上了正轨。 这还是贺临跟温云熙过的第一个除夕,她有些除夕之前温老的祭日,两人还一起去给温老爷子扫了墓。 这段时间温云熙已经逐渐习惯了跟贺临相处,并且完全接受了她是女子的事情。 偶尔她还会调侃贺临两句。 无关痛痒,贺临都没有在意,甚至偶尔反过来调侃温云熙。 去年的除夕夜是贺临跟万语琴过的,家里只有两个人一起吃饭。 不过如今多了一个温云熙,虽然也算不得十分热闹,但总比去年好上不少。 年夜饭的菜色,两人早在几天前就开始商量准备,温云熙这回打算自己下厨做年夜饭。 日落之后,城内许多户人家开始放烟花,一朵朵烟花射向夜空,骤然炸响,点亮一方天地。 贺临一家热热闹闹的在包饺子,此时的贺临并不知道,,夜色中,已经有人悄悄盯上了他们。 包好饺子之后,贺临洗了手,正打算来外面上了个厕所,一道身影就忽然闪到了她身后,飞快的一击打到她后脑勺上。 贺临猝不及防的晕了过去。 贺临并不知道打自己的人是哪些,等到醒来之后,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房间。 这房里铺了很多稻草,除了她没有别人。 而她双手被捆,根本挣脱不开。 “有人吗!” 推门声响起,外面进来一个男人。 贺临定睛一看,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 “你是谁?”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我是来取你人头的,贺大人。”男人声音很低沉。 “即便是死,也让我死个明白?” “你杀了世主,我们当然会杀了你。” 男人语气不善。 贺临明白了,原来这是莲云教的人。 她还以为莲云教龟缩在闽西,此时不会再出来了呢。 大意失荆州! 也是,自己作为杀了宗明的凶手,莲云教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放过自己呢! 正当贺临思考如何是好的时候,她看到那个男人身后忽然出现了一道身影。 贺临微微挑眉,男人意识到不对劲,飞快转过身,可惜已经晚了。 砰的一声,那男人倒了下去。 柳笙笙单手叉着腰,“可以啊,一会不见你就出事。” 贺临朝她抬起胳膊:“快帮我松开。” 柳笙笙扬手一划,手里的刀瞬间划过去,切断了绳子。 贺临连忙站起来,“外面没有人吗?” “有人,解决了。” “那我得赶快回去才行,母亲他们肯定会担心。” 说完贺临就要走。 “哎哎哎……”柳笙笙拉住她,“我好歹救了你,你一声不吭的就要走,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你护卫呢,这么多天没见,你没什么要跟我说?” 自从上次让贺临搞定家里人之后,柳笙笙这段时间一直没有见过她。 其实柳笙笙也才回漳州不久,上元节她要举办募捐会,紫光阁在漳州的情报体系,也因为战乱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这些事情都等着她去处理。 只不过她没想到,自己才回来,就碰到贺临出这档子事。 “怎么会呢,我只是觉得我这么突然消失,怕家里人担心罢了,今晚是除夕夜,除夕快乐,新年快乐,可以?” 虽然贺临很敷衍,不过柳笙笙没有再拦着她,“行行,福建的事情我之后再跟你说,你以后恐怕是有的忙了。” 贺临不懂她话里的深意,眨巴了两下眼睛,还是先离开了。 柳笙笙望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 第347章 歪打正着 本以为贺临已经走了,柳笙笙都打算收拾一下现场,没想到贺临又折了回来。 “你怎么回来了?” “今天是大年三十,你在哪过啊?”贺临问。 “我在这给你收拾残局呢,贺大人。” “我现在赶着回去,你给我留个地址,明日我让谢宇给你送点饺子去。” 贺临知道她不好去谢宇家过年,毕竟明面上,谢宇不认识她,但谢宇到底是她唯一的亲人,这么想想柳笙笙还是挺惨的。 贺临虽然老是言语间跟她扯皮,但也不是没长眼睛的,她一路来也帮了自己不少忙,这点事,贺临还是能做的。 柳笙笙眸光微动:“你回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事啊?” “快点说,我赶着回家呢。”贺临挥挥袖子催促她。 柳笙笙报了个地址。 “行,我记住了。”贺临这才真的转身离开。 “外面院子有马,你骑马回去,这样快点。”柳笙笙叮嘱她。 “我知道,没瞎呢。”贺临头也不回。 柳笙笙:“……” 一拳打死她算了。 贺临失踪的事情自然是引起了贺家人的注意,毕竟说好了就去上个厕所,结果半个时辰都没有回来。 贺家人急的都想报官了,又想到贺临就是官,更头疼了。 正在这个时候,贺临回来了。 当然,贺临免不了被万语琴抓着一通询问,不过她找了个衙门有急事,来不及通知的借口搪塞了一下。 说实话,这个借口还是挺假的,贺临以前即便有急事,还是会跟家里人招呼一声的,这么一声不吭的就消失还是头一回。 万语琴自然不信,不过看她不愿多说的样子,这周围又这么多人围着,便没有多问,打算等私下有空了再好好问问她。 温云熙估摸着贺临应该是遇到了什么不方便说的事情,也没有问太多。 好在贺临回来的算快,没有错过年夜饭。 饭菜一一端上桌,但众人没有开始吃饭,因为按照惯例,要先祭祖烧香。 等到家里人都上了香,随后才热热闹闹坐下,开始吃饭。 外面鞭炮不断,十分喧闹,屋子里也是热火朝天。 等到吃完饭,0点过去,之后便是守岁。 作为长辈,万语琴是可以去睡觉的,但贺临跟温云熙就不行了。 守岁向来难熬,约莫到了凌晨三四点,贺临拿着一本书坐在太师椅上,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 温云熙看她眼皮打架灵魂出窍的样子直想笑,问:“要不相公去睡?” “不行,今夜不是要守岁吗?明一早还要去给母亲请安呢。” “可是我看相公似乎很困。” “熬得住。”贺临瞥了一眼一旁同样眼皮打架的小桃,用指尖沾了点茶水,弹到她脸上。 小桃本来昏昏欲睡,吓了一跳,嗔怪的看向贺临:“老爷!” “你站着都能犯困,比我厉害多了。”贺临笑话她。 “哼,老爷五十步笑百步。” “新学的词立马用到我身上是?” “多贴切。”小桃嘻嘻一笑。 见这主仆俩又开始拌嘴,温云熙笑了笑。 虽然知道了贺临是女生,可有时候,温云熙还是会恍惚。 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能看到一点贺临女孩子的那面。 像个调皮的小姑娘。 另一边,军中的秦渊也没有睡。 他并不是在守岁,而是在准备突袭莲云教的营寨。 天刚黑的时候,他便摆出了要全军休息过年三十的模样,就是为了让莲云教来打探的斥候放松警惕。 如果莲云教真的相信了,那么今晚将是一个很好的偷袭机会。 围着莲云教的城池已经有这么些日子了,现在浙江,江西那边都有战乱,如果这边还不尽快解决,到时候回援江西跟浙江就会有些麻烦。 秦渊正穿盔甲,李春走进了营帐,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只碗,里面是饺子。 “王爷,年三十你都没吃点东西,吃点饺子?” 秦渊前年的春节因为被派来筹粮的事情没有过好,去年因为在辽东打仗,也没有过好,今年又因为平反,还是过的很随便,李春看着都心疼。 秦渊把盔甲穿好,没有多说什么,拿起碗吃点了饺子,不忘问:“事情都吩咐下去了?” “吩咐下去了,各个营帐都开始动身了,很快就能出发。” “好。” 秦渊顿了一下,又问:“漳州那边有来什么消息吗?” 李春一愣。 漳州那边要来什么消息吗? “没有,漳州没有消息过来,应该挺好的。”李春以为他是担心漳州的安危。 秦渊叹了口气。 没良心的,大年三十也没见捎个消息来。 他放下碗:“不吃了,走。” 本来秦渊带兵是想去偷袭莲云教的营寨的,不过他们没想到,莲云教的众人居然想趁着这个时候往江西转移。 秦渊估摸着他们是想转去江西跟那些那边的反贼汇合,没想到自己这回倒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两方人就这么碰上,二话不说打了起来。 莲云教本来人就没秦渊这边多,还被突袭,坚持了两个小时后之后也顶不住了,开始边跑边打。 这场战斗一直打了一天一夜才停下,庆军获得了胜利。 因为有距离限制,所以这个消息在上元节前两天才传到漳州。 得到消息之后,贺临立马让温云熙把这件事挂上报纸的头版头条。 对福建百姓来说,这自然是值得开心的,因为这意味着福建长达几个月的混乱时刻得到了终结。 不过对大庆官府来说,现在开心还是有点早。 毕竟浙江的倭寇,江西另外一支起义军,现在都没有解决。 然而除了这件事,漳州还有另一件事引起了福建许多人的关注。 这件事自然是柳笙笙要举办的募捐会。 这些日子,各大报纸的发刊都说了这件事。 这个募捐会的时间已经定下了,就在上元节晚上,地点是鼎晟楼。 基本上福建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收到了柳笙笙的请柬,当然,来不来是他们的事情。 普通百姓对这件事的反应还是比较冷淡的,一来他们并不信任那些达官贵人,觉得以他们的抠搜,肯定捐不了多少钱。 二来,就算真的得到了一大笔钱捐款,官府真的会用到他们身上吗? 反正官府又不会直接把钱发给他们。 第348章 是个机会 知道柳笙笙要在漳州开募捐会,早在上元节前些天,漳州就逐渐热闹了起来。 不仅是福建省内的一些乡绅世家,甚至外省一些富贵闲人都大老远跑到了漳州来,就为了见柳笙笙一面。 若放在以前,定然不会惹来这么多狂热的人,但秦淮那边一直有消息,说柳笙笙今年有嫁人退隐的想法。 而这几个月来,柳笙笙的确很少在秦淮出现,这让那些觉得以后有机会可以再看看柳笙笙的人顿时感到了危机。 当然,这些人对柳笙笙的心思还算得上单纯,更多的人是觉得,柳笙笙如果要嫁人,那她有看上的人家吗? 如果没有的话,那每一次多跟柳笙笙接触的机会,都可以扩大自己的竞争力啊! 万一柳笙笙就看上了自己呢? 这怎么能不让那些公子王孙为之狂热。 本来今年漳州因为战乱,过的年都比往年要萧条一些,但因为这些来自各地的富贵闲人涌入,漳州城一下子变得热闹了许多。 而贺临没有放过这个商机。 她知道,这些公子王孙过来肯定不是一个人,肯定都会乌泱泱的跟着些这样那样的下人。 这些人在漳州没有产业的话,那吃穿住行肯定都要花钱。 谁能给他们这些人提供商品或者服务,那自然能赚到一大笔钱。 这可是拉动漳州经济并且大捞一笔的好机会。 贺临在此之前就找温静竹商量过这件事,两人一拍即合。 有了想法之后,温静竹很快就着手去做了。 这两年温静竹有了贺临的扶持,整个商业版图已经从漳州扩大到了整个福建,此时做好这个项目,对她来说完全是小意思。 不过在古代基本没什么商业税,收起来也麻烦,一般都是以农业税为主,这就导致商人赚了钱,却很难流入到政府手中,都只是填饱了自己的腰包。 贺临一直有温静竹那的股份,这次自然也会得到分红,不过赚的这部分分红,贺临便打算全部充作公用,用来维护建设战乱之后漳州。 以前贺临要把拿出这些钱充作公用还有些麻烦,毕竟账面上无论是多了一笔钱还是少了一笔钱,都会引人注目,所以要使些手段才行,不过这次有了柳笙笙的募捐会,倒是让她省了不少力。 当然,她依旧不打算公开捐钱,这次募捐会的调子起的高,柳笙笙吸引的目光太多了,自己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露富,上面的人肯定会起疑自己哪里来的这么多钱,会不会是贪污。 贺临打算以柳笙笙的名义捐出去,这样也算是两难自解。 这件事贺临提前跟柳笙笙打过招呼,柳笙笙倒是没说什么。 以往都是她出力结果贺临拿名声,这次终于反过来了,何乐而不为呢? 跟她说完这件事之后,贺临本来还想问一下柳笙笙求婚的事情的。 这次募捐会虽然要当众求婚,但贺临并不知道柳笙笙具体的计划是什么,募捐会还有哪些流程。 而且柳笙笙神神秘秘的,贺临问了她,她还没有告诉贺临,只让她到时候自己看着办。 都走到这一步了,贺临还有什么办法呢? 就这样,在许多人的翘首以盼中,正月十五上元节终于到了。 第349章 募捐大会 募捐会是在下午正式开始的,鼎晟楼准时按照请帖上的时间准时打开了大门。 此时鼎晟楼的外面已经有不少人了,有些是过来凑热闹的百姓,有些是拿到了请柬过来的乡绅贵族。 其实这次的募捐会,除了漳州本地的官员,其他地方过来的官员还是比较少的。 当然,并不是他们不想来,而是他们不方便来。 毕竟福建太平还没多久,浙江跟江西还在打仗呢,如果官员们全部涌到这里来,抛开官府停摆这方面不谈,这种时候要是被御史抓到小辫子去弹劾,那问题可就大了。 即便这次“募捐”的名头宣传出去挺好听,绝大部分官员还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稳妥为上。 当然,大家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既然受到了邀请,这些官员们即便没办法亲自到场,还是都托了人把要捐的银子送了过来,也算是聊表心意了。 至于那些没有在朝廷里任职的贵族们,自然就没有这么多顾忌了,有些早早的就到了鼎晟楼外面。 鼎晟楼所在街道的几家茶馆客店都差点要被这些人给挤爆了。 等到鼎晟楼开门之后,这些等待已久的人纷纷涌了进去。 随后一些调子稍微高点的也陆陆续续到场了。 让他们失望的是,他们进去之后并没有看到柳笙笙。 而鼎晟楼掌柜的回复是,柳笙笙还在准备,要等入夜之后才会出现,反正楼里有酒水吃喝招待,还有歌舞表演,来的客人可以随意呆。 这些乡绅贵族们并没有抱怨,反而觉得情有可原。 如果这么容易就能见到柳笙笙,那他们才觉得奇怪呢。 而此时的贺府,贺临正在换衣服。 这次募捐大会主要的受益者是漳州官府,按照常理来说,贺临穿官服去参加这个募捐大会肯定是更好的,也算是代表官府。 但这次贺临还要当众求婚,再穿官服就不好了。 最后在腰间挂好玉佩,贺临转过身子。 温云熙在她身旁,给她调整了一下腰带位置,“我听闻柳姑娘打算在这次募捐大会上择夫,相公不是与她说好了吗?” 虽然到现在,温云熙已经在逐渐卸下报社总编的工作,但她的消息还是灵通的。 贺临点点头,拿起一旁的帽子戴上,“是说好了,但她一直就是那无法无天的随性模样,非要我参加这个大会,若真能给漳州官府募到善款,我受点折腾倒也无所谓。” 温云熙点点头,“那相公去。” “好。” 贺临转身往外走,带着小桃走出了房间。 因为贺临出发的比较晚,等到鼎晟楼的时候,天色已经隐隐黑了下来。 才下马车,就远远听到有人喊她。 “州牧大人!” 转头一看,居然是卢同知那货。 之前他就兴冲冲的要来看柳笙笙,此时在这倒也不奇怪。 他走到贺临面前,冲着贺临作了一揖。 贺临摆摆手,抬步往里走。 因为听到卢同知的称呼,周围不少人都知道了贺临就是漳州知州,没有官职或者官职低的,纷纷弯腰打揖问好,人群也自动让出了一条路来。 “贺大人。” “贺大人。” 贺临一边往里走,一边笑着朝这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微微拱手。 走进鼎晟楼,一股热气迎面扑来,隔绝了外面寒冷的空气。 里面歌舞升平,灯火通明。 贺临进来的动静不小,不少人还特意过来跟他打招呼问好,有点名号的,还会自我介绍一下。 贺临也礼貌微笑,算是回应。 “他就是贺临?” 鼎晟楼三楼,男子手持折扇,半倚栏杆,低头望着下面的人群,随意的语气中带着一点轻蔑。 他身旁另一人立马上前,笑着答:“是的小公爷,那身穿月白长袍的就是漳州知州,贺临。” ——作者的话—— 这几天买车加上准备新书去啦~ 跟销售扯皮砍价真他娘的累,硬生生砍了几小时敢想吗【哭泣】 好在明天就能提新车了,芜湖~ 新书这个月也会发(应该不是你们喜欢的类型) 这本书会写到一百万字完结,不会弃书(因为参加了某茄活动,所以是硬性指标要求) 第350章 找茬是吧? “就是他在那次的诗会里拒绝了笙笙?”沈越上下扫了贺临一眼,“确实生的好看,就是有些不识抬举。” 沈越身旁站着的是新上任的昌宁知府龚才。 龚才先前就是福建本地的官员,只是昌宁才从莲云教手里收复不久,暂时还由秦渊带领的军队接管,所以他并不急着走马上任,这才有时间陪着沈越过来。 当然,这一趟过来他的目的也不仅仅是陪着沈越。 听到沈越的话,龚才笑了笑,“贺大人的相貌的确是福建官场上拔尖的,又是才子,平日里就极为招姑娘喜爱,成亲前,听闻媒婆都差点将贺大人家的门槛给踏破呢。” “他现在的夫人是谁?” “似乎是贺大人恩师的孙女。” “就是一小门户女子啊……” 龚才并不反驳。 温云熙这样的出身,放在普通人家还可以说上一句书香世家,但是在沈越这种国公府独子面前,可不就是小门户吗? 另一边,楼下的贺临跟周围凑过来的一些人打完招呼,已经在伙计的带领下上了楼。 沈越啪的一声收起折扇,“走,去会会他。” 沈越追求柳笙笙许久,但柳笙笙却总是对他爱答不理。 这次听闻柳笙笙在漳州办募捐大会,还有意择夫,他特意赶了过来。 一年前他便听闻贺临在诗会上拒绝柳笙笙,还把跟柳笙笙独处的机会拍卖出去,让他十分不忿。 他捧在手上求之不得的宝贝,居然被贺临这么糟蹋? 贺临算什么东西?! 以前没机会见面就算了,现在竟然碰上贺临,沈越盘算着要给贺临一点颜色瞧瞧,给他们家笙笙出口气才行! 贺临才刚刚到三楼,迎面就碰到了沈越。 沈越往她面前站定,扬头看着她,神色几分倨傲。 沈越虽然穿着常服,但是衣服上所裁的金线熠熠生辉,一看就知道来头不小。 贺临不认识沈越,同为福建官员,贺临见过他身后的龚才。 龚才一个知府都站在沈越身后,更能印证沈越来头不小这一点。 见他挡住去路,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贺临也停下了脚步。 “你便是贺临?” “敢问公子是……” 龚才上前一步,笑眯眯的介绍,“贺大人,这位是顺国公独子。” 虽然他语气平常,贺临还是听出了几分趾高气昂的味道。 仿佛在说:看,还不跪下来行礼? 贺临笑着颔首,“原来是小公爷。” 见她只是颔首,并未给自己行礼,沈越不满的皱起眉头,“我从京城来福建一路见了不少官员,像贺大人这样的倒是少见。” 龚才就知道他肯定会来找贺临的麻烦,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接话,“小公爷是觉得像贺大人这样俊俏的少见?” “不,像这样排场如此大,如此倨傲不懂礼数的少见。” 周围人不少,听到这句话有一瞬间的安静,纷纷投来目光。 放在平时,贺临可能赔笑两句便过去了。 毕竟在官场上,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更何况是这种达官显贵。 但今天不行。 她看出来了,沈越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虽然不清楚原因,不过这里是漳州,是她的主场,她又是这个募捐大会的半个主办方,在场这么多乡绅,若是此时气势弱了,不仅是她丢脸,她所代表的漳州也会跟着丢脸。 第351章 烦得要死 贺临不慌不忙,“小公爷如此说我倒是不懂了,我随从只带了两个,何谈排场?一路来与我打招呼的人,我只要看到皆有回应,又谈何倨傲?” “你进门之后,这么多人都涌上去同你打招呼,这鼎晟楼的路都要堵了,不是排场大?你既知道我是何人,见到我却不行礼,不是倨傲?” 贺临低头一笑,“小公爷,若你已继承国公爵位,那我自然是要行礼的,可我若是没记错的话,顺国公如今好像并未去世?莫非小公爷已经等不及要继承爵位了?” 虽然别人称呼沈越一声小公爷,但那只不过是因为他是顺国公独子,板上钉钉的爵位继承人。 真要说起来,沈越还没有继承爵位呢。 贺临一个五品地方官,对国公爷不行礼自然不合礼数,但沈越一个尚未继承爵位“小公爷”,也配? 也不知道哪里惯出来的臭毛病。 沈越没想到她这么伶牙俐齿,气的脸色都涨红些许,用折扇指着贺临,“你什么意思?你说我盼着父亲早死吗!” 沈越这辈子见过那么多官员,比贺临官大的多如牛毛,哪个不是对他恭恭敬敬? 贺临一个小小五品,又无家世背景,哪里来的熊心豹子胆! 贺临连忙摇头,“小公爷此言差矣,我可未曾这么说过,我不过是根据小公爷的行为,进行了一些推测罢了。” 顿了一下,贺临又把话题拉回正轨,“若小公爷觉得我不行礼有违礼数,等小公爷回京,大可向圣上禀报,皇上若是要处置我,我绝无二话。” 沈越鼻子都要气歪了。 且不说这件事是他理亏,拿这种事情去麻烦皇上,当他是傻子吗! 沈越正要上前,被身后的龚才给拉住了。 龚才笑眯眯的,“贺大人,小公爷虽然如今尚未继承爵位,但这偌大的顺国公府,总归还是要落到小公爷头上的嘛,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贺大人何必要将退路都堵死呢?” “龚大人此言差矣,实非我不愿,只是我翻遍大庆律例,也未曾看到有哪条律例写着大庆官员要对国公府世子行大礼。” 龚才没想到贺临半分都不肯退,转头看了沈越一眼。 沈越自然也不肯退后,众目睽睽,自己此时要是退让了,岂不是丢脸丢大了? 传到柳笙笙耳朵里,他在柳笙笙面前岂不是颜面尽失? 场面就此僵住,周围人议论纷纷。 “这里好生热闹啊。”笑语如珠,从人群外传来。 众人纷纷回头,柳笙笙一身绯色缎裙立在不远处,肌光胜雪,眉目如画。 在场的男人们都呆了两秒,随后纷纷回过神,用上平生最热情的笑容打招呼。 “柳姑娘。” “柳姑娘晚上好啊。” 柳笙笙往前一步,人群自动为她分出一条路来,她走到贺临与沈越旁边,“远远的就看到这里十分热闹,原来是贺大人与小公爷在。” 沈越扬起笑容,“我与贺大人随意说几句,不曾想笙笙你已经到了。” 旁人都是叫柳姑娘,就他一人喊的笙笙。 虽然周围人早有耳闻沈越追求柳笙笙已久,跟柳笙笙关系不错,但是没想到已经亲近到这种地步,意外的同时,眼神也变了些味道。 柳笙笙脸上挂笑,心里白眼要翻到天上去了。 她跟沈越之间一直是沈越在死缠烂打,但偏偏沈越这种行事无所忌惮的王孙贵族,她又不能不给面子,只能这么若即若离的吊着。 没想到沈越居然追到漳州来了。 福建战乱这个节骨眼跑来,他也不怕被御史们骂死。 第352章 这是真的 面对和颜悦色的沈越,柳笙笙脸上的表情并无太多变化,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我还以为小公爷与贺大人闹什么矛盾了。” 说完,轻飘飘的看了贺临一眼。 沈越虽然想给柳笙笙出气,但是这个募捐大会是柳笙笙举办的,要是被她知道自己当众闹事砸场子,肯定会不开心,当即否认,“我跟贺大人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哪里会闹什么矛盾呢。” 贺临笑而不语。 柳笙笙也没再追着不放。 她原本打算晚点再出来的,不过听到下面的人通报贺临跟沈越僵持,这才匆忙赶了过来。 贺临为人处事虽算不上十分圆滑,但一般情况下,都不会主动招惹别人。 真要被惹了,以贺临的性格未必会退让。 所以柳笙笙才急忙出来打圆场。 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要来参加募捐大会的人此时已经都到了鼎晟楼。 柳笙笙走到栏杆边上,看了一眼下面的人群。 “我看人到的差不多了,大会也可以开始了。”随后从楼梯上往下走。 周围的人也跟着她往开始下楼。 到了一楼,柳笙笙走下鼎晟楼搭好的舞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这样的人多的场合柳笙笙经历的很多,从容不迫,“我最近在福建见了许多事情,大家也知道,最近福建一边是倭寇作乱,一边是反贼闹事,许多百姓失去了子女,亦或者失去了父母。 看着这人间炼狱般的场景,我实在忍不住心生怜悯,所以才想着举办这个募捐大会,我知道,大家愿意来参加这个大会,肯定也是同情百姓们的遭遇。” 面对柳笙笙戴过来的高帽子,台下众人自然十分配合。 “那是自然!” “对啊!” “柳姑娘说的对!” 柳笙笙看了一旁的香菱一眼。 台下的香菱很快端上来一个红色的大箱子。 上面写着三个大字:募捐箱。 柳笙笙朝台下的人笑着,“大家或许有听到一些风声,说我想要借着这次募捐大会择夫,我在这里跟大家说一下,这消息……确实是真的。” 台下一片惊讶之声,随后爆发出了巨大的议论。 有人兴奋,有人疑惑,有人摩拳擦掌。 这其中,最高兴的自然是沈越了。 贺临站在人群边缘,静静望着台上笑靥如花的柳笙笙。 贺临离府后,温云熙并没有就此睡觉,在房间看了一会书,她去了花园散步。 虽然已经接受了贺临为女生的事实,但她对未来仍然有许多的担忧跟迷茫。 首先最担忧的事情,自然是贺临身份被发现。 而其次迷茫的,则是自己的未来。 这辈子就这么过了吗? 虽然也没什么不好的,但这跟她先前所计划的,所勾勒的一切出入实在是太大。 即便她努力在想办法接受这一切,偶尔也还是会心乱。 屏退旁人,温云熙一个人坐在假山上发呆起来。 细微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 她吓了一跳,转身一看,一个黑影正站在她面前。 “你……” “是我,秦如风。” “秦大人?” 秦如风从树下走出,一身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第353章 有所察觉 “大人怎么会在这?我好像没有收到下人的通禀……” “我是自己进来的。”秦如风坦然承认。 温云熙不懂他偷偷摸进来要干嘛,但是黑灯瞎火的,还是孤男寡女独处,要是被人撞见,她的名声就完蛋了。 并且因为先前水下那个吻,温云熙确实有些心虚。 她默默后退一步,“大人为何不从大门进来?” “我是锦衣卫,平时有不少人想盯着我,能隐蔽行踪我都会尽量隐蔽。” 虽然有些怀疑,但温云熙并没有咄咄逼人的抓着这个问题不放,毕竟秦如风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大人的伤好了吗?” “基本好了,福建这边的事情也结束的差不多,明日我便要启程回京复命。” “所以大人今晚来找我是因为什么?” “此次一别,再见不知何时,想着来和你打声招呼。” “大人可以与相公说,如此突然出现,若是被人看到,大人可曾考虑过我该如何自处?” “贺大人今晚不是去参加柳笙笙举办的募捐大会了吗?” 温云熙挑了挑眉。 所以秦如风这是调查过,特意掐着这个时候来的? 虽然知道贺临是女生之后,关于跟秦如风水下的那一吻,温云熙的负罪感少了很多,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已经对秦如风完全释然。 若是现在被人撞见,贺临也会颜面尽失。 温云熙思考着该怎样才能让秦如风快点离开。 “我很感激大人救我,但我不知该如何面对大人。” 秦如风看出她的提防,“若我想对你做什么,我有大把的机会,不必等到现在。” 温云熙语塞,却无法否认。 身为锦衣卫镇抚使,秦如风如果真的对自己有歹意,的确有一万种方法逼迫她就范。 秦如风转过身子,望着天上那轮明月,“你可知道柳笙笙这次办募捐大会,除去为福建募捐善款,还想要借这个机会择夫?” 温云熙沉默一会,“我知道。” “你知道?贺大人与你说过?” “相公想要纳柳姑娘进门,我同意了。” 反正今晚这件事天下不少人都会知道,温云熙也不介意告诉他。 “你同意了?”秦如风忍不住惊讶。 他还以为温云熙不会愿意跟柳笙笙这样的妓女共侍一夫呢。 “有何不妥吗?”温云熙反问。 秦如风黑眸望着她,片刻后,摇头,“没有不妥,你如此爱他,贺大人真是好福气。” 秦如风一直不觉得自己是个多么光明磊落的人。 他若是光明磊落,也不会干这份活当锦衣卫。 他承认,他是有些对温云熙动心,即便温云熙已是人妻。 可他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来晚了许久。 所以才只能像现在这样,没办法靠近,又舍不得走远。 他很羡慕贺临。 有那么好的母亲,那么好的妻子,以及一片光明的人生路。 今晚不过是秦如风的垂死挣扎罢了。 再不挣扎,他与温云熙,此生或许都不会再见了。 不过温云熙的回答让他心底的那些余烬彻底熄灭。 秦如风一声叹息,心底的苦涩却无法随风而去。 他转头看向她,“漳州的磨难已经过去,贺大人以后会越来越好的,希望你也是。” 语罢,转身再度消失在了黑夜中。 温云熙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眼中的情绪也有些复杂。 其实秦如风对她别样的感情,到现在她也有所察觉。 但又如何呢? 他们的身份,位置,注定让她给不了回应。 第354章 并不在乎 鼎盛楼,灯火通明。 人群喧嚣过后,柳笙笙让侍女拿上来了两个箱子。 左边是蓝色的箱子,右边是红色的。 “今日择夫,我一共定了三关。”她微笑着看着台下众人。 “第一关便是募捐,五百两起捐,所捐赠数量最高者,能得到两个锦囊,对后面两关都有用,若不想参加,可以选择将捐赠到右边红色的箱子。” 台下又议论起来。 一个公子哥模样的人站了出来。 他盘算着第一个出来的肯定会给柳笙笙留个印象,所以二话不说走到了那个蓝色的募捐箱面前,抬手便拿出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 “敢问公子姓名?”一旁的侍女问。 “福州张若生。” “张若生公子捐款一千两——”侍女高声报出,随后拿出名册记录了下来。 柳笙笙朝他笑了笑。 张若生顿时心花怒放。 虽然没想过拿到第一,但花一千两搏美人一笑也值了。 众人见状,纷纷拿出银票涌上前去。 一个接一个名字被报出,三千两,五千两,八千两…… 数字不断被抬高,气氛无比火热,期间偶尔也有人去旁边红色的箱子捐款。 沈越等人都捐的差不多,摇着折扇走上前去。 “我尚未带如此多的银票,但我可以写下欠条。” 说着便叫人拿来了纸笔,写完之后递给了那个侍女。 侍女愣了一下,“小公爷捐款……五万两。” 