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女匪有情医》 第1章 楔子 绿林从东汉时候起就是啸聚山林,不服王法,无视礼法;铤而走险,杀人越货的武装团伙。就是匪! 匪,这个词很难界定。但是只要说土匪,人们头脑中的印象立刻变得清晰。 土匪,在山东叫响马,在河南叫蹚将。在东北就叫胡子(不包括任何政治意义上的匪)。近代中国,东北最乱,胡子最多。 山林里有绺匪,水边上有水匪,草原上有马匪,就是在城市集镇也有坐堂胡子、胡子靠家,沟通民间、匪股的花舌子到处流窜。 土匪,在老百姓嘴里都叫胡子,说得高雅点就是绿林强盗。 所谓的绿林好汉,只存在于人们构筑的虚拟世界里,比如传说瞎话,小说戏剧里。在真实的历史中,有绿林,有胡子,有各种匪类,但没有好汉。 只要是人或人群,就有他或他们的生存法则,就有他们的来龙去脉。道法自然,同样适用于绿林。 绿林道,不是道义,也不是道德。所谓侠盗、义盗,盗亦有道,在绿林纯属扯淡! 绿林道,说的就是胡子的故事,真实的历史,真实的社会,真实的几个人,发生的或真实或疯传的故事。 史书未必全真,传说未必全假。对了心思,假的可以当真的;不对心思,真的也是假的。 不管是绿林还是江湖、社会,都有铁定的生存法则,都有各自特定的“道”。遵道则生,背道则死! 1894年甲午战争爆发,东北地区“陷于枪烟弹雨之中,死于炮林雷阵之上者数万生灵,血飞肉溅,产破家倾,父子兄弟哭于途,夫妇亲朋呼于路,痛心疾首,惨不忍闻。(《盛京时报》)”三年之后,满清政府对他们的“龙兴之地”全面开禁!数以千万计的关内灾民涌进大关东。大大小小的匪股不是用雨后春笋、风起云涌之类能形容的。一直到一九四七年,人民解放军才将东北土匪一扫而光! 处于那样一个时代,说绿林没故事绝对是假的。 我很小的时候就躺在奶奶身边讲一些有关胡子的故事,但都是哪家哪户哪个能人打胡子的故事。那些故事里,胡子们只有挨揍的份儿。 至于胡子到底什么样,绺子到底都有些什么人,绿林有哪些铁律,主要都是来自一本残缺、破旧的笔记。 生我养我的地方叫龙湾。最开始叫龙湾屯儿,后来叫龙湾镇。 龙湾镇是个大镇。当它还是龙湾乡的时候就有五个行政村;变回龙湾镇,还有四个村一个街道。 据四奶奶说,龙湾镇可是风水宝地,依山面河,土地丰饶,仙台环抱,清河映带…… 她老人家说得玄乎,在我的印象里不过是坐落在蛟龙河大转弯处一片空阔的平原上。从东南的仙姑台转到北面、西面,是野狐岭余脉的八个低矮的土丘陵。当年风水先生按八仙的称谓,从正西的狗咬台(老百姓戏称狗尿台)一直到东南的仙姑台。 四奶奶特别喜欢仙姑台,我小的时候经常跟她去仙姑台一带挖野菜。她还告诉我,仙姑台下面原来有个高丽屯儿。 我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我认的字百分之八十是跟奶奶学的。 在龙湾镇所有的老太太里,奶奶是最特殊的一个。据说她当过小学教师,退休后,又在生产队当保管员,那时她已经七十左右了,耳不聋眼不花,能打算盘能写字。那时六七十岁的老太太多数都是缠足小脚,奶奶却是一对天足大脚,什么活儿都能干。 我常常疑惑,爷爷行三,可是我们家族里的人,不论远近都在她的称谓前加一个“四”。同辈人多数都叫她四嫂,我的父辈们都叫她四大娘、四婶子,我的同辈都叫她四奶奶。生产队的花名册上,写到她是于关氏。至于她的闺名,我是在她去世之后才知道的。 我上小学的时候,除了课本,几乎找不到其他书籍。还好我家存的都是医书,无聊的时候,奶奶就拿着李时珍的《本草纲目》指着里面的插图,教我认字。那里的字可不简单,两三天也记不住一两个。奶奶就骂我:“黄鼠狼变豆鼠子,一辈不如一辈儿。你爷爷小时候一边放羊一边念书,都能写出好文章……” 我总觉得奶奶有点吹,因为我只见爷爷开药方,从没见他写文章。 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学校要排练样板戏。 那时龙湾镇不管哪个村放电影,都是《智取威虎山》《红灯记》……。有线广播里,大喇叭里随时都能听见里面的唱段。 我资质平平,长相一般,只能在《智取威虎山》里演个土匪大麻子。人物很轻松,台词也简单。 “蘑菇溜哪路,什么价” “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正晌午时说话谁也没有家……” 这些本是土匪黑话,更不明白什么意思,所以发音乱七八糟。我整天家里外面念叨的都是“木虎溜哪路……” 四下无人的时候,奶奶突然悄悄告诉我:“孙子,你念错啦。是蘑菇溜哪路,意思是你是哪个山头哪个绺子的。” 这是土匪黑话,老师都不知道,奶奶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怎么懂? 她还告诉我,正晌午时说话,就是姓许的,晌午的午加一个言字旁…… 老奶奶懂土匪黑话,我就更觉得古怪了。 演过了土匪大麻子,我稀里糊涂的五年小学也混过去了。奶奶的保管员生涯也告结束。 从生产队退回家,奶奶似乎很失落。经常坐在炕上,给大家讲过去于家大院六指爷爷打胡子的故事。据她说,当年那个传奇般的六指爷爷,一匹大青马一杆水连珠枪,在哈尔滨长春之间可以畅行无阻,大小匪股无不退避三舍。于家大院也是远近闻名的“响窑”,先后曾有三十多个胡子被打死在大院墙外。还有无数千奇百怪,光怪陆离的胡子故事,比如拿局(组织起匪股)挂柱(进入匪窟),上马劫道,绑架勒索,靠山倒、靠家流,端窝压裂子等等。但讲得久了,听得多了,年代相距越来越远,人们都把那当成了闲话故事,不再信以为真了。 读中学的时候,爷爷油尽灯枯离开了人世。爷爷刚烧过百天,奶奶心脏病突发也去世了。 我掰开她紧攥着的右手,里面是一瓶速效救心丸。如果吃下去她不会死,可是她没有吃,她是有意要去找爷爷的…… 爷爷奶奶留下的遗物,都被大家分了。留给我的只有两箱子医书…… 直到参加工作,四处碰壁,撞得鼻青脸肿,才想起来不如当初不读书,跟着祖父学医术。一技在身,谁也不敢欺负。 于是我打开了那两箱子医书。 箱子里除了《伤寒杂病论》《衷中参西录》之类的铅印医书之外,还有不少线装书。最令我注目的是几本用糊窗纸订成的手抄本。 手抄本有四五种,看纸的颜色,年代有远有近,但绝对都是解放前写下来的。最厚的是《医宗金鉴摘要》。砖头一样,厚厚的四大本! 这是学中医的捷径。我决定从这部书看起…… 可是看了前面十几页《脉学》,再往下内容就不对了。不但让我疑惑,简直就令我震惊! 字迹娟秀,柔中带刚,一看就是女人的手笔。可里面记录的事,不是如何治病救人,而是铤而走险,杀人越货! 是旧中国东北绿林道上诡谲莫测,步步惊心的胡子轶事。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爷爷行三,别人为什么称奶奶为“四奶奶”了。 爷爷这个人本来就是个医术不错的乡村中医,平生愿望不过是治病救人,赚钱养家。 可是生逢乱世,爷爷从日俄战争前后到八一五日本自投降,他死了三个老婆,曾四次当胡子,最短的不到一个月,最长的十来年。奶奶是日本人投降那年,他从一个汉奸手底下救出来的。 破笔记上,所写的内容断断续续,虽无头绪,但却能大致理清一个又一个野蛮诡异、仇杀吮血、惊天动地的故事。 柔美委婉的新闻叙事中,每隔一段篇章就有几页夹页,蝇头行楷苍劲峭拔,叙事行文,霸气老辣,有赵孟頫的气势!显然是爷爷的补笔。 四大本的最后一页写着:民国三十八年冬,大军出关,乾坤定矣。 却是用钢笔写的。 闲话传说,竟然确有其事! 那笔记似乎有着超乎寻常的魔力,我刚读了两页就仿佛融入了那厚厚的发黄的书卷里。沉迷在那个既淳朴又凶险,既扑朔迷离又历历在目,既遥远得如云里梦里,又贴切得如亲力亲为,狼烟滚滚,义薄云天的世界里! 在四奶奶的笔记卷帙里,很多人物地方都似曾相识,可是又非常陌生,以前绝对听都没听说过。比如说辫子国,那时候只有大清子民都留辫子;罗刹国,关东老百姓通常把沙俄侵略者叫老毛子;鬼子国,都知道那是日本鬼子的国家;八路国,是当时老百姓对解放区和新中国的民间称谓……。还有一些诸如棒子国、胡子国、崴子国、腚眼子国、等等称谓更加莫名其妙。有些地域山岭,感觉明明就是那里,可是不论翻哪个年代的地图你就是找不到!有些人物事件都已大白天下,但说无妨,可是笔记里偏偏要学绿林道的方式,给他一个很有特色的代号。比如笔记里面说的雨淋头,明显就是张作霖;伸弓子就是张学良(绿林切口六为伸);吞天子就是吴俊山吴大舌头…… 事情事件都很熟悉,都有正史资料记载。可是按笔记里的记载,到史书中一个都找不到,根本没法对号入座。 这些笔记不能当史料,但我很难断定它就是闲话故事。读着读着,那些地方,那些人物,都能在读过的史书里找到影子…… 四奶奶没有写历史小说的才能,那她在回避些什么? 第2章 绿林大学 第一部绿林大学 在东北,绿林道就是胡子、土匪。 绿林这个词已经流传两千多年。新莽末年,王匡、王凤等聚众起义,以绿林山为根据地,号称“绿林军”。后来人们就用绿林泛指聚集山林反抗官府或抢劫财物的集团。 鲁迅先生在《朝花夕拾范爱农》里说:“王金发是不来打死我们的,他虽然绿林大学出身,而杀人却不很轻易。”王金发曾领导浙东洪门会党平阳党,号称万人,故作者在这里戏称他是“绿林大学出身”。 东北绿林出身的知名人物实在太多,但能够叱咤风云,称雄一时的莫过于张作霖。 张作霖出身绿林,凭着自己的诡诈与野心,走险玩命,一步步做到东北王地位。当张作霖权力达到巅峰时期,一天接受外国记者采访,问他是哪所军校毕业?他笑着说:“绿林大学毕业!” 记者当场一脸懵逼,笑着说:“有这所学校吗?” 张作霖说:“有有有,只是你孤陋寡闻,没有听说而已。” 绿林是江湖,但它比江湖更险恶,更诡谲。它有它更严酷的生存法则。如果说绿林也是一所龙争虎斗的大学,这所大学不能作假,不敢懈怠,不可能走后门拉关系,稍不注意就是你死我活。 寻常大学培养的是人才,社会大学磨炼的是官吏,绿林大学打造的是形形色色的王,无冕之王! 001挂旗窑子 绿林道上,把百姓人家的院落、房子叫窑儿。 那种只夹着枝子秫秸障子的、一般土墙的宅院叫软窑,院墙坚固有防卫的院落叫硬窑。有火枪防卫的叫响窑;有众多炮手,院落当家本事出众,敢和绺子死磕的财主,甚至在院内高竖旗杆,挂起大旗的叫做挂旗窑子。 东北人管妓院也叫窑子,妓女叫窑姐儿。在胡子嘴里妓院叫花果儿窑子,跟这种绿林道上的说法是两码事儿。 新柳条边外,蛟龙河北岸,新安镇龙湾镇财主于六指家,就是名震四方的挂旗窑子! 胡子,绿林道上叫做绺子。 绺子上,把闯进人家院内抢劫行凶,叫砸窑。小股绺子只敢欺负一下软窑土窑,大股绺子人马齐整、家伙硬实才敢打响窑。 挂旗窑子,几乎没有绺子敢惹。 除非结下深仇大恨之后,有实力的绺子,联合各个山头一起行动,各自包打一边。砸开了,按绿林道的规矩,挑片儿分赃。砸不开自认倒霉,积蓄力量卷土重来。这种行动,在绿林道上叫并肩子合窑,在老百姓都叫作八面来风。 按常理说,关东绿林道,就算是并肩子合窑,玩一场八面来风,也不敢对龙湾镇于家大院下家伙。 于六指的枪,绿林慌! 神枪于六指儿可不是随便说着玩儿的。中日甲午海战那年他从胶东登州一个人来到龙湾镇,正赶上毛子兵彼什科夫少校带领一个步兵营攻打龙湾镇,一阵大炮把龙湾镇轰得房倒屋塌,人仰马翻。毛子兵怪叫着往镇子里猛冲! 忽然从南门外传进了一匹快马,一杆火枪打倒一个上尉,紧接着一把大刀杀入毛子军,左劈右砍,像旋风一样,把毛子兵的脑袋当成了西瓜!最后夺过一把纳甘转轮手枪,一枪打飞了彼什科夫的战刀,吓得那家伙掉头就跑! 那把纳甘转轮手枪是于六指儿得的第一把新式洋枪,关东老百姓俗称为七星子。 镇长韩振邦把于六指请到家里千恩万谢盛情款待,将他收为义子。连六指于文泰半路救回来的那个姓关的读书人都被韩振邦找了家大院子教私塾了。 于六指在龙湾镇落脚,再也不用他的大刀了,先后夺了一把七星子,一杆莫辛-纳甘步枪,中国老百姓俗称水连珠。 当时关东绿林道,都知道于六指的大刀无敌,却没人害怕他手里那洋玩意儿。那年秋天,于六指和车大老板子黄大愣,带着车队去宽城子卖粮,在行板梁子山道上遇上了胡子双镖绺子打劫。三杆洋炮一把单橛子一齐对准了于六指! 于六指一边跟双镖套交情一边拽出了七星子,抬手连发,七枪打死七个胡子当家的,其余的小匪吓得一哄而散。于六指摘下水连珠,又打死七八个。从此龙湾至宽城子道上再没有双镖绺子。 那趟买卖回来,于六指儿就成了韩振邦的大姑爷。 去年秋天,在烟囱山山道上,一枪打死镇山塔绺子里的迎门梁靠山好! 刚进腊月门儿,于六指就把悍匪老张三儿安插在龙湾镇的窝底孙殿奎挖出来,送上了西天…… 从哈尔滨到奉天,官道上,不管是绺子踹线儿(劫道)、毛贼、打闷棍的,看见于六指的大青马无不退避三舍! 正因为有了于六指,龙湾镇虽然富得流油,财主二十多家,却从来没有“进项”! 所谓的“进项”在当时的关东,是绿林道上的一个名词。虽然不是黑话,却是各个山头乃至寻常百姓都明白的绿林唇典。就是每年大当家迈坎子(过生日)三大节,绺子典鞭,周边村镇都要主动托联系人往山里送钱财米面酒肉。这样,百姓可保暂时平安,胡子们也可不用打杀,坐享其成。 对于周边各个山头的绺子,十有八九的村镇都有进项,唯独龙湾镇屌毛没有! 要知道,宽城子以东,吉林乌拉(船厂)以北,哈尔滨以南,龙湾镇是最肥的框子(城镇)。随便一个商户地主都抵得上一般地方一个村屯! 这么一块肥肉就摆在狼群中央,群狼岂能不红眼? 可是龙湾镇,不光一个于六指儿。 韩振邦大小老婆给他生了四个儿子,大老婆生了俩:韩学德、韩学礼;二老婆生了一个韩学仁;小老婆生了个韩学义,年龄尚小。除于六指之外,韩振邦还有四个干儿子白老八白常山、秦凤武、大鞭子黄永昌、牙行马贩子姚花山和干闺女那玉兰。这些人,除了太小的韩学义,包括那玉兰都个个能提枪上马,开枪杀人! 狼群一样的绺子,环伺着龙湾镇,苦苦等了三年,机会终于来了! 韩振邦要把二姑娘嫁给干儿子白老八白常山,不料白老八早就有了心上人,百般不肯。两人因此反目,白老八被赶出龙湾镇去飞龙岭附近自己开荒占草去了。更不顺心的是,韩振邦要把干闺女那玉兰娶为二儿媳妇,那玉兰也不干!她早就暗恋于六指,无奈于六指成了韩家的大姑爷。那玉兰一气之下自己去了那拉街,再也不肯回来,更别说当儿媳妇了。 最令韩振邦闹心的是他的大儿子韩学德,不知什么时候把他的长孙韩大虎弄走了,去向不明…… 韩振邦一口气没上来,撒手人寰,韩家大院成了韩学德的天下! 韩学德一旦当家,立刻替他娘赶走了韩振邦的二老婆和他儿子韩学仁,小老婆和她的儿子韩学义。于六指儿、秦凤武、姚花山、黄大鞭子也都不再去韩家大院,只顾自己的日子生意。 群狼开始蠢蠢欲动,龙湾镇岌岌可危。 可是对龙湾镇,哪路胡子都不敢掉以轻心。于六指儿够厉害,龙湾镇的保乡团也不白给,他们手里的家伙比新安县城的大清军队都硬实,汉阳造不算还有五六杆大鼻子造的水连珠! 再烈的寡妇也有男人爬墙,再硬的窑子也有绺子惦记。 八面来风还是卷到了龙湾镇! 砸龙湾镇,就得把于家大院砸响(胡子把锁定的目标院子攻破了叫砸响)! 降不住于六指儿,山神把头都没魂儿。 西北玄天一阵风,各个山头不落空;砸开界外一条龙,黄是黄来红是红…… 这段绿林帖是一个外号叫包不住的花舌子传出来的。一般老百姓不明白,绿林道上的人个个明白。这是卧虎岭绺子大当家“西北风”传帖合窑(联合行动),要砸开蛟龙河边的龙湾镇!只要砸开龙湾镇,喷子(火枪)各个山头都有份儿。黄白肯子(金银)按成调片儿(分赃),压裂子(强奸女人)合皮子(找相好的女人)随便。 最诱人的,哪家绺子能砸开于家大院插了(杀了)顶水万儿(于姓),毛子国大将军重赏六根黄肯子! 甲午年间中日一战,大清国被鬼子国一通暴揍,割地赔款。鬼子国占了辽东半岛,这下就让毛子国等列强眼红眼热,羡慕嫉妒恨了。逼着小鬼子拿钱把地盘儿吐了出来。 不过连小小的鬼子国都能把大大的辫子国揍得伤筋吐血,更何况早就对关东大地垂涎三尺的北极熊?满洲、蒙古必将成为他们的黄俄罗斯! 小鬼子得了银子没得着一寸土地当然不甘心,满洲蒙古必须成为鬼子国的大陆疆土! 毛子鬼子一较劲,便宜了绿林道各路绺子。只要投靠一边就要钱有钱,要枪有枪,有的胡子干脆毛子鬼子老百姓三方通吃。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龙潭岭老张三儿,棋盘山黑白子,青龙山镇山塔,三股大绺子,挂上了四五家小绺子,并肩合窑,包打四方!这就是绿林道上罕见的胡子联合行动,叫做八面来风。 定更天家家压亮子(熄灯)以后,各个山头已经在龙湾镇四周码齐了。 八个绺子的大当家在狗咬台宁胡塔下面会面了。 西北风这股绺子什么来头?大当家是什么人?他跟龙湾镇结了什么梁子,出这么大价钱,动这么大血本儿,朝于六指儿下家伙? 大横把不露面儿,包不住已经把八根黄肯子三十只老毛子水连珠吊在宁胡塔上边,只要砸开于家大院,东西自然会放下来。 龙湾镇正西边有一片不规则的土山包子,当地老百姓称之为狗咬台。狗咬台上的宁胡塔,风铃叮叮哀鸣。狗咬台到镇围子(老百姓在村镇四周修筑的土墙,叫围子。现在东北还有很多村镇名称叫围子,如赵家围子,孔家围子等)有一片荒地,荒地上长满了荒草灌木。那里平日人迹罕至,只有一些狐狸、老骚子(黄鼠狼)、跳猫子(野兔)出没,所以龙湾镇的老百姓称之为狐狸崴子。 社会上有句话叫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绿林道同样如此。不过绿林道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卖命自有重赏;敢下绿林帖的山头必有足够的本钱,帖子行过,哪个绺子不肯出头卖命,那就是狼吃兔子,虎吃狼!就是灭顶之灾。 西北风听风不见影儿,八个匪首在狗咬台上临时推选,棋盘山大当家镇山塔做这一回八面来风的大横把。 胡子们是二更时分,悄悄摸进狐狸崴子的。 令各山头通天梁(匪股最大的首领的称谓。老百姓称为大当家的)没想到的是,龙湾镇这些“财神”,也会玩儿“惹不起”! 惹不起这玩意儿,就是在细鱼弦上密密地挂上大大小小的鱼钩。隔不多远,就在树毛子上,挂一个马铃铛。这种细细密密,乱乱糟糟的鱼丝线拉在树毛子里。一旦有人进去,十有八九就被钩住挂住。那东西钩衣服上,人越动,钩得越多;人越是胡撸,匝得越紧。再挣扎,那些马铃铛便响成一片! 狐狸崴子的灌木丛里,传出一阵阵绺子崽子的惨嚎…… 狗咬台上一匹大黄马上端坐着一个头戴貉壳帽子,身穿狐皮大氅的威猛大汉,腰里插着一把单橛子(清末民初的一种老式手枪),马鞍上挂着一棵老套筒。他就是这次胡子合窑的大横把孟黑塔。他身后还有一匹青色噘嘴骡子,骡子上骑着一个长脸大下巴,满脸麻子雀斑,脸上斜划着一道鲜红刀疤的家伙。 黑白子低低地跟大横把(各山头推举的盟主)孟黑塔说了几句什么。一声刺耳地呼哨,胡子们立刻从狐狸崴子退了出来,砸开蛟龙河,取水浇出一条冰道。随后推出一排奇形怪状的玩意儿。胡子们把这玩意儿叫做冰墩子。 这玩意儿是用柳树条子编成的两片一立一卧,然后抹上黄泥,冻结实以后再浇上凉水,立着那一片中间有一个方孔,就像射击孔。这种射击掩体速度快,又安全,子弹打在上面飞起一片冰雾,根本打不穿。把他放到冰道上,一人射击一人用冰锥双臂给力向前催动,片刻就能攻到目标跟前。 胡子们一声怪叫,五六个冰墩子一起冲向龙湾镇西门,将一包包炸药堆在镇门下面。随着一支带火的箭头射了过去。山摇地动的一声爆炸,镇门被炸上了半空! 爆炸过后,黑烟还没散开,镇山塔嚎叫一声:“压——!”打小胡子怪叫着,涌进龙湾镇。 胡子砸窑,鬼哭狼嚎。胡子抢劫,前打后别。 绺子炮手在前面干掉敢于抵抗的百姓,后面的崽子就跟着一路抢。衣兜揣不下就装口袋扛着,伸长胳膊抱着。哪家舍命不舍财,棒子揍、乱刀砍,再敢撕扯,直接整死! 胡子有胡子的规矩,但胡子从山林匪巢杀进人世间就没规矩、没纪律、没道德底线了。谁敢杀人放火谁就是大爷,谁就是王。 打不过、抢不来,那你小子就是损种;被别人干残了、整死了,只能怨你小子没能耐。 传说胡子有七不夺八不抢,砸窑不压裂子等规矩。可是这回砸龙湾镇这挂旗窑子,一切规矩都放开,随便干! 镇子内外,黑烟笼罩,房子在燃烧,大树在燃烧。有几堆柴火里面被胡子加了狼粪,黑色的烟柱直冲云霄,风吹不散。 胡子们,有的反穿着羊皮,头戴羊皮帽子;有的穿着破破烂烂的棉衣棉裤,戴着狗皮帽子;不怕冷的光着头,实在没办法的就在头上抱一块破布。只有炮头、各绺子大当家的才穿着光鲜,头戴狐狸皮帽子或貉壳帽子。 头目们都有马骑,喽啰崽子只能穿着皮靰鞡,驾驭双腿了。 他们手里的家伙也是千奇百怪,炮头手里有火枪。多数头目手里都是中国单刀、俄式长刀、蒙古弯刀,甚至还有日本武士刀。喽啰崽子就惨点了,有的拿着刀子扎枪,有的手持短刀匕首,实在没有武器的,只能拿一把斧子、棒子,甚至杀猪刀、菜刀…… 第3章 六指神枪 002六指神枪 胡子们几进几出,一直折腾到天快亮了,他们才翻过土围子,压(胡子管冲杀叫压)进镇内的。不到午夜就把镇内所有软硬窑子都砸响了(打进院内能够抢劫,胡子称之为砸响了;还没打进去的叫闷着,攻打不进去叫没砸响)。 胡子们有的在农家院子里屠宰耕牛,杀鸡杀猪,尤其是狗,他们就是见一条杀一条,扒下狗皮拿走,肉就随手扔了。 还有的胡子在击杀男人,祸害女人。 街道院落旮旯胡同,到处都有尸体,到处都有哭喊挣扎的女人…… 可是天天吃粮月月拿钱的龙湾镇乡丁们,一霎时跑得无影无踪。 只有于家大院还闷着。 那时的东北,土匪最多,装备最杂。 关内有些土匪还没见过洋枪是什么样,在关外有些绺子、地主大院已经用上了俄国造的快枪水连珠了。 关内的土匪头子,有一把单橛子已经够牛哄哄了。在关外大匪股大当家连日本造的六轮子都看不上眼,他们喜欢老毛子的七星子。 关内三四十人的匪股就已经很大很难养活,可是在关外动辄百八十人的绺子也没啥了不起。 因为很多匪股,家伙有人给。不但给枪,有时还给钱!就算没人给,花钱买也很便宜。最便宜的是日本造(那时还没有三八大盖儿王八盒子九七步兵炮之类的玩意儿),再贵点的国内汉阳造,再贵点的是俄国造欧洲货,最贵的是纯德国造的枪械。 那时的东北只要有点钱,买枪绝不是难事。有钱有势的财主买枪都很挑拣,小鬼子的家伙他们看不上眼儿,德国造的家伙太难买。又便宜又好用的武器就数罗刹国的七星子、水连珠。 于六指儿也不通过什么人,用两排缸烧酒换了六杆水连珠!烧酒是中国伏特加,对于老毛子俄国人来说,那就是万能货币。连俄国女人都能换来! 龙湾镇的土窑响窑都被他们砸开了,现在只剩下这次联合行动的核心目标,挂旗窑子——于家大院! 大股胡子已将于家大院团团围住,有两伙胡子在不停地往大墙根上浇水,然后再用大铁镐拼命地挖刨,看样子只要用上半个时辰,于家大院的大墙就得被洞穿!大墙上面时而落下来一些燃烧着的木棍柴火,但落到地面随即就被胡子用水浇灭。 于家大院院墙又高又厚,是用黏土加白灰夯打起来的,少量炸药无济于事。一旦胡子们选定了炸点,开始作业。打墙上立刻泼下冷水,在大墙上结成白花花的冰溜子。 于家大院干打垒的院墙足有一丈一尺高,四角都有炮台。如果天亮之前还砸不响,官军赶到,内外夹击,各股绺子十有八九就要花耷了。 镇子四周的土墙被胡子们炸开了七八道大缺口,百姓们携家带口从口子里涌出来,也有不少被胡子拦回来退往镇内的。 于六指此时正坐在头进院子的碾盘上,叼着小烟袋歇气儿。从黄昏开始,他带着李长条子、黄矬子等四个炮手,十几个扛长活的,外加管家韩包渣,打头的于三孩子轮着班儿的一直忙活到现在。 他刚刚抽靠了一袋烟,二门里就跑出来三个女人。 为首的是个小脚高个,丰肥白净,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那是他老婆于韩氏。后面还跟着一个跟于韩氏姿色差不多,但要年轻许多的女人,怀里还抱着个孩子。丫鬟樱桃背着抱着几个包袱,还得搀着于韩氏。 于六指怒喝道:“都要干啥去?” 于韩氏:“当家的,包渣说西面大墙怕挺不住啦。我们先出去躲躲!” “躲你妈个腿!外面都是胡子,出去就得干死你们。都滚后院去!” 三个女人不敢回声,战战兢兢又跑了回去。 于六指回过身,咳嗽一声:“长条子!” 一声答应,从前院西厢房里跑出一个细高挑大个子,手里提着一杆洋炮,背后还背着一支汉阳造。 于六指说了声:“招呼哥儿几个,下家伙!” 几十个胡子被于家大院大墙上浇下来的凉水,冻得一身白甲,浑身哆嗦。 孟黑塔看看天色,发疯般狂吼:“一个崽子一块硬张子(豆饼),顶瓜压大扇子(顶在脑袋上,攻打大门),哪个藏奸(藏心眼儿不卖命),老子坐地插了(杀了)他!” 大下巴黑白子凑到镇山塔跟前小声说道:“于六指儿那老家伙刁得很,大扇子跟前暗喷子肯定少不了。” 镇山塔:“不踩暗喷子,大扇子不开,咱们就走白铜了。大伙儿掐憋肚子猫冬么?砸不开顶水万儿的挂旗窑子,这大横把就得是老张三儿的了。” 胡子们一阵怪叫,每人夹起一块豆饼,又冲过横道,钻过树幛子,靠上了于家大院的正门。 镇山塔这边打得热火朝天。 南边蛟龙河边的匪股早已冲进镇内,大肆劫掠;同样,龙湾镇北边也有胡子闯进来。在这些匪股中,除了镇山塔实力最强,其次就数包打东边的老张三儿了。 老张三儿不姓张,也不是行三。在东北话里“张三儿”就是狼。所以有东北老话说:“张三儿吃隔壁儿猪。”就是说狼偷着进村吃老百姓家的猪。东北的孩子打小儿就知道张三儿就是饿狼,东北有一首摇篮曲:“熊来了,虎来啦,张三儿背着鼓来啦……” 还有一句话至今还挂在人们的嘴边上:“张三儿不吃死孩子——活人惯的!”形容人慌里慌张,惊慌失措的样子,称为“张抓似的”,也是说人之神态举止如同被狼追赶的一样。这个“张”,就是张三儿,也称“老张”。 谁家的猪羊一旦被狼咬死,他们忌讳“狼”,就说被“老张”咬死的。 为什么把狼叫做张三儿,没有靠谱的解释。这比胡子的黑话还迷糊。 张三儿既然是狼,老张三儿就十分阴险、狡猾、狠辣!老张三儿的绺子比狼群还恐怖。 老张三儿把绺子屯在黄花甸子上,自己带着几个头目,登上一道土岗向镇内观望。西南北三方绺子都压进了龙湾镇。 他低低吩咐几个炮头:“龙湾镇有钱的财主都在东南角一带。让出于家大院,猛砸那些软硬窑子。不插码(不杀人),不压裂子(不奸淫妇女),黑白黄有多少拿多少。见好就收!” 四个炮头一声呼哨,带着土匪崽子压进龙湾镇…… 老张三儿这股土匪和东北绝大多数匪股相比,有一个独特之处。所有绿林道上的绺子,都不在匪巢山上养家。他们或者有家有业,自己改名换姓上山为匪,靠抢劫绑架杀人越货发财;或者在山外某个集镇村屯找个女人做靠家,甚至干脆没有固定女人,趁着砸窑奸淫,或者拿钱去逛花果窑子。 只有老张三儿匪股在山上可以娶妻纳妾生孩子,可以有自己的家。在他们匪股盘踞的老爷岭支脉棋盘山,无论男女老少,拿起家伙都是匪徒。所以每次打劫,他们只劫掠金银大烟,绑架年轻女人尤其是姑娘。很少就地杀人或强奸。 镇山塔在镇子西面咋咋呼呼,老张三儿却在镇东闷头发大财。 老张三儿带着四梁八柱,大小崽子(土匪绺子里的喽啰称为崽子),从东面的黄花甸子刚砸开镇门,冲进龙湾镇。迎面影影绰绰,走过来一个人。 “蘑菇溜哪路?” “北风万儿(韩),叩见龙潭岭通天梁!” 老张三儿冷哼一声:“哼哼,姓韩的你怎么才出头啊?老子插了四五个崽子。” 来人带着四面遮毡帽,穿着一件过膝盖老羊皮坎肩,先施了一个一个坎子礼:“大当家,风紧哪。这边的条子(兵勇)刚刚花耷(逃散),顶水万儿那边热闹哪。大当家到我家去,搬搬火山子(喝酒)?” “嗯。也好。” 这个人是龙湾镇的一个落魄财主,于六指儿的小舅子,韩学德。 韩学德带着老张三儿绺子拐过一条街,进了自家大院的后门…… 韩学德光顾得意,他忘了他引进家门的是一群胡子,不砸不打不进门的胡子。他正在引狼入室! 镇山塔匪股却真动了肝火。 这些胡子顶着豆饼,像一群绿头苍蝇,奔向一团腐肉,扑向于家大院的大门。可是刚到大门外的那片小空地,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砰砰砰——! 暗喷子竟然从地面斜角向上打了出来,迎面的几个胡子裤裆都被打烂了。 所说的暗喷子,就是一种打散弹的砂枪。老百姓称之为洋炮。 布置暗喷子的人,先把洋炮装好火药枪砂,然后用马尾巴丝连在洋炮的扳机上,只要有人绊上,必遭重击! 胡子们也被打急了。把豆饼一块又一块向前推,再排起来,一点点靠近大门。有人可能不知豆饼为何物,这是传统榨油坊,压榨出豆油后剩下的,被挤压成硬如石头的,直径约两三尺的饼。 这种豆饼用专用的豆饼刀,一片片削下来,泡好后可以做马料。胡子们却另有用途,闲时喂马,战时可做盾牌用。这东西别说洋炮,就是后来的老套筒汉阳造都打不穿。直到后来鬼子国儿的三八大盖儿才能打穿它。 在豆饼盾的掩护下,胡子们才迫近于家大院的大门。 于家大院的大门腾起黑烟,闪出火光,胡子开始火攻了。 火光刚起来,于家大院的大门竟然从里边开了! 镇山塔一阵狂笑:“哈哈哈哈哈,于六指儿,我看你还有啥章程!弟兄们,天快亮了,压进去!能喘气儿的,都给老子插了!” 两路胡子嚎叫着冲进院内,院内闪起了火光。 镇山塔看得清清楚楚,于家大院头一进院子,中央有一架石头碾盘,四周还有大小几辆马车。 有车就有马。于六指儿的大青马那可是名满关东的良驹! 镇山塔把单橛子往腰里一别,大摇大摆,闯进大门。大下巴黑白子可没镇山塔那么二乎凶悍,悄悄煞在了匪群后面…… 轰!轰!轰! 接连四五声震耳欲聋的爆响,于家大院竟然还藏着六抬老母猪炮! 老母猪炮,就是将一截粗粗的老榆树中间挖空,用油浸透,腹中装上火药、破犁片、缸碴子、洋钉子之类。炮身短粗,炮膛宽大,肚子大屁股圆,就像大肚子老母猪。 这种炮药量大,口径大,一炮就能覆盖于家大院半个院子。六门炮同时打出来,散弹就像狂风暴雨! 镇山塔身子高大,中弹最多,大脸大肚子大屁股扎满了各种形状的炮弹。迎脑门子,楔进去两根大铁钉子! 老母猪炮的缺点,只能放一炮,放过一炮就废了;再就是射程短,打不多远。所以于六指儿只能把它们布置在头一进院子里。 为了造这种老母猪炮,于六指在龙湾镇北面的土龙岗子上专门买了一片老榆树林子。于家大院内还摞着五十多根干燥的老榆木。 大横把镇山塔撂片儿了,大下巴黑白子情知要命的还在后头,转过墙角没影儿了。 啪——!啪——! 于家大院大门内大青马一声长嘶,于六指儿跃马横枪冲出大门,两枪要了两个胡子的命! 大青马冲到街上一掉头,啪——!一个骑着白马的胡子头儿应声落马! 水连珠清脆响亮,带着水音儿,有节奏地打响。凡是骑在马上的胡子,无不应枪中弹!胡子手里的武器远远不如于六指儿的水连珠射程远、打连发。于六指儿纵马擎枪,穿街过巷,胡子们看着头头们一个个从马背栽下来,一声呼哨,转身奔逃…… 那个在狗咬台给镇山塔出主意的大下巴刀疤脸,见机得快,捡了一条命。慌慌张张跑上狗咬台,抓了镇山塔那匹黑马,骑上去就往西南逃去。 不要以为胡子像军队,甚至像传说中的民间武装那样,进退有序,互相照应。这些乌合之众,一向是打胜不打败。要是打赢了,一个个如狼似虎,冲锋杀伐,个个嗷嗷叫。要是打败了,什么道义情义,全都是胡扯,就看谁逃得快。 韩家大院一间雅致的暖阁里,韩学德陪着一张肉乎乎的笑脸让老婆亲自下厨端上几样酒菜,拿出十年陈的高粱烧,请老张三儿和他的三个当家坐到八仙桌边。韩学德拿过一张凳子,塞到屁股底下刚要落座。 一个胡子拉碴的炮手一翻白眼“嗯?”一摔手里的单橛子。韩学德点头哈腰,退了下去! 一个炮手抱过酒坛子,拍去泥封,把四只海碗倒满,开始狂饮大嚼!小鸡炖蘑菇、红烧肘子、酱炖江鲤鱼,风卷残云,坛净盘光! 第4章 移花接木 003移花接木 老张三儿剔着牙:“北风万儿,龙湾镇这框子,软硬窑子都过水了。你说唯独你韩家大院毫毛不动,事后你咋跟条子土鳖们交代?” “谢大当家体贴,小的已经为大当家备下嚼谷(钱粮)哼哼(猪)连子(马)……” 老张三儿冷哼一声:“不探底呀。江梁子(三位当家)胡噜崽子(召集小匪),动手!” 大胡子炮头一脚踹开暖阁房门,举起单橛子,砰的一声枪响。院内外的胡子们一阵怪叫,开始打砸抢劫。 韩学德搂着老婆哀嚎一声,蹲在了墙角…… 老张三儿根本不在乎什么猪啊马啊,钱粮绸缎之类的玩意儿,他把韩学德在家的三个儿子都绑了起来。点着了韩家大院的仓房,把三个孩子推到火堆旁烤了起来。 想让孩子活命,那就把值钱的玩意儿自己往外拿。再不拿出金银都他妈的扔进火堆! 韩学德想不到胡子翻脸不认人,咬着牙拿出十根金条,三百块龙洋才把十八岁的二儿子韩忠臣换回来。 大胡子却抓着三虎韩忠国不肯松手。 韩学德带着哭腔:“大当家,我的黄白货可都拿出来了。大当家还不十足,我只有这条命啦。” 老张三儿:“嘿嘿,你放心。我看你这三儿子是块当炮头的料,跟咱们摔打几年。包你吃香的喝辣的!弟兄们,踹线儿!” 韩学德扑通跪下了:“大当家,大当家,你做事儿不能这么绝呀……” 老张三儿一摆手,提起马缰闯出大门。炮头崽子纷纷往门外退却。 韩三虎撕心裂肺地哀嚎:“爹,妈,救我呀——” 马蹄声由远而近,啪!地一声枪响,抓着韩三虎的大胡子应声落马!韩三虎吓得掉在地上爬不起来。 韩学德抱住儿子,跪在地上给于六指儿磕头:“谢姐夫救我儿子!” 于六指儿也没搭话,将一支水连珠挎在背后,摘下另一只水连珠,一顺枪,啪——!老张三儿身后的一个胡子炮头栽落马下。 老张三儿吓得心惊胆颤,掏出马刺,狠命扎在马屁股上。那匹马一声长嘶,狂奔而去…… 胡子有枪,却没有于六指儿的枪法神,枪枪夺命! 胡子有马,却没有于六指儿的马快,旋风一样,眨眼就追到射程之内! 于家大院大当家神枪于六指儿真不是说着玩儿的,纵马擎枪,东挡西杀,不到半个时辰,八路胡子都花耷了。于六指儿催动大青马,绕着龙湾镇绕了一圈,击毙十多个腿慢的胡子! 镇山塔是棋盘山绺子大当家,是专门冲着于家大院下家伙的。于六指儿也专门咬住棋盘山绺子不放,一直追出十八里地,追得胡子死的死逃的逃,山野里再没一个人影儿,于六指儿才调转马头。 胡子八面来风攻打龙湾镇,伤得最惨的是棋盘山。大当家镇山塔躺桥儿了(死了),四梁八柱死的死散的散。最大的匪股老张三儿也死了两个炮头,其他小股绺子四梁八柱也折了不少。那个无影无踪的大横把高悬在宁胡塔上的重赏也不知所踪…… 龙湾镇一战,神枪于六指儿打死二十七个胡子,十二个骑马的胡子头头! 于家大院坏了两扇厚重包铁的大门,西院墙被掏了个窟窿。 可是龙湾镇可惨了,被胡子烧毁房屋的七十多家,杀死男人三十多个,被糟蹋的女人八十多,还有些人明明被胡子糟蹋却羞于启齿的。抢走的牲畜财产就没法计算了。 镇长赖清德指挥保乡团丁清理了三天,然后把他们臭骂一顿,一分钱没给把保乡团遣散了。 十几年没胡子砸窑,轮到他当镇长,连于家大院的小舅子韩学德家都遭了难。财主乡绅,一肚子邪火都泼到了他的身上。养了一群保乡团丁,平时吆五喝六,牛逼哄哄。真见了胡子,三十多人不抵于六指儿一个!他们要联名状告赖清德。 赖清德蒙了。连夜去了一趟新安县…… 龙湾镇归属于新柳条边外的一个新建的县治,新安县。那时的县衙门,县太爷就是摆设,实权都掌握在带兵打仗的镇守使手里。 大关东,外来人口多,胡子多,游牧渔猎民族多,此时此刻外国人也多。没有兵,所有当官的不如看门狗。县太爷有汉族的,镇守使都是满族的,致不济也是蒙族人。 新安县镇守使是满族正白旗郭布罗氏,叫郭布罗龙泰。 于六指儿大战龙湾镇,一人退八绺,在新安县名声大振! 郭布罗龙泰最近也灭了一股绺子,不过这也让他心惊胆战。这股土匪虽然实力不大,只有七十来人,可是他们的大横把却是冯德麟!郭布罗龙泰这种小角色根本惹不起。 冯德麟是奉天府海城人,十七岁就当了胡子,是盘踞辽西一带势力最大、资格最老的绿林帮伙,张作霖和唐镇东都算是他的晚辈。 冯德麟这支绺子越做越大,俄国人日本人都想拉拢他。可这家伙最终还是傍上了日本人,老毛子不干了!一次突袭,将冯德麟抓获,放逐到库页岛上去了。冯德麟在库页岛上熬了两年侥幸逃回。逃回到伯力一带他就开始拉人,打算东山再起。 冯德麟带着他的绺子穿过新安县境内,被郭布罗龙泰一个埋伏给打散了。郭布罗龙泰还抓住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 郭布罗龙泰把这个美人儿养做外宅还不到一个月,他就害怕了。据这个美人儿说,他伏击的那股绺子是冯德麟的。东三省总督赵尔巽已经下了官报,冯德麟已经被总督大人招抚!现在带着七八十人,就驻扎在北镇。 三百里的距离,马队一天半宿就能赶到。要是冯德麟打进新安县,那还不要了他的脑袋?! 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一下子变成了烧红的烙铁。郭布罗龙泰正在焦灼不安的时候,龙湾镇赖清德来了。 郭布罗龙泰没心思听赖清德瞎叨叨,时间过去不久,他正好可以把伏击冯麟阁这件事推到于六指儿的头上。把那块红烙铁移花接木,作为奖赏,赶紧送走! 听完赖清德的介绍,他立刻吩咐备马。镇守使大人要亲自视察龙湾镇,慰问于六指儿。 看着一个个冻僵的胡子尸体,再看看胡子脑袋上的枪伤伤口,郭布罗龙泰摇摇头表示不信。别说乡下一个土鳖财主,就是他手下训练有素的射手也绝不会枪枪夺命! 再看这个于六指儿,其人身材高大,略有些驼背,那也足有八尺来高。大手大脚大脑袋,高鼻梁,一双黄中透黑、鹰一般的眼睛!虽然是龙湾镇有名的财主,却穿的粗布棉袍,看去就像个打头的长工。 郭布罗龙泰问道:“这……,真是你打的?” 于六指儿一眨眼睛:“镇守使东边黄花甸子。” 黄花甸子中间的一道沙岗上,长着一排黄杨树,一棵棵黄杨树上吊着野鸡、野兔,还有一只狍子。 每只猎物都用女人纳鞋底的麻绳儿,吊到树枝上。大家要领略于六指儿的枪法神技。 于六指亮出水连珠,跨上大青马。双腿一磕马镫,大青马一声长嘶,在黄花甸子上飞奔驰骋。于六指跃马擎枪,开始瞄准。 啪,啪,啪…… 吊在树上的猎物像事先安排好了一样,依次落地。 九枪打出去,掉落八个! 观看众人哄然叫好! 孙大拿高声赞道:“光听说棒槌岭有个大当家的,报号九枪八。那是耳听为虚,咱于大当家的,这个是眼见为实啊。” 赖清德:“好啊!咱龙湾镇有了神枪于六指儿,我看哪路胡子还敢再来砸窑!” 郭布罗龙泰面带笑容,看着树上吊着的猎物。 于六指似乎并不满意,摇摇头:“学德,你去看看。那个山跳(野兔)咋没落地?” 韩学德纵马跑上沙岗,一声惊叫,拔出猎刀割断绳子,高举那只野兔,调转马头就往回跑。 “哎,你们看看。快看看!三股细绳儿,一枪打断两股儿!神枪,神枪啊!” 韩学德举着野兔,抖着绳子:“你们看!” 众人仔细一看,那根细细的麻绳,三股之中有两股两头翘着,已经断了。还有一股,带着一点焦糊痕依然连着野兔后腿! 众人一阵叫好“九枪九”,“九枪九”!“飞马擎枪,百发百中!” 郭布罗龙泰彻底折服了! 有于六指儿这样的神枪手在,何愁本县境内胡子肆虐!拢住这样的人才,他这个镇守使将如虎添翼! 他要不惜血本儿,拉住这个于六指儿! 嘉奖慰问之后,镇长赖清德大摆筵席迎接镇守使,为于六指儿庆功!郭布罗龙泰带着醉意离开时,对赖清德、于六指儿说,三天之后他还要给于六指儿送上一份儿厚礼。 这份厚礼实在太厚了,厚得于六指目瞪口呆! 郭布罗龙泰用软轿马车给于六指拉来一位美人! 于六指看着大炕上坐着的温香软玉的美人,他显得局促不安,手足无措,多长了一根异指的右手更是不知往哪里放合适。 他虽然家大业大,良田数百顷,骡马百余匹,他和老婆于韩氏已经有了于显麟于显蛟两个儿子和于显琪一个女儿,再要纳妾实在没有理由。 于韩氏是本镇大财主韩家的大姑娘、长女。 韩家在龙湾镇的实力也不容小觑。老丈人韩振邦虽然死了好几年,可是于韩氏那两个兄弟,个个不好惹。尤其老大韩学德,财大气粗,手眼通天。不但官面儿上吃得开,就是在绿林道上也可以一路畅通! 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将来在于家大院命运如何。 可是,这女人的背后是本县的镇守使,手握兵权,连县太爷都得看他的眼色行事。 赏脸不兜着,那不是自找倒霉么? 关东的集镇和关内各地不同,没有绝对的大姓,没有祖传的房子地产。都是从山东河南河北甚至江苏安徽闯关东过来的。不光有汉族,还有满族、蒙古族、朝鲜族、回族、锡伯族等等。 就拿龙湾镇来说,有闯关东来的人建的孔庙、关帝庙,也有蒙古人的喇嘛庙,还有满族锡伯族建的胡黄二仙祠。 龙湾镇最夺目的就是镇子西面狗咬台上的宁胡塔! 那八角砖塔高十余丈,共十三层。光第一层就三丈多高,每边长两丈四尺。往上层层收分,承檐斗拱,檐上戗脊蹲伏的猛兽,前为狮子,后为龙马,昂首向天。檐角均安有铁环,上系风铃,天半风来,摇曳摆动,铮铮作响,悦耳动听! 此塔和东北大多数砖塔一样,兴建于辽代,当时称为兴胜塔。大辽天庆四年十一月,辽朝都统萧嗣先率领诸路大军进攻女真,集中于鸭子河北与阿骨的三千七百女真军激战!当时大风突起,尘埃蔽天,女真军乘势进击,大败辽兵!阿骨打在这座塔前祭祀苍天,更名为镇天塔。 大明洪武二十年,大将军冯胜,带领傅友德、蓝玉等远征辽东,二十万大军大战金山,迫使北元太尉纳哈出降。战后冯胜、傅友德、蓝玉又在此塔前祭拜天地,改名宁胡塔。 大清康熙二十五年,康熙帝命令萨布素率所部两千人攻取雅克萨!击毙俄军头托尔布金收复雅克萨!清军得胜还朝,也在这座塔下叩谢天恩。 现如今,除了那个吓得没了踪影的花舌子包不住,谁也不知道上面还悬着五十根金条! 于六指现在也说不清,当初自己该不该一口回绝了那玉兰,娶了干爹韩振邦的大闺女。 大关东,不管哪个民族,只要兴旺起来就要奔向中原。所以,烽火关东一旦归于安宁,人们便大批涌进中原,白山黑水茫茫草原又归于苍凉静默。作为满清的“龙兴之地”,他们涌进山海关之后,又把这里封禁了二百余年。山海关内龙争虎斗,山海关外大梦不醒。 当年大批涌进中原的苍生后裔此时又铤而走险,一次又一次撞击皇家的门限,最后终于撞开了皇家的藩篱,关东开襟! 如同古时涌进中原一样,山海关内无数流民开始了悲壮的闯关东历程。他们带着求生梦、发财梦、称王梦……,翻山跨海、拖家带眷、络绎不绝地涌进白山黑水黑土地。他们当中有农民、有工匠、有艺人,也有形形色色的绿林人物。 绿林人物在关东,都叫胡子。 关东胡子就是关内各地的土匪、响马、流贼、绿林好汉…… 说起那时的关东,就不能不提到胡子。因为那时候,哪个村屯都出过大小胡子,哪个乡镇都遭受过胡子们的打劫。三教九流、五行八作、百姓苍生,千门万户都与胡子剪不断,理还乱。 第5章 小镇龙蛇 004小镇龙蛇 于六指的这位如夫人,她娘家姓朱,是冯麟阁从一支花膀子队里抢过来的。那只花膀子队里的男人在横道河子北边的山林里被冯德麟收拾的一个没剩,只留下了这个女人。 据她自己说,被花膀子队抢来之前,她是个官妓。官妓十之八九都是犯官的老婆、女儿,连当官的小老婆都没资格做官妓。所以朱氏不同于一般的民女,人家有名字,叫朱琳琅! 朱琳琅的家世可了不得。据说是大明宁王朱权后人中的一支,家居宁古塔渤海镇。宁王后人朱义翁抗清被俘,流放宁古塔,后人代代相传直到清末。 庚子之变,沙俄进攻宁古塔,朱琳琅的父亲朱振儒跟随家人,身披满洲铠甲对沙俄地出征,一道抗击沙俄! 打退老毛子,清廷本该论功行赏,也不知是谁告发朱振儒私通胡子,组织武装图谋不轨。一家大小查抄罚没。朱振儒当街斩首,女儿朱琳琅就被定成了官妓。 说朱振儒通匪不冤,说私通就有点冤哉枉也了。 满清对东北开禁,数以百万计的流民涌出山海关,谁能避免龙蛇混杂?再加上大关东地广人稀,山高皇帝远,铤而走险,杀人越货的匪股数不胜数,山林、草原、江河湖畔各种各样的土匪多如牛毛。 可是只要说打老毛子,不管是哪种胡子很快同仇敌忾。官府也难免利用胡子击杀老毛子。这种情况哪州哪县都有,明摆着的事儿。 朱振儒之所以倒霉,主要原因是他姓朱,明朝余孽! 朱琳琅被没入乐籍,定为官妓的时候已经出落得如花似玉,楚楚动人。不过沾了一个官字,一般人没人敢动。官面儿上没人动,花膀子队可不在乎你的什么大清律。 有人说花膀子队也是胡子,不太严格。 前面说过,关东的胡子十有八九背后都有人给钱给枪。先是日本人给,后来俄国老毛子也给。在于六指儿这个时候,很多匪股“吃两家”,有奶就是娘,谁给钱给枪他们都敢要。 不过,花膀子队不吃两家,只吃老毛子,他们手里的武器嘴里的伙食都由俄国人供给。甚至胯下的马匹有很多都是俄国哥萨克骑兵给的,他们开始都配给俄国军装。后来军装不够用了,就在左胳膊袖子上钉上一个俄国军人的双鹰徽标。老百姓就叫他们花膀子。 这种人在俄国人管辖的地面上大张旗鼓地为非作歹,就是俄国军队的爪牙,外围武装。离开俄国人的地面,他们才形同胡子。 冯德麟灭了柴河口花膀子队,出了一口对老毛子的恶气。可是他实在舍不得这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带着她一路向南,走了两个多月,没料到在柳条编外被郭布罗龙泰搞了一家伙。 美人儿丢了,好歹命算保住了。 冯德麟虽然不敢明面儿找赵尔巽,索要他的美人儿。可是他的队伍偏偏驻防在北镇,虎视眈眈窥视着郭布罗龙泰的新安县。 无奈之余,郭布罗龙泰顺水推舟,赏给了于六指儿。 就算于韩氏和娘家人再怎么看不上于朱氏,一时间也只能忍气吞声。 一来面对神威凛凛的于六指儿,韩家的人真的不敢炸刺儿。二来,朱氏的靠山可是新安县镇守使!三来,韩振邦去世,韩家的威风势力声望已经大不如前了。 于韩氏看着龙琳琅在院子里晃来晃去,于六指只要回到大院就往他的屋子里钻,她做梦都恨醒了。 可是不管是于六指儿还是于韩氏,谁也想不到,于家大院已经掉进了郭布罗龙泰移花接木的圈套儿。 于六指儿一战震八方,镇长赖清德却是一战拜八方。 于家大院,于六指儿一人一枪保得家里人财无损。可是赖清德牵头拉起的大团三十多人,胡子来了都他妈地拉稀了! 那时很多村镇财主都各出钱财,购置武器,组织人马,保卫本乡,叫做拉大团。 龙湾大团团长叫秦凤武,也是韩振邦的干儿子,算是于六指儿的拜把子兄弟。 这个秦凤武虽然不是财主,却跟于六指儿打过几次秋围。愿意舞刀弄枪,也经常吃喝嫖赌,结交一些酒肉朋友。 最牛逼的一回,他在龙湾镇南四十里的山丁子大车店和撂管儿猫冬的胡子迎门梁快马侯赌骰子赌潮了。两个人越赌越搓火,一把决生死,输了自己拿枪爆头! 秦凤武赢了,快马侯自杀了! 回到龙湾镇,韩振邦就让他当了大团长。 他牛逼了两年多。有于六指儿在,他尽可以吃喝玩乐,根本没在意胡子来砸窑。 胡子不来则已来了就是一场令人魂飞魄散的八面来风!秦凤武趴在镇西门一家房顶上尿了一裤子。 赖清德没法交代,只能找秦凤武当替罪羊。 关东老百姓,很少见正规的官军,除了胡子,就是各家大院的护院炮手有武器。一旦乡村拉起武装,几十个人拿着武器,一排排战在一起还真有点威势。 没料到,见了胡子一个个都变成了四条腿的兔子,跑得影儿都不见! 赖清德撒下四乡告示才找到秦凤武,他可不是干爹韩振邦。秦凤武挨了一顿臭骂,第二天一早就被赖清德绑起来送到了县衙门。 赖清德抓了替罪羊秦凤武,还得物色新的大团团长。八面来风啊,再闹胡子谁还受得了?整个龙湾镇,大团团长谁能比得了于六指儿?赖清德亲自来到于家大院,相请于六指儿出山,组织乡丁再拉大团! 却不料于六指儿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坚决不干。 尽管赖清德摇唇鼓舌,磨破了嘴皮子,于六指儿就是江北胡子——不开面儿!赖清德烧鸡大窝脖儿,只能另选良才。 思量再三,赖清德脑袋里灵光一现!他想起了于六指儿的小舅子韩学德。他根本不用登门拜访,打发人一个口信儿就把韩学德叫到了镇公署。 韩学德可不是于六指儿,闻听镇长提拔,千恩万谢,感激涕零,对天发誓,甘效犬马之劳!赖清德鼓励几句,当即签署了委任状。 韩学德兴高采烈,拿着委任状来到于家大院,向姐姐于韩氏和姐夫于六指儿报喜。 于六指儿正在前院和车老板子李长条子闲聊,看见小舅子韩学德走进大门,两只鹰眼立刻闪出寒光! 他听完韩学德的显摆,冷冷地说了一声:“跟我进去!” 韩学德莫名其妙跟着于六指儿,穿过二门,直接走进正房东屋。一迈进门槛儿,于六指儿一翻腕子,韩学德突然感到脑门子一片冰凉! 于六指儿手里多了一把蓝瓦瓦崭新的七星子! 所说的七星子,就是1895纳甘转轮手枪。于六指儿那个时候,这种枪在俄罗斯很多,但在大关东可是绝对最先进的手枪。胡子们用的单橛子,跟这种枪相比,就是叫花子比龙王。威力大,连七发,只要于六指儿二拇手指一动,韩学德的脑袋能给打成漏勺。 韩学德吓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姐夫,你,你这是干啥呀?我,我没得罪你呀。” 于六指儿咬着牙:“你妈了个巴子的,敢勾搭镇山塔、老张三儿砸龙湾镇。你他妈该点天灯!” 韩学德又是一阵哆嗦:“姐夫,这话可不能乱说呀。我咋能勾搭胡子……” 于韩氏也吓得变颜变色:“他爹,你可别冤枉兄弟。” 于六指儿一抖手:“我问你,老张三儿砸开东镇门,是谁钻出来把他们领进你们家大门的?老子带人扛着镇山塔大半个时辰,你和老张三儿在家里干啥了?你个吃里爬外的王八蛋,拿胡子当祖宗。要不是看你儿子,老子岂能救你!说实话,你是通过谁跟胡子接上捻子的?” 韩学德爬起来:“姐夫,你可别往我脑袋上扣屎盆子……” 砰!于六指儿一枪打在韩学德的大腿上,韩学德又跪了下去。 “不说实话,老子崩了你。把你扔山上去喂狼!”于六指的手枪已经颤抖了。 韩学德被手枪顶着,说出了实话。没想到于六指儿早就对他的行动一清二楚,已经写成了文书。改了几处,逼着韩学德签了名摁上了手印。 于六指儿将那文书收起来:“王八犊子,还想当啥大团长么?” “不敢,打死我也不敢呐。” “回去好好过日子。再敢勾搭胡子,我扒了你的皮!” 赖清德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上午韩学德拿着委任状兴高采烈回去,下午就打发老婆带着孩子把委任状送了回来,说啥也不当这个大团长了。 不管韩家人怎么诅咒谩骂,朱氏还真怀孕了!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朱氏诞下一个男孩儿。 百天庆生宴上,除了韩学德等韩家人,还有于六指最要好的兄弟白家园子三番子会首白常山白八爷,龙湾义学先生关玉麟。 关玉麟当着众人的面,给孩子排了八字,给孩子取名字。 关先生翻书推算,忙活半天,面露喜色:“好!太好了!” 于六指:“兄弟,快说说,怎么个好法?” 关先生搓着双手:“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孔颖达说,圣德之人得居王位呀。” 赖清德瞪大眼睛问道:“关先生,您是说这孩子有王爷命?” 关玉麟点点头,又摇摇头,沉思了一会说:“生逢乱世,吉凶难测。称王称霸,不如安分守己啊。文泰兄,此子属龙,丙辰月,庚辰时。更为奇妙的是其生母也属龙。所谓鱼龙变化,鱼跃龙门,飞龙在天哪。” 于六指:“关先生,您看这孩子起什么名字最好?” 关玉麟:“所谓飞龙在天,震于大泽,显于云海。依我愚见乳名小龙,官名显龙,于显龙!” 众人轰然叫好,依次落座。 两桌客人,酸菜汆白肉、酱肘子、老白干儿、吃喝正欢,于家大院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五十多岁,枣核儿脑袋,獐头鼠目,满脸带笑,进得屋来就连连给在座诸人作揖:“各位父老,各位财主,老少爷们儿,小的包不住给各位作揖啦。来,锁柱,给各位叔叔大爷磕头!”说着一招手,从外面招进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来,那孩子进得门来,也不管是谁,跪倒就磕头! 白八爷问道:“老包,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包不住直起腰放下手:“我是刚搬到龙湾镇来的,咱这不是有家响当当的挂旗窑子么。那拉街那边,实在不消停啊。这不,我正带着儿子挨家拜望呢。” 按东北的风俗,正赶上饭桌,无论什么人进门都得招待入座,吃饱喝足再离开。 可是于六指却撂下脸子,瞪着鹰一样的眼睛,一摔筷子:“姓包的,你在那拉街花舌子耍不开,来龙湾镇找买卖来啦?” 包不住吓得一哆嗦:“于大爷呀,这话可不能乱说呀。花舌子找买卖,那就是半个胡子。活要命啊。” 于六指鼻子里冷哼一声:“镇山塔、黑白子,对龙湾镇下家伙也就罢了。八面来风,没几个得力眼线,攒得起局来吗?你是吃啥饭的,瞒天瞒地瞒不住我于六指儿!住哪儿我管不着,吃哪个山头儿的饭我也管不着。再敢进于家大院儿,老子的七星子没长眼睛没长眼睛。滚出去!” “呵呵,六指哥,不看僧面看佛面。包不住不管是不是花舌子,那也是你的干妹夫呀。”随着话音儿走进来一位身穿红缎面白猫兔皮坎肩儿,浓妆艳抹,头发光鉴,媚眼桃腮的少妇。 这个女人就是那玉兰。她到那拉街嫁给了花舌子包不住,自己也出马当上了大神出马仙。现在十里八村儿的人都叫她那大神。 通常来说,花舌子不算胡子的窝底,甚至不算绺子里的任何成员。他们这种人是各个山头绺子和各个村镇老百姓之间的中间人。就像这个包不住,人人都知道他跟各个山头的胡子都有联系,可谁也不敢得罪他。因为谁家都难免有人被胡子绑票,一旦有人被绑票花舌子就发挥作用了,他要跟苦主和绺子来回讲价钱,最后达成协议,从中捞取好处。 不过这回花舌子包不住玩大了,玩栽了! 西北风的赏金黄肯子藏在宁胡塔上拿不出来。各个山头绺子非死即伤,狗屁没捞着,哪股绺子能饶了他? 西北风要索回那笔重金,各个山头要分赃,他的脑袋保不住啦! 于六指冷冷地看着那大神:“妹子,你有话说?” 那大神:“老包在外边混不下去了。说不定哪天那个满脸大麻子的黑白子找上我们,非摘了他们爷儿两个的葫芦!” 于六指儿一摔筷子:“八面来风打龙湾,你就不怕龙湾镇老百姓灭了他家一门?” 那大神:“老包是死是活我不管。我和这儿子你总得管?我是出马仙不是花舌子,我儿子就是个五岁孩子。” 于六指:“你坐下吃饭。老包滚蛋!” 第6章 大神妖术 005大神妖术 包不住离开于家大院,贼眉鼠眼地走在龙湾镇的街道上,忽然被一个人拦住了。这个人小脑袋,长脖子,穿着一件灰绿的羊皮坎肩儿,弯着腰站在街上,活脱一个王八! 这个人就是韩振邦的二姨太所生的、韩学德的同父异母兄弟韩学仁,外号韩老鳖。 韩振邦死后,他和他妈被赶出韩家大院没了生路,就到宽城子镇开起了暗门子。可是不到半年,他妈竟然怀孕了!暗娼怀孕根本说不清孩子爹是谁,娘儿两个讹上了一个姓秋的地主。这下韩学仁可是龙归大海鸟入森林了,馆子吃,窑子住,赌局耍,没两年时间就把那秋地主给折腾死了。 韩学仁和他妈他妹妹被宽城子乡邻一顿臭揍赶了出来。 这小子穷得叮当响,却离不开女人。弄来女人就卖进窑子弄俩钱儿再去挥霍。现在能卖俩钱儿的女人只有他妈了,可是他妈现在人老珠黄,哪个窑子都不可能要她,就算这个秋子妹妹长得水灵,毕竟才八岁,他等不及了!思来想去最好找花舌子,把她卖到山里去…… 于家大院里的人酒足饭饱之后相继告辞离去。白八爷在七十里外白家园子,得骑马带枪赶路。所以酒饭之后喝了一盏茶就得告辞告辞回家。于六指和关玉麟一直把他送到大门外。白八爷上马离去,于家大门还没关上,一个衣衫褴褛,二十多岁的农妇奔过来跪在了于六指儿面前。 这个农妇是龙湾镇前保乡团团长秦凤武的媳妇,秦张氏。 秦凤武被赖清德抓了替罪羊,关进了县大狱,家里揭不开锅了。再饿下去,她和三岁的闺女就得饿死! 于六指儿知道,这个秦凤武混了个保乡团团长,却嗜赌成性,根本不管家。就算花钱托人情把他捞出来,家里还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赖清德刚才也在于家大院喝了孩子的喜酒,和韩学德已经先走了。 想了一下,于六指儿让管家韩包渣装了一百斤小米,给秦张氏先送过去。至于能不能救出秦凤武,那得镇长赖清德出面才行。 可是于六指儿的小老婆朱琳琅却不以为然,要救秦凤武根本用不着赖清德。镇守使郭布罗龙泰可是正在倚重你的时候,去县城直接找镇守使大人,秦凤武没个不放出来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孩子刚满百天,求个吉利…… 韩学德喝完酒回到自家的韩家大院。醉醺醺倒在炕上,刚说到于家的新生儿,就被母老虎啐了个满脸花。韩学德驾着酒劲儿,怒骂着坐起来,要揍母老虎。 母老虎毫不示弱:“你还想跟我动手?你这韩家大院,哪块砖哪根木头不是沾了于家的光?你要不是于六指的小舅子,我姓母的能嫁给你?从今儿起于家你别指望了。” 韩学德:“那是我姐夫。” 他老婆娘家姓母,是宽城子一家当铺的大主东。韩振邦死后她在韩家大院是一手遮天,外号母老虎。韩学德一肚子花花肠子,可是在母老虎的淫威之下,一个小老婆也不敢娶进门来。母老虎却接二连三生了四个小虎崽子。 母老虎:“哼哼,你姐今后日子怎么过都难说,还能照应你么?那个小老婆人长得漂亮又会使狐媚子,靠山可是镇守使!现在有了儿子,拿就是将来的指望。这孩子要是长起来,再出息个一官半职,还不弄死你们!” 韩学德咬着牙:“长大?谁他妈能保证这小崽子能长大?” 韩学德郁闷无聊,一个人来到牛记小酒馆里喝酒解闷儿。他刚落座,雅间的门帘儿里面就传出一个声音:“是韩大爷么?里边请啊。” 门帘一挑,却是那拉街的包不住,还有兄弟韩学仁。在于家大院,韩学德亲眼看见于六指儿把包不住卷了出来。没想到在这儿和兄弟长脖子喝上了。 包不住和韩学仁请韩学德对坐饮酒,话题当然离不开于家大院。 包不住眨巴着小眼睛故意问:“韩大爷,这些日子怎么没见你进于家大院啊?我有点事儿想拜托你……” “得得得,你别给我添孬嘬。于家大院,老子提起来就——。算了别说了。” “有什么不好说的,你们可是亲姐夫小舅子呀。” 韩学德怒骂一句:“呸!姐夫小舅子能抵得上亲儿子么?王八蛋,狐狸精给他生个小崽子就他妈六亲不认了。” 包不住冷笑道:“嗨,于六指儿也是糊涂。不就是个三岁孩子嘛,至于六亲不认么?他就保准那孩子一准儿能长大成人?” 韩学德:“那还用担心?于六指儿啊,咱这新柳条边一带,黑白两道谁惹得起?八面来风都没砸响。还有什么人能治得了他?” 包不住:“人治不了,那就请神哪。神能治不了他吗?别忘了,我家你嫂子,那可是有名的出马仙哪。” 韩学德一拍脑袋:“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你跟我说说。” 包不住:“嘿嘿,请出马仙,可不能空手套白狼啊。” 韩学德:“放心。只要弄死那小崽子,钱咱有的是。” 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韩老鳖拉住包不住,就被韩老鳖的亲妈韩邱氏盯上了。 在于家大院,于六指儿把关玉麟请进了自己的密室。这间密室只有一铺小火炕,屋地放着两只笨重的箱子,再就是一张八仙桌两把椅子。韩包渣把茶水送上来,于六指儿就把他打发到门外看门,任何人不准进来。 关先生:“兄弟,你真想把干妹子留在龙湾镇?” 于六指儿:“我把你留下,就是想请你帮我参详参详。包不住就是个花舌子,连山门都进不去,给他个教训也就算了。八面来风,那么多胡子,谁有那么多钱能搬动那么多绺子?我老丈人是条好汉,可是他这些儿女没有一个争气的。韩老大就是个卧底钩!” 关玉麟一惊:“什么?你是说他才是把胡子钓来的黑手?他有那么多钱?” 于六指儿:“有多少钱也养不起大大小小八股绺子,这小子有更大的靠山。” 关玉麟:“老毛子逼退了日本人,八国联军在北京搅得天翻地覆,他们几乎占领了满蒙全境,建立什么黄色俄罗斯。老毛子是公开组建一个又一个花膀子队,日本人暗中较劲,也在拉拢各路胡子。韩老大要是这么干,那不光是卧底钩,简直就是汉奸!” 于六指儿:“我要拿到证据,就一枪废了他!” 关玉麟:“这种证据你拿不到,不管是老毛子还是小鬼子,都是在暗中较劲。大清子民谁接了其中一方的钱,不但中国人人人得而诛之,就是日俄双方也饶不了他。所以他们得十分缜密小心。” “世界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今后还有很多事要麻烦您哪。” 关玉麟:“文泰兄过谦了。我们一家子都欠着你一条命,更何况你老兄为人光明磊落,我关玉麟必当尽心竭力。” 这个关玉麟本是大清驻平壤总督叶志超从山西带过去的文官。那时他还在前线救了一个临战聚赌的小个子士兵张作霖。甲午战争的朝鲜之战,左宝贵战死,叶志超却狂奔五百余里,弃城逃跑。关玉麟竟被日军俘虏,押回四国岛做苦力。在四国岛吉野川他因祸得福,被一个本地女子爱上了。两个人结婚后跟随日本船队又返回辽东半岛,来到旅顺他们才知道,日军参谋部是要让他们深入满洲腹地当胡子,刺探情报。 两口子当然不愿意陷身为匪,连夜出逃。已经逃到瓦房店一带,就被军刀翼追上了。恰好于六指带着大车队路过,打退了小鬼儿一般的军刀翼救了他们夫妇,带回龙湾镇。 现在他们的女儿已经六岁了。 看在那大神的面子上,于六指儿在龙湾镇北街买了一座破院子,让包不住那大神住下了。包不住在那院子没住几天就溜了。 没过多久,于家大院陷入了恐慌之中。 小少爷于显龙,头一天晚上还欢蹦乱跳,嬉笑玩耍。睡了一夜,忽然昏睡不起了。孩子不吃不喝,谁叫也不醒,浑身软得根面条儿一样。 于六指请来济仁堂的中医孙大拿,反复诊脉。孩子不寒不热,脉象调匀,就是不睁眼不说话,长睡不醒! 这三少爷可是于六指的心尖儿,是于家大院的太阳!就连于韩氏也装模作样,跟着掉了几滴眼泪。 韩包渣提议,老爷是不是去县城请个更高明的大夫来。 于六指立刻摘下挂在墙上的连珠枪,吩咐备马! 朱氏忽然说道:“这孩子恐怕正经医药治不好。像是外病。” 在那时的大关东,不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不管是山林胡子,还是吃粮当兵的,三教九流,五行八作,没有不迷信的。最迷信的就是狐狸和黄鼬,其次还有刺猬、蛇和老鼠。统称为狐黄白柳灰,五大仙家。 有很多一时弄不明白的时疫病流行病,都以为是冤魂厉鬼在作祟。能治得了这些冤魂厉鬼的就得靠这五大仙家的驱邪保佑了。 要请五大仙家驱邪治病,那就得请出马仙跳神。请动仙家下山驱逐安抚那些冤魂厉鬼。 可是,龙湾镇的出马仙是包不住的老婆。于六指儿明白,这个包不住就是绺子里的窝底,花舌子!他低声下气搬到龙湾镇来,不知是吃了哪个山头儿的金银,跑过来当眼线的。于六指一直坐在炕沿边儿上抽旱烟。眼看着太阳落山,家家掌灯了他才一咬牙站起身:“包渣,跟我来!” 韩包渣骑着马跟着于六指一路向西,他本以为要去新安镇请大神。可是刚到了狐狸崴子,于六指一带大青马停住了:“下马,跟我来。” 韩包渣莫名其妙,跟着于六指踏进狐狸崴子的黄草灌木丛中,一步步向深处走去。三转两绕,连自小在龙湾镇长大的韩包渣都转晕了。 韩包渣越走越怕,不禁问:“姐夫,你这是……” 于六指忽然一转身,韩包渣就觉得一只冷冰冰硬邦邦的玩意儿顶在了他的脑袋上。 韩包渣吓得跪倒在地:“姐夫,兄弟我可对你忠心耿耿啊。” “哼哼,我知道。说,韩学德或是包不住给你多少钱?” “姐夫,我没,真没……” “不说老实话,你今晚得死在这儿!” 韩包渣:“真没什么。就是前天晚上,老二韩学仁给我姐捎来一个药方。我姐说那玩意儿屁用没有,又给他退回去了。” “退回去时上面写啥了?” “我没敢打开。” 于六指点点头,把枪挪开:“今晚的事儿,跟谁也不能说。跟我回去办件事!” 那天晚上,在包不住家。包不住的老婆在堂屋的神龛上摆着一个草人,草人上胸前写着某人的生辰八字,后面却插着三支狼牙箭。 这本是江湖暗八门中蛊门的一种,今天那大神竟然把这种妖术和另一种妖术神调门玩儿到一起去了。 那玉兰双手合十,捧着一根秫秸,秫秸上挂着用黄纸剪成的幡。头蒙一块红布,哆哆嗦嗦,嘴里念念有词。 下面,手拿单皮鼓的二神,正在嘶哑地唱着神调,哼哼呀呀地请着五路大仙。 于六指将一根钢针装进一根细长的钢管里,然后在尾端装上火药,捅开窗户纸伸进屋内。 忽然砰地一声响,神龛上的香炉忽然爆起,香灰四溅! 包不住的老婆闷哼一声,倒在地上,直挺挺地牙关紧咬…… 于六指儿一脚踹开房门闯了进去,站在外面的韩包渣却是一阵阵打冷战,起鸡皮疙瘩,一阵阵心虚尿急。 那玉兰醒来的时候,只见于六指那双鹰一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 “哥——” “用这种蛊门妖术害我儿子,还有脸叫我哥!老子要你的命!” 那玉兰吓得跪爬几步,抱住于六指的大腿:“哥,哥,是大姐逼着我干的。我现在连口饭都吃不上……” “那你就害我儿子?” 那玉兰:“你当初不是说不娶小老婆么,我那么央求你你都不干。我哪点不如那个朱氏?她的儿子我就是看着不顺眼……” 于六指儿:“小老婆,小老婆,你没看见干爹那俩小老婆都是什么下场?这个朱氏是镇守使大人硬塞给我的,连你都憋着害她,她这小老婆将来会啥样?” 那玉兰哭了:“哥,你知道,我心里早就有你,一直也放不下你。我哪点不如大姐?就算我不如大姐,难道做你小老婆……” 于六指儿:“我和大姐的事儿你清楚。可是于朱氏绝干不出这种阴毒的害人勾当!” “这是大姐让韩学德逼着我干的呀。我要不干他说他要把我卖给老毛子!” 于六指儿心里一动:“你说什么?老毛子?你男人包不住是干啥的?他说卖就能卖?” “包不住就不是我的男人!我跟他就是……” “呸!你们儿子都那么大了。” “那不是我儿子!我去那拉街才五年,那孩子已经七多岁了。你傻呀!” 第7章 韩家姐弟 006韩大屁股 于六指儿把七星子插了起来,愣了老半天。 那玉兰抹了把眼泪:“哥,你们男人可以大小老婆,娶了一个又一个。女人看上谁,一辈子也忘不了。你看看你过的什么日子,你再看看我。干爹活着的时候还好,干爹一死,韩学德就成了饿狼!” 于六指儿:“龙湾镇你别在这住了。回那拉街当你的出马仙,再敢干这害人勾当,我非崩了你!过些天我给你送点钱过去,赶紧走!” 那玉兰抱住于六指儿:“哥,这么说你会去看我?哪天去?” 于六指儿推开那玉兰:“你先回去。” 于六指和韩包渣从北街出来往回走,一个女人拉着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儿从巷口跑出来:“大姑爷,大姑爷,你救救我们……” 是韩振邦的二老婆韩邱氏。 “二姨,你这是怎么了?啥时候回来的?” 韩邱氏:“回来三四天了。我那天杀的儿子跟包不住、韩学德合计要把我卖到山里去呀……” “山里?胡子?别听他们瞎说八道,哪个绺子能花钱买老婆?” 韩邱氏:“听说是老毛子花膀子。” 又是老毛子!看来韩学德是傍上毛子国那些花膀子队了。 “你别哭了。带着孩子跟我家去。” 于六指儿带着韩邱氏母女和韩包渣回到于家大院的时候,那于显龙又开始欢蹦乱跳了。 李长条子悄悄问韩包渣,东家请了哪路大神,这么灵验?韩包渣故作神秘地告诉他,这个小少爷可了不得!那大神说他有二仙保驾,一龙护体…… 于六指儿带着韩邱氏和她女儿直接进了上房正屋。韩大屁股看了一眼韩邱氏,一翻眼睛连招呼都没打。 于六指儿坐到炕沿上:“二姨,在于家大院你可不能再当二奶奶了。前院西厢房有两间屋子闲着,你带孩子先住进去。有啥活儿听韩包渣分派,吃住不用担心,工钱半年一结。” 韩邱氏千恩万谢带着闺女退了出去。于六指儿吩咐韩包渣,给韩邱氏安排被褥衣服…… 老婆韩大屁股一撇嘴:“你是不是,见个娘们就要娶到家里来呀?” 于六指儿也没搭话,抡起胳膊一个嘴巴把于韩氏从炕上抽到地下! “呀——,你敢打我?!” “你奶奶的,敢跟你兄弟合伙朝我三儿子下家伙,老子捅了你!” 于韩氏:“你放屁!我干啥了……” 于六指儿反手又是一个嘴巴:“你妈的,我儿子的生辰八字是谁传给韩学德的?我老儿子要有个三长两短,我灭你韩家满门!” 六指神枪,言下无虚!韩大屁股吓傻了…… 包不住的老婆不辞而别,他立刻明白自己和韩学德的把戏露底了。一旦露底,于六指儿非宰了自己不可。 老包不住虽然对于六指儿避之如鬼魅,可是他就是不肯离开龙湾镇。他要等待西北风的消息! 说老实话,包不住作为花舌子没资格见西北风这样有钱有势,号令绿林的大匪首。跟他接捻子(胡子接头)的是老爷岭的水香(胡子内部四梁八柱之一负责警戒)。光这个报号天鬼的水香出手就让他吓趴在地上了!五十个小金锞子,一根一两就是五十两黄金。西北风考虑得很周全,他不知从哪弄来的这么小的玩意儿,便于土匪挑片儿分赃。 天鬼亲口告诉他,那五十个金锞子就在龙湾镇宁胡塔塔顶。砸开龙湾镇,灭了于六指儿,各家绺子就可以拿下来就地分赃…… 可惜于家大院太难打,金锞子还在塔顶藏着。 不管是西北风还是于六指儿,这笔横财谁拿到手就是谁的!所以他宁肯把那搭伙的老婆让给于六指儿,也绝不肯吐露西北风对那些金锞子的说法。其实,直到现在西北风也没有说法。 可是他也发现,韩学仁那个长脖子王八是个糟烂货,韩学德可不白给。韩学德虽然没有公开问那笔赏金的下落,却看他看得很紧。几乎每天都来他藏身破房子闲聊。 韩学德见过一回朱琳琅就被她迷得魂牵梦绕了。那孩子百天的时候,他和赖清德等人又见过一次那个小老婆。不过这个小老婆就是个冰美人儿,除了于六指儿,见了其他男人连眼皮都不抬。 韩学德进于家大院随便,谁叫人家是舅爷呢。可是想见朱琳琅就难了,大院的规矩多,朱琳琅作为小老婆只能住在跨院西厢房,家人们通称为下房。韩学德不能去下房,更怕于六指儿那把冷冰冰的七星子! 想见那位冰美人儿只能背着姐姐于韩氏,买一些冰糖葫芦、关东糖之类的,悄悄到下房,借口探望小外甥。转瞬间看一眼于朱氏。 于朱氏虽然生过孩子,可身板儿一点没走形,依然貌美如花,风韵宛然。韩学德一双色迷迷的眼睛不停地在于朱氏脸蛋儿、胸前、屁股上乱转。 于朱氏不敢明面得罪这位正房舅爷,只能心中暗骂,避之唯恐不及。 让韩学德大饱眼福的那回,是小龙抓周。 三少爷小龙年满周岁,于六指儿让于朱氏把孩子抱到上屋正房。 大炕上摆放着木头做的官印、几块大洋、脂粉盒子、粮食罐子等物件。朱氏明白,今天是孩子周岁生日,当家的是要让孩子抓周。 她看看大炕上的物件儿说:“当家的,孩子抓周得七件或九件,你这只有六件呀。” 于六指儿一笑:“呵呵,那好办。” 他一抬袖子,从棉袄袖子里掏出一把七星子手枪,退出子弹,关上保险,扔到炕上。 于韩氏说道:“舞刀弄枪的,多不吉利。” 于六指儿:“你懂什么。把孩子放炕上。” 朱氏把孩子放到炕上,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到孩子身上。只见那孩子在大炕上欢快地爬了几下,看着炕上摆的东西倍感新奇。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竟然去抓那把手枪! 一只手抓不起来就用两只手去抱,抱也抱不起来,急得大哭起来。 于六指儿哈哈大笑,抱起孩子,把手枪塞进怀里。孩子抱着手枪,破涕为笑。 于六指儿抱着孩子:“好男儿志在四方,闯荡江湖岂能没枪!好小子,将来长大必是然枪打四方。哈哈哈哈,整菜,摆酒!” 从那天起,于六指儿就没再把那七星子手枪拿回去,这三少爷把它当成了玩具。 于韩氏看着于朱氏,眼里经常闪出两把锥子,再看那孩子,眼睛里射出的却是两把刀子!可是迫于于六指儿的威严,她只能忍着、压着、藏着。再看自己生的儿子,大儿子于显麟,白白胖胖,贪吃贪睡,实在不长脸。二儿子于显蛟,尖嘴猴腮,獐头鼠目,看着就招人烦。不过过了年,他们也已经一个十六、一个十四岁,该定亲了。 龙湾镇的人家,穷的她看不上;几家财主的闺女,想想都长得一般;当官的人家姑娘,又怕人家看不上自己的儿子。可是,赖清德的二闺女已经十五岁,长得也算周正,于韩氏相中了。就怕镇长看不上自个的儿子。 跟于六指儿一说,于六指儿连想都没想,穿上牛皮靰鞡就出门走了。不到中午,乡医孙大拿就来到于家大院道喜,赖镇长答应了! 孙大拿要于韩氏赶紧准备八字帖,找先生合婚,合适的话,五月节前过门儿。 不知于六指儿是怎么想的,这回没请关先生,却从县城请来了名满关东的高铁嘴! 这高铁嘴可了不起,据说一般的先生十卦九灵那就了不得了。这位先生,可以说十卦十灵,甚至给吉林将军都算过卦。于六指儿是托了郭布罗龙泰的面子,用软轿马车把他请进于家大院的。 高人贵客,殷勤款待。高铁嘴坐在八仙桌边装腔作势,推演半天,于显麟和赖姑娘的婚事自然是百无禁忌,上上佳偶! 于六指儿自然是大喜过望,吩咐于韩氏准备酒菜,预备酬金。 高铁嘴慢条斯理说道:“于大当家的,贵公子生于富贵之家,一生衣食无忧。虽无建树,却也能平安度日。但切忌纳妾,若是耽于美色,寻花问柳,必败于女人之手啊。” 于六指儿皱着眉头:“那就是说,这小子不过庸庸碌碌,难免好色呀。” 于韩氏听着,心里骂道,兔子没尾巴随根儿了。你他娘的不也娶个漂亮小老婆么? 于六指儿:“高先生,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 “请讲。” “郭布罗镇守使曾赐给在下一位女人,也给在下生了个儿子……” “呵呵,尽管请过来,老夫知无不言。” 于六指儿立刻吩咐于朱氏把孩子抱过来。 高铁嘴不知是故弄玄虚,还是有意奉承于六指儿,仔细端详了孩子的面相,又问了孩子的八字,沉思良久…… 在场的于韩氏、于朱氏、于显麟、于显蛟、管家韩包渣等人都和于六指一样,莫名其妙地看着孩子和高铁嘴。 高铁嘴又翻了一会儿书,喜形于色,连连赞叹:“了不得,了不得!” 于六指儿:“先生,您这是……” 高铁嘴站起身向于六指儿深鞠一躬:“这位三少爷,至阳至刚,命相高贵,如飞龙在天。一旦成人,必将威震江湖,名满关东。老夫平生阅人无数,只有一人可比这位三少爷的命相,不过那人……,不说也罢。” 于六指儿连忙起身还礼:“先生过誉了。我于六指儿中年得子,不求富贵,但求平安。只要在龙湾镇平安度日,了此一生就心满意足了。” 高铁嘴坐在椅子上:“哈哈哈哈,莫说小小的龙湾镇,就算吉林将军辖地也难足三公子声威呀。富贵人来不自由,龙骧凤翥势难收。纵横天下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于六指儿也听不懂高铁嘴文绉绉的胡侃,反正是孩子命相很好。立即吩咐摆酒。 开始的时候,于韩氏也没在意高铁嘴的话。可是高铁嘴临走的时候,因为这个三公子,连卦金都没收! 她就没想想,看在镇守使的面子,高铁嘴敢收于家大院的钱么?可是韩大屁股不想这些。她断定,要是不除掉这个小崽子,于家大院、龙湾镇迟早都是他的天下。 于显麟成亲那天,韩学德作为亲娘舅自然要亲自登门,前后张罗。要命灭门的把柄在于六指儿手里攥着,韩学德岂敢不尽心尽力?这一张罗就是七天。 趁着于六指儿在前院招呼客人,于韩氏悄悄把韩学德叫到自己屋里。先把高铁嘴的推断学说了一遍。 然后说道:“你说,你姐夫现在就不让韩家人登门,这将来这么大的家业不都得传给那个小崽子呀?” 韩学德:“于家大院,百埫好地,牛马成群,光大车就七八辆,就算都给那小子也饿不着你们。要紧的是龙湾镇,他要在这里称王称霸,咱们韩家就用无出头之日了。” “所以我急着跟你说。想办法……” 韩学德:“想办法。姐夫多大能耐?有他在,谁也没办法。他对那小崽子咋样?” “还用问哪?要星星不给月亮,他那把枪谁摸过,睡觉都枕在枕头底下。现在见天给那孩子玩儿。” 韩学德低头思量着:“这么点儿的孩子,天天拿枪玩儿。是了不得!不过他妈是真好看,比母老虎、邱氏强多了。” “呸!男人都他妈这德行!” 高铁嘴说的玄乎,其实于家大院这孩子跟一般孩子没什么两样。只是于朱氏伺候孩子比一般女人干净整洁,于显龙模样长得像朱氏,俊俏可爱。一岁半以后也能开口说话了。 腊月二十三的上午,因为是小年儿,不少人都聚在上房给老爷太太请安,于朱氏按规矩福了两福,坐到了炕边上。韩学德带了几块关东糖也走了进来。于朱氏来不及回避,只好站在房子的角落里。 姐姐姐夫的上房,韩学德也没那么多忌讳。 他溜着眼睛在屋里的女人身上转了一圈问小龙:“小龙儿,看看,看看。这屋子里谁最好看。” 于六指皱了皱眉没说话,小小的小龙,扑向母亲,回了声:“婶儿最好看。” 韩学德又问:“你将来娶啥样的当媳妇啊?” 小龙脱口而出:“我娶婶儿当媳妇!” 于朱氏是于六指的小老婆,小龙即便是她亲生的儿子,也只能叫她婶儿,而不能叫妈或者娘。而对于韩氏却要叫娘。这是于家大院的规矩。 于显龙这句话无疑是说要娶他亲娘做老婆。韩学德不由得哈哈大笑。于朱氏红着脸打了儿子一下,于六指面沉似水。 于韩氏翻了一下白眼,一扭脸,骂了一句:“没教养的畜生!” 韩学德一看姐姐姐夫都变脸了,就补了一句:“嘿嘿,你婶儿不算好看。你娘才最好看。” 不料小龙又跟了一句:“婶儿好看。娘屁股大。” 众人都知道这下要惹祸了。于朱氏用力给了孩子一巴掌,小龙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其他人想笑不敢笑,想走又走不得,都僵在那里。 于韩氏怒骂一声:“狗崽子胡吣,等着八面来风,把你喂了胡子的刀头子!都给我滚出去!”众人才纷纷退出上房。 第8章 儿女姻亲 007儿女姻亲 回到自己的房中,于朱氏的心还在怦怦乱跳。她不怕于韩氏翻脸,因为在近一两年于韩氏对她翻脸已经习以为常;从指桑骂槐到恶语相向,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了。只要不伤及她的宝贝儿子,她都能忍受。但今天于韩氏那句“等着八面来风,把你喂了胡子的刀头子!”的话真的令她心惊肉跳。 于韩氏的这句话无疑是对自己儿子最恶毒的诅咒。于朱氏呸了一口,骂了句:“韩大屁股!” 于朱氏也知道,韩大屁股也在背地里骂自己“野蹄子”。因为朱家一门很早就流落到了大关东,开荒垦草,斗官战匪早已废弃了祖上朱熹留下来的狗屁规矩。龙琳琅没有裹脚,是一对放纵的天足。 除了于六指和于显龙父子之外,于家大院没几个人于朱氏说话,更没人关心她到底在干什么。 每天只是带着儿子在西厢房里做女红。 于六指还是经常到她房里来,可是每个月都有十几天被这位如夫人朱琳琅赶到大夫人韩氏的正房里去。 年前刚进腊月,于六指儿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着的盒子交给朱氏:“别打开。好好收起来,将来交给儿子。” 朱氏:“老爷,你这是……” 于六指坐在炕边:“唉,可惜咱的儿子来得太晚了。我已经快五十了,恐怕要把你们娘俩扔在半道儿上了。” “你怎么这么说呀。身板儿壮得像头牛,不缺吃不短穿。我看你能长命百岁。” 于六指皱着眉,眯着鹰眼:“不成了。前天下地干点杂活儿,不到一个时辰就冒汗上喘。眼睛还有点发花……” 朱氏手一哆嗦:“不会?没见你发烧感冒啊。是不是吃东西不对,闹肚子啦。” 于六指仰头看着天花板:“嗯,病从口入。以后宜多加小心。” 朱氏没听出于六指的画外音。 于六指是什么人?十八岁闯关东,开荒种地,开铺子跑大车,走南闯北,在刀枪堆里滚了半辈子。他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经历过。 他有个老规矩,每天早晨要喝一碗鸡蛋水,原来是韩大屁股伺候,后来换了朱琳琅。韩邱氏进门以后韩包渣就把这活儿分派给她了。 他暗地里自己冲了几回糖鸡蛋水,反复咂摸,没品出什么不同。可是一旦下地出力,他还是察觉出不对。 如果现在他于六指出什么岔子,朱琳琅母子必死无疑! 于六指儿从那天开始,不是把那鸡蛋糖水偷偷倒掉,就是喝进嘴里憋着,然后找机会吐出去。 奇迹出现了! 于六指儿轮着大镐在马厩里刨了一上午马粪,浑身见汗,没感觉出太疲劳。虽然不能断定就是韩邱氏下的毒手,但是他已经有了大概其的判断…… 他把韩家于家的人都带到了上房的堂屋里。东北民居很少有客厅,主人的居室,一铺大炕,一张八仙桌,一个大板柜是屋里的主要的陈设。再就是七七八八的椅子凳子,来了客人,随便坐。 朱氏是女人又是小老婆,当然没资格进上房。女人,只有于家大院的主妇于韩氏。 管家韩包渣问道:“姐夫,你把大家都留下,有什么事吗?” 于六指笑了笑:“韩狗蹦子。” “嗯呐。”这韩狗蹦子是于韩氏的堂兄弟,是于六指的叔伯小舅子,也是于家大院的大老板子。于家大院四挂大车,他是车队队长。 于六指问韩狗蹦子:“年前腊月十六,那六麻袋小米子哪去了?过了年,二月初一,三个猪头,十二个猪蹄子,都哪去了?” 韩狗蹦子:“姐夫,我这……。我不知道啊。” 于韩氏:“当家的,这些小事,你管他干啥呀?” 于六指没搭理老婆,一双鹰眼闪出精光,射得人胆寒:“狗蹦子,给我说清楚!” 韩狗蹦子此时才有点害怕不敢抬头:“姐夫,你是不看我眼睛有眵目糊啊。不想用我,你发话。” “你奶奶的!”于六指骂了一句,忽然一甩手。嗖地一声,接着就是一声惨叫! 一把半尺来长的腿叉子,穿透韩狗蹦子的手背钉在他的大腿上。血,渗透棉裤,流了出来。 在场的人都吓懵了! 于六指:“你奶奶的,六麻袋小米,你自家留了两麻袋,剩下卖了逛窑子了。三个猪头,你拿出俩孝敬镇子北面那俩破鞋了。你以为我于六指是瞎子?” 于韩氏头一回看见于六指在自己房里动刀子:“当家的,为那么点东西,值当的么?都是自家亲戚——” “那是他妈你的亲戚!”于六指站起身,六指右手自然地伸进腰里。 他这个动作把在场的人都吓坏了。人们都知道,于六指腰里永远别着一把俄式七星子。拔枪看不清,出枪不容空儿,弹无虚发!听见枪响,必见人亡! 韩狗蹦子吓得半跪在地上:“姐夫,我知道我们这帮小舅子,妻侄子没少沾于家大院的光。你要是看我们不顺眼,再不敢来了。” 于六指冷哼一声:“哼!谁他妈再敢像以前一样糊弄我。老子他妈一枪一个!邱寡妇!” 一直站在堂屋外面偷听的二小姨娘吓得一哆嗦,连忙走进来,跪在地上。 于六指儿:“于家大院不养蝎子。收拾铺盖,马上滚蛋!” 挂旗窑子的大当家一旦发怒,人人颤栗。韩家的人虽然人多势众,但也不得不暂时忍气吞声,讪讪离开。 于六指这一决绝举动,给朱氏和儿子于显龙埋下了无限杀机。 龙湾镇韩家一姓,没了于家大院这个靠山,当年就有一多半落破了。于家大院只留下管家韩包渣。大老板子、打头的、炮手都换了新人,于六指把家里的存粮细软骡马,卖出去一多半。在蛟龙河北岸一片平整的榆树林里开出一片基地,堂堂皇皇,建了一所义学学堂。 请关先生执教,所有龙湾镇的男孩子,都可以开蒙就学。 龙湾镇人对于六指无不感恩戴德,只有韩家人咬牙切齿。 如果不是生在挂旗窑子于家大院,韩学德韩学仁哥儿两个完全可以买通哪个山头儿的绺子,把朱氏娘两个一起绑了票儿。可现在,哪个绺子敢接于家大院的买卖? 于六指儿刚刚把自家大院儿跟韩家有瓜葛的人赶出去,他的义弟,韩振邦的干儿子姚花山拎着酒肉上门了。 吃喝之间,姚花山跟于文泰聊到了儿女身上。现在于六指儿的长子于显麟已经完婚,跟镇长赖清德攀上了亲家。自己的儿子姚砚田已经九岁,虽然年纪尚幼却出息得齿白唇红,人才俊朗。尤其在义学在关先生的教导下,已经能背《三字经》了。 姚花山喝了一口酒:“前些天我回来,送孩子上学,顺便给关先生带点土特产。一眼就看见他家的掌珠了,那小姑娘不但长得水灵,还知书达理……” 于六指儿:“你是看上关晓冬了?” “关先生跟你老哥可是生死之交,两个孩子十分般配。所以才上门来请哥哥给做个大媒!” 于六指儿沉吟了半天,还是答应了姚花山。 在于六指儿心里,他也非常喜欢关先生那个中日混血的女儿。可是看看自己的二儿子于显蛟,实在配不上人家那闺女。三儿子才四岁,实在太小了。姚家那孩子不论是年龄还是人才,都很般配。 于六指儿说道:“姚老弟,两个孩子看着的确不错。我也能跟关先生过话,只是关先生的闺女现在才六岁……” 姚花山:“娃娃亲咱们还少见么?尤其你兄弟我干这营生,赶着牲口走南闯北。道上又是官兵又是毛子兵花膀子队,还有绿林绺子。说不定哪天这条小命儿就交待啦。只要孩子定了亲,我就算死了也能合上眼不是。” 姚花山的话也触动了于文泰的心事,只要孩子定了亲,就算死了也能合上眼! 关玉麟果然非常喜欢姚花山的儿子姚砚田,两家交换八字帖,喝了定亲酒算是定亲了。 于六指儿从关先生义学出来,天已经黑了。走到狐狸崴子,就看见一个人蹲在路边等他。 是韩邱氏!她活不下了,韩老鳖还要逼着她重操旧业,开暗门子。自己怎么活不要紧,可是这个不知道爹是谁的闺女小秋子不能饿死啊。 “大姑爷,这闺女就求你了。到你家做个丫头,当个小老婆,能活命就行……”韩邱氏哀求着。 “哼哼,我好心收留你们娘俩,你他妈竟敢往我的鸡蛋水里下毒。老子不愿跟女人一般见识,才没跟你计较,把你们一起赶了出去。还他妈有脸来求我?滚!” 韩邱氏:“那件事你知道啦?我……” 这件事不能说明白,否则儿子韩老鳖就没命啦。 韩邱氏:“大姑爷,你杀了我都行。我求求你把我闺女留下……” 于六指儿冷哼一声,迈步走了。 于六指现在才知道这个女人不能留在于家大院。 当初干爹岳父娶这个野兔岗镇邱财家的闺女做小老婆于六指全清楚,因为他爹要把她卖到窑子里去!这姑娘哭得死去活来,韩振邦才出钱把她买到家里去的。前些天于六指儿去那拉街给那玉兰送口粮,才知道这韩邱氏在娘家就不安分,名声臭了大街,所以她爹才要卖她。 于六指和于韩氏完婚有了自己的于家大院,韩邱氏就和韩振邦的大儿子韩学德勾搭在一起了,她的儿子韩老鳖到底是韩振邦的还是韩学德的谁也说不清。韩振邦死后,三老婆带着自己的财产和儿子一去没了踪影。这个韩邱氏也被韩学德的老婆母老虎赶了出去。在宽城子镇开暗门子,搞得闺女也没有个准确的爹。讹死了秋地主才又回龙湾镇的。 于六指对其他事隐约知道一些,但韩邱氏跟韩学德的苟且之事还是头一回听说。这种人不能养在于家大院! 郭布罗龙泰看于六指儿面子,把秦凤武关了两个月,秋收的时候就放出来了。 回到龙湾镇,赖清德就跟他邀功买好,声称是他花钱舍面子,才把秦凤武救了出来。却不料秦凤武一口唾沫啐了赖清德一个满脸花!镇守使大人已经告诉他了,之所以放他回来完全是于六指儿的面子! 把赖清德一顿臭损,秦凤武抱着膀子回到家里。老婆秦张氏带着七岁的闺女秦闺儿讨饭刚进门。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 思来想去,他的主意打到了七岁的闺女身上。 他叮嘱老婆闺女,暂时不准出门,他要去一趟于家大院,给姑娘提亲。 如果说于家的三小子是正房嫡出,打死秦凤武也不敢想这主意。于三小子是个庶出,小老婆养的,那就大跌身价了。做不成于三小子的正房老婆,做小老婆或者通房丫头都行!只要能换来两斗小米儿。 秦凤武来到于家大院大门,他又奇怪了。看大门的李长条子不见了,应门的是管家韩包渣。 韩包渣也不像以前那么牛逼了。客客气气,听说秦凤武要见大当家,赶紧把他领到了上房。 要卖闺女,给于家三儿子于小龙当女人(那时候说谁谁是谁的女人,可不仅仅是老婆。有钱有势的男人,女人包括老婆、小老婆、通房丫头甚至老妈子),他还真打怵韩大屁股。 出乎意料的是,韩大屁股听秦凤武吞吞吐吐说明白,竟然笑逐颜开,满口答应。于六指儿略微沉吟了一下,也点头同意了。 聘礼两斗小米儿,秦闺儿就可以进于家大院儿,给四岁的于显龙当童养媳妇。 当天于六指儿请关先生写了婚帖,合了八字,随即带着于显龙坐上马车,拉了两斗小米,两匹大布,去了镇子东北的秦家。 让于显龙糊里糊涂地给秦凤武两口子磕了一个头,算是认亲了。 韩大屁股不是装着高兴,而是打心眼儿里高兴。秦凤武是个什么东西?有名的二流子,吃喝嫖赌样样在行,就是种地做买卖过日子不行。她生怕那个银娃娃似的小龙儿,被有钱有势官宦人家看中了,将来没法整治。可是跟秦家结了亲家,那就是掉进黄花甸子大酱缸里了。贱种配贱种,正合适! 在那个年代的大关东,童养媳妇娃娃亲实在太常见,朱琳琅也见怪不怪。可是对于六指儿给儿子定了秦家的闺女,心里还是别扭。 晚上躺在炕上,于六指儿才说出了自己的心思。 他已经观察秦闺儿娘俩很久了。秦张氏人品不错,虽然穷得要饭,可是绝不敢乱七八糟的事。秦闺儿很像她娘,跟秦凤武不一样。苦出身的孩子,过门以后能听你的话,能真心对儿子好。就算将来你们娘俩真的落了难,她那媳妇也绝不会变心…… 朱琳琅终于明白了于六指儿对儿子的良苦用心。 约好了,等于六指儿把家里的存粮卖了,就让秦闺儿过门儿,养在朱琳琅跟前。 秦闺儿还没过门儿,韩大屁股却把韩邱氏的闺女小秋子接进了于家大院,要给老二于显蛟做媳妇儿。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个九岁的小姑娘只看了一眼尖嘴猴腮的于显蛟立刻大哭大闹起来,说啥也不肯给那“猴子”当媳妇儿。 她钻进柴房里,死活不肯出来。第二天再找,人不见了! 第9章 宁胡塔上 008宁胡塔上 韩狗蹦子一干人被赶出了于家大院,韩学德的软刀子扎空了。 朱琳琅母子的死活,那是于家将来的事情,好在还有于显麟、于显蛟两个亲外甥。可是于六指儿把那些在于家大院混饭吃的韩家人都赶了出来,看来他要整治龙湾镇韩家。他要下手,早晚得轮到他韩学德。 那张要命的文书就在他的手里,自己还摁了手押,签了名字啊。 深更半夜,韩学德又敲开了包不住的家门。 秦凤武一个小闺女卖进于家大院,就够秦家活两年的。八面来风,狗屁没捞着,西北风的赏金,那些黄货呢? 韩学德把话挑明了,吓得包不住直哆嗦:“你胡说八道!哪里来的黄货?” 韩学德咬着牙:“你奶奶的,知道我为啥把你这条老狗收在龙湾镇么?别忘了,那天晚上老子见过老张三儿!事成之后,每个绺子十两黄货。事儿他妈没成,你想把那玩意儿密下?” 包不住果然包不住,韩学德一吓唬,他全都说了:“那些玩意儿我真没见过。不过我听老爷岭西北风绺子里的水香说,那东西就在宁胡塔塔顶上……” 韩学德打发二儿子在宁胡塔附近接连转悠了两三天。 三天之后,韩学德父子终于决定铤而走险,趁着黑夜爬上宁胡塔! 那天夜里,风雪迷离,韩学德和他的私生子韩狗蹦子扛着一根对搾粗的松木杆子,绕过蛟龙河,奔向宁胡塔。 落雪静悄悄地,狗咬台下狐狸崴子偶尔传出几声哀婉的狐鸣,塔身檐角上的铜铃偶尔发出几声有气无力的叮当声。远处的龙湾镇灯火稀疏,偶尔有几声幽幽的犬吠…… 韩狗蹦子打心眼儿佩服野爹韩学德!这样的夜晚行动,大雪把脚印盖上,鬼都整不明白谁下的手。 韩学德靠稳了松木杆子,韩狗蹦子背着一团绳子从松木杆子往上爬…… 这座砖塔下面一丈以内是青砖外皮,夯土实心的。一丈二尺高以上才是三层空心的。但塔上的空间十分狭小,只有一条狭窄的砖梯通道。本来环着砖塔外面也有梯级,不知什么年月那青砖都被人扒走了。现在连塔身下面的青砖条石也被人扒了去,露出赤裸裸的夯土。 韩狗蹦子攀着松木杆子,登上六七尺左右才够得着第一层塔檐。他攀着塔檐翻了上去。又扣着砖缝,蹬着砖窝儿,往上攀了三四尺才够得着三层塔檐,攀了上去。 本来来到三层塔上,走上梯级可以松一口气。可是韩狗蹦子却一阵阵发毛!他总觉得后脊梁有人盯着,狭窄的梯级下面有人跟着!可是猛回头,什么都没有…… 地面风平浪静,塔上冷风飕飕。时不时扑棱棱有宿鸟飞出去…… 韩狗蹦子心惊胆战地爬上了塔顶,拳头大的塔窗透进来幽暗的雪光,什么都看不清。他拿出火石火镰火绒,背着风点着了火捻子。一抬头吓得惊声尖叫:“啊——!” 塔顶上有人! 韩狗蹦子还没看清那人是谁,“嘎——”一声夜猫子叫!一张毛茸茸,圆盘大小的大脸,瞪着两只灯一样的眼睛扑了过来! 韩狗蹦子吓得扔掉火捻子摔了下去…… 韩学德在塔下等来等去等来一声尖叫,接着塔顶上就传出一声声夜猫子的啸叫。出事儿了! 韩学德奋不顾身爬上松木杆子,抓住儿子韩狗蹦子上去时挂好的绳子爬上三层塔。韩狗蹦子连吓带摔,已经鼻青脸肿,昏死过去。 韩学德此时也顾不得什么金条了,背起儿子抓紧绳子,一层层下塔。眼看下到第一层塔檐,就要登上那根松木杆子了,挂在塔上的绳子突然脱钩了。爷儿两个一声惊叫摔了下去! 午夜时分,母老虎才让儿子韩大虎套着大车把已经摔得半死的韩学德、韩狗蹦子弄了回去。 半夜,宁胡塔才归于宁静。除了韩家的人,没人知道韩学德父子去过宁胡塔。即便知道也没人敢问他们到底去干什么。 起风了,雪大了,宁胡塔上的铃铛阵阵乱响—— 一个头戴毡帽头儿,裹着皮坎肩的身影从三层塔身探出头来,看看四周再无人影才悄悄顺着绳子,垂到地面。 那个人一抖手,绳子上面的铁钩脱落下来,掉到地上。他弯腰团起绳子一抬头,一个高大的黑影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跟前! “谁?” 没回答。 “你是人是鬼?要干什么?” 那个高大的黑影还是不作声。吓得包不住“妈呀”一声,拔腿就跑。一个绳套突然从那人手里飞出来,套住包不住的脖子,背起来就走。一步步消失在风雪迷离的狐狸崴子…… 龙湾镇名医孙大拿连续三天三夜给韩家爷儿两个灌苦药汤子,才算把他们救活了。 为什么会摔成这样,据母老虎说是这爷儿俩在野狐岭追一只火狐狸,不小心掉下了山崖…… 让韩二虎再去查看包不住。那座破院子里只剩下包不住四处讨饭的儿子了,老包不住已经三四天不见踪影了。 韩学德摔断了两根肋骨,韩狗蹦子却摔断了右腿,听孙大拿说得落下终身残疾。韩狗蹦子从此成了单腿蹦子。 韩学德正在炕上养伤,韩包渣过来传大姐的话,已经计划好的开烧锅酒坊,又开不成了。于六指儿不但一文钱不给,一粒粮食都不让动! 今年,于家又是大丰收。 所有的高粱都被于六指儿的兄弟于文庭拉到老怀德烧锅去了。光这高粱烧酒这一项就赚了一千多大洋! 还有两万斤金黄小米,于六指实在舍不得下手烧酒。也绝不肯拿去给小舅子韩学德烧酒。 娶个小老婆,生个小崽子,于六指儿竟然变得这么抠儿! 于六指把长短工的工钱、赏钱核算成小米,发放出去,再把家里的日常开支钱交给了于韩氏,然后传话开付男工女仆的工钱。最后一项,给家里的孩子大人换衣服。 按老规矩,女人绸缎,男人裘皮,棉的单的一次备齐。 唯其特殊的是,小老婆朱琳琅只换了一身粗布衣服;三小子于小龙换了一身羔子皮小坎肩儿…… 于韩氏撇着嘴,叼着一尺多长的大烟袋心里高兴。小老婆再怎么得宠也争不过原配,钱财大事还得她这个正房做主! 可是于六指接着告诉她的一句话又让她堵心了。他要进县城去见郭布罗龙泰。就是这个镇守使大人硬把于朱氏塞进了于家大院,让她恨得牙根痒痒。 韩学德虽然起不来炕,可是一听于六指儿要去见镇守使大人,也是吓了一跳!要知道传帖绿林道,八面来风砸龙湾镇只有姐夫于六指儿知道底细。虽然于六指儿没问过儿子韩大虎在外面做什么买卖,可是这点猫腻儿根本瞒不住他。 韩邱氏和韩狗蹦子那套招法被于六指儿破了之后,韩学德就日夜担心于六指儿把底捅破了。 于六指儿骑着大青马来到那拉街那大神家,那大神分外惊喜。把于六指儿安顿到炕上就张罗炒菜炖肉…… 于六指儿:“别瞎张罗,我说完话就走。” “不准走!哥,你今天就是我的。” 于六指儿:“老妹子,你先别忙活,我有话跟你说。”说着将两个金克子一支七星子扔到了炕上。 那玉兰都看直了眼睛了。 于六指儿:“老妹子,够你活一辈子不?” “哥,你这是——” “我于文泰没娶你做老婆,错了!大姐太毒了!” 那玉兰:“谁让你瞎了眼……” 于六指儿:“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世上真的有神有仙儿?老仙儿真的附过你的体?” “我……” “妹子,别再干那些勾当了。你三哥姚花山说得对,世道这么乱谁都不知道哪天死。要是哥哥哪天……” “大哥,不准胡说。关东江湖,关东绿林谁不怕你于六指儿!” “可是你不怕。不但不怕,还敢害我儿子。” 那玉兰哭了:“哥,你别怪我。我就是嫉妒,我宁愿做你小老婆你都不要我,反而娶了别人生了儿子。你说……,也怪我被韩学德那王八犊子和大姐利用了。我要是给你当小老婆,你说大姐会不会害我呀?” “跑不了你。连我他们都敢下手,从朱氏进门,韩家人明里暗里就没消停。我要是有一天遭遇不测,看在哥哥的面子。我那老儿子……” “哥,别说了。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 于六指儿:“妹子,一个人支门儿过日子不容易。睡觉枕着枪,走路看四方;狡兔营三窟,老实命不长。咱们都一起给干爹磕过头,是哥们儿弟兄,不想自相残杀。我给你存了两麻袋小米儿在酒坊的仓库里,没吃的自个儿去取。” 于六指儿说着就要往外走,那玉兰一把将他抱住:“哥,你今晚不能走!” 于六指儿在民间在江湖在绿林道上,都不失为枭雄,可是在官场上他还是个十足的笨蛋。郭布罗龙泰虽然赏了他一个小老婆,可也同时把一桩弥天祸事栽在了他的头上。 冯麟阁吃了大亏,岂能不兴师问罪?秋收之前,冯麟阁刚刚升任管带(相当于营长)就打发一个叫齐玉春的属下到了新安县。说是巡查,其实就是找麻烦,兴师问罪! 郭布罗龙泰给这位外号叫齐狗屁的齐玉春上了一个小金锞子,然后告诉他,当年伏击冯大人的就是本县龙湾镇财主于六指儿。 别看他只是个土鳖财主,专门跟绿林道作对,伏击冯大人没多久,他就一个人单挑各个山头八面来风!冯大人的那个美人儿就养在于家大院,生个儿子现在都五岁了…… 齐狗屁气得一拍桌子,这话为什么现在才说?于六指儿的大车队每年都路过他的辖地去奉天。早知道是他,早在冯大人跟前立功了。 郭布罗龙泰嘴上连连赔礼,心里骂道,早我凭什么告诉你?那时别说你齐狗屁,他冯麟阁也不过是个小小的把总。跟我平起平坐,我凭什么打他的溜须?好歹于六指儿看在小老婆的面子年年都有孝敬啊。 这两个货根本没懂上司冯麟阁的心思。一个女人已经丢了五六年,他早不在乎甚至忘记了。他现在在辽西遇上了一位令他头疼的对手,小个子张作霖。绿林道上称为雨淋头(暗喻霖字)! 他派齐狗屁来新安县,就是要拉住郭布罗龙泰,扩充自己的实力,压住那个张小个子! 两个人正品着香茶勾心斗角,龙湾镇于六指求见!齐狗屁躲进了侧房,郭布罗龙泰虚情假意的在客厅里热情招待于六指儿。 和以往一样,年敬一百大洋。一头肥猪,五百斤黄金小米! 齐狗屁暗自咋舌,一个土财主的年敬,抵得上他五年的官饷啊。不知道郭布罗龙泰是有意还是无意,打听了一下于六指儿年前还干什么。 于六指儿也没瞒着,年前最大的事儿就是去奉天卖一趟小米子。也和往年一样,龙湾镇几家财主联手出车。除了于六指儿,还有两个炮手看押车队…… 听着于六指儿和郭布罗龙泰闲聊,齐狗屁在侧房密室里暗自盘算。以他手下那三十来人想打劫于六指儿那是做梦。 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既不能让郭布罗龙泰这种官方人物知道,更不能联合各山头的绿林绺子,他自己毕竟还戴着官帽。官军勾结土匪打劫老百姓,这要传出去,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思来想去只有一种人最合适,花膀子队! 庚子事变,大清帝国风雨飘摇,毛子国认为大举入侵东北的时机已到,即借口“帮助清朝建立秩序”,调动十八万军队,兵分七路挺进中国东北,至当年10月即占领东北全境。在清朝的交涉和列强的干预下,毛子国与清朝签订了《交收东三省条约》,在保证沙俄在华,尤其是在东北诸多特权的前提下,条约规定毛子国在18个月内分三期从东北撤军。然而,毛子国仅第一期从东北撤出少量军队,做做样子之后,便不再撤军,并对清朝的撤军照会不予理睬。 毛子国得逞鬼子国不干了,他们要跟老毛子开战! 鬼子国为打赢这场战争是下足了决心下足了功夫,而老毛子则是牛逼装大了。 当时的清政府,表面上宣布中立,但在内心上暗地里也在支持日本。 在社会上,日本通过黑龙会玄洋社,以及各种社会游民在东北大力扶植胡子、马匪、各种会道门,乃至蒙古王公袭扰俄军,提供情报。 日本历史学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没有乃木希典,旅顺也拿得下来;没有东乡平八郎,海战也打得赢,但要是没有明石元二郎,日本就赢不了日俄战争。” 毛子国却满不在乎,花膀子队还在到处打劫勒索。和齐狗屁来往最密切的是一股外号“卸磨驴”的谢苗诺维奇的匪股…… 第10章 龙蛇车店 009龙蛇车店 于六指儿从新安县城回来,他的干兄弟车大老板子黄永昌已经在前院门房里等着他呢。 已经进了腊月门儿,该走奉天宽城子了。于六指儿的枪绿林慌,黄大楞的鞭子响半山。 自从韩振邦死后,那玉兰走了,秦凤武当官了,只有这哥儿俩还在经营土地,捎带着姚花山。总之都离开了韩家大院。 于六指儿的大车要去奉天那就等于上了保险!这几年每年冬季卖粮都有各家财主联合起来的十几辆大车跟着一起出发。今年不一样的是,于六指儿的小舅子韩学德家没法出去了。爷儿两个摔成重伤,金黄的小米、苞米都顺进了孙大拿的腰包儿,变成苦药汤子了。 从老包不住莫名其妙消失的那天,韩学德、母老虎就提心吊胆,心有余悸,恨得牙根痒痒。 这种事儿在龙湾镇没人敢干,没人有那么大的胆子和能耐。可是这个人杀人无形,黑白两道没人敢惹,说不定哪一天韩家大院就灰飞烟灭了。 对付于六指儿,花多少金银都请不动各山头绺子。 以前的韩邱氏,现在的邱寡妇最恨的却是于六指儿。她本指望能把闺女小秋子嫁进于家大院,可是自己在于家大院住了三个多月,他连正眼看都不看她。最后因为一碗鸡蛋糖水,被赶了出来。好容易于韩氏同意了闺女和于显蛟的亲事,可是闺女哭得死去活来又跑出来了。 她跪着恳求于六指儿,于六指儿连理都没理她。 韩学德给了邱寡妇十块大洋,让她雇车去奉天找韩家老二韩学礼…… 去奉天,好马大车要走四天三夜。于六指儿他们不想走夜路,那就得走足十天。每天必保五六十华里。 那时候,花轱辘马车车队要走这么远的路程必保三点:一、车好马肥老板儿壮;二、大当家的胆大枪准人缘儿好;三、沿路大小车店人头稔熟。这三点于六指都不在话下,可是他还是不肯放心上路。 韩氏和韩氏的四个亲兄弟,一班子侄辈,一个个蠢蠢欲动、虎视眈眈。儿子还不到六岁,朱氏身份卑微,柔弱力微,自己一旦离开,那娘两个就是案板上的鱼肉。 他把那支俄式左轮交给朱氏,连续三四个晚上等孩子睡熟,教朱氏装弹,持枪,瞄准儿…… 临行前的晚上,于六指儿把一个小皮口袋悄悄交给朱琳琅,然后照常礼去了上房。于朱氏悄悄打开那皮口袋,里面是八个黄灿灿的金锞子! 朱琳琅也明白,于六指儿就是他们母子的天。他在于家大院,她们母子无人敢惹;他要是离开,他们这对母子就是一大一小两只蚂蚁,随时都有可能被踩死。为了保护儿子,母狼不得不磨利自己的牙齿。 于六指儿不在家,枪就是她自卫的利爪! 腊月初一,于六指跨上大青马,押着车队向奉天出发了。 送走了于六指儿,朱琳琅满心期待,也更加忧心忡忡。于六指儿这一去至少半月二十天,不知道年前韩大屁股接地会玩什么鬼花样儿。 不出朱琳琅所料,于六指儿前脚一走韩学德的老婆就上门了。紧接着韩家的那些二流子无赖来来往往,接连不断,韩大屁股的上房每天流水席一直到三更半夜…… 朱琳琅虽然带着爬上跑下的于显龙也得起早贪黑伺候到半夜,韩家人含沙射影的污言秽语也得从早听到晚。回到西厢房还得给秦闺儿准备铺盖和换洗衣服,只要丈夫回来,儿子的童养媳妇就到家了。 韩包渣告诉她秦张氏又开始领着姑娘要饭了! 秦家怎么想不得而知,既然秦闺儿是于家的媳妇儿,沿街要饭这是丢于家大院、于六指儿的脸哪。 朱琳琅嘱咐韩包渣,再看见秦闺儿娘俩,把她们领家来。 没用两天,韩包渣真的把秦闺儿娘儿两个领进了她的西厢房。 虽然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面黄肌瘦,但朱琳琅能看出来秦闺儿模样长得不错。除了饿的,没什么毛病。 一打听才知道,于家过去的聘礼,没用上三个月就被秦凤武输光了! 朱琳琅安慰了秦闺儿母女俩,等老爷回来就有办法了。悄悄给秦张氏一块大洋,让她回家度日,不准让秦凤武知道…… 一个小老婆,出手就是一块大洋! 韩大屁股听说之后立刻就翻脸了,她让韩狗蹦子召集韩老鳖一伙人把于朱氏的西厢房围了起来,进去搜! 于朱氏把孩子关在房里,手里拿着一根烧柴棍子挡在了门口。 “我男人没在家,外姓男人不能进去!”于朱氏面沉似水。 韩老鳖:“哼哼,你不过是我姐夫的小老婆,你哪来的现大洋?于家大院所有财产都得我姐说了算!” 朱琳琅:“小老婆怎么了,不能拿老爷给的钱?我的三儿不是于家大院的孩子?” 韩老鳖:“这不是一块大洋的事儿!于家大院儿不少好东西都被你藏起来了,我们得帮我姐姐查出来!” 朱琳琅:“要查也行,得等我男人回来。他有话,你们随便查!” 韩狗蹦子:“我们就要现在查!” 朱琳琅:“不行!” 韩狗蹦子迈步就往前闯:“不行也得行!” “你好大的狗胆!”是一个洪亮高昂的男声。 众人回头,原来是白家园子的白八爷。 白八爷缓步走到房前:“韩老鳖,你是什么东西?带着一群二流子,想进人家妾室的闺房?识相的都给我滚开!” 韩老鳖:“白常山,你也是我爹的干儿子……” “老子早跟白家大院没关系了!我这也是为你们好啊。于六指儿是什么脾气你们不知道?他早料到你们这些王八蛋会来找麻烦,特意叮嘱我常来看看。现在滚蛋还来得及。否则就算我不收拾你们,于六指儿回来也饶不了你们!”白八爷说完向上房走了过去。 白八爷坐到八仙桌边的椅子上对韩大屁股说:“干姐姐,你要是想让你这些兄弟侄子能多活几年,就别这么咋呼!大哥于六指儿没有不明白的事儿。他念在干爹的情份你们两口子的情份,没搭理那帮货。真要把他惹急了,你们韩家不只是有几个锒铛入狱,恐怕还得得血流成河!” 韩大屁股:“他敢!他凭啥对我们家……” 白八爷:“你兄弟勾结胡子,你哄骗老妹子玩妖术,你唆使二姨往鸡蛋水里下毒,六指大哥都跟我说了。我也不妨告诉你,只要他的老儿子没事儿,你们韩家就没事儿。韩家虽然人多势众,于六指儿也不缺生死之交!” 韩大屁股:“白老八,你是特意来吓唬我的?” “我没那闲工夫。是于大哥料定你们这些人会欺负三儿那娘俩,托我隔三岔五过来看看。他还真算准了。一帮无赖要翻人家小老婆的卧房,那不是找死么?” 白八爷这招还真管用,朱琳琅再也不用伺候韩家那些二流子了。 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着耀眼的白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为了三儿子的童养媳妇,于六指儿骑着大青马,押着自家的车队,一路呼喝,行进在茫茫雪野上。 郭布罗龙泰把那个美人儿放到他的炕头儿上的时候,他还有些拘谨、腼腆甚至恶心。他知道,这么漂亮的女人,能甘心放下身价来到一个土鳖乡镇给他一个土鳖地主当小老婆,肯定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可是,过了一个多月,她不得不对这个少言寡语的女人刮目相看。这个女人,懂礼数,有主见,不俗气,绝不是大老婆韩大屁股那种女人能比的。 韩氏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于显麟,脑满肠肥,兴许是小时候孙大拿给的凉药吃多了,十三四还尿炕,窝窝囊囊,二虎唧的。二儿子于显蛟,鬼心眼不少,可是见利忘义,缺少调教,跟韩家那帮王八犊子没啥两样儿。 这个小老婆生养的三儿子就不同,别看才六岁,不但长得精神水灵,胆儿大,脾气躁,太像他于六指儿了。朱琳琅教子有方,这个于显龙比那两个儿子都懂礼数。 可是于六指儿也明白,生逢乱世,家道殷实,说不定自个哪天就会出事儿。自己不会永远都是六指神枪,不会永远年轻力壮。自己这偌大的家业,不但胡子惦记,最可怕的是韩家一门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记。 龙湾镇韩姓十多家,都是本家亲戚。于姓,只有他一家,一个人,一杆枪!将来能帮他守住,传承这份家业的只有这个三儿子。这份家业一旦落到老大老二手里,早晚都得姓韩。这也是他特别在意小老婆母子的原因。 在雪地上笼了一堆火,烤了一顿冻豆包儿就咸菜疙瘩,继续前行。太阳落山的时候,车队前面的大老板子黄大楞甩了三响鞭子,他看见大车店了。 于六指的大车队一路西南,走了六十里,第一站就是他老朋友山丁子大车店。 山丁子本名丁宝山,老婆早死,膝下只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儿。于六指特意给山丁子的女儿带了一块上等布料。 天刚落黑,于六指的大车队就接近了山丁子大车店。 官道边渐渐出现一座大院子,院门边插着根红缨大鞭子,门上边挂着三个箩筐圈。黄土院墙上写着“山丁子”三个字,门对儿照例是“孟尝君子店,千里客来投”。 清末民初的时候,大关东地广人稀,物产丰饶。一般的店铺都集中在集镇城市,唯有这大车店,只要车马行走到一整天的距离,一般都会有大车店出现,而且往往会伴有小酒馆、铁匠炉、木匠铺、麻绳铺等。后来的拐脖店、普兰店等乡镇都是当年大车店发展起来的。 一般的大车店都是土木结构的,房墙用土干打垒,房子的梁、椽、檐是木材的,房盖是先铺上秫杆、芦苇,然后用碱泥抹上。房子大小等,但跨度要比一般民房宽,都是通敞大间,南北大炕,一铺炕能睡二十来人。一般都在地上放张木桌和几个长条凳,预备两个洗脸盆、胰子和毛巾。好一点的大车店还开设了单间雅室,包房小灶。 大车店一般都有伙食,基本是苞米面大饼子、大煎饼,夏季做些茄子豆角等蔬菜,冬季主要是萝卜条子汤、白菜土豆汤,豆腐算是好菜。也负责给自带干粮的热饭,店里赠送一碟咸菜,一碗开水。大车店只收宿费、饭费和草料费,价格很便宜,热饭不收费。 大车店可不是一般人都能开的,掌柜的除了有一定的财力外,还必须和黑白两道都吃得开,走得近。遇人待人,遇事平事;三教九流,无所不通;五行八作,无所不懂。什么人进店,都不能触犯了客人的规矩和禁忌。保证店铺的安全和稳定。掌柜的本人要精于算计,工于心计,善于周旋,有很深的城府,很圆滑的手段,很强的心理承受能力。 不要以为大车店住的都是赶大车的车老板、东家、掌包的。由于大车店相对来说比较便宜、方便、安全(一般不会丢失东西)。所以一些跑江湖的金买卖(算卦的)、汉买卖(卖野药的)、吃绺子(说书唱戏的)、挂子(打把势卖艺的);焗锅焗碗的、货郎、肯大叶的(倒卖土特产品的)、山里挑(倒卖山货的);野妓暗娼、寻医讨药、打官司告状的都有。 最危险的有两种人,一种是“猫冬”的胡子,一种是官府的探子。胡子如果不是喝醉了酒,一般不会惹是生非,即便吃了亏也会忍着,等到重新拿局以后再报复。官府的探子就不一样了,得不到好处便故意刁难,吃拿卡要,无故抓人,影响大车店的生意。 于六指的大青马一出现在院子里,大车店的小打伙计立刻都停下手里的伙计,迎了过来。点头哈腰,嘘寒问暖;接鞭子,调马车,卸套遛马。 于六指随手赏了小打伙计一些碎银子,然后一抖貉壳帽子迈进大车店。 他有点奇怪,每次来这家大车店,店主山丁子必然满面带笑亲自迎接。可是今天,人都进屋了,还没见他老家伙的踪影。 于六指高声吆喝道:“山丁子!还不给我出来!” 第11章 六指之死 010六指之死 大车店上房的棉布门帘一动,从后门钻进来一个尖头秃顶,黄脸狗油儿胡子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一见于六指,立刻满脸堆欢:“诶呦,是六指儿大哥呀。小弟慢待,恕罪恕罪。” 于六指被山丁子让进店内,坐在大车店中央的白茬木桌子旁边,店小打倒上糊米老红茶。 于六指呷了一口问道:“老丁,你这是忙活什么呢?” 山丁子一晃脑袋,看了看两侧通山大炕上或在捉虱子、或在喝酒聊天的老板子掌包的人们低声说道:“六指大哥,咱们后面说话。” 于六指站起身向黄永昌点点头,跟着山丁子去了后院。 通常情况,大车店人多眼杂,后院是绝对禁止客人过步的。山丁子能请于六指到后院去,一来两个人交情不浅,二来事关重大! 两个人在后院内宅的火炕上坐下来,山丁子才说:“嗨,不瞒你说。家门不幸,也不哪来个小牤蛋子,惦记上我闺女了!” 于六指儿一乐:“这是好事啊。一家女百家求,说明咱闺女招人喜欢呐。” 山丁子咂了一口糊米茶:“老哥,你也不是不知道。我那闺女出生仨月就定了娃娃亲啦。当时您也在场,野兔岗镇兰凤藻的儿子啊。” 于六指问道:“这事儿不错。可谁家的孩子这么大胆,敢自己闯上门来?” “郎家窝铺,郎老大的儿子郎占山。被我捆起来扔在后院柴房里了。” “老兄弟,小孩子不懂事,说明白也就算了。哦……,我能不能去看看。” 柴房里一个十五六岁,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的后生被绑在柱子上。虽然脸上脖子上还有鞭伤,但依然满脸怒气,不服不忿。 于六指看看眼前的男孩子,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儿子。 他开口说道:“你爹郎老大是个人物,跟我处得不错……” 那孩子问道:“你是谁?” “龙湾镇,于六指儿。” “神枪于六指儿!好汉,好汉!” “呵呵,你看我像好汉么?好汉做事光明磊落,丁家的孩子有了婆家了。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强人所难,这么明来暗去不但成不了事,还败坏了人家闺女的名声。撒泼放赖不算爷们儿,更不是好汉!” 那男孩沉默良久,开口说道:“既然这样,我就对不起丁闺儿了。放我一条生路,以后绝不再来!” 于六指不由得赞叹:“好样儿的,是条汉子!丁老兄弟,给哥哥个薄面,把这孩子放了。” 山丁子说道:“只要他不再来搅和。随哥哥做主。” 两人谁也没料到,刚解开绳子,那叫郎占山的男孩子扑通一声跪下了。 于六指儿:“是好是坏全在你自个。用不着行这么大的礼。” 郎占山不住地磕头:“爷们儿,我要跟你学打枪。拜你为师。”说着又是不住地磕头。 于六指儿把那孩子拉起来:“这年月舞刀弄枪不过三条路,一、吃粮当兵,二、上山入绺子,三、看家护院。你学打枪干什么?” “专收拾那些欺负人的人!”郎占山脱口而出。 “你敢发毒誓,一辈子不进绺子,不当胡子?” “敢!” 于六指儿他们不慌不忙,按着一个个大车店的行程往前赶。邱寡妇雇的软轿马车却是一天一百多里,不到四天就到了奉天。 奉天北门外有一家旺福源粮号,邱寡妇的马车就在粮号门前停了下来。打发走马车,走进粮号大门,邱寡妇就高喊:“学礼,二姨娘来了!” 韩学德的亲二弟韩学礼一身蓝色绸缎面皮袍,戴一顶狐狸皮帽子迎了出来,恭恭敬敬把邱寡妇迎了进去。 寒暄几句,韩学礼问邱寡妇:“二姨娘这么远来奉天,有什么事?” “我是你大哥打发来的,问问卖粮的事。” 提到韩学德,亲兄弟韩学礼立刻把脸撂下了:“你们娘俩不是被他赶出韩家大院的么?怎么,又把你们接回去啦?”这个韩学礼根本不待见这个二姨娘。他也知道这个二姨娘和大哥韩学德那些肮脏苟且之事,更何况爹死之后哥两个分家,他只得了这家粮号,万贯家财都被大哥韩学德霸去了。 邱寡妇恬不知耻地说:“那倒没有。他跟你姐夫闹掰了,今年得自己出车卖粮,就是不知道你姐夫往年都怎么走、怎么卖粮食啊。” 韩学礼冷哼道:“我就知道于六指儿早晚得跟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闹掰了。就他那德行还想自己卖粮,走不上两天就得让花膀子抢了!” 邱寡妇:“花膀子?哪里来的那么多花膀子呀,比胡子还多?” 韩学礼:“花膀子就是老毛子养的胡子,胡子都他娘的让花膀子拉过去啦。姐夫这趟来回,不大容易呀。” “他们往年得走几天呐?” “天亮上道,天黑进店,一天六十里,得走七八天……” 当天晚上,于六指儿带着郎占山在关公像前发了毒誓!随后郎占山给于六指儿磕头拜了师父。 于六指儿随身带了两杆水连珠,还有一把半旧的七星子。这七星子虽然不如留给于朱氏那把崭新漂亮,但在当时那可是罕见的宝贝! 于六指儿让黄大楞等一干车老板子、掌包儿的多歇一天。自己带着郎占山骑上马进了漫无边际,白皑皑的大野甸子。 趴在雪窝子里,于六指儿教了一天,郎占山学了一天,打出去三十多发子弹。黄昏才返回大车店。 吃过晚饭,于六指儿等人坐在大车店的通山大炕上听了一回评书《响马传》。打了赏钱,于六指儿给郎占山使了个眼色,两个人悄悄走了出去。 两个人步行在雪地上走了十多里路,来到一片封冻的河沟子里…… 寒星满天,夜风微动;雪野微茫,偶尔狐鸣。 于六指儿在冰面的雪层上插了一根点着的香火,把水连珠交给郎占山,压上子弹。 两匣子弹,一共十发,这小子竟然两次打灭了香头儿! 夜空之下,于六指儿不由得仰天大笑…… 过了一夜,于六指儿不能再停下去了。临别之时把那把半旧的七星子送给了郎占山,让他回家以后自己练。过了年正月十六,再去龙湾镇于家大院找他。 山丁子果然够朋友,一大早准备了一桌子菜为于六指送行。临行前还为每位车老板子、掌包的带足了干粮,每人还给揣上一皮囊老白干儿。 郎占山有心跟于六指儿去奉天,无奈于六指儿怕他爹担心儿子,催他回郎家窝铺。郎占山再次磕头,含泪告别于六指儿离开了大车店。郎占山看着远去的车队,跪在大路上又磕了三个响头,转身离去。 邱寡妇转弯抹角从韩学礼的嘴里套出了于六指车队大致的行程,雇车告辞。 韩学礼也没挽留也没给路费钱,任她自来自去。却不知道这个邱寡妇把该得到的消息都套问清楚了。 按韩学德的吩咐,打听明白于六指的行程,就去法库找齐狗屁。 晚清的法库不过是个荒凉的小镇,朝廷还没设立法库抚民厅,还归昌图县管辖。清军冯德麟部也只派了齐玉春带着五十名兵勇弹压老秃顶子一代,以防匪患。 邱寡妇的车到法库兵营求见齐玉春。 齐狗屁已经伸着脖子盼望半个多月了,邱寡妇告诉他,于六指儿的大车队就要到了! 齐狗屁看着丰乳肥臀的邱寡妇更是心花怒放,眉开眼笑。可是再一打听于六指的车队详情,他又浑身冰凉! 水连珠,七星子,六指神枪! 再看自己这三十人,自己一把单橛子,手下两杆老式火枪,剩下的都是大片儿刀! 思谋良久,他把邱寡妇带到一座青砖小院塞进一间屋子里,和邱寡妇一夜翻云覆雨…… 第二天一大早,派了两个门卫。自己上马走了。 法库东南不到八里就是毛子国的一座兵营,驻有一个步兵连,连长叫谢苗诺维奇。就是老百姓说的“卸磨驴”。 齐狗屁和卸磨驴一番密谈,出兵肯定不行,毛子兵的鬼样子太炸眼。最后决定,齐狗屁给毛子兵营弄两千斤白酒,卸磨驴把十支水连珠,两挺最新的捷克式轻机枪,八百发子弹借给他用两天! 一路前行,于六指的车队渐渐走进老秃顶子。 头车大老板子黄大楞,啪啪啪,甩了三个响鞭,清脆震耳,山鸣谷应。于六指一顺水连珠,压上子弹,横在马鞍上。 他看着崎岖的山路发话道:“各位哥兄弟,过了老秃顶子,咱们到清河镇下馆子!” 黄大楞吆喝一声:“伙计们,挂响铃铛!” 近代东北大车挂铃铛可有讲究,有响铃、串铃和闷铃之分。串铃是最常用的,是一串铜铃,系上彩绸带,一路行来,和气生财,大人孩子请让开。闷铃是把铃铛吊起来用红布包起来,不让它发出太大的声响,只提醒同伴,不惊动其他人。响铃则不然,是个大铜铃,响起来声震四方!无论是车队还是马队,挂响铃那就如同挂旗窑子,一路前行! 五辆大马车,十一个人十一条枪,而且各个都枪法不错。一般的绺子不敢靠前。就算是大绺子也敌不住神枪于六指那杆水连珠! 车队进入老秃顶子不到三里山路,于六指突然一竖枪。 头车黄大楞一甩响鞭,车队站住。马匹打着响鼻,摇着脑袋,开始啃食路边带雪的树枝子。 于六指果然是耳听八方,没多久,马蹄声渐近。山道上出现两匹快马,远远驰来。车老板子、掌包的都开始暗自抓枪,严阵以待。 马到近前大家才看清,是穿着大清军装的两个当兵的。 黄大楞不由地放下枪:“白忙活。原来是俩当兵的。弟兄们,抄大鞭子赶路啦!” 于六指催动大青马,枪却没背上,一只抱在怀里。 黄大楞问:“东家,官兵都过去了。你咋还抱着大枪?” 于六指回道:“看着像当兵的。不过……” “有倒眼(东北土话,有毛病)?” 于六指沉思着说:“他们的军服看着不太合身。” 黄大楞:“不可能。哪股绺子这么大胆,敢冒充官军?” “走着瞧!” 老秃顶子在于六指儿生活的那个年代,是奉天将军和吉林将军两辖地的交界处。按老百姓的话说,就是三不管儿地界。 和东北的大小兴安岭长白山相比,老秃顶子就是个孙子辈儿的小山岭。不过要是和辽北吉南的平原丘陵地带相比,它就是羊群里蹦出的骆驼。 这个地方,山洼山坡都是密匝匝的挂着白雪树干黝黑的柞树,山顶却是光秃秃的石砬子。 寒冬腊月,路断人稀,山林里除了偶尔传出来几声野兽的嚎叫,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继续前行车队翻过一道山梁,前面突然多了一道路栅,还有四个清兵把守。 于六指止住车队,说道:“麻烦了。”如果是胡子打劫,这四个人不够他们一排枪打的。 可是身为老百姓,谁敢跟官军过不去?于六指深怕这几个人有蹊跷,也不得不把大枪背在后背上,上前搭话。 “各位军爷,在下龙湾镇于六指儿有礼了!” 一个当兵的问道:“老子不管你是谁,车上装的是什么?” “都是小米子。往奉天去的。” “奉吉林将军长顺大人令,过往车辆一律详查。下马!” 说话间,从山坡的一间板皮房子里跑出一队扛枪的清兵。领头的缩脖耸肩,一双斗鸡眼儿,是齐狗屁!黄大楞等老板子、掌包的虽然都有长短家伙,可是谁敢跟官军动武把抄儿?只能乖乖地等着检查。 于六指摸摸腰里才想起来,那支俄式七星子已经送给徒弟郎占山了。现在就算下马,他也不能顺下大枪。拿枪对官军那可是要下大狱的! 他抬腿下马,倒背大枪向路栅走过去。 “对面,可是齐玉春齐大人么?龙湾镇于文泰于六指儿给大人行礼啦。” 齐狗屁缩着脖子:“是于大当家的啊?发财发财啊。又要路过老秃顶子去奉天?” “可不咋的。年年种粮年年卖,一家大小指望着呢。没别的说的,来到年下了,于六指儿给各位兄弟准备点烟酒钱……” 此时,列队的官军已经开到车队跟前。 于六指只听后面一阵呼喝:“都别动,把手扣到后脖颈子上。” 于六指一听此话心里一惊,暗叫不好。把手扣到后脖颈子上,这是胡子劫道的惯用做法。他刚要伸手拿枪,砰砰砰砰,一连四枪,于六指高大的身躯,倒在了山路上! 后面车队同时一阵枪声乱响,五个老板子,五个掌包的同时被打死。 只有那大青马,一阵惨烈嘶鸣,跑进山野…… 齐狗屁唯恐留下活口,命令手下兵丁反复搜山。打死的人连同于六指儿的尸体,统统拖进山沟子里,隐藏起来,伺候野狼去了。 第12章 孤儿寡母 011孤儿寡母 于六指儿的大青马三天以后才跑回于家大院。 马归人未回,那一定是出事了。 于韩氏虽然与于六指经常吵闹,但毕竟是二十多年的夫妻。丈夫殇了,她更慌了。连忙哀求他的亲家,镇长赖清德带着人骑着马,沿途寻找。 一直找到老秃顶子,山道上血迹还在,人马车痕还在,却没找到人!五挂大车十一个大活人踪影不见! 朱琳琅于显龙母子的一片天真的塌了! 她悄悄求关先生,赶紧去请白八爷。 白八爷的三番子徒众一百多人撒开幅面,在老秃顶子山上山下,找了三天三夜,才把十一个人的尸体全部找了回来。 于六指儿被拉回来那天,龙湾镇上千人挂孝,跪在大道两侧迎接他的英灵。连镇守使郭布罗龙泰都亲自骑马前来吊孝。 于朱氏带着六岁的于显龙,跪在灵前,哭得昏天黑地…… 重伤初愈的韩学德亲自出面张罗姐夫于六指儿的丧事。 正当韩学德指挥送葬的杠夫准备起灵,一匹黄骠马疾驰而来,停在于家大院大门口。马上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大哭着奔进大门,迎着棺椁跪倒在地:“师父,师父,我后悔死啦……”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这是哪里跑来的野小子?于六指儿哪来的徒弟呀? 韩学德上前问道:“小子,你哪来的?干啥这是?” “你他妈管不着!”那孩子根本不在乎周围的人,嚎啕痛哭,不住地磕头。 韩学德要在镇守使大人面前显摆显摆:“戴柳罐斗子进灵棚,装什么大头孙子。滚开!” 不料那孩子蹿起来,一瞬间拔出腿叉子迎面就刺:“王八蛋,你敢骂老子!老子弄死你!” 韩二虎见势不好,上前拦阻,被那孩子飞起一脚踹个跟头,但总算救了韩学德一命。 白八爷走上前来:“小伙子,别冲动。你跟于六指儿大当家,是——” 那孩子又放声大哭:“师父!我跟你去就好啦……” 朱氏拉着于显龙站起身:“我们当家的什么时候收你当徒弟的?你啥时候见过他?” 那孩子哭道:“师父在山丁子大车店救了我一条命,还教我打枪。临走把这个赏给我。约好了这几天来家里,谁知道啊……”说着掏出了于六指那把半新的七星子! 韩学德:“妈的,这把枪是不是你抢的,你是不是打劫的胡子啊?” “操你妈!敢埋汰我,老子崩了你!”他说着一推转轮,大拇哥掰开了撞锤!动作干净利索,一看就是于六指儿的手法。 白八爷连忙上前拦住:“你师父临行前都跟你说什么了。” 郎占山:“也没什么。他就说等小师弟再长两年也教他打枪。哪个是我小师弟?” 朱琳琅拉着于显龙来到郎占山跟前:“他是三儿,大号叫于显龙。” 郎占山看着银娃娃似的于显龙说道:“小师弟,你好好在家等着,哥哥现在就去老秃顶子,我就不信找不着那些王八蛋。要找着他们,见一个杀一个!回来祭奠师父。” 他跪在于六指儿棺椁前磕了三个响头:“师父,等我给你报仇,再来给你上坟!” 他站起身,举起七星子:“谁敢欺负我小师弟,老子灭他满门!”说着跨上黄骠马,啪啪啪对空打了三枪,催马而去。 那玉兰来到白八爷跟前:“二哥,我想跟他去。这个孩子了不得,真有点像当年大哥。” 白八爷:“谁离开你都不能离开。你看看这院子,一大半都是韩家人。咱们得给大哥、黄老四送葬啊。” 白八爷、姚花山主持,停灵七天,把六指于文泰,大鞭子黄永昌埋葬了。办完丧事,白八爷叮嘱那玉兰常来龙湾镇打听,韩学德这东西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还得看看大哥这个小老婆到底什么人品…… 法库镇这个年可是闹了煞神了!