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退休了?好巧,我也是!》 一、退休倒计时3 (写在前面,不包含在正文字数中。本文架空古代言情,经不起考据,第一次写,别深究别深究,写的很片面。非穿越,女主土着古代人且有cp,出宫前主要叫清荷或者姓氏+官职,出宫后回归本名。要是骂请轻点骂,写的不好批评指正共同进步,感谢家人们!) 尚服局司衣司 “叩叩!清荷姑姑!您在里面吗?” 清荷(入宫被赐的名字,后成为女官才用自己的姓+官职被称呼)正在清点包袱,再有一个时辰,她就可以出宫了。 听到敲门声,她把包袱塞进了床边的矮柜里,并上了锁,这才往门口走去。 拔下门栓,拉开门,是尚服局新拨来司里的两个小宫女,菱角和碧莲。 她俩一个十岁,一个十二岁,皆着一身荷叶绿的襦裙,莹白色的外衫上绣着几尾锦鲤,显得格外俏皮。两人发包上俱系着芦苇绿的麻布发带,随着开门带来的风发带悉数砸在了碧莲脸上。 看见清荷开了门,她也顾不得拨开,忙拉着菱角行了礼。 “姑姑好。” “嗯”,清荷抬了抬手,示意她们起身。黝黄的脸上一丝笑意也无,“何事?” 两人起了身,却是不敢抬头。 新入宫的尚服局小宫女都被老宫人提醒过,司衣司的谢掌衣(正八品)人严厉,性子不好,孤僻不爱见人,她最不耐烦看见的就是皮肤娇嫩、白皙的小宫女。 因为谢掌衣的脸色黝黄,据说私下里寻了许多法子都不见改善。 久而久之,脾气就愈发阴沉,底下的小宫女们中稍微白皙些的,回差事时也会悄悄遮掩肤色,就怕要是无意间惹了谢掌衣的眼,指不定有什么坏差事分到头上呢。 还是碧莲微微抬起了头回话,眼睛却也只敢往下看,“前头宫门开了,张尚服让奴婢们来知会您一声,去她那儿签出宫文书,还得聆听训导。” 清荷看着碧莲的行事做派,眼中露出一丝满意,点了点头,“知道了,我取了包袱就过去,你们先回话。” “诺”两人又行了礼,才起身告退。 等着走远了,刚刚不敢吭声的菱角才活泼起来,“碧莲姐姐,你说这谢掌衣怎么想的,放着宫里富贵不要,倒想着出宫,我听说月嫔娘娘…” “菱角!”碧莲止住了脚步,稚嫩的脸上满是严肃,四处看了看,瞧见周边没人,这才压低声音说道:“进宫第一课嬷嬷不是教过吗,少说,少看,尤其不能妄议贵人。” 菱角喏喏的点了点头,却在碧莲没注意到的时候不服气的瘪了瘪嘴。 清荷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才回身进了屋,掩上了房门。 取出刚收拾一半的包裹,继续清点着自己这么多年的家当。 清荷已经入宫十年了。 进宫头一年,她们统一分配到尚仪局学礼仪兼顾打杂,是最低层的小宫女。 每日学完礼仪,就开始干活,被差遣到各个宫里、局里做些杂役活,什么清扫屋室、提大通铺的夜香,一群新来的小白菜每日被支使的团团转。 小宫女嘛,又是新人,每月月银按例只五十个铜板并两餐饭食,可每每发到手上已是克扣了一半的。 彼时清荷已十二岁了,也通晓些人情世故,在宫里人微言轻的,闹出去可讨不了什么好。 宫中包食宿,虽说住的大通铺,吃的全是素,可不用自己出钱啊!四季都有固定的两套衣裳发放,一年八套还是棉布新裳。 在家常年两套麻布旧衣替换的清荷表示,这活还能干(主要也辞不了)。 第一年,春三月才正式上岗的杂役宫女清荷,只有可怜兮兮地一百七十多个铜板积蓄(1000铜钱\/文=一两银子)。 第二年,宫里各大宫室开始招人,早拿着家中带来的积蓄四处打点的宫人都有了去处。 而苦哈哈拿着减半月例的穷鬼们(特指清荷),开始被抓阄分配干活的宫殿了。 好歹她运气不算最糟,尚服局的常典衣(正七品)第一把抓出来的纸条里就有她。 尚服局,掌供内服用采章之数,总司宝、司衣、司饰、司杖四司之官属。听不懂?无所谓,知道这地方有四个部门,跟服饰沾边的都归它管就行。 部分尚服局官职介绍 因着清荷是常典衣抓阄抓回来(?)的,于是她顺理成章地,被带到了司衣司的门口。 据常典衣说,尚服局的规矩是新来的都得洒扫一个月。 当然,要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本事,可以毛遂自荐,展示一下,各司主事若是满意,就可成为正式的尚服局三等宫女,可以开始学针线、学辨认服饰、绘图制花样等,而不用做苦力活了。 洒扫这一个月,五十文月例。若是三等宫女,一百五十文月例。 同行的其他宫女这时纷纷喧闹起来,把离常典衣最近的清荷硬生生挤了出去,“姑姑,我眼睛极好,能辩百丈远、夜能视物!”清荷微微瞪大了眼。 “姑姑,我力气大,能拿一石重物!(一石=4钧,4钧=30斤)”不是姐妹,你鲁智深啊?清荷发髻上凌乱的呆毛都呆滞了半晌。 “姑姑!我能翻跟头!我翻给您看!”一个人影在清荷眼里不断跳跃。 “姑姑!……”“姑姑,我能……” 这场面胜似镇上的菜摊面前,一个个老农垮着自家的菜不停介绍他家的更水灵,一群人把菜贩子淹没。 不过现在老农变成妙龄少女了,清荷默默后退至半丈外。 “你怎么不上前去?你会些什么?”正发呆的清荷吓得一激灵,连连撤开几步。 余光瞥见浅绯衣角,忙深见一礼,“奴婢参见大人。” 女声轻笑,“倒是个机灵的。识字吗?” 清荷深埋着头未被叫起身,不敢犹豫,“略识一些。” “学过些什么?” “家父是个秀才,奴婢跟着他学了些经史子集,也,也有些算术。” “哦?会算盘?”衣角下的官靴微微倾斜过来,正对着清荷。 “会…会一些,不算熟练。” “嗯,起身。叫什么名?” 清荷慢慢站起身,微躬着身,仍旧不敢抬眼,只绷着心神回答来人的问题,“奴婢清荷。” 女声嗯了下,衣角消失在清荷视线里,清荷缓缓站定了半盏茶功夫,才悄悄松了口气。 这之后,清荷也并未去毛遂自荐,而是老老实实地在司衣司院子里洒扫了一个月。 一个月后,新来的洒扫宫女们也被允许进入课堂学习。 因司衣司掌衣服首饰,自然针线活也是必须的。 宫中衣料皆是珍贵无比、得来不易。寻常针线手艺总是配不上的,自然需要精进。宫女的手也不允许有粗糙的,否则勾坏了衣料,十双手也抵不了。 课堂上,清荷正昏昏欲睡地泡着牛乳花瓣水,眼睛半睁着要闭不闭,迷迷糊糊地,这时不知谁推了她一把,她猛地惊醒过来,却没站稳。 面架上的铜盆里水也被带了出来,落在地上发出声响,引起了上首教习女官的注意。 “清荷!何故喧闹?” 二、退休倒计时2 “姑姑,奴婢没站稳,把盆带动了……”清荷脸色苍白,不知道谁下的手,可若实话说,怕也没好果子吃。 教习女官陈女史(无品级,属女官)把清荷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看着她即使年幼也不掩容色的脸,眼中带着隐隐地嫉妒,“现在把司衣司二十九则规矩背一遍,错漏一遍今夜不用去领你的饭食了。” 清荷抿了抿唇,背诵起来,刚背到二十八则,“门口的知了猴声响都比你大,我可一句都没有听清,今夜的饭食不用吃了。” 陈女史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清荷的背诵,哼,就得饿着这等狐媚子,小小年纪一副妖媚样。 课室里传来不知何处的嗤笑声。 那日有眼尖的看见陆尚服(五品,官袍浅绯色)与清荷说话,满带笑意,便四散消息出去。 有心中不平的,暗想也不知清荷使了什么手段,第一日就与尚服大人说上话。女官的位子都有定例,她要是先占着一个,其他人可就少了。 故而今日有人暗暗给她使绊子。 清荷牢牢记着进宫前父亲在床上气若游丝地嘱咐,出头的椽子先烂,人心隔肚皮,凡事先保全自己。 进宫后也最是沉默寡言,她总是低着头,想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低。 到底是年纪小,不知道人的恶意常常是无缘由的。 进宫的第二年第三个月,清荷在床铺下头发现了一根针。 针眼方向被悄悄穿在稻草铺盖上,人若是睡在铺盖上,一压针便会翘起来扎进肉里。 放的人大约以为清荷夜里也不能视物,放的不算隐蔽,像是某种昭示。 第二年第五个月,她的钱袋也不见了,里边除了二百五十个铜板,还有一对金丁香耳坠子,是她娘的嫁妆,也是娘唯一留给她的遗物。 清荷死死咬着唇冲进了常典衣的住处,泪流满面地跪下,“求姑姑做主!” “做什么主?”似曾听过的女声响起,清荷猛地抬起头,顾不上再想什么尊卑和自保,是陆尚服!常典衣正愕然的站在陆尚服身边看着清荷。 清荷深深拜下,将东西丢失的事情悉数讲了出来。 她其实不抱什么东西能找回的期待了,宫中宫规森严,寻常人想出去都是痴心妄想。 但值钱的物件不一样,被偷之后转手出宫的速度比天上的鸟雀还快。 “云香,去找找,太久不来司衣司,没想到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在我的地盘上动手脚了。”陆尚服端起桌上的青玉莲花茶盏轻吹了吹,浅酌了口,淡淡吩咐常典衣。 待常典衣退出去,陆尚服抬眸看向清荷,眼角的细纹轻轻扬起,白发在外头天光的映照下透着银色,像一尊慈眉善目的白玉菩萨像。 “我记得,你叫清荷,是。识字会写,还会算术。” “是,奴婢清荷。” “好,司衣司掌执文书的女史正缺位,此件事了,你就收拾收拾干活” 昭隆八年夏六月,尚服局司衣司送了四个宫女入慎刑司,据口供查出赃物百件,不乏针线钗环。 是月,司衣司新上任了四个女史,原来专管执教规矩的陈女史,因勾结偷盗,被撤了女官位,打了二十板子,死在秋季来临前。 成为女史的清荷又恢复了沉默寡言的样子,这时她的月例已有一两银了,她却不会再打开荷包数数,只在里衣缝了个暗袋,将失而复得的金丁香耳坠子藏起来。 女史的住宿比原来的宫女住宿好一些,是个长条状的四人间。 每个床铺间隔了扇木质青蓝麻布屏风遮挡,一人一个床边雕花矮柜,一个矮背漆画面架,一个铜盆一个木盆,床榻终于不再是稻草做垫,而是正经铺盖了。 此次司衣司的女史一次进了四个,分别是林天清、木瑟、刘月林,还有被暗戳戳议论走后门的谢清荷。 四人都不是多嘴多舌的性子,相处的还算融洽。 林天清与刘月林都绘画了得,像是家中有人仔细教导过,所以关系也最好,常常同进同出。 木瑟长得略温婉,不常讲话,但是性子平和,绣技了得,尤擅双面绣,常常沉浸在绣图中,仿若和她们不在一个世界。 至于清荷,选床铺时就选的最里边,每日抄抄写写司里的条例、绣法的教授等,被天清笑话像个喜爱躲在墙角的蘑菇,最不爱的就是出门见见天光。 对此等评价,清荷只状似羞涩的含笑低头,垂下的眼眸一丝笑意也无。 日子好似平平稳稳地进行下去,到昭隆九年年末的时候,清荷偷偷躲在被窝里数了数自己的荷包。林林总总,竟已有19两多了,兼之她平素也不添置胭脂水粉、首饰钗环,除去偶尔开小灶打个牙祭吃点荤食,还有几十个铜板的零花钱呢。 日子一定会好的。 进入梦乡之前,清荷摸到耳坠子,在心里默默许愿,愿爹的病好起来,长命百岁。愿自己在宫中安安稳稳地活下去,活到能回乡。 距京城千里的小潭村,破旧土坯房里传来阵阵撕心裂肺地咳嗽声,声音渐渐微弱。 小潭村村长谢江河紧皱着眉头从土坯房出来,身边跟着叹息着摇摇头的老大夫。 翌日,土坯房外挂起了白布。 新的一年又到了。 昭隆九年,日子一日又一日的平静过去。 清荷是在七月收到村里的书信的,辗转千里的信走了四个月到了皇城,走了两个月才从同乡手里送到清荷面前。 清荷内心惶惶,阿爹是村里唯一的秀才,平素书信都是他代写,可刚刚那封信封面的字迹,不是阿爹。 是夜,清荷罕见地点了一盏油灯,平素为了眼睛着想,她从不在夜里点灯做活的。 “谢青山,因病逝于昭隆八年廿月二十九酉时二刻,族中收殓其于谢家祖坟一排右二,族伯子孙代其女谢俞(清荷本名)戴孝摔盆,入土已安,节哀。谢江河 寄” 一滴泪珠滴落在“谢青山”三个字上。 深夜的呜咽声被狠狠咽下,只有湿透的枕巾体会到少女的哀痛。 三、退休倒计时1 昭隆十二年五年,清荷已十七岁,三年茹素戴孝(绣了孝袖在内衫手臂处),人越发清瘦,却因日益美貌的脸,端地一股弱柳扶风的风姿。 自第一次在镜中无意瞧见林天清嫉恨地看着自己的脸后,清荷就开始每日起床前薄薄抹一层黄粉在脸上,连带着脖颈处、耳后也不放过。 待时日长久,黄粉也一日日抹的厚了,让林天清只以为自己的脸长坏了,清荷才停止每日加厚一层粉的举动。 她也常选些深色暗色的布料裁做衣裳,出门时从不挑亮眼活泼的衣服,梳头样式也是怎么老气横秋怎么来,也难为她把那些丑的发型一个个搜罗出来。 渐渐地,大家伙儿都知道司衣司有个喜好不寻常的黄脸女官了。 清荷琢磨着,这也是一种另类保护,不然籍籍无名地,回头得罪了谁不小心给人弄死了也没人知道啊。 昭隆十三年,平静的日子骤生波澜。 刘月林也已十六岁,生的漂亮极了,不似清荷浓粉下掩饰地清雅又带点英气的美丽,她更像初生却娇艳的海棠。 挽一个宫中盛行的惊鸿髻,只穿一身青绿宫装,不施粉黛,首饰只有手腕上一个莲花坠银链,就美得不可方物。 常有嬷嬷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的脸,小宫女们也时常偷偷感叹她的美貌。 月林对自己的美貌十分自得,对于杂役宫女们的称赞、女官们的嫉妒全盘照收。美貌天注定,顺应天意,给人看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因着官侍所在宫室与后宫是左右两个方向,女官这块总是松散自由些。 春赏梅夏赏荷,秋看落叶冬戏雪,尚服局的亭台四季都不缺人。 在八月的某一天,刘女史穿戴的漂漂亮亮地去尚服局东面的戏鱼亭赏荷了。 她出发前还跟清荷说,要多采点莲子回来,清荷就是火气太重脸色才这么黄,回头给她炖莲子羹清火,保准她吃了清火祛黄,漂漂亮亮。 但她一夜未归。 司衣司彻夜灯火寻人,却等来第二日一道圣旨,刘女史成了月答应。 夏季炎热,皇帝心中烦闷,拍马屁的小太监说有个地方最是清凉静火,引着皇帝去了官侍居所。 那有个大大的荷花池,光赏荷亭就有六个,能全方位感受湖波荡漾、夏荷清香。 皇帝挥挥手表示很满意,正惬意地在亭台里吃着冰镇西瓜。 一错眼,看见如嫩荷般青涩又纯真的美人身无配饰,只一张清水出芙蓉的脸蛋微微扬着,撑着船篙在湖心欢快地采莲,倏忽又隐入荷叶中不见了,只有船尾在微微荡漾,皇帝的心直接飞扬了。 当晚,女史刘月林侍寝,第二天被封为月答应,入住夕颜殿偏殿。 消息传来后,清荷等人被传唤去尚服局正殿,路上林天清还在恨恨地扯着手里的帕子,结果一到殿里就开始泫然若泣,哀哀喊冤。 清荷不着痕迹地挪步靠近木瑟,两人站在一块儿看林女史表演。 主要这事巧合的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了。 做了女官的,基本不会被皇帝纳入后宫。 这,毕竟都当女官了,说句不好听的,做皇帝的妃子跟做皇帝臣子,当妾跟当官,瞎子也会选当官呀。 皇帝再急色也不至于非得纳女官,辛辛苦苦给你打工晚点能出去嫁人也就算了,怎么还有暖床的风险呢。 更别说尚服局的女官,最是爱清静,常年活动范围就是官侍所这一带,偶有跳脱的也就是像刘月林一样去看看荷花赏赏湖景。 就算是长得再好,也不会舞到御前跟后宫那块去,隔着十万八千里呢。 反正眼睛熬坏或是手不灵便了也就退下去养老了,刘月林这遭,她真是第一个被纳入后宫的女官。 不光是震惊了尚服宫一众人,也让大家的心思浮动起来。既然刘月林可以,那为什么其他人不行呢。 尚服局除了有品级和无品级的女官外,可也有最底层的宫女呢。 等事情平息下来时,已经是昭隆十三年冬了。 夕颜殿的月答应已有身孕三月,龙颜大悦,晋封其为月才人。 司衣司的三个女史愈发低调做人,多少人背后议论说她们是狼子野心呢,指不定刘月林受宠就是四人商议好的,最漂亮的有了大前程,不得提携提携共事多年的姐妹们吗? 日子也就这么蹉跎着过了下去。 有月林这个先例,尚服局的杂役宫女们总有人做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不时地,就在荷花池旁、假山石处来一个“百花齐放”。 昭隆十五年,皇帝的庶长子满了一岁,其生母月才人被晋封为月嫔,一时间更是风头无两。 林天清不知走了什么路子,女官也不想当了,进了月嫔宫中做了二等宫女,就此离开司衣司。 司衣司也就剩下两个女史。 木瑟因技艺精湛,被提为正八品的掌衣。她升任的第三个月,清荷也被提上来了,同样是正八品的掌衣。 至此,同进司衣司的四人,各奔前程。 司衣司又晋了四个新的女史,又是新的故事。 升为掌衣的日子对清荷来说没什么不同,她的月例银子除了吃,就是攒起来,放荷包里看着,每日睡前数一遍。胭脂水粉、金银首饰什么的一概不置办,仅有的一些还是上头赏下来的。 即便天清已经离开司衣司,她还是保持着每日晨起抹上黄粉的习惯。 如今的住处是两人间,却也不是做女史时候的长廊样式,得用屏风隔开。 这里是一处小偏殿,进门是正堂,左右两边各一个卧房,卧房里头浴桶、便桶具都齐全。 这里住着的仍是她与木瑟。两人也算相处多年,都熟知对方的性子,凡事互不打扰,比之前还是自在些。 虽说宫里头的嫉妒,从来都是没有缘由的,可怜人永远会把怨气发泄在更可怜的人身上,这样他们才痛快。 可也信奉少说、少看、少出头,就能保命。 两人中,一个不通人情世故,一个装着不通人情世故,有些什么讨赏的、与人打交道的活,一概落不到她们头上。不会说话的两个木头,要是去外头交差,惹事回来可就完蛋了。 又是一年秋,这已经是清荷入宫的第九年了,这里的风景年年似年年,风里飘过来的桂花香气都带着束缚,好像永不得自由。 本朝宫女二十五可出宫。可她有时午夜梦回也惶恐,自己会不会有一天成为这座皇宫的孤魂野鬼,活不到走出宫门的那一刻。 四、退休啦啦啦啦! 昭隆十七年五月,皇后诞下龙凤双生子,终于有嫡子的皇帝大悦,大赦天下,举国同庆。宫中有谕:凡入宫逾十年的,不论宫女、太监还是女官,有意愿的,都可领一份赏赐放归出宫。 听到消息的清荷一刻也不敢耽搁,几乎是跑着去登记要出宫的名册的。 这时清荷的小金库已有约184两银子,并一把苏绣金玉图团扇、一把粤绣双面五伦图宫扇,一方白玉砚,鎏金嵌南珠木梳一柄。 蝴蝶簪和银发簪也有个数十支,至于钗子都是些简单的样式,头花也是一大盒子,每年宫中的份例里头,头花、银裸子总是只多不少的。 倒是布料她一件没有。平时的亮色料子她悉数做成了衣裳、荷包、香囊、帕子等,做的精巧一些的就托了门路卖了,换的银票回来贴身缝在了里衣里。衣料普通不打眼的就送了一些给司里的人,剩下的就自个装进了包袱里,衣料轻薄的多,卷卷团包袱里,也看不大出来有多少。至于那些丑料子,都在她衣柜里呢。 全部家当这么一合算,她竟也是个有近三百两身家的小小富人了。(平常人家十年纯收益也没有三百两) 尚服局正殿 巳时过三刻,已是烈日当空。 清荷背着个青绿的棉布包袱,站在尚服局正殿里头聆听训导,与她一起的还有几个眼珠浑浊的嬷嬷。 嬷嬷身后都有一个小宫女帮忙背着包袱,大件的箱笼早已送到她们买的宅子里了。 宫里操劳一辈子,总是要赚些东西风光退休的。 一众面孔里,只有清荷身姿挺拔,面色沉静,宫中少有这么年轻的女官出宫的,毕竟做到八品掌衣了,月例也有三两银子了。 还不乏一些赏赐、底下偷偷摸摸的孝敬(当然没人给清荷送),一年存下个五六十两可不成问题呢。谁又能轻易舍下这份富贵。最主要是得脸,虽说女官也是宫女上来的,但是大小有品阶,已是跟奴婢不同的道路了,熬一熬,指不定做到六品、五品呢。 清荷可不想在这地方熬着,自然也没有在意旁人的侧目,只是专心的听着张尚服的训话“……诸位都是从宫中出去的,要时刻谨记尚服局的规矩,别绣不该绣的东西,别把逾制的样式散到宫外,各位小主的喜好、衣料的惯用样式,出了宫门,都给我忘得干干净净。要是在外头出了事,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是!谨遵尚服教诲!”众人齐行礼,渐渐散去。 清荷放下手中包袱,跪下给因年岁已长,如今腿脚不便,只坐在上首并未发言的陆尚服磕了个头,起身出了殿门,直奔宫门而出。 当终于回身看见红墙被抛在身后,手心里握着泛黄的奴婢身契和还崭新的女官任书时,她感到脸上一片湿濡,才发觉自己竟落了泪。 她终于自由了。 当年一同进入司衣司的四个人,月林产下皇帝的庶长子,一跃升上了嫔位,受圣上宠爱多年。天清跟着月嫔,在永安宫也收了两个小徒弟。 木瑟是被家里人卖去做奴婢,阴差阳错进的宫,所以她并没打算出宫,在宫中待到死,就是她的夙愿。 最后出宫的,只有清荷一人。 抹了把眼泪,清荷没再伤春悲秋。 她现在所在的宫门口是永安门,据发放身契的小太监说,出了永安门往右走到头,就是庆隆街,换身契的衙门,就在庆隆街最中间,门前两只大狮子,威武极了。 她手上的奴契虽已做不得数,但是良契却也并没发放,还得去衙门把良契拿出来,才算是正经良民了。 她不敢耽搁,此时已经接近午时,若是脚步慢些,衙门的大人可就休息了,起码得再等一个时辰才上工,那可就耽误她接下来要办的事了。 紧赶慢赶,清荷到了衙门口,正想迈步踏进去。 “干什么的!?” 一个肤色黝黑身形高大的守卫冲她吼问道。 “大人,我刚从宫里出来,来办身契文书的!”清荷也大声回道,像是生怕声音小了对方听不见。倒是吼的黑守卫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进门左拐,有文书在,专给你们办身契的。” “多谢大人。”清荷行了个礼,那黑脸守卫的脸倏忽红了起来,可惜肤色实在太黑,无人注意到。 抬腿跨过府衙门槛,按着黑脸守卫的指示左拐,清荷瞧见了一张半人高的四方木桌,一个身着青衫官袍的清瘦身影正伏在案桌上奋笔疾书。 乖乖,队伍还不短。清荷一个“滋溜”冲在了一个正颤巍巍走向队伍的老嬷嬷前头,站定。 一刻钟后,“谢俞,天明二十四年生人,祖籍平江府淮河镇小潭村,昭隆七年入宫,没错?”青袍官员顺了顺自己的爱须,看着清荷后头就俩人了,语气也渐渐放缓。 清荷乍一听“谢俞”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对面又重复了一遍,才胡乱点了点头。 她把手里头的奴契递了过去,接过盖着县城衙门红章的良契时,轻如鸿毛的纸却仿佛坠得她手疼,颤抖着怎么都没拿稳。 后头慢清荷一脚的嬷嬷稳稳地扶住了她的手肘,“可拿稳了。” 清荷,哦不,现在重新做回良民的谢俞小心地把它折叠好,团在手心,先给青袍官员行了一礼,走出队伍,又给后头的嬷嬷施了一礼,这才往外走去。 边走边悄悄把手心里的身契塞进了腰间的暗袋里头。 得亏她在衣服腰带里头跟宫装腰间都绣了小口子,方便塞些小物件还不起眼。 如今可方便放她的宝贝银票与身契啦。 后知后觉正乐的找不着北的谢俞,“咚”的一声,似乎,好像,撞到了一堵墙。 五、扰人清梦登徒子 “唔!”李清和捂着自己的胸口,险些把刚吃的馄饨吐出来,锋利的剑眉都皱的稀碎了。 被一堵墙(?)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的谢俞也是捂着额头满脸难以置信,怎么会有人的胸膛硬的像堵墙啊!她已经摸到额头上鼓起的包了! 黑脸守卫瞪大了自己的双眼,默默收回了想拉住谢俞的手,失策了家人们,没拉住啊。 “你没事姑娘?”缓过神来的李清和伸出衣袖,想示意地上的女子拉住自己的衣袖起来。 却只见她扒拉着门槛爬了起来,起身的时候龇牙咧嘴的,边拍着身上的灰边朝他摆摆手,“没事儿,就蹭了点灰。”说着就出了门扬长而去。 看着女子远去的背影,飘扬的浅绿色裙摆随着步子悠悠荡荡,似不经意地荡动了谁的心。他揉了揉胸口,进了府衙。 谢俞顺着庆隆街一直逛着,看看卖糖人的摊子,瞅瞅这家的胭脂水粉,又看看那家的冰糖葫芦,等她终于提着大包小包还吃的直打嗝儿的走到“庆升钱庄”的时候,午饭的点也已经过了。 钱庄掌柜正在柜台噼里啪啦的算着账,乍一看一个拎着一手吃食的娘子进了门,还以为自己眼花了,这怎么中午晌的,外头日头这么毒,还有客人在外头晃悠,不午憩?(别管,掌柜的山西人) “掌柜的,你家钱庄能异地取钱吗?” “瞧您说的,钱庄不能异地取,还开什么钱庄呀。庆升钱庄全国都有,您存了银子在我们钱庄,只要拿着存单去取就成,咱这一年保管费只要999文铜钱,其他钱庄可没这个价。” 谢俞默默后退两步,“呵呵,这样啊,确实实惠,我再考虑考虑哈”,出门的背影还略显狼狈。 娘咧,京城居大不易啊,这存个银子每月保管费都够她买多少家当了。 快跑快跑,还是衣服里多缝几个暗袋,自己带回乡。 心里想着回乡,可家里头离京城可远着呢,走陆路就得几个月,走水路稍快些,可就怕遇上水匪,怎么回去,如何保障自个的安全,都得细细琢磨着来。现在,还是先找个落脚的地好好歇一歇。 在京城这么多年,她也就在当年进宫前在马车上揭开帘子看过外头的街景,这好不容易出来了,不好好逛逛,回乡了还不知何年何月会再来呢。 李清和从衙门拿了自己的退伍银子,便径直往客栈走,硕长的身姿又挺拔又有起伏,眉梢眼角带出些凌厉,玄色衣衫在日光下泛着光,迎面而来的几个皱着眉头在日头下行走的大娘都忍不住看了他几眼,好生俊朗的郎君。 进了客栈,正往楼上走的李清和忽地想起什么,又下楼朝小二招招手,“诶,客官,您有什么吩咐?”十四五岁模样的小二面带笑容地候着。 “弄两个菜,一荤一素,不要辣的。还有,送热水上来,天字一号房。” “……那天字房多少钱一晚啊?” 两人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李清和耳朵动了动,向声音来源看去,有点熟悉,好像见过。 正跟掌柜的打听客栈住房价位,计划短期住宿是找牙行租房还是住客栈的谢俞敏感的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一转头,两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又像碰到火星子似的迅速避开。 是她?那个被他撞倒在地的黄脸姑娘? 这人是谁?长得挺俊俏的怎么登徒子做派,直愣愣的盯着姑娘看,谢俞又偷偷转过头瞪了他一眼。 看在李清和眼里,觉得这姑娘有点像之前营房里虚张声势的小狗,龇牙咧嘴的老叫唤,可从不真咬人。 他扬了扬眉毛,转身上楼休息去了。 谢俞订了两晚天字房,淡季客栈打折,五十文一晚,这不得赶紧体验体验。 “啊,真是舒服”沐浴完的谢俞伸长手脚呈大字状躺在床上,静静的看着灰色的帷帐顶,脑袋里空空如也。 盯着盯着眼皮越发沉了,不一会儿屋子里就只有细微绵长的呼吸声。 “…心既托声于言,言亦寄形于字[1]。写字的时候就得专注,你的性子啊,都在这笔字里了”谢青山点了点女孩的额头,却又忍不住背过身去捂嘴咳嗽了起来。 羡慕的看着窗外大树下成群结伴的孩童玩耍的谢俞听到咳嗽声,忙收回了目光,滑下凳子,倒了杯水递给谢青山。 “爹爹,你还好吗”她正要伸手去拍拍爹爹的背,却听到“咚咚咚”“咚咚咚”的声音不停响起,还没触碰到父亲,谢俞已从梦中被吵醒。 睡眼惺忪的谢俞还有些沉浸在梦中的恍惚,“咚咚咚,客官!您的饭食到了!”,是隔壁的门被敲响了。这人怎么回事啊,敲半天不开门,结果扰自己清梦! 谢俞重重的倒在床上,想重新入睡,却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了。 “唉!”无奈起床,拢了拢睡乱的衣衫,谢俞打开了窗户。外头还是深夜,各坊市早已宵禁,只听得不知何处传来的狗叫声、蛙声。天上的星星还挺亮,谢俞撑着下巴倚靠在窗边。 “啪嗒”,隔壁的窗户也被打开,李清和刚沐浴完,身上满是热气,想着开开窗散散,探出的头却跟一双眼睛对上,乌亮的眼珠清澈极了,让他不由得愣住。 清澈的眼珠向上翻了个白眼,又狠狠瞪了他一眼,收起窗上的木棍,“砰!”,窗关上了,扬起的灰飘在了李清和脸上。 李清和抹了把脸,有些赧然,这是怎么回事,老盯着人家姑娘看,回头被当成登徒子了。 谢俞:你就是登徒子! [1] 摘自《文心雕龙练字》 六、定镖局 失眠到半夜的谢俞晨起时眼角都是青黑一片,照着镜子的她习惯性的打开敷粉的盒子,却发现黄粉已经用完了,随即又想到,自己已经出宫了,不用再涂黄粉了。 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她默默把眉毛加粗了两截,好好一张美人脸突然有了些滑稽像,谢俞很满意,又点了几点黑点在脸颊处,充作雀斑,很好,现在就是单纯的丑了,谢俞更满意了。 在包袱里挑挑拣拣,找了件显黑的衣裳,穿上,她终于心满意足的出了门。 据她跟客栈小二打听,远程出门多是找镖局和商队,镖局押货也带人,商队亦然。 不同的是,镖局会武功的多,走陆路也多;商队是要赶时令卖货的,时走水路时走陆路,不太能确定。 若是不急着回乡,选商队就好些,商队只要有钱,伙食住宿都是顶好的,还可领略领略四处风光。 若是着急赶路,就跟着镖局走,安全快捷,就是伙食难吃,镖局也常是风餐露宿的。 谢俞询问何处可以找到靠谱的镖局或是商行,小二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您可以找官府牙行的牙人问问价钱,让他们去给您找合适的,客官要是不介意,我大哥大嫂都在里头做中人,报小子的名能给您优惠些” “怎么个优惠法?”谢俞心动了,还是那句,能省点是点,该花也得花。 自己去找没保障不说,找不到还得多住几天客栈,太不划算了,多出些中人费却能节省时间,她是很愿意的。 “这种找远程同行队伍的一般牙人收费是五十文一人,但是保证给您找的是正经的,都在府衙登记过,绝对没问题的。熟人介绍,能优惠十五文。”小二十分敬业,给谢俞仔仔细细介绍了一遍,又指了牙行的路,谢俞一高兴,给了他五文小费,工钱也就三十文一月的小二更热情的送她出了门。 谢俞快到牙行时,听着街边的叫卖声,没忍住,点了碗清汤面,第一口面条进肚,谢俞不禁喟叹,真是舒服,宫里头一日两顿都吃的什么东西。 吃饱喝足的她进了牙行,报了小二给的名字,一个圆脸弯眉的微胖女子笑呵呵的迎了上来,“诶唷姑娘好!鄙姓赵,您叫我赵牙人就行。您是要办什么事,咱们牙行租房、请人、买卖都有。” “有没有这两天要南下的队伍,我是要搭队伍回乡,去平江府。” 赵牙人带着笑脸给她搬了把凳子,“您略歇歇脚,我看看册子,一般要远行的商队啊镖局啊在府衙登记了,府衙就会加紧送过来,都是三天内要走的,我给您看看。”说着从后头柜架上翻了翻,拿出一本青灰册子,翻开找了找。 “有,有三个呢,两个镖局一个商队,都是要南下的。两个镖局去的是兴庆府,走的陆路,得路过平江府。商队去的大成府,走的水路,不在平江府停留。”边说着边指给谢俞看。 谢俞接过看了看,一个诚信镖局,明天出发,坐的马车,要自备干粮被褥,约摸要三个月到平江府。如果没带干粮,镖局包一荤一素一汤,五文钱一餐,两日歇一次脚。到平江府得四两银子,顺带也保护安全。 另一个猛虎镖局,后日出发,提供马车和驴车,也是自备干粮被褥,不准备干粮的,跟着镖局镖师们吃,三文管饱五文够吃,三日歇一日,保护安全,到平江府两个半月,却略贵一些,五两银子,坐驴车就便宜三十文,坐马车不加价。 谢俞拧着眉头在两个镖局间犹豫不决,赵牙人看了看她,“姑娘要是没法抉择,要不我带您去两个镖局转转,您看看马车、人员什么的,再定也不迟。” “这样最好了,劳你带路了。”谢俞边点头边把册子递了回去。 猛虎镖局离牙行更近些,于是她们先去了猛虎镖局,到镖局院子里时,只看见墙角有几个人正在赌大小赌的热火朝天,镖局的小学徒瞧见来了人,乖觉地走到她们身边,“赵牙人,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我带客人来看看马车、驴车,客人要远行回乡,怕颠簸的不舒服,想先看看。” 小学徒乐呵呵笑了笑,引着她们往后院马厩走,还没走到马厩,谢俞就捂住了口鼻,这马厩味道也太大了。等到了后院,左手边是马棚,倒是收拾的干净整洁,可这么大味儿不是马那边传来的,那会是哪儿? 她往右前方一看,驴棚堆着草料,也挤着驴,排泄物都在驴棚的角落里堆着,蚊蝇四散飞着。至于车架子,也都四散放着,有靠在墙角的,有平放地上的,还有个车板上还有几个恭桶在上头。 当下谢俞神色不显,只冲赵牙人点了点头,示意可以了,两人就出了猛虎镖局的大门。 临了出门的时候,有个衣着松松垮垮,发髻凌乱的酒醉男子摇摇晃晃也向大门过来,乍一看见谢俞的脸,嫌恶的向后避了避,还往下打量,看着面前女子起伏的身段,又不经意地要撞过来。 赵牙人当机立断拉了谢俞避开,快步走了出去。 还听着身后小学徒在惊呼“少东家!” 赵牙人没多解释什么,脸色却也有些难看。察觉谢俞看了过来,又是一副笑脸,“姑娘,我们接下来去诚信镖局瞧瞧吗?” 谢俞嗯了一声。 离着猛虎镖局一条街的就是诚信镖局,门口牌匾龙飞凤舞的“诚信镖局”把谢俞的目光吸引了过去,真是一笔好字。 进到诚信镖局,却是跟猛虎镖局不一样的热闹,这镖局的院子很大,中间一条宽敞的石板路供人行走,两边四角却俱是木桩、武器架,许多镖师在比划、练习,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有个赤裸上身的汉子正练着臂力,眼尖看见两个女子走了进来,脸都羞红了,着急的找着自己不知道丢在哪儿的上衣。 一个清瘦男子从正屋出来,看来也是与赵牙人熟识的,见面带了三分笑,“赵牙人来啦。” “陈公子。”赵牙人也回了声招呼,没耽误时间,抓紧向他介绍了谢俞的要求。 陈公子边听边热情的带她们向马厩走去,边走还边介绍,“我们诚信镖局最早就是做马匹生意起家的,别的我不敢打包票,马绝对是稳的。都是常跟我们出去押镖的老伙计了,都聪明的紧,包管您路上歇个好觉。咱伙食也都是新鲜食材,沿途也会补给的,您不用担忧没干净饭食可吃。要是有不好的,您到了地方尽管去官府投诉。” 说着他还状似豪迈的拍了拍胸脯,却不小心呛着了口水,脸涨得通红。 谢俞不由地“噗呲”笑出了声,一口牙齿在还微微泛黄的脸色衬托下更显白净,笑起来时左脸颊还有个浅浅的梨涡。 陈公子听着笑声更是不好意思了,背着手快把头埋进了胸口,闷头带她们往前走的飞快。 七、备干粮 终于到了后院,谢俞的眼睛一下就直了,这就是高头大马啊!一匹匹枣红色的马儿高大健硕,其中一匹黑色的,乌黑发亮,像绸缎一样漂亮。 有人在给它梳头发,它还不耐烦的顶回去,真俊啊。 黑马(图源网络) 这样一匹马拉自己回乡,啧啧,想想就风光。 被骏马吸引的谢俞当场就表示要签合同,还要那匹黑马拉自己,陈公子有些抱歉的跟她解释,那黑马是别人寄养的,给它梳头发那个就是它主人,其他的枣红马都可以拉她的,绝对稳当! 谢俞失落了一下下,还是签了合同,约定明早辰时三刻在镖局门口碰面。 临走的时候还不死心地悄悄问陈公子,“一般那种漂亮的黑马,都什么价啊?” 陈公子默默比了两个手指头,“二十两啊!”谢俞惊叹,陈公子摇摇头,“二百两”,谢俞作怪的拱了拱手,表示敬谢不敏。 果然,骏马身价就是不一样,都能买好多好多个自己了,谢俞自嘲的想。 付完镖局的定金,又付给赵牙人中人费,谢俞有些肉疼。 出来才短短两天不到,这花销赶得上她在宫里凑合过半年了。 回乡路上可得琢磨琢磨回村后做点什么营生,可不能坐吃山空啊,更何况她也没赚着金山银山啊! 喂完疾驰,给它梳了梳头,李清和也被顶了一脸口水,在镖局后院洗了把脸,才回去客栈。 退伍前谢大马问顺不顺路,能不能给他捎封家书回去,这守着边关都快四年没回去了,得给家里头父母报个平安。 李清和无可无不可的应下,反正对他来说去哪儿都一样。老听谢大马说他们小潭村多么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趁此机会去看看,说不得还能给自己寻个落脚地呢。 诚信镖局又以贩马、相马、治马起家,带着他的宝贝疾驰来检查检查,也吃点好的,一路上还能蹭点诚信镖局的马膳呢(勤俭持家jpg)。 谢俞正在吉庆街上买了两大块蒸糕跟一包烤饼,包烤饼的油纸比她脸还大,等放的干硬了,也能当几餐饭食。还买了两小包绿豆糕、黄豆糕之类的小点心,计划着在上路头两天拿这个凑合一两顿。 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她却闻到了一股霸道的香味,循着味道一路搜寻过去,是个卤肉摊子,真香啊。 忍不住咽口水的谢俞问了问价,“卤鸭十文一斤,卤猪头肉二十五文一斤,卤鹅二十文半只,好吃不贵啊”摊主笑眯眯的看着她,手中的蒲扇扇走飞来飞去的苍蝇。 她手里这一堆东西也才十五文!谢俞默默转移视线看向隔壁的器具摊子,东西倒是挺多,带盖子的竹筒、皮水囊、木簪子、可折叠的木椅、竹刀… 感觉东西都还不错,皮水囊看起来容量很大,还有个腰带做扣,可以挂在身上或是马上。摊主说这水囊灌满水够喝个两天,可就是贵,这一个就得一百文,摊主摊子上也就摆了三个。竹筒杯身量狭长,容量不大,但胜在便宜,两文钱就能买三个。 谢俞左看看竹筒,右看看皮水囊,有些难以抉择。回程时间长,路上虽然会有停留,带着一溜儿竹筒打水也是不方便。可这皮水囊也太贵了。 “五十文卖不卖?” “诶呦,这是牛皮的呀姑娘,这厚实,又保温,您放个热水也能热一上午呢,我这也是小本生意,五十文,这价我还得亏本给您呢” 谢俞转身就走,“诶,这样!您再添十文,再添点,行不行?”摊主在后头叫住了她。 谢俞背着身小得意,转身付了钱,还软磨硬泡从摊主那里要了两把竹刀做添头,这才心满意足的去买铺盖。 马车里头都是光板,回乡时间也长,到时候天凉了也得再添置,还不如这会买了一劳永逸。 说是这么说,谢俞最终只买了一床藏青色的被褥,稍微厚些,一半垫着一半盖,也不算贵,三十文。至于枕头?拿破包袱垫垫得了。 翌日,大包小包的谢俞戴着斗笠,披着蓑衣上了马车,点真背,怎么出发还撞上下雨。奇异的是,将将要出城时,雨停了,长长的队伍走向了官道,只留下一道彩虹挂在半空。 八、回乡途中遇劫匪 春末夏初,原本寒凉的天气突然炎热起来,诚信镖局的队伍已经南下近两个月。队伍前后都有镖师打头跟押后,队伍中镖车在前马车在后,左右两侧也是两车一人,严防死守。 原本队伍气氛十分轻松,可快到顺安府时,前头探路的镖师说,有一截官道毁坏了,据修路的民夫说修好也得一个多月。 且那路太过泥泞,要是镖车强行行走恐怕会陷落在里头,只能绕远些,走原本没修官道前的山路,再绕向前方的官道。 可走到旧路上,却是人烟稀少杂草丛生,也就是依稀还能辨认的出原来的路。 故而走的也是断断续续,开一段路走一段,颠簸的大家面色苍白。 也不知是哪个心大的镖师来了句,“你们说,这种山林,会不会有劫匪藏在里头啊?”偏偏习武的,声音也浑厚,竟半个队伍都听见了。 一时间马车上跟着队伍远行的都慌乱起来,没听清楚的还以为劫匪真的来了,竟开始自乱阵脚。 正一片人仰马翻之时,谢俞感觉不太对劲,这林子里也太安静了些,正是初夏,怎么连蝉鸣声都未听见。 她把东西收拾好绑在怀里,拿出器具摊子上买的两把竹刀笼在袖子里,悄悄揭开车帘。 此时队伍已经停下,镖师们在四处安抚慌乱的人群,前后队伍的镖师未动,只左右两旁的镖师在四下走动。 一匹黑马闯入她眼帘,是在镖局里看见的那匹! 马主人一身玄衣,看不清楚面容,只见他往队伍前方奔驰而去,不知跟总镖头说了什么,镖师们纷纷抽出了刀,开始四散戒备。 这时,一声尖叫惊动了山林里的鸟雀,不知何时冒出一队人,已悄悄的靠近马车附近,尖叫声是从谢俞前方的马车传来的,那马车里探头出来的男子死了,谢俞只能看见他趴在地上的场景。 谢俞没敢再看,只死死捂住嘴巴,听着外头骤然嘈杂的打斗声。 忽然,车帘被掀起,一个举着砍刀的矮小男子看见马车里只有一个女子,狞笑着靠近。 谢俞攥在手心里的竹刀已经割伤了她自己,她却全然不觉,只紧紧的盯着走过来的矮小男子。许是觉得只一个女人在马车里不足为惧,他把砍刀插进了谢俞身侧的车板上,看见谢俞吓得瑟缩,笑的更是肆意。 在他正俯身往下时,竹刀狠狠地刺向了他的脖子,一下,一下,又一下。 等李清和把矮小男子扒开的时候,差点没躲开狠狠扎过来的竹刀。 他握住了面前女子的两只手腕,“别怕,我是镖局的人,不是劫匪!” 女子转动眼珠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的衣裳,终于松了紧绷的身体,眼泪像天上的雨滴一样,一颗一颗砸下来,满脸血污的脸上都被冲刷出两条痕迹。 却见她哭着哭着眼睛一翻,李清和慌忙接住她软下来的身子,原来晕过去了。 等谢俞醒过来的时候,马车正在行走,车里漆黑一片,她坐起身来,抱着双腿窝在了马车角落。车帘外的人似乎听见了她起身的动静,敲了敲车门。 “谁?”谢俞艰难的张嘴,声音还是沙哑的。 “外头煨着粥,谢姑娘要不要来一碗?是青菜粥”一道男声响起。 谢俞想开口,却被拉扯的嗓子疼,止不住咳嗽了两声,缓了缓,“你怎么知道我姓谢?” “总镖头告诉我的,我们两个顺路,都要去平江府,所以镖头拜托我在这辆马车上守着。姑娘身上的脏污都是镖局做菜的白大婶收拾的,马车已经清理干净了,包袱在姑娘左手边,”男声没什么起伏的解释着,像是体谅她刚受惊吓不久,淡淡的声音里还有些克制的轻缓。 谢俞揭开被褥,却觉得右手有些异样,摸上去像是被包扎过,也感觉不到疼痛。 她左手向下摸索着,摸到了包袱,扯过检查了一番,确认暗扣都没被动过,又把包袱轻轻放下。 她在黑暗中慢慢贴着车壁挪动,终于到了车门处。 门口那人似乎感官十分敏锐,她甫一伸手想推开车帘,对方已伸手把车帘打开,骨节分明的手指很修长,在月光的照耀下还能看见手指关节处厚厚的茧,这是个练家子。 他侧过身体揭开车板上陶炉的盖子,拿过旁边的陶碗跟勺子,慢慢的舀着青菜粥。 夜间行车,走的十分缓慢,炉子并未受颠簸影响,火势还是很旺,粥也未洒出半点。 谢俞看着男子的侧脸,隐隐有些印象,他是客栈那个“登徒子”,可看这气质,自己应该是误会了。 他盛完粥,又从刚放碗筷的竹篮里拿了个棉布帕子,包住了陶碗的底部,这才把粥递给谢俞。 “小心烫” 谢俞习惯性伸出右手,却看见手被包扎的像猪蹄似的,有些不好意思的收了回去,想换左手出来。 却见他稳稳托着碗,把勺子柄递给了她,“谢姑娘手不方便,就这么喝,车上没放案几,权宜之计,姑娘将就用。” 冷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耳朵尖却已经红透了,说话时目光还是向下的。 谢俞眼睛亮晶晶的望了他几息,左手接过勺子,慢慢的搅拌着粥,吹凉时呼出的气也随着飘在了李清和的手上,他的耳廓已整个红的不行了。 喝到一半,谢俞放下了勺子,抬头看着他。 “多谢公子,我,我喝饱了,公子放下。”她喉咙还是喇的疼,说话也不顺畅。 李清和点点头,把碗筷小心放在竹篮里,半碗粥也没倒掉,看谢俞疑惑地看着他,只说了句,“队伍修整时候再清理。” “还没请教公子姓名?” “李清和,清水的清,平和的和。” 谢俞点点头,“多谢李公子” “不必言谢,实在是女眷受惊吓的太多,只能我照看姑娘了,如有冒犯还请见谅。”李清和眼睛避开她的脸,稍稍挪了挪身体,手攥紧缰绳,微微垂头以表歉意。 “李公子知道还要走多久才能到平江府吗?”谢俞的精神仍不大好,并没注意李清和的举动,只轻轻问道。 “此处在两府接壤处,路况不明,不敢多停留。镖头说中途也只短暂修整补给,加快行进速度,约摸半月就可到平江府了。” “嗯,多谢公子,那,公子夜间在哪儿歇息?”谢俞有些迟疑,还是问了句。 “咳,咳咳咳咳”李清和骤然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好一会儿才停下来,“谢,谢姑娘不必担忧,队伍今夜要,要赶路一晚上,我白日里有休息的地方。” 谢俞脸也有些发烫,不知自己怎么会问一个不甚熟悉的男子这种问题,只胡乱应了几声,便道“那辛苦李公子了,我先进去了,要是公子实在困顿,可以喊我,我虽不会驾车,但是可以陪公子说话醒醒神。” 正要把车帘放下来进马车,却被李清和叫住,只见他从那个竹篮里又拿出一盏油灯,取出火折子点亮,仔细掩好,递到谢俞面前。 “马车里太黑,谢姑娘拿着灯方便些,马车内壁有放油灯的木板,姑娘把它卡在那里就行。” 谢俞惊奇的看了眼那个不知道里头还有什么的百宝竹篮,又睁着那双眸子看了看李清和,呆呆地谢过他,直到坐在马车里,才伸手抚了抚隐隐作烫的脸。 这李公子,看着冷面郎君一样,怎么,怎么这么细心体贴。 而李清和也在马车外深呼吸几下,谢姑娘这容貌,跟前几次见她都有不同,难怪要稍作掩饰。 白日昏迷太久,到了夜间反而毫无睡意。谢俞盯着油灯摇曳的烛火发呆,她动手杀人了,是恶人,很多血,但是奇异般的,她心里除了当时一瞬的恐惧,再没有其他情绪。 许是宫里呆的太久了,打板子打死的,绳子勒死的,投井“自尽”的,太多了。她闭上双眼,并没把油灯吹灭。 九、少小离家老大回 平江府小潭村正值夏收之际,来了辆马车停在村口,下来个貌美窈窕的年轻女子。 要在平时,村口大槐树下纳凉的妇人会因为突然出现的漂亮姑娘议论不止,可偏偏这段时间,家里壮劳力忙着在田间干活,她们得做饭、送饭,还得忙家务,没时间在大槐树下闲的打哈哈。 最后只有村口的狗和几个槐树下玩耍的娃娃看见了这个拿着大包小包的生面孔。 谢俞抬头看看据说已有百来岁的大槐树,眼里泛着泪光。十年了,槐树还在,村里零星起了几座崭新的青砖瓦房,熟悉中带着些许陌生。 她慢悠悠的带着包袱跟被褥走向记忆中的土路,直走,左拐,上坡,下坡,应该快到了。 她身后远远的跟着几个偷偷摸摸的小娃娃,娃娃们安全意识十分到位,没见过的陌生人,必须要盯着。 她是大人,他们打不过,先派一个去给村长爷爷报信,其他人悄悄跟着,要是抓住了坏人,村长爷爷肯定会给糖吃,听说隔壁大水村有娃娃看见小偷,给报了信,村里给了三块糖呢! 当吃着饭的谢江河听到狗子大声跟他报告村里来了生人的时候,还有些懵,午时啊,哪个缺心眼的这个点来村里啊!这太阳这么毒! 赶着马车放下人就去镇上找客栈的李清和:……:) 满脸怨气的谢江河叫上老二谢成信急匆匆跟着小娃娃赶到的时候,只看见一个姑娘在谢秀才倒塌的老宅前跪地哭的几欲昏厥。 老村长看看那废墟,又看看她,试探上前,“俞丫头?” 谢俞满脸泪水的转过来,看着半头白发的老村长佝偻着身子看着她,“呜村长爷爷……”她哭的更大声,仿佛要把这十数年的思念与失去亲人的悲痛都尽数宣泄。 感性的谢老二谢成信没忍住,也开始哇哇嚎,“呜哇啊俞丫头你咋才回来啊,青山走的时候都在念叨你呜哇哇……” 正含着泪花要把谢俞扶起来的村长顿住了,眼泪都憋回去了,谢俞也懵了,被他哭的打起嗝来。 嗝,这是,嗝,成信叔啊,怎么,嗝,还是这么,嗝,爱哭啊。 悲情氛围一闪无踪迹,谢俞跟谢成信红肿着眼睛被村长领着回家。 一路跟着的小娃娃们也心满意足的走了,谢俞给他们一人塞了一块米糖。这新来的姐姐漂亮又大方,回去告诉爹娘嘿嘿。 三人进门的时候,在廊下热的扇风的村长媳妇王大花还有些傻眼。 这咋出个门还领回个姑娘,她狐疑的看着自家儿子跟老伴,村长睨了她一眼,“这是谢秀才家俞丫头,刚从宫里出来。” 谢秀才家俞丫头?王大花在记忆里搜索着,终于想起来那个瘦瘦小小被采选进宫的姑娘,都长这么大了啊。 王大花自以为隐蔽的打量着谢俞,真好看啊这丫头,有种跟村里头格格不入的气质,跟王员外家的大小姐似的。 “咳,去给俞丫头拿杯茶水”村长提醒斜着眼打量谢俞的王大花,也不收敛点,这样看人,谁察觉不到啊? 村长领着谢俞绕过天井进了正屋,正屋的厅堂正对大门,十分亮堂,土坯的地面被踩的厚实,厅里摆着四张新刷了桐油的木质扶手椅,一张八仙桌在正中央,显得有些气派又有些突兀。 村长从扶手椅旁边搬了一个圆凳给谢俞,他自己又拎了个圆凳坐下,至于谢成信?坐在了门槛上。 “俞丫头,你这回来,有啥打算啊?” “我本来想先回老宅住着,给我爷奶、爹娘重新修个碑,拔拔杂草,上上香,再计以后的”谢俞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弱下去,有些低落。 是啊,回来了不得先落脚,再祭拜先人嘛。谁知道老宅塌了呢。 村长正思索着,门槛上的谢成信倒是开了口,“俞丫头,要不你就住叔家,你明华和秋华姐的房间都空着,你挑一间,回头让你婶儿给你收拾了了,你住进来就是。” 端着茶壶走到门口的王大花狠劲儿拍了老二的背一下,“说什么呢!” “嗷!娘!您干啥啊!”谢成信差点把中饭吐出来,他娘手劲也太大了。 他揉揉背,不满道,“那咋啦,青山是我兄弟,他闺女就是我闺女,这会房子塌了没地住了,我家房间空着,让俞丫头住咋不行!” 王大花讪笑下,看向谢俞,“俞丫头,婶儿不是不乐意让你住你成信叔家,主要是,这子喻,哦,就是你成信叔家小儿子,这不马上考举人了吗,这突然你一个姑娘家住进去,怕村里那些嚼舌根的,胡讲乱讲的,对你不好。” 说到孙子要考举人,她语气里还隐含着得意,以前都说谢青山厉害,十八岁的秀才,要不是家里没钱身体也垮了,就考上举人了。可看她孙子,十六岁就是秀才,前途无量呢。 谢俞这样貌个顶个的好,可是家中双亲都没了还做过宫女的,要真住进去了,回头分了子喻的心,考不上举人可怎么办。 哼,可不能住进老二家。 村长原要训斥王大花的话还在嘴边,也咽了下去,没吭声,只看向谢俞,“俞丫头?” 谢俞冲他们笑了笑,又面向村长,“村长爷爷,咱们村里有没有空房子啊?我想租个几天,先暂住一下。这马上中元节了,我想先安定下来,给我爹娘做个法事。” 村长不住的点头,“是该好好给你爹娘孝敬孝敬。村里头孤房不少,但也都年岁久了没人住,怕不太安全。你根生叔前几年去了,他无儿无女的,就留下个空房子,倒是还能住人。” “至于房租,他人也去了,你就祭祀的时候也捎带他那一份,回头我跟族长他们讲声,你就安心住下先。” 谢俞感激极了,要给村长磕头,被王大花眼疾手快的扶了起来。 村长脸色不好看,“你这是干啥,论辈我也是你爷,给自个孙女安排个空房子,你还这么客气,要给我行这么大的礼?” 谢俞没敢吱声,只讨好般的冲他笑笑。村长转身去了隔壁卧房,不一会儿拿了串钥匙出来,嘱咐王大花,“你杀只鸡炖个汤,晚上把老大家的也喊回来,一起给俞丫头接个风。” 说完又冲谢俞摆摆手,示意她跟上。边走边跟谢俞说道,“这几日你就在我家吃饭,别客气着,等你安顿好了再自己开伙。被褥包袱背着累不累,我给你拿着” “知道了爷爷,麻烦您了,不用不用,这东西不重的,我拿得了。” 村长脸板下来,“刚说完,你又客气上了!” 谢俞挠挠头,只“嘿嘿”两声。 十、住进旧屋(一) 走了约摸一盏茶,他们到了一个土灰色的院墙外,久不住人,院墙上攀爬着郁郁葱葱的绿意。 木门被风雨侵蚀,外皮显出一些糟烂,但似是被水飘洒后发胀的缘故,反而更加厚实,门上的铜锁有些锈迹,不过内里应该还是完好的,村长开门开的很顺畅。 推开门,杂草丛生,已有半人高。村长怕里头有蛇虫,跟谢俞商量,回家拿了两把锄头和一把镰刀,带上了谢成信。 两人裤脚绑的很紧,让谢俞先在外头等等,一会儿就清理好。 除完草,在墙角四沿撒好驱蛇虫的药粉,他俩才招手让谢俞进来。 这院子村里普遍做天井的人家不同,厚厚的院墙内并没有天井,倒有排水口,两进的构造,第一进是正屋在中间,左右四间卧房,两两卧房之间砌着土墙,看起来隔音不会太差。 第一进除了落上灰尘,有些老鼠逃窜外,都还算的上完好,屋子的主体结构蛮结实。 正屋后边小门出去,是个长条状的小院,面积不大,左边可以放下晾衣服的竹竿,有棵枣树在屋角。右边是一口水井,谢俞探头望去,水位还挺高,就是浮了些落叶在上头,捞干净了还是不错的。 值得一提的是,小院到后边那进房子中间倒是铺的平整的砖石,厚厚的落叶下村长跟谢成信没有注意到,谢俞还是无意间拨开才发现的,土黄土黄的砖石,没点眼力见都看不出来。 后面这进稍小一些,构造却与正屋一样,中间是厅堂,建了个小仓房在右上角,往左走是灶房,只面向小院那边开了扇窗,屋子里黑乎乎的,只有一些亮光。 往右走是杂物房兼柴房,屋里头当然已经空旷了,据说是根生叔快走的时候预料到了,把屋里头的柴火、家具连带锅碗瓢盆都卖了个干净,给自己置办了一口好棺材,连带着寿衣和哭丧的都自己请好了,没给村里人添一点麻烦。 按理说这么个五脏俱全的小院,得有不少分家别过还没起屋的打主意,但是根生叔过世的时候,族长说了,想要这屋子的,可以,得把谢根生的身后事当亲爹照看,他生前无儿无女,死后得有个给上坟除草祭祀的。 一时间家里长辈还在的也不敢再打这个屋子的主意,不然什么意思呢,亲爹娘还在,外头还得孝敬一个是? 倒是有孤家寡人的上门来过,就是村里的张赖子,是个孤儿,无妻无子的,当然也没房子,就一个茅草棚过活。 在族长面前信誓旦旦的说,自己从此改姓谢,但族长给他拒了。 他浑身上下无两个铜板,指望他给谢根生祭祀上供什么,他不在谢根生坟前求庇佑保发财就谢天谢地了。 还想白得一屋子呢,本来就是外姓,改姓倒是正合了他的意。 至此,这屋子就一直空落着。 看过屋子,村长指点谢俞,“村里的木匠搬到村东头去了,门前开了片菜地用篱笆围着的就是,就他一家把菜地开在屋前,好找的很。你这房子里也就添置张床、一个水桶也就差不多,回头我给你拿两个陶炉陶罐过来,你先使着。其他都先别急着买。” 谢俞答应的很顺溜,“我晓得了” “行,你先把东西放下,把屋门锁上,我带你跟左右邻居打个招呼” 谢俞寻了正屋的一块干净地方,把被褥包袱都堆在了一起,抻了抻衣服,从村长手里接过了屋锁,把门锁上。 村长带着她走到左边人家,没进门,喊了声,“栓子,在家不?” 栓子媳妇人还没到,先应了声,“村长来啦,栓子刚去地里了” 走到跟前倒是愣住了,这女娃,太惹眼了些。 村长嗯了声,指指谢俞,“我带她来认认门,谢俞,在根生那院子里暂住一段时间,有啥事帮忙支应下。” 也不过嫁来小潭村十来年的栓子媳妇并不认识谢俞,但知道她姓谢,又是村长带来的,是村里谢氏族里的人肯定没错,他们外姓在村里头得罪谁也不会得罪谢家人,谁知道人家背后多少叔伯兄弟呢。 这么想着,她冲谢俞笑了笑,“谢俞妹子好,你喊我栓子嫂就行,以后有啥事喊嫂子,邻里邻居的别不好意思。” 谢俞也冲她浅浅笑了笑,道了声“嫂子好”。 妈耶,真是好看,栓子媳妇内心感叹。 左边招呼完,村长又带她去右边认门,“这家你认识,你棍棒叔跟你金叶婶。他们家谢大马跟你一般大,前些年从军去了,家里就谢小马跟他爹妈在。你棍棒叔一向热心肠,这你知道的。” 说着进了门,喊了一嗓子,“棍棒!在家不?” 一个壮汉从正屋门口探出头,手里还端着碗,“诶江河叔,你咋来啦?” “带个人来给你认认!” 谢棍棒这才注意到村长身后的谢俞,谢俞歪歪头,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叔,我是谢俞。” 林金叶刚从灶房出来,乍一听这句,忙快几步走上来抓住谢俞的手,“诶呀,是青山家的俞丫头吗?回来啦!诶唷,这么多年没见,真是长成大姑娘了。” 她说着说着眼眶还有些红,不知是心疼谢俞还是想到了自己多年未归家的大儿子,谢棍棒在后头喊了句,“手松些啊你,丫头手都给你攥红了!” 林金叶这才回过神,忙松开手,又轻轻握住,给谢俞摸了摸,“没事?婶儿没当心,诶呀快进屋,江河叔,你也进来坐坐。” 村长摆摆手,“诶呀以后再叙叙旧,俞丫头刚搬到根生那屋子里,还得收拾收拾呢,你俩往后记着多关照关照她就是。” 说完领着谢俞走了。 正碰上谢成信从家拿来陶炉、陶罐还有打水的木桶跟水绳,谢俞一把接了过去,两人就要回去,村长还转身嘱咐道“该置办的抓紧弄,今晚还得住呢。晚饭记着来我家吃啊。” 谢俞诶了一声,看着他俩走到拐角,才开了门锁,拎着东西进了家门。 十一、住进旧屋(二) 不一会儿,谢俞出门往村东头木匠家走去。 跟村长所说不差,木匠家真的十分好认,远远的,谢俞就看见一块竹篱笆围起来的菜地,透过篱笆缝隙能看见里面一片绿意盎然。 木匠家倒没做院墙,前屋后灶房,屋子与灶房中间空着,空地右边有着半堵土墙垒起来的围墙。远远看着,也就起了个“看起来不那么开阔”的作用,遮挡效果是一点没有。 也正是这样的构造,谢俞还没走近就能看见木匠家外头晾晒的木料,还有几个家具的部件零零散散的都在墙角阴凉处。 到了门前,谢俞拍了拍开着的大门,听得有女声回应,“谁啊!” 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着浅灰色麻衣的婶子从卧房出来,看见谢俞,还有些迷茫。 谢俞未语先笑,“婶子好,我是刚回村的,叫谢俞。” “哦,你有啥事啊?” “我想定个架子床,今晚就要,您这儿做的来吗?” 木匠媳妇听得是上门做生意的,板着的脸扯出几分笑容,“架子床啊?你等等啊,我喊我男人来谈,我也不清楚他今儿手里空不空。” “诶,好嘞。”谢俞应的爽快,看着木匠媳妇穿过后门出去,不一会,她身后跟着个满身木屑的男人,约五十许,黑发中掺着些许白发,身体看着倒是很硬朗。 木匠看了眼谢俞,“你这架子床有什么要求?” “就能睡就行,木料得防潮。主要是今晚急用,也不拘什么样式了。” 木匠点点头,“我这儿有几件没组装起来的架子床,用的都是好料子,已经刷过油,也晾了有半月了。你看着挑,都是四两一架。” 木匠媳妇看男人报出价格后谢俞有些迟疑,“我家不欺人的,绝不用差料子做工,你要是买,还能选样小东西当搭头。要是床不好,我家就在这儿,你随时来换!” 谢俞没再犹豫,开口问道,“都有什么图样的?” “花开富贵、早生贵子、阖家团圆都有!”木匠媳妇抢着回答。 “有没有山水花鸟之类的?”谢俞看向她,木匠媳妇不太确定有没有,看了看一旁木讷的男人。 木匠点头道,“有,就一个,是山水样式的,画的咱小潭村的景,就是颜色淡了些。” 说着他抬脚去把架子床上的围板搬了过来,指给谢俞看。 这图样在架子床中很是新鲜,却也不受欢迎。 大家买架子床都是为家里头娶媳妇、嫁女添置的,图的就是好彩头,选个花开富贵、早生贵子多喜庆,放个山山水水的,也不值当这个价啊! 谢俞仔仔细细看着这幅图画,这应该是木匠十多年前的记忆了,她在上头还看见了自家老宅的一点影子,点点头,“行,就这个,我要了,一会送到谢棍棒家隔壁那房子。” 说着便要掏钱出来。 “啥?棍棒家隔壁是根生那屋子!你在那儿住啊?”木匠媳妇声音突然大起来,连看起来木讷的木匠也忍不住看向谢俞。 谢俞点点头,“暂住几天,家里老宅塌了,没落脚的地呢。” 木匠这才仔细看了她半晌,突然开口,“你是不是谢秀才家的丫头?” 谢俞有些惊讶,“您认识我啊?” 木匠叹了口气,“刚没仔细看,你跟你爹忒像。这床我等会给你送过去再组装,给三两半,你一个姑娘家,手头估摸着也不宽裕,啥时候有钱了再给也行。” 木匠媳妇欲言又止,拉了拉木匠的衣袖,谁知手劲太大,扬起一阵木屑灰。 三人纷纷捂住口鼻避开,好一阵才平缓过来。 谢俞摇了摇头,“叔,我还得在你这儿置办不少东西呢,可不能这么占便宜。您做生意也不容易,都是手艺活,是多少价就是多少。而且村长叔都说了,您手艺顶顶好,做的家具多少年都放不坏呢,可结实了。” 说着把银子塞进了木匠媳妇手里。 木匠夫妇都不由得笑了起来,木匠还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木匠媳妇听完更是心里熨帖,拉过谢俞,要带她挑挑需要的小物件,说就当送她的乔迁礼。 谢俞也没客气,在木匠家四处看了起来,转了半天,想起自己还没打扫屋子呢,于是拿了个簸箕跟笤帚。 还要买张吃饭的小四方桌跟木凳,回头自己开伙做饭用得上,四方桌也能放东西。 又挑了个木盆跟浴桶,说好这些大件都一起跟着床送家里去。 她边挑边打听村里的铁匠还在不在,“早不在了,铁匠家儿子带着媳妇孩子去镇上开铁匠铺子去了,说镇上生意更好些。” 谢俞心下也有了成算,看来还是得抽空去趟镇上。 两人聊着聊着,谢俞拿起晾衣服的竹竿跟木架正要归在刚挑的物件一起,结果被木匠媳妇眼疾手快的拦下。 “诶呦这俩可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随着那簸箕笤帚一起,都算婶儿送你的,拿回去!这可不要你钱!”木匠媳妇笑眯眯从谢俞刚递过来的银子里拿出十文,退了回去。 今儿可是赚了大钱了。 自家男人就是手艺太好了,做的东西都不坏,乡下人家不到婚丧嫁娶的也不买大件,平时收入也不稳定。 谢俞这一来就是架子床、四方桌、浴桶啥的,赚了赚了。 心里乐开花的木匠媳妇一高兴,拉着谢俞的手,说帮她拿这些物件回去,大头的就木匠随后送来。 谢俞也不好推辞,于是两人四手满满当当的往回走。 走到半道上,遇见几个结伴去后山捡柴火的妇人。 村里人并不认识谢俞,乍一看见生面孔,纷纷跟木匠媳妇打招呼,“春申媳妇儿,这是你娘家姑娘吗?长的可真俊呢。” “诶呦我什么娘家姑娘啊,这也是咱村的,她是谢秀才谢青山的闺女,叫谢俞。这不,刚从宫里回来,现在在根生那房子里暂住,在我家定了些家具,我帮她拿过去呢。”木匠媳妇乐的睁不开眼。 十二、住进旧屋(三) 这些妇人里有些年岁长的谢家媳妇当然认识谢秀才,自然也就知道谢俞是谁,态度倒是友好些,拉近乎拉的熟练,什么“诶呦我记得呢”“俞丫头这出落得可真是好看”“回来了记得来婶子家吃饭啊”寒暄个不停。 有些近几年才嫁过来的小媳妇儿,亦或是外姓人家,只静静看眼谢俞,并不知道谢秀才是谁,自然也不认识谢俞,只这么标致的姑娘,小潭村确实不多。 一听到她住在根生叔那房子里,气氛有些诡异,那小两进的院子,可都荒废三四年了呢。 村里有家有口的人,想占着的不少。 但是偏偏谢家族长说了,院子是谢家族人的,要想不花钱的住那院子,就得多认个爹,要是外姓,就改姓谢。 逢年过节、祭祀烧香得把谢根生当正经亲爹看待。 而且,屋子的契另算,要想买,外姓四十两本家三十两,契税也买主交,这就苛刻了。 许多需要房子的都是分家出来的,家中父母都在。 这要撇着亲爹娘去认一个死人,这谁愿意啊。 真是有脸皮厚些的,倒也愿意住进去,可屋子房契在谢家族里,住是一回事,认了死人新爹屋子也不算彻底归自己的,还得花钱买,心里想占大便宜的也打了退堂鼓。 也就这样,这屋子的动向大家伙总关注着,倒要看看谁能真拿下这房子,暗地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谁知道这刚回来的谢俞,不声不响地,就住进去了。 而且听春申媳妇儿这口气,也没给钱,是“暂住”。 一时间这些人的眼神各异。 黄胖子媳妇寻思,谢俞年纪小又刚回来,怕是不知道这里边的门道。 哼,倒是撞了好运,直接就置办东西进屋了,不免有些阴阳怪气,“诶呦不愧是谢秀才闺女,小时候就是机灵儿人。这长得好又从宫里出来,贵人住的地方也见识过,眼光是好,倒是一眼挑中根生那屋子了,这下好了,根生也算后继有人了,虽是个姑娘,回头嫁人了生的孩子可得记着还有个爷呢。” 谢俞住进去前确实不知道这些,村长只说可以暂住,却并没讲这些,还是刚刚木匠媳妇给她讲了些经过,却也没细说。 说实话,她并不是很介意这个,虽说不一定就长住这屋子了,可但凡住着,她也会把根生叔的坟冢照料好,这毕竟是自己占了便宜,没道理什么也不付出,她还想着要是便宜(bian yi),同族里买下这屋子呢。 可被人没好气的说到面前,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盈盈一笑,直直看着出声的胖妇人,“多年没回来,倒是认不出这个婶子是哪位了。瞧您说的,贵人住的可是皇宫,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置喙的,这宫里头管的可严,妄议贵人可是得拿一丈长的木板打板子的。” “哼,我可不是吓大的,我告诉你” “再说了,我也是暂住,婶子可别给我乱传,回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年纪轻轻就回村里占孤寡的屋子,那我可就只找您说道了。”谢俞毫不客气的打断胖妇人。 黄胖子媳妇被噎的突然想不起来自己要说什么了,索性也不多说,只“哼”了一声,挎着篮子斜了谢俞一眼,大步往后山走了。 倒是有爱惯做好人打抱不平的,“诶呀这丫头,你黄婶也算长辈,这也是给你提个醒,咋说话跟软刀子似的。真要住谢根生那屋子,可得拿他当亲爹供奉着,不然,怕要半夜来找你的!” 谢俞眼里一点笑意也没,却咧开了嘴,“谢婶子提醒,我回去就上香,给根生叔好好讲讲,让他知道该找哪个杀千刀的想占屋子的。” 说完也不等对面回话,直接走了。 气的那老好人“这这这”了半天,直说谢俞不是什么好东西,刚回来就住好屋子,谁知道跟谁勾搭上才得来的。 正絮絮叨叨恶毒辱骂中,一把笤帚“啪”的扇上了她的嘴,却是谢俞去而复返,身后跟着目瞪口呆的木匠媳妇。 那老好人霎时怒了,“你个小蹄子,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骚狐狸,你敢打我!?我今天非撕烂你的嘴!” 说着她正要上前,又被笤帚扇了一下,还没等反应过来,笤帚劈头盖脸砸下来,一刻不停,直挥舞的旁边的妇人们都避开,就怕误伤了。 这下她们看谢俞的眼神就复杂了,这么漂亮的姑娘,这么彪悍呢?瞧那打人的准头,每一笤帚都精准扇在李如娘嘴上。 直扇的李如娘连声高喊“我错了我错了,别打了姑奶奶”,谢俞才停下,冷冷的看着脸上被笤帚打出血丝的李如娘。 看的李如娘都有些发怵,瑟缩着不敢看她。 “下回嘴巴再不干净,我就给你按小潭河洗干净!你要不信,尽可试试!” 说着要走,她却又转回身来,把正抬手想扯谢俞头发的李如娘吓了一跳。 谢俞沉着脸看了眼她匆忙缩回去的手,“还有,婶子说我不知是什么地界冒出来的人,哼,我可是原原本本的谢家人,就算多年没回来,谢家宗祠的族谱上还有我的名呢!可不是随便让人就能欺负的!” 说完谢俞走到木匠媳妇身边,从她手里接过了簸箕和晾衣杆等物件,冲她笑了笑,“婶子,你先回去,回头让木匠叔给我把床跟桌椅板凳啥的尽早送过来就成,我先回去收拾屋子了,里头灰尘大的很,也没法招待您,下回收拾好了您再来。” 木匠媳妇呐呐的应了声好,就看着谢俞拿着东西走了。 进了家门,谢俞拿起木桶跟绳子绑好,丢进井里打了一桶满是灰屑跟落叶的水上来,也没泼掉,而是拎着水桶一点点洒在压得平整的土坯地面上。从灶房到正厅,再到卧房,仔仔细细地,每一个落着灰的角落都没放过。 浇完屋子,谢俞放下桶歇了会,如今正是盛夏,稍一动弹便是一身的汗。 歇好了,她拿起笤帚扫起了地。 好不容易收拾好两间卧房和正屋厅堂,谢俞实在累的不行了,长途跋涉几月,身子骨都坐脆了,稍微干些活就气喘如牛。 满头大汗的谢俞决定,另两间房就先锁起来。就她一个人住,收拾完了不住又得落灰,还不如锁起来。 正在她把清理出的东西倒在墙角的时候,木匠赶着驴车过来了,原本他倒想自己拖着板车来的,毕竟这日头太毒,要是热坏了驴,家里头其他的活就没法干了。 可东西实在太沉,木匠没辙,只得把心爱的毛驴牵了出来,还给它戴了顶草帽,看起来煞是滑稽。 “谢俞啊,来搭把手,先把桌子抬进去。” 十三、住进旧屋(四) 打算去田里干活的谢棍棒正巧出来,看见这门口驴车上满满当当的,大步走了过来,“诶哥,我来我来,谢俞拿那椅子就行。” 说着就上手跟木匠把四方桌抬了进去,谢俞刚拎起两把椅子进门,他俩已经出来了,又合力去拿架子床的部件,来来回回两盏茶的功夫,车板上就已经空了。 搬完了谢棍棒也没急着走,而是跟着木匠一起把卧房的架子床拼了起来。 他俩搬东西的时候,谢俞已经在后院打了桶干净的井水在陶炉里烧着。也不知是成信叔贴心还是他媳妇想的周到,送来的木桶里还放了三个碗、两双筷子跟几把汤匙。 谢俞拿滚水冲了冲碗,倒了两碗水放凉,这大热天的,这井水看起来太久没用,也不大干净,烧开放凉喝倒是正好。 约莫一刻钟后,床快拼好了,谢俞瞅着进度,端着水过去,递给了二人。 “木匠叔,棍棒叔,辛苦了,喝杯水。” 两人接过大口饮尽,谢俞端起放在四方桌上还有些温热的陶罐又给他们续了一碗,天太热了,干一点活动弹几下就口渴的不行。 喝完水,谢棍棒同二人打了个招呼就走了,木匠谢春申倒是没急着走,从毛驴背上搭的布袋子里取出一个褐色瓶子跟一把蒲扇,“丫头,喏,拿着。这新家具我都上好了油散了味的,你放心用着。这桐油你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哦,还有这蒲扇,天还得热月余呢,夜间睡觉没有蒲扇哪受得了,我估摸着你刚回来也没准备,你收着啊,我先回去了。” 东西塞到谢俞手里头,他就带着他的宝贝驴慢悠悠的走了,走之前谢俞恍惚还看见那热的哈气的驴白了她一眼。 啊,她也想买驴! 谢俞的荷包:白眼jpg,先把屋子买了再说,没赚钱净花钱我都瘦啦! 从包袱里取出宫里那些丑衣裳裁剪的方方正正的帕子,谢俞挑选了一块最丑的,丢在水盆里揉搓了两下,拧干,开始擦起新床。 擦完床等晾干的间隙,她又把外头新买的桌椅板凳统统擦了个干净,排排坐的晾在后院。 正收拾着,想起自己大门还没关上,手里还攥着湿帕子,就走向前院去关门,还没走到呢,看见个浑身补丁,邋里邋遢的男人在门口探头探脑。 那男人看见谢俞,眼睛忽的一亮,上下打量她一番,就一溜烟儿跑了。 谢俞内心恶寒,村里消息也太快了,这一会儿就有懒汉上门认人了,她得考虑买只狗在家看门了,不然真是心里不安。 把门栓上,谢俞又拿过院子还没朽坏的门撑抵在门上,这才去灶房收拾,灶房的后门上没有门锁,只一个木栓,谢俞打开看了看外头,后边是河岸。 小潭村就是因为这条河得名的,因此大家伙建房子都是沿河而居,但也没离得太近,后头的河岸边到门,中间还隔着条能过马车的路。 谢俞看了看后门外头的锁,是个锁死的铜锁挂在插销处,打开后出门就能从外头上锁,倒也安全。 这院墙得有两人高,南方的院墙不同于谢俞在京城看见的,京城是纯院墙,墙离屋子还有些距离,像是个“回”字。 而村里的院墙是包围住还与屋子一体的,屋子多高院墙也多高,不穿过屋子没法进到后边,只要把门锁上,谢俞就十分安心。(这段我胡诌的,没有地域歧视没有偏见没有南北对立,主要是我言语匮乏不晓得怎么形容) 拴上后门,谢俞仍旧拿了根门撑抵住了门,这才去灶房跟柴房清扫。 说实话,灶房这块真没什么可清理的,真真是家徒四壁啊,一样家具厨具灶具也没有,就理出来些灰,谢俞尽数倒在了枣树旁边。 院子的落叶倒是蛮厚,谢俞拿着笤帚把面上晒得焦黄又干脆的叶子都收拢进了灶房,堆在土灶边上,预备买了铁锅后这些树叶就留着引火。 收拾完院子,谢俞身上也是一身尘土了,脸上也不太舒服。 她用陶炉烧了壶开水,跟井水兑了兑,倒在了木盆里,木盆放在柴火房,简单擦洗一番,她换了身清爽些的衣裳出来。 顺路把差不多晾干的桌椅板凳挪进屋,抬脚进了卧房。 在包袱里翻翻找找,找出来一个用了许多年的篦子,通了通头发,又抹上桂花头油,这才彻底歇下来,实在也是没力气再洗那盆里的脏衣服了,谢俞倒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太阳都快落山了,谢俞想起还得去村长家吃饭,忙起来收拾。 衣衫不用换,也没那么多讲究,倒是头发得梳个样式,对镜瞅了半天,她给自己梳了个双螺头,反正自己也没成家,梳的活泼一些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谢俞没带首饰在身上,太盛装了在村里头可不是什么好事情,虽然她也不怕,但是也没必要太张扬。 收拾完自己,谢俞找出块颜色灰暗的布头,从妆匣里挑了几朵头花,几块尺头,木簪子也拿了几根,都包在了布头里,拎在手上出了门。 到半道上时,正好碰见谢成信,原是来喊谢俞吃饭的。 到村长家时,厅堂已经满满当当都是人了。 谢江河成家早,家里条件也不错,共生了三子二女,两个女儿一个嫁到镇上,一个嫁到县里去了,逢年过节常会回来看看。 村长倒是有远见,老早就张罗着把三个儿子分了家,也不要老大跟他们住在一起,都撵了出去,只老两口在老宅住着,每月儿子们记得给孝敬钱就是了。 大儿子谢成林,如今都五十了,都是当爷爷的年纪了,家里两子两女并几个孙辈,日子舒服的很。 二儿子谢成信,跟谢俞父亲谢青山一样大,有一子二女,女儿都出了嫁,就剩下十六岁的秀才儿子谢子喻还在家念书,预备今年下场考举人。 小儿子谢成明,娶妻罗春花,两人都是二十三岁,跟谢俞倒是差不多大,成婚多年还没子嗣。 谢俞到的时候,正是村长家老大带着小孙子孙女们、老二带着小儿子、老三并他媳妇在,家中孩子多,自然也就热闹。 谢成信带着谢俞进门的时候,屋子里女人们原本说话的声音忽的熄了。 三妯娌中老二跟老三媳妇一向不对付,又看不上老三多年没生孩子还老爱装可怜,每次都让人以为是妯娌、婆婆给了她气受的样子,所以总是挤兑老三媳妇。 见着谢俞进来,悄声的说道,“这俞丫头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出去这许多年,回来都出落的这么伶俐了。我记着,她跟老三差不多大呢。” 说着还瞥了眼老三媳妇罗春花,罗春花看了看谢俞,手里的衣袖都给攥出了褶皱,面上倒是一派冷漠。 老大媳妇都是做奶奶的人了,也不跟她俩整这种弯弯绕绕,拿外人膈应自家妯娌,这也不是有脑子的人能干出来的事,两个都不是好的,离远点离远点。 十四、我想买根生叔那房子 老大媳妇直接起了身,笑眯眯的走向谢俞,“是俞丫头,还记得我不?” 谢俞撒娇般的挽住她的手臂,“记得记得,婶子跟我走的时候一样的,这么多年都没变呢,我还能认不出来呀?” 逗得老大媳妇拍拍她的手,“我是老咯,一眨眼你长这么标致了。” 拉着她就往饭桌上走,也没管后头不分场合作怪的二人。 谢俞边走边问,“大花奶是不是在后头灶房里呀?” 老大媳妇点点头,“是咧,她说还有一个汤菜就齐了,非把我们都赶了出来,说挤在后边看着心烦。”说着还呵呵笑了起来。 “奶是心疼几位婶子呢,那婶子您先坐着,我去后头跟奶打声招呼” 老大媳妇应了声好,眼角看见谢俞手里头拿着东西,知道她是上门还带了礼,心下暗想,不愧在外头这么多年,年纪轻轻的礼数倒是齐全。 那老三媳妇,现在上门都是空手的,上谁家都不拿东西,管你是嫂子还是婆婆呢。 谢俞走到后院,看见在土灶旁盯着火的王大花,未语先笑,“大花奶奶!” 王大花转过头来,“俞丫头来啦,咋不在前头坐着,这还有一个菜就好了,别忙过来,这灶间全是灰呢” 谢俞把手里头的布头放在灶房的桌子上,“我来您家吃饭干坐着哪好意思,这是我宫里头带回来的尺头跟头花,都不是啥金贵东西,但胜在花样新奇,您收着玩,妇人的跟孩子的样式都有呢。” 王大花嘴上推辞,“诶呦这哪能你吃顿饭还带礼来的?”,手里动作却没停,打开布头看了看,真是些自己没见过的样式,好看。 心下满意,又系好,拉着谢俞往前院走。 “你要是缺什么跟婶子说,我这儿有的就别费钱去买,自己过日子,可得勤俭些” “诶,晓得了”谢俞应的爽快。 到了前厅,王大花拿着布头进了卧房。 谢俞看见村长敲着烟杆站在廊下,穿过厅堂走过去,路过的裙摆吸引了低头看着书的谢子喻,他抬头看到谢俞的侧脸,眼睛都直了。 一阵风吹来,书页正好翻到“书中自有颜如玉”上。 这就是窈窕女子,谢子喻心想。 谢俞可没注意这些,只顾着跟村长聊聊要买房的事,“爷爷”。 村长转头,“俞丫头来啦,屋里收拾的咋样啊?” “收拾的差不多了” “诶,那就行,晚上记得拴好门,姑娘家家的一个人得注意些。” “知道的,爷爷,那个,根生叔那屋子,卖不?” 村长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睛微微睁大,“你想买?” 谢俞坦荡的点点头,“我家那老宅再盖起来花费太多了,一时半会我也盖不起来。而且,白住那屋子村里头怕也会不乐意,也不止我一个回来没地住的,我怕大家伙有意见,买下来总归能堵住他们的嘴。” “你理他们作甚?天天就盯着别人家看,吃的好点喝的多点都有人议论,这人的嘴,哪是能堵得了的哇?” 谢俞明白村长的意思,“我晓得的,但是过日子嘛,少点麻烦是点,我怕回头他们不骂我,戳我爹脊梁骨咧。” 村长有些沉默,想起那个举全族之力供养出来的秀才,考举人的时候不知得罪了谁,也不知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回来身体就坏了。一个下地干活能挑担的孩子,考个试回来,精气神都败了,说出去都叹他是命不好。 为着给他调理身体,他爹娘不知花了多少银钱,家底掏空的,终于是好转了些,也是怕独苗苗哪天撒手人寰,给他抓紧娶了门媳妇,生了孩子。 谁知媳妇生孩子难产,就留下谢俞这个女娃娃跟着二老,过不了几年两个老人也走了,也就剩下病歪歪的秀才跟谢俞。 照理说,秀才不用交税,免服徭役,每月还能去衙门领一两银子、30升米,日子哪能难过到哪里去。 可家有病人,不说诊费,每月喝的药也不止一两银,谢青山也给人做些书信代写、开蒙幼儿的活计,但真真是勉强够活。穷秀才穷秀才,是生生被病拖穷的。 “太公!吃饭了!”村长的曾孙把出神的村长唤回了神,他看了看也沉默下来的谢俞,轻声说道“那屋子说大不算大,说小可也有四间房,还是小两进的,族长定的价是本村人买要三十两,外姓人四十两,房契给的是红契,税也在里头了。根生走之前嘱咐的,屋子卖了得的银子都捐给族里。” 谢俞恍然大悟,难怪族长传出话来,住那屋子的得给根生叔逢年过节当亲爹祭祀。 只是让渡出去屋子的使用权,就能给根生叔找个本家后人。至于买房又是另外的价钱,房契总是在族里的。 难怪大家也只是观望,这条件,要有三四十两,大家也情愿建个新房子,而不是住旧屋子。 族长是一心为族里着想,左右怎么都不亏,既不亏良心也不亏银子。 “嗯,您什么时候有空,帮我跟族长爷爷讲一声?” 村长点了点头,“行,你先住着就是,我明个就抽空去跟族长说,早点给你办下来,你银子还凑手哇?” “买完房子就没啥剩的了,后头得想营生赚钱了。” 村长摸摸自己的胡须,没再多问。 两人落了座,两张饭桌上,男人坐了一桌,女人是一桌,小孩子两边跑着吃。 谢俞正巧坐在谢子喻的对面,隔着两层人头,谢子喻以为自己状似隐蔽的打量没人发现,殊不知谢俞在宫里头待了这么多年没惹过事,靠的就是敏锐的察觉力。 谢俞端起手边的茶杯,借故仰头喝水抬起头扫了一眼,一个穿着书生气的少年面目赤红的低下头。 是谢二叔的小儿子,啧。 吃饱喝足,谢俞放下手中碗筷,要跟众人告辞。 这会儿天色还没全暗下来,王大花说她送谢俞回去。 在路上时候,王大花开口问道,“谢俞啊,你这年纪也不小了,回来也得张罗找人家了?” 夜色悄然来临,谢俞微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只听得她含着笑意,“婶子,我回来前在京城找大师算过了,他说我这一年内都最好别办喜事,会对将来不利呢。” “啊?这是什么大师啊,你别怪奶奶说话难听,你这年纪,再晚一年成家,可就只能配鳏夫了。” 谢俞心下有些讥讽,却没表露出来,“是京里白云观的大师,据说皇后娘娘就是白云观批的命呢,是有些本事的。” 王大花闭上了嘴。 到了谢俞家,王大花也没转身回去,而是径直进了正屋厅堂跟后头灶房啥的转了转,倒是留着分寸,没进卧房。 她皱着眉头出来,“你这屋子里还是太空了,这什么都没有啊。” “我正想问奶奶咧,咱镇上集市啥时候啊,这时日太久了我也不记得了,我这要添置的东西实在不少,我想着趁赶集的时候一次置办齐全了” “后天是初五,正好是集市,那天我喊你,你跟我一起去。” “好嘞,多谢奶奶。” 等王大花出了门,谢俞才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神色,讲道理,她在宫里十年,都没跟这么多人讲过话,真是心累。 成家?嗤,她图什么,图找个鳏夫,还是去给人做填房当后娘? 等这屋子买下来,弄只狗,买些田,雇人料理,她就少出门,拿着这二百多两银子,也做做抄书写信的营生,过个几年再收养几个孩子,啊,想想日子就幸福。 谢俞怀着畅想进入了梦乡。 十五、我们家大马,是不是没了啊? 翌日,谢俞醒的极早,挽好头发。 外头天色灰蒙蒙的,怕是要下雨,谢俞利落起身,去把竹竿架子搬到了屋檐下,抬头比划了两下屋檐能遮挡的范围,默了默,又把架子搬进了厅里。 从杂物房搬出她的那盆脏衣服,又在她那“万能”的包袱里翻出来回乡路上收集的皂角,打了桶水,在井边把衣裳搓洗干净,晾在了竹竿上。 昨天临了送大花奶奶出门的时候,已是说了后边就不去她家吃饭了,她自个解决,所以今天也不用去村长家。 谢俞拿上些铜板揣在袖子里,出门去了谢棍棒家。 到门口,谢俞没跨进去,“金叶婶,在家不?” 林金叶的声音远远传来,“诶!在!” 又是熟悉的飞奔,林金叶老远便招呼着,“这孩子,站门口干啥,进来啊!” 谢俞这才跨步进门。 “婶儿,我想在你这儿买两个鸡蛋,要有青菜啥的也要,家里头一点余粮都没了,明个儿才是集市,我想着先搁你家买点” “买啥啊买,你拿去,你一个姑娘家能吃多少?还花钱买,你等着,我去给你拿!” 说着就风风火火的又往后头走,谢俞拉都没来得及拉。 转个身的功夫,林金叶已经拿着篮子出来了,满满当当的青菜、丝瓜、豆角,还有几个鸡蛋零星挤在角落,她手里还拿着个油纸包,原是两个烙饼。 谢俞取出二十个铜板,被推拒了回来,谢俞又塞了回去,两人来往半天,最终林金叶只勉为其难的收了十个铜板。 “行了,我收钱了,你再假客气我可就真不高兴了”林金叶故意板着脸看谢俞。 谢俞冲林金叶笑的灿烂,牙都露出来了,“诶,谢谢婶儿,那我回去了。” “诶,好” 正要踏出门时,雨落了下来,谢俞加快步伐,一只手拎着篮子,一只手举在头顶,聊胜于无的遮着雨水,却不小心撞上迎面牵马走过来的人。 李清和跟着村里小孩的带路走到谢大马家时,只见一个身影低着头猛冲,他眼疾手快的把来人拉住,看她站稳又立刻松开了手。 谢俞抬头,“李清和?” “嗯”男人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走路小心些。” “喔,谢谢”谢俞也没问他怎么出现在这里,道完谢就往家里走去。 虽说二人在路上相处了半月有余,可也没怎么交流过。 这男人,夜间赶车,白天不知去哪儿休息,两人唯有几次的交谈,就是李清和一开始说也要来小潭村,要不就是喊她吃饭,一开始还是叫她“谢姑娘”,后来不知怎的,他就直呼“谢俞”了。 谢俞也不客气,也不喊“李公子”了,“李清和”“李清和”喊得十分自在。 带路的小孩把李清和带到谢棍棒家,没要李清和递过来的糖,心满意足的摸了摸疾驰,开开心心的迎着雨跑回了家。 谢棍棒正扛着锄头往家门口赶,见着个年轻男人牵着马在自家屋檐下扬声问,“这里是谢大马家吗?” 他有些激动,咻的冲到这小伙子面前,“是,是,是不是我家大马有啥消息带回来了?” 在正屋还没去后院的林金叶也听到动静,撑着伞走来时正好听到这句,也期待的看着李清和,李清和从袖子里取出厚厚的家书递了过去,“嗯,我是他战友李清和。帮他带家书回来的。” 二人忙要把李清和迎进家里,谢棍棒说帮他牵马,但看着居高临下看着他的油光水滑的黑马,有些手痒,还有些无措。 “叔,有没有遮雨的地方,大些的?”李清和嘴十分上道的喊人,跟那张俊俏的死人脸有种奇异的诙谐感。 “喔喔,有的,后院有个草棚,还是大马在家的时候搭的呢,就为了下雨有地方宽敞亮堂些干活。” “能不能把我的马放那儿啊,我怕这雨下太大了”李清和惯来冷淡的脸上还有几分不好意思闪过。 “啊,可以的可以的,我给你牵进去,你跟你婶子去屋里坐着。” “是,让你叔去就行,那个啥,清和是,快进屋,别淋湿了。” 林金叶接过了家书,热情的招呼李清和进屋。 在外边疯玩半上午,因着下雨才跑回家的谢小马好奇的看着这个陌生的被他娘招呼进屋的男人,李清和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小马,去,去灶房烧些热水,湿衣服也赶紧换下来!” 谢小马老老实实的被打发去了后院。 这时把马安顿好的谢棍棒也回来了,三人围坐在堂屋的圆桌旁。 谢棍棒瞅了瞅林金叶手里的家书封皮,声音有些颤抖的看着上头干掉的血迹,“大马,大马他在那边咋样啊,是不是受伤了?” 实际上那场战役很惨烈,李清和的右手再也无法握弓,谢大马也被刺中胸口,昏迷前挣扎着把家书托付给还能跑动的李清和,就怕自己一觉醒不过来。 所以这些家书,既是家书,也是以防万一的遗言。 万幸,他出营前谢大马刚刚清醒过来。 据军医说,他受不得长途颠簸,只能先静养看看。 所幸战争已胜利,谢大马有足够的时间好好休养,会好起来的。 这些话李清和没敢多说,怕两个老人受不住,只轻轻点了点头,“受了些小伤,不过他立了功,军队也要修整,所以没那么快回家,嘱托我把家书先带回来,给你们安安心。” 林金叶珍视的摩挲着这厚厚的信封,眼里泪花闪动。 谢棍棒也有些沉默,没多追问,心里却想着,这得多重的伤,才能拿信封的手也沾上血… 李清和见状也不知说些什么好,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包银子默默递给二人。 鼓囊囊的荷包看起来沉甸甸的,惊得沉浸在伤感中的二人眼睛蹭的变大,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向大门,呼,没人。 “这是大马这几年打仗攒的,他家书里也写了,一共一百二十两。”李清和解释道。 谢棍棒接过那包沉甸甸的银子,手还有些颤抖,半晌红着眼眶看向李清和,“李公子…” “叔,您叫我清和就行。” “清和啊,你实话跟叔说,我们家大马他,他是不是没了啊?”四十好几的庄稼汉面皮都皱了起来,面容悲苦的不得了。 林金叶不敢置信的看着说话的男人,又猛地看向李清和,嗫嚅着嘴却没出声。 李清和有些哭笑不得,“他好好的呢!叔,我没骗您,真的!大马他就是受了些伤,军医说了,要是长途跋涉的回来,怕是没养好伤要折损寿数,营里也说了,照料他到身体好了,就让他回来。” “那他胳膊腿儿,眼睛鼻子啥的,还是全的?”林金叶小心翼翼问道。 “全的全的,什么也没缺。” “那就好那就好,老天保佑祖宗保佑。”林金叶双手合十喃喃道。 十六、买房 已经回到家的谢俞并不知道隔壁已经加载到“疑儿战死亲悲痛,忠义战友送抚恤”了,也更不知道李清和已经被热情邀请在谢棍棒家住下,连骏马疾驰都有了一个宽敞的马厩。 饿得受不了的她正忙着给自己弄早饭。 陶炉还是太小了些,没法弄很多东西。 谢俞只得先把洗干净的青菜叶子丢进烧得沸腾的水里滚了两滚,看起来不是生的,就捞起来放在了碗里。 她又丢了一个鸡蛋进去,静静的等待着鸡蛋煮熟。 外边的雨声“滴滴答答”的打在屋顶上,有点催眠,谢俞昏昏欲睡的看着外头的雨雾蒙蒙。 终于,水“咕噜咕噜”沸腾的不行了,她把盖子揭开,捞出鸡蛋。 嘴里被烫的“斯哈斯哈”的,手里剥着鸡蛋的动作却没停下来,剥完壳,没有刀,用手把鸡蛋掰开,放在金叶婶子给的还有些余温的饼子上,把凉透的青菜也包在了里头,吃着谢俞牌自制卷饼,满足的喟叹。 这时候,要是有把躺椅就好了。 谢俞默默在心里的购置清单上又添上“躺椅”一项。 吃过简陋的早饭,谢俞把靠在墙边的四方桌挪向大厅中间,正对着大门。 大门离院门约摸还有个三张四方桌的距离,这屋子的位置不错,前边都没有屋子遮挡,正好是个巷子大小的泥路,远远望去,就能看见夏收完光秃秃的田埂,更远处是绿的像画卷的山林。 从卧房里拿出纸、笔、墨条、镇纸,还有那方宫里带出来的,用了许多年的白玉砚,谢俞坐下来开始静心练字。 她的字小时练时是大气中带着粗犷的,阿爹常说就像她静不下来的性子,总是不能专注在写字上。 刚当上女史时,她的字还是透露着本性。 可后来每每文书交上去,都被丢回来,上官冷漠的看着她写的东西,只说“重写”。 后来她借来其他三人的文书看,虽说写的都粗糙,但是都是端正、小巧的字体,像是宫里头千篇一律的脸色。 那时候她渐渐明白,这宫里能人许多,但容不下有个性的东西,不管这个性是人的本性,还是人身上的本事。 于是她开始学着写端正、规矩的字,写了这么多年,早已习惯,偶尔,笔锋间露出的桀骜不驯也会被她自己狠狠摁回去。 如今鸟归故林,从前的习惯还刻在她影子里,再想练回儿时的字,却再也不能了。 约摸两刻钟后,有个披着蓑衣的身影从院门进来,谢俞余光瞥见,但没停笔,直到写完最后一字,她才抬眼,是村长正跨进大门。 “村长爷爷” “嗯,练字呐?” “雨天没什么事,打发打发时间。” “嗯,族长说,房子卖你,三十两,还要给你分三亩地。”村长把浸满水的斗笠搁在墙角,搬了把椅子坐在了外头的廊下。 “地?”谢俞倒了碗水拿给村长,村长摆摆手示意不用,“对,你爹走了之后,那地按理来说是给你的,咱村里没有说闺女不让分地的。” “但是”,他话音一转,“你在宫里这么些年,谁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那地按规矩,荒了三年就是无主的,所以第四年的时候,村里做主就分了出去。” 村长见谢俞没有什么不忿的表情,心下满意,继续说道,“所以这回你回来,老宅塌了,地也没有,族长就说,房子卖给你,地也得分你三亩。将来你嫁人也好招赘也好,地都是你的。” 谢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阿爹活着的时候,秀才名下的地是免税的,自然族里大多数地都挂在了阿爹名下。 阿爹走了,自己回来了,村里给自己分地,怎么说呢,说不出的滋味。 所以谢俞什么也没说,只道了个“好”。 “行,那等你啥时候银子凑手了,啥时候再拿房契。至于分的地,天气好了带你去认。”说罢村长正要走。 “爷爷,要不,就今天买。我出宫时,宫里发了一笔银子当辛苦费,放在身边也是不安全,倒不如拿出来买屋子,也省的我总想着坐吃山空咧。” 村长敲敲斗笠上的水,戴上,“嗯,好,那下午去我家交银子签字据,办好后让他们加紧把红契给你送来。” 送走村长,谢俞又画了几张绣花样子,倒是有些别致,画的是京城院墙角落开出墙外的花、回程路上看见的山中鸟雀,还有门外的山村一景。 宫里头彩色画笔倒是常有,颜料虽然价贵,女官们也有份例。 出了宫,谢俞也没再置办,只用水墨作画,至于怎么着色绣图,她心中还是有分工的。 拿着纸笔预算着明天要买些什么,细细规划,不知不觉,外头雨雾中已经有炊烟升起。 就着早上剩的那个饼子吃过中饭,外头雨已经停了,天色稍霁,谢俞取出三十两银子出了门。 到村长家时,正好看见个佝偻着背的老头也拄着拐杖要进门。 “族长爷爷” 老头眯着眼睛看向说话的女娃,这孩子,跟青山真像啊。 “诶!是谢俞?” 谢俞点了点头,族长嗯了声,继续往里走。 在村长的见证下,谢俞签下契约,给了银子,村长说明日让人去县衙兑下红契就给她送过来。 房子买下,谢俞的心安了一半,只等明日红契到手,就彻底安心了。 十七、赶集 晨起,麻雀的影子透过窗柩若隐若现,叽叽喳喳的迎来了新的一天。 “咯吱”,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走。 木门半开,谢俞把昨日搬进屋里的竹竿和木架拖了出来,因着下雨放在屋内吹晾的衣服还有些湿,且泛着一股奇怪的臭味(南方下雨天晒的衣服真的有味!),谢俞又都扯了下来,丢进木盆,打算再洗一遍。 抱着木盆走到水井旁,谢俞撩起裙摆半系到腰间,挽起袖子,打了半桶井水,倒进了木盆里,又起身走到灶房的窗台旁,捡了几个皂角,回到水井旁开始清洗衣物。 棒槌声接连响起,这个时辰,各家的妇人已经煮好朝食,趁着日头还未升起,抓紧在后头河岸青石板旁锤洗家中的换洗衣物,白日还有其他事要忙呢。 忙活了一刻钟,谢俞的衣服已经挂在竹竿上晾晒了。 看看天色,估摸着刚到辰时,谢俞抓紧去灶房把煮着的鸡蛋捞出来,用不知道哪一块丑帕子缝的布袋装好。 又去杂物间拿上昨天下午去隔壁栓子家里买的背篓,这还是村长媳妇王大花讲的,说栓子媳妇是做编织活的好手,什么竹篮、背篓、竹席,都弄的可好了。 于是谢俞一气在隔壁买了两张竹席、三个竹篮和两个大背篓,就花了十文钱。 太划算了,感谢栓子媳妇,不然她又得把那些丑料子缝起来充当布袋跟包袱。 背上背篓,拎上竹篮,谢俞出发了,到村口时,村长媳妇王大花跟村长三儿媳罗春花正在牛车上坐着等谢俞。 王大花老远就冲谢俞招手,等谢俞把背篓抱在胸前,王大花挪开占位置的空竹篮,“快坐!等下来人了!” 谢俞忙一屁股坐上去,在王大花旁边的罗春花瘪了瘪嘴,对婆婆照顾谢俞的举动有些不满。 又过了几息,来了几个结伴的妇人,倒是巧了,打头的正是前日被谢俞拿笤帚揍了的李如娘。 她眼神也好,老远就看见谢俞半张脸,一眼认出是她。 走到跟前,牛车上还有几个位置,谢俞旁边有些小缝隙,也就够半个人坐的,李如娘就往这儿挤,挤不进去就要用手肘把谢俞怼下来,嘴里还喊着“妹子,给我挪个位呗,你一个人别占这么宽地方啊” 王大花正要骂她,却见谢俞身子一偏,顶着背篓把李如娘拱下了牛车。 正巧赶车的老汉谢铁牛问了声,“都坐好了?” 谢俞:“都坐好了!人齐了叔!” 牛车发动了。 从还没干透的泥坑里爬出来的李如娘看着牛车远去,还有几声猖狂的笑声随着牛粪味传来,啊啊啊啊啊!该死的狐狸精!谢俞!她记住她了! 王大花笑的声音最大,还夸奖谢俞,“干得好!” 昨儿个下雨,无事可干的妇人上午来她家唠嗑,可跟她讲了黄胖子媳妇王铁花、李如娘欺负谢俞的事,哼,谢俞回来第一天就欺负她,这是不把他们谢氏放在眼里呢。 牛车稀稀拉拉走了半个时辰,谢俞终于看见了淮河镇的牌坊。 今儿个是大集,镇上人很多,跟赶车的铁牛约好散了集来接,王大花带着罗春花与谢俞开始勇闯菜市场。 人是真的多,王大花瞅着空子就要往里钻,谢俞感觉自己要被挤扁了,艰难的跟王大花打了声招呼,谢俞又挤了出去。 她掏出事先写好的清单,过了一遍,决定自己还是从可能人少的摊子先买起,于是决定先去铁匠铺定铁锅。 照着王大花在牛车上的指示,谢俞在回春堂的左手边拐进了巷子,又在春记糕饼铺的右手边七拐八拐,终于看见“谢家铁匠铺”随风飘扬的幡子。 大清早的,外头还有些寒意,铁匠铺里却是热火朝天。 谢俞进门时,老板娘正在门口喝豆腐脑,看见有客进门,端着碗热情招呼,“姑娘,要买什么呀?咱们铺子器具可齐全了,锄头、铁锹、镰刀、菜刀都有的!” “我要买铁锅、菜刀!”里头打铁的声音“叮呤咣啷”的,谢俞不得不放大音量。 老板娘一口干掉手里的豆腐脑,把碗随手一放,就带着谢俞走到铁匠炉旁边的隔间。 隔间两面都开了窗户,明净亮堂,各式的铁具有在墙上挂着的,也有在木架上头摆着的,虽然都一个色,但看起来是真舒适。 铁锅在类似面架的三脚木架上架着,也不多,就两三个,价格是一两银子。 当下土灶的样式都是一样的,尺寸基本大差不差,所以铁锅没有各异的尺寸大小,都是一样的,反正合不合适的,能架上灶,能做饭就行。 所以谢俞也没挑铁锅,而是先看向其他器具。 菜刀倒是有薄有厚,厚的更多,薄的看起来是铁匠新创的样式,砸出来的凹痕都参差不平的,不是很好看。 刀柄也各有不同,有木头柄的,也有跟刀片一体的铁柄。 谢俞有些抉择不了。 铁柄的自然结实,但上手还有些滑,就怕自己剁东西时握不住会脱手,那可吓人呢。 木柄的倒是握着不错,谢俞看中一把木柄做的菜刀,刀柄处是把圆木头削出六个面与刀片嵌在一起的,拿着毫不费力。 谢俞问了问价格,铁柄的40文一把,木柄的30文一把,那还是买木柄的。 谢俞把隔间里的锄头铁锹什么的都看了一遍,贵,太贵了,都能买三把菜刀了。 转念一想,自己就算有田地也干不来那么多活啊,果断决定不买大锄头跟铁锹了,回头再说。 谢俞的土灶是有两个灶洞的,一般都是这么盖的,前锅做菜煮饭后锅烧水,做好菜水也热好了,吃过饭就可以用热水洗碗、洗澡,方便的很。 所以谢俞最终买了两个铁锅一把菜刀,铁锅配了两个木锅盖,还是崭新的。菜刀就随手放在了手上的竹篮里,这三样共花了二两银子并三十个铜板。 铁匠铺子倒是会做生意,还送了谢俞一把锅铲,老板娘还告诉谢俞,要是需要蒸笼、木瓢什么的,出门左拐往前走过两家铺子,“西记粮铺”的对面支着个小摊子,什么都有卖,比杂货铺里的便宜好多呢。 谢俞道过谢,跟老板娘讲好了铁锅今日要送去小潭村谢俞家,正要出门,瞧见了门口地下摆着的磨刀石,形状各异,随即想起自己家里头好像确实没有可以磨刀的东西,家徒四壁的,连个石头也没有。 “老板娘,这磨刀石怎么卖啊?” “哦这个啊,磨刀石我们不卖的,都是送的,铺子买两把菜刀送一块磨刀石,买一块不送,石头随便挑。” 谢俞又掏出自己的清单看了看,喔,差点忘了,她还需要把柴刀,冬日里会格外冷,现在就得储备起柴火来,手捡也就只能捡些树枝或者还没手腕粗的木头,一点都不经烧。 “这样,我再买把柴刀,能送我个磨刀石不?” “可以的可以的,柴刀也三十文!” “行。”谢俞爽快的付了钱,挑了块有些方正的磨刀石,真的很沉,老板娘说给她一起送回村,柴刀也可以一起。 谢俞拒绝了,柴刀跟菜刀都不算大,她都往竹篮里放,也不是很沉。 约定好下午一定将东西送去村里,谢俞开始找老板娘说的那个摊子,确实显眼,乌泱泱的都是人挤在摊子前,谢俞刚看见个缝,还没挤进去,就被人扒拉开了。 唉,战斗力还是太弱啊。 谢俞转身,进了人也不算少的西记粮铺,家里真是一粒米也没有,得买些粮食了。 平江府以稻米为主食,所以米的价格不算太昂贵,至于口感嘛,没什么差别,吃习惯了都一样。 二十文一斗的精米跟十文钱一斗的糙米在这里的区别只在于入口能不能下咽,能下咽,糙米也能吃,饿不死嘛。不能下咽,那就买精米,反正也不算很贵。 谢俞表示不行,都退休了,都养老了,吃食上面,她绝不能亏待自己的嘴巴。 她每次吃糙米,都有一种在嚼干絮的感觉,很难想象米饭这种东西居然也会煮出来那么难吃,难以形容,反正不会再吃。 花了二百文买了十斗米,麻布袋子装的满满当当,谢俞给了两文钱给粮铺的伙计,让他帮忙送到镇门口牌坊处的谢家牛车处。 粮铺里较为干燥,粉面倒是也不少,谢俞买了一布袋子米粉,一袋子白面,一共三十五文,都丢进了背上的背篓里。 出了粮铺,杂货摊子前边的人看起来少了一些,也只少了一些,谢俞费了老大劲,终于挤了进去。 好家伙,东西是真多啊,谢俞挑了一个蒸笼、一把火折子、两件蓑衣带斗笠、一个砧板,还有把油纸伞,实在手里头拿不下了,才付了钱,这么些东西,一共花了五十文。 心满意足的又挤出来,谢俞把砧板、油纸伞、蓑衣斗笠之类的塞进了背篓,还好带的是大背篓,要是拿了家里放着的那个小的,估计回村都费劲。 蒸笼倒是个大件,横着放不进竖着不好放,只得拆开来拎在手上。 买了这些物件,还是得去买些吃的喝的,还有驱虫蛇的药粉。 十八、真不卖马啊? 谢俞正左手倒右手的拿蒸笼,迎面的集市上画风突变,一众嘈杂人群里出现一头高头大马,是疾驰诶。 谢俞有些开心,昨天她回家十分迅速,都没有跟疾驰打招呼。 疾驰显然也看见了谢俞,“的的”的就要加速过来,被身旁的人一把拉住。 李清和真是头疼,他十分不明白,谢俞到底跟疾驰怎么看对眼的,虽然谢俞总是“生人勿进”,但跟疾驰讲话就是温柔贴心十分健谈,回程的半月里,每日睡前要跟它打招呼,起床要跟它打招呼,给它画大饼说要给它承包一片果园,疾驰喜欢吃什么就种什么。 疾驰呢,它一匹公马!让抬脚抬脚,让低头低头,一看见谢俞就像看见苹果(疾驰最爱的水果,超难买),激动的不得了。 李清和觉得自己夹在中间真的很像拆散有情人的土财主老爹。每天好吃好喝伺候的闺女(疾驰)爱上了路上惊鸿一瞥的穷书生,被三言两语骗走,没良心的马! 正热泪(?)相认快乐贴贴的一人一马并不能从李清和的死人脸(?)上体会到他白菜被拱了的心情。 疾驰十分享受的被谢俞摸摸头顺顺毛,然后回头冲李清和“咴”了声,示意可以走了,不是说要带它去吃好吃的草料吗? 李清和叹气,拉住缰绳,“谢姑娘,我们先走了” “嘿,李清和,疾驰真的不能卖给我吗?”谢俞还是不死心,多漂亮的马啊! 李清和太悲愤了,摸了它的马还要把它夺走,“不卖!”,拉着疾驰走远。 “好嘛,小心眼子”谢俞暗自嘟囔。 本来二人关系还可以的,循序渐进嘛,日久生情嘛,哦,这是李清和视角。 结果发现,以上两个词的描述对象是谢俞跟她的亲亲疾驰。 啪,老男心碎裂,他为自己的自作多情羞愧,从此闭口不言。 谢俞可不知道李清和对她暗暗有那么一些些好感,她自从发现李清和是疾驰的主人后,她的心里只有骏马。 谁有了骏马还会在乎男人呢。 又没买到疾驰的谢俞失落的继续赶集,她还有许多东西没买呢。 等谢俞大包小包前拎后背来到牛车前时,牛车上也已经满是东西了。 王大花跟儿媳妇还没过来,谢俞渴的不行,在牌坊下的茶水摊子买了碗水喝。 一阵风吹来,谢俞燥热的心终于平静了些,墙根下三个邋里邋遢窝着的地痞正乘凉,却抬眼看见一抹姝色。 中间的矮个子怼了怼旁边昏昏欲睡的麻子脸,“诶,醒醒!看那边!” 另一边的癞子头也被叫醒,三人齐齐看向谢俞坐着的茶摊方向,互相对视一眼,笑的很是猥琐。 谢俞又续了碗茶,如今已接近巳时,太阳已高高挂在当空,蝉鸣声不断。 却有三人突然坐在谢俞桌子的另外三条板凳上。 癞子头笑的有些痴傻,“嘿嘿,美人儿,嘿嘿” 麻子脸猥琐的要伸出手要去摸谢俞的手,牛车上远远看见的谢铁牛大吼,“干什么呢!” “老头,少管闲事啊!”矮个子人不高,地痞的气势倒足,一拍桌子警告谢铁牛,谢铁牛正要上前去帮忙,却见谢俞站起了身,俯视着三个地痞。 咳,谢俞个子是真高。 那也顶不住三个男人啊,他得赶紧上去,手里拿了根木棍,谢铁牛走的颤颤巍巍。 还没等他走到茶摊,却见谢俞左手柴刀右手菜刀的架在了癞子头跟麻子脸的脖子上,那两人脸色都白了,谁能想到这娘们二话不说掏刀出来啊,还是开过刃的! 矮个子强装镇定,“你你你放下来,听见没!把刀放下!” 谢俞冷冷看了他一眼,佯装把刀举起来砍下去,矮个子“啊”了一声跑走了,另两人“扑通”就跪了下来,身子都在发抖,“姑奶奶饶命,我,我们是猪油蒙了心,您大人有大量,刀,刀拿开啊,要是当街杀人是要被抓起来的!” 麻子脸求饶还不忘吓唬谢俞。 “对!对!杀人要住进大牢偿命的!”癞子头也大声叫喊道。 谢俞翻了个白眼,“滚!” 却没拿开刀,反而把凑得离二人脖子更近,开过刃还在铁匠铺磨过的菜刀比柴刀更快些,轻轻抵在脖子上就有血丝渗出来,把对面被柴刀架住癞子头吓得够呛,以为谢俞真敢杀人。 他人虽然笨,却懂得讨好,“别,别杀我!我给你钱!”说着就去翻裤腰带,翻了半天掏出五个铜板,慢慢放在桌子上,生怕动作再快点谢俞以为要暗算她。 谢俞嫌弃了看了眼那几个铜板,把柴刀收了回去,癞子头发誓,没跑这么快过,裤腰带都要跑掉了。 麻子脸一脸难以置信。 天地良心,他们只是想调戏良家妇女啊!苍天呐,怎么会有人讹地痞流氓的! 他讨好的冲谢俞笑笑,在怀里翻了半天,三个铜板。 谢俞一把夺过,收回刀踹了他一脚,麻子脸顺势滚走,那架势跟前面两个跑掉的姿势一模一样。 谢俞从针线包里扯出跟麻布线,把八个铜板串在一起,丢进了篮子里,连同柴刀也放了进去。 皱着眉头掏出帕子,擦了擦菜刀上的血。 拎着菜刀转身时,谢铁牛不由自主的后退两步,又尴尬住,咳,他怕啥,他又不是地痞。 坐回牛车又坐了一盏茶,才见着王大花心满意足的向牛车走来,罗春花还是那副郁郁的样子。 不太有朝气,谢俞心中锐评。 “诶呀俞丫头,都买了些啥啊?”一个稍显做作的女声突然响起。 谢俞转头一看,呦,也是熟人,黄胖子媳妇王云,就是那个阴阳怪气又碰钉子的胖妇人。 王云见谢俞只看眼自己,却不回话,干脆上手想揭开背篓上的竹盖子看看。 谢俞懒得跟她客气,“啪”一下甩开她的手,“婶子可得小心点,怎么跟我手撞一起了,都给我撞红了。”还做作的委屈两下。 “干啥啊!我就看看!还能图你东西咋的?”王云不太高兴。 谢俞拉过背篓离她远了些,笑着跟王大花打招呼,“奶奶,都买好啦?” “诶,买好了,今天给我抢到几个菜,可便宜了,我跟你说……”王大花兴奋的讲起她如何突出重围从几个其他村的老娘们手里抢到便宜菜。 牛车缓缓起步,车上的众人也渐渐被王大花讲的吸引住,就连原本想大声嚷嚷的王云也听了起来,还时不时“诶这娘们怎么这样啊”。 谢俞心想,看来说闲话才是解决冲突的好办法,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的,谁还记得别苗头的事啊。 二十、开锅 她拿出纸笔,开始算自己从出宫到现在的花费,好看看自己手里头还有多少银子可用,接下来先得干啥。 出宫时,她大头的银子除了那么些年的俸禄就是卖衣裳、布料的收益,现银就有二百九十四两。 剩下些零零碎碎的铜板也就九百多文,在京城住客栈、买干粮、被褥的钱都是用的这些铜板。 定镖局时,付了一两银子定金,她还提前预付了路上的餐食费用,这九百多文一下就花了个精光,到了平江府,她给镖队补足了剩下的三两银子。 从府衙回村倒是没花钱,都是慷慨解囊的李大善人李清和给予的帮助,谢俞脸皮十分厚的白嫖了一路。 这前前后后的,一共花了五两多三百三十五文。 后边的花费,就是买房和购置家当占大头了,房子三十两,木匠家买的家具七七八八的就花了四两多八十文,今儿个赶集花了二两三百六十七文(牛车花了两文)。 所以,总共花了四十二两多八十二文,还剩下二百五十一两余九百来个铜板。 乖乖,花的钱都够起个房子了。 也得亏是就花一次,许多物品添置了就三年五载的不用再买,不然就三个多月就花掉四十几两,这谁顶得住。 算完账,谢俞把写满的纸张涂乱,叠叠塞在陶炉边边,留着下回引火。 还是午时,外头的太阳看起来像火球,谢俞不想出门,也不敢午睡,怕睡过了头,她买的锅还没送来呢。 她回了卧房,拿出那本新买的游记,把竹席丢在了地上,盘腿坐上去,今日买了两床竹席,一床铺在了垫上被褥的床上,剩下这床放地上放些东西或者坐着正好。 游记看了约摸三分之一时,有人在外头拍门,“谢俞在家吗?铁匠铺来送锅的!” 谢俞赶忙穿上鞋子,“来啦!” 打开院门,门外是两个大汉,一个就是刚刚敲门的,一个坐在牛车上,车板上东西还不少。 敲门的大汉冲谢俞客气笑笑,“您好,我们是铁匠铺的,来送锅的” “好,进来,谢谢了啊。”谢俞招呼两人进去。 隔壁听到动静的栓子媳妇探出头来,“谢俞,这是干啥呢?” 说着干脆走了过来。 “嫂子好,我今儿集市买了锅啥的,这不,让人帮我送过来呢。” 栓子媳妇看谢俞就一个人,这有两个男人在,便说自己也看看,反正也闲着没事。 谢俞没阻挠,两个大汉力气还挺大,来回不过两趟,两口锅都安好了,还把磨刀石挪到了水井边的墙角,锅盖没盖上,只放在灶台一边。 