场内有一瞬间的安静,随后爆发出一阵惊讶与议论。 “小公爷出手就是大气!” “不愧是小公爷啊!” 沈越出尽风头,风流一笑转身重新隐入人潮。 路过贺临身旁,他脚步一顿,“贺大人不参加吗?” 龚才立马接话,“小公爷说笑了,贺大人是漳州的知州,也算是这次募捐大会的主办方之一,怎么会参加呢?” 贺临扫了他们二人一眼,抬步向前。 众人都看着她,猜测她会去哪个箱子前面。 不出意外,贺临自然是到了蓝色的箱子前。 周围不少人都忍不住惊讶。 没想到贺临还真的惦记柳笙笙啊? 贺临其实也不清楚柳笙笙要搞什么花样,但今天既然要募捐,她自然是准备了钱的。 侍女从她手里接过银票,“漳州知州贺大人捐款……五百两。” 沈越没忍住,直接笑出声,拍着龚才的肩膀:“龚大人,若是我没记错,这是今晚第一个捐五百两的?” 龚才笑着配合他,“小公爷,贺大人的俸禄不多,多多体谅。” “要我看,穷的话也就别出来打肿脸充胖子了。” 周围人听到这句话都隐隐想笑,但这里是贺临的主场,还是要给贺临点面子,所以都忍住了,只有沈越一个人嘲讽的肆无忌惮。 沈越此举算是一点面子都不给贺临留了,周围人都投来看戏的目光,想知道贺临会作何反应。 贺临的反应是……没有反应。 给完银票之后,她就站到了一旁去,表情依旧坦然的不行,完全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这贺大人的气度果真是……不凡啊。” “贺大人可真稳得住。” “换我早就生气了。” 周围人议论纷纷,有些是真心佩服,有些是暗中嘲讽。 然而贺临并不在乎。 第355章 立马会意 柳笙笙之前也在猜贺临会出多少钱,没想到堪堪五百两压着线,她也有些失望。 是知道自己一定会赢,所以完全没有竞争的意思吗? 她暗暗哼了一声。 所有人都捐完之后盘算一下,捐款最高的人自然是沈越,柳笙笙亲手递给了他两个锦囊。 沈越心里都要笑开花了,脸上却还装作风度翩翩。 第一个环节结束,其他人自然开始期待起第二关是什么。 这个时候,台上的柳笙笙却请出来了一个人。 那人是个中年人,不像许多人那样蓄长须,他只留了一点点胡茬,潦草中带着几分不羁,个子也不高,看起来其貌不扬。 台下有人认出他,不由惊呼。 “这……这不是齐大才子吗??” 齐云朝那人拱了拱手。 世人皆知,在秦淮河上有一个才子齐云,琴棋书画样样了得,却对科举完全没有兴趣,反而日夜流连秦淮,与秦淮上各式各样的妓女为伴。 而齐云最拿手的便是一手好字,可谓是千金难求。 知道齐云的名号之后,不少人都笑着朝他问好。 齐云也不端架子,一一拱手回应。 “第二关考的便是大家的字。”柳笙笙轻拍玉手,舞台后几个侍女抬上了桌子跟纸墨笔砚。 齐云站出来,“通过我考验者,才算过关。” 台下众人叫苦。 “哎呦,齐大才子,您别折磨我们啊,谁不知道您的书法造诣?我们这爪子抓出来的字,怎么能入的了您的眼?” “这位公子说笑了,这次是柳姑娘择夫,我又如何会为难你们,只求通过罢了,不会过于严苛,后面还有一关,那可是柳姑娘亲自把关的呢。” “仁安,你这就提前透了风声?”柳笙笙看他一眼。 “我向来守口如广口瓶,你又不是不知道。”齐云笑着打哈哈。 既然如此,台下众人也不再有异议,开始排着队上台写字。 好在这次只需要写一个字就行,上去的众人一个个屏气凝神,都拿出了自己看家本领。 贺临并不着急,排在了队伍末端。 沈越却有点慌。 他一手字跟鸡爪子一样,怎么可能拿的出来? 想到这里,他看向了自己腰上挂着的那两个锦囊。 这应该有点用? 轮到他上台之后,他直接看向柳笙笙,把其中一个锦囊递了过去。 “小公爷若用锦囊,可以直接通过。” 沈越松了口气,笑着走了下去。 齐云虽然嘴上说着并不严格,但还是让一半的人都出局了。 当然,他并不知道柳笙笙跟贺临的计划,柳笙笙也不会跟他透露。 但由于跟柳笙笙是好友的关系,所以面对这些柳笙笙追求者,他也不自觉会为之把关。 相貌方面比较差的,他也会直接踢出局。 贺临一点都不着急,排在队伍的最后面。 等到上台之后,她提笔写了一个字——笙。 落笔有些随意,带着几分不羁。 齐云看了看她的脸,又看了看这个字。 如果单论字来说,贺临肯定是不通过的。 但是这张脸…… 着实跟柳笙笙很配。 他纠结起来。 桌子底下,柳笙笙趁众人不注意,踢了齐云的脚踝一下。 齐云一愣,立即拍板:“通过了!” 贺临笑笑,走下台去。 第356章 是个高手 前面两关结束之后,齐云就下了台。 这时候,还有资格继续参加第三关的人不到十五个。 还剩下最后一关,留到最后的这些人一个个摩拳擦掌。 尤其是沈越,他还有一个锦囊,更加兴奋。 偷摸看了一眼贺临,他发现贺临依旧是那副淡淡的表情。 沈越看着就心烦。 从第一关的时候他就发现了。 贺临似乎有种莫名其妙的胸有成竹。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信心。 他以为自己长的好看点,就能在这样的比赛中胜出了吗? 暗呸一声,沈越将目光投向台上的柳笙笙。 柳笙笙朝剩下的这些人笑了笑,随后吩咐侍女:“拿上来。” 几个侍女从舞台后走出,抬上了五张棋桌。 “最后这关大家需要与我对弈,赢过我的人若不止一个,则相互之间继续对弈,选出最后的胜者。” “柳姑娘,你这里五张棋桌,莫非你要以一对五?” “是的,这样节省时间。” 众人纷纷惊叹。 “不愧是柳姑娘!” “厉害,着实厉害。” 围棋是极其耗费心神的东西,更别提以一对五。 而且看人数,柳笙笙起码要下三轮。 “大家请。”柳笙笙做了个手势。 台下剩余的十几人对视一眼,有五个人陆续走上了台。 等到几人落座,棋局也正式开始。 柳笙笙拿着黑棋,在五张桌子前徘徊,每张桌子落下一个子。 其余人依次落下自己的白子。 这五人的棋艺显然不怎么样,没多久便依次淘汰了,没有一个能下赢柳笙笙。 第二轮又上来了五个人。 沈越也在其中。 柳笙笙笑笑,“小公爷可要用锦囊?” “当然。”这都最后一关了,不用就浪费了。 柳笙笙拿起五粒自己的黑子,摆到沈越手边:“那我便让小公爷五子。” 一下让五子,算得上让步很大了。 沈越并非完全不懂围棋,看着那五粒黑子,他信心倍增,“开始!” 第二轮正式开始,这一轮的时间用的比上一轮要长,但五个人依旧是没有意外的全部淘汰了。 周围议论纷纷。 这棋局全程都被围观,不存在作弊的可能性,柳笙笙下的每一粒子,二楼的人都能看的清清楚楚,棋艺确实高湛。 传闻柳笙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没想到能精通到这种程度。 若不是通晓棋艺的高手,很难下得赢她。 这里要不就是一些纨绔子弟,要不就是一些乡绅过来凑热闹,哪有这么厉害的人? 有个人倒是有希望…… 众人将目光放到了还没上场的贺临身上。 贺临这种正经科举出身,年轻有为才华横溢,或许有机会能赢。 想到这里,众人看柳笙笙的眼光便多了几分审视。 大家也都不是傻子,之前贺临的表现一直平平,现在这第三关,简直是量身为贺临打造的。 即便不是为贺临量身打造的,只要柳笙笙想放水,等会走几步臭棋,还不是想让谁赢让谁赢? 沈越被淘汰十分不甘心,下台之后走到贺临身边:“以笙笙的棋力,你也不可能赢。” “是吗?”贺临只是笑笑。 最后的第三轮还剩下四个人,贺临跟在最后面,慢悠悠上了场。 柳笙笙并未跟贺临有什么交流,棋局开始,柳笙笙落子之后,贺临也接着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原本贺临还不是很重视这盘棋,可很快她发现了不对劲。 柳笙笙并不是在闹着玩。 她落子步步紧逼,才开始十多分钟,就已经接连吃了贺临三个子。 贺临坐直身子,抬头看她一眼,表情严肃起来。 台上几人你一子我一子的下,空荡荡的棋盘逐渐被黑白二色的棋子所填满,有两个人被淘汰,走了下去。 贺临落子之后等了半晌,没看到柳笙笙到自己桌子前来落子,有些疑惑的转过头去。 第357章 完了完了 只见柳笙笙正站在她左手边那个棋桌前,表情凝重。 而她的对面,一个留着长胡须的中年男人端坐于棋盘前,神色淡然。 贺临看了一眼那棋盘。 柳笙笙的黑子几乎是被步步紧逼,马上要到了极为危险的悬崖。 “这……这人是谁啊,好厉害啊。” “不知道啊,感觉不是福建人啊?外地来的?” “好凌厉的棋风,柳姑娘都被杀的没有退路了。” “别说话了,继续看。” 看着眼前的棋盘,柳笙笙沉思良久,缓慢落下一粒子。 中年男人笑笑,利落扣下一粒白子。 柳笙笙眉心紧蹙,最后泄气的摆了三粒棋子到桌上。 这是认输的动作。 中年男人笑笑,站起身来,“承让。” 柳笙笙收拾好表情,还是朝他笑了一下:“您很厉害。” 二楼围观的人纷纷惊呼。 贺临的表情也不是很好。 她看得出,这个中年男人很厉害。 柳笙笙跟他下完,心事重重的走到了贺临面前,继续跟贺临对弈。 她表情晦涩,似乎也没有预料到现场会有这么厉害的高手。 这让贺临的表情也跟着凝重起来。 围观群众的目光都聚集在她们的棋盘上,想看贺临能不能赢柳笙笙。 如果不能,那今天的获胜者便是刚刚那个中年男人了。 两人你一手我一手的下了半个多小时,等到结束一看,贺临堪堪险胜一子。 贺临松了口气,可很快又紧张了起来。 因为刚刚下赢了柳笙笙的那个中年男人坐到了她对面。 贺临只是勉强赢过柳笙笙,可这个男人却能让柳笙笙自愧不如的认输,其中的差距让贺临压力骤增。 但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跟柳笙笙都没有了退路。 “如今第三关获胜者只剩你我二人,贺大人,请。” “敢问兄台名讳?” “鄙姓王,浙江一教书夫子而已,不值一提。” 贺临看着面前的棋盘,微微吸口气稳住心神,“黑子先行,请。” 王夫子笑笑,抬手落子。 贺临也接着在他旁边落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棋盘上。 柳笙笙站在一旁,紧紧的盯着贺临的手,判断她的落子。 “诶,你们说谁会赢啊?” “肯定是那个王夫子啊,你忘了,刚刚贺大人跟柳姑娘不过是险胜,王夫子对柳姑娘可是碾压。” “哎呀,可我觉得柳姑娘还是嫁贺大人更好,好歹贺大人年轻有才,这相貌也是出类拔萃,嫁个老头子岂不糟蹋?” “肤浅!男人怎么能看这些!我倒是觉得这个王夫子极有风度,下棋之时他都不会额外跟柳姑娘搭话。” 沈越也到了二楼,在旁边听着众人热烈讨论,目露不屑。 虽然他得不到柳笙笙,但比起让贺临得到,他更宁愿是那个王夫子获胜。 棋局刚开始,还有人一边看一边讨论, 但随着时间流逝,棋局上的情况越发诡谲,大厅也渐渐安静起来。 贺临神情凝重,在这种大冷天,额头甚至出了一层细汗。 这个王夫子……比她想象中还要厉害的多。 棋局下到这里,她已经明显落入下风。 贺临紧紧抿着唇,手里攥着棋子,迟迟无法决定落子到哪里。 王夫子并未催促,甚至还提醒她:“贺大人要不要擦擦汗?” 第358章 我心悦之 贺临抬眸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倒是一旁的柳笙笙给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会意,很快端了块热的帕子上来,递给贺临擦汗。 贺临擦了汗之后,落下了手里一直攥着的子。 王夫子根本没有思考,紧接着落下一粒黑子。 贺临又陷入了沉思。 她有些看不懂王夫子这步棋的意图。 犹豫的落下一子,贺临选择了继续防御。 毕竟现在她占下风,还是要稳一点下才好。 王夫子看到她落子,微微一笑,啪的落下一粒黑子。 贺临本来觉得没什么,仔细一看,这才发现端倪。 前一粒黑子还差一步锁死她两粒子,后一步锁死三粒。 现在她必须做一个选择。 放弃两粒还是三粒子。 贺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放弃两粒。 毕竟围棋这种东西,一般情况都是看谁的子输的多。 等她下完这步棋,王夫子捋着胡须,开口问:“贺大人,我很好奇,您为何想要娶柳姑娘呢?仅仅因为柳姑娘好看吗?” 贺临转头看了柳笙笙一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夫子你不也是如此吗?” 王夫子低头笑笑:“我原是要去福州,途经漳州,听到有这个募捐大会,想着为福建百姓做点什么,这才过来凑了个热闹,没想到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并非冲着柳姑娘来的。” 他此话一出,围观之人神态各异。 有人唏嘘,有人愤慨,有人无语。 他们一个个蜂拥而上,都想着拿到第一,抱得美人归,结果现在却是一个并不是很想娶柳笙笙的老头子最有可能拿到魁首。 “夫子的意思是?”贺临挑了挑眉。 王夫子落下一粒子,笑了笑:“贺大人,你要输了。” 贺临低头一看棋盘,无法反驳,唇瓣紧抿。 见她这凝重的脸色,王夫子摇头叹气:“贺大人,你身为朝廷命官,漳州知州,于此战乱之际,为一贱籍女子不惜抛头露面,可想过威严何在?脸面何存?” 贺临毫不退缩的直视着他:“敢问夫子,妓女又如何?面对金人,宁死不从的秋瑗可是妓女?为父鸣冤,不远万里上京的师恨可是妓女?她们身在贱籍,可心一点也不卑贱,甚至深明大义者并不少。 如今福建战乱结束,柳姑娘是为安抚百姓,才费时费力办此募捐大会,可在夫子眼中,所得到的评价就是一句轻飘飘的贱籍女子吗? 若是如此,我,朝廷命官,漳州知州贺临,可以坦荡的告诉你,这样的女子我心悦之,我所求之,即便因此被人中伤,也绝不后悔!” “好!说的好!”周围的人都被他这发言所感染,忍不住鼓起掌来。 柳笙笙看着贺临的侧脸,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最后,她低头笑了笑。 场内不少人看到,都被美人这一笑的风光迷的眼花。 虽然这不是柳笙笙第一次笑,但总觉得这一笑,跟之前她的笑容都不太一样。 听完贺临的话,王夫子捋着胡子,大笑了几声:“好,贺大人,我敬佩你,也敬佩柳姑娘,你心悦之,你所求之的姑娘……”说到这里,他抓起三粒黑子,摆到一边:“属于你了。” 第359章 看穿一切 夜色渐深,喧嚣热闹的鼎盛楼也迎来了募捐大会的落幕。 沈越走之前,贺临不忘拿出他写的那个欠条提醒他:“小公爷可别忘了兑现。” 输给谁不好,偏偏还是输给了贺临,沈越脸色并不好看,但仍然嘴硬:“得意什么,你能赢不过是王夫子让着你罢了。” “那为何王夫子让的不是小公爷你呢?”贺临语气平静,暗讽他连跟王夫子对弈的资格都没有。 沈越被他一噎,无法反驳,只能冷哼一声,甩袖走人。 离开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人走之前不忘笑着拱手给贺临道喜。 等宾客全部散去,贺临找到了已经回房换衣服的柳笙笙。 柳笙笙换了身稍微厚点的衣服,坐在镜子前将首饰一一卸下,“恭喜贺大人抱得美人归。” 贺临颇为无语的笑了一声:“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哦,贺大人这话什么意思?” 贺临坐到她背后的床上:“王夫子是你的人?” “何以见得?” “他明明对你没有兴趣,却一路过关斩将留到最后;明明与我素不相识,却要出声挑衅;明明并不厌恶你,却一口一个贱籍女子;这一桩桩一件件,不矛盾吗?” “就凭这些你就能断定?” “当然不是,最重要的是……”贺临透过镜子,目光如炬的看着她,“你先前说过,要我在众人面前当众求娶你。” 柳笙笙不是莽撞的人,所以王夫子出现的时候,贺临很意外。 她不信这种情况柳笙笙没有预想过。 后来王夫子的种种表现,让贺临几乎确认,王夫子就是柳笙笙为这场募捐大会上的一道保险。 如果有其他的高手来,柳笙笙即便不敌,也能靠着王夫子将其他人淘汰。 如果没有其他高手,便能通过王夫子,让贺临赢的不那么容易,这样其他人对贺临的质疑会少很多。 当然,还能考验一番贺临。 可谓是一箭三雕。 对上贺临的目光,柳笙笙不再遮掩,幽幽叹了口气:“你这么聪明,枉我最后听到你那番话,还感动了一下。” 贺临如果察觉到王夫子是她派来的人,那么最后那番话肯定真心程度偏少,表演成分居多。 贺临否认:“我本就觉得人不分三六九等,只分苦命之人与好运之人。” 生在富裕之家不愁吃喝,这是好运。 生在贫困之家经历坎坷,这是苦命。 沦为贱籍的人,有几个是心甘情愿呢?大多数都是苦命人罢了。 所以最后的那番话也并非全是表演。 起码前半段是真心。 柳笙笙转过来面向她,默了两秒,笑着起身朝她走来:“既然如此,我可就等着你迎我进门的那天了……夫君大人。” 贺临嫌弃:“什么奇奇怪怪的称呼。”站起身,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东西:“这是娶妾婚书,我已经写好了,日子也订好了。” 其实庆朝的娶妾也是有仪式的,流程跟娶正妻差不多,但不用三书六礼,只要娶妾婚书。 至于排场大还是小,那就得看财力了。 而且没有特别规定婚服颜色,妾也能穿红色婚服,但轿子确实是不能从正门抬进来。 “没有八抬大轿我可不过门。”柳笙笙傲娇的偏过头去。 “是是是,哪敢委屈您啊。” 第360章 夫妻夜话 贺临回到府邸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深夜了。 从马车上下来,看到从府里出来迎接的小桃,她问:“夫人睡了吗?” “没有,夫人好像在等老爷你回来。” 贺临回到房间一看,温云熙果然没有睡,手里拿着一本书却没有看,而是望着烛火发呆。 听到贺临进来的动静,她转过头:“回来了?” 贺临脱下外套挂好,又接过小桃递上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手:“嗯,你怎么还没睡?” “不困,就没有睡,你呢,事情顺利吗?” “挺顺利的,婚书我也给她了。” 温云熙点点头。 今晚下了两局棋,脑力耗费的厉害,贺临洗漱完之后便上了床躺好,准备睡觉。 温云熙躺在她旁边,过了一会,轻声问:“你睡了吗?” “还没有。”察觉她似乎有话想说,贺临问:“怎么了吗?看你魂不守舍的。” “今晚秦大人来过了。”纠结一会,温云熙还是说出了这件事。 “秦大人?秦如风?” “嗯。” “他来干什么?” “他说他要回京城了,来告别。” “怎么府里没人与我通禀此事?” 秦如风来府里这么大的事,小桃不可能不告诉她。 “秦大人是突然出现在府里的。” 贺临算是明白了。 合着秦如风是潜进府里,而且不是跟她告别,是专门来跟温云熙告别的? “他偷偷过来,只为跟你告别?” “……嗯。” “漳州城破那晚,你与他之间发生了许多事?”贺临语气温和,并没有一点质问的意思。 现在已经知道贺临是女生,温云熙也没有了顾忌,索性承认:“确实发生了很多事。” 这句话相当于直接承认她跟秦如风之间有故事。 贺临看出她的纠结,直言道:“云熙,我不了解他,但他肯舍命救你,可见对你不失真心。你不用顾及我,也不用想太多禁锢着你自己,你可以不做贺临夫人,但永远都是温云熙。” 贺临作为一个现代人,婚姻观自然也偏向现代。 没有爱的婚姻,在她眼里没有继续的必要。 更何况她还是个女子,给不了温云熙想要的。 她不想温云熙被古代这些莫名其妙的封建道德观念所束缚,把自己永远困于贺临夫人这样的身份之下。 若温云熙想要追求自己的幸福,她很支持。 温云熙若有所思,最后哼了一声,“相公这是要娶新欢了,所以想要赶快把我撵出去。” 贺临知道她是开玩笑,无奈笑起来,“你可不要冤枉我啊,你若是要走,我也会伤心的好吗?” “那如果柳姑娘之后也想走呢?” “让她走呗。” 温云熙看着黑暗中她的轮廓,忽然问:“相公你呢?若有一天相公得偿所愿,守得政局开明,百姓安居乐业,相公你自己又要何去何从呢?” 贺临劝她不要禁锢在贺临夫人这样的身份之下,但贺临自己打算一辈子禁锢在男人的身份之下吗? 若是贺临以后有了真心喜欢的人,又该怎么办呢? 温云熙很想知道答案。 第361章 八抬大轿 “若真能得偿所愿,我应该会去看看这大好河山,看看自己呕心沥血的成果。” 至于爱情方面,贺临没想过。 以她的身份,爱情这东西只会给她带来麻烦。 “相公不打算做回女子了吗?” “我不能。” 以现在的情况,她做回女子的那天,估计就是死到临头的那天。 “可是相公以后若是有真心喜欢的人,该如何是好呢?” “我可以不喜欢。” 温云熙忍俊不禁,嗓音含了几分感慨:“喜欢这种事情,若是能随自己心意的控制,这世间便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 “控制不了也要控制,脑袋还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呢。” 知道她处境的艰难,温云熙有些心疼,握住了她的手:“我希望你能过的好。” 贺临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贺临在募捐大会上赢了比赛,即将跟柳笙笙喜结连理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漳州。 自从福建乱起来之后,漳州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让所有人津津乐道的事情出现了,如今也算是为惨淡的漳州添了点喜气。 之前漳州顶着曾被攻破的名声,总不是很好听,有了柳笙笙的事情,也能稍微挽回一点声誉。 毕竟那可是柳笙笙,她的婚事会引起天下多少人热议啊? 当然,如果贺临跟柳笙笙的婚期安排的近,天下人知道的速度不会那么快。 另一边,秦渊剿灭完莲云教之后,马不停蹄的到了江西,继续围剿江西的另一支起义军。 知道贺临要娶柳笙笙的消息,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秦渊实在是不解。 贺临明明是个姑娘,怎么还娶了一个又一个? 娶温云熙是为了挡住郡主,掩饰自己的身份,他还能理解一下。 但费尽心力的娶柳笙笙是为了什么? 莫非贺临喜欢女的? 想到这点,秦渊表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 算了算了,一定是自己想太多。 晃了晃头,他甩掉脑海里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贺临跟柳笙笙的婚期定在二月初,距离募捐大会结束也就半个多月的样子。 一般情况下这时间都有些仓促,但因为是纳妾,省略了三书六礼,而且柳笙笙没有父母,只需要准备婚礼的话,这个时间完全足够了。 婚礼的事情贺临操心的很少,主要是柳笙笙在办。 她偶尔也会来找贺临商量婚礼的一些细节,贺临看得出,这个排场绝对不会小,顿时有些心累。 不知道这次她又要喝多少。 时间很快过去,到了成婚的那天。 贺临一大早就被温云熙拉了起来,穿好衣服之后迎接宾客。 这次来的人比上次贺临跟温云熙少很多,贺临认识的人主要是在官场,但现在福建跟周边几个省都乱成那样,那些当官的自然没有闲情雅致跑过来。 宴宾喝了几杯之后,看着时间差不多,贺临便出发去接柳笙笙了。 因为没有父母,所以接柳笙笙的流程少很多,贺临不需要陪着柳笙笙那边的人喝酒,顿时轻松了不少。 围着的人很多,大部分都是凑热的吃瓜群众。 八抬大轿停到门口不久,贺临很快接了柳笙笙上轿。 第362章 龙潭虎穴 夜色静谧,冷风呼啸,贺临给宾客敬了酒,下意识往温云熙的院子里走。 “老爷,今晚该去柳姑娘那里。”小桃在一旁提醒她。 “哦,是,差点忘了。” 小桃见状笑起来:“老爷莫不是喝太多了?” “没有。” 贺临倒不是逞强,今晚的宾客虽然人数上比她跟温云熙结婚的时候多,但她跟温云熙的婚礼宾客更加大牌,丁立生这个闽浙总督都来了。 现在来参加她跟柳笙笙婚礼的,除了一些亲戚朋友,大多都是一些想来一睹柳笙笙芳容的乡绅。 席间比贺临更大牌的人物几乎没有,跟他们喝酒,贺临不用喝很多。 走进柳笙笙院子,贺临推开门,看着规规矩矩坐在床边,连盖头都没掀的柳笙笙,有些疑惑。 “你居然会安分坐在这里。” 她还以为柳笙笙早就会懒得等她,直接掀了盖头开始吃喝呢。 “夫君这是什么话,我一向安分守己。” “这世上像你这么幽默的人已经很少了。” “别废话,快揭盖头,饿死我了。”柳笙笙本性暴露。 贺临笑了一声。 对嘛,这才是柳笙笙。 盖头揭开之后,柳笙笙径直走到桌边坐下,拿起桌上的糕点咬了一口。 见她吃的旁若无人,贺临也不觉得有什么,坐到她旁边给自己倒了杯茶:“福建这边的事情已经结束,部堂大人不日便会上奏疏,说明来龙去脉。 我也提前写了信给六皇子那边,言明想要调至京中,想必最多半月,便能收到朝廷的调动通知。” 柳笙笙笑了笑,十分自然的抢过她倒的茶喝掉,“恭喜你,即将踏入京城这个龙潭虎穴。” 贺临无奈叹口气,给自己重新倒了杯茶:“你想和我说的只有这个吗?” “不然还有什么吗?” 贺临不说话,静静望着她。 柳笙笙耸耸肩,走到床旁边,从床下拿出了一个小木箱。 打开箱子,她拿出几叠厚厚的纸。 “这是太子跟端王两方人的核心人员分布,以及朝廷各要职人员情况,拿去慢慢背。” 柳笙笙把那叠纸摊在她面前。 贺临看着头疼。 居然有这么多,也不知道要背多久。 跟柳笙笙成婚之后,贺临的生活并无太大的变化。 柳笙笙虽然性子比较随意,好在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守规矩。 而且温云熙已经知道贺临是女生,跟柳笙笙之间很难再有什么矛盾,这个小家庭算是挺和睦的。 成婚半个月后,秦渊在江西那边传来了好消息,江西的那支起义军基本被剿灭,而浙江抗倭在丁立生的主持下,也得到了良好的进展,估计再有一个月,所有的事情都能得到收尾,东南的乱局便能彻底平定。 与此同时,京城的调令也到了漳州。 虽然立了功,但京官大三级,因此贺临的品阶并未更往上,依旧是五品。 不过这个官职的位置,实在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被调去了户部,任户部郎中。 要知道,如今户部的尚书可是当今的内阁首辅,太子一党的核心成员杨和谦担任。 她明面上为六皇子的人,被调去户部,那跟掉进虎穴有什么差别? 贺临越想越不寻常,可她又不清楚这次职位分配是皇帝主导,还是其他人在背后推动。 第363章 出发进京 如果任户部郎中的事情是皇帝的意思,那恐怕老皇帝对她有不满,想故意把她安插在敌方阵营恶心她。 如果是六皇子这边的意思,恐怕六皇子还没有完全信任她,把她调去户部就是一个考验。 反正现在也不能立马收拾东西走人,处理完手上的公事,安排一大家子出发去京城都要时间,贺临打算先去找柳笙笙问一问。 放衙之后,贺临吃完饭便去了柳笙笙的院子。 以往贺家人是一起吃饭的,不过柳笙笙进门之后,就分了院子,大家各自在各自的院子里吃。 一般大户人家都是如此,之前反倒是特例。 贺临如果晚上回来的早,都会陪着万语琴吃饭。 柳笙笙知道她今晚会过来,特意推迟了晚上吃饭的时间。 贺临来的时候,她已经摆好了菜。 “坐,有什么事边吃边说。” 贺临见她这模样,猜到她已经知道自己要问什。 在椅子上坐下,贺临接过下人递来的碗筷,“这次的调令我想不通。” 柳笙笙夹了一筷子菜,“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你的调令,去查还需要时间,动身去京城之前,我给你答案。” 贺临点点头,不再追问。 “你预备什么时候动身?”柳笙笙问。 “三月初,我们这么多人,等到京城估计快六月了。” “这么短的时间,你能把手里的事情全部处理完?” 如果是平时,这个时间是正常的,但是现在各地战事刚刚结束,贺临手头上的事情肯定不少。 而且丁立生正在从浙江回来的路上,等他到了福建,福建的这些知州知府,肯定少不了去跟他汇报情况。 “毕竟调去京城的结果之前就料到了,早就有过一些准备,报社那边云熙也把事情处理的差不多,博信他如今在京城,我明日便写信,托人先送给他,让他先给我在京城寻所宅子。” 一大家子到京城之后直接入住,能省不少事情。 柳笙笙并不意外,贺临本来就不是那种毫无计划的人。 三月初,贺家一家子整理好在漳州的事情,启程往京城去。 这趟先走的陆路,等到了浙江之后再转水路,沿着运河坐船到京城。 赶路的时间比想象中还要无聊,温云熙起初还晕船,在船上吐的天昏地暗,吓的贺临都考虑改走陆路算了。 好在吐了几天之后,温云熙渐渐好了起来,贺临这才放心。 船只在水波荡漾中朝着京城而去,快到的时候,小桃蹦蹦跳跳的来通知了贺临,显然,她十分兴奋。 别说是这个时代的人,即便是贺临生活的现代,都还有许多人未曾去过首都,去过京师这一点,在古代算得上一个成就了。 贺临的心情说不上兴奋,但也确实有些期待。 或许她的余生,都很难离开即将要踏入的这块地方。 大庆京师分为外城、内城、皇城和紫禁城,这些城层层包围,放在现代,可以叫做四环三环二环和一环。 外城跟内城的城头上都有大炮以及还有箭楼,城高几十米,威严磅礴,城外的护城河足足三十多米,是整个大庆最坚固,最完善的防御体系。 第364章 无可奈何 经过排队查验,船只沿着其中一扇水门缓缓驶入了外城。 一般船只最多只能进外城,内城是进不去的。 到了一处港口,众人纷纷下船,下人们也将收拾好的东西一一搬下来。 久违的踏上陆地,贺临长舒了一口气,回头看到温云熙正小心翼翼的下来,伸手扶了她一把。 打量着周围热闹繁华的街道,温云熙由衷感慨,“京城比福州还要繁华许多。” 温云熙这辈子去过最大的城市就是福州了,但京城的热闹超出她的想象。 “毕竟这可是京师,我大庆之心脏。”贺临笑笑,又连忙转身,去扶万语琴下来。 下人们还在搬运船上的细软,贺临眼尖的看到远处一个身影。 “博信!” 魏高奕在港口繁忙的人群里终于找到贺临,快步朝着她走过来。 “长赢!” 魏高奕中进士之后虽然回了一次福建,但并未呆多久,随后就带上父母回了京城,进入翰林院。 当时贺临正在忙着丝绸丢失的案子,不过听到他要离开福建,还抽空去送了他一趟。 后来他的情况,贺临便不怎么清楚了。 毕竟这年头往来书信十分麻烦。 终于走到跟前,看着一年多不见的朋友,贺临是由衷的高兴,朝他拱手,“许久未见,博信兄可无恙乎?” “安好无恙,长赢放心。” 