大车店、各个靠家的猫冬胡子被一个接一个弄死。也不知这个煞神从哪来的长得什么样子,只知道这人凶得吓人,整个镇子没人敢走夜路,连赌局都散了。 闹到后来,这个煞神竟敢夜闯兵营,干死三个哨兵抢走了两支步枪,三百多发子弹…… 最后那天夜晚,这家伙竟然要闯把总齐玉春的那座青砖小院。 齐狗屁早就料到这个煞神会找自己的麻烦,院里院外布置了八个荷枪实弹的卫兵。 天刚刚过二更,只见街上黑影一闪,啪——!的一声枪响,一个卫兵应声倒地。 齐狗屁的院子里枪声大作。可是一排枪打过去,卫兵正在换子弹,啪啪两响又交代两个! 这小子枪法太准了,难道是于六指儿还魂了? 一想到于六指儿,邱寡妇吓得一泡尿尿到了炕上…… 不到半个时辰,院子里的八个卫兵全被打死。接着啪啪啪……一阵枪响,齐狗屁和邱寡妇的窗户被打的稀碎! 两个人光着身子裹着被子,蹲到了炕沿下面。 这边枪响,惊动了镇子北边的兵营。官军一路打枪压了过来…… 煞神终于消失了。 齐狗屁被军兵救到了兵营里再没出来,邱寡妇守着一座空院子差点没饿死。熬了六七天,才敢出去打听,齐狗屁已经带着军兵换防调走了。 法库镇扔下了孤零零的邱寡妇。 于六指一死,于韩氏立刻成了于家大院的当家人。 朱琳琅和于显龙这对母子的厄运到了。郭布罗龙泰和赖镇长他们刚刚离开于家大院,韩大屁股就打发管家韩包渣告诉于朱氏,明天掌灯之前搬出内院,住到大院西厢房去。 于韩氏和韩学德坐在于六指儿的八仙桌前,用于六指儿的那把鲁瓷茶壶,沏了一壶糊米红茶,慢饮细品。 韩大屁股说道:“你不是惦记那个小老婆好几年了么?这回好了,明天让学仁出去搭个搭个,讨个好价钱,把她卖到窑子里去!” 韩学德:“那还不如我把钱给你,我直接把她买到家里去呢。” “你放屁!大当家的尸骨未寒,小老婆就被小舅子抢去了。于韩两家的脸面还要不要?” “也对。把她卖进窑子就跟于家没关系啦。可是那个小崽子咋整?哪个窑子能要个小崽子啊?” 韩大屁股一顿茶缸子:“说到这个小崽子,还真不好办。真要弄没了,我怕人前没法交代……” 韩学德:“说来也怪,这小崽子也真够命硬的,咱们琢磨他多少回了。不但没整死,还他妈越长越壮实。姐夫临死还收了那么个野玩意儿。” 韩大屁股:“都是老东西惯的。这回好了,咱饿也饿死他!” 韩学德:“自古来卖寡妇有的是,卖儿子不行。孩子这玩意儿谁养大像谁,他和显琪差一岁,将来没准儿能得济呢。” 韩大屁股瞪了兄弟一眼:“你是打算要娘不要孩儿啊。别忘了,你老婆可是有名的母老虎!” 韩学德:“他妈的,这娘们压了我二十来年。她再敢嘚瑟,我就卖了她!” 于家大院中院正房又开会了。八仙桌两边右边依然端坐着白白胖胖的于韩氏,左边却换了大舅爷韩学德! 按老规矩,老爷辞世,小老婆出门。或送或卖全凭正房主母做主! 韩学德把话说明白了,就等着朱琳琅哭闹然后捆起来扣价卖出门去,韩老鳖就在十字街北边等着呢。 没想到于朱氏出奇地平静:“不用你们送,我带着儿子搬出去自己过。三天后我就带着儿子出这个院子。” 人家要自己单过,不要任何东西,你还怎么卖? 韩大屁股一拍桌子:“你走不走我们管不着。孩子是老当家的骨血,你不能带走!” “孩子不走我就不走。谁想夺我的孩子,我就跟谁拼命!” 韩大屁股蹿起来就给朱琳琅一个嘴巴:“你个骚浪贱货,跟谁说话呢?还拼命,你跟我拼命!” “打我行。动我孩子不行!”朱琳琅捂着脸顶了回来。 “操你妈的,小老婆还不服天朝王法啦。给我打!” 以韩大屁股的经验,十个女人九个怕打!再厉害的女人也禁不住男人的一顿大嘴巴。 可是这个女人例外。 被韩蹦子、韩老鳖、韩大虎绑在柱子上,皮鞭沾凉水暴打了一上午就是不舍孩子。 关先生无奈,只好又请来了那凤兰、白八爷。 韩大屁股韩学德最不待见这个三番子会首白常山。可是以白八爷现在的实力,根本惹不起人家。 他坐到于家的东厢房,把朱琳琅和那孩子叫了进来。 孩子抱着妈妈,怒目横眉;妈妈抱着孩子,破衣烂衫已经被折磨得没了人形了。 白八爷狠狠地看了韩学德一眼,跟朱氏说:“小嫂子,大哥去世了。你还年轻,兄弟有一句话受大哥委托想问问你。” 朱琳琅:“八爷有话尽管问。” 白八爷:“身为妾室,年轻守寡。这种日子您能耐得住么?” 朱琳琅:“只要儿子在,什么苦日子我都守得住!” 白八爷:“现在正房主母做主,她要收养你的孩子……” 朱琳琅咬着牙:“没了孩子,我宁愿追老爷一起,命赴黄泉!” 那玉兰不由得赞道:“好样的小嫂子!” 白八爷赞许地点点头,叹道:“我大哥于文泰果然慧眼如炬呀。小嫂子不惟母子情深,这份骨气真令我白常山佩服!关先生、老妹子,一切跟大哥说的差不多,我看应该给大家亮亮底了。” 关玉麟:“文泰兄临行前到我的义学,我俩聊了半宿。他留了一份字据。” 关先生说着拿出一纸文书,上面有于文泰的签字画押。 于家大院及土地全部交由长子于显麟掌管。西厢房两间,义学大院西边两亩地划给如夫人于朱氏。于显龙不满十八岁,其母子不得离开于家大院。书写人关玉麟。监管人白常山、姚花山、那玉兰! 于韩氏蔫了,韩学德傻了。 于六指儿的这份不算遗嘱的遗嘱合情合理,大院土地长子掌管,谁也说不出二话。身为妾室小老婆有吃有住别无他物,孩子虽小毕竟是于家一脉,韩学德不过是外姓旁人,当然不能瞎掺和。 白八爷听完了说道:“韩学德,卖寡妇虽然自古就有,可是那时缺德人家干的缺德事儿!更何况小嫂子有子嗣,你不过是个舅爷,就别贪心不足了。” 韩学德:“白常山你别不知深浅,于家大院的正房主母是我亲姐。我他妈贪啥了?” 白八爷:“哼哼,你那点猪狗心思瞒不住人!不过,这位小嫂子非同凡响,你家的母老虎也不是省油的灯。还有一句话你记住,死六指儿照样能宰了你这个活小舅子!” 韩学德一撇嘴:“我知道你的三番子人多势众……” 白八爷:“呵呵,三番子人再多也不敢杀人越货。不过你们别忘了我大哥那位徒弟!法库一带已经被他闹得天翻地覆,千万别让他找到你的头上!” “我——”韩学德蒙了! 于六指儿是被自己算计死了,可他竟然留下一支握枪杀人的手! 安顿完了于朱氏母子,白八爷和那玉兰进了关先生的义学。 落座喝茶,那玉兰连声赞叹:“难怪大哥活着的时候那么喜欢这个小老婆,真了不起!” 白八爷:“关先生,六指大哥还有话?” 关玉麟:“他委托我好好教导他这三儿子。在他看来这个小三儿比那两个大儿子都有出息!这座义学大院就是他给孩子交的学费呀。” 白八爷:“我也看好那个孩子。可惜那门亲事不知大哥怎么想的。” 那玉兰:“二哥,你是有心思把你家闺女——” 白八爷摇头苦笑:“总不能给人当小老婆。老妹子,现在你该明白大哥为啥不肯娶你做妾室了。” 那玉兰:“要是我,韩学德他们敢这么干!” 白八爷:“你呀,把他们看得太简单了!堂堂于六指儿都不是对手,何况你一介女流。要我看,你做那孩子的干娘。” “我……” 关玉麟赞道:“这主意好!那贤妹,我和八爷多有不便。你要是孩子干娘,那就方便多啦。” 那玉兰:“那行。等认了干儿子我就把他们娘俩弄到那拉街去。” 白八爷:“要那样的话,用不上一年于家大院所有财产、土地都得姓韩。于显麟不是个守家的玩意儿,小嫂子可不是个简单人物啊。” 那玉兰:“哦,我明白了。刚才我还奇怪,孤儿寡母在哪不弄两间房子存身,非得在于家大院受气。” 关先生:“今后就得看这孩子啥样了。” 第13章 狗扯羊皮 012狗扯羊皮 关先生出面,提议让于显龙认那玉兰做干娘,被韩大屁股拒绝了。因为这个孩子一直管她叫娘,于朱氏虽然是他亲生母亲,因为是小老婆,只能叫婶娘或姨娘。 关先生毕竟不是韩振邦的义子,也不可能像白八爷那样决断。这事儿只能不了了之。 于家大院的西厢房上屋分为内外两间,里间有一铺火炕,外间通着灶台。火炕上一领破旧的苇席,灶台上一口黑铁锅。这就是全部的生活设施。小龙母子带来的是一套粗布被褥,一个针线筐子,一口袋玉米面儿。其中最好的是针线筐子里那把锋利的剪子。于韩氏让包渣告诉于朱氏,她要负责全家大小的鞋穿。一年能领多少玉米面,那就要看她能做多少双鞋了。韩包渣扔下一本鞋样子,打算开门出去,朱氏把他叫住了。 朱氏:“韩管家,光有鞋样子,我做不出鞋来!” 韩包渣:“不知二奶奶还要啥?” 朱氏:“布在哪里?麻在哪里?你老婆在家不做鞋么?难道你老婆用手搓纳底绳儿?用手指头纳鞋底?呵呵,对了,你是于家大院的大管家,不管从哪个犄角旮旯捞出点汤汤水水儿的就够全家吃穿了。不像我们娘儿俩,一句话不对,狗都不待见。” 韩包渣连忙分辩:“二奶奶,话可不能这么说呀。这些东西给不给全凭大奶奶一句话,我不敢当家呀。我在于家大院,向来是小葱拌豆腐……” 朱氏:“我不管你那些。告诉大奶奶,做鞋赚口粮我认了。可是巧媳妇也难做没米的饭,这话她也该明白。这座院子现在还姓于,什么事都别做绝了。” 韩包渣连连称是,去请示于韩氏。 韩包渣清楚,这个二奶奶经历风尘,见多识广。虽然是小老婆却很明事理,不卑不亢,外柔内刚。她要真动起真格的,于韩氏也不敢赶尽杀绝。 不过他们不知道,朱氏的怀里还有一把于六指留下的七星子! 那时候人们脚上的鞋子可是来之不易,现在的人难以想象。 首先,需要一张长近三尺,宽足二尺的炕桌。然后刷上浆糊,将洗干净整理好的破布一块一块,一层一层粘合起来,再贴到墙上阴干,做成袼褙。接着要按照鞋样子的大小剪成鞋底,再包封边缘一层层粘起来。最辛苦的是用细麻绳一针一线均匀地纳结实,就是身体好有力气的女人也要辛苦几天几夜才能纳好一双鞋底。然后锤鞋底、捏鞋脸、上鞋帮、缝鞋口又得几天几夜。所以,除了用料,锥子、锤子、拨拉锤子(纺锤)必不可少。 韩包渣一经汇报,韩大屁股满应满许。下午,韩包渣带着本家兄弟韩狗蹦子,扛着一麻袋破布送进于朱氏的房内。朱氏的针线筐子里也多了锥子、锤子、拨拉锤子。 于朱氏抱着儿子,独自落泪。自己吃什么做什么无所谓,可孩子才只有六岁呀。她没有想到,这些存心折磨自己的工具,竟成了她们母子救命的武器。 小龙母子油灯针线,虽然清苦,却也安静。 春播完毕,于家大院照例要杀猪摆酒,犒劳长短扛活的。酒足饭饱之后已经是二更天了。韩包渣等人各自散去,韩学德醉醺醺地从内院走进大院。 朱氏的房内还亮着灯,破败的窗纸上能够看见女人的身影在灯下忙碌。韩学德放轻脚步,悄悄靠近大院西厢房。他来到窗下,将窗纸捅开一个小洞向里面窥视。屋内,孩子已经在被窝里睡熟了。两个人只有一床被,母子两个显然还睡一个被窝。被窝旁放着一张炕桌,朱氏正将一张张破布刷上清稀的浆糊,均匀地粘在桌面上。已经是春末夏初,朱氏只穿了一件破旧的褂子,胸部高高耸起。脸上虽然不如以前那样明艳照人,但也依旧静美动人。韩学德看得痴痴地流下口水。 一声猫叫,韩学德更加欲火难耐。他闷吼一声,撞开门闩,闯了进去! 其实韩学德醉醺醺走进大院,奔了西厢房就有人看见了。不过姓韩的在于家大院是什么地位,谁都清楚。谁也惹不起,谁也不想管这闲事。所以,当韩学德将朱氏按在身下,不论朱氏怎么厮打喊叫,就是没人来援手,倒是惊醒了熟睡的小龙。 小龙迷迷瞪瞪坐起来,只见韩学德光着黑黢黢的大屁股骑在母亲身上,狠命的撕扯母亲的衣服,母亲两只洁白晶莹的乳房已经暴露出来。韩学德还在向下撕扯……。 小龙立刻想起了那四个字——狗扯羊皮! 朱氏呼救无人,看见儿子醒来,似乎看到了救星:“儿子,快救娘!杀了这个王八蛋!” 韩学德这时已经扒掉了朱氏的裤子。那时的穷人无论男女,没有衬裤内裤短裤丁字裤之说,就是一条裤子用一条布带扎在腰上。更穷的人家,几口人轮着穿一条裤子。于家是殷实的大户人家,但朱氏母子却穷得一无所有。裤子一旦被扒掉,女人的那点隐私立刻暴露无遗。韩学德现在已经疯狂得昏了头,哪里还在乎一个六岁的孩子。不料光着屁股的小龙抓起一把母亲用来纳鞋底的锥子,狠命向韩学德背上刺了下去。韩学德惨叫一声,跳了起来! 小龙儿抓着带血的锥子,赤条条站在墙边,怒视着韩学德。韩学德顾不上提起裤子,挥起大巴掌打向于显龙。再柔弱的女人一旦发现有人欺凌自己的崽子,都会立刻变成疯虎。她抓起枕头下面的剪刀,一下刺进韩学德黑黢黢的大屁股上。韩学德一声惨嚎,逃出房内。如果逃得迟了,他的屁股必然会被朱氏的剪刀扎成烂西瓜。 朱氏惊魂甫定才扔掉剪刀抱起儿子,放声大哭。 第二天一早,于韩氏打发韩包渣把朱氏叫到上房去了。一直等到快晌午了,于朱氏才回来。脸上带着两个红肿的巴掌印子。 于韩氏不但没责怪兄弟韩学德入室强暴,反倒责罚朱氏不守妇道,勾引韩学德不学好。朱氏当然要分辨,可她还没说上三句话,于韩氏的巴掌便扇了过来!此后,朱氏不但要做鞋,还要喂猪,以示惩罚。 小龙儿问朱氏:“婶儿,你的脸怎么啦?” 朱氏没有回答,告诉他:“儿子,今后别再叫我婶儿。你是我养的,管我叫娘!我是你亲娘!” 小龙儿一直很奇怪,管自己的生母叫婶儿,管自己最讨厌的韩大屁股叫娘。闹不清自己的娘是谁,但他很清楚自己是最疼自己的这个美丽女人生养的,这个女人是爹的小老婆。 小老婆生养的孩子,生来就低人一等,只能走偏门,坐边座,吃下等食,还要管亲生母亲叫婶儿!今天可能是韩大屁股彻底激怒了母亲朱氏,虽然她现在还没有能力动手反抗,但内心里已经决不容忍了。小龙儿现在还搞不明白的是,母亲为什么非要陷在这个大院里受气,为什么对于韩氏于六指儿逆来顺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看着母亲满含泪水的大眼睛,他抱住朱氏的双腿,叫了声“娘——” 第二天朱氏没再做鞋,而是带着孩子去了龙湾义学请关先生做主,认那玉兰做儿子的干娘。 关东旧俗,由于孩子娇贵,怕中途夭亡,便采用认干亲的办法,让干爹、干妈保住孩子,使其能避免不幸,长大成人。 认干爹干妈也有一定的程序:认干亲之前,双方要互换生辰八字,然后请人算算孩子与干爹或干妈双方的命理是否相合,然后选好吉日,父母为孩子准备好礼物,一家人穿戴整齐后前往干爹或干妈家中。在吉时点起香烛,祷告神明,请干爹或干妈上座,由孩子行跪拜之礼、奉茶敬酒。干爹或干妈则要给孩子红包或礼物,用新碗筷请干亲家一家吃饭,象征对干子女也同样负有养育之责。 关先生带着朱氏母子去那拉街拜那玉兰那天,于韩氏气得破口大骂,把于家大院上上下下骂得狗血淋头! 因为她可以继续欺压于朱氏,可是再也不敢过分拘管那个小小的三少爷了。 大院里,朱氏日夜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做鞋。于小龙没人拘管,白天在院子里东跑西窜,每到掌灯便枕着母亲大腿酣然睡去。不管是苞米糊糊还是杂合面窝头,只要吃饱肚子,他便无忧无虑,个头旺长。 于六指儿一死,于家大院就成了韩家的世界。 镇山塔老张三儿砸于家响窑之后,母老虎又生了两个儿子,韩三虎和韩四虎。韩三虎比于小龙还大一岁。不管大人们怎样各怀鬼胎,孩子们照样玩得不亦乐乎。关先生的龙湾义学和现在的学校不同,他也放假,但不是寒暑假,而是每在农忙时放假。清明芒种之间,关东大面积春耕,龙湾义学照例放假。 于家大院深明一年之计在于春的道理,每到春播除了几位奶奶之外,男的上地,女的做饭送饭,各忙各的。院子里则是一片空旷。 二虎三虎带着小龙招猫逗狗,爬树掏鸟,撒尿和泥,玩捉迷藏。小龙怕那两个大孩子找到自己,悄悄地跑的了后院。 关东人家,几乎家家供奉胡黄二仙。贫穷一点的就在家居堂屋用黄纸写上神主,供在神龛上。富裕的人家,都有祠堂。前堂是龙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后堂才是供奉胡黄二仙的神只。 小龙蹑手蹑脚进入后堂。虽然房屋不大,却是阴气森森,诡异莫测。他迈进门槛不禁打个寒战。小龙直勾勾地盯着那块黄色缎子,他不认识上面的字。只是觉得那些字模模糊糊幻化成一条青黑的狐狸,盘旋两圈飞出屋顶,消失了。其实他并没见过狐狸,只是晚上听过母亲朱氏讲过狐仙的瞎话儿。 关东民间的说法,把一些童话、故事、传说都叫做瞎话。 那年月,书少得如同六月的雪花,读过书的人更是凤毛麟角。晚上,男人的游戏除了赌博就是扯闲篇儿。女人孩子,大多都是靠瞎话度时光。狐狸黄鼠狼的神奇故事,在瞎话里讲的最多。在小小龙脑海里,好狐仙就是母亲朱氏的样子;坏狐仙就是韩氏(他叫她韩大屁股)的样子。至于真狐狸是什么样子,只能一边听母亲描述,一边自己想象。今天的怪象,不知是自己的想象,还是真的眼花了。小龙呆呆地站在神龛前,直勾勾地盯着那张写着“供奉胡黄二仙之神主”的黄段子。 神龛下面红色的毯子下面传出来细微的呼吸声…… 于小龙心想:“准是狐仙!” 小龙儿扑过去,掀开神龛下的红毯子。神案下两个赤条条的男女蜷缩在一起!女的是于韩氏——韩大屁股;男的竟然是镇长亲家赖清德! 小龙好奇地问:“大娘,你们——,热呀?” 赖清德骂道:“小兔崽子来这干啥?滚!” 韩二虎不知啥时候跑过来:“嘿嘿,这玩得真好。藏在这儿,谁也找不到!” 晚上,小龙儿有板有眼地学完了白天的见识,问母亲朱氏:“娘儿,他们热了站院子里多好。那桌子下面那么窄,看着都憋得慌。” 朱氏啐了一口:“呸,他们是狗扯羊皮。不要脸!不准再说了。” 小龙虽然还是稀里糊涂,但他知道狗扯羊皮绝对不是什么好话。朱氏也告诫儿子,从此不准到后院去。 但于家大院,狗扯羊皮的事并没有停止。 韩学德好久没再来于家大院。朱氏刺在他屁股上那一剪子很快就愈合了,但小龙儿刺在他背上那一锥子实在太狠了!不但刺穿了肋骨,还直接扎伤了他的肺叶,只要咳嗽就疼痛难忍。 疼痛让韩学德对这个六岁孩子颇为忌惮,他不得不暂时放下对朱氏的邪念。 韩包渣是于韩氏的堂兄弟,用东北老话说他和于韩氏韩学德是亲叔伯兄弟。他本名叫韩学智,包渣是他的外号。包是指做豆腐用的豆腐包,在布匹中是最稀松的一种。渣是指豆腐渣,喂猪是好饲料,人吃就是最差的食物了。人叫包渣,肯定人品不怎么样。 于韩氏经常通过他把于家的钱财转交给韩学德,韩学德也经常分给韩包渣一点好处。以前是偷偷摸摸地给些钱物,现在可以公然将于家的骡马土地让给韩家。 两年下来,除了于六指箱子里那些文书古董外,于家大院已经成了外强中干的空架子。 这时候的小龙儿,虚岁已经满八岁了。于家大院再大也圈不住这匹日渐长大的野马,他不管什么正门偏门前门后门角门,只要他高兴,哪个门都来去自如。因此,朱氏没少吃于韩氏的耳光。 一种强烈的报复心理在小龙的灵魂深处发芽、生根、疯长…… 两年前那个让他挥起锥子的夜晚,无法在记忆中抹去。所以,每到夜晚他都必须回家,必须守在母亲身边。因为狗扯羊皮的韩缺德经常来往于于家大院,有时在姐姐房里胡缠到半夜才离去,有时干脆找个房间住下,不走了。虽然他很少到西院里来,但小龙儿潜意识里,韩学德那双母狗眼睛从来就没离开自家的这间小小厢房。 第14章 牧童学童 013牧童学童 四月十八是龙湾镇的大集,也是庙会。 龙湾镇家家都有人到二仙庙上香赶集,于朱氏却没资格逛庙会。还是干娘那大神来了把孩子带到庙会上看热闹。 于家大院这天放假,整个院子只剩三个人,堂屋坐着于韩氏,大院西厢房忙碌着于朱氏,再有就是躺在前院大炕上养神的韩包渣。 那玉兰只在乎集市上各种各样的毛子国布料衣服,鬼子国的胭脂头油。 小龙儿在集上好奇地看见一个小叫花子在玩弄两条蛇。那叫花子宣称,他的这两条蛇是天上的青龙下界,他让咬谁就咬谁,咬上谁谁必死!小龙儿立刻想到了韩大屁股,心想自己要是有这么两条宝贝,韩大屁股要再敢打亲娘就亮出来。别说咬,就是吓也吓她个半死! 那小叫花子也就十一二岁,一双赤脚,黝黑的像牛蹄子。手里拿着一根打狗棍,两条蛇盘着棍子上下游动,不时地昂起头,吐着信子…… 那小叫花子摇晃着盘蛇的打狗棍敲着哈拉巴,磕磕巴巴数着莲花落:“小要饭的南北混,小要饭的打狗棍,吃了上顿没下顿……” 一个花白胡子衣衫褴褛鼻涕拉下的老头子抬手就给了那小叫花子一个嘴巴:“混账,中间落下两句!重来!” 小叫花子摇着哈拉巴,声音颤抖着:“山北的屯儿山北的镇……”那老叫花子又是一个巴掌!于小龙看得一闭眼睛。 看热闹的人噼里啪啦扔下几个铜板,老叫花子一伸手全抓了过去,一个子儿都没给小叫花子留。 于小龙怒骂道:“老头子,你欺负人!钱又不是你赚的!” 老叫花子一翻白眼儿:“谁家的孩子,瞎巴巴儿啥?” 于小龙并不害怕,上前一拉那小叫花子:“哥哥,起来揍他!” 老叫花子仔细打量着这个小孩子,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却穿着一身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裤褂。样子不像一般乡村人家的孩子,可看那身衣裳绝不是有钱人家的子弟,肯定讹不出钱来。 于是开口骂道:“哪来的小王八羔子,滚开!” 于小龙怒道:“脏老头子,你敢骂人?” 老叫花子抓过打狗棍:“老子还他妈的揍你呢。你个狗娘养的!” “你敢骂我娘!”于小龙两眼瞪得溜圆向那老叫花子扑过去。老叫花子也没料到,也就七八岁的孩子胆子这么大! 不管是谁家的孩子,大人跟孩子动手,实在不好看。可是小孩子可不管那些,扑上去照他小肚子就是一拳! 小崽子力气这么大,疼得老叫花子一咧嘴:“你妈的,还敢打老子!”老叫花子急了,挥着打狗棍就打了下来。 那小叫花子急忙喊道:“小兄弟快闪开!”横起盘蛇棍将老叫花子的打狗棍挡开了。 老叫花子恼火至极:“你他妈的敢帮着外人打师傅。我他妈弄死你!” 老叫花子撇下于小龙直奔那小叫花子,小叫花子知道老叫花子的厉害,撒腿就跑…… 小叫花子逃离龙湾镇,一溜烟儿往西跑。跑到狐狸崴子一带就被老叫花子追上了,被老叫花子一个腿绊放倒在地,接着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老叫花子光顾追打小叫花子,根本没注意,刚才那个小孩子,远远地跟了过来。 老叫花子光顾暴打小叫花子,却没注意被于小龙一头撞到腰眼儿上,哎哟一声摔倒在地。 “让你欺负人,小爷揍死你!”于小龙怕那老叫花起来自己打不过他。抓起打狗棍,挥舞起来一阵乱打。 那个小叫花子也被老叫花子打急了,摘掉两条蛇,挥舞棍子往老叫花子身上招呼! 老叫花子虽然凶悍,可也经不住两个孩子劈头盖脸,拼命地抽打。勉强爬起来,踉踉跄跄落荒而逃。 两个孩子灰头土脸坐在道边哈哈大笑。 那小叫花子问:“小兄弟,你为啥帮我呀?” “谁让他骂我娘。谁骂我娘我就揍谁。你也是叫花子怎么被那老头子欺负呀?” “他是我师傅,是大筐头。哎,你姓啥叫啥?谁家的?” “我是于家大院的,叫三儿。你呢?” “我叫尕尕,姓胡。别人都叫我尕尕狐。” “你——,你不怕那两条青龙?” 小叫花子哈哈大笑:“什么狗屁青龙,那是我说着唬人的。这是两条土球子(蝮蛇),毒牙早被拔去了。就算真的咬人也根本死不了。” 小龙儿很失望:“要是不拔毒牙,它能咬死人么?” 小叫花子:“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咬上就死,没救。你要带毒的干什么?” “我娘和我在家里老挨欺负。韩大屁股一天到晚打我娘嘴巴。要是这蛇能收拾他们,我就……” 尕尕狐:“你这小兄弟还真有心劲,够狠的。我这俩玩意儿也不值钱,就送给你玩儿。可别真去抓毒蛇哦。” 小龙儿谢了又谢,欢天喜地提着装蛇的破口袋。 那大神满头大汗追了过来:“我的儿子,可吓死干娘了。还以为你被拍花子的弄走了呢。快回家。” 小龙儿连忙把那破口袋藏进怀里跟那大神回家了。 小龙儿将两条蛇拿给母亲朱氏看,朱氏先是吓得半死,接着询问蛇的来路。当小龙儿说明自己的意图后,她又恨又怕。她命令儿子赶紧把这阴毒的东西扔掉,再也不准打这种阴损害人的主意! 小龙儿还是第一次看见母亲动了真怒,嗫嗫地提着蛇袋退到大院里。这两条蛇已经没了毒牙,扔了他觉得对不起那个小叫花子的一番好意,偷偷留下又怕娘生气。思来想去,他忽然想起了后院的二仙祠。把这两条蛇放到那里去,既不会有人发现,又不至于饿死。 小龙儿生怕被人发现,提着蛇袋悄悄步入后院,走进二仙祠的小院内。供奉胡黄二仙的小房子的门一向都是开着的,今天不知为什么有人给关上了。小龙儿轻轻将房门推开,里面的情景将他惊呆了! 狗扯羊皮的镜像又出现了,还是他最痛恨的两个人——韩学德和韩大屁股姐弟俩! 两个人脱得赤条条的正在做和那次与赖清德一样的狗扯羊皮的勾当! 房门忽然被推开,出现在门口的竟然是小龙儿!两个人错愕一阵,韩大屁股光着身子推了一把韩学德:“不能让他传出去,弄死他!” 韩学德低吼一声,两只蒲扇般的大手就向小龙儿的脖子掐过去!小龙儿吓得大叫一声,将手里的蛇袋扔过去,转身就逃!两条蛇一见光亮立刻蹿了出来,一条缠住韩学德,一条正落在于韩氏白花花的身子上。两人吓得骨软筋酥,一阵尖叫!他们哪里知道,那两条蛇是拔了毒牙的。 小龙儿如实地向娘学说了自己的经历,于朱氏大骂韩家姐弟毫无羞耻,猪狗不如。冷静一想又吓得浑身哆嗦。韩家姐弟这种事被儿子看见,那姐弟俩不弄死儿子灭口才怪! 那玉兰来的时候,朱氏悄悄地把这种事告诉她。不料那玉兰撇撇嘴,这种事在于家大院以前没有,在韩家大院早都见怪不怪了。为啥白八爷不肯娶韩家二姑娘?我为啥离开韩家大院?韩学德就不是人揍的! 儿子已经七岁了,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龄。望子成龙是天下所有一个母亲的心愿,朱氏也不例外。她已经暗自做了几双上好的鞋子,准备去见龙湾义学的关先生。 于韩氏、韩学德仓皇来到内院堂屋,喘息良久。于韩氏大骂韩学德无能,被两条蛇吓得没了人样,眼睁睁把那个小杂种放走了。 韩学德反驳道:“就算抓住那个小杂种,咱还敢把他弄死么?别看朱氏平时足不出户,少言寡语。那可是惹不起的主儿,要是谁动了她的宝贝儿子,她非拼命不可。那时可就……” 于韩氏:“可是留着他,这种事传扬出去,我这张脸非插到裤裆里去不可。就是龙湾镇的唾沫星子也得把咱淹死。” 韩学德:“想弄死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还不容易,何必咱们亲自下手。” 于韩氏:“我才想起来,那个小崽子都七岁了。不能再干养着啦。给他派点什么活?” 韩学德思量半天:“买几只羊让他到山上放。” 于韩氏一撇嘴:“你脑袋真被蛇咬啦,给他买羊?美得他!” 韩学德:“老姐,你怎么糊涂啦?有羊就有狼啊。你可不知道咱这山上野甸子上,那狼多的……” 于韩氏一拍大腿:“得!听你的,买羊!” “好嘞!” “你今后别老往我家来嘚瑟啦。那个小崽子娘俩不死,这件事就不算完。我这张脸就遮不住。” 韩学德连连答应,退了出去。 于韩氏留心查看,于朱氏依然深居简出,每日喂猪做鞋。小龙儿呢,依然每天跑来跑去,戏耍淘气。那件事仿佛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韩包渣却从韩学德家赶来了一公六母七只绵羊,撒到了圈里。 于朱氏费尽心机才找了机会,带着五双厚底棉鞋进了龙湾义学。 于六指儿在世的时候,于关两家那是世交。现在关先生掌管的龙湾义学,还是当年于六指出资建造的。便是于朱氏不来相求,关玉麟也打算上门相请,让孩子前来读书。 于朱氏红着脸跟关先生表示,除了鞋子她一文钱也拿不出来,一粒粮食也交不出。 关先生笑道:“我和六指哥哥交情过命。何况这龙湾义学应该是你们于家的,不但不能要你们的束修,书本笔墨都由我管。你就放心。” 得到关先生的慨允,于朱氏高高兴兴回家,连夜用做鞋的破布给儿子做了个书包。 没承想第二天一大早,韩包渣就传于韩氏的话,让于朱氏到上房回话。 让八岁的儿子到山林野甸去放羊!这对朱氏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那时的关东大地野狼遍地,而绵羊是最招狼的家畜,一旦野狼攻击羊群,那种怂货连逃跑的能力都没有,只会伸着脖子瞪着死羊眼等死。谁去放羊都得时时刻刻准备和狼群拼命,让一个八岁的孩子去放羊,那就是去送死、喂狼! 更何况,她已经跟关先生说好了,送儿子去读书。 这次于朱氏的反抗异常激烈,说什么也不肯让儿子去放羊。于韩氏接连打了她十几个嘴巴,脸肿了、嘴角出血了,甚至牙都活动了,于朱氏就是死不改口!于韩氏没辙,都只能一时权宜。 于显龙一边放羊,一边读书。 龙湾镇义学是一座坐落在狐狸崴子道南一片榆柳林中开辟出来的大院子,坐北朝南前后两进。前边大院正房七间,隔二通五,是诵读堂是供多数孩子认字读书背书的屋子;东厢房三间是经纶堂,是优秀子弟写文章专用的房屋。西厢房三间是英才堂,一直空着。 后院是关先生一家居住的院子,学子止步。 义学前院,干净整洁,宽敞平整。诵读堂内坐着十几个半大孩子,个个衣服光鲜,头面整洁,书本砚台笔墨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诵读声中大院里忽然跑进一群羊!一阵咩咩乱叫之后,一个穿着粗布袍子,袍子上面带着深浅不一的补丁的少年,拿着赶羊鞭子走进学堂。 读书声立刻停下来,孩子们纷纷涌出房门看羊。俄尔,东厢房也走出一位俊眉朗目,玉树临风般的少年。 少年刚刚走出东厢房,后院月亮门走出来一位明眸皓齿,整洁靓丽的女孩子…… 孩子们像打量罕见的怪物一样,惊奇的看着这个闯进学堂的放羊娃。 关先生从正房诵读堂里走了出来:“小龙儿,你怎么赶一群羊来?” 于显龙:“娘让我上学,大娘让我放羊。所以只能边放羊边上学。” 关先生苦笑摇头:“如负薪,如挂角;身虽劳,犹苦卓。这样也好,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呐。于显龙,这是你的书籍文房,你要好好珍惜。”说着将一个包袱递给于显龙,于显龙双手接过,然后双膝跪地,磕头拜师谢恩。 关先生把于显龙的包袱打开,拿出一本《三字经》翻开教了几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于显龙跟着读了几遍。 关先生合上书本:“就这四句仔细背熟,晚上回来要当着我面背下来。能背下来,先生给你讲解;背不下来,一顿板子是少不了的。”关先生说着晃了晃一根一尺多长三寸来宽的竹制戒尺。 于显龙却说道:“先生,你再教我几行。我中午不回来,有一大天的时间呢,准能背下来。” 关先生很诧异,他教的所有孩子,包括女儿关晓冬读书都盼着越少越好。只有眼前这个粗布少年却是厌少贪多。 他想试一试这个尚未开蒙的懵懂男孩,于是又打开《三字经》接着教下去:“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所有孩子听着无不惊骇,这是他们半个月的课程!因为这些句子,他们不知挨了多少板子。想到这些他们不仅把手都缩到了袖筒里。 第15章 黄花闺女 014黄花闺女 于显龙走了,其他学子却不干了。因为院子里布满了羊粪,他们要在院子里玩耍,必须先把羊粪清理干净。尤其是东厢房里那个少年关紧了门窗,再不肯出来休息透气。这个孩子可是龙湾义学的佼佼者,姚花山的儿子,关先生的娃娃亲女婿姚砚田。 那个明眸皓齿的女孩子就是关先生的掌珠关晓冬。看到姚砚田如此厌恶这满院子的羊粪,关晓冬立刻带着韩二虎韩三虎刘锁柱等孩子找关先生抗议! 关先生沉吟道:“这个孩子好高骛远,初登学堂,贪多好大。大家先把院子扫了,等他晚上回来再说。” 这回有热闹看了!六行三十六个字,上学头一天根本背不下来。不是被先生赶回去,就是被抽一顿戒尺! 姚砚田、韩二虎都没回家,就等着看热闹赶走那个放羊娃。连在后院的关晓冬都跑到前院来等着了。 于显龙却很高兴,认多少字他不在乎,东边的大草甸子却让他大开眼界。他还新认识了不少小朋友!大家一起找鸟蛋,分给他七个。他可不知道他的羊群惹了多大的祸,照样赶着羊群冲进书院…… 关先生面沉似水站在诵读堂房前,东厢房前面还站着关晓冬、姚砚田、韩二虎等一帮孩子。 关先生:“于显龙。” “先生,您教的字我都背下来了。” 关晓冬听了,不禁一撇嘴。 关先生:“少说空话,背!” “人之初,性本善……,子不学,断机杼。”于显龙吐字清晰,中气充沛,童音悦耳。 关先生不禁面露喜色,连连点头。 “师父,有一个字出现两次,就是太难写。” 关先生更是惊异:“哦,你还会写?” “我一边背一边写,记得可快了。就是这个教字,我写了十多遍……”于显龙说着拿着放羊棍子在地上写了出来。虽然写得歪歪扭扭一片总还写出来了。 关先生欣喜若狂又赏了他四本书《百家姓》《千字文》《大学》《中庸》,还有一只狼毫毛笔。于显龙千恩万谢,连连作揖施礼。 关先生手捻胡须说道:“你不必谢我。你我师徒二人都该谢谢你的亲娘。” 于显龙不明就里:“谢,谢我娘?” 关先生:“我要谢的是,你娘给我送来一个聪明绝顶的学生。可你就不同了,这些书还有将来的《论语》《孟子》《五经》以及你这四年的学费,都是靠着你娘的一双手做鞋换来的。别的不说,光在我这,她就交来两百多双鞋。当然,这些鞋子我都卖给东街的鞋帽铺了。换的钱都存在我这里,你的学费书本笔墨,都出在这笔款子里呀。” 于显龙一时呆了。他明白娘做一双鞋有多辛苦,尤其是家里人穿的鞋和拿到铺子里卖的鞋根本就是两码事。卖的鞋要求针脚细密匀实,布料要求新鲜一致。而韩学仁趸给娘的都是些陈旧破烂的布条布头,想在那里挑出新鲜一致的布料,不知要花多少年的工夫啊。除了满足于家大院所有人的穿鞋,又暗地积攒二百多双能卖掉的鞋子,那是什么样的功夫啊。 于显龙抱起书本毛笔,行礼告辞。 他要回去给娘磕头! 他抱着书包走出学堂门口,关晓冬拿着一把竹扫帚堵在门口。 她命令于显龙:“把院子里的羊粪都扫干净再走!” 此后,龙湾义学院内多了一个打扫庭院的学子,无论是不是羊粪都归他来打扫。尤其是下雪天,每下一场雪他都要扫出走路玩耍的地方,还要留出堆雪人打雪仗的地方。 那天于显龙回到家里就给娘跪下了,心里纵有千言万语,他只说了一个娘字,眼泪就下来了。他从怀里掏出七个热乎乎的鸟蛋,于朱氏抱着儿子,一边流泪一边安慰。 吃完晚间的苞米面糊糊,朱氏把打袼褙的炕桌让出来,她让儿子把白天学的字都写出来…… 虽然儿子已经上学,可是母子俩还只能光着身子睡在一个被窝里。他们只有一条破被子。躺在被窝里,朱氏开始询问于显龙在书院的情况。于显龙如实说了韩三虎和韩四虎对他的敌视。 尤其是关先生的闺女,竟然命令他常年为书院打扫院子。 朱氏虽然心疼儿子,但还是安慰鼓励儿子好好学,好好做。 第二天早晨,朱氏将一双软底蓝缎面女鞋塞进于显龙的书包,让他带到书院后交给关先生,就说是娘特意为关姑娘做的。 于显龙见过的鞋太多了,这双鞋是最华丽的。带着这双华丽的新鞋,来到书院,于显龙心里似乎有了依托,他一口气跟关先生学了十几行《三字经》。 其他孩子有点等得不耐烦了,不住地看着院子里那七只羊。尤其是关晓冬,不知是嫉妒还是蔑视,悄悄溜进来推了一下韩二虎,指指于显龙,伸出两个指头;又指指韩三虎,手指捏成一个七。韩三虎哥俩入学快七个月了,能记住的还没有于显龙多。韩三虎揉揉鼻子,垂下头去。 学完新书之后,扫院子之前,于显龙拿出了那双新鞋,递给关先生:“师父,我娘说她喜欢关姑娘。这是她特意为关姑娘做的新鞋子。” 关先生接过鞋子,满面含笑:“回去代我谢谢你娘。晓冬,来,接过去呀。” 不料,关晓冬抢步上来,抓过鞋子狠狠摔在地上:“什么破鞋,我才不要。这是财主婆子才能穿的!” 关先生:“晓冬,不得无礼!” 关晓冬:“我不要他的臭鞋!” 关晓冬一甩手跑出学堂,奔进厢房自己的屋里去了。 关先生满脸歉意:“这丫头被我惯坏了,一点不懂事。” 于显龙无声地捡起那双鞋,小心揣好,然后拿起竹扫帚,开始打扫院子。 若非看在关先生对自己很好的情分上,小龙儿真想狠狠抽这个关晓冬的嘴巴! 于显龙把羊群赶到镇子东北方的黄花甸子上,蛟龙河蜿蜒穿过甸子一直流向东北的山口。这是一片广袤的低洼湿地,是龙湾镇公共放牧的地方。很多有钱有地的人家都在这里放牛放马放猪,就是很少有放羊的。 于显龙独特的不仅是唯一一个放羊的,而且是所有牛倌马倌猪倌中身份最高的,别人都是财主家的长工半拉子(财主家只拿一半工钱的长工)。于显龙却是于家大院的小少爷。各路倌员都叫他三少爷!他自己也想不到,多年以后他还会有个惊天动地的名字。 他拿着那双凝结着母亲心血的缎面鞋,思谋良久,最后在大甸子上挖了个坑,埋了起来。然后躲到沙岗子上的柳树下背他的《三字经》。 可是拿着书本,眼前浮现的却常常是关晓冬那张充满厌恶的脸,和韩二虎韩三虎等人讥笑的眼睛。晚上向关先生交作业背书也背得结结巴巴,关先生并没有责备他,安慰几句放他回去。 他还是坚守诺言,将院子扫得干干净净。 回到家里,母子俩在灯下,一个做鞋一个写字,朱氏问起了那双鞋的事情。于小龙第一次跟母亲撒谎了。他告诉娘,关姑娘手下那双鞋高兴得不得了,还说再也不让他扫院子了。 朱氏听了,满脸带笑,于小龙却连看也不敢看她。 书院的事朱氏终于放心了,她始终不放心的是那片无边无沿的大甸子和甸子上成群的野狼。她在于家巨大的柴火垛上千挑万选,选了一根四尺多长寸把粗的柞木棍子,修理干净,打磨光滑,掂量着儿子用着趁手才放到了炕边。早晨,孩子赶着羊群出发的时候,于朱氏叮咛嘱咐着把那根棕红色的柞木棍子塞进儿子手里。 于朱氏明知道一双鞋一根棍罩不住儿子,但以自己的能力,这已经是极致了。总可以给自己带来一点心灵上的安慰。 她不知道他这个儿子本就是个狠角色,她的这根棍子无疑是在这个狠字上加了一点——狼! 四个月,熬过了一个冬天,于显龙奇迹般地背熟了《三百千》!关先生看着于显龙交上来的厚厚的抄本,频频点头。这还是龙湾义学开院以来第一份弟子抄本,虽然用的是毛边的糙纸,但还是被订的整整齐齐,很显然是朱氏的手工。关先生奖给于显龙一本附有《笠翁对韵》的《千家诗》,然后给他开《四书》。 《四书》的首篇是《大学》,关先生拿着书本带着于显龙一字一句读了起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四书》和《三百千》不一样,不是韵文,句子又艰深拗口,于显龙读着慢了许多。关先生知道这个弟子的慧根,教得也多,时间自然就长了下来。 于小龙也更加用功,他不再和黄花甸子上的各路倌员打闹嬉戏。经常一个人远远地躲出去背书。他已经不在意关先生的夸奖和关晓冬等同学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他最在意的是母亲的一个笑脸。 “你的羊跑远了!”一个女孩的声音,让他抬起头。 一个衣衫褴褛,皮肤黝黑,头发暗黄的女孩子站在他面前,瞪着大眼睛看着他。于显龙“哦”了一声,仓皇四顾,寻找他的羊群。 “在荠菜洼那边,丢不了。我去帮你圈过来。”那女孩把一篮子野菜放到于显龙身边,跑了出去。 这是谁家的姐姐?没有关晓冬好看,却比她亲切。他提起那只菜篮子,跟着那姑娘奔荠菜洼跑过去。七只大羊三只小羊果然都在这里。 “谢谢姐姐。” 那女孩问道:“你是于家大院的?” “是啊。” “排行老三?” “嗯。我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都住上房。你是谁家的姐姐?” 那个女孩微黑的脸上漾起一层红晕:“这你别管。你只管念书,我一边挖野菜一边帮你看羊。” 没容于小龙回话,那女孩拿起篮子向羊群走了过去。然后吆喝羊群向黄花甸子深处走去。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于小龙背了几句再也背不下去了。 他想不明白,在黄花甸子,各路倌员对自己都很好,都是自己的小朋友。这个姐姐似乎对自己更好。可是到了书院,没有谁对自己好,那个关晓冬更可恶!要不是母亲一定让自己念书,他宁愿老死黄花甸子,一辈子不进那书院。 想起娘,他不得不又拿起书本:“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黄昏时分,那女孩把羊群帮他赶了过来。还塞给他一个用马蔺草叶子编成的小提篮,里面装满了黄花骨朵。 “姐姐,你姓啥叫啥,我回去告诉我娘。” “跟你说了,这你别管。快回去。” 那女孩儿提着篮子,头也不回地走上回镇子的乡路。 回到家里,坐在油灯前,于小龙把白天的怪事一五一十告诉了母亲朱氏。朱氏先是皱着眉轻叹一声,然后笑着说:“那孩子我认识,是咱的一个亲戚。” “娘,你能不能给她也做一双鞋?” “为啥呀?” “她帮我放羊,还给我黄花菜。我不想欠她人情。” “好儿子!要这么说,娘给她做一双。” 当于显龙把一双新鞋交给那女孩的时候,她竟然感动哭了! 她把那双紧紧贴在胸口,仿佛得了世上无价之宝,唯恐它飞了。不但连连说谢谢你,甚至不住地谢谢娘。 关晓冬狠狠摔在地上的臭鞋,在这个女孩儿手里成了宝贝。 读诗书,知礼仪,在这两个女孩子的身上截然相反。是书里说得不对,还是这两个人做得不对? 次日一早,关先生又做了一个惊人之举,让于显龙进经纶堂读书!于显龙一进经纶堂,姚砚田不干了。闻着于显龙身上的羊膻味儿、土腥味儿、汗臭味儿,有他这种人在经纶堂,他写不出文章来! 姚砚田做梦也没想到,关先生还没等他说完就给了他一个嘴巴! “嫌贫爱富,目空万象,终无大用!年底笔试,你若胜出,我就把你调到状元堂去!” 姚砚田:“师父,他也能写文章?我跟师父学了三年,他才一年多。我就怕师父……” 关先生:“你是担心我偏袒于显龙?” 姚砚田:“我佩服他记忆力超人,可是文章要靠学识、见地、胸廓,更须行文辞彩。我已经跟先生研习一年多了,还不得要领,就凭他……” 关先生:“我会让你心服口服的。” 第16章 羊狠狼贪 015羊狠狼贪 有人帮他放羊,于显龙的学业进步更快。他已经站在经纶堂里背起了《中庸》。 关晓冬为了扰乱于显龙的精力,招呼其他孩子偷偷溜出学堂,跑到院子里去了。要知道院子里圈着于小龙大大小小十只绵羊。 关晓冬抱起了那只刚生七天的小羊羔子,韩三虎则扑向了那只健硕的公羊。他要拿那公羊当马骑,可是羊再健硕也驮不起韩三虎肥胖高大的身躯,没跑上几步就倒下了。韩三虎没抖足威风,拿起竹扫帚把公羊打起来,再骑上。公羊这次没走两步又倒下了,韩三虎挥起扫帚再打。后来那公羊无论他怎么打也不站起来了,韩三虎索性抄起一根棍子,抡起来向公羊打去! 开始,孩子们还为韩三虎呐喊助威,现在看出韩三虎真的发了虎威,都吓得不出声了。 棍子噼里啪啦地打在公羊身上,那公羊发出阵阵哀嚎。 韩三虎正打得起兴,一根棕红色的柞木棍子横空飞来,正打在韩三虎的面门上。 于小龙出来了! 韩三虎捂着流血的鼻子怒吼一声:“小杂种,你敢打我。我整死你!”韩三虎挥棍打向于显龙,于显龙横棍招架。 “住手!”关先生赶了出来。先生现身,二人当然不敢再动手。 韩三虎等人进学堂念书,于显龙扫完院子,赶着羊群离去。 如果不是为了母亲的叮咛,于显龙宁可终日奔跑在黄花甸子上。黄花甸子上的“倌员”们谁也不欺负谁,谁也不比谁高人一等(都是半拉子)。大家一起放牧牛羊,一起玩耍,一起抓蛤蟆一起烤着吃,夕阳西下一起回镇子,各自回家。 那个女孩子呢,不但帮他照顾羊群,还教会于小龙认识不少有价值的野草野菜,比如说能卖给孙大拿的甘草、沙参;采下来晒干了能卖给饭馆儿的黄花等等。 今天她不来,于小龙无聊地背起了那段《大学章句》:“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黄昏到关先生那里背完书,已经是暮色苍茫。大院、铺户都亮起了灯光,于小龙赶着羊群,转过一条街,走进一条乡道,这条乡道两边都是农户,没有灯光。由于饥饿,于小龙不住地催动羊群,加快回家的脚步。 忽然一阵风响,一条木棍从后面打来,于小龙猝不及防,一缩脖子,木棍结结实实打在了他的后背上。九岁的孩子被打得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紧接着想到两边窜出五六个孩子,对他一阵拳打脚踢。带头的当然是韩三虎! 于显龙两天没来上学,关先生正准备去家访。第三天早晨,于显龙到了!脸上还带着青紫的瘀痕。 扫院子之后,于显龙把一张字条扔给韩三虎。 韩三虎拿了起来,只见上面写着:初五下午,镇东老榆树下,是小子就来! 没等韩三虎回答,也没等关先生询问,于显龙赶着羊群走了。 到初五还有三天,这三天于显龙又没见踪影。关晓冬向父亲报告说于显龙要找韩三虎打架,关先生摇摇头,没说话。 事实上,关先生既没通知双方家长,也没亲自到现场阻拦,他佯装不知。 初五的中午,于小龙吃完了咸菜疙瘩就窝头,喝足了清水就把羊群交给了那个姐姐。自己提着柞木棍子向镇子东面的老榆树下走去。 韩三虎当然也来了,他根本没看上于小龙,再说他手下还有柏锤子、赵福子韩四虎一班兄弟,不敢应战,太丢人了。五六个孩子各自拿着棍棒,严阵以待。 他们咋咋呼呼出了镇子东门,远远地看见一个孩子的身影扛着一条棍子,缓缓走来。那是于显龙! 小孩子打架没什么程式更不讲什么规矩,看见于显龙走到近前,韩三虎大叫一声:“揍他!”带着其他孩子舞动棍棒便冲了过去…… 关先生不置可否,关晓冬却心里害怕。毕竟那天韩三虎祸害于显龙的羊是自己故意逗引的。当关晓冬赶到的时候,双方已经混战到一起了。 孩子当中,除了韩三虎韩四虎棍子有些力量,其他的都是瞎招呼。于显龙却滑似游鱼,东躲西藏,虽然挨了几下,却不着力。反而,他有数的几下还击将两个较小的孩子打得哇哇乱叫躲到旁边去了。 韩三虎几次奋力猛打都被于显龙躲了过去,他本人倒忙活出汗了。趁他擦汗之际,于显龙狠狠一棍打去,韩三虎大叫一声,棍子掉到地上,一只胳膊抬不起来了。 韩四虎还在发愣,于显龙的柞木棍子劈头盖脸打了下来! 于显龙的棍子既无章法也无招式,拼的就是一股狠劲儿!每一棍打中韩家哥俩就是一声惨叫,于显龙不依不饶一路猛打,专门招呼韩家兄弟。其他孩子都吓傻了,抱着脑袋蹲到树根下不敢作声。 韩家哥俩被于显龙打得趴在了地上,柞木棍子还是毫不留情,不管脑袋屁股,狠命招呼,韩家哥俩连叫痛的能耐都没了。 关晓冬平生第一次看见这么狠毒的打架,吓得不敢睁眼睛。 于小龙实在打累了,坐在地上张口喘息。 关晓冬才睁开眼睛,只见韩家哥俩被打得跟血人一样,趴在地上直哆嗦。其他孩子抱着脑袋蹲在树下,头都不敢抬一下。 关晓冬喊了一声:“你们还不回家!”孩子们纷纷站起来,韩家兄弟也爬了起来。 于小龙一跃而起:“都给我站住!”关晓冬吓得躲到了树后。 于小龙怒目横眉,抬起柞木棍子:“都他妈给我跪下,磕三个响头叫我三声小龙祖宗!否则谁也别想回家!”他把木棍一指韩三虎:“你他妈叫还是不叫?” 韩三虎双膝一软跪倒地上,磕头叫祖宗。其他孩子谁也不敢不叫,纷纷磕头。 于小龙冷笑一声:“韩忠国韩忠民,你俩给我记住了!今后别叫我在龙湾义学看见你们,小龙祖宗看见你们一次就暴打一次。滚!” 韩三虎韩四虎带着一帮小崽子连滚带爬往镇子里跑。最后两个孩子,小龙儿看着有点眼生:“你俩站住。是龙湾义学的么?我咋不认识你们?” 黑高个儿:“我不是书院的,没念书。是柏家铁匠炉的,叫柏锤子。” “你呢?” 瘦小一些的:“我爹是木匠,我叫赵福子。” 于小龙:“不念书就别跟韩三虎关姑娘他们混在一起,他们没好东西!” 关晓冬一听此话,怒气顿生! 这个于显龙这么点儿就认为自己不是好东西,跟韩三虎他们一样。韩三虎当然不是好东西,自己跟他们搅和在一起不过是想整治你于显龙。我哪里不是好东西? 她想质问,甚至骂几句于显龙。可是抬眼看去,于显龙横棍当胸,怒目横眉,她没敢吱声儿。 关先生深知于显龙的个性,你即便阻拦这次,他还有下一次。另外,韩学德的两个儿子学业不怎么样,可在书院里飞扬跋扈,欺压群童由来已久。 关先生屡次拘管都没什么作用,找了家长韩学德几次,韩学德竟然认为这是儿子们的能耐。迫于韩家的淫威,关先生也不好开除这哥俩。 于显龙敢独自约战韩家兄弟,必然有取胜的把握。所以他佯装不知。但他万也没想到,于显龙出手如此狠辣,一战到底绝不轻饶,不管死活! 如果韩家哥俩若不是外强中干、磕头叫祖宗的怂包,很可能被于显龙打死。想到这一节,关先生也是一身冷汗。 尤其是韩学德找上门来那天,关先生更加佩服这个九岁少年的骨气,据理力争绝不道歉。 韩学德被于显龙气得脸色发紫:“关先生,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学生?师道尊严,你是怎么教的?” 于显龙:“姓韩的,不准说我师父!” 韩学德:“小兔崽子……” 于显龙:“姓韩的,我有话跟你说……”说着趴在韩学德耳边一阵低语。 于显龙说完,韩学德竟然讪讪地走了。 姚砚田、关晓冬看得莫名其妙。 关先生毕竟老于世故,他还是到韩学德家慰问了一番,勉励二子,伤好后尽快上学。 韩学德老婆母老虎领着两个鼻青脸肿的虎崽子,跑到于家大院把于朱氏和于显龙臭骂了一顿。 于朱氏的脸上免不了又挨了韩大屁股几个嘴巴…… 而一向为富不仁的韩学德却没有上门找于朱氏的麻烦。一场风波暂时告一段落,关先生暗自庆幸。 不料,半个月后,又出了他意想不到的事。 那天,韩家的双虎伤好来上学,给关先生行了礼之后,都老老实实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其他孩子也不敢看他们。 这时于显龙也按时走了进来,他一眼看见韩家兄弟,二话不说,挥棍便打!虽然关先生极力阻拦,韩家兄弟还是被打得抱头鼠窜。 关先生这回真的急了,他一声怒喝,镇住于显龙:“于显龙,你要干什么?没完没了了么?!” 于显龙咬牙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我说过,在龙湾义学见到他们一回就暴打一回!” 关先生一拍桌子:“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龙湾义学不准你行凶胡闹!况且你们都是同窗。” 于显龙:“哼哼,同窗?您不问问他们的后台是谁?我不跟这种人同窗!” 于显龙的这句话还真把关先生给震惊了。于显龙说的后台是指韩学德和于韩氏,关先生却误以为于显龙指的是他的女儿关晓冬。 韩家哥儿俩逃得没了踪影,关先生也没再教于显龙读书。他下令,男女授受不亲,关晓冬不准再进学堂!不准再与男孩子厮混。 当天放假一天。 在关先生的潜意识里,宁可得罪韩学德,也不肯得罪这个九岁的男孩儿于显龙。况且关晓冬已经十二岁了,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再和姚砚田、于显龙这群男孩子搅在一起,恐怕有伤风雅。 可是关晓冬不明白这些,她认为这都是于显龙惹的祸。有了于显龙,她就没好日子过。 韩家哥俩再没来读书,于显龙已经开了《孟子》! 不过他只来了三天,再就没在书院出现。 韩家哥俩来不来,关晓冬根本不在乎。于显龙不来她却感到奇怪了,因为父亲一向对这个羊倌赞不绝口,自己自幼读书识字,念到现在也只刚刚读完《论语》。姚砚田在龙湾镇是出了名的小状元,也只开到《孟子》。而这个野小子一边放羊一边读书,两年的时间已经把她甩在了后面。 想到这些,关晓冬心里难免泛酸。 于显龙又挨打了!不过这次不是被人打闷棍,这次他是自己惹的祸。 于小龙那个挖野菜的姐姐经常帮他放羊,他也得帮那姐姐把野菜篮子装满。可是天气渐暖,野菜越来越多,两个孩子装满了篮子又脱下外衣鼓鼓囊囊采了两大包。于显龙放羊得归韩大屁股掌管,这个姐姐挖来的药材卖钱可是自己说了算。所以两个孩子特别起劲儿! 提着篮子抱着包袱刚要往回走,从黄花甸子北边嘶叫着跑过来一匹马,马上仿佛还趴着一个人。两个孩子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那匹马跑到他俩跟前停住脚步,马上的人也从马背上掉了下来。 于显龙放下包袱,跑到近前,把那个人扶起来,不禁惊叫一声:“啊!这是鬼,姐姐,快来看呀。” 这个人形的怪物,一身衣服已经看不出什么颜色,灰白的须发乱糟糟的像个鸡窝。脸色铁青,双眼紧闭,已经昏死过去了。 “姐姐,咋办?” “给他点水喝,他还能活。” 给那个人喂水,烤蛤蟆,喂野菜……,天色已经黑了。 那人终于哼了一声,苏醒过来了。躺在野甸子上喘息了许久,那人才能说出话来:“小朋友,这里是哪?你们俩姓啥叫啥?” 于显龙:“这是龙湾镇的黄花甸子。我叫于显龙,这个姐姐……” “我,起没名字。都叫我闺儿……” 于显龙:“你叫什么?怎么跑这儿来啦?” “我家在东边,我叫……,你就记住我叫老安。” 第17章 丈夫之冠 016丈夫之冠 于显龙觉得这个老安还真仗义,不过只给了他一顿烤蛤蟆,半包子野菜,却把一柄短刀硬塞给了于显龙。 然后这个老安静静地躺在草地上看着暗蓝的天空:“铁舰如山驾怒涛,欧洲去拥使臣旄。” 于显龙:“你在背诗吗?” 老安动都没动:“你知道汉诗,念过书?” 于显龙:“我一边放羊一边念书!” 老安突然拉住于显龙的手握着,不肯松开:“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跟你差不多。别怕吃苦!有志者事竟,破釜沉舟,成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于显龙:“这是蒲松龄的对联,我们先生的镇尺上就有。” 老安:“好啊!那你就记住这首诗。” 铁舰如山驾怒涛,欧洲去拥使臣旄。 张骞绝汉功何伟,宗悫凌风气太豪。 鳌岛点来沧海远,鹏云飞尽碧天高。 四方专对男儿事,莫负腰间日本刀。 这首诗是日本的一个叫桥木宁的人写的《送友人赴欧罗巴》。老安让于显龙念了两遍,自己闭目休息,于显龙叨叨咕咕在一边背诵。老安时躺时坐,休息了很久,才告别两个孩子,又爬上马背向东而去。 读到这里,我不禁从四奶奶的笔记里跳了出来。 笔记中,这个关晓冬一出现我就怀疑她就是四奶奶,因为她也姓关。可是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了。写笔记的四奶奶似乎对关晓冬没有一点好感,字里行间充满厌憎。对于关晓冬的神秘消失也语焉不详。 我正在饶有兴致地追寻关晓冬,又突然出现了这个老安。 我断定这个老安一定是一个鬼子国的历史名人!可是翻阅了很多史料也很难找到能够对号入座的人。根据后来鬼子国的各色人等对那把短刀的敬畏,我怀疑这个人就是鬼子国的谍报之祖福岛安正。 那时候,福岛安正是满洲军的参谋次长。鬼子国打赢了毛子国,抢走了南满铁路和一些毛子国侵占的大清地盘儿。可是,鬼子毛子都打穷了,鬼子国要战败的毛子国拿三十亿赔款。毛子国沙皇更是穷横:“要钱没有,大不了接着打!”所以鬼子国一直惦记毛子国占有的北满中东路和蒙疆地区。 福岛安正一定是玩起了旧日的把戏,化妆踏查。因为他有个铁杆女粉丝河原操子一直安插在蒙古喀喇沁旗为他收集情报。从那时起鬼子国的谍报人员从未间断过向北满蒙疆地区的渗透,九一八事变前夕还发生了中村事件。 于显龙不敢把那把短刀带回家里去,转手交给了他的“闺儿姐姐”。 这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两个孩子救活了老安,却丢了一只母羊! 于显龙安慰“闺儿”:“韩大屁股根本没时间搭理我,趁着天黑关进羊圈,明天一大早赶出来。混过一些日子,其他母羊下了羔子,偷偷养大,就能凑上数了。” 秦闺儿也担心自己的娘和于显龙的娘惦记,帮着于显龙把羊群赶进镇子里就回家了。 可是,他回到家里一碗苞米面糊糊还没喝完,韩包渣就推门进来了。 韩大屁股传唤!朱氏莫名其妙,于显龙暗叫不好。 于家的三少爷大约有七年没进过内院正房的堂屋了。他横下一条心,一咬牙昂然而入。 于韩氏端着大烟袋坐在八仙桌边的太师椅上,桌子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中堂画《猛虎出山图》,两边配着“锦绣山河胸中贮,奇幻烟云足底生”的对联。中堂画下面的条案上摆放着青花瓷的掸瓶,景泰蓝的帽筒。八仙桌上放着小隐山房的紫砂茶壶,亮银的茶罐。左边墙上挂着端木壁挂,红漆金字,以颜鲁公的多宝塔体刻着朱伯庐的《治家格言》;右边墙上挂着春兰夏荷秋菊冬梅四幅条幅。于显蛟于显琪韩大虎二虎等人,坐在堂屋两侧的椅子上。 看到小龙儿进来,于韩氏恶狠狠打量了一会儿,呲出一口口水,吼了声:“跪下!” 于显龙一昂头:“有什么话快说!” 于韩氏气得直哆嗦:“我问你,你把那只带羔子的母羊弄哪去啦?” “昨晚丢了。” “嘿,小兔崽子,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啦?” “这你管不着,要罚要打随便!” 于韩氏一摔烟袋:“你个王八羔子,你还能躲过这顿打呀。二虎三虎,给我打!打死他!” 于显龙往后一推,一伸手:“等等!你们要打多少下才能顶一只羊?” 于韩氏气得直翻白眼:“你他妈放屁!给我打、打、打、打!” 于显龙看了韩二虎韩三虎一眼,脱掉衣服,趴在地上:“打!” 韩二虎三虎似乎被这孩子的举动给震住了,还在犹豫。 于韩氏可气急了!她跳下椅子,抡起烟袋,狠狠打了下去。咔一声,烟袋断了。韩家哥俩这才开始动手,挥起皮鞭。 三个人一起动手,小龙儿这条小命可危险了。 于朱氏本来不敢擅自闯进堂屋,可是看到儿子在堂屋遭受酷刑,她什么都忘了。不顾一切冲进屋内,趴在儿子身上。于韩氏见状更是火上浇油,抄起拐棍就往朱氏身上乱打。于显龙奋力反身将母亲挡在身下。皮鞭棍棒暴雨般打了下来…… 于显龙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能听见他粗重地喘息声。打到后来,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孩子已经昏死过去,于朱氏顶着皮鞭木棍抱起儿子,只见于显龙眼往上翻,呼吸停止,已经昏死。 于朱氏凄厉地惨叫一声:“儿——子——啊——!” 于朱氏像疯了一样扑向于韩氏,于韩氏被她狰狞可怖,披头散发的样子吓坏了,带着一干人,跌跌撞撞逃了出去。 于朱氏顾不得追赶,抱起儿子号啕大哭。 于显龙昏迷一天一夜,在炕上足足趴了半个月,最终还是爬了起来。下地那天,他问娘:“娘,他们打你多少下?” 朱氏忧郁地说道:“我哪里记得呀。儿子你还太小,千万别再惹祸了。你要是有个好歹,娘可就不能活了……” 于显龙咬咬牙:“就算三千下。” 于朱氏:“没,没那么多?” 于显龙:“打一下还两下!从我记事到现在她们打了你一千三百下,算三千。加上这次一共六千下,我早晚得讨回来!” 朱氏一哆嗦:“儿子啊,娘没指望你报仇,只盼你长大成人,有出息。” 于显龙:“娘,啥叫出息呀?自己惹事让娘挨打,这叫什么出息?自己没能耐让娘受罪,算什么好汉?” 朱氏:“可是不管是学能耐还是长出息,总得保住命啊。” “娘放心,他们整不死我!” 于显龙来到书院,向关先生详细说明了这么多天没来的原因和经过。他想要关先生断一断,自己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不料关先生竟然深深向他作了个揖:“见义勇为,侠骨铮铮,老夫自愧不如啊。”于显龙慌忙还礼,连连抱歉。 关晓冬在里屋听着却直撇嘴。 关先生告诉于显龙:“再有三天就是冬至,过了冬至就要放年假了。所以每年冬至,龙湾义学都要进行年考。你耽误了这么多天,能参加不?” 于显龙:“先生,您不必担心,我能参加。” 关先生:“你和其他孩子不同,已经开了《孟子》,年考我要让你做一篇大文章。” 于显龙:“弟子一定尽力而为。” 关晓冬从里屋走出来:“爹,我也要做这篇大文章。” 关先生一皱眉:“这是男人的事,你个女孩子瞎掺和什么?” 关晓冬白了一眼于显龙:“我就是要看看,我的文章到底比得过比不过一个撒野打架的放羊娃!” 于显龙愣了半天才连连赔礼,说出两句:“岂敢,岂敢。”然后告辞,赶着羊群离去。 冬至这一天一早,关晓冬就从父亲那里要到了文章命题,是《孟子》中的一句:丈夫之冠也。 关先生到学堂主持姚砚田等其他学子的年考,关晓冬便开始凝思磨墨,布局遣词,写作文章。 直到黄昏时分于显龙才赶着羊群回来参考。 看着于显龙进入学堂,关晓冬又把自己的文章整理润色一遍,等待于显龙交卷。 关晓冬一直等到于显龙扫完院子,赶着羊群离开,关先生才拿着姚砚田的墨卷回来。 关晓冬拿出自己的文章递给父亲:“爹,看看女儿的文章!” 关先生拿着文章仔细阅读一遍,放到书案上。然后将于显龙的墨卷递给关晓冬:“自己看看。” 关晓冬打开墨卷,只见上面写道:丈夫者,男儿也。好男儿志在四方,好男儿心存家国;好男儿,孔曰君子,孟曰大丈夫。或云:大丈夫立世,以家国念、以苍生念、以道德念。思之竟是水中月、雾中花、画中人耳。孔丘倡仁,孟轲教义,朱熹明德,皆以诫人,忘乎律己也。前茅后盾,玉外絮中,穷囧尴尬,不能自圆。 居天下之广居,求其富也;立天下之正位,求其贵也。人既富贵而能行天下之大道者,吾未之尝闻。又云:“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道也者,所谓者何?曰“道可道,非常道”,曰“道在蝼蚁、在稊稗、在瓦甓、在屎溺”。是语者,感之如腥风,闻之如狗屁!大言煌煌,渺无一物。所谓富贵不能淫,实乃痴人说梦,穷汉自慰之语。人求富贵,皆图骄奢淫逸;人在富贵,个个张狂跋扈。贵而不骄,必将苟且一生;富而不奢,必是守财之奴。或曰不能,岂非妄哉!谋诸富贵自将弃之贫贱,犬豕鸡虫尚望温饱,而况人乎?不能移者云云,愚民之谈也。尝闻“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不改其乐。”贤哉者也,即安于贫,甘于贱,乐于道耳。庸庸碌碌处世,浑浑噩噩做人是也。大丈夫处贫求变,既贱争上,厚德载物,自强不息!如是甘贫乐贱,虽戴贤名,何异于猪狗?…… 关晓冬放下墨卷面红耳赤,良久不语。 关先生又把姚砚田叫进诵读堂,那两间单独隔出来的备课室。 关先生把姚砚田和于显龙的文章摆在桌面上:“砚田,当时我跟你说过,一定给你一个公平的决断。这个决断不是我做,好好看看你们两人的文章,自己决断。” 姚砚田拿起于显龙的文章,低声诵读,读着读着,脸上闪出了汗珠。文章写得流畅奔放,气势雄浑。可是姚砚田却越读越结巴,声音颤抖不清。 卒读之后,关先生问道:“砚田呐,你觉得你们二人的文章——” 姚砚田:“弟子自愧不如。” 关先生:“这等胸次,这等见地,这等文采,别说你,就是我也勉为其难呀。” 关晓冬:“爹,你说他将来会成为什么人?” 关先生:“为国所用,必是治世之能臣;为国所弃,必是乱世之枭雄。” 姚砚田:“师父,您不觉得他的文章离经叛道么?” 关先生:“这就是英雄和才子的区别!身逢末世,万方多难,盗匪横行;何者为经?何者为道?能苟全性命就算万幸,能啸聚一方便可称王。圣贤之书,不过欺世盗名而已;有所作为者,必是于显龙这等人才。不过他那种宁折不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在这乱世之中,实在堪忧啊。” 关晓冬:“爹,我每次梦中有他,都见他当了杀人不眨眼的胡子。” 关先生:“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是看见他暴打韩家兄弟以后。” 关晓冬:“那以前没梦见过他。” 关先生:“他要是当了胡子,就不会再有什么八面来风了。” 姚砚田问道:“为什么?” 关玉麟先生望着窗外密布的彤云沉思着:“山林野甸上不论有多少股狼群,一旦遇上真正的狼王,都得俯首称臣。最终只能剩下狼王这一股,一统江山。” 姚砚田:“一个放羊的穷小子,能变成狼王?” 关先生拿起那幅墨卷:“他要不是狼王,走到哪里哪里就会腥风血雨。韩家哥俩本是书院的狼王,结果你看见了。黄花甸子上那些牛倌马倌猪倌年纪都比他大,可哪个敢不听他的?你再想一想,如果将来他肯在龙湾镇安身立命的话,各个富家子弟是不是他的对手?韩家一门、赖镇长哪个有他那一番韬略?” 关晓东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太吓人了。” 关先生倒了杯茶,呷了两口,放下茶杯:“山巅群啸三更月,大漠独行破晓风;怅恨功名归媚狗,危生不肯就樊笼……。” 第18章 独狼逼婚 017独狼逼婚 关先生赏识于显龙的文章风骨,姚砚田嫉妒于显龙的能耐,关晓冬害怕于显龙的野性,但是龙湾镇人却不再羡慕于家大院这个小老婆生的三少爷。 秦凤武自打被罢官就迷恋上了赌桌,赢了钱吃喝嫖赌,输光了就踪影皆无。熟悉他的人给他送了个外号——秦没影儿! 他从外乡回来,知道于小龙变成了放羊娃,再也别想从于家大院得到什么便宜,立刻改变了主意。 他拿着当年的婚书,找到关先生,要于家大院下聘礼给一双儿女完婚。拿不出聘礼,那就退婚。 关先生一看礼单,白银一百两,绸缎三匹,好马一匹……。关先生的眼睛仿佛看到了一张血腥殷红的巨兽大嘴! “秦凤武,你这张礼单,足可以让于显龙娶上三妻四妾啦!你和文泰兄都是韩振邦老爷子的干儿子,应该急人之难,不可落井下石啊。” 秦凤武洋洋不睬:“怎么?于家大院这点东西都拿不出来?我那可是黄花大闺女!干兄弟怎么啦?亲兄弟都得明算账!” 关先生把礼单还给秦凤武:“别说于家大院,龙湾镇没有什么人家会花这么多东西娶一房媳妇。何况……” “何况什么?” “何况这个小小的于显龙,天资聪慧,少有大志,实乃人中龙凤……” 秦凤武本以为关先生会说出小龙母子现在鸡犬不如,他好顺势退婚。没想到这老夫子满嘴泛酸,把那孩子夸得稀里糊涂,放出一串半懂不懂的酸屁。 秦凤武没管关先生再说什么,拿着婚书直接去了于家大院。 秦凤武跟韩大屁股一说要聘礼,韩大屁股一撮红唇,从牙缝里呲出一缕强劲的口水,差点没把秦没影儿的眼睛呲瞎了。你秦没影家的下作闺女嫁到于家大院那是你们家的造化,还他妈要聘礼?穷疯啦! 秦凤武被骂得狗血喷头,逃出于韩氏的正房,直奔下房西院,敲起了房门。 “于朱氏,你们娘俩给我听好了!我秦凤武的闺女就算剁了喂鸭子也绝不会嫁进你们于家大院。老子要退婚,退婚,退婚!” 朱氏推开房门冷冷地看着狂躁的秦凤武:“姓秦的,就算要退婚也犯不着这么大喊大叫。聘礼,我已经给了你家闺女了。想悔婚,我们孤儿寡母就去告你!” 秦凤武眨着老鼠眼睛:“聘礼?我家闺儿啥时候拿你家的彩礼了?” “回去问你闺女去!” 于朱氏赶走秦凤武,气得回到房里独自流泪。 落到今天这地步,被女方退婚,儿子还有什么脸见人?她不在乎自己吃多少苦,她时时刻刻放不下的是儿子,儿子的尊严。 于显龙问道:“娘,我哪来的……媳妇?” “你爹临走之前,这个秦凤武自己拿着八字帖上门求婚。你爹用大车拉着两斗小米两匹大布送的定亲礼,你还给你丈母娘磕头认亲了呢。” 于显龙:“那他家闺女……” “就是帮你放羊,给你黄花菜的那个姐姐。” “啊!娘,那可坏了。” “咋的啦?” “这个姓秦的不是好人,可是那个姐姐是好人。这个男人回家,那个姐姐就得……” 于显龙自己经常挨打,那个姐姐让他爹没面子,一样非挨打不可! “娘,我想去看看!” “孩子,你太小了。管不了大人的事。” “我是男人!大丈夫立世,以苍生念、以道德念,情之所至,义不容辞!”这话要是在一般男人嘴里说出来,就是一文不值的高调儿。可是小小的于显龙才刚满十岁! 也不等母亲答应,他抓起柞木棍子走了出去。 于朱氏本就是天足,动作利索,慌忙拦在儿子面前:“小龙儿,你要干什么去?” “娘,不管大小,我是男儿。就不能看着对我好的人受欺负!欺负你不行,欺负那个姐姐也不行。” 于朱氏:“孩子,秦姐姐是对你不错。可是人家现在要跟咱退婚!” 于显龙:“这我不管。关先生说大丈夫只患功名不立,何患无妻?爱退不退,受气就不行!” “好儿子,娘跟你一起去!” 于显龙提着柞木棍子,拉着母亲的手,昂首挺胸走出于家大院,放开脚步向龙湾镇东北秦家走去。 韩包渣看着这对母子的背影,嬉笑道:“小崽子是疯啦。” “作死呢!让他们可劲儿嘚瑟,作得紧死得快!”于韩氏在儿媳妇于赖氏的搀扶下,来到大门口。 韩包渣:“姐,你看这回……” “死不了,好不了。等他们回来,大伙都到前院来,好好寒碜寒碜这俩玩意儿!” “好嘞!长条子、狗剩子,搬凳子都坐到前院来。” 于韩氏激怒了秦凤武,要看的就是那个小老婆的儿子被人家退婚的惨样儿。念书、放羊让那姓关的夸得不知道姓啥了。一根柞木棍子敢打韩家的后生,他是找死! 关先生听说于家母子前往秦家讲理去了就知道事情不妙!秦凤武不但是个赌徒,还当过一段保安民团的大团长,不但会打枪,还会两下子五把抄儿。除了于六指儿,谁也整不了他! 白家园子路途太远,关先生向姚花山家借了一匹马,去那拉街找大神那玉兰去了。 于朱氏领着儿子来到秦家门前,不由得愣住了!破败的秦家小院鸡飞狗跳,哭喊连天。 秦凤武正举着一根烧火棍满院子追打一个中年女人。 “你妈的败家娘们儿,敢背着我收人家彩礼!彩礼呢?钱财呢……” 那个女人:“你个王八蛋。哪来的彩礼?就算有彩礼也不给你,你他妈把亲闺女都得输了。” “老子打死你个混蛋娘们儿!” 秦凤武嘴里骂着,手里的烧火棍劈头盖脸打了下去。破败的纸糊窗户突然被撞得粉碎,帮于显龙放羊的那个女孩子跳了出来,抓住秦凤武的胳膊。 “爸,别打我娘。我不退婚,死也不退!” 秦凤武反手给了闺女一个嘴巴:“去你妈的,不要脸的东西。退不退婚,由得了你么?不把彩礼拿出来,我扒了你们的皮!” 秦闺儿:“爹,我没拿人家的彩礼呀。” “那就跟于家退婚,一刀两断!” “爹,我不退婚!” 秦凤武狼一样瞪着女儿秦闺儿,手里的烧火棍举在半空:“你再说一遍,到底退不退婚?” 于显龙和于朱氏都没料到,一个衣衫褴褛、食不果腹、没见过任何世面的乡野丫头,竟然为了自己毫不畏惧凶残的父亲。迎着棍棒,大声表白:“不退!你打死我!” “好哇!女生外向,老子就打死你!” 秦凤武在于家大院不敢胡作非为,可在自家院子里,那可是一手遮天为所欲为。 他把烧火棍抡起来,狠狠向闺女脑袋砸了下去! 烧火棍裹挟着风声,堪堪砸到脑袋上。秦闺儿不知是吓傻了,还是一心求死,不躲不避! 他妈吓得惊声尖叫:“孩子快躲开——” 啪——! 柞木棍子突然砸到了秦没影儿的后脑勺上!他手里的烧火棍虽然已经打在了秦闺儿的脑袋上,但力道已经减去了一大半儿。秦闺虽然闷哼一声坐到了地上,总算没丢了性命。 “谁他妈打我?” “我打的!” 秦凤武扭身一看,自己身后站着一个衣衫破旧但整齐干净,面皮白净,浓眉大眼,敦实勇武的半大孩子。他身后站着一个同样衣衫破旧整洁干净的美貌少妇于朱氏。不用问,他就是于家大院的三少爷,于显龙。 “小兔崽子,拿不出彩礼,还敢打我。老子废了你!” 秦凤武挥舞烧火棍,打向于显龙。于显龙迫于无奈,举起柞木棍子前后招架。 秦凤武可不是韩二虎、韩三虎那些半大孩子,群殴胡闹。他毕竟当过民团长,是久经打杀的社会混子,多少次输红了眼的赌棍,动不动就来武把抄儿的亡命徒。于显龙哪里是他的对手? 于显龙暴揍韩家兄弟,那是怒火填膺,胆壮拼命;可是面对秦凤武,他胆怯理亏,束手束脚。没几个照面儿,就被秦凤武揍了好几下。 院里的三个女人各占一个方位,手足无措,神情惶急的看着院子里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挥舞棍棒,拼命厮打。 秦凤武也绝没想到,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手拿棍棒,竟然打不服一个十来岁的小崽子。反而被他在后脑勺削了一下子! 开始他还没在意这半大孩子,打了几个照面儿,秦凤武可搓出火来了。尤其是院子里的三个女人,都在嘶叫着为他提醒,连自己的老婆都向着他。 他怒火更盛,咬着牙挥舞烧火棍,每一下都想要了小于显龙的命! 三个女人同时惊叫:“孩子啊——” 于显龙一个不留神被秦凤武打倒在地! “你妈的,小兔崽子敢跟我动手。我要你的命!” 秦凤武还没等三个女人奔到跟前,他的烧火棍已经斜上而下,直接砸向于显龙的脑袋! 啪——! 这可不是棍棒,是枪声!一声清脆地枪响,秦凤武惨叫一声,手里的棍子掉落地上。 院里的所有人都惊呆了。院墙外一匹黄骠马,马上骑着一位高大威猛的年轻人,手里的七星子还冒着丝丝缕缕的蓝烟…… “你奶奶的,再敢打一下,老子打碎你的脑袋!” 秦凤武左手捂着右手蹲在地上:“这位好汉,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们自己家的事,你这是干什么?” 那大汉跳下马来,走进院内。 于朱氏突然想起来了,这人就是五六年前于六指儿出殡那天到灵前磕头大哭,发誓报仇的那个半大孩子。叫什么郎…… 郎占山走到秦凤武跟前:“敢打我师弟,你他妈找死。”说着抬腿一脚,将秦凤武踹出一溜滚儿去! 他插起七星子,把于显龙扶了起来。朱氏也连忙上前查看儿子。 郎占山:“师弟,这王八犊子因为啥打你?” 于显龙怯生生看着高大的郎占山:“他打那姐姐——” 于显龙指了指秦闺儿。 郎占山一转身看了看躲在秦张氏身后的秦闺儿,又看看于朱氏:“师娘,这姑娘是?” 于朱氏连忙福了一福,搞得郎占山连忙换了一个绿林道的坎子礼。 朱氏说:“秦凤武当年拿着八字帖上于家大院求亲,可是孩子爹去世五年了。我们娘儿两个活得一天不如一天,他就反悔了,要退婚。” “他妈的,不讲信义……” 朱氏又说:“退婚也没啥,不知为啥,他回到家里来拼命打自己的老婆闺女。” 郎占山来到张氏和秦闺儿跟前:“他为啥打你们?” 张氏:“我也不知道啊。他从外面回来就逼着我们俩要于家的彩礼,可是我们从来没拿过啊。” “拿过……”秦闺儿突然露出半张脸说话了。 秦凤武低吼道:“拿过啥彩礼,给我拿出来!” 于朱氏走过来说:“这孩子为了让我儿子安心念书,经常帮他放羊。小龙儿不知道他们有婚约,我就给这闺女做了一双鞋。” 郎占山一笑:“嘿嘿,有意思。闺女,你愿意退婚?” “不,不愿意。” 秦闺儿从怀里掏出一双新鞋,两年多了,看样子这双鞋一次都没穿过。 “哈哈哈哈哈,小师弟,命不济,可好福气!” 郎占山来到秦凤武跟前突然拔出手抢顶上他的脑袋:“说,还退婚不?” “不,不、不敢……”秦凤武已经猜到了,这位很有可能就是这几年横行辽北,把各山头闹得鸡犬不宁的独狼! 听说这小子,武艺好,枪法精,胆大包天,连辽北的几个县衙门都被他闹得神鬼不安。 郎占山:“妈了个巴子的,收拾打扮,今晚就给我师弟完婚!” 于朱氏:“不行啊,我们啥都没有啊。” “不是有双鞋么。” 秦凤武跪在地上:“郎好汉,这结婚拜堂不是小事,能不能缓几天!” 砰!郎占山一枪打在地上:“敢耽误一个时辰,老子崩了你!” 龙湾镇街道上出现了奇异的一幕。 一辆单马车,车上坐着戴着红盖头的秦闺儿。车后尾坐着破衣烂衫的秦张氏,大车后边跟着一匹高头大马,马上坐着一个腰里别着手枪,后背背着鬼头大刀,凶神恶煞的郎占山。 人们好奇地远远跟着看新鲜,一直跟到于家大院的大门口。 第19章 风雪狼途 018风雪狼途 于家大门口站着一群人,却没有一点接新人办喜事的样子。韩学德带着几个炮手横站在大门外,个个手里端着枪! 车老板子叫了声“吁——。好汉,你看……” 郎占山冷哼一声,一提马缰,缓缓拔出七星子,吹了口气,装进子弹。门楼子上几只麻雀叽叽喳喳,起起落落。 啪啪啪,三声枪响,三只麻雀应声落地! 韩学德和那几个端枪的炮手,看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把手里的家伙放到了地上。 急忙赶来的那大神和关先生看着这个威猛的年轻人不禁对望了一眼,厉害不过于六指儿!有这个煞神保驾,于显龙万无一失啊。 郎占山:“谁是主事儿的?” 韩学德一抱拳:“在下韩学德,是于家大院的亲娘舅。” 郎占山翻身下马:“哦?韩邱氏邱寡妇是你什么人?” “是我姨娘。哦,不不,我不认识她……” “哼哼,识相的,给我滚远点儿!” 韩学德这些年最怕谁提邱寡妇、包不住这两个人名。刚才出其不意,一不留神说漏了嘴。 郎占山突然问起了邱寡妇,当年那件事看来要露底呀。他立刻换了一副笑脸:“于家的事儿咱管不了。您请便。” 随即一摆手,带着炮手们,仓皇离去。 郎占山的三枪,把于家大院内外的人都吓毛了。他端着枪逼着于韩氏和于朱氏把秦闺儿搀下车来,送进内院,拜堂成亲。 于显龙懵懵懂懂,他还不知道媳妇儿意味着什么。他只觉得,只要这个姐姐来到自己家,秦凤武就不敢再打她。母亲今后就有个伴儿,还会有人帮自个放羊、挖野菜…… 郎占山最恨男欢女爱中有人横加阻拦,他就是因为深爱着丁家的闺女差点没把命搭进去。当年要不是于六指儿相救,他冻也得冻死在大车店的破房子里。五年来他打家劫舍,一直在道上单搓(独行单干的胡子),师父的仇人一直没查出来。唯一相干的人就是有一个姓邱的寡妇,当年从龙湾镇到过辽北法库。他要打听一下这个邱寡妇跟于家的关系,才赶了过来。 在于家大院大门口一打听,小师弟竟然去秦家退婚去了。所以才发生了前面那一切。 于显龙拜堂之后,郎占山留给于朱氏一个五两的银元宝。 郎占山:“师娘,这银子给小师弟、弟媳妇买点衣服被褥。于家大院怎么会这样?你们这身衣服……” 于朱氏:“哦,这是我们……” 郎占山再看了一眼衣着光鲜的于韩氏于赖氏,乃至韩包渣等人。咬咬牙说:“别的事我不管。师父交代过我,他老人家最不放心的就是这小师弟,谁敢欺负他,老子砸碎他脑袋!” 他又看看帮忙主持婚礼的那大神:“你是什么人?” “我是小龙儿的干娘,那拉街的那大神。” “嗯,干娘好。以后的事就交给你了。”郎占山连口水都没喝,上马走了! 郎占山提出来邱寡妇,把韩学德可吓坏了。他和这个二姨娘合谋害死于六指儿这事儿,连姐姐于韩氏都不知道。这事儿一旦败露,现在不见得会怎么样,可是一旦于家那个小崽子于显龙长大起来,非把自己大卸八块不可! 不管有没有郎占山帮着,这小子已经心里长牙了。十岁的孩子,敢把自己的两个儿子打得不敢照面儿。听说今天都敢跟秦凤武动武把抄儿,他要是长大,那还了得? 他必须先做了姨娘相好的邱寡妇,再想办法除掉于显龙! 郎占山已经走了。于韩氏惊魂未定,见关先生到来总中院算有了一点安慰。她吩咐下人厨子整治了一桌酒菜,挽留关先生。 关先生也明白朱氏母子在于家大院的境遇,也想说道说道。 于韩氏陪关先生对饮了几杯,关先生说:“嫂子,小龙同样是六指儿哥哥的骨血。这孩子异常聪明不说,写的文章非常人可比,前途不可限量。他一定懂得点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 “呵呵,关先生,我有自己的儿子,而且很快就有孙子了。您还是帮忙,在龙湾镇给我们找个像样儿的小伙子。我家于显琪已经十四岁了呀。” 话不投机,关先生只好岔开话题:“这事儿我一定帮忙。呵呵,我是来贺喜的,还没拿赏钱呢。” 于韩氏叫韩包渣把于朱氏母子婆媳叫了上来。 朱氏见礼之后,于显龙和秦闺儿双双对着关先生下拜,算是谢了媒人。关先生封了一个一两银子的红包交给了于朱氏。 于韩氏冷哼了一声。于显龙头都没抬,拉着母亲秦闺儿走了出去! 于韩氏:“关先生,你都看见了。他们眼里有我这个正房主母么?” 关先生默然不语…… 于显龙毕竟是个孩子,想得太天真了。他本以为把秦闺儿娶到家里来,娘就有伴儿了,还能帮娘做鞋。可是他没想到,家里多了个秦闺儿等于给韩大屁股多添了个不花钱的奴才。 没娶秦闺儿的时候两个人一个放羊,一个挖野菜还能在黄花甸子快快乐乐地玩耍。秦闺儿过门儿,黄花甸子只剩他一个人了。尤其是到了冬季,顶风冒雪是经常的事儿。 天地混沌,八方迷茫。咆哮的寒风,如千百万头巨兽一起怒吼;狂暴的雪,如铺天盖地的冰弹一起砸来!大甸子上,最后的野草全被扒光,阴森森,白茫茫;裹挟着树木嘎嘎嘎的呻吟,所有脆弱的枝丫完全被扭断,被横扫。崎岖的道路瞬息间被淹没,巍巍的山岭顷刻间被遮盖。 于显龙成了暴风雪中一片被横扫、被翻卷、被无情蹂躏的小草。他睁不开眼,张不开嘴,整个身体就像被扒光以后扔进湍急的冰河里一样。他旋转着、踉跄着,跌倒爬起、东倒西歪…… 他又一次摔倒,这次他不准备再站起来,他已经彻底没了力气。可是“咩——”的一声羊叫又让他振奋起来!侥天之幸,竟然误打误撞碰上了自己的羊群。 羊这东西天生就是挨刀的货!在大烟炮到来之前,别的倌员都赶着自己的牲畜尽快回家了。唯有于显龙的羊群,仓皇乱叫,找不到方位。风雪越大它们越是一步不动。于显龙一头扎进绵羊堆里,喘息取暖。至于羊丢了多少,死了多少,还剩多少,他都不管了。 此时的与朱氏却是急疯了,她不顾于家大院龙韩氏的家法,更不顾漫天的暴风雪,拉着秦闺儿跑到街上四处求救。暴风雪中家家关门,户户无声。万般无奈,朱氏闯进龙湾义学,向关先生求救。 关先生听说于显龙放羊没回来,也是大惊失色,披了件袍子就跟朱氏向黄花甸子奔去。 两个人来到镇外却蒙了。天地一片混沌迷茫,两个人面对面都看不清,更别说找黄花大甸子上的一个小小的孩子了。 风涛雪雾之中,一个人顶着一条麻袋,冒着风雪,吃力地走过来。 “你们是找小龙少爷的?快跟我走。我叫田五更,以前跟小龙少爷在一起放猪,他是我的好兄弟。快走。” 三个人互相拉扯着向黄花甸子进发。 暴风雪来得迅猛,去得也快。云开日出,黄花甸子静了下来,整片大甸子留下一条又一条高大的雪龙。狂风过后,雪地上还不时地卷起一柱又一柱裹雪的旋风。于显龙浑身瑟缩着从雪堆里钻出来,呼喝着将绵羊一只只驱赶起来。风停雪止,绵羊也来了精神,咩咩叫着踏上归途。 于显龙迈步上路,忽然觉得两脚麻木疼痛,举步维艰。他痛苦地呻吟着蹲了下去,可是正要回家的羊群又乱作一团,不肯前行。于显龙勉强站起身,忽然,一股热乎乎腥臭的气味从脖子后面扑过来,两只毛茸茸的爪子,搭上了他的肩膀!狼,是野狼! 于显龙想都没想,下意识地将手里的柞木棍子从腋下狠狠向身后捅过去,汪的一声惨叫,爪子离开了肩膀。于显龙一转身,一只深灰色的野狼从地上跳起来,禁着鼻子呲着牙,冲着他狺狺低吼。于显龙火往上撞,一棍子打过去,那匹狼不进反退,扑了过来。于显龙吓得抽回棍子闪开身子,反手一棍,正砸在野狼的腰上。狼腰向下一塌,滚了出去。 于显龙趁机奔向羊群,拼命抽打绵羊,驱赶他们上路。无奈绵羊又犯了老毛病,无论怎么抽打就是低着头挤成一堆,一步不前。 一声长嚎,前面又出现一匹野狼!于显龙掉头往回跑,刚才那匹狼塌着腰呲着牙又扑了过来。于显龙只好拼命了,憋足力气,挥棍乱打…… 那一声狼嚎也惊动了正往这边奔跑的三个人。朱氏惊叫一声:“有狼!” 田五更掏出一个二踢脚:“不怕,狼怕响动!这是我结婚剩下的” 关先生敞开袍子遮住风,田五更打着火镰,点着二踢脚:咚——啪—— 于显龙这边,野狼听见爆响声,果然停了一下。可没停多久前后两只狼又一同扑了上来,塌腰狼被他打退,另一匹狼却一口咬在了他的大腿上。于显龙惨叫了一声,倒了下去。他本以为这回是葬身狼口了,可是那两匹狼根本没在乎直挺挺躺在雪地上的人,却直接扑向了羊群。 三个人跑到近前,只见两匹狼在羊群里撕咬,却不见于显龙的身影。 朱氏:“儿子!” 关先生:“于显龙!” 田五更:“小龙少爷!” 没有回音…… 朱氏哭了起来:“关先生——” 关先生:“田乡亲,打火。” 田五更打着火镰,关先生将自己的袍子点着,迎风抡了两圈,火势着了起来。关先生向前跑了两步,甩手将袍子向狼群扔过去。狼见火光远远逃开。朱氏扑了过去。 于显龙被放到炕上,朱氏和秦闺儿扒光了他的衣服。先是包扎好大腿上被野狼撕开的伤口,然后弄回一盆雪,浑身上下乱搓,搓得红润一处擦干一处。即便是这样,于显龙身上还是留下了多处冻伤。 久违的韩学德再次出现在于家大院,坐到了于韩氏对面,原来于六指坐的太师椅上。他们等着韩包渣前来报告大院西厢房的消息,让他们失望的是,三天后那孩子竟然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龙韩氏看着韩学德:“咋办?” 韩学德一咬牙:“一不做二不休,推不倒葫芦洒不了油。看来我得使出杀手锏啦!” 于韩氏一哆嗦:“那可得先说明白,没十分把握万万办不得呀。” 韩学德:“我也不愿这么办。长痛不如短痛,索性给他来个一了百了!” 龙韩氏:“那你打算……” “我得好好掂量掂量。”韩学德说罢起身走了。 于显龙在炕上一直躺到开春儿。狼的咬伤还好,用了孙大拿的药,不到一个月就愈合了。冻伤就受了罪了,朱氏给他用辣椒水洗,用茄子秧熬水洗,稍有好转就奇痒难忍。弄得孩子整宿整天睡不着觉,秦闺儿整夜守着他。 关先生前来探望他,给他带来一部《三国演义》试图让他看书分散一下注意力,减轻一点痛苦。 这一读不要紧,让于显龙进入了另一个人生境界。他当然也佩服关羽、诸葛亮,可是他由衷叹服的是曹操和司马懿。有时他读一会书就放下想一会自己和自己周边的人。 他想明白了龙韩氏为什么特意买了几只羊让自己到大甸子上放牧,暴风雪中遇上狼群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那么,自己把那只母羊送给田五更到豆腐张家换猪,也一定是韩学德家的人给通风报的信。 他下决心要收拾这对狗扯羊皮的姐弟,可是一夜想了一万条计谋,早晨一睁眼睛都化为乌有。自己还是太小了,一棍子打在狼的身上,什么效果都没有。要对付韩家四虎,要奉养老娘,简直是笑话。 他急切地盼着自己伤病快好,急切地盼着自己早日长大。 坏死的皮肤,脱去一层又一层,于显龙终于坐了起来,终于能下地走动。 他把自己的柞木棍子反复擦拭了十几遍,擦得又红又亮。他暗下决心,如果于韩氏责罚自己那也就罢了,要是再敢打娘,就拿着根棍子教训她!因为那群羊已经被狼群全部咬死,一只没剩。 狼口余生,于显龙不想再去龙湾义学了。他的挂角读书生涯不过三年就早早结束。以他的成绩,语文相当于初中一百分,植物动物相当于小学一百分,体育初中一百分,其他科目零分。至于人品道德课主要还是来自他的第一任学前教育老师,他的母亲朱琳琅。 第20章 山雨欲来 019山雨欲来 于显龙再次来到龙湾义学的时候,已经过了二月二了。关先生问候了一番之后把《诗经》《尚书》《周易》《礼记》《春秋》放到了他面前。然后说:“从今天起,这一年你要把这五本书都读下来。你我都要加把劲儿。” 于显龙:“先生,这是《五经》?我不想学了。” 关先生很诧异:“哦?” 于显龙站起身:“先生,我读了四书,觉得有些道理很好,有些道理不通。重要的是那些道理距离我太远了,没什么用。” 关先生有些生气了:“那你要学什么?” 于显龙:“只要能长本事,能活命就行。” 关先生思忖了片刻说道:“一流举子二流医,三流地理四流推,五流丹青六流相,七僧八道九琴棋。现在看来,科举功名这条路的确是绝了。当阴阳先生演驴皮影你能干么?” 于显龙摇摇头。 关先生:“画画弹琴下棋都是文人雅士的勾当,轻易不能活命。那么活命的本事只有一条——学医!可是那三年学徒之苦……” 于显龙:“我不怕!” 关先生:“医者,三分学七分悟,好歹全靠自己。你的慧根不错,这点我放心。但治病救人,人命关天,你决不可意气用事啊。好好想想。” 关先生随手拿起一本《周易》:“五经之中,其他都可不学,但《易经》多多少少都要懂一些。你呢,边学边想,什么时候想好了,找到可靠的师傅。你就投师学艺去。” 于显龙过惯了“挂角读书”的生涯,现在羊没了,他反倒有些不适应。 郎占山、关先生留下的银子都给自己治伤了,娘和秦闺儿没得往身上多加一根布条儿。现在,两个陪着自己读书做活的女人,连一口苞米面儿糊糊都吃不上。秦闺儿还得经常去黄花甸子挖野菜。 他找到黄花甸子上的各路倌员,替他想办法。最后得知,镇北陆财主陆善人家有五头牛要放,工钱是每月五毛,只放春秋夏,不放冬天。因为工钱太少,又不能常年干,所以现在还没雇到牛倌。于显龙高高兴兴答应了。五毛钱虽然不多,要是连干四五个月也能买条破被子,免得母亲揪心。 奇怪的是,无论于显龙做什么,龙韩氏再没干预。就如那次他真的被野狼咬死了一样。 领牛的那天早上,于显龙碰见了田五更。田五更现在是陆善人家的长工,除了能租种半垧地外,还能赚三斗小米。于显龙羡慕得不得了。 田五更奇怪道:“三斗小米,不够一个人的口粮,有啥眼热的?” 于显龙:“我要是能赚到三斗小米,我娘就不用一年到头喝苞米面糊糊了。” 田五更:“兄弟有这话,你娘就没白疼你。大烟炮里打狼群那天,你娘一个女人一路背着你,我要换换她都不肯。那时我就羡慕你有个娘。” 于显龙:“五更哥,你娘呢?” 田五更:“死了。就死在这院子里头。” 于显龙怕田五更伤感,赶着牛奔黄花甸子了。把牛放进大甸子,他又拿出自己的书本。这是他三年来养成的习惯。可是他打开那本《周易》有些懵了。都是中国汉字,也能连成句子,就是不知什么意思。他能看懂《三国演义》,能看懂《论语》《孟子》,就是看不懂这本《易经》。他急切想回去,找关先生求教解读。好容易盼到黄昏,他把牛先送回陆家,再返回书院,看了一整天《周易》,疑问太多了。 五月节前几天,于显龙揣着一双母亲做的鞋去那拉街拜望干娘那大神。和以往不同的是干娘的院子里多了一个男人。这个人中等个儿,枣核儿脑袋,老鼠眼睛,年龄仿佛比郎占山要大几岁,但绝对比干娘要小得很多。 于显龙进屋给那玉兰磕了头,又把母亲做的鞋交给她。那玉兰把一个香囊挂在他身上,然后把一只精巧的染着蓝颜色的小笤帚交给他:“回去给你娘,让她挂在门边。驱灾辟邪呢。” 于显龙:“干娘,外边那个男人……” 那玉兰:“唉,干娘老了。很多事一个人干不了,就得找个男人。他是老包的儿子,叫包宝柱。大伙儿叫白了,还叫他包不住。” “我看他不像好人!” “呵呵呵呵,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好人?干娘也不是好人。只有你爹一个好人,可惜呀……” 于显龙虽然年纪小却也能从干娘落寞的神情中感觉到,她和自己的爹关系不一般。 那玉兰又说道:“回去后别再给人家放牛了。过了五月节庄稼起来又该闹胡子了。兵荒马乱,胡子说来就来,让你娘多加小心。” 于显龙:“胡子会闹到龙湾镇去?” 那玉兰:“有你爹在他们当然不敢,可是现在……,难说呀。跟你娘就这么说,她啥都明白。跟关先生也这么说。” 于显龙把干娘的话告诉了娘,把那小笤帚挂在门边,就去了龙湾义学。 义学大院内一片死寂,看来其他孩子已经早早放学了。学堂已经上锁,于显龙只能奔上屋关先生的书房。敲门进去,关先生和关晓冬对坐在书案前心事重重的样子。 于显龙问道:“先生,出什么事了?” 关先生站起身:“下午,你的那个死对头打发人来了。” “是韩学德?” 关晓冬冷哼了一声:“哼,除了他还能有谁!” 于显龙:“这个王八蛋。冤有头债有主,他的儿子是我打走的,让他来找我!” 关先生:“跟你没关系。他打发来的是张媒婆,韩二虎看上晓冬了。” 于显龙:“那个大蠢猪?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学姐不是已经跟姚砚田定亲了么。” 关先生:“我刚给姚家传过话去,让姚花山尽快去韩家说明白。若有可能,让他们尽早把亲事办了。” 于显龙:“韩家早就知道师姐和姚师兄的事。他们这是欺男霸女,以势压人,姚家说了也是白说!师姐,你自己愿意吗?”于显龙一顿柞木棍子:“明天我堵住韩二虎,暴揍他一顿。看他还敢不敢胡思乱想。” 关先生苦笑道:“孩子话。韩学德现在不好惹,站着的买卖坐着的地,骑着的骡马放着的牛羊,连赖镇长都敬他三分。另外,此人为富不仁,心狠手辣,黑白两道都吃得开。就算明着我们把他回绝了,也怕他暗地使绊子。” 关晓冬:“放羊娃,那次韩学德来找你晦气,来得气势汹汹,可你说了一句话他悄悄就走了。咋回事?” 关先生板起脸:“晓冬,不得窥探别人隐私。” 于显龙:“嘿嘿,我无意间发现他一件见不得人的勾当。那天我就说了四个字——狗扯羊皮!” 关晓冬:“啥是狗扯羊皮呀?” 于显龙:“就是男的女的搞破鞋。”他除了早晚读诗,整个白天都跟那些猪倌牛倌混在一起,这类脏话张口就来。关晓冬听了,脸上一阵发烧。 关先生:“他在这镇子上糟蹋霸占的良家妇女就多了,顶不住他。” 于显龙:“先生,您可不知道,在于家大院的二仙祠里他和她亲姐姐韩大屁股……” 关家父女同时“啊!”了一声。 姐弟之间竟然干出苟且之事,简直猪狗不如! 龙湾镇十字街有一家四海交酒馆,是韩学德的买卖。四海交开张后其他的什么饭庄酒馆小饭店纷纷关张,周遭十里八村儿只有这一家餐饮买卖。掌柜的是韩学德的小舅子外号叫母狗眼。 这母狗眼虽然仗着姐夫的势力大把赚钱,却也扛不住外甥韩二虎带着一帮狐朋狗友白吃白喝。 这天中午韩二虎和两个街溜子吃饱喝足,踉踉跄跄走出四海交酒馆,却见一个少年拿着一根棍子站在酒馆门外的大道上。 是于家大院小老婆生的小崽子,于小龙儿! 韩二虎也没在乎他,醉醺醺地骂了一句就要走过去。 于显龙却说话了:“韩二虎!你知不知道我师姐已经有了婆家?男家是小状元姚砚田!” 韩二虎:“老子当然知道。你管得着么?” “你这是欺男霸女!” “你他妈装犊子!” 韩二虎说着抡起大巴掌就扇了过来!于显龙拧身躲过,柞木棍子横抡着抽了过去! 于显龙人小力大,一棍子正抽在韩二虎的脸上!于显龙得理不饶人,柞木棍子一通乱打,把韩二虎揍得哭爹喊娘趴在大道上。好在韩二虎是喝多了,要不然于显龙讨不到便宜。 于显龙痛打韩二虎,然后高高兴兴跑回义学告诉关先生:“师父,你们不用发愁了。我把韩二虎好好揍了一顿,他再也不敢来了。” 关先生:“什么?你真把韩二虎打啦?” “嘿嘿,那个熊货,没几下就让我揍趴下了!” 关先生一跺脚:“傻孩子,这等大事一顿棍子就能解决的么?快快回家。韩二虎酒醒了非报复你不可!” “那是姐的事就依了韩家啦?” “这事儿你别管,我现在就去姚家。” 关晓冬骂了一句:“野羊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于显龙气得脸色煞白,摔门回家了。 关玉麟到了姚家还没开口,姚花山先说话了。 “关先生啊,有件事我正想跟您说呢。” 关先生他还以为要说儿女亲事,连忙说道:“你快说,这件事可含糊不得。” “当然啊,这关系到我儿子的前程啊。明天我们就搬到奉天去!” “你说什么?明天搬家?” 姚花山:“是啊。大清科举早废了,现在都是新学堂。我儿子也不能死守着五经四书八股文呐。我已经在奉天大西门里边买了房子,孩子呢就去西大街的新学堂。要说呀,这么多年还真得谢谢您关先生的栽培。屋里的,把给关先生准备的礼物都拿出来呀。” 姚花山的老婆端出一个茶盘,茶盘上放着一个红纸卷儿,足有三十块大洋。还有一块红色绸缎布料,一盒点心。 关先生:“姚亲家,韩家大院要娶我家晓冬的事,你怎么跟他们说的?” 姚花山:“韩学德的爹是我干爹。这个韩学德手眼通天,这件事很难办呀。” 关先生:“明白了!” 关玉麟推开姚家的谢礼拂袖而去。 韩学德的儿子接二连三被于家的小崽子暴揍,可把母老虎气坏了! 她抱着最小的韩四虎就要去于家大院,把于朱氏母子臭揍一顿! 韩学德把他拦住了:“那个小崽子你现在惹不起!秦凤武他都敢揍,你算个屁呀。这个小老婆要不是有白老八和那个大神婆子,老子早就……,把她卖到窑子里去了。你就算和大姐联手把他们收拾了,你不怕那个敢当街开枪的野狼啊?” 母老虎把韩四虎顿到炕上:“要你这么说,堂堂的韩家大院还被一个小崽子整治啦?” 韩学德:“别着忙。有人会弄死他!” 母老虎:“那,关家的闺女呢?” 韩学德:“哼哼,等着。我让关玉麟上赶着把闺女给咱送过来!” “啊!你还要把胡子找到家里来呀?我可告诉你,这回可没有于六指儿了。” 韩学德:“没有他,咱们才啥事儿都好办呢。” 关先生回到龙湾义学大院下令散学,龙湾义学从今天开始放假。 关晓冬立刻明白姚家的态度了,抱着母亲放声大哭起来…… 关先生的日本老婆问道:“先生,姚砚田也要退婚?” 关先生:“比退婚还卑鄙,他们要去奉天。姚砚田要去奉天念新式学堂,姚花山要去奉天大西门一带做买卖。既不想背着退婚的恶名,又不想出头得罪韩家。姚砚田明明看见我去了他家,竟然躲了起来。” “难道姚花山会眼看着自家的儿媳妇被韩家夺了去?” 关先生:“这个韩学德在龙湾镇,有于六指儿在他是一条癞狗,没有于六指儿那就是一匹饿狼!” 关先生的日本夫人沉思着说:“要不咱们也搬到奉天去。我听说奉天东门外来了不少我们国家的人,咱们到那里日子能好过一些。孩子的亲事呢……” 关先生:“姚花山的骨气还不如于朱氏一个女人,姚砚田读书不少毫无胸襟,这门亲事不做也罢!没脸在龙湾镇住下去了,我们准备一下,搬家!” 第21章 八面来风 020八面来风 在那时的大东北,随着庄稼旺长,各地的胡子绺子也开始蜂拥而起,拿局作案。而在龙湾镇,八面来风已经过去十多年,于六指儿也已经死去八年。好了疮疤忘了疼,何况这疮疤已经好了十年。于六指儿已死,没人再追究当年那个传绿林帖,悬赏砸开龙湾镇的“西北风”是谁。 从郭布罗龙泰到镇长赖清德等大清官僚苟延残喘,一个比一个贪婪怂包,韩家一门在龙湾镇独霸一方! 官府官军越是腐败无能,绿林道的胡子越是放肆! 更何况在关东大地,北边的老毛子极力拉拢南边的绺子做他们的爪牙鹰犬,做花膀子队。南边的小鬼子更加花样百出的扶植各地的山林绺子、草原马贼、江湖水匪、田野胡子做他们的“东亚义勇军”对抗老毛子,侵吞大清国的土地…… 只要稍微有点野心的都想走绿林道。 做买卖要下本钱担风险,种庄稼要拿地租付辛苦,只有当胡子拿根棒子凑几个人就能大碗喝酒、大块儿吃肉、大秤分金银!一不小心还可以称王称霸! 当时很多城乡居民一旦庄稼疯长起来就出去做“生意”,等到大雪封山就做完了“生意”赚了钱回家来猫冬过年…… 韩家大虎刚满十七就被他爹韩学德打发出去“做生意”去了。这几年龙湾镇出奇地平静。姚花山一家真的搬到奉天去了,关先生的龙湾义学却一时间没法处理。 这座义学大院是当年于六指拿钱买了地皮,盖了房子,置办了桌凳教具开起来的。镇长赖清德都没权处理,关先生又不肯交给于韩氏。因为交给于韩氏就等于交给了韩学德。 按当时于六指儿的嘱托,这座义学应该落到于显龙的名下。可是以于朱氏的微弱,于显龙的幼小,根本没能力跟于家大院、韩家大院对抗。 于显龙打了韩二虎,于朱氏日夜担惊受怕,怕韩家乃至于韩氏报复她们母子。可是七八天过去了,韩雪的家根本没动静,于家大院也没人搭理于朱氏。再一打听,韩二虎也出门做生意去了。 于朱氏虽然很有主见,可是她哪里知道韩家兄弟的“生意”对她,对龙湾镇人有多么凶险! 农历六月,四野的庄稼草木刚刚旺长起来。晚上睡觉于朱氏和秦闺儿终于可以免除虱咬之苦,把衣服脱掉盖在身上即可。 房子窄小,缺衣少被,但朱氏还是恪守着男女做人的底线。这年于显龙刚满十二岁,秦闺儿也只刚满十四,虽然拜堂,却没合房。于显龙朦朦胧胧还拿秦闺儿当姐姐,甚至是个玩伴儿。可是秦闺儿不但年纪比于显龙大了三岁,成熟得也比男孩子早。在于朱氏面前她拿自己当儿媳妇,在于显龙跟前就是妻子,知疼知热,有谦有让,无微不至。 尤其在于显龙养伤期间,秦闺儿简直是衣不解带,对痒痛难当要死要活的于显龙,既是姐姐又是妻子,有时也像慈母。 于朱氏真是佩服于六指儿的眼光,她认定这个儿媳妇了。 于显龙灯下读书,朱氏、秦氏在灯下做针线。三更后,朱氏和秦氏睡在炕尾,中间隔着一张炕桌,炕头睡着于显龙。 鸡还没叫,龙湾镇四面八方响起了“嗵嗵嗵!”地大抬杆儿的轰响,闹胡子了! 西厢房里的三个人都惊了起来,于显龙仔细听了听,按八卦方位,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个方向都有火枪的动静,是八面来风! 于家大院已经是鸡飞狗跳,人喊马叫。 于显龙下地就往外跑,被于朱氏拼命拉了回来。 龙家大院处在龙湾镇的正南,坎位。东南是韩家大院,巽位。胡子砸窑轻易不敢动龙湾镇,虽然龙湾镇大户多,有钱的财主多,但响窑硬窑也很多。赖镇长还让各家各户摊钱,养了一支保险队。 那时候绺子里的大抬杆儿、老母猪炮是他们镇山的家伙,现在八面轰响,显然来者不善。 于朱氏知道,自己的心尖儿儿子只有十二岁,确实桀骜不驯,胆大不屈,惹急了没有他不敢干的事。她突然出手紧紧抱住儿子,让秦闺儿拿来破布条子左一道右一道捆了个结结实实! 于显龙大叫:“娘,你捆我干什么?” 于朱氏连忙拿起破布把他的嘴也堵上了。然后她背起儿子带着秦闺儿逃出屋去。 于六指儿在上次胡子八面来风的时候就知道韩学德是胡子的卧底,也看清了韩家那一窝子没几个好东西。所以,从打有了于显龙,于六指儿就日夜做着准备。他没料错,八年之后,韩学德为了两个孩子一个自己的儿子,一个关玉麟的闺女,让儿子韩大虎又勾来了胡子! 赖镇长的保险队还没出镇就被胡子打得抱头鼠窜,退回镇内各自逃命去了。八股土匪涌进镇内,按各自划分的区域,攻打劫掠各自地面上的大院铺户人家。 正南面的胡子头儿长着一张惨白的大长脸,满脸雀斑加上浅白的麻子,从左鬓角到右腮帮,有一条鲜红的刀疤。正是当年镇山塔手下那个搬舵的,黑白子! 于朱氏和秦闺儿把于显龙背到装糟糠的仓房里,仓房内有一个废弃的土坯锅台。她把上面的筐子袋子挪开,把于显龙扔了进去,又叫秦闺儿也钻进去。她告诉秦闺儿看好儿子,天塌下来也不准弄出动静,更不准出来。然后在锅台上又堆好筐子袋子谷糠酒糟。 摆放停当之后,她一伸手将灶台下面的一根铁链用力一拉!轰隆一声,于显龙和秦闺儿双双摔了下去。 于朱氏用脚一蹬盖板,洞口封死。她又仔细地把那截铁链埋进灰土里,伪装好了才迈步离开。 胡子最主要的屠戮活动就是报复。棋盘山的那个粮台,为了报复龙湾镇于家大院,他隐忍了十五年! 十五年前,黑白子跟着镇山塔在于家大院栽了大跟头,侥幸从于六指儿枪下逃得性命。打拼十几年,他的绺子才重新壮大起来。 这一回于六指儿没了,他要一雪前耻,包打于家大院! 如今的于家大院就如老虎皮做的草包,没了于六指,魂魄早就散了。黑白子绺子不大,人马不多,却没用一袋烟的工夫就砸开了于家大院的大门! 胡子的行动一向都是打赢不打输,一旦得手,疯狂如野兽。先抢劫,再抓人;之后便要宅主人伺候酒肉。酒足饭饱之后便开始大肆强暴、绑架。 胡子们席卷于家大院,并没找到他们想象中的金山银山。牛马粮食布料毛皮在这等人家再寻常不过。甚至,作为挂旗窑子必备的好枪土炮都没找到。 黑白子像赌输了的恶棍,拎着一只半旧的七星子闯进了于家正院上房。东屋大炕的炕角上有一团被子在不停地颤抖。黑白子抓起被子甩到了地下,里面是肉乎乎穿着白色内衣的于韩氏。 于韩氏虽然人到中年,但是养尊处优,勤于调理,依然皮肤白嫩,风韵犹存。胡子们狂叫“哈哈,这还一个尖果子(美女)呐。” 黑白子咬着牙:“没有黄货(财物)压红货(抓女人)。架尖果儿(找女人)!” 韩大屁股:“好汉爷啊,我兄弟是镇子东头的韩学德呀。好汉爷手下留情。” 黑白子冷笑一声:“哼哼,姓韩的狗揍儿敢蒙老子,还没找他算账。正好你顶缸了!” 黑白子将韩大屁股的衣服扒光,压了上去…… 于显龙从洞口摔了下去,跌得七荤八素,半天才缓过劲来。 秦闺儿摸着黑把他嘴里的东西掏出来:“小龙,听娘的话、听姐的话,保住性命要紧。” “娘呢?我要找娘!” “娘说了,她去取一件东西,说话就回来。让咱们先走。” 身处乱世的于六指儿什么都想到了。这个洞是他防备胡子的暗道,早在十五年前那次胡子砸响窑之前就准备下了。那次胡子打劫之后,于六指儿又花钱雇了两伙人沿着院墙外的洞口下去,继续延长,直通镇子外面的狐狸崴子。 洞里没有光亮,大夏天又闷又热,两个人也不管深浅,哪里通风透气就往哪里爬…… 于韩氏浑身上下被扒得一丝不挂,被胡子仰面朝天按在地上。还有几个灰头土脸,胡子拉碴的胡子围坐在韩大屁股的四周,在她的双乳之下,小腹之上放着一副纸牌。几只粗糙肮脏的大手一边抓着纸牌,一边在娘光滑洁白的身躯上摸来摸去。 胡子们在猪圈旁边以纸牌赌输赢,以输赢决定韩大屁股的归属。 恰在此时,从外边慌慌张张没头没脑地跑过来一个小男孩。是韩大屁股的小孙子,狗儿。这个孩子是于显麟和镇长赖清德的闺女所生的孩子。 这孩子本来躲在姑姑于显琪的房里。此时于显琪也被胡子们抓住扒光了衣服…… 于狗儿趁着没人顾得上他,悄悄跑了出去。直奔正房来找他的奶奶。 黑白子抬起眼皮看看,吓得不知所措的于狗儿:“哼哼,找他娘来了。省得爷爷费事了。” 说着抬起七星子,啪啪就是两枪。于狗儿应声倒在血泊之中。 胡子们却毫不在意,继续赌他们的纸牌。 没过把,黑白子把纸牌一撂:“弟兄们,山神把头照应。顶水万响窑子还有哪里没洗干净(于家大院还有哪里没搜遍)?” 一个胡子回道:“西厢房,黑煞神做主,窑闷着不开(西厢房是养猪的,没人没动静)。” “妈了个巴子的,砸开。赶哼哼!(打开它,杀猪)” 西厢房没有灯火,门窗紧闭,黑黢黢一片。 一伙胡子冲了过去,主要是奔猪圈抓猪,只有两个小胡子崽子拿着片儿刀踹开了房门。 不料想里面砰砰两枪,俩胡子应声倒地!西厢房砸炸了! 这是砸开于家大院,第一次听到枪声。胡子们立刻放下女人财物,涌向西厢房。 两个崽子一个被打中前胸,一个被打中肚子。 于家大院就是于家大院,不着不备被打了冷枪。 黑白子怒吼一声:“压上去,插了!(冲进去,杀死他)” 砰砰啪啪,老洋炮、大抬杆、加上黑白子手里的七星子一通乱放。西厢房被打得门窗破碎,再无动静。 两个小胡子一左一右端着没压上子弹的汉阳造,小心地往房子跟前靠。 此时韩大屁股也不再害怕,抱着小侄孙子的死尸,跑出房来,直勾勾看着西厢房。 两个胡子刚刚靠近西厢房的房门,啪——!又是一枪,一个胡子应声倒地。另一个胡子转身就跑,啪!这一枪打空了! 胡子们趴的趴躲的躲,各找掩体。有的在装填火药,有的在抠抠搜搜找子弹。于韩氏此时才明白,胡子不富裕,手里家伙远不如当年的于家大院。也没那么可怕,要不是听韩学德的话打发了炮手,他们休想打进于家大院。想到此处,她不禁把怀里的死孩子放到了地上。 西厢房又没了动静。 黑白子嚎叫道:“拢亮子,化了她!”胡子们要放火烧房子。 于显龙和秦闺儿爬出去足有五十米,地洞突然变得宽敞,可以弯着腰向前走了。地洞两边的洞壁仿佛还有砖木支撑。 于显龙此时也顾不了许多,他只想尽快出去找娘。 这条弯腰出逃的地洞很长很长,于显龙和秦闺儿弯腰憋气,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进入一个更宽敞的所在。漆黑漆黑的地洞仿佛有了一点点微光。 于显龙直起腰向四周摸去,先是秦闺儿柔软的躯体,再往前摸,走了几步才摸到洞壁,很硬好像是砖石的。再向上摸,空空荡荡…… 于显龙摸了一周,洞口一定在上面。 这时秦闺儿突然妈呀一声叫了出来。她被什么东西绊倒了。 于显龙摸了过去:“姐,你怎样?” “没事。这里好像有东西,是只箱子。” “打开它。” 黑暗之中,眼睛毫无用处,只能以手代眼。两个人把那木箱子前前后后摸了个遍,终于摸到了锁头。没有钥匙,于显龙赌气反复拧动,不料啪的一声那锁头竟然开了。 两个人欢呼一声,打开箱子伸手向里边摸。一条绳子,一把带鞘的长刀。其他的有木头有金属。 于显龙毕竟是个孩子,他不知道要是把那有木头有铁的玩意儿拿出去,就可以打死胡子!可他觉得那玩意儿太沉,远不如他的柞木棍子。 “姐,你拿那把刀,我有棍子。咱们出去救娘!” 秦闺儿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我有家伙!” 于显龙仔细摸摸,原来是那天在黄花甸子老安给他的那把刀,当时眼擦黑也没仔细看就给了秦闺儿。这把刀子插在一个粗糙的木鞘里,刀柄上还刻着疙疙瘩瘩的纹路。于显龙不认识,那纹路是日本文字。这是一把东洋武士常用的短武士刀。福岛安正本来带着一长一短两把一对武士刀,可是在大兴安岭跟野狼搏斗时,那把长武士刀掉到山崖下边去了。 有了刀子棍子,两个人似乎啥也不怕了…… 第22章 追命小龙 021追命小龙 于朱氏被困在西厢房里。炕尾那块炕坯已经被她扒开,深藏在下面的木盒子被她拿了出来。这是当年于六指儿临行前交给他的,一支崭新的七星子,三十发子弹! 黑白子的胡子们不敢在房前晃悠,而是抱着柴草在房子后面堆积起来。火一旦着起来,这个破旧的房子用不了多久就得焚毁。 她数了数子弹,足够用。可是枪对付不了大火。 她不想死也不能死,他还有个未成年的儿子。地洞里绝对安全,可是如果她就这么死了,儿子儿媳在地洞里不是困死也得饿死。 活下去,绝不能让胡子把自己烧死! 胡子们的怪叫声阵阵穿透过来,或已经被他们点着了。于朱氏仓皇四顾,屋里除了那张白天打袼褙做鞋,晚上儿子写字的炕桌,其他的破布条子破衣服被子沾火就着。 火着起来了,浓烟从墙的缝隙钻进来,呛得她咳嗽不止头晕眼花。不能再耗下去了! 按照当年于六指儿教的方法,她重新装满七颗子弹,其余的揣进怀里。抓起那张木桌挡在身前从窗户里跳了出去…… “点子蹦啦!(人跳出来啦)”胡子们一阵啸叫。 “打,打死他!”轰轰,砰砰—— 朱氏的木炕桌缓缓地落在了地上。 胡子们一声怪叫“插啦,插啦……”如狼似虎扑了过去。 啪啪啪……,接连七枪,胡子们倒下三四个。 黑白子一声怪叫:“他妈的,七星子!拿过来!” 朱氏正从怀里往外掏子弹,胡子们就冲到了她的身边,一脚踢飞了木炕桌! 黑白子跑到跟前一把夺过朱氏手里的七星子:“你奶奶的,老子剁碎了你!”他说着插起朱氏的新枪,举起了自己那把半旧的七星子。 朱氏此时不想死也不可能了,她闭上眼睛等着胡子开枪。 可是黑白子两只眼睛却直了! 他早就听说,于六指儿的小老婆美艳非常。今天一见之下,惊为天人!虽然朱氏衣衫破旧,满面灰尘,但还是无法掩饰她的美貌。 尤其是,这个女人一双大脚,敢于打枪! 黑白子看着她的前胸,突起的玉峰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胸前的纽扣半解着,中间部位凸起一个包。不用问,那是子弹! 在土匪绺子里,一只最新的七星子比半个绺子的人命都金贵。子弹更是无价之宝,打一颗就没一颗,再想弄来就得拿命去换。 黑白子既欣赏手里的七星子,又欣赏眼前破衣烂衫的女人。他向前走两步,把手伸向于朱氏的前胸,想抓取那一窝子弹。 不料朱氏一咬牙,一头撞向黑白子,把他撞得四脚朝天摔倒在地!胡子们一阵嚎叫,举起刀枪就要朝于朱氏下家伙! 韩大屁股看在眼里,心中一阵快慰。狐狸精没命了! 黑白子爬起来喊道:“不准伤她!” 黑白子围着朱氏走了一圈儿:“妈了个巴子的,尖果儿还会玩儿喷子(枪)。拉回山里去!” 胡子要把自己带走,朱氏可不干了。腾起双脚拼命抗争,黑白子挥起枪柄一下将她打晕。随即传令,踹线儿扯呼! 朱氏被黑白子驮在马上带走了。 于显龙和秦闺儿在地洞里摸索了大半宿,直到天光放亮,才在青砖砌成的洞壁上发现一排整齐的小坑儿! 两个孩子暗自惊叹,这条暗道不知父亲花了多少心血。他也想不明白,这条暗道为什么只有母亲知道,于家大院其他人不知道。 挂念母亲,于显龙也顾不了许多。背着那把日式长刀,挂着绳子,顺着洞壁上的小坑儿,一路爬上去,然后用绳子把秦闺儿吊上来。外面竟然是一座低矮的小庙,狐仙庙。再往四周看是密密层层的灌木,原来这里是西门外的狐狸崴子! 两个人一前一后窜出狐狸崴子,闯进镇西门。 龙湾镇简直变成了人间地狱! 一路上经常听见有哭声从不同的院子里传出来,哭财产的低声饮泣,哭死人的呼天抢地。道路两边东一块西一块,扔着胡子丢弃的动物皮和内脏。卖炕席的李子清家,生意从来没这么火,东家走西家来,炕席被一卷一卷扛走。龙湾镇没有棺材铺,这次的死者都是“横死”的,所以炕席成了抢手货。 在一家小户人家的院子里,树上还挂着一男一女两具尸体…… 于家大院大门洞开,却不见胡子的踪影。 “娘——!”于显龙握着柞木棍子,跑进大门,奔进中院,扑向西下屋!西厢房已经烧成灰烬,黑漆漆的土墙中还冒着青烟…… “娘,我娘呢?” 他拉着秦闺儿转过西厢房,直奔那间谷糠仓房。他们掉进地洞的废灶台依然宛在。 秦闺儿低声喊了声娘,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于显龙一挥柞木棍子,然后把那短刀塞给秦闺儿:“姐,再有人欺负你,你敢拿刀子捅他不?” “我……” “记住,娘不会死。跟我走!” 两个人起身来到内院正房前,只见于韩氏、于显麟、于显琪正围在狗儿的尸体旁边哭泣。 于显龙:“我娘呢?” 于韩氏骂道:“兔崽子!” 于显麟:“小王八蛋,谁他妈管你娘。有没有规矩?这才是你娘!” 秦闺儿:“他是找——,问我婆婆。” 于显麟:“你那婆婆就该被胡子祸祸死!” “我操你妈!”于显龙暴怒了! 他挥舞柞木棍子,迎面就是一下,于显麟惨叫一声:“呀!你敢打我!” “老子揍死你!” 狂龙棍法,无章无法;准而且狠,打懵打傻! 一条柞木棍子不管脑袋屁股狂风暴雨般打下来。于显麟被打得抬不起头来,满地乱滚。 于显龙一腔怒火,洪水一般爆发出来,根本不在乎于显麟的死活,一股劲儿地狠打! 于韩氏怒骂道:“小王八崽子,无法无天想造反啦。” 于赖氏跟着婆婆往前扑,不顾死活抓住了于显龙的柞木棍子。于显龙一见于韩氏更是仇人见面! 他一回手拽出了秦闺儿手里的日本刀:“你奶奶的,老子剁了你们!” 于韩氏尖叫一声:“杀人啦!”扭头就往屋里跑。 于显龙挥刀劈下,将于韩氏的衣服划开,一身白肉划开一道血槽。刀子太短,否则非要了于韩氏的命不可!于显龙一亮刀子,于显麟于显琪于赖氏,吓得鬼哭狼嚎,跑进屋里去。 “你奶奶的,你们烧死我娘。老子也烧死你们!”于显龙堵住门口,抓过一只煤油桶就浇到窗户上。然后跑到西厢房的火堆里见过两根正在燃烧的木棍,就要放火。 于显琪吓得连连摆手:“小龙,你娘没死。她是被胡子带走了呀!” “你说的是真的?哪个胡子带走的?” “是真的。姐是亲眼看见的,要不是她,我就被胡子……。那个大长脸胡子又是雀斑又是麻子,脸上有一道红疤……” 于显龙把日本刀交给秦闺儿:“姐,你在这院子先找个地方住下。谁敢欺负你,往死里捅!” 他转身对着于韩氏和于显麟:“我去找我娘。我媳妇儿要是少一根汗毛,我灭你韩家满门!” 于显龙扛起柞木棍子就往外走。秦闺儿根本不听他的,也绝不想留在于家大院。握着日本刀紧跟着于显龙。 “姐,你在家等着。我去找娘。” 秦闺儿:“胡子都跑没影儿了,你到哪里去找?还是找关先生想想办法。” 于显龙这才想起关先生。 他没心思管于韩氏等人,他要去龙湾义学。他总觉得这次“八面来风”来得太蹊跷,他一来惦记先生父女的安危,同时也想让关先生指点迷津,想办法把娘救出来。 于显龙一路来到龙湾义学,大门已经开了。院子里还是那么整洁干净,南面的学堂,北面的正房都完好无损。于显龙直奔后院正房,敲门。 房门打开,关晓冬衣着整洁,神情委顿,脸色苍白地出现在门口。 于显龙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你——?你——?你——?” 关晓冬:“我怎么了?看我没怎么样,不解气?” 于显龙:“先生呢?他怎么样?” 关晓冬:“正在书房犯嘀咕呢,进去。” 于显龙:“犯嘀咕?犯什么嘀咕?” 关晓冬:“那谁知道。书院没进胡子多好,他倒犯起嘀咕来了。” 关先生见于显龙进来,开口就问:“家里怎么样?” 于显龙:“我娘……,我娘被胡子绑走了!” 关先生:“又是一条人命。二十一个了。” 于显龙:“龙湾镇死了二十一个人啦?” “这只是被他们直接杀害的,事后寻短见的还不知有多少啊。” 于显龙疑惑地问:“先生,龙湾镇家家遭劫。可是咱这书院……” 关先生手捻胡须:“胡子们素来有七不抢八不夺之说,这七不抢就是不抢窝边,不抢飞叶,就是送信的信差。不抢医药铺,不抢迎娶,不抢丧葬,不抢书院,不抢妓院。” 于显龙:“可是孙大拿家的药铺就被抢了,他老婆也被胡子糟蹋了呀。” 关晓冬:“于显龙!看见我家没遭劫,你不痛快是?” 于显龙:“你胡说八道?我就是觉得这么多胡子来得蹊跷,全镇子的人都遭劫了,只有龙湾义学没进来,这更奇怪。” 关先生突然问:“韩家大院怎么样?” 于显龙:“他们家在东南巽位上,我没路过那里,不清楚啊。” 关先生忧虑地看了女儿一眼,没再说话。 于韩氏多年的私房被抢光了。龙家大院上上下下,除了秦闺儿以外,都被胡子侮辱过。 龙湾镇所有大户买卖十有八九元气大伤,十有八九的妇女被奸淫,幸免于难的不是太老就是太丑。相对来说那些赤贫人家却损失最小,因为他们实在没什么油水儿,既娶不了漂亮老婆,也攒不下什么财产,胡子们根本不感兴趣。 韩家大院,胡子也没放过,据韩学德自己说,胡子把他们家的浮财都抢光了。另外还抢走两头牛,烧毁了一座仓房。万幸的是他老婆没被胡子糟蹋,因为韩学德老婆母老虎正在闹伤寒病。 龙湾镇外骑驴岗子山坡的乱葬岗子又多了一片新坟之后,人们开始痛定思痛了。关先生的“七不抢”之说,并不能打消人们对龙湾义学的怀疑,尤其他家那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更让人们议论纷纷。 于显龙和秦闺儿沿着胡子退去的路径追寻了一天一夜,再没发现母亲的踪迹。他把秦闺儿先打发回家,可是此刻的秦闺儿不管死活,一步也不肯离开于显龙。于显龙心里挂念着关先生,连忙去了龙湾义学。 龙湾义学照常开学,可是除了于显龙再没有其他孩子来报到。关先生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压力从四面袭来。 说是不抢耕牛,陆善人家的五头牛一头没剩,被胡子杀的杀,抢的抢。 “龙湾义学的关先生是胡子的线人,那书院就是胡子的窝点。镇上的那些财主都聚在赖镇长家,打算告姓关的呢。”龙湾镇人都在这么传说。 于显龙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明知道关先生不是什么窝点线人,但那么多人整他一个,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啊,擎等着吃亏。 关晓冬今天开始愁云笼罩了。于显龙进来的时候,关先生一家三口正坐在书房发愁呢。 关先生告诉他,韩学德亲自登门了。还是为了关晓冬和韩二虎的亲事。韩学德说得很明白,现在镇子上的各家财主都打算联名告他,如果关家父女答应他家的亲事,那么他韩学德可以帮忙摆平。否则的话,关玉麟就得老死在监狱里! 于显龙骂道:“这次八面来风,准是狗扯羊皮干的。他是贼喊捉贼。” 关先生摇摇头:“无凭无据,不能乱说。” 于显龙:“先生,您不能再在龙湾镇待下去了。赶快躲出去,等我找到证据,收拾了狗扯羊皮韩学德,你再搬回来。” 关先生苦笑道:“你不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就算是胸有大志,也是无力回天呐。” 于显龙:“师父,我不想进于家大院儿了。” 关先生:“你还太小,没法救你娘。不过你娘那个人外柔内刚,见地不凡。只要你活着,她就死不了。还记得你要学医的话吗?” 于显龙哭了:“师父,我想我娘……” 关先生:“孩子,以你的个性,只要学了活命的本事,一定能救出你娘。别忘了,白家园子还有白八爷,那拉街还有你干娘,山丁子大车店还有你师兄郎占山!我先给你找个学本事的地方。” 第23章 学不如偷 022学不如偷 于显龙好容易找到了秦闺儿的母亲秦张氏,把那把长刀给了她。然后又把那把短刀给了秦闺儿。他要去学能耐救娘,不能带着女人。 秦张氏百般挽留,无奈于显龙去意已决。他给秦张氏磕了一个头便走出了秦家的院子。 龙湾义学所有的门都是虚掩的,于显龙找遍所有房间,一个人影都没有。 于显龙来到后院,关先生的书房,书案上放着一本已经打开的《周易》。在《兑》卦的一页夹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孚于剥,有厉。身陷大泽,不得不脱。” 前一句是《易经兑》的原话,意思是说剥开事物表象,一经发现危险。后一句是关先生借卦说事,是说自己深陷谣言中伤之中,不得不寻求脱身。 他已经沿着官道向西去了。 于显龙虽然没有出过远门,可他知道龙湾镇只有向西去的官道才能通往县城,从县城再向西南过宽城子能到奉天。 于显龙扛着柞木棍子撒腿追了出去。他没想关先生什么时候走的,也没估计能走多远,沿着大路一直往西追! 天气闷热,四野草木勃发,庄稼旺长。 于显龙追出十来里路,看看镇西北的骑驴岗上的榆树已经甩在了身后,他有些茫然了。 正在他仓皇四顾的时候,从龙湾镇西门急匆匆追过来一个身影,一个他熟悉的姑娘的身影,姐姐秦闺儿! 等她来到近前于显龙说道:“姐,咱不说好了么。你在家等我,救回咱娘我就去接你……” “我不等,咱们一起去救娘。” “我要去追关先生,去学能耐,去跟胡子拼命啊。” 秦闺儿也不说话,于显龙往前走她就拿着那把短刀紧紧跟着…… 于显龙有点害怕。 这么高的庄稼,四外什么也看不见,长长的官道上一个人影都没有,更重要的是他从来没离开镇子这么远。他陪着秦闺儿在路边坐下喘息了一会儿,突然有要和车马的声音传过来,接着就是一声鞭响。一辆骡车溅着泥水,转过弯道,缓缓走过来。 两个人一闪身,躲进路边的高粱地里,向外观看。 骡车走过来,赶车的是韩学德家的长活韩秃噜,车后面坐着两个抱着白蜡杆子的乡丁保险队。车中间竟然捆着关先生一家三口! 于显龙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差点没冲上去。但又自度打不过两个乡丁和韩秃噜,只好在后面悄悄跟着。 其实关先生一家的一举一动,早就被韩学德暗地监视起来了。 关先生一家按照跟于显龙的约定收拾书卷文书,装箱子准备搬家。 可是他们还没走出龙湾书院的大门,赖镇长就带着保险队的四个乡丁闯进来了! 有人举报,关玉麟勾结胡子黑白子、老张三、白马张等匪股,八面来风血洗龙湾镇!罪不可恕,立刻押往新安县衙门候审。 关玉麟正在跟赖清德辩解,韩学德来了。他装腔作势为关先生求情。 赖清德:“呵呵,韩当家的,我知道你是想跟这位关先生攀亲家。姚花山早就搬走了,就是不知道关先生和令千金怎么想啊。” 关玉麟看了一眼关晓冬:“闺女。” 关晓冬“呸”了一口,没说话。 关玉麟点点头:“赖镇长,胡子是我姓关的招来的。带我走!” 赖清德看了一眼韩学德,韩学德冷笑一声:“不知好歹,随他去!” 赖清德立刻命两个乡丁前去县衙门报案,然后让韩家出车将关先生一家带走! 于显龙拉着秦闺儿穿行在闷热的庄稼地里,跟着骡车往回走了约有半里路,骡车误在(也叫打误,东北方言车辆陷在泥水里)官道中间的一个水坑里了。韩秃噜的皮鞭雨点似的打在骡子身上,可是骡子越是拼命挣扎,车轮陷得越深。那时民间用的都是木质车轮又笨又重,陷在哪里都是个不小的麻烦。 两个乡丁骂骂咧咧下水抬车,韩秃噜也挽起裤腿,站在泥水里指挥拉车的骡子。 于显龙的机会来了!他见两个乡丁弯腰撅腚,极力抬车,突然从高粱地里窜出来,挥棍乱打。此时真应了那句话“狂龙棍法,无章无法;狠而且准,打懵打傻!”的真言。两个乡丁正在奋力抬车,谁也没想到会杀出这么一个小阎王。稀里糊涂被打趴在泥水里。韩秃噜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拿着鞭子不知所措。于显龙没容他想明白,乱棍打下。 秦闺儿跳上马车,割断了关家父女的绑绳。 关先生也明白,这是生死存亡的时刻绝不能手软!他抓过秦闺儿拿刀的右手向前一送,插进了韩秃噜的后心! 于显龙对付韩秃噜的同时,泥水里的那两个乡丁爬了出来。关先生放开秦闺儿的手,纵身一跃骑在一个乡丁身上扭打起来。 于显龙把一个乡丁打得又趴在泥水里,才腾出手帮关先生把那乡丁死死摁在泥水里…… 黄昏,关先生看看四周,大路前方不远已经隐隐看见村庄才跳下大车,拍拍于显龙:“孩子,有件事我得跟你说明白……” 于显龙:“先生,你打算去哪里呀?” 关先生:“前面不远就是依兰店,到了那里我们雇辆车,再往旅顺口搭船回老家蓬莱。你们俩跟我去,我张罗给你们圆房。” “先生,我不去。我要去救我娘!”于显龙终于哭出声来…… 关先生:“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竟有如此手段,如此胆量,前途殊不可料。虽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但也别忘了,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啊。” 于显龙心里明白,关先生是嫌自己下手太狠了,哼!那时手软,你们逃得了么? 关先生说:“以你母亲的智慧和刚毅,他挂念着你,所以不会有性命之忧。反倒是你,虽然有秦闺儿姑娘照顾,可是年纪太小,行事鲁莽。我担心母亲找不到,还会搭上自己一条命。你别忘了想学活命的本事啊?” “我要找娘。”于显龙拉着秦闺儿手,又哭了。 关先生浩叹一声:“虽是少年英武,可毕竟还是个孩子啊。我说过桦树岗有一个旧相识,叫王文治。是个大夫……” 秦闺儿:“多谢关先生。小龙真的还小呢。” 关先生:“一流举子二流医,学好本事,人长大一点再想办法救娘。” 关先生没让于显龙再回龙湾镇,也没让他孤身一人去营救于朱氏。十二三岁的孩子,到胡子窝里救人。别说根本找不到那些绺子,就算找得到,那也无疑是送死。他带着于显龙秦闺儿进了桦树岗镇。 桦树岗是个大镇子,王文治的小仲景医药铺更是一家有名的去处。 关先生费尽口舌,才说服了王文治。不过,于显龙学医可以,秦闺儿也给他们家当使唤丫头,管饭不给工钱。 于显龙对着张仲景像磕了三个头,然后又给王文治磕了头,算是拜师了。 拜师之后,关先生告辞要走。于显龙秦闺儿依依不舍,一直送到镇外,挥手告别之后,对着关先生一家的背影磕了三个头。 于显龙带着失母之痛,开始了他的学医生涯。这也相当于他人生的中专或技校。 关先生带着妻子女儿走了以后,王文治扔给抓药的老邬一本破书,说了一声:“教他。” 老邬坐在桌案前打开书本教了四句:“人参味甘,大补元气;止渴生津,调营养卫。”然后把书扔给于显龙说了声:“背去。” 于显龙拿起那本书,封面上写着:《四百味》。他不由得心里暗笑。可是没过多久,他就再也笑不起来了。 王大夫家除了外面抓药的老邬之外,里边还有他老婆康氏,于显龙要叫师娘。师娘还生下个儿子,三岁。这位于家三少爷白天要给师娘哄着小师弟,晚上要跟老邬蹬药碾子。秦闺儿要给他们洗衣做饭,做各种粗活。