谢俞在布袋里拿出几个新买的李子,拿水桶的水洗了洗,递给两个满头大汗的壮汉,二人还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没客气,接过后就说得走了,还有几家其他村的器具没送呢。 栓子媳妇手里也被塞了几个李子,谢俞说是给她几个孩子吃。 谢俞还跟栓子媳妇约好,半下午的时候一起去山里找柴火。 “谢俞啊,你等等啊,我先把李子拿回去,对了,你会开锅不?你这两口新锅,可得开了锅再用,不然容易锈的。” 谢俞还真不会。 “那行,我给你拿点柴火过来,先帮你把锅开了咱再去山上捡柴火。” 栓子媳妇利索的很,回家没过多久,就抱着一把柴跟一罐猪油出来。 知道谢俞东西还不齐全,她连涮锅的竹刷把都带了过来,特地拿的新的,谢俞可以留着用。 进了灶房,点燃柴火,舀了一勺水在锅里,等水变热,谢俞跟着栓子媳妇的指示拿着刷把狠狠刷着锅,干净的水不一会就脏得很。 反复洗了几遍,两口锅终于不再有杂质。 谢俞把脏水舀在木桶里,擦干净两个锅得亏备了好几个木桶,以后这个桶就专门用来装涮锅水了。 栓子媳妇褪出一根柴,让火势变小,慢慢烘干已洗净的空锅。 待锅内的水汽彻底烘干,她让谢俞拿出猪油,用锅铲仔细的把猪油抹在空锅上,要保证两个空锅内猪油都抹上了。 洁白的猪油慢慢变黑融化,彻底融化后,谢俞跟着指示把黑猪油弄出来。 又把锅洗干净,烘干再抹猪油,重复几次,直到猪油融化成清澈的油,才算完成,最后洗干净锅,把最后那次的干净猪油抹上锅,锃光瓦亮,开锅成了。 谢俞看着用了许多的猪油罐子,就要掏钱给栓子媳妇,栓子媳妇一把又推了回去。 “诶呀,也是你肯信我咧,寻常人家谁敢用这么多猪油,就为了开锅啊?我刚买了新锅开锅时还被人笑话了,说我败家娘们。”栓子媳妇倒是很坦率。 “但是我是这么想的哇,我这花大价钱买回来的铁锅,那可不得好好保养着,生锈了那才心疼呢。也是我娘家是屠户,我爹宠着我,我要多少猪油都有,不然可得挨多少骂呢。”谢俞被栓子媳妇作怪的表情逗笑。 “那嫂子,就不怕我回头怪你啊,到时候以为你讹我猪油哩?”谢俞故意问道。 栓子媳妇这时候笑的更开心了,“哈哈,我看人可准咧,你这姑娘,一看就跟我性子相投,都不是委屈自己的人,也不是那穷的苦哈哈啥也舍不得的,不然我才不问你开不开锅呢。” 栓子媳妇冲谢俞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已经生了好几个孩子的栓子媳妇给谢俞一种少女的自在感,谢俞看着还挺羡慕。 二十一、砍柴 两人闲坐了会,就准备动身上山,柴刀她特特买的新的,正好去试试磨刀石好不好用,栓子媳妇就让她先磨着,她回家拿扁担跟草绳。 一说扁担、草绳,谢俞也没有,真是要啥啥没有,还以为自己置办齐全了呢。 说着就要在栓子媳妇家买,栓子媳妇捏捏谢俞的脸。 “你可得省着点花,别啥都买,到时候坏心思的就知道你有钱着咧,这村里啊,最好大家都穷,要有个翻身的,大家可都想攀着呢。有钱的被攀穷了,又跟他们一样了,他们才高兴。” 谢俞不禁打了个寒颤,真不怪她没脑子。 十二岁前,她就一个只懂读书的父亲教她,读书、写字、熬药、照顾父亲,这就是谢俞的日常生活。 十二岁后,就进了宫,十年来,也就知道要自保,别出头,学的人情世故都是看别人怎么做,是什么下场,然后自己辨别这样做行不行。 说到底,她回到家乡,就放松了,就安心了,忽视了村里不仅有好人,也有暗戳戳的坏心眼子。 要都遇上的是王云跟李如娘那样的,明面上跟你不对付,那还是小事。 就怕背地里使绊子的。 毕竟有些人,嘴巴里倒是遵循老一套,实际上可不在乎什么礼义廉耻。 栓子媳妇拍拍谢俞的肩膀,回家拿东西去了,说两人就在后门口碰面。 谢俞进了院子,把院门拴上,卧房门都锁好,东西也都放了进去,没大咧咧放在厅里。 走到后院,浇了些水,磨起柴刀来,磨了差不多一盏茶,听到后院门被人叩响,栓子媳妇的声音传进来,“谢俞,走啦。” 谢俞最后冲干净柴刀,拿上斗笠遮阳,绑紧裤腿跟手腕,背着背篓拉开门,把门锁好,二人往后山走去。 说是后山,也不太准确。 小潭村由河流经过而得名,它也是个被山峰环绕的村庄。 这一带村庄其实都差不多,村子建在山里,说山在哪里并不合适,应该说村在哪座山里。 小潭村左右前后都有山,这次谢俞要去的后山是与小潭村进村路相对的一座山。 这个季节,山里阴凉,也正是花生等收获的季节,在山脚捡柴火,还能看看有几户人家正在地里拔花生。 山里松树最多,还有不少竹林。 谢俞不敢贸然靠近竹林,虽然上回木匠媳妇说,竹子后山一大把,不值钱,但竹林里可是有竹叶青的。 谢俞若干年前在村里某户要拆掉的老房子里看见过,那家人用的砖瓦房,想拆掉一间房扩建出去。 有天井的老房子十分阴凉,是蛇类非常喜爱的栖息场所。 那墙一砸开,隔层里不知怎的,一窝小竹叶青在里头。 吓得谢俞当晚做了好几个噩梦,也不知那户人家后来怎么解决的那些竹叶青,但是谢俞是真有阴影了。 说回当下,二人说说笑笑进了山,谢俞在路上看见许多野莓跟蛇莓,这两样都是野生的红色水果。 不同的是,野莓颜色更浅些,长在低矮的灌木丛上,软的,味甘甜。 野莓,又叫覆盆子。图源网络 而蛇莓,据说是因蛇类喜欢在上面爬行而得名,也可以说,蛇出没的地方常有,常贴着地面生长,颜色鲜红,硬的。 蛇莓 至于味道,谢俞没吃过,她也不敢吃。 拽出两块丑布巾,在栓子媳妇一眼难尽的表情里,谢俞递了一块给她,“摘点野莓回去吃,我都好多年没尝过了。” 收获满满一兜的谢俞三两下拿出针线把布巾缝成个布口袋。 “你还随身带针线呢?” “习惯了,往常身上都得放针线,以备不时之需。”谢俞也没多解释。 伸手把栓子媳妇的布巾拿过来,也缝好,递了回去。 终于走上山,二人没再往深山里走。 此处离山脚有些距离,但也在看得见村子的地方,就姑且算是半山腰。 谢俞放下背篓,接过栓子媳妇带来的竹耙,把干枯的松树叶子,也就是松针耙在一起,一耙,一挑,背篓慢慢被装满。 装了满满一背篓松针,谢俞捡了几个松果压在松针上,这才开始拾柴火。 村里人说的砍柴,其实不是上手砍树,而是临近干枯或衰老的枝丫,或者太过茂密的树,才会用柴刀砍下来。 山里的枯枝败叶很多,并不需要把树砍死才有柴火可用。 谢俞主要搜寻大些的木柴,细小的干枯枝干遍地都是,可大木柴,才是要储备来做饭和过冬的。 平江府这一带,基本上都没有秋天。 炎热的夏季过后,天气转凉个几天,就是寒冬。 但是说会十分冷,像京城一样大雪纷飞,也没有。 就是湿冷,这里潮湿的时候多,北方的土炕并不实用,大家取暖除了烧火盆,就是拎一个手炉窝在腿下。 这手炉可不是富贵人家用的那种轻巧手炉。 是像篮子一样,竹子做个兜篮,还附个把手。 把圆底的陶土盆放在里头,铺一层糠,薄薄的放一层炭,折些细小的枝丫,然后就是用灶膛里烧透的木头和草木灰一起铺在最上面。。 这样一个火炉,若是放在通风处,不一会儿就会冷掉,一点余温也没有。 但要是放在双腿下煨着,就会越烧越旺。 架个铁架子在上头,还能烤橘子瓜果呢。 火笼 扯得有些远,回到山上。 捡了约摸一个时辰,她们提前清出的空地上已经堆了几捆柴火了。 瞧着远处的晚霞有变大的趋势,两人没再继续,拿着草绳捆好柴,谢俞跟在栓子媳妇后边,挑着木柴下了山。 到家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谢俞把木柴都放在后门口,把扁担还给了栓子媳妇,开始一捆一捆的拎到里边去。 终于,都搬完了,谢俞正要进去,一个身影窜了出来,就要捂着她的嘴,跟着谢俞钻进后门。 谢俞被吓得不轻,“啊!!!!” 二十二、有贼进屋偷东西! 李清和正在后院看着远处的天色发呆,突然听到隔壁传来的尖叫,在后门! 足尖一点,飞身踩着院墙到了后门,正见谢俞被一个人影捂着嘴不住地推搡。 李清和一脚踹了过去,人被踢进了河里,“扑通”一声。 “没事?谢俞?”李清和刻意放缓声音,轻声问道。 这时还在后院的栓子媳妇也拉着栓子赶了过来。 “咋啦咋啦,谢俞?没事?”栓子媳妇靠近谢俞,被谢俞一把拉住了手。 “嫂子,去,去帮我叫村长过来,有贼偷东西!” 栓子媳妇赶紧使唤栓子去,李清和看了眼河里不停挣扎的人,过去把他捞上了岸。 谢俞扑上去狠命踹了他腿间几脚,有些脱力,被李清和一把接住。 “你先歇着!别使劲!我给你揍他!”正要松手上前,被谢俞拉住。 “别,你把这个,放他身上。” 谢俞把金耳坠子悄悄推到李清和手心里,在夜色暗沉下栓子媳妇并没看见二人在交谈。 她死死盯着地上不大动弹的人影,生怕一不留神贼跑了。 谢俞的声音也小,几乎是用气音在李清和耳边讲话。 李清和上前一把拉起地上的人,冲栓子媳妇说,“这位嫂子,有没有绳子,我给他绑起来,省的贼跑了!” “诶,有,我这就去拿!”栓子媳妇快步进了后门。 李清和利索的把东西塞进了被水淹的半死不活的人怀里。 等村长赶来的时候,随行的还有拿着火把的谢家老二老三、栓子、正在村长家喝酒的族长跟族长儿子等一行人。 谢俞被栓子媳妇带进了屋里,李清和在看着五花大绑丢在后门的男人。 村长拨开地上的人头发看了一眼,是村里的张赖子。 他又悄悄把头发拨了回去,把张赖子的脸盖得死死的。 栓子过来跟他说村里谢俞家进了贼,吓得他酒都醒了一半。 “后生,这到底咋回事啊?”村长不认识李清和,这也是个生面孔。 “偷摸着不知道怎么进了谢俞家偷东西呢!要不是谢俞反应快喊了一声,就让他跑了!”栓子媳妇声音突然响起。 原来她跟谢俞就坐在灶房旁边的厅里,只不过天黑着,也没点灯,众人并没注意。 “给谢俞吓了一跳,咱村啥时候还有这么嚣张的贼了?”栓子媳妇还是十分生气。 离得近的几户人家也点起了灯,还有好事的妇人直接走了出来,倒是要近距离看看是什么情况。 谁知刚走近呢,就听见栓子媳妇说有贼。 一时间声音嘈杂起来。 “诶呦,咱村倒是有那顺手牵羊的,上回,我家地里的南瓜,就给我摘了两个走,我都数好了个数的!” “诶呀谁说不是,我家后院养的鸡,白日没关着,出去找食去了,晚上我怎么数,也是少了,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抓去吃了。” “你们这也是丢东西,这谢俞家,贼直接进屋了,这也太吓人了。” “就是,村长,这你可得管管呐,今天贼敢进屋,明个儿拍花子就敢抓孩子了,这也太猖狂了!” 村长脸色不好,这些看热闹的还没注意地上的人是本村的。 要是他们知道贼就是村里的,怕是张赖子得直接被打出村。 可这张赖子明面上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实际上是自己姐姐跟人私会生的私生子。 姐姐跪求他照顾着,只要是放在眼皮子底下不死就行。 要是闹出去,又是一摊事。 村长头疼着不知该怎么说,族长可不知道这些。 他冷着脸让自己的儿子上去,把张赖子扒了,看看都偷了些什么东西。 顾及着有女眷在,族长儿子谢江海倒也没扒光张赖子。 只是在张赖子身上仔仔细细的翻着,翻出了谢俞让李清和塞进去的金耳坠子,还翻出个银丁香的镯子,玉扳指,几个罕见的金镶玉的簪子。 嗯…还有块肚兜,另有十来个铜板在鞋底下。 肚兜的样式,显然不是谢俞这种年轻姑娘的款式,像是十来年前时兴的花样了。 谢江海像拿着烫手山芋似的,摸出来肚兜就火烧一样丢在了地上。 旁边的妇人倒是无所顾忌,捡起来传看着。 “俞丫头,你看看,有没有你丢的东西?” 族长和蔼的看着谢俞。 谢俞走上前看了看,眼泪就掉了下来,把金耳坠子牢牢拿在手里。 “这个,是我娘给我留的最后一样物件。”说着泄愤似的又狠命踹了张赖子几脚。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好几脚都蹬在了张赖子脸上,把刚要醒过来的张赖子又踹晕了。 谢俞拿完东西就退到了一边。 这时肚兜跟其他首饰还没有人认领,肚兜自然不会有人上前去认,倒是首饰这么多,有几个妇人有些意动,想贪这个小便宜。 族长看了看一直不太吭声的村长,发了话,“江河,辛苦你安排人跑几趟,把各家主事的都叫去打谷场,就说村里有事要商量。” 村长顿了顿,“诶,大伯,我知道了。” 谢成信跟谢成明年纪最小,辈分也最小,自然跑腿的事跑不了,临走的时候还把一旁的栓子拉走当苦力。 三人去敲锣打鼓喊人,谢江海看向李清和,“小兄弟,搭把手,帮我把这人抬到打谷场去。” 李清和道了声好,不知从哪儿拿出根草绳,把张赖子手脚都绑了起来。 栓子媳妇却突然“噗嗤”笑出了声,这不是她爹在家绑猪的手法吗。 被当成死猪的张赖子被一根木棍架走,颠簸中头发遮盖的面容散露出来。 跟着看热闹的妇人这下炸了锅。 “呀!这贼是张赖子啊!” “我个乖乖,还以为是外贼,谁想到是家贼啊!” “这种祸害,平日里看着不吭声不喘气的,竟是个偷儿!” 村长心下烦躁,又听得旁边几个妇人叽叽喳喳骂个没完,一时不大高兴。 “行了!能不能少说两句!” “都跟着过来干什么?不是让主事的去打谷场吗!” “村长,我家就是我主事,您不信去问谢大有!”谢大有媳妇瘪瘪嘴,反驳道。 村长不想说话了,跟这些妇人争执更头疼了。 谢俞倒是没有跟过去,左右明天总会有人来跟自己讲的,还不如赶紧歇歇。 二十三、他刨了我娘的坟! 到了打谷场,已有一大半的人到了。 村长跟族长都坐在了打谷场的台子上,等着人齐了再说事。 谢江河其实也不晓得族长要说啥,估摸着就是让各家认认有没有丢的东西。 约摸一刻钟后,人都齐了,还多出来不少。 农家的娱乐活动本来也不多,除了熄灯造孩子,就是听各家八卦。 今儿个难得有聚在一起的时候,也不用自己点灯,村里有公中掏钱,点的火把呢,还亮堂。 所以基本上是家家户户都来了,还有带着小屁孩的,一时间打谷场也是人声沸腾。 “砰!砰!砰!” 谢成信跟谢江海都拿着铜锣,连敲了好几下,现场才安静下来。 看人彻底安静了,族长怼了怼村长的手肘,示意他开口说事。 “咳,今天晚上喊大家过来,主要是有个事,村里呢,抓了个贼” “啥?村里有贼?” “有贼啊,这么明目张胆就敢进村偷东西了?” “混账东西,敢偷到我们小潭村来了,送他去见官!” 底下又闹了起来,又是好一阵锣鼓声,才让众人平静下来。 这时候,李清和跟谢江海把被倒吊着晃清醒的张赖子提了上来。 村长都没来得及阻止。 众人已经认出了他是谁。 张赖子身上扒出来的首饰被一一放在台上,村长让各家都认认,有没有谁家丢的。 一时间大家都嚷嚷着自家丢了东西,场面快控制不住了。 这时却有个愤怒的男声一下盖过了喧闹声,“张赖子,我杀了你!你敢刨我娘的坟!!!!” “哗” 场面死寂了下来,连村长跟族长都有些愕然,没人来得及拦着眼眶通红举着木棍的男人。 还是一旁的李清和反应迅速,卸了男人的手臂,强制阻止他的行动。 “天阔,这是咋回事啊?这,这有东西是你娘坟里的?”村长不敢置信的问道。 林天阔的外祖父据说是官宦人家,他娘也是千金大小姐出身,招赘了林天阔的父亲谢勇。 后来不知怎的就他外祖家就门庭落寞了,她娘随着谢勇从城里回了小潭村,死后也是与谢勇合葬在谢家祖坟。 这要真是张赖子刨的坟,谢江河不敢想,他要是再想暗戳戳维护这个野外甥,他的村长也当到头了。 刨人祖坟,天打雷劈啊。 “这几个簪子,做工精巧,以前一支就得千金,是我外祖父给我母亲特地在金银楼打的,里边还刻着我母亲的名字。” 林天阔泪流满面,谢成信平日里跟着谢子喻认了些字,凑上前去看,“林书”二字赫然在簪身上刻着。 他冲几人点点头,“确实有字。” 李清和上前把林天阔的胳膊又接了回去,拍拍他肩膀,“对不住啊兄弟。” 林天阔摇了摇头,他知道这兄弟是好意,自己刚刚要是失手杀了人,也得一命抵一命。 族长这时慢慢站起了身,“各位,我虽然是谢家的族长,但也是小潭村的人。这会儿也就倚老卖老说两句,大家先都上来认认东西,是谁家的就是谁家的,这可不是贪东西的时候。” “先把事弄清楚了,咱们冤有头债有主,再慢慢算账。” 村里人面面相觑,最终老老实实的一个个认过来。 一百来户人家,足足有一百五十多个人来了打谷场,把凑热闹的孩子去掉,也有六七十人。 全部认完,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彻底清醒的张赖子白着一张脸听着动静,却不敢睁眼,他知道自己完了。 李清和反应敏锐,看见张赖子眼皮动了动,悄摸的推推谢江海。 谢江海瞥一眼张赖子,现在装死,等会儿还有他受的呢。 最后,被偷的加上林天阔,一共三户人家。 银手镯是谢二条家丢的,是他媳妇的陪嫁首饰。 玉扳指是谢明辉家的,也是坟里的东西。 他家跟林天阔家都算是村里少有的有些家底的富户,谢明辉家是祖上阔过,林天阔家是他外祖家阔过,所以老人去世,陪葬也是挑的生前的好东西。 村长看东西都有人认领了,就想让底下看戏的都回去,就留被偷的人家在这儿,再说说怎么解决。 族长不同意,既然大家都在,这也不是小事,还是得都知道知道到底咋回事,省的回头多嘴多舌的人会在外头乱传瞎猜。 这时林天阔已经冷静下来了,他脑子转得快,开口提醒道,“这还是在张赖子身上搜到的,我娘下葬不止这点东西,他肯定不止刨了两家的坟!” 众人这时也反应过来了,可是先人都下了葬,谢家祖坟跟村里外来户葬的都在一座山上,总不能也学张赖子,刨坟查看? 有林天阔提醒,大家也都开始深想,李清和似想到什么,欲言又止。 族长注意到,“后生,你有什么想法,说说?既然在咱村,人也是你逮的,这事你也说得。” 李清和开了口,“刨坟是个体力活,可是这个张赖子手上没有干过体力活的痕迹,他一个人,干不来这个事,所以” “所以肯定还有同伙!”谢明辉情绪激动的抢白。 大家一致的看向地上装死的张赖子。 谢江海上前把他扯起来,张赖子疼的睁开了眼。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不自主的打了个寒噤。 村长这时候倒是不墨迹了,晒谷场的荆条被拿了过来,他上来就给张赖子抽了十下,整个场子里只有张赖子的惨叫回荡。 “行了,江河,可以问话了。”族长发话制止了他。 “说!还有谁跟你去刨的坟!” 张赖子开口慢了几息,村长的荆条被林天阔夺走,一连打了张赖子好几下,墨绿的荆条都有了深色印记。 “我说!救命!我说!别打我了!” 张赖子终于开了口,原是他游手好闲在村里、镇上游荡。 虽然袋里没钱,却爱混进赌场看热闹。 时不时地,在那些输红了眼的赌徒身上顺些财物过活。 一日在赌场茅厕,他听见几个人讲话,“大哥,今晚还去吗?” “去啊,让兄弟们带上家伙,昨个儿那棺材里好东西不少呢。” “是啊,咋不去,我就拿了个簪子,转手卖了好几两呢,嘿嘿,又够今日赌几把的了。” 二十四、抓住盗墓贼 一旁尿尿的张赖子吓得尿都停了,这,这是盗墓贼啊! 他不敢吭声,裤腰带也没系好,扯着裤子就要出茅厕。 谁知运气不好,动静大了些,说话的几人探头出来,看见惊恐的张赖子。 知道他肯定听到他们讲的话了,几人眼神交流下,把张赖子打了一顿。 而后就问他是哪个村的,村里有没有有钱人家,有钱人家的坟也行。 张赖子害怕,说自己是大河村的,谁知这几人安了尾巴跟着他,看着他进了小潭村,夜里就来寻他了。 睡的迷糊的张辣子睁眼就见一把刀寒光闪闪的立在自己面前,吓得脸都白了。 被逼着带人去了山上认坟。 第一回做这种缺德勾当,张赖子吓得夜里都睡不好觉。 可那盗墓贼给他丢了块玉,说是死人嘴里挖出来的,他当天就拿去黑当铺当了死契。 当铺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谁会多问呢,转手再磨一磨,换个样式也是一笔生意。 十两银子,那是张赖子手上第一次看见这么多钱。 他没钱娶媳妇,也没碰过女人,当天就拿着银子去找了隔壁村寡妇,还顺了个肚兜回来。 有银子开道,张赖子直接没有防线了。 那伙人不仅盗墓,也偷东西,还贩女人。 谢俞回来几天,他们就得了信,使唤张赖子去闹出动静,等把人都引走,他们就去把谢俞打晕,远远转手卖了,这么漂亮的姑娘,可是一大笔银子咧。 李清和听到这儿眼神一凛,谢俞还在家! 他立马往谢俞家赶,见院门紧锁,顾不得那么多,直接翻了墙。 身后跟过来的众人举着火把也没跟上他。 李清和进了院,见大门也关着,屋子拦着,谢俞的屋子靠近后院,看不见动静。 他只得翻到隔壁,再从隔壁的后院翻过去。 进了院子,见谢俞屋里还亮着光,他上前,敲了敲窗台。 “谁!” 正趴着津津有味的看游记的谢俞喝了一声,拿过屋里的柴刀,紧紧握在手上。 李清和听见谢俞说话声,仍不敢放松,就怕谢俞现在被人劫持。 “是我,李清和。你不是让我今夜过来吗?” 谢俞一头雾水,他在讲啥啊? 过了片刻,谢俞拎着柴刀把窗户打开,李清和扫了一眼屋里,没人。 谢俞看他看屋里,也回头看看,他在看啥啊? “那个,我能不能进来?有事跟你说。” “不能喔。”谢俞拒绝了他。 看李清和沉默,谢俞有些憋不住,“到底啥事啊?” 李清和正要开口,忽听得后门有动静。 示意谢俞噤声,两人盯着后门。 灶房那排房子一共有三间,有两个门。 后门就是直接出去的,前门正对两个屋子中间的厅堂,一旦锁上前门后门,即便后门开了锁,前门除非破门,也是进不来的。 灶房与柴房的窗户也不大,就够个三岁孩童钻过,想钻进来,除非有缩骨功。 谢俞今日慌忙,没有锁前门,只把后门拴上,用木棍顶住。 此时后门似有人在拿什么东西往里掏,想把里头的门栓弄开。 谢俞拿着屋里的油灯开了门,走到李清和面前,压低声音用气音问道,“什么情况?还有贼?” “待会儿跟你说,你进屋,把屋门锁好,我来解决他们。” 说着李清和随着谢俞进了屋,悄声打开谢俞家大门,走向院门。 六七个举着火把被谢江海交代过来帮忙的男人正焦急的等在门口,看见李清和开门出来,正要询问,被李清和阻止。 “那伙人在后门,想撬锁,你们分两队从左右的巷子过去,一边就拿一个火把过去,我去抓人,你们就拦着别让人溜了就行。” 众人点点头,就刚才李清和足尖一点翻墙那架势,也看的出来比他们强些,此时听指挥也没啥异议。 那盗墓的几人正在后门弄门栓,白日里他们也瞧见过,这门栓只要能扯开,门就能开了,所以此时没有轻易放弃。 一人开锁,一人照明,还有两人分左右在望风。 这时突然有人一脚踹过来,望风的一人被踹在树上,晕了过去,其他三人听见动静,就要往反方向跑。 被赶过来的村里男人们拦住。 李清和没客气,一个个打晕,全都绑了起来。 来帮忙的最后就提溜着一排“猪”往打谷场走去。 李清和没去,他进屋跟谢俞把事情经过交代清楚,又嘱咐她门都锁好,窗户关严实,这才回去隔壁休息,这会儿也没他什么事了。 打谷场这头,张赖子还在交代挖了几户人家,拿了多少陪葬的东西。 村长知道这事大了,提出把张赖子关起来,明日一早就去报官。 “天气也挺好,不热不冷的,就吊那树下,让他先给咱们小潭村赎罪!”族长发了话。 张赖子被吊在大槐树下,几个青壮年自荐轮班看着他。 “江海,跟大家伙说说,今晚开始安排巡逻队巡逻,以后看看,要不要整治个章程出来,不好好提防着,下回要是还有贼人,可没这种好运气。” 村长意味深长的吩咐自己儿子。 谢江海应下,跟底下吵吵嚷嚷的众人提了提要重建巡逻队。 这次倒没有人反对,要是真让不安好心的偷摸跟张赖子似的,里应外合进了村,那不得偷光卖光啊。 关系到个人利益,大家都不作妖了。 村长也没让大家白干,说村里公账上还有些银子,就拿出些给巡逻队的当辛苦费。 族长思量着,小潭村一百来户人家里头,谢家人就有九十三户,于是提议,这钱,村里公账出一半,谢氏宗祠出一半。 大家都没意见。 刚定下来规矩,就见着跟李清和的那些人抬着什么回来了。 是盗墓贼抓住了! 人刚被放下,谢明辉跟林天阔就冲了上去,一阵拳打脚踢,差点收不住手,把人打死。 最后村里决定,把这些人一起吊在老槐树下,吊一晚上。 晨光微熹,七月初六,快到乞巧节,镇上正是热闹时候,一行人押着几个半死不活的赌徒进了县衙报官,说这些人盗墓、贩卖良家女子。 七月初七,府衙前贴出告示,判了这几人七月十三问斩,偷盗的钱财已追不回,被偷盗的人家只能用石头跟泔水发泄愤怒。 被无辜贩走的女子官府还在寻找,丢失的人家悲痛的每日在官府门前哭嚎,听着真是令人心酸。 犯人游街三日,被石头砸的几乎就剩一口气,浑身都是泔水的馊味,最后行刑时,竟像是获得了解脱一般。 二十五、七月半 盗墓贼的下场谢俞早听村里人讲了。 也不知是不是谢俞险些受害的缘故,村里妇人忽的与她亲近许多,大槐树下的闲话场谢俞也能参加了。 当然,她们对在谢棍棒家借住的李清和更是友善。 有几个年轻姑娘,还时常羞涩的看着遛马的李清和,这导致李清和遛马的时间都变早了。 天不亮就拉着疾驰出去,一人一马都不甚清醒,回来时都呼呼大睡。 日子一天天过去,盗墓贼行刑的那日,谢俞没去菜市口看,而是去纸扎铺子买了黄纸、金箔纸跟香烛等祭祀物品。 七月十四,谢俞穿着一身素布麻衣,没有带任何首饰,只挎着一篮子香烛纸钱跟连夜叠好的金元宝上了山。 山上人还不少,烟雾缭绕的,都是来祭祀先人的。 谢俞循着村长给的地址走,在娘亲坟墓的下首,看见了她爹谢青山的坟。 碑上经过数年风霜雨水侵蚀,竟已有点点青苔。 谢俞噙着泪,把竹篮放下,先给父亲的坟除了草,而后又去清理爷奶跟母亲的。 全部清理完,她在坟堆上用土块压好黄纸。 都压完,才开始点火供奉。 她絮絮叨叨的边烧边跟她爹娘讲这些年在宫里头都发生了什么,讲她学了什么。 讲着讲着就哭出了声。 太苦了,一个亲人都没有的,还叫家吗? 谢俞不知道,她哭的很肆意,感觉有阵微风拂过她的泪珠,那是逝去的亲人在替她揩泪。 等谢俞下山的时候,眼睛已经红肿的不行。 她此刻心情有些郁郁,就不想从大门走,那里人来人往的。 她拐着弯走在河岸旁,快走到后门时,见个身影半蹲着在盆里烧金元宝,是李清和。 她本想悄悄过去,却不知刚走近,李清和就转身看见狗狗祟祟边掏钥匙边注意他动静的谢俞。 谢俞顿住了,有些尴尬的冲他笑了笑。 红肿的眼睛配上扯开的笑脸,有点像中元节来索命的,李清和心里想。 “有面吃吗?” “啊?”谢俞疑惑,咋的,还要来我家吃面呗。 李清和看盆里的东西都烧了干净,干脆起了身,走向谢俞。 “你上次做的青菜面,很好吃,还有吗?” 青菜鸡蛋面!谢俞内心强调。 “一碗三文!” “好。”李清和直勾勾的看着她,笑的很是荡漾,谢俞都看见他的酒窝了。 谢俞接着开锁,还暗暗瞪了他一眼,身后的男人更是笑的恣意。 不懂他笑什么!笑屁啊! 进了门,谢俞使唤李清和把青菜洗了,她去烧水煮面。 自己刚刚哭那么久,也有点饿,于是多下了一把面条,敲了两个鸡蛋进去。 灶房没有安门,只有门洞,李清和拿着青菜倚在门洞边边看着系着围裙叉腰煮面的谢俞。 谢俞正要转身到桌上拿碗,被盯着她看的李清和吓了一跳。 “你靠这儿干什么?” 李清和把青菜递给她,也没说话。 谢俞懒得再问,拿好碗,转身把青菜丢进沸腾的锅里。 一会儿,面起了锅,两人端着碗在桌前只顾狼吞虎咽。 这桌子还是前几日谢俞找木匠定的呢,还配了四条长凳,正好放在灶房吃东西。 桌上有个小小的油灯,碰上天气不好的时候,灶房太过昏暗,谢俞就把油灯点了,照照亮。 谢俞正在嚼嚼吃青菜的时候,李清和突然开了口。 “你家那上锁的卧房出租吗?” “咳,咳咳咳咳咳”谢俞被呛到了。 李清和赶紧起身给她顺气,谢俞脸都呛得通红,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看谢俞不咳了,李清和给她倒了杯水。 谢俞端着水杯小口小口酌着,可不敢再大口吃,怕李清和还有什么惊人言语。 “你不是在棍棒叔家住的挺好吗?”谢俞不解。 “大马快回来了,棍棒叔家房间不够住,我再住着也不好。 “那村里头还有空房呢,可以找村长租。” “我都看了,村里的空房年岁太久了,下场大雨就得塌,而且得修缮了才能住,不划算。” “那你咋想的,找我租房子?不怕村里头说闲话啊?我倒是不打算嫁人,但你不是还没娶妻吗,也不怕娶不上媳妇。”后边这句谢俞嘴里轻声嘀咕,谁知李清和耳力惊人。 “你怎么知道我还没娶妻?”李清和的声音有些沙哑,噙笑看着谢俞。 谢俞被这直白的目光看的脸色又开始发烫,避开眼睛不看他,“村里讲的啊,说你自己说的,还没成家。你不会已经娶妻了!” 说着说着谢俞声音大了起来。 李清和无奈,怎么发散思维这么快,他还没回答呢,她就下定论了。 “没有,无妻无妾无子无父无母,我孤家寡人一个。” 谢俞怔住,跟她一样惨啊? “我家地方小,疾驰来了住哪儿啊?”谢俞开始关心宝贝疾驰的居住环境。 “疾驰哪儿都可以住,它可是上过战场的马,不怕苦。”李清和意味深长的讲着。 谢俞没吭声。 李清和又道,“就租两个月,我得找村长问问外乡人能不能在村里落户,要是可以还得找地盖房,最少要两个月。价你开。” 谢俞手指轻点桌面,有些纠结。 本朝,或者说前几朝也一样,并没有说“男女大防”“孤男寡女不能共处一室”的裹脚布想法。 连年征战,一代又一代的青壮年被送上战场,征兵时,只要男子年满十六岁,都得去军营,不去的,一个人五两银子。 就小潭村,为什么谢家族长说话如此有分量,当然有部分原因是村里谢家人多,但更重要的原因,是谢族长拿出了征兵入伍的银子换人。 谢氏宗祠有一笔银子,专供于谢氏族人考学。 谢俞的父亲谢青山,就是靠族里的银钱进书院读书、考试的。 但每三年一次的征兵,谢族长也拿出这笔银子换人,每年都记账,就刻在村里大祠堂石碑上。 村里没有了人,那考学的银子还有什么用呢。 也就是村村都有这样银子换人的,否则朝廷怎么有钱,耗得起几朝几代的征战。 当今圣上的前几任,用百姓的命跟百姓的银子打下了良好的军事斗争基础,所以慢慢的,昭隆帝即位后,国家已接近大一统状态了。 这时候,最重要的就是休养生息,繁衍人口,你还计较男女大防? 有孩子出生都不错了,不让男女相处着,当然是正常相处哈,你哪来的下一代。 当然,不是说这样村里就没有闲言碎语了,永远都有。 但是社会对女子的束缚少了。 皇帝还是男子,社会还是以男性为尊,但是女子可以在宫廷做女官,可以随军做军医,可以进冶炼坊参与武器开发制造。 至少某一方面,已有变化。 谢俞生在这样一个变化的时候,从未被教导女子要如何如何如何,她的父亲教导她君子之道,书本之妙,开化之重。 她此刻纠结的,更多是对李清和这样一个变数的不安。 她抬眼看了看李清和,却撞进一双深邃的眸子里,她只在这双眼睛里看见了纠结的自己。 谢俞匆忙拿过碗走向灶台,“我先考虑考虑。” 二十六、朝老爷 碗最后自然谢俞是没有洗成的,李清和把碗接了过去,非常自觉的系上围裙,涮碗涮锅。 谢俞走出灶房,在后门处看远处的山林。 空气中还有散之不去的香烛味混杂烟火气。 谢俞近乎陶醉的享受这一刻,宫廷不让祭祀先人,她近十年都在寡淡的中元节看月亮。 李清和“咳”了一声。 谢俞让开门,让他出去,李清和临走之前说了句,“大马还有半个月就到家了。” 谢俞了然,“三天后就给你回复。” 李清和点点头,“面钱放桌上了。” 谢俞进屋一看,他放了六文钱。 很好,无业的谢俞今日进账六文。 谢俞关上后门,在灶房打了一桶热水,倒在了浴桶里。 从今日开始,要沐浴熏香三日,中元节过后就是“朝老爷”了。 朝老爷其实就是祭祀神灵,上香祈福。 朝老爷的时间其实并不固定,但一年一般就两三次。 小潭村的朝老爷时间是村里自己定下的,主要是中元节后,和大年初一。 一些穷些的村子,并没有建祠堂,就得去统一的地方祭拜。 淮河镇上有名的西山万寿宫,就是这些小村的祭祀地点,时间一般是七月二十,比小潭村的晚三天。 往往这个时候,西山万寿宫还会有庙会,庙会上什么摊子都有。 有卖吃食的,也有卖物件的,还有卖“包治百病”的圣泉水跟符水的。 真假谢俞并不晓得,反正她不会掏十文钱喝一碗看起来脏乎乎的井水。 谢家村不大不小,有村中祠堂也有族里的祠堂,所以到朝老爷的时候,得先在族里祠堂祭拜,再在村里祠堂祭拜,最后要是想凑热闹,再去庙会。 朝老爷,祭拜的目的就是祈求家人健康、风调雨顺,所以讲究些的人家会斋戒沐浴三日。 而且去祭拜的当日,不论进还是出,都不能有抱怨之语,也不能口吐秽言,否则就会有惩罚。 以上告诫来自嘴臭摔断腿的某村村民,真假不知。 沐浴完,谢俞在后院把衣服洗干净。 想起家里没有火盆、手炉,晾衣杆也就一根,想晒被褥还没有富余的杆子。 长叹一声,又得去木匠叔家花钱了。 当家柴米油盐都是钱呐,谢俞忧郁。 所以要是把闲置的两间卧房租给李清和,有些进项也是好事。 谢俞想着,哪天也可以去问问书铺,有没有抄志怪小说等书本的活计,自己也可以试试。 至于绣东西去卖,谢俞表示,不想绣了,跟这些东西打交道打了八九年,她有些厌倦了。 洗完衣服,谢俞把家里收拾一番,东西放放好,还缺什么也得点点清楚。 对喔,还没问谁家有小狗呢。 事情太多,谢俞开始排顺序,先去木匠叔家定东西。 要定的是火盆、火炉、米筛,再有就是晾衣架子跟竹竿。 没再磨蹭,谢俞带上院门,跟在门口筛豆子的林金叶打了声招呼。 “去干啥啊俞丫头?” “我去木匠叔家买点东西!” “哦哦,好嘞,去。” 到木匠家时,难得有几个妇人在里头,都是大槐树下见过的。 她们见着谢俞,纷纷打招呼。 “婶子们这是买啥呢?” 谢俞边挑东西递给木匠媳妇边问道。 “嗨,大有家闺女,谢婷,八月初五要定亲了,这不,大有媳妇来定床铺呢。”木匠媳妇喜气洋洋的跟谢俞解释着。 待谢俞把东西都付了钱,拜托给她送家去,就走了。 谢俞出了门,有个妇人开了口,“诶,我要没记错,谢俞今年也有二十二了?” “是说呢,也是给耽误了,不然这个年纪,孩子都能喊人了。” “说啥呢,可不能乱说,啥耽误不耽误的,这也是命,这不是回来了吗。” “也是,就是这个年纪,可不好说人家了。”李荷花瘪瘪嘴。 “有什么不好说的,娶不到媳妇的也不少,要有合适的,媒婆总会上门的。”大有媳妇不以为意。 “诶,你们说,这谢俞,在宫里这么多年,手里得有不少钱?”李荷花突然又起了话头。 众人这时倒是沉默了。 木匠媳妇刚好从后门拿东西进屋,乍然听见这句,没好气的回怼,“哼,人家有多少钱关你啥事,有时间还不如想想怎么挣钱呢,整日里就会盯着旁人口袋里那三瓜两枣!” 李荷花不敢回嘴,这木匠也是村里的手艺人,可有几分体面呢。 要是她再开口得罪了木匠媳妇,回去她男人可不会有好脸色。 谢俞可不知道身后在怎么议论自己。 她定完东西,本想着去村长家问问大花奶奶谁家有新生的小狗,或者谁有门路,给她聘只狗崽回来。 走到半道上,正看见谢子喻背着书箱往村长家走,她就住了脚。 算了,去问问金叶婶子,再不济栓子媳妇消息也灵通呢。 还没走近,远远看见金叶婶子还在门口,她忙走向前。 “婶子” “回来啦,东西都买好啦?” “买好啦,一会儿木匠叔送过来。我是有个事想拜托您。” “啥事呀,你说。” “咱村谁家有养狗的吗,我想聘只狗崽子看家。” 林金叶想了想,“村里养狗的人家倒是不少,但是没听说谁家下了狗崽。” 栓子媳妇倒是正好从菜园回来,正好听到二人对话,“谢俞!婶儿!” 谢俞转身,扬起笑脸,“嫂子去菜园啦?” “诶,去摘点菜。我听着你是要狗崽子是不?” “是咧,想要只狗崽养着,以后看家护院。” “这是巧了,我大哥家狗刚生了狗崽,就是样子长得不甚好看,说是北方品种,长得有些凶,你要是要,我回娘家说声,给你留一只,断了奶就抱来。” “那敢情好,不怕,狗养着养着就亲厚了,凶点好呢。” 栓子媳妇笑着应下,林金叶也笑笑,这事也完成了。 谢俞回了家,盘盘账,今日又花了五十文。 说起来,村长说要带自己去认认新分的地,这么多天了,也没回信,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村长可没空带谢俞看地,他正忙着给谢子喻打点,这孙子马上考举人了,全家上下都紧张着咧。 七月十七丑时,外头鸡都眠了,谢俞正在梳洗。 院门被敲响,谢俞忙拿上东西,一开门,打了个寒颤,这时候还是有些凉意。 门口是栓子媳妇,两人早约好今日一起朝老爷。 栓子举着火把在前头等,栓子媳妇给谢俞簪上系了红绳的杉树枝,两人跟上栓子,安静的走着。 走着走着,路更亮了,家家男人举着火把,后头都是簪了杉树枝的女人,拿着祭拜的东西。 人流一点点汇集在一起,要是此刻在山上看,就像一条火龙,这场面肃静而庄重。 族里的祠堂与村中不同,这里供奉着谢家祖宗的牌位,烛火长明。 谢俞在蒲团上三跪九叩,跪拜外,点完香,才去村中祠堂。 村中祠堂里有特地找风水先生请回来的神像,共有三座。 昏暗的烛火下,神像有些慈悲模样。 谢俞跟着栓子媳妇,每座神像下都三跪九叩点上香,缄默的出了祠堂,才长舒一口气。 二十七、养小狗,收学生 朝老爷结束,谢俞回家准备供奉的饭食,荤菜是一盘猪头肉,一盘红烧鱼,素菜也就是一盘青菜、一盘豆角,再加个豆腐汤。 桌上摆着五个杯子,有壶酒,是谢俞在隔壁金叶婶子家买的自家酿的米酒。 给杯子都倒满,谢俞把另外四杯酒洒在地上,天色未亮,月光下那酒像是闪着亮。 “爷爷、奶奶、爹、娘,先敬你们,也不知道你们是还在下头,还是已经投胎了。要是还在下边,缺什么要什么,就托梦给我,今儿个日子好,大家吃好喝好。” 放下空杯盏,谢俞一口饮尽自己杯里的酒,沉默的吃着菜。 李清和坐在疾驰旁边,也看着夜色,就着远处传来的不知谁家的饭香,举起酒壶喝了一口。 “疾驰,来,跟我敬奶奶一杯。” 归来不知亲友,独有失意客。 吃过饭,谢俞拿着新买的食盒,把菜吊进水井。 随后散了头发,就歇息了,她得补个觉,起太早了。 睡到日上三竿,谢俞才头疼的爬起来。 金叶婶子不是说这酒不醉人吗? 她睁着双惺忪的睡眼,想倒头再躺下,睡不着了。 无可奈何的起来,不行,得洗漱,身上除了香烛气味就是酒味,呕。 谢俞崩溃的发现,被褥上也是一股味。 拆下被套,连着臭衣服全杵进木盆里,谢俞生无可恋的去揭开后锅舀水。 苍天,水也凉了。 她还想洗个澡…… 谢俞认命的生火、打水、烧水。 等把衣服泡上,洗完澡洗完头,外头太阳已经当空照了。 宿醉的结果就是,谢俞现在一点胃口也没有。 她把正屋的靠椅搬到后院,在树下吹着头发,吹着吹着又入了睡。 谢俞是被门口的敲门声吵醒的,她起身慢吞吞的走向院门,打开门,是拎着篮子的栓子媳妇。 “嫂子?” 栓子媳妇笑着把篮子的布揭开,“看。” 一只黑里夹杂着白毛,四只脚有白袜子的小犬正在篮子里呼呼大睡。 它还很小,毛发并不浓密,有点小潦草,但是一下就俘获了谢俞的心。 谢俞惊喜的凑近瞧,“太可爱了。” 连说话都压低声音,怕吵醒这个小家伙。 栓子媳妇把篮子给谢俞,谢俞忙掏出两个铜板,这也是一种不成文的习俗,抱被人家的小狗就得给些什么东西交换,不拘是钱还是物。 谢俞接过篮子,喊住要回家的栓子媳妇,“嫂子,进来坐坐呗,我有个事想问您。” 栓子媳妇进了屋,随谢俞进了后院,谢俞找来个蒲团,把篮子轻轻放在蒲团上。 这才去搬凳子、拿茶壶。 倒杯水递给栓子媳妇,她喝了一口,“咋啦?” “这不是我这房子还空了两间房嘛,又正巧,棍棒叔家大马说是要回来了,他家租客就住不下了,来问我这空屋出不出租,我就想问问咱这屋子一般出租都是定的啥价啊?” 栓子媳妇想了想,“咱这就是村里,比不得镇上县里的客栈啥的,真要出租,一年也就大概五两。寻常也没人来咱这长租的。” 说着她拍拍谢俞的手背。 “你要真要租出去,可得注意安全,那一个大男人,你还得问问金叶婶子他人品咋样,打听清楚!” 谢俞点点头,“诶,晓得的,谢谢嫂子。” 栓子媳妇有些不好意思,“说起来我还有点事想求你呢。” “有啥事您直说,您帮我这么多,我还没找着机会回报呢。” “嗨这有啥的,邻里邻居的,帮衬一把是应该的。” 说着她顿了一下,“你也知道,我家三个都是闺女,我们家就是村里人,我娘家是个屠户,这女孩子他们都说大了就嫁出去,可我想着,人得有点自己的本事,才能活命。” 谢俞点点头,“是咧。” “你是出去见过大世面的,而且听你栓子哥说,你小时候也是跟着你爹读书识过字的,我就想着,你能不能教教三个娃,我交束修!不拘教什么,我就想着,能认几个字,也是好事。” 栓子媳妇还有些黯然,她自己叫赵秀莲,还是她那当过官宦人家大丫鬟的奶奶取得名,说祝愿她内秀、美丽,就跟她见过的荷花一样。 但奶奶去的早,娘说闺女会绣花会干活,就有婆家要,没让她认过字。 到她嫁给栓子,栓子也不识字,他是不爱读书,所以给孩子取名的时候,两个人想破脑袋,也没想到啥好名字。 还是栓子娘说,娘叫秀莲,那闺女随娘也行,大闺女就叫了莲花。 后来生二闺女,婆婆有些不高兴,老人家还是觉着得有孙子才有香火,二闺女就叫了莲叶。 再来还是闺女,老太太沉着脸抱着孩子,说,就叫莲子,希望她能带出个儿子来。 虽然老太太都死了两年了,赵秀莲还是为三闺女的名字感到恶心。 她男人倒是心态好,三个闺女也是后,都当宝宠,可给孩子改名,他没主意,觉得无所谓。 谢俞听完,抿了抿唇,端起茶杯喝了口。 “嫂子不嫌我才疏学浅,我教她们识字我当然乐意。但可不要束修,又不是什么正经先生,那好意思收束修。至于改名” 她抬起头看着赵秀莲,“孩子是你的孩子,要是改名,不拘改什么,是望孩子好,就是好名字。我私心想着,这名字,还得嫂子来取。” 赵秀莲泄了气,垮下肩膀发愁,大姑娘现在都七岁了,要改名字回头叫不惯咋办,可只改老二老三的,就怕老大觉着偏心。 发愁,做父母的,想一碗水端平,也愁。 谢俞这时倒有了个想法,“嫂子,要不这样,我先教姑娘们识字,等她们认得差不多了,让她们自己取名字,怎么样?” 赵秀莲眼睛亮起来,好主意啊,要是这样,想改名的就改,不想改就叫着,孩子们愿意就行。 最后拍板定下来,赶集的时候是每月的逢一七,谢俞除了上集市也得忙自己的事,就定在空闲的每月逢二四六八,逢九逢十就大家都休息。 谢俞想着不要束修,赵秀莲却说,不要束修就给学费,谢俞没推拒掉,最后定下就每月两斤猪肉,一包糕饼,纸墨笔砚栓子家自己准备。 先教《三字经》《百家姓》跟《千字文》,等全部学完,再看后续。 但谢俞想,学完这些,也差不多了,她的水平,再教下去怕误人子弟了。 就这样,谢俞有了一只小黑狗,收了三个学生。 二十八、空屋出租 七月十八,天气晴,谢俞正背着背篓要出门。 跟秀莲嫂子说好,下午她带三个姑娘来家里开始学,上午得回娘家一趟。 这会儿正空闲着,谢俞想着上山去逛逛,行不走空,带个背篓拾些柴。 听见一声马叫,是疾驰在后门,谢俞拉开门,一个马头蹭上来,还不满地冲后边的人“咴”了几声。 李清和上前,看谢俞是要出门的架势,“上山?” “嗯”,谢俞摸摸疾驰,点点头。 “那要不边走边说?”李清和拉着疾驰让开门。 谢俞锁上后门,两人一马并排走着,本就不宽的河岸更显狭窄。 差点被李清和挤到河里的疾驰翻了个白眼,快步奔向前,马尾不留情的甩在了李清和的脸上。 “噗嗤”谢俞没忍住。 抹了一把脸的李清和无奈叹口气。 两人行程过半,还没开口说话。 李清和耐心倒是足,谢俞偏头悄悄看他,又怕被逮住一样转回去,“咳,那屋子,一年给我五两,饭食什么的,价钱我还没想好。” “我买菜,你做饭,我洗碗?”李清和提出个建议。 谢俞想想,加了一条,“灶房的水你打。” “好。”李清和锋利的眼角难得弯下来。 笑的有点丑。谢俞心里嘀咕。 到了山脚,疾驰露出半个马头,正不知嚼嚼吃着什么草。 “疾驰,你上不上山?”李清和拍了拍马背,又被甩了一马尾。 疾驰嘴巴慢慢嚼着,慢悠悠往沿着山路往上走,像是出来郊游。 到了半山腰,谢俞四处找了找,只有零星几个野莓了,她跟李清和也不好分。 于是就喂给了疾驰吃。 喂完疾驰,她开始捡柴,柴刀刚拿出来,就被李清和接了过去,也不知这人去哪里砍柴去了,一会儿就不见人影,只有疾驰在这儿呆着。 谢俞正扯着稻草绳子绑柴火时,听见一阵“沙沙声”,是李清和拖着一大捆木柴过来。 绑柴的还是藤条。 啧,力气还挺大。 背起背篓,谢俞要弯下身拿地上绑好的柴火,一只手伸了出来,先她一步把柴拿起,大步往前走。 谢俞背着背篓跟疾驰走在一起,嘴里哼哼着小调。 走到山脚,撞见个个子高挑,长相秀丽的姑娘背着竹筐笑盈盈跟李清和说话。 也不知李清和说了啥,姑娘家脸色由羞涩变得煞白。 那姑娘看谢俞跟李清和的马在一起,意识到李清和在帮谢俞打柴,直直的盯着谢俞。 谢俞觉得有些瘆得慌,试探的跟疾驰商量,“疾驰,你能不能走左边,挡挡我?” 疾驰后退两步,真往谢俞左边走,高头大马直接挡住那姑娘可怖的眼神直视。 谢俞心想,都说红颜祸水,也没见村里有人这么喜欢我啊。 李清和:你忘了嘎掉的张赖子了? 张赖子:? 谢婷痴迷的看着李清和的背影,李大哥真好看,跟人说话也温柔。 下一刻却又怨恨的看向谢俞,凭什么,不就是长了一张好脸吗,无父无母的克亲之人,凭什么跟李大哥走那么近! 谢俞此刻可不知道谢大有将要定亲的闺女恨毒了自己,觉得自己亵渎了她心中完美的李大哥。 她正在跟李清和商量在哪儿给疾驰搭个棚呢。 后院太小,马厩没地方建。 前院嘛,地方也不大,对马来说肯定是不够活动的,但是睡觉当然足够了。 于是两人拍板,就在前院右边建个马厩,左边呢,就再搭个狗窝。 这样马跟狗都有地方住了。 聊到狗,谢俞道坏了,她忘记给狗放吃的了,光顾着出门了,都忘记家里还有个睡醒会饿的小家伙了。 两人火急火燎的赶回去,还没到后门呢,就听见小狗“嘤嘤嘤”的刨着门,声音小又弱。 谢俞赶紧开门,一小团黑白球球扑到她脚边嗷嗷待哺。 谢俞捞起小家伙,赶紧去弄了半碗米糊糊喂给它。 “这狗,取名字了吗?” “没呢,昨天刚抱来,睡了一天,就昨晚喂了顿饭,我都把起名这事给忘了。” 谢俞也是够忙,昨儿个睡到半上午,洗衣服、洗被褥、商量收学生的事,一桩桩的,也没歇下来过。 晚上更是睡得早,这一大早又出门打柴,哪还记得小狗的名字啊。 “要不现在取一个?” “你给我点参考,疾驰的名字,你当时咋取的啊?”谢俞下巴点点在河岸边嚼嚼又在吃草的疾驰。 “不是我取的,是我战友,疾驰是我俩一起接生出来的。”李清和的语气低沉了些。 疾驰生的好看,作为一匹战马的后代,奔跑的速度与力量都远胜其他马种,战友夸它“势如疾风,驰如闪电”,于是给它定下名字叫疾驰。 “本来是战友养着疾驰的,后来他牺牲了,疾驰就一直是我在带。打仗的时候,金银珠宝都是战利品,那些东西我都攒着,后来拿出大半,才把疾驰从营里换了出来。” 谢俞看着悠闲的在树下的疾驰,觉得挺好,它的父母在战场厮杀过,它能平平安安远离战场,真是一匹有运气的马。 谢俞摸摸正埋头跟食盆作战的小狗,灵光一闪,对小狗说道“你哥哥叫疾驰,那你就叫疾风怎么样?” 李清和眸色幽深,看着沉浸在跟小狗自夸“疾风”这个名字有多威风的谢俞,女子奶声奶气的跟小狗讲话,像在哄小孩。 他手指摩挲了几下,克制住想捏她脸的冲动,只静静的注视着她。 谢俞喊着“疾风”“疾风”,小奶狗“呜呜”的像在回应,谢俞惊喜的喊着李清和,“你看!它喜欢这个名字!” 李清和也蹲下来摸摸小狗的下巴,“疾风?” “呜!”小狗尾巴摇的欢快。 “好!那你以后就叫谢疾风啦!”谢俞一拍手,终于定下小狗的大名。 因着七月不宜搬家,于是谢俞跟李清和说好,八月初一再搬进来。 正好八月谢大马差不多到家,时间上李清和没什么意见。 只是说要开始准备材料建马厩,可能这几日都要来叨扰。 谢俞没什么意见,还告诉他,村里木匠家有许多木料,疾驰吃东西的石槽也可以问问木匠有没有门路,一次定下来,省的东找西找的,也是麻烦。 李清和谢过她,带着疾驰去了隔壁,还没告诉谢棍棒夫妇他要搬到隔壁呢,得先去讲一声。 谢俞进屋把大块的木头搬到柴房,整整齐齐码在一起。 家里没有买劈柴的斧头,也没有劈柴的大树桩子,所以大一些的木柴谢俞都先放在柴房里,什么时候有空再慢慢弄。 小一些的木柴,谢俞码在灶房角落里,里头还放了两个大竹筐,一个放着引火的松针,一个是一些小树枝,细小的都丢在里头,将来拿着放火炉里。 这样一收拾,灶房跟柴房看起来都整齐不少。 厅堂的仓房还是空旷,里头只有谢俞挪过来的米,还有一些粉、面,箩筐、米筛还有篮子什么的,谢俞都放在了里面,里头干燥,东西不容易受潮。 二十九、小俞课堂开课啦 吃过饭,赵秀莲就带上东西,拉着三个孩子来敲谢俞家的门。 谢俞从山上回来后特地换了件嫩黄的长裙,披的素色的外衫,还梳了个圆髻,显得干净利索。 谢俞新打的木匣子里是她带回来的首饰,挑挑拣拣,最后她只拣了个缠丝银手镯戴上, 收拾妥当,谢俞听见赵秀莲的敲门声,打开院门,赵秀莲也收拾的整整齐齐,难得的簪了支银簪,她身后是三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 谢俞迎了四人进屋。 家里空着的两间卧房,靠着谢俞卧室的这间,出租给了李清和。 靠着放浴桶的那间空房,谢俞收拾出来做了书房。 说是书房,却并没几本书。 只是对着门的那面墙打了一个书架,现在用于放谢俞的纸墨笔砚等物。 谢俞在打算整治出一间书房时,找做工的把她的卧室与这间空屋子的窗户都改大了一些,这样不管在哪儿看书都亮堂,不会伤眼睛。 如今书房的光线正好。 谢俞还没来得及准备小书桌,里头只有一张长桌与一把太师椅。 谢俞带着四人在书房转了一圈,看看外头天色,现在天气阴沉了下来,但看着也不是要下雨的样子。 于是她提议,今天的第一堂课,就在外头上。 谢俞拿了纸笔,搬了一条长凳,带她们进了后院。 后院的枣树年岁较久,枝叶茂密。 谢俞拿出昨夜收拾好的木板,穿了根绳子挂在树上。 纸笔给了三个姑娘,看着端端正正也跟闺女们坐在一起的赵秀莲,谢俞也发了一份给她。 而谢俞则是用炭笔、木板做演示用,这样姑娘们好看字怎么写。 回到树下,谢俞清清嗓子,“你们好,我是谢俞,你们可以叫我俞姨,以后由我来教你们读书识字。” 说着谢俞在木板上写上了“谢”字。 她敲敲木板,“这就是谢字,也是咱们的姓。” 三个小姑娘很乖,大的谢莲花七岁了,反应最快,大声喊道,“俞姨好!” 老二谢莲叶五岁,虽然年纪小,却很会看眼色,大姐话音刚落,她也接上,“俞姨好。” 老三谢莲子今年刚三岁,还有些懵懵懂懂,只盯着长凳上的纸笔。 赵秀莲看着小闺女,看她没什么反应,要开口,又想起这是谢俞的课堂,又止住了嘴。 谢俞不觉得有什么,她也是第一次当先生呢,慢慢来嘛。 “今天呢,是咱们的第一堂课,给你们开蒙的书本我还没来得及去置办,所以今日先教你们认认自己的姓氏。” “不过在这之前,我想先问大家个问题,大家觉得读书认字,能有什么用处呢?” 看着仰头懵懂的脸,谢俞先点了莲花起来回答。 莲花仰着头,看向站在树下的谢俞,她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姐姐呢。 “娘说,识字了,就能赚更多钱。” 赵秀莲有些羞赧,这孩子! 谢俞笑着点点头,看向莲叶问道,“那莲叶呢?你觉得读书认字有什么用呀?” 莲叶声音大了些,“我不知道!因为姐姐来了,所以我也想来!” 谢俞笑容更灿烂了些,赵秀莲已经想捂脸了。 轮到小莲子,谢俞声音尽量温柔、低声的问她。 原本以为得不到回应,谁知莲子抬起头,慢吞吞的回答,“学认字,我就能改名字,改了名字,娘就不生弟弟了。” 赵秀莲的眼睛倏忽就红了起来,一把把莲子抱进怀里。 另外两个姑娘看见娘哭了,也起来要去抱抱娘。 谢俞被小姑娘的话震的有些心酸,唉。 等四人都平复下来,已经过了一刻钟了,谢俞给哭的嗓子沙哑的赵秀莲倒了杯水。 哄三个孩子去看看睡在仓房边的小狗醒了没有。 把孩子们打发远,谢俞看看赵秀莲。 赵秀莲心里有些难受,“谢俞,对不住,耽误你上课了。” “没事啊,嫂子,你别难受,我看三个姑娘都聪明的紧,以后啊,一定有出息。” 逗得赵秀莲笑了,谢俞才放下心,把几个小姑娘召回来,开始教她们如何握笔,如何写“谢”字的第一笔。 谢俞很耐心,三个小姑娘也很认真。 莲花与莲子学的最认真,莲叶坐不大住,可是总想跟大姐攀比,看见大姐怎么做,她也要有样学样。 要是不知情的看过去,倒是一派学习氛围浓厚的场景。 赵秀莲陪着她们学了一下午,不过堪堪学会怎么握笔,手还总是打抖。 可即使打抖,她也很是专注。 谢俞指导着三个姑娘,也分出份注意力给赵秀莲。 “手腕抬起来” “握笔不要那么用力” “放松” 赵秀莲终于歪歪扭扭的学会写“谢”字时,夕阳已经映在天边。 三个小姑娘乖乖巧巧的拿着写的点点往外走,这个下午,谢俞只教了她们笔画,并没有让她们写一个完整的字。 还是刚刚开始,要一步一步来。 赵秀莲帮谢俞把长凳搬进屋。 要跟着孩子们出门时,谢俞递给她一张纸。 “嫂子,这是你的名字。” 赵秀莲有些惊愕,打开纸看着,她并不认识这三个字,只用手轻轻抚过。 她珍重的看了很久,把纸张细心的折好,冲谢俞笑笑,这笑容在黄昏下格外温暖。 送走学生们,谢俞开始准备晚饭了。 家里的菜基本都是她在左邻右舍买的。 说买的也不太恰当,一般是金叶婶子跟秀莲嫂子去菜园,回来就会给她半篮子。 给的次数多了,谢俞总是有种吃白食的感觉,很不好意思,就会给些钱。 这个季节,勤快人的菜园总是不缺菜的。 谢俞发愁的看着家里的南瓜,比两个谢俞的脑袋还大啊。 又看看各式各样的辣椒,绿的、红的、半红半绿的,苍天,满满一菜篮。 还有吃不完的豆角跟丝瓜,豆角倒是少了些,据金叶婶子说,上个月豆角大丰收,这个月倒是慢慢过季了。 但是丝瓜没有。 丝瓜很多。多的可怕。 谢俞吃过几回,可吃了就掉头发,秋丝瓜,掉头发! 谢俞于是不敢再吃了,丝瓜也快放老了。 家里猪肉倒是没有了,不对,谢俞想起秀莲嫂子刚刚拿来的束修。 她往桌上篮子里翻翻,里边有一块猪肉,还有两包镇上“祥福记”的糕点。 晚饭就炒盘辣椒豆角炒肉,早上锅里熬了粥,一个菜就够了。 要是实在没吃饱,再把糕点吃了。 行,就这么定了。 炊烟慢慢升起。 谢俞端着碗,就这最后一点天色跟疾风一起吃饭。 疾风还是吃着它的米糊糊,毕竟还小,辣椒炒的菜不太敢给它吃,虽然它馋的嗷嗷撒娇… 吃过饭,谢俞点起油灯洗漱。 把门都锁好,抱着疾风的窝(里面有疾风!)进了屋,把它放在卧房边边。 一人一狗进入梦乡。 三十、认地 第二天一早起来,天还是灰蒙蒙的。 谢俞洗漱完,进灶房去蒸米饭。 柴火灶的神奇之处就在于,煮饭的同时也把粥煮好。 谢俞拿着竹饭勺把蒸好的米饭舀到垫了纱布的蒸笼里,煨在后锅。 拿出垫在米饭上的竹板,粥汇聚在了锅底。 前锅的粥有些多,谢俞拿出个集市上淘来的带盖儿的大海碗,把粥都舀了进去。 稠中带汤,今天这粥煮成功了。 谢俞得意的摇晃两下脑袋,冲被抱来灶房还在睡觉的疾风炫耀。 “疾风疾风,我今天煮的粥特别好,没有再煮成糊糊了!” 原来前两天疾风吃的米糊糊,都是谢俞煮粥失败的产物。 疾风:所以我今天连米糊糊都没得吃了? 那倒不会,谢俞敲了个鸡蛋,后锅米饭边边舀了一勺热水冲开。 今天的小狗饭食是鸡蛋汤配大米饭! 睡眼惺忪的小狗眯着眼睛吃完饭,又被谢俞抱在木盆边睡觉。 洗完昨日的衣服,谢俞把衣服晾在了后院的屋檐下。 屋檐下被她用麻绳绑了根竹竿,专门用来雨天晾衣服。 刚晾好衣服,雨下了下来,不是那种滴滴答答的雨滴,有些像雾。 感觉不到雨水的侵蚀,但是一旦在这种雨中走过,衣服无一幸免都会湿掉。 谢俞捞起睡觉小狗进了正屋。 把小狗安置在蒲团旁,谢俞又回到灶房,拿了那篮子辣椒过来。 取下米筛,把辣椒倒上去,谢俞开始挑挑拣拣。 家里做菜也用不了这么多新鲜辣椒,她要把红色的挑出来,等出太阳的时候拿到院子里晒晒。 等晒得干了,再用专门打辣椒的木舂舂成粉,就好保存了。 坐在小木凳上弯腰拣辣椒真是不舒服,谢俞干脆拉过蒲团盘腿坐在了地上。 差不多两刻钟后,这一篮子辣椒才清理出来。 谢俞在门后的木架子上取了个小箩筐,把辣椒都倒在了里边。 这趟弄完,她冒着雨去水井边,从水桶里泼了两捧水把手洗了几遍。 手上的火辣辣滋味才好些。 中饭吃的很是简单,谢俞只热了昨晚的辣椒豆角炒肉,就这凉粥解决掉剩菜。 没给疾风吃凉粥,特地热了放温,才倒进小狗专属饭碗里。 吃过午饭,雨停了,天色看起来并没明亮,但是站在外头就是能感觉到阳光的照射。 原本还觉得凉飕飕的谢俞,只是把木架子搬出去晒辣椒,就隐隐有出汗的迹象了。 许久未见的村长闪现门口。 村长的宝贝秀才孙子终于去赶考了,村长也抽出空来带谢俞去认认分给她的地,族里连这地的契约都备好了。 谢俞在家拿了几个鲜艳些的布片,还带了几根细短的竹竿,跟着村长往村西边走。 村里的土地大都在这块。 也有往山上开的,但是不多,山里杂草生的多,种作物总是容易活不下来,到后边开荒的地基本都被绿油油的杂草占据了。 村长领着谢俞穿过走的紧实的土地,这地方人走的多了,就秃的干净,连草都不生长了。 走过大路,他却没停,左拐进了一条小道,看起来也是大家常过的。 约摸再走了一盏茶功夫,他才停下来。 谢俞左右望望,这地后边紧挨着树林,看起来不是很大,杂草不多,倒是有很多石块。 “这个地就一亩多点,别看石头多些,但是离水源近,下头就是常用来浇地的水渠,方便些。”村长解释着。 谢俞拿出带来的布片拧成布条缠在竹竿上,把竹竿插在了地的四面,这就是认好这块地了。 村长把地契都递给谢俞,又往回走,谢俞不明所以的跟在身后,只见村长原路走向刚刚的岔路口,那进来的小道另一边,也是一块荒地。 这块地看起来比刚刚那块肥沃些,零零散散的有些杂草生长在里头,应该也没有荒多久,看着田埂还是完好成型的,不像刚刚那块,要是不插上竹竿,很容易找不着边界。 谢俞把仅剩的一根杆子插在了地的正中间,布条不成形,系上风一吹,又成布片了。 村长解释,这块地原来是谢根生的,他去世后,地也没人打理。 村里接收了他的房契地契,谢俞既然买了那房子,这块地也干脆分给了她。 这两块地都是种作物粮食的地,加起来其实就两亩多几分,不算很大。 但是谢俞一个人还是够的。 村里还是有些荒地在,谢俞要是想开菜地什么的,可以尽管去开。 反正记得后边跟村里打招呼,喊人量地补契就行。 谢俞谢过村长,待村长走了,她在两块地边上转悠来转悠去,又去看看山下那条灌溉的水渠。 这水渠说是渠,其实不算小,谢俞要是想从渠堤跳过去,倒是也做不到。 水像是小潭河的支流与山上的泉水汇起来的,流动的水声十分清脆,水也清澈。 谢俞试了试,要是带上木桶,半蹲下就能提上一桶水,水位还不低。 沿着水渠边往大路上走时,谢俞注意到路边有攀援细长的草,她蹲下身仔细看看,是海金沙! 这草药她还是在那本书铺淘来的草药集里见过,说是其可入药的部分处理出来“色黄如细沙”。 如今正是秋季,正是海金沙生长的时候,采一些回去处理好,拿去药房问问价。 谢俞今日没带工具,只得采完用衣袖小心兜着。 这草药入药的部分不易得,细小又不上称,谢俞沿着水渠边一直搜寻,也不过找到一小兜,还得注意不把根全扯走,草药这东西,长起来可不容易。 兜着草药回家,在路上远远看见疾驰在外头放风,倒是没瞧见它主人。 疾驰的鼻子倒灵,径直就往谢俞怀里嗅。 谢俞忙挡住它,“这不能给你吃哈,我还要留着卖钱呢。” “这是什么?” 李清和的声音忽然在谢俞后背响起。 “呀!你走路没声啊!”谢俞心肝儿都颤了几下。 “抱歉,吓着你了吗?”李清和摸摸鼻子,有些不大好意思。 他走路一向没动静,倒是习惯了。 还以为谢俞听见他的脚步声了。 “是海金沙,一味药材,还不知道药铺收不收呢。”谢俞接上他刚刚的问题回答。 海金沙 李清和仔细端详谢俞手里这团绿乎乎的草,点点头。 三十一、庙会 七月二十,西山庙会。 刚晒好辣椒跟草药的谢俞被三个学生拉出了门,门外是穿戴一新的栓子夫妇。 一家人早准备好今日要去西山逛庙会,赵秀莲想着谢俞孤零零一个人在家,就提议把谢俞也带去热闹热闹。 大家都没意见,最后由三个小姑娘把她们的老师拉出了门。 谢俞还特地把疾风也抱了出来。 放在背篓里小家伙就开始“嘤嘤嘤”,谢俞放了几回它都不乐意,只能抱在怀里了。 另一边的李清和也跟谢小马一家人准备出发。 谢小马心满意足的坐上的疾驰的后背,看见谢俞手里的疾风,嘴巴特甜,“俞姐姐,小狗想不想骑马呀,我可以带它骑马!” “你是问小狗吗?你就是想抱小狗?”林金叶乐呵呵的斥着小儿子。 谢小马充耳不闻,小心的弯腰抱着疾风,疾风的视野突然变高,不但不怕,反而兴奋的摇头长“嗷”起来。 “俞姐姐,小狗有名字吗?”谢小马顺顺疾风的毛,这也太可爱了。 “有!它叫谢疾风!”莲花大声回答。 小马这下更惊喜了,摸摸疾驰的头,“它跟你名字很像诶疾驰!” 疾驰甩甩头,哼,它是我小弟呢! 林金叶听着这名字,隐晦地看了看谢俞与李清和,要转头时,见赵秀莲也在悄摸儿的看他俩。 两人视线撞在一块儿,互相交换了个八卦的眼神。 郎才女貌,马跟狗都配,妈耶! 李清和先带着谢小马并着疾风,两人一马一狗先行一步。 随风传到众人耳边的还有谢小马兴奋的叫声。 今日去赶庙会的人十分多,谢铁牛的牛车早已载满了人去镇上了。 所以谢俞他们只能腿儿着去。 小潭村据西山万寿宫,光走路要半个多时辰,众人都是干活下地的好手,这种距离都是开胃小菜。 只有谢俞,气喘如牛的跟着三个学生在后头跟。 还有个陪同的赵秀莲。 林金叶走了一段路,才发现远远把谢俞落在后头了。 往后边一瞧,嘿,五个人都离得老远呢。 就她跟谢棍棒、谢栓子走的飞快。 最后到西山的时候,谢俞已经在庙会入口歇下了,席地而坐,脸色通红。 老天爷,她在宫里也就前一两年是干了杂活累活的,然后就像菩萨一样雷打不动,多少年没走过这么长的路了。 刚刚真是想半道回府。 林金叶在一旁的饮水摊子上买了杯凉茶。 这凉茶,用的春季晒干的金银花泡的,也不知店家加了什么,甜滋滋的,小摊小贩的大概也不舍得用糖。 还是摊主炫耀道,“这可是我在山上采的野蜂蜜,特地留到庙会来卖饮子的,神佛在上,我可特地选的好东西来赶庙会。”说着说着还双手合十朝万寿宫方向拜拜。 谢俞一杯蜂蜜金银花水下去,神清气爽。 歇脚了这么会儿,该去逛街了,来都来了,怎么能不进去凑热闹呢。 栓子一家早已进庙会逛去了。 谢棍棒说去找小马他们,林金叶主动留下来陪着谢俞。 所以现在是她俩一起逛着。 这庙会一年也就两三回,所以弄得十分热闹。 且官府还特地派了衙役在边边角角把守,就怕出乱子。 不过来庙会的,绝大部分都是老实的,神佛眼底下,可不敢乱来。 谢俞从糖水摊子开始直走,看到有卖猪血的,摊主现弄了个大灶,现烧现做,猪血都切成小块洒上辣椒粉、葱花,煮的半熟再用滚水一冲,香! 两文钱一竹筒,大家都是吃个新鲜。 谢俞有些馋,问林金叶吃不吃,林金叶也不跟她客气,说要来一碗。 谢俞抢着付了钱,两人举着竹签子端着竹筒继续逛着。 有个卖“麻搓儿”的,这个东西,谢俞真是很多年没吃了。 有些像米糕,搓成条状,雪白雪白,要是要吃,摊主就给你用特制的竹板切成小圆粒,往麻粉里一推,搅拌几下。 装好的麻搓儿因为裹匀了粉,不会相互粘连在一起,竹签子一挑,一个下嘴,特制的粉跟米糕的香气回荡在嘴里,嚼几口还意犹未尽。 麻糍(作者写的方言,之前死活想不起名字) 谢俞只要了一竹筒,跟林金叶分着吃。 这一竹筒就要三文钱呢,量大管饱。 谢俞可不要吃个饱,下头还有的逛呢。 如今虽是秋季,可是还不到日日寒凉的地步,所以竟还有卖莲蓬的。 谢俞看着老奶奶米筛上摆着的莲蓬,问了问价。 因着这东西是吃个新鲜,也不好得,所以价格要贵些,一个莲蓬里头不少莲子呢,摊主卖三文钱一个,要是要俩,就五文。 谢俞拿了四个,放在背篓里,带回去把莲子剥开,晒干了保存的久,留着煮汤熬粥都好,清火气。 “喔!”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谢俞被吸引过去,一群人围在一起。 凑热闹是人之本性,谢俞拉着林金叶往人群里挤。 “哇!”谢俞惊叹了,这摊子是卖鲤鱼的,且都不是小鲤鱼,黄色鳞片带些红色的鲤鱼足有谢俞两个手腕粗。 若是一条也就是新鲜,可这摊子上是两个大木盆。 难怪让人惊叹,看起来可真喜庆。 问问价,摊主说不贵,图个吉利,八文一斤。 谢俞看看鱼,确实不贵,但她一个人吃不完。 林金叶拉拉谢俞的衣袖,在她耳边说道,“看看热闹就行,这么大的鱼,估摸着肉都老了,不好吃呢。” 谢俞赞同,二人从人群中挤出来。 谢俞吃下最后一个麻搓儿,有些饱,提议找个摊位坐着歇会。 两人左右瞧瞧,都满人了,只得找个有台阶的地方坐坐。 正往台阶走呢,一个刚到谢俞膝盖上的小孩撞了上来。 他穿的破布烂衫,头发还粘着土,被撞的摔在地上,下意识的就开始跪地磕头。 小孩像是不会说话,嘴里只有“嗬”“嗬”声。 三十二、捡个孩子 看他一直磕个不停,谢俞忙制止,“别磕了!” 小孩吓的一激灵,顿住不敢动了。 林金叶半蹲下来,看他额头都红肿,磕出了血丝,有些不忍。 “这,这是哪里的孩子啊,咋被撞了还这样…”她悄悄跟谢俞说话。 后头有个摊主倒是抽出空子瞧了眼,“这孩子,也不知道打哪里来的,反正就一直在这街上捡些东西吃,也不会说话,好像给送进善堂又自己跑了出来。” 谢俞慢慢蹲下来,看着小孩,他脸上黑黢黢的,只一双眼睛明亮极了。 他不敢跑,怕跑了被人追着打,只瞪大眼睛跟谢俞对视。 谢俞不由得冲他笑,转身问摊主,“哪里的善堂跑出来的?也没人出来寻吗?” “诶呦,善堂里孩子多呢,僧多粥少,这孩子也不会讲话,指不定就是受欺负了受不了了出来的。就那个,镇上的吉祥善堂!” 说着还叹口气,“反正啊,我们这平常看见他,就给点吃的。他这磕头的毛病也是有一回,有几个鳖孙生的崽儿,非说弄脏了他们衣服,逼着他下跪,给吓出来的。” 谢俞转头看这小孩儿,他还是保持刚刚那个姿势看着谢俞。 看谢俞看回来,想学谢俞刚刚那样笑,可又学不会,最后沮丧的咬咬嘴巴。 谢俞牵起他手,摊主这时忙冲过来拦住,“你带他哪儿去啊?” 谢俞摇摇小孩儿的手,“带他去善堂问问籍贯,要是找不到家人,我想养他。” 林金叶这时候反应过来,想大声说话,顾及到孩子,狠狠扯下谢俞的衣袖,“咋想的啊?你自个不要嫁人啦?你一个人咋养孩子啊!” 谢俞倒不避讳,有些无奈的笑笑,“婶子,我们家就我一个,我嫁人干啥?要是想成家我就招赘呗。而且,这孩子合我眼缘。” 说着,谢俞又晃晃小孩的手,他倒是乖,就这么让谢俞牵着。 谢俞也不嫌弃他脏兮兮的手,就怕撒手他就跑了。 那可不行,这不就是缘分,她想收养小孩,正好撞上来一个现成的。 白捡的崽,可得抓紧了。 林金叶不赞同的想反驳,又住了嘴,能说啥,谢俞招赘还没影儿呢,这孩子可是活生生的。 她不大高兴的跟着谢俞往善堂走,那摊主也跟着,就怕她们是拐孩子去卖的。 到了吉祥善堂,谢俞要迈脚进去,小孩儿死活不进,还要把谢俞也拉出来。 谢俞没法子,只得让林金叶进去喊人。 不一会儿,一个精瘦的男人走了出来,他个子不高,身形又瘦,脸看着倒是憨厚的。 出来一看见谢俞手里牵着的孩子,就脱口而出,“哑巴!” 谢俞皱皱眉头,把小孩拉到自己身后。 那男子这才注意到,哑巴是有大人带着来的。 看谢俞衣着朴素,但长得好看,心想,可能是哪家太太,要不就是小太太。 也不知是哑巴的什么人。 谢俞看他盯着自己还不自知的打量,不大有耐心,只冷冷问道,“怎么称呼?” 男子回过神,意识到她是在跟自己说话。 “啊?哦,我姓叶,叶子。” “这善堂是你负责的吗?” “对,是我,我是吉祥善堂的管事。” “那这小孩,是什么来历你知道吗?” 叶子摇摇头,“我们也不知道他多大,反正就是被巡逻的衙役们送来的,说是在街上流浪的,送进我们善堂带着,送过来的时候,就不说话,人也小,一躲起来就找不见人。” 见他又滔滔不绝的架势,谢俞张口打断,“那你们给他办户籍了吗?” 叶子尴尬的顿住,“没,没办过,孩子太多了,忙起来谁还记得啊。” 谢俞皱眉,所以孩子现在还是个黑户。 她拿出十文钱给叶子,“跑腿费,做个证,跟我去把这孩子户籍落下来。” “落哪儿啊?他也不愿意呆在善堂啊。” “落在我家。”谢俞丢下这句话,示意他带路,又冲一路跟着的摊主道别。 摊主还是将信将疑,问谢俞是哪儿的人,林金叶抢答,“我们小潭村的,小潭村谢家的。你要不放心,就跟我们去衙门看,反正落户也得报地方。” 摊主大哥点点头,果真跟在三人身后。 热心肠,谢俞挑挑眉,干脆也不解释,拉着小孩跟上叶子。 正往衙门走着呢,林金叶眼尖看见坐在马上傻乐的儿子。 “谢小马!” 小马转头看看,看见自己娘在冲自己招手,他也抱起疾风,举起疾风的爪子挥了两下,给疾风激动的又“嗷”了两下。 谢俞听着两人互动的动静,抬眼看去,远远跟一身黑衣的李清和对视。 他咋那么多黑衣服啊,衬得脸都白净不少,就是脸太硬朗,不太符合小白脸的气质。 林金叶跟儿子打声招呼就跟谢俞进了衙门,小马眼睛好,一看俞姐姐跟他娘都进了衙门,忙喊李清和。 李清和牵着马也往衙门走,把小马抱下来,嘱咐他看着疾驰。 小马郑重的点点头,一屁股墩坐在了门口衙役的腿边,疾驰也干脆趴了下来。 门口衙役好笑的看着这狗、马还有小孩,这地方是安全嗷。 谢俞正跟专管户籍的文书报名号呢,“小潭村谢俞,您查查,前段时间刚在衙门办了房契呢。就那个,七月初五!” 胡子花白的文书眯着眼睛翻册子,七月二十、七月十五、七月初三,哦,翻过头了,又往后翻几页,七月初五。 他眯着眼睛找半天,看到“七月初五 小潭村 谢俞 ”字样,点点头。 “你这屋头可以落户,是落这孩子的?” “对,他是吉祥善堂的孩子,这是善堂的管事,我想领养他。”谢俞答得干脆。 刚进门的李清和乍一听这句话,往谢俞身边的萝卜丁看去,萝卜丁感觉还挺敏锐,往谢俞身边又缩了缩。 叶子被谢俞怼到老文书面前,“诶,对,大人,您记得我,我是吉祥善堂的叶子。” 老文书呵呵笑起来,“记得记得,老来我这儿给孩子办户籍嘛,这孩子的户籍带了没?拿来我给他弄好,转到谢,谢俞是,转到她家里。” 叶子满脸尴尬,“大人,那个,我这善堂孩子太多了,就,这孩子的还没来得及办,他之前是街上巡逻的大人们送进来的,说是街上流浪的。” 老大人的笑容收了回去,没给叶子好脸色。 从桌子下抽出两张全新的户籍单子,推到谢俞面前。 “一张填你的户籍,一张填这孩子的,得填上他名字啊。” 名字? 谢俞收起单子,又摸摸鼻子,又得取名字了。 三十三、要不随疾风的辈分? 从文书桌上拿了只笔,谢俞一行人往旁边的空桌走去。 李清和告诉林金叶,小马跟疾驰它们在门口,林金叶就出去看她儿子去了。 那摊主大哥看谢俞的户籍都验过,也放下心,回去了。 现在就李清和、谢俞,还有一直被谢俞拉着的小孩三个人。 谢俞填自己的单子倒是很快,轮到写小孩的,就有些发愁。 其他的都照着自己的填好了,只有小孩的大名,谢俞很纠结。 姓当然是随自己姓谢,可谢啥呢? 谢俞歪歪头看看小孩,小孩也歪歪头看她,李清和看着两个歪歪头,大概懂了。 “没想好名字?” 谢俞转过头去,“没呢,没想好取啥,你给点想法?” 李清和瞅瞅萝卜丁似的小人,小人的眼睛很明亮,有些像小潭村的河水,清澈透亮。 他把想法告诉谢俞,又忽的想起来,“你们家,有没有啥取名的字辈啊?” 谢俞想了想,她爹,谢青山,独苗苗。 她,谢俞,独苗苗。 她爷倒是随的族里的名字取的,跟现任谢家族长一样,都是湖字辈。 现任村长呢,河字辈。 然后就是她爹这一带了,已经不遵循字辈取名了,村长家儿子都取得“成”字,她爹直接是“青山”,她嘛取的单字。 综上,没啥讲究。 李清和倒是有个想法,他指指外头,“要不,随疾风的辈分取?” 谢俞表情有点诡异,嗯,有点像笑,又好像认可。 小孩晃晃谢俞的手,另一只手也指指外边。 李清和反应快,“你是想知道,疾风是谁?” 小孩点点头,看着谢俞。 “咳,疾风是我养的一只小狗,长得很可爱。”谢俞没瞒着不懂就问的小孩。 他眼睛更亮了,使劲点点头,那意思是,就跟小狗取一样的。 谢俞注视着他笑,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看小孩的眼神有多温柔。 “那就取曜字,眼睛明亮如日月照耀,你就叫谢疾曜,好不好?” 小孩头点个不停,谢俞开始动笔写名字,他不错眼的看着这三个字的一笔一划。 他也有名字了,还有家了。 泪珠在黑黢黢的脸上划出一道道痕迹,李清和注意到谢疾曜哭了,绕过来半蹲下来给他擦泪,结果越擦越脏。 写完名字的谢俞转头一看,谢疾曜脸更脏了,喔,李清和的手也黑乎乎的。 “不哭啦,曜儿,以后我就是你娘亲啦。” 李清和瞳孔微缩,随疾风的辈分,怎么就成母子了?他上回还听见她跟疾风自称“姐姐”啊? 谢俞正沉浸在无痛喜当娘的快乐中,哪顾得上李清和的内心冲击。 单子交给老文书,他记了个档,让二人按了个手印,就算两人的关系正式成立了。 三人往门口走去,谢俞问曜儿是想跟着她去买新衣服新鞋子,还是跟着李清和去找疾风玩。 小孩看看谢俞,又看看李清和,最后把李清和的手也拉上,两个人的手都晃了晃,意思是都要。 李清和已经僵住了。 他还没被这么小的孩子拉过手,其他孩子也不会来拉自己,黑黢黢的衣服配上冷淡的脸,没有小孩愿意亲近的。 谢俞扬扬眉,还挺聪明。 “那这样,先让这个哥哥带曜儿去洗澡,洗香香了,你抱着疾风跟娘一起逛街买东西,好不好。” 小人又使劲点头,张开嘴巴露出牙齿,嗯,他是想表示笑。 有点诡异的模仿方式。 李清和轻咳一声,纠正,“是叔叔,不是哥哥。” 他心想,我的年纪也是可以当曜儿爹的。 谢俞不管,反正随便叫,疾风还是曜儿小叔叔呢。 疾驰:那我是爷爷? 门口谢棍棒一家和疾驰疾风都在,谢棍棒长的比较粗犷,曜儿看着这个大块头就开始发抖。 谢俞感觉到他的异样,蹲下身来摸摸他的脸,“怎么了曜儿?不怕嗷?你是看见什么了吗?” 谢疾曜不敢伸出手指谢棍棒,只露出一只眼睛看着他。 几人注意到他的视线,林金叶把谢棍棒推走。 谢棍棒临走之前脸上还是难以置信。 他?他多憨厚热情啊?他不亲和吗? 小马要抱着疾风跟上他爹娘,被谢俞喊住,恋恋不舍的把疾风塞进了李清和怀里。 李清和抱着疾风给谢疾曜看,“你看,它就是疾风。疾风,他以后就是你弟弟了。” 疾风瞪着眼睛看谢疾曜,“嗷?” 谢疾曜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睛也回敬,“嗷!” 嗯?谢俞听着这声响亮的狗叫满脸疑惑。 所以,曜儿不会说人话,但能发声? 李清和也回她一个疑惑的表情。 两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事已至此,一步步来。 谢俞带着曜儿先去找了个客栈,疾驰被李清和送到客栈后院吃草料去了。 开了房,谢俞让小二送热水、篦子、香油跟剪刀上楼。 小二看着小乞丐似的小孩了然,还贴心的送上一包除虱粉。 上道的小二喜提三个铜板小费。 “哥叔叔给你洗澡啊,娘亲去隔壁铺子给你买新衣服新鞋子,乖乖的哈。疾风陪着你呢。”谢俞摇摇曜儿的手,轻声嘱咐他。 曜儿点点头,又若有所思的“嗷”了一声,以示回应。 老天,谢俞算是明白了,他应该是会讲话的,但没人教他。 但凡有个教学的,他就会了。 但不能一直学狗叫啊啊啊啊! 新手娘亲出了客栈门都还在崩溃。 谢俞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的时候已经平静下来了,曜儿还能教,可以慢慢来。 但李清和正在崩溃。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 他成功的给曜儿洗完了澡,洗澡水换了两桶,小孩被他洗的锃光瓦亮,除了还是有点黑,没有其他污垢了。 那么下一步就是给曜儿的头发理顺,清理虱子,洗干净,再抹头油。 步骤很完整,谢俞出门前认真教学过。 但李清和败在了第一步。 头发理不顺。 无从下手,哪哪儿都有结,还有时不时蹦跶几下以示存在感的虱子。 曜儿没什么反应,他觉得很舒服。 虽然叔叔一直在自己脑袋上捣鼓,可是动作很轻,他舒服的快睡着了。 疾风已经睡着了,还打着呼噜呢,三个月大的小狗打起呼噜来也是震天响的。 谢俞就是伴着小狗的呼噜声进的房门。 三十四、曜儿医馆检查身体 李清和像看见救星般看着进屋放东西的谢俞。 他是真的无从下手,用力扯又怕曜儿痛,太轻了头发又解不开。 谢俞只端详了下曜儿鸡窝似的头发,就拿起了桌上的剪刀,“咔嚓”,结打开了。 曜儿还是乖乖的趴在李清和腿上,谢俞三两下又剪掉一段头发。 地上的杂发枯发渐渐变多,曜儿的头发只到肩膀以下一寸左右的时候,终于都顺了。 谢俞把除虱粉小心的洒在他脑袋上,又用布巾包起来。 “可能会有一点点疼,曜儿稍微忍一忍喔,等会儿把头发弄干净,娘再带你出门好不好?” 曜儿眨巴眨巴眼睛,“嗷!” 谢俞扶额,李清和扶额,疾风还在呼呼大睡。 大概过了一刻钟,谢俞让曜儿还躺在李清和的腿上,头半悬空着。 她把曜儿头上的布巾打开,开始拿起篦子仔仔细细的梳着头发。 虱子的尸体纷纷落地。 一遍,两遍,三遍,梳到第五遍的时候,曜儿头上终于干净了。 谢俞舀过一瓢热水倒在面盆里,让李清和抱着曜儿站起来,给他洗头发。 换了三盆水,这头发才没再洗出污水。 谢俞拿过干净的棉布给他擦头发,擦的半干开始上头油。 客栈买的头油是桂花味的,味道很香。 谢俞也只倒了一点点在手上,再慢慢抹在曜儿头上。 他太乖了,没有一丝哭闹的迹象。 两人对视一眼,眼里都是担忧。 就怕这孩子性格一直这样,那肯定是不妙的,这个年纪的孩子,或活泼或文静,至少是生动的。 曜儿就像一张白纸上的提线木偶,你让他怎么动他就怎么动,这可不是好事啊。 此时约莫是未时,外头没什么太阳,但也算是个明亮的好天。 谢俞本想让曜儿先睡一会儿,再去医馆看看身体。 谁知孩子指着门口,又“嗷”一声,那意思是,不是说了出门吗? 谢俞耸耸鼻子,看看李清和。 “曜儿,困不困啊?”李清和低下头问他。 曜儿摇摇头,又指指门外。 谢俞在桌上的包袱里翻翻。 翻出一件天蓝色的棉布衣裳。 这还是“颜心坊”的老板娘推荐的,说孩子的皮肤嫩,穿这种棉布衣裳不会伤到,麻布衣服太粗糙了,穿着对孩子不好。 新手娘亲谢俞不懂这些,反正被忽悠的一通买,最后撒了一两半钱银子在她家店里,大包小包买了衣裳、小被子、小枕头、口巾、汗帕等等等等。 要知道,谢俞自己的床上,还没添置枕头呢,还是那个破包袱垫着。 原本谢俞是开了一整晚的房的,想着在镇上住一晚再带曜儿回村,既然都打算出门了,李清和也有马能帮着放东西,就索性把房间退了。 掌柜的也厚道,退了一半的房费,笑盈盈的欢迎他们下次再来。 谢俞问好了医馆的位置,等李清和把疾驰牵出来,她牵着曜儿抱着疾风一起走。 今日庙会,万寿宫在镇上西边,所以人都在庙会上热闹。 医馆在东边,还不近。 走着走着,谢俞还是抱着疾风,但却拉着疾驰的缰绳。 曜儿已经在李清和的怀里了。 孩子已经睡着了,一只手攥着李清和的衣领,睡的十分舒服。 到医馆的时候,医馆里只有一个坐堂大夫在,胡子花白,坐着在看医书。 看一行人马到门口停下,老大夫抬头,谢俞率先进屋。 “大夫,我想给孩子看看身体。也想劳烦您看看他年纪大概多大。” 老大夫抬抬眼皮看着抱孩子进门的李清和,“孩子不是你们的?” “我领养的,刚在官府办完手续,原本是个流浪儿。” 谢俞说着还把收起来的文书给老大夫看了一眼。 老大夫点点头,让把孩子放下来,他把把脉。 曜儿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乌亮的眼睛看着他的胡子不动。 李清和把曜儿手放上去,老大夫搭了脉,越搭眉头皱得越紧。 谢俞跟李清和心里都有些忐忑,这曜儿不会有啥事? “大夫,您直说,孩子身体咋样了,是有啥毛病啊?”谢俞忍不住发问。 老大夫摸摸胡子,“嗯?没什么大问题,脾胃弱了些,得好好养着,大鱼大肉的养好了再喂。我等会儿开两盒滋补的药丸子给你们,吃了饭食再吃。” “那您皱啥眉头啊?”谢俞小声嘀咕。 怎奈何老大夫耳力好,“我那是惊讶呢,这小娃娃性子真是好,我就没见过脾性这么平和的孩子。” 说着老大夫起了身,从柜台后边出来,“来,我摸摸骨头,看看孩子多大了。” 他蹲下身张开曜儿的手脚,四处捏了捏。 片刻起身,进柜台拿药丸子,边拿边告诉谢俞,“约摸三岁出头,不到四岁,孩子还小的很。” 说到这儿谢俞想起孩子还不会说话,“大夫,这孩子不会说话是,就,也不是发不出声音,说人话就只嗬嗬嗬的,但是学狗叫声音倒蛮响亮的。” 李清和摸摸曜儿的头,确实很响亮。 曜儿听见狗这个字,反应也快,指着谢俞怀里的疾风,“嗷!” 豁!是响亮哈,老大夫听着这清脆的狗叫声。 “来,张嘴爷爷看看,诶,乖,张大嘴巴。” 看这孩子口舌生长的都很好,老大夫说孩子没问题,没有哑巴的迹象,应该就是没人教他讲话,或者受了什么刺激不愿意说人话,慢慢来就好了。 谢俞谢过大夫,付了钱拿上药丸子,要回村了。 谢俞想着自己走路回去,李清和帮着把孩子跟狗带回去。 李清和却说疾驰够大,坐得下,而且孩子跟着他见不到娘也会害怕。 谢俞被说服了,主要路程也不算短,自己要是带着孩子走,孩子走不动,自己也抱不动。 给李清和,孩子又怕会害怕受刺激。 最后一家四口(不是)一起策马回了村,一路上疾驰跑的快,只听见疾风跟曜儿此起彼伏的“嗷”叫。 三十五、南瓜酱 到了村口,谢俞就带着曜儿跟疾风下了马。 背篓也从疾驰身上取下来。 李清和没下来,骑着马就往谢棍棒家走去。 谢俞左手抱着疾风,右手牵着曜儿,边走边跟他介绍小潭村的方向。 “曜儿你看,这棵大槐树在的地方就是小潭村的村口。大槐树已经有一百多岁了,是咱们小潭村年纪最大的了。” 曜儿歪歪头看看大槐树,“嗷”了一声,表示他认得了。 谢俞意识到不妙,总不能这孩子回应都用狗叫代替啊。 而且现在疾风还小,只会“嗷”。 等疾风长大些,那岂不是曜儿还得“汪”? 她蹲下来,平视着曜儿。 “曜儿,来,你跟娘学,嗯!以后要是回答娘的话,你就嗯!” 谢俞边教他边重重点一下头。 曜儿也重重点一下头,喉咙里却只发出“嗬”的声音。 “嗯!” “嗬!” 唉。不能操之过急,要耐心。 谢俞没再忙着纠正他,牵着他继续往家走去。 路上碰见不少人,有几个热心的妇人同谢俞打招呼,看看她牵着的小娃娃,问这是谁家孩子。 谢俞只淡淡笑笑,“我家的。” 嗯?不是说这谢俞没嫁人吗,她家也就剩她一个了啊,哪来的孩子。 谢俞才不多解释呢,爱怎么猜怎么猜,她跟这些人道声别就回家了。 到了家门口,要掏钥匙,就得撒开一只手。 谢俞就把疾风放在了地上。 曜儿见了,想去抱疾风起来,可偏偏另一只手却不放,一只手抱不起来小狗。 他尝试几次,都失败了,就拉着谢俞的手蹲下盯着疾风,怕小狗跑了。 小狗才不管这些,到家了到家了,它在门槛边不停刨着门,它要回去窝里睡觉了。 如今已是申时,太阳正是最烈的时候。 日头太毒,谢俞抓紧开了门带孩子小狗进去,给一人一狗都倒了水,自己才喝上水。 她把给曜儿买的衣服都放进衣柜,“曜儿,困不困呀?” 曜儿脑袋一点一点的,“嗷!嗬!” 喔,就是困。谢俞已经能准确理解小孩的意思了。 给他脱下鞋袜,抱上床,盖了件她买的小布被在曜儿肚子上。 谢俞拿过蒲扇给他轻轻扇着风,不一会儿,曜儿就已经睡熟了。 她轻手轻脚的出去,把房门掩上。 疾风的窝白日里被它自己叼到了正屋的厅堂里,这会儿正在那儿呼呼大睡。 谢俞拿出放了许久的丝瓜,丢在外头木架子上的竹筛上晒着。 又拿出墙角的南瓜,开始削皮。 削了两个南瓜,她没清洗,直接把它们都切成手指粗细的长条状,一一摆放在竹筛上晾晒。 先晒一下午,太阳也正好,应该傍晚就能收了。 谢俞去后院洗干净手,轻轻推开房门,曜儿还没醒。 她搬出梳妆台旁收起来的绣架,开始继续未完成的绣图。 这是前段时日她画的那些山水图,后来自己找了些花色做搭配,想着绣个大件,摆在正屋里做个屏风,也省得花钱去购置。 谢疾曜醒来时,看见个背影专注的绣着花。 他又看看头顶镂刻了花纹的床板,这是,他的家,那是他娘,他还有名字了。 他盯着谢俞的背影看了很久,直到忍不住咳嗽一声,谢俞才发现他醒了。 谢俞在床头的木柜上拎过茶壶倒了杯水,“曜儿,醒啦?喝杯水。” 谢疾曜端着茶杯小口喝着,剪短的头发睡一觉起来还有些许凌乱。 谢俞在背篓里翻了翻,拿出新买的两个天蓝色发带,给他绑了两个小团子,有些像双丫髻,但是曜儿的头发现在没有那么长,只能是像两个包子一样顶在脑袋上。 外头已近黄昏,谢俞带着谢疾曜去了前院收丝瓜跟南瓜。 南瓜没有晒一天,所以不是那种干硬的,捏起来还有些软,正好是谢俞要的这种。 她抱着竹筛往后院走,给曜儿手里塞了个晒得焦干的丝瓜。 到了厨房,里头有些昏暗,正常应该光线好些的时候就做饭的,她绣东西忘了时间,所以这会儿得点着油灯做饭了。 灶台有灰,她交代曜儿就在灶房外头的厅堂玩,疾风早都醒了,就在那儿跑跑跳跳呢。 抱疾风进家的时候,就担心小狗太爱蹦跶会不小心跳到水井里去,于是谢俞在水井上盖了个大竹筛,还压了块土坯在上头,要打水了再揭开,所以这会儿也不担心曜儿会往井边去玩。 看着曜儿安安静静的看着疾风,谢俞才进灶房切南瓜条。 原本手指宽的都切小一半,然后在木盆里清洗一遍,看水里没什么脏东西,谢俞拿了个沥子把南瓜清洗时沾上的水晾干。 她抽空把刚刚曜儿手里拿的丝瓜的皮给撕下来,丝瓜囊已经晒得干絮了,正好可以用来刷碗。 之前刷锅刷碗都用的竹刷,这东西刷锅很干净,可洗碗就总是差点,丝瓜囊用水泡泡就柔软,洗东西更好用些。 谢俞穿了个草绳在丝瓜囊上,把它挂在了灶边墙上的木条上,抽空出去看看曜儿,他已经在给小狗揉肚皮了。 “曜儿,渴了没,过来喝杯水。” 曜儿乖乖的起来借着谢俞的手喝水,疾风也走到自己的水盆里解渴。 两个小家伙都喝完水,谢俞要进去继续做她的南瓜酱了。 拿出蒸笼,谢俞开始点火,往锅里加水。 蒸笼上的白纱布早就清洗好了晒干放在里头了,谢俞把它抻开铺平,把切小的南瓜都倒在布上,洒上盐和自己舂的辣椒粉,再薄薄的洒上一些糯米粉,把纱布包起来,使劲晃了几下。 纱布细密,没有露出东西,大概晃匀了,谢俞把纱布铺回蒸笼上,拿双筷子平着把南瓜条都推平。 才盖上盖,加大火力蒸。 蒸的时候曜儿跑进来到她身边,疾风“嗷嗷嗷”的追进来,一人一狗正在玩你追我赶呢。 疾风看见谢俞,一个翻身,露出肚皮,谢俞没忍住,低下身揉了它两下。 曜儿也有样学样,脸上还挂着自己之前没学会的笑容。 谢俞也不由自主的笑起来,真好。 约摸一刻钟后,天色更黑了,只依稀看得清云朵,却周遭都是黑黢黢的。 谢俞又去柴房拿了个火把插在后院的木柱子上,这样曜儿跟疾风跑来跑去的也看得见。 毕竟疾风太黑了,曜儿人也小,一不留神都看不清楚两个小家伙在哪儿。 灶房的油灯很亮,谢俞揭开蒸笼盖看了看,南瓜条已经蒸成米粉状了,清透发亮。 谢俞取来两个长竹片把蒸成一整片的南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其实村里做南瓜辣酱一般都是上手扯成一小团一小团的再晾干的,但谢俞实在不喜欢那个样子,自己吃的嘛,也要弄成能下口的样子啊。 切好,谢俞打开另一块干净、干燥的纱布铺在圆竹筛上,蒸笼端起来一翻,南瓜酱随着底下的纱布一起倒在了竹筛上。 放到正屋厅里放凉阴干,明天早上再拿出去晒一整天,就可以吃了。 光顾着做酱了,还没做饭呢。 谢俞无奈,只好又煮面了。 三十六、小白菜 翌日,一大早,鸡还没叫,谢俞就醒了。 自从回乡后,虽然每日忙东忙西的,但谢俞的睡眠倒是好了不少,不再整晚做稀奇古怪的梦,也不害怕这儿害怕那儿的。 反正累了就睡,醒了就起。 她给团在一起缩在她怀里的曜儿拉了拉被子,披着外衫就起了床。 嘶,这早上转凉了,还有些小冷。 她打开大门,先把南瓜酱挪到前院,瞧了瞧天,不错,万里无云的,应当是个大晴天。 进灶房敲了三个鸡蛋下锅,今早就吃糖水蛋,两人一狗各一个。 好像记着昨儿个还买了点不易坏的糕点,谢俞翻找出来,还没压碎,可以,就着鸡蛋一起吃,应当不会饿的。 煮蛋的时候,后锅的水也热了,谢俞舀了一勺出来倒在脸盆里,伸手进去试试,豁,太烫了,又加了点凉水,差不多。 端水进了卧房,开门的动静稍微大了些,把曜儿吵醒了。 “醒啦,起来洗脸漱口。” 谢俞扯过挂在墙边绳子上的面巾洗了洗脸,又拿过曜儿的专属小面巾给他擦擦脸。 该说不说,这一两多钱银子也不算白花,省了多少事,小娃娃的东西一下置办齐全了,谢俞这个从没带过孩子的都不用手忙脚乱。 洗罢脸,谢俞兑了些茶壶里剩的水,两母子蹲在后院墙边拿柳枝漱口。 这屋子排水渠做的还不错,进后院的门槛下就是圆弧状的排水沟,墙角开了个小口子用于排水,谢俞日常洗漱完的水也一般都从这儿冲出去。 收拾好,他给曜儿挑了件黑色但绣了白色栀子花的衣服穿上,这衣服不是夏衫的料子,质地稍微厚重些。 孩子还小,如今正是秋凉换季的时候,早晚冷中午热的,最容易受凉生病了。 今儿个没给曜儿绑小包子样式,而是梳了个马尾,白色的发带,跟今天这身衣服倒是搭配。 今早吃包面,就是馄饨,昨儿个买的人家做好的,直接拿回家下锅煮就是了,连汤底的料包都备齐了呢。 谢俞特地用小竹筛把包面隔开,晾在阴凉处,也盖的严实,没有老鼠来偷吃,村里头有几只野猫,很是敬业,每日的在村里巡逻,老鼠基本都被当成它们的口粮了。 她跟曜儿的包面都用汤底煮的,鲜香极了,但疾风的就是清水煮的,包面的馅料也是调好的,有些咸味,疾风也能吃。 吃过饭,谢俞带着曜儿去隔壁棍棒叔家串门去了,其实也不是为了说闲话,她想着,去借把锄头,把后院辟出一小块菜地,以后吃菜什么的也方便。 而且小马也在家,曜儿还小,得跟孩子一起玩,才好些,整日的跟着她闷在家里可不好。 “婶子,在家不?”谢俞还没进屋就先招呼了一声。 林金叶当然在家,灶房的烟囱还飘着烟呢。 遛完马,披着一身晨露回来的李清和一眼就看见谢俞跟身边的小包子。 谢俞今日穿的一身玉兰白的长裙,配的是绣了栀子花的外衫,发髻很简洁,一根木簪插着,却很温婉。 手里牵着的小人儿今日穿着的玄色衣裳还有白色栀子花点缀,小马尾一甩一甩的。 李清和低头看看自己的玄色衣服,哦,没有栀子花,全黑。 没关系,看起来也挺般配的。 “谢俞来啦!”林金叶热情的从后院走过来,她原本倒是没听见谢俞喊他,还是在卧房睡醒的小马听到的,特地跑去灶房喊的她。 林金叶看见他俩后边牵着马的李清和,呦,这三个人并那匹黑马,太般配了,真好看呐。 独自在家转圈圈的疾风:还有我! 林金叶招呼谢俞进门,又转身跟李清和讲早饭在锅里,谢俞这才发现一人一马在他们后头呢。 李清和率先点头算是招呼,疾驰不,小王子出场得给谢俞一个爱的蹭蹭,贴贴完谢俞,疾驰被忍无可忍的李清和拽走。 林金叶忙着端详谢疾曜了,这孩子,洗干净咋这么俊呐,除了有些黑,没啥毛病,跟个小公子似的。 可不嘛,谢俞的一两半钱银子可不能白花。 不得把儿子收拾的好看些,那才对得起花出去的钱呢! “婶子,我是想来找你家借锄头使使的,我想着在后院辟块菜园子,以后吃菜啥的也方便。” “诶,是得弄一个,你有菜种没有啊?” “没有呢,我还打算跟您家还有秀莲嫂子家换一些呢。” “诶,行,你坐会儿啊,我去仓房找找。对了,吃饭了没啊,在我家喝碗粥啊?” “不了不了,我们都吃过了,麻烦婶子了哈。” “诶,客气啥。” 林金叶寒暄完就风风火火的往后院走,谢俞带着曜儿在正屋坐着。 想了想,她还没去后院瞧过呢,去看看棍棒叔家怎么收拾的,自己也把家里的空地方利用起来。 牵着曜儿进了后院,豁,这院子真大啊,比她家大了一倍。 左手边有个茅草做边,竹竿做顶的马厩,这也太气派了,她家前院还是地方小啊,真得委屈疾驰了。 马厩旁呢,是木架子和竹篱笆围起来的鸡圈跟鸡窝,里头鸡还不少呢。 右手边呢,是水井跟菜园子。 水井的边也砌高了些,可能是家里有孩子,怕出事。 菜园子是真看着舒适,一垄一垄的,平平整整的,竹篱笆围着,靠墙还有竹架子,丝瓜藤什么的缠绕在上边。 谢俞仔细规划着,后院有树,还有竹竿晾衣服。 马厩跟菜园子也只能往前院搭。 但是前院养鸡又太脏了,鸡也不能每日圈养在篱笆里头,农家的鸡偶尔还是会放出去找吃食的,不然顿顿粮食谁养得起,鸡也会不高兴啊,不高兴就没蛋吃,得不偿失呢。 鸡要往后院走出去找食就得过正屋,回头家里头也是一地鸡屎的,她受不了,对孩子跟小狗也不好啊。 谢俞纠结着,曜儿的手倒是撒开了,吃过饭的李清和抱着他在疾驰背上趴着,小孩乐的“嗷嗷”的。 林金叶拎着个篮子过来,里头放了些油纸包着的种子和一些青菜什么的,油纸包上还贴着字条。 字看起来还不错,不过下笔有些稚嫩,大概是谢小马写的。 谢俞道过谢,袖子里也拿出个油纸包,是她昨天给曜儿买衣物时,在衣料铺子门口的杂货摊上买的米糖,油纸包干燥,米糖也没有化,出门前谢俞特地拣了两包,打算着棍棒叔家跟栓子哥家孩子各一包。 林金叶还挺高兴,她不是那种假客气的性子,乐呵呵的就接过了。 三十七、扯闲篇 换好种子,谢俞提着篮子拿着锄头问曜儿,“你是在这儿跟疾驰还有小马哥哥玩一会儿,还是跟娘回去呀?” 曜儿要下马,李清和忙把他抱下来,再不抱住他自己就要滑下来了。 谢俞牵好曜儿的手,冲李清和道了谢,又想起再过些日子,他就要搬进来了。 “那个,李大哥。” “诶”李清和还有些惊喜,谢俞除了叫他李公子就是直呼全名,还没这么喊过他呢。 “我之前不是说八月初一让你搬进来嘛,但是我看了看黄历,初一那天不宜搬家,初二的日子好些,比较吉利,你看看?” 李清和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满心满眼的都是“她叫我李大哥了”,倒也听了个大概,“啊,哦,好,可以的,那就初二搬,那马厩初一能搭吗?我得先把疾驰的马厩搭好,我自己倒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的。” 谢俞点点头,“可以的,那天可以打扫屋子修整东西,就是不宜搬家而已。” “好。”李清和别过眼,不太好意思看谢俞了,曜儿这孩子,盯着自己呢,眼珠子滴溜溜的。 谢俞出了门,往外走了几步,遇见从栓子哥家出来的谢大有媳妇,打了声招呼。 “嫂子,来串门啊?” “诶呀,不是,这不是我家谢婷八月初五要定亲了,家里有些器具啊,都旧了,秀莲手艺好,我来这儿定些新的呢。”她喜的合不拢嘴,闺女要嫁的那户人家,家里头就一个独苗苗,有十几亩地,镇上还有个宅子。 要不是自己娘家大嫂牵的线,这么好的姻缘也轮不到她闺女呢。 诶呀,可是在村里好好长了脸了。 她笑眯眯的看着谢俞,又缓缓的把目光移到她牵着的小豆丁身上。 这孩子,昨天那些长舌妇就议论一遍了,说谢俞不知从哪儿抱来个孩子,怕不是拐来或者买来的,看着健健康康的男孩呢。 谢大有媳妇也好奇呢,要是谢俞十八岁成亲,孩子这么大也正常了,可谢俞那会儿都在宫里呢,哪来的孩子? 谢俞随着她的视线看向曜儿,倒不难猜到她在想什么,也索性解释起。 “这是我在镇上遇上的孩子,说是善堂孩子太多养不了了,他就自己跑出来找吃的,就跟我遇上了,太可怜了,我想着,也是缘分,就把他领养回来了。” 领养回来的?谢大有媳妇将信将疑,拉她到一边,“你这往后带着个孩子,嫁人咋办呢,就怕好人家听说要带个吃饭的孩子过去,要不乐意呢。你也得为自己想想。” 谢俞拍拍她拉着自己手臂的手,“嫂子,我知道咧,可这遇上了,我也心软。你是不知道,这孩子不小心撞见我,我还没说话呢,他就开始磕头,这得受多少苦才能这样啊…” 说着说着谢俞还有些哽咽,当然了,扯闲篇嘛,流露点真情实感别人就代入了,就不由自主的替她说话了。 果不其然,谢大有媳妇嘴上不说,那眼神哟,跟看地里患了虫害的庄稼一样,心疼,是命太苦了。 “那你今后啥打算啊?就这么带着这孩子过啊?” 谢俞心想,那不挺好的吗。但嘴上倒是鬼话连篇。 “我是想着,先缓个一两年的,等孩子养熟了,就招赘个夫婿进来,再慢慢过嘛。我要带着孩子嫁了,家里宅子咋办,我爹娘还有根生叔可就没人祭拜了。” 半真半假的,听的谢大有媳妇不住的点头。 看看日头,她还有事要忙,“那我就先回去了,还好些东西没置办呢,那个,八月初五,记得带上孩子一起来喝酒啊,热闹热闹。” “诶,好嘞,一定来。” 等谢大有媳妇走远,谢俞牵着若有所思的曜儿进了栓子家。 巷子里倒探出个头来,看说话的二人都不见了,这才现身。 李如娘心下琢磨,这谢俞想招赘,自己也养了个孩子,她有宅子,有地,估计也有钱,这要是把自家那个二十岁的弟弟介绍给她当赘婿,那不就是享福了? 那弟弟从小好吃懒做的,但李如娘的爹娘都拿他当宝贝,四年前原本年纪到了要拉去打仗的,被她爹娘用卖女儿的钱换了回来。 李家一共三个闺女,李如娘作为老二,早早就嫁了,大姐早些年嫁人后难产死了,就剩下小妹跟弟弟,她娘也不知把小妹卖到了哪里,竟换回五两银子赎人。 李如娘倒不是心疼她小妹,她只是想着,要是把弟弟送去当赘婿,爹娘就不会老来找她要钱了,她要不是生了两个孩子了,她男人早就把她休了,哪有娘家吃空婆家的啊。 她也不乐意,自己都没钱吃啥好的呢,还得贴补给那个废物。 这么想着,她就雷厉风行往娘家赶,赶紧把爹娘的心思转到谢俞头上来,她就不用再受苦了。 谢俞可不知道李如娘在打她的主意,她正在给三个学生分糖吃呢。 给谢小马的那包分量较少些,这包多些,毕竟栓子家三个孩子呢。 谁知她打开油纸包,曜儿也直愣愣的盯着这米糖。 谢俞只好悄悄的跟他讲,“等会儿回家咱们再吃,这个是送给三个姐姐的,咱们家里还有呢,现在就不吃了好不好?” 曜儿转过头,蹭蹭他娘的脸,点点头。 他不敢再“嗷”了,怕大家笑话他。 刚刚小马哥哥说了,学狗叫会被笑话的。 谢俞摸摸他的头。 秀莲嫂子去拿鸡蛋去了,她们家养的鸡也不少,鸡蛋有些富余,原本打算攒一攒挑到集市上去买的。 可天气阴晴不定的,鸡蛋放久了也容易坏,正好谢俞要买,她过给谢俞也不算亏,要是把坏了自己却不知道的鸡蛋拿到外头卖,可是要被骂的。 赵秀莲收了谢俞的钱,要帮谢俞把鸡蛋提回去,另一个装菜种的篮子她出门时也可以帮谢俞带到棍棒叔家去,省的谢俞还出门。 除了鸡蛋,她家菜园子里刚丰收了一批豇豆,这个菜也算应季菜,还新鲜着呢,她拿了一大兜放在鸡蛋下面。 谢俞不推辞了,回头自己种了菜,有什么新鲜的再回馈就是了。 谢俞要开菜地,也需要竹篱笆,这东西木匠家会做,赵秀莲也会做,她也不舍近求远,就正好拜托赵秀莲给做好,她付钱。 赵秀莲开心的应下。 东西都安排好,谢俞要回家开她的菜地去了。 三十八、李如娘使毒计反被打 李如娘正紧赶慢赶的赶到李家村去,她娘家村子小,在山里边一些,比小潭村是穷多了,即使是这种过了秋收的季节,村里头也难见几个人影,荒凉的像个空村。 穿过残砖断垣,李如娘来到一个黄土坯的低矮小院门前,进门的时候,正听见弟弟李金宝在嚷嚷。 “饭好了没啊!我要饿死了!” 李如娘嫌恶的看眼满地鸡屎的院墙和堆的稀稀落落的木柴堆,又见她爹李四海敲着烟杆从卧房出来,忙换上一副讪笑,“爹。” 李四海斜睨了李如娘一眼,没理她,抬脚进了正屋。 李如娘神色有些僵硬,卧房里李金宝还在嚎叫快饿死了,她当没听见,走进鸡屎满地鸡毛漫天飞的灶房,有些怯懦的喊了句,“娘。” 李如娘的娘姜秋妹听到动静转身,见李如娘回来了,正要给个笑脸,眼神下移,见她两手空空,脸拉了下来。 “你空手回来干啥?我上回跟你说的让你拿二两银子给你弟说亲,你装死是不是?你个小蹄子!你弟娶不上媳妇都怪你!没用的东西!” 姜秋妹嘴里骂骂咧咧,手里的锅铲就要甩到李如娘脸上,李如娘还能看见她嘴里喷出的唾沫星子。 她手背在后头紧紧攥了攥拳头,没敢说话,要是在她娘训话的时候说话也会被当做顶了嘴,她娘就要上来又打又掐了,回回都不给她留面子,打的她灰头土脸的回家才消气。 制止姜秋妹滔滔不绝的骂声的,是她宝贝儿子不耐烦的催促。 李如娘被使唤去端饭菜,她都不用看,当然没自己的饭。 她想着快点把事情说完,把她爹娘的注意力转移到谢俞身上,就回小潭村。 刚要坐下,姜秋妹一把把长凳拉走,“坐什么坐!你站着!说!你回家干啥来了?” 李如娘把谢俞的基本情况说完,刚说到谢俞要招赘,让弟弟去入赘就能捡现成的了,姜秋妹就甩了她一巴掌。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娘。 结果她爹也一摔筷子,走过来一脚踹的她摔在地上。 “你个吃里扒外的贱人!你想让你弟弟去入赘?你是想断了我们老李家的香火是不是!没安好心的狗东西!带个孩子的丧门星你也敢介绍给我们金宝!老子今天打死你个没良心的东西!”说着李四海的拳脚就下来了。 李如娘不住的躲着,身上沾了许多泥污,渐渐被逼到门外。 即使这样,她爹还没停手,反而越打越上头,竟然随手拿起木柴就要往她身上招呼。 李如娘的脑子没有一刻有这么清醒,她不能在这里待着了,得回小潭村,在这儿会被打死的! 拼了命跑出去的时候,她无意间回头,见李金宝还安然自若的坐在饭桌前吃饭,从始至终都没抬头为他说过一句话,她挨打,他还在笑。 畜生!都是畜生! 已经跑出李家村的李如娘抹抹眼泪,她衣服已经脏成一块又一块的了,脸上火辣辣的疼,身上也疼,李四海打人是下了狠手的,就好像她是村里的野狗,打死了也没人管。 李如娘没想到这两人宝贝儿子到这种地步,呵,香火,就李金宝那个德行,寡妇都看不上他!想娶媳妇生孩子,下辈子! 李如娘内心愤恨,狼狈的回了小潭村。 进了村都是避着人多的地方走,往家走的时候,却迎面碰上谢俞牵着个男孩儿。 谢!俞! 就是她害自己挨了打!她老老实实嫁人不好吗?养个不知道哪里捡来的野种,还要招赘! 李如娘的目光实在是太强烈了,谢俞转头就见她衣衫凌乱的披散着头发恶狠狠盯着自己跟曜儿。 谢俞把曜儿护在身后,扬起手里的长竹竿,就径直冲她甩了过去。 李如娘忙躲开,却还是被狠狠抽了一下。 谢俞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给她。哼,又不欠她的,还这样吓曜儿,装个女鬼吓唬谁呢。 李如娘畏畏缩缩的回了家,万幸她男人不在家,不然看见自己的狼狈样子就能猜到自己回娘家了,又要骂自己。 谢俞看李如娘走了,带着曜儿继续往村西边走去。 在家里开菜地的时候,翻土翻出许多地龙(蚯蚓)。 曜儿倒是不怕,就要上手去抓,谢俞没法子,只能给他一个剥花生的小竹夹,嘱咐他用竹夹子把地龙抓到小桶里,不要乱丢。 谁知菜地开的差不多,垄也分好了,小桶里的地龙也密密麻麻了。 唉,谢俞看着这不停蠕动的地龙,想了想,要不去钓鱼。 一个人钓鱼也没什么意思,谢俞到左邻右舍的都问了一遍,得到三个钓友外加四个童子军。 李清和说正好要带疾驰去河边走走,地龙让疾驰带去就行,就把木桶接了过去。 赵秀莲家有鱼线,她说她带些鱼线过去,三个小姑娘忙着找竹篓子,说要去捡螺蛳。 谢俞表示不解,这个季节,没有螺蛳了? 林金叶呢,主要是河边还有块菜地,要去施肥,也跟着凑热闹。 小马不知哪里找来许多细长的竹竿,大度的一人分了一根。 谢俞嘛,就负责鱼钩的提供。 她的绣花针太多了,有些用坏的也没舍得丢,正好折弯了用来做鱼钩。 三十九、聚众钓鱼空手归 谢俞到河边的时候,谢小马已经在挽起裤腿要淌水下河了。 村里长大的孩子,都会凫水,但一定得大人在旁边看着,毕竟水流湍急起来,可是要命的。 林金叶也是询问过李清和,知道他会水,才安心的让他看孩子,自己挑着尿桶去菜地里施肥去了。 河岸边石头还不少,大多是被冲上岸的,冲的多了,变成了一片石头地。 谢俞捡了几块大些的石头搭在一起,让曜儿戴着草帽坐在一边。 疾风跟在他们屁股后头,腿还短,走路一颠一颠的,曜儿的目光就围着它打转。 谢俞拿过篓子里的麻布线开始穿针,穿好李清和就接了过去把地龙穿在钩上,一套动作十分自然。 等拿来的丝线与针都弄好,就开始穿线在竹竿上了,竹竿的顶端也是扎了孔的,把线绑在杆上容易脱落,穿个孔更方便些。 赵秀莲看他俩中间也插不进去别人,默默去看三个闺女摸螺蛳。 这河有浅水的地,也有深水区。 浅水区有些像小溪流,石头在河底清澈可见,螺蛳也大多在石头底下或者边边藏着,但这个季节,好像还真没有螺蛳河蚌一类的,春季才是它们繁殖的时候,那时候随手一摸就是一大把。 摸不到螺蛳,小姑娘们玩水也玩的不亦乐乎,难得放下农事出来逛逛,即便是吹吹风也是好的。 虽然螺蛳没有摸到,但是小姑娘们却捉到了些河虾,说河虾也是抬举了,就是些指头大小的小虾米,但孩子们很兴奋,好歹是个收获呀! 谢疾曜看了会儿疾风,像是被什么吸引,开始在地上的石头那里翻来翻去,谢俞也没在意,这个地方开阔,孩子不离开视线就行。 李清和不知在哪里找来几块大石头,放好就是三个坐垫,倒是方便钓鱼。 赵秀莲也走了过来,拿过一只鱼竿开始甩钩。一时间微风拂过,倒是一派岁月静好的景象。 过了片刻,林金叶浇完地挑着空桶回来,就见带了草帽的三个大人都沉默的盯着水面,三个姑娘叽叽喳喳的拿着石头在搭房子,谢疾曜也在一边捡石头,专注的像在挑什么稀世珍宝。 只有她儿子,谢小马,在不远处的河中央扑腾,欢快的像个鸭子。 “谢!小!马!你怎么答应我的!我走时候你就下了水,还没上来!”林金叶手上的扁担愤怒的像要飞到小马的头上。 谢小马被这一喊,有些慌,想往回游,却突然扑腾的更起劲。 林金叶以为他在挑衅她,正要气的开骂,却见小马已经沉下去喝了几口水,也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谢俞倒是反应快,忙喊李清和。 “扑通”,李清和下了水。 小马脸色苍白的在河岸边吐水,一旁是又气又后怕的林金叶在抹眼泪。 她是真吓到了,大儿子受了伤还没回家,小儿子要是再出点什么事,她也不想活了。 众人被这么一闹,也没了钓鱼的心思,收了家伙就要回去。 赵秀莲带着抓了不少小虾米兴奋的不得了的姑娘们先回了家。 谢小马脸色苍白,趴在马背上更是晕的想吐,林金叶没法子,把扁担木桶都拜托给李清和,就背着儿子回了家。 这么一会儿,河滩上也就剩下李清和在往疾驰身上绑东西,谢俞带着曜儿准备回去。 这时,谢俞的衣袖被曜儿拉了拉,她低头看去,见小家伙用衣服兜着一堆发光的东西要给她。 凑近一看,是些十分漂亮的石头,有透明的像玉的,也有黑的发光的,还有被磕了一个角,内里却许多颜色的。 谢俞有些惊喜,“曜儿这是给娘的吗?” 谢疾曜点点头,又摇摇头。 谢俞干脆蹲下来,把他衣服兜住的石头一块块拿下来装在自己的袖子里。 拿到黑色的跟灰色的时,曜儿拉了拉她的手,指了指李清和。 “这些你要给李叔叔是嘛?”谢俞耐心发问。 曜儿点点头,把衣服又拉起来,示意谢俞放回去。 谢俞把石头放在他衣兜里,小家伙踱着步子,挪到李清和身边。 李清和正收拾东西呢,见脚边多了一个黑团子,“曜儿?” 小家伙抬头冲他笑笑,有些害羞的把衣服兜兜打开,指了指李清和跟疾驰。 李清和看这些造型各异却颜色都偏黑灰的石头,“给我的?” 曜儿点点头,又指指疾驰,意思是还有给疾驰的。 李清和小心的拿过这些石头,放在疾驰马鞍边的皮袋里,又把曜儿抱起来,“要不要坐大马?” 曜儿亮晶晶的看向疾驰,又看看不远处关注他动静的谢俞,有些犹豫。 “没关系,你娘也跟我们一起走,大马会慢慢走的,不会丢下你娘的。” “咴!”疾驰等不及了,快上来呀。 小家伙乖乖趴在疾驰身上抱着马,李清和在一旁用手托着他,手里拿着用扁担穿着的两个尿桶。 谢俞不够高,到另一边扶着曜儿有些费力,就只提着那些没怎么用的地龙跟在一边。 “要不要让曜儿跟我学骑马?”李清和突然开口道。 在一旁放空的谢俞没听清楚,“啊?你说什么?” 李清和无奈的叹口气,她又走神发呆去了。 “到家再说。”李清和微微加大些音量,这下谢俞听见了。 “啊,哦,好。”谢俞一头雾水,眨了眨眼睛。 曜儿趴在马背上看着远处橘红色的夕阳,云朵很像他捡过的咸蛋黄,黄的流油,曜儿咽了咽口水,有点饿了。 到家得先路过栓子家,谢俞拎着那桶地龙过给了赵秀莲,她家养了鸡,地龙也有消耗的地,放谢俞家里,可就只能沦为曜儿的观赏品了。 送完地龙,李清和手里的扁担木桶已经被谢棍棒拿走,他还在谢俞家门口陪着曜儿。 谢俞想起,喔,还有事没说是。 “怎么啦,你刚刚说啥来着?我没注意听。” 李清和又重复一遍要不要让曜儿跟他学骑马。 “可是曜儿这么小,能学吗?疾驰也太高大了。”谢俞有些疑惑。 李清和顿住,看看比谢俞高半个头的疾驰,再看看没到他膝盖的曜儿,有些尴尬,找错话题了,小宝现在学骑马也骑不了疾驰啊。 “我,我改天给曜儿找匹小马,就当送他的礼物。”说完李清和就像狗撵一样窜进了家门,疾驰不满的自己低头进屋。 谢俞母子俩相视一眼,谢俞挑挑眉,曜儿也想跟谢俞一样,结果翻了个白眼出来。 谢俞忍不住笑出声,揉揉曜儿的脸,回家啦。 四十、曜儿会叫娘了! 转眼到了三个姑娘上课的日子,赵秀莲这次没留下来听课,自己手里还有一堆活计没干呢。 把孩子送到谢俞家,赵秀莲就火急火燎的走了,连杯茶也没喝。 这是谢俞第二次给她们上课,这次旁听的有谢疾曜跟被强行按在蒲团上的疾风。 谢俞并没开始教启蒙的书,字面原因呢,是先教她们如何握笔如何写字,等会写“谢”字了,再开始书本知识的教学。 实际原因呢,是谢俞忘记买课本了。 庙会书铺没开门,没买。把曜儿接回来后忙于家里的事,也没去赶集,又没买。 这么一拖,也只能够明日集市的时候再把三本书添置齐全了。 谢俞想着,也得给曜儿带几本,他也到发蒙的年纪了,族里的书塾倒是可以送去,可是曜儿现在还不会说话,就怕送他进去会受欺负,他受了委屈也讲不出来。 思索再三,谢俞还是决定再等等。 言归正传,谢俞带着四个孩子开始今日的学习。 莲花年纪大些,性子也稳重,像是上次回去后还自己反复练习过,虽然拿笔的手还是不稳,但竟然已经可以把“谢”字完整的写出来了,这倒是给了谢俞一个惊喜。 谢俞指导着莲花的握笔姿势,嘱咐她不用那么用力的抓笔,稍微放松些,就像用树枝写字一样。 莲花还有些羞赧,俞姨怎么知道自己用的树枝学写字呀。 莲叶还是一样的要跟姐姐争高低,看谢俞在指导莲花,也不服输的嚷嚷,“俞姨,我也写好了!您帮我看看呀!” 谢俞笑着转身看她写的,规规矩矩,写的很好啊!谢俞更惊喜了,仔细一看,这字迹倒是有些熟悉。 莲叶可不是耐得住性子卖关子的人,她炫耀似的告诉谢俞,谢俞写的那张大字,她照着写了很多遍,是不是写的很像! 谢俞点点头,这姑娘的模仿能力真是不错,照着写就写的这么像,“那你重新写个谢字给俞姨看看,这回不能再对着描喔,俞姨看看你这个字学的怎么样了。” 说着谢俞把莲叶桌上描的大字收了起来,重新拿了张空白的纸给莲叶。 莲叶拿着笔写了第一笔,就开始卡住了,她写字就像描画,对着原来的画就会画,可是没有了照着的东西,就不会写了,思索了半天都不会写。 谢俞耐心的给她讲了一遍,谁知小姑娘一言不发,咬着嘴唇掉起了眼泪,一旁的莲子正是敏感的时候,一看姐姐哭了,她也开始嚎啕大哭。 谢俞一时间真是头都大了,莲叶哄不住,莲子又抽抽噎噎,两人像是在比赛谁声音更大,都哭着喊“娘”。 莲花机灵,见妹妹们都哭了,就要跑出门去隔壁找她娘,谢俞还不知道她要出去干什么,顾不得哄两个哭着的,想去追莲花,却摔了一下倒在地上,疼的蜷缩起来。 这下可把曜儿吓坏了,他跪到谢俞跟前慌张的看着脸色苍白的谢俞,眼眶通红,想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谢俞也不知撞到什么地方,真是疼的没力气说话,也没注意到曜儿的举动。 赵莲花匆忙赶来的时候,后院正一团乱,两个姑娘哭个不停,谢俞还在地上起不来,曜儿还跪在地上守着谢俞。 赵秀莲只能先去扶谢俞,谁知不扶不要紧,一扶谢俞直接晕过去了。 这下真的把曜儿吓坏了,也不知怎的,急的喊出了声,“娘!” 谢俞没听见,她晕的很彻底,两个哭个不停的姑娘也吓得不敢嚎了。 动静太大,隔壁林金叶也跑了过来,李清和也跟在后头脚步匆匆。 一听谢俞晕了,村里没大夫,得去镇上请大夫,李清和只丢下个“我去请!”就急匆匆走了。 不一会儿,马蹄声起,人已经走远了。 谢俞醒来时,已经是正午了,两个黑乎乎的身影守在她床边,一大一小,有点像阎罗殿索命的。 李清和最早注意到谢俞眼睛睁开了,有些激动,“你醒了?渴不渴,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谢俞想张嘴说话,却喉咙干涩的开不了口。 李清和忙拿过床边柜上的茶杯喂给她,谢俞摆摆手,撑着坐起来,接过杯盏喝水。 终于舒服些了,她向李清和道谢,看向泪眼汪汪的曜儿。 小家伙眼泪要掉不掉的,瘪瘪嘴,张口清脆的喊了声,“娘!” 谢俞惊喜的要凑过去,动作一大,腰开始抽痛,脸色都狰狞起来。 “你慢着点,大夫说你摔跤时候把腰扭着了,不能剧烈活动,要慢慢休养。”李清和皱着眉头看谢俞疼的龇牙咧嘴。 “娘,慢,点。”曜儿还不大会说话,讲话一字一顿的学着李清和。 谢俞缓过来,冲他笑笑,“好,曜儿不怕,娘慢慢的。” “多谢你啊李清和。” 李清和难得笑的爽朗,“终于不叫什么李公子李大哥了?” 谢俞抿着嘴想笑又没笑,两人眼睛对视着,倒像是回到马车上那种和谐的氛围了。 主要还是谢俞回乡后想着两人保持些距离,现在看来,保持不了啊,坦然相处,谁知道后事如何呢。 最让谢俞高兴的还是曜儿会说话了,哦,不对,是会说人话了,真好。 “对了,那个,三个姑娘跟她们娘在外头呢,你要不要见见?”李清和斟酌着开口。 其实当时赵秀莲跟林金叶是要陪着谢俞的,可曜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还死死拽着李清和的衣袖,最后还是李清和抱他进的屋子守在谢俞身边。 赵秀莲忙着哄孩子,林金叶家里也有事要忙,大夫既然看过了,她也就回去了。 最后也就是赵秀莲哄好了两个姑娘,曜儿却拦着不让她们进卧房来看谢俞,一字一顿的跟李清和讲,就是她们,让娘摔倒了,曜儿不想她们进来。 赵秀莲不敢强行拉着孩子进屋,生怕刺激到曜儿,好不容易哄好自家的两个娃,再来一个也太难了。 谢俞听完来龙去脉,“让她们进来,不是多大的事,也怪我没怎么带过孩子,她们一哭我就没辙了,不是她们的错。” 曜儿嘟起嘴巴,表情比以往更生动些,“娘,受,伤,了”。 谢俞安抚的看着他,“是娘不小心,曜儿,这不是几个姐姐的错。” 曜儿气鼓鼓的坐在圆凳上,不讲话了。 四十一、你给我做一日三餐? 赵秀莲带着孩子们进屋,看谢俞已经起身了,还有些担忧,“你好些了吗?对不住啊谢俞,都是孩子们太闹腾,还害的你摔伤了。” 莲花泪痕还没干,愧疚的冲谢俞道歉,“对不起俞姨,都是我们不好。” “不是你们的错呀,俞姨是自己不小心摔跤的,不是小莲花小莲叶跟莲子的错呀,这就是件小事,你们不要往心里去啊。” 谢俞说着说着看向赵秀莲,就怕她们多想。 赵秀莲也顾不得李清和也在房里,“谢俞啊,要不,教孩子们识字这事就算了,你看还让你受伤了,我这心里还有些过意不去的。” 谢俞想了想,赵秀莲还有些忐忑,莲花也紧张的看着谢俞。 “这样嫂子,我先教莲花,她年纪大些,也稳重,我每日教会她之后,让她回家再教给莲叶跟莲子,你看怎么样?实在是我家还有个曜儿,孩子太多了难免磕磕碰碰的,我也没有带孩子的经验……” 谢俞说着还有些羞愧,这收了人家东西,结果孩子们哭哭闹闹的,自己还管不住。 “诶!行!这样,束修我照给,你就照常教莲花,挺好!”赵秀莲满口答应,莲叶有些不服气,可也不敢多讲话,俞姨都因为她们受伤了。 待她们都走了,李清和还在屋里,谢俞有些疑惑,“怎么啦?” “你这伤了,大夫嘱咐先在床上躺着,我每日来给你做饭,不然曜儿这么小,怎么解决饭菜?” 谢俞眼睛瞪得有些圆,“给我做菜,一日三餐?那这个酬劳,你一般怎么收啊?” “……那你抵在租钱里,随你抵多少。”李清和真是无奈,刚刚还说以为两人关系好些了,她又开始明码算账。 谢俞可不知道大龄少男的心思,她这个腰啊,是真坐不住了,又慢慢躺了回去,眼皮耷拉着,不久又沉沉睡去。 谢俞是被香味勾引醒的,睁开眼看看,好家伙,一个人都没有。 “曜儿?” 谢疾曜听到动静,“哒哒哒”的走过来,原来他跟李清和也没离远,就在正屋的四方桌上吃饭。 李清和搬进一张小几,谢俞疑惑,这没见过啊? “我去木匠叔家现买的,你这两天尽量少下地,吃饭就在这张几案上,我给你端来。要是,要是要方便,我给你喊金叶婶婶。”李清和耳朵通红的讲完,就去端饭菜碗筷了。 今日的饭菜,怎么说呢,谢俞明明闻到了肉香!但是几案上摆的什么? 一碟小青菜,一个水煮蛋,一碗白粥,喔,还有个豆腐乳。 也许是谢俞谴责的目光太强烈,李清和扛不住,把曜儿拉了过来。 “娘,要,清淡,大夫,说的。” 很好,有进步,现在会两个字两个字的蹦了,但是曜儿手里端的什么?红烧肉! “咳,你先吃饭,我去外头收拾碗筷。”李清和落荒而逃。 曜儿还在嚼嚼香喷喷的肉,笑眯眯的看着他娘喝白粥,谢俞悲伤,但有什么办法,为什么扭了腰不让吃大鱼大肉啊!庸医! 因着这伤,谢俞在床上喝了三天的粥,错过了两个大集,书本也没买成,锄头也没买成,原本计划要把那两块荒地收拾收拾的,也搁置下来了。 转眼已是七月二十六,这日是谢俞娘的忌日,也是谢俞的生辰。 村里总说,娘的忌日女的寿辰,一般都不是好日子,要么提前过一日,要么推后。 但谢青山从未这么想过,他跟谢俞说,“你娘的忌日我们要好好祭拜,可你的诞辰也是重要的,我们也得好好过,过好自己的日子,把你娘放在心里,就是对她最好的回报。” 因着这话,谢俞从没有避讳过这天,已经好转的差不多的谢俞这天起了个大早,比来做饭的李清和还早一刻钟,早早就穿戴好素衣,收拾好了祭拜的用品。 她也给曜儿换了一身素白的小袍,最近几日早晨都格外的冷,孩子得穿厚些的,热了再脱下来也方便。 “你这是?”李清和看着谢俞这模样有些猜到,却还是多问了一句。 “去山上祭拜我娘,今天是她忌日,谢谢你啊李清和,今天不用再给我做饭了,中午咱们去镇上吃一顿?” “你娘的忌日,去镇上吃?” “今天还是我生辰,庆祝庆祝嘛。”谢俞浅浅笑了笑,李清和只隐约看见她的酒窝。 “好,我正好最近做了个车架子,你们今天可以坐上马车了。” “真的啊!”谢俞惊喜,那也太好了,马车比牛车可快的多呀,不过,“疾驰也乐意吗?”那可是一匹桀骜不驯的马。 “咳,疾驰不乐意,所以我买了匹母马,用来拉车。”李清和目光微闪,疾驰就差没用口水吐死他了,幸好买的是母马,否则怕是疾驰还得跟马打一架再跟自己打一架。 嘶,有钱有勇气,谢俞给李清和一个佩服的眼神。 “先吃饭?” “好。”谢俞也不扭捏,都吃了人家多少顿饭了,也不差这一下。 四十二、不会说话的土堆 三人坐在桌前吃饭,李清和还是那件黑衣服,但气氛莫名和谐,三人在一起的气场就是和谐,至少在谢江河眼里是这么想的。 “咳!”谢江河重重咳嗽一声,谢俞回头看向大门。 “村长爷爷!” “诶,吃饭呐?”村长慢悠悠走进来,谢子喻还在外赶考,曾孙儿又不用村长带,他最近可是体验了一把富家翁的悠闲。 还是他媳妇跟他说,谢俞据说领养了个娃,他还寻思谢俞会来找自己给娃上族谱呢,结果听说俞丫头伤着了在家养着,他按捺不住,就自个儿来串门来了。 走近时,村长状似不着痕迹的扫一眼桌上的吃食,馄饨啊,还有萝卜丁,吃的不错啊。 谢俞挪开桌边剩下的一把长凳让村长坐下,“爷爷,您吃了没啊?要不要来点?” “诶,不用,吃过啦,你大花奶做饭早的咧,早吃过了。”村长摆摆手,把目光转向那个吃一口馄饨就瞟一眼自己的孩子,长得还挺好,还别说,跟谢俞还有些像。 村长看看冲他点头招呼的李清和,怎么跟这小子还有些像? 村长接过谢俞给的茶杯时手还有些抖,完蛋,不会真是这两人的娃。 “那个,俞丫头啊。” “诶,您说。” “孩子取名了没啊?” “取了,叫谢疾曜,疾风的疾,曜取的是明亮的意思。” 听到“疾风”二字,狗狗疾风还以为叫它,“嗷呜嗷呜”的在谢俞脚边打圈,被曜儿一把捞起来放在腿上。 曜儿听到二人对话,抬头看向村长,谢俞倒是温和的冲他笑笑,“曜儿,这是村长太公。” “太公,好。” “诶!好!名字也不错。”村长笑眯了眼,从兜里拿出两个红纸包,走到曜儿身边,“来,这是太公太婆给你的。”说着就要塞进曜儿的手里。 谢俞忙推拒,“爷爷,你这是干啥?” “给红包啊我干啥,可不许推拒啊!这也是缘分,既然进了咱谢家门,姓了谢,都叫我太公了,我给不得红包啊?我给孩子的,你别拦着啊。”村长故意吹胡子瞪眼,曜儿还以为在凶他娘,急的不行。 “太公,不凶,娘。” “诶,太公不凶不凶啊,收好哈。”村长转过头看着他,又是一副笑脸。 李清和默默的吃完饭,像看戏一样看着这场面,挺好,他很喜欢这种热闹。 给完红包,村长也进入正题了,“丫头,你打算啥时候,给这孩子把名字加进族谱啊,就记你那支下头。” 哦豁,谢俞给忘了。 她寻思官府那里过了明路就可以了,哪还想得起要给孩子记族谱啊。 “太公,您看啥时候族长爷爷有空,我带孩子去看看他,再办这事。也多亏您提醒我了。” “那还等啥,你吃过饭跟我去不就得了。”村长嫌弃谢俞的慢性子。 “今儿不太行,我娘忌日,得上山。”谢俞语气没什么起伏,村长倒有些不自在,害,自己咋挑了个这日子,戳人家伤心事了。 “哦,是,是得去祭拜祭拜你娘,也告诉她曜儿的事,认认人,要保佑你们两个咧。” 谢俞笑着点点头,村长有些坐不下去,“那行,那我先回去了。” “诶,我送您。” “不用不用,你抓紧吃饭,赶紧上山,等会儿日头起来了可热呢。” “好嘞。” 吃过饭,谢俞去刷好碗筷,李清和在前院敲敲打打做马厩。 这回可有两匹马了,可得把马厩弄得宽敞些,谢俞也没意见,跟他打声招呼,牵着曜儿出了门。 疾风在家跟着李清和,倒也不会像之前一样老要跟着出门了。 走到半道上,正是大家趁着凉意下地干活的时候,路上来来往往的不少人,有几个平日里跟谢俞也说得上几句话的还跟谢俞打招呼。 “干啥去啊谢俞?” “上山,看看我娘去。” “喔,好,去。” 待谢俞走远,不大认识的问起,这不年不节的上山看她娘干啥啊? 年纪大些的知道内情,是谢俞娘的忌日咧,也是个命苦的女娃,生下孩子就走了,娘家也没人了,谢俞要不回来,都没个点香火祭祀的。 带着曜儿到了谢家祖坟处,谢俞带着他一个个认过来,到了谢青山的墓碑前,谢俞郑重的下跪拜一拜,曜儿也跟着有样学样。 “曜儿,这是你爷爷,他叫谢青山。” “爷爷,好。”曜儿对着这块青碑磕了个头。 谢俞又往上首走,到她娘碑前,边清理长出的杂草,边跟曜儿介绍,“这是你奶奶,她叫苏芸若。” 曜儿也不需要谢俞再教,跪下结结实实的磕了个头,叫了声奶奶好。 清和叔叔教过他,娘的爹娘,就是自己的爷爷奶奶。 现在他们都成土堆堆了,还变成了石碑,娘以后也会变成土堆堆跟石碑吗?曜儿想着想着,有些害怕。 谢俞看小家伙突然过来抱住自己的腿,“怎么了曜儿?” “娘,不要,变成,土堆,碑。不要,长草。”曜儿话里流露出害怕跟恐惧。 谢俞摸摸他的头,良久没说话。 她在想,对一个三岁的孩子,该怎么说,人都是会死的呢。 曜儿没听见娘说话,把埋在谢俞衣袖里的脸蛋抬起来,“娘?” 谢俞丢下手里的杂草,抱着孩子坐在她娘的墓碑前,“曜儿,娘有一天,是会变成土堆和石碑的,人最终都会变成这山里的一部分。” 曜儿的眼泪已经落了下来,他才不要娘变成土堆! 谢俞安抚的摸摸他的背,“可是曜儿,娘要是变成土堆了,你就会忘记这是娘吗?你看,我的爹娘,也是土堆了,可我还能知道他们在哪儿,还能来看他们,陪他们说话,是不是?” 曜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娘,不会,说话,了。” 他觉得变成土堆了,就不会再跟他说话了。 “人都是要从会说话变成不会说话的土堆的。可是是什么土堆,是曜儿可以选择的,你要是常常过来看娘,娘就是不会长草,干干净净,还有人陪着说话的土堆,就像曜儿不会说话的时候,娘陪着你一样。”谢俞搂着曜儿,目光似悲伤似怀念的看着谢青山的坟堆。 “俞儿,爹是要去陪你娘的,怕不能陪你到老,可你要记得,多来陪陪我俩啊。我们那时候都变成不会说话的枯骨了,也只能听你说啦。” “那我说话没人回应我,我该多害怕啊。”小小的谢俞并不能理解分别的意义,只关注没人跟自己说话该多可怕。 还能起身的谢青山坐在椅子上乐呵呵,“不会的,我们俞儿啊,总会遇见可以陪伴你的人的,你那时候啊,记得来告诉我们就行了,我们晚上要是有空,就来你梦里陪你啊。” “那拉钩,可不许忘记了!” “娘?”谢俞被曜儿唤回神,看着这个孩子,“没事,娘会陪你很久很久的。” 曜儿心满意足的抱抱他娘,看着火盆里点燃的黄纸,烟像有人吸食一样,直直向上飘散了,还调皮的在曜儿的鼻尖摸了摸。 曜儿鼻子有些痒痒,痒的笑了起来,无声的笑容只有土堆看见。 四十三、庆生 下了山,谢俞跟曜儿回家换了身新衣服。 这衣服是她早先庙会时买的,她这身是藕荷色,衣服不是那种宽大的袖子,有些收口,还挺新颖,上身看起来并不累赘。 曜儿的这身新衣服,是有点像橘子的颜色,小孩穿着看起来很活泼,仍旧图省事,谢俞给他梳了个小马尾,英气极了。 谢俞罕见的戴了个莲叶样式的耳坠子,跟手腕上的莲花手镯很是相配。 曜儿还小,也没带什么配饰,谢俞打算今天去镇上的时候,带他去银店里打个长命锁,保佑他百岁无忧。 谁知拆开村长给的那两个红纸包,一个里头是银饰的长命锁,另一个红纸包是银手镯。 这在当地习俗里,得是孩子的爷爷奶奶亦或者外公外婆准备的,是专门祈福过后给孩子的,寓意就是长命百岁,岁岁无忧。 谢俞深吸一口气,忍住眼里的涩意。 曜儿奇怪的看着眼眶红红的娘亲,“娘?” 谢俞冲她扯出一个笑脸,“来,这是你江河太公跟大花太婆送你的,保佑我们曜儿啊,岁岁平安,事事顺遂。” 说着她把长命锁给曜儿戴在脖子上,戴好后藏在了他衣领里。 银手镯是个可以调节大小的款式,素圈,原本就是给刚出生的孩子戴着的,谢俞把它们挪到最大,曜儿戴着刚刚好。 母子俩收拾好出了门,门口等着的李清和看两人都换了衣服,他这身好像有些太灰头土脸了。 “那个,能不能等我一下,我回去换身衣服?”他的手背在身后,手指头都摩挲红了,面上还是一脸镇定。 谢俞点点头,天色也还早,时间完全够。 李清和回去翻箱倒柜,找到一身天蓝色的衣服,衣服上绣的是云朵与飞鸟,很新鲜的图案。 这还是不知道哪年,要潜入某座城池时,带队的上官给他买的,说什么很衬他,穿上一看就是贵公子,再冷着一张脸,绝对没人怀疑他是个骑射手。 李清和脱下那身许多年都没换过的黑衣服,他包袱里基本都是这个色调的,黑了许多年了,猛然换上亮些的颜色,他还有些不大习惯。 左右对着镜子看了看,李清和别扭的给自己簪了个玉冠,祥云花纹样式的,跟衣服蛮配。 他出现在谢俞面前的时候,谢俞还真一时没认出来。 曜儿也稀奇的围着他打转,小马哥哥说,清和叔叔想做他爹爹,要是爹爹是这个样子的话,曜儿觉得娘应该会喜欢。 谢俞要是知道曜儿的想法,只会语重心长的告诉他,他娘除了看脸,也看人品内涵的。 当然,谢俞现在暂时把什么人品内涵的忘记了。 “你这身,不错啊,啥时候买的?” 李清和不自在的扯扯袖口,“以前朋友送的,还行?” 谢俞大方的献出自己的夸奖,“好看!” 行,李清和脸又烧红了。 谢俞还是第一次在白日里见过李清和脸通红的样子,跟他平时木着一张脸的气质完全不同。 坐在马车里的时候,谢俞还不自觉的悄悄掀开帘子看李清和,李清和感受到身侧的视线,一动也不敢动,只赶着马木着脸。 疾驰还在家里呼呼大睡,对于李清和把新来的家伙带出去没有一点意见,反正它是不想套那什么绳子在身上的,它可是草原小王子! 三人到了镇上的“春和居”,这是个外观看起来挺雅致的饭馆,也是谢俞跟村里妇人聊天时打听的,说这里饭菜干净,跑堂的跟掌柜的都热情,价格还实惠。 三人落座,看了看小二递上的酒水单子,谢俞点了个荷叶鸡,曜儿要了个桃酥,李清和斟酌着,点了一个肉丸汤。 两荤一素,还有一瓶酸梅汁,这个酸梅是用做米酒的底酿制的,说是汁,其实有些像梅子酒,谢俞点这个倒不是堂食,想着外带回家慢慢喝。 这一份谢俞想付钱,谁知李清和动作更快,吃完结账的时候,小二告知李清和已经结过了。 “今天你生辰,理应我请客,给你庆贺。”李清和解释着,抿了抿唇,从衣袖里拿出一个长条的木盒子,递给谢俞。 “给我的?” 李清和点点头,“生辰快乐,祝你,平安顺遂,日日欢愉。” 谢俞静静直视李清和的眼睛,他也毫不避让,谢俞只能在他眼里看见自己的身影。 李清和又把木盒递进了一些,谢俞收下了,没立刻打开看,直接放进了衣袖里。 两人间的气氛不大对劲,但敏感的曜儿没察觉到坏情绪,于是低下左右张望的眼睛继续吃自己的桃酥。 小马哥哥说了,大人的事,小孩子不管。 出了春和居,李清和难得提议在街上逛逛,谢俞也有些东西得添置,也应声好。 吃的饱饱的曜儿摸摸自己的肚子,自觉的走在两人中间,一边拉上一只手,唉,还是得靠孩子,大人真没用。 三人边消食边看看街边有什么小摊,今天不是大集,饭馆的马厩还空旷着,李清和就先把马车寄存在了那里,赶着马车逛街也不舒坦。 他悄悄看眼谢俞,嘴角挂着自己也没察觉的笑容。 谢俞呢,也克制不住脸上的笑意,正常人跟这么俊的男子出门,如果不笑,除非这男子是她夫君。 李清和不是谢俞的夫君,谢俞欣赏的十分自在。 曜儿作为两人中间的连接线,将将够到谢俞的膝盖,哪里知道两个大人脸上洋溢的笑容。 走到书铺,谢俞说要去买几本小二开蒙的书,曜儿自觉的松开她的手。 他是大字不识的,李清和是不识大字的,会写自己的名字都是万幸了,于是两个目不识丁的家伙只能在书铺门前干瞪眼。 谢俞花了二两五钱银子拿下了三本书,这回可不能再买手抄本了,给孩子开蒙的书,还是字迹清楚还有注释的最好,这点钱可省不得。 李清和在,她也不好意思挑些话本子,至于谢俞知道李清和的认字程度跟曜儿差不多是什么表情,就可以表下不提了,这是李清和的伤痛。 四十四、记名进族谱 七月三十,宜祭祀、添丁。 谢俞七月二十七时就跟族长商量好,选了七月三十正式让曜儿入谢家族谱。 这日,母子二人都穿戴整齐,进了谢家祠堂。 祠堂里烛火微动,供奉的都是谢家先祖和族里有功名、有大贡献人的牌位。 谢俞的爹,谢青山的牌位也在其中。 进到祠堂后院正屋,里边已经坐了一些人,都是谢族长请来的族里上了年纪的一些老人,是来给族谱记名做见证的。 谢家族谱记载不过百年,没有追溯再往前的先祖,只从迁居至平江府的这一支开始记载。 族里每年新生幼儿,有了正式名字都由谢家族长记载在族谱上,不论男女。 谢俞这一支,在族谱上就显示人丁稀少。 她爷爷那辈倒是有几个亲兄弟,子嗣看起来还是蛮繁盛的。 到了谢俞父亲这一辈,就只是堂兄弟了,到了谢俞这一代,跟族伯的关系更远了,她家子嗣单薄,更是形单影只。 此次记名进族谱,也是把曜儿归在谢俞亲子那列,预示谢俞这一支有了后人。 谢疾曜懵懂的跟着谢俞叩拜牌位、敬香,最后一笔朱红落下“谢疾曜”三字,谢俞与曜儿,在谢家族人眼里,就是亲生的母子关系了。 记名结束,族长有些为难的踌躇,最后还是叫住了要出门的谢俞。 “俞丫头!” 谢俞停住要往外走的步子,转回身,“族长爷爷,怎么啦?” 族长看看她身边的小儿,拄着拐杖的手握紧又松开。 “我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认根生做干爹,虽然你们在本家也算是叔侄关系…你也知道,他一辈子无儿无女无妻的,他走的时候我答应过他,会给他找一个祭祀供奉的后人。” 干亲?谢俞疑惑的盯着族长。 “这个干亲,也不一样,根生毕竟已经去了,也没法说像往常认干亲一样做个仪式。”族长说着瞟了眼谢疾曜,曜儿往谢俞身后缩了缩。 “这个干亲,我给你写在根生那一支,标上是认的女儿,然后,你的后人,以后在族谱上都在根生这支有一份…” 谢俞皱眉,这意思,不就是变相的让曜儿兼祧两房,做根生叔的嗣孙? “诶,不是的俞丫头,是,是让你做你根生叔的嗣女。你招赘也好,嫁人也好,不论几个孩子是否男女,只要是你的后人,能给根生供奉香火,不让他身后无人,就行。” 族长生怕谢俞意会错他的意思,他可不是那种非得要人家兼祧以续香火的老迂腐,只是根生去了下边,没有人年节供奉祭祀,那下边鬼那么多,他可不得受欺负吗。 谢俞松开紧皱的眉头,清凌的眼眸有些惊叹,嗣女啊,这意思是自己还能跟男子一样,招赘两房也是可以的。 族长爷爷的思想,不愧是族长,想的真开啊。 没多加犹豫,那些腿脚不便的族人又回到祠堂,见证谢俞的名字落在谢根生这一支下头,只另附“嗣女”二字,以示区别。 此事到这里,也算是落定了,谢俞没打算敷衍族长,也不想敷衍自己,当天就备好香火纸钱,带着曜儿上山磕头供奉去了。 族长听闻这事,悠哉哉的在院里喝茶,还是自己的眼光准,根生这下不会在下头受苦了。 村长:明明是我慧眼如炬的把屋子租给谢俞,才换来这份缘分的。 最让谢俞惊奇的还在后头,谢根生年轻时因家乡遭灾伤了身体,没法生孩子,也没打算耽误别人,孤寡一生,但他却是料理田地的一把好手。 谢根生去世的时候,屋子委托给了族里,家产也尽数捐到族中,田地也在其中。 族长算是他本家堂伯,在清点地契时,留下了十亩地段最好的没有记录进族里的账簿。 他去世也不过三四年,田地都还算肥沃,地契在族里,族长这回自觉对得起谢根生临终念想了,谢俞上山祭祀刚回家,族长就拄着拐杖把这十亩田地的地契拿来给谢俞了。 谢俞:感觉突然暴富了。 族长上门,还给曜儿带了个红纸包,里头是个红绳穿着的小银珠子,是条脚链。 “族长爷爷,我回乡以来许多事都是您跟村长爷爷帮衬的,您这我们可不能收。”谢俞连连推拒。 “拿着,我又不是给你的,我给孩子的。我听说了,这孩子身世不好,这红绳穿银珠,可是保平安的,往后啊,可就都是好日子啦。”族长笑眯眯的弯下身子对曜儿说。 曜儿这时候倒不怕他了,“谢谢,太公。” “诶!我啊,可是太太公了,你娘还叫我爷爷呢。”族长摸摸曜儿的头,刚站起身子,就见李清和从门口进来,手里还拿着不少木料。 老人家也调皮,冲谢俞眨眨眼睛,下巴点点李清和,“这小伙子不错,棍棒可夸了好多回,底都给你摸清了,把握住啊。” 李清和此时非常后悔自己的耳力如此之好,原打算给谢族长打个招呼,这下直接顶着一张猴屁股脸呆愣愣的走到马厩去了。 谢俞轻咳一声,这下给人听到了。 族长不管,他年纪大,他不要脸,拄着拐杖踱着步子到李清和边上去,“后生,你叫啥名来着,我这年纪大了记性都不好了。” “谢族长,我叫李清和。” “喔~清和啊,你成家了没啊?”族长明知故问。 “没”李清和脸都烧的没感觉了。 “那你家里,还有什么人没,咋想着在我们村定下来啊。当然,我们小潭村呢,山美水美,人也不错。”说着说着族长眼神飘向已经带着曜儿进屋干活的谢俞身上。 李清和目光不由得顺着看过去,又猛地收了回来。 “家里没什么人了,我是孤儿,养我大的奶奶也去世许多年了。”提到这个,李清和的语气还暗含些低落。 族长沉默住了,哪壶不开提哪壶嘛这不是,“喔,喔,这样,没事,听说你跟大马要好,就在我们村住着,村里人都好着呢,你” 行,族长不知怎么说下去了,这孩子,也是个命苦的。 说不出来,他干脆不说了,“我那个,家里还有些事,你忙着,我先回去了。”然后拄着拐走的飞快。 李清和倒没什么,他跟谢疾曜身世其实还真差不多,不同的是他奶奶去世后,他就进了军队,又因受了伤,顺势出了军营。 曜儿运气好,谢俞很爱护他,村里也接纳他,他也算是,有了个新的人生了。 四十五、谢大马回乡 八月初一,谢俞还是起了个大早,初一十五家里得打扫干净,也不能睡懒觉,还得烧香祭祀呢。 谢俞在卧房辟了个小角落,供奉着她爹娘跟谢根生的牌位。 早起洗漱完,先烧过香,李清和准时进屋来做饭,三人正吃着李清和做的青菜豆腐包子,隔壁突然响起一声嘹亮的哭声,疾风嘴里的包子都吓掉了。 小狗“汪汪汪”个不停,啥事啊,哭这么大声。 谢俞仔细听,是金叶婶子的哭声,这是咋了,就要起身去看。 李清和倒很镇定,“大概是大马到家了。” 谢大马? 此时一个浓眉大眼的魁梧黑汉子在门口跟林金叶抱头痛哭,周遭有几个路过的驻足看着,谢棍棒也在一旁抹着眼泪。 只有谢小马一脸懵,这是他哥?他哥不是个瘦子吗? 谢大马跟林金叶抱着哭了约摸一盏茶,驻足的路人都扛着锄头走了,谢棍棒脸都洗完了,两人才停下来。 “儿啊,你咋,咋这么黑啊呜呜呜呜”林金叶看着这比谢棍棒还粗壮的体格,要不是这张跟谢棍棒一模一样的脸,她都不敢认这是她家大马。 谢大马哭的一抽一抽的,还不忘回他娘的话,“娘,嗝,我晒的,嗝。” …… 李清和回到隔壁的时候,疾驰真被谢大马烦的不行,又不能上脚踹,只能不顾形象的冲他不停吐口水。 谢大马不管,就是要凑到疾驰身边去。 “汪汪汪!”疾风看大哥被欺负了,气的不停冲谢大马叫着,然后突然就飞起来了,喔,谢大马把他捞起来了。 谢大马泪眼汪汪的看着李清和,“哥啊呜呜呜呜呜” 李清和:……他就知道。 天地良心,谢大马刚进军营的时候,就是一个胆子很小的瘦豆芽,有啥一惊一乍的就会吓得哭。 李清和不同,看见啥都冷漠的像杀了十年的鱼。 两人反差极大,偏偏李清和是骑射手,谢大马,神箭手,嗯,他射箭巨准。 反正不知道是什么孽缘,他俩绑在一起了,不管出啥任务都在一起。 一开始是瘦弱的谢大马边哭边射箭,李清和冷漠杀敌。 后来是精壮的谢大马边哭边杀敌,李清和冷漠搭弓放箭。 深厚的友谊大概就是那时候建立起来的,喔,这是谢大马的视角。 李清和表示,其他他都能忍受,谢大马喜欢他的疾驰,不能忍受。 谢俞:这大概是谢家人的一致喜好。 一场混乱的谢大马哭戏结束,林金叶已经开始整治宴席,早前接到大马的消息说快要回来,她就预备了酒菜,就等着大马回来给他接风。 谢棍棒跑的快,还去把村长、族长跟家里的叔伯请了过来,林金叶请了些要好的妇人还有谢俞。 李清和要进厨房帮忙,被制止,推了出来。 林金叶的一帮好姐妹都在里头帮忙呢。 谢俞是小辈,坐的桌上年轻人偏多。 李清和不知被谁推了一把,就坐在了谢俞旁边,小小的曜儿还被长凳翘了起来,眼睛圆圆的瞪着,有点好玩诶。 谢婷在谢俞对面,手里的酒杯都要捏碎。 可她这回不敢明目张胆了,也不知谁透过别人的嘴把她的心思告诉了她娘,她在家跪了两日的牌位。 她娘说了,心思不打消,也得给她藏起来,藏得严严实实的。 就快要定亲了,庚帖交换了,成亲的日子离定亲就差三月,婚事也是她自己点的头,这时候说对其他男人有意思,谢大有得把她绑到祠堂去打,她娘也不会管她死活的。 谢婷心情郁闷,就差那么几天,要是早几天遇见李清和,她才不会点头答应这门亲事! 开饭了,谢大马像成亲一样被他娘拉着在各桌敬酒,尤其是年轻人多的桌上跟村里的妇人那桌,林金叶都隆重介绍她儿子。 谢大马跟谢俞同岁,今年也已经二十二了,再不成亲可怎么行,跟这些人好好说说,指不定就有合适的姑娘给大马相看呢。 到了谢俞这桌,谢大马骤然看见谢俞,脸唰地就红了,他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娘子呢。 至于一条板凳上的曜儿跟李清和,谢大马直接看不见。 林金叶扯走没脑子的大儿子,还看,还看,再看李清和手里的碗都得扣他脑门上了,曜儿都要朝他吐口水了。 宴席结束,谢俞带着曜儿回了家,谢大马这才注意到人家儿子都有了,刚歇下心思,又听见几个妇人还在桌上闲聊。 “我听说,谢俞要招赘啊?” “是啊是啊,我听我奶说,她亲口承认的,说不嫁人,只招赘。”谢词信誓旦旦的说道。 “我娘家弟弟年纪也有二十好几了,你们说介绍给谢俞能成不?”谢有成媳妇刘莺儿悄声说道。 王胖子媳妇王芸虽然之前跟谢俞有些龌龊,但此时也不禁嘲讽起刘莺儿,“得了,你娘家弟弟那是鳏夫,还带着俩孩子呢,那人谢俞能看的上?” “那怎么就不行,她谢俞不也带了个孩子吗?”刘莺儿瘪瘪嘴,十分不高兴,自己弟弟怎么就配不上她了? “嗤,谢俞那是黄花大闺女领养的孩子,又不是她生的,人家年纪轻轻的有钱买屋子置地还能养个孩子,家底肯定不薄,招赘肯定也找不拖累自己的啊。”王芸就不给她脸面,“就你那好吃懒做的弟弟,呵呵。” “王芸你什么意思啊?存心跟我抬杠是不是?我弟弟怎么你了?我介绍给谢俞,关你什么事啊?” “诶,我这人啊,就见不得想占人便宜的癞皮狗。有些人啊,想吃细粮,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吃糠的命,就别做白日梦了。”王芸情绪十分稳定,嘴巴却厉害,句句扎着刘莺儿的心。 桌上的李如娘听着心里也是不得劲,总感觉王芸也在影射自己,饭也吃不下了,干脆起身走人。 刘莺儿不管,她就要抬手打王芸,可王芸什么体格,一只手就擒住了她扇巴掌的手,向后一推,刘莺儿摔了个狗吃屎。 原本竖着耳朵听的谢大马看到场面不对,忙去找他娘,就怕这群娘们气劲上来砸碗掀桌的,他制止不住啊。 林金叶从后院匆匆赶来,却见桌上一片平静,疑惑的看着谢大马,这没事啊?他不是说打起来了吗? 谢大马也傻眼,这时发现桌上已没有刘莺儿的身影了。 原来刘莺儿被王芸这么一推,也是想还手的,可王芸呐,她男人叫王胖子,她嘛,也是比较健硕的体型,这么一蹲,就把想起身的刘莺儿制住了,这还不算,顺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给人打的脑袋昏沉的,别说还手了,能爬起来都算厉害。 就这么着,刘莺儿被武力解决了,自己灰溜溜回了家,王芸继续吃她的饭,来做客呢,得多吃些。 四十六、李清和迁居 谢俞哪知道领养了孩子还有人要给她介绍男人,她忙着收拾家里头呢。 李清和那马厩正好弄完了,谢俞后院的菜地都出苗了,家里原本想着养几只鸡,后来谢俞在村里见大鹅追着小儿叼,觉得养鹅也挺好。 鹅这个东西,战斗力惊人,看家本领堪比疾风,而且,也能下蛋,不需要养很多,有个一两只,就够了,很划算。 她特地去那户养了鹅的人家问过了,也不贵,两只鹅苗五文钱。 要是怕自己养不活呢,就可以先让主人家养大些,再来领,得加三文,但就怕鹅大了再领回家就不认人了。 谢俞想着,曜儿也是家里的一份子,自己拿不定主意,问问孩子说不定还有解决办法呢。 曜儿呢,喜欢那小小的鹅苗,看见大些的鹅有些害怕,“娘,要,苗苗。” 行,谢俞拍板,拎回家两只小鹅苗,跟卖家仔细问过了养鹅要怎么喂食,要注意些什么,还拿了不少干草跟一小袋饲料回去。 这会儿就是在家给鹅找地方搭窝呢。 疾驰的马厩在前院,疾风呢,居无定所,四院为家,永远叼着它的狗窝跟蒲团走,哪里舒服睡哪里。 但李清和动手本领好,还是给疾风在前院正对着马厩的地方用木头搭了个狗窝。 正因此,鹅窝谢俞也大手一挥,交给李师傅建造了。 李师傅不负众望,鹅窝搭在疾风家隔壁,还围了个小篱笆,主要作用就是好看以及,防疾风。 也不知道是不是小狗天性如此,疾风总是龇牙咧嘴的想吓唬这两只小鹅。 但没成功,两只鹅崽崽根本不在意这只四脚家伙的张牙舞爪,它们在新家适应的十分不错。 马的住所定下来了,为了马出行顺畅,甚至马厩那边的院墙,谢俞还默许开了扇门供它们进出。 狗跟鹅的窝也修好了。 接下来,就是八月初二要搬家进来的李师傅了。 李清和的东西是真不多,但是架势大,因为他的东西都在箱笼里,所以搬家就是把这个红木的箱子扛进谢俞家。 多亏他走的马厩那边的门,不然谢俞就怕村里人以为赘婿上门了,这也太像自带嫁妆嫁进来了。 谢俞给她唯一的租客准备了面架、书桌、浴桶、便桶以及床,当然,床不是正经架子床,就是简单的木板床,这还花了她一百文呢,毕竟太差的木料看上去也不好看呐。 李清和没什么意见,谢俞给他在家里的权限其实挺宽松,说是租客,其实还有点像朋友借住。当然,钱还是要给的。 李清和搬进来,最开心的是曜儿。 李叔叔会武功,噌的一下,就能上院墙,在曜儿眼里,那是真的很厉害。 不过最厉害的还是他娘,因为下一刻,李叔叔就被娘一个眼神吓下来了。 李清和的房间里没有添置衣柜,只有一个木架子,用来搭衣服。 谢俞虽然对他抠门,但是他搬进来这天,那扇谢俞绣了许久的屏风,倒是被当成乔迁礼送了出去。 谢俞表示,以后他要是搬走了,其他东西当然不能动,但是这扇屏风,是他的了,可以带走。 李清和静静看着这扇山水绣图的屏风,屏风的右下角,有一尾小小的鲤鱼,但不是红色的,是青绿色的,很像谢俞给人的感受,跟其他人与众不同的可爱。 李清和无声的笑着,仰躺在床上,倒是比以往更好眠。 谢俞嘛,说自在,有时冷不丁的看见家里多出一个男人,还会有些不习惯。说不自在,这人把家里劈柴做饭打水的活都干了,家里的鹅跟狗还都是他照料的。 这感觉,怎么说呢,谢俞默默在心里加上一条,入赘她家的得会劈柴挑水做饭,善待家里的牲畜。 日子平平淡淡的过去,到了八月初五。 这日谢大有的女儿定亲,他媳妇老早就请了谢俞跟她的左邻右舍。 这天人多,谢俞跟李清和商量,他在家帮她带着曜儿,她出去赴宴,李清和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家里的鹅才来了四五日,就已经屁颠屁颠的跟着曜儿了,寸步不离,一有生人靠近或者是疾风靠近,就开始叫唤,倒是比疾风更像看家的。 所以曜儿在哪儿,只要找找鹅叫,就知道了。 而且这孩子也不大爱出门,每日提着他的小水桶,在菜园子里浇菜,浇完菜就倒壶茶往后院那张靠椅上一躺,除了爱黏着他娘,好带的很。 曜儿如今跟着李清和在学功夫,每日里都要扎上半个时辰的马步。 谢俞如今只教莲花一人,时间宽裕些,曜儿也跟着一起学字,所以他每日还要写三张大字。 要是带着他去宴席,小家伙嘴上虽然不说,心里也是不自在的,他是真的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不想跟生人打交道。 谢俞也不喜欢勉强他,叮嘱他乖乖在家跟着李叔叔,就挎着篮子出了门。 定亲呢,也是个重要的日子,谢俞作为本家人,又是被邀请过去的,自然要带些礼去。 谢俞也不自己拿主意,而是问了赵秀莲,她拿什么,自己也拿差不多的,毕竟她们两家是平辈。 至于谢棍棒家,她们算是长辈,跟小辈送的礼是不一样的。 谢俞这篮子里,就拿了块鲜艳些的布,五六个赵秀莲家买的鸡蛋,还有一包糕饼。 赵秀莲更随性些,没拿布,也没拿糕饼,五六个鸡蛋并一块猪肉,猪肉还是她在她爹摊子上拿的。 谢俞:太孝顺了,不愧是屠户从小宠到大的闺女。 到了谢大有家,宾客只来了一半左右,这会儿还不是开席的时候呢,大家都喜欢赶着菜快上桌了才来,农家嘛,田地的事最大,忙完田里的再来赴席也是常态了。 把礼拿出来给了谢大有媳妇,谢俞她们都簇拥着去看在房里梳妆的谢婷。 谢婷本来被常一起玩的姑娘们哄得开开心心,结果一见谢俞进门,脸就不自觉的拉了下来,倒是惹得气氛有些凝滞。 她自己也意识到不好,忙又扯出笑脸转话题,虽然有心思敏锐的猜到一些,但也跟着打圆场。 谢俞也只在房里站了一会儿,她跟这些姑娘们都不熟,她们中最大的也不过十六七,谢俞已是比她们年长将近六岁了,聊不到一块。 出了房门,谢俞还是跟着赵秀莲坐一起。 不一会儿,谢婷的夫婿并家人就带着聘礼来了,一时间锣鼓喧天,热闹至极。 谢俞不自觉的也被气氛感染,回到家的时候脸色都还是红扑扑的,还带着自己没有察觉的笑意。 睡梦前谢俞还在想,今天啊,真是个好日子。 “啪”,打死一只蚊子,行,今天也不太美好了。 四十七、开荒地 参加完谢婷的定亲宴,日子又平静下来。 谢俞准备扛着锄头带着背篓去打理村里早先分给她的那两亩地。 结果人还没走出家门,曜儿也要跟着去,李清和也说他要去山里走走。 原本一人独行的干活路上,突然多出两人一马一狗,家里只有一匹马跟两只看家的鹅留守。 谢俞沉思,怎么就成郊游了? 曜儿有他专属的小背篓跟小锄头,谢俞那本不大看的草药集,他每日都翻开看看,虽然不认识几个字,但是他爱看图。 谢俞那点海金沙晒好之后用油纸包着,也没空拿到医馆去问价。 曜儿倒是很感兴趣,好奇的看着书上画的叶子,怎么就变成金色的小粒子了呢。 曜儿背篓里还有谢俞回乡前买的那个皮水囊和曜儿的专属小茶壶茶杯,真的很像出来郊游的啊! 李清和倒是什么也没拿,但疾驰带了,它背上有个装了小半筐草料的竹篓子,谢俞隐约还看见有个油纸包,貌似可能大概,装的是煎饼。 再重申一遍,她真的不是来郊游的啊! 谢俞扛着锄头走的飞快,另两人在后头悠悠哉哉的跟着。 曜儿在路上东看看西瞅瞅,时不时拿着就比他小腿长一寸的锄头挖挖,看起来,还有些采药小童的模样。 李清和饶有兴致的看着曜儿像医馆的大夫一样,见着一样书上见过的草药,就用小锄头挖出来,嗅一嗅,就要放嘴里。 李清和赶忙制止,“曜儿,可不能乱尝啊。” “可是,娘念,草药集,上面,有讲,采药,要知道,草药,生长习性,形状,味道。”讲话还是不太利索的曜儿不解。 李清和沉默,这怎么解释呢,要是自己说怕草药有毒,曜儿还要反问有毒就不用尝了吗,那怎么知道草药的药性和功效呢。 不用误会,曜儿还没学会反问质疑,他就是纯粹想问。 他正处在一个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谢俞除了对他的识字读书严厉以外,其他方面基本就是宽容以待,曜儿想干什么都可以。 所以常常,谢俞忙着做她规划里的事,解疑答问的人就成了李清和。 但李清和,你可以问他怎么练武怎么打仗怎么拉弓怎么爬树怎么把木头做成屋子,你问他念书写字和圣人言就是对的吗,李清和只能说,他都不知道谁是圣人。 所以他跟曜儿的对话常常以李清和尴尬的沉默结尾。 所幸这次谢俞来解围了,已经走到地里的谢俞回身,见两人还在路上,“曜儿!你俩干什么呢?” “诶!这就来!”李清和一把捞起曜儿跟疾风,大步走过去,疾驰也嘚嘚嘚往前加速。 感谢谢俞,李清和内心默念。 谢俞此刻正在上首的这块石头荒地这里,这块地亩数比下首靠近水渠的那块多些,但是长久荒废着没人占去开荒,石头多就是一个原因。 谢俞倒耐烦,绑好裤脚衣袖,拿着木棍先在田埂繁茂的草里乱打一通。 这个时节蚊虫蛇蚁还是不少,最怕草丛里有蛇,真被咬了,小潭村到镇上,都够赶上开席了。 “打草惊蛇”农夫版结束,谢俞拿起镰刀开始割草,割了也不浪费,疾驰要是看的上就给它吃,看不上就丢水渠里,不少藏在泥里的鱼也吃呢。 谢俞田埂上的草除了一半,李清和才带着曜儿赶到。 他给曜儿的裤腿衣袖绑好,捡过谢俞放在一旁的背篓,开始弯腰在地里捡石头,曜儿有样学样,捡了就丢在李清和手里的背篓里,人小手短,好几回都往李清和手上砸,砸的他手背通红。 李清和深深叹气,“曜儿,你跟疾风拿着小锄头看看地里有没有小草,去除草好不好?” 除草?曜儿歪歪头,点头,丢下手里的石头,拿着小锄头去找草去了。 谢俞把田埂上的草割的差不多,见疾驰看都不看一眼,知道它不爱吃,于是拣了一些丢在水渠的宽敞处,不一会水面就有动静,剩下的谢俞扯了两根草编成绳子,都捆在了一起,家里还有马跟鹅呢,再不吃,就晒干了引火好了。 打理出一条能到水渠挑水的路,谢俞原路返回,到了地里,李清和的背篓里已经有小半石头了。 “我来,你歇会儿。”谢俞伸手要接过背篓。 李清和拒绝了她,“你去看看曜儿,我这快得很,不是什么费劲的活。” 谢俞转头找曜儿,看他蹲着,疾风也一屁股坐在他身旁,谢俞好奇的走过去,一人一狗在看蚂蚁搬家呢。 “曜儿?” “娘,这是,什么?”曜儿指着一队队伴着土块的蚂蚁。 “这个啊,这个是蚂蚁,它们在搬家呢。” 曜儿点点头,继续专注的看着。 谢俞看疾风守在曜儿身边,有什么事小家伙也会叫唤,也就放下心,去找李清和一起干活了。 背篓装满的时候,天气阴沉下来,风也变得大了起来,谢俞顾不得理乱发,冲不远处的李清和招呼。 “怕是快要下雨了,咱们回家。” 李清和看看天色,点点头,手一甩,背篓就上了肩,一筐的石头,正好背回家填填后院的路。 谢俞拿上曜儿的小背篓搭在手臂上,把疾风放在了筐里,右手抱着曜儿就开始疾步向前。 疾驰聪明的紧,李清和刚把草料和带来的用具放它背上绑好,它就狂奔出去。 雨势凶猛,离着谢俞家后院还有几户人家呢,雨就落了下来,砸在谢俞跟曜儿的头上。 谢俞尽量贴着人家的屋檐走,也不敢走太快,手里还抱着孩子,要是摔跤了真是得不偿失。 不得不说李清和真是干活的好手,背着一筐石头还能稳稳的走的飞快,他直接从谢俞手里把曜儿接过,三两下就到了后门处开锁进屋。 刚把曜儿跟石头放下,就随手拿起个斗笠返回去接谢俞。 谢俞手上没抱孩子,反而不急了,贴着墙根避雨,还有兴致看雨景。 雨水浇在地上,随着风带来一阵泥土的清香,有些雨点大,落下时还溅起泥,谢俞的布鞋上也有些深色的泥污。 四十九、中秋节(一) 谢俞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雨声还是连绵不绝。 凉意从缝隙中钻进来,谢俞给曜儿露出的脚踝盖上被子,起身拉开帷帐。 这个季节已经开始降温,但不知怎么的还是有蚊子,谢俞倒还好,没怎么被咬,但曜儿的体质不知为什么,蚊子十分喜爱。 每次外出胳膊跟腿上总是有红肿的包,痒的出奇。 谢俞翻遍草药集,记下几种驱蚊虫的草药,特地去山上采了一些,晒干碾碎装在香包里。 曜儿出门时就挂在身上,睡觉时就挂在床边,还拉上帷帐。 也许是草药新鲜,这法子还真奏效,久而久之,睡觉拉上帷帐也成了习惯。 谢俞小心掩好帷帐,随手披了件外衫,在衣柜里挑挑拣拣。 如今早中晚都冷,一活动又热,正是风寒多发的时候,曜儿的衣服倒还好,都是新买的,也有谢俞自己做的,这个季节穿正合适。 但谢俞自己的衣服,不是很厚,就是很薄。 京城的冬季,要么出门就裹得像个熊,要么就在炕床上待着,不用穿很多也十分暖和,所以这种秋冬交接的时刻能穿的衣服,谢俞好像还真没有。 最后谢俞只挑了件橙黄色的中袖外衫,里头是一件轻薄的宽袖长裙,勉勉强强不那么冷了。 套上布袜,才感觉寒意没那么浓。 谢俞挪开抵门的木棍,打开房门,正屋还是一片漆黑,李清和也没起呢? 她先打开后门看看,一股扑面而来的水汽,雨下了一夜还不见停歇,现在还能砸出水洼。 她忙半掩上门,雨太大了,得找个东西挡着,不然开着门雨水就都飘进来了。 谢俞在桌下桌边找找,找到块裁的不成形状的木板,拉开门,把木板斜放在门槛外头,雨水果然没溅进来了。 她搓搓手臂,这下雨天是真湿冷啊。 拉开大门门栓,谢俞提着伞跟木料先去给疾驰和那匹母马喂食,看马厩门口也挡着木板,料想是李清和昨夜睡前就放好的,不然一早起来疾驰的家可就发大水了。 鹅窝建的高些,鹅窝跟狗窝顶上李清和都仿照屋子的样式,做的斜坡,窝脊在中间,两边斜向下,雨水不会打在木板上让狗子跟鹅受惊,还挺细心。 疾风早就醒了,看见谢俞激动的不得了,就要她抱着回屋,嘴里还叼着自己的蒲团垫子。 鹅卧在窝里不动弹,只有谢俞撒吃食的时候才探头吃。 谢俞撑着伞把疾风揽在怀里带进正屋,它腿一蹬,脑袋一顶,谢俞掩上的房门就被它弄开了,它又叼起蒲团往屋里蹦。 这么高的房门槛,疾风一下就跳了过去,然后用屁股把房门拱上,进屋睡觉去了。 谢俞挑挑眉毛,饶有兴致的观察它半天,聪明啊,动作也很熟练,也不知道它啥时候学会的。 “嘎吱”,李清和也起来了,没有睡眼惺忪,脸色干爽,精神的像是醒了几个时辰,谢俞揉揉自己有些发肿的脸蛋,算了,赶紧去洗漱。 “早饭想吃什么?”李清和边关上房门边问道。 谢俞想了想,想不出来,“还没想好,你想吃什么?” “吃包子?青菜馅儿的。” “你会做包子?”谢俞诧异,她饺子、包子都不会做,做的最多的面食,就是李清和每次被投喂的青菜鸡蛋面。 实际上谢俞还会炒粉,但曜儿的肠胃好像无法适应米线米粉这类食物,做了几回,他吃了就会肚子不舒服,渐渐地谢俞也干脆不吃了。 李清和嗯了一声,看谢俞脸上还有些红印子,料想她应该还没洗漱,“我先去烧水,先洗漱。” “好”谢俞乖乖点头,有人烧水做饭,太舒适了。 她想着,作为李清和的朋友,她俩应该算是朋友?她买布料做衣服的话,要不顺带给他做一两件? 主要也不知道怎么回报呢,人家虽然说是在她家租住,但是重活脏活都是李清和在做,甚至很多时候孩子跟狗子都是他照料的,不表示一下心里真有些过意不去。 正想着呢,有人在院门上“砰砰砰”,雨声也大,谢俞没听清楚是谁在门口。 她撑着伞走去开门,外头是提着篮子穿着蓑衣的赵秀莲。 “谢俞,今天去镇上不?” 喔,今天集市呢,谢俞都给忙忘了。 “嫂子,我没啥要买的,就不去了,这雨也不小咧。” “你过节的东西都买了?我家里还什么都没准备呢?” “过节?”谢俞疑惑,最近有什么节日吗? 赵秀莲皱着眉头看她,还没睡醒呢?“中秋啊!你中秋的菜都买齐了?” 啊,谢俞给忘记了。 整天的做衣裳,教孩子,杂七杂八的事情都堆在一起,今天做一点明天做一点,谢俞是真把中秋节给忘记了。 “诶唷,你看我这记性,没呢,我家里还啥都没买呢。”谢俞尴尬的笑笑。 赵秀莲失语,“你要是去,就赶紧穿上蓑衣,铁牛叔的牛车还在村口呢,说好了坐满人就出发。” “诶,好,嫂子你先去,我马上来。”谢俞忙不迭的点头,进屋穿蓑衣戴斗笠,拿好背篓篮子,就带着一身雨水进了灶房。 李清和看她这装扮一顿,“要出去?” “今天集市,跟秀莲嫂子去买过中秋的饭菜,那个,麻烦你在家带着曜儿了,我得抓紧去村口坐牛车了,你有啥要带的吗?”谢俞系着斗笠,还不忘抬头跟李清和解释。 “买月饼吗?” “买,你吃什么馅儿的?” “蛋黄,我把钱给你。”李清和说着就要掏钱。 谢俞听完蛋黄馅儿就转身出去了,“不用,我有钱呢,在家等着啊,我先走了。”声音飘散在雨中。 李清和看看擀好的面皮,她早饭还没吃呢,赶紧抓上伞去正屋,拿了个木盒子打开,里头是油纸包成小块的米糖,盒子盖得紧,糖不容易化。 谢俞不吃早饭就头晕的毛病还是某日早晨洗衣裳的时候,李清和发现的。 洗着洗着喘不过气,没了力气,脸色都苍白起来,还是喝了碗糖水坐下休息了好一阵儿才缓过来。 李清和腿脚快,撑着伞就往村口方向走,谢俞家走到村口有好几条小道,李清和也不知道她走的哪一条。 刚出巷子口,李清和看见了谢俞跟其他人的身影,哪顾得上管别人怎么看,几步就奔到了谢俞面前。 “谢俞!”走的这么急,李清和也没有丝毫气喘。 谢俞疑惑的转头,“李清和?怎么啦?是出什么事了吗?” 李清和摇摇头,把手伸出来,伞也撑在谢俞头上,“你没吃早饭,拿着,嘴里吃块糖会好些。” 周边几个听见动静的老早就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听着,听到这儿几人还偷笑着交换几个眼神。 谢俞拿过李清和手里的糖,脸色微红,“知道了,你快回去,谢啦。” “嗯。”李清和嘴上应着,脚步却没动,看着谢俞跟其他人走远。 等谢俞走出好一会儿,他才转身往家走去,灶膛里还有火呢。 “诶,谢俞,这李清和,是不是对你有想法啊?”王芸虽然年纪大,看热闹的心却不减,张嘴调侃起谢俞。 “婶子想多了,我们就是要好些的朋友,他是心善,总帮衬我跟曜儿呢。”谢俞淡淡笑笑,眼里却没什么笑意的看着王芸。 虽然谢俞这回手里没拿笤帚,但是谢大有媳妇总觉着谢俞下一刻就得甩背篓盖在王芸头上了,就像揍李如娘一样。 她怼怼王芸的胳膊,却冲谢俞笑着,“是呢,你王芸婶子就是开个玩笑,这是看你们没成家,心里就想撮合呢,就像我家谢婷,没定亲前我是千愁万愁…” 话题骤然就转到各人家里的孩子婚事上头。 五十、中秋节(二) 等到镇上的时候,谢俞已经知道谢婷要嫁的人家几口人、家境如何、给多少聘礼了,也知道了王芸儿子儿媳三年未孕,正要去青山寺求子呢。 大家的目光也不往自己身上凑了,都忙着攀比各家嫁娶的排场。 这时,雨已经停了,还有些阳光浅浅的照在远处的树林边。 谢铁牛把牛车停在一处草地上,虽然不是泥污的地方,却有许多草露。 谢俞把蓑衣脱下放在背篓里,提起裙摆小心翼翼的走着,草鞋套着布鞋,还是不可避免的沾上了湿意。 终于走到进镇的青石板路上,谢俞才松了一口气。 赵秀莲跟她邻里邻居,自然而然的两人就结伴去集市,其他人也三三两两的分开来。 谢俞看今日鱼摊上还有鲈鱼卖,赶紧拉着赵秀莲挤进去问价。 “这鱼可新鲜着呢,明儿个就过节,鱼也不多,就十文一条。” 赵秀莲被价钱吓退,就要拉着谢俞走。 谁知后头挤上来几个妇人,“我要两条!” 得,出不去了,谢俞眼疾手快的在水桶里抓上一条鱼,“我要这条!” “好嘞!”摊贩一旁帮忙的小儿手脚也快,三两下就把鱼用草绳穿好,递到谢俞手里,收好钱,又进行下一位。 出来的时候,鱼还活蹦乱跳呢。 赵秀莲心有余悸的看着水泄不通的鱼摊,“这些人也太舍得了,十文都够去我爹摊子上买半斤肉了。” 谢俞把鱼丢背篓里,“嗨呀,过节嘛,就是图个新鲜、喜庆,也是团圆日子呢,不得吃点好的?” 赵秀莲边听边点头,复又摇头,“那也是趁火打劫的,平日里三文一条,这平白翻了几番呢。” 谢俞倒没所谓,吃个开心嘛,各人想法不一样。 往集市里头走,这时节还有不少高笋,也叫茭白,吃了补虚健体,利尿止渴,但脾胃虚弱的不能吃。 家里头就是曜儿不能吃这个,但谢俞真是很久没尝过了,最后没忍住,问了问价,摊主正在剥皮,头也不抬的回道,“一斤十五文。” 豁!赵秀莲抓着谢俞的手都使劲了,这么贵啊。 谢俞看着周边隐隐又有刚刚蜂拥而来的架势,赶紧蹲下开始挑,付了钱就拎着高笋赶紧走。 赵秀莲是真佩服谢俞的大气,眼睛都不眨的付钱。 谢俞秉承着不亏待自己的想法过日子,而且自己平日里又没什么花销,养孩子目前来看还不算太费钱,现在不吃好喝好还等什么时候,头发花白了再大鱼大肉吗? 逛到豆腐摊上,赵秀莲这回积极了,拉着谢俞就往里钻。 油豆腐、酱豆腐、白豆腐、毛豆腐,赵秀莲一样来了一油纸包,也只花了二十文。 谢俞嘴角有些抽搐,“嫂子,你,这么爱吃豆腐啊?” “豆腐可配的菜多呢,回头让你栓子哥去河里弄条鱼上来,做白豆腐炖鱼汤。油豆腐呢,我娘家有猪油渣子,放点辣椒把这两样炒一炒,可好吃呢!毛豆腐酱豆腐都能放放,买了不亏嘛。” 谢俞点点头,确实是过日子的人,然后买了两包酱豆腐,准备拿回家炒肉吃。 说起猪肉,来的路上赵秀莲就说了,让她爹给她留了猪蹄跟五花肉,也有谢俞的份,说是她爹代几个孙女给谢俞的束修,不要她钱。 谢俞还有些不好意思,打算等会儿买些月饼,到猪肉摊子上时送些给赵秀莲她爹。 该买的菜两人买的差不多了,才去糕饼铺子买月饼。 铺子里全是人,谢俞硬挤进去,抢到了最后两块蛋黄月饼。 光这两块月饼谢俞就花了十六文,但因分量还挺大,谢俞又说要买其他月饼,店家特地送了个提盒。 还别说,这提盒刻着玉兔与桂花树的图样,造型很是别致,谢俞看不少不差钱的人家特地为了提盒凑月饼呢。 谢俞又挑了几块绿豆月饼跟红糖月饼,这个便宜些,三文一块,谢俞买了八块,预备给四块给赵秀莲的爹,所以叫伙计另包了一个提盒,贴上了店里的红封条字,上边还有祝愿呢,真是会做生意。 那伙计见谢俞也是个不差钱的主,给谢俞介绍了他们店的新品-奶皮做的月饼,月饼皮是牛乳跟羊乳做的,里头的馅儿有绿豆的、红豆的、咸鸭蛋的,仅仅只比蛋黄月饼贵一文钱。 谢俞可耻的心动了,买了两块,一块绿豆一块咸鸭蛋。 这么一趟下来,在糕饼铺子里,谢俞就花掉了快六十文。 赵秀莲麻木了,她只拿了三文一块的月饼,买的量也不少,自己家吃的,给公公送的节礼,给娘家送的节礼,加起来也就是谢俞花销的一半。 买完月饼,两人就往猪肉摊子走去,拿完肉就要回去了。 赵秀莲爹赵大壮忙的上衣都脱了下来,赶上时节又是集市,人实在太多了,大家都来割些肉回家打打牙祭,生意是好,人也是真忙。 忙到谢俞跟赵秀莲拿了肉,放下月饼,他也只来得及应和一声,想把月饼还给谢俞都空不出腿。 谢俞到家时,天色又阴沉下来,她脚步加快,紧赶慢赶的刚到家门口,雨又落了下来。 李清和正在前院监督曜儿扎马步,听见门口的动静,迎上来给谢俞拿东西。 雨滴飘在脸上,曜儿快步跑回屋,两人紧随其后。 谢俞拿出月饼跟买的菜,那条鲈鱼早就不会动弹了,所幸还没死很久,李清和把鲈鱼重新清理了一遍,划上几刀,抹上盐,挂在了屋檐下。 如今的天气正好,东西也能保存的久一些。 谢俞买的月饼被她拿了出来,新口味跟蛋黄的着重找了个盘子装好,已经用竹刀分切成小块。 李清和忙着在厨房规整今儿个买的菜,嘴边突然出现一小块月饼,“喏,尝尝?” 他僵硬的张嘴,月饼什么味道完全没有吃出来,直接一整个吞了下去,结果把自己噎住了。 谢俞看他憋得脸通红,赶紧倒水给他顺下去。 “你慢点啊!急着咽下去做什么?”谢俞皱着眉头看他灌水。 李清和摆摆手,声音还有些沙哑,“没事,吃的太急了。” 东西都收拾好,谢俞跟曜儿还有李清和在桌边细细品尝着月饼,听着雨声,谢俞这时才想起来自己没给曜儿买花灯。 李清和提议他们俩做一个送给曜儿,谢俞质疑,“你会做我相信,我?我是真不会啊!” “咳,我教你,亲手做的才是祝福嘛。” 谢俞沉思,好,那就动手试试呗。 五十一、过节啦 下午,谢俞把曜儿哄睡,跟李清和两个偷偷摸摸的进了书房。 晴日里李清和砍了不少竹子,闲暇时刻就削成竹刀样式,虽说宽大粗糙了些,但细心削薄些,也是可以编在一起做成灯笼的。 李清和要把这些竹刀再加工一下拼在一起,谢俞想上手,被他驳回,“这竹片削起来要些力道,回头别把你手伤着了,你要不就画画?我不会画花灯的图案。” 李清和嘴上这么说着,还摆出一副懊恼的表情。 像在哄小孩,谢俞内心嘀咕。 她在书架上拿了纸笔和一个木盒子坐到书桌边,盒子打开,里头既有颜色各异的石料,也有研磨成粉末的颜料,大致是有朱砂、雄黄、石青等,别看不起眼,谢俞在宫里也是攒了许多年才只存了这一盒子呢。 谢俞细细构思着,朱砂混着雄黄画了只锦鲤,胖乎乎的,还有两撇细须,颇有喜感。 “你看!”画好的图样被举起来炫耀,李清和微微偏头,就见一只胖鱼立在眼前,比屋檐下吊着的那只生动活泼。 “好看。”他嘴里夸赞着,眼睛却瞅着谢俞。 谢俞炫耀完就低下头开始画第二幅,太久没画东西了,手都生疏了,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李清和抬起的眼睛迟迟没有往下放。 谢俞很专注,这次画的是一幅大一些的,打算围起来做个四角花灯。 至于说四角花灯怎么做,她不管,她只画画。 负责做花灯的李清和还在专注的看着谢俞画画,窗外的微光照进来,伴着雨里带来的温柔,把谢俞的发丝吹起来,露出她一整张脸。 她沉浸在构图中,下笔不假思索。 他沉浸在画师绘画的美景中,手下停滞不动。 草原,野花,骏马,和马背上的人,谢俞轻轻落笔,没有再轻易把画举起来,而是压在书桌上晾干。 “李清和,你来看看这幅!”她没有抬头的招手,惊醒了视线没有离开过她的李清和。 男人放下手中的竹片,缓步走到她身旁,看见画纸却一怔。 谢俞偏头点点他手臂,“送你的,不过花灯还得你做喔,到时候就把这画贴上去,就当我送你的中秋礼啦。” 李清和虚抚着画,“不做花灯,能不能把画送给我?” “嗯…那这样你过节不就没有花灯啦?贴着呗,下次我再给你画新的。” 李清和目光悠长的在谢俞脸上周旋,浮起一丝笑意,“好,你别忘了。” 图画画完,李清和的竹灯却还没做完,于是谢俞先进了灶房熬粥去了,多放些水,熬好的粥里头的“饮”,也叫浆糊,就可以用来粘对联、灯笼纸了。 李清和先做好的曜儿那只胖头鱼,谢俞就先把胖头鱼的灯笼纸粘好了,挂在竹竿上风干。 到了李清和那面四角灯笼,他真是小心翼翼又仔仔细细,刷饮都要自己动手,贴好之后左右转转,还是谢俞看不下去了,拿出去挂上的竹竿。 八月十五,天色转晴。 秋分也已过去六七日,树木却仍旧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只有已至尾声的秋收与金黄的桂花显现出秋季的存在。 小潭村这日一大早就热闹极了,三三两两的人群出门上山祭拜,谢俞看这山路不大好走,雨水浸湿的泥土还没干透,打算今儿个就在家祭拜。 收拾洗漱好,点上香和供果,谢俞带着曜儿在牌位前三跪九叩数遍,“爹,娘,根生叔,今日过节,我买了许多菜,等会儿烧好了您三位抓紧来吃啊。” 李清和倚在门边,听见这话扬扬眉,等二人跪拜好了才开口说话,“你们这边,中秋请先人回家吃饭的吗?” “对啊,逢年过节都得长辈先吃,小辈再动筷。我爹在世的时候,节日里就是先嘴巴念叨念叨让我爷奶回家来吃饭,等说完了,香火也点好了,我们才动筷,都是习俗,家家户户都这样。” 李清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等谢俞进了灶房,冷不丁的开口,“可以喊外人进家吃饭吗?我能不能叫我奶奶也来?” “你奶奶?”谢俞停下动作回头。 “嗯,她走了许多年了,我是个弃儿,她是游方郎中,捡到我,把我养大的,她去世后,我就进军营了。”李清和脸色并不黯然,但谢俞却从平淡的讲述中听出了深深的思念。 “就跟曜儿,一样?”曜儿抱着疾风探头进灶房,说话倒是利索了些。 李清和摸摸他的头,“对啊,就跟曜儿一样,但是曜儿比叔叔运气好。” 谢俞眨眨眼睛,他也没说什么,自己怎么就想哭啊。 “那个,你要不也把你奶奶的牌位立在家里,她一定也很想念你。” 曜儿甚是认同的点点头,要是娘亲也不在了,自己也会很想很想她的。 “可以吗?”李清和的眼神暗含期待。 “可以啊,你供在你房里或者再找个地方都可以,我想,要是你奶奶听到你的呼唤,应该找得到咱家的。” 李清和眉眼生动起来,“嗯!” 太阳已经高挂起来,屋檐下的鱼也找到了它的归宿,被李清和又清洗一遍,倒了点油跟酱汁,准备放在蒸笼里。 谢俞眼疾手快,丢了几个辣椒圈圈进去,没有辣椒的清蒸鱼,怎么能叫清蒸鱼。 李清和哀叹,手还是慢了,有辣椒的清蒸鱼,怎么能说是清蒸鱼! 切好的茭白跟着猪肉下了锅,香喷喷。 酱豆腐又被搭配辣椒,翻炒几下,油光发亮,一旁烧火的谢俞还不停指挥,“加点肉加点肉,没有肉不好吃的。” 李清和又抓了几块肉丢进去。 加上月饼也才五个盘,谢俞想着图个吉利,也求个圆满,抱来一个冬瓜。 这可不是她菜园子里的,是金叶婶子家送来的,农家荤菜不多,但是蔬菜真是吃的够够的,金叶婶子隔三差五就让大马送些过来,放在家里仓房都堆得有曜儿高了。 “想吃冬瓜做什么?”李清和举着刀左右比划,这冬瓜,一天三顿也吃不完啊,这么大个。 “冬瓜汤!还有些肉!放进去也是个荤菜!”谢俞答得飞快。 李清和惯着小孩般,默默又切下一块肉,切成片,备在盘里。 要是赵秀莲在这儿,估计要啧啧心疼,一块五花,谢俞一顿饭就吃掉大半。 谢俞像疾风,吸吸鼻子,香味出来,无意识的摇摇头,看起来很是快乐。 脚边的疾风也这个动作,感觉要陶醉在菜香,准确的说,是肉香里了。 曜儿眨巴眼看看他娘跟疾风,又看看看似专心做菜,眼睛都要飞在他娘身上的清和叔叔,不懂,他们怎么都那么高兴。 不理解的曜儿在见到一桌子丰盛的菜肴的时候,吃的比谁都快,除了那盘茭白,他娘只允许他吃了一块,其他都尝了个遍。 谢俞给李清和倒了杯上回没喝完的米酒,自己只倒了一点点,给曜儿粘了一筷子,举杯,“来,中秋喜乐,祝愿咱们心想事成,事事如意!” 李清和轻轻碰了下谢俞的杯身,杯口还矮下去三分,面带笑意,“事事如意。” 五十二、曜儿进族学 中秋过后,村长来家里通知谢俞,村里族学就要开了。 谢俞彼时还在教莲花三字经呢,曜儿在一旁写大字,村长见莲花握着笔有模有样的,还有些皱眉。 他倒没想到,谢俞在教栓子家闺女认字。 想当初,谢青山教导谢俞认字,也是因为他自己就是秀才,要不是身体不好上不了讲台,早被聘去族学教孩子们去了。 可村里不收女学生,是一贯的,也不单是小潭村不收,大家都不收,所以村里的姑娘不识字的是大多数,谢俞这种才叫少。 但村长也是人老成精,眉头松开的极快,转头笑眯眯的看着曜儿练字。 谢江河也是读过书的,但实在是没有考学的天赋。 他看见文章就眼睛发晕,进了学堂就昏昏欲睡。 最后只勉强认识些字,会写,就跟他爹娘闹着不上学了。 更别说成家后忙着养活家里人,当上村长后,大大小小的杂事琐事都得管,年纪又大了,再想多认些字就更吃力了。 所以他看见小孩子学字读书他就总要忍不住盯一盯。 曜儿性子比较沉静,能静下心来学东西,对自己感兴趣的也会主动去了解。 所以即使身边有人在盯着他,也能稳稳当当的把今天要写的大字完成。 村长似想起什么,“对了,俞丫头,族学每日辰时就得到,午时接回家吃饭,只用上半日,你可得记好时辰去接孩子啊。” 一旁择豆子的谢俞应了声好,又专心的挑着竹筛里的苦树豆。 这是这边特有的一种豆子,长在树上,成熟了或者大风刮过来,就会从树上掉落。 秋季才成熟,外形有些像榛子,但比榛子小许多,一个豆子也就比花生米大一点点,外皮灰褐色,里头的果肉是雪白的。 大家常去苦树下捡这种豆子回家,挑出完好的,剥了皮,用石磨磨成灰褐色的豆腐,也是一道应时节的菜。 不过它做出的豆腐有种苦涩的口感,配上蒜叶炒了,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喜欢吃的呢,恨不得一天三顿。不爱吃的呢,第一口就得吐出来。 这也是李清和不知道从哪里淘来个小石磨,人用手就能磨东西,方便的很。 谢俞就寻思,磨东西的有了,那不如找点东西来磨,于是去山里拣了半篮子苦树豆,拿回家光剥皮就花了大半个时辰呢。 李清和说了,剥皮磨豆子的活他来干,他就是好奇这个豆子到底什么味道,希望能吃上一次谢俞亲手做的苦树豆腐。 谢俞当然乐意啦,所以第一道工序也是最不费劲的活,挑豆子,就归谢俞了。 送走村长,谢俞琢磨着得给曜儿做两身衣裳穿去族学,还得做个布包,背着书架筐子或是成日拿着书来回都挺不方便的。 这法子还是谢俞在京城的时候看集市上的人背着,学回来的呢,省力又舒适。 曜儿的衣服各色款式都有,衣柜里最多的就是他的衣物,但是,这些漂亮的料子都不耐脏。 进族学读书,不可避免的会沾染上笔墨,而且族学里小娃娃多,大的小的都在一起,难免磕磕碰碰的有泥污尘土,还是做两身耐脏耐看耐磨的衣服,反正曜儿的里衣是舒适的料子就行,外衫麻布的也没关系。 李清和刚遛马回来呢,听谢俞说曜儿要去族学念书了,还有些担忧,“曜儿才三岁多呢,每日能起得来那么早吗?他现在说话还是磕磕绊绊的,回头被人笑话了,受欺负了怎么办?…” 谢俞看他焦虑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平时不怎么说话的嘴叭叭叭的半天也没停下来,全是对曜儿读书的担心,笑着给他建议,“你这么担心,要不你去族学门口守着他上学放学?” “你说的很有道理,我觉得可以。”李清和十分认真的赞同谢俞的想法。 谢俞无奈,“我是开个玩笑,你真每天守在门口,像什么样子?” 她看李清和还是放心不下,拍拍他手臂,“好啦,你不用那么紧张,你看曜儿,这段时间在家里适应的不是还挺好的吗?有什么事,他已经知道要主动跟长辈讲了,咱们总不能把他窝在家里一辈子呀。” 李清和远远看着跟疾风转圈圈的曜儿,眼神有些怅然,“我就是怕他跟我小时候一样,去哪儿都被欺负,回家也不敢告诉奶奶。” 谢俞也跟着望过去,“不会的,我可给族学的师长送了礼了,他们会照看曜儿的。” 李清和惊讶,压低声音凑到谢俞脑袋边,“你还送礼了?什么时候的事啊?” 谢俞小得意的哼哼,也学着他用气音讲话,“给曜儿记名进了族谱,我就特地打听了族学的先生是哪几位,当然不能明目张胆送给先生们,我认识了这几位先生的娘子。” 李清和煞是配合谢俞,“然后呢然后呢?” “有的娘子喜欢布料,我们家最多的就是这东西,虽说过时了,那也是针对京城里的人,放在乡下,还是新鲜玩意儿呢。” 李清和点点头,看谢俞继续说下去,“有的娘子,是先生在外教书,家里孩子却不爱读书,生气的多了,身体也不舒服,我特地在医馆买的膏药跟舒心的茶点,多聊两回,再给她认认曜儿的脸,结个善缘嘛。” “是,不求她们时刻护着曜儿,有什么事能私下里维护一下就好。”李清和学到了。 “就是这个意思,曜儿如今还小,族学只去半日,学堂里有先生,这些娘子不时的总得去一趟,慢慢的,先生们也会多照料曜儿几分的。” 说到这儿,谢俞忽的笑起来,“而且啊,你别看曜儿这样,等去了学堂,回来就怕你都得烦。” 李清和疑惑,曜儿那么乖,怎么会烦他。 “我小时候,我爹教我读书识字,我就想着出去玩,跟着村里的孩子上树下河玩泥巴学打架,这还是没认识几个孩子呢,曜儿去了学堂,村里男娃娃基本都在,怕是回来就学会怎么爬树了。” 李清和捂着心口不信,乖乖崽不会变成小猴子的。 谢俞:哼哼。 五十三、曜儿的伙伴们 等谢俞把苦树豆腐做好的时候,曜儿上学的日子也快到了。 小家伙在小潭村待了快一个月,不大爱出门,但架不住谢俞跟李清和轮流带娃出门走走逛逛。 李清和更甚,原本早起遛马的时辰都改了,曜儿什么时候起床吃完早饭,疾驰跟它的新伙伴海金沙什么时候才能出门溜达。 喔,海金沙就是那匹买来拉马车的母马,名字是曜儿取的,他钟爱海金沙会从绿叶子变成金灿灿的特性,觉得这是个神奇的草药,慷慨的对新来的伙伴赠予了这个名字。 话说回来,正因为谢俞跟李清和两个不爱出门的人锲而不舍的带娃出去溜达,曜儿居然还在村里有了几个小伙伴,几个小娃娃总来谢俞家找曜儿出门玩。 曜儿嘛,得扎马步,得练大字,得给菜园子浇水,得给鹅崽崽喂食,带疾风转圈圈,还要看草药集,每日计划满满的,没空出去玩。 于是小娃娃们玩耍的地方就变成了谢俞家,是的,他们拉不出去曜儿,于是干脆在曜儿旁边玩。 一开始娃娃们的爹娘还老来找,找半天发现在谢俞家,气的打孩子。 后来嘛,找不到孩子?那肯定在谢俞家。 谢俞呢,谢俞很崩溃,家里有一群孩子七嘴八舌会怎么样。 谢俞:谢邀,想跟李清和一起去跳河。 为什么要带上李清和呢,因为李清和也崩溃,每个孩子都要骑大马,抱上一个又来一个,两匹马都要跳河了。 可谢俞能赶人吗,这都是三四五六岁的孩子,怎么赶? 最后还是曜儿帮了忙,他不知怎么跟娃娃们解释的,反正这几个娃娃开始跟着他的生活习性走了。 每日吃过早饭,曜儿要被带出去散散步,顺带遛马。 于是这些小娃娃每日吃过早饭就在马厩门口守着,李清和从遛马的变成遛孩子的,后边带着一串孩子,成了小潭村一大奇景。 遛完孩子,不是,遛完马,曜儿要回家扎马步了,于是这几个孩子也跟着他一起。 还别说,这些孩子还能坚持下来,曜儿雷打不动扎马步半个时辰,这些孩子一开始当然接受不了扎个一盏茶都是极限了,可他们不放弃啊,摔倒了自己爬起来继续。 谢俞怕他们回头受伤了不知道,把孩子们的爹娘喊来,要么把孩子劝着去玩,要是伤着了自己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谁知孩子是奇葩,爹娘也是,看了看稳步不动的曜儿,不因他们来了而凑热闹,再看看明显沉静不少的自家孩子。 行,他们把孩子交给李清和了。 谢俞:? 是的,这时候把孩子送去练武也贵啊,什么时候都是的,学武除了出苦,就是得花钱,如今孩子们跟着曜儿蹭,他们心里还过意不去呢。 过意不去的父母们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下,拿了些瓜果蔬菜还有鸡蛋什么的,送到谢俞家,说就当是给李清和的学费,还有孩子们在谢俞家闹腾的补偿。 谢俞跟李清和面面相觑,他俩这是变相的年纪轻轻就被曜儿养了? 曜儿扎完马步就要给小菜园浇水,这项活还是谢俞安排给他的,孩子嘛,找点事情干,就不会总想着黏着娘亲了。 但!是!她的小菜园,真的不能浇一波又一波的水啊!她的菜要淹死啦! 这下曜儿也不知道怎么办了,他喜欢照着自己的计划干活,也喜欢这四个小伙伴,是的,一共四个孩子在谢俞家。 谢子维,喔,就是村长大儿子的小孙子,四岁,别名狗子。 谢仁与,村西谢林的小儿子,五岁,别名蚕豆。 林双叶,林天阔的二闺女,五岁半,别名丫丫。 黄贰籽,黄胖子的闺女,跟你曜儿一般大,别名小贰。 几人轮流给谢俞的小菜园浇了一瓢水,疾风以为是什么新玩法,嗷嗷嗷的也要咬着水瓢去浇地,幸亏李清和往后院走制止了它,并顺便告诉了谢俞。 谢俞头疼,难不成给他们另外还开块地?那这几个娃的爹娘不得骂死她,来她家干活来了? 无奈,谢俞只能跟曜儿悄悄打商量,下回要不还是下午浇水。 这些娃娃一般就玩一个上午,回家吃了午饭就不会被放出门了,谢俞家里还能清静些。 曜儿重重点点头,毕竟那菜园子都水漫金山了,他娘快要抓狂了。 谢俞真的无时无刻不在盼望族学快些开学,曜儿上午去了学堂,家里就清静了。 吃第一顿苦树豆腐的时候,是族学开学的前一天。 谢俞特地切了块泡在木盆里的苦树豆腐,配上蒜叶下锅,油伴着水分不停往外溅,翻炒几下,谢俞倒了一点点水进去煮,煮到汤汁收干,才起锅。 苦树豆腐虽然果肉是白色的,但磨出来的豆腐跟外皮的颜色是一样的,都是灰褐色,而且煮的汤汁也是这个颜色。 李清和舀了一勺放自己碗里,先低头嗅了嗅,没什么怪味,看谢俞已经在就着豆腐汤汁扒饭,曜儿也吃的面不改色,李清和试探下嘴。 嗯,挺滑嫩的,嗯,蒜叶不错,嗯,好苦。 李清和那张硬朗的脸第一次皱成橘子皮,谢俞忍不住笑出声,“哈哈哈哈哈…” 艰难咽下去,李清和却忍不住回味。 “怎么样?”谢俞眼里的戏谑掩藏不住。 “感觉,吃起来苦涩,但是咽下去又别有一番风味。”李清和忍不住又挖了一块。 “是,真的很下饭的!” 曜儿点头,“好吃!” 三人互相看一眼,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曜儿上族学的第一日,谢俞跟李清和穿戴整齐,要一同把他送去学堂。 谁知一开院门,狗子与蚕豆已经在门口等曜儿了。 “俞姨好!谢疾曜起来了吗?”狗子胆子大,嘴也甜,哪管什么辈分,看见谢俞就喊姨。 “诶,起来了,曜儿在后头呢,你们来找他一起上学吗?” “对!我俩都弄好啦,跟爹娘说了今天跟谢疾曜一起去!”蚕豆应声。 李清和带着曜儿走过来,“那一起走?” “好呀好呀!”两个孩子上前拉着曜儿,带着他蹦蹦跳跳的往前走,谢俞跟李清和在后头跟着。 要走大概两刻钟,才到族学。 族学在村里往北的山上,还属于小潭村,但是地势高,且清静,周边山林比村里头繁茂多了,是许多年前谢家的老祖宗请风水师傅选的地方,说是对子嗣后代好,宁静致远的好地方。 谢俞他俩一路跟着三个娃往前走,李清和敏锐的察觉到后边还有人在跟着,谢俞转头一看,是狗子跟蚕豆的爹娘,偷偷摸摸的在后头跟着。 见谢俞两个发现了他们,干脆大些步子走上前来,“我们就是不太放心孩子。” 谢俞深表理解,“是啊,第一天上学呢。” 六人稀稀落落的往前走,孩子们已经走出老远了,蚕豆还是突然转头,才看见自家爹娘也在后头跟着。 这娃娃蹦起来跟他爹娘招手,“爹!娘!你们也来啦!” 谢俞:难怪娃娃叫蚕豆呢,蹦起来是真像啊。 谢林想捂脸,谢林媳妇谢芳芳直接捂了脸,孩子太活泼了也不大好。 看着三人到了族学门口,有个中年人穿着书生长衫在门口等待,给他们登记了姓名,让人带了进去。 那也是个先生,姓赵,跟赵秀莲是本家,过了童生试却没考中秀才,干脆来了谢家族学谋生计。 赵先生见孩子们都进去了,走上前来招呼几位孩子的爹娘,谢俞仔细听着嘱咐。 “咱们学堂下学早,你们尽量早些过来接孩子们,正好回家还能赶上午饭。主要是有些孩子年纪大些,下了学就要自己回家,这毕竟离村里头还有一段路,一个人跑远了怕出事咧。” 几个人连连点头,嘱咐什么应什么。 赵先生絮叨了许久,口干舌燥了才停下来,谢俞脑袋都昏了,这天色,回家待会儿就得来接曜儿了,还回去干啥啊? 显然,其他几人早就做好了准备,谢俞目送赵先生进了族学,就见狗子跟蚕豆的爹娘已经进山准备打柴去了。 不是,他们的柴刀跟草绳藏在哪里的?她刚刚一路都没发现! 李清和拍拍目瞪口呆的谢俞,递给她一把柴刀。 “?!你啥时候带来的啊!”谢俞震惊。 “我笼在衣袖里呢,你没注意看,所以没发现。走,打柴去喽?”李清和勾起嘴角,拉着谢俞的衣袖往前走。 曜儿跟小伙伴第一日上学,十分乖巧的在学堂听课。 他娘亲、叔叔跟他小伙伴的爹娘在族学后山拣了一上午的柴火,准时带着柴在族学门口接人。 又是辛勤劳作的一日呢,又带了孩子又干了活,几人累的都耷拉下来了。 原本打柴嘛,能有多累? 可是,李清和他拾柴速度快啊! 其他人还只拾了一捆柴的时候,他已经在弄第三梱了。 谢俞还是得感叹,男人的某些胜负欲,真的很奇怪! 看见李清和捡柴都又快又利索,谢俞只用在边上摘摘草啊编编花,狗子爹跟蚕豆爹的腰都要给自家媳妇拧碎了。 两人开始拼命干,让自己媳妇也去随便逛逛。 李清和嘛,原本还算悠哉,这么一比赛,行,也加把劲。 最后,三个娃娃出了族学就见自家香香娘亲在门口面带笑意的接他回家,边上有堆着一大堆柴,还臭臭的爹\/叔叔,嗯,脸也挺臭的。 好啦,上学第一日,圆满结束! 五十四、李清和落户 曜儿上了学之后,谢俞的日子也不规律起来。 每日送孩子都是李清和自告奋勇,他是真起得来,后来嘛,就变成了李清和带着疾风一起送曜儿上学。 约摸过了一个来月,已经是九月中旬了,难得今年的秋季留存的较长,谢俞能明显的感觉到天气转凉,但又没有冬天那么湿冷,刮出来的风都带着水汽。 疾风已经从刚来的小煤球长成了直起身子来跟曜儿差不多高的少年狗了。 李清和的衣服还是那差不多的样子,谢俞偶尔看他卧房的床上就薄薄的一床被褥,都皱眉头,这人晚上不冷的吗? 正是棉花都晒好的时候,弹棉花的师傅们也来到了小潭村。 一把木弓一根长弦,一个木榔头一张竹席,就是棉花回炉重造的好帮手。 谢俞家还没添置棉花被,这回村里都拿着旧被褥去弹棉花,谢俞反倒得花钱弹几床新的被子。 拿着棉线量好尺寸,谢俞去到晒谷场定棉被,定下两床六斤的大棉被,还有两床三斤的棉铺盖,足足花去了谢俞三两二钱银子。 约定好三日后能拿,谢俞写上自己的名字,回头取棉被的时候,棉被上会用红棉线弹上自己的名字,直接来认领就好。 弹棉花的师傅们在每个村都会被安排住的地方,这回也不例外,都被村长安排在了早就打扫干净的空屋里头。 还不到取棉被的时候,村长却往谢俞家来了一趟,一来呢,是来告诉李清和,他在小潭村成功落户了;二来呢,是来问李清和要不要建屋子,村里的空地也不多,最好呢,就是把一些许多年没人住的空屋子,或者废墟,拆了或推平了,在那上头另起新屋。 户籍册子已经写了李清和的姓名及落户地点,他郑重的接过自己户籍文书,给村长道了声谢。 “诶,不用那么客气,以后啊,你就是小潭村的人了!”村长拍拍他的手臂,倒是和蔼的很。 谢俞端了杯热茶给村长,李清和暂时还拿不定主意,落了户确实得有个屋子落脚,一直租住在谢俞家里当然不妥当。 但是他也不大舍得搬出去,谢俞家虽然人不多,但是不冷清,他这是第一次体会到家庭是什么样的。 小时候跟着奶奶四处漂泊居无定所,两个人相依为命的日子虽然温暖,却总让人惶恐,好像是抓不住的幸福。 可现在踏踏实实的,每日的生活好像千篇一律,可太令他安心了,安心的他想就这么过一辈子。 “村长,我再想想,我一时半会儿的,也做不了决定。” “嗯,是,建屋子也是大事,你慢慢想。不过啊,我有个地方,倒是觉得很合适你盖屋子。”村长话是对李清和讲的,却看向的谢俞。 谢俞似有所觉,“您指的,是我家坍塌的那个老宅子?” “对!”村长摸摸自己的胡子,“村里建屋子啊,总有纠纷,你占了我的地或是他挡了我家风水,什么话都扯得出来。但要是建在你家那老宅子的废墟上,应当没人会有意见,当然,也得谢俞自己乐意。” 说完这个,村长也不多留,拄着拐杖就往家走,谢子喻赶考结束,正在回家的途中,他担忧孙儿,每日里都焦急的很,得赶紧回家看看人到家了没有。 李清和还挺好奇,“你家原本不是这座宅子吗?” “不是,这是我从族里买的。我家老宅塌了,吃过饭我带你去看看,地方离这儿不远,不过占得地方没这房子大。” 吃过午饭,哄睡了曜儿,谢俞带着李清和走后门出去,出门右走两户人家,再右拐穿过巷子,就是谢俞家那塌了的老宅子。 老宅子就是黄土坯盖得,顶是茅草顶,正屋跟后屋不大,原本有围墙的,后来被雨水冲的所剩无几了,谢俞跟她爹也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住着。 这屋子前头很宽敞,有几棵大树,没村口那棵老槐树年纪大,但也是谢俞叔叔辈的了。 屋子说是塌了,可还有半堵墙立在那儿,谢俞要非说是屋子不是废墟,也没人会强行反驳,所以情理上,这还是谢俞的地方。 村长之所以这么说呢,也是看透谢俞跟李清和关系比一般人绝对是要好的,有地方盖屋子,还能不招村里某些人在盖房时使绊子,两全其美的法子啊。 唯一的难点,就是谢俞得同意,但谢俞会不同意吗? “我觉得可以,你要是银子不凑手,我还能借你些,把屋子盖在这儿,你也算是彻底有个归处了。”谢俞拣了两块土砖摞在一起,坐了下来,静静用眼睛描摹着这屋子记忆里的样子。 李清和有样学样,跟谢俞并肩坐在了一块,“你不会舍不得吗?这地方也可以留着以后给曜儿盖房子成家呢。” 谢俞被他逗乐,“李清和,你怎么比我这个娘还操心曜儿啊?” 李清和耳朵尖红了起来,转头看眼乐的眯起眼睛的谢俞,不讲话的又转了回去。 谢俞洒脱的很,“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可管不了曜儿以后想做什么,想在哪儿盖屋子,什么时候娶媳妇。” 李清和不太懂,他连对家的理解都是从谢俞与曜儿身上学来的,“我看村里其他人,都对孩子有很多期望,也想的很远。” 谢俞仰头看看天,眯了眯眼睛,嘴里不忘回答李清和的不解,“为孩子做长远打算,是做爹娘的该做的。但我爹跟我讲的是,有些爹娘一辈子都在村里,在山里,在地里,他们能看见的最长远的路,就在脚下。” “而作为孩子,他们的路可多啊,哪里都能走出一条路。做父母的,只能在孩子要走的路上做护卫,不能在他们自己想走的路上推着孩子。” “做爹娘真是一门学问。”李清和也把双手撑在后头仰头望天,轻轻感叹。 “是啊,咱们还有的学呢。”谢俞起身拍拍手,“走啦,曜儿估计该醒了。” 五十五、河蚌炖肉汤 定下地方,也到了谢俞取棉被的日子。 四床棉被,又大又重,谢俞一个人一趟拿不下,再加个李清和也有些费劲,干脆就把家里的马车拆开围板,当成板车拉到晒谷场去拖棉被。 新棉被都是棉花做底红棉线做线,一床一床的,分家分户放在竹席上,谢俞一眼就见到棉被上的“俞”字,招呼李清和来抱被子。 板车上也放了两张大竹席,一张垫在板车底下,一张盖在雪白的棉被上。 运到家,谢俞把竹席铺在地上,棉被都拿了下来放在地上,叠成方块的棉被都摞在一处。 “要绑起来放箱子里吗?”李清和看看谢俞放在地上的被子,这可得放箱子里防潮,冬天过冬就靠它们了。 “先不用,你看着哈,我拿点东西。”说着谢俞就进了卧房。 曜儿还在学堂,卧房里没人。 谢俞从衣柜里取出新做好的被套跟被单,新棉被可不能就这样干放着,回头落灰变潮,又得花钱去弄好。 被套、被单都是谢俞照着给弹棉花师傅们的那份棉被尺寸单子做的,特地做的略大一些,都用的灰黑色或是青蓝色,朴实极了。 走到厅堂,谢俞展开被套开始套那两床三斤的棉铺盖,这个时节,垫上棉铺盖正好。 李清和在一旁想搭把手,但手脚笨拙,军营里的铺盖都是套好的,晒洗被褥的活也不用将士们做,他没学过如何换被套。 谢俞只在最后套好被套的时候需要了一下李清和,帮她捏着一边的两角,两人开始“扑哧扑哧”的抖动被子,让其舒展开来,贴合被套。 确保被子都套好了,谢俞开始系上被套边预留的短绳,系好了,才不怕被子跑出来。 锁好边,谢俞径直就抱起被子往李清和房里走,到了房门口,示意李清和推门。 李清和伸手要把被子接过去,脸上还很诧异,又有些惊喜,“给我的?” “嗯,你垫在床上,夜间凉,这被子正好。尺寸都是一样的,我记得你的床板跟我房里的床大小一样,铺盖应当也不会不合适。” 谢俞就要转身去收拾那两床大棉被,看李清和还呆在原地,不由催促,“快去铺好呀,等会儿这床大的也重些,套好了你就放木箱子里,天气转冷了就拿出来盖,现在应当暂时还用不上。” 傻大个李清和僵硬的点点头,腿差点没抬起来,绊到门槛,踉跄了一下,又急忙稳住,进了房间。 谢俞没注意到,她也抱着铺盖进了房,没急着铺,放下就先出来了。 大的铺盖重也厚,更费劲些,谢俞刚套到一半呢,就有些累了。 李清和正好出来,上前来帮忙,两人整好这些,曜儿也差不多要下学了,李清和又赶紧带着疾风去接孩子。 接完曜儿回家时,谢俞已经把自己房里的那床旧被褥跟曜儿的小铺盖都拿出来晾晒了。 旧被褥还是在京城做的那床,在马车途中遇上劫匪也没弄脏,倒是盖得时日久了,都压平整了。 谢俞拍拍打打它,看日头还算大,就进屋做饭了。 如今的时节,河里还是有些河鲜的。 曜儿在学堂的时候,谢俞跟李清和忙完家里的事就去田里,那旁边的水渠里居然还有河蚌,都是李清和手掌大小,藏在泥里,还有些螺蛳,李清和也没放过,最后活没干多少,倒带了满满一背篓河蚌跟螺蛳回家。 谢俞把螺蛳养在木盆里吐沙,河蚌则用水泡着,闲下来了就开几个,别说,肉还挺肥。 清理下来的河蚌肉,谢俞特地用面粉跟盐搓洗了好几遍,这入口的东西,费些盐也没办法,总不能不干不净的水涮一涮就吃? 所以今儿个的午饭,就是河蚌炖肉汤,谢俞用陶炉罐子煮了一上午呢,香气早就勾的疾风嗷嗷叫了。 谢俞还另炒了一盘苦树豆腐,磨豆腐的时候没注意量,做出来一大盆,谢俞只能每天切几块,慢慢消耗了,总归用水泡着,也能吃一阵。 今日的苦树豆腐,谢俞放了些自家磨得辣椒粉,天气凉,吃些辣的去去寒气。 一个汤,一个菜,谢俞觉得,看起来单薄了些,在灶房四处搜寻,看看有什么能吃的。 最后找到一篓子小青菜,大概是李清和早晨摘得,一早上也没蔫巴。 谢俞打了盆水,耐心清洗着,洗了两遍,才把菜里的泥清理干净,切好下锅,爆炒,不到一盏茶功夫就出锅装了碗。 解下麻布罩衣挂在灶房门口的木条上,谢俞在后门处张望,远远看见曜儿追着个小黑点跑过来,今日倒难得,没跟那两个小伙伴一起。 李清和眼里也是一等一的好,老远就见谢俞的脑袋在后门处往这边瞧,一把揽起曜儿跟疾风,“走喽,再不回家你娘该着急了。” 曜儿最喜欢这样被抱着往前冲的感觉了,像在飞。 至于疾风?小狗有点晕乎,李清和走太快啦! 到门口,曜儿落地就吸吸鼻子,疾风更是开心,猛地奔进屋。 “娘?今天吃什么?”曜儿上学跟同龄人玩得多了,说话也不磕巴了。 “河蚌炖肉汤,苦树豆腐和小青菜。快,放了东西来吃饭。” 曜儿嘚嘚嘚就往房里跑,把装书本的包小心放好,净了手,进灶房吃饭。 谢俞早装好汤,三人一狗都满满一碗,香喷喷,出门回家一碗热汤下肚,鲜甜可口。 “下回我再去摸摸,说不定还有。”李清和边吃的欢,边跟谢俞讲话。 “没事,冬日里只要不下雪结冰,也能摸到的,这东西在我们这儿四季都有。”谢俞吹吹热汤,一口饮下,真是香。 曜儿顾不得说话,赶紧吃,好饿好饿。 五十六、清理废墟 已过霜降,离立冬日子也不远。 谢俞跟李清和开始清理老宅子那块的废墟,两人拉了板车到屋子旁,有些完好的土砖,还能拿砌菜园亦或是棚子,谢俞都收拾干净摞在了板车上。 瓦倒是碎瓦居多,这废墟久无人管,成了村里娃娃的玩乐场,本来完好些的瓦片也砸的差不多了。 谢俞跟李清和分工,她清理前院门口这块,李清和清理里头一些的。 王芸正好提着篮子路过,如今熟络起来倒是对谢俞和和气气。 “谢俞,这是要起屋子啊?” 谢俞手肘抹抹脸上的汗珠,“啊,对!这老房子先清清,打算起个新屋子。” “是,也是个念想呢。”王芸应道,看谢俞忙着干活,也没多说,就走了。 前头几个妇人围在一块择菜,见王芸走过来,“诶,你跟谢俞说啥呢?” 王芸斜她一眼,“没说啥啊,就聊两句。” “啧,还有啥可值当瞒着的啊?” “就是就是,是不是谢俞那老屋,要重盖了?” “你们这不是知道吗,还明知故问啊?”王芸忍不住翻白眼。 谢癞子媳妇孙二娘故作神秘,说话声音都压低,好像怕谁站后边偷听似的,“你们说,谢俞到底在宫里赚了多少钱啊?买了宅子养了孩子还能盖屋子?喔喔,还能在屋里养男人呢!”说着说着自己忍不住捂着嘴“呵呵”笑起来。 结果见没人跟她一块笑,有些尴尬的放下手。 王芸最受不了这种人,她是爱打抱不平,可不乱传人瞎话,没根据的事可不乱讲的。 见孙二娘这做派就想给她翻白眼,懒得多说,提着篮子撞开她就走了。 赵秀莲也往这头走着,谢俞拜托她接几日曜儿,他们抓紧时间把老屋清理好,再晚些请工人可就不好请了。 还没到呢就听见孙二娘嚼舌根,立马捂住曜儿的耳朵,对着孙二娘破口大骂。 “什么玩意儿,自己锅里没有就说别人家里的是偷来的是?人李清和也是咱小潭村的人了,没人家小潭村进了土匪挖坟卖女人都不知道呢,现在放下碗背后说人,什么东西有爹生没娘教的!” “赵秀莲你再骂一句!”孙二娘气的不行。 赵秀莲倒像是刚看见她,“呦,我骂畜生呢,可没点名是你,你可别胡乱赖我啊!” “啊!”孙二娘狰狞着就要上前抓她头发,被狗子的娘一把抱住,蚕豆娘像是脚滑,一脚蹬在她屁股上,得,趴地上了。 蚕豆娘周竹梅连忙去扶,“诶呀二娘你没事,咋就自己摔地上了?” 这边闹得起劲,赵秀莲趁着孙二娘“哎呦哎呦”的时候赶紧带着曜儿溜了。 谢俞搬累了正在土砖上歇着呢,就见赵秀莲跟曜儿走过来,“嫂子,曜儿,咋往这边走了?这儿灰大呢。” “娘`”曜儿就要上来抱谢俞。 “诶,别,娘身上脏咧,乖,等娘回家换了干净衣裳就抱你啊。”谢俞忙躲开,身上灰土都能结块了,哪敢让曜儿沾上。 “我正好走这过,带曜儿来看看你俩,要啥东西不,要不让你栓子哥也来帮忙。” 谢俞忙拒绝,“别,栓子哥外头做工不少钱呢,可不能耽误他事。没事,我这也不用多久,又不急着干啥。” 赵秀莲点点头,牵着想陪在这儿的曜儿回了家。 谢俞见二人走了,扯过水囊倒了两碗水,自己先喝了一碗,端着另一碗往里走,“李清和!” “诶!”一个脸上全是灰的头探了出来。 “喝水!”谢俞把碗凑到他跟前,李清和就着谢俞的手喝完了水,两人都没感觉有啥,看在谢子喻眼里,就是郎情妾意夫妻恩爱了。 赶考完的谢子喻落了榜,今年没考上举人,先生让他在家调整状态,重新再来,一次就中的是绝少数,稳扎稳打的失败才是大多数,不必气馁。 失落的他被他爷爷推出来散心,走一走,闷在屋子里头能想通啥事啊? 老村长带他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谢俞家老屋这块,老村长年纪大了,眼力不行,看不清两人的动作,隔着老远就开始打招呼。 “谢俞啊!屋子收拾的咋样啦?” 谢俞转头一瞧,豁,祖孙二人站的老远呢。忙挥挥手,“村长爷爷!还行!慢慢收拾着呢!” 少年人倒是急性子,拉着爷爷就上前走近,“俞姐姐。” “诶!回来啦。”谢俞冲谢子喻笑笑。 村里暗地里早传遍他没考上的事了,但大家也不会傻到当面提这事,就是互相嘱咐嘱咐,可别贸贸然的问了,触人家霉头。 谢子喻也只低低的嗯了一声,目光倒是在忙碌的李清和身上。 之前远远看过,却没近距离比对过,这人,还挺高的哈。脸看不清,脏兮兮的,身板,谢子喻看看自己,好,身板也比自己壮实些。 少年郎正要忧郁,被他爷一巴掌拍在后脑勺,“还有个人呢!叫李大哥!” 李清和又探出脑袋,灰不拉几的脸上还依稀看得出笑脸,“村长,您来啦。” “诶,清和,你俩人手够不够啊,要不我喊你们成信叔来帮把手,他整日的在家闲着,下地的活计早干完了。”村长说着满脸的嫌弃,老三嘴也不利索,让他开解个儿子,还能喝酒把自己喝趴下,蠢东西! 谢俞这回倒是不客气,“真的啊?那您跟成信叔说说呗,我包饭,让他帮我们几日。” 谢子喻这回倒是积极了,“俞姐姐,我也可以…”话没说完呢,他爷又一巴掌下来。 “可以个屁,锄两回地都能把手磨出泡,你能帮忙?别添乱就不错了,老老实实跟我出门晃悠,不难受了就回屋读书去!” 好,少年郎变少年鹌鹑了。 不敢说话了,再说话他爷能把他脑袋拍下来。 谢俞这时突然想起,这可是十八岁就是秀才的天才啊,喔,虽然天才暂时没考上举人,那也是十里八乡的有名人物了。 谢子喻看谢俞笑的有些诡异,不禁打了个寒颤。 谢俞拉着村长就往边上走,“爷爷,你们家子喻,要是收学生,啥价格啊?” 看村长要皱眉,谢俞连忙补充,“不是正经收学生,就是要是有空,开蒙下,引导下,帮孩子顺一下。”谢俞半捏手指,做一个拉长的手势。 老村长斜她一眼,“你指你家曜儿?” “诶!对!要不您是村长呢!脑子转的就是快!”谢俞狗腿子似的夸着老村长。 村长摸摸胡子,没立刻回话,子喻在家虽说要读书,可心志嘛,还得历练,就怕他受打击了但是闷着不说,给他找点活干,也不是不行。 “我回去想想,问问子喻跟他爹娘,回头告诉你。” “诶!我买了壶好酒,回头给您送来!”谢俞笑的更开心了,身上的灰都抖落下来了。 五十七、建房进行时 村长回家后,倒是先把谢成信打发去给谢俞帮忙去了。 谢成信在家闲的抠脚,老爹一发话,就出门了,连招呼他爹进屋喝口水都不说,村长看着蠢儿子的背影冷哼了一声。 谢子喻默默离远了些,就怕他爷再来一巴掌。 村长寻思,让子喻收学生这事,也暂时不着急,就先没跟三儿媳提,谢子喻他也没说,免得这孩子多想。 谢子喻:主要是怕您扇我。 有了谢成信帮忙,谢俞跟李清和的干活都有了劲儿。 九月十九,老宅清理结束,谢俞请木匠叔介绍的造房子的师傅们在这日开工,因着九月二十、九月二十一都诸事不宜,先选在九月十九点香火祭祀,让师傅们进场,过完那两日再直接动工。 谢俞跟李清和也正好在这两日去镇上选盖房的料子。 新屋子的样式是谢俞跟李清和一起定下的,给盖房师傅们看过,说能做,两人才决定买砖瓦木料。 李清和打算把屋子建成跟跟谢俞现在住的一样,做小两进的合院。 原本李清和想做成村里大多数人家的天井式样的,但谢俞带他进人家屋里看过,天井样式的屋子各式各样,房间都很多,也宽敞。但却有两个坏处,光线不好和潮湿。 是真的光线不好,不知怎的,绝大多数天井屋子的房间,都不开窗,也不是都不凿窗户,左右两边的房间墙面上不凿,在屋子前后的房间还是有窗的。 这类屋子建起来一是因当地雨水多些,走天井落下来留到地下,防雨防水;二呢,屋子远看只一幢,可里头房间却少说有数十个,能住下祖孙三代人还绰绰有余,对于不分家亦或是分了家的都不受影响,各住各的,还不会起纠纷。 李清和只进了一间房,白日里房间外头的厅堂里明亮极了,房里却暗的不行,不点灯根本看不清楚。 外头凉,房里头就是阴冷了。听谢俞说,这类屋子也招蛇喜欢,几乎没有哪家屋子没进过蛇窝的。 但夏日里却是个好地方,外头再热,进屋里也是凉风习习。 李清和在北一些的地方长大,还有些不大适应这样的建筑,谢俞那院子他真觉着不错,最后也就定下来做这样的两进屋子。 也不用做的多花哨多花费,屋子结实、干净就可以。 不过这回李清和是单独辟了块马厩出来的,马厩放在后院的后头,所以说是小两进也不恰当,马厩算上,也是个三进小屋了,只不过最后一进是疾驰的窝。 师傅们说屋子全盖好至少得两个月,谢俞算了算,那时候差不多快十二月,过年了。 也不错,李清和正好住新屋,搬进来过年,好时候呢。 建房子的花费谢俞没去探究,关系再好也没到了解人家积蓄的程度。 建屋子正常来说,是得管饭的,不管饭也行,把饭折算成钱,师傅们也愿意自带干粮。 谢俞倒是无所谓,家里也有锅,要是做五六人的饭也是够的。 但李清和不大同意。 谢俞得好好歇着,为他建这屋子,忙上忙下许多天,眼见着人都瘦了,再来管饭,她得愁成什么样。 “饭钱我给他们补,茶水呢我每日烧好用木桶送过来,你在家好好歇着,也好几天没好好陪陪曜儿了,在家陪陪他?”李清和如今说话也是温声细语的,不看脸还得以为是个白面书生呢。 当然,也是特定的对谢俞,对其他人,说话还是那副冷淡死人脸。 “也行,莲花的课也停了好几天了,还说好教她刺绣呢。”谢俞应的痛快。 屋子的事也就这么解决了,就是时间问题,等一等嘛,而且,看李清和那样子,像是建了屋子也只打算来开开门,不想住这儿呢。 谢俞只装看不出来,很多事情,挑明可以,但挑明了还得相处啊,她还没做好成家招赘的准备呢。 而且,也不知道人愿不愿意做上门女婿呢,万一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多尴尬啊。 两人也就这么互不张嘴的相处着。 疾驰可不像他主人一样温水煮青蛙,求爱用兵法,它干脆利落的很,某一日,李清和发现不对劲,海金沙怀小马崽了。 环视马厩,也找不出第二匹公马,小潭村也找不出来第三匹马,那还用想是谁干的吗? 气的李清和差点把疾驰给骟了,“你才多大?你就骑小母马?” “啪!”李清和愣了,疾驰也愣了。 李清和:不是,我没动手啊?不是我打的! 疾驰往下一看,曜儿被谢俞抱着,噘着嘴不高兴的看着疾驰,“疾驰坏!海金沙还是宝宝!怎么可以生宝宝!” 咳,谢俞跟李清和双眼一对视,还是让疾驰挨打,总不能跟孩子解释怎么海金沙会怀宝宝? 疾驰开始了两头哄的生涯,这边哄哄不给它好脸色的海金沙,那边呢哄哄想扇它扇不着气哭还得去摸摸海金沙的曜儿。 好忙一马。 而疾风,跟两只鹅打架呢,也没空。 谢俞跟李清和,则忙着清理螺蛳。 在木盆里养了这么些天,李清和又勤换水,螺蛳的泥沙已经吐得干干净净了。 这螺蛳个头是真大,也不知在水里怎么长的,谢俞还怕到时候炒出来的肉会是老的呢。 李清和力气大些,负责剪掉螺蛳尾巴,谢俞呢,把剪干净的螺蛳再过一遍水,摘了些菜园里长成的辣椒,还剥了些蒜头,都丢在了没放水的木盆里头。 收拾完,谢俞进屋去做菜,李清和没做过这个,怕掌握不了火候,所以还是谢俞掌厨。 烧火,锅热了放猪油,猪油化开后,谢俞习惯先把辣椒蒜末炒香,等香气都在油里,火也旺起来,螺蛳才下锅。 灶上的锅大,好翻炒,油也不大容易溅起来弄脏衣服,但灶膛里的黑灰多,烧起来就飘出来,落在衣服上可难弄干净,所以谢俞跟李清和都穿着麻布罩衣。 青蓝色的麻布罩衣,两人穿的一样,乍一看还真有些夫妻相。 但很快李清和就破功了,辣椒香是香,也呛人,他被熏得没撤,出了灶房。 谢俞镇定自若的爆炒着螺蛳,倒了些隔壁换来的米酒糟,香! “开饭啦!” 又是美好的一天。 “咳!咳咳咳!”李清和在拼命灌水。 “没事?”谢俞有些担忧,这个辣椒,就放了两根啊? 李清和是想说话,一嘴咬下去,给自己呛着了,呛的脸色通红,拼命摇手,示意没事。 等他平复下来,谢俞已经在教曜儿怎么嗦螺蛳了,曜儿还不大会,谢俞就找了根竹签子给他挑出来,两人吃的津津有味。 李清和学着谢俞的吃法,一个螺肉下肚,砸砸,眼睛亮起来。 等吃完这顿饭,三人手上全是螺蛳的味儿。 嗯,确实是美好的一天。 五十八、怕冷 天气一天天冷起来,李清和渐渐适应,曜儿却出现了反常,他总觉得冷,在大家都穿着长衫,只外套一件衣物时,曜儿手脚总是冰凉,还不自觉的颤抖。 谢俞有些慌张,海金沙怀着马崽崽,只能用疾驰拉马车去镇上医馆,但疾驰的性子桀骜不驯,李清和出发前在它耳边警告叮嘱无数回,“一定稳当的跑,不要撒欢,别吓着曜儿!” 草原小王子这时倒突然靠谱起来,真就稳稳当当的载着三人到了淮河镇上。 曜儿被抱下车时,身上已是盖着薄袄了,可一下车,凉风飘着旋儿扫过来,他打了个寒噤,带着哭腔在谢俞怀里,“娘,冷…” 谢俞不敢耽误,快步走去医馆,这个时节医馆也是忙的不可开交,小儿多在此时沾染风寒,医馆都是孩子哭吵的声音。 已有三位坐堂大夫在桌案前把脉了,还是显得忙碌异常。 谢俞搜寻着上回给曜儿摸骨的老大夫,见他在最左边坐诊,忙抱着曜儿排进了队伍。 李清和把马车停好,给了两文钱,嘱咐医馆门前那武馆的伙计帮他照看马车跟马,去街边的茶水摊子买了两竹筒热水,连竹筒都买走了,就往医馆里走。 进了门,瞧见谢俞在队伍中间,李清和快步上前,把一只竹筒杯递给谢俞,空出一只手,“我来抱?” 曜儿也知道心疼娘,张开手臂就被李清和抱了过去,谢俞出队伍,李清和进去。 另一只竹杯李清和拿给谢俞,谢俞打开喂给曜儿,小家伙喝了两口,面色红润了些,却还是觉得身上凉。 一刻钟后,终于轮到了谢俞他们,老大夫性子是真平和,后头这么长的队呢,问话还是不疾不徐,“谁有问题?” 李清和把曜儿放在长凳上,“孩子,他天气转凉之后总说冷,如今穿上薄袄都受不住了,还是冷。” 老大夫示意曜儿把手伸出来,把脉片刻,又看看舌头瞧瞧眼珠,问谢俞跟李清和,“孩子是不是以前受过冻?像是以前冬日里受过寒,还不止一次,所以一到这个季节就总觉得冷,不是身上的毛病,是心里害怕。” “害怕?”谢俞跟李清和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是担忧。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治他这毛病啊大夫,开药或是扎针?”谢俞实在是看着心疼。 “不用,是药三分毒,还是孩子呢。不过,确实需要扎两针,寒气以往都藏在身体里,到了冬日就发作,对孩子也是折磨。但是最主要的,还是顺着孩子来。” “要怎么做?” “孩子喊冷的时候呢,吃些热的喝些热的,衣物穿戴严实了,及时保暖,慢慢的总会好的,就是需要爹娘精心些,可不能马虎大意了。”老大夫眼光锐利,很明显是还记得曜儿跟谢俞。 “诶!好,我们记住了!”李清和应的痛快。 “行,医馆事忙,所以先收费后治病,去交银子,我先带孩子去扎针,孩子爹陪着就行。”老大夫把写好的账单递给旁边的学徒,示意谢俞跟着他走,又点点抱着孩子的李清和。 谢俞这时候真顾不得老大夫怎么称呼她跟李清和了,急慌慌的就跟着学徒去柜台付账,没开药,只问诊跟扎针,就要二百文。 谢俞深吸一口气,自己可得保重身体,这看病真是要命啊,治不好要命,治好了要钱跟要命有啥区别,花钱买命呢。 付完钱,谢俞也往后头诊室里走,还没进去呢,李清和就抱着曜儿出来了。 “好啦?” “嗯,扎完了。”李清和给曜儿把衣服裹好,把人团在怀里,尽量不让风对着曜儿吹,快步向马车走去,谢俞也跟在后头。 进了马车,谢俞见曜儿好了些,不再时不时抖了,轻声细语的问他,“你感觉怎么样啊曜儿,娘抱抱?” 曜儿自觉缩进谢俞怀里,李清和把马车帘子仔细掩好,保证一点风都透不进,还用身体把门边挡的严严实实,才赶着马车回村了。 到了家,谢俞把曜儿抱进卧房里,盖好被子,开始找家里头有没有棉布头什么的,打算给曜儿的衣裳袖口跟领口,还有裤腿都缝上棉布头,加厚一层,保证风钻不进去。 李清和呢,给疾驰下完草料就进灶房烧热水去了,还往柴房看了一下,照曜儿这怕冷程度,这柴火,冬日里怕是还不够用,得挑个时候去山上打柴了。 谢俞把房里的绣架挪了个位置,坐在了床边,保证能随时观察搭配曜儿的情况。 小家伙睁着眼睛滴溜溜的转,被子里暖和,倒是不喊冷了,他看着谢俞仔细的把衣袖口翻过来,把裁剪好的棉布头缝在里头,针脚细密,缝完还用手捏一捏。 娘真好看。 谢俞缝好抬眼一看,曜儿还没睡呢。 “怎么啦,睡不着吗?” “娘,你冷不冷?”曜儿轻轻开口。 谢俞笑着摇摇头,“你要是冷就要随时跟娘和你李叔叔讲,知道吗?不要瞒着。” 小家伙眨眨眼睛,回谢俞一个笑脸。 谢俞猜想,曜儿在街上流浪,肯定是碰上冬天时候,没有取暖躲寒的地方,年纪还这么小,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给他的心里留下了阴影,幸好身体隐患不大,不然以后可就遭罪了。 把曜儿常穿的和比较厚的衣服都缝上棉布头后,谢俞在每一件衣服上都绣上一条青色的鲤鱼,这也是习惯了,绣品留下自己的标记,便于甄别。 李清和端着一盆热水进来,说是热水,也兑了些井水在里头,太烫了也下不去手。 拧好帕子,谢俞接过,给曜儿擦了擦脸,暖和的帕子在小家伙脸上,舒服的他不禁想贴上去。 谢俞却眼含担忧,这还没到冬日里呢,真到那时候,曜儿不是连门都不能出了? 她把这隐忧跟李清和提了提,“要不盘个炕?”李清和只能想到这个。 谢俞摇摇头,家里地方不够,而且这儿也不适合盘炕,即便是冬日,也是潮湿阴冷的,不似在京城的干燥寒冷,炕能不能烧着,能烧多久都是问题。 “多买些炭。到时候在屋子里煨个大火盆,我再把那旧被褥收拾收拾,回头钉在卧房门前,挡挡风。再看看哪儿能收旧被褥旧衣裳什么的,不行就自己把旧布料改改,缝成一床一床的,到了冬日就全钉在正屋几个门里,就像在京城做的防风沙的门帘子一样,也只能这样了。” 李清和仔细想想,这办法也不错,好歹防了风进屋,至少曜儿房门是能出的,猫冬嘛,冬日本就是在家窝着的。 曜儿身体这样,谢俞暂时就没让他去族学了,来来回回的,孩子受不了,回回嘴巴脸蛋都是没有血色的,看的谢俞心惊。 这倒更坚定了谢俞想给曜儿请个先生启蒙的想法,她自己当然能写会画也识字,但是做先生,她自认为还不够格。 教莲花她们,目的是让三姐妹多识字明事理,有些本事傍身。而曜儿的启蒙学习,是给他走科举这条路铺路,曜儿可以选择不科举,但是不能没有这个资格,想有资格就得先有资本,所以正经请先生是必须的。 曜儿对草药也感兴趣,还对木工、习武都感兴趣,谢俞都支持他。习武是李清和在教,木工也是他,草药谢俞还没找到合适的人。 曜儿还小,人生有无限可能,谢俞尊重他的一切想法,就像她爹尊重她的所有想法。 少年时,她想识字,她爹教,想读书,她爹也教,并不会说这是男子才能学习的东西。 谢俞跟她爹说以后不想嫁人,要招赘,跟夫婿一起照顾她爹,她爹二话不说就找族长把她的名字记上了族谱,说好百年后家产都是谢俞及其子嗣的,不需要什么侄子、叔伯的孙子来代劳。 朝廷征召宫女,每村都有名额,村里有户人家的女儿被选中,但那家女儿有意中人,两人正郎情妾意,自然是要死要活不愿去。 那家人在村里搜寻一圈,找到谢俞,愿意出五两银子,换谢俞替他们女儿入宫。 彼时,谢青山已经卧床一段时间了,家里已经一贫如洗,谢俞最后收了钱,一部分换了药,一部分银子给他爹留下,毅然身无分文的进了宫,谢青山只在那一次,没有同意她的做法。 但谢俞想让她爹活着,哪怕多活一日。 这一别,就是十年,归来只有坟塚和废墟。 回到如今,谢俞希望,曜儿比十年前的她,将来有更多选择的机会。 五十九、板栗炖鸡前言 在持续了两三日的阴天后,小潭村终于迎来了艳阳高照。 天气不那么凉了,曜儿也主动要求去族学继续上学,主要还是他那四个玩伴太闹腾了,听说他身体不舒服在家休养,每日下了学,吃过午饭,就来拉着曜儿四处蹦跶。 还别说,真是有效果,出门玩完,曜儿也不会嚷嚷说冷了,虽说夜里睡觉时还是会缩成一团,但是白日他里能活动活动,谢俞还是很开心的。 难得的几日大晴天,也没有刮风,谢俞上了山去摘野板栗。 山里有一片野生的板栗林子,村里人每到这个时节就会去摘些回家炖汤或是做零嘴吃。 大家也很有分寸,也有占小便宜的,偷偷摸摸装个几背篓运回家吃或是卖,但绝大多数村里人都不会做这种占便宜没够的缺德事。 摘够自家吃的,就不会继续了。 谢俞也只带了个小背篓上山,手上拿着竹夹,头上还戴着斗笠。 竹夹是用来捡地上的板栗的,斗笠是防止树上掉下来的板栗砸脑袋,这浑身是刺的小玩意,打一下可不是开玩笑的。 板栗这东西,果肉藏在刺球里,有时候分辨不出里头是好是坏,果实大小呢,也都不确定,所以谢俞就挑着个头大些的往背篓里丢,反正板栗能吃,板栗壳晒干了能烧火,都有用处。 