两人互相问安,魏高奕还不忘朝着万语琴行了礼。 “你前些日子托人送来的书信我收到了,宅子给你找好了,当时我还想着你什么时候能到,现在还好没有来迟。” “多谢博信兄。” “诶,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下人搬好细软物品上马车,魏高奕带着他们往置办好的宅子而去。 宅子没有贺临在福建的宅子大,毕竟这里是京城,想买个很大并且空置的宅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小是小了点,还是完全够贺家人住进去的,而且屋子打扫的很好,显然魏高奕用了心。 下人们开始把马车上的东西往宅子里搬,整理物品。 贺临找了个房间跟魏高奕喝茶,顺便叙叙旧。 简单的聊了一下漳州的近况以及东南战局,贺临发现魏高奕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博信兄有话想说吗?” “自去年离开漳州到京城之后,我心中便一直有个疑问,可未曾有机会听长赢你说。” “但问无妨。” “长赢你真的……已经倒向了端王殿下吗?” 回到京城之后,魏高奕就听说了丝绸岸发生的事情,好友倒向端王,而他还死守着自己作为清流的底线,在翰林院时经常因此被讥讽。 魏高奕不信贺临是会倒向端王的人,虽然种种迹象都表明她确实是这样做了,包括她能升到京城,都是端王出的力,可魏高奕想亲口听贺临说。 面对魏高奕严肃的脸,贺临喝了口茶,口中茶叶的苦涩冲刷着心中的苦涩,她垂下眸子,“博信,我有我的无可奈何。” 魏高奕的眼神逐渐漫上失望,“这世间谁没有无奈?可坚守之道,难道不是顶着无奈才能继续下去吗?” 他放下茶杯起身,“我自以为了解长赢你,恩师过世时你与我说的那番话,我如今还铭记于心,可没想到,能有那番慷慨陈词的你如今变成了这样。” 第365章 十分关照 面对他的质疑,贺临没办法解释,低着头沉默。 看她这副模样,魏高奕更加失望,“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是我小看了这官场的人心浮沉,贺大人,从此以后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不再唤她长赢,生疏的喊着贺大人,贺临见他要走,下意识喊住他:“博信!” 魏高奕脚步一顿,却只是抬起胳膊,朝她作揖,“告辞。” 茶还冒着热气,空荡的房间里只余贺临一人,望着魏高奕的背影,她长长叹了口气。 片刻后,一道身影坐到了她对面。 柳笙笙单手支着脸,给自己倒了杯茶,“很伤心?” “有事吗?” “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非要与六皇子为伍,明明你也对他很不齿,不是吗?” “没事就出去。” “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你到底在谋划什么,跟我说说不行吗?好歹我们还是合作伙伴呢。” 贺临沉默不语。 柳笙笙微微皱眉,“你可以把所有事情都在心里压着,不过还是那句话。” 她支起身子靠近贺临,“我不相信你是那样的人。” 虽然她跟柳笙笙达成了合作,但两人的关系并没到掏心掏肺的地步。 可没想到在人品这种事情上,最相信自己的居然是柳笙笙。 对上柳笙笙的眸子,贺临居然还真的感到了些许安慰。 贺临无奈摇头笑笑,“我知道了。” 整理好家当住进来之后的第二天,贺临便去了吏部报到。 正要走的时候,碰到了六皇子的舅舅,当今内阁次辅、吏部尚书吕兴文。 他身材不算高挑,发间与胡须都有些许发白,乍一看就像个普通老者。 看到贺临,他停下了脚步,走了过来。 周围的人纷纷朝他作揖,贺临自然也认出了这是谁,跟着作揖:“下官贺临见过阁老。” 吕兴文上下打量着她,“贺临?可算见到你的庐山真面目了,听闻你昨日便到了京城,还适应否?” “劳阁老您关切,京城比福建繁华热闹许多,下官正在熟悉中。” “这次邪教叛乱,你斩敌首级,立下大功啊,这般年纪真是年轻有为。” 他一边说,一边拍了拍贺临的肩。 “平定邪教叛乱众将士们出力最大,下官只出了些许薄力,不敢贪功。” 吕兴文笑起来,“老夫就喜欢你这样谦虚的年轻人,明日我夫人要在家中办品茶宴,你可记得带夫人一起来。” 贺临装作诚惶诚恐的模样,“下官荣幸之至。” 看着这一幕,周围不少吏部官员眼神里都多了几分深意。 都说这漳州知州贺临乃是六皇子之人,现在看来六皇子对她实乃关照,连吕次辅都亲自邀请她参加宴会。 吕兴文满意的点头,上了轿子离开。 贺临朝着他的轿子作揖,目送他离开之后这才转身。 一旁负责引领她的小厮说:“大人真是好福气,能得吕大人如此关照。” 贺临嘴角扯出一抹笑。 根据柳笙笙的情报,她早就知道自己这次会被分到户部是六皇子那边出的力。 京城这么多官职,非要把她丢去太子的钱袋子户部当郎中,这算盘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关照,还邀请她参加自己家宴会,等于明晃晃告诉其他人她是六皇子这边的人。 这样一来她去户部之后,只会更加举步维艰。 贺临摸不准六皇子一派让自己去户部是别有所图,还是单纯没有接纳自己,就想借此机会狠狠坑自己一把。 一切恐怕要等明日去参加品茶宴才能知道了。 第366章 来到吕府 在吏部成功报到完,贺临便回了府邸,不出意外的话,上过朝之后她就要正式去户部任职,顶头上司便是当今的内阁首辅——杨和谦。 贺临想着吕兴文跟自己说的话,把去品茶宴的事情提前告知了温云熙,让她做好准备,明日跟着一起出席。 温云熙没想到她刚到京城居然被次辅邀请参加宴会,顿时紧张起来。 “明日品茶宴有哪些大人出席?我是否要多备几份礼物才好?” 虽然温云熙活到现在也没少参加宴会,规矩都懂,但内阁次辅的亲自邀请,让她敏锐察觉到这个宴会怕是没有这么简单,事关贺临仕途,她没法不紧张。 “具体有哪些大人出席我并不知晓,但我们初至京城,备太多礼物,倒显得我们别有用心,简单备上一份薄礼给吕夫人便好。” 温云熙点点头,“还是你想的比较周到。” 京城不比漳州,在漳州贺临就是最大的官,一般都是别人迁就她们,有些什么过错,也不会引人追究。 可京城这种地方,一块石头砸下去能砸到好几个王公贵族,稍有差池问题可就大的多。 贺临看出她的紧张,安抚道:“吕阁老能邀请我,显然也是看重我,明日你若实在担心出错,少说话便可。” “好。” 原本在漳州,赶马这种事都由湘昆来做,可现在京城人生地不熟,贺临特意在雇了个马车夫。 这马车夫从小在京城长大,对京城熟门熟路,由于吕兴文的府宅离贺家有些距离,为了不迟到,贺临带着温云熙提前一个时辰便出发了。 到吕府门口下车,贺临有些意外。 虽然是内阁次辅,但吕家的大门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气势辉煌,看起来甚至有些普通,都不如福建的一些大富商。 不过也能理解,吕兴文又不是首辅,只是一个次辅,过于招摇反而会引火烧身,更何况吕兴文能在杨和谦手下当了这么多年次辅没被抓到小辫子,性格是出了名的谨慎。 给门房递上名帖,贺临跟温云熙被下人引进了正厅。 吕家办的这个品茶宴邀请的人不多,算上贺临也就五六个,其中大部分都是吏部的人,比如吏部侍郎什么的。 不过贺临来得早,吏部的那些官都还没到齐。 贺临并未看到吕兴文,反而看到了吕夫人。 行了礼落座,贺临又跟周围这些人交换名帖认识了一下。 对面坐着的男人捋着胡须,笑道:“昨日贺大人来吏部报到,我恰好外出,如今可算见到贺大人的庐山真面目了。” 说话的这人是吏部右侍郎,许钧。 “下官一小小户部郎中,许大人竟能知我名讳,实在受宠若惊。” “诶,前两年盼春诗会,贺大人所作之诗可是传遍了京城啊,更何况这次邪教作乱,贺大人勇擒贼子首级,又被皇上在朝中当众夸奖,若是京城官员还有人不知贺大人,可就是耳目闭塞了。” 说到这里,许钧微微前倾身子,微微笑起来,“贺大人,此次邪教作乱,荼毒我大庆东南,虽如今已然平息,可户部一直头疼于战后重建之事,贺大人办募捐大会,还能请来柳姑娘,真是替户部解了燃眉之急呢。” 第367章 大缺大德 听到他的话,贺临喝茶的手一顿。 户部由首辅杨和谦掌管,一直效忠于太子,她这次解了户部的燃眉之急,就是帮了太子。 恐怕眼前这个许钧,明里暗里是在挑刺。 “许大人哪里话,募捐大会是为漳州百姓所办,所得银两漳州官府分毫不留,此举是否解户部燃眉之急下官不知,但定能为皇上分忧解难。” “贺大人说的是。”吕兴文自屏风后走出。 “见过吕阁老。”许钧跟贺临都起身行礼。 吕兴文摆摆手,到主位坐下,“身为臣子,替君父分忧解难当是第一要事,贺大人此次做的极好。” “阁老过奖。” 见吕兴文显然护着贺临,许钧自讨了个没趣,垂下眼帘。 这个品茶宴是打着吕夫人的名号召开的,吕兴文来了之后,男宾女宾便分了席,在场的各位官眷都去了后院,留男宾在前面。 虽然说是品茶,但并不是泡好之后端上来喝就完事,各人的桌子前都准备了一整套完整的茶具,下人端上来茶叶,放在了他们面前。 吕兴文捋着胡子笑笑,“你们面前的这些茶叶各不相同,泡好后不妨猜猜是什么茶,猜错的可要当众作诗一首。” 在场几位官员纷纷开始动手泡茶,贺临观察了一下茶叶,泡好之后尝了一口。 吕兴文笑望着她,“贺大人可尝出来是什么茶?” “若下官没猜错,此茶产自浙江,乃九曲红梅。” 贺临在浙江见丁立生的时候曾尝过这个茶,是浙江的名茶之一,太子的最爱。 “没错,正是九曲红梅。” 其他官员也纷纷报出了自己的猜测。 有两个人猜错,以茶为主题,各自作了诗词。 气氛正好时,有个小厮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到吕兴文旁边耳语了几句。 吕兴文放下茶杯起身,“端王爷到了。” 其余官吏纷纷起身,跟着他到院子里迎接。 六皇子一身华贵绸缎,背着手走了进来。 “见过王爷。” 六皇子笑笑,“我听闻舅母今日办品茶宴,想必舅舅把压箱底的好茶都拿出来了?我不请自来,舅舅可不会怪罪?” “王爷哪里话,您肯来我就很高兴了。” 六皇子走进厅中,吕兴文将首位让了出来,坐到了一旁。 这是贺临第一次见这个传闻中的六皇子,他很年轻,乍一看很像一个阳光的大学生。 可这样阳光的外表下,却有着一颗狠辣的心肠。 落座后,六皇子瞥了贺临一眼。 “难怪能让柳姑娘嫁的心甘情愿,贺大人果然如传闻所说,仪表堂堂。” “王爷过奖,下官倒觉得端王爷您眉目有神,比下官俊朗更甚。” “哦,那贺大人可知此次你升迁为户部郎中,乃本王向父皇举荐?” 虽然早就知道了,但贺临还是作惊讶状,抬手就要行礼,叩谢他的“大恩大德”。 “诶,不急……”六皇子隔空抬手,制止了她,“京城六部,官职无数,你可知本王为何偏偏要让你去户部?” ——作者的话—— 贺临:我谢谢你的大缺大德。 第368章 笑作一团 贺临就等着他跟自己明牌呢,也懒得装什么愚忠,直言:“下官愚钝,请王爷明示。” 六皇子跟吕兴文对视了一眼。 吕兴文放下茶碗,先一步说话。 “贺大人,让你去户部是王爷器重你呢。” “虽说吏部乃六部之首,可户部一直是太子的钱袋。”六皇子接过话头,“如今国库吃紧,其余各部花的每一笔钱,都被太子那边看的紧紧的,长赢你年轻有为,若能干好户部的差事,替我等斡旋,再好不过。” 户部是算账管钱的部门,每到年初御前议事,他手下的两部总会被户部抓着烂账攻击。 虽然手握油水丰厚的工部,但六皇子同样觊觎户部,不过户部一直由杨和谦牢牢把握,他即便想方设法往里插进自己的人,那颗钉子也很快会被拔出。 贺临听着他冠冕堂皇的话,真想一口痰吐他脸上。 想把她插进户部当钉子?那这两天又是当众夸奖她,又是宴请她,搞的这么高调做什么? 生怕太子不知道她是敌人? 这不明摆着给她找麻烦吗? 即便心里再如何骂人,贺临面上自然不能体现出来。 她作出惶恐的模样,“能替王爷分忧,下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六皇子弯唇笑笑,还做出一副体恤的模样,“坐,别老站着了。” “谢王爷。” 贺临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心却沉了下去。 六皇子这一手并不是什么好的信号。 这意味着他根本没有信任自己,将她弄去户部,其实是一种放逐。 要是她能在户部发挥作用,闯出名头来,那就是六皇子慧眼识珠。 可如果她进去没多久,就被太子党扫地出门,六皇子也根本不会在乎。 反正她只是一个小小的户部郎中。 前面男人们在聊天,后院的女人们也没有闲着。 应吕夫人的要求,温云熙作完一首诗后回到了位置上。 “贺夫人,虽说你从小父母早亡,但这跟着大儒爷爷长大就是不一样,这样的诗文对你来说是信手拈来?”许夫人调笑着打趣。 “诶,女子无才便是德,贺夫人,要我看你以后还是少在贺大人面前显露这些了,当家主母,稳重持家才是最该。” 要说这京城里的人跟地方上的人就是不一样,这些夫人说话,总能将敌意藏在一片欢声笑语中,让人分不清每句话是否善恶。 温云熙听着频频皱眉,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还是忍住了,什么都没说。 “贺夫人,是这茶不合你口味吗?”见她一直不说话,吕家大夫人开口询问。 “没有,茶很好,劳大夫人您费心了,只是我初来京城,待人接物方面尚有欠缺,因而不敢胡乱言语。” “贺夫人,你从小长在漳州,有些事情见的少,我们理解,若你不爱说,便不说话就是。”许夫人捂嘴笑了笑。 听出她是在嘲讽自己小地方来的没见过市面,温云熙下意识想回怼,又怕给贺临带来麻烦,微微吸了口气,忍住了。 她一直木讷的坐着,也不回话,许夫人顿时觉得无趣,换了话题。 “话说前两日我去宁福寺,撞见了赵家大夫人。” “赵家夫人?户部右侍郎的赵大人的夫人吗?” “是啊,听说她是去求子的。” “都成婚这么些年了,赵大人膝下全是女儿,确实得要个儿子才行,就是不知道赵夫人这年纪,还能不能生的出儿子了。” 几个夫人笑作一团。 温云熙喝了口茶,平静无波。 第369章 意气风发 离开吕府回家的路上,气氛有些沉默。 温云熙见贺临脸色不好,拉了拉贺临的手:“在忧心什么?” 贺临叹了口气,“我就是在想,为什么每当我觉得我走了步好棋,觉得前途该是一片光明,可仔细一看,哪有什么光明,还是充满坎坷与荆棘。” “人生的路哪有这么顺遂的,能在这个年纪就升到京城来,你已经很厉害了。” 贺临看了她一眼,有些感慨,“三年前我走马上任到漳州,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现在来京城,明明才过去三年,却总感觉像是过了十年。” 刚穿越过来的是时候,她21岁。 如今她已经24了。 曾经放给秦渊的豪言壮语,也不知道还要几年才能实现。 或者说……到底能不能实现。 她的确给自己选了一条充满艰辛的路。 温云熙闻言笑了起来,“三年前你就是这般模样,现在明明还是这样,哪有什么意气风发,要我看,你最意气风发的时候,还是在书院读书,未曾当官的那时候。” “都说书生意气,我那时候就是书生,当然意气风发。” 只是任谁进了这官场,都要被打磨。 两人回到府里,扶着她下车后,贺临道:“你回院子,我要去找一趟笙笙。” 柳笙笙进门之后,贺临时不时就会往她那跑,温云熙不知道这两人到底在干什么,也不好多问。 “好,你去。” 贺临转身往柳笙笙院子里走。 柳笙笙知道她今天去吕府赴约后,肯定会来找自己一趟,大摇大摆坐在院子里等她。 贺临快步走进来,在她对面一把坐下。 柳笙笙弯腰探过身子来,在她颈侧微微吸了口气。 “九曲红梅,这品茶宴拿出来的茶不错啊。” 贺临震惊,“你狗鼻子吗?” 她还要尝了才能知道是什么茶,柳笙笙这么一闻居然就能闻出来?? 柳笙笙在她身旁坐下,“怎么样?茶好喝吗?” “你还有心情问这些?” “我当然有心情,心情不好的是你。”柳笙笙笑笑,“是不是六皇子把你安排去户部没安好心啊?” “倒也不是没安好心,就是纯粹的没上过心,把我丢去户部是为了让我自生自灭。” 柳笙笙拍桌,发出一串清脆的笑声,“哎呀,之前是谁嚷嚷着替我去做六皇子的狗,这下好了,人家不缺狗!” 贺临礼貌微笑:“别逼我把这杯茶泼到你脸上。” 柳笙笙收了玩笑,正色道:“怎么,就这么点事情,你就要放弃了?” “谁说我要放弃,浙江福建,那么多生死之劫我都熬过来了,区区户部,我怕什么?” 机会永远留给有准备的人,她现在只是被放逐,又不是被踢出阵营。 吕兴文对她的关照虽然会让她之后在户部被针对,可也变相对外承认了她就是六皇子党。 顶着六皇子党这个标签,总有行事便利的地方。 接下来只要在户部站稳脚跟,随后坐等六皇子信任自己就行。 第370章 神秘暗道 跟柳笙笙聊完,贺临去了书房。 她本想练练字,却在书桌上发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信封。 打开一看,上面是一幅画,画的正是她的书房。 “小桃!” 小桃从外面进来。 “怎么了老爷?” “今天有人进过我书房吗?” “除了我之外没有啊。” 贺临不喜欢别人乱进她书房,平时都上锁,只有小桃偶尔来打扫卫生。 “我知道了,你出去。” “好。” 贺临拿着这信封,陷入沉思。 是谁偷偷进了她房间,还放下这幅莫名其妙的画? 想表达什么? 贺临仔细看了看手里的画,这才发现画上虽然画的是她的书房,但却有一点不同。 多了一个花瓶。 走到架子前,贺临疑惑的将那个花瓶搬开。 这才发现,花瓶下面居然有个疑似机关的东西。 将那个机关拨动,货架后面的墙突然动了起来,显现出一扇门。 wtf??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暗道? 谁留下的?上一任房主吗? 那留下这幅画的人,目的就是为了指引她发现密道? 不会有危险? 贺临隔着门吩咐:“小桃,去请二夫人来。” “好的。” 没多久,柳笙笙进了书房。 看到那扇陌生的门,她挑挑眉,“呦,这什么东西?” “我才发现的,似乎有人指引我进去,但我不知道有没有危险,你跟我一起进去看看。” “好啊。”柳笙笙欣然应允。 贺临让开路:“你打头阵。” 柳笙笙:“……” “有必要怂成这样吗,贺大人?” “我这叫谨慎!” 柳笙笙翻了个白眼,开门走了进去。 这条暗道通往地下,很黑,两边的墙面不知道被谁点了蜡烛。 两人走了没一会,遇到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男人。 他右侧佩刀,听到动静后转过身来,朝贺临抱拳行了一礼,“见过贺大人!” 李春? 贺临意识到什么,朝柳笙笙挥挥手,“没你事了,你先回去。” “什么啊,我是块抹布吗你用完就扔?” “本来就是怕危险才喊你,现在没危险了,你留在这干什么?” 柳笙笙意味深长的看了李春一眼,转身离开。 李春让开路,“贺大人,这边请。” 穿过一个狭窄的通道后,贺临果然看到了秦渊。 他坐在石桌前,正在斟酒。 “来了?” “下官贺临见过王爷。” 秦渊笑笑,“你还是这么多礼,坐。” 贺临在他对面坐下,“我先前还有诸多猜测,原来竟是王爷。” “我知你心中定有诸多疑惑,不过……”秦渊递上一杯酒,“先喝了这杯酒。” 贺临接过酒杯。 秦渊给自己倒了一杯,“我以前说过,若你有机会进京我必迎你,可惜,如今在外人眼中,我们分属不同党派,你进京那日,我无法去迎。” “不曾想王爷还记挂此事,其实不必放在心上。” “跟你说过的话我都记着,虽然只能在此备上薄酒,但希望不迟。” “当然不迟。” 两人轻轻碰杯,饮下杯子里的酒。 第371章 这是机会 放下酒杯,秦渊看了看周围,“得到你要升迁至京城的消息,我就买下了这所宅子,我料定你会托魏高奕置办,辗转过他手后,这宅子就落到了你手上。 京城眼线众多,你我二人如今又分属不同党派,有了这宅子,以后见面会方便很多。” 解释完这些,秦渊敛了神色,“你调去户部是端王的意思,今日你去吕阁老府上参加品茶宴,也见到他了?” “是,他与我说过此事了。” 秦渊叹了口气,“长赢,父皇的身体每况愈下,东南一战过后,虽然我在朝中威望渐长,但仍不及太子与端王,恐怕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这话题有些沉重,贺临也凝了神色,“下官觉得,这反而是我们的机会。” “缘何?” “多年来,由于皇上的意向,朝中两党平衡的势力始终未被打破,可随着时间推移,皇上身体变差,他会逐渐力不从心。 到那种情况,他势必要从太子和端王之间选出一个,可不管他选的是谁,另一方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等到另一方因为不甘心而搅弄风云的时候,就是他们浑水摸鱼,渔翁得利的最佳时机。 秦渊点点头,将话题转到贺临身上,“你呢?户部一直以来都是太子的势力,先前丝绸失窃案,你让太子吃了亏,调去户部之后,你在里面的日子不会好过。” “我虽然投靠了端王,但未受端王所重视,他才会将我调去户部,不过请王爷放心,我并不为此气馁。” 而且调去户部,也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不管怎样,以后真遇到过不去的难处,记得跟我说,我会想办法将你调离户部。” 贺临起身行礼,“谢王爷体恤。” “之后若我想见你,会在你书房东南角的花瓶里放上一朵花,你若想见我,便在这石桌上放上一朵花。” “好。” 和秦渊聊完之后,贺临回到了书房。 柳笙笙还在书房,见她出来后,笑吟吟的凑上前,“里面等你的人是瑞王爷?” 贺临面不改色坐到椅子上,“瑞王爷?为什么会是他?” “那个接待你的人,明明就是瑞王爷的贴身侍卫李春,我在漳州时曾见过他,贺临,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 “不该知道的事情,最好不要知道的太多。” “不好意思,我们紫光阁就是要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情,不然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 以柳笙笙的聪明,贺临知道骗不了她,索性放弃,“你知道也无妨,但若泄露出去,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柳笙笙微微皱眉。 “你在威胁我?” “我在警告你。” 这番态度让柳笙笙很不悦。 要论知道秘密的多少,柳笙笙自认远超贺临身边的人。 偏偏是瑞王的事情,贺临怎么这么紧张? “我手上握着足以让你诛九族的秘密,知道这件事又如何,你何必这么紧张?” “这不一样,我为王爷筹谋许久,处心积虑只为将他推上那九五至尊之位,若功亏一篑,所牵扯的将是数不清的人。” 柳笙笙就知道她不是真的投靠六皇子,笑起来,“我很好奇,为什么会选他?” 第372章 开始上朝 “他心怀大义,远超太子与六皇子那样的人,为什么不选他?” 柳笙笙笑了笑,“可权力能改变很多东西,更别说是那至高无上的权力。” 贺临并不否认她的话,翻遍史书,登上那个位置之后就性情大变的人数不胜数。 “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样,我并不清楚,但以他现在的表现,值得我去辅佐,这就够了。” 柳笙笙长叹一口气,“你真是为自己选了一条最艰难的路。” “是最艰难,但也是最给人期盼,最给人希望的路。” 参加完品茶宴的第二天,到了景历帝五天一次的上朝时间。 这次上朝,贺临要正式觐见景历帝,之后才能正式去户部上任,接手相关工作。 上朝的规矩很多,首先便是要早起。 天还不亮,贺临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洗漱更衣。 温云熙睡的轻,听到动静之后也醒了。 她睡眼惺忪,“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刚到寅时,你继续睡,不用起来。” 温云熙还是下了床,拿过她的公服,“知道今日是你上朝,却不曾想会这么早。” 贺临笑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所以我才没跟你说,想让你多睡会。” “那可还吃些早点再去?” “不了,起的太早没胃口,等我回来再说。” 穿好公服,贺临上了轿子。 远远看到午门后,她就下了轿。 原因无他,正午门前,车马行止,甚至禁燃灯火。 只有二品以上大员,可乘轿提灯入内。 为了方便官员们候朝,午门外设有朝房,官员们按照品级坐立其中,等待钟鼓司敲鼓响钟,开启宫门。 贺临到的时候,算算不到凌晨三点半,朝房里已经有了些官员。 有些看到贺临,主动过来打了招呼,有些看都不看她一眼。 很显然,打招呼的都是六皇子这边的人。 贺临一一拱手问好,这才坐下。 时间太早,贺临困的眼皮子打架,又不敢喝太多茶水,怕等会上朝没地方去厕所。 从人少等到人多,终于听到了鼓钟齐响。 官员们纷纷从朝房走出,到午门前排队。 午门中间是御道,平日里并不开启,左右两阙则供当值将军和宿卫执杖旗校等人出入。 百官们上朝文官走左掖门、武官走右掖门。 贺临这样的五品,虽然任职于六部,但文武百官里自然不够看,排在几乎末尾的位置。 天光昏暗下,她远远瞅见一袭紫衣,站在最前面。 是秦渊。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秦渊穿朝服,广袖长衣,气度非凡。 感觉身后的视线,秦渊回头看了一眼。 目光相对,贺临连忙垂眸。 秦渊也很快收回了视线。 宫门开启,文武百官有序的往里走。 过了金水桥,所有人在御道两侧相向站立等候。 文官站左边,武官站右边。 在此期间,有负责纠察的御史在一旁进行监督。 凡是有咳嗽、吐痰、拥挤或者仪态不整的,都会被记录下来,等候上报处理。 奉天门上廊内正中设御座,此时正空着。 显然,皇帝还没来。 啪!啪!啪! 三声鞭响,宦官尖细的声音高唱。 “陛下驾到——” 御撵出现在御道上,钟鼓司开始奏乐,锦衣卫力士撑五伞盖、四团扇,跟随在御撵旁。 御道两旁百官齐跪。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373章 御前召见 在众人的簇拥下,景历帝走向御座。 他握拳咳嗽了两声,等到平缓下来,才看着太监微微点头。 随后三声鞭响,意味着早朝正式开始。 这之后,文武百官齐头并入御道,开始有序的进入殿内。 正式进入大殿,又是下跪,行一拜三叩之礼。 鸿胪寺官员先出列,对皇帝奏报入京谢恩、离京请辞的官员人数。 这些人都是提前一天跟鸿胪寺报备过的,如果皇帝要召见,那就会让他们入殿,不召见的话,他们就会在午门外,行五拜三叩之礼再离去。 接下来如果有边关奏事,则最先呈报,如果没有,便会直接进入早朝奏事环节,有事上奏的官员自行出列,到御前跪下,奏事完毕后再回到队列。 景历帝因为身体原因,每五天上早朝一次,所以各部积压的事情不少,上朝的时间也会额外久些。 因为有御史监察,所以贺临即便站在人群靠后的位置,也丝毫不敢放松。 又因为起的太早,胃里空空,站久了之后,两眼都要发晕了。 她不由庆幸,还好景历帝只是五天上一次早朝。 难怪古代官员明明吃好喝好,却依旧短命。 每天都这么搞,能长寿才有鬼。 此时,户部左侍郎,贺临的直属上司柯卫平站了出来,上奏东南叛乱的后续收尾工作。 这次的东南叛乱收尾,军费开支是其一,后续的重建支出是其二。 军费开支的大头是朝廷出的,而重建的支出,中央并不负责,由地方藩库出钱。 这里就不由要说到大庆的财政制度了。 户部主管钱粮,是朝廷的财政部。 可主管,并不意味着收上来的钱粮,全都要运到户部的太平仓。 大庆货币体系不发达,交税大多都是直接交粮,而受限于生产力水平跟交通运输水平,真要把这些粮全运到京城,光是路上的人力财力损耗就会不计其数,得不偿失。 所以各地所征收的税粮,大多都是就地存储,一般放在省级的粮仓里。 前朝为了防止地方官员贪污,实行的是统收统支制度,也就是这些省级的粮仓,全部由中央进行管理,比方说地方遭灾,没有中央的批复,皇帝下令,地方官别想开仓放粮。 可有时候时间不等人,这奏疏一来一回一个月,等中央准许,黄花菜都要凉了。 不止如此,平常的财政支出也会十分困难,毕竟很多方面,中央是不能理解的,你要花钱,但中央可能觉得这笔钱不值得花。 所以地方官员干脆另辟蹊径,绕开中央收税,建起额外的地方小金库,这样就能以防不时之需,给自己留条退路。 可这退路走着走着,越走越大胆。 日子一长,中央税收在地方形同虚设,各地都开始避开中央乱收税。 所以说,原本是为了防止贪污,统收统支的财政制度,反而造成了更厉害的贪污,甚至降低了中央对地方的掌控能力。 大庆朝与前朝相反,中央财政权力充分下放地方,地方收粮地方管。 可地方跟地方之间经济发展水平并不相同,江南富裕西北穷,陕西山西再遭个灾,那更是穷上加穷。 所以户部这时便会进行统筹,富裕的地方交的粮可以补给邻近的穷省,这样也能节省路上所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 也就是留足地方所需的,抽取一部分由中央统一调配。 这其实是一种简化版的中央财政集权体制。 但偏偏,大庆朝的中央财政调配能力很差,很难统筹全局。 加上混乱的财政体系方便贪污,基本上各个衙门都有自己的小金库。 这导致在中央支出开销不大的情况下,财政还可以维持。 但在中央支出开销很大的情况下,比方说打仗,中央就撑不住了。 要么干瞪眼,要么只能委托地方。 所以就有了“就地筹款”,“就地筹响”的情况出现。 没有办法解决吗? 是的,没有。 受限于古代生产力发展水平,这已经是能给出的最好方案。 总不可能把粮食从地方运往中央,再从中央发往地方? 那肯定是脑子秀逗了。 所以在路上跑的一般都是账本,粮食都是就地仓储。 这次东南叛乱,一来镇压的速度够快,二来东南一向富裕。 所以战后的重建,自然还是东南地方衙门自己出钱。 福建本来是受战乱影响最大的地方,在这次受灾的三个省里又是最穷的,本来日子该过的很艰难。 