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但王大夫不同,他讲究喝茶聊天,聊够了就拿笔开方子。老邬拿了方子就抓药,根本不理会于显龙。这个徒弟在医药铺里真的没用,但秦闺儿在后院很有用。师娘康氏一天到晚打麻将,小师弟就完全交给了秦闺儿。 老邬的《四百味》教了十几页,再也不提了。 归纳一下于显龙每天的工作,早晨起来把师父师娘房里的尿桶倒掉,接着把前后屋的炉子点着、烧旺,再座上水壶。打扫完院子,把开水分别分灌到茶壶、脸盆、保温的窠子壶里。然后帮秦闺儿做饭,摆好饭菜,伺候他们一家人吃完了,两个人才可以吃一口残羹剩饭。 就算这样两个孩子也吃的兴高采烈,再怎么不好也比于家大院的糠面糊糊好许多。 收拾桌子洗碗之后,于显龙要帮着老邬把一样一样的药材加工切片,分装到药架子上,写着标签儿的药斗里。尽管是读过书,那些中药名字还是有很多认不全的,老邬要一样一样告诉他。 都忙活完了,师娘该喊他哄孩子了。秦闺儿还在往房里挑水。 师娘王康氏是每天必保两个八圈的麻将。于显龙要一边哄孩子一边端茶倒水,装烟点火。晚上要跟着老邬蹬药碾子,将近三更天躺在床上已经是骨软筋酥,像散架一样。 五六天过去,于显龙睡不着了。他觉得再不能这样下去了,娘还生死不明,自己要学不到本事,白费功夫不说,娘真的没救了。 比以往强一些的就是他第一次吃到了贴饼子,这可是硬伙食,有嚼头儿,抗饿。再有就是伺候麻将局,赶上哪位老爷太太赢钱了高兴,就能赏他个三毛两毛的,这也是他最初的私有财产。 连续倒了半个月的尿桶,于显龙又发现一件奇怪而有趣的事。 睡在师娘康氏床上的男人由师傅王文治换成了抓药的邬一撮!王文治则睡到了药架子下面那张板铺上了。 奇怪归奇怪,于显龙也暗自高兴,王文治不同邬一撮,晚上不用再蹬药碾子了。 师傅每到晚上不是出去喝酒就是打麻将。这就给于显龙提供了良机!他把白天王文治所开的方子都翻出来,逐一查看几遍,然后钻进被窝默默回想白天进来的病人都是什么病症,和记忆中的药方一一核对。 又是连续三天,十几种病症过去,于显龙有点慌了。他实在记不清、分不开那么多药名和剂量,更难把这些方子和病症一一对应。 他让秦闺儿用废纸悄悄订了本子。 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于显龙又添了新活计,打扫院子。这是他在龙湾义学就十分熟悉的工作,所以干起来干净利索。现在康氏的炕上是王文治轮值,于显龙还得贪黑给邬一撮蹬药碾子。不过这时他已经多了个心眼,那就是把方子看清记住,再记好配成成药的药名和用途。 他发现邬一撮有一本《秘方配本》! 他这几天就在留意观察邬一撮的配本藏在什么地方。所以,每当他接过孩子,就有意逗着孩子前屋后屋地乱跑。他搞不清楚这个三四岁的小师弟到底是姓王,还是姓邬。反正不管是王文治还是邬一撮都对这孩子熟视无睹,只有母亲康氏对孩子视若珍宝,只要她的儿子高兴不打扰她玩麻将,做什么都成。 其他房间于显龙哄这孩子都走遍看清了,现在只剩下那个巨大的药架子最可疑。因为于显龙帮邬一撮上药,只管梯凳以上的所有抽屉,梯凳以下都由邬一撮亲自动手。在这些方型抽屉里根本藏不下一本书,唯一可能的地方就是那个写有“密陀僧”字样的大抽屉。 王文治和邬一撮也不是啥用没有,邬一撮有一本《秘方配本》,王文治有祖传的《救命十三方》。得想法弄来,一旦到手就离开此地去找娘! 又是十几天,王文治不是在酒馆喝酒就是去赌局打麻将,有时还去窑子里。这些地方都不可能是他藏东西的窝子。 于显龙又暗自查了一年半,王文治的秘方还是一点端倪也没有。邬一撮的配方秘本却被他完全抄了下来。他猜想,那十三张秘方一定是被王文治记在脑子里了,每次应用的时候都被他调换了药材,更改了配伍,增减了剂量…… 两年多的时光,于显龙几乎忘了他胡编乱造的“狂龙棍法”,可每日蹬药碾子却将他的双腿练得极为有力,敦实旺长。他的个头一下子窜起两个脑袋,比秦闺儿高了半个脑袋。他往小仲景医馆里一站,谁也看不出他是个没用学徒。药架子上的药名,方子上的剂量他看一眼就清楚。 康氏却是对他越来越好,不过他从康氏的脸上看见的是恶心的媚笑,恐怖的欲火。 王文治和邬一撮却是越看他越厌恶,他俩明令这个徒弟,离他师娘远着点儿!不过王文治那双色迷迷的眼睛开始不住地盯着秦闺儿的前胸和屁股。 第24章 苟且师徒 023苟且师徒 油灯下,于显龙拿着《四百味》乏味地念叨着:“本草明言十八反,半蒌贝蔹及攻乌。藻戟遂芫俱战草,诸参辛芍叛藜芦。硫黄原是火中精,朴硝一见便相争。水银莫与砒霜见,狼毒最怕密陀僧……” 王文治一摔烟袋:“别他娘的再念叨了,蹬药碾子去!”于显龙放下破书,起身打算离开,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于显龙打开房门,一个瘦长的管家急急忙忙闯了进来。是桦树岗邱镇长的管家,他来请大夫。邱镇长的儿媳妇难产了。 照理说王文治听说镇长家儿媳妇有事,应该屁颠儿屁颠儿地赶着过去。可今天,王文治虽然急得满脸出汗,还是借口缺几味中药,先把管家支走了。王文治顾不得监视于显龙,背着啃包(江湖医生用来装药品器械的兜子),出门去了。 于显龙意识到,他的机会来了。他顾不得邬一撮和康氏现在做什么,关上医馆大门,跟了出去。 王文治并没有直接去邱镇长家,一路奔向镇外。 于显龙现在才知道,桦树岗镇外也有个狐仙庙,而且这庙比龙湾镇的要气派得多,大得多。只是很隐秘,建在山腰上一片幽深的桦树林里。 王文治一路磕磕绊绊走上来,于显龙一路躲躲闪闪跟上来,一个黑影一路鬼鬼祟祟盯了上来…… 王文治没有拜狐仙,一闪身窜进狐仙神像背后。 于显龙没敢跟过去,而是钻到神像下面。 少顷,神像背后亮起火光。火光过后,随着一阵窸窣,王文治又退了出来,走出庙去。 于显龙刚从神像底下钻出来,庙门已经关上了。 他在神像下坐了一会儿,听听四下再无动静,也钻进了神像背后。在神像后反复摸索好几遍,才觉得神像屁股下有一条缝隙,他推推拉拉几次,纹丝不动。他沿着缝隙再往周围摸,先摸到三根长横,接着又摸到两长两短三连四横……乾坎艮震,这是八卦啊!他从坎位摸到兑位,再用力推拉。 咔,平整圆润的狐仙屁股竟然弹出一块来,里面正是一部书! 于显龙晃亮自制的火折子,一本破得边缘磨飞了的旧书映入眼帘。封面上隐隐还能看见《医案纠误》四个字,旁边还有一个模模糊糊“王”字。 他自言自语道:“什么他妈救命十三方,原来是本医案。”一只黑手伸过来,一下把书夺了过去:“医案里就有那十三个方子!” 邬一撮不知什么时候进到庙里来了。 于显龙这一惊非同小可,暗骂自己没用! “你……,你来干什么?” 邬一撮阴森地反问:“你来干什么?哼哼,我早就知道,你小子不但识字,而且不是个好东西!” 邬一撮满脸杀气,二目喷火。于显龙吓得连连后退,靠在狐仙神像的屁股上。火折子掉在地上熄灭,神像后狭窄的空间里被邬一撮黑暗的身影压得满满的,令人喘不过气来。 邬一撮:“从那遛着那个小崽子到处乱翻,我就知道你个兔崽子没安好心。想学大夫,你他妈也配!老子赔了老婆,搭着房子,忍气吞声这么多年,就是打不开这座骚狐狸像的机关,没想到被你小崽子打开了。就冲这,老子也得痛痛快快打发你上路。” 于显龙:“我……,我不当大夫了。你别杀我……” 邬一撮:“哼,这世界上除了我姓邬的,不能再有人知道这十三方!” “还有师傅师娘……” 邬一撮:“你都死了,王文治活得成么?那个骚娘们儿和那野种早就该死!”邬一撮揣起那本旧书,掏出一根细细的皮绳,挽成一个套子,一步步逼近于显龙。 皮绳套在于显龙的脖子上,渐渐收紧,他这才感到阎罗殿就在眼前了…… 他不顾一切,一脚蹬了出去!这是绝命一击!邬一撮一声惨叫,捂着裆下,倒了下去。 于显龙的腿脚固然有力,但也没想到一下就能把邬一撮踹倒。那,是男人最致命的地方。 他摸出那本旧书揣进怀里,踹开庙门,飞奔下山。 王文治回到医馆的时候,天都快亮了。睡得迷迷糊糊的于显龙给他打开房门,他扔下啃包一头倒在药架子下的板铺上。 “让秦闺儿给我沏茶。” 秦闺儿把茶水端进来,交给于显龙,转身退出去了。王文治眼睛紧盯着秦闺儿的屁股。 于显龙看在眼里,恨不得把茶水浇到他脑袋上! 直到中午,王文治醒来还没见邬一撮。于显龙说不清道不明,康氏说他昨天半夜就一个人出去了。 王文治一听,大惊失色,穿上衣服就跑了出去。 邬一撮离奇地死在狐仙庙里,桦树岗人一时间议论纷纷。王文治知道邬一撮为什么会死在那个地方,但他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人弄死了他。 尤其是那本书,老地方没有,邬一撮身上也没有,它到底落到了什么人手里? 于显龙把那书藏在贴身口袋还是觉得不放心,因为自己只有这一件破衣服,睡觉的时候必须得脱下来不说,这件衣服本来就是母亲用旧衣服改的,一穿三年,现在显得又瘦又小,稍不注意,秘密就会暴露出来。好在这几天王文治一直在处理邬一撮的后事,没时间管他。他开始背书,一遍两遍三遍…… 当他确信再过十年八年,也能默写下来的时候,趁烧炉子的时候,他把那本破书塞进了火里! 二更以后,王文治还不见回来,于显龙吹了灯,开始默诵那部书上的方子和病理。 一个黑影无声无息从里屋走出来,站在于显龙躺身的桌案前,看了一会儿。于显龙便觉得一只温热滑腻的手伸进了自己的被窝,摸向自己的胯下。小龙此时虽然还不懂男女之事,但毕竟青春年少,立刻有了生理反应。他不管其他,抬腿就是一脚踹出,跟着就是一声女人的尖叫。 于显龙晃亮火折,点上灯,康氏坐在地上。 他连忙上前将康氏扶起来,这一搀扶,于显龙的下体又是一阵难过。康氏此时上身只戴着个小巧的红色肚兜,下身是一件窄小的红色大绒裤头。其他地方都是白花花的肉体。于显龙这是第一次看见女人的内衣,他很羡慕。甚至想将来有钱一定给娘和秦闺儿也弄几件这东西穿在身上。因为在他的记忆里,娘在夜里只要脱下外衣就只能光着身子。 “小龙,师娘一个人在那屋里,好害怕。来叫你跟师娘说说话。” 于显龙把自己改的破棉絮裹在了师娘身上:“我去把我姐叫起来陪你。” 康氏:“你师傅到底出了什么事?” 于显龙:“他用了邬先生的方子,病人好像都中毒了。” 康氏:“活该!该死的王八蛋!” 于显龙搞不清康氏是在骂王文治,还是在骂邬一撮:“师傅和邬先生……” 康氏:“都他妈不是好东西!”康氏喋喋不休地说开了。 原来康氏的父亲是个着名的老中医,邬一撮是他的徒弟,几年后又成了他的姑爷。康家有一本历代积累起来的配方秘本,但这个秘本传男不传女,姑爷就更得不到了。康氏的弟弟也是小老婆生的,五岁那年不知吃错了什么东西,暴病身亡。康老先生无奈之下,将秘本交给了邬一撮。 没过多久,康老先生也一场急病死了。 邬一撮开始行医治病,不料邬一撮治一个坏一个,最后在老家住不下去了,带着老婆流落到桦树岗。 医术不行药铺就开不成,邬一撮就请来了王文治。 王文治能忽悠,有绝方,生意渐渐兴隆,他跟康是从眉来眼去渐渐滚到了一铺炕上。邬一撮指望着王文治混饭吃,也只能忍气吞声。后来康氏有了孩子,两个人才协议,每人半个月。那时候没法检测dna,孩子到底是谁的,谁也说不清。 于显龙明白,邬一撮之所以连老婆都让给王文治,为的就是他的独门绝方。小仲景医馆是块是非之地,他要尽早带着秦闺儿脱身。 王文治昨天夜里和康氏吵了一架,吵得很凶,于显龙过去劝架,被王文治一脚踹了出来。他再也不敢进去了,合衣躺在桌案上眯了一夜。 天亮的时候,他照例去取尿桶,却被屋里的景象惊呆了!康氏直挺挺躺在地上,已经断气了,孩子不知去向!于显龙吓得退出房外,大喊大叫。 邱镇长带人查了老半天,也没弄清所以然。唯一的疑点,王文治不见了。 于显龙现在就是想留也没人留他了。 他和秦闺儿核计了半天,人家的东西一点别动。一条柞木棍子,一把日本短刀,赶紧走人! 此时已是隆冬,秦闺儿衣衫单薄,于显龙没办法只能给他找了一件王文治的衣服,戴上了邬一撮的皮帽子,一路向东北。 他们刚翻过一道山梁,唰啦一声,一个人一把钢刀拦在眼前。是王文治! 小龙不由得叫了声:“师傅……” 王文治咬着牙,一晃钢刀:“小兔崽子,你眼里还有师傅?把那本书给我交出来!” 于显龙:“什么书?我不知道啊。” 王文治:“小王八羔子,你还嘴硬。邬一撮是谁弄死的?” “我,我不知道啊。” “哼哼,不知道。本来我也没想到,你个小崽子能整死邬一撮。你个王八犊子啊,黄嘴丫子没退净,竟然这么心狠手辣,把书给我拿出来!” “我真的没有书啊。”小龙的话是假话可也是真话,那本书真的没了,不过是记在他的脑子里了。 王文治怒吼道:“有没有,你都得死!活的,你自己交出来;死了,老子搜出来!” 他一双色狼眼睛,看了秦闺儿一眼。用意再明白不过,杀了于显龙,再夺秦闺儿做老婆。于显龙也握紧了柞木棍子。 王文治抬起钢刀,于显龙眼盯着钢刀,不玩命是不行了! 秦闺儿吓得握着刀鞘,浑身哆嗦。 王文治挥刀砍下,于显龙一棍打出!狠而且准,打懵打傻。于显龙一棍得手,便如狂风暴雪,无章无法,犹如狂龙。 于显龙现在已经接近十五岁,是个半大小伙子了。王文治耽于酒色,哪里禁得住这等疯狂的棍子,早已趴在雪地上,一动不动。 于显龙打累了,一屁股坐到雪地上,张口大喘。王文治像死人一样趴在对面,好像呼吸都没了。小龙站起身,踢了一脚,然后扛起棍子拉起秦闺儿就走。 于显龙还是太大意了,那把钢刀就在王文治的身底下压着。他刚一转身,王文治一跃而起,手握钢刀向于显龙背心捅去!小龙回手一棍,正抽在王文治的太阳穴上。 “老子不搭理你,你跟老子玩阴的。我他妈宰了你!”小龙抓过钢刀就往王文治背心乱扎!秦闺儿吓得闭上了眼睛。直到王文治身体僵硬,他才拖起尸体,往路边的雪沟里扔。一件东西从王文治怀里掉了出来。 于显龙捡了起来,是一个书函。书函上写着《秘方配本》,打开书函,里面是上下两卷手写本厚册子。于显龙一阵狂喜,揣起两卷册子,交给秦闺儿,急急上路。 王文治的尸体他也不管了。 于显龙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龙湾镇有家但没有娘。娘在哪里哪里才有家。 可是,娘在哪里?一想到娘,小龙就痛彻心扉,恨不得把天捅个窟窿! 他咬着牙,握着柞木棍子,奋力前行。 茫茫旷野,漫漫雪原,似乎永无尽头,于显龙却饿得走不动了。看看太阳已经坠下雪线一多半,西边的天际只余一抹微红。于显龙破旧的包头巾上开始结上薄薄的白霜。 再不找个地方落脚,自己不是累死饿死,也得冻死。 沿着雪原上的车辙,他不由得紧了紧裤腰带,奋力加快脚步。 狂野的天空升起第一颗星星的时候,于显龙爬上一道山岗。他肚子不停地乱叫,浑身颤抖,两条腿直哆嗦。他往山下一看,天是黑的,地是白的,除了越来越多的星光,地上没有一点亮光。 于显龙眼前一黑,一头栽倒,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一阵剧烈的疼痛将于显龙刺醒了!秦闺儿抱着他,一边哭一边喊着“小龙。”右手紧紧地掐着他的人中穴,他勉强坐起来,眼前金灯银灯乱转。他眨了眨眼,缓了口气,金灯银灯渐渐熄灭。可是有一点灯光隐隐约约,缥缥缈缈,却不再乱转。 于显龙兴奋得一跃而起,拄着柞木棍子,拉着秦闺儿奋力前行。 第25章 野店偷妻 024野店偷妻 荒野之上,一座黑黝黝的大院,大院的宽敞大门上挂着两盏风灯。风灯映照下,六个模模糊糊的大字——山丁子大车店。 终于可以见着活人了。 可是这里的活人没钱不接待!于显龙看着大车店那些伙计小打狗眼看人低的嘴脸,才渐渐明白,胡子为啥要打人、杀人、抢人! 可是现在他饿得浑身无力,打不动,抢不着,只有挨杀的份儿。还好,一个住店的车老板子赏了他小半瓢料豆。于显龙给那老板子鞠了个躬,接过那只瓢狼吞虎咽吃了起来,料豆嚼没嚼碎也顾不得了。 吃了半饱才想起等在大车店外面的秦闺儿,他用衣襟兜着一把料豆儿跑了出去。秦闺儿又累又饿,冻得浑身发抖,一把料豆儿几口就吃光了。 现在天过二更,只要离开大车店就是死路一条。他围着大车店绕了一个圈儿,在西北墙角悄悄爬了上去,翻了过去。 这个宽阔庞大的院子内,除了马夫偶尔出来给马匹添草料之外,再没人出来。他贴着墙根,悄悄往前挪动。他想找个能遮风挡雪的地方,哪怕是柴房狗窝都行。忽然,一个苗条的身影,蹑手蹑脚从东北厢房里出来,悄悄向自己这边走来。 于显龙一蹲身,躲在烟囱根儿下,大气儿都不敢出。 那人手里抱着个小包儿,于显龙立刻闻到一股诱人的肉包子味儿。肚子立刻感觉一阵绞痛,不知是要拉屎还是要放屁。随着一股冷气排出体外,他的肚子又是一阵空饿难耐。他不由得悄悄跟了上去…… 前边的人影来到马棚后面的一间小房,无声无息的打开房门,轻轻叫了一声:“占山,占山……” 里面传出来一个浑厚粗豪的声音:“这么晚,你还敢来。让你男人和你爹知道,免不了一顿暴打。” 女人说道:“吃包子,吃饱了咱们一起走!” 男人的声音:“妹子,我不是来勾引你走的。十年了,一直心里放不下,才忍不住过来看看。可你男人和你爹怎么会这么对我?” 女人的声音:“他们俩就是一对黑心财迷,你就是不来我也活不下去了。”紧接着就是一阵窸窸窣窣解绳子的声音,肉包子味儿越来越浓。 于显龙咽了一口口水,悄悄退回墙根。 一阵脚步声,接着房角闪出灯光,两个人影紧接着走出来。一老一壮,各持一把钢刀,直奔那间小房子。 那个壮年男人拉开房门,怒骂道:“狗男女!敢给老子戴绿帽子,我他妈宰了你们!” 接着就是女人的尖叫:“公爹,这店可是我爹留给我的!” 老男人骂道:“是你爹的能咋的,私藏小分子,勾引野汉子!老子扒了你的皮!” 接着就是一阵厮打声,一声惨叫,那老者被踹了出来。小屋里又是一声惨叫,门再次被撞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扶着一个女人从里边跌跌撞撞走出来。 那老者看着那一男一女走过去,突然一跃起身,握着刀子捅向那高大的男人。于显龙不由得高喊:“小心暗算!” 那大汉推开女人,一转身,躲过钢刀,飞起一脚,将那老男人踢倒! “老东西更坏,老子送你上路!”他夺过刀子,一挥手插进他的咽喉…… 那大汉来到于显龙跟前:“什么人?” “路过要饭的,实在没地方去想在这蹲一夜。” “兄弟,冻成这样儿,还救了哥哥一条命。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的是我。救人的是你,这家大车店就是我妹子的。走,去伙房。” 三个人钻进伙房,捅亮了灶膛里的火。相视一看,一声惊呼! “郎大哥!” “你是——” “我是你的小师弟呀,龙湾镇的于显龙啊!” “小师弟,我的天妈呀!你都长这么高啦,我都认不出来你啦。对了,你那媳妇儿咋样?对你好不好?” 于显龙一拍脑袋:“我姐还在外面等我呢。” “那还不叫进来!” 两男两女四个人蹲在伙房的灶膛跟前,就着酸菜炖粉条子边吃边聊。 “大哥,柴房那俩……” “哼哼,当然都是我杀的!明天一早我就把话说明白,拍屁股走人。这家店就是我妹子的!奶奶的,这老家伙恨不得管老掌柜的叫祖宗。咋样?过门儿不到两年,老掌柜莫名其妙地死了。山丁子大车店成他们爷俩的了。” 那女人说:“我一直怀疑是那老家伙做的手脚。” 郎占山问道:“我说小师弟,看你这大个子,一表人才,不像要饭的呀。怎么造这个熊色(sǎi)呀?” 于显龙不禁哀叹一声:“龙湾镇闹胡子,一场八面来风,胡子把我娘绑走了。我没地方去找我娘,就落到桦树岗学大夫。这一学就是三年。前几天师傅一家也出事儿,都死了。我俩又没地方去,胡乱走了一天,天黑透了才找到这儿来。可是,兜里没钱,被小打赶了出去。” 郎占山:“说起龙湾镇,我打听个人。” 于显龙:“谁?” 郎占山:“娘家姓邱,婆家姓韩。邱寡妇。” 于显龙:“听说过这个人,始终没见过。前几年你就打听她,她这个人……” “师父遇难以后,我就四处打听。害死师父的不是胡子,是官军!这伙官军还从当时老毛子兵营租的捷克式、水连珠!” “哦?” “老秃顶子周围两百里的山头都叫我挑个遍,那几天的绺子,多数都下山猫冬了。有些在山上过年的,但年关迈坎子根本没有绺子下山上马劫道的。后来我也想,凭师父那能耐,那十几条水连珠,哪个绺子敢嘚瑟?” 于显龙沉思道:“我爹见是官军,也就没了戒心。所以才上了大当!” “聪明!”郎占山赞道:“我就想啊,师父怎么会跟官军有过节?一定有人下暗套子。那地方远在辽北,跟龙湾镇不搭嘎。前两年才知道,法库镇带兵把总齐狗屁的相好的就是龙湾镇人,叫邱寡妇。” “邱寡妇是韩学德的姨娘相好的,她怎么会——” 郎占山:“只有找到这个人,拿枪顶着她脑袋。我就不信他不说实话!十年前就在这山丁子大车店,你爹救了我一条命,还教了我一天半宿枪法。后来再打听,才知道他老人家在老秃顶子被人算计了。今天你又救了我,我郎占山欠了你们于家两条命!兄弟,今后我老狼这条命就是你的。” 想起父亲,小龙不禁又是一阵悲愤交集。死在荒郊野外,不知因为什么,不知愁仇人是谁。赔进去十几条人命,万贯家财,如今差点把老婆儿子都赔了进去。爹的一切,都是娘跟他说的。他只朦朦胧胧记得爹的一点模样和那匹大青马。 那匹大青马跑回来不到两个月就死了。 爹的仇要报,可是娘的下落也必须先弄清楚。只有娘约略知道一些有关爹死前后的事。 郎占山问道:“你知不知道,是哪股绺子绑的师母啊?” “事后我打听了,是棋盘山的黑白子。” 郎占山一愣神:“黑白子,老张三儿,九枪八,占青山。青山仗义,老张三儿底子厚实,九枪八吃顺不吃横。唯有这黑白子,人多势众,又阴又损,不好对付。” “郎大哥,棋盘山在哪?” “从这往东南,过了飞龙岭往东南三百多里地就是棋盘山。” 于显龙拎起柞木棍子:“天亮我就去棋盘山!” 郎占山把他按坐下:“硬闯不行。要那么容易,不等进绺子,你小命就得撂了。听哥哥跟你说,想混进绺子有两条路……” 鸡叫头遍,山丁子大车店传出一阵惊叫:“杀人啦——!” 起早喂马的大车店槽头马夫到后院撒尿,被一具冻得僵硬的死尸绊了个跟头。一惊之下,借着天光和雪光,一个血呲呼啦的尸体横在雪地上。心口上还插着一把刀子! 他这一咋呼,大车店内的小打伙计、更夫厨子、老板子掌包的全都惊动起来了。众人跟着到后院,看着躺在雪地上了老店东,小打又在柴房里发现的被捅死的小店东,谁不怕摊上人命官司? 老板子招呼掌包的赶紧套车,店伙计拉着小打收拾东西,都准备跑路走人。大院内一片混乱,纷纷涌向大门! 来到大门口儿,人们又停住了。大门正中站着一个高大魁梧,黑漆漆胡茬子的大汉,一手握着一把七星子,一手提着一把寒光闪闪的蒙古弯刀。后面还站着一个大个子壮后生,和一个白净丰润的年轻媳妇儿。 “各位别慌,听我说几句话!我叫郎占山,绿林报号老狼!朋友们都叫我独行老狼。” 独行老狼,最近声名鹊起。一向单搓,不拿局(不拉绺子),不挂住(不进入匪股),神龙见首不见尾。连啸聚山林的大绺子都不敢轻易招惹他。 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岁,枣核儿脑袋,獐头鼠目,小眼睛贼溜溜的男人一抱拳:“狼当家的,大家都是走江湖糊口谋生的,不敢跟您这样的英雄好汉过不去。您这是……” 郎占山一抱拳:“三老四少,各位老大。我短脚子万儿,不难为各位,但话得说清楚。这山丁子大车店,老东家叫丁宝山。这个老贼食蓝凤藻早就惦记上这家大车店了。变着法儿地溜须丁宝山,把人家姑娘糊弄到手当了儿媳妇。可小两口儿成亲不到仨月,丁宝山就莫名其妙地翘辫子了!” 枣核脑袋点点头:“蹊跷,准有蹊跷。”人们一阵小声地嘁嘁喳喳。 郎占山又发话道:“他奶奶的,我昨天住进这家店,跟丁家妹子刚说几句话就被他们爷儿两个请过去喝酒,着了道儿啦!他们爷儿俩捆上我揍一顿也就罢了。他妈的,他们半夜拿刀子要杀我!窝囊废,也不想想独行老狼是吃哪家饭的?” 郎占山一横手里的弯刀:“各位老大,下家伙杀人的,是我郎占山,与大家无关。无论哪里衙门过问,都是我郎占山干的与丁家妹子,与各位无关!大家要走也成,丁家妹子,招呼伙计们,给大家整一口热乎的,吃饱喝足,各走各路,各发个财!今后山丁子大车店还拜托各位照顾啊!” 枣核脑袋竖起大拇哥:“狼当家讲究!恭敬不如从命,大家都回店里去。吃饱喝足再走。” 大车店主的人多数都是老江湖。郎占山说得客气,可是这顿饭谁要不吃那就是不给面子,就是找死。 小打伙计更夫厨子虽然有蓝凤藻父子的心腹,可老东家都玩儿完了。新东家一定是那小媳妇丁寡妇,与其砸了饭碗,何如安身立命。 唯有站在郎占山背后,稚气未消,却长身大个,剑眉虎目,手提一根暗红色柞木棍子的俊俏后生,实在来历不明。或许是那个绺子的四梁八柱也未可知。 那天山丁子大车店的早餐很奇特,清一色的猪肉炖粉条子,正宗高粱烧,大碗的高粱米饭。新当寡妇的那个小媳妇当众宣布,这餐饭菜酒肉一律白吃不收钱! 丁寡妇把大车店大院外的笊篱摘下来,关了大门。这就等于昭告过往车辆,本店歇业。 店内小打厨子,卸喂饮溜,烧火打更的一干人,丁寡妇一句话,愿意留下的继续各干各的,不愿留的一两银子路费,尽快离开! 除了厨子老丁,其他人都愿留下。 没人做饭,只能秦闺儿和丁寡妇亲自下厨。 丁厨子收拾好包笼,在丁寡妇那领了一两碎银子,出门上路。丁寡妇对郎占山一使眼色。郎占山冷笑一声:“哼哼,放心!” 于显龙看着郎占山:“大哥,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嘿嘿,这就是江湖。她是玩个套路,这个厨子是个窝底。丁老爷子十有八九死在这厨子手里。放他走一段路,一会儿我就出去。” 吃过午饭,郎占山一个人骑马挎枪出了大车店。天刚落黑,大车店院内马蹄声响,郎占山回来了。 空空荡荡的大车店主房间内,只有于显龙、丁寡妇、秦闺儿对着一盏油灯,默不作声地坐在桌边。 郎占山进得屋来,随手把那一两碎银子扔给丁寡妇。那个厨子显然是被他弄死了。 丁寡妇立刻绽出笑容:“嘿嘿,他都说啥了?” 郎占山坐到凳子上掏出七星子仔细地擦拭着:“你那死鬼男人和你公公早就算计好了。是他们串通那厨子,在你爹的饭菜里下了砒霜。” 丁寡妇咬牙骂道:“这些丧尽天良的王八蛋!” 郎占山:“这回好了,都交代了。该吃饭了。” 丁寡妇:“厨子没了,还得麻烦秦妹妹帮我忙活。” 秦闺儿站起身:“我也不会做好吃的,就会做点贴饼子,炖白菜土豆。” “前边交给伙计们,咱们到后边去。”丁寡妇一点手,将三个人带到了后院儿。 第26章 八爷攒阵 025八爷攒阵 后院一拉溜三座房子,最西边就是那间关过郎占山的库房,中间有三间房是原来丁寡妇父亲的房子。东边三间是丁寡妇和他原来丈夫的住房,她就带着郎占山于显龙秦闺儿进了自己原来的住房。 丁寡妇和秦闺儿很快做了四样小菜,一盆小鸡炖蘑菇。她做的饭菜,秦闺儿在王文治家见过,但从来都没尝过。四个人坐到桌边,丁寡妇又开了一坛老白干儿。这东西父亲秦凤武经常喝,可是娘和她连嘴边都没沾过。在于家大院,她只偶尔在上房韩大屁股的餐桌上看见过。而她和婆婆朱琳琅只有糠面糊糊。在王文治家呢,只要王文治一喝上这东西,那双色迷迷的眼睛就在她胸前背后打转。 丁寡妇劝她喝了一口,把她的眼泪都辣出来了。于显龙也是平生第一次喝酒,但是第一口喝下去,他就不再怕辣。一碗酒下去,话也多了起来。 “郎大哥,现在你可以娶……,娶丁姐姐了?” 丁寡妇眼里放出了光芒。 郎占山一拍桌子:“扯淡!那么干不是乘人之危,图人家这大车店么?我宰了那爷儿俩是除害。要娶丁家妹子,那就是图财害命。这张脸不要啦?哥哥要不自己赚一份儿家业就不来娶我妹子!” 丁寡妇看了一眼秦闺儿:“兄弟,看样子你们两个还没合房呢?” 于显龙醉眼迷离:“合房,啥是合房啊?” 秦闺儿羞得满脸通红,低头不语。 郎占山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傻兄弟,吃喝完了。哥哥让你知道啥叫合房。喝酒!” 夜静更深,偌大的大车店,前院漆黑一片。昨晚死了人,今天又没车马客人,所有的伙计吃完饭都早早躺下睡了。连撒尿都不敢出屋,就在屋里放一只尿罐子。 丁寡妇的后院正房里,天地桌前于显龙和秦闺儿穿上了丁寡妇郎占山为她们准备的新衣裳。秦闺儿戴着红盖头,拉着于显龙已经站好了位置,准备拜堂。 丁寡妇:“占山你这当大师哥的给喊喊。” 郎占山清清嗓子:“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两个人刚要跪下去,外面忽然啪啪两枪!出事了! 郎占山拽出七星子就往外闯,于显龙把秦闺儿推给丁寡妇跟了出去。 郭布罗龙泰带着一大队清朝辫子兵已经堵在了门口!这人现在也鸟枪换炮了,大刀片老洋炮都换成了汉阳造步枪。 十五六支黑洞洞的枪口逼住了郎占山和于显龙。 郎占山:“干什么?想打劫么?” 郭布罗龙泰:“嘿嘿,还敢问本官?山丁子大车店昨晚发生命案,有人把你们举报啦!放下你的家伙,跟我们走!” 郎占山只有一把七星子,于显龙赤手空拳,丁寡妇和秦闺儿一个日本短刀一个手里攥着一把切菜刀。 郎占山把手枪扔到地上:“有这事儿!都是我一个人干的,跟别人无关。走!” 郭布罗龙泰:“哈哈,你一个人?没那么容易!奸夫淫妇,逃犯帮凶,一个都不能跑!” 郎占山:“嘿嘿,你个王八犊子还真兜底呀!是想搂一把实惠的?”郎占山一翻腕子手里跟变魔术一样又多了一把七星子,对准了郭布罗龙泰的脑袋! 趾高气扬的郭布罗龙泰吓得脸色煞白:“你要干什么?” “识相的,赶紧给我滚犊子!你就算有一百条枪,老子也能一枪崩了你!你信不信?”独行老狼名震关东,横行绿林,谁敢不信? 可是自己五十多人枪岂能让一个单搓(单搓,是关东绿林胡子的一种类型,这种胡子不拉帮结伙,不入任何匪股,枪法武艺都很厉害,一贯单独行动)胡子吓退!可是这小子身上不知有多少枪,掏枪像变戏法一样。稍不注意就爆葫芦了。 那时的东北,所有拿枪的人中,唯有官军最熊。 双方院子里两男两女,小院外五十来人,双方竟然僵持住了! “黑吉辽蒙,天下一家;男女老少,皆为弟兄;达摩老祖,光耀众生!”这不是一两个人,而是数十人一齐高呼。声传数里,振聋发聩,大车店内外,火光通明! 本来空旷的大车店院子忽然涌进来无数火把,无数人影。来人在院子里窜来窜去,官军们片刻之间被分割成四五个独立团伙。 郎占山哈哈大笑,纵身一跃,窜到郭布罗龙泰跟前。于显龙一弯腰捡起了郎占山人在地上的七星子! “哪里来的妖人?”郭布罗龙泰吼道。 “呵呵呵呵,鄙人白常山特来相会!” 一位须发斑白,身穿蓝绸马褂的高个子老者缓步从前院走到后院来。 郎占山:“白八爷,一向可好啊。” 白八爷:“小狼,于显龙到你这啦?” “正是。” 白八爷:“老妹子,过来。” 大神大玉兰压着一个枣核脑袋的男人走了过来。 “干娘!”于显龙不由得喊了出来。 那玉兰一脚把那枣核脑袋踹开,抱住于显龙:“孩子,干娘不好。干娘没护住你呀。” “干娘。我是出去学能耐去了。” 那玉兰撒开于显龙:“孩子快来见见,这就是白八爷。你爹做好的干哥们儿。” 于显龙动都没动,冷冷地看着白八爷。 白八爷一笑:“李华堂,把这帮乌龟王八蛋的家伙都给我下喽!” 只见一个一身黑衣服,腰里挂着一个小铜佛的年轻人一声断喝,院子里又是火龙乱窜,呼喝声此起彼伏。官军们被逼得团团乱转…… 于显龙问郎占山:“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啊?” 郎占山:“呵呵,于六指的枪绿林慌,白八爷的阵江湖困!这是白八爷三番子的火龙阵!” 郎占山一抬手枪:“郭布罗龙泰,把你的家伙交出来,跟老子去前面!” 白八爷坐到了大车店的通山大炕上。 郎占山和于显龙押着郭布罗龙泰走了进来。 郭布罗龙泰进屋就嘶喊:“白常山,你敢羁押官军镇守使。你得砍脑袋!” 白八爷仰天大笑:“哈哈哈哈,郭布罗龙泰,你还敢跟大伙儿装孙子呀?大清国已经完犊子两年多了,你还带着辫子兵耀武扬威。你他妈的这是趁火打劫!李华堂——” “在!” “把那些假官军,刀枪下了,衣服扒了,辫子剪了,统统赶出去!” 郭布罗龙泰:“白常山,你杀了本官!” 白八爷:“哼哼,白家园子三番子从不杀人。你这种猪狗,杀了你算便宜你。把他扒光了乱棍打出去,生死由命!” 郭布罗龙泰被扒得赤身裸体被赶到冰天雪地里去了…… 白八爷下了大炕,上下打量着于显龙,连连点头。于显龙却不卑不亢,昂首不拜! 那玉兰:“干儿子,你是不是对白八爷有误解呀?” 于显龙:“我爹的干哥们儿,什么秦凤武、姚花山都不是好东西。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玉兰:“孩子,你爹的尸体就是白八爷冒险费力给找回来的。没有白八爷,韩大屁股韩学德还不知怎么欺负你们娘儿两个呢。” 白八爷笑道:“这孩子遭遇八面来风,娘遭难,师父被逼出走。秦凤武不争气,姚花山背信弃义。他被伤得太深啦。孩子,我们不成,难道你干娘对你……” 于显龙一扭头:“我干娘也不讲究!找男人找什么人不行,非找那个包不住。郭布罗龙泰就是那个包不住勾来的!” 于显龙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惊!这个少年也就十四五岁,洞察力却如此准确! 那玉兰:“孩子,你怎么知道……” 于显龙:“昨天早晨这个枣核脑袋就跟着嘚啵,当时我还没想起来。刚才你押着他在火光里一出现,我就想起来了。这就是那年五月节我在你家见过那个包不住!” 那玉兰:“他在郭布罗龙泰那得了赏钱就回家显摆。我听说山丁子这里出事儿了,就去白家园子找来了白八爷……。要不是白八爷,你们今天晚上就过不去!” “那我也不喜欢!什么他妈的‘天下一家,光耀众生’都是放屁!蒙人的!” 那玉兰:“小龙,你怎么变得这样啊!” 白八爷:“这孩子说得对!江湖险恶,绿林凶险,这些玩意儿的确是蒙人的!” 他说着又坐到了大炕上:“李华堂,传我的话,江南三番子今后不准玩儿这种虚招子!” 那个叫李华堂的答应一声走了出去。 白八爷:“孩子,你要救你娘回来,光琢磨绿林道的打打杀杀可不行啊。” “哦,八爷有何见教?”于显龙说着深施一礼。 白八爷微微一笑:“行!为了救娘,不惜卑躬屈膝。这就是踏进绿林的第一课,学会低头!” 于显龙:“八爷,要救我娘,还得深入绿林当胡子?” 白八爷:“难道你要硬打进去?以你的能耐恐怕没进山门就得撂了!你跟关先生学过学问,在桦树岗子学过大夫,可是人世间最凶险的学问就是绿林道!” “哦。” “绿林道是玩命的学问,做很多事都有退路,都能够回旋,绿林道没有。没有任何回旋余地,没有退路,错一次就是一条命!” 丁寡妇在地面的白茬木桌上摆上一盆猪肉炖粉条子,开了一坛糠麸烧,郎占山和白八爷那大神每人倒了一碗。 白八爷:“小龙,你怎么不喝?” “我年纪还小,不会喝酒。” 白八爷:“这可不行!在绺子挂住,必须学会喝酒。还得学会放酒。” “啥是放酒啊?” 白八爷:“放酒就是喝酒藏奸,过水、对巾、涮茅房你都得学会了。总之就是别让人把你灌醉了,醉了你就是死人。过水就是拿白水当白酒蒙对方,对巾就是拿一个羊肚子手巾擦嘴把喝到嘴里的酒吐到手巾上,涮茅房就是把喝下的酒及时吐出去!” 那大神:“天妈,喝个酒还这么多说道。” 白八爷:“给我拿四只口碗来。” 丁寡妇拿上四只空碗,白八爷亲自把酒碗一一斟满,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囊,又从布囊里掏出几个小纸包,当着众人的面儿把小包里的粉末弹进酒碗里。 “你学过大夫。现在你每碗酒都尝一口,不准咽下去。然后告诉我,哪一碗能喝哪一碗不能喝。” 于显龙仔细看着那四碗酒:“要我看左边那碗最凶险,无色无味,酒色一点都没变。如果不看见你弹进粉末,任谁都不会怀疑。” 白八爷一笑:“敢尝尝么?” 于显龙尝了一口,连忙吐了出去:“辣,实在太辣了。辣舌头……” 白八爷:“光尝出辣不行,再尝。” 那大神:“八爷,孩子从没喝过烧酒,这么尝能行么?” 白八爷:“就得这样,不然他记不住!” 于显龙喝了一口,强忍着在嘴里转了一圈儿,闭着眼睛品了半天才吐出来:“还是辣。不过好像有一点点曼陀罗花的味道。” 白八爷鼓掌大笑:“哈哈哈哈,好样儿的!这就是江湖上流传的蒙汗药!”白八爷说着把两锭银子扔到桌上“小狼、老妹子,拿去置办各种酒菜,七天之内让他学会喝酒!” 那大神忽然嚷道:“坏了,包不住哪去啦?” 白八爷:“我让孩子们把他放了!” 那大神:“二哥,你放他干什么?这几年他又干上花舌子啦!” 白八爷:“不干花舌子他吃什么去?这种人得会用。小龙啊,混迹绿林,不能看谁都不顺眼。包括我和小狼,江湖上绿林中,没有你书中说的君子好人。英雄好汉,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哪怕是憨子傻子都有他的长处,用好了你就多了一双手。” 那大神:“花舌子不过是一张嘴害人,他能有什么用?” 白八爷:“人世间的人,只有这种花舌子才能跟胡子绺子接上捻子,也只有花舌子才能把小龙引进山门哪。他一时间不敢再进你的家门了。大车店人多眼杂,小龙这媳妇儿……” 那大神:“小龙的媳妇儿就是我的儿媳妇儿,在这住几天。小龙出去,我就带她回那拉街。” 丁寡妇:“八爷,他们刚刚要拜堂啊……”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他们的高堂还在棋盘山!俩孩子糊涂,难道你也糊涂?” 于显龙不禁双膝跪倒:“多谢八爷指点迷津!” 第27章 绿林试题 026绿林试题 于显龙在山丁子大车店的后院房中躲了三天三夜,才把那本记在脑子里的《救命十三方》抄录出来。然后又把王文治的《秘方配本》一并都交给秦闺儿收藏起来。 那大神要带着秦闺儿走了。 从黄花甸子到于家大院,从于家大院到桦树岗子,秦闺儿虽然不懂媳妇儿意味着什么,可是她知道于显龙是自己的男人,自己的保护神,自己的弟弟。现在突然离开,更觉依依不舍。 她抱着于显龙的医书,把那根柞木棍子递给于显龙,只说了一句话:“早点把娘找回来,咱们回家。” 于显龙却忍不住哭了:“姐,小龙长大了。你安心等着,我一定把娘找回来!” 目送那大神秦闺儿的马车远去,于显龙站在雪地上,今后他要一个人单挑绿林了。 于显龙在桦树岗王文治的医馆里泡了三年,大清辫子国却彻底完蛋了!中华民国的大总统都换成了袁世凯。 也就在这三年的时光里,关东绿林出了一个空前绝后的胡子——张作霖!绿林报号雨淋头。 这个人在于六指儿被害那年就已经混得风生水起,他不像唐镇东专门跟俄国人作对;也不像齐狗屁靠着老毛子跟小鬼子作对。他是站在中间靠两边儿,秉持着“谁给我好处我帮谁”的原则。随后投靠赵尔巽,智擒杜立三,驱逐陶克陶胡,追剿白音达赉…… 现在他又挤走革命党人蓝天蔚,清廷实授他为关外练兵大臣,24镇统制(师长)。袁世凯当上大总统后,改巡防营为陆军,任命其为民国陆军第二十七师师长,中将军衔,从此掌握了奉天省的军政大权! 张作霖是“绿林大学”毕业的最优秀的学生之一,他是从绿林道走上东北王的宝座的。 张作霖的成功,让无数绿林胡子做起了称王称霸坐江山的荒唐梦。 打赢日俄战争的鬼子国,得了些地盘儿却没得到金钱。后来才发现,他们狗窝一样狭小的国家,男人打空了,兵源打没了。于是下令,散布在关东的人员不管是当兵的还是为匪的,都得复员回国造娃!可是诸如黑龙会、各种株式会社已经在关东挥洒惯了,根本不肯回去,都流窜到绿林道上当起了胡子。 毛子国的军队本来就纪律松弛,一经战败,立刻成了亡命狼群,败兵成匪,啸聚山林! 大关东,从张作霖开始几乎成了胡子的世界。 当胡子! 于显龙犹豫了。要知道父亲于六指儿可是胡子的死对头! 可是依白八爷、郎占山的说法,想救出娘来,只有投身绿林,借助胡子的力量把黑白子收拾了。 于显龙想了一天一夜,最后跪在父母的牌位前祷告发誓,他要当一把胡子! 三个人在丁寡妇的房里,又坐到了酒桌前。 郎占山喝下一碗酒:“来来,兄弟,陪哥哥来一碗!” 于显龙:“不不不,大哥,昨天我喝多了,头疼了一整天。” 郎占山哈哈大笑:“兄弟,闯绿林道搬不了火山子(喝不了酒)可迈不开步儿(行不通)啊。在绺子,这火山子就是半条命。量不海就没人瞧得起你。” 于显龙一点头:“行,我练!可咱们怎么能让占青山收留啊。” “这真得想个好法子,状子得写得亮堂(见面礼得干得漂亮)。不过去挂住的是你自己,不是我们。兄弟你别见怪呀,哥哥我在师父面前对着山神老把头立过誓,单搓不挂住。就算我去拜山,也被绿林道瞧不起。” 依郎占山的说法,即便母亲朱氏还活着,还在黑白子的绺子,凭他们俩一内一外,势单力孤,非但救不出朱氏,弄不好还得被黑白子插了。 要想跟黑白子作对就得投奔一只靠得住的绺子,混出名堂来,再跟他们碰窑(两股胡子火拼)。就是说,想在绿林道办成自己想办的事,不打拼出名堂,那就只能永远当崽子,听使唤卖命,能活下来不过分点儿钱了事儿。 目前,在周边山林里出名的大绺子——老张三儿、黑白子、九枪八、占青山。九枪八枪法好,脾气躁,绺子管儿直局不红(枪法都好,但一直壮大不起来)。老张三儿底子厚实不假,为人狐性多疑,四梁八柱齐全,即便能挂住(入伙)不可能有大出息。黑白子虽然梁柱不全,但是为人又阴又损不仗义,是死对头。只能想法子灭掉,混不出名头! 最靠得住的就是占青山绺子,大当家占青山管儿直青子亮(枪法刀法都厉害),二当家雪龙前打后别,走马飞尘,高山点灯名头大。眼下缺梁短柱(主要人物不齐全),拜山挂住正是好时候。 要救师娘,就得进绺子挂住,当胡子! 七支俄式纳甘手枪摆在了白茬桌子上。 郎占山颠了颠手里那支半旧的七星子:“这把枪是师父当年亲手送给我的,不能给你。这七把有新有旧,我都试过,没半点毛病。你选一把!” 于显龙虽然没打过枪,可是他从会抓周的时候就把这玩意儿当玩具。他看了半天,抓起来一把有些磨掉漆七星子。 丁寡妇:“兄弟,那有一支新的。” 于显龙:“新枪路子生,握把硬,弹线野。我拿这把枪握把圆润,轮子咬合紧密,看枪口虽然走过不少子弹。但我肯定它的原主人是一位用枪高手!” 郎占山一拍桌子:“好见识!这把枪是我干死了一个毛子军官得来的,是我用的第二把枪。这把枪就归你了!” 丁寡妇:“我也要一把!” 郎占山:“那把新的归你了。兄弟,要混绿林道,不但要识枪还要有胆子用枪!绿林道最大的题目就是拿枪杀人。你敢不敢杀人?” “我……,那个王文治和邬一撮……” “那不算。有人欺负你老婆,要杀你,连傻瓜都得还手。没听白八爷说么,绿林道上没退路,一点小错就送命。你那俩人是挨杀时的反杀,绿林道上为了一个窝头都可以出手杀人。有了枪只有你杀别人的份儿,要是光指望反杀,那你这小命儿就没啦。明早搬过火山子,跟我上道。” 山路上,两匹马,两个人。 于显龙:“大哥,咱们往哪里去呀?” “哪里有钱有黑白黄货就往哪里去。棋盘山下,辛家店一带。” “黄白货是金银,黑货是啥玩意儿?” 郎占山:“黑货就是黑土子,大烟!那玩意儿在绿林道比金子银子都值钱,不过千万沾不得!还有红货,就是女人。” “硬抢啊?” 郎占山白了一眼于显龙:“挖窟窿盗洞那是小偷,开刃掏兜那是扒手,巧立名目,巧取豪夺那是官军。咱是胡子!胡子就是踩准点子,刀枪说话,强抢豪夺!” “这……,坏人恶人没啥说的,可是安分本分的好人,怎么下手啊?” “放屁!你现在就是恶人。恶人能干好事么?胡子眼里就没有好人歹人,只有死人活人。不干死他,你要的东西就拿不来;不干死他,他就干死你!” “总有那些根本不会杀人的人呀。” 郎占山:“绿林道有一套嗑儿,打粳米、骂白面、不打不骂高粱米饭。谁家都是善财难舍,会上赶着把好东西家底儿送给你?” 于显龙:“大哥,我恐怕下不去手……” “扯淡!下不去手你还当什么胡子,混什么绿林道?下不去手怎么救你娘出来?绿林道第一课就是心狠手辣,敢动手杀人!走!” 于显龙:“白八爷把我交给你就是为这?” 郎占山:“白八爷是三番子,是混江湖的,不敢明着杀人。还整些狗屁规矩,说不定哪一天就得死在那些规矩上。” 啪啪啪——!三声鞭子响,响彻山林。 郎占山:“买卖来了!” 两个人立马山道,三辆大车缓缓出现在山道上。赶车的老板子掌包的六个人,车队旁还有两个骑马带枪押车的。 郎占山:“看见那俩押车的没有?别搭话,咱俩一人一个!” 郎占山说着抬手一枪,前边那个押车的应声落马! 于显龙啪啪啪啪打了七枪,一枪没中。幸亏郎占山枪法纯熟,补了一枪把另一个押车的打死! “熊货!打死前边的大老板子!” “我……” 于显龙正在犹豫压上子弹,不料那大老板子右手拿着大鞭子,左手一抬啪就是一枪,正打在于显龙的胳膊上。 于显龙这下可给打急了!打马窜过去,啪啪啪三枪把那大老板子打下车去! 郎占山拿枪逼着剩下的老板子赶起马车,一路向西…… 大车一直来到飞龙岭脚下,郎占山扔给赶车的几两银子打发他们回家。三挂马车藏在山洼里。 郎占山看了看坐在马车上的于显龙:“怎么样?你不干死他,他准干死你!” “咱这是劫道。” “当胡子不会劫道,你就得饿死!” 当天夜里没到三更,山洼外面就来人了,把他们家到了白家园子。 白家园子这个地方不是什么大的集镇,不过是个较大的屯子。全屯子的人多数以种菜为生,地里出场的蔬菜瓜果绝大多数都销往奉天。 俄国人一过来,白家园子开始热闹了。从横道河子向南到辽东半岛往旅顺口,必然经过白家园子。往南去辽东半岛的沙俄军队,跟着来来往往的花膀子队,来自横道河子、野兔岗镇的各种供应人马,形形色色的中俄商人,赶车担担络绎不绝。 白家园子虽是小地方可是有一位名动四方,实力非凡的人物——白八爷! 他不是绿林人物,却是江湖人物,奉吉两省的三番子会首。手下分堂堂主三十多个,徒子徒孙几千人,三番子会众不下万人! 三番子据说是来自南方的青帮的一支,流窜到东北后,有一个姓潘的开山立派设立香堂。三番子就是潘字拆开了。 白家园子的果菜生意之所以一直平安红火,当地百姓一直不受胡子的侵扰全都是得益于白八爷庞大的三番子势力。 登上白家园子后边的山包子,于显龙略显失望。白家园子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坚固繁华,没有龙湾镇一半大;也不及桦树岗子那样人烟辐辏。这个稀稀拉拉的大屯子甚至没有土围子,没有炮台。 也许是因为多数人家种菜的缘故,人家之间的距离都很远,都间隔着菜地、果树林子。 郎占山似乎看出了于显龙没看起白家园子的心思:“兄弟,别小看这地方。三十年来,没有一个绺子敢动白家园子的心思。连官府的县太爷都得来跟白八爷套近乎,各山头的大当家都得走白八爷的路子。” 白八爷的白家大院儿也远不如于家大院坚固威风。院墙一人来高,也是黄土干打垒的。院门就是普通的黑漆木门,也没有应门的。 郎占山下马高声报了两人的姓名,里面才出来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子,打开大门把他们迎了进去。 白八爷见是于显龙郎占山到了,当即吩咐家人安排酒菜,三人落座。 白八爷打量着于显龙郎占山:“文泰老兄,一去十几年。可是你们两个一徒一子,英风宛在呀。” “爹,家里来了什么客人,还要到县城里去买鱼呀?” 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放着一对大脚走了进来。那姑娘跟自己年龄差不多,但看上去比自己成熟多了。体态丰满,凸凹有致;银盆似的一张脸,缀着葡萄般的双眼,老鸹翎子似的两条眉毛,选胆鼻子下面是一张略厚红润的双唇。 娘是龙湾镇最漂亮的女人,这姑娘不比娘差。于显龙一时间看得痴了。 白八爷笑道:“今天来的客人,我早就跟你说过。龙湾镇于家大院儿的三少爷,于六指儿的老儿子于显龙。你们见见。” 于显龙显得局促不安,白大姑娘却巧笑盈盈,落落大方。 一顿酒宴,于显龙虽然没喝醉,却也迷迷糊糊。被白家人安排住进了西厢房。 白八爷随后吩咐人找大夫给于显龙治伤。 于显龙却说,不用找大夫,按自己的方子让人抓药就行!白八爷看看郎占山点点头,他要看看这孩子的医术。 第28章 坟里活人 027坟里活人 于显龙的方子只有三味草药,那个白大姑娘没用半天就找齐了。还按于显龙的吩咐一半捣碎了外敷,一半三碗水熬成一碗内服。 郎占山和白八爷却不管这些,一日三餐好酒好菜。过二更,还有一顿夜宵。 头一天,两人在仓房里喝醉了睡,睡醒了喝,把个于显龙喝得头晕脑胀。次日睁开眼睛,已经是太阳照屁股了。 他睁开眼睛坐起来,就觉得门外有个人影一闪。 他看看坐在炕沿上的郎占山:“大哥,外面好像有人。” 郎占山诡秘地一笑:“小子,有人看上你啦。小丫头,才几年哪,长成大姑娘啦。嘿嘿,有心事喽。” “大哥,你说什么呢?没头没脑的?” 郎占山:“嘿嘿,兄弟谁让你长得这么精神,长得这么俊!哥跟你说啊,这白家大姑娘可是远近闻名的一枝花啊。就是眼眶子高,这两年来媒人把白家的门槛儿都踢破了,这丫头谁都没看上。你小子有艳福喽。” “你怎么知道?” “呵呵,我和白家大当家的是过命的交情,这丫头打小我就熟悉。白、俊、聪明、干净勤快。你等着,我猜的要是没错的话,今天午饭就是她的手艺。” 郎占山说得果然不错。天近中午,一个婆子提着一个酒坛子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个提着食盒的姑娘。 郎占山哈哈大笑:“大姑娘,今天怎么敢劳您大驾亲自送饭哪?哥哥可不敢当啊。” 那姑娘进得门来,嫣然一笑,站在门边:“郎大哥,我爹说今天给你们加两道菜。我怕张家婶子拿不过来,我就帮着送过来了。”她说着,眼睛余光不由得往于显龙身上溜。 郎占山一笑:“那我可谢谢妹子啦。我这兄弟可是我师父龙湾镇于六指的儿子于显龙!他要是吃得美了,那就得麻烦妹子啦。不过,你还得跟八叔说,我们得多住几天。” 白大姑娘:“呵呵,不用说。你们住多久都成。” 郎占山一捅于显龙:“兄弟,快谢谢你白姐姐呀。” 于显龙这才回过神来:“哦,谢谢白姐姐。” 那姑娘莞尔一笑,一点头退了出去。 于显龙和郎占山在白家西厢房里足足等了半个月,伤口已经完全愈合。白家大姑娘不是每天来送菜送酒,可是隔三岔五必定亲来。 郎占山:“嘿嘿,白大姑娘可是看上你啦。不过呢,你这上门女婿是当不成了,媳妇儿在你干娘家等着呢。白大姑娘可不是甘愿当小老婆的人呐。” 于显龙一握拳头:“我才不要小老婆呢。我娘净挨欺负了!” “你想得美,人家白大姑娘能当小老婆?顶多是个两头大。” 郎占山忽然把于显龙叫到那扇临街的窗户跟前:“兄弟,看,那个人记得不?” 于显龙扒着窗户往外看,只见白家园子的官道上颠儿颠儿地走过来一个人。就是当时在大车店的那个枣核脑袋! “大哥,这不是包不住吗?” “包不住就是花舌子了。他到哪哪没好儿!快去告诉白八爷,不管包不住什么时候上门都赶出去!” 于显龙为难道:“大哥,白八爷在上房呢。” “啰唆什么,快去!” 于显龙知道事情不简单,快步奔入上房。白家家道殷实,他家的上房绝不逊于于家大院的上房。于显龙进门以后还和在于家大院那样,垂手侍立,站在左门边的靠边位置上。 白大姑娘忽然走进来一看他站在下人的位置上,不由得一皱眉:“爹,于少爷是客人。”她说着搬过一只凳子,放到右边的条幅下面“于少爷,您请坐这里。” 于显龙什么都不懂,但白八爷看着女儿的举动,不禁含笑摇头。 那是至近亲属晚辈才能坐的位置。 于显龙施礼落座:“八爷,郎大哥说这个包不住到哪哪没好,只要他来白家大院,把他赶出去。” 白八爷点点头:“哼哼,又是一个花舌子。他不敢来白家,却敢来白家园子!白不白黑不黑,官不官匪不匪,为祸人间一张嘴。让他闭上。” 白八爷将一杯冷茶泼到地上,再没说话。 于显龙回到西厢房,郎占山已经将一把腿叉子和他的柞木棍子摆放到了一起。 “郎大哥,白八爷说……” “八爷是要试试你小子的胆量能耐。去把包不住抓来!让他溜了咱哥们儿面子可丢大啦。” 难怪白八爷把一杯冷茶泼到了地上。捉不住包不住,白家园子就有可能被胡子绑票,祸事就来了。他于显龙也就成了案上冷茶…… 这个包不住比于显龙大了十多岁,虽然长相寒酸像个四五十岁的半大老头子,其实也就二十多岁不到三十,正当壮年。而且这种人混迹绿林,游走江湖,滑似游鱼,很难对付。 于显龙本想问问郎占山,可是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抓起柞木棍子,也没拿那把腿叉子,推门走了出去。 郎占山暗叹,这小子真够尿性!他插起腿叉子,跟了出去。 于显龙走出白家大门的时候也没注意看,上房西屋正有一双眼睛隔着一小块窗玻璃看着自己。他一口气登上了白家园子背面的山包子纵目四望,一条官道自南向北穿过白家园子延伸到群山丘陵之间。包不住这种人不可能走官道,他从南边来也不可能原路返回去。那只有向东或者向西,向西也是一条大道穿州过县一直通往奉天。那就只能向东了! 于显龙也不管自己的想法对不对,下了山包子向东而去…… 那个时候,群鸦归树,暮色四合,白家园子数数落落的人家都飘起了炊烟。 于显龙拎着柞木棍子,也不回头,一路出了白家园子。 天色越走越黑,四周的山野传出阵阵狼嚎枭鸣,随着呜呜咽咽的山风,卷地而来。山村野路已经断了行人,于显龙蒙了。没有人影儿到哪里去找包不住?他只能一路向前绝不回头,他绝不能被白八爷当成冷茶! 有路就有人家,找到人家再作打算! 大约又走了一个时辰,于显龙终于看见前面出现了一豆灯光!他不禁心中感谢天地,肚子已经咕咕叫了多时,两个眼皮已经不住地打架了。 这个小屯子虽然不大,星光下灯影里看过去也就十几户人家。可就着十几户人家四周也有干打垒土墙围成的屯围子。既然有屯围子那就有防范,他打小就听说过龙湾镇狐狸崴子“惹不起”的故事。他也曾在黄花甸子和那些牛倌儿猪倌儿们玩过暗哨捉胡子的游戏。 于显龙随手捡了两块石头,隔着围墙抛进了屯子里。想不到的是,屯子里人没动静,狗却乱叫起来!于显龙还没爬上屯围子,一群恶狗就狂吠着扑了过来! 狗鼻子可比人的鼻子灵敏几万倍!于显龙虽然在暴风雪中大战过野狼,却从没对付过群狗。 他逃到哪里这群狗就狂吼着追到哪里。逃肯定逃不掉,那只有拼了!老方子,狂龙棍法! 打了几下他才发现,狗的脑袋比狼的脑袋脆弱,瞅准了一棍下去,哀叫一声就地玩完!一招得手绝不容情,这不是打蒙打傻,而是照着脑袋往死里揍! 几个同类倒下去,狗们怂了。先是夹着尾巴逃开一段距离回头看着,于显龙挥着棍子一声怒吼,他们立刻跳过屯围子,消失了。 “奶奶的,老子正饿得不行。你们是送肉来了。” 于显龙也不怕屯里出来人,就近弄些树枝子拢着火,拉过一条死狗扔进火堆…… “不能这么烤哦!” 一个阴鸷低沉的声音从脑后传来,把于显龙吓得一激灵!他本能地回手就是一棍!“哎呦”一声,一个人抱着枣核脑袋滚了出来。 借着火光一看,于显龙差点儿没乐出声儿来,是包不住! 包不住捂着脑袋:“兄弟,你这棍子打狗厉害,打人也这么疼啊。” “你他妈的,走道儿没声儿跟个鬼似的。” 于显龙有心现在就把他抓住,可是他饿得难受,又跟群狗一场大战,浑身都直哆嗦。索性吃饱了再说。 “你会烤狗肉?” 包不住拿出一把鱼刀子,随手一掰亮出刀刃:“这得先扒皮后开膛,掏出肠子下水,再放到火上……” 两个人边吃边聊,包不住竟然说他是进山倒套子的。于显龙暗笑,就你那熊样儿进山伐木倒套子不摔死你才怪。他也撒谎是到白家园子寻亲戚,可是亲戚早就搬走了。 于显龙吃了一个狗大腿,竟然困得双眼睁不开,抱着柞木棍子靠在了树根上。他一打盹的工夫包不住竟然不见了! 煮熟的鸭子飞了,于显龙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站起身就四下寻找…… 乱山荒草,黑夜伸手不见五指,哪里找去? 那个不知名的小屯儿没有狗叫,包不住不会进屯子。这个小屯子没有官道只有自己来的时候走的那条山路,要是奔那条路自己睁开眼睛怎么也能看见他的身影。于显龙绕着火堆找了一圈儿毫无所获,那个小屯儿里却亮起了火光!看样子屯里人很相信他们的狗,群狗乱叫他们没人出来。知道发现自家的狗根本没回来,才打着火把出来寻找。 于显龙吃了人家的嘴短,只能逃之夭夭。 他不肯离开这个小屯儿太远,包不住一定就在附近。要不然他绝不会无声无息地摸到自己跟前。 屯里的山民很快就找到了于显龙烤狗肉的地方,找了一圈没人也都回去了。灯光彻底消失的时候,天已经放亮了。 于显龙再次返回火堆附近,不管是死狗还是狗肉都不见了。不过他在一棵大树后面的积雪上发现了一对皮靰鞡脚印! 于显龙一拍自己的脑袋:“笨死你算了!包不住,你他妈真是啥都包不住啊。” 他沿着脚印追了下去—— 脚印断断续续穿过一座小山,积雪没了,脚印也断了。小山往下有一条小路,包不住一定是上了那条小路了。沿着小路上了一道山坡,却是一片荒坟!小路是人们上坟时踩出来的。 于显龙迈步来到那片坟地,再四下查看,坟地四周再没道路也没有脚印。难道包不住死在这里被死鬼抓去了? 追到这里,于显龙也泄劲了。一屁股坐到一座荒坟的阳坡上仰脸看着天。 狗肉能烤着吃,那么野兽野鸟同样能烤着吃。这时他开始羡慕包不住那把鱼刀子了。 羊角鱼刀子本是赶车老板子的必备之物,用羊角或鹿角做刀床,精钢做刀片,一旦马车出现危险,车老板子可以用这种鱼刀子割断绳套将马匹解救出来。 于显龙正在想着鱼刀子,一只黄色的小动物不知从哪个坟头儿钻了出来!那是黄鼬,黄鼠狼! 于显龙的理念,狗肉能吃所有野兽的肉就都能吃。可是他可不知道黄鼠狼的厉害! 于显龙奋身起来,一棍子下去,没打着。他迈步就追,没追上两步,一股奇臭的味道扑面而来,熏得他头昏脑胀,五脏翻覆,晕了过去…… 于显龙醒来的时候,天已黄昏。他得起来,再不起来非冻死在这座荒坟里不可。 他一伸手想抓柞木棍子,却触到了一块石碑。他想扶着石碑站起来,那石碑竟然晃了一下! 谁家立石碑会这么马虎?再说这可是寒冬,大地都冻得跟石头似的,石碑怎么会晃悠? 于显龙握着柞木棍子使劲一推,那石碑竟然自己转动,闪出一个洞口,洞口边还挂着白霜! 天光很暗根本看不清里面什么样。于显龙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里边是人是鬼?还是那个黄鼠狼? 于显龙没听过鬼神传说,不知道害怕;他也不怕人,就怕黄鼠狼!再让它的臭屁熏一回,不熏死也得熏傻了。 他正在洞口犹豫不决,里面竟然飘上来狗肉的香味儿。包不住! 于显龙一纵身跳了下去! 第29章 观音坐莲 028观音坐莲 包不住干着花舌子的勾当时时提防人们追杀,这座坟宫是他最聪明最得意的落脚点。昨天饿急了本打算进屯里弄点吃的东西,不想在屯外遇见了于显龙。趁着于显龙打盹,他悄悄揣起剩余的狗肉,背起一条死狗,隐进山林。却不料这下遇上了狠茬子,一餐狗肉差点要了他的狗命! 荒坟的墓室可不像影视里那些古墓,又是墓道又是墓室,这就是包不住利用荒坟作掩护,在下面挖的一个地窨子。 人都说花舌子奸猾,于显龙算是开了眼了。只要是个人就没人会想得到坟堆里去度日,又暖和又隐蔽,要不是黄鼠狼一个臭屁,自己就算坐到明天也绝想不到屁股底下就是包不住! 他跳进洞里还没睁开眼睛就觉得一阵冷风迎面扑来!他下意识地一挥柞木棍子,坏了!坟堆里的空间太狭小根本挥不开棍子。 也算他急中生智,他顺着棍子向前猛地一捅! “哼”“噗通”“哗啦”……,于显龙睁开了眼睛。包不住像地老鼠一样在地上打了个滚儿爬起来。 手里握着一把腿叉子怒骂道:“你妈的小兔崽子,为一条死狗你追到我老窝儿来啦!” “哼哼,老子要狗,也要你!跟我去白家园子!” “去白家园子干你奶奶个孙子?老子得先废了你!” 墓室里只有洞口儿漏进来的一点微光,被于显龙遮挡得一片漆黑。于显龙害怕他黑暗中下手,平端着棍子来回一划,包不住又往后退了两步。 于显龙向前逼了两步,再抬腿打算向前把包不住逼到死角再把他抓住。可是刚一落脚竟然踏在一个软乎乎不着力的玩意儿上面,一个踉跄向前扑倒下去! 包不住一声狞笑:“小子,送死去!”他举起腿叉子就往于显龙身上扎了下来! 于显龙的柞木棍子却先撞在了他的小肚子上!差点没把这小子尿泡撞漏了,一泡尿呲在了裤裆里…… 死在坟里面,就算别人想找都找不着啊。两个人只能死拼,拼死对方自己活命;拼不过对方,那就埋葬在这里了。 包不住丢了腿叉子,于显龙撒开了柞木棍子;包不住饱食终日,于显龙饥肠辘辘;于显龙初生牛犊,包不住正当壮年,小小的坟堆下面的墓室,两个人厮打翻滚,奋力拼命…… 包不住掐住了于显龙的脖子,于显龙憋得嘶嘶怪吼,突然抬起膝盖狠命向包不住裆里撞去! 包不住惨叫一声滚了下去…… 于显龙一骨碌爬起来,抓起棍子就打。可是他四面打了一圈儿,都打空了,包不住没了。 于显龙掏出郎占山给的火折子,在皮靰鞡鞋底一划,墓室里有了光亮。 他奶奶的,将自己绊倒的是一条死狗。 他在死狗旁找块松明子点着了。这包不住可真够绝的,里面竟然还有一张桦木做的床架子,上面还铺着狗皮。床架子旁边的一根木柱子上挂着一只昨晚烤熟的狗大腿。 于显龙本来就饿了,被黄鼠狼一个臭屁熏得恶心,没了食欲。进了坟堆,又跟包不住拼命,现在看见狗腿,眼睛都红了! 插起松明子就把狗腿抓了过来…… 于显龙抓着狗肉正在大吃,包不住突然窜了出来,举着鱼刀子就刺向于显龙的后背! 于显龙一转身,拔出腿叉子迎面刺了过去,一下子刺进了包不住的右肩! “哈哈哈哈,包不住你他妈上当啦!我看见你床架子下边有个窟窿就知道你这里还有暗道!不吃了你的狗肉你绝不肯出来。”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干嘛跟我过不去呀?” “龙湾镇于显龙!专门收拾你们这种花舌子。抓不着你,我就成了冷茶水啦。想活命跟我走!” 昨晚那个小屯儿叫忙牛角屯儿,郎占山一路跟踪到了忙牛角屯外,看见一个火堆,于显龙人没了!郎占山毕竟久闯绿林,他很快就发现了于显龙和包不住的脚印。可是跟踪到那个小山头,天也黑透了,脚印也没了。 郎占山正在仓皇四顾,于显龙呼呼哈哈拿着柞木棍子赶着一个人从对面山坡下来了。 这小子真把包不住抓着了! 跟白八爷说了一遍过程,白八爷不由得赞叹:“果然虎父无犬子啊!就说昨天你走的时候,我一看你选择的方向就不是一般人!那时候眼看就要天黑,前面又是山路,没点胆量谁敢往出走?更出奇的是这包不住藏到坟堆里都被你掏出来啦。了不得!” 于显龙:“别提了,我是被一只黄鼠狼的臭屁熏晕了,要不然还发现不了……” 白大姑娘捂着嘴,呵呵一乐。 白八爷一拍桌子:“小龙儿,你这是黄仙引路啊!” 东北人对狐狸黄鼬极度迷信,认为它们都带着仙气,甚至家家都供奉着胡黄二仙。 白八爷这么一说,白家大院所有的人都不禁对于显龙另眼相看。 再问包不住,果然胡子要有行动。占青山的绺子要绑票,目标是牛家窝堡财主牛化麟的儿子! 把包不住关起来之后,白八爷神色凝重起来:“于三少爷,你我相处的日子这次就算到头儿啦。有缘的话,我们来日方长。” “白八爷……” 白八爷一摆手:“占青山的绺子名声不错,人强马壮,局红管儿亮,可是牛家窝堡的牛化麟也是个良善之人。所以我想了一个法子……” 白八爷带着于显龙郎占山来到东厢房一间密室里。 密室正中央供奉着一尊铜佛,和于显龙见过的大肚子弥勒佛、观音菩萨、如来佛祖都不一样。这尊铜佛浓眉大眼大胡子,身材却十分消瘦,手里握着一根奇形怪状的棍子,脚下踏着一根苇子…… 后来于显龙才知道,那是达摩祖师。东北的绿林十有八九供奉的都是这位佛祖,像白八爷这种江湖人物更是人人信奉。 白八爷言道:“这些东西有我买来的,也有朋友赠送的。朗当家……” 郎占山一叉手:“八爷,我已经从这愧领了一把腿叉子了。” “呵呵,于三少爷,如果您看得上眼,就选一两件留作纪念。” 于显龙这才仔细观看这间密室的四周,有单刀、红缨枪、珠串,还有虎皮坎肩儿! 郎占山:“兄弟,白八爷瞧得起你,选一件。咱们做个念想。” 于显龙点点头,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儿,忽然看见在门口的墙上挂着一串铜铃,铜铃旁边还挂着一把已经发绿的铜床鱼刀子。 “八爷,我选这个行么?” 白八爷很奇怪:“行啊。可是我这屋子里这么多东西,你怎么……。这点东西是一个车老板子临终前送给我的,你又不赶大车。” 白八爷摘下那把铜床鱼刀子递给于显龙,于显龙满心欢喜接过来:“八爷,这玩意儿可有大用,能剥开畜生的皮。包不住就有一把。再走山登岭就不用吃带毛的啦。” “哈哈哈哈,到底还是个孩子啊。一个半大孩子为救老娘干这种事……。吉人自有天相。”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郎占山带着于显龙两个人喷着白色的哈气,挂着半身白霜,神不知鬼不觉离开白家园子。 出了村镇两里多路,于显龙才问:“大哥,我们这是去哪?” “牛家窝堡,会会占青山!” 于显龙:“他怎么会……?这怎么回事啊?” 郎占山头也不回:“小子,白八爷屋里那么多好东西,你要把大刀也行啊。那件虎皮坎肩儿是白大姑娘亲手挂上去的。咱们一走她就得摘下来……” “我就喜欢这把刀子?好用。大哥,牛家窝堡那财主真会那么有钱?” “牛家窝堡也是个硬实框子(有坚固围墙的村镇),九枪八砸了两次都没砸响,牛化麟家那也是个响窑儿。这回看占青山的啦。咱们帮他端开大扇子就走人,你在东门等他们。遇见拿家伙的就把你的柞木棍子横放在前面地上,然后两手打扫一下腰里,再双手抱拳甩在左边肩膀上别动。” 于显龙一边赶路一边默记,偶尔还照做一下。 进入牛家窝堡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郎占山又开始豪阔起来。称自己是边外(边外,指的是柳条新边以北广大地区。从威远堡镇向北至吉林省吉林市北部的法特东亮子山。筑土堤插柳条,各柳条之间再用绳连结,称之为“插柳结绳”,外侧挖壕沟与土堤并行。)来的,要买几匹好马!接连走了四五家,没有一个相中的,老牙行推荐,这个屯子只有财主牛化麟家有好马,但价钱太贵。 郎占山却告诉他,好马不怕贵! 牛化麟家此时还比不上白家大院,更比不上以前的于家大院。他家的买卖生意都在船厂(吉林乌拉),在乡村守着十几垧土地,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乡村地主。 来到牛家的马号,一匹炸眼的青儿马立刻让于显龙看呆了。除了岁口尚小,其他的跟父亲于六指的大青马几乎一模一样。 郎占山也看中了那匹马:“牛东家,这匹青儿马您出手不?” 牛化麟含笑摇头:“郎老客好眼力。这匹马是我儿子的至宝,给多少钱都不能出手啊。您还是看看别的。” 原来这牛化麟,自祖上牛金玉闯关东以来,三代创业,家业兴隆。可到了老实本分的牛化麟这一代,旺财不旺人。下一辈只有一个已经十五岁的叫做牛子厚的男孩子。现在在船厂打理生意的另外老哥俩,家里都是女孩子。这牛子厚自然是千顷地一棵苗,贵比国宝!他喜欢的马匹岂能出卖? 郎占山还要继续挑选。啪啪——!村东边突然两声枪响,胡子来砸窑了。忠厚的牛化麟到现在也没觉得郎占山于显龙两个人来得蹊跷,连忙拉着二人:“快,快到我家后院躲躲。” 牛化麟拉着两人一直来到正房后面,一指一溜小房说:“这是仓房和柴房,两位先进去躲躲,见机会就跑啊。别犯傻!” 牛化麟把两个人塞进一间小房,自己连忙又跑到前院去了。 于显龙不由得说道:“大哥,这个人不错啊。” 郎占山皱着眉毛:“嗯,这都是这帮花舌子鼓捣的。咱们不能在这里死等,见机会帮他们挡挡家伙。” 没用郎占山两人去端大扇子,占青山绺子就压进了牛家窝堡。牛化麟家虽有两个炮手,可是没顶上半个时辰,胡子们就爬上土墙压进了院子。 于显龙他们刚要往前院去,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搀着一个小脚妇人,慌慌张张跑到正房面后来了。 那少年看见于显龙两个还招呼道:“胡子进院啦,别乱跑。” 郎占山帮着那少年安置好那妇人,叮嘱那位少爷牛子厚,照顾好母亲。对于显龙一使眼色,两人退出小屋,转到山脚隐蔽在一堆树枝子后面向前院观看。 只见一个身披白色毛皮斗篷,帽檐压到眉毛上,脖子上搀着一条由整条狐狸皮鞣制而成,眼睛镶着两个彩色玻璃球的狐狸围脖,腰间的牛皮带上插着两把“七星子”的人物。在院子里,跳下马来。 郎占山低声说道:“看样子飞龙岭大当家没来,这是二当家雪龙。” 牛化麟搬了把椅子请雪龙坐下:“好汉,这牛家窝堡就我家还薄有家资,想要什么您开金口。只是,只是别伤害人命……” 雪龙也没坐下,只是一挥手,胡子们立刻动手乱翻乱找。 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只翻出两百大洋,三匹好马,包括那匹菊花青。还有十几麻袋高粱米和小米。 雪龙这时才动了真怒:“打粳米,骂白面,不打不骂高粱米饭。把他给我绑了!” 胡子们刚要捆绑牛化麟,不料大门外呜呜淘淘跑进一对老夫妇,见着雪龙,拿脑袋就往上撞:“天杀的胡子,畜生。你们不是娘生父母养的……” 雪龙闪身躲开老夫妇:“干什么?你们不要命啦!” “我们不活了!还我闺女,我那十四岁的闺女呀……” 雪龙立刻明白了:“他妈的,谁干的?给我站出来!” 两个小匪拖着一个衣冠不整的四十多岁胡子拉碴的老胡子,进入院门。 “二当家,是油耗子干的。那尖果儿(女孩子)躺桥了(死了)。” 雪龙冷笑一声:“油耗子,下山前我说什么了?” 油耗子吓得浑身哆嗦:“不滥杀无辜,不祸害女人,不……” 雪龙:“笼火,把弟兄们都叫到这院子里来!” 郎占山看着院子里的胡子弄些苞米瓤子(玉米芯),笼起火堆,叹道:“观音坐莲。雪龙够厉害啊。” “观音坐莲是啥?” “嘿嘿,看着兄弟。” 二十几个胡子稀稀拉拉占了半个院子。火堆窜起半尺多高的火苗子。 雪龙一声令下:“动手!” 那个报号油耗子老匪连呼饶命,雪龙一转脸,看都不看他。 只见四五个小胡子将油耗子裤子扒掉,架着胳膊抬着腿,凑到火堆跟前。把那老家伙的屁股裆里的玩意儿,对着火堆烧烤起来。油耗子一阵鬼哭狼嚎…… 他裆里那点儿祸害人的零碎儿,立刻变成了烤狗蛋狗鞭。 第30章 非常肉票 029非常肉票 牛化麟的院子里弥漫着焦臭味儿。油耗子被活活烧烤致死。 雪龙这才转过身来,面对牛化麟:“牛家富甲一方,就这么点东西。哼哼,火还没灭,要不请你也来一次观音坐莲。” 牛化麟已经吓得魂不附体,听他这么一说,一下子背过气去了! 一个胡子头目说道:“二当家,牛家的钱财买卖都在船厂一带。他家在这里不过十几垧地,是祖产。” 那头目小声跟雪龙嘀咕了一会儿,雪龙高声喝道:“弟兄们,咱们请善财童子,找到那个牛家小少爷!” 胡子们刚要动作,于显龙突然从房角的树枝子后面跑出来,奔到牛化麟跟前:“爹,爹——!” 牛化麟悠然转型:“你,你怎么跑出来啦。” 于显龙抱住牛化麟:“我是你亲儿子,我实在放心不下啊。” 雪龙冷笑一声:“踏破铁血无觅处。弟兄们别费事了,把他绑了!” 郎占山又是担心又是佩服,十几岁的小半拉子,真够有种的!不过胡子窝里的日子可没那么好过,一句话不合小命儿就没啦! 他得先回去给白八爷报个信儿,这法子可是他想出来的。 当于显龙被撤去蒙眼布的时候,他已经在一个大山洞里了。 于显龙揉揉眼睛,向四周查看。洞口用原木封上,只留一个门口,挂着杂木杆子钉制的门,门上还蒙着挡风的兽皮。山洞内挂着几盏野猪油灯,靠着洞壁还斜插着松树明子。自己的柞木棍子扔在左手边不远处,棍子后面黑咕隆咚的,显然那是更深的山洞。 突然,他眼前多了一双脚,又多了一双。他看了一圈,都是脚! 啪——,一声响鞭,脚散开了。内洞里走出一个人,于显龙抬头看去,来人一身白色羊皮斗篷,狗皮帽子压在眉毛上,脖子上一条整狐狸围脖,脚上是一双附牛皮底的毡靴。是二当家雪龙! 雪龙:“送秧子房,熬着。” 随着一声吆喝,于显龙被两个小匪押着,扔进一间空旷宽大的山洞里。山洞中间是一堆篝火,篝火旁边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二十多岁拖着一条油光长辫子的白脸儿年轻人。在他旁边竟然坐着一个俏丽微胖,也梳着一条粗辫子大姑娘! 两个小胡子坐在洞边的茅草堆上扯闲篇儿,一把皮鞭子放在一只木桶里。 小白脸儿衣服都被脱光了,脊梁上布满了青紫的鞭痕。于显龙同样被扒光了衣服,然后老老实实坐在火堆边的茅草上。只有那个姑娘上身戴着一个红兜肚,下身只剩一件碎花短裤。 于显龙往后退了退,洞口吹进来的寒风一下就吹得他一哆嗦,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往前凑,身前的火堆烤得灼人! 前边炭火烤,后边冷风吹,即便这样小白脸还是直打瞌睡。秧子房稍一安静,他就一头栽进火堆,炭火烧得他发焦肉烂,惨叫着坐起来。小胡子走过来抡起鞭子给了他一下! 小白脸一阵嚎叫大骂:“车大路,你个老王八蛋,老财迷,老犊子,你咋还不拿钱来赎我呀……” 那个微胖的姑娘听着不禁一皱眉头,扭过脸去。 于显龙问:“你俩是两口子?” 小白脸没吱声儿,那姑娘却说了一句:“还没过门儿呢。” 于显龙抓过一把茅草盖住下体:“嘿嘿,你们两家一定都是大财主啊。” 两个人谁都没接话茬儿。 于显龙明白了,这两个人和自己一样,是胡子绑来的人质,他们叫做肉票儿。什么时候苦主拿来钱财,胡子们才能放他们下山。 洞内看不见太阳,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少爷带了出去。不到一个时辰,车少爷又被鲜血淋漓地抬了回来。 小白脸痛得放声嚎啕。 两个小胡子不耐烦地走过来,又是一阵拳打脚踢。直到小白脸昏死过去,两个胡子才罢手坐到树墩子上,抽起烟来。 一个小胡子骂道:“妈的,公主坟车大路的儿子,还他妈不如一个十五六的小崽子。毛家这尖果儿嫁给他算是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了!” 另一个胡子接茬说道:“你知道那小崽子是谁吗?是牛家窝堡牛化麟的儿子。我听说牛家可是船厂一带最大的财主,他可有大油水儿啊。” “那得等大当家过堂啊。” 于显龙现在身边没了郎占山,凡事都得自己拿主意。 他暗自盘算,一旦占青山给自己过堂,自己该怎么说。 冒充牛化麟的儿子牛子厚,牛家绝不会拿钱来救赎一个素不相识、旁不相干的野孩子。自己稍不小心,这条小命儿就得撂在这。那就永远见不到娘了。 得想办法活下去!不但活下去,还得在这个绺子里安身立命,扬名立万! 对母亲的思念像一万条虫子时时刻刻在咬噬着他的心。 整整三天三夜,于显龙才领略到胡子的手段,真是又损又狠!胸前炭火烤,背后冷风吹,干坐着不让睡觉。 绺子里管这叫熬鹰或烤秧子,能经得起这种折磨的,恐怕今后什么苦都吃得了。 那个车大路家的少爷已经哼哼唧唧坐不起来了,可是那个毛家的姑娘却不卑不亢,不哭不叫,胡子送来的已经窜烟的高粱米粥她眉都不皱照样能吃下去。 洞口的胡子换班了,这回是一老一少一高一矮俩家伙。年少高大的有点傻不愣,拿着一根掏捞棒子,叫牤子;年老瘦小的,手里的家伙很奇怪!那家伙钢铁头上安了一个两尺多的木柄,最怪的是那个铁头一面像斧子,很锋利;另一边像种菜的镐头,虽不算锋利但也开着刃呢。 于显龙问道:“老哥们儿,你手里那玩意儿是啥家伙?” “采参镐。” “采人参可能发大财,挂住当绺子。你不怕送命啊?” 拿采参镐的老头:“别他妈嘚啵。我看你是过堂没遭着罪。” “你报号叫啥?” “老蘑菇。” 毛家姑娘说话了:“牛少爷,别的肉票到秧子房都吓得半死,你咋不害怕?” “怕有什么办法?你越怕他们越是往死折腾你好,尽快拿到钱。我又没人肯拿钱赎票儿,听天由命。实在没辙,哥们儿就挂住当胡子!” “请童子过堂,顶角万儿,出来!” 令于显龙意想不到的是,牛化麟打发人来赎他了! 车大路的儿子还没被赎走,牛化麟却打发人来到了飞龙岭绺子。人家要赎票,两千两雪花白银一文不少! 看管秧子房的胡子们笑逐颜开,把于显龙请到大寨。 往山寨大厅里走,于显龙的头脑里飞快旋转。就这样拍屁股走人,他可以安全离开土匪窝子,去找郎占山和媳妇儿秦闺儿。可是这一走,娘就永远就不出来啦! 即便留在这里,就能救出娘么? 不管怎样,堂堂七尺男儿,不能怂了。走着瞧! 山寨大厅是一半山洞一半木刻楞搭建成的能攻能守的山寨建筑。于显龙这次没被蒙眼睛,由两个小匪带着走进大厅。 大厅内,正中的虎皮交椅上坐着一个虽然高大却脸色青灰,身材消瘦的男人。跟龙湾镇那些大烟鬼差不多。围着这个人还坐着已经认识的二当家和另外四个胡子头目。 中间一张白茬木桌子上,放着两只白布口袋。门口外还蹲着一个看不出准确年龄,枣核脑袋的男人——包不住! 这小子是怎么从白家园子逃出来的? 小匪上前一个坎子礼:“大当家的,秧子还阳了。” 占青山一欠身:“牛少爷,多有得罪,泰和(安好)啦。” 旁边站起一个头目:“顶角万儿,山高水长,日暖夜凉。上线儿。” 包不住从外边走进来:“牛少爷,咱们下山回家。” 不料,眼前这个大男孩儿一撇嘴,冷笑一声,坐在了大厅的地面上。占青山、雪龙、包不住等人都是一愣。 包不住:“牛少爷,你这是干啥?” 于显龙一翻眼睛:“谁他妈是牛少爷?老子姓于,大号于显龙,人称三少爷!大当家的,你们都被这花舌子骗了!” 包不住这一惊非同小可,脸都吓绿了:“你,你血口喷人!” 雪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于显龙:“嘿嘿,各位,顶水万儿这厢有礼了。”他说着两手在腰间打扫一番,然后一抖袖子,双手抱拳向左肩一搭。是个熟练的绿林坎子礼,在山丁子大车店不知练了多少遍。 众匪首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雪龙道:“送财童子,怎么像个溜子?” 于显龙:“把那条柞木棍子还给我,那是我娘给我留下的念想。” 一个小胡子立刻返回秧子房把那根棍子给他拿了过来。 于显龙拿过柞木棍子:“各位当家的,牛家窝堡牛化麟为人善良忠厚,我是替他儿子被绑来的。” 占青山一拍桌面:“你他妈要干什么?敢耍老子!” 包括雪龙在内七八个胡子立刻亮出了家伙,对准了于显龙。于显龙心里一阵乱跳。 于显龙长出了一口气:“大当家别生气。要我说牛家家风不错,明知我不是他儿子,人家不也把银子送来了么?孩子我在红尘道上活不下去了,想走走绿林道。摸不到山门,才想了这么个蠢办法。” 雪龙:“你想挂住?” “我想找娘。老狼蹚道,占青山绺子,局红仗义,免得野鸡闷头钻。” 占青山往后一仰:“底保带拉。” 想当胡子不容易。 胡子行踪诡秘,时刻都得提防官兵来抓,手下闹事,其他山头吞并。哪个绺子的大当家都是机敏狡猾,诡诈多疑之徒。对新入伙的崽子,也有一套严密的防范措施。底,就是你的家庭,一旦入伙就算拉上了全家的性命;保,胡子入伙得有人给他担保,一旦逃跑哗变,找保人算账;带,本绺子得有人引荐;拉,在本绺子得有人肯带着你。 于显龙对这些都不明白,郎占山也不清楚这些山规。 包不住凑了过来:“大当家问你,哪里人?家里还有谁?” “龙湾镇于家大院,我娘被绺子绑走了。家里没亲人。” “谁能给你担保啊?” “短脚万,老狼蹚道。” 占青山:“你认识独行老狼。” “他想亲自引荐,可是那天二当家要误绑好人,所以我就闯出来了。” 占青山转脸对雪龙说:“二当家,你能拉一把(当他师傅)?” 雪龙点点头。 占青山一仰脸:“开堂迈坎子!” 占青山端坐没动,其他匪首立刻改换位置,左右各三,依次站立。其他小匪一阵吆喝,各持刀枪,摆成刀阵。 雪龙突然发问:“家在何方,根生何处?” 于显龙:“龙湾镇于家大院,先父于六指儿,小的于显龙。毛岁十六。” 一个麻脸胡子头向前迈一步:“初生牛犊不怕虎,大鹏展翅恨天低。绿林饭得横着吃。” 于显龙又是一个坎子礼:“天下无米不成餐,好汉无仇不上山。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桃园三结义,横刀在绿林!” 占青山赞了一声:“爽快!是条汉子!试试码子(考较一下胆量)!” 刀阵立刻散开,六大匪首在占青山面前站成一排。 包不住弓腰缩头,撅着屁股又退了出去,蹲在门口既不敢离开,也不敢伸头。 于显龙站起身,把柞木棍子横放在面前脚下。 一个小匪把一个大头有拳头大小亚腰葫芦稳稳地放在于显龙头顶,一点头退到一边。 雪龙突然拔出手抢,一抬手,啪——! 于显龙只觉得头顶一震,葫芦碎片四散飞溅! 雪龙得意地把七星子插进腰里,那个放葫芦的小胡子跑上前来,在于显龙裤裆部位摸了一把,一挑大拇哥:“好嗒(是把好手)!” 占青山点点头:“报报家门。” 雪龙:“托天梁,雪龙。” 麻子脸:“迎门梁,钻山风。”…… “绺子”有一套独特的人马,总头目叫“大当家的”“大横把”“瓢把子”。再往下有“四梁八柱”,下面的一般匪徒称“崽子”。大当家唤做顶天梁或通天梁,二当家的唤做托天梁,往下是炮头迎门梁,第四梁是搬舵先生,也叫转角梁。 八柱最有威严的是总催扫清柱,相当于绺子里的监军;管理秧子房叫狠心柱,管理马匹的叫白玉柱,管理粮食伙食叫粮台、引全柱。绺子里必不可少的还有水香佛门柱,负责望风站岗放哨,联系花舌子等等。每砸开一个窑(攻下一个地方),他的第一件事就是放卡子(哨兵)。 我们一再提到的花舌子也是绺子八柱之一。这种人负责给苦主家送信、讲价,一要善于查明苦主家底,二要巧言善辩,要对方拿出更多的钱来。还有字儿匠主管文墨,给苦主写信,与外界的文字交道。有的字匠还会刻印、模仿他人笔迹等。 由于各个绺子人数多少不一,规模不等,所以四梁八柱经常互相兼任,或干脆省去。 占青山绺子显然缺四梁,少八柱,绺子不全,局子不旺。郎占山说得对,只有在这样的绺子,才有出息。 飞龙岭绺子四梁八柱一一报号,于显龙一一见礼。按照郎占山和白八爷讲的,绺子里能够在天窑子上位的应该有八个,可是现在算上占青山也只有六个。也就是说他们的四梁八柱至少缺三个。 到底是缺“梁”还是缺“柱”暂时还不清楚,反正有空位等着人呢。能不能站位那就看自己敢不敢玩儿命,山神老把头赏不赏饭吃了。 最后只听那个二当家雪龙喊了声:“花舌子!” 终于轮到包不住了。 绑票请来个假“送财童子(财主家男性儿童)”,他还没两面砍价,人家牛家自己上门赎票儿。他这花舌子干成了笑话儿…… 只见雪龙一抬手,七星子狗头张开,弹轮定住,这时要开枪杀人的架势!包不住可吓坏了! 他跪爬进来,一步一磕头,嘴里不住地求饶。飞龙岭的匪首没一个说话的,都板着脸看着。 包不住一转身:“三少爷,三少爷您赏脸求情饶了我。咱可都是龙湾镇的根子啊……” 于显龙根本不在乎包不住的死活,可是他能出现在这里,一定是白八爷有意安排的。 于显龙:“绿林道上门儿不清,你给我趟条道儿。大伙一起发财。” 包不住连连磕头:“行行行。姜家围子……” 占青山前面的六个匪首互相看了一眼,一起转身:“请大当家开金口,纳新丁!” 占青山也点点头:“二当家,陪他描张状子。” 第31章 绿林师父 030绿林师父 于显龙听郎占山跟他讲过,绺子里的“描状子”可不是让你打官司诉冤屈,是类似于《水浒传》里的投名状、见面礼。要亲自出山杀人抢劫,没有任何帮手。成果越大,就叫做越亮堂。 所谓陪他写状子,其实就是监督,如果有打算逃跑的举动,立刻杀掉!同时也是观察来人的能耐、胆量、脑筋,是不是来卧底的奸细。 雪龙点点头,转身问于显龙:“家伙呢?” 于显龙弯腰捡起那根柞木棍子,挥了一下。 胡子们一阵哄笑。 占青山站起身:“啃富(吃饭)拉连子(喂马),擦黑儿(黄昏后)踹线儿(上路)。” 于显龙又是一个坎子礼:“请各位老大划道儿。” 占青山露出笑容:“呵呵,看来老狼没少给你摆道儿。懂规矩。三十里内是一家。” 任何绺子都有自己的势力范围,所谓兔子不吃窝边草。绺子不但不打劫本山头附近的村镇,还是这些村镇的保护伞。当然,这些村镇都要按三大节,给山里送米面钱粮酒肉等礼物,绿林道叫做“进项”。 一旦打劫了这些村镇,绺子不但名声臭了,常年的进项也就没了。于显龙所说的划道儿,就是请教绺子的势力范围。占青山说的“三十里内是一家”,是说在飞龙岭外三十里内的村镇,都是本绺子的保护范围,不能打劫。 三十里山路之外,靠两条腿走出去,即便找到目标,那也天亮了。没两三天时间,这状子写不完。更别说亮堂不亮堂了。 于显龙扛着他的柞木棍子,走下飞龙岭山寨。他本来有一把日本刀,可已经给了秦闺儿,让她带着防身。 孤身一人往前走,可他清楚,周围不知有多少个要命的枪口在瞄着自己的脑袋呢。没有这些绿林道上的保密法子,于显龙也许在几十年的拼杀生涯中挂了。他的绺子免于灭顶之灾,一直能存活到最后除了深得民心真正做到几十里内是一家之外,也赖于这种绿林道极为残忍诡秘的保险措施。 于显龙啃着冻饭菜团子,在山路上足足蹲守一天一夜。太阳刚刚出山就有一辆大车远远走来,车上的东西装得老高,苫着油布。是个人就能断定,这是给哪家买卖运送货物的。干货少不了! 于显龙钻出雪窝子,向下看了看,又坐到了树下。 连在林子深处监督他的雪龙都耐不住了,他走出林子在于显龙蹲守的大树下站住:“胆儿小就别挂住。” 于显龙摇摇头:“状子不亮堂。最多就是一把单橛子,没劲!” 雪龙不禁暗赞,这小子年纪不大,胃口可是不小,连装满货物的大车都没看上。 于显龙又问:“哪里有响窑?”说着他摆了一下手里的柞木棍子。 这小子是要抓枪!玩命的主儿啊。 雪龙想了想:“姜家围子,姜双喜家。” 雪龙动真格的了,他倒要看看眼前这个大男孩儿到底有多大胆量,多大能耐。于是他一声呼哨,两个小匪牵着马从林子里转了出来、 雪龙低声说道:“东北,姜家围子。” 又是一个有土围墙的村庄,看样子比牛家窝堡还大。 屯子里最显眼的,只有一家大院,高大院墙,四角炮台,虽然没挂旗,但一定是个响窑! 雪龙站在山头:“大门朝南,角门在东北角。院里至少有四个护院炮手。下去。” 跟班的两个小匪吓得直咧嘴。于显龙却点点头,扛着柞木棍子下山奔屯子走去。 擦黑儿,于显龙信步走进姜家围子的寨门。这屯子的围墙寨门远不如牛家窝堡规整严实,村子里的农家也都贫穷破败,远不如牛家窝堡规整殷实。只有位于屯子中央的那个大院,阴森高耸,庭院占了半条街。 于显龙躲在大院门对面的老榆树下,想了几个法子都被自己推翻了。转眼繁星满天,寒气渐重。 姜家大门吱呀一声,随着脚步声水桶声,和挑水人的嘟哝声,姜家大院走出一个担着扁担水桶挑水人。 那人回身说了声:“老四,别睡死啦。我挑担水就回来。他妈的……” 于显龙一阵兴奋,起身跟了上去。 那挑水人嘟哝着骂道:“奶奶的不就是个骚货窑姐子么。大半夜的还洗你妈个逼……” 那挑水人来到村中的水井旁边,摸摸索索,摇着辘轳打上一桶水来。他一手攥着辘轳把,弯腰伸手去接水桶。于显龙忽然从斜刺里窜出,飞起一脚将他踹进了井里! 用力过猛,自己的身体也跟着下去,他把柞木棍子一横才拉住了下滑的身体,爬了上来。井筒子里,响了几下哗啦的水声,再无动静。 他担起两只空桶,返身回走,奔向姜家大院。 于显龙担起水桶来到姜家大门外,模仿着那人的声音:“老四,开门!” 大门打开,于显龙见开门人穿着内衣,光头没戴帽子。他放下水桶,握住扁担。 开门人说道:“挑到三太太那屋前边去。” “嗯!”扁担裹挟着风声,击在那人脑袋上,那人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于显龙按照于家大院的记忆靠近头道院子东厢房。关东财主大院,但凡是响窑,这东厢房就是给炮手预备的。 于显龙摸到窗下,酒味儿熏人,鼾声如雷。他轻轻端开房门,摸了进去。 四杆水连珠,都被他偷偷抱出门外…… 人贪有祸,他要是拿一两颗走也就没事了。四杆大枪,磕磕绊绊,已经出了房门,枪托却撞在了窗户上。里面的人立刻就惊醒了。 四个炮手高喊有贼,向外追来! 于显龙背着枪提着棍子,撒腿就跑…… 尽管他拼命狂奔,可是四条大枪在身,刚翻过东倒西歪的环村土围子,就被后面的炮手追上了。 于显龙明白,这要被抓回去,必是死路一条。 这四个炮手也是情急无智,个个都是空着手穿着内衣内裤追出来的。 情急拼命,于显龙的柞木棍子疯狂飞舞,竟然把四个炮手逼退了。 他也不管东西南北掉头就跑,看看来到山坡下,四个炮手又追了上来。这回他们学乖了,每个人手里都多了一条棍子,非打死他不可! 于显龙实在跑不动了,他想把身上的大枪扔掉,可是枪带子挂在身上摘不开。只能手脚并用,疯狂往山上爬。 四个炮手连吼带骂,看看追到近前。 啪啪——!两个炮手应声倒地。 雪龙到了! 占青山和手下的几个头头脑脑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十六岁的大男孩如此胆大包天! 一个人独闯响窑,背出四条喷子! 俄式水连珠步枪在那个时候可是最先进的武器,连晚清的军队里都十分罕见。在绿林道也只有老爷岭的老张三儿、棋盘山的黑白子那些大绺子才有一两支。传说当年龙湾镇于家大院水连珠最多,是用五千斤上好的高粱酒老白干儿跟俄国人换的。 这小子一下子弄来四杆,不但要挂住,还得加个梁柱的位子。 于显龙是被两个小匪抬回来的。 看见雪龙将那两个炮手打倒,他就一头栽倒在地。一口气泄了,再也爬不起来。连累带吓,他几乎虚脱了。 雪龙不但喜欢,还多少有些佩服这小子了。他要是能在山寨扬威立万儿,那一定是自己最有力的臂助! 绿林道讲究江湖义气,讲究山礼山规,讲究仗义相助,可那都是表面文章。胡子窝跟社会没什么两样,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你死我活。同是占青山手下的四梁八柱,各有各的山头,各揣各的心眼儿。一言不合就刀枪相见,活下来的是老大,死了活该。 对雪龙来说,他这次下山砸窑,得着于显龙这样一个硬码子,远比牛化麟那一堆白银更有价值。 按绿林道的规矩,于显龙自己留了一条上好的水连珠,其他的都交到了柜上,由大当家统一调配。 有了枪就有人挑战。这小子是山上的总催、扫清柱,报号哈喇眼儿!他手里是一杆老掉了牙的汉阳造。看着于显龙手里八成新的水连珠,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硬要肯定不合适,那就赌。 打秫秆儿。就是在五十步开外,把一根高粱杆儿插在雪里。谁能一枪打倒,谁就赢了。 于显龙自幼就拿着七星子当玩具,不怕枪。可是从来没打过枪,尤其像水连珠这种大枪,头一次摸。子弹装不上,枪栓拉不开。 雪龙来到他跟前,把五发子弹装进枪膛,拉开枪栓推上顶门子儿,交给了于显龙。 于显龙趴在雪地上,架好了枪,左瞄右瞄。砰的一声,枪响了! 不但高粱杆儿安然无恙,大枪竟然脱手摔出去老远。胡子们一阵哄笑。 于显龙臊得满脸通红,雪龙冷哼一声:“再打!” 五颗子弹打光了,高粱杆儿还是迎风挺立! 哈喇眼儿推开于显龙:“到我的啦。把枪捡起来,擦干净准备交给我。” 于显龙无奈只能起身腾地方。 哈喇眼儿趴在射击位,瞄了一下,啪——!高粱杆儿依然没动。 于显龙暗自祈祷,但愿他枪枪如此。 啪!哈喇眼儿第二枪响了!高粱杆儿拦腰打断! 胡子们一片喝彩,哈喇眼儿走到于显龙跟前:“兄弟,拿过来。” 枪就是胡子们的命! 于显龙也不说话,抱着大枪就是不肯放手。哈喇眼儿伸手抓住枪身,用力抢夺:“你他妈的不讲究……” 雪龙说话了:“认赌服输,放手!” 于显龙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到手的大枪被哈喇眼儿夺了过去。 以于显龙的能耐枪法,挂住可以,站位不行。也就是说最多也就能当个崽子,想进入四梁八柱,绝不可能。 在胡子堆里,光有胆子脑子可不成,本事不济,那就是拿性命开玩笑。 于显龙除了他那乱七八糟的狂龙棍法,刀法不通,枪更是稀里糊涂。 可是这么点个孩子,刚刚进绺子就给个四梁八柱,这在绿林道上实在有点荒唐。以于显龙的年龄和资历在绺子里当个崽子都不托底。胡子也有胡子的办法,找老胡子带拉小胡子,一般的是认师徒,再好一点的是认干爹,最普遍的是拜把子认大哥。 于显龙是雪龙绑票弄上山的,又是他监督于显龙下山描状子。认干爹雪龙太年轻了,不过比于显龙大个四五岁;拜把子认大哥,两个人根本没到那个份儿上。那只能磕头拜师了。 绺子拜师可不像在龙湾义学,先拜孔子再拜先生,也不像在桦树岗小仲景医馆,先拜药王再拜师傅。绺子拜师是两个人对着一个树墩子磕头,然后雪龙脱下一只鞋扔到远处,于显龙捡回来给穿上;第二次扔得更远,于显龙还得跑出去捡回来穿上。 于显龙以为胡子是要学圯桥三进履的故事。 雪龙穿好了牛皮靰鞡也没说话,拿出一支水连珠,提着一只布袋子就往东面的山包子上走去。 于显龙暗骂:“装孙子!那水连珠可是我弄回来的。” 一直走到山包上的一棵大松树前,雪龙回头向他招招手。于显龙憋着气奔上山包子。 雪龙再次脱下鞋,远远地扔到一棵大松树下。 他刚到那棵大松树,没料到雪龙飞起一脚踢到他的屁股上!于显龙猝不及防,忽然脚下一轻,身体坠了下去…… 于显龙落到洞地,摔得龇牙咧嘴。上便传来一阵笑声…… 于显龙怒问:“你要干什么?” 于显龙站起身,游目四顾。一个天然的暗洞,四壁凸凹不平,左侧有一个洞口但已被一块巨石堵死,只有上方一个圆形洞口投进来一束阳光。于显龙脚蹬石壁,飞身上跳。无奈洞口太高,根本跳不上去。 二当家在上面:“别砸着。” 上面把于显龙的步枪扔了下来,又扔下一个子弹带。 接着一根极细的铁丝吊下一只冒着热气的狍子腿。 上面的二当家发话:“你把这只狍子腿打下来你就可以吃了。” 暗洞内,于显龙举枪瞄准,啪——,石壁被打得火星四溅,狍子腿纹丝没动。 于显龙:“他娘的,我就不信老子吃不到你!” 于显龙腾身一跃,伸手去抓!狍子腿高高在上,于显龙空手落地。于显龙坐在地上抓起步枪,推上子弹,瞄来瞄去…… 啪——,狍子腿依然纹丝不动…… 于显龙看着高悬在上的狍子腿,慢慢端起步枪,不停地调整角度…… 啪——,狍子腿剧烈晃动! 于显龙:“我打中啦!” 狍子腿晃动了一阵,渐渐停止。于显龙选个位置,再次瞄准,细细的铁丝渐渐模糊。他骂道:“妈的,这洞里黑得这么早。”于显龙放下枪,颓然倒地。 洞内迷蒙幽暗,圆形洞口模模糊糊。于显龙四仰八叉躺在地面上,步枪横放在肚子上。 二当家隐约出现在洞口。 “死了没?” 于显龙:“还没死呐!老子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一个筐子顺了下来,落在地面,绳钩一抖,收了回去。筐子里只有一个烀熟了的地瓜。于显龙伸手抓过来咬了一口:“就这么一小块儿,给还不如不给呢。” 于显龙把最后一小块地瓜塞进嘴里,拍拍肚子,肚子依然咕咕叫。于显龙叹了口气,陷入沉思…… 第32章 鱼刀剖腹 031鱼刀剖腹 一缕阳光射进暗洞,于显龙爬起来,抓过步枪,一拉枪栓。枪膛已经空了。他拿过子弹袋,子弹袋已经瘪了下去。他放下子弹袋,拎着空枪,仰着脖子仔细看那狍子腿。日光照在狍子腿上,在洞壁上留下一个斜长的影子。 铁丝的影子连着狍子腿映在石壁上。 于显龙:“狍子腿呀狍子腿,是你把老子整迷糊了。” 他端着空枪,摆好姿势,瞄准…… 瞄了一会儿,又换个角度,找好位置再次瞄准。 他跳下射击位,来到洞中央,拿出一颗子弹,推上枪膛。肚子咕咕鸣叫。 于显龙拍拍肚子:“别叫了,打下这只狍子腿,咱就不饿了。” 于显龙回到射击位,摆好姿势,托起步枪,瞄准——。啪——,子弹打在石壁的日影上,火星四溅,狍子腿依然没动。于显龙却露出笑意。 于显龙:“总算靠点儿谱儿了。” 于显龙两只胳膊却不住地颤抖,于显龙放下枪,紧紧裤腰带,他挥舞双臂打了一趟拳,跃上射击位,端起步枪。瞄准…… 他又放下步枪,擦擦虚汗,再次瞄准。啪——狍子腿应声而落!于显龙欢呼一声扑向狍子腿,不料柞木棍子随之带着细线坠落洞底,险些穿透于显龙! 他抓起狍子腿,狠狠咬了一口…… 于显龙被小胡子从那个闷葫芦山洞拉了出来,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他根本没看见二当家的身影! 小胡子收起于显龙在山洞里用的那条水连珠,又把哈喇眼儿的那条老掉牙的汉阳造往前一递:“大当家的意思,这家伙归你了。” 于显龙抓过那条汉阳造,甩手扔到雪地里:“老子不要这破玩意儿!” 小胡子连忙跑过去捡起来:“兄弟,不要它,你可没家伙啦。” “老子再去夺!” 胡子入伙,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仪式,绿林道称为插香。 插香要一连插十八根,拜十八拜,于显龙是个愣头青,什么都不懂。只好由二当家雪龙带拉,稀里糊涂地拜了山神爷和达摩老祖。直到于显龙到了棋盘山,他才自己做主插香,那是后话。 既然挂住,就得报号,在家的名字什么于显龙、于小龙、三少爷、小三儿都不能再用。 于显龙低着脑袋想了半天,枪没了,眼前依然是那根柞木棍子,不由得想起关晓冬形容自己的“狂龙棍法”随口说道:“我就叫狂龙棍。” 占青山仰天笑道:“哈哈哈哈,小兄弟,绿林道忌讳这个棍字,一身光两头翘,穷人死相。把棍去掉,就叫狂龙!好好干,在二当家手下飞龙岭双龙,别给爷坠了威名。” 雪龙问:“你家伙呢。” 于显龙一提那柞木棍子没说话。小胡子说道:“这位爷看不上咱这玩意儿,还要自个弄。” 四梁八柱,一阵冷笑。 雪龙站起身:“排山棚。”说着带着于显龙走了出去。 排山棚就是安排住处。胡子的住处也是等级森严,防范严密,暗藏机关。比如说占青山的卧房,除了二当家雪龙,其他人谁也别想进去。 雪龙的住处就从无外人进去过。 于显龙现在不过是个崽子,是最新入伙的,只能住外寨小窝棚。这种窝棚里住的不是绺子里的下三滥,就是新来的没根基的崽子。 只有三个人,年纪最大的是已经五十来岁的老蘑菇,三十多岁一身力气却没脑子的牤子,还有一个报号叫大懵灯的大个子崽子是个雀蒙眼,一到晚上就跟瞎子一样。他的任务就是每天给绺子砍柴火。 傻不愣牤子咧着嘴笑了:“嘿嘿,小秧子你还真阳棒啦?” 于显龙:“你们俩怎么不看秧子房啦?” 老蘑菇:“给你当小打儿,去哪里得听棚头的呀。” “棚头?我是棚头?都管啥事?” “嘿嘿,能上天窑子(匪窟大厅)拐着(坐着)的,都管得着你。干啥得听狠心柱的。” “狠心柱?管秧子房的?哎,对了,轱辘万儿(车姓)还没回家哪?” “童子快躺桥了(男的快死了),尖果早晚得归了狠心柱。” 于显龙问道:“狠心柱,是哪个?” 老蘑菇:“报号野猪,专门儿给大当家的弄黑土子(大烟),就是个吃货。” 老蘑菇话音刚落,窝棚里的光线一暗,一个腆着大肚子的黑胖子走了进来:“顶水万儿,牤子,秧子房当值去!” 秧子房对于显龙是故地重游。 已经是年根儿底下,家里有钱的苦主早已经把肉票儿赎走了。家里没钱的,不是死了就是在山里挂住当了胡子。有没有大发慈悲放了的?有逃跑的,绝对没有不拿钱就放了的! 公主坟的车大路绝对是有钱的财主,就是始终没来赎他的儿子。他的亲家毛家店的毛豆包儿也没来赎他的姑娘…… 秧子房的胡子一换班,车少爷和毛姑娘又好奇又吃惊。这个牛少爷前两天还是他们的难兄难弟,说进绺子,还真的当了胡子啦。别看于显龙是个棚头,毕竟是个刚挂住的小崽子;牤子又是个傻不愣,秧子房主管野猪是有意这么安排的。 毛姑娘还是半藏在草窝子里,车少爷已经被折磨得没了人形儿,趴在火堆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于显龙走进秧子房山洞:“哎,老车,你爹还没来赎你呀?” 那个车少爷哼了一声,再没说话。 那个时代,财主家都重男轻女,车大路家又是这一根独苗,没有不赎票的道理。准是中间人花舌子出事儿了。不管花舌子是不是包不住,问问他准能明白,可是包不住早下山跑得没影儿了。 于显龙再问那毛姑娘,毛姑娘却说:“我家不会赎我,车家更不会出钱。闺女进了胡子窝,谁家也不会要。听天由命。” 她倒想得开! “你叫什么名字?我再下山的时候……” “没正经名字。在家里我是二姑娘,我姐叫大凤,我叫毛二凤。” 于显龙看着毛二凤不禁想起了秦闺儿,想起了娘。他从门口的木架子上抓过一套女人穿的棉衣棉裤扔给毛二凤:“你先把衣服穿上,半夜没人的时候……” 那个气息奄奄的车少爷忽然爬起来抱住于显龙的腿:“当家的,当家的,你救救我!她一个女人不值钱,我们车家有的是金银骡马,你要是放我出去。我把全家都给你……” 于显龙:“这姑娘可是你没过门儿的老婆呀。你要让她留在这里?” “她一个破烂货,浑身上下让男人摸个遍,看个遍,我不要啦。” “你个王八蛋!”于显龙抬起一脚将他踹到了墙角里。 毛二凤哭了…… 天快三更,野猪喝得醉醺醺地来到秧子房:“顶水万儿、牤子,你们俩找个地方凉快凉快去。爷爷来啦!” 于显龙咬咬牙,没吱声儿带着牤子走了出去。 他们刚走出去没有十步,秧子房山洞里就传出一声女人的尖叫!毛二凤要出事儿! 于显龙也没管牤子,返身跑了回去…… 野猪果然没安好心,他把毛二凤的棉袄棉裤撕得稀碎,压倒在茅草堆上! “你妈的,你要干什么!” 野猪并没起身,压在毛二凤身上怒吼着:“小崽子你给我滚出去!惹恼了,老子插了你!” 于显龙一晃柞木棍子:“你奶奶的,敢欺负人,你给我放开她!” “她是你妹子啊!就是你亲娘老子也得干了她!” 敢骂亲娘!于显龙火往上撞,抡起棍子就抽了下去!野猪怒吼一声,撒开毛二凤,伸着大巴掌抓向于显龙! 于显龙不敢停手,一个劲儿猛打!野猪不愧报号野猪,真长了一身猪皮!柞木棍子抽在身上浑不在意,挥着拳头向于显龙猛揍!打得于显龙鼻血长流。 毛二凤从后面抱住他的大腿,被他一脚踢开…… 于显龙一个不注意,柞木棍子被他夺了过去扔到门外去了! “小兔崽子,老子整死你!”大拳头又砸向于显龙的面门。于显龙一转身躲过一拳却被野猪抓住后背。于显龙急得双手乱抓,忽然摸到了白八爷的铜床鱼刀子。他扯下鱼刀子单指挑开刀刃…… 野猪胳膊一抡,于显龙身体就转了一圈儿!再抡一下非撞在洞壁的石头上,脑浆迸裂不可!毛二凤吓得闭上了眼睛…… 于显龙也是情急拼命,挥着鱼刀子狠命划了下去!一股腥臭的热浪扑面而来! 野猪要强暴毛二凤,身子脱得精光。于显龙一刀子下去从左肩斜划下去,一下子割破了肋骨,把野猪的大肚子斜着给划开了!肠子肚子尿泡一下子全爆了出来! 于显龙拉起毛二凤往外就跑,五条水连珠围在了秧子房门口儿,对准了他们俩! 奶奶的,五条水连珠有四条是自己在姜家围子舍命夺来的! 于显龙握了握柞木棍子,这条一向引以为荣的玩意儿对着喷子(枪)毫无作用。毛二凤拉了拉于显龙,两个人只能束手就擒。 狂龙不但狂,下手更狠!高大肥胖的野猪肚子被豁开,下水屎尿弄了一地!飞龙岭的四梁八柱都来了,这些人也被野猪的惨状吓住了。那可是个久在绿林,杀人不眨眼,前打后别出手狠辣的主儿。 这是郎占山白八爷一再叮咛的,进了绺子手不狠、人不横,就别想扬眉吐气。胡子窝里什么规矩什么礼仪什么道理都是狗屁!杀人服众,钱是大爷;求饶不如玩儿命!心狠手辣才是硬道理! 不过从野猪身上他也明白了,再不能迷信自己的柞木棍子,他也得有枪,不但有长枪也得有短枪。今天这种场合,他要有一把雪龙那样的七星子,眼神不对劲儿的那几个家伙他都敢灭了! 于显龙被五条水连珠逼近天窑子,那个毛二凤也远远跟在后面,蹲在了天窑子的门外。 占青山又坐在了石台上面的交椅上,雪龙还是没有出现。野猪已经被崽子抬着扔下了山崖,占青山面前只站了四个人,一个粮台过山猫,一个搬垛先生哈喇眼儿;右边是水香彪子和总催老洋炮。 绺子里内部人员一言不合动手杀人的事时有发生,可是最忌讳这种以下犯上的勾当。包括绺子里的大当家,睡觉都恨不得睁一只眼睛,走路从来不走人前,吃饭不是银筷子也得弄个女人的银簪子,先试一下。防的就是手下这些杀人亡命的家伙!保不齐这些人心里不平和,一枪毙了自己,他就成了大当家的了…… 于显龙不过是刚挂住的小棚头就敢把狠心柱来个大开膛!想想都吓人。这种不服槽的倔驴绝不能留!必须插了! 于显龙被夺了柞木棍子,搜走了鱼刀子,扒光了衣裳被绑在天窑子外面的阴阳柱子上。 阴阳柱子是绺子里的刑罚处,绑到这上面的崽子胡子只等那一枪一刀,命赴阴曹地府了。 总催把那杆八成新的水连珠推上了顶门子儿,架在了桦木杆子做成的枪架子上。只要大当家占青山一声令下,于显龙立刻就得见阎王爷去。 可是占青山今天也不知是犯了大烟瘾,还是没睡好觉,哈欠连天,涕泪交流,说句话都费劲。老洋炮已经向里边报了三遍,占青山就是哼哼哈哈不发话。 哈喇眼儿拔出腿叉子,来到于显龙跟前:“小子,你只要说两句好听的。向爷爷服软儿求饶,爷爷就进去帮你美言几句,没准儿……” “呸!你奶奶个孙子的。野猪是畜生,你也不是什么好揍儿!” 哈喇眼儿:“你个兔崽子,敢把狠心柱的肚子豁开,信不信老子把你肚子也豁开!” 于显龙:“一命抵一命,老子豁出去了!” 哈喇眼儿胳膊往前一送,刀尖已经顶上了于显龙的肚皮:“叫一声爷爷,老子饶了你!” “你他妈算个屁!” 哈喇眼儿手腕子一用力,刀尖刺进了于显龙的肚皮,血滴滴答答流了下来…… 老洋炮冷冷说道:“哈喇眼儿,大当家的都没发话。你要干啥?” 哈喇眼儿:“干啥?给狠心柱野猪兄弟报仇!大当家的犯瘾了,等他开口天都黑啦。” 老洋炮:“搬垛的,天黑咋的啦?” “这小子属龙的,命硬。天黑下家伙,你不怕厉鬼缠身哪?” 哈喇眼儿收回腿叉子,一挥手:“时辰到了。行刑,把他毙了!” 老洋炮架起水连珠,开始瞄准…… 第33章 白大姑娘 032白大姑娘 “等一等!”一阵马蹄声响,二当家迎门梁雪龙终于出现了。 他在寨门外面下马,随手拉起了毛二凤,走进天窑子院内:“把他给我放下来!” 哈喇眼儿:“二当家,这小子插了狠心柱……” “我让你把他放下来!” “那狠心柱就白死啦?” 雪龙一鞭子抽在哈喇眼儿的脸上:“再不放下来,老子插了你!” 雪龙带着于显龙毛二凤走进天窑子大厅,让于显龙穿上衣服。 占青山:“二当家辛苦。都码清啦?” 雪龙:“狠心柱串通花舌子包不住,五天前就把公主坟的‘进项’迷了。勒了车大路家三千大洋,把毛家店的毛锥子家也给挑了……” 占青山一拍桌子:“吃里扒外,死有余辜!” 雪龙问道:“狂龙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占青山:“这小子把狠心柱插了。大开膛!” 于显龙骂道:“占青山绺子不地道,欺男霸女,随便撕票,太他妈霸道!” 雪龙:“你胡说八道!” 于显龙:“我没胡说八道。苦主的‘进项’还没上来他就把送财童子撕了。随后就要糟蹋人家姑娘!他奶奶的,你要相中了,姑娘也愿意的话,可以三媒六证娶她当老婆呀。” 哈哈哈哈…… 大厅里一阵哄笑,胡子哪有明媒正娶讨老婆的?除了强暴(压裂子)逛窑子(走花果窑子)就是找靠家。自己的一条命都朝不保夕,还能娶老婆生孩子? 雪龙:“就算狠心柱做事不地道也轮不着你管,你就是个棚头。” “你怎么能让那老胡子观音坐莲呢?我不豁开他,他就得撞死我!” 占青山:“以下犯上,死罪能免。活罪不饶,踹线儿还是扛窝?” 雪龙:“大当家的意思你是下山戴罪立功,还是在山上做苦力受罚?” 于显龙:“踹趟线儿!” 这也正合了雪龙占青山的心意,于显龙留在山上难以服众,他毕竟插了五当家狠心柱啊。就让他带几个崽子下去自己想办法。生死由命!要是有人想替野猪报仇,那也管不得了。 搬垛先生哈喇眼儿阴阳怪气推算了半天,划线儿竟然划到白家园子去了。于显龙当即就明白了,搬垛先生给他挖了个大坑! 毛二凤被雪龙带进了后院,于显龙带着仨人,几乎是赤手空拳奔往白家园子。因为他们的武器只有于显龙的柞木棍子、牤子那个掏捞棒子和老蘑菇那把采参镐,还带着个瞎乎乎的大懵灯这个累赘。 白家在这地方开荒站户,种地发家已经三代。所以这个集镇有七八十户都姓白,而且都是本家。那些外姓的也多数都是白家的姻亲朋友。这个地方依山向阳,土地肥沃,白家祖上善于种菜。白家的土豆白菜萝卜能卖到奉天、宽城子、船厂!可是到了白八爷的老丈人潘德旺的时候,关东大地土匪蜂起,他们不得不结交江湖人物。后来竟在家开设香堂——龙兴堂,网罗徒众,供奉“十三祖”,有达摩、惠能、陆祖、罗祖等神只;小香堂也要供奉翁、钱、白三祖。他们按“大通悟学”四字,依次排辈儿。潘德旺自然而然成了三番子老大。他去世以后,潘德旺没儿子,只能由姑爷白八爷继续掌舵。 所以,白家园子白八爷,绿林人物要给面子;官府人物也不便得罪。甚至成了杀人亡命之徒的保护伞避难所。 前面带路的老蘑菇指着一棵树干上画着的一个隐约难辨圆圈:“包不住到了。”看来白八爷没杀包不住还是对的。 于显龙:“开山门!” 老蘑菇答应一声,摆着棍子,弯着腰探路向前。这老家伙以前是转山采山货的,老关东人称他们为采挖行。这种人靠采集山货采挖药材谋生,对山林了如指掌。转到中午,老蘑菇才找到隐蔽在山脚峭壁的一堆野藤,扒开野藤,下面出现一扇藤条编的小门儿。 老蘑菇小声说了一句:“车到山前必有路。” 门里传出一声:“人在江湖岂无朋。”小门探出一个枣核儿脑袋。 于显龙蹲下身:“山外千条线,哪条通长安?(绿林黑话,意思是哪条路哪个地方有好买卖)” 包不住哆哆嗦嗦从里边钻出来:“三老四少,霜降变了天,不能到长安哪。(情况有变,没有好买卖)。” 于显龙:“到底怎么回事?” 包不住:“爷,山外正过毛子兵呢,说是往南去跟日本人打仗。花膀子队仗着老毛子撑腰,已经窜到白家园子啦!” 老蘑菇:“三番子可不好惹。花膀子队捞不到好处去。” 包不住:“胡扯!知道这股花膀子队都是什么人嘛?都是毛子兵,手里清一色的水连珠、七星子,还有大喷子(大炮)呢!最厉害的是那些骑兵,青子三尺多长,马枪能打连发。要不是等各位,我早蹽了。三番子那些徒子徒孙能顶得住毛子兵么?” “他奶奶的,老毛子敢动咱底座子(根基)。饶不了他们,跟我走!” 老蘑菇吓得一激灵:“狂龙,老毛子炸刺儿。三番子土框子上不得啦。” 于显龙看着三个喽啰,老蘑菇畏畏缩缩,大懵灯低着头。只有牤子傻呵呵摆弄着掏捞棒子,看不出畏惧。 于显龙一咬牙一瞪眼:“他妈的,那个兔崽子敢耍熊,老子反手就插了他!”说着噌,拔出一把四寸长雪亮的腿叉子! 这是四个人当中最厉害的武器,这是郎占山送给他防身的。谁也没想到这小子还留着后手儿。 老蘑菇带路,大懵灯随后。于显龙扛着柞木棍子在最后面,像当年赶羊一样催着他们向白家园子进发。 翻过乱松岗子,于显龙也吓了一跳! 偌大的一个白家园子,人头乱窜,猪嚎狗叫,时不时传出来凌乱的枪声。 于显龙此时才看清花膀子队是什么样。一个个人高马大,大鼻子,胡子头发不是黄的就是红的。他们人一伙,正在白家园子大肆劫掠…… 白家园子东北面还有一队戴着尖角帽挥舞着马刀的骑兵狂叫着追赶逃散的百姓,只要追上去就是一刀!马匹无法到达的地方,只要有人,就是一顿马枪! 于显龙等四人都看傻了。 轰然一声巨响,白家大院坚固高大的门楼被炸得粉碎。这也许就是包不住所说的大喷子的威力!如果不是俄国大炮,白家大门还真的很难砸得开。 白家大院就在白家园子的西南位置,距离于显龙最近。眼见着毛子兵冲进了白家大院,开始挨个房子砸门砸窗。于显龙也是第一次看到,水连珠步枪枪管儿前端还能安上刺刀。遇见人,近了刺刀挑,远了开枪打。白家大院眨眼工夫就死了十几个。 于显龙看得血往上涌,怒气偾张,也没管老蘑菇大懵灯他们,拎着柞木棍子就冲了出去,直奔白家大院。见领头的压出去,牤子也扛着掏捞棒子跟了过去。 大懵灯看了老蘑菇一眼。 老蘑菇叹了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这么回去,大当家二当家也得插了咱们。” 大懵灯一咬牙:“跟着。长点心眼儿,别把自个撂了。” 于显龙来到当时和郎占山居住过的仓房那扇小窗下。牤子蹲下身,他双脚踩在牤子双肩上,攀上窗台向内张望。 只见仓房内的装着谷物的麻袋上躺着一个白花花的女人,是白大姑娘! 四个老毛子坐了一圈儿,他们不是赌纸牌,却是每个人抱着个大酒坛子,一边叽里咕噜地叫嚷着,一边不停地往嘴里灌烧酒。看样子是在比拼酒量,分出高下来再对白大姑娘下手! 四个老毛子啃着驴骨肉,光着上身。军装皮带扔在一边,水连珠大枪,七星子手枪,哥萨克军刀都扔在当初他和郎占山睡过的土炕上。 于显龙看见四肢被捆,赤身裸体仰面朝天躺着的白大姑娘,他不顾一切,咬着牙往上一蹿,撞开窗扇,腾身一跃,闯进窗户,挥棍乱打! 毛子兵已经喝得八分醉,加之猝不及防,被打得满地乱滚。于显龙随手抓过一把哥萨克军刀,挥刀便刺。小小仓房里顿时鲜血四溅,连白大姑娘洁白的玉体上都喷得血呲呼啦的,斑斑殷红…… 此时牤子也从那扇小窗里伸进了脑袋。 于显龙怒喝一声:“出去!我不叫,不准进来!”他说着,抓过那堆老毛子的衣服,遮住白大姑娘的羞处,然后用哥萨克军刀,割断白大姑娘的绑绳。老毛子们都身材高大,可没那么容易被杀死。四个家伙有三个捂着冒血的伤口又爬了起来! 于显龙用身体挡着白大姑娘,把哥萨克军刀当成了柞木棍子乱砍乱打,一个老毛子一声怪叫,回身抓枪。可是七星子已经被于显龙随着那堆衣裳扔在了白大姑娘身上,他只好抓过一杆水连珠。 于显龙喊了一声:“牤子!”一条弯弯曲曲的掏捞棒子飞进来正打在那老毛子的后脑勺上。牤子身材肥壮,竟然卡在了那扇小窗上,退不出进不来。 于显龙只能挥舞军刀,孤军奋战。 那肥胖的老毛子可真够凶的,全不顾于显龙一刀刺进他的肚子里,挥着铁锤一样的大拳头砸向于显龙的脑袋!于显龙顿时被砸得晕头转向,军刀脱手。另一个老毛子也抓起了一支水连珠,咔啦推上了子弹。 啪!一声枪响,水连珠掉在地上,老毛子应声倒下。 于显龙直起腰,只见白大姑娘穿着老毛子的衣服,双手擎着一只枪口还冒着烟的七星子,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牤子一声嚎叫:“顶水万儿,拉我一下!” 于显龙一头将那胖老毛子撞倒,把牤子拉了进来。 白大姑娘的一声枪响,震惊了整个白家大院,花膀子队嘟噜哇啦端着枪,向小仓房这边扑来。 于显龙问牤子:“老蘑菇和大懵灯呢?再不进来,不但枪没有,老子回头就插了他们!” “来了来了,老蘑菇上来了。”老蘑菇爬进小窗,回手也把大懵灯拉了进来。 于显龙怒喝道:“抓枪,打老毛子!” 老蘑菇等三人见了枪,如同多年囚犯见了妓女,眼睛都红了!先抓水连珠,后找七星子。 于显龙怒喝道:“大枪拿着,手枪放下!往外打!” 仓房门外,毛子兵嚎叫着冲过二门,向西跨院这边包围过来。其中还有不少胳膊上缠着白毛巾乃至白布的中国人。 啪——!于显龙的大枪带着水音儿,打响了。当头的老毛子一头栽倒在院子里。 “飞龙岭狂龙在此!不要命的,杀!” 白大姑娘很失望,没想到不到两个月,那个眉目俊朗的小伙子竟成了飞龙岭的胡子。不过要不是他舍命相救,自己可就活不下去了。靠在于显龙身边,左一枪右一枪,除了当时的第一枪打中目标之外,无一命中。七颗子弹打出去,她又不会装弹了。 于显龙对水连珠生疏,可是对七星子再熟悉不过,手把手地教她装弹、瞄准、打枪。 大懵灯和老蘑菇枪法都不错,打枪是胡子们的看家本事。虽然没有枪,但不能不练枪,哪怕整个绺子只有一条枪,那也得轮流练,至少四梁八柱都得练。 只有牤子,他在绺子里地位实在太低,自己又没什么心眼儿,一条掏捞棒子就心满意足。 冲进跨院花膀子队成了于显龙初试身手的活靶子,七枪撂倒了三个!老蘑菇七枪撂倒一个,不过他自己很满意。在绿林道混了二十来年,第一次用上这么好的枪。大懵灯比他们两个都厉害,有了枪似乎有了底气,不慌不忙,眼睛盯着照门只打了三枪,院子里就倒下三个。 只有牤子,抱着大枪不知所措,跑到于显龙跟前:“当家的,这扳机子搂不动啊。” 于显龙此时哪有工夫教他打枪啊。院里的老毛子,打倒几个,涌进来一堆,他急得额角冒汗。 “不会打枪后边呆着去!”啪啪,两声七星子动静。是白大姑娘! 她抬腿踢开牤子,卧倒在于显龙身边,七星子上的弹轮不停地跳转…… “你会打枪啊?” “嘿嘿,白家大院长大的,能没见过这玩意儿?” “八爷呢?” “去宽城子立堂子了。” “那你家里人……” “都从密道走了,我回来取你那几件衣服……” 于显龙这才想起来,那次跟郎占山来白家,临走的时候白八爷跟他换了一身好衣服。那身破烂衣服就扔在这小仓房里了。他心里说道,女人就是小心眼儿,不顾命找那破衣服干啥。 他问道:“这么说你们家除了你,都没事啦?” 白大姑娘脸一红,点点头。 于显龙立即下令:“老蘑菇,帮牤子和白大姑娘先从小窗退出去。快!” 第34章 往死里打 033往死里打 也奇怪,本来嚎叫着往小仓房猛压过来的花膀子们突然都停下来,不是往后退,就是往两边闪。 一向很少说话的大懵灯突然叫道:“不好,他们要上大喷子!” 于显龙一回头,牤子又卡在了小窗口。老蘑菇和白大姑娘奋力往外推。于显龙爬上窗台下的麻袋奋力一脚,将牤子踹了出去!然后拉过白大姑娘顺了出去。 等老蘑菇和大懵灯都逃出去以后,于显龙抓起一把七星子,胡乱向外面打了六七枪。把屋里的子弹军刀都扔了出去,然后才从小窗里爬出去。白大姑娘上前拉他,两只手还没搭上,只听一声惊天巨响,小仓房被端上了半天空!干打垒土墙被炸得黄烟冲起,尘土飞扬。五个人被瞬间活埋! 于显龙醒过来的时候,白大姑娘坐在他身边。旁边还躺着老蘑菇,头顶蹲着牤子。 大懵灯不见了…… 小仓房爆炸的时候,牤子大懵灯距离最远,老蘑菇腿脚慢,在中间。只有白大姑娘,为接于显龙,距离小仓房最近,埋得最深。 牤子体魄魁梧壮大,根本埋不住他,只是震晕了。等他缓醒过来,就没看见大懵灯。他先把老蘑菇扒出来,最后才找到白大姑娘和于显龙。想不到的是,白大姑娘倒比于显龙先缓醒过来。 于显龙问:“老毛子们呢?” “不知道。” “大懵灯呢?” “不知道啊。” 这个傻牤子一问三不知。 于显龙坐起身,游目四望,东南山路上有星星点点的火光,越来越远。看来老毛子们是开拔了。 白大姑娘不解道:“这些畜生都干什么去了?” 牤子:“炸雷一响,我还没睁开眼睛就听一阵喇叭响,红胡子们大车小辆就往东南跑。还点着不少房子。” 于显龙:“我听郎大哥说大鼻子要跟鬼子国在旅顺口开战,他们这是开过去打大仗的。” 他咬牙站起来:“回白家大院!” 在白家大院忙活了三天,白大姑娘再没心情跟于显龙眉目传情。 昔日堂堂皇皇的白家大院,破败不堪,被洗劫一空。能杀的杀了,能抢的抢了,能点着的都烧了。这个大院就剩下一座专供各位老祖的堂子,和一排马厩。 于显龙扔出去的刀枪都找到了,唯独没找到大懵灯。这小子是撇香头子(绺子内部人物私自携带武器或财产逃跑),偷蹽了。 三天以后,白八爷回来了。 白大姑娘见了父亲,二话没说举手就扇了父亲一个耳光,然后就放声大哭…… 他被家里的情形惊呆了,更被闺女的愤怒行为弄傻了。 于显龙要告辞回山,白八爷才惭愧地跟他聊起自己的女儿。 他这位掌珠被他和夫人宠坏了,天生任性,胆子大。给她裹脚她哭得昏死过去两三次,让她学点针指女红,她把针线布料都烧了,反而偷偷跟她的师兄弟学着舞刀弄枪! 白八爷无奈地叹口气:“我本以为,女孩子学点防身本事,能自卫这也是好事。可是现在看来,前景堪忧啊。狂龙当家,我闺女对你……” 于显龙立刻抱拳道:“八爷,您老对我有恩,我绝不会胡来。我娘还没找到,媳妇还在干妈家里无家可归。再说,我现在是胡子,当一天胡子怕一辈子兵。飞龙岭绺子一个女人都没有,我不能坑害你家白姐姐。” 白八爷赞道:“大丈夫恩怨分明,好!不愧是于六指的儿子!可是生逢乱世,身不由己。要是你哪一天拔了香头子(洗手退出绺子),我这龙兴堂……” 于显龙:“八爷,我娘被胡子绑走后,关先生教导我拜师傅学了三年大夫(医生),现在还有几本医书放在我媳妇那里。要是能救出我娘,我就找地方开家医馆药铺,治病赚钱,给我娘养老送终。” 白八爷:“身在绿林,不泯善根。难怪危难之时,能够仗义出手。白家一门欠你狂龙当家数条人命。我能看出来你是当世人杰啊,必能救出令堂。到那时老夫必当过府恭贺!” 于显龙一揖到地:“八爷,小龙借您吉言。救出我娘,地久天长;我娘不在,我于显龙无颜活在世上!小龙这就告辞。” 于显龙离开白家园子的时候,白大姑娘也没露面。于显龙多少有些惆怅。 一辆大马车,拉着一只木箱子,除了车老板子还坐着一老一少两个人,车后边牤子扛着掏捞棒子,胳肢窝下边挎着七星子,大步流星跟着。 十条毛子兵的军用水连珠,七把哥萨克军刀,三支七星子,上千发子弹。于显龙心满意足,他已经有十分把握做上飞龙岭的四梁八柱了。 狂龙带三个人在白家园子大战老毛子,弄回一箱子硬家伙,飞龙岭全山震动! 二当家雪龙亲自带人下山迎接。大当家占青山亲自出面,大排酒席为于显龙庆功! 胡子的酒宴别以为多么奢侈。通常是自酿的山葡萄酒,好一点的有老白干儿高粱烧,可用不了几天都喝光了。菜也不过是临时打来的野物,和肉干儿、干果之类。可是从今天起,飞龙岭绺子是两百里内最红的大局! 于显龙带着老蘑菇、傻牤子,扛着水连珠挎着七星子兴高采烈走进天窑子。 哈喇眼儿高声喊道:“绺子弟兄,那家伙放到架子上,不准带进天窑子!” 这也是山礼山规,于显龙他们不敢不从。于显龙示意老蘑菇,把三个人的家伙放在一起,上面还特意放上了他的柞木棍子。 进入大厅里,天台子(匪股里开会就餐用的大桌子)摆着一盆一盆的熟肉,还有七八坛子高粱酒。 占青山落座后,一挥手划了一个圈儿,四梁八柱施礼落座。 哈喇眼儿:“大当家,狂龙棚头这会旗开得胜。咱们绺子四梁八柱人人都能拿一条水连珠,就算各山头的棚头都能分一杆钢枪。从今后咱们就是长白山一脉的大局啦。” 胡子们抡起大碗,开怀痛饮,叫笑声喧。 于显龙一皱眉,端起酒碗一下喝进去半碗。 哈喇眼儿又说道:“粮台,狂龙棚得来的东西都点清入库啦?” 过山猫看了一眼于显龙:“整装的都在厅门外,他们棚里的家伙都在架子上。有狂龙的棍子在上面。” 哈喇眼儿:“绿林道的规矩,得了家伙得先交柜上,再由内四梁分配……” 哈喇眼儿凑到占青山耳边低语了一阵,占青山点点头。占青山又跟雪龙低语几句。 雪龙一顿酒碗:“三当家,你这么干不地道?大懵灯撇香头子,跟狂龙什么关系?他不过是个棚头,管得着从大懵灯么?” 哈喇眼儿:“二当家,你这就不地道了。狂龙是你的带拉,也不能这么护犊子呀。绺子有人撇香头子,这是头等大事……” 于显龙悄悄问老蘑菇:“怎么回事?” 老蘑菇说:“都是大懵灯这王八蛋惹的。绺子撇香头子,头脑得在山神老把头跟前负荆请罪。” 于显龙一则少年气盛正在兴头上,再则是喝多了酒,火往上撞。他把对哈喇眼儿的夺枪之恨都勾起来了。 他挥手把酒碗摔了个粉碎:“你奶奶的,拿了老子的枪还得让老子请罪?你他妈活腻歪了!” 胡子窝里的酒碗可不是随便摔的,摔杯为号,必动杀机!跟三当家叫阵,这叫以下犯上,也是绺子里的大忌!哈喇眼儿本就和雪龙争得面红耳赤,于显龙这么一来无异于火上浇油。 众匪首一阵叫喊抄起了家伙,一左一右分成两边。 雪龙一伙站在了左边,哈喇眼儿一伙站在了右边。中间靠里边剩下了端坐交椅的占青山,外边剩下了傻站的于显龙。 占青山冷冷说道:“狂龙,真够狂的啊。两个当家拌几句嘴,你掺和什么?找死么?” 于显龙一翻眼睛:“大当家,有能耐自个抓枪去。他妈的,哈喇眼儿和他兄弟分了我得来的枪,还得让我请罪。天底下有这道理吗?” 哈喇眼儿:“你他妈那是瞎子打洋炮——赶巧儿啦!想在咱绺子扬威立万儿,那得凭真刀真枪……” 于显龙:“老子就在跟你赌一把,拿枪!” 哈喇眼儿:“嘿嘿,枪,老子玩腻了。你不是带回不少洋青子么?老子教教你。你再输了呢?” “这条命是你的!” 于显龙要不是喝多了,这种话打死他,他也不敢说出来。哈喇眼儿可是成了名的惯匪,在绿林道上摸爬滚打十几年,刀法上能吃亏么?一趟五虎断门刀,久负盛名。打枪雪龙能帮他,玩刀子雪龙就算想帮他也插不上手啊。 老蘑菇不禁一咧嘴,这小子是自个送死啊。 于显龙说完之后,随手抓过了一把哥萨克战刀,轻重跟他的柞木棍子差不多。哈喇眼儿手里也握着一把哥萨克战刀,不过他觉得太轻。五虎断门刀是厚背儿单刀。不过他根本没把于显龙放在眼里,一个刚入伙的小崽子能有什么能耐。 他把刀一横:“你先来!” 这也是绿林道的规矩,前辈让后辈,有能让无能。 于显龙却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他那刀也不是什么战刀,在他手里不过是条柞木棍子。 “先来就先来!”于显龙既不谦让也不害怕,挥刀就打! 在场的胡子都看蒙了,这他妈的什么狗屁刀法,把战刀当成烧火棍了!五虎断门刀,哪里见过疯狂玩命的“狂龙棍法”! 刀子可不是棍子,棍子打一下还挺得住,刀子划一下就见血,砍一下就要命。哈喇眼儿的战刀虎虎生风,于显龙的战刀疯狂乱打…… 于显龙浑身是血,兀自不休,哈喇眼儿后背上也被划了一个口子! 镗啷一声,于显龙情急拼命,拼着肩头一刀,竟把哈喇眼儿握刀的右手剁了下来! 哈喇眼儿一声惨叫,左手紧紧抓住右手腕,痛得满地乱滚!几个崽子扑上前去相救。 “慢着!”于显龙一横战刀“你他妈认输不的?” 哈喇眼儿手都没了,岂敢耍赖:“妈的,老子认输!你要啥?” “老子要你脑袋!” 啊!在场的大小胡子都吓呆了! 于显龙满脸是血,二目圆睁,一脚踢开小胡子,横刀逼向哈喇眼儿。 “你,你敢杀我!” “你看我敢不敢!”于显龙拼尽全力,哥萨克战刀横扫出去,哈喇眼儿的脑袋飞了出去…… 绿林道上,谁有能耐,谁敢拼命,谁就是老大!就像一群狮子,没有永久的狮王。小狮子长起来就是前任狮王最大的敌人,老狮王落败不但自己必死,他的后代也只有死路一条,被收拾殆尽。 哈喇眼儿一死,他的那几个喽啰立刻跪倒在雪龙跟前。 雪龙一挥手:“你们都瞎了狗眼啦?”几个崽子立刻唯唯诺诺,跪在了占青山前面。于显龙也不管他们,躺在地上喘着粗气,老蘑菇和牤子正给他擦拭伤口。浑身上下六处刀伤! 于显龙疼痛难忍:“雪龙当家,给我点止疼药啊。” 雪龙:“山里哪有那玩意儿,只有……” 占青山:“绝不准动那玩意儿!狂龙兄弟,你要真是条汉子,疼死都别动大烟!” “哦?” 占青山:“我占青山,横行柳条边南北,可惜被这口累害苦啦。狂龙,从今天起你就是飞龙岭绺子的迎门梁!你记住,我死以后不管哪位兄弟谁敢沾一口黑土子(大烟)杀无赦!弟兄们!” 于显龙此时才明白,为什么绺子里绑票踹线儿都是二当家雪龙出头,原来大当家占青山一口大烟把自己抽成废人了! 雪龙命令:“牤子老蘑菇,把他抬进棚里去。” 于显龙被抬进自己的山棚,雪龙让牤子生火烧水,然后不知弄来的是什么树枝树叶,扔进锅里。 于显龙被哈喇眼儿砍了六刀,浑身上下的衣服都碎了,沾满了鲜血。 