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宠成瘾:病娇少帅的娇妻是大佬》 第1章 歹徒 民国二年的十月初,海风咸湿寒冷。 夜晚,甲板上空无一人,只船头两盏灯,照亮黢黑的海面,雪白浪花在船舷翻滚。 云乔趴在栏杆上,看了半晌。 她睡不着。 她这次去香江,本是定好了两年的学习计划。不成想,她突然收到家中电报,说外婆病重,让她速归。 云乔是个遗腹子。她尚未出世,父亲去世了,母亲早早丢下她改嫁,她是外婆养大的。 陡然听闻外婆重病的消息,云乔心急如焚。 她简单收拾了行李,乘船北上。 邮轮头等舱很小,鸽笼似的,云乔觉得透不过来气,故而半夜裹了厚厚大衣,出来吹风。 心情稍微舒缓几分,云乔往回走。 甲板上很安静,半个人影也无,云乔却听到了脚步声。 她诧异,四下望过去。 仍是无人。 她轻轻蹙眉。 云乔既不怕人,也不怕鬼,故而她继续往回走。她保持着警惕,走得不紧不慢。 然而,下一瞬远处的脚步声却在她身后。 她急忙回身,已经被人推进了旁边小小的房间。 不是她的房间。 这也是头等舱之一,可是船舱里黑暗无人,有种别样的阴冷。 云乔从小习武,身手敏捷,急忙想要脱身;然而,对方却像是洞悉她每一个动作,招招压制。 几息之后,云乔被人死死按在船舱的地板上,没了还手之力。 对方吻住了她的唇。 灼热气息,男人像一团火般燃烧着她,拼了命从她身上汲取。 云乔羞怒交加。 “你可知我是谁?”云乔肺里空气几乎被挤干了,这让她说出来的话,并无气势,显得微弱可怜,“我是萧婆婆的外孙女,你若是再不放开,我要你碎尸万段!” 她身上的男人愣了下。 继而,他低低笑了声:“萧婆婆的外孙女……乔儿,是你……” 云乔一愣。 他认识她? “你是谁?”她急急问。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 “大家相识,本不该占这个便宜,可我……” 而后,几乎是一场酷刑。 她自以为好本事,一口气能打趴下十名壮汉。 可此刻她却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由他予取予求。 这人可能是吃了药,或者是被人下了药,云乔觉得。 她在他面前,这般渺小软弱。 一番云雨后,她醒了过来,室内光线幽淡。她衣衫凌乱破败,船舱里空无一人。 待要站起身,她惊觉自己浑身酸痛,尤其是双腿,又酸又涨,几乎站立不稳。 昨晚种种,并非一场梦。 云乔立在那里,浑身冰凉如水,一口银牙死死咬紧。 她一定要亲手剁了那歹徒! 可是这天下午,邮轮就到了她要下船的地方,云乔心里念着外婆,要赶紧回去,没空留在船上查昨晚欺负她的人。 她带着这样的屈辱和一身的痛,下船去了。 第2章 一定要去席家 云乔匆忙归家。 外婆病重,奄奄一息。 “……怎么会?”她坐在外婆床榻,拉住了她枯瘦微凉的手,“外婆,您怎突然这样了?” 她半年前离家,外婆状况还好。 虽然身体欠佳,熬过年却不成问题。也正是如此,云乔才放心外出。 不成想,事情突变。 外婆眼神慈祥,温柔看着她:“人老了,状况日下,谁又能想到?这次叫你回来,是外婆有话交待。” 云乔坐正身姿,认真倾听。 “我走后,你跟你妈去席家生活几年。”外婆收敛了温柔,皱纹纵横面颊上,露出从未有过的严肃。 云乔一愣。 她生母名叫杜晓沁,生下云乔就离家了,而后在燕城改嫁。 杜晓沁现任丈夫姓席,是席家四爷。 云乔和外婆去过好几次燕城,有次还路过席公馆门口。 外婆问她是否想去看看杜晓沁,她拒绝了。外婆也说,杜晓沁不愿意娘家人麻烦她,不见最好。 那时候,云乔年纪尚幼。 现如今她长大成人,年满十八,怎么好去席家投靠杜晓沁? 外婆暗中势力庞大,钱财过人,云乔这些年也管理一些。她这次去香江既是读书,也是为新的势力铺路。 她好好一个人,有钱有本事,跑去席家生活算怎么回事? “外婆,我妈未必愿意接纳我。”云乔苦笑,“您看,我都这么大了。女子十六岁成年,若是嫁得早,我孩子都能走路了。” 外婆并未同她说笑。 她只是死死捏住了云乔的手:“云乔,你在顶撞我?” “没有。”云乔立马道,“外婆,我没有顶撞您。” “那你记住,去席家。”外婆眼睛盯着她,“重复我的话!” “我去席家。”云乔一字一字复述,“我会去的,外婆。我去席家生活几年,我答应您。” 外婆慢慢透出一口气。 她整个人卸了力气,这会儿眼皮都撑不起来,虚虚垂着,像是睡着了,嘴里却仍是轻声同云乔说话。 “我有个仇敌。”外婆说。 云乔错愕。 “往事说起来,三两句也说不清楚。我让你去席家,你今后就懂。云乔,你到了席家不要着急走,至少住三年。”外婆又道。 云乔又道是。 外婆继续说:“云乔,我放不下你妈。外婆不担心你,只担心她。她啊……” 尾音袅袅,消散在屋子里。 外婆睡着了。 云乔从外婆寝卧退出来,询问家里管事,外婆病情什么时候恶化成了这样。 “……有段时间,婆婆让我们都出去,半个月后再回来,我们不敢违逆。”管事告诉云乔,“待我们回来时,她就受了伤,吐了很多血。” 云乔攥紧了手指。 管事又道:“婆婆不让我们请大夫。” “没有大夫能治外婆的病,外婆自己的医术最厉害。”云乔道,“所以,外婆是被人害了?” 管事点头:“应该是,之前还好好的。” 云乔又问是什么人。 家里管事和下人们纷纷帮忙回忆,只记得有个人,颀长削瘦,像是个很年轻的男人,从家里后门出去。 不过,大家都没看到他的脸。 “他穿一件红衣,比较暗淡的红,像血那种颜色。”管事又道。 云乔满头雾水。 外婆说她有个仇敌,而外婆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太好,却突然把云乔送去香江,就好像是故意让她躲难去了。 家事一团糟,外婆却让云乔走。 云乔立在院中,良久挪不动脚。 她回家的第二天夜里,外婆就去了极乐世界。凡世苦难,都随风而去,外婆解脱了。 云乔一边抹泪,一边办理外婆的葬礼。 与此同时,她给燕城的生母杜晓沁发了一封电报,请她回来奔丧。 第3章 你姐姐比你优秀百倍 杜晓沁姗姗来迟。 云乔等了她二十一天,日子看了三次,实在不能再拖延了,才给外婆下葬。 而杜晓沁是在外婆下葬之后的第十五天才到。 外婆五七都过了。 杜晓沁一来,没有先去祭拜外婆,而是对云乔道:“既然老太太走了,家产咱们母女分一分。房子田地都归你,家里玉器都归我,你没意见?” 七年前,杜晓沁回来过一次,索要外婆的一件宝物。 外婆没给。 那件东西,就是玉的材质。 那天杜晓沁和外婆吵了一架,匆匆而来、匆匆而去,都没有看一眼云乔。云乔也是从那天知道,她亲妈对她毫无感情。 云乔对杜晓沁的小九九心知肚明。 既然杜晓沁有所图谋,云乔就可以赖上她。 毕竟,外婆临终再三叮嘱,让云乔去席家。她贸贸然去,还不如傍上杜晓沁,由杜晓沁带着进入。 “你不带我走吗?”云乔问她,“若你不带我走,家里任何东西,你都不能动。” 杜晓沁眯了眯眼,审视云乔。 云乔生得极其美艳。她和杜晓沁一样单薄小脸,红唇饱满,鼻梁高挺,那双眼斜长妩媚,美得不够端正,妖气极重。 杜晓沁在估量云乔的价值。 一瞬之后,她心中有了计较。 “我是怕你不肯跟着走。既然你愿意,那你跟我回去。”杜晓沁道。 云乔道好。 她心中毫无波澜。 翌日清早,云乔把家中所有下人都聚集起来。 外婆身边有三十几名下人,她们祖孙过非常豪阔的好日子。 “她为什么想跟我走?”杜晓沁有点费解,而后又自己找理由,“是不是过够了乡下生活?” 云乔依照外婆遗言簿子上的记载,给家里下人遣散费。 杜晓沁在旁围观,觉得云乔太过于大方。 这些下人,每个人都是一笔不菲的费用,云乔装钱的箱子很快见了底。 金银、大洋、纸币,云乔都放了出去,家里只剩下古董、玉器。 好在杜晓沁要的,并不是钱财,她肉疼归肉疼,没有打草惊蛇。 “还是依照先前说的,宅子和田地归你,家里所有的玉器都归我。你跟着我去燕城,我要养活你的,还要给你说亲,你没意见?”杜晓沁问她。 云乔点点头:“可以。” “你这两个丫鬟呢?”杜晓沁指了指云乔身边。 云乔没有给这两个年轻丫鬟钱。 “她们俩跟着我。”云乔道,“您府上缺不缺女佣?给她们俩一个人的工钱就行了。” 年轻丫鬟是长宁和静心,很有本事。她们俩没地方可去,愿意继续跟着云乔。 杜晓沁见这两个丫鬟都机灵勤快,容貌又不算特别出挑,点头同意了。 杜晓沁这次来的时候,带着一个空箱子,回去的时候装满了玉器等物,沉甸甸的。 又过了两天,云乔锁了大门,带着自己的丫鬟长宁、静心二人,跟杜晓沁走了。 她满心疑窦,但脚步并不迟疑。 她听外婆的话! 外婆是这个世上最疼云乔的人,她临终交代,肯定自有深意。 一路上,杜晓沁跟云乔讲述席家种种,让她要听话守规矩。 “你有个姐姐,她最是聪明漂亮,家里人人都喜爱她。你到了燕城,事事以她为榜样即可。”杜晓沁道。 提到了自己的继女席文澜,杜晓沁与有荣焉。 杜晓沁嫁的,是燕城席家四爷。 四爷是庶子,原本很不得老夫人喜爱。不过,四爷原配生了个女儿,就是席文澜,她从小养在老夫人身边。 一家子孙儿孙女,有二十几人,老夫人独爱席文澜。 因此,四房水涨船高,在席家有了点体面;杜晓沁更是因为继女的关系,能在老夫人跟前说得上话。 席文澜很敬重杜晓沁,又疼爱杜晓沁生的三个儿子。 她们不是亲生母女,胜似亲生。 每每提到了席文澜,杜晓沁满面荣光。 杜晓沁也不指望云乔能有席文澜出息,只求她别给自己这个做娘的丢脸。 席文澜的优秀,普通人无法匹及,云乔更是拍马都追不上。 第4章 向我道歉 看着云乔,杜晓沁叹了口气。 其实,杜晓沁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之后,就后悔答应把云乔带来了。 “……等回到了燕城,找个人家把她给嫁了,眼不见为净。好歹我也算是尽到了做母亲的责任。”杜晓沁想。 母女俩各怀心思,一路到了燕城。 杜晓沁再三叮嘱云乔,到了席家要谨言慎行,切不可给她丢人现眼。 云乔说自己记住了。 她们在火车站下了车,有司机专门等着,把杜晓沁母女接回了席家。 席家老宅位于闹市区,闹中取静,占了很大的一块地方。 车子在席家大门口停了停,居然又往里面开。一路上,云乔瞧见了房舍、亭台楼阁,居然还有个偌大的湖。 “席家果然豪奢。” 杜晓沁观察她表情,见她一直看着车窗外,心中有了几分得意。 云乔和外婆的生活虽然富足,可到底只是乡绅一流,席家如云的富贵,云乔还没有见识过呢。 约莫开了十分钟,车子停在一处小院门口。 这是园中院。 院墙不高,内外都种着翠竹,寒冬腊月翠浪翻滚,风致婀娜。 雕花院门被打开,一条雨花石小径,通向一栋小楼。 小径两旁都是花坛,这个时节光秃秃的;花坛之后,种着矮矮冬青,也是翠碧颜色,给冬日添了几分鲜艳。 尽头的小楼,一共两层,五彩玻璃窗反衬着日光,光华流转,有种别样的时髦。 杜晓沁领了她进门。 半下午的,四房的大人孩子们都不在家,出去工作、念书去了。 “你继父如今在财政部做事,还有两个小时就下班了,到时候你要叫爸爸;你姐姐和弟弟们都去上学了,只有你小弟弟在家。”杜晓沁又道。 她喊了佣人。 很快,女佣从楼上下来,领了一个五岁的小男孩儿。 杜晓沁改嫁之后,又生了三个儿子,这是最小的。 “叫姐姐。”杜晓沁把小儿子牵过来,指了云乔对他道。 小孩子生得白净圆润,穿背带裤、小皮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此刻好奇打量着云乔。 