不过贺临这个前漳州知州神来之笔的捐款大会,反倒是缓解了一部分福建财政的压力。 提起东南,景历帝自然想到了贺临。 “贺临今日到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贺临一下就清醒了,手持笏板出列,走到御前跪下:“回皇上,臣在。” “你今年多大来着?” “回皇上,臣今年二十四。” 景历帝又咳嗽了几声,感慨:“二十四岁的户部郎中,可是我大庆头一例啊……” 户部郎中,虽只是个五品京官,但权力并不小,是户部侍郎的副手,户部十三司都得由她所管。 当初景历帝派下来福建查丝绸案的满鹏程,也不过是刑部管福建的事宜的吏司。 满鹏程的直属上司,便是刑部郎中。 “皇上圣恩厚重,臣定不负皇上所托。” “咳……咳咳……” 景历帝又咳嗽起来。 这一次咳的比之前都要猛烈。 百官纷纷抬头,贺临也忍不住抬头,这才第一次亲眼看到了景历帝的样貌。 威严肃穆、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的恐怖。 龙椅上坐着的人两鬓斑白,垂垂老矣。 皇帝咳嗽不停,太监连忙递上水来。 景历帝未曾接过,忽然咳出一口血来。 “皇上!” “皇上……” 大殿乱成一片。 第374章 突然发病 因为景历帝的突然发病,这次的早朝也结束的十分突然。 文武百官散去之后,几位皇子却并未急着离开,而是一脸着急关切的模样等在养心殿外,除此之外还有内阁的几位大臣。 望闻问切加治疗,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太医才收起银针。 大太监冯安命干儿子杨昌送走了太医。 看到太医出来,几个皇子并没有上前。 没人敢随便找太医去打探消息,否则容易被扣上勾结太医的罪名。 床上的景历帝并未昏迷,知道外面几个皇子都等着,他看了冯安一眼,“把消息压一压。” 冯安领会,从殿里走了出去。 他一出现,便被几个皇子团团围住。 太子乃嫡长子,最有资格,也最先发问:“冯公公,父皇病情如何?” 其实太医给出的结果并不乐观,但冯安并未表现的多忧愁,也不止对着太子一人回话:“各位殿下放心,是皇上自打落马以来,身子便一直孱弱,风疾咳嗽一直是老毛病了,好好调养即可。” 六皇子追问:“那我们可否进去看看父皇?” 冯安摇头,“今日朝事繁重,皇上已经耗费颇多心神,如今更需静养,请各位殿下与几位大人先回。” 冯安不仅是司礼监的掌印大太监,还是皇上的心腹,没人敢随便反驳。 但四皇子是个老实的,还不肯放弃:“父皇这都当众咳血了,我不亲眼看到,无法心安啊。” 对于四皇子这番说辞,换别人可能会想多,但冯安在宫中服侍多年,早知道四皇子的性格,并未生气。 “皇上如今已经睡下,实在是没有办法见王爷您啊。” 四皇子叹了口气,不再坚持。 几位皇子跟大臣朝着养心殿的门行了礼,纷纷离去。 秋风萧瑟,离开养心殿之后,几位皇子跟大臣自动分为了三股,各走各的道。 太子跟首辅杨和谦、秦渊走在一起。 关于刚刚冯安的说法,他颇有疑虑,“父皇的病真有这么简单吗?要不要我找人去太医院打听一下?” 杨和谦连忙拉住他,“殿下慎言啊!不管皇上病情到底如何,如今我们不能过分追问此事。” “为何?” 秦渊知道他脑子不灵光,主动解释,“冯公公刚才所言,肯定是得到了父皇的授意,若父皇真重病,殿下您去打探,被人知晓,再传到父皇耳里,难免会怀疑您有不轨之心。” 皇上要是死了,太子就能立马登基。 作为皇帝死后的最大得利者,太子在此时不管做什么都容易引人怀疑。 所以低调行事才最为妥当。 听他这番话,太子也明白过来,点头:“五弟你所言极是。” 这一边,六皇子跟吕兴文却高兴不起来。 如今太子党未铲除,若皇上在此时出事,于他们而言反就是最危险的时刻。 六皇子可不是爱祈祷的人。 他嘱托吕兴文:“得找人去太医院打听清楚才行。” 这事太子那边不方便做,他们这边却不受影响。 吕兴文点头。 第375章 机会来了 早朝上朝的时间很早,散朝之后时间也很早,算算不过七八点。 大部分官员都会回一趟府上用膳,之后再去衙门当差,贺临也不例外。 她回来的时候,家里人都还没用早膳,都在等着她回来一起吃。 一些大户人家会讲究分餐,每个院子都有自己的小厨房,贺家也有,但早饭还是坚持一起吃,午饭跟晚饭随意。 妾室一般是不能上桌的,但万语琴没那么重规矩,而且贺临本来也不是真男人,柳笙笙上不上桌这件事,她无所谓。 贺临洗了手上桌坐好,就听到万语琴问:“第一天上朝,感觉如何啊?” “挺好的,皇上还召我上御前了。” 没想到皇上如此器重贺临,万语琴不知道该喜该忧。 原本她不想贺临读书,但贺临读了,读了就读了,还偏偏中了榜。 好在是个三甲,当个小地方官也不错,可没想到贺临这么能干,这才几年,就升到了京城。 如果贺临真是个儿子,她当然高兴,可贺临是女儿身,升的太高,被发现身份的危险就多一分。 而且京城这么多达官显贵,他们贺家在朝中又无任何背景,行差踏错,恐怕就会大祸临头。 看出她的担忧,贺临笑笑安慰:“母亲不必担心,皇上只是照例问我两句话而已。” 万语琴这才放心。 柳笙笙瞥了贺临一眼,没说话。 早饭用完,贺临回了房间,将朝服换成了常服,准备之后去户部报到。 刚换好衣服,柳笙笙的贴身丫鬟找了过来,让她过去一趟。 正好还有点时间,贺临答应了下来。 到柳笙笙院子的时候,她正坐在树下。 “找我何事?” “今日早朝发生的事情,我刚刚知道了。” “这么快?”贺临有些震惊。 这柳笙笙的情报网超出她想象。 “当然得快,消息不就讲究一个快字吗?” 其实在跟贺临合作之前,柳笙笙的紫光阁情报集中部署于江湖,但既然决定合作弄垮杨家,她自然要将情报的重点转向朝廷。 嫁给贺临之后她也没有闲着,一直在安排这些事情。 贺临之前一直收着担忧,装作无事,到此刻才露出藏起的沉重。 “皇上突然病重,对我们很不利。” 如果景历帝在这时候嘎了,太子岂不是直接登基? 之前的谋划都得泡汤不说,明面上作为六皇子党的自己,骨灰都会被扬了。 柳笙笙点头:“是很不利,我已经着人去太医院打听了。” 贺临在她对面坐下:“夺嫡的事情必须加快。” 即便景历帝能撑过这一次,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 很显然,景历帝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如果两年之内不能扳倒太子跟六皇子,再往后就危险了。 柳笙笙笑笑:“放心,有人肯定比我们更着急。” “你是说六皇子?” “你不是苦于不受六皇子重视吗?现在不正是个好机会?” “什么意思?” “皇上病重,六皇子必然着急打击太子势力,恰好,今日我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第376章 时机正好 “新消息?什么消息?” 柳笙笙黑黑的眼珠转了一圈,轻笑:“不告诉你。” 贺临:“……” “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贺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现在并非开玩笑的时候,只是我觉得你没必要这么紧张而已。”柳笙笙起身,搭住她的肩,凑到她耳边,压低嗓音:“这条消息跟赫羽军指挥使钱大人有关。” 赫羽军指挥使? 贺临背过柳笙笙给自己的官员名单,知道这个钱为是太子一直在拉拢的人,而且钱为也有意倒向太子。 “是太子有所动作?” “不,是有人要状告钱大人侵占屯田,吃空饷。” 贺临垂下了眸子。 虽然说侵占屯田,吃空饷的情况在如今的大庆军队里并不少见,但关键是会不会被揭发,被谁揭发,以及在什么时候被揭发。 被揭发的时机不同,导致的结果可能完全不同。 柳笙笙给自己倒了杯茶:“皇上突然发病,如今是个试探他心意的最佳时机。” 如果皇上的病真的很严重,那么他不得不考虑继承大统的人选。 也就是说,他必须在太子跟六皇子里选出一个。 钱为作为太子的人,掌管的又是京城近卫的军权,在这种节骨眼出事,皇上如果狠狠处置钱为, 那证明他心底还是偏向让六皇子继承大统。 如果皇上选择按下这件事,保护钱为,证明他还是更偏向太子。 不过贺临不这么认为。 “皇上是否惩处钱为或许并不重要。” “怎么说?” “皇子勾结京城近卫,一直是皇上所不能容忍之事,虽瑞王爷从辽东回来之后,得了赤羽军之权,但实际上大家都清楚,这只是虚职。” 京城两大近卫军,一是赫羽军,二是赤羽军。 上次丝绸案,赤羽军搅和了进来,也导致指挥使被夺权。 虽景历帝为了嘉奖秦渊,给了他赤羽军指挥使的位置,但实际上并无实权。 秦渊是太子的人,如今太子还拉拢到了钱为,这样一来,京城两大近卫军,起码明面上都归属了太子。 现在景历帝生病,太子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极为容易触及到景历帝的敏感神经。 贺临转着手里的空茶杯,“以皇上惯来的作风,是无论如何都要惩处钱为的。” 因为这样就能敲打太子,让他不要在这种时候搞事。 而景历帝惩处了钱为之后,钱为的位置会不会换人来接替? 如果会换人,那会换谁? 是太子的人,还是六皇子的人? 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如果惩处了钱为,却又换上太子的人,证明景历帝只是单纯的想敲打太子,让他安分,但并无偏向六皇子的可能。 如果换上的是六皇子的人,才能证明景历帝有意传位于六皇子。 虽然她没有明说,但柳笙笙很快就领悟到了这层意思。 她笑笑:“皇上会如何选如今只能靠猜测,可于你而言,重要的是如何在此次事件中获利。” 贺临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的意味深长:“户部管天下钱粮,我身为户部郎中,理应监管此事。” 第377章 交给你了 “你想要插手此事,也得想办法让这个案子落到你手里才行,状告钱为的那人此时已经在路上了,他到京城之后,最先去的多半是顺天府衙。”柳笙笙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继续道: “顺天府尹张大人向来与太子党交好,若得知此事,定然告知太子,而太子绝不会让钱为在这个节骨眼出事。” 所以太子极有可能悄无声息的先处理掉这件事,尤其是那个状告之人。 贺临点点头:“最好的办法是在太子知道此事之前,先让皇上得知,可如今皇上病重,宫里无数双眼睛盯着,若先通过内阁再呈交至御案上,便绕不开杨阁老这个首辅。” 私下里没法通知皇帝,明面上更没法绕开太子,两难。 “倒也不是没有法子。”柳笙笙笑笑,“只要这件事闹大便好。” “怎么说?” “钱为如今已经知道有人要状告他,他一定不希望自己的这档子烂事在这时候传到太子耳朵里,所以他必然伺机对状告他的那人痛下杀手。” “你能护住他吗?” “自然是能的,但要看在什么时候护住他对我们才最有利。” “看来你已经有计划了。” “不敢说,有些事情我还要查清楚。” 正在这时,湘昆从院外走进来:“老爷,时候不早了,您还要去户部上值。” 贺临站起身,看向柳笙笙:“既然你心里都有数我就放心了,我先走了。” 柳笙笙撑着脸,望着她的背影,摇头叹道,“可真会把摊子都甩给我。” 婢女香菱又泡了壶新茶端上来,听到柳笙笙的话,低头笑笑:“那不恰好证明了贺大人相信您吗?” 柳笙笙轻哼了一声,没说话。 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能不信吗。 她起身伸了个懒腰:“去,把我的箫拿来。” “好。” 柳笙笙学了不少乐器,箫虽然不是最厉害的,但水平也不错。 现在吹箫,并不是她有什么闲情雅致,而是跟给外面的紫光阁成员释放信号的一种方式。 温云熙正处理报社的一些账册,听到这箫声,不由自主的停了笔。 丫鬟慧语端着水盆从外面走进来,将毛巾打湿后递给她,不满的抱怨:“有事没事就搁那吹箫,还吹的这么哀怨,不知道以为谁苛待她了呢。” 自打柳笙笙入门之后,慧语一直对柳笙笙颇有微词。 贺临若是纳个清白的姑娘当妾室便罢了,可偏偏是个妓子,现在京城外面那些夫人,指不定怎么笑话温云熙呢。 慧语都替温云熙委屈! 虽然自柳笙笙入门之后,贺临晚上极少睡在她院子里,可白天的大部分时候,都是跟柳笙笙黏在一块。 温云熙并未受到她的影响,“箫声寒彻,不过我倒是觉得吹箫人心情不错,你也不要恶意揣测人家。” 她放下笔,嘱咐慧语,“把我的琴拿来。” “夫人您是要跟她比一比吗?” 温云熙敲了她一下:“我是要跟她和上一曲,乱想什么呢。” “夫人,您怎么一点都不生气啊,就不怕那柳姨娘抢走老爷吗?” 温云熙仔细想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她若是真有这本事,那便让她抢走。” 这佛系的态度,瞬间让慧语无话可说。 第378章 不安好心 庆朝的各个部门是集中办公的,六部机构全扎堆在正阳门以北、承天门以南的御道两侧,因为左右各有东西向廊房110间,这一带也称“千步廊”。 不过正因为有这么大,所以绝大部分官员都是先坐马车过了御道,到衙署前再下来,贺临也不例外。 跟柳笙笙聊天误了些时辰,她紧赶慢赶,才不至于在第一天到任迟到。 贺临到的时候,门口有个人正等着她。 见贺临下了马车,他走过来行了一礼,自我介绍了一番:“下官户部主事张超,见过贺大人。” 户部主事,正六品,算得上贺临的下属。 “你在此等我?” “是,毕竟今日乃大人到任第一天,左侍郎大人要我带您先熟悉一下衙署。” 户部被杨和谦把持多年,上下都是太子党,居然会这么热情的对她,还专门派人来? 贺临不动声色的按下疑虑:“那劳烦了。” “大人请。” 贺临抬头看了一眼那写着户部两个字的牌匾,走进衙署内。 户部很大,来来往往的人不少,看着很是忙碌。 贺临路过的时候,有些小吏瞥到她的官服,会停下同她行礼。 张超带着贺临简单的逛了一下,介绍了一些地方,随后就将贺临带到了她的办公屋室。 “这便是大人此后的办公之处了,大人初来乍到,又是从地方上升过来,定有许多事情不懂,左侍郎大人给您安排了两个小吏,供您驱使。” 说着,便招招手喊进来了两个人。 那两人一高一矮,高个很瘦,像根竹竿,矮个稍微胖些。 虽然说是小吏,但看面相起码三十来岁。 “大人之后若是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他们。” “我知道了。” “那下官先告退了。” 张超行了礼,走出了屋子。 贺临看了那两个小吏一眼,“你们二人叫什么?” 瘦高个说:“大人,属下梁平。” 矮胖子说:“属下王安。” “我知道了,下去。” 两人面面相觑:“大人没有话再问我们了吗?” “没有。” 两人却没走,王安站出来:“大人,上次各地平叛的账目如今已经送到了户部,过些日子都察院会派人来核查,左侍郎大人吩咐您在此之前,将那些账目誊录一份。” 各地的账目垒起来估计能有一人高,全都誊录所要耗费的时间难以想象。 虽然很清楚这是太子党给她的下马威,但贺临心里毫无波澜。 她早就做好了来户部被针对的准备。 “我知道了,你们将账目送过来。” “是。” 两人退了出去,贺临望着他们的背影,眯了眯眸子。 这是户部,不是自己能一手遮天的地方衙门,她也只是个正五品郎中,私人的奴仆带不进来,平日有事,只能驱使衙门里的小吏。 而这两个人,明面上说是给她驱使的,但绝对是派来监视她的人。 她初来乍到,还没站稳脚跟,户部上下又都是太子党,以后像今天这样的麻烦肯定少不了。 如今最好的做法就是谨言慎行,小心为上,免得被他们抓住小辫子。 第379章 睡我这里 梁平和王安两人很快便将那些账册搬来了贺临房间。 高高的两叠,让贺临看着直皱眉。 贺临从上午一直誊录到下值,才堪堪抄完几本。 她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拿了几本要回府,又被梁平和王安给拦住了。 “大人,这些账册都是户部机密,不可拿出衙署。” “我拿回府中誊录也不行?” “自是不行,但也不是不能有例外,大人您只需拿到左侍郎大人的准许便可。” 他能准才有鬼。 贺临也看透了,他们就是用这个来难为自己,给自己下马威。 贺临放下手中的账册,看向他们两个,“既然如此,你们二人明日与我一同誊录。” “回大人,账册乃户部机密,万万不是我等小吏能轻易翻阅的。” “我准许你们翻阅。” “有大人的准许还不够,得让左侍郎大人准许才行,若大人执意如此,之后若追责起来,大人恐怕难逃其咎啊。” 得,还威胁上自己了。 贺临冷哼一声,甩袖走人。 回府之后,她去了柳笙笙院子里。 “早上说的那事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柳笙笙挑挑眉,“怎么了,今日上任第一天,就在户部受气了?” “我看他们现在就是太闲了,得给他们找点事做。” “钱为这档子事真要落到你手上,恐怕他们不会给你找事做,而是要给你找麻烦了。” “总比我誊录那些破账册要好。” 就这么抄下去,鬼知道何时是个头。 婢女们将晚膳端了上来,贺临坐到餐桌旁,就听柳笙笙说:“后日休沐,你陪我出去一趟。” “去哪?” “游湖。” “你还有这闲情雅致?” 这都什么时候了? 柳笙笙没好气的瞧了她一眼,“你觉得我有吗?” 贺临意识到不对劲。 难道跟钱为那个案子有关? 她点点头:“好,不过为何要我去?” 柳笙笙单手撑着脸,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夫君莫非忘了我是你的妾?哪家的妾平日无事是可以随意出去走动的呢?” 嗓音虽然温温柔柔的,但贺临却品出了一股子阴阳怪气。 知道她是在埋怨人身自由受限这事,贺临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听见。 柳笙笙悄悄在桌子底下踩了她一脚,踩的贺临微笑假面瞬间破碎。 “得得得,我的错,劳烦您高抬贵脚成吗?” 柳笙笙这才施施然松开脚。 吃完晚饭之后,外面天也黑了下来。 贺临放下筷子起身,身后一道轻飘飘的嗓音响起:“去哪?” “去云熙那,怎么了?” “今晚睡我这。” 贺临不解,“为何?” 为何? 柳笙笙翻了个白眼,“没有为何。” 柳笙笙让她睡这,一是有些话不好当着这么多下人的时候讨论,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房中说。 二是她既然当了妾,怎么着也得当个宠妾,说出去才不算丢面。 而衡量一个妾是否得宠,自然是看睡在房中的次数了。 贺临搞不懂她要干嘛,但一般柳笙笙做什么都有目的,“好。” 贺临转头吩咐小桃:“去夫人那说一声,就说我今晚宿这了。” “好的。” 第380章 没吃饱吗 天黑之后,贺府各处都燃上了烛火。 虽然决定今晚留在柳笙笙这,但贺临也没有闲着,坐在榻边聚精会神的捧着一本书看。 柳笙笙在一旁洗脚,见她看的认真,问:“瞧什么呢这么入神?” “户部的条例。” 户部的左侍郎姓柯,就是今天折磨贺临抄账目的那人。 虽然不知道柯侍郎是不是受了太子的指使才来针对自己,但贺临自不会任他摆布。 只是若要反击,须得合乎户部条例规定,不然容易被他们抓住小辫子,陷入被动。 所以贺临才专门找来了户部的条例仔细阅读,看能不能找到反击方法。 柳笙笙直发笑:“如此较真,你今儿在衙署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我不是说过吗,誊录账册。” “誊录呗,即便他们不给你找麻烦,你还指望着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能做什么正经事吗?正巧,你不也挺喜欢抄抄写写的吗?” “你在这站着说话不腰疼是?你知道我抄了多少账册吗?” “我坐着呢,没站着。” 贺临:“……” 贺临侧过脸去,不再理她。 香菱端来毛巾将柳笙笙的脚擦干,柳笙笙站起来,“跟你说笑罢了,放下你那条例,过几日他们就没空管你了。” 贺临没理她。 柳笙笙也不再跟她说话,只是走到床边坐下,“碧春,把烛火都熄了。” “诶……”贺临这才放下手中的条例,“我还没睡。” “是啊,你还不睡吗?” 贺临无奈叹了口气,“行行行。” 洗漱完,贺临也躺上了床。 下人们熄灭烛火,尽数退了出去。 虽已快入秋,但京城的天气依旧是炎热的。 没一会,额上就开始冒汗,明明底下是凉席,睡着却像火炕。 贺临闭着眼睛,忽然感到一阵凉爽的风朝她吹来。 睁开眼睛才发现,柳笙笙拿着柄团扇,正给她扇风。 周围漆黑,柳笙笙的嗓音跟此刻的风一样轻柔:“状告钱为那人名叫谢肃,这两日便会入京,我已派人护他左右,以防钱为暗中下手。” 终于说到正事,贺临正色起来:“可这案子如何跳过层层阻碍,上达天听呢?” “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 “把事闹大,闹的越大越好。” “你有何打算?” “你休沐那日我们去游湖,闹市之中,我会派人假意刺杀谢肃,届时你当众拦下杀手,报出身份,谢肃定会投靠于你。” “如此明目张胆?”贺临忍不住诧异,“若真追查起来刺杀一事,你确定不会引火烧身?” “只要谢肃爆出钱为一案,那在别人眼里,会杀他的人只有可能是太子一脉,即便是顺天府甚至锦衣卫追查,都不会太上心,我会把事情做干净些的。” “好,既然如此就按你说的做。” 柳笙笙轻轻嗯了一声。 贺临顿了一下,欲言又止,“我还有一个问题。” “说。” “你晚膳可有吃饱?” 柳笙笙嗓音懒散,“七八分,怎么关心起这个了?” “既然如此……你扇风能用点力吗?” 柳笙笙:“……” 第381章 快乐下班 因为后日才是休沐之日,所以第二天贺临依旧要去户部上值。 不过好在不用上朝,她不用起个大早。 但在出发之前,柳笙笙收到了有关宫城里新的消息。 “皇上昨晚病急,连夜急召了太医入宫,直至天明太医们才出来。” 贺临穿好官服外衣,表情有些凝重:“看来皇上此次病情颇为凶险。” 柳笙笙低头帮她系着腰带,“其他事可在人为,唯独此事,只能听天由命了。” 贺临轻叹一声,没有否认。 换好官服,她坐上马车到了衙署。 皇上病重,让六部的气氛都比较萧肃。 贺临刚到办公房,那两个小吏,梁平和王安就迎了上来。 “大人,柯大人要您在三天内誊录完这些账册。” “三天内?怎么可能!” “大人,您也别怪我们啊,这是柯大人吩咐下来的……” “可我明日休沐。” 明天放假,她又没法带走这些账册去府里抄,说是三天,岂不就是两天? “是,我们也知道您明日休沐,您明日做什么,我们都是管不着的,只是您若完不成柯大人的吩咐,柯大人怪罪下来,这……” 贺临四平八稳的坐到太师椅上,“好,去告诉柯大人,我会在这个位置好好干的。” 以为她屈服的梁平和王安对视一眼,微微笑了笑。 “是,属下告退。” 等到两人退出屋子,贺临坐在桌子前,看着那一堆账册,哼了一声。 誊录? 抄毛线抄!她才不抄! 梁平跟王安都以为贺临已经屈服,殊不知贺临已经彻底摆烂。 一直到中午,他们才发现贺临在屋子里根本没有誊录账册,跟没事人一样,悠闲的不行,甚至在公厨放饭的时候多吃了一碗饭。 这让两人摸不着头脑。 要是誊录不完账册,不就被抓到小辫子了吗? 这是在做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决定将此事汇报给柯大人。 柯卫平知道之后,特意来了贺临这儿一趟。 贺临看到他,连忙从椅子上起身,弯腰作揖:“下官见过左侍郎大人。” “我让你三日内誊录完这些账册,你可有认真誊录啊?” “回大人的话,既然是三日之内,下官自有安排。” “今天你不着急,明天又是休沐,后天一天的时间,你能将这些全抄完吗?”柯卫平眼神怀疑。 贺临皮笑肉不笑,“明明是下官来誊录这些账册,大人也给了下官三天时间,如今大人为何比下官还要着急?” 要不是不合时宜,贺临高低得怼一句皇帝不急太监急。 柯卫平被她的话一堵,只能指着她,“行,三日后你若没有誊录完这些账册,就给我等着。” 说完,柯卫平甩袖走人。 “恭送大人。”贺临朝他的背影规规矩矩的作了一揖。 等他走后,贺临依旧没抄一个字,等到了散值站起来就走。 梁平和王安暗中观察了她一个下午,知道她一个字都没抄,看到她风风火火的往外走,两人都懵了。 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贺临才不管他们是何表情,高高兴兴的下班回了家。 第382章 端水大师 回府的路上,贺临在思考一件事情。 明天这整个计划就要正式开始了,要不要先跟秦渊打声招呼? 仔细想想,还是决定算了。 如果现在去跟秦渊说明,他肯定会疑惑自己的消息渠道是从哪里来的,但若等明天计划完成,她可以用巧合为借口,搪塞一下秦渊。 毕竟她跟柳笙笙合作的事情,到现在还没有告知秦渊。 虽然决定了站在秦渊这一边,但贺临觉得,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要事无巨细的说。 说话做事留三分,也好给自己留条退路。 回到府上之后,贺临去了温云熙的院子。 温云熙正在刺绣,见她进了屋才放下手中的针线,“回来了,可用了晚膳?这两日在衙署如何?” 跟柳笙笙不同,对温云熙贺临向来是报喜不报忧:“挺好的,只是初来乍到,有许多地方不太懂。” “慢慢来,一切会好的,对了,明日你休沐,可有什么安排?” “怎么了,你想出去吗?” “是啊,自打入了京,除了那次陪着你去吕大人府邸之外,在这院子里一直都没出去过,总觉得有些闷。” 贺临微微摇头,“明日恐怕不行,我要同笙笙去游湖。” 以贺临讲话的习惯,她若是想让自己去,定然会在结尾问上一句“你是否要同行?” 如今说到这里就没了声,温云熙听出她并没有让自己一起的打算,垂了垂眸子,倒是没有强求:“那你去,难得休沐,总是要尽兴才是。” 总是要尽兴才是这句话翻译翻译,还暗含了一层意思——我在你不会尽兴。 当然,或许温云熙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话暗含有这种潜台词。 但贺临这种人精,自然是第一时间意识到了问题。 只是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解释。 倒不是贺临不想带她,只是明天的确有正经事,虽然未必有危险,但贺临的确不希望温云熙搅进来。 贺临拿起茶壶,倒了杯茶放到她面前:“你别多虑,只是我答应了笙笙独带她一人出去,不好食言,下次休沐我肯定带你出去。” 拉出柳笙笙当挡箭牌的同时还端稳了这碗水,或许这就是语言的艺术。 这番话让温云熙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在跟你计较这个,倒也不必如此,只是我总觉得……” 温云熙说到这里就没了声音。 贺临好奇:“觉得什么?” “你们二人到底因何走的那么近?” 温云熙知道贺临是姑娘,然而这件事,柳笙笙也是清楚的。 而且温云熙曾远远撞见过贺临跟柳笙笙讲话,虽然没听到内容,可看氛围,总感觉她们之间很严肃。 所以她觉得,贺临跟柳笙笙不太可能是因为情爱之事才走得近。 贺临轻咳了一声:“笙笙她先前是秦淮花魁,与不少权贵都有接触,京城可不是漳州那种小地方,我在这以后免不了要跟那些权贵们打交道,因此我最近常常去她院子。” 贺临简直要佩服自己了。 多么完美的理由。 而对于贺临的话,温云熙觉得十分合理,完全没有再怀疑。 第383章 不解风情 跟温云熙打了招呼,第二天上午,贺临便带着柳笙笙出城了。 虽然这趟是去游湖的,但也不好直奔湖边,这样目的性太强,事后别人调查起来难免怀疑。 所以一开始,贺临跟柳笙笙只是来到了京城最热闹的街道上闲逛。 既然都来逛街了,柳笙笙也没有放过宰贺临一笔,这个耳饰那个镯子,三下五除二,花出去上百两。 贺临真是服了。 “你是吞金兽吗?” “成婚这么久,这可是你第一次陪我逛街,我不得宰你一笔啊?” “谢谢您啊,这辈子别叫我逛街了。” 柳笙笙哼了一声:“抠门,我阁里那么多人现在都为了你的事情奔波,我花你点银子怎么了?” 说着,柳笙笙似乎想到了什么,凑近过来:“你办报社赚了不少钱?” “你想干嘛?” “其实阁里最近手头挺紧的,我们合作之后,以前很多赚钱的事都只能放弃。” 贺临捂着钱袋子,“别想打我钱的主意!” 柳笙笙:“……” 在街上走走逛逛,买了些东西,又随意找了个店家吃了午饭,一直到下午,两人才出发往这次的目的地去。 其实京城内的湖泊河流不少,有些在达官显贵里比较受欢迎,有些则受平民欢迎,他们此次要去的是济德湖。 选这里的原因也很简单,状告钱为的那个谢肃就住在附近的客栈里。 到了湖边,贺临跟柳笙笙下了马车。 因为济德湖的周围一片都是居民区,所以这里的商业还算繁华,平日里也会有不少百姓来游湖玩耍,周围很热闹,湖边还有可以花钱租借的船只。 如果不想自己划,周围也有船工。 看着这样的景象,贺临满意的点了点头。 人越多,阵仗才能闹的越大。 来这里的达官显贵不多,贺临他们带着丫鬟小厮,乌泱泱一群人,穿的还十分华贵,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周围的百姓纷纷投来视线。 当男人们的视线触及到柳笙笙时,脸上都写满了惊艳。 好漂亮的美人! 柳笙笙早已习惯别人的视线,丝毫不以为意。 挽着贺临的手,堂而皇之的去湖边租了条船。 这个船是橹摇船,带棚顶的那种,远看像是在湖上漂的小房子,江南那边很多,贺临在福建也见过。 但空间不大,基本只能容纳4人,除了会划船的湘昆,贺临跟柳笙笙没带丫鬟上船。 上船之后,贺临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我们要在这船上晃悠多久?” 柳笙笙翻了个白眼,“这才刚坐下,有这么着急吗?” “虽然现在是刚坐下,但我都在外面晃悠一上午了。” “我吩咐过他们,上船后他们会出发的。” 贺临放心了,靠着身后的柱子欣赏起湖景来,不忘吩咐湘昆:“别离岸太远。” 她可要随时准备着回岸上呢。 “好的老爷。” 柳笙笙坐在她身旁,问:“看着这湖中美景,你就不想作诗一首吗?” 