雪龙捂着鼻子,把他的衣服全部扒光,然后用一只碗舀一碗药汤子浇到于显龙身上,然后边搓边擦。 于显龙痛得哇哇大叫…… “红花、元胡索、黄芪、甘草、野菊花……,我的妈呀!二当家,怎么这么疼啊!” 雪龙冷笑道:“你小子还懂药材?” “学过三年大夫,蹬了三年药碾子。太疼啦,是不是有薄荷呀……” “你小子刚才在天窑子怎么不喊疼?” “他奶奶的,去白家园子就是哈喇眼儿给我挖的坑,我早就想弄死他。还想夺我的枪,找我的别扭。牤子,咱的家伙都拿回来没有?” “都拿回来了!” “给我记住,除了大当家二当家,谁动咱的家伙,往死里打!” 第35章 包打洋人 034包打洋人 辛亥年间,辫子国变成了民国,整个中国都变了,唯独关东没变。辽东鬼子国盘踞,辽西张大帅当家,过了松花江往北老毛子横行。 宽城子至龙湾镇再到野兔岗镇、三姓城柳条边外成了三国大交兵的拉锯地带。 毛子国人早就梦想在中国大关东建立他们的“黄俄罗斯”,鬼子国人也梦想在满蒙建立他们的新帝国,叫嚣开到黑龙江去,很多狂热分子还建立了什么“黑龙会”。俄日两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对准了活跃在东北大地上的土匪。五年前鬼子国在旅顺打败了毛子国,一年前鬼子国吞并了棒子国,一下子变得牛气冲天咄咄逼人! 别看毛子国被打得旗倒兵散,可也绝不像当年辫子国那么窝囊。有个叫马德里道夫的大校就说:“沙俄在他国土地上作战,情报搜集是个大问题,为了有利于军队作战,必须组成由俄军领导的当地人组成的别动队。” 从他开始,毛子国便在东北招募土匪武装。凡是应募的土匪都在肩膀或手臂系上白毛巾,后来干脆佩戴上俄国的双头鹰袖标。老百姓私底下将他们称为“花膀子队”。 大名鼎鼎的狗肉将军张宗昌、辽西巨匪金寿山都曾在花膀子队干过。 在辽吉交界地带最大的一股花膀子队统领叫马达理多夫,协领谢苗诺维奇外号卸磨驴。 他把被雨淋头抛在脑后的什么狗屁齐玉春,郭布罗龙泰都拉拢起来,竟然建成一支七百多人的花膀子队! 花膀子队不断南窜,鬼子国当然不干了! 小鬼子虽然兵少人小,但动心眼儿胜过老毛子十倍!日俄战争后军人很多都复员回国忙着造人去了,但在关东大地还有数不清的黑龙会、军刀翼、株式会社等。 老毛子没动静,他们还想窜到黑龙江流域占有一席之地呢。花膀子队已经逼近南满铁路,各地各行各业的小鬼子无不闻风而动,拉拢绿林道的绺子,替他们卖命对抗花膀子队。 现在的飞龙岭绺子,名义上是占青山大当家,可是砸窑踹线儿,走马飞尘,前打后别,都是雪龙、狂龙做主下山。一口大烟瘾,把堂堂一条好汉,变成了废物。 于显龙虽是三当家,可凡事都听雪龙的。他毕竟是个十六七岁的毛头小子,每天闲着没事就跟牤子两个拎着掏捞棒子,漫山遍野打兔子。他本事见长,酒量也见长,他对棋盘山的了解也与日俱增。趁着逛山打兔子之机,他已经偷偷和老蘑菇、牤子探了两次棋盘山。 他们刚打了两只野兔,老蘑菇就跑跑颠颠找了过来。大当家进了天窑子,山寨来了贵人,要他立刻进大寨! 大寨中央的白茬大木桌周围坐着山寨所有的头头脑脑,里边横头主位上坐着大当家占青山。外边横头客位上坐着一位三十多岁,面皮白净,胡须整齐,淡眉毛黄眼珠,鹰钩鼻子薄嘴唇的男人。看穿着打扮根本不会有人相信他是绿林人物,灰布长袍,蓝缎子马褂,头戴一顶青缎子八块瓦帽子。简直就是哪家大买卖的大掌柜的。 于显龙走进天窑子大寨,连连施礼。 占青山道:“唐大当家的,这是咱飞龙岭新拔的三炮头,狂龙。” 粮台过山猫连忙接道:“三炮头,大当家要给你引荐贵客。你年轻不懂规矩,多学着点儿。” 于显龙立刻向那姓唐的施了一个坎子礼,然后又和本山的各位老大见礼。 占青山:“狂龙,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卧虎岭的甜头子万儿唐大当家。” 于显龙又施一礼,搬过酒坛子,先给唐大当家满满斟上一碗,然后再给占青山斟满,再依次给在座其他人斟满。那唐当家看着于显龙,不禁暗暗喝彩。 于显龙落座以后,占青山问道:“唐大当家的,这花膀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唐当家:“花膀子就是大鼻子老毛子那边儿过来的绺子。” 占青山:“老毛子最不是东西。我听说他们占了咱不少地盘儿?” 唐当家:“都是些冰天雪地站不住脚的地方,兔子不拉屎。所以他们就拉帮结伙过了黑龙江,有钱的做买卖,开矿。没钱的就拿局(结成匪股)开尅(打砸抢)。他们的绺子胳膊上都带个老鹰似的玩意儿,所以叫花膀子。他们家伙好,快枪多,江南的绺子没几个能整得过他们的。” “他们怎么窜到这边来了?” 唐当家:“大鼻子修铁道,雇他们对付地面上的中国人。铁道修到哪,他们就压(冲、进军)到哪。我听说铁道一直要修到旅顺港呢。” 占青山一拍桌子:“那整个关东不都成大鼻子的天下啦?” 唐当家:“也不好说。我有个朋友姓山,叫山头勇,是黑龙会的。他说小鼻子小日本儿看不惯了,要跟大鼻子动手。” 于显龙不禁问道:“那咱中国的官府养那么些兵,都干啥吃的?” 唐当家冷笑道:“哼哼,熊兵不如好绺子。都他妈是酒囊饭袋大烟枪。大鼻子兵是修铁路占军港,可是那些花膀子队,专跟咱绿林道过不去。从黑龙江往南一直到拉林河、牡丹江、洮儿河,都成了花膀子队的天下。那边的绺子有的被花膀子队给灭了,有的当了花膀子队的奴才、走狗,还有的被打花耷了,跑到吉奉地界来了。我姓唐的受不了大鼻子的窝囊气,他们敢过来就开尅!我从卧虎岭一路走过来,拜会了十几个当家的都跟我一个意思。就不知道飞龙岭的各位弟兄,意下如何?” 占青山一拳砸在桌子上:“连皇帝老子的气咱都不肯受,岂能受大鼻子的气?!什么他娘的花膀子狗膀子,飞龙岭下三十里,他来一个咱插一个!” 唐当家端起酒碗一气干掉:“说得好!红花亭子拜红花,同气连枝卷风沙,绿林道上是一家。各位兄弟,关东绿林道,不管哪支绺子,只要是打花膀子队,兄弟我点香就到。我唐镇东包打洋人!” 于显龙终于知道,这个来自卧虎岭的大横把叫唐镇东。在酒宴上当着飞龙岭各位当家,还改了报号——包打洋人。 大家和唐镇东约定,只要花膀子队过了柳条新边,不管犯了哪个绺子的地界,八面来风,互通声气,尽全力灭掉! 唐镇东在飞龙岭住了一夜,次日他要去棋盘山联络黑白子绺子。当天晚上,于显龙来到雪龙的房门外求见,他要跟着唐镇东去棋盘山!理由也很充分,既然联手,咱飞龙岭也得有个弟兄去接趟捻子。于私里,也可以探探棋盘山的海底。最重要的,于显龙是要打探娘的消息。 这等大事,雪龙又跟占青山商量到三更天。占青山才动身去见唐镇东。也不知道唐镇东是怎么想的,非常爽快就答应了。 唐镇东这么爽快,占青山和雪龙倒犯嘀咕了。唐镇东是什么人?纵横蒙疆北满的最大绺子的大当家,阴险诡诈,嘴上仗义,内心里想的啥谁也猜不出。这些人玩儿惯了一脸忠良称兄道弟,背后下家伙捅刀子的勾当。 带于显龙出去,是要拉走他还是要算计飞龙岭? 跟随唐镇东离开飞龙岭,翻过烟筒山就离开绺子地盘儿了。 唐镇东骑在马上:“顶水万儿,你们大当家烟瘾不小啊。” 于显龙:“他自个说过。不过他的窑子我没进去过。” “哼哼,那就是个废物。飞龙岭就是雪龙的。兄弟,你可是个打天下压绿林的材料,跟着这种人,没出息呀。” “大当家,我学了三年大夫。为了找我娘才进绺子挂住的,等找到了我娘……” “哼哼,上山容易下山难。”唐镇东颇有深意地看了于显龙一眼,没再说话,催马向前。 于显龙有点后悔了,他不知道自己这次该不该跟着这个黄眼珠,鹰钩鼻子的巨匪去棋盘山。从郎占山到占青山、雪龙,人人都说黑白子那家伙,阴狠如狼、狡猾如狐、毒辣如蛇。十多年来,把棋盘山经营得铁桶一般! 进入胡家集,唐镇东在镇外的一家大车店叫住坐骑,要进店打尖。他让手下先进点安排,他却向于显龙一招手,来到大车店旁边的马缨铺前面下了马。 “古月拦头海,甜头子经天。(胡掌柜发财,姓唐的借光)” 一个四十多岁,油光水滑的男人颠儿颠儿跑了出来:“唐爷驾到,有失远迎。快,屋里请。” 绿林道上的马缨铺,表面上是收售马具车具刀具,顺带着挂马掌,试鞍子。但十之八九都是坐堂胡子,表面开铺子做买卖,实际是为山里的绺子销赃、购买物资。 这家马缨铺的掌柜胡老皮,同样是坐堂胡子,专为棋盘山黑白子销赃备货,打探四方消息。 胡老皮把唐镇东请进室内装烟递茶一阵客套,坐到了八仙桌边。于显龙规规矩矩站到了唐镇东身后。 “漂洋过海龙伸腰,棋盘大局第一瓢。古月万儿,你们大当家泰和。” 唐镇东说的是绿林道的切口,意思是洋人已经打过来了,棋盘山的绺子最大,应该出来牵头。老胡你们大当家安好。 胡老皮一笑:“山外不知山里事,老羊喝水第一刀。(我在山外不知道里面啥样,但洋人来了就得杀)” “在下要迈坎子,拜山……” 胡老皮:“呵呵,爷放心。山有轿,水有船,好买好卖,一路平安。尕尕狐!” 胡老皮的意思是告诉他,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您过去呢。同时还叫进一个人来。 这个人二十多岁,又瘦又小,一身花子打扮,腰里还别着一只哈拉巴。于显龙一见此人就觉得眼熟,可又想不起来他到底是谁。 来人进屋来眼皮都没抬:“老胡,找我啥事儿?” “有趟买卖,送到山下……” “多少钱?” “一两。” “玩儿你马后鞧去!使唤三孙子哪?” “你个花子头儿想要多少?” 尕尕狐:“哼哼,花子一两,花子头儿二两。” 唐镇东一挥手,胡老皮无奈:“二两就二两,快去!沿途迎接天窑子贵人!” 尕尕狐接过银子,一点头转身出去了。 唐镇东问:“古月万儿,这种人托底么?” 胡老皮:“这小子油嘴滑舌见钱如命不假,可是办事讲信用。他手下那帮花子递捻子快如风。从来没耽误事儿。” 于显龙没管他们说什么,脑海里一直翻腾着这个尕尕狐。 棋盘山果然名不虚传。山势错综,谷长林深,明晃晃的山路摆在那里,可是走不多远就是岔路,两岔三岔,不辨东西,要是没有人引路,走不上两里就得嘛嗒山!要不是老蘑菇是个采参行非掉在这里不可。 尕尕狐再没露面儿,不过他们这一路总有顺路的跟他们搭伴儿。一直到了山口,没了顺路的,却下来了引路的小胡子。进了半山,唐镇东下马甩了缰绳。 引路崽子一声呼哨,两侧山林里立刻窜出两伙胡子。 “人生在世一盘棋,贵人走马一声鸡。大当家泰和!” 唐镇东行了一个坎子礼:“山礼山规不能忘。请。” 山里的胡子走过来,拿出一条三寸宽两尺长的黑布,给一众来人蒙上了眼睛。瞎蒙罩眼一根棍,这种事情于显龙在飞龙岭见得多了。不过这个唐镇东来到棋盘山可比在飞龙岭的时候收敛多了,看来他也怕棋盘山黑白子。 奇怪的是,飞龙岭的名头比黑白子响亮,雪龙等弟兄比棋盘山的半天雷之流强得太多,手里的家伙比更比棋盘山硬实。唐镇东在飞龙岭趾高气扬,在棋盘山却中规中矩。 当那三寸黑布蒙上于显龙的眼睛,他下意识感觉到一片杀机正在无声地腾起,渐渐笼罩了他。 水连珠被收了,七星子被收了,哥萨克战刀也被收了。他手里只剩下一根柞木棍子。 包括唐镇东在内,谁也不知道于显龙手里这根不起眼的暗红色的棍子才是最危险的武器。 人随棍转,上上下下,磕磕绊绊,柞木棍子突然一顿,于显龙停下了脚步。 “一柱擎天立关东!” “车横马跳座山中。”这是唐镇东的声音。车横马跳,这说的是棋盘山啊。 “走马飞尘,天下钱财归属天下人。”声音冷酷、沙哑,就像一把尖利的锉刀蹂躏着耳鼓。 “高山立命,包打洋人!” 那沙哑嗓子突然提高了声音:“摆台子打通场,搬火山子!(安排酒宴)” 于显龙浑身一哆嗦,下身感到一阵尿急。 忽然,一股罡风凌厉袭来,那疾风之后就是一把利刃直劈下来。尿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感谢这泡尿。要不是怕死了以后被人笑话,努力瘪着这赶儿尿,他非吓傻不可。 他只觉得一个冰冷、尖利,锥子一样的东西从眉心划过。瞎蒙掉落,光亮晃得他睁不开眼睛! “小子够尿性啊!纹丝不动!好样的!”一片吵吵闹闹的叫喊声。 于显龙睁开眼睛,前面上房是一张惨白的刀条脸上黑的雀斑白的麻子,脸上一条鲜红的刀疤! 第36章 似曾相识 035似曾相识 于显龙对这张黑白子的面容虽然从未见过,可是在他的记忆里实在太深刻了。自从于显蛟那天在他的柞木棍子下面说出实情,这张面孔在他的脑海里不知浮现了多少次! 他不禁血往上涌,面红耳赤,眼喷怒火!直勾勾看着黑白子。 唐镇东一拍他的后脖颈子喝道:“并肩子,别犯怵(朋友别愣着)。今后多长点见识!” 于显龙一激灵,回过神来,嗫嗫站在唐镇东身后。 “大当家,这位是飞龙岭的迎门梁,新对迈子的弟兄,带出来开开眼。” 于显龙双手掸掸腰间,施了一个坎子礼。不卑不亢,站在唐镇东下首。 黑白子站起身还了半礼:“呵呵,最近关东绿林道真是人才济济,英杰辈出。飞龙岭狂龙,砸响窑、灭毛子,声名赫赫。将来也是不可限量啊。” 黑白子看着这个少年也有点眼熟,可实在难以跟任何人联系到一起。他没见过这个少年胡子,更没见过什么狂龙。人,模样丑的千奇百怪,俊的都差不多。 走进内寨大厅,宾主落座。 唐镇东在飞龙岭的一路春风,到这里却千回百转了。 照着在飞龙岭那番话,唐镇东侃侃陈词说了三遍,黑白子一直阴沉着惨白的麻子脸,沉吟不语。 唐镇东毕竟是巨匪出身,伸手五只令,拳手就要命!对黑白子的犹犹豫豫,颇感不满。 他呷了一口酒:“大当家的,你是不愿意跟我卧虎岭关东绿林并肩子,还是不敢碰洋人?” 黑白子:“大横把,您这话就见外了。我不是不想打洋人,更不敢不听大横把的号令。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江大辫子的粮台三当家也在棋盘山,就在后面的窑子里。他的意思是——” 唐镇东:“这个江大辫子我也刚刚听说。” 黑白子:“江大辫子现在可是柳条新边外边的第一大绺子,局红拦头海(绺子兴旺,有钱),光大喷子(大炮)就三十多门!一般的绺子,真要是对上了,闹好了合窑(合并),弄不好就花耷了(打散覆灭)。” 唐镇东:“那就把他的三当家请出来对对码子(见面搭话)。” 黑白子:“他这个粮台,阴阳怪气,话语不多。迈儿太大,唐大当家千万别见怪。江大辫子邀请我们四月十八到龙潭山参加‘典鞭’。你说这……” 唐镇东:“典鞭?这可不是小事,他还邀请那些山头儿啦?” 黑白子:“吉林将军管辖的地界,老张三儿、绿林好、刘二敢子、白马张都和江大辫子合窑啦。只有我们棋盘山和飞龙岭,我估计这个小关东下一站就得是飞龙岭。” 唐镇东:“哼哼,我已经和飞龙岭的几位当家说好了,只要花膀子队过了柳条新边,不管犯了哪个绺子的地界,八面来风,互通声气,尽全力灭掉!” 黑白子:“他们的意思也是对付老毛子。” “哦,那就好啊!都是打洋人,这事儿有商量。” 黑白子:“大横把给面子,请小关东当家赏脸台上子拐着(安排椅子坐下),搬火山子!” 小胡子点头哈腰请进来一个装扮奇特的人物。 已经初春这个人披着一件黑面儿白兔皮斗篷,要离别的手枪于显龙也从未见过,戴着一顶水獭皮帽子,白面微须,最诡异的是左眼戴着一只黑色的眼罩。不过明眼人能看出来,他的左眼绝对没毛病。 大家虚头巴脑地客气几句,那小关东坐到了黑白子右边的椅子上。这就比飞龙岭阔气多了。飞龙岭只有大当家占青山有把椅子,以下连雪龙坐的都是树墩子。 于显龙本以为自个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没想到江大辫子的三当家更是个外码子货,喝了一口酒,竟然把筷子横放到了饭碗上! 在座的人无不变颜变色。 胡子干的是玩命的勾当,为了能保住他们的烂命,特别迷信,忌讳特多。吃饭不能叫吃饭,得叫“啃富”。把筷子横放到饭碗上面,那是犯罪挨刀的意思。 唐镇东冷着脸问道:“对码子,空子?(对面的,你不在绺子?)” 小关东:“哦?” 唐镇东脸上浮现出杀气:“绿林道跳格子,别怪朋友不仗义!” 小关东一抱拳,像个读书人,根本不是土匪的坎子礼:“唐先生莫怪,在下和在下的义勇军都是刚刚接触绿林好汉。所以,不知道……” 唐镇东:“哦,那就不奇怪了。不过我们这些人都是吃横家饭的,不挑这个军那个军哪。” “以前是这样,可是俄国人已经窜进山林,开进辽东。大家不联合起来,只能被他们灭了呀。” 于显龙几乎没听他们说什么,他一直偷偷拿眼睛溜着这个小关东。因为看身形,看轮廓,他太像一个人了。如果不是男的、不是这身打扮、不是戴着黑眼罩,那他就是放大了的关晓冬! 他甚至猜想,这个人是不是关晓冬化妆的。随即又否定,就算关晓冬没离开关东,也绝不会当胡子,混到江大辫子手下。 他正在凝神思索这个小关东,再一伸手,柞木棍子不见了!这可是他最后一件防身武器。 他不由得四下踅摸,柞木棍子踪影不见。 唐镇东和小关东阴一句阳一句,黑白子在中间阴森森地打着哈哈。 “难道,江大辫子想统领关东绿林么?”唐镇东突然提高了声音,声色俱厉,于显龙才回过神来。 “想称霸关东的不是我们江当家的,是每一股啸聚山林的绿林道上大当家的。难道唐大当家的没有这种心胸?” “你……” “不过,装备好、人马多,是一方面;有头脑讲义气也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有谋略,有着颗压不住、掐不死的野心!唐当家的,您该听说过辽西张作霖这个人?” 唐镇东冷哼一声:“哼哼,小个子兽医,成不了气候。” 小关东还是面无表情:“据我们得到的消息,当你离开岭北卧虎岭。这个小个子兽医就联系上了冯麟阁和金寿山!” 唐镇东一愣,手里的酒碗啪的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你说什么?张小个子拉住了金寿山?” “绝错不了!我们江当家的也早就注意这个人了。狐性多疑,反复无常,必然为祸关东。” 唐镇东沉思良久:“各位,龙潭山的典鞭,唐某不便参加。有这个张小个子,洋人也不好打。我明天一早下山,回卧虎岭!” 那时,于显龙还不知道张作霖的厉害。反之,对这个来势汹汹,牛哄哄的唐镇东很是看不起。 虎头蛇尾,被人家几句话就打发了。 离开棋盘山的时候,于显龙再也没见到小关东。不过走出天窑子大寨的时候,他的柞木棍子赫然静放在门边的墙角上。于显龙浑不在意,随手拿了过来。 黑白子根本不在乎唐镇东怎么样,反倒拉着于显龙再三致意,十分亲热。可是他那沙哑如刀的声音,让他一阵阵起鸡皮疙瘩,他恨不得立刻逃离下山。 当他握了一下手里的柞木棍子,一股暖流立刻流遍全身,脚上像灌了铅坨子,每走一步都十分沉重。 唐镇东有点怪他磨磨蹭蹭,黑白子却喋喋不休,盛赞他的人品作为,颇有惺惺相惜的意思。步出头一道山门,按绿林道的规矩,该上瞎蒙了。于显龙准备好了自己的长短家伙,一转身准备站好让他们蒙上眼睛。可就在一转瞬之间,他仿佛看见天窑子木刻楞里有一双眼睛,同时左边的松树后面也有一只眼睛。 还没等他看清楚,眼前一黑,被蒙上了。 来到胡老皮的马缨铺,唐镇东胡乱吃了一点东西就跟匆匆跟于显龙话别。 他告诉于显龙,回到卧虎岭收拾了张作霖,他再来拜会飞龙岭双龙。 于显龙心里暗骂,你个孙子既然瞧不起那个姓张的兽医,何必吓得这个熊色?那个姓张的兽医既然这么厉害,你干嘛不把他收拾了。把屁股擦干净出来咋呼。 唐镇东匆匆走了,于显龙却不愿意回去。 胡家集虽然远远比不了龙湾镇,比不了白家园子、桦树岗子,可是这里毕竟是人间烟火,再不是胡子窝。 他心里暗自发誓,只要救出娘,上刀山下火海也得闯出胡子窝,回龙湾镇去!他走进胡家集公鸡店买了个铺位住了下来。 这家大车店这家大车店名字也很特别,公鸡打鸣。意思是只要公鸡一叫,赶车的就得起身,鸡叫三遍大车离店。三遍之后哪怕再滞留半个时辰都得算一整天。跟丁寡妇的山丁子大车店相差太远了。 房间的地面,铺着被踩得黑乎乎长满泥土的红砖,坑坑洼洼的,有的地方已经见了泥底,一看就知道这大车店是很有年头的了;高粱秆蘼子炕席有点儿残破,每个铺位上摆放着一张被子,上面放着一个枕头,又脏又旧。 一个五十几岁的老头,歪嘴子,脸色蜡黄蜡黄的,盘腿坐在他身边。那人脱下黝黑发亮的大棉袄,把两个袖筒子从外向里翻过来,开始捉虱子了。就见他顺着袖筒子的针线缝,左右手两个大拇指的指甲盖儿不停地对撞、挤压,显得十分熟练,每对撞、挤压一次,就听见嘎嘣一声。嘎嘣,嘎嘣,随着不停地嘎嘣声,他的两个大拇指甲染红了鲜血,就见他分别把两个大拇指伸进嘴里,一个劲儿地嘬(吸吮),一直到把两个大拇指嘬得漂白才拉倒。 于显龙一翻身,抓起那根柞木棍子,歪嘴老头看了一眼,连忙转过身挪开了。柞木棍子依然暗红发光,他不知道自己和唐镇东小关东喝酒的时候,这条棍子去了哪里。他反复摸索,忽然觉得棍身有些异样。 于显龙呼地一声坐起来,来到窗下仔细观看。但见那条棍子接近末端三寸左右,被人浅浅地划了三道划痕! 三,三儿;自己的在于家大院,娘就叫自己三儿! 娘! 于显龙热泪奔涌,握着棍子向着棋盘山跪了下去…… 于显龙在那肮脏不堪的大车店一连住了三天,他又是枪又是刀,吓得那店主把正炕的炕头儿让给了他。这也是江湖规矩,关东大车店的正房炕头儿十之八九是给胡子留着压炕的。 每当胡子撂管儿猫冬,无家可归的胡子们就投奔大车店,不挑理儿、不惹事儿、不差钱儿,一住就是一个冬天。有这种人压住炕头子,有来找麻烦挑事儿的也得掂量掂量。 炕上一张油腻的小饭桌,桌上一碟儿花生米,一盘儿酸菜炖粉条儿,一壶老白干。于显龙头也不抬,抚摸着柞木棍子自斟自饮。 于显龙思念母亲,也思念秦闺儿,也不由得想起郎占山。他应该和丁寡妇在一起了?不知道秦闺儿在干娘那大神家里过得怎么样? 于显龙正在胡思乱想,大车店外一阵骚乱。一队身着大清官服的胸前背后写着一个大大的兵字的清兵,闯进了大车店空旷的院子。 看着院子里咋咋呼呼,敲诈车老板子店伙计的官兵,于显龙一咬牙。所谓当一天胡子怕一辈子兵,胡子见官军非打即逃。于显龙毕竟江湖阅历太浅,这个时候哪里还有大清官兵? 逃是逃不了了,准备开尅! 房门一响,官兵已经闯进外间了。随着一声呼喊,一个被捆做一团的人被一脚踹了进来。 是尕尕狐! 因为似曾相识,于显龙记得他;可是这个尕尕狐早就忘了那天站在唐镇东身后那个小胡子了。 随着尕尕狐被踹进来,跟着闯进来五六个官军,其中还有个手拿单橛子的军官。 于显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军官乜斜着眼睛,靠到炕边来。于显龙拿眼一扫,这个军官有四十多岁,耸肩缩脖,最明显的是他那双斗鸡眼。 “你,干啥的?” 于显龙也不正眼看他坐在炕里边,两手插在裆里,一副悠然自得,旁若无人的样子。尕尕狐背倒捆着双手,扔在黝黑肮脏的地面上,惊恐的看着他。 “齐把总问你话哪。耳朵塞驴毛啦?” 那官军伸手来抓于显龙,于显龙左手一横柞木棍子右手七星子啪啪连发,两名官军应声倒在大炕之下。 那个姓齐的把总一惊非小,伸手拽出单橛子对准了于显龙。于显龙飞起一脚将饭桌踢飞起来,砸在齐把总面门上。 啪啪啪,又是三枪! 一个官军被打倒,其他人一声嚎叫,拉着被砸得七荤八素的齐把总退了出去。于显龙插起七星子,一伸手从脏被子底下拽出水连珠,咔啦拉开大栓,推上子弹,扑到了窗户跟前。 啪!齐把总正要上马,被于显龙一枪打了下来! 第37章 夺命茶阵 036夺命茶阵 尕尕狐本以为这个愣头青绺子,不敢出去。没料到,他只打了一枪就踹窗户窜了出去。 不消一炷香,于显龙拎着一只单橛子两杆汉阳造返了回来。 来到尕尕狐跟前,于显龙一挥哥萨克战刀,砍断了尕尕狐身上的绳子。 “好汉饶命,谢谢好汉……” “别他妈扯犊子,瞅瞅你那熊包样儿!快起来。” 尕尕狐爬起来:“好汉,快跑啊。” “跑什么跑,我还有事儿问你呢。坐下陪我喝酒!” 尕尕狐:“我的爷,你还敢喝酒啊?你知道你刚才打的是谁吗?” “官军哪。” “那是辽北花膀子队的大统领,有名的齐狗屁!快跑。” 于显龙把战刀一摔:“他奶奶的,我管他什么狗屁。老子就是跟官军作对的,见一个杀一个。奶奶的,这小子真够猾的,倒在墙根下装死,我追别人返回来,人他妈没了!” 尕尕狐:“他们准得回去搬兵,一会儿还得回来。” 于显龙:“回来才好呢,老子等着他们。” 尕尕狐连拜两拜:“好汉爷,你要等就在这等,我可走了。” “呵呵,好啊。” 冷冰冰的七星子,慢慢抬了起来。尕尕狐就算能飞檐走壁,身法轻快,可他知道再快也快不过子弹。 一阵乒乒乓乓的枪战,早把大车店的老客伙计吓得跑光了,两个人白菜帮子蘸大酱,生嚼花生米,对了水的高粱烧坐在大炕上喝了起来。 谁也想象不到,炕上喝酒,大炕下边就是三具死尸,满地都是血和泥的混合脚印。 从里到外还有扔的东一个西一个的刀枪…… 于显龙嚼着花生米,喝了口酒:“你真认不出我来啦?” “你在哪个筐头手下混过?” 于显龙:“什么筐头?你还记得不七八年前,在龙湾镇有个小孩子帮你揍你那个师傅……” “我操!是你啊。临走把我那两条蛇拿家里去了,你是哪个叫小龙儿的孩子?” 于显龙:“嘿嘿,就是我!” “兄弟,你这些年可出息大啦!都在飞龙岭混上当家的啦?” “你怎么会跑到这边来啦?” “这里没活人,我跟你说马缨铺胡老皮是我叔叔,就是棋盘山的外线坐堂绺子。” “你从没见过棋盘山下来过女人?” “我的爷,我就是个花子头儿。绺子下山能让我看见么?” 于显龙已经翻来覆去盘问了多少遍,这个流浪四方的花子对棋盘山也是所知不多,甚至根本没进过棋盘山的山门。 “你一个花子怎么和那个斗鸡眼儿军官过不去啦?” “什么他妈军官,就是条恶狗,齐狗屁!他他妈要给老毛子拉人往上爬,大贼不敢抓,拿我们叫花子凑数儿。” “呵呵,这名字有意思啊,齐狗屁。” 尕尕狐:“这孙子叫齐玉春,自小就是辽北一个无赖,赌钱输得叫人揍得半死。后来当了兵,还当了个小头头儿。也不怎么搞得,十几年前勾搭上一个寡妇,弄了十几条水连珠,十几大车军粮,一下子提升了把总。大清国倒了牌子,他又靠上老毛子了。” 于显龙心里一阵剧烈震动:“你等等!水连珠,十几辆大车?” “那可不。十年前水连珠那可是新鲜玩意儿。不像现在,老毛子一来,遍地都是。” “你说那个寡妇姓什么?” “那谁知道。光知道是大北边儿,龙湾镇那一带……” “王八蛋!”于显龙一拳砸在桌子上,把尕尕狐吓得一激灵。“他从哪来?要抓你到哪里去?” “他们在姜家围子抓了我们八个,连逃跑带打死,到这里就剩我一个。听他们说是要去龙潭山。” “去他妈的,别喝了。跟我追他们去!” “你不是一枪把他打死了么?” “打死个屁!他从马上掉下来是装的,到地上他就爬起来,带着手下跑了。要不我能追出去么?快走。” 尕尕狐本就看着地下的死尸阵阵作呕,可是跟着这么一个要命阎王去追老毛子,他反倒觉得这个破大车店比哪里都安全。 可是更要命的人,紧跟着就来了。 他们两个刚走出大车店,三匹快马旋风一样卷了过来! 是雪龙带着牤子和老蘑菇。 于显龙甩了一个坎子礼:“二当家,你们怎么来了?” 雪龙翻身下马:“哼哼,迎门梁下山不回山,我这个师傅托不住了,不得下山找找。” “哦,你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 牤子傻乎乎笑道:“三当家的,天下大大啦!一杆枪打得条子(官兵)满山跑,够亮堂!” 牤子的黑话就是个二百五,不过意思也差不多。他的意思是于显龙现在名头太大,把官军都打得满山跑。 雪龙永远都是那么冷冰冰的:“闯了这么大的祸,不抓紧回山。等着条子来抓你么?” 于显龙:“他就是不找我,我还要追他们去呢?” 雪龙感到奇怪:“怎么回事?”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得弄死那个齐狗屁!” 雪龙抬头看看暮色中的大车店:“老蘑菇、牤子,把这车马窑子挂上红旗!” 胡子挂红旗可不是于家大院,响当当的宅院,昭告四方。他们所谓的挂红旗就是放火烧掉。 既然是去龙潭山,那就不愁找不着这个齐狗屁! 尕尕狐手下的花子虽然消息灵通,最终还是没打听出齐狗屁一伙的下落。 唐镇东说的龙潭岭“典鞭”的日子就要到了。 大当家占青山禁不住来来回回的折腾,只能雪龙狂龙两个人前去一探究竟。牤子老蘑菇尕尕狐根本进不了龙潭岭,只能各自回去。于显龙也从此错过了追杀齐狗屁的良机。 此时他还不知道,齐狗屁的人马都往拉林河以北,兰棱一带去了;他们要去的龙潭岭,老张三儿的绺子已经被日本人控制了。 一路前行,进了狸子沟就已经到了老张三儿的地界了。 狸子沟本是以皮货出名的小镇子,只有一家大车店。不过这家大车店比胡家集公鸡店,简直就是宾馆,比山丁子大车店都干净整洁讲究! 两个人到来的时候,店中的南北大炕上已经住下不少客人,可奇怪的是院子里一辆大车都没有,马号里却拴着不少膘肥体壮的好马。店里的掌柜的小打也特别谨慎,小声说话,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甚至上的茶都是上好的红茶,而不是平时的胀肚黄。 于显龙放下行李,点手叫来小打,要两个贴饼子一碗白菜炖豆腐。 小打一弯腰:“两位爷,您要饿了我现在就给您上酒布菜。今天小店的酒菜伙食全都!” 于显龙往其他桌子上瞟了一眼,都有鱼有肉有烧酒,主食也是白面馒头。他笑问道:“兄弟,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们掌柜的发了大财啦?” 小打:“发多大财能有这待遇呀?大日子到啦,山神爷慈悲,您就放心吃喝。”说着放上一壶酒,转身端菜去了。 于显龙本就不喜欢喝酒,雪龙却看着酒壶馋涎欲滴。 店小打端上一碗炖鲫鱼,一碗汆白肉和一碟花生米,然后又摆上一只小碗准备斟酒。 于显龙:“我不喝酒,你把馒头给我拿上来。” 店小打奇怪地看了看他,放下酒壶转身走了。雪龙却毫不在意,抓起酒壶,开始自斟自饮。于显龙嚼着花生米,四下撒目。和别的大车店不一样,没有说书唱蹦子的,也没有招摇拉客的妓女,最奇怪的是没有一个顺炕檐放大鞭子的车老板子。吃饭唠嗑的人不少,但声音都很小,左近的都听不清。 店里又来客人了,一群五人。为首的紫红脸膛,是一位五十来岁穿一身紫红色单衣的粗豪汉子,其次是个三十多岁的壮年男人,男人后面竟然跟着个大姑娘。其余两个男的都很年轻,不是学徒就是跟班。五个人都看不出带有武器,但在腰间都挂着一个明晃晃的铜佛像。 是白八爷!那姑娘当然就是白大姑娘。 于显龙连忙起身,躬身施礼。白八爷一抱拳,微微一笑:“好好,您请便。” 白大姑娘一见于显龙异常兴奋,两眼放光:“于……” 白八爷:“闺女!各人自扫门前雪!朋友,各自就座。” 于显龙和白八爷父女对了一下眼神,各自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雪龙微眯着醉眼轻声说道:“嘿嘿,献殷勤没用啊。热脸贴上冷屁股。” “二当家,你怎么这么说话?” “哼哼,那个小美人儿看上你啦。你看她那眼神。” “人家是三番子大小姐,我是胡子。” 雪龙啐了一口:“呸!谁说胡子就不能嫁人,就不能结婚?” “嘿嘿,你又不是娘们儿,嫁什么人。二当家你要是看上白大姑娘,我给你说合,和她结婚。” “放屁!你看她身后那个男的,眼睛不老实。” 于显龙偷眼一看,白大姑娘身后那个高个子年轻人正低垂着眼帘,死盯着白大姑娘的屁股。 雪龙:“哼哼,三番子必然乱在这对狗男女身上。” “给我一杯酒!” “嘿嘿,只有一缸醋!” 白八爷根本没在意周围的人物,而是跟店里的伙计打了几下诡秘的手势。那店小二点点头立刻将中间的大桌子擦拭干净,放了一只枣红的茶盘,一把紫砂茶壶,十几个茶杯。 他把茶水沏好,向白八爷点点头。白八爷一抬手,店小二把热水壶坐在灶上,在一边恭候着。白八爷只带了那个偷看白大姑娘屁股的徒弟坐了过去,那徒弟拿起茶壶斟满了一杯茶放在茶盘里,又斟了一杯茶放在茶盘外。斟满两杯茶,那人把茶壶端端正正放到茶盘里,站到白八爷身后。 大车店内其他人都悄悄上了大炕,即便不困也眯着眼睛假装睡觉。只有双龙,一边喝酒一边观察着白八爷一伙的动态。 桌子上,一只茶盘内一把茶壶,内外各有一杯茶水。其他茶杯都被店小二装在一只盒子里,收了起来。 于显龙悄声问道:“二当家,他这是……” 雪龙沉吟着:“这好像就是传说中的茶阵。看着。” “老客儿发财——” 大车店伙计又带进一伙人来,为首的是个白发苍苍,神神叨叨的老头,后边跟着两个年轻人。这三个来客,都穿着一身黑衣。两伙人相同的是,他们腰里都挂着一个闪光的小铜佛。 那老头儿拱了拱手,坐到白八爷对面。 他看了看桌面,思索了一下,将茶盘外边的那杯茶稳稳端起来,放到茶盘里边。略一停顿,又将那杯茶捧起来:“请!” 白八爷一拱手,两人一饮而尽。 那老头儿摇头晃脑:“木杨城内是乾坤,义气全凭一点洪,今日义兄来考问,莫把洪英当外人。” 这是三番子茶阵中开门试探的木杨阵,专门试探对方用的。 白八爷一笑:“呵呵,月亭老,身为同门吃的一口洪门饭,不知有何见教?” 这老头儿原来是黑河三番子大辈儿李月亭,不知为什么也来到了狸子沟镇这家小小大车店。 他一抬手,身后的一个徒弟拿起茶壶,店小二马上摆上一只茶杯。那徒弟斟满一杯放进茶盘里一杯,一连五杯,中间一个,周围四个,呈梅花状。 白八爷点点头连饮两杯,李月亭也连饮两杯,唯独剩下了中间一杯。 李月亭又吟道:“梅花吐蕊在桌中,五虎大将会英雄,三姓桃园还有号,要会常山赵子龙。” 白八爷一抬手,他身后的徒弟也拿起茶壶,一杯杯斟茶。同样是五杯,摆放在茶盘里,左边三杯排成一列,右边两杯排成一列。 白八爷一抱拳把左边的最下一杯,移到右边。 李月亭顿时变颜变色,目光冰冷:“五魁阵!白八爷,这是不给老头子面子啊。” 白八爷:“反斗穷原盖旧期,洋人进我汉家地;不论东洋与北洋,犯边都是我强敌。” 李月亭:“我老头子想带嫂入城。” 白八爷站起身,拿起茶壶,接连不断地斟了下去,茶壶嘴如清泉石上流,一个个茶杯如翠谷幽潭。片刻之间,桌子上先分了三排横列:上横列三满杯,中横列五满杯,下横列二满杯。 在三排下面,再下分“八字”式,左右各列七满杯。 白八爷:“头顶梁山忠义本,才取木杨是豪强。”说罢,随手端起一杯一饮而尽! 李月亭:“老八,你真的要自寻死路?” 他此言一出,满屋子的人都不禁大惊失色!谁也没料到,一场温文儒雅的茶会,竟然暗藏杀机。 白八爷站起身抓着茶杯:“我白老八再不是人,也绝不会给洋鬼子老毛子当走狗!毁我家园,辱我儿女,我跟他们势不两立!”啪——!茶杯被他摔得粉碎! 李月亭冷哼一声:“你女儿?你回头看看。胳膊上带不上老鹰牌子,你闺女就没了!” 白八爷一回头,只见徒弟刘金彪拿着一只转轮七星子,顶着白大姑娘的脑袋! 白八爷怒喝道:“刘金彪,你个吃里扒外的王八蛋,老子早该宰了你!” 那个刘金彪嘿嘿一笑:“师傅,小日本儿打不过老毛子。识时务者为俊杰,跟着老毛子咱打下一片江山,我做您的上门女婿……” “你放屁!忘恩负义阴险邪佞的逆徒,老子宁可把她剁了喂狗!” 第38章 黑白江湖 037黑白江湖 早被于显龙放走的尕尕狐又灰头土脸地回来了。不过她身后跟着两个黑衣人,两个黑衣人握着两把尖刀顶着他的后背。尕尕狐游目四顾,偌大的大车店里,除了白八爷的紫红一帮,就是李月亭的黑色一帮。紫红一帮和黑衣一帮剑拔弩张,一个白胖的紫红衣着的男人甚至拿枪顶着一个姑娘的脑袋。 只有狂龙、雪龙最特别,穿的乱七八糟,自顾喝酒低语,旁若无人。 看见尕尕狐进来,雪龙左手向外一掰,右手食指和拇指盘了个圈,然后双手一扣。这是绿林道上的手语,他告诉于显龙,自己去救尕尕狐,让于显龙趁乱救下白大姑娘。 雪龙双肩一抖,屁股没离座椅,一扭身:“尕尕狐,你他娘的把老子的海叶子飞到哪里去了?” 尕尕狐:“当家的,我这……” 雪龙咬牙骂道:“不开眼的东西,敢在老子眼皮底下扯犊子!” 啪啪!两声枪响,尕尕狐身后的两个人应声倒地,尕尕狐滑似游鱼,飞快钻到雪龙的桌底下。黑衣一帮一阵大乱,于显龙拧身出手,柞木棍子矫若惊龙,一击而中。刘金彪惨叫一声,七星子掉落在地。 白大姑娘惊叫一声钻进于显龙怀里。白八爷一甩袖子,一把七星子握在手里。 李月亭高声断喝:“住手!” 众人一时间都停止了动作。 李月亭抱了个罗圈揖:“各位,在下三番子齐齐哈尔昂昂溪分舵堂主李月亭。大清腐败,胡子遍地,民不聊生。只有草原女王能够救民水火,解民倒悬,建立宏大的黄俄罗斯帝国……” “黄你奶奶个孙子!”红光乍展,人影腾挪,于显龙放开白大姑娘挥棍便打,直扑李月亭。 啪啪啪啪!雪龙双枪齐发,黑衣帮一片哀嚎。 李月亭见过胡子,但没见过这么大胆的胡子!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就敢一再开枪行凶。身上挨了于显龙三棍,连忙后退。 白八爷一甩手,啪一声枪响,刘金彪跪在了地上。右肩膀上流出血来。 “小龙,蹄子出巢!(把手枪拿出来)” 于显龙棍交左手,右手拽出七星子! 两个夺命阎王一旦介入,白八爷一帮人立刻挽回了颓势。各操刀枪,涌出大车店。 于显龙疾步往外闯,被雪龙拉了回来。 “一帮两派,人家内斗,咱们少掺和。尕尕狐!” 尕尕狐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 雪龙一翻腕子一把腿叉子顶上了尕尕狐的咽喉:“你小子到底是干什么的?” “雪龙当家饶命,我就是个花子头儿啊。” “你他妈放屁!一个叫花子,齐狗屁抓你,李月亭也抓你。你身上的虱子是金豆子么?” “我这个……,也不知道啊。” 雪龙刀子往前一顶,尕尕狐脖子上流出了血丝:“再不说实话,老子可没那耐心烦儿了!” 尕尕狐叹了口气:“他奶奶的,老子就是要饭的命!这玩意儿给你。” 尕尕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摔在了桌面上,于显龙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儿翡翠手镯。 于显龙:“你小子还是个贼呀。” “我可是劫富济贫……” 雪龙一拍桌子:“又放屁!都是穷鬼你他妈偷谁去?这是谁家的玩意儿?” 尕尕狐:“新安县,郭布罗龙泰的外宅家的。” 新安县,那是于显龙的老家;郭布罗龙泰这个人,娘虽只字未提,韩大屁股却是经常挂在嘴上,却是明里感恩戴德,暗里咬牙切齿的咒骂。 这小子竟然闯到他们家里去了。 雪龙看着那只盒子:“这对镯子也值不了几个钱,齐狗屁当过一方镇守使,帮帮忙也就罢了。李月亭可是江北三番子大堂主,什么宝贝没见过,现在又有俄国人撑腰,他犯得着么?尕尕狐,你他妈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呀。小龙,扒了他!” 于显龙一伸手将尕尕狐的破衣服抓了下来,一件衣服里面光着膀子。再一伸手,把他的麻绳裤腰带拽断了。 尕尕狐气急了:“搜搜,老子宁肯光屁股,省得不是抓我就他妈是杀我。”他一蹲身把破裤子脱下来,光着屁股蹲在地上。这套破行头,除了虱子再什么也藏不住。 雪龙一眼都没看尕尕狐,凝神盯着那只盒子。他慢慢伸手,把镯子拿出来,再把衬盒子的绸布揭下来,从里边拿出一张纸来。 是一张地图!大清关东将军防务图,地图上赫然标着一条弯弯曲曲回环往复的红线。 “这是什么意思?”于显龙看着雪龙。 “你识文断字的都看不明白,我一个睁眼儿瞎能看懂么。收着,将来会明白的。” 尕尕狐:“操他奶奶,我还奇怪呢,一对儿破镯子犯得着追我好几百里么。原来这里有猫腻儿啊。” 雪龙冷笑道:“把这对镯子、盒子,都扔在桌子上,再没人找你麻烦了。走!” 尕尕狐欢呼一声穿起衣服,对二人做了一个揖,转身跑了出去。 雪龙和于显龙要代表飞龙岭绺子去龙潭山参加江大辫子的典鞭,也不管狸子沟大车店的惨状,上马东行。 刚出狸子沟镇,翻过一道山岗就见山洼里站了一群人。一群黑衣人,围着几个紫红衣裳的人。白八爷、白大姑娘又被李月亭一伙围上了。 两人对望一下,悄悄下马,慢慢靠过去…… 他们的马刚转过一个山脚,就见一个壮年汉子用破毡帽遮着脸在路边的树根下躺着。于显龙走到跟前,那人突然说了一句:“狂龙当家,一路顺风啊!” 是独行老狼,郎占山! 于显龙下马问道:“大哥,你放着丁寡妇的热被窝儿不睡,你怎么躺在这里呀?” 郎占山:“呵呵,江大辫子典鞭,老毛子的狗腿子在这里劫道。白八爷日子不好过啦。我老狼来凑凑热闹啊。” 郎占山的大嗓门立刻让山洼里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干什么的?”几个黑衣人拎着刀子扑了过来。 郎占山也不在乎:“要命的!” 啪啪啪啪—— 郎占山可是得过于六指儿亲传的枪法,又经过十几年的历练,开枪杀人像点名一样,一枪一个。李月亭的徒子徒孙吓得趴下一片。 郎占山高喊:“白八爷,对这帮王八蛋还客气什么。插了他们!” 双方一阵激战,李华亭面对白八爷这老掉牙的猛虎本就费尽周章,再加上于显龙这三条饿狼,片刻之间就支撑不住,逃进了老林子。 白八爷的徒众也死伤叛逃殆尽,身边只剩下女儿白大姑娘和两个徒弟。 坐在山坡上,白八爷对大家说:“白家园子被老毛子毁了,南堂口的人手,死的死逃的逃,江南(嫩江以南)三番子完啦。” 关东帮会三番子势力庞大,可也是龙蛇混杂。老毛子和小日本儿一动手,各地三番子也露出本来面目,各显其能。在这一带除了以奉天周围为中心的紫带派还有以齐齐哈尔为中心的黑带派,在海参崴还有蓝带派,在呼伦贝尔还有白带派…… 紫带派会首就是白八爷,黑带派以李月亭、李华堂(大车店摆火龙阵那个)兄弟为首。随着白家园子式微,紫带派日渐凋敝。 于显龙问道:“八爷,你不是要参加江大辫子的典鞭么?” “哼哼,还有什么脸去。侥幸承蒙各位出手相救,我得回老家去安顿一下,将闺女养大成家。救命之恩,容图后报!” 说罢,白八爷拉过白大姑娘深深地给三个人鞠躬作揖,然后登程离去。 郎占山看着白家父女的背影:“江南三番子,完啦。” 于显龙:“大哥,你也要去参加典鞭?” 郎占山:“呵呵,我是个单搓的,他们能看上我么?我是盯上了几个人,感觉奇怪,想来看看究竟。你得把我带上啊。” 于显龙:“带上你没说的。你盯上什么人了?” 郎占山:“老弟够意思。我给你当跟班儿,咱们边走边说。” 于显龙也没再上马,三个人边走边说。 郎占山:“我回到山丁子大车店,费了老大劲才把山丁子大车店恢复开张。这些日子过得还算滋润。可半个月前,店里来了六个奇怪的老客儿。你要知道,丁寡妇那俩眼睛可不是喘气儿的,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她一看一个准儿。可这六个人她愣没看出来!鞠躬比走道儿都勤,跪着比坐着都多。出手那叫一个阔气,六个人住一宿,三十两白银,饭钱还不算在内。丁寡妇一下子赚了五十两,够他妈活两年了。最奇怪的是他们的青子(佩刀),一个刀鞘装着一长一短两把。他们没走多远,我就跟上了。过了烟筒山我才知道,江大辫子要拉你们并窑子,还他妈要典鞭。那六个家伙也奔龙潭山来了,我就要看个究竟。” 于显龙:“听你这么说,他们好像是日本人哪。” 雪龙:“不会。日本人怎么会和绺子勾搭上了?” 三个人一路说着,来到山门前,两个小匪施了坎子礼:“里码子(同行的),报报迎头(说明来历姓名)。” 于显龙被问的一愣,郎占山还了坎子礼:“占青山顶水万儿(于姓)!” 两个小匪闪开,两人走进山门。 于显龙:“大哥,这种坎子礼,我怎么没见过呀?” 郎占山:“嘿嘿,你是油滓子发白——短炼。让二当家给你说说。” 雪龙慢慢说道:“绿林道上的坎子礼有四样:在梁(绺子里担任四梁)的当家相见,就像你和我,双手握拳行礼。但不是抱拳在胸前作揖,当胡子的最忌讳这个姿势,因为这有点像犯人被扣上手铐子或戴木枷的样子。因此,在胡子行礼时,是双手抱拳举过左肩,向后一甩。要是见了老当家大辈儿,就得右手攥住左手腕放在左胯边上,然后弯腰施礼。在柱(绺子里的八柱)的头目行礼时,要两手背相挨,平端在左胯处,双腿岔开与肩宽;一般的崽子则是双手相勾,端在左胯处;如果是拿着大枪的头目崽子,施礼时要把大枪竖立,双手握枪,向右一动便行了。你以前见的都是头目崽子,现在你可是双龙绺子的二当家了。坎子礼是在梁的,当家的级别。” 于显龙:“绿林道还这么多啰唆。” 郎占山:“这还啰唆?慢慢学,早着哪。你现在唇典不开,没事多跟你这位二当家的学学。” 雪龙莞尔一笑,没说话。 于显龙:“大哥打听到我娘的消息没有?” 郎占山:“老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种事急不得。” 典鞭,不光在胡子里是最盛大的活动。在当时的关东,江湖上很多行帮都有这种仪式。 我在电视剧《林海雪原》中试图借助镜头,展示土匪的这一活动。可惜播出的时候一看,搞得不伦不类。还有一些天真的写手,把胡子的典鞭写成了party了。如果非要形象了解,做个比方的话,它有点类似武侠小说里的武林大会。 可是绿林道的典鞭可不是武林大会那么光明,也没什么正邪之分,因为胡子们都是邪恶的,谁也谈不上正义。在胡子内部很盛大,但对于外界还是极为隐秘的行动。想举行这种活动,必须有相当的实力,必须有能力保证绝对安全。 武林大会的目的无非是争个高低,弄个武林盟主什么的。胡子的典鞭,目的就很复杂了。除了争当绿林霸主之外,巨匪的庆典也操办典鞭;知名绺子处理损害江湖道义、绿林规矩的炮手也会召集典鞭。要是联手砸了大窑,发了大财,也会举行典鞭。甚至绿林道上的高手,加入某一绺子,也会弄个典鞭仪式。 双龙带着郎占山来到一条长长的石阶山道前,三个人都是吃惊不小。石阶有七尺多宽。石阶路入口横向一排,四门大炮(31式山炮)!一般的绺子,在天窑子(匪窟大寨)前面放两只大抬杆儿已经够威风的了。再往上看,每隔五级台阶就有一对崽子,手持红缨枪,肃立两旁。 于显龙问道:“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郎占山:“这叫晒枪林,大绺子抖威风呗。别再问了,我是你俩的跟班,别让人看漏了。” 于显龙:“什么跟班?你现在是占青山绺子三当家,迎门梁!” 郎占山:“哎哎哎,咱可说好了,这可是假的,下山就不算了。” 雪龙不满地白了他一眼。 第39章 龙潭典鞭 038龙潭典鞭 登完二百八十级台阶,前面是一片宽阔的台地,靠北边山根是一排簇新的木刻楞房子,圈在一圈石砌的院墙里。靠南的这边是寨门,寨门两边的地堡外边摆着两个笨重的大家伙。其实那玩意儿叫马克沁重机枪,三个人不知道而已。 郎占山怕有熟人认出他来,从包袱里掏出一顶帽子戴上了。这种帽子很特别,帽盔四周是一圈低垂的帽檐,帽檐上还挂着一圈纱布。这是关东采参行特有的帽子,是在山林里防蚊子叮咬的。四月十八,还没有蚊虫,所以通常是把防蚊纱摘去或卷到帽檐上边去。戴上这种帽子,一般人不用问就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了。 走到寨门跟前,雪龙低声告诉于显龙:“放三枪,报号。” 于显龙掏出七星子对空啪、啪、啪!打了三枪,高声报号:“飞龙岭,雪龙过坎子啦——!” 和其他所有山头绺子都不一样,龙潭山的山门还真有两扇巨大的木排子门扇。于显龙一报号,立刻有两个小匪打开寨门,双龙独狼按规矩交出自己的手枪和佩刀。然后自己拿出一根二尺长三寸宽的黑布,蒙上自己的眼睛。 小匪递给他一根引杖,于显龙一抬柞木棍子,小匪抓住一端,迈步跟着走。 当于显龙被去掉蒙眼布的时候,已经置身于一间巨大的大厅里了。 雪龙就在自己身边,可是郎占山不知被带到哪里去了。 一般的胡子窝里的聚义厅都很阴暗,点的不是松树明子就是野猪油灯。可是这间大厅正门大开,阳光充足,根本不用点灯。大厅进深足有四丈,宽可四间四丈八。正北是一张宽大的橡木桌案,桌案后边是一把虎皮座椅,现在还空无一人。 大厅两侧左右两排座次,一般的胡子座位都是树墩子或者椅子凳子,可这里的座次却是一张张矮凳。右边坐着七八个形神不一的粗豪汉子,那是主位;左边只有三个人,最上边坐着黑白子,中间隔了两个座位,坐着两个同在狸子沟大车店过夜的男人,于显龙和雪龙被让到倒数第三个座位上。 两个人只有一个凳子,雪龙坐上去,于显龙只能站在他身后。 接下去,寨门外不断地响枪,不断地有人报号。但被蒙着眼睛引进这间大厅的也就五六个人。 眼看将近午时,寨门外枪声不再响,大厅左手座位只差两个就坐满了。右边的人在互相小声说话,左边都是来自各个山头的土匪头子,有的熟悉有的不熟悉,都不作声。 最后进来的一伙人竟然没蒙眼睛,而且也没按绿林道的规矩交出武器。一共三个人,一老两少,两男一女,手里都拿着红缨枪! 于显龙问:“二当家,他们是怎么回事?” 雪龙:“这是铁岭北边八郎镇红枪会的杨家人,跟白八爷一样是江湖人物,不按绿林规矩。那老头听说是杨八郎的后人红枪会首杨承风,女的是他闺女杨培英,男的是他姑爷杜仲甫。” 于显龙:“可惜白八爷好端端的三番子……” “闭嘴!” 于显龙没再说话,心里却想,白八爷又没得罪你,这是何必呀。 忽然在于显龙上手第二个座位上站起一个粗壮汉子:“他妈的老张三儿,你坐在上手装什么犊子,请老子来是给你立规矩的么?有话说、有屁放,老子都饿啦!” 右排最上首坐着的是个秃顶大眼袋的老头儿,他皮笑肉不笑地应道:“九枪八,既来之则安之,好酒好肉有的是,总得等我们大当家出来呀。” 话音刚落,大厅外突然响起一阵火铳声:嗵——嗵嗵…… 正面墙壁忽然开了一道门,从里面走出三个人来,为首的是个壮年小个子,有点罗圈腿,一条油光的大辫子拖在脑后。这人一定就是江大辫子。 左边跟着个五大三粗,体态剽悍,蓄着两撇儿浓浓的八字胡的男人。 当于显龙看到右边那个人,不禁心里一动,这个人个子不高,身形瘦弱,白净面皮,鼻子下面一撮黝黑的小胡子,左眼蒙着一只黑眼罩,看着诡异神秘。是棋盘山见过的小关东! 江大辫子走到大厅中间向四周做了个罗圈揖,然后连连鞠躬,退到橡木桌子后面落座。两个跟班就站在他背后。 老张三儿站起身一抱拳:“各位,上面坐的就是我们的当家,绿林道上的第一大横把,报号江大辫子!” 江大辫子又站起身,抱拳鞠躬。 老张三儿走到左边座次前面,从九枪八开始一一介绍。当介绍到雪龙的时候,老张三儿特意拉着于显龙:“各位,这位就是关东绿林道新出世的少年英雄,飞龙岭的二当家雪龙、三当家狂龙啊!” 于显龙连连客气,猛一抬头,只见江大辫子背后小关东的一只眼里放出兴奋的光芒。 老张三儿介绍完毕,又说道:“按照大横把的垛子(书信),只有卧虎岭的黑煞神唐当家没到。这些人不给当家的面子事小,可要是耽误了抗俄大业,那可就罪不容诛啦。” 九枪八又说话了:“老岭东的三江好怎么没来呀?” 老张三儿:“九枪八这话问得好,这就是大当家操办这次典鞭的第一件大事——清理三江好!” 大厅外忽然响起一阵鞭子。十几条鞭子同时抽响,特别震耳,特别清脆。刷——啪!刷——啪!……一共响了十八响! 或许在没有火枪的时候,绺子里就是靠甩响皮鞭来壮声威的。所以才叫典鞭。 八名小匪推出一个五花大绑的人,七手八脚将他绑在门外一根柱子上。被绑的人虽然破衣烂衫,脸上带着血痕,可是他剑眉虎目,身形高大,嘴里塞着一团布,看上去虎虎生威!虽然五花大绑,还是抬起一脚,将一个崽子踢出一溜滚儿去。 九枪八不由得问道:“这小子真横!他犯了什么规矩?” 老张三儿向江大辫子一抱拳,江大辫子再次站起身:“各位,这个三江好本名江子龙。身在绿林道,不守绿林规矩也就罢了。他竟然里通外国,甘当俄国人的帮凶走狗!对于这种败类,我们见一个杀一个!” 于显龙站起身一抱拳:“江当家的,他是怎么给俄国人当帮凶的,你有什么佐证么?” 江大辫子身后那个八字胡回道:“他在大东沟杀死了六个大日本帝国武士。” 于显龙:“杀日本人和通俄有什么关系?” 江大辫子:“呵呵,大家知道,俄国人和日本人曾经在旅顺开战,他们才是真正的对手、敌人。抗俄就是助日,伤日就是通俄呀。” 于显龙仰天一笑:“荒唐!不管是俄国人还是日本人,都不是中国人,他们凭什么跑中国来开战?要我看都他妈没安好心!哪个敢在中国人的地盘上嘚瑟,哪个就该杀!” 江大辫子强装笑颜:“狂龙当家有所不知,咱们抗俄的枪炮粮饷,都是靠日本人援助的呀。跟日本人作对,那不等于绝了大家的后路么?” 老张三儿:“嗯,自绝后路,该杀!” 于显龙:“什么叫该杀?假如有一天日本人也像大鼻子一样毁我家园,杀我百姓。到那时,三江好这样的人也该杀么?” 那个杨培英喊道:“说得对!就这么杀了三江好,咱们不服!” 江大辫子转向一直默不作声的黑白子:“棋盘山大当家,您意下如何呀?” 黑白子沉吟着:“哦,三江好无故杀人自然要追究。不过绿林道么,杀人越货是家常便饭。不管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俄国人,我看还是得看他杀的是好人还是坏人;是什么情形下杀了他们的。” 江大辫子:“天鬼,你说说。” 原来站在江大辫子背后的八字胡,报号叫天鬼。他从桌子后面走出来,一指外面的三江好:“我路过大东沟的时候,他正在欺负那六个日本人,打得不可开交。他不是人家的对手,突然拿出一把手枪,开枪将对手全部打死了!我上去拿他,他又给我一枪,幸亏没打中,我才把他抓住了。” 雪龙低低说道:“这个天鬼,不是什么好东西。” 于显龙:“这就怪了,六个人都让他欺负了,你一个人竟然能拿住他?我从来都是听说以多欺少,没见过以寡凌众的。” 天鬼瞪起眼睛:“姓于的,这么说你是向着三江好啦?” “我是向着中国人!大家看看,三江好身上刀伤累累,一定是和多个手持凶器的人激战过。如果这个天鬼说的情形属实,必然已经身带重伤。各位,如果你身上有枪,也会坐等着挨宰么?” 众人都是绿林道上杀人的魔王,听了于显龙的话无不暗自点头。 天鬼:“那把枪——,是俄国造的。他必然通俄!” 于显龙哑然失笑:“用俄国造的枪就通俄?我用的也是大鼻子造的七星子,飞龙岭的弟兄多数用的都是老毛子的水连珠。难道我姓于的也通俄?刚才我在大寨外面看见两个粗笨的大家伙,我在别里科夫的营地上也见到过,难道江大当家的也通俄?” 天鬼:“我——,我们当家是在老毛子手里夺来的。” “你们能夺,别人为什么不能夺?” 江大辫子一摆手:“狂龙当家,看你的意思是不让杀三江好,对不对?” 于显龙:“典鞭杀人,必是十恶不赦之徒。杀之以儆效尤,震慑绿林道。要我看,三江好绝非大恶元凶,你杀了他众人不服。至少也是口服心不服。” 天鬼吼叫道:“我要是非杀不可呢?” 于显龙:“那也得让人家开口说话呀。”于显龙说着往外走,要去掏出那团塞在三江好嘴里的破布。雪龙要伸手拉他,却没拉住。 他这一举动可犯了绿林道的大忌了。自己绺子里的事,岂容外人插手?天鬼怪叫一声窜出桌子,两个小匪同时出现在门口拦住于显龙。 天鬼怒喝道:“姓于的,你他妈不识抬举。找死么?”呛啷一声,拔出刀来。 于显龙一见日本刀不由得想起了当时在黄花甸子把那把短刀送给自己时念叨的那两句话。于是随口道:“四方专对男儿事,莫负腰间日本刀!”天鬼听了就是一愣。 江大辫子也是暗自心惊,这是日本着名诗人乔木宁的一首赠别诗作,在日本武士中颇为流行。于显龙此前不过是个乡村野小子,他怎么会背诵这样的诗句? 原来这个江大辫子就是日本人!本名叫道见勇彦。1902年进入中国充当间谍,并开始模仿中国人的生活方式,蓄长发留辫子,还起了个中国名字——江仑波,报号江大辫子。他在日本关东军的支持下,招募各地的土匪啸聚山林,准备成立“东亚义勇军”。目的就是借着日俄战争胜利之际,将俄国势力彻底赶出吉林、黑龙江,进而使日本独霸满蒙! 这个天鬼是个日本浪人叫薄益三。在吉林的延吉汪清合龙拿局拉绺子。他五大三粗,体态剽悍,蓄着两撇儿浓浓的八字胡,报号天鬼。不知道的都以为他是中国人,其实此人是个倭寇!他的手下也都是日本的退役军人、浪人,是一只地地道道的日本胡子。三江好杀的那六个日本人就是他的手下,他本想一刀结果了三江好,江大辫子非要那三江好做一篇大文章。 可是遇上于显龙,这篇文章续不下去了。 如果于显龙知道并揭穿他们的底细,别说东亚义勇军建不成,他们的绺子也得树倒猢狲散。那么,日本关东军交给他们的使命也得泡汤。 江大辫子眼珠一转,走了下来:“呵呵,这事难办啊。天鬼当家要杀,狂龙当家要留。没办法,按绿林规矩行事,手底下见真章!天鬼赢了,三江好照杀不误;狂龙赢了,人你带走!大家以为如何?” 在座的都是绿林匪首,刀头舐血,常年玩命的家伙,早就坐得气闷腻歪了,巴不得有热闹看。听江大辫子如此一说,哄声叫好! 天鬼一横日本刀:“来!” 第40章 初战天鬼 039初战天鬼 于显龙为难了,他的手枪哥萨克战刀都交给门口的崽子了,现在是手无寸铁。唯一能抵挡几下的就是手里的这根柞木棍子。 雪龙站起身:“天鬼当家,公平起见。龙当家的用的是一根木棍,你也不能用钢铁兵刃。江当家的,典鞭也得讲个公道?” 江大辫子:“那当然。恰巧,我这有几把崽子练武的竹刀,你不妨试试。都是绿林兄弟,也免得伤人伤了和气。” 江大辫子这么一说,立刻获得了所有人的称道,不愧绿林大横把。天鬼也知道众怒难犯,所以点头同意,选了一把竹刀。 天鬼起手就是日本北辰一刀流的刀法,章法绵密,刀势凌厉,凶狠异常!虽是竹刀,一旦刺上,也足以致命。 在胡子当中,从打有了火枪,精于枪法的很多。对于刀法武艺,很少有人下功夫的。再者说,这些人只知道杀人劫掠,活一天算一天,哪里知道什么刀法套路。绿林毕竟不是武林。 于显龙的底细,除了一条棍子一无所长。就是棍子,他也没经过传授,就是拼命乱打,熟极而流。正如当年关晓冬所说,狂龙棍法,无章无法;情急拼命,打懵打傻。 于显龙左支右绌,被天鬼凌厉的刀法逼得步步后退,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雪龙此时也没了武器,急得脸颊流汗,二目圆睁。 众人一阵哄笑。 这一哄笑不要紧,于显龙的自尊心受到了强烈的刺激,他一跃而起,挥棍乱打! 天鬼虽然刀法精纯,可是他哪里见过这种乱七八糟,不顾性命的打法?稍一疏忽,于显龙一棍砸在了天鬼的右手上,竹刀啪啦一声掉在了地上。 九枪八等人根本不懂刀法,见天鬼竹刀落地,高声叫好! 天鬼又气又恨,一声怪叫,抓起了日本钢刀扑向于显龙。于显龙猝不及防,一个跟头滚出去,衣服嘶地一声被划开一道口子。 雪龙怒斥道:“天鬼,你他妈不守规矩!” 大厅之内一片哗然! 杨承风一顿红缨枪:“咱们走!什么典鞭,这是以势压人!” 江大辫子连忙拦在杨承风面前,连连施礼…… 天鬼刀不停手,接连劈下,于显龙情急拼命,抓起棍子随手贴地抡了过去,正打在天鬼的脚踝上。天鬼一呲牙,后退半步,于显龙借机站起身。于显龙这一招虽然砢碜丢脸,却能保命。 如果说刚才还有比试的意思,现在可是真地玩命了。 刀光棍影,眼花缭乱,天鬼数次挨打,于显龙也是数处带伤! 在场的都是在死人堆里爬进爬出的悍匪,但看到两人如此拼命,也是心惊胆战! 忽听两人齐声暴喝!瞬间都停住了。 于显龙的棍子已经顶上了天鬼的咽喉,天鬼的日本刀直指于显龙小腹!可是天鬼的刀尖还差了大约三寸。胜负生死就差这么三寸! 天鬼嘡啷扔下日本刀,低吼一声转身走出大厅。 于显龙棍子撒手,堆坐在地上。 雪龙顾不得许多,上前把他抱到凳子上裹伤。 江大辫子脸带假笑,从桌子后面走出来:“哈哈哈哈,百闻不如一见!狂龙当家果然勇武过人,敢打敢拼。佩服,佩服啊!” 于显龙摆摆手:“江当家的,三江好怎么办?” “哈哈哈,龙当家放心。吃完午饭,商议好抗俄大计,一定把人交给你!大家也都饿了,厨房里山珍美味,好酒好菜早都备好了,请大家入席。” 喝酒在绺子里叫搬火山子。在任何绺子里,哪怕是穷得光屁股,可酒是不能断的。打胜了要喝酒庆贺,打败了要喝酒压惊;来了新丁贵人要喝酒接风,杀了叛徒恶棍要喝酒送行……。 典鞭,是绿林道几十年才有的一次大举动,当然得有酒有肉。猪肉炖粉条子、鸡鸭牛羊自不必说,最讲究的要有鹿肉,那叫作一路顺风;还得有鲤鱼,那叫山里有余。至于酒,寒酸点的是山里自酿的野葡萄酒,最好的莫过于高粱烧。 江大辫子这桌酒席,炖鲤鱼开道,炖鹿肉压桌,整坛的高粱烧,注满了一只只大碗! 典鞭毕竟不同于平时,主人大当家不动筷子,谁也不能先开口。在绺子内部吃饭的讲究也很多。吃饭不能叫“吃犯”,得叫啃富,筷子不能横放在碗上,更不能将筷子碗弄出响动来。 虽然有的匪首已经馋涎欲滴,可是江大辫子就是迟迟不动筷子。 他一端酒碗,又放下,慢吞吞地说:“咱们中国属于亚洲,东亚。都喜欢喝白酒,老毛子就不同他们喝伏特加喝红酒。亚洲应该是亚洲人的亚洲,老毛子是欧洲人,他们凭啥到这儿来占领土地,侵吞财富?” 老张三儿:“没说的,打出去就是了!” 江大辫子:“没错!可是大清国的官兵已经烂透了,打不过老毛子。可咱们不能看着不管。我召集大家来,办个典鞭,就是想跟各位当家商量一下,怎么联手把老毛子打出去!咱们借了日本人的光,老毛子打败了,现在在吉林地界只有一处最为关键,那就是野兔岗镇。说点实在话,单凭我这一支绺子想打野兔岗镇,那是势比登天哪。狂龙当家,你说要打野兔岗镇。有什么把握么?” 于显龙此时浑身疼痛,虽然做了简单包扎,但还有几处伤口在渗血。他挪动了一下:“没把握。毛子兵个个跟四宝山似的,家伙更是硬得很呢。” 江大辫子一拍桌子:“对呀!我们有必要联起手来,建立一支东亚义勇军,各尽所能,拿下野兔岗镇!各位,野兔岗镇军饷粮草各种兵器可是应有尽有哇。我们不伸手,日本人早晚得伸手,那样的话,好东西可都是他们的啦。就算日本人不伸手,早晚有一天官军会伸手,雨淋头的官军得了那些东西,咱们各个绺子还有好日子过么?” 经他这么一说,各个匪首如梦方醒,一阵鼓噪。 只有于显龙比较冷静,因为他的目的很简单,找到亲娘回家行医。就在此时,一个人影一闪,消失到门后去了。 也就在这一时间,包括黑白子在内,都同意了江大辫子的倡议——联手攻打野兔岗镇!共同的旗号就是东亚义勇军。 直到此时,江大辫子才端起酒碗,提议干杯! 酒酣耳热之际,老张三儿提议由江大辫子出任东亚义勇军总督催!众人一连声的擎杯响应。于显龙本来不善饮酒,加之浑身疼痛,也不便作声。 江大辫子唤来搬垛先生,当即写成文书。同时任命,老张三儿为右路都催,黑白子为左路都催。 大家歃血为盟,按手印画押。江大辫子又面带笑容端着酒碗站起身:“各位,咱们已经是万事俱备,四梁八柱俱全。可是还有一件大事没定坨呀。” 九枪八:“有啥事就说呗。” 江大辫子:“咱们还缺个先锋官哪!大家议一议,谁配担任这个义勇队的先锋官?” 江大辫子此言一出,众人一齐把目光投向雪龙和于显龙! 江大辫子:“哈哈哈哈哈!雪龙狂龙两位当家的,这可是众望所归呀!” 老张三儿:“雪龙当家,这可是绿林道各山头大当家的一片美意呀。你要是谦虚呢,咱们还能谅解。可是你要非端着,打自己的算盘……” 雪龙冷哼一声,没言语。 于显龙站起身:“占青山绺子绝不会落于人后。不过我打听一下,哪位熟悉一个叫齐玉春齐狗屁的?狂龙不成器但也必须先会会他!” 江大辫子仰天大笑:“哈哈哈哈,狂龙当家你问得好!这个齐玉春本是辽北法库的一个小军官,也不知因为什么逃进山里混了几年绿林。这回这家伙成了气候啦,靠上老毛子干上花膀子队了。我断定这个狗屁现在正在横道河子—旅顺口一线为他的俄国主子效力呢!” 于显龙:“打野兔岗镇能抓住齐狗屁么?” “那当然啦。野兔岗镇可是老毛子在拉林河南岸的大站啊。” 于显龙看看雪龙,已经跃跃欲试了。雪龙点点头! 江大辫子当即决定,腊月初二出动,拿下野兔岗镇,回山过大年! 典鞭酒宴过后,绝大多数匪首都喝多了。于显龙找江大辫子要三江好,江大辫子此时言语模糊,脚步踉跄,已经醉得稀里糊涂了。再看他手下的四梁八柱,个个东倒西歪,甚至鼾声大作。 于显龙被一泡尿憋得坐不住,走出大厅找茅房。雪龙却留在了大厅里应付场面。 于显龙走出大厅往寨门外望去,只见杨承风翁婿三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出来。那个年轻男人杜仲甫向他招招手,于显龙走了过去。 “杨老伯,你们要离开这里?” 杜仲甫:“小兄弟,我们不是绿林人不想掺和绿林事。要我看你也不像绿林道上混饭吃的,此地不可久留尽快走。” 杨承风:“不当胡子没去处的话就去辽北八郎镇,红枪会就缺你这样的少年才俊哪。” 于显龙:“多谢老伯。我现在父仇未报,亲娘没救回来。这些要是侥幸都做完了,我就回龙湾镇当大夫。” 杨承风点点头:“也好,人各有志么。山高水长,多多保重,咱们后会有期。”双方抱拳话别。 于显龙一泡尿撒出去才看见茅房旁边还拴着一个枣核脑袋的男人,包不住! “包不住,你怎么在这里呀?”说着把他解了下来。 “狂龙当家,我在胡家集看好一桩买卖,来龙潭岭和老张三儿接捻子。没想到上山后老张三儿的崽子就不让走了,你要不来我连屎都吃不上,非饿死不可!” 于显龙:“你在这看见三江好被弄哪去了?” 包不住低声说了句:“跟我走。”然后带着于显龙走出茅房。 这个大院子可比当时黑白子那棋盘山大寨大得多,也复杂得多。假山、碾盘、狗窝都有射击孔,甚至每一棵树、每一丛灌木都有射击位。院内的房子如众星拱月,以刚才那个大厅为中心,环绕排布。 于显龙问包不住:“郎占山在哪里?” 包不住:“你们一进来,他就被认出来啦。早就被三当家赶下山去了。” “三江好关在哪里?” “在秧子房。三当家有话,让你领走。” 于显龙:“你们三当家是哪个?” “就是跟在大当家身后,挺白净,戴眼罩留着小胡子。” 两个人来到秧子房,包不住说三当家有话,带三江好交给这位龙当家的。 小崽子一愣:“老大,三江好被二当家带走了!” 于显龙大惊:“啊!二当家是谁?什么时候带走的?” 包不住:“二当家就是天鬼。” 崽子:“走了快一袋烟了功夫了。” 于显龙:“往哪里走了?” 土匪崽子往西南一指:“老窑子那边。” 于显龙冷笑一声,向包不住拱了拱手,提着木棍跳出院墙,飞身而去。 包不住是个江湖老油条,他更清楚,一旦于显龙和天鬼见面,他在江大辫子这里就无法安身了。 跟着于显龙走! 他跟崽子撒了个谎,说去回报三当家,绕路出去,追赶于显龙去了。 当于显龙跑上来的时候,却惊呆了,老窑前面排着十门大炮,上面除了数目字,不是俄文就是日文,他也不认识。奇怪的是,这些大炮没有崽子看守。 他一咬牙往里走! 穿过炮阵,是一扇洞开的铁门,铁门内站着二三十个身穿和服手握钢刀的日本人! 三江好被绑在柱子上,薄天鬼横握钢刀架在三江好的脖子上,正在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三江好嘴里的破布一件被拿出去,只是仰着头闭着眼,一言不发。 那些日本人围成一个圈儿,身体前倾,脑袋低着,也不知道薄天鬼说了什么,这帮日本人“嗨!”了一声。 薄天鬼抬起日本刀,运足了力气,对准了三江好的脖子。他“呀”地一声,挥刀砍下—— 当地一声,日本刀掉到了地上。于显龙的棍子又砸在了薄天鬼的手腕上!薄天鬼一见又是于显龙,那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怪叫一声,屋里所有浪人都挥刀向他扑来! 三江好喊道:“快夺刀!” 于显龙弯腰捡刀,被薄天鬼一脚踏住。一双巨大拳头砸到于显龙背上,将他砸倒在地。于显龙急中生智,抓住刀柄狠命往上一拧,刀刃冲上往怀里奋力一带,薄天鬼惨叫一声,右脚被割掉一半! 于显龙想起来已经来不及了,二十多把日本刀一齐向他砍来。于显龙心说,完了,我命休矣! 第41章 不入祖坟 040不入祖坟 他一咬牙一闭眼,右手棍左手刀,两脚一蹬,把身体转成个陀螺!棍长刀短,一招将日本浪人们逼退近一米。于显龙一跃而起! 三江好又喊道:“靠住石壁!” 于显龙依法施为,靠住石壁,这样一来,他四面受敌变成了三面受敌,免去了后顾之忧。日本浪人们不再乱喊,都不出声,只是一步步静静地向前逼近。 于显龙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他突然醒悟,这似乎是江大辫子早就设计好的一个圈套!他料定自己会追查三江好,又故意让秧子房崽子把自己指到这里来。难怪一路上一个卡子都没有。二三十个带刀武士,就算胡黄二仙下凡也难逃活命啊!也许娘正在烧香许愿,祈祷神灵保佑呢。一想到娘,一个念头突然闪现,我不能死! 他平端刀棍,蓄势待发! 啪啪啪啪啪啪啪——,接连七枪!包不住从铁门外跑了进来,可惜这老家伙枪法太差,只打到了两个浪人。有一颗子弹差点打伤于显龙,打得石壁火花四溅。 浪人们反应神速,转身扑向包不住。于显龙飞身向前,三江好喊道:“给我割断绳子!” 于显龙挥刀将三江好的绑绳割断,三江好劈手把于显龙的日本刀夺了过去,连纵两下,杀入敌阵。 石火电光之间,三江好就撂倒了两个浪人!于显龙看在眼里,连连暗呼惭愧!此时他才知道什么叫刀法,什么叫高手! 日本浪人也非易与之辈,顿时改变战法,两两出击,出手即退,轮战三江好。于显龙一挥棍子,从侧面打了上去。也奇怪了,没有了刀,于显龙的木棍竟然挥洒自如,指哪打哪,无懈可击。 包不住此时转危为安,又把子弹装上了。啪啪啪啪—— 子弹乱飞,一发都没打中! 于显龙喊道:“包不住,你再乱开枪,我整死你!打死天鬼!” 包不住端着七星子四下寻找,薄天鬼竟然不见了。 片刻之间,日本浪人被三江好撂倒四五个,再加上于显龙的乱棍,包不住的乱枪,他们真的有些应对不了了。堪堪逼到门口,只听外面薄天鬼一阵哇啦。 日本浪人纷纷逃了出去。 三江好:“快出去!” 于显龙还没反应过来,大铁门轰隆一声关上了。 三江好如果不照顾于显龙和包不住,本可以逃出去,就在他回手拉二人的片刻,被关在了里面。 洞内顿时漆黑一片。 三个人气儿还没喘匀,就听铁门外扑通呼隆乱响。 于显龙心说不好,薄天鬼要火烤铁门!要知道这个洞里除了炮弹就是火药。一旦火焰蔓延到洞里,三个人非得炸成粉末儿不可! 过了一会儿,一阵青烟从门缝里钻了进来,进而火苗子也不断地往里钻。三个人呛得直咳嗽,照这样下去不憋死也得呛死。 于显龙勉强打着火折子,只见火苗子窜进来,烟却减少了。他抬头观察,只见屡缕浓烟从洞顶飘向左侧,消弭在左侧的乱石里。他立刻明白,这里一定有密道!于显龙收起火折子:“三江好,包不住,搬石头!” 包不住:“搬那玩意儿干啥?”他虽熟悉龙潭山,但这条秘道却不知道。 于显龙:“别问。想活命就赶紧搬!” 三个人奋力搬石头堵在铁门上。连憋气带劳累,三个人汗流浃背,张口喘气,沿着石碓搬出来的斜坡,步步向上。累得实在不行了,干脆不往铁门那边挪动了,居高临下直接往下推! 于显龙忽然感觉一缕凉风,他一阵兴奋,回头一看,铁门已经烤红了!三个人冒险把一块大石推下去,呼隆隆滚到门口!紧接着一阵稀里哗啦,石块儿竟向对面滚了下去! 于显龙一声欢呼:“快下去!” 三江好身手利索,几步垮了下去。包不住连滚带爬,磕得头破血出!于显龙也是一路踉跄东倒西歪地跑了下去。浓烟顺着他们打开的密道席卷进来,三个人捂着鼻子嘴,跌跌撞撞沿着密道猛跑! 三个人刚跑进一处类似酒壶一般的山洞,山洞一直向上,透镜光亮。他们刚刚看见光亮,就觉得脚下的地面一阵摇动!轰轰轰!爆炸声震得三人头晕目眩,耳朵嗡嗡直响!酒壶山洞内,震落的石块砂石像下雨一样飞落下来,砸得包不住嗷嗷大叫! 石雨过后,于显龙又犯了愁了,怎么出去? 雪龙自打于显龙离去,左等不见,右等不回,她可真急了!不敢跟江大辫子要人,又不敢公开找人,东张西望,坐立不安。一杯又一杯茶水,被她喝得索然无味。连续四五次告便去茅房,大厅周围到处都是江大辫子的崽子,目力所及,于显龙踪影皆无。 他踅摸半天,只好先回大厅,再找那个小门儿。可是她刚回到大厅,还没落座,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 雪龙一颗心悬到嗓子眼儿了,他也终于可以堂而皇之地冲出大厅了! 三江好仰头向上观察,就算把三个人身上的衣服扒光了,拧成绳子也不到十分之一的高度。他摇摇头浑身颤抖着坐到了地上,他已经两天多没吃东西了! 一条土球子长虫(蝮蛇)从石缝里钻了出来,三江好抢过于显龙的棍子,一拨一挑,然后一甩,将长虫摔死。三江好抓过长虫,用手指甲划开蛇肚子,取出蛇胆先吞吃了。然后用日本刀剁去蛇脑袋,剥去蛇皮,生吃了起来! 于显龙、包不住看得目瞪口呆!这个酒壶似的山洞跟雪龙历练于显龙练枪那个山洞极为相似,就是不知要大多少倍。其实在关东山林的很多地方都有这种山洞,胡子们也最喜欢这种洞穴,通气透光,藏东西就算有人进来偷,没有三江好这本事也拿不走,只能活活饿死在里面。 不一会儿,又是一条蛇爬出来,三江好如法炮制,又吃了下去。现在是人间四月天,蛇虫蒙动,也算救了三个人。 三江好吃了两条蛇,又静静地躺了一会儿,一跃而起! 三江好背起日本刀,纵身一跃,登上洞壁,徒手攀岩,向上攀爬! 一壶天的形状就像个大酒壶,三江好开始爬的还挺顺利。可是越向上越难,是半悬空的弧形洞顶。三江好必须四肢用力抓住石头,登住洞顶,每向前爬一步,都得十分小心,稍不注意就得掉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三江好足足爬了一个多时辰,才算上了洞口。他趴在洞口向于显龙挥挥手,不见了。 包不住:“狂龙当家,他……,能回来救咱们?” 于显龙:“就算不回来,你有办法出去?” 包不住不吱声了。 三江好不仅是能人,也是个信人。 他砍了一堆野藤条连接起来,才把于显龙和包不住接了出去。 于显龙从一壶天爬出来,再一看整个山梁的前半截都炸得塌了下去,形成一个黑漆漆的大坑。他惦记郎占山和雪龙没再停留,带着三江好包不住从断崖密道下山去了。 三个人从后山下山,再转到前山山门。包不住不敢再露面,提前溜了。 于显龙没见到郎占山决不肯轻易离开,他也知道三江好的能耐,便大模大样来到山门前。 山门前一片混乱! 不管江大辫子他们是真醉还是假醉,老窑那边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就是个聋子也得震醒了。 典鞭已过,找不找三江好那是他于显龙没事找事,除了雪龙,其他人纷纷告辞下山。 郎占山被蒙上眼睛,让人牵着走了一阵,去掉蒙眼布一看,竟然是下山的路口。于显龙早不见了! 郎占山那也是绿林道上说得出叫得响的人物,哪里受过这个憋屈。他破口大骂,要人要枪!那还要得出来么?一帮崽子手持木棍压上来一顿乱打,郎占山枪没在手,吃了愣亏儿了。白挨一顿打,狼狈下山。 有句话说,枪是胡子肾。 没了枪郎占山老实多了,他刚到山门前就听着天摇地动的爆炸声响,山顶上,黑烟冲天而起!他吓得心里一哆嗦,暗替于显龙担心。 郎占山正在山门外犹豫不决,黑白子一伙、九枪八等人纷纷下山来了。他拦住九枪八一打听,先是做了东亚义勇军的先锋都催,酒饭之后就不见了!郎占山可急了,他跟九枪八借枪,可九枪八拿出来的不过是支单橛子。郎占山瞧不上眼又还给他。 等了一会儿还没见于显龙,再等一会儿,已经没人再下山了。 郎占山迈步就往山门里闯,那能闯得进去么。当时就被守山门的土匪拦住了,郎占山吼叫着要人要枪,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守山门的土匪头目也是个惯匪,认出是独狼郎占山了。一声呼哨,山上那些手握红缨枪的土匪呐喊着都冲了下来! 郎占山早年行走江湖玩儿的是刀子,后来才用枪,独狼的身手可比于显龙强的太多了,他劈手夺过一把单刀就跟群匪打了起来!来参加典鞭的胡子们还没走远,这边打起来了,又都回来看热闹。 江大辫子送走了各路匪首,换身衣服,准备到龙潭山老张三儿老窑那边查看,他为了修建那座秘密军火库,没少浪费心血银钱。他密令薄天鬼引诱于显龙上套,在那里把他秘密干掉!二三十个大日本武士,只要于显龙上套,绝不可能生还。怎么搞出这么大动静?难道军火库…… 可是又被雪龙缠住了,非找他要人! 他还没走出院门,有人来报,独狼郎占山堵着山门要人要枪,已经放倒五六个人了!江大辫子不由得气往上撞,咬牙下山。 雪龙无奈,也只好跟着出来会合郎占山。 郎占山正杀得兴起,忽然飞出了七八个绳套,郎占山躲闪不及,被套住了!土匪崽子一拥而上,一阵拳打脚踢! 江大辫子一声断喝,土匪崽子闪开,郎占山虽被五花大绑却一轱辘,一挺身站起来了! 江大辫子倒退两步,拔出一支日本二六式手枪对准了郎占山。郎占山认得,那是支六轮子!比自己那支七星子可差远了! 他大骂道:“江大辫子,你把于显龙给我交出来,把七星子还我!” 江大辫子低头一看,地下死了两个,砍伤了七八个! 他抬手就要开枪!雪龙此时还是两手空空,伸手拦住江大辫子…… “住手!”两个人飞奔而来! 江大辫子一见之下惊得目瞪口呆!来人竟是于显龙和三江好! 江大辫子吓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实在想不出来这两个人为什么还活着,怎么出来的? 于显龙哈哈一笑连他自己都听得出是假笑:“呵呵呵呵,江当家的,这位是我们飞龙岭的水香独狼,自己人呐。” 江大辫子何等狡猾,听于显龙如此一说,立刻收起六轮子,满脸堆欢:“哈哈哈哈,我说狂龙先锋怎么不见了呢,原来是请三江好去啦。好好好!” 于显龙一抱拳:“江当家的见谅,我这位哥哥脾气不好。可能见我下山晚了,有点着急……” 江大辫子:“呵呵,可不是么。我还着急呢。雪龙当家的可都急坏了。” 于显龙:“那您看——”于显龙指了指地下死伤的小匪。 江大辫子:“不要紧,误会,误会呀。” 于显龙:“那就好。咱们八月十五之约,还有许多事要做,我们这就要赶回去。请将大当家的放人。” 江大辫子心里根本不想放了于显龙和郎占山,可是要是再闹下去,不知后果如何。再者说,各路匪首都在瞪着眼睛看着呢,如果处理不好,他的东亚义勇军可就组建不起来了。军火库的情况现在还没搞清楚,还是先忍为上。 他微微一笑,下令放人!郎占山大叫着要枪!江大辫子不得不派人把三个人的手枪拿下来,还给人家。 啪,山上不知哪里响了一枪。三江好应声倒下去! 江大辫子一跳脚:“谁他妈打黑枪,老子非宰了你不可!弟兄们,搜山!非把杀人凶手找出来不可!” 郎占山、雪龙是什么人,久经杀伐,阅人无数。江大辫子假模假式的表演,他们根本不在乎。于显龙抱着三江好的死尸,两眼喷火。 雪龙低声说道:“是非之地,也不是惹事的时候,快走!” 于显龙撕下一块衣襟,把三江好头上的伤口包好,背在背上与郎占山雪龙一路下山。 出了狸子沟,找了一片背风向阳的山坡,于显龙才把三江好的尸体放下。 于显龙站在山坡上环顾四周:“这地方不错,左青龙右白虎,背负青山,面向平川。三江好大哥,你就在此安家。” 一堆新坟在山坡上隆起,于显龙找来一块破木板。 雪龙问道:“你要干什么?” 于显龙:“三江好大哥是个好汉,应该给他立一块墓碑。” 雪龙叹了口气:“胡子!死了不喂野狗就算不错了。三江好能有块坟能有你这么个仗义的朋友,已经万幸了。胡子立墓碑,那还不让老百姓给刨了?凡是当过胡子的,不入祖坟,不立墓碑。” 三个人在三江好的坟前黯然伤神,这三个人死后是注定没有墓碑的人。 第42章 特使迷踪 041特使迷踪 于显龙不知道雪龙和郎占山怎么想,他只是为自己,为娘伤心。父亲在世的时候母子平安幸福,父亲不在了,娘饱受磨难也就罢了,死了连祖坟都进不了。自己刚满十七岁,身陷匪窟,于显龙三个字注定要埋没黄沙…… 包不住灰头土脸,衣衫不整,跑了过来。 他见了于显龙开口就骂:“狂龙,你个小兔崽子长了兔子腿自个儿跑了,把我扔下不管。你他妈不够义气!” 于显龙:“包不住,你跑哪去啦?” 包不住:“我在油葫芦大车店等你们,妈的连点饭钱都出不起。要不是油葫芦半夜把我赶出来,我他妈就被江大辫子捉回去了。” 雪龙:“他江大辫子抓你干啥?你跑风(泄露秘密)啦?” 包不住一指于显龙:“你问这小子!” 于显龙:“呵呵,他跟我们一起从密道逃出来。看见你在山门前大打出手,他怕江大辫子看见找他麻烦,先跑了。” 于显龙:“包不住,你先别管这些。我问你,江大辫子身后那个小白脸儿是什么人?” 包不住:“他是三当家,报号小关东。我们这些没根骨的都归他管。什么来路么?我也不大清楚。” 雪龙:“小关东?南路绺子没这号人物啊。” 于显龙:“郎大哥,你绿林道上最熟,听说过这个人么?” 郎占山:“没有。江大辫子在小六家子起事的时候,没有他。其他绺子里,至少四梁八柱里面没这号人。” 于显龙:“江大辫子来得蹊跷,他手下薄天鬼、小关东,我看都不地道。” 雪龙:“我怀疑……,不,我肯定,江大辫子、小关东和薄天鬼一样都是日本人!这东洋小鬼子可比大鼻子还难对付。关东绿林道要变天哪。” 于显龙:“俄国老毛子还没打走,小日本又来了。老百姓养了那么多当兵的,都是干什么吃的呀!” 看看进入腊月,东亚义勇军三路总催官江大辫子的特使就到了。这个特使就是龙潭山的三当家——小关东! 雪龙第一眼看见小关东就满脸狐疑。虽然他鼻子下面留着一撮浓黑的小胡子,但面目白净,皮肤细腻,一根乌黑的辫子总是盘在脖子上,辫髾儿扎着一条红色的绫子辫带,鲜艳夺目。唯有那只黑色的眼罩,像一只黑色的大蜘蛛黏在他的脸上,显得诡异恐怖,不可名状。 虽然是五路总催江大辫子的特使,但举止谦恭有礼,谈吐温文尔雅,根本不像绿林人物。对于绺子内的山礼山规似乎很是不屑,于显龙和雪龙与他见面施坎子礼,他却抱拳鞠躬,行常人礼。 宾主谈话更是唇典不开,文绉绉的像个读书秀才。 进入大寨正厅,宾主落座,小关东又是抱拳鞠躬才开口:“江总催派我来是协助两位当家的厉兵秣马,及时进兵野兔岗镇。所以兄弟一时半刻不能离开,不知道飞龙岭房子富裕不?” 于显龙:“木刻楞房子有几幢,不知三当家需要多大的?” 小关东:“三间房足够。我住一间,我那六个崽子住一间。其他的届时难免给各位添麻烦,暂时就没什么了。” 小关东的意思很明显,他要常住飞龙岭。打不下野兔岗镇他不会轻易离开。 这个小关东成了飞龙岭的神秘所在。 他和他的六个侍从被单独安排在一片松林中的木房子里,一旦进入那座木房子就很难见到他们出来。那座房子本来没有院墙,他们入住的第二天就多了一道用木杆子钉制的简易栅栏。而且自己起火做饭,不跟占青山绺子人掺和。 不要以为胡子窝里就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银。那只是个传说。 七八月是山林绺子最难过的日子,春野菜没了,秋野菜野果还没成熟,大雨山洪随时就会到来,山洞地窨子里潮湿得让人浑身长满疥疮,奇痒难忍!最可怕的就是蚊蝇小咬儿。山里的蚊子又大又凶,太阳没落山就开始低吼着,到处吮血。只要有伤口的地方,多数都会生蛆。 道路泥泞,人马难行,砸窑绑票,打得了,跑不了…… 飞龙岭七十多人的绺子,坐吃山空,十天半月下来就得啃树皮。尤其是占青山,粮可断,药可断,大烟不能断。 占青山不得不召唤双龙,策划新的行动。要行动就得杀人、死人。 小关东手下忽然求见,说是小关东请于显龙过去商量事情。 雪龙和占青山对望了一眼,向于显龙点点头。 小关东的房子收拾得干净整洁,西屋虽然住着六个人,但行李整齐、什物规整。中间是厨房,锅碗瓢盆各有位置,粮食柴草各有层次。于显龙应邀被请进东屋小关东的房间。土炕上是简单的行李,地上放着一张白茬地桌、两只八奓凳子。整洁之中,还飘散出一股淡淡的幽香。 可是,在小关东的床头,露出一个小盒子,盒子对外的一头竟然有个! 落座之后,小关东给于显龙倒了一碗热水,于显龙喝了一口,清香甜美,不知是什么茶。 小关东开口了:“狂龙当家,大战在即,山上的弟兄都准备得怎么样了?你心里有谱么?” 于显龙:“一夜想过千条计,天亮睁眼全不行啊。就这七十几个人,打一千多毛子兵,难哪。” 小关东:“现在不同了。东边老张三儿,北边唐镇东,再加上我们大横把……” 于显龙:“三当家,我说话你别不爱听。我根本就没指望这些人,乱世之中,雨淋头都打胜不打败,何况这些乌合之众。打赢了杀人放火抢东西,一旦输了就树倒猢狲散。” 小关东:“狂龙当家,我要跟你说的就是应该深入野兔岗镇侦查一下地形地貌和俄国人的兵力部署。” 于显龙:“您的意思是化妆混进野兔岗镇?” 小关东:“狂龙当家聪明。我们化妆混进野兔岗镇,摸清情况。有备而战,那么那一带的林莽原野江河,必将成为俄国人的葬身之地!” 于显龙:“好,我和大当家商量一下。如果成熟的话,我就和他动身去野兔岗镇。” 小关东:“雪龙当家久在绿林,豪气外露,干这种营生不合适。” 于显龙:“飞龙岭除了二当家就是大当家,可是他要坐镇大寨……” 小关东:“呵呵呵呵,狂龙当家为什么眼睛只盯着自己的飞龙岭啊。抗俄打花膀子,人人有份,我们龙潭山当然义不容辞。” 于显龙:“三当家,难道你要亲自去野兔岗镇?你可是五路总催的特使啊。” 小关东:“特使就是专做特殊任务的。你跟家里交代一下,咱们择日出发。” 凭直觉,小关东与于显龙之间存在着一种不足为外人道的牵牉。雪龙甚至发现小关东从不敢正眼看于显龙,往往是用那只独眼偷偷打量,久久不肯移开目光。黑胡子、大辫子、大马靴、黑眼罩这些都是男人的标志,但在绿林道,这些东西作假就是雕虫小技,不值一提。可是即便小关东是女人,她和于显龙也是风马牛不相及,既无交往也无渊源。他人在江湖飘,更不可能像那些情窦初开的黄毛丫头一样,一见钟情。难道他对于显龙存有“断袖余桃”之癖?想到这些,雪龙不禁哑然失笑。 虽然心怀种种疑虑,雪龙还是乘着夜色送于显龙小关东上路了。 飞龙岭除了她之外,没人知道两个人的行踪。但她许诺保密的时间只有三天,时间长了恐怕谁也瞒不住了。 夜幕下,看着两人的身影双双离去,雪龙感到一阵莫名的惆怅。 野兔岗镇是老爷岭北,拉林河南岸一个普通的村落。自从老毛子修建的远东大铁路从这里经过,尤其是在这里修建了一个在吉林境内数一数二的火车站之后,这里才繁华起来,形成了一个小镇。 日俄战争以来,野兔岗镇是拉林河南岸俄军的最重要的据点。由一个叫奥古斯托夫的少将率领一千余人分成三个营,两步一骑,两个步兵营驻扎镇内外,以野兔岗镇火车站为重点防御对象。一个骑兵营负责巡逻策应。 两人走出老爷岭向北再走不到六十里,前面是一片广阔的平原,野兔岗镇就矗立在这片大平原上。于显龙一看之下,心里暗暗打怵。毛子兵有机枪大炮,各路义勇军不论从哪方面进攻,都得成为他们的活靶子。 再往前走,野兔岗镇越来越清楚,火车头来来回回,鸣着汽笛,喷着黑烟。往南去的不多,但从东西两个方向不时地有火车进站,也有的火车偶尔向北开出去。铁路两边每五十步左右就有值班的人员摇着旗子打信号,俄国骑兵每二十来人编成一个骑兵小队,来回巡逻。车站就在野兔岗镇南面,东西两侧驻扎着俄国兵营,战壕外的庄稼树木都被放倒了,五百米内毫无遮挡。 战壕内五十步左右就是又高又厚的干打垒城墙,门楼子上、城墙转角处都有炮台,每隔十来步还有女墙。 于显龙正在凝神观察地形,小关东一拉他,二人重新上了官道,低着头往城门方向走。于显龙依然装成乡下医生,背着啃包拿着布招子;小关东扮成他的学徒背着一块毛毡子,在后面跟着。镇门内外进进出出的人本就不多,戴着老鹰袖标的花膀子队倒有六七个,被他们一咋呼,人就更少了。 于显龙他们一步步走进镇门,花膀子队一声吆喝,围了上来。 于显龙一见为首之人,不禁吓了一跳! 那人竟然是岳父秦凤武! 几年没影儿,竟然给老毛子当了走狗,干上花膀子队了! 好在这个岳父对他这个女婿实在太陌生,太久没见面。他根本想不到,走到他跟前的就是当年于家大院十岁的三少爷,敢拿柞木棍子痛揍他的女婿。他带着花膀子队在镇门口儿要对行人挨个搜身,小关东也不例外。 有个花膀子鬼使神差,伸手在他胸部摸了一下,小关东不由自主,抬手给了他一个嘴巴! 那个花膀子一声怒骂,其他花膀子一拥而上,将两个人按在地上!一阵拳打脚踢之后,将他们带进镇内一座大院子里。 他们刚进院子,就见两个大鼻子红胡子的便装俄国人,从一扇房门内走了出来。小关东忽然开口高声叫嚷,说出来的竟然是打着嘟噜的俄语! 两个大鼻子惊异地停住脚步,跟小关东对话。嘟噜好一阵,两个大鼻子命令秦凤武将两个人放了! 于显龙摸不着头脑,跟着小关东和两个大鼻子走出院落,沿着东西大街向镇子里走去。西南方先不时传来火车的鸣叫,街道两侧十有八九的店铺是俄国人开设的,只有几家杂货铺、小茶馆、煎饼铺是中国人开的。在一家俄式餐馆跟前,两个大鼻子又跟小关东嘟噜半天,小关东连连摆手摇头,然后带着于显龙跟俄国人分手,直奔一家山货栈。 山货栈虽然挂着俄汉两种文字的牌子,可是货栈内一个俄国人都没有,掌柜的是个矮小的中国老头儿。小关东从腰里拿出一只小牌牌儿在他眼前一晃,老头点点头将二人引进后院一间舒适的房间内。 于显龙现在开始狐疑了,雪龙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一路走来,小关东这个外来人比自己这个本地人对地理路线还熟悉。他跟那两个俄国人说些什么?他们是什么关系?这家山货栈他怎么这么熟悉?他似乎对野兔岗镇也很熟悉。难道他跟俄国人…… 于显龙不敢往下再想了。到现在这个地步,只能多加小心,既来之则安之,随机应变,见机行事了。一路行来,又挨了一顿揍,于显龙有些累了,洗了把脸就躺在床上想心事。也不知小关东在干什么,在里屋磨磨蹭蹭鼓捣了大半个时辰才开门出来。 小关东:“狂龙当家,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中国人的地面上有俄国人的眼线,俄国人的地面照样也有我们的眼线、窝底。” 于显龙:“你怎么会说老毛子话?” 小关东:“我不但会说俄国话,还会说日本话。我爹是中国人,我娘是俄国人。我爹有个日本朋友,他教过我说日本话。我刚才跟那两个俄国人说我是哈尔滨切尔津斯基将军的密使,要急着赶往哈尔滨送情报去。” 于显龙对他的话将信将疑:“既然你们在野兔岗镇有窝底,那还用得着你我费这事么?” “他们的情报不准,也送不到各个山头儿去。尤其你这个先锋官,不亲自看看,难免吃亏……” 第43章 傍地雌雄 042傍地雌雄 小关东特意换了一只大号的黑色眼罩,在左衣袖上缀了一个老鹰图案,他也成了花膀子队。 这回于显龙成了跟班,摘去布招子,手里又还原成了他的柞木棍子。在一家小饭馆门前,于显龙一拉小关东,拍拍肚子。两个人进了饭馆儿,进了靠角落的雅间。 虽然要了一壶酒,两个人谁也没喝。 于显龙悄悄说道:“老毛子就能瞎咋呼,人不少,家伙也好。都他妈的在喝酒玩女人,这样的兵能打胜仗么?难怪江总催要打老毛子,要我看……” “那得真心抱团儿。” “你怕大伙儿不抱团儿?” 小关东乜斜一下独眼:“你指望胡子能抱团儿拼命?” “你不是胡子?” 小关东没正面回答:“其他地方都看了,没啥了不起。一会儿咱们去车站。” 于显龙还从没见过火车,更不知道车站是啥样。 “车站会有毛子兵?” 小关东:“当然有。不但有俄国兵还有他们的军粮、武器,各种物资……” “那将来直接打火车站不就完了么。” “俄国人的车站都有重兵把守,哪那么容易打下来。” 于显龙一笑:“在白家园子我就会过老毛子。来到野兔岗镇一看,他们必败无疑!” 小关东不由得抬起头,独眼注视着这个阳刚无畏的少年。 于显龙说道:“哼哼,你想啊,你一个胡子都对野兔岗镇那么清楚。咱们两个在这镇子里连吃带住,出了镇门根本没人过问。再看街道上那些毛子兵,一个个搂着窑姐儿,醉醺醺地能打仗吗?要是我,我一刀一个!” 小关东站起身:“骄兵必败。走。” 走在野兔岗镇内,两个人内心都惴惴不安,但步履稳健,拐弯抹角,越走越靠近火车站。越是靠近火车站,俄国兵、花膀子越是密集。转过一个弯儿,只见两根铁轨卧在枕木上,一直向前延伸无穷无尽。 一道大墙,仿佛跟那铁道较劲,同样毫不泄劲地向前延伸。两个人靠着大墙急速前行。 一列列火车、火车头鸣着汽笛,来来回回。随着一列长长的列车进站,前面出现了一队持枪的俄国路警。回头时,俄国大兵已经跟了上来!小关东急得心怦怦乱跳! 于显龙一指大墙上边。这是一道干打垒土墙,有一丈多高!小关东端详一下,摇摇头。于显龙一摇柞木棍子,蹲在墙根,拍拍双肩。小关东双脚踩上于显龙的双肩,于显龙挺身站起,小关东爬上墙头,接过于显龙的棍子。于显龙腾身一跃,抓住棍子,登上墙头。 啪——!一声枪响,两个人一齐滚下墙头,摔在了一起。小关东压在于显龙身上,他突然又闻到一缕莫名的幽香。 两个人爬起来往里跑,里面却是长长的一溜干打垒土房,空空荡荡,到处都是破烂的麻袋。大大小小的老鼠在麻袋堆间钻来钻去,小关东不由得踮起双脚,跟着于显龙往前跑。 前面是一摞一摞,高高堆起的鼓鼓的麻袋,显然里面是粮食。 于显龙仰头端详很久,一挥手爬上麻袋堆,回手把棍子伸下来,把小关东拉上去。爬到麻袋堆顶上,小关东不禁惊叫一声!一只只巨大肥硕的大老鼠游走着,瞪着眼睛看着他。根本不怕人! 于显龙冷眼看了一下小关东,站起身抓住上边的檩子,一收身爬了上去。 小关东刚要张嘴,粮堆下面一阵吵嚷。他连忙抓住于显龙的柞木棍子,爬上了房梁。 秦凤武带着一帮花膀子闯了进来,这些人听了秦凤武的命令,拿着扫帚木锨木板棍棒开始打耗子。 于显龙收回棍子藏在房柁上的木墩后面,小关东也学着他藏在了身后。于显龙虽然身处灰尘弥漫,老鼠乱窜的仓库里,还是闻到了一股香味儿。这个小关东,看着是个男人,可是闭上眼睛的感觉,似乎是个女人…… 秦凤武带着五六十人,一直打到天黑。人乱窜乱叫,老鼠乱窜乱叫,又长又大的库房里,搞得烟尘腾起,尘土飞扬!天光越来越暗,于显龙肚子开始咕咕叫,下面的人也开始嚷肚饿要吃饭。眼看着秦凤武就在脚下张牙舞爪,可就是抓不着,他牙咬得咯咯响。 秦凤武命人去买吃的,他们要挑灯夜战! 于显龙听他要挑灯连夜打老鼠,立刻一振!机会来了。 车站上点起一盏盏油灯。 秦凤武叫喊着让手下在库房里挂上一盏盏俄式马灯。一根房梁吊上一盏,渐渐靠近于显龙这里。这里两边都是高高的麻袋垛子,中间只有窄窄的一条过道。 一个花膀子用杆子挑着马灯,在房梁上寻找可以挂灯的钉子。堪堪来到于显龙脚下,他突然出手,啪!马灯被打得粉碎,飞了出去! 那马灯掉在一袋粮食上,竟然又着起来! 秦凤武可吓坏了,大喊救火!花膀子队人人都知道,真要把粮库弄着了,谁也别想活!他们顾不得耗子,急急忙忙往上爬。 于显龙也不管小关东,纵身跳下,沿着过道,挥动棍子,把一盏盏马灯打碎!小关东暗骂一声,只得跟着跳下来,往外闯! 秦凤武正在莫名其妙,柞木棍子飞快打来,手里马灯被打碎! 库房里,粮食垛上数处火光,秦凤武这里一片漆黑。 于显龙刚把秦凤武的马灯打碎,小关东的蒙古剔就刺进了秦凤武的肚子上。 于显龙抓起一条破麻袋套住秦凤武,迅速背起来。血,从麻袋里滴滴答答流了出来。粮食堆上花膀子队还在奋力救火。 于显龙:“垫着麻袋,跑!” 小关东一抬脚,将秦凤武那盏破灯踢进麻袋堆里。 于显龙背着秦凤武来到大墙根上,也不管他死活,奋力把他扔过大墙。回手抱起小关东,举起来扔上墙头。再如法炮制爬上墙顶。 大墙里面比较低,外面足有一丈多高。小关东在阴暗的灯光里看下去,不禁头晕。于显龙一纵身,正好坐在了那条还流着血的麻袋。然后站起身,一指那麻袋。小关东一闭眼,跳了下去。将落地时,却被于显龙抱住,他跳偏了。 小关东下意识地推开于显龙:“往哪走?” 忽然一声汽笛呜呜地吼叫起来,一列火车喷着白雾,开始移动。 “上火车!” 小关东这时才看见,一列火车正从车站缓缓开出来。 火车出站,速度较慢。于显龙抓住攀梯爬了上去。当小关东爬上去的时候,于显龙正看着野兔岗镇火车站腾起的火光! 那条漫长的大墙里,火光越来越盛。野兔岗镇内响起了刺耳的汽笛声、军号声,还有俄国人、中国人嘈杂的喊叫声。 火车速度加快,一路向南,也不知道要开往哪里。 火光渐渺,小镇渐远…… 火车出了野兔岗镇,于显龙才想起来查看,车上装的是啥? 他们所在的车厢被一层粗网罩着,粗网上还捆扎着树枝树叶。他拿柞木棍子往下捅了捅,是一只只又长又大的木箱子。 他刚想站起身来,车尾一道灯光扫过来。两个人连忙趴在缀满树枝的网子上!这不是普通的运粮列车啊,前前后后都有人。 这里距离尾车只有两节车厢,虽然车速越来越快,但也有可能随时被车上的人发现。 再往前面看,隔着三四节车厢,就是一节高出一尺多,像个房子似的车厢,铁门紧锁着,有几个方形的小窟窿,像个破闷罐。 于显龙悄悄缩回脑袋,试图抓着绳网向那破闷罐子爬过去。 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后脑勺:“趴下别动!” 一道灯光又扫了过去…… 于显龙把脸紧贴在网子上:“你是女的!” “你怎么会知道?” “手太软和,根本不像男人拿枪的。身上还有一种香味儿……” “不准说出去。”于显龙但觉得两片芳唇,摩擦着耳轮痒痒的;一缕温热的口气扑在脸上,暖暖的。他不禁一阵心跳。 又是耳轮摩擦:“想想怎么下车。” 于显龙:“火车这么快,跳下去就算不摔死,恐怕这辈子再也别想爬起来了。” “进山就慢了。” 话说得容易,火车出了野兔岗镇,一直是黑黝黝旋转的大地,连个土包子都没有。 于显龙拽出腿叉子,割破绳网钻了进去,又是一道灯光扫过来,那绿色的箱子上写着洋文“chaprдhыn(炮弹)”! “这是什么玩意儿?” 小关东摇摇头他也不认识老毛子文字。 “天快亮了。一旦天亮咱俩就藏不住了。”小关东忧虑道。 于显龙:“他妈的这火车比咱的快马都快,现在不敢跳。往前去,那边那个破闷罐子能藏人。” 两个人钻出绳网,一点点往前爬。一道亮光闪过,啪地一声枪响,子弹擦着于显龙的脑袋飞了过去。 这趟列车上面还有暗哨!随着枪声响过,就是一声叽里咕噜地叫喊。 呜呜——!火车头响起了汽笛。 于显龙拽出七星子,抬手一枪,前边的黑影应声倒了下去! 尾车上一阵叫嚷,出现三四个黑影。啪啪啪——,一阵乱枪。两个人连滚带爬,逃到了两节车厢的连接处。 那时的火车衔接还没有后来的虎头,是一个铁架子两个套环对接之后,插着一根铁棍。两个人爬下车厢,手抓着车厢上面的铁杆,子弹呼啸着从头顶飞过去。 车厢剧烈地颤动,俄国兵叽里咕噜喊叫着就要压过来。 天色却已经微微放亮,于显龙能够看清小关东的面部轮廓。他双脚蹬住两车衔接的铁梁,左手抓住铁杆,右手举起七星子,枪口指向上边的车厢边缘。 一个黑影一探头,啪的一枪,一个打大狗熊似的毛子兵栽了下来,掉到铁道外面去了。 一个毛子兵被击毙,其他毛子兵学乖了,再也不敢贸然露头。 于显龙插起手枪一伸手,抓住那个插住套环铁棍上端的转盘,一纵身跳到了对面车厢下面铁架子上。 啪啪啪,一阵枪响,于显龙身边的车厢木板被打得木屑乱飞。小关东扬起七星子向上面打去。于显龙趁机爬上了对面车厢,回身射击!掩护小关东爬了过来。 后面的毛子兵死了两三个竟然没追过来。 小关东却趴在绳网上,大吐起来。他是刚才过连接索的时候弄晕了。当时憋着一口气,靠到于显龙身边却再也憋不住了。 小关东还没吐干净,车厢两侧突然冒出几个脑袋,于显龙还没拔出手抢,毛子兵已经爬上来了。 绳网之上,于显龙抡起了柞木棍子。小关东咬着牙,拔出了哥萨克战刀。毛子兵爬上车厢才知道失算了。这群家伙高大身沉,在晃晃悠悠的网子上根本站不稳。于显龙和小关东也不站起来,滚着身在绳网上乱打乱砍。 毛子兵东倒西歪,有的脚卡在绳网里拔不出来。眼看着两个人滚着逃到车厢边缘。小关东拉住于显龙一直对面的闷罐子车厢,太好了!那闷罐子车的车厢外边竟然有两排梯子。梯子中间有一道铁门,门在外边拴着。 只要进了那节车厢,顶住毛子兵,两个人就能挺住一直到山里火车减速。 于显龙也没多想,爬过连接铁梁就抓住了那车向上的梯子。那铁门竟然从一个小口伸出一只手来,拽开门栓,自己打开了铁门!于显龙拔出腿叉子一纵身跳了进去! 可是他一抬头顿时傻了! 车厢里至少有五六十个毛子兵!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是一阵暴风骤雨般的拳打脚踢…… 啪啪啪……,一阵枪响,小关东闯了进来。他用的可不是七星子,是一种比七星子小,却可以连发的小玩意儿。 车厢里毛子兵虽然多,个个都是跟于显龙大挥拳脚,没有开枪的。 这是一趟由满洲里途经野兔岗镇开往奉天前线的俄国列车,列车上除了炮弹、大炮,还有两节车厢的炮兵。 炮兵一般不装备枪械,只有军官才配给一支七星子。 于显龙虽然被打得晕头转向,那也得苦苦支撑。要不然非得让这帮大狗熊活活打死不可! 逃进车厢中间,光线越来越暗,外面的天光只是在那窟窿似的小窗闪过。毛子兵被小关东撂倒十来个,怪叫着往里边退。 于显龙的手枪拔不出来,腿叉子被打丢了,柞木棍子挥舞不开。奔逃躲闪之际他看好了别在车厢上的一根铁棍,粗细跟他的柞木棍子差不多,但是比他的棍子短了一半,只要抓到它,狂龙棍法就可以大展神威! 小关东高喊一声:“狂龙当家!” “我在这儿呢,把这俩毛子打发了!”小关东啪啪两枪将于显龙跟前的两个毛子兵撂倒,跟了上来。 于显龙趁机拉下了那根铁棍。毛子兵们一阵惊呼! 轰隆一声,车厢上竟然开了一扇旁门! 一股猛烈的冷风从侧门卷进来,车厢内的床单纸张到处飞舞…… 车厢后门,毛子兵已经摆脱绳网的纠缠,冲进了尾门。 站在车门口,这里的位置可比绳网低多了。 两个人平生别说跳车,坐火车这都是第一次。小关东把柞木棍子塞给于显龙,并排贴在车厢上,彼此都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声。 眼看就要到坡顶了,于显龙低声说道:“听我的一起跳。一、二、三,跳!” 小关东咬牙闭眼,撒手蹬腿,跳了下去。 在车上没觉得它怎么快,可是一旦身体离开车体,那股强大的惯力,立刻将他们带出一溜滚儿去。小关东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浑身疼痛,撞到一个身体上。一股炽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 火车已经翻过山梁,只能听见声音越来越小…… 第44章 军刀之翼 043军刀之翼 小关东撞在了于显龙的身上,于显龙却结结实实摔在坚硬的冻地上面晕了过去…… 小关东一下子失去了往日的冷静,抱着于显龙连呼带叫,嘴对着嘴做起人工呼吸。 大半个时辰,于显龙才悠悠转醒。 小关东不禁心跳耳热,于显龙不懂人工呼吸,对刚才的情境浑然不觉:“三当家,你没事?” “自己都摔晕过去了,还在惦记我?” “你是女……” 小关东伸手捂住他的嘴:“对任何人都不准说出去。巡道工快过来了,我扶着你,咱们走。” 于显龙胳膊跨在小关东的肩头上,拄着柞木棍子,离开铁路走进了山林。 直到天黑,才在一处山崖上找到一个山洞。 小关东捡了一堆干枯的树枝子,点燃了一堆篝火。吃了点鹿肉干儿,于显龙浑身的疼痛才减缓了许多。 于显龙:“三当家,我这条命是你救的。打野兔岗镇,你还有什么差遣?” 小关东:“从根儿上说,你救了我两三次了。就说这次跳火车,你是有意拉着我垫在底下的,不然摔晕的一定是我。或许……” 于显龙:“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哪国人没那么重要啊,只要能把俄国人从满蒙赶出去!不过,还请你记住一个名称——‘军刀翼’!将来会有好处的。” “军刀翼?是老毛子那种哥萨克军刀?” 小关东:“军刀翼是一伙人,在中原、满蒙、西伯利亚、沙俄到处都有。” 小关东说的这个“军刀翼”,其实跟于显龙也有关系。 于显龙和秦闺儿当时若是没救活那个老安就不会有这个组织。 老安就是大名鼎鼎的福岛安正。当年他单人独骑穿行俄罗斯回到鬼子国,受到了天皇的接见和赞赏。可是老安并不满足,抠门儿天皇不吝千两赏金却吝惜一把军刀。 小鬼子不简单,甲午战争他们没得到地盘却得到了每年一亿两的赔款。这笔赔款让日本开启了很多军校,培养了无数好战军人。日本从天皇到老百姓都在竭力打造自己的军队,利用甲午战争中国给的赔款,在全国各地建立军校,按中国的习惯,从小学到大学,层层选拔。最后到着名的日本东京陆军大学! 东京陆大的优秀毕业生经过筛选,一些杰出人才就会得到天皇御赐的军刀。得到御赐军刀的日本军人人人引以为荣! 可是作为总部参谋,福岛安正遗憾的是他没读过陆大,更没得过御赐军刀。所以他把他的情报人员称为“军刀之翼”,是军队腾飞的翅膀! 日俄战争之后福岛安正就任关东总督,军刀翼盛极一时。可是现在老安已经离任,军刀翼依然活动在关东各个层面。 小关东当然说的没这么详细,于显龙好歹还见过救过老安。小关东甚至不知道福岛安正是谁,他的顶头上司也不是江大辫子,而是另有其人。 两个人坐在山洞口的火堆边,幽暗的山林,一点火光,两个人影…… 小关东:“你家里还有什么人么?” 于显龙打了个哈欠:“家破人亡,没什么亲人啦。废残虽已修,零落尚凄凉。无家、无室千馀氓,散为哀鸿之四方……” 于显龙一仰身,靠在了小山洞的洞壁上。 小关东眼里却闪着泪花。 沉默了一会儿,小关东说:“狂龙当家,你不能睡。这么冷的天,咱俩都睡着了非冻死不可。” “他奶奶的,你刚去飞龙领的时候还满山是蚊子呢。现在都要变天下雪了!哈切……”于显龙虽然现在名声鹊起,可毕竟还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大男孩,只要饱暖难免瞌睡。 小关东:“如果日本人不打俄国人,大清朝这片辽阔的满蒙之地用不了三年就得成为老毛子的黄俄罗斯。” 于显龙立刻不瞌睡了:“呸!他想得美!中国人操蛋的不少,老实的很多,可是只要有一两个英雄出来,老毛子就是高粱谷子的肥料!” 小关东:“狂龙当家,沙俄前线军队可没有野兔岗镇那么腐败……” “我领教过老毛子的能耐。是他妈够大、够凶,不过也是肉长的,一刀子下去也是呲呲冒血;一枪打过去照样撂倒他!” “你跟老毛子交过手?” “救了一个姑娘,夺了十条水连珠。按白八爷的说法,我用的这把七星子就是个老毛子少校的!” 小关东异常兴奋接过于显龙的七星子,观看着:“这些话要是一天前说出来,我会认为你吹牛,经历了一番生生死死,我相信。” 嗷——呜—— “有狼!”小关东不由得往里挪了挪,靠在于显龙身边。 “怕什么?我八岁就跟这帮东西恶斗过!不过是跟咱送肉送铺盖的!” 小关东无声地看着外边,外边飘起了清雪,山洞外边已经变得洁白,天光也变得亮了起来。 于显龙屡次提起童年旧事,小关东一直都是毫不知情,毫无反应,难道自己的猜测错了? 雪地上黑影乱窜,鬼火一样的狼眼睛晃来晃去…… 小关东掏出了手枪。 于显龙很新奇,他从没见过这种跟玩具差不多的小玩意儿。 “你的小喷子很奇怪呀,打得响么?” “废话!打不响还叫枪啊?不过这是别人借给我的。” 小关东的这种手枪现在俗称“南部爷爷”。是南部麟次郎在1902年设计的南部甲型手枪,是王八盒子的祖宗。弹匣容量为8发,由于该手枪弹匣中的弹簧偏软,且很容易走火。 嗷——呜—— 小关东目测一下大概距离,端起那支小枪,啪——! 嗷-呜——,一匹狼影伏灭在雪地上…… “你的吃的铺盖没了。你看。” 于显龙向东外望去,雪地上狼影倥倥偬偬,隐隐约约,群狼不在冲这山洞发威,而是在拼命地撕咬那匹被打倒的同类。 于显龙咬牙骂道:“这种畜生,同伙的他也吃!” 小关东:“自然法则。弱肉强食,生存之道。什么同类同伙,吃到嘴里咽到肚里,他们才能活下去。狼总不会傻到放着现成的肉不吃,到我们这儿送死?” “这是江大辫子、天鬼他们教你的?” “老天爷教的。对了,那天大战天鬼,你说了两句诗。” “什么诗?” “男儿专对四方事——” “莫负腰间日本刀。这是当时老安躺在黄花甸子教我的。” “老安是谁?” “小时候救活的一个怪人,临走的时候教了我一首诗,还给了我一把破刀。上面的字曲里拐弯儿的到现在也没人认识。” “刀呢?” “在我媳妇儿手里,我留给她防身的。” 小关东:“天放亮就下山,弄两匹马,去见你媳妇儿!” 于显龙:“弄马?你有钱么?” “别忘了,你是胡子!” 既然是胡子,做的都是没本钱的生意。 洞外风雪迷离,狼嚎呜咽;洞内火光渐杳,困眼蒙眬…… 嗷——,呜——,一团黑影带着一股腥风扑进洞来,巨口咬向小关东。小关东惊叫一声,扑进于显龙怀里! 于显龙伸手抓枪,啪啪啪—— 那巨狼被打得脑浆溢出,兀自咬着小关东的肩膀不肯松口!于显龙掏出鱼刀子割开了老狼的下颌才算把小关东救了出来。 于显龙:“你挺着点,狼嘴有毒。我给你洗干净,再上药……” 小关东忍着疼痛脱掉衣袖露出雪白的肩膀,暗淡的篝火光中,于显龙看得面红耳赤。 小关东:“你还磨蹭什么,快动手啊。抓点雪面子回来……” “我——” “你就是个半大男孩,没见过你媳妇儿脱衣服啊。” 于显龙将雪粉按在小关东的肩膀上,小关东一激灵! “你轻点。手哆嗦什么!” 于显龙故作轻松:“还说呢。我跟闺儿姐刚要拜天地就被齐狗屁包围了。后来听我干娘的等救出我娘我们再拜堂。呀!三当家,这老狼牙上有毒,伤口都变青了。” “把脏血弄出来……” 小关东肩头上有四个前后对称的血窟窿。于显龙用嘴嘬出污血,擦拭干净,才撒上药粉…… 忙活到半夜,于显龙用鱼刀子割开老狼的肚子,掏出狼下水一点点扔出去! 血腥味儿已经让外面的狼群饥火难耐,浓烈的下水味儿,几乎让它们疯狂了。呜咽着,撕咬着扑了上来! 于显龙压上子弹,由近及远,一枪一个,个个爆头! 开始还有不知死的争抢撕咬,当狼群变成一片黑乎乎的狼尸,再也没有活狼敢贪吃不要命了。 小关东的疼痛减轻了许多:“狂龙当家,这些狼肉够吃一个冬天了。” 于显龙:“哼哼,咱要是在这山洞里过日子,这些狼皮狗做十套被褥的。” 小关东:“你喜欢你媳妇儿么?” 于显龙:“开始稀里糊涂的,就觉得她对我很好。后来一起逃难,一起学医。现在一到没人的时候,不是想我娘就是想闺儿姐。” 小关东:“中国人不少都娶小老婆……” 于显龙:“我就不娶小老婆。我娘就是小老婆,总挨欺负……” 小关东:“狂龙当家,对不起。我不知道……” 于显龙:“不知者不怪。等我把我娘救出来,我就不当胡子了。回龙湾镇当大夫,让我娘过上舒舒服服的日子。到时候你也去龙湾镇,做买卖也行,种地也行。咱们做个邻居……” 小关东:“呵呵,狂龙当家。现在你真像个孩子。我是军刀翼啊。” “军刀翼有什么好?大不了咱不干了。” 小关东:“没那么容易啊。” 两个人啃着狼肉,闲聊着…… 于显龙:“那个江大辫子我看也像日本人。” 小关东:“他是什么人我也不清楚,不过他跟满铁株式会社非常密切。你怎肯定他是日本人?有什么不一样么?” 于显龙:“小鬼子么,小个子、罗圈腿、猪屁股。” “什么?猪屁股?不带这么骂人的。” 于显龙:“我不是骂人。日本人本来个子就小,又长了个大屁股弓着腰,就像猪屁股。” “我屁股大么?” “不大。你要是换上女装准得跟我娘一样好看!” “您娘很漂亮?” “那当然。满龙湾镇,不,所有我见过的女人我娘最好看!” 小关东莞尔一笑。 于显龙:“江大辫子好像没什么本事啊。” 小关东:“的确没什么本事,可是他有的是钱。他的后盾可是满铁株式会社,大小买卖上千家。论武功,还得说铁甲最厉害。那天要是铁甲出手你就危险了。” 于显龙有些不忿劲儿:“铁甲也是军刀翼?” “天鬼薄益三是军刀翼,不过我不熟悉。铁甲是黑龙兵卫!” 于显龙:“小鬼子怎么搞得这么花花儿啊。” “你别一口一个小鬼子行不行。” “哦,对了。你也是……日本人。不过你摘了眼罩很好看,根本不像鬼。那个铁甲真的像小鬼儿,他是什么卫?” “呵呵,黑龙兵卫。就是黑龙会里面的武士、忍者、浪人。他是黑龙兵卫里的一等高手!” 于显龙冷笑一声:“哼哼,也不见得。” “你还别不服气。他师兄铁龙、铁冠,他师父铁骷髅,在日本本土都是有名的刀客三羽乌。” 此时的于显龙毕竟是个孩子,小关东说的这些他只当闲聊天儿,根本没往心里去。在此后的绿林道上,他吃尽了这些人的苦头。 鬼子国的人实在太鬼!小关东所在的军刀翼和后来的军刀组多数都是来自军队的军人谍报人员。当时流窜在东北满蒙最大的社会组织黑龙会还招罗了流浪的没落武士,残余的日本忍者甚至浪人在关东大地明抢暗夺。此外以南满铁道株式会社为首的各种各样的商业组织都豢养了大批武装谍报人员。他们的保护伞就是关东总督下面的驻关东州部队和铁路守备队。 从打鬼子国吞并了棒子国后,他们还在不断地往中国东北增兵,移民。 不过军刀翼的多数人员都啸聚山林,拉绺子当胡子,组成各种各样的“东亚义勇军”专门对抗毛子国的花膀子队。而黑龙会却像三番子红枪会那样,披着合法的外衣,干着非法的勾当,近乎江湖组织。至于株式会社,做买卖,更是明目张胆的特务组织。 小关东和于显龙下山后闯进一个集镇,一大早开枪砸窑抢了两匹马奔向飞龙岭。 过了白家园子小关东突然勒住马头:“回到山上,别说我是女的!” “我不会说。” “别说我们俩在山洞里过了一夜。” 于显龙:“嗯,我不说。” “更别说军刀翼的事儿,你自己知道就行!” 于显龙:“你啰唆不啰唆呀。回到山上,就得给你的伤口换药,那可是狼咬的。” 小关东:“我会很快找地方治伤。你也别啰唆了。” 于显龙一催马,绝尘而去。 第45章 风雪奇袭 044风雪奇袭 小关东回到飞龙岭住了一夜,次日就回龙潭山去见江大辫子了。 野兔岗镇老毛子据点军粮被烧,军心民心浮动,正是攻打的绝佳时机。小关东不敢懈怠,在飞龙岭住了一夜,第二天就去见江大辫子去了。 不到三天,江大辫子的指令就到了。 占青山、九枪八、黑白子三股绺子到调兵山口截击花膀子队,然后到野兔岗镇以南桦林岗子汇合。 江大辫子一股将从龙潭山出发经过船厂(吉林乌拉)攻打野兔岗镇东南方向。包打洋人唐镇东从拉林河以北包抄。 飞龙岭四梁八柱商量了半宿才各自散去。 出了天窑子大寨,雪龙把于显龙叫进自己的住房里。这是飞龙岭绺子最神秘的住处,大当家占青山的住处于显龙去过多次,而他师父雪龙的住处于显龙是第一个进来的绺子。 雪龙坐到松木桌边的椅子上:“那个小关东到底是男是女?” 于显龙:“这还用问呐?你没看见?” 雪龙:“出山这些天你们都住哪了?” 于显龙:“那可多了。山洞、窝棚,我还住了一回旅店呢。不是火炕是木床,忽闪忽闪的。” 雪龙:“你们烧了老毛子军粮,是怎么逃出来的?” 于显龙:“我说师傅,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平常说句话那么费劲,今天怎么花这么多呀。你不困呀?” 雪龙看着于显龙:“你不过是个半大孩子,我怕那个三当家把你吃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雪龙带着人马下山的时候占青山扶着一个崽子,一直送到隘子口。雪龙带着四梁八柱催促他尽快回山,可是占青山呆立在隘子口,久久不动窝。 看着弟兄们的身影逐渐变小,占青山不知为什么哭了…… 雪龙一马当先,翻山越岭,一路前行。 绺子行动,都是大炮头前面开路。土匪可不是军队,约束的不是纪律而是刀枪。所以队伍中间还要有炮头监督,这个位置一般由通天梁大当家担当。可是占青山没来,雪龙在前面“打前儿”,这个位置只能落在迎门梁炮手于显龙的身上。绺子最后还有总催老洋炮。 总催的枪子弹必须时刻顶在枪膛,狗头永远大张着。发现有人开溜(逃跑)即刻开枪射杀! 老蘑菇悄悄凑到于显龙身边:“狂龙当家,牤子的枪被总催手下老洋炮熊去了。” 于显龙:“先别声张。等打完了老毛子,大家要是还都活着,看我怎么收拾他!告诉牤子靠过来,别跟他们掺和。” 老蘑菇:“当家,我总觉得咱这趟买卖玄乎(危险)。” “呸!亏你还是老绿林。在绺子,哪一桩不是玩命的买卖?” “买卖都有赔有赚。可咱这趟买卖可是光赔不赚哪。” “给我闭嘴!再说丧气话,老子插了你!”于显龙也说不清自己脾气为什么这么火爆。 于显龙这个位置在绺子里叫押腰。这部分人不但人人有马,而且不止一匹马,除了本人骑的,其他的马匹都驮着粮食弹药毡帐篷等物资。穿行密林不能走大小车辆,只能靠骡马驮子。绿林道忌讳驴,最喜欢骡子,有长劲儿能翻山越岭。就算杀了吃,也比驴肉多。 其实绺子所有人都情绪都很压抑。胡子可不都是仗义好汉,有好处就卖命,没好处谁愿意送死?要不是后面总催的支七星子逼着,早就有人开溜了。 雪龙忽然派人传令,要于显龙蹿到前面去,压腰转给搬舵的。 于显龙带着老蘑菇和牤子匆匆赶到前面:“二当家,什么事儿叫我来?” 雪龙:“从现在开始,不得离我三丈远。往前压!” 于显龙莫名其妙。现在不过是穿行在深山密林之中,只要没有崽子开溜,别的什么都不用操心。可看雪龙的样子,十分谨慎,如临大敌。况且身在绿林,对付山林野兽、毒蛇毒虫个个都是行家。距离三丈之内,有这必要么? 仲冬时节,雪龙头戴一顶大檐毡帽,同样压到眉毛上;脖子上缠了一条藏青色的围脖既可以防风雪,又可用来擦汗包扎伤口。不过他这围脖围得特别,一直围上了下巴和嘴,说话声搞得闷声闷气的。 他告诉于显龙:“下坡了,告诉前面的,放勒口(人马减慢速度)。” 雪龙话音刚落地,只听前面一声惨叫!胡子们都是一惊,连忙往坡下看。狭窄幽暗的密径上,最前面的小胡子不知为什么脑袋搬家,倒在山路上。 雪龙一摆手,翻身下马,小心翼翼靠到那尸体跟前。于显龙紧随其后,四下张望。除了不远处一只傻乎乎的狍子在呆呆张望,密林里连人影都没有。 雪龙察看了一下死者忽然站起身:“你过来。” 来到雪龙跟前,他见雪龙的左手宛若搭在空气之中。 “仔细看。” 于显龙仔细观察,才看清在山路两旁的两棵大树中间悬着一根极细的线。那细线似青似绿,几乎与林间的山色融为一体。 “二当家,这是……” “这是日本人带过来的兔子套钢丝,不过这根玩意儿一定用多种树叶的汁子染过泡过。不仔细根本看不出来。” 于显龙疑惑道:“难道是猎人?” “胡说,什么样的猎人用得起这么值钱的东西?”雪龙说着掏出七星子,顶住那根染色钢丝,砰!一枪打断。 再往前走,于显龙的柞木棍子派上用场了,他一路挥舞向坡下。可他光顾上边,脚下一沉,身体急速下沉,幸好他的柞木棍子横担在洞口边上。雪龙飞身过来,伸手把他拉了上去。 于显龙握着雪龙的手他也是手心潮湿,十分紧张。再回头看那陷阱,黑洞洞的,底下布满了半尺长竹签子! 雪龙传令,就地扎罗圈儿寨,水香放卡子,崽子探道! 现在雪龙不必担心崽子们开溜了。深山林莽,危机四伏,离开绺子就是死路一条。 他们太阳没落山就扎下罗圈儿寨,可是刚过午夜,雪龙传令拔寨赶路。搬舵先生赶到绺子马头向天上的三星拜了拜,点上三炷香插在马前的山路上。 搬舵先生忙活了一阵掏出一根三寸长的桃木剑随手往地下一丢,剑锋指向左侧山林。 雪龙说了声:“各找各妈,各管各家(管好自己的东西人马)。狂龙,踹线儿!” 也不知道是搬舵先生算得准,还是雪龙料得准,天亮之后,他们走出密林来到了黑瞎子沟。可是他们刚踏上沟口,就见迎面一块大石上已经被人划上了三道杠杠,上长下短中间斜,是黑白子绺子的绿林暗号。 雪龙所说的先到先得,现在这一带最有利的地势被黑白子绺子占上了。他们只能依着山势再往前,靠近调兵山口顺着兵车梁子扎寨了。 傍晚时分,雪龙在山脚下与黑白子、九枪八两支绺子捻子对了一阵切口,回到梁上立马吩咐四梁八柱,梁上留两个望风的,各位老大一律半山腰埋伏。花膀子过一半就开打! 占青山绺子刚刚在半山腰各自找好了位置,就听兵车梁子北面,像打雷一样轰轰震响。紧接着就听半天空一阵呼啸,轰轰……! 兵车梁上硝烟腾起,火光闪耀,飞沙走石,多少年的老松树都被炸得着起火来。雪龙留在山上那两个崽子顿时没了踪影。更惨的是埋伏在山梁上首的九枪八绺子,被一阵炮弹炸得七零八落,晕头转向,活着的匪徒抱头鼠窜,一哄而散。 于显龙此时才领教,他在白家园子见识过的那种炮跟现在的炮相比,简直就是孙崽子!炮弹一炸就如在耳边响个炸雷,震得人天旋地转。整个山梁子都被炸得直摇晃。 在当时的中国,即便是正规的清军,也不过是那种大屁股滑膛炮。谁见识过威力这么大的野战炮?再说这种炮是当时沙俄为打赢这场日俄战争,特制的大炮。连见多识广的大清军官都没见识过,更何况这些啸聚山林的胡子。 没想到五六年后,这种大炮竟然用在了调兵梁这帮胡子的头上。他们现在是向奉天方向偷袭,沿途多次被胡子或者日本人策动的地方武装袭扰,所以每过一道山岭,必然大炮轰击,然后花膀子队清剿,也好让后边大部队顺利通过。 于显龙距离雪龙别说三丈,现在连三尺都不到。两个人紧挨着趴在一丛灌木后面。 雪龙低低说道:“花膀子来者不善,一会儿看情形。砸不动就滑(打不过就逃)!” 随着花膀子队隐隐出现,雪龙放过先头打中间的策略又破灭了! 因为花膀子队的最前面是四辆奇形怪状的马车,马车上驾着一种特别粗大的长家伙。胡子们还没看清是什么,那东西就像怪兽一样喷出火来,紧接着身边的树木山石泥土乱草就被打得四散飞溅。倒霉的被流弹击中,幸运的吓得躲在树木石头后面不敢露头儿。子弹射程是水连珠的三四倍。 这玩意儿双龙倒是见过,在龙潭山点鞭的时候,江大辫子的山寨门口儿就放着两个。 后来绿林道上才知道,那东西叫马克沁重机枪。绿林黑话叫碎嘴子、快上快。他不但令绿林道闻风丧胆,甚至当年在旅顺战场成了日本人的噩梦。 如果没有人被机枪从山林里打得逃出来,花膀子队扫射过去也就罢了。一旦发现有人,他们立刻像打了鸡血一样,四辆马车循环扫射! 于显龙咬着牙趴在地上瞄准马车,雪龙一溜翻滚来到他跟前:“小龙,逃命!” 雪龙带着于显龙他们撤出兵车梁子,走了十几里路,才找到老蘑菇、牤子等几个人。这是占青山绺子的全部人马了。 二更天,大气凝霜,彻骨奇寒。 一行人正打算找个山洞破屋避寒,雪龙一扬手,前面一片衰草连天的大甸子上发现五六个俄国军用帐篷!空气中还飘过来阵阵老白干儿的香味儿。 这伙俄国兵就是野兔岗镇车站被于显龙和小关东大闹了一阵的那支炮兵补给团。被于显龙二人一顿乱打死了十几个,到鸭子河火车走不了了。横道河子到普兰店的铁路被人给炸断了,他们只能徒步乱走,再找不到主力就干脆回野兔岗了。 沙俄军队本来就纪律散漫,炮兵又没什么战斗力,调兵山已经发现了土匪拦路。沙俄兵的带兵团长发现一群被风雪困在大甸子上的牛群,当即下令就地扎营,抓牛生火…… 阴风渐起,彤云密布,星月无光,那天天黑得也早。于显龙等五人向大草甸子悄悄靠近。 风越来越大,越来越尖利,天上飘下来稀疏的雪花。于显龙看看风向,是西北风,他们处在上风头。只要干掉毛子哨兵,一把火就能烧他们个半死! 他把自己做的火折子分给其他四人。他的这种火折子还是很小的时候在黄花甸子放羊,偶然发现一种赭红的石头,两块一摩擦就能点着木柴。后来关晓冬又进行了改造,把这种石粉涂在一块布上,折起来,走到哪里带到哪里,只要有一把干柴就能生火。今天要派上大用场了。 雪越下越大,五个人把羊皮大衣毛朝外,反穿起来,继续前进。还没到鬼呲牙的时候,可是行动不能停下来。这么冷的天气,要是等到天亮之前,那非冻成冰坨子不可。 毛子兵果然有哨兵,而且是活动哨。五个毛子兵围着营地不停地走动,走热了、累了,就头对着头蹲下围成一个圈儿吸烟。但蹲不多久还得起来走,严寒不允许他们停的时间太长。于显龙看准了,他们每次吸烟都在一丛灌木下面,那里遮风。他一挥手,五个人向灌木丛靠过去。 风,发出一阵阵呜呜的吼叫;雪,卷起一阵阵迷离的烟雾。 毛子兵再次蹲下来,可是他们的洋火、打火机一个也弄不出火来。五个毛子兵只能紧靠在一起,遮风取火。于显龙一跃而起,挥刀刺下,哥萨克战刀从毛子兵后背刺进去,当胸穿出!他不敢停手,拔刀再刺。此时,雪龙他们也已得手。五个毛子兵顶风冒雪去见他们的彼得大帝去了。 毛子营地外面是六辆骡车,每辆骡车上是供五十人的给养。骡子就拴在车辆的后面,于显龙吩咐,把骡子弄过来,一旦火烧起来,骑上骡子逃离。 可是当他们把骡子们盗出来时候,天老爷突然开始大发雷霆,狂风大作,大雪纷飞。大烟炮来了! 第46章 乌合之众 045乌合之众 五个人互相牵着摸到毛子营地,可是于显龙的火折子失灵了。五只火折子,没有一个能擦出火来,稍一松手就被大风卷走了。 于显龙气得一甩手,拔出蒙古刀:“把他们的帐篷都挑了!” 老毛子的帐篷排布也很周密,外五内四中间一。内外呼应,八方照顾,如果不是遇上种种暴风雪天气,就算正规部队也很难攻上去。于显龙他们不敢分开,一个跟着一个,绕着营地,边跑边划,一刀不够,下边人再接一刀!帐篷一旦划开了口子在暴风雪中立刻成了大风筝,忽嗒几下就飞了,衣服被褥,都成了狂风中的败叶! 毛子兵也真够凶悍的,发现情形不对,立刻抄起家伙拼命! 暴风雪中,伸手不见五指,多数毛子兵连枪都抓不到。于显龙他们已经转到里边的帐篷去了。这一来他们可吃亏了!毛子兵毕竟人多,也不可能立刻都冻僵,发现有人偷袭立刻自动捕杀。五个人被冲散了。各自为战,挥刀乱砍,于显龙杀出人群,看不见雪龙他们,只好挥刀再杀进去。 暴风雪中,人影倥偬,扑朔迷离,根本分不清是敌是友。于显龙忽然想起了那几匹骡子,他砍倒了两个哆哆嗦嗦的毛子兵,跑到灌木丛,放开了六匹骡子,驱赶它们奔进营地。 其实那五个人也都累得够呛,要不是情急拼命,早瘫在地上了。风雪渐小,骡子身形大,隐约听见于显龙呼喊,不约而同一齐扑向骡子。实在骑不上去,也顾不得了,拉着骡子就往外逃…… 雪龙带着于显龙老蘑菇五个人来到野兔岗镇外二十里的一片树林里。负责接捻子的水香告诉他们,其他绺子已有两三股打前站的“团头子”在周边活动了。 江大辫子当天夜里赶到,随后老张三儿、占东边、绿林好、刘二敢子、白马张等杂七杂八的绺子先后赶到了。 各山头绺子,只有唐镇东、黑白子没到。 于显龙知道唐镇东在岭北跟张作霖那些人明争暗斗,根本顾不上柳条新边外边。黑白子在兵车梁没占到便宜,再就没见踪影…… 于显龙跟江大辫子等人商量,野兔岗镇在拉林河以南是一个孤点,军心涣散,又无军粮。只要大家一动手,恐怕他们乘火车过拉林河铁桥,逃往哈尔滨。所以,他想绕过野兔岗镇,炸毁拉林河铁桥! 江大辫子犹豫良久才说:“狂龙当家,打这么硬的挂旗框子,人越多越好。你的绺子要是分出去,谁来打前锋啊?” 于显龙回道:“现在各家绺子已经在东西南三面摆开。谁是先锋已经无所谓了,只要总催一声令下,大家一起攻打。我们的绺子只有五个人了,跟大家一起攻打野兔岗镇,作用不大。” 江大辫子不在乎消灭多少毛子兵,他在乎地盘儿。其他胡子,只想着砸开野兔岗镇,抢劫作乐。谁也不肯跟毛子兵拼命流血。 争来讲去,江大辫子只答应让雪龙和于显龙带自己绺子,背着炸药包前去炸桥。 于显龙、雪龙带着老蘑菇牤子徒步绕过野兔岗镇,急匆匆奔向拉林河铁路桥。 深冬时节,河岸的树木挂满了洁白晶莹的雾凇(树挂)。拉林河面镜光的冰面上也布上了一层闪烁的霜花。 于显龙看着覆盖着坚冰的河面一跺脚:“坏了!