背篓捡满,谢俞就收了手,正要把背篓背起来,李清和伸出手接了过去。 “你咋来啦?”谢俞记得他今天说了要去新宅子那儿看看屋子建的咋样了,这么快就上山来了? “屋子地基、框架都弄得差不多了,给的工钱痛快,师傅们也做的实在,我看没什么毛病,就干脆上山来帮你,这么多够吗?”李清和掂量掂量背篓,还挺轻的。 “够了,咱们家才几个人,这么多还吃不完呢。”谢俞静静站着歇会,刚刚弯腰起身弯腰起身的,身上都冒汗了。 “回去到棍棒叔家买只鸡,咱们今儿个吃板栗炖鸡。”谢俞摘下斗笠扇扇风,边走边跟李清和说话。 “要不我去山上打只鸡?买还费钱,上回我见山里有野鸡。” 谢俞诧异,“你还往山里头走啦?” 李清和抬头望天,“没啊,我就带疾驰遛弯的时候撞见的,没往深山里头钻。” 谢俞怀疑的看着他,李清和偏过头不敢对视。 “山里头野兽多,野猪有,狼据说也有人见过,大蛇也有,咱家也不缺吃喝,进山太危险了。”谢俞皱着眉,语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严肃。 猎户进山捕猎是为了生计,如非必要,谢俞并不赞成进山去找野味。 野兽、猛兽都很危险,她知道李清和手上有功夫,可她宁愿花些钱去买,也不想李清和往深山里闯,但凡有一次意外,她不敢设想。 李清和还是第一次见谢俞这么绷着脸,平日里她都是懒懒散散、可有可无的过日子,一时间还有些无措。 “我只去过一回,就在外围走了走,真的没进深山。”他第一次处理这种场面,只会干巴巴的对着谢俞解释。 谢俞默不作声的走着,其实话说出口自己就想收回了,主要立场不对啊,她俩是租客与屋主的关系,也是朋友关系,关心可以,管着他,不大好。 谢俞不说话,李清和更慌张了,伸手拉住谢俞的衣袖,“谢俞?” 谢俞抬头,“嗯。” “你在生我的气吗?”男人问的小心翼翼,既期望谢俞回答“是”,又害怕她回答后自己不会哄人。 谢俞见这人把紧张都写在脸上,不自觉的就把声音放缓,“我没生气,我只是在反思,刚刚说话有些没分寸。你不是曜儿,你想做什么都不该由别人来说道,我不该干涉你。” “你不是别人。”李清和这句话应的很快,谢俞还想张嘴,被李清和抢了先,“我,我把你当朋友,当家人,也不止想跟你做朋友,你是担心我,不是在干涉我,我很欢喜的。” 李清和说着说着脸烧红起来,谢俞又要开口,谁想到李清和还没说完,“我无父无母无亲但有些故交,没喜欢过其他女子,没去过青楼什么的腌臜地方;有积蓄,有功夫,身体还算不错;房子还在建,地在置办,勉强也算有田有舍;愿意入赘,只有曜儿一个孩子我也会把他视若亲子,我,我以后都听你的!” 谢俞目瞪口呆版,你嘴皮子这么溜?不是,我们探讨的不是进山危险这话题吗,怎么突然就赘婿自荐啦! “等等,你怎么知道我不想生孩子?”谢俞更不解了,她谁都没说过啊。 “我,我猜的,我早上遛马的时候听那些妇人讨论,讨论你娘是难产去世的,我想你应当是害怕生孩子这事的,我,我也不想你受罪。”李清和难得开始结巴,一句话分了好几次才讲完。 谢俞更想捂脸了,刚刚在讨论啥来着,怎么就到讨论生不生孩子这里了??? “咱们先回家?”谢俞怕再聊下去,她俩的话题就要歪到将来怎么给曜儿娶媳妇上面了。 谢疾曜:? 两个脸红的像红屁股的人,一前一后的回了家,中间隔了一段距离,大约放得下半个疾驰。 李清和生怕自己走近了谢俞不高兴,走远了又怕谢俞要是有话跟他说怎么办? 谢俞哪有心思回头看,她满脑子都是刚刚李清和刷刷刷的那一大段话,冲击力太大了,这人平时也不这么直接啊!越想脸越红,连带着耳朵也发烫。 回到家,谢俞往后一瞧,李清和离得老远,见她回头看又快步跑上前,还挺能跑? 李清和把装板栗的背篓递给谢俞,丢下句“我去找大马买鸡”,就跑了。 找谢大马买鸡?不应该找他娘吗? 被李清和一个翻墙落在面前惊住的谢大马…… “不是,那门开着你不走,你翻墙干啥啊?”谢大马差点吓得茶都喷出来。 “我刚告诉谢俞,我对她的心意了。”李清和还喘着气呢,又给谢大马丢下这么一句。 “噗!咳,咳咳咳咳咳你说啥?!” 六十、板栗炖鸡终章 李清和也是混账,那边丢下一大段话让谢俞去消化,这边又给谢大马丢下这么一句,就去前院找林金叶买鸡了。 谢大马真是被勾的心痒痒,可李清和又变成了锯嘴葫芦,拎着鸡坐他边上一声不吭的发呆。 “到底咋回事啊?你这也太突然了,我娘才刚给我找媒婆说亲事呢,你都表明心意啦?那谢俞答应你没有啊?”谢大马忍不住在李清和耳边叨叨。 锯嘴葫芦好像才知道旁边有人,抓着鸡脖子的手使了点劲,那鸡都要背过气去了,他才开口,“我忘记问了…” 谢大马没眼看,不想问了,等喝上他跟谢俞的成亲酒,说不定自己孩子都有了。 “你赶紧回去杀鸡得了,这都要饭点了,你接你家曜儿了没有啊?” 李清和手又一紧,坏了,忘记了,看这日头都快下学了,他又翻墙到了巷子,走马厩门进了院子。 谢大马失语,“那门不是在那儿吗!又翻墙!老翻墙!墙都给你翻低了几寸了!” 谢小马玩完进屋,就听见他那不大熟的哥哥在嚷嚷,这也没人啊,他跟谁讲话呢? 李清和进后院,见曜儿已经在院子里给菜园浇水了,“曜儿?你自己回来的?” “叔叔,是狗子跟蚕豆送我回来的,他们还说以后都先送我回家呢。”曜儿晃晃脑袋,眯眼笑起来,跟谢俞简直一模一样。 谢俞听见动静,从灶房出来,“热水烧好了,快把鸡杀了,看来午饭是赶不上吃板栗炖鸡了,炖着晚饭吃。” 李清和看谢俞语气还是镇定的,却不像往常似的看着自己说话,又开始紧张,他一紧张,就想握拳头。 “嘎!” 在经历了两次致命捏脖之后,鸡生终于走到了尽头。 无名鸡:一刀下来很难吗?贱人! 谢俞倒好热水在木盆里头,让李清和慢慢给鸡拔毛,自己开始准备午饭。 苦树豆腐还是常客,如今这时节,霜降过后最多的就是小白菜,所以小白菜也是谢俞饭桌上必不可少的一道菜。 谢俞还做了一个肉丁炒辣椒,猪肉是买的肥五花,费了老大劲切成丁,新鲜摘下来的辣椒也剁的碎碎的,还得拍些蒜在里头,热油爆炒,就着米饭,连曜儿都能吃一碗半。 吃过午饭,李清和先刷碗刷锅,才继续把拔好毛的鸡开膛破肚,清理干净。 谢俞也没闲着,在一边开板栗,一头削的尖尖的竹片在扎手的板栗外壳上开出一个口子,曜儿用两只脚掌一使劲,刺壳就开了,露出灰褐色的板栗。 曜儿把去了刺壳的板栗丢在脚边的空木盆里头,又乖乖的等着他娘推过来下一个板栗。 李清和把鸡剁好块,分了一半吊在水井里,还盖上竹筛防止有灰落在里头,另一半则放进了空陶罐里,盖上盖儿,他也加入了剥板栗队伍。 多一个人,动作也快一些,很快,刺壳就堆成了小山,再看木盆里的板栗,也只堪堪半盆。 谢俞内心感慨,真是不容易,吃个板栗这么费劲。 这还没完呢,李清和把刺壳扫起来倒在装木屑的木筐里,开始点火烧水。 谢俞把木盆里的板栗挑了大约两小把出来,用凉水搓洗了一遍,拿过砧板放在灶台上,开始拿着刀尖一个个开壳。 照着板栗的饱满部分下刀,开了壳谢俞就用菜刀一推,下锅,等开壳板栗都下了水,火势渐大,水也烧开了。 谢俞守在锅前,水快烧干时示意李清和把柴火褪出来,就着灶膛的余温,水渐渐焖干,谢俞拿着锅铲翻炒了几下,又把板栗捞起来装进空盆。 这时候板栗去壳褪皮就十分轻松了,谢俞剥了一半,把板栗切小些,倒进陶炉,加水点火,放进一早就泡上的香菇,盖上陶盖,接下来就交给时间啦。 一通忙完,谢俞一手板栗味,李清和一手鸡肉味,两人在木盆里拿着皂角拼命搓手,相顾无言。 曜儿抱着疾风路过,不解的看着二人,“娘,叔叔,你们在玩木头人吗?” 谢俞:不是,他想做你爹。 李清和看看曜儿,“曜儿要去干嘛?” “带着疾风去睡觉。”疾风被抓起爪子挥了挥。 谢俞惊恐,“疾风不可以抱上大床喔。” 疾风爪爪落下,脑袋也被曜儿按,不是,也失落的低下。 “娘,疾风香香,可以睡觉。”曜儿不死心,努力为疾风争取一席之地。 “疾风每天都跟大黑小黑打架,昨天没洗香香!”大黑小黑是两只白鹅的名字,命名人是谢疾曜。疾风每天跟鹅打架,总摔在鹅粪里,往往惨败。 风花雪月被谢俞暂时抛在脑后,她现在只想说服她儿子不要把没洗掉鹅粪的疾风抱上两人睡觉的床。 “疾风现在洗香香。”曜儿表示只想狗狗陪睡觉,甚至可以现在就给它洗澡。 “疾风晒干要好久。”谢俞头疼,疾风毛发多些,洗完澡都得太阳底下晒很久才干。 而且它也才两个月左右,跟小娃娃一样,勤洗澡容易受凉,半干不湿的抱上床,回头一人一狗都不舒服。 “要不给他俩搭个窝,在书房那张矮榻上午憩?”李清和试探提议。 谢俞投来赞赏的目光,进屋把还没沦为门帘子的旧被褥抱到书房,铺好,拿来曜儿的小铺盖,还有小狗专用小被,连备用的枕头都放好,就把曜儿哄进了书房。 李清和佩服,所以谢俞就是不想疾风睡她的床。 谢俞(坦诚脸):对。 经过曜儿这么一打岔,两人好似不那么尴尬了,谢俞搬出靠椅在后院树下躺着,还拿了件外衫盖着。 李清和也有一把靠椅,也并排放在了一起。 沉寂片刻,“所以,你愿不愿意考虑我入赘呀?”李清和话语里带着不确定。 谢俞闭着眼,倒是比之前镇静些,“你很好啊,其实,我还蛮中意你的,但是” “但是什么?”李清和急促的翻个身,看着谢俞的侧脸。 谢俞不想睁眼,太阳晒过来,盖住了她半个身体,晒得她有些困。 “但是你条件这么好,入赘不是件小事,我怕你将来后悔。我是打定主意不生孩子的,曜儿也不会因为有了父亲就改姓,做我的夫婿,在当下来看,并不是什么好选择。” 李清和没有贸然的给谢俞许下承诺,也没有脱口而出的回复,他沉思了一会儿,谢俞都以为他要退却了,他才再次开口。 “我刚刚在问自己,入赘你家我愿不愿意,你不生孩子我能不能接受,反复问了好几遍,答案都是确定的。我不敢说‘我一定不会变’这种话,但是我这个人这么些日子你应当也了解一些,我口头上不会说什么好话,但是做事也还算靠谱?” 谢俞这回可把眼睛睁开了,转过头与李清和对视,他不再紧张,不再害羞,而是真诚的看着谢俞发问。 “嗯,很靠谱,虽然你说是我跟曜儿给了你家的感觉,但是如果没有你,我们其实也不会这么踏实,你真的很好。”谢俞坐了起来,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李清和。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忽然都笑了起来。 “那慢慢来?你再,考验考验我?”李清和的语气轻松了许多。 “好啊,那就慢慢来。”谢俞又躺下,这回舒心的睡着了。 六十一、鸡蛋羹与桂花 两人那日说开后,相处方式还是同以前一样,但是谢疾曜总觉得他娘跟李叔叔之间有点奇怪,为什么一个做饭一个烧火也会不由自主的笑呢? 不懂,曜儿要去照顾怀宝宝的海金沙了。 母马怀孕的时间较长,约需要十一月才会产下小马驹,一般都选择在春夏怀孕,这样小马驹就能在温暖的时节出生。 但不知是什么情况,海金沙与疾驰选择在这个时节繁育后代,海金沙到谢家是七月底,如今已是九月下旬了,已怀孕大约一月多些,等到生产,就是明年七月。 这还得亏的李清和跟着他奶奶学过一点给兽类看诊的法子,加上疾驰是他在军营接生的,不然得等海金沙要生崽崽,可能才知道。 曜儿十分喜欢海金沙,知道海金沙有了小马驹在肚子里后,更爱往马厩跑,一天得去看海金沙三回,草料是使了劲的放,至于疾驰的草料槽里,没有,曜儿不给它吃。 海金沙也很喜欢曜儿,嗅到他来了,就会温柔的用脑袋蹭蹭他的脸,疾驰就在一边眼巴巴看着,海金沙现在都不和它蹭蹭了。 曜儿畏寒,脾胃又一般,需要时时调理,偏偏吃了东西也不长肉,谢俞总是想着法儿的给他补身体。 她本想再买两只鸡养着下蛋,鹅战斗力强又吃的多,可离能下蛋至少还得几个月,鹅蛋也味道重,谢俞怕曜儿吃不惯,再去集市买鸡回来,也好每日给曜儿弄个鸡蛋吃。 谁知前段时间谢大马在家里逮了两只能下蛋的鸡过来,说是送给李清和的,感谢他千里送家书。 谢俞不明所以,李清和心里清楚,这两只鸡还有报答他护送银子的心意呢,毕竟那么多银子,他卷钱跑了,天大地大的,也没人知道。 偏偏谢大马信任了李清和,李清和也没辜负,两只鸡,这才几个钱? 所以家里的鸡蛋,算是有稳定来源了。 每日去鸡窝掏鸡蛋的活,还是曜儿的,他格外讨家里的牲畜喜欢,家里的狗、鹅、马,还有新来的鸡,碰见谢俞跟李清和,都不安分,但到了曜儿面前,都乖乖的。 曜儿也不怕脏,他很喜欢做这些,这样他就觉得自己给娘分担了一些,也是一个对家里有用的人。 谢俞一开始真是想一日三餐都给曜儿准备鸡蛋,早上热水冲鸡蛋,叫鸡蛋茶;午饭鸡蛋炒个什么菜,总之得配上;晚饭蒸个鸡蛋羹,下饭香香。 但这只是想想。 鸡蛋茶是把鸡蛋打散在碗里,用热水冲泡,鸡蛋冲成蛋花状或是稀的都可以,加糖加盐也看个人口味,只一点,必须得加些油,喝起来才香。 但曜儿接受不了,加糖喝了想吐,加了盐也觉得怪怪的,谢俞无奈,早晨这顿鸡蛋就搁置了。 中饭的鸡蛋炒菜,偶尔吃或是两三日吃一次都是新鲜,每日有,不光曜儿,李清和都委婉的表达了想不想去集市买些新鲜吃食换换口味,好,也没有很委婉。 最后保留下来的,也是吃不厌的,竟然还是鸡蛋羹。 一点点盐,一小滴油,一小滴酱油,配上打散的鸡蛋搅匀,加水,不用加多,加水到保留蛋黄的颜色就差不多,要加完水都有些发白了,那就是加多了,蒸出来鸡蛋会比较稀。 就这么一碗,李清和跟曜儿吃起饭来都快些。 也不知是不是天气原因,如今吃米饭,总感觉难以下咽,不做个汤送服,或是弄些菜汁拌饭,一碗饭很难吃完。 当然,也可能跟谢俞他们不怎么动弹有关,这个他们,不包括曜儿跟李清和。 李清和判断,是不是谢俞在京城呆久了时日,回家乡水土不服的缘故。 谢俞表示这推断有些不靠谱,自己又不是第一天到家,已回来这么些时日了,不应当啊。 反正这之后,李清和掌厨,总会弄些好克化的吃食,君不见谢俞饭吃的少,脸颊都瘦了些。 谢俞还真没感觉,她正忙着收桂花呢。 村里几株桂花树开的极繁茂,颜色深黄,远远看去美极了。 谢俞跟村里几个妇人约好,拿着竹筛去摇桂花,摇下来了直接就能拿到太阳底下晒,倒是省事。 走出家门,已有几人走了过来,谢俞拿着竹筛戴着斗笠融入了队伍,到桂花树下,几个小儿在那儿蹦蹦跳跳的攀桂花枝,曜儿也被拉着一起。 谢俞没打搅曜儿跟伙伴玩耍,把竹筛放树下,跟其他人的围成一个圈,几人走进竹筛圈里,上手开始轻摇桂花树。 簌簌声伴着风声,一场桂花雨落下,大家没摇很久,这桂花树还多着呢,且也不是她们几家独得的,事做三分,物取所需就够了。 竹筛只薄薄铺了一些,看着还有些稀稀落落,几人换了棵树,继续摇着,玩耍的小儿看着好玩,也要进来,簌簌花落声里还加入了娃娃的笑声。 谢俞带着桂花回家时,曜儿的脑袋上还挂着几朵桂花呢,他倒开心,晃着脑袋,细细嗅着竹筛里的桂花香。 “回来了?”李清和在前院磨着谢俞叫不上名字的木条,见两人都带着花回家,眉眼都柔和起来。 “嗯,看,好多桂花,可以晒了泡茶、做糕点,尽够了。” “海金沙,看,桂花哦。”曜儿捧着身上摘下的桂花跟海金沙分享,又获得一个爱的贴贴。 李清和继续专心的做他的木工活,谢俞怕木屑飘过来,坐的离他远些,开始筛选不好的桂花和不小心掺进去的杂质。 筛选干净,谢俞拿来个小木盆,加水加些许盐,开始搅拌,直至盐全部化入水里。 这小木盆还是李清和的杰作,刷了桐油散了气味,原本是做来给曜儿洗脸的,他还有个专属的小面架呢,谁知谢俞一眼就看上了。 李木匠能怎么办呢,只能多做几个大家一起用咯。 谢俞把竹筛上的桂花倒进木盆,浸泡了一刻钟左右,喊来李清和一起去后院。 谢俞拿着空竹筛,李清和把木盆里的桂花小心的倒进竹筛里,竹筛有些缝隙,水被筛掉,待桂花都倒进去,李清和打了桶清水,控制着力道慢慢冲刷着刚浸泡过的桂花。 冲洗干净,谢俞进仓房拿了张油纸,这纸多用来保存东西,谢俞把湿竹筛上的桂花都挑进油纸平铺开,任其风干。 如今不再有上月那么多的阳光,整个平江府都是阴天,谢俞也不用担心桂花被阳光曝晒变色或失了香味。 到傍晚的时候,谢俞才把前院的桂花收进屋子,手抚过摸了摸,桂花已经晒干了。 谢俞把大块的油纸裁剪开,折成一个个小三角的油纸包,分装干桂花。 曜儿好奇,“娘,桂花茶好喝吗?” 谢俞干脆捡了一些,放进茶杯里,热水一冲,茶水也带了些金秋月桂的颜色,“你尝尝?小心烫啊。” 曜儿点点头,轻轻吹吹,吹得差不多了才小心的酌了一口,他的惊讶都写在眼睛里,“好喝诶,香香的。” “来,我尝尝?”李清和凑过来个脑袋,曜儿把茶杯送到他嘴边,李清和咂咂,“有淡淡的涩。” 谢俞诧异,“是嘛?回头看村里谁家有蜂蜜卖,买点冲泡桂花,大约会好些?” 李清和点点头,“你也尝尝?”说着这杯茶又被送到谢俞嘴边,谢俞忍不住瞪他一眼,干脆一口饮尽,一小杯茶还三个人喝来喝去! 曜儿:奇怪,李叔叔笑的那么开心干嘛,应该是桂花茶好喝? 六十二、立冬与上梁 九月廿五,立冬,按黄历上,宜竖柱上梁。 正常来说,上梁的那根横木,从选,到取,都有许多规矩与讲究,房梁对一座屋子的重要程度,不亚于坟塚的风水。 镇宅平安,上梁求的就是屋主的家宅安宁、富贵长久,是绝不能马虎行事的。 李清和不大懂这些,但架不住整日里在村中溜达的老村长极其重视。 小辈不懂,谢江河做为村长,可不能让他犯了忌讳,到时候房子建好还家宅不安。 原本应该在动宅建屋的前半年就开始物色梁木的,但李清和这屋子建的干脆,也算突然,所以梁木只能现找。 挑选一根上好的梁木也要缘分,屋主得亲自进山物色,梁木也不是随便一棵大树就可以的,必须得是笔直参天、枝繁叶茂的杉木,树龄太老的不行,太年轻的也不行,得树龄不长不短。 树的形状也不能上大下小或是上小下大,从下到上,尽量一致,才算合格。 这还不算完,选的这棵杉木不能是独木,树的四周要有许多小杉木,越多越好,在老人眼里,这样才是好寓意,这家人以后定是多子多孙。 为这棵梁木,李清和跟谢俞跑遍了小潭村的山林,深山当然没进,但是杉木林子真是逛遍了,终于给寻到一棵勉强合适的。 为什么说勉强呢,因为这棵杉木周边的小杉木稀稀拉拉的,说独木也不对,好歹有几棵,说多,牵强了些,就那么几棵。 李清和自己觉得挺好,记下位置就去请村里木匠来一起砍伐,砍下来还得木匠制梁呢。 砍伐梁木时,不能破坏周边的小杉木,梁木伐倒时方向得朝南。 要让谢春申说,这周边也属实没法破坏,小杉木真是稀的可怜,斧头再挥大些也抡不到那小树头上。 梁木运回去,木匠谢春申选了个良辰吉日,点上三炷香,敬告天地,才开始动工制梁。 梁木制好,谢俞跟李清和翻着黄历册子,选了又选,定下立冬这日上梁。 上梁前要祭梁,上梁时还要抛梁。 祭梁的祭品,谢俞挑的香烛、豆腐、蛋、鱼等,抛梁则置办的糖块、花生、铜钱。 东西置办齐全,转眼上梁这日也到了。 在小潭村,上梁不光是匠人抬梁,还得男主人和家里的后代扛梁走在最前头。 上梁越热闹越好,所以除了谢俞本家的一些叔伯,例如村长、族长等家里人,村中其他人也来了不少。 今日三人穿的都很正式,谢俞着一袭浅红衣裙,头戴几支银簪,耳饰还是坠着红色宝石的样式;谢疾曜穿着一身黑衣,但细看衣摆却是祥云图样,长命锁与银手镯穿戴上,像个压床的喜童子。 李清和嘛,跟曜儿的衣服是一个样式,这可是谢俞亲手做的,难得李清和肯任谢俞打扮,头上的玉冠一戴,用谢俞的话来说,“俊的像个书生。” 真武夫李清和 谢俞原本想着李清和新宅上梁,她穿戴整齐也就是了。 虽说这屋子是自家老宅的地方,可也塌了七八年了,说是自家屋子,也是物非人非,既然让李清和在原址上建了屋子,也不必多纠结。 谁知这男人上梁前一日给她丢下句,“那新屋子,做我嫁妆怎么样?” 谢俞一口桂花茶都没喝完就喷了出来,李清和满脸桂花沫子。 李清和慢条斯理的扯过干布巾擦脸,还重复道,“我把那座新屋子,做嫁妆,入赘给你做夫婿,可以吗?” “咚!”挎着布包的曜儿绊在了门槛上,一屁股坐在地上,呆愣愣的看着李清和。 娘俩一脸傻样,看着李清和不说话。 李清和深深叹了口气,把曜儿抱起来拍拍灰,又坐在了谢俞面前,端是得不到答案不走的架势。 “叔叔,你要做我爹爹吗?”僵局由曜儿打破,他勇敢出击替他娘问出这句话。 “对,我想做你爹爹,在询问你娘亲愿不愿意呢。”李清和耐心回答他,深邃的眸子却紧盯着谢俞。 谢俞才意识到,这男人平日里百依百顺、性情温和,确是实实在在在战场上杀过敌的,骨子里还是强势与具有侵略性的。 第一次遇见郎君求嫁,谢俞连灌了两杯水,才憋出一句,“那我是不是得找媒婆给你说亲下定啊?” 李清和从没笑的这么畅快过,胸腔都在震动,笑的谢俞脸皮发烫,才透出些散漫,“嗯,都依你,我背个包袱进门都行,反正宅子是我带进门的家产,给你的。” 这也是谢俞今日站在门前做主人姿态迎客的原因,心意早就互相表明了,男人想进门,那就给个名分呗。 匠人们将绑上红绸的的正梁抬进了新屋堂前,供桌上祭品已经到位,瓦匠、木匠嘴里说着吉祥话,手里握着酒杯敬酒。 祭梁结束,要抬梁了,李清和抱着曜儿上前,李清和抬一头,曜儿也举着手有样学样。 进门的和围观的宾客心里嘀咕却也没多话,还是族长慧眼如炬,站谢俞边上悄摸着问,“定下啦?这后生甘愿入赘咱老谢家啊?” 谢俞难得调皮起来,“嗯哼,定下了,让我挑日子娶他进门呢。” 村长溜达过来,闻言挑挑眉毛,冲谢俞一拱手,“佩服,你可好好待人家。” 话也没多说,上梁师傅开始抛梁了,谢俞准备的铜钱跟糖块、花生都天女散花般抛撒下来,众人哄抢,这抛梁的东西可有好意头呢。 抛梁结束,众人退出新屋,让阳光晒在梁木上,谓之“晒梁”。 瞧热闹的回家,本家的谢俞都包了红包,原本还应该整治一顿宴席的,但今儿个立冬,都得归家跟家人喝母鸡汤,还得祭祀先人,谢俞就把红包包的厚了些,没置办宴席。 三人回家,谢俞换了些素净的衣服,拿好纸钱香烛。 李清和进屋给他奶奶上了香,告知新屋住址,也换身衣服出来。 虽说还没有成亲,但李清和还是打算跟谢俞一起上山,也算是见见谢俞亲长。 曜儿身上的衣服没换下来,只卸下了手镯,长命锁藏进衣服里。 小家伙跟着娘亲在屋子里给家里供奉的牌位叩了头,自己绑好裤脚,家里的牌位拜完,还要上山再给两个爷爷、奶奶、太公太婆除草、磕头、烧香呢,多烧些他们才能吃饱饱。 六十三、鸡汤 山上祭拜回来,谢俞去赵秀莲家买了只老母鸡,家里两只鸡正是下蛋的好时候,可金贵,不能宰了吃。 平江府一带,立冬喝汤是传统,多是炖鸡汤,在预示着寒冬将至的日子,一家人喝碗暖和的鸡汤,既是秋忙后的享受丰收,也寓意着农人要开始休养生息了。 平江府主食稻米,又多河流,风调雨顺的时节多些,所以也称得上富庶之地。 许多走商的都会从其他地方运来平江府没有的物品贩卖,许多东西都可去特定的集市淘换。 小潭村的青枣个小、味酸,炖母鸡汤加红枣补身,谢俞赶了几回走商集市,才买到一小包大个的干红枣,正好煮了炖汤。 买来的干红枣并未去核,谢俞拿着竹片一个个把核去掉,曜儿还小,要是不小心吞下去了,可不是小事情。 杀鸡仍是李清和的分内事,他现在的手法也是愈加娴熟,鸡脖子一拧,割掉放血,洒些盐,鸡血也是一盘菜。 上回板栗炖鸡的那只鸡,被拧了脖子没及时放血,谢俞还心疼了好一阵,倒不是心疼李清和浪费,而是她好久没吃过拌鸡血了,有些馋。 这次李清和记得了,一个海碗,一只鸡的血放完了也没到碗边。 这回的鸡毛油光发亮,李清和特地把长的长的、好看的鸡毛归在一边,闲暇时候给曜儿做个鸡毛毽子,他也能拿出去跟小伙伴炫耀炫耀。 上回那炖汤还剩下半只鸡,谢俞做了小鸡炖蘑菇。 这回炖母鸡汤,谢俞特地挑的不大不小的鸡,决定整只鸡都炖了。 可不能再像上回,半只鸡,吃不完又上锅蒸,连吃好几顿,李清和跟曜儿那几天看见那盘菜就难受,差点从此拒绝小鸡炖蘑菇。 给鸡拔完毛,谢俞攒(cuan二声)了个小火把过来,李清和提溜着鸡的双脚在火上炙烤,把那些没拔掉的嫩毛都用火燎掉。 陶罐放在了后屋的厅堂,原本是在灶房的,可最近阴天多,灶房里头光线不好,炖着汤都看不清楚炖的咋样了,谢俞就把它挪了出来。 等鸡在陶罐里“咕噜咕噜”的时候,那碗鸡血也凝固好了,谢俞倒了滴香油进去,拿着竹刀划拉成小块,搅拌了几下,先给干活完洗手的李清和戳了一块。 李清和如今可不扭捏了,马上他就能进门了,是有名分的!嘿嘿!张嘴就吞了下去。 曜儿对这个敬谢不敏,还是去前院喝点桂花茶。 曜儿不吃,谢俞自己吸溜一块下肚,这鸡血跟上回庙会的猪血味道还不大一样,有些腥味,庙会的猪血有汤底,还加了粉料,汤汁一浇,只能尝出香味。 至于谢俞手里的嘛,家常菜,吃个新鲜。 两人手上空下来,谢俞看着仓房的箩筐,想起来自己还买了粉丝没有吃,“今儿个不吃米饭了,做些油饼,泡个粉丝,到时候用老母鸡汤泡粉丝,怎么样?” “好,我来弄,你教教我?”李清和忍不住离谢俞近些,说话也是轻柔的。 谢俞腹诽,看来他是还没从求嫁成功的情绪中缓过来。 “行,去拿面粉,我记着家里还剩了一点,正好做饼子。” 做油饼的方式各式各样,根据个人口味,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见解,谢俞爱吃葱油饼,但是葱油饼较软,泡鸡汤的油饼得是酥饼才够味。 最后李清和表示,那做葱油酥饼不就好了,两全其美。 两人分工合作,谢俞炸葱油,李清和揉面做饼子。 说是分工,倒也不大恰当,做油饼的关键一步,就是刷上油酥,所以得先等谢俞把油酥弄好。 油酥做法呢,是用面粉加上盐和香料粉,最后用滚油一浇,搅拌均匀。 酥饼则是把搅拌好的油酥抹在擀好的面皮上,再把抹了油酥的一面对折起来卷成花卷样式,压成面皮,摊在烧热的刷了油的锅边,烘烤或是煎一盏茶,香喷喷的葱油酥饼就做好了。 李清和把烤好的酥饼切成小块,饼还热乎,谢俞就用手去捏了一块丢在嘴里,烫的不住“斯哈”。 李清和无奈,赶紧给她倒杯放凉的茶,“慢点吃,回头嘴巴烫伤了可就难受了。” 谢俞接过茶杯喝着,听到李清和这话,只露出双眼睛对他笑,笑的李清和忍不住摸摸她的头。 陶罐下放了几块炭,火势正旺,谢俞还没走近就听见里头沸腾的汤冒泡的声音。 李清和拿了块湿布巾揭开盖子,火候还不到位,还得再炖会儿。 正好粉丝还没泡软,两人去后院的靠椅上休息去了。 这竹制的靠椅基本上成了谢家的第二张床榻,曜儿一张,谢俞跟李清和也一人一张。 曜儿的最好认,最小的就是他的,还有个小几放着他的小茶壶。 李清和的,很有个人特色,上面光秃秃的,锃光瓦亮,一看就是被人躺干净的。 谢俞的呢,常有外衫或是薄被在上头,躺困了倒头就睡,偶尔还有几本书在靠椅上摊开,可别误会,这都是话本子,谢俞可不想看那些之乎者也。 如今莲花按时来上课,谢俞除了教习字,就是教些刺绣入门。 小潭村会绣花的妇人家家都有,但正经学刺绣的,只有谢俞这个回乡的半吊子,说半吊子也夸张,但用谢俞的话来说,就是她真只学了皮毛,绣的好的都没出宫呢。 就这样赵秀莲也挺满足了,这会儿找刺绣师父,不给人当几年长工,是别指望师父愿意领你进门的。 谢俞大方,反正只教莲花一个,基本上是倾囊相授,但目前还没教那么深入,小莲花不到八岁,教多了孩子也全盘接收不了,一步步来。 所以名义上来说,谢俞真是谢莲花的正经师父,不论是教学还是教刺绣,自然徒弟家也拿她当师长看。 这不,今日立冬,还给她送来一盘子桂花糕,莲叶和莲子怯怯地跟在大姐身后,俞姨家里有大马,还有叨人的鹅,这俩孩子有些害怕。 “师父,我给您送桂花糕来啦!”莲花还没走到后院,声音就传了过来。 曜儿亦步亦趋的跟在莲叶莲子后头,他还记得娘因为她俩哭摔倒了,每回两人来他都跟的紧紧的,谢俞都怀疑家里两只鹅见了莲叶莲子就追是曜儿悄悄跟它们念叨过。 “莲花来啦,正好,我烤了些饼子,你们来尝尝。”谢俞起身招呼,李清和也不好再躺着,也跟着起身去端饼子。 谁知莲花听了这话放了桂花糕就走,“不吃了师父,上回我娘说了,不能老占您便宜,每回送东西来都连吃带拿的,我带她俩回去啦!” 两个小的还没喊“俞姨”呢,又跟着大姐跑了,还挺灵活。 谢俞没追上,跟端饼子出来的李清和耸耸肩,徒弟太懂事也没辙,跑的比兔子还快。 六十四、嫁娶 晌午,鸡汤的香气弥漫在后屋,李清和瞧了瞧,鸡肉炖的软烂,轻轻一推,骨肉就分开了。 谢俞捞起泡软的粉丝,把水沥干,剪刀剪短些,单独拿了个空碗装好。 “曜儿!吃饭啦!”谢俞站在后屋喊了一嗓子,最先响应她的是飞奔来的黑毛球。 疾风如今矫健极了,猛地就扑向谢俞,被李清和一把提溜住后颈,还在兴奋中的小狗冲空气扒拉了两下,发现没有在谢俞怀里,瞪圆了眼睛。 谢俞被它懵懵的动作逗笑,伸手把疾风抱过来,握着它的爪子晃了晃,“诶呀,这是谁啊,是不是会飞的疾风呀?” 小狗以为谢俞在跟它玩游戏,自豪的长“嗷”一声,谢俞更乐了,带着它转起圈。 李清和不自觉的也跟着谢俞笑,眼里溢满的都是抱着小狗晃悠的谢俞。 曜儿想,站了半天,李叔叔也没看见自己,他挡住我的路了啊!我要去吃饭啊! 越发活泼的曜儿长叹一口气,“叔叔!娘!别玩啦!吃饭啦!” “嗷嗷!”疾风激动的跟曜儿呼应。 一家人进屋吃午饭,鸡汤还没放盐,谢俞先盛了一碗汤出来放凉,粉丝泡在鸡汤里,也不敢给疾风吃太多,怕它吃了不舒服,还挑了些鸡肉鸡肝,这是疾风的午饭。 小狗的午饭分好,谢俞开始分粉丝,洒些葱花,热鸡汤一冲,再一人一碟油饼,三人吃的头都不抬。 吃完,身上都热的有汗,真暖和啊。 热汤不再滚烫,谢俞才把小狗的午饭倒在专属狗盆里,疾风的尾巴都摇的飞起。 吃过饭,李清和主动刷碗,谢俞带着曜儿去前院消食,鸡肉吃太多,还有些撑着。 等李清和出来时,曜儿已经进屋午憩去了,谢俞倚在后门边等他。 “怎么了?”李清和见谢俞这架势,有点像地痞。 谢俞:? “去书房?”谢俞歪歪头。 “好。” 进了书房,谢俞把门带上,李清和突然紧张起来,手都不由得攥了攥。 谢俞在书架上翻翻找找,拿出一本小册子,“来,你看看。” 李清和还以为是什么不大能见人的册子,僵硬的挪过去,一看,喔,不认识。 “我看不懂……” 坏了,谢俞忘记未来夫婿是个目不识丁的了。 “咳,那个,这是我写的咱俩成亲前后的一些安排,我也没成过亲,所以想着列出来咱俩商讨商讨。” 李清和正襟危坐,听到成亲,眼睛都发亮,“那你讲,我听着,你放心,我记性好,讲了就能记住。” “成亲得先找媒婆下定,但是你现在住这里,请媒婆过来有些像左手倒右手,所以我想着,等你新屋子建好,我让媒婆去新屋子里提亲,你看行么?” “行!”李清和一点头。 “等下了定,咱们再挑吉日成亲摆酒,到时候就在这宅子宴请宾客,我想着,请些村里人,还有我本家的族叔伯,也就差不多,这个到时候我请教请教大花奶奶跟金叶婶子她们。” “嗯!”李清和二点头。 “还有,聘礼嫁妆的,我的家产就是那十几亩地和这处宅子,但我下定一定给你风风光光的,你放心。” “好!”李清和三点头。 “你傻啦?”谢俞忍不住捏捏李清和的脸,“怎么就会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啊?” 李清和被捏着脸目光还不离开谢俞,“我很欢喜,谢俞。” 谢俞被他直白的眼神盯得收回手,偏头看向书架,刚刚游刃有余的谈婚论嫁的仿佛不是她,此刻竟不好意思起来,嘴里嘟囔,“我也很欢喜啊。” 李清和坐在长椅上微微抬头看着谢俞,谢俞站着都有些不大自在,就要转身,被他一把拉住,炙热的手掌轻轻带住谢俞的手,没怎么用力,谢俞却不再动作。 “干嘛呀…”谢俞的语气难得带了些羞涩,转过头看着两人浅浅牵住的手。 两人初次相处的时候就很自然,好像天生就是为了遇见,在李清和的眼里,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谢俞牵引着走,视线总忍不住追逐着她。 谢俞很享受跟李清和相处时自在的感觉,她爱细水长流的日子,对能陪她平淡的李清和是渐渐有好感的。 两人好像直接进入了成亲多年的夫妻相处模式,李清和偶尔几次靠近她,也是摸摸头,不近不远的给她留一处自在。 这还是第一次上手呢。 李清和下意识的拉住要转身的谢俞,以为谢俞会不高兴,谢俞却没有甩开。 男人眼神幽深起来,像平日里伪装在羊群的狼终于悄悄探出一点獠牙,轻轻收紧手掌,把谢俞的手彻底掌控。 他没怎么使力,握紧的手只拉了一下,谢俞已经跌进了怀里,背对他的脸庞转过来埋在他胸口,耳尖通红。 李清和轻笑一声,把人拢在自己怀里,下巴靠在谢俞肩膀上。 谢俞一根手指戳戳他胸膛,“别得寸进尺啊。” “嗯。”手臂却没松开半分。 静静拥抱的两人被门外“嗷嗷”的狗叫声分开,是疾风在扒门槛想进来,谢俞起身去拉开门栓,疾风一下蹦进来,叼起小蒲团就往外跳,原来是午憩的蒲团被它落在书房里了。 李清和看着这黑毛团一来一回,真是成精了,以往谢俞在,它肯定得扒在她裤脚处,要求先摸摸头,抱起来掂量掂量,才老老实实去找自己的窝垫睡觉,今儿个跑的比兔子还快。 疾风:我本来就跑的比兔子快!不对,我是狗,是旋风小王子!我最快! 这么一打搅,谢俞要回房午憩了,再在书房待着,总感觉李清和要吞了她,不安心不安心。 李清和看着谢俞落荒而逃进房的背影,头都不回一个,挑了挑眉,得,又一个跑的。 他看看书桌上的册子,明明大字不识一个,还翻看的津津有味,实际上谢俞讲的全在他脑子里打转,李清和恨不得明天谢俞就请媒婆给他下定,他一定马不停蹄地嫁进来。 没办法,饭要一口口吃,他想送给谢俞的新房子还没盖好呢。 慢慢来,慢慢来。 六十五、大蒜与棉衣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过了立冬,已近九月尾声。 这个月淮河镇还有两场大集,谢俞跟王芸、赵秀莲约好一起去镇上购置菜种子。 谢俞目前主要耕作的就是水渠边的那上下两亩多点的地,已经翻好土,谢俞琢磨要种些蔬菜了,翻好还空着不就白翻了吗。 至于买屋子后,谢根生的那十余亩地,谢俞只拿着册子去认了认地方,忙不来,看看开春了租给谁家,收个佃租。 今日去集市要买的,主要是大蒜、萝卜种子跟豌豆种子。 家里的小菜园不大,谢俞起了几垄,种的主要是辣椒、生姜、小白菜跟葱,赶上的时候不错,小白菜吃了好几茬,霜降后还收割了一波,但如今再吃就有些苦涩了。 辣椒跟葱主要是用来调味,谢俞并不是很能吃辣,但是做菜不放些辣椒调味又总觉得寡淡,所以找金叶婶子拿了些种子,如今还有不少辣椒屯着呢。 村里人一般家里都会有些家常菜的种子,一年四季哪个时节播种哪个,心里都有一杆秤。 谢俞幼时没怎么下过地,这么多年也不种地,自然不大了解,所以特地去请教了赵秀莲跟林金叶。 两人也很热心,带她去菜园转了几回,谢俞感叹不已,这两家的菜园子里琳琅满目的,看着就让人高兴。 集市上有专门的菜贩子,也有老农培育好菜苗挑来卖,毕竟镇上地方窄,有田地的都在村里,镇里人也就是在自家居住的院子里开些菜地,有些应季的菜种还得从集市上买。 王芸有个认识的婆婆,专卖菜苗,从她那儿买回来种下的菜苗都长得健健康康、枝繁叶茂的,谢俞也就跟着王芸走了。 赵秀莲今日得去给她爹送东西,还有其他物件得置办,就不跟她俩去买菜种了,回头在镇口集合,坐牛车回村。 这老婆婆的菜种确实多,谢俞都不用再另寻第二家,要买的菜种就已经齐全了。 大蒜不是苗,是收拾干净且掰好的蒜瓣,平常人家也是有的,但是量却没这么大,这一大筐子,也不知老人家怎么弄来集市上的。 谢俞要种约两垄地的大蒜,一垄就支竹架子种豌豆,再有的就种萝卜。 他们家人少,种多了怕吃不完,大蒜确是需要多些,冬日里做糖醋鱼还怕不够用呢。 最后谢俞称了三斤蒜瓣,三板豌豆苗,两包萝卜种子,共花了五十文。 买好菜种子,王芸说要去衣料铺子看看,“马上就是寒衣节了,到了十月,天气虽说会忽冷忽热,但却没有之前那么热了,可得先把棉衣料子准备好,寒衣节还得给家里人送新衣裳呢。” 谢俞倒是第一回知道,“这个有什么讲究吗?” 王芸摆摆手,“嗨,还不是老样子,祭祀祖宗,烧香磕头,年年如此,也就是咱这块这么重视,我听说其他地方这节日都不过呢。” 谢俞似懂非懂,王芸倒是笑的有些促狭,凑到她耳边,“不过啊,寒衣节得给家中亲人长辈相好送新的棉衣,求的是和和美美的好兆头,你这跟李清和,你可得好好选件衣裳呢,这可是心意!” 谢俞面上羞涩,心下暗叹,村里的狗知道消息都快得很,更何况一个盗墓贼聊了仨月的小潭村村民。 如今谢俞跟李清和的亲事,都是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之一呢。 谢俞悄悄掐了下王芸的手臂,这婶子也是个爱瞧热闹的,不过心地不是坏的,不然谢俞也不会跟她结伴来逛集市了。 王芸觉得自己真是聪明人,提前一两月就来铺子里买棉衣料子,回头冬日了,涨起价来她就不用再抛费了。 谁知铺子里都是聪明人,尽是来现买衣料的妇人,拖家带口的等着结账。 王芸傻眼,不是,淮河镇周边的村子背着谁偷偷富裕了吗,怎么大家买起棉衣料子还眼都不眨的付钱争抢啊?!~ 王芸傻眼的跟谢俞吐槽,一个路过的妇人倒是好心说了句,“有老人说今年天气会比往年冷上几番呢,得屯粮囤衣服,说不得今年得下大雪呢!” 有个书生样貌的中年人倒是不屑,“哼!人家随口胡诌你们也信,都是没见识的妇人!” 书生旁边的妇人下狠劲掐了他腰一把,“赶紧的!再磨蹭人家都插进来了,没见识没见识,你有见识老娘还用担心没衣裳买?” 王芸闻言有些焦急,拉着谢俞就往里头挤,一看里头连平日里最不好卖的料子的那排货柜都被拿空了,她当机立断的又拉着谢俞冲出铺子直往南街走去。 谢俞不明所以,“婶子,你咋啦?” “南街还有两家衣料铺子,咱们得抓紧去买棉衣,这可不是省钱的时候,我听我爷说过,大冷可是要冻死人的!咱们就算买了家里放着也能穿个几年,不亏不亏。” 往南街走的途中,碰上从赵家猪肉摊过来的赵秀莲,王芸也一把拉过她,赵秀莲还不明所以,谢俞给她解释一番,就变成谢俞被两人拉着跑了。 到南街“胡记成衣铺”的时候,这里倒是意外的冷清,没几个人在里头买衣裳。 王芸进去扫了一圈,发现里头还有些棉衣,都是灰色、黑色、青色的料子,不甚好看,但摸上去还算厚实,忙招呼谢俞进来。 谢俞正觉奇怪呢,要是真有老农预示雪天的消息,这南街的铺子怎么没人来争抢,难道大家还没跑得赢? 不过再疑惑,也被喊进铺子了,谢俞见这些棉衣料子色彩都不甚鲜艳,有些不大满意,出了铺子往另一家“陈记衣料”走去。 这家铺子的衣料还齐全些,卖布料也卖成衣,进的还是时兴样式,有几件带着兔毛的短袄看起来十分新颖,谢俞上手摸摸,材质也不错,穿在身上是暖和的。 女掌柜在谢俞比对衣裳的时候连连称赞,“客人穿这短袄指定好看,雪白的兔毛配上您的长相,真是般配!这兔毛短袄可是我男人北上进的货,暖和舒适,可抢手呢!” “这怎么卖的?”谢俞比对着照了照一边的铜镜,看着还挺合身的。 六十六、棉衣与耕种 谢俞一问价,掌柜的更热情起来,“这是真兔毛,都是没杂色的,挑的雪白的兔子毛做的,一件二百文。” “多少?这都够买三件棉衣了!”赵秀莲跟王芸大包小包的进来,乍一听这价钱,赵秀莲忍不住惊叹。 掌柜的不因二人的震惊变脸色,还是笑眯眯的,“是呢,我们家店里也有差不多的棉衣,是比这兔毛短袄便宜些。这衣裳啊,贵就贵在材质跟布料,样式都是其次,绸面的布料,里头是弹得细软的棉花,再嵌上完整的兔毛,这个价已是便宜了。” 王芸听得啧啧称奇,左看看右看看,给展柜的说的都有些心动,但一想到这价格,这点心动也荡然无存。 谢俞放下兔毛夹袄,看到件天水碧的长衫,上头绣的却是骏马奔腾的图样,外头看上去就像夏衫,上手一摸,这也是件棉衣,“掌柜的,这件棉衣怎么卖?” “诶唷,客人眼光真是好,这可是最新的样式,整个淮河镇也就几件,都在我家店里了,这件是最后一件了”女掌柜说着说着比划了个指头。 引的赵秀莲向前仔细看看,她才接着开口,“您看这衣裳好看,但是挑人,不是俊俏的郎君啊,穿上就显得脸黑黢黢的,所以一直没卖动。我这儿啊,一向不宰客的,这件一百五十文。” 谢俞细细看了看,也不当冤大头,“八十文卖吗,卖就给我包起来,我再挑几件。” 女掌柜面露难色,“客人,这八十文我就是亏本买卖啊,这手工费也不止这个价啊!” “行,咱回去,后日还有集市,说不定其他铺子还有新样式上呢。”谢俞对二人说着,就要往外走,王宇跟赵秀莲也配合,拔腿就跟上。 三人刚出铺子门,女掌柜就追了出来,南街本就偏僻些,难得来几个客人,要是放跑了,又损失一笔进项,她夜里都得睡不着觉! “诶,客人,客人,就八十文!您还要些啥,我铺子里齐全呢!” 背对着的谢俞跟王芸、赵秀莲相视笑笑,谢俞转头,“八十文?” “诶!我给您包上!”女掌柜赶紧的又把三人迎进门。 谢俞又挑了两件合曜儿身形的小棉衣,自己则挑了一件花鸟纹样的短棉衣,这三件一共一百文。 谢俞软磨硬泡,还缠着掌柜的送了两双布袜,一双男子穿的,一双小儿穿的。 女掌柜直呼“亏本买卖”,收钱的时候倒是十分利索。 谢俞看着掌柜的这模样还觉着自己被坑了,钱也付了,衣裳也包好了,出了门了怎么就那么不得劲呢。 三人买完东西,再路过那家衣料店的时候,终于见有一波人往南街去,看着是排队排的不耐烦了,被人提醒才想起南街还有铺子的。 紧赶慢赶的坐上牛车,村里人身边都是大包小包,细细一看,买棉衣的真是不少。 众人左拿右抱的回了村,就分道扬镳,各回各家了。 谢俞到家的时候,曜儿已经被接回来了,灶房里也正飘起炊烟。 谢俞把青绿棉衣跟布袜放在了李清和房里,掌柜的用木盒都装好的,乍一眼看定以为是什么吃食呢,就当给李清和的惊喜。 曜儿的棉衣谢俞一件买的贴身,一件买的稍稍大些,两件花色都差不离。 孩子长得快,这衣裳总不能穿一年丢一年,金山银山也不够抛费的,买的大些花色样式又差不多,回头曜儿长个子了,谢俞又可以把两件棉衣拆下重新改过,凑一凑也是件好衣裳咧。 中饭李清和做的小葱炒鸡蛋,辣椒炒五花肉,谢俞还在集市上买了半只烤鸭,都是荤菜啊。 集市上这家烤鸭摊子手艺是真不错,镇上人常买,谢俞也凑个热闹买了些给家人尝尝。 午饭吃的很饱,谢俞下午还得下地干活呢。 李清和闲暇时候把两块地的垄都弄好了,家里囤积的农家肥也提前施过,谢俞这回只要带着种子锄具出门,下地栽种就成。 曜儿一个人在家午憩谢俞不放心,可李清和又怕谢俞一个人干活干不来,干脆拿了两个箩筐,一个装的是平日里存下的草木灰,带去地里施肥;另一个筐里是裹着小铺盖抱着疾风的曜儿。 疾驰不爱在家待着,如今也在小谭村混了个眼熟,所以会自己出门跑圈。 海金沙怀了崽崽后,温和的脾气也变得有些坏,疾驰出门可以,不带它,回来就会迎接媳妇的马屁股。 草原小王子可是绝世好马,它现在出门遛弯都自觉带上海金沙。 村里的小儿每日的乐趣就是谁在村里什么地方遇见了疾驰跟海金沙,要是碰上海金沙心情好,还会获得大马的一个蹭蹭。 疾驰嘛,只跟与曜儿友好玩耍的娃娃互动,也不知它是怎么判断的,反正从没有认错过人。 谢俞一家子到了地里,曜儿跟疾风已经在箩筐的摇摇晃晃中睡着了,李清和把他睡得筐放在背风的地方,去给谢俞帮忙。 大蒜的种植方式其实挺简单,把蒜瓣尖头的部分朝上,蒜瓣塞进湿土里,就算种好了。 蒜瓣的间距呢,不用太宽,约摸半个手掌远就行,之后就是定期浇水施肥了。 佝偻着种下带来的蒜瓣,李清和接在后头洒草木灰,而谢俞开始栽种豌豆苗。 正常来说,豌豆买了种子就能自己催苗,生苗了再移栽到地里。 但谢俞不会啊,只能把这步省略掉,直接买现成的,不然等她买的种子发芽,估摸着得开春了,更大的可能是,她甚至催不出豌豆苗。 实际上李清和也是个没种过地的,为稳妥起见,谢俞栽种豌豆苗的坑挖深了约二三寸,保证土能结结实实的覆盖在豌豆苗的根系。 特地选在水渠上头这块地种大蒜豌豆这些,也是因为上头需要人工浇水,不会涝。 下头那块地在水渠下流,挖开田埂,水就能流进去,更适合栽种水稻等粮食。 豌豆苗栽种好,谢俞插上几根绑着红布条的细竹条,稻草人此时也没东西可扎,只能用细竹条驱驱鸟雀了。 这两样栽完,曜儿倒是醒了,谢俞也干脆顺势休息一会儿。 六十七、耕种与惊喜 谢俞把曜儿抱出竹筐,不小心惊醒疾风,小家伙也“嗷嗷”要抱抱。 李清和把它一把捞起,刚睡醒的狗子视野突然变高,远处绿油油的田野都在眼里,圆溜溜的眼睛都张大了些。 “喝口水。”李清和捞着狗,还有空余打开水囊递给谢俞。 这皮水囊买的属实实用,出门远行带上都不用发愁去哪儿喝水。 出门前茶壶里滚烫的水,如今还是温热,谢俞喝了几口,又递给曜儿。 曜儿的随身小茶壶打开,谢俞给他倒进去,小家伙自己喝一口,还要给疾风喂一口。 疾风可不喝这热水,李清和一放它下地,就哧溜跑到下头的水渠去喝水了。 水囊传回给李清和,他揭开盖子也没对着嘴喝,仰头隔着壶口老远,往嘴里倒水,眼睛却盯着谢俞,看的谢俞别过头脸颊微红。 歇息够了,种萝卜的队伍又多了一人。 曜儿很爱把种子丢进坑里的这个工作,李清和则负责在前头用锄头挖坑,谢俞跟在曜儿后头防备他在松软的土上摔倒,还得查漏补缺,把曜儿没注意的坑里放上种子。 种子放完,谢俞拿着锄头把土坑填上,压严实,李清和开始浇完地。 整块地的水浇完,天色已渐晚,疾风窝在筐里被挑着回家,锄具放在了另一个空筐里,谢俞抱着曜儿跟在后头。 放牛的孩童也从田埂处走过来,水牛的尾巴一甩一甩,身边追着很多细小的飞虫。 谢俞赶紧带着曜儿加快步伐,这飞虫倒不是什么扎人的害虫,只是总爱往人眼睛里飞,又因为太细小,常常弄出来也要许久,还是赶紧离远些。 李清和见娘俩走在前头,也加快步伐,一家三口倒是并排走在了一起,在慢慢昏暗的天色下拉出长长的影子交织在一起。 到家已经天黑,李清和眼神好些,摸着黑把门打了开,先让谢俞跟曜儿进屋,才挑着东西进去,把后屋门拴好。 谢俞夜间看不大清楚,还是曜儿在灶房寻到火折子,点亮了油灯。 微弱的油灯在窗边摇曳,起风了,谢俞闻到雨水混杂青草的气息,看来又要下雨了。 也是赶巧,今日刚播种完,就有雨水,也省的明日去田间浇水了。 外头风声大起来,吹得窗户上糊着的窗户纸都狠狠往里砸在窗柩上,这纸太薄了,被风吹得几欲破裂。 得寻个时候多糊几层,谢俞盯着暗下来的天色想道。 “俞儿?要不我攒个小火把?里头太暗了不好做饭。”李清和放好东西在谢俞身边轻轻说道。 谢俞回过神来,觉得不大对,“你叫我什么?” “俞儿,不好听吗?”李清和虔诚发问。 谢俞摇摇头,“只有我爹这样叫过我呢。” 李清和的神色掩在暗处看不分明,他抬手揉揉谢俞的脑袋,“攒个小火把烧火做饭?早些吃过饭,洗漱了就去歇息了,夜间凉。” “好。”谢俞似是冲他笑了笑,应的轻声。 李清和出灶房往柴房走,见曜儿坐在仓房边的小板凳上,抱着疾风看院子里被风吹得枝叶飘动的枣树。 “曜儿,这厅堂风大,当心冻着,跟疾风进灶房玩?”他半蹲下来跟曜儿商量。 两双一样透亮的眼睛看向李清和,曜儿点点头,把疾风放下,拿起板凳进灶房,疾风不用人喊,如今也听得懂一些对话指令,等曜儿往里走,它才亦步亦趋的跟上。 李清和点上火把,把它挂在灶房边钉好的木架子上,这是他专门做来放火把的,家里头的各处角落里都放上了。 灶房霎时明亮起来,谢俞烧火,李清和准备吃食。 午饭的菜还有些,饭倒是剩下的不大多,李清和把冷透了的菜架在后锅蒸着,前锅预备用剩饭煮粥。 火烧的旺,不用费多大功夫,粥就咕噜起来,谢俞没把火褪掉,李清和把粥盛出来,一人一碗,还有剩余,都舀进了陶罐里盖好。 蒸好的菜拿出来,李清和在前后锅都加上水,随灶膛里的火慢慢烧热,一家人开始吃饭。 吃过饭也没费劲把热水提到正屋去,灶房有专门洗漱的木盆,李清和跟曜儿打了水去柴房的浴室里擦洗,谢俞就在灶房洗了把脸。 热腾腾的布巾盖在脸上,谢俞发出一声喟叹。 三个还冒着热气的人熄了灶房的油灯,李清和让谢俞抱着曜儿,他锁好后屋的门,举着火把走在前头照路。 风很大,还带着飘过来的雨丝,火把被吹得十分不安分,不过短短几步路,谢俞带着曜儿进屋时,感受到屋里没有风流动过的暖意,娘俩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李清和把谢俞房里跟堂屋的油灯先点亮,才把手里的火把熄了,“快进去,盖好被褥,一会儿就暖和了。” 他是这么嘱咐的,却还倒了两杯还温热的茶给两人。 两人喝过水,进了卧房,李清和听着谢俞把房门合上,支好撑门的木棍,才抬脚端着堂屋的油灯往自己房里走。 谢俞进屋后,把曜儿安置好,才进到床后的屏风后换好睡觉的衣裳。 曜儿在慢慢长大,得准备给他在房里另安置一个床铺出来了,等到了五六岁,就让他自己睡一间房了,谢俞换好衣服,在桌前边梳头边计划。 家里地方有些不大够,实在不行就把平日洗澡的那间房规整出来,这间房在谢俞房间对门,倒也方便。 谢俞在这头思量着,李清和进屋后倒是准备倒头就睡。 结果刚坐上床,觉得有些异样,床头这个木盒子,好像之前是没有的? 他手长些,支着一根指头推了推木盒上的推盖,一件,衣裳? 李清和拿出这件长衫,不对,摸着不是那种轻薄的长衫,是棉衣? 在昏黄的灯光下,他只隐约看得出是衣裳是青色的,把这衣裳拿起来比划,才注意到这衣裳是绣了图样的,骏马奔腾啊,李清和嘴角掩饰不住的笑意,也只有谢俞会给他送衣裳啦! 要不说谢俞的眼光还是准,这衣裳穿上正正好,李清和就这么套着新衣裳往盒子里看,还有双布袜,他心满意足的把衣裳脱下来,小心的叠好,又放进了盒子里。 躺下来,李清和还忍不住的往木盒子上瞥,看一回,嘴角上扬一回,掩饰不住的欢喜,就这么带着笑容进入了梦乡。 六十八、红烧鲫鱼与虎皮鸡蛋 虽说立冬已过,小潭村却还带了点秋末的气息。 谢俞种的萝卜发芽的时候,谢大有在小潭河里打捞出几尾鲫鱼,谢俞见这鱼个头正正好,买了一条,草绳提着拿回了家。 疾风在家门口老远就闻到味,屁颠屁颠的跑上来,哈着气盯着半死不活的鲫鱼眼睛。 “等等啊,现在可不能给你吃。”谢俞推开它的小脑袋。 曜儿背着布包从巷口冒出来,谢俞还纳闷,“曜儿,今日怎么回的这么早?” “先生说,要寒衣节了,他得赶回家祭祖,放两日假,所以今日下学早。”曜儿走过来挽上谢俞的胳膊,晃晃脑袋回答道,倒像是个小书生。 “娘,今日吃鱼吗?”小书生也学疾风盯着谢俞手里头的鲫鱼。 “对,今日做红烧鲫鱼。过两日咱们也去河边钓钓鱼,到时候给你炖鱼汤喝。” 进了屋,李清和不在家,应当是去看新屋子了,上梁后,屋子的建造速度也加快了些,这两日再把瓦盖完,新屋子就算建成了,所以他日日要去看一眼,这可关系到他什么时候跟谢俞成亲呢。 曜儿进门后往屋角走去,在那块掏了掏,掏出两个鸡蛋,谢俞瞪大眼睛,“怎么这里也有蛋?” 曜儿如今说话也是慢慢悠悠的,“大黑和小花在窝里下蛋,我总挑它们不在里头的时候去拿鸡蛋,有一回被它们看见了,就换地方下蛋了。” “那曜儿怎么找到这里有鸡蛋的?” “小花喜欢在这里窝着,我等它走了来找到的。”曜儿说着还把鸡蛋举起来在阳光底下看看。 “曜儿在看什么呢?”李清和带着疾驰从马厩那块的门进来。 “叔叔,我在看里头有没有小鸡崽。”曜儿遗憾的放下两个鸡蛋,看来是都没有。 谢俞拿了把剪刀在青石板上杀鱼,石头砸晕鱼之前,嘴里念叨着,“莫怪莫怪,只怪你生成一道菜。”说完一石头下去,开膛破肚干脆利索, 她边刮鱼鳞边问曜儿,“你还知道怎么在鸡蛋里看出有没有小鸡崽呢?” “小贰说的,她奶奶可会养鸡了,她家每年都能孵出好多小鸡呢。” 谢俞跟李清和相视一眼,曜儿还真是主打一个什么都感兴趣啊。 谢俞杀完鱼,李清和打了盆水过来帮她清洗,把鱼鳃和鱼腹里的黑色黏膜清理干净,他冲掉脏水拿着木盆跟鱼进了后院。 谢俞在窗台上拿过皂角,把手洗了几遍,才勉强没有鱼腥味。 现在离吃午饭的点还早,谢俞喊来曜儿进去书房,看他把今日要练习的大字写完,才放他出门去找小伙伴玩。 李清和放好鱼,来前院给疾驰跟海金沙喂草料,疾风跟着曜儿出了门,鸡跟鹅一对在院子东面角落里窝着,一对在西边地上酌食。 谢俞透过窗户纸看着这一幕,提笔开始画画,最近忙于农事,太久没作画,下笔都有些生疏。 待谢俞画毕,“我怎么只有一个背影?” 谢俞吓一激灵,见是李清和在身后,还有些小埋怨,“诶唷,你下回别这么突然出声,我魂都差点吓走。” 李清和抚抚她的背,表情歉疚,“抱歉,我看你太入神了,就没作声,等你画完才出声的,没想到还是把你吓着了。” 说着他拿过桌上的茶壶给谢俞倒了杯水,谢俞接过喝下,缓和了一些。 “什么时辰了?” “快午时了,我看大马家已经升起炊烟了,我去做饭?”李清和手没挪开,说话时紧盯谢俞。 “今日我做,就做红烧鲫鱼跟虎皮鸡蛋,怎么样?”谢俞仰头看他。 “这么多荤菜啊?”谢俞一看向李清和,他就忍不住对她笑。 “最近种地干活你出力那么多,得补补啦。” “好。” 谢俞用镇纸把画压好,让风吹干,出门去做饭。 李清和带上书房的门,紧跟其后。 在谢俞家,没有明确的分工,但李清和基本都把重活、脏活和动利器的活计揽了过去,平日里杀鸡、剖河蚌、备菜,都是李清和,谢俞就洗洗菜烧烧火,打水的活都抢不着。 今日是谢俞手快,他到家谢俞已经把鱼杀完了,这会儿谢俞还想上手切东西,被李清和一把摁在椅子上,“好好烧火,嗯?” “好。”谢俞看着他把罩衣穿好,葱、姜、蒜、辣椒都洗干净,鱼身用刀划出几个口子,方便入味。 红烧鲫鱼的法子很简单,油烧热,下鱼煎,煎到两面变色,把葱姜蒜等配菜下进去,炒香,放上酱料,必不可少的是家里的米酒糟,挖一小勺进去翻炒,酒香飘散,香! “咱们明年可得酿酒,这酒糟总是在大马家买也费钱。”谢俞烧着火跟李清和计划。 李清和最喜欢谢俞跟他讲以后怎么怎么样,家里将来有什么计划,被纳入谢俞的家庭里,是他最欢喜的一件事。 所以往往谢俞说什么他都是点头,应的欢快,如今倒不只点头了,“好,到时候你教我,我来弄个。” 谢俞斜嗔他一眼,“我也不会啊,咱俩到时候去跟金叶婶子学学。” 李清和畅想着以后,眼睛弯弯,“好。” 红烧鲫鱼出锅,锅里油污有些多,李清和重新把锅涮洗干净,拿了三个鸡蛋,舀了小半瓢水进去,还洒了些盐,开始煮鸡蛋。 谢俞走到橱柜放鸡蛋的筐里看看,如今家里吃鸡蛋的主要是曜儿,但曜儿人小,即便天天吃,也还有差不多二十个在里头。 她又拿了三个,放进锅里,“咱们一人两个,这顿吃完晚上也吃的完呢。” 李清和从不对此有什么异议,一切都是谢俞做主。 虎皮鸡蛋听起来更简单,煮好的鸡蛋剥壳,下锅油煎,加上酱料就能出锅,但是只一点,鸡蛋不能有水在上头,不然就会像现在这样,“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别管我了这里想不出来油里有水的声音怎么描述>_<) 鸡蛋顽强的没炸,在油锅里自由旋转,但谢俞炸了,李清和反应极快的带着谢俞弹跳到桌边,还是没防住谢俞被油溅到手背上。 他赶忙带着谢俞去井边冲水,至于锅里的鸡蛋,随它去。 等两人回来的时候,鸡蛋不蹦跶了,油也不蹦跶了,看起来像模像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灶房刚有人把鸡蛋驯服住了呢。 跟小伙伴玩耍结束回家的曜儿吃上了美味的红烧鲫鱼与虎皮鸡蛋,并不知道他娘已经决定把这道菜列为“非必要不做”系列了。 ————-——————————————-—————————————— (明天的更新会晚一点,不会定在六点,有点卡文&-&) 六十九、寒衣节 十月初一,晨起的谢俞打开屋门,太阳还没升起,菜园里蔬菜叶子上还挂着点点露珠,嘶,有些冷,谢俞回房加了件衣服。 李清和跟曜儿都还没起,她准备先去灶房烧水用作洗漱,如今这天气,井水其实还算暖和,但曜儿身子弱些,用冷水格外敏感,得用热水洗脸。 点上火,后锅烧水,前锅煮粥,谢俞还往里头放了几个圆饼年糕,没加糖或是盐调味,家里三个人的口味各不相同,谢俞干脆等大家吃饭的时候各自加各自的。 平江府的年糕也叫麻糍,又名米果,形状各异,颜色也有不同。常见的就是长条状、手腕粗的白麻糍跟黄连麻糍;还有就是谢俞往锅里放的,做的圆饼状的麻糍,有些像加宽加粗版的铜钱,只是中间没挖空,一般就是白色跟菜色。 这算是平江府的特色吃食,一年四季都有人做了挑出来售卖,保存方法就是泡在水里,要吃就捞出来切开,口感黏糯,但却抵饱,省的只喝粥,过个一个时辰大家就饿了。 盖上锅盖,谢俞进柴房转了转,柴火不大多了。 每日里忙东忙西的,总是没找到空闲时候把柴房的柴火存够,到了冬天再想找柴,可只能找回些湿漉漉的木柴了。 下午看看天色再进山拾柴,今日是寒衣节,这个日子与清明节、中元节一样,同属“鬼节”。 这日没有说必须得上山祭拜,在家告祭自家亲人也是可以的。 但谢家族人在这日都得去祠堂祭拜祖先,谢氏族人同根同源,定在这个日子一同在祠堂祭拜,也是求一种庇佑,亦是团结的昭示。 谢俞早早买好了寒衣纸,请冥衣铺的人细细裁剪制作成衣裤样式,预备祠堂祭拜完,在家门口烧纸寒衣与线香,遥祭自家爹娘爷奶与根生叔。 这纸还有些讲究呢,祭奠亡故较久的亲人,得用五色纸,刚去世的,才用素纸。 而去祠堂祭拜只需带线香,是否带其他的就看族人自己的想法了。 进灶房把烧的正旺的柴火往里头推推,确保木柴不会烧着烧着断掉砸到柴堆里,谢俞揭开锅盖看了看,还有的煮呢。 她在仓房拿了个豁口多的破碗,抓了两把米,打算去前院喂鸡跟鹅。 早起只开了后门,到前院还得把大门打开,谢俞原想动作轻些,没想到刚拉开门栓,李清和的房门就打开了。 “起来啦?”谢俞端着个破碗冲李清和打招呼,既然他醒了,那动作也可以大些,谢俞一把拉开大门,豁,穿堂风啊。 李清和拿过谢俞手里的碗,把她往门后轻推了推,“我去,你注意别受凉了。” 还不等谢俞应声呢,他就跨步出去了。 鸡鹅醒的比人早多了,被关在笼子里踱步许久,见李清和端着碗过来,知道有饭吃,扑棱着翅膀就要抢食,拢共两鹅两鸡,架势却十足。 李清和可不是什么偏颇的人,一边半碗,撒的也均匀,空了碗,他到对面去看疾驰跟海金沙。 马的草料没有在后院,李清和另搭了个角落存放,就在马厩边上,他把草料下好,给疾驰它们打开马厩的围栏,让它们吃东西的时候也能出来活动活动,吃过早饭了再放出去遛弯,现在还不到时候呐。 李清和转身要进屋,见谢俞还抱着胳膊斜靠在门边瞧他,忍不住勾起嘴角,“怎么还在这儿呢?洗漱了没?” 谢俞冲他招招手,“等你一起呀。” 一束阳光照进大门,谢俞的笑容一半发着光,今日她着的碧水青的衣裳,十分素净,却像块玉。 李清和忍不住走近,谢俞如今跟他相处自在太多,挽上他手臂就带着他往后院走,他失神般低头看着身旁的谢俞,忍不住握住她挽在自己胳膊上的手。 “嗯?”谢俞转头看着他。 他眉头忍不住皱起来,“手怎么这么凉?” “早起打了桶水,可能是吹得。”谢俞不大在乎的答道,李清和的手还挺暖和的。 进了灶房,两人才各自放开手,李清和把谢俞摁在灶门前,“你烤烤火,先把身上烤暖和些,受冻着凉了可有得你受的。” 他面色严肃了些,谢俞知道这人是关心自己,也不说扫兴的话,加了几根木柴,把火烧大了些。 李清和揭开锅盖,还差点火候,可以再熬会儿。他拿过面架上的木盆,打了几瓢后锅的热水,又掺了点木桶里的凉水,差不多了。 拿过挂在面架边上的布巾,浸水,拧干,布巾上还冒着热气,把布巾递给谢俞,“先把脸洗了。” 谢俞洗过脸,曜儿抱着个小枕头睡眼惺忪的走过来,窝进她怀里,眼睛半睁不睁的,李清和拿布巾给他擦脸,小家伙又往李清和怀里靠,擦过脸,竟又睡着了。 “我把曜儿抱回房里?”李清和一只手抱住曜儿,往谢俞耳边凑了凑,声音压低。 谢俞也用气音回复他,“我把靠椅搬进来,让他就在这儿睡,不然回头醒了又得找我们。” 李清和点点头,谢俞尽量轻手轻脚的出去,靠椅晚间都会收回正屋里,放在外头过夜容易浸上露水,回头木头得朽坏了。 除了曜儿的小靠椅,谢俞还抱了床小薄被,她小心的张开椅子,李清和把曜儿放在上头,盖上小被。 粥已煮好,谢俞跟李清和漱过口后先把早饭吃了,待谢俞把菜园浇好水,曜儿才彻底醒过来。 “娘?”曜儿看着提木桶进屋的谢俞。 “诶,醒啦,起来洗漱吃早饭,收拾完咱们今天得去祠堂呢。”谢俞放下木桶,给曜儿盛了一小碗粥。 饭毕,两人穿戴整齐,出门跟赵秀莲她们集合,浩浩荡荡的往祠堂走去。 因着寒衣节,族学的先生们都回乡祭祖去了,学生们都放假,去祠堂的除了大人,还有走路都不安分的娃娃们。 时下总认为未满七岁的孩子八字弱些,特殊的日子尽量别让去坟地,所以清明、中元与寒衣节,三个鬼节,村中的大人们都不会让孩子出门乱跑。 寒衣节去祠堂祭拜,倒是正好,带上孩子一起,既省去带孩子去祖坟祭拜的忧虑,又算是尽了孝,待祠堂祭拜完,再在家门口烧纸烧衣也是一样。 进祠堂时,里头已是烟雾缭绕,星星点点的线香燃着,人影排着队三跪九叩,嘴里喃喃,神色肃穆。 在外头还叽叽喳喳的孩子,进祠堂前被父母眼神噤声,进了祠堂也被氛围影响,空前的安静。 谢俞牵着曜儿在祠堂院子的大香炉里点燃带来的线香,点着后用手扇灭,才拿着冒着烟的线香进屋,在祭台前的小香炉上插上。 曜儿昂着头看着油灯与香烛映照下的牌位,眼神懵懂。 查过香,谢俞叩拜先祖,大人们叩拜结束,让孩子们也来,有实诚的,跪在蒲团上却往地面上砸的实在,听着都脑壳发疼;也有取巧的,头还没沾地,就起来了,被后头的亲爹一巴掌拍在脑袋上。 曜儿人还小,跪在蒲团上,即使往下叩头,脑袋也还在蒲团上,倒不会如上头那么尴尬。 叩拜完,人也三三两两散去。 七十、打糍粑 祠堂祭祖结束,谢俞在家门口划了几个圆圈,开始烧纸,竹篮里还有一小壶酒,一个圆圈边上谢俞洒了一杯,她念念叨叨近来做了些什么,讲完半晌都是沉默,远远看着祖坟所在的山。 李清和给他奶奶上过香,也拿着竹篮出来,这些东西还是谢俞帮他一起置办的。 出门见谢俞蹲在燃烧的纸堆前发愣,“谢俞?” “嗯?”谢俞转头,她眼里的怅然被李清和尽收眼底。 “没事,我给你看着火,你进去坐会,蹲久了小心腿麻。” 谢俞起身,李清和以为她要进门,谁知她一屁股坐在院门门槛上,冲他扬扬下巴,“我在这儿看着,你先给你奶奶烧寒衣,等会儿咱们去晒谷场。” 李清和拿出火折子吹着,点着纸寒衣,“去晒谷场做什么?” “今日村里要打糍粑,族长说了,自己带竹筛纱布去,家家都有份呢。” 这是李清和没听过的活动,他点点头,曜儿拿着个小木锤从家里出来,见他娘在门槛上坐着,也跑过来坐下,娘俩一起看着李清和。 “娘,我可以打糍粑吗?”曜儿刚回来的路上被小伙伴塞了个小木锤,说是等下可以一起去打糍粑,好奇的不得了。 “可以啊,等会儿你们跟叔伯商量商量,也去使使劲。”谢俞温柔的揉揉他的头,终于是绽出一丝笑意。 三人待门前的纸都烧完,仔细看过灰烬中没有火星,才动身往晒谷场走去。 小潭村的屋子建的说紧密也不紧密,但门前铺谷垫也铺不开,后来就在村中一块空地边辟了个晒谷场,这地方离大槐树不远,晒稻谷的时候孩子们可以在大槐树下看着,防止鸟雀,也方便乘凉。 晒谷场有个只建了一半的竹屋子,为什么说半个呢,因为里头这屋子只有完整的木架子跟一边墙,顶上盖得茅草垫。 李清和刚进村的时候,溜达过来就好奇,这怎么建着半个竹屋子,里头还有两个灶台,今日才知道,原来这灶台是打糍粑时用的。 “也不止,杀猪的时候这灶台也用的上咧。”谢俞悄声跟他解释。 如今他们正坐在槐树下,村里来的人还不多,还有位置,年长的奶奶婆婆们在灶台边看着火,两个灶台四口锅,上头正架着四个木桶,是在蒸糯米。 这四口锅平日里是拆下来锁在祠堂的,木柴也是祠堂里存的,也只有需要的时候才拿出来用上。 不多时,几个叔伯合力挑着四个大石臼过来,现场挑水过来把石臼清洗干净,等待晾干。 谢俞见蒸糯米也得好一阵,看今日天色,阳光正好,跟两人打过招呼,就要回家晒被子,临走前,她多问了李清和一句,“你那屋里的被褥,要不要晒?我一起给你拿出来拍拍。” “要不我跟你一起回去晒?”李清和就要起来,被谢俞摁下,“你在这儿陪着曜儿,回头人会多,还是得有个大人看着他。” “好。”李清和顺从的坐着,看着谢俞走远。 一边有个大婶见谢俞走远,问起李清和,“清和,你俩打算啥时候成亲啊?” “快了,定好日子请婶子们吃酒!”李清和答得开心,周边的村民都善意的哄笑起来。 曜儿跟一众孩子们手拿着小木锤,眼巴巴看着灶台的木桶,就等着糯米蒸好,他们过去打糍粑,这可是难得的活动,要很大力气才能打好糍粑的! 谢俞回家后,在后院支起好几个三角木架子,把竹竿都用干布巾擦干净,架上木架,一床床的被子抱出来。 被子都晾好,谢俞在正屋里拿来藤被拍,把被子里外都拍一遍,力求里头的棉花被拍的蓬松些。 忙活这一阵,她抱着疾风出门,小家伙刚刚没跟上几人的步伐,被关在了家里,嗷嗷叫了半天,再出门不带上它,怕是要气的饭都吃不下了。 重回到晒谷场的时候,装糍粑的木桶正被人用扁担挑下来。 蒸糯米的婆婆们慈祥的招呼在一边等着打糍粑的孩子们过去,她把手在凉水里浸一浸,在打开的木桶里拿一团糯米饭出来,分成几个小糯米团子,分给叫过来的孩子们手里。 热乎乎的糯米团子在孩子们手里,有些烫,但大家都乐滋滋的捧回来要给自家爹娘尝尝。 曜儿朝李清和走去,眼尖看见谢俞抱着疾风过来,欢喜极了,“娘!这里!” 谢俞笑着过去,曜儿把糯米团子揪成四块,他一块,李叔叔一块,娘一块,还有疾风的! 谢俞赶忙制止,“疾风吃不了糯米的,吃了会肚子不舒服。” 曜儿立马把手里的糯米块收回,张大嘴巴的疾风疑惑脸,看三人都在津津有味的吃着糯米块,委屈的嗷了一声。 曜儿抱过疾风,揉揉它的耳朵安慰它,“乖乖,回去给你吃小鱼干!” “嗯?咱家有小鱼干吗?”谢俞疑惑。 “是丫丫给我的,她爹在河里捞的小鱼,她娘做的鱼干,回去我就分给娘、叔叔还有疾风。” 谢俞与李清和相视笑着,“好啊!” 正说着话呢,“谢疾曜!”曜儿的小伙伴在喊他了,几个小娃娃不知找哪家大人借的,一个小小的石臼在四个大石臼旁边,打糍粑的汉子意思意思给他们分了块糯米。 要开始打糍粑了,穿着短打的汉子抡起沉沉的木锤,一人砸下去,拿起,另一人又砸下,交替工作。 打糍粑的动作不能太快,趁着糯米饭还热乎,配上适当的速度,才能打出香甜软糯的糍粑。 打糍粑的汉子都是熟手,不过半个时辰后,糯米饭已全部捣成一团,一旁的老婆婆,把糍粑捞出来,放在洒了生米粉的砧板上,用擀面杖把糍粑擀薄些,切块,这就是麻糍了。 打糍粑的汉子们还在工作,一大桶糯米饭才打了一半呢,而等候许久的村民则拿上带过来的器具去分麻糍,一家三大块,拿回去的路上都是乐滋滋的。 麻糍可以直接吃,就像吃糕点,就是有些许粘牙。也可以在家沾上红糖吃,或是做菜,炒麻糍、汤麻糍、鸡蛋麻糍…都是麻糍的产出菜色。 七十一、兔毛皮子 小雪映万物,天地今始白。 小雪到来前,谢俞跟李清和上山拾了几日的柴火,直到柴房那半面墙堆的一人高才收手,当然,这个一人指的是谢俞。 如今天气渐凉,白日也短些,即使不刮风,脑门也总有一丝凉意。 村里的猎户谢有德把前些日子鞣制好的兔毛皮子拿到镇上去卖,带去五张,却只卖掉两张纯色的,剩余三张毛色杂乱些的要么没人问价,要么把价格砍得就差白送,他不愿太贱卖,又带着三张皮子回了村。 谢有德家在林金叶家左手边过三户,说是过三户,也是隔得老远,屋子前后左右都留着余地呢。 故而他回家有时也往谢俞家门口经过,这不,今日就走的这条路,正碰上谢俞在前院晒萝卜条,当然,这不是谢俞种的那批萝卜,还没到收获的日子呢,这是她在村里一库存丰富的大婶家买的。 谢俞眼睛倒是尖,一眼就见到谢有德手里那张兔毛皮子,忙叫住他,“有德叔!” 谢有德听见有人喊他,转头,“是谢俞啊,你有啥事吗?” 谢俞指指他手上的兔皮,“叔,您这是刚买了张皮子回来啊?哪买的啊,我也想整几张,给孩子做帽子呢。” 谢有德眼睛蹭的亮起来,“你想买皮子啊?要啥成色的啊?叔这有!要是不满意,我现给你上山上猎去!” 谢俞作恍然大悟状,仿佛是第一回知道谢有德是猎户,语气夸张,“真的啊叔,您也太厉害了,我上山拾柴火都不敢往深了走呢,抓只野鸡都费劲,您还能猎东西,真有本事啊!”说着说着她还一脸赞叹。 倒是夸得谢有德有些不好意思,这女娃,还挺会说话。 “那叔您这皮子怎么卖的啊,其实我看您手里这块就还不错,咱农家的孩子嘛,也不挑什么好不好看,暖和就成!” 这话真是说到谢有德心坎里,“诶!是这个理!我这皮子是兔皮,不大不小的,给娃娃做帽子正合适咧!我这有三张,你随便挑,还是那句话,要是不满意,叔再上山猎去!” 他说着就把身上的小背篓取了下来,里头还有两张稍大些的兔毛皮子,一张灰色中带些黑色,一张是灰中掺着些银色,手里这个,暗淡的黄中,还有些褐色。 确实要是拿去讲究人家,样子不大好看,也不好做东西。 看谢俞仔细看着,谢有德也学着镇上那些生意人介绍,“这个兔毛皮子,样子确实不大好看,但是真的暖和,不信你团起来试试,确实料子小些,做衣裳差点,但给小娃娃做帽子或是做鞋边衣领绝对够的。” 要说到价他还有些不好意思,“这价钱,这三张都在五斤左右,算上我鞣制皮子的手工费,原本是一张卖四十文的,你要是要的话,就便宜些,三十五文卖你。” “叔,三张我都要,也是这个价吗?”谢俞左右看了看,这兔皮说小其实也不算小,除了做一顶曜儿的帽子,剩下的做几双毛手套也可以的。 谢有德一听说能都卖出去,没有不乐意的,这镇上人让他二十文一张卖呢,全当他鞣制皮子的工夫是白费的,便宜些卖给谢俞,至少没亏本。 谢俞进屋取了铜板,跟谢有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谢有德回家的腰杆都比回村时直些,有钱进屋,媳妇就不会拧着他耳朵骂了。 拿着兔皮进屋,谢俞一眼就看见李清和那张委屈脸,“你怎么啦?” “我也能上山猎皮子,你就不用费银子去买了。”李清和有些不高兴。 得,谢俞把皮子放在针线篮里,开始哄这个难得来了气性的男人,“我知道啊,大马还说你在军营里的时候可是百步穿杨的神射手呢,你打猎肯定更厉害。” “那你还不让我上山给你猎皮子…”李清和说话难得嘟嘟囔囔的,他也知道谢俞那是担心他,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有些无理取闹,声音都变小了。 谢俞看这男人噘嘴的样子,感叹还是一家人相处久了,怎么曜儿噘嘴的样子李清和也学来了啊。 “好啦,这不是咱们猎回来也得花钱去鞣制嘛?鞣制皮子的手艺也是猎户的吃饭本事,还能不花银子就教啊?我回头给你做一双兔毛手套怎么样,保证你喜欢。”谢俞跟李清和并排坐着,把头伸到他面前,手戳戳这人手臂。 谢俞突然离他的脸这么近,李清和的脸唰一下就红透了,像园子里摘下来的红辣椒似的。 他也不避开谢俞的视线,明明脸红的不行,还盯着她回话,“知道了,那你得给我手套上绣尾青鲤鱼,就像曜儿衣服上那个一样。” 谢俞失笑,他肯定惦记好长时间了,这会儿就提这么个要求。 “好,都依你。” 待曜儿从外头回来,谢俞拿着那张掺着银色的兔毛给他量了量脑袋,稍一比画,就开始动剪子,做帽子。 这块兔毛厚实,做个圆帽刚刚好,多的些边角料,谢俞给曜儿帽子上缝了两只耳朵,李清和远远看着,跟疾驰那两只耳朵是真像啊。 曜儿捧着他娘缝了一下午的兔毛帽子,就像要供起来,谢俞看他那傻样,无奈,给他扣在脑袋上,“你明日去玩,要是冷,就把它戴上,要是不冷,可别傻乎乎的闷在脑袋上,知道吗?” “嗯!知道了娘!”曜儿应的爽快,夜间睡觉都还扒拉着帽子上头的两只耳朵不放手。 后头两日,谢俞就忙着做手套了。 这手套光看也做不好,还得量好尺寸,谢俞拿着线在李清和手掌上比划,摸的人没啥感受,被摸的人脸又红的像猴子屁股。 待谢俞量完尺寸画好图样,李清和脸上的热意早已褪去,但他的耳朵尖还是通红的。 谢俞使坏,揪了揪他的耳朵,果不其然,从脖子开始,李清和又开始红通通的,他一把抓住谢俞放在他耳朵上的手,神色无奈,“怎么这么坏啊你。” 谢俞想挣开,结果被他把手指头插进来,两人十指相扣,略一使劲,谢俞跌进了李清和怀里,他把头埋在她肩颈处,眼含笑意,嘴巴谴责,“你才是登徒子。” 七十二、小雪酒 谢俞把买来的兔毛都做完,李清和终于戴上手套的时候,已是小雪了。 这已是冬季的第二个节气,李清和那新屋子已进入收尾阶段,新家具都在紧急添置中,他还不让谢俞去里头瞧,说是等谢俞给他送聘礼的时候,再回她一个惊喜。 天气虽一日日变冷,山脚那块地里的大蒜萝卜等倒是还长得郁郁葱葱的,谢俞每日都得去浇地,最后能收获多少,也就看它们的本事了。 曜儿如今上学也不需要大人们接送,不是有小伙伴一起就是有疾风去按时接送,来回的路也已熟络。 收的徒弟莲花十分刻苦,学的认真,也仔细,谢俞上一堂课教些什么,她回去后必定是自觉的加倍练习,据赵秀莲说,她学完了还要督促赵秀莲、莲叶、莲子学呢。 这么一细数下来,谢俞竟闲了下来,在家里头躺了两日,看了一本话本、一本游记,歇的谢俞头昏脑涨,总想活动活动。 她跑仓房里转了转,几个空酒缸在仓房角落里放着,这是谢俞买来的,原是想着拿来装米的,那装米的布袋不知怎么的就坏了,缝补了几次,还总坏,谢俞仔细观察了一番,最后告诉李清和,家里肯定有老鼠。 李清和在仓房灭了油灯蹲守过几回,也不知是老鼠太机灵还是谢俞猜测有误,就是没逮到。 待李清和不蹲守了,第二日,那布袋又被咬坏了。 谢俞气的,跟李清和一起在深夜蹲守,老鼠又不来了。 最后没辙,谢俞去买了几个缸,原是想着买一两个的,可那店铺里大大小小的摆在一起,高矮胖瘦全都有,谢俞一个没忍住,买完能装米的,还拎了几个空酒缸回来。 买回来也没用上,就放在仓房落灰,要不是今日来找事做,谢俞还不见得能想起来呢。 她挨个缸边看了看,终于找到一缸子上糊着“糯米”的字条,家里还有糯米,要不就做小雪酒。 小雪酒,其实就是家酿的米酒,香甜可口,冬日里热一盅米酒,就着菜喝上几口,身子都暖洋洋的。 而且家里平日里做菜、祭祀都得用酒,酒糟也需要,总在邻居家买或是拿也不是长久之计。 更何况如今李清和的新屋子已然建成,虽说还在置办东西,但置办好了就得宴请宾客,饭桌上总得有酒水。 秉承着“该花花,不该花就自己动手”信条的谢俞说干就干,拿了个空木盆,取了十斤白糯米出来倒在盆里,加入井水开始浸泡。 这白糯米要想做成米酒,得先浸泡四个时辰上下,谢俞看看天色,正是刚吃过朝食没多久约摸得泡到申时才算可以。 等待糯米浸泡的时候,谢俞在家里头翻翻找找,李清和钟爱木工,总是做许多小玩意儿,谢俞记得他有回一连做了三四把长柄竹勺,那勺子口是个杯子样式,这东西用来舀酒最合适不过,不脏手,取酒也不会污染缸里的米酒。 找了半天,也没找见,李清和进屋就见谢俞趴在桌子上发呆,见他进屋,谢俞两眼放光。 “清和,你那前些日子做的竹勺,就长柄的那个,放在哪儿了呀?” 竹勺?李清和靠近谢俞,手伸过来,谢俞习惯性的凑过头去,以为他要摸摸自己脑袋,谁知他是打开后头椅子边的木箱子,许多小制品在里头放着,什么竹刀、竹勺、木锤子,琳琅满目的。 谢俞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羞愧,李清和满眼笑意,在谢俞红着脸转身要去找竹勺的时候,揉了揉她的脑袋。 “俞儿要竹勺做什么?”他故意用跟曜儿说话的语气来问谢俞。 谢俞瞪他一眼,“我要做米酒呀,这个勺子回头用来舀酒正合适。” 男人挑挑眉,“俞儿会做米酒啊?可真厉害!” 谢俞伸手轻拧下他的腰,“你好好说话。” 手却被李清和抓住,轻拉了拉,又被拥住,“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那你去金叶婶子家买块酒曲回来?家里没有这个,没酒曲可酿不了酒。” “好。”他应着声,却迟迟不松开,还把下巴抵在谢俞肩颈处,谢俞被这尖下巴抵的痒,伸手推开,“快去啦。”李清和这才依依不舍的放开她。 如今时辰还早,谢俞把要蒸糯米的蒸笼、纱布与要酿酒的酒缸都找了出来放在一起,这些东西都得用热水洗净,晾干,但凡脏一点,酿酒都会失败。 李清和买酒曲的速度还挺快,还不止买了一块,大概是怕谢俞第一回酿酒,会出现失误,多买几块以作备用。 小潭村的酒曲基本都是自家做的,原料都是辣廖草,这是一种生长在河边、湖泊边或是水田边的野菜,又叫水辣子。 这野菜既能食用,也可药用,因其嫩叶有辣味得名,开出的花形如稻穗,有绿色也有粉色,幼时谢俞见人用这个草去来抓鱼,做柿饼也是用它,只不过谢俞今年没来得及做柿饼,只能来年再尝试了。 酒曲用布袋子装好,一个个圆乎乎的,有些像肉丸子,谢俞打开看了看,还得拿个研钵出来把酒曲磨碎成粉末,用手肯定是碾不碎了。 如今日子过的飞快,把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竟已经要吃中饭了,今日谢俞教李清和做大蒜炒黄连米果。 木盆里浸泡的米果被拿出来切片,蒜叶也切好,加些红辣椒,蒜叶与辣椒先下锅炒出香味,再把米果倒进去翻炒,放些酱料。 这米果不能干炒,否则容易粘锅,得加些水在里头,煸炒几下后,用水煮软收汁,十分下饭。 除了黄连米果,家里还有些扁豆,这扁豆是赵秀莲家的,种的太多,想起来收的时候已经不是之前的嫩扁豆了,她问谢俞要不要,谢俞见里头的扁豆粒扒出来也还能吃,就拿了些。 扁豆这东西,有两种吃法。 还没刚长成的时候,里头的果粒还是又小又嫩的,大家常摘回来撕下豆荚两边的叶须,切碎了合着辣椒猪肉一块炒,吃的就是一个初生扁豆的嫩与香甜。若是没有摘干净豆荚上的叶须,就容易嚼不动,吃着像嚼干絮。 要是扁豆已经长老了,那就跟寻常豆子一样,扒开豆皮吃里边的豆子,这个也看时候,太老的豆子都能当石子使了,是已经吃不了的。要刚刚好的那批豆子,翻炒后水焖一焖,也是一道菜。 待曜儿回家,三人吃过饭,就要烧水洗锅、洗器具,准备酿酒了。 七十三、小雪酒(二) 晌午,谢俞把曜儿带去午憩,等孩子睡着了,才进灶房,李清和已经在烧火。 前后两口锅都被他重新刷洗了一遍,烘干水渍,又重加水烧热。 谢俞拿出的器具都在木盆里放着,待前锅水开,她把几个小酒缸在锅里过了水,原本就已冲洗干净,如今再用热水烫一遍,也保证器具的干净。 竹勺、纱布与蒸笼也被放进去通通烫了一遍,家里有一块青石板,放在后院正午门边阴凉处,李清和把它洗刷了一遍,又放上个干净米筛,烫好的东西都被放在这儿阴干。 后锅的水谢俞没动,这水烧开后放凉,她预备用来拌糯米。 忙活这一阵,也不过过了半个时辰,锅里的火也不用一直盯着,等它自己慢慢熄灭就行,谢俞冲李清和招招手。 “去靠椅那儿睡会儿?” 李清和起身走近她,听到这话摇摇头,“今日外头太阳都没出,在院子里睡会受凉,你要不去屋里睡会儿,我回头把东西收进屋。” 谢俞耸耸鼻子,“那要不去书房看话本?我给你讲。” “好啊。”李清和一口答应。 两人还没走到书房门口呢,就听院门口有人喊,“谢俞啊!” 谢俞探出头,金叶婶子正抱着床棉被跨过门槛,她忙迎上去,李清和腿长,步子迈的也大,比谢俞先上手接过金叶婶子手里的棉被。 手里东西没了,金叶婶子也舒服些,“喏,清和不是说你要酿酒啊,这棉被,你拿去盖酒缸,如今的天气,不盖棉被,酒可没那么快出来咧!” “诶!婶子想的也太周到了,我还发愁上哪儿去找床旧棉被呢。”谢俞笑着挽住林金叶的手臂,还有些撒娇的跟她讲话。 李清和听二人对话,这棉被是借他们用的,“那我先拿进去?” 谢俞还没开口,林金叶摆摆手,“拿进去,酿好酒再还我啊!” “好嘞。”李清和答应一声,抱着被子进了正屋。 谢俞就要招呼林金叶进去喝杯茶,被她一把拉住手臂,“俞丫头,你们俩婚事商议的咋样啦?” “快了。” “快了是啥时候啊?你可别被拖着啊,得确定下日子,这招赘的夫婿也是夫婿,像清和这条件的原意做上门,你不知道村里多少人意动呢,可得抓紧些!”林金叶一脸严肃,看来是听到什么风声。 谢俞倒是有些好奇,“婶子,是有啥事啊?您可别瞒着我啊!这说的我心里突突的。” 林金叶转头扫来扫去,转身把谢俞家院门关上,悄声靠近谢俞耳边,“那个谢大有家闺女,谢婷,你知道?” 谢俞点点头。 “她不是订了十一月初四成亲吗,这会儿在家里闹着要她爹娘去退亲呢!还让谢大有夫妻俩来你家给李清和提亲!说什么,李清和既然愿意做赘婿,她家条件比你不知好多少,让她爹找媒人来个先发制人!” 谢俞微微瞪大眼睛,一脸“这是什么热闹”的表情,看的林金叶恨铁不成钢的轻拍下她后背,“你可上点心!别回头在你家板上钉钉的夫婿还被人撬走了!” 谢俞耍无赖般摊手,“夫婿可是要过一辈子的,要是真这么容易被撬走,那不得感谢老天爷断我一段孽缘啊?” 林金叶被谢俞逗笑,还是缓缓神情,语重心长的嘱咐,“理是这么个理,但你还是得提防着不怀好意的人使坏,知道不?心里得有个底!” “诶,知道了,我就知道婶子对我最好了,您进屋呗,我给您泡杯桂花茶,您也好指点指点我怎么酿酒出酒快呢。”谢俞又挽上林金叶的手臂,摇摇她的手。 家里只有两个臭小子的林金叶哪被小姑娘这么撒过娇,被谢俞拉进了屋,没见着曜儿,“曜儿出去玩了?” “在屋里午憩呢,他年纪小,每日都得睡会儿。”谢俞指指她屋门处。 “也是缘分,你连孩子都没养育过,一上来就养曜儿这么大的孩子,也养的有模有样的。”林金叶端过茶杯,边喝水边感叹。 说着说着她话头又转过来,“你找好媒人了没啊?” 谢俞心虚的埋进茶杯,嘴里含糊不清,“没呢。” 林金叶一皱眉,“你信婶子不?” “瞧您说的,当然信啊!”谢俞表情认真。 “行,那我给你找个靠谱的媒人,回头让她上你家来给你讲讲怎么下聘礼怎么定亲,你放心,我也不会找价钱很贵的,保证找个会来事又能成事的!” 谢俞眼睛往她后头瞥,忍不住咳嗽两声,林金叶头往后一转,李清和眨巴着眼睛看着两人呢。 要不说年纪大的阅历丰富呢,镇定自若的林金叶朝李清和招招手,“清和啊,来!” 李清和坐到谢俞边上,林金叶看这两人郎才女貌,真是登对啊! 她笑眯眯的对李清和说:“清和啊,你也别不好意思,你放心,这事交给婶子,保证回头给你提亲风风光光的!” 李清和是扭捏的人吗?必然不是。他直接满脸感动,“谢谢婶子!” 林金叶怕总说这个两人不好意思,转了话题开始说起黄胖子去赌钱,被他媳妇王芸拿着刀追了二里地,隔天在家院子里跪了一个时辰。 又说起李如娘,她娘家有个不学无术的弟弟,不知是贪吃还是不小心,竟失足跌在河里了,等人发现的时候,都泡肿了!据说她娘家爹把她娘打了一顿,怕是不好了! 谢俞时不时“啊?”“真的啊?”“天呐”“作孽呦”,堪称捧哏好手,捧场的林金叶更说的停不下来。 李清和只笑着给两人续茶,还拿出南瓜酱跟瓜子,这可比听说书有意思些。 等曜儿起床的时候,林金叶才惊觉时间过得真快啊,怕是已到未时了。 坐久了腿发麻,谢俞带着她还有曜儿往后院走去,李清和在屋里收拾残局。 木盆里的糯米已发软,谢俞上手捞了捞,感受不大出来,林金叶瞧瞧,“可以了,能上锅蒸了。” 有老师傅发话,谢俞把木盆里的糯米倒进米筛,把水沥干,晾干的蒸笼跟纱布放进前锅,加水,米筛里的糯米倒进去,谢俞拿着筷子扎了几个孔,盖上盖生火。 两刻钟后,原本泡的发软的糯米已经蒸的更加松软,谢俞热水净手,把纱布团起来,里头的糯米尽数倒进几个酒缸里,酒缸的开口都比较大,蒸的糯米放进去倒是刚刚好。 接下来要等待糯米放凉,不烫手还有余温的时候加烧开后放凉的水与酒曲。 谢俞从布袋里拿出个完整的酒曲,放在研钵里捣碎,直到研磨成粉。 林金叶在一旁看着,谢俞有哪里做的不对的就及时指正,到了放水与酒曲这步,她嘱咐,“水得适量,每个酿酒的放水都不一样,度你得自己把握,酒曲要撒的均匀,搅拌均匀,要让糯米都吸饱水。” 谢俞照着嘱咐上手,放完水与酒曲,用纱布裹着手把糯米按压平实,用长柄竹勺在中间插出个洞,把最后剩的一点点酒曲洒在洞里,用来引酒。 最后一步,就是盖上盖,把酒缸挪去柴房了。 李清和适时进来把酒缸搬走,看的林金叶眼含满意,直到盖上棉被,她才又开口嘱咐最后一句,“如今天气冷,即便盖着棉被,也最好放足三日,别动不动就开盖看看啊,那可就白费工夫了!” 两人乖巧点头,动作都一致。 七十四、醉倒 三日过后,谢俞跟曜儿进柴房,揭开棉被,打开第一个酒缸的盖子,酒缸里放着竹勺,一直都没拿出来,谢俞拿竹勺往下推推,出酒了! 母子俩看着这有点像淘米水的米酒,眼里的激动一模一样,“曜儿,去橱柜里拿个空酒壶过来。” 曜儿嘚嘚嘚跑去灶房橱柜里拿酒壶,不一会儿就抱着酒壶回来。 谢俞小心的把酒渡到酒壶里,装满一壶,她盖上酒缸盖子,闻了闻酒壶里的酒,真香啊! 曜儿扒拉着她的手,也嗅了嗅,哇,是这个香味! 谢俞查看了另外两个酒缸,都成功了!她乐的就差跳起来。 今日日头好些,外头有些凉风,但太阳也大,谢俞跟曜儿在后院躺在靠椅上,各自盖着件薄衫遮住肚子防止受凉。 谢俞拿了个小酒杯放在手边的小方桌上,曜儿还眼巴巴的看着,她没撤,给曜儿拿了根筷子,“只能沾一点点吃喔。” 曜儿也拿来个小酒杯,谢俞只给他倒了个杯底,他拿着筷子点了点,放进嘴里,眼睛发亮,甜的耶! 谢俞轻抿一口,啊,真是好喝。 两人就这样,谢俞喝一口,曜儿沾一筷子,等李清和回家的时候,就见两人在靠椅里呼呼大睡。 他弯腰给两人把衣服盖好,谁知一靠近,就闻见浓浓的酒味,他揭开桌上的酒壶一看,还有一小半,是米酒,见两人墩红的脸,喝了不少啊这是。 曜儿:我真的只沾了点杯底喔,就是沾完了有点晕。 谢俞:呼`呼` 李清和倒了一杯酒,尝了尝,还挺好喝? 他起身去把院门关上,躺在靠椅上,咂咂嘴,没忍住,又倒了一杯。 谢俞跟曜儿是被李清和的呼噜声闹醒的,怎么感觉就像在自己耳边打雷似的? 转头一看,豁,李清和抱着酒壶睡得可香了。 谢俞扶额,家里头三个人都被米酒放倒了,这酒后劲也太大了,明明喝起来就跟甜水一样啊! 李清和是被曜儿摇醒的,此时太阳已要落山,他醒来时才觉浑身无力。 “叔叔,娘让你去用布巾洗把脸,要吃晚饭了。”曜儿喝的少,缓过来也快。 谢俞醒后还在灶房缓了好一阵呢,脑子都是晕乎的,烧了两大锅热水,她跟曜儿的衣服都换下来清洗了一遍,李清和被喊醒的时候衣服都干了被收进屋了。 他进灶房时还有些踉跄,谢俞递了杯泡好的茶给他,“先喝杯茶。” 李清和接过一口饮尽,谢俞端着热水放在面盆上,给他打湿布巾敷在脸上,“难受吗?” “还好,就是还有些困倦。” 谢俞点点头,“你自己洗,我先去把晚饭盛出来。” 李清和仔仔细细洗了好几遍,才感觉清醒些。 三人都是醉酒后睡着,醒来胃口都不佳,谢俞晚饭就做了清汤面。 酱料做底放在三个碗里,加了些香油、糖与盐,醋是一个碗里倒了一勺,再撒进去切得碎碎的葱花,谢俞开始煎鸡蛋。 三个鸡蛋煎好起锅,谢俞直接在还有些油的锅里倒入后锅烧开的热水,把面条下了进去,煮熟后,面汤与面条捞起冲在碗里,香味扑鼻。 三人吃的狼吞虎咽,像是饿了三顿,还是这个酒喝完后劲太大了,睡一觉起来又饿又吃不下东西,一碗清汤面正好开胃。 曜儿年纪小,喝的少,醉倒只是因为从未尝过。 谢俞跟李清和那就是真喝多了,一人半壶,醉的真是昏天黑地。 吃完面,曜儿还是困倦,谢俞给他洗完脸就抱他进房里睡觉了,等曜儿睡着,她回了灶房。 李清和正洗着碗,见她又进来坐在灶台前,“怎么不去歇息?” 谢俞神色恹恹,“睡不着,想跟你待会儿。” 李清和还带着疲色的脸上浮起笑脸,轻声哄她,“马上就洗好了,洗完了就陪你?” 谢俞点了点头,靠在竹椅上两眼放空。 灶房的事忙完,天还没黑下来,锁了后屋的门,李清和进屋拿了盏提灯,火折子点上,提着灯,谢俞跟着他在家里头转悠。 鸡都回笼了,鹅也趴在了窝里,把鸡窝鹅窝的篱笆门都关好,给疾风小窝边的水盆里蓄好水,它现在习惯了夜间回到自己的木屋里睡觉,到点就进去了,正趴在软褥子上看着他俩呢。 又去看了看疾驰跟海金沙,谢俞给石槽里放上些草料,李清和加水,疾驰回了个“咴”,然后被海金沙顶了一下。 两人检查完家里,还不进屋,谢俞挽着李清和,两人就在院子里头转悠,走着走着,李清和暗叹真是喝酒误事。 “俞儿,我忘了说,新屋子都弄好了,我看了看黄历,后日是个好日子,适合迁居宴客。” “真的啊!太好了,正好明日是大集,咱们可以去镇上买好宴席要用的菜,你想好请谁了没?”谢俞一听这个,昏沉的脑子都清醒了不少。 “嗯,就请族长跟村长,大马、栓子、天阔跟木匠叔一家?族长跟村长是你本家堂叔伯,栓子跟大马是咱家邻居,帮衬的也多,天阔还有族长家的娃娃跟曜儿玩得好,说起这个,黄胖子家的闺女跟谢林家的小子也跟曜儿玩的好,要不要也请,人多热闹些。” 谢俞算了算,新屋落成,摆宴只两桌酒都凑不齐确实不大好看,“行,人多也热闹,我明日去族长、村长跟木匠叔家请他们,让得空的都来。” “好。” 七十五、车马停放处 十月十五,逢大集,谢俞同李清和卯时就已经把家里都收拾好了,原本打算委托一下林金叶或是赵秀莲帮忙看着曜儿,两人抓紧把宴席要买的东西买回来。 谁知谢俞起床的动静已经尽量放轻,曜儿还是醒了过来,自己穿好衣裳就坐在前门门槛上,他还想把睡得正香的疾风从窝里刨出来,被李清和及时制止。 今日没时间做早饭,谢俞烧热水的时候丢了几个鸡蛋进去煮,水煮鸡蛋就热水,凑合吃。 海金沙怀着孕,疾驰理所当然肩负过来它媳妇的工作,成为今日马车的主力。 天色还灰蒙,马车里漆黑一片,谢俞与曜儿在马车的被褥里窝着,李清和在外头裹着从前军队里的旧棉衣赶车,手里还拿着火把。 不过马车跑起来颠簸且风也大,疾驰方向感了得,闭着眼也能准确跑到淮河镇。 在不知道第几次,火把上的火朝李清和脸上肆无忌惮的飘,就差一点被火舌吻上,李清和终于决定把它熄灭,把道路交给一身干劲的疾驰。 疾驰跑得快,小潭村被远远抛在林中阴影里,总算到了淮河镇,李清和见疾驰还不打算减速,赶紧拉住缰绳,看这架势,疾驰还没撒够欢呢。 不知是不是上头新换了官员,镇上最近划出一块地方,派专人看管,给来镇上的牛车、骡车、马车提供停放的地方,一个时辰两文钱,牲畜吃的草料也提供,价钱另付。 这停放处还规划了一批地方,镇口开茶水摊子的、来镇上卖农家东西的散户等,不是在镇上固定摊位的,东西不定时提供的,都安排在这块,离着车马停放处,走路也只一炷香就到。 谢俞他们这段时间都在村里,没进镇也少跟人交流,并没听过这个消息。 车马停放处的管事这个时辰就已上工,疾驰太黑,天色也没亮,他只听见马蹄声,却差点没注意几乎奔到面前的马车。 待李清和拉住疾驰停下,才赶忙上前招呼,“诶!郎君!进镇不能赶马车!得放这边!” 李清和循着声音找去,一个微胖的穿着衙役服饰的青年已走到面前,见人先带三分笑,“郎君,新知县上任,颁下条令,下辖镇里,不许牛车、骡车、马车进街了。” 说着他见马车帘子上挂着个头,是曜儿睁着眼睛探出个脑袋与他对视,吓得他内心尖叫,要讲的话都一瞬间忘记了,待曜儿把脑袋缩回去,他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转头缓缓的跟李清和解释。 “现在只有人拉的板车允许进镇子,您要么找棵树下放马车,要么停我这块,一个时辰就两文钱,还有人看着,我是官府派来的,保证没有小贼敢来车上顺东西!” “您领我去看看。”李清和也没贸然做决定,招呼他上车板,赶着车往他指的方向走。 青年还挺健谈,在车板上就自我介绍,“您可以叫我李达,这边地方宽敞,有草棚有石槽水槽,要给马儿喂草可以在我们这儿买草料,价格公道,都是村里收的干净草料咧!” 李达丝毫没有衙役的趾高气昂,觉着官身比庶民身份高了一等,跟李清和讲话还挺客气。 谢俞在马车里没做声,心下还有些纳闷,官府的人怎么还干起揽客赚钱的买卖了,选的人也是妙,这人一点架子也没有,招呼人时自在极了。 车板上的李达也不知是不是早起上工太无趣,讲起来还停不下来。 疾驰又是个爱听闲话的,慢悠悠的踱步,马耳朵早竖得老高。 李达给李清和讲那块地方除了停放车架,还有许多村子里的人来摆摊,镇里的摊位都是交了费用固定好位置的,镇口有不要摊位费的地方,还真有几个胆大心细的就过来摊子一支开,开口叫卖。 李清和好奇怎么官府突然就安置这么个地方,李达在车板上还左右望望,手掩在嘴边低声给他讲原委。 前些日子新知县上任,新老知县得交接嘛,新来的这位还挺热情,要请高升的老知县吃饭,结果吃饱喝足饭馆里出来,就见几个毛头小子赶着马车狞笑。 “您说,就是纵马在街上都得踩死几个人,更别说马车了,来不及避开的不在少数,当场撞死三个,伤了七个,死的人那里头,有一个是在县里开杂货铺子的东家的孙子,才五岁,说是家里头三代单传,这一辈的独苗。” 说着他感叹的摇摇头。 曜儿又探出头来,“叔叔,然后呢?” 李达差点给冒出来的脑袋吓得跳起来,抚抚胸口,才接着讲。 “然后?新县令刚上任,就出这么恶劣的命案,可不是打他的脸吗,百姓就差说他不吉利了!” 里头的谢俞还认真想想,估计新县令也内心苦闷,觉得晦气。 “新县令当机立断让人把伤了的百姓送去医馆,死者先带去县里的义庄,等其家人来认领身份。纵马车的四个少年都下了大牢,说一定当庭判处,给百姓一个公道。”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更低,“先说那个死了孙子的杂货铺子东家,那日据说是孩子的奶奶带上街的,没护着乖孙,孩子死在眼前,回去就上了吊。孩子的爹娘一个病倒,一个撑着查纵马车的四人的身份,誓要请最好的讼师把那四个恶人都告去砍头。” 曜儿听得眼泪都要掉下来,“要是我也被坏人害了,娘亲也会很难过的…” 谢俞一把掀开门帘把曜儿抱住,“快呸呸呸,可不能说这种话!” 李达又被吓了一跳,老天爷,这马车里到底藏了几个人啊?! 这么说着已经到了地方,被吓了三次的李达哪还记得讲故事,领着他们到了地方就跳下了车。 李清和四下看了看,地方是真宽敞,他征询过谢俞,交了五文钱,两文停车,三文疾驰吃草料喝水。 停好马车,闲话没讲完,要赶早采买的三人跟心有余悸的李达告别,打算先去新开的摊位处看看都有些什么。 远处太阳只冒出一点头又不见,天色渐亮,山林里有雾聚集过来,三人走进雾中,看来今日会是个大晴天。 七十六、瓦罐肉汤 早冬的集市还残存着秋天的余韵,停车处的附近的摊子早已支了起来。 这些人比谢俞他们还早到一个多时辰,更有甚者带着棉被直接过来过夜占位置,不要钱的摊位还在镇口,进入淮河镇的大部分人都被引到这边来,可是赚钱的好时候。 做朝食卖的还不少,一路走来,包子摊、馄饨摊、做麻团卖的、炒米粉的…各式食物的香气钻进鼻腔里,曜儿的肚子开始咕噜叫。 “再去吃点东西,吃饱了才有力气拿东西呢。”谢俞扯着李清和衣袖往米粉摊子走,他抱着曜儿,顺从的被谢俞拉着。 三人坐下,谢俞要了一碗汤粉,李清和要了一份炒粉,曜儿看着摊子上火炉子煨着的小瓦罐子。 谢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冲正倒茶水的女摊主问道,“大姐,你这瓦罐里做的什么啊?” 女摊主眼睛亮起来,就说把瓦罐放这里会有生意!客人一下就看见了! 她声音大了些,既是解释给谢俞听,也是向路过好奇的看了这儿好几眼的路人做宣传,“这是咱这儿的新花样,里头煨的是肉汤,我加了香菇,又好吃又补身子咧!” 豁,路过的几人这回驻足停下了,这煨的肉汤啊! 一个魁梧些的汉子倒是径直找了个位置坐下,早晨寒凉,他还穿着件单衫,气色却红润,看来是身体不错,“这煨肉汤什么价钱?” 女摊主也活泛,冲谢俞先笑笑,就站他们边上给那汉子解释,声音也不压低,“八文一盅,里头有肉跟香菇,您要是想另加东西,我这就要另收钱了。” 男子挥挥手,“来一盅,再上碗汤粉。” “好嘞!”一旁安静做米粉的男摊主突然应了声,拿起一双筷子往瓦罐两边一挑,女摊主在那汉子面前铺上一个竹垫子,瓦罐放下,女摊主拿着湿布巾就揭开盖子,拿过来清洗干净的木勺木筷,“您慢用啊。” 众人看着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做的娴熟还干脆,像看杂耍一样看的津津有味,眼睛尖些的这才发现瓦罐两边做了两个镂空的小把手,大小就够筷子插进去的,原来是定制的瓦罐啊。 那汉子先把铜钱付了,才往瓦罐里头瞧去,谢俞见他面露惊奇,拿起木勺在里头搅拌几下,才舀起汤,轻吹两下,喝下肚,发出不轻的喟叹。 曜儿扯扯谢俞衣角,“娘?” 谢俞赶忙招手,“大姐,我也来一盅,您这还能加什么啊?” 女摊主心情雀跃,开门大吉开门大吉,这两个客人真是贵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请来的托呢,太上道了! 她笑的更温和,“诶,咱这儿有青菜、鸡蛋、胡萝卜跟萝卜,切好在米汤锅里煮熟了再放进去炖,不要很久的!青菜、胡萝卜、萝卜都一文钱两份,鸡蛋两文钱一个。” 说着她还拉出一筐菜,都带着晨露,“这都是新鲜的,我男人连夜摘的,保证不蔫!” 谢俞跟李清和吃米粉也就饱了,就给曜儿点了一份瓦罐肉汤,曜儿说今日吃过鸡蛋了,点了萝卜块跟青菜加进去,女摊主也算了一份的价钱。 待瓦罐肉汤上桌,谢俞探头瞅瞅,不禁感叹生意人就是不一样。 这肉汤是剁碎了,先用凉水边搅拌边冲开,再把冲开的肉汤分装在瓦罐里煮的,分量实际没有多少,可冲开后肉沫都在水里,再一煮,汤里看起来都是肉,再细心调理一下味道,喝下去就是一碗纯正的肉汤啊! 香菇又能提鲜,摊主把香菇切片放进去煮,一个瓦罐里头应该也就半只,但看起来绝对是好看的,再把一块白萝卜分成小块装进去,小青菜特地选的里头最嫩的部分,这么一个小瓦罐,真是满满当当。 生意就是客揽客,谢俞一家与那汉子都在摊子上吃的欢实,有不差钱的也进来点一盅肉汤尝尝,舍不得的就吃三文一碗的米粉,不一会儿竟都有在摊子边点米粉与肉汤的客人了,还催促着里头有座的快些吃。 女摊主忙活的脚不沾地,越忙越乐呵,这都是钱啊哈哈哈哈哈。 一旁煮粉拌粉炒粉的男摊主也洋溢着笑容,听娘子的出来摆摊果然没错!不用多久就可以给闺女攒够将来出嫁的嫁妆啦! 谢俞一家人这会儿正竖着耳朵听人讲前头那事的后半段呢,隔壁桌客人在谈论县里纵马车伤人那事,“…新知县啊也是倒霉,碰上那四个畜生,那四个家里也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就是小富之家,都是家里宠惯了的孩子,那日偷了其中一人家里的马车,就在街上狂奔。” 另一人接话,“狂奔什么啊,就是视人命如草芥!撞死了人他们还在笑呢!据人说是在家里头就是杀奴唤婢的主!” 另一桌的客人也凑了句嘴,“那家独孙被撞死的真是可怜,这跟家破人亡有甚区别?要我说啊,新知县判这四人砍头是公道的,另两名死者,一个还大着肚子,一尸两命啊!当时马车过来,跑都跑不来!” “谁说不是啊,就咱们这腿脚,都不一定避得开,三个死的,一个孩子,一个有身孕的,一个老汉,还有那个回家吊死的,四条人命,他们该偿!” 李清和倒是搭了句嘴,“那怎么就演变到如今这样了?”他指的是怎么就还安排车马停放处与不收钱的给人摆摊了。 一个书生模样的把声音压低了些,众人自觉的把耳朵都凑近,“不让人车马进城,是怕再出一趟这样的事,可要是把车马放镇外头,下辖这么多镇子,谁敢保证不出乱子啊?” 确实是,大家捧场般的点点头,连曜儿也是一样,谢俞好笑的看他一眼。 那书生又说道,“这事一闹,被砍头的那四个家里举家搬迁,失了独孙的把下辖镇子的杂货铺全转出去了,说是回老家迁祖坟。这么些人一走,流言四起不说,关了不少铺子,也搞得人心惶惶的。” 他再次抬头往四周瞅瞅,确认没有衙役或是穿官服的出现,才开口收尾,“不收钱的给人摆摊,就是为了暂时缓和民心,老知县走之后,就有风言风语说新知县年轻,脾性刚直,不会办事,闹得很不好看!” 剩下的话他没点明,听得懂的也就默然不语,又转回去吃粉喝汤,听不懂的也就听个闲话,不放在心上了。 曜儿睁着眼睛看看喝完汤就走了的书生,又看看一脸“原来如此”的娘亲跟李叔叔,默默低头喝汤。 七十七、采买 谢俞在集市上买了白萝卜跟猪肉,这是做汤的,白萝卜炖肉汤,算一道荤菜。 豆腐在平江府的宴席上必不可少,至于用什么豆腐,就看主家自己的想法,谢俞想着,做肉沫小葱拌白豆腐,既清爽也好看。 鱼是必须要上桌的,是个吉祥的兆头,谢俞一气买了五条鲫鱼,就做红烧鲫鱼,红红火火。 这回不用进镇子,光散户摊贩的东西都挑不来,全是新鲜东西。 谢俞见着这会儿还有人卖莲藕,赶紧朝那摊子走去,几个提着竹篮的妇人也往那儿冲,这些人是镇子里头出来买新鲜吃食的,可不差钱。 “莲藕怎么卖啊?”一个瘦高个妇人跑得快,还没到摊前就开口问价。 守摊子的也是一对夫妻,像是还没适应怎么做生意,笑都是僵硬的,谢俞这才注意到两人衣衫单薄,刚刚是窝着取暖呢。 女摊主虽不大会揽客,但这摊子上东西稀罕,来的客人倒是多了些,她声音也尽量大些,“这莲藕刚挖出来没多久的,都没进泥,干净的,一斤五文!” “我挑这个!”瘦高个妇人抓着一节偏粉色、光泽暗淡的藕,看样子是拿回去炖汤的,一旁的男摊主赶紧接过来拿称称。 谢俞眼疾手快挤进去拿了节颜色白亮的,看起来更新鲜的,这是脆藕,吃起来清甜爽口,最主要的是已经备好了一个汤,再买粉藕炖汤就重复了。 一连拿了几个,谢俞估摸着一桌一盘是够了,才停手把篮子给摊主拿去称重,付好钱,她四处寻找李清和跟曜儿,发现他俩正在卤货摊子前挑拣。 谢俞凑上去看看,摊子上东西还挺多,一个个洗净的木盒里装着卤菜,鸭舌、鸭掌、鸭胗、毛豆…这家摊主连卤锅都架了来,几块土砖就垒起个灶,香味飘出二里地远。 曜儿看的走不动道,谢俞见李清和买了鸭掌和毛豆,也行,做个卤菜拼盘,又凑一道菜。 卤菜摊子旁边有个守着篮子叫卖的老婆婆,曜儿挪到那儿探头看,土块? 谢俞走近看一眼,是松花蛋,这大概是婆婆用稻壳与草灰和土做的,平江府一带的土颜色红中偏黄,所以包裹松花蛋的表皮一层远看确实像黄土块。 谢俞买了十来个松花蛋,讲价到二十五文,又凑齐了一道菜。 两人数了数,六道菜,家里有米酒,再买些瓜子,家里还有南瓜酱做配,干桂花可以泡茶,招待客人应当是够的。 如今卖米糖的老汉也从镇里出来凑热闹了,窝在这摊子街的角落拿着锤子慢悠悠地敲糖裹米粉。 每回上街,谢俞都得买一包米糖带回去给曜儿吃,今日还是老样子,她给曜儿买了一包,让老汉敲的碎些,米糖太粘牙,不敲小些曜儿吃不了。 买过米糖她正准备走,见个婆婆挑了一箩筐东西来,左右张望,放在了米糖箩筐边上,见着谢俞,老婆婆热情的招呼,“娘子,买零嘴吗?我新做的豆腐渣片跟红薯片,炸出来可脆了!” 这么早就有人做豆腐渣片了?她记着小时候都是快过年才有人买回去做零嘴呢。 “娘,这是什么?”曜儿见那黄糊糊的饼子一片一片在老婆婆的米筛里,还有黄色与紫色的干片摞在一边。 “是零嘴,炸出来会变样,这么一小片,炸出来比你清和叔叔的脸都大呢。”谢俞要了半斤红薯片跟半斤豆腐渣片,炸好了存在家里也能放一阵呢。 刚拿着一大堆东西走过来的李清和:?谁脸大? 大雾早已散去,日头高挂,也不过是辰时。 谢俞他们速度快,买东西时当机立断,看好了就付钱,拿了东西就走,如今购置齐全了,就该回去了。 他们往车马停放处走,到那处时,李达刚吃上早饭,他记性倒好,这么一早上来来往往全是人,还能记住谢俞他们,放下手里的粉就起身迎过来。 “你们就买好啦?豁,这么多,是要办酒啊?” 李清和点点头,“家里搬新家,办个乔迁宴。我们是不是来晚了些?” 李达示意他小些声,“没事,也没超几盏茶功夫,抓紧去把车马牵出来,我马上就跟人接班了。” 李清和从篮子里拿了包卤毛豆出来,“谢了,你添个菜。” 李达不搞推辞那套,接过朝李清和道谢,“下回挑逢五逢七来集市,我都是那两个日子在这儿。” 他拍拍李清和肩膀,跟谢俞点点头,冲曜儿做了个鬼脸,看曜儿吓得缩到谢俞身后,心情舒畅的端着他的粉走远,舒坦,终于吓回来一回。 三人把东西放进马车里,疾驰早等的不耐烦,见着李清和就冲他喷气,等一行人上了马车,它能跑动了,才开心些。 进林子的时候,李清和见谢铁牛带着牛车在树荫下乘凉,如今镇口空地可不多了,牛车只能停远些,李清和跟谢铁牛点点头,像一阵风似的过去。 谢铁牛羡慕的看看这马车,诶呦,可真带劲啊。 进了村,大槐树下没人,大家都去赶集去了。 李清和的马车进村就放慢了速度,但路过的老村长还是吃了一脸的灰。 “呸,呸呸!清和啊!” 疾驰站住脚步,嗯?李清和还疑惑它怎么不走了,就听见后头老村长的喊声由远及近,“清和啊…你等等…” 他下车一看,老村长拄着拐杖走的气喘吁吁,年纪大了,一着急就喘气不上,李清和赶紧上前给他顺气。 “村长,您慢点,别急,有什么事您慢慢说。” 谢俞听见动静,也带着曜儿下了车。 “爷爷,喝口水啊。”她拿了个马车里的茶杯出来,把带去的水囊倒了杯水出来,还是热的呢,村长吹吹茶水,气倒是顺好了,喝了两口,才说话。 “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谢俞前些日子说想让子喻给曜儿做先生,家里商量了下,还是想让子喻再安心学几年。这不我想着,不管成不成的,都得跟谢俞说一声,咱们都是一家人,说开了就不怕心里有疙瘩了不是?” 谢俞表示理解,也正好碰上他老人家,“村长爷爷,清和那屋子都弄好啦,我们准备着明日办个酒,请您跟大伯、二叔、三叔还有大花奶奶,几个婶子都过来,家里娃娃也都来,热闹热闹。” “哦!就弄好啦?是快是快,我回去跟老大他们几个讲,明日一定来给你们祝贺!”村长拄着拐棍冲李清和拱了拱手,这他可不敢受,赶紧把村长的手压了下去,村长还是笑眯眯的。 七十八、宴请 与村长分开,谢俞他们先回了家,把菜都放好,该泡水的泡水,该吊井的吊井,一通收拾完,三人身上都灰扑扑的。 当然,曜儿不是干活弄脏的,米糖的米粉裹得有些多,他拿一块米糖,就掉一次米粉在衣服上,像个偷吃的小花猫,身上落的都是粉。 谢俞跟李清和都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谢俞还要去林金叶家、赵秀莲家、木匠谢春申家和族长家请人,李清和则带着曜儿去找他的好伙伴们,三人分头行动。 赵秀莲家与林金叶家就是左邻右舍,谢俞进门吆喝了一声,两家都表态明日一定一家人都到。 木匠谢春申家离谢俞家有些距离,但比族长家近些,谢俞先到的木匠家请客,屋里只有木匠媳妇在,见谢俞迈进门,她放下手里的编织活计起身,“谢俞来啦,是要买些什么吗?” “不是的婶子,我是来请您跟春申叔明日到李清和那新屋子吃酒的,屋子建好了,我们办了个酒席,您明日跟春申叔都来啊!” 木匠媳妇一脸歉意,“诶呦,你说怎么这么不赶巧,我闺女想让她爹给打张娃娃的摇摇床,女婿家里选好了木料,你叔他就背着包袱去闺女家打床,顺便看看新出生的外孙女去了。” 谢俞表示明白,“那还没恭喜婶子呢,做外祖母的人了,诶呀,那您明日得来?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诶!行,我明儿个一定来!” 出了木匠家,谢俞往左手边一直走到头,见着个青砖的小院,门口门槛前铺的还是青石板砖呢,这就是族长家了。 大门开着,但门对着正屋中间还有堵墙,墙上左右两边凿了个半圆的门洞,大门进客,可看不到屋中内景。 谢俞站门口没动,深吸一口气,喊了一嗓子,“族长爷爷!在家不!我是谢俞!” “诶,来了来了!”族长儿子谢江海从门洞里现出身影,手上还沾着墨水,后头还跟着个三头身的娃娃,走路倒是稳当,就是跟不上他爷爷的步子。 “谢俞来啦!我爹在屋里头歇息呢,进屋坐啊!”谢江海抱起扒拉自己裤腿的孙子,招呼谢俞进屋。 “诶,那我刚刚那嗓子可别把族长爷爷吵醒了。”谢俞说话小声了些,掩了掩嘴,那娃娃也学她,把小手放在嘴边。 