然后,他抬起脚踢了云乔一脚:“她才不是我姐姐,我姐姐长得好看,丑八怪!” 云乔:“……” 小孩子的皮鞋,踢得很挺疼的。 杜晓沁不教训孩子,反而哈哈笑起来,好像觉得小儿子很有趣:“你还会说丑八怪?” 云乔:“……” 所以,每个熊孩子背后,都有个熊家长。 杜晓沁还以为,云乔也会附和着笑笑。 不成想,云乔捏住小孩子的耳朵,把他给拎了起来。 “向我道歉!”云乔板着面孔,对这小王八犊子说。 杜晓沁微微变了脸。 女佣们看得目瞪口呆。 云乔把人家千骄万宠的小少爷,拎着耳朵半提起来。 那小孩子一愣之后,开始哇哇的哭,同时去抓云乔的手。 杜晓沁声音放厉:“放手,你做什么?你这个乡下野蛮人!” 云乔放了手,然后重重踢了杜晓沁一脚。 杜晓沁:“……” 她几乎被踢倒了。 毫无防备被踢一脚,哪怕云乔只用了五成力气,也是很疼。 云乔表情淡淡,甚至说得上有点慵懒:“我觉得挺疼的,你觉得呢?” 第5章 外来客 杜晓沁又疼又气,说话都不顺了:“他才五岁,你多大?” “我多大,妈你不知道吗?”云乔问她。 杜晓沁:“……” 这一刻,杜晓沁已经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云乔是这么个野蛮、不通人情世故的性格,就应该将她扔在乡下,怎么鬼迷心窍把她带到了燕城? 这不是带个祸害吗? 杜晓沁气得半句话说不出来。 她抱着小儿子上楼去了,把云乔扔在了楼下,没有安排她的房间。 云乔让自己的两个小丫鬟跟着女佣,去了餐厅旁边的小梢间,那是佣人们平时呆的地方,不做事的时候她们就在那里等候着。 而云乔自己,坐在客厅沙发里,翻阅一本杂志。 女佣们个个指指点点,不知云乔身份,又听到她叫“妈”,都在偷偷打量云乔。 云乔和杜晓沁长得倒也不是十分相似,她那双好看的丹凤眼,是遗传了她生父的。 晚夕时,四房的小姐席文澜放学回家了。 席文澜一进门,就瞧见了坐在沙发里的女子。深灰色丝绒沙发,被灯光照得颜色很浅淡。女子斜斜依靠着沙发背,漫不经心翻阅杂志,羽睫在她眼下落小小阴影。 听到脚步声,她抬眸看向了席文澜。 席文澜愣了一愣,旋即微笑:“你,是不是云乔?” 云乔表情很浅,站起了身:“对。” “我是文澜,你的姐姐。”席文澜笑容甜美,“你和妈今天回来了?” 杜晓沁回家奔丧,没说去接云乔,但她在老家有这么个女儿,她还是告诉了席文澜。 席文澜极其聪慧,她见云乔穿着白色长袄,那绸缎上有浅粉色缠枝花纹,灯光下颇有光泽,面料很讲究,便知她绝不是家里新来的女佣。 “是。”云乔应道。 席文澜让她坐,自己也坐下,和云乔闲聊。 云乔话不多,打量了几眼席文澜。 席文澜是圆脸、大眼睛,嘴唇饱满。她像是菩萨跟前的童女,珠圆玉润,是非常讨喜的面相。 怪不得说老夫人喜欢她。 这样有福气的面容,肯定招老人家喜爱;再加上她聪明努力、从小没有娘,既惹人好感,又让人怜惜。 所以,席文澜把一众兄弟姊妹都比了下去,在老祖母跟前独占鳌头。 杜晓沁听到楼下席文澜声音,带着小儿子下楼了。 她脸色不佳。 “妈!”席文澜热情扑向了杜晓沁。 杜晓沁这才露出了笑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果然,女儿像席文澜这样的,才能让她生出几分母爱。 云乔实在缺乏教养! 杜晓沁怀疑她娘是故意把她女儿养残,让她来和自己作对。 而后,杜晓沁的丈夫、两个念书的儿子都放学了,晚饭正式开始。 晚饭桌上,气氛很融洽。 杜晓沁的丈夫席四爷斯文寡言,看上去很是沉默老实;杜晓沁的三个儿子,最大的十五岁,中间那个九岁,最小的五岁。 这些男孩子,一个个都很活泼,完全不像席四爷。 长女席文澜在小家庭里也是众星捧月,三个弟弟都很听她的话,也敬重她。 对于外来的云乔,杜晓沁的孩子们和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对陌生人进入他们的家庭有种本能的抵触。 他们很戒备云乔,也很讨厌她。 第6章 武艺 云乔把众人表情尽收眼底,然后,装作看不见。 吃了饭,席文澜就主动问起:“妈,云乔住在哪里?要不要住在我隔壁?” 杜晓沁:“这样也挺好。” 就这样,云乔被安排到了二楼的第三间,也是最靠近洗手间的那间客房。 四房的孩子们都住二楼,席四爷和杜晓沁两口子住一楼。 很快,四房的孩子们放了春假,等着过年。 几个男孩子对云乔都很有意见,因为云乔和幼弟一般见识,还踢母亲,很没礼貌。 老二席文清决定给云乔一点颜色看看,让她知道轻重。 有天下午,席文澜和杜晓沁、席四爷都不在家,老二对云乔道:“你往西边去,妈让你去找她。” “找她做什么?” 老二:“不知道,你快去!” 云乔站起身,顺着老二指的方向往前走。 她在席家已经住了六天,这几天只出过一次门,因为杜晓沁带着她去见了见席家老夫人和诸位夫人。 云乔生得太过于美艳,那双斜长眸子妩媚至极,老夫人和诸位夫人虽然没有给她冷脸,却也不是很热情。 对于席家园子的庞大,云乔也有了粗略概念。 此园子占地两千亩,院墙深深。 听闻席家已经四代人住在此处了,可见席家门第之深、根基之厚,绝非暴发户一流。 席家祖上就是武将,席家老太爷拥兵三十万。清帝退位之后,席家很顺利接管了燕城,成立了督军府,统辖一方。 从四房出去,往西是一片小竹林,竹林之后有堵墙。 那边是席家七爷的院子。 七爷是老夫人的老来子,身体比较差,平日里神出鬼没。 他也在他大哥军中领个官职,只是他平时很少去营地,也不怎么穿军装。 云乔心中门清,还是想看看老二搞什么鬼,便往这边去了。 倏然,身后有人偷袭她。 她耳边风声袭来时,她往前疾奔,两三下撑在墙壁上,借住墙壁撑起身子,反腿向偷袭者踢了过去。 闷哼一声,有人倒地。 云乔不紧不慢站稳了身形,转过身子。 地上倒了一名壮汉,身高超过了一米八,体重估计在二百斤之上,故而很大一堆似的,被云乔一脚踢得半晌才能爬起来。 对方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个细长身段的姑娘轻易击倒。 爬起来之后,再次袭向云乔。 云乔神色淡淡,静静看着这壮汉,好像眼皮都懒得多抬一下。 竹林后面传来打斗动静。 动静不大,毕竟肉搏而已。 四房的老二席文清、老三席文湛非常兴奋,鬼鬼祟祟往那边去,等着看云乔被打得鼻青脸肿。 “你们俩干嘛呢?”长姐席文澜从祖母那里先回来,就瞧见了这一幕。 老三当即出卖了哥哥:“姐,哥哥叫人打那个丑八怪呢。” 席文澜微微蹙眉:“谁?” “哥哥叫了家里的护院,打乡下来的那个女的。”老三如实道。 老二恨不能捂住他的嘴。 席文澜大惊,在老二脑袋上不轻不重磕了下:“你闯祸了,等妈回来,看不打死你!” 她快步过去救人。 老二和老三在背后挤眉弄眼,也跟了过去,他们俩要去看云乔的惨状。 第7章 姐姐给的纪念品 燕城的冬日很冷,但这天比较温暖,因为阳光极明媚,暖暖照在人身上,像是添了件锦衣。 四房姐弟三人冲到小竹林后面的时候,云乔正好俯身。 席文澜叫了声她:“云乔?” 云乔站起身。 阳光照在她身上,她那双漆黑瞳仁在强光之下,颜色显得有点浅,羽睫半垂,她淡漠而慵懒。 她朝这边走过来。 兴奋着等待看云乔鼻青脸肿的老二和老三,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因为老二找过来的强壮护院,迎面倒地,爬都爬不起来。 云乔却毫发无损,只是双手有点血迹。 很明显不是她自己的血迹。 她朝这边走过来,老二席文清吓得后退数步,差点跌倒。 云乔走到他身边,轻轻拉过他的手,将什么东西放在他掌心,然后摸了摸他的脸:“顽皮的弟弟,姐姐送给你的纪念品。” 说罢,她冲长姐席文澜点点头,穿过了小竹林。 她脚步不快,也不拖沓。 她总像是一朵安静盛绽的花,闲闲的立在枝头,冷傲又懒散。 老二掌心,豁然放着两颗大门牙。 大门牙上血迹斑斑。 他回神,吓得把那两颗大门牙扔得老远,尖叫了起来。 他脸上被云乔抹了一脸血。 席文澜看着地上的壮汉,再看两个吓得面无人色的弟弟,美丽的柳眉紧紧蹙起。 后来,这件事是席文澜善后的。 席文澜给了护院一笔钱,让他去找个西洋教会的牙医,补补他缺失的两颗大门牙。 “此事不准告诉家里人!”席文澜对护院如此说。 护院拿了钱,又忌惮九小姐在家里的威望,点头道是。 席文澜也警告两个弟弟,不准把此事告诉父母。 “你买凶打人,一旦爸妈知道了,你错处更大,到时候少不得罚你。”席文澜对老二说,“家庭得和睦。兄弟姊妹打架,只会叫外人看笑话。” 老二心服口服:“姐,我不敢了,我不告诉爸妈。” “以后也不能找云乔的麻烦。她刚刚来,咱们亲切待她,给她温暖,她才能把咱们当一家人。”席文澜又道。 老二嗤之以鼻:“她凭什么?丑八怪,根本不配做我姐姐。” 他姐姐只有席文澜一人。 席文澜美丽端方,大度宽容,是云乔那乡巴佬无法比拟的。 他凭什么要认一个乡下土鳖做姐姐? “她挺漂亮的,干嘛叫她丑八怪?”席文澜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弟弟脑袋。 “她就是丑!”老二说。 老三席文湛跟着搭腔:“丑八怪。” 说着说着都笑起来,姐弟温馨异常。 两个弟弟都被她劝住了。 而后,席文澜还把此事告诉了杜晓沁。 “妈,我不能瞒着您,咱们娘俩从来不藏秘密。不过,您也要给我个面子,可别去说弟弟妹妹们,我都做主把事情平息了。”席文澜柔声撒娇。 杜晓沁很是感叹。 看看,文澜多会做人,练达得体。为何自己亲生的女儿,没有这继女一半的涵养? 还是老太太的错!是那老太太,把云乔养得这样小家子气,骄纵任性。 此时已经到了年关,大过年的,讲究个热热闹闹,而且督军他们全家从督军府回来过年了,暂时住到了老宅,这个时候,更不能叫人看笑话。 杜晓沁心里还藏着一件大事,更是要上进的,所以云乔这件事她也没有深究。 只是,四房几个男孩子恨透了云乔,暗地里想着要给她下绊子。 第8章 送衣 席家过年,还是老式习俗,到处悬挂红灯笼、贴春联。 大年三十那日,杜晓沁带着女佣到了云乔房间。 女佣抱了几套衣裳。 “……燕城好的裁缝难约,想要做过年衣衫,得提前一个月;洋装更是要提前两个月去订,临时买的多半不合身。”杜晓沁笑容温婉,“只得委屈你,穿你姐姐的旧衣裳。” 说罢,她拿着一件银红色夹棉旗袍,往云乔身上比划,“这是上好的料子,去年给你姐姐做的,她大年初一才穿了一次。 你们姊妹俩身段差不多,这个可以给你穿。” 说罢,她又拿出一件大衣,是白底浅绿格子纹,这个是洋货。 “这件也是你姐姐的,去年督军府的大伯母给她买的,她才穿了两次,也送给你了。”杜晓沁道。 见云乔站在旁边,杜晓沁转身就往外走,“你试试看,应该都合身。” 云乔:“……” 这天晚饭的时候,杜晓沁还问云乔,“衣裳都合适吗?” 席四爷看了眼云乔,见云乔穿着老式的短袄,接话道:“今天去给云乔买了衣衫吗?” 云乔的衣裳,打眼一看就知道那料子非常贵。 虽然样式老旧,但她年轻窈窕,大镶大滚的旧时衣衫穿起来也不会显得她老土,席四爷就一直没说这话。 杜晓沁:“现在去买衣衫,都是成品。咱们席家的人穿成品出去,叫人笑话死。是去年文澜穿的几件,都是极好的,文澜的心头爱,我挑给了云乔。” 穿成品衣衫丢脸,那穿人家旧的,难道很光荣? 席文澜立马道:“妈,还是把我今年做的衣衫给妹妹,怎么能给妹妹旧的?” 杜晓沁:“糊涂,你要跟在你祖母身边,来给她老人家拜年的都是什么人物?