光炸桥没用啊。毛子兵一旦败下来,徒步就能过河!” 雪龙:“哼哼,自作聪明!” “没关系,牤子把火捻子给我背好了。跟我到桥墩下面去。” 雪龙:“你是要等火车出来再炸桥?” “嗯。” “别扯淡!你这边不先把桥炸了,江大辫子他们等到年底都不会动手的!咱们歇歇,天傍黑再动手。” 于显龙没听雪龙的,带着牤子走向河心的桥墩下面,拖着绳子往上爬。两个人一直忙活到下午…… 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拉林河铁桥飞上了天! 这段拉林河当时是吉林和黑龙江两省的界河。日俄战争后,日本人管辖的南满铁路从旅顺口延伸到宽城子(今长春);北满铁路南段从此只能到拉林河附近,再也没有深入吉林境内。这座桥直到直奉战争时,张作霖为了保证战争补给才由杜仲甫将军重新修建接通。 于显龙这边爆炸声一起,江大辫子那边果然动手了! 出人意料的是,貌似强大如狗熊似的毛子兵,竟然一触即溃。野兔岗镇毫无防御,江大辫子他们甚至没有遇上一点像样的阻击就打开了镇门,杀了进去。 军事上,沙俄军队可以说是一无是处,可是打急眼了,老毛子也真拼命!巷战拼杀,单兵作战,胡子们根本不是对手。再加上毛子兵个个人高马大,力大刀沉,江大辫子的乌合之众被打的东躲西蹿。 幸好江大辫子手下还有一些日本武士浪人还能抵挡一阵,才把毛子兵一步步逼向野兔岗镇火车站。 俄国兵上了火车之后才想起来,火车根本过不了拉林河了。不禁兽性大发,一把火彻底烧毁了野兔岗镇火车站,一路杀出镇子。 守在车站的黑白子本来如意算盘打得最响,车站上的仓库里好东西最多,抢起来最实惠。可是毛子兵一怒之下,把棋盘山绺子五十多崽子逼进仓库,打爆了汽油头,全都火化了。 黑白子被打折了大腿,提早逃跑了。 胡子们一旦冲进镇子就开始大肆抢劫杀人,强奸女人,尤其那些黄头发蓝眼睛,人高马大的俄国女人。有几伙胡子竟然为了争夺俄国女人竟然打了起来…… 俄国兵像一群从燃着大火的山林里窜出来的野兽,狼奔豕突,奔向拉林河畔。 于显龙盯着前面的俄国兵一拨又一拨跑过去,前面的已经冲进了拉林河河心。 下午的爆炸,已经将镜光的冰面砸开一片大大小小的清口(东北人对江河面上没有结冰的水面称谓)。天刚黑,有几个跑在前面的毛子兵,慌不择路,稀里糊涂地掉进了清口里。 果然不出于显龙所料,跑在后面的果然是几个卫兵簇拥的,白白胖胖的俄国军官。 于显龙:“二当家,打那个当官的!” 啪——!那个当官的应声倒地。 啪啪!于显龙和老蘑菇也跟着开枪了! 当官的虽然被打死,俄国人反而忽然有了组织,重新排好队列,反扑过来。于显龙他们只有三条枪,看看就被俄国兵压制住,冲了过来。三个人不停地改变位置,一节节往后退。 不到半个时辰,于显龙等三个人就被包围在一个小高地的树林里。俄国兵虽然不敢贸然攻击,可是在严密的包围圈里,三个人简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于显龙:“两位,不想被老毛子祸害,就记着给自己个留一颗子弹。” 牤子:“打死三个老毛子,老子够本儿了。死哪都一样,还能再便宜了老毛子?” 雪龙:“这辈子该玩的玩了,该乐的乐了。死也值个儿了!” 于显龙:“我死倒没什么。我就是放不下我娘。” 几个黑影忽然出现在眼前,雪龙啪啪——!七星子连续射击。狗熊一样的黑影立刻倒了下去。四个人背靠背坐在树林里。白色的哈气团团喷出,皮帽子上挂满了白霜。如此下去,就算不被俄国人打死,也得被老天爷冻死。 于显龙他们每人只有几发子弹,都扶着树干站起身,他们到了最后的拼命时刻! 他们站起来才发现,俄国兵根本没有消灭他们的意思,只是怕他们背后袭击。洁白的冰面上已经有了黑丛丛的人影。他们也熬不过老天爷,准备偷偷撤退了。 于显龙左手拉着雪龙,右手拉着牤子:“不能再纠缠,咱们已经够本儿了。悄悄往南走。” 四个人端着枪,一个跟着一个,来到树林边。啪——!一枪打过来! 雪龙反手一枪,远处传来一声惨叫。三个人又趴在雪地上。 狡猾的毛子兵还留了埋伏! 于显龙观察了一会儿,爬起来返身往河边走去,追到河边,趴在柳树棵子里,对着一丛丛黑影开枪!啪啪——! 南边的老毛子怪叫着扑了过来,河里的也返身杀了回来。 于显龙:“你们两个沿着柳条棵子往西去,躲开他们再往南跑!” 雪龙:“小龙,要死死在一起,要跑一起跑。” 于显龙:“没人拖住他们,谁也跑不出去!” 牤子将老蘑菇推过来:“你俩跑,我跟老毛子拼命了!” 毛子兵的大头皮鞋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咯吱声已经听得清清楚楚。于显龙的水连珠已经没了子弹。柞木棍子对付这些身穿皮大衣的四宝山根本不起作用。 三个人拔出弯刀,准备拼命。 啪啪!啪啪,轰——!拉林河对岸突然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接着就是一阵人喊马嘶。站在高处的毛子兵被打倒一片! 毛子兵立刻放弃于显龙这边,扑向铁桥边的河岸。 于显龙放眼望去,河对岸黑影倥偬,又来人了!聚在河心冰面的毛子兵被打得抬不起头来。于显龙跑出柳树棵子,找到一个毛子伤兵一刀捅死。他抓过大枪,搜出子弹,跑到河边,边跑边打。雪龙如法施为,本来藏在桥墩下面的毛子兵黑咕隆咚都成了他们的靶子。 忽听河面上有人喊:“蘑菇溜哪路?甜头子儿翻沟子(过河)啦。” 一听是包打洋人唐镇东,于显龙可乐坏了:“唐当家,我是占青山绺子于显龙!杀老毛子啊!” 又是一阵枪声,两个人终于会面了!俄国老毛子竖起了白旗。 于显龙却不管你们是不是投降,他让牤子和老蘑菇们把没断气的和举手投降的都赶到一起,扒光衣裳,绑在拉林河畔的树林子里。 唐镇东完成了自己堵截拉林河的任务,和于显龙聊了大半夜,天亮前带着自己的三十几个崽子回卧虎岭了。 天亮之后,江大辫子他们赶过来时才看见,八十多毛子兵赤身裸体被绑在树干上,全部冻死! 雪龙绺子竟然不见了。 江大辫子一咬牙,该收拾这两条龙了!他命令薄天鬼带上人马追上双龙,灭掉! 薄天鬼带着三十多手下一路追踪,一口气追到一座大岭前面。这条大岭是拉林河以南蛟龙河以北最高最险的一条山脉——野狐岭。 天将黎明,正是鬼呲牙的时候。霜飞冰裂,寒星颤粟,骡马身上都蒙上了一层白霜,远处传来的鸡鸣仿佛带着寒气! 薄天鬼带着手下小心翼翼,摸上野狐岭山路。 轰!随着一缕幽光,接着就是火光闪耀,硝烟腾起,硝烟火光之中残破的衣服肢体四散飞出…… 于显龙、雪龙一身白霜双坐在山路上。 薄天鬼:“双龙,大横把请你们立刻回到野兔岗镇有大事商量。” 于显龙:“哈哈哈哈,江大辫子卸了磨要杀驴了。老子没那么笨,要回飞龙岭啦。” 薄天鬼怒骂一声,下令开枪! 山路上枪声大作,双龙边打边退。 雪龙回头叫道:“老蘑菇,牤子!你们俩赶快翻过野狐岭,回飞龙岭报信。我们在这抵挡一会儿!” 老蘑菇答应一声拉着牤子逃入密林。 野狐岭下,一片寂静。前边的山脚下,一条小路通往山里。路口上有一片黑色裸露的野地,野地上面还横七竖八地扔着一些死尸和一些破碎的肢体衣服。那是薄天鬼手下那些前来压脚(在山脚下盯梢把守)的炮头和崽子们。 逼近那条山路,薄天鬼命令炮头崽子,四散排开,只等江大辫子的大喷子一到就开始攻山! 大炮头刘二敢子抬头往山上看去,沿着山路一直向上,山头上还在飘着炊烟。他不禁想起自己在烟筒山上的日子。到这个季节,打几次白皮子(冬天冒雪打劫)早该猫冬了。现在还得跟着江大辫子扯淡,好处他得了,死人遭罪轮到自己了。 散开的胡子站在雪地里有些不耐烦了,要不就开尅,要不就生火取暖。傻狍子一样站在雪地里挨冻,犯得着么。 啪——!一声枪响,刘二敢子应声落马!紧接着,一阵清脆的水连珠枪声,穿林破雾,山鸣谷应;寒鸦惊飞,积雪震落…… 三十几名绺子,还没退出山口,就被连续几阵枪声撂在了雪地上。薄天鬼恼羞成怒,端着手枪逼着胡子们往山路上猛打猛冲! 第47章 虎狼为药 046虎狼为药 雪龙刚一起身,忽然呻吟一声,捂着小腹下面蹲了下去。 于显龙连忙抱着雪龙,一溜翻滚,躲到一块岩石下面,再喊牤子老蘑菇,根本没人回应。血从雪龙的裤腿流了出来。 “二当家,把裤子脱了我给你包扎!” “这里不行。扶我一把,往西山脚那边去。”他一边说一边把长围脖摘下来将大腿根儿紧紧扎住,扶着于显龙窜进丛林。 山野里现在只有占青山的两条龙。 于显龙说道:“二当家,我背你下山找个大夫,治好你的伤咱们也回山。” “先把子弹帮我取出来,这根柴火太长太大……” 他们不能点火,只能借助半天上微弱的弦月月光检视伤情。 雪龙脱下外套铺在草地上,闭着眼睛脱下裤子躺了下去:“帮我拔出来。” 于显龙傻了!展现在眼前的,绝不是男人的躯体。虽然光线模糊,但那雪白的肌肉,朦胧的私处,鲜红的血迹还是一一显现。 “看什么?快动手。” 于显龙慌张地答应一声,将手伸向她的大腿根部…… 那子弹确实比较长,但打得实在很深。于显龙用两指紧紧捏住,拔了两三次,痛得雪龙咬牙闷哼,还是没拔出来。 于显龙索性把嘴贴上去,先用门牙叼住弹头,然后倒到食牙,用力咬住,猛一甩头!雪龙轻哼一声,于显龙把子弹吐了出来。 包扎完毕,雪龙穿上裤子走到于显龙跟前。虽是山野无人,于显龙也是羞得不敢抬头。 突然,他觉得冰冷的枪口顶住了他的后脑勺。 “天下没有活人知道雪龙是女人!” 于显龙闭着眼睛等死。 可是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了,枪还没响。他睁开眼睛回头看,水连珠架在身后的树杈上,雪龙没了! 他暗骂了一声笨蛋,四下寻找,苍山连绵,林莽涛涛,雪野漠漠,哪里还有雪龙的影子? 找了一天一夜,雪龙踪影皆无!于显龙无奈,扛起水连珠寻路下山。 于显龙再回到调兵山那块划着三道杠杠的大石头前,上面的白石粉杠杠已经没了。天光渐亮,山野里除了山坡草丛半露半掩的死尸,没有半点人气。要是没人骚扰,用不了多久,野狗野狼天上的老鹰该来撕咬人肉了。 飞龙岭绺子,出来五十多人,死的死散的散,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个。他不敢再想,扛着水连珠快步疾行,争取天黑前找到人家。 刚转过一个山脚就听见前面有人叫喊,路边的大树上绑着两个人,他们面前还站着三四个。站着的人手里都有家伙,都是中国人,上身却都穿着花膀子队那种有双头鹰臂章的花膀子服。显然是俄国军队留下来搜山的。 于显龙仔细一看,绑在树上的竟然是老蘑菇和牤子!这两个人竟然没被打死,逃出来了。 他立刻闪进路边的树林,悄悄架好水连珠…… 靠近牤子那个花膀子叫道:“雪龙狂龙都跑哪儿去啦?再不说清楚老子让你当太监!”声音好熟悉。 于显龙扒开树枝,仔细一看六个拖着辫子的中国人,袖子上都缀着老鹰图案。花膀子!一个大个子水蛇腰靠在树上,叼着洋烟卷儿,是大懵灯。 牤子反问道:“你问这干啥?天下绿林是一家!” “你奶奶的,这一带的胡子没好东西。咱们沙皇的大炮见一个灭一个!” 老蘑菇耷拉着脑袋:“沙皇是你祖宗?” “老家伙,你他妈活腻歪了!”那家伙抡起棒子就要往老蘑菇脑袋上招呼。 啪——!于显龙开枪了。 一连四枪打死两个,另一个没打死却也跑不了。只有靠在树上的大懵灯,听见枪声,一猫水蛇腰闪进林子不见了。 这个报号大懵灯胡子本来是自己的手下,本名叫张宗昌,现在竟然投了大鼻子,当上了花膀子。 于显龙无法料定,这个张宗昌后来投了张作霖,占了山东,横行一时。 救下牤子和老蘑菇,于显龙也就有了帮手。 三个人原路返回飞龙岭,走了十七八天。于显龙本以为雪龙早该回来了,因为在他离开野狐岭的时候,没有找到马匹。以为雪龙身上有伤骑马走了。 出乎意料的是,不但雪龙没有回山,连占青山也被人打死了,野狐岭的天窑子被烧成一片灰烬。 留守的崽子棚头都被烧得面目全非。 他在山路上捡起一件破衣服,衣服袖子上赫然带着双头鹰袖标!又是花膀子队。 于显龙气得连叫带骂,指天发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飞龙岭、白家园子都被花膀子队毁了。三个人无处可去,于显龙想起了山丁子大车店和郎占山。 丁寡妇见于显龙回来,真是意外惊喜。问候几句,车店有单间雅室,并不奇怪。如果有间不为人知的密室,那就非常奇怪了。密室四面无窗,里面只有一铺小炕,小炕上原来还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如果不呼吸,就跟死人一样。是郎占山! 于显龙不禁问道:“郎大哥怎么会这样?” 丁寡妇:“他——,去野兔岗镇一带做买卖,挂花回来的。咱们不敢去苦水窑子(医馆),又没有汉买卖(行脚医),所以就这样了。他……,还能治好么?” 于显龙:“生死有命。他浑身上下烧得跟火炭儿一样,除了这口气就跟死人一样。我没法答应你。” 不料丁寡妇突然拔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对准自己的胸膛:“这把青子(刀子)本来是用来防身的。兄弟要是治不好他,我就自行了断!” 于显龙没想到这个满嘴江湖切口的老板娘这么烈激,这么重情重义。 他坐下来:“你先别着急,我想想办法” 于显龙努力回想那本《救命十三方》中专治刀枪伤方子,连忙抄了下来,交给店小二尽快抓药…… 这方子还真灵,用药没到一个时辰,郎占山竟然哼了一声。丁寡妇上前摸了摸,惊喜道:“退烧了!兄弟,他退烧了。” 郎占山身中三处枪伤,斜肩到背一条大口子,显然是被长刀划开的。由于没有及时治疗,各处伤口都化脓了。于显龙连写了五张处方打发店里的小打、马夫分头去买。配药制药手术,一切处理完毕已经是第三天下午。 于显龙不得不叹服,绿林道上混的个个都是滚刀肉。郎占山一阵鬼哭狼嚎之后,终于安静地睡着了。 丁寡妇长出了一口气,把于显龙让到前面大店。酒菜已经摆好,丁寡妇亲自满酒,请于显龙坐到客位上。 丁寡妇哭了:“兄弟,我天天为你们担心。能不能劝劝你郎大哥,咱别干这玩命的买卖了。你医术好,我开这家大车店,咱们能活下去。” 于显龙:“嫂子,你以为我愿意当胡子玩命么?在飞龙岭,我也是天天想娘,想闺儿姐。哪怕回不去于家大院,我就算搭个窝棚也能养活她们。可是你看看这世道,我们招谁惹谁啦?爹被人害死,妈被胡子抢了,娶个媳妇都得寄养在干娘家里……” 大车店虽是流水窑子,但时间久了熟客自然多。一个车老板子手里拿着红缨大鞭子走进店内,丁寡妇起身招呼。 车老板儿:“呦,嫂子啥时候搭个上这么俊个青瓜蛋子?” 丁寡妇:“别放屁!这是我娘家侄儿。” 车老板儿:“我就说么。乱搭个,郎大哥回来不把你那大屁股打开花才怪。” 丁寡妇:“别他妈胡吣。赶紧大炕上躺尸去。” 车老板儿说笑着进了店房。 于显龙:“谁他妈是你侄儿?” 丁寡妇:“不是我侄儿,还是我相好的么?喝酒。” 丁寡妇一仰脖,半碗高粱烧下去了。 说实话,于显龙的酒量实在不怎么样,一口下去就面红过耳了。他这时才正眼看了看丁寡妇,长相很难说漂亮,甚至说不上好看。但她身上那种江湖人固有的豪爽气,是其他女人绝对没有的。 于显龙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醒来就觉得头疼。他这次什么梦都没做,他喝多了。 他一睁眼,眼前却不是秦闺儿那张白白净净的脸,却是一张胡子拉碴,黑糁糁的大脸。 独狼郎占山起来了。 丁寡妇:“小子醒啦。你姑父活过来了!洗把脸吃饭。” 于显龙坐起来:“我姑父?扯淡。” 郎占山:“兄弟,大恩不言谢。以后有用得着我独狼的地方,点香就到,万死不辞!”说着就要下跪。 于显龙连忙把他扶住:“大哥你身上有伤,不可乱动,好好躺下。刚才喝多了,稀里糊涂就睡在这里,抱歉。” 丁寡妇:“实话跟你说,我是有意把你灌醉的。他不好,你就走不了!” 于显龙大怒:“你个王八……” 丁寡妇:“哎!我可是你姑姑。” 于显龙怒气更增:“老子不认你这种蛊懂(心眼儿多,坏)玩意儿。” 丁寡妇:“不多长两个蛊懂心眼儿,你姑姑我能活到今天?我这不也是不放心吗。” 于显龙没搭理丁寡妇,问郎占山:“大哥,你是怎么失手的?这么着重?” 郎占山靠着墙斜躺着:“他奶奶的,还不是花膀子队!老子到野兔岗镇一带做买卖,跟老毛子对上火儿啦。没想到被大懵灯那个王八犊子抄了后路,你说晦气不晦气。” 于显龙骂道:“花膀子队算是跟绿林道干到底了。连飞龙岭的天窑子都给挑了!老子有三寸气在——” “你说什么?他们上飞龙岭了?不可能!我在野兔岗镇就听说了,他们都急着往北跑,谁会绕道南边儿来呀。” 于显龙叹道:“大哥不知道,占青山是条好汉,可是被大烟害了。抽大烟抽得连一杆水连珠都拿不动,不管谁上山,他只能等着挨宰。” 郎占山思索着:“那也不可能。哪支花膀子都不路过飞龙岭,你们去调兵山都什么人知道?” “我们这一股,三个绺子,占青山、九枪八、黑白子。不过黑白子下了兵车梁子,再就没见影儿。直到砸开野兔岗镇他们才现身。” 郎占山一拍大腿:“准是黑白子下了黑手了。他最怕占青山绺子红起来把他灭了。兄弟,你娘还没音信?” 于显龙摇摇头。 郎占山:“是不是好汉,现在可要你的真章儿了。” “大哥的意思是……” “你现在有本钱去黑白子的绺子挂住了!以前你是个愣头青小空子,黑白子不会正眼看你。现在你可是占青山绺子的三炮头。青山双龙巧砸姜家围子,白家园子义救白大姑娘,龙潭山刀拼天鬼,谁人不知?这回野兔岗镇大战老毛子。你现在去挂住,黑白子不当贵人待你,算我眼瞎。再有他们俩帮衬,你狂龙当家定有出头之日!” 郎占山的一番话,说得于显龙热血沸腾! 挂住棋盘山也得描状子(拿见面礼),郎占山和于显龙谋划了两三天,兵火一过,附近的村镇财主都成了大水漫过的二荒地。兴许还有枪,但于显龙此次绝不能给黑白子一条家伙。 思来想去于显龙一拍脑袋:“有了!占青山那条汉子够厉害?抽大烟抽得连条水连珠都拿不动。我给黑白子绺子配一副好药!” “送大烟?” “哪里有熏窑子?” 郎占山:“砸熏窑子可不快当。土窑子没有,都在框子圈子里面。” 于显龙:“大哥说,打大烟馆不容易,一般屯子里没有,都在镇子、县城里。干这买卖不能动硬的,下暗青子!” 郎占山:“嗯。你一个人独闯姜家围子,就照那办法整!拿这服药去伺候黑白子,用不上一年,他那绺子就是你刀下的肉!” “你先养伤,我去给黑白子抓药去!” 七天以后,郎占山已经能下地走动,于显龙便带着老蘑菇和牤子告辞了。 郎占山说得明白,占青山绺子仗义,让小龙去挂住不过就是历练。这次去黑白子绺子可是别有心机,意在救娘,娘若不在就灭了他们! 黑白子可不同占青山那样义气为重。这个家伙阴狠毒辣,狡猾异常,稍不小心小命儿就交代了。 不共戴天的是,黑白子的棋盘山绺子,前后两次血洗龙湾镇! 包不住被尕尕狐死死地困在了老家那拉街。现在知道于显龙底细的除了郎占山,再没一个人。绿林道熟知的,就是占青山绺子的后起之秀,三当家迎门梁——狂龙! 可是到那样大的绺子挂住,还不想当普通崽子,除了自己这三个人三杆枪还不行。必需有足够分量的见面礼。 绿林道上在一个绺子花耷了(落败)改投另一个绺子,叫做改换门庭,要过门槛,通称迈坎子。 关东绿林道,十个绺子有八个吞黑土子(收纳吸食大烟),大烟比黄金白银还金贵。 于显龙亲眼见过占青山被大烟害惨的样子和结局。好家伙不能给他们助纣为虐,大烟也许就是灭黑白子最有效的武器! 他带着牤子老蘑菇接连窜了三个县境,暗砸明抢,连续打劫了九家大烟馆。 他们买了三匹好马,置办了衣服钢刀。六个马褡子里塞满了成色不等的大烟膏子大烟土。 于显龙给棋盘山黑白子配的这服虎狼药算是大功告成了! 第48章 改换门庭 047改换门庭 三个人一路来到棋盘山山脚的一条大山沟里,沟里最多的是高大的青榆树。所以当地人叫它青榆沟。三个人在青榆沟最隐蔽的所在开了一个地窨子,于显龙把老蘑菇牤子安排到地窨子里住下,自己一个人打马上了棋盘山。 于显龙牵着马悠闲自在,哼着小调,信步上山。“在城东有一个杨家庄,有一位老财主他就本姓杨……” 带雪的树枝慢慢被扒开,树丛里露出一双双凶悍的眼睛。随着树枝一阵乱动,接着就是一阵吱吱呀呀的脚步声…… 一个脑袋奇扁、额头后脑勺明显突出(老百姓称之为榔头脑袋)的胡子头儿带着一帮崽子拦住了于显龙的去路。 锤边外:“蘑菇,溜哪路?什么价?(什么人?到哪去?)” 于显龙笑嘻嘻地回过头。五个人惊瞪着十只眼,并列地站在离他二十步远的地方。直起身来,把右腮一摸,用食指按着鼻子尖:“嘿!想啥来啥,想吃奶,就来了妈妈,想娘家的人,小孩他舅舅就来啦(找同行)。”接下去就是一个坎子礼。 “顺着走,横着颠,迈过坎子就上天王山(经过波折,总算进了山门了)?” 榔头脑袋:“天王山上将相台,新丁贵人乘风来(我们天窑子就需要好手来投奔)。” 于显龙把大皮帽子一摘,在头上画了一个圈又戴上。他发完了这个暗号,右臂向前平伸:“地上有的是米,唔呀有根底(我在你们山头有熟人)。” 榔头脑袋:“拜见过啊么啦(你从小拜谁为师)?” 于显龙:“大雪压山头,龙王不封侯。非否非,否非否(雪龙,徒不言师讳)。” 榔头脑袋:“哂哒?哂哒(谁引荐你来的)?” 于显龙:“千里独行客,山林啸月光!(独行老狼)” 榔头脑袋:“么哈?么哈(以前独干吗)?” 于显龙:“长仙(蛇仙)展双翅,狂龙拜山门!(飞龙岭绺子,现在要改换门庭)” 榔头脑袋:“哈哈,占青山绺子,狂龙当家。高山点灯名头大!在下黑白子绺子迎门梁,锤边外有礼啦!老弟,门坎在眼前,咱给你挑门帘儿。” 于显龙故作惊讶,一抱拳:“嘿呦,黑白子绺子的大炮头啊!小弟眼拙,有眼不识泰山哪。上次我来拜山门,怎么没见大哥呀?” 锤边外得意洋洋:“兄弟过奖啦,就是我(一伸大拇哥)。那次我在山下打鹧鸪,二马错蹬,没缘呐。” 于显龙从腰里掏出一条三寸宽二尺长的黑布,把黑布一甩:“好交的,方便。”然后按着匪徒的山规,把那条黑布蒙在眼上扎好,背向着锤边外等小匪。 锤边外砍下一根木棍,一端递给于显龙另一端自己握着,顺着五个匪徒的来路向正北而去。 棋盘山将相台,群山环抱,丛林密布,小路幽深,沟壑纵横。巉岩峭壁,阴森可怖。 一行人,走出丛林,迤逦前行。 于显龙被蒙着眼,拉着柞木棍子跟着锤边外一步步走向大寨天窑子…… 此时,天窑子里面,一个五十多岁,胡子稀疏,一张麻子脸上带着一条鲜红刀疤的老家伙坐在正中。四周的木墩子上坐着十来个胡子拉碴,乌漆嘛黑的绺子头目。 黑白子:“我昨晚上挑黄粱子(做梦)了,你们猜我梦见啥了?” 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嘿嘿,梦见夫人给你生个少爷?” 黑白子摇摇头,端起了旱烟袋。一个腰别着桃木剑的胡子连忙抓起火钳子,夹起一小块炭火,弯着腰来到黑白子跟前,点着了黑白子的烟袋。 黑白子:“我梦见一条金龙竟然长了翅膀,背上驮着个娃娃闯进大厅,直接向我这儿扑过来!阚半仙儿,你看这个梦——” 阚半仙儿掏出六枚铜钱,上上下下倒了几个来回。挥手洒在桌面上,六枚铜钱,正反交错,排列目前。 阚半仙儿:“昔日汉高祖斩白蛇下芒砀,称雄天下。大当家,就您这面相,生于大地,心雄万夫,堪比明太祖朱洪武!以我愚见,棋盘山必添新丁贵人,使大当家如虎添翼,终成霸业!” 锤边外带路,小匪拉着于显龙步步前来。 守门小匪迎了过来:“大炮头,您回来啦。这人是?” 锤边外:“新丁贵人。快去通报通天梁,接绺子!” 于显龙在雪地里站了片刻,就听里面传出一阵喊声:“通天梁传令,天窑子摆台面儿,接——绺——子——喽。” 接——绺——子——喽…… 于显龙说道:“并肩子(朋友),我要拜山进门坎子了(拜见当家掌柜的)。” 锤边外:“山礼山规,你可是占青山的三当家,不是一般的人物。我给你打通场(照顾你)。放心进去。” 于显龙:“呵呵,谢过大炮头。” 锤边外:“堂堂占青山绺子,那也不是土鳖窑子啊,大阵仗你当然见多了。请!” 山寨大厅内,地板上铺着几十张黑熊皮缝接的熊皮大地毯,七八盏大碗的野猪油灯,闪耀着晃眼的光亮。黑白子坐在正中的一把粗糙的大椅子上,上面垫着一张虎皮。他那光秃秃的大脑袋,一个朝前突出的大下巴,缀着一撮稀疏的山羊胡子。脸上一条紫红的刀疤。穿一身宽宽大大的貂皮袄。 于显龙被一个看押他的小匪徒领进来后,去掉了眼上蒙的进山罩。他先按匪徒们的进山礼向黑白子行土匪的坎子礼,便从容地站在被审的位置上,看着黑白子。 他抬眼一看,黑白子的麻子雀斑,以及脸上那条鲜红的刀疤,一旦映入眼帘,心头立刻像被利剑穿透了! 于显龙暗自咬了咬牙,把怒火压了下去,在环顾四周,四梁八柱凶恶的眼睛和黑白子一样紧逼视着于显龙,每人手里握着一把闪亮的匕首,寒光闪烁。大厅内静寂无声。 于显龙微微一笑:“一进龙口观四方,龙兄虎弟列两旁。在下,脚踩莲花盆,手开绿林门;当家莲台拐,金口宣大恩。” 阚半仙儿:“哪条线上发财?” 于显龙:“枪是梗,弹是花,一无姓,二无家;走着吃,打着花;江湖路上是一家。托福泰和。” 黑白子:“关东好汉占青山,绿林横把黑白子。好叭哒!(内行,是把老手)” 于显龙:“天下大大啦(不吹牛,干过一些大事)。” 黑白子一挥:“对对迈子(都来见见面)。” 阚半仙儿:“拜过红花亭子?(从哪个窝点来的)” 于显龙:“山丁子大车店独行老狼的窝子。” 一个满身肥肉剔着大光头的胡子头挤过来:“兄弟粮台四宝山。咱们在外追风走尘不容易,啃富别挑肥拣瘦,学着孔融让梨。” 于显龙:“这位当家的是粮台,在下听你的。” 黑白子:“你在占青山绺子,抱哪根梁柱?” 于显龙:“迎门梁,一个炮手。砸花膀子,绺子花耷了。狂龙回山,天窑子也被花膀子撅了。兄弟打算改换门庭,好步步登高!” 黑白子:“飞龙岭双龙,名动绿林道。五路攻打野兔岗镇,狂龙当家身为先锋,吉人天相啊。” 四宝山冷笑一声:“山穷水尽,也得有点儿进见礼呀!” 于显龙:“呵呵呵,山下还有两个兄弟,喷子连子齐全,原为大当家效力。” 众匪一阵狂笑…… 黑白子:“锤边外搬火山子!” 黑白子使了个眼色,锤边外从身后舀了一大碗酒,递给于显龙。 于显龙接过酒碗,朝空一举,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黑白子:“人马随天去,不买弟兄心哪。”显然这老家伙看不上他带来的人枪。 于显龙放下酒碗点头谢谢锤边外:“锤边外当家,麻烦您托付外面的兄弟,把我的马褡子拿进来。” 马褡子拿进来,于显龙把它放到中间的白茬榆木桌子上。 黑白子一提鼻子,立刻盯住了那玩意儿。 于显龙:“三老四少,占青山天窑子撅了,绺子花耷了。幸好,我在棚子下面存了不少黑土子(大烟)。觐见大当家,总不能两手空空啊。”于显龙说着,捧出来五六块砖头大小的大烟块子。 当胡子的没人不知道,大烟这东西比黄金白银还金贵。这一马褡子大烟土,能换下山寨半个绺子的家伙! 黑白子料定,他现在带来的不过是成色一般的大烟土。后手一定还有更好的大烟膏子!他这是自抬身价,不给个四梁八柱,他绝不会轻易吐出来。 另外黑白子也清楚,这个报号狂龙的绺子,年纪不大,胆子包天,只要拢住,完全可以独当一面。将来不管是闯绿林还是安天下,绝对用得着。 自己和老张三儿明争暗斗十几年,早晚有一战,手下都是窝囊废可不行。 想到此处,他把一把长把斧子扔给阚半仙儿:“腊月初一,给狂龙迈坎子挂住!” 黑白子混迹绿林二十多年,绝非易与之辈!不过对飞龙岭双龙他已经垂涎已久了。几年来的观察,这俩小子前打后别无往不利,他的棋盘山来回扒拉三遍也找不出这样的人才。尤其是这个狂龙,上次跟唐镇东来棋盘山,他就在心中暗暗喝彩! 勇猛也就罢了,关键这小子年少,没反骨。对占青山那么个废物还忠心耿耿。他听说过狂龙独闯姜家围子,听说过狂龙大战白家园子。尤其是经历了五路围攻野兔岗镇,连老张三儿、江大辫子都对他动了心思。 这种人物若是被老张三儿拉去,棋盘山的劫数就快到了! 令黑白子最关切的,是飞龙岭绺子地盘儿!三十里内是一家,每年的进项就是上千两银子!幸亏这个狂龙年少,头脑简单,若是他自己拿局拉绺子,棋盘山可就多了一股劲敌。 黑白子既对于显龙心存疑虑,又不肯惹毛了这条狂龙成为他的对头。 他谋划了两天,才给于显龙布了个圈套! 于显龙和老蘑菇、牤子被分在一个小山坡的地窨子里。初来乍到,谁也不轻易出去,三个人坐在土炕上擦枪。 “一刀万儿拜码头,亮条子没?”阚半仙儿来拜客。 “熟迈子,挑帘子!” 阚半仙弯着腰钻进地窨子,将一盏油灯放到土炕上“掌亮子。” 老蘑菇从灶膛里掏出一节带火的树枝子,吹着了,点着了油灯。阚半仙掏出一包花生米,一卷干豆腐,一皮口袋烧酒,坐到了炕上。 于显龙:“搬舵的,你这意思还得搬……” “嘿嘿,对对迈子。” 于显龙:“好啊,我还正琢磨干一票大的,也好脸上有光啊。” “说得也是啊。你在飞龙岭那可是三当家,迎门梁;咱棋盘山的半天雷虽然插了,可是炮头不是黑土子能换来的呀。” 阚半仙的意思很明白,你于显龙想当炮头那还得玩命。不但要钱还得要枪! 于显龙故意装出一副苦脸:“他妈的,柳条边外海水拦的窑子框子,都让毛子兵给洗得差不多了。阚先生,你神通广大,帮咱想想。” 阚半仙眨眨眼:“你说的也是,从野兔岗镇到白家园子,都他妈成了二荒地啦。可有一处,不是你敢不敢……” “你快说呀。” “龙湾镇!” 于显龙一拍桌子,勃然大怒:“你他妈放屁!龙湾镇那可是挂旗响窑,你让老子去送死么?” “嘿嘿,兄弟别发火呀。龙湾镇是挂旗响窑不假,那可是神枪于六指儿在世那时候。哥们儿跟着咱大当家五年前就砸开过一回,咱那压寨夫人……” “洗过了的窑子你还说他干什么?” 阚半仙一伸巴掌:“五年!龙湾镇是块宝地,五年能生长多少红白黄货?再者说韩家大院,当时就没烂底子。这几年韩学德有点炸刺儿!” “砸韩家大院?” “别家不亮堂。” “那还得阚先生跟大当家通融,帮帮场子。” “没说的!” 龙湾镇路途遥远,寨墙坚固,响窑子多,于显龙让阚半仙儿画好了路线,沿途安插了三个窝点接应。动用了棋盘山半个绺子。 砸龙湾镇最好的时机是寒冬,蛟龙河封冻。黑白子一伙没人知道,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野性少年就生长在龙湾镇。黑白子想发一笔横财,于显龙却在利用他玩儿一个更大的阴谋。 砸龙湾镇韩家大院,黑白子预备了三拨绺子,于显龙包打硬窑。其他两股都在后面跟着观望。可是看看手底下的崽子,加上牤子、老蘑菇和自己十一个人!黑白子和阚半仙、四宝山明显是要拿自己一把。 第49章 风流寡妇 048风流寡妇 球子啃土(太阳落山)的时候,于显龙带着牤子进了胡老皮的马缨铺。他要找尕尕狐和郎占山。道上买卖,砸韩家大院这样的响窑,他不得不动点脑筋。 二更天以后,尕尕狐才钻进胡老皮的店铺里。包不住拿了你的银子,正在家里滚炕头儿,绝出不来…… 可是一听于显龙要砸龙湾镇韩家大院,尕尕狐一转身就要跑,被牤子抓着脖子拎了回来。 “就一个小忙。完事五两银子!”于显龙把一个银元宝放到桌面上。 “狂龙,您老饶命。这不是银子的事儿。” “十两!” “我说了,不是银子的事儿!” “你奶奶的,不是银子就是枪子儿!”于显龙拔出七星子,顶在尕尕狐上。 尕尕狐惊恐地看着于显龙:“你真敢杀我?” “哼哼,你试试!” “不敢试。你说,到底让我干啥?” “先去山丁子大车店,知会郎占山。然后去龙湾镇要饭……” 龙湾镇韩家大院这几天人来人往,异常热闹,韩学德的二儿子瘸子韩二虎要娶亲了。当年没娶成关晓冬,只能来个亲上加亲,女方就是于显龙同父异母的姐姐于显琪,媒人是韩二虎的姨奶奶邱寡妇。 韩学德这五六年来春风得意,广发大财。大儿子韩大虎已经走出山林,从当年神秘的西北风变成了堂堂皇皇的花膀子队大队长! 如今被于显龙当年打残废的二儿子,由既是姨娘又是相好的邱寡妇做媒,定下了于显琪,三天后完婚。 龙湾镇的头面人物如赖镇长、孙大拿,韩大虎的小舅子,保乡团团长豆腐张接连几天在韩家大院张罗亲事。 可是邱寡妇却是两头为难。侄子韩二虎欢天喜地,外甥女于显琪却哭成了泪人,要死要活就是不肯亲上加亲,不肯嫁给她舅舅家的瘸子表哥。 邱寡妇和韩大屁股软硬兼施,轮番劝说,于显琪死活不肯试嫁衣。韩大屁股一怒之下,把闺女关在黑屋子里,日夜派人看守。 邱寡妇刚从于家大院回到韩家大院。韩学德家的大门外,不知从哪钻出个要饭的,大管家韩蹦子出来轰了三次,叫花子就是不走。 那叫花子倚着墙根,晒着太阳,摇着哈拉巴:“你不给,我不怕,唱到来年五月夏;你不给,我不走,唱到来年九月九!你不给,我不愁,唱到犊子变老牛……” 韩蹦子又跑了出来:“我说要饭的,你有完没完啦?不是给你俩馒头了吗?” 尕尕狐:“你吃臭我吃香,你吃肉来我喝汤;两个馒头没大小,要饭的肚子着了凉。” 韩蹦子:“嘿,你他妈还嫌凉,快给我滚!” 一些过路的百姓蛮有兴致地停下脚步看热闹。 尕尕狐:“让我滚我不滚,别跟要饭的臭装狠。我走过州闯过县,三教九流数你贱;好狗不看家,好男不护院,当管家的都是下三滥。” 韩蹦子:“你他妈敢骂我,老子揍你!” 尕尕狐:“你要打咱就打,你要干咱就干。一头撞你稀巴烂,一脚踹你王八蛋,然后咱就衙门见,讹你十万带八万……” 尕尕狐随手抄起一块砖头,就要往自己脑袋上拍。 韩蹦子吓得连忙拦住:“别别!爷,咱惹不起你。我呀,就能给你俩馒头,再想多要,等我家东家出来。” 韩家三虎带着一群打手气势汹汹从大门内闯出来,二话不说,上前就打。 不料,小乞丐滑似游鱼,连滚带跳,东躲西钻。三虎虽然没打着几下,却也把他从大门口赶走了。 可是人们还没散去,小乞丐又摇着哈拉巴唱开了。 韩三虎看着小乞丐手里的玩意儿很新奇,那是一块猪的肩胛骨,被擦得洁白透彻,左右两个角上各穿了一个眼儿,眼儿上系着皮绳,绳上穿着两枚铜钱。小乞丐摇得有板有眼。 “……一没仇二没恨,要饭的来到龙湾镇。龙湾镇,财主多,强龙难压地头蛇;地头蛇不是人,勾搭胡子抢四邻;八面胡子乱哄哄,龙湾遭了八面风,老百姓遭了难,男女老少都逃窜,发大财的是韩家院。” 韩三虎和家丁们此时也听得兴致勃勃,人群里却多了几个人,一个是赖镇长,一个是韩学德,还有豆腐张等几个头面人物。韩学德听得变颜变色,赖镇长面无表情,其他人则游疑不定。 韩学德分开人群,来到乞丐面前:“住口!你是哪来的?谁叫你来的?” 尕尕狐:“从哪来,到哪去,要饭的没有安身地;今天来到贵宝地,不为吃喝为出气!” 韩学德:“你他妈的跟谁有气?给谁出气?” 尕尕狐:“天下事,天下人管,要饭的就为一只碗;天下穷得光了腚,小要饭的也没命。哪个王八不是人,勾搭胡子抢四邻;三更半夜抬枪响,四方八面胡子抢;抢了钱财抢牛羊,抢了牛羊抢口粮。更有一股胡子狂,专抢破烂和文章,破烂文章最没用,胡子装走一大箱,一大箱,没屌用,转来转去回了乡。四邻百姓不明理,地头蛇却沾了光。” 韩学德青筋暴流:“你他妈说,谁是地头蛇!” 尕尕狐:“地头蛇,真缺德,坑蒙拐骗耍花活;地头蛇,两面光,外搭胡子内拉帮;地头蛇,路子广,交好县长和乡长;地头蛇,心思野,狗扯羊皮干他姐;地头蛇,不用数,一门养了四只虎……” 围观的人一阵哄笑。 韩学德怒不可遏:“我他妈掐死你!” 尕尕狐一转身一溜烟儿逃走了。 冬月初十,韩家大院娶媳妇儿! 于显龙暗自感谢苍天,真是天助我也!韩家大院办喜事,龙湾镇大半个镇子都得喝醉。尤其是那些护院炮手,只要他们稍一放松,韩家大院将万劫不复! 于显龙问:“韩家的媳妇是哪里的?” 尕尕狐:“也他妈怪了。听说是龙湾镇于家大院的闺女,是姑表结亲。可是听说那姑娘不愿意,媒婆来来回回跑了四五趟。于家大院嫁闺女,可一点动静都没有。” 于显龙咬着牙:“于家的闺女岂能嫁给韩家那帮王八蛋!” 尕尕狐:“你知道他们……” 于显龙:“知道个屁!趁他们都喝醉了,咱们悄悄摸进去……” 郎占山:“兄弟,别忘了绿林道的规矩,七不抢八不夺。人家结婚办喜事。” 于显龙:“哼哼,规矩是人定的。你见过十几个人砸硬框子,端响窑的么?不这么干,狂龙就得威名扫地!将来的事儿不好办……” 关东人家娶媳妇,天亮之后,日出之前,迎亲车队就出发奔女家。日出时新娘子就得上轿被男家抬走。早晨吉时拜堂,一套繁琐的仪式之后,婚宴开始,直到黄昏之后,贺客散去,一家人吃团圆饭,新人喝交杯酒,才能入洞房。 寒冬天短,韩家大院的贺客又多,直到定更以后,醉醺醺的人们才一拨又一拨离开韩家大院。厨子又做了一桌好菜送进中院正房,那是必备的新婚团圆饭。 邱寡妇虽然是媒人,但她毕竟是外姓人,又是寡妇,不能参加这顿聚餐。 她把哭哭啼啼的于显琪送到饭桌前,安慰了一会儿就退出正房,来到前院钻进管家韩蹦子的房子。两个人暧昧地说笑几句,又弄来几样菜两壶酒,坐在火炕上美滋滋地喝了起来。 一壶酒下去,窗外的狗隐隐约约闷哼一声。 韩蹦子扭身看了看,邱寡妇伸手把他拉回来:“母狗要起秧子,看它干啥?看人家结婚,熬不住了?” “嘿嘿,这不还有你呢吗?” 两个人将酒桌挪到炕尾,宽衣解带,吹灭油灯,拉过被子…… 外屋里悄悄窜出两条黑影,摸进室内将一对狗男女摁在炕上,塞住了嘴巴。一条黑影将韩蹦子吊到房子脊檩上,另一个人将邱寡妇连同被褥一同卷了起来捆得结结实实,扛了出去。 韩学德、母老虎两口子在饭桌前苦口婆心劝了两个时辰,于显琪终于不哭了。人却昏了过去。 韩学德向老婆儿子一使眼色退了出去。 韩二虎和母亲母老虎抬起于显琪就往西屋新房里去。砰!一声枪响,韩二虎应声倒在地上,母老虎惊叫一声,扔掉于显琪。于显琪也被摔醒了。 枪声惊动了于家大院,院子西北角炮台山,一声喊叫。啪——!郎占山一枪将值夜的炮手打了下来。前院东厢房醉酒大睡的炮手,终于被惊醒刚冲出房间就被老蘑菇带着四个小崽子,一阵排子枪送上了奈何桥。 韩家大院枪声一响,火光随之烧了起来。 于显龙一棍子将母老虎打晕,背起于显琪冲出正房。 胡子一旦得手,一个个都变成了红了眼睛的饿狼。先抢枪,后抢钱;抢了马匹,抢皮棉…… 于显龙将于显琪、邱寡妇交给牤子看押,自己带着尕尕狐和郎占山前院后院寻找韩学德。 韩学德越老越精,经历了两次八面来风,他早已变成惊了枪的狐狸!听见第一声枪响,就带着丫鬟杨桃从角门跑了。 于显龙这次砸窑根本没动硬的,是一次巧妙的偷袭!端开韩家大院,只有一个字——抢。抢了东西就扯呼! 跟来的十个崽子,一人抓了一匹马,老蘑菇逼着车老板子套上了三辆大车。装上东西就放火!然后,一声呼哨扔下烟火腾空的韩家大院冲出韩家大院,杀奔南门。 龙湾镇人经历了两次八面来风,人人都学乖了。谁也不往街上跑,都在自家院内准备好了家伙,只要胡子进院,全家拼命! 可是这伙胡子很奇怪,除了韩家大院谁家都不进。冲到南门,把看门的李老疙瘩打晕之后,吆喝着大车夺门而出,一路过了蛟龙河。 于显龙带着三辆大车,十几个胡子,向东南走了两个时辰,进入姜家围子。于显龙就是在这个屯子夺了四条水连珠,一战成名的。 故地重游,不禁想起了飞龙岭二当家雪龙。此人绝对没死,却不知流落到哪里去了。如果她在,两个人或许重整旗鼓,东山再起,灭了棋盘山。哪里会有这么多啰唆? 接捻子的小胡子把他们引进去,只有粮台四宝山等在这里。 姜家围子此时是个空屯子。 姜家大院灭了,跑过毛子兵,这个屯子的人跑的跑死的死,再无人烟。四宝山进入无人之境,选了最阔气的姜家大院当窝点,住了两天两夜终于等回来了狂龙。 一见十几匹好马,五条海喷子(步枪),跟四宝山来的小胡子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随着三辆大车赶进院子,胡子们一阵怪叫,扑向大车…… 于显龙有意要给这帮家伙来个下马威,拔出七星子,当当两枪,第一个抢上车的小胡子一头栽了下去! 胡子们吓傻了,狂龙够狂,连粮台的手下都说杀就杀! 于显龙举着枪口冒烟的七星子:“他妈的,懂规矩么?这东西现在还是狂龙老子的。见了大当家才能挑片儿(分赃)!” 一个小头目:“粮台在这,他是二当家。” 于显龙:“你们家鸡巴能当房梁么?” 四宝山讪讪搭话道:“狂龙当家说的对,按规矩,按规矩。迈窑子,台儿上拐着(进屋,坐炕上)。” 于显龙跳下马让牤子把邱寡妇和于显琪先送进暖阁,然后向郎占山、尕尕狐一招手,跟着四宝山进入屋内。 坐在火炕上,于显龙提议分给尕尕狐五十两白肯子(银元宝)。四宝山没异议,尕尕狐欢天喜地拿着银子一溜烟跑走了。 于显龙问郎占山:“大哥,车马窑子码子多,开销大。二百两怎么样?” 郎占山头都没抬:“外加一辆大车。” 于显龙:“没说的。” 四宝山:“狂龙当家,这位是……” “并肩子从矬脚子万儿。” 四宝山一惊:“他是……,独狼?高山点灯啊。兄弟面子海大呀。” 于显龙:“我的片子都给郎大哥。” 四宝山:“这……” 于显龙:“兄弟钱串子锁在郎大哥仓子里(我的家眷被郎大哥藏匿着)。” 四宝山:“这没说的。可是那两个观音——” “谁动谁死!”于显龙眼里投出了杀气。 四宝山:“明白,明白。” 于显龙:“本月足中(十五),狂龙回山。牤子老蘑菇跟我去吃一趟齐草酒,其他兄弟货物,你带回山。问各位老大泰和。” 两辆大车装得满满当当,都交给了四宝山。于显龙带着两个女票,几百两白银和郎占山连夜一起向西而去。 于显龙说得很明白,钱串子在郎占山手里。也就是说它的根脉,郎占山最清楚。绿林道的规矩,不管来自哪个山头哪个村屯,再好的朋友不能过问家事。隐姓埋名不露家是胡子们的第一严规,谁多打听一句那都是在找死! 不过四宝山也隐隐猜到,狂龙这个绿林道后起之秀,投奔棋盘山必有重大隐私。 第50章 血拼玉柱 049血拼玉柱 于显龙带着邱寡妇于显琪又到了山丁子大车店。抓邱寡妇才是他这次夜袭韩家大院的真正目的,意料之外的是竟然顺手带来了于显琪。 于显龙把于显琪交给丁寡妇,他和郎占山把邱寡妇带进了密室。面对两个凶神恶煞,邱寡妇那张嘴像开了闸的河水,稀里哗啦全招了。 自从朱琳琅给于六指儿生了于显龙,韩大屁股、韩学德姐弟就动了杀心。先是想用狼毒攻心散毒死于六指儿,不料被于六指儿识破,差点没整死邱寡妇。知道于六指儿打算带着车队去奉天卖粮,韩学德才秘密让邱寡妇去法库找他的旧相好齐玉春,在老秃顶子打着官军旗号拦住于六指儿。于六指儿误以为官军盘查,才着了道儿。 杀父之仇,非宰了这娘们不可! 从初更熬到二更,从二更熬到三更,丁寡妇出来进去探望了五六回,于显龙和郎占山都按着手枪,不知如何是好。 这两个横行绿林的凶神恶煞,上道踹线儿,杀人不眨眼。可是,要杀一个女人,都不知怎么下手了。 邱寡妇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两个脸蛋儿已经打得又红又肿。 于显龙一咬牙,把七星子摔在桌上:“老蘑菇,进来!” 老蘑菇握着腿叉子进屋来:“当家的。” “你要老婆不要?” 老蘑菇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半死不活的邱寡妇:“我个在绺子的,要那累赘干什么?” “那你就把她弄出去,插了!” “我……,我要、我要。” 于显龙咬着牙:“给老子记住,今天的事儿她要吐出半个字儿,立马插了!” “嗯呐。” “你他妈要手软,就活到头儿了!” 邱寡妇做梦也没想到,活了四十多岁,在大车店捡了条命。第二天被老蘑菇装扮成男人,当了小胡子。 难办的是姐姐于显琪,于显龙跟她相认之后就想把她悄悄送回龙湾镇于家大院,可是这个姐姐宁死不肯回去。于显龙着急回山救娘,只好暂时把她托付给丁寡妇。 黑白子、四宝山、阚半仙虽然忌惮狂龙,可是砸了韩家大院,三千两银子、十几匹好马,五六条步枪。这么大一笔买卖人家做成了,再不让人家迈坎子挂住登梁,实在说不过去了。 一番准备之后,众匪徒们,簇拥着黑白子进入大寨正门。 黑白子在中间椅子就座,四梁八柱也在周围坐下。 于显龙上前走进场地中间。众匪熙熙攘攘地围在四周看热闹。 角落里,七星子放在柜子上,旁边放了四发子弹,一支枪带穗,一支枪不带穗。 黑白子示意阚半仙儿主持“坎子礼”。 阚半仙儿:“三老四少,大家静一静!” 群匪安静地站立在大寨两旁。 阚半仙儿:“今天是狂龙进山门挂住,两项内容,一是枪,一是拳脚。规矩是,平局算赢,如果有一局落败,狂龙只好再找山门,怨不得别人;当然啦,咱大当家仁义,大度纳贤,如果狂龙愿意屈尊留下,就在山头给各位爷们做个跟班帮手,也算是有一席落脚之地,不用再流落江湖。” 众匪静静听着。黑白子半闭着眼听着。 阚半仙儿:“第一先比枪法,顶水万儿和大炮头对阵!” 锤边外起身上来,与于显龙两拱手见礼。 锤边外:“兄弟,哥哥今天纯粹是陪你玩玩,给你进山门添喜庆呢。” 于显龙:“呵呵,大炮头先请。” 锤边外手起枪响,啪啪——。两盏悬挂空中的灯盏,随着枪声,灯绳被打断,两只灯盏坠落摔得粉碎。 众匪叫好。 锤边外退后:“兄弟你来,让弟兄们开开眼。” 于显龙将旁边放在地上的一只灯盏伸脚尖一挑,用力甩向空中。灯盏飞起,堪堪到与挂在空中的另一盏灯拉平时,于显龙甩手出枪,“啪”地一声。空中,抛起的灯盏被击碎,后面灯盏的灯绳被打断,灯盏坠落摔碎!全场轰动。 锤边外高叫:“好枪法!” 一个小马拉子跳着脚:“顶水万儿,好一把硬手!” 黑白子也笑着拍巴掌。 阚半仙儿起身,手翻着六枚铜钱,走上前。 阚半仙儿:“顶水万儿,仔细看了!” 阚半仙儿将四枚铜钱在两只手上上下乱扔,忽然手指一弹,叮叮两声,两枚铜钱激射而出。于显龙抽出自己的七星子,抬手开枪,啪啪——, 抛起在空中的铜钱,一一被击碎。众匪徒哄然叫好。 于显龙心里明白,这么一场小胜在别的绺子,可以当个炮头。可是在棋盘山,最多也不过是个棚头而已。要想位列四梁八柱,那就得弄废一个够分量的,最好拼命弄死一个内四梁。 胡子不是傻子,个个都是在枪林弹雨中摸爬滚打出来的滚刀肉;个个都是在弱肉强食中逃出生天的人精。狂龙声震绿林,谁也不肯轻易跟他交手。 阚半仙举起长把斧子:“枪法没得说。二道坎子,顶水万儿试身手。哪位当家下场?” 四宝山一翻眼睛:“狂龙、狂龙,据说他最出名的就是什么狂龙棍法。其实狗屁不通。大懵灯,出来!” 此话一出,不但中央的于显龙一惊,连站在边上看热闹的老蘑菇牤子都倍感惊奇! 出来的那人果然是在白家园子失踪的大懵灯。在调兵山兵车梁子,转眼不见,原来他投了黑白子绺子了。 于显龙似乎明白,为什么占青山坐守大寨却被人偷袭了。看来今天非杀人不可了! 大懵灯上前也不搭话,突然一甩手,一把斧子随手飞出,砍向于显龙!于显龙舍了柞木棍子拔出哥萨克马刀,横刀将那斧子磕飞! 一边是利斧,一边是马刀,看来两个人要玩命! 大懵灯接着“嗖嗖嗖”又甩出三把斧子,排成弧线,旋转着飞向于显龙。于显龙挥刀将斧子一一打落。 大懵灯刚要退步,于显龙挥刀向前:“大懵灯,你个带枪背绺,撇香头子的王八蛋。老子饶不了你!” 撇香头子就是绺子里有人私下带着武器背叛山头,投靠别家的行为。是绿林道人人切齿的下作德行。其实这个大懵灯本就是黑白子安插到占青山绺子的卧底,为黑白子消灭占青山绺子立了大功。 黑白子并不知道大懵灯和于显龙还有一段恩怨,也不知道四宝山怎么把大懵灯推了出来。 于显龙一说出“撇香头子”,连黑白子也护不了他了。大懵灯只能自己拼命,或杀了于显龙,或找机会逃跑。 论身手,大懵灯也不是熊包软蛋,他在占青山绺子是故意装的没能耐。不过,他还是小看了于显龙。哥萨克战刀可不是柞木棍子,刀刀夺命! 大懵灯也搞不明白,不就是自己撇了香头子么,狂龙何至于如此拼命? 刀光霍霍,怒吼连连,大厅里人人看得胆战心惊!于显龙犹如怒海狂龙,把一把哥萨克长刀运用得风云变幻,雷霆万钧! 大懵灯招架不住,被于显龙一刀刺进了肚子!大懵灯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于显龙还是太年轻了,哥萨克战刀道口太窄,刺进肚子杀不死人。大懵灯张宗昌狡猾异常,一觉受伤立刻装死! 于显龙也没再多看他,拔出战刀随手扔了,向黑白子一抱拳…… 就在这一瞬间,大懵灯突然跃起,偷袭背身的于显龙!他腾起在空中时亮出匕首,要插死于显龙。 老蘑菇和牤子大惊失色。 于显龙仓促闪避不及,膀子还是被大懵灯刺来的匕首擦伤流血。接着,于显龙头部被大懵灯一脚踢中,踉跄后退。 于显龙仓促间回看黑白子。黑白子竟然一片平静,默默看着于显龙。 大懵灯连续不停突袭,于显龙岌岌可危,头部和肩部连续遭重击。 锤边外等人,叹气不忍,默然摇头。 大懵灯再次进逼跃起,匕首又当胸刺到。于显龙仓促间被逼到墙角,只好以手握住刺来的利刃,鲜血直流。 于显龙怒目圆睁,跳起用肘、拳连续重击大懵灯,打得他连续倒退。于显龙蹿前一步,一脚将大懵灯手中匕首踢飞空中;飞腿横扫大懵灯下盘,将大懵灯扫得满地乱滚。 于显龙大吼一声,顶门当胸一脚,将在空中旋转的大懵灯踹得直飞出去。大懵灯躯体撞在大厅大柱子,跌落地上。 于显龙伸手接住空中落下的匕首,一个虎跃跳起,掠空而降——。 于显龙膝盖重重撞击大懵灯胸部。 大懵灯顿时口喷鲜血。 于显龙怒目圆睁,手握刀柄,咬牙切齿:“给老子记住,犯我者死!”一刀插了下去! 于显龙转身拔刀,大懵灯倒在血泊之中。于显龙一屁股坐到地上,呼呼大喘,他实在累坏了。 四宝山冷笑着把大懵灯扶起来,叫过两个崽子抬了出去…… 抬走了大懵灯,四宝山狞笑着拔出一把日式战刀,一步步逼向于显龙。那个大懵灯张宗昌就是黑白子安插在占青山绺子里的眼线。可是雪龙根本不让大懵灯靠近天窑子,后来又跟了狂龙一个小棚头,实在没什么价值。借着砸白家园子,大懵灯才逃回棋盘山。 从打在姜家围子于显龙干死了四宝山的崽子,四宝山就对于显龙起了杀心。今天,他绝不会让狂龙这道坎子顺利迈过去! 于显龙一个鲤鱼打挺,腾身跃起柞木棍子矫若惊龙,突然窜出。以棍为刀,三江好指点的刀法要派上用场了。 于显龙刚要把柞木棍子对准四宝山的咽喉刺下! 转瞬间猛一抬头,只见大寨半壁的枪眼里倏忽闪过一双眼睛。恍惚之间,他没看清,但不知为什么心里一颤…… 于显龙突然改了主意:“哈哈哈——。黑白子绺子的粮台果然英雄了得!不过,今天我还是要让你留下点东西,不然,我就这么放了你,外人会说是我狂龙侮辱你了,将来兄弟见面,还让你觉得我多他妈不仗义!” 于显龙抄起四宝山手臂,眼睛一瞪,抬腿猛踹,将四宝山手臂“咔嚓”折断。四宝山惨叫一声,痛得晕了过去! 黑白子和锤边外无不震惊。 于显龙冲黑白子一拱手,一掬到底“谢大当家能给我这个机会,在兄弟们面前露脸,我狂龙感激不尽!” 全场匪众,被于显龙震得目瞪口呆。 黑白子和阚半仙儿,两人面面相觑,面色苍白! 于显龙说道:“大当家,我狂龙自占青山花耷,咱就成了孤魂野鬼。仰慕大当家威名仗义,辗转各处,终于寻上山来真心投奔。现在大当家弄出个这玩意儿下死手。我再死皮赖脸留在这里,大家兄弟见面也别扭,好像是条丧家犬来上门讨饭的,招人嫌。好在青山依旧,兄弟不愁东山再起!我就不给大家添乱了。大当家和众位兄弟,山高水长,各自珍重,兄弟告辞!” 于显龙说完,站起身,一拱手,拔腿就走。 锤边外叫嚷道:“大当家,顶水万儿不能走哇!人家真心来投靠棋盘山,管儿直刀狠根子硬。这叫好虎一个能拦路,就这样离开,一旦传出去,谁还为绺子效力呀?” 阚半仙儿:“大当家,降龙伏虎乃真英雄,得人心者得天下。顶水万儿是条好汉,咱棋盘山得留着呀。” 黑白子站起身:“好!三关比试,山礼山规。即日起顶水万就是咱棋盘山的白玉柱,暂管马号,待有功劳,再加提升!” 黑白子的心思没人猜得清楚。 他不想留下于显龙,可是占青山绺子山下的地盘儿可比棋盘山大得多呀。常言道没有千家供,养不住大绺子。这个狂龙就是叼住那片地盘儿的金钩! 他要插了于显龙,可是真把他逼到死角,必然急了咬人,谁也不知道后果怎样。狂龙那句“青山依旧,兄弟不愁东山再起”让黑白子胆战心惊!他是名震绿林的狂龙,名号响亮,状子亮堂,管直刀狠,一旦自立门户,用不了几年,得比老张三儿还头疼!花耷过岭,拒之于山门之外,在关东绿林必将名声扫地,后患无穷。 留下他,这小子野性难驯,不知道将来会干出什么勾当…… 第51章 压寨夫人 050压寨夫人 砸了一次龙湾镇韩家大院,谁也没探出他的来龙去脉。 锤边外兴高采烈:“狂龙当家,大当家这是真诚留你了,快谢呀。” 一个敦敦实实握着一条马鞭子的半大孩子钻了出来:“狂龙当家,今后你就是咱的头儿,快谢呀。” 阚半仙儿:“狂龙当家,良禽择木而息,良臣择主而事。柳条边内外的绿林道上只有咱这大当家出类拔萃,胸怀大志,腹有良谋。大当家的既然说话啦,你的脸挣回来啦。机不可失啊。” 于显龙上前对黑白子一个大礼:“崽子狂龙谢大当家的赏识,从今往后,我算是踏实成了棋盘山绺子一杆枪,前打后别,走马飞尘,愿听大当家的差遣!” 阚半仙儿:“大当家的有令,顶水万儿挂住棋盘山白玉柱。从此,咱兄弟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共图大业!” 黑白子坐在虎皮椅上,阚半仙儿俯身过来:“大当家,该给狂龙当家插香挂住了。你看这仪式——” 黑白子:“既然挂住,拜老祖,那就大方点,别再叫人小看了。” 阚半仙儿:“大当家高见!” 磐龙大厅从门口至熊皮地毯,一层黄布一直铺到黑白子座位前。两侧八对野猪油吊灯,熊熊燃烧。 小马拉子带着七名小匪手执长鞭列队而入,一面四个,相对站好。 黑白子端坐在虎皮椅上,在黑白子座位的右侧有一个神龛,锤边外上前将神龛上的黄布揭开。神龛上供奉着一位满脸大胡子的铜佛。 锤边外抻着脖子高喊:“请新丁贵人——!” 马拉子一抬手,八条长鞭,连打八下响鞭。 总催半天雷带着十几名喽啰将四支大抬杆儿架在大厅门口,点着火捻。轰轰轰轰…… 硝烟散尽,于显龙迈大步走进磐龙大厅。 于显龙抱了一圈儿坎子礼:“狂龙按山礼山规挂住,各位老大多多关照!” 黑白子一抬手,锤边外、阚半仙儿、四宝山等四梁八柱。 阚半仙儿把一匝香点着交给于显龙,于显龙双手接过,来到神龛前。四梁八柱立刻站起身,分列两旁。 于显龙在铜佛前插香,口中念念有词:“一柱明香插炉中,先奉神明保弟兄。今日弟兄同盟誓,愿学桃园三英雄。” 阚半仙儿:“说得好,顶水万儿好哒(是把好手)!” 于显龙:“二柱明香通天台,我今真心发誓来!虚情假意天地鉴,五雷轰顶分尸骸!” 锤边外:“兄弟,言重啦,言重啦。” 于显龙:“三柱明香通天庭,英雄立誓拜神明!仗义忠心人人敬,五湖四海任我行!” 于显龙插完香向黑白子、四梁八柱一抱拳。 黑白子:“好!狂龙发过三般愿,棋盘山上拜弟兄!” 阚半仙儿:“各位弟兄,达摩老祖在上,山神老把头在上,皇天后土在上。我等在下,拜过达摩老祖,愿结生死弟兄,刀山火海,走马飞尘,肝胆相照!一拜——,再拜——,三拜——” 众人跟着号令再三下拜…… 阚半仙儿:“大当家,礼成啦。” 黑白子哈哈大笑。 两旁的众四梁八柱齐向于显龙拱手:恭贺狂龙! 分给于显龙的棚头在棋盘山大寨后面左边山头上,除了十几个小胡子,还有一百多匹马和五十来头骡子。黑白子的家业真够大的! 和马号相对右边的山头就是秧子房,是四宝山的地盘儿。 马棚建在半山坡上,山顶有一幢木刻楞抹黄泥的半截房(一半下挖,一半上建)。房里是一盘通山土炕,土炕靠门这边是一口铁锅架在土坯围成的灶膛上。既能当取暖的炉子,也能做饭。 土炕的最里边铺位空着,那就是白玉柱马号的位置。 小马拉子抱着行李被褥放到炕里:“当家的,您可以躺躺歇歇啦。” 于显龙把长短家伙挂在贴山墙的木柱子上,然后把柞木棍子顺着山墙放好,躺了下去。小马拉子看着于显龙的七星子,啧啧赞叹。 于显龙闭上眼睛,眼前又出现了大厅小窗外那双眼睛。 于显龙突然问:“马拉子,棋盘山绺子里咋没女人呢?” 马拉子还盯着拿把七星子:“谁说没女人?夫人那边就有三四个,伙房还有两个婆子……” “呵呵,夫人?棋盘山还有夫人?以前怎么没听说?” 马拉子说:“我也没见过几回,夫人总在大寨后院的杉木房子里。你还别说,狂龙当家,夫人那把七星子和你这把一样啊。” 于显龙翻了一下身:“想要那玩意儿,拿命换!它可不吃素!” 马拉子一吐舌头,坐到炕沿上:“当家的,我听说你一个人独闯姜家围子,一下就扛出来四杆水连珠。” 于显龙:“你小小年纪就学会吹牛啦。弄枪靠吹牛可不行,那得玩命。” “我没吹牛啊。” “你刚才说,棋盘山连女人都有七星子?” 小马拉子:“这可不是瞎话,夫人那把七星子是大当家给的。前两年大当家还教夫人打枪呢。压寨夫人,不会骑马打枪那还行。” “依你这么说,夫人也砸过窑?” “没听说过。至少我来以后,夫人就没下过山。” 于显龙叹了口气:“明天一早跟我下山,山下还有两个弟兄,不少东西呢。” “有枪么?” “我刚说过了,枪得自己玩儿命去抢!想伸手要枪,那不等于要人命么。遇见吃横米的,非插了你!” 于显龙虽然比这个小马拉子大不了一两岁,可是在绿林这个大学里,他已经是出类拔萃的高材生,小马拉子还是个小学混子。 黑白子除了拨给于显龙一个小马拉子,一个新崽子都没多给。只是将跟着他去砸韩家大院那十个人、十匹马、十条枪都拨归了他了。 轮到他当值那天,他终于有机会搞清压寨夫人住在哪里了。 马拉子带着他和牤子开始逐个山头巡查山寨。直到下午,他们三个人才从外山转回来。黑白子的绺子现在足有三百多人,至少三四十条好枪。 来到大寨,从前面大厅绕到后面,这种山寨不同于财主家大院,没有四角炮台。而是暗堡,暗堡在哪里?如果不是本山的四梁八柱,连一般崽子都摸不清路数。但后院内一周都有类似狗窝山货架子的建筑,那一切可能就是暗堡所在!院中央是一幢足有五开间的杉木房子。窗扇上都糊着洁白的窗纸,却看不见里边的人。 于显龙假装查看,徘徊良久,忽然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女人! 于显龙心里一阵激动,凝眸望去,十丈以外,房门里走出来的女人约莫四十来岁,身穿一件貂皮坎肩,内衬蓝缎子夹袄。尤其特殊的是,下身穿的不是寻常的筒裙,而是一条青色的肥大的马裤。 那女人似乎向这边望了一眼,便向茅房走去。 马拉子悄声说道:“看见没,那就是夫人。七星子就在她……” “回去!” 绿林道上,尤其是近代史上的关东胡子,压寨夫人不是夫人。夫人得明媒正娶,得有一个家庭至高无上的地位。除了后来的政治土匪如许大马棒、马希山等,原生土匪没有带着老婆一起拿局当胡子的,绝大多数都根本没老婆。山上的女人多数都是绑来的肉票儿,还有就是跟胡子里的大当家四梁八柱等人交往过密的妓女、破鞋,后来跟到上山。这些人的三媒六证也不过是山里的土匪。也不会像现在一样,没地方领结婚证,至多也就是姘居。 在绺子里,压寨夫人十有八九会骑马打枪,不然的话不但压寨夫人当不长,命都保不住。比如曲波小说《林海雪原》里的蝴蝶迷。 再有就是喝酒抽大烟,这两样是她们的麻醉剂,精神食粮。 会骑马打枪,压寨夫人就很危险。 关东土匪,有兴趣的你可以详查,十个有九个女匪首都是由压寨夫人发展起来的。 就像飞龙岭绺子里的女性肉票毛二凤,家里根本不来赎票,无奈留在山上成了胡子的玩物,像毛二凤这种被雪龙偷偷放了的极为少数。甚至就是被匪首看中硬抢上山的,都对糟蹋他的胡子怀恨在心。一旦学会骑马打枪,必然利用机会干掉大当家的自己称王。 进入腊月后的第三天,大当家黑白子传令各山头的四梁八柱,晚上到大寨议事搬火山子。 黑白子的绺子,按现在的话说是建制最全的一伙。除了通天梁、托天梁等四梁之外,还有内四柱外四柱等八个头头。 于显龙属于外四柱,应该坐到靠门口的桌边。黑白子却把他请到了四梁坐的桌边。于显龙装作受宠若惊,连连施礼道谢,然后才肯落座。 一碗山葡萄酒下肚,黑白子才把话拉到正题上:“狂龙啊,占青山在山外的盘子上有多少点子?你知道么?” 于显龙暗道,你老家伙终于露出尾巴了。说道:“那当然知道,盘子方圆三十里,九个镇子,二十多村屯。往北能到白家园子,往南一直到烟囱山。” 阚半仙儿惊疑问道:“占青山手下不过百八十人枪,盘子开得这么大?” 于显龙:“要不是过老毛子,我能带着弟兄砸开东北四十里的辛家店镇!” 锤边外:“辛家店?那可是有名的响窑啊。” 于显龙:“呵呵,大哥明白。不是响窑,拦头海得了么(钱财不能多)?” “哈哈哈哈——,狂龙当家,真有你的!”匪首们一阵狂笑。 黑白子:“狂龙少年有为,不可限量。今天夫人还亲自下厨,给各位弟兄炖了一锅狍子肉!夫人,请过来呀。” 众匪首轰然叫好,一齐向大厅右后门望去。先是两个婆子各自端着一只热气腾腾的瓦盆走出来。 接着,于显龙前些天巡查时看见的那个中年女人款款走出,一直来到为首的餐桌前,把狍子肉放到中央。向黑白子点点头,然后转过身面对于显龙诸人一鞠躬:“各位当家,请慢用。” 于显龙这回是看得真真切切!这位所谓的压寨夫人就是自己的亲娘——朱琳琅! 于显龙看得呆了。 可压寨夫人却视若不见:“狂龙当家,你年少有为。还望多保重,多多帮衬山寨。” 于显龙这才回过神来,起身鞠躬:“多谢夫人。” 那压寨夫人点点头,退了出去。 夫人出去之后,黑白子才开口:“江大辫子的派人来扎垛子,望水来啦。” 半天雷问:“江大辫子那个王八犊子又搞啥咕咚?” 黑白子一拍手,两个崽子引进一个人来。这个人虽然个头不高,却身体横粗,皮糙肉厚,黑乎乎的络腮胡子兜着一张猪脸,明显的一对罗圈儿腿。据说这人在家姓耿叫耿本豪,在江大辫子手下当水香,报号铁甲。 这个人虽然外表粗野,但很懂礼貌。不用绿林道的坎子礼,对着众人一一鞠躬,然后落座。 一碗山葡萄酒下肚,铁甲说明自己的来意。老张三儿在五路总催江大辫子面前把棋盘山告下了。龙湾镇韩家大院的韩学德是老张三儿的窝底,前些日子叫一伙绺子给砸了,还留下名号,卧虎沟老张三儿。 现在韩学德彻底反目,正在招募乡勇,配合镇守使郭布罗龙泰,要围攻龙潭岭。 郭布罗龙泰剪去辫子脱下官服,摇身一变成了雨淋头的麾下了。 铁甲说道:“大横把(相当于绿林道盟主)江当家的听说,是你们棋盘山狂龙干的……” 于显龙一摔坎子礼:“不错。就是我干的!砸窑必响,踹线儿拦头海(打劫必须选有钱有枪的),他龙湾镇难道是龙潭岭的坐堂子(本家地盘儿)么?韩学德也没说他是老张三儿的干儿子呀?” 铁甲一翻白眼:“哼哼,不愧报号狂龙,够狂的。江当家的可是五路总催!” 于显龙:“那是五路并肩子合打野兔岗镇!他要爱管闲事,为什么不查一下青山绺子是怎么花耷的?要知道,打野兔岗镇老子们出力最多!天鬼、大懵灯围攻野狐岭打死我们二当家雪龙是哪个王八蛋指使的?” 黑白子:“绿林道都知道,飞龙岭是毛子兵给毁的呀。铁甲当家,如你所说老张三儿要跟我棋盘山过不去喽?” 铁甲:“大横把的意思,棋盘山出点血,拿五条海喷子……” 黑白子立刻把麻子脸撂了下来,大下巴直晃悠,殷红的伤疤快要渗出血来。于显龙一看火候到了,一拍桌子:“放屁!海喷子是老子豁出命庆来的(黑话,得来的),谁他妈想伸手,拿命换!” 锤边外:“对!棋盘山可不是软柿子。” 棋盘山的四梁八柱立刻变成了凶神恶煞,手都伸到了腰里。铁甲再敢趾高气扬,恐怕不能站着下山了。 铁甲换上一副笑脸:“各位、各位,别误会。大当家的意思,让老张三儿消停消停。让他砸一下辛家店。” 黑白子扬着麻子脸思量半天。辛家店在棋盘山东北四十里,虽然不是他的地盘儿,可也是嘴边的肥肉。江大辫子这招够狠,让老张三儿占了辛家店,就等于在他脑袋上悬了一把刀子,背后安了一双眼睛。最明白的一句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最后他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第52章 狐踪诡计 051狐踪诡计 送走了铁甲,棋盘山的四梁八柱又聚在一起放马(集会)。黑白子要晾开他的鬼主意了。 狂龙再响亮,他也绝不会轻易放下戒心。老张三儿要打辛家店的主意,正好试试狂龙的马! 黑白子转着眼珠问道:“老张三儿也惦记上辛家店了。咱们抄手看着?” 阚半仙儿:“进腊月门儿啦,还有弟兄们都穿着单衣服呢。咱们山上也得打一场白皮子了(下雪前后打劫)。” 黑白子暗骂阚半仙儿不开眼。 锤边外:“老张三儿胳膊粗力气大,砸辛家店不去不行。打白皮子,不动换不行啦。再不换毛叶子(皮棉衣物)弟兄们就出不了窑子啦。” 黑白子:“兵分两路。老大,你带三个山棚先下去蹚一趟买卖。老张三儿么,狂龙你敢不敢碰碰?”请将不如激将啊。 于显龙:“我说了,早就惦记上辛家店了。有啥不敢?” 黑白子一拍桌子:“好!是条汉子。我给你五匹马五杆枪,明天天亮就踹线儿!” 于显龙心里暗自叫苦,他妈的这老犊子真够阴的,五匹马五条枪想砸开辛家店那么大个集镇,门儿都没有。他这是憋着让自己出丑,稍不小心就丢了性命。 略一思索说道:“大当家,有句话我前些日子就想跟你禀报。可是我刚刚挂柱,不好意思开口。” 黑白子一咧嘴皮笑肉不笑:“自己人,有话尽管说。” “有三个崽子,在飞龙岭就跟着我。我到了棋盘山,他们现在只能在山下转悠。打发他们说啥也不走。你看……” 黑白子:“呵呵,我早就等你这句话了。咱棋盘山的眼线能招子不开么(眼睛看不到)?请上来,还归你带着。到粮台那报报号,挑片儿的时候别亏着。” 于显龙向四宝山一抱拳:“三个崽子,牤子、老蘑菇、丘坨子,根底瓷实。” 砸辛家店,于显龙这一伙加起来也不过五个人。小马拉子是个半大孩子,丘坨子其实是个靠不住的女人。要是没有之前的雪龙,于显龙也想不起让她女扮男装。 于显龙也不管崽子们怎么准备,自己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了。 虽然和娘隔着一座山头,可是娘的那双眼睛仿佛一直看着自己。 离开娘已经快六年了,自己眼看年满十八。这六年风风雨雨,生生死死,关先生和关晓冬、王文治和邬一撮、郎占山和丁寡妇、雪龙和占青山,尤其是白家园子的白八爷和白大姑娘…… 一想到白大姑娘,于显龙呼地一声坐起来,惊出一身冷汗。锤边外这次下山,十有八九是白家园子一带。怎么能想办法通知白八爷呀? 本来一切都盘算妥当的行动,于显龙又变得犹犹豫豫。 鸡叫头遍,小马拉子就把大家吵了起来,这次行动他最兴奋。狂龙当家说过,要想得枪,就得玩命,玩命就得有玩命的机会。现在机会来了。 于显龙在自己管辖的马号十一个小匪中反复拣选,老蘑菇、牤子、小马拉子,他又选了两个体魄强壮的崽子,骑马带枪,踏着微曦上路了。 路过大寨的时候,他不禁回头向后院望去。那幢杉木房子竟然亮起了灯光。 转过山脚来到大寨头道寨门前,守门的崽子睡眼惺忪,打开鹿寨,推开用削尖了的松木做成的寨门。 于显龙刚要上马,就听有人喊:“狂龙当家,等一等。” 一个三十来岁穿着一身旧布袍子的女人快步走过来:“狂龙当家,夫人有事情交代。” “什么事?” 那女人手拿两只银元宝,托着递到于显龙面前:“夫人说,往辛家店去必然路过胡家集。胡家集的皮匠胡老皮熟的皮子最好,夫人要你顺便买回两张上好的狐狸皮。夫人一张,大当家的一张。你掂量掂量,看这些银子够不够?” 于显龙一听此话,不禁一阵恶心。什么夫人一张,大当家的一张?难道娘真的死心塌地随了黑白子? 他接过银子答应一声,顺手把银子揣起来,催马下山。 直到中午打尖的时候,于显龙觉得那两个银元宝在口袋里乱滚乱撞很不舒服。他不由得伸手掏了出来,颠了颠突然觉得两个元宝竟然分量明显不一样。 他仰靠在一块背风向阳的大石头后面趁着老蘑菇在教牤子、丘坨子他们打枪,仔细看着两只银元宝,那只分量较轻的元宝中间有一道细微的纹痕。他反复掰了两下,掰不动。他又两手拧了拧,竟然活动了。 他揣起元宝:“老蘑菇,你们快点吃喝。我拉泡屎,完事咱们就走!” 于显龙找了个隐蔽的树棵子里蹲下身,拧开那只元宝,里边竟然有个纸条。上面用细木炭写着几个小字:胡家集……尕尕狐…… 于显龙不禁流下泪来,娘是担心自己,要他找尕尕狐帮衬自己啊。 尕尕狐和母亲是什么关系? 胡家集虽然不大,却离船厂通往奉天的官道不远。依山面野,除了农户也有十几家店铺。于显龙把老蘑菇小马拉子等人安顿在一家小饭铺啃富,自己带着牤子一路来到胡老皮的皮匠铺。 “胡师傅发财呀。”于显龙顺手把两个银元宝扔在皮匠铺的钱匣子里。 胡老皮一见那两只元宝,立刻满脸含笑,点头哈腰迎了过来:“大当家,您有啥吩咐?” 于显龙故作高深:“一、卖我两张上好的狐狸皮;二、帮我找到一只活狐狸。” “活狐狸?当家的我不会打猎呀。” “尕尕狐!” 胡老皮顿时如释重负:“这好办。”他把头探出门外“癞子,跑一趟大筐头。” 皮匠铺门口那个要饭花子答应一声,起身跑远了。 胡老皮请于显龙坐下然后倒过来一碗粗茶:“当家的,茶不好,您将就解解渴。” 于显龙:“师傅,你刚才说,跑一趟大筐头?这不像绿林春典哪。” 胡老皮关上铺门,有意蹲在门口:“呵呵,爷,这是花子行的切口。大筐头就是咱这柳条边内外要饭的大头领。你不是要找尕尕狐么,他就是花子行里的大头领,大筐头。要饭花子都得听他的。” 难怪娘要自己找尕尕狐帮忙,这个人势力不小啊。 “他得啥时候能到?” “您别着急,花子行传信儿最快,一传一,一传十,用不到天黑大筐头就能来到。” 于显龙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改了主意。请这些花子帮忙砸窑,没什么大用反而碍手碍脚。不如让尕尕狐帮忙给白八爷传信…… 花子传信果然迅速,不到两个时辰,皮匠铺外就响起一阵哈拉巴声:“叮叮嗒,叮叮嗒。各位掌柜别害怕,街头来了哈拉巴;天当被褥地当床,一条棍子陪冬夏……” 胡老皮推开铺门:“尕尕狐,里边有残汤剩饭。” 随着哈拉巴声音停止,门口进来一位小脸儿尖下颌,狐眼薄嘴唇的瘦小男人。尕尕狐一见于显龙,把手里的要饭棍子竖在胸前一抱,向上一抬。这是要饭的叫街礼。 于显龙面带喜色还了一个坎子礼:“尕尕狐,好久不见,人马泰和?” 尕尕狐一扬脸:“废话!我一个叫花子哪里来的马?哪里有南墙跟咱就哪里泰和。” 于显龙:“龙湾镇一行多亏大哥帮忙。” 尕尕狐:“别扯淡,这回又是什么不要命的买卖?” 于显龙:“你先别问买卖,龙湾镇你最近走过没有?听说北风万儿盘上郭布罗龙泰啦?” 尕尕狐:“呵呵,提到郭布罗龙泰那老家伙,我打听个人,于家大院的如夫人您认识不?” “那是我亲娘!” 尕尕狐一拍桌子:“那咱哥儿两个可更亲近了。六年前,我被黑白子绑了票儿。你说我一个小要饭的,谁能赎我?要不是夫人说情,我就被四宝山给插了。从那以后,我每年都打发崽子上山孝敬夫人。夫人也传令,黑白子绺子不准难为要饭的。当家的,这回有什么差遣?” 于显龙问道:“野狐岭北边三十里外,有个白家园子,熟不?” 尕尕狐:“熟悉呀。白家园子的白八爷堂口亮堂,对咱花子不错。” 于显龙起身下拜:“大哥,我有事相求。” 尕尕狐:“使不得使不得,兄弟有话就说。” 于显龙与尕尕狐一阵低语…… 于显龙一行六人离开胡家集,又走了一天一夜,于显龙一笑:“到山梁顶上找个背风的地方,咱们哥儿几个吃卤肉干儿搬火山子。” 六个人六个猪尿泡,里面装的都是胡家集弄来的高粱烧。他们刚喝到二更天,辛家店那边就响起了枪声。 马拉子:“当家的,喷子叫了。” 于显龙:“管那干什么,接着喝。喝醉了就睡。” 辛家店是个响窑,老张三儿绺子下来两百多人,从半夜砸到天亮,挂了五六十个人头,还是没砸响。 胡子们打红眼了,太阳出来吃了一顿猪肉炖粉条子,接着砸!于显龙他们就坐在山顶的林子里看热闹。 小马拉子有点着急了:“狂龙当家,咱咋还不下去呀。” 老蘑菇:“你急什么?忙着送死啊?” “狂龙当家说了,要弄到好枪就得玩命!” 于显龙:“玩命不是送命。小命儿搭进去,啥好枪都没用啦。七十一、七十二……” 小马拉子:“当家的,你数什么呢?” 老蘑菇:“一共八十二个啦。我看镇子东门那边快挺不住了。” 于显龙:“牤子,卤肉干儿还有多少?” 牤子:“还有两马褡子。” 于显龙:“今天早点,太阳偏西开喝,落黑就睡。半夜都得给我起来!” 牤子:“呵呵,跟着狂龙,吃香的喝辣的,走马飞尘没怕的。” 不到二更,辛家店就被胡子们砸开了。小马拉子没喝多少酒也睡不着,瞪着眼睛看着胡子在山下的镇子礼疯狂抢劫杀人。再回头看看于显龙他们,把身体包在皮窝子里,睡得正香。 胡子们正在奋力攻打镇中央的一家大院,又死伤二十来人!放火焚烧后,用老母猪炮把那家大门给砸开了。 看看三星上了中天,小马拉子才来到于显龙的跟前:“当家的,他们要搬山回绺(喝了庆功酒然后回山)了!” 于显龙把几个人叫了起来,藏起马匹,带好枪弹,准备开尅! 牤子说:“当家的,还有半马褡子卤肉干儿,两尿泡老白干儿。吃饱喝足……” 于显龙:“人吃八分饱,白酒都倒掉!等一会儿动起手来,哪个敢藏奸耍熊,老子就是脑袋瓜子一枪!” 老蘑菇:“当家的,我知道你管直刀狠,可是咱这六个人对付他们一百来号。能行么?” 于显龙:“放心。咱对付的是一百来号醉鬼,就算有没醉的也都是窝囊废!枪膛一旦打空了,就抢他们的。给我记住了,压进框子,凡是朝相的一个活口不留!” 于显龙倒背着水连珠,插起七星子,提着哥萨克战刀弯着腰摸出密林。其他人学着样子依次跟上。 六个人绕着弯儿摸进镇子西门,顺着墙根靠近镇子大门。守门望风的两个胡子闻着酒肉香味儿吃喝不着,正靠着门框打盹儿。 于显龙一挥手和牤子一左一右扑了上去!两把哥萨克战刀同时刺进了两个胡子的咽喉! “抓喷子,捡柴火(搜子弹)!” 马拉子和牤子各自抓起枪背在背上。于显龙摆摆手带着他们摸进镇子里。 胡子们在辛家店中央的那家大院里支起两口大锅,一锅猪肉,一锅牛肉,已经香气四溢,满街飘香。从本镇烧锅抢来的老白干儿被整坛整坛地摆在院子里。 胡子们嚼着肉,用饭碗、水瓢、瓦盆拼命地?出白酒往肚子里灌。三辆大马车装得满满当当,就等着他们吃喝完毕拉进山里去。 于显龙听了一会儿胡子们的胡言醉语,基本搞清了他们今晚的切口,让老蘑菇他们隐蔽妥当,自己则迈着醉步摇摇晃晃走上当街。 一袋烟的工夫,四门望风的小胡子都被他以换班的幌子,骗了过来。 于显龙攀上那家大院的门楼,架好了水连珠,瞄准匪群中间大马金刀的一个大秃脑袋,啪——!大秃脑袋当即爆头! 他这里枪一响,摸上四面房顶的老蘑菇等人,居高临下,同时开火! 可惜的是,小马拉子他们刚摸枪没几天的人枪法太差劲,第一轮射击,只打死打伤十五六个。还有将近一半的胡子醉眼蒙眬,乱跑乱叫。于显龙只能用七星子打人。可是射程准头都差远了。 情急之下,他顺着烧得黑乎乎的门柱爬了下去,堵在门口。趴在大门的门槛下面。胡子们发现大门楼子上那杆枪不响了,立刻叫唤着涌向门口,试图逃跑。 于显龙等他们涌到跟前突然起身,两只七星子左右开弓,一顿乱打,一下倒下去七八个。于显龙冲进院子里抓起死人手里的步枪,卧倒在地用那尸体当掩体,再次开枪…… 老张三儿的绺子都知道棋盘山会来人,可是谁也没想到他们会朝自己下家伙!于显龙一枪干死了他们的迎门梁大炮头,下边的崽子立刻就乱套了。守着那三大车财物,抵抗了一会儿。身边的同伙接二连三都挂了,这家大院四面着起火来,再也守不住了,一声呼哨,四散逃命。 小马拉子可算过了枪瘾,端着水连珠满街追着打。 于显龙让牤子老蘑菇赶起大车,出了院子,打了一声呼哨—— 第53章 人心最险 052人心最险 天光渐亮,三辆大马车驶出辛家店,转过山脚,直奔胡家集。 小马拉子如愿以偿,终于得了一只八成新的七星子。 六个人押着三辆大车,小马拉子端着七星子打头。 路过胡家集,于显龙没让他们进村。他自己骑着马去找胡老皮,取回两张狐狸皮继续赶路。 从胡老皮嘴里得知,胡子确实砸过白家园子,没砸响,溜了。于显龙心里的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剩下的就是告诫小马拉子等六个人回山以后怎么说。走了一路,教了一路,不过是辛家店实在太富裕,大财主多。于显龙在砸开辛家店抢了先手的谎话。 小马拉子问:“当家的,要是别人问起枪怎么来的,怎么说?” “就说咱们爬上院墙,摸了那个响窑的炮台。插了大院里的所有炮手,于是就得了这几支枪。我可告诉你们,谁要是说错半句,让别的弟兄听出破绽,我就夺了他的枪,要了他的命!” 六个绺子唯唯称是。 人欢马快,第三天下午,三辆大车便到了棋盘山山口。 于显龙举起水连珠朝天三枪,啪啪啪——! 吩咐赶车的掌包的卸车,每辆大车送了三两银子的银元宝,打发回去。 黑白子意外惊喜,三大车好东西,六个绺子全须全尾都回来了。唯一遗憾的是,这个狂龙太年轻,只带回来六七杆好枪,他看不上眼的都没要。 庆功宴上,黑白子带着满脸笑容:“狂龙啊,你现在可是咱棋盘山一宝哇!有脑子,有主意,胆大敢干,像个大炮头迎门梁啦!” 于显龙故作谦恭:“大当家过奖啦。我就是个毛头小子,哪比得了锤边外大炮头。还仰仗三老四少多多帮衬。” 黑白子:“说得也是。你说你啊,看不上的枪就扔。那可不行,绿林道上枪就是命。你看不上眼,咱这绺子可看得上。还有一半弟兄这辈子都没摸过钢枪呢。拿回来修一修,一样是硬家伙。就算真的打不响,那也能耗子扛枪吓唬老猫啊。” “大当家说得是,再去砸窑,我连洋炮都弄回来!” 众匪首开怀大笑,齐声叫好。 有道是得意莫忘形。黑白子见到这么多好东西,得了这么一位能干的炮头,真的得意忘形了。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正在让他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绺子的活动最主要的就是打劫绑票;再有就是报复,有仇必报。所以绿林道上永远都是无止无休的仇杀,永远都是亡命血拼,弱肉强食。他只知道这是和老张三儿合作打劫,占了大大的便宜。却不知道,这个狠辣少年一口气灭了老张三儿绺子一百多人。 大家正在把酒言欢,一个小匪灰头土脸浑身血迹,跑进来跪倒在地报告,大炮头撞墙了! 撞墙是指土匪在打劫的过程中遭遇严重打击,损失惨重的意思。 于显龙心底欣喜若狂!白八爷果然是身手不凡,手段老辣,锤边外带去的八十多人只回来十几个。包括南北脑袋在内四个头头托天梁、迎门梁、清扫柱、引全柱全都躺桥挂了! 黑白子气得暴跳如雷:“是哪座窑子、框子干的?” 那小胡子:“白家园子的老三番子联合左近十几个村庄,咱们刚围了白家园子,后边就让那十几个村屯的保险队给抄上了。里面是三番子的徒众,外面是保险队。迎门梁刚登上土框子就吞了柴火了。” “混蛋废物!王八蛋!”啪!黑白子拔出七星子,一枪把那小匪打死。接着骂道:“姓白的,老子不砸开你的狗窝,血洗白家园子,我誓不为人!” 于显龙这会儿不出声了,白家园子本就是占青山绺子的窝点,自己刚来不能太张扬,太显摆。 他没指望白八爷他们能把锤边外他们打得这么惨,只希望老张三儿的绺子前来报复黑白子,自己来个火中取栗,救出老娘。 他真希望黑白子暴怒之下带着人马下山去砸白家园子,自己趁机撅了他的天窑子带着母亲逃跑。 要是黑白子让自己也跟着下山,那就趁机弄死这个不共戴天的大仇人。再杀回来救娘。 最可怕的是,趁黑白子下山之机,老张三儿前来报复。黑白子怎么样他不管,娘可就危险了! 可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第二天一早,各个山头都在码人(集合队伍),黑白子却号令各山头棚头,到天窑子聚齐! 黑白子骑着马来到大寨门前,看着码齐的人马。大小胡子也都看着山寨的大当家,非同寻常的是小马拉子拉着一匹白马把压寨夫人都请了出来。 于显龙看着娘,心里怦怦直跳! 只要黑白子到了白家园子,就绝不能让他活着回来。 从打上次龙潭典鞭,白八爷回到白家园子苦心经营,招揽游民,广收徒众,手下又有了二三十人枪。尕尕狐已经把消息传给了白八爷,弄死了锤边外。这次里应外合,黑白子必死无疑! 于显龙就等着黑白子一声令下,踹线儿出发。 没想到,阚半仙儿来到黑白子马前一阵低语,黑白子听着连连点头。可惜于显龙距离太远,根本听不见。只有压寨夫人朱琳琅离得近,听得清。 也不知阚半仙嘀咕些什么,黑白子一声令下,都各自回山棚,从长计议! 于显龙气得暗骂阚半仙儿坏了大事! 回到山棚没多大工夫,老蘑菇就把报号丘坨子的邱寡妇打得吱哇乱叫,跑进棚子。 于显龙正暗地让老蘑菇和邱寡妇把大烟送给绺子里的炮手。 于显龙拦住追进门的老蘑菇:“怎么回事?自己人掐起来了?” 老蘑菇悄悄说道:“这败家玩意儿,私藏黑土子。” 于显龙眼里立刻闪出凶光:“奶奶的,她找死!” 邱寡妇吓得跪倒在地:“当家的不怪我呀。阚半仙儿昨天来咱们山头踅摸黑土子,他让我给留的。” 于显龙:“这是真的?” 邱寡妇:“半句晃门子(撒谎),你插了我!”这女人学别的不行,绿林道这些玩意儿没几天就门儿清。 于显龙:“这事儿不怪你。不过这个阚半仙儿可是个祸根!” “一刀万儿过坎子!”说曹操曹操到,阚半仙儿还真来了。 黑白子请于显龙去天窑子。 黑白子听了阚半仙的劝说白家园子路途太远不说,三番子的龙兴堂实在是个硬窑子,不好碰。连大炮头锤边外都垫土子(死了)了,一旦马高蹬短,那可全撂了!可是,身为绿林道大绺子之一的顶天梁大当家,有仇不报岂不被人笑掉大牙? 阚半仙儿又出了个阴损主意,锤边外挂了,正好推选个托天梁大炮头。狂龙要是能砸开白家园子…… 要知道,狂龙在飞龙岭的时候就跟白家园子相处不错,在那里大战老毛子救了白大姑娘。绿林道上都知道去龙潭岭典鞭的路上,飞龙岭双龙、独行老狼帮衬白八爷打走了黑衣堂李月亭…… 让狂龙砸白家园子就是让他左手剁右手! 阚半仙儿把于显龙请进天窑子,寒暄几句,黑白子说话了:“锤边外垫土子,咱们得遴选一位托天梁。我思来想去,狂龙当家在飞龙岭就是迎门梁,到了棋盘山就该步步高升啊。只要灭了白家园子——” 于显龙一叉手:“大当家,白家园子与狂龙交情不浅。连托天梁大哥都插了,我实在不便一个人担纲儿。” 黑白子一笑:“嘿嘿,要帮手?山上兄弟任你挑!” 于显龙:“水香半天雷大哥和我一起去过龙潭山,有交情;请他一个。白家园子白八爷老谋深算,没有咱的搬舵先生,斗不了他。再请阚半仙一个。有这一文一武帮衬,白家园子红白黄货,大小喷子都是咱棋盘山的!” 黑白子色迷迷低声说道:“白家园子,白大姑娘给我瞅红了(盯紧了),我要活的!” “只要得手,人就是你大当家的!” 绿林道上保命的最大法宝是个人的心机!于显龙一听说要自己去砸白家园子,立刻想到当时被迫去砸龙湾镇,两次买卖如出一辙,又是阚半仙儿损主意。那好,这次就带着你…… 黑白子传令,转角梁阚半仙儿做主,带领于显龙、半天雷等一百多人马,带上大喷子下山去砸白家园子! 他自己则坐守山寨,以为后援! 阚半仙儿千算万算,没算到黑白子会把这送命的苦差事压到自己的头上。他装模作样,搬了三次八卦,都没说服黑白子。再若推辞,黑白子危险插了他。 于显龙心事重重,除了自己手下牤子小马拉子等十来个人,再就是半天雷手下那十几个人还能打能干。其他人不是缺少武器就是大烟鬼。 真要是落败回来,黑白子的实力还在,自己还得从长计议。 吃过午饭,于显龙跟着阚半仙儿下山了。 回望大寨,再没看见娘的身影。 去白家园子,于显龙路途最熟,阚半仙儿让他打头带路。自己居中,半天雷在最后总催。 于显龙带着自己的十几个手下绕过飞龙岭下,不禁感慨万端。占青山为人仗义,敢作敢当,可惜堂堂一位汉子竟被一口大烟给毁了。还有二当家雪龙,虽然一向冷冰冰的,其实对自己最好,这一手枪法就是他巧用一只狍子腿炼成的。野狐岭一战,雪龙不知所踪,也不知是生是死。如果没有他们提携,自己绝不会有今天,也没可能这么顺利见到亲娘。 他很怀念在占青山绺子的日子,在那里虽然没有娘,但没必要天天设防,事事小心。在那里每天吃饱喝足就是到处撒野,累了就睡。砸窑有雪龙罩着,回山有大当家占青山关照,自己什么都不用管。 他越往前走越忧心,棋盘山天窑子的安危,就是娘的安危呀。 过了飞龙岭,再走三十里就到白家园子。于显龙下令下马打尖。 这回可没有卤肉干儿老白干儿了,每人一个拳头大小的高粱米菜团子。 小马拉子嘟囔:“奶奶的,还是跟咱当家的踹线儿做买卖享受。这是他妈的什么玩意儿!” 老蘑菇:“你就知足。到了白家园子,这条命在不在还两说着呢。” 山路上突然传来一阵哈拉巴的声音“叮叮嗒,叮叮嗒,各位爷青山下,山下来了哈拉巴;不求金不求银,求条生路做好人;各位大爷赏个光,要饭的祝你福寿长……”尕尕狐来了! 于显龙立刻来了精神,他迅速把一个小草棍儿塞进饭团子,站起身迎住尕尕狐:“臭要饭的吵什么?老子自己还不够吃呢,拿着饭团子赶紧滚!”说着一晃手里的哥萨克战刀。 尕尕狐吓得连忙抱着饭团子,慌慌张张向山下跑去。 白八爷早就料到胡子们会来报复,正在和各村屯的首脑商议如何抗击土匪。尕尕狐敲着哈拉巴,在门外唱起莲花落。白八爷立刻把他请了进来。 尕尕狐掰开饭团子,拿出一截小草棍儿。草棍儿是空心儿的,白八爷小心地剖开草棍儿拿出一个极细的纸卷儿! 打开纸卷儿,上面写着:一百多人两门炮,放进镇内把命要。 白八爷哈哈大笑:“好小子,真有你的。告诉各家各户,孩子老人都躲到后山上去。年轻力壮的,如此这般……” 打尖完毕,于显龙跨上战马,拽出七星子,凶相毕露:“弟兄们,我狂龙带着你们砸白家园子,大炮头锤边外就挂在白家园子!哪个敢藏心眼儿不卖命,不用雪花万儿动手,老子先毙了他!砸窑不狠,挑片儿没人!给我记住老子的话,不管对内对外,狂龙当家枪枪夺命,刀刀见血!给我压!” 阚半仙儿一泡尿差点儿没尿到裤裆里。 这个嘴上没毛的小崽子可小瞧不得,他说的这些话,句句都是一把刀子,句句都是在朝自己下家伙! 后悔已经晚了!斗心机自己已经中招,再不卖命,不用到白家园子,就地就得让这小子崩了! 想到这,阚半仙儿一马当先,带着绺子扑向白家园子…… 阚半仙儿一炮轰开西门! 于显龙那边也撞开了东门。两头得手,胡子们立刻红了眼。这种人一向是打赢不打输,只要一得手,个个来精神,肚子里的高粱米饭团子早消化没了。只要压进框子那就好酒好肉有的是,银钱娘儿们随便抢啊。 胡子们一阵怪叫冲进了白家园子镇内。 于显龙眼看着半天雷带着小马拉子等人冲进镇内,心里暗说,你们自求多福。我就在这门口看热闹了! 第54章 软硬刀子 053软硬刀子 于显龙四下踅目,想找个清净安全的地方。忽然从一家大门里窜出一个人影:“是于当家的么?” 于显龙一愣,在绺子里,本棚的崽子都叫他当家,本棚之外都叫他白玉柱狂龙。除了那天看见那双眼睛,自己故意报了真名实姓。谁也没叫过于当家的,最直接也就是顶水万儿。 “于当家的,跟我进院。”是白大姑娘! 于显龙一阵耳热心跳,不由自主跟着她进了那家院子。白大姑娘一指房顶,两个人爬了上去。 “这是……” 白大姑娘说:“是我婶子家,我在这等你半天了。” 镇子里噼噼啪啪,枪响得像炒豆子一样。 于显龙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边?” 白大姑娘:“我在我家炮楼子上看见的。我爹守中央,我来守东门。” 两个人相挨着伏在房顶上,白大姑娘的头紧靠着于显龙的肩膀。于显龙隐隐闻到一种女孩子特有的幽香,心里暖暖的。 于显龙:“姑娘手下留情,给我留几个崽子。别收拾太干净,不然回山没法立足啊。” “你说啥?还要回去当胡子?” “我好容易找到了我娘,一句心里话都没说。现在还在棋盘山呢。我得宰了黑白子,把我娘救出来。” “嗯。说得也是。那你什么时候走?” “等白八爷把这些混账收拾差不多了,我就收拾残局回棋盘山。我总惦记,那边要出大事!” “你要是能救出你娘,灭了黑白子,咱这一带再也没胡子啦?” “胡子绝不了。不过没大绺子,不敢动白八爷的地面。” 阚半仙儿那边,刚压进镇子没走多远,就分头找像样的宅院砸门抢劫。可是多数胡子刚进院子就中了冷枪,挨了闷棍! 阚半仙儿发觉情形不对,调转马头就往镇子外面退。 村道两边的房顶上同时响起了枪声! 半天雷的崽子被消掉了一多半!不过老蘑菇可比谁的心眼儿都多,他一把手拉住邱寡妇躲到了一棵老榆树后的墙根儿底下。可怜的是小马拉子,要显摆他那支七星子,被白八爷的徒众当成土匪头子了,当街被打了三四枪,一命归西。 看看天快亮了,白大姑娘离开镇东门一带回到家里去不久,白家大院的撮罗杆子上就升起了一盏红灯…… 于显龙立刻飞身上马,举起七星子,枪口朝天,啪啪啪…… 然后纵马疾驰在白家园子的街道上跑了三四圈。 老蘑菇一见于显龙依然生龙活虎,沿街开枪,立刻有了主心骨儿。拉起邱寡妇、牤子就往东门以外跑。 于显龙纵马跑到白家大院大门外,低吼了一声:“挑红旗!” 白家大院大墙内外顿时腾起了黑烟,火光忽隐忽现。 白家园子枪声稀落,白家大院火光升起阚半仙儿坐在马上推了一回八卦,竟然是东行多困!他一抖马缰准备继续退上山坡树林里去。 半天雷催马跑了过来:“阚半仙儿,你他妈要干啥?” “哦,我——,框子里面凶险……” “操你妈的,狂龙正在里面拼命。你他妈的躲躲闪闪,要是花耷了,大当家要你脑袋。” 白家大院方向又是一阵密集的枪声。 阚半仙儿:“你瞎叫唤什么?动动你那狗脑子,白家园子情形不对。雪花万儿早有准备,框子进去不得呀。” 半天雷回头看看白家园子,不少人家的房顶上都有人影晃动。 阚半仙:“刚才我又推了一卦。坎下兑上,异卦相反。处于穷困之境,实在不济呀。你要不怕死你就进去,老子退了。” 天快亮了,白家大院的撮罗杆子上竟然挂起了红旗,一声枪响都没有了。只有渺渺的青烟,缓慢地飘上半空。半天雷伸着脖子往镇子里看,街道上闯出一伙又一伙扛枪拿刀的老百姓,追打带伤挂花的小胡子。 “坏了,狂龙挂了。阚半仙儿,你快看白家大院出来人了。” 阚半仙儿冷冷说道:“雪花万儿要放鹰啦(姓白的要撒出人马抓人)!扯呼!” 半天雷一声呼哨,和阚半仙儿带着十几个胡子催马回山。 于显龙在白家园子圈马返到东门,清点一下,算上老蘑菇牤子丘坨子,全活的有十三个,带伤的有十几个。 他一咬牙:“挂花的,自己想办法扎古。全活的,跟我回山!”那两门老式铁炮就扔在了白家园子东西两门之外了。 黑白子等了一天一夜,只等回来了阚半仙儿和半天雷。心中十分不快,正要详细打听情况,后院的女匪崽子跑来通报,夫人突然发病晕过去了。 阚半仙儿本以为狂龙花耷了,黑白子嘴上会责怪几句,心里保准痛快。可是看今天的情形,大当家是从心里不快,大下巴咬得咯咯响,眼睛里透着杀气。 幸亏夫人晕得及时,要不然真不知该怎么混过去。 两个人不敢跟黑白子去后面探问,更不敢一走了之。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大当家才从后面走出来。 阚半仙儿腆着笑脸:“大当家,夫人这是……” “老毛病。说说狂龙到底咋的啦?” 阚半仙:“大当家,我这股儿端的是西门,狂龙当家砸东门。我们压进框子就觉得风头不对。线儿两边窑顶子都是海喷子,东门那边也像是开锅一样……” 黑白子一翻怪眼:“妈了个巴子的。” 一个小胡子跑进来单腿跪地:“报,大当家的,狂龙当家的进了天窑子啦!” 大厅里的四梁八柱都是一愣,黑白子:“快请进来!” 随着一声请狂龙当家,于显龙走进大厅。 只见于显龙灰头土脸,一身衣服撕得开花破碎,眼看就是跟人拼死打过。他怒冲冲看了一眼阚半仙儿,回头喊了一声:“都他妈弄进来!” 只见老蘑菇和牤子抬进来七八条步枪,随着小胡子们连拖带拉弄进来十几个挂花的崽子。 于显龙柞木棍子指着阚半仙儿:“操你妈的一刀万儿,白家大院儿眼看就砸开了,你干啥去了?” 阚半仙儿:“我……,没看见呀。” “那么大的火你会没看见?水香,你眼瞎么?” 半天雷:“都看见了。可搬舵的说他推了一卦,坎兑困,就……” 黑白子:“狂龙,你是说你已经砸开白家大院了?” “我带着崽子已经压到大扇子(大门)下面了,可是看不见西边人手,硬是砸不开,放连子(骑马)找了他们两圈儿,兔子大人影没看见。球子上山了才扯呼,他妈的让人家兜着腚揍!阚半仙儿,你给老子说清楚!” 阚半仙儿:“你他妈吹牛,老子根本没看见你放连子……” 于显龙咬牙怒目:“水香!” 半天雷:“我看见了,跑了两三圈儿。要压回去,可是……” “阚半仙儿,你他妈故意坑我。老子要你命!” 于显龙腾身迈步冲到阚半仙儿跟前,挥手拔出哥萨克战刀。阚半仙儿也是死到临头,情急拼命,伸手掏出单橛子,手一哆嗦,砰的一声打响了! “你敢杀人灭口?”于显龙得理不饶人,钢刀嚯嚯,垫步猛砍! 怒火狂龙,两眼充血,刀刀夺命,大厅里的胡子谁也不敢插话。阚半仙儿虽然滑似游鱼,无奈于显龙一心要他的命。阚半仙儿一个踉跄,还没直起腰来,于显龙钢刀剁下,人头滚落地面…… 不管黑白子心里怎么想,于显龙还是费尽了心力除掉了阚半仙儿。 阚半仙儿一死,邱寡妇和老蘑菇便没了障碍,大肆出手大烟土。硬刀子耍完了,软刀子该亮出来了! 砸韩家大院利用韩二虎的婚事,利用的是酒肉兵;这回他要算计老张三儿和黑白子两个死对头,他要把来棋盘山之前一两个月的“积蓄”全都用上! 棋盘山绺子所有炮手都沾上了大烟瘾,一半的崽子围着丘坨子求告一点一粒的施舍。 于显龙心里算计,现在的情形,只要突然断掉胡子们的大烟,棋盘山十之八九战斗力归零。 不管是于显龙还是黑白子,他们谁也没想到,老张三儿的报复行动来得这么快。还没到小年,老张三儿的绺子就砸开了胡家集,下了窑子(住了下来)。 一个月时间,黑白子折了两条臂膀,大炮头锤边外、搬舵的阚半仙儿。现在看来,能够前打后别,走马飞尘的只有狂龙。 黑白子有心将他提升为托天梁大炮头,可是他心里的疑云还是抹不去!现在还弄不清他到底是不是龙湾镇人。可是不用他,半天雷之流根本搪不住老张三儿! 如果用于显龙做大炮头,那就是说棋盘山大半个绺子都归了他了。一旦窑变,后果不堪设想! 既要指望于显龙抗住老张三儿,又要防着他窑变。黑白子想了两三天,终于有了自己的办法。 朱琳琅在棋盘山天窑子,亲眼看着儿子拜了托天梁大炮头。 她的心在流血。 这孩子五岁死了父亲,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一边念书一边放羊还要跟韩大虎那些人打架,八岁差点葬身狼口。好容易活到十多岁,又闹胡子,从那天起母子天各一方。他当胡子,就是为自己这个娘啊。这几年生生死死闯过来,竟然混成了胡子窝里的大炮头。可是,算来他还不满十八岁,脸上已经磨尽了应有的稚气,缀满了沧桑。 看着儿子手里那根枣红发光的柞木棍子,她看到了希望。 可是整个拜山神仪式,朱琳琅眼睛没离开于显龙。于显龙连一眼都没看母亲,朱琳琅的心里一阵阵难受。 看着威武高大的儿子横刀挎枪带着几个小匪退出大厅,再看看黑白子那张阴鸷的刀条脸,她立刻明白了,儿子不看她,是怕黑白子看出破绽。 于显龙当了大炮头,老蘑菇、邱寡妇都牛气哄哄,只有牤子不在乎。从地窨子挪到木刻楞房子,他只管吃饱了就睡。根本不在乎老蘑菇和邱寡妇在同一间屋子另一铺炕上翻云覆雨。 搬进木刻楞第三天,于显龙告诉三个人,吃饱喝足,擦枪磨刀,准备开尅! 胡家集今非昔比,别说胡老皮的马缨铺,就连那家破烂不堪,死过人的公鸡打鸣大车店都住满了胡子。连炮手带崽子,大大小小二百来人。再看棋盘山,全加起来也有二百多人,也是十足的大绺子! 出山没走多远,前面的崽子就发现了座堂胡子,马缨铺的胡老皮留下的记号。沿着胡老皮的标记一路前行,于显龙带着绺子来到一处林木茂密的山洼。 胡老皮就等在山洼的一座小木屋里。 于显龙带着十五个悍匪来到山脚下,一个个便哈欠连天,鼻涕眼泪一起流,都犯了大烟瘾了。 于显龙喊了一声:“丘坨子,每人一粒大烟膏子,点灯上枪,过足了大烟瘾,都他妈的给我玩儿命!” 十五个人只有于显龙牤子一伙五个不抽大烟,其他十个忙不迭地点起了大烟灯。 老蘑菇悄悄说道:“奶奶的,绺子要是离开黑土子,阎王不收自个去。” 邱寡妇问道:“别的绺子都这样?” 老蘑菇:“这玩意儿饿了当粮食,困了提精神,挂花当药材,买卖当金银。哪个绺子的都离不了。不过别的绺子都是当家的享用,咱的绺子掉个儿了,当家的一口不沾都送人了。” 于显龙冷哼一声:“看着,打架这玩意儿抵得上十万精兵!你说老张三儿抽大烟不?” 老蘑菇:“那当然。我听说不光他抽,他那几个老婆、儿子、四梁八柱都抽。人家局大拦头海呀(绺子大钱多)。” 胡老皮骂道:“奶奶的,我的马缨铺已经变成老张三儿的大烟馆了。” 于显龙:“老张三儿在你的云雾窑子扎下了?” “胡家集除了大车店就是我的马缨铺体面。那个大车店你知道啊,他能住么?” 于显龙一咬牙:“丘坨子,告诉弟兄们,这趟买卖顺当,黑土子平分!” 大烟,对于胡子就是金银,就是女人酒肉。女扮男装的邱寡妇把话一传下去,小胡子个个像打了鸡血一样,恨不得立刻杀进胡家集。 于显龙对胡老皮说道:“想办法混进去。毁了你的马缨铺,事后给你盖新的。” 胡老皮:“那容易。狡兔三窟,我那马缨铺有条地道。只要靠近大车店的南墙根下面那堆野樱桃树……” 于显龙一听说密道,不由得想起自家那条救了自己和秦闺儿的暗道。也就是从那天起,自己和娘六年没见。 他吩咐道:“我带老蘑菇、牤子进去,你和坨子带着其他弟兄在外面看着。见到马缨铺火着起来了就给我猛打,边打边退,把老张三儿绺子引到棋盘山下边。” “那是干啥……” “多问一句,你得死!快走!” 第55章 惊天窑变 054惊天窑变 那时的关东人家,为了躲避胡子、毛子兵,甚至大清官兵,几乎家家有这种逃命暗道。好一点的人家还不止一条,最不济的人家也都有个地窖之类的藏身所在。雨淋头就曾经几次躲在人家地窖里逃得活命。 不过老张三儿的三个老婆就没那么幸运了。老张三儿跟几个炮头去大车店赌钱,马缨铺院门外就放了两个小胡子,一明一暗地望风。三个女人过足了大烟瘾,叫一个小胡子陪着摸了一会纸牌,就睡下了。 睡梦之中只听呼隆一声,屋地中央的青砖开了一个大洞,里面钻出三四个人来!劈头盖脸一顿棍棒,把她们打得晕的晕死的死。 三个人在屋里翻箱倒柜,搜出五六十斤上好的大烟膏子外带两支七星子手枪。装进口袋让牤子背着退进地洞,于显龙和老蘑菇把灯油洒在三个女人的被子上,放起火来,钻进地洞就走。连地洞口都没关…… 外面放哨的两个胡子见马缨铺着火,大声喊了几句,里面没人答应。蹿进屋里一看,屋地当中一个大黑窟窿,炕上的被子已经着起来,火苗直窜房顶。俩崽子情知不好,呛得涕泪交流,咳嗽着退了出来,对着半空啪——!就是一枪。 老窝着火了,老张三儿可真急了。 他带着几个炮手来到马缨铺,不容分说就把放哨的两个崽子给插了。不用看,仨老婆连同带来的那点家当都付之一炬。 屋中有洞口,准是黑白子绺子摸进来了。 老张三儿下令码人,追! 他们先头人马刚出南村口,就遭到一阵排子枪! 老张三儿气急了,再次下令,全部挪窑,灭了黑白子! 邱寡妇带着十个胡子,开始还打打退退,可是老张三儿真动了肝火,两百来胡子,雪地上黑压压一堆,后面还有骡子拉着的大喷子。这下真的是逃命了! 邱寡妇边跑心里暗骂于显龙,于家这个小崽子越来越狠,平常日子对自己不冷不热嘻嘻哈哈。不知啥时候就把自己往死里整,他们仨干啥去了? 于显龙带着牤子老蘑菇在地洞出口的樱桃树丛里忍了半个多时辰,直到老张三儿带着大股绺子出了胡家集,他们才带着东西找到自己的马匹。 骑马绕了六十里到白家园子,把大烟膏子交给白八爷。三个人吃饱喝足,才上马赶奔棋盘山。 邱寡妇却倒霉了,他把老张三儿绺子引到山下,等于踏破了山门! 黑白子盛怒之下将他们都捆了起来。 邱寡妇本想辩解几句,卖了于显龙。可是暴跳如雷的黑白子怎么会看得起他这样土里土鳖的小崽子。 被绑到行刑柱子上,邱寡妇张嘴大喊冤枉。可是一句话刚喊出一半儿,就被一个身穿粗布袍子的大脚女匪用裹脚布把嘴塞得死死的! 黑白子传令,活着回来了的十来个王八蛋,先交给夫人看管。尅退老张三儿再插了祭奠山神老把头! 黑白子做梦也没想到,老张三儿会有这么多大喷子,他的大喷子会这么厉害!一阵山摇地动的轰击,他经营了十多年的天窑子被炮弹打得乱七八糟! 棋盘山各山头绺子还没醒过腔来,山下就有无数绺子分批往山上猛攻。 黑白子也气急了,双手擎枪,指挥手下还击! 要知道,黑白子留在山上的人马可都是枪好人壮的悍匪。再看到有人欺负到家门了,各个都红了眼。 山道上的三道碍口,来来回回打了一天一夜。 老张三儿绺子的死尸摆满了山道,黑白子这边也死了一百多人。 第三天一早黑白子悄悄对朱氏说:“把金银细软值钱的东西都收拾起来,再顶不住就得开溜了。” 朱氏立刻惊疑道:“可是狂龙他们还没回来呀。” 黑白子:“哼哼,等他们回山,大寨早毁成平地啦。他妈的,老张三儿这老王八蛋早就想把我吞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朱琳琅佯装收拾东西:“要我看,山下那伙也没后劲了。顶到天黑,只要狂龙他们回来,里外一起打……” “你说得对!只要狂龙回来,来自重整旗鼓,非灭了老张三儿!” 黑白子像饿狼一样窜了出去。 黑白子窜到隘口一阵叫嚣,把酒肉大烟全部抬出来,就地生火,轮番上阵!一班儿吃喝过瘾,一班儿拼命。过足了烟酒瘾再换班上阵! 黑白子这招还真灵,手下四梁八柱,悍匪炮头精神倍增,个个玩儿命! 狂龙没回来,朱琳琅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儿,不住地在达摩祖师的铜像前上香许愿。 她把能找到的子弹都缠到了自己的腰上。如果棋盘山被山下的胡子打花耷了儿子回不来,她就先下手毙了黑白子,然后自杀! 装备好了枪弹,然后又拿出几个银元宝分给身边的两个女人,悄悄打发她们从密道下山。 压寨夫人又要骑马打枪了。 朱琳琅刚要爬上马背,山下突然响起了一阵清脆的水连珠枪声。朱琳琅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她知道儿子回来了! 当于显龙他们回到棋盘山山下,不禁目瞪口呆。山道上挤满了老张三儿的绺子,还有四门铁炮!他们连忙藏进树林向外观看,两个炮头正举着大枪逼着崽子们往将相台大寨上猛打。 牤子:“有人抄家,我干死他们!” “你给我消停!大家下马,准备好家伙,听我的!” 老张三儿绺子打得这么疯,说明黑白子的实力还在。他说道:“这么硬打,非把自己撂进去不可。都跟着我,别弄出动静来。” 三个人架起水连珠,于显龙低吼道:“瞄准前面的炮头,一、二、三!” 啪啪啪——! 冲在最前面的三个胡子头脑,仰面栽下山坡!老张三儿绺子一阵大乱。 老张三儿已经从土坑里爬起来躲到崽子们用柴拍子堆起来的掩体后面:“后面有人,砸碎他!” 老张三儿的胡子压了下来,黑白子的人马去毫无动静。 于显龙身前的石头就要失去作用,胡子太多,他们已经从两侧爬上来,子弹从左右两边打来,光靠几块石头根本挡不了几下。说不定那颗子弹就从宽大的缝隙穿过来。 于显龙一回头:“老蘑菇、带牤子绕小道上山。告诉大当家的,这个时候不下狠手,棋盘山就换主子啦。” 没有牤子的勇猛,老蘑菇就是个废物;没有老蘑菇的心眼儿,牤子就是个傻子。对付黑白子非得两个人都去。 为了掩护他俩,于显龙长枪短枪交替对射…… 一阵对射之后,七星子突然不响了,子弹打光了。他一咬牙,插起枪,拔出了战刀。 他瞄了一眼坎下的柴拍子堆,老张三儿就藏在那后面。慢慢地向前移动身体,但他没注意到,此时胡子们也没了枪声。 十几双穿着牛皮靰鞡的大脚围在了他的四周,手里都是明晃晃的长刀短刀! 老张三儿喊道:“一起下手,把他给我乱刃分尸!” 于显龙突然怒吼:“老杂种,老子跟你们拼了!” 啪啪啪——!土门坎上马蹄声响,随着密集的枪声,老张三儿的绺子一片一片倒下去! “狂龙!小龙儿——!”是娘的声音。 守在寨门上的黑白子一看夫人带着几个小胡子跑了出来,立刻指挥里面的胡子杀了出来。 反复冲杀,老张三儿绺子本就丢了四梁八柱,哪里禁得起这种打击,没到半袋烟就死的死逃的逃,花耷了。 老张三儿手下已经不足二十人。 老张三儿在几个崽子护卫下一直向西北奔逃。于显龙从山石后面蹿出来,捡起地下的步枪,几步一枪,每打一枪,老张三儿就倒下一个崽子…… 朱琳琅和黑白子也不开枪了,跟着于显龙紧追老张三儿。 老张三儿不再逃了:“狂龙,杀人不过头点地。绺子砸窑天经地义,我老张三儿跟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他妈的为啥步步紧逼?” 于显龙眼睛都红了:“去你妈的!八年前你在龙湾镇玩儿的八面来风,八年后你他妈的跟着江大辫子,毁了飞龙岭,老子岂能饶你?” 老张三儿见过于显龙那一手乱七八糟的刀法:“既然这么说,那好,你我一人一刀,我老张三儿在绿林道上也有一号,万一我一刀占先,那又咋样?” “呸!我不管你有一号没一号。占先占后,你他妈的都得把脑袋留下!” 于显龙现在是应了那句话——江北的胡子不开面儿! 老张三儿狂吼一声,挥刀猛砍!于显龙战刀横抡,战到了一处。朱琳琅、黑白子端着枪站在一边观阵。 两人一交手,老张三儿暗叫不妙。狂龙的刀法绝非昔日可比!他这条命看来真的要到头了。 可是在黑白子看来,狂龙的刀法来得莫名其妙! 可就这莫名其妙的招数,一挥而下,砍下了老张三儿的一条胳膊! 老张三儿惨叫一声,惊恐地跪了下去:“狂龙,我已经成废人了。你还……” “废人?你他妈的只要活着,就是祸害!” 于显龙挥起弯刀,斜劈下去! 朱琳琅未免一闭眼睛…… 于显龙宰了龙湾镇的大仇家之一的老张三儿,可是他急于营救母亲,忽略了一个比老张三儿还凶险的胡子,老张三的儿子张乐山。这个人几乎要了于显龙的命! 于显龙一脚踢开老张三儿的死尸:“弟兄们,搜山,一个活口不留!” 眼看着黑白子手下杀进山林,于显龙长出一口气:“三年,老子终于要报仇雪耻了!” 他端着枪转身跟着朱琳琅黑白子就要压进天窑子。 进了寨门,老蘑菇和牤子才跑上来。 “大当家,救命啊。”邱寡妇一见黑白子和朱琳琅,立刻认出她就是当年于六指儿的小老婆! 黑白子也十分惊讶,天窑子里,除了压寨夫人怎么还有女人的声音? “什么人?”黑白子一转身,调过枪口。 “大当家、大当家,是我,韩学德的姨娘啊。” “嗯?你是北风万儿的……” “就是啊,于家大院的那一箱子东西就是我查明白,后来大当家才抬走的呀。” “给你们韩家大院儿啦。” 邱寡妇指着朱琳琅:“她、她就是你的死对头,于六指儿的小老婆呀。” 黑白子一撇嘴:“这他妈用你说,老子六年前就知道啦。” 邱寡妇一转身跪爬两步:“大当家,还有他,他是……” 砰——!一声枪响,邱寡妇应声倒地,脑袋上多了个血窟窿,变成了死尸。 朱琳琅的枪口还散发着青烟。和从前一样,谁也不能侵犯她的儿子! 黑白子一转身:“你他妈干什么?找死么?” “别动,把枪放下!”于显龙的七星子顶住了黑白子的后脑勺。 黑白子毕竟是混迹绿林多年的老匪,心机狡诈,处变不惊,手里的枪口指着朱琳琅纹丝不动。 “你,是她的儿子?”黑白子背对着于显龙问道。 于显龙:“黑白子,我刚才说了。六年,老子终于要报仇雪耻了!老子就是为杀了你救我娘才来的!” 黑白子哈哈一笑:“老子早看出你小子没安好心。插了他!”黑白子一拍跺脚,大厅两侧突然轰隆一声打开两道暗门,一左一右各冲出五个端着水连珠的胡子。 枪口对准了于显龙的后身!螳螂捕蝉,一个逼着一个。 黑白子:“狂龙,你不是费尽心机要给占青山报仇么?不错,飞龙岭绺子就是老子灭的。你要是老老实实在老子手底下开差也就罢了,还敢跟我玩儿窑变。你他妈找死!弟兄们,还不动手!” 一根弯弯曲曲的掏捞棒子从洞壁角落飞出来,正揍在黑白子端枪的手上!黑白子手枪脱手,立刻就地一滚前去抓枪。于显龙怕误伤母亲,弯下腰去,啪啪两枪,可惜只有一枪打在了黑白子的大腿上。 啪啪啪……! 黑白子的四个炮手接连倒下了六个! “谁敢动我儿子,我陪他下地狱!”大厅里的人惊异的看着压寨夫人朱氏。枪管还冒着蓝烟的俄式七星子在她手里就如同玩了几十年的玩具,双手一转一抬,另外七颗子弹已经上膛了。 剩下的那四个炮手都看傻了! 于显龙:“不想死的都他妈给我滚出去,老子专杀黑白子!” 黑白子狂叫:“都他妈看什么,插了他!”说着举起手里的七星子。 于显龙乘势回身,柞木棍子一顿猛打!黑白子一枪打空。 朱氏啪啪两枪,逼退四个炮手,扑向儿子。 第56章 绿林母子 055绿林母子 老蘑菇和牤子抄起步枪就打!小胡子们有的绑绳都没解开就见了阎王。其他胡子哈欠连天,涕泪齐流,大烟瘾上来,枪都拿不稳,转身就逃。 朱琳琅高喊:“儿子快逃!” “娘——!” 黑白子伸手抓住朱琳琅的头发:“嘿嘿,我早就猜到这小子是你和于六指儿的孽种!你们都死去!” 黑白子抓着于朱氏就往内洞逃,于显龙如影随形紧追不舍。牤子和老蘑菇还在和那些大烟鬼缠斗…… 一声天摇地动的巨响,震得树木颤抖,山体晃动,于显龙仰面摔倒。整个大寨的房屋坍塌,通往内洞的洞口当即被堵死。 于显龙一跃而起,大喊了一声:“娘!” “儿子——!” 烟雾之中,于显龙就见黑白子拉着娘,一闪身躲进刚才打开的暗门。他飞身过去,轰隆一声,洞壁坍塌下来,将暗门和半个大厅都堵得死死的! 于显龙无奈,用柞木棍子顶开右侧暗门,顺着暗道往前摸索。 这时黑白子也拉着朱氏,带着三个胡子杀手沿着黑暗的山洞仓皇后撤。 于显龙顺着暗道步步上爬,出去的洞口却在一处峭壁之下。 右侧山顶的峭壁上的一堆乱七八糟的葛藤,随着爆炸,冒出一缕烟尘!他一跃而起,抓住葛藤,蹬着岩石奋力攀爬上去。葛藤下面竟然是个垂直的洞口,洞口边还挂着一条又粗又长的皮绳。 显然那五个炮手就是从这洞口进去,再秘密进入大厅的。于显龙抓住皮绳,顺势滑下…… 这个洞既像当年雪龙逼他练枪的那个窟窿,但比那个洞要大出七八倍。也像龙潭山三江好攀上去的那个洞,但比那个动摇陡峭的多。相信就算三江好在,他也绝不可能徒手攀上去。 一阵脚步声和怒骂声传了过来,于显龙放心了。娘还在! 黑白子拉扯着朱琳琅:“臭娘们儿,你陪了老子六七年。就算是死老子也得拉着你垫背!” 于显龙掉在皮绳上,生怕黑白子狗急跳墙,赶紧又向上爬去…… 黑白子瞪着狼眼看着三个狼狈不堪的手下,活着的都是他的老局底,就是当年在镇山塔手下,这几个人也是他的心腹。 黑白子一指放在地面的三只箱子:“这只箱子是北风万儿的黄白啃子(金银),这个箱子是黑土子(大烟土),这里是咱棋盘山的家当。天窑子(土匪大寨)花耷了(散架了)。哥儿几个挑片儿(分赃),各奔前程。”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阵,嚎叫一声扑向箱子。 黑白子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啪啪啪……,连续六响,三个人纷纷栽倒。 一个匪徒惊恐地看着黑白子:“大当家,你这是……” 黑白子:“这是老子的独食,谁也别想动!” 朱琳琅对眼前的这一切似乎毫不在意,冷眼旁观。 黑白子抓起一把大洋揣进腰包里,又把六轮子(左轮手枪)装好子弹,四周看了一遍,把目光移向了朱氏:“夫人,这些年我对你不薄。要分手了,你总该让我快活一下?把衣服都脱了!” 朱琳琅冷笑一声,开始解上衣扣子。突然一反手,掏出一把七星子,啪——!就是一枪。 黑白子就地一滚,竟没伤着!可他手里的七星子对准了朱氏:“贱货!从给狂龙炖狍子肉那天我就觉得你不对劲儿。说,他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儿子。是专门来要你命的!” 啪啪——! 于显龙顺着绳子滑落下来,黑白子连忙抱着脑袋躲开了他射来的子弹。 “娘!” “儿子啊!” 于显龙试图为娘系好已经解开的衣服扣子,朱琳琅却忘情地抱住了儿子。 黑白子趁机抓住绳子就拼命往上爬。就在他爬到半空中的时候,绳子突然剧烈地摇动起来,于显龙放开母亲抓住绳头,奋力猛摇! 朱琳琅举起左轮啪啪啪,连打三枪,两弹打空,一枪打在黑白子的屁股上! 黑白子就像一只抓在皮绳上的猴子,被摇得晕头转向,一松手刺溜一下,滑下来一大截。绳子渐慢,黑白子一稳身,刚要喘口气,绳子突然摇动,黑白子再也抓不住,凌空跌落下来。 于显龙看着摔成肉饼的黑白子张口大喘,坐在地上。心脏剧烈跳动。 朱琳琅抱住儿子放声大哭。此时就算死了他也心满意足了。 于显龙:“娘,趴在我身上,我背你上去!” 爬出那个洞口,于显龙把绳子捯上来再挂到峭壁上,背着朱琳琅一点点落到天窑子旁边的山坡上。 朱琳琅解开绳子,离开儿子的脊背:“放把火,把这都烧了。” “娘,那洞里还有……” “什么都不要。烧了!” 于显龙在棋盘山的冲天大火中,背着朱琳琅迤逦下山。 于显龙不由自主地将娘放到一个树墩上,回望棋盘山。他的心情很复杂,如果不是为了娘,他可以占住棋盘山拉杆子拿局,轰轰烈烈干一场。什么江大辫子、齐狗屁都让他们灰飞烟灭! 他高喊了一声:“牤子,老蘑菇——!” 山鸣谷应,回音袅袅,却没人答应。 朱氏却始终再没看棋盘山一眼,她的脸一直向着北方,似乎幻化出龙湾镇那座巍峨的宁胡塔。 “小龙儿。” “娘。” “你还想当胡子?” “娘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关先生还在么?” “六年前我找不着你,关先生也被韩学德逼得待不下去了。他把我送到华树岗学大夫,他们一家人就回关里了。” “闺儿呢?” “一直在那拉街干娘家等我。” “把她接出来,咱们一家三口找个没人的地方开荒种地……” “娘,杀我爹的仇人,害你被胡子抢走的那些人我知道是谁了!” “你要给爹报仇?” “娘,杀父之仇,夺母之恨。这些人不收拾了,儿子……” “你怎么报仇?” “我能收拾黑白子,就能灭了韩家一门,宰了齐狗屁。我已经想好了一多半。” 朱琳琅侧过身,双手捧着儿子的脸:“儿子,六年,你已经长成一个爷们儿了!娘从今后,听你的。” 在胡家集雇了一辆马车,一路向北行进。母子二人除了身上的衣物,随身的家伙连一匹马都没带便离开了匪巢。 朱琳琅恨不得剥去自己的一层皮,绝不想再带一点匪气回到苍生百姓中间。只要守着儿子,她怎么活着都会有滋有味儿。 于六指儿教会了她如何打枪,六年的压寨夫人她学会了如何跟命运抗争。一切都成了过眼烟云,她现在想的是如何守着儿子过未来的日子…… 天刚落黑于显龙和朱琳琅就住进了山丁子大车店。 一年有余,师娘果然被于显龙救了出来! 丁寡妇真是分外惊喜,她不得不佩服这个乳臭未干的青瓜蛋子。有这样的儿子,于六指的本事可想而知。 郎占山看着朱氏回想当年,那时朱氏面黄肌瘦,破衣烂衫,满面愁容。这次回来,朱氏虽然增添了不少皱纹,带着风霜痕迹,但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衣着虽不再破烂,依然朴素,看上去不过是个普通的农家妇女。但谁能想到,这个女人曾经为了儿子在于家大院跟胡子拼命?谁能想到她在棋盘山当了六年压寨夫人?谁能想到她亲手击毙六个胡子炮手? 他扶着朱氏坐好,跪倒便拜:“不肖弟子郎占山拜见师娘!” 然后郎占山又叫过丁寡妇拜见于朱氏。 吃饭的时候聊起了将来的打算,郎占山皱着眉头说:“生逢乱世,想安生过日子,怕也不得安生啊。” 郎占山毕竟是久历江湖,深知人心险恶。他说道:“兄弟,就算你回龙湾镇查明真相,为师傅报仇,那些人会让你随便收拾,坐着等死么?至少你得带几个体己人哪,随时保护师娘,你才能抽出身子来。你现在倒好,一家三口,一长一短两支枪,其余的什么都没有。那不擎等着吃亏么?” 于显龙听他这么一说也没了准主意:“以大哥之见,该怎么办?” “先探探虚实。想回去就得有回去的根由,你总不能说娘儿两个在绺子窝里滚了这么多年。要那样的话,你的对手一张状子告到官衙,那就麻烦了。” 于显龙想了想:“我就说关先生花钱把我娘赎出来,一直陪我在外学医。” “嗯。这可以。刚开始不能带长家伙,你一个刚出徒的小先生哪来的这玩意儿?这可是花膀子老毛子的东西。长家伙留我这,什么时候用我什么时候给你送过去。另外,你和师娘这身衣服也得换下来,穿这些一看就是绺子上杂配来的。值钱,但不合身不配套。现在以你的能耐控制于家大院不是什么难事,但不要轻易出门。等我给你招徕几个可靠的帮手再说。” 朱琳琅点头称是,可是一想到儿子的火暴脾气,又十分担心。现在的她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多以前,儿子就是她的命根子,她的一切! 郎占山把当年留下的三本医书包装好了还给于显龙,又给他备下一套啃包和布招子。又用白八爷的赠银买了一匹红骟马,备了一副简易鞍韂。 于显龙所剩的武器,只有那根自幼母亲送给他的柞木棍子和父亲遗留的七星子。 人们刚吃过晚饭,大车店内进来一辆软轿马车。从马车上第一个下来的竟然是那大神! 只见那大神给了车钱,从车里叫下两个人来。一个是秦闺儿,一个竟然是秦闺儿的母亲秦张氏。 朱氏把他们迎进来:“我的闺儿啊!” “娘!” 秦闺儿终于跑出来,抱着朱氏放声大哭…… 秦闺儿这六年出落得更加成熟,她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大姑娘。白净丰腴,健康红润。 寒暄一阵,丁寡妇问道:“怎么这么巧,你们是算准了小龙他们娘俩回来?” 那大神:“哪那么灵验呐。韩学德那王八犊子抓了包不住,知道秦闺儿藏在我家里,要串通赖清德抓她。秦闺儿娘听着消息才跑到那拉街给我们报信儿的。” 于显龙:“韩学德!好啊,娘救回来了老子该算旧账报父仇了。这回不用他抓,咱给他送回去!” 郎占山:“兄弟,你真要回龙湾镇?” 于显龙:“龙湾镇有我的地有我的天,有我的仇人,为什么不回去?” “老弟,三年绺子,狂龙的名号响震绿林。你要回去……” 于显龙:“从今天开始,绿林道再没有什么狂龙了。于显龙学了五年大夫,现在要回龙湾镇开业养家娶媳妇!” 朱琳琅和秦闺儿当然得跟着于显龙回去。 郎占山建议暂时在大车店逗留一段,等于显龙在龙湾镇有了着落。 朱琳琅却摇摇头:“小龙儿的性子,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把闺儿留在你这,我跟他回去。” 秦闺儿:“娘。” 朱琳琅:“孩子,你跟小龙拜堂那咱,娘啥都拿不出来。这六年你跟着他担惊受怕,我们娘俩对不住你。等些日子,只要你男人挣来半间房子,娘也做主把你风风光光请回去!” 朱琳琅又看看于显龙:“男爷们儿,这种事不能苟且!” 郎占山暗叹,师娘这才是主心骨啊。 用过了酒饭,朱琳琅请郎占山丁寡妇在后院准备一对红烛、天地桌,然后写上于六指儿于文泰的灵位。 虽然很简朴,可是新人拜堂的程序一样不少。 于显龙、秦闺儿拜了天地又拜了于六指儿的灵位,最后对着母亲于朱氏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于朱氏喜极而泣,拉着儿子媳妇双双对拜。这对苦命鸳鸯,从打黄花甸子上认识,朦朦胧胧就知道一个是自己的媳妇,一个是自己的男人,没想到风风雨雨十年,生生死死,惊天动地,终于修成了正果。 为了新婚的儿子媳妇,朱琳琅秦张氏和那大神在丁寡妇大车店住了三天三夜。 过了喜三,朱琳琅张罗回龙湾镇了。 她虽然痛恨龙湾镇的很多人,但是她的儿子是于家的血脉,龙湾镇有儿子的根基。就是行医过活,龙湾镇也是最适合儿子的地方。 于显龙更为坚决,除了龙湾镇他哪里都不去! 他想得可没有母亲和媳妇儿那么简单。不当胡子可以,他的复仇之旅,杀戮生涯才刚刚开始。他要养家赡养老娘,确保一家人不再受欺负。可是男子汉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杀父辱母之仇不能压在心里。 三年学医,三年胡子,让一个十八岁的小伙子心思缜密,为人警觉,手段狠辣,无视任何底线! 人心是个无底洞,于显龙的心就是个无底的大峡谷! 他在心里不住地怒吼,龙湾镇,于老子回来啦! 丁寡妇给朱氏婆媳准备了两个大包袱的礼物,甚至连于显龙的新婚被褥都带上了。郎占山给一家三口雇了一辆三匹马的软帘马车,准备送他们回家。 于显龙突然决定,把秦闺儿留在大车店再住些日子! 龙湾镇不是她们一家的安乐窝娘家人,就算姐姐于显琪都是韩家的敌人!他必须事先给自己这一家,给姐姐于显琪争取一片存身之地啊。 想安身立命,就得下狠手杀出一片天! 秦闺儿、于显琪可以暂时留在大车店,朱琳琅不放心儿子坚决跟儿子一起回去!她腰里依然藏着于六指儿的七星子。 离开深山密林,回到龙湾镇行医种地,于显龙的绿林大学算是毕业了。 我本以为于显龙救出老娘,从此回龙湾镇行医种地,他的绿林故事也该结尾了。可是四奶奶的笔记,连同那些刚劲瘦硬的补页还有那么厚厚几大本。 那时的大东北,毛子国还在垂死挣扎,鬼子国又在蠢蠢欲动,棒子国开始狗仗鬼势,草原上的五色旗王各怀鬼胎,在大帅的感召之下绿林道上风起云涌,胡子绺子不减反增! 于显龙和他的女人,他的朋友还将经历什么样的生死劫难? 第57章 柞木棍子 第二部黄俄帝梦 056柞木棍子 龙湾镇西门外遥遥走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穿一身半旧的衣服骑在马上;男的提着柞木棍子,背着啃包牵着马,风尘仆仆,一路行来。 时隔六年,狐狸崴子还是那么荒凉,可是龙湾镇还是变化不小,街上的人看到从西门一骑一人进镇,可是没几个能认出这两个人是谁。 尤其是高耸在狗咬台上的宁胡塔,檐角上的风铃已经掉得没几个。凄凄惨惨,孤苦伶仃地在风中呢喃着…… 于家大院内,中院堂屋传出噼里啪啦的麻将声和男男女女的说笑声。 管家韩包渣匆匆跑进去报告,朱氏和小龙回来了! 韩大屁股、韩学德的新老婆豆腐张的妹子韩张氏、于显麟的老婆赖镇长的闺女于赖氏,外加韩学德的弟弟韩老鳖,四个人不禁停下麻将,走出正房。 于显龙扶着母亲站在正房门外。 于韩氏不由得一惊,朱氏依旧低眉顺眼,可是当年那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现在长得人高马大,怒目横眉,巍然玉立,站在那里就像一座大山!可是再看那身半旧的衣服,还是落魄的样子。 韩大屁股用鼻子哼了一声:“哼哼,你们还来干啥?” 于显龙:“给我娘煮小米粥!” 于韩氏一撇嘴:“小米粥,你想得美。没有!吃猪食去。” 另外三人一阵嬉笑。 于显龙怒火上撞:“哼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柞木棍子劈头打下,啪——!韩大屁股一声惨叫,血从头顶流了下来。 韩学仁韩老鳖怒骂一声:“你他妈想造反——” 啪——!柞木棍子回抽过来,打得他满脸开花。韩张氏惊魂未定,于显龙的第三棍子已经削到她的脑袋上了! 狂龙棍法虽然是于显龙瞎编的,可真要疯狂起来,那可不是闹着玩儿。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于显龙完全忘了郎占山的嘱咐。他像疯了一样,柞木棍子仿佛一条狂龙!一路追打,闯进堂屋。 屋里的四个人,韩大屁股、韩张氏、于赖氏和韩老鳖,被打得满地乱爬,鬼哭狼嚎。韩学德的新老婆韩张氏被打得实在挺不住,磕头求饶。 于显龙擎着棍子问于韩氏:“韩大屁股,到底有没有小米粥!” 于赖氏:“有有有,我现在就去熬去!” 于显龙:“快点去!” 韩老鳖挪到门口想往外跑,于显龙再一棍子抽上去,顿时口鼻流血,牙掉了两颗! 于显龙恶狠狠道:“想跑?老子回来了,你得死到这!” 韩包渣站在门口刚要逃跑,于显龙一柞木棍子将韩包渣打得坐到了地上! 于显龙咬着牙:“把大门给我关严了,从现在起于家大院许进不许出。就算有个耗子跑出去老子也弄死你!娘,你打算住哪里?” “回咱的西厢房。” 于显龙一把抓起韩老鳖:“半个时辰,把屋子收拾干净,炕烧热了。差一点,要你命!” 第二天一早,于显龙提着棍子来到内院上房。上房内冷冷清清,只有一个婆子守着。于显龙问,为啥没做饭,婆子说在等大太太的吩咐。 于显龙直奔上房东屋,原来韩学德的新老婆韩张氏也睡在于韩氏的屋里。于显龙一脚将房门踹开,于韩氏怒问:“小龙儿,你要干啥?” 于显龙:“出去,做饭!” 于韩氏怒不可遏:“你他妈反啦!让我做饭?” 于显龙一咬牙:“我就让你做饭!”他一伸手将韩氏从被窝里拽到地上。 于韩氏可不是光着身子睡觉,她穿的是月白缎子的睡衣。于显龙看着就生气,柞木棍子噼噼啪啪,脊背屁股,一阵乱打! 于韩氏被打得像狗一样满地乱钻,最后躲到地桌下,伸出脑袋求饶。于显龙飞起一脚将她踢了个满脸花:“做饭去!” 于韩氏这回是被打怕了,她忍着疼痛穿衣出去。炕上就剩下筛糠似的韩张氏。 于显龙说了声:“你也去!”韩张氏哆嗦着披着被子就跑了出去。 你奶奶的,爷是胡子爷怕谁?爷是胡子,男女通揍! 于显龙跟到厨房,厨子下人都吓得不知所措,韩大屁股蹲在灶口跟前一边抹眼泪一边添柴火。 于显龙说了声:“给我记住,有一口菜饭不好吃,老子就活扒了你们的人皮!” 扒不扒皮不知道,这话听着就瘆人。 于显龙交代于韩氏,今后一天三顿都得她们亲自下厨。一顿不及时不好吃,就是一顿柞木棍子! 吃饭的时候,于朱氏的手还哆嗦。 于显龙问道:“娘你哆嗦什么?” 朱琳琅看着站在墙边规划规矩的韩大屁股、韩张氏、于赖氏。门外还有韩老鳖韩包渣等仆妇丫鬟。 于朱氏:“你下手太狠,娘有点害怕。” 于显龙:“哼!怕什么?她们打咱们两万三千下,我这才还了二百多下,早着呢!” 韩大屁股一听,魂都吓飞了。 跟人往往讲人道,胡子的绿林道从来都是霸道!生死之道! 吃罢早饭,于显龙陪着娘回到西厢房。然后把于家大院前前后后查看个遍。于家大院还是那么大,可是已经破败不堪。 西厢房当年被胡子烧毁,现在不过是临时支撑起来的马架子。 查看完了,于显龙返回内院堂屋。丫鬟婆子们垂手站立,于韩氏坐在八仙桌边的太师椅上。韩张氏、于赖氏坐在《治家格言》下边的椅子上。于显麟愣愣地站在墙边。 看见于显龙进来,于韩氏仗着胆子开口道:“小龙,今天咱得……” 于显龙:“滚下来!这地方是你坐的吗?” 韩大屁股站起身,还要说什么,于显龙挥手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于韩氏捂着半拉脸嚎叫道:“小王八蛋,你杀了我!” 于显龙:“你妈的,狗扯羊皮的老骚货,还敢跟我使横儿!老子点你的天灯!”于显龙说着抓起一只八奓凳子就要砸下去。 一个老妈子扑过来抱住他:“龙少爷,可不敢下手啊。这一下子下去,非闹出人命来呀。” 于显龙:“这种人活在世上也是祸害……” 韩大屁股随即闷哼了一声晕了过去。 于显龙随手在墙上拔下一根带锈的铁钉子,照着韩大屁股人中狠狠刺下。韩大屁股惨叫一声,痛醒了。 一股臊臭味儿弥漫起来,好几个女人吓得尿在裤裆里了。 于显龙抓住于显麟的脖领子,拽起来:“跪下!” 于显麟浑身哆嗦,跪在当地。 于显龙上去一脚踹在他脊背上,于显麟又趴在地上。 于显龙低吼道:“学狗叫!快点学!