这个点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贺临索性躺下,打开折扇给自己扇风,“没心情。” 柳笙笙摇头叹道:“真是不解风情。” 第384章 半路杀出 在湖中晃晃悠悠飘荡了半个时辰左右,贺临被湘昆的一句话给惊了起来。 “老爷,岸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啊?” 躺着的贺临唰的一下起身,见岸边正吵吵嚷嚷的围着一圈人,啪的收起折扇:“快靠岸!我去看看!” “好。” 因为本来也没离岸太远,很快小船便靠了岸,贺临跟柳笙笙拨开人群,发现他们围着的是一个男人。 那男人被打的鼻青脸肿,躺在地上呻吟:“救命啊……救命啊……” 贺临跟柳笙笙对视了一眼。 柳笙笙微微点头。 确定这就是自己要找的谢肃,贺临走到他身旁,低头望着他,问:“你是何人?怎么落得如此境地?” “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我!” “要杀你?荒唐!光天化日天子脚下,什么人胆子这么大?” “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但他们一定是来杀我的,求各位一定要帮我报官啊!” “报官?本官就是朝廷命官,但我可没看见有人行刺你。” 谢肃一愣,连忙爬起来,跪在贺临脚边:“大人,您要帮我啊,他们为了堵住我的嘴才……” 话音未落,利箭忽然破空而来,笔直插入谢肃肩头。 “啊——”谢肃一声惨叫。 “什么人!”贺临大喝一声,警惕的看向周围。 围观的人群一片慌乱,吓的作鸟兽状散开。 谢肃捂着胳膊,疼的兀自扑腾:“大人,大人,你看,你看,他们要杀我!他们真的要杀我!” 贺临低头看了眼谢肃,义正言辞:“光天化日天子脚下,竟然有人敢当街行刺,将朝廷法度视若无睹,来人,给我围起来,我倒是要看看谁敢如此嚣张!” “什么事情,阵仗闹的这么大?”一道声音忽然插了过来。 贺临转头看去,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男人捋着胡须,正晃晃悠悠的朝这走来。 此人贺临在那天上朝的时候曾见过,正是当今的顺天府尹——张闻霖。 看到他,贺临心里暗道一声不好。 张闻霖是太子的人,钱为也是,而谢肃又是来状告钱为的,现在被他碰上,这事情恐怕难办了。 贺临转头看了柳笙笙一眼,意思很明显——怎么不告诉我他也在?? 柳笙笙也很无语——我怎么知道他也在?? 飞快的交换了眼神,贺临还是笑着迎上前,“张大人,好巧好巧,想不到今日休沐能在此处碰到张大人。” 张闻霖斜眼瞥了她一眼,“你是……” 前两日上朝,景历帝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唤了她上御前,贺临就不信他记性有这么差,这么快便能忘了自己。 除了踩自己一脚,贺临想不出其他缘由。 但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张文霖还是正三品,大了整整好几级,贺临只能面带微笑。 “下官户部郎中贺临,表字长赢。” “哦,原来是你啊,想起来了。”张闻霖看了谢肃一眼,“这儿发生什么事了?” “今日休沐,下官与家中妾室出来游湖,却撞见有人当街行刺,天子脚下如此嚣张,把我大明律例放在哪里?又把张大人您这个顺天府尹放在哪里!” 第385章 有点麻烦 张闻霖见过谢肃,他之前其实来过顺天府一趟,就是为了状告钱为。 但钱为毕竟跟他一样,是太子的人,这件事太子也吩咐过要按下去。 谢肃现在有这种遭遇,张闻霖自然第一个想到是钱为或者太子那边下的手。 可眼下贺临这个六皇子党在这,周围还有这么多百姓,要是谢肃状告钱为一事传扬出去,那太子就有麻烦了。 不管是谁下的手,张闻霖知道自己都得帮忙先把事情摁下去,最好将谢肃拖下去关起来,以绝后患。 张闻霖捋了捋胡子,“既然如此,此人我便先带回府衙审问,来人,把他押去府衙。” 事情才开了个头,谢肃还没说出关键信息呢,贺临当然不能这么轻易让他把人带走。 可张闻霖是顺天府尹,这种事本来就是他的管辖范围,贺临区区一个户部侍郎,完全没资格插手这件事。 眼看张闻霖的下人朝谢肃走过去,自己精心谋划的一切即将泡汤,贺临手心忍不住微微捏紧,飞速思考着对策。 “等等!”贺临大喝一声。 张闻霖顿时不满的看过来:“怎么了,你还有何事?” 贺临看向谢肃:“谢肃,这背后之人如此嚣张,敢光天化日行刺于你,你可知为何?” 张闻霖瞬间看过来,冷声警告:“贺大人!此事与你无关!” “张大人,我只是看不惯背后之人嚣张的作风。” “那也轮不到你来查!” 谢肃之前一直不出声,是因为他之前去找过张闻霖告状,但他被赶出来了。 他不知道贺临是不是跟张闻霖一伙的,所以才不敢随便出声。 现在看到贺临一身正气的模样,还跟张闻霖呛声,也明白了贺临跟张闻霖并非一伙人。 既然如此,他也不再沉默,高声呼喊:“我知道是谁要杀我,是钱为,肯定是钱为!是当今赫羽军指挥使钱为!” 贺临就等着他出声呢,见状立刻追问,“堂堂赫羽军指挥使,为何派人刺杀你这个无名小卒啊?” “我是从外地入京,来京是为状告钱为侵占屯田,可这位顺天府尹张大人对此事不管不问,甚至将我轰出了府衙!” 此话一出,周围的百姓议论纷纷。 张闻霖当然不会眼见自己的官声完蛋,甩袖怒声反驳,“无稽之谈,本官从未见过你!” “不,你见过我,我一入京,第一个去的便是顺天府衙!” 张闻霖冷笑一声:“你可知污蔑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贺临及时出声调停,“张大人,他只是说他一入京便去了顺天府衙,何来污蔑朝廷命官?不过张大人每日公务繁忙,这么一个小人物,张大人不记得也是情有可原。” 虽然贺临帮自己说了话,但张闻霖可不领情,冷哼一声:“贺大人,不管此人是否来过顺天府衙,他既然是在京师遭人刺杀,此事便该由顺天府管辖,与你无关,你回去。” 谢肃当然不会看着贺临回去,拉着贺临裤腿:“小人一家世代军户,传到小人这代,家里只剩两亩薄田,勉强度日,即便如此都被钱为强行抢占,如今钱为为了阻止我告发,甚至派人堂而皇之行刺,贺大人你要为我做主啊!” 第386章 毫不犹豫 贺临一脸为难看向张闻霖:“张大人,情况你也看到了……” 贺临话没说完,已经被张闻霖打断:“呵,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吗?此事是否为真还需仔细调查,来人,将此人带回府衙!” “是!” 两个家丁立马上前,一左一右拉起谢肃。 眼见谢肃要被拖走,贺临微微皱眉。 可在顺天府尹面前,她的确没有理由插手此事。 只要张闻霖摁死这个准则,她根本没办法阻止。 在所有人注意力都在谢肃身上的时候,柳笙笙暗暗打了个手势。 快马蹄声忽然传来。 转头一看,几个黑衣蒙面人骑着高头大马,舞着砍刀正朝这边杀过来,高声喊:“挡我者死!都给我滚开!” 周围的百姓瞬间慌作一团,四下奔逃。 “杀人了!” “救命啊!” 张闻霖慌慌张张的躲到家丁身后,“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天子脚下竟敢如此大胆。” 贺临一把拉起谢肃:“他们肯定是冲你来的,快跟我跑!” 虽然肩上还插着一根箭,但谢肃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跟着贺临撒腿就跑。 周围的家丁都尽量护着贺临往后退,可他们怎么挡得住马蹄,一下子便被冲开。 柳笙笙装作慌乱的样子朝贺临追过去:“夫君!等等我!” 跑到湖边,贺临眼见那些黑衣人已经骑着马杀了过来,看了谢肃一眼:“跳!” “可是……” 贺临拉住他,毫不犹豫往下一跳。 柳笙笙脚步猛地刹停。 真跳下去了?要不要这么入戏啊! 可惜,她犹豫的这一瞬,贺临跟谢肃已经消失在了湖里。 小桃追了过来,惊声哭喊着:“老爷!” 见她也要跳下去,柳笙笙连忙拉住她,“别跳!别犯傻!” 那伙黑衣人到湖边看了一眼,纵马飞速离去。 张闻霖在后面气急败坏的大喊:“反了!真是反了天了!” 虽然那些黑衣人已经走了,但贺临跟谢肃却也没再出现过,仿佛消失在了湖中。 张闻霖心里清楚,今天的事情闹的这么大,想悄无声息的摁下来不可能了。 如今最好的办法,是赶在上面过问之前先把谢肃找到然后摁下。 不然钱为的事情败露,皇上不追究还好,追究起来,倒霉可不止是钱为,还有太子殿下。 既然事情已经闹大,张闻霖也没了顾忌,发动了顺天府的所有衙役以及所有能动用的关系来济德湖周围,摆出了死活非要找到贺临跟谢肃的架势。 而柳笙笙没能等到贺临出现,留了湘昆在这里等消息,随后便带着其他下人回了府中。 贺临是跟柳笙笙出去的,回来却只有柳笙笙一个人,万语琴跟温云熙都有点懵,问了哭红了眼的小桃才知道出了大事。 万语琴不敢相信:“怎么会如此?临儿真的跳下去了吗?” 小桃点点头。 万语琴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也跟着晃了起来。 “母亲!”温云熙连忙扶她坐下,“母亲您别急,如果相公真的有事,官兵们不会捞不到她!” 溺亡之人都会漂浮起来,这是常识。 “云熙,临儿她不会水啊!”万语琴拍着大腿,哭的伤心。 第387章 何必着急 温云熙顿时语塞,“那……万一那谢肃会呢?” “那谢肃肩上受了箭伤,即便他会,他们两个人在湖中又能如何?”万语琴哭的更伤心了。 小桃也抹着眼泪:“都怪我,当时我要是能推开柳姨娘跳下去,或许就能救老爷了……” “小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万语琴顿时停下了哭泣。 小桃被她看的一愣,“就是我如果跳下去,或许能救老爷……” “不,你说你推开柳姨娘是什么意思?” “当时我本来打算跳下去,可柳姨娘拉住了我,让我别犯傻……” “对啊……她人呢?” “好……好像回院里了。” “临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竟还能安心回院子?”万语琴难以置信的站起来。 温云熙上前扶住她:“母亲,或许她回院子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呢?” “我去找她。” 万语琴抬步要走,一道声音从门外先传了过来。 “不用,我来了。” 走到她面前,柳笙笙照例先行了礼:“母亲。” 万语琴看着她:“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拦着小桃去救临儿?” “我原以为夫君既敢跳下去,一定是会水,这才拦着小桃,怕她下去添乱。” “那你为何不在那等着消息,现在临儿还没找到,你就这么回来了?!” “我留了湘昆在那等消息,母亲您不必心急,夫君不是莽撞之人,她既然敢往下跳,定然有缘由,湖又不大,没找到人反而蹊跷。” 刚开始贺临跳下去,柳笙笙也是懵的。 后来她就想通了。 贺临一定是有自己的谋划。 如果人真死在湖里,张闻霖这么大的阵仗,早就捞出尸体了。 所以没找到贺临,反而是最好的消息。 而对柳笙笙来说,如今最该做的是两件事。 一是派人出去找贺临,如果被张闻霖先找到谢肃,那她和贺临先前的谋划算是泡汤了。 二是安排好后续,她的人当街刺杀谢肃,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后面定然面临朝廷的追查。 若是被查到,紫光阁就有大难了。 所以她才赶着回来了。 万语琴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柳笙笙漫不经心的表现,在她眼里自然而然成了不在乎贺临死活。 万语琴拍着一旁的方几:“她哪里会水啊!” 柳笙笙不打算跟她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事情都已经如此了,张大人不是派了顺天府的衙役去找了吗?母亲还是安心等消息,如果有消息,湘昆定然会通知我们的。” “你说的轻巧,你……” 眼见气氛不对,温云熙连忙拉住万语琴:“母亲,身子要紧,我扶您回房,您放心,等会我便派人出去,与那些个衙役一同找人,若是有消息第一个告知您。” “唉……”万语琴只得重重叹了口气。 温云熙扶着她回了房间,隐晦的看了柳笙笙一眼。 等安抚好了万语琴,回到前厅,她发现柳笙笙已经坐在那喝茶了。 “你是真的一点不着急?” 柳笙笙端起茶碗,“何必着急?” 温云熙微微皱眉,坐到她身旁的位置,“或许与你而言,嫁入这个家中,不过是为了避外面的风浪。 捏着她的软肋,还可以肆意妄为,但我希望你知道,母亲就她一个孩子,与她相依为命,出这种事情不可能淡然。” “捏着她的软肋肆意妄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心里清楚。我从不拿正妻的架子压你不是因为你,而是为了不给她添麻烦。你可以不在乎她的死活,母亲不行,我也不行。” 柳笙笙砰的一声放下茶碗:“恕我直言,你不了解我,又凭什么断定我不在乎她的死活?你们着急,是因为你们不了解她,我不着急,是因为我了解她。” 柳笙笙站起来,理好衣裙,“如今没有消息,或许才是最好的消息,我言尽于此。” 望着她的背影,温云熙神色复杂。 第388章 各方动静 因为张闻霖搞出的阵仗很大,济德湖有人当街行刺,贺临跟谢肃落水了无踪影一事很快便传了上去。 第一个得知此事的自然是太子,毕竟张闻霖是太子党,事情发生之后,他立即派了心腹去找通知太子。 谢肃这个人太子是知道的,当初他去顺天府衙告状的时候,张闻霖便通知过太子。 本以为这是个小角色,派个人悄无声息灭掉就好,没想到他派出去的人都有去无回。 这也让他意识到谢肃的背后肯定有只更大的手。 除了他,谁还有这么大的能力? 自然是六皇子。 眼见风浪将起,太子立即贴身太监去找了少詹事杨文斌。 杨文斌得到太子的传召,也立马找到了父亲杨和谦,跟他一起到了太子府。 张闻霖除了通知太子,也通知了杨和谦。 知道有人当街刺杀谢肃,杨和谦自然是第一个怀疑到了太子头上。 “刺杀谢肃之人不是殿下您派出去的?” 太子很无辜,“不是!我怎么会这么蠢,让他们光天化日当街刺杀!这不是生怕事情闹的不够大吗!” 杨和谦捋了捋胡子:“如今皇上病重,这个节骨眼上出这种事,恐怕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肯定是老六!”太子气愤的拍着桌子:“其心可诛!” “如今不是生气的时候,谢肃找到了吗?” “还没有,他跟那贺临一起落水了,贺临本就是老六的人,这一切都是他们安排好的!如果今天不是张闻霖恰好也在游湖,恐怕这件事已经传到父皇那去了!” “如今得抢在六皇子他们前面找到贺临跟谢肃,此事便还有转圜得余地,如果没有,我们恐怕也得做好对策。” “阁老您说的是。” 太子这边已经将这口锅牢牢的扣在了六皇子头上,六皇子那边也没闲着,喊来了次辅吕兴文在商议此事。 “舅舅,济德湖的事情你可知道了?” “嗯。” 六皇子笑起来:“太子可真是一如既往的蠢,杀个无名小卒,既然如此嚣张,真以为父皇病重,自己要坐稳天下了吗?” 吕兴文眯了眯眸子:“如果此事真是太子所为,那谢肃手里恐怕掌握着不少东西,王爷,这是天赐良机啊。” 六皇子点点头:“即刻派人搜寻贺临跟谢肃,一定要抢在他们之前先找到人!” 要是让太子他们毁尸灭迹,一切真就完了。 “除此之外,您恐怕还得进宫一趟。” 六皇子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笑起来:“舅舅说得对。” 自打回到京城,秦渊一直有在京城筹备自己的情报网,但对比深耕多年的太子跟六皇子,得到消息的时间还是更慢一点。 不过刚听到这个事情,他的心还是忍不住跳了一下。 “跳湖?现在情况怎么样?” “还没找到人。” 秦渊眉头紧皱。 现在的局势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简单在于事情的关键是太子和六皇子谁先找到贺临跟谢肃。 复杂在于到底是谁派人刺杀谢肃的,如果是太子那边先找到人,事情该如何发展。 反过来,如果是六皇子先找到人,事情又会如何发展。 事情闹得这么大,消息肯定会传到宫里去。 可如今父皇病重,会对此有何反应,或者说还会不会有反应……很难说。 但这都是后续的事情了,秦渊站在这个位置,必须得揣测贺临的用意。 贺临拉着谢肃跳湖,肯定是情急之下做出的决策,为的是避开张闻霖这个顺天府尹,同时将此事闹大。 而他现在要做的也只有一件事——助贺临一臂之力。 思及此,秦渊去了一趟太子府。 太子没想到他会过来,“太阳都要下山了,你怎么来找我了?” “济德湖的事情我知道了。” 太子冷哼一声,“这件事是老六他们搞的鬼,我已经派了所有能派的人出去找寻贺临跟谢肃的下落。” “我手里还有一些兵力,可以帮太子殿下找人。” “你?”太子挑了挑眉,“你的人可都是兵士,不怕父皇之后追究?” 秦渊抱拳,“只要能为殿下解忧。” 太子啪的一拍手,十分满意:“好,老五,我果然没看错你!” 秦渊愿意主动帮忙自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虽然明面上是太子的人,但秦渊可不傻,如今父皇病重,如果父皇真驾鹤西去,太子可就要直接即位了。 所以这个节骨眼,太子有事才是皆大欢喜的结果。 而且贺临如果先被太子找到,太子指不定会毁尸灭迹。 那贺临麻烦就大了。 现在他假意帮忙,如果能找到贺临,便能暗中助她一臂之力。 太阳逐渐下山,整个京城都弥漫着浓郁的硝烟味。 明里暗里几方人齐齐出动,满街都是寻人的官兵。 而此时的皇宫,景历帝的大太监冯安也敲响了他寝宫的门。 “陛下?” 景历帝躺在床上,嗓音有气无力:“何事?” “端王爷求见。” “不见。” 冯安犹豫了一瞬。 景历帝何等敏感,立即察觉出来。 “出什么事了?” 第389章 无法回头 冯安将济德湖发生的事情说了一下。 “这些事情,锦衣卫没有报上来吗?” “刚报上来了,奴婢正想同万岁爷说,端王爷就来求见了。” 景历帝从床上坐起来。 冯安连忙上前,帮忙将他扶起。 靠着床栏,景历帝叹了口气:“让他进来。” “是。” 冯安走出寝殿,过了一会将六皇子带了上来。 自打景历帝那日朝会上吐血之后,六皇子一直没能见到他,只能从太医那打听他的病情。 看到景历帝还能坐起身,六皇子眼里闪过一丝激动,跪下磕了头:“儿臣见过父皇。” “起来。” “那日朝会之后,因父皇的病情,儿臣寝室难安,不知父皇龙体可无恙?” “我病情如何,你没有从太医那听说吗?” 知道他是在说自己找太医打听的事,六皇子低下头去。 景历帝也只是点他一下,不打算怎么样,很快也绕开了话题,“济德湖的事情,朕听说了。” 六皇子看了冯安一眼,心里清楚,应该是锦衣卫通报上来了。 不过皇上提前知道也好,省了他去解释。 “父皇,天子脚下,这些歹人当着朝廷命官的面,还敢如此嚣张,当街行刺,把我大庆法度置于何地?儿臣真不知道,他们是真的如此胆大包天,还是背后有什么人给他们撑腰!” 知道他是在含沙射影,剑指此事为太子主谋,景历帝垂了垂眸子。 这件事目前的信息太少,他也有些拿不准。 但他知道,他如今病重,有些人的心是肯定开始浮起来了。 “贺临跟那谢肃都还没找到吗?” “还没有。” 寝殿的门被推开,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杨昌走了进来。 景历帝看向他:“怎么了?” “回陛下,锦衣卫那边来报,贺临找到了。” 六皇子微微皱眉。 居然是被锦衣卫找到的吗? 如柳笙笙所想,贺临拉着谢肃跳湖,的确是为了躲张闻霖。 这济德湖虽然是湖,但是有好几条引水道的。 落入水中之后,贺临便拉着谢肃顺着那水道去了长平街。 还好身上带了钱,贺临就拉着他随便找了个客栈暂时栖身。 今天的事情闹的这么大,自己消失之后,肯定会有几方人马来找她。 如果落到太子那些人手里,那这湖就白跳了。 贺临原本的计划是拉着谢肃直奔六皇子府,或者去找吕兴文也可以。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因为箭伤,谢肃晕了过去。 谢肃要是就这么死了,这个局才是真的玩完。 贺临没有办法,只能先给他找大夫。 又因为要避着外面的耳目,一顿折腾之后,天都快要黑了。 而送走大夫之后不久,锦衣卫的人找上了门。 贺临着实没想到她的事情还能惊动锦衣卫,但被锦衣卫找到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锦衣卫是皇帝的人。 这之后,贺临跟谢肃就被锦衣卫的人带走了。 毕竟是朝廷命官,也没犯法,锦衣卫对她还算和气,没把她丢去牢房,反而给了她一间单独的屋子。 进去后不久,贺临便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时隔数月,她又见到了秦如风。 “几月不见,贺大人别来无恙?” “秦大人居然还记得我,下官惶恐。” 秦如风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坐到椅子上:“贺大人,说说,你为何拉着谢肃跳湖?” “自然是为了躲避那伙歹人,我若不带着他跳下去,或许谢肃已经死在了他们的刀下。” “既是如此,又为何会出现在那客栈里?” “我在湖中担心那伙歹人折返,于是只能带着谢肃先躲起来。” “哦,那整整一个下午,为何都没出来?” “大人你也看到了,谢肃肩上中了那伙歹人的箭,上岸后便晕了过去,危在旦夕啊!我周围又没有可驱使之人,只能自己去给他找大夫医治,这一来一回,等回过神,已经被秦大人你给找到了。” 秦如风抬头看向她:“贺大人,这潭水有多深多浑,你是装不知道,还是真不知道呢?” 贺临自然是装傻充愣:“我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秦如风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锦衣卫听皇命行事,现在宫里没有命令,他自然不会动贺临。 只是他还是有几句话忍不住想告诫贺临。 “贺大人,浑水是好摸鱼,可搅的越深,便也越难抽身,人除了为官场仕途,也得为家里人多想想。” 目前的秦如风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贺临谋划,包括那伙袭击的歹人。 但他知道贺临是六皇子的人。 这么护着谢肃,不想让谢肃落入张闻霖手中,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帮六皇子党争而已。 这句话的意思也很简单——你贺临可以为了官场仕途掺和进党争之中,可把自己置身与这种风暴中心,也得为家里人想想,她们会多担心,而你自己,又能不能护住家里的人。 秦如风很清楚,找到了贺临跟谢肃,并不意味着事情结束。 这只是个开始。 知道他其实是好意,贺临只是弯腰作揖:“多谢秦大人教诲,可大人也知道,我恐怕无法回头了。” 秦如风不置可否,“走,我的人已经在外面了,等会便会将你送回府中。” 第390章 争论不休 回府之后,一直等消息的万语琴和温云熙立即迎了上来。 贺临也知道她们担心,但眼下她还想着别的事,所以简单安抚了一下他们,便让人烧了水,直奔浴房沐浴更衣。 她心里清楚,虽然自己回了府中,但并不意味着这件事就这么了结。 既然是锦衣卫找到她的,那就证明这件事已经惊动了宫中。 恐怕很快她会被召见。 如贺临所料,宫里很快就派人来传话了。 贺临来京城不久,上朝都只去过一次,更别提去皇帝寝宫了。 进了宫门之后,一路被太监引领,她低垂的眸子,不敢随意乱看。 等进了景历帝寝宫,立即跪下行了个礼:“微臣叩见皇上。” “起来。” “谢皇上。” 贺临站起身,这才发现周围不仅有人,而且人还不少。 太子跟六皇子都在,甚至张闻霖也在。 秦如风问贺临的那些话,当着这几个皇子的面,景历帝又问了她一遍。 贺临的回答自然是大差不差。 她也知道,其实这不是景历帝或者说这几位皇子最关心的问题。 眼下只有两个问题最关键。 一是那伙歹人到底是谁的人。 二是谢肃状告钱为的案子要不要查,该由谁去查。 至于她护着谢肃是为什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无需多问。 果然,简单问完她之后,景历帝就说到了第一个问题上。 “那伙歹人的样貌你可有看清楚?” “回陛下,他们当时都蒙着面,微臣没能看清。” 太子首先站出来,“父皇,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些人敢如此嚣张,儿臣觉得,此事一定要严查!” 说着,还看了六皇子一眼。 六皇子哪能怕他,挺胸抬头,一身正气:“儿臣也深以为然。” 景历帝的目光在他们之间转了一圈。 派人刺杀谢肃,如果只单纯的看动机,的确像是太子所为。 可太子此刻居然一点也不心虚,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人指点撇清嫌疑,还是真的与他无关。 景历帝有些拿不准,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 “查是自然要查,冯安,传话给锦衣卫,此事一定要彻查。” “是。” 景历帝将目光放回贺临身上。 “你带走谢肃之后,他有与你说什么吗?” 贺临知道他指的是钱为的案子,摇头:“回皇上,上岸后谢肃便晕了过去,直到微臣被锦衣卫找到都未醒过来,所以并未同微臣透露只言片语。” “张闻霖。” “臣在。” “谢肃此人你可见过?” “臣……见过。” 张闻霖心里清楚,景历帝是在问谢肃是不是去顺天府衙状告过钱为。 当着贺临的面,张闻霖可以瞎扯不承认,但当着景历帝的面不行。 不过这委婉的问法,也表明了皇上不打算就这件事追究下去。 知道这点,张闻霖自然只能坦诚。 景历帝笑了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所有人心中都是一紧。 过了一会,景历帝发话了。 “当街行刺的案子要查,谢肃的案子也要查。” 太子立即跪下:“父皇,既然此事是在顺天府发生的,儿臣以为当交与张闻霖去查。” 六皇子当然知道他打什么算盘,立马站出来:“父皇,虽然此事是在顺天府发生的,但谢肃不是顺天府之人,如果钱为侵占屯田一事为真,那占的也不是顺天府境内之田地,怎么能交给张闻霖去查呢?” 太子自然不服:“如今顺天府尹就在这,那伙歹人行凶之时,张闻霖亲眼所见,不交给他去查,难道还交给别人吗?” “有何不可?贺临身为户部郎中,今日同样看到那伙歹人行凶,又接触过谢肃,户部管天下钱粮土地,依你所言,此事应当交由贺临去查才最为合适!” “不过是一户部郎中,有什么资格管这种事情,即便要户部查,也当由户部左侍郎柯卫平来查!” “好了。”景历帝打断他们两个的争论,“顺天府衙管顺天府内之事,张闻霖,你协同锦衣卫,一起查那伙当街行凶之人。” “臣领旨。” “贺临,你既救了谢肃,他状告钱为一事便由你来查。” “臣领旨。” 第391章 笑不出来 离开景历帝寝宫之后,贺临主动走到了六皇子身边。 六皇子心情很好,夸奖道:“今日你做的很好,当机立断保下了谢肃,接下来倒霉的便是他们了。” 在六皇子眼里,派人刺杀谢肃的主谋定然是太子。 现在锦衣卫要查这件事,贺临还被分到了查钱为,两件事无论哪件查出来,太子都躲不开被罚。 这一仗,自己真是大获全胜! 听了他的话,贺临却只是勉强笑笑,完全高兴不起来。 刺杀谢肃的人是柳笙笙派出去的,本来要是没有张闻霖半路杀出,这件事可以很顺利的往下推。 可就是因为张闻霖,才平白起了这么多波折。 也因此,柳笙笙那边露出的破绽更多了。 在太子眼里,这件事的主谋肯定是六皇子,他们之后肯定会联合锦衣卫拼命去查。 如果柳笙笙那边收尾的干净还好,若是收尾的不干净,被张闻霖或者锦衣卫查出个什么所以然来,那自己的麻烦就大了。 而且麻烦还远远不止这一件。 钱为的案子落到了她头上,可只是这个案子能怎么查,会受到多少阻力,里面的文章还多着呢。 太子那边肯定不会放任她往下查。 见贺临没有接话,反而一脸忧心,六皇子挑了挑眉:“怎么了,做出这副表情?” “王爷,虽说钱为的案子落到了下官头上,可下官说到底不过是一小小的户部郎中,户部上下无不是太子的人,下官要想查这个案子,恐怕掣肘颇多啊……” “户部里面的事情,我也很难插手,我知道你难,但你放心,钱为这个案子你需要什么,大可同我说,查出什么不要紧,查不出什么才要紧,明白吗?” 贺临要的就是他这句话,“多谢王爷。” 另一边,太子跟张闻霖也一同走在路上。 太子心情不差,拍着张闻霖的肩:“那些歹人你一定要好好查,即便把京师翻过来,也要将那些人揪出来!如今有锦衣卫帮忙,那些歹人定然逃不了!” 张闻霖实在不懂他到底是哪来的乐观劲。 重点是查这个案子吗? 重点是皇上在钱为一案上的态度啊! 把钱为一案交给了贺临去查,皇上的偏向相信谁还不明显吗? “殿下,如今皇上虽将此事交给了我去查,可在皇上心里,恐怕还是怀疑我们的。” 要知道,查那些歹人并不是全权交给顺天府衙,而是让他们联合锦衣卫一起查? 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让锦衣卫看他们在此案中的态度吗。 说到底,皇上依旧不信派人刺杀谢肃的事情是六皇子干的,所以才做了这样的布置。 敲打之意实在是太明显了。 太子不以为然:“父皇怀疑我们又如何?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件事本就是老六做的,只要我们能查出来,父皇又能说什么?”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如果真是六皇子做的这件事,那查起来恐怕难了。 张闻霖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贺府。 