那些阔太太眼睛最毒辣,一看你穿去年的衣衫,背后还不知怎么嚼舌根,岂不是给你祖母丢脸?” 说罢,杜晓沁又对席四爷说,“咱们文澜,心太软了,总是替旁人考虑得多。” 席四爷看了眼女儿,心中暖融融的,也是很骄傲。 云乔从头到尾都没开口。 这个家里人,搭起台子就能唱戏,根本没有云乔表演的机会。 所以她懒得说话。 家里女佣们倒是私下里议论开了。 “看来,咱们太太没把亲生女儿当回事,让她过年穿九小姐的旧衣衫。” “九小姐每件衣衫都昂贵极了,旧的也是好的。” “到底丢脸。特别是那件白色格子大衣,去年咱们九小姐穿得出尽了风头,还上了晚报,燕城名媛贵妇们都见过了。要是云乔小姐再穿出去,东施效颦,要闹笑话。” 女佣们嘀嘀咕咕的。 跟着云乔来的两个丫鬟长宁和静心,都听到了。 她们俩悄悄把这话告诉了云乔。 云乔听了,不为所动:“知道了。” 然后,她拿出两个红包,给了长宁和静心,“给你们俩压岁红包,自己收起来,想要买点什么就上街去买。” 两个小丫鬟道谢。 转眼便是除夕了。 燕城的除夕,午饭之后要祭祖,晚饭才是一块儿吃的团圆饭。 云乔不参与他们的祭祖。 而杜晓沁她们要去忙着放祭品,一大堆事,四房所有人一大清早就走了。 云乔没心没肺睡到了日上三竿,漫不经心吃了午饭,才梳洗打扮,等着晚上跟杜晓沁一起去吃席家的年夜饭。 第9章 美丽 席家的祭祖,下午四点半结束,老夫人直接去了晚上宴席的花厅,大部分人都跟着去了。 只有少数人有事,或者回房更衣。 坐定之后,众人彼此闲聊,席文澜一直在老夫人身边服侍着。 杜晓沁抽空,吩咐女佣,让女佣回趟四房,把云乔接过来。 女佣道是。 从四房走到宴席的花厅,约莫一刻钟路程,来回就是半个小时。 杜晓沁只顾与妯娌们闲话家常,慢慢把这件事放到了脑后。 快要开饭的时候,席文澜从老夫人身边走开,往杜晓沁这边来,低声问她:“妈,云乔来了吗?” 杜晓沁随意找了找,没找到。 “不管她。”杜晓沁今晚的心思,是巴结督军夫妻,根本没空管云乔。 席文澜只得折回老夫人身边。 老夫人笑问她:“和你妈说什么悄悄话?” 席文澜温柔而笑:“是云乔。这会儿她还没来,快要开饭了。” 一旁的督军夫人听到了,诧异问:“云乔是谁?” 老夫人解释:“你四弟妹在老家的女儿,之前那个。老家的老太太去世了,你四弟妹把那孩子接了过来。” 督军夫人:“……” 席家虽然门第高,但现如今世道大变,离婚变成了时髦事。 而席家四爷是庶子,身份不高。当初他续弦,非要娶来历不明的杜晓沁,老夫人并不同意,可杜晓沁用苦情戏打动了老夫人。 杜晓沁说她是丧夫,还有个女儿。 老夫人想了几天,才说:“不同意娶她,主要是不知她秉性,怕她将来待文澜不好。她既然生过孩子,定然有些母爱,倒是比一般的小姑娘懂得疼人。” 所以,老夫人一开始就知道杜晓沁有个孩子,这些年也偶然问起那孩子如何。 只是督军夫人也没想到,杜晓沁居然把那孩子接到了席家。 “人在哪里,叫过来我也瞧瞧。”督军夫人笑道。 老夫人也问。 杜晓沁就赶紧派人去找。 云乔人在花厅外面的走廊上,屋子里太多人了,又烧了暖炉,热烘烘让她几乎窒息。 杜晓沁把她领到了督军夫人跟前,让她叫“大伯母”。 众人都在打量云乔。 席文澜表情一愣。 云乔并没有穿席文澜淘汰的衣衫,而是穿了件雪色披风。 披风上面用银线绣了缠枝海棠,花厅的水晶灯极其明亮,映照之下,周身像是有光华流转,她步步生莲走了进来。 众人都觉得此女贵气逼人。 进了屋子,云乔随手解了披风,不经意递给佣人,似乎习惯了有人服侍,也不是很在意自己昂贵衣衫丢在何方。 她跟着杜晓沁走向了老夫人和督军夫人。 待她走近,督军夫人细细打量她。 云乔披风里面,是件大红色绣繁盛牡丹的夹棉旗袍。 大红色的衣衫,若不是喜服,总会显得很庸俗,但云乔的这件旗袍,在领口和袖口都镶嵌了白狐毛;又用白狐毛滚了边,用白玉做了盘扣。 白色冲淡了大红的艳,添了几分矜贵与俏皮。 云乔梳了个高高发髻,戴了珍珠头饰。 那头饰用了十二颗大珍珠,个个有龙眼大小,圆润饱满,灯光下珠光熠熠。 珠光莹白、红衣如火,衬托得年轻女子明艳贵气,矜娇非常。 “真漂亮!”督军夫人由衷赞叹。 没有什么比这件衣裳更适合过年了,既秾丽又喜庆。 老夫人也是眼前一亮。 上次见云乔,老夫人觉得这孩子一张狐媚子脸,对她有些不喜。 可今天见她,穿戴得这样讲究,既红火又时髦,同时不失年轻女子品位,有种大家闺秀的高华气质。 “的确是漂亮!”老夫人也赞道。 她还顺势回头看了眼席文澜。 席文澜穿一件水红色旗袍,在云乔这身衣衫的对比之下,黯然失色,被云乔比得小家子气了。 席文澜自己也察觉到了。 她那张温婉恬柔的脸,有点僵。 第10章 七叔这个人 云乔退回了小辈们那桌。 她坐下之后,席家的少爷小姐们,多半都会和她搭腔,说上几句话。 她虽然话不多,神色也不热络,但该回答的并不敷衍。 “七叔回来了!” 倏然有人说。 他这话音一落,花厅静了下。 云乔的桌子靠近门口,她又是背着门而坐,闻声她回头,正好瞧见一男子走进花厅。 男子身材修长,穿一件象牙白旧式长衫,衬托得他肩背曲线优雅。他脚步不紧不慢,气质温润,谦谦君子。 云乔看了他好几眼。 男子却没看她,往主桌走去。 那边热闹了起来。 坐在云乔旁边的是席家八少,和云乔差不多年纪,正在热情向云乔介绍那人:“你还没见过他?他是七叔。” 席家七爷是老夫人四十五岁时候生的,老来子,从小受尽宠爱。 只是,七爷身体一直不太好,平素深居庭院,不怎么念书,也不交际,在军中领个差事,空有名头而已。 他本该是个纵马风流的纨绔,却偏偏是个单薄文弱的药罐子。 云乔又往那边看了眼。 这时候,席七爷突然望向了门口,目光远远的,好像落在云乔身上了,又好像没有。太过于远的眼神,穿过人群,飘忽不定。 “不要惹七叔,七叔最有洁癖,也千万别靠近他。”席八少又道。 云乔虚虚听着,并不怎么在意。 年夜饭还没结束,七爷手捂住胸口,隐约是不太舒服,故而他最先起身告辞了。 路过云乔的时候,云乔嗅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点气息,有点清苦。 等年夜饭吃完,庭院的戏台就搭好了,众人坐在一处看戏。 云乔有点犯困。 普天之下最好的戏班、最有名的名角,都要拜她外婆的码头,逢年过节时常去云乔家里,替她们祖孙演一场。 云乔觉得索然无味,看到席家几名少爷偷偷溜了,云乔也不动声色溜出门。 城里的除夕极其热闹,比乡下更热闹,到处都是鞭炮声;黢黑夜空时不时炸开烟花,流光溢彩。 云乔往回走,却看到席四爷从四房那边回来,原来他也溜回来了,现在要重新去听戏。 她不想和他打招呼,就打算抄小路,往小竹林那边走去。 她脚步很轻,习武让她可以落足无声。 待她走近小竹林的时候,瞧见了席七爷。 席七爷仍是那件象牙白的长衫。只是此刻他修长匀停手指间,一把锋利短刃,袭向了跪在他面前那人。 那人脖子被划开。 血喷薄而出,又被一阵烟火照亮,洒了席七爷一身。 那件白色长衫,顿时染了红,红得妖冶。 她整个人一僵。 但见席七爷转过脸,定定看了眼她。远处灯笼微弱的芒,落在他脸上,那张斯文温润的面孔,一瞬间全部变了样子。 他修眉斜飞,一双点漆眸子弯了下,唇角就噙了点有意无意的笑。 不怀好意的笑。 他似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却披上了最温柔的人皮。 只有夜深人静,四下无人时,他才会露出真面目。 云乔下意识后退半步。 席家,到底有什么秘密? “过来,小丫头。”他招招手。 云乔回神,这才发现自己一身冷汗,而席七爷也没有变成妖怪,他只是那般吊儿郎当闲闲站立。 她脚步不受控制般,走上前。 席七爷把手里短刃递给了云乔,上面血迹未干,隐约还带着血的温热。 他拿出巾帕,细细擦了擦手上血迹。他那双手很修长,骨节分明,最是好看不过的。 “七叔身子不好,做不了重活。你帮七叔个忙,剖开他的胃。这混账小王八犊子,偷了七叔的钥匙,居然吞肚子里去了。”席七爷漫不经心说。 云乔:“……” 第11章 你会有前途的 大过年的,云乔目睹了杀人现场。 而行凶者没有逃走,也没杀她灭口,反而让她渎尸。 云乔看了几眼。 席七爷一副“我娇弱我柔美你必须得宠我”的理所当然,示意云乔快点开始。 他有理有据地说:“天太冷了,一会儿冻僵了不好下刀子。” 云乔:“……” 最终,云乔也没有帮席七爷这个忙,她只是想了个办法,替他把死人胃里的东西弄了出来。 席七爷很嫌弃,指使云乔:“帮我把钥匙捡起来。” 云乔:“脏,你自己捡。” “我也怕脏。”席七爷道。 云乔:“……” 她只得用席七爷方才擦手的巾帕,替他包裹着捡了起来,胡乱擦了擦,递给他。 席七爷不接。 他敲了敲院门。 有人开门,看了眼席七爷,又看了眼外面的尸体,默默走了出来。 席七爷请云乔:“进来坐坐,喝杯热茶。” 云乔:“……” 进了屋子,席七爷去更衣洗手,很快出来陪云乔喝茶。 云乔一直打量他,似乎想从他身上,找到蛛丝马迹。 这个人在人前,冷漠疏离、病弱温柔,怎么在她面前杀人,又露出原本面目? 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你是萧莺的外孙女?”席七爷端着茶盏,轻轻撩拨浮叶,那茶水的水雾氤氲了他眉眼。 就像他面前升起了一团雾。 云乔后背有点紧:“你认得我外婆?” “三教九流的人,都要拜萧婆婆的码头。她老人家声名显赫,只要是吃道上这碗饭的人,何人不识她?”席七爷懒懒道,“她死后,衣钵传给你了吗?” “没有。”云乔撒谎。 没有人会把自己的底细,对一个陌生人和盘托出。 “没有就好,道上的饭不好吃,累。”席七爷又喝了口茶,“做席家的继女,会有前途的。” 云乔:“我是不是见过你?” “你来过燕城几次?” “六次。” “也许见过。”席七爷放下了茶盏,“也许没有。” 待云乔离开的时候,小径上已经空无一物,就连青砖都洗干净了,好像这一夜什么都没发生。 云乔往前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却发现席七爷站在门口送她。 他一直望着她,面容逆光看不真切。瞧见了云乔回头,也没什么表示,站成了一樽神像,定在那里不言不动。 似有千言万语,却一字难言。 云乔快步回了四房。 她没有睡,一直坐在沙发里发呆,等着杜晓沁他们回来。 席七爷名叫席兰廷,云乔居然在道上从来没听过他的名字和事迹,而他却很清楚外婆的底细。 杜晓沁都不知道。 比如说云乔带过来的长宁和静心这对姊妹花,杜晓沁就完全不知道她们俩的出身,也不知她们的能耐。 而席兰廷无疑都知道。 他怎么知道的? 这件事并没有困扰云乔很久,因为过了年她就没有再见过席七爷。 “七叔又病了。” “七爷总是生病,一年有八个月卧床。” 而根据云乔的猜测,他可能是出门去了。他不在家的日子就称病,故而他在家人面前装文弱。 那么,他背地里又是做什么的? 很快,云乔就没心思去研究席家七爷了。杜晓沁带了人给她认识,要给她说一门亲事了。 说亲,就是要把云乔扫地出门。 云乔答应了外婆,要在席家住三年,故而她轻易不肯走。 她打起精神应对。 第12章 发病 旧历年刚刚结束,杜晓沁便张罗为云乔做媒。 她要把云乔嫁出去。 云乔年满十八。政府规定,女子年满十六岁即成年,可婚嫁。 于情于理,替成年多时的女儿谋个婚姻,母亲的这个行为很恰当。 杜晓沁选中了一户苏姓人家。 “以前相看,都是去寺庙,借口上香的时候,两家碰个头;现在,公然在咖啡馆见见面。”杜晓沁道。 她又问云乔,“你还带了什么衣衫?有适合见面的吗?” 云乔:“没有了。” 见面当天,杜晓沁打扮一新,藕荷色繁绣旗袍,外面是浅棕色大衣,同色高跟鞋。她烫了头发,蓬松松的一脑袋,故而用一只玳瑁发卡别住。 云乔简单梳个发髻,仍用珍珠头饰。 “……你这些珍珠,一个个都如此大,很值钱。”杜晓沁道,“外婆给你置办的?” 现如今,这样大的珍珠,价格堪比黄金了。 年轻女孩子戴这样名贵珍珠,的确是好看、贵气又俏丽。 “是。”云乔回答。 母女俩去了咖啡厅。 对面苏家一共来了四人,男方、他母亲和他两个姐姐。 男孩子一瞧见云乔,顿时局促不安。他可能是很紧张,着急表现,故而说话漫无边际,油滑又蹩脚。 男孩子的母亲反而夸自己儿子:“他最擅长交际了。现如今吃富贵饭的,都要会交际。” 男孩子的两个姐姐,则说云乔:“衣着应该朴素些。咱们家最是有规矩的,一般长得太轻佻,我们是看不上。不过,四太太您教出来的女儿,自然另当别论。” 说云乔长相太过于妩媚,不适合当妻子。 云乔不动声色,端起咖啡时不时喝一口,始终含笑不语,一副大家闺秀的内敛温柔。 杜晓沁听不下去了。 老实说,她很想随便把云乔嫁了的。但这样的亲家,将来甩都甩不掉,会给杜晓沁和她其他孩子抹黑。 中途,杜晓沁去了趟洗手间,让云乔陪她。 她不问云乔意见,只顾自己吐槽,最后总结苏姓那家人:“一家子脑袋都拎不清。” 再次回到座位上,云乔便心不在焉了。 因为她瞧见了席七爷。 席七爷像是与人谈事情,同桌是两位男士。 只是说着说着,席七爷面如金纸,很显然是发病了。 同桌男士吓得半死。 那边乱了起来,云乔推了推杜晓沁。 杜晓沁望过去,就瞧见了七爷。 七爷那模样,杜晓沁也吓一跳,当即拉了云乔起身:“走,快过去看看。” 云乔走过去,席兰廷被人搀扶着,倏然伸手,死死握住了云乔的手。 她微愣。 席兰廷的手指非常好看,修长削瘦,只是他手掌冰凉,宛如千年寒冰。云乔似乎被冻了,打了个寒颤。 “小七,你没事?别愣着,快快送教会医院!”杜晓沁大声道。 有人要抱席兰廷,席兰廷推开。 他扶着云乔的手,一步一挪出了咖啡厅,他的随从在外面接应,开了汽车过来。 杜晓沁要跟着,却被苏家母子缠住了,非要问她怎么回事。 “那是我们家七爷。七爷是老夫人的命根子,是督军最疼爱的胞弟,他有个万一,席家就要翻天了。”杜晓沁对苏氏众人道。 苏氏众人不敢阻拦。 杜晓沁急忙出来,却发现七爷的车子开走了。 她愣了愣。 第13章 心狠手黑的女人 车子开得很急。 云乔和席兰廷在后座。 上午阳光明艳,从车窗撒入,正好落在席兰廷脸上。他脸白得过分,眼睫低垂着,被骄阳染了层金粉,更显得他病弱,一副病骨难支的模样。 他开口,声音轻微。明明很虚弱,却像是慵懒:“苏家三代都只有一个男丁,把儿子当命。嫁到苏家,还不如卖身为奴。” 云乔:“哦。” “谁选的人?”席兰廷又开口。 云乔:“我妈。” 她顿了顿,又问,“你什么病?” 席兰廷抬了抬眼帘,被阳光映照的眸子有点浅,目光却似能摄人心魄。 “我是被人害了。”他淡淡道,“一个……心狠手黑的女人。女人真不讲道理。” 云乔:“……怎么不讲道理?” “要说这个,一年半载都说不完。”席兰廷笑了笑,手指轻轻解开了领口扣子,让自己呼吸更顺畅一点。 云乔瞧见了他胸口一点皮肤。 冷白,毫无温度,就像他的手。 “看什么?”席兰廷转头,撞见了她一错不错的目光,虚弱的眼睛里,顿时添了分促狭。 云乔:“你好看。” 席兰廷:“叫七叔,别你你的,没大没小。” 云乔:“……” 到了医院,护士小姐是华人,医生却都是西洋面孔。 席兰廷鬓角全是冷汗。他面上强撑镇定,实则这会儿痛得要死了,走路极慢。 他不让随从搀扶,只云乔可以扶住他的手。 他的手仍是冰凉,比方才更凉,简直像是握住了冰块。他掌心一片湿濡,出了满手冷汗。 随从领路,云乔将席兰廷慢慢搀扶进了最后一个诊室。 这次是华人面孔。 年轻医生急急忙忙站起身,扶住了席兰廷:“七爷!” “没事,老毛病又犯了。”席兰廷虚弱,声音已嘶哑得听不清。 云乔和随从被医生赶到了门外。 他们俩等了很久。 云乔手指间三枚古铜钱,转来转去的,也不知道她到底在算些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就是转着玩。 约莫过了半个钟头,医生出来。 诊室里面有个小小休息室,医生安排席兰廷暂时躺下。 “给他打了针,他要睡一会儿。”医生对随从道,“大概要休息两个小时,再打一针,才可以回去。你若是闲得无聊,到处去走走。” 说罢,他又看到了云乔,目光在她身上转了转,“您是……席家亲戚?” 怎么一开口就是亲戚,不猜测我是他女伴? 医生似乎看懂了云乔表情,笑着解释:“七爷素来谨慎,不肯与女子有绯闻。若不是亲戚,断乎不让你送来。” 云乔:“……” 这个倒没人告诉过她。 “我是……”云乔不知如何形容她和席兰廷的关系,只得硬着头皮,“我是他侄女,我姓云。” 医生:“……” 席家门第很深,医生也不太清楚这位小姐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侄女,他没多问。 “你是出去逛逛,还是进去陪陪七爷?”医生问她。 云乔想也没想:“我陪陪他。” 医生:“……” 他让云乔进去,自己走出来,无奈摇摇头:“又一个可怜的伤心人。” 这些年爱慕七爷的女子太多了,像云小姐这么美丽的也有,最后都不过是落得心碎一地的结局。 可怜可叹。 第14章 要给我做老婆 随从回家去替七爷拿东西。 云乔被医生放进了诊室。 医生自己去了其他诊室,这间反锁了门。 她坐在旁边椅子上,看着熟睡的席兰廷,不停打量他。 哪怕他如此病弱,也有种劲骨坚韧之感,不容小觑。 他很白,淬玉般的白净,五官漂亮得不像话,闭眼睡觉也是一副画,浓墨重彩。 席兰廷睡了足足两个钟,医生重新进来给他打针,把他叫醒。 云乔瞧见医生把一根很长的针,戳进了席兰廷尾椎骨处,又问:“他什么病?” 医生笑了笑:“这是病人的秘密,云小姐。” “骨头上的病吗?”云乔又问。 席兰廷开口了:“小丫头别打听这么多。知道太多了,是要给我做老婆的。” 云乔:“这位医生都知道,他也是你老婆备选人之一?” 席兰廷:“……” 医生哈哈笑起来,说席兰廷:“早就说你了七爷,别成天捉弄人家小姑娘,这回踢铁板了?” 席兰廷也笑了笑。 他的笑容极其好看,似叠锦般绚丽。那双乌沉沉的眸子,看人时候多情温柔,总叫人忍不住多想。 云乔跟他对视几秒,有点承不住似的,撇开了目光。 医生给席兰廷打了针,又给了他很多西药。 回去路上,席兰廷就倒着吃了起来。他也不需要水送药,随手放在嘴里,跟吃糖豆似的。 云乔确定他不是装病。 他身体的确是不太好。 车子快要到了席公馆门口,席兰廷问云乔:“苏家那事,要我帮忙吗?” 云乔不想出嫁,更不想嫁到苏家,当即点点头:“有劳七叔。” “你欠我一次。” “上次我帮你从死人身上弄出来钥匙,你还没有还我人情。”云乔道,“这次,不算我欠你。” 席兰廷低低笑了:“真会计较。” 车子没有走大门,而是拐到了西南边。那边有铁栅栏,平时紧锁,只有席兰廷的车子到了,才会开门。 西南边的院墙靠河,席家在河边修了路,只容纳一辆汽车通过。 有个小角门,门口两名随从站岗,守卫严密。 席兰廷敲了敲门,里面还有几名护院,个个人高马大。 云乔随着他进了门,再次穿过一条小甬道,又是一道门。 小甬道的墙壁上有好几个窗口,窗口架了长枪,有人值守。 云乔不动声色,跟着席兰廷拐进了门,终于到了他的小院子。 “我这次发病,不要跟旁人说。”席兰廷告诫她,“好了回去。” 云乔没回答。 杜晓沁已经知道了,云乔还能堵住她的嘴? 席兰廷转身进了自己寝卧,并没有送云乔。 她便从小院的大门口出来,终于到了熟悉的地方,那片树林翠浪曳曳,风过有声。早春的雀儿叽叽咋咋,鸟鸣林更幽,此处显得寂静过了分。 云乔快步回到了四房。 杜晓沁急忙问她:“你七叔怎样?” “去医院打了针,吃了药。妈,您可以去告诉老夫人了,就说咱们今天送七爷去了医院。”云乔道。 杜晓沁:“……” 她真讨厌云乔,总是把很有人情味的事,说得如此功利。 不过,杜晓沁还是去了。这么好卖人情的事,怎么能不去说? 第15章 替我谢谢七爷 杜晓沁果然去卖了个人情。 老夫人很担心,亲自看望了席兰廷。 翌日,云乔早起时候,听到杜晓沁在客厅里和席四爷说话。 “……这是得罪了什么人吗?” “不知道。” 云乔缓步下楼,杜晓沁急急忙忙冲她招手,让她过来。 “苏家那个婚事,恐怕是不成了。”杜晓沁告诉她。 云乔心中有数:“那就算了。” “你可知道苏家出了什么事?”杜晓沁压低了声音。 席四爷啧了声:“别说这些了,云乔还是个孩子。” 结果,席四爷去上班,杜晓沁还是把秘密告诉了云乔。 “……苏家那孩子逛堂子,居然跟人家清倌人厮混到了一处,破了人家的瓜。堂子的老板气性大,把他给阉了。”杜晓沁说。 云乔:“……” 堂子里的清倌人,是最高级的伎人,贩卖的是爱情。 培养清倌人,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花钱又花时间。因此,清倌人要把这些年培养她的费用赚回来,再卖个高价。 不少清倌人赚得名头,最后接待的都是名流。 等于是培养“花魁”,这样的清倌人,是一家堂子的招牌。 不成想,苏家那孩子既没钱又没名,轻易破了人家清倌人的身,等于毁了人家摇钱树。 所以,杜晓沁觉得合情合理,没有多想。 但云乔心知此事不简单。 “人家清倌人,怎么看得上苏少爷?”她问杜晓沁。 苏少爷长得一般,油腻又浅薄,哪个清倌人这么不长眼,赔上自己性命去跟他? 杜晓沁:“那苏少爷嘴巴挺甜的,忽悠一个清倌人跟他,倒也有可能。就是他妈和姐姐挺讨厌。” 云乔看了眼杜晓沁。 老实说,云乔一直觉得杜晓沁很有眼光,当初她选择云乔生父,听下人们说,是个很出色的男孩子,只可惜太穷了点。 而后杜晓沁选择席四爷,也是个老实本分又英俊的。 怎么到了苏少爷这里,她就像失心疯似的,居然说他嘴巴甜? 苏少爷那些话,分明是既低俗又恶心。 云乔一心想要傍上杜晓沁,这是她头一回觉得杜晓沁不太正常。 她不动声色。 晚夕,云乔去找席兰廷。 随从将她挡在门外:“七爷睡下了,他这几日身子骨不太爽利。” 云乔:“苏家那孩子的事,是七爷处理的吗?” 随从:“七爷让人去办的。这些事,七爷自己不会经手。” 云乔:“替我谢谢七爷。” 她转身走了。 随从关了门。 他打算下去休息,听到里卧摇铃,便推门走了进去。 席兰廷穿一件乳白色中衣,衬托得他鬓角鸦青、眸子乌黑,有种别样的黑白分明。 “怎么说?”他手里捧着一卷书,是古本。 随从帮他整理的时候翻阅过,发现上面的字很奇怪,看不懂。 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古籍。 “云小姐问起苏家少爷那件事。” 席兰廷嗯了声。 随从:“她说谢谢七爷。” 席兰廷的眼睛,从书上抬起来,看了眼随从。 随从立马会意:“云小姐不像是生气,倒是真心实意感谢七爷。” 席兰廷的眼睛弯了下,唇角却有点无法言喻的苦笑。 “女人。”他声音轻微,“心狠。” 随从:“……” 七爷您叫人把苏少爷给阉了,又不是云小姐的意思,怎么反过来说她心狠? 狠的不是您自己吗? “出去。”席兰廷重新垂眼看书,轻轻翻动一页,声音也不高,“以后再腹诽我,我便要打断你的腿。” 