你——” 于显麟看着于显龙手里血淋淋的铁钉子,不禁双膝一软,趴在地上学起了狗叫:“汪汪——汪——”。 于显龙听了一会儿,忍不住哈哈大笑,来到屋外内院。 长工马夫管家账房都在各屋缩头缩脑向外张望。 于显龙大喊一声:“前后院的,都他妈给我出来!”他这一喊,于家大院男男女女,包括于朱氏都涌进内院里来了。谁也不知道这活阎王还要收拾哪一个。 于显龙:“韩包渣!” 韩包渣战战兢兢走出来:“三少爷。” 于显龙:“我昨天是怎么吩咐你的?” “于家大院只许进不许出。谁敢溜出于家大院,打折他的狗腿。” 于显龙:“大伙都听着,我于显龙有仇报仇,没仇没恨的我不招你。老子收拾的就是韩大屁股他们这些人,其他人该干啥干啥。但有一条,老子吐口唾沫都是钉儿!谁敢耍心眼儿,韩老鳖就是样子。都散了!” 于显龙:“娘,你怎么不在屋里养着呀?” 朱氏扑通给儿子跪下了:“龙儿,娘求你了……” 于显龙连忙将娘抱起来:“娘,您这是干啥呀。” 朱琳琅:“龙儿,你别再打啦。娘的仇咱不报了,这么下去非出人命不可。这怎么得了啊?” 于显龙:“娘,您就是心善!弄死他们儿子也不怕!这些人别看表面服服帖帖,心里都想整死咱们呢!” 于显龙母子回到龙湾镇,韩学德当然也听说了。 是于显麟学了狗叫以后,于显龙吩咐韩包渣把韩张氏和韩老鳖一起放出于家大院才听说的。 于显龙回到于家大院再也没出来。韩学德知道,掐指算来这小子也有十八九了,只要他回来于家大院就得有动静,闹不好还要涉及自己。可是两天一夜姐姐韩大屁股还是没有消息。他越等越焦躁,召集两个儿子,带上家伙,去于家大院! 到了龙家大门,韩学德才觉得事态有些严重。现在的于家大院一个个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他回头看看两个儿子,韩三虎胖大威武,粗黑结实,今年二十一;韩四虎虽然有点瘦,但透着精明,今年十九岁。爷儿三个任何一个和于显龙那样的单挑,都不怵他。 于家的门房也知道,显龙少爷的命令是许进不许出,他们是想进去,与己无关,放行。 韩学德进得二门就开始叫喊:“姐姐……” 可是直到第三进内院,都是静悄悄的。韩学德带着儿子们直奔堂屋。 韩学德推开堂屋的门,立刻怔住了。一把七星子顶住了他的脑袋! 这把七星子可不是于显龙从绺子里带回来的,这是当年于六指交给于朱氏的那支。动武把抄儿韩学德稳操胜算,可枪这玩意儿顶在脑袋上可不是好玩儿的。 于显龙这小子的手段韩家父子不是没领教过,又狠又辣,胆大包天。 别人或许是吓唬人,可在他手里,没准就一枪夺命! 韩学德:“小龙,有话好说,你这是干啥!” 于显龙:“谁他妈跟你说!” 七星子抬起打下,一下将韩学德打晕过去! 于显龙趁势将枪管向韩三虎胸前撞去,韩三虎惨叫一声,肋骨断了!门里门外,韩家虽有三虎,无奈于显龙一夫当关。他插起七星子挥起柞木棍子猛打韩四虎,韩四虎早就领教过这条棍子。于显龙的狂龙棍法就是在他们哥俩身上成名的! 现在于显龙也必须竭尽全力,他知道一旦让韩家人缓过势来,那自己一切全完了。两天来吃的好喝的好,体力从来没有这么充沛,打韩大屁股韩老鳖,柞木棍子更加纯熟。 一个越打越勇,一个越挨打越懵。韩四虎已经不是被打懵打傻,他被打得拉在了裤裆里。 三虎断了肋骨,哪见过这等阵势,窝头就逃! 赶走了韩家父子,于显龙直接去了赖镇长家。他和赖镇长说了什么,不得而知,总之坐了很久。回来的时候,他告诉韩包渣,自己在赖镇长家吃完了,院里的人各自回房。他自己也回到了大院西厢房。 于显龙把从前母亲用来打袼褙的炕桌搬出来,把从前用的笔墨拿出来,铺开新买的宣纸,慢慢写起来。 朱氏看他写得极为认真就问:“儿子,你在写啥?” 于显龙:“这是我这辈子养你老,过一生的本事!我怕事情太多给忘了,所以才抽空记下来。” 朱氏:“你跟娘说说,到底有啥打算?总不能这么下去啊……” 于显龙:“办完了大事,咱就开一家医馆,卖药治病。” 朱氏:“对对对,只要是自己的家,哪怕是住狗窝,再吃猪食,娘心里也乐!” 于显龙:“我发誓,这辈子绝不让你们俩断了小米粥!” 朱氏正色说道:“你学了本事,不张罗治病救人,卖药赚钱,总惦记报仇打人,恐怕这小米粥也喝不安生啊。” 于显龙放下毛笔:“娘,别的仇可以不报。但有两样你不能拦我。” 朱氏:“我知道。” 朱氏再没多说话。两天来儿子的狠辣让她胆颤心惊,如果让他放手去做,龙湾镇不知会是个什么样子。如果拦着他,朱琳琅相信儿子会听她的,她知道儿子是个孝子。可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岂能不报!可这也许就是一条不归路,她真的舍不得让自己的心肝宝贝一个人走下去。 朱氏不知道自己该是劝阻儿子,还是该鼓励儿子。只是凝神地看着低头写字于显龙。于显龙奋笔疾书,朱氏无声地看着,鸡叫头遍,他才放下毛笔倒头睡去。 韩学德咽不下这口气,续娶的老婆莫名其妙挨了一顿爆揍不说,自己爷儿三个差点儿让这三阎王整死。 韩学德把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请到了家里。酒席间,有人说于显龙该杀,也有人说于显龙该抓,只有赖镇长一言不发,干坐了一会儿,一口水都没喝便告辞退席了。其他人莫名其妙,韩学德心里打鼓。 被于显龙暴揍的就有他闺女啊。 第58章 书院妓院 057书院妓院 于显龙开始行医了,不过他不在本镇看病卖药。每天老早就背着啃包骑着红骟马从龙湾镇出发,去哪里谁也不知道,四乡八镇都有他的足迹。但不管去哪里,那根柞木棍子从不离手。 这天下午,显龙从外边回来,到内院堂屋吃饭。现在的规矩,于家大院于显龙不动筷子没人敢先开口吃饭。于韩氏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鸡炖蘑菇,屋里的人都说香! 于显龙一提鼻子,随手将于韩氏头上的银簪子拔了下来,往那碗小鸡炖蘑菇里一插,银簪子一红到顶!于显龙勃然大怒,端起菜碗劈头扣在了于韩氏的脑袋上。于韩氏烫得杀猪般嚎叫起来。 于显龙:“都他妈跪下!”于赖氏韩包渣战战兢兢跪在饭桌前。 “哼哼,韩大屁股,这是最后一招了,不过她也不想想,于显龙学的是大夫,这六年就跟药打交道了。想害我?哼哼!于显麟,你们俩给我看好了这个老骚货,老子留着她还有用。她要是死了,三阎王就让你们俩一跟她一起去黄花甸子喂野狼!” 于显龙离开了绿林,可是活回人世间,身入小社会,他还是离不开胡子的做派和作风。 在他的眼里绿林、江湖、社会、人世间都是一个道理。 绿林道有山大王,人世间有皇上或者各种各样的“王”,只是名称不同而已。北京的“王”现在换得比绺子窑变还快。人们还没弄清当任大总统是谁,新任大总统又上位了。 可是这些大总统就像染了大烟瘾的占青山,占着位子无能为力,朝堂成了绺子里的天窑子,就看四梁八柱明争暗斗,打打杀杀! 于显龙不想当龙湾镇的“王”,但他绝不想再受欺负,要让那些地头蛇,妖魔鬼怪在自己面前发抖! 在绿林,不管韩学德和他的爪牙,想个办法干掉完事。干掉老大,崽子觳觫!可是在人世间,绝不可能像在绿林道那样来得痛快。他得想更巧妙的法子,杀人无形。 至于韩大屁股、韩老鳖之流,让他们怕到骨子里,不敢动一点坏心思这就足够了。 至于礼仪教化,江湖义气,跟胡子不搭调,于显龙也没那耐心。 于显龙回到龙湾镇半个月,在宽城子做买卖开烧锅的于显蛟才回来。 于显蛟回到于家大院就发现,家里除了母亲之外,人们情形都不对。他悄悄问老婆刁氏。 刁氏躺在被窝里告诉他,这三阎王虽然狠辣,可是说话办事不端架子,不摆谱。从不跟下人发脾气动手。这些日子他吃啥大家都跟着吃啥,对她这个嫂子也是有尊有让。只要做好他吩咐的事,他绝不会难为大家。长工下人丫鬟婆子都愿意听于显龙的。 于显龙呢,虽然在于家大院一手遮天,但从不问大院的存粮,更不打听于韩氏的浮财买卖。 于朱氏还和以前一样,伴着儿子依然住在西厢房马架子。就是不知道媳妇儿秦闺儿哪里去了。 于家是有钱的财主,可他身上连买张白纸的钱都没有。 于显蛟思量了半天,起身穿衣,抓了一把大洋向西厢房走去。 西厢房还亮着灯,不同的是以前是煤油灯,现在换成了蜡烛;以前朱氏要不停地做鞋,现在她只伺候儿子写字。 于显蛟敲了敲门。 朱氏收起笔墨,于显龙把于显蛟迎了进来。 客套了几句,于显蛟说:“兄弟,不管我们以前怎么对不住你,可咱俩毕竟是亲兄弟呀。你娘和我娘住在一个院子,我觉得不太合适。于家大院这些财产土地牲畜,你要什么?只要你开口,哥哥做主……” 于显龙在于家大院一通横行暴揍,他要的东西终于要来了。 他推开炕桌:“分家?你是于家老二,我是老三,都说得不算。找明白人开个会。” 于显蛟出面,请赖镇长,舅爷韩学德来主持作证,于家大院要分家! 开始韩大屁股、于显麟还唯唯诺诺不敢说话。直到于显龙发话,要什么财产,自己说。 韩大屁股哭哭啼啼,她不想离开于家大院,也不想离开大儿子于显麟。其实于韩氏有于韩氏的心眼儿。两个儿子,二儿子于显蛟尖酸刻薄,鬼心眼多,自己根本驾驭不了。大儿子脑满肠肥,凡事都听自己的,跟大儿子在一起她还是当家人。 财产之争,于显麟于韩氏和老二于显蛟争得面红耳赤,早忘了害怕了。 于显龙母子坐在炕边一言不发。 于显蛟要的,大多数是外面的买卖,最后连龙湾镇的一个绸缎庄都以两垧地为代价划到了自己的名下。 于显龙突然发话了:“你们分这分那,我姐于显琪怎么什么都没有?人哪去了?” 此言一出,舅爷韩学德当时就堆碎了。一场亲上加亲,不但媳妇儿没娶成,二儿子韩忠臣也见了阎王,老婆母老虎也吓死了。于显琪、姨娘邱寡妇音信无踪,连花舌子都没上门。那股胡子根本不知道从哪来的。 说到闺女于显琪,于韩氏不知是什么心情,脸上肌肉乱颤,一言不发。 于显麟:“妹子结婚那天被胡子绑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分家没她的份儿,你们他妈的良心都喂狗啦?” 于韩氏:“她是我闺女……” 于显龙:“她不是出嫁了么!” 韩学德:“她是我家……” “你他妈娶到家里了么?你这种王八蛋还有脸出来装孙子!”于显龙眼里又闪出了凶光! 还是于显蛟见机得快:“我那酒馆儿饭庄子不要了,给妹子留着。我暂时给她经管……” 于显龙点点头。 赖镇长问道:“既然是分家,三少爷,你还没说要什么呢。” 于显龙:“我要那座龙湾书院!” 于显蛟苦笑道:“龙湾书院是爹拿钱修的不假,可是现在已经不姓于啦。” 于显龙:“咋回事?关先生曾经亲口交代我……” 于显蛟低着头:“我娘做主,卖给了二舅韩老鳖了。” “他买那干啥?” “开……,开窑子呢。” “王八蛋,他找死!” 除了于家大院,于显龙最为关注的莫过于当初父亲出资建成,关先生执教多年的龙湾义学。 据于显蛟这么一说,龙湾义学也被韩家兄弟霸占了。现在是韩老鳖开的大秋(鞧)子妓院。龙湾镇老百姓都叫它大屁股窑子。 鞧子在东北土话就是屁股,俗称屁股鞧子。买猪臀肉也叫猪后鞧。 昔日教学圣贤书的神圣地方,竟然变成了藏污纳垢的肮脏之地。 于显龙气得直咬牙! 赖镇长和豆腐张等几位乡绅都能证明,那地皮是父亲买的,院落房屋是父亲出资建的,是于家的财产,必须夺回来! 这个大秋子,在龙湾镇的户籍上一直是于显龙二哥于显蛟的妻子。可是当年婚嫁的时候,大秋子嫌于显蛟长得没人样儿,定亲一见面就死活不肯,逃跑了…… 他娘韩邱氏是在行板梁子镇开暗门子的时候有了她。她比她娘来得直接,跟着韩老鳖跑到宽城子堂而皇之的当了窑姐儿…… 六七年光景过去,韩老鳖大秋子竟然满载钱财回了龙湾镇了。 于显龙先礼后兵,他要告诉老鸨子和韩学仁,限期把房子院落让出来! 他提着柞木棍子刚走进大鞧子妓院大门跟前,就隐约听见有人在里面大声议论于显龙如何如何,便下意识地拿着柞木棍子,靠了过去。 韩学德他们正在和几个妓女在打茶围,吹牛聊天儿。 韩三虎等几个无赖发誓说,就算整不死于显龙也要把他永远赶出龙湾镇,把于朱氏卖给老鸨子大鞧子…… 他们侮辱自己也就罢了,骂到娘身上,于显龙不禁无名火起!提着柞木棍子就闯了进去! 没料到,他刚踹开远门闯进去,就被韩四虎韩带着五六个地痞无赖一拥而上,摁倒在地,一顿暴打! 韩四虎打于显龙打得半拉膀子抬不起来。 韩学德才喊道:“把他给我捆到柱子上,歇歇再打,给我打废了他!” “等等!”老鸨子大秋子站起身来到于显龙跟前。 于显龙晃了晃脑袋,看了她一眼。 大秋子咧嘴一笑:“嘿嘿,这小模样长得可真够俊的。兄弟们,再下手时,可得加小心,千万别弄伤了这张俊脸蛋儿啊。” 大鞧子这名号她真没白叫,油头粉面,白粉掉渣儿,前胸鼓得像一口焖锅,大屁股扭着像头老母猪。 韩学德淫邪地冷笑着走过来:“脸蛋儿好看算什么。老子得摸摸他的屁股蛋儿,长得像不像他妈。” 于显龙气得两眼喷火,一头撞了过去。韩学德被撞得哎呀一声,一捂嘴,吐出两颗门牙! 他气得狂叫:“打,给我打死他!” 韩大虎等人一阵怪叫,举着棍棒就要招呼。 忽然,一根牛样子弯儿的掏捞棒子旋转飞来,正打在韩三虎的后脑勺上,韩三虎一翻白眼,仰面摔倒昏死过去。 众人回头,只见窑子院门外站着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老一壮两个男人。高大年轻的空着手,瘦弱年老的手里握着把采参镐。 牤子徒手冲进人群挥拳乱打,老蘑菇上前把于显龙的绑绳挑开。 于显龙断喝一声:“牤子住手!我来!” 牤子答应一声,又堵在了大门口。这是绺子里的寻常站位,是个胡子就明白。 于显龙抓起柞木棍子挥棍打下!韩氏弟兄见到它,立刻就酥骨了,哪里还敢反抗?片刻工夫,韩家爷儿仨就被打到了桌子底下,他们手下六七个小混混也被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出! 老蘑菇逼着他们排排跪下。 于显龙擦了一下嘴角的血:“你们韩家父子今后在龙湾镇别让老子碰上,见一次打一次!”说着,他拿过一把椅子左腿绷直,右腿踩在椅子上,一指裆下:“从这里钻过去,滚!”小混混们还在犹豫,于显龙一晃柞木棍子,这些人立刻乖乖地钻了过去。 “大秋子韩老鳖,这里本该是教学读书的地方,容不得你们干这种埋汰生意。赶紧收拾东西给我滚蛋。三天后我再看见你们在这里,我他妈宰了你们!” 韩老鳖拉起大秋子:“小龙少爷,这宅院是我们花钱买的呀。” 于显龙:“打哪买来的?” “我大姐,于韩氏。” “韩大屁股还敢私卖于家的公产,老子剥了她的皮!” 韩老鳖:“你还没王法啦。我去告你!” “哼哼,告我?好哇!”于显龙一咬牙,伸手夺过韩老鳖的水壶,将一壶热水从他脖领子里直倒下去!韩老鳖痛得吱哇乱叫,看热闹的人吓得闭上了眼睛。这个于家少爷下手太狠了! 于显龙转向大秋子:“你还告不告啊?” 大秋子吓得裤裆湿了一片:“不……,不不不敢……” 韩学德再次找到了赖镇长。于显龙打得他韩家老小闭门不出,他赖镇长要是再不出面的话,韩学德就要告到县里去了。 赖镇长冷着脸半天没说话。 韩学德真的急了,抓起帽子就要去县里。 赖镇长把他叫住:“等等。你就是告到省里,会有什么好处么?于显龙回到龙湾镇就一直和你过不去,为啥?” 韩学德:“我和那小子早就有过节。” 赖镇长:“过节是怎么起的?他一个十几岁的毛孩子能把你怎样?事怕翻理怕巅,于显龙现在长大了,别看只有十几岁,可是几经生死啦。” 韩学德:“赖镇长,你这是啥意思?” 赖镇长:“好自为之!” 赖镇长一端茶杯,韩学德退了出去。 这回韩学德可真的发毛了。近年来赖镇长从来对自己都是笑脸相迎,如今这是怎么了? 他回到家里,关上房门,苦思对策…… 韩老鳖看不出眉眼高低,龇牙咧嘴闯进门来:“大哥,于显龙这王八犊子太他妈狂了。把我们都打出来了……” “闭嘴!瞧你他妈那三孙子样儿,不揍死你才怪!你给我记住,你再敢迈进韩家大院儿一步,老子打折你的狗腿!” “大哥……” “哥你奶奶个孙子,快滚!” 韩老鳖抱头鼠窜逃了出去。 韩学德一直熬到深夜,才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了密室…… 第59章 狗肉疑踪 058狗肉疑踪 郎占山说得没错,一个人赤手空拳回到龙湾镇,就是孤身犯险。要不是牤子和老蘑菇及时来到他可吃了大亏了。他把两个人带回于家大院,见了母亲之后才把他们俩领进前院叙话。 棋盘山将相台那一声爆炸,把大厅里的胡子砸死了十多个。牤子和老蘑菇总算逃了出来。两个人在棋盘山没找到于显龙,无处可去,只能去白家园子。正巧郎占山也在白家园子,于是就怂恿二人来龙湾镇。 于韩氏被于显龙打怕了,由于显蛟出面把龙湾义学,外加五垧土地分给了于显龙母子。韩老鳖不得不把大屁股窑子让了出来。 于显龙带着娘和牤子老蘑菇彻底离开了于家大院。 四个人收拾了五六天,总算有了往日龙湾义学的模样。朱氏有了自己的房间,牤子老蘑菇也不再过土匪一般狗窝地窨子的日子,有了自己的住房。 他们还是一贫如洗,于显龙还是开不起自己的医馆。 几个人刚要歇歇喘喘,院门外来了一辆奢华的大马车!车后面还跟着一个骑马的粗豪汉子。 牤子一见那粗豪汉子咧开大嘴就笑了:“郎大哥,你咋来啦?” 郎占山:“叫于显龙快滚出来接驾。有贵人来了!” 牤子答应着跑进去招呼于显龙,于显龙已经猜出来人是谁了,吩咐院里的人一律回避,自己和娘亲自来到大门口。 于显龙上前一挑车帘:“媳妇儿,下车!” 跟着回来的还有于显龙的姐姐于显琪。 于显龙和朱氏本打算把她送回于家大院,可是这个姑娘宁死不回!以前那个于显琪两年前已经死在韩家大院了。 韩大屁股让于显蛟陪着来到了当年的龙湾义学,后来的大秋子窑子,现如今的于记医馆。 她要见见闺女于显琪。于韩氏恳求闺女跟她回于家大院。 于显琪却回答:“我被你绑上送给韩家那时候就已经出门子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回不去了。” 于韩氏:“可你毕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哼哼,你兄弟、你那几个侄子才是你身上的肉。你掉下来那块肉到了韩家大院,被人绑着拜了堂,当天晚上没入洞房就被胡子打死了!” 疮疤被一层一层揭开,于韩氏再也没脸纠缠下去了。 回家的路上,于韩氏暗自思量,韩家大院韩二虎结婚那晚闹胡子。打死了韩二虎,死了四五条人命!现在显琪怎么会和那三阎王搅到一起去了? 于韩氏绝不会想到,自己这个妹子当年在自己的亲兄弟唆使下,勾结法库官军,害死了自己的男人。 她现在才隐隐约约想明白,当初分家,这三阎王为什么要分给于显琪一份产业。是不是他早就知道于显琪的下落? 她知道于显琪的下落,那那天晚上胡子打劫…… 我的天妈,要真是这个三阎王,万一哪天闯进于家大院,自己还能活到今天?韩大屁股到家越想越害怕,当即让大儿子于显麟陪她去一趟韩家大院。 韩学德一听那天晚上闹胡子,可能与于显龙有关,立刻让扛长活的备马,他要去县城告发于显龙! 于韩氏:“等等,我有几句话问你。于显琪回来了,二姨娘可没回来,她为啥没了?我家你姐夫出事儿那年,你二姨娘去法库干什么去了?你姐夫活着的时候,一直到现在的三阎王,为啥都跟你过不去?你家韩大虎这些年在外面干啥,别以为三阎王不知道!” 韩学德当时就蔫了!要知道这个姐姐,一直护着自己,今天的话可不对味儿啊。 他又把韩大屁股拉进屋里:“姐,显琪没说她怎么跟三阎王搅到一起的?” 于韩氏:“她自己说,是那股胡子绑了她,还没到白家园子就遇上郎占山了。她是被郎占山救下来,收养在丁寡妇大车店的。” 韩学德:“要这么说,还真没法告他。可是分家的时候他怎么知道……” “他知道什么?不就是要了个饭庄子么。现在老二正给她写交割文书呢。” 韩学德长叹一声:“韩家在龙湾镇是抬不起头啦。” 已经二更天了,于显龙依然坐在赖镇长家里。聊的都是他如何学医,现在又如何行医的事。赖镇长明知他有事,可是兜了两个时辰的圈子,就是不肯说出来。 这个老狐狸终于明白,于显龙在磨着他,让他开口问。于显龙才好开口求他。 赖镇长:“三少爷,聊了这么半天,一定是有事?我和你爹是故交,有事就直说。” 于显龙:“赖镇长,镇子西边有一片荒地,荒地中间还有两间破房子,不知道……” 赖镇长心里疑惑,嘴上说道:“那片荒地叫狐狸崴子,很早以前还有座狐仙庙。离镇子远又怕闹狐仙,所以才荒成那样。那两间马架子是一个姓马的老头盖的,八面来风以后人就不知道哪去了,也许是回关里老家了,也许是死在外面了。” “马老头儿那房子可有房照和地契?” “两间破马架子,一片鬼都不愿去的荒甸子哪有什么房照地契呀。我就不明白,你也不是个傻子,怎么会看上那地方啊?” 于显龙:“是这样,我爹和关先生办的义学被韩老鳖给毁了。龙湾镇的风水全坏了,我想筹钱在那重建一座狐仙庙。您要是能批给我的话,要多少钱您开口。” “那个地方不值钱。话说白了,你既然想要,我就送个顺水人情,你交个手续费就行。一块大洋。” 于显龙将两块大洋排在桌面上:“多了我也拿不出来。您先买壶酒喝,以后爷们儿我赚了,忘不了您的好处。” 赖镇长当然看不上这一块大洋的好处,百般推辞。于显龙:“赖镇长,这两块大洋是我行医看病赚的,跟于家大院一点关系没有。绝对干净!说实话,我腰里还有一块,要留着给娘和媳妇儿做身新棉袄棉裤。所以这一块大洋是您给我省下来的,您一定得收下。” 话说到这份儿上,赖镇长想不收都不行了。 两个人刚把话说透,韩学德就闯了进来。 “赖镇长,我们家进贼了!肯定是于小龙那王八犊子……”韩学德抬头看见于显龙在椅子上坐着,懵了! 他看着于显龙,眨眨眼睛:“你,你……怎么在这儿啊?” 于显龙:“那你说我该在哪啊?” 韩学德:“赖镇长,这小子翻墙进了我们家,窜了好几个屋子。墙都给砸个窟窿!” 赖镇长:“胡说八道!他在我这吃的晚饭,又坐了快三个时辰了。你活见鬼了,还是他有分身术?” 韩学德:“不对呀,这身量这面孔,还有这根柞木棍子……” 于显龙:“哼哼,我真得上你们家去,不过现在没时间。一没钱二没工夫,你就等着。”于显龙说完,起身告辞。 于显龙走后,赖镇长骂道:“我说老韩,你长点脑子行不行?有当着人面告人家作贼的吗?还他妈窜了好几间屋子砸了墙,编瞎话你都编不圆。” 韩学德:“赖镇长,我冲着灯发誓,那个人真是这小子!” 赖镇长:“你睡醒了再说话!” 令韩学德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个身手矫健的飞贼将他的家里翻得乱七八糟,甚至他藏箱子的夹壁墙都给砸开了。看身形绝对是于显龙,可是于显龙明明就坐在赖镇长的家里。他费尽心机,花尽钱财弄来的箱子,现在成了烫手的山芋。 韩家大院是存不住了,因为这不是个小东西,怕潮怕火怕虫吃鼠咬,要毁掉它,那自己的心血就完全白费了,实在舍不得。 他舍不得,他姐姐更舍不得,要是拿不到那些契约执照,姐姐非跟他拼命不可。 于显龙忙活了大半夜,把尕尕狐藏到宁胡塔,才悄悄回到医馆自己房间,和衣而卧躺下就睡着了。 可是三年多的绺子生涯让他练得十分机警,他迷迷糊糊觉得当年在棋盘山大寨小窗外的那双眼睛,又在暖暖地看着自己。他不由得喊了一声,娘! “娘在呢!” 于显龙睁开眼睛:“娘,你真在这儿啊?怎么不去睡觉?” “你媳妇儿在那屋给你准备铺炕呢。” “放心娘,明天就没事了。” 朱氏摸不着头脑,什么叫明天没事了呀。 朱氏守着儿子,秦闺儿打着喷嚏来给朱氏请安。 朱氏关切地问道:“孩子,你是不没睡好,着凉啦?” 秦闺儿噘着嘴:“还不怪你那宝贝儿子,抓住劳工不放松。”朱氏又是莫名其妙。 刚吃过早饭不久,老蘑菇乐颠颠地跑进上房来:“当家的、夫人,你们吃狗肉不?” 朱氏笑着摇头。 于显龙:“那玩意儿蘸咸盐花儿下酒也不错。哪里能买到?” 老蘑菇:“嗨,镇子上死了三四条大狗,别人没人敢吃。可我老蘑菇一看,一准儿没毒。所以跑过来问问。你们要是不吃,我就和牤子、田五更凑钱买一条,晚上下酒。” 于显龙:“别吃独食,我凑个份儿,算我一个。” 于显龙和牤子、老蘑菇、田五更坐到东厢房,当年的经纶堂,狗肉蘸咸盐面儿,赊了一坛苞米老白干儿,边喝边聊。 对庄稼院的事儿,牤子老蘑菇都是二百五,所以于显龙才把家里的事都交给田五更,让他带着这俩吃闲饭的“扛长活”。 于显龙:“老蘑菇,这狗身上一点伤都没有,一定是毒死的。你试过毒没有?” 老蘑菇:“不用试。狗下水我扔到大道上,看着猪吃下去了。啥事儿没有,放心吃喝。” 于显龙:“什么玩意儿这么厉害,光毒狗不药人?” 老蘑菇:“这你该明白呀,曼陀罗花熬成膏子再掺进猪油馒头团成小丸子,塞进臭鱼肚子里……” 于显龙一拍大腿:“明白了。又是猪油又是臭鱼,是个狗闻见那味儿都得疯抢!原来这狗是麻醉死的不是毒死的。” 一直喝到二更天,三个人都醉倒在地呼呼大睡,于显龙诡异的一笑,悄悄离去。一直到深夜也没有回家。 那天夜里,龙湾镇死寂一片,狗不咬,驴不叫,灯不明,鸦不噪……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东南街上才出现人影,两个后生抬着一只黑乎乎的东西,后边跟着个高大臃肿的身影。 忽然一声锣响,火把通明,赖镇长带着他的手下拦在前面:“哈哈哈哈,韩大当家的,您这是贪大黑还是起大早啊?干什么去?” 后面,于显龙带人举着火把,从两侧胡同走出来。 赖镇长:“拦住他们,留下箱子!” 于显龙打开箱子看了看:“韩学德,这是我爹留下的遗物啊。怎么会跑到你家去了?” 韩大虎:“你凭什么说是你家的?” 于显龙拿出一条水连珠步枪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看了个仔细:“赖镇长,二十年前,从老毛子手里买这么一条枪得多少银子?” “那时候,至少二百两白银。” 于显龙:“四条水连珠,一千发子弹。枪托上都刻着于记两个字,还有买枪的日期,你们说这是谁家的?” 于显龙说着又拿出一沓文书:“这些房契地契就更明白了,上面都有我爹的签名和朱印。赖镇长,这上面有不少还有你的公证人的签字朱印呢。” 赖镇长:“韩大当家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学德:“哦,是我姐让我代为保管……” 于显龙:“你放屁!这只箱子早在七年前就被胡子黑白子抢去了!你是怎么弄回来的?那次八面来风,你没少得便宜呀。” 赖镇长冷笑一声:“韩大当家的,干得不错呀。请到镇公署坐坐。” 箱子和韩学德等爷儿三个被带到镇公署,太阳已经出山了。 赖镇长坐在公案前,提笔书写,写完让韩学德签了字交给于显龙。 于显龙看过文书点点头收起来。 于显龙一抖手里的几张文书:“韩学德,回家等着。官司不小,你陪爷爷打了。” 赖镇长:“打官司需要文书,你是去县里还是府里。” 于显龙:“我于显龙没工夫陪他在各级衙门里转悠,我直接去奉天!” 这句话如同打了个霹雳!因为无论到新安县还是到宽城子,韩学德都有交好,赖镇长也能周旋。 一旦到了奉天,不但韩家会有灭门之祸,就是赖镇长也脱不了干系。 韩学德最后一点希望彻底凉了。当年勾结胡子老张三儿,八面来风,两次打劫龙湾镇。让邱寡妇、包不住勾结法库齐狗屁暗害于六指儿…… 露了,全露了! 第60章 田半拉子 059田半拉子 韩家父子在龙湾镇已经成了过街老鼠,有几个当年老婆被胡子糟蹋过的汉子,看见他们就眼露杀机。更有那家里死了人的,时时在半路上拿着家伙等他们,只要看见他们父子的身影,就要玩命! 韩学德在龙湾镇住不下去了。 当年那个隐秘的暖阁儿,韩学德把续娶的韩张氏都赶了出去。眼前只有儿子三虎、四虎。 “咱们爷们露底啦。龙湾镇占不住啦。” 韩四虎:“我就不信于显龙那个王八蛋……” 三虎:“你能咋的?这小子十有八九是胡子窝里爬出来的。可是占青山灭了,老张三儿毁了,黑白子连影儿都找不到。你咋整他?” 韩学德:“狡兔三窟。咱们再不能在龙湾镇窝着啦。我想好了,我带着你们的后妈去西边,投奔白音达赉;然后给你大哥捎信儿……” 韩三虎:“老毛子正和小日本儿开仗以后,能不能过来,很难说呀。” 韩学德:“哼哼,小日本那帮玩意儿,打得过老毛子么?将来咱这一带准是老毛子的天下。齐狗屁现在在拉林河北边红得发紫,连秦凤武都被老毛子救活了。你过去就找秦歪脖子。” “秦歪脖子?” “五路胡子攻打野兔岗镇,他差点被人弄死。老毛子把他从麻袋里倒出来,送进陆军医院愣把他救活了。就是脖子直不起来了。” 韩三虎:“好,我就去找秦歪脖子。” 四虎:“爹,那我呢?” 韩学德一笑:“我和于显蛟在宽城子开了两处买卖,看样子得分开啦。想法子把皮货栈给于显蛟,把春泉烧锅拿过来。” 那天,于显龙把箱子拉回龙湾义学,牤子看到枪就眼馋得不想离开。 于显龙:“用得着的时候就给你了。不过这几支枪都锈了,得好好擦出来才能用。” 牤子:“你说你们家这财主当的,要牛没牛要马没马。一天到晚,三顿窝窝头小米粥老咸菜,都闲出屁来啦。” 老蘑菇骂道:“你他妈的过两天安生日子就不知道姓啥了。明儿我踅摸个娘们,你领着一边自己过日子。饿不死你才怪。” 于显龙:“哥俩,别急呀。看见这些文书没有?用不了两年,包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牤子:“还不如咱的老买卖来得快当。” 于显龙:“给我闭嘴!再敢胡说八道就给我滚蛋。” 秦闺儿伴着朱氏走了过来:“小龙儿,你昨晚干啥去啦?我们等你吃狗肉,等到大半夜也没看见你人影儿。” 于显龙:“我去取这些东西去了。” 朱氏问:“儿子,你怎么知道……” 于显龙:“这么大个镇子,死一条狗不足为奇。可是一夜之间,死了三四条狗,还丢了两三条。更奇怪的是,都是一条街上的。谁干的?他要干什么?韩学德要把这些东西偷偷弄出去,被我赌了个正着!他妈的,韩大屁股把我爹这点家当都鼓捣给她娘家兄弟了。” 于显龙利用一切闲暇时间看书查药方,他从《证治准绳》《医宗金鉴》一直看到能搜罗到的所有民间秘方。不过他靠自己的眼光和分析,抄录了不少经典有效的名方秘方。他用最好的玉版宣抄写了厚厚的一大摞。 晚上,于显龙照例要到医案前读书,朱氏和秦闺儿在收拾利索之后也要借着他的灯光做针线活。于显龙突然说道:“娘,你能不能把这些订成一本书,书皮一定要结实。” 于朱氏:“是像你带回来那两本书的样子么?” “那种书只是书函好看,书皮子不行。经常翻看书皮子就坏了,书皮一坏,书纸就难保。” 于显龙把以前回忆记录的《救命十三方》和这阵子自己的心得,一共三百多页推给了娘。 秦闺儿:“这事儿交给我。” 不到两天,秦闺儿把一本厚厚的书摆在于显龙跟前。书的上下毛边剪裁的整整齐齐,装订的方方正正。书皮是用薄袼褙做材质,又用蓝缎子做封面粘贴得整齐结实。尤其是在书脊不远处还做了一道折痕。用现在的话说,秦闺儿给他用原始手工做了一本豪华精装书。 于显龙喜不自胜,爱不释手。他裁好一张宣纸条儿,写上《于记医方》四个字,粘贴在封面上。 “豆——腐——”大门外的街道上传来苍老悠长地卖豆腐的吆喝声。 于显龙好奇说道:“这卖豆腐的,怎么不是前两天的动静啦?” 秦闺儿:“昨天我出去买豆腐,听这老豆腐张说他儿子上镇子里的保险队当队长去了。” 于显龙:“嘿嘿,保险队。给谁保险?这么多年就是赖清德家的长工。” 老豆腐张的吆喝声,缥缥缈缈,还萦绕在大街上,他儿子小豆腐张就登门了。 小豆腐张可不小,二十五六的年纪,五尺多高的大个子。一张大白脸上,两道八字眉,一双下弯月眼睛,笑不笑都是一张笑脸。 客人进门,朱氏和秦闺儿都回避了。于显龙寒暄着让烟倒茶。 “张队长,你知道我正四乡看病,你今天……” 豆腐张坐到八乍板凳上:“不找你看病,也跟队长无关。有件事求你三少爷。” 于显龙很奇怪:“求我?我能帮你什么忙啊?” “你知道我那个守寡的姐姐不是嫁给了韩学德了么。这两天两口子正闹唧唧呢。” “他们家吵架,关我屁事啊。” 豆腐张皱着眉说:“韩学德被你和赖镇长抓住那只箱子以后,没法在龙湾镇呆啦。” 于显龙咬着牙:“你姐她就不该嫁给韩学德那个王八蛋!” “咱也管不了啊。现在韩学德要搬家往西边去,我这姐姐才后悔。” 于显龙霍然站起:“你说什么?韩学德要搬家?赖镇长、新安县都他妈是干什么吃的?勾结胡子两次血洗龙湾镇,欠下那么多血债他还想跑?” 豆腐张:“兄弟,听你这意思就算他不搬走,你也饶不了他?” “不是他,是韩家一门!要不是念着我娘,让她过几天安生日子,别再跟我操心,我早就……” 豆腐张颇有深意地说道:“经过老毛子这么一闹,老百姓不恨胡子,都恨老毛子,更恨这种吃里爬外的王八蛋!哥哥我刚当上这个队长,还望兄弟多多帮衬,再闹胡子,咱哥们儿摽起膀子,杀他个七进七出!” 于显龙:“呵呵,张队长。我怕没那能耐呀。” “有没有能耐不是自己吹的。一会儿我回家,让我爹给你送一板儿冻豆腐。” 龙湾镇人,只要不是傻子,都在怀疑于显龙现在这一家人这些年去哪了?都干些什么?怎么又回到龙湾镇来了? 可是随着于显龙在医道上的传奇接连出现,人们很快忘了自己的疑问。谈论起新的内容。 于显龙在龙湾镇的第一个医案,是一宗赔本儿的买卖。 第一个把患者送上门的人是他的发小,黄花甸子上的“倌员”田五更!他现在勉强算是于记医馆的管家。 田五更老婆即是他两姨姐姐,又是他妻子,也在刘家做杂役。两口子完婚第二年就生了个儿子,也没念书没正经名字。今年十一岁,在刘老善家放猪。由于年纪太小,只能挣一半的工钱,刘老善就给他落了个田半拉子的名字。这孩子跟他爹不一样,他爹当年放猪老老实实,他则不然,他喜欢马! 刘老善家有两挂大车,十来匹马。这些马农忙拉脚(运输)的时候自然是好草好料,由马夫喂养。闲着的时候就赶到黄花甸子上放养。田半拉子自告奋勇要去放马,工钱一半也行!刘老山也乐得便宜,就答应了。 没想到一旦到了大甸子,小孩子成了欢龙活虎,十几匹马他要挨个骑一遍! 这一骑出事了。他被一匹儿马蛋子,一蹄子踢在后脑勺儿上!半拉子还不是儿马蛋子的对手。头皮踢了个大口子,人也昏迷不醒了。 刘老善气坏了,他没想到一个十一岁的小尕伢子,敢这么糟践他的马! 他把田五更媳妇儿臭骂了一顿,赶了出去。田五更两口子当然没钱找孙大拿救治,只能找于显龙。 孩子到于显龙家的时候,已经昏迷了两个时辰。 田五更媳妇哭得跟泪人一样,跪着哀求于显龙。 于显龙让秦闺儿把田五更媳妇扶到自己房里去,田妻说啥也不肯,一定看着于显龙救治自己的儿子。 于显龙神色凝重,内心没谱。因为他从没听说昏迷这么久的人还能救过来,所有的医书上也没有记载。他把孩子的伤口包扎好,然后放到临时搭起来的木板铺上,拧眉思索。 这时人们都没了动静,哭的不哭了,求的不求了,骂的也不骂了。 半个时辰过去,孩子呼吸没停,心脏依然微弱跳动…… 他突然开口,让田五更和看热闹的人找几块薄木板来。木板很快凑齐了,他亲自动手搭起了一张木板地铺。然后把孩子放到地铺上,拿起柞木棍子在木板地铺上,孩子脑袋周围敲了几下。 于显龙敲了一遍之后,放下木棍,为孩子把脉,试探鼻息:“给我找根粗木棒子来!”他又拿着粗木棒子围着孩子敲打地铺木板。反反复复,窗纸发白,公鸡啼叫了三遍。 于显龙放下木棒,再次诊脉,说道:“五更哥,我这也是瞎琢磨的法子,折腾了一宿也没见效。如果治不好……” 田五更:“唉,他已经摸到阎老五的鼻子了。治不好哥不怪你,都这样了,除非狐狸大仙观音菩萨显灵!兄弟,你看着办!” 老龙少:“拿根木桩子来!” 这回于显龙已经敲不了了,他只能斜抱着木桩,围着孩子依次地顿!全凭感觉,觉得关键的地方就重一点多顿两下,辅助的位置就轻一点。或者上次顿得重,这次也轻一点。 炊烟升起的时候,孩子忽然哼了一声,然后眼珠晃动,眼睛睁开了! 田五更两口子一阵惊呼之后,哭泣着抱起了孩子。 于显龙扔掉木桩,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于显龙把死孩子救活了! 龙湾镇人人称奇。孙大拿听说后,心有些凉了。 田五更媳妇抱着孩子给于显龙跪下了:“三先生,您救了我的孩子。可是我家连一斤小米都拿不出来,刘老善家的工钱算不出来。你家有啥活儿我给你干,我不要工钱……” 于显龙:“嫂子,我怎么能要你家的诊费。五更哥,于家大院分到我名下五垧地,是我爹活着的时候就写好的。我暂时也拿不出工钱来,就给你家一垧好地自己耕种。收多少都是你们自己的!” 胡子最金贵的是大烟,农民最金贵的就是土地! 于显龙一个决定让田五更一家都跪下了…… 老蘑菇坐在七间房的台阶上:“呵呵,够仗义!救了一条人命,不赚钱还送出去一垧好地。也不错,名声比啥都值钱!” 田半拉子没几天就又活蹦乱跳的了。 可是刘老善家的马再不归他统领了。田五更两口子都投奔到于记医馆来了,他们一家有了自己的土地,从此操持家业。田五更在于家大院,名为扛长活,实则是管理各种农活。 田马拉子最郁闷。于记医馆只有一匹又老又慢的红骟马,可是这匹马于显龙每天都要骑着到四乡行医,根本到不了他的手里。 老蘑菇重新捡起了他当胡子之前的行当,虽然不进山,但对于显龙弄回的药材颇感兴趣。一样一样炮制摆弄,不亦乐乎。他再也不摸枪,不动刀,每天就是药碾子药锤子,他几乎忘了它的土匪生涯,在西厢房的药房里搭了一张床,吃住都在里边。 牤子则不同,不愿种地,也摆弄不了药材。每天都在独自怀念当胡子的日子。好在有田五更的儿子田半拉子陪着,他还算有点乐趣。 田半拉子被于显龙救活以后就经常在于记医馆进进出出,他看上的不是救过命的于显龙,而是于显龙好歹有一匹红骟马。只要于显龙不出去,或者出诊回来,这匹马就成他的了。刷饮喂溜不用别人插手。 于显龙把自己的一垧地给了田五更,原打算让这孩子认字,然后给自己当学徒。可是这孩子一个字也记不住,拿起书本就犯困。可是见了好马就稀罕得了不得。牤子说他,这要是在绺子,田半拉子是第一流的马拉子。 第61章 医者手段 060医者手段 于显龙神奇地救活了田半拉子,不过是赔本儿赚吆喝。龙湾镇人还是迷信孙大拿,于显龙救活了田半拉子不过是赶巧儿了。 于朱氏一直等到掌灯时分,才把儿子等回来。 一家三口才坐到饭桌前。 于朱氏:“儿子,你这么一天到晚在外面跑,赚来的钱勉强够这么些人吃的。刚刚开春种地,这一年还不把你累坏了呀。要是没有孙大拿,咱也坐堂治病。” 于显龙:“娘,你放心。孙大拿算不了什么,我就是不想跟他争那小生意。” 于朱氏:“要不然把咱家藏的那些……” 于显龙:“不!那些东西不能动!那是留着跟你们俩留的家底儿过河(渡过灾难)钱。再说,我也是男子汉大丈夫,靠老爹的家底儿养家,那不叫个爷们儿!闺儿姐,你好好和娘在后院,我办完了那件大事就安心在家治病种地了。” 秦闺儿:“你还盯着韩家大院呢?” “一刻都不能放松。说不定哪天,他们还会把胡子勾来!” 朱琳琅浑身一哆嗦:“啊!他们还要八面来风啊?” 于显龙:“韩学德暗地里准备搬家呢。我猜只要他们搬离龙湾镇,胡子就得压上来!” 朱琳琅皱起眉头:“这个韩学德,他不得好死!明天去看看你干娘,看她缺吃的不。” 于显龙笑道:“她还能缺吃的?人家现在可是四乡八镇最有名的出马仙,大神!前五天我在刘家窝铺遇见她了,我忙活一天才赚了半块大洋;人家一宿就是五块大洋!” 秦闺儿:“我在她家的时候,她就不少赚钱,新安县的人都来请她。她还让我跟着学,我害怕没敢跟着。” 于显龙:“你怕什么?” 秦闺儿:“干娘胆子太大了。人家得了痨病她也能治,孩子摔昏过去她也敢治,妇女生孩子她都敢去。” 于朱氏:“这些都是实病,也有人请大神?” “呵呵,有病乱投医呗。” 于显龙还没去那拉街看他的干娘,他干娘那大婶就出事儿了。 那时候,关东人多数都迷信萨满跳神。不过各地的风俗还是有些区别,真正满族地区的萨满跳神和后来的关内汉族移民的跳大神根本不一样。豆腐张一家尤其迷信这种跳大神的,他的堂兄弟就是二神。 另外这个豆腐张现在在龙湾镇不可一世,手里有三十来个兵丁不说,他还是镇守使跟前的红人! 这豆腐张很会做人,很有心眼儿,没什么大能耐,却好色! 在龙湾镇当上保乡团(老百姓叫做保险队)团长没几天就不知从哪个屯子娶回来一房小老婆。龙湾镇人都叫她小红月。 这个小红月本是一家普通农民的闺女,后来被豆腐张看上了,就娶做了外宅。她的父母沾了豆腐张多少光,不得而知。小红月这个宅子在龙湾镇算不上头等宅院,但比寻常人家那可是天壤之别了。 跟豆腐张没多久小红月就怀孕,现在要生孩子了。 小老婆要生孩子,豆腐张当然先得把最有名的那大神请过来,烧香上供,求胡黄二仙保佑。 女人生产,请神怪保佑,那就是玩命,弄不好就母子双亡。 小红月是头一胎生孩子,怀孕的时候胡吃海塞,母体胖,孩子大,果然难产了! 那大神坐在西厢房的炕头上下了三次神,小红月都昏死过去,孩子还是下不来! 豆腐张急眼了:“再他妈生不下来,不但谢仪没有,老子把你们抓起来送大牢!” 女人难产,人命关天。 于显龙回家拿了两颗药丸,来到豆腐张的外宅院内,正房东窗上挂着红布,那是产房。西厢房传出阵阵单皮鼓的鼓点声。接生婆颠着一身胖肉,忙里忙外。于显龙跟豆腐张打了声招呼,站到了西厢房窗下。 房内的土炕上铺了一条红色的褥子,褥子上坐着个蒙着头面的女人,那就是干娘那大神。张二神系着腰铃,左手拿鼓右手持鞭,边跳边唱,半请各路神仙。不过他请的神仙很奇怪,书里没有,经里也没有。不管请多少神仙,不是姓胡就是姓黄。 于显龙问豆腐张:“临产多长时间了?” 豆腐张:“一宿半天。” 于显龙:“再生不下来,大人孩子可都危险了。” 豆腐张:“昨天二更天就开始请神,各路神仙都请遍了。神主下来五次了,还是……” 豆腐张的原配是个醋坛子,可是肚子不争气,结婚三年,一个孩子芽芽都没看见。豆腐张虽然不敢把小红月娶到家里去,但盼儿子的心理与日俱增。他心里暗想,必要时宁可死了小红月,也得保住孩子。这孩子要真是个带把儿的,那他情愿与原配翻脸! 接生婆慌慌张张跑出来:“老爷,小红月眼看就不行了。这是您的银子,我赚不了这钱,您还是另请高明。” 豆腐张:“别别别,王大娘,你可千万不能走。” 接生婆:“我说让你请个大夫,她这是头生,太凶险哪。可你就指望请神。这都请了一宿大半天了,人眼看不行了。你让我咋办?” 于显龙:“产妇现在怎样?” 接生婆:“孩子刚露头,可她就剩一口气了。” 豆腐张突然给于显龙作揖:“三先生,你可给咱哥们儿想想招儿。要是母子平安,我姓张的这辈子……” 于显龙:“闲话少说。你把这丸药拿到里边用温水化开,给产妇喂下去。一炷香之内要是还生不下来,我也没办法了。” 豆腐张如获至宝:“快,王大妈快拿进去。照做!” 于显龙把药丸子交出去,反身进了西厢房:“干娘,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装神弄鬼!” 那大神扯去头上的红布:“我的儿啊,快救救干娘。不是干娘装神弄鬼是张队长不依不饶啊,他要抓我们去坐大牢。” 于显龙:“干娘,我已经把逍遥催生丸给产妇吃下去了。再等等看。” 那大神跟着于显龙出来,豆腐张正站在院子正房的窗下,狠狠瞪了那大神一眼。那大神吓得躲到了于显龙身后。 半炷香过去,产房里传出孩子的哭声。豆腐张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接生婆报喜,豆腐张得了个儿子。 那大神长出了一口气,擦了把冷汗,抱住于显龙的胳膊:“儿子,今天要没有你干娘这条命就没了。” 于显龙:“你先去医馆歇歇。我还得给产妇开两剂药。” 次日一早,豆腐张亲自上门,双手奉上,把二百块大洋交到于显龙手里。 “三先生,真有两下子!孙大拿狗屁不是,听我说了当时的状况,根本不敢上门!三天之后,在我家里预备流水席,庆贺我们张家的弄璋之喜。你三先生一定得赏脸呐!” 先生在关东民间有三种含义,一是民间教书的,像关先生。二是行走江湖说评书的。第三就是乡间医生,就是大夫,也叫先生。 于显龙:“张队长,你说我去之前,你请过孙大拿?” 豆腐张:“那个王八犊子就知道给赖镇长打溜须,没本事救命却推说给赖镇长的老娘治病脱不开身!他妈的赖镇长的老娘都病了大半年了他也没治好。” 于显龙:“赖镇长的老娘年纪大了,用药当然得谨慎。” 豆腐张:“三先生,要不然你也去给赖家老太太……” 于显龙:“呵呵,人家是堂堂镇长,能信得过我么?” 豆腐张:“你也别这么说。你这能耐是我亲眼看见的,再说你救田五更的孩子谁不知道?我一会儿也得给赖镇长下请帖去,顺便跟他推荐推荐。” 赖镇长的老娘已经病了半年了,孙大拿忙前忙后治了半年就是不见好。入秋以来愈发严重,现在已经初冬,想是实在挺不住了。 其实豆腐张早就劝赖镇长请于显龙来看,但赖镇长素来看不上于显龙。 孙大拿不是庸医,他要真的屁本事没有早在龙湾镇立不住脚了。可是赖清德白花花的现大洋花了一千多块,不但不见好,母亲却一天不如一天,再拖下去恐怕过不去这个年了。对老娘见死不救,他姓赖的别说要当乡约长,就是在这龙湾镇他也混不下去。 听豆腐张说,于显龙一个药丸子救了他家母子两条命,他还是动心了。打发儿子赖文章拿着四盒礼,上门请大夫。 好在于显龙并没拿搪难为他,家人请了一次,他就来了。 于显龙询问了病情诊了脉,然后要求看看孙大拿的方子。 孙大拿:“哎哎哎,于显龙,咱们个治个的,你凭啥看我的方子?” 于显龙冷笑道:“你当回大夫,连起码的常识都不懂么?陈修园说,九问旧病十问因,再兼服药参机变。不看你的方子,我怎么知道哪些病是旧有的,哪些病是你给胡乱治出来的?” 孙大拿:“好好好,给你看。别弄不好再沾包儿(东北土语,受株连贪责任)。” 孙大拿把一堆方子推给他,于显龙捡出几张,仔细看了看。然后对赖镇长说:“五百块大洋,药材费用在外。我包治!二十天内不好病,分文不要,药材费用算我的!” 孙大拿冷笑着撇撇嘴站起身走了。 赖镇长则是惴惴不安:“三先生,大洋咱有。可是我老娘年纪大了,禁不起折腾。” 他包好五百两银子交给于显龙,于显龙一摆手:“病好再给我。现在先拿二十块钱,我去抓药。记住,给老太太熬小米粥,每碗小米粥加一勺红糖!” 于显龙揣起两银子,上马离去。 赖镇长本想把于显龙的方子拿给孙大拿参详参详,可是他拿回来的是三包子配好的料药。于显龙此次治病也非常谨慎,亲自煎药,亲自定量,甚至亲自给病人喂服。 老太太开始上吐下泻,接着就连续三天便血,人已经折腾得骨瘦如柴! 赖镇长忧心忡忡,但于显龙却镇定自若,重新诊脉之后竟然面带喜色。他告诉侍女,老太太什么时候说饿了,什么时候叫他。 天快亮的时候,老太太果然饿了,于显龙将红糖小米粥加了点药末儿,只盛了一小碗交给丫鬟,再不给了。 老太太还要吃,于显龙却蒙头睡觉了。 太阳出来,他却要丫鬟叫醒老太太,再给一碗药粥。连续七天只给药粥却不给用药。 老太太脸上渐渐恢复血色,精神渐渐好转。于显龙这才松了口气将第二包药交给丫鬟,并叮嘱煎药和服药的方法,然后拿着第三包药回家了。 孙大拿趁机来到赖镇长家里,把于显龙前两幅药的药渣子捡起来,一样一样的研究,结果白看了一个下午,除了认出生地(也许是熟地)麦冬等两味药,其他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服完了第二副中药汤子,老太太开始嚷着要药吃了。老太太精神健旺,病痛全消!可于显龙来的时候却告诉她,药不能过量。他拿出二十几个小纸包,包里是赭红色药面儿,告诉她每天一包,温开水送下。然后,和赖镇长结账走了。 于显龙回到家里,把两银子往娘的炕上一放:“娘,咱可以开医馆了!只要医馆开起来,儿子就不用再东跑西颠。也不用怕孙大拿了,龙湾镇谁家有病咱就给谁治!” 于显龙把当年诵读堂的七间房重新修缮一番,东西各隔出两间,中间三间通开作诊室。西边两间做药房,东边原来关先生的批阅房做了他读书开方的房子。赖镇长的老娘成了他于三先生的活广告,于记医馆患者越来越多,孙大拿的医馆却门可罗雀。 孙大拿闲着没生意便来到于家大院,找于韩氏于赖氏韩老鳖打麻将。 孙大拿:“老韩,你的大秋子买卖关张了,今后怎么活呀?” 韩老鳖:“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儿。你的医馆是不也没人啦?” 孙大拿:“我就不信这个于显龙能成精!弄不好我就去告他!他这六年真去学大夫啦?” 韩大屁股一拍麻将桌:“孙大拿,要说这话你马上给我滚出去!三阎王把我们折腾什么样儿你们谁不知道?还想到这挑拨是非呀?他去干啥与我们无关,他抢了你的生意那是你没能耐。这麻将别玩儿了,老大媳妇儿,咱们做饭!” 孙大拿愣让韩大屁股给轰出来了!于显龙的绿林手段果然奏效了。 第62章 断人之道 061断人之道 腊月二十三,是祭灶的日子。关东人都称之为小年。天过中午,于显龙才骑着马从北边回来。刚到十字街,就被笑脸相迎的孙大拿拦住了,一定要请他到家里叙话。 进屋就喊老婆做菜摆酒,被于显龙拦住了因为是小年,他要回家吃顿团圆饭。 两个人便开始喝茶聊天…… 孙大拿的回春堂还真是独具特色,王文治曾说过,凡是医馆药铺,有坐堂医的多数供奉医生张仲景,没有坐堂医的多数供奉药王。而孙大拿这里供奉的却是一颗人参。这棵人参参型饱满,全须全尾儿,几成人形。而且个体硕大,颜色黄里透红,如果是真的山参,那可说是绝世珍品啊。 孙大拿的家产果然不薄,香樟木药架子足有六尺高,一丈长,牛黄麝香,灵芝鹿茸,虎骨犀角,都在四尺高的黄玻璃木的药柜上摆着。在医案的靠墙一边还摆着一只穿山甲。 如果仅仅是那颗人参,于显龙还真的很羡慕;但这么多珍品摆放在那里,一定是假的居多! 孙大拿:“三先生,我的这些东西还看得上眼?” 于显龙:“可惜啊。” 孙大拿一愣:“可惜?怎么可惜?” 于显龙:“您别误会。我是说这只穿山甲,用硫黄粉包得太久,致使鳞片发暗,枯燥无光,整体成了空壳,药性已经没了。据我看这东西至少倒了四次手,已经过了百年了。” 孙大拿:“至少倒了四次手?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看它的两只后脚,每个脚上都有两个刻纹,每个刻纹都不一样。这是江湖郎中摆在街边做幌子,怕丢了才做的标记。” 孙大拿脸上阵青阵白:“呵呵,三先生真是好眼力。” 于显龙拦住道:“孙先生,您大冷天儿在街上等我,不光是为夸我捧我?” 孙大拿皮笑肉不笑:“嘿嘿,有件事我百思不得其解,所以不揣冒昧,想问问三先生。” “那就直接问,别客气。” 孙大拿:“赖镇长的老娘,我治了小半年,想尽办法,翻遍了医书,不但没治好,还差点治死。声望扫地呀。可是我看了你用的药,也打听了你治病的法子,大同小异呀。怎么你就药到病除啊?” “孙先生,有一点你没弄明白。咱们看病其实是看人。赖老太太本来健硕肥胖,得的又是气滞血瘀之症,你上来就补,结果呢越补越滞越补越瘀,那还不要了她的命?可是我接手的时候老太太已经虚弱已极,通滞导瘀还是有性命之忧,所以就要清补缓泻,祛除瘀毒,清理病源,补阳扶正。” 孙大拿此时才不禁拍案叫绝:“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看病其实是看人!高见!” 于显龙苦笑了一声:“药么,是治病的,不管贵贱能治病就是好药。可你不一样,你是拿药来换钱的,什么药赚钱多、价钱大什么就是好药。它们能不能治病很难说,但一定能够赚钱。能赚钱的病人就是它们的用武之地。在你这里,它们不是药材,是古玩、是珠宝,只要倒倒手,钱就来了。” 孙大拿:“三先生,你这话未免刻薄啦。” 两个人正在叙话,赖镇长、豆腐张两人竟然双双登门! 赖镇长拿出一个帖子,是柳条边外龙湾特区宣抚使,也就是当年新安县镇守使郭布罗龙泰大人的请帖。他要请于显龙前往吉林乌拉给他的三姨太治病! 于显龙根本不知道这个郭布罗龙泰和爹娘的渊源。 不过他在山丁子大车店带着辫子军为难自己和郎占山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没想到一个落魄的满清龟孙子,到了雨淋头的手下不降反升,竟然搬到吉林乌拉去了。 “吉林谓沿,乌拉谓江”吉林乌拉就是沿江的城池(今吉林省吉林市龙潭区乌拉街镇)。 他跟着使者一路来到船厂城内,松花江北岸龙潭山脚下的一处大宅。府门外竟然站着四个高大的大鼻子卷毛卫兵!四个家伙腰里都别着左轮手枪,跟自己那只七星子一模一样,枪套上还带着一圈儿黄灿灿的子弹。那可是于显龙朝思暮想的玩意儿!他那支七星子的时候,只有二十几粒子弹了。于显龙没注意看他的住宅,他感兴趣的是那些兵手里的家伙。拿刀的居多,有几个拿火枪的,但远比不上自己那只七星子。 见过郭布罗隆泰,只见隆泰一皱眉,虽然没认出自己是谁,却显然没看起自己。 于显龙不免傲气顿生。 仆人上茶他也没接,说了三个字:“先看病!”然后就向内室走去。 仆人挑开帘子,摆好桌案,于显龙放好自己的脉枕。罗帐之中伸出一只素手,于显龙开始诊脉。其实,在小仲景医馆,王文治根本没教他如何诊脉。他完全是自己靠着一本《萍湖脉学》一点点感悟体会。可以肯定的是,这位三姨太是弦脉。但在春季,这本是常脉,可以诊断为没病。 肌体没病,那一定是心理有病了。 退出病人卧房,于显龙坐到了隆泰对面:“大人,如夫人最近是不吵过嘴?” 隆泰:“你问这干啥?” 于显龙:“我在探究病因。” 隆泰:“嗯——,跟我吵过两次。” 于显龙:“将军,您仅仅是吵过两次而已么?” “哦——,还被我打了两巴掌。” 于显龙:“肝郁气滞,病结于心。请将军命人准备个鸡笼,再买一只当年的母鸡,我要喂它七天。七天之后,如夫人的病,或可痊愈。” “你这叫什么治法?” “百医百法,只要能治好病,我们不妨试试。” “那好。来人呐,伺候于先生!” 于显龙亲自出去买回几样中药,拌进一堆苞米粒,下锅煮了起来。当天半夜又出事了。伺候三姨太的丫鬟跑出来说,三姨太又犯病了。胡说八道,又哭又笑。于显龙拿过一张黄纸写了几句话,告诉丫鬟让三夫人默念三遍,然后烧成灰就茶水喝了,自然安睡。丫鬟们照做之后,三姨太果然喝了纸灰。不料效果奇好,喝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三姨太安然入睡! 和府上下无不称奇,就连隆泰也对于显龙刮目相看。 七天之后,于显龙命人把鸡抓出来,杀掉!这只鸡已经喂得膘肥肉满,只是脸色青紫,那是喂药喂的。他吩咐厨师,先将鸡血上锅蒸熟给夫人吃了。同时叮嘱丫鬟,三夫人吃了之后,必然暴泻,泻过三次他要开方用药。 二更之后,三夫人果然腹泻,排泄之物腥臭异常。三次之后,卧房内已经待不得人了。 第二天一早,于显龙吩咐厨师,把昨天剩下的鸡肉按平常炖鸡的方法做了给三夫人吃,主食小米粥。直到如夫人身体完全康复。 当天,三夫人精神好转,胃口大开,病意全消!丫鬟出来,传三夫人的话,赏了于显龙十两银子,并嘱托隆泰一定重赏这个小大夫。 郭布罗龙泰送给于显龙一马褡子礼物,于显龙拜谢告辞。 出了宣抚使的府门,于显龙百思不得其解。他根没见着宣抚使的小老婆长的什么模样,可是自己在那黄纸上胡乱写的几个字:“无病呻吟,其病在心;忍得一时,或可脱身。”竟然一击而中,被自己猜着了! “欲解心中事,《易经》书内知。敢问贵造欲卜何事啊?”一位身材矮小,须发花白的半大老头儿,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于显龙的身后。 于显龙根本没心思算卦。被老者这么一问,他有点不知所措:“哦,老先生,我……,我是……” 老者摇摇头“所谓听天知命,天道惶惶,人命无常。老夫也是安人心解心疑而已。请这边坐。” 于显龙跟着老者坐到卦案对面,卦案上有几枚磨得精光的铜钱。于显龙随手将铜钱捡起来,放到砚台旁边的青瓷盘子里,然后坐好准备听听老者要说什么。 老者却没说话,盯着瓷盘里的铜钱,凝视良久。于显龙不由得往瓷盘里看,只见六枚铜钱依次是顺治、康熙、雍正、乾隆。还有两枚横排在下面,是背面光背无字。 于显龙:“老先生,这是——” 老者坐到椅子上:“贵造无心求卦,不料卦象天成。敢问贵姓?” “在下龙湾镇,于显龙,行三。八字是……” 老者摆摆手:“龙湾镇于显龙。奇哉奇哉!于先生,真缘分天成,十八年前我就给你算过命理。再看此次卦象,飞龙在天,至阳至刚,既非仁杰,亦是枭雄。” 于显龙一笑:“呵呵,老先生玩笑了。晚辈生来命贱,只想行医糊口奉养老母。只要一家平安,别无所求。” 老者微闭双眼:“老夫只是就卦谈卦,不涉休咎。不过于先生随手成像,卦象颇奇,为老夫数十年所未见。所以不免唠叨几句,先生若是有兴趣,不妨多坐一会儿。” “老先生请讲,晚辈洗耳恭听。” “贵造大名显龙,那是当年在下与令尊、关先生商量取的。他希望你只做潜龙,埋没田园,安于里巷,平安一生。可是勿用之潜龙,必然有见龙在田、或跃在渊的历程。您现在已经崭露头角,并具备人中龙凤的潜质和能力,只是距离功成名就路途尚远而已。” 于显龙苦笑道:“呵呵,这种乱糟糟的世界,内有胡匪贪官,外有强敌盗寇,还谈什么功名啊。还是苟全性命于乱世。” 老者:“试问于先生,古往今来,心想而事能成者有几?”他又指了指雍正那枚铜钱“或跃在渊,末卦之上、上卦之末,下受抵、上遭压,不尴不尬,多凶多惧,处境艰难。人生度过这一时期,方能一飞冲天,大展宏图。” “应该是这样。其实人人都这样啊,少年学本事,青春开基业,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力求上进,牵绊太多;急流勇退,事不得已。了无牵挂之时,或许行将就木了。” “所以,人生一世,不是自己想着往前走,而是被世事逼着往前走。朱元璋要饭的时候,绝想不到自己会当上皇帝。楚项羽分封诸王的时候,也料不到会自刎乌江。因为他不懂亢龙有悔的道理。”老者把那两枚光背无字的铜钱捡在手里“两阳一阴,坤在下,厚德载物。依老夫拙见,于先生这一生想做大事而无悔,必得女人相助才行。” “那是自然,我自小就多亏我娘。现在还有我老婆……” 老者微笑摇头:“高堂、妻子,生之必然,于生有益,于事无补。阳得阴助,相生互济,或在庙堂或在山野,或在市井或在朱门,殊难逆料。于先生,您该上路回乡了,请。” 于显龙站起身深施一礼:“敢问老先生尊姓大名,仙乡何处?” 老者还礼:“姓甚名谁无所谓。老朽姓高,名双合,祖籍东营。市井人称高铁嘴。” 于显龙:“哦,前辈是以自名为馆名。晚辈谨记,以后遇有难处还望前辈指点迷津。” “呵呵,指点迷津不敢。天行健、地势坤,阴阳协调,和合乃有大成而已。” 出了吉林乌拉城门,于显龙才悄悄打开马褡子里面的礼物。除了两卷用红绸卷着的大洋,就是两块绸缎,还有一整张的狐狸皮。绸缎,蓝色的给娘;红色的给秦闺儿。狐狸皮么,娘不会要,她在棋盘山就有不少,都烧了。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白八爷。 他打算由吉林乌拉向西南绕个弯儿去一趟白家园子,这张狐狸皮就算献给白八爷的年货。 可是他一路驰马,来到白家园子,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大约有两百名军兵督促着白家园子的老百姓往大车上装粮食。还有的清兵正从老百姓的院子里往出抢粮食! 白家大院前还围着一队清兵。 于显龙翻身下马,牵着马小心翼翼来到白家大院门前。他向里面张望,只见一个脑满肠肥的大个子军官,大马金刀坐在院子中央。白八爷正指挥徒众从仓房内往出倒腾粮食。 于显龙看着那个当官的有点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于显龙把马拴到墙边的一棵树上,掮着马褡子就往大门里走:“八爷,龙湾镇于显龙来看您来啦。” 当兵的双枪一叉,把他拦在了大门外,于显龙一看那枪,不由得心里一惊。凡是拿枪的奉军,都是水连珠! 白八爷连忙赶过来:“各位军爷,这孩子是我家的至亲,是来看望我的。请各位行个方便。” 守门的军兵撤去步枪,于显龙点点头迈步进门。 于显龙给白八爷见过礼后问道:“八爷,这是怎么回事?” 白八爷:“吉林将军派兵来征粮的。” 那个当官的不耐烦地喊道:“白老八!让你们给烧点热水,怎么还不见上来呀。” 于显龙再回头看那军官,左腮帮子上有一道疤痕。他立刻想起来了,这小子就是大懵灯张宗昌! 第63章 君子豹变 062君子豹变 他再仔细看看那些奉军,一水儿的水连珠步枪,哥萨克军刀,军装却肥的肥瘦的瘦。甚至还有的兵从上身军装里垂出一块皮子。 他给白八爷使个眼色:“八爷,我也渴了。咱俩进屋看看,也好给军爷弄点好茶。” “给我站住!帮着装粮食。”张宗昌说着就要往院外走。 于显龙拽出七星子:“狗日的花膀子,敢蒙你爷爷。”啪啪——!朝着张宗昌就是两枪! 张宗昌本就做贼胆虚,见势不妙抓过一个当兵的往后一推,躲过了一劫,逃出大门外。 白八爷何等精明,立刻掏出手枪,啪啪啪啪…… 那些所谓的军兵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见了阎王。 白家大院一响枪,镇子里的人们立刻知道出事了。白八爷抓起大枪爬上了左侧炮楼。于显龙不用吩咐,也抓起水连珠,爬上右侧炮楼。 白家园子可不比别的村屯,富裕可是点子硬,响窑多。更有多次打胡子的经历,一旦动手,毫不吃亏。 最要命的是,这股花膀子都穿着奉军军装,都在明处,好认好打。白八爷龙兴堂的徒众枪法刀法都不赖。不到半个时辰,就把花膀子们赶出镇外。 于显龙骑着马一直往东南追了五六里路才返回来。 白家园子乡亲百姓感恩戴德把于显龙簇拥进白家大院。白八爷拉着于显龙把他请进客厅,吩咐白老九准备酒宴。 白八爷喜滋滋地打量着于显龙:“少年才俊,后生可畏呀。白家园子这么多人都没看出来这些人有毛病,你怎么一进院就……” 于显龙:“八爷过奖了。我也是先看见张宗昌可疑才开始注意。大兵手里的家伙我见过,一般都是汉阳造,哪来的这么多水连珠?还有,他们的军衣也不对,肥的肥瘦的瘦多数不合身。尤其是有个家伙还挂着屁帘子,这是绺子上才有的玩意儿。所以我断定他们绝不是官军,不是绺子就是花膀子。张宗昌可是在花膀子里当狗的呀。” 白八爷:“了不起!《易经》里说,大人虎变,小人革面,君子豹变。虎行风,王者有变,天下闻风而动。小人有小人的心机,人随王法草随风,心里不愿意,表面还是要顺从。君子之变,发乎心,付诸行;迅捷不疑,虽败不悔。孩子,士别三日,你可是君子豹变哪。” 于显龙:“八爷,花膀子们胆大包天,要这么些粮食干什么呀?” 白八爷:“花膀子队后面撑腰的是毛子兵。毛子国变天啦!他们的新政府把这些旧毛子赶到东边来了。可是黑龙江北边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这不都涌进松花江嫩江南面来了。打仗不仅需要武器弹药,他们的人也得吃饭哪。” 于显龙:“大清国实在窝囊,这个大帅也好不到哪里去。跟中国人开战有能耐,见着老毛子小鬼子就是熊包!” 白八爷忧心忡忡站起身:“老毛子败了,小日本来;小日本儿要是败了,老毛子还得来。大关东就是中国人不能做主!” 于显龙:“不管谁来,只要不是中国人,咱就拿局拉绺子跟他们干!” 白八爷一拍桌案:“壮哉呀!要真有那么一天老夫豁出这把老骨头,率领家人徒众,追随左右,与敌周旋到死!到饭堂去,老夫敬你三杯。” 从白家园子回来,于显龙心里多了一重隐忧。胡子花耷了三四股,花膀子又冒了出来。现在他没有绺子,却有一个家,有娘有媳妇儿。媳妇儿秦闺儿已经怀孕了。一旦花膀子闯到龙湾镇,豆腐张的保险队能不能靠得住很难说。但韩学德父子会立刻跟那些人勾搭上。 过了正月十五,他把赖镇长和豆腐张都请到了家里。 落座喝了一口茶,豆腐张问道:“三先生,你给面子请我两个来,必是有要紧事?” 于显龙叮嘱媳妇准备酒菜,然后说道:“不算太要紧,不过是件善事。我回来时就跟赖镇长说,把狐狸崴子那破马架子卖给了我……” 赖镇长刚要开口,豆腐张抢先说话了:“开地可不行!黄花甸子上有的是好地为啥不去开?狐狸崴子那些榛柴棵子酸枣刺,挂上惹不起抵得上十万雄兵啊。” 于显龙笑道:“供奉狐仙却毁了人家狐子狐孙的家园,人家能保佑你们?要敬狐仙,就得心诚,心诚则灵啊。庙要建得堂皇,金身要体面亮堂。” 豆腐张说道:“砖瓦木料都好办,就是这金身难办。泥塑咱请不到那好手艺人,石雕木雕更提不起来。” 于显龙:“那就花钱请。四乡打听,哪里的狐仙灵验咱就去哪里请。” 赖镇长笑道:“傻小子,灵验的神灵哪里人能让你请来?就算请得来那得多少钱?” 豆腐张:“你可别那么说。别看咱这于兄弟年纪不大,那可是见多识广。别人办不到的事,我看难不住他。” 赖镇长小心翼翼地问:“三先生,依你看请这金身得多少钱?” 于显龙爽快地说道:“办不成你们告诉乡亲们别怪我;办成了,狐仙庙周围那片荒地得归我说了算!在那里打猎套兔子也就算了,开荒种地不行。” 赖镇长和豆腐张齐声叫好! 在东北民间信仰中,“胡三太爷”“胡三太奶”和“黑妈妈”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出了山海关,来到广袤的东北地区,佛教、道教的影响明显赶不上“保家仙”与“出马仙”的信仰。出马仙主要是信奉“狐黄白柳灰”五大仙族以及“黑妈妈(或黑老太太)”。 “胡三太爷”俨然已经变成了修为极高的“狐仙”。“孤阴不生,孤阳不长”,“胡三太奶”让那些“胡三太爷的传说”更加真实可信。 “东北道教总护法”——黑妈妈传说黑妈妈是一只千年黑狐,修成正果,成为道教大护法。黑妈妈在一定意义上还象征着东北的黑土地。总以慈爱和睦的老太形象展示在世人心中。 龙湾镇乃至整个关东供奉狐仙的人很多很多,但都只是个木头牌位,甚至是黄纸写的神主。手艺人们出了几个方案,有的就是只狐狸怎么看也没有仙气,有的活脱就是观音菩萨像。 于显龙修建狐仙庙花了很长时间,小小一座庙竟然耗费五十多天,换了三拨泥瓦木工。最后那批土工据说是从奉天请来的,日夜不停地干了七天。完工以后,于显龙雇马车把他们送回去了。 龙湾镇没人知道,这批人把狐仙庙下面的密道重新改道,堵死了通往于家大院的地洞,改道通往旧日的龙湾义学,现在的于显龙家,于朱氏的炕底下。 一切就绪,于显龙决定去一趟桦树岗,因为桦树岗狐仙庙那生死一夜,他绝忘不了。但是那次是黑夜,根本没看清狐仙像到底是什么模样。 到了桦树岗,找到那座狐仙庙的所在之处,于显龙为难了。因为那座庙院落屋宇已经破败坍塌,正殿就是一堆破砖烂瓦。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见狐仙不死心。动手清理砖头瓦块。 足足一整天,太阳落山的时候,他还真的找到了那尊狐仙像! 很沉重,搬起来仔细查看才知道,这是个铜铸的物件,只有两尺来高,是个女像。所不同的是屁股后面有一条狐狸尾巴。尾巴下面有一个八卦纹案。于显龙用手动了一下那个八卦纹,触动尾巴,将坎位旋至坤位,卡巴一声,狐仙像的屁股开了一道暗门。 也不知道王文治当年是在哪里淘换的这么个机关宝贝,现在落到了于显龙的手里。 狐仙在东北人心目中是不可侵犯的神圣,连一句亵渎的话都不能说。谁还敢摸狐仙的屁股?要不是那夜误打误撞,于显龙也不敢在狐仙的屁股上乱摸乱拧。更想不到人世间还有这么巧妙这么大胆的机关设计。 铜像虽然是中空的但分量也不轻,于显龙把它背下山来,走出桦树岗镇,已经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天亮的时候,他又把铜像抹上烂泥蒙上两条破麻袋,才雇辆马车起运回龙湾镇。 龙湾镇这地方,用风水先生的话说,是皇家龙脉的恩荫之地,南带蛟龙河,北依野狐岭,东隔黄花甸子可通老爷岭,西上官道直达县城,四面环山,中括平畴,依山带河,水陆两便。 狐仙庙就坐落在镇外西南坤位上,南面隔一片灌木林子就是蛟龙河,庙门门额上镀金颜楷三个大字——狐仙庙。两边门柱上挂着楹联:在深山修身养性,出古洞解救苍生。这是许多人家胡黄二仙牌位上的对联,不过被于显龙改了四个字。 赖镇长打开庙门带领人众进入庙院。院子不大,只有一座正殿,殿门关着,上面蒙着红布,只要赖镇长揭开红布,就算剪彩开门。赖镇长往殿门看去,上面四个字——心诚则灵。两边楹联:施福缘乃出仙界,扶危困即在人间。 当赖镇长揭开红布,打开殿门,众人往里观看时,不禁都被震住了! 一座黄灿灿的狐仙铜像端坐在高高的神龛上,肃穆端庄,仙气缭绕,凛然在上。赖镇长禁不住双膝一弯跪到了拜垫上。其他人也都纷纷跪下,顶礼膜拜。 除了于显龙和于朱氏,没人知道这座狐仙庙下面的秘密。一切都按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的设想安排妥帖,他该谋划为父报仇,断掉龙湾镇的恶根! 齐狗屁逃得没了消息,龙湾镇的韩学德还在苟延残喘。告他,官法太荒唐,搞不好就是白搭功夫银钱,枉费唇舌;宰了他,于显龙现在可不想摊上官司犯王法。虽然现在北洋政府的王法如同狗屁,可是要收拾他一个平民百姓,底子不干净的人物,那还是绰绰有余。 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杀人于无形! 于记医馆名声在外,养活一家三口,外加老蘑菇牤子绰绰有余。 春播刚刚结束,田半拉子又跑到于记医馆。 于显龙正在跟老蘑菇蜜炙药材,田半拉子就进了西厢房。 “三叔,你家买两匹马!” 于显龙:“呵呵,你小子闲得难受是。我一个小大夫,买马干啥?” “韩家大院张罗卖马呢,六匹卖四匹。尤其那匹大白马……” 于显龙不禁一愣,放下手里的药铲子:“韩家大院要卖马?这得琢磨琢磨。” 田半拉子更来劲儿了:“这就对了。我跟你说,那匹大白马只有四岁,蹄子到肩膀最少七尺半。龙湾镇就你骑上它最配!” 于显龙不在乎那匹马啥样,韩学德要卖马,那就是人也要逃啦! 收拾韩家再不能牵扯牤子和老蘑菇,更不能让娘、媳妇等其他人知道。他得一个人悄悄地下手! 于显龙问田半拉子:“你说,马最怕什么东西?” 田半拉子胸有成竹:“那还用问么,马最怕马蜂啊!” 于显龙:“呵呵,你说得也对,咱这地方没有狮子老虎。马连狼群都不在乎,就怕马蜂。那玩意儿可蝎虎!” 老蘑菇接过话茬儿:“整那玩意儿咱有绝招儿。” 田半拉子:“吹牛你。我就被那玩意儿蜇过,都疼死过去了。在炕上躺了七八天。” 老蘑菇:“嘿嘿,对付不了马蜂窝,还能钻老林子采棒槌么?整那玩意儿得用纱布做个络子,大黑天悄悄地把蜂子窝套住,再用杆刀割下来。” 田半拉子:“你弄那玩意儿有啥用?” 老蘑菇:“饿急了你就知道了。把马峰闷死烤着吃,蜂房蜂蜜都能卖钱。我十岁的时候就弄了俩,卖了三钱银子!” 于显龙:“蜂蜜炼制以后配药。蜂房那玩意能治疮疡肿毒、疖痈脓肿,还能治疥癣。”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于显龙骑着他的红骟马从北门进入龙湾镇,穿过镇中大道,远远看见大秋子从孙大拿家的医药铺出来向东走去。他不由得驻足下马,来到孙家。 虽然同行是冤家,孙大拿也不得不笑脸相迎。寒暄几句,于显龙求孙大拿打听一下,韩学德家的马怎么卖。 孙大拿:“他家的马张罗好些日子了。大牲口,一般人家买不起,有钱人家不缺牛马。他们要的价钱又贵……” 于显龙:“不管多贵,我要买他肯定不卖。不过我看中了他家那匹大白马了。” 孙大拿:“这事儿你找我、找赖镇长、小豆腐张都不好办。可是呢……,有一个人怕你不待见。” “谁?” 孙大拿:“大秋子啊。” 第64章 杀人无形 063杀人无形 韩学德要搬离龙湾镇,韩家大院转给韩老鳖韩学仁了,大秋子早晚入主韩家大院。 于显龙摇摇头:“那就更成不了了。你也知道,因为我那个小药铺,我把她和韩老鳖都揍了。” 孙大拿坏笑两声:“嘿嘿,三先生,这你就外行啦。大秋子是什么人?窑姐儿,暗门子呀。这种人一看腰包二看脸,要说挨揍,她们这种人那是家常便饭。刚才还来我这买药,让韩学德给抽了俩嘴巴。就你这人才,给她点笑脸儿,几句好话,她骨头都得酥了。” 于显龙故作为难,想了半天才说:“她要再来买药,你给搭个搭个,只要买成那匹马,酬谢你二十斤高粱烧!” “那妥!我跟她说你有事儿求她,她还不乐出屁来。哪里碰头儿?” “柏大锤铁匠铺,我得去摘马掌,修修马蹄子。” 孙大拿不在乎二十斤高粱烧,他希望于显龙买那匹马,有马他就还会到外乡行医,龙湾镇的买卖还是他的。 当年跟在韩二虎屁股后面起哄架秧子小屁孩儿,现在已经在他爹柏铁匠的铺子里抡起大锤了。铁匠炉的炉火早已经烤没了他的戾气,只剩下一身健劲的肌肉,和一张木讷的黑脸。 柏铁匠吼喽气喘,干不了重活儿,但是给红骟马吊好了蹄子摘马掌还行。于显龙坐在铁匠铺没多会儿,大秋子果然扭着大屁股来了。 于显龙跟她打了声招呼,对柏大锤说道:“大锤,你到我家药铺子去,给柏大叔拿五十丸清肺化痰丸。” 柏铁匠:“爷们儿,那药太金贵,咱买不起呀。” “呵呵,送你的,不要钱。” 柏铁匠千恩万谢,赶紧打发儿子去了。 于显龙问大秋子:“二嫂,有件事我想求你办办,不知道你能不能赏脸?” “呵呵,我可不是你的二嫂,你就叫我姐姐。三先生求姐姐办事儿,那是瞧得起姐姐。你说。” “韩学德把韩家大院卖给你了,他不过啦?” 大秋子黏黏糊糊坐到了于显龙的对面,色迷迷看着他:“别抬举咱姐妹儿啦,人家那是卖给他兄弟韩学仁。他要去宽城子开烧锅。” “宽城子烧锅是韩四虎和我二哥的买卖呀。韩学德、韩三虎、老韩婆子,那可是多了三张嘴呀。” 大秋子:“嗨,三虎去哈尔滨开皮草行,张氏早回娘家了。要不大院能卖么,马匹能卖么?我听说你看上他家那匹大白马啦?” “所以我才把你请到这儿来呀。柏叔懂马,你能帮我砍价。我要直接出面,打死他也不肯卖给我。” 柏铁匠说道:“那匹马最少也得三十块大洋!” 大秋子:“你拉倒。韩学德要七十大洋呢。” 柏铁匠:“哼哼,那除非卖给绺子。他疯啦,还是通绺子啦?” 于显龙:“姐妹儿,你要说句话,多少大洋能拿下来?” 大秋子想了半天:“三十五块!” “姐姐这是实在嗑儿。事成之后,一身绸子布料!” 柏大锤把药丸子拿回来的时候,于显龙和大秋子的买卖已经谈妥了。柏铁匠拿过药丸吃了一颗,连连道谢。然后提醒说:“三先生,大秋子这种人沾不得。你那媳妇儿老实本分……” 于显龙一笑:“呵呵,放心柏叔。买了马再不来往。” 只有于显龙自己心里清楚,他不在乎烧酒布料,也不在乎一匹马。他要打听的是韩学德的去向。 于显龙开始和老蘑菇在龙湾镇周围各个山头、甸子、灌木滩采集药材。每天回来都将黄昏日落,红骟马上驮着各种草药。不过他最大的收获是在土门岭的山脚灌木丛里,发现了四个活马蜂窝! 大秋子果然传来消息,韩家的大白马同意卖出,可是韩学德一口咬定,四十块大洋,一块不减! 于显龙犹豫一下,点头同意,布料照旧!立刻跑去找孙大拿写马照。 大白马被田半拉子牵进了于记医馆,这孩子乐得摇头晃脑,拿着马刷子刷了一遍又一遍。 于显龙说:“你骑上它溜一圈儿,它要是服你,这马就归你了!” 田半拉子惊得张大了嘴:“三叔,我可不配骑这匹马,这是你的。嘿嘿,你要是不骑他的时候,由我经管。” 于显龙家这个小马倌现在赶都赶不走。大白马拴进马棚,田半拉子整宿守着干脆不回家了。 韩学德在韩家大院足足等了三个月,韩三虎才从北边回来,他找到秦歪脖子了!他现在带着花膀子队在哈尔滨南面的兰棱。韩学德给韩三虎弄一套毛皮衣服,一把七星子,一杆水连珠,骑上马趁天没亮悄悄出了龙湾镇。 于显龙断定,韩三虎走了,韩学德也该出发了。 韩学德真够倒霉的,续娶的老婆韩张氏打死也不肯跟他去宽城子。被他抽了一个嘴巴,跑回娘家再也不回来了。 现在他惹不起小豆腐张,请不动赖清德,只能一个人离开龙湾镇前往宽城子了。只要到了宽城子,他就是龙归大海,鸟入森林!有朝一日再杀回来,于小三儿,豆腐张通通整死! 他不想也有点不敢招摇过市,大白天坐马车离开龙湾镇。不管是于显龙还是赖清德、豆腐张,有一个人拦住他,都难免一场官司! 韩蹦子赶着一辆三套马车,天不亮出西门,上官道奔宽城。 韩学德坐在马车上,抱着一个包袱,护着两只箱子。回头看着宁胡塔下的一家一户一草一木。 韩家在这个镇子,活了三代,养了四代。被于六指儿一个小老婆的孩子弄得家破人亡! 想到于显龙,又想到于朱氏。他奶奶的,只要能在宽城子落脚,不管花多少钱,一定买一个跟她一模一样的女人! 马车一路行走,过了杨树林儿就进入行板梁子(寓指蓝采和),只要过了行板梁子,天黑就能到达宽城子。 马车越往山上走,道路越窄。到鹰鼻子梁一带,山路一面是峭壁,一面是深谷悬崖! 韩学德看得胆颤心惊,吩咐韩蹦子多加小心。 韩蹦子一甩鞭子,轻呼一声,马车慢了下来。 啪嗒,啪嗒两声,也不知从山上边什么地方掉下两个马蜂窝!没摔死的马蜂轰地一声,扑向马车。韩蹦子被蜂子蛰得哇哇大叫,拉车的三匹马立刻惊了。长嘶一声,疯狂奔跑,冲下了悬崖…… 二十多天以后,韩四虎和于显蛟才在行板梁子鹰鼻子山谷里找到韩学德和韩蹦子的尸体。还找到三百多两白银,黄货一钱也没找到。 韩家大院落到韩老鳖手里,不到一个月就变成了龙湾镇第一家挂名落籍的窑子——秋香院! 秦闺儿阅历浅,对男人更是百依百顺,什么事都不多想。但是朱氏却自幼读书,青春多难,还在胡子窝里当了六年压寨夫人。她的眼睛里可不揉沙子。 听见韩学德的死讯,她就暗自思量,儿子二十天前曾经骑着大白马出去两天!他自己说是去吉林乌拉给人治病,可是回来只交给她三块银元。 为三块银元跑了两天一夜?不对呀。 儿子不说,她也不问。不过她心里既佩服又惊恐。这个儿子的韬略手段远远比他爹于六指儿高明!如果当年于六指儿有儿子的精明狠辣,绝不会死的稀里糊涂。 儿子能干大事,可是身处乱世,干大事就难免掉脑袋! 让朱琳琅高兴的是,儿媳妇秦闺儿怀孕了。只要有了孩子,儿子就可以安心行医,不再出去惹祸了。 东北老年人常说,老毛子都是驴揍的。 不管男女骚得了不得,骚得不知砢碜。不管多冷的天,男男女女,脱光了屁股就敢干那种事儿。不管当着多少人,爷们儿娘们儿搂在一起就亲嘴儿…… 尤其那些毛子娘们儿,真的生的是驴腿。十冬腊月,上身穿皮袄,下边两条粗腿就穿一双薄袜子。不是驴腿,扛得住么? 再说喝酒,成瓢成碗,咕咚咕咚往下灌,跟饮牲口差不多。 也就因为老毛子喝白酒没命,大关东稍微大一点的乡镇,都有烧锅。 一水筲白酒能换三块大洋!甚至有的烧锅拿白酒还枪,换子弹,换大烟! 只要不是喝成死猪,毛子兵还真的挺能打。可是小日本儿鬼心眼儿太多,他们不跟老毛子直接拼命,专门使暗招子。 去年,毛子国变天了!可是那些旧贵族还想推翻新政权,重温他们的白俄帝梦! 他们在乌拉尔地区的乌法成立了内阁执政临时政府。后来,内阁执政迁移到了西西伯利亚的鄂木斯克,高尔察克被任命为军事部长。又被宣布为俄国最高执政官。白卫军的将军邓尼金和尤登尼奇都承认了他的政权。 在短短的时间里,高尔察克就组建起一支十五万人的军队! 军队有了,枪弹装备有了,吃什么? 最快捷的办法就是组织各种花膀子队,窜过黑龙江,抢! 白毛子的抢粮队声势浩大,分为左中右三路!中路由老毛子败兵,陆军中校哈里马科夫指挥,从横道河子出发一路向南,直逼宽城子周边。东路由卸磨驴谢苗诺维奇指挥,以大黑熊岛为窝点,窜过黑龙江经勃利,向绥芬河三姓城一带劫掠。 这个谢苗诺维奇在这里不得不多说几句。他在日俄战争失败后逃回毛子国,十月革命后发动反对苏俄的叛乱,战败后逃到中国。 去年春天,到中东铁路沿线海拉尔、昂昂溪招募花膀子队,开赴满洲里,成立“外贝加尔地方临时政府”。他也开始做白俄帝梦了!去年秋天,他得到捷克斯洛伐克军团的帮助,攻占赤塔,将“外贝加尔地方临时政府”迁到那里。在他统治的“帝国”里,卸磨驴被描绘成“草原强盗”! 高尔察克将军拒绝承认谢苗诺夫的权威,谢苗诺维奇就宣布自己成为外贝加尔哥萨克的阿塔曼,并得到日本干涉军的支持。他的势力从赤塔一带不断沿着黑龙江向东延伸…… 谢苗诺维奇终于抓住了能到黑龙江南岸建立自己的帝国的绝佳时机,所以他把自己的老部下彼什科夫安排到西路,从满洲里穿越大兴安岭,向白音达赉、东蒙草原哲里木一带劫掠…… 大懵灯张宗昌就是哈里马科夫这一路的前锋。 这孙子从于显龙的枪口下捡了一条命,一路逃窜奔海参崴去了。他到了海参崴,白俄的临时政府也挪到了这地方。他被指派到大黑熊岛,又给卸磨驴当了副手。 卸磨驴的中国走狗一直是齐狗屁齐玉春,大懵灯张宗昌的到来,把齐狗屁排挤得待不下去了。 齐狗屁无奈,带着自己的十几个死党,到横道河子投靠了哈里马科夫。 齐狗屁和这个哈里马科夫在日俄战争的时候就是老相识。 哈里马科夫这货原本是彼得堡陆军学校的一名混混,在校期间就因调戏女兵而差点被校方开除。这家伙哪里跌倒哪里爬,送给校长两个长腿妓女,竟然顺利毕业。没用两年混上了陆军中校,随着部队开赴辽东战场。 他的部队就驻防在辽东半岛北侧距离旅顺着名的203高地主战场一百三十公里的馒头山。在这里老毛子遇上了他们的噩梦,日本人的军神乃木希典。 哈里马科夫可不管你什么乃木乃希,她只照顾女人的奶子。 这家伙弄来两个身材高挑、金发碧眼的漂亮女兵充当女报务员。基本不问军务,整天就是搂着两个女兵喝伏特加。他居然要求两个女兵脱掉军服,只穿马裤和皮靴,坐在发报机前发报! 领兵打仗比逛窑子都风流。 生死一战,小日本儿够狠,乃木希典拼上了一万七千条性命和自己的两个儿子,把高地上的大鼻子全部弄死! 二百三高地丢了,旅顺港无险可守。 哈里马科夫带着两名女兵命令部队逐步撤退。从馒头山一路撤往太子河右岸。 狗熊一样的战士,遇上了骚驴军官,骚驴军官上面更有康得拉钦科将军这样猪一样的指挥官。二百三高地失守他手下还有千正规部队,加上花膀子队足有五万人,硬是被小日本儿打得屁滚尿流。退到鸡冠山还要开作战会议,被小日本儿一炮干死了! 27天以后俄方正式签订投降文书。 双方打打停停又纠缠了九个多月,老毛子彻底败给了小日本儿! 猪将军死了,驴少校哈里马科夫成了流浪狗。好在这个骚驴跟前还有齐狗屁这条狗腿子带路保驾,才没被小日本抓住,也没被中国老百姓整死。 齐狗屁齐玉春带路,哈里马科夫一路劫掠,来到拉林河北岸的兰棱俄军驻地。听说要渡过拉林河,重回野兔岗镇到宽城子周边劫掠,驻扎在兰棱军营的奥古斯托夫少校坐不住了! 拉林河铁路桥早已被炸毁,俄国兵要南进,只能乘船或搭建浮桥。 汉奸狗腿子花膀子队又发挥作用了。 第65章 败兵成匪 064败兵成匪 如果说哈里马科夫是头骚驴,这个奥古斯托夫就是个打不死的蟑螂。 这个人在白家园子白家大院要糟蹋白大姑娘的时候就差点被于显龙一刀砍死! 五路会攻野兔岗镇,在拉林河南岸黄草甸子那场大烟泡,于显龙割破他们帐篷冻死三十多人,就是他的部队。那次他能逃生幸亏了得力腿子秦凤武。 秦凤武被于显龙和小关东装在麻袋里差点儿没踩死,幸好被俄军少校奥古斯托夫送进了驻在哈尔滨的陆军医院捡了一条命。可是脑袋下的脖子再也直不起来,捞了个歪脖子。他恍恍惚惚记得当时的情景,仿佛就是姑爷于显龙! 后来打听,当时火烧车站俄军军粮的就是飞龙岭胡子狂龙。 直到大懵灯张宗昌投奔到大黑熊岛,对齐狗屁介绍中路地形地物的时候才知道龙湾镇至白家园子一带,有个厉害角色于显龙! 秦歪脖子才知道,狂龙就是龙湾镇于显龙,就是当年敢拿柞木棍子暴揍自己的姑爷! 哈里马科夫和奥古斯托夫,也是勾心斗角,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奥古斯托夫驻扎拉林河北岸黑沟台,命令秦歪脖子、韩大虎征集粮食酒肉,供应军需。现在跟老百姓要东西,哪那么容易?老毛子败啦,这帮人人切齿的花膀子,老百姓都想要他们的命! 还是齐狗屁见机得快,他才不肯在奥古斯托夫这一棵树上吊死呢。他悄悄鼓动哈里马科夫,尽早过河。要是跟着秦歪脖子一起南下,狗屁都捞不着。 哈里马科夫深以为是,趁着黑夜,悄悄过河不知去向…… 奥古斯托夫发现哈里马科夫悄悄先走了,气得暴跳如雷把秦歪脖子抽了一顿马鞭子,下令开过拉林河,连夜翻越野狐岭…… 最窝囊的是韩学德的大儿子韩忠君,龙湾镇人都叫他韩大虎。这小子刚满二十岁就拿着韩学德给的钱在龙湾镇黄花甸子东边的老爷岭余脉拿局拉起了绺子,报号西北风。拉起绺子没多久就抱上了老毛子的粗腿!所以他才有资本传帖绿林道,八路攻打龙湾镇,结果被于六指儿打得稀里哗啦。俄国人的势力也没有延伸到蛟龙河沿岸。 此后,小日本儿的军刀翼人员渗透到老爷岭一带,将韩大虎逼到了松花江北岸。 十二年后韩学德勾结黑白子再打龙湾镇,韩大虎本打算再杀回江南来,可是日本马贼,以及军刀翼扶植起来的所谓“满洲义勇军”“东亚义勇军”“满蒙义勇军”蜂拥而起,根本没有他插足的地方。尤其野兔岗镇一战,连沙俄的正规军都给打得屁滚尿流,他更不敢露头儿了。 鼎盛一时的龙湾镇韩家大院已经被于显龙整得倾家荡产无法立足,爹韩学德也死在了逃亡路上! 如今终于盼来了报仇的机会,却事事都得听秦歪脖子的。 他和秦凤武别别扭扭,磨磨蹭蹭,一天也推进不了几里路…… 于显龙现在修起了狐仙庙,爹留下的东西都交给母亲媳妇儿经管,就藏在狐仙庙下面。韩学德摔死在鹰鼻子梁,他的大仇已报了一大半。至少韩学德死了,赖清德、豆腐张没人再愿意翻他的黑历史。 他终于可以跟着田五更去种地,骑着马背着啃包去行医。虽然他不肯和孙大拿争抢龙湾镇的病患,可他的声望越来越高,只要不是太晚回家,就有人在前院诊室等着他。 只要于显龙不出门往诊,家里没有患者,于显龙不是自己关在房里研读医书,就是在前院西厢房和老蘑菇研究药材。 “于家门儿真不赖,开着医馆养老太。三先生,真牛逼;又种地,又行医;龙湾镇里数第一……”尕尕狐来了。 于显龙放下那本《疑难杂症诠解》:“骚狐狸,你不进院,瞎嘚啵什么?” 尕尕狐走进院门:“给口吃的,我说完话还得去新安县城呢。” 于显龙让秦闺儿给尕尕狐准备饭菜:“你跑热蹄子啦。大晌午还赶路?” “白八爷的急报,老毛子的花膀子队又去打白家园子啦。他说准是大懵灯使得坏!我刚从山丁子大车店过来,郎占山已经过去了。” 白八爷的三番子徒众和白家园子四周的保乡团,对付胡子绰绰有余,打老毛子花膀子队,那就是螳臂当车! 败兵也是兵。 于显龙立刻带上家伙上马去了白家园子。 白八爷父女、郎占山凭借土围子炮台,与老毛子激战了三天三夜,最终没能抵得住老毛子的炮火和机枪。好好的一个白家园子镇被炮火炸成一片废墟,白八爷被炸成重伤。 戕害白家园子的正是骚驴哈里马科夫和齐狗屁这一伙。毛子兵跟小日本儿大战,不是蠢猪就是蠢驴,可是一旦有齐狗屁这帮王八犊子辅助,祸害老百姓一个个立刻又都变成了饿狼。 郎占山背着白八爷刚逃出白家园子没多远就撞上了于显龙。 两个人把白八爷抬进林子里一间小木屋,于显龙开始给白八爷疗伤。 白八爷醒过来,见到于显龙第一句话就说:“快,快去救……,救我闺女……” 于显龙把随身带的所有伤药都给白八爷用上了。他让郎占山照顾白八爷,他要独闯白家园子! 白家园子彻底废了,没有一座完整的院子房屋,没有一个活人。 毛子兵驱赶着牲畜女人向正北开去,水连珠步枪、马克沁机枪、步兵炮扔得到处都是…… 于显龙拎着七星子来来回回跑了两三趟,也没见一个能说话的,甚至连能走动的牲畜野狗野猫都没见着。他跑到东门附近爬上当初自己和白大姑娘埋伏的那家民房。民房已经坍塌,他只能爬上熏黑了的墙头。 纵目望去,毛子兵那像牲口群一样的队伍已经转过山脚,逐渐消失。 忽然脚下传来一声闷哼,他赶紧跳下墙头,循着声音找过去,一根还带着青烟圆木下面压着白家的管家白老九。 于显龙把那圆木抬开,抱起白老九的脑袋:“九爷,九爷,看见白大姑娘没有?” 白老九就剩一口气了:“大姑娘,被老毛子绑走了。快——追——” 于显龙放下白老九,返回小木屋。郎占山脸色阴沉地守着白八爷,白八爷面如死灰,呼吸微弱,已经垂危。 没到半夜,白八爷喷出两口鲜血,断气了。 不管是白八爷还是白老九,临终遗言只有一句——救大姑娘。 埋了白八爷,于显龙就要去追白大姑娘。被郎占山拦住了。 老毛子一路向北,没准儿就要路过柳条新边。要是渡过蛟龙河…… 于显龙惊道:“我娘!”两个人纵马疾驰,一路奔向龙湾镇! 于显龙没料到毛子兵已经败了还会向南杀过来。他知道拉林河大桥已经炸毁了,很久没有黑龙江那边的人过南边来。 其实按俄国上司的命令,奥古斯托夫部队翻过野狐岭,守住穿山的要道就算完成任务。 可是秦歪脖子起了坏心思,他要借老毛子最后这点力量打开龙湾镇,杀了于显龙,报仇雪恨!这也正中韩大虎的下怀。 于是他跟奥古斯托夫说,野狐岭下山穷水恶,没吃没喝没女人,不如再往南前进七八十里,那里村庄稠密,好吃好喝有的是,大姑娘小媳妇满街跑! 老毛子一听见金钱女人烧酒这三样东西立刻跟打了鸡血一样,连夜跑步前进,天亮之前就过了野狐岭。 小豆腐张的保乡队真像一块豆腐。 白八爷能和老毛子激战三天三夜,豆腐张连三袋烟的功夫都没支撑住就被打得鸟兽散了。 白八爷和哈里马科夫、齐狗屁一伙战至一命身亡,豆腐张却带着小红月母子逃进了自家的地窖。 可怜的是他爹老豆腐张,正在当街赶着毛驴车卖豆腐,被毛子兵一枪打死!豆腐扔了,驴却杀了吃肉了。他更不知道在自己家里,正房老婆被毛子兵扒光了衣服摁在炕上糟蹋! 这帮畜生一进镇子,先是抢吃的,他们不抢粮食专抢牲畜,当街开枪打死,水煮火烤。 田五更家的一头母驴,被他们捆上四蹄活活烤死吃了。所有烧锅、小饭馆儿那只各家各户的烧酒都被抢劫一空。龙湾镇几乎所有的女人,只要被都被俄国大鼻子抓到的都被糟蹋了,有的当时就被折磨死,有的羞愧难当上吊抹脖子了。 一夜半天,糟蹋够了抢够了,奥古斯托夫一声令下,沿街放火,开枪杀人! 秦歪脖子带着俄国兵一路释放着兽性,竟然来到自己的家门。 秦闺儿闹过一阵子小病儿(妊娠反应),这些天跟着娘回家来住娘家,被秦歪脖子正好堵在了屋里! 秦闺儿一见凶神恶煞般的父亲,魔鬼一般的毛子兵,吓得浑身直哆嗦:“爹,这都是什么人哪?” 秦歪脖子瞪着眼睛:“你男人于显龙呢?把他给我叫过来!” 秦闺儿:“干什么?他没得罪你呀?” “他奶奶的,他没整死我,我非整死他!” 秦歪脖子的老婆秦张氏走出来:“秦凤武,你他妈不是人!” 秦张氏今非昔比,一身九成新的蓝色裤褂,面容白里透红,头发乌黑发亮,梳成一个发髻坠在脑后。 秦凤武色迷迷地看着老婆:“嘿嘿,几年没见,会打扮啦?他妈的找了几个男人啦?闺儿,滚出去!” 秦闺儿护在母亲身前:“你要干什么?” 谁承想秦歪脖子飞起一脚将秦闺儿踹出门外! 秦歪脖子拉着秦张氏的家,就往屋里拽,试图强奸秦张氏。 秦张氏虽然拼命反抗,还是没法逃脱他的魔掌…… 秦闺儿被父亲踢到院中,正撞在奥古斯托夫怀里。奥古斯托夫淫笑一声,抓着秦闺儿就往下扒衣服。秦闺儿忍着腹痛,拼命挣扎,无奈奥古斯托夫狗熊一般的身躯,撕扯她就如撕扯一只羔羊。 秦闺儿已经开始下身流血,疼痛、羞愤、激怒让秦闺儿不顾生死,狠狠咬住了奥古斯托夫的手腕子。这个疯狂的畜生痛得哇哇怪叫,甩不开,躲不掉。他狠狠给了秦闺儿两个嘴巴!秦闺儿情急拼命,慌乱中拽出了那把随身藏着的短刀,一使劲儿刺进了奥古斯托夫的大腿! 奥古斯托夫野兽般嚎叫一声,拔出短刀一下刺进了秦闺儿的小肚子! 完事之后,秦张氏怒骂不休,更激发了秦歪脖子的兽性,他把秦张氏捆在屋子里,然后一把火把房子点着了! 可怜秦张氏,被秦歪脖子活活烧死在屋子里。秦闺儿的尸体也被大火烧成了焦黑的一块…… 韩大虎回到龙湾镇更加耀武扬威,跟着他的毛子军官是个上尉,叫别里科夫。一路烧杀掠抢同样来到了自己的故宅韩家大院,现在的秋香院。 凡是窑子就得有大茶壶,有打手。秋香院刚刚开业未久只有韩学仁一个大茶壶,没雇到打手。为了壮胆,韩老鳖弄了一杆老洋炮给大秋子壮胆儿。 韩大虎一看秋香院三个字就知道老宅已经变了窑子了。 老毛子这些骚驴看见窑子,哪还能轻易放过。一阵狂笑就闯了进去。 别里科夫和他的毛子兵一见院里还有四个女人,顿时一阵怪笑。别里科夫走在前面,直扑大秋子!他根本没把大秋子的那只洋炮放在眼里,中国女人根本不可能舞刀弄枪,尤其是这种只能打鸟和小兽老洋炮,操作麻烦,根本不具杀伤力。他死盯着大秋子丰腴的肉体,已经变成了红了眼睛的饿狼。 他伸出毛乎乎的大手爪子,就要夺大秋子的洋炮。大秋子吓得心直跳,脸上血色都没了。也不知自己怎么忙活的,好歹把火捻子触到了炮座上。 砰——!别里科夫捂着胯下,一声惨叫,仰面倒了下去。 这一洋炮,正打在别里科夫的裤裆上。好在他的军装是防寒的皮棉,否则这一枪非要了他的命不可。尽管如此,别里科夫的小腹大腿根以及那糟蹋女人的玩意儿都被打烂了。他忍着疼痛,命令手下,抓住这几个女人! 几个女人见势不好,拼命往后院跑。二十几个毛子兵一路嘟噜,疯狂追赶。大秋子她们退无可退,仓皇逃进了那间装有洋炮火药的仓房。毛子兵紧跟着冲了进来,几个女人拼命厮打,小小库房内,女哭男叫,乱作一团。 厮打之中,大秋子的火捻子掉到了地上,被一个毛子兵一脚踢进了地窖里!大秋子可吓坏了,尖叫着往外跑。 轰——!小小仓房,房盖儿都被炸得飞上了半空! 别里科夫躺在担架上正在破口大骂,一声巨响,砖头瓦块,劈头盖脸砸下来,把他和韩大虎又砸得头破血出! 第66章 玩命女人 065玩命女人 秦歪脖子烧死秦张氏震惊了整个龙湾镇,人人痛骂,个个咬牙切齿。可是他有大鼻子做靠山,谁也不敢明着收拾他。他左手握着哥萨克马刀,先是带领一队毛子兵直奔于家大院。可是于显龙母子婆媳根本不在于家大院了,他们已经搬进旧日的龙湾义学,如今的于记医馆了。 砸开于记医馆,前院空空荡荡,院子里只有一个拿着一根掏捞棒子憨大个儿和一个面容苍老眼神却闪着冰冷尖刻的光芒。 整座院落一圈土坯平房,正房空无一人,只有整排的药架子,放着小枕头的病床。库房除了刺鼻的中草药,别无所有。 “于显龙呢?于朱氏都哪去啦?”秦歪脖子手里端着七星子趾高气扬问道。 “先生出门啦,老夫人和少夫人都回娘家了。”老蘑菇冷冷地回答。 “给我搜!”秦歪脖子一声令下,几个花膀子陪同两个毛子兵里里外外,翻箱倒柜…… 于显龙和郎占山来到龙湾镇的时候,顿时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龙湾镇哭声不绝,一片破败! 整条街的房屋被烧毁,只有狐仙庙和东北角一些房屋院落还算完整。龙湾镇黑乎乎地一片,连街边的老榆树都烧得像根黑乎乎的柱子。成群的乌鸦,呱呱叫着,在街道上寻找牲畜的残肉。一阵飞走又一阵飞来,阴森凄厉,哀婉不绝。 他们路过狐狸崴子时,里面跑出十几个男男女女,身上还带着惹不起撕扯出的血迹。于显龙下马上前打听,人们无不怒骂秦凤武——秦歪脖子,俄国大鼻子。 他抽了红骟马一鞭子,向家里飞奔。 于家大院没有年轻女人,也没多少钱财。秦歪脖子知道,现在的于家可不是好惹的,连人过中年的于朱氏据说怀里都揣着把于六指儿留下的七星子。 临近后院,悄然无声。 秦歪脖子难免发毛,他悄悄地煞到了后面去。一个大狗熊似的毛子兵奋力一撞,门却是虚掩着,毛子兵用力过猛摔了一个狗抢屎! 于朱氏稳稳当当坐在正房门内的一把椅子上。上身是一身新做的宝蓝缎子外衣,虽然已经四十多岁,饱经磨难,可是她的美丽依然远胜过龙湾镇的其他农妇。端然沉稳,仪态优雅,风韵犹存。两只手放在叠加的二郎腿上。 秦歪脖子立刻意识到,那手下很有可能就是七星子!他一缩脑袋,闪了出去! 于朱氏此时也绝想不到,秦凤武这个畜生竟然对自己的老婆闺女下了毒手。 奥古斯托夫带着十几名卫兵一见于朱氏,就像饥饿的野兽见到了肥美的羔羊,叽里咕噜怪叫着就往大门里闯! 奥古斯托夫就差一步就要把于朱氏抓到手了。于朱氏忽然一抬手,啪——!奥古斯托夫一头栽倒下去。紧接着轰轰轰——,老母猪炮将院里的毛子兵打得七零八落。 于朱氏高喊一声:“牤子,关大门!” 毛子兵刚刚退回前院,医馆两侧的厢房内枪声大作,街上的老毛子被纷纷打倒!大门随即关上。 毛子兵军官腐败,士兵可不含糊,发现枪响,立刻停止奸淫掳掠,端着步枪围攻过来。 甚至在于记医馆门前架起了步兵炮! 炮兵中尉指挥兵士装好炮弹,举起令旗。 啪——!炮兵中尉被一枪打倒! 于显龙、郎占山一左一右堵住两头,四把七星子一起开火…… 房顶上的老蘑菇一看当家的回来了,立刻跑房来:“牤子,当家的回来了。杀出去!” 毛子兵弯着腰躲着子弹,刚拉开架势准备反击。大门又敞开了,两杆水连珠,挨着个儿的点名! 于显龙带着牤子老蘑菇飞奔进屋:“娘!” 于朱氏站起身插起七星子:“娘什么娘,快去看看你媳妇儿?” “闺儿哪去啦?” “被你丈母娘接回娘家去了。她还带着身孕呐,我孙子可千万不能没了啊!” “牤子,保护我娘。老蘑菇,跟我走!” 当于显龙带着老蘑菇郎占山来到秦闺儿娘家的时候,惊得目瞪口呆!整个院子黑乎乎地一片还冒着青烟。 再一打听邻居,十有八九都没活人。 老蘑菇闻着青烟的味道:“当家的,火里有人!” 于显龙和郎占山走进院内,各自拿起一条棍子在火堆里寻找。一股人肉的焦臭味儿弥漫在院子里。于显龙几下就找到了倒在房门外,秦闺儿的尸体。衣服烧没了,皮肉黑漆漆焦煳狼藉,肚子臌胀着,小腹模糊着一条血口子…… “闺儿姐!”于显龙惨呼一声蹲到了地上! 郎占山又从房内的火堆里拖出一具女尸,显然是秦闺儿的母亲秦张氏。不用问,在这院子里行凶的就是秦歪脖子带着的那伙毛子兵! 于显龙和郎占山、老蘑菇弄一架爬犁将秦闺儿母女的尸体拉回自家大门外。于朱氏险些疼晕过去。 痛哭了一阵,才张罗找衣服被褥,又找了两只装药材薄皮木箱子,改成棺材把秦闺儿母女装殓起来。 于显龙家这边刚刚消停,昔日于家大院老板子黄大楞的儿子黄占元带着七八个后生哭喊着来到于家大院:“三先生领我们报仇啊……”说着跪倒在地嚎啕大哭。黄占元的姐姐被老毛子祸害致死,他娘被毛子兵强奸后上吊了。 院子里的人正在大吵大嚷,豆腐张满脸憔悴,带着十几个壮年汉子来到龙家。 黄占元一见豆腐张,甩了把鼻涕,蹿起来就是一拳!把豆腐张砸得就地转了两圈儿! 黄占元:“狗揍的姓张的,老子们拿钱拿粮养着你们保险队。你们都是吃屎的货!龙湾镇再有保险队,老子剁了你们喂鸭子……” 于显龙问:“张队长,镇子里一共死了多少人?多少女人被糟蹋?” 豆腐张咬牙切齿,接着就放声大哭:“狗揍的老毛子秦歪脖子,狗揍的韩大虎啊……。龙湾镇……,男人死了六十三个,女人死了八十多,还有谁家女人寻死上吊还闹不清。显龙啊,我豆腐张一向处事谨慎,畏首畏尾,这回我豁出去了。大鼻子,我操他们八辈儿祖宗啊!我的老爹,我的媳妇儿啊……。你说句话,豆腐张跟你干!” 于显龙说道:“秦凤武呢,抓住秦歪脖子!” 赖镇长颠颠地跑了来,秦歪脖子带着几个毛子兵绑了镇子里的几个女人,出北门跑了。 于显龙松开黄占元:“几个女人?都是谁家的女人?” 赖清德一见于显龙面露凶相,结结巴巴说:“不,不知道啊。我、我光听说……” “听说你奶奶个孙子!老毛子进镇你躲哪去了?千家万户遭难你家怎么逃过去了?于家大院怎么没人去?韩三虎出北门去找韩大虎谁给放出去的?” 赖清德:“三先生,这个时候你可不能血口喷人呐。韩三虎说是出门做生意我也不能拦着呀。” “老毛子进镇,你躲到韩大屁股被窝里去了?于显琪是没抓住你……” 于显龙浑身一颤:“于显琪,老姐的饭庄子!” 黄占元:“老姐饭庄子被老毛子烧啦!我听说老姐攮死一个老毛子,被秦歪脖子抓走了!” 于显龙气得浑身哆嗦:“赖清德、豆腐张,这些女人回不来,我灭你们满门!” 这种话要是别人说出来,赖清德豆腐张或许当做疯话、气话,根本不会信。可是这话偏偏是于显龙说出来的!他们岂敢不信? 天亮以后,于显龙带着郎占山牤子黄占元柏大锤等三十来个人带着长短家伙开始了他们的追击之旅。 老毛子还好找,秦歪脖子不好追。 豆腐张、赖清德不敢怠慢,拿着酒肉干粮一直把他们送出北门。 镇子中央的南北大道上突然跑出来一个扛着洋炮的女人:“于三先生,等等我,我也跟你们去——” 那女人来到近前已经气喘吁吁,是秋香院的老鸨子大秋子! 豆腐张问道:“大秋子,人家男人去打老毛子救人,你个开窑子的跟着干啥?” 大秋子咧开嘴哭了起来:“还他妈开啥窑子啊。韩大虎那个王八蛋把老毛子那帮畜生勾引进去,把我的姐妹儿全整死了。韩家大院现在就是一座肉丘子坟哪……” 于显龙:“你说什么?韩大虎也在花膀子队里面?” “不但在里面,看样子还是个头头儿。” 于显龙:“你扛着洋炮要跟我们去,敢打枪么?” 大秋子:“敢。那个毛子官儿就让我给了一洋炮,鸡巴卵子都打烂了。” 于显龙一挑大拇哥:“好样儿的!你在龙湾镇等着,我一定替你报仇!韩老鳖呢?” 大秋子跺着脚地骂:“这个天杀的王八蛋,听说老毛子进镇他把姐妹们的受苦钱都卷跑了!到现在没见踪影,早跟韩大虎他们跑了!” 于显龙说罢,一带马头,催马而去! 大秋子:“兄弟,你带着我——”她扛着洋炮追了上去。 目送于显龙他们离去,赖清德不禁苦笑摇头:“打仗救人还带个窑子娘们儿,这不胡闹么?” 豆腐张:“没那么简单。看样子,于三先生是要收拾韩大虎!” “收拾韩大虎?那就对了!” 豆腐张:“收拾那个败家玩意儿,谁出手也不如大秋子给劲!” 那时的关东大地,自奉天以北,到处都有毛子国花膀子队。俄国武器扔得遍地都是。不管有用没用,毛子兵只要嫌累赘,什么都敢扔。就如扔在白家园子、龙湾镇的机枪大炮。跑到拉林河两岸的时候,有的毛子兵除了酒壶只剩随身的匕首和左轮手枪,连水连珠步枪都没了。 对于女人也一样,一路奸淫,奸淫过后不是杀了就是扔了。 于显龙他们从龙湾镇一直追到吹箫坎以北的旷野上,毛子兵被他们打散了好几伙,可是既没找到白大姑娘,也没发现秦歪脖子韩大虎。 于显龙看看自己带出来的人马,除了自己和郎占山这一龙一狼,还有牤子、老蘑菇、柏大锤、黄占元和几个豆腐张保乡团选出来的小伙子。比较特殊的就是大白马上的两个人,竟然是后追上来的,一个是大秋子,另一个是小马倌田半拉子! 田半拉子因为发现于显龙走的时候骑的是红骟马,于是他跨上大白马追了上来,可是追上来就不肯回去了。 也幸亏他来了,大秋子才骑上了马背,不然她不会骑马。 于显龙再看柏大锤,已经捡了两杆水连珠,身上挂满了子弹带,手里还拎着他的打铁大锤。 于显龙:“大锤,现在有枪有刀,还拿着大锤,不累赘呀。” 柏大锤只说了一句:“我爹留下的。” 柏铁匠在铁匠铺子里被毛子兵打死,铺子也给烧了。 于显龙没再说什么,一提马缰,继续前行。 前面是莽莽苍苍的山岭,别说毛子兵,就连绿林绺子都没了踪影。绿林道上常有的一句话“逢山莫入”,更何况这时候山林绺子,俄国花膀子队多如牛毛。 野狐岭不算险峻但山体连绵,沟壑纵横,林木茂密,据说只有野狐狸才能找到里面的道路。进入野狐岭不禁想起飞龙岭二当家雪龙,还是和他一起五路攻打野兔岗镇的时候,两个人一同进入野狐岭,找到的一条兔拐棒沟密道。 郎占山说道:“兄弟,毛子兵绝不会走野狐岭,他们没有怕性。犯不着钻进野狐岭嘛嗒山。” 于显龙:“老蘑菇,你的老本行可是起棒槌的。走山林你在行啊。进去!” 老蘑菇:“爷,要是里面有绺子……” “咱手里的家伙是烧火棍么?走。” 进山走了一个多时辰,一行人下马,沿着山路步步前行。 老蘑菇一举手:“等等,这里不对。”他伸手往树干上一指。只见那树干齐胸高的地方被人用刀削去一块树皮。 郎占山冷笑道:“闯山的人谁不知道,树皮一刀留个记号。” 老蘑菇:“哼哼,郎爷,那是进山以后打算再原路回来才留记号呢。咱们前面可是毛子兵,他们是过山。” 于显龙:“说的是啊。难道毛子兵也嘛嗒山啦?” 老蘑菇:“花膀子里不少人都是山林通,像野狐岭这种土山包子,林密山不高,谷深坡不陡,不可能嘛嗒山。” 黄占元忽然惊叫一声:“有人!” 幽暗的丛林里,重重叠叠的枝叶后面,果然悠悠晃晃有个人影在晃动。树叶哗啦啦下雨一样,模模糊糊的人影似乎极为高大。 于显龙、郎占山把马匹交给后面龙湾镇跟来的人看着,然后端着枪向那人影摸过去…… 第67章 狐岭夜哭 066狐岭夜哭 一棵大榆树在深秋的寒风中摇晃着,树叶像下雨一样纷飞飘落。粗大的树枝上吊着一个身着灰军装,袖子上缀着老鹰图案。黄里透红的须发,灰黄的眼珠子,是个毛子兵!已经吊死在大树枝上。再往前,依次三棵大树上都吊着毛子兵的死尸。 郎占山撮口就是一声呼哨,老蘑菇带着其他人跟了过来。 老蘑菇一看更是大吃一惊:“当家的,暗调子。这个人可是个老山精……”他说着从于显龙的马上拉下柞木棍子在树干上两急三缓,敲了五下。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再抬头看天,一群山雀叽叽喳喳绕着林子飞了一圈,向林子深处飞去。 老蘑菇一招手,带着于显龙等人向下坡走去,进入一个宽阔的山谷。山谷之中林木比较稀疏,中间还有一条流水,流水已经结了不少冰絮。流溪边竟然放着一堆堆衣服。有俄国军服,也有中国男人的缅裆裤对襟夹袄,唯独没有女人衣服。可以断定,被俄国人花膀子掳走的女人还活着。 于显龙他们沿着山溪往下游走,转过一个山坳,竟然是个水潭,水潭里泡着十几个赤身裸体的红须发的老毛子。 郎占山不由得赞了一声:“干得漂亮!” 于显龙:“大哥,这能是谁呢?” 郎占山说道:“野狐岭,听名字不小。其实扎不住绺子,要我看指不定是哪个村屯吃生米的。” 天色渐暗,山风更厉。树上的叶子更加疯狂地飞舞下坠,枝条幽幽咽咽地哀鸣着。一阵阵飞倦了的乌鸦聒噪着在山岭上空回旋着,寻找着更安稳的落脚点。依老蘑菇的说法,顺着溪流,用不了多久就会走出野狐岭。 众人蹲在水潭边一处避风的土崖下,就着老咸菜吃了一顿高粱米饭团子,准备连夜登程。 郎占山突然一挥手:“别出声,听!” 呜咽的林涛,杂乱的鸦噪,尖利的枭鸣,其中隐隐约约,若隐若现,竟然夹杂着哭声,女人的哭声。 开始众人还觉得奇怪,听着听着,一股寒气从脚底慢慢窜上头顶…… 那哭声时断时续,凄厉诡异,先是细若游丝,继而飘若烟雾,再听下去直刺耳鼓! 黄占元:“龙哥,这——,是人是鬼呀?” “你见过鬼?” “没有。” “是鬼,也是人在捣鬼。看样子不找到这个女鬼,就找不到罗刹鬼。往北边儿靠过去。” 老蘑菇:“北边那道山梁太陡,我猜……” 于显龙:“有屁痛快放!” “水潭里那些死了的老毛子,就是在那上面扔下来的。人上去没事,咱这些马黑灯瞎火的怕够呛。” 于显龙让那些本就吓得缩头缩脑的龙湾镇人蹲在小溪边看马,他和郎占山、老蘑菇摸过去。 天色彻底黑透了,只有微弱的星光笼罩着幽暗的山林和黑色的山岭。三个人端着枪,手脚并用渐渐往上爬。 哭声缥缈不定,忽而在左,忽而在右,一阵清晰一阵模糊,有时像在脚下有时又像在山顶。 郎占山悄悄骂道:“他奶奶的,到底是人是鬼?在哪个方向?” 老蘑菇:“切密埝梁窝子坐口。”老蘑菇说的是绿林道上比较隐秘的黑话,意思是西北方向山梁下面准有人。 于显龙:“你怎么吐春聊典啦?” “咱们跟前好像有生人。你看——” 于显龙往林子深处看,一点幽光缥缈着在前边忽隐忽现。这个时节不要说萤火虫,就连候鸟们都销声匿迹了。那光亮不是人在捣鬼,就是动物的眼睛。不过动物的眼睛多数是一对儿,这点光亮只有孤独的一星一点。一定有人! 三个人都是刀头舐血的山林通,尤其是老蘑菇简直就是山精。也不顾脚底下趟躺起的落叶声,奋力攀爬,追行不舍…… 攀爬到山梁最顶端,游目四顾,野狐岭在星光之下连绵起伏。相比于飞龙岭棋盘山真的不算大不算险,但是沟谷回环,岗岭错综,林木幽谧,或许真的只有狐狸才能摸清道路。 再找那点火光却根本看不见了。一阵山风,送来一阵野性的狼嚎。可是随着这一阵狼嚎,野狐岭立刻涌起一片狐鸣,那狐鸣此起彼伏,随风飘渺,山鸣谷应。于显龙感觉得一阵头晕,耳鼓里一阵刺痛,随之传来的就是女人的哭声! 这阵的哭声不比先前,不是一个女人,仿佛有十几个女人在一起哭。哭得杂乱无章,哭得此起彼伏…… 于显龙揉揉耳朵:“压过去!” 郎占山:“等等。你想想,风大的时候就来哭;没风的时候就来鬼火,野狼追狐狸,这又鬼哭狼嚎的。咱们好像被人牵着走啊。” 于显龙咬着牙:“就算牵着走,咱也得抓着缰绳捯出真神来!压!” 三个人沿着山梁顶端走了一程,哭声之中已经能够分明夹杂女人尖利着叫骂声了。老蘑菇说的没错,真的在这山梁的西北侧山窝子里。 顺坡而下,空气中已经闻到了酒味,哭骂声中已经搅和着粗野的叽里咕噜的男人的声音——老毛子! 三个人往山窝子里观看,十几个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女人被捆绑在火光的树林里。于显琪分明被绑在一棵白桦树上! 山窝里面的山坡上有一个木刻楞的房子,房子套着一个天然洞穴,火光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老蘑菇骂道:“他奶奶的,难怪闻不到烟味儿,看不见光亮儿。还有这么好个地方啊。” 火光中,从那掩着木刻楞的洞穴里走出来,握着军刀,歪着脖子,直奔那堆女人。看身形就是秦歪脖子! 叭——!于显龙甩手就是一枪。 激怒之中,他忘了一件事,手里不过是一只七星子,射程跟们打不到那么远。秦歪脖子已经是惊了枪的狐狸,一声枪响声震夜空,回声传出很远。秦歪脖子情知不好,就势趴在了地上。 于显龙顺过水连珠,也不管郎占山老蘑菇,顺着山坡冲了下去。洞里喝醉了酒正在糟蹋女人发泄兽欲的毛子兵咕噜嚎叫着冲了出来。 啪啪啪……!水连珠颤着水音儿,开火了。 毛子兵被撂倒了三个,其他人怪叫着退回洞里。 于显龙一挥手跑到前面追杀秦歪脖子,刚到洞口附近就是一阵枪声! 郎占山:“兄弟,开尅动脑子啊!”随即一把手把于显龙拉倒在地。于显琪那堆女人却又是一阵哭嚎尖叫,显然不是有人被毛子兵打死就是受伤了。 于显龙高喊:“老姐,乡亲,我是龙湾镇于三先生。都趴下,往后躲呀!” 郎占山:“兄弟,别急。兔子堵在窝里,一个也跑不了。慢慢收拾。” 于显龙此时才冷静下来,让老蘑菇守住洞口左边,郎占山绕道右边封住洞口。自己窜到正中间,把于显琪那些个女人绑绳割开,让她们退到泉眼边上的树丛里。自己架起了水连珠。 于显琪爬到于显龙跟前:“兄弟,见着韩家人就杀,替姐姐报仇啊!” “老姐,你可不能寻短见,灭了这股老毛子你得把这些女人送回龙湾镇。收拾韩家人不用你操心。回去你先去医馆住,等我回来咱一起再开饭庄子!” 于显琪哭着点点头。 毛子兵也是水连珠啊,他们还有溜溜棒子(俄式手榴弹,后来东北人就把形状像手榴弹的玻璃瓶子叫做溜溜棒子),压制得三个人头都抬不起来。三个人耗下去,都是饥肠辘辘,毛子兵可是吃饱喝足。这帮野兽饿急眼了连人肉都敢吃。双方僵持到下半夜,看看三星偏西了。毛子兵洞里的火光已经黯淡下去。 忽然,那山洞顶上的山壁上突然掉下一堆堆着火的柴火。没多会儿就把洞口封住了,连那木刻楞房子都燃烧起来。 毛子兵挺不住了,带着一身烟火往外跑。啪啪啪…… 于显龙他们开枪了! 天光大亮,毛子兵一地尸体,秦歪脖子却逃得没了踪影。 那山洞里除了三四个被烧死的毛子兵,还有三四具中国女人的尸体。隐藏在泉眼边树林里的女人,有三个被流弹打伤了,于显龙数了数包括于显琪还剩九个。此时的于显琪就显得和别家女人不同,虽然年轻是个女流,做事却极有主见,不但一路撕打弄死了三个毛子兵,还利用女人的哭声把于显龙他们引到跟前…… 走到近前,大家一见是本真的于三先生,又是哭声大起,跪倒磕头。 于显龙把大家扶起来,送到水潭旁边的崖壁下面。黄占元大秋子他们还等在那里。这些人有的见到了自家的女人姐妹,有的听说亲人已经死了,顿时失去了再追下去的动力。 于显龙也看出了大家的倦怠神情,让众人把马匹让出来把女人扶上去,送她们回去。听说要回家,那几个后生忙不迭地恨不得插翅南飞。 人群顿时分开了两队,豆腐张的保乡团都站在了龙湾镇那拉街那些女人一边。于显龙身边只有郎占山、牤子、老蘑菇、田半拉子、柏大锤、黄占元。大秋子已经站到于显琪旁边,可是回头看看于显龙,还是回来站到了田半拉子跟前。 于显龙:“大秋子,我们这一路山高路险,没见到韩大虎。你还是回去。” 大秋子:“这些人都有家,我一个窑姐子回去住哪啊?” 于显龙点点头:“老蘑菇,你年纪大了,再说家里药铺子,只有我娘和老姐。你跟她们回去。” 老蘑菇实在是有些老了,已经厌倦了绿林道上的打打杀杀。他最感兴趣的还是于记医馆那些药材。于是走到于显琪身边…… 于显龙:“老蘑菇,你给我记住了,这些男人谁敢欺负女人,遇见事儿不卖命,你也别管。都给我记清楚了,等我回来找他们算账!” 老蘑菇一晃七星子:“放心。有这玩意儿当家,哪个蛊动(耍心眼儿使坏)就毙了哪个!” 女人们千恩万谢,离开野狐岭返回龙湾镇。 郎占山看着走出山谷的保乡团叹了口气:“乌合之众,不堪大用!” 野狐岭只剩下六男一女七个人一个小股。 他们向北一直追查到山外,再也没找到是谁把他们引到那个山窝子,是谁把点着的柴火从山顶扔下来。不管是人是鬼,龙湾镇周边被掳走,还活着的女人总算被打发回家了。 七个人也走出了迷宫一般的野狐岭。 于显龙他们刚出野狐岭,就发现坡路上奔过来一匹骡子。骡子上的人在拼命挥舞着鞭子,可惜骡子本来不擅奔跑,又是上坡路,不管怎么鞭打还是不紧不慢。 郎占山放眼望去:“这人眼熟。是包不住!这老小子准有急事。” 郎占山一马当先迎了上去:“包不住,给我站住!” 包不住一见郎占山勒住骡子:“顶水万儿,郎当家的,我正要去龙湾镇找你们去哪。” 于显龙:“你着急忙慌地找我们干啥?” “先发财,再揍老毛子!” “你也打老毛子?” 郎占山问:“发财?发什么财?” 包不住调转马头:“毛子兵占了那拉街,乔大人正在野狐岭下边的红罗山召集绿林好汉,一起打罗刹老毛子。乔大人给发枪还发银元呢。” 郎占山:“别扯犊子了,哪有这好事儿。” 包不住晃着枣核脑袋:“嘿,你还别不信。上个月有个花大人就在凤凰城干过一回,哪个绺子都没少得银子。” 于显龙问道:“那拉街是哪一伙毛子?” 包不住:“听说领头的毛子官儿叫都叫他马褡子,俄国名儿叫哈里马科夫。他奶奶的老毛子到咱这地界儿都是瞎子聋子。就是那个齐狗屁不是人揍儿!” 于显龙心头一震:“你说什么,齐狗屁在那拉街?” 包不住:“他他妈的不给带路,老毛子都得掉江里淹死!你干娘可还在那拉街呀。” 于显龙咬着牙沉思一会儿:“走,去红罗山!” 进入红罗山山口,根本用不着包不住引路了。清晨,来自四面八方的土匪浩浩荡荡地汇集到红罗山的一个山坳里。这些土匪穿着各色衣服,犹如农村赶集,带的武器更是五花八门,有马刀、宝剑、铡刀、火铳,甚至还有几个带着关公式的青龙偃月刀。 郎占山说:“兄弟,咱们也得报个山头儿啊。” 于显龙随口说道:“野狐岭狂龙绺子。” “好!你是通天梁大当家,我报个炮头迎门梁,老包给咱扮个水香。大秋子么,你就算个粮台。” 大秋子:“粮台是啥?” “就是管吃管喝管钱财。” “行,这事儿我愿意干。” 郎占山一分派,于显龙手下立马形成了一支七人小绺子。 第68章 不死蟑螂 067不死蟑螂 所谓的乔大人,本名叫铁木。最奇怪的是他身后还跟着个人,竟然是龙潭山的江大辫子。五路围攻野兔岗镇的时候,他可是大横把总督催,怎么混成铁木的跟班了?什么铁甲、天鬼、小关东都混哪里去了? 想起小关东,于显龙不禁又是浮想联翩,此人是男是女他一直疑惑不定。可是自己和他的那次野兔岗镇之行,有过最近的接触,虽然危险万分,匆忙之中还是有过肌肤接触,睁开眼睛看他是男的,闭上眼睛想他无论怎样都是女的,要不是为了她,秦歪脖子的脖子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下场。 各个村屯山头一一报号,乔大人还真大方,按村镇山头报号就给散发银洋。看看来到于显龙这里,他随口报了个“野狐岭绺子通天梁狂龙”! 乔大人满脸含笑点点头,向江大辫子一挥手。 江大辫子此时才注意来到眼前的老熟人!这两个人到现在也算是仇人见面,若不是江大辫子卸磨杀驴,雪龙不会逃匿,占青山绺子也不会花耷。于显龙怒目横眉,握紧了从妻子秦闺儿身上取回来的短刀! 江大辫子对于显龙也是阴阳怪气,要知道龙潭岭典鞭,这个狂龙毁了他所有的军火。搞得他被上司处分,沦落到今天这地步!可是他一看于显龙腰间的短刀,立刻变颜变色,满脸堆笑来了个九十度的鞠躬,于显龙依然是一个坎子礼。 然后跟那个铁木一阵低语,铁木疑惑地朝这边看了看,一挥手。 江大辫子点头哈腰,拿起一个皮口袋,来到于显龙跟前。 于显龙:“江大当家,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了?” “嘿嘿,狂龙当家,别来无恙。在下一直追随东亚义勇军打老毛子呀。” 于显龙犹豫着问道:“那你们的三当家小关东——” 江大辫子摇头苦笑:“野兔岗镇一战之后,不辞而别,不知所踪啊。我听说老张三儿……” 于显龙毫不避讳:“他被黑白子打花耷了,那时我也在黑白子绺子。” 江大辫子摇着头:“自相残杀呀。” 于显龙回了一句:“弱肉强食,大鱼吃小鱼。绿林道天天这样啊。” “狂龙当家,你们这回是……” “追秦歪脖子、齐狗屁,揍花膀子,杀老毛子!” “说得好!”江大辫子拉着于显龙来到铁木跟前,眉飞色舞地介绍了一番。这不知道是来自自己的“光辉业绩”,还是来自那把老安的短刀。铁木当即任命于显龙为东亚义勇军诸路先锋队,围攻那拉街!今天誓师,明天二更在那拉街外各就各位,后天拂晓四面进攻! 这个乔大人嘴皮子比江大辫子还厉害,喷着唾沫星子足足讲了一个时辰。好容易话音落了,山口外又响起一阵哈拉巴声。一群叫花子涌了进来…… “红罗山,大聚会,出了东亚义勇队,五马长枪要打花膀子队。老傻们,生来贱,也跟毛子战一战,打狗棍子当刀枪,石头块子当子弹……”尕尕狐摇着哈拉巴走进山窝子。 铁木怪眼一瞪:“那尼?叫花子也来捣乱!” 当时的于显龙听不懂“那尼”是日本话,以为铁木是在问自己呢。于是说道:“乔大人,这些叫花子也大有用处啊。他们通风报信比谁都快,花子堆里有能人,真惹急了敢拼命!” 江大辫子:“你熟悉他们?” 于显龙:“那个大筐头是我的朋友。” 铁木思量半天,又估量了一下叫花子人数,让江大辫子拿几块大洋交给了尕尕狐。 那拉街是包不住的住家所在。 龙潭典鞭之后,于显龙生怕这个小包不住真的纸里包不住火,露了他的底。于是就让尕尕狐派几个筐头把他死死困在了那拉街。 包不住完全继承了他爹的衣钵,继续当花舌子;大神那玉兰不听于显龙的劝阻,依然做他的出马仙,依然跟包不住扯不清道不明。于六指一死,那玉兰的一颗心彻底凉了,做人的底线彻底崩溃了。 一行人辞别江大辫子,跟着包不住来到那拉街外八里地左右的一处沙岗子下面下马扎营。 五个人刚笼起火来,尕尕狐就到了。 尕尕狐刚要坐下,于显龙挥手就是一棍子:“你他妈的骚狐狸,是不你在野狐岭闹鬼?” “你放屁!老子一个叫花子,去那荒山野岭干什么?” 于显龙瞪着眼睛:“别扯犊子,你敢说野狐岭那天晚上鬼哭狼嚎狐狸叫,不是你搞的鬼?” 尕尕狐:“我姓胡,叫尕尕狐,可是我哪会学狐狸叫啊?再说,穷叫花子富赶路,从来都是穿城走镇啃大户。你多咱看见叫花子钻山沟子的?” “这可就怪啦。按老蘑菇的说法,那天晚上至少有个人在暗处盯着我们。尤其那阵子狐狸叫,绝不是一般野狐狸,好像是有意给我们引路的。” 郎占山阴沉说道:“那可不是好地方,一大堆毛子兵。还有溜溜棒子呢!” 黄占元反驳道:“那还有我们的人呢,都是龙湾镇的女人!” 郎占山:“没听见枪响,溪水里、水潭里那些毛子兵谁弄死的?怎么弄死的?” 于显龙仰望着天空:“他们对战的时候,咱们还没进野狐岭,那天风大,那里又是山窝子,所以咱没听见。后来他们守不住那个山洞才撤出来,被毛子兵给占了。” “溪水和水潭里……” 于显龙:“不见到他们本尊谁也闹不清。我问过龙湾镇的娘们姐妹儿,她们都不清楚。” 尕尕狐站起身:“不干老子狗屁事,走啦!今晚野兔岗镇发财去。” 黄占元:“哎,你不去那拉街打老毛子啊?” “呸!别拿老子当傻子啊。老毛子啊,那是罗刹鬼机枪大炮手榴弹,老子命烂可也不白给。咱们来就是讨两块银洋花花。” 于显龙把七星子一扬:“打不打老毛子你随便,抓不住秦歪脖子,你敢跑我就崩了你!” 尕尕狐:“秦歪脖子是谁?” 郎占山咬着牙:“这个老畜生,是他老丈人。杀了老婆又勾引老毛子杀了他亲闺女,狂龙老婆。肚子里还有四个月的孩子啊……” 尕尕狐跳了起来:“操他八辈儿祖宗,这还是人吗?连畜生都不如,等我一刀杀了他!” 于显龙仰望苍天,牙咬得咯咯作响! 三更以后,只有铁木带着三十多人来到那拉街外。江大辫子受命,带着人四周联络,结果只有狂龙绺子带着花子头儿尕尕狐在那拉街西边。 约定的是拂晓一起行动,可是日上三竿,那拉街镇内,响起一阵阵俄国军号,街道上出现一群群乱七八糟的毛子兵。随即出现一伙又一伙中国人,胳膊上都匝着白布带子,好像是戴孝。 那拉街镇外的林子里除了铁木、于显龙这两伙四十来人,四野望去连个鬼影都没有。铁木气得大骂“八嘎呀路!乌合之众,乌合之众!”。 于显龙问尕尕狐:“八嘎呀路?什么意思?” 尕尕狐:“那谁知道,大概是棒子国的话,王八蛋的意思。” “你咋知道?” 尕尕狐:“八——,就是王八,压路就是滚,滚蛋呗。” “吱呀”一声,西镇门被打开了,一个歪着脖子的中国人带着一群胳膊缠着白布的花膀子队走出西门,随即跟出一群毛子兵。 于显龙一咬牙架起了水连珠,推上子弹,照门圈进了那个歪脖子。 秦歪脖子不时地左顾右盼,回头回脑,不知跟后面人嘀咕什么。于显龙调整了几次射击角度,终于抓住了机会!啪——!秦歪脖子应声栽倒! 于显龙这边六个人四杆水连珠一起开火儿! 铁木那边三十多人,乒乒乓乓,也是一头乱打,刚出镇门的花膀子队毛子兵呼呼啦啦又退了回去。 于显龙手握七星子,弯着腰跑了出去。他吸取野狐岭的教训,必须亲眼看着秦歪脖子死了才行。留着他就是老毛子的狗,中国人的祸害! 毛子兵根本不在乎花膀子队的死活,更不在乎秦歪脖子这条恶狗。于显龙很容易就把秦歪脖子扛了回来,这小子竟然没死! 是他自己的歪脖子救了他。于显龙瞄准了他,可是他一转头,要是正常人子弹照样打在他脑袋上。可是他是歪脖子,四十五度大回头,子弹穿过他的耳朵,弄破了他的耳鼓,打掉了半个耳朵。人也弄得昏昏沉沉,半死不活,被于显龙抓了回来。 包不住仔仔细细查看了秦歪脖子,摇摇头:“这个王八蛋就不该死在你狂龙的枪口下。他要不是歪脖子,脑浆子非打出来不可。” 于显龙抬脚将秦歪脖子踢下坡去,撞在一棵树上,不再管他死活。 随着一声呼啸,轰的一声爆响,树林里尘土飞扬,弹片乱飞,黑烟腾起! “大喷子,快跑!” 于显龙虽然年轻,可已经不止一次见识过俄军大炮的厉害。他拉起郎占山等人滚进附近的弹坑趴了进去。铁木手下可就惨了,撅着屁股逃跑,被炮弹炸得肢体乱飞,血肉模糊! 一阵炮轰过去,于显龙高声喊道:“快起来,抓马!” 六个人逃出树林分头抓马,铁木抱着脑袋像没头苍蝇一样撞出树林,轰的一声爆响,铁木整个人都被炸上了半空。江大辫子头也不回,抓了一匹马爬上去,催马逃跑。 于显龙看着六个人全须全尾儿逃出树林上了马,才一兜马头横着跑向那拉街北边的一条塔头沟里。 于显龙这次当胡子白得了几十块大洋,拢共架起来也不到两天,他的小绺子又恢复成了追击、复仇、救人的百姓武装。 奥古斯托夫被朱琳琅一枪送去见他们的上帝去了,他的副手在那拉街,终于接到了哈里马科夫。韩大虎这个花膀子队的小喽啰也见到了鼎鼎大名的齐狗屁! 齐狗屁可比秦歪脖子强的太多了,人家是军官出身,那派头那架势,比秦歪脖子可强的太多了。跟着这种人才有出息! 最让韩大虎垂涎的是齐狗屁手里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白花花的大姑娘!这个大姑娘白天齐狗屁伺候着,晚上就送进哈里马科夫的住处! 就因为这个姑娘,齐狗屁在哈里马科夫跟前红得发紫!奥古斯托夫死了,秦歪脖子的主子没了,凡事都得看他齐狗屁的脸色。 那大神一路跟着秦歪脖子要救下那拉街被掳走的女人,到了野狐岭就在山坡上看见了于显龙他们。她给于显龙他们指明了那些那拉街妇女被掳的所在,用柴草点着了封住了那个洞口就见秦歪脖子偷偷逃跑了。她一路跟踪竟然又回到了那拉街! 原来,秦歪脖子死了旧主子,来那拉街投奔新主子。 哈里马科夫带着他的花膀子开进了那拉街。她把自己搞得披头散发,面目狰狞,真像大仙附体一样。韩大虎刚进门就被她的样子吓跑了。 哈里马科夫的家当装备一路上扔得差不多了。在那拉街打完最后几发炮弹,他下令把那几门步兵炮也扔了,轻装过拉林河冰面。 从馒头山败下阵来,他的队伍都是步兵炮兵,一路上把花膀子队的坐骑要过来,都成了骑兵。可是一路上杀的杀、吃的吃、跑的跑,又变成了轻装步兵。 不管扔什么,只要命不丢,他就严令齐狗屁,白大姑娘不能扔! 毛子兵一阵炮击之后,由花膀子队前呼后拥开出那拉街向北而去。那个被大秋子一洋炮打烂了裤裆的别里科夫还有一批伤号,被哈里马科夫一道命令扔在半路上了。 他们刚刚开出那拉街,秦歪脖子连喊带叫,踉踉跄跄追了上来。这小子真是打不死的蟑螂!被于显龙一枪没打死,老毛子一顿大炮还真救了他。 韩大虎本不想搭理秦歪脖子,无奈齐狗屁一声令下:“照顾好他!”韩大虎还得伺候秦歪脖子。 出了那拉街镇子就是拉林河的一条河汊塔头沟。 这些败兵花膀子队,前面的,呼呼哈;后边的,一路哀嚎。只有中间的那一伙,军装齐整,步武严整,悄无声息。 秦歪脖子一顿报告,说有一股胡子就是龙湾镇的于显龙,就在这一带。刚才差点儿把他整死! 齐狗屁更加小心了。 第69章 横道河子 068横道河子 六杆水连珠在塔头沟的荒草窝子里悄悄架起来,七匹马一个半大孩子,隐藏在拉林河边的芦苇荡里。 芦苇荡处在冷暖气流交锋的锋面,首当其冲地经受冷热气流的双重夹击,让它们脱去了身上的全部装饰——叶子和苇絮,满目祥和与安康的温暖色彩挑起了天地间的亮丽,黄棘缕缕,金光烁烁。那高擎着的苇毛,粘上冰雪,如银钿玉钗,恰似戴在白雪公主头上的琉璃璎珞,又如白头仙翁、寿星老的须眉白发,奔涌的大小河旋转着的水纹和腾跃的浪花凝固最后的姿势,凝聚成这一刻的沉默,在一片凝重的枯黄中显示出令人激动的古老的苍蓝。 芦苇将自己收拾得利利整整,坦然地走上奉献的祭坛!经过春的萌发,夏的雷电轰鸣,秋的爱火熏烤,再往前走的道路已十分清晰——俯身去舔吻养育它的母亲大地。 最先进入塔头沟的是一群花膀子,于显龙现在还没心思收拾他们。接着就是穿着羊皮大衣的毛子兵。他瞪着眼睛在观察,在寻找,寻找一个花季姑娘,白大姑娘。他奇怪的是齐狗屁不见了,他应该给老毛子开路啊。毛子兵的中间部队走过来了,一码儿的黄绿军装,水连珠步枪,哥萨克军刀,没有杂色人物更没有女的。 再往后是几个骑马的毛子军官,在毛子军官的马屁股后面竟然跟着一个歪脖子男人,秦歪脖子!王八蛋,竟然没让大炮崩死! 秦歪脖子没有马,却裹在毛子军官的马队里。 于显龙一咬牙,啪——!毛子军官应枪落马。郎占山等六杆水连珠一起开火…… 听见枪响,花膀子队多数一哄而散。