贺临回来的匆忙,直到被传召进宫,饭都没能吃上一口。 温云熙命伙房给她备好了饭菜,坐在房中一边刺绣,一边等她回来。 一直等到夜深,婢女慧语才匆匆走进房中。 “夫人,老爷回来了。” 温云熙起身:“到哪了?随我去迎。” 慧语欲言又止:“听门房说下了马车之后,直奔柳姨娘那院子了。” 温云熙脚步一顿。 白日柳笙笙那话,她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 如今才觉得,或许柳笙笙说的对。 她不了解贺临。 温云熙叹了口气,转身坐回榻上。 “去后厨说一声,饭菜不用备了。” “是。” 另一边,官服都没换的贺临已经到了柳笙笙的院里。 见她匆匆忙忙,柳笙笙不解:“发生什么事了,如此着急?” 贺临看了周围的下人一眼:“你们都退下。” “是。” 等到人都走了,她才摘下官帽搁到一旁,“皇上将钱为的案子交给了我去查。” “那不正如你所愿吗?” “但歹人当街行凶的事情,交给了锦衣卫跟张闻霖去查。” 柳笙笙自然知道这话深层次的含义,垂眸片刻,笑了一声,坐到一旁的榻上:“那不也挺好吗?” 贺临不知道她是真不担心还是装不担心,“你真的有把握?” 贺临的担忧不无道理,京城毕竟是锦衣卫的大本营。 柳笙笙那组织再厉害,不过也是个江湖组织。 锦衣卫要把人全抓到或许难,抓个蛛丝马迹还不容易吗? “他锦衣卫厉害,我紫光阁的人也不是吃干饭的,放心,我可不会嫌命长,你失踪的时候,我已经派人把该处理的都处理了。” 贺临这才松了口气,坐到她身旁:“都怪那张闻霖,好死不死,偏要在济德湖游湖,要不是他,也没有中间这些破事。” “你有空在这骂他,不如想想明日去户部上值,该怎么过柯大人那关,叫你誊录的那些账册都抄完了?现在有了这档子事,你在户部恐怕更不好过了。” 这个贺临倒是不担心:“无所谓,我早已想好怎么应对他。” 第392章 君子好逑 简单跟柳笙笙聊完之后,贺临并没有在她这睡下,而是去了趟书房。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或许秦渊会想见她也说不定。 果不其然,在书房里看到了见面的信号。 贺临立即打开机关,进了暗道。 等到里面,才发现秦渊已经坐在那等她了。 贺临弯腰行礼,“见过王爷。” “不必多礼。” “王爷等很久了?” “知道你出了宫我才过来的,不久,坐。” 贺临在他对面坐下。 秦渊问:“宫里的情况怎么样?” “皇上将钱为的案子交给了我去查,不过将那伙歹人行凶一案,交给了锦衣卫和张闻霖去查。” “那伙人是六皇子派出去的吗?” 贺临装傻充楞,“我也不知,今日休沐,我本是带小妾去游湖,没想到正好撞上这事。虽说朝野上下都觉得我是六皇子的人,可我初来京城,同六皇子不过才见过一面,即便真是他做的,也不可能专门来告知于我。” 贺临言下之意,六皇子那边对他并不重视,这种事情不可能专门跟她说。 秦渊对此倒不怀疑,关注点还歪了一下,“话说起来,你为何非要娶那柳笙笙,莫非真如你在募捐大会所说,仰慕她已久?” 贺临有些尴尬,只能发表一通冠冕堂皇的言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过是一房小妾,王爷怎么关心起这个了?” 秦渊饶有兴味的笑了一声,望着她:“君、子、好、逑?” 贺临觉得他这目光别有深意,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干咳一声:“王爷觉得有何不妥吗?” “我只是想起先前我去漳州赈灾,问起你是不是钟情柳笙笙,你当时义正言辞的否认了。” 贺临干笑两声:“有吗?下官不记得了。” 秦渊猜测,柳笙笙跟贺临之间,应该是存在某种交易。 不然柳笙笙不会在漳州的募捐大会上出这么大力气。 但具体是什么交易,贺临显然不愿意说,那他也不便多问。 笑过之后,秦渊正色起来:“钱为的案子落到你身上,这之后,太子他们一定不会让你好过的。” “我知道,可此事是行也得上,不行也得上,更何况还恰好被我撞上,或许也是天意。” 这个案子能办好,既能打击太子,又能在增强六皇子对她的信任,好处很多。 当然,办不好那就另当别论了。 可如今景历帝病重,打击太子一事必须提上议程。 不然太子真登基了,她指定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在这点上,贺临跟六皇子还真是一个战线的。 秦渊叹了口气:“我在太子那边能替你探听的消息,都会尽量替你探听,今日之后,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多谢王爷关心。” “夜已深了,我也得走了。”秦渊站起身。 贺临有些好奇:“不知这暗道另一头是什么地方?王爷您深夜出来,不会引人怀疑吗?” “哦,你不知道吗?” “不知。” “是秦楼楚馆。” 贺临:“……” 秦渊笑笑:“放心,平日我不来这种地方,来也只是为了见你。” 自己也没担心啊,哪来的放心! 贺临弯腰行礼:“恭送王爷。” “这些繁文缛节,不知为何,看你做着总觉得心烦。” 甩下这么一句话,秦渊转身离去,走之前还用折扇敲了一下贺临作揖的手。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贺临摸着被他敲过的手背,一脸莫名其妙。 不做繁文缛节,难道还真能跟你称兄道弟啊! 跟贺临聊完之后,秦渊也没有回到府邸,而是干脆留在了那个秦楼楚馆。 毕竟匆匆来一趟匆匆就走,那太引人怀疑了。 而且这的掌柜是他的人,在这留宿也不用担心被人怀疑,正好也能避开卫柔。 自打跟卫柔成婚之后,他在外征战不断,先是去了东北,后是东南平乱,跟卫柔一直是聚少离多。 或许是在太后身边待的时间长了,学的规矩也多了,卫柔也越发变的有王妃的样子。 秦渊是满意的,他对卫柔的要求仅止于此。 但满意归满意,喜欢归喜欢,呆在卫柔身边,他总是觉得不自在。 陆景云曾说,卫柔像一尊只有王妃框架,但没有灵魂的躯壳。 他深以为然。 第393章 无比郁闷 京城的地皮金贵,这里的宅子也没有贺临在漳州的那么大,所以书房就单纯是办公的地方,并不是书卧一体的房间。 贺临没法睡在书房,想了想,还是去了温云熙那。 温云熙本以为她要睡在柳笙笙那院,都洗漱完打算睡觉了,突然收到下人通知说贺临要过来,只好又披上外衣。 “怎么过来了?” “瞧你这话说的,过来自然是准备睡觉。” “我以为你会睡柳笙笙那。” 贺临没继续这个话题:“今日母亲很担心?” “担心是自然的,万幸你没事。” “在京城里能出什么事情,有你陪在母亲身边,倒让我放心不少。” 万语琴平时就跟温云熙关系极好,发生了这种事情,有温云熙帮忙照看着万语琴,稳住家里,也算是解了贺临许多的后顾之忧。 然温云熙心中还有许多疑惑,“相公拉着那人跳湖是有意为之?” “是啊,为了躲开那伙歹人。” 朝局旋涡里,温云熙能得到的信息很少。 但她还是能嗅到一些不同。 贺临的跳湖后失踪,后面还得到宫里的召见,里面恐怕藏着不少事。 “我知你定然不会甘心当一户部郎中,但从浙江到福建再到京师,升的越高,于你而言也越危险。” 贺临知道她说的是自己女子身份的事情,“上了这条船便再没有回头路,不管在哪,只要船翻了都躲不开。” 温云熙叹了口气,“在漳州时,我还没有太多感觉,可自打来了这京师之后,我总是心神不宁。” 初来乍到,他们便被内阁次辅吕兴文邀请去品茶,现在又发生这种事情。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预示着贺临踏入了某种危险的旋涡之中。 “在漳州是地方主官,天高皇帝远的,很多事情都能自己拿主意,而京城里,一块砖掉下去,都能砸中好几个达官显贵,你不安是正常的,不要多想。” 她既不愿多说,温云熙也不再提,叹了口气:“你说的对,或许是我多想了。” “睡。” 第二天一早,贺临收拾好,来了户部上值。 她屁股才挨着自己的座位,有人便气势汹汹的找了过来。 “贺大人,本官让你誊录的账册,你可都誊录好了?!” 贺临望向柯卫平,不慌不忙的站起来行了一礼:“下官见过左侍郎大人。” “我问你话呢,账册可都誊录好了?” “回大人,下官没有誊录。” 柯卫平笑了起来。 没有誊录,那还敢这么嚣张?! 他捋了捋胡子,“贺临,我念你初来户部,只交代了你一些简单的活,结果你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过几日都察院便要派人来检查了,交不上去账册,是不是该治你个失职之罪!” “回大人,不知下官为何失职?” “没有誊录好账册,还不叫失职?” “敢问大人,您吩咐我誊录账册之时,可有公文?” 柯卫平当然不会这么傻,拍了拍手,立即有人呈上了公文。 “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这是不是公文!” 贺临接过来看了一眼,“这的确是大人签署好的公文,但上面为何没有户部尚书杨阁老的署名?” 柯卫平仿佛听了个笑话:“叫你誊录个账册,还要杨阁老署名?” 贺临走到一旁,拿出一本书,“根据户部条例,甲等账册誊录,需户部尚书下发明文,大人要下官誊录的账册,便正好是甲等账册,大人,不是下官不誊录,是下官怕违反规定啊。” 贺临那晚翻户部条例的时候,便发现了柯卫平的漏洞。 虽然柯卫平跟她耍了个心眼,并没有真的将公文先给她,而是通过下面的小吏传的话,但贺临知道,这公文上定然不会有杨和谦的署名的。 原因也很简单,一来户部平日里行事,并没有这么严格的按照规定,二来,他柯卫平不敢拿这种事去找杨和谦。 针对她一个户部郎中这种小事,他柯卫平可以做,但杨和谦堂堂内阁首辅,户部尚书,真的署名了,脸才丢大了。 柯卫平傻眼了。 平日里都那么去做的,谁遵守的这么细啊? 可贺临拿着那本户部条例,理直气也壮,他根本没办法说啥。 憋了半天,柯卫平只能甩了甩袖子,“好好好!” 贺临不慌不忙,又弯腰作揖,“皇上命下官调查钱为一案,下官已跟锦衣卫的秦大人说好去提审人证,等会便要离开户部,望大人海涵。” 柯卫平当场哽住。 来之前他已经知道贺临接了这个案子,也清楚贺临之后会在外面跑查这件事。 贺临如果打算同他说,他可以装作有事不见贺临,这样一来,贺临要是不出去,案情进度会被拖延,要是放弃与他通报,还可以给贺临扣一个玩忽职守的帽子。 没想到贺临正好在这时候提了这件事,还是这么光明正大的提。 他根本没法回绝。 贺临真是把所有能找茬的路都给堵死了。 柯卫平郁闷的不行,撂下一句“随你随你!”便甩袖离开。 贺临笑容无辜,弯腰作揖:“恭送大人!” 第394章 似有怀疑 离开户部之后,贺临去了一趟北镇抚司。 这趟来自然是来找秦如风的,现在谢肃还在他们手上呢。 知道贺临的身份和来意之后,锦衣卫先让她到门房等待,说要去通禀秦如风。 贺临坐下等了一会,秦如风便出现了。 “下官见过秦大人。” 秦如风踏过门槛走进来,“昨日才见过贺大人,没想到今日又见到了,贺大人是为了谢肃来的?” “是。” 秦如风漫不经心的笑笑,坐到她对面,“我还以为贺大人昨晚上会来,没想到今日才到,这么看来,在这个案子上,贺大人恐怕没有张大人上心。” 贺临心里咯噔一下,“张大人来过了?” “是啊,昨晚上,张大人来了北镇抚司一趟,说要就歹人一事提审问询谢肃。” 贺临没想到张闻霖手脚还挺快,离开宫中居然直奔北镇抚司。 贺临拿不住秦如风透给她这消息的理由,但还是弯腰作了一揖:“多谢大人告知下官此事。” 秦如风的确是有意透给她这件事,但并不想将此事放明面上聊,“贺大人客气了,谁来提审过谢肃,北镇抚司都有明文记录,即便我不说,贺大人也能知道。” 贺临接收到了他的意思,没有继续说下去,“敢问大人,谢肃如今病情如何?” “昨晚上就醒了,大夫说只要静养,之后便能好。” “那此时下官可否提审谢肃?关于钱为一案,谢肃是重要的人证,下官心中有诸多疑问,都想找谢肃解答。” 门房进来上了茶,秦如风端起茶碗,慢悠悠喝了一口:“贺大人,在你去提审谢肃之前,我心中也有很多疑问等着你解答呢。” “大人尽管问,下官必定坦诚以待。” “听闻昨日你是带着小妾去了济德湖游湖?” “是。” “你府邸周围明明有湖,若想游湖,为何非要去那更远的济德湖呢?” 贺临早就有过会被问询的心理准备,不慌不忙回答:“下官初来京城,家中小妾便想到外面走走,下官是陪着小妾一路游街赏玩,之后才找了最近的济德湖去游湖的。” “贺大人昨日没有看清那伙歹人的样貌?” “大人说笑了,那伙歹人都蒙面,我如何能看清。” “那些歹人逃去了哪个方向,贺大人可知道?” “我那时已经带着谢肃跳入湖中,怎会知晓?” 秦如风放下茶碗,“皇上命北镇抚司同顺天府衙调查那伙歹人,贺大人昨日毕竟是在场,我才照例想问了贺大人一些问题。” “秦大人如此尽职尽责,真乃我大庆之幸事。” “现在我问完了,就不耽误贺大人提审谢肃了,同我来。” “有劳了。” 跟着他离开门房往里走,拐了好几个弯,贺临到了锦衣卫的大狱。 这里面昏暗不见光日,时不时还有凄厉的惨叫响起,叫人汗毛直竖。 秦如风浑然不觉,走在她前面。 贺临迟疑了一下,问:“谢肃只是人证,将他关在这大狱好吗?” 秦如风笑了一声:“贺大人觉得是外面更安全,还是北镇抚司的大狱更安全呢?” 言下之意,谢肃在外面还有可能被暗害。 贺临不再说话。 一路七拐八绕,秦如风领着她到了关押谢肃的牢房里。 这牢房环境其实不差,有桌子有凳子还有床,地板也很干净。 谢肃躺在床上,看守打开牢门之后,贺临跟秦如风走了进去。 看到贺临,谢肃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跪在两人面前:“小人叩见大人!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秦如风走到不远处的条凳上坐下,也不说话,就静静的看着贺临跟谢肃。 贺临将他扶到床上坐好:“不必多礼,你的伤怎么样了?” “我的伤不打紧,只是不知为何,在这不能出去……” 说着,谢肃看了一眼气势骇人的秦如风。 贺临解释,“留你在这并不是关你,反倒是为了保护你,以免昨天那样的情况再发生,你放心,这里是北镇抚司,即便那些人有通天的本领,也不可能在这伤你!” 第395章 坚决不退 在北镇抚司提审完谢肃之后,时间已经深夜了,张闻霖并没有就此回府,反而去了一趟杨府。 他深夜过来,杨和谦并没有生气,反而正在等他。 “北镇抚司你去过了?” “回阁老话,刚刚去过了。” “谢肃怎么样?” “他对那伙歹人知道的不多,至于钱为的事情,我是想敲打他的,可他身边有锦衣卫的人在,很多话我也不好说。” 杨和谦叹了口气,“离宫之后,太子殿下有没有说什么?” “太子殿下吩咐我一定要好好查这伙歹人,当然,贺临那边也不能懈怠,毕竟钱为的事情……” 杨和谦闭了闭眼睛,“时间不早了,你回去。” “是。” 张闻霖离开之后,杨文斌思量着杨和谦刚刚的那个表情,上前两步,问:“爹,有什么不妥吗?” 杨和谦扶着椅子坐下:“钱为的案子跟刺杀谢肃,在别人眼里是一码事,可实际上,这两件事应该分开来看,不管皇上是不是怀疑太子派人刺杀谢肃,但钱为的案子大家心知肚明。 钱为是不是真的侵占了屯田,从来都不重要,在皇上心里,钱为是不是跟太子有所勾连才紧要。” “您的意思是,皇上将钱为的案子分给贺临去做,实则是在敲打太子殿下?” 杨和谦微微点头,“这个时候,越是阻拦贺临查案,便越是对皇上的安排不服,皇上是病了,但不是死了。” 皇上只要一天没死,就轮不到太子来做主。 杨文斌深深点头:“儿子明日便去一趟太子府,与太子殿下言明利弊。” 杨文斌本就是太子府的少詹事,他心里惦记着这事,第二天一早便到了太子府。 “你来的正好,还没用早膳?一起用。”太子拍了拍他的胳膊。 “多谢殿下。”杨文斌行了一礼,坐到他身旁的位置。 “今日你怎么来这么早?” “昨日宫中之事,阁老已经知道了。” 太子笑起来,“我已经嘱咐了张闻霖好好去查这件事,还有那个贺临,哼,这一次,我定要好好挫挫老六的锐气!” “殿下,歹人的事情定是要查的,可贺临那边,阁老觉得可以放放。” “放放?什么意思?难道要任由贺临查下去吗?” “钱为的事情,皇上心里已经有数了,案子查不查,钱为判不判,都是皇上一句话的事情,贺临是六皇子的人,皇上如今将案子交给了他,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若我们执意阻拦,恐怕会引起皇上不悦。为臣之道,无非进退二字,殿下何必在此时唐突冒进呢?” 太子砰的拍了一下桌子,“父皇病了,正是人心惶惶之时,这个时候我要是退了,就这么放弃钱为,其他人怎么看我这个太子?岂不心寒至极?!” 杨文斌欲言又止,压低声音:“殿下,皇上是病了,但不是死了……” 太子站起身来:“若不是我一直退,老六会有如今的势态吗?不管如何,这种时候了,这一步我不能退!” 如果是平时,太子会听杨文斌的建议。 可此时皇上已经病重了,他很有可能能够即位。 在这种时候还当缩头乌龟,谁还能瞧得起他! 杨文斌没想到景历帝的病重,还真让太子心野了起来,顿时语塞。 他起身作揖:“殿下,此事非同小可,您要考虑清楚啊!” “不必多言,我心意已决!” 杨文斌这边在劝太子,另一边,北镇抚司里,贺临已经将谢肃扶了起来。 “如今皇上已经将钱为的案子交给了我去查,我今日过来,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大人您尽管问,小人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是哪里人?” “小人乃永平府开平人士。” “为何说钱为侵占屯田啊?” “小人乃军户,世代从军戍守开平,家业传至小人,只剩两亩薄田,勉强维生度日,可就在前月,赫羽军指挥使钱为的家奴宣称为整军之用,要临时征用小人家中薄田。 小人不同意,却反过来被他们一顿暴打,问了其余军户,才发现他们的田地或多或少都有被钱家侵占。” 贺临微微笑了笑。 果然,谢肃不是第一个被害者。 钱为在开平侵占的田地越多,那这个案子越好查! “你家中之田地可在开平当地的鱼鳞图册上有所记载?” 所谓鱼鳞图册,是古代的一种土地登记簿,将房屋、山林、池塘、田地按照次序排列连接绘制,画出来的样子很像鱼鳞,因而被称为鱼鳞图册。 而土地的交易买卖,也都在上面有所登记。 “回大人,当然有!” “既然如此,本官便同你去一趟开平!” 现在有了谢肃这个人证,之后只要再拿到物证,比方说鱼鳞图册,这案子也算能判定了。 第396章 必须小心 提审完谢肃之后,贺临同秦如风一起离开了北镇抚司的大狱。 “贺大人准备带着谢肃去开平?” “是,就是不知道秦大人您愿不愿意放人。” “贺大人说笑了,关押谢肃不过是为了保护他,他又不是真的囚犯,哪来的放不放人呢? 只是我也得提醒贺大人一句,谢肃如今是两个案子的人证,贺大人要将他带去开平,这一来一回起码半月,期间张大人要想再来提审,又该如何是好?” 用脚趾头想,贺临都知道张闻霖肯定是会阻止她带谢肃走。 但这出这趟差要是没有谢肃,她孤身一人跑去开平跟钱为对峙,恐怕讨不到什么好处。 所以这个问题是必须得解决。 找张闻霖沟通肯定是屁用没有的,贺临仔细想想,心中已经做好决定。 “这件事的确该好好思量,若能跟张大人协商好,那是最好的情况,大家都是替朝廷做事的,张大人也不是分不清轻重之人。” 贺临没有跟秦如风明说,毕竟她也拿不准秦如风的立场,不知道秦如风会不会泄露给张闻霖。 虽说她在漳州的时候,也曾算是跟秦如风并肩作战过,可锦衣卫说到底是皇帝的爪牙,只会听皇帝的命令,而且这个案子,锦衣卫还掺和了进来。 秦如风听她在这冠名堂皇,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笑的别有深意。 离开了北镇抚司之后,贺临并没有去户部,而是直接回到了府中。 回家之后,她立即吩咐小桃收拾东西。 小桃不太明白她的意思:“老爷,您这是要做什么?” “我要去趟开平查案,你即刻备好一些盘缠细软,今晚便出发。” “今晚就出发?这么着急吗?” “是。” “好的。” 小桃领了命,转身离开。 湘昆不懂她为什么去了趟北镇抚司就要急急忙忙收拾东西出差,但也没有多问。 毕竟要出去半个多月,贺临去了万语琴那一趟,把这件事告诉了她。 毕竟是领了皇命查案,万语琴自然没法说什么,虽然这一路上基本都在顺天府内,大大小小不少卫所,但万语琴还是嘱咐了她路上多带几个家丁护卫。 贺临应了是,又陪她聊了一会,随后便去了柳笙笙院里。 知道她今晚就要走,柳笙笙挑了挑眉:“如此着急?” “对,赶在暮鼓响城门关之前出去,打张闻霖一个措手不及,不然这事要拉扯起来,他肯定得拖我的进度。” “哦,锦衣卫不是与顺天府衙一同查办吗?他们肯这么放人?” “我听秦如风的口吻,似乎并没有要挡着我的意思。” 而且贺临估摸着,景历帝让锦衣卫跟顺天府衙联合办案,应该是想要锦衣卫监视张闻霖这边在办案过程中的反应,看看这案子是不是太子所为。 所以锦衣卫并不会那么偏帮张闻霖。 当然,也不会多偏帮自己。 “既然如此,你去开平的这趟可要小心些才是。” “我知道太子那边不会让我顺利查下去,但我既然大老远跑一趟,就不可能空手而归。” 柳笙笙笑起来,“哎呀,贺大人也会有天真的时候吗?” “什么意思?” “他当然不会让你顺利查下去,可从京师到开平,中间也有不少山啊水啊,若是他们心狠一点,干脆让你这辈子都没法查……” “你的意思是……他们会直接动手?”贺临其实也不是没想过这一点,但她有些不敢信,“这一路过去都是京畿重地,真要在路上对我下手,岂不是明着同皇上作对?” 如果太子真这么做了,那就是主动把刺客那个案子的锅背稳,而且是明着藐视景历帝。 那他可就得倒霉了。 虽然太子是不聪明,干过不少蠢事,可他周围毕竟还有只老狐狸杨和谦呢。 综合各方面考虑,贺临觉得应该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柳笙笙可从不轻看人心:“他们来不来都没关系,路上我会让人暗中护卫你的,保证你不会死半路上。” “那就再好不过了。” 第397章 没看错你 跟家中打好招呼,收拾好东西之后,当天下午,贺临便再次来到了北镇抚司。 对于她的再度来访,秦如风并不惊讶,“贺大人是来带谢肃去开平的?” “是。” “张大人那边怎么说?” “那伙歹人的底细,谢肃并不清楚,张大人从他嘴里也问不到什么线索,如今更重要的是钱为的案子,孰轻孰重,想必张大人不会拎不清。” 她说这么一大通,秦如风直接提取关键信息,“这么看来,贺大人是没有同张大人商量过?” 贺临只能尴尬笑笑,“是……” 秦如风叹了口气:“罢了。” 看他这意思,似乎是不打算阻拦,贺临松了口气,“多谢秦大人!” 没花太多时间,贺临很快从大狱里接出了谢肃。 上马车之前,她还不忘朝秦如风作揖,“多谢秦大人。” “贺大人不必客气,大家都是为朝廷,为皇上做事罢了。” 上了马车,贺临很快跟谢肃离开了北镇抚司。 秦如风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她的马车远去。 一人走到他身旁,弯腰抱拳:“大人,人都安排好了。” “即刻出发,一定要把贺临跟谢肃给我盯紧了。” “是!” 贺临带着谢肃从北镇抚司离开之后不久,太子那边也收到了下面人来报,说贺府现在收拾行囊,看起来要出远门。 太子猜到了贺临多半是要去开平,于是连忙派人将此事转告给了张闻霖。 张闻霖比太子想的更多,知道贺临不会孤身一人走,肯定会带上谢肃,派人去北镇抚司一打听,果不其然。 可现在人都已经出城,张闻霖也拦不住,只能先去一趟太子府,将此事禀告给太子。 太子很生气:“你怎么不派人去拦!我让人将此事告知你,就是想着你能去拦下贺临!” “殿下,不是我不想去,是那贺临过于鸡贼,赶着暮鼓响、城门闭之前离开的京城,我知道消息的时候,城门已经关了,想出去也没法出去啊。” “那明日一早城门打开,你立即派人出城!” “殿下,人都走出去这么远了,如此张扬追出去拦他们,于情于理都不合啊。”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殿下您别急,虽说贺临此去是去查钱为的,可钱为的势力在开平根植多年,真要查起来也没有那么容易,钱为又早已知晓谢肃来状告他的事情,想必该处理干净的,他肯定已经处理好了。” “张闻霖,事到如今,你还要说这种话哄我吗?那么多的田地,他如何处理干净!” 张闻霖叹了口气,“太子,如今钱为的事情的确很难再挽回,皇上将这个案子交给贺临查就是最好的印证,不如此事我们先放放,我将重点放在查这伙歹人身上。 这样一来,即便钱为的事情被翻出来落了马,只要我们能查清楚这伙歹人,六皇子他们也不会好过!” 这个说辞跟杨文斌说的如出一辙,太子眯了眯眼睛:“是杨阁老这么同你说的?” 张闻霖低下头去。 太子冷哼一声:“好,你去查那伙歹人,贺临的事情你不用再管了。” 张闻霖以为他终于听劝,松了口气。 张闻霖离开之后,太子府很快收到了一封来自开平的书信。 是钱为写过来的。 他已经知道了皇帝要查案的事情,慌张的不行,信里满是哀嚎,字里行间都是在恳求太子搭救他。 太子看完他的信,长叹了一口气,心中暗自下了一个决定。 贺临离京并没有跟秦渊打招呼,秦渊在第二天才知道她离开京城去了开平。 猜测她是要去查钱为的案子,秦渊并没有多在意,可很快,太子又派人来了府上传消息,说有要事相商,让他过去一趟。 到了太子府之后,太子屏退旁人,关上门窗,将他拉到了跟前:“五弟,二哥自认为从小到大对你还算不薄,如今二哥遇到了些麻烦,你可愿帮二哥去解决?” 秦渊一脸认真,“二哥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绝不会说半个不字!” “好!二哥果然没有看错你!”太子将钱为的书信拿出来:“你看看这个。” 秦渊拆开书信,仔细看了起来。 太子背着手,踱步到一旁,“虽说为臣之道,无非进退二字,可一步退,步步退,我都数不清自己到底退了多少年了,现在父皇病重,钱为的案子我若是还退,让老六奸计得逞,那会寒了手底下多少人的心?? 如今你手握赤羽军,钱为又是赫羽军指挥使,你们就是我的左膀右臂!可现在贺临非要抓着钱为的案子不放,昨天便带着那谢肃启程去往了开平。 钱为的事情真被翻出来,对我而言,岂不如断一臂?所以现在,我们决不能让贺临继续查下去!” 第398章 大戏开演 秦渊听着他这番慷慨激昂的发言,简直想竖大拇指。 钱为的案子板上钉钉,贺临死了,大不了皇上再派一个人去查,杀了贺临又能管什么用? 单纯的激怒皇上吗? 没想到都已经到这种时候了,太子居然还看不清皇上的意思,铁了心定了胆要跟皇上作对。 “所以我能帮上什么忙?” “你还不明白吗?”太子一脸恨铁不成钢,抓住他的胳膊,“不能让贺临查下去最好的办法,是让他彻底消失!” 秦渊挑了挑眉,“您的意思是……杀了她?” “没错!” “此事杨阁老知道吗?” “不要同我提他!他们都只会让我退!我说过,此事我不会再退!” 秦渊算是明白了。 难怪他会喊自己来帮忙做这件事而不喊别人,这要是叫了其他官吏,肯定会把这件事告诉杨和谦。 杨和谦要是知道,肯定不会让太子这么胡来。 毕竟这是明摆着皇上作对,简直嫌日子过的太好了。 看来皇上突然病重,让太子的心都野了…… 秦渊将书信折叠好,收进信封之中,“二哥,您确定要杀贺临吗?” 对于这件事,秦渊还是有些犹豫。 倒不是犹豫杀不杀贺临,反正太子只说让他帮忙杀贺临,但没说一定得成功啊! 可问题关键是,这件事一旦真的做了,肯定会引起父皇震怒。 虽然父皇心里肯定清楚,这件事是太子主使,但若父皇惩罚太子这个主谋,他这个从犯焉能幸免? 即便父皇不严惩太子这个主谋,也肯定不会放过他这个从犯,不然这件事就这么轻飘飘的过去,连敲打都没有敲打,完全不是父皇的作风。 秦渊有些头疼。 太子转头,目光直直的看向他,“怎么,你不愿帮我吗?” 到这种地步,也没法再说摇头说不,不然就会彻底失去太子的信任。 而且他若不去做,太子找不到人,很有可能放弃杀贺临,这样可就失去了一个扳倒太子的好机会。 就是这件事颇有些有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意味。 秦渊一脸严肃,“既然二哥决定了,我必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好!二哥果然没有看错你!”太子拍着他的肩,大笑起来。 虽然答应了太子,但回到府中之后,秦渊还是仔细想了想这件事。 派去杀贺临的人肯定得派,不过他并不知道贺临身边的保卫力量如何,又不能吩咐那些人手下留情,所以在此之前,必须先通知好贺临做好准备。 不然一个不小心真把贺临杀了,问题就大了。 好在京师离开平还有一段距离,贺临带着谢肃,肯定走不了多快,秦渊立即修书一封,派了心腹手下快马出城,秘密送去给贺临。 因为知道自己出城之后,张闻霖不可能再大张旗鼓派人来拦,所以贺临走的的确不快。 离京的第二天晚上,她就在歇脚的客栈里收到了秦渊派人秘密送过来的信。 知道太子真的要杀自己,而且居然叫了秦渊帮忙,贺临有些哭笑不得。 贺临倒是不担心自己安危,秦渊如果真的派人过来,她身边还暗中跟着柳笙笙的人呢。 只是秦渊来做这件事的后果,让她十分担心。 刺杀她之后,无非两种情况,第一种情况是皇帝震怒,因此废了太子,那样一来,秦渊也会跟着倒大霉。 第二种情况,皇帝没有对太子下狠手,但秦渊也逃不了被问责。 如果是第一种情况,问题可就大了。 但贺临思来想去,觉得是第二种情况的可能性更大。 太子这件事虽然做的很蠢很不对,可还没有到要废太子的地步。 而且皇帝病重,此时要是废太子,朝局必乱。 秦渊是一定会被问责,不过换个角度想想,此时被问责,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贺临这边盘算着这件事,另一边的开平,钱为也聚集了一批手下,一脸凝重的商量着一件事。 “贺临已经被派来查这个案子了,我收到消息,他正在往我们开平来的路上,不能让她继续查下去,明白吗?” “是!” “手脚都干净利落一点,不要留下把柄。” “是!” 钱为满意的点点头笑笑。 此时的钱为,并不知道太子也准备派人杀贺临。 