随从:“……” 第16章 冲冲喜? 定亲一事,暂时作罢。 云乔配合,男方不争气,杜晓沁也不好找云乔撒火。她们俩维持表面上和睦,谁也不撕破脸。 只是杜晓沁那两个比较大的儿子,仍是会暗地里给云乔使坏。 比如说,席文清和席文湛会把死老鼠放在云乔被窝里。 不过,等他们俩回去睡觉的时候,会有双倍的死老鼠在他们被窝里,把他们俩吓得半死,大哭着说云乔欺负他们。 杜晓沁气得大骂:“你们还有没有规矩?” 她要惩罚云乔和这两儿子。 云乔抱臂围观,淡淡道:“我可不知是怎么回事。” 杜晓沁:“那好,把负责打扫的佣人拿过来打死。” 云乔耸耸肩。 席四爷急忙拦住了,劝妻子消消火,又让席文澜出面,去教育那两个儿子。 “你的话,他们俩肯听。”席四爷道。 反正席四爷自己是没啥威望,管不住老婆也管不住儿子,倒是席文澜颇有权威,家里人人都能听她的劝。 席文澜温柔恬静:“爸您放心,弟弟们不过是小孩子心气。” 席四爷:“文清十五岁了,我这么大都定亲了……算了,你替我管教管教。” 席九小姐出面,很快就维稳了。 两个男孩子答应不再找云乔的麻烦——主要是,他们俩从来没占到便宜,又被云乔的反击吓得半死,已经没心情再捉弄云乔了。 正好姐姐求情,满足了小小男子汉虚荣心,两个孩子就专心做功课去了,避着云乔走。 小打小闹,云乔没放在心上。 她的目标是杜晓沁,这是她的使命,她又不能和外婆争辩。除了杜晓沁,其他人她都可以下狠手。 平日里,云乔闭门不出。 她并非无所事事。 她从香江离开,料想自己可能一时半会回不去,故而她买到了她那个专业四年的所有课本。 她每天都在自学英文。 云乔自学能力很出众,她去香江也没打算念四年书,她只有两年时间。她在学校里,也是以自学为主、上课为辅。 “第一步是书面学习,差不多了,再去找个会说英文的老师。” 云乔做好了计划,按部就班。她成天闷在房间里,也不觉得无聊。 待席家的事情结束,云乔还是要照原计划去念书的。 她不能荒废了自己。 转眼到了元宵节。 席公馆很热闹,屋檐下、树梢悬挂了各色花灯;道路两旁,也放着半人高的花灯。 花灯清一色琉璃材质,光华夺目,明亮灼耀,把整个夜都点燃了般,处处繁盛温馨。 席家再次一块儿吃饭,庆佳节。 不过,这次席七爷没来。 “小七这孩子,一年到头总是生病。”开饭之前,女眷们在老夫人跟前闲坐说话。 云乔也在,她坐在靠门的地方。 二太太接话:“是啊。娘,您说,若是给小七说一门亲事,能否冲冲喜?” 这话,年年都有人说,或明说、或暗示。 老夫人态度一如往昔:“别折腾小七了,什么冲喜,都是老思想。” 众人听到这里,还以为话题就断了。 不成想,二太太抿唇笑道:“办喜事还是有好处的。娘,我其实想保个媒。” “给谁呀?”老夫人问。 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也很热衷把小辈们凑成对。听到保媒,顿时来了兴致。 二太太指了指坐在最外面的云乔:“云乔如何呢?” 云乔眼睛不看她们,耳朵却专心听她们说话。 闻言,她抬眸看过去。 二太太冲她招手:“云乔,你来。” 云乔走上前。 二太太挪了挪位置,让出沙发一角,强行拉了云乔坐下。 “娘,您说云乔配我娘家侄儿,如何?”二太太笑道。 一旁的杜晓沁,心中骤然一喜。 二太太娘家,可是很显赫的。若得这门亲事,既可处理掉云乔这个拖油瓶,又能有个好姻亲,将来给她其他孩子铺路。 一举两得。 老夫人表情却是一敛,笑容也不那么足了:“此事,还是得你们妯娌自己商量。” 第17章 做妾 云乔早已将席家众人背景,烂熟于心。 席家二爷是督军亲兄弟,也是老夫人所出。 他在交通局担任长官,身份显赫;席家又是世代富贵,权势滔天。嫡出二爷的妻子,肯定也是出身名门。 二太太娘家在南京,兄弟们都在北边政府任高官。她娘家在清代出过六名进士,一名状元,书香传家近两百年了,和席家一样的高门大族。 云乔出身不明,地位低微,她继父席四爷又是庶子,二太太瞧都懒得瞧她一眼。 突然要给她做媒,对方还是她娘家侄儿,此事蹊跷。 “……云乔,你可愿意?”二太太拉住云乔的手问。 杜晓沁平素很巴结二嫂,闻言心花怒放,当即殷勤至极:“她自然愿意。” 她恨不能亲自把云乔送过去。 老夫人打岔:“以后再说,先吃饭。” 饭后,席家花厅依旧搭了戏台,这次请了有名的戏班,其中两位名角登场,亲自给老夫人献艺。 杜晓沁却拉了云乔回去。 她把事情细细说给云乔听,态度很热络,希望云乔答应。 云乔坐在沙发里,客厅吊灯光芒落在她的珍珠头饰上,珠光莹白,衬托得她头发乌黑,面颊似玉。 她神态也似玉,稳而静,不动声色。 “妈这么想让我出嫁?”她问杜晓沁。灯光给她铺了层浅粉,她眉眼勾勒得越发妩媚,有妖气暗生。 云乔是极美,不管坐在哪里、和谁相比,都鹤立鸡群。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两岁了。”杜晓沁道,“现如今,十八九岁的姑娘,哪个不说亲?” 云乔眨了眨眼。 她仍是不想现在和杜晓沁闹僵,被她扫地出门,故而她决定随机应变:“那我听妈的。” 成不成,还两说。 除了捆牢杜晓沁,云乔能做的事还有很多。 不是谁都可以算计她的。 杜晓沁很激动,把此事也告诉了席四爷。 席四爷一听便觉得不对劲:“二嫂娘家门第高,她一向清傲,怎么会把云乔嫁给她娘家侄儿?” 哪怕她侄儿是庶出的,也可以选一个比云乔更好的女子。 毕竟,云乔没有来历,也无财产,图她什么呢? 美色吗? 杜晓沁才不管人家图什么,把云乔嫁出去要紧。 席四爷又道:“二嫂娘家哪个侄儿?” 翌日,二太太身边的女佣过来,请杜晓沁去她那边说话。 杜晓沁中午才回来,非常兴奋:“原来,是二嫂的大侄儿。” 席四爷心里咯噔了下:“二嫂那个大侄儿,结婚了呀。怎么,她要云乔去给她侄儿做妾?” “什么妾不妾?现如今哪里还有妾?”杜晓沁不悦,“二嫂说,她侄儿现如今到了燕城,过完年就要在政府谋个差事。 以后侄儿在燕城,在南京那几房太太都不带过来了,要在这里重新安个家。” 席四爷骇然:“他到底几个太太了?” “三个。”杜晓沁道。 也就是说,二太太的侄儿,已经有了一妻两妾。 席四爷不同意:“云乔到底是你女儿,送出去给人家做妾,别人怎么看我们?” 杜晓沁啧了声:“你死脑筋……” 此时,席文澜下楼。 她问父母聊什么,得知是此事,席文澜沉吟了一瞬,对她父亲道:“爸,这也是好事。云乔到底没什么出身,将来未必能嫁得权贵。 昨日谈起这话,云乔没反对,她心里未必不乐意。爸,您考虑自己的名声,也要考虑云乔的前途。” 杜晓沁立马道:“还是文澜通透。咱们不能挡了云乔的好运气。” 席四爷:“……” 第18章 没有不羡慕你的 云乔趴在二楼阳台上,乳白色栏杆堪堪够让她攀附着。 春寒料峭,细风掀起长窗的窗帘,投入暖暖阳光,金芒万丈。 她侧耳,隐约听到了一楼交谈。 抽身回屋,云乔关了门,把自己婢女长宁叫到了房间来。 “去找钱叔,让他查我要的消息。”云乔翻出一块玉牌,“这是对牌,让他抓紧时间查。” 婢女长宁道是。 很快,整个席家都知晓,四太太杜氏和前夫生的女儿,要给二太太娘家侄儿做姨太太了。 众人倒是不意外。 “那云乔,一张狐媚子脸,哪里上得了大台面?天生就该是个玩意儿,供爷们顽笑取乐解解闷。” “柳家可是大族,听闻二太太的兄长现如今在内阁地位颇高,俨然要做总长了。” 二太太娘家姓柳。 “这么厉害?真是便宜了云乔,多少比她显赫的小姐,想给柳大少做姨太太还不成呢。” “柳大少妻妾都在南京,不会往燕城接。在这里置办家业,这边的姨太太可以跟着他出入交际、应酬,哪里比正妻差?” 佣人们说来说去,都觉得云乔高攀了。 席家除了督军、二爷、七爷是嫡出,其他几房老爷都是庶出的。 现如今是民国了,从前大户门第的规矩,早已被人踩在脚下。别说佣人们,其他房头也羡慕。 “虚名有什么用?得看实际好处。” 若不是云乔那般美艳,这等好事也落不到她头上。 杜晓沁把这些话都学给云乔听。 “没有不羡慕你的。” 云乔坐在沙发一角,手肘撑头,膝盖上放一本书。她低垂羽睫,眼帘不抬,像一尊静止的塑像。 白玉做底、精雕细琢的塑像。 “你怎么说?”杜晓沁见她一直懒懒的,一点表情也无,把她的书抢了过来。 居然是一本外国文字的书。 杜晓沁看着歪歪扭扭的字,认不出是哪国的,云乔她能看得懂? 怪不得她半天不动,原来是装腔作势。 杜晓沁有点好笑,同时又很心烦。云乔这架势,都是学她外婆的。而杜晓沁这一辈子,都恨透了那老太婆。 “谁放出去的风声?”云乔终于眨了下眼,眼波艳潋,似一只妖要现行。 杜晓沁被她看得很不自在:“没有谁特意放出风声。我早就告诉你了,在席家生活要谨言慎行,家里什么事都瞒不住人。” “我总感觉,有人故意爆料,弄得人人皆知,好像生怕你们反悔。” 杜晓沁:“你不能总把人往坏处想,这性格太讨厌了。” 云乔瞥了眼她。 她目光幽幽,似乎看透了杜晓沁的皮肉,深达她灵魂,这让杜晓沁浑身不自在。 “当初不该接她回来!”杜晓沁再次后悔。 当时之所以答应,是害怕云乔不肯把老太太的遗物给她。 她又不能明抢。 况且乡下是云乔和外婆的地盘,杜晓沁抢也未必抢得赢,只得同意了云乔的要求。 她后悔极了。 唯一能弥补的,就是赶紧把她嫁出去,越早越好。 当然还不能嫁得太差,免得将来招惹祸端,甩不掉极品亲戚。 她们母女闲聊时,云乔的丫鬟长宁进来了,杜晓沁趁机起身告辞。 半下午,云乔要出门。 杜晓沁问她去哪里,云乔淡淡道:“我去趟二房,见见二太太。” 杜晓沁:“……” 第19章 您可真缺德 同在一个大园子里,二房却又比四房宽敞奢华。 云乔第一次到二房来。 二房位于园中湖的西岸,需得绕一大圈。他们这边雅洁幽静,富丽恢弘。 院墙深深,缠枝大铁门打开,两边连廊通幽,一整排气派房舍,也是同样五彩玻璃窗、雕花木门。 此乃前书房、客厅和餐厅。 和四房相比,二房讲究极了。 客厅很宽敞,屋脊高,用了最透亮的琉璃瓦,半下午日光从穹顶撒入,室内亮堂。 屋内陈设,都是很西洋风:一张繁复的地毯,延伸到了门口;成套的丝绒沙发,旁边整排小柜子,摆放着唱片机、咖啡杯等物。 女佣请她坐下,端了糖果上来,又到了红茶。 “您稍坐,二太太马上就来。” 云乔喝了口茶,瞧见旁边还有糖罐和奶壶,就往红茶里加了两勺糖和一点牛奶,慢腾腾喝了起来。 二太太稍后进来。 她穿着家常素色长袄,围了一条浅咖色浓流苏披肩。流苏随着她步履曳曳,她高贵而娴雅走进来。 云乔站起身。 二太太笑道:“别客气,云乔,往后是一家人,你还得叫我姑母呢。” 云乔复又坐下。 她端起茶,慢慢喝着。红茶很热,奶香与茶香随着氤氲水雾散出来,阳光又从屋顶落下几缕,让午后时光幽静温馨。 二太太见她这般自如,倒是对她刮目相看:“和杜晓沁不太一样,这孩子稳重。” 佣人也给二太太端了红茶,同样加了奶和糖。 二太太轻轻抿了一口,问云乔:“喝得惯这样的茶么?” “还可以。” “那就好。”二太太笑道,“世安曾经在伦敦念了四年书,他最是时髦一个人了,这些新巧玩意儿,你都得会。” 她娘家侄儿叫柳世安。 “时髦的人,娶这么多姨太太吗?”云乔笑了起来。 二太太一愣。 云乔把茶杯捧在掌心,笑容甜美,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平静无波。 “二太太,您可是真缺德。我好好一姑娘,年轻貌美,出身清白,你居然想让我去做姨太太?”云乔漫不经心道。 二太太:“……” 哪有姑娘夸自己“年轻貌美”? 