正说着呢,族长披了件外衫走到正屋,“俞丫头来啦,我就说我听见你喊我了。” 谢俞笑的不好意思,“我太莽撞了,打扰您歇息了。” 族长摆手,示意她坐下,“诶,本来就没睡,就是闭眼养养神,年纪大了,觉更少。你找我啥事啊?” 谢俞微微俯身,做足小辈姿态,“我是来请您一家明日到李清和建的新宅子里吃酒的,屋子都置办齐全了,回乡这些日子,也承蒙您跟村长照顾,不然我俩也没那么快过上安定日子,还得手忙脚乱好一阵呢。” “太公,吃酒,吃酒!”三头身的小娃娃跑来抱着族长的腿,兴奋极了。 “好好,吃酒吃酒,太公明日带你去吃酒啊。”族长对谢俞点点头,“行,明日我带你江海叔一块去。” “爷爷,都来啊,我准备了不少菜呢,也难得,一定家里的娃娃婶子都来啊!”说着她就起了身。 谢俞这边要请的长辈都请全了,就要回去林金叶家借桌子,家里头摆席的四方桌也够,但是人一多就坐不开,林金叶上回说家里置办了两块圆桌板,年节的时候家里头请客聚餐能围坐许多人呢。 谢俞寻思着,两张圆桌板,就给长辈们坐,爷奶辈的跟叔婶辈的应是够坐的,说不定还能凑下几个娃娃。 四方桌就放长凳,三张四方桌,一桌坐八个,差不多。 李清和这边,原本是来请人的,现在正看着戏呢。 曜儿在村里如今也算混得开,长得好看性格也好,娃娃们去玩也愿意带上他,但他玩的最要好的还是最早的那四个人,就是狗子、蚕豆、丫丫跟小贰。 狗子谢子维,是村长大儿子的小孙子,刚刚在村口请了村长明日过来吃席,李清和又跑了一趟村长大儿子谢成林家。 请完他们一家人,跟谢俞一样,他照着远近顺序,先来的林天阔家,他家的二闺女林双叶,就是丫丫,十分乖巧,李清和还没进门呢,她就喊着“叔叔好!”,曜儿上道的把身上的米糖分了她一小块。 平日里李清和跟林天阔也聊得来些,所以关系还不错,一听他说还要去黄胖子家,李天阔就说带李清和过去,生怕他不认识是哪家。 黄胖子的闺女,就是小贰,大名黄贰籽,跟曜儿年岁一般大,两人常凑在一起嘀嘀咕咕,黄胖子疼这个闺女,连带着对曜儿也和颜悦色的,他媳妇王芸跟谢俞如今关系也还不错。 可等快到黄胖子家时,就见一群人拿着锄具扁担的,围着看热闹,黄胖子夫妻俩眼尖,看林天阔、李清和和曜儿往这边来,赶紧过来拉上他俩,“快,这儿位置好!” 两人一头雾水,这是咋啦。 黄胖子家隔壁,是谢大有家,她家闺女下个月初四就要成亲了,今日这是闹什么? 只见院门前有个浓眉大眼的青年,挺直腰板站在谢大有夫妻面前,他身后还跟着挑着箱笼的叔伯兄弟,这青年先拱了拱手,看着脾性倒是温和。 谢大有是个勤奋的庄稼人,他媳妇,人常说“谢大有媳妇”,跟村长的小儿媳罗春花是堂姐妹关系,她叫罗春草,两人育有二子一女,谢婷年纪最小。 此刻谢大有说话有些颤抖,问那青年,“仁行,你这是,要干什么?” 谢婷的定亲夫婿张仁行还没开口,他后头一个中年人似是压不住愤怒,走上前与张仁行并肩,“干什么?我们还想问问你们家想干什么?结亲是结两家之好,你们谢家什么意思,任由你们闺女上来打我们家脸?” 谢大有跟罗春草相视一眼,都是疑惑,全是不解,到底怎么回事啊! 谢大有家两个儿子得到消息从田里赶回来,站在了夫妻俩身边,谢大有大儿子谢达脾气暴躁些,也耐不住性子,“是出了啥事了,你们定亲礼都挑来在我家门口摆阵,有什么话不能咱们好好商量?!” 那中年人冷哼一声,“哼,商量?你们谢家姑娘志向大啊!偷摸着约我们家小子出去,我们想着,都定了亲,出去走走也没什么,谁知道她竟要求我家仁行入赘?怎么,你们家两个儿子还不够,还要再招一个,那我们张家可不做冤大头!” 待这中年人把阵仗都摆完了,张仁行才淡淡笑笑,又行一礼,“谢叔谢婶,两家相看、定亲、结亲,种种事宜我们张家都是好商好量的,若是您们事先就想招赘,大可直说,都到了要成亲的日子,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属实有些难为人。” 谢大有要说些什么,被张仁行截住话头,“到了如今,退亲是下下策,但我们张家也是要脸面的,一时的没脸面,总好过一世被人笑话,所以家中商量过后,我亲自登门来退亲,这是定亲互换的东西,清单也在,咱们好聚好散。” 张家放了东西就要走,罗春草见着门口的那堆东西,再看看周边好像幸灾乐祸的村民,气血上涌,晕了过去。 自始至终,谢婷都躲在屋里,她想不明白,自己只是试探的开个玩笑,怎么张仁行就当真了呢,她不敢出去,只躲在被子里发抖。 ======= 事先说明,绝对不是故意塑造谢婷这样的人设来搞什么女性对比,实在是我就遇到过这种人,写着写着就塑造出来了,怎么说呢,就是谢婷脑子犯抽,想试探张家底线,但是方法拙劣,至于张家为啥这么快退亲,下章会解释,作者在这里先说明下。 七十九、宴请(二) 看热闹的村民确实在窃窃私语,幸灾乐祸的有,但心思活泛些的,就不在这儿说些闲话了。 她们赶紧回家找家里人打听,谢婷结亲的这家怎么样,看这张仁行,长得不错,说话也和缓,不疾不徐的,家里有适龄的闺女侄女外甥女的赶紧去问问啊!说不定成了呢,也是一桩好姻缘啊! 谢大有家当然是鸡飞狗跳,谢大有没想到自己当宝贝宠了十八年的闺女是个这么没脑子的东西,这种话是能说的吗!张仁行家多宝贝这个小儿子啊! 罗春草想死的心都有,这门亲事是娘家大嫂费了多大劲结下来的,好人家多抢手啊! 要不是谢婷长相看得过眼,她家两兄弟也没龌龊,家里还可以,张家这种读书人家怎么看得上他们啊! 张家当然看不上谢大有家,也不对,是张仁行看不上这门亲事,他奶奶跟娘一眼就觉得谢婷好生养,大嫂更是满意,弟媳妇没脑子正好,家里就都是她说了算了。 但他不喜欢,不喜欢谢婷空有样貌却没脑子,以后成了亲,也什么都帮不了他,说不得还要扯后腿。 他们家两兄弟,他大哥考上秀才,成了家生了孩子,在家里不管做什么都说的上话。 与此相反,他十七岁,还没有功名,他大嫂就撺掇他奶奶跟娘给他结亲成家,好让他分心在家庭庶务上,考不上,没功名,家产就分的少。 他娘跟奶奶自然偏疼他,但他在家里的话语权还是基本没有,他成家抱孙子是她们的夙愿。 他耐着性子顺她们的意相看,随家里人定下谢婷,像耐心蛰伏的兽,等谢婷自己露出破绽,一击必中。 张家是读书人家,也算不得多富庶,就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清高在。族中长辈虽说不是全都是迂腐书生,可也绝不接受入赘,一点点入赘的话头都不能起。 张仁行回家一脸委屈样的在族中长辈面前提起,都不用他爹娘跟大嫂点头,他们就帮他来“讨公道”来了。 哼,想吃软饭又顾及面子,生怕损伤张家一丝“清誉”,要是谢婷今日是什么大官的女儿,他们早劝他忍忍了。张仁行跟谢家人对峙时都在内心嘲讽。 反正他现在如愿了,回去装装不高兴,至少今年,家里是不会再给他张罗亲事了,终于能安心读书了。 这边黄胖子见罗春草晕过去了,就赶紧拉着林天阔他们三个进了自己家,看了场热闹,夫妻俩心满意足,林天阔十分不解,谢婷这么蠢的吗? “哪里是蠢,估摸着是张家也不满意,寻了这个由头退亲呢。”旁观者清,再脑子聪明些,也不难看出这就是张家抓着话头了,退亲名正言顺了。 黄胖子心想,估计谢婷在家嚷嚷要她爹娘去退亲再招赘李清和的事被谁听到了,转头就告状到张家,张家这是先占着理及时止损呢! 但当着李清和面他可不会多说这个,人都要跟谢俞成亲了,郎才女貌的,还是他们谢家赘婿,多好啊。 “哦对,你们刚还说得去蚕豆家请客是?他家在村西,可不近咧!我跟你们一同去!” 黄胖子是好玩些,赌钱被他媳妇追着满村打,但也是有家底,又没瘾,在小潭村口碑还不错,跟谁都处得来,他这么热情,林天阔就先回了家,把李清和跟曜儿丢给黄胖子带路。 蚕豆大名谢仁与,是村西谢林的小儿子,这谢林在镇上酒楼里当账房,收入颇丰,要不是曜儿,谢俞家跟他家也就是个同村人的交往。 谢林家也盖得青砖房,院子不小,黄胖子说,他们家还没分家,这大院里,可是三代同堂,上上下下十几口人在住。 “那怎么不跟村长家一样,分家了下头的子孙也好自住,这院子虽然大,但住十几口…”李清和抱着曜儿,话没说完,都不用走近就能看见外表清爽的青砖房里是什么情景。 各家房门前晒着被褥、衣裳、干菜,堆满了院子,看着下脚的地方都小,还有鸡跟狗窜来窜去,鸡屎跟狗屎肉眼可见的这里一堆那里一堆。 黄胖子偏偏头,气音跟李清和私语,“谢林家太爷可没村长那气魄,说什么分家了就散了,硬是押着不让分,他老人家身子骨又硬朗,今年七十三了,还能下地干活呢,所以都这么凑合着住了。你要请人,我直接带你去谢林屋子那边,你待会儿少说话。” 李清和跟曜儿对上了眼,小家伙伸出手掌盖在嘴上,意思是他等会儿也少说话。 黄胖子精神抖擞的带着李清和避开这屎尿满地的院子,终于走到青石板搭着的屋檐下,感觉脚下一阵软绵,坏了,还是踩上了,这可是他媳妇新给他做的鞋! 刚到谢林屋子前,谢林奶奶从屋里出来,看见黄胖子一行人,“胖子,你找谁啊?” 黄胖子扬起笑容转身,“婶婶好!这不是谢林家蚕豆交的玩伴嘛,想来找他玩,不认识路,我带他们过来,蚕豆呢?在家不?” 蚕豆从李清和脚边的门探出脑袋,让李清和也体会到李达上回被脑袋吓到的滋味,“我在这儿呢!” 蚕豆往上瞧,“曜儿!” 曜儿的新爹爹可真高啊,不知道他娘能不能也给自己找个这么高的新爹。 谢林奶奶见真是来找蚕豆的,转身进了屋,黄胖子一把抱起蚕豆,悄摸的在他耳边问,“蚕豆蚕豆,你爹娘在家不?” 蚕豆跟好玩似的,也跟他咬耳朵,“胖叔胖叔,我爹上工去了,我娘在屋头呢!” “那你等会儿跟你娘说,曜儿一家请你们一家,就是你爹娘,你哥哥还有你,明日一起去曜儿新家吃饭,记住了没?” 蚕豆点点头,“那我说完再跟曜儿出去玩!” “诶,好!我等你哈!”曜儿乖觉的很,这回倒是大声些讲话了,势必让其他屋里探头探脑的都听到。 黄胖子把蚕豆放下,他滋溜一下就进了屋,他娘在做针线,见他又进来,“咋啦,谁找你啊?我怎么听见门口有人说话?” “娘,曜儿他家请咱们一家明日去吃饭咧,说是去他们新家!请哥哥、我、还有爹娘去!胖叔他们也去!”曜儿爬到他娘耳边悄悄的说。 这是屋子建好了,办乔迁宴呢。 蚕豆娘张豆花点点头,等会儿去问问王芸这送礼是什么章程。 八十、宴席 客都请好,谢俞跟李清和、曜儿去新家收拾,要把明日要用的桌椅板凳都拿过去,柴米油盐酱醋都得挪一部分用于做菜。 李清和把家里的马车围板拆卸下来,马车变板车,桌椅板凳都放上去,还能放一箩筐柴,他在前拉着板车,谢俞在后边搭把手推,曜儿在车上坐。 到新宅子门口,谢俞还有些恍惚,许久没来,大变样了。 李清和把这宅子安排的跟谢俞那院子一样,除了马厩在最后头,自成一排,鸡窝、鹅窝、狗窝、菜园,甚至枣树的位置都一样,新宅子里也打了一口井,仍然在后院。 但这房子的屋子更多些,在后院,李清和还搭出一个专用来洗澡的小间,里头能放下个浴桶,茅厕则搭在了前院,离着住的屋子远远的,也不大,但好掏农家肥去肥田。 剩下的地方还富余,“等咱们成亲,这屋子空余处你来安排。”李清和如是说。 匠人建屋子时在前院搭的那口土灶,李清和没让拆,明日宴席拿口锅来就在那儿做,等宴席结束再拆掉。 “诶!我没买碗筷碟子,咱家的不够用啊!”谢俞懊恼的一拍脑袋。 李清和指指板车上那个木箱子,这是他常放做的小玩意儿的箱子,谢俞打开一看,木筷子、木碗、竹杯、竹勺,木碟子一摞一摞的。 “这么多啊?”谢俞惊叹。 “一开始是拿来练手的,又舍不得丢,都打磨了毛边,刷上油放着,想着留给曜儿拿去跟小伙伴们玩什么,办酒席?” 曜儿点点头,“是的,小贰常说玩‘办酒席’的时候破碗破碟子不够用,装果子不够装。” 谢俞拿出几个碗筷看看,这应当是李清和手艺精进之后做的,大小形状都一样,没有什么太难看的,真是不错。 “那我们把桌子板凳都卸下来,先放在墙角,盖个谷垫,不然明日早晨要有露水的,到时候再来弄,今日早些回家歇息,忙了一天了。” 等李清和把院门锁上,夕阳照在院门上,也照在坐在板车上的曜儿身上,车轮碾过,又是一日。 十月十六,李清和寅时就起了床,先进灶房烧热水,拿出发好的面团开始做包子,包子包好上锅蒸,他又去前院忙活。 等谢俞带着收拾好的曜儿拉开房门的时候,家里的活他一个人已经干完了,谢俞不理解,“今日宴席还在中午啊,你起…那么早?” 李清和把锅里的包子拿出来,还热气腾腾的,“不知道是不是紧张,那时候自己就醒了,怎么都没睡着,干脆起来做些事。” 谢俞递他一张热布巾,皱着眉头,“要不今日还是我掌厨?你这到时候还得忙活,起那么早,要困倦的。” 李清和接过布巾热敷下脸,舒服多了,“我来,你今日光洗菜,活也不少,还得辛苦你,我忙的来。” 见他坚持,谢俞没再多说。 今日李清和做的豆腐青菜馅的包子,豆腐切成丁用酱料腌制过,吃起来比猪肉还有些滋味,十二个包子,曜儿吃了两个,谢俞跟他一人五个,吃饱就开始干活了。 还是用板车,把砧板、蒸笼、刀具跟洗菜的木盆、水桶等拖过去,菜也在箩筐里,一家人迎着刚升起的太阳往前走。 今日是个好天气,到院门前,竟有喜鹊在院墙上,是个吉利的日子。 先把桌椅板凳摆好,李清和打了两桶水在木盆里,跟谢俞一起清洗菜。 细数下来她家席上的菜色还是单薄,谢俞跟李清和昨日夜间商量了下,来的人家里娃娃也不少,做些包子,再煮一桶挂面,每桌加上一盅鸡蛋羹,这是回村办的第一场酒席,得弄得得体些。。 今日的蒸笼还是谢俞借的,赵秀莲家六层的大蒸笼,一层少说能放下六盘菜,做好了就放蒸笼里温着,宾客到了也不会吃冷的。 谢俞拿了三个带盖子的木桶来,李清和先蒸米饭,煮面,蒸蛋羹,这三样做的同时做包子。 蒸米饭的同时也煮粥,盖上前锅锅盖,谢俞在锅里架上大块的木柴,任木柴烧着,她在一边洗萝卜。 李清和做包子的速度快,曜儿在一旁无事做,就坐在院门门口守门。 蒸上第一屉包子的时候,赵秀莲来了,只来了她一个,“嫂子?” 谢俞正洗着菜呢,赵秀莲也蹲了下来,帮她一起洗,“诶,我忙完家里的活就来了,你说你们两个人,这么几桌席哪忙活的来,要做啥,我也搭把手!” “秀莲嫂子,你是今日的客人,哪能让你干活,吃饭的时候我让曜儿去叫你,你回家歇会儿?” 赵秀莲刚要张嘴,林金叶已经在门口喊人了,“谢俞啊!诶呦,曜儿在这等奶奶是不是?”说着上手捏了捏曜儿的脸。 曜儿乖乖巧巧的叫人,“林奶奶好。” 后头赶来的王芸一进院门见赵秀莲、林金叶都在,“嗨呀我就说我早点来,那死胖子非说你们没那么早开始备菜,来来来,谢俞我跟你说,煮肉汤挂面我可是好手,这个你留给我做啊!” 谢俞跟李清和此时简直乐的睁不开眼了,他俩还想着自己忙活呢,这就有来帮忙的了。 谢俞内心感动,想让她们歇着,一比三比不过,拉上李清和,反而被抢了活。 敲鸡蛋、打鸡蛋的活归了赵秀莲,她就喜欢敲鸡蛋的时候,爽快,心里都舒畅,装鸡蛋羹的碗比碟子小,一层蒸笼里能放下十碗。 谢俞请了五桌客人,可她们三个来帮忙的,也不能亏待,多出的那五碗,谢俞打算留给林金叶三个人跟曜儿吃。 锅上的东西都要些时辰,李清和把水盆里养的五条鲫鱼都杀了,鱼籽跟鱼泡还不少,分装在干净的碟子里,红烧鱼最后再做。 萝卜炖肉汤用大锅煮的快,但是总不如陶罐煮出来的软烂,谢俞家有两个陶罐,不够用,又买了三个,五个陶罐五个小火炉,摆成一排放在案桌边,曜儿这回不看门了,兴致勃勃的开始巡视陶罐里炖的汤。 八十一、宴席(二) 米饭跟粥是一起蒸好的,林金叶把这俩分装进了两个木桶里,盖上木盖,都放在了案桌下边。 谢俞买的豆腐渣片跟红薯片先下锅油炸,小小的片饼还没曜儿巴掌大,炸出来却装了一整个大木盆,曜儿惊讶的看着这变得比他脑袋还大的炸片,捏了一角,学他娘的样子丢进嘴里,真好吃啊。 炸完炸片的油被捞出来,还是干净的,能用来做菜。 莲藕炒辣椒先进锅,切片的莲藕跟青辣椒在锅里翻炒,李清和加了点水进去,不一会儿,六盘莲藕炒辣椒进了蒸笼的第三层。 谢俞见这第三层还有些缝隙,把洗干净的松花蛋敲碎外壳,见缝插针的放了进去。 松花蛋也有不蒸就直接用辣椒酱料凉拌的,但谢俞总觉得不蒸一下吃起来不踏实。 锅洗干净,王芸开始做肉汤挂面,下一点点油,把切成丁的猪肉倒进去翻炒,炒到焦黄状态,开始拼命加水,加完水加酱料,然后等水开,把挂面下进去,挂面不能煮太久,否则就成面糊糊汤了。 肉汤挂面起锅,装在在了最后一个木桶里。 接下来就是小葱拌豆腐跟红烧鲫鱼了,宴席上,白豆腐永远是百搭的菜色,加糖吃、加辣汤吃、炒菜、炖汤,都是美味。 小葱拌豆腐做法并不复杂,锅中烧开水,放些盐,把切块的嫩豆腐倒进去焯水,焯过水的豆腐盛出来,小葱切成葱段,放些盐,烧热的香油一淋,搅拌几下,就足够清爽可口。 小葱拌豆腐做凉菜也可以,所以并没有上蒸笼,而是装在碗里,一齐放进了木盆里,还用干净米筛盖着,等上菜时一齐上桌。 最后一道大菜,就是红烧鲫鱼了,这是谢俞的拿手好菜,李清和把围裙给她系上,干净布巾包好头,这是谢俞为宴席精心梳好的,可不能有油污。 鱼身都已划好刀口,方便做鱼的时候更入味。 谢俞习惯先把酱料炒香,直到油里都是葱姜蒜的味道,再放鱼下锅煎,锅大,但没法一次性下五条鱼进去,鱼容易碎,谢俞只能做一条上一条。 酒糟洒在锅里,还有点米酒香,一下就弥漫的整个院子都是香味。 天冷,昨日买的卤菜今日拿出来已结了冻,李清和分装进盘子里,把卤菜放进了第四层蒸笼。 林金叶三个人在一旁已上了桌,客人也渐渐来了,桌上已经摆好瓜子跟豆腐渣片、红薯片,谢林媳妇王豆花跟木匠媳妇都坐在了林金叶一桌,磕着瓜子在说话。 家里的两个大水壶都拿了来,家里能用来泡茶水的就是干桂花和茶叶,茶叶并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就是村里人自己上山采的茶叶,谢俞吃过几回,觉着味道还不错,就在家里囤了一些,今日也都带了来。 李清和把水壶放在林金叶那桌,就守在谢俞边上给她端菜洗锅。 红烧鱼都做好放进蒸笼的时候,村长跟族长也都到了,谢俞赶紧把已经装好的米酒从背篓里拿了出来摆在几张桌子上,装米酒的酒壶可是谢俞特地新用的,还有配套的杯子呢。 见谢俞忙完了,刚刚来的客人才把带来的礼送上,村长跟族长以及他们的儿子还拿了礼金来,谢俞没收,只收下了礼物。 这算是谢俞跟村里的人重新建立来往关系的第一次酒席,表示着大家以后年节都会来往,也是一种被接纳的象征,代表谢俞在村里有人撑腰。 在村里,独木难支,争地、争水、抢柴火,都是亲朋好友一窝蜂地上, 谁都不来往是不现实的,打个井水都有人抢先来后到呢。 村中人很看重红白喜事是否被邀请,娶妻嫁女生子建屋,这在村中都是大事,这种大事的时候没有来往,那之后也是不会深入交往的。 谢俞请的这几家人,村长、族长是本家的同支亲戚,黄胖子、林天阔等虽是外姓,但家中几代都在村里扎根,家境也算富庶,左邻右舍帮了许多忙,不请才会被人诟病。 谢俞跟李清和看客人来的差不多,开始上菜,菜都上齐,她跟李清和一个端起茶杯,一个端着酒杯,先给长辈桌招呼。 “爷爷!我们俩先敬您几位一杯,菜色简陋,那边还有面条跟粥,米饭也有,别客气啊!”谢俞一杯茶跟老村长、老族长碰了两回,一口饮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么豪迈是在喝酒呢。 “诶可以了可以了,你们人手少,不请厨子做成这样,不错啦!”王大花边说边夹了个包子给身边的小孙子。 “是啊,谢俞,你俩也忙活一上午了,赶紧卸下围裙,来来来,来我们这儿吃,这还有位呢!”王芸舀了碗肉汤,陶锅炖的肉就是软烂,香! 曜儿早被林金叶抱到自己身边吃鸡蛋羹,小家伙还抬头找找他娘,看就在自己后头,喊了一嗓子,“娘,叔叔,吃饭!” 村长家二儿媳倒是接了一句,“曜儿还喊叔叔呢,这什么时候能改口啊?” 谢子喻皱眉看着他二婶,“俞姐姐还没成亲呢,二婶可不能胡说。” 人声嘈杂,谢子喻这话也只有桌上的人听到,但李清和耳力多好啊,扬声就应,“就怕回头还得婶子再送一份礼,您得心疼啦!” 谢俞笑着怼他一肩膀,“瞎说,还好意思收婶子的礼啊,您到时候直接来吃酒就是了。” “诶!礼得给,我到时候还得给你俩送份大的呢!”村长大儿媳应的爽快,一时间院子里一片笑声。 宴席结束,王大花没跟村长走,她瞅着李清和不在谢俞边上,凑上前去,“丫头啊,奶奶记得,你之前说在庙里问了师父,这一年内成亲不好啊?你回来后找师父算过没啊?这可别耽误你的好日子。” 谢俞顿住,这是随嘴说的,她早都忘了。 “没呢,我这回来一直也没得空想这事呢,而且周边的师父我也不熟悉啊。” “我听说凌云镇有个师父看姻缘这方面挺厉害的,在什么道观里头,要不改天我陪你去抽个签问问?你这岁数不小了,早定下来早安心呐,好赘婿可不好碰上!” “不用,不用您陪,我回头自己打听打听地方在哪儿,自己去就行,还得劳累您陪我跑一趟,我这心里可过意不去。”谢俞赶紧拒绝。 “唉,我也不是专陪你,这老三跟他媳妇成亲这么多年了,也没个一儿半女的,我这心里也急,想着带上老三两口子一块去呢。”王大花愁容满面的,连连叹气。 不远处墙角偷听的李清和心想,这得看大夫?找师父也不会算啥时候生孩子啊。 八十三、我想求两个黄道吉日 从小潭村到凌云镇,来回就得两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到了淮河镇,牛车上下来了几个人,车板的负担减轻了些,位置也宽敞起来。 趁着牛车停下的功夫,罗春花下了车,换了个空出来的位置坐,离谢俞远远的,再跟她坐一起,自己就得半道上被挤下牛车了。 此刻谢俞不禁想念起自家的马车,虽然也颠簸,但是速度快啊!这牛车,慢悠悠地还颠簸,唉,还有半个时辰的车程,屁股还得遭罪着。 半个时辰后,颠簸的脸色都有些不大好的罗春花下了车,蹲在路边草丛里呕吐,谢成明在一边担忧的给她抚背,四处找着哪里有茶水摊子。 如今已经到了凌云镇的镇口,茶水摊却是寥寥无几,谢成明拜托他娘照看罗春花,快步跑到远处的茶水摊子买水。 谢俞捏捏布包里的水囊,还是没拿出来。 要是给王大花喝,人家肯定还感谢感谢她,但是给罗春花,她说不定回头哪里不舒服都得怪上自己给的水,算了,少发善心。 谢成明去的快,回来的小心,把竹筒里的水喂给吐得不行的罗春花,跟他娘商量,“娘,要不就让花儿在镇上找个地方先歇息?我陪您去道观,花儿这看着,怕是没精力爬上山。” 一云道观在凌云镇西边的一座小山上,不算高,但是没有宽敞大路可以上山,都是羊肠小道,还有些乱石在路上,听说十分不好走。 所以成功上山上上香的人也被认为是用诚心感动了神仙,所求必有所应。 王大花还是打听了好多地方,才选了这么个灵验离家又不算太远的地方,就为了三儿子跟三儿媳上道观求子嗣,此时听儿子这么说,有些不大高兴,但三儿媳脸色确实不好,强求又显得自己刻薄,一时没说话。 罗春花是性子别扭,对比她好的人总有嫉妒的,但不是很蠢笨的人,见婆婆这反应,扯了扯还要再开口的男人,“娘,坐了这么久的车,要不歇会儿吃些东西再上山,山上没有饭食,咱们一上一下还得好久呢。” 这也算是迂回的示意,她也能上山,就是歇一歇再去。 王大花看看罗春花,走上前扶着她,冲傻不愣登的谢成明使唤,“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找地方吃饭啊?” 又招呼谢俞过来,“俞丫头,帮我一起扶扶你三婶,咱们先吃个饭再上山。” “诶,好。”谢俞搀住罗春花的右手,罗春花有些不自在,也不知道这谢俞怎么那么有力气,她都挣不开谢俞的手。 谢俞感受到罗春花一直在悄悄的要把手臂抽出来,干脆虚扶着,倒是把准备放弃挣扎靠在谢俞身上的罗春花整的扑了个空,踉跄一下,被王大花一把扯住,“诶呦,你这是真不舒服啊?要不就听三儿的,你在镇上歇着啊?” 罗春花差点就以为自己要脸着地了,这个谢俞! “没事儿娘,我是脚不小心滑了下,这鞋底还有些打滑呢。”罗春花讪笑。 “鞋底打滑?诶呀咋不早说,这上山咋能穿打滑的鞋子,那更爬不上去了!”王大花那个气啊,这还没上山呢,就这么不顺,难不成她三儿真是命中无子啊? 谢成明回来的时候,就见着他娘搀着他媳妇一脸忧愁,他媳妇魂游天外,谢俞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 “娘,那茶摊边上有个面馆,要不咱们去那儿吃?” 被儿子喊回神的王大花点点头,谢成明走到谢俞面前,“谢俞,我来。” 谢俞松开压根没扶住罗春花的手,让开位子。 这家面馆,说是面馆,其实就是个木屋架子搭起来的面摊,名字叫“喜庆面馆”,卖的是骨汤面,摊主还是夫妻,带着两个龙凤胎娃娃,一起在摊子上忙活。 大根筒骨汤做的汤底配上面条,闻起来就十分香,谢俞挑起面条正要下嘴。 “呕!” 谢俞:? 她没吐啊?她又吹吹筷子上挑起的面条。 “呕!”罗春花这回直接弯下身子趴在长凳上干呕了。 这一路上坐车颠簸,也没吃东西,所以她只是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这可把面馆的女摊主倒是吓的不轻,几个刚要坐下的客人都被这动静吓的起身就走了。 她忙跟王大花几人解释,“我们家面汤都是干净的,绝对不会吃坏肚子的,这这这,这是咋回事啊!” 她余光见到罗春花刚刚面前的那碗面还没动过,“这客人都没吃我们的面呢!不是我们面馆的问题啊!” 王大花也懵呢,这好端端的,怎么三儿媳就干呕个不停? 面馆里还有没走的客人,有桌上一个老婆婆插了句嘴,“这娘子怕不是有了身孕了,害喜?” 这话可给谢成明跟王大花惊的不轻,罗春花难受的想死,根本没听见旁人说了些什么,还是谢俞提了句,“这附近有医馆没?” “医馆还在镇上呢,离这里还得走两刻钟,这娘子应当走不了这么远。不过今日一云道观的道长下山义诊,就在这儿不远,许多人排队呢。”面馆女摊主赶紧介绍。 “道长还会医术?”这话是谢成明问的,他这会儿脑子里还回旋这那句“有孕”呢。 “哼,我们一云道观的道长可厉害的很,能算卦会医术,平日里不上山可见不着,求签都得排上老长的队呢,你们这是赶巧了,才能碰上道长们下山历练。”一个络腮胡子的男人对谢成明这话表示不满,还不相信他们道长,哼! 谢俞被罗春花这干呕的也吃不下面了,看见这面就会响起那句呕声,近几日都不想吃面了! 她干脆付了钱,把碗放下,“奶奶,要不我们先去看看,我看三婶这会儿也难受,还是早些看看大夫比较好。” 面馆摊主热情的指了位置给他们,几人慢慢走过去,喔,主要是王大花三人慢悠悠,谢俞走的快些,说先去排位置。 等王大花他们到的时候,五条队伍已经排的老长了,还有小道童不时穿梭在队伍里维持秩序,大家都很敬畏,并不敢惹乱子,要是这是什么施粥或是买卖的队伍里,早吵闹起来了,但凌云镇的百姓对道长们都是尊敬的。 王大花见谢俞已经在队伍中间了,就搀着儿媳过去,谢成明也没异议,三人还没靠近,就有个七八岁的道童拦在了他们面前,“善人,请排队。” 王大花急的不行,从听见儿媳可能有孕就开始着急,怕刚刚那一路颠簸对孩子有什么损害,“我们不是想插队,实在是我儿媳她难受的不行,这里离医馆太远,求道长们先帮忙看看。” “这里排队的谁不难受,看病的那条队伍大家脸色都不好,不都老老实实在排队吗,你可别为难我们小道长。”道童后边队伍里的一痞子样的男人看的不爽,把小道童拉近些,指着王大花。 谢成明气得不行,“你!”被王大花赶紧拉住,今日日子是不吉利啊,可不能再跟人起争执。 三人老老实实在队伍最后头排队。 此时谢俞已经排到道长前面了,她面前的道长并未蓄须,看着面上光滑,三十来许,和善的问谢俞,“善人是看病,还是求签?” “我想求两个黄道吉日,提亲跟求亲。这是我二人的八字。”谢俞把早写好的八字递给道长。 那道长看看纸条,没拿出签,手指轻点,掐掐算算,又翻翻黄历,“本月二十大吉,提亲正合适。若是成亲,春三月,十七小吉,宜成亲。” 谢俞颔首,收回纸条笼进袖口,“多谢道长。” 那道长这会儿倒开始笑起来,“预祝善人顺遂和美。” 八十四、真有孕啦! 谢俞求完日子,就倒回去找王大花三人,找了半天没找见,干脆在队伍边上的茶摊上等。 这摊主位置选的妙,在去往凌云镇的路边,又靠近队伍,保证往来客商第一眼就看见。 谢成明那杯水还是在这儿买的,只不过他心里挂念他媳妇,根本没注意这边有道长义诊。 队伍的人看着乌泱泱的有许多,但多是来求签问日子或是运势等,道长们算得好,不说人人满意,反正每个出来的都是心满意足的,自然也快。 义诊的摊子就麻烦些,来义诊的,要么是病的去不了镇上的,要么是舍不得药钱跟诊费的,要说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得的什么病,那就是胡扯了,像王大花他们这样的并不多。 但病人又对道长,或是道长代表的神灵敬畏,所以又更麻烦。 这不,就有个老太太,跪着求道长给她一剂祛病痛的符水,她坚信,喝了符水就会好,对道长劝诫的“少生气,放宽心,吃些利脾胃的药”充耳不闻,硬生生的耽误着后头的人。 好不容易给老太太拿了个平安符把她劝走,原本游刃有余的年轻道长才轻轻松口气,他的师叔们师兄们都在一旁悄悄看着,至于帮把手?先让他自己应付应付,只要没诊治错病症,就不插手去管。 半个时辰后,已是半下午,才排到王大花他们,此时罗春花脸色苍白的吓人,倒不是干呕出来的,就是队伍太久,她有些受不住,今日的日头又大,太阳底下晒了半晌。 道童在四处分发避暑的药汤和药丸,但罗春花现在只喝得下水,混着茶叶的都不行,谢成明急的不行,早知道要这么久,就去镇上了!明明出发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反应就这么大了呢! 谢俞在茶摊上等的都要睡着了,终于见着三人喜气洋洋地往这边来,王大花人还没走近呢,就跟谢俞报喜,“俞丫头!真来对了!你三婶真有孕啦!” 谢俞讶异,真这么灵啊? 但道长说罗春花的状态不大好,知道他们是从淮河镇那边的村子来的之后,劝他们最好在凌云镇歇息一夜,等罗春花好些再回家。 “所以你们等会儿去镇上住?” “诶!对!俞丫头,你也一起,你这一个人回去我们也不大放心啊!” 谢俞往远处树下看看,谢铁牛竟还在,“没事儿,我看到铁牛叔的牛车了,我还是回去,出来前曜儿还不知道呢,要是我不在,他夜里睡不安稳。” 王大花听她这么说,也不强求,看着她到了谢铁牛那边,才转身找车去凌云镇。 谢铁牛原以为今日要空车回村了,谁知道谢俞还在,好歹能赚一份钱,待她付了钱,驾车就走。 回去时牛车不似来时那么多人,跑起来比之前快些,谁知刚走到半道上呢,李清和驾着疾驰跟他们迎面遇上。 这时太阳已经要下山了,李清和还仔细辨认了一番,才确定是谢俞跟谢铁牛,赶紧勒绳下车。 谢俞看见他还十分惊喜,“你怎么来啦!” 李清和把谢俞扶下车,“铁牛叔,您先回村,我接谢俞回去。” 谢铁牛见这架势,八成是看天色渐晚了,谢俞还没回家,特地来接她的,他笑着点点头,还给谢俞退了一文钱,就架着牛车走了。 谢俞刚想跟李清和说什么,曜儿掀开车帘,“娘!” “曜儿也来啦!”谢俞赶紧钻进马车,曜儿窝进她怀里,李清和赶着马车掉头。 “娘怎么一天都不在家?”曜儿声音闷闷的,他今天等娘回家等了一天呢。 “我出门有事,不凑巧,耽误了一会儿。”谢俞抱抱他,耐心解释。 “今日没出什么事?”李清和的声音透过车帘传进来。 “我跟你说……” 待到淮河镇的时候,曜儿已经知道她娘下午在茶摊看见几个老汉被人抬着来看诊,几个排队排久了晕过去被道长救醒优先看诊的,听得他一愣一愣的,这一下午可真精彩啊。 此时天已经全黑了,“清和!要不我们在镇里过夜?夜间太晚了,赶车且得一阵呢,不大安全。”谢俞探出头跟李清和提议。 李清和略一思索,今日出来匆忙,火把也没带,一个小火折子也照不了多亮,回村的路上山林也不少,确实不大安全。 “行,那咱们就住一夜客栈,曜儿还没住过呢。”他笑着把马车掉头往车马停放处去。 车马停放处今日不是李达看守,李清和仔细询问,进镇上住宿马车是否也得停这儿,那衙役给了他一个牌子,告诉他凭这个可以赶车进去,就是会有人跟着,直到到了客栈停好马车才行。 李清和谢过他,接过这个木牌,上面只写着个“准予进镇”,倒是简便。 镇上客栈不多,离镇口近的就一家“悦来客栈”,镇上的物价不高,客栈也不及京城的贵,正常时候普通客房一晚二十文,里头包含马车的停放与草料。 谢俞他们进普通客房看了眼,床只一张,但也不小,够睡三个人,就定了这个。 谢俞让店家再加了床被褥,饭菜送过来,热水吃过饭就要,这饭菜与热水也要了十五文。 吃饱喝足,三个各自擦洗了下,就上了床,曜儿睡中间,谢俞睡里头,两人盖了一床被褥,李清和在外头睡,自己一床被褥。 曜儿睡得香,油灯还没灭就睡着了,谢俞坐在床头思索,待李清和坐上床,“想什么呢?” “清和,你说,我在村里开个杂货铺子行不行啊?” 八十五、您这儿有避孕的方子吗? “杂货铺子?” “对啊,如今田地还没找到合适的佃户,家里没什么进项,只出不进,我也怕坐吃山空呢。”谢俞苦恼地皱巴着脸,她都没做过生意。 “而且,我这名头说的好听,是宫里头出来的,可我在宫里学会且擅长的只有刺绣了。” “不然就做刺绣生意?”李清和也没主意,他在军队里学的是打仗杀敌的本事,吃苦他在行,赚银子…他的银子都是打了胜仗分的啊! “刺绣这东西,要手艺,手艺不能说过得去就行,得是好的。时间跟身体也很重要,想卖出钱,手不能糙,针线不能用差的,一绣就是大半日,寻常一幅绣图,日是完不了工的。”谢俞扭过头跟李清和解释。 她还没到银钱紧缺的时候,是真不想这么赚钱,有个清闲些的活计,够她跟曜儿吃饭,就差不多了。 每日为了攒钱而努力找生计的人,她佩服,但她做不到。 她有宅子,有个遮风避雨的住处,不用担心自己会风餐露宿。 她也有田,虽说将来不一定能收多少粮食,但地里的产出好歹能温饱不是? 她还有积蓄,也不说省着点花了,就算一个月有半月吃荤腥,也还是能吃到曜儿长大成人的。 这么一想,她突然又不发愁了,“我觉着我最近思虑太过了,其实我还有大把时间慢慢想做什么营生呢。” 李清和在一旁默默合计自己手头的积蓄,他手里头除了现银三百两,还有些战利品,是一些颜色奇巧的宝石,以及小巧的兵器。 说兵器其实不大妥当,有些像,暗器?比如他刚送给谢俞的那把小匕首,实则是里头最寻常些的了。他手上还有藏了刀片的手镯、形似发簪银针、铸了尖头可藏在手心的戒指等物。 这些东西在分战利品的时候,倒是没入其他兵士的眼,还是李清和觉着有趣,才收集了起来。 战利品除了兵器,也有首饰,多是大家族里头的,但战场上拿下来的首饰,大家都是拿到当铺里头去死当,能换些银钱也就不错。毕竟不管讲究不讲究,都不想拿去送人或是给家里人戴。 李清和退伍后,把首饰当来的银子投进了诚信镖局里,这镖局大,四处都有分局,家大业大的,也乐得做些钱庄的买卖。 投进镖局的钱,被用于请好镖师、操练武艺和精进马匹,镖局厉害了,名声又好,生意自然也不差,走镖的利润就丰厚些,每年投了钱的客人都能收到分红,这路子还是营里高级些的将官给李清和搭的。 “还能这样啊?”跟外头脱轨多年的谢俞惊讶不已,她知道放利钱,但得是熟人才敢,否则那人卷钱跑了,都没地哭去。 “你说,我能不能也找个铺子或是酒楼这样弄啊?”刚打开新路子的谢俞跃跃欲试。 李清和一句话让她泄了气,“我那些首饰当了一百五十两,才将将够投钱的门槛。” 谢俞歇了心思,她的养老钱也就二百多两!搞不得搞不得。 “没事,咱们明日正好在镇上逛逛,再寻摸寻摸。” 李清和吹灭床头的油灯,暖洋洋的被窝让谢俞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李清和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脑袋放空,听着谢俞跟曜儿绵长的呼吸声,心里从未有过的安定。 天明,鸡鸣声把谢俞他们叫醒。 谢俞从被窝里伸出手试探,不禁打了个寒颤,又窝回了被子。 李清和醒的早,被子都已叠好,起床洗漱了。 谢俞鼓了鼓气,轻手轻脚从被窝里钻出来,赶紧把外衫穿上,才有了些许温暖,她下床小跺了几步,企图靠抖动让周边暖和起来。 如今的天气是越发冷了,路边的小水洼晨起时都能见着结了薄冰。 直到热布巾敷在脸上,谢俞才缓过来些。 李清和下楼把饭菜端了上来,热气腾腾的米粥跟包子,还有两个水煮蛋跟一碟子咸菜。 谢俞看了眼水煮蛋,“怎么只买了两个,你不吃吗?” “我起得早,在楼下吃过了,这是你跟曜儿的,你先吃。曜儿还没醒呢?”李清和放下食盒,揭开床幔看了看,曜儿还在被子里睡得香呢。 “让他再睡会儿,对了,昨日跟族学的先生请假了没,曜儿今日上课可来不及啊。”谢俞喝了几口粥,突然想起这事。 李清和一僵,他忘了。 昨日曜儿下了学,半下午的他就带曜儿来镇上等着,久久没等来谢俞,又驾车往凌云镇赶,曜儿今日还要上学这事,他直接给忘了个干净。 此时赵先生看着窗外日头升了起来,又瞧瞧学堂里的孩子,怎么数,都少了一个,对对名册,谢疾曜还没来。 不应该啊,平日里谢疾曜就算有事来不了,他娘或是叔叔也会来说一声的啊,看来下了学得去他家里头问问,怎么不让孩子上学呢! 谢俞跟李清和正静默无言呢,两个人沉默的吃着饭,等着曜儿起来,主要是,这个时候了,那再驾车回去也晚了啊!只能默默忏悔了。 他俩还不知道今日会迎接赵先生的家访呢。 待谢俞把早饭吃完,曜儿才醒过来,在被子里拱来拱去,两人一个扒一边,就站床头看他自由伸展,等他扑腾够了,才把他捞起来洗漱吃饭。 吃过饭,谢俞带着曜儿先去街上逛了,李清和去客栈后院看了看疾驰,喂上草料,跟它唠了几句,才快步去找谢俞,两人说好了等会儿在猪肉摊上会合。 走到半路,李清和见着医馆的招牌,停了下来,定定看了几眼,径直走了进去。 上回给曜儿看诊的那个老大夫在里头看书呢,见李清和进来,还往他后头瞧瞧,似是疑惑怎么就来他一个,这么大体格看着面色红润,也没毛病啊。 李清和坐在案桌前,老大夫就让伸出手来,把着把着脉,“你是哪里不舒服?”真没毛病啊! 李清和这时倒坦然,“您这儿有避孕的方子吗?” 老大夫皱紧眉头,眼神锐利的看他许久,方才开口,“避孕的方子有,但我得多嘴一句,是药三分毒,女子孕育本就不易,吃多了避孕的药汤可是伤身体的。” 八十六、媒婆 李清和见老大夫这神情,哪还有不懂的,这是以为他偷摸背着娘子下药避孕呢,赶紧解释,“不是,我是想问,有没有给男子用的,避孕的法子或是方子。” 老大夫眼神倏忽亮起来,什么锐利眼神,一点没有,他左右看看,凑近李清和,“你这方子,是自己用?” 李清和点点头,“上回您也看见了,我们收养了个孩子,我…娘子怕自己有了亲子会分神照顾不到收养的孩子。我也不想她受苦,难产的妇人我也听说过许多,我们有那一个孩子就够了,我不想她受这种煎熬最后丧命” 老大夫这回倒是正眼瞧了眼李清和,赞赏的拍拍他的肩,“你跟我来。” 这医馆是前铺后院的格局,地方就是老大夫自家的,后院是个两进的样式,地方是宽敞,第一进左右都放满了晾晒药材的木架子,屋子则是左右两间的厢房样式,再到第二进就是老大夫家人住的了,并没领李清和进去。 老大夫说他姓祝,祝大夫领着李清和去了第一进的东厢房,里头尽是药柜子,“我这儿呢,有羊肠衣可以避孕,也有特制的药丸子专用于男子避孕。寻常避孕的汤药都是作用于女子的,少有男子会找避孕的方子去吃。” 这话一说,李清和迟疑地问了句,“那您怎么确定这个药丸子会有效果呢?”少有男子用的意思不就是没有男子买过吗,万一他拿了回去,吃了没效果,成亲后怀了孕,这受苦的还是俞儿。 祝大夫“啪”的一下关上药盒子,“当然有效!” “如何证明?”李清和还是想保险些。 “我!我自己吃过,确实有效。”祝大夫的声音原本大些,又压低下来。 李清和是真没忍住,给老大夫一通打量,“您?” 老大夫挺直腰板,有些许骄傲,“对!就是我自己吃过!” “那您没孩子?”李清和此时恨自己嘴这么这么快,脱口而出这句话,惹得祝大夫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有一个孩子。”他似是来了谈兴,拉了把竹椅过来给李清和坐,自己扯了个蒲团盘腿坐下,“我娘子生育我孩儿的时候,大出血,那床褥全是血,险些没救活,我施针吊着她一口气,守了一天一夜,当时我在先祖牌位前发誓,只要能让我娘子活过来,往后再不要她受这生育之苦。” 说到这儿,祝大夫脸上带了些笑,“祖宗还是保佑我娘子的,她后来醒了过来,我就想着,我发了誓,就得守诺,所以我制了不少药丸子,自己试,吃了一年。” “那您娘子也没发现?”李清和是真的佩服,自己制药自己试药啊,这祝大夫真是有魄力。 “发现啦!她发现后是好一顿哭啊。后来她就说,让我停药,要是停药后怀上了,孩子的去留我定。她就怕我吃药把身子吃坏了。”谈及他娘子,祝大夫满眼都是温柔,“不过我没同意,那些药材只是有避孕的作用,当然也可能不孕,这对我没什么。但她要是再怀上,不论是落胎,还是生育,都势必会有损伤,我不能再让她受这份苦。” 他把那盒药丸还有一袋羊肠衣递给沉思的李清和,“你要是想好了,去前边付钱。要是还得再思虑思虑,羊肠衣拿回去,不过做什么选择,都跟你娘子商量好,可不能瞒着,夫妻之前,坦诚相待些。” 李清和把药盒子跟羊肠衣都接了过去,祝大夫看着他背影,满意的点点头。 这头李清和在医馆付钱,那头谢俞带着曜儿进了府衙旁的官媒处。 本朝成亲都得请官媒提亲以及负责成亲后的夫妻名册登记。官媒又分两种,有在府衙里的官媒,也有是民间的但在府衙备了案的官媒,谢俞并不熟悉这镇上的民间官媒在何处,找起来也费劲,索性去府衙那儿,至少省了功夫。 进门,里头有几位媒婆在里头,或喝茶或嗑瓜子,谢俞还退后仔细看了看门边的牌子,确认自己走没走错。 “诶呦不用看了,没走错!”一个瘦高个媒婆一甩手绢,招呼谢俞进门。 即便是见谢俞牵了个孩子进门,她们也都没什么讶异的神色,大家什么场面没见过啊,带孩子的寡妇成亲多了去了。 “是来提亲还是找人撮合?”那瘦高个抽出张纸,坐下拿着笔就问谢俞。 “提亲,十月二十,给小潭村李清和提亲下聘。” “招赘啊?”瘦高个抬眼看了眼谢俞,下三白的眼睛看着谢俞,还有些凶狠的意味。 “嗯,我俩都商议好了,到时候去我家拿聘礼提亲就是。”谢俞淡淡的答道。 “行,报个你的名字籍贯,这边今日得查查你二人的户籍,没问题我十九会来跟你商议下聘提亲的具体事宜。” “小潭村谢俞。” “好,记好了,要是有问题,会遣人来你们村告知你的,放心。谢媒钱得先收一半,成了补另一半,没成不退。”谢俞点点头,付好钱带着曜儿出了门。 谢俞一走,原本懒懒散散的媒婆们倒是聚做一团,“这么标志的女子,招赘,怕是要吃苦头喔。” “也别这么说,指不定就遇上好姻缘呢。” 瘦高个倒是没搭话,她只要有钱进就行,管她是不是好姻缘呢。 原本约好在猪肉摊相遇的两人,最后都同时往那儿赶,猪肉摊离着客栈不远,就算是绕镇子一圈再回来也够了,结果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地碰上头。 看着对方都满头大汗,又不由自主地相视笑了起来。 曜儿可笑不出来,刚刚娘都跟他讲了,今日没跟赵先生请假。 他听狗子说过,一回他娘带他回外祖家,忘了跟先生们请假,赵先生可是追进了家里头,正好碰上太爷来他家吃饭,最后他跟他爹娘都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曜儿偷偷看眼乐的还不知道赵先生可能下了学去他们家的娘跟叔叔,嗯…要不再让他们乐一阵? 八十七、前程 回程的路上,李清和不好当着曜儿的面讲买了药的事,谢俞呢,也想着到家后单独跟李清和讲提亲的事情,所以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交谈。 马车一路没停的到了家门口,李清和驾着马车就要转向马厩门,却见院门口走来个人,是赵先生。 谢俞下车就见赵先生绷着脸站在李清和身边,“先生来啦!清和也是的,怎么不先招呼先生进屋喝茶。” 李清和打开马厩门,谢俞不好领着赵先生走马厩门,引他从大门进,赵先生摆摆手,“不妨事,一样都是门,这里还近些,没必要讲究那些。” 曜儿从他娘身后冒出个头,对赵先生拱手行礼,“先生好。” “嗯。你昨日的功课可做了?”赵先生还在门外,就问起了曜儿。 曜儿一脸羞愧,“对不起,先生,我昨日离家没带功课,还没写…” 这时马车已经进了院子,李清和走出来,“先生,有什么事进来坐着说,也喝杯茶水。” 赵先生点了下头,走了进去,曜儿拉着他娘的衣摆,“娘,先生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呀?” 谢俞揽着他的肩,带他进屋,悄悄安慰他,“不会的,先生应当只是需要你好好解释,讲述清楚缘由就没事了,咱们也是事出有因,对?” 曜儿点点头,鼓起勇气进屋,李清和把茶水倒好给曜儿,曜儿双手端着茶给赵先生,赵先生接过,浅酌了一口,对坐在他面前的谢俞跟李清和问道,“二位是谢疾曜的亲长,我也就有话直说,你们对曜儿将来的前程,是怎么考虑的?” 不是来询问为何没上学的? 李清和没开口,微微偏头看了眼谢俞,谢俞沉思片刻,“我只愿曜儿品行得当,不成坏坯子,再平安健康就好,并不强求他定要有什么大出息。” 赵先生点点头,“为人父母,都是想家中孩儿平安健康的。但谢疾曜是个聪明的孩子,若是专于读书,再寻个好师长好好教导,前程可期啊!” 他以为这样说,两人会十分欣喜,却不想李清和没什么反应就罢了,谢俞也神色不变,并不见激动或是欣喜,难道真的因为不是亲子,所以不上心? 谢俞搂着一旁搬个小板凳坐在她脚边的曜儿,徐徐道,“先生,您说曜儿是个聪明的孩子,多谢您的夸奖,不过眼下,我只想他先识字,能明理,便是六岁上再决定前程将来的也不迟。” “是,但是读书是大事啊,一时一刻都耽误不得!读了书,考了学,才有大出息啊!他是个好苗子,可不能还在家荒废两三年!”赵先生有些激动。 族学里学生不少,但少有谢疾曜这样能将学的东西举一反三的孩子,三岁看老,他这稳重的性子,又聪明,用功读书并不会比谢子喻差,说不得还能比谢子喻更早中秀才!他没考上秀才,但说不定他能成为最年幼的秀才甚至举人的先生! 谢俞仍旧不为所动,甚至还因这赵先生的话有些皱眉。 好苗子?这是什么比方?她的孩子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只能遵循一种形态生长才能高大的树,更何况,即便是歪脖子树,难道不能粗壮繁茂的长大了? 说的轻巧,一时一刻都耽误不得读书的事,一旦被“考学”裹挟固定,总有无形的手会强迫曜儿专于这一条道路,即便疲累,也不能停下。 但考学之路,走到最后还叫读书吗? 比如她父亲,比如谢子喻,哪个不是在考学一道上专耕数十年,若是最终结果是好的,当然皆大欢喜,若是结果稍不如人意,就会像她爹一样,嘴上不说,心中自责、愧疚、痛苦推挤如山,最终生生压死自己。 这世道确实读书人风光,也不对,是考上的读书人风光,所以众人皆想家中孩子能读书有出息,也不要多了,只要有一个,就会提携扶持后辈,尔后祖祖辈辈,皆会青云直上,家族繁茂。 谢俞看看被赵先生称赞聪明的曜儿,“曜儿,你喜欢上学吗?” 曜儿点点头,“喜欢。” 赵先生脸上显出喜色,正要开口,谢俞又问,“那你喜欢读书吗?” 曜儿看看他娘,看看期待的看着他的先生,又瞧瞧一边柔和注视他的李清和,有些不敢开口。 谢俞抚抚他的背,“没事,你想说什么就说,娘不是说过吗,在咱们家,有什么都可以直说,说的对的说的错的,都没关系。” 曜儿听完谢俞的话,像是有了主心骨,“学堂里有许先生,我喜欢许先生,他教的课很有趣,他去过很多地方,会给我们讲北边的风光,西面的战事。他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不过,我们还是得先把书读好,出去才不会连路都不认识。” 意思就是,他读书是想将来能去见识更多许先生嘴里的世界,喜不喜欢读书,他说不上来。 赵先生的脸色此时有些难看,许先生名许素,是族学今年新请来的先生,二十一岁,已有秀才功名。他并不是平江府人士,是因为爱四处游玩,到这儿后没银子了,要找活计,被人介绍来谢家族学任教。 赵先生平日里最看不惯的就是许素教学的方式,偏偏许素班上的学生学的确实好,也最喜欢许素这个先生,他甚至觉得,是聪明的孩子都分在了许素的课上,一个毛头小子,他能教孩子什么? 谢俞瞟了眼赵先生不好的脸色,没再继续问曜儿,倒是那赵先生急切地问了句,“读书能当官,那你不想好好读书,将来当官吗?” 曜儿这回不假思索就回答,“不想。” 赵先生快气的背过气去了,大声问他,“为什么不想?做官不好吗?做了官飞黄腾达,你娘就算不要你了,你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到街上要饭!” 曜儿被他吓得抖了一抖,听到他说“不要他了”“要饭”,脸色都苍白起来。 李清和赶紧捂住孩子耳朵,感受到手掌上的湿濡,脸色冷下来,“赵先生!你失态了!我们家不欢迎你,请你出去!” 谢俞此时脸色十分不好看,几乎是在听到赵先生说完那句话,她就变了脸。 八十八、曜儿就是我们的孩子 谁知这赵先生似是发了疯,一甩袖子起身,嘴巴还不停歇,“哼,不识好歹,就是做泥腿子的命!口口声声希望孩子识字明理就行,谁不知道这不是你们亲子,自然不上心!想必将来你二人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会望他\/她成龙成凤,如今倒是说的冠冕堂皇!” 谢俞这次是真的火气上来了,他们从来,从未在曜儿面前讲过他不是自己亲生孩子这种话,村中也没人敢当面提! 自然,她,李清和,曜儿,都记得是怎么把曜儿领养回来的,但是曜儿还小!时日长久了,孩子也许会忘却,也许忘记不了,但是他们真心待他,养育到他成人,他不是她谢俞的亲生孩子又何妨! 这个赵先生!谢俞让李清和把曜儿带进卧房,一把夺过桌上的茶杯,水花溅在他脸上,惊得他后退,“你!” 谢俞冷哼一声,顺手拿过那把扇过李如娘的笤帚,“您做的是族学的先生,却少了颗体谅父母为子的心!言语间明明是劝诫,却还存着自己的私心,把人当傻子,以为我看不出是不是?” 说着就把笤帚扇过去,这赵先生袖子挡脸一直往门外躲,被大门门槛一绊,摔了个狗吃屎。 即便他摔在地上,谢俞手里的动作也没停,直把他扇到院门外,吸引了周边的村民出来看,谢俞才张嘴怒骂,“看不起我们泥腿子你何必来我谢家族学教学,挣着泥腿子的血汗钱教着泥腿子的孩子还委屈你了是不是?不要脸面的狗东西,今日我就要去问问族长,这种先生,在我谢家族学教习,哪家敢把孩子放心交给他,能教孩子什么?虚荣伪善还是看不起自家在地里刨食的爹娘亲长?” 王芸一惯看热闹是最快的,此时听到谢俞这么说,嘴里的瓜子壳一下吐到赵先生脚边,“啥?看不起泥腿子?你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还是水鬼托生啊?你家往上数几代难道不是泥腿子?谢俞,笤帚给我,我打死他!” “诶别别别,打坏了还得讹咱们,把他换了就是了,这样的可不能再教孩子们了,谁知道往后教孩子们些什么呢。”谢俞假意阻拦王芸抢笤帚,又使劲往赵先生脑袋上甩了几下。 围观的村民不少,手脚快的早去请村长族长了。 赵先生在谢家族学任教多年,乍一听说这回事,族长还不大相信,虽则他只是个童生,他们谢家族人可都是尊敬他的,束修节礼从未缺过。 谢俞不给他留脸面,也是表明态度,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清楚,还补了两句,“曜儿来了我家,就是我的亲生孩子,当娘的谁受得了孩子被指着鼻子说是要饭的!要不是杀人要进大牢,我菜刀都要拿出来!” 说完她神色一凛,盯着脸上全是血丝的赵先生,“而且,我送孩子进族学是去读书的,师长可以建议,强求就说不过去了。不合他的心意就破口大骂,这是什么狗屁先生?我孩子将来只要不是做杀人放火为非作歹损人利己的行当,他爱做什么旁人都管不着!” 赵秀莲太理解谢俞的感受了,就像村里一些老迂腐总背后议论她家三个闺女是“绝了种”,那没关系,只要不说到她孩子们面前,随他们放屁。 虽然她家三个闺女都上不了族学,但要是给孩子们请的针线师父在孩子们面前说生了她们三个是她家绝了种,她也得拿杀猪刀砍人。 那赵先生刚刚口无遮拦倒是骂的痛快,这会儿就哑巴了,不吭声的坐那儿,刚在村民面前被谢俞扫了一通,他自是丢了脸呢,现在心里还有隐隐的后悔,怎么就张嘴把那话说出来了呢。 族长看向他,“赵先生,对于谢俞说的,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要是没什么错漏的,那我们谢家族学,怕是请不起您这尊大佛了。” 他想辩驳,谢俞却直盯着他,他只得苍白的讲了声,“我是一时口无遮拦,不是有心说那话的…” 这就是承认他确实这么说了,村里人都在,族长也没拖沓,当场就让谢江海给赵先生结清了这月的工钱,以后就不需要他再来谢家族学了。 此事了了,谢俞谢过族长,就回了家,到家没看见李清和,她推开房门,曜儿窝在他怀里睡着了,脸上还有泪痕,看的她心里难受。 李清和见她进来,微微挪动了一下身体,曜儿就惊醒了,见着谢俞,带着哭腔喊了声,“娘…” 谢俞把曜儿搂进怀里,“诶,娘在呢,不怕不怕,娘跟你清和叔叔都在这儿陪着你呢。” 李清和看着曜儿哭,心里也不是滋味,好好地当宝贝养了几个月的孩子,被人这么说一通,又吓成这样,要不是怕给谢俞惹麻烦,他非断那赵先生一条腿不可。 曜儿在他娘怀里,说话都轻轻的,“娘要是不喜欢曜儿了,是不是就会不要曜儿了,先生说,娘会有自己的孩子,那时候就会把曜儿丢掉了吗?” “别听他胡说,他是个什么狗屁先生,乱讲的!娘是曜儿的娘,绝不会把曜儿丢掉,娘还怕曜儿长大了不要娘了呢。” 曜儿小手抓紧谢俞的袖子,“不会的,曜儿最喜欢娘了。” 李清和故意逗他,皱巴着脸装生气,“那曜儿不是最喜欢我啊?” 曜儿又拉拉他的手,“曜儿也最喜欢叔叔了,曜儿最喜欢你们两个。” 李清和握着他的手,弯下腰眼睛与曜儿平视,“那曜儿要记住,你就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只有你一个孩子,不管旁人说什么,都是在瞎说,曜儿要记得,我们最最喜欢的就是你,下次有人再说你不是我们的孩子,你就狠狠的骂回去,不要怕,知道吗?” 八十九、发热 被赵先生这事一打岔,原本要商议婚事的两人早早就陪着曜儿睡下,孩子心里还是害怕,想要两人都在一起陪他,李清和抱着被褥,像在客栈一样睡在了外头,把曜儿放在中间。 但实则是两人一夜都没睡好,曜儿做了一晚上噩梦,嘴里不是呢喃着“娘”就是“叔叔”,还夹杂着“不要”“曜儿听话”等话,听得两人揪心不已。 晨起时谢俞摸着他脑门滚烫,吓得赶紧让李清和去请大夫。 村里没有大夫,只能去镇上,李清和骑马奔驰到镇上,被拦在了镇口,只能下马一路小跑到医馆门口,把刚开门的祝大夫一把拉走,还不忘给他解释,“祝大夫,实在是情况紧急,家里孩子发热了,对不住啊,您多担待。” 到了镇口,都不用招呼,疾驰飞奔到二人面前,祝大夫被李清和一把薅上了马,到家门口时,祝大夫已经被颠簸的不行,“诶呦让你骑慢点骑慢点,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 李清和急的不行,曜儿还小,听人说孩子发热太久会痴傻的,他一把把老大夫扛进了屋,到屋里时,祝大夫都没力气咒骂他了。 谢俞正拿着凉布巾敷在曜儿额头上,满脸焦急,见祝大夫进来,赶紧迎上去,“大夫,你快看看孩子,他发着热,怎么都散不了。” 祝大夫放下药箱,坐在床边的矮凳上给曜儿把脉,“是惊惧加忧思引起的发热。”他看向李清和,“我开几贴药,等会儿你随我回医馆拿。” 说完就要写药方,谢俞有些不放心,“大夫,那孩子的高热什么时候能退下啊?这一直发着热,也没醒…”她真是害怕曜儿就这么一睡不醒了。 祝大夫看看谢俞,“我给他扎几针,见效也许会快些,但小儿高热,常有反复,即便降下来,也难保又起来,你们别太过慌张。” 谢俞跟李清和确实慌得不行,没有养娃经验的两人一见曜儿脸色通红,还昏睡着,真是勉强镇静着请医、给曜儿敷布巾,都提着心呢。 听祝大夫这么一说,谢俞稍微松了口气,曜儿这时睁开了眼,声音微弱,“娘…” “诶,我在呢,曜儿,头难不难受啊?”谢俞近前去问他。 曜儿摇摇头,感觉有点晕,又点点头,还是有点晕,“娘,床在动吗,你怎么晃着?” 祝大夫倒是噗嗤一下笑出声,“不是你娘在晃,是你发着热呢,头晕乎,我给你扎两针就好啦。” 曜儿瑟缩了一下,又仔细看看祝大夫,这爷爷他见过,“扎针,疼吗?” “不疼不疼,我手艺好着呢,要是你觉着疼,就告诉你爹娘,让他们不给我钱。”祝大夫笑眯眯的拿出装银针的布包,曜儿见那一排排针闪着寒光,不敢看,把眼睛闭的死死的。 使劲闭了一会儿,却感觉没什么动静,睁开眼一看,他手上扎着针呢!可是不疼啊,曜儿疑惑的看着祝大夫。 祝大夫冲他眨眨眼睛,“不疼?” “嗯!” 祝大夫写好方子,李清和送他出门,“我送您回医馆?” 祝大夫看看在马厩里埋头吃草料的疾驰,不行,有点想吐,“不了不了,你们村有牛车?我坐牛车回去。” 李清和无奈,给他保证,“您放心,我家有马车,我送您回去。来的时候是我太心急了,让您受惊了。” “马车?不会跑的比骑马还快?”祝大夫狐疑地看他。 “真的不会!我保证,稳稳当当的把您送回医馆。”李清和一脸认真。 祝大夫半信半疑的上了车,还没坐稳,疾驰欢快地奔了出去,今天可以出去遛弯两回诶!李清和都差点没拉住,直到跑出小潭村一里地,马车的速度才慢下来。 祝大夫脸色苍白的拉开车帘,手指颤颤巍巍的指着一脸抱歉的李清和,“骗…子…呕!” 老大夫趴在车板上,太受罪了太受罪了,这后生骑马驾车都太莽撞了! 后半段路,李清和跟疾驰说好,“你这段跑慢些,回来的时候随你心意,你想怎么跑怎么跑。” “咴!!!”疾驰激动的应了一声,果真把步子放缓。 到镇口的时候,祝大夫已经缓过来了,李清和随他去医馆取了药,拿着药方跟写着煎药事宜的纸回程。 谢俞出门倒水时,就见李清和脚步虚浮的进了家门,后头跟着马脸上都写着高兴的疾驰。 “你咋啦?”谢俞泼完水,关切地扶着李清和。 李清和幽怨的看一眼疾驰,“疾驰跑太快了,颠的。” “药房跟如何煎药都写在纸上了,你看看,我来煎。”他把怀里的纸拿给谢俞。 “好。”谢俞把湿手在屋里竹竿上的干布巾上抹了两下,才接过来。 药罐子被放在后院煎药,可曜儿在卧房里,隔着帷帐都能闻到那苦涩的味道,待谢俞把那碗煎的黑乎乎的药端进来的时候,曜儿忍不住耸了耸鼻子,呕!真是难闻呀! 谢俞特地把药放凉了些,还温热着,“曜儿,喝药了,喝了药,脑袋才好的快,不会晕乎乎的了。” 曜儿想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谢俞建议他一口闷,“就像喝水一样,把这一碗全喝下去,喝完有蜜饯吃,你叔叔特意在镇上给你带回来的。” 曜儿看看这一大碗,一口?喝完?他狐疑地看看他娘。 “相信娘,最好一口喝下去,要是一小口一小口,嗯…最好不要。”谢俞不知该怎么解释一口一口喝会如何痛苦。 谢俞把他抱下床,特地拿了个痰盂在脚边放着,给曜儿把那碗药倒腾到两个小碗里,曜儿人小,大碗太大了,曜儿脸都没碗大,还没喝呢,就得全洒身上。 李清和拿着一袋子蜜饯守在一边,两人紧张的像是要去按住将要被杀的猪。 事实证明,即便是三岁小儿,也比猪难压。 曜儿喝下第一碗,就挣扎着要吐出来,谢俞只得在一旁按住他要弯腰吐在痰盂里的手,谢天谢地,曜儿从不乱吐东西,对不准痰盂,他生生把那药咽了下去。 李清和赶紧把去好核的蜜饯塞进他嘴里,曜儿嘴里嚼着蜜饯,看旁边还有一碗,哀求的看着他娘,谢俞努力不为所动,曜儿又看向李清和,李清和低头端碗。 曜儿真想哭,但是这会儿他脸蛋烫的能把眼泪烤干,他也知道必须得吃药,又是闭着眼一口闷,又被塞进一颗蜜饯,谢俞跟李清和都松了一口气。 曜儿想起李叔叔拿回来的那一提药包,苍天,他以后一定要弄出不难喝的药!不对,他以后一定不能再生病了! ———————————— (今日只有一更,实在是太累了,赶在明天下雨前把稻谷都收进了家,又碰上来例假,人都是废的。作者呆滞jpg) 九十、提亲 午时刚过,院门口有人喊话,“谢俞在家吗?” 谢俞在后院盯着煎药的火候,李清和正在前院劈柴,听见声音抬头看了眼,是个瘦高个女子,穿红戴绿,作一身媒婆打扮。 那媒婆正是谢俞在镇上找的官媒,核对好谢俞跟李清和的籍贯名称没错,名册上也没有婚嫁的记录,特地过来跟谢俞商议明日去提亲的事宜的。 她见一男人在院子里穿着短打劈柴,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屋,直到谢俞被李清和从后院喊过来,才确认这就是谢俞家。 这媒婆姓严,她禁不住打量在谢俞边上倒茶的李清和好几眼。 “严媒婆?” “诶!”严媒婆回过神,“我今儿是来给你知会一声的,你提亲那事,没什么问题,你到时候给我指个门,我带着你准备的聘礼直接上门提亲就行。先说清楚,要是提亲不成,那一半谢媒钱可是不退的啊。” 谢俞忍不住笑看了眼竖着耳朵在一旁听话不走的李清和,“您放心,不会不成的,本尊都在我家呢。” 严媒婆这才反应过来,这男子就是谢俞要招赘的夫婿,她说怎么要跟人提亲了还有个男人在家里干活呢,不过有一点她得确认下,“明日不会是来你家提亲,就在你家?” 那也太不好看了。 李清和端着茶壶走开,谢俞赶紧否认,“哪能呢,他在我们村还建了个新宅子,明日就我带亲长与你一同去那新宅子提亲。” 严媒婆点点头,既然是坐下了,就给谢俞唠了几句,“这提亲呢,按理来说,是父母亲长与媒婆一同去对方家里提亲,男女都同意后,再合了八字、择吉日定亲,定亲得送定亲礼,定亲过后,又得选日子成亲,娶亲那方,就得准备聘礼了。” 谢俞表示了解了,“不过我这儿情况有些不同,我父母爷奶都去世了,只有几个亲近些的本家族叔伯。他呢,更是无亲无故的,我俩真论起来,都是赤条条两个人,有些礼节,怕是得减省掉了。” 严媒婆这会儿倒是有些同情谢俞跟李清和了,这就是两个孤儿抱团取暖啊! “我记着,你那日来,还牵着个孩子?” “嗯,对,孩子是我收养的。”谢俞坦荡承认。 三个苦命人,严媒婆如是想。 喝过茶,严媒婆起身就要告辞,约定好明日巳时去李清和家提亲,谢俞送她到院门口,转身就见李清和倚在大门边,笑的十分傻气。 “明日来给我提亲啊?”傻大个此时雀跃的要飞起来。 “嗯,你在家照看下曜儿,我去金叶婶子家商量商量。”谢俞没眼看这人笑的眼睛都弯起来的傻样,交代完就去了隔壁。 李清和蹦跳了几下,又似是想起什么,捞起路过的疾风,“俞儿要给我提亲啦!”疾风被他揉的狗脸都变了形。 他放下疾风,又去疾驰面前嘚瑟,“诶嘿嘿,疾驰啊,俞儿要跟我提亲啦!” 疾驰甩了他一根马尾巴,白眼一翻,去伺候自己媳妇去了。 这还不算完,他又进了卧房,曜儿喝药后有些好转,正看着他娘给他画的解闷小画儿呢,就被李清和抱起来颠了几下。 “叔叔?”曜儿不解,叔叔怎么跟疾驰笑起来那么像啊。 “嘿嘿,曜儿,叔叔马上就要跟你们成为一家人了!” “我们不是本来就是一家人吗?” “诶,对,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不过啊,以后你就可以叫我爹了,你以后也可以出去跟你那些玩伴说,你有娘亲,也有爹爹了!” 曜儿眼睛亮起来,“唧”亲了李清和一口,李清和更要飘起来了,把床上曜儿的小被子拿起来给他裹了个严严实实,抱着他出去。 谢俞回家的时候,就连家里的鸡跟鹅都知道她要跟李清和提亲了。 曜儿精神奕奕的跟李清和在床上看画儿,谢俞赶紧往后院去看,完蛋,药煎糊了,一点汁水都没啦! 最后李清和在家吃过晚饭,就被谢俞赶去了新宅子,还带着铺盖。 “你在那儿住着啊,明日我带人来提亲。”谢俞把人哄走,关门干脆利落。 李清和:总有一种被扫地出门了的感觉呢。 昭隆十七年十月二十巳时,谢俞着一身新衣,与谢江海的娘子常秀秀并媒人严淑芬进了李清和家的门。 堂前,林金叶谢棍棒充当李清和的长辈坐在正堂,李清和与谢俞对坐。 由严媒人提亲,谢俞跟着说完场面话,两人就对坐着傻笑,充当男方长辈的谢棍棒夫妻跟充当女方亲长的常秀秀商议起定亲事宜与相关礼节。 两人都求的名分,不在乎过程,严媒人倒不是第一回见提完亲就开始准备定亲的人家,但招赘这么心平气和的还是第一回见。 寻常招赘的人家,其实连正经成亲的礼节都不愿意过一遍,招赘的一方像纳夫,被招的赘婿呢,总是表现得吃了多大亏一样,觉得矮人一截,也搞得场面不痛快。 更有甚者,还在提亲场面上呢,男方家里就有什么老太太老太爷的哭的不能自拔,不像嫁子,像孩子要进宫当太监。 亦或是,往往做赘婿的,都是家里头最小的或是不受宠的,家里孩子太多或是家里太穷苦,就跟穷人家把女儿送出去做妾一样,把儿子送去做赘婿,都是为了富贵。 总之,场面都难看,哪像今日,招赘的给足体面,被招的心花怒放,两厢情愿的,这才好看嘛。 谢俞给另一半谢媒钱给的痛快,严淑芬也高兴,“你们若是商议好了,合八字换庚帖,定亲成亲的日子我这儿都有熟识的人,保准给你们选个良辰吉日。” “不瞒你说,我提亲跟成亲的日子问的凌云镇一云道观的道长,都定好了,倒是把定亲的日子给疏忽了,还真得你帮忙呢!”谢俞接话很快,媒婆门路可比她多啊! 这可让严淑芬惊讶,“一云道观的道长啊,那可厉害了,据说他们算的吉日成亲的夫妻就没有日子不顺遂的,都是和和美美心想事成的,他们道观可是远近闻名的‘月老观’呢!” “诶呦,还有这样的说法呢!说起来,严媒人是,我家还有一个大儿子呢,年纪呢,跟谢俞他俩一般大,从军多年回家还是孤身一人,您这儿有没有合适的姑娘,给我撮合撮合。”林金叶今日的任务完成了,赶紧拉着严淑芬给她家大马找媳妇。 严淑芬笑都没下去过,想不到还有生意呢,“那您详细说说,您家是想找个什么样的媳妇啊……”。 九十一、收获 因着谢俞两人成亲日子都已算好,在春三月十七,定亲日子至少得早于成亲日子三月,就择选了个近些的,冬月初九。 两个也是商议好了,那日并不大办,新屋乔迁宴请的那些客人来就行,再多也没什么熟络的人了,定亲的宴席就从镇上酒楼定席面,不然两人都是定亲的主角,总不能边定亲边下厨。 日子一定下,两人的心都安定不少,但曜儿的病还在反复。 真是像祝大夫所说,这发热总是会反复,吃了一日药,谢俞明明摸着曜儿的额头已经不发烫了,谁知第二日晨起他又发起热来,给谢俞急的不行。 祝大夫医馆忙的不可开交,都是这季节冷热添衣不当导致的小儿发热患者,实在无暇跟李清和回家给曜儿看病,只得遣了个徒弟随李清和去出诊。 那小大夫给曜儿把完脉,只嘱咐让给孩子的药都吃完,注意衣物的增添,得慢慢养才会好,就再没别的说了。 谢俞耐着性子忍下焦急,给曜儿熬药,看他两日就瘦下去不少,竟不自觉的就掉了眼泪,李清和给她抹掉眼泪,揽她在怀里。 “我也不知为什么,看他那么难受,我心里也火煎一样…”谢俞说话都还有些哽咽。 “我也是,可再急,大夫也说了,得慢慢来,若是我们俩也着急上火的,回头都病倒了,谁来照顾曜儿呢?”李清和脸颊靠靠谢俞的脑袋,缓声安慰她。 小院的药味持续了四日,终于在第五日,曜儿彻底好了,谢俞好不容易给他养起来的肉也全都瘦没了,心疼的两人三餐不是蒸肉羹就是鸡蛋羹,谢俞还想杀只鸡,在曜儿表示一点都不想喝鸡汤,认真拒绝她后,这才作罢。 曜儿生病的这些日子,他的小伙伴还结伴来看过他几回,谢俞在一边绣花,倒是听了不少消息。 自从赵先生被族学辞退后,有两个与他一同任教多年的先生也要走,于是族学里现在就只有两个先生了。 族长决定先放学生们几日假,找找合适的先生们。 许先生说能介绍一位他的同窗来教学,村里的谢子喻也要去族学当先生呢。 不论族长找先生们多忙碌,族学的孩子们可是狠狠松快了几日。 因这赵先生口吐秽言一事,有些指望孩子们读书上进的人家动了把孩子带去镇上书塾进学的念头,族学复学的日子更是不甚明朗了。 但这都没影响到谢俞一家人,因为她那块地种的大蒜等,终于要收获了。 说是收获,谢俞欢喜的拿着箩筐,到地里看着那稀稀拉拉的绿意,呆滞的问李清和,“你不是说,咱家地里,有收获吗?” 曜儿裹着小被眨巴眨巴眼睛看看那地里的大蒜叶子,好歹比疾风高一些嘛,疾风都要四个月大了,也算是只大狗了呢,大蒜有这么高,也不错啦。 不过,旁边那些野草是什么? “那是我种的萝卜……”谢俞有气无力的拔着大蒜,不对啊,她的豌豆呢?! 李清和严肃的端详着种豌豆的那垄地,“有一种可能。” “什么?”谢俞怒目瞪着那块光秃秃的地。 “那些豌豆苗,应该是被鸟吃了。”李清和说出他的推论。 “啾!啾啾啾!”一只谢俞不认识的鸟飞过,一坨鸟屎精准掉在光秃秃的豌豆垄里。 …… “清和,我觉得我应该不适合种地。” “我也这么,不是,我觉得你不应该放弃,你别忘了,你还有十余亩地呢,那可是很多很多,就算是佃出去,也得自己知道些种地的事,才不会被人哄骗?” “你说的有道理。”谢俞拔起一个萝卜,好歹虽然这萝卜长的稀稀拉拉,但个头不小啊,这也算是一种成功,谢俞自我安慰道。 三垄地,最后收回来半筐大蒜跟半筐萝卜,谢俞掂了掂,还没曜儿重…… 唉,算了,来年再战,明年!她一定要学会种地! 今日日头还算不错,但前几日下了雨,拔回来的大蒜还带着湿泥,谢俞挑了些嫩些的蒜叶切下来,留着做蒜叶辣椒炒肉片,蒜头都放在后院清洗、晾晒。 这些蒜头带着表皮晒得干燥,还能保存一阵,留着做糖醋鱼。 萝卜则倒在了专门清洗东西的木盆里,搓洗干净放进米筛沥水,水晾干的差不多,李清和从灶房把砧板搬到清洗干净擦干水的木盆里。 萝卜叶子与萝卜都有用处,萝卜叶子被切下来后,还得晾晒到只有一些水分,随后被收进木盆,在砧板上被切成碎,虽然谢俞自嘲地种的不好,但这萝卜水分是真足,就连叶子切碎都还有汁水。 “还有汁水,还得晒一天。”谢俞捻了捻碎叶子,又拿来一个空竹筛,把碎叶子都倒进竹筛上。 “这个碎萝卜叶子能做什么吃?”李清和还有些好奇。 “嗯…就是用辣椒粉加蒜末干炒,炒到一丝水分也没有,叶子像晒干的状态,就能吃了,是个下饭菜,就叫萝卜碎。”谢俞也不知怎么解释,家家户户都是这么做的,农家嘛,不会浪费任何能吃的东西。 至于萝卜,都被一根一根的切成开花状,但顶上还连接着,被谢俞一根根摆在竹竿上晾晒,“这是萝卜条,我种的时日太晚了,没法做水多的那种甜辣萝卜条出来吃,这种口感一般的只能晒干,用滚油呛着吃,沾点辣椒粉,既可以做零嘴,也能当菜吃。” 就是可惜了那些豌豆,就是种老了,也能吃点嫩叶子啊!怎么就全被鸟叼完了呢。 九十三、腊肠 十月廿五,正是大雪时节,平江府的日头已是较短了,这时节要在京城和边疆,已是大雪纷飞了,但冬日的雪花还没在小潭村落下。 如今出门已是得着御寒的衣物,曜儿也有了个自己的小火笼,整日里拎着不撒手。 族学如今已经停学,说是来年开春再开,所以小潭村的谢姓娃娃们如今都闲在家中无事,整日里在村中抓鸡逗狗的。 严淑芬在这时候登了谢俞家跟李清和家的门,她是来拿嫁妆跟聘礼单子的。 作为官媒,婚假一事她们一贯是谨慎对待的,提亲、合八字、换庚帖,谢俞跟李清和该走的流程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嫁妆单子跟聘礼单子是定亲时候要用的,官媒也得记录在册,以防日后二人姻缘不顺有什么纠纷,官府这里有一份底,凡事都好掰扯。 李清和的嫁妆单子条目倒是不多,陪嫁十两银子,小潭村农家院一座,分得田地一亩半,还有两匹马。 谢俞呢,聘礼中,礼金银子也是十两,院子没算上,只加上小潭村二亩中等田,三亩下等田,大鹅一双。 这其实都是走个过场,招赘一般哪有聘礼可说,跟纳妾似的,进了门就算数了。 可这也是谢俞要求的,她二人是两情相悦,男方肯入赘,那她给些体面有何不可。 至于聘礼与嫁妆的银子,是二人商量好的,内里的家底两人心里明白清楚就好,没有必要宣扬出来让人知道,更何况,十两银子,在农家已是不少的聘礼了,为五两就嫁女的大有人在呢。 两份单子一记录,册子一换,就等定亲了。 冬月初九才是定亲的日子,距今还有半月。 谢俞十月廿七就跟悦来客栈的掌柜打过招呼,他家在镇上还有个悦来酒楼,做席面甚是不错,谢俞出了三两银子定了五桌席面,约定好冬月初九席面送来小潭村李清和家。 原本是要在谢俞家请客的,但二人计划在定亲前把铺子整起来,要是定亲在谢俞家院子,铺子占了大半,就坐不开宾客了,遂决定还是在新屋子的前院办酒席。 定亲的种种事宜都准备好,终于在十月三十,谢俞家开始动土建铺子了。 这回请了两个匠人,来帮忙做屋子的木框架跟地基,给的工钱足,冬月初二,铺子的框架就已做好,地基也弄好,就开始建房铺砖了。 李清和跟着匠人们一起干活,谢俞忙着做腊肠。 这活本该早些做的,但近来谢俞真是没能闲下,还是见村里好几家竹竿上挂着腊肠放在屋檐下晾晒,谢俞才想起这回事。 猪肠衣是去镇上定席面的时候买好的,买的不多,约摸够做十来根腊肠,别看这肠衣轻小又薄,价格可不便宜,两条就要一文,谢俞那一小袋子拿回去,就花了六文。 猪肉的选择,谢俞还是特地请教了赵秀莲,她告诉谢俞,做腊肠的猪肉,就得三肥七瘦,最好是前腿肉,因着谢俞要做腊肠,她特地给她爹打了声招呼,让留了一块猪肉给谢俞。 赵屠夫给谢俞留的这块猪肉分量不小,有个五六斤,谢俞付好钱拎着草绳把这么一大块猪肉回了家。 家里只有井水跟茶壶里的热水,她见今日阳光正合适,怕错过好日头,干脆把热水倒进木盆里,又拿来个空木盆,两个木盆左右倒腾,终于是把热水倒成了温水。 正巧李清和歇下来进屋喝水,谢俞赶紧招呼他来帮个忙,“我拎着猪肉,你拿水往肉上冲,把它冲洗干净就好了。” 李清和接过谢俞递来的水瓢,一瓢一瓢的水往下冲洗着这块猪肉,直到肉眼可见的杂质都被冲洗掉,谢俞告诉他可以了,他点点头,又去前院忙活了。 清洗干净的猪肉被谢俞分成三份,切成长条,用干纱布吸干肉上的水,在长条肉的上部用剪刀剪出一个口子,草绳穿好,挂在了竹竿上,被移到通风阴凉一些的地方晾晒。 一个时辰后,原本湿软的猪肉微微发干,谢俞嗅了嗅,没有臭味,今日的日头是正正合适啊! 带上肥肉的地方还有猪皮,谢俞拿刀切了几下都切不掉,想是刀有些钝了,把磨刀石搬出来,水一浇,开始磨刀。 磨了约一盏茶工夫,谢俞洗干净刀,又试了试,这回就利索多了。 猪肉去皮,一些不大好的肥肉也被剔除,不过连皮带那些剔除的肉谢俞都没有丢掉,拿着个碗装好,这些还可以用来炼油呢。 她搬出个木桌案,就摆在后院,开始切肉了。 做腊肠的肉,肥肉跟瘦肉得分开切,肥肉可以切的碎一些,切成丁也行。瘦肉呢,就切成正常的薄片就行。 切好的肉都被归置在了一个木盆里,谢俞先把它们搅拌均匀,直到肥肉瘦肉都搅在了一起,才开始放调料。 这是她第一回做腊肠,所以严格的按照赵秀莲给的方子来,盐、少许糖、酱油与辣椒粉都倒在里边,搅拌均匀,吊在井里腌制一夜,明日再把肉灌进肠衣里头。 这一通忙活完,也到午时了,匠人都回去吃饭了,李清和正在休息。 谢俞把手搓洗了好几遍,终于闻不见猪肉的味道,才开始做饭。 今日谢俞打算做外婆菜与香煎小鱼干。 小鱼干是村里人捞上来的,谢俞买了一兜子,也只花了五文钱。 这类小鱼肉质嫩,骨头也脆,清洗干净下锅油煎至金黄,连肉带骨都能直接吃下肚。 外婆菜,就是萝卜干与梅菜干炒在一起的下饭菜,寻常人家会放些蒜末,谢俞呢,则敲了个鸡蛋在里头。 萝卜干就是上回地里收获的,梅菜干是赵秀莲家的。 鸡蛋打碎翻炒,结块定型了,把蒜末炒香,最后放萝卜干碎跟梅菜干碎,再加上半勺辣椒粉,就可以出锅啦! 李清和干的都是体力活,一坐下就埋头苦吃,实在是饿的不行了。 “过些日子咱们就能吃腊肠了。”谢俞给曜儿添好饭,跟李清和如是说。 “就是你今日做的那个吗?”李清和也不大记得自己是否吃过腊肠了,军中的菜可不是家里头这样的一小盘,都是大锅饭,能知道是吃的肉还是菜就不错了,至于具体是什么菜,他们也没资格过问。 “对呀,我不知道你吃什么口味的,加了些糖在里头,但是辣椒粉也有,到时要是吃不惯,我下回就重新做过。我这也是第一回尝试呢。” “好。我都吃的,并不挑剔。”李清和冲谢俞笑了笑,又埋头扒饭。 第二日,木盆里腌制一夜的猪肉被拉了上来。 猪肠衣的底部已经被打好结,谢俞拿了个长漏斗,这是专门用来灌腊肠的,木桌案边上还有针跟棉线,曜儿站在一旁认真的看着,他今日的任务就是给腊肠扎孔。 “曜儿,你要是等会儿见着哪节鼓了起来,但不是肉,你就拿针扎一下,给它放放气,知道吗?但不能扎太多,一节扎三四下就够了,不然肠衣会坏哦。”谢俞耐心的给曜儿教学。 这段时日两人都忙,谢俞又怕曜儿一个人出门玩的过了头,受凉着风寒,那可太遭罪了,所以把他拘在了家里。 又怕孩子在家太无趣,只能绞尽脑汁给他找些事情干。 目前看来谢俞这个法子还是十分有用的,曜儿的注意力都在那一节一节的腊肠上,仔仔细细的寻找着能放气的地方,一旦找准,一针下去,嘿嘿,又成功一个! 等所有腊肠都打好结,谢俞把腊肠都挂在竹竿上晾晒,这些腊肠白日就放在阳光下晒晒,夜间就放在通风处,不过得防着村里的狸猫,夜间最好是挪回屋内。 需要晾晒个五六日,腊肠才算是做好了。 九十四、定亲 铺子最后盖瓦的时候,已经是初七了,李清和趴在躺椅上,谢俞拿了个小木锤给他捶腿,这几日忙着赶工,他几乎白日没停歇,身上真是腰酸背痛。 谢俞看的心疼,说给按按,按下去李清和也是嗷嗷的叫,没法子,只能用锤子轻轻捶几下了。 “倒是幸好手脚没有起水泡,不然你吃饭都拿不了筷子。”谢俞不禁叹气,早知道就多请一个匠人了。 “我手脚都是厚茧子,哪里还会起泡。我就是刚进军中的时候,那时候要训练,大家都满手满脚的水泡,满营都是哭爹喊娘要回家的。”李清和趴着,声音闷闷的传来。 “那你哭了没?”谢俞拿锤子的手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 “哭啦,可那时候我奶奶都去世好久了,我就是哭着想她。我就算出了军营,也无处可去,无人可寻。”李清和干脆翻身坐了起来,见谢俞眼眶微红,轻轻抱了她一下。 “可别哭啊,我现在不是有家了吗,有你跟曜儿,这么点劳累算什么。我干活的时候都是开心的,一回头你俩都在我身边,多好啊。” 谢俞见这人关切的看着自己,闷闷的嗯了一声,都过去了,他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初八两人在家歇息。说是歇息,其实是李清和白日里赖在谢俞的院子里,夜间才回新屋子里睡觉。 新铺子门窗都已装好,总有路过的村民会瞧上一眼,回家跟家人私下嘀咕,这新屋子,看起来也一般大嘛,也不知谢俞还加盖屋子是给谁住。 不管旁人议论些什么,总之,二人顺顺当当的走到了定亲这日。 今日人来的更齐全些,村长、族长、黄胖子、林天阔等,都拖家带口的,定亲是大日子嘛,自然都来沾沾喜气。 还有村里一些村民也迎上来道喜,谢俞跟李清和都笑盈盈的分了干果糖块。 这定亲啊,既是遵循旧礼,也是求个见证,两人这就是正式的未婚夫妻关系了,已经可以被视作一家人了。 曜儿在这日十分的高兴,他娘说了,定亲之后就是成亲,到时候她跟李叔叔成了亲,他们一家人就是名正言顺的一家人了,永远不会分开。 疾风在这日也很高兴,上次它这么欢快的摇尾巴还是在李清和的乔迁宴,今日这么多人,它肯定又有肉骨头吃了! 悦来酒楼的席面送来的早,巳时过两刻就已到了,还来了个厨子,指挥着来的伙计生火,把带来的菜在灶上温着,不过即便菜端上了桌,他们也不能立时就走,还得回收碗筷回去呢,得在主家候着。 谢俞另备了一张桌子,也不与吃酒的人们分开,仍旧摆在一起。 五桌席面,但定下的菜数确是六桌的分量,这多出来的部分是特地留给他们一家人的,但他们也只三个人,吃不了这许多,正好可以腾挪出一部分给这些酒楼来的师傅们也跟着热闹热闹。 那大师傅面上不显,心里倒是满意,这户主人还是挺会做人的嘛。也就招呼一起来的伙计一起吃了。 今日的席面是一桌十个菜,三荤三素一汤一面点两凉菜。 荤菜有红烧酱肘子、清蒸鱼和酒糟炖鸭,素菜则是炸藕夹、肉末茄子跟腐竹炒木耳,汤是老母鸡汤,面点是荷叶糕,凉菜就是小葱豆腐与松花蛋凉拌辣椒了。 桌上菜色齐全且丰富,而且看用料都是新鲜菜,谢俞十分满意,爽快的付了剩下的二两银子,还给来的酒楼师傅与伙计们一人包了一个红包。 这伙计们回程的路上偷偷看了看,红包里都是五文铜钱,还不错,也是有个进项。大师傅稳重些,没直接扒开看,手上捏了捏红包,约摸有十文在里头,正好可以拿回家给孩子们买零嘴,沾了喜气的红包,是个吉利意头。 宴席散场的时候,席面上的菜谢俞让宾客打包了一些回去,有剩下的就温在后锅里,这就是接下来几天一家人的饭菜了。 宾客散去,李清和把院门关上,抱起曜儿,拉了拉谢俞的手。 “怎么了?”谢俞正打扫院子呢,见他一脸神秘,不由诧异。 “你进屋就知道了。”李清和卖了个关子。 谢俞好笑的瞪他一眼,跟他进了屋,今日定亲也收了些礼品,如今都堆在正屋的桌子上,看着有些杂乱。 这新屋子也有宾客进来转悠了下,谢俞还见着正屋地上还有瓜子壳呢。 但李清和可无暇关注这些,他拉着谢俞往卧房走。 这屋子的房间有六个,四个卧房一个书房一个浴室,浴室靠着后院,门朝外开,好倒水装水,平日方便的便桶也在里头,李清和还拣了半堵砖块把房间分隔开。 四个卧房,李清和带谢俞去的是靠着后院门的那间,这也是谢俞家里她卧室的位置。 跨过台阶,谢俞有些恍神,李清和买了架子床,改大了窗户,那扇谢俞给他绣的屏风还摆在了里头,简直跟谢俞的卧房一模一样。 “哇!”曜儿张大他的嘴巴,“娘,这里好像我们房间喔。” 李清和有些想嘚瑟,又忍住,拉着谢俞往外走。 谢俞隔壁那间是书房,书房隔壁是个小些的卧房,两间房房门都靠里,书房两面都是卧房,所以李清和在正对着房门的位置开了扇窗户,好在他家屋子外头还有院墙,开扇窗户也不会见着过路的人。 小卧房里头也是一张架子床,看着就是定制的,偏小,床上已经铺好了被褥,这间卧房里有小木马、小木剑和不知李清和从哪里找来的笔直的木棍,窗下一张书案,书案边是书架。 曜儿被放下,在房间里四处转了转,仰着头看着李清和,眼睛亮晶晶的,“叔叔,这是给我的房间吗?” 李清和蹲下,直视着他,“是啊,你看,这书案边我还留了些位置呢,以后你的小靠椅跟小椅子都可以放这里。” 曜儿爬上脚榻,坐在床沿边上,冲他娘傻笑,“娘,这个床好好啊。” 谢俞对着李清和眨眨眼,“这是给我们准备的?” 李清和虚搂她的肩,“是啊,你屋子里,曜儿屋子里,我连新被褥都买好了,今夜你们就帮我暖房,如何?” 谢俞胳膊肘怼怼他胸膛,“你的屋子呢,也带我俩看看?” 李清和此时倒不害臊了,笑笑,“我那是客房,我暂住着,就一床铺盖一张木床,简便的很。” 谢俞扬眉,意思是成了亲就卷铺盖搬进她那间呗? 李清和殷勤的给谢俞铺床,给曜儿烧水洗漱,也是天公作美,竟下起了雨,三人都没带伞,李清和家里也还没置办这些零碎小玩意呢,最后也只能留宿了。 曜儿心满意足的一个人睡进了那间小卧房里,丝毫不见害怕。 谢俞因为陌生的环境,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李清和一想到今日家里谢俞跟曜儿都在,美滋滋的进入梦乡。 九十五、寻常的一天 冬月初十,谢俞顶着一张眼下乌青的脸蛋和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打开房门,迷瞪的眼睛把已经精神抖擞打扫完厅堂的李清和逗乐。 “这是怎么啦,怎么好似被鬼打了一样?”他捧着谢俞的脸,左右瞧瞧,怎么谢俞刚睡醒这么可爱啊。 谢俞一巴掌把他的手拍开,有气无力的靠在门框上,“我才发现,我居然认床!我在那屋子里,翻来覆去覆去翻来,睁着眼睛到三更天,死活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一会,外头鸡叫声给我吵醒了!” “那你怎么还起来,再回去躺会儿啊。”李清和把她转回去,扶着她走到床边。 谢俞幽怨的看他,“我是饿醒了!”她的肚子适时地传来一声咕噜。 李清和真是笑容满面,被谢俞赏了手臂几下,才收敛笑意,去灶台端来热腾腾的荷花糕。 谢俞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洗漱呢,毫无形象的蹲在后门漱口洗脸,梳好自己头发,才开始填饱饥肠辘辘的肚子。 今日还在下雨,虽说雨点不大,但雾蒙蒙的总是惹人烦,阴沉的天气也催人入睡,谢俞吃过早饭,就游魂似的又倒回了床上,帷帐一放,昏睡过去。 曜儿起来的时候,疾风在门口伴着雨声睡得香甜,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把它的窝叼了过来,李清和则在疾风边上听雨喝茶。 “叔叔。”曜儿揉揉眼睛。 “起来啦。”李清和放下茶杯,出门把后锅的热水打出来给曜儿洗脸漱口。 幸好这前院的灶台搭了草棚在上头,下雨不怕进水,倒是便利,烧水做饭都好用,不用跑到后院的灶房里去忙活。 曜儿漱好口,自觉接过李清和拧干的布巾擦脸,洗完脸,就开始找他娘了,被李清和赶紧拉住,“你娘昨夜认床,没怎么睡好,让她白日好好补个觉下。” 曜儿点点头,想把房间里的小木马拖出来,拖不动,李清和轻松一拎,问他,“想放在哪儿玩?” 曜儿四处看了看,“跟疾风一起。” 谢俞醒来时,已接近午时,雨势变小了许多,她走出房门就见大门前李清和在靠椅上闭目养神,曜儿抱着小木马睡得呼呼的,背上还披着一件厚衣裳,疾风在他腿边爬来爬去都没把他吵醒。 谢俞轻手轻脚的快步走到灶台边,却发现灶膛里还有火星,中饭已经温好了。 “我俩都吃过了,你的饭在后锅。”李清和眼睛睁开,一片清明。 “呀,你没睡着啊?”谢俞嘴里叼着块糕,含糊不清的说道。 李清和给她倒了杯水,这糕点温着太久,不如现做时软糯,不用水送服总有些难以下咽。 谢俞艰难的吃完一块糕点,就觉得已经半饱了,刚睡醒,却并不饿,就是人困倦。 “咱们什么时候把铺子整治起来?”李清和闲聊起来。 谢俞霸占了他的靠椅,舒服的躺下,闭着眼睛回答,“看看日头,要是明日不下雨,咱们一家人去县里走一趟,看看有什么时新玩意儿,还有就是添置一批冬日和春日的东西,最好是能久放些的。” “柜台已经定制好了?” “我想了几个图样,都给木匠叔看了,他说先试试,最好是做的能拼起来又好拆卸的,这样将来想收起来也方便,说是要个日,就给我回复,足够咱们进货物了。” 谢俞感觉身边气息不对,一睁眼,李清和搬了个小板凳,趴在靠椅的把手上跟她说话呢。 “好,都听你的。我们要是去县里,家里的鸡鹅狗马可都得托人照看,县里来去就要三个时辰,不过夜是不行的。”李清和揉揉又跑到他脚边作乱的疾风的头。 谢俞看看想跳上靠椅的小狗,“海金沙只能在家,但它聪明,不会闹腾。鸡、鹅在家有吃食就不会乱跑。咱们把疾风带上,疾驰拉车,要不就拜托金叶婶子,也不知她家马棚拆了没。” 李清和仔细想想,“应该没拆,上回去找大马我还见着呢,到时候把海金沙拜托给大马照看几天,我看他在家也是闲着无事。” “行,等明日看看雨停不停,再去说这事。” 聊到鸡跟鹅,李清和撑着伞回了趟谢俞家,给家里的鸡鹅喂食。 原本谢俞是想回家的,李清和非说家里的菜他吃不完,大费周章的搬回谢俞那儿也是麻烦,暂且在他家再住一夜,好歹把菜吃完不是? 天公仍旧作美,第二日李清和一开门,就见是个大晴天。 宴席的剩菜已吃的差不多,早起李清和蒸的馒头,他昨夜就发好的面,考虑到家里两人都是小胃口,做的馒头一个也就谢俞拳头大,撕开夹点白菜辣椒什么的,味道还不赖。 曜儿嘴甜的夸赞“叔叔真厉害啊!”“做的真好吃啊!”“叔叔以后得多做些菜,你手艺真好啊。” 给李清和夸得能再下地犁二亩地,谢俞给逗得笑个不停,直问曜儿这是跟谁学的。 “丫丫她娘就是这么夸她爹的,她爹一被夸,就抢着洗衣服、做饭、喂鸡,不过就是不乐意下地干活。” 李清和一口水呛在喉咙里,咳嗽半天才缓过来,好小子,学以致用啊,就逮着他夸,哄他多干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谢俞笑的十分豪迈,眼泪都出来了,王芸真是有一套啊。 吃过早饭,李清和把家里家外都收拾了一遍,才牵着海金沙,赶着疾驰往谢俞家走。 也是巧,快到家时,正碰上大马蹲门槛上吃饭。 曜儿响亮的喊了声“大马叔叔!” “诶!” 谢大马应声激动了些,差点从门槛上跌下来,见李清和赶着两匹马,“清和,你这干啥呢,遛马啊?” 疾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表示草原小王子自己会遛自己,叼着窝的疾风反应迅速,避开要掉在自己脑袋上的口水。 “正好,大马,你家马棚还空着吗?”李清和也不跟他客气,开门见山的问道。 “空着啊,就前几日堆了些柴,咋啦,你要用啊?”大马端着碗看看这一大家子,真是热闹。 “我们有事去县里一趟,约摸要个两三日,海金沙怀孕了,没法带它去,就想着托你家照看几日。” 九十六、去县里 “啥,要去县里啊?谢俞啊,捎我一程啊!”林金叶不知在哪儿冒出来,给谢大马吓得一激灵,这回他是真摔了,摔下去还护着自己的碗。 “诶,对,婶子去县里有事啊?”谢俞搭上林金叶的话。 两人走到一边,原来是县里这几日有个交流集市,这交流集市每年都在这个月份开,是许多外地客商来这儿摆摊卖东西,一般停留七八日,林金叶听人说过,就是没亲眼见过,所以想去瞧瞧热闹,见见世面。 另一边呢,谢大马凑近李清和,一脸谄媚,“嘿嘿,那个,哥,海金沙怀孕啦?那,那个小马驹……” “咴!tui!”他话还没说完,被疾驰马脑袋怼到一边,还喜提疾驰口水洗礼。 李清和摊摊手,“喏,你看见了,疾驰不同意,它不同意我也没办法。” 谢大马赶紧顺顺疾驰的毛,“疾驰啊,咱俩也认识这么多年了不是?我跟你说啊,我不是要你的小马驹,我就是想,它出生后你给我时常带带,在山里跑跑,你想,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不是?我的带马能力你还不知道吗?” 疾驰想起谢大马给小时候的自己吃掺了沙子的草料,带自己遛弯结果人追不上马,把喜欢自己的小母马都赶走…… “tui!” “诶!清和,不是,哥,你得管管它了啊,好的不学,怎么学驴呢,老喜欢吐口水,你换个方式啊!”谢大马苦恼,谢大马不解,小时候乖乖的小马驹,怎么现在都当爹了还爱上给人吐口水了! 李清和耸耸肩,管不了,他只是伺候草原小王子的。 等海金沙被牵进谢大马马棚后,谢大马发现他爹娘跟弟弟都在收拾包袱。 “不是,你们干什么呢?” 他娘难得如此温柔,“大马啊,你记着啊,给海金沙一日下三次草料,水要换新鲜的。家里的鸡你一日喂两次食就成,隔壁家谢俞的院门钥匙给我了,你拿着啊,她家的鸡跟鹅也是一日喂两次食,你别放开大鹅啊,回头叼你。” 谢大马傻眼,“那你们不是在家吗,咋光嘱咐我了?” 他爹拿好三个包袱,嘿嘿一笑,“我们出门几天,你看好家啊!” 说完还不等他反应,三人跑的比兔子还快,谢大马追出去,就见疾驰拉着马车,他爹娘弟弟利索的爬上去,他吃了一嘴马车跑起来的灰。 ……有没有王法了!都出门?就留他一个在家! 因着小潭村离县里实在是有些距离,李清和问过谢俞跟林金叶,确定可以加快速度,所以疾驰跑的十分痛快。 谢棍棒跟李清和一起坐在车板上,兴奋的看着奔跑的疾驰,这马跑起来可太俊了。 疾风是只自来熟的小狗,此时坐在谢棍棒怀里,狗毛都被吹得凌乱,却激动无比,一路长“嗷”,李清和真有一瞬间怀疑它是不是祖上还有狼的血统啊,这迎风嚎叫的姿态,还怪有气势。 谢俞跟林金叶曜儿三人此时在马车里头,却都没讲话,细看会发现,三人都死死的扒着车板边的凸起,就怕一开口就泄了气,疾驰放开了跑的后果,就是车里的人容易颠簸的想呕吐。 一个半时辰的路程,疾驰只用了一个时辰就到了县里。 平江府下属的这个县城就叫平江县,县城不小,有城墙有守卫,进县里平日里是不受阻碍的,但近来交流集市,为防出什么意外或是骚乱,进出县城都得看文书或是籍帖。 这也算是一项传统了,只要知道交流集市的人都晓得这规矩,所以出门前谢俞一家人都被嘱咐带好籍帖,否则可是要被拦在城门口的。 到了城墙下,有东西两个门,马车、牛车与驴车、板车都得走东门,车上的人都得下来,车帘得打开,以便检查。 过城门的时候,谢俞多问了一句守卫,“大哥,城里是有车马停放处吗?” 那守卫看她一眼,摇摇头,“如今改了,不设车马停放处了,所有车辆进城镇,里头的人都得牵着车马等走路,这城里日日都有巡逻队,要是第一回发现在车上没下来,会警告,第二回就记下名姓籍贯,再有一回,就得罚银子了。” 后头队伍太长,那守卫也没有多说,谢俞了解了个大概,一行人被发放了木牌,挂在腰间进了城。 县城的街道比镇上是宽阔不少,两边都挖上排水沟渠,高大的树木在冬日里仍旧生机勃勃、绿意盎然。 屋舍鳞次栉比,幡子在微风中摇曳,胭脂铺、酒馆、茶楼、鞋匠摊子、馄饨馆子、烤饼铺子、酒铺…谢俞惊喜的一一望去。 曜儿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道路,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铺子,眼睛都看不过来。 娘俩表情都如出一辙,眼睛张的大大的,脸上带着“呀,这个也不错”的神态。 谢俞好歹是京城回来的,也算是见过大地方的人,自然很快就逛的自在了。 李清和大漠雪山都见过,初来陌生地方,正忙着记路线,找客栈呢。 林金叶一家三人真是第一回来,他们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就是周边的镇子,谁闲着无事往县城跑啊,今日要不是林金叶想来见见世面,当机立断的收拾包袱上了谢俞家的马车,怕是谢小马成亲了,她还没来过县城呢。 拉着马车并不方便逛街,李清和跟谢俞商量,先找个客栈落脚,再一起出来慢慢溜达,总归现在也不算太晚,进城时城门口有日晷,如今就是午时过三刻而已。 林金叶三人并没什么意见,林金叶出门前的一腔冲动现在都被陌生环境冲击掉了,反而有些无所适从,甚至害怕自己回不去家,这连路都不认识啊。 而且她扯扯自己的衣裳,再看看路人,总觉着自己有些灰头土脸的。 李清和拉着马车不得空,谢俞抱着曜儿,谢小马抱着疾风,林金叶走到谢俞身边,才有些心安,马车一路走过去,在一家“隆庆客栈”前停了下来。 九十七、客栈住宿 这客栈看着人不少,来来往往的甚是热闹。 小二见谢俞一行人堵在门口,满脸笑意的迎上来,“客官好,里面请!客官是要住店还是用饭?” 又见李清和还拉着马车,招呼门口揽客的伙计帮着把马车先拉到客栈后边的马厩那儿,李清和也跟着一块去放马车。 “先用饭,你们还有空房吗?”谢俞抱着曜儿往里走,林金叶牵着谢小马紧紧跟着她,谢棍棒不敢乱瞧,只顾着跟在最后头。。 “诶,好,您往这儿坐,还有一间空房,客官是几位要住店?”小二把他们带到一张木桌前,见大人孩子一共五人,再加上放马车的那位,这怎么也得要两间房才够啊。 “都要住店,就一间房?我们得在县里待两夜,一间房住不开啊。” 林金叶拉拉谢俞袖子,悄声说,“没事,打地铺也能睡下的。” 谢俞拍拍她的手背,又问小二,“先用饭,你家有什么菜色,有没有单子我瞧瞧?” 那小二面不改色,仿若没听见林金叶的谈话,并没有露出林金叶以为的鄙夷或是不屑的神情,仍旧和气热情,在身上的布兜里抽出张菜单,“诶,有的有的,您看看,我们客栈烤鸭可是县里独一份,大师傅可是从北方来的,做烤鸭手艺一绝。还有拨霞供,晨起刚宰的羊肉,片成片下锅,吃了身上可是热乎呢。” 林金叶略认识几个字,跟着谢俞看菜单上的菜色,找到烤鸭,一盘就得二十文,拨霞供更是贵,是按菜的份数算钱的,什么猪血、鲜笋、羊肉,价格都不低呢。 “要不就吃几个家常菜,咱们这么多人,吃鸭子或是拨霞供怕吃不饱。”林金叶给谢俞提议。 谢俞点点头,点了一盘猪头肉、一盘红烧鱼。林金叶看了看,点了个笋干,菜单传到谢棍棒,他连连摆手,“你们点了就行,我不挑的。” 桌上还有曜儿跟小马两个小儿,谢俞加了两个鸡蛋羹。 点好菜,李清和湿着手进来,“点好菜了?” “点好了,你这手怎么了?”谢俞揭开身上背着的布包,拿出个布巾帮他擦手,这布包还是曜儿背去上学的那个呢,现在被谢俞暂且征用了。 “缰绳有些脏,这不得净了手再吃饭吗?对了,客栈还有空房吗?”李清和乖乖的任谢俞给他擦干手上的水。 “说是还有一间房,金叶婶子还想打地铺挤一挤呢,我是想着这县城这么大,总归不会客栈都没空房了?咱们再找找,天气寒凉,打地铺可是容易感风寒的。”谢俞在给李清河解释,却对着林金叶讲话,像是生怕她想岔了。 客栈人多,但跑堂的小二人也不少,上菜待客丝毫不见慌乱,一刻钟不到,菜已上齐。 奔波了这么长时间,几人早已饿得不行,饭菜一上桌,就只顾着扒饭,就连疾风都埋头在饭盆里,吃的欢快摇尾巴。 这领他们进门的小二是真的会来事,见这家人进店都抱着小狗,料想他们应该很看重小狗,饭菜上桌,还拿了个干净的旧盆上来,给疾风备了一份饭食。 李清和掏了三文钱给小二,他并不嫌少,笑着接过,还提了一嘴,“几位客官,小店刚刚有客人退房了,他那间房大些,是个套间,有两张床一张塌,价比普通客房贵上二十文,但视野好,开窗就能见到交流集市的位置呢!您们看?” 谢俞端着茶杯跟林金叶对视一眼,林金叶紧紧手,又想起家里如今也是有百多两积蓄的人家了,再俭省难道自己还能省出一百两来?难得出来一趟,要不就住的好点? “那你带我们先瞧瞧屋子,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我们就定下来。”林金叶拍了板,谢俞勾勾嘴角,喝着茶没说话。 用过饭,几人跟着小二上了楼,这套间在三楼,这客栈最高也就三层,林金叶上楼都有些心惊,这楼梯爬的她心慌,外头看并没有这么高啊! 这套间在三楼上楼梯左手第二间,小二推门领他们进去,谢俞扫了一眼,他所言确实不虚,套间左右是房间,中间的客厅右边放了张美人榻。 李清和把窗户推开,登高望远,远远的能望见一条熙熙攘攘的街道,摊主都在热情叫卖,里头还夹杂着不少异域面孔。 谢棍棒看有个摊子还有摊主手上盘着蛇,“豁!这是什么功夫?” 李清和摇摇头,“大概是西边爱豢养猛兽猛禽一族的商人,如今也近乎大一统,这些小部落的异域人也开始在四处行商讨生计了。” “是啊是啊,我听说交流集市以前就是外地客商来,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异域人啊,跟我们长得可真不一样。”林金叶看的津津有味,谢小马崇拜的看着那手臂盘蛇的摊主,真厉害啊。 曜儿吃饱了就发困,窝在谢俞怀里已经昏昏欲睡了,李清和从谢俞手里接过他来,谢俞与谢棍棒下楼付房费,还得去马车上拿包袱。 谢俞手里的荷包是李清和出门前塞给她的,她摩挲了下,里头约摸有个十来两碎银,想起李清和给她时说,“如今定亲了,第一回出来游玩,你得给我个表现的机会?” 谢俞接过时还辩驳,“我们也不光是出门玩,有正事的呢!” 结果二人拿包袱上楼后,进门就见谢小马在榻上睡着了,左手边的卧房里林金叶睡着,右手边的卧房是李清和正靠着床边闭目养神,床上是早已进入梦乡的曜儿。 谢俞:…… 说好的办正事呢? 九十八、交流集市 一屋子人都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谢俞推开卧房的窗户看了眼,集市摊位还是灯火通明,县城没有宵禁吗? 下楼询问后才知晓,交流集市期间,县里都不设宵禁。 “客官要是想去集市逛,那现在都不必用饭,空着肚子去,保管你们扶着墙出来,那集市的吃食可是多呢!” 柜台后的账房乐呵的接了句,“不光多,还新鲜呢,好多吃食我连名字都不知道,但吃在嘴里,真是香啊,我今晚还得陪我娘子去一趟呢,说是有一个什么,有情饼,那味道啊,喜欢的人十分喜爱,不喜欢的人闻着想吐,说是有情人把这饼吃了,就会长长久久!” 掌柜的牵着他小闺女从前门进来,乍一听这话,笑话起账房,“老钱,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要陪你娘子吃有情饼啊?那都是人家小年轻的花头。” 楼下吃饭的顾客都被逗乐,都是预备吃过饭去集市逛逛的。 那掌柜的见李清和手里还抱着曜儿,“不过客官还是得当心啊,集市人多,孩子千万得看好,虽说集市开放时衙役巡逻的紧,拍花子可是不择手段的!” “诶,多谢提醒。”李清和道了句谢,四人商量了一下,就去集市上逛着,边逛边吃,吃食摊子那许多呢! 隆庆客栈门前的街道就叫隆庆街,隆庆街的后边,是玉河街,县城的菜摊、戏班子等都在这儿搭台子,平日就是个热闹去处。 每年到交流集市的时节,这块地方都会被清开,用于集市的外地客商摆摊,要说为什么官府这么配合,这客商占地方可都得交税呢! 他们都是正经的商人,商户的税一向就比农户贵,这市集每年交一成半的利润给官府,而且还是每摊都交,那官府能不配合吗,摊子东西卖得好利润高,他们进项也多啊。 再一个,县城这各大商铺,酒馆、客栈、各色铺子,在市集周边的都跟着沾光,每年周边多少下辖镇子的百姓来见世面看热闹呢。 隆庆客栈位置巧妙,出门右拐就进了玉河街的主路,顺着玉河街走个一炷香的工夫,谢俞就见着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各色食物的香气飘散过来,被小马抱着的疾风耸耸鼻子,是肉!是肉! 摊子上挂着各色形状各异的灯笼,李清和观察了下,圆的灯笼是杂货摊子,方的灯笼是衣裳布料摊子,鱼样式的灯笼就是吃食摊子。 吃食摊子食物各异,但基本不重样。 羊杂碎炖萝卜摊,是个大瓦罐里熬着汤底,煮好的羊杂碎煨在小瓦罐里,切块的萝卜在大瓦罐里翻滚,香气扑鼻,人流如织,摊子上也没有空位,谢俞要了五碗羊杂碎,竹碗是可以带走的,大人们就端着竹碗边吃边继续往下逛。 小马自己不吃,先把羊杂碎吹凉了,偷偷喂给疾风吃,一人一狗,你一块我一块。 曜儿不大吃得惯内脏,只啃了两块萝卜。 羊杂碎炖萝卜还没吃完,又到了烤鱼摊子,这是个本地摊子,也不知怎么掺和进去的,烤的是当地的小银鱼,这种鱼骨刺细小肉质细软,最适合用来炸或是烤着吃。 谢俞看这人撒的粉料并不是当地辣椒粉,暗叹难怪人家能挤进这竞争激烈的外商摊子呢,这调料是一绝啊。 烤鱼买了七条,小一些的给了曜儿,他这条确保要炸的酥脆,鱼刺能直接嚼烂吃下肚,摊主应声爽快,果然烤的焦脆酥软,还没糊。 还有一条是小狗专属,也是焦脆的,甚至还需要糊一点,这样小狗吃鱼时才不会被伤着肚子。 小马自己吃着烤鱼,还给疾风揪下鱼肉,等会儿要把鱼骨头丢掉呢,他怕疾风一口全吞下肚了。 烤鱼对面的摊子是烤饼的,这摊子什么饼都卖,烤肉饼、烤葱油饼、烤胡饼、烤芝麻饼,还有梅干菜饼。 肉饼肉饼,掺了肉的东西总是要贵些,三文一个的肉饼,只有谢俞买了一个,是给曜儿的。 葱油饼一文两个,谢俞买了两个,跟林金叶分着吃,两个男人不想吃饼,小马烤鱼还没吃完呢。 再往下,是奶制品的摊子,本朝南方羊奶、牛奶少有,北方其实也不多,只草原部落喜食这些,林金叶看着那一罐又一罐的洁白如雪的奶,眼睛发亮。 这家摊主也知道这东西在南方地带不一定卖的动,故而只带了酸奶、奶糕、奶片,还备了专门用于试喝的奶罐子在一边。 林金叶取过一把干净的竹勺挖了一勺,嗯?是冻住的吗,挖出来一块一块的。 她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有些意动。 可这奶价也贵,那摊主说奶不单卖,都是一罐子一罐子卖的,一罐就是十五文。 摊主解释道,这东西冬日里放罐子里能放的长久些,“最多能放五日,不能曝晒或是着灰啊!” 他见林金叶跟谢俞看了又看,这是想买,但犹豫着呢,于是又补了一句,“这个喝了对孩子好,不过对孩子最好的是那个奶片和奶糕,我们那儿的孩子都是吃这个,长得高大健壮的。” 林金叶的手已经伸向了罐子,摊主见谢俞还没不为所动,加了一剂猛药,“这个啊,女子吃了,有滋养皮肤,补充气血的功效。而且啊,对脾胃也好,若是食欲不振或是吃撑了,吃这个都能缓解。” 谢俞跟李清和对视一眼,李清和歪歪头,“拿一罐回家尝尝?” 谢俞掏出李清和的钱袋子,又挑了些奶片,随后果断付了钱。 再往下逛,谢俞见着一片艳丽,这是一个毛制品摊,有大块的毡毯,有小块的披肩,还有能当被子使的大披肩,颜色艳丽,五彩斑斓。 谢俞上手摸了摸,并不扎手,很是厚实。 这摊子的摊主是个眉眼深邃的女子,她身上的衣饰也十分夺目,穿戴着宝石项环和宝石坠子连接的手链,许多路过的姑娘、妇人都为她驻足,进来摊子里看看。 这摊主的口音还带有些异域味道,“这些毛毯,都是羊毛制作的,是草原上的牧民亲手制作的,不掺半点假,每一款都是独一无二的样式。” 林金叶看重一块可以包住头的布巾,这摸着不是很厚,也不重,最主要的就是小,她想着小的价格应当会便宜些。 那摊主指指她手里这块,显然还没有学到买卖的精髓,实话实说,“这个是草原上的小孩子把制作大毡毯剩下的羊毛做的,拜托我拿出来售卖的,二十五文。” 林金叶摸摸那头巾,“便宜些,做的是不错,但是比其他大的摸着差一些,十五文行不?” 那摊主犹豫一下,点点头,“那我给你包起来。” 谢俞心想,还好这边没有客人注意到,不然就摊主这样好说话,讲价的可就蜂拥而上了。 她看中了三块毯子。 一块大些的毡毯,可以铺在地上,也可以做床上的铺盖,颜色也好看,是像落日一样的橘红色。 另外两块就是被子大小的毛毯了,一块是天青色,图案是草原,一块是纯白色中有个羊角图案,正好李清和一块,她一块。 这三块毯子美丽,价格也美丽,大的就得二百文,小的两块加起来一百五十文,谢俞讲下来十文,摊主拿着特制的袋子给她包好。 就连林金叶那个小头巾都被摊主用布包包好了,倒是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谢俞决定收回前言,摊主这样做生意,回头客也会蜂拥而至的。 这一趟下来,看起来没买什么东西,但买的货物不是占分量就是占地方,人群拥挤的地方走路都不好走,毡毯总是杵着过路人。 没办法,几人决定打道回府,明日再来。 九十九。交流集市(二) 回到客栈,谢俞列着单子,李清和在一边补充,他最近也在学些常用的字,这样也不至于看到单据、契书就两眼抓瞎。 谢俞的杂货铺不打算把摊子铺得很大,日常用品得进一些,柴米油盐酱醋茶,前三样农家基本都是自产自用,盐是管制物品,百姓即使购置,也只能买自家用的,大量囤积是不行的,谢俞的杂货铺是自家铺的小铺子,更是无望。 