虽然写了那封信跟太子卖惨求救,可他拿不准太子的心思,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拿不准杨和谦的心思。 以他对杨和谦的了解,事情走到这个地步,杨和谦多半是不会搭救自己的。 杨和谦不答应,太子即便想救,估计也没办法。 所以现在的他必须自救。 ——作者的话—— 秦渊的人,钱为的人,柳笙笙的人,锦衣卫,四方人全冲着贺临去了。 笑死,一台大戏啊! 第399章 好多人啊 收到秦渊的信之后,贺临便一直有些紧张。 她不知道秦渊的人什么时候会过来。 但想来既是刺杀,那要么在晚上,要么在人烟罕至之处。 “大人,按照我们的速度,如果不出意外,后天应该就能到开平了。”谢肃一边啃干粮,一边兴致勃勃的看着太阳辨别方向。 几人现在正在一片树林暂时歇脚吃干粮补充体力,等会还要接着上路。 贺临拿过地图看了看,“离这五十里有一个驿站,大家快点吃,赶一赶,争取在天黑之前到那。” “好!” 吃完干粮之后,几人都上了马车,接着开始赶路。 一路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天突然开始黑了下来。 雨滴噼里啪啦的落下,坐在前头赶马车的湘昆连忙拿出了蓑衣,对着里头喊话:“老爷,下雨了,路不好走,咱们慢些!” 贺临掀开布幔看了看,雨确实很大,砸在地上泥点飞起。 她微微点头:“好。” 因为这场雨,队伍的行进速度慢了下来。 没有人注意,路一旁的树林里,已经有人暗中蛰伏,等待已久。 不仅是他们,路的另一边,也有人在雨中轻步穿梭。 眼看着队伍越来越近,刀已经悄悄拔出了刀鞘。 马车的木轮压过水坑,溅起一圈水花。 一支利箭率先破空,射向前方领路的士兵。 “有刺客!” 坐在马车头的湘昆一声大喊,连忙转身掀起身后的布幔:“老爷,有刺客!” 树林里的黑衣人尽数涌了出来,约莫三十左右,朝着护送贺临的队伍齐刷刷冲了过去。 贺临这一次过来带了一些兵士,但她想着有柳笙笙的人暗中相护,所以没有大张旗鼓带很多人。 在场的兵士总共也就二十来个的样子,而这些刺客明显是有备而来,林中还有人放暗箭,兵士们慌张之下,抵抗的十分艰难,没几分钟,已经死了好几个人。 血水混杂着雨水,染红了土地,贺临拉着谢肃,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 就在这犹豫之际,有刺客已经跳到了湘昆身旁,一脚将他踹下马车,掀起马车的布幔,朝里面的贺临狠狠刺去。 贺临一惊,还没做出反应,就被谢肃狠狠推开。 刀锋从两人中间刺过,插进车厢壁里。 贺临看着这一幕,心砰砰的跳,心里只想骂娘。 柳笙笙的人呢! 那刺客显然不会轻易罢休,拔出刀后,又要给她再来上一刀。 不过还没出刀,就已经砰的一声倒了下去。 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支利箭贯穿了他的胸口。 再往前看,队伍的前方,另一伙人出现了。 他们身披蓑衣,头戴草帽,迎着大雨疾速奔来,二话不说就朝着另外一伙黑衣人出手。 对比着那些黑衣人,这伙蓑衣人手快拳劲,招招直指要害,有了他们的加入,原本贺临这一方的劣势很快就扭转了过来。 看出这伙蓑衣人对自己没有杀心,贺临松了口气,意识到这应该是柳笙笙派来的人。 而正当两方人杀的火热之时,树林里,有人正悄悄盯着这一幕。 “大人,这是什么情况?那伙人是在暗中保护那贺临吗?” 为首的锦衣卫匍匐在地上,不知从哪摸出了一颗苹果,不慌不忙的轻轻咬了一口:“不知道,先看戏,我们只要坐收渔翁之利便可。”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树林里又冲出了一伙黑衣人。 原本锦衣卫以为,这是一开始那伙黑衣人的支援,可当看到他们冲进战场后不管不顾,见人就杀,也有些傻眼。 “这情况新鲜……” 这伙黑衣人人数不少,约莫五十,在场的其他人死的死伤的伤,人数加起来也就他们这么多。 而他们一出现,也立即改变了战场局势。 柳笙笙的人分不清情况,但看出这两伙黑衣人都是冲着贺临来的,也立即警惕起来。 三方人马战作一团,一片混乱。 而且刚开始出现的黑衣人跟蓑衣人本身也在互相内耗乱杀,最后那伙黑衣人又着人数优势,随着时间推移,渐渐开始占上风。 “大人,我们不能再看了?” 男人点点头,随手丢开苹果,站了起来。 因为是暗中盯着贺临,所以锦衣卫穿着的衣服就是寻常的布衣。 他们出场的时候,混战的三方人马都愣了一下,不知是何方神圣。 可当领头的那个男人拔出绣春刀,他们便迅速意识到了这伙人的身份。 一开始出现的那伙黑衣人是钱为的人,他们本就是给钱卖命的草莽,看到锦衣卫出现,人数还那么多,知道自己不可能得手,转身就想跑。 柳笙笙的人虽然不是来刺杀贺临的,但他们的组织性质,也决定了他们并不想跟锦衣卫打交道。 不过还没等他们选择跑路,锦衣卫已经出手了。 钱为派来的那些人本身就不剩多少,锦衣卫一出手,更是跑都没法跑,好几个直接被活捉。 秦渊的人倒是想跑,但锦衣卫人数不少,出手又狠辣,很快,秦渊的人很快就被杀的七零八落。 至于柳笙笙派来的那伙蓑衣人,锦衣卫并没有动他们。 不过等锦衣卫捉拿好了其他两方人,回过神的时候,柳笙笙的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第400章 问题大了 把该抓的抓了,该杀的杀了之后,为首的锦衣卫走到贺临的马车前,叩了叩马车,“贺大人,你可安好啊?” 贺临掀起布幔,连忙下车,弯腰作揖,“多谢上差救命之恩,不知上差您尊姓……” “鄙姓沈,沈通。” “原来是沈大人,多谢大人出手相救,若没有大人,我这条小命今天恐怕要交代在这里了。” 沈通笑笑,“贺大人不必客气,我本就是奉了我们秦大人的命护你一路周全,没想到还真有贼人如此胆大包天,在此京畿重地袭击朝廷命官。” 秦如风专门派人保护她? 贺临可不信这鬼话。 恐怕是监视她! 只是看到有人刺杀,不得不出手还差不多。 贺临自然不会戳穿沈通,只是笑笑,“无论如何,下官还是要多谢沈大人救命之恩。” 沈通看了看周围,“那伙蓑衣人呢?” 一旁他的下属回话:“回大人,跑了。” 沈通看向贺临:“贺大人可知这伙蓑衣人的来路?” “这我的确不知,我原以为在京畿重地,不会有贼人胆敢对我出手,因而兵士都未带太多,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 沈通垂了垂眸子,没有追问下去, 锦衣卫带走了抓到的活口,而这遍地的死尸,最后也交由锦衣卫收拾。 沈通心里清楚,这场刺杀虽然摆平了,但此次事件之后,在朝廷里掀起的风浪,是不可能被轻易摆平的。 带走了下属之后,沈通便告别了贺临,他要带着抓到的人回去给秦如风复命。 贺临虽然是被针对的受害者,但她还要去开平,也没有继续逗留,简单整顿了一下之后,就接着往开平去了。 而沈通一到北镇抚司,便将捉到的那些活口通通关进了大狱。 这一路上,他已经审讯好了这些人,也让他们写好了供词。 看到这份供词,沈通眉头紧蹙,已经想象到这些东西要是交到御案上,会掀起多大的波澜。 不过在此之前,他先交给了秦如风过目。 在沈通回到京城前,秦如风已经通过飞鸽传书知道了大概的事情,看着这份证词,他却微微皱眉。 “你先前说有一伙穿蓑衣的保护贺临,可有去查他们的来路?” “回大人,我们跟那些黑衣人打斗的过程中,这伙人就跑的无影无踪了,不过在刺杀开始之前,我们也发现过这伙人在跟着贺临,但当时不知敌我,便没有轻举妄动,只是派人跟着。 但属下回京匆忙,还没有收到派出去的人传来的消息,不过依属下之见,这些人应该是端王爷暗中派过去保护贺临的,恐怕是端王事先猜到了太子这边会有所行动。” “他们的武功是什么路数?” “招式凌厉,毫不拖沓,应该是江湖人士。” “不管如何……”秦如风将那些供词收起,递给沈通:“这些总是要交给皇上的,去命人尽快送入宫中。” “是。”沈通双手接过,弯腰退下。 秦如风背着手,抬头望向天上的月亮。 “山雨欲来风满楼,今晚该有几人愁呢?呵……” 原本秦渊还在想,刺杀的事情失败之后,该找什么理由搪塞太子。 现在锦衣卫居然插手了这事,反倒省了他的麻烦。 得到属下禀报之后,他立刻找到了太子,将此事的结果转告给了太子。 太子彻底慌了神。 如果是其他原因失败,那这件事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但既然撞上锦衣卫,那就彻底完了! 而且秦渊手下的人,还被锦衣卫捉了活口! 六神无主之际,太子第一个想到了杨和谦。 “来人!去找阁老来,要快,就说贺临出了大事!” 太子深夜派人来请,还是跟贺临有关的事情,杨文斌和杨和谦心里都是咯噔一下,冒上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等赶到太子府,从秦渊嘴里听到事情的经过之后,杨和谦气的须眉都在抖:“殿下,你若是做这些事之前,与我们商量,也不至于到如今这种毫无退路的地步啊!” 第401章 弃子一枚 太子坐在一旁,垂头叹气:“阁老,现在说再多,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当务之急是寻一个解决的法子!锦衣卫抓到了人,审出了供词,肯定是要交给父皇的!” 杨和谦将头偏向一边,沉默起来。 杨文斌打量着他的神色,低下头去,不敢插话。 满堂一片沉寂,许久,杨和谦才抬起头来,看向秦渊,“王爷,刺杀的人是你派出去的,跑回来的那些人,都解决干净了吗?” “还没。” “那你现在得赶快将他们都解决了,此事耽搁不得。” 秦渊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点头:“好。” 转身离开太子府,上一秒温和的神色,立刻变得严峻起来。 杨和谦明显是在支开他。 恐怕…… 看着他离开之后,杨和谦才看向太子:“殿下,刺杀贺临的事情,你只跟瑞王说了?” “是。” 杨和谦捋了捋胡子:“这件事,如今只有一个解决办法。” “什么?”太子连忙站起来。 “在皇上面前,否认所有事情,将一切都推给瑞王。” 杨文斌疑惑:“可皇上能信吗?” “皇上信不信不是关键……” 事情太明显了,他们做再多,都无法补救的。 皇上生气是必然,可关键是皇上气过之后,还会不会念着点情面,不去重罚太子。 如果皇上不会重罚太子,那在这之后,皇上也必然需要一个不重罚太子的理由以服众。 而把事情都推给秦渊,就是最好的理由。 凡事不上秤没有四两重,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 即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秦渊是为受了太子主使。 但只要这件事不翻出来,不上秤,那这件事起码在明面上,跟太子没有关系。 杨和谦看向太子:“殿下,明日天一亮,你便主动进宫向皇上请罪,同皇上表明这件事是秦渊擅自而为,但作为太子,作为哥哥,弟弟做了错事,也当担责。” “主动请罪?万一父皇一怒之下……” “太子殿下,如今这就是最好的办法!切记,无论皇上要罚您打板子还是禁闭,都要一一接受。” “好……” 回到府中,秦渊站在院子里,望着那轮明月,心情有些复杂。 他看得出,杨和谦打算将所有事情都推到他头上,让他做那枚弃子。 父皇平时便不看重他,如果事情真如杨和谦打算的那样,父皇只想让这件在自己这里打住,而不波及太子,那自己恐怕要倒大霉了。 虽然一开始就知道,答应太子做这件事不会有好处,可真当天子之怒要落到自己头上时,心情还是免不了忐忑。 “李春。” “属下在。” “拿壶酒来。” “是。” 酒很快端了上来,秦渊坐到木墩上,倒满一杯,仰头畅饮而尽。 望着他落寞的身影,李春有些不忍:“王爷,夜风寒,要不进去?” “你看这月亮,多漂亮,进去干什么?” 李春叹了口气。 纪恒从外面进来,行了一礼:“王爷,外面有人传了封信过来,似乎是贺大人叫人送来的。” “快拿过来!” 纪恒递到他面前。 秦渊拆开信封,借着月光仔细看了起来。 这封信是贺临在收到秦渊的信之后写的,关于这次事件,她有些自己的看法。 首先,秦渊作为被指使的刀,一定会承受景历帝的怒火,这是毋庸置疑的。 贺临预料,如果东窗事发,以太子那边惯来的作风,一定会将所有事情都推到秦渊头上,这是他们自以为能做出的最好选择。 而关键是,秦渊对此情况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贺临建议他当着景历帝的面,一定要表现对太子推诿责任的难以置信,同时卖惨装可怜,还要将这件事的责任二话不说全都扛下来。 原因很简单,景历帝不会在这种时候选择废太子,既然如此,这件事在秦渊这里打住,比较符合景历帝的核心利益。 而秦渊从小被太后养大,感情深重,景历帝即便是考虑太后,也不会杀了秦渊。 秦渊越顺着景历帝的意思扛下所有责任,表现的越贴心,越惨,景历帝便越不忍心。 而借着这一次的事情,秦渊还可以彻底跟太子一方划清界限。 这样一来,以后太子若是真被废,在别人眼里,秦渊已经不属于太子党,太子被废的风波不会波及到他。 这一招虽然险,但绝对讨巧。 在信的最后,贺临不忘安慰他:【我知王爷心中之苦,亦晓王爷心中委屈,然谋一时者难以谋万世,谋一隅者难以谋全局。待到拨开云雾见天日,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时,定与王爷推杯换盏,把酒当歌。】 看完她这封信,秦渊笑了起来,放下酒杯,转身回房。 纪恒有些懵:“王爷,您不喝了?” “待有人与我推杯换盏,把酒当歌之时再喝!” 按照杨和谦所说,第二天一早,太子便主动进了宫中请罪。 这个时候,景历帝已经看过了锦衣卫递交上来的供词,望着跪在下面的太子,景历帝阴沉着脸,吩咐冯安传秦渊进宫。 秦渊心情已经不复昨晚的忐忑,进宫之后,他跪在景历帝身前:“儿臣叩见父皇。” 景历帝也没有让他起身,只是扬手将那些供词都丢到他面前:“太子说,你派人刺杀了贺临,昨晚还去太子府,想找太子来帮你求情?” 秦渊一脸诧异的看向太子。 太子叹了一声:“五弟,我知道,你是因为我才做了这种傻事,可你做事之前,怎么能不与我商量呢?” “您是这么同父皇说的吗?” 景历帝眯了眯眸子。 太子看向景历帝,“父皇,儿臣虽对此事不知情,但五弟是为了儿臣才做这些,儿臣身为哥哥,不能诿过于人,身为储君,也有失察之罪,儿臣甘愿受罚,请父皇降罪。” 说完,深深磕下头去。 秦渊将那些供词叠好,摘下帽子,放到一旁,“父皇,儿臣自幼丧母,体弱多病,若不是父皇垂怜,将儿臣放在皇祖母膝下抚养,精心照料,儿臣恐怕难以活到今日,此番种种,非儿臣陨首所能上报。 儿臣自知犯下大罪,无意辩驳,此事乃儿臣一人所为,儿臣甘愿领罚,只愿父皇保重龙体,切莫动气。” 说完,也重重磕下头去。 太子没想到他居然会甘愿顶罪,脸上抑制不住的惊讶。 听完他们两个的话,景历帝原本阴沉的脸色好了许多。 他摸着龙椅扶手,沉默了许久。 太子跟秦渊在堂下静静跪着,动也不敢动。 “冯安。” “奴婢在。” “传朕旨意……” 第402章 调去礼部 贺临原本以为,这次去查案肯定会遭到很多阻碍,不过她没想到,钱为居然也派人刺杀了她。 这么一来,倒是省了很多事情。 后面的路途,她跟谢肃走的很慢,甚至还在客栈歇了两天。 而如贺临所料,她刚到开平的时候,宫里的升圣旨也到了开平。 这圣旨是来捉拿钱为的,钱为派人刺杀朝廷命官,直接被锦衣卫当场拿下,关进了诏狱。 至于贺临要查的侵占屯田案可以继续查,查清楚了,就可以对钱为数罪并罚。 秦渊也因为指使人刺杀,被罚俸三年,幽禁于府中。 太子身为储君,有失察之责,被罚俸一年,回府闭门思过一月。 贺临料到了惩罚不会轻,但没想到会这么重,刚听到的时候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罚俸不要紧,要紧的是幽禁! 而且幽禁就幽禁了,还没说幽禁的时间。 这意味着除非景历帝发话把他放出来,不然的话,秦渊可能要关一辈子! 而且秦渊罚的这么重,太子居然这么轻飘飘的带过。 贺临不由叹息。 不过转念想想,好在事情还没有到革去王爵,贬为庶人这种最坏的情况。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钱为被锦衣卫抓走之后,让贺临查案变得十分顺利。 当地的官员对她简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恨不得将钱为所有破烂事全抖搂出来,以求跟钱为划清界限。 收集好证据之后,贺临便回了京城。 一路奔波回到府中,贺临本想好好歇息一下,但温云熙却摇了摇头:“你还有的忙。” “什么意思?” “端王爷叫人送了请帖过来,说在开盛楼摆了席面,请你过去。” 贺临猜测,六皇子这次请她应该是为了庆功。 她也没有耽搁,沐浴更衣之后便坐马车到了开盛楼。 作为京师最大的酒楼,开盛楼足足三层楼高,灯火通明,气势恢宏,里面丝竹之声悦耳,隔着一段距离都能听见。 到门口,贺临下了马车,这才发现今晚的开盛楼热闹归热闹,却看不见其他顾客。 一个小厮笑着迎上来:“是贺大人吗?” “是。” “王爷今晚包了场子,您往里面请。” 贺临带着湘昆走进去,一路被这小厮迎到了顶楼最大的厢房。 打开门后,她看到了好几个眼熟的身影。 这里的几位大人,基本都是上次在吕兴文府上看到过的。 不过这次吕兴文没来,反而是他儿子吕伯胜在。 而最上面的那个位置空着,六皇子还没来。 所有人看到她,脸上都挂着笑意:“贺大人,别来无恙啊。” “下官该死,让诸位大人久等了。” “诶,贺大人哪里话,这次钱为的案子你可是首功,我们等等又有何妨?” “不敢不敢,皆乃陛下圣明,我才能好好的把案子查下去。” 说说笑笑几句,他们甚至热情的将贺临推到了六皇子身旁的位置,就在吕伯胜对面。 贺临几番推辞,还是推辞不过坐了下去。 不久之后,六皇子也来了。 看到他,所有官员都跪了下去:“叩见王爷。” 他心情很好,摇着折扇走进来:“诶,起来起来,不用这么多礼。” 坐下后,他看向一旁的贺临:“这次去开平辛苦你了。” “多谢王爷体恤,为朝廷办事,不敢谈辛苦。” “不用谦虚,我这席面可是特意为你摆的,现在钱为倒了,他的位置自然也空了出来,我已经同父皇举荐了余年接替他的位置,父皇也答应了我,贺临,这次你确实要记首功。” 这段时间,不仅太子犯了大错被惩罚,景历帝的身子也逐渐好了起来,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六皇子很高兴。 贺临眸光一闪,低头笑笑,“能为王爷分忧,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好啊,宠辱不惊,本王喜欢!来,喝一杯。” 贺临连忙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边在吃吃喝喝,热热闹闹的庆功,太子府和那边却一片愁云惨淡。 不远之处的杨府之内,也安静的落针可闻。 杨和谦躺在书房的摇椅上,闭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杨文斌站在不远处的书架前,整理着上面的书,忍不住叹了口气。 “爹,现在瑞王被幽禁,皇上又换上了端王的人接替了钱为的位置,赤羽军赫羽军,两条胳膊一下被斩断,我们难道只能看着吗?” “已是多事之秋,你还嫌死的不够快,想再搞点动静,是吗?” 杨文斌碰一鼻子灰,闭上了嘴。 杨和谦睁开眼睛,“为官三思,思危思退思变,如今该到了思退的时候了,明白吗?” “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端王问起贺临,这次立了功,想要些什么奖赏。 贺临还真有想要的。 “王爷,户部上下皆乃太子党羽,下官在户部孤立无援,举步维艰,下官别无所求,只求王爷能将下官调离户部。” 六皇子放下酒杯:“你这次将太子得罪大了,的确不好再留你到户部,不然他们肯定恨不得将你生吞活剥,吕伯胜。” “下官在。” “你爹掌着吏部,可有空缺啊?” 吕伯胜想了想,微微摇头,“吏部已然满员,并无空缺,不过礼部仪制清吏司郎中这两日已经向吏部提出致仕,如此一来,礼部倒是空缺一个郎中。” 六皇子垂眸思考起来。 礼部尚书祝明虽然不站在他这边,但也不是太子的人,他发个话,将贺临举荐过去,问题应该不大。 他看向贺临:“将你调去礼部,你觉得如何?” “多谢王爷。” 第403章 可是不行 贺临本就是五品的户部郎中,调去礼部当郎中,品级并无变化,而她查钱为的案子又有功劳,景历帝并没有反对。 既然景历帝都同意了,吏部那边自然是立马就通过了此事。 收到消息之后,贺临松了口气。 虽然有在现代当高管的经验,贺临擅长管账,但户部不可能真的让她管账,这个才能终归发挥不出来。 而且说起来,礼部也是个不错的去处,没有被六皇子渗透,也就没有六皇子的人监视她。 就是礼部的各项事务,贺临还要花时间好好熟悉。 贺临本以为,整个事情已经落幕,可从开平回来的第二个月,她正在书房中练字,有人却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她眼前。 贺临吓了一大跳,“秦……秦大人怎么会在这?” 秦如风笑笑,走到她面前低头看了一眼,夸奖道:“听闻贺大人在漳州的募捐大会上,凭借着一手好字夺得美人欢心,现在一看,果然是笔墨横姿,大气苍劲。” 贺临擦了擦被吓出来的冷汗:“秦大人说笑了,不过是随便写写,不足为谈。” “贺大人,我今日过来,其实是有几个问题想好好问问。” “您说。” “这江湖之中有一帮派,名为紫光阁,其收集消息十分厉害,贺大人可听过?” “这个我的确有所耳闻,但不过区区江湖门派,若论收集消息,自然是远不如锦衣卫。” 秦如风低头笑笑:“贺大人过誉了,锦衣卫也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但总有些人,觉得自己能瞒过锦衣卫行事,可笑啊……” 贺临眼皮一跳,沉默起来。 秦如风看向她:“听闻紫光阁幕后之人乃一女子,贺大人可知道?” “女子?怎么可能,什么女子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是啊,我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女子能这么厉害,所以我准备好好查一查这件事。” “秦大人手握北镇抚司,只要想查,天下就没有您秦大人查不出来的事情。” “贺大人如果真这么以为,那很多事情,或许都会好办了。” 秦如风不明所以的笑了一声,开门飘然离去。 贺临眉头紧锁的望着他的背影,丢开毛笔擦了擦手,走出书房。 “老爷,您这么急着去哪?”见她脚步匆忙,湘昆在身后追问。 贺临没有回答,只是沉着眸子走向柳笙笙的院落。 听完贺临刚刚在书房的事情之后,柳笙笙脸色也有些凝重起来。 “这个秦如风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还能干什么?他在警告我!他很有可能已经知道是我们派人刺杀的谢肃,甚至很有可能查到了你头上!” “不可能,我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如果那么轻松就被他查出来我是幕后之人,那我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有什么不可能,那可是锦衣卫!这件事如果传到皇上耳朵里,你,我,我们所有人脑袋都该掉下来了!” 柳笙笙看了她一眼:“如此慌乱可不像你了。” 贺临以手抵额,闭上眸子,良久才说话,“锦衣卫直达天听,秦如风手里一旦掌握证据,报给皇上,我死不要紧,母亲跟云熙不能被我拖累……” 柳笙笙在她身旁坐下:“秦如风悄然而至,定是不想引人注意,同你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恐怕也是为了吓唬你,若是真有证据,何不直接汇报上去,再将你抓去审问呢?” 贺临仔细回想了一下秦如风的话,摇头:“不,他一定知道点什么。” 贺临会这么肯定,是因为秦如风莫名其妙的提到了募捐大会,她靠着字迹好通过了柳笙笙考验一事。 他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件事。 这起码证明,他已经怀疑起柳笙笙了。 就算现在秦如风还没有证据,但只要锦衣卫怀疑到柳笙笙头上,持续派人盯着,柳笙笙迟早露出马脚。 柳笙笙微微皱眉:“既然如此,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只要是人,便一定有弱点,秦如风难道没有弱点吗?” “他年幼丧母,后来父亲也去世,至今未娶,没有家室,不爱财不贪色,这样的人哪来的弱点?” 话刚说完,贺临便想起一个人,迟疑起来。 柳笙笙发现她的不对劲,“怎么了?” “云熙在漳州时,曾与他有过一段交集,他对云熙还不错……” 柳笙笙挑了挑眉:“是对她不错,还是郎有情妾有意?” 贺临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背过手去:“我不知,但不管如何,总不能将云熙搅合进这种事里来?你当如何向云熙解释原委?”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就将这些事都告诉她又如何?” 贺临砰的拍了下桌子:“柳笙笙,我知道你打什么心思,可是不行!” 秦如风如果真喜欢温云熙,她们能让温云熙去干嘛? 告诉温云熙,现在秦如风握着他们的把柄,让她去勾引秦如风,还是将温云熙送给秦如风? 这把温云熙当什么? 不管是处于什么目的,不管如何欺骗自己,只要将温云熙牵扯进这件事,其本质就是在折辱温云熙! 柳笙笙也站起身:“好好好,不行就不行嘛,你别生气。” 贺临偏过头去:“这段时间,你阁里能自查的赶快自查一遍,该清除的隐患都尽量清除掉,在这之后,就不要跟紫光阁那边有所接触了,免得被抓个正着。” “知道了。” 贺临转身离开。 “你去哪?”柳笙笙问。 “云熙那。” 望着她走出院落的背影,柳笙笙叹了口气。 “我的贺大人,到这个时候,有些东西你守住又有什么用呢……” ——作者的话—— 加更了一倍的字数哈哈。 接下来都要开足马力写这本书了,加更经常会有的哈~ 第404章 她的意义 秦如风突然来访之后,之后的几天,贺临一直处在一种不安的情绪之中。 虽然她并未在人前显露出这种情绪,但在深夜,她总是辗转反侧。 温云熙本就睡得轻,她的翻来覆去,温云熙也有所察觉。 但每次问起,贺临都只是笑笑说没事。 这天,贺临前脚刚离府去礼部上值,温云熙的院子里便少见的来了一个人。 看着柳笙笙,温云熙有些好奇:“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看你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柳笙笙笑了笑:“倒也不算特别要紧,但的确有些事情,我觉得有必要跟说一说。” “坐,慧语,上茶。” “好。” 柳笙笙喝了茶,摇头,“我那有上好的碧螺春,改天给你送一些过来?” “听你这意思,是嫌弃我这的茶不够好了?” “别误会,我是真心想送,你若不愿,我自也不会强送。” “说正事。” 柳笙笙放下茶杯,看了慧语一眼。 温云熙垂了垂眸子:“你们都出去。” “是。” 下人走出屋子,顺带关上了门。 柳笙笙站起来:“我先前说过,你不了解贺临,可你知道,你为什么不了解她吗?” “我不需要那么了解她,我要做的,只是当好这个正妻,替她把持好这个家,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这么说倒也没错,可你不想了解她吗?” “你想说什么?” “她最近遇到了一些麻烦。” 温云熙垂了垂眸子。 难怪贺临晚上总是辗转反侧。 柳笙笙看向她:“她碰到的麻烦很棘手,可她不愿跟你说,不是怕你担心,只是不想要你搅和进这种事情里来,但我不是她,我没有这么多顾虑,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将这件事告诉你。” “为什么一定要告诉我?” “因为你或许是那个破局之人。” “什么麻烦,居然只有我能解决?” “秦如风你可认识?” 温云熙已经许久没有再听到过这个名字,有些恍惚,“北镇抚司指挥使秦大人?” “对,最近他查到了一些事情,跟贺临有关。” “什么事情?” “你不用知道的太多,对你没好处,但你需要知道,如果秦如风真的将这些事情报上去,贺临必死无疑。” 温云熙眉心蹙的更紧:“我能做什么?” “听闻你跟秦大人有几分交情,我觉得你可以找他一趟,让他放贺临一马。” 温云熙看穿她的想法:“美人计未必对秦大人管用。” “管不管用,也得试了才知道。” “让我去做这种事,你把我当什么人?” 柳笙笙认真的看着她:“我把你当贺临的救命恩人。” 温云熙微愣。 “你不了解贺临,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贺临,她把你保护的很好,那些惊心动魄、水深火热的事情,她都不想让你知道。 可如今性命攸关,她还守着对你那几分情谊,不愿看轻你,更不愿折辱你,同你说这些。 但对我而言,这些都没关系,所以我要把这些都告诉你,你怎么看我我无所谓,可她如今做的事情,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而我只想让她活着。” 温云熙听完她这番话,沉默了良久:“我以为你同她之间只是交易。” 从一开始,贺临娶柳笙笙,在温云熙眼里只是双方互相做的一场交易。 从贺临话里透露的意思也是如此。 可现在看来,柳笙笙对贺临是有情谊的。 柳笙笙低头笑笑,语气中含着几分感慨:“她对我们意味着什么,想必你跟我都清楚。” 贺临对她们意味着什么? 是家里遮风挡雨的顶梁柱,还是将自己拉出泥潭的恩人? 