二太太太过于正经,反而忘记了生气。 她习惯了高高在上,已经很多年不曾有人这样冒犯她,她有种不真实感。 她沉了脸。 “云乔,我看在你从乡下来,粗俗无知缺教养的份上,不跟你计较……” “我倒是很想跟你计较。”云乔打断了她的话,“柳玉景,你这样巴结你娘家侄儿,是有把柄落在他手里吗?” 柳玉景是二太太闺名。 她嫁到席家二十多年了,已经很少有人叫起。 “你……” 不管是娘家还是婆家,都很显赫,导致人人都捧着二太太。 二太太习惯了自己一句话,旁人奉为圣旨。就连她婆婆,也是很尊重她的,她已经忘记了被人这样顶撞是何等滋味。 她恼怒极了。 同时,她心中隐隐不安。 “柳玉景,请你回复你侄儿,他可没资格娶我做小老婆。”云乔轻轻放下了杯子,“否则,我就把你的秘密抖出来。” “我有什么秘密?” “当我诈你?”云乔笑了起来,略微歪了下头,她身后似升腾起了一股子妖气,这一刻的媚态顿现。 她细细说起了二太太的秘密,一字不漏。 第20章 抖落往事 云乔把二太太柳玉景抖了个底朝天。 柳玉景跟席家二爷席兰峥,年轻时有过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 可时过境迁,谁又记得这段爱情里死掉的那个女人? 席二爷恐怕永远都不知道,当年自己未婚妻逃婚的真相? 当然也可能知道,但已经二十多年了,他跟柳玉景有儿有女,过去的人都已经死了,他难道要把现在的一切都打碎吗? 大家睁只眼闭只眼。 是的,在席二爷眼里,他的未婚妻柳芳景背叛了他,与人私奔。 柳家门第高,为了替席二爷挽尊,把柳芳景的胞妹柳玉景嫁给了他。 一切过错都是那个跑掉的柳芳景背。 席家面子保住了、柳家的也保住了。 所以,如果十年后柳芳景再次回来,还带着席二爷的孩子,不管是席家还是柳家,都要翻天了。 有人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既然做了,自然就要善后。 “……如果,老夫人和二老爷知道,当初是你和你哥哥绑走了芳景,他们会不会恨你?如果他们知道你还杀了二爷不满十岁的儿子和柳芳景,他们又该不该找你报仇?”云乔的声音很低。 柳玉景的手一直在发抖。 “你、你满口胡言!”她太过于震惊,忘记了遮拦,把自己的情绪全部露给了云乔。 云乔浅浅一笑。 “嗯,我胡说的。”她道,站起身俯视柳玉景,“二太太,我去把这胡言乱语告诉老夫人和二老爷,他们俩……会不会起疑心? 我听人说,老夫人特别喜欢芳景,当女儿似的。芳景在席家住过三年,她和二爷该做的都做过了,二爷心里至今都有她。 老夫人到现在都不相信芳景做糊涂事,还派人去查当年往事。我手里有点证据,叫人放给老夫人,你说老夫人会怎么办?” 柳玉景冲过来,死死捏住了云乔手臂。 “怎么,你也想杀我灭口?”云乔不觉痛似的,表情舒缓,“别挣扎了,二太太。” 她推开了柳玉景。 柳玉景摔倒在地,半晌没有爬起来,她两个女儿回家瞧见了,大惊失色。 孩子在耳边喊“妈”,惊醒了柳玉景,她阔步冲了出去。 晚夕二爷回来,佣人告诉他:“太太说回趟南京,有点事。” 席二爷:“知道了。” 急匆匆回南京,可能是家里人病了。 二爷发了封电报,询问何事。 他大舅哥给他回电,说他岳母突发小疾,没想到妹妹这么紧张,急急忙忙回去探病,也没跟妹婿说清楚。 席二爷工作忙,去不了南京,只是让家里管事带了补品,也跟着去一趟,顺便再接太太回来。 等二太太回来,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她一回来,便说自己娘家侄儿被调到北京去了,不到燕城工作了。 云乔跟他侄儿的事,就此作罢。 “怎么不了了之?” “是不是柳家听说了,不同意让云乔小姐嫁过去?” “二太太这样热情做媒,她侄儿不来了,她娘家也没把她当回事?” 家里下人嚼舌根,一半说云乔,一半说二太太。 二太太脸色很不好看。 她私下里收买云乔,要给云乔钱。 云乔接了。 “你这些鬼话,毫无证据,根本伤不了我。你若是识趣,就把鬼话烂在肚子里。我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二太太恩威并施。 云乔:“自然,我的确没有任何证据……” 二太太让她回去,心里却是恨得紧。只是把柄在人家手里拿着,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光脚不怕穿鞋的,云乔孤身一人没个怕处,二太太却不敢和她硬碰硬。 她望着云乔缓缓走远的背影,紧紧攥住了手指。 第21章 七叔买单 云乔最近不走桃花运。 两次“做媒”,惨淡收场,杜晓沁一时熄了把她嫁出去的心思。 家里有些闲言碎语,云乔当听不到。 云乔继续住下来。 她每天都很忙,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杜晓沁也不知她偷偷忙什么。 很快春假结束,席家的孩子们都去上学了;毕业了的孩子们,也上班或者玩乐,白天都是女人们在家。 杜晓沁陪同老夫人打牌、听戏。 云乔一人在屋子里学习,累了她也会出去逛逛街,带着她的丫鬟长宁与静心,有时候就她自己。 “小姐,您真的不找个大学念念?”静心问她。 云乔:“我没时间,我得多留在席家。” 自学也一样。 开春之后,天气一日日暖和,云乔要置办些衣衫。 杜晓沁懒得管她。 裁缝铺子不少,但手艺好的师傅凤毛麟角。 缙云斋是一家非常出名的铺子,料子好、师傅经验丰富、手艺出众,引得全城贵妇人竞逐。 云乔这日去排队,偶遇席兰廷。 席兰廷今日做贵公子打扮,一身深青色西装,同色马甲,胸前口袋装怀表,表链露在外面,随他抬手时轻轻晃动,有碎芒。 他气色不错,唇上有了点浅浅颜色,闲闲坐在裁缝铺子走廊上的藤椅里抽烟。 瞧见了云乔,他微微扬眉,算作打了招呼。 “七叔。”云乔走近。 “你一个人?”席兰廷吐出轻雾,他点漆眸子被笼上了几分迷蒙,并没有起身。 他懒得像只猫,在早春的阳光下沐浴着,神色闲淡。 “对。” “进去逛逛,看中了什么料子跟席荣说一声,七叔付账。”席兰廷按灭了香烟。 云乔看了眼他的手,手指洁白修长,按烟的动作有种说不出的优雅。 最近听人说,七爷身边有四名随从,名字分别是“安富尊荣”,平素跟着他出门、做第一保镖的,乃是席荣。 “多谢七叔。” 席兰廷摆了摆手,示意她进去,别在跟前碍眼。 云乔进了裁缝铺子,席荣很快到了她身后,叫了声“云乔小姐”,裁缝铺子的小伙计顿时热情起来。 席七爷是这燕城督军的幼弟,而督军没有儿子,从小把幼弟当儿子宠。他是最有权势的少爷。 这少爷出手豪阔,高兴了就一掷千金。 做生意和气生财,任何店铺的老板、伙计都愿意奉献殷勤。 云乔极美,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只昂贵的金丝雀——美艳、无脑,被男人养在深宅,用锦缎华服装点着。 小伙计忙把最好的料子都搬出来,供云乔选择。 云乔果然选了六种,然后裁缝过来给她量尺寸,商量旗袍的样式:旗袍的领子、盘扣、滚边都有讲究,花样繁多,需要一一说明白。 “……元宝襟的,用白玉盘扣。”云乔对裁缝道。 裁缝见她很娴熟,不敢马虎。 待云乔选好了料子,商量好了样式,量好了尺寸,席荣已经替云乔付钱了。 她还想跟席兰廷道谢,出来时候,就瞧见席兰廷已经走下了台阶。 他身边跟着一名女郎。 女子穿桃粉色如意襟旗袍,外面是一件白色风衣,烫着时髦卷发,挽住了席兰廷胳膊,粉腮含笑,楚楚动人。 席兰廷似乎察觉到了身后有人,回眸看了眼云乔。 他这么一回眸,顾盼神飞,云乔在心里感叹:“七叔这个人,好漂亮!” 第22章 给你把玩 裁缝铺子临街,种了一株梨树。 这个时节开满了花,洁白晶莹。席兰廷走下台阶,正好立在树下,阳光铺陈了他满头满脸,他黑发有了淡淡光泽。 一瓣梨花,落在他肩头,他不着痕迹拂去。 云乔便觉,此人手指定然有花香。 席兰廷本要走,瞧见她立在门口,回头看她一眼。他略微沉思,把胳膊从女郎臂弯里抽回,转身问云乔:“是回家,还是逛街?” 云乔:“回家。” “来。”他招招手。 云乔不明所以,跟了上去。 席兰廷便对身边女郎道:“你自己回去,今天有事,不能送你。” 女郎打量云乔。 她眉头蹙起,重新拉住了席兰廷胳膊:“你轧上了新欢?” “这是我侄女。” “我不管,你得陪我去听评弹。”女郎撒娇,“今天要陪我一整天。” 席兰廷表情淡淡,并没有失约的尴尬。他懒懒道:“我不太舒服。” 女郎:“……” 席荣这个时候上前,把女郎和席兰廷阻隔开。 女郎气急了,在身后骂席兰廷:“你借口都不找个好的,每次要爽约就说身体不舒服。怎么偏偏这个时候不舒服?” 席兰廷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药罐子嘛,不舒服说来就来,哪里会挑时候。” 女郎:“席兰廷!” 云乔随着席兰廷上了他的汽车,见他阖眼打盹,便问:“七叔不舒服吗?” “倒也没有,烦了而已。” “七叔谈恋爱会烦?”云乔打量着他。 席兰廷叹了口气般:“我吃饭喝水都烦。” 云乔:“……” 七叔为了活着,真是受苦了。 席兰廷好像走在哪里都没骨头,随便找个地方就要靠着。此刻坐在汽车里,他也是依靠着后座。 他左手放在膝头,漫不经心敲打着。 云乔一直看他的手。 手指很好看,干燥削瘦,又白,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云乔从未见过比他更好看的手,目光一直落在他左手上。 等她看到了一定的程度,席兰廷抬起手,轻轻扬了扬:“你喜欢我的手?” 云乔点头:“喜欢。” 她又补充,“好看。” 席兰廷笑了下,笑声也是懒懒的,眼帘往下耷拉着,没什么愉悦与温度。 他把手伸了过来:“给你把玩,顺便替我捂手,手冷。” 手几乎伸到了云乔面前。 云乔倒也没矫情,她原本就很想看看这样的手,果然接住了。她好色,但不猥琐,故而看了几眼之后就收敛了目光。 席兰廷的手的确很冷,一点温度也没有,饶是天气已经逐渐暖和了。 “你真该去南边生活。”云乔将他的手包裹在自己掌心,“我去过广州,那边冬日也很暖和。” 席兰廷阖眼,好像睡着了,一动不动。 云乔以为他不回答,不成想他却开口了:“太远了,我受不了……” “受不了什么?”云乔反问,“旅程吗?” 去广州,乘船或者坐车,都要好几天的工夫。 身体不好的人,无法承受长时间的旅途,云乔也能理解。 她觉得可以选择坐船。 这句话不知哪里好笑,席兰廷哈哈笑起来,并且抽回了自己的手。 他把手放回到自己膝头,笑容不减,有种绚丽的温暖在他周身徜徉:“对,旅程。” 云乔:“……” 所以,这句话到底哪里好笑? 第23章 亲自送回家 席兰廷送云乔到了席公馆大门口。 停了车,席兰廷问她:“要自己走进去,还是我把你送到四房门口?” 云乔诧异:“你不回家?” “约了人吃午饭。”席兰廷掏出怀表看了眼,“还有三十分钟。算了,让他等着。” 云乔:“……” 她回想了下在裁缝铺子门口的对话。 席兰廷问她是回家还是逛街,听说她要回家,他理所当然招招手,让她跟他走,还把女伴扔下。 他又说自己不太舒服。 云乔以为,他也是要回家的。 不成想,他只是送她。 何必多此一举? 街上黄包车多得是。 席兰廷说完话,见云乔半晌不答,他纡尊降贵转了转脸,目光落在她脸上:“你在腹诽我?” 云乔:“……” “骂我什么呢?” 