酱油有自家做的,也有买的,味道有不同,也因个人口味不同,受欢迎的程度大不一样。 茶叶在农家其实不少见,不光茶叶,花茶也多。清明前后,平江府的各处茶山就会招募采茶的工人,一批批新鲜的茶叶从这里被送去炒制、装箱保存,静待卖出;春末夏初,山上的金银花就会开,金银花既是中药,用来泡茶也是极好的,所以不少人家会在这时候进山采摘金银花,或卖去医馆药铺,或晒干保存在家用于冲泡茶水。 “那这样一看,这些东西其实咱们不用进那么多,购置上一般待客或是送礼的茶叶也就可以,保存好,量买少些。”李清和生疏的拿着笔在清单上勾画。 谢俞点点头,“不过针头线脑、跌打损伤的药膏、滋润手脸的面脂、澡豆粉等都是必不可少的,杂货铺子也得像样些嘛。” 她在单子上把这些加上,这倒是给了李清和思路,“那梳篦、刷子,还有寻常些的笔墨纸砚,雨具和头绳,都是要的。” “是啊,这些东西是用坏了就要添置的,也能放很久,这可以买。对了,今日我看交流集市上有些虽简朴却好看的头饰,听那摊主叫卖,价格还很便宜呢。” 两人谈论了半个时辰,决定明日上午去交流集市购置一部分新奇或是有特色的货物回来,下午在县里的有名或是有特色的店铺转一转,争取进购的东西质量不要太差。 两人没有考虑购置吃食,这都是次要的,时下的吃食,不管是煎炸煮烹,都不耐存放,即便是买回铺子,放个几日要是卖不出去,最后都只能扔掉,还不如尽量不买。 翌日,谢俞跟林金叶他们是一道出的门,但到了集市后,就分开逛了。 林金叶主要就是来逛的,并不打算买许多东西,但看谢俞连布袋子都拿上了五六个,估计他们是要买东西带回家的,那还是分开,也是互不耽误。 昨日看了不少吃食摊子,今日谢俞直接略过,直奔杂货摊。 不知是摊主们商议好的还是交流集市就是这个要求,这集市上的杂货摊基本没有重样的,都是卖的不同的东西。 就像谢俞现在逛的这家,专卖梳篦与刷子。 他对面那个,则是卖头饰的,头饰隔壁,卖的是铜镜。 一路家,家家新花样。 专卖梳子这家架子上,摆的是各种材质的梳篦与刷子。 当然,玉的跟金银的没有,也不是说这种就专供给大户人家、官宦子弟了,而是普通百姓平常舍不得花钱买,即便是舍得花钱买回了家,哪敢自然的用呢,有些磕碰都得心疼,恨不得供起来。 牛在草原也不是随处可得的,牛角梳当然自古都有,却不多产,这小摊位上也是没有的。 羊角梳倒是有一溜儿,材质在阳光下看着像玉,透光发亮的,谢俞一看就觉着合适,这寻常人家拿来送礼也不差啊。 她细嗅了嗅,没有臭味,那摊主在一旁解释,“这个羊角梳可不能碰水,否则会有臭味。要是脏污了,平日用细小些干燥的物件擦擦,再上油或是膏脂保养,能用许多年呢。” “你这羊角梳什么价钱,我要的多能便宜多少?除了这些你还有存货吗?”谢俞问了一溜问题,李清和只在她身边冷着脸充当侍卫,虽然他手里还抱着曜儿,曜儿手里又抱着疾风,像个套娃。 大生意!那摊主虚握两下手,又松开,语气里已是掩饰不住的笑意,“一把羊角梳是三十文,这不是我坐地开价啊,客人也看到这梳子的材质,握上去温润如玉,梳上去能安神健脑,梳子呢,晶莹剔透,用木盒一装,送给闺中好友、家中长辈,都不会失礼。” 谢俞点点头,这推荐的话说的好,她开了铺子就这么介绍。 摊主见谢俞听了价格面不改色,心里更是雀跃,有戏! “客人想要多少把羊角梳,我这里最多能卖三十五把。这摊子您别看是小本生意,也不是我一人做主的,我这摊位费一次交了七日的,今日才第三日,要是今日把羊角梳全卖完了,后头的客人还得买呢,您说是不是?” “三十五把羊角梳我都要,能便宜多少?我还得买些木梳篦,不瞒你说,我也是想回家开个杂货铺子,这寻常的物件大家都卖,我自然就想卖些新鲜的,好歹也不能亏本不是?”谢俞走到摊位上摆放木梳的木架上。 还别说,这摊主摆放梳子的小木架真是精致,梳篦往上一摆,阳光一照,过路的都会进来瞧两眼。 这木梳篦材质更多,这摊位上主要卖的是黄杨木梳、猪鬃梳、酸枝木梳、桃木梳,品种还挺齐全。 那摊主深谙套近乎之道,“我这些木梳篦啊,也是各处搜罗的,我也是个杂货跑商,爱跑,定不下来,不然也赁个铺子卖货了。” 即便是跟谢俞介绍货物,他也不冷落其他进来的客人,“我进货啊,没别的,就是东西要好看、材质不能太差,最重要,是独特,客人们仔细看看,每一把都不甚相同,要是买来的跟别人都一样,那还有什么区别啊?那买东西的乐趣都得少些!” 这话一说,还真有客人仔细端详起每把梳篦的样式,还别说,真把把都有不同。 谢俞:还是得多学学,看看人家这口才,这长远的眼光。 最后谢俞要了三十五把羊角梳、二十把黄杨木梳、十五把猪鬃梳,酸枝木梳跟桃木梳各十把,共二两银子。 摊主收了一两九钱,羊角梳用一个木盒子装好,当面清点好,其他木梳都用布袋装好,谢俞小心的把小布袋们塞进带来的大布袋里,这摊主还送了六个放羊角梳的小木架,“祝您生意兴隆啊!” 一百、交流集市(三) 谢俞谢过他,手提着布袋往头饰摊子走,说是头饰摊子也不准确,这家摊位上也卖耳饰、颈饰和手饰,只头饰更多些而已。 摊主是一对兄妹,哥哥生的粗犷,还留着浓密的络腮胡子,妹妹却娇小可爱,看着是刚及笄。 谢俞一进去,那妹妹就走到她身边,“客人好!您要点什么?” 络腮胡哥哥藏在胡须下的嘴角无奈的抿着,又没拦住,小妹这见着漂亮女子就凑上去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啊! “我先看看,要是有需要再跟你说。”谢俞默默往后退了点,这女子,笑的有点,奇怪? 阿塔娜小鸡啄米般点点头,“好呀好呀,客人随便看看,要是有喜欢的告诉我,我们摊位买够五件饰品还有一次关扑机会喔,那边的木盒子,可以随意选择一件,免价可取喔。” “木盒子里都是什么?”一个年轻女子挽着个妇人进摊子。 阿塔娜又笑眯眯的迎到那二人面前,“木盒子里的都是首饰喔,质量都是没有问题的,但就是款式陈旧了,有去年的,有上月的,客人买够饰品,随意选一件,开到哪个都是运气喔。” 那妇人拧着眉头,“这不就是赌?” 络腮胡哥哥阿塔沙走到阿塔娜身后,以防她被欺负,阿塔娜还是笑意盈盈,“客人这说的不恰当,怎么是赌呢,你们买了饰品,本摊免价赠送一件饰品而已,只是这免价的饰品得是客人自己去选,本摊保证不会给坏的东西,一项小趣味的活动罢了。” 那妇人冷着脸看阿塔娜,“巧言善辩,谁知是不是为商不仁,耍的什么小把戏。” 梳篦摊的摊主看阿塔沙与阿塔娜并肩站在了一起,料想是不是有客人闹事,做了个手势,周边在兜售货物的摊主都走了出来,渐渐往首饰摊靠拢。 那年轻女子敏锐的察觉到周边人多了起来,摇摇妇人的手臂,“娘,我们走,这集市摊位还多呢,也不必非得在这家。” 谢俞瞧见摊位外连那手臂盘蛇的摊主都守在外头了,这些异域客商,还挺团结啊。 那妇人冷哼一声,转身往外走去,见摊子外围起的人群,一怔,盘在人手臂上的那条白蛇嚣张的吐了吐蛇信子,那年轻女孩想惊呼,又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巴。 梳篦摊的摊主点点头,人群散出一条通道,这两人低着头快步走出去,连头都不敢回一下。 梳篦摊主冲谢俞他们笑了一下,又带着和气的笑脸回了摊位招呼客人。 阿塔娜脸上还挂着笑容,对没有从摊位离开的谢俞热情招呼,“客人,随便挑啊!今日我高兴,买五件可以挑两个木盒子!” 阿塔沙终于开了口,“阿塔娜,下次我招待客人,你包东西。” “哥哥,阿塔娜可以做好的!你再让我过过做摊主的瘾嘛!”阿塔娜挽上她哥哥的手臂,撒着娇。 “你太由着自己性子了,我们是来做生意的,你这样,叔伯们总想护着你,也耽误他们做生意赚钱。”阿塔沙不为所动。 阿塔娜瘪瘪嘴,哥哥做的决定就不会更改,没戏了,她颓丧的坐在摊子后边的小马扎上,无聊的拿出鞭子晃来晃去,见曜儿好奇的看着她,冲他做了个鬼脸,以为会把曜儿吓哭,谁知他给阿塔娜露出一口白牙。 笑的真丑!不高兴的阿塔娜恨恨评价。 谢俞没再看热闹,耐心的挑起首饰,太华贵的不要,鲜艳的可以拿几样,村中的年轻小姑娘也喜欢鲜亮些的。 素净的款式谢俞挑的更多,首饰摊有专供的小篮子,让女客们提着篮子挑选首饰,不一会儿谢俞的小篮子就放了一半了。 什么钗子、簪子、碎宝石坠子、戒指、耳环、头花、头绳,李清和只低头瞧了一眼,就眼花缭乱的,谢俞心里都有数,什么款式什么首饰拿几样,用什么容器配上摆在杂货铺里,边拿边思量。 阿塔沙善意的提醒她,“客人,有几样价钱比较贵,我们摊子一经售出不退不换的。” 谢俞摆摆手,“嗯嗯,好的。”说着又拿下几串木手环,这雕的可真细致,手镯上的花都栩栩如生。 最后一清点,共三十样东西,五两三钱银子,看着拿的多,实际上谢俞都挑的小巧的或是款式质朴的拿,这个价钱还算能接受。 “客人,每买五件能挑两个木盒子,你可以挑十二个走,这都是我妹妹亲手放进去的,绝对不会是磨损或破旧的,你可以当场开盒验看。”阿塔沙还是尊重了阿塔娜的说法,今日妹妹生意好,送多一些木盒子也没关系。 阿塔娜这可就来了劲,她最喜欢看人开盒子了,那种未知的感觉,太美妙了! 她凑到木盒子边上,抢了她哥哥的话,“是的客人!说不定可以开到惊喜呦!” “那你帮我把这些首饰包起来,我…我夫婿会在一旁跟你一起清点,我在你们这儿先开三个盒子看看。”谢俞指指李清和,李清和听到谢俞介绍自己是她的夫婿,腰板挺直,骄傲起来。 曜儿默默从李清和怀里下来,跟他娘一起挑盒子。 周边的客人也熟练的围过来看开盒,显然已经深谙精髓,“这位娘子,得净手先,这样手气会好咧!” “嗨呀,得让小儿开,小儿有灵性,上回我大孙子给我开,你们猜开出来什么,盒子里是块小玛瑙啊!阿塔娜说,这是里边最值钱的一个了,我那天啊,干啥都顺顺当当的!” “得什么也不想的开,俗话说,你越想什么,有时候运气背了,什么也得不到。你什么也不想,好运说不定反而来了呢。” 周边的七嘴八舌并没影响谢俞,她凭感觉选了四个木盒子,随便拿出一个,这是等会儿要当众开的,其他的都塞进了布袋里。 曜儿也有样学样,他也挑了四个,选了一个看的最顺眼的盒子拿出来,虽然盒子都长得一样…… 剩下四个是李清和的,他指指自己,“我?” 谢俞跟曜儿点点头,旁边一娘子催促道,“嗨呀你快些啊,你媳妇跟儿子都那么干脆,你可别把好运气磨蹭走了!” 一百零一、交流集市(四) 李清和照着顺序拿了四个,又挑出一个最轻的,这个这么轻,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好东西剩着回家让俞儿拆。 木盒子都挑好,阿塔沙也伸长脖子探头看他们仨开盒,这主意是阿塔娜想的,也是她挑的东西放在盒子里,一样的盒子,连阿塔娜都分不清楚里面到底有什么了。 所以看人开木盒子,是真的很有趣。 谢俞想开盒,又想起刚刚后边看客的“净手论”,伸出手翻看,没水,最后在衣服上擦了两下,谁知面前端来个小铜盆,阿塔娜连水都备好了,她是真的很期待这个美丽的姑娘能开出什么物品! 谢俞洗了把手,把木盒子揭开。 “呀,银蛇手镯!这个这个,我听阿塔娜前天说过,这是她那个养蛇的阿叔做的,说是能防蛇虫!”一个嘴角有痣的娘子惊呼,这手镯真好看啊。 谢俞把手镯拿出来,戴在手上,空的木盒子仍旧放进布袋里,这盒子放首饰正好咧! 曜儿想最后开,于是李清和开了自己的木盒子,里头是个古朴的扳指,不是玉的,但透亮,阿塔沙在一旁解释,“这是牛角做的,我们以前跑商收了一批牛角扳指,阿塔娜放了几只在木盒子里头,你是第二个开到的。” 众人一听,那还有戏啊! 不大热衷买首饰的男子也赶紧去架子上挑选,说不定自己能开中呢! 李清和也直接把扳指戴上了手,还挺合适。 最后轮到曜儿了,他小脸严肃,盯着木盒子看,好像在跟它交流似的,深吸一口气,把盒子一开。 里边是一件小小的百家衣,看着不是如今时兴的料子,但颜色依旧鲜亮,阿塔娜看看曜儿,又看看衣服,小声嘟囔,“真有福气。” 看客们倒有些失望,唉,娃娃的手也不一定灵。 “这件百家衣,有什么说法吗?”谢俞看向阿塔娜。 阿塔娜摇摇头,“这就是一件普通的百家衣,是我们族里的祭司和族人一起缝制的,她们缝制了很多件,是为了给部落的新生儿祈福,祝愿他们健康平安的。” 说到这儿她把曜儿的那个木盒子盖上,给他们放进布袋,“我说要做木盒子的时候,祭司给了我一件,说这是部落的祝福,不过只有一件,让我放在木盒子里。这个很灵的,部落里没有生育的女子带着百家衣放在枕头边,都有了孩子。穿过百家衣的孩子,都健康平安的!” 她是部落出来的孩子,对这种传统深信不疑,所以才觉得曜儿有福气,这是得到了神灵的庇佑呢。 听到这儿有几个妇人眼睛发光,宁信其有不信其无,要是买回去给家里的娃娃或是出嫁的娘子,说不定就有喜讯了呢。 这回机灵多了,冲兄妹二人一点头,抱起曜儿,李清和把几个布袋拿好,三人就往外走,那几个妇人还没挤出去呢,他们三个人就没影了。 谢俞跟李清和正躲在干果摊子上呢,这摊子上都是些能打发时间的吃食,只要防潮,存放得当,放上个把月是不成问题的。 摊子边上是折叠好的油纸包,曜儿两手揣着油纸包,谢俞就往里头拿东西,最后拿去称重,又是半个布袋。 再就是铜镜摊,布料摊与用具摊了,谢俞简直是来了个大扫购,最后东西全由李劳力清和拿着,谢俞跟曜儿、疾风在后头慢悠悠的走。 到了隆庆客栈,谢俞他们直接往后院马厩走,马车的车板是双层的,能够推拉开。 谢俞他们买的梳子跟首饰都被放进木盒子里,整齐摆放在隔板下,再把买来的干果什么的铺平放在上面,拉上隔板,什么也看不出。 马车里还有一床被褥,是昨日李清和特地没拿上去的,出马车的时候,李清和回来时手里拿着的那几个布袋看起来还是满满当当,这是把买的布料分散装在了里头,但他身上又扛了一床被子,这样看,就是进马车拿了一趟被褥而已。 这也是防止被有心人盯上,陌生的地方,又碰上各地来往的车马人群,得细致些,就看曜儿跟疾风,谢俞真是一步也不敢放开,就怕一个错眼人跟狗丢了。 回到卧房,林金叶他们还没回来,谢俞他们放下东西,就下楼点菜吃饭了。 吃过饭,下午他们得去城里的店铺转一转,买些量大价贱的日常用品。 “我还想买几个灯具。”谢俞在跟这些店铺订好货物,约定送来隆庆客栈后,对李清和说道。 李清和把刚买的糖葫芦递给她一串,“灯具?” “对,铺子里夜间开到晚饭之后,光灯笼挂在门口,家里点那小小的油灯,太昏暗了,买几个灯具,安装在铺子里四面,把油灯点亮放在里头,那不就亮堂许多吗?”谢俞手指虚点,精神振奋的跟李清和描绘。 “嗯,那看来还得买些好看的,也显得咱们铺子正式。”他算是拿捏谢俞的喜好了,得实用,得好看,得东西过关,谢俞三大买货原则。 “对对!不好看那不就是草台摊子啦!要显眼嘛,村里可是百来户人呢!”谢俞作怪的夹着嗓子讲话,给李清和、曜儿都逗得笑起来,疾风还以为在进行什么新花样,也跟着嗷嗷叫。 今日走的路实在太多了,等那些店铺的伙计把东西陆续送到,林金叶他们也回来了。 林金叶还是精神奕奕的,谢棍棒跟谢小马就是蔫巴的茄子了,拎着东西走路都差点撞门上。 林金叶见谢俞他们正卸货,赶紧上手帮忙,“你们这买的啥啊,咋这么多?” “买了些日常用的,难得来嘛,这些东西也不会放坏,便宜呢,我就多屯了些,没收住手。”谢俞面不改色的解释,李清和跟曜儿闭嘴不说话。 “哦,也是,我也买了不少呢,都你叔跟小马拿着,我跟你说啊,今儿真是见世面了,那么高的棍子,人能单脚立在上头不摔下来……” 一百零二、杂货铺开张前 林金叶的絮叨并没持续很久,实在是谢棍棒跟谢小马的疲态太过显眼了,怕他俩熬不住,林金叶赶紧打发他俩上楼歇息,她把饭菜点到楼上去吃。 谢俞他们倒还好,上楼放下东西就在大堂吃饭了。 明日就要回村,谢俞还想买些县城的特色美食带回去,也给赵秀莲的家的三个小姑娘分一些,还有留守家中的谢大马。 “谢大马有没有啥喜好吃的东西啊?咱回去给他带点,麻烦人家照顾家里的牧畜这两三日,也怪不好意思的。”谢俞筷子夹起碗里的饭,嘴上还在询问李清和。 李清和习惯看着谢俞说话,正埋头吃饭呢,抬起头来要回话,谢俞噗嗤笑出了声,曜儿也捂嘴笑。 他不解,“怎么了?” “叔叔,这里有饭呢。”曜儿点点自己的嘴角。 李清和手一摸,喔,嘴角沾上米饭了。 “大马就爱喝个酒,不过没有特别爱喝的,只要是酒,来者不拒,在军中我们常说他是不是就爱酒曲的味,什么味道的酒他都能接受。” 酒?谢俞向一小二招手。 “客官,您吩咐?”小二微微低下身子,微笑看着谢俞。 “县里头有什么孩子爱吃的吃食吗?还有,有什么推荐的酒水吗?我想带些回去,难得来一趟呢。” 那小二想了想,“福运斋有专门做给孩子吃的糕点,入口即化,价钱还不贵。至于酒水,那就多了,有果酒、米酒等,口味上又有甜的、辣的、酸甜的跟回味悠长的,就不知道客官想要哪一种了。” “县城里头我们也不熟悉,明日晨起吃过朝食便要动身回乡,能不能请你帮我们在福运斋买几款点心,跑腿的钱我们付给你。至于酒水,有没有价钱不低不高的?”谢俞想着,既然要买酒,那就多买几样,但买太贵的,送礼也显眼过头了,中规中矩的酒就好。 那小二明白过来,这客人不止买一两瓶酒,好意提醒,“客官,酒水买卖是有定量的,我们客栈里酿的酒都是过了官府明路的,寻常客人买个瓶的可以,但再多就不行了。” 谢俞倒不知道这个,她喝酒少,自然在外也没买过酒。 李清和也不知道,军中喝酒的多,他却喝的不多,所以酒是什么门路买来的他不知道。 明面上营里是禁酒的,但军旅生活,苦闷、无趣的时候总多于欢乐,喝喝酒散散郁气是大家为数不多的消遣方式了,其他的他还真没关注。 “最多五瓶?”谢俞坐直了身子,不自觉的皱了些眉。 “最多五瓶。”那小二点点头,表情认真。 “你们客栈里就有卖是?要是去酒铺也是这个量吗?”谢俞想,酒铺也许能多买一些? “所有商铺都是这个量,客人,这是律法规定的。”小二没有丝毫不耐烦,还补充道,“福运斋的糕点每日辰时就有新鲜的,今日夜间去买的是今日产的,到明日就不大新鲜了。明日我早起给您买回来送到楼上去。” 谢俞点点头,“那你们客栈有哪些口味的酒啊?甜些的?辣些的?还是酸甜口的果酒?” “都有的,客人。要是送女子,酸甜口的果酒好喝,不伤身;要是送长者,我们有甜辣口的,后劲不会太大。” 谢俞看向李清和,显然是无法抉择,他直接开口定了下来,“甜的,甜辣的,酸甜口的各来一瓶,剩下两瓶都要辣的。” “好嘞,您是现在付钱我给您送楼上还是明日再全付了再拿?”这回小二的笑容真诚多了,卖出的酒水都给自己分账呢! “现在付了,等会送上来,装好,明日我们要带走的。”李清和起身跟小二去账房那儿付钱。 谢俞他们吃好上楼的时候,那小二端着盒子跟在后头,还跟李清和解释,“盒子里的酒水瓶身上都有名字,每种酒是什么口味,什么做成的,我们都有一张纸条放在盒子里,客人要是理不清哪种是什么味道,可以直接看纸条。” “好,劳烦你了。”李清和点点头,把盒子接了过去。 这小二摇摇头,“客人客气了,不劳烦,我们干的就是这行当,解释清楚是应该的。” 翌日辰时过两刻,套房的房门被敲响,正剥着鸡蛋的谢俞甩甩手上的蛋壳,起身开了门,那小二正端着两个盒子在门口。 “客人,这是福运斋的点心,有鸡蛋糕、红豆糕、青团红枣糕等,一样我买了两份,共十二样,连带木盒,是100文。” 谢俞迎他进门,那小二把木盒放在桌上,谢俞取了一串钱给他,“你清点下。” 那小二并没清点,双手接过,对谢俞笑道,“客人交代我办事是信任我咧,这银钱想必也不会短缺我的,就不用清点了。” 说完他就走了,还顺手轻带上了门。 出了房门,他找了个隐蔽些的角落,拿出那串铜钱数数,100、101、102…是110文! 早起就赚了十文钱,小二的嘴角都要咧出十六颗牙了,今日还要再接再厉! 吃过朝食,众人下楼退了房,来时空着手,回去大包小包,尽数堆在了马车里头,林金叶感慨,“还是有马车好啊,不然这么多东西,拉回家都不知要费多少劲。” 因着车厢里的重量增加,也是有不少不耐颠簸的东西在里头,还有疾驰在路上奔跑的速度都放慢了不少,终于见到小潭村村口的大槐树的时候,已是快到未时了。 正是午憩的时候,如今田地里也没什么事,大家都窝在家里,也不来大槐树下聚集了,主要还是村口风太大了,寒风凛冽的,还不如在家好好待着或是去隔壁谁家串门呢。 终于到家门口,谢俞跟林金叶忙着在自家卸东西。 林金叶家三个壮劳力,一趟多搬点,很快就进了家门。 谢俞没把东西放在前院,而是把杂货铺左侧的门,就是原来马厩那扇门给打开,车厢堵在巷子里,把隔板一拆,东西搬进去别人也看不见。 杂货铺里头还很空旷,谢俞把车厢里的东西都卸下来也没占多大地方,“回头让木匠叔把木架送来,咱们俩再把四角的灯具安上,我绣个幡子挂在门口,咱这铺子就算开张了。” “不弄个匾额?挂在门口也挺不错。”李清和边收拢东西,边给谢俞提建议。 “匾额得定呢,咱们出门前没定,现在再定时间赶。”谢俞从曜儿手里拿过东西,摸摸他的头,小家伙还会干活了。 疾风叼着布包也仰起头,也摸摸我啊! 谢俞给勤快的小狗也摸了摸头。 一百零三、张媒婆怎么还不回信呐? 马车上的货物全卸下来,谢俞也没时间先规整。 李清和要去大马家把海金沙接回家,再把家里打扫一番,今夜还是在新宅子里住。 疾驰被关在客栈的马厩里可是憋坏了,李清和把马车车板、缰绳一卸下,它就先跟海金沙贴贴,见完媳妇就出门撒欢了。 疾风跟着李清和打转,谢俞跟曜儿准备上门送礼了。 先去的当然是谢大马家,他帮着喂了两日的马,照看了鸡跟鹅两日,总得表示些什么。 谢俞挑了四块糕点、一袋干果、两瓶酒,带着曜儿进了大马家。 谢大马正在挨批呢,家里的柴没劈多少,米快吃没了也不知道,正屋的桌上都着灰了,他也不擦擦。 林金叶边拿着鸡毛掸子在桌椅上清扫,一边顺手似的抽谢大马一下,嘴里的数落竟一句都不重样,谢俞乐滋滋的看戏般倚在门边,还是谢大马躲到门边,才发现她。 “娘!娘!别打了!谢俞来了!”谢大马闪躲的极其灵活,嘴里还可怜兮兮的让他娘别打了,谢俞感叹,农家乐趣,妙不可言。 林金叶这才转身,“谢俞啊,咋啦,是不是大马伺候的鸡跟鹅不好了,你跟婶子说,我揍他!” 谢俞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没有没有,大马哥把我家鸡鹅的笼子都收拾的干干净净,太上心了!我这心里都有点过意不去,挑了些新鲜的吃食拿过来,谢谢你啊大马哥。” 曜儿也跟着奶声奶气的喊,“谢谢大马叔叔。” 谢大马太稀罕曜儿这个娃娃了,赶紧弯腰把他抱起来。 他内心还在感叹呢,你说李清和这是什么命,替他送个家书,自己得了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娘子定下来了,眼见就要成亲;娃娃有了,进门就能喊爹。 再转头看看他谢大马,做爹的年纪了,娘子没有,娃娃没有,还在挨他娘揍,他长得也不差啊! 林金叶听到这话,赶紧把桌上的东西拿起来要塞回谢俞手里,“你留着曜儿吃啊!你给大马,他吃了有啥用啊,说什么谢不谢的,那我不是还坐你们家马车了,是不是还得把车钱补给你?” 谢俞无奈,“婶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金叶作佯怒状,“那你就把东西拿回去!推辞来客气去的可不好看啊!” 谢俞拿出那两瓶酒,“那就拿这个,酒!酒!这个曜儿喝不了!清和跟我特地挑的,大马哥跟棍棒叔一人一瓶,这个得收下?” 林金叶看看抱着曜儿,耳朵还往这边竖着听动静的大马,接过那两瓶酒,“那行,就拿这个,其他的你拿回家啊,总是这么客气,你这样下回我不跟你一块出门了。” 谢俞赶紧挽住她胳膊晃两下,“诶呀,别呀,我下回不客气了,我就使劲使唤大马哥,让他天天带海金沙出去遛弯!” 谢大马颠了两下曜儿,嘴里回道,“那你尽情使唤,我太乐意带海金沙出去遛弯了,你要是忙不过来,疾驰跟曜儿我也可以一起带,我闲着呢。” 李清和正好进他家门,听到这话,瞥了谢大马一眼,神色淡淡的回道,“你想得美。” 李清和冲林金叶打了声招呼,站在了谢俞身边,谢俞惊讶的看他道,“就收拾好啦?” 李清和点点头,“我是来找大马帮忙去木匠叔家运架子的,东西不少,我跟木匠叔人手不够,还缺个搭把手的。” 谢大马把曜儿放下来,撸起袖子就要出去,“行啊,走。” 李清和拉住他,“急什么,我还得回家拿板车呢。” 谢大马也不往回走,顺便就在门槛上坐下,其实也没多久,谢俞他们就跟林金叶告辞了,谢大马跟在后头。 林金叶看着人家一家三口加一个谢大马,看着太碍眼了,这张媒婆怎么还不回信呐! 家里的板车就是马车卸下围板,人拉上就能走,曜儿跟着坐在板车上头,李清和被谢大马挤开,“曜儿,你坐稳啦,我要跑起来了!” 曜儿抓紧车板边,李清和赶紧跳上去,扶住他,这都差点没坐稳,这个谢大马,还跟个孩子一样,不着调啊。 “嗯?”谢大马感觉车板重了一些,回头一看,李清和也在车上了,更来劲了,“哥!你坐稳了啊!我要跑起来啦!” 扬起一片灰尘。 谢俞可不知道板车也能让谢大马玩的不亦乐乎,她收拾出四个油纸包,糕点、干果跟发带,每个油纸包都放的差不离,这是要拿去给赵秀莲跟她三个闺女的。 另有两个木盒,长条状,里头是裁剪出来的布料,就是集市上买的,颜色都比较鲜艳,是拿来送给族长家跟村长家的女眷的。 还剩下三瓶酒,谢俞自家留了一瓶给李清和,剩下两瓶是给族长跟村长的。 再就是干果、蜜饯了,谢俞都装的油纸包,是小包装,给这两户人家里头的娃娃们凑数的。 小潭村村民里头,虽说大家论起来都沾亲带故的,但还是数族长跟村长家中的子女叔伯最多,数下来都是他们一支下来的亲戚,比其他人又更亲密些,所以村里头有什么风吹草动,这两家的女眷是最先知道的,也是最先散布出去的。 谢俞要开杂货铺,虽然就是自家院子里铺张开来的小摊子,但也得在族长、村长这儿过个明路,也省的她去费心思宣扬,只要这两家的女眷在串门时那么一说,不出一日,整个小潭村就都能知道了。 谢俞想着,至少自己得保本,赚不赚钱的先不说,得先让人知道这个名头啊。 虽说族长家离得远,但谢俞还是先去的族长家,他辈分最大呢。 进门倒是赶巧,族长在家,就在院子里躺椅上喝茶晒太阳呢。 “族长爷爷?”谢俞轻唤了一声,族长扭了个头。 “喔,是谢俞啊,你咋来了?是有啥事啊?”族长微微坐起些身子。 谢俞笑笑,把东西放在石桌上,坐在一旁的圆椅上,“来看看您咧!” 一百零四、给你把场面撑起来! “喔,你近来,还好?”族长说话相较之前,更慢了些,人上了年纪,天气又冷,就不大有精神了。 “好咧,我刚从县城回来,去那儿见了见世面,这不,买了些新奇玩意,我就说来看看您,顺道带些吃食来给您。”谢俞打开桌上装着糕点的小木盒子,还有装着干果的油纸包。 族长连连摆手,脸上不大高兴,“你这是干什么,来看我我高兴啊,你把东西拿回去。” 谢俞不含糊,见谢江海给她端来杯茶,忙伸手接过,“不忙您们说,我啊,最近想在自家院子里开个杂货铺子,又拿不定主意卖些什么,就想着找您们出出主意,这可都是我进来的货,您们尝尝、用用,要有什么不好的,也能给我提提意见不是?” 谢江海跟族长对了个眼神,看看桌上这一大摊子,族长眨了眨眼,谢江海开口道,“铺子弄的怎么样了?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跟我们说,可别不好意思。” 谢俞笑盈盈道,“说到这个我还真是需要您们帮个忙,回头铺子开张的时候,家里的婶婶、嫂子们要是得空,来给我捧捧场成不?” 谢江海虚点点她,笑着应道,“机灵丫头,行,我回头跟她们说说,自家人,得给你把场面撑起来!” “诶,谢谢爷爷!”谢俞作怪的拱拱手,逗得族长也笑起来,露出稀疏的牙齿。 从族长家出来,谢俞又绕回家拿给村长家的礼,虽说准备的分量都一样,但全拎过去就太不好看了,最好分别拿去,就是得多跑几趟。 到村长家倒是不巧,村长不在家,王大花也不在家,谢俞在门口喊了半天,还是路过的谢子喻走了过来,“俞姐姐。” “诶!子喻,你爷奶呢,都出门啦?” 谢子喻点点头,“他们去看三婶去了,大夫说三婶的胎不大稳当,又多劳累,得多补补,所以每两日我奶奶都要炖次鸡汤送去,估摸着是爷爷在家闲着无事,也一起去了。” “喔,是这样啊,那谢谢你了,那他们晚间应该是在家的,我晚些时候再来。” “俞姐姐,你要不去我家坐会儿,我家离着爷奶家近,有动静一下就能看见了,他们说不定等会就回来了。”谢子喻隔着谢俞三尺远,看在王大花眼里,她十分满意,子喻还是知晓礼数的,那些旖旎情思,不过是子喻少年人心性罢了。 “俞丫头,子喻!”王大花隔着一丈远就开始招呼二人,把谢俞正要开口婉拒的话给打断了,见谢俞手里拿了不少东西,跟在王大花身后的村长步子都变缓起来,这该不是有事求他? 谢俞是想着找村长的,但族长家出来一趟,她想通了,这事找女子多方便,她们来凑凑热闹,晃悠几次,还愁别人不知道吗?就怕其他村里不想进镇上的,都会来光顾光顾呢。 所以谢俞跟村长点头打了声招呼,就热情的依偎着王大花进了屋,爷孙俩在后头跟着。 谢俞手里的东西被率先放在八仙桌上,王大花瞟了一眼,不少东西呢,这是有啥事啊? “奶奶,我啊,刚从县城回来,去的时候巧,赶上那县里头有交流集市,好多新鲜玩意儿,还有摊主手上都敢盘蛇呢!” 王大花惊呼,“诶呀!这么大胆呢?” 谢俞耸着脸点点头,“是啊是啊,异域来的人不少,他们带的东西也不少呢,我没收住手,买的多了些。您瞧这糕点,都是新鲜的,我们那一家才三口人,哪消得了这许多,我想着就来看看您跟村长爷爷,上门来空手总不好,就挑了些小玩意过来。” 王大花嗔怪的拍了下她的手臂,“当家柴米贵,你要养孩子呢,花钱也得节制些!” 谢俞笑着应了,“是咧是咧,我也是这么说,回来这几个月了,分文未进,正好又见这集市上杂货摊子的生意啊,真是好。我就想着,家里新盖的那间屋子,你说做客房也找不来那么多客人啊,要不我就开个杂货铺,现成的货架都齐全啊,您说是不是?” 王大花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倒是村长看的明白,这是早打算好了,来寻他们过个明路啊。 谢俞还没说完,转头看着村长说道,“所以啊,我又胡乱进了些货物,可这东西拖回家,反倒没了头绪,就想来找您二位参谋参谋,您们年长,阅历比我们小年轻丰富,指定有好想法呢!” 村长心里熨帖,就是,小年轻的懂什么,凡事不是还得找他们这些老家伙参详参详?也顺着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谢俞笑的都有些晃眼睛了,把那装着布料与酒的木盒都打开,鲜艳的布料吸引了王大花的目光,酒瓶是瓷瓶,还是青色的,更是引的村长上手摩挲了两下,又意识到什么,不好意思的收回了手。 王大花回神快些,问道,“你要卖的是这些?看着价可不便宜。” “可不是嘛,我也是不懂,听人说颜色鲜亮的布料好销,就拿了不少,可我才回来多久,村里的小姑娘哪认识几个,就是妇人也都还没认全呢,上哪儿去把这些料子都卖完啊,可真是发愁。” 王大花这可就有精神了,“这怕什么,你这料子我都喜欢呢,我回头给她们说说,谁家要置办新衣裳了,上你那儿看看,保管你卖出去!” 谢俞喜得握住她的手,王大花都差点老脸一红,这丫头! “那可就太谢谢奶奶了,您以后来我铺子里买东西,我都给您让利!” 王大花赶紧摆摆手,“诶,那不用!你奶奶我这还是买的起的,你自己也是小本生意呢,回头开张我把你嫂子、婶子们都带来,给你撑场面!” 倒是村长在一边说了句,“谢俞啊,这酒,也卖啊?” 谢俞笑眯眯的把酒拿出来,放在桌上,“哪能啊,酒都是有定例的,不能瞎卖。这是我专门买来孝敬您的!” 村长眼睛眯了起来,“哈哈,好!” 谢子喻问了谢俞一句,“俞姐姐,你铺子里卖笔墨纸砚吗?” “卖啊!不过都是些寻常的,贵重的我铺子里还进不起呢!” 谢子喻舒了一口气,“那可太好了,我跑镇上买纸笔也需要时间,要是你铺子里有,我就能省下时间好好看书了。” 谢俞大手一挥,“你下回缺什么跟我说,我去进回来,保证给你供着!” 一百零五、是的,这章铺子还没开张 两家的礼送完,谢俞也算舒了一口气,如今就是筹备杂货铺开张的事宜了。 她拿了纸笔出来,在书房写写画画,最后构思铺子的整体设计。 杂货铺的台阶已经铺好,大门两边挂上两个灯笼,写上“俞记”二字,亮堂也显眼。 但是挂上布幌子就会遮挡住灯笼,还得加高些,立上两根竹竿,把插幌子的竹竿斜着砌在墙里,就算北风吹来吹去也不会扇到灯笼上。 窗户框边,她让匠人做的时候特地留了一边的孔,回头削个木棍做个钩子,敲进窗边框架里,麻绳穿着挂块木板上去,每三日张贴上铺子里新进来什么货。另一块木板呢,边上穿根炭笔,村民们路过时写上缺什么,回头可以进回来。 窗边或是门边放不放花草呢,有什么花草招财的呀?谢俞敲着笔头思考。 沉思的谢俞决定出门求助,正遇上林金叶来给她送醋姜。 这醋姜是把嫩姜切片,用醋、糖等在瓦罐里炮制而成的,生姜的辛辣与泡姜水的酸甜中和在一起,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入口冰凉,但吃下去却发暖,是平江府过冬待客的必备吃食。 林金叶给谢俞送醋姜来,自己嘴里也吃着,听谢俞这么一问,脱口而出“金桔啊,金桔那黄澄澄的,像不像金子,而且又能吃又能看,多合适啊,简直是招财首选。” 谢俞眼睛发亮,对啊! “婶子知道哪儿有卖金桔树的吗?” “那是盆栽的,镇上集市里有几个专卖花草的摊贩,他们说不定有,咱们村是没有人家有的。” 谢俞眨巴几下眼睛,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那要是她找着了卖金桔的,不光铺子里放上,也进几盆来,是不是也能卖出去一些啊? 杂货铺又添加一种待进货物,谢俞生怕自己忘了,赶紧记在纸上。 林金叶送过醋姜也没多待,她得去村里找人唠唠嗑,问问谁家有没有合适的闺女,不能光指望张媒婆一个人,那等大马成亲要等到猴年马月啊。 谢俞继续完善她的杂货铺大计。 金桔摆门口,那接下来就要进杂货铺里了,白日打开两扇窗,日光可以全照射进来,昏暗的日子里,就可以把四角的油灯点亮,这个不用再记。 但是夜间窗关上了,透过月光也能瞧见屋里的景象,难保不会有小偷小摸的踩好点,夜里进屋偷东西。 还得把两扇窗装上帐子,两边用木钩挂起来,夜间就放下。 锁也得买两把,两扇门都锁好,两扇窗都用木条抵住,好歹能防着些。 只是谢俞在思考,住在这边,杂货铺有什么动静,疾风会喊叫提醒,他们人在,也能及时反应。 可要是搬到新屋子那边去住,这铺子里头就是闹得沸反盈天,她也不知道啊,这是个隐患。 鹅夜间要睡觉,也看不了家,难不成,还要再养只狗? 谢俞双手交叉往椅背一靠,把自己窝在太师椅里,现在不搬,以后成亲了也得住一块,还得考虑两匹马住哪儿,东一家西一户的,也不能日日分散开来啊。 正纠结着,她听见杂货铺里有动静,李清和说话的声音夹杂着大马咋咋呼呼的叫声,是他们把东西搬回来了。 谢俞此刻不想动,李清和也能支应好,她还是好好想想铺子的事。 货架她已经决定好了,高大的就靠墙放,矮的货架和定制的有围板的矮柜就放在中间,一排一列的,要让人进门就看着齐齐整整的,舒心。 至于每样货物怎么放,用什么放,她已经思虑千千万万遍了,到时候就等开张了。 说到开张,谢俞在书架上翻找出黄历,开始仔细对比着,得选一个好日子,虽说开张不打算弄得热热闹闹的,好日子也是好兆头嘛。 冬月十六,宜开业。 今日是冬月十三,正好明后两日挑个日子去把金桔买了,唉,就是得劳累李清和跟疾驰了,来回奔波的,等铺子开张了,他俩也能好好歇歇。 东西都卸了下来,大马急着回家尝尝那酒,再晚点他爹得都给他霍霍了。 谢春申也没多瞧,放下东西就拖着板车回家了。 李清和把板车放回院子里,带着曜儿四处找谢俞,进门就看见谢俞在书房里埋头,似是睡着了。 他俩轻手轻脚的过去,还没到谢俞眼跟前呢,“哈!” 曜儿弹跳到李清和怀里,李清和无奈的环抱着曜儿,看着作怪的谢俞。 “娘,坏!”曜儿控诉装睡吓人的谢俞,谢俞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快来看看,我画的铺子的门面图跟里头的样子,怎么样,还不错?” 李清和放下曜儿凑过去,曜儿又爬到谢俞的腿上,也煞有其事的看着桌上的画,实际上看不大懂是什么。 “挺好的,那我等会儿就照着你的图纸把柜子跟架子摆放起来。”李清和看画比认字快多了,点头称赞起她的画功了得。 谢俞被吹捧的笑的合不拢嘴,还反问李清和,“说,你这是在哪里学的?我之前认识的李清和可不这么油嘴滑舌。” 曜儿现在是一等告状精了,娘亲的事他都闭口不言,李清和的事张嘴就倒给他娘,“叔叔跟大马叔叔学的!大马叔叔教了叔叔一路呢!” 李清和想捂住曜儿的嘴,谢俞赶紧抱起曜儿就开始躲闪,一家人玩的不亦乐乎,直逗得曜儿咯咯的笑。 时间过得很快,天色一会儿就昏暗起来,谢俞跟李清和刚把杂货铺里的木架跟柜台、柜子摆好,灯架也钉好了,点上油灯,杂货铺里也没有死角。 木架跟柜台上都挂着木牌,是货物的名字,什么羊角梳、钗子、发簪,还有柜子里的干果、蜜饯。 首饰布料谢俞没有放很多,其他的都封在樟木箱子里,首饰谢俞放在了樟木箱子的隔层里,里头有个暗扣,扣开才能打开;布料就堆放在里头,能够防潮。 账本跟钱匣子放在柜台,柜台靠在进门右侧,长条状,一边封死,一边能进出,这个位置李清和又加了一层砖石,铺高了些 ,再把柜台打在上头,可以看清整个铺子的情况。 收拾的差不多了,门窗关好锁上,三人一狗提着灯笼悠悠往新宅里去。 一百零六、俞记杂货铺开张啦 冬月十四,吃过早饭,李清和又套上马车,带着谢俞跟曜儿去镇上。 疾风没跟来,小家伙还在呼呼大睡,李清和把早饭放在了它的窝边,反正现在的屋子里也没有鸡鹅跟它抢饭吃。 镇上不大,但摊贩都在犄角旮旯里,谢俞一行人一路打听一路问,才在镇西的一间铺子面前停下。 这家铺子叫“四时果”,名字新奇,门面也拥挤,入目都是花盆装着花草,谢俞一眼就见着店铺柜台上那盆金桔,小巧可爱,曜儿看的目不转睛。 一个穿着罩衣拿着小铲子的中年瘦高个走出来,他还蓄着半截胡须,见谢俞三人在门口东瞧西看,淡淡招呼道,“客人想买些什么?” 谢俞直起身子,颔首问道,“店家怎么称呼?” “鄙姓时。”这时掌柜也回点个头。 “时掌柜,您家还有金桔吗?”谢俞开门见山,指着柜台上那盆金桔问道。 “有,但不多,不知道客人想要多少?” “我要一盆自用,家里铺子要开张了,买盆金桔讨个吉利。若是有多,想多买几盆送亲友。” 谢俞自然不能直说,我要在你铺子里买回家再转手卖出去,感觉这掌柜的不会爱听这种话的,看他的样子,是刚侍奉花草出来,想必是很看重这些盆栽的。 那时掌柜点点头,“金桔都在后院,你们随我来。” 这店铺原本不小,但堆积的盆栽花草显得十分拥挤,穿过一片花草,有个后门,谢俞弯腰进门,又是另一番景象。 这院子里都打上了木架,每个木架间隙不一,都摆放着修剪好的盆栽,那几盆金桔在一众盆栽中十分显眼,各个都是椭圆又金黄,挂在枝头,沉甸甸的。 “这金桔既可观赏,做招财用,也可吃,味酸甜,连着皮吃滋味更佳。每一盆价钱都不一样,客人先挑。”那时掌柜做了请的动作。 谢俞跟李清和凑上前去看,曜儿被放了下来,蹲在一株不知名姓的小花前静静看着,那时掌柜就站在他旁边,像是随时预备着阻止曜儿扯花草。 这木架上有个七八盆金桔,谢俞没选太过沉甸的,过犹不及,着重挑选了两盆金桔挺拔的,还选了一盆果实中等偏小的。 谢俞遗憾的看着这架子上的金桔,看来转卖的念头是不行了,这么几盆金桔,都不够左右邻居分的。 最后付钱的时候,那时掌柜把曜儿一直盯着的那盆小花也包了起来,他家包东西的是木盒子,却不是那种做工精致的,看似是磨了木刺的木板粗糙而制,实际上仔细看看,会发现这些木盒是专门合着盆栽的尺寸做出来的。 谢俞疑惑的看他一眼,“时掌柜,我们没买这个。” 那时掌柜点点头,“我知道,这是送给这位小友的,几位是新客,本店特额外赠送一件物品。” 说着他蹲下,直视曜儿,给他介绍这盆花,“这花名为长寿花,名字俗些,花期却很长久,放在窗台、桌面都不占位置。如今是冬日,它到严冬的时候,就会开败,那时不要扔掉,及时把残花修剪掉,施好肥料,春天它就又会开放了。” 曜儿似懂非懂,“那要给它施什么肥料呢,它要多喝水多晒太阳吗?” 时掌柜被曜儿的童言稚语问的勾起嘴角,耐心给他解释,“长寿花喜欢太阳,可是不喜欢太烈的日光,炎热的时候要给它遮阴防晒,温和的日光要记得多放它晒太阳,花朵才会鲜艳。浇水呢,是不干不浇,浇则浇透,记得啊,水不能浇在叶子上,否则会招来虫子吃掉它的。” 曜儿一脸严肃,重重点头,“嗯,我记得了。”还抬头看看谢俞跟李清和,“娘,叔叔,你们记住了吗?” 哟,还学会考人了,谢俞点点头,“我记住了,不过这盆花主要是交给你照顾喔,娘还得照顾金桔呢。” 李清和也点点头,“叔叔也记住了,回头跟曜儿一起养它。” 曜儿满意的点点头,把花抱在怀里,一点也不嫌弃木盒上还有灰跟土。 记好养护金桔的注意事项,付完钱,谢俞一行人收获满满的回了家。 谢俞又把杂货铺打扫了一番,家里的木工李清和照着印象做出来个小架子,放着买来的两盆金桔,还有一盆被谢俞摆放在了柜台上,还煞有其事的拜了拜,嘴里念叨着“恭喜发财”。 冬月十五,谢俞他们睡到了日上三竿,踱着步子去给铺子插幌子,安灯笼。 有路过的好奇,见那上头写着“俞记杂货铺”几字,问谢俞道,“谢俞,你这是开的铺子啊?” “是啊婶儿,明日铺子开张,有空的来捧个场啊!铺子里吃的、用的还有穿戴的都有,不买也来逛逛啊!”谢俞扶着木梯热情招呼道。 “诶,好嘞!” 怕村长等人不知道铺子开张的时辰,她打发曜儿跟疾风去给他们提前说了声,结果曜儿揣了一兜子零嘴回来,连疾风嘴里都还有两个肉丸子呢。 谢俞哭笑不得的看着疾风还想把嘴里的一个肉丸子吐自己手里,这是出门给自己找吃的去了? 冬月十六,谢俞早早起来,祭拜家中父母跟谢根生,线香烟火缭绕,谢俞双手合十嘴里念叨,“大家保佑我铺子开张顺顺利利,不求赚钱但不要亏本,保佑保佑啊。” 李清和好奇的问她,“这能行吗?” 谢俞斜他一眼,“礼多不怪,话多不坏,多求求拜拜的,说不定爹娘跟根生叔就发力了呢。” 李清和摸摸鼻子,要不他也拜拜奶奶?这毕竟也是她孙媳妇的第一份产业不是,要是失败了,他都能想见谢俞会郁闷多久了。 谢俞:快呸呸呸!一定成功! 今日三人穿戴新衣,连疾风脖颈上都有铃铛,铃铛声在风中飘荡,还有谢俞激动的“欢迎欢迎”“请进请进”“瞧一瞧看一看啊”穿插其中。 俞记杂货铺,开张啦! 一百零七、倒也不用这么保佑 杂货铺开张前三日,谢俞整个就是没有停歇的,并不是有许多客人来买东西,而是一传十十传百的,大家都来凑热闹来了。 多新鲜呢,村里也能开铺子,虽说铺子不大,可井井有条、有模有样的,大家伙都想看看摸摸。 王大花带着儿媳妇们穿梭其中,说好了来给谢俞撑场面,那她肯定得买东西啊! 看见簪子她想买,看见钗子也走不动道,看见干果啥的还伸手拣了颗试试,自然也有想有样学样的,王大花就死盯着人家,只把那老太婆盯着把东西放下,手缩了回去,才冷哼一声,继续“巡视”。 想占谢俞便宜,没门!这便宜只能她占占。 走到那布料那,王大花倒是目不斜视了,她家里头有呢,谢俞送的那份,正好够她跟三个儿媳妇一人扯一件新衣裳,大家都很满意,喔,除了罗春花。 她有了身孕后,胎像不稳,在家苦坐了半个月,好不容易胎稳了,又开始害喜,什么都吃不下,又是好几日。 这还是要来给谢俞捧场,她磨了婆婆许久,才允许她出门,但必须谢成明在一边陪着。 她看着木架上的羊角梳,有些意动,刚想让谢成明拿着付钱去,却见他眼睛瞧着后头,她顺着男人的目光望去,那是李清和在介绍一把匕首,刀鞘漂亮,刀身崭新,吸引了一群男人围着。 她情绪一下就上来了,这个男人!让他陪自己,他倒好,心不在焉的。 坏情绪一上来,连带着看谁都不顺眼,她把羊角梳重重放回木架上,一旁的谢敏惊呼一声,埋怨的说了句,“这么好看的梳子,你轻点放啊!” 罗春花孕期敏感多思,闻言脾气就立马上来了,声音也尖锐起来,“我爱怎么放怎么放,你管得着吗?多管闲事,这又不是你的铺子!” 谁知谢敏也不是个好性儿的主儿,圆目瞪着她,“你讲不讲道理啊?进人家铺子摔人家东西,还说我多管闲事?你以为谁都得惯着你啊?矫情!” 罗春花气哭了,王大花还在乐滋滋逛着呢,刚刚那个被她盯退的老太怼了怼她胳膊,幸灾乐祸道,“你三儿媳,跟族长的孙女谢敏吵起来了,把自己气哭了,正在闹呢。” 王大花赶紧转头找人,看了一圈也没瞧见,这老太太才悠悠的补上下一句,“然后被村长瞧见了,把你三儿跟三儿媳都喊出去了,你说这多难看,是不是?” 王大花脸青一阵红一阵的,甩手出了门,在门边巷子边看见哭哭啼啼的罗春花跟手足无措的哄人的谢成明,村长黑着脸站一边。 见王大花来了,他对着杂货铺嘴巴努努,“给人家捧场来的,谁知道自家人砸场子,人谢俞还乐呵呵的给我分糖,我都不好意思拿!” 王大花想训斥罗春花,又看场合不对,而且这罗春花人刚好一点,再骂,回头孩子有事,那真是造孽,于是又闭上了嘴,只绷着脸,“三儿,带你媳妇回家。” 谢成明扶着罗春花慢慢往家走,老两口对视一眼,多年的夫妻了,一眼就明白什么意思了。 “家里新做了酒糟鱼,我夜间给谢俞他们送些来,这铺子也人多,指不定忙到什么时候呢,怕顾不上吃饭了。” 村长点点头,“再把她家曜儿喊去咱家吃个晌午饭,饿着大人可不能饿着孩子,她跟清和的你送过来,也是咱们做长辈的一点心意。” 王大花点点头,想再进去逛逛,又想着三儿媳那身体,一时间抉择不定。 “行啦,让他们小夫妻自己调停去,我们年纪都这么大了,还得给三儿哄媳妇啊?我俩再进门逛逛。”村长手一摆,二人又进了铺子。 谢俞脸都要笑僵了,曜儿坐在柜台后的小椅子上,看着进门又出门的客人,跟疾风动作一致,他跟疾风说好了,嗅到不对就大声喊,疾风在金桔边上蹲着,像一只招财狗。 谢俞正给人介绍布料,什么产地、材质、颜色和搭配,说的口干舌燥,还得热情带笑。 李清和如今已经介绍到孩子们爱玩的小玩具上了,刚刚围在身边的男人们变成了一圈小屁孩,听他介绍一句就听取“哇”声一片。 两人同时转头,彼此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绝望。 谢俞:爹、娘、根生叔,你们保佑的也太过了啊! 李清和:奶奶,其实也不用这么卖力… 一直忙到午初,两人终于能歇下来喝口水。 铺子里的妇人走的差不多了,得回家准备午饭了,走时顺带也把自家孩子领走,省的在铺子里东跑西晃的,砸坏东西可是要赔钱的。 男人们走了大半,其实就是看看热闹,想买却囊中羞涩,还不如不看了。 只有上了些年纪的还在悠悠的逛着,还不用谢俞他们招呼,这才能让二人喘口气。 三人一狗趴在柜台上,脸上是一样的呆滞。 “娘,眼睛酸。”曜儿眨巴眨巴眼睛,他可是牢牢的盯了很久呢。 疾风有气无力的“嗷”了一声,表示它也是。 谢俞手掌捂住曜儿的眼睛,“你闭上眼,娘手给你敷敷。” “俞儿,你渴吗?” “渴,我还饿,都饿出幻觉了,好像闻到谁家饭菜香了。”谢俞嗅了嗅鼻子,疾风来了劲,小小嗷叫一声,肉! 原来是王大花回家挑了碗酒糟鱼,又觉着把曜儿单带过来吃饭估计孩子怕生,会不愿意,干脆提早把菜给做了,拎着饭盒就来给谢俞他们送饭了。 林金叶才刚到灶台生火呢,她还想着谢俞他们吃饭没那么早,晚点给她送去,这就被王大花抢了先了。 “太婆好!”曜儿小声欢呼了下,看着王大花把饭菜端出来,没地方摆,只能放在柜台上。 “我觉着你们这铺子里还能放张桌子,这样一家人吃饭也好吃啊,还能顺带看铺子。”王大花提议道。 谢俞吃着酒糟鱼无暇回话,只胡乱的点几下头,三人实在太饿了。 一百零八、香辣酒糟鱼 王大花考虑周到,知道谢俞看重疾风,于是给它也带了一份饭菜。 谢俞吃了个半饱,才有力气跟王大花讲话,“奶奶,你吃过了没啊?” “吃过了,我先吃了才出门的,你们不用急啊,慢慢吃,吃完我把碗筷收回去。” 李清和给王大花倒了杯水,“奶奶,我等会儿给您送回去,您先回去歇着,在这儿等我们,那还得好一会儿呢。” 王大花接过水,左右看了看铺子里的情况,此时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谢俞他们确实空下来了,点点头起身,“那我先回去了。不过俞丫头,你这也得注意身体啊,这么连轴转可吃不消。” 谢俞冲她笑笑,“我知道咧,这是刚开业,才三天没歇息。以后我铺子开门时间就跟集市错开,回头我把时间贴门口去,自己也得喘口气不是?” 王大花满意了,这才对嘛。 王大花走后,谢俞酒糟鱼都快吃完了,才喃喃道,“坏了。” 李清和疑惑,“怎么了?” 谢俞哭丧着脸,“我们那个收回来的蒜头,我只晒了一半,就堆在柴房里了,还说用蒜末做鱼块呢,这么长时间了,我都给忘了,它们不会发芽了!” 李清和:哦豁 快速把饭扒完,李清和去还碗筷跟食盒,谢俞守铺子。 开业三日,村里看热闹的劲头已经过去,接下来就看谢俞铺子的存货能不能吸引来买东西的人了。 她并不急切,铺子是自己的,东西都是能用的,就算卖不出去压在店铺里,也是值钱的。 “再不行我拿去镇上摆个小摊全处理出去呗。”谢俞这么跟李清和讲退路,被李清和轻轻敲了敲额头。 “刚开始呢,可别说这种丧气话,这三日,买东西的也不少。虽说可能大半都是来捧场的人,但也是个好的开始不是吗?” 谢俞靠在他肩膀上,“知道的,我心里都有准备,这不是怕你太紧张吗?日日夜里三更睡不着,五更又起来开门,我看你都快愁成老头了。” 李清和一噎,谢俞说的确实没错,自己这几日总是提着心,住在新宅里头,又怕杂货铺里进贼,又怕东西压着卖不出去,让谢俞难过。 结果还不等谢俞焦虑起来,他就开始心态不稳了。 在铺子里守到申时,申初还有几个客人,是来买针线布头的,申正就基本没人了。 谢俞看天色也不早了,招呼李清和,“咱们收拾收拾,关门回家了。” “就走?”李清和看看门外,一片清静。 “回家歇歇,明日歇业一日,咱们也得好好休息不是?还有,我真的得做糖醋鱼了!” 谢俞写好纸条贴在木板上,挂在了窗前,卡好板子,开始关窗。 铺子里的账本跟钱匣子她全拿了出来,几个樟木箱子也上了锁,货物都收好,再细细打扫检查一番,最后李清和锁门。 “今日在我家住哈,我明日做酒糟鱼。”谢俞转身进了家门。 李清和跟在后头,曜儿早在里头的靠椅上抱着疾风睡着了,他这几日跟着在铺子里,虽说没做什么,可消耗了精神,日日都困乏,这下一沾靠椅就睡得很香。 昨日晴,谢俞把屋里的被褥都晒了一遍,就是家具没擦洗,几天没住的屋子,只有这几日烧的线香还看起来有些人气,其他桌椅上都落上灰了。 “屋子还是得住,这才几日,灰都能写字了。”谢俞拿着布巾,李清和打了盆水跟她一起擦洗。 一直忙活到酉初,太阳已经落山了,谢俞把后锅烧好的热水打出来,大家先洗了把脸,才舒服些。 晚饭也没精力做菜了,只煮了挂面吃,三人一狗都碗底都有一个鸡蛋。 家里的鸡蛋都存在橱柜下,没有拿去李清和的新宅子,如今已经堆满一整个竹篮了。 “明儿给大花奶奶送些鸡蛋过去,咱们忙这几日,她还惦记我们吃饭的事,怪不好意思的。” 李清和点点头,“明日我去送,你在家歇着。” “我明个儿去问问谁家有大鱼,买两条回来,酒糟鱼至少得做两个小瓦罐,一个咱们自己吃,一个存着够留到过年呢,放上桌装盘也是一个好意头。”谢俞放下碗,拿上火折子,点燃李清和攒好的小火把,往柴房走去。 她的猜测没出错,有许多蒜头有破损,或是没晒好,已经陆续发芽了,只能栽到地里或是找几个破瓦罐子装着,也能再生产一波蒜苗。 她一只手举火把,一只手把完好没发芽的蒜瓣挑出来,丢到一边的小筐子里。 曜儿也进来跟她一起,小家伙眼睛好,一挑一个准。 谢俞也不知是以往在宫中用眼过多还是什么原因,眼睛在夜里有时会模糊看不清东西,转瞬又好起来,却又不是什么大问题,也就没去看大夫。 洗漱好三人沾床就睡,李清和就是谢俞在哪儿他在哪儿,吃过饭还不愿回去,最后谢俞给他找出一床被褥,他在自己原来的房间睡得喷香。 翌日,谢俞出门去买鱼,村里小潭河常有人闲来无事去捞几尾鱼,捞的多了就直接摆着木盆在河边卖。 今日去的早,林天阔在河边卖鱼呢,谢俞凑上去一看,真有草鱼啊。 “给我来两条。”谢俞拿出荷包付了钱,正要走,被林天阔喊住。 “谢俞,你家铺子有没有棉衣卖啊?我想给孩子们买几件,但镇上的花样是真不大好看,你要是有门路,给我带两件?” 谢俞想了想,县里铺子多,但棉衣是真不便宜,比镇上还贵上半成。 林天阔听她这么一说,也歇了心思,但谢俞心思倒是活络起来,那她要是进棉布来,自己做或是卖,也是一条销路啊。 而且棉布做衣裳或是月事带什么的,都合适,只有一个缺点,贵。 她往回走着,觉着如今时机不对,铺子里进货得先于节气的到来,如今都冬月了,要置办的早置办好了,买了会压货不少,做生意真是一门学问啊。 香辣酒糟鱼,是把买来的鱼开膛破肚清洗干净后,切块,用酒、葱、姜等腌制,腌制多久看个人口味,且大多人做酒糟鱼还要抹上盐在鱼块上,能放的长久些。 谢俞觉得那口味太咸,腌制久了总觉着鱼的鲜味就没了,所以拿回家只腌制了三个时辰。 鱼块从木盆里被捞出来,倒进木漏勺里,仔细清洗。 洗完后谢俞把热水泡过又经阳光曝晒的干布巾吸干鱼块表面的水分,热油下锅,鱼块炸至两面金黄即可盛出。 捞起来鱼块后,切碎的葱、姜、蒜末、小米椒被倒进油锅里翻炒,谢俞还额外加了两勺辣椒粉,酱油、酒糟跟豆豉是必不可少的,这样做出的香辣酒糟鱼才有丝丝甜味。 反复翻炒,直到配料都均匀的裹在鱼块上,汁水收干,鱼块才被捞起来放进大碗里放凉。 谢俞自己先尝了一块,李清和趁热给曜儿夹了一块,自己最后才吃。 咬下第一口就让人惊喜,他看着谢俞放了那么多辣椒,可做出来的味道却不是非常辣,辣味只能说是增加风味,并没有抢夺鱼块原本的鲜味,鱼皮被炸的蜷缩,跟鱼肉一起吃下去,令人忍不住回味。 谢俞得意的笑起来,“好吃?” 李清和毫不吝啬的点了好几下头,吃了一块又一块。 一百零九、烤红薯 “一九二九相见弗出手”,转眼已是冬二九。 杂货铺里的干果卖的异常的快,再就是布料,大家在家闲来无事,就要吃些零嘴,烤着火没事干,买块布料回家慢慢做衣裳。 因着铺子里鲜艳的布料多些,来逛得多是定了亲将要成婚的年轻姑娘。 那既然买了布料,就不可避免的要看看首饰跟用具。 谢俞铺子里进来的首饰价格并不贵,十文到一百文不等,木头到银制的都有,村里的姑娘们不一定买,但很喜欢逛,拿起来看看,再对着铜镜比划两下,就足够心满意足。 谢俞当时在县城还进了几款异域的香膏,有罕见的奶香味道的,还有各色花味的,什么茉莉花膏、桂花膏、桃花膏… 铺子的三面都是木架子,但进门的左手边还有比较大的空处,因为货物不够多,所以这块地方没有置办货架。 那日王大花建议谢俞他们在门边摆桌子用来吃饭,谢俞仔细端详了下,觉着这地方不光放的下一张四方桌,还能再搭个灶台。 “搭灶台?”李清和正颤颤巍巍的拿着毛笔学写字,听到谢俞这提议,动作大了些,一滴墨水沾染在纸上,晕染开来。 “对啊,这不是冬日了吗,咱们沿着墙边搭个烟囱通出去,再把灶台搭在墙边,桌子放窗边,冬日火笼加火还有烧热水都会方便许多。”谢俞兴致勃勃的描绘着她的设想。 李清和放下笔,柔和的目光追随着谢俞,“好,我把家里剩下的砖块砌起来,搭个小些的灶台,但是家里可没有铁锅了。” 灶台上不放锅,怎么做饭呢? “快集市了,让金叶婶子帮我们带一口呗,我听说她要去镇上买喜被了,昨日还来铺子里买布料回去做被套呢。” “喜被?”李清和疑惑。 谢俞坐了下来,百无聊赖的拿过他的手,小娃娃一样拨开他的手指揉来揉去,嘴里回道,“对啊,金叶婶子急着让大马成亲嘛,说先把这些东西置办起来,说不定喜气就来了,小马那日来买糖还说呢,觉着他娘是不是想他哥成亲魔怔了。” 李清和抓住空当把手指插进谢俞的手指,十指相扣,眉眼都沾染上笑意,“难怪大马昨夜悄悄来问我我们俩是怎么认识的,他都快愁秃脑袋了。他自己的积蓄都在身边,但又不敢搬出去住,怕他娘哭着舍不得,可是金叶婶子日日催他出去找娘子成亲,我看他也是要被逼魔怔了。” 两人嘴上是这么说,话里的笑意却掩藏不住。 主要还是谢大马人太活泼了,每日招鸡逗狗的,有事无事就要把曜儿领进他家玩,林金叶能不看的眼馋吗,人比人气死人,谢俞两个都要成亲了,曜儿也可爱聪明,可羡慕死她了。 不过老话说的好,“背后不说人。” 前脚刚说完谢大马,曜儿的声音就传进书房,“大马叔叔!” 谢俞就要起身,李清和拉着手又把她拉下来坐着,“不用迎,他等会儿肯定又自己找过来了。” 多年的兄弟,还是李清和了解谢大马,果不其然,谢大马准确的探头进书房,眼睛就像没看见两人紧握的手一样,自顾自的进屋,坐在椅子上,手里还拎着个竹簸箕。 谢俞定眼一看,“红薯!” “诶,对喽,俞妹子,我娘让我送来的,家里的红薯都存在瓦缸里,我娘刚理出一部分,让我给你送来,煮着蒸着烤着都好吃,可甜了!”谢大马簸箕放下,自己给自己倒茶。 李清和拧着眉,“叫谁妹子呢?” 谢大马如今是被他娘挤兑的脸皮厚了,“哥啊,你还没成亲呢,我跟谢俞本来就是兄妹关系嘛,只不过不是一支的罢了,那也是同族兄妹啊。” 谢俞抽出手就要去看看红薯怎么样,谢大马见李清和要开口,截住他的话头,“说起来,你跟我家谢俞成亲,是不是得照着她的辈分,喊我哥哥啊?” 李清和见谢大马那粗犷的脸上猥琐的笑容,忍了又忍,还是憋不出来“大马哥”三个字。 谢俞还难得见李清和这么吃瘪,忍着笑提着簸箕出了门,把红薯拿到后院去清洗。 谢大马跟李清和的交手结果不得而知,反正谢小马来喊他哥吃饭的时候,他哥正灰头土脸的在杂货铺里砌灶台。 见谢小马进来,谢大马像是抓住了救星,“小马,是不是喊我去吃饭的?我马上回去啊!” 李清和手里的砖块轻轻一放,大马变矮马,“嘿嘿,哥,我回家吃个饭,吃了饭就来。” 曜儿恰到好处的进来,“叔叔,娘让你跟大马叔叔回家吃饭!” 小马挠挠头,“我娘也让我来喊我哥吃饭呢。” “小马叔叔,你也来我们家吃饭。”曜儿扯扯小马的衣袖。 林金叶哪能想到啊,让小儿去喊大儿吃饭,两个儿都在谢俞家饭桌上了。 砌灶台并不费什么功夫,等灶台能用倒是要些时间,林金叶把锅给谢俞买回来后,灶台还晾了两日,这才起火烧灶。 这灶第一次做的吃食,就是烤红薯。 新锅煮着水,红薯被丢进了灶膛落草木灰的最下层煨着,灶膛中间那块烧火的位置,谢俞放了几个皮薄但个头大的红薯。 烤红薯是个漫长的过程,火候太大,红薯就成燃烧的黑炭了;火候太小,里头半生不熟的,又是浪费。 最后决定烤红薯出炉时间的,还是谢大马。 “我跟你们说啊,这个红薯,肯定熟了,你们捏捏,软软的,是不是?还有香味,表皮都没到烧焦的程度,一定熟了!” 谢俞将信将疑的剥开,还真是! “大马叔叔,你真厉害!”曜儿闻着香喷喷的红薯味,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杂货铺外头寒风凛冽,天色灰蒙蒙的,杂货铺的门外是风在呼啸,听着就让人心里发寒。 里头几个人蹲在灶台边吃红薯,灶膛里微弱的火光映照出几人沾染灰的笑脸。 冬天啊,快要下雪了。 一百一十、火笼烤鸡蛋 多年不在家乡过冬,谢俞还不太适应这种寒意,不似京城那种扑面而来的冷,家乡的冬天,风好像无孔不入,冷气从裤腿、袖口、脖颈处钻进去,钻的谢俞手上也提起了火笼,跟曜儿两个人一样的佝偻姿势窝在铺子里。 李清和倒还好,身上一身火气,穿上棉衣正正好,一点不见瑟缩。 他用不大惯火笼,拿在他手上有点像拿着幼童采摘野果的竹篮子,看着十分违和。 谢俞刚搬进来不仅买了火笼,还有火盆,平日里自制的木炭做底,再架上几根木柴,能烤半晌,李清和更喜欢坐在火盆边上。 但这样就不能把屋子封严实了,窗户口还留出了一条缝隙。 关上门,客人不好进门,谢俞想起在宫里时冬日就挂上门帘子,厚实挡风,打开进屋也没声响,动了心思,打算在杂货铺也弄一个。 之前曜儿怕冷那段日子,家里钉在门上的门帘子拆下来后放在了卧房里,谢俞特地找了出来。 杂货铺的门更大些,得拿两床钉在一起,中间是天然的门缝,手一撑也就开了。 谢俞比门头矮些,门帘又厚重,光拿起来都费劲,所以这活只能李清和来做。 梯子也不用,脚上垫两块土砖,长臂一伸,他就把门帘铺平在门顶上,削的尖尖的木条顺着穿好的孔往里一钉,扎扎实实,门帘也不乱晃了。 木钉的另一头削成了方形,李清和准备了一根长的木条,上头的孔都仔细比对过,正好严丝合缝的与几个木钉钉在一起,这样也不怕门帘摇晃把木钉折断了。 曜儿新奇的在门帘处打转,打开,出去,好冷。揭开,进门,暖和。 他来回的试,看着那门帘子好像在看什么稀罕玩意。 谢俞好笑的看他,“这个咱们家里不是做过吗?你不记得啦?” 曜儿点点头,“可是没有这么大,风都没声了。”他张开双手比划大小,又把耳朵靠近门帘,听不见拍打门的声音了诶。 李清和把曜儿抱到火盆边,“你可得小心些,你受不得凉,回头要是被风吹着了,又得喝那个苦苦的药。” 曜儿皱巴着一张脸,已经开始抗拒了。 谢俞从柜台里拿出几个鸡蛋,这是她存在这里预备做饭的,如今闲来无事,正好用火笼烤鸡蛋。 火笼里头,糠做底,木炭引火,草木灰掩埋,保证里头的火慢慢的烧着,给人取暖。 所以烤鸡蛋不会挖很深,要是碰到木炭,太热了,鸡蛋是会炸掉的,只能浅浅的放在草木灰上,扒一些草木灰半掩在鸡蛋上头,静静等待。 鸡蛋放进去之前也有技巧,得先在地上或是桌上滚几下。 “为什么呢?”曜儿不解,滚几下会更好吃吗? 谢俞认真的点点头,“是的,滚几下,鸡蛋就会更香。” 这是谢俞小时候最喜欢的吃食之一,烤鸡蛋会把鸡蛋外头的那层皮烤的焦焦的,跟蛋白合在一起,烤出来的鸡蛋有一股木头的香气,嗯…也可能是木炭熏入味了,反正在谢俞嘴里,烤鸡蛋真的很好吃。 曜儿就眼巴巴的看着火盆里的鸡蛋,这样它就能熟吗? 他拿起一个生鸡蛋,在地上轻轻的滚了两下,就要往火盆里放,被谢俞眼疾手快的抢了下来。 谢俞惊恐的看着曜儿,“曜儿,鸡蛋不能丢进火盆里喔,它会炸的!” 李清和默默的把火盆挪远了些。 曜儿不理解什么是炸,谢俞给他演示,“就是你丢进去,然后鸡蛋就会碎掉,跟打碎的茶杯一样,打碎的茶杯是不是会把碎片溅起来,容易割伤人啊?鸡蛋也会的,它的蛋壳、蛋白跟蛋黄都会跳起来,到时候声音会很大,曜儿会被烫到的。” 说着她还作怪似的把手指头轻点了下听入神的曜儿,给他吓得一激灵。 可曜儿还没死心,“娘,那火盆能烤什么呢?” “呀!你们就烧火盆啦!那正好,烤红薯烤栗子啊!我还带了橘子来呢。”黄胖子掀起门帘进来,手里还拎着不少东西。 李清和赶紧起身,“进来坐,这是从哪儿回来啊,这么风尘仆仆的?” 谢俞也冲他笑了一下,曜儿十分礼貌的喊了声“胖叔好”,手里被塞了两个橘子。 这橘子就曜儿手掌大些,软乎乎黄澄澄的,曜儿很是新奇的看着。 “喏,这给你们的,橘子是自家树上的,这不看着快下雪了,我赶紧把那熟了的都剪了下来,回头都给冻坏了可得给我心疼死,你王芸嫂子让我带来的。这些是家里的板栗。”他边介绍边把篮子里的东西掏出来放桌上,篮子看着不大,东西倒是堆满了桌子。 谢俞搬了把竹椅给他,“胖哥,你坐这儿烤烤火,我给你倒杯热茶啊。” 倒着水呢,谢俞说他,“你说你们两口子,拿这么多东西来干啥,等会儿我装两袋蜜饯干果拿走啊,我还给小贰跟嫂子准备了香膏呢。” 黄胖子一下坐不住了,哭丧着脸摆手,“诶呦你可别,我给你们送东西来,要是还顺一兜子走,你嫂子那个脾气你知道的,寒冬腊月的都能撵我二里地,你体谅体谅你胖哥。” 谢俞被他耍活宝的语气逗笑,“没事,我等会儿跟你一起送过去,保管嫂子不撵你。” 黄胖子更像屁股扎了针,“你这是要我命啊俞妹子,你这个天跟我去家里送东西,你嫂子能从冬二九给我骂到腊月二十八,快饶了我。” 这话却把曜儿逗乐了,他睁着双大眼睛挪到黄胖子身边,“芸婶婶很好的,叔叔怎么这么怕他呀?” 黄胖子把他抱在腿上,“没有没有,叔叔不是怕她,是让着你婶婶呢,你婶婶可是一家之主!” 曜儿歪歪头,又点点头,“我娘也是一家之主。” 一句话逗乐一屋子的人。 这时烤鸡蛋的香味也出来了,谢俞把火笼里的鸡蛋都扒出来,分了黄胖子一个,曜儿也有一个,还剩下一个给了李清和。 “你吃。”李清和给她剥好鸡蛋又递回去,谢俞干脆把鸡蛋分成两半,大家都尝尝味儿。 刚把栗子摆到火盆边呢,曜儿看着窗外,“娘,那是什么?” 众人抬头一看,“呀,下雪了。” 一百一十一、曜儿,你变黄了 这场雪下的纷纷扬扬,在杂货铺闲聊的老人说,好几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明年应当会是个有收成的好年。 收不收成的另说,村里种了油菜的都赶在小寒前后把冬肥施下,做好油菜的保暖。 这雪也识趣,只纷纷扬扬的起了个头,待村中人把油菜都调理好,才开始宣泄般往下落,不再是淅淅沥沥的像下小雨一样落雪粒。 曜儿怕冷,可又爱看雪,在他过去对冬日的仅存记忆里,这个季节就是冷,在哪里都躲不掉的寒冷,他从来没有像今时今日一样惬意的窝着火笼看窗外的雪落下,这往年对他带来伤害的东西,在如今变得美丽。 说起收成与田地,谢俞想起自己的地还没租出去。 她如今要在铺子里守着,不可能支使李清和一个人栽种那十来亩田地,卖地更是不可能,大家都是努力攒钱买地,卖地出去还不是得花钱买粮食? 铺子里的老头老太自己带了火笼来,但都围坐在火盆边,在铺子里买了瓜子、干果等吃着,连茶水谢俞都卖出去了三壶,如今她提到想把地租出去,收些谷租,大家伙还真细细思索起来。 “让我想想,倒是有遭了灾的,不过离我们村子还远着咧,据说县太爷把他们安置在了其他村子,我们村子没分流民过来。”一老头手里攥两个核桃,眯着眼睛放松的靠在竹椅上。 “嗤,哪里是没分过来,是村长给挡回去了,说小潭村的地本就少,要分人过来,那把靠着大河村的那半边山挪给我们才够。”一老太太戳着鞋底,她边上还有一篮子做棉鞋的材料。 “而且我听说啊,村长一说我们村子里屋子都要自己重建,这些灾民捡不到现成的屋子住,又不给他们地,都不想来,说是没活路!”剥着橘子给曜儿吃的一老太弯下身子,声音压低的说道。 曜儿坐在小板凳上烤火,被投喂了不少吃食,还混进了村里的闲话核心人群里,眼睛滴溜溜的转着。 谢俞坐在柜台后头接话,“那咱们村,谁还会佃地啊,这大家伙都有地能产粮食呢。” “俞丫头,你别发愁,村长也就挡得了那么些时候,官府真要把人安置来咱们村,还愁没人佃地?”做棉鞋的老太的儿子在城里做捕快,总听儿子在饭桌上说些小道消息,如今看事也灵光些,一眼参透本质。 玩核桃的老头不是谢家族人,是一户周姓,家里头两儿子,大儿在县里酒楼做掌柜,消息都是食客嘴里听来的,“我听说啊,这趟遭灾的在往北些的地方,说是什么发了大水还是山倒了,我也整不明白,总之啊,都是豁出命来背井离乡的,肯定得种粮食活着啊,你啊,耐心等等。” “这日子好好的,突发天灾,也不知来年的税该怎么交。”给曜儿投喂的那老太皱着眉头,她家里头人多,又没分家,每年光人头税就得交不少。 谢俞跟李清和倒没这个烦恼,李清和在军中服役多年,出军营没有分个一官半职的做补偿,但是却能免税,他一个人名下的田地税有两亩,也算够用,平日的什么劳役也直接免了,他前些年的在军营里可都是服完了的。 谢俞呢,出宫是以女官的身份,可根据在宫里的年限免去十年的人头税,也就是说,出宫后这十年,她的孩子不用交税。 至于她名下的地,在实际情况下,是荒废了三年以上的,早就是荒地的范畴了,开荒免田地前三年的税,那十来亩,都不用交税。 不过这个情况也就县衙登记户籍的文书知道,谢俞跟李清和自然不会在村里大肆宣扬,不然到时候有要好的人家想塞几个孩子来谢俞名下,谢俞如何推拒呢?或是要把地划在李清和名下,两人收钱要被说,不收钱又吃亏,要知道,两亩地也能产不少粮食啊。 最好的办法,就是两人现在这样,一起皱着眉头发愁,应和道,“是啊,还得交税呢。” 铺子里的老头老太常来,谢俞也不会赶客,虽说总来消些她的木柴,但他们买东西啊。 但是只有一个不好,这些人都喜欢喂曜儿吃东西,就比如那个老太太,每次来都带橘子,每次必有一半橘子在曜儿嘴里。 谢俞说过几回,“他脾胃不大好,凉的东西冬日里不好吃太多。” 于是老太太开始把橘子架在火笼上烤热了给曜儿吃。 谢俞无奈,不再阻拦,直到一日李清和提醒,“俞儿,你觉不觉得曜儿,变黄了?” 谢俞顺着他一言难尽的表情看向曜儿,惊觉,自己的白嫩儿子呢?这个黄皮小家伙是谁? 黄皮小家伙浑然不觉的吃着蜜桔,他已经爱上这口了,谢俞还在铺子里给他备了不少,每日他都自己扒开吃。 谢俞把曜儿拉到身边,把手拿出来跟曜儿做比较,又把李清和的手拉来,完蛋了!曜儿比李清和还黄了! 李清和:?我只是有点黑? 谢俞心疼的看着黄皮儿子,“曜儿,这橘子咱们不能再吃了。” “娘?”曜儿还迷蒙着呢,为什么不能吃了呀,橘子很好吃啊。 谢俞不忍心告诉曜儿他变成橘子一个样了,李清和也说不出口,这要是给小家伙惹哭了,不好哄啊! 不过还好,总是有冤大头会及时出现。 “哥,这是我娘让我拿来的蛋黄酥,她新学的花样,可难做了,还费油费鸡蛋,这是特地拿来给曜儿吃的。” 谢大马掀开帘子带来一阵冷风,头上还有几片雪花正在消散,白日的杂货铺十分明亮,曜儿脸蛋的颜色与环境格格不入,谢俞他俩是一直跟曜儿在一起,没太注意这变化,但谢大马眼睛多尖啊。 “诶唷,曜儿,你变黄啦?怎么跟这蛋黄酥一样黄啊?”他乐的八颗牙都露了出来,曜儿看看那食盒里的蛋黄酥,又想想刚刚娘说不让他吃橘子了,嘴一瘪,哭声震天响。 这是谢俞第一回见曜儿哭的这么伤心,也是李清和第一回发现原来小家伙是在乎自己的长相的,只有大马在哈哈大笑。 因为曜儿边哭边抽噎着在他娘怀里指着谢大马,“大马叔叔…嗝,坏!娘呜呜呜呜呜,他坏!” 也不知戳中了谢大马那个笑点,他笑的捂着肚子,被闻声而来的林金叶揪着耳朵踹了一顿。 一百一十二、荷叶鸡 发现自己吃橘子变黄后,曜儿委屈巴巴的拿着橘子,再也不吃了,也不要理谢大马了。 谢大马为了赔罪,用自己的小金库给曜儿买了一只鸡,还有干荷叶,在曜儿面前放下大话,“曜儿,这是叔叔买来给你赔罪的,叔叔给你做荷叶鸡,保证比橘子好吃多了!” 曜儿质疑的看着谢大马,铺子里的老头老太错过了上次的热闹,今日还在一边起哄。 那老头最先拆谢大马的台,“曜儿,你可别信他的,他怕是连土坑都不会挖呢!” 戳鞋底的老太今日不做鞋子了,在铺子里买了袋瓜子磕着,瓜子壳丢在火盆里,溅起一个个小火花,“就是啊,大马,你可别糟蹋东西了,实在不行你做一半,不然荷叶鸡做不出来,还能给曜儿炖半边鸡汤不是?” 谢大马不信邪,“荷叶鸡就是一整只做才好吃嘛,曜儿,你要不要跟叔叔一起去挖泥巴?我跟你说啊,把泥巴兑了水抹在荷叶上,荷叶里裹着鸡,丢进火坑一烤,可香啦!” 谢俞挑了挑眉,跟坐在她边上的李清和挑挑眉,曜儿这么爱干净,还能跟谢大马一起玩泥巴? 果然,“泥巴脏!叔叔坏!” 曜儿一激动,说话就像以前一样,几个字几个字的蹦,脸上还带着“你果然要骗我”的控诉。 大马摸摸鼻子,求助的看向那边柜台后老神在在的两人。 谢俞低头记账,李清和转头看雪景,都假装没看见他。 还是老头说了句公道话,“曜儿,泥巴可不脏。” 谢大马脸上露出喜色,刚要张嘴,那老头又接一句,“不过玩泥巴会把衣服弄脏,衣服脏了你娘不好洗咧。” 得,曜儿离他更远了。 虽说曜儿离着谢大马远远的,但眼睛却离不开他手里的荷叶。 这干荷叶是夏日里林金叶在家存的,农家就是这样,什么东西都会在家里准备些,能自己动手做的就不会去花费银钱买。 谢大马带来的鸡是清洗好后已经腌制了两个时辰的,虽说平日里看着他马大哈一样,但做事的时候还是细心、认真的。 火盆里的炭火堆积了厚厚一层,李清和拿着木盆去门口挖了半盆红泥回来,在灶上舀了两瓢凉水,“喏,看你的手艺了。” 谢大马接过木盆,先用麻绳把荷叶牢牢绑在鸡上,保证每一片荷叶都包裹住鸡,才开始把泥巴捣烂,掏成泥糊后,他开始上手抹泥巴了。 曜儿这时已经慢慢凑近他了,这样做,鸡肉就可以吃了吗?他满脑子疑惑。 厚厚的木炭被谢大马扒出一个底,他把泥块小心的放进去,木炭又被扒在一起,架上三四根木柴,这荷叶鸡得半个时辰翻个面,他还得在一边守着。 原本想跟着尝口鸡肉的老头老太可等不了这么久,半个时辰后,已经是申正了,天色没黑,雪把天光映白,他们趁着还看得清,三三两两的回了家。 木柴已经烧成木炭折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掉在泥块上,谢大马拿起火钳把泥块翻了个面。 谢俞已经开始做饭,今日吃腊肠蒸饭。 李清和拍拍谢大马的肩膀,“今日就在这儿吃晚饭哈。” 谢大马不扭捏,“好啊,那也别做什么菜了,这有鸡呢。” 曜儿已经窝在柜台后的靠椅上睡觉去了,盯着火光太久,看的眼睛困。 谢俞之前还吓唬他呢,“可不能学你大马叔叔玩火,会尿裤子的。” 小家伙赶紧放弃观摩谢大马烤鸡,去柜台后写写画画,慢慢就睡着了。 蒸饭的腊肠是谢俞自家做的,她尝过一块,味道非常好,家里本来也没做几根,今日就把剩下的都切了片,铺在米饭上。 小白菜洗净也丢在上头,李清和烧起火,谢俞把锅盖盖上,这米饭得蒸的差不多,再加些酱料,蒸入味,蒸到锅底有锅巴,才好吃呢。 荷叶鸡又翻一个面的时候,谢俞把锅盖揭开,敲了四个鸡蛋在里头,还好锅够大,不然都挤在一起,四个鸡蛋出锅可能就剩一个了。 米饭出锅比荷叶鸡快,今日火候不到位,锅巴并没有成型,谢俞把鸡蛋先弄出来铺在各人的碗底,才开始拿着锅铲把饭搅拌起来。 腊肠的油抵在米饭里头,蒸出来的米饭粒粒分明,水汽上涌又落下,米饭也吸足了水分变得饱满,谢大马烤着鸡都能闻到那股饭香。 火盆里的炭火旺,外头的泥糊已经结块发硬,谢大马看着差不多了,让李清和把曜儿喊醒。 李清和无奈,“你怎么总爱逗曜儿,再让他睡会儿。” 还是谢俞发了话,“喊他起来,也差不多该吃饭了。” “是啊是啊,他还没见过荷叶鸡怎么弄的呢,把他叫醒,让他瞧瞧他大马叔叔做的荷叶鸡到底像不像样。”谢大马小声嚷嚷。 曜儿正做着美梦呢,梦里他坐在橘子山上,娘跟清和叔叔都在一边跟他一起吃橘子,怎么吃都不会变黄,疾风疾驰都在! 谁知他睁开眼,橘子变成了清和叔叔的脸,给他惊了一下。 “吃饭了曜儿,起来洗把脸。”李清和把热布巾给他敷在脸上,效果还不错,刚刚还迷蒙的曜儿清醒了不少。 “曜儿曜儿,快来,看看这荷叶鸡,我跟你讲,肯定很香!”谢大马拿过那个装了泥巴的木盆,用木棍轻轻敲打泥块。 泥块很轻松的就被敲开,他拿着块破布把荷叶鸡拿到谢俞准备好的砧板上,剪刀剪开棉线,鸡肉的香气伴着荷叶的清香弥漫开来,曜儿的眼睛都在发亮。 荷叶鸡已经软烂的轻轻一拉就能脱骨,鸡腿给了曜儿一只,给了谢俞一只,李清和跟谢大马吃着鸡肉。 鸡内脏并没有丢掉,清洗干净一同腌制,都被放在了鸡肚子里一起烤制,如今浸满汁水,十分入味。 一只鸡在半个时辰后被四人一狗分吃掉,就剩下一桌鸡碎骨。 “嗝!曜儿,怎么样,嗝!好吃不?”谢大马执着要在曜儿这里得到一句夸奖。 曜儿也不负他期望,点头,“嗝!好吃!” 一百一十三、腊八粥 过了腊八就是年。 大雪停下的时候,离腊八还有两日,谢俞就在铺子里挑拣干果,准备做腊八粥。 结果还没挑好呢,铺子里就来了好几拨客人,是来买干桂圆跟核桃的。 这两样吃食只有县里才有,是谢俞特地进的。 核桃不是新鲜吃食,但是小潭村基本没见过,这东西有皮薄的,也有皮厚的。 皮厚的就得费一番功夫才能吃上里头的果肉,皮薄的会好些,可薄皮核桃更是不多见了,谢俞还是在县里寻摸了一番,才进来这么些。 想起第一次把薄皮核桃摆上来,李清和还得拿个木锤子演示怎么吃,演示半天,客人倒是看上李清和手里的小木锤了,说是拿来捶腿正好。 核桃没卖动几个,小木锤子售罄了,真是让谢俞哭笑不得。 今日倒是奇了,怎么这么多人来买核桃。 “这个啊,这不是老周头说嘛,说他儿子在酒楼里听客人说过,这东西补脑子,说什么给孩子吃了最好,我想着腊八粥反正都是爱加什么加什么,加点核桃,煮给我儿子吃,说不得他给我考个秀才回来呢!”金阿妹掏出铜板递给谢俞。 “诶唷阿妹,你还想着儿子考秀才呢?我啊,是不指望了,我这儿子,去族学里学了小两年了,别说考秀才了,他连自个儿的名字都还不会写!真是愁死我了。”一胖妇人在一旁接茬,是谢俞没见过的生面孔。 王芸在一边给她介绍,“这是谢林的大嫂,平日里在镇上的绣坊做工,回村的时候少,你没见过。” 大家闲话着,手上的动作却没停,都想挑大的。 谢俞心想,还好自己还存了一些在柜台里,好歹自家煮腊八粥的核桃是够了的。 “谢俞啊,你说这桂圆也能晒干了卖,那县里是不是还有其他干货啊?下回你带点回来呗,我家儿媳妇这有了身子,啥都吃不下,就你铺子里这干桂圆,我买回去多少她吃多少,我都说,等孩子出生,就叫桂圆好了。”这是村西头路寡妇,她只有一个儿子,儿子跟儿媳妇成亲不到一年就有了身孕,她乐的走路都带风,基本是供着儿媳妇,想吃什么买什么,比亲娘还和善。 “诶,好嘞,下回我寻摸寻摸。”谢俞笑着收了钱。 客人都出了门,谢俞舒了一口气,开始重新挑拣做腊八粥的食材,花生、红枣、莲子、桂圆、大米、核桃,一样一兜子,混合放在布袋里,谢俞提提布袋,应该够了。 如今一家人主要的吃饭跟烧水都在杂货铺里,这个灶台反而使用的更多,李清和呢,又抱着被褥回来住了,只有疾驰跟海金沙在新屋里,被大马嘲笑,“哥,你这是追随媳妇了,倒是给疾驰小两口盖了新屋子呢?” 李清和充耳不闻,太自在了,还是要在谢俞身边才自在,一个屋檐下就是心安。 说来可怜,李清和长这么大,还没喝过腊八粥呢。 谢俞一听这话,食材都备的多了些,“以后每年都给你做!” 熬粥没什么技巧,腊八粥也不是什么稀罕吃食,但贵重就在这个一家团圆的时候,喝上一碗甜滋滋的腊八粥,享受到的快乐。 现在并不是腊八节,但谢俞想做腊八粥,李清和跟曜儿就喝。 谢俞早早把闭店的木板挂在铺子外头,三人就围坐在小小的杂货铺里,拉上窗上的布帘,屋里的人影在墙上跳动,烛火轻轻摇曳,晃得那碗热乎乎的粥都动人。 曜儿喝粥喝的眯着眼睛,忍不住发出“啧`哈`”的声音,冲他娘笑,“娘,好好喝喔。” 李清和沉默的喝粥,什么都没说,却喝的比谁都快,谢俞见他眼眶微红,默默又给他添满一碗。 过了腊八,就是大寒,这是平江府一带最冷的时节,也是平江府年味最浓的时候。 农家的农事早已进入尾声,这时候各色年货都已准备齐全,吃食跟礼品堆积在自家屋里,只等正月拜年的时候不用碰上涨价,得高价购买。 老人常说,“过了大寒,又是一年。”这个节气过后,已经隐隐能感受到大地回春,故而在这日,有打开窗户,室内不生火,多穿衣服,沐浴日光的传统。 说来也奇,大寒这日,还真是晴天。 谢俞把许久没晒的被褥拿出来,在日光下晾晒,驱驱霉气,也好迎来新的一年。 七个月的疾风已经是一只少年狗了,爱往人怀里扑,又爱在泥地里扑腾,曜儿已经抱不住它了。 碰上晴日,谢俞看着黑红带点黄色的小狗,深深叹了一口气,这得多少泥在身上,才能从黑色小狗染成这个多彩的色啊。 于是腊八节,成了疾风眼里的受难日,因为谢俞逮着它洗澡啦! 嗷!嗷!嗷!杀狗啦!要狗命啦! 小狗的哀嚎传到了左邻右舍的院子里,最先来看热闹的是步伐矫健的谢大马,他后头跟着莲花、莲叶跟莲子,三个姑娘脸上还忧心忡忡的,这疾风叫的这么惨,是不是挨打了啊? 到后院一看,蓬松小狗已经缩水了,被迫躺在木盆里,曜儿在一边盯着小狗,仔细寻找疾风身上的污泥,李清和抓着狗爪,正面对战小狗的嚎叫,谢俞在毫不留情的浇水。 “嘿,疾风!哈哈哈哈哈哈你叫的这么惨,我还以为你出门偷鸡吃被谢俞抓着了在挨打呢。”谢大马对着疾风不加掩饰的嘲笑。 “嗷嗷嗷!嗷!”疾风不高兴,疾风可怜,疾风要出去玩! 啪,谢俞轻轻拍了一下小狗的脑袋,湿漉漉的小狗安静下来,狗嘴呈现伤心的弧度,谢俞只得又摸摸它,“洗干净了杀鸡给你吃,行不?” 嗯?鸡?疾风脑瓜子对着李清和,看向谢俞,甩了李清和一脸水,他满脸无奈。 疾风这回乖了,任人揉搓,三个小姑娘也被允许上手给它洗香香。 倒掉三盆水,换了五条布巾,疾风身上终于干净了,它奋力甩了甩身上的水渍,阳光下狗毛飞舞,被水渍跟狗毛大面积攻击的只有谢大马一人,谁让他嘲笑小狗呢。 一百一十四、枸杞红枣鸡汤 既然给疾风承诺了杀鸡,谢俞说干就干,家里的鸡比之前多了几只,都是前几月慢慢添置的,为的就是过冬、过年有鸡肉吃。 李清和挑了一只肥硕的,一刀下去,鸡尸还温热着。 谢大马大约是太无聊,蹲守在谢俞家不走,杀鸡都津津有味的看着。 三个小姑娘给小狗洗完澡,就心满意足的回家了,曜儿带着疾风在晒太阳,一个裹着小被子在靠椅上,一个窝在新做的窝里,惬意的不得了。 “谢俞,你家这鸡要怎么炖啊?”谢大马没话找话中。 “我打算用枸杞红枣炖鸡,益气补血,冬日滋补上佳。”谢俞端来个小碗,坐在拔鸡毛的李清和边上,开始去红枣核。 “哟,这大补啊。”谢大马盘腿坐在谢俞家的蒲团上,背对着太阳。 李清和抬眼瞧了他一眼,谢大马心领神会,“那啥,我先回家了啊,我娘这差不多要做饭了,我回去烧火去。” “中饭就在我家吃呗,喝碗鸡汤啊?”谢俞挽留他。 谢大马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娘回头又得揪我耳朵了,家里有呢,我先回去了哈。”说完就走的迅速,退场毫不留恋。 李清和自然的低下头继续处理这只鸡,虽然跟俞儿什么都没说,但就这样两个人待在一起,各自做手头上的事,真好。 谢大马:所以我跑得快,你那眼睛都要飞刀子了… 剁鸡这种活从来都是被李清和包揽的,需要使力气的事他都不让谢俞做,就怕她伤着手脚,谢俞并没强要做,各有分工嘛,要让她来剁鸡,确实得花很大力气,主要还是有一回她非要试试,结果劲使大了,刀脱了手,给李清和吓得不行。 咚咚咚的动静把快入睡的曜儿吵醒,小狗的美梦也被打破,它嗅到鸡肉的味道,尾巴摇的欢快。 今日的鸡表皮有一层皮,皮下也有许多鸡油,李清和都一一剔除另外放了一只碗。 谢俞不爱喝油太多的鸡汤,清汤最佳。 曜儿嗅不惯这鸡油的味道,拿剔除下来的鸡油炒菜他更是吃不下,所以这一份,都是疾风的。 炖鸡汤对李清和来说已经是驾轻就熟了,家里的陶罐他用的愈发得心应手,加多少水,火多大,什么时候放盐,他都熟门熟路。 午饭光喝鸡汤也单调,村里有人借了磨盘做豆腐,挑了两担拿来谢俞铺子里卖,谢俞全收了下来,一上午还真销出去不少,这会儿她拿了两块回来,要做麻婆豆腐。 麻婆豆腐里边的麻,得用花椒才做的出这个味道,但切碎的辣椒末跟辣椒粉也必不可少,别听这么多辣椒,其实并不会很辣,多数时候都是起一个调味的作用。 做麻婆豆腐还有一个东西,就是肉沫,这个其实也看个人口味,有人爱放有人不习惯。 其实这道菜吃的人也不大多,重油重盐,花费多,农家做这么一道菜费去的油就够做一桌子菜了。 在谢俞家就没那么多思虑了,想吃就做,吃了这顿才有力气去赚下一顿不是? 豆腐切块,冷水下锅煮开,再捞出,锅里的水分烧干再倒油,切成碎末的肉沫被倒进去翻炒,直到变色,辣椒与花椒就可以下锅了。 这时放凉的豆腐下锅,酱料适量放进去,可以添一点糖,但不要多,也是调味。 轻轻翻炒几下,就可以加上水了,煮至汤汁浓稠,麻婆豆腐也就做好了。 做菜比炖汤快,麻婆豆腐出锅,鸡汤才刚溢出些香味。 谢俞想起柜台下的鸡蛋,虽说冬日冷,鸡蛋能放,但能趁新鲜吃还是赶紧吃的好。 她拿了五个鸡蛋来,小菜园里的葱在下雪前被她移到了木盆里,倒是还长得郁郁葱葱,她掐了两把,再做个小葱炒鸡蛋。 鸡汤直到炖的软烂才被盛出来,三人一狗吃的撑,也只吃掉一部分,李清和看了看还剩下的,做出预判,“这我们最少还能吃两日。” “嗝儿。”失策了,谢俞扶着肚子,光想着冬日喝鸡汤,逮的鸡肥过头了! “要不然,嗝儿,给秀莲嫂子跟金叶婶子,嗝儿,一家端一碗过去,咱们三个吃,再加上疾风,那得吃多久啊。” 李清和重重点点头,是真的吃不下这许多了,他一个人都喝了两碗半! 说送就送,李清和面色冷,上门送东西不会被寒暄客气或是推拒,要是谢俞去送,得跟人极限拉扯八个回合,最后还倒拿回不少。 娘俩躺在靠椅里靠打嗝消食,疾风也懒洋洋的不想动,李清和带着鸡汤先去给林金叶家送,果不其然,回来拿了空碗,可手里还有一袋子东西。 “金叶婶子塞了什么给你啊?”谢俞见难得李清和手里还能拿东西回来的,十分好奇。 “一袋橘子,说是给曜儿吃的。”李清和忍不住笑意,觉着金叶婶子虽是好意,也有些促狭的意味在里头了。 曜儿听见橘子,想吃又难过,他还没褪掉那黄呢,不能吃不能吃。 李清和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吃,过了冬日,这东西可就得等来年秋冬才有了,这么长时日,够你恢复成原来的颜色了,不怕,谁笑你叔叔帮你揍他。” 曜儿想了想,接过那橘子放一边,这会儿确实是吃不下了。 李清和进灶房盛了几碗鸡汤,赵秀莲家孩子多,盛一碗拿过去多少不好看,总归自家吃不了那么多,邻里交往计较的太多就不舒心了。 李清和这回手里还是没落空,谢俞这倒好奇了,“这又是啥啊?”。 “秀莲嫂子说是冻米糖,她娘家送来的,有不少呢,这是给我们的。” 谢俞往李清和张开的布袋里看去,新鲜的冻米糖,切得方方正正的,她捻了一块喂给曜儿,又拿了一块大些的掰成两半,跟李清和分食。 李清和没吃过冻米糖,只觉吃下去满嘴芝麻香,还有花生仁在上头。 谢俞嘴里含糊道,“我今年忘记还要做冻米糖了,这过年也可以拿来待客呢,不过咱家也没来往拜年的小辈,我们就是最小的辈分了,估计也没客人上门。” 李清和想起前几日谢大马说,以前的战友来信说要来找他俩聚聚,暗想,怕是今年的新年来拜年的不会少了。 一百一十五、说亲 寒冬腊月的,原本以为儿子今年娶妻无望的林金叶,家里突然来了位媒婆。 这媒婆自称姓谢,是打听到林金叶家有个儿子到了年纪还没成亲,正好她手头有合适的人选,特来撮合的。 “老姐姐,不瞒你说,这家姑娘啊,家里确实不大好,父亲呢,是个驼背,母亲是个哑巴,家里又还有个不到七岁的弟弟,如今姑娘到了适婚的年纪,却因着这家里条件,没人上门正经提亲,都是来介绍鳏夫或是让去做续弦填房,还有纳妾的!那姑娘性子虽柔弱,却有股韧劲,说即便是不嫁,也不这么作践自己。” 林金叶听到姑娘家里这么个条件,心下就不大愿意了,这么个娘家,有些拖累。但她面上还是和和气气,听那谢媒婆继续往下说。 “但其实我给你透个底,姑娘家父亲是个篾匠,驼背样子是不好看,可手艺真是好的没话说,他们村的篾具生意都找的他,价钱也不低哩。”谢媒婆很懂得先抑后扬,说话间还在观察林金叶的表情,见她眉眼舒展了些,就知道她这是改观了。 “再一个,她那娘是哑巴娘,可哑巴又不是傻子,耳朵还是能听的呀。而且啊,不是我吹啊,她那娘真是个干活的好手,驼背干活总是有妨碍,家里的活计大小都是哑巴一个人操持,那是真的井井有条啊。” 林金叶听她这么说,警惕心反倒上来了,“那怎么大家都不知道内情吗,上门的为什么都是不合适的人家呢?” 她没明说上门的糟烂户多,就已是很委婉了。 媒婆给她噎了一下,脸色有些许僵硬,又很快反应过来。 “还不是姑娘家心疼她爹娘,说家里弟弟还小,又是由她从小带大的,她要是嫁了人,弟弟在家不一定服管教,若是走了歪路,后悔都来不及。所以就想出嫁时把弟弟带上,在身边读书,当然,读书的花费还是她爹娘给的。” 媒婆在言语上润色再多,林金叶也没上当。 她可不是那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了,这意思不就是姑娘家爹娘要姑娘带着弟弟嫁人吗,什么姑娘心疼爹娘啊都是说辞,就是那爹娘想让嫁出去的闺女给养孩子,说了读书的花费,吃穿住行呢?还不是姑娘跟那冤大头夫家负责? 再说了,带了弟弟,还能抛下爹娘吗? 要是她爹娘说儿子会想家里人,隔三差五的来住上这么一遭,那是留还是不留?那要是住着不走了呢,赶还是不赶? 怪道续弦或是鳏夫上门,纳妾的也上赶子凑热闹,就是看这姑娘家爹娘不看重她,想着拿丰厚聘礼买一个女孩进门罢了,说不得她爹娘嫁妆都不给呢。 正经娶媳妇的,哪愿意沾这么一家。 这谢媒婆,说她有点良心,也不大多,可要说人家说假话,也不全是,半真半假的。 自然了,就算她什么也不说,吹得天花乱坠的,林金叶也要找人去打听的,绝不会等人迎进门了,才发现后头还跟着背包袱进屋的一大家子。 不管两人内心弯弯道道有多少,都是和气的,林金叶就算是心里不高兴被当傻子,也不会轻易得罪媒婆,沾亲带故的,谁知道十里八乡多少牙婆跟媒婆要好呢? 林金叶给谢媒婆倒了杯水,“老姐妹,你登我家门,想必也是知晓了我家的情况了,我这有两个儿子是没错,但家业都是靠大儿子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拼回来的,否则如今一家子还在卖苦力呢。我呢,就想给他找个他喜欢的姑娘,这姑娘家就算是吃糠咽菜的,我也认了。” 谢媒婆还要开口介绍介绍那姑娘的条件,林金叶话头又一转,“但是,看他九死一生的回来,我真的就求他余生平安了,不要什么大富大贵,能安安稳稳的成家过日子就好,你说做爹娘的,谁不为孩子着想呢?” “安安稳稳”四字被林金叶咬的极重,要是有个不省心的岳家,那什么安稳日子可都别想要了。 做媒婆的,人精多,蠢货也进不了这行当,她也是听明白了,林金叶不满意这姑娘的条件呢,就要放下茶杯告辞,林金叶拉住她的手,一角银子塞进了她手里。 那媒婆心下暗喜,面上严肃,“你这是做什么,我也不是那没谈成婚事就嫉恨的人,这个不成再换一个嘛。” “诶,说是这样说,这也是辛苦你跑一趟。我也是发愁啊,这大小子今年都二十二了,翻了年就二十三,这要在其他人家,孩子都五六岁了,我也不是说参军就耽误他了,可保家卫国回来,自己也得成家安定下来不是?” 谢媒婆半推半就的又坐下,倒像是跟林金叶相熟许多年一样,语气亲切不少,“发愁什么,成亲结的是两家之好,就得慎重的找找。我这儿合适的姑娘不多,不过还真有一个,许是与你家孩子般配。” 林金叶一听这话,比刚才激动多了,“是什么人家?” “是个丧了母的姑娘,她爹还是读书人呢,家里头就两口人,就是穷些,但孩子是真不错,论起来,我是她表姑母,也是希望她找个好人家的……” 这头媒婆在跟林金叶“谈心”,那头谢大马在谢俞院子里叹气。 李清和手里刨着木头,吹掉刨出来的碎屑,对他大冷天蹲在院子里的行为表示不理解,“你叹气不能回屋里叹?蹲院子中间,回头冻坏了我跟金叶婶子怎么交代?” 谢大马起身蹲到李清和边上,回手在曜儿手里掏了个烤好的板栗,又揉了把疾风的脑袋,边吃板栗边幽怨,“哥啊,你说说,我哪里差了,怎么就寻不到合适的女子呢?” 李清和只抬眼上下扫了他一遍,“你前儿不是还说你娘催你催的头疼吗?这就开始想姑娘了?” 谢大马盘腿坐下,“那不一样,她催了我当然不乐意。但是不代表我就不想成亲啊,我长这么大还没跟姑娘说过几句话呢。” “骗人。”曜儿敲着核桃,面无表情的吐出两个字。 李清和被他逗乐了,“曜儿,为什么说你大马叔叔骗人了?” “大马叔叔今日还跟我娘说了好几句话,昨日跟秀莲婶婶说了话,前日跟芸婶婶也说话了。”在曜儿的认知里,这都是姑娘啊,大马叔叔还说没跟姑娘讲过几句话,哼,骗子。 “哈哈哈哈哈,曜儿,你好聪明喔。”谢俞在后门处听到这话,走过来揉两下他的脸。 谢大马被噎得没话说,他总不能说曜儿说的这几个不是姑娘,只不过都是要嫁人或是嫁了人的罢了,难道就不是姑娘了吗? 一百一十六、相看 谢大马也没发愁多久,林金叶已经给他定好相看的日子了。 得知这个消息,曜儿还在谢大马边上,睁着双大眼睛看大马叔叔脸上似笑似哭的神情,也不知他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小家伙耳朵尖,听见谢大马悄悄的问他娘,“娘,你给我相看的这家,不能是什么一巴掌能打三个我的姑娘?” 有没有这么彪悍的姑娘林金叶不知道,但她能给谢大马一巴掌,让他洗洗脑子,整日里想的什么东西,不着调。 曜儿是来林金叶家住两日的,谢俞他们俩去县城进货去了,路上颠簸,天又冷,李清和跟谢俞仔细考虑后,打算把曜儿放在林金叶家住两日,他们年前再进这一趟货物,就歇下了。 从县城回来的路上,李清和见着前头有个单薄的身影在路上走着,远看像棵干枯的树,走近才发现,这是个人。 这人走的十分缓慢,像是被寒风吹得无力前行。 原本谢俞只是探头出来看看景色,让昏沉的脑子清醒一下的,谁知见路边这人歪歪扭扭两下,就径直倒下了,她赶紧让李清和拉马,放慢速度。 李清和四周看看,见四面山林开阔,并没有其他人,嘱咐谢俞拉好缰绳,有不对劲就架马,这才拿上车厢里的木棍,下车查看。 地上的人还有微弱呼吸,唇色苍白,这是个姑娘,李清和还是不敢放松警惕,寒冬腊月,又近过年,杀人夺货再逃之夭夭的事不少见,他把四面山林都查探一番,木棍把残雪搅了个稀碎,才放下心来。 也没那么好心把人抬回马车上,而是先回车上给谢俞说了说情况。 谢俞沉思了一会儿,给他拿了捆绳子,“先捆住她,这样要是有什么异动咱们也好反应。往镇上医馆去,把人救活了就是了,要是没活咱们也尽力了。” 李清和同意了她的做法,说来这姑娘也够坚韧,抬上马车还有口气,谢俞给她盖了床被褥,马车往淮河镇驶去。 到淮河镇的时候,谢俞交了保证金,又有衙役在后头跟着,才被准许架马车进镇上。 祝大夫的医馆人并不多,将近年关,大家都不愿来医馆看病,总觉得是不吉利的征兆。 把这姑娘抱下马车的是谢俞,难以预料,这姑娘瘦成一把骨头了,谢俞都抱得动。 见她眼皮微动,李清和手里的匕首都已准备好,就怕她对谢俞有什么不善的举动,全然忘记她手脚都已被捆住了。 祝大夫让把人抱到小床上,见着绳子还愣了下,李清和手上一划,绳索被切断,早已醒来的人还是没睁开眼。 “祝大夫,麻烦您看看这人,要是没什么问题,她醒了就让她离开,诊费我们照付。要是有什么病,她醒后愿意诊治就自己掏银子,不愿意您就别给她看。”李清和难得说那么一大段话,还隐隐带些刻薄。 谢俞并没注意这个姑娘下马车前就醒了,她听李清和这么一说,就要开口说话,谁知那床上的姑娘带着沙哑的哭腔睁开了眼,含情脉脉的看着李清和,“恩人……” ……谢俞的表情一言难尽。 祝大夫的表情就有些微妙了,要是没眼花,刚刚抱这人下车的是李清和的媳妇? 李清和内心麻木,他就说自己有不好的预感… 不等谢俞反应过来,李清和冲祝大夫一使眼色,“既然这姑娘醒了,那我们就先走了,家里孩子还等着呢,祝大夫,先与您道声新春安乐了。” 祝大夫挑挑眉毛,“喔,行,你们赶紧回去,我还得给病人看诊呢。” 谢俞被李清和拉起就跑,这姑娘想起身追,却忘了脚上的绳子还没解开,直接摔在了地上,还眼巴巴的看着李清和的背影,这么俊的男人,还有那一大车子货物,这么有钱的主,就要错过了! 陈英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 谢媒婆本来要把她说给谢大马,林金叶虽然不愿意,谢媒婆还是得了谢媒钱,收了钱,就得让这事有始有终,她又回转到驼背家,告诉他们谢大马已经说亲了,这事是她办的不妥当,一定再给陈英找门好亲事。 这驼背好言好语把谢媒婆送出了门,夜里就跟自己的哑巴娘子商议,“英子也这么大了,总在家里像什么样子,前头提亲的那几个她都不想嫁,全自己回绝了,闹得太不好看。昨日隔壁村的二狗子他娘跟我提了两句,说她家有个闺女,六岁,跟我们家耀祖般配,要是把英子换去给她儿子二狗,她就把闺女送来给耀祖做媳妇,还省下聘礼钱。” 陈英的娘口不能言,但其实家里的大事都是她点头,她要下地干活,力气大,在家里是用拳头说话的,驼背说给她听,也是征求她的意见。 前头那几个,是陈英不满意,才求了她,她点头了,才能回绝掉的,不然驼背的竹条就要打在陈英身上了,还能由着她挑拣一家又一家。 前头几户人家听到陈英要带弟弟出嫁,多多少少都有不乐意,哑巴不说话,但观察细致,知道他们不愿意,任由陈英把人推拒走。 可这回不一样,把陈英换出去,就能给耀祖换个童养媳回来,她点了点头,驼背得了准令,“诶,好,明日我就去跟二狗娘说咱们应了,早日把英子送过去。” 陈英在门缝里偷看到她娘点头的那一刻心都凉了,那个吊儿郎当的林二狗?不爱干净还整日不着四六,如何配得上她?就为了她弟弟,就要把她换出去? 陈英悄悄来到弟弟陈耀祖的屋子里,嫉恨的看着熟睡的男童。 不知是不是多年的嫉恨在一瞬间被激化,她拿起床上的另一个枕头,死死的捂住了熟睡男童的脸,直到人没气了,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陈家村离淮河镇十几里路,她慌忙中趁着夜色逃出家门,单薄的衣衫让她冷的没了知觉,倒在路边在路上被谢俞二人撞上。 其实在马车上她就清醒了,发现自己手脚都被捆住的时候还以为自己遇上了拐子,趁马车里的谢俞不注意,她睁眼仔细看了看车厢里有什么。 进医馆之前,惊鸿一瞥看见李清和,她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这么俊俏的贵公子,就是她命里的贵人! 幸好李清和跑的快,祝大夫嘴又严,虽然最后陈英的诊费他没赚到,但帮了李清和一把,祝大夫很是快乐。 谢俞二人到家的时候,就见谢大马在门口傻笑,见着他俩回来,谢大马迫不及待的给二人分享,“嘿嘿,哥!谢俞!我娘给我说了个顶好的媳妇!” 一百一十七、谢大马定亲 还来不及卸货的二人就在院门口听谢大马说了足足三刻钟的他娘给他说亲的姑娘。 原来谢俞二人去县城的这两日,跟林金叶交谈的谢媒婆想趁着年关再说成一门亲事,就想到了自己的表侄女,既然都跟谢大马家提起了,那不妨去探探姑娘家的口风,要是能成,也算是一桩喜庆事不是? 她那表侄女叫谢韵,就她就是一个村子的,村里姓氏众多,谢姓却不多,比不上小潭村的谢氏宗族人那么多,所以同姓的人家习惯抱团,不然容易在村里被欺负。 谢韵的父亲读书天赋一般,家底也不算殷实,家里供他过了童生试,就没再费力考下去,他在村中帮人代写些书信、对联算作生计,家中薄田几亩,就够父女二人吃穿,日子确实过的清贫。 谢媒婆到谢韵家时,她正在打扫院子,前几日连绵不绝的雪还没化掉,化雪又正是顶顶冷的时候,谢韵裹得严实,慢慢清理院中的残雪。 谢媒婆略扫了几眼,光看院子,谢韵打理的十分干净,她家屋子占地不大,鸡圈、灶房、正屋与两间卧房就已经把这块地挤得不行,柴房空不出位置搭,灶房外还摞着一堆木柴,摆放的整齐,木柴顶上搭了个草棚,勉强遮着风雨。 “韵儿啊,干活呐?” 谢韵抬起头,一双清透的眼睛望向谢媒婆,倏忽弯成月牙状,“表姑好。” 谢媒婆爽朗的声音传到正屋,谢韵的父亲谢成提着火笼走出来,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才认出来那个头脸都裹住的是谢媒婆。 “表哥,在家呢?我还说怎么就见韵儿一人在院子里干活呢,这天寒地冻的,姑娘家可得注意,可受不得凉。”她拉过谢韵的手,温热的掌心在谢韵的冰手衬托下,都像冰山。 谢韵的父亲满脸无奈,“快进来快进来,喝杯热水。我也是不让她这时候扫雪,她怕我在院子里跌着,非得先清理一条道出来,这脾气啊,犟!” 虽是抱怨,却透着疼爱,谢媒婆听得出来,握着茶杯的手松开,拉过还没坐下的谢韵。 “来,快坐下,跟表姑好好聊聊,我啊,平日里忙,这许多日不见,看着谢韵好像长大了不少啊?”谢媒婆笑眯眯的看着谢韵,谢韵不大自在,脸颊微红。 她父亲毕竟年纪在这儿,接话茬还是会的,而且,媒婆登门,还能聊什么呢? “是啊,姑娘这眼看着就要十九了,要不是我耽误着,早都成家了。她表姑啊,你这儿有没有合适的人家,也给韵儿相看相看,你放心,表哥这谢媒钱还是给的起的!” 谢韵嘴角抿起来,“爹!” 她就听不得她爹说什么耽误不耽误的话,听着难受。 “诶好好好,爹说错话了,爹就是想问问你表姑有没有合适的男娃,相看相看,总不是坏事不是?” 谢媒婆接上他的话,“对,这也不是坏事,多出去见见人,就当练练胆了,那以后也是得跟人打交道的,韵儿,你说是不是?” 谢韵红着脸不说话,谢媒婆也不绕弯子了,把谢大马家的情况一一道出,末了,看向谢韵父亲,“表哥,要是你们觉着人还可以呢,咱们就约着见见,要是光听就不乐意,那表妹我再寻摸寻摸,总得给韵儿寻一个合心意的不是?” 谢韵父亲迟疑道,“这同姓通婚,会不会不好…” “诶呦表哥,你别怪妹子说话难听,你这脑子里头的书袋啊,也该丢一丢了!”谢媒婆看着谢韵父亲拧眉头,又接着说,“咱们跟小潭村谢家是哪门子的同姓?都姓谢是没错,可细数祖上三代、六代、十八代,有分毫交集没有?远亲都说不上,更何况咱们还在说亲呢,都没到成亲那步,你呀,可也不必想的这么长远!” 谢韵给谢媒婆重把茶杯倒满,双手递给她,冲谢媒婆笑笑,谢媒婆脸色缓和许多,斜了谢韵父亲一眼,“你呀,命好,有个好闺女!” 总之,这句话的,女方这边就应下了相看了,谢媒婆是真马不停蹄,又返回小潭村来告知。 林金叶也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立刻拍板,“那就明日相看,我们去姑娘家,或是姑娘家来这儿,或是你选个地方,都行!” 最后定下去谢韵家相看,谢大马被他娘一顿收拾,只要不开口,还是有分毫富户公子的气质在的。 “然后呢?”谢俞坐在车架上嗑着瓜子,追问道。 谢大马想起见到谢韵的情景,脸还红了三分,李清和饶有趣味的看他,“你要不跟我们进铺子里讲,我怕你在门口脸红的能摊鸡蛋了。” 谢大马不。 他跟着他爹娘,与谢媒婆一同往谢韵家去,还没到谢韵家呢,透过那低矮的院墙,就见一姑娘铲雪脚滑了下,谢大马平日都不是这么好心的人,那日不知怎么了,飞奔过院墙,及时拉住了要跌倒的谢韵,然后“扑通”,摔在了地上,做了谢韵的肉垫。 院墙外的林金叶跟谢棍棒目瞪口呆,也没见谢大马漏过这一手啊,蹭的一下就飞过去了。 还是谢媒婆喊了一嗓子,“韵儿,快把大马扶起来!” 谢大马,身长五尺半,重120斤。 谢韵,约摸是他的一半多身板,抬手想把刚翻身的谢大马扶起来,结果鞋底打滑,又往下滑,两人抱了个满怀。 谢棍棒夫妻跟谢韵父亲就在这么一个尴尬的场景下对视上了,地上的两人脸红的像猴屁股,爬起来的时候都低着头,又忍不住抬头看一眼对方,结果又对视上,又脸红。 谢媒婆眼睛多尖呐,见这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乐呵的招呼两方人马坐下,接下来应该可以直接谈定亲的日子了。 “然后我就要有大马婶婶了。”曜儿在一边做了总结。 “是韵婶婶,你婶婶叫谢韵,大马婶婶不好听,以后见着她要叫韵婶婶。”谢大马纠正曜儿,谢俞默默吐了个瓜子壳在他脚边。 “行,说完了?来,卸货,你定亲的东西说不定还得从铺子里买,你小心些搬动啊。”李清和毫不客气的使唤起谢大马,心想,这家伙这速度,不会成亲还走在他跟谢俞前头? 一百一十八、避孕 谢大马定亲的日子选的好,选在腊月二十四,小年这日。 “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民间在小年前几日就开始忙忙碌碌的打扫房屋,谢俞家也不例外。 李清和的新宅子没什么好打理的,也没怎么住过,掸掸尘土,也就可以了。 谢俞家就不这么简便了,甚至路过的鸡都差点被曜儿拉去洗澡,就因为谢俞说了“辞旧迎新”,打扫干净来年会有好运气。 李清和那间卧房如今还是他在居住,谢俞把另外三个卧房都清扫干净,进他屋子里,收拾半晌,清出个塞在床沿跟墙角缝隙的木盒子。 怕这是什么李清和的隐秘东西,谢俞没有打开看,只招呼带着斗笠举着长竹竿扫灰尘的李清和过来,“喏,你的东西,都掉在床缝下了,你看看少东西没。” 李清和揭开一看,“啪”又一下给关上了,把将要转身的谢俞吓了一跳,“咋啦?” 李清和如今跟谢俞相处久了,已经不会一跟她对视就脸红或是耳朵红了,此刻耳朵却难得的红起来,眨眨眼睛看着谢俞。 谢俞眉毛一挑,看向他手上的木盒。 李清和僵住了,他把从祝大夫那里拿来的避孕药丸跟羊肠衣忘记了,还说要跟谢俞商量,结果这么久了,想都没想起来这事。 “盒子里是什么?”谢俞往李清和床上一坐,仰头问他。 “这是” “娘!叔叔!”曜儿还没走近,就在喊两人。 “诶!”谢俞应了他一声,起身往外走,路过李清和时说了一句,“晚上再说。” 李清和也意识到现在并不是个合适的谈话时机,把盒子放在衣柜最上头,也跟着往外走。 原来是几个回娘家的妇人在铺子门口,想进门买东西,但寻人不见,在院门口张望,被曜儿看见,安抚住蠢蠢欲动的疾风,把谢俞二人喊来。 待客人送走,谢俞把窗边的木板挂在杂货铺门上,锁好门窗,又回家关上了院门,好歹清静几日。 不做生意的时候,整日里无所事事,发愁没有来钱的门路。 这开了铺子,忙是忙起来了,也在赚钱,就是不得闲了,偶尔想躲个懒都不能,铺子就在屋子里,找不见店主的客人就往院子里寻,压根不看木板上的歇业告知。 谢俞深深叹气,守铺子真是个累人的活计,为了小命着想,成亲后必须去新屋住。 说起成亲,谢俞又想起李清和那只可疑的木盒子,他到底是有什么事瞒着她呢? “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忘记了,绝不是刻意要瞒你什么事。” 夜里,屏风上闪烁两个人影,烛火下坐的比寻常远了不少。 曜儿已经入睡,谢俞双手抱胸,目不斜视的进了李清和的屋子。 李清和可怜巴巴的跟在她身边,想凑近,被谢俞怼开,“你先说清楚,现在先别凑过来,这样都不好说话了。” 她推推凑到她肩膀上的脑袋,把人推远些,等着他开口。 “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李清和向后一靠,就着烛火看着谢俞,眼里的认真都要溢出来。 谢俞拉过床边的椅子坐下,“你说。” “你是真的不想生孩子,还是为了曜儿才决定不生孩子?” “这两个问题有什么不同吗?”谢俞随手拿起李清和的枕头抱在怀里,头向后靠了靠,企图寻找一个舒适的姿势来跟李清和谈心。 “没有,我只是想引入话题罢了。”李清和很诚实,在他心里这两个问题确实没什么区别。 “噗嗤。”谢俞没忍住笑出声,被李清和盯着收回笑容,“好好好,我严肃些,你可以直接说,不用弄什么铺垫,我们俩最自在的不就是有什么说什么吗?” 李清和深吸一口气,把手边的木盒拿过来,打开递给谢俞。 谢俞探头看去,“避孕丹,男子专用,对身体无实际损伤,主要作用是避孕。羊肠衣”谢俞念不下去了,昏黄烛火都掩不住她通红的脸。 她把枕头埋进,不是,把头埋进枕头。 李清和面带笑意的看着面前不肯抬头的人,“怎么不念了,我字还认不全,你给我念念这些都是什么?” 谢俞抬头,嗔了他一眼,“你上哪儿买的这些奇怪的东西?” 李清和凑近谢俞,弯腰跟她对视一眼,见她眉眼嫣红,忍不住啄了一下面前人的嘴,就见她十分迅速的捂住嘴,眼睛瞪得老大,可爱极了。 “你,你说话就说话,你还动嘴!”谢俞羞愤的控诉眼里露出笑意的李清和。 “说话不动嘴,怎么说话啊?”李清和声音放轻,凑得她极近,谢俞甚至能听见他的心跳,也跟自己一样快。 谢俞轻轻别过头,“你要跟我解释的还没说呢。”就开始不干正事。 李清和轻笑一声,转到谢俞身边的床头坐着,半侧着身子跟她说话。 “祝大夫说,夫妻之间有什么事都要商量着来,千万不要自作主张,瞒着对方做决定,这是隔阂的开始。” “谢俞,我知道你一开始就决定不要孩子,收养曜儿是意外,但不生孩子是你的底线,我也从一开始,就尊重你的决定。” “可不管什么世道,女子都比男子艰难,成亲后,女子吃避孕药物也许有作用,但我问过祝大夫,不论什么避孕药物都对女子是极伤身的,我不想你不受生育之苦,更不想你为了不生育受苦。” “这避孕药丸祝大夫研制多年,且亲身试用过,但人各有异,他不敢保证服用后就一定不会有孕,我也不敢冒这个险,所以还买了羊肠衣。” “我常年在军中,又比你大一两岁,略微比你多些阅历,所以必须思虑周全,好生护着你,才是我所愿。” 一番话下来,谢俞脸上热意已经褪去,心里却从未如此充实过,她情不自禁的转头与李清和对视,只看得到他满眼的赤诚。 她默默把头埋进李清和的胸膛,轻轻环抱着他,什么话也没说,却又好像把心里的话都悄悄说给了他听。 两人依偎着,烛火摇曳几下,这个冬日,比往年都温暖。 一百一十九、辞旧迎新祭灶神 小年除了打扫屋室,还得祭祖、祭灶,祭灶即祭送灶神升天,故而小年这日又叫祭灶节。 据林金叶说,她们家每年的祭灶就是把灶君的神像用米糊贴在锅灶旁边的墙上,一般神像都是正对灶膛的。 家里供奉有灶王像的,放神像的案桌上还会放糖、清水、料豆、秣草,糖是供奉给灶王爷的,后三样则是供奉给灶神的坐骑的。 如今她家大马的亲事定了下来,她笑脸都多些,大马挨骂也少些,干活又更麻利,家里掸尘扫屋的活计都被他一人包揽了,林金叶也落得清闲,跟谢俞闲话的时候更多。 “我家每年小年都得做汤圆与年糕,汤圆做两份,一份先供奉给祖宗,一份自家吃。年糕嘛,是个好意头,日子红红火火、蒸蒸日上,可不就是年年高嘛。” 曜儿在一边的小板凳上听得认真,在许多年后,已经成为族长的谢疾曜再回想起来,只记得他娘温柔的笑,他爹在一边磨木条的声音与金叶奶奶絮絮叨叨的讲述。 但此时的谢疾曜还是个没满四岁的小儿,还充满好奇的问他娘,“汤圆是什么?” 谢俞从火笼的竹架盖子上拿下蒸的发热的小橘子给曜儿剥好,给他解释,“汤圆啊,跟你叔叔给你做的饺子做法差不多,只不过包起来的样子不一样,是圆滚滚的,里头放的有时是磨碎的芝麻,有时是红豆,想吃什么馅的就做什么馅的。” 李清和有一回给曜儿包了顿香菇猪肉饺子,曜儿惊为天人,听他娘说跟饺子差不多做法,对这个名为“汤圆”的吃食十分期待。 两日时间倏忽过去,很快到了腊月二十四。 这日中午得去隔壁赴谢大马的定亲宴,谢大马还得去女方家下定,时间不算宽裕。 谢俞早早起来,带着穿戴一新的李清和跟曜儿,给家里长辈的牌位烧了香,跪拜一番,谢俞眉眼弯弯,“大家耐心等等哈,今日我煮汤圆给你们吃。” 线香的青烟轻晃两下,像是在回应谢俞的话。 曜儿人还小,家里的灶台比他高几寸,可他又想看汤圆怎么煮,自己挪了仓房边上的小凳子,踩在小凳子上,扒在灶台边看锅里沸腾的水。 “曜儿,你当心些,等会儿要是被溅着热水可疼了。”灶门前烧火的李清和想把他抱下来,就见曜儿默默下来,把凳子挪远到后锅边,远远看他一眼,那意思是,我离远啦,不会溅着的。 谢俞端着半盆做好的汤圆过来,笑笑,“让他看看,他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哪能真拘着了。” 家里只有芝麻,谢俞把芝麻舂成粉,做成馅料,与软糯的汤圆皮包在一起,看在曜儿眼里,就是一个个白色的圆团子。 “娘,汤圆好吃吗?” “好吃啊,就是会黏牙,是甜滋滋的味儿,你等会儿可得慢点吃,小心烫舌头。”谢俞把汤圆都下进了锅里。 曜儿看着白团子在水里打转,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咯咯的笑起来,像家里的小母鸡。 小潭村家家都在冬初酿了米酒,如今正是喝的时候,谢俞家跟风做的那几个小坛子的米酒连酒水带酒糟都早已在做菜时用完,林金叶拒绝把酒卖给谢俞,面色沉沉佯装生气,“你再给钱,我下回东西都不给你了。” 谢俞拉着她“好婶婶”“好婶婶”叫了好几声,最后空手回了家,身后跟着搬着酒缸的谢大马,林金叶干脆送了她一缸米酒,让谢俞喝完了再去拿。 所以现在谢俞家里的米酒真是十分富余,就是顿顿喝顿顿做菜都用不完,她去盛了两大碗米酒出来,分装在牌位前的小酒杯里,“爹、娘、根生叔,你们先喝杯水酒,汤圆马上就好。” 年糕在后锅蒸笼里,这不是谢俞自己做的,是在赵秀莲家买的,她做的多,谢俞又不会做,刚好匀一匀。 也不知赵秀莲是用什么吃食做的年糕,这年糕是金黄色的,谢俞揪了一小点尝尝,甜,好吃。 曜儿眼巴巴的看着他娘,谢俞给他也揪了一点,身后传来某李姓男子的轻咳声,谢俞无奈,又扯了一小块给他。 做苦树豆腐的苦树豆谢俞还存了小半篮在仓房里,这东西只要保存得当,随吃随取,谢俞昨日拿了一部分出来,去村里祠堂借着石磨磨了半盆苦树豆腐,放了一夜基本都已成形。 她切了两块下来,做了碗苦树豆腐,与汤圆、年糕一同供奉在了牌位前。 祭祖、祭灶结束,三人也得用一顿早饭,进灶房的李清和跟谢俞见着曜儿小小一个,正仰头看向灶王爷的神像,嘴里不知在说些什么。 谢俞赶紧竖起手指示意李清和噤声,只听小家伙奶声奶气的对灶王爷祈祷着,“灶王爷爷?灶王太公?嗯…太公更大,那就叫您太公,我的糖已经给您吃了,您今夜会在灶台上给我送吃的吗?丫丫说您是管吃食的呢,我能不能要一盘烤鸭?娘跟叔叔都做了菜,就我不会,我想给他们吃烤鸭,那个好好吃喔…” 后头的嘀咕谢俞没听着,李清和也听不清楚,不知曜儿还说了什么,谢俞拉着李清和轻轻但健步如飞的离开,可不能让曜儿发现。 直到拉着李清和进了后院,两人才做贼般松了一口气,又相视一眼,忍不住笑起来。 “曜儿也太可爱了。”谢俞抚抚心口,啊,曜儿还想从灶王爷那儿要一盘烤鸭给他俩吃,真是太可爱了! “要不我明日去镇上买一只烤鸭给曜儿?”李清和不忍心打破小家伙对灶王爷真的存在的幻想。 “这时节,怕是镇上那烤鸭铺子关门了,上回听说他们家离着远呢,得早早回去过年。” 那怎么办,李清和不想让曜儿失望,谢俞眼睛悠悠一转,看见了院子里抓来不足三月的鸭子。 “嘎?嘎!” 啊啊啊啊啊救鸭命啊! 一百二十、立春 腊月二十五,也是立春,正是新的节气开始的日子。 虽然新年还未过,但忙碌着去地里给抽苔的油菜施肥、松土、浇水的农人却不敢放松,鸡鸣声起,已有人影在田埂上走动。 天还蒙亮,曜儿悄悄起了床,见他娘还在熟睡,他轻轻打开房门,并没注意到谢俞眼皮微动,也没注意屏风处贴墙而立的高大身影。 曜儿见李清和的房门紧闭,在门口悄悄喊了声,“叔叔?叔叔?你起了吗?” 无人回应,他放松下来,搬着小凳把后门门栓打开,寒意涌进温暖的屋子,冻得他抖了一抖。 小家伙又把卧房门轻轻推开,不行,他得加件厚衣服,要是着了风寒,娘该着急了。 床帐后的谢俞僵住,在被窝里姿势艰难,一动不敢动。 原本贴墙藏着的李清和已经在床后蹲下了,大气都不敢出。 直到曜儿自己别别扭扭的把衣裳穿好,房门掩上出了门,两人才猛地松了一口气。 曜儿拿着后院屋子的钥匙,把门打开,往灶房走去,黑漆漆的灶房,只有外头将亮的天色透进来几束光,曜儿在灶台前仔细寻摸,看到一个盘子在正对灶王神像的灶台上,心里一喜。 他踩着板凳往上一嗅,是烤鸭!不过,好像有一点点糊味,不要紧不要紧,最重要的是灶王太公真的给了他一盘烤鸭! 他伸手小心的把烤鸭端了下来,盘底还温热,看来是灶王太公刚做好没多久的,他可真是太辛苦了! 曜儿端着盘子,小心翼翼的往桌上走,又停住,看向后锅。 娘一般都把做好的菜放在后锅温着,这个烤鸭,要是不放在后锅,会凉的?那样就不好吃了。 小家伙又费劲找到个小蒸笼,这是放在蒸笼最上层的那一层,他的力气也只能拿的起这个,嘿咻嘿咻的放好蒸笼,他双手端着烤鸭盘子,把烤鸭放进蒸笼盖好盖子,叉着腰,学着谢俞的样子气喘吁吁的念叨,“嗨呀,干活真是累呀。” 缩在灶房窗下的三个脑袋,哦不,四个脑袋被曜儿逗笑,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噗嗤”,曜儿疑惑的回头,见没有人,心里有点害怕,赶紧爬下来搬着自己的小板凳“嘚嘚嘚”的出门。 谢俞见曜儿搬板凳就反应了过来,拉着李清和往前院跑,林金叶年纪到了步伐还矫健,也跟着窜了个没影,只剩下扒着窗柩看着曜儿跑出门的谢大马傻愣愣的在那儿傻笑,畅想自己跟谢韵成亲后也有个这么可爱的孩子。 知道曜儿来到他身边,扯扯他的衣袖,“大马叔叔,你在这里干什么?” 谢大马的僵硬的转过头,往下看着曜儿,急中生智,“啊,这是哪儿啊,我的梦里怎么还有曜儿啊,啊,这可真是个好梦啊。” 他演着戏,缓缓的往外走去,还真把曜儿唬住了,跟在他后头不敢讲话。 谢俞赶紧揉两下眼睛,打开房门,装作睡眼惺忪的看向曜儿跟谢大马,脸上惊讶,“呀!曜儿,你怎么自己起来啦?你大马叔叔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叫醒我啊?” 曜儿赶紧“嘘”,轻轻的说,“大马叔叔还没睡醒呢,娘,你别把他吵醒了。” 他看着谢大马走到大门口,打开门栓走到前院,拉开院门出了门,还贴心的带上了院门,曜儿拉着谢俞的手,“娘,人睡着了还能睁着眼走路吗?还会关门?” 谢俞使劲做了几个鬼脸才止住脸上的笑意,低头跟曜儿说,“娘也是第一次知道呢,我也不知道,要不等你清和叔叔醒了曜儿问问他?” 李清和,快出来啊!轮到你上场了! 李清和拉开房门,已经穿戴整齐,看起来十分有精气神,见二人在厅堂里,还愣住,“俞儿,曜儿,你们怎么今日起的这么早?” 谢俞内心感叹,李清和演戏比她是好些,看看这小表情,这神态自若的模样,要不是大早上跟她一起蹲守了曜儿,她都能被唬过去。 曜儿见二人都醒了,拉着他俩的手,“娘,叔叔,你们跟我来。” 两人装作不明所以的跟曜儿往灶房走,冬日的阴天,光线并不是很好,灶房里还是半明半暗,李清和拿出火折子把小火把点上,霎时灶房里就亮堂起来。 谢俞指着后锅的蒸笼顶,“我昨日明明把蒸笼放回去了啊,难道是我忘记放盖儿了?” 李清和摸摸她的头,“这阵子忙,可能太过疲乏了,记性不大好,真的忘记放了。” 曜儿松开二人的手,连连摆手,“不是的不是的,不是娘忘记放了,这是我给你们两个人准备的惊喜。” “惊喜?”谢俞面带疑虑,李清和也疑惑的看着曜儿。 林金叶跟谢大马在窗边偷偷看着,林金叶心想,还是谢俞会玩,要是她年轻时候也这么唬谢大马一把,那得多有意思啊。 谢大马并不知道他娘在遗憾儿时没能多骗骗他,他津津有味的看曜儿给他娘跟叔叔惊喜呢。 曜儿郑重的点点头,“我昨日偷偷跟灶王太公许了愿,想给娘跟叔叔要一盘烤鸭,丫丫说求吃的要心诚,所以我把自己的糖供奉给灶王太公了,今日太公真的给了我一盘烤鸭喔!” 谢俞睁大眼睛,又掐了一把面上没什么表情李清和,李清和也来了个惊讶的表情,顺着曜儿的话问,“真的有烤鸭?” 曜儿点头,又确认一句,“是真的有!” 他带着二人揭开蒸笼,里头是一盘已经片好的烤鸭,不过有几片似是发黑的,应当是烤焦了,曜儿煞有其事的解释道,“可能是灶王太公端出来的时候沾上灶膛里的灰了,所以烤鸭变黑了。” 谢俞捧哏道,“喔,原来是这样啊。” 三人围蹲在小板凳前,你一片我一片的吃完了这盘不算好吃的烤鸭,最后谢俞收了个尾,给了曜儿一个大大的拥抱,“这真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啦,谢谢曜儿。” 李清和也抱了抱他,小家伙脸有一点点红,一人亲了一口。 多年以后再回想起来,谢疾曜总会跟自己的小孙女说,“那是我过的最快乐的一个立春日。” 一百二十一、买年货 杂货铺在腊月廿六正式歇业,要到正月初五才开门,谢俞也想在家好好休息一番。 自宫中回来,从秋到冬,谢俞都在找事情干,努力适应回乡后的生活,认真处理与邻里和族人的关系,到了年关,被村中氛围感染,她才有了“我心安处是吾乡”的实感。 毕竟在异乡从孩童长成大人,谢俞的骨子里还残留北地的年岁刻下的痕迹,那些在冬日剪纸、夏日采荷的日子,让她在午夜梦回还有了荒谬的思念。 这话说给李清和听,他还沉默了一瞬,目光悠远的看向院墙外的天空。 “我也会偶尔梦见边疆的景象,不过不是什么令人喜悦的场景,只有空寂的战场,盘旋着分食尸体的猛禽,和血迹斑斑的武器。” 谢俞把手塞进他的手掌心,无声安慰他,似是在懊恼自己不该提起这样的话题。 李清和握紧她的手,冲她绽出一丝笑容,“可每次梦中惊醒,我埋头在被子里的时候,闻到被褥上日光晒过的味道,听着你起床开门的声音,还有鸟雀轻啄窗框的声音,就不再恐惧了。” 谢俞轻笑,“你知道我每次做了噩梦,是怎么回归现实的吗?” 李清和偏头,等她解释。 谢俞自己忍不住发笑,扬起下巴虚点自己剥着瓜子惬意喝茶的曜儿,“每次噩梦醒来,身边突然有个三岁多的儿子,还像个小冰块往你怀里钻,别说恐惧了,什么坏心思都没有了,只有难以置信。” “难以置信?” “对啊,梦里我还是十几岁的少女啊!一觉醒来成了娘了,脑子还没转过来呢。”谢俞耸耸肩膀,表示这真的很难以置信。 李清和笑点很神奇的跟谢俞同频,给她提议,“你要不把曜儿借我几日,我也试试他驱噩梦的效果是不是真有你说的这么好。” 谢俞手抽出来,手心向上摊手道,“那可得给钱的,曜儿驱厄,我获利。” 曜儿看看李清和,摇头,“叔叔的床架子没有帷帐,好冷的。” 谢俞轻摆手,“你叔叔就是个火炉,不用帷帐挡风都暖和。” 李清和无奈的看眼这不着调的娘,轻斥她一句,“孩子面前,说什么呢?” 谢俞吐舌做鬼脸,身上满是宫里没有的俏皮,“说定啦,我把曜儿借给你,记得把租赁银子准备好,我们曜儿可是老谢家驱厄年纪最小的咧,可厉害了。” 李清和笑着配合她,“呀,这么厉害啊,那我可得多借几日,把梦里的坏人都驱走。” 曜儿在一旁笑的捂着肚子,还握握拳头,“叔叔,交给我,我都给你赶跑!” 腊月廿七,三人驱着马车去镇上采买年货,除夕要吃用的食材都得新鲜着买。 如今日头短,天气也凉,菜同鲜食放个三四日也还好,三十除夕,廿七买了存放好,也省去后头还去集市的功夫。 马车还载了赵秀莲与林金叶,以及蹭车的谢大马。 前头两人也是跟谢俞一样,上镇上集市买新鲜蔬食,谢大马是要去给他未过门的娘子买些首饰钗环。 “我反正教他啦,对娘子呢,得舍得,抠抠搜搜这舍不得吃那舍不得买的,也过不好日子,这时候不加深感情,还待何时?”林金叶靠在车厢里头给谢俞讲,声音大的外头二人听的清楚,曜儿还跟着点点头。 赵秀莲点点他鼻头,“曜儿能听懂你金叶奶奶说的什么吗,还跟着点头应和?” 曜儿摸摸鼻子,“嗯!金叶奶奶是说大马叔叔不能小气,不然新婶婶就不要他了。” “噗嗤!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谢俞捧腹大笑,是真的一丝礼仪都顾不得了。 林金叶跟赵秀莲也乐不可支,这孩子太可乐了,偏偏说的真是对的,林金叶可不就这意思吗。 谢大马在车帘边皱着眉头,看向李清和,“哥,你这啥命啊,曜儿也太聪明了。” 李清和专心驾车,淡淡回他,“软饭命,年轻靠娘子,老了靠儿子。” 谢大马一噎,这哪是软饭命啊,简直是老天爷亲儿子啊。 一路热闹着到了镇上,集市上更加热闹,衙役也更多,都是来维护镇上治安的,就怕有拐子趁乱拐孩子,也怕有人闹事。 不过要说闹事,平日里也许多多少少会有一些,这些日子倒是少了许多。 冲突变少的缘由无非是四个字,“大过年的”。 大家都想好生过年,也不想灰头土脸、鼻青脸肿的回家,那不光是在外头挨揍,回家了也得被爹娘、娘子撵出去,大过年的讨打?真是不吉利! 冬日的鱼最抢手,河里虽不上冻,可冰冷的河水,也没谁敢下水捞鱼,真冻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故而鱼价在此时也是疯涨,谢俞他们到时,鱼摊上的鱼已是翻三番的价钱了。 不过过节过年,再贵的东西都有人买,更别说是有“年年有余”寓意的鱼了,卖的飞快。 谢俞挤不进人群,还是李清和跟谢大马使了使劲,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分别了,就往乌泱泱的人群里塞,出来时,衣衫皱巴巴,脸上是笑哈哈,一人手里两条鱼! 谢俞家一条,林金叶、赵秀莲家一条,再有就是谢大马给他未来老丈人家抢的了。 林金叶直呼谢大马开了窍,终于知道讨好未来老丈人对将来过日子的好处了。 豆腐、猪肉、果子、红纸… 到马车边上时,人人都抱着一大堆东西,曜儿手里都抱着个大灯笼。 回村路上疾驰跑的不快,今日车上人多,东西也不少,它也省着力拉车,不能撒欢了。 马车经过谢铁牛的牛车,虽走的不快,却也带了一阵冷风。 谢铁牛神色如常,他的性子就跟这头陪他多年的牛一样,牛有草吃,牛棚干净,就什么都看开,他也一样,牛车还能拉客,牛还陪着他,有点小钱够温饱,他也满足了。 车上的谢婷跟李如娘自然是神色各异,不过都不是什么好脸色罢了,但远去的车马并不在乎侧身而过的阴暗目光,仍旧奔向家的方向。 众人在缓慢的颠簸中到了家,各自卸货。 林金叶与赵秀莲约摸是出门前就商量好了,把准备好的车钱塞给曜儿,就飞快回家,院门还关上,生怕谢俞反应过来把钱塞回来。 谢俞哭笑不得的看着曜儿手里的铜板,给他找了根绳子,“曜儿,你拿着,存着攒够了就给疾驰、海金沙买草料吃。” “咴?咴!”疾驰高兴了,想给曜儿一个爱的蹭蹭,被李清和无情拉走。 一百二十二、做爆竹、写对联 腊月廿九,谢俞仔细检查家里的角落,还有昨日的食材,力求家里的角落没有脏污,买回来的食材没有坏掉。 天气仿佛要赶在正月前完成什么任务,突然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带来最后一场严寒。 雨水变成雪粒的时候,李清和正在用柴刀斩竹条。 曜儿好奇极了,看着长长的竹竿被砍成一小节一小节的竹筒,“叔叔,你要做水杯吗?”他记得家里的竹杯都是这个样子的。 谢俞拉他站远些,怕有细小的竹刺或是尘土溅进他眼睛。 “你叔叔在做爆竹呢。”谢俞还不忘给曜儿解释。 “爆竹?”曜儿看着他娘,他正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又什么都好奇的年纪,总是不问个明白就不罢休。 “是啊,相传啊,每年过年都会有年兽下山,带来厄运,烧了爆竹,声响就能吓退年兽。爆竹呢,就是把竹筒穿在一起,穿在长棍上,丢到木盆里烤,会有噼里啪啦的声音爆出来,故而叫爆竹。” 曜儿得到答案,更仔细的看李清和给细小的竹筒穿孔绑绳,直到绑成一长串。 有点像扇子,曜儿在心里默默形容。 李清和一连做了六个,也消耗掉了好几根细竹竿。 谢俞此时已经进书房准备写对联了。 集市里卖的红纸并不是裁剪好的,也没法给人裁剪。 有人买红纸是要剪窗花,有人买红纸是为了写对联,却也有需要红纸写字贴在礼包或是食盒上的,需要的大小纸张不一,卖起来也太繁琐,所以都是一卷一卷的卖,一卷也不多,纸多贵呢,也买不了那么些。 谢俞只要了一卷,回来拿着竹刀裁剪。家里房门上的福字,院门、正屋前后门、后院前后门,光对联就得六幅,更别说还有过年打算送礼的糕点等油纸包,这卷红纸可得仔细着用。 “一门福气随心至,千里春风顺意来。”横批是“瑞气盈门”,这是院门处的对联,谢俞把它们搭在木架上晾干,挥笔又准备下一幅。 大门的寓意更浅薄些,求的就是平安,“门迎晓日财源广,户纳春风吉庆多。”横批“四季平安” 这几幅对联都是谢俞在黄历后头翻到的,还真别说,都挺应景,就是字也不少,全部写完,谢俞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李清和已经在绑装火盆的木架,打算把烧爆竹的火盆架起来,这样爆竹还能挪进屋檐下烧着,也安全些。 “今夜怕是又有场大雪了。”李清和看看外头的天色,雪粒已经成了雪花,飘散下来,真是有那种鹅毛般落雪的感觉。 谢俞手揣进袖子,招呼他进屋,“太冷了,别傻站在外头,身子再好也不能这么吹风。” 李清和乖乖进屋,还被在一边烤着火笼的曜儿递了个红薯,是他刚从灶膛里扒出来的,看起来黢黑,李清和扒开,里头已经熟透了。 三人分食完,手上跟脸颊都抹上不少黑灰,像是山里那个灰坑刚出来的一家子野人。 曜儿最先发笑,指着他娘跟李叔叔的脸,结果谢俞给他抹了一鼻子灰,他的脸也脏了。 一家子在门前打闹,雪花还在纷纷扬扬。 腊月三十,是隆庆十七年的最后一日,谢俞几人难得赖床。 三人起床时,透过窗纸往外看去,天光大亮。 谢俞还以为是太阳出来了,打开窗户一瞧,嘿,雪还在下呢! 洁白的雪在地上铺了鞋底厚的一层,后院的枣树枝丫上也挂着不少,颤颤巍巍的枝条在风中摆动。 北风还在刮,谢俞赶紧把窗户关上,今日得裹得厚厚的过除夕啦! 大日子的例行惯例,还是先祭祀,烧香、祭祖、供奉,最后是谢俞一贯的念叨结尾。 “各位祖宗,爷爷、奶奶,爹娘,根生叔,今夜是除夕啦,今日的年夜饭我们买了许多菜,稍后给你们奉上哈,马上就是新的一年了,你们要是能投胎的就去,大年初一托生的孩子可享福呢,我们都挺好的。” 另一边,李清和也给他奶奶烧香供奉中,,却沉默的看着牌位,什么也没说,只静静的陪了她一会儿。 不管离去的有多少人,面对生活的总是现实的人。 两人都不是多伤感沉溺的人,祭拜过后,略吃过早饭,就开始忙活了。 天寒地冻的,李清和先去了新宅给疾驰与海金沙检查了身体,马厩加固过,四周都垂挂上干草做的草甸,马厩还算暖和。 就是水槽的水经过一夜结了冰,李清和来的时候,疾驰正幽怨的盯着水槽,仿佛大眼睛能把水盯化了。 李清和给它们化了水,下好草料,还聊了几句,才回谢俞那儿。 谢俞给曜儿穿上厚厚的衣衫,就开始备菜。 这天气,也不敢用冷水清洗蔬菜、鱼肉,井水兑着热水,带着些暖意,年夜饭的食材一份份备好被装在细密的浅竹篮里。 曜儿给疾风套上他娘做好的小衣裳,上头还绣上疾风的名字跟一个“福”字,看着格外有喜感。 李清和进来时见着盛装的小狗扑过来还反应了会儿,才认出来这是疾风。 今夜的年夜饭是李清和跟谢俞一人做一半菜,也算合力完成两人在一起后的第一顿年夜饭,是个好意头。 因着要准备年夜饭,中午饭三人并没有怎么做,前一日蒸好的糯米饭配着几个小菜,就是腊月三十的中饭了。 不过谢俞罕见的陪着家里供奉的牌位喝了两杯温好的水酒,热过的米酒并没有刚从酒缸里舀出来的那么醉人,不过谢俞还是浅眠了一会儿。 她从温暖的被窝里再次醒来的时候,小潭村各家的烟囱已是烟雾缭绕,即便大雪中也能看见飘散的烟云。 谢俞伸伸懒腰,该起来做年夜饭啦!今夜还得守岁呢。 一百二十三、年夜饭 年夜饭家人虽少,菜色却不能敷衍。 那条李清和抢的鱼,自然是红烧才更有风味。 辣椒、蒜末、姜片、酒糟,烧滚的油里炒香这些配料,直到香气要从锅里逃脱出来,谢俞把锅铲向上一推,已经吸饱油的配料被推到锅边,洗净的鱼下锅开始煎,谢俞在煎鱼之前还洒了一小点汤,这东西金贵,放太多了她也舍不得。 做红烧鱼不能一味往灶膛里塞柴,火太大反而把握不好红烧的尺度,李清和折着小木条往里放,灶膛里只有一根粗木柴在燃烧,小木条辅作燃料,保持灶膛温度不变。 如今已经申时,有动作快的人家已经连爆竹都点起来了,远处传来淅淅沥沥的噼里啪啦声。 也有分家后要回老宅吃团圆饭的,自家也得做一顿,先吃几口,再去团聚。 灶房里烧起了火把,屋内亮堂起来,红烧鱼出锅,摆放在长条的盘子里,这盘子形似鱼身,是谢俞为了过年特地购置的一套餐具中的一件。 谢俞还在杂货铺里进了几套,卖的极快。 新年新年,家里富裕些的人家在新年总会淘换下旧物,买新物来迎接新的一年。 红烧鱼过后,是红烧黄豆猪蹄。 猪蹄是谢俞在赵屠夫手里买的,要不是托赵秀莲的关系,还不一定能抢到呢。 村里人家太多,养猪的却极少,今年的年猪谢俞连猪毛都没瞧见,就已经被村里其他人家分购完了,等谢俞得到消息让李清和赶过去,连猪血都没有了,地上干干净净,毕竟细论起来,猪血也算一道荤食不是?在稍微贫苦些的人家里也勉强够得上一盘子年夜菜了。 谢俞把猪蹄清洗后先焯了水,焯完水后又把沥干水分的猪蹄放进陶罐,清水炖煮,得先煮的软烂才能捞起来红烧。 黄豆是昨日夜里就开始泡水的,到如今已经软化不少,谢俞把黄豆捞出来沥水放干。 此时锅已经空下来,李清和不用烧火,正在包饺子。 说好了今夜的团圆饭一人做一份,这南北吃食也是一人备了一份,谢俞还要包份汤圆,都下锅,用谢俞的话来说,“饺子是团圆,汤圆也是团圆,吃两份,就是阖家团圆,多吉利呀。” 李清和对此言论不发表看法,只默默系上围布,和面剁馅,连谢俞那份的红豆馅和芝麻馅也准备好了。 曜儿坐在“坐火笼”上,两只脚悬着,翻看一本画本,还时不时低头看看火笼里头的烤鸡蛋需不需要翻个面,看着忙的不得了。 饺子、汤圆做好分盘的时候,谢俞揭开陶罐盖子,筷子戳了戳炖煮了小半个时辰的猪蹄,差不多了。 她拿着长竹筛,把猪蹄捞出来,汤水顺着长竹筛的空隙漏下去,也算把水沥干了。 “汤汁不用倒掉。”谢俞正要端着猪蹄进灶房,就见李清和要拿起陶罐往后门走。 “嗯?”李清和虽然疑惑,但脚却不再动。 “等会儿做猪蹄时,还得用这汤汁焖煮一番,剩下的汤汁就放些盐,放凉,如今天冷,过个一夜就差不多冻起来了,也好吃呢。” 李清和虚心请教,“鱼也能这么做?” 谢俞扬起个笑脸,“对啊,都好吃的,冬日吃猪肉冻跟鱼冻才最有滋味呢!” 李清和点点头,他记下了,回头看看河里能不能弄到鱼,给俞儿做鱼冻吃。 先不论鱼冻,谢俞要开始做红烧黄豆猪蹄了。 红烧菜的做法实际上都差不多,要说有什么区别,也不过就是酱料适量罢了,每个菜适用的酱料各不相同,各人口味也有差别,怎么做到调和平衡,就是掌厨人说了算了。 红烧猪蹄出锅后,锅还得再刷洗一遍,做菜时闻着是香,锅里脏也是真脏。 刷锅和倒潲水都是李清和的活,他顺手就把谢俞手里的锅铲接过去刷洗,坚决不让她脏一下手。 锅刷洗干净时,曜儿从坐火笼上下来,要去桌上拿水喝,小家伙刚走到桌边没多久,正要扒着长凳往上爬呢,后头“砰”的一声,给三人都吓得不轻,曜儿更是直接摔了下来。 谢俞顾不上看是什么炸了,赶紧去把曜儿抱起来,所幸孩子没有摔伤,只是沾了些灰。 李清和此时已经找到发出声音的罪魁祸首是什么了,还没说话呢,曜儿嘴巴瘪了瘪,想哭,又憋了回去,不行,他听秀莲婶婶说,过年不能哭。 谢俞哭笑不得的看着那碎了一地的鸡蛋,是火笼里烤着的鸡蛋炸开了,鸡蛋壳伴着草木灰飞溅的满地都是。 她安抚的轻抱着曜儿,“没事没事,碎碎平安碎碎平安,只是一个鸡蛋烤太久了,就爆开了,曜儿不怕啊。” 曜儿这会眼泪倒是掉了下来,哽咽着说,“娘,鸡蛋,浪费了。” “诶呦,没事的啊,一个鸡蛋而已,没伤着才最重要,曜儿不哭啊,没浪费没浪费,娘小时候炸过好多鸡蛋呢!”她接过李清和打湿的热布巾,给曜儿擦脸,把他那止不住的眼泪揩掉,对曜儿说道。 “好多?那爷爷没打娘吗?”曜儿眨巴眼睛,他看村里有孩子鸡蛋掉在地上碎了,被他奶奶追着打呢。 “没啊,鸡蛋碎了,你爷爷又给我拿了一个。鸡蛋嘛,就是易碎的,我也不是故意的,是火的错。”谢俞理直气壮。 李清和听她一本正经的跟孩子说“是火的错”,掩掩唇边笑意,又蹲下把曜儿抱起来,“走,叔叔带你去鸡笼里看看还有没有鸡蛋,再拿两个回来。” 曜儿乖乖搂着李清和的脖子,两人往前院走,谢俞没跟去,她还得蒸年糕呢。 成功从鸡屁股底下拿来两个鸡蛋的曜儿心满意足,也不烤鸡蛋了,把鸡蛋小心的放进橱柜下的竹篮里,又存了两个鸡蛋! 一百二十四、除夕 两道红烧菜过后,该李大厨施展身手了,家里的猪肉还没派上用场,他今日要做猪肉白菜炖粉条。 白菜还是邻居家的,他跟谢俞是空有地没种多少菜,只能在邻居家薅,当然,主要是在谢大马家薅。 五花肉切片已经装在盘中,红薯粉早已在木盆里泡好,接下来就是下锅做菜了。 配合谢俞的口味,配料里切了细碎的新鲜辣椒,蒜瓣跟姜片总是必不可少的配料。 谢俞正在往灶膛里添柴,架上木柴,火烧的十分旺,曜儿坐在一边盯着灶膛跳动的火焰,小手蠢蠢欲动。 谢俞严肃的看他,“不能玩火喔,会尿床的,大冷天的,要是被褥被尿湿了,娘跟你叔叔可洗不动那么一大床被子呀。” 曜儿默默转了个身,脑袋窝进谢俞怀里,不看了,绝对不能尿床,会被笑话的! 趁着火势,李清和把五花肉下锅煸炒,酱料下锅,再就是切好的白菜,锅里的食材都翻炒半熟,沥了半天水的粉条终于下锅。 炖粉条,重点在炖,锅中加水到一定多,锅盖盖上,美味就交给火了。 猪肉炖粉条足有两海碗,毫不夸张的说,谢俞是拿盆装起来的。 猪肉炖粉条出锅后,就是猪肚炒蒜叶,这是曜儿难得吃的下的一个内脏菜,其他的他总说能闻到怪味。 猪肚自然是新鲜的,新鲜的就意味着要自己处理,屠夫也没有那个空闲给客人清理干净。 所以这道菜仍旧由李清和掌厨,毕竟前头料理的活计也是他的,就不用再中途换人了。 清理猪肚的方法有好几种,李清和选择用清水把猪肚煮一遍,再用匕首刮干净要去掉的脏污,又里外里的翻洗几遍,直到没有味道且干净,才开始切猪肚。 猪肚切成短条状,也有满满两盘,一盘谢俞放了起来,可以留着过几天吃,剩下的这盘就成为年夜饭之一啦。 年夜饭还是得有个汤,但熬什么汤谢俞总拿不定主意,李清和想起杂货铺里有个铜锅,这不是谢俞买的,是李清和木箱笼里翻出来的。 “估计是哪个兄弟塞给我的,营里天南海北的人都有,总有人想家,家也回不去,只能想尽办法找些家乡能吃着的东西进来,聊作慰藉。”他如此解释道。 至于为什么东西还在他这里,谢俞没问,李清和也没说,其实也不必明说,遗忘是好事,比死亡的结果总是好太多。 杂货铺里的干货之一有个咸板鸭,做的齁咸,却常有人买,因为只要剁一小块,清水炖煮,就有咸味,且能放很久都不会坏。 这咸板鸭价钱不便宜,但细算下来比买盐便宜些,还能尝些肉味,所以在小潭村还挺受欢迎。 李清和把咸板鸭斩了半只,也不过巴掌大小,分解成小块,放在铜锅里。 香菇是浸泡过的,切成片也一齐丢了进去,还有切成薄片的萝卜跟泡发的腐竹。 曜儿拿着谢俞那把蒲扇,轻轻的扇着铜锅里的木炭,火星隐隐浮现,谢俞手掌感受了下,烧起来了,慢慢炖。 最后一个菜,是干笋条炒肉。 平江府山多,竹林也多,春笋、冬笋产出极高,新鲜的笋价高,干笋条也不算便宜,可年夜饭上没有笋条却万万不行。 大多人家会自己挖笋,做好保存,以待年节。 谢俞头一年过年,只能花钱买。 菜都做完,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细数下来,今日的菜色还算丰富,红烧鱼、红烧黄豆猪蹄、猪肉炖粉条、猪肚炒蒜叶、干笋条炒肉,再加上一盘饺子一碗汤圆一碟年糕,还有一个铜锅做汤,满满当当一大桌子,竟也有十个碗碟了。 “嘿!正好十全十美!完美!”谢俞高兴的摆放碗筷。 家里还有孩子,加上明日是大年初一,今夜还要守岁,谢俞就没有把米酒端上桌,一家人都是喝的小米茶。 爆竹被李清和架在了一个木架子上,火盆里炭火正旺,爆竹噼里啪啦响的欢畅,并不吵,反而有种应景的意味。 谢俞跟着站他边上,手里拿着两杯米酒,递给了李清和一杯。 她把米酒倒在大门前,那儿有个火盆,烧着纸钱线香,嘴里喃喃道,“爷奶、爹娘、根生叔,新年好啊,今夜除夕,大伙儿吃好喝好啊,桌上的菜都热乎呢。” 李清和也学着她的样,轻轻把米酒倒在地上,门槛边留下一道湿痕,“奶奶,除夕了,你应该认识这儿?来吃年夜饭了,今夜我做了几道菜呢,你还没尝过我手艺?” 曜儿左右看看,两只常揣在袖口里的手两边摊开,“娘,叔叔,我没有酒杯吗?” 谢俞拍拍他的手心,“你的那份我俩给你倒了,你呀,喝茶就行。” 三人回到饭桌前,今夜的烛火燃得多,屋里也明亮的不得了。 谢俞落座举杯,“来,咱们一家人以茶代酒,先干一杯,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李清和杯口下移,轻轻在两人的杯子上碰了一下。 曜儿美滋滋的被碰杯,“新年快乐!!” 今年冬天,他不用再缩在墙角或是破庙苟活了,他也不大能记起来去年前年的苦难了,快乐的事情太多,这个家庭太温暖,曜儿渐渐要忘却那些阴暗的、短暂的过往了。 “来来来,新年要说祝福的哈,我先,祝曜儿新的一年,长高长壮实,平安健康!祝清和公子,赚好多好多的钱,平安健康啊!” 李清和挑挑眉毛,似笑非笑的看着谢俞,等她豪迈的干了手里的茶水,启唇,“祝谢俞姑娘新的一年,财源广进,身体健康,万事顺意。” 他先抿了半口茶水,才转头给眼巴巴看着他的曜儿祝福,“祝谢疾曜小公子,学业进步,开心快乐,健康平安。” 谢俞端起又倒满的茶水,却用力过猛,茶水不慎滴落到菜碗里,她赶紧端到嘴边浅酌一口,幸好幸好,没有全部泼在菜里,那可就破坏她特地选的“十全十美菜色”了。 吃着热菜,喝着热茶,李清和还用那不冷不热的语气讲着笑话,逗得谢俞跟曜儿捧腹大笑,笑声跟外头飘落的雪花一起,落在新年悄悄走近的脚步上。 一百二十五、真有福气呀 昭隆十八年正月初一,大雪封门。 晨起,谢俞推窗,簌簌的雪花从窗柩落下,外头雪已经停了,却还有北风呼啸,她又赶紧把窗关上。 立春时节,早晚还是寒冷,小潭村的村民手上都不离火笼,绝大多数闭门不出。 时下正月初一主要是至亲之人互相拜年,初二是去娘家与舅舅家,也没有固定的,一村一户的,时日也有差别。 谢俞他们只要在初三或是初六去族中长辈家拜年就可,并没有其他外出安排了。 今日是新年第一日,自然要穿新衣,谢俞给曜儿跟李清和一人做了一身衣裳,用的暗红色的布料衬上黑色布料,两人的衣裳做的一模一样。 “这样走出去,路人就能一眼认出你们俩是一家人了。”谢俞抚手赞叹。 李清和看眼还随意披着小毯的谢俞,“你的新衣裳呢?” 谢俞摆摆手,“我还没换呢,前院后院的雪都挺大的,我等会儿打算扫雪,穿新衣裳会弄脏,不如先把活干了。” 李清和拿过一边的长罩衣,穿在身上,大门后头的笤帚被他长臂一捞,“去换衣裳,雪我来扫。” 曜儿屁颠屁颠的想跟着一起去,被李清和拦在门里头,“曜儿乖乖的,莫跟上来,等我把路清出来了,再出来玩。” 小家伙停下脚步,蹲在门槛里头看李清和扫雪,一把竹笤帚,被他使出了长剑的架势,唬的曜儿目不转睛。 谢俞穿戴一新出房门时,李清和已经把前院清出一条路了,正在扫后院的雪。 这雪估摸着只下了半夜,并不厚实,大人走在上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怕小儿打滑,还是得清开才好稳当走路。 前院后院这么一忙活,李清和身上也热乎许多,进屋把竹笤帚放下,他伸手握了握谢俞跟曜儿的手,都凉飕飕的,不禁斜了两人一眼,“好好儿的坐在屋里烤火不是挺好?非得都蹲门边看扫雪,手凉成这样,要是生了冻疮可就麻烦了。” 谢俞反手捏紧他的手,笑嘻嘻的不放下,“没事儿,你暖和嘛,我俩手一向如此,不烤火根本捂不热。” 曜儿更甚,小手往李清和袖子里钻,“叔叔好暖和,曜儿也要练功夫,这样手也会暖和,也能给娘取暖。” 谢俞失笑,“那用不着你,你叔叔一人尽够了。” 曜儿瘪瘪嘴,“那我给谁取暖呀?疾风?” 李清和拉他们俩往火盆边上坐下,“疾风比你还暖和呢。” 谢俞与李清和相视一眼,嗨呀,还是等小家伙长大了,就知道他想给谁取暖了。 天气冷,不好出门,三人就窝在家里烤火、吃零嘴、看话本。 自然,看话本这项,是谢俞看,谢俞讲,李清和跟曜儿听,讲的都是些风土人情小故事,亦或是志怪故事。 曜儿不怕这个,小儿天真,听到“书生赶考夜宿破庙,偶遇妖鬼被掏心肝”,还老成的评价了一句,“他应该选个有门窗的屋子,这样妖鬼就进不来了。” 谢俞没过多解释,故事嘛,小儿有小儿的看法,大人有大人的见解,等曜儿长大些,说不定又有其他评价了呢。 李清和每个故事都听得津津有味,谢俞讲累了,他还意犹未尽,殷勤的给她倒水捏肩,想听下一个。 谢俞回了他一个白眼,“你字学到哪儿了?跟莲花一块学的,莲花都能写二十个大字了,你还不抓紧,可就要落后了。” 李清和一滞,脸上的表情倒是难得丰富,苦着脸给谢俞求饶,“我歇两日,今日还是初一呢,等初三我再开始练。你放心,我一定赶上莲花的进度,我如今连曜儿的名字都会写了!” 谁读书谁知道,李清和是真觉得写字不易,认字也不易,他识字是为了给谢俞减轻些压力,杂货铺的账本与莲花、曜儿的课业都是她在管,有时见她盯着纸张看个半晌,起身时总念叨手酸腰酸的,他实在是看着心疼。 他苦恼自己帮不上忙,主动提议跟着莲花一起上课,学些常用的字,说不得有朝一日也能给谢俞看看账本呢。 谁知直接败在第一步,学自己的名字怎么认就花了三日,从动笔到学握笔,反向学习了三日,一日一日的过去,好不容易歪歪扭扭的学会了自己的名字,莲花都快念完三字经了。 如今更是推诿躲懒,宁愿给谢俞再砌两个灶,也暂时不想伸手写两个字。 谢俞并未强求于他,这男人什么苦力活都干的漂亮,但一到写字就抓瞎,那一支笔在他手里就跟泥鳅似的,怎么也抓不稳,唉,慢慢来。 三人就这么搁家里躺着,每日吃了玩,玩累睡,睡醒又吃,吃吃喝喝的颓靡日子过到正月初三,三人顶着呼啸的冷风往邻居家、族长家、村长家拜了年,又赶紧往家赶。 一齐瘫在铺上厚褥子的靠椅上,才沉沉的舒了一口气,出门真累啊。 躺了半刻钟,谢俞突然问道,“刚刚族长说我吃胖了,我真的胖了?” 李清和转头看看她,又坐直身子仔细看看谢俞的脸,“没有,你太瘦了,还得多吃些。” 曜儿有样学样,小小的脑袋晃来晃去,左右打量谢俞,“没有,娘,你太瘦了,要多吃点肉!” 谢俞安稳的躺回靠椅上,行,可以安心睡觉了。 日子悠悠转到正月初七,这日是人日节,王芸带着她闺女小贰来给谢俞送花胜,乍见谢俞第一眼,还愣了愣,片刻回神赞叹道,“谢俞,你这补的什么吃食,脸色也太好了,珠圆玉润的,真有福气啊。” 谢俞:! 一旁晾衣服的李清和:? 抱着疾风跟小贰一起玩的曜儿扬着圆润不少的脸:啊?胖了吗? 一百二十六、正月 过了人日节,远归又回乡过年的游子才能再远走回乡。 而在这一日,人们不出远门,不走亲访友,都齐齐在家团聚。 人日节有样吃食必不可少,就是“拉魂面”。拉魂面又叫长面,一般是在人日节的下午吃的。 时下人们常认为,过年时,大家走亲访友东走西串,心都走野了,要吃碗拉魂面,把心收回来。 过了人日,就要准备春耕了,该做活的做活,该做生意的做生意,可不能再歇着了。 人日节得吃七宝羹,就是七种新鲜的节令蔬食与米粉一起做成羹食用,但谢俞家那空空如也的菜地里,鸟雀都不稀得去啄食,是属实凑不齐这么多新鲜食材了。 吃了七八日大鱼大肉的谢俞一家三口,被林金叶友好赠送了一大陶罐七宝羹,随之送来的还有花胜与人胜。 戴人胜是人日节的习俗之一,女子用彩纸、丝帛、软金银等材料制作成小人的形状,将其佩戴在头上或是贴于屏风等处,做祈福、安康之用。 花胜与之相似,只不过做出的样式为花朵,主要用来与亲友相互馈赠。 吃七宝羹时,谢俞手里还攥着一枚小手镜,时不时照两下,偶尔还幽幽叹一口气,嘴上倒是没停,吃的欢畅。 李清和热心提议,“要不你随我每日出门走两圈?” 谢俞不依,“我觉着我只是圆润了些,如今杂货铺子开了门,家里的地又得种粮食,几通忙活下来,应该是会消瘦些的。” 曜儿扒在她边上,也往手镜上凑,只见着自己的半张脸,还挺高兴,“娘,是不是我长胖了,就会变高变壮实啊?就像大马叔叔一样!” 谢俞放下镜子,捏捏他两边的脸,啊,真好摸! “是呀是呀,你多吃些饭,多使使力,说不得将来比你大马叔叔还高大呢。” 曜儿点头攥拳,又怒吃了两口七宝羹。 李清和瞧着谢俞的脸,手一伸,轻捏了两下,被谢俞怒视,才恋恋不舍的放下,俞儿真可爱啊。 可不可爱的谢俞不做评价,反正李清和捏脸的后果就是一直洗碗到正月初十。 还在年节里头,谢俞的杂货铺每日里基本没客人,她并不着急,许多人家年前买的东西估计都还没用完呢,她在年前那回已经赚了不少了,现在只不过是开着迎迎人气罢了。 如今是雨水节气,天气不似年前那么冷,也不下雨,整日里只有风,村里人也渐渐出门活动起来,忙着给自家的油菜地浇水。 人常说“春雨贵如油”,这油菜开花的关键时候,天气倒是干燥起来。 大家伙是盼哪盼哪,盼到正月十三,终于雨水淅淅沥沥的落在了地里。 这下不光是油菜,连山林里的树木都冲刷了一番,显得神采奕奕。 春雨落下来后,再有两日就是元宵。 镇上的铺子初七就开了门,谢俞去进了不少花灯回来,家里的木架子多到无处下脚,她挑了几个扎实宽大的,摆在门前和巷子边,看着空落落的,有行人问这是什么新鲜东西,她只神秘笑笑,并没多说。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也叫上元节,又名灯节。 作为新年伊始的第一个月圆之夜,天公十分配合,连绵又湿冷的雨停了,冻得人瑟瑟的风也不吹了,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谢俞把买来的花灯分门别类的挂在门前的木架上,一盏盏灯颜色鲜艳、形状各异,一下就抓住了路人的眼球。 除了花灯,还有不少流苏穗子与小荷包,都是刚出的新花样。 趁着村里人还无暇去镇上赶集,谢俞把这些新鲜的小玩意儿都摆在了铺子门前。 村里的孩子们此时的手最松,刚收了压岁钱,也没处去花,小花灯和小荷包什么图画样式的都有,胖乎乎的鲤鱼花灯、圆滚滚的老虎荷包、穿着编织好的花朵样式的穗子… 不一会儿,门前就熙熙攘攘了。 李清和前两日跟曜儿不知嘀嘀咕咕的商议些什么,做的东西神神秘秘的,也不给谢俞看,说是元宵节给她个惊喜。 谢俞正忙着呢,就见一根糖葫芦串子在窗前晃动,外头还夹杂着“爹!我要糖葫芦!”“我也要我也要!”的吵闹声。 原来是李清和举着草杆子,上头扎满了糖葫芦,也不知这两人什么时候买回来捯饬的,谢俞一点痕迹都没瞅见。 曜儿小小的手里攥着三根又大又圆的糖葫芦,被李清和单手抱着,草杆子被插在了木架边上。 买糖葫芦的孩子多,曜儿大声喊着谢俞,“娘!” 谢俞忙走近,曜儿手里的糖葫芦就全递了过来,“娘,你吃,我跟叔叔卖糖葫芦去了!” 成功把糖葫芦递给谢俞,李清和左手抱着曜儿,右手举着糖葫芦串子,把娃娃们引走,后头还跟着守着付钱的爹娘,不跟着不行啊,就怕娃娃把兜里的压岁铜板全送出去了! 分来小潭村的遭灾流民对小潭村的第一印象,就是热闹的俞记杂货铺,与喜气洋洋的村民们。 村长隔着人群跟谢俞点了点头,就带着衣衫破旧、拖家带口的流民往空屋子那边走。 欢喜买东西的村民对这一行人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等流民们都走远,才开始议论。 “这是遭了灾分过来的那些人?” “是啊,看着可怜巴巴的,那里头那孩子,都瘦成皮包骨头了。” “可怜归可怜,也别烂好心啊。他们分过来,得吃喝,得讨生计,那也有糟烂人家,就想着赖皮吃别人家的,家里的娃娃们可都看紧了,别被抢了东西去!” “诶呦,知道了,先看看,能装好人一时,难道还能装一世?是好是坏的,早晚啊,咱们能看透!诶!谢俞,这花灯怎么卖啊,给我来两个!” …… 谢俞没参与大家的议论,笑着给他们结账,就当自己什么也没听见,心里倒是在盘算,这些人来村里,没地没粮的,她那几亩地应该可以佃出去了。 不过话也说回来,就像刚刚大家说的一样,要是碰见那赖皮人家,也是徒增麻烦,还得仔细看看这些人家的品性,急不得。 回过神,谢俞忙着四处结账,村里大多数人家自然是守礼的,拿了东西就付钱,村里村外的,不付钱可不好看。 但小偷小摸的也是有的,拿几个细小的东西,趁着人多挤出去,丢了谢俞也不知道,只要脸皮厚不承认,谢俞也拿他无法。 所以李清和抱着曜儿也不敢走的太远,糖葫芦卖的差不多就往回走,远远瞧着门前挑选东西的人群。 花灯摆在架子上看着多,可家家户户的孩子也不少,一家一盏,还不够分呢,还有的险些争抢的打起来。 谢俞时不时劝阻几个急脾气,一点都不觉着累,赚钱啊赚钱啊,还是孩子的钱好赚啊。 等架上的货物卖的差不多,谢俞的钱匣子也是扎扎实实了。 人群渐渐散去,三人排排坐在杂货铺的门槛上,吃着还没化的糖葫芦,瞧着难得一见的夕阳。 “娘,那是月亮吗?”曜儿指着那挂在空中一轮弯月状的白色模子。 谢俞点点头,“是啊,今日的月亮也迫不及待就出来了,还没天黑呢。” 一百二十七、月光 元宵节的小潭村是明亮且温暖的,家家户户、屋前屋后,都有灯笼或是火把照亮。 这是元宵的一大习俗,门前的灯火彻夜不熄,遥映天上的明月。 点灯时,是小娃娃们最认真的时候,好不容易缠着家里的大人获得点灯的活计,一个个都认真地不得了,曜儿也不例外。 家里院门上的两个灯笼其实已经挂了半月了,今日再添些灯油进去就可以。 李清和爬上木梯把灯笼取下来,灯笼里的油灯被取出来,里头的火早已熄灭,只余浅浅的一层油光,曜儿小心翼翼的拿着手里的灯油添进去。 李清和把手里的火折子递给曜儿,他学着平日里李清和的模样把口子扒开,轻轻吹了两下,火苗冒出来,一沾上灯油,火苗变大些,这就算点好了。 灯笼被挂在屋檐下的钩子上,李清和又领着曜儿进院里,火把都是小火把,倾斜着插在墙边,有个挡风的板子遮着,方便起夜时照亮路。 曜儿被抱起来点着火把,门口霎时光亮许多。 就着圆圆的月亮,与屋外的火光,三人都吃了碗汤圆。 用过饭食,洗漱过后,他们裹着厚衣裳坐在谢俞卧房里,开窗赏月,桌上还放着冒热气的茶水。 曜儿想说些什么,伸出右手就要指向那月亮,被谢俞拦下,“可不能用手指头指月亮喔,会被割耳朵的。” 曜儿眼睛微微睁大,割耳朵? 李清和附和道,“似是有这样的说法,不能指着月亮的。”虽然他今日也是第一回听。 曜儿悄悄把手指头收回来,仰头望着月亮,这么漂亮的月亮,怎么还不许人指着呀? 圆月当空,似有一层银辉洒在院子里,照的院里亮似白昼。 谢俞聊起小时常就着月光赶路,即使是夜里出门也丝毫不惧。 “娘小时候为什么要夜里出门呢?不能白日出门做事吗?”曜儿不甚理解,他最怕漆黑的夜晚了,总觉着有什么山野精怪藏在树林里头。 “那时候你爷爷病了,镇上的药价贵,但药方子家里是有的,我就想着在村里周边的山上找找草药。那时村里有位采药的婆婆,靠卖草药为生,愿意带我去山上采药,我呢,又得瞒着你爷爷,所以往往天还未亮就偷偷出门了,那时候看着身后的月亮,看着前路的月光,我才不那么害怕。” “那娘采到药了吗?那个婆婆还在吗?” “采到啦,但只瞒了两日,第三日你爷爷夜里撑着拐杖守在院门边,把我拦回去了。”谢俞聊起往事,脸上都带着笑,语气里却满是怀念。 “采药婆婆后来被她闺女接去县里养老了,我离开村子的时候,她还没回来,所以我也不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 说来这也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但谢俞的记忆总能清晰的回想起那日的月光下路上开的花,还有风送来的清香。 李清和轻揽住谢俞的肩,柔声道,“关窗,风大了。” “好。”谢俞往床上走去,李清和把窗关上,似有所觉的看了眼高悬的明月,“嗒”,窗户合上。 曜儿腿脚短,步子却快,已经解了外衫往床里爬,滋溜一下钻进他的小被子里。 谢俞还坐在床沿上,脚踩着床榻,拆解头饰放在床边桌上,动作缓慢。 李清和朝她走近,俯身向下,手一伸,床上帷帐落下,谢俞反倒被他拉了出来。 她还没回过神,就见李清和俯身轻拥住她,像哄曜儿睡觉一样轻轻拍了几下她的背。 谢俞眼中似有泪光,又转瞬不见,也伸出手抱住他,“我没事啊。” “嗯。”男人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就是想抱抱你。” 曜儿的小脑袋顶开帷帐,懵懂的看着拥抱还要把他遮在里头的两人,又被李清和轻推了回去。 他不做声,又想把脑袋伸出来看看,李清和松开谢俞,手指轻抚她的脸颊,“进去睡,我来吹灯关门。” 谢俞转身,见着落下的帷帐微动,又回转身来嗔了李清和一眼,李清和眼眸戏谑,给她把帷帐拉开,一只偷听的小老鼠来不及钻进被窝,撅着屁股被抓住。 曜儿还觉着挺好玩,咯咯的笑起来,“叔叔,再来一次!” 然后他就被谢俞打了两下屁股,挨完打又被整个塞进了被子里。 “下回再这样,受凉了就给你吃好多好多苦药!”谢俞凶巴巴的吓唬他。 小家伙努努嘴巴,老老实实把被子拉高点,盖到脖子上,又觉着不舒服,轻轻挣开些。 李清和看着谢俞盖好了被子,先把油灯吹灭,月光透过窗纸星星点点的照在卧房地面上,谢俞看到吹灭灯后的他靠近床边,在她额上轻落下一个吻,还不等她反应,厚厚的帷帐落下,遮住扰人睡意的月光。 谢俞听到房门轻合的声音,才伸出手摸摸额头,又把自己团进被褥里,带着微烫的脸沉入梦里。 正月十七,李清和去地里干活,打算把冻了一冬的地翻一翻,再施些肥,曜儿则跟着谢俞在铺子里守店。 今日铺子里来了一行生面孔,应当是刚分到小潭村的流民,一行人中有妇人,也有几个男子,就是不见有小儿。 妇人们身上的衣衫倒是整齐,就是不大合身。 她们很明显是来买些柴米油盐的,脸上还带着初到陌生之地的不安。 初到小潭村,去镇上的路也不熟悉,既村里有杂货铺,也好来认认门,备些家用的用具。 男人们则左右看看,手上动作不停,拿起这个看看,拿起那个摸摸。 他们身上的衣衫破旧许多,补丁甚多,眼睛不安分的在店铺里扫视。 谢俞并没多关注他们在铺子里瞧看些什么,能付钱就行。 一百二十八、偷儿 今日来铺子闲逛的是王芸,还有她小闺女,她在铺子里买了袋蜜饯,自己在柜台抓了把瓜子,跟谢俞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眼睛总忍不住往那群人身边看。 曜儿跟小贰就光明正大多了,带着疾风在他们周边转悠,他俩人小,狗也不打眼,村里狗多着呢,所以也没引起这些人的反感。 到要付钱的时候,疾风突然冲一个瘦小的男子狂吠,做攻击姿态,却用狗身把曜儿跟小贰怼远些。 谢俞轻蹙着眉,看向那面容憨厚的男子,见他眼里烦躁的看着疾风,甚至想上脚踹狗,赶紧把狗唤过来,“疾风!过来!” 曜儿跟小贰早已退到王芸身边,疾风后退往谢俞处来,却仍冲那男人低吼。 王芸吐了口瓜子,见那男人从付钱的队伍里走出来,要往门口出去,似不经意的上前拦在门口,手指着柜台,“诶!付钱在那边啊!” 那男人见王芸挡了他的道,袖子往后藏了藏,“劳烦让让。” 王芸比他高些,一眼就见他手里鼓鼓囊囊的,进门前可都甩着手的空落落的,难不成她看走了眼? 但无凭无据的,能说人家偷了东西吗?她迟疑着让不让开,看了眼谢俞。 谢俞眼扫了那男人背在后头的袖子,还没应对呢,谢大马从外头急匆匆的进来,直直撞上了背对门的王芸,王芸被撞的往前倒去,想侧着身子避开面前的男人,又怕自己摔伤,手下意识的拉了把那男人的右手,这人被拉倒,袖里的东西也掉了一地。 那矮个瘦小男人脸色不变,还想趁着混乱钻出去,疾风冲了过去,竟直直把他扑倒在地。 男人想把这碍事的狗甩出去,却被反应过来的谢大马压在地上不得动弹。 另外三个同他一起的男人想上前的脚步顿住,在不远看着这情形。 疾风见这人被谢大马压制住,松开爪子,退到谢俞身边,她赞赏的摸了摸疾风的头,定睛去看地上散落的东西。 一地的干果,还掺杂几个谢俞摆在木盒里头的宝石,和一柄摔成两半的羊角梳,宝石与羊角梳并不是放在架上的款式,这可都是上了锁的。 她眼神一凛,这是个惯偷。 此时一起进铺子的人也反应过来了,有个女声惊呼起来,“庄三,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那被谢大马绑起来的庄三冷嗤一下,垂下眼皮不讲话。 谢俞拉过王芸轻声说,“嫂子,你带着孩子们先出去,顺路把村长或是江海叔喊来,这分来的流民里有个偷儿,我这儿不好处置。” 王芸点头,惊讶的拉过曜儿,“呀!曜儿!你脸咋这么烫啊?婶娘带你去找大夫啊!小贰,快跟上!还愣着干啥?” 谢大马疑惑的看着演戏的王芸带着两个孩子出了门,一会儿就不见人影,眨眨眼,曜儿看着挺精神的啊,这是在干什么? 远处观望的三个男人见谢大马拉着人堵在门口,相互看看,一粗壮些的男人走上前拱手道,“兄弟,是他偷的东西,可跟我们没关系啊,麻烦你让个道儿?” 谢大马冲他咧嘴一笑,“这可不是我的店,我就是热心肠,正好撞见了,不过你们不是一块儿进来的吗?” 谢大马抬眼看看谢俞,谢俞眨眨眼,“我瞧着是一块进门的呢。” 那男人一顿,冲谢大马的眼神转头看去,谢俞微笑的看着他。 他似是这才发现谢俞才是店里主事的人,就要走向她,随他一起的两个男人也跟着向前,围观的女人围做一团,都沉默的看着。 疾风低伏身子,眼露凶光,被谢俞摸了摸头,安静下来。 谢大马只站门口做着护卫,谢俞刚给他使眼神让他别动呢,不然就这几个人,他一拳能打晕三个。 谢俞拿过柜台下的细竹条绑成的长竹板,这是李清和做来给她赶蚊蝇的,“啪”的甩了甩,挥出响声,“劳烦几位等一等了,我虽是店主,可抓住偷儿心里也慌张,就请了村里主事的村长等人过来,放心,村长家离得近,不会耽误太久。” 那粗壮男人脸色不虞,才反应过来刚出门那几个是去报信的,“我们几兄弟可什么都没做,店家娘子这是如何?。” 其余两个男人哼笑出声,“妇道人家老鼠胆,遇着个偷儿罢了,打一顿丢出去不就行,我看你这姘头不是挺能干的吗?” 谢俞挑眉,冲说话的男人笑笑,这哼笑的男人被个大美人笑的愣了愣神,还没反应过来呢,脸上火辣辣的疼起来,原来是谢俞给了他一抽子,顿时怒不可遏。 “臭娘们,你敢打老子?”他攥着拳就要上前。 谢俞看准又给了他一竹板,扇在他左脸上,嗯,这回对称多了。 那为首的粗壮男人拉住还要上前的兄弟,眯着眼看谢俞,“娘子这是不想善了了?” “什么善了,我听不懂呢。只不过刚有个苍蝇嗡嗡叫,个子小小嘴巴倒是臭的不行,我打苍蝇呢。”谢俞脸上笑着,眼里却没笑意。 另一个男人脾气显然更不好,嘴里骂着“烂肠的黑心肝娘们”,手往周边挥,想把谢俞铺子里的东西摔一通。 谢大马把那被绑起来的庄三提起来冲三人甩去,庄三虽矮小,好歹也是个人,这么一砸下来,三个人被压在了地上,端的是五体投地的姿态,个个龇牙咧嘴的。 谢大马拖着个凳子拦在门前坐下,还是那乐呵呵的模样,“哟,行这么大礼呢,这我嫂子可要不好意思了。是,俞嫂子?” 谢俞甩甩竹板,坐了下来,等着王芸把人喊来处理这几个晦气东西。 那一角的妇人她没招呼,不说话看着都快吓破胆了,还是等村长等主事的来了再发话让人走。 王芸去的巧,村长跟谢江海正好在一块儿,两人年纪都不小了,含饴弄孙的日子过多了,也闲得慌,就时不时凑在一块喝喝茶水聊聊闲话。 见王芸拉着两个孩子火急火燎的赶来,村长还疑惑,“王芸,你干啥呢?” “村长!江海叔!谢俞铺子里进了个偷儿!” “啥?偷儿?谁家的娃?胆子肥了,在村里偷东西,非得让他爹娘狠狠打一顿不可!”村长拿起拐杖就要起身,谢江海与他一同起身并行。 王芸带着孩子们跟在一边解释,“诶呀不是!是新分来的那群人里头的偷儿!” 村长一顿,“刚分来的那些人?” “对!都是生面孔,可不就是刚分来的那伙人吗,咱们村里人我还能不认识吗。” 村长沉默下来,谢江海倒是好奇起来,“怎么抓住的?” 王芸把事情讲了一通,一行人已经走到俞记杂货铺门口,还没进门呢,就见谢大马大马金刀的背坐在门口,地上还捆着四个男人。 村长神色严肃,内心疑虑,四个偷儿? 一百二十九、佃户 “村长!叔!我也是怕他们欺负谢俞!诶呦您悠着点,小心拐杖断了,这看着像好木头呢!” 李清和扛着锄头回家时,就见谢大马被老村长举着拐杖追,杂货铺门口看着还有不少人,这是怎么了? 他快步上前,就见谢俞面前有四个捆住手脚的男人,看着鼻青脸肿的,锄头一丢,“俞儿!没事?” 谢俞摇摇头,“没事,就是铺子里进了个偷儿,想偷东西,被大马抓住了。” 谢大马躲到李清和身后,老村长的拐杖赶紧停下,手指颤着指向谢大马,“你,你抓住人就抓住人,你打偷儿也就罢了,这没偷的你也打?这人家也是刚分来的,打成这样多不好看?” 谢俞开口,“村长爷爷,他们那脸上是我打的。” “你?”老村长半信半疑,“到底什么情况?” “他们言语侮辱我,我一时气不过,给了两竹板,结果他们要砸我铺子,大马也是怕我被打,就把他们用绳子捆起来了。” 谢俞的话语半真半假的掺着说,铺子里那群妇人早都回了家,除了地上那四个打的话都说不清的和谢大马,谁还知道她说的是不是事实。 她话里的意思很明确,四个人,一个偷东西,三个想闹事调戏她,还都是外头来的,这事得村长裁决。 老村长年纪大了,反倒优柔寡断起来,偷儿肯定要处置,另外三个挨了打,也说得过去,可分来的流民足足有二十户啊! 这一来就打了他们一起来的人,还得处置,否则谢俞也不满意,村里人也不会同意,可难道不是打那些人的脸? 逃难出来的人,上头的衙役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安心的落下户来,别再闹出事,这如今这样,就怕有坏心眼的要闹事啊! “俞丫头啊,这样,爷爷做主,让那个偷儿给你赔些钱,这三个你打也打了,要不就这么两清了?”他把谢俞拉到远处,悄声同她商量。 走近的李清和皱眉,“村长,今日偷东西也就罢了,听俞儿的意思,刚刚这些人还想砸铺子,还对女子出言不逊,挨打是他们活该!可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村长有些不高兴,这后生,平时挺聪明,这么多人在,怎么今日还要落他面子? 他就要说话,谢江海抢先开了口,“来了我们村,就是村里人,本该和睦相处,却做这等令人不安之事,难道不是恶霸行径?清和你放心,我们谢家人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村长被他堂哥一噎,这什么意思?难道他不是谢家人?他也是为了村里大家和睦好! 村长直接把脸色摆了上来,也不说话了。 谢江海又转换话头,“不过清和啊,你江河爷爷也不容易不是?这么大一个村子,今日你家偷鸡明日她家丢狗,这就是县太爷也难判这么多琐碎事啊,村长村长,一村之长不止得考虑我们谢家人,这外姓不也是村里人吗?” 见两方人都不说话了,谢江海开始打圆场,“这样,我也充一回长辈,这事儿啊,这么办,就让那个偷儿给你们干活,干十天半月的!另外那三个人,你们地还有没开的?让他们去!开三亩!什么时候开完,什么时候算完!这样行不行?” 谢俞看眼村长,没说话,刚呛完老人家,这回得让他先决定。 村长看眼那四个人,三个壮实一个瘦猴,也能干活,且这些逃难的估计也没什么银子,赔钱确实赔不出,卖卖力气还是成的。 “我觉着行!”谢大马凑了个头进来,被村长瞪了一眼,这皮猴儿! “就这么办。”村长摆了摆手,谢俞这才点头。 李清和监着那三个男人开地,谢大马监着庄三,这事也就这么定下来。 这么干了十来天,谢俞告诉庄三可以了,“你以后不用来干活了,咱们这债也就算消了。” 那庄三还有些发愣,他每日天亮就来铺子里打扫、招呼客人,谢俞还给他准备馒头吃,他都习惯这样的日子了,安稳的很,就要结束了? 他低垂着头没说话,片刻又抬头,“俞姐,我能不能在你店里做工?” 算着账的谢俞抬头,见庄三看着自己,问出老早就想问的一件事,“你那日,不是自己想偷东西的?他们逼的?” 庄三神色有些凝滞,又恢复如常,坦然的点点头,“我带着爷爷跟他们一路走过来,打不赢他们,还被他们知道我会偷东西,要是不偷东西回去,他们还会打我爷爷。” 谢俞皱眉,“你们如今来了村里,他们还来胁迫你?” 庄三嗤笑一声,“伸手要惯了的人,哪有那么容易放过我。村里空屋子多,但我被分在他们一块儿,不得些东西回去,不会有好日子过。” 谢俞手指轻点两下账本,“你除了会偷,还会什么?” “我会开锁!你别看我个子瘦小,我干活也行的!以前没遭灾的时候,也是庄稼地里一把好手!”庄三声音洪亮,介绍自己时带了些自豪。 会种地… “我铺子里请不起人,但我有几亩空着的地,正在找佃户,你要是能侍弄,每年交些谷租就行,就交两成。”谢俞放下手上的笔,看向庄三。 他听到前半句还有些沮丧,可听到后边能有田地种,惊讶的睁大眼,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谢俞又接着说,“你要是信得过我,我给你找个空屋子住,离这几人也远些,不过最要紧的,是你自己得立起来,小潭村人淳朴些,最容不得横行霸道的货色。” 那庄三“扑通”就给谢俞跪了下来,要磕头,被提着竹篮进门的林金叶看见,“诶呦,这是做什么呢?” 谢俞把庄三的困境给林金叶一讲,她气的把竹篮重重砸在桌上,“真是畜生!你放心啊,我跟村里人说说,一定盯死了这几人,再有什么小偷小摸或是打人的行径,就把他们赶出去!” 说着还把庄三扶起来,“诶呦,你跪下也就算了,怎么还要磕头,别折我们谢俞的寿啊。” 谢俞笑笑,说起她想把田地佃出去,给庄三种几亩,还想再寻摸几户。 林金叶一拍手,“行!我来给你寻摸,你放心,婶子们办事你放心,保管找的都是老实能干的人家!” 正月要结束的时候,林金叶还真给谢俞找了两户想佃地的人家过来,一家姓陈,一家姓赵,都是逃难后被分来小潭村的流民。 据林金叶所说,这两户家里人口多,朝廷赈灾分得粮食根本不够吃,不想着找个地种,怕是要饿死几口人。 谢俞应下,“婶子,告诉他们,这佃租,我得收三成,得全是粮食。” 既然人口多,出力自然也多,另外也还能再开荒,谢俞收三成谷租也不算多。 庄三一人种两亩就够吃力,剩下的将近八亩地,全佃出去,她们家一年一家三口的嚼用是足够了。 剩下的一亩半分,就是河渠上下那两块地,就做着菜地,自家种种。 一百三十、族学开学 那两家佃户来认门的时候,谢俞刚把曜儿送去族学回来。 两家都是主事的老头老太登门,陈家人见着谢俞和气中还有些恭敬,他们钱财不多,说是人口多,还是孩子多,能做劳力的就是两个儿子儿媳跟两个未出嫁的闺女。 平日家里的儿媳得操持家务,闺女得做活,他们俩年纪大了使不得力,就是两个儿子下地,能把谢俞的地佃下,比开荒总是好些。 “其实跟开荒也差不多,那几亩地荒了有几年了,没施过肥,我去瞧过,杂草有人高,怕是要费些力。”谢俞提醒他们道。 那陈老头笑笑,“能长草也是好事,家里能割了杂草喂喂牧畜,晒干了还能引火,最主要,长不出草才麻烦咧,不长草的地下都是石块,那才是开荒,得费许多力呢。” 谢俞见他们能接受,拿出契书,村长叫了谢子喻来做见证,双方签字盖了手印,这契再拿去官府备案,也就算成了。 送走陈家老夫妇,赵家人还在。 他们家来的是赵家三兄弟,人高马大的,脸却干瘦,是挨了饿的面容。 他们家人口就是三兄弟跟家人,没有老人,据林金叶说,是遭灾的时候老人在路上死了,三兄弟带着媳妇孩子一路逃难下来的。 谢俞只跟他们三个点点头,三兄弟签三份契,至于地怎么分谢俞不管,最后能交粮食就行。 那赵老大赵老二倒是友好些,按手印爽快,问了两句地里的情况,约好看地的时间,就坐了回去。 只那赵老三,眼神晦暗黏腻,谢俞总感觉不舒服,签契约的时候,他还冲谢俞笑笑,谢俞却不感觉友好,后背汗毛竖起,就差说不租给他了。 这人不对,以后得离远些,谢俞心下暗想。 这两日李清和都忙着下地施肥撒种,地得好好养,他十分有耐心,还去跟村里的老人请教,所以不在谢俞身边。 谢俞掩下面容,把契约收好,约定拿到官府备好案就拿回来,把他们三兄弟送出去。 赵家老大走出老远,眼神警告赵老三,“收起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给你娶了一房媳妇了,别再想去祸害旁人。” 那赵老三笑起来像阴暗的蛇,“怎么能说是祸害,我跟那些女人,都是两厢情愿的。” 赵老二冷哼一声,“爹娘如今可不在了,咱家也不是当初的富户,你再惹出事,可没有替你摆平的人了,我们只会把你赶出门!” 那赵老三神色不变,仿若没听见这话,反倒给赵老二气的甩袖走了。 李清和扛着锄头耳朵微动,这三兄弟,有故事啊。 等到了家,听谢俞给他介绍今日佃户们来签契,他才觉着不对劲,尤其是谢俞说到那个赵老三的眼神十分令人不舒服时,他神色冷肃。 “你日后跟他们远着点,我会跟大马说一声,让巡逻队重点看看这些新来的人。” 幸好村里的巡逻队还在,李清和没参与,但他功夫好,时不时也指点巡逻队的几下,倒是处的关系不错,也说的上几句话。 不再聊不相干的人,李清和问起谢俞,“今日送曜儿去族学,村长新请的先生见着了么,人怎么样?” “见着了,新来了三个先生,有一个是子喻的同窗,看着还年轻,但看着不错。另两个是村长在外头书塾里请回来的,都是落第未中的秀才,年岁都不大,跟孩子们讲话语气温和有礼。” 他点点头,“且再看看,希望不会是上回那个先生那样的德行。” 谢俞抚抚他的手,“别担心,有什么不对曜儿会讲的,他如今是越发开朗了。” “开朗些好,不过也不要太开朗,像大马那样,就是愣了。”李清和语气平和,却在背后说人坏话。 谢大马委屈的声音在他身后传来,“哥,我哪里愣了?你前日还说我机灵,反应快…” 咳,李清和看眼偷笑的谢俞,眼神幽怨,怎么人来了不跟他说声,都被大马听见了。 谢俞手指戳戳他脸颊,“嗨呀,可不要背后说人坏话呦。” 谢大马还在悲伤的控诉李清和,“哥,你变了,你以前都不爱说话,现在也学村里的妇人开始背后骂人了!” 李清和像曜儿似的哼了一声,“不会说话怎么跟俞儿交流,你以后成亲了不会跟你媳妇聊些闲话吗?” 只不过他跟谢俞聊得是谢大马的闲话罢了。 谢大马收放自如他的情绪,聊起谢韵给他做了几双鞋,做了几件衣裳,高兴的不得了。 李清和默默听着,看他一眼,神色不明。 谢大马嚷嚷起来,“哥你这是什么眼神?我跟你讲,我家韵儿可喜欢我了!” 李清和的话传到谢俞耳朵里,“我都是帮我家俞儿干活,不让她受累。” 谢大马炸着毛,把杂货铺嚷的热闹极了,一个人也顶得上好几只鸭子,“我也给韵儿干活了!我还去劈柴挑水了呢!” “哦。”李清和冷漠的削着竹条,给谢俞加固加长那竹条,谢俞在柜台处看着他俩笑。 又是美好的一天啊。 一百三十一、惊蛰吃梨 天气回暖,春雷始鸣,转眼就是惊蛰时节。 春雨隔个日便要落下一回,滋润的田间地头的油菜迎风而长,已渐渐有黄花绽放,村里的农人更是喜笑颜开。 小潭村树木繁茂,此时悄悄开花的,正是桃花。 桃花开遍后,就是百花齐放,此起彼伏了。 如今这时节,正是牲畜、家禽易沾染疫病的时候,李清和把鸡舍的粪便等清理干净,铺上干燥新鲜的稻草,洒上石灰粉在鸡舍周围,鸭舍、鹅舍也是如此。 他每一日要去新宅看疾驰跟海金沙两回,怕村中的牧畜有疫病染到时常出门遛弯的二马身上,他里外里的把马厩打扫了一通,连疾驰都被他洗刷干净。 回到铺子时,正碰上谢俞送走一波客人,他见杂货铺的灶间燃着火,揭开木盖瞧了瞧,却见着几个陶罐被架起来,水被烧的咕噜咕噜。 “这是在做什么好吃的?” 谢俞摇摇手里的青梨,“炖个梨汤,如今这时节,吃梨最是合适。” 谢俞往家里添置了不少小陶罐,有用陶炉煮的,也有这种能上锅蒸的,今日就是把木架子拿出来,放上了三个小陶罐,炖着梨汤。 惊蛰吃梨实际上属于北地的习俗,意为新春之际,与害虫分离。 又因梨这东西,甘甜、清热润肺,最适合在口舌易干燥的日子吃,所以也不拘北地南地的,能买着,就能吃。 这点新鲜梨可不好卖,还是北地贩运下来的呢,存了一个冬日,摸着都寒津津的,谢俞自己也下不去口直接吃,牙凉,于是去了梨核与梨蒂,放进陶罐里炖煮了,还奢侈的放了不少糖。 梨汤还要一阵子,曜儿也还未下学回家,李清和见谢俞把纸笔拿出来,就要呼唤自己过去习字,转身去灶台边的瓦缸里翻找半天,拿出一打艾草。 小潭村山林多,还是春日,日子稍暖和些,就有不少蛇虫鼠蚁在田埂或是墙角出现。 谢俞去岁回村已是秋日,早过了存艾草的日子,没法子,在王芸家拿了些过来,放在家里以备不时之需。 “我看近日虫蚁出没的多,熏熏艾草?” 谢俞挑眉看他一眼,这人真是,现在是只要莲花不上课,他就坚决不动笔写两个字,全然不如他在院中练武时的勤快与自觉。 晒得干干的艾草被点燃丢在房前屋后与墙边,熏着房屋四院,好驱赶这些出来感受春天的山中“客人”。 谢俞自家的那两块地里种上了茄子、葱、青菜与黄瓜,自然,种子不是她的,靠着东家集一点西家要一些的,她也把这些蔬菜种子或是苗凑齐,两人费了一番力气全部种下。 种地的时候几个村民路过,还驻足看了一会儿,实在看不下去,顺手帮了两把。 临走的时候,一大爷跟谢俞语重心长的说,“丫头啊,要是实在不会种,就别糟践田地了,佃出去算了。” 谢俞摸着鼻子,有些沮丧,第二日还是乐滋滋的去给菜种浇水。 除虫、除草是李清和包揽的,他如今真是地道的农人做派,不会种地可以学嘛,他还在村里拜了好几个师傅呢,就不信还伺候不好这两块菜地了。 谢俞还是专心的守着她的铺子,吃吃喝喝的,时常感叹自己果然不是种地的料。 话扯远了,回到铺子里,李清和回家换了身干净衣裳,在柜台里安静的屈坐在小板凳上,给谢俞剥着瓜子。 谢俞吃着吃着一拍手,“清和,我是不是还忘了种毛豆了!” 李清和手上动作没停,给她喂了一粒瓜子仁,“空地还有呢,慢慢种。” 谢俞半撑着脑袋,眼睛里瞧着李清和的俊脸,像是突然来了性子,噘嘴道,“你会不会觉着我想一出是一出的,不好伺候啊?” 男人眼皮抬起,眼里满是“你在说些什么”,狭长的眼睛忍不住眨巴两下,手已经捏向谢俞的脸颊。 “太无趣了就给我画几幅画,新宅里空落落的,正缺些点缀呢。” 谢俞的脸较之刚回来时的清瘦,已经添了不少肉,李清和总爱上手捏两下,虽然每每都被谢俞怒瞪,他依旧乐此不疲。 “好啊好啊,我把画画好你来题字啊?”谢俞应的欢快。 李清和两手一摊,“我那笔字,疾风爪子刨两下都比我像样,别把你辛苦给我画的画毁了。” 谢俞无情的嘲笑他一阵,点点男人的手指,“那就多练练嘛,你新宅明年的春联你自己写啊。” “别啊,俞儿?乖宝?”李清和拉着她的手撒娇似的晃两下,谢俞赶紧往门口瞧去,喔,没人,又瞪他一眼,要是给人看着多不自在啊,却也没把手抽出来。 “你原先说想习字的时候怎么说的?‘俞儿,你这实在是辛苦,你教教我,我学会了也能帮帮你。’哼,男人!”谢俞噘着嘴不应他。 李清和失笑,又捏她两下,“咱们家做主的不是你吗?费脑子的活计就辛苦你一些,费力气的我来干,这写字我原以为不会很难的,谁知道手握一刻钟的笔,比我劈柴半个时辰还累!” “那是你太使劲了,像是这笔杆子跟你有仇似的,使劲的攥着,你仔细瞧瞧,都有印子在上头了!”谢俞拿过柜台下李清和专用的那支笔,他定眼一看,咳,还真是呢,这不是攥着怕笔溜走嘛。 聊是这么聊着,谢俞也是开两句玩笑,真让李清和拼了命的学字认字,他也难受,这么大年纪了,就是图个乐趣嘛,要是习字对他来说成了煎熬,那可就没趣了。 两人从习字聊到那三个被罚给谢俞开荒的男人,谢俞这才想起问一句,“村里新来的那些人还是随意住在空屋子里吗?” 李清和想了想,“倒也没有,能撑着走下来到咱们平江府的,都算是极有本事的了,所以里头竟也有几个有家底的,只是藏的深,到了村里落了户,定下根脚,才拿出银子要置些薄地、租住房屋。” 谢俞恍然,租屋子跟村里施舍给空屋子就是两回事了,租住的,一家人住一起,旁人可不能随意插进来。 如庄三这样的,被分在不好的人,还是三个壮年身边的,时刻担惊受怕的,才是难熬。 “你别看庄三看着落魄,运气倒是挺好,往镇里去了一趟,给一富户把被偷的金银找了回来,人家感激他,送了不少东西给他,他转头都变了现,拿着银子把现住的那空屋买了下来,那三人就被赶去更破旧的一空屋里住了。” “他们仨也乐意?” “不乐意能如何,平日里许是在别处横行霸道惯了,想闹事,可咱们村巡逻队的壮劳力难道少了?往三人面前转悠了几趟,挨了几次打,可老实透了。”李清和手上不剥瓜子了,该换开干桂圆,把桂圆肉塞进谢俞嘴里。 谢俞嘴巴鼓鼓囊囊的,还想说些什么,李清和制止了她,“先吃,吃完再说,肉里有核呢,你小心呛着。” 一百三十二、二月二龙抬头 惊蛰后五日,是“仓庚鸣”。 仓庚又叫离黄,就是人们常说的黄鹂,初春阳气渐升,更暖和了些,黄鹂感受到这春阳之气,就会开始啼鸣。 仓庚鸣正是二月初一,离着谢俞成亲还有一月有余,她每日繁忙着,还在给自己做嫁衣。 李清和的婚服是他看了谢俞做的嫁衣准备的,两人定亲之后较之从前更加亲密,有什么事都彼此商量着来,成亲也是如此。 林金叶却说,不管娶妻还是招赘,哪有自己操持婚事的道理,于是跟王大花、赵秀莲几个一起给谢俞准备起来成亲的各项用具。 谢俞也正好躲个清闲,她如今是脸皮厚些了,跟这几家人亲密些,来日他们娶妻嫁女或是招婿,她也会自觉上去帮忙,要是一味客气,反倒伤了情分。 摸索出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她更自在许多。 族学换了新夫子后,去族学上学的孩童们都自觉许多,也不知是族长、村长费劲寻摸来的夫子得力,还是孩子们就喜欢年轻些的夫子教学,总之族学里头如今是欢声笑语了。 初一正是镇上集市的时候,谢俞放下手中绣嫁衣的活计,跟李清和去赶了趟集市。 二月初二龙抬头,要准备些节日吃食,得赶紧去买新鲜的。 龙抬头又叫春耕节,也是土地公的诞辰,所以这日还是社日节,小潭村每年都是要给土地公“暖寿”,举办土地会的。 土地会就是家家凑钱为土地神祝贺生日,到土地庙去烧香祭祀,还不是低调的去,得敲锣打鼓,不然土地神怎么知道是他们小潭村的去的还是隔壁大河村呢。 小潭村不须家家户户凑钱,村中公中每年会有些余钱,或是富户赠的或是村中公产的进项,总之,还挺富裕。 所以二月二这日,村里人只要穿戴整齐,带上老人小儿,跟着去祭祀,壮壮声势就可。 猪被认为是“地龙”,猪头就被认作是“龙头”,所以这日平江府是吃猪头肉的。 吃了猪头肉就代表抬起了龙头,象征着吉祥富贵,卤好的猪头肉呈酱红色,喜庆的很,吃完猪头肉,就寓意着鸿运当头了。 所以富裕的人家会买一整只猪头回家,一家人分食,是个好意头。 穷苦些的或是不舍得买这么多肉的人家,就买上片好的猪头肉,回家做一盘应景的节菜。 常日来往,谢俞跟李清和的面容赵屠夫已经记得很熟了,而且谢俞是莲花的师傅,赵屠夫更是得牢牢记着。 原本他还不觉着谢俞能教给莲花些什么,想着面上和气些对谢俞就行。 谁知前些日子莲花给他送了一个荷包一块巾帕,小姑娘不似从前怯懦,说话也落落大方,说这是她第一回做的绣品,师傅说过关了,她拿来送给外祖父。 这可给赵屠夫感动的呀,五大三粗的人,眼泪汪汪的,差点把自己下锅炖了给莲花补身子。 他是屠夫,杀猪宰羊的,他儿子是做卤菜的,他宰的猪头就给他儿子卤猪头肉,一家人赚两头生意,摊子只隔了三四家,略避避嫌。 今日他远远见着谢俞,见她要往儿子那卤肉摊子走,赶紧把他俩招呼过来。 谢俞不明所以,“赵叔,您是有什么事吗?” 赵屠夫今日的猪肉摊生意平平,大家都去买卤肉了,所以他直接带着二人往家去,猪肉摊后头就是他家院子,谢俞二人跟着进门,就见赵屠夫拿过个食盒递给她。 “这是我给你们留的猪头肉,本想说让秀莲给你们带过去的,正巧见着你们,你们自个拎回去?” 谢俞接过食盒打开看了一眼,一大盘呢,她把食盒递给李清和,就要伸手掏钱,赵屠夫赶紧拒绝。 “诶,不要钱不要钱,给你吃的!” “赵叔,这我们怎么好意思,钱是一定得给的,您收着,不然我下回都不敢往您这儿来了。”谢俞拿了一角碎银出来。 赵屠夫又推拒回去,“多了多了,你给二十文就够了。” 谢俞心知他这还是白送呢,这一食盒怎么都得快两钱银子,可这推来拒去的功力到底不如老一辈,最后谢俞给了二十文,提了一食盒猪头肉回村。 此时镇上的舞龙已经开始了,十来个穿着显眼新裳的男子手举着长杆,挥舞着龙身,或扭,或跳,或起,或落,一旁的随行锣鼓队吹着乐敲锣打鼓,很是壮观。 这舞龙队伍是镇上各富户集资请的,自寅初就从镇上出发,下往各村舞龙,如今走了大半村子,回转到镇上,等会儿还得往小潭村方向走。 谢俞的马车走的快些,赶在舞龙队伍到来前回到村里,还要去族学把曜儿接回家。 二月二,龙抬头的吉时,孩童也得剃“喜头”,据说是保佑孩童健康长大,长大后出人头地。 也有大人剃头的,求的是辞旧迎新,新的一年顺顺利利,好运连连。 李清和跟谢俞的头发都暂时不用打理,但曜儿得剃剃头,或者说,是村里的孩子都得去,求的就是个平安顺遂。 剃头匠人是村长请的,姓孙,每年都是他带着自家儿孙来,也算是老熟人。 曜儿的头发长得慢,刚接他回家时为了把他的头发洗净剪过一回,后时时洗,时时保养,如今也是黑乎乎的,看着就长得好。 那孙匠人边给他剃头,边夸赞道,“小娃娃头发养的好啊,看来是气血足的,爹娘养的精心啊。” 谢俞回家准备去土地庙的东西,李清和在一旁陪着曜儿剃头,听闻此话笑一笑,没说话。 倒是曜儿来了一句,“对!我爹娘最喜欢我了!每日给我做许多好吃的呢!” 剃过头,谢俞牵着他往大槐树下走,跟谢俞说好了在此处等她,曜儿这时小声问了一句,“叔叔,你什么时候嫁给我娘啊?” 离成亲日子越近,李清和越高兴,如今曜儿问上这么一句,他停下脚步半蹲下,笑的跟不远处的桃花似的灿烂,“还有四十五日。” 一百三十三、迎客来 二月初九,春雨连绵,敲敲打打在屋檐瓦片上,落下的水滴溅起一片泥。 曜儿正在跟疾风玩“伸手放下”的游戏,小狗耳朵竖的老高,狗爪子反应极快,曜儿说一声“伸手”,小狗就把左爪子伸出来,曜儿说声“放下”,小狗的瓜子就乖乖搭在地上,一人一狗如此往来乐此不疲。 待曜儿玩累了,就要挪着小板凳去看雨,它也冲曜儿汪一声,围观的李清和跟谢俞还不知它什么意思,曜儿就把左手伸了出来,嘴里撒娇,“好累喔,我们歇一会儿好不好?” 小狗“汪汪”两声,曜儿把已经像是大狗的疾风艰难的挪到自己的腿上,疾风趴在它腿上看着门外的雨。 谢俞皱巴脸蛋看眼他俩,又看眼李清和,“他俩怎么沟通的?” 李清和抿唇笑着,耸耸肩,示意他也不知道。 谢俞没再探究,也许小儿就是有这种能力?她把竹椅挪近李清和,两人坐在一块儿,也安静的看雨。 这样平静的日子谢俞十分喜欢,以往宫中这种天气,底下的宫女们或是女史们总是焦虑,因为衣裳服饰是定好了日子要送往各宫的,不论你是刮风下雨还是落雪球,东西没送到就是失职,挨骂或是罚俸都是小事,就怕碰上气不顺的贵人要打板子,那可是不死也受罪。 她只有品阶升上去之后,才有难得的几日安宁看看雨景,却也很快会被打破。 李清和揽着她的肩头,“军营里却没有这种烦恼,我们是将官下令就上战场,每一次都是生死搏斗,非生即死,伤了的也离死不远,从未体会过春夏秋冬是什么滋味,只有无尽的砍杀与血色。” 曜儿好奇的转头,“叔叔,那大马叔叔也受了伤,也回家了?” 李清和看看远处的青山,“是啊,也算是好运了,我们这批退下来的都是伤残了的,却至少还活着。” 小潭村此时就像一幅静止的画,只有雨水还在照常落下,不远处却好似传来马蹄的声音,谢俞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李清和也皱起眉头往外头路上看着。 在新宅马厩里的疾驰正吃着草料,却嗅了嗅,怎么好像闻到了之前伙伴们的气味? 马蹄踏破寂静的雨天,远处小道跑来两辆马车,为首的马车上拉马的是一匹枣红色的马,雨雾蒙蒙中像是一道绚丽的彩虹般夺目。后头那匹马也是一匹黑马,细看与疾驰还蛮相似。 李清和看着那马就已经有些呆愣,赶马车的戴着大斗笠,遮住半边面容,他有些反应不来的缓缓转头看着谢俞,“俞儿,好像,是我的同袍们来了。” 嗯?谢俞看看那已经驶到店铺门前的两辆马车,为首的车上那人并未下车,隔着雨幕正要开口问路,就见李清和坐在门口瞧着他,平日冷峻的脸上还有些呆。 那赶车人一掀斗笠,冲李清和笑着喊了一声,“清和!” 谢俞拿过柜台边的两把油纸伞,让李清和过去接人,李清和戴着斗笠撑着伞去把马牵近,到了屋檐下,马车里的人下来,曜儿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这些人,有些紧张的拉着谢俞的衣袖。 两辆马车里共来了四个人,加上两个赶车的就是六个,里头有失了半条腿的,有戴了只眼罩的,也有手指头少了几个的,就像李清和说的那样,都是伤残却捡回一条命的。 众人进铺子见谢俞跟曜儿,还有一只黑白毛的小狗都看着他们,互相遮掩着,怕自己的身体残缺吓着他们。 谢俞只瞧了几息,就垂下眼皮,要去灶台边拿东西,被李清和拉住。 他笑着捏捏她的手,怕她紧张,直到谢俞回报他一个笑容,才转向众人,“这是我将要成婚的娘子,叫谢俞。” 谢俞难得给他们行了个礼,自出宫后就没再这么正经跟人打过招呼了。 李清和介绍完谢俞,又点点曜儿的脑袋,“这是我未来儿子,谢疾曜。” 曜儿抓着李清和的手指冲他们晃晃,“是呀是呀,叔叔马上就是我爹了!” 童言稚语引得众人发笑,生疏艰涩的氛围被一扫而空。 李清和就要介绍这几位兄弟,那断了腿的男人一摆手,扶着椅子把手起身,冲谢俞跟曜儿温和的笑笑,“我叫于仁义,算是清和的大哥。” 赶枣红马的男人十分粗壮,比谢大马还大一个块头,进门就没坐下,嗓门倒是大,“弟妹好,侄儿好,我是唐明!” 戴着眼罩的独眼男人身姿挺拔些,跟李清和身形相似,说话也温和,“嫂子好,小家伙好啊,我是唐成。” 唐明跟唐成是同村人,又在一起从军多年,不是亲兄弟也胜似亲兄弟,站的也更近些。 缺了几根手指的是陈力,个子小些,人也腼腆,介绍完自己就站在了一旁。 赶黑马的那人叫蓝树木,还有一个个子比众人都高,身形看不出什么残缺的,名李福。 众人介绍完,李清和给他们一人倒了杯热水,幸好铺子里常有坐着闲话的客人,竹椅也多,这么多人也够坐。 谢俞瞧着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湿痕,想是雨势渐大,下马车时不小心淋着了。 如今比起冬日虽是暖和些,也不能脱下厚衣裳,更别说今日下着大雨,于是她把搁置的火盆又拿了出来,给这一屋子介绍完自己,面对她却还是有些局促的男人烤烤衣裳。 李清和原要出门把这两匹马牵去谢大马家避避雨,又想起谢俞第一回与他们见面,留在这儿怕是不自在,把拿起的油纸伞塞给她,“俞儿,你去大马家问问他家马厩空不空,这两匹马得有地方待,新宅远了些,雨势小了我再把马挪过去。” 谢俞点头,撑起伞,又想起什么,转身问曜儿,“曜儿,你跟娘去大马叔叔家还是在这里陪你叔叔他们呀?” 曜儿看看外头的大雨,“我跟叔叔在这儿,娘牵我会淋雨,我跟疾风在家等娘。” 谢俞摸摸他的头,冲偷偷打量她的众人颔首,举伞往隔壁走去。 一百三十五、娘,咱家臭了! 李清和的六位同袍都是孤家寡人,从军多年,家中姊妹兄弟多已成家,父母老去或是死亡,也无人操心他们的婚事,他们回乡多日,却像无脚雏鸟,不知何处是归途。 此时来李清和与谢大马的落脚地,也是为散一散心中郁闷,又逢喜事,于是决定住到李清和跟谢大马成亲,再做后算。 “反正我们哥几个出营时除了那点银子,就是几个破包袱了,今次来你们这儿,都带了出来,原就打算从你们这儿离开后,再另寻个自在地方,了此残生罢了。”唐明如此说道。 他们六人在李清和的新宅安置好,谢大马还端着米酒冒雨过来。 谢俞并没参与他们的叙旧,在自家待着,只给李清和拿了新鲜菜食,嘱咐他少喝些酒。 此时新宅里只有他们八人,场面反倒沉寂下来,都闷不做声的喝酒。 许久,李福声音细微的传出来,“你俩,运气真好,一个回乡还有家、有爹娘兄弟,一个就快有妻有子。我回家时,哥嫂待我像仇人,疑心我回乡是与他们争那几亩地的…” 蓝树木酒杯重重砸在桌上,“要我说,你就该把杀敌的那劲头拿出来,合该是你的,怎么不能争?你还是顶你哥哥进的军中呢!脚趾都没了几个,受这诸多苦楚,怎么不能争!” 唐成声音郁郁,“谁狠得下心?他爹娘还得哥哥奉养呢,老父老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竟要跪下求他,说什么他没成家,自家侄儿也能把他当亲爹孝敬到老,就放过他们。我听了真是憋气又无奈!” 唐明嗓门此时小许多,“好歹你家人还活着,不过争的真是没甚意思。我十六岁就参军,十来年了,倒是做到将官了,这不残了吗,退下来带着那么多银钱回家,村子就三户人了,竟无人识得我!爹娘没了,姊妹不知嫁去了何处,屋子也寻不出了,山坳里杂草比田地多,真是觉着比在军中还凄凉。” 一番话下来,几个人都眼泪汪汪的,端着酒杯嚎啕大哭起来。 这场酒一直喝到后半夜,李清和只沾了一点,一屋子总得留个清醒的人呐。 除了给谢俞留的屋子锁着,其他屋子里都睡了人,一时新宅里鼾声四起,李清和一夜没睡好。 第二日眼下青黑的开门要去喂马,其他人都还没醒。 打开大门,外头还飘着雨,但没有昨日大,谢俞已经来了,拍着院门。 李清和打开门,还被曜儿稀奇的瞧着眼下的青黑,“叔叔,你昨夜挨打了吗?” 李清和话里还有疲惫,“不是,是你这帮叔叔们打呼,我一夜都没睡好,咱家的老鼠估计都连夜搬走了。” 谢俞笑着摸摸他耳朵,“好啦,快去洗漱,我做了几个爽口小菜,等会儿熬个粥,你把他们都叫起喝一碗,你收拾完回我家歇息?” 李清和人一软,下巴搁在谢俞肩膀上,委屈的说道,“我今夜就搬回去,绝不再跟他们一块儿睡了,太吵了。” 谢俞揉揉他脑袋,“行,快去洗漱?” 李清和痴缠了她半天,才懒洋洋的起身去漱口洗脸。 曜儿早往屋里去瞧,刚进去就捏着鼻子出来,皱着眉头窝进他娘怀里,谢俞正坐下要点火呢,“怎么啦?” “臭,娘,咱家臭了!”曜儿难以置信,他香香的新屋子呢?他香香的床! 想是这几人喝酒不节制,酒气熏天,给曜儿熏出来了,谢俞拉过小木马,“那你坐我旁边给我看着火?等会儿让你叔叔把屋子打理的香香了再进去。” 曜儿重重点头,“叔叔去打扫!” 李清和能怎么办,只能把前门后门都敞开,先秉承着兄弟情义给他们把被子盖严实,然后把窗户全开开了,势必要在谢俞想进屋之前把屋子的酒气散去,让她能进来坐着。 春寒料峭的,身子不冷,脸也吹得够呛,一帮醉鬼陆陆续续醒来,眼神呆愣,感受到凉风伴着雨丝往屋里飘,抬头一看。 “我去!谁把窗给开了?谋杀啊!” 谢俞在灶房听着声儿,看了眼迷蒙着眼坐在灶台前的李清和,他不躺着,非得说要烧火,把谢俞赶到躺椅歇着,搂着曜儿看火,谢俞十分怀疑他脑子里的酒水是不是还没散干净呢。 谢大马熟门熟路的摸到灶房,见三人都在,打了个嗝,谢俞默默捂上了鼻子,曜儿没说错,是真的臭。 李清和更是直接赶人,“后锅有热水,打了出去洗漱,洗干净去了味再来吃早饭。” “嗨,要啥热水啊,我们冷水都用惯了。”唐明一觉醒来又恢复精神,哪有半夜嚎哭的消极样子,此时竖着一头炸起的头发,吊儿郎当的进灶房。 见谢俞在,又闪身出去,谢俞只看到半个鞋面,人都没见着。 唐明后头跟着的一帮醉鬼都被拦住,还不知道唐明怎么回事呢。 “收拾好衣裳,穿戴齐整些!清和媳妇孩子在里头呢!”唐明声音从未这么低过。 几个宿醉刚醒的男人脑子慢半拍,手倒自己动起来,系扣子的系扣子,穿鞋的弯腰拔鞋跟。 收拾妥当,几人才进门,谢俞正背对着他们查看粥煮的如何,李清和斜了这些闹了一晚的人一眼,“不是要用冷水洗漱?外头井上挂着水桶呢,自己吊去。” 于仁义拿过谢大马刚拧干要挂到绳上的布巾,“嘿嘿,我们跟大马用一个盆就行,这水正好!” 谢大马嫌弃的看后头排队等用这盆他洗过的热水,噫,没眼看。 曜儿抱着小木马,看看他们,又看看李清和,“叔叔,你也会跟娘一起这么脏脏的洗脸漱口吗?” “噗!”谢大马刚入口的热水被喷出来,谢俞无语的看着李清和,眼里满是“你平日都教孩子些什么”的疑问。 “咳,大马,清和家柴在哪儿啊,我们劈柴去。” “诶,对,劈柴去!曜儿,走,去外头骑大马!”谢大马把曜儿连带小木马都端出去,最后灶房里就剩下李清和跟谢俞。 谢俞轻拧了下男人的腰,“嘴上没把门?” 李清和摆手求饶,“冤枉啊大人,我没跟曜儿说过这些。孩子自己聪明,又是好奇的年纪,见着什么都想问问,这不是随你的脑瓜子吗?” 谢俞推开他凑上来的脑袋,哼。 一百三十六、春分 “春分阴雨天,春季雨不歇。” 老人说,若是春分下雨,那春季的雨就要淅淅沥沥个不停了,庄稼要被淹,河里要涨水,哪一个都不是好结果,都是要让农人绝路的。 是以许多人对这春分前日没有停歇之意的小雨担忧极了,春分这日,众人开门,天已放亮,小潭村迎来了个大晴日。 六人来到小潭村正好第三日,村中人才知道李清和家来了这么一些朋友。 几人不说话时,倒是能唬人,只是断腿独眼的,让大家想到许是从军中退下的,私下一说,还有几个年纪大些的上去攀谈。 待了解他们真是军中伤残出来的,这些老人自家拿了些糖糕,慈祥的看着他们吃。 春分这日,农家不做农事,都在家歇息一日,所以出来晾晒衣服顺便串门的人家不少。 唐明是个爱说的,谢大马也不逊色,两人带着一帮兄弟还有曜儿在大槐树下讲着那些惊心动魄,活像说书,吸引了村中许多孩子过来听故事。 不光是孩子,男人妇人也不少,就连村长、族长都拄着拐混在里头听得津津有味。 春分这日有些像元宵节,主要是习俗有些像,家家户户都得吃汤圆。 光吃汤圆还不够,舍得些的人家,还要把不用包心的汤圆煮上十多个或是二三十个,用早削好的细竹签插着,放置于田坎边上,名曰“沾雀子嘴”,说白了就是防鸟雀,免得它们贪吃,破坏新生的庄稼。 但小潭村也不是只有富户,穷人家多哩,哪能都这么弄,自然是老办法,竹竿绑着鲜艳的布条,插在田里头惊吓、驱赶鸟雀。 谢俞家介于穷与不穷之间,但是却舍不得把吃食放在地里,只象征性的放了几个,其他的还是竹竿绑布条,能赶鸟雀就是好法子嘛。 春分不光是吃汤圆、沾雀子嘴,还要春祭。 春祭,顾名思义,就是二月春分时节扫墓祭祖。 刚下过雨,太阳还没把路上的水洼晒干,上山祭祖扫墓的路还是不大好走。 李清和一手抱着曜儿,一手拉着谢俞的左手臂,谢俞右手还提着放了祭拜物件的竹篮,磕磕绊绊的往山上去。 许久没来,坟墓边的杂草疯长,李清和拿着小镰刀,熟练的清理着。 谢俞在还沾着雨滴的草上放下竹篮,带着曜儿先把坟上的杂草拔干净,才把黄纸盖在坟上。 “放三摞,一摞就放三张黄纸,就用大些的土块压上就好。”谢俞教着曜儿。 小家伙比坟堆还矮那么一些,一只手扒着谢俞的手臂,踮起脚用另一只手把黄纸压上去,小心的压好,亲手做过,他还大人似的舒了一口气。 谢根生的坟墓在离谢俞爷奶的坟墓下一排,离着谢俞爹娘的坟墓还有一定距离,李清和此时已经走到他坟墓边除草,曜儿拿了根小木棍,有模有样的拄着往他那儿走,今日说好了由他来给根生爷爷祭拜的。 族长年纪大了,但祭拜还是亲力亲为,谢根生的坟墓是他选的地方,挨着一众老人,就是怕他下去受欺负,有族中长辈在,也能给他撑腰,不至于孤立无援。 此时他见曜儿有模有样的给谢根生拔草、压黄纸,眼睛还有些湿润,脚步一挪,走到谢根生坟墓前,“根生啊,看着没,这小娃娃,也是你孙儿,你多保佑他们娘俩,你看他多尽心呢。日后时时有供奉,下头的鬼也不敢再欺负你了。你也别省着啊,都做鬼了,烧来的钱财大胆用,日子得过的自在,才叫过日子,是不是?” 山上祭拜回来,就见一群人围着疾驰,是于仁义他们,此时正跟疾驰絮絮叨叨呢。 “疾驰啊,连你也快我们一步,你这马媳妇有了,小马驹也有了,我是真羡慕啊!”唐明抱着疾驰的脖子哀嚎,被它不耐烦的顶开,它就说它的鼻子没出问题!果然是这些人来了! 李清和远远瞧见,给谢俞解释,“他们每次见着疾驰都得动手动脚,疾驰爱吐口水的毛病就是被他们逼出来的。” 话音刚落,疾驰的口水就吐到于仁义脚边,于仁义老大哥似的人也幽怨起来,“疾驰啊,你还记得是谁一把草一杯奶把你养大吗?你居然吐我口水,我太伤心了!” 疾驰给了他一个显而易见的白眼,是它的仆人李清和喂得草喂得奶,你只是在边上看! 远处那匹枣红马想靠近安静吃草的海金沙,被一同来的黑马一屁股怼开,疾驰愤怒的“咴!”了声,闯开人群,就要双腿顶向那枣红马,枣红马闪的飞快。 疾驰也不狂追,守在海金沙身边,还给那匹黑马道谢,“咴(多谢了兄弟!)” 这黑马不是疾驰的同胞兄弟,它俩只是因为品种相似从小一起长大罢了。 黑马叫闪电,它的母亲就是给疾驰提供奶水的母马,疾驰幼时失去了母亲,是闪电母亲的奶把它养大的。 所以两匹马关系甚好,至于枣红马,叫赤练,是匹跟疾驰十分不对付的家伙。 此时赤练被怼到一边,脾性比之前倒是好了不少,不回踹回去,而是冲海金沙招呼着,“咴咴!(你长得真好看!)” 它又被疾驰怼远了些,众人围观着笑的欢畅。 春分时节雨水多,田地需排涝、放水、防渍。 原本谢俞家只有自留的两亩地需要弄,谁知那赵家三兄弟闹掰了,赵老三不想佃地了,偏偏签的契算是三兄弟一块的,于是赵家老大老二也不租了,凭空又空出四亩地,得抓紧种上粮食,再晚些就误了日子了。 早春天气冷暖变化频繁,平江府一带的稻苗在天凉时浸种催芽,天气暖和且晴日的时候抢晴播种,且得注意天气,保证播种过后有日晴,稻苗有时间扎根生长。 谢俞原以为自己要忙的焦头烂额,可李清和那六个朋友也不是吃干饭的,说他们忙得来,必让谢俞的粮食全种下。 他们都是农家出身,做农活到十五六才去军营,虽手上生疏了些,可捡起来也快。 腿脚不便的就坐在田埂边抛秧,其余人都下田干活,劳累起来睡觉也香,也不为回乡后自亲人那受到的苦痛感到难过了,哪有精力想这个,还得早起下地干活呢。 一百三十六、春分 “春分阴雨天,春季雨不歇。” 老人说,若是春分下雨,那春季的雨就要淅淅沥沥个不停了,庄稼要被淹,河里要涨水,哪一个都不是好结果,都是要让农人绝路的。 是以许多人对这春分前日没有停歇之意的小雨担忧极了,春分这日,众人开门,天已放亮,小潭村迎来了个大晴日。 六人来到小潭村正好第三日,村中人才知道李清和家来了这么一些朋友。 几人不说话时,倒是能唬人,只是断腿独眼的,让大家想到许是从军中退下的,私下一说,还有几个年纪大些的上去攀谈。 待了解他们真是军中伤残出来的,这些老人自家拿了些糖糕,慈祥的看着他们吃。 春分这日,农家不做农事,都在家歇息一日,所以出来晾晒衣服顺便串门的人家不少。 唐明是个爱说的,谢大马也不逊色,两人带着一帮兄弟还有曜儿在大槐树下讲着那些惊心动魄,活像说书,吸引了村中许多孩子过来听故事。 不光是孩子,男人妇人也不少,就连村长、族长都拄着拐混在里头听得津津有味。 春分这日有些像元宵节,主要是习俗有些像,家家户户都得吃汤圆。 光吃汤圆还不够,舍得些的人家,还要把不用包心的汤圆煮上十多个或是二三十个,用早削好的细竹签插着,放置于田坎边上,名曰“沾雀子嘴”,说白了就是防鸟雀,免得它们贪吃,破坏新生的庄稼。 但小潭村也不是只有富户,穷人家多哩,哪能都这么弄,自然是老办法,竹竿绑着鲜艳的布条,插在田里头惊吓、驱赶鸟雀。 谢俞家介于穷与不穷之间,但是却舍不得把吃食放在地里,只象征性的放了几个,其他的还是竹竿绑布条,能赶鸟雀就是好法子嘛。 春分不光是吃汤圆、沾雀子嘴,还要春祭。 春祭,顾名思义,就是二月春分时节扫墓祭祖。 刚下过雨,太阳还没把路上的水洼晒干,上山祭祖扫墓的路还是不大好走。 李清和一手抱着曜儿,一手拉着谢俞的左手臂,谢俞右手还提着放了祭拜物件的竹篮,磕磕绊绊的往山上去。 许久没来,坟墓边的杂草疯长,李清和拿着小镰刀,熟练的清理着。 谢俞在还沾着雨滴的草上放下竹篮,带着曜儿先把坟上的杂草拔干净,才把黄纸盖在坟上。 “放三摞,一摞就放三张黄纸,就用大些的土块压上就好。”谢俞教着曜儿。 小家伙比坟堆还矮那么一些,一只手扒着谢俞的手臂,踮起脚用另一只手把黄纸压上去,小心的压好,亲手做过,他还大人似的舒了一口气。 谢根生的坟墓在离谢俞爷奶的坟墓下一排,离着谢俞爹娘的坟墓还有一定距离,李清和此时已经走到他坟墓边除草,曜儿拿了根小木棍,有模有样的拄着往他那儿走,今日说好了由他来给根生爷爷祭拜的。 族长年纪大了,但祭拜还是亲力亲为,谢根生的坟墓是他选的地方,挨着一众老人,就是怕他下去受欺负,有族中长辈在,也能给他撑腰,不至于孤立无援。 此时他见曜儿有模有样的给谢根生拔草、压黄纸,眼睛还有些湿润,脚步一挪,走到谢根生坟墓前,“根生啊,看着没,这小娃娃,也是你孙儿,你多保佑他们娘俩,你看他多尽心呢。日后时时有供奉,下头的鬼也不敢再欺负你了。你也别省着啊,都做鬼了,烧来的钱财大胆用,日子得过的自在,才叫过日子,是不是?” 山上祭拜回来,就见一群人围着疾驰,是于仁义他们,此时正跟疾驰絮絮叨叨呢。 “疾驰啊,连你也快我们一步,你这马媳妇有了,小马驹也有了,我是真羡慕啊!”唐明抱着疾驰的脖子哀嚎,被它不耐烦的顶开,它就说它的鼻子没出问题!果然是这些人来了! 李清和远远瞧见,给谢俞解释,“他们每次见着疾驰都得动手动脚,疾驰爱吐口水的毛病就是被他们逼出来的。” 话音刚落,疾驰的口水就吐到于仁义脚边,于仁义老大哥似的人也幽怨起来,“疾驰啊,你还记得是谁一把草一杯奶把你养大吗?你居然吐我口水,我太伤心了!” 疾驰给了他一个显而易见的白眼,是它的仆人李清和喂得草喂得奶,你只是在边上看! 远处那匹枣红马想靠近安静吃草的海金沙,被一同来的黑马一屁股怼开,疾驰愤怒的“咴!”了声,闯开人群,就要双腿顶向那枣红马,枣红马闪的飞快。 疾驰也不狂追,守在海金沙身边,还给那匹黑马道谢,“咴(多谢了兄弟!)” 这黑马不是疾驰的同胞兄弟,它俩只是因为品种相似从小一起长大罢了。 黑马叫闪电,它的母亲就是给疾驰提供奶水的母马,疾驰幼时失去了母亲,是闪电母亲的奶把它养大的。 所以两匹马关系甚好,至于枣红马,叫赤练,是匹跟疾驰十分不对付的家伙。 此时赤练被怼到一边,脾性比之前倒是好了不少,不回踹回去,而是冲海金沙招呼着,“咴咴!(你长得真好看!)” 它又被疾驰怼远了些,众人围观着笑的欢畅。 春分时节雨水多,田地需排涝、放水、防渍。 原本谢俞家只有自留的两亩地需要弄,谁知那赵家三兄弟闹掰了,赵老三不想佃地了,偏偏签的契算是三兄弟一块的,于是赵家老大老二也不租了,凭空又空出四亩地,得抓紧种上粮食,再晚些就误了日子了。 早春天气冷暖变化频繁,平江府一带的稻苗在天凉时浸种催芽,天气暖和且晴日的时候抢晴播种,且得注意天气,保证播种过后有日晴,稻苗有时间扎根生长。 谢俞原以为自己要忙的焦头烂额,可李清和那六个朋友也不是吃干饭的,说他们忙得来,必让谢俞的粮食全种下。 他们都是农家出身,做农活到十五六才去军营,虽手上生疏了些,可捡起来也快。 腿脚不便的就坐在田埂边抛秧,其余人都下田干活,劳累起来睡觉也香,也不为回乡后自亲人那受到的苦痛感到难过了,哪有精力想这个,还得早起下地干活呢。 一百三十七、我觉着在这儿养老还不错 天公作美,春分过后,连着放晴了七八日,村里的人家紧赶慢赶的把头等种粮大事做好,谢俞家的几亩田地里秧苗也都种下,此时已是二月廿一了。 一阵春雷一阵雨, 种完地的农人甫一歇下,天色就阴沉了下来。 跟于仁义等人在大槐树下闲扯的老人眯着眼瞧了瞧天,露出一丝笑容。 “好日头啊,这下地里的苗苗能喝饱水了。” 远空响起几声惊雷,老人家拿起拐杖起身,冲他们笑笑,“回家,马上要落雨了。” 于仁义几人你搀扶着我,我倚靠着你,跟步履蹒跚的老人家走的差不多快,离着李清和新宅还远着呢,豆大的雨点就打了下来。 众人无法,就近往杂货铺走去,此时可不能染上风寒。 一旦染了病,他们这一帮伤残人,还要平白给谢俞他们添麻烦,实在是内心难安。 平江府的民居都是斜坡屋檐,每逢下雨,雨水顺着瓦片落下,像一道雨帘子挂在门前、窗前,别有一番意境。 李福爱极了这下雨的景色,总是痴痴地看着。 众人歇脚在杂货铺,也不用谢俞忙活,自己烧了热水喝,还帮着理东西,谢俞乐得自在的坐在柜台后,一旁是面对面写字的李清和跟曜儿。 “老唐,咱们能不能就在小潭村落脚啊?我觉着在这儿养老还不错。”李福突然窜出这么一句话,引得众人转头看他。 唐明下意识看向谢俞,这么些日子他们也看出来了,这个家是谢俞当着,话语权也在她身上,要是她点头,在小潭村落定就容易多了。 谢俞半抬眼皮,手指头轻敲账本,“要是你们有意,我去问问村长、族长。” 唐明就要率先笑出声,谢俞却又开了口。 “落户不难,村里壮年多些对小潭村来说是好事,但就是落户后的田地难分。村里靠着小潭河生活,沃土谁都想要,却不可多得,只能退而求其次,往外头扩,偏偏我们这地都是山林围绕,想在密林里开一片荒地,真是十分艰难。故而平坦些的地块难得,旁人也不会轻易舍弃或是售卖出来。” 言下之意,在小潭村落户居住都不是难事,难得是没有田地赖以生存,总不能要吃什么用什么都用银子买?就是金山银山也经不起这么长年累月的只出不进啊。 于仁义沉思半晌,“若是我们寻一处荒山买下来呢?不占村里不多的地,自个儿在山里头整一整、弄一弄,总归是不急着种粮吃饭的,回头在山里头种些什么或是采些什么,也不惹人背后说道。” 谢俞轻点竖着耳朵听话却不抬头的李清和,他轻攥住谢俞的手,直起身子看向那帮四散坐着的兄弟。 “我在小潭村周边逛过,确实有不少荒山,但合心意的很少,离着村里远,倒是偏向隔壁大河村了。” “那没事儿!我们几个到时候顶多就是住的远些,也不妨碍跟清和你来往啊!”唐明爽朗的一拍掌,脸上已满是笑容。 蓝树木反驳他道,“谁说就非得远着住了,荒山置了,咱们用来种地采药,住还是在村里住嘛,寻个空屋或是找块空地建个屋子,也费不了多少银钱。” 唐成点点头,一只眼睛里也透露出欢喜,“是啊,到时候造个大屋子,再规整规整,咱们六人住一块儿,跟清和、大马离得也近,跟从前一样,多好啊。” 这事一说定,谢俞应承下天一放晴就找村长、族长说这事。 雨在第二日晌午就停下,谢俞也不拖着,嘱咐李清和看店,她带着唐明、唐成二人往村长家走去。 平江府茶山多,此时茶山的春茶已经开始抽芽,需要追肥、防虫,种茶的人家也不是多宽裕的人家,自家人口也有限,只得出些银钱请几个帮忙的农人。 村里手脚麻利的不少,家里男人侍弄田地,妇人就出去寻这种杂事做,补贴些家用。 为防妇人们人生地不熟,出了村子到别处做活有什么意外,做活的人家都得去村长那记录,这样有什么银钱结不下的纠纷等,村长能有个凭据出面处理。 谢俞他们三人到村长家时,就见村长家门口排着小队,谢子喻正在里头一个个记着人,手上的笔墨水都快写干了,也没空蘸一蘸。 村长只在一旁默不作声,只在谢子喻分不清谁家到底是谁家的时候,出声指点两句。 见着谢俞过来,他还以为谢俞是带人来做活的,指指队伍,“俞丫头,排着哈。” 谢俞把手里的竹篮提起,“诶呀,我是来看村长爷爷你的,可不是来寻活计的。” 村长狐疑的看着她,又看看唐明、唐成,“你可别唬我,我年纪大了,眼睛可还好着呢。” 谢俞把竹篮转给唐成,上手把村长搀扶起来,半推着他进屋,“真不是唬您,上回您帮我,我记着呢,今儿特地带的好酒来孝敬您。” 待进了正屋,谢俞也不耍宝了,竹篮一放,坐在圆凳上冲唐成眨巴眼,示意他俩来讲。 原本她是想让于仁义来的,他毕竟是这里头年纪最大、条理又最顺的,但于仁义腿脚不方便,每次出门都十分不适,唐成便主动说他来谈这事。 村长瞧着竹篮里头那莹白的酒瓶,豁,好酒啊,这是多大的事啊,给这么重的礼。 “村长,我们六人来小潭村也有半月有余了,深觉此地是人杰地灵、民风淳朴,这都是村长您的功劳啊……”唐明被唐成怼了怼,十分上道的夸赞起村长。 直夸得小老头捻着胡须得意的笑,又强装镇定,不行,他们这么捧着自己,一定事儿不小,得冷静,不能被夸昏了头。 唐成等唐明实在想不出夸赞的词了,才悠悠开口,面色颓丧,“村长,您也看到了,我们这几人残的残、伤的伤,又因从军多年,家中亲人走的走,疏远的疏远,这心里,实在是苦啊!” “唉,你们真是不容易。”村长适时地叹口气,心道,这怎么还没说出主要意图,再磨蹭都吃中午饭了。 “是啊,还是来了你们小潭村,才能睡上一个好觉。”唐成把话茬接下,又眼巴巴的看着村长,独眼里头竟还有泪光。 谢俞默默喝着茶,心道李清和这帮兄弟,要不是从军多年,如今怕也是一方有本领的人物,真是能演能唱啊。 村长噎住了,村长也听懂了,这是让自己接下那句“那你们就在我们村待下呀”。 他心里盘算着村东头村西头等的空屋子,喔,住他们六人的地方还是有的。又盘算着村里的地,没有了,一点多的都没有了,这么些人,不开荒绝对没地种粮食。 他握住唐成的手,“唉,孩子,那你们就在村里头多住几日,清和那新屋子要是住不下,我给你们安排住处,你们也好散散心。” 唐成嘴角都演出苦涩,“天大地大,我们几兄弟就想找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清和随着他娘子叫您爷爷,那我们也腆着脸喊您谢爷爷,您看行么?” “诶,行啊,这有什么不行的。” “谢爷爷,您是一村之长,我们知道自己都是伤残人,但绝对都是不惹是生非的人,您看我们几个能不能在村中落个户,好歹…好歹也有个家。” 村长的手都顿住,抽出来不是,不抽出来也不是。 半晌,他叹口气,抽出手来拍拍唐成的肩膀,“好孩子,我们小潭村不说是什么福地,但是给你们栖身的地方绝对够,落户也没问题,我给你们办。” 老村长的手又被激动的唐明握住,“诶呀村长爷爷,我就知道您是个好人,您真是大好人啊!” 村长话还没说完,“但是我们村山林多,田地少,你们要是落定在村里,可就得自己往山里头寻地方开荒了,村里的地估摸着是没人再卖了。家家户户的,有孩子有老人,开了荒养的地,自家用都紧巴巴的,你们六个人,粮食又少不得,可得仔细思量好地方,种地可不是小事。” 一百三十七、我觉着在这儿养老还不错 天公作美,春分过后,连着放晴了七八日,村里的人家紧赶慢赶的把头等种粮大事做好,谢俞家的几亩田地里秧苗也都种下,此时已是二月廿一了。 一阵春雷一阵雨, 种完地的农人甫一歇下,天色就阴沉了下来。 跟于仁义等人在大槐树下闲扯的老人眯着眼瞧了瞧天,露出一丝笑容。 “好日头啊,这下地里的苗苗能喝饱水了。” 远空响起几声惊雷,老人家拿起拐杖起身,冲他们笑笑,“回家,马上要落雨了。” 于仁义几人你搀扶着我,我倚靠着你,跟步履蹒跚的老人家走的差不多快,离着李清和新宅还远着呢,豆大的雨点就打了下来。 众人无法,就近往杂货铺走去,此时可不能染上风寒。 一旦染了病,他们这一帮伤残人,还要平白给谢俞他们添麻烦,实在是内心难安。 平江府的民居都是斜坡屋檐,每逢下雨,雨水顺着瓦片落下,像一道雨帘子挂在门前、窗前,别有一番意境。 李福爱极了这下雨的景色,总是痴痴地看着。 众人歇脚在杂货铺,也不用谢俞忙活,自己烧了热水喝,还帮着理东西,谢俞乐得自在的坐在柜台后,一旁是面对面写字的李清和跟曜儿。 “老唐,咱们能不能就在小潭村落脚啊?我觉着在这儿养老还不错。”李福突然窜出这么一句话,引得众人转头看他。 唐明下意识看向谢俞,这么些日子他们也看出来了,这个家是谢俞当着,话语权也在她身上,要是她点头,在小潭村落定就容易多了。 谢俞半抬眼皮,手指头轻敲账本,“要是你们有意,我去问问村长、族长。” 