尤其是秦歪脖子韩大虎,他们始终心惊胆颤,总感觉于显龙的枪口时时刻刻都对着他们的脑袋,枪声一响,这俩家伙立刻像兔子一样顺着塔头沟钻进了山林。 花膀子队逃散,毛子兵可没地方跑,他们已经输红了眼了。被于显龙六人打死十多个,还是嚎叫着往上冲。 他们这六个人,只有郎占山牤子能配合于显龙拼刺。柏大锤黄占元大秋子,枪都打不准,见了人高马大的毛子兵,吓得惊惶失措,躲进了芦苇荡深处。 于显龙、郎占山、牤子抡着战刀把另外三个护在中间,拼死搏杀…… 毛子兵拼刺不像后来的日本兵那么鸡贼,靠的就是一股蛮力。十几二十几个,围着于显龙他们乱捅,三个人看看招架不住了。 柏大锤一声长叫,像疯了的公牛,抡着大锤冲了出去! 打铁的大锤,一般十八斤,他这把大锤正好二十斤。他这大锤抡起来章法都是打铁的路子,把老毛子都当成了铁砧子,专照腰上招呼! 二十多个毛子兵被他砸趴下七八个! 于显龙他们终于杀出重围,退向沟边的芦苇荡里。 那拉街成了又一处龙湾镇。 于显龙一行人来到那大神家里。 那玉兰明明看见毛子兵的队伍里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可于显龙看了那么久,打了那么久,没有女的! 思来想去,于显龙一拍脑袋:“我他妈怎么这么笨!” 郎占山:“怎么啦?” “他奶奶,齐狗屁准是把白大姑娘换上了俄国人的军装,外边套上羊皮大衣,谁能看出来?” 郎占山:“对呀!毛子兵里面,军装皮大衣有的是!” 那玉兰:“占山,你出来多长时间了?” 郎占山思忖一下:“帮白八爷的徒弟们练打枪,快两个月了?” 那玉兰:“毛子兵不住大车店?” 郎占山一激灵,没再说话。 那玉兰:“丁寡妇已经怀上你的孩子,我计算日子,这几天就要临产了。你还不回去给她请接生婆!” 于显龙:“你赶紧回山丁子大车店,嫂子要是有点闪失你得后悔一辈子。你和干娘到我家,让老蘑菇给你拿两丸逍遥平安丸!快回去!” 郎占山站起身:“兄弟,找白大姑娘先交托给你。一有消息让叫花子传信儿!” 于显龙:“把田半拉子和大……” 大秋子:“别带着我,我打死也不回去。” 这个窑姐儿老鸨子是疯了。 齐狗屁可比秦歪脖子鬼精,绝不敢离开他们俄国主子太远。秦歪脖子的主子奥古斯托夫被于朱氏打死在于家大院,他那一股早就成了孤魂野鬼。齐狗屁的主子哈里马科夫可是松花江南岸现有的俄军最高指挥官。齐狗屁明白,现在只要伺候好手里的白大姑娘,那他就是哈里马科夫的心腹红人儿! 白大姑娘被齐狗屁驮在马上,到那拉街的当天晚上就被哈里马科夫绑在八仙桌上糟蹋了。 她知道只要爹活着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打死老毛子前来救她。他被齐狗屁换上毛子兵的军装,套上军大衣,背上水连珠,骑在马上出了那拉街。 经过一场混战,她远远看见了于显龙的身影。 可惜那时于显龙正在和毛子兵拼死血战,她只喊了一声就被齐狗屁堵住了嘴巴,拉下马来。然后背着她,逃往拉林河边。 田半拉子再不回去,于显龙可真急了,柞木棍子几乎抽上了他的脑袋!不但人得回去,大白马也得骑回去! 看着田半拉子上马,于显龙马柞木棍子交给他:“半拉子,我娘年纪大了。把这根棍子捎给我娘,告诉她棍在儿子就在!” 田半拉子提着那根暗红发光的柞木棍子点点头。无奈地带着于显龙的嘱咐跟着郎占山走了。 于显龙再看看身边的人,四男一女,五人五骑,塔头沟一战让大秋子也别上了七星子,穿上了俄国羊皮军大衣! 齐狗屁、秦歪脖子、韩大虎、毛子兵后面一直追着这五个人,龙湾五虎! 追到拉林河边,黄占元捡到了一只鞋,女人穿的大脚绣鞋! 白大姑娘的,追! 于显龙他们五个人一路追追打打,竟然没有抓住哈里马科夫的踪影。幸好走个几百里地就能发现白大姑娘扔下的东西,才没走错方向。 于显龙穿来绕去,哈里马科夫就是不上套。 过了松花江,过了亚布力,于显龙才明白,老毛子花膀子要去的地方根本不是哈尔滨。 进入一座叫张广才岭的大山,眼前出现一个奇特的小镇——横道河子。 老毛子的中东铁路西起内蒙古满洲里,东至黑龙江绥芬河,向南延伸至旅顺港,这个t字形交叉点就在横道河子。哈里马科夫就是在这里上了火车,到了旅顺的。这个不起眼儿小站,这个不知名的小镇就是因为中东铁路而建的,老毛子称为“乌恰斯”。 当年中东铁路要穿过张广才岭,而蒸汽机车运力不足,有时需要两个车头前拉后推才能翻越大山。于是老毛子在这里建了一个占地五千多平方米的一个扇形大车库,每一道库门都伸出一条铁轨。 那些铁道向前延伸一直通到一座黄白双色双层的大楼跟前。那大楼上面高高耸起一个红色的塔尖,像毛子兵头上的帽子。 立马山上向下望去,中国的地方,却是老毛子的世界! 到处都是荷枪实弹的毛子兵,到处都是挎着七星子,奴才狗腿子似的中国花膀子。大白天骑马闯进去,那就是找死! 老毛子习惯铁路修到哪里,教堂就建到哪里。于显龙他们根本不认识啥是教堂,只见一个高高的木质建筑,那房顶上顶着一个金色洋葱头。教堂南侧有一个木制钟楼。 大秋子骂道:“老毛子的房子都是啥玩意儿?墙那么厚,门那么高。看那烟囱,像个大驴屌!” 于显龙皱着眉:“要想救出白大姑娘,真得当几天花膀子了。把马藏到山洼里去,打尖!” 天黑以后,五个人分两伙,牤子看马,其他四个人于显龙打头,柏大锤断后悄悄摸进横道河子…… 那座黑夜里白晃晃的车站大楼无法接近,只有一个进出口,每时每刻都有毛子兵列队持枪守着。南来的火车基本没有,都是往东往西火车喷着白烟开出车站。 于显龙带着两男一女绕过车站,向镇内溜去。 横道河子晚上比白天还乱,满街都是醉醺醺的老毛子,有当兵的也有皮衣皮帽的醉汉;有喷着酒气,叽里咕噜的男人,也有浓妆艳抹,光着两条大腿的毛子娘们儿。 就在那木质教堂跟前有一个木栅栏大院儿,大院里的灯光下正在打人! 幽暗的灯光之下,一个老毛子被绑在灯杆儿上,两个毛子兵挥舞皮鞭,拼命抽打! 是哈里马科夫! 这头骚驴败了一路,奸淫掳掠一路,到了他的老巢,上司不干了! 为了赎罪,他还要给上司送女人,一个白花花,的中国漂亮姑娘!可是他刚把那姑娘送进上司的办公室,白大姑娘一头撞过去,把他的上司撞了个四脚朝天! 一顿暴揍没躲过去,哈里马科夫那一身少校军装也给扒去了! 齐狗屁穿着俄国皮大衣缩头缩脑躲在院子门外,既不敢进去也不敢离开。一条黑影忽然蹿上来,一只手捂住他的嘴一只胳膊夹住他的脖子,拖进角落里…… 齐狗屁被剥光了衣服绑在一棵大树上。 于显龙:“白大姑娘在哪里?” 齐狗屁:“她,她被少校带进司令部去了,就是那个大院儿的五间房里。狂龙当家,该说的我都说了。山不转水转,你饶我一条命……” “十五年前,腊月二十五,天过中午,你干啥去了?” “我……,不大记得了呀。” “我提醒你。你去老秃顶子干啥去了?” “啊?你,你是……” “哼哼,于六指儿的儿子于显龙!” 齐狗屁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话都说不利索了:“山不转水转……,龙龙龙湾镇离法库那么远,还是让你找上了。杀了我。” 于显龙:“大锤,把你的家伙借我用用。” 于显龙从柏大锤手里接过大锤,抡圆了当胸一锤! 齐狗屁果真放了一个响屁,被砸得屎尿齐流再也活不成了! 于显龙在横道河子镇外的山顶,面向南方跪了下去,默默祷告许久才站起身。 他又向牤子等五人鞠了一躬:“谢谢各位帮我报了杀父之仇,个中恩义我只能以后再报。白大姑娘是我叔父辈白八爷的独生女儿,白八爷被老毛子害了。他老人家临终嘱咐我,救他的闺女。我不能背信弃义,可是大家杀了那么多老毛子花膀子,大仇已报。天亮以后,你们都回去,我还得救白大姑娘!” 柏大锤:“不回去,找不到路。” 大秋子:“不回去,回去也没地方去。” 黄占元:“三哥,我跟你出来就想混绺子的。这个齐狗屁当年也害了我爹黄大楞黄大老板子,我就跟你干!” 于显龙:“跟我干,九死一生。白大姑娘就在刚才那个大院里……” 牤子嘿嘿一笑:“砸进去,弄点吃的!” 根据齐狗屁的口供,哈里马科夫剩下的二十多个属下,三十多花膀子都得发到胭脂沟去。 大院外面的街道上俄国醉鬼、中国花膀子到了下半夜都不见了。摸进镇子里容易得多,可是想进入那个大院可就难了。老毛子爱喝酒,可是哨兵一个时辰一换,绝不准喝酒。他们肩上是水连珠,腰里别着七星子,一旦被他们发现,能不能被打死且不说,一旦枪响,就算他们能变成老鹰也飞不出横道河子! 五个人依次蹲在厚厚的大墙根儿,等着毛子哨兵转过身去,或者抽烟打盹儿。可是这里的毛子兵跟他们见过的都不一样,绝不放松一刻。雪地上来来去去,一丈宽的大门一点缝隙没有…… 夜更深,连街边的酒馆儿,洋葱教堂的灯都灭了。 大秋子一摁于显龙站起身,敞开皮大衣,装着踉踉跄跄向那两个毛子哨兵走过去。 毛子兵咕噜着叫了一声,咔啦拉开枪栓。 大秋子敞开大衣迷迷糊糊嚷道:“相好的,还没睡呀……” 她拉了一把左边的哨兵,一下子扑到右边哨兵的怀里,张嘴就向那哨兵毛烘烘的胡子脸啃了过去。 左边哨兵摸着大秋子的屁股,一阵淫笑,右边哨兵的水连珠掉到了地上。他的咸猪手还没伸进大秋子的胸口,就觉得后脑勺轰的一声,躺到了地上。 右边哨兵手还没离开大求子的屁股,一把锋利的腿叉子嗖的一下,割断了他的喉咙。 于显龙摸出他们的七星子扔给黄占元、大秋子,扑向那五间木头房子…… 于显龙他们撬开房门摸了进去,他们刚刚进去,一阵尖利的哨子响了起来。门里门外亮起了灯光,无数支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们! 没了柞木棍子,光靠一把日本短刀,没挣扎几下于显龙就被毛子兵摁倒在地捆了起来…… 第70章 腚眼子国 069热勒图加 五个人被押进车站附近,被圈进那个扇形的大车库里。 他们一进去就知道暂时死不了了。因为这里圈着的足足有五六十个中国人,看管他们的身上还带着鞭伤,是哈里马科夫! 手下还有七八个花膀子伺候着。哈里马科夫还不知道最后交给他的这五个人就是一路追得他们魂飞魄散的龙湾五虎。 一行人被押到大车库的一个角落,喝令他们蹲下。于显龙有意识地把大秋子挡在身后。 五个人饿得肚子咕咕乱叫,冻得浑身冰凉,只能悄悄挤在一起互相取暖。 大秋子:“三先生,你说咱还能活着回去么?” “记住,只要有一口气就别想着死。” 天亮以后,于显龙他们被带到了站台上。一列火车正停在那里。 于显龙认识,那种车厢他和小关东在里面拼过命。被抓的中国人一个接一个被押上闷罐子车厢。 于显龙刚刚上车,一阵呼喝,又押来一个五花大绑半死不活的人,一个女人! 于显龙的下巴差点没掉在地上,这个女人竟然是白大姑娘! 整节车厢挤了七八十人,还有一个半死的女人。两个花膀子把一笸箩窝头,一桶白菜土豆汤往车厢中央一放,退出去关上了车门。 论抢吃的,谁也抢不过牤子柏大锤! 于显龙挤到白大姑娘跟前,把她抱起来示意大秋子。大秋子从柏大锤手里接过木头勺子,舀了一勺白菜汤给白大姑娘喂了下去。 喝了几口白菜汤,白大姑娘才睁开眼睛。 她睁眼一看于显龙,嘤的一声又晕了过去。 闷罐子车一路向西驰,走走停停,耗了三天三夜。 这三天三夜,于显龙和大秋子轮番照顾白大姑娘,她总算慢慢恢复了一些。 一直闷到满洲里,毛子兵把他们一个个又捆起双手,命令他们一个连着一个下车。可是一下车,于显龙真是又怒又气又意外!来接哈里马科夫这些人的竟然歪着个脖子,秦歪脖子! 秦歪脖子拿着一根文明棍儿吆五喝六闯过来,一眼就看见了于显龙! “哈哈哈哈,于小三儿,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爷爷?天堂有路你不走,今天老子就让你下地狱!你的柞木棍子呢?” 于显龙冷笑道:“在那拉街没抓着你,放在包不住家等着揍你呢!” “老子先揍死你!” 秦歪脖子的文明棍儿劈头盖脸往于显龙身上招呼。 白大姑娘惊叫一声:“不准打他!”随即扑到于显龙身上。秦歪脖子也没看清是谁,文明棍儿照打不误! 白大姑娘脑袋身上被打了好几下。 秦歪脖子正打得起劲儿,自己脑袋不知被谁抽了一棍子! 是哈里马科夫到啦! 哈里马科夫叽里咕噜,秦歪脖子点头哈腰。随即命人把白大姑娘带走! 于显龙不顾伤痛喊道:“白大姑娘,有一口气在就别想死!” 一行人被毛子兵花膀子看押着一路跋涉进入黑河府漠河直隶厅境内。 刚一进山就都被蒙上了眼睛,秦歪脖子带路,又走了五天才来到一个叫胭脂沟的地方。毛子国却叫这地方为热勒图加。 胭脂沟这屁股大的地方在东北近代史上是出了名的折腾。 传说,很多年前,一位鄂伦春老猎人的坐马死在了黑龙江南岸热勒图加河边,他不忍心让自己的爱马曝尸荒野,便在山坡上开挖墓穴。没想到竟然挖出十几块金疙瘩! 开始他并不知道那就是金苗子,而是拿着那几个赭红色,挺沉的疙瘩到老沟河里去刷洗,那疙瘩很快就闪闪发光了!他无意捞起一把河沙,河沙中几乎有一半闪闪发光的东西! 老沟河出金子了! 消息像老北风一样很快在俄罗斯的阿穆尔、西伯利亚、中国的黑龙江等地传开。 一个名叫谢列特金的大鼻子亲自带着矿师到老沟河谷考察鉴定,于是他纠集一伙俄人越过黑龙江来中国窃采黄金。中国的大批华人也来窃采,最多时达到一万多人! 这些人里除了俄国大鼻子,再有就是包括汉满蒙朝在内的华人。还有不少犹太人、德国人、法国人、波兰人、美国人。他们有矿工、有逃犯、有手艺人有哥萨克还有商人。甚至被新生的苏俄红军揍得晕头转向的白俄老毛子要在这里兴建一个热勒图加帝国! 对俄国人来说,这里是遥远的远东荒野。 对中国人来说,这里也是极北的蛮荒边疆。 然而只要有黄金,连美国人也不会觉得远。 胭脂沟风云突起,都是黄金惹的祸! 人杂手杂心眼杂,为了亲爱的金子,经常玩命仇杀!为了抢夺金子,谢列德金的厨子,不知被什么人一大锤给揍死了! 谢列德金,得了金子可不想丢掉性命。 他召集那些同样得到金子还要保命的有头有脸的人物开会,推选一人负责维持矿中的秩序和纪律。名为热勒图加金矿矿长,谢列德金荣任此地矿长。 不过他这个矿长可是狗熊敬礼,一手遮天。说穿了就是金矿的大横把,绿林道的大当家!当时他就任命了内四梁,他们叫做长老。推选了外八柱,就是各区区长。绺子也不叫绺子,取个名叫热勒图加共和国! 跟绺子最大的不同就是总催,他们的总催和真正国家的公安司法差不多。四梁八柱犯法免刑,其他人犯法,都得依律论罪。 谢列德金一伙怕的就是,哪一天再冒出个不要命的再干他们一锤子。 在这里淘金的华工多数都见识过大清那样的泱泱大国,他们这儿只能算是个“腚眼子国”。这也是热勒图加帝国在华人老百姓当中的“美称”。 有了金子万物不愁。海兰泡、贝加尔、伊尔库茨克、尼布楚、赤塔等地的商人或住民也纷纷来此贩卖粮食和杂货。 腚眼子国以百万街为中心,建有欧式风格的面包店、酒店、旅馆、澡堂、游乐场。尤其是娱乐场所多达一百五十家,都是宽敞的木造洋房。 在寒冷的北方,澡堂子才是真正带来快乐的地方。 主街道两旁则是矿工支木结构的避寒冬舍,街道中央是国家行政厅,人称“11扇”。11扇衙门前面有一口大吊钟,两侧还各有一门铁炮装点门面,吓唬人用的。右有教堂,左右军火库。对面还有一家医院。 矿区对道路的设计也有一定讲究,每十里必有一更棚,步兵二人守之。沿途还有骑兵巡逻! 腚眼子热勒图加帝国在清朝地盘建国,大清国楞不知道! 等到黑龙江将军发现这个国中之国的时候,热勒图加共和国已经存在两年了。 国土丢不丢,大清不在乎;百姓死不死,当官儿的不在乎;金子有没有,大清国很在乎! 国土人民都不争,金子豁出命也得争。 利益之争,先谈后打,先礼后兵。俄国人赖着不走,清政府调兵遣将,准备开打! 老毛子不是没怕性,只要你敢伸手揍他,他真狗熊!康熙爷揍过他,现在小日本儿同样揍他!只要敢于揍他,他比狗熊还熊。 大清国怕洋人,根本不是被人家打怕的,是纯纯地被人家吓怕的,蒙怕的。越是愚蠢腐败的政府,越好吓唬。 清军这边厉兵秣马,还没动手,盘踞在胭脂沟的老毛子就真毛了。毛手毛脚逃出黑龙江,逃回俄国去了。 清廷收复了胭脂沟,却未在当地驻兵留守。一群蠢猪,安逸惯了,只想坐享其成! 逃过黑龙江的老毛子,在西伯利亚冷而且穷,在贝加尔湖穷而且冷,在外兴安岭同样又冷又穷。没过两年他们发现大清国那块黄金宝地,没有一兵一卒,又成了荒地。 再闯过去,再次“复国”! 老毛子来来去去,腚眼子大个地方总有老毛子想“复国”。清廷无奈,在胭脂沟正式建立了漠河官办金矿! “庚子事变”,老毛子伙同八国联军一直打到北京,他们逼着清政府解散了漠河金厂,大量征调抓捕中国民工为他们盗采金矿…… 不管是俄国沙皇,还是阿穆尔总督,万万没想到,强大的沙皇帝国的军队会败给小日本儿!海上败了,陆上败得更惨。 十几万陆军一夜之间都变成了狼奔豕突的花膀子队。 辽东一败再败,辽北一败再败,吉林一败再败。俄国人在中国成了过街老鼠。他们深怕有朝一日,这块黄金宝地也站不住脚。不是被中国夺回去,就是被小日本儿夺过去。他们更加疯狂地掠夺金沙金矿! 不管是中国的俄国的,不管是平民还是土匪官军,只要还能出把力的,统统被他们抓到胭脂沟捞金做苦力!否则于显龙他们也不会活着离开横道河子。 哈里马科夫被削去了军职,被派到胭脂沟向一位被称作凯瑟琳夫人的神秘人物报到,替她看管淘金劳工。 秦歪脖子从那拉街逃跑以后直接逃往哈尔滨,同样也被派到胭脂沟。不过他毕竟是老毛子的走狗花膀子,被指派为哈里马科夫的帮手走狗,混了个监工! 他可不管每天出多少金砂,反正不管金山银山,他一分也捞不着。他只有一个念头,趁这个机会弄死于显龙! 于显龙他们被带进胭脂沟才发现,在吉林地界花膀子老鹰标已经十分稀罕。可是在这里到处都是,根本用不着拿毛巾白布条子代替。甚至街道的马车夫,房前玩耍的孩子也有袖子上缀着老鹰标的。 胭脂沟简直就是花膀子窝。 于显龙亲眼看见了传说的11扇,原来是一幢有着11扇窗户的木头房子。房子顶上同样有一个跟横道河子火车站一样的红色尖顶子。 他们在11扇大院门外站了足有一袋烟的工夫,从那木房子里出来一个大个子大胡子大肚子的老毛子。秦歪脖子点头哈腰,狗一样跟在他的身后。 那个老毛子点了点人数,嘟噜一句。秦歪脖子喊了一声:“都跟着走!” 于显龙四下张望,既没发现白大姑娘,也没看见哈里马科夫。 胭脂沟河边的山坡草地上,架着一排排溜金槽子。 那是用木板钉成的长一丈宽二尺深一尺五寸大木槽,在底部放入毛毡,再放入梯子状木格,一般由二到三人上溜,把矿砂铲到溜上积料,再舀水洗料。然后把毛毡上的重砂,用水舀到金簸子里,用水摇,最后拿到的才是金砂。 于显龙的活儿就是端着金簸子,在河水里摇金砂。这是淘金者中最苦最累的工作。他们十个人各自站在水里摇那只金簸子,木制的簸箕尾部有一根皮绳挂在脖子上,两手端着木簸箕旋转摇动。用力大了金砂会抛出去,金簸头便一顿痛骂甚至挨小把头的皮鞭;用力小了,杂质很难清理出去,进度慢了同样挨打受骂。 秦歪脖子就是胭脂沟淘金场的小金把头。 在这个地方不论什么名词都要加一个金字,木制簸箕要叫金簸子,挖沙的铁锹要叫金锹;管理整个金厂的叫大金把头,分工管理运沙子的叫金筐头,管理溜金砂的叫金槽头,管理于显龙他们的叫金簸头。 秦歪脖子是大金把头的手下,负责五架溜金槽子的监督。可这两天他别的不管,盯紧了于显龙。他手里也拿了根柞木棍子,跟于显龙那根基本一样。 无奈于显龙头脑聪明,什么事一学就会,别人摇金簸子每每出岔子挨打,他却一回错都没出。秦歪脖子暗暗咬牙。 在秦歪脖子的监视下,二十几个男人足足劳作了一个上午,直到秦歪脖子喊了声:“歇晌啦!”于显龙才摘掉簸箕,蹚出河水。午饭是白面馒头豆腐汤,金伙子们来到木刻楞的大伙房前领饭领菜。 于显龙暗想,这地方伙食还算不错。他领了三个馒头,顺势咬了一口,不禁一咧嘴,一股桦树皮的苦涩直冲咽喉!原来白面里掺杂了大量的桦木锯末子。他又打了一碗豆腐汤,找了一个平整的树墩子准备坐下吃饭。 他刚喝了一口豆腐汤,秦歪脖子突然冲过来,抡起柞木棍子就打下来,嘴里骂道:“你他妈敢坐山神爷的饭桌,老子弄死你!”于显龙手里的粗瓷大碗被他打得粉碎! 柞木棍子,于显龙再熟悉不过,他也知道秦歪脖子这根柞木棍子就是给自己预备的!出于本能反应,他一侧身腾身跃起,左手一拨右手探出抓住棍身,往怀里一带,抬起一脚将秦歪脖子踹了出去! 第71章 绝塞奇人 070绝塞奇人 这一踹不要紧,他想起了老婆秦闺儿的惨死! 一下子怒气上撞,不由得使起了儿时那种混抡乱打的“狂龙棍法”! 秦歪脖子不过是个赌徒滚刀肉,哪里抵挡得住疯虎一般的于显龙,他被打得狼哭鬼叫,抱头鼠窜…… 胭脂沟金厂吃午饭的人都停下来看热闹,秦歪脖子躲到哪里,哪里的人就有意让开,任凭于显龙追打。此时的于显龙只有一个念头,弄死秦歪脖子,带着四虎白大姑娘逃回龙湾镇去。 秦歪脖子被打得慌不择路,竟然一头撞进山坡上那座最大的木房子里面去了。 跟着看热闹的人都远远地站住了,不敢向前一步。 因为那里原来是漠河金厂总管知府李金镛的住宅,现在里面住着俄国大老板瓦连津斯基和他的老婆瓦莲津娜。平时连俄国大把头都不能随便进,像秦歪脖子这种中国小打儿连看都不敢往里看。 于显龙可不知道里面的凶险,握着柞木棍子便追了进去! 里面的卫兵刚将秦歪脖子擒住,弄倒在地乱踢乱打,外面又闯进一个虎虎生威的年轻人,手里还拿着一根柞木棍子。 四个卫兵立刻抓枪,拉开枪栓,推上子弹。 瓦连津斯基和他的白胖老婆嘟噜着大喊大叫,于显龙虽然听不懂,却也知道这两个人是在命令卫兵开枪!他不由得站住脚,想抽身退出去。 瓦连津斯基生硬地喝问:“什么人?” 于显龙抬头一看,站在对面的就是11扇里出来的大胡子大肚子瓦连津斯基,于是一抱拳:“龙湾镇乡医,于显龙。” 瓦连津斯基又是一阵嘟噜,四个卫兵端起了步枪瞄准…… 忽然屋子里传出一声“慢!” 房门打开,里面竟然走出一个中国中年男人老者。 那男人虽然看上去只有四十左右岁的样子,却须发花白,仪态从容,举止洒脱;萧疏轩举,气度不凡。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消瘦的俄国年轻男子,是翻译。那翻译跟瓦连津斯基嘟噜了几句,瓦连津斯基冲着老者一笑,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老者点点头走下木头台阶。 秦歪脖子慌忙爬上前来,不住地给老者磕头:“宋先生救命,宋先生救命啊……” 宋先生连看都没看他,直接走向于显龙:“你是吉林龙湾镇人?是中医?” 于显龙点点头。 宋先生:“龙湾镇有个神枪于六指儿……” 于显龙一抱拳:“老先生认识家父?” 宋先生摇摇头:“闻其名,未见其人。老夫吉林宋之唐,咱们是老乡。”宋先生转身对翻译说道:“你跟瓦连津斯基先生说,这个年轻人可以接替我做个文案。” 瓦连津斯基疑惑不解,不肯相信。 宋先生说:“他是中医,自然深通中国文字和计量。此人一身正气,个性刚毅,必不会营私舞弊。至于业务么,老朽可以教他几天。” 瓦连津斯基还是将信将疑,但也只好勉强点点头。 那时候,在胭脂沟淘金的中国人不下几万,但能识字算账的连十个都凑不齐。 俄国大鼻子虽然占了胭脂沟,但基层管理乃至淘金工人多数还得利用中国人。就连他的四个卫兵也是临时从军队借来的。 于显龙也是惊疑不定,摸不着头脑。 秦歪脖子被赶了出去,宋先生向于显龙招招手:“跟我进来。” 于显龙跟着瓦连津斯基夫妇和宋先生一起走进大木屋里。虽然现在这里已经被俄国人占了,但屋内的装饰还是以前的中国风格。 宋先生在瓦连津斯基面前却是不卑不亢,平起平坐。他指了一只木凳,让于显龙坐下。然后问道:“你读过书没有?” 于显龙:“小时候在龙湾镇跟关先生读过几年,念到《周易》家里变故,就学不下去了。后来才到桦树岗拜师学医。” 宋先生:“你说的关先生,可是上玉下麟的关先生?” 于显龙:“正是晚生的授业恩师。”他们的对话被那翻译一句不漏地翻译给了瓦连津斯基夫妇。 宋先生连连点头:“好好好。关先生的弟子人品学问一定错不了,你在这里不但可以做文书,也可以行医治病啊。”他看了看瓦连津斯基,瓦连津斯基也连连点头。 宋先生又说:“我跟随李金镛大人来这里二十多年啦。现在齐齐哈尔副都统要调我到他那里去,可是呢,这位瓦连津斯基先生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接替我,所以不肯放行。小伙子,你有这个才能,做文案总比做苦力好得多,你愿意不愿意呀?” 于显龙:“我虽然读过书,可是一直以来都是行医治病。对淘金这事,一点都不懂啊。” 宋之唐:“呵呵,不要紧。只要你肯学,我教你。” 于显龙:“我接替您?那您老人家……” 宋之唐苦笑摇头:“半生心事在筹边,黑水黄沙二十年。如今也该回去了。” 于显龙无比感激这个苦寒极边的奇人!做了文案就不用再在河水里泡着了,秦歪脖子再想害他也没那么容易。说不定更有机会把白大姑娘找到救出去。 他暗自祷告上苍,保佑老娘,要不是她不惜吃了那么多的苦供他读书。这条命就交代给胭脂沟了。 秦秃爪子跑出大木房,抱着脑袋去找大金把头去了…… 宋之唐和瓦连津斯基争论了很久,才重新走到于显龙跟前。 宋之唐颇有深意地说:“这里的人不比任何地方,北洋政府管不了,沙俄法律也不管用。到这里来的人除囚徒、被俘将士、破产农民,还有叫花乞丐、江湖术士、侠义壮士、溃兵散勇,可谓三教九流,无所不有。骁勇剽悍,打家劫舍、砸孤丁等皆属日常所见。一言不合就打架杀人,他们根本不在乎生死,所以管理这些人,以敬为上!伙食不能太差,工钱要按时发放。这里有句话叫挣钱不挣钱,一月两个年”。 他把头转向瓦连津斯基:“金班规定阴历每月的初一、十五为节,过节的前一天即每月的三十、十四为节把;劳累了半月,节把要喝个解乏酒,过节要痛痛快快畅饮一番。一旦耽误了工钱,金伙子们闹事,就算天王老子也治不了他们。他们手里的金锹金锤金开山,随时都能变成杀人的家伙。他们不怕死啊。” 瓦连津斯基连连点头,于显龙听得心惊肉跳,心说这些淘金的就是金匪呀。难怪这里的伙食比较好呢。 宋先生又对于显龙说:“你先去吃饭,吃了饭之后再到这里来。我当着瓦连津斯基先生的面,把金厂的规矩忌讳和文案的条款,先给你讲一遍。” 于显龙开始有点敬佩这位老先生了,言语之中暗藏机锋,既教诲了自己,也警告了俄国大鼻子。听了宋先生的话,这个大鼻子为了发财再也不敢虐待工人,克扣工钱了。 下午,宋之唐又给于显龙讲了金厂何时拜山神爷、关帝、观音菩萨,什么时候祭祀火神等等。于显龙才知道金厂金矿别有洞天,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比如要避免说“黄、坑、扔、瞎、赔、停”等字眼。如黄要说元,姓黄要改姓袁,黄皮子说元皮,黄豆说元豆;坑要改成洼,矿坑叫碃(qg)。 于显龙听得兴致勃勃,瓦连津斯基却恹恹欲睡。 宋先生又说道:“胭脂沟很特别,这里没有妓女,因为这里的所有的女人都是妓女,所以无所谓妓女;这里没有嫖客,因为这里所有的男人都是嫖客,也就无所谓嫖客”。 听到这些,老毛子立刻来了精神,问道:“这是为什么?” 宋先生说:“这是李大人的妙计呀。李大人刚主持开采胭脂沟金矿的时候,矿工达一两万人,高潮时,达三万余人。清一色的大老爷们儿,白天他们为生计各忙各的,到晚上都无所事事,除了喝酒赌博,就是骂街打架,常常打的是你死我活,昏天黑地,血溅胭脂沟的事时有发生!弄得金伙子们不安劳作,有的干脆出逃,要回老家去。李知府思前想后,想出一条妙计!他派出人马到山外城里招来一批妓女,建起了妓院,从此,这个小镇嘈杂的夜晚渐渐地安静下来,骂街打架的少了,出逃的没了,妓院兴隆了。加上黄金的诱惑力,这小小的胭脂沟很快云集了国内和日本、朝鲜、俄罗斯的妓女一千多人,建成上规模的妓院三十多家,脂粉的香气终于驱散了满街的臭汗味,胭脂沟的空气清新了,胭脂沟的男人们也都精神起来了,连淘出来的金子都是香的呀。老河沟从此又叫胭脂沟啦!” 瓦连津斯基连呼“哈拉少!哈拉少!”宋之唐却摇头苦笑,吟道:“黄金旧梦化飞英,卖笑声凄幻鸟鸣。苦陷深渊成野鬼,怨魂摇树泣边风!” 沉默一会儿,宋之唐才说:“来,我把文案的条款跟你说一说。” 说到此时,不但瓦连津斯基昏昏入睡,连那个翻译都哈欠连天了。 宋之唐边说边写,于显龙仔细倾听。宋之唐敲着桌子说:“不要光是听,眼见为实啊。”于显龙答应一声,朝他桌子上望去,不禁大吃一惊! 他写的和他嘴里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只见那上边写着:“乱后生涯劫后身,麻衣泣断北堂春。埋头已分山林老,忧国还同道路亲。” 于显龙虽然不懂诗词,但其中的含义,尤其是忧国、道路亲等字样,他还是能够理解,读罢一竖大指,向宋先生点点头。宋先生一笑,写道:“胭脂沟边三更后,老松树下月如钩。”于显龙又点了点头。 胭脂沟金场昔日的繁华已经凋敝了很多,山梁背后的百万街闲下许多空房子来。漠河金厂解散以后,多数中国人为躲避俄国大鼻子,纷纷逃往吉林、奉天乃至山海关内去了。剩下的多数是小商户、妓女乞丐,没本钱上路的人。但随之而来的是俄国商人、妓女、无业游民等等。 山梁这边的金场,除了瓦连津斯基留下的金筐头金槽头金簸头的技术人员,做苦力的金伙子都是新近招来、抓来的。由于初来乍到,暂时看还都比较安分。吃了晚饭后就各自钻进各自的地窨子,点燃艾绳,躺在板铺上抽烟闲聊。 只有那些“老油子”才跑到百万街去寻欢作乐,或者在地窨子里狂赌。 于显龙没住地窨子,但也没像宋先生那样住在山腰大院里。而是一个人被大金把头请进了一座木克楞房子里。虽然四面漏风,但总不至于像地窨子里面那么阴暗气闷潮湿。 这个大金把头郑都叫他郑大脑袋,呼兰县人,在漠河金厂混了二十来年了。他手下有一帮兄弟,秦歪脖子就是其中之一。他听说于显龙是宋先生救下来的,还要栽培他当文案,所以对他还算客气。住处铺盖伙食都比金伙子们好多了。于显龙奇怪的是,从大木房子里出来,再就没看见过秦歪脖子。 大秋子虽然和秦歪脖子没什么冤仇,倒霉就倒霉在她是和于显龙在一起的。女人泡在水里摇金簸箕,秦歪脖子是想要她的命。 于显龙悄悄把大秋子叫进自己的木刻楞。 大秋子一看,眼泪都下来了:“三先生,有能耐就是有能耐。一顿暴打,打出一间房子来。你说我一个女人混在这里,这到了晚上……” 于显龙让她坐下:“宋先生说胭脂沟这里没有妓女,所有的女人都是妓女;这里没有嫖客,因为这里所有的男人都是嫖客。姐姐,要我看你不如进百万街,租一间房子。等咱们杀出去的时候,愿意走一起走!” 大秋子:“你说得容易,咱们几个身上被人家搜个溜光。一文钱没有……” 于显龙脱掉皮靰鞡,撬开鞋底,叮叮当当掉出五块大洋! 于显龙抓起大洋交给大秋子:“就这些,都给你。先找个地方住下,等我赚了钱,再给你送过去。” 大秋子一抹眼泪:“三先生,大秋子这辈子第一回跟对了人。可是怎么出去呀?” 于显龙:“呵呵,这好办。一会儿我出去买笔墨。你拿着你的皮大衣,挺着胸脯,扭着屁股,就说来找生意的。我顺便把你往出一赶……” 大秋子:“那要是在街里被秦歪脖子看见呢?” 于显龙:“硬气点!我还真怕找不着他呢。胭脂沟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大秋子毕竟是个老窑姐儿,妓女状态不用装,抱着大衣被于显龙赶了出去! 第72章 俄国女人 071俄国女人 百万街金钱不见得过百万,金伙子现在也就百人。可是拖辫子满清遗民、穿着和服的小鬼子、袖子上钉着老鹰的花膀子到处都有,人间有的生意买卖这里同样都有。 于显龙和大秋子故意搂搂抱抱招摇过市,走了大半条街,于显龙才发现,和外边的世界相比,这里缺了两样买卖,没有大车店,没有马缨铺!只有有这两种生意,他才能跟绿林道接上捻子,才有机会砸了这大框子逃出去。偶尔有叫花子,可决不是尕尕狐的属下。 11扇左边同样有一座跟横道河子差不多的洋葱头教堂。在洋葱头隔街斜对过,于显龙给大秋子租了一间木房子。 有了房子住处,赚钱的生意大秋子自己会做。 收拾完房子已经掌灯时分,大秋子死缠着留于显龙跟她一起过夜,于显龙好说歹说才逃了出来。 他要去见宋先生! 回到矿场,于显龙躺在板铺上闭眼假寐,一直等到三更过后,他才悄悄起身,绕过金伙子们的地窨子,来到胭脂沟边一棵显眼的松树下。 夜深人静,玄月在天,河面上朦胧着一层雾气。一条清瘦矍铄的身影,缓缓向于显龙走来,是宋先生到了。 两人打了声招呼,便就地坐到了松树下。 宋先生说道:“于显龙,你看这胭脂沟里面都是什么?” “雾气,河水。” 宋先生:“那是满河满谷的黄金呐。” “那有什么用?眼看着都成了大鼻子的了。宋先生,这里这么多中国人,老毛子不怕咱们逃走么?” “往北是黑龙江,其他方向都是深山老林,初来乍到的人,想出逃就等于送死。熟悉这里的人呢,不是根本不想走的就是被俄国人收买了。所谓财宝动人心,弄不到金子,谁也不想空手回呀。” 于显龙:“我就不在乎什么金子,我就想回去行医种地奉养老娘。有可能的话把龙湾镇的人都带回去,实在不行,我就自己逃回去。宋先生,求你给我指条明路啊。” 宋先生苦笑道:“只要你不贪金银,就有可能逃出去。通往山外不是没有路,可是每条路上都有打劫的盗匪,这些盗匪和这里的大小金把头都有联系。你身上要是真的没有金子金砂,他们无利可图或许能放你一条生路。” “那还是几乎没有生路啊。” 宋先生:“生路不是没有。” 于显龙疑惑地问:“那您的意思是?” 宋先生又指指胭脂沟:“满河满谷的黄金,这都是咱们中国人的,是堂堂大中华的呀。你……,真的甘心都被俄国人夺走么?” “不甘心有什么办法?当兵的就知道祸害老百姓,当官的都是软骨头。要是官兵、保乡团能抗住花膀子队,我们也不会被押到这里来。” “你说得没错,咱们的国家已经霉烂透了。要是李知府还在,岂能容俄国人染指胭脂沟啊。我在这里经营了二十年,如今物是人非,早该离开,可是这,这是咱中国人的金矿啊!我一介书生,老迈无能,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哪。” “您想出什么办法没有?” “既然守不住,那就毁了它!可就算要毁掉,也得找个敢作敢为的英雄。这里的人愚昧刁钻,见利忘义,没人敢于担当。所以每有新人到来我都仔细观察,详细询问。现在,敢作敢当的人终于来了!” “谁?” “你!” 于显龙如堕五里雾中,他来到这座人间地狱只有两个目的,杀秦歪脖子给妻子报仇;救白大姑娘,报答白八爷的知遇之恩。 在胭脂沟百万街,十个有九个人都是为了金子。有一个人不图金子,就是他于显龙。至于宋先生所说的家国大事,他以前从来都没想过。 宋先生继续说:“于六指儿的儿子,关玉麟的弟子,绝非等闲之辈。我让你接手文案,就是让你便于联络众人,暗自准备,一旦时机成熟,就一哄而起,烧掉器械,炸毁矿洞。凭借人多势众,才能一路逃出胭脂沟。” 于显龙思忖良久:“嗯——,人多势众,这才是活路!只要有家伙,我非弄死秦歪脖子不可。” “不错。只要灭掉这些爪牙,就算俄国人再来,没有三两年的时间也淘不出金子去。” 于显龙一拍大腿:“可惜,我那只七星子没带在身上。” 宋先生:“什么,你有枪?” 于显龙:“这是我绝不敢说的秘密,不过,可以告诉你……” 于显龙将自己的事简要地对宋之唐说了一遍。 宋之唐不禁拊掌赞叹:“好!有勇有谋,敢作敢为。中国人只要是十有其一像你一样,看列强谁敢侧目神州啊!好啊,看来我真的没看错你,你记住从这棵树往西走一千五百步,有一块卧虎石。危急时刻,集合人手推开卧虎石,下挖五尺打开铁门,里面自有玄机!” “一千五百步,卧虎石……,我记住了。” “嗯。从明天起我把胭脂沟金厂的概况地理一样一样交给你。不要老是惦记报仇逃跑,要成功,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胆要大心要细,尤其是要耐住性子。” 半个月后,宋先生将要启程去齐齐哈尔了。 宋先生让于显龙明白了一个道理,个人恩仇就是家国天下,家国天下关联着个人仇怨。 一大早,于显龙就来到大木房,宋先生的住处。瓦连津斯基、俄国翻译都在房间内。 受宋先生教诲,于显龙表面上对瓦连津斯基还是礼敬有加,甚至学会了一些俄国人的礼节。一见面,于显龙便右手抚胸鞠躬行礼,相请落座。 一大摞文书账册堆放在桌子上,宋先生指了指:“瓦连津斯基先生,这些账目都是中国文字,现在已经有人能读得懂看得清了。条文款项我已经跟这位于三先生交代清楚了。以后有什么事你就问他,让他帮你解决。” 瓦连津斯基连连鞠躬称谢。宋先生又从行囊里抽出一本书:“于三先生,这是我二十年来随手写的一些手记杂感,郁闷的时候或许可以帮你解愁遣怀。” 书是手抄本,就如秦闺儿给于显龙装订的医书一样,封面上写着四个字——《北徼(jiào)纪游》。 瓦连津斯基对翻译咕噜了一句,翻译看看书名,摇摇头。于显龙暗道,这翻译也是个二把刀。难怪宋先生当着他的面都敢把内心的秘密写出来。 于显龙粗略翻了一下,觉得书页夹层里似乎有东西,于是收起书卷赞叹道:“先生在此二十余年,真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啊。” 宋之唐长叹一声,拿起毛笔:“临别之时,无以为赠。所谓秀才人情纸半张,我就给你写几行字。” 于显龙连忙铺开宣纸,宋之唐挥笔行书: 汗马功劳安在哉?空随大将逐边埃。 未终投笔封侯事,又作摸金校尉来。 雪岭朝横人迹渺,江冰夜渡马蹄催。 前程正远休言苦,热血从来满壮怀。 “前程正远休言苦,热血从来满壮怀!”于显龙读罢,不禁热血沸腾! 送走了宋先生,于显龙便把那些文书账册装进橡木柜子,搬到自己那间小木屋里。前些天俄国老板瓦连津斯基拿着金砂样品去了哈尔滨,于显龙闲来无事,不是跟金伙子们闲聊,就是在屋子里看书。 不过,他最常翻看的却是那本《北徼纪游》。书中不但详细记述了李金镛创办漠河金矿的经过,还详细介绍了由齐齐哈尔至漠河的路途风物。他仔细地搜索着书页的夹层,终于在中间偏下的一页夹层里,于显龙抽出来一份从胭脂沟到哈尔滨的地图,甚至连哪里有匪患、哪里有俄国人驻军都标得明明白白。 在书卷的后半部分还夹这一张名单,其中就有郑大脑袋、秦歪脖子。人名后有的画了一钩,有的画了一个叉子。郑大脑袋、秦歪脖子的名字后面都画了叉子。毫无疑问,画叉子的该死,画钩子的说明此人可用。 于显龙不由得慨叹,宋先生用心良苦。 于显龙纳闷的是,秦歪脖子那天挨打之后一直没露面。屈指算来已经两个多月了,就算养伤,现在也该好了。 瓦连津斯基的老婆瓦莲金娜连续两三次派翻译来到他这里,要求他搬到大木房院子里面去。可是一旦搬到大院里面,他的一切行动就都不方便了,尤其是切断了他和金伙子们的来往。所以于显龙都借故推脱了。 进入农历八月,天气渐凉,病倒的金伙子也一天比一天多。尤其是那些终日泡在河水里摇金簸箕的金伙子,个个腰腿疼痛,腿脚红肿不能迈步,甚至连下地都困难。持续两天开始有死尸抬出去,连柏大锤、牤子那样的强壮汉子都熬不住了。 于显龙挨个金场统计一遍,死了四十五人,一百多人病倒不能劳作。他拿着病亡名单走出木屋,准备去见老板娘瓦莲金娜。 他刚走出房门就听见一阵吵闹喝骂之声。循声望去,只见郑大脑袋带着几个小把头挥舞着柞木棍子,将患病的金伙子们都从地窨子里驱赶出来,逼着他们下河摇金簸子。 许久没见着的秦歪脖子也缩头缩脑跟在郑大脑袋身后。 从山坡到胭脂沟河边的,稀稀拉拉,或站或坐或蹲都是金伙子,散着寒气的河面却没有一个人。 郑大脑袋高声叫嚷:“都他妈给我听着,再过两天就是节把了。今天不下河,谁也别想得到工钱。老子还想喝解乏酒哪。” 一个老金伙子说:“大金把,兄弟们连道儿都走不了啦,怎么下河呀?往年进了八月不就进碃道了么?” 郑大脑袋:“碃道?你没看看哪条碃道现在能进去?要在碃道里开工,最少还得半个月。” 金伙子:“那也不能让咱们下河送死啊。” 郑大脑袋:“放屁!进了胭脂沟,命就交给老天爷啦。不让河水泡死,就让老子的棒子打死。泡死有金砂,打死活该!以前有宋提调给你们撑腰,现在可是俄国老板说了算!老子想弄死谁,谁就得认命。下还是不下?” 于显龙怒喝道:“下不下,你说了不算!” 郑大脑袋一回头,看见了满脸怒气的于显龙,冷笑道:“小文书啊。哼哼,孙猴子当了弼马温,不知道自个官儿多大啦?我说了不算,那还能你说了算么?你他妈狗拿耗子。要是闲得慌,就给老板娘舔屁股去,别他妈在这儿瞎嘚瑟!” 秦歪脖子带着十来个大小金把头,手握柞木棍子,围了上来。 好汉不吃眼前亏,于显龙一扬手里的名单:“好,你们等着,我这就去找老板娘!” 于显龙迈步向大木房子走去。身后响起一片笑骂声“舔屁股去啦……” 还没到中午,俄国老板娘瓦莲金娜就喝得酩酊大醉。她外边披了一件裘皮大衣,里面竟然只穿着高装袜、三角裤和胸罩。真不知道她到底是冷还是热。 看见于显龙进屋,她扔掉酒杯,嘴里大声嘟噜着扑了上来! 于显龙猝不及防,被她扑倒在大木床上。接着就是一阵令人作呕的狂吻…… 于显龙开始不知所措,接着被她温热柔软的肉体压得迷迷糊糊,当瓦莲金娜那满嘴的酒气袭来,他又一阵恶心。 他奋力推开那俄国娘们儿,推门逃了出去。那张名单也不知去向了。 瓦莲金娜踉跄着扶着门框大嚷大叫,俄国翻译站在院子里苦笑摇头,外面的大小把头金伙子们也是一片淫笑。 于显龙仓皇逃进自己的小木屋。 秦歪脖子两个多月没露面,并不是养伤去了,他是给哈里马科夫当奴才去了。 哈里马科夫到了百万街,那可真是如鱼得水!百万街上中国女人、高丽女人、俄国女人,甚至还有日本女人。这些女人个个凸胸翘臀,风情万种,把他搞得云里雾里,早把那个寻死觅活,拼死反抗的白大姑娘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哈里马科夫不理金矿,也不懂金矿,自顾玩女人,搞得瓦连津斯基这些商人什么事儿也办不上,最后合起伙儿来把他告了。 一个勤务兵跑来告诉哈里马科夫,凯瑟琳夫人命令,立刻滚出他现在住的洋葱头教堂,自己找房子! 骚驴不敢再胡来了,上次兵败扒了军装,再弄出事儿来就得掉脑袋了。 秦歪脖子找来找去,同样在洋葱头斜对面找了一幢废弃的院落。竟然跟大秋子做了邻居! 第73章 狂龙探爪 072狂龙探爪 哈里马科夫可不像大秋子那样,五块大洋就能安家。他得气派豪华,足够他享受淫乐。 他让秦歪脖子尽快给他找房子,领事处不让发骚,回自己房里看谁管得着?可是他光让秦歪脖子找房子却没给他钱! 白大姑娘被关在领事处的一间房子里,要不是秦歪脖子及时发现,就饿死在里面了。 这小子万般无奈,找上了把兄弟郑大脑袋。 要给哈里马科夫凑钱,没有于显龙还好办;现在这个于显龙,不但管理着金矿的文案,还处处护着那些金伙子。 他要是个普通金伙子,秦歪脖子有办法弄死他。可是于显龙莫名其妙地当上了文案,不但没法下手,他根本惹不起了。 秦歪脖子跟着大金把郑大脑袋折腾了一天,肯下水摇金簸子的还是不足二十人。黄占元、柏大锤看他的时候眼睛都红了,说不定哪天,他这条狗命还得交代到这些人手里。 天黑以后,他把大哥郑大脑袋请到高丽娘们儿崔小浪儿的火炕上,一边喝酒一边商量对策。 郑大脑袋冷笑一声:“嘿嘿嘿,在这胭脂沟一带,想让人活不容易;要想让人死,那还不容易。” 秦歪脖子:“在这地方,整死个把子人当然不难。可他是文案,跟咱们不沾边,没法下手啊。” 郑大脑袋:“咱们下不了手,那就让老毛子下手。俄国大老板要弄死他,就算天王老子、胡黄二仙保佑他也活不成。” 秦歪脖子:“他是文案,俄国老板还指靠他呢,还能往死里整?” 郑大脑袋:“你听我说呀。这小子长得挺俊,俄国老板娘,就是那个大白梨看上他啦。他们早晚得勾搭到一起,只要咱把他们抓个正着,再往瓦连津斯基那里一送。哼哼!” 秦歪脖子一拍秃手:“对呀!他娘的,老毛子也不愿当王八。不弄死他也扒他一层皮!大哥,喝酒!” 两个人一直喝到半夜才起身离开。秦歪脖子现在连崔小浪儿家也不敢过夜,他要到俄国领事处门卫板房里打地铺。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街上,突然一个黑影蹿出来,麻利的将一个绳套套在郑大脑袋脖子上,背对背,背起就走! 开始郑大脑袋还乱蹬乱动,没走上二十步就消停了。 秦歪脖子见有人偷袭,一抹头钻进了街边的茅厕里去了…… 他趴在厕所的墙头上,偷偷往外看。郑大脑袋被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在脊梁上,脖子上套着一根小拇指粗的麻绳。 郑大脑袋等着双腿挣扎,越是挣扎,那绳子勒得越紧,渐渐地郑大脑袋不动了。 秦歪脖子是个市井无赖,早听说江湖上有一种“背死狗”的暗杀法子。今天亲眼得见,吓得半斤烧酒都尿到了裤子里。 他眼睛一花,在静谧的街道上出现十几个人影! 他躲在木板钉成的茅房里,大气都不敢出。这是什么人?连大金把都敢趁着黑夜弄死!郑大脑袋这个人前半个时辰还跟自己面对面地喝酒呢,这么会儿就无声无息地上了奈何桥了。下一个不用问,准是自个啊。 人走没影了,四周变得静悄悄的,秦歪脖子才钻出来。他再也不敢留在胭脂沟了,一转身猫腰小一溜小跑逃出了百万街…… 次日上午,金场的金伙子大小头头,都在山坡上等着大金把头吆喝出工。很多人,尤其是那些患病的人心里都是忐忑不安,都不知道郑大脑袋今天将怎么折磨大伙儿。有几个腿不能动的小伙子手拿着铁锹,看架势,是准备拼命的。可是三百多人一直等到日上三竿,大金把住的木房子里还是没动静,通往百万街的道路上也没有人影。 忽然有个小金把头在山梁后边高喊:“不好啦!大金把出事啦。” 人们放下家伙,病人互相搀扶,越过山梁。 山梁下一棵歪脖树上,挂着一个肥胖的男人,正是郑大脑袋。 直到有人喊叫,于显龙才随着大流儿来到山梁下,抻着脖子在人群里观看。他在寻找秦歪脖子,可他看了一遍又一遍,秦歪脖子又不见了。 大金把头对于老板瓦连津斯基来说就是滚滚黄金。这种人既懂技术又懂人,见利忘义,胆大妄为,只要给他点好处,让他干啥就干啥,比最忠诚的狗都好用。可是他刚回到金场就听说大金把郑大脑袋被人吊死在树上了。 他这一死,秦歪脖子等一干小金把头也走的走逃的逃,没剩几个了。 瓦连津斯基召集所有大小金把头,调查郑大脑袋的死因。可是这些人每到晚上不是睡在百万街某个女人家中,就是在各处聚赌,再不就是喝得烂醉,除了失踪的秦歪脖子,谁也没和郑大脑袋在一起。 天寒水冷,金伙子们不是累成一摊泥就是病得走不了路。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于显龙和金伙子们得出的结论,最有可能弄死郑大脑袋的只有秦歪脖子。 据高丽娘们儿崔氏说,那天半夜是他们俩一起离开自己家的。 别人这么说也就罢了,可于显龙心里明白,自己弄死郑大脑袋的时候还有人看见,那就是秦歪脖子。所以他必须把秦歪脖子找出来,尽快弄死。 他向瓦连津斯基报告说,金伙子们得的是风湿寒腿,如果配置风湿药酒,可以保证患者下地走路,情况好的可以开矿劳动。 瓦连津斯基立刻命他采办药品,配制药酒。这样一来于显龙就可以随意离开金场进入百万街了。 百万街,是李金镛开办漠河金厂以后兴起的一个集镇。因为淘金人有个禁忌,就是女人不能靠近金场金矿,更不能进入操作现场。所以当时的商贾妓女,就在离金场不远的一片开阔地上建房落脚。这也难怪那天,他那么顺利就把大秋子赶了出来。在这里轻易可以赚到金末儿金砂,来的人趋之若鹜,短短几年就形成了一个大集镇。 人口当然没有百万众,却都希望自己赚到百万黄金,所以就命名百万街了。 于显龙连续几天进入百万街以买药为名,明察暗访,寻找秦歪脖子,甚至花钱雇乞丐帮着打听(可惜这里没有尕尕狐),都没有他的音讯。可以断定,秦歪脖子已经离开了胭脂沟。 只要他在入冬前不出来捣乱自己的计划,早一天晚一天收拾他,于显龙也不在乎了。 他现在要真的买药材,配制药酒了。 现在的百万街远不如从前了。漠河金厂解散,流失了一大批金伙子、买卖家,接着就是毛子兵打过来,凡是有家当有门路的人家都逃走了。 虽然现在中俄媾和,可是连提调宋先生都走了。 沙俄大兵老早都开到高加索地区跟红军打仗去了,留在这里的不是俄国商人矿主,就是临时的管理人员,再就是随之而来的家属、传教士、流浪汉、妓女等。能够找到卖药的不是治杨梅大疮的,就是打胎的,再就是狗皮膏药大力丸之类的骗人假药。 于显龙找到了大秋子的暗门子,哈里马科夫的木刻楞就在她这买卖旁边。不过说到白大姑娘,她只偶尔看过一眼,是不是她还不确定。 至于秦歪脖子,前些日子常来,最近没见人影儿。 药铺呢,除了俄国人的医院,都是治花柳病的江湖野鸟。最气派的就是百万街最东北角的大东医馆! 于显龙正在和大秋子说着怎么去大东医馆买药,如何给大家治好病后找路子逃出去。外面大街上突然响起了一阵清亮的小号吹奏声! 两个人从窗口探出头去,只见十几个衣着光鲜,戴着大盖帽,胸前肩头戴着黄色流苏的毛子兵,分成两队,列立大道两边整齐地吹奏着。 哈里马科夫一边穿衣服一边往外跑,一直来到大路边。同时从十一扇窗大院里走出十多个大腹便便的老毛子,恭恭敬敬站在十一扇大门两边。 大秋子:“这么大派头啊?别是皇上来了?” “瞎说。现在都民国了,袁大头都死了。哪来的皇上?” “傻兄弟,百万街就有皇上。还是个女皇上呢。你看——” 于显龙顺着大秋子手指的方向看去,十一扇大门广场的南大街上远远来了一辆四匹马的俄式马车。 四匹马都是一水儿的白色大洋马,那马车的车辕车轮车厢金属件儿都是黄澄澄镀金的!甚至车夫手里的鞭杆儿都是镀金的。看了这辆马车,才能领略百万街胭脂沟是产金子的地方。 凡是站在道路两边的人,不管是穿军装的还是穿便衣的老毛子,一个个摘下帽子,右手放到左胸前,低头撅屁股,垂首迎接。 于显龙:“二嫂,你还真没说错。这还真有皇上的派头儿。” 大秋子拍了一下于显龙的屁股:“谁是你二嫂?管我叫姐!别撩饬我哦,姐染上脏病了。” “啊?这是真的?” “可不真的。我干的什么买卖?这是什么地方?” “一会儿我就去买药,我有治花柳的方子。” 大秋子搂住于显龙:“姐不治,染死那帮王八蛋。要是咱能活着逃回去,姐再也不干这买卖了,到时候你给姐姐治好了。我担心白大姑娘——” 小号吹奏停止,金碧辉煌的马车进了十一扇。哈里马科夫等人追着马车屁股进了大院。 于显龙:“机会来了。我去看看白大姑娘,要是有人来你就把尿盆儿摔地上……” 于显龙翻过院墙,转到房后,来到有窗帘的一扇窗下,伸手敲敲窗扇。 窗扇吱呀一声开了。 白大姑娘形容憔悴,目光呆滞,脸上带着血印子出现在窗口。 “小龙……”白大姑娘泪水奔流而下。 “姐,你别伤心。用不了几天我就能摸清出山的路子,你得好好活着。我带着四五个人一直在外边想办法呢。” “犯不着送死啊。这里是他们老毛子的天下。他们手里有枪有炮,你们千万别惹他们。” 于显龙:“姐,你别担心。我已经有法子了,还差几步咱就成了。” 白大姑娘泣不成声:“老毛子,都是畜生……” “哼哼,狂龙的名号不是白叫的,只要大家都能活着逃出去。我让他们不得好死!” 白大姑娘:“为我一个人,连累那么多。不值得。” “不光是你,还有白八爷,还有我爹我媳妇孩子……。他们害我一条人命,我就杀他十个!姐,你信我的话,一定好好活着。” 白大姑娘:“嗯。逃出去,咱们一起杀老毛子!对了,这地方有个皇上是女的。老毛子管着地方叫热勒图加共和国,这个马褡子要当个什么官儿。昨晚在这里跟矿场的胖老板吵起来了,一直吵到下半夜。” 于显龙:“要这样的话,我还真得跟瓦连津斯基搭个搭个了。想办法先弄死这个马褡子!” “赶快让他死!我可能……” “怎么了?” 白大姑娘脸色通红:“以后再告诉你。快走,别让人发现了。” 按照大秋子指引的方向,于显龙一路走过去,一直走到百万街最东北角,眼看到黑龙江边的拐子山山脚下才发现一片木房子。不过这些木房子跟老毛子那种高大的木刻楞截然两样。 这些房子又矮又小,都是光滑的木板,连走廊过道都小巧精致。临主街还有个过街牌坊,牌坊两边都挂着招牌。一边写着汉字楷书,一边写着弯弯曲曲的行草。 街上有很多和自己打扮差不多的男女,但也有些打扮奇形怪状的男女,头发不编辫子,梳着发髻,衣服长袍大褂,系着束腰。于显龙后来才知道,那是日本人的和服。 这里的女人还穿着木底鞋,男人的鞋也把大脚趾独立出来。 娘是做不出这种鞋来的。 这些男女在一起说话叽哩哇啦地,听不清个数。他暗自担心如果大东医馆也都是这些男女,那真是麻烦了。 怕什么来什么,他迈进大东医馆里面果然都是穿和服的。 于显龙正在仓皇四顾,药柜里面走出一位和服的小个子中年男人,向他一鞠躬:“先生想买点什么?” 中国话,这就好办了! 于显龙也一鞠躬:“您好先生,我……,我有点事情想拜托贵宝号。” 日本男人一笑:“呵呵,到我这来的支那人,您是最礼貌的。在下花田仲。” “哦,花先生,我不是支那人,是中国人。” 花田仲连连点头:“对对,中国人。在下鄙姓花田,大和民族姓氏两个字居多。” “和中国的复姓一样。比如诸葛欧阳什么的。花田先生,您这买卖这么多响亮货啊,别的不说就是这棵灵芝,鲜活晶莹,好东西啊。” 花田仲不由得对这个土里土气气宇轩昂的大个子年轻人刮目相看:“先生原来是行家!敢问……” 于显龙:“小的时候稀里糊涂地拜了个师傅,白干了三年苦工,啥本事都没学到。到您这里有点尴尬事想讨教。” “不敢当。请坐。” 这里坐得也很奇怪,在一扇木质屏风上,画着一个黑色的徽标——菊与刀! 第74章 大东医馆 073大东医馆 菊刀和当年三当家小关东床头木盒子上的徽标一模一样,只是放大了而已。 徽标下面木质地板上铺放着一个垫子,垫子上放着一张矮几。花田仲就跪在了矮几对面。于显龙一时竟然不知所措,他的拖鞋很容易被脱掉,自己的布鞋布袜可是千万脱不得。 花田仲哈哈一笑,站起身将他引到八仙桌前,双方才得以落座。 花田仲对立便喊了一句日语:“咲,茶。” 一扇格子木门被拉开,里面走出一位手捧茶盘的女子。 于显龙一见之下,不由得看呆了。这个女子要是脱下腰里系着宽带子,背部带着各类自小被子的和服,换上中国衣裳,活脱就是当年的关晓冬! 直到这个叫咲的女子放下茶杯,鞠躬退去,于显龙还在发呆。 花田仲:“先生,请用茶。” 于显龙回过神来:“先生,这位是——” 花田仲:“哦,是舍妹花田咲。有什么不对么?” 于显龙不禁为自己的窘态脸红:“没什么。令妹太像我的一位故人了。” 花田仲:“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于显龙:“呵呵,小时父亲给取的名字,姓于,于显龙。见笑了。” 花田仲:“了不起,令尊也是饱学之士啊。于先生不知您到我这里来有何见教?” “说来惭愧。我不过是在胭脂沟金矿做个文案,可是有不少老乡腰腿疼痛,关节肿胀,我先给他们泡一点药酒……” 花田仲:“好,于先生心系苍生,济世救人。敢问您所用之药都有哪些,我这小小药铺能否满足您的方剂?” 于显龙提笔开了药方,递给了花田仲。 花田仲点头赞叹:“黄芪、独活、防风、炙草,温中通络;川椒、附子祛风散寒;唯有这乌鞘、乌头药性猛烈,千万慎用。” 于显龙起身再拜:“先生高见。可是不这么用,很难一时解除病痛啊。难道世上就没有稳妥简便,减轻痛楚的法子?” “当然有。是西药。” 于显龙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名词:“西药?” “就是西医使用的药物。” “还有西医?” “西方人从事医学就是西医,中国人行医就是中医,蒙古人行医就是蒙医;我们大日本国雄踞东方,我们行医就是东医。东医蒙医中医大同小异,唯有西医独辟蹊径,遵循科学,成绩斐然啊。” 于显龙听得兴致勃勃,如入宝山…… 于显龙在大东医馆和花田仲从白天聊到黑夜,从黑夜聊到天亮。那个酷似关晓冬的花田咲始终没再出现。 日出告辞时,于显龙不但买到了急需的中药,还买了一大堆洋药片子。 据花田仲自己说,是应了李金镛的邀请才来这里做生意的,可是当他们来到这里时已经物是人非了。 于显龙明知道他在说假话,可也不便揭穿。 他隐隐觉得,俄国人来这里是为了金子;日本人来这里也绝不会为了别的什么,同样是金子。老毛子就是绿林胡子,闯进家门硬抢东西;小鬼子现在就像小偷,一脸和气,却暗地下手,什么好抄什么。于显龙的药酒果然奇效,金伙子们很快可以下地走动。可是要下河劳作,还是必得送命。 瓦连津斯基从五月带人进入胭脂沟,直到九月初他才得到六十余桶金末儿金砂。可是去了一趟哈尔滨,检测结果,总体含金量不足百分之三十。虽然如此,也足以令人垂涎三尺,心生不良了。 瓦连津斯基也不是傻子,守着这么多金子,他连睡觉都得睁一只眼睛。他接二连三往11扇里跑,请求那位女皇凯瑟琳迅速派军警保护金场。 下河淘金已经不行,进入寒冷季节,只能把工人们转入各个碃道,开采掠夺中国的地下金矿。 宋先生曾说过,要想成事,必须天时地利人和。天时者,黑龙江一带九月已经飘下雪花,根本下不了河;地利者,宋先生曾给他留下一张路线图。人和呢,于显龙借着治病擦药酒的机会联络了一百多金伙子,大家约好,只要一声号令,一起动手,弄死把头毁了金场,一起逃出去。 他悄悄描绘复制了几份宋先生的地图,分别交给黄占元、大秋子、白大姑娘。如果遭遇不测打散了,大家分头按图上的红点寻找路线汇合…… 自从郑大脑袋被勒死以后,各个金场的大小把头都老实多了。晚上甚至不敢和金伙子们住在金场的木房子里,躲进百万街就是一宿不出来。 于显龙觉得该动手了! 胭脂沟这块黄金宝地老毛子为祸已久,小日本儿也老早就惦记上了。甲午战争,小日本儿已经占领了辽东,可是被沙俄大鼻子英国佬美国佬一顿胁迫拿了一笔赎辽费,憋憋屈屈回到了自家小岛上。 可是这帮东西别看人长得小,贼心可不小。 日俄战争爆发前几年他们就弄出一个十分神秘的组织,头子叫内田良平和头山满。其宗旨就是:在东亚将俄国老毛子击退,把满洲、蒙古、西伯利亚连成一片,进而变成他们的国土。这一地区有一条着名的大河——黑龙江!他们的口号就是到黑龙江去!因此命名黑龙会。 黑龙会野心勃勃,可是当时不太受日本军部待见。别看内田良平只有二十六岁,可狂妄得很,他叫嚣:“如果陆军省不听从我的建议,黑龙会以后就不再与陆军省合作,也不再向陆军省提供情报了。” 这家伙这么一叫嚣还真把日本陆军那些官僚给唬住了。谁都知道黑龙会、玄洋社谍报方面的“能耐”!真的就听了黑龙会的建议把一个叫明石元二郎派往俄罗斯担任驻俄大使。同时,他也成了黑龙会的间谍。 小日本儿和老毛子在旅顺口开战,俄国内部政局不稳,人心不定,军官腐败,反沙皇势力日益膨胀等等情报都是明石元二郎转给内田良平再交给日本军部的。 为了对付老毛子,黑龙会还专门出资办学对学员分别教授俄语、汉语、朝语、间谍、国际关系等课程,以培养战时急需之才。所以,凡是黑龙会间谍,换上大关东满蒙服装,很难辨认他们是日本人。 从那时起,日本黑龙会就像一群披着羊皮的倭狼,纷纷涌进关东大地。 日俄战争,小日本儿一战而胜,黑龙会居功至伟! 可是仅仅占有辽东,远远满足不了东海倭狼的胃口,他们的战略目标是整个满蒙,是西伯利亚、库页岛、堪察加半岛…… 胭脂沟不但出金子,还可以虎视老毛子阿穆尔州、黑龙江沿岸!这种地方小日本儿岂能放过? 这个花田仲就是黑龙会骨干分子! 于显龙再次来到大东医馆。 他也没隐瞒客气:“花田先生,我要离开这里了。可是有一个人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人。心存疑惑,特来求证。” 花田仲:“呵呵,您是说舍妹。她怎么会与您的故人有关系呀?敢问您的那位故人是——” “他是我启蒙老师的女儿,叫关晓冬。分手多年,记得她离开龙湾镇那年我才十二岁。那年,她也就十四五岁。” “哈哈哈,青梅竹马,难以忘怀呀。可惜舍妹蒲柳之姿,与于先生无缘呀。不过……” “花田先生有话尽管讲出来。” 花田仲皱眉道:“不管怎么说,于三先生也是中华民国子民。难道您治好了那些金伙子,是为了尽多尽快地把这里的黄金送给俄国人?” 于显龙被问得一怔:“哦——,话是这么说。可是那些患病的人都是我的乡亲,如果治不好他们,不但不能劳作,恐怕连家都回不去。” “只怕你治好了他们,同样也回不去。包括你自己。” “哦?” “俄国人强抢豪夺,大中国腐败透顶。他们在这里很难招到熟练的工人,拉来的不是俘虏就是囚犯。好容易把你们驯化熟练了,就算累死病死他们也绝不会放你们出去。就算你们侥幸出去,这一路散兵游勇,土匪强盗,哪个不是要命的主儿?” 于显龙一时激愤:“要是大伙齐心,一起杀出去呢?” 花田仲问:“你有几成把握?” “说实话,一成都没有。” 花田仲别有用心地说道:“我知道于先生,血气方刚,有勇有谋,只要详细谋划,敢于行事,把握还是有的。至不济,大不了一死,总比给俄国人卖命好得多呀。” 他随手摘下挂在墙上的一把日本刀:“这把刀就算填头儿,送给先生防身之用。” 于显龙连忙推辞:“花田先生,这可使不得。” “诶,你我朋友,没什么舍不得的。” 于显龙:“敢问先生,这种刀是……” 花田仲:“这种刀在日本很常见,轻便锋利,是大日本武士最常用的佩刀。既可防身,也可表明身份。” 于显龙不禁伸手拿起来,仔细观看。花田仲吟道:“张骞绝汉功何伟,宗悫(è)凌风气太豪……” “鳌岛点来沧海远,鹏云飞尽碧天高。四方专对男儿事,莫负腰间日本刀!”于显龙接着花田仲的吟诵,一边背那首诗一边拿出了那把本来破旧,被秦闺儿修饰光亮,最后要了她的命的日本短刀! 花田仲接过短刀仔仔细细看了半天,不禁满脸惶恐:“于先生,您的这把刀……” 于显龙笑道:“是一个忘年交的朋友送给我的。当时并没觉得它能怎么样,可是依然是一位故人告诉我,我的那位老朋友老安在日本国很了不起。” 花田仲:“那当然!他是大和民族最了不起的英雄之一。是现在的关东总督啊!” 于显龙:“花田先生,我不管老安是什么地位。我想告诉你的是,告诉我这把刀是军刀之翼的朋友,她也有一枚和您这医馆一样的标识——!” “哦,于先生,你的这位朋友……” “这都不是我所关心的。我关心的是我的这位一起经历生死的好友,跟令妹也极其相似。” 花田仲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是五路攻打野兔岗镇之前。打完野兔岗镇,我的这位朋友就不见了,生逢乱世,我很担心他会遭遇不测。所以……” 花田仲略微思索一下:“于先生,你们军刀翼成员遍布满蒙,找一个人很容易。有这个标识的都是玄洋社黑龙会成员,目标都是一致的,赶走俄国人!” 放你奶奶个屁!你们的目标跟老毛子没什么两样,就是想占我们的土地! 花田仲接着说:“舍妹不但不是军刀翼,连黑龙会都不是。她只是一直跟着我学医。日本的女人跟中原的良家妇女一样,轻易不会抛头露面。不过我可以帮您查一查,你说的那位朋友,他是黑龙会员,我就能够查到。” 于显龙再三致谢才提着刀告辞出来。 有了这把长刀,于显龙压抑已久的胸心又躁动起来! 他躺在木棚里的旧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事情越来越乱,胭脂沟绝不仅仅是老毛子掌控天下。那个狗屁女皇不过是自欺欺人。明面上的对手,可以做到知己知彼;可是暗地里还有一群装扮成哈巴狗的倭狼!干掉老毛子难的是实力太过悬殊,对付小鬼子那得大费心机。 小关东说黑龙会豢养着一帮什么黑龙兵卫,花田仲是什么人?他那个像极了关晓冬的妹妹花田咲绝不可能是什么良家妇女。 他奶奶的,良家妇女不在鬼子国好好地相夫教子,到这鬼地方来干什么?宋先生说过,百万街没妓女,因为所有女人都是妓女。难道只有她不是? 在毛子窝里,连任性冷傲的白大姑娘都被折磨得那样,何况一个小鬼子娘们儿! 白大姑娘和老婆秦闺儿不一样。秦闺儿是苦水里泡大的,白大姑娘可是在白家大院宠大的。 于显龙不知道什么叫恋爱,更不会谈恋爱。他也没把白大姑娘当未来的老婆。他的理念中根本没有“婚外情”这个词儿,不过大关东有个词儿叫搞破鞋,说的就是婚外情。 他自问,和白大姑娘绝不是搞破鞋。他和白大姑娘是世交,也是哥们儿。 于显龙正掂量着日本刀惦记着白大姑娘,瓦连津斯基夫妇要带他去11扇! 于显龙真是求之不得,他早就想见识见识那座神秘的11扇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哈里马科夫那帮混蛋到底在那里面干些什么?可是他在那院子外面街道上踅摸了好几回,都让毛子卫兵赶走了。 今天机会终于来了,可惜他不能带任何武器进去。 第75章 荒唐女帝 074荒唐女帝 十一扇里面的神秘女主人大家都叫她凯瑟琳娜女皇。 凯瑟琳这个词儿,据瓦莲京娜说是沙俄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的另一种称谓。本意是纯洁的意思,在毛子国是女凯撒的意思。凯撒据说是古代罗马的一个皇上。 瓦莲京娜一边走一边跟于显龙嘚啵,于显龙今天对瓦莲京娜特别亲昵,甚至不在乎她的丈夫瓦连津斯基。 这个热勒图加帝国的女皇,本名叫彼得罗芙娜。是日俄战争中在鸡冠山被小日本儿一炮揍死的康得拉钦科少将的情妇。 这个娘们儿可了不得,别看她是沙俄毛子娘们儿,和她的祖上叶卡捷琳娜二世一样,有德国血统。 康得拉钦科去了旅顺,这娘们就在阿穆尔总督府缠绵了一年多。康得拉钦科一死,这娘们彻底放飞了。带着一帮俄、蒙、满、汉的亡命之徒,渡过黑龙江,闯进胭脂沟,在十一扇当上了女主人! 不过她可不稀罕什么狗屁金矿矿长。她要在这里声援高尔察克,建立“热勒图加帝国”。她要堂堂皇皇当上伟大的黄俄罗斯帝国的女王! 所以,瓦连津斯基等人的金砂金末子决不允许出卖,她要拿金子做建国资金。 凯瑟琳夫人要建立自己的帝国,资金当然不能少。可是胭脂沟的金砂产量却一天比一天少。 谢列德金只要金子,他只养警察法院;凯瑟琳夫人不但要金子还要王座,不但要警察法院,她还要军队!她不但要毛子兵,还要中国兵、蒙古兵。 女人比男人更大胆更狂妄更具野心。 于显龙挽着瓦莲京娜,跟着瓦连津斯基进入十一扇,走进大厅。 一进大厅,于显龙算是开了眼了! 不管是地上的地毯,还是墙壁的壁纸都是暗红色的。木质天棚顶上的大吊灯却是金灿灿的,闪烁着光芒,不知是镀金的还是纯金的。每一个大吊灯上都插着十几根点燃的白色蜡烛。 酒杯是金的,器皿是金的,连窗边的花架子都是金的。 老毛子的宴会不像龙湾镇红白喜事的流水席,更不像绺子里的大桌子酒肉。每个人就那么一块半生不熟的牛肉,几片面包,大半玻璃杯红酒。再往后就是一男一女搂在一起在大厅里转圈儿。 也不知道那些娘们儿是不是那男人的媳妇儿,一个个穿着薄如轻纱的裙子,胸脯子露出大半个白花花的奶膀子。抓着手搂着腰,笑嘻嘻地一圈儿又一圈儿。 于显龙坐在皮沙发上,都看傻了。 “喂!你站起来!”于显龙一抬头,老冤家哈里马科夫竟然站到了自己的跟前。于显龙一翻眼睛站起身,右手下意识地向腰里摸去。可惜他腰里什么家伙都没有! 哈里马科夫端着酒杯,生硬地吼道:“滚出去!” 于显龙低声骂了一句:“你奶奶的!” “你敢骂我?”这个骚驴竟然能听懂中国的骂人话。他杯交左手,右手也向腰间摸去,他的腰里可有一把七星子! “哈里马科夫!”一个颇具威严女人的声音。 哈里马科夫回头一看,立刻鞠躬后退。 于显龙也转过脸,一个衣着华贵,高鼻深目,丰腴漂亮的俄国贵妇人站在他的旁边。 瓦连津斯基连忙走过来:“于,这是我们热勒图加帝国的女王凯瑟琳娜女皇!女皇乌拉……” 于显龙不卑不亢,很有礼貌地把右手放在胸前,鞠了一躬。那凯瑟琳夫人向于显龙一伸右手,于显龙不知所措…… 瓦莲京娜走过来,跟那女人一阵嘟噜。 那女人欣赏地上下打量着于显龙,然后向瓦莲京娜一阵低语。 于显龙看看瓦连津斯基,他笑着耸耸肩:“凯瑟琳娜要求你学跳舞。” 于显龙连连点头。那女人跟瓦莲京娜低语之后,走过来拉着于显龙拥抱一下。她这一抱,立刻有一种奇怪的味道扑进于显龙的鼻子。 是刺鼻的香水味儿,但香水味道之中还裹挟着一种莫名的狐臭,比瓦莲京娜身上那股骚味儿难闻十倍。 随即,凯瑟琳娜一招手,从沙发上站起来一个毛子美女向于显龙走过来。一伸手,一只手搂住于显龙的腰,一手握住于显龙的右手。 “我叫马柯洛娃,请您也搂着我的腰,右脚向右前方迈步……” 这个毛子姑娘竟然也会说中国话,说得不如瓦莲京娜,但比凯瑟琳要流畅得多。而且带着浓重的东北味儿。 于显龙学跳舞学得很快,马柯洛娃连连称赞。 可是那个马褡子不时地送过来刀子一样的仇视的目光! 于显龙:“这孙子要收拾我!” 马柯洛娃:“哼哼,放心。他不敢动你,因为我们的女皇很欣赏你。你就要成为女皇的近卫了。” “近卫是干什么的?是四梁八柱么?” 马柯洛娃放声大笑:“哈哈哈哈,什么梁柱。近卫么,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谁也没料到,哈里马科夫喝多了酒,野性上来了,嘴里嘟噜着老毛子话,挥拳向于显龙砸过来! 于显龙本能地护住马柯洛娃,回身反踢,一脚正踢在哈里马科夫的裆上!哈里马科夫怪叫一声,扔掉酒杯弯腰堆坐在沙发上。 马柯洛娃指着哈里马科夫,一通嘟噜,显然是在责骂这个骚驴。于显龙弯腰捡起那个金灿灿的酒杯,分量很轻,是镀金的。 瓦莲京娜悄悄走过来,拉住他的手,向上一指,女皇凯瑟琳出现在楼梯口上。她向马柯洛娃嘟噜了几句,在场的人纷纷穿衣服,鞠躬告辞。 凯瑟琳娜又跟于显龙一个拥抱,于显龙只能屏住呼吸虚与委蛇。 出了十一扇大院,于显龙跟瓦连津斯基推说上茅房,躲进了墙角盯上了骚驴哈里马科夫。 于显龙的三年胡子生涯,让他养成了有仇就报绝不再等,见机会就拼命的个性。 还是那句话,爷是胡子爷怕谁? 他在大秋子的房门外抓了一条棍子,虽然没有自己的柞木棍子有分量,但是比那粗。 哈里马科夫来到自己的木刻楞房门口,把两个花膀子跟班儿打发回去,刚刚转身要敲门。忽然一闷棍,揍在后脑勺上,这头骚驴闷哼一声,扑通摔倒! 于显龙刚要扑过去下他的枪,街上灯光乱闪,有人过来了! 他连忙闪身,转过街角逃跑了。 阴历九月十四又是一个节把,可是除了大小金把头照常开了工钱,金伙子们却一粒金砂也没分到手,听文案于显龙的解释是,下八月上九月,大家基本没开工,所以也没工钱。 有人就问,以往就是不开工,金厂也照例要开一点酒肉钱,不可能一点不给呀。于显龙顺势告诉他们,这是俄国老板的新规定,谁不服自己问他去。此言一出,山坡下一片沸腾,牢骚怒骂响成一片。 人心浮动起来,该办大事了! 于显龙看了一遍,就被瓦连津斯基叫进了他的大木房子。 哈里马科夫被人削了一闷棍,差点没被打死。 瓦连津斯基问他:“舞会那天晚上,你说上茅房,之后干什么去了?” 于显龙:“拉了泡屎,然后就去了大秋子的房里……” 瓦连津斯基嘟噜了一句,摇摇头显然不信。因为那天晚上,他和哈里马科夫的冲突,这个毛子老板看得最清楚。 于显龙:“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去问窑姐儿大秋子。” 瓦连津斯基:“哼哼,她是你的女人,我有必要去费事么?于,小心你的脑袋。” 于显龙现在手无寸铁,只能唯唯称是。 瓦莲京娜走了过来:“哈里马科夫,就是一头骚驴!他不是一直惦记我们的金矿场么?” 瓦连津斯基:“哈里马科夫已经去十一扇,向女皇告发了。据他所说,那天晚上偷袭他的就是我们的文案于显龙。” 瓦莲京娜:“那女皇怎么没审问于显龙啊?是哈里马科夫撒谎!” 瓦连津斯基:“于,你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如果女皇认可是你偷袭,你将被送上热勒图加帝国法庭!” 不能再混下去了,老毛子怀疑上自己,就随时有可能要了自己的命! 吃过晚饭,龙湾镇的后生黄占元悄悄来找他。这个小伙子还不满十八岁,是原来于六指儿的大老板子黄大楞的儿子。共同的杀父仇人就是被于显龙一锤子砸出屁来的齐狗屁。黄占元姓黄,在金厂里必须改姓袁或者元。黄占元有气,干脆告诉大家,都说什么连中三元,老子就叫大三元! 可是他年纪不大,身材又矮小,大三元没叫出去,都叫他小三元。 小三元告诉于显龙:“好多人都说,弄死大鼻子老板,杀了把头。把那些金砂分了逃命。” 时机到了!就算这些人不逃跑,也得被凯瑟琳夫人那毛子娘们儿拉去给她当兵。跟他妈当胡子没啥两样儿。 他嘱咐小三元:“你先回去稳住他们,三更后你和牤子、柏大锤再找几个可靠的,到胭脂沟边卧虎石旁边的松树下等我。记住,都带铁锹。” 天刚落黑,瓦连津斯基的老婆瓦莲京娜就穿上衣服让于显龙送她去十一扇。凯瑟琳女皇今天晚上要宴请她手下重臣的女人。 于显龙故意当着瓦连津斯基的面,和瓦莲京娜搂搂抱抱,十分亲热。可惜他们的女王今天的宴会没有男人。 瓦连津斯基看着互相搂着肩膀,步步远去的老婆和于显龙,气得暴跳如雷,自己灌了一桶高粱烧。 大醉之后颓然趴在了床上。 来到十一扇,瓦莲京娜依然恋恋不舍,可是院子大门有毛子兵把守,于显龙不可能跟着进去。趁机脱身。 于显龙甩开瓦莲京娜,连忙找到大秋子,让她收拾东西准备跑路。然后马不停蹄,跑回金矿。 从河边松树往西走一千五百步,有一块卧虎石。几个人一起用力,撬开卧虎石,又下挖五尺,当的一声,撞上铁器了。于显龙打开铁门,下面竟然是一条秘密碃道! 宋先生真是个有心人,虽然中俄官方已经媾和,但他绝不甘心让中国的财富被沙俄盗采。保不住,就毁掉,秘密碃道里藏了六十多桶火药!油布里还包着十大捆导火索。 于显龙仔细算了一下,这些火药同时爆炸,足可以毁掉整个金厂。他将金伙子们分成十个小组,分头安装炸药桶,然后将导火索引到河边松树下聚齐。他自己则扛着炸药桶,小三元提着导火索直奔瓦连津斯基的大木房子。 于显龙把炸药桶按在大木房墙根下的时候,心里暗道,瓦连津斯基,你要不是贪图我们中国的金子,何必死无葬身之地呀。你我无冤无仇,对我还不错,不过那也是为了抢我们的金子。带着你的黄金梦,去见你的上帝去! 十几根导火索纠结在一起,于显龙一挥手,金伙子们纷纷躲到胭脂沟边躲藏好。于显龙打着火折,点燃导火索。 轰!轰!轰!轰……!胭脂沟金厂,天摇地动,烈焰腾飞,一片火海。 于显龙意想不到的是,爆炸过后,百万街、胭脂沟顿时失控了。 不管是金把头还是金伙子,都不顾生死,疯狂地扑向了瓦连津斯基的金砂仓库。六个俄国守卫被金锹金镐砍砸成了肉泥,得手的总嫌自己抢的少,没得手的拼了命的往前闯,打死踩死挤死的不计其数。 天亮之前,连百万街的流民商家妓女都涌进了金场。 于显龙本想带着一行四人,奔进百万街找到大秋子。可是这些人也卷进了抢夺金砂的战团里。于显龙站在高处高喊快跑,可是没有一个人肯听他的,就算嚎破嗓子,人们还是自顾拼命抢夺。于显龙累得坐到了地上。 “见到这么多金子,都不为所动。于先生果然是人中豪杰。”花田仲走了过来。 “此地不可久留。我只想带他们回家。你看看那些死尸,什么他妈的金银财宝,都是粪土!” 花田仲突然掏出一只小手枪,对着天空啪啪啪啪,连开数枪!疯狂的人们立刻停手静下来。于显龙一跃而起:“想活命的,快跑!” 小三元这时才明白过来:“逃不出去就是死,要金子有个屁用。快跑。” 有十几个人不再抢夺,向于显龙这边跑过来。其他地方的人,停了一会儿,又开始拼命抢夺。 花田仲:“于先生,这些人是自作孽不可活。你救不了他们,还是快走。” 于显龙一抱拳:“花田先生,这次炸毁胭脂沟多亏您帮忙。您若有机会一定帮我查查我那位三当家朋友的生死。我还要去办事,你我后会有期!” 花田仲一鞠躬:“于先生,你我相见恨晚,我也要带着舍妹离开此地了。咱们后会有期。” 第76章 胭脂暴劫 075胭脂暴劫 二人别过,于显龙带着小三元大秋子牤子柏大锤,一路冲到百万街南街口。 他停住脚步:“小三元,从这里一路向东南,走五大连池,穿过依兰大甸子,带着大伙回龙湾镇!” 大秋子:“三先生……” “我答应过白八爷,一定把白大姑娘救出来!” 牤子:“当家的,我跟你去!” 于显龙一挥日本刀:“这事儿与你们无关,都他妈给我滚!” 于显龙不再理会牤子一干人,掉转身进入了百万街, 百万街现在火光冲天,人人都疯了! 关押白大姑娘的木头房子,于显龙已经侦查了无数次。于显龙闯过疯狂抢夺杀戮的人群,直奔哈里马科夫的木头房子。 十几个花膀子正在和疯抢的疯子们拼死纠缠,忽然闯进来一个挥舞日本刀的猛虎,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逃得无影无踪。 于显龙闯进木房子,他不抢东西钱财,只找人。 走廊里跑来跑去都是疯一般的人影,他一时间也找不到白大姑娘。 “小龙,小龙——!” 白大姑娘!于显龙挥刀砍倒两个冲进房间。白大姑娘的屋内被抢劫一空不说,她身上的衣服都快被扒光了! 于显龙怒吼一声,日本刀立刻变成了柞木棍子,两个回环,地下躺倒四五个人! 她抓起白大姑娘的胳膊:“跟我走!” 于显龙拉着白大姑娘一路砍杀冲出木头房子,来到院子当中。 啪啪啪,一阵枪响!哈里马科夫带着两名毛子兵堵在了大门口! 抢东西的疯子们不管不顾往外跑,被那两个毛子兵打倒三四个! 哈里马科夫用生硬的中国话命令:“放下我的白!” 于显龙拉着白大姑娘:“去你奶奶老毛子!你的白,这是我的白!” 三个老毛子狞笑着推上子弹,瞄准于显龙。 抢东西的人蹲的蹲趴的趴,有的缩在房子里不敢出来。十一扇那边忽然一阵枪响! 人要疯了啥都敢干!百万街大抢劫都抢到大矿主的女皇的王宫里去了!哈里马科夫毕竟当过陆军少校,端起左轮手枪啪啪啪,把院子里的蹲着的人全部打倒。他也快疯了! 白大姑娘突然挣脱于显龙跑到哈里马科夫跟前:“小龙,我不值得你拼命。快跑!” 哈里马科夫抓住白大姑娘往后退,那两个毛子兵向于显龙开枪。于显龙被逼回木房子。 哈里马科夫乘隙退到大街当中,准备退往十一扇和凯瑟琳女皇汇合。 百万街疯狂抢劫已经不仅仅局限于胭脂沟金矿,已经完全蔓延到居民区,凡事商铺暗门子你抢我抢你,乱成了一锅粥…… 也不知是哪个倒霉催的,把谢列德金当年那个废弃的军火库点着了。谁也不知道军火库的地下室里还藏着十几木桶的火药! 军火库着火没多久,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 轰的一声,所有的木头房子都被震得摇摇晃晃,咔嚓乱响。十一扇、大教堂一时间都燃烧起来,百万街一片火海…… 那个妄称女皇凯瑟琳的彼得罗芙娜,带着一身火焰,被马柯洛娃拉上马车,一溜烟冲出十一扇,向南跑了出去…… 哈里马科夫拉着白大姑娘震趴下,再爬起来。恍惚之间,于显龙手握钢刀追了过来。两个毛子兵不知跑哪去了,这头骚驴也不管东南西北,朝着于显龙胡乱开了两枪,拉着白大姑娘就跑。 于显龙这是最后一搏,再救不出白大姑娘,非死在胭脂沟不可! 一路追下来哈里马科夫突然停住脚步! 这头骚驴吓傻了!他不管不顾竟然逃到一带断崖上面,断崖下面波浪翻滚,竟然是一条滔滔大江! 于显龙已经握着钢刀越来越近! 哈里马科夫啪啪啪连续七枪,全部打空!这小子用毛烘烘的胳膊夹着白大姑娘往手枪里上子弹。白大姑娘奋力挣扎,一张嘴咬在了他的手腕上! 哈里马科夫痛得大叫一声,扔掉手枪,挥手给了白大姑娘一拳。于显龙插起日本刀腾身一跃,扑了上来。 白搭姑娘奋力一蹬,哈里马科夫大叫一声掉下江崖!这家伙也真够狠的,一只手死死拉住白大姑娘! 于显龙奋力向前一扑,抓住了白大姑娘一只脚…… 谁也没想到黑龙江(那时叫阿穆尔河)这段江岸是土崖,三个人一个接一个坠在土崖之上,忽然坍塌! 一男两女伴随着坍塌的泥土轰然坠落到黑龙江滚滚波涛之中! 耀眼的阳光刺得于显龙睁不开眼睛,随即他就觉得浑身发冷,冷得骨头都疼!他咬着牙动了一下,一声咳嗽,喷出一口江水! 头疼肚疼心肺疼,浑身都疼!尤其冰冷骨头疼,疼得难以忍受! 他咬着牙一翻身,跟前是一个软绵绵冷冰冰的肉体,白大姑娘! 他想起来了,黑夜之中,自己和白大姑娘、哈里马科夫一起掉进了黑龙江。奶奶的,那头骚驴呢? 他下意识地往腰里一摸,小日本儿的刀鞘就是结实,刀还在! 于显龙一轱辘支撑着坐起来,游目四顾,自己的斜上方是白大姑娘。白大姑娘旁边,趴着一个老毛子——哈里马科夫! 这头骚驴死活都不知道,手还紧紧抓着白大姑娘的胳膊! 于显龙往前爬了两步,浑身奇痛难忍。 于显龙命大,这老毛子也够顽强,他咕噜一声,竟然也动了一下。于显龙一激灵,慢慢拔出钢刀。 哈里马科夫接连动了两下,于显龙暗叫不好。白大姑娘是死是活不好说,这家伙要是活着,一会儿再缓过来,自己非死在他的手里不可。他可有一支七星子! 他伸手拉了一下被哈里马科夫拉着的白大姑娘的胳膊,这骚驴竟然哼了一声,抓得更紧了。 于显龙心里暗骂:“你他妈个骚货,至死不松手啊!老子剁了你的猪爪子!” 于显龙举起日本刀砍了下去,可惜浑身乏力,只剁了一条血口子…… 疼痛刺激,哈里马科夫嗷地一声大叫,醒了过来。 白大姑娘也哼了一声! 老毛子属狗熊的,竟然忍着疼痛坐了起来,伸出两只毛烘烘的大手扑上来要掐死于显龙。于显龙一顺钢刀,噗的一声,捅进了这家伙的肚子里。 于显龙紧握钢刀不撒手,可也爬不起来。哈里马科夫神智混乱,两只打手竟然紧紧攥住钢刀,鲜血滴滴答答往下流,痉挛着倒了下去。 于显龙也晕了过去。 “小龙,小龙……”一个温柔焦虑的声音在轻轻呼唤。 于显龙依然浑身疼痛,可是不再冰冷,浑身遍布一股暖意。 他睁开眼睛,自己已经在江边干沙地上。白大姑娘正抱着他的脑袋…… “白,大姑娘,我——,那个老毛子……” 白大姑娘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向江边一努嘴。于显龙挣扎着坐起来,只见哈里马科夫还趴在江边,周围一摊血。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 白大姑娘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于显龙也腹内空空,浑身颤抖。 人活着,吃永远是第一位的。 距离江岸不远就是一带起伏的山岗,山岗上生长着密密匝匝的灌木。有树就有果儿。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走了过去。 深秋季节,正是山果成熟的时候,灌木丛中结满了密密麻麻的蓝莓。两个人大把大把捋下来,塞进嘴里…… 江水滔滔,一条渡船也没有。这一带不但没有渡船,连村庄人家都没有。 于显龙不知道,此时的黑龙江中上游是中俄两国的界河,尤其是海兰泡惨案之后,北岸居民被老毛子屠杀殆尽。现在那个卸磨驴在赤塔也坐上了土皇上,到处抓人当兵,从这里一直到大黑熊岛,人都跑光了! 就算肚子吃饱了山果,可是一身湿衣服,在深秋季节想渡过一夜,没被江水淹死也得被冻出毛病来。 找不到人家就得想办法取火。 白大姑娘突然拉着于显龙向江边哈里马科夫的尸体走去。 她知道这个家伙身上经常带着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他不用火镰火石,有一个长方的小盒子,只要打开盖子,拨动上边的小轮子就能打着火苗儿! 来到尸体跟前,他让于显龙仔细查找。这家伙身上的零碎儿还真不少,烟丝袋子,木制烟斗,军用匕首,七星子手枪,小药瓶子……,终于在胸前的衣袋里找到了那个小方盒子(是当时德国产的煤油打火机)。 于显龙索性把他的衣服都扒了下来! 白大姑娘回忆着骚驴的用法,还真把茅草点着了。这东西也质量真不错,在江水里浸泡那么久,居然还能使用! 于显龙如获至宝,谨慎收藏起来。 烤干了衣服,身上暖和许多,再靠着火堆,两个人背靠着背竟然睡着了。 不知睡到什么时候,于显龙被浓烟呛醒了,衣服着火了。他一轱辘压灭了身上的残火,再一起身,可吓坏了! 不知什么时候,江风把带着火的木炭吹飞到沙岗的枯枝败草上燃烧起来,整个江岸一片火龙。他连忙叫起白大姑娘,拿起东西一溜烟退到江边。 沙岗后边无边无际的荒草,腾起青烟,窜起火苗…… 白大姑娘吓得浑身哆嗦,于显龙一握她的手:“别害怕,顺着江边往上风头走!” 野火尽管顶着风也比他们两个快,没走多久,黑龙江北岸火光冲天! 野火面积越烧越大,浓烟遮蔽天空,黑乎乎地一片。大地却是火热灼人,熊熊闪耀!火在无边的旷野上蔓延成了跳跃的海! 火焰一片接一片,一浪压着一浪,红彤彤延展开去…… 烟火之中漫卷着野兽的嚎叫! 两个人跑下山梁,刚来到江边,白大姑娘惊叫一声钻进于显龙的怀里。 于显龙也吓坏了,抱着白大姑娘躲到一片土崖下面。脚下就是哗啦啦的江水。 大火烧起来,昼伏夜出的野兽,夜伏昼出的鸟类顿时仓皇逃命。成群的野兽蹄背上拖着青烟冲到江边,不顾命地往江水里跳! 先是成群的黄羊,接着是呦呦哀嚎的野鹿,一群接一群,根本不在乎躲在土崖下的两个人。像遮天蔽日的蝗虫一样往冰冷的黑龙江里跳。 两个人险些被牲畜蹬下来土块砸死。 羊群鹿群跳到江里,很快不是淹死就是游向对岸。接着就是一阵呜呜咽咽的狼嚎,狼群不如黄羊野鹿那么多,跑得也不是很猛,它们一边逃跑一边回头张望哀嚎。 大火已经烧到江边的灌木丛,狼群才等来了头狼,跳进江水里。江面上根本看不清野兽们的挣扎,朦朦胧胧地被野烟完全笼罩了。 于显龙看着看着忽然又抱起白大姑娘,往土崖西边宽阔的江滩走去。 白大姑娘:“小龙,你干什么?不要命啦!” 于显龙:“我才想明白,不管是野狼还是老虎,他们现在没心思跟咱们作对。不如坐在江滩看热闹。” 一只野鸡拖着青烟飞过来,嘎的一声掉了下来。于显龙放下白大姑娘,抓住那只野鸡:“呵呵,送野味来啦!” 黑龙江江面扑腾着求生的野兽,黑龙江的夜空盘旋着逃生的鸟类。大雁天鹅那些候鸟早已飞向南方,只有像野鸡之类的留鸟才在暗夜迷迷糊糊地乱撞。 可惜能飞到江边掉下来的都只是烧伤,却没有烧熟。 白大姑娘:“都怪咱们不小心。果子烧没了明早吃啥?” “别忘了,我于显龙当过三年胡子呢。只要我活着就饿不着你。咱要是狼就好了,再有一会儿就能游过江去了。” 白大姑娘轻叹一声,没再言语。 她十分想念父亲,可是想想这一路以来的遭遇,又难于启齿。她被哈里马科夫掳走的时候,白八爷已经身负重伤,如果不是郎占山奋力相救,就被毛子兵打死了。 她轻声说道:“小龙,多谢你一路相救……” 于显龙:“呵呵,你是我姐。白八爷比我爹都亲。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话来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现在还不能把白八爷含恨去世的消息告诉白大姑娘,她刚刚逃过劫难再不能承受打击。 于是说道:“他妈的老毛子太狡猾,齐狗屁太损,要不然……” 白大姑娘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扎在于显龙怀里,放声大哭…… 第77章 红毛胡子 076红毛胡子 荒草就是没有树木坚挺,就算是燃烧,树木也比那荒草更坚强更有耐力。 天亮以后,白大姑娘止住悲声,于显龙带着她攀上江岸。 山梁上的树木有的拖着红色的火苗,有的还喷着青烟。 极目远眺,枯黄到天边的大草原,漆黑一片!塔头墩子宿草根子还在冒着细弱的青烟。于显龙欢呼一声,踏着滚烫的柴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捡回来四只被大火烧死的野兔! 他递给白大姑娘一只:“大姑娘,这只烤得最熟,给你吃。” 白大姑娘看着满脸黑灰,无忧无虑的于显龙:“小龙,别再客气叫什么大姑娘了。看得起我就叫我姐……” 于显龙:“我当然看得起你呀。快吃。” 白大姑娘:“落到这种地步,你也不犯愁?” “呵呵,我杀了杀父仇人,十年大仇已经报了。白八爷托付的事我也完成了,有吃有喝找路子回家,还愁什么?” 白大姑娘:“可是这条大江咱们过得去么?” “呵呵,我早想好了,这片大甸子上有的是吃的。只要再熬一个月,等大江都结了冰,咱爱从哪里回去就从哪里回去!” “傻子。就咱这身破衣服,大江结冰咱也都冻死了。” 于显龙愣住了。 黑龙江北岸比老家龙湾镇的冬天还冷。别说这身破破烂烂的旧衣服,就算棉袄棉裤在野外也挺不过去。 于显龙想了一会儿:“姐,你说也怪啦。这么大的地方怎么连种地打鱼的都没有?除了山猫野兽,鬼影子都不见一个。” 于显龙和白大姑娘当然不知道,这一带原本叫江东六十四屯儿。 六七年前的夏天,沙俄阿穆尔省军管省长格里布斯基命令一个不留地逮捕所有的中国人,许多人被刺刀活活捅死。 海兰泡市警察局把所有关押起来的中国人赶到黑龙江边,谎称用船将他们渡过对岸。可是岸边连一条船也没有。到了江边,俄兵便挥动战刀,把所有的中国人一直赶进水里。当妇女们把他们的孩子抛往岸上,乞求至少饶孩子一命时,俄兵却逮住这些婴儿,挑在刺刀上,并将婴儿割成碎片! 手持刺刀的俄军将人群团团围住,把河岸那边空开,不断地压缩包围圈。军官们手挥战刀,疯狂喊叫:“不听命令者,立即枪毙!”人群开始像雪崩一样被压落入黑龙江的浊流中去。 日俄战争爆发,毛子军队都调往旅顺,黑龙江北岸再无人烟。 不知道黑龙江的激流当时往下把他们冲出多远,于显龙和白大姑娘在黑黢黢的旷野上走了三天,还是不见人烟。他们怕天冷,夜越来越长,也越来越冷;她们盼天更冷,只要天更冷下来黑龙江面才可以结冰。江面结冰,他们就能尽快回到南岸,回到龙湾镇、白家园子。 旷野之上烧死的小兽越来越少,天上老鹰回来了,地上野狼回来了。 茫茫旷野,直立行走的只有两个黑不溜秋,衣衫褴褛的野人。 走在这样的旷野上才能真正感觉天地是那么大,大得只恨自己的眼力太小,无论怎么努力,能看见的不过是黑黝黝的地,冷漠漠的天。 在旷野上流浪到第四天的时候,白大姑娘惊喜地叫道:“小龙快看,山!绿色的山!” 灰黑的旷野,西北边缘出现了一带青幽幽的远山。 有什么高兴的?又不是在南边。 不过两个无家可归的野人总算看见了灰黑以外的颜色,兴奋地迈步前行。 望山跑死马,他们一路奋力前行走到过午,远山还是那么隐隐的一抹。于显龙有点泄劲了,不时地东张西望,希望能找个避风的地方歇歇脚。 他忽然看到了一线黑点!终于看见人影了。 他趴在地上,耳朵贴在地面仔细倾听一会儿,皱着眉站起来。 白大姑娘:“听见什么了?” “不太清楚,但一定是骑马的。人还不少。”于显龙掏出从哈里马科夫身上得来的那把七星子,装上了子弹。 这个骚驴,身上带的零碎儿不少,子弹只有二十多发。 马队越来越近,白大姑娘惊恐地轻呼一声:“红毛胡子!” 于显龙没吱声,默默地把七星子交给白大姑娘,自己拿起了花田仲送给他的日本刀。 肉眼已经能看得出对方马匹的颜色和身上的衣服。这些人不是毛子兵,穿的服装五花八门。肩上的武器有长有短,有的甚至在马鞍上挂着长矛。共同的特点,都是邋里邋遢的红黄大胡子。 这些人不是毛子兵,也不是花膀子,而是一度出现在东北的最凶悍的红毛胡子。 现在老百姓嘴里夸张的说法“红胡子”就是从这些人身上得来的。他们不是花膀子,花膀子里中国人多,地位更惨,也不是全员的骑兵。 他们是毛子国历史上一个特殊的群体——哥萨克。 毛子国的军队,凡事有骑兵必然有哥萨克,日俄战争中的毛子骑兵多数都是顿河哥萨克,库班哥萨克。 但这股红胡子不属于这两种骑兵哥萨克,他们是来自阿穆尔和西伯利亚地区的哥萨克。一般史书上称为远东哥萨克。 这些王八犊子上阵打仗狗屁不是,大炮一响立刻稀里哗啦,就是猪队友。可是猪队友也有猪队友的用处。他们长期在海兰泡黑龙江乃至吉林一带抢劫,和东北绿林道混的很熟。对东北的地形地貌也很熟,所以他们的马队经常的任务有两种,打仗之前带路,打起仗来负责后勤运输。但不管是带路还是运输,抢劫沿途州城府县都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战争期间,日本胡子在东北美其名曰义勇军,这些远东红胡子叫“挺进队”。战前带路他们不见得挺进,战后逃跑绝对“挺进”得最快!所以,大批战败俄军还抑留在黑龙江南岸,这些红胡子早早跑回了黑龙江北岸老巢雅克萨一带。 这些红毛胡子来得好快!刚才看着还是一个黑点,转眼之间就来到了跟前。 在于显龙看来这些人真的跟绺子差不多,比飞龙岭绺子强,远不如棋盘山黑白子的绺子。枪械很杂,佩刀更烂,有老毛子军刀,还有那种被称为恰西克的没护手马刀。还有俩家伙没有步枪也没有佩刀,手里拿着一杆木杆长矛。东北老百姓都把那玩意儿叫扎枪。 这伙人的新主子就是在赤塔的阿塔曼卸磨驴谢苗诺维奇。 阿塔曼,也被译作阿达曼。源于突厥语,意为“长老”“首领”。本来是哥萨克军队首领和行政官的名称。后来由俄国沙皇政府任命,又称委任阿达曼。作为行政长官,有区阿达曼、部门阿达曼、村镇阿达曼、农庄阿达曼等。卸磨驴这个阿塔曼是自封的,就是远东这一带的皇上! 白大姑娘没有开枪,因为她刚把枪举起来,风一样的红胡子快马,已经来到近前!三十个绳子套飞出来,准准地将两个人套住! 马队穿插绕了几圈,两个人就被绕成了粽子。 猪队友哥萨克毕竟也是哥萨克,骑术真的很牛逼。绺子里的白玉柱马拉子也没这么好的骑术。 两个人被横担在马屁股上,但见大地在飞快流转。 在马上颠簸了将近一个时辰,蹄声停了下来。于显龙努力抬头看了看,还是大江! 不过这段大江中间好像有一个巨大的岛子。要是泅水到那个岛子上去,歇一歇,完全可以再游到江南去。 他暗骂自己,就以为天地太大走不到尽头,原来世界这么小。如果不是闯进大火烧过的旷野,一只沿着江边走,或许早就看见这个岛子了。 他们被从马上扔下来,摔得头昏眼花。这回红胡子开始搜身了,不过也只是夺去了白大姑娘的手枪。根本没在意于显龙腰里的日本刀。 这种刀在他们眼里实在不体面,刃长只有一尺左右,在马上屁用没有。他们的恰西克,至少在三尺开外。 红胡子难怪被视作猪队友,搜身都稀里糊涂。他们打死也想不到,那把日本刀在这个衣衫褴褛黑不溜秋的年轻人手里,比任何武器都凶险,是雅克萨红胡子的噩梦! 于显龙看见的那个岛子现在叫古城岛是黑龙江的第二大岛。距离这个岛一百多丈远就是黑龙江北岸,岸上就有一座城堡——雅克萨! 康熙大帝曾经两战雅克萨,可到了他的子孙手里还是丢给了老毛子。老毛子可十分重视这个地方,修城堡建炮台,改名阿尔巴津诺,是红胡子的老窝! 近代史不招中国人待见,近代东北更不招人待见,为什么?太怂了! 于显龙他们走的每一寸地都是中国的,可是眼睁睁都成了老毛子的。雅克萨变成了阿尔巴津诺,海兰泡变成了布拉戈维申斯克,库页岛变成了萨哈林岛,海参崴变成了符拉迪沃斯托克(统治东方)…… 翻看东西伯利亚的地图,无数的地名都有中国原本的称谓! 于显龙和白大姑娘现在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中国的地方修筑着俄式的城堡的小城。小城到江边布满了没人高的蒿草,蒿草上边耸立着木质的塔楼,塔楼上游动着持枪的红胡子。从那些塔楼再往上就是一道青灰色的城墙。 说实在的,于显龙砸过窑子,闯过框子,还从没见过这么高大坚固青灰色青砖到顶的寨墙。尤其是凸出两角的圆形炮台,180度无死角。高高厚厚的城墙上,只有鸡屁股大的城门。任何绺子见到这种窑子,只能溜之大吉,打不下来。 想到新安县镇守使郭布罗龙泰的县城,比这要大好几倍,可那个城防老母猪给它几鞭子都能冲过去。 雅克萨不过是涮塌了的江湾,不是很大。城堡内部除了红胡子、老毛子的生活场所几乎没什么空间。 这个地方在大清初期,两次把老毛子打败,康熙下令将雅克萨摧毁后夷为平地。重新在这里建城的据说是个波兰人切尔尼科夫斯基,是个战俘。带着老婆被流放到西伯利亚,还成了远东哥萨克的首领。 不过这个家伙很不安分,因为那个总督强奸了她的女儿,他把总督给杀了! 一路逃亡到雅克萨,沿途还召集那些到处流窜的哥萨克,到达雅克萨的时候竟然弄了一百多人。 到雅克萨以后和当地的达斡尔人建立起一个小王国!这和热勒图加异曲同工。难怪凯瑟琳娜夫人那么热衷于建立自己的帝国,基因使然。 这个小王国一直延伸到距离雅克萨50公里处的结雅河河口。切尔尼戈夫斯基将这个国家的国名定为“jaxa”。经过几年的努力,切尔尼戈夫斯基的雅克萨城初见成效。新的雅克萨城用木材建造,呈长方形,有三座炮楼,两座临水,一座面向陆地,炮楼下面才是进出的门户,外面有壕沟、栅栏和陷阱,里面有仓库。 现在于显龙和白大姑娘看到的雅克萨城堡,虽然历经几代改建修缮,不过是木头城墙改成了砖石城墙。规模大小还是原来的老样子,整个雅克萨城堡内也不足五百人。 此前的老毛子抓住中国人男性多数杀死或淹死,女人财产按哥萨克式的风俗“披分”! 在关东绿林道,胡子分赃一般都叫挑片儿。也有的绺子叫披分,披分这个词儿就来自红毛胡子哥萨克。 现在和战前不一样了,不管是毛子兵还是哥萨克多数都死在了日俄战场,还有一部分流窜关东山林里不敢出来,更多的都抑留在哈尔滨为中心的远东铁路两侧不肯过黑龙江来。 小小的雅克萨全加起来也不到五百人。 红毛胡子需要扩大队伍,以便自保;更需要苦力为他们效力卖命。 于显龙和白大姑娘被关进城堡内,一个长大的木刻楞房子里。这里关着三十多人,都是最近在江边旷野乃至江上渔船抓来的。不过,中国人很少,多数都是在黑龙江两岸流窜打劫的土匪。 看见两个黑熊崽子一样,破破烂烂的人被推进来,坐在屋里的人都默默地看着,一点声息都没有。 这很显然是个废弃的库房,两人来高的地方才有一孔孔小窗,不过这些小窗也被木板钉死了,只通气不透光。整座大房子里臭气熏人,因为房子靠门口放着一个木桶,里面的人拉屎撒尿就在这个木桶上来。 再看里面的人,多数都是黄头发蓝眼睛的西洋人;还有四五个穿着破烂和服留着月代头的日本人。 绺子上的秧子房也不过如此。 第78章 搏熊饲鸦 077搏熊饲鸦 于显龙拉着白大姑娘走到最里边,靠着角落蹲下。可是白大姑娘不禁惊叫一声,在她跟前就躺着一个人,一个已经快死了的人。 于显龙把白大姑娘拉到跟前示意她不要出声,随手指了指那将死老者手里的拐杖:“枣木的,够沉。刀给你。” 白大姑娘明白,只要有根棍子,于显龙就多了大半条命。只要没有乱枪,一般冷兵器都难以对付他那乱七八糟的狂龙棍法。 于显龙拿把日本刀夹在腋下,只在胳肢窝外边露出半截刀柄被从哈里马科夫身上扒下来的破军装遮盖着。 白大姑娘在这悄无声息的房子里一声惊叫,早已引起了人们的注意。细心一点的,都能听出那时年轻女人的声音。 目光都聚集过来,贪婪的、淫邪的、冷漠的、凶狠的,都像箭一样,集中在她这一个靶子上。 僵持片刻,一个棕熊一样的红毛子站起身,晃晃荡荡移动过来。于显龙一握白大姑娘,示意不要害怕。悄悄解开了军装上唯一的纽扣。 大棕熊淫笑着,叽里咕噜说了几句,也不知道是哪国话,他一弯腰,毛烘烘的手就抓了过来。 白大姑娘此时反而不害怕了,静静地看着他。一只手却伸向了那老者的枣木手杖。 跟着大棕熊,后面跟过来六七个肤色不同,发色不同,眼珠颜色不尽相同的家伙。 前面的大棕熊男人突然闷哼一声,后脊背上突然窜出一截刀锋! 随着刀锋消失,一条黑影蹿起来,刀光一闪,第二个脖子上多了一条血槽…… 第三个刚要转身,刀光闪电一般飞了回来,咽喉变成了一个血窟窿! 于显龙钢刀出鞘,一跃而起的一瞬间,又变成了胡子窝里的迎门梁,桀骜狂龙! 后边的人一见电光石火之间,倒下了三个,顿时慌了。怪叫一声转身就逃。 白大姑娘挥起了枣木手杖…… 她的棍法虽然远远不及于显龙,可是,几个月来遭受的磨难,受过的凌辱,此事一下子全被宣泄出来,一根棍子飞沙走石一般卷了过去! 这些欧洲的红毛野兽原来也跟胡子一样,打胜不打败。得手的时候是老虎,失手的时候是老鼠。四五个人被白大姑娘打得抱头鼠窜,直扑房门。 于显龙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这个木刻楞库房像极了当年他和小关东藏身的破闷罐子车,只是没有逃生的中门。 他现在不想逃生,他要夺枪!闯出去最好能夺到马! 胡子,只要有枪有马在哪里都是大王。 四个欧洲红毛呜噜哇啦,拼命砸门,于显龙握着日本刀拉住白大姑娘,闪到门边。 木头房子的门终于打开,那四个砸门的不顾一切往外闯,啪啪啪,一阵枪响,都倒在了房门外。 两个红毛胡子端着枪口冒着蓝烟的七星子闯了进来,于显龙挥手一刀刺死一个。另一个红毛胡子怪叫一声抬起胳膊。 于显龙来不及细想,一转身挥刀就剁,那这七星子带着那家伙的大手掉到了地上! 有了枪白大姑娘也有了胆子。这两个人最初学枪就是在白家园子,白家大院的客房里,拿毛子兵当活靶子的。 库房里响枪,整个雅克萨城堡都能听得见。 不过红毛胡子在自己的老窝里,和中国绿林道还是不一样。 中国东北各个绺子出现窑变,那是惊天动地,改朝换代的大事,听见枪声人人震动。可是这些哥萨克不管这些,只要不是自己轮值,那就是该喝酒喝酒,该睡觉睡觉,该玩女人玩女人,打死都不管。 于显龙本以为自己打开房门,里面的囚犯一定会争先恐后往外跑。可是当他开枪打死了木刻楞外面的两个红胡子,再回头,里面的人依然默默地坐着。有的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他俩,有的干脆连头都不抬,一动不动! 于显龙那点鬼蜮伎俩岂能瞒得住这些整天尔虞我诈,生抢死夺的江湖老油条? “他妈的,都是些蠢猪,死狗!”于显龙怒骂着把死尸身上的衣服扒下来,咬掉一颗子弹的弹头,把火药撒到那衣服上:“装死狗,老子活炼了你们!” 这些人里面,除了几个日本浪人(看着像中国人),其他都是到这里试图倒卖黄金的犹太人。没有切身利益,绝不伸手。 于显龙想放火的意图他们明白,不过那几件血刺呼啦的衣服着不起来,烧不了这么的一座木刻楞房子。可是于显龙往那堆衣服上洒枪药,他们也看明白了。犹太人、小日本儿,地球上最鬼精的两伙人,被于显龙一个愣头青胡子吓坏了! 枪药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一旦见了火星子,这木刻楞就是个大火窟! 一个老头怪叫一声蹿起来举着双手就往外跑。 于显龙和白大姑娘根本不知道高举双手就表示屈服投降。绿林道上表示服了,得跪下双手作揖,或者蹲下双手抱头。 那老头还没跑到门口,于显龙就跟着跑到门口,拉着白大姑娘,回头就是一枪!轰的一声,衣服堆腾起一股烈焰,直冲房顶。房里的人再也不敢停留,拼命往外跑。于显龙两个人裹在人群里逃了出来。 一阵枪响,逃出来的人群后面倒下三四个。 于显龙高喊:“往城门那边跑。” 雅克萨城不大,房屋多数是木制建筑最怕火。城里住的,不是俄罗斯倒卖皮货、黄金的商人,就是远东哥萨克红毛胡子。女人当中,十个有七八个都是俄国妓女或流放犯人。 炸狱他们没听说过,失火他们经常经历。 坐在房子里的人,看见狭窄肮脏的街道上,那些准备做苦役犯的人抱着脑袋乱跑。禁不住拿着手枪乱打,不管打得中打不中,都是一阵狂笑…… 大库房里逃出来犹太人、日本人根本不想出城,只是抱着脑袋躲避火灾和子弹。 只有于显龙白大姑娘,一路砍杀寻找城门。距离他们最近的却是雅克萨城堡的北门。 这个时候于显龙也顾不了方向了,开枪打死看门的,推开那厚重的铁大门就跑。跑出一里多地再回头,雅克萨的火光已经黯淡下去,竟然没人跟着逃跑! 那些人只要活命,尽管投降。 那些人也知道在黑龙江北岸,天气进入寒冬,在外面比在城堡里死得更快。 于显龙顿足捶胸:“他妈的,知道这样。抓两匹马好了。” 白大姑娘:“你真是胡子胆子,都这样了还惦记马呀?快逃命啊。” 于显龙:“黑灯瞎火往哪逃啊。” 白大姑娘:“找大江,顺着江边跑,等着大江封冻。” 啪啪!随着枪响,马蹄声也是动地而来。 于显龙放声大笑:“哈哈哈,送马的来了。” 雅克萨一带可没有被大火烧荒,这里的蒿草没人高。 两个人隐蔽在蒿草里等着老毛子的人马追过来。两个人等了好久,浑身都冻透了,连只兔子都没看见。 红胡子也不傻,黑灯瞎火骑马乱追,那不是送死么? 等不到马还得走,连天枯草,哪里还分得清东西南北?不活动着还真危险冻死。 走到东方发白,两个人朦朦胧胧看见了山林。 在黑龙江边捡了条命,五天以来,两个人还是第一次看见林子。有了山林,于显龙就有逃生的办法。 折腾了半天,奔逃了一宿,两个人又累又饿。 白大姑娘坐在一棵大树根上:“小龙,咱歇歇,我实在走不动了。” 于显龙也一屁股坐到地上:“我也不行了,树林里背风暖和多了。” 白大姑娘浑身发软,仰身靠上大树。忽然惊叫一声,蹿了起来!连破烂单薄的上衣都丢了,光着膀子逃到一边! 随着一声粗野刺耳的吼声,树根上面竟然钻出一头黑熊! 霜落熊升树。 这是一头刚刚钻进树洞准备冬眠的黑熊,是白大姑娘身上的血腥味刺激了它。它爬到洞口,伸出大熊掌就是一抓…… 于显龙也吓坏了。他当了三年多胡子,遇见过野狼。黑熊只是远远看见,从来没这么近。 大黑熊窜出树洞直扑白大姑娘,白大姑娘上身现在一丝不挂,两手抱在胸前已经吓傻了。于显龙掏出七星子啪啪啪……,七颗子弹都打了出去! 大黑瞎子被打得浑身流血,更加暴怒,怒吼一声,扑向于显龙! 枪再上子弹已经来不及了,扔掉手枪抽出日本刀! 动物性本能绝不是白白送死,向于显龙咬了几口都没奏效,挥舞俩爪子要拍死他,于显龙被逼得连滚带爬。 日本刀固然锋利,可惜只有一尺多,砍一下只能砍掉一层黑毛,捅一下,根本够不着要害。 于显龙听老蘑菇讲过,黑瞎子胸口有一片白毛,那是它的心脏,最软和。 咬牙拼命,躲躲闪闪,还好离白大姑娘越来越远…… 于显龙和大黑熊盘旋好几个来回,虽然偶尔能看见那撮白毛,可一闪就不见了。 就在他溜着眼睛琢磨那大黑瞎子的时候,忽然肩头被那家伙拍了一下,疼得他头晕眼花,天旋地转,一个跟头摔了出去。白大姑娘尖叫一声,闭上眼睛…… 大黑瞎子一个纵跃扑了上去,那撮白毛赫然在目! 于显龙也不管死活了,咬牙举起钢刀,狠狠插了上去!然后就地滚了出去。 大黑瞎子低吼一声,看了看胸前的刺刀,轰然倒地。 于显龙把熊皮裹在了白大姑娘身上。她那件破衣服已经实在遮不住她的身体了。 哈里马科夫的那个打火机还真好用,点着茅草,茅草燃着了松枝,火就起来了。于显龙割了一块胸肉就烤了起来。 随着熊油滴落,一股恶臭的气味儿弥漫开来…… 白大姑娘:“小龙,这肉这么臭怎么吃啊?” 于显龙立刻想起来,这种气味儿她闻过,是在百万街十一扇,那个凯瑟琳女皇的身上。也不知她是怎么把这么臭的玩意儿咽下去的。 于显龙甩手把熊肉扔了,把一叶硕大的熊肝挑了过来,小心翼翼摘下熊胆,然后放到火上。 于显龙刚刚离开那堆腥臭的熊肉,熊内脏,便有一群乌鸦呀哇叫着飞落下来。 两个人实在饿急了,熟一层用刀片下一层,送进嘴里。乌鸦怕是也饿极了,看见两人根本不理会它们,放心大胆叨啄起来…… 于显龙本以为一只大熊够他俩吃些日子,可是这江北的黑瞎子臭成这德行。能吃的只有熊肝和熊心。 这种地方天黑得也快,两个人刚刚吃完了一叶熊肝,山林里就黑得看不清东西。 白大姑娘:“小龙,今晚还走啊?” 于显龙:“不行了,再这么走不冻死也得累死。我浑身都疼啊。” 白大姑娘现在也是骨软筋酥:“可是这林子里……” 于显龙:“没看见那个熊窟窿么。那么大个黑瞎子都装得下,还装不下咱俩?” 白大姑娘:“呵呵,听我爹讲过黑瞎子蹲仓守人参。” 于显龙拿起日本刀砍下一棵小树,去掉枝丫,向那熊窟窿里探进去。里面再无动静,才向白大姑娘一招手,让她在上面拽着树杆子,自己顺了下去。白大姑娘先把那张熊皮,熊肝熊心扔下去,自己也跟着缩进了熊窟窿。 熊窟窿实在太小,装一个人还有点余地,装两个人挤得实在透不过气来。白大姑娘只能半坐在于显龙腿上。 白大姑娘:“小龙,你能受得了么?” “呵呵,千金小姐,也就一百来斤。不管了,我实在困了。” 两个人在熊窟窿里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勉强爬了出来。出来之后眼睛都睁不开了!昨夜一场大雪,漫山遍野都披上了银装。 忽然一阵呀——哇——哇地叫声,洁白的雪地上腾起一群乌鸦! 鸦雀惊飞,必有暗贼。 两个人悄悄躲到树后,慢慢向昨天打死黑熊的地方靠近。 看到已经冻在雪地上的那堆熊肉,两个人不禁惊异的对望一下! 熊肉四周多了十多只被打死的乌鸦,肉堆四周多了十来个小个儿罗圈腿撅着猪屁股穿着破烂和服留着月代头的日本人。 正是昨天被关在雅克萨木刻楞库房里的那几个混蛋!你奶奶的,拼命逃跑你们不跟着,现在来捡便宜货了。 于显龙拔出日本刀骂了一声王八蛋,就冲了过去! 那四个人听见叱骂,抬头看见于显龙抡着日本刀奔了过来。一阵怪叫,撒腿就跑。 于显龙放开大步猛追,白搭姑娘裹着熊皮紧跟上来:“小龙,别追啦!” “他们身上有衣服——” 第79章 远东阿菊 078远东阿菊 这群小鬼子个小腿短,可是撅着猪屁股,跑得真够快。虽然在仓皇逃命,却绝不落单儿! 于显龙吃了熊肝,在熊窟窿里睡了一夜,精神十足,越追越近!在山林间追了两三里路这些小鬼子逐渐由落后的了。 于显龙猛追两步,将落后的两个踹倒! 这两个人立刻跪在地下双手合十,连连鞠躬! “你奶奶的。不想死,把衣服脱下来!” 他们好还听得懂中国话,连忙将身上的毛皮坎肩脱了下来。 “裤子!”不管是男是女,白大姑娘最需要的就是裤子! 两个日本人哆哆嗦嗦,把外面的粗布裤子脱了下来。白大姑娘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也不用于显龙告诉,她裹着熊皮,抓起裤子坎肩转到树后去了。 可是跑在前面的鬼子们并没有继续逃跑,反而停下来,一点点向于显龙走过来。于显龙不由得抓过白大姑娘放下的那柄长刀。 跪在地上的两个人连忙双手举过头顶,一阵叽哩哇啦。 于显龙不由得放声大笑:“哈哈哈哈……” 白大姑娘从树林里出来,她已经穿上裤子坎肩。不过身上还披着那张熊皮。 “你笑什么?” “你看,难怪大家都叫他们鬼子。像不像庙里的小鬼儿!” 白大姑娘打量着跪在地上高举双手,站在远处静静观看着鬼子国人。他们的三道梁月代头已经弄得乱七八糟,青黑色的和服油渍斑驳,一个个脸色青黑却瞪着惊恐的鬼眼睛,的确跟小鬼儿似的。 白大姑娘:“小鬼儿,你们为啥不回家呀?” 一个跪在地上的小鬼子说道:“赤塔……,赤塔……” 于显龙:“赤塔?赤塔是什么玩意儿?” 那人站起身鞠了一个躬向西北方向指着:“赤塔城,那边。”他又指了指于显龙的日本刀:“西伯利亚阿菊,赤塔。” 于显龙有点明白了。这十来个小鬼子怕的不是自己这一男一女,而是这把日本刀! 于显龙灵机一动用日本刀在地上画了一个的大致图形,却不料那个鬼子激动地大声欢呼,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白布条子,布条上面赫然画着图标! 白大姑娘:“小龙,这是怎么回事啊?” “这些人都是黑龙会的,咱们有他们的刀,他们把咱俩当成一伙儿的了。” 说话只见远处的那几个人也都奔了过来,横站一排,向于显龙鞠躬。 于显龙指着西北方向:“阿菊在赤塔?” “赤塔,阿菊!阿菊,赤塔……”八个人像中邪一样,一齐高呼! 于显龙一挥日本刀:“我们去!” 这些人立刻又是一阵欢呼,每人脱下一件衣服,匀给他们二人。 可是这些人个子太小,于显龙个子太大,穿上裤子刚过膝盖。他们穿在身上过膝盖的衣服,穿在于显龙身上勉强到屁股。 穿过这座大山,前面又是白皑皑的草原。宋之唐先生的地图只画了黑龙江南岸的路线,所以于显龙并不知道,这条大岭就是有名的外兴安岭。 黄昏时分,雪原上出现了一座城墙的影子。可是周围的雪线上也出现了一簇又一簇奔向赤塔城的黑点…… 看样子绝不止自己这一伙人要去赤塔城。 白大姑娘悄悄靠近于显龙:“小龙,看样子这里要有大事发生,咱犯不着趟这浑水。找回家的路。” 于显龙也是人生地不熟,这一带地界是辫子国康熙皇帝时签订《尼布楚条约》就划给了毛子国。从这里向东南走就可以直接到达满洲里,可惜他们根本不知道。 随着赤塔城越来越近,雪线上的黑点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楚。 来人中只有于显龙这一伙是步行的。其他来人有的坐马车,有的坐马爬犁、狗拉雪橇,多数都骑马。最奇怪的就是从正南来的几伙人,都骑着大鹿! 于显龙也不知道那是涅涅茨人或者是鄂伦春人骑的驯鹿。只是感到特别新奇,甚至想夺过来一匹那样的大鹿骑上试试。 他刚要掏枪,白大姑娘拉了他一把:“你看那边。” 于显龙扭头一看,从他们走过来的山路上远远奔来一支马队。那马队来得极快,一路蹚着雪雾,片刻就来到了跟前。 五匹马的马队,越来看得越清楚,于显龙却看得满脸惊讶! 马队的人看不清是哪国人,穿着跟绿林道的胡子差不多,毛皮帽子,毛皮坎肩儿,甚至两条腿都是毛皮马衩!尤其是马队最前边那人,狐皮毛子,白面微须,左眼赫然戴着一个黑色眼罩!是小关东! 再靠近些,只见马队中人跟自己这伙人一样,胸前都带着白布条子,白布条上画着图标。又是黑龙会! 于显龙高声喊道:“三当家,万字泰和(诸事都好)!” 小关东一勒缰绳:“吁!狂龙当家,你怎么会来这里呀?” “一言难尽。大家都要去赤塔?” 小关东颇为疑惑:“你怎么会……” 于显龙抓过白大姑娘手里的日本刀,向他一扬:“鳌岛点来沧海远,鹏云飞尽碧天高。四方专对男儿事,莫负腰间日本刀。” 小关东:“呵呵,这首诗你算彻底记住了。一起走!” 小关东下马,一扬手把缰绳扔给跟前的小鬼子:“远东阿菊,眼里不揉沙子。你们两个多加小心。” 甲午战争之后,小鬼子在大关东抢占的地盘儿无奈又还给了大清。 东海倭狼当然不甘心,为了对付毛子国,鬼子国创办了一所特务学校,专门培养日本女学员,学习俄语文化,专门培训特工技能,后来这所学校又开创了汉语文化,学校名也改为“俄华语学校”,说白了就是特务学校。 从这所学校里出来的女特工们大多数都以风花雪月的女子出现在大众面前,对外统称“阿菊”。学校所有阿菊中,最出名的有三位,分别是“西伯利亚阿菊”“满洲阿菊”“大陆阿菊”。日本将她们送往中、俄、朝等多个国家,收集窃取各国情报。 现在赤塔的是西伯利亚阿菊,原名山本菊子。她幼年时被卖到妓院,偶然被日本特务内田良平遇见,觉得她有做特务的潜质,于是将她送入间谍学校。山本菊子确实很有做间谍的天分,几年时间学会了俄汉朝三种语言,还熟练掌握了利用姿色搞情报的技能。 鬼子国为扰乱毛子国的革命,在远东设置了特务机关,以此获取俄国情报,对付苏俄。山本菊子精通三国语言且善于交流,被选派到中俄边境做间谍。她顺利进入西伯利亚的一家妓院,从而接触到一些俄国官员,获取了大量情报。 苏俄红军建立苏维埃之后,25万白俄匪军逃到远东和中国东北地区。日本希望这支匪军能归顺他们,便派出特务去说服白俄匪军头目谢苗诺维奇。然而谢苗诺维奇并不愿与日本人合作,一口回绝了。 小鬼子当然不死心,就对山本菊子下令:“用你的魅力征服谢苗诺维奇这头卸磨驴,让他投降日军。”因为鬼子国正准备将中国辽东的部队组建成新的“关东军”! 山本菊子就用美人计接近谢苗诺夫,将对方迷得神魂颠倒。卸磨驴虽然还没明确表态投靠小鬼子,却已经决定大肆招募人马,向东流窜…… 于显龙看见那左一股右一伙的雪线黑点就是被远东阿菊和卸磨驴蛊惑来为他们的大“阿塔曼”效力建国的人。 有小关东带领,于显龙和白大姑娘顺利地进了赤塔城内。 赤塔城内除了几处石头砌成的城堡,其他都和雅克萨差不多,都是高大杂乱的木刻楞房子。 白大姑娘一刻也不肯离开于显龙,和那些一起跟来的小鬼子被关进一座木刻楞房子里。 两个人在房子一角铺开熊皮坐到了一起。 白大姑娘:“小龙,你怎么会认识那个独眼龙的?” 于显龙:“他也当过胡子,我们一起打过野兔岗镇。” “女人也能当胡子?” 于显龙:“女人怎么不能,比如我娘……。你怎么知道她是女的?” “我说猜的你信么?” “我信。女人的心,海底针……” 白大姑娘:“哎,你非得跟那些小鬼儿到这来,是不是早知道她要到这儿来?” 于显龙白了一眼白大姑娘:“我说是,你信么?” “呵呵,我不信。” 白大姑娘虽然是一张笑脸,于显龙还是感觉到了一股酸味儿。 于显龙正靠着木墙打瞌睡,小关东来了:“狂龙当家,阿菊要见你。” 于显龙:“你……,她为啥要见我?” 小关东:“你们有这个么?”说着他一亮那黑龙会的徽标。 白大姑娘:“我也没有啊。” 小关东冷笑道:“嘿嘿,没有狂龙当家,你就是个死人。” 白大姑娘:“那我也得跟着他去!” “不怕死,你就去!” 小关东带着于显龙白大姑娘一座木栅栏院子,院门一边有一根高高的木杆子,木杆子上高挑着一串红灯。迎面正房是一溜儿长长的木刻楞房子,每一座亮灯的房间都有一扇门。 于显龙骂道:“这他妈的好像窑子啊。” 小关东:“你说得差不多。” 白大姑娘:“怎么来这种地方啊?” 小关东:“哼哼,这种地方也不是谁都能来的。”小关东一拐弯儿,转过一个戴着积雪的木亭子,向东厢房走去。 东厢房正中开门,整座一幢大房子只有这一扇门。房主人一定不简单。 小关东敲了敲房门,说了一句鬼子话,里面却传出一声:“进来!” 三个人先后进入房门。 这座房里同样也铺着暗红色的地毯,吊着吊灯。可是远不如十一扇那样金碧辉煌。 于显龙惊讶的是,这个像窑子的院子里却有这么多带刀的小鬼子武士! “狂龙!你好大胆子!”一个粗野的声音吼了出来。 于显龙抬头一看,大厅正位旁边还站着一个熟人——铁甲。这声音就是他吼出来的。 铁甲上手端坐着一个女人! 在于显龙的印象里,最漂亮的女人就是娘;其次就是身边这位白大姑娘。可是座位上的这个女人根本不像鬼子国那样的小个儿罗圈腿猪屁股,她坐在那里和站着的铁甲差不多高。穿着一身浅白色暗花的和服,梳着日式的发髻,有着一种独特的另类美! 于显龙心里说,这种鬼子娘们儿在哪里开窑子都是当红头牌! 于显龙略一鞠躬,站在了那女人的对面:“您有何见教?” 那个女人开口了:“你不是黑龙兵卫,到这来干什么?” “没来过这里,开开眼呗。” 铁甲:“你是满洲胡子狂龙!” 于显龙:“不错。飞龙岭迎门梁狂龙!” 那女人:“你手里的日本刀是怎么得来的?” 于显龙:“胭脂沟大东医馆,一个朋友给的。” 铁甲:“你的朋友是谁?” 于显龙:“你个王八犊子,我朋友是谁你他妈管得着么?” 大厅里一阵哄笑骚动,别看他们都是东洋鬼子。可都在他们眼里的满蒙活动十几二十来年,都熟悉关东土话。 “八嘎!”铁甲一听狂龙的狂劲儿又来了,竟敢当众出言不逊。也不顾他的妓女主子,迈步窜了出来! 于显龙:“呵呵,你还要抻量抻量老子的刀法?” 铁甲咬着牙从刀鞘里拽出长刀…… 小关东吟道:“鳌岛点来沧海远,鹏云飞尽碧天高……”他是希望于显龙能接下去把剩余两句说出来,好让远东阿菊制止这场无谓的血拼。 可是于显龙仿佛没听见,把拄在地上的日本刀慢慢抬起来。 铁甲一看于显龙毫无惧色,准备迎战,更加恼怒!那次败在这小子乱七八糟的刀下实在太冤枉。大日本帝国武士的面子必须找回来,宰了他! 于显龙刀还没端平,这家伙狼吼一声,挥刀劈来!于显龙挥手抡刀,叮叮当当一阵金铁交鸣,大厅里的人看得眼花缭乱! 三十几招过去,铁甲不禁暗自心惊。这个狂龙的刀法不但不再乱七八糟,而且进退有致,快捷无伦!自己的快攻毫无效果。 他长出了一口气,决定改变刀法,以慢打快,一刀夺命! 他要变,于显龙可不变,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明晃晃的日本刀像狂风中的雪雾一样根本不离开他的脑袋前胸,迫得他连连后退…… 铁甲转身藏刀,准备对于显龙的小肚子下家伙。可是忽然觉得头皮一凉,代月头的三道梁中间的发髻被于显龙扫了下去! 旁观者一阵叫噪…… 铁甲恼羞成怒,手中刀直刺于显龙的小腹,几乎把他裤腰带割断了! 于显龙怒吼一声:“兔崽子,老子宰了你!”他腾身一跃,人刀合一,直刺铁甲头顶! “住手!”远东阿菊终于开口了。 第80章 赤塔陷落 079赤塔陷落 “狂龙不要鲁莽!”小关东也喊了出来。 于显龙空中一拧身,日本刀擦着铁甲的脖子穿过去,插在了远东阿菊头上的木墙上! 于显龙一声低吼,站住身子。 铁甲又是一声怪叫,挥拳砸下。只见寒光一闪,于显龙手里多了一把短刀!铁甲收拳不及,正砸在刀尖上。 “你奶奶的,这是你惯用的伎俩。老子废了你这爪子!” “等等!”远东阿菊站起身“你这把刀是哪里来的?” “朋友送的!” 远东阿菊一鞠躬:“请您赏个薄面,饶了铁甲。” 于显龙一抖手,短刀拔出,旋即入鞘。不管是黑龙会还是军刀翼,只要是鬼子国的间谍情报人员,没有不对福岛安正大将顶礼膜拜的!那是他们的祖师爷,榜样,骄傲! 福岛安正赠给于显龙这把短刀时已经是关东州总督了。也不知这个大个子青年是什么关系、什么身份,竟然和总督大人交上了朋友。 远东阿菊是毛子国对山本菊子的叫法,鬼子国和中国人都称之为西伯利亚阿菊。这个艳丽的女鬼子,不但在中国小兴安岭大完颜岭黑龙江乌苏里江的交汇地带与二十多股东北绿林绺子建立关系,搜集了大量情报交给日军。还在黑龙江北岸,依靠谢苗诺维奇混得风生水起,如鱼得水。 她刚要说动谢苗诺维奇,把他的黄色俄罗斯帝国建在庙街一带,靠近现在归属鬼子国的南库页岛(鬼子国称之为南桦太岛),便于鬼子国控制。 可是谢苗诺维奇也不是傻子,他就算建成自己的帝国,把现在的阿塔曼变成未来的沙皇,他也不愿做鬼子国的儿皇帝。 就在卸磨驴犹豫不决的时候,他的老部下,被高尔察克临时政府指派到西路劫掠的彼什科夫来到了赤塔。 他告诉谢苗诺维奇,热勒图加帝国女皇有意请他到乌梁海去共建新的沙皇帝国! 比较之下那个一直流连黑龙江喀尔喀蒙古的彼得罗芙娜提出的乌梁海三部地区更具有优势,尤其是唐努乌梁海地区就紧靠着他的赤塔地域。如果两家合作,那么他的黄俄帝国就能控制整个旧沙俄的远东地区,就有可能通过满洲里、雅克萨、大黑熊岛跨过黑龙江,再次占领满洲全境…… 远东阿菊虽然漂亮温存,善解人意,可是鬼子国和毛子国毕竟是世仇! 于是谢苗诺维奇与彼什科夫约定七天之后,迎接凯瑟琳女皇驾临赤塔。 山本菊子这下慌了,这等于自己养了孩子让彼什科夫这只猫给叼去了。 小关东本来是来赤塔迎接卸磨驴东迁的,现在却成了山本菊子的高参。 怎么对付这个即将到来的荒唐的女沙皇? 赤塔城内小鬼子人心惶惶,于显龙和白大姑娘却事不关己,冲着老安的面子,远东阿菊每天配给他们一份肉食。于显龙每天吃完就是四处踅摸马匹,只要把马弄到手,两个人就能闯出城门,逃之夭夭! 于显龙终于在城北的一座木栅栏里看好了一匹大犄角的驯鹿,然后高高兴兴回到住处。 “姐,我采到连子(找到马匹)了。” 白大姑娘:“几匹马?” “不是马,是咱们来的时候看见的那种大鹿。灰白灰白的,犄角有磨盘大。到时你骑上那匹白的,我骑那匹灰的!” 白大姑娘:“呵呵,小龙啊,你看上去长长大大的,像个大老爷们儿似的。办事儿怎么还像个孩子呀。” “哦?” “那天,咱们来的时候你就看上那些大鹿了。你知道那玩意儿怎么骑怎么吆喝?真要骑上去不听话,还不把咱们摔得仰脸朝天?咱是逃命不是玩儿啊。” “先别惦记偷鹿了,山本君请你们过去。”小关东走了进来。 “山本君?谁呀?” 小关东:“就是西伯利亚阿菊。她,遇上难题了。” 于显龙一笑:“不就是什么狗屁女皇么,浑身腥臭。先弄了个腚眼子国,现在又跑这儿来作妖来啦。胭脂沟大爆炸没炸死她算是便宜她了。” 小关东:“你认识她?” “岂止认识,还跟她跳过舞呢。一群乌合之众,都他妈疯了,打跑了不就完了么!” 小关东:“又是你的胡子主意。” “胡子主意,实在,有效!你们又是军刀翼又是黑龙兵卫,白吃饱儿啊?” 小关东:“你说的也是。都是老毛子,说是说不动,只能拼一把了。” 小关东离去,于显龙抱着白大姑娘:“姐,咱的机会来了。” “你要趁乱逃走?” “要不我能让他们打?” 可是第二天一早,于显龙的计划落空了! 他太小看那个妄称凯瑟琳的彼得罗芙娜。赤塔城内的人一夜醒来登上城堡才发现,他们的这座城被包围了!原本已经进城的那些骑马的骑鹿的,从南边来的各种人都是她有意派过来的! 这些人打着迎接女皇的旗号也搬到城外,和外面相继过来的人会合到一起,围着赤塔城扎下了帐篷! 谢苗诺维奇现在就算有心投靠鬼子国,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于显龙一大早到城头上看了一回,懊丧地回到住处,老毛子、小鬼子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他回到木房子的角落,只见白大姑娘正给一个小女孩儿喂肉呢。 “姐,哪来的孩子?” 白大姑娘:“一早晨在外面饿晕了,我去找你在路边发现的。” “他姓什么叫什么,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那个小女孩开口了:“我叫阿菊。” 她也叫阿菊!于白两个人对视了半天…… 白大姑娘:“小妹妹,你家住在什么屯儿啊?” 小阿菊嗫嚅了半天只说了两个字:“桦太。” “桦太屯儿在哪?小阿菊只是看着太阳,往东指指。” 于显龙看着这个小小的阿菊,看着个头儿像个小孩子。可是再看她的面庞、手脚、胸臀,绝对是成熟的姑娘。在赤塔,小鬼子的男男女女,人可不少,怎么会眼看着他们的女人饿死? 难道她是中国人?可是他听说过桦甸镇、桦皮厂、桦树沟,从来没听说桦太屯儿啊。 于显龙推说累了,坐上熊皮靠在了木墙上眯起眼睛。他要观察这个小阿菊到底是不是罗圈腿猪屁股…… 于显龙正眯着眼睛看着白大姑娘和那小阿菊叨叨咕咕,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枪声!是南城门那边。 小关东真的动手了! 城内的日本人爬上城墙一通乱打,南门外的各色人果然退出去一里多地,已经超出了水连珠的射程。 远东阿菊的山本菊子不愧是老牌特工,一通乱打之后,立刻去见谢苗诺维奇!她对卸磨驴说:“昨晚抓了一个从城外混进来的雅库特人。苏俄红军那边已派特工潜入赤塔城内,准备暗杀你!” 卸磨驴听后大吃一惊,尽管他手握重兵,但赤塔城内不到五百人。况且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些天光顾着招募人马,没料到苏俄红军动作这么快! 山本菊子火上浇油:“这个彼得罗芙娜根本不能见,就算你们合作成功。她要做黄俄帝国女沙皇,你能做的成你的阿塔曼么?” 谢苗诺维奇:“哼哼,合作成功,沙皇的位子还能容得了她?乌梁海背靠西伯利亚,脚踏蒙古高原,西接阿尔泰,东窥中国满洲。一旦时机成熟,老子就可以出兵满洲里,跨过兴安岭,占领整个满蒙!” 山本菊子眼珠一转:“呵呵,你看看外面准备迎接凯瑟琳女皇的人。