云乔:“没有。” “你走回去可以?我车子进去了不好调头。”席兰廷又催促。 云乔哦了声,乖乖下车。 这天阳光很暖,她下车之后,席兰廷摇下了车窗。 她还以为他有什么要紧事,却只见他略微歪头:“再见,云乔。” 他同她认真道别。 云乔一头雾水。 不过,七叔有病,他的行为乖张任性,这点可以理解。正常人非要用自己思维去替换一个长期生病人的思维,会把自己累死。 云乔觉得这个逻辑很顺通。 凡事能有个顺通解释,云乔就接受了,哪怕她不能理解。她也说了句“再见”,折身往回走。 天气晴朗,碧穹万里无云。 从大门口到四房,一条宽阔大路,路旁种满了树,这个时节,桃蕊开了花,落英缤纷,草地被染得富丽锦绣。 云乔做的旗袍,第四天就送到了。 她给了送货上门的小伙计一笔丰厚打赏,接下了旗袍,抱回自己房间。 “不是说缙云斋的旗袍,约上了也要等一两个月吗?”云乔一边试衣,一边暗揣。 旗袍做工精致,绣活栩栩。穿上之后,尺寸刚刚好,一寸多余的都没有,勾勒得云乔腰身曼妙。 “席七爷的面子真好使。”云乔忍不住想。 店大欺客的缙云斋,三天就把旗袍赶了出来,绝对是看着席七爷的面子。 丫鬟长宁和静心上来,看云乔试新衣。 “……静心,你最近没事的话,帮我跑跑漕帮,暗中查一查席兰廷这个人。我觉得他不像单纯的二世祖。”云乔道。 静心:“小姐,提醒您好几次了,人家现在叫青帮。” 云乔嘟囔:“还是漕帮好听些。” “让他们改回去?” “算了。” 长宁则问云乔:“小姐,怎么要查个药罐子?他有什么可查的?” “他这个人,挺……”云乔一时也说不上来。 席兰廷的背景,她也查过的,只是什么也没查到。他就是个深居宅院的少爷,一个病弱不堪的年轻人。 可云乔总记得他除夕夜杀人的娴熟,他知道云乔外婆的势力。 以及,她能从他身上嗅到危险的气息,这点很莫名其妙。 那般虚弱的席兰廷,云乔能一脚踢死他,却愣是感觉他这个人很不好惹。 能不要惹他,就不要惹他。 云乔的感觉素来很准。 所以,她想让静心去查一查,为什么她会有这种危险感。 静心去了。 两天后,静心给云乔回了信。 她还真查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第24章 淋雨 静心往青帮转了一圈,拿到了一些消息。 席兰廷此人没什么疑点,他干净得像一张纸。 “小姐,席七爷的确不简单。您拿着老太太的令牌,青帮的人还敢糊弄咱们,说明席七爷面子比咱们大。”静心道。 云乔静静听着。 长宁不解:“不是说没有疑点吗?” 静心:“我一开始也相信的,而后我去查了查缙云斋。缙云斋做的都是大客生意,人家打赏的钱,比旗袍还要多。 就连督军夫人都捧着缙云斋。缙云斋傲气得很,谁定的衣衫,没有十天半个月都做不出来。 但是,咱们小姐偶遇了席七爷,七爷身边的人付钱,缙云斋破天荒为小姐赶工了。这单单‘席家七爷’、‘督军幼弟’的名头,可是办不到。” 长宁:“……” 云乔唇角弯了下:“静心很有长进。” “所以,青帮给咱们的情报,说席七爷没啥问题,不是他们草包,就是糊弄咱们。”静心又道,“敢糊弄咱们,意味着他们更怕席七爷。” 云乔听着,并不动怒。 长宁则说:“青帮越来越狂妄。老太太一走,他们没把小姐放在眼里。” “正常。”云乔道,“人走茶凉。” 接下来几天,天气温暖得过分,有点初夏的炎热了。 云乔换上了簇新旗袍。 杜晓沁一下子就看出,是缙云斋的手艺,这元宝襟、白玉扣,都带着很明显的缙云斋特色。 她非常吃惊:“你何时定的旗袍?” “前些时候。” “我和你姐姐正月初七去定的,至今都还没到,你比我们早?”杜晓沁狐疑看着她。 云乔没回答。 不正常暖和了几日,变了天。 这日下起了暴雨,狂雨如注,夹杂电闪雷鸣。 云乔走在窗口看雨,想着心思。 竹林被狂风骤雨打得东倒西歪,原本的林子变得稀稀疏疏,云乔隐约可以看到席兰廷的院门口。 平常是看不到的,竹子正好挡住。 她隐约瞧见一人,立在风雨里,一袭红衣如血。 云乔脑子里嗡了下。 家里下人说,外婆出事那段时间,她家出现过一位红衣年轻男人。 她冲下楼。 杜晓沁今天正好在家,见状要说什么,却突然见云乔发疯一样冲出去,错愕看着漫天相连的雨幕,半晌才问佣人:“我是不是眼花了?” 佣人:“……” 雨很大,也冷,风又急,云乔有点睁不开眼。 她快步往席兰廷那边跑。 穿过竹林,果然见一人立在门口,席兰廷真的在淋雨。 只是,他穿一件象牙白长衫,雨水打湿了,贴着他天青色中衣。离得太远,云乔只能看清楚一个黑点,衣衫颜色是她脑补的。 等她冲到了跟前,席兰廷迷乱目光有点聚焦。 他笑了下,然后用力闭了闭眼。 不知为何,云乔觉得他哭了。 “七叔,你身体不好,怎么淋雨?”云乔焦急问他。 席兰廷:“我手下人都被我派出去做事了,我忘记了带钥匙。” 云乔:“……” 她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怔怔看着席兰廷。 所以,她脑补半晌,他居然只是忘记了带钥匙? 席兰廷看着她表情,没心没肺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喝了口雨水,他又轻轻咳嗽。 “乔儿……”他似这样叫了她一声,又好像没有。 第25章 怕冷 云乔看了眼七叔大门上的锁,手起,一声轻响就劈开了。 席兰廷浑身湿透,看了眼之后,还有心情挤兑她:“真厉害,上街卖大力丸能养活自己。” 云乔:“七叔过奖。” 进屋之后,席兰廷进去更衣,寻了巾帕擦头发;而后,他拿出自己中衣、长衫,丢给了云乔:“你凑合当裙子穿。” 云乔:“……” 她犹豫了一秒,钻进了七叔的里卧。她借着更衣,把席兰廷的房间打量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常,她就开始动手翻。 外面有点动静。 云乔慢腾腾翻了个遍,发现席兰廷这里干干净净,几乎没有任何出格的东西——她还以为,他枕头下会有一把枪,或者一柄刀。 唯一很奇怪的,是他的书。 他有很多书,都是手写誊抄版,上面的字云乔不太认识,偶然几个字她能猜出来。 席兰廷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听在耳朵里字字清晰:“别乱翻,男人的寝卧里也有秘密,翻遍了我要你负责。” 云乔:“……” 她急急忙忙脱下了湿透衣衫,穿了七叔的。 松松垮垮,能遮蔽。 等她出来,席兰廷立在门边,将宽大巾帕覆盖她头顶。 云乔视线一黯。 席兰廷接了她换下来的衣衫,走开了。 云乔拿下巾帕,轻轻擦拭湿漉漉头发,终于瞧见厅堂摆放了一只暖炉,烧了银炭,一点烟灰也不见。 上面还罩了个大大藤架。 冬日连绵阴雨天,家里会用这种藤架,架在火盆上烘烤衣衫。 衣衫长时间不干就会发臭。 席兰廷将云乔衣衫放在藤架上烘烤,自己坐在另一边,凑近火盆取暖。 “……都快仲春了,七叔这里还有火盆?”云乔也坐下来,差点被衣衫拌了下脚。 她个子高挑,但七叔更高。 “除了盛夏,我都得烤火。”席兰廷道,“我很冷。” 他说这句话,倏然看向了云乔,目光深邃而灼热。他表情很静,只有眼睛里涌动几分情绪。 像是……恨。 这恨,不是空泛的,而是直接指向了云乔。 云乔心中咯噔:“他不会是外婆的仇敌?” 外婆手段颇为狠戾,这点云乔听人说过,自己也见识过。 可席兰廷…… “……你派人去漕帮查我?”席兰廷开口。 云乔的思绪被打断。 “‘漕帮’,还是这个名字听了顺耳。”云乔说,“我对七叔有点好奇,闲着无聊,就派人去问问了。不过,漕帮那些杂碎,没把我放在眼里。” “对我好奇?”席兰廷往后一靠,人又陷在椅子里,似病骨难支,“为何会好奇?” 云乔:“七叔,一般长得特别好看的人,招人喜欢。一旦喜欢了,就恨不能把这个人剖析一番,什么都好奇。” 席兰廷咀嚼这话,忍俊不禁:“你看上了七叔?” 云乔:“……” 这位叔叔,有点顺杆爬,很是不要脸。 “你真是……”席兰廷笑着笑着,脸上表情收敛,倏然眼神晃荡了下,漆黑眸子在无强光的情况下,毫无预兆变成了淡金色,他声音不自觉有点冷,“不长进!” 云乔看向了他。 屋子里起雾,有什么萦绕在席兰廷眼前,藏住了他的表情与视线。 这雾诡异。 她猛然站起身。 席兰廷的脸,在烟雾之后,闲闲淡淡、平平稳稳:“烧到衣裳了,今天这火盆没弄好。” 云乔:“……” 第26章 妄图勾搭 云乔换下来的裙子被烧。 她把裙子从藤架上扯下来,用脚踩灭了火,裙子烧破了一个洞。 席兰廷伸头看了眼:“料子不错,可惜了,这条裙子应该值点钱。” 云乔的衣裳,用料都很讲究,做工也精致,每件都值钱。 她外婆是挺豪阔的,比杜晓沁看到的更阔,只是杜晓沁不知道罢了。 “回头赔你一件。”席兰廷道。 云乔:“上次七叔送了我好几件旗袍,不需要再赔。” 席兰廷果然不坚持了。 外面雨还在淅淅沥沥下,与天幕连成了片,云乔又穿着席兰廷的长衫,不太好走回去。 她依旧坐下。 然而这个时候,席兰廷已经不耐烦了。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坐得腰疼,我要回去躺着。” 他往寝卧回,路过云乔的时候,拍了拍她肩头:“你也回去。” 他掌心冰凉,似乎穿过了衣衫,落在云乔肌肤上。 云乔想起了外婆的话,又想起他除夕夜杀人如斩鸡,心中微凛。 她扣住了席兰廷的手。 她目光冽冽,定定望着他:“七叔,你是光明正大的君子,还是肮脏猥琐的小人?” 席兰廷看向了她的手。 他低垂眼睫,轻轻眨了下。睫毛浓密且长,与鬓角一般乌黑,再抬眸时,眼底添了几分秀狭:“小侄女,贪恋你七叔美色,你真是很有出息!” 他的手,不轻不重打在了云乔手背。 云乔便松了力道。 席兰廷抽回手:“你的确很美,相信你自己也知道。只不过,七叔身子骨不好,不会见色就扑。对我耍这样的花招,你找错了人。” 她的试探、怀疑,他全部定义为“勾引”,并且拒绝了她的引诱。 手段高明。 云乔满心疑窦,没有得到解释,又被席兰廷扫地出门,只丢了一把伞给她。 她回到四房,杜晓沁与女佣全部张大了嘴巴,震惊看着她。 云乔扯了下衣袖下摆,解释:“七叔的。他方才一个人在门口淋雨,我从窗口看到了。他院子里没人,忘记了带钥匙……” 说罢,她上楼去了。 衣摆太长,云乔差点绊倒,她半提着,快步回到了自己房间。 换上睡衣,她舒了口气。 这一日的闹腾,终于结束了。 云乔让丫鬟去了趟席兰廷那边,把他的衣衫送回去。 丫鬟静心去的,回来告诉云乔:“七爷的随从开了门,没让我进去。” 云乔颔首。 而后几天,杜晓沁有意无意,总在提醒云乔,不要犯傻,妄图去勾搭席七爷。 席文澜也听到了,还劝杜晓沁:“云乔不会的,妈您别担心。” 在晚饭桌上,席文澜突然又提此事,她问云乔:“你进过七叔的院子?” “对。” 四房几个人都看向了她。 云乔回视,没言语。 席文澜笑着解释:“云乔跟七叔真有缘分,咱们家的人,除了祖母,没人可以进七叔的院子。” 杜晓沁脸沉如水。 云乔定然会闯祸,杜晓沁很想将她扫地出门。 过了几天,四房发生了一件事。 准确说,是丢了一件很要紧的东西,整个四房都闹腾了起来。 杜晓沁要搜查众人房间。 第27章 本票簿 丢的,是云乔继父的本票簿子。 银行发行一种本票簿子,盖上了大印,只需要填写数额和签名,就可以从银行兑换出真金白银。 席四爷虽然庶出,但到底做官,又出身席家,在燕城算妥妥的上流贵族,银行给他本票簿子也属平常。 只是,席四爷在钱财上向来谨慎克制,除非必要,一分钱也不肯乱花。 