唐明就要率先笑出声,谢俞却又开了口。 “落户不难,村里壮年多些对小潭村来说是好事,但就是落户后的田地难分。村里靠着小潭河生活,沃土谁都想要,却不可多得,只能退而求其次,往外头扩,偏偏我们这地都是山林围绕,想在密林里开一片荒地,真是十分艰难。故而平坦些的地块难得,旁人也不会轻易舍弃或是售卖出来。” 言下之意,在小潭村落户居住都不是难事,难得是没有田地赖以生存,总不能要吃什么用什么都用银子买?就是金山银山也经不起这么长年累月的只出不进啊。 于仁义沉思半晌,“若是我们寻一处荒山买下来呢?不占村里不多的地,自个儿在山里头整一整、弄一弄,总归是不急着种粮吃饭的,回头在山里头种些什么或是采些什么,也不惹人背后说道。” 谢俞轻点竖着耳朵听话却不抬头的李清和,他轻攥住谢俞的手,直起身子看向那帮四散坐着的兄弟。 “我在小潭村周边逛过,确实有不少荒山,但合心意的很少,离着村里远,倒是偏向隔壁大河村了。” “那没事儿!我们几个到时候顶多就是住的远些,也不妨碍跟清和你来往啊!”唐明爽朗的一拍掌,脸上已满是笑容。 蓝树木反驳他道,“谁说就非得远着住了,荒山置了,咱们用来种地采药,住还是在村里住嘛,寻个空屋或是找块空地建个屋子,也费不了多少银钱。” 唐成点点头,一只眼睛里也透露出欢喜,“是啊,到时候造个大屋子,再规整规整,咱们六人住一块儿,跟清和、大马离得也近,跟从前一样,多好啊。” 这事一说定,谢俞应承下天一放晴就找村长、族长说这事。 雨在第二日晌午就停下,谢俞也不拖着,嘱咐李清和看店,她带着唐明、唐成二人往村长家走去。 平江府茶山多,此时茶山的春茶已经开始抽芽,需要追肥、防虫,种茶的人家也不是多宽裕的人家,自家人口也有限,只得出些银钱请几个帮忙的农人。 村里手脚麻利的不少,家里男人侍弄田地,妇人就出去寻这种杂事做,补贴些家用。 为防妇人们人生地不熟,出了村子到别处做活有什么意外,做活的人家都得去村长那记录,这样有什么银钱结不下的纠纷等,村长能有个凭据出面处理。 谢俞他们三人到村长家时,就见村长家门口排着小队,谢子喻正在里头一个个记着人,手上的笔墨水都快写干了,也没空蘸一蘸。 村长只在一旁默不作声,只在谢子喻分不清谁家到底是谁家的时候,出声指点两句。 见着谢俞过来,他还以为谢俞是带人来做活的,指指队伍,“俞丫头,排着哈。” 谢俞把手里的竹篮提起,“诶呀,我是来看村长爷爷你的,可不是来寻活计的。” 村长狐疑的看着她,又看看唐明、唐成,“你可别唬我,我年纪大了,眼睛可还好着呢。” 谢俞把竹篮转给唐成,上手把村长搀扶起来,半推着他进屋,“真不是唬您,上回您帮我,我记着呢,今儿特地带的好酒来孝敬您。” 待进了正屋,谢俞也不耍宝了,竹篮一放,坐在圆凳上冲唐成眨巴眼,示意他俩来讲。 原本她是想让于仁义来的,他毕竟是这里头年纪最大、条理又最顺的,但于仁义腿脚不方便,每次出门都十分不适,唐成便主动说他来谈这事。 村长瞧着竹篮里头那莹白的酒瓶,豁,好酒啊,这是多大的事啊,给这么重的礼。 “村长,我们六人来小潭村也有半月有余了,深觉此地是人杰地灵、民风淳朴,这都是村长您的功劳啊……”唐明被唐成怼了怼,十分上道的夸赞起村长。 直夸得小老头捻着胡须得意的笑,又强装镇定,不行,他们这么捧着自己,一定事儿不小,得冷静,不能被夸昏了头。 唐成等唐明实在想不出夸赞的词了,才悠悠开口,面色颓丧,“村长,您也看到了,我们这几人残的残、伤的伤,又因从军多年,家中亲人走的走,疏远的疏远,这心里,实在是苦啊!” “唉,你们真是不容易。”村长适时地叹口气,心道,这怎么还没说出主要意图,再磨蹭都吃中午饭了。 “是啊,还是来了你们小潭村,才能睡上一个好觉。”唐成把话茬接下,又眼巴巴的看着村长,独眼里头竟还有泪光。 谢俞默默喝着茶,心道李清和这帮兄弟,要不是从军多年,如今怕也是一方有本领的人物,真是能演能唱啊。 村长噎住了,村长也听懂了,这是让自己接下那句“那你们就在我们村待下呀”。 他心里盘算着村东头村西头等的空屋子,喔,住他们六人的地方还是有的。又盘算着村里的地,没有了,一点多的都没有了,这么些人,不开荒绝对没地种粮食。 他握住唐成的手,“唉,孩子,那你们就在村里头多住几日,清和那新屋子要是住不下,我给你们安排住处,你们也好散散心。” 唐成嘴角都演出苦涩,“天大地大,我们几兄弟就想找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清和随着他娘子叫您爷爷,那我们也腆着脸喊您谢爷爷,您看行么?” “诶,行啊,这有什么不行的。” “谢爷爷,您是一村之长,我们知道自己都是伤残人,但绝对都是不惹是生非的人,您看我们几个能不能在村中落个户,好歹…好歹也有个家。” 村长的手都顿住,抽出来不是,不抽出来也不是。 半晌,他叹口气,抽出手来拍拍唐成的肩膀,“好孩子,我们小潭村不说是什么福地,但是给你们栖身的地方绝对够,落户也没问题,我给你们办。” 老村长的手又被激动的唐明握住,“诶呀村长爷爷,我就知道您是个好人,您真是大好人啊!” 村长话还没说完,“但是我们村山林多,田地少,你们要是落定在村里,可就得自己往山里头寻地方开荒了,村里的地估摸着是没人再卖了。家家户户的,有孩子有老人,开了荒养的地,自家用都紧巴巴的,你们六个人,粮食又少不得,可得仔细思量好地方,种地可不是小事。” 一百三十八、寻地建房,开荒种粮 从村长家出来,唐明他们就欢喜的往杂货铺赶,到铺子里把好消息跟众人一说,大家都欢呼起来。 有了村长的应承,六人就觉得日子也有了奔头,热火朝天的开始分头行动。 腿脚好一些的就跟着李清和往山上去找能开荒的地,也瞧瞧有没有好木头,回头建房用的上。 腿脚不大便利的,就在村里晃悠。于仁义被陈力搀着,手里还煞有其事的拿着本风水册子,半吊子风水神棍在村里指指点点,努力寻找一个好地方用来盖房子。 曜儿如今小伙伴太多了,家里现在有四匹马、一只小狗,热闹的不行,他除了上学,其他时候整日门都不愿出,就看着它们傻乐。 谢俞见他又开始闷在家里不出门,叮嘱李清和他们上山开荒的时候,把曜儿也捎上,也让他去外头看看风光。 曜儿对出门没什么意见,就是临了要走的时候,悄悄问李清和,“叔叔,能不能把疾驰、海金沙、赤练跟闪电都带去呀,它们也很久没有出门遛弯了呢。” 海金沙前些日子倒是常出门遛弯,后来谢俞算了算日子,海金沙已经怀孕快七个月了,还是得小心些,村里的地势平坦,遛遛弯吃吃草也对马好。 但山上路不好走,且树枝杂草的乱七八糟,要是伤着马就不好了,刚出门前嘱咐过李清和,要是曜儿想带马儿、狗儿出去玩,海金沙不能跟着去。 李清和把谢俞的话转述给曜儿,小家伙幽幽叹一口气,“小马驹肯定在海金沙肚子里闷坏了。” 唐明笑起来,“等小马驹出生了,你再带它多出去跑跑,疾驰就是还小的时候我们常带着出去跑,才长得这么高大喔。” 曜儿眼睛亮起来,使劲点着头,“嗯嗯,小马驹出生了我天天带它出门玩。” 几人说说笑笑的往村后头走去。 小潭村共有三座山围着,田地集中的地方基本是河流经过的地带以及山脚下,三座山地势不一样,形状、大小也都不一样。 这三座山呈“山”字型坐落在小潭村西北方向,中间稍矮些的山是猎户惯常打猎的地方,村里的竹子与木材,还有一些山货都是在这座山上获取的,所以这山的名字也最正式,叫“潭山”。 潭山西边,是一座高耸的山峰,穿过这座山就是大河村,所以这山争议也多,大河村的说这山在他们村地界上,有一半是他们村里的,就叫“大河山”。 可在小潭村地界图上,自搬来起,可就把这山划进他们的地界了,还起了个“西山”的名字。 两个村里的人没少为这事闹别扭,三天抢树两天抢蘑菇的,你不让我,我也不让你。 要问为什么不直接买下来杜绝这许多麻烦,自然是没钱。 这山大,也宽阔,丈量起来就够费劲。 要是村中人去买,大家都穷哈哈的,哪拿得出那么些银子买一座圈都圈不起来的山。 可若是村里用公中的钱去买,大家伙又有意见的,钱得用在刀刃上,白花花的银子为了抢座山,总觉得不值当。 最后就演变成如今这样了,你抢一点我占一块,反正先用着,至于买下来,不可能。 潭山东边的山比西山略矮些,名字也简单,就是“东山”。 东山上小道多,全是村里人开出来的道,不用上山就知道,这里头开出的地一定不少。 因着东山平缓,又没什么可采摘的东西,所以要开荒的人家基本都跑到东山来占地踩点,反正开了荒就去村长那儿说一声,银钱地契都可以后头慢慢补。 唐明、唐成不信邪,还想碰碰运气,万一东山还有好地方没被村里人找见呢,就是只找着一块地,也够他们忙活好一阵了呀。 事实证明,好东西从来都是不等人的。 在山上寻摸了一个时辰,放眼望去,平坦些的地方都种着东西,一行人只能铩羽而归。 另一边找地建房的人收获倒是不小。 于仁义看房的时候碰见了谢江海,他见这一行人除了谢俞,都是行动不甚便利的人,又听闻他们正在找地盖房子,于是热情的给他们指路找地。 最后在离着杂货铺两条巷子的地方找到一个半塌的屋子,这屋子占得位置大,塌了的地方还能见着木头架构,可以想见没塌之前是何等的宽敞。 “村里塌了的屋子基本都是没人住了、也没后人的,这地属于村里公中了,地契还在呢,你们要是看的合心意,找村长补些契钱就能拿下。”谢江海带着他们边转悠边解释。 谢俞只是充当个领头作用,这屋子定不定下来还得看于仁义他们。 “我们等其他兄弟回来再商量商量,要是合适就定下。”于仁义笑着回道,眼神不自觉的看向这废墟,脑子里已经在描摹该建成什么样才适合他们六个养老了。 一百三十八、寻地建房,开荒种粮 从村长家出来,唐明他们就欢喜的往杂货铺赶,到铺子里把好消息跟众人一说,大家都欢呼起来。 有了村长的应承,六人就觉得日子也有了奔头,热火朝天的开始分头行动。 腿脚好一些的就跟着李清和往山上去找能开荒的地,也瞧瞧有没有好木头,回头建房用的上。 腿脚不大便利的,就在村里晃悠。于仁义被陈力搀着,手里还煞有其事的拿着本风水册子,半吊子风水神棍在村里指指点点,努力寻找一个好地方用来盖房子。 曜儿如今小伙伴太多了,家里现在有四匹马、一只小狗,热闹的不行,他除了上学,其他时候整日门都不愿出,就看着它们傻乐。 谢俞见他又开始闷在家里不出门,叮嘱李清和他们上山开荒的时候,把曜儿也捎上,也让他去外头看看风光。 曜儿对出门没什么意见,就是临了要走的时候,悄悄问李清和,“叔叔,能不能把疾驰、海金沙、赤练跟闪电都带去呀,它们也很久没有出门遛弯了呢。” 海金沙前些日子倒是常出门遛弯,后来谢俞算了算日子,海金沙已经怀孕快七个月了,还是得小心些,村里的地势平坦,遛遛弯吃吃草也对马好。 但山上路不好走,且树枝杂草的乱七八糟,要是伤着马就不好了,刚出门前嘱咐过李清和,要是曜儿想带马儿、狗儿出去玩,海金沙不能跟着去。 李清和把谢俞的话转述给曜儿,小家伙幽幽叹一口气,“小马驹肯定在海金沙肚子里闷坏了。” 唐明笑起来,“等小马驹出生了,你再带它多出去跑跑,疾驰就是还小的时候我们常带着出去跑,才长得这么高大喔。” 曜儿眼睛亮起来,使劲点着头,“嗯嗯,小马驹出生了我天天带它出门玩。” 几人说说笑笑的往村后头走去。 小潭村共有三座山围着,田地集中的地方基本是河流经过的地带以及山脚下,三座山地势不一样,形状、大小也都不一样。 这三座山呈“山”字型坐落在小潭村西北方向,中间稍矮些的山是猎户惯常打猎的地方,村里的竹子与木材,还有一些山货都是在这座山上获取的,所以这山的名字也最正式,叫“潭山”。 潭山西边,是一座高耸的山峰,穿过这座山就是大河村,所以这山争议也多,大河村的说这山在他们村地界上,有一半是他们村里的,就叫“大河山”。 可在小潭村地界图上,自搬来起,可就把这山划进他们的地界了,还起了个“西山”的名字。 两个村里的人没少为这事闹别扭,三天抢树两天抢蘑菇的,你不让我,我也不让你。 要问为什么不直接买下来杜绝这许多麻烦,自然是没钱。 这山大,也宽阔,丈量起来就够费劲。 要是村中人去买,大家都穷哈哈的,哪拿得出那么些银子买一座圈都圈不起来的山。 可若是村里用公中的钱去买,大家伙又有意见的,钱得用在刀刃上,白花花的银子为了抢座山,总觉得不值当。 最后就演变成如今这样了,你抢一点我占一块,反正先用着,至于买下来,不可能。 潭山东边的山比西山略矮些,名字也简单,就是“东山”。 东山上小道多,全是村里人开出来的道,不用上山就知道,这里头开出的地一定不少。 因着东山平缓,又没什么可采摘的东西,所以要开荒的人家基本都跑到东山来占地踩点,反正开了荒就去村长那儿说一声,银钱地契都可以后头慢慢补。 唐明、唐成不信邪,还想碰碰运气,万一东山还有好地方没被村里人找见呢,就是只找着一块地,也够他们忙活好一阵了呀。 事实证明,好东西从来都是不等人的。 在山上寻摸了一个时辰,放眼望去,平坦些的地方都种着东西,一行人只能铩羽而归。 另一边找地建房的人收获倒是不小。 于仁义看房的时候碰见了谢江海,他见这一行人除了谢俞,都是行动不甚便利的人,又听闻他们正在找地盖房子,于是热情的给他们指路找地。 最后在离着杂货铺两条巷子的地方找到一个半塌的屋子,这屋子占得位置大,塌了的地方还能见着木头架构,可以想见没塌之前是何等的宽敞。 “村里塌了的屋子基本都是没人住了、也没后人的,这地属于村里公中了,地契还在呢,你们要是看的合心意,找村长补些契钱就能拿下。”谢江海带着他们边转悠边解释。 谢俞只是充当个领头作用,这屋子定不定下来还得看于仁义他们。 “我们等其他兄弟回来再商量商量,要是合适就定下。”于仁义笑着回道,眼神不自觉的看向这废墟,脑子里已经在描摹该建成什么样才适合他们六个养老了。 一百三十九、清明 虽然寻地开荒的事没什么进展,但于仁义一行人养老的房子却已经开始动土建造了。 建房请的匠人是给李清和的新屋、谢俞的杂货铺都做过工的,算是老熟人,所以活计做起来倒是熟门熟路。 这么忙活了两日,就到了二月廿五。 于仁义一行人祖坟在老家,初来小潭村也无处祭拜,只能买了些黄纸、香烛,想着就在未建成的新屋前后烧些祭品,至于最后这些纸钱、香烛是自家亲人收到还是孤魂野鬼收到,区别也不大。 李清和当初给自家奶奶设牌位的时候,是用的奶奶生前的一支木簪做引路,他自己也不知道奶奶的魂魄是否能找见小潭村,找见他。 亦或者,也许奶奶一生行医救人无数,早已有了功德投胎去了。 即便这样,他还是仔细的把牌位周边打扫干净,一切收拾妥当,才从谢俞手里拿过小镰刀,戴上草帽,牵着曜儿与谢俞一同上山。 清明前上山除草、清扫墓碑,这是小潭村一贯的传统。 村里宗族还在,祖坟规矩也多,无后的年轻人死去是不能被葬进祖坟的,有心疼孩子的爹娘爷奶,会在离祖坟近些的地方找风水先生看个合适的坟,埋个小土包,也不能立碑。 久而久之,祖坟周边的山上零零散散的也有不少坟墓,雨水一多,杂草、杂树疯长,到了清明前,不除草清扫,根本连人都进不去。 曜儿近来身体养的好,长了些个子,还能干些活,拔草的时候格外卖力,草除的也干净。 李清和拿着镰刀挥斩掉一些草木,谢俞则在仔细的清理墓碑边上。 三人忙活的差不多,刮起了一阵风,吹得头发都凌乱起来,还没等谢俞把东西收好,细密的雨水就飘了下来。 这雨不大,却比落雨还愁人,细密的雨水像张网,不一会儿就濡湿了谢俞的衣裳,李清和向前一步挡在谢俞跟曜儿面前,想尽力遮挡些雨水。 她二人身子弱些,可不能全淋湿了。 可一人的遮挡哪抵得过风雨,等到家时候,只有被谢俞护在身前的曜儿身上还干爽些,谢俞跟李清和连脸上都是雨水了。 好在家里的柴火干燥,燃起来很快,三人围坐在火盆边烤火。 李清和把灶台的火也点燃,后锅烧着热水,前锅煮着姜汤。 “清和,你坐会儿,我身上干的差不多了,我来看着火。”谢俞从火盆边起身就要拉李清和去坐下,却被李清和擒住双手。 他眉头一皱,“手这么凉,你再烤会儿,等下再喝碗姜汤,热水泡泡手。” “嗯,好。”谢俞探出身子往锅里看去,回答的十分敷衍。 李清和半搂着她回转身子,双手一压她肩膀,谢俞被强制坐在了火盆边。 乖乖坐着的曜儿在一旁偷笑,“娘不乖喔。” 谢俞轻轻的给了他脑门一下,哼。 二月廿六,是清明节。 早起天色阴沉,下了几滴小雨,谢俞满面愁容的看着,唯恐雨太大,上山不易,耽误了祭拜。 谁知等洗漱穿戴好出门一瞧,雨水没了,天已放晴,只有湿润的泥土还散发着雨落的气息。 曜儿也乖乖揣着个小篮子,这是李清和跟谢俞合力给他编的,里头都是他分出来的纸钱、线香。 用谢疾曜的话来说,就是“娘跟叔叔算一份,我作为小辈,也要给爷奶祖宗们备一份。” 谢俞并不阻止他,这也是孩子的孝心嘛。 一路往山上走去,草木萌动,杏桃开着花,杜鹃花在远处的山坡上随风摆动,还有水珠挂在花瓣上,到处都是一派清新明朗、欣欣向荣之态。 谢俞出发的晚,到山上的时候,祖坟那儿已经是烟雾缭绕了。 清明是个大日子,不光祭拜,讲究些的人家还做了些清明粿端上来放在墓碑前。 李清和拎着的竹篮里拿了一小把捆扎好的稻草,刚下过雨,露水重,跪拜要是直接就在坟前,难免濡湿鞋袜,跪在稻草上,总归能避免一二。 三跪九叩后烧香、烧纸,一应事项曜儿已是熟门熟路,只是谢俞不让他离火堆太近,怕一不注意被火燎了。 小潭村曾经就有一个孩子,不过两岁上下,春初穿着有长摆的罩衣,跟着哥哥还有村中小伙伴一起玩,娘亲去菜园里摘菜去了,不知怎的这孩子自己走了出去,许是沾染上了没燃尽的火堆,等孩子哥哥跟娘亲寻来,已经是一具焦尸了。 谢俞初听这个故事就心有戚戚,孩子年纪小,碰上火星子着起来,只会哭闹的占大多数,有个什么意外,可就是剜爹娘的心了。 山上祭拜结束,看着火堆熄灭,成了一捧草木灰,谢俞几人才收拾东西准备下山。 途中谢俞采了些艾草,预备回家做清明粿。 清明粿是平江府的一项特色吃食,属于青团的一种。一般是艾草混糯米粉做皮,里头包上笋、腊肉或是辣椒咸菜等,再刷上熟菜油在表皮上,上锅蒸熟,多是咸口。 清明前后还不是十分热,清明粿做好了能够存放些时日,一次做多些,可以当饭吃。 不过谢俞家做的这些清明粿可留不到下一餐,家里新来的六个伙伴,一人分上两三个,装清明粿的蒸笼就已见底了。 烧火的李清和在一旁暗暗瞪眼就会吃的几个兄弟们,又回忆起谢俞刚刚做清明粿的步骤,想着他学会了,来年就不用谢俞在灶台前做了,他来做,省的油烟熏染到谢俞身上。 一百三十九、清明 虽然寻地开荒的事没什么进展,但于仁义一行人养老的房子却已经开始动土建造了。 建房请的匠人是给李清和的新屋、谢俞的杂货铺都做过工的,算是老熟人,所以活计做起来倒是熟门熟路。 这么忙活了两日,就到了二月廿五。 于仁义一行人祖坟在老家,初来小潭村也无处祭拜,只能买了些黄纸、香烛,想着就在未建成的新屋前后烧些祭品,至于最后这些纸钱、香烛是自家亲人收到还是孤魂野鬼收到,区别也不大。 李清和当初给自家奶奶设牌位的时候,是用的奶奶生前的一支木簪做引路,他自己也不知道奶奶的魂魄是否能找见小潭村,找见他。 亦或者,也许奶奶一生行医救人无数,早已有了功德投胎去了。 即便这样,他还是仔细的把牌位周边打扫干净,一切收拾妥当,才从谢俞手里拿过小镰刀,戴上草帽,牵着曜儿与谢俞一同上山。 清明前上山除草、清扫墓碑,这是小潭村一贯的传统。 村里宗族还在,祖坟规矩也多,无后的年轻人死去是不能被葬进祖坟的,有心疼孩子的爹娘爷奶,会在离祖坟近些的地方找风水先生看个合适的坟,埋个小土包,也不能立碑。 久而久之,祖坟周边的山上零零散散的也有不少坟墓,雨水一多,杂草、杂树疯长,到了清明前,不除草清扫,根本连人都进不去。 曜儿近来身体养的好,长了些个子,还能干些活,拔草的时候格外卖力,草除的也干净。 李清和拿着镰刀挥斩掉一些草木,谢俞则在仔细的清理墓碑边上。 三人忙活的差不多,刮起了一阵风,吹得头发都凌乱起来,还没等谢俞把东西收好,细密的雨水就飘了下来。 这雨不大,却比落雨还愁人,细密的雨水像张网,不一会儿就濡湿了谢俞的衣裳,李清和向前一步挡在谢俞跟曜儿面前,想尽力遮挡些雨水。 她二人身子弱些,可不能全淋湿了。 可一人的遮挡哪抵得过风雨,等到家时候,只有被谢俞护在身前的曜儿身上还干爽些,谢俞跟李清和连脸上都是雨水了。 好在家里的柴火干燥,燃起来很快,三人围坐在火盆边烤火。 李清和把灶台的火也点燃,后锅烧着热水,前锅煮着姜汤。 “清和,你坐会儿,我身上干的差不多了,我来看着火。”谢俞从火盆边起身就要拉李清和去坐下,却被李清和擒住双手。 他眉头一皱,“手这么凉,你再烤会儿,等下再喝碗姜汤,热水泡泡手。” “嗯,好。”谢俞探出身子往锅里看去,回答的十分敷衍。 李清和半搂着她回转身子,双手一压她肩膀,谢俞被强制坐在了火盆边。 乖乖坐着的曜儿在一旁偷笑,“娘不乖喔。” 谢俞轻轻的给了他脑门一下,哼。 二月廿六,是清明节。 早起天色阴沉,下了几滴小雨,谢俞满面愁容的看着,唯恐雨太大,上山不易,耽误了祭拜。 谁知等洗漱穿戴好出门一瞧,雨水没了,天已放晴,只有湿润的泥土还散发着雨落的气息。 曜儿也乖乖揣着个小篮子,这是李清和跟谢俞合力给他编的,里头都是他分出来的纸钱、线香。 用谢疾曜的话来说,就是“娘跟叔叔算一份,我作为小辈,也要给爷奶祖宗们备一份。” 谢俞并不阻止他,这也是孩子的孝心嘛。 一路往山上走去,草木萌动,杏桃开着花,杜鹃花在远处的山坡上随风摆动,还有水珠挂在花瓣上,到处都是一派清新明朗、欣欣向荣之态。 谢俞出发的晚,到山上的时候,祖坟那儿已经是烟雾缭绕了。 清明是个大日子,不光祭拜,讲究些的人家还做了些清明粿端上来放在墓碑前。 李清和拎着的竹篮里拿了一小把捆扎好的稻草,刚下过雨,露水重,跪拜要是直接就在坟前,难免濡湿鞋袜,跪在稻草上,总归能避免一二。 三跪九叩后烧香、烧纸,一应事项曜儿已是熟门熟路,只是谢俞不让他离火堆太近,怕一不注意被火燎了。 小潭村曾经就有一个孩子,不过两岁上下,春初穿着有长摆的罩衣,跟着哥哥还有村中小伙伴一起玩,娘亲去菜园里摘菜去了,不知怎的这孩子自己走了出去,许是沾染上了没燃尽的火堆,等孩子哥哥跟娘亲寻来,已经是一具焦尸了。 谢俞初听这个故事就心有戚戚,孩子年纪小,碰上火星子着起来,只会哭闹的占大多数,有个什么意外,可就是剜爹娘的心了。 山上祭拜结束,看着火堆熄灭,成了一捧草木灰,谢俞几人才收拾东西准备下山。 途中谢俞采了些艾草,预备回家做清明粿。 清明粿是平江府的一项特色吃食,属于青团的一种。一般是艾草混糯米粉做皮,里头包上笋、腊肉或是辣椒咸菜等,再刷上熟菜油在表皮上,上锅蒸熟,多是咸口。 清明前后还不是十分热,清明粿做好了能够存放些时日,一次做多些,可以当饭吃。 不过谢俞家做的这些清明粿可留不到下一餐,家里新来的六个伙伴,一人分上两三个,装清明粿的蒸笼就已见底了。 烧火的李清和在一旁暗暗瞪眼就会吃的几个兄弟们,又回忆起谢俞刚刚做清明粿的步骤,想着他学会了,来年就不用谢俞在灶台前做了,他来做,省的油烟熏染到谢俞身上。 第140章 清泉观上香 平江府的初一十五是惯常烧香祭拜的日子,也有不少信奉佛祖或是信道的人们要去寺庙或是道观捐些香火银子,求求时运顺遂。 二月廿八,许久没出现在村里大槐树下的王大花带着她三儿媳出来闲坐,热情的邀请谢俞跟赵秀莲三月初一去清泉观求签上香。 谢俞正想趁着春日带曜儿踏青郊游,欣然应允。 倒是赵秀莲面显犹豫,王大花爽朗的开口问道,“秀莲啊,咋啦,你初一那日有什么事啊?” 赵秀莲看看四周,没有男子,才低声说道,“初一那日我月事还没走呢,身上不干净,就不去道观了。” 王大花了然,“嗨,没事,下回还有机会呢。” 谢俞没听过这种说法,她来月事的时候已经在宫里了,嬷嬷们只教会她们用月事带,说要注意身上洁净,不能让污血弄脏了司里的珍稀衣料,多的嘱咐一句也没有。 王大花怜惜的拍拍她肩头,温声解释道,“也没什么大讲究,就是来月事的人身子虚些,什么神啊鬼相干的事都得尽量少沾,否则容易被邪祟侵扰咧。” 谢俞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赵秀莲悄声补了一句,“其实我也不知道为啥,只是从来月事起我娘就这么教的,来了月事别去寺庙道观,见着丧事也躲远些。” 罗春花不似从前那么斤斤计较,谈话间也插了句嘴,“那我这怀着孩子是不是也得少去道观寺庙啊?听说这种地方多有精怪呢。” 谢俞刚想说这应当不至于,就见王大花正色起来,连声说道,“对啊对啊,你身子确实虚弱些,这香火太旺的地儿也不能多去,嗨呀,我真是糊涂了,初一你就别去了,我跟谢俞去。” 谢俞微微点个头,就这样,四人行成了二人行,还顺带了曜儿这个小跟班。 清泉观与寻常道观相似,都是建在山上,要进观,还得使使劲爬上山。 初一的日子,上山的人群不少,做小买卖的心思也活络,一根扁担两个箩筐,沿着山路叫卖上去。 谢俞定睛瞧了瞧,有卖糕饼的,也有卖水的,糕饼被裁剪成长块的厚布盖着,只布上放个小竹篮,摆了几块做样式,这是用来吸引客人的。 卖水的就不需要打什么招牌了,挑水的老汉扬声叫卖,“喝甜水喽,喝甜水喽,清泉观供奉过的山泉水,不仅甜还灵哟~” 就这么一路喊上去,生意还不错,谢俞他们跟在卖水老汉的后头,走走停停的,时不时有春风吹来,惬意极了。 快到道观的时候,忽地传来一声清响,穿戴整齐的道长们从大殿出来。 谢俞她们来的晚,道长们自大殿出来后,原本四散的人群就要往殿里头挤,又记着得尊敬祖师,到了门槛处又硬生生停下,非得抻一抻衣服,掸一掸鞋上的灰,才恭恭敬敬的进去。 外头挤得水泄不通,可一到殿门口,脚步都生生止住,抱着曜儿的谢俞个子高些,看的是目瞪口呆。 王大花在一旁给她解释,“来进香都得穿戴整齐、身上洁净,否则是对祖师不敬,不敬则没诚心,那上香求的事祖师可就不给你办了。” 终于到谢俞她们被人群挤到殿门口时,王大花把曜儿接下来,给他理了理头发,又仔细看了看谢俞周身,看到没问题,让谢俞牵着曜儿走进大殿。 “曜儿如今会走路了,就让他自己进来,诚心不嫌多,说不定祖师看见小娃娃心里还高兴呢。”王大花轻声给谢俞说着,双手接过蒲团边小道长递过来的香。 谢俞有样学样,也双手接着,曜儿机灵的很,早早把两个手掌向上,可轮到他时,那小道长微微一笑,摸了摸他的脑袋,拿了两个供果放在曜儿还没收回的手心里。 曜儿眼睛亮亮的,轻声问道,“哥哥,这是给我的吗?” 王大花已走到三清祖师前点香去了,只谢俞还在曜儿身边,听得赶紧给曜儿说道,“曜儿,要叫道长喔。” 小道长浅笑着摇摇头,“无事,不过是个名号罢了。” 曜儿拿着两个供果,跟着谢俞到了祖师像前。 谢俞左手执香,右手扶着点香,点燃后小心的把香插进香炉。这香炉里未燃完的香实在是太多了,不多加小心些,很容易就燎着手。 敬了香,还得叩拜祖师,诚心祈祷。 初一是大日子,来道观的叩拜祖师都是三跪九叩,十分虔诚。 谢俞摈弃杂思,待王大花叩拜完,帮她照看着曜儿,便垂眼走到蒲团前,双手搭在一起弯腰作揖三下,跪下叩了三个头,又起身,如此重复三遍,方才抬头看了眼慈目静静看着世人的祖师像,脑子里什么也没想。 曜儿是个好学的孩子,今日又领了供果,听着王大花说叩拜是感谢道长,还能许愿,待谢俞走到他身边时,把手里小心拿着的供果给了谢俞。 “娘,我也想拜拜,谢谢道长们。”小家伙声音稚嫩,却懂得拿了别人的东西要感谢,刚刚谢俞叩拜时他看的极其认真,此时跪拜的还有模有样的。 一旁也带了孩子来的几个妇人见状,轻轻推搡着自家愚钝的孩子,“你也去给祖师拜拜,让他保佑你平安健康,再求个好前程。” 一时间,大殿的蒲团上都是小娃娃,走路还摇摇晃晃呢,跪拜更是困难,有身子软些的,脑袋垂下去,翻了个跟斗,还在乐呵呵的冲爹娘笑;有实诚的,人都在蒲团上叩头,她脑瓜子往蒲团下的地面砸,一声脆响,爹娘还没上前,娃娃先嗷嗷哭了起来。 曜儿利索,叩完又拿过那两个供果,宝贝似的跟他娘赶紧出了大殿,里面的小娃娃真吵闹呀。 第140章 清泉观上香 平江府的初一十五是惯常烧香祭拜的日子,也有不少信奉佛祖或是信道的人们要去寺庙或是道观捐些香火银子,求求时运顺遂。 二月廿八,许久没出现在村里大槐树下的王大花带着她三儿媳出来闲坐,热情的邀请谢俞跟赵秀莲三月初一去清泉观求签上香。 谢俞正想趁着春日带曜儿踏青郊游,欣然应允。 倒是赵秀莲面显犹豫,王大花爽朗的开口问道,“秀莲啊,咋啦,你初一那日有什么事啊?” 赵秀莲看看四周,没有男子,才低声说道,“初一那日我月事还没走呢,身上不干净,就不去道观了。” 王大花了然,“嗨,没事,下回还有机会呢。” 谢俞没听过这种说法,她来月事的时候已经在宫里了,嬷嬷们只教会她们用月事带,说要注意身上洁净,不能让污血弄脏了司里的珍稀衣料,多的嘱咐一句也没有。 王大花怜惜的拍拍她肩头,温声解释道,“也没什么大讲究,就是来月事的人身子虚些,什么神啊鬼相干的事都得尽量少沾,否则容易被邪祟侵扰咧。” 谢俞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赵秀莲悄声补了一句,“其实我也不知道为啥,只是从来月事起我娘就这么教的,来了月事别去寺庙道观,见着丧事也躲远些。” 罗春花不似从前那么斤斤计较,谈话间也插了句嘴,“那我这怀着孩子是不是也得少去道观寺庙啊?听说这种地方多有精怪呢。” 谢俞刚想说这应当不至于,就见王大花正色起来,连声说道,“对啊对啊,你身子确实虚弱些,这香火太旺的地儿也不能多去,嗨呀,我真是糊涂了,初一你就别去了,我跟谢俞去。” 谢俞微微点个头,就这样,四人行成了二人行,还顺带了曜儿这个小跟班。 清泉观与寻常道观相似,都是建在山上,要进观,还得使使劲爬上山。 初一的日子,上山的人群不少,做小买卖的心思也活络,一根扁担两个箩筐,沿着山路叫卖上去。 谢俞定睛瞧了瞧,有卖糕饼的,也有卖水的,糕饼被裁剪成长块的厚布盖着,只布上放个小竹篮,摆了几块做样式,这是用来吸引客人的。 卖水的就不需要打什么招牌了,挑水的老汉扬声叫卖,“喝甜水喽,喝甜水喽,清泉观供奉过的山泉水,不仅甜还灵哟~” 就这么一路喊上去,生意还不错,谢俞他们跟在卖水老汉的后头,走走停停的,时不时有春风吹来,惬意极了。 快到道观的时候,忽地传来一声清响,穿戴整齐的道长们从大殿出来。 谢俞她们来的晚,道长们自大殿出来后,原本四散的人群就要往殿里头挤,又记着得尊敬祖师,到了门槛处又硬生生停下,非得抻一抻衣服,掸一掸鞋上的灰,才恭恭敬敬的进去。 外头挤得水泄不通,可一到殿门口,脚步都生生止住,抱着曜儿的谢俞个子高些,看的是目瞪口呆。 王大花在一旁给她解释,“来进香都得穿戴整齐、身上洁净,否则是对祖师不敬,不敬则没诚心,那上香求的事祖师可就不给你办了。” 终于到谢俞她们被人群挤到殿门口时,王大花把曜儿接下来,给他理了理头发,又仔细看了看谢俞周身,看到没问题,让谢俞牵着曜儿走进大殿。 “曜儿如今会走路了,就让他自己进来,诚心不嫌多,说不定祖师看见小娃娃心里还高兴呢。”王大花轻声给谢俞说着,双手接过蒲团边小道长递过来的香。 谢俞有样学样,也双手接着,曜儿机灵的很,早早把两个手掌向上,可轮到他时,那小道长微微一笑,摸了摸他的脑袋,拿了两个供果放在曜儿还没收回的手心里。 曜儿眼睛亮亮的,轻声问道,“哥哥,这是给我的吗?” 王大花已走到三清祖师前点香去了,只谢俞还在曜儿身边,听得赶紧给曜儿说道,“曜儿,要叫道长喔。” 小道长浅笑着摇摇头,“无事,不过是个名号罢了。” 曜儿拿着两个供果,跟着谢俞到了祖师像前。 谢俞左手执香,右手扶着点香,点燃后小心的把香插进香炉。这香炉里未燃完的香实在是太多了,不多加小心些,很容易就燎着手。 敬了香,还得叩拜祖师,诚心祈祷。 初一是大日子,来道观的叩拜祖师都是三跪九叩,十分虔诚。 谢俞摈弃杂思,待王大花叩拜完,帮她照看着曜儿,便垂眼走到蒲团前,双手搭在一起弯腰作揖三下,跪下叩了三个头,又起身,如此重复三遍,方才抬头看了眼慈目静静看着世人的祖师像,脑子里什么也没想。 曜儿是个好学的孩子,今日又领了供果,听着王大花说叩拜是感谢道长,还能许愿,待谢俞走到他身边时,把手里小心拿着的供果给了谢俞。 “娘,我也想拜拜,谢谢道长们。”小家伙声音稚嫩,却懂得拿了别人的东西要感谢,刚刚谢俞叩拜时他看的极其认真,此时跪拜的还有模有样的。 一旁也带了孩子来的几个妇人见状,轻轻推搡着自家愚钝的孩子,“你也去给祖师拜拜,让他保佑你平安健康,再求个好前程。” 一时间,大殿的蒲团上都是小娃娃,走路还摇摇晃晃呢,跪拜更是困难,有身子软些的,脑袋垂下去,翻了个跟斗,还在乐呵呵的冲爹娘笑;有实诚的,人都在蒲团上叩头,她脑瓜子往蒲团下的地面砸,一声脆响,爹娘还没上前,娃娃先嗷嗷哭了起来。 曜儿利索,叩完又拿过那两个供果,宝贝似的跟他娘赶紧出了大殿,里面的小娃娃真吵闹呀。 第141章 上巳节与柳花 三月初三,上巳节,又名春浴日,此日要洗濯去垢、消除不祥。 洗去污垢常用泼水、淋水的方式,又因平江府一带即便是到了三月初,天气还是偏寒冷,河边泼水洗身易感风寒,便渐渐地移风易俗为曲水流觞洗去污浊。 家里曜儿身体底子弱,谢俞在初三这日烧了满满一锅热水,招呼李清和跟曜儿都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把脏衣裳拿到后门的小潭河濯洗干净,趁着日头晾在了后院。 谢俞正拿着空桶进后屋关后门,就见村里三两个妇人手攥着小把荠菜过来。 她们见着探出头的谢俞,热情的打了声招呼。 谢俞笑着问道,“这是你们刚采的荠菜啊?” “是啊,就田边的,新鲜着呢!”一妇人说着就把手上挎着的竹篮掀开,里头还有满满的一篮子,她随手掐了些,放进了谢俞后门里头,“喏,拿着吃。” 谢俞就要拿起那菜推辞回去,那妇人调皮的折了个身,跑的老远,清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别客气啊—你-慢慢-吃-” 其他人同谢俞道个别,各自散了往家走去。 老人常说,春食荠菜赛仙丹。 三月三,正是摘芥菜的好时候。还不光是要吃荠菜,这日还得煮鸡蛋,两物一起吃着,既可祛风湿、清相火,还可预防春瘟。 好的意头给了农家吃鸡蛋的机会,即便是穷苦些的人家,这一日也会难得的煮上几个鸡蛋。 至于荠菜,各有各的做法,小潭村这边有做荠菜团子、荠菜饺子来吃的,也有滚水里焯一焯,洒些辣椒粉或是一丁点盐来吃的。总之,各家有各法,花样百出的吃法。 唐明一行人这些日子总算把小潭村的山林子探索了一遍,好不容易在离着大河村老远却又属于西山的地界找着块平坦田地。 他们做事麻利惯了,赶紧找着村长来量地记录,村长前后左右瞧了瞧看了看,手一松,这块地就小了不少,要交的契税也就少了不少。 “明日你们寻个人跟我孙子谢子喻一块去衙门里头把田契拿回来,也把契钱交了,这地就是你们的了。” 唐明高兴的不得了,沿着田地转了又转,回来时手里捡着根笔直的木棍,像个孩子似的傻笑着。 今日于仁义没来,实在是他的腿脚爬山越田的不方便,所以此刻做主的就成了唐明、唐成,二人跟村长征求能不能把这块地周边多种些树围起来,只留着从小潭村过来的入口,也省的与大河村人有什么纠纷冲突。 村长摆摆手,“诶,没这么严重,两个村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你们拿出正经的官府盖印的地契,他们还能有什么话说?别慌别慌,安心种粮,粮食才是头等大事!” 几个人年纪都不小,可跟年逾六旬的村长比起来确实还是个孩子,都老老实实的点头,只心里头想,谁敢来占他们的地,就打回去。 日子平淡又忙碌的过,一晃眼已经是三月初六,日头出来的多,天气也暖和不少,偏偏雨水也一样只增不减,太阳与雨水此起彼伏,往往细雨还在落下,天已放晴,这喜怒无常的天气导致天上半挂着彩虹时还在下雨,远远望着像是个奇景。 天气喜怒无常不要紧,总归是已经暖和了起来,于是村里开花的开花,长叶子的长叶子,一派生机勃勃。 谢俞家后门旁的河边是一排排的柳树,柳花侧生在柳枝上,随风摆动。它的寿命短暂,开的悄无声息,凋零的也不惹人眼,只留下存在感极强的柳絮漫天飞舞。 这漫天柳絮的场景下,谢俞忙着给自己的婚服收尾,连带着李清和的那件。 距离婚期越来越近,李清和也早就搬到新宅去住,满心期待婚礼的到来。 二人已经商议好,那新宅就是他们一家三口的新家,这旧宅子充作个客宅,平日若是有什么朋友客人来,可以来这边住。或是天气不好时,一家人从店铺回新宅麻烦,就在旧宅住。 主要还是曜儿日渐长大,旧宅一开始并没有给他做单独的房间,要是一直住着,总是住不好,不如一开始就搬去新宅。 自然,李清和早把新宅的地契给了谢俞,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我是入赘,但人心易变,我能保证我待你跟曜儿的心是不变的,可口头上的承诺总是空谈,这宅子就是另一层保障,将来若有什么我让你不顺意的,你就赶我出去。” 谢俞也不扭捏,拿了新宅的地契,泪眼朦胧的表示一定把婚服做的漂漂亮亮的,让李清和做俊俏的新郎官,惹得李清和无奈的轻拥着她擦眼泪。 于仁义一行人此时已经从李清和的新宅里搬了出去,他们的新房子确实没建好,但李清和就要成亲了,他们一帮人住着算怎么回事,便在自家已经动土的新宅子边上搭了几个草棚,打算先凑合住几日。 可平江府时下风雨不断,他们六人中又有几个行动不便的,李清和与谢大马硬是把他们架去了谢大马家。 “你们几个,还以为自个儿是年轻那会儿啊,上阵杀敌只穿薄衣也冻不死?都是有些岁数的人了,还去住草棚?这要是病一场冷一场的,战场上没要你们的命,那小风寒就能要你们的命。”一向话少的李清和咬牙切齿的怒斥垂头丧耳的六人,脸上满是无奈。 谢大马虎着脸站在一旁,接话说道,“我表叔家那边上有个宽敞的空屋子,我已经找村长打好招呼了,你们这些日子就去那儿住着,风吹不着雨也淋不着,等新宅子建好了你们就欢欢喜喜的搬家!” 六人能说什么,六人什么也不敢说,没看这俩兄弟正在气头上吗,只得老老实实的又搬了回家。 第141章 上巳节与柳花 三月初三,上巳节,又名春浴日,此日要洗濯去垢、消除不祥。 洗去污垢常用泼水、淋水的方式,又因平江府一带即便是到了三月初,天气还是偏寒冷,河边泼水洗身易感风寒,便渐渐地移风易俗为曲水流觞洗去污浊。 家里曜儿身体底子弱,谢俞在初三这日烧了满满一锅热水,招呼李清和跟曜儿都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把脏衣裳拿到后门的小潭河濯洗干净,趁着日头晾在了后院。 谢俞正拿着空桶进后屋关后门,就见村里三两个妇人手攥着小把荠菜过来。 她们见着探出头的谢俞,热情的打了声招呼。 谢俞笑着问道,“这是你们刚采的荠菜啊?” “是啊,就田边的,新鲜着呢!”一妇人说着就把手上挎着的竹篮掀开,里头还有满满的一篮子,她随手掐了些,放进了谢俞后门里头,“喏,拿着吃。” 谢俞就要拿起那菜推辞回去,那妇人调皮的折了个身,跑的老远,清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别客气啊—你-慢慢-吃-” 其他人同谢俞道个别,各自散了往家走去。 老人常说,春食荠菜赛仙丹。 三月三,正是摘芥菜的好时候。还不光是要吃荠菜,这日还得煮鸡蛋,两物一起吃着,既可祛风湿、清相火,还可预防春瘟。 好的意头给了农家吃鸡蛋的机会,即便是穷苦些的人家,这一日也会难得的煮上几个鸡蛋。 至于荠菜,各有各的做法,小潭村这边有做荠菜团子、荠菜饺子来吃的,也有滚水里焯一焯,洒些辣椒粉或是一丁点盐来吃的。总之,各家有各法,花样百出的吃法。 唐明一行人这些日子总算把小潭村的山林子探索了一遍,好不容易在离着大河村老远却又属于西山的地界找着块平坦田地。 他们做事麻利惯了,赶紧找着村长来量地记录,村长前后左右瞧了瞧看了看,手一松,这块地就小了不少,要交的契税也就少了不少。 “明日你们寻个人跟我孙子谢子喻一块去衙门里头把田契拿回来,也把契钱交了,这地就是你们的了。” 唐明高兴的不得了,沿着田地转了又转,回来时手里捡着根笔直的木棍,像个孩子似的傻笑着。 今日于仁义没来,实在是他的腿脚爬山越田的不方便,所以此刻做主的就成了唐明、唐成,二人跟村长征求能不能把这块地周边多种些树围起来,只留着从小潭村过来的入口,也省的与大河村人有什么纠纷冲突。 村长摆摆手,“诶,没这么严重,两个村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你们拿出正经的官府盖印的地契,他们还能有什么话说?别慌别慌,安心种粮,粮食才是头等大事!” 几个人年纪都不小,可跟年逾六旬的村长比起来确实还是个孩子,都老老实实的点头,只心里头想,谁敢来占他们的地,就打回去。 日子平淡又忙碌的过,一晃眼已经是三月初六,日头出来的多,天气也暖和不少,偏偏雨水也一样只增不减,太阳与雨水此起彼伏,往往细雨还在落下,天已放晴,这喜怒无常的天气导致天上半挂着彩虹时还在下雨,远远望着像是个奇景。 天气喜怒无常不要紧,总归是已经暖和了起来,于是村里开花的开花,长叶子的长叶子,一派生机勃勃。 谢俞家后门旁的河边是一排排的柳树,柳花侧生在柳枝上,随风摆动。它的寿命短暂,开的悄无声息,凋零的也不惹人眼,只留下存在感极强的柳絮漫天飞舞。 这漫天柳絮的场景下,谢俞忙着给自己的婚服收尾,连带着李清和的那件。 距离婚期越来越近,李清和也早就搬到新宅去住,满心期待婚礼的到来。 二人已经商议好,那新宅就是他们一家三口的新家,这旧宅子充作个客宅,平日若是有什么朋友客人来,可以来这边住。或是天气不好时,一家人从店铺回新宅麻烦,就在旧宅住。 主要还是曜儿日渐长大,旧宅一开始并没有给他做单独的房间,要是一直住着,总是住不好,不如一开始就搬去新宅。 自然,李清和早把新宅的地契给了谢俞,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我是入赘,但人心易变,我能保证我待你跟曜儿的心是不变的,可口头上的承诺总是空谈,这宅子就是另一层保障,将来若有什么我让你不顺意的,你就赶我出去。” 谢俞也不扭捏,拿了新宅的地契,泪眼朦胧的表示一定把婚服做的漂漂亮亮的,让李清和做俊俏的新郎官,惹得李清和无奈的轻拥着她擦眼泪。 于仁义一行人此时已经从李清和的新宅里搬了出去,他们的新房子确实没建好,但李清和就要成亲了,他们一帮人住着算怎么回事,便在自家已经动土的新宅子边上搭了几个草棚,打算先凑合住几日。 可平江府时下风雨不断,他们六人中又有几个行动不便的,李清和与谢大马硬是把他们架去了谢大马家。 “你们几个,还以为自个儿是年轻那会儿啊,上阵杀敌只穿薄衣也冻不死?都是有些岁数的人了,还去住草棚?这要是病一场冷一场的,战场上没要你们的命,那小风寒就能要你们的命。”一向话少的李清和咬牙切齿的怒斥垂头丧耳的六人,脸上满是无奈。 谢大马虎着脸站在一旁,接话说道,“我表叔家那边上有个宽敞的空屋子,我已经找村长打好招呼了,你们这些日子就去那儿住着,风吹不着雨也淋不着,等新宅子建好了你们就欢欢喜喜的搬家!” 六人能说什么,六人什么也不敢说,没看这俩兄弟正在气头上吗,只得老老实实的又搬了回家。 第142章 谷雨 谢俞跟李清和的婚服已经做好,成亲那日给谢俞梳头的喜婆婆也已经找好,就是村长的媳妇王大花。 王大花子嗣多,孙辈就不少,自己身子骨好,跟村长也和睦,算得上小潭村福气最旺的婆婆,由她来给谢俞梳头,是极大的祝福了。 其他成亲要用的用具是林金叶操持整理的,谢俞与李清和都主张不晒什么嫁妆聘礼,只是选了看得过去的几个箱笼摆一摆,算是应景。 成亲待客的吃食是赵秀莲采办的,荤食要用的肉都是从她娘家定的,也算是谢俞给了个好处给赵屠夫,于是赵秀莲采买的更加仔细,力求成亲的宴席不出差错。 因着李清和是入赘,但谢俞与李清和两人情谊又深厚,就决定宴席也不摆两处,只在新宅宴请宾客。 这么忙忙碌碌的,日子走到了三月十一,已是谷雨节气。 传说,谷雨这日的茶喝了能够清火、辟邪,还有明目的功效,故而平江府一带,不论谷雨这日天气如何,茶山的新茶都必得摘下,快马加鞭的运往各府各镇,这日的新茶价钱可是平日的双倍甚至三倍呢。 谢俞并没凑这时新的热闹去买茶或是在铺子里卖茶,她跟李清和正往镇上赶,已经来到了“四时果”门前。 “四时果”的时掌柜此时也是忙的不可开交,谷雨前后正是牡丹花开的重要时段,它的别称也叫谷雨花、富贵花。 人常说“谷雨三朝看牡丹”,寻常农户人家自然是不会买这不当吃、不当喝,空有富贵名头的花回屋的,但镇上的商户、官家可也不少啊。 商户当家,初一十五进香财神爷,赵公明诞辰还得捐香火钱,求的就是富贵荣华,更别说是有好意头的花了。 铺子里摆两盆,家里摆几盆,都是老早就计划好的,这订花的订单自然就老早递给了时掌柜了,他可不得赶进度吗。 镇上大官人家自然是没有的,多的基本是衙门里当差的小人物,手里有些权,家中妇人也得彼此联络下感情,订些应景应节气的花,攒个什么赏花的局,彼此交流下罢了。 谢俞行到四时果,就见时掌柜一刻没停歇,拆花架、包花、清理,看来这生意太好也是个令人烦恼的事啊。 谢俞到四时果来,为的是订些小果树,果树是要栽到新家的院子里的,自成亲的日子开始栽种,将来经年累月的,等她与李清和上了年纪,曜儿长大,果树说不得也结了不知几季了。 时掌柜抱歉的请谢俞二人去后院先挑着,“实在是我这一时走不开,您二位慢慢挑,挑好就喊我。” 李清和微微颔首,跟谢俞穿过小门走向后院。 后院跟去年来时并没什么两样,只是花朵与果树的种类换了个季节,谢俞仔细的看着,来前他们俩商量的是买棵桃树苗栽在前院右手边,前院左手边栽种橘子树或是枣树。 “时掌柜真是细致,还给果树挂牌呢,写上是何种果树,适宜什么季节栽种。”谢俞边看边赞叹。 李清和的学字大计有了些许进步,看这果树上木牌上的字竟也不怎么费力。 “俞儿,要不要在院前栽棵桂花树?我记着你去年还在村里摘了桂花泡茶呢。”李清和驻足在桂花树苗前微微侧头问道。 谢俞轻摇摇头,“村中的桂花树就够多啦,光那些都够村中人摘了,而且,跟着她们一块儿去摇桂花还别有一番趣味呢。” 李清和轻戳戳她脸上笑出的旋涡,“好,那就不买。” 谢俞煞有其事的看看果树的枝丫,又摸摸叶子,一副“我也略懂”的样子,逗得李清和止不住笑意,不大的院子,两人逛了好一会儿,脸上还沁着汗珠的时掌柜才从前边店铺过来。 “诶呦两位,劳你们久等啦,挑的怎么样?” 谢俞指指被他俩挑出来的三株果树苗,时掌柜定睛一看,桃树、橘子树、枣树,倒是齐全。 他仔细检查了一番三棵树苗,又把那桃树放回去,挑了棵健壮些的出来,“那棵不好侍弄,这个长的健壮,回去栽下就可,不用怎么费力打理。” 谢俞并没阻止,掌柜的比她更懂嘛,还是听懂行的比较靠谱。 树苗都被栽在底下透气的木盆里,时掌柜只拿了几根编织在一起的麻绳做的兜网兜住底部,边缠边闲话,“二位这是搬新家啦?” 李清和挑眉,“掌柜的怎么知道?” “嗨,来我这儿买树苗的一般就两种,一种买的十分的多,是栽种在山里的,还有一种就是乔迁新居,要树苗栽种在院里的,而且两位买的都是果树苗,我也就试着猜的。” 谢俞含笑应声,“是啊,这不快搬新屋了吗,想着买几棵果树苗栽种,回头结了果子,也有个鲜果吃。” “诶,是这样,我家院子里的桃树与枣树种了好多年了,每年都结不少果子,我们一家还吃不完呢,总是分给邻里一块尝尝,你们这果树要是有什么毛病,随时可来问我,别的我不敢保证,让果子结果还是可以的。” “好,那到时可就要麻烦您了。”李清和接过绑好的果树,边跟时掌柜把果树苗搬到马车上边回道。 第142章 谷雨 谢俞跟李清和的婚服已经做好,成亲那日给谢俞梳头的喜婆婆也已经找好,就是村长的媳妇王大花。 王大花子嗣多,孙辈就不少,自己身子骨好,跟村长也和睦,算得上小潭村福气最旺的婆婆,由她来给谢俞梳头,是极大的祝福了。 其他成亲要用的用具是林金叶操持整理的,谢俞与李清和都主张不晒什么嫁妆聘礼,只是选了看得过去的几个箱笼摆一摆,算是应景。 成亲待客的吃食是赵秀莲采办的,荤食要用的肉都是从她娘家定的,也算是谢俞给了个好处给赵屠夫,于是赵秀莲采买的更加仔细,力求成亲的宴席不出差错。 因着李清和是入赘,但谢俞与李清和两人情谊又深厚,就决定宴席也不摆两处,只在新宅宴请宾客。 这么忙忙碌碌的,日子走到了三月十一,已是谷雨节气。 传说,谷雨这日的茶喝了能够清火、辟邪,还有明目的功效,故而平江府一带,不论谷雨这日天气如何,茶山的新茶都必得摘下,快马加鞭的运往各府各镇,这日的新茶价钱可是平日的双倍甚至三倍呢。 谢俞并没凑这时新的热闹去买茶或是在铺子里卖茶,她跟李清和正往镇上赶,已经来到了“四时果”门前。 “四时果”的时掌柜此时也是忙的不可开交,谷雨前后正是牡丹花开的重要时段,它的别称也叫谷雨花、富贵花。 人常说“谷雨三朝看牡丹”,寻常农户人家自然是不会买这不当吃、不当喝,空有富贵名头的花回屋的,但镇上的商户、官家可也不少啊。 商户当家,初一十五进香财神爷,赵公明诞辰还得捐香火钱,求的就是富贵荣华,更别说是有好意头的花了。 铺子里摆两盆,家里摆几盆,都是老早就计划好的,这订花的订单自然就老早递给了时掌柜了,他可不得赶进度吗。 镇上大官人家自然是没有的,多的基本是衙门里当差的小人物,手里有些权,家中妇人也得彼此联络下感情,订些应景应节气的花,攒个什么赏花的局,彼此交流下罢了。 谢俞行到四时果,就见时掌柜一刻没停歇,拆花架、包花、清理,看来这生意太好也是个令人烦恼的事啊。 谢俞到四时果来,为的是订些小果树,果树是要栽到新家的院子里的,自成亲的日子开始栽种,将来经年累月的,等她与李清和上了年纪,曜儿长大,果树说不得也结了不知几季了。 时掌柜抱歉的请谢俞二人去后院先挑着,“实在是我这一时走不开,您二位慢慢挑,挑好就喊我。” 李清和微微颔首,跟谢俞穿过小门走向后院。 后院跟去年来时并没什么两样,只是花朵与果树的种类换了个季节,谢俞仔细的看着,来前他们俩商量的是买棵桃树苗栽在前院右手边,前院左手边栽种橘子树或是枣树。 “时掌柜真是细致,还给果树挂牌呢,写上是何种果树,适宜什么季节栽种。”谢俞边看边赞叹。 李清和的学字大计有了些许进步,看这果树上木牌上的字竟也不怎么费力。 “俞儿,要不要在院前栽棵桂花树?我记着你去年还在村里摘了桂花泡茶呢。”李清和驻足在桂花树苗前微微侧头问道。 谢俞轻摇摇头,“村中的桂花树就够多啦,光那些都够村中人摘了,而且,跟着她们一块儿去摇桂花还别有一番趣味呢。” 李清和轻戳戳她脸上笑出的旋涡,“好,那就不买。” 谢俞煞有其事的看看果树的枝丫,又摸摸叶子,一副“我也略懂”的样子,逗得李清和止不住笑意,不大的院子,两人逛了好一会儿,脸上还沁着汗珠的时掌柜才从前边店铺过来。 “诶呦两位,劳你们久等啦,挑的怎么样?” 谢俞指指被他俩挑出来的三株果树苗,时掌柜定睛一看,桃树、橘子树、枣树,倒是齐全。 他仔细检查了一番三棵树苗,又把那桃树放回去,挑了棵健壮些的出来,“那棵不好侍弄,这个长的健壮,回去栽下就可,不用怎么费力打理。” 谢俞并没阻止,掌柜的比她更懂嘛,还是听懂行的比较靠谱。 树苗都被栽在底下透气的木盆里,时掌柜只拿了几根编织在一起的麻绳做的兜网兜住底部,边缠边闲话,“二位这是搬新家啦?” 李清和挑眉,“掌柜的怎么知道?” “嗨,来我这儿买树苗的一般就两种,一种买的十分的多,是栽种在山里的,还有一种就是乔迁新居,要树苗栽种在院里的,而且两位买的都是果树苗,我也就试着猜的。” 谢俞含笑应声,“是啊,这不快搬新屋了吗,想着买几棵果树苗栽种,回头结了果子,也有个鲜果吃。” “诶,是这样,我家院子里的桃树与枣树种了好多年了,每年都结不少果子,我们一家还吃不完呢,总是分给邻里一块尝尝,你们这果树要是有什么毛病,随时可来问我,别的我不敢保证,让果子结果还是可以的。” “好,那到时可就要麻烦您了。”李清和接过绑好的果树,边跟时掌柜把果树苗搬到马车上边回道。 第143章 棉花与香椿 果树苗运回村的时候,赵秀莲正支使谢栓子架着梯子倚在树上,栓子手里举个带钩子的竹棍,正往树上捣鼓些什么。 赵秀莲见谢俞他们驾着马车靠近,忙招呼她,“谢俞啊,你们这是刚从镇上回来吗?快来摘香椿啊!” 香椿?李清和疑惑的看向谢俞。 “喏,就是这树上侧生的那嫩芽,红色的那绺,就是香椿芽,吃得惯的呢,会觉得它很香,炒鸡蛋啊、炸香椿啊都好吃;吃不惯的呢,就会觉着这味儿甚怪,往往难以下咽。” 此时赵秀莲已经从随身装香椿的布兜里拿了一小把出来递给谢俞,谢俞先拿给李清和闻闻味儿,要是他能接受,那他俩也可以去寻一寻香椿芽来做,要是接受不了,还是不去白费这个力气了。 李清和接过那香椿芽拿到鼻子边嗅了嗅,还好,味道也不是很奇怪,就是不知道吃起来怎么样。 谢俞俏皮的眨眨眼,“那咱们就寻些回去做了试试呗。” 赵秀莲忙拦住她,“诶,还寻啥啊,就在我这儿拿一把回去做,你们还特地去寻,不嫌费事啊?” 谢俞推拒她的好意,“嫂子,你家孩子多呢,这应时节的吃食难得,我们自己去寻过就好了,我们走了哈!” 说完,谢俞跳上车板,李清和极有默契的轻拍马背,马车动了起来。 赵秀莲还在扶着梯子呢,也没法去追,只得作罢。 族学自开年招了新先生后,族长说爹娘总是赶着时候去接孩子们太不方便了,额外从公中取了些银子用来雇佣有闲暇时间的先生送孩子们下学回家。 村中父母们霎时自在了许多,再不用干着地里的活呢,还得注意时辰去接孩子们下学。 虽说大些的孩子也能自己回来了,可“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族学到村里的路途不算远,却也不近,父母们总是会担忧孩子们会遇上什么蛇虫鼠蚁或是不安分的混账,非得自己亲自接到人才算安心。 如今有先生送归总是好一些,这也是谢俞他俩安心往镇上跑的缘故,曜儿有人送回来呢。 而且李清和那六个同袍都在村里,宅子请了几个匠人,就是监工也用不着这许多人,腿脚便利的去干地里的活,腿脚不便的留下两个监工,还有人剩下,就干脆每日守在孩子们下学的路口接曜儿。 正好家里的马匹也得出去遛弯放风,所以每每曜儿快到村里的时候,就能见着三匹高头大马在四处溜达,看见马儿们,他的心就定下来了,这肯定是哪个叔叔来接他了。 因着谢疾曜总有大马来接,族学的孩子们更爱凑在他一块儿了,他们也想摸摸那马儿啊,都好好看啊。 谢俞与李清和刚到新宅,正在清出合适的地方准备栽种树苗,不知从哪儿溜达回来的老村长从院门探头进来,“那坑挖的太浅了!” 背对着他的谢俞给吓得一激灵,转过头埋怨道,“村长爷爷,您走路怎么不出声啊?” 老村长“嘿嘿”一笑,心虚的摸摸胡须,这不是想悄悄看看你俩在干什么吗。 “买了新树苗啊?” “对啊,正在比划这桃树到底种在哪边呢。”谢俞拿过墙角的竹水杯揭开盖子,倚在墙边边喝水边回道。 老村长在院子里四处望望,点点院子右边一处宽敞地带,“种那儿,日头足,还是个缓坡,有水啊也能流下去,将来的桃儿肯定结的又大又甜。” 李清和不懂种桃树,但是善于听取别人的建议,跟谢俞对视一眼,就把那桃树苗拎起来走到那块挖坑去了。 老村长还在一边指挥着,“诶,侧着挖,深些深些!边上的土挖松软些,诶那石头!拿出来啊!唉,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种地都够呛咯!” 谢俞想起自己去年种的那稀稀拉拉的萝卜跟被鸟儿吃的差不多的豌豆苗,摸了摸鼻子,没敢吭声。 老村长在小院里生等着三棵树苗都安安稳稳的种下,才深叹一口气,背着手,手里还握着晃悠一下就敲一下自己小腿的拐杖,慢慢悠悠的往家的方向走去。 树苗种下仍是刚过午时不久,谢俞拍拍手,跟李清和一同往杂货铺走去,铺子里还有半篓子棉籽呢。 谷雨前后正是种棉花的好时候,寻常大家种棉花,都是锄头锄出深坑,洒上粒棉籽,待苗育了出来,再挑出长得健壮的间隔种好。 然而镇上铁匠铺新学了个专用来分苗的手动钵,这东西倒是有巧思,有火钳高,最上头是木制的把手,到中下截的位置又有个用脚踩的小踏板,与个形似竹筒的空心木圈连做一体,木圈只最下头一圈钉上铁片。 要分苗时,就把这木圈放在苗上头,脚一踩,一株苗连着竹筒似的土便分了出来,看着轻巧极了。 谢俞瞧着这东西不错,便进了三个放在铺子里,只租不卖,竟也有客人愿意。 毕竟是新物件,铁匠铺里给出的价格让人望而却步,也不肯租出去,就怕有租无还。 只谢俞想了想这物件的造价,又相信村里人,按天收钱,象征性的收个一两文,李清和还不大熟练的扒拉着算盘算算谢俞这么干得多久能回本,算了许久,深叹一口气,冲谢俞无奈的摇摇头,给谢俞逗得乐得不行。 明事理的同村人知道她是好心,便把家里的菜送来给谢俞吃,其他人见了,你拿一把他给一篮的,谢俞也不好推辞,一家三口带上六个兄弟面容愁苦的吃了足足七日的青菜,才终于赶在菜叶发黄前把这些“好意”解决掉。 农家的活计是一刻都没有停歇的,好不容易把棉花种下了,过了谷雨,林金叶又来提醒谢俞要开始种花生了,她说完自己又一拍脑袋,“嗨哟你瞧我这记性,这马上成亲的人了,可下不得地啊!好好歇歇,花生也不急在这一时种下。” 谢俞笑眯眯的应了,回头还是把装花生的箩筐拿了出来,细心挑起了要做种的花生。 李清和真是与她形影不离的,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拍拍她的手,“我来,你去看看书写写字,要不拿了摇椅来睡会儿?” 因为他俩要成亲,杂货铺要歇业五日,如今谢俞是真在家躺着的,这会儿农活也不让干了,她白了李清和一眼,“你好好挑啊,我就在你边上,请柬还没写完呢。” “诶,辛苦俞儿了,你慢慢写。”李清和笑的一脸傻样。 倏忽一只鸟儿从树上起来,雀跃的歌唱,小院一片静谧。 第143章 棉花与香椿 果树苗运回村的时候,赵秀莲正支使谢栓子架着梯子倚在树上,栓子手里举个带钩子的竹棍,正往树上捣鼓些什么。 赵秀莲见谢俞他们驾着马车靠近,忙招呼她,“谢俞啊,你们这是刚从镇上回来吗?快来摘香椿啊!” 香椿?李清和疑惑的看向谢俞。 “喏,就是这树上侧生的那嫩芽,红色的那绺,就是香椿芽,吃得惯的呢,会觉得它很香,炒鸡蛋啊、炸香椿啊都好吃;吃不惯的呢,就会觉着这味儿甚怪,往往难以下咽。” 此时赵秀莲已经从随身装香椿的布兜里拿了一小把出来递给谢俞,谢俞先拿给李清和闻闻味儿,要是他能接受,那他俩也可以去寻一寻香椿芽来做,要是接受不了,还是不去白费这个力气了。 李清和接过那香椿芽拿到鼻子边嗅了嗅,还好,味道也不是很奇怪,就是不知道吃起来怎么样。 谢俞俏皮的眨眨眼,“那咱们就寻些回去做了试试呗。” 赵秀莲忙拦住她,“诶,还寻啥啊,就在我这儿拿一把回去做,你们还特地去寻,不嫌费事啊?” 谢俞推拒她的好意,“嫂子,你家孩子多呢,这应时节的吃食难得,我们自己去寻过就好了,我们走了哈!” 说完,谢俞跳上车板,李清和极有默契的轻拍马背,马车动了起来。 赵秀莲还在扶着梯子呢,也没法去追,只得作罢。 族学自开年招了新先生后,族长说爹娘总是赶着时候去接孩子们太不方便了,额外从公中取了些银子用来雇佣有闲暇时间的先生送孩子们下学回家。 村中父母们霎时自在了许多,再不用干着地里的活呢,还得注意时辰去接孩子们下学。 虽说大些的孩子也能自己回来了,可“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族学到村里的路途不算远,却也不近,父母们总是会担忧孩子们会遇上什么蛇虫鼠蚁或是不安分的混账,非得自己亲自接到人才算安心。 如今有先生送归总是好一些,这也是谢俞他俩安心往镇上跑的缘故,曜儿有人送回来呢。 而且李清和那六个同袍都在村里,宅子请了几个匠人,就是监工也用不着这许多人,腿脚便利的去干地里的活,腿脚不便的留下两个监工,还有人剩下,就干脆每日守在孩子们下学的路口接曜儿。 正好家里的马匹也得出去遛弯放风,所以每每曜儿快到村里的时候,就能见着三匹高头大马在四处溜达,看见马儿们,他的心就定下来了,这肯定是哪个叔叔来接他了。 因着谢疾曜总有大马来接,族学的孩子们更爱凑在他一块儿了,他们也想摸摸那马儿啊,都好好看啊。 谢俞与李清和刚到新宅,正在清出合适的地方准备栽种树苗,不知从哪儿溜达回来的老村长从院门探头进来,“那坑挖的太浅了!” 背对着他的谢俞给吓得一激灵,转过头埋怨道,“村长爷爷,您走路怎么不出声啊?” 老村长“嘿嘿”一笑,心虚的摸摸胡须,这不是想悄悄看看你俩在干什么吗。 “买了新树苗啊?” “对啊,正在比划这桃树到底种在哪边呢。”谢俞拿过墙角的竹水杯揭开盖子,倚在墙边边喝水边回道。 老村长在院子里四处望望,点点院子右边一处宽敞地带,“种那儿,日头足,还是个缓坡,有水啊也能流下去,将来的桃儿肯定结的又大又甜。” 李清和不懂种桃树,但是善于听取别人的建议,跟谢俞对视一眼,就把那桃树苗拎起来走到那块挖坑去了。 老村长还在一边指挥着,“诶,侧着挖,深些深些!边上的土挖松软些,诶那石头!拿出来啊!唉,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种地都够呛咯!” 谢俞想起自己去年种的那稀稀拉拉的萝卜跟被鸟儿吃的差不多的豌豆苗,摸了摸鼻子,没敢吭声。 老村长在小院里生等着三棵树苗都安安稳稳的种下,才深叹一口气,背着手,手里还握着晃悠一下就敲一下自己小腿的拐杖,慢慢悠悠的往家的方向走去。 树苗种下仍是刚过午时不久,谢俞拍拍手,跟李清和一同往杂货铺走去,铺子里还有半篓子棉籽呢。 谷雨前后正是种棉花的好时候,寻常大家种棉花,都是锄头锄出深坑,洒上粒棉籽,待苗育了出来,再挑出长得健壮的间隔种好。 然而镇上铁匠铺新学了个专用来分苗的手动钵,这东西倒是有巧思,有火钳高,最上头是木制的把手,到中下截的位置又有个用脚踩的小踏板,与个形似竹筒的空心木圈连做一体,木圈只最下头一圈钉上铁片。 要分苗时,就把这木圈放在苗上头,脚一踩,一株苗连着竹筒似的土便分了出来,看着轻巧极了。 谢俞瞧着这东西不错,便进了三个放在铺子里,只租不卖,竟也有客人愿意。 毕竟是新物件,铁匠铺里给出的价格让人望而却步,也不肯租出去,就怕有租无还。 只谢俞想了想这物件的造价,又相信村里人,按天收钱,象征性的收个一两文,李清和还不大熟练的扒拉着算盘算算谢俞这么干得多久能回本,算了许久,深叹一口气,冲谢俞无奈的摇摇头,给谢俞逗得乐得不行。 明事理的同村人知道她是好心,便把家里的菜送来给谢俞吃,其他人见了,你拿一把他给一篮的,谢俞也不好推辞,一家三口带上六个兄弟面容愁苦的吃了足足七日的青菜,才终于赶在菜叶发黄前把这些“好意”解决掉。 农家的活计是一刻都没有停歇的,好不容易把棉花种下了,过了谷雨,林金叶又来提醒谢俞要开始种花生了,她说完自己又一拍脑袋,“嗨哟你瞧我这记性,这马上成亲的人了,可下不得地啊!好好歇歇,花生也不急在这一时种下。” 谢俞笑眯眯的应了,回头还是把装花生的箩筐拿了出来,细心挑起了要做种的花生。 李清和真是与她形影不离的,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拍拍她的手,“我来,你去看看书写写字,要不拿了摇椅来睡会儿?” 因为他俩要成亲,杂货铺要歇业五日,如今谢俞是真在家躺着的,这会儿农活也不让干了,她白了李清和一眼,“你好好挑啊,我就在你边上,请柬还没写完呢。” “诶,辛苦俞儿了,你慢慢写。”李清和笑的一脸傻样。 倏忽一只鸟儿从树上起来,雀跃的歌唱,小院一片静谧。 第144章 “安家落户” 三月十五,小潭村的布谷鸟叫个不停,像是要把清明没叫够的时日都补回来。 这时节正是播谷时候,小潭村人真是忙个不停,村里的老黄牛跟木板车从早到晚没有停歇,老黄牛只看得着土地的踪迹,顾不上抬头看看太阳转到哪个地方去了。 赵秀莲、林金叶等人被“强行”闲聚在谢俞家,仔仔细细的又查看一遍谢俞成亲要用的用具。 原本迎赘婿,应当是招赘的女方高头大马去男方家把人接回来成亲的,可李清和呢,言明新宅子现在是谢俞的,作为被迎娶的他,也不能在谢俞的这个旧宅等待,这么一盘算,赘婿没地儿候场了。 林金叶便说,“左右你跟我家大马是兄弟,一起拼过命,不是亲兄弟也胜似亲兄弟。这样,你在我家待嫁,谢俞呢,也不用特特的去了新宅又出发来接你,就在隔壁等着吉时,时辰一到,谢俞左脚迈右脚的,进了我家大门把你迎出去,你二人一同去新宅,也算是乔迁新居加新婚洞房了,怎么样?” 王大花一拍掌,“诶呀!这样好啊!也省了繁琐了。” 赵秀莲肩膀怼怼谢俞,“诶,咱们说没什么用,得娶夫婿的点头才行啊。” 谢俞眨巴眨巴眼睛,看看笑而不语的李清和,“行,就这么办。” 按着正常迎娶流程,新婚前的夫妻在成亲前三日是不能会面的。 “但我们没这个惯例,那也没有新婚前住一块儿的呢,我俩不是同在一个屋檐下也大半年嘛。”谢俞十分赖皮的回复王大花,给她怼的一滞。 林金叶打着圆场,“婶子婶子,咱们不跟这帮赖皮娃娃们计较啊,你看看,这两人也没有长辈在世,什么都得自己忙活,再遵循那寻常嫁娶的礼节也讲究不来,您说是不是?” 王大花被说动,勉强点了点头,倒说起另一桩事。 “你们成亲后常住新宅子,那家里供奉的牌位可得请去新家啊,曜儿是小辈,又是你们家的后人,端牌位得他来,知道不?” 谢俞又跟李清和对视上了,谢俞示意他开口,李清和只得问道,“我们家牌位,有些多,曜儿怕是请不过来……” 王大花不信,不就自家爹娘的牌位吗,能多到哪里去? 待谢俞把家里布置的小灵堂的门一打开,王大花不禁揉揉额角,六个牌位整整齐齐的,从上到下,还有左右的香烛,烛火随开门带进的微风轻轻摆动,就像王大花此时皱了又松的眉头。 “唉--”不知是谁长叹了一口气。 “曜儿回来了没?明日,明日你们一家三口就给我请牌位去新宅!走两趟!可不能一手揣一个啊,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的把家里的长辈们请到新家去!”王大花拿出平日训儿子儿媳的态度对谢俞、李清和怒吼,两人连带着林金叶、赵秀莲都鹌鹑似的应下,生怕老太太太激动。 请牌位并不是一件随便的事,王大花虽是这么说,还是回家让村长赶紧去问问黄花村的道士明日有没有空,请他来谢俞家跑一趟,得道士唱念作打的把谢俞家那些个长辈引到新家去,这叫“安家落户”。 安家落户之后,就不能再轻易动了。 谢俞跟李清和面面相觑,还有这规矩啊?那他们牌位也立的不恰当? “幸亏这些长辈坟墓离得也不远,好歹有个安家的地方,指着你们的牌位吃供奉,怕是得饿肚子喽。”胡须半白的道士在第二日辰时就上了门,在牌位前左右瞧瞧,随口接话道。 观察半晌后,他掐算了一番,点点头,“再过一刻钟,就能出发了。一定得双手捧着,脚步稳当,把牌位恭敬的请过去。对了,麻跟孝衣、孝帽你们都准备了?” “诶,准备了准备了,线香跟黄纸都有!”王大花把手边提着的篮子放下,稻草搓成的双股麻绳团成一团在里头,共有五根。 白布做成的孝衣跟孝帽,帽上尖尖处还点了一抹红,摸着有些挫手。 这配套的衣帽也是三份,谢俞先给曜儿穿戴好,王大花就拿着麻绳给曜儿绑头了。 麻绳绕着脑袋绑一圈,留着根长尾巴垂在背后,再一根麻绳绑在腰间。 这还不够,还得在腰上再缠上根宽宽的白腰带,再在肩上搭一条指节宽的麻,左肩斜挂,这是曜儿作为后人所需要做的“披麻戴孝”。 谢俞跟李清和的装束就稍微轻松些,谢俞的麻绳系在腰间,李清和的脑袋稻草绳绑的还算松,不似曜儿的那么结实。 因为要分两趟走,道士在临出门前嘴里似念似唱的解释了一番给要“搬家”的牌位们听,曜儿在前头捧着谢俞爷爷的牌位,谢俞捧着她奶奶,李清和亦然。 三人随着道士的脚步走着,道士的唱词有种玄乎的调调,似乎一下把人带进了葬礼时送别的场景中,一路上能看见杜鹃花开放在小山上,远远望去是一片嫣红。 “开到荼蘼花事了”,荼蘼花开,整个春天的花季也过去了。 而此时谢俞带着长辈的牌位们搬迁的路途中,荼蘼花也似隐似现。 走第二趟时,曜儿捧着谢俞父亲的牌位,李清和捧着谢根生,谢俞则捧着她娘。 直到这时,她好像才重新感受到当年父亲离去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她所承受过的悲痛。 时隔多年,她终于能亲自送别父亲,不再是远远遥望,却已是天人永隔。 安置好牌位,三人身上的麻绳、麻、腰带与帽子都被丢进火盆里烧了个干净,只留下白衣服没有烧掉,王大花嘱咐他们,往后哪家亲戚家有丧事,这衣裳还得穿的,回头洗干净了放好就成。 李清和付了银子给道士,还要给费用给王大花,被她推拒开。 “这就是一点小忙,不算什么,你这么见外我可是要生气的。”王大花佯怒,李清和只得解释道,“这是给您买白衣裳跟麻的花费,您要是这都不要,我们下回哪还好意思求您帮忙啊?” 王大花犹豫了下,好歹是收下了,临走时还悄悄跟李清和讲,“你多陪陪俞丫头,我看送她爹的牌位时,她眼泪汪汪的。” 道士与王大花都离开,王大花还顺带把曜儿带去了旧宅。 李清和在桃树下找到了抱膝坐在青石板上发呆的谢俞,脚步声刻意的大了些,也不见谢俞回头。 他轻轻坐在谢俞边上,拉过她的手,只静静握着,什么话也没说。 这么静静的坐了一会儿,谢俞窝进了他怀里,张大嘴巴,眼泪流的肆意,却没有哭出一点声音。 打从进宫后,她就不会哭出声了,有什么委屈、不安,想落泪的时候,就是这样哭泣,哭不出一点声音,却觉着心里难受极了。 李清和腾出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他什么安慰的话都没说,他都懂,谢俞这时候只是需要发泄跟陪伴,并不需要旁人多说什么。 父亲的离世对她来说就是一场大雨,雨水带来的潮湿深深藏在地底,永远不会被太阳晒干,这悲伤是不会有尽头的,时间也做不到。 幸而他们现在有彼此,至少彼此的悲痛有所依靠。 第144章 “安家落户” 三月十五,小潭村的布谷鸟叫个不停,像是要把清明没叫够的时日都补回来。 这时节正是播谷时候,小潭村人真是忙个不停,村里的老黄牛跟木板车从早到晚没有停歇,老黄牛只看得着土地的踪迹,顾不上抬头看看太阳转到哪个地方去了。 赵秀莲、林金叶等人被“强行”闲聚在谢俞家,仔仔细细的又查看一遍谢俞成亲要用的用具。 原本迎赘婿,应当是招赘的女方高头大马去男方家把人接回来成亲的,可李清和呢,言明新宅子现在是谢俞的,作为被迎娶的他,也不能在谢俞的这个旧宅等待,这么一盘算,赘婿没地儿候场了。 林金叶便说,“左右你跟我家大马是兄弟,一起拼过命,不是亲兄弟也胜似亲兄弟。这样,你在我家待嫁,谢俞呢,也不用特特的去了新宅又出发来接你,就在隔壁等着吉时,时辰一到,谢俞左脚迈右脚的,进了我家大门把你迎出去,你二人一同去新宅,也算是乔迁新居加新婚洞房了,怎么样?” 王大花一拍掌,“诶呀!这样好啊!也省了繁琐了。” 赵秀莲肩膀怼怼谢俞,“诶,咱们说没什么用,得娶夫婿的点头才行啊。” 谢俞眨巴眨巴眼睛,看看笑而不语的李清和,“行,就这么办。” 按着正常迎娶流程,新婚前的夫妻在成亲前三日是不能会面的。 “但我们没这个惯例,那也没有新婚前住一块儿的呢,我俩不是同在一个屋檐下也大半年嘛。”谢俞十分赖皮的回复王大花,给她怼的一滞。 林金叶打着圆场,“婶子婶子,咱们不跟这帮赖皮娃娃们计较啊,你看看,这两人也没有长辈在世,什么都得自己忙活,再遵循那寻常嫁娶的礼节也讲究不来,您说是不是?” 王大花被说动,勉强点了点头,倒说起另一桩事。 “你们成亲后常住新宅子,那家里供奉的牌位可得请去新家啊,曜儿是小辈,又是你们家的后人,端牌位得他来,知道不?” 谢俞又跟李清和对视上了,谢俞示意他开口,李清和只得问道,“我们家牌位,有些多,曜儿怕是请不过来……” 王大花不信,不就自家爹娘的牌位吗,能多到哪里去? 待谢俞把家里布置的小灵堂的门一打开,王大花不禁揉揉额角,六个牌位整整齐齐的,从上到下,还有左右的香烛,烛火随开门带进的微风轻轻摆动,就像王大花此时皱了又松的眉头。 “唉--”不知是谁长叹了一口气。 “曜儿回来了没?明日,明日你们一家三口就给我请牌位去新宅!走两趟!可不能一手揣一个啊,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的把家里的长辈们请到新家去!”王大花拿出平日训儿子儿媳的态度对谢俞、李清和怒吼,两人连带着林金叶、赵秀莲都鹌鹑似的应下,生怕老太太太激动。 请牌位并不是一件随便的事,王大花虽是这么说,还是回家让村长赶紧去问问黄花村的道士明日有没有空,请他来谢俞家跑一趟,得道士唱念作打的把谢俞家那些个长辈引到新家去,这叫“安家落户”。 安家落户之后,就不能再轻易动了。 谢俞跟李清和面面相觑,还有这规矩啊?那他们牌位也立的不恰当? “幸亏这些长辈坟墓离得也不远,好歹有个安家的地方,指着你们的牌位吃供奉,怕是得饿肚子喽。”胡须半白的道士在第二日辰时就上了门,在牌位前左右瞧瞧,随口接话道。 观察半晌后,他掐算了一番,点点头,“再过一刻钟,就能出发了。一定得双手捧着,脚步稳当,把牌位恭敬的请过去。对了,麻跟孝衣、孝帽你们都准备了?” “诶,准备了准备了,线香跟黄纸都有!”王大花把手边提着的篮子放下,稻草搓成的双股麻绳团成一团在里头,共有五根。 白布做成的孝衣跟孝帽,帽上尖尖处还点了一抹红,摸着有些挫手。 这配套的衣帽也是三份,谢俞先给曜儿穿戴好,王大花就拿着麻绳给曜儿绑头了。 麻绳绕着脑袋绑一圈,留着根长尾巴垂在背后,再一根麻绳绑在腰间。 这还不够,还得在腰上再缠上根宽宽的白腰带,再在肩上搭一条指节宽的麻,左肩斜挂,这是曜儿作为后人所需要做的“披麻戴孝”。 谢俞跟李清和的装束就稍微轻松些,谢俞的麻绳系在腰间,李清和的脑袋稻草绳绑的还算松,不似曜儿的那么结实。 因为要分两趟走,道士在临出门前嘴里似念似唱的解释了一番给要“搬家”的牌位们听,曜儿在前头捧着谢俞爷爷的牌位,谢俞捧着她奶奶,李清和亦然。 三人随着道士的脚步走着,道士的唱词有种玄乎的调调,似乎一下把人带进了葬礼时送别的场景中,一路上能看见杜鹃花开放在小山上,远远望去是一片嫣红。 “开到荼蘼花事了”,荼蘼花开,整个春天的花季也过去了。 而此时谢俞带着长辈的牌位们搬迁的路途中,荼蘼花也似隐似现。 走第二趟时,曜儿捧着谢俞父亲的牌位,李清和捧着谢根生,谢俞则捧着她娘。 直到这时,她好像才重新感受到当年父亲离去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她所承受过的悲痛。 时隔多年,她终于能亲自送别父亲,不再是远远遥望,却已是天人永隔。 安置好牌位,三人身上的麻绳、麻、腰带与帽子都被丢进火盆里烧了个干净,只留下白衣服没有烧掉,王大花嘱咐他们,往后哪家亲戚家有丧事,这衣裳还得穿的,回头洗干净了放好就成。 李清和付了银子给道士,还要给费用给王大花,被她推拒开。 “这就是一点小忙,不算什么,你这么见外我可是要生气的。”王大花佯怒,李清和只得解释道,“这是给您买白衣裳跟麻的花费,您要是这都不要,我们下回哪还好意思求您帮忙啊?” 王大花犹豫了下,好歹是收下了,临走时还悄悄跟李清和讲,“你多陪陪俞丫头,我看送她爹的牌位时,她眼泪汪汪的。” 道士与王大花都离开,王大花还顺带把曜儿带去了旧宅。 李清和在桃树下找到了抱膝坐在青石板上发呆的谢俞,脚步声刻意的大了些,也不见谢俞回头。 他轻轻坐在谢俞边上,拉过她的手,只静静握着,什么话也没说。 这么静静的坐了一会儿,谢俞窝进了他怀里,张大嘴巴,眼泪流的肆意,却没有哭出一点声音。 打从进宫后,她就不会哭出声了,有什么委屈、不安,想落泪的时候,就是这样哭泣,哭不出一点声音,却觉着心里难受极了。 李清和腾出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他什么安慰的话都没说,他都懂,谢俞这时候只是需要发泄跟陪伴,并不需要旁人多说什么。 父亲的离世对她来说就是一场大雨,雨水带来的潮湿深深藏在地底,永远不会被太阳晒干,这悲伤是不会有尽头的,时间也做不到。 幸而他们现在有彼此,至少彼此的悲痛有所依靠。 第145章 成亲 三月十七,宜嫁娶。 喜鹊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叫着,曜儿穿了身小红袍,头发被梳成两个小啾啾,乐乐呵呵的跟在谢俞身后。 谢俞刚穿好婚服,因着要迎亲,她的婚服裙摆并不很长,将将到脚踝,便于她行动。 王大花一大早就来了,穿的是一身暗红的衣衫,这还是她大儿媳过年的时候给她置办的呢,她一直没舍得穿,今日是谢俞的大日子,她特地把衣裳熨的服服帖帖,才仔仔细细的穿戴好。 赵秀莲穿着身青色衣裙,罕见的别了根玉簪在头上,这是她成亲时栓子送她的,平日里多在田间、灶间走动,又得带孩子,这易碎的首饰跟易脏的衣裙是妥帖放在木箱里,拿都不敢拿出来的,也就碰上喜事,会穿上身撑撑场面。 林金叶可没那么多讲究了,她今日统领全局,这酒席、宾客,还有最最重要的新郎官,都得她照看,她自然也是换上了新衣裳的,但新衣裳上,还罩了一层旧衣衫,只等一切办妥,她再把旧衣衫一褪,再来光彩照人。 这厢谢俞还在旧宅没出门,李清和的一帮弟兄们已经在谢大马家商量如何堵门了。 唐明、蓝树木与李福三人身形高大,并无残缺,主动请缨要拦门,谢大马拍拍胸脯拉着谢小马表示,他俩也加入。 准新郎李清和此时没有参与的资格,只得在一旁无奈的听着,等着谢俞上门来迎。 李清和跟谢俞二人直系亲眷都已不在,今日的婚宴也就不分什么男方、女方亲人分桌,也不讲究哪一方的亲人送出门接进门,来的客人们往新宅送礼,有想来参与接亲送亲的,也可自往旧宅这边来,左右怎么热闹怎么办。 族长的儿子都是做爷爷的人了,还召集了族里的一大帮人,道是要去给谢俞撑场面。 村长见状可就不依了,这清和如今也是小潭村人了,也不能光偏帮俞丫头一人,所以他也喊了自己这几个儿子,还有孙辈并其他亲眷,要去给李清和堵门。 还在商量“作战计划”的唐明几人还没确定下来守门计划呢,就被村长带来的叔伯们围了起来,“不用商量什么计划,咱们就围个半圈堵在门口,这喜钱不给够啊,一个人都不能给放进来!” “诶,对!就是这样!”村长在一旁老顽童似的接腔。 不说堵门的事宜商量的如何了,原本跟在谢俞后边的曜儿,却扯了扯谢俞的衣袖。 “怎么啦曜儿?”谢俞微弯下身体,侧耳温柔的问道。 “娘,我跟小伙伴们约了让他们今天来我家,我想现在去接他们。”曜儿一本正经的解释道,只背对着他母子二人的赵秀莲跟王大花捂嘴偷笑着,等会儿啊,有热闹看呢。 谢俞点点头,又摸摸曜儿的脑袋,“好,那你去,今日人多,你们可不能跑远了,知道吗?” “嗯!娘,我知道的,今日还有莲花姐姐她们一起的,您放心。” 末了,曜儿就出门去了,只有谢俞还在等待吉时的到来。 半个时辰后,谢俞家的锣鼓声响了起来,这是林金叶三人专门请的办喜事吹拉弹唱的班子。 旧宅的热闹隔壁也能听见,新郎官李清和此时正无奈的坐在木箱笼上,看着蓄势待发守在他房门口的谢大马跟谢小马,再往外走些,就是村长带来的叔伯守在大门处,自己那帮兄弟则堵在院门口,真是层层防守啊。 防不防守的谢疾曜不懂,他此时正全神贯注的听着先生教他怎么抱大腿撒娇呢,同他一样仰头听着的,还有一群穿了红衣衫的娃娃们,女娃们是小裙子,男娃们是小袍子,自远处一望,真是红彤彤的一片。 族长跟他儿子谢江海满意的站在一边,教导“战术”的先生就是谢江海从学堂里请下来的,办喜事沾喜气,先生也乐呵呵的应下了。 族长悄声跟谢江海嘀咕,“江河那臭小子还领人堵在门口呢,等会儿娃娃们开了道,就让妇人们往前冲,咱们啊,就趁乱把他们拉边上去,哼,可不能耽误俞丫头娶夫婿。” “诶,爹,我晓得了,你放心,你就站江河前边,他肯定不敢动你!”谢江海嬉皮笑脸的跟族长讲着,一丝平日的稳重的都没有。 村长谢江河正在谢大马家中院子里转悠呢,忽然觉着背后凉飕飕的,转身一看又空荡荡的,唔,总感觉心里不踏实。 第145章 成亲 三月十七,宜嫁娶。 喜鹊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叫着,曜儿穿了身小红袍,头发被梳成两个小啾啾,乐乐呵呵的跟在谢俞身后。 谢俞刚穿好婚服,因着要迎亲,她的婚服裙摆并不很长,将将到脚踝,便于她行动。 王大花一大早就来了,穿的是一身暗红的衣衫,这还是她大儿媳过年的时候给她置办的呢,她一直没舍得穿,今日是谢俞的大日子,她特地把衣裳熨的服服帖帖,才仔仔细细的穿戴好。 赵秀莲穿着身青色衣裙,罕见的别了根玉簪在头上,这是她成亲时栓子送她的,平日里多在田间、灶间走动,又得带孩子,这易碎的首饰跟易脏的衣裙是妥帖放在木箱里,拿都不敢拿出来的,也就碰上喜事,会穿上身撑撑场面。 林金叶可没那么多讲究了,她今日统领全局,这酒席、宾客,还有最最重要的新郎官,都得她照看,她自然也是换上了新衣裳的,但新衣裳上,还罩了一层旧衣衫,只等一切办妥,她再把旧衣衫一褪,再来光彩照人。 这厢谢俞还在旧宅没出门,李清和的一帮弟兄们已经在谢大马家商量如何堵门了。 唐明、蓝树木与李福三人身形高大,并无残缺,主动请缨要拦门,谢大马拍拍胸脯拉着谢小马表示,他俩也加入。 准新郎李清和此时没有参与的资格,只得在一旁无奈的听着,等着谢俞上门来迎。 李清和跟谢俞二人直系亲眷都已不在,今日的婚宴也就不分什么男方、女方亲人分桌,也不讲究哪一方的亲人送出门接进门,来的客人们往新宅送礼,有想来参与接亲送亲的,也可自往旧宅这边来,左右怎么热闹怎么办。 族长的儿子都是做爷爷的人了,还召集了族里的一大帮人,道是要去给谢俞撑场面。 村长见状可就不依了,这清和如今也是小潭村人了,也不能光偏帮俞丫头一人,所以他也喊了自己这几个儿子,还有孙辈并其他亲眷,要去给李清和堵门。 还在商量“作战计划”的唐明几人还没确定下来守门计划呢,就被村长带来的叔伯们围了起来,“不用商量什么计划,咱们就围个半圈堵在门口,这喜钱不给够啊,一个人都不能给放进来!” “诶,对!就是这样!”村长在一旁老顽童似的接腔。 不说堵门的事宜商量的如何了,原本跟在谢俞后边的曜儿,却扯了扯谢俞的衣袖。 “怎么啦曜儿?”谢俞微弯下身体,侧耳温柔的问道。 “娘,我跟小伙伴们约了让他们今天来我家,我想现在去接他们。”曜儿一本正经的解释道,只背对着他母子二人的赵秀莲跟王大花捂嘴偷笑着,等会儿啊,有热闹看呢。 谢俞点点头,又摸摸曜儿的脑袋,“好,那你去,今日人多,你们可不能跑远了,知道吗?” “嗯!娘,我知道的,今日还有莲花姐姐她们一起的,您放心。” 末了,曜儿就出门去了,只有谢俞还在等待吉时的到来。 半个时辰后,谢俞家的锣鼓声响了起来,这是林金叶三人专门请的办喜事吹拉弹唱的班子。 旧宅的热闹隔壁也能听见,新郎官李清和此时正无奈的坐在木箱笼上,看着蓄势待发守在他房门口的谢大马跟谢小马,再往外走些,就是村长带来的叔伯守在大门处,自己那帮兄弟则堵在院门口,真是层层防守啊。 防不防守的谢疾曜不懂,他此时正全神贯注的听着先生教他怎么抱大腿撒娇呢,同他一样仰头听着的,还有一群穿了红衣衫的娃娃们,女娃们是小裙子,男娃们是小袍子,自远处一望,真是红彤彤的一片。 族长跟他儿子谢江海满意的站在一边,教导“战术”的先生就是谢江海从学堂里请下来的,办喜事沾喜气,先生也乐呵呵的应下了。 族长悄声跟谢江海嘀咕,“江河那臭小子还领人堵在门口呢,等会儿娃娃们开了道,就让妇人们往前冲,咱们啊,就趁乱把他们拉边上去,哼,可不能耽误俞丫头娶夫婿。” “诶,爹,我晓得了,你放心,你就站江河前边,他肯定不敢动你!”谢江海嬉皮笑脸的跟族长讲着,一丝平日的稳重的都没有。 村长谢江河正在谢大马家中院子里转悠呢,忽然觉着背后凉飕飕的,转身一看又空荡荡的,唔,总感觉心里不踏实。 第146章 成亲(二) 吉时已到,赤练被牵了出来,今日谢俞跟李清和是要骑马去新宅的,从谢俞家往右走,经过村长家跟村口大槐树,绕村子半圈再回新宅,担当坐骑的呢,就是赤练跟疾驰,一红一黑,相互匹配。 谢俞家里头的吹拉弹唱班子已经到了大马家门口,企图用音浪击退守门的人员。 村长使唤自己儿子给塞上棉花堵耳朵,嘿,听不着~ 谢俞人还没到门跟前呢,被王大花拦住,“别急啊俞丫头,你瞧那边。” 谢俞顺着她的目光抬眼望去,乖乖,这是村里的孩子们都来了? 红娃娃大军已经抵达“战场”,甫一站定,曜儿打头,先敲了敲门。 里头人应声道,“进门没有喜钱,新郎官今日可是不出门的哈!” 曜儿清脆的声音传到门后,“叔叔,门太高了,我们的喜钱塞不进去呀。” “对呀,姨姨给我们的喜钱我们塞不进去呀!”他身后七八个孩童奶声奶气的跟着说道。 别说唐明和李福,就是跟着来帮忙的其他人在门后也心都化了。 开玩笑,这可都是先生精挑细选的最会卖乖讨巧的几个娃娃,谁听了不想开门瞧瞧? 门悄悄开了一条缝,曜儿走上前甜甜一笑,众人从门缝里只见着七八个孩子。 “这应是来讨喜钱的娃娃?” “胡说,你没听见他们说来塞喜钱的?小心有诈!” 还不等他们探究炸不炸的了,曜儿已经把带的红包塞了进来,他塞了一个,其他娃娃们也争先恐后的要往门缝里放红包,众人怕伤着孩子,又把门拉开了些,谁知道门一开大些,不知何处忽的涌现一大堆娃娃,全是红衣裳啊,就要往里钻。 钻着钻着,院门已经大开了,守门的叔伯们被娃娃们一人抱一腿,一人拉一手,这叔伯们统共也就一双手一双脚,甩也不是,不甩也不是,院门就这样被成功攻陷。 偷偷摸摸躲在墙边的王大花拍拍谢俞的手,“走咯”,大摇大摆走到院门口,冲大门处的村长得意一笑,老村长气的直摸胡子,吩咐大家伙,“关门关门!不给喜钱可不让开啊!” 赵秀莲在后头扬声喊了句,“来-人-呐-”,忽的冲出来一群妇人,大门里的栓子跟黄胖子透过门缝望见还有自家媳妇,默默抚了抚胸口。 “这咋拦啊?这我敢动手拉人我家媳妇不得把我耳朵揪下来?” “是啊,等会儿要是上手一拉,那人家嚎一嗓子,咱们得被打成桌上那猪头!” 还没商议个对策出来呢,门外已响起“砰砰砰”的敲门声。 “开门呐开门呐,今日吉祥日,来接新郎官,喜钱已备好,快快开门呐!” 黄胖子清清嗓子,大声回道,“开门迎亲有三宝,喜钱童子少不了,最重一宝为真心,我问三问如何了?” 王芸听出这是她男人的声音,从人群中扒拉扒拉,来到门边应道,“问问问,何三问,问了我们得接夫婿宝!” “哈哈哈哈哈哈哈,对!要问甚抓紧问,夫婿宝怕是等急了!” 这一唱一和的,逗得村长也来了劲,顺势回道,“此三问,问真心,问真情,问是否与君同偕老?” 谢俞扬声回道,“真心真情俱有,偕老同死不悔!” “好!屋里的夫婿听着了,偕老同死不悔!这门,开还是不开啊?”一叔伯不住地喝彩,又问道屋里的李清和。 李清和此时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了,话里是掩藏不住的高兴,“开!” 话音刚落,大门打开,房门也开,围在门边的众人散开,只谢俞整整衣衫,笑容满面的抬脚进屋,两人对视一眼,脸颊红着,心却熨帖,李清和情不自禁地起身,与谢俞伸过来的手交握。 林金叶见状,旧衣裳一褪,穿戴一新,冲着外头的弹唱班子喊,“新夫婿出门啦!” 喜乐响起,谢俞跟李清和携手往外头走,到了门口,疾驰与赤练已在门前等候,李清和护着谢俞翻身上马,而后自己利索的上马,疾驰似是知道今日日子特殊,不禁长咴一声,赤练见状,也不甘示弱,一时间场面甚是欢快。 迎亲的队伍跟着两个骑着高头大马的新人吹吹打打的笑闹到了新宅,跨进大门,正厅的桌上是谢俞爹娘的牌位。 两人在摆好的蒲团面前站定,林金叶笑眯眯地看着,“一拜天地--” 谢俞与李清和跪下,对着大门外三叩首。 “二拜高堂--” 二人转身,对着谢俞爹娘的牌位下跪三叩首,且接过摆放好的茶具,将杯盏里的茶水倾倒于地面,这才起身。 “夫妻对拜--” 谢俞与李清和两人相对,拱手弯腰,只一拜,起身,身边宾客开始起哄道,“送入洞房喽!” 一对新人被裹挟着进了新房,王大花从拥挤的人群中挤进去,喊道,“你俩先换衣裳,外头宾客可还等着你们敬酒呢!”说罢她把门啪的关上,连带看热闹的众人也赶了出去,一时间新房里只有李清和跟谢俞四目相对。 喜烛通红,轻轻摇曳,谢俞轻声抱怨,“累得慌,这马骑起来真是不轻松。” 李清和起身,握住她捶打大腿的手,柔声道,“你先换衣裳,我这儿有药膏,等会儿你抹了再出去。” 谢俞瞥他一眼,“此时涂了,等会儿走路黏糊糊的,不大舒服。” 李清和抬眼,平日温和的眼神此时倒有些幽深,连带着声音也沙哑起来,“那夜里再涂,我帮你。” 说罢还不消停,凑到谢俞面前,谢俞看着李清和凑得极近的脸,毫不示弱地直视他…的嘴唇。 突然响起叩门声,是王大花来催了,“俞丫头,你俩快些,还得敬酒呢。” “诶,知道啦!”谢俞脆生生的应答,趁着这空挡,往李清和嘴上一啄,啄完就要跑到屏风后去换衣裳,李清和长臂一伸,把人拦腰带进怀里,像见着猎物似的,盯着怀里的谢俞。 谢俞推推男人的胸膛,没推动,抬头道,“咱俩得抓紧些,外头人还等…唔”,灼热的气息笼罩下来。 半晌过去,李清和神清气爽的揽着谢俞出来敬酒,谢俞脸上妆容还在,薄粉掩盖下是通红的面庞。 两人举杯在桌边游走,李清和腰间被掐了好几下,还面不改色地敬酒、回礼,一时间倒是宾客尽欢。 第146章 成亲(二) 吉时已到,赤练被牵了出来,今日谢俞跟李清和是要骑马去新宅的,从谢俞家往右走,经过村长家跟村口大槐树,绕村子半圈再回新宅,担当坐骑的呢,就是赤练跟疾驰,一红一黑,相互匹配。 谢俞家里头的吹拉弹唱班子已经到了大马家门口,企图用音浪击退守门的人员。 村长使唤自己儿子给塞上棉花堵耳朵,嘿,听不着~ 谢俞人还没到门跟前呢,被王大花拦住,“别急啊俞丫头,你瞧那边。” 谢俞顺着她的目光抬眼望去,乖乖,这是村里的孩子们都来了? 红娃娃大军已经抵达“战场”,甫一站定,曜儿打头,先敲了敲门。 里头人应声道,“进门没有喜钱,新郎官今日可是不出门的哈!” 曜儿清脆的声音传到门后,“叔叔,门太高了,我们的喜钱塞不进去呀。” “对呀,姨姨给我们的喜钱我们塞不进去呀!”他身后七八个孩童奶声奶气的跟着说道。 别说唐明和李福,就是跟着来帮忙的其他人在门后也心都化了。 开玩笑,这可都是先生精挑细选的最会卖乖讨巧的几个娃娃,谁听了不想开门瞧瞧? 门悄悄开了一条缝,曜儿走上前甜甜一笑,众人从门缝里只见着七八个孩子。 “这应是来讨喜钱的娃娃?” “胡说,你没听见他们说来塞喜钱的?小心有诈!” 还不等他们探究炸不炸的了,曜儿已经把带的红包塞了进来,他塞了一个,其他娃娃们也争先恐后的要往门缝里放红包,众人怕伤着孩子,又把门拉开了些,谁知道门一开大些,不知何处忽的涌现一大堆娃娃,全是红衣裳啊,就要往里钻。 钻着钻着,院门已经大开了,守门的叔伯们被娃娃们一人抱一腿,一人拉一手,这叔伯们统共也就一双手一双脚,甩也不是,不甩也不是,院门就这样被成功攻陷。 偷偷摸摸躲在墙边的王大花拍拍谢俞的手,“走咯”,大摇大摆走到院门口,冲大门处的村长得意一笑,老村长气的直摸胡子,吩咐大家伙,“关门关门!不给喜钱可不让开啊!” 赵秀莲在后头扬声喊了句,“来-人-呐-”,忽的冲出来一群妇人,大门里的栓子跟黄胖子透过门缝望见还有自家媳妇,默默抚了抚胸口。 “这咋拦啊?这我敢动手拉人我家媳妇不得把我耳朵揪下来?” “是啊,等会儿要是上手一拉,那人家嚎一嗓子,咱们得被打成桌上那猪头!” 还没商议个对策出来呢,门外已响起“砰砰砰”的敲门声。 “开门呐开门呐,今日吉祥日,来接新郎官,喜钱已备好,快快开门呐!” 黄胖子清清嗓子,大声回道,“开门迎亲有三宝,喜钱童子少不了,最重一宝为真心,我问三问如何了?” 王芸听出这是她男人的声音,从人群中扒拉扒拉,来到门边应道,“问问问,何三问,问了我们得接夫婿宝!” “哈哈哈哈哈哈哈,对!要问甚抓紧问,夫婿宝怕是等急了!” 这一唱一和的,逗得村长也来了劲,顺势回道,“此三问,问真心,问真情,问是否与君同偕老?” 谢俞扬声回道,“真心真情俱有,偕老同死不悔!” “好!屋里的夫婿听着了,偕老同死不悔!这门,开还是不开啊?”一叔伯不住地喝彩,又问道屋里的李清和。 李清和此时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了,话里是掩藏不住的高兴,“开!” 话音刚落,大门打开,房门也开,围在门边的众人散开,只谢俞整整衣衫,笑容满面的抬脚进屋,两人对视一眼,脸颊红着,心却熨帖,李清和情不自禁地起身,与谢俞伸过来的手交握。 林金叶见状,旧衣裳一褪,穿戴一新,冲着外头的弹唱班子喊,“新夫婿出门啦!” 喜乐响起,谢俞跟李清和携手往外头走,到了门口,疾驰与赤练已在门前等候,李清和护着谢俞翻身上马,而后自己利索的上马,疾驰似是知道今日日子特殊,不禁长咴一声,赤练见状,也不甘示弱,一时间场面甚是欢快。 迎亲的队伍跟着两个骑着高头大马的新人吹吹打打的笑闹到了新宅,跨进大门,正厅的桌上是谢俞爹娘的牌位。 两人在摆好的蒲团面前站定,林金叶笑眯眯地看着,“一拜天地--” 谢俞与李清和跪下,对着大门外三叩首。 “二拜高堂--” 二人转身,对着谢俞爹娘的牌位下跪三叩首,且接过摆放好的茶具,将杯盏里的茶水倾倒于地面,这才起身。 “夫妻对拜--” 谢俞与李清和两人相对,拱手弯腰,只一拜,起身,身边宾客开始起哄道,“送入洞房喽!” 一对新人被裹挟着进了新房,王大花从拥挤的人群中挤进去,喊道,“你俩先换衣裳,外头宾客可还等着你们敬酒呢!”说罢她把门啪的关上,连带看热闹的众人也赶了出去,一时间新房里只有李清和跟谢俞四目相对。 喜烛通红,轻轻摇曳,谢俞轻声抱怨,“累得慌,这马骑起来真是不轻松。” 李清和起身,握住她捶打大腿的手,柔声道,“你先换衣裳,我这儿有药膏,等会儿你抹了再出去。” 谢俞瞥他一眼,“此时涂了,等会儿走路黏糊糊的,不大舒服。” 李清和抬眼,平日温和的眼神此时倒有些幽深,连带着声音也沙哑起来,“那夜里再涂,我帮你。” 说罢还不消停,凑到谢俞面前,谢俞看着李清和凑得极近的脸,毫不示弱地直视他…的嘴唇。 突然响起叩门声,是王大花来催了,“俞丫头,你俩快些,还得敬酒呢。” “诶,知道啦!”谢俞脆生生的应答,趁着这空挡,往李清和嘴上一啄,啄完就要跑到屏风后去换衣裳,李清和长臂一伸,把人拦腰带进怀里,像见着猎物似的,盯着怀里的谢俞。 谢俞推推男人的胸膛,没推动,抬头道,“咱俩得抓紧些,外头人还等…唔”,灼热的气息笼罩下来。 半晌过去,李清和神清气爽的揽着谢俞出来敬酒,谢俞脸上妆容还在,薄粉掩盖下是通红的面庞。 两人举杯在桌边游走,李清和腰间被掐了好几下,还面不改色地敬酒、回礼,一时间倒是宾客尽欢。 第147章 戴胜降于桑 宾客们太过热情,把谢俞跟李清和灌的满面红霞,谢俞是醉了,醉的倒头就睡,半醉半清醒的李清和任劳任怨地迷蒙着眼睛烧热水、煮解酒汤。 曜儿今日十分懂事,谢俞嘱咐他莫乱跑,自进了新宅后,吃过酒席他就自觉在房里练字、看书,安安静静的,带动的一帮想跟他玩闹的孩子们也自发的写起字来,就这么消磨着到了宾客散场。 原本该是新人的长辈送宾客出门,还得把喜饼奉上的,可谢俞家并没有能主事的大人,她二人也累得不行了,王大花就充了回大,跟村长在门口送人,送过人后,他们跟李清和打了声招呼,也回家了。 热水烧好,解酒汤煮好,李清和喊着曜儿换下今日的衣裳,擦洗了身子,洗好脸漱了口,看着他进屋,“夜里别再看书习字了,仔细伤了眼睛。” 曜儿点点头,“知道了,爹爹。” 李清和一愣,倏忽笑了起来,弯下身抱抱他,“诶,曜儿乖。” 曜儿憋了一天的“爹爹”终于喊出口,心满意足的回房睡觉。 而他新上任的爹爹,还得先把他的醉鬼娘亲喊起来喝解酒汤。谢俞迷迷糊糊地被叫起来,闭着眼睛咕噜咕噜喝完了汤,眼都没睁开,又倒头睡去,李清和戳戳她的脸颊,“小酒鬼。” 酒鬼正甜甜的睡着,酒鬼的夫婿还得给她换下满是酒气的衣裳,换了衣裳还得把那繁复的头发解了,又拿了热巾帕给她把脸上的脂粉卸干净。 这么一通忙活下来,李清和身上也微微发汗,他利索的去擦洗了下,换了干净衣衫,总算是能歇下了。 刚躺下,谢俞咕噜翻了个身,卧在他怀里,睡得十分香。 李清和下巴抵在她脑袋上,拥着她闭上眼,长长的喜烛没有灭掉,今日的新人已经进入梦乡。 第二日,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谢俞在漆黑的帷帐里醒来,感觉手下触感不大对,捏了捏,一声闷哼响起,谢俞惊恐地瞪大眼,看到李清和的脸,又回过神,喔,对喔,她昨日成亲了诶。 李清和正做着梦呢,感觉有人捏了捏自己的胸膛,一脸震惊地睁开眼,是谁偷袭他! 看到谢俞睁着双透亮的眼睛,在黑漆漆的床里格外无辜,喔,是他的醉鬼娘子使得坏。 谢俞:就挺冤枉的。 两人大眼瞪小眼,也不知是谁先凑近的,反正等回过神来,已经滚在一起了。 嗯,晨起宜新婚,古人说的没错。 待谢俞跟李清和一个精神萎靡,一个神清气爽的出房门的时候,已经快到午时了,曜儿也刚醒一会儿,在床上跟疾风玩的不亦乐乎,昨日跟着走来走去,他实在是累着了,睡得十分的香,也睡得不想起床。 一家三口起的晚,灶房里的炊烟过了午时还多两刻才升起来,袅袅的烟气被微风吹得歪了身子,院外有孩童在呼唤曜儿出门。 村里池塘有浮萍开始生长,过了清明,布谷鸟仍旧鸣叫不止,提醒着人们尽快播种。 小潭村桑树上停着戴胜鸟,长而阔的羽冠在阳光下极其亮眼,通声的漂亮羽毛让人们很难把那不甚悦耳的叫声与它联系起来。 孩子们唤曜儿去玩,主要就是看桑树下的蚕宝宝。 戴胜鸟在桑树上,预示着蚕要开始生长。 新宅门前有棵桑树,村里的孩子们近来时常摘桑叶去喂养自家的蚕,曜儿也跟着去过一两回。 后来实在是孩子们人小力气不大,摘桑叶也就能拿一点点,总觉着自己的蚕不够白胖,干脆央了家里爹娘,把蚕架挪一点出来,就放桑树下,蚕可以吃现成的桑叶呢! 有拗不过家里孩子,又无什么事的妇人,还就真同意了把蚕带出来,当然不可能给家里的小祖宗拿许多蚕出来,只拿个脸大的竹筛,放上一只不甚健壮的蚕,满足孩子罢了。 村里的孩子有一样稀奇玩意,就会得到其他孩子们的追捧,譬如曜儿家有大马,孩子们就很喜欢跟他玩,也不是为了骑大马,就是觉着曜儿真厉害,自发的崇拜。 今日那孩子带了只蚕来,曜儿稀奇的看着这白白的虫子,又有些不敢靠近,其他孩子也有不怕的,就想拿手去抓,被那蚕主人拦住,“不要去抓蚕宝,它会害怕的。” 被阻止的孩子不是那种娇蛮性子的,听闻也就伸回手,眼睛盯着吃桑叶的蚕,“它真可爱啊。” “噫~它好像小虫子呀,看的我身上痒痒。” “它只吃一片叶子吃的饱吗?要不我们去摘多点?” “它吃不吃花儿啊?” “我这儿还有糕点呢!”…… 孩子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着被围在中间的蚕,曜儿蹬蹬蹬跑回家,从李清和送他的木箱子里翻出一个木头小房子,这是李清和闲来无事练手时候给他做的,还有什么竹蜻蜓、小木剑、小院子,小玩意多的不行。 曜儿拿着木头房子递给那蚕主人,“喏,这是我爹给我做的,给蚕做屋子。” 小屋子做的很是精致,还有可开合的小窗户,门板也能卸下来,把屋顶拆下来,还能见着里边有一张木床,一个圆桌,都是与木头一体的,不会掉下来。 这么精致的房子一下吸引了孩子们,夸奖的话不要钱似的倒出来。 “哇,好好看的屋子呀,我也想要一个,我的小花还没地方住呢。” “你家小花是鸟,住不进这么小的屋子啦。” “谢疾曜,你爹真厉害啊,我回去也让我爹给我做一个,我的小蟋蟀还没地方住呢,只能待在罐子里。” 蚕主人也只有三四岁,爱不释手的接过小屋子,又小心翼翼的把它放在蚕边上,往窗户里卷了片桑叶塞进去,只见那蚕往叶子在的地方爬去。 叽叽喳喳的讨论声消停了,大家都屏气看着那蚕慢吞吞的挪进屋子,一点一点啃着桑叶,等吃到一半的时候,蚕已经从窗户口里探出头来,看着就像住在里面刚起床的蚕正在开窗似的,这可比石头板上拌菜叶的过家家有意思多了。 曜儿倒没怎么关注那蚕,他欢喜的回到家,抱住李清和的大腿,谢俞笑问他,“曜儿,怎么这么高兴啊?” “娘,我把爹给我做的小木屋给蚕宝宝了,他们都夸我爹厉害,嘿嘿,还是我娘厉害,找到了这么能干的爹爹。” 曜儿那“嘿嘿”一笑,学到了谢大马的精髓,李清和摸摸他脑袋,“等会儿我再给你做一个更好看的木屋。” 谢俞故作伤心的抹泪,“儿大不由娘了,刚有爹爹,就不抱娘了。” 曜儿手抽回的极快,转身就窝进谢俞怀里,还小大人似的拍拍谢俞的背,“不哭不哭,曜儿抱娘。” 谢俞噗嗤笑出声,李清和也笑出了牙,曜儿迷茫的看看谢俞,娘可真好哄啊,看来娘最喜欢的还是他,他一定要好好孝顺娘。 第147章 戴胜降于桑 宾客们太过热情,把谢俞跟李清和灌的满面红霞,谢俞是醉了,醉的倒头就睡,半醉半清醒的李清和任劳任怨地迷蒙着眼睛烧热水、煮解酒汤。 曜儿今日十分懂事,谢俞嘱咐他莫乱跑,自进了新宅后,吃过酒席他就自觉在房里练字、看书,安安静静的,带动的一帮想跟他玩闹的孩子们也自发的写起字来,就这么消磨着到了宾客散场。 原本该是新人的长辈送宾客出门,还得把喜饼奉上的,可谢俞家并没有能主事的大人,她二人也累得不行了,王大花就充了回大,跟村长在门口送人,送过人后,他们跟李清和打了声招呼,也回家了。 热水烧好,解酒汤煮好,李清和喊着曜儿换下今日的衣裳,擦洗了身子,洗好脸漱了口,看着他进屋,“夜里别再看书习字了,仔细伤了眼睛。” 曜儿点点头,“知道了,爹爹。” 李清和一愣,倏忽笑了起来,弯下身抱抱他,“诶,曜儿乖。” 曜儿憋了一天的“爹爹”终于喊出口,心满意足的回房睡觉。 而他新上任的爹爹,还得先把他的醉鬼娘亲喊起来喝解酒汤。谢俞迷迷糊糊地被叫起来,闭着眼睛咕噜咕噜喝完了汤,眼都没睁开,又倒头睡去,李清和戳戳她的脸颊,“小酒鬼。” 酒鬼正甜甜的睡着,酒鬼的夫婿还得给她换下满是酒气的衣裳,换了衣裳还得把那繁复的头发解了,又拿了热巾帕给她把脸上的脂粉卸干净。 这么一通忙活下来,李清和身上也微微发汗,他利索的去擦洗了下,换了干净衣衫,总算是能歇下了。 刚躺下,谢俞咕噜翻了个身,卧在他怀里,睡得十分香。 李清和下巴抵在她脑袋上,拥着她闭上眼,长长的喜烛没有灭掉,今日的新人已经进入梦乡。 第二日,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谢俞在漆黑的帷帐里醒来,感觉手下触感不大对,捏了捏,一声闷哼响起,谢俞惊恐地瞪大眼,看到李清和的脸,又回过神,喔,对喔,她昨日成亲了诶。 李清和正做着梦呢,感觉有人捏了捏自己的胸膛,一脸震惊地睁开眼,是谁偷袭他! 看到谢俞睁着双透亮的眼睛,在黑漆漆的床里格外无辜,喔,是他的醉鬼娘子使得坏。 谢俞:就挺冤枉的。 两人大眼瞪小眼,也不知是谁先凑近的,反正等回过神来,已经滚在一起了。 嗯,晨起宜新婚,古人说的没错。 待谢俞跟李清和一个精神萎靡,一个神清气爽的出房门的时候,已经快到午时了,曜儿也刚醒一会儿,在床上跟疾风玩的不亦乐乎,昨日跟着走来走去,他实在是累着了,睡得十分的香,也睡得不想起床。 一家三口起的晚,灶房里的炊烟过了午时还多两刻才升起来,袅袅的烟气被微风吹得歪了身子,院外有孩童在呼唤曜儿出门。 村里池塘有浮萍开始生长,过了清明,布谷鸟仍旧鸣叫不止,提醒着人们尽快播种。 小潭村桑树上停着戴胜鸟,长而阔的羽冠在阳光下极其亮眼,通声的漂亮羽毛让人们很难把那不甚悦耳的叫声与它联系起来。 孩子们唤曜儿去玩,主要就是看桑树下的蚕宝宝。 戴胜鸟在桑树上,预示着蚕要开始生长。 新宅门前有棵桑树,村里的孩子们近来时常摘桑叶去喂养自家的蚕,曜儿也跟着去过一两回。 后来实在是孩子们人小力气不大,摘桑叶也就能拿一点点,总觉着自己的蚕不够白胖,干脆央了家里爹娘,把蚕架挪一点出来,就放桑树下,蚕可以吃现成的桑叶呢! 有拗不过家里孩子,又无什么事的妇人,还就真同意了把蚕带出来,当然不可能给家里的小祖宗拿许多蚕出来,只拿个脸大的竹筛,放上一只不甚健壮的蚕,满足孩子罢了。 村里的孩子有一样稀奇玩意,就会得到其他孩子们的追捧,譬如曜儿家有大马,孩子们就很喜欢跟他玩,也不是为了骑大马,就是觉着曜儿真厉害,自发的崇拜。 今日那孩子带了只蚕来,曜儿稀奇的看着这白白的虫子,又有些不敢靠近,其他孩子也有不怕的,就想拿手去抓,被那蚕主人拦住,“不要去抓蚕宝,它会害怕的。” 被阻止的孩子不是那种娇蛮性子的,听闻也就伸回手,眼睛盯着吃桑叶的蚕,“它真可爱啊。” “噫~它好像小虫子呀,看的我身上痒痒。” “它只吃一片叶子吃的饱吗?要不我们去摘多点?” “它吃不吃花儿啊?” “我这儿还有糕点呢!”…… 孩子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着被围在中间的蚕,曜儿蹬蹬蹬跑回家,从李清和送他的木箱子里翻出一个木头小房子,这是李清和闲来无事练手时候给他做的,还有什么竹蜻蜓、小木剑、小院子,小玩意多的不行。 曜儿拿着木头房子递给那蚕主人,“喏,这是我爹给我做的,给蚕做屋子。” 小屋子做的很是精致,还有可开合的小窗户,门板也能卸下来,把屋顶拆下来,还能见着里边有一张木床,一个圆桌,都是与木头一体的,不会掉下来。 这么精致的房子一下吸引了孩子们,夸奖的话不要钱似的倒出来。 “哇,好好看的屋子呀,我也想要一个,我的小花还没地方住呢。” “你家小花是鸟,住不进这么小的屋子啦。” “谢疾曜,你爹真厉害啊,我回去也让我爹给我做一个,我的小蟋蟀还没地方住呢,只能待在罐子里。” 蚕主人也只有三四岁,爱不释手的接过小屋子,又小心翼翼的把它放在蚕边上,往窗户里卷了片桑叶塞进去,只见那蚕往叶子在的地方爬去。 叽叽喳喳的讨论声消停了,大家都屏气看着那蚕慢吞吞的挪进屋子,一点一点啃着桑叶,等吃到一半的时候,蚕已经从窗户口里探出头来,看着就像住在里面刚起床的蚕正在开窗似的,这可比石头板上拌菜叶的过家家有意思多了。 曜儿倒没怎么关注那蚕,他欢喜的回到家,抱住李清和的大腿,谢俞笑问他,“曜儿,怎么这么高兴啊?” “娘,我把爹给我做的小木屋给蚕宝宝了,他们都夸我爹厉害,嘿嘿,还是我娘厉害,找到了这么能干的爹爹。” 曜儿那“嘿嘿”一笑,学到了谢大马的精髓,李清和摸摸他脑袋,“等会儿我再给你做一个更好看的木屋。” 谢俞故作伤心的抹泪,“儿大不由娘了,刚有爹爹,就不抱娘了。” 曜儿手抽回的极快,转身就窝进谢俞怀里,还小大人似的拍拍谢俞的背,“不哭不哭,曜儿抱娘。” 谢俞噗嗤笑出声,李清和也笑出了牙,曜儿迷茫的看看谢俞,娘可真好哄啊,看来娘最喜欢的还是他,他一定要好好孝顺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