这个问题温云熙想了一会,才明白柳笙笙的意思。 她与柳笙笙的共同点只有一个,她们都是女子。 而贺临也同她们一样。 所以贺临的存在,对她们而言是一种证明。 证明了女子的能力,证明了女子不是只能在家相夫教子,能走进大庆的权力中心,更能当一个好官,清官,明官。 温云熙重重点头:“我会去找秦大人的。” 柳笙笙笑了起来,朝她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离开北镇抚司之前,秦如风沐浴更衣,将身上审讯犯人的血腥味洗掉,这才回到府中。 可刚进门,小厮便传了消息过来。 “大人,礼部的贺临贺大人送了名帖过来,说摆了席面,邀您明日在望月楼一聚。” 贺临? 秦如风眯了眯眸子,收下名帖:“知道了。” 虽然拿不准贺临请他到底是何用意,但第二天,秦如风还是准时赴约了。 推开包厢大门,桌上菜肴丰盛,空气中飘着香味。 不过贺临并不在,反倒是屏风后影影绰绰透出一个人影。 “既然请我,贺大人又何必坐到屏风之后?” 堂内静默片刻,屏风后的人走了出来。 看到温云熙,秦如风意外:“怎么是你?” “从始至终都是我。” 秦如风意识到什么,眉心紧蹙,声音也沉了下去:“贺临让你来的?” 好一个贺临! 为了保住自己的事情不败露,居然让温云熙来使美人计! 这把温云熙当什么! 温云熙微微摇头:“她不知情,我瞒着她来的。” 秦如风又是一愣:“什么意思?” 温云熙走到饭桌旁:“这一桌饭食都是为大人准备的,大人先坐。” 秦如风打量着她的神色,还是先坐了下去。 温云熙这才跟着坐下,“今日请大人过来,其实是我擅作主张。成婚之前,我的处境并不好,可偏偏也是在那个时候,贺大人来求娶我了。 她心胸开明,并不计较以前那些事情,就连我跟大人你在漳州城破之时发生的那些事情,她也都不计较,成婚之后,她对我很好,尊重我,照顾我。 不仅如此,她也是个好官,清正廉洁,爱护百姓。” 温云熙垂眸片刻,忽然弯下膝盖,跪了下去:“我不知道大人查出了什么,我今日来,只是想求大人放过她,只要大人能放过她,我做什么都愿意。” 说完之后,温云熙就沉默了起来,等着他的回复。 可等了半天,秦如风都没有作声。 她忍不住抬起头看向他。 这才发现,秦如风漆黑的眸子正紧紧盯着她,满脸阴沉。 见她看过来,秦如风才开口,声音有些冷。 “我竟不知你为了他,不惜折辱自己也要来求我。我更不知在你眼里,我竟然是这种人。” 他们二人都清楚,温云熙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可正因为清楚,秦如风才生气。 气她为了贺临自我折辱。 更气她明明可以好好说这件事,却将他看作了那种会趁人之危,对她下手的人。 第405章 精准回击 见他满眼的失望,温云熙竟也生出几分愧疚感。 秦如风深深吸了口气,似乎想把上涌的怒气全都压下去:“起来。” 温云熙不敢反抗,站了起来。 秦如风看着她的脸,沉默了良久。 自打上次一别,他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可他没想到,再次见面,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秦如风心下叹息,站起身,转身往外走。 “秦大人……”温云熙下意识喊住他。 秦如风背对着她,没有转身,“你都为了贺临做到这份上了,我又怎么能动他?但你转告她,仅此一次。” 歹人行刺的案子,秦如风的确查到了一些线索。 但他把这些都按了下来,没有往上报。 从一开始,秦如风就没打算把贺临怎样。 突然找到贺临,只是想提醒贺临,有些事情锦衣卫都知道,让贺临以后收敛一些。 做出这个选择,对秦如风并不轻松,相反,他也背着极大的风险。 因为锦衣卫不是他的锦衣卫,是皇权的爪牙,是皇帝的附庸,永远只能听命于皇帝,永远只能忠心于皇帝。 锦衣卫做事可以瞒天下人,但不能瞒着皇帝。 一旦他帮贺临遮掩的事情被发现,不仅是贺临,他也会万劫不复。 撂下这句话,秦如风离开了包厢。 温云熙望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唇,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收到温云熙回府的消息,柳笙笙很快便来了她院子里。 这次不像上次是空手而来,她提了个包裹:“这是上好的碧螺春,送你。” 温云熙没想到她还记着这事,“我院里不是没有好茶。” 贺临送过她不少好茶,只是她那时候没有吩咐慧语专门拿出来泡制而已。 柳笙笙没有就这个问题纠结下去,放下包裹,“事情怎么样?” 说起秦如风,温云熙的心情便复杂了。 她垂下眸子:“秦大人很生气。” 柳笙笙眸光一凝,“所以没答应?” 温云熙微微摇头。 柳笙笙脸色好了很多,“那就是答应了?” 温云熙轻轻点头。 柳笙笙笑起来,可笑完之后,却又轻轻叹了口气。 温云熙不明白转变的理由,“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有些感慨。” “感慨什么?” “果然是人就会有弱点,他秦如风也不例外。” “我怎么会成为他的弱点……” “你已经成为了,他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答应你,足以证明。” 柳笙笙很清楚,以秦如风这个位置的特殊性,真的查出来什么事情却不汇报,无异于背叛景历帝。 这是绝不能被容忍的。 所以这看似轻飘飘的一句承诺背后,是秦如风自己默默扛下了所有风险。 而秦如风居然还没收任何好处。 他对温云熙之情,可见一斑。 听了她的话,温云熙心情更复杂了。 见她一脸愁容,柳笙笙摆了摆手:“不用想太多,莫非你真想陪着贺临一辈子不成?秦大人既然对你情深意重,你不妨考虑考虑他。” “胡说什么……”温云熙撇过头去。 柳笙笙笑笑:“我只是让你考虑考虑,又不是让你马上就嫁,现在这种情况,你真想跟他在一块也不行。” 温云熙如果跟秦如风在一块,起码得先跟贺临和离。 现在景历帝又没死,要是知道自己的心腹、堂堂北镇抚司指挥使娶了朝臣的和离妻,那肯定会怀疑秦如风结党营私。 锦衣卫敢结党营私,则必死无疑。 温云熙不想再搭理不着调的柳笙笙,开口赶人:“说完了吗?说完了快回你自己院子里去。” 柳笙笙正色起来:“这件事不要告诉贺临。” “不告诉她,为什么?” “她知道肯定会生气。” 温云熙终于抓到了机会回击她,“反正又不是生我的气。” 柳笙笙:“……” 虽然相处时间不多,但温云熙能看出来,柳笙笙跟贺临一样,都是能言善辩之人,如今难得看她哑口无言的模样,温云熙忍着笑意,“我知道了。” 柳笙笙朝她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就这样,景历三十二年,贺家的一场大灾于悄无声息之中,在两个女人的合作下顺利解决了。 而此事的当事人之一贺临,却对此全然不知,惴惴不安的过了半月,确定锦衣卫没有过来找麻烦,这才逐渐放下心去。 经过钱为一事,太子那边沉寂了许久,即便是闭门思过的时间已过,都没有像以前那般活跃。 而太子的沉寂,连带着太子党内部其它人也沉寂了起来。 六皇子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在此后半年的时间里接连发力,搞掉了他们不少人。 而景历帝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时间很快来到了景历三十三年的夏天,此时距离秦渊被幽禁已经快一年时间。 这一年里,景历帝的病情已经好了许多,从一开始的卧床,一天只能有几个小时清醒时间,到现在还能在宫中走走。 而此时的贺临已经彻底在礼部站稳脚跟,礼部尚书祝明是个很古板的老人,今年恰好六十岁,虽然也是内阁的一份子,但不太受太子跟六皇子重视,他自己本身也不太想掺和党争。 即便贺临是六皇子的人,他也没有区别对待,而是一视同仁的严格。 这一年的时间,贺临一直都在想办法解除秦渊的幽禁,可如今秦渊若是想要出来,只有一种可能——景历帝需要他。 不管是需要他做事,还是需要他制衡其它人都行。 但可惜的是,这一年里一直没有这样的机会。 这让贺临很是发愁,她不知道一直等下去,还需要等多久。 总不能等到景历帝挂了,太子登基大赦天下? 正当贺临发愁之时,边关的一则重要军报传了过来,宛如投入湖中的重石,在朝廷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第406章 重金贿之 这则军报跟长城以北的鞑靼有关。 大庆不止是辽东的女真不老实,北边的蒙古诸部落也时有侵犯边关。 去年的时候,鞑靼首领主动俯首称臣,请求大庆授予封爵,允许他每年向大庆朝贡,同时在长城口恢复互市。 所谓互市,就是在朝廷的指定范围进行的商品交换活动。 蒙古那边是游牧民族,不像中原物产那么富饶,一些诸如盐铁茶之类的生活用品常年短缺,需要通过互市来向大庆获取,才能基本维持住生活。 因此,互市的主动权一直掌握在庆朝朝廷的手中。 而鞑靼首领主动俯首称臣,愿意来朝贡,并不是因为他心里真的有多么尊敬大庆朝廷,纯粹是处于利益角度的考量。 因为大庆为了彰显自己天朝上国的风度,每次其他国家或者游牧部落派遣使团来京城朝贡的时候,大庆都会以非常大的规模去接待。 同时,基于怀柔荒远,薄来厚往的原则,赠予对方价值大于他们进贡物品几倍甚至数十倍的赏赐。 所以,鞑靼所谓的俯首称臣,其实只是名义上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向大庆朝贡,得到大庆的“高额赏赐”。 不过去年鞑靼发出这个请求的时候,大庆朝廷拒绝了他。 原因也很简单,大庆朝廷也不傻,鞑靼一边名义上称臣来朝贡捞好处,一边又老是进犯边关,谁能忍? 被大庆朝廷拒绝之后,鞑靼首领延答也怒了,派遣士兵束书在箭矢上,射入军营中,并且放言:求贡不得,那就抢,许我进贡,便约束部落不再犯边,否则一路杀到京城抢。 大庆边陲将领知道这件事之后,立马就向景历帝通报了。 然而景历帝却越看越气,表示:鞑靼什么东西,还敢这么嚣张?于是断然拒绝,并且让边关加强防卫,不要有疏漏。 恼羞成怒的延答立即调兵遣将,集结重兵,向大庆发起了全面进攻。 六月初,延答率兵进攻大同。 然而大庆开局不利,大同总兵和副总兵相继战死,几乎全军覆没。 消息传到京城,朝野震动。 景历帝连下几道急令,让宣大总兵梁左一定要守好防线,挡住鞑靼。 而此时的太子府,太子拿着一封书信,愁眉苦脸的靠坐在太师椅上。 他将手里的书信拍在一旁的桌子上,木桌因此发出咚的一声:“阁老,现在怎么办?” 这封书信是宣大总兵梁左写过来的,而信中传达出的意思只有一个——求救。 这次延答打过来,集结了十万重兵,而且里面还大多是骑兵。 作为最前线的将领,梁左很清楚这场仗有多难打。 在通报传到朝廷之前,他就先给太子写了信。 梁左是太子举荐上去的,会举荐他,则因为这个人是杨和谦推荐的。 而杨和谦心里很清楚,梁左的打仗的本领其实很一般。 但当时梁左赠与重金求职,杨和谦收了钱,才给梁左安排了这个宣达总兵的位置。 梁左赠与的重金,太子也有瓜分。 以前不出事还好,现在宣大防线要是被破,延答的铁骑冲到京城,不仅梁左要被追责,太子这个举荐他的人肯定也逃不了。 去年才出了刺杀的事情,导致他被景历帝责罚,他这一年都听了杨和谦的话,谨慎小心行事。 可现在是他不找事,事来找他啊!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行船又遇顶头风! 太子十分懊悔:“当初就不该推荐梁左到这么重要的位置!” 杨和谦对他这番马后炮十分无语,“如今已然如此了,再谈当初没有意义,现在最该做的,是要让梁左一定得把这件事给解决。” “解决?如何解决?延答十万铁骑都已经兵临大同城下了!这是势不破大同不罢休啊!” 杨和谦眯了眯眸子:“城可以破,但宣大防线不能破,而不让宣大防线被攻破,不是只有打败延答一个办法。” 对上他的目光,太子意识到了什么,“什么意思?” “让延答转攻他处。” 只要宣府大同的防线不被攻破,那这责任就落不到他们头上。 太子疑惑:“可延答哪会听我们指使?” “延答爱财,他梁左不是有钱吗?既然如此,重金以贿之,或许能行。” 太子笑了起来:“确实可行!我这就修书给他!快马加急送过去!只要梁左不想死,这对他而言就是唯一的办法!” 虽然知道梁左是太子的人,但是六皇子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搞什么小动作。 毕竟这是边疆战事,在这种事情上搞党争,景历帝一旦知道,那无异于捅破了天,得不偿失。 而贺临这边,一开始也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一来,这是兵部要关心的事情,而她是礼部的官。 二来,她是京官,这场仗是输是赢,除非鞑靼打到京城,不然跟她关系不大。 不过从柳笙笙那得知梁左给太子写了信,而太子给梁左写了回信之后,贺临对这件事不由上心了。 “梁左在这个时候给太子写信做什么?” 柳笙笙摇头:“不知,但一定有什么谋划,可惜啊,没法拦下来好好看看信里面的内容。” 贺临摸了摸下巴:“边关战事吃紧,鞑靼惹得皇上震怒,如果宣大防线真的被破,不仅朝廷颜面扫地,鞑靼铁骑还极有可能危机京师,梁左又是太子举荐的人,恐怕现在太子比谁都不希望防线崩溃。” “他希不希望又有什么用。” “是啊,他希不希望又有什么用,可他偏偏在这种节骨眼,冒着会被怀疑结党营私的风险,回了一封信给梁左……” “什么意思,你觉得他们另有谋划?” 贺临站起身,“湘昆,去书房把我的舆图拿过来!” 舆图拿到手之后,贺临展开铺在桌子上,“你看,这是大同,假如延答的军队想在这个时候换一个目标,你觉得会是哪里?” 柳笙笙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哪里?” “古北口或者蓟州!” ——作者的话—— 这两天搬家,太累了,更新比较少,之后再给你们加更补回来嗷~ 第407章 无需再议 柳笙笙不太明白:“延答的十万大军都兵临宣府城下了,他何必又向东绕这么远来打古北口或者蓟州?” “能够攻下宣府,则可南下劫掠,可若是不攻宣府,自然也是因为有利可图。” “所以啊,何利可图?” 贺临看了她一眼,轻轻吐出两个字:“梁左。” 柳笙笙还是没懂:“什么意思?” “此战对梁左,对太子都十分重要,梁左作为前线将领,最清楚鞑靼的战力如何,他若想保住自己的脑袋,要么必须赢下鞑靼,要么必须让鞑靼令攻他处,而让鞑靼转战他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自然的不行的。” 柳笙笙明白了:“延答作为鞑靼的首领,向来爱财,莫非太子送出的那封信,是打算让梁左重金贿赂延答?” “我正是此意。” “重金贿赂敌方首领,你这猜测是不是太天方夜谭了?此事若被查出来,梁左必死无疑。” “不要高估人心,更不要高估人性。” “可说到底,这些都只是猜测,又没有证据,即便此事被我们猜中了,那我们又能怎样呢?” “我们不能怎样,但瑞王爷可以,他被幽禁一年,想要出来,必须得有个好机会,瑞王爷可以在此时向陛下上奏疏,让朝廷加强古北口等地的防御。 如果鞑靼真转攻古北口,那于瑞王爷而言便是大功一件,即便我们猜错了,鞑靼没有转攻古北口,对瑞王爷而言也没有损失。” 柳笙笙点点头:“那现在的问题就是跟瑞王商量此事,你写一封信,我可以找人送进瑞王府中。” 贺临微微点头。 柳笙笙的动作很快,第二天拿到贺临的信之后,就找人暗中送进了瑞王府中。 被幽禁在府中的这一年里,秦渊并没有颓废,每天基本就是读读书,写写字,练练武。 唯一有些不满的,就是这一年来贺临一直没有联系过他。 虽然他也有渠道能够贺临的事情,但这跟贺临主动联系自然不一样。 所以突然收到贺临的信,他有些惊讶。 看完信的内容,他叹了口气:“真是难为你了,在外面还要一直想着帮我出来。” 贺临的猜测不无道理,不过对他而言有些困难的,是怎么在幽禁的情况下,写奏疏给皇上。 思考片刻,他走到书房,提笔写好奏疏。 “孟辛。” “奴婢在。” “你出去一趟,将这个交给兵部尚书姜大人。” 姜开成是他的老师,跟他关系不错,又是兵部尚书,把奏疏交给他,再让他呈交上去,既不用担心奏疏被内阁挡住,还能直达天听。 “是。” 拿到秦渊的奏疏之前,姜开成也在盘算着给景历帝上一道奏疏,让朝廷加强古北口等地的防御。 他倒是并不知道太子给梁左写信一事,只是单纯的从战略角度考量,毕竟他作为兵部尚书,北边的战情的具体情况,每天都有奏报送到京城,他知道的比贺临更加详细些。 不过拿到秦渊的奏书之后,他改变了自己去上书的主意。 现在秦渊被幽禁在府中,需要一个出头的机会。 他没有耽搁,第二天便将奏疏呈交给了景历帝。 不过景历帝看完之后,给出的回答让姜开成错愕。 他拒绝了。 姜开成眉头紧锁,“皇上,古北口和蓟州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若能过古北口,鞑靼铁骑便能直逼京城,此事非同小可,瑞王爷这道奏疏,臣深以为然。” 景历帝不以为然,“现在朝廷能调的兵都准备调去支援宣府大同,分兵到古北口和蓟州,万一宣府大同的防线被破,鞑靼就不会南下了吗? 无缘无故,鞑靼为何放弃危在旦夕的宣府大同防线,疲劳奔袭至古北口啊?你可以给古北口跟蓟州的守将去道急令,责令他们务必警惕,加强防卫。” “皇上……” “此事无需再议。” 姜开成低下头去。 景历帝看了他一眼:“最近你应该很忙,还有空跟瑞王这个幽禁的皇子书信往来?” 姜开成立即跪下:“家事国事天下事,臣身为兵部尚书,不敢不知,瑞王这道奏疏说到了臣心里去,故而替他呈交皇上。” “朕又没说什么,何故作此姿态?起来。朕知道你是他的老师,师生情谊在,朕能理解。” “谢皇上。” 离开皇宫,姜开成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 没想到奏疏没通过,还反倒遭了一通怀疑。 可是古北口…… 他微微转头,望向古北口的方向。 希望秦渊奏疏上说的不会成真。 知道奏疏没有通过之后,贺临的心情有些复杂。 一方面,她希望鞑靼转攻古北口的猜测成真,这样一来,秦渊的话得到验证,之后景历帝肯定会更加信任他。 但另一方面,如果鞑靼真的突袭古北口,万一古北口的守军挡不住,不仅是古北口和蓟州等地的百姓会遭殃,他们的后方,整个京畿重地的各个城镇,都难以抵抗鞑靼的骑兵。 而且京师也可能危在旦夕。 不过如今她也不可能左右战局,只能静静等待结果。 第408章 你挡不住 因为鞑靼进犯边关的事情,朝廷一直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 七月初,梁左上奏,称侦察到虏贼延答向东侵犯,蓟州失控,让景历帝准许他权且率军策应支援,或者在延答后面追击搏战,直驱居庸关防守。 居庸关乃京师之咽喉,若破居庸关,则鞑靼可从北边直逼京师。 景历帝看完梁左的奏疏,大为赞许,当即下诏书,命他带兵驻守居庸关。 贺临知道这则消息的时候,那叫一个无语凝噎。 延答的人马突然从大同宣府一带撤退,转而往东边去,就验证了她的猜测是对的。 结果这个梁左,一边贿赂延答,一边还要向朝廷邀功博名。 而且居庸关位于两山夹峙之处,下面有一条水量巨大的涧,从下看就是悬崖峭壁,绝险无比,能通行的仅仅是很狭小的侧道,道路宽度不到五米,是传说中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 只要延答不是脑子坏掉了,都不会想着从攻破居庸关入京。 不过梁左这种小人倒是没什么好说的,贺临现在的关注重点,全在古北口跟蓟州这两个重镇的战情上。 如果古北口跟蓟州能守住,那还好,如果守不住,那就大难临头了…… 然而贺临最不想看到的事情终归还是发生了 八月中旬,延答声东击西,以数千骑兵佯攻古北口,自己则亲率主力偷袭黄榆沟,蓟辽都御史王啸、总兵韩栋集结主力以炮火、矢石奋力还击,可惜后路被抄,全军溃散。 姜开成虽然立即上书请急令让兵部发兵应战,户部拨发粮饷,先前溃败的蓟镇守臣伺机伏击延答军队,但延答人马还是在密云、三河、昌平等地一通烧杀抢掠,数万铁骑围顺义,逼近通州。 急报传到京师后,朝野巨震。 一旦通州被破,则鞑靼铁骑会兵临京城,京师危矣! 自开国以后,京师太平百年,从未被逼到如此境地。 景历帝立即召集了内阁几位阁员以及兵部尚书姜开成进宫议事。 殿内,景历帝坐在龙椅上,以手抵额,眉目间都是愁色。 “姜开成。” “臣在。” “如果通州被破,京师还有多少兵力可以出击抵抗延答?” “回皇上,京城十二团营,总三营名单上一共有兵马三十万,然多年来,逃逸者数不胜数,加上前些日子派去古北口增援的人数,如今京城各营的数量实际上只有四万五千四百七十二人。 除去无法上阵的老弱病残,再除去多年来为奴为家仆私役的从未训练的兵士,实际能上阵的兵,不过两万左右。” 景历帝惊了,转而看向吕兴文,“吕兴文,户部各仓粮饷剩余几何?” 杨和谦眉头紧锁,摇了摇头:“前年各地灾情,去年东南叛乱,国库年年亏空,户部各仓粮饷也已然见底。” 吕兴文站出来:“皇上,若通州被破,则京城危矣,然如今京师兵力不足,臣以为当今之计,应即刻遣人急召民间骁勇,兵民一同守城,并飞檄召诸位镇兵进京勤王。” 姜开成微微皱眉。 守城,意味着不派人出击。 可此时若不派人出击,那如果通州真的被破,京师周围岂不是任由延答劫掠? 景历帝从龙椅上站起来: “传朕旨意,命锦衣卫都督秦如风、礼部侍郎王用勤守皇城四门,兵部尚书姜开成,镇西侯宁卫总领京城九门防御之事,以备虏贼,命都御史高卫节督促各科道官员即刻招募民间勇士,守卫京师。” “是!” 姜开成犹豫了一下:“皇上,蓟州被破,通州又危在旦夕,京畿周围不少城镇皆遭虏贼劫掠,百姓四散而逃,皆奔京城而来,虽守城之事重要,但可否开启城门,放百姓进……” 姜开成话没说完,景历帝忽然倒了下去。 还好一旁的冯安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景历帝。 “皇上!” “皇上!” 冯安大喊:“传太医!快传太医!” 周围乱作一片,只有姜开成孤身愣在原地。 景历帝要被太医会诊,议事的大臣们都被放出了宫。 发现姜开成一路都是愁眉苦脸,吕兴文主动走到他身旁,“姜大人,战事紧急,皇上又命你跟镇西侯总领京城九门,你可要对自己有信心啊。” “吕阁老,我愁的不是此事,城外那么多百姓等着城门打开,可……” “姜大人。”吕兴文打断他,“放百姓进城,若其中有鞑靼的奸细该如何?这么多乱民,若在城内生事,届时内外交困,又当如何?京城乃大庆之心,若京城失守,则大势已去,兹事体大,孰轻孰重,你应该清楚?” 放百姓进城这事,吕兴文是无所谓的。 但他不会支持姜开成。 原因很简单——皇上不会想这么做。 他们的皇上,那么自私的一个人,怎么会在这种危机关头,冒着大风险去放那些百姓进城呢? 这件事情没人提,皇上还能糊弄糊弄装作不知情。 结果姜开成还非提了,提了之后,皇上马上就晕了。 眼下看来,皇上这次的病重是不是真的还尚未可知呢。 姜开成沉默不语。 吕兴文摇头叹道:“事情已经洞若观火了,姜大人,死一万人是个数字,死十万人百万人也是个数字,你挡不住的。” 说完这句话,吕兴文便快步走了。 姜开成在原地站了一会,眼圈微红,抬步离开。 姜开成离开皇宫之后,也没有回府,而是跟镇西侯一起安排起了城门守备一事。 城门当然不能只靠他们两个,商议过后,他们决定不能让其它人隔岸观火,每个城门的让十三名大臣一起守卫,一起担责,尽量让更多人参与进来。 毕竟这些大臣家里也有精壮的家丁护卫,调动了这些人,也相当于调动了他们手底下的人。 而另一边,贺临知道了宫里的相关安排之后,反复确认了好几遍,发现真的没有开城门放百姓进来这件事,沉默了良久。 放值回到府中,她都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宫里的相关安排,柳笙笙也已经收到了消息,不过她以为贺临是担心战事,便问:“怎么了?担心通州的战情?” 贺临微微摇头:“我想起景历二十九年,我新任漳州,漳州便遭了灾,当时灾民无数,可没有多少人是真的在乎他们。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不论死多少人,只要不危及己身,对他们而言都只是个数字。” 柳笙笙盯着她的脸:“可当时你把事情处理的很好。” 贺临笑了笑,这笑容并不是因为柳笙笙的夸奖感到高兴,反而充斥着自嘲的味道:“处理的很好?不过是勉强应付,左支右绌罢了……” “你当时也是像现在这般,坐在这悲天悯人吗?” 第409章 装睡的人 贺临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你觉得我能做什么?” “我不知道,但总不能就这么看着?” 贺临叹了口气:“此事之症结,不在我们下面这些人,而在皇上,我们做再多,只要不能改变他的想法,都是无用之功。” 贺临已经彻底看破了景历帝的自私自利,现在即便说再多,他都未必会开启城门,甚至你要是提了,他反而还会记恨上你,得不偿失。 贺临正唉声叹气,湘昆忽然走进了院子里:“老爷,外面有人送了封信过来,说是给您的,但没说是谁给的,放下信就走了。” “拿来我看看。” “好。” 信封上面没有署名,贺临拆开,看到这熟悉的字迹,才知道原来是秦渊写给他的。 【宫中之事我已知晓,若虏贼真兵临城下,这些百姓都跑不了,几十万百姓,需要有人替他们说话,为他们做主,我准备向朝廷上道奏疏。 我知道,以我如今之处境,若再触怒父皇,颇为凶险,此事若未成,则辜负你为我的一番谋划,然人生在世,有所为而有所不为,为我大庆的黎民百姓,此事不论得失,只求无愧于心。】 贺临从位置上站起来,心情复杂。 一方面,她很高兴这种时候,秦渊有这种牺牲自己也要救百姓的气节与觉悟,这是他跟太子和六皇子本质上的区别。 然另一方面,她又很清楚,秦渊这么做绝对讨不到好处。 “怎么了?”柳笙笙问,“谁的来信?” “瑞王爷写的,他准备向朝廷上疏,要求皇上开启城门,放百姓入城。” “难道不好吗?” “皇上不想开城门,若以大义相逼皇上,成功则被记恨,若失败,以他的处境,恐无翻身之日。” 恐怕秦渊自己也很清楚这样做的后果,所以才说了那句不论得失,只求无愧于心。 贺临沉吟一瞬,将信收回去:“即便要上疏,也不该由瑞王爷来上这道疏,朝廷里那么多官员,都察院那么多御史,总不可能各个无动于衷。 我即刻写封回信,你遣人送去给他,就说上疏一事,我会在外筹谋。外面的百姓,我不会坐视不管。” 见她终于下定决心,柳笙笙欣慰的笑了笑。 官场蹉跎,她一直怕贺临的锋芒被蹉跎。 现在看来根本没有。 虽然揽下了这档子事,但具体该如何去实施,贺临有些发愁。 想要逼迫景历帝开城门,首先声浪一定要大,一两个官员上奏疏,可能景历帝看都不会看。 然而她在朝中地位又不够,且先不提她能不能凑到足够的人数去上奏疏,即便她真喊到了那么多人,事情办成了,作为始作俑者,她也会第一个被皇上给记恨。 而且她明面上是六皇子的人,想要去做,恐怕还得在六皇子那走一遭,问一下六皇子的意见。 如果问都不问,直接执行,景历帝肯定也会连带着把六皇子记上一笔。 那样她相当于同时得罪了六皇子跟皇帝。 这件事难点在于怎么独善其身的同时将事情办成。 想要让人出力,这件事必须得跟他们利益相关才行…… 贺临沉思良久,才拿起笔给秦渊写信。 当天晚上,秦渊就收到了贺临的信。 看完信之后,他微微皱起眉。 贺临这的信里,并没有具体的说她的谋划,但她在里面表达了两个意思。 第一,上疏这件事上,秦渊不要有所动作,旁观就行。 第二,秦渊可以给兵部尚书姜开成写一封信,让姜开成组织人去给朝廷上奏疏。 虽然不太明白贺临的打算,但秦渊还是立即去做了。 收到秦渊的信之后,姜开成并不生气他让自己去做这种得罪皇上的事情,反而有些高兴。 秦渊虽被幽禁,但依旧牵挂朝局社稷,黎民百姓。 这才是他教出来的好学生。 事实上,即便没有秦渊这封信,姜开成也是打算组织人去上疏的。 他如今总领九门,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百姓被挡在城外屠杀。 姜开成没有多耽搁,当天晚上就联系了都察院好几名言官,商量好明天一同像通政使司递交奏疏。 他期待着景历帝的回复,可惜,奏疏全都石沉大海。 姜开成心沉了下去,思来想去,决定在第二天进宫面圣汇报军情的时候奏明此事。 第二天,姜开成跟都察院御史高卫节一同进了宫。 不过他们并没有见到景历帝的面。 因为景历帝龙体未愈,所以他们中间放了一座屏风。 招募民间勇士的事情是高卫节在负责,他先与景历帝汇报了一下这两天的招募的人数情况,然后才轮到姜开成汇报九门的情况。 汇报的过程中,景历帝时不时会咳嗽。 看样子,似乎真的病得不轻。 汇报完城门守军情况之后,姜开成忍不住多叮嘱:“皇上,您是大庆的支柱,如今又乃多事之秋,您可一定要注意龙体。” “太医说朕这是思虑过重,打退了延答,或许朕就都能好了。” 姜开成撩起袍子,跪了下下去:“皇上,臣有要事要奏。” “说。” “如今虏贼围逼通州,烧杀抢掠,流民四起,许多百姓无家可归,逃窜至京师外,自京师戒严,城门关闭之后,城外聚集的百姓已经数以万计。 现在虏贼尚未破通州,若能放百姓入城,也能找到更多的乡勇守卫城门,臣上了奏疏,可未曾得到皇上批复,故斗胆在此请皇上许臣开启城门,让百姓进城。” “奏疏?朕这几日病着,昏昏沉沉,奏疏都先送去了内阁。” 说完,景历帝就剧烈咳嗽了起来。 冯安连忙过去扶:“皇上……” 景历帝由他搀扶着起身,往内殿寝宫走去。 姜开成知道他要离开,连忙磕下头去,哽咽大喊:“皇上,十几万百姓,千秋之罪啊!” 景历帝脚步一顿,又咳嗽了起来:“咳…咳咳……咳,那些奏疏朕都还没看,内阁看了,此事你就去找内阁议,听内阁的。” 说完,景历帝头也不回的离开。 得到这个回复,姜开成眼里又燃起了一点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