虽然家里公帐上每个月都会给他一笔不菲的零用。 其他老爷们,每个月的零用还不够使,席四爷却能存下来,给杜晓沁和孩子们。 “从各个方面讲,席四爷人不错,当年杜晓沁很有眼光,也会调教。” 这是云乔住了一个多月得出来的结论。 银行送给席四爷的本票簿子,他放在书房抽屉。 那簿子一年更换一次,好几年了。 这次银行来人,亲自登门给席四爷换新的本票簿子,席四爷上楼去找,却发现不见了。 “模仿我的签名,就能从银行换到钱。”席四爷吓得半死。 他签名中规中矩,很好模仿。 杜晓沁也吓到了,急急忙忙寻找,想要把家里翻了遍。 “从来没出事过!”杜晓沁说这话的时候,瞥了眼云乔。 云乔假装没看到。 佣人们四处翻,云乔上楼去了。 长宁也上楼。 “小姐,怎么好好丢了东西?我看太太和佣人们的态度,可能是怀疑咱们。”长宁压低声音。 云乔:“不用怀疑,一定是咱们。” 杜晓沁当初答应云乔,带她回来,只不过是贪图外婆的东西。拿到了东西,杜晓沁就后悔了。 前几日,云乔往席兰廷那边去,杜晓沁更怀疑云乔勾搭席七爷,会惹恼席家,害得杜晓沁地位不稳。 赶走云乔,这是杜晓沁的计划。 想要赶走云乔,不仅仅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还需要席四爷闭嘴。 席四爷是个老好人,没事就爱替人说情。若杜晓沁执意要撵云乔,席四爷肯定要劝她,甚至会做主留下云乔。 故而,杜晓沁要让席四爷闭嘴。 席四爷最在意钱财。 丢了本票簿子,会要了席四爷老命;再撕掉几页,下落不明,席四爷会想撞墙。 到时候,他再也不想挽留云乔,杜晓沁才能真正得偿所愿。 “……小姐,那怎么办?”长宁问她,倒也不是很焦急,“咱们要搬出去吗?” 其实,依照长宁的性格,她宁愿搬出去。 燕城三教九流,不少人是萧婆婆门徒,他们饶是不肯听云乔派遣,也会照顾云乔;甚至,政府长官里,也有萧婆婆的门生。 哪怕云乔散尽家财,那些叔伯们也可以给她安置个家,让她过豪奢日子。 “外婆让我在席家至少住三年。”云乔道。 长宁:“小姐,咱们真的要听婆婆的话?” “嗯。”云乔道。 然后,她伸了个懒腰,“东西肯定在咱们房间里,你找一找。” 长宁道是。 她寻了半晌,然后发现沙发与梳妆台的缝隙里,有一本薄薄的本票。 长宁艰难推开沙发拿了出来,吸了口气:“小姐,这是谁要害你?” 第28章 到底谁是贼? 谁要害云乔? 云乔:“太太。” 长宁:“……” “你揣好了,悄悄放到太太和四爷寝卧,然后该干嘛去干嘛。”云乔道。 长宁道是,出去了。 云乔坐在沙发里,手里又在拨弄着她的三枚铜钱,心里盘算着:“过几天我得换个锁芯。杜晓沁这样容不得我,也不是办法。” 她也没跟杜晓沁作对。 只要杜晓沁不烦她,她就很乖巧安静。 “她到底是不是我亲妈?哪怕十几年没见过面,毫无感情,也不至于容不得如此听话的女儿。” 楼下传来了动静。 杜晓沁要把家里所有人房间都搜查一遍。 然而,她却先从云乔这里开始。 席四爷没有反对。 在他们看来,家里只有云乔与她两个丫鬟是外人。四爷的本票簿子,从来没丢过,云乔来了才出事。 说什么搜查全家,其实只是为了搜查云乔。 云乔这里寻不到,他们就会去长宁和静心住的那个佣人房间找。 见杜晓沁带了人进来,云乔便道:“既如此,我楼下去等,免得我说不清楚。” 她起身走了。 杜晓沁带着两名女佣,并不着急去搬沙发,而是把云乔衣柜和抽屉都翻了一遍,仔仔细细。 楼下客厅,不仅仅有席四爷,还有席文澜、杜晓沁的三个儿子。 “……是不是你偷了我爸的本票?”老二问云乔。 老二今年十五岁了,比云乔高,说是大人又不够老练,说是孩子又特别刻薄,云乔不与他一般见识。 云乔:“当然不是。” “我看你就是贼!”老二恶狠狠说。 席文澜呵斥弟弟:“文清,不许胡闹!” 老二很听姐姐的话,给云乔翻了几个白眼,闭嘴坐在旁边。 云乔坐下,席四爷看了眼客厅里的孩子们,他心情不太好。 “慢慢找,我去躺一会儿。”席四爷道。 他起身回房了。 丫鬟长宁端了茶,放在诸位少爷、小姐手边,又看了眼云乔,默默退下去。 云乔端起茶喝了一口。 席文澜和云乔闲聊,宽慰她:“爸妈没有怀疑你。咱们是一家人,丢了东西都心急,你也希望早点找到,是不是?” 云乔手指扣动茶盖,撩拨了几下浮叶,漫不经心嗯了声。 席文澜还要说,便瞧见父亲重新走了出来。 他对席文澜道:“上去叫你妈下来,别翻了。” 席文澜:“哦,好。” 席文清和席文湛兄弟俩不解,纷纷问席四爷:“爸,不找了吗?” “爸,肯定是这个乡巴佬偷了您的本票薄。她眼界浅,什么都好奇!” 席文澜再次呵斥两个弟弟:“你们别胡说,云乔不是贼。” 说罢,她上楼去了。 杜晓沁被叫下来,心情不悦,对席四爷道:“您别管了,我一定要替您找到!这个家里,肯定有人偷了!” 席四爷:“你跟我回房,我有话说。” “干嘛藏着掖着?”杜晓沁不走,当着一家子佣人的面,大声嚷嚷,“丢了东西还了得? 咱们这房做事的人,手脚都干净,平白无故不查清楚,弄得他们人人心慌,凭什么呀?” 佣人们听到了,深感四太太这次明事理。 席四爷轻咳:“回房说。” 佣人最擅长传话,什么事情很快就传得满园皆知。 席家人口多,四爷不愿意旁人看笑话。 杜晓沁却执意不肯,让席四爷有什么话就公开说,还非要再次去翻云乔的房间。 “别翻了,我找到了,在……在你梳妆台的杂志下面压着。”席四爷声音放轻。 屋子里静了下。 第29章 母女争吵 席四爷的话,佣人们也听到了,表情各异。 屋子里一时很安静。 席四爷不知向谁解释:“可能是我昨晚拿下来,忘记了。” 杜晓沁脸色骤变。 她错愕看着席四爷,又瞧见佣人们鬼精鬼精打探的神色,一瞬间后背发凉。 她拉了席四爷的手,夫妻俩回房去了。 席文澜也是微微吃惊。 老二老三兄弟俩,同样听到了父亲的话,两个人表情讪讪。 杜晓沁和席四爷回房之后,两个人还争吵了几句。一向好脾气的席四爷,说话声音有点大。 “……跟你说过了,不要动本票。”席四爷如此道。 佣人们听到了,倒吸一口凉气。 四太太想要动四爷的钱,还想栽赃给其他人,这件事很快就在席家传开了。 连老夫人都问起。 佣人们私下里嚼舌根,觉得杜晓沁上不得台面。 “她是不是外面欠了赌债?她很喜欢打牌的。” “上次去夏家打牌,四太太就输了不少钱。怪不得要偷四爷的本票簿子。” 这个传言也不知从哪里起来的,大家都在说,觉得这个最可信。 老夫人也问杜晓沁。 杜晓沁哭着解释:“我真的没有赌瘾。” 老夫人:“你若是想要本票簿子,就用我的。” 当着妯娌们的面,老夫人如此说,认定了杜晓沁偷丈夫的本票簿子,杜晓沁颜面彻底扫地,被上上下下当笑话瞧。 她本要算计云乔的,却落得如此下场。 她知晓是云乔搞鬼,可没人信任她。 杜晓沁偷鸡不成蚀把米。 一时间,她在丈夫、婆婆和佣人们跟前都颜面扫地。 席四爷太生气了,两天晚归,回来睡在了书房,不肯搭理杜晓沁。 杜晓沁拼命巴结。 好不容易把席四爷哄得好转了,她到了云乔房间,关上门,要找云乔算账。 云乔坐在沙发里,穿一件淡黄色柿蒂纹如意襟旗袍,和早春盛绽的迎春花相比,人比花更娇艳。 乌发松散,从肩头倾泻,衬托得她肤白胜雪。 “……你为何害我?”杜晓沁压低声音,但神色狠戾,一副找茬模样。 “何时害您?”云乔眨了眨眼。 杜晓沁切齿:“你少装蒜!那本票薄,怎么会在我的房间?” “那应该在哪?”云乔问她。 “你最清楚!” 云乔微微沉了脸。 她看着杜晓沁,凛冽爬上了她眼底,她不怒自威:“看样子,你比我更清楚!失败了就认输,你居然还想找场子,输不起?” “这可是我家!”杜晓沁被她逼视得坐不住,几乎要暴跳,“云乔,你少得意!” “你对我十八年不养不问,现如今借住你家,你要如此待我?”云乔反问。 杜晓沁眼底,没有半分愧疚。 “你从我肚子里爬出来,我给了你性命,是你欠我!”杜晓沁盯着云乔,“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贱人!你若还有一点良知,就赶紧给我滚!” 云乔觉得,不养的母亲有过错;杜晓沁觉得,生出了云乔就是天恩,云乔不知感激就是犯贱。 母女俩各自占理。 “……再住一年,行不行?”云乔用缓兵之计。 既然杜晓沁对她没负疚,就用计谋拖住她。 外婆临终,句句都有深意,云乔已经摸到了一点边儿,她要弄清楚。 杜晓沁甩门而去,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 也许,她对黏上了的牛皮膏药没办法,只得另想高招。 第30章 夸奖云乔 云乔也知自己讨人嫌了。 没办法,她得听外婆的,唯有对不起杜晓沁了。 “等我将来离开的时候,给她一笔钱好了,算作弥补。”云乔如此想。 杜晓沁这件事,后续也没人多提,毕竟她有没有赌瘾,旁人都知晓。 仲春时节,席家女眷们时常出游,各种名目的宴会颇多。 一到周末,宴会更多了,席文澜忙里偷闲参加。 杜晓沁从来不带云乔。 云乔自己也不愿意去,她很忙。 转眼到了暮春,天气更暖了。 桃樱凋落,香韵流散,只余荼蘼圣洁而绽,繁茂幽香,徐徐拉开初夏帷幕。 席家姑奶奶置办了一艘邮轮,专走燕城和香江航线。邮轮上有餐厅、舞厅,很是新颖好玩。 一切都准备妥当,尚未启程,姑奶奶邀请席家众人上船游玩,权当“暖船”,给邮轮带来人气。 “都去玩玩,散散心。”老夫人兴致很高。 姑奶奶虽然不是老夫人亲生的,但从小养在老夫人跟前,老夫人把这个庶女当宝贝宠着。 后来,姑奶奶嫁给了周家。 姑爷在海关做事,油水丰厚,周家也因此做很多船舶生意。 老夫人还记得云乔。 “四房的云乔呢?这些日子都不见那孩子出门走动,她没事?”老夫人突然问杜晓沁。 除夕夜,云乔的表现让老夫人刮目相看,对那孩子印象很不错。瞧见了席文澜,不免想到了她。 云乔的确好些时候不露面了。 “她忙呢。”杜晓沁急忙道。 老夫人:“忙些什么?” “她……她学做刺绣。”杜晓沁胡扯了一句。 老夫人笑起来:“这孩子有点守旧。现在年轻的小姑娘,哪个还肯学刺绣?学得如何?” “我也不知道,她关起门学。”杜晓沁越说越顺。 老夫人就更觉得云乔不错:“肯学刺绣,这是耐得住性子。年轻小姑娘,真难得。” 杜晓沁:“……” 老夫人如此夸奖云乔,杜晓沁倒是真没想到。 席家门风开化,姑娘家都要念新派的书,愿意出国留洋的,老夫人也是很赞同。 从前三房的一位小姐不爱读书,成绩很差,还被老夫人骂了。 老夫人说:“世道变了,现如今大户人家的千金,只有读书识字,才算真正的体面。” 杜晓沁有意泼云乔脏水,才说云乔在家里刺绣,毕竟老夫人并不欣赏旧式女子。 不成想,老夫人的话风却完全不同。 杜晓沁根本没有揣摩清楚老夫人的心意——老夫人当初之所以骂三房的小姐,是因为那孙女长相普通,人又不够机灵,若没有新派学识装点,将来恐难高嫁。 云乔却不同。 云乔实在太漂亮,长得妩媚极致。 这等容貌出众女子,若一味潇洒玩乐,很快就会流于轻佻。若她能静得下性子,将来会有一番造化。 所以,老夫人听说她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做琐碎的绣活,心里便觉得云乔有得救,很是高兴。 老夫人评价旁人,因人而异。杜晓沁猜测她心思,完全没猜在点子上。 待席家众人出发时,老夫人特意让云乔到跟前,还夸奖了云乔几句:“等学会了,给我做一副绣活。” 云乔的目光,却落在老夫人旁边的席兰廷身上,心不在焉应了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