雅库特人、图瓦人、喀尔喀蒙古人、鄂伦春人、哥萨克、阿穆尔军,包括你的老部下彼什科夫,你能保证他们能舍弃凯瑟琳转而辅佐你?你们俄国人最崇拜那个叶卡捷琳娜二世,有些男人现在还梦想有朝一日成为这个彼得罗芙娜的波将金(叶卡捷琳娜二世的情人),没有我们的支持,你能争得过她?” 谢苗诺维奇更加蒙圈:“那……,依你之见呢?” 山本菊子:“打走他们,赶散他们,他们要来,就捉住他们,永绝后患!” 卸磨驴果然上了远东阿菊的圈套。 刚吃过午饭,一声炮响,一百多名哥萨克,带着五十多个举着日本刀鬼子浪人冲出南门向三里外的围城帐篷杀了过去…… 于显龙跟着山本菊子、小关东登上城门上的塔楼,向南边远处观望。 于显龙:“这是谁的主意?” 山本菊子:“大阿塔曼谢苗诺维奇的命令。” 于显龙继续往南看,没再说话。 小关东:“狂龙当家,你是不是觉得有问题?” 于显龙:“你我都在绿林道混过,砸窑踹线儿有这么明目张胆的么?哥萨克战刀,水连珠步枪不光你们有啊。” 山本菊子:“乌合之众,住的不过是些毡帐篷。根本没有防御工事。” 于显龙:“帐篷就是最好的碍子(土匪黑话,掩体)可以挡住子弹,哥萨克战马、黑龙兵卫的肉身却挡不住子弹。水连珠的厉害谁不知道?” 小关东未免担忧起来:“那些黑龙兵卫最好的也不过是羊皮坎肩儿。” 于显龙也没搭话转身下去了。 于显龙果然言中了。一百多哥萨克骑兵只回来十六个;小鬼子回来三十多人,但铁甲却失踪了。他们的战绩不过是把四周围成的帐篷又逼退两华里,距离赤塔城已经五里地了。 可是第二天一早再看,围城的帐篷多了几倍。彼什科夫还不知从哪弄来两门俄式小炮。他命令几个毛子兵架好小炮,然后开始喊话,请求谢苗诺维奇允许凯瑟琳女皇的使者进城谈判! 山本菊子虽然百般不愿意,可是卸磨驴还是允许对方使者进城。 于显龙、白大姑娘带着小阿菊看着女皇使者进城,走进谢苗诺维奇的阿塔曼府邸。使者的马车走到于显龙跟前竟然停下了,里面伸出一个黄头发女人的脑袋,是马柯洛娃! “于,你怎么在这里?” 于显龙挥挥手:“我是逃难过来的。” 马柯洛娃:“明天跟我走,女皇很欣赏你!”说罢缩回头去,马车进了阿塔曼府邸。 公然勾引于显龙,这回不但白大姑娘白眼看着他,连小关东的眼神都是冷冷的。 山本菊子:“狂龙当家,你认识这个女人?” 于显龙:“她就是那个狗屁女皇的侍女。不过她身上没那种腥臭味儿。” 小关东:“谁问你什么味儿了?” 于显龙:“不管什么味儿,大家准备跑路!” 山本菊子:“你说什么?逃跑?” 于显龙:“这位阿菊,你的确很漂亮,卸磨驴一定很喜欢你。可是你不过是个美女而已。那边不但有美女,还有金子!他们连酒杯都是金子做的,还有皇位,腚眼子国的皇上那也是皇上啊。我们闻不了老毛子女人的体味,可是卸磨驴也是老毛子。狗会嫌屎臭么?就算这一切都不成立,他们谈崩了。赤塔的城门楼子也扛不住那几门小炮。” 于显龙说完拉起白大姑娘奔那幢大木屋子去了。 不知道马柯洛娃跟谢苗诺维奇谈了什么,也不知道马柯洛娃有没有离开赤塔城。当天夜里赤塔城南门外忽然响起了炮声,随着呼啸的炮弹爆炸,南城门被炸塌了! 外面的毛子兵杀进赤塔城了! 于显龙听见炮声,和白大姑娘抓起藏在熊皮底下的水连珠、哥萨克战刀,冲出大木房就往北门跑。 白大姑娘:“咱们的来路在东边!” 于显龙:“那边早被小鬼子挤满了,往北跑。” 两个人来到北门,果然只有一个守门的俄国老毛子。于显龙一枪打死,推开了城门。 这边枪声一响立刻引来十几个端着步枪的老毛子,啪啪乱打!于显龙急忙推上厚重的城门。 却不料城门里传来一声尖利的呼喊:“救救我——” 白大姑娘:“是小阿菊。” 于显龙冒着弹雨又推开城门,一个小身影连滚带爬跑了过来。白大姑娘接连开枪,打死一个端着步枪的老毛子,于显龙抱住小阿菊一路翻滚把她救出城门! 他们刚闯出城门,就见北边山野火把通明,坐马爬犁的、骑大鹿的、骑马的举着火把向赤塔城这边压了过来…… 于显龙:“姐,你带小阿菊躲到城壕里去,我去夺马!” 白大姑娘:“小龙,别去啦。我们一起逃……” 第81章 武士绿林 080武士绿林 白大姑娘和小阿菊跳下城壕,不由得心里暗骂,老毛子真是蠢猪!所谓的城壕连只兔子都藏不住。 小阿菊也许是被吓傻了,不顾东西南北,沿着城壕就往前跑。 白大姑娘回头再看于显龙,已经看不见人影。城北边的火把大多数都往东门那边涌去。如果此时白大姑娘去追于显龙,两个人没准儿就平安逃出去了。可是那个小阿菊惊惶失措,还是自投罗网似地往东门那边跑。 白大姑娘无奈,迈开双腿,去追小阿菊。 北门那边静悄悄,东城这边却是喊杀连天,分外热闹。 从马柯洛娃进城,这边的小鬼子就开始准备逃跑。毛子炮炸开了南门,鬼子们护着小关东和山本菊子就炸开了东门,涌出城外…… 可是他们刚刚出城就被一阵乱枪打死五六个! 不管是谢苗诺维奇还是彼什科夫、马柯洛娃,今天晚上像是专门绞杀小鬼子的。东南北三面的人马一齐往东门这边杀来…… 小关东、山本菊子,包括后面赶来的白大姑娘小阿菊被包围在东门外的雪原上! 虽然是黑夜,可是白皑皑平旷的原野上,一旦老毛子压上城墙,这些小鬼子就成了猎枪下的兔子! 小关东见白大姑娘追着小阿菊赶了过来:“狂龙当家呢?” 白大姑娘:“他说北边安全,跑过去抓马了。” 小关东气得一跺脚:“胡子就是胡子,大家跟我往北打过去。谁不拼命,谁就得死在赤塔城下!” 说着他端着水连珠向北面冲了出去! 小关东带着大家扔了一路尸体,终于杀进了北面汇合过来的老毛子。 双方混战,都不敢开枪,只能拿刀子招呼。 鬼子人小,刀法都不错;老毛子人高马大,玩儿刀子还真是二百五。小关东、山本菊子虽然接连砍倒十几个老毛子,可是对方的人马越聚越多。小关东这边连白大姑娘小阿菊只剩下七八个人了。 山本菊子长叹一声:“各位,对不起。我们完了!” 她正要拔出短刀,老毛子背后突然一阵枪响,一架马爬犁冲了过来! 于显龙一手挥鞭,一手开枪:“白姐,快靠过来,上爬犁。” 小关东、白大姑娘同时明白了于显龙的用意,马爬犁一旦停下来就得被打成筛子! 于显龙打倒了两个老毛子,爬犁冲到近前,小关东纵身一跃跳上了爬犁。白大姑娘却一把没抓住,滚到了雪地上。 “狂龙当家,你不仗义!画圈跑,让所有活着的都上来!” 白大姑娘没跳上来,于显龙想跑都不能。只好听小关东的,赶着快马绕圈跑。白大姑娘、山本菊子小阿菊先后跳上爬犁…… 十多个人聚在一个爬犁上,速度立刻降了下来。 于显龙喊道:“四面开枪,别让他们靠上来。”说着将马刺狠命插进马屁股! 那匹马一声长嘶,发疯一般冲向东北山野…… 天亮的时候,爬犁翻了,马匹死了。 外兴安岭西侧山脚下站着于显龙等九个人。 于显龙:“想办法生火,烤马肉!吃饱了赶紧赶路!” 山本菊子:“后面已经没人追我们了。” 于显龙看了她一眼:“那头卸磨驴没发现你的尸体,必然还得追过来!” 山本菊子:“他要赶尽杀绝?” 于显龙:“在绿林道,他这行为叫毁誓反草,人见人杀!他将来要过黑龙江,你们玄洋社黑龙会能饶了他?你要是灭了,别人说啥都是屁!” 山本菊子看着赤塔城的方向,久久不语。 于显龙他们烤好了马肉让小阿菊给她送过去一块,她摇摇手表示不吃。 小关东走到她身边:“你还在可惜赤塔……” 山本菊子摇摇头:“我在可惜自己。我出生在九州,家里很穷,父母养不起我,七岁就被父母卖进了妓馆。有一次做生意结识了内田良平。是他把我骗到了玄洋社的俄华语学校,从此就变成了阿菊。明治三十七年我被派到满洲大连,从那时起,我离家乡越来越远,一直来到这里。在赤塔这一带也有七八年了。我们这种工作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现在,我是彻底失败了……” 小关东:“我也在想,问题还是那个伪女沙皇,只有除掉他我们的事才好办。” 山本菊子苦笑一下:“那是以后的事了,请你再给我换一块马肉!” 小关东答应一声,转身去取马肉。 山本菊子忽然拔出短刀,狠狠向自己的腹部刺去! 白大姑娘吓得惊叫一声:“你不能这样!” 于显龙也惊得一口马肉卡在了嘴里。 可是在场的日本人,包括那个小阿菊,表情都很平淡。 山本菊子慢慢倒下去,小关东蹲身抱住她的脑袋:“您还有什么话么?” 不成功,毋宁死!于显龙突然对这个鬼子女人涌起一种莫名的敬佩!他吐出马肉奔到山本菊子身边。 山本菊子指指小阿菊:“这孩子太小太可怜,别让她再继续干下去了。送她回家。” 小阿菊大哭着握住山本菊子的手,山本菊子勉力支撑着:“小菊,天照大神佑护你,你长得真好……” 这个人已经糊涂了,小阿菊不但不好看,可以说很难看啊。 山本菊子断断续续:“小菊,如果有来生,下辈子别做女人……” 山本菊子说着闭上眼睛,带着泪水,离开了人世。 读到这里,我第一次合上了四奶奶的笔记,迷茫了。《下辈子不做女人》这是一首流行歌啊。难道那个时候就有今日的感触,还是今天的人们无病呻吟?没有人具有山本菊子的美貌,连四奶奶都赞叹!可是她在鬼子国受尽了屈辱,发誓下辈子不做女人!小阿菊长相比较难看,跟山本菊子本人相比相去天壤,她为什么说小阿菊长得真好?难道真如中国的那句古语,红颜多薄命? 我查了一点资料,剖腹自杀在日本的武士阶层里,普遍认为是一种荣耀。他们信奉“武士所学无他法,唯不惧死是天机”,一个一个彪得很。人即使败死,也要剖开自己的腹部,将坦荡的灵魂展示给他人,以示死亡的绚烂和崇高!还带有一点我虽战败,但在精神上不输于你的桀骜。 切腹也有些技法,简单的是横切一字腹,也就是横着一刀,自左肋一直划到右肋!也有高难度的二字腹,划两刀,痛苦加倍。还有震古烁今,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三字腹。 于显龙恭恭敬敬给山本菊子鞠了三个躬,他内心暗想,中国不管是大清还是民国,如果多几个像山本菊子这样的男人,绝不会这么受欺负!小小的东海倭狼,能打败那么强大的毛子国,能把四万万人口的泱泱大国欺负得屁都不敢放,靠的就是这种精神,能屈能伸,不屈不挠,不成功,毋宁死! 埋葬了山本菊子,小关东看了看于显龙。 于显龙看着茫茫外兴安岭:“前面就是绿林,敢踏绿林道的跟我走!”他拉起白大姑娘跨步向前! 走在山路上于显龙问小关东:“这座山叫什么名?” 小关东叹了口气:“最了解这里的人刚刚死去。我只知道俄罗斯的地图上标注的是斯塔诺夫山脉,在中华民国的地图上标注的是外兴安岭。” 于显龙:“我知道黑龙江南边有大兴安岭、小兴安岭,没想到这里还有外兴安岭。这怎么归老毛子管啦?” 小关东:“根据黑龙会收集的资料,这地方按当时《尼布楚条约》的界定,这座山岭应该是中国的。后来被沙俄派过来的哥萨克霸占了。” 于显龙:“哥萨克,哥萨克,今后见一个杀一个!大清国的官儿都是他妈熊犊子,跟赖清德一样,搂钱搞破鞋样样在行,一动真章儿就瘪犊子了。” 穿过丘陵地带,山势渐高,森林渐密。这条大岭呈东北西南走向,山岭上层是兴安落叶松为主的针叶林带,山腰到山脚是亭亭玉立的以白桦为主的阔叶林带。重峦叠嶂,林莽苍苍,一派原始粗犷的风貌。 于显龙他们想走的路线是外兴安岭南部,现在还不是很寒冷。大家踏雪步行,穿的都是毛皮服装,越走越热。 白大姑娘:“走了这么久,怎么看不见屯子啊。” 小关东:“这里被老毛子搅和得太乱,好多民族的名字我也记不住。就知道这一带有使鹿部和使犬部。” 于显龙:“那可得找找。我听说书先生讲燃灯道人骑着八叉梅花鹿,还以为瞎掰呢。没想到还真有骑鹿的,可惜前天晚上太着忙。” 小关东看着于显龙惋惜怅惘的样子不禁一笑。 白大姑娘一翻眼睛:“你笑什么?” 小关东:“狂龙当家打仗是个大炮头,没事的时候就是个大男孩!” 白大姑娘:“可不么。他才十八岁,就是个没长大的毛小子。” 他们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才翻过外兴安岭,黄昏时分才来到外兴安岭东南坡山脚下,再往前看这里的荒原依然是荒草连天,只是草根下草叶上偶尔有点积雪。这里比岭西北侧暖和多了。 大家坐下休息生火烤马肉。 绿林道露营的法子,一堆火周围升起几堆火,把地皮烧干了烧热了,然后归到中心的大火堆。人就在周围小火堆烧干的地面上铺上皮桶子睡觉。 一夜酣睡,人们恢复了体力也恢复了精力。 小阿菊钻出她那张老羊皮惊慌地把于显龙叫起来,她指着地面:“有人来啦!” 于显龙把耳朵贴在地面上仔细倾听,果然有隐隐约约的马蹄声:“把大家都叫起来,藏到荒草里边去!” 八匹马,八个红胡子哥萨克穿过于显龙他们隐蔽的草原向北奔去…… 马匹过去,于显龙显得异常兴奋:“大家起来,跟我追他们!” 白大姑娘:“你傻呀,人的两条腿去追快马的四个蹄子啊?” “知道马蹄子,就能找到蹄子印,咱们就能踪上他们!” 小关东:“你认为这买卖做得有意思么?” 于显龙:“要想有吃有喝有马骑尽早回家,就跟我走。想把自己冻死饿死困死在这荒原上,你们就自己走。”于显龙说着扛起水连珠,挑着那张熊皮迈开大步,循着马蹄印向北追去…… 小关东看了白大姑娘一眼:“追!” 活人追快马,九个人一会儿草原,一会儿山地,渐渐的路径变白,马蹄印更加清晰。大家从早晨一直追到黄昏,于显龙的脸色也越来越凝重。 前面又是一座山,山背后一群群乌鸦哀鸣着飞过他们的头顶,向南飞去。 于显龙高喊:“大家再加把劲儿,前面拦头海啦!” 白大姑娘气喘吁吁地小跑着:“啥是拦头海呀?” 小关东也跑得满脸是汗:“就是有钱的买卖。钱多……” 跑在最后面的一个矮个胖子一屁股坐到了雪地上,张着大嘴,上气不接下气。于显龙快步走了回来。 跑不动了,走不动了,大家都累坏了! “干啥坐下啦?” “跑,走,走不动啦。谁爱去谁去!”那胖子喘息着说道。 “歇歇”“我们也走不动了……” 于显龙怒目圆睁,两腮肌肉颤抖:“真走不动了?” “走不动了!” 于显龙呛啷一声,双手抡了出去,那胖子的脑袋随之飞了出去! “你奶奶的,谁还走不动?!”胡子大炮头,真不是闹着玩儿的,伸手就杀人呐! 众人都吓得目瞪口呆,连小关东的都吓得一动眼罩。 “追!”不追就死,谁敢怠慢。小阿菊跟着白大姑娘,连滚带爬,一步不敢落后。 爬上那座山梁,小关东不由得佩服于显龙了。山梁下是一个山环,山环里是一个小屯儿,或者说是一个部落。 八个红胡子哥萨克正在行凶杀人…… 白大姑娘:“小龙,你还看啥呀,下去救人哪!” 于显龙:“救个屁!各自找位置,往枪栓上呲泡尿反复拉动,然后顶上子弹。等着!” 枪栓在寒冷的天气里已经冻死拉不开,只有热尿才能浇开。于显龙把自己的枪扔到地上,解开裤子就尿。小关东白大姑娘羞怯地扭过头去。 小阿菊却饶有兴趣地看着…… 球子啃土,八个红胡子说笑着跨上战马,踏上归途。 他们本以为这是一条安乐大道,却不料是一条地狱路…… 第82章 大黑熊岛 081大黑熊岛 一顿乱枪,八个红胡子哥萨克都见他们的上帝去了。八匹马和马上打劫来的赃物都归了于显龙这伙人。 白大姑娘:“小龙,这会咱们可以往回走啦!” 于显龙:“忙什么,好容易找到一个有人间烟火的地方,得享受一宿!杀下去,马匹大鹿都给我留着!” 这个山环里的部落已经没有活人了,不是被红胡子哥萨克杀了,就是逃跑了。除了两匹老马,还真找到八匹驯鹿。 小关东白大姑娘等人开始生火煮肉,于显龙和小阿菊却一直围着那群驯鹿琢磨着。 次日早晨不是阿菊叫起了,是小关东。这些人昨天跑得太累,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打点出发,别人都骑马,于显龙和小阿菊却真的骑上了驯鹿。 于显龙骑在白色的大鹿背上,牛气冲天:“你们几个,骑一匹带两匹,把马匹大鹿都给我带上,翻过山梁奔东南!” 白大姑娘:“八个人带那么多牲口干什么呀?” 于显龙:“绿林道上,牲口就是行走的口粮。你还想再挨饿么?” 有了马匹就是有了高速汽车,有了翅膀!天还没黑,他们的眼前却是黑色的大地! 白大姑娘欢呼道:“小龙,我们快到家啦!” 小关东:“我来的时候这里就遭了荒火。不知道是谁干的。” 白大姑娘:“我俩干的。那天又冷又累,火还着着我俩就睡着了。大火就烧起来了。” 大家来到黑龙江边,都愣住了。赤塔、岭北已经是冰天雪地,可是黑龙江依然波涛滚滚,靠两岸虽然有青白色的结冰,可是江流中心还是没有封冻。 小关东看着上下游的江流:“往下游走,到大黑熊岛一带,那里有黑金人(赫哲人)的渔船。” 于显龙:“大黑熊岛,离这多远呀?这对面就是胭脂沟啊。” 小关东:“就算是胭脂沟你能过得去么?半个月过去了,再游水过去你试试。这里到大黑熊岛骑马一天就到了。” 站在黑龙江北岸看江心的大黑熊岛,胸襟顿时开阔起来!浓云拂过对岸苍翠的山巅,河道空空,一棵粗壮的柳树半浸入江。遥望极远处的江南岸,还有一条大江和黑龙江在这里交汇,那是乌苏里江。两江交汇,水面一望无际。大黑熊岛长满了黑黝黝的松树林,远望过去真像一头壮硕的黑熊。在大黑熊周围还有很多小岛沙洲,就像大黑熊的崽子们。 于显龙非常兴奋:“三当家,真得谢谢你。不到这里走一趟,哪能知道咱大中国还有这么好的地方!” 小关东一笑:“你喊,朋友,有酒有肉要过江啦!” “这么喊就能有船过来?” 小关东:“我也是听别人说的,黑金人很好客很淳朴。只要你真心和他们做朋友,他们对你一定很热情。” 于显龙:“哼哼,你们鬼子国对咱中国的地方真是下足了功夫啊!” “天命有常,惟有德者居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我们走过外兴安岭,走过江北大草原,难道那里不好么?大清辫子国怎么丢给老毛子啦?你知道胭脂沟产金子,连金矿都丢给老毛子了。你觉得你们的民国守得住这大好河山么?” 于显龙好像当胸挨了一记重锤,他仰天怒吼:“朋友,我要过江——” 白大姑娘跟着高喊:“有酒有肉啊——” 没过多久,江面上就出现了一条小船。 来接他们的真是个黑金人,叫德福乐(也许叫德夫勒)。 人可以渡到岛上去,马和鹿却难办了。 于显龙:“阿菊,你先拿着鹿哨过去召唤大鹿过去。大鹿过去,马就能跟着过去。” 小阿菊:“哥萨克的马不见得听话啊。” 于显龙咬着牙:“不听话老子就宰了他们吃肉,绝不给老毛子留着!” 果然被阿菊料中了,驯鹿听见鹿哨就跳下波涛游了过去。哥萨克战马却沿着江边乱跑,不肯下水。 于显龙一声令下,将马匹全部打死…… 黑金人果然像小关东说的那样,实在、热情、好客!见于显龙把八匹马的马皮马肉都给了他们,乐得连连施礼,把家里的鱼干儿鱼肉都拿了出来。 这大黑熊岛上有住户人家,在大岛南边住着二十来户人家。十四户黑金人,三户汉人。 于显龙说好了,把驯鹿也送给他们,歇一两天送他们往黑龙江南岸…… 小阿菊却哭了。 她要跟着那些月代头的小鬼儿沿黑龙江往下游去,一直渡海到南桦太岛。桦太岛是日本人的名字,中国人的名字叫库页岛。被老毛子占去了,日俄战争老毛子打输了,把库页岛南边一半输给了鬼子国。 不知什么原因,黑金人汉人都不肯送阿菊他们往下游去。甚至不愿搭理他们! 可是他们对于显龙小关东白大姑娘特别热情,很可能是把小关东也当成南边的汉人了。 可是他们只住了一夜,谢苗诺维奇就架着冒黑烟的铁甲火轮船从雅克萨顺流而下,追了下来。 是那八个哥萨克红胡子暴露了于显龙一行人的行踪! 他在赤塔和彼什科夫合谋赶走了日本人,次日就有人来到赤塔。高尔察克前线战败,苏俄红军已经越过高加索山脉,直逼过来。 赤塔很快就站不住了,他的阿塔曼也当不成了。这孙子只能听高尔察克的命令,前往海参崴再次建立临时执政府。 彼什科夫依然前往乌梁海,协助彼得罗芙娜建立她的黄俄帝国,在侧翼袭扰苏俄红军。谢苗诺维奇只能按高尔察克的命令,前往雅克萨,占领大黑熊岛,控制阿穆尔河(黑龙江)流域。 这孙子到达雅克萨当天就发现丢了八名哥萨克骑兵!后来在两百里外一个山环部落的山梁上发现了他们的尸体。显然是赤塔陷落那天夜里,漏网东窜的鬼子们干的。 谢苗诺维奇当即下令,水陆并进,占领黑瞎子岛,然后顺流直下前往庙街。 可是他的坐船到了黑瞎子岛,开始了他的噩梦! 毛子兵站在火轮船甲板上嘀里嘟噜喊了一阵话,大岛之上一片静悄悄的。卸磨驴随后下令,放下小艇,向大黑熊岛登陆! 三百名毛子兵,下去两百五十名,力争一次占领全岛! 小艇靠岸,毛子兵扛着步枪往上冲! 突然间枪声大作,岛上的黑松林射出无数子弹,毛子兵一下子被打倒一大片!大黑熊岛竟然有人反抗! 后边的毛子兵掉头往回跑,于显龙带着小鬼子、黑金于民兜着屁股猛打。二百五十人,只有三十来人最后爬回谢苗诺维奇的火轮船。 打退了毛子兵舰,大黑熊岛上一片欢呼! 吃过酒饭,于显龙传令,岛上所有的人都退到周边的小岛上去。因为他发现毛子兵舰逃走不远就靠岸了。 老毛子江岸上还有兵! 德福乐说道:“于兄弟,老毛子都跑了,还搬家干啥?” 于显龙:“毛子兵手里有小炮,能把赤塔的城门楼子都炸塌了。他们要是往大岛上打炮,那可不好说了。” 德福乐:“那可得赶紧离开,二十条船,先把人和家伙都弄出去。” 小关东:“狂龙当家,你还有什么打算?” 于显龙:“他们打完了炮,还得往大岛上压。咱们就摸上岸去,夺了他的炮毁了他的船!把他们困在大岛上,一个一个弄死!” 小关东一竖大拇指:“主意够好,胆子够大!” 卸磨驴谢苗诺维奇也真够狠的,六门小炮,四百发炮弹都泼到了大黑熊岛上!最损的是,岛上的松树被打着了。大火烧了一天一夜!大黑熊身上的绒毛被烧得像长了秃疮一样。幸亏于显龙的先见之明,不然大黑熊岛上的人不被炸死也得被烧死。 大火熄灭,岛上还冒着青烟,老毛子的火轮船又开回来了。依然是三百多人,下小艇,抢滩登陆! 这回老毛子学乖了,不管有没有人,他们先趴在地上一顿乱枪然后再攻击前进。可是他们搜遍了全岛,直到次日中午,一个活人没找到。他们胜利占领大黑熊岛! 谢苗诺维奇仰天大笑,下令火轮船沿着北侧江流前进,到黑熊肚子那一带靠上大岛。 他还没等下船,江岸上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 要知道江北岸还有他的辎重部队,还有他的炮兵!这准是有人摸进他的兵营把辎重车给炸了! 黑金人驾船就是水面蛟龙! 当谢苗诺维奇拿着望远镜站在他的火轮船上欣赏着大黑熊岛上的火光的时候,两艘小桦皮艇将于显龙、白大姑娘、小关东渡上了黑龙江北岸…… 这些白俄武装不同于后来的苏俄红军,更比不了再后来的小鬼子关东军,根本没有什么纪律。有好处就上,没好处自己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如果不是这样,山本菊子就成功了,因为彼得罗芙娜有金子。 可是谢苗诺维奇没有金子,为了一座烧得光秃秃的江心岛拼命,他们不干! 步兵跟着谢苗诺维奇上船,后面的辎重部队便开始生火烤肉喝酒。于显龙干掉醉意朦胧的哨兵,点着了火药桶,他们在梦里就上了西天…… 谢苗诺维奇当即命令,放小艇到北岸侦查!两颗拖着青烟的溜溜棒子就飞上了他的火轮船,轰轰爆炸! 火轮船仓皇启动向下游开去,大黑熊岛上扔下了三百名毛子兵…… 老毛子的报应到了! 一场大火,把岛上的野鸟野兽都赶到大江里去了。二十几户人家提前逃离,没留下任何能吃的。即便这样,只要他们在岛子四周的江边出现就会被冷枪袭击。你若开枪还击,那桦皮艇立刻向远处驶去。 如果再假以时日,于显龙一定能把这些毛子兵困死在大黑熊岛上。可是老天爷翻脸了! 一夜北风,黑龙江两岸都出现了青白色的结冰,大黑熊岛和它周围的小岛都扩大了一圈! 于显龙和小关东砸开薄冰才敢登上桦皮艇,进入江流。冰冷的江流中浮沉着老毛子臃肿的死尸。如果再有一夜这样的天气,冰封江面,岛上的老毛子就会冒险踏着薄冰冲出岛去! 已经冻饿两天两夜,如果卸磨驴的小火轮今晚杀回来…… 小关东思考了半天:“这是中国的土地,你决定!” 于显龙:“今晚吃饱喝足杀上岛去,就算卸磨驴杀回来他也狗屁得不到!” 汉人、黑金人、小鬼子,男人女人,连小阿菊都算上能拿到拼杀的二十七人坐上五艘桦皮艇向大黑熊岛悄悄靠近。 老天爷似乎昨晚闹腾乏了,今晚要休息。江面静悄悄地,江水里倒映着星光,冰面上泛映着星光。五艘桦皮艇顺着江流无声地向大黑熊岛漂移…… 岛上的毛子兵刚上来,补给就被炸了。卸磨驴的火轮船也跑到下游去了,他们除了身上穿的,手里端的就是盒子里的水连珠子弹。 形象一点说,于显龙他们为不惊动敌人节省体力,一直漂移到大黑熊屁股的位置才悄悄靠岸,摸上大岛。 岛上的毛子兵连冻带饿能动的已经没几个了,被于显龙他们一顿乱枪打死一百多人!剩下那些能跑的,被逼到江边跳到水里去见了龙王爷。 实在动不了的,扔下武器,高举双手。投降! 可是他们今天遇上的不是以往的清兵,更不是他们的欧洲对手,是一个横行绿林的要命阎王! 他十六岁在拉林河畔打老毛子就绝不留活口,今天同样一个活口不留,扒光了,踹进黑龙江! 天亮的时候,大黑熊岛上除了毛子兵的皮衣枪械,再没有一个毛子兵的尸体。它又成了一片净土! 小关东看着随着江水沉沉浮浮向下游漂去的尸体说:“三当家,十八年前,老毛子制造过海兰泡惨案一次把五千多华人赶进黑龙江淹死。你今天算是为他们报仇啦!” 于显龙惊愕地看着小关东:“你说什么?老毛子一次害死那么多中国人!” 小关东:“恐怕实际上还不止这些,这是官报上的数字!” 于显龙:“王八蛋老毛子,别再让我遇上你!” 小关东略带伤感地说:“狂龙当家,看样子我们得分手了。连同那个小阿菊,我得把他们送到南桦太岛去。” 白大姑娘:“我们不去小鬼子的地方!” 于显龙:“这里江面太宽,我又不知地理,在这里过江根本找不到我的那些乡亲。” 小关东:“我们买一条黑金人的木船,沿黑龙江往下游去就行了。” 白大姑娘:“你们不怕遇上老毛子?” 小关东指指大江:“不怕了。” 第83章 狼伴归途 082狼伴归途 小关东用所有的战利品跟黑金人德福乐这些人换了一条木船。奇怪的是小关东把阿菊他们送上木船自己却没上去,他一个人要坐着黑金人的桦皮艇向南岸去了。于显龙深知绿林规矩,也了解小关东的个性,一句也没多问。 他走南岸,白大姑娘就非走北岸! 两个人向小关东、小阿菊挥手告别,小阿菊看着白大姑娘哭出了声音…… 于显龙和白大姑娘在大黑熊岛多住了一夜,然后才坐着桦皮船重返北岸,向黑龙江上游骑行。 坐在驯鹿背上于显龙问:“姐,你怎么不待见小关东啊?其实咱们走南岸一样能找到小三元柏大锤他们。我按宋先生的地图都安排好了……” “哼哼,那个女人对你没安好心。你没见他看你的眼神,准是看上你了。” 于显龙:“他这个人不错,知道的东西很多。能当我半个师傅……” 白大姑娘:“秦闺儿被害死了,你不会续娶个日本女人?” 于显龙:“姐,我娘要是看好你呢?” 白大姑娘面红过耳:“去!不准胡说八道!我就是你姐。” 走了一整天前面又是一条自北而南的江流,就是书上说的精奇里江。和黑龙江交汇的河口依然没有封冻,只能绕道上游想办法过去。精奇里江弯弯曲曲从一道山岭流出来。 两个人沿着山谷,转过两道山梁,在一处半山坡上发现一个小木屋!令两个人惊奇的是,木屋虽小却有一个透明的玻璃窗!在龙湾镇、白家园子,像于六指儿白八爷这样的人家也只能在窗户中间镶一块玻璃周围贴上窗户纸。这种全玻璃窗,见都没见过。 小屋里积了厚厚的灰尘,看来好久没人住。除了一张破木板床,还有一个青砖砌成的地包。地包就是将一口小锅锅底朝上扣在圈好的土坯上,再往外接个烟囱就成了。这个东西于显龙在绺子里常见,既能烧火取暖,又能煮肉做饭。 除了这个地包,墙角还放着一把奇形怪状的大斧子。那斧子一边是宽大的斧子刃,另一端却是四棱尖锥! 于显龙让白大姑娘收拾那床铺,自己拿着木板把那玻璃窗一条一条顶上,以防有人开枪偷袭。然后生火用地包加上雪水煮肉。 白大姑娘看着忙碌得满脸灰尘的于显龙,顿时觉得这就是一座可以放心依托的靠山。无奈自己…… 白大姑娘让他好好打扫一下房子,于显龙却摇摇头:“没必要啊,还打算在这住一辈子啊?歇两天咱就往南走,现在一准儿封江了。” 白大姑娘暗自叹气,如果能活下去她倒宁愿在这里和他厮守终生,活一辈子。 东北再往北,黑龙江往北,外兴安岭腹地,夜晚又长又寒冷。于显龙最怕过夜晚,可是夜晚一天比一天来得急。 于显龙刚刚用那把奇怪的大斧子砍下两棵对虎的松树来,天又黑了。乌鸦林子里的乌鸦聒噪了一会儿,都安静了下去。 两个人守着地包迷迷糊糊还没睡着,山谷里忽然响起了呜呜咽咽的狼嚎…… 躺在床上的白大姑娘惊叫一声:“小龙。” 于显龙:“别怕,是野狼。” “我知道是野狼,怎么这么多啊?” 她说得没错,至少有五六十匹野狼在周围嚎叫! 黑熊在过冬前尽量把自己吃得膘肥体壮,以满足一冬天冬眠的消耗。狼也一样,漫长的冬季,尤其是前些日子于白两人不小心烧起的野火,把大多数动物都赶跑了,剩下的也都被烧死。 那两匹驯鹿让饿狼闻见了血腥味儿。 连续三四天,尽管长夜漫漫,还是一夜狼嚎到天亮。两个人只能在短暂的白天换班打盹儿。 六天过去,狼嚎突然停了。半夜时分小木屋房顶上,窗户前面响起了轻微的扑腾扑腾的声音。于显龙往外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狼是被那堆驯鹿的气味儿吸引过来的,草原一场大火,它们逃散了又回来,回来没得吃。草原狼和森林狼既要抢夺地盘又要争夺食物,为了两匹驯鹿,西伯利亚草原狼和森林狼大战了五个长夜!草原狼败了,森林狼还是没吃的。 小木屋的人味儿,肉味儿成了西伯利亚森林狼绝不肯舍弃的目标! 于显龙两个人现在住的小木屋原来是老毛子修建中东铁路时,筑路砍伐枕木,伐木人看守木材的住处,除了门窗都是原木粗加工后做成的木刻楞,只要不着火就十分坚固。 黄绿闪光,幽冥鬼火一样的眼睛在小木屋前晃来晃去。 于显龙从白大姑娘那里要过七星子(他自己的已经没了子弹),悄悄靠近房门,打开门闩。 他猛然推开房门,啪啪两枪! 随着一声惨叫,两盏幽灯灭掉! 两个人扒着玻璃窗的缝隙向外看,被打死的那匹野狼立刻成了其他野狼的口中餐。 星光雪影的映照下,十几匹野狼看着一头老狼。 那匹身形硕大的老狼长嚎一声,上前一口把那还没咽气的同伴彻底咬死!头狼撕开皮肉,其他野狼嚎叫一声,一拥而上…… 白大姑娘看得浑身一哆嗦,转身上床蜷缩在熊皮褥子上。 满以为狼群吃完了会自行散去,却不料那头老狼带着狼群,对小木屋开始了疯狂的反扑! 于显龙钉在窗户上的木板被野狼拽得嘎嘎作响。尤其那扇木门,被野狼的利爪疯狂抓挠。 于显龙没有把握一枪打死那匹最大的头狼,他抓起了那把奇怪的大斧子! 他把手枪扔给白大姑娘:“窗户不破就别开枪。” 他用肩膀顶住木门,拔开门闩,举起斧头。 门外扑打木门的力道越来越大,于显龙突然一闪身,那匹疯狂的老狼扑了进来,一把大斧凌空砸下! 老狼的腰一下被砸断,忍不住哀嚎一声。于显龙没时间再照顾她,一拧身大斧砸在了跟进来的狼头上。 老狼真够强悍,靠着两只前蹄还想转过头来撕咬。 于显龙怒骂一声,一斧头砸在老狼头上…… 于显龙栓上房门,再往外看,群狼渐渐消失。 白大姑娘长出了一口气,下得床来将于相龙扶到床上,让他躺在那张熊皮上。 狼肉虽然腥,但没有熊肉那股臭味儿。最重要的是它们送来两张狼皮,于显龙不用坐在地上守夜了。 狼的内脏扔在雪地里,又成了乌鸦的美食。 狼这东西记忆力强,报复性更强。可是于显龙和白大姑娘啃着狼肉等了四五天,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们得准备离开了,如果大雪封山,他们就得困死在外兴安岭。 白大姑娘把熊皮狼皮用日本刀简单加工一下,两个人总算能套在身上走路。于显龙把煮熟的狼肉用桦树皮裹紧,不出意外的话能吃过黑龙江。 手枪没了子弹就是废铁,于显龙把日本刀交给白大姑娘,自己扛起了那把大斧。 天蒙蒙亮,两个人告别了生存了二十多天的小木屋,向南进发。 他们白天一刻也不敢停顿,尽量找有人家有山洞,有窝棚有地窨子的地方。可是出了山脚再往前,茫茫原野比来的时候还干净。除了盖不住的野草,都是一脚来深的白雪。寒风卷过,旷野上旋转着一个又一个雪柱。 匆匆忙忙走了一整天,他们才刚出山。 于显龙:“姐,还走得动不?” “走不动也得走。有你在就行。” 于显龙一拉白大姑娘,踏着暝暝暮色,继续前行。 哇——,哇——!一群乌鸦飞过头顶,盘旋一圈儿,飞向山脚的树林。 于显龙:“该死的老鸹,天都黑了还乱叫。” 白大姑娘:“小龙,这老鸹叫得这么熟悉,是不是那小木屋附近的呀?” “他跟咱们干啥,狼肠狼肚狼骨头咱都给他们留下了。还要分咱的狼肉啊?” 呜——嗷——,狼叫! 论战斗,狼的智商绝不比人差。 这群狼明知道木房子攻不进去,竟然能够豁出耐力等,直到把两个仇敌等出来,试图在旷野上展开围攻! 于显龙:“姐,你的枪还有几颗子弹?” “六颗。” “足够了。走!先不搭理他们。”于显龙十岁就在龙湾镇黄花甸子跟野狼搏斗过。当然那回搏斗于显龙完败,他躺了将近半年。不过他也了解了狼的本性,贪!贪得无厌,贪婪成性,贪吃不顾命。 嚼着狼肉,两个人一直走到三星转上头顶,身后几十丈远的雪地上晃动着幽绿的狼睛。 于显龙说了声:“姐,咱不走了。就在这儿收拾他狗日的!” “怎么打?” 于显龙:“把七星子先捂热点,然后照那两只绿眼睛中间打。只要狼群闻见血味儿必然争抢,我过去就是一顿斧头……” 两个人踢开积雪蹲了下去。 狼群的绿眼睛越来越近,于显龙拄着斧把悄悄起身。 雪光之中,已经能看清狼的身形,数得出狼的数量,白大姑娘举起了七星子。 于显龙已经悄悄起身,拉开了弓步:“打!” 啪——!一声枪响,一声惨叫,可是群狼争食的情景并没有出现,枪响反倒把群狼吓跑了。 于显龙跑过去,把那匹打伤的野狼干死,拖过来拿日本刀剥了狼皮铺在野地上。两个人搂抱着互相取暖,开始休息。 再走一天,雪野上出现了雅克萨城堡的灰影。 他们可不想再吃上次的亏,远远地绕开,沿着山根,一路向西南…… 于显龙知道,只要别距离雅克萨太远,就不会离江边太远。 距离雅克萨比较近那天,狼群没出现。 离开雅克萨周边再向西南,周边的山势逐渐趋于低矮,路两旁出现了大小不一的沼泽湿地。寒冬时节不必担心沼泽地大酱缸把人陷进去,一路寻找大江主流,过了江就能找打百万街。找到百万街,按照记忆中宋先生给画的路线就有办法找到生路。 两个人在山边砍了些松枝,点了一堆篝火,把冻得跟冰坨子似的狼肉烤开了,饱饱吃一顿,再歇一晚,准备进入沼泽地。 两个人刚把狼肉吃进嘴里,就响起了震动山岭的马蹄声。 红毛胡子的马队巡逻的时候发现了雅克萨远边的脚印,调集人马一路追了上来。 于显龙踢灭了火堆,收拾起东西,拉着白大姑娘冲进了冰冻的沼泽地。进了沼泽地塔头滩,两个人更是叫苦不迭! 沼泽地里狼影窜动,绿眼睛时隐时现…… 这群饿狼,在雅克萨周边没出现,原来他们一直隐藏在附近山林里,循着狼肉味儿靠过来,老早隐藏在这里了。 红胡子马队在旷野上来去如风,可是他们不敢进入这种布满冰面塔头的地方。这种地方是马匹的噩梦。 于显龙听见蹄声停了,连忙把白大姑娘按倒在一堆塔头后面。 啪啪啪……,红毛胡子一顿乱枪。 嗷——呜——,沼泽地里的狼群被打得乱窜,转瞬间消失在暗夜里。 他奶奶的,红胡子开枪送行,反而从狼嘴里救了两人的性命。 一路逃命,天亮时登上一带小山,终于看见大江了!白大姑娘心情豁然开朗,于显龙却跳着脚地骂! 他们要走的这段江面在这里拐了一个“Ω”形的大弯儿。蓝幽幽的冰面,靠岸边还覆盖着积雪。黑龙江江水注入其间,水流日复一日地流淌,将斑驳的地质活动印记侵蚀殆尽,将断裂带区域修饰得愈发圆润、优雅。 白大姑娘:“小龙,你看,这大江多好看。” 于显龙:“他妈的,同一条江,咱们要过去就得横穿这个大弯儿,走两次冰面儿。” 白大姑娘一拉于显龙:“快走,得赶在天黑之前,走到对面那座山上。” 真如白大姑娘所说,到了对面的江岸山根,又是日落西山,飞鸦归巢。 白大姑娘不由得说道:“小龙,你说我听那里的老鸹叫,都像咱那小木屋跟前的呀?” 于显龙:“呵呵,你还真舍不得那个小木屋啊。” “唉,要是没有老毛子,那个小木屋真的挺好的。谁也管不着,只有咱们两个,有吃有喝,一辈子也没愁事儿。” 于显龙:“我可不想在那儿呆着。一辈子就咱俩人,憋也憋死我了。” 白大姑娘幽幽叹道:“你有娘,龙湾镇有家业。我……,在哪都一样。” 于显龙:“你别这么说呀?白八爷还有那么些徒众,白家园子的土地还在,你们家的宅院还在。你得回去重整旗鼓,咱联手把老毛子都收拾光了!” 第84章 老奤藏金 083老奤藏金 天眼看就要黑透了,树上的乌鸦还在哇哇地聒噪。 幽暗的山林里又悄悄地出现了绿森森的眼睛。 这简直是一群追命狼!从外兴安岭追到雅克萨旷野,从雅克萨旷野追到大拐弯沼泽,现在又在南岸山林里冒出来了。难怪树上的乌鸦叫了那么久。 白大姑娘连打了两枪,虽然一个没打中,绿眼睛消失了。 两个人不敢在山林里露宿,摸瞎黑儿往山上爬,以为翻过山梁就能找到人家。毕竟黑龙江南岸遭受老毛子祸害没那么惨,闯关东来的人有不少在胭脂沟一带落脚扎根,形成一些大小不一的村落。 至少都是中国人,讲究中国人的礼数,两个人的活路越来越宽。 到了半山腰,嗷——呜;嗷——呜地狼嚎又响了起来,而且越叫越多,声震山野。 野狼不到跟前,于显龙的斧子就发挥不了威力。丛林之中,狼的眼睛在树后窜来窜去,白大姑娘的手枪也失去了准头。 边爬山边开枪,没到山顶子弹就打光了。 此时,野狼好像专门跟着两个人较劲,也不怕枪声,从山腰一路跟到山顶。狭窄的山头周围布满了绿森森的狼眼睛。 白大姑娘扔了手枪,拔出了日本刀,于显龙双手握着大斧,与白大姑娘背靠背与狼群对峙。 爬了大半宿的山,两个人已经精疲力竭。不知是累的还是饿的吓的,两个人浑身直突突。 于显龙的对面有一双绿眼睛尤其突出、尤其明亮、尤其恐怖! 两个人小步后退,寻找着逃命的机会。 背后的白大姑娘惊叫一声,于显龙一转头,也吓得一身冷汗!山顶下面是一面陡峭的近乎直立的坡面,再往下看,黑黝黝啥也看不清。 呜——嗷——,无数双绿眼睛在向山顶逼近! 即便两个人打死一两匹,也逃不出这么多野狼的包围。 于显龙:“姐,收起那把日本刀。把那狼皮给我。” 白大姑娘刚把刀收起来,一声长嚎,最前边那双绿眼睛飞蹿上来。于显龙当头就是一斧!头狼哀嚎一声滚下山坡…… 这回狼也学乖了,根本没去抢狼肉而是纷纷嚎叫着向山顶扑来。 于显龙把自己身上的狼皮和最后那张狼皮缠住了两个人的脑袋上身,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于显龙睁开眼睛的时候,白大姑娘正抱着他流泪。 他躺在一间房子里,很像他小时候和娘住在于家大院的那间西厢房。 “白姐,你怎么哭了?” “小龙你可算醒了。你要是……”白大姑娘抱着于显龙抽搐良久。 跳下那个断崖陡坡,于显龙一直在护着白大姑娘。要知道白大姑娘身上穿的可是厚厚的熊皮,于显龙身上还是一身羊皮筒子。一张狼皮缠在两个人的脑袋上。滚到坡下,于显龙一推白大姑娘,自己撞在一棵大树上,才挡住了白大姑娘。 白大姑娘安然无恙,于显龙却昏迷不醒。 白大姑娘背着扛着拖着,找到了一个叫谷落屯儿的小村,敲开了一家人家的房门。 这家人姓刘,闯关东过来的,是谷落屯儿有名的刘山东子。 养了两天,于显龙脑袋清醒,身上也不再疼痛。只是一片片瘀青瘀肿还没消除。于显龙起身叩谢刘山东子一家的救命之恩。刘山东子却说他应该感谢媳妇儿白大姑娘,是白大姑娘把他从山沟里背出来又扛着他走了十多里山路,才来到谷落屯儿。 刘山东子认定了白大姑娘就是于显龙的媳妇儿。 于显龙刚要解释,白大姑娘看了他一眼,他才把话咽了回去。 于显龙跟他打听胭脂沟,刘山东子告诉他,胭脂沟早就被金伙子们给毁啦。金矿炸个溜光,人家铺户被抢个溜光,人跑个溜光。现在那地方连野狗都不肯去。 于显龙和白大姑娘身无长物,临别时把那把日本刀送给了刘山东子。刘山东子把老伴儿的一身棉衣送给了白大姑娘。 屈指算来,从两个人掉入黑龙江到告别刘山东子,已经快两个月了。 出了谷落屯儿于显龙问道:“那把日本刀还得又来防身呢。你干嘛不把那张熊皮送给他们?” 白大姑娘:“我烦小鬼子的玩意儿。这张熊皮可是宝贝,我得好好留着。回去以后找个皮匠,好好鞣鞣再调张面子,可以用一辈子。” 于显龙明白了,这张熊皮是他们两人两个来月生生死死最好的见证。最困苦的时候,它是白大姑娘的御寒衣遮羞布,露营时它是两个人的温床。他们躺在这张熊皮上手拉着手,不知做过多少美梦。 白大姑娘:“咱不是要回家么,怎么又要向北走?” “我得回胭脂沟看看,有些疙瘩我一直解不开……” 昔日喧闹的百万街、胭脂沟、热勒图加帝国变得一片焦黑!十一扇毁了,所有的木房子都变成了灰烬,偶尔剩下的几座破房子也被当日的暴徒砸得门窗破碎,人去屋空。 沿着昔日狭窄的街道,向大东医馆方向走,街道空空旷旷,蓦然变宽了。于显龙在街道上捡了十几颗七星子子弹…… 百万街只有大东医馆完好无损!矮几茶桌药架子都在,可是上面都蒙了一层灰尘。显然好久没人了。 不过那个黑色神秘的依然挂在屏风上! 日本人对这个金矿还是不死心,这一带一定还有黑龙会的人活动。 白大姑娘打破了沉寂:“小龙,你担心老毛子还回来?” “恐怕不光老毛子,豺狼虎豹,牛鬼蛇神,为了金子,哪个不是呲牙瞪眼张牙舞爪啊。” 白大姑娘:“咱又不争这个,回家。” “对。回家!” 按照宋之唐先生的地图路线,小三元大秋子的第一个要经过的地方是椴树坡。于显龙必须按照他们走的路线才能打听到他们是否安全。两个人来到这里的时候却不知如何是好了。 椴树坡在宋先生的地图标注上是个山货集散的小镇,这里的椴树蜜,蘑菇木耳最为出名,可是他们翻过山梁,看到的情景跟胭脂沟差不多。房屋都毁了,只剩下一片灰黑的废墟! 白大姑娘骂道:“老毛子都是王八蛋!” 于显龙:“这不像是老毛子干的,倒像是哪个绺子下的死手!” “咋能看出来?” “老毛子放火多数都是用炮打,烧不这么干净。绺子清窝子,寸草不留。你看那些石头的土的房框子,都是穷人家。这是绺子拔出和他们作对的村屯才能干得出来的。这一带有人拉大绺子了。” 于显龙他们在一条溪水边停下来,洗脸喝水,休息一下。溪水对岸竟然有一只狍子在瞪着眼睛看着他们! 白大姑娘:“看,小鹿儿!” 于显龙:“什么小鹿,那是傻狍子,给咱送肉来了!”说着抽出七星子抬手一枪,那傻狍子应声倒地。两个人蹚过溪水,开始剥皮烤肉…… 狍子可比熊肉狼肉香得多了,三岔山谷,肉香四溢…… 于显龙忽然察觉旁边的林子里有异动,他低嘘一声向林子里一指,白大姑娘警觉起来。他示意白大姑娘继续烤肉,自己则带着日本短刀悄悄凑过去。没想到树林里的几个人格外警觉,看见他们悄悄移动,立刻起身逃跑! 他们一逃跑,于显龙觉得没什么威胁,回来继续休息等着吃肉,没想到那几个人又转回来了。狍子肉熟了,白大姑娘故意装作没发现,自顾吃了起来。 于显龙却暗自拔出了日本短刀,他正准备厮杀拼命,树林里却走出五个人,口里连连喊朋友,听口音是老奤(tǎi)儿。 老奤儿是河北昌黎滦县乐亭一带人的专称。这一带的人与东北交往频繁,而后有很多人陆续迁往东北经商谋生,叫做驻地方。他们乡音浓重,口音独特。东北人都知道:奸老西儿(晋商),猾老奤儿(昌滦乐),又奸又猾苏老蛮儿(苏南)。 五个人来到近前连连作揖,原来他们是饿极了,被肉香引诱过来的。 既然不是胡子也就没什么怕的了,于显龙请他们坐下,各分一块肉,边吃边聊。他们自己报名叫什么老葛、老柏、老水、老窦、老章,是皮匠也会唱驴皮影,听说百万街金子好赚就奔来了。 于显龙暗骂,你奶奶的满嘴假话,拿《百家姓》编称呼骗老子! 老葛跩着老奤儿口音,继续编他的瞎话。没想到金子没赚到,差点饿死在深山里。他们五个人已经在这一带转悠四五天了,迷路了。 不管老奤儿们怎么说,白大姑娘将信将疑,于显龙却没在乎,吃饱以后,围着火堆休息。 次日清晨继续赶路,五个老奤儿要求跟他俩一起走,既有个照应,也免得再次迷路。可以断定,他们是怕自己遇上胡子,于显龙的七星子让他们有了一点安全感。 于显龙也答应了,白大姑娘却嫌他们妨碍了他们的二人世界,怕他们藏奸耍滑,不愿带他们。于显龙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她也就不作声了。一路上紧盯着五个老奤儿。 越往前走越靠近五福岭,越是靠近五福岭五个人的神情越是紧张。 这里是小兴安岭南麓,山势越来越低矮,村镇屯落越来越多,他们紧张什么? 太阳刚刚偏西,他们就商量于显龙宿营,于显龙也随口答应了。 狍子肉吃没了,大家也都各自挪火堆,铺皮子,躺下睡觉。 可是同样都吃的狍子肉,这五个老奤儿肠胃不好,到了下半夜就开始闹肚子,你来我去不停地钻进密林拉屎。 白大姑娘骂道:“该死的老奤儿,黑更半夜不睡觉,瞎折腾什么?” 于显龙:“等着,明天准有热闹看。” 老奤儿折腾了大半宿却老早起来,张罗赶路。 于显龙听几个老奤儿的,跟着走。太阳刚出山,他们已经来到了五福岭下。五个人有意的煞到了两个人的后面。于显龙心说,滑老奤儿,滑老奤儿,真他妈够滑的。 五福岭名字很高大,可是看上去不过是五座连在一起,长满松树桦树椴树的丘陵山包子。如果在龙湾镇一带,这种小山根本藏不住绺子。即便有绺子扎窑子,那也是临时做买卖。这里扎绺子就是要打劫金伙子,和金耗子(偷偷倒卖黄金的)、金把头的。 五个老奤儿,绝对就是金耗子。 于显龙笑嘻嘻地看着五个老奤儿,站在原地不往前走了。 老葛又说话了:“老客儿,五福岭不大,从前面翻过去能在南坡打尖吃午饭。” 于显龙:“嘿嘿,你们随身那点玩意儿太沉。恐怕过不了五福岭啊。” 一声沉闷的大抬杆儿爆响,砰——!有胡子了! 随着一声呼哨,几十个手持刀枪的胡子从密林里钻出来,包围了于显龙他们。不一会儿,有三匹马从山道上跑过来,小胡子让路,骑马的人分左中右来到面前。于显龙白大姑娘当然对胡子都不陌生,只要身上没什么财物,也没那么害怕。 于显龙早就料定这一带会有胡子出现,他向前一步把老安的日本短刀横放在前面地上,两拳对抱,平伸后甩,标准的土匪坎子礼。然后开言:“西北连天一片云,红花绿叶一家亲。野鸡没名难展翅,大当家的是贵人!三老四少,各位老大,多多发财呀。” 左边骑马的:“吆喝,懂规矩,许是里码子啊。” 中间骑马的发话了:“座山雕绺子不开面儿。照规矩!” 于显龙明白了,这股绺子通天梁报号座山雕。在龙湾镇周边,把嫩江松花江以北的绿林人物,都俗称为江北胡子。可是宋先生的地图上没有标注小兴安岭五福岭有绺子,更没有座山雕这名号。扎在椴树坡五福岭,显然是专门抢劫从胭脂沟出来的官员金把头和商人。 他说不开面儿,那就得有见面礼买路钱,否则别想活着过去。 于是一指那把日本短刀:“兄弟身上值俩子儿的就是这把东洋青子,孝敬大当家的当个玩物。” 中间那个骑马的一撇嘴:“朋友,有缘鹅毛不嫌轻,东洋青子不显灵啊。要不你报个万儿,盘盘根。” 于显龙把短刀捡起来:“五湖四海皆朋友,人过留声雁过留名。在下飞龙岭迎门梁狂龙!”他话音没落,五个老奤儿连忙后退…… 前面三个骑马的也连忙滚鞍下马,单膝跪地,过坎子礼。 中间那个骑马的:“高山点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在下五福岭迎门梁扫北!” 于显龙连忙上前把三个人一一扶起来:“各位老大,顺当泰和!” 扫北抓起马鞭,啪啪啪甩了三声响鞭!林子里各路小匪一起压上来,一匹青马从林子里走出来,渐渐来到跟前。 第85章 惯匪三绝 084惯匪三绝 马上那个人圆脑壳,尖下巴,两只圆溜溜的鹰眼下面一个突出的鹰钩儿鼻子。报号座山雕,模样还真像个老雕成精了。 座山雕坐在马上,抱拳甩了个坎子礼:“雨淋头问泰和,蘑菇溜哪路?”他的春典意思是,我姓张的给您问安,朋友哪个山头过来的? 于显龙刚才的一套绿林春典露底了。 他也还了个坎子礼:“顶水万,出家飞龙岭,坐过棋盘山,会过龙潭山,来回来去老龙湾。上狂下龙!”于显龙的意思,我姓于的在飞龙岭挂住,在棋盘山也当过胡子,还在龙潭山参加过典鞭,最后回到龙湾镇…… 座山雕闻听竟然翻身下马来到近前双手抱拳重新施礼:“五路攻打野兔岗镇,大先锋狂龙当家,一宿冻死八十多毛子兵!高山点灯,雷闻天下呀。” 两个人重新见礼后,于显龙一指白大姑娘:“尖果(美女)才字头(妻子),托福了。”他的意思是这个美女是我老婆多多照顾。 座山雕一双鹰眼扫了一下畏畏缩缩,聚在后面的五个人:“内码子(你的人)?” 于显龙一使眼色:“呵呵,见面礼!” 座山雕仰面大笑:“顶水万儿,真有你的!崽子们,洗洗他们!” 大炮头扫北带着崽子呼啸一声围住了五个老奤儿,挨个搜身。可是直到扒光了这些人的衣服,也没搜出什么值钱东西。 二当家围着五个老奤儿转,然后对着老葛肚子上就是一拳,老葛惨叫一声,捂着肚子,倒在地上。二当家冷笑一声,接着打老柏、老水,两个人同样惨叫倒地。他来到老窦跟前的时候,老章冷汗都流下来了。二当家又是肚子上一拳,老窦一声惨叫,噗地一声,一只小葫芦竟然从他肛门里窜了出来。 众匪徒一阵狂笑,白大姑娘也觉得新奇,捂着嘴暗笑。 二当家再打老葛,同样窜出一只小葫芦。小匪们也不嫌脏,拧开葫芦,倒出来的竟是黄灿灿的金末子! 二当家骂道:“妈了个巴子的,这种把戏也能瞒过你祖宗!” 他说着接过来一把钢刀,走到老柏跟前,老柏蜷着身子站不起来,二当家上前就是一脚,老葛又是惨叫。二当家踩住他的小肚子,一刀刺下去,顺势向上一豁,老尤当即被开膛破肚!其他人人都吓得捂上了眼睛。 两个小匪上前抓出老尤的胃脏,一刀挑开,里面竟掉出一段两头扎紧的动物肠子,一定是那狍子肠子。划开那段肠子,里面同样是金末子!白大姑娘此时才明白,这五个老奤儿根本不是饿,是看好了那只狍子的肠子了。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偷到手的。 接下去,老柏老章也一样被开膛破肚了。 搜完了金子,那二当家一挥日本刀:“都他妈插了!” 金末子乃是黄货,一两黄货几匹马,一两黄货多少枪! 因为于显龙和座山雕相见的时候,不同于二十年前于六指儿那时候。现在的枪很不值钱,尤其在松花江嫩江以北,水连珠七星子,甚至俄国大炮从日俄战争到现在,被毛子兵说扔就扔,说卖就卖,说换就换…… 座山雕看着黄灿灿的金末子:“狂龙当家出手大方,在下也不能太土鳖了。山上请,座山雕当家不久,山礼山规不能废呀” 要进山,于显龙有点犯难了。 绿林道的规矩,女人进绺子只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是绑来的肉票(往往被胡子糟蹋);第二种是进花寨卖淫的妓女。白大姑娘两样不占,上去就犯了绿林道的忌讳。就像当年的雪龙,已经坐到飞龙岭的迎门梁,也只能女扮男装,蒙混过关。 于显龙想了想,把缠在身上的狼皮,穿在身上衣服扔给白大姑娘:“屋里的,山礼山规,你进不了天窑子。都穿上,在山门外忍一宿。” 座山雕:“狂龙当家,犯不着啊。咱山上有门道,上秧子房。老大,新丁贵人一条青龙云里飞。” 座山雕的意思是,就把白大姑娘送进秧子房,身上挂条绳子不系扣,象征性的带进山里当贵宾接待。 于显龙一抱拳:“大当家的,变通世事,道高一尺啊。” 绺子窝里接待来访者于显龙见识过,当年棋盘山黑白子接待唐镇东,那规模就够排场。 座山雕的五福岭还远远比不上当年的棋盘山。可是进了山门,所见的崽子肩上扛的清一色的水连珠!天窑子大寨门口,一列五门俄国山炮!比江大辫子的龙潭山还威风。 于显龙向身旁的一个炮头一伸手,向眼睛上一比画。意思要蒙眼布,把自己和白大姑娘眼睛蒙上。 座山雕嘿嘿一笑:“这也犯不着,绺子的秘密不在家伙在人心。何况你现在就是个苦水码子(大夫),我的客(qiě)。老毛子的洋落儿哪个山头都没少捡,狂龙当家不会在乎这些。咱们搬火山子对对码子(喝酒谈心)” 在电视剧《林海雪原2016版》里我把座山雕的大厅描述得很气派。那是几十年后的威虎山威虎厅,也是想当然的。此时,五福岭的天窑子大厅远远不如棋盘山黑白子的大厅气派。五福岭山小林子浅,没有天然的山洞可以利用。座山雕的大寨都是用从椴树坡抢来的旧木板搭建的,看来他在这里也没有长远打算。抢了金子挪窑子! 很明显,座山雕的绺子不缺家伙,很缺钱! 看来自己送金末子算是送对了。如果于显龙起了一点贪念,打死那五个老奤儿,自己卷了金末子,那他和白大姑娘很难活着过座山雕的五福岭。 金子虽好不能贪,胡子求财也得取之有道。绿林之道! 座山雕与于显龙施礼落座,可是桌上既没有酒也没有菜。于显龙明白,这顿酒饭不能白用,得经过一番考较甚至搏杀!可是他的日本短刀在百大姑娘的手上,自己现在连一条柞木棍子都没有…… 绿林道上大当家个个都是人精,阴损、狠辣、多疑、无赖;无利不起早,时时存戒心!十几两金末子可以买一条路,绝买不到座山雕一句真话。 座山雕看了看于显龙:“狂龙当家,我张乐山痴长几岁,自幼混迹绿林。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我想听你一句实话。” “大当家有话讲在当面,山不转水转,于显龙当着明人决不说暗话!一口吐沫一个钉儿!” 座山雕:“拉林河南边双龙出海天翻地覆,真的就想金盆洗手?” 于显龙仰头一笑:“人就这样,挨欺负了,一口气咽不下就想杀人放火快意恩仇。可是踏进山门走马飞尘,又老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我还是那句话,没事不惹事儿,让爷憋屈爷就干!五福岭是绿林,龙湾镇、哈尔滨、奉天北京一样是绿林道。爷要想走没人拦得住!” 这话别人在座山雕面前说,绝对是吹牛逼说大话。可是,现在坐在座山雕面前的是狂龙,十五岁挂住,十八岁大战龙潭山,砸了野兔岗镇,挑了黑白子!连老毛子的命根子胭脂沟都毁在此人手里。传说他掉进黑龙江淹死了,可是他现在分明就坐在自己的面前! 谁知道他这一两个月都干了什么? 座山雕的三绝不是最绝,他最绝的就是审时度势,洞察人情。 他仰天大笑问了一句:“狂龙当家,你智勇过人,一年多的时间就挑了两个大局。黑白子死有余辜,老张三儿跟你有什么过节?” “勾结本地恶霸,两次八面来风,帮着花膀子害死我爹。” “好!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必须得报!他插了你爹你得报仇,这没错。你插了我爹,我也得报仇!” 于显龙大惊:“难道你是……” “老张三儿的长子,张乐山!” 于显龙愣了半天!他从没想过老张三儿还有儿子,他的儿子竟然也拿局拉起了绺子! 绿林道上买卖不留祸根,有一点纰漏那就是杀身之祸! 于显龙站起身,抱拳施礼:“大横把,既然如此,顶水万儿无话可说。手底下见真章儿,生死由命。不过我那五个乡亲,白大姑娘跟你、跟五福岭绝无过节。顶水万儿一旦躺桥,还请各位三老四少高抬贵手!” 座山雕突然冷下脸来,两只雕眼射出寒光:“于显龙,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赤手空拳还要手底下见真章儿?” 于显龙:“绿林道的规矩,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倒槽。兄弟就是死,总不能死得太寒碜。要是那样的话,你弓长万儿一杯毒酒,一声冷枪,一张绳网,我于显龙就交代啦。” 座山雕:“你是怎么杀了我爹的?”两个人都撇开了绿林唇典。 于显龙:“对青子(拼刀),我断了你爹一只胳膊。往下的事,各留颜面为好。” 虽然于显龙不肯说出真相,但久在绿林的胡子们都明白。断了一条胳膊之后,老张三儿一定用了下作手段,送了性命! 座山雕:“那好,我来跟你对青子!” 于显龙:“论刀法,你赢不了我。在赤塔我就差点宰了鬼子国一刀流武士铁甲,我看你的刀法绝高不过他。” 座山雕:“你是想用这法子,让我饶了你?” “我只想让你放了我那五位乡亲、白大姑娘。” 座山雕:“那好,你我较量枪法,打瞎蒙!” 打瞎蒙是绿林绺子最凶险的对决。就是两个人关在一间屋子里,分别蒙上眼睛,一人一枪,谁能活着出来谁就是赢家。 座山雕这个建议看似十分公平,可是他有决胜的把握! 座山雕报了雨淋头,就是姓张,叫张乐山,祖籍也是山东人。据说他爷爷在老家潍坊就是土匪。被官府通缉之后无奈闯关东,还是接着干老本行,带着儿子老张三继续当胡子!所以很多资料上都说他是三代为匪。 曲波先生的小说《林海雪原》就以他为原型写了一个座山雕,不过改姓崔了,崔三爷。我在写电视剧《林海雪原》的时候还是让他姓崔了,因为版权还是曲波先生的。 这里与那本书已经无关,还是还他本来面目。 张乐山是不是行三不得而知,不过这个胡子能坐上绺子里的通天梁,也真有他的过人之处,座山雕有三绝!即枪法绝、眼神绝、腿脚绝。 不管是现在的七星子,还是后来的盒子炮,十步装枪,双腿压弹,飞马打鸟,夜射香头!座山雕长枪用的也不错,为了得到一张完美的狐狸皮毛,他可以将子弹从狐狸的一只眼打进从一只眼飞出的水准,俗称穿眼射狐! 座山雕长了一双鹰一般的眼睛他的绝技之二就是眼睛绝。 据说他那“贼亮”的雕眼走夜路都不用点灯,还能在漆黑夜晚一枪打灭香火!而且这家伙擅长察言观色、明辨人心。就像今天与于显龙较量,蒙上眼睛和在黑夜一样! 座山雕的第三样是腿脚绝,擅长逃命。 不但跑得快,而且踏雪无声又无痕(这很简单,以后会知道)。有一次他从酒楼翻窗出去在大街小巷的屋瓦顶棚上逃出生天。善于逃跑才能保命,绿林道能保命才是最实用的本事。打瞎蒙不但要听音开枪,还要善于躲避对方的子弹。 十成生死,他已经占了八成。 于显龙不但没打过瞎蒙,这种对决都是头一次听说。 他咬咬牙:“你怎么划道,我就怎么走。”但是我必须看见我的五个活人! 座山雕冷笑着一抬手。厅门一暗,两个小匪带着五个蒙着黑色蒙眼布的人进入大厅。 小匪上前去掉五个人的蒙眼布,竟然是牤子、柏大锤、小三元黄占元和大秋子!这四个果然在椴树坡就落到了座山雕的手里了,后边是已经捆的结结实实的白大姑娘。 大秋子一见于显龙叫了声:“小弟……”人就堆坐在了地上。 于显龙奔过去一看,大秋子神情倦怠,衣衫破碎,皮肉上还有不少红色的抓痕。 “秋子姐。” “这帮畜生不是人,都杀了他们!” 于显龙眼放凶光看了四周一圈:“我要不死,绝饶不了他们!” 座山雕冷笑道:“能活着出来再说。后山请!” 第86章 以命换命 085以命换命 大炮头扫北拿着两只七星子前边带路,来到五福岭中央的大山丘后面的一座木房子前面。这座房子有一扇厚木板门,却没有窗子。木板缝都用毛毡塞得严严实实,既不透风也不透光。 房前有一个木板架子。扫北把两条双夹层黑布、两支八成新的七星子,十四颗子弹放在上面。 转身向座山雕于显龙行个坎子礼,退到房子左侧胡子堆里。白大姑娘牤子大锤抬着大秋子,后面跟着小三元被两个小匪和秧子房狠心柱看押着来到木房子跟前,站在了右边。 于显龙和座山雕各自拿起一条蒙眼布试了试,向扫北一招手。扫北接过座山雕的蒙眼布给于显龙蒙上,然后又从于显龙手里拿过蒙眼布给座山雕蒙上。 座山雕戴着蒙眼布一伸手:“狂龙当家,请!” 于显龙也没客气走到木架子跟前抓起一支七星子,把子弹一颗颗颗压进枪轮,然后一抖手,弹轮归位! 他抬起枪向半空啪啪打了两枪:“好枪!大轮儿透彻,堂线清亮,轻重合手。纯老毛子货。” 座山雕轻哼一声,抓起另一支七星子,朝着半空也是两枪。迈步走进那黑屋子。 他蒙着眼睛都不用带路的,他太熟悉这间屋子了。用打瞎蒙的法子,他在这间屋子打死了桦树坡的镇长、三个族长和十几个买卖铺户掌柜。于显龙能耐再大,也绝对不会活着走出这间屋子! 于显龙蒙着眼睛伸手向前探了探,扫北走过来伸过一条棍子,带着于显龙进入黑屋子,关上了门。 一间木屋,两个人谁也看不见谁。每人五颗子弹,生死听天由命! “远来是客,座山雕不占便宜。你先来。” 于显龙的双眼现在一点用都没有,全凭听觉、触觉或者说感觉。不过他没有当即开枪,那样太下作了。 屋子里只能听见两个人轻微的呼吸声,不过座山雕呼吸声实在太轻微了,很难根据他的喘息判断他的方位。他只能按照自己的感觉,啪——!打出了一枪! 咚——,子弹打在了板壁上。 房子外面,白大姑娘大秋子柏大锤等人心凉了半截。 座山雕有三绝,于显龙可是一绝都没有。座山雕能够清楚地分辨出他的呼吸声,他抬手就是一枪! 咚——,子弹同样打在了板壁上。 白大姑娘吐了一口气,扫北那边,有几个崽子蹲在了地上。 啪——,咚——,于显龙又一枪打空了。 座山雕有点蒙了,因为于显龙的呼吸声没了!他端着七星子,蹚着牛皮靰鞡,转了两次身。他这双牛皮靰鞡十分特殊,皮底异常光滑,蹚在地面一点声音都没有。骑在马上前后能装上两块皮板,走在雪地上能垫上羊皮,所以他才能骗来踏雪无痕的一绝。 他现在不急于开枪,于显龙现在一定是憋着鼻子不喘气呢。他能憋多久? 座山雕足足等了一袋烟的工夫,连外面的扫北都显得惶急了。 座山雕终于听见左前方出现一丝轻微的声音,啪—— 没有其他人中枪的惨叫,依然是咚! 于显龙终于想通了躲避座山雕子弹的法子,七星子只要扣动扳机,弹轮必然转动到与弹锤相对的位置。只要听见这声音或转身或蹲身,子弹就过去了。不过这种法子也只能是在枪林弹雨里爬出来,对七星子这种武器了如指掌的他才能做到。因为他确定只要自己的呼吸声被座山雕听见,座山雕会立即确定自己脑袋的位置! 可是于显龙还是很难确定座山雕的位置,这小子呼吸太轻,挪动脚步都没一点声音。五颗子弹两个人都已经剩三颗。 他深呼吸两次,身体向前滑动,再滑动,在这间黑屋子里来来回回滑动了一个十字。两次经过中心点,但没有感觉到座山雕的呼吸,更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仿佛一个大活人在这屋子蒸发了! 座山雕也很震惊,绿林狂龙果然名不虚传!在这屋子他打死过二十多人,没有逃过三枪的,甚至有人一进这屋子还没关门就吓堆碎了。就算逃过两枪也没有一个敢这么大胆来回走动浑不在意的! 他想不明白了,于显龙在一片黑暗中是怎么躲过这两枪的!第三枪再打不中,他和于显龙的生死只能各剩一半,三绝不管用了。 座山雕仔细倾听,于显龙的声音还存在,不过时远时近,时左时右,飘飘悠悠,根本无法确定。这小子来来回回地把自己紧张的神经搞乱了!他是怎么做到行走无声的? 于显龙根本没动,而是仰面朝天躺在了黑屋子正中央,手枪就放在胸前,下意识地调整着鼻息。除了人体散发出的自然气息,毫无声息可循。 这一枪该他打座山雕了…… 座山雕足足等了半个钟头,等待死亡比伺机杀人更难熬。他不知道对手在哪里,不知道对手什么时刻下手,不知道枪口近在咫尺还是远在天边。他不敢畅快地喘一口气,不敢动一丝一毫,不敢懈怠一分一秒…… 外面的人紧张得几乎麻木了,对着死寂的木屋,不管是抓心挠肝的白大姑娘,还是铁石心肠的扫北,都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一步。 又半个小时过去,座山雕几近崩溃了;于显龙已经感觉到地面的冰冷…… 这座屋子都没有对方的声息,那他一定在中心点的某个位置!躺着的人都感觉到不耐烦,站着等死的一定更加绝望! 座山雕终于咬咬牙,可是这一咬牙他立刻觉得自己错了! 啪——!啪——!两个人几乎同时开枪了! 于显龙的子弹擦着座山雕的头皮打在墙壁上,又是咚地一声打在墙壁上。座山雕的子弹打在了地面上,毫无声息。 白大姑娘根本分辨不出到底是一枪还是两枪,反正这次的枪声特别刺耳,特别强悍! 懊恼、惭愧、恐惧,座山雕错失了同样煎熬于显龙的机会。于显龙接下去会怎么做? “眼看过了秋,小媳妇儿犯了愁。地里的庄稼靠谁收,没爹的孩子有谁留……” 虚弱的躺在地上的大秋子突然断断续续地唱了起来。声音喑哑,声调单一,远不如窑子里窑姐儿唱得那么嗲声嗲气,柔媚肉麻。但能直击胡子们的灵魂! 这是大关东窑子、大车店、街头巷尾流传最广的《劝夫郎》。 “走在马鞍桥,坐的冷石头,怎么比得上自家的热炕头。我劝绿林我兄弟,绺子吃肉怎比在家喝粥;屯子里的王大头,天天在门外溜,再不回头小奴家真难守……” 对面的胡子们,连扫北都低下了头。 屋子内,座山雕心里更乱。拿局老大最怕绺子里人心离散,发生窑变。最怕山下的家人,市井的“靠家”,大车店的老板娘,窑子里的窑姐儿说唱这种类似《劝夫郎》的小曲小调儿。 他紧绷着的神经一点点乱了,耳朵里全是那嘶哑的歌声,听不见一点于显龙的气息。 他的脑袋几乎要憋爆了!他要怒吼! 忽然,后脑勺被一个强劲、灼热、坚挺的东西顶住了! “我看咱们还是出去!”是于显龙的声音。 座山雕扔掉自己的七星子:“扫北,开门!” 扫北一跃而起,打开房门。 座山雕果然出来了,人们一阵惊呼! 接下去的景象连呼都呼不出来了,房子两侧的人都目瞪口呆! 因为座山雕的后脑勺有一支枪紧紧顶着,紧接着走出个年轻的大个子。 白大姑娘:“小龙!” 大秋子竟然坐了起来:“兄弟” 小三元:“三哥!” 牤子嘿嘿笑道:“呵呵呵呵,狂龙当家,够尿性!” 于显龙慢慢挪开枪口:“张乐山,欠你一命,还你一命。咱们两清了!” 座山雕长叹一声:“五福岭绺子,散了!” 五福岭黑烟腾起,中间山上的木刻楞大房子,四面小山上的木棚子,包括于张二人生死对决的那座密不透光的小木屋都被点着了。扫北以下四梁八柱,各棚崽子相继散去。 于显龙带着男女五个人坐在东南山口外的山坡上坐望着…… 从那天起,于显龙再也没见过张乐山。 直到1947年1月,在海林北部的密林深处,一个叫蛤蟆塘的一座破棚子里,被剿匪英雄杨子荣活捉!这段故事已经广为人知,连历史资料都不用查。四奶奶的笔记里也没有记载。 于显龙背着大秋子,带着白大姑娘一行人下了五福岭外的山坡,一路向东南奔石流河子一带。 大秋子:“兄弟,大秋子不过是个窑姐儿不值得你这样。那些畜生快把我祸害死了,我没好儿了。” 于显龙:“姐,你今后不是我二嫂,就是我义姐!你是为一口气跟我们杀到那拉街后面的塔头沟的。再往后,追白姐杀齐狗屁,其实就是甘心帮我的忙。我真后悔不该让你们走这条线儿,遇上座山雕。” 白大姑娘:“那你为啥就那么让他们散了。就该杀了他们!” 于显龙:“唉,绿林道上女人就不算人。可是今天,根本不是我把座山雕逼散的,是大秋子姐一曲唱散的。我若一枪把他打死,他的四梁八柱立刻会灭了你们!我不还他一命,我这脑袋就一辈子不安稳。” 小三元:“三哥,就算咱不要他们的家伙,可是那些金葫芦……” “再他妈提金子我废了你!” 一行人风餐露宿,来到一个叫布特哈的大镇子。这一行六人,不管男女,一身毛皮,灰头土脸,跟野人一样。六个人,除了于显龙身上的那把日本短刀,一文不名。 牤子:“砸一趟买卖。饿呀。” 于显龙:“咱现在不是绺子,是从北边逃出来的难民。白姐,把你那衣服里子撕下一块给我。” 白大姑娘脱下刘山东子家送的棉袄,撕下一块白布里子。于显龙拿一块木炭写上四个字——包治百病。 “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我,男人看好女人。我进镇子!” 太阳落山,牤子大锤已经饿得肚子咕咕乱叫站不起来了。于显龙兴冲冲跑了回来! “小三元、牤子,起来跟我走!” 牤子:“饿,走不动!” 白大姑娘:“呵呵,你看他那高兴样儿,准有吃的了。” 听说有吃的,人们立刻来了精神,背起大秋子就走! 于显龙在镇子里饿着肚子走了三个多小时,发现这一带很多人都患有一种“大肚子”病。这种病心悸气短,苍白乏力,尿少水肿…… 今天他救了一个突然头晕反复恶心呕吐,继而面色苍白,四肢厥冷,差点没死了的小孩子。那孩子是个倒卖木材的老板,孩子的娘就是这种“大肚子病”! 救活了孩子,这一家人千恩万谢给了诊费还加了五块大洋的赏钱。 有了大洋,于显龙在一家小店包了两个房间。除了吃喝,还给大秋子抓了一包子药,内服外敷…… 他们在布特哈一旦住下来,于显龙的生意就推不开了。因为四五天的时间,木材商的老婆肚子消肿了! 白大姑娘负责给大秋子熬药换药,大锤和牤子还老实,每天吃饱了就守在小店里。黄占元却闲不住了…… 布特哈这地方远比龙湾镇热闹。一条铁道从镇子东北穿过,当年大清主修的官道从镇子中央穿过。买卖多集市多,尤其那马市、木材市、山货市他从来没见过。在镇子北面每天早上黑夜还有黑市,不但有各种枪,还有金砂大烟土。这黑市再往南还有窑子赌局。 黄占元每天照着于显龙的方子抓药,把药交给白大姑娘,他就悄悄溜出去,到街上闲逛。 于显龙出门往诊,天黑透了才回到小店。 白大姑娘正在店里店外来回转悠,神情异常焦急,小三元上午出去,再没回来! “带多少钱走的?”于显龙问。 白大姑娘:“就是你给的那一块大洋。其余就是给秋子姐的买药钱。” “秋子姐的药钱我已经押了十块大洋在北芪堂药房了呀。” 白大姑娘:“这孩子撒谎!他没说有钱在那里,每天一块大洋的药钱。我还说秋子姐再好一点,咱们就启程回家呢。” 于显龙咬着牙:“这个小混蛋准是去镇北了。” “镇北?去那干啥?” “窑子,赌局!” 第87章 烈马飞轮 086烈马飞轮 布特哈镇北街最大的窑子也放赌局,窑子名称不中不洋叫扎兰奥伦宫。老板娘姓瑞,外号大菊花。布特哈人不耐烦那土不土洋不洋的名字,直接就叫大菊花。 于显龙拿着布招子来到大菊花,看见老鸨子瑞大菊花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赤塔的远东阿菊! 窑子的老鸨子眼睛最会看人,一见于显龙的神情气质,就知道不是给她送钱的。不过她也听说了这几天镇子里来了一位年轻大夫,治好了十几例大肚子病,赚了不少钱。 “先生,您是找姑娘,还是找生意?”大菊花说话也比较特别,称呼对方不是东北土话的你,而说“您”。 于显龙把一块大洋放到茶围桌面上,推给她:“姐姐,我想打听个人。” 大菊花顿时满脸堆笑:“先生真是懂礼,您要找什么人?” 于显龙:“一个外地来的半大孩子,十六七岁,圆脸儿……” 大菊花立刻神情紧张起来:“嘘,那孩子惹麻烦了。下午就在这张桌子上跟人抢小蘑菇,输啦。钱又不够,在后院给人家喂马呢。” “抢小蘑菇?” “是我们这儿的头牌姑娘,他出一块那人就两块,最后人家出到二十块!他只能认赌服输,赔了十一块大洋就没了茶水钱。只能干活顶账喽。” 于显龙咬咬牙:“这个小犊子,刚捡条命回来就不知自己姓啥了。姐姐,那位老客儿在哪屋,麻烦您给请出来,我跟他聊聊。好说好办。” 大菊花一笑,没动窝儿。 于显龙又掏出一块大洋扔给她,大菊花接过大洋往里走去。 随着一阵肆无忌惮,铿锵有力的脚步声,木质走廊上走出一位大汉。于显龙抬眼一看,竟然是包打洋人唐镇东! 故人相见,相逢一笑,坐在茶围桌边,就着小菜花生米喝了起来…… 唐镇东:“兄弟,干得漂亮。雨淋头洗了椴树沟,我就想端了他。无奈哥们儿是包打洋人,我得对付这趟老毛子!兄弟,你可是高山点灯名头大,想不想加一磅?” 于显龙:“老毛子没好揍儿!露出瓤子了(破绽、机会),干!不过这种事在这说不方便?” 唐镇东:“放心。这是咱的窝子,小蘑菇是咱的靠家。你得叫嫂子。这趟大轮儿在满洲里停了半个月了,客货混挂,都是白俄老毛子有钱人。他们在前线被新军揍花耷了,要滑大轮儿(坐火车)去绥芬河,奔海参崴。” “嗯,我在大黑熊岛揍老毛子时也听说了。要成立什么狗屁政府。我不挑片儿(分赃),弄几样家伙就行。” 中东铁路西段,布特哈镇东边的山环里,一列物资军列穿越在山地林隙间,巨大的机车车轮疯狂击锤着铁轨,发出闷响,震颤了整条铁路。失修的路基有些塌陷处,火车似要倾覆,擦出簇簇火花。 山风将雪花雪粒吹成横线,青色的高头大马上端坐着唐镇东。风雪卷起唐镇东黑色斗篷,活像一只巨大的雕展开双翅。铁路从远至近延伸到唐镇东脚下的山谷。 远处的火车逐渐驶来。伫马坡顶簇拥在唐镇东身边的几人看着山下情况,小心地陪在一旁。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火车。 一个炮头走了过来:“车来了,可不老少,十多节儿车厢呢,老大老八这窑儿可砸着了!” 一个马拉子,长鞭挥响,烈马腾跃,来到于显龙跟前。“狂龙当家,大轮报响啦!” 于显龙:“手脚都麻利点儿,大轮儿压上来啦。” 众人纷纷准备着起来…… 于显龙:“兄弟,扎朵子!” 那个马拉子向山坡方向用力地吹了一个响哨,三长一短,哨声响彻山林…… 延伸的铁轨,高速转动的火车轮,火车蒸汽铺满画面。疾驰的火车喷吐白烟,越来越近…… 唐镇东:“大轮儿到,财神笑!崽子们,并肩子压上去!” 土匪们一拥而上,一时间快奔的马蹄、快马快枪,飞溅的尘土和雪花共同弥漫在铁路两旁。 火车拐过弯道。马蹄翻腾,两侧均有土匪马队,嚣张地追逐火车,叫骂声一片。崽子们朝车厢投掷手榴弹。马拉子打马追车,闷罐车车门的铁栓已经松动,叮当乱响!马拉子挥动长鞭,卷住铁门闩,用力一拉。门闩脱落,车门洞开…… 一些土匪开始由马上直接蹿跳上火车…… 三名匪徒抓着带刺刀的三八大盖,闯进车厢内被毛子兵抬脚将持枪崽子踹下火车。另外两名绺子,端着步枪扑向毛子兵。上车的崽子们开始跟毛子拼肉搏…… 火车飞奔,于显龙带着唐镇东绺子马队催马紧追…… 于显龙手擎双枪,催动小匪,蜂拥跟上,一名毛子兵露出脑袋,于显龙抬手一枪,毛子兵栽落车下。马拉子一甩长鞭,卷住车门挂钩,从马上腾身而起,飞上火车,另一只手,七星子连发打出…… 路基两侧埋伏的绺子,同时窜上火车! 匪徒涌进车厢,窄小的车厢内,双方混战…… 于显龙纵身抓住车门上梁,一翻身,跃上车顶。几名土匪从隐蔽处蜂拥而出爬上了车,小匪蹬车摘钩,将最后两节车厢分离,通气管随之崩断。火车渐渐慢下来。于显龙在列车顶上向车头奔跑。 一个毛子兵一挥手,手榴弹随手飞出,直奔于显龙。于显龙抬手一拨,一弯腰,手榴弹投空。 毛子兵拔出手枪向于显龙射击,啪啪啪啪啪…… 于显龙身子一栽,滚下车顶。他伸手抓住车厢顶部铁钩,再次翻上车顶,向前飞奔。 于显龙由被打碎的窗户翻身进入驾驶舱。一枪将毛子火车司机打死,火车停了下来…… 山环儿里铁道边,毛子兵白俄政客的死尸都被扒得精光,拖进树林子里。于显龙来来回回找了两三遍还是失望而归。 唐镇东问:“狂龙兄弟,你找什么?好玩意儿都在山盘子上呢。” 于显龙:“我找一个毛子娘们儿。没有啊。” “嘿嘿,相好的?” “不是。我在胭脂沟认识的一个毛子娘们儿,和别的大鼻子一样臭烘烘的。她他妈的一心想当皇上女王,还建了个腚眼子国。” 唐镇东哈哈大笑:“毛子娘们儿八成是疯了。”唐镇东挥着马鞭子一指:“黄货白货随便你挑,好连子好喷子随便你选!这趟砸大轮儿,你是前打后别,首功一件哪。” 于显龙:“大哥,钱财还是分给跟你卖命的弟兄,我一个布招子一个啃包就能换来口粮。骑着你的那匹马追火车头我才知道好连子在你们绺子多金贵,今后你们还得吃这两条线儿,不能没这四个蹄子。” “那,你总得拿点什么呀。要不我在弟兄们面前怎么说?” 于显龙:“我看好了那两个大白俄身上的那俩跑皮子(撸子类手枪)……” 唐镇东哈哈大笑:“兄弟,混绿林道那玩意儿中看不中用,女人玩儿的。再说那玩意没处捡柴火(弄子弹)。” 于显龙:“我就是给女人的,一个是帮我报了杀父之仇的恩人;一个是我义父三番子白八爷的闺女。其他人都是龙湾镇种地的,钱多惹祸,藏枪要命。” 唐镇东:“听大菊花说,你在布特哈行医没少赚钱。是不是要在这落脚啊?” 于显龙:“不是。我家里还有老娘要赡养,必须得回去。帮我报父仇救白大姑娘那个姐姐,在百万街染上了脏病,又在五福岭被座山雕绺子差点没祸害死。再不停下来给她救治,我怕她活不到家。” 唐镇东:“够义气!可是布特哈不能久留,我们干死了他们三十来个大官儿,夺了这么多东西,老毛子非得过来报复。我们挑了片儿就往东去。你那个小圆脸儿兄弟……” “让他在大菊花在再一天苦力。这种东西非给他点教训不可!” 于显龙伴着一辆骡子车,一行六人,四男两女。说他们是胡子,他们不在绺子,除了一把日本刀都没防身的家伙。 将要走出小兴安岭山口,于显龙用日本刀给每个人砍了一根应手的硬木棍子。 小兴安岭外,平野茫茫,衰草连天,放眼望去,平整的大甸子上隐约立着一些零散的窝棚。那是从南边流过来的农民在这里开荒占草的,或许收成不好,立了几年窝棚,就烟消云散;或许越聚越多,几十年后就留下这个窝棚那个堡子等村落。 柏大锤:“我要是有一担粮,就带着我老娘到这开荒。” 小三元:“我他妈不种地,过了这个冬天,我就找个绺子当胡子去!” 大秋子:“你屁大点年纪不学好。不爱种地就学门手艺,当胡子你这辈子就完了!” 荒草越来越深,走在上面暄腾腾的。白大姑娘不禁想起了黑龙江北岸那无边无际的漠漠草原,想起自己一不小心引起的那一把燎天大火…… 走在前面的小三元忽然被绊了个踉跄,仔细一看,荒草下面竟然埋了一具死尸。仔仔细细搜了一遍,除了一身破衣服,啥都没有。 于显龙向四周张望,远处草黄色的大甸子上,隐约有一条黑线,那是谁家新开垦的土地。有耕地就有窝棚,他没管那尸体,带领众人奔黑线走去。 看着挺近,走起来远。当他们走进一小片窝棚群的时候,太阳已经要落下去了。于显龙看了看,来到最南居中的一座大窝棚前站住。一条大黑狗立刻从窝里窜出来对着他狂吠。窝棚门开,一个个头矮胖,眼光阴鸷,和郎占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走出来,喝住了黑狗。 于显龙一抱拳:“这位东家,龙湾镇于显龙路过贵宝地,想讨口水喝,借住一晚。” 那人还了一礼:“来的都是客,要是不嫌窝棚小,各位里边请。” 六个人一进来,再大的窝棚也都坐满了。 那人在地包上给客人烧茶。所谓的茶不过是炒煳了的高粱米,抓一把放到开水锅里,权当待客茶。 那人给各位每人斟了一碗茶问道:“你们这是往哪去呀?” 小三元:“我们要找土龙山……” 于显龙:“过土龙山,奔拉林河回龙湾镇老家。” 那人一翻金鱼眼:“土龙山得从这儿再往东南,你们走错啦。” 喝了窝棚里的高粱米茶,一行人告辞出来,继续往西南走。 小三元:“三先生,咱们走错了。那人说土龙山在东南呢。” 于显龙抬腿一脚把黄占元踹个跟头:“就你这狗脑袋,老家贼嘴还想挂绺子?” 小三元爬起来:“我说啥啦?你踢我干啥?” 大秋子毕竟久历江湖阅人无数:“那个男人不简单哦。” 于显龙:“张嘴就露底。还要去土龙山?我告诉你没等摸着太平屯儿,你就得变成死人!走!” 白大姑娘问道:“小龙,那个男人真那么厉害?” 于显龙抬头看着远方:“这甩手无边的大甸子,两个月前兴许就是战场。那个死倒儿是怎么回事儿?敢孤身一人住在这种地方,胆子能耐小得了么?秋子姐没看错,这个人不简单。” 牤子说道:“这熊地方连个跳猫儿都没有。饿啦。” 于显龙:“再走五里地,过了土龙山就到太平屯儿啦。” 小三元:“那人不是说太平屯儿在东南么?” “哼哼,他的话你也信。” 土龙山根本不是山,连丘陵都算不上。就是依兰大甸子上的一条凸起的长长的土岗子。土岗上站着疏疏落落的榆树或杨树。登上土龙山顶毫不费力,再往下一看,果然有一片黄幽幽的屯落静默在落日苍烟里。 于显龙不由得赞道:“真是好地方!” 小三元:“三先生,咱们摸进去,砸了它?” 于显龙:“砸个屁!这么安静这么稳当的小屯子,老百姓正在吃饭喝酒。你进去瞎搅和,那是人干的事儿么?你家不种地,不过老百姓的日子?” 小三元:“可是咱们没家伙……” “没家伙就别惹事儿!只要能平安回家那就再好不过!” “说得好!好样儿的狂龙当家!” 随着声音,土龙山的榆树后面闪出一个人来。正是窝棚里请他们喝高粱米茶的那个男人。 六个人不禁目瞪口呆,他是怎么跟过来的,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啊? 于显龙一抱拳:“朋友,谢谢您的茶水。天黑了,我们几个实在饿了。” “哼哼,饿了屯子里有饭有菜。用不着动武把抄儿。在下姓谢,谢文翰。于三先生要是瞧得起在下,到家里坐坐。” 要是推辞不去实在太丢人,要是跟着进去,这个谢文翰可实在太危险了! 明知道你不怀好意,还往家里请你。答案只有一个,他更不怀好意! 明知道对手深不可测,明知是口汤锅也得跳。这也是绿林之道。 于显龙打了个哈哈,挽着谢文翰:“如此多谢谢大哥啦!” “呵呵,老弟,请!” 大秋子掐了一把白大姑娘:“我要尿裤兜子。” 白大姑娘:“憋住,跟着走!” 第88章 土龙枭雄 087土龙枭雄 太平屯儿可不是软窑子,四周干打垒的土墙足有一丈二尺高。土墙上每隔五十丈就有一个炮台!屯子四角各有一个一丈七尺多高的炮楼! 太平屯儿的寨门都是四寸粗的老柞木攒成的排子门,若不是老毛子的大炮绝对砸不开。这种门兴许进去就出不来! 进了寨门却是另一番景象。太平屯儿绝对很太平,家家土坯房大院套,院子里的架子楼里装满了粮食冻肉。树木环合,屋舍俨然;犬吠牛哞,鸡鸣鹅叫…… 于显龙不由得赞道:“谢当家,你们这屯子简直是世外桃源呐!” 谢文翰得意地一笑:“三年前我带着一家大小来到这片大甸子上,一眼就相中了这地方。一家大小十七口,开荒种地,只要愿意留在这儿过安稳日子,大伙就一起苦干!大伙都愿意过上太平日子,所以我就把这屯子叫了个太平屯儿啦。这条街(gāi)儿十五家,有七家都姓谢,前边这个门儿就是我家。请!” 谢文翰家的院子看上去很普通,跟邻居比没什么特别。远远不如龙湾镇那些大院儿气派森严。 不是四合院,是关东典型的三合院。五间正房,东西厢房。 谢家的上房西屋,已经点上了明亮的灯火,灯光之中人影晃动,里面传出来有节奏的单皮鼓声。 谢文翰喊了声:“老大,迎客!” 一个管家模样的四十多岁的小个子男人,把于显龙他们请进了东厢房。谢文翰向于显龙点点头进了上房。 管家谢老大端过来一盆猪肉炖粉条子,一盆苞米面饼子放到房子里的大条桌上,然后冲于显龙一弯腰:“于三先生,东家请您去上房。” 上房西屋,单皮鼓还在不紧不慢地响着,随着鼓声,还夹杂着搬杆子二神模模糊糊的请神唱腔。 于显龙被请进了东屋。这间屋子虽然不像东厢房里那么粗糙,但也不过是大板柜,被隔子、八仙桌之类的寻常家具。既比不了于家大院韩大屁股的上房,更比不了白八爷的龙兴堂。 但八仙桌上已经摆上了四样东北炖菜,一壶烧酒。 谢文翰请两人落座:“我这乡下土鳖财主比不了龙湾镇的于记医馆,更比不了白家园子的龙兴堂啊。三先生报号狂龙,我谢文翰做不过是条土龙。请。” 于显龙:“谢当家,三年时光能在一片荒甸子上建起这么一个好地方,于记医馆这辈子也不敢想啊。” 谢文翰冷冷地挤出一丝微笑:“三先生过奖了。棋盘山的天窑子,胭脂沟的金矿,座山雕的五福岭,包打洋人的两条线儿,哪里不比我这土围子刚硬啊?就是座山雕的五福岭大寨也比我这气派!” 于显龙捏着酒杯:“谢当家知道我路过五福岭?” 谢文翰:“哼哼,不给座山雕留点买路钱,你们能活着出来?” “金子是几个老奤儿的,现在我们啥都没有了!” “没关系,你三先生有你的本钱……” “什么本钱?” “很简单。杀几个人!” 于显龙都懵逼了:“你说什么?杀人?还是几个?” 谢文翰很平静:“怎么,响当当的狂龙当家没杀过人?” 于显龙:“杀过,但都不是好人!” “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 “这个……” 谢文翰:“洋人都是坏人么?” “不见得。” “中国人都是好人么?” “没法说。” “你于显龙是好人还是坏人?” “我……” 我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在潜意识里,自己就是好人,可是杀人放火,挖坑设套,自己什么没干过?好人是这样的么? 好人是什么样子的人?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那不是忽悠傻子么?真要那样,自己和娘早死了不知多少次了! 承认自己是坏人,于显龙说不出口。相信所有接受过中国传统教育的,都说不出口! 秦桧儿不会说自己是坏人,魏忠贤同样不会说自己是坏人。奸佞邪党,流氓无赖,强盗土匪都说自己是好人。 难道世界上没有坏人?没有坏人,为什么好人受欺负,为什么世道会变成这个样子? 看着愣愣的于显龙,谢文翰笑了。 “有了太平屯儿的太平,不是好人能做到的。谢某不好,谢某在一步步学坏。之所以学,咱毕竟不像座山雕那样天生就坏。在龙湾镇等着你的人十个有九个比你我都坏。但他们一定都在标榜自己是好人,咱们这样的是坏蛋。洗也洗不白。” “可是杀人这勾当……” “这世界,没有最坏只有更坏。我要你杀的一定是比我更坏的人!” “为啥非得我去杀?” “哼哼,考考你的能和耐!” “能和耐?” “能,别人都能做到你也能做到,你就是个常人;别人做不到你能做到,那你就是能人。别人耐得住你耐不住,你死定了!别人都耐不住,而你耐得住,你就是英雄。这就是能耐!” “我要是不做呢?” “呵呵,出去看看。” 于显龙心里暗骂,满脸笑容,这小子果然比座山雕城府深,原来他给自己挖了这么大一个坑。 这个谢文翰一张面瘫脸,两只蛤蟆眼,根本看不出喜怒哀乐。可是他做事也永远看不出下一步,不知道他给你安排的到底是热炕头儿还是冰窟窿。 谢家上房的神调停了。东厢房里的灯火也灭了,只有院子里停的一辆马车。 上了马车一路飞奔,谢文翰带着于显龙又回到了喝高粱米茶窝棚。 窝棚前面的荒草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大坑,大坑旁边有一辆敞篷马车和他们的骡车,车上绑着白大姑娘牤子等五人。 于显龙:“横行子(蟹,代指谢姓),你想让我插了他们?” 谢文翰:“我没当过胡子,不懂黑话。不过要你们弟兄互相残杀,那太不近人情。不过我是在摊上了一宗棘手的事情……” “哦?” 谢文翰:“座山雕惦记这太平屯儿不是一天两天,几个炮头轮番砸窑,都窝回去了。半个月前来一伙子人,跟你们一样先打听土龙山后又打听太平屯儿。他们要是听话往东南走也就没事儿了。那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骗进来。于三先生,见识见识!” 谢文翰一摆手,两个彪形大汉从那窝棚里接二连三推出五个人来。 这五个人有两个一眼就能看出是俄国老毛子,其他三个人不太明显。但有一个于显龙认识,是当时在龙潭山典鞭时交过手,在赤塔逃得无影无踪的日本胡子铁甲! 于显龙冷冷地看着谢文翰:“呵呵,横行子,你这是假我的手整治这帮玩意儿?” 谢文翰一翻蛤蟆眼:“南狂龙北黑虎,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合伙惦记太平屯儿?正好各自五人,你杀一个,我放一个!准备!” 谢文翰的蛤蟆眼虽然比不上座山雕的雕眼,可是他也能看得出白大姑娘是于显龙的命门。 两个大汉拿绳子捆住白大姑娘的双脚,另一条绳子套住她的脖子,两端各自拴在两辆大马车上。 谢文翰:“听说书的讲列国,五车裂商鞅。我谢某人没那么多车,只能将就啦。” 于显龙环视众人,谢文翰说的没错,谢家人口的确不少。加上谢文翰至少有七个大大小小的蛤蟆眼,还有四个嘴巴没胡子的蛤蟆眼。这些人不是他的兄弟就是他的子侄。火把照不到的地方还有不少人影。 座山雕说的也没错,太平屯儿果然好家伙不少,人人都是水连珠,七星子、哥萨克马刀!自己的武器只有刚才谢文翰扔给他的日本刀。 能帮自己的四个人都被五花大绑捆在马车下边等死呢。 于显龙无奈,抓起了日本刀…… 谢文翰第一个放出来的就是一个身材高大,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子的老毛子。 别人看着这个大棕熊似的家伙心里打怵,于显龙却暗自宽心了。老毛子之所以厉害全在马上,徒步拼刀都笨得跟猪差不多。 白大姑娘被绑在马车尾巴上,小三元他们蹲在马车旁边都在惊恐地看着于显龙。 老毛子的哥萨克战刀比于显龙的日本刀足足长出一尺半! 逼到这地步,也只能拼上一死了。 老毛子嘶吼着,挥刀就砍!于显龙闪身躲开,回手就是一下! 老毛子还真不白给,闪身躲过,挥刀就砍!刀刀要命,步步紧逼。于显龙左躲右闪,脚步散乱,虽然勉强躲过,身上的破衣服也多了三四道口子。 于显龙接连后退,忽然脚下一绊,身体一个踉跄。 老毛子一声狞笑,挥刀砍下! 可是他忽然发觉,一根坚硬的刀刃从他心口窝插进了身体,眼看着鲜血顺着血槽流了出来。不知道哪一刻,日本刀从于显龙腋下刺出来,眨眼刺进了他的心窝。 于显龙飞起一脚将老毛子踢进深坑:“姓谢的,放开白大姑娘!” 白大姑娘被放开了,换上去的是大秋子。她可没白大姑娘的定力,吓得浑身哆嗦,不住哀求哀求谢文翰放了她…… 这么轮番打下去,不被砍死也得累死。先挑硬茬子来。他知道铁甲的刀法非常厉害,只能跟他拼一拼。赢了换出一条命,输了一了百了! 于显龙一点手:“让那个罗圈腿猪屁股上!” 谢文翰本人也不知道这个胡子是日本人,更不知道他刀法的厉害。只知道是山里鬼子绺子派来试探太平屯儿的胡子! 于显龙杀老毛子在火把之下不过几个转身,这个小矬巴子那还不手到擒来! 可是双方一交手,谢文翰以及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 两把日本刀铿锵交错火星四溅,刀光闪闪,人影纷披!虽然谢文翰见多识广,却从来没见过这种刀刀要命,招招惊魂的拼杀! 白大姑娘往下,都知道于显龙的狂龙棍法乱七八糟却十分厉害,没想到一把刀在他手里,矫若惊龙,狠如霹雳,疾如劲风,人刀合一,凌厉非常! 只看得人人觳觫,冷汗涔涔! 谢文翰在心里谢天谢地谢狐仙,幸亏那天用七星子顶住了这个小矬巴子的脑袋,真要跟他拼刺,谢家这哥儿七个都得交代! 他哪里知道,这个铁甲是北辰一刀流铁骷髅门嫡传,在日本武士当中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于显龙在龙潭典鞭之后,苦苦练了三年,就是为了对付小日本儿的刀手。在赤塔让他跑了,今天在此也算是仇人见面。 搏杀二十几个照面儿,呼喝一声,两人分开。 火把的光耀下,铁甲双手捧刀,低马步,凝眉怒目宛如小鬼儿!鲜血从身体各处渗出来。 于显龙右臂斜垂,刀锋直下,昂身挺立,左胸前血染一片。 白大姑娘:“小龙——!” 呀——!仓仓仓…… 两个人不顾性命又战在了一起!窝棚前面,荒甸子上,人圈越来越大,刀风所及,炫目灼人。 铁甲一声怪叫,武士刀划过于显龙头顶,立刻转向,电光石火之间,当头劈下! 于显龙怒吼一声,手中刀横向扫过铁甲的咽喉! 只是快了一眨眼的瞬间,只是前伸了半寸—— 铁甲的咽喉窜出的鲜血喷了于显龙一脸一身。 日本刀仓啷落地,铁甲人也倒了下去! “呀——!哪个不怕死的再上!”于显龙仰天长啸,浑身浴血,形同杀神! 剩下的三个人一起跪到面前,磕头求饶! 谢文翰连忙上前:“于三先生,罢了罢了。我谢文翰心服口服。快快放人哪!” 周围观看的谢家子弟这才缓过神了将大秋子放下来。 大秋子跪爬到于显龙跟前:“三先生,大秋子谢谢您。大秋子这辈子当牛作马报答你……” 谢文翰命人一股脑儿把小三元柏大锤牤子都放了。 谢文翰的一个兄弟把铁甲扔进大坑,随手捡起了他那把日本刀。 于显龙说道:“放下!”说着夺过那把刀扔进坑里。 谢文翰见识了于显龙的厉害,顿时变得比座山雕还谦恭热情,亲自请于显龙上了马出,回转太平屯儿。 于显龙他们上车走后,谢文翰的兄弟把那三个人堵上嘴扔进坑里活埋了。 回到谢家大院,谢文翰把老娘老婆都叫了出来,腾地方给于显龙治伤,给白大姑娘等安排饭菜。 住了一夜,次日吃过早饭,于显龙就张罗要走。谢文翰苦苦相留,于显龙还是不肯。 最后谢文翰说:“三先生,只要你答应我姓谢的一件事,我一定把你们恭送到家!” “什么事?说说看。” 谢文翰把于显龙搀到了五间正房最西面的一间屋子,里面供奉着胡黄二仙的神主。神主上边还有一尊关公的头像! 谢文翰要跟于显龙拜把子,结为异姓兄弟! 谢文翰言辞诚恳,于显龙就算想伸手也不能打笑脸人,只能请白大姑娘作证;谢文翰那边是他老娘和几个兄弟作证,对着关公燃香下拜。 拜过关公,两个人还得拜谢文翰的老娘。从此,老太太就是于显龙的义母。 第89章 诡谲医馆 088诡谲医馆 几人拜了把子,小弟于显龙就得拜谢文翰这个大哥。 可是于显龙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其貌不扬的大哥谢文翰,十几年后干了一件震动四方的大事——土龙山暴动。接下去的几十年,这个谢文翰可以说叱咤一方!当胡子、打日本,做过抗日联军司令,又投靠日寇见过溥仪,做过龙湾特区警备队参谋长。日本投降之后,谢文翰再次拉起大排,最多时手下一两万人,被封为国民党滨绥图佳先遣军总司令。直到1946年才被人民政府处决。 大家喝结拜酒,谢文翰家足足摆了三大桌! 喝完酒大家休息,谢文翰和于显龙又聊了起来。 谢文翰说:“老毛子小日本,都他妈不是好东西。我爹除了生了我们一堆孩子之外,啥能耐没有,在宽甸活不下去了。我就带着一家老小到吉林德惠落脚,开了几十埫好地呀,一家人足吃足喝。可没过上几年,先是小日本骗了我的粮食,接着就是老毛子占了我的地,修什么远东大铁路。我和几个兄弟宰了几个老毛子,然后带着一家大小这落脚了。”谢文翰神情落寞,颇有壮志难酬之感。 于显龙:“我倒觉得太平屯儿被大哥治理得不错,连座山雕都奈何不了。想了这么个下作主意。” 谢文翰:“座山雕野心不小,号称三绝,可是他绝没有兄弟你这气度、这能耐。他又怕老毛子灭他,又怕张小个子夺了他。这辈子,他只配做个绿林胡子。太平屯儿这点耕地,是我带着一家人一锹一镐开出来的。车马刀枪是我们哥几个豁出命拉脚跑买卖赚来的,他想惦记?门儿也没有!” 于显龙:“大哥一说我真想起来了,座山雕还真怕张作霖收拾他。” 谢文翰笑道:“他太拿自个儿当回事儿啦。张作霖能看得上他那小小的五福岭么?不过话说回来,你要是跟着张作霖干准有大出息。” 于显龙:“我什么都不想,只想回龙湾镇行医种地,好好伺候我娘。我娘把我养大实在太难了,念了几年书是吃猪食熬过来的。” 谢文翰:“义母刚刚经受大乱,你回去先安顿些日子。五月节前后我准去龙湾镇给老太太磕头!” 又一个早晨,谢文翰实在留不住于显龙了。他安排了两挂大车送于显龙一行南去。 一去三个多月,于显龙救回了白大姑娘带着柏大锤等四人回到了龙湾镇! 一夜之间,于显龙成了龙湾镇的传奇,龙湾镇的英雄! 他当胡子那些往事没有几个人知道,可是他带人追杀老毛子,从龙湾镇到那拉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甚至很多人都以为他们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现在竟然奇迹般地回来了。连跟他们一起跟他们去的窑姐儿大秋子都光光鲜鲜地回来了。 如何夜袭野狐岭,如何大战塔头沟,如何夜闯横道河子,如何炸毁胭脂沟,如何身陷赤塔城大战大黑熊岛,如何迫散座山雕,如何帮包打洋人砸大轮,最后如何在土龙山刀斩铁甲…… 牤子、柏大锤言语迂讷,黄占元和大秋子那可是两只大喇叭。 于显龙回到家里,一顿酒饭把谢文翰的车马打发回去,把白大姑娘交给娘。然后,酣然大睡…… 朱琳琅吩咐老蘑菇,赶紧收拾西厢房。她料定儿子的医馆就要开张了。 田半拉子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于显龙的柞木棍子,朱琳琅才放下一颗心,她最相信自己的儿子。 郎占山回来,朱氏的心又悬了起来。在拉林河以南,飘得再远风筝线也攥在娘的手里。可是过了拉林河,风筝线就断啦! 现在不但儿子全须全尾儿地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朱琳琅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暗自掐一把大腿才信以为真。 于显龙一觉睡到大天亮,一睁眼睛,眼前是一双美丽慈爱挂着鱼尾纹的眼睛。 “娘。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昨天晚上,二更天。” 于显龙不由得坐起来:“娘,你就这么地坐了一夜。” “本以为好好的儿子……,终于好好地回来了。娘看也看不够。” “娘——”母子俩紧紧抱在一起。 牤子站在窗外大喊:“当家的,大门外来人啦” 于显龙起身下炕,穿衣出门。 小三元带着七八个年轻后生要见于显龙,才进到院子里,呼啦跪下一片。 于显龙惊问道:“黄占元你们这是干什么?” 小三元:“我们哥儿几个拜你当大哥,今后水里火里,就跟着你干了!他叫刘铁锁、他叫李三黑、他叫穆占福、韩贵、赖四儿、牛砟子、孙老六,加上我,哥儿八个给大哥磕头!” 于显龙连忙拦住:“等一下。黄占元,你应该去找豆腐张,去保乡队呀。再说,我在龙湾镇就是个大夫,今后开医馆治病。” 黄占元跪着不起来:“什么狗屁保乡队,老子们不干了。豆腐张就是块豆腐,遇事不当硬,就知道养小老婆搞破鞋。这回咱们遇难,他连个响屁都不敢放。你才是英雄好汉……” 豆腐张从一个小小豆腐匠混到今天能和赖镇长平起平坐,靠的就是人多势众,没有保乡队跟着他,他还不过就是个豆腐匠。不过,让韩大虎秦凤武带来的毛子兵整了这么一下,他在龙湾镇一下子威风扫地!好歹于显龙带着黄占元回来了,可其他人根本不再搭理他,说啥也不再干保乡队了。 豆腐张愁眉不展,孙大拿却来找他打麻将。 豆腐张没好气回道:“还他妈打麻将,老子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孙大拿故意试探:“张团长,这老毛子也打跑了,人也回来了。你咋倒霉了?” 豆腐张:“人是回来了,保险队没人干啦。” 孙大拿:“没人干正好啊。刀枪子弹,吃粮管穿儿,一动真格的狗屁不是。落下埋怨可都是你的。” 豆腐张:“你懂个屁!告诉你,从打大清国完犊子,大关东又是老毛子又是小鬼子又是张大帅,不趁这机会弄点本钱,将来咱还是下三滥!” 孙大拿:“我也听说了,奉天的张作霖现在玩儿大了,带着两三万人正在西边打陶克陶胡呢。” 豆腐张:“现在全奉天除了辽东铁路两边,实际掌权的就是张大帅。打完了陶克陶胡,吉林这地界也得归他。手里没点东西,张作霖能瞧得上我一个做豆腐的?” 孙大拿:“做豆腐的有啥丢人的?他张作霖也不过是个二五子兽医。最关键的是得有人。” 豆腐张:“你这才说到点儿上了。人都不干了,我的本钱不也没了么。” 孙大拿:“嗨,我以为多大个事儿呢。年轻人都愿意跟于显龙逞英雄,你把于显龙请来不就完了么。” 豆腐张:“你放屁!把于显龙招来,谁是团长?给我滚出去!” 孙大拿一句话拍到马蹄子上了,被豆腐张灰头土脸卷了出来。 于记医馆重新挂牌那天,于显龙当众宣布,他的于记医馆每年谷雨前后,十天,八月节十天,年下从腊月二十三一直到正月十六!关东人都知道,谷雨种大田,中秋忙秋收。于显龙的优惠是针对种田的人的。但不种田的人,也绝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龙湾镇有个手艺奇好的木匠叫林茂才,外号林小抠儿,开了家大大的木工作坊。于显龙当初也打算找他做药柜和药架子,最初他开口就是三十两银子,于显龙没还价就答应了。可是过了一夜,他觉得自己要少了,一大早就来到于家,要涨到五十两银子,于显龙也答应了。没过三天,他又借口木材涨价,非要九十两银子不可! 于显龙冷笑一声,把他推了出去。 现在用的药架子药柜医案书柜书案诊床,全套下来,是干妈那玉兰在那拉街定制的,二十两银子。林小抠儿又是叫苦又是担心,叫苦是没赚到两银子,担心的是人难免头疼脑热,自家人看病占不到便宜。于记医馆这一,可把他乐坏了。 春分过了没多久,林木匠就感觉有点发烧,他也没在意。过了清明渐渐感觉头昏脑胀,甚至咳嗽,不过他坚持不请大夫。他一定要等到谷雨,去于记医馆享受诊疗。他本以为求医问药,于记医馆一定很多,所以一大早就拄着棍子赶过去了。可是,于记医馆内根本没几个人,即便有人也匆匆拿药离去。春耕大忙季节,谁也没时间闲扯。于显龙正在给先来的看病抓药,林木匠坐在椅子上打量着屋内。 正北是一面高大的椴木药架子,刷着紫檀色油漆,白色隶书写的药名。药架子前面是一列厚重的木质栏柜,也是椴木的。栏柜一端摆着各种装成药的瓷坛子,另一端开着空档,放着把椅子,椅子前面就是一张宽大的松木医案。 于显龙正在医案前给病人看病。 房中间是张八仙桌子和四把椅子,林木匠就坐在椅子上。靠西山墙还有个香樟木书架,书架前是一张松木书案,也有几把椅子。林木匠算计一下,连木材带手工至少得二十两银子。这木匠是个冤大头啊。直到于显龙叫他,他才醒过神儿来,坐到了医案前。 于显龙诊脉之后又听了听他的喘息声问道:“病多少日子了?” “昨天。” “不对。看脉象,你半个月前就发烧了。现在病已经到内里了。” “那……,那还免不呀?” 于显龙被他气乐了:“呵呵,免,当然免。先把咳嗽治好。” 于显龙从一个坛子里抓出几个纸包数了一下:“早午晚三次,一次一包,这是七天的,拿走。” 的日子过去,林木匠不再来了。 等他再来的时候,却是被马车拉来的,他已经病得起不来了。 他气喘吁吁抬头的第一句话问的竟然是:“还不?” 于显龙都没让他进屋,摇摇头。 林木匠问:“那你多少钱包治啊?” 于显龙:“你的病,多少钱我都治不了。一阵小感冒,拖了三个来月,啥人能挺得住,啥病引不起来?” 林木匠:“可我中间来过你这里呀。” 于显龙:“刚得感冒,用不上两毛钱就能治好。你要是清明那时候来,两块钱能治好。谷雨那时候你要接着治下去,得二十两银子。可一不你就不来了。那你说,现在得多少钱?” 林木匠此时才知道害怕:“于先生,你可得给我想想办法,多少钱我都治。” 于显龙摇摇头,告诉他儿子,拉走。 他回头告诉老蘑菇:“今后这种要钱不要命的,不免。” 于显龙正在跟林木匠生气,黄占元跑了进来。 “三先生,你快去看看。豆腐张正在打柏大锤呢?” “嗯?他凭啥打人家?” 黄占元:“豆腐张让柏大锤干保乡队,柏大锤说啥也不干。” “那就打人?柏大锤对龙湾镇人有大功,打老毛子一点都不含糊。不给奖励也就算了,还他妈的要挨打?我去看看!” 于显龙的手里依然是那根暗红发亮的柞木棍子。 柏大锤的铁匠铺已经没了老柏铁匠,他被韩大虎带着那伙老毛子给杀了。豆腐张把龙湾镇走了八遍,好歹动员上来几个二流子无赖肯当保乡团了。可是这些人别说赖清德看着别扭,豆腐张自己看着都不提气! 跟于显龙打老毛子的,牤子本来就是于记医馆吃闲饭的,他豆腐张管不着。大秋子是个女流窑姐儿,把她招来不让人笑掉大牙才怪。那只有黄占元和柏大锤了。 黄占元嘴贱舌利,有于显龙撑腰,不给个官位人家不干。最后,豆腐张许给黄占元一个小队长,黄占元才背起了一杆水连珠。 要不是为了那杆枪,小三元也不愿意跟豆腐张。他跟着于显龙追出龙湾镇,开始还不错,长短家伙都混上了。可是过了横道河子再就没摸过像样的玩意儿!他本来以为于显龙能拉起大团,自己跟他干。可是于显龙又开起了医馆。 豆腐张让他去拉柏大锤,柏大锤一晃脑袋就俩字“不干!” 豆腐张同样许了个小队长,柏大锤一根筋,还是不干。给官给钱给地给老婆他都不干! 豆腐张急了,告诉新招来的几个二流子,找柏大锤的麻烦。 第90章 瓦莲京娜 089瓦莲京娜 柏大锤虽然老实巴交,可是别欺负急眼了,惹急了他那大锤可不是吃素的。几个无赖使了个阴招儿,趁柏大锤不注意,把他摁倒捆起来,绑在了铁匠铺子前面的拴马桩子上。 柏大锤也是个死心眼儿,被抽了俩耳刮子,还是不干。 豆腐张气坏了!八杠子压不出个屁的土鳖竟然是个闷不出的佞种。他一咬牙,下令拿皮鞭子狠抽! 拿鞭子的俩人一个叫孙狗子,是孙大拿的侄子;另一个叫张蹦子,唱过几天二人转,刚从县城回到龙湾镇。大家不见得行,打这种便宜鞭子最在行了。可是刚抽了几鞭子,柏大锤哼都没哼,于显龙就到了! 豆腐张看于显龙到了有点心虚:“三先生……” 于显龙没搭理他,来到那个张蹦子跟前:“你打的?” 张蹦子不知道好歹:“打啦!你咋的?想试试鞭子?” 豆腐张暗骂,你他妈不是找死么? 于显龙一咬牙:“老子让你尝尝!”柞木棍子既没抡起来,也没打下去。而是当胸刺了下去! 张蹦子惨叫一声,柞木棍子竟然当胸穿了进去!旁观的人都吓得闭上了眼睛…… 于显龙并不停手,拔出血呲呼啦的柞木棍子,挥舞起来往孙狗子头上肩上背上招呼。 这是打狗给主人看,可是这狗打得太狠,孙狗子已经昏死过去,于显龙的棍子还不停歇,直到把两边的锁子骨全打碎了才罢手! 胡子下手,惨不忍睹。这两个人就算能活下来,也彻底废了。 于显龙把柏大锤解下来:“大锤哥,当保险队也没啥不好。为啥不干?” 柏大锤终于说话了:“都是熊货,看着心烦。” “到我家去,我给你上点药。养几天。” 从来到走,于显龙始终没搭理豆腐张。 豆腐张慌了。于显龙下手太狠了!再不把他放在眼里,非把自己这个脑袋拧下来不可。 当天晚上,豆腐张请了赖清德带着酒菜来到了于记医馆。 于记医馆的院子东厢房两匹马,都归田半拉子管着;西厢房是原来的学堂,现在是于显龙和老蘑菇的药房。 牤子似乎早知道他们要来,坐在大门口儿喝着茶,听说找于显龙,他随手往西厢房一指。 于家的后院上房现在住着朱琳琅、于显琪和客人白大姑娘、大秋子,当然不会让外人进去。 张赖二人进了于显龙的诊室就连连赔不是:“当时我也糊涂,忘了大锤是三先生的弟兄……” 于显龙请二人落座:“他不光是我的弟兄,也是龙湾镇的功臣!让两个无赖鞭打,你姓张的要干啥?” 豆腐张:“哥哥做事考虑不周。就是着急建立保乡团,防备胡子老毛子呀。” “哼哼,你连老爹老婆都保不住,谁能信你?张作霖在西边打老蒙急需用人,想立功你自己去呀,为啥拉乡亲们去为你垫背?” 豆腐账面脸通红:“这——,我……” 于显龙一翻眼睛:“张作霖打陶克陶胡,快两年了。不动点真格的,他看得上你那点破烂儿?黄占元脑袋灵光,去了也就去了,不让他去他老惦记当胡子。柏大锤是个实在人,他去当兵那不就是给别人挡子弹么?姓张的,你要真的光杆儿司令回来,龙湾镇这些家属非活吞了你!” 豆腐张听着不禁冷汗淋漓,自个儿这点心思于显龙全明白呀。 豆腐张拉不起大团,更想出人头地,不得不破釜沉舟!好在老爹老豆腐张还攒了几垧好地,现在老爹被老毛子败兵砍死了,原配老婆被糟蹋后上吊,没人再能管得了他。他一咬牙卖了几埫好地,筹些银子去了船厂。船厂现在已经改名叫吉林乌拉,简称吉林。 日俄战争中获胜的日本人在辽东半岛还没站稳脚跟,败退江北的老毛子又蠢蠢欲动了。尤其那些利欲熏心的俄国商人,垂涎江南的粮食、白酒、毛皮、山货水货,不惜冒险玩命,悄悄渡过松花江拉林河到野兔岗镇龙湾镇一带,以大烟、军火牟取暴利。 张作霖认干爹干妈,结拜干兄弟,占了大便宜。 豆腐张同样在干爹干妈干兄弟上得了便宜。 他在吉林乌拉认了一个了不得的干妈孙老太太,这个孙老太太是张作霖的拜把子大哥孙殿臣的老娘! 孙殿臣可是曾琪将军的红人!曾亲自提拔孙殿臣为中营帮带、绥靖营哨官。现在是张作霖的前路巡防队帮统。 有了孙殿臣做靠山,豆腐张立刻从一块水豆腐变成冻豆腐,硬起来了! 他从吉林绕到宽城子,回到龙湾镇,还带来五名头戴大盖儿帽,持枪带刀的军兵,豆腐张牛逼大了! 按常理他回到龙湾镇首先得拜会当地父母官赖清德,可这回豆腐张根本没搭理他,直接贴告示招人。不是龙湾镇保乡团,而是新安县新军靖卫团。吃官粮拿军饷! 不到三天,豆腐张招到二十多人。接下去挨家搜查,缴枪!拒不上缴者,一律按通匪谋反论罪。 这一搜不要紧,龙湾镇竟然搜检出七十六支水连珠,十九杆老洋炮,三十七抬老母猪炮,还有九把七星子,十几只老式单橛子。另外在镇南门外还有被黄沙埋了一多半炮身的俄式步兵炮。 这一下,豆腐张的保险队一下子鸟枪换炮,如虎添翼。 黄占元又当上了小队长,他们六个小队长都挎上了七星子,全队三十人每人一杆七成新的水连珠。 全镇除了豆腐张只有三家没搜——赖镇长、刘子善、于显龙。 有官无人妒,同俦莫出头。不搜赖镇长,人们不觉得奇怪;可是不搜于记医馆家,立马就有人愤愤不平,七嘴八舌地质问。豆腐张要的就是这效果。在众人围观之下,他带着一个小队来到于家大院。 牤子打开大门,只见于显龙背北朝南坐在一张老榆木椅子上。前面摆着一只箱子,箱子上放着一支七星子。 豆腐张看着于显龙一时不知说什么。 于显龙开口了:“张队长,于家大院从我爹那时候就养枪,一共七杆水连珠,一把七星子,都在这儿呢。” 豆腐张:“兄弟,我也是无奈呀。于家大院一向都是响当当的挂旗窑子,养几杆枪理所当然。” 于显龙从衣襟里又掏出一把七星子,一掰弹轮,豆腐张心里一惊,跟来的队员和看热闹的都吓得直往后缩。这条狂龙,不知能干出什么事来。 于显龙一笑:“别害怕。”他把弹轮里的子弹一颗颗退出来“这把枪我不能上缴。这是我爹留给我娘的念想,没了子弹这就是一块废铁。” 豆腐张:“显龙先生深明大义,哥哥我铭记在心。多谢了!” 豆腐张预留了五十支好枪,其余的装上马车统统送往宽城子去了。龙湾镇如此,其他乡镇也差不多。一时之间,枪又成了稀罕物。 还有那些不肯缴枪的亡命之徒又流窜山林,拉起了绺子。 豆腐张收缴枪支之后的第一次战果,是在龙湾镇北边抓了一队携带枪支走私的老毛子。 保乡团荷枪实弹将他们押到蛟龙河边要执行枪决!周边站满了看热闹的中国人。扒去他们穿在外面的皮衣服,里面还有女人。 于显龙和田半拉子也站在人群里,他点手把黄占元叫了过来:“这七个人的东西呢?” 黄占元:“都在保公署里面呢。有不少黄肯子还有两把七星子,那两只箱子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骡子车帐篷都在院子里堆着呢。” 于显龙:“你们张队长这回发了笔大财,保乡团该加饷喽。” “于,于先生!救命,于——!”那个俄国女人尽管被绑着胳膊,还是不顾一切地跑过来,跪到于显龙面前:“于先生,救救我!” 于显龙仔细看了半天才认出来,他就是胭脂沟金矿瓦连津斯基的老婆瓦莲京娜! 黄占元也把她认了出来。 于显龙把她扶起来问道:“瓦莲京娜,你怎么混成这样?没去哈尔滨?” 瓦莲京娜:“哈尔滨生意不好,我就跟他们逃出来了,本来想往北过黑龙江去瑷珲,可是我们遇上了满洲之虎——” 于显龙:“满洲之虎?那是什么虎?” 瓦莲京娜连说带比划:“不是虎,是胡子。打劫!” 豆腐张:“兄弟,你认识这个女人?” “张队长,说来话长,当年在胭脂沟,这女人是老板娘。可是话说回来,要是没有她间接帮忙,我也没机会炸毁金矿,带着大家闯出来。她算不上我们几个的恩人,但的确给我们创造了一点逃跑的机会。” 豆腐张思忖着:“按理说咱们欠她一点人情,应该放行。可是这些人来路不明,万一把私货武器带进来,那麻烦可就大了。” 瓦莲京娜连忙分辩:“没有、没有!我的东西都在你们那里,你们可以搜查。” 于显龙:“她都混成这德行了,就算有私货也早都扔了……” 豆腐张:“那就好!违禁物品一律没收!人,通通滚蛋!” 豆腐张一声令下,七个老毛子命算保住了。可是除了一身衣服,其余的全部被没收。寒冬腊月,在人人喊打的北吉林一带,七个老毛子无疑被判了死缓。 七个老毛子被赶走不到三天,就返回来四个,瓦莲京娜、伊戈尔和一个大白熊似的俄国男子。其他四个人都冻死在野外了。此外还多了一个年轻女人马柯洛娃! 伊戈尔知道,在龙湾镇还有一个人必须为他们说话,那就是镇长赖清德。 赖清德这回也很强硬,问都没问豆腐张就批准三个老毛子在龙湾镇落脚了。因为豆腐张没收老毛子的财物一分没吐给他,全部私吞了。 转过年,刚过了正月十五,龙湾镇就多了一家老毛子开的买卖——伊戈尔皮货行。 豆腐张很兴奋! 张作霖已经正式任命他为团长,负责督建龙湾镇铁路桥和火车站。俗话说火车一响,黄金万两,只要铁路一通,他就可以直接和奉天搭上关系。 可是孙殿臣也告诉他,要随时准备开拔,去蒙古草原跟陶克陶胡、白音达赉开仗。张旅长在前方很不顺利!只要把队伍开到草原,助张旅长一臂之力,那他豆腐张可不是一个民间保乡团的团长了,至少是正规军的实授团长。 吸取以往八面来风的教训,他要利用农民种完地的空闲,重新加固龙湾镇四周的土围子。按奉天老城的方式,昼夜派人把守。 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没钱没力的出小米。于记医馆不但派出了田半拉子、牤子两个男丁。于显龙还亲自到镇公署交了二百两银子。 于显龙离开保公署往家里走,却碰见瓦莲京娜从伊戈尔皮货行跑出来,连拉带拽往她的店铺里请。 老毛子的行为做派跟中国人不一样,瓦莲京娜更不同于一般的俄国女人,看得周围的人们一阵嬉笑。 伊戈尔对于显龙格外热情,他伸着大拇哥:“于先生,好人;那个大赖,嗯——”耸肩摇头。 于显龙:“大赖是——” 瓦莲京娜:“赖镇长,收了我们好多东西,却不办事情。他不是好人。” 于显龙:“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瓦莲京娜:“张队长是满蒙之虎的人么?” 于显龙疑惑地问:“满蒙之虎?满蒙之虎是什么人?对了,我记得上次你说过被满蒙之虎打劫过呀。” 瓦莲京娜一竖大拇哥:“于先生好记性。满蒙之虎是胡子,不,是最坏的胡子。堵在黑龙江对岸,打死我们六十多人,又一路追赶,把我们的东西都抢光了。我们来到这里,又被张队长绑架抢劫。所以我们怀疑,他也是满蒙之虎。” 于显龙:“呵呵,你们放心,他不是满蒙之虎,却是龙湾镇的一只虎。不过你们说的这个满蒙之虎,好像是个大绺子啊。” 伊戈尔拿出一条白色的布带:“他们多数人或者在头上,或者在手臂上都扎着这个东西。” 于显龙伸手接过来,打开那条布带,上面赫然印着黑色菊刀! 第91章 狐仙庙下 090狐仙庙下 这玩意儿在百万街大东医馆见过,在雅克萨那个大木头仓库里也见过,这是黑龙会的标记。难道小鬼子真和白俄老毛子干上了? 于显龙一时惊得张口结舌,百思不得其解。花田仲、满蒙之虎,怎么都跟这个图标有关。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伊戈尔问道:“于先生,你也被满洲之虎打劫过么?” 于显龙:“那倒没有。只是,我曾不止一次见过这个图案。每一次见到这图案,似乎都与日本人有关。” 伊戈尔:“不可能!满蒙之虎,不是满洲人就是蒙古人。” 于显龙:“你别忘了。在大关东有数不清的,五行八作的日本人。你们俄国人不是在辽东被日本人打得大败么?” 伊戈尔摇头叹息:“那是俄罗斯帝国的耻辱。” 于显龙:“伊格尔先生,你能不能把这东西给我。也许将来用得着。” 伊戈尔把那条白布交给于显龙:“龙先生,我们还有一件事情麻烦你。我们情愿每个季度交给你五两白银的保护费。” 于显龙睁大眼睛:“保护费?我要那干什么?我又不缺吃穿啊。” 瓦莲京娜:“我们这些老毛子受人欺负,很多人到我们这里买东西不给钱。甚至硬要钱,要东西。昨天我们从新安收了两张羊皮,今天就被孙大拿赊了去了。” 于显龙一笑:“呵呵,你明天弄一条柞木棍子,旧一点的,挂在你们柜台上面。” 伊戈尔被他说糊涂了:“一条棍子能有什么作用?” “你先试试。不灵验你再找我。” 于显龙回到家里把那条白布带子拿出来交给白大姑娘。白大姑娘看着那带子上的图标:“这种东西好像哪个会道门的标记,但绝不是三番子的。” 于显龙:“我们在雅克萨的大仓库里就见过!百万街大东医馆也有这个图标。不管花田仲还是花田咲,他们都在同一个帮会里。这个帮会势力很大很神秘,还有几股绺子。” 白大姑娘:“你不是说那个花田咲特别像关姑娘么?” 于显龙:“像就是像。她是日本人。不过你说关姑娘,我倒想起一个人,这人的房子里我也见过这个图标。” 白大姑娘:“在哪里?” 于显龙:“你最讨厌的那个小关东啊。五路会攻野兔岗镇,他是江大辫子的特使,他床头有个盒子,那盒子上就有。他要是个女的也有些像那个花田咲啊。” 白大姑娘漠然无语…… 于显龙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你说这老毛子也挺有本事的啊。他们来的时候一无所有,不知不觉之间竟然把买卖做得像模像样的。” 白大姑娘不由得问道:“他们做什么买卖?枪还是大烟?” 于显龙:“人家做的是山货和皮货生意。” 白大姑娘一撇嘴:“就你是傻子。这年月做皮货山货买卖还不得饿死。你们医馆生意不错?除了来就医的,你还长年累月骑着马背着啃包四处跑,能赚多少?” “平均算,一个月也就二百两。咱还种那么多地,也勉强够一年到头开支的。他们怎么会出手那么大方?” “咱们家有几处买卖?” “粉坊油坊都倒出去了,只剩一处烧锅。为了卖粮方便。” 白大姑娘:“那咱就和老毛子做买卖,倒腾枪!” 豆腐张的保险队已经发展到四十来人,他们的枪支虽然源源不断,可是子弹却奇缺奇贵!他的四十个队员,每人一杆水连珠,却每人只有三发子弹,一两银子一发子弹!即便如此也很难买到。 一支枪可以用十几、几十年,可是子弹却是打一发少一发。那时,人们捡到枪弄个几十发子弹以求自保也就算了。年轻人竟然拿着水连珠乒乒乓乓满山打兔子。再者豆腐张缴枪,老百姓都有怨气,有子弹也不愿意拿出来。就像于显龙,交了七杆水连珠,却没有一发子弹。 因此豆腐张也盯上了老毛子。黄占元的一只七星子,只有一颗子弹。无论出多少银子,瓦莲京娜都没货。 他揣着七两银子来到瓦莲京娜的山货栈,他把二两银子拍在柜台上:“七星子添柴火(加子弹)!” 瓦莲京娜看了一眼银子,对他摆摆手:“我们只收、卖皮张山货。不卖柴火。” 黄占元:“妈的毛子娘们儿,狗眼看人低。我要买子弹,七星子的!” 瓦莲京娜指指墙上的柞木棍子:“请你说话干净点,看见那棍子了么?那是于显龙的!” 于显龙的柞木棍子?黄占元当时就有些泄气了。他不是怕于显龙,他怕豆腐张,因为豆腐张曾严厉吩咐过,见着显龙先生,绕着走! 谁都知道,显龙先生真要发起怒来敢比活阎王啊! 在那个时代,中国人包括那些从大城市逃出来在龙湾镇落脚,见过世面的遗老遗少,都对玻璃管子里装满药水儿硬生生扎进肌肉里的做法十分恐惧。他们熟悉了瓦罐子里咕嘟嘟、咕嘟嘟翻滚的中药汤子散发出来的苦香味道,对一粒粒奇苦无比的洋药片子嗤之以鼻。 可是龙湾镇的老毛子们不管这些,他们很少得病,一旦得了病,什么有效就用什么。当时,中国的乡村百姓都嘲讽俄国女人的腿是驴腿,不但粗壮而且抗冻!即便冰天雪地,上身穿着裘皮,两条腿也只是一条薄薄的长袜。有时甚至光着。 趁着拉林河结冰,瓦莲京娜连续数次往返哈尔滨,贩卖她的皮货和山货。回来的时候携带的货物主要是各种尼料洋布,更重要的裹挟武器和大烟。 这两样东西无论在哪里都能牟取暴利。 一天晚上,她刚从北边回来,就提着一只沉重的箱子敲开了于记医馆的院门。在朱氏的房里用生硬的汉语聊了很长一段闲篇儿,才把于显龙等了回来。于是她提着箱子来见于显龙,她有两件宝贝要出卖! 瓦莲京娜与豆腐张做生意,只卖枪支不卖子弹,当然也是于显龙的授意。 今天的宝贝,也不外是枪!不过这两支枪,和以往的大不一样。据瓦莲京娜说,这是德国毛瑟兵工厂生产的最新型军用手枪!有长短两个弹车子(弹夹),最高可以五十连发,最少也可二十连发。有效射程,半里地! 白大姑娘看着乌黑瓦蓝的新枪眼睛都直了。 于显龙反反复复把那种枪看了好几遍,然后又拆开查看部件,再一一装好,空枪试了两下:“一支快嘴喷子(连发枪),两百根柴火,多少银子?” 瓦莲京娜:“一百两一支,龙湾镇、新安县也就你于三先生能买得起!” 一百大洋!在当时一块大洋能买两头牛。于显龙不知道的是,这种枪晚清政府曾经买过,一支枪五百发子弹全枪械也就五十八两白银。何况瓦莲京娜的这两支枪没有枪套,少一套弹夹。后来的中国人最熟悉这种枪,驳壳枪、大肚匣子、盒子炮等好多名目。它的木制枪套十分重要,所以后来很多人都叫它匣子枪。 于显龙看了好久长叹一声:“说实话,你这枪是最好的。可惜,我们没那么多银子啊。” 瓦莲京娜一撇嘴:“哈哈哈哈,你显龙先生要是拿不出黄的白的,龙湾镇可都成了乞丐了。你们两个见过大世面,谁不知道,对这玩意儿最识货!”她嘴里说着,眼睛却瞟着白大姑娘。白大姑娘虽然没说话,可是自打拿起那支枪,再就没撒手。 瓦莲京娜:“白大姑娘,你是不是也喜欢上我的宝贝啦?要是不喜欢,我可要拿走了。” 瓦莲京娜说着就要收拾箱子,白大姑娘用手一摁:“我都要了!” 瓦莲京娜:“银子呢?” “三天之内,给你凑齐!” 瓦莲京娜哈哈一笑:“还是白大姑娘爽快。您连条据都不用出,我信得过你们。回见。” 瓦莲京娜走后,于显龙来到朱氏的房里:“花二百大洋,买两支枪!您看……” 朱琳琅:“我早知道了。没枪就没命,买就买了。先交给我,得用的时候再拿出来给你们。把箱子拎到我那屋去。” 白大姑娘暗想,这老太太神神叨叨的,是不是狐仙附体啦。 于显龙跟朱氏来到于记医馆后院猪圈旁边的杂物仓房,挪开糟糠麻袋,掀开那个灶台里的秘密挡板掏出那只木匣子。 朱琳琅打开木匣:“兵荒马乱的,咱们家这几口人都进过绿林,没枪不行。” “娘,咱有七星子。” “家伙不怕好。”朱琳琅拿出一个小金克子塞给于显龙“换成银子,给那个瓦莲京娜。再换点七星子子弹,想活命就得想办法保命。” 于显龙答应着把那装着两支盒子炮的箱子放进灶台。 朱琳琅:“这法子咱们娘俩用了几十年了。世道要变,这种地方也得变变。” 于显龙:“嗯。娘,你说狐仙庙怎么样?那个狐仙神像下边……” 朱琳琅听了连连点头。 幸亏当时在那拉街,于显龙把郎占山赶回了丁寡妇大车店。他回家不到五天,丁寡妇就给他生了个儿子! 于显龙安顿好了家里事,就去大车店给郎占山和丁寡妇贺喜。 于显龙给两个人的大儿子取了个名字,郎行天!爹是独行老狼,儿子也应该狼行天下! 取了名字,上了贺礼,自然得吃喝一顿。临行之前,于显龙又拿出三百大洋交给郎占山,希望他能雇些工夫匠人把白家大院修缮一下。不管白大姑娘何去何从,白家大院都得在。慌乱岁月,三番子不能散。 丁寡妇快人快语:“秦闺儿殇了。你也不能打光棍儿,不如就娶了白大姑娘。你俩多般配……” 于显龙面红过耳:“白八爷的丧事没办,他的坟地还得好好琢磨琢磨。这事儿不能提。” 郎占山:“你能把白大姑娘救回来,八爷在天有灵也该露出笑脸儿了。剩下的事儿交给我办!” 于显龙带着酒意,骑着红骟马返回龙湾镇。他特意踏过结冰的蛟龙河,从西门进镇。这些日子,他必须有意无意地路过一下狐狸崴子,看一眼灌木丛中的狐仙庙…… 他不常进狐狸崴子,也不常去狐仙庙。但是对狐仙庙周围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坑一路比任何人都熟悉。 今天再看狐狸崴子,觉得有些异样!他下意识地把两脚从马镫里抽出来,摘去了柞木棍子上的布招子。 啪——!一声枪响,红骟马应声栽倒,于显龙通身一跃,滚到了路边! 有人打冷枪! 于显龙爬起来,就见狐狸崴子的灌木丛里人影移动!他抓着柞木棍子就追了进去…… 刺客个头较高,被灌木刮去了头罩,露出一脑袋黄头发! “马柯洛娃,我看你往哪里跑!” 啪,啪!又是两枪,于显龙闪身趴在灌木丛下面。前面的荆柴棵子哗啦啦一阵响,转瞬就没了动静。王八犊子,荆柴棵子能藏身,也能暴露你! 于显龙蹲下身像一只巨大的兔子在灌木丛中三窜两跳,绕了过去! 马柯洛娃知道于显龙就在左近的灌木丛里,可是这狐狸崴子灌木丛简直就是个迷魂阵。只要弄出响动,于显龙立刻就会扑过来。 她举着手枪,蹲着身子一点一点往后退,忽然觉得屁股被一个硬邦邦东西顶住了:“把枪扔了!”是于显龙! 马柯洛娃不知道顶在屁股上的到底是什么武器,把手枪扔在地上。于显龙抢过手枪,收起柞木棍子,才站起身。 “这他妈是什么玩意?也是枪么?” 马柯洛娃:“德国鲁格手枪,凯瑟琳专门拿出来对付你的。” “有什么话,回家说去!” “你……,不杀我?” “就算要杀你,我也得问个明白!” 当他们转过狐仙庙,走上灌木丛中的小道,却见豆腐张带着十几顶大盖帽穿军装的站在大道上…… 马柯洛娃被逮到了镇公署。背捆在一把椅子上,对面坐着赖清德、豆腐张和于显龙。 于显龙:“马柯洛娃,你千里迢迢追到这里就为追杀我?我没得罪你呀。” 马柯洛娃:“你得罪女皇凯瑟琳了!” 于显龙:“我也没得罪她!从打胭脂沟大爆炸那天夜里,我就没见过她!” 马柯洛娃:“哼哼,你在大黑熊岛打死了她一千多名官兵!过了黑龙江,在布特哈又帮那个包打洋人的土匪,杀死三十多个临时政府的高官。劫掠无数战略物资……” 赖清德和豆腐张都听傻了!这个三阎王还不到二十岁,却干出这么多惊天动地的勾当! 自古英雄出少年呐! 第92章 刺客狐踪 091刺客狐踪 于显龙沉思着:“离开大黑熊岛,人们各自散去。你是怎么踪上我的?” 马柯洛娃:“自作聪明。你和那位姑娘再次回到胭脂沟,我们就发现你了。尤其是布特哈,你们有卧底,我们难道没有?” 于显龙:“你跟瓦莲京娜是一伙儿的?” 马柯洛娃:“你认为她那种人,干得了我这种事?不过他一直对我夸你。” 于显龙:“告诉你的主子,在你们毛子国地界,他爱怎么折腾老子管不着。要是敢到中国地面嘚瑟,再搞什么腚眼子国,老子绝不放过!” 豆腐张抓过那只放到桌子上的鲁格手枪:“三先生,你的意思是……” “把枪放下!” 豆腐张依然没撒手:“这是此刻的赃物啊。” “哼哼,要我看那是快烧红的烙铁,谁拿谁的脑袋都得被打成马蜂窝!” 豆腐张手一哆嗦,拿手枪啪地掉到桌子上。 于显龙仰脸看着房顶:“大关东,只有三个人养得住这支枪。一个是那位大帅,他有的是兵;一个是牛子厚,他有的是钱,再有一个就是它的主人彼得罗芙娜,她有的是追随者。” 于显龙说完抓过那支枪,将子弹重新压进弹夹,装入枪内。 “马柯洛娃,告诉你的女主子,乌梁海也是中国的地界,让他赶紧滚到赤塔去!” “中俄有边境条约。” “狗屁!老子只认尼布楚那个条约!” 马柯洛娃:“那就难了。凯瑟琳已经穿越大兴安岭,到了嫩江南岸了。” “嗯?这娘们儿腿脚怎么这么快?” 马柯洛娃:“高尔察克在前线大败,新军已经占领西伯利亚,突进远东。阿穆尔河以北都变成红的了。我们本打算往东去符拉迪沃斯托克,就是你们说的海参崴。可是火车被你们打劫了,中东路还没恢复通车,新军就占领满洲里,一直开到了横道河子。” 于显龙把那把鲁格手枪扔给马柯洛娃:“你回去告诉你们的凯瑟琳,要干就明明白白,大张旗鼓地干。别弄这些鸡零狗碎儿的玩意儿!” “你真放我走?” “大丈夫一言既出!” 赖清德:“三先生,万万不可。” “关你屁事!”于显龙拉起马柯洛娃,把她推出屋去“马上给我走人!” 豆腐张连忙站起来:“于显龙!你敢私放老毛子的探子,女刺客。你就不怕……” 于显龙转回身来:“你敢耽误国家大事,小心你的上司砍你的脑袋!” 于显龙离开镇公署也没回家,直接去了那拉街,找到一个叫花子。让小叫花子传信儿,请尕尕狐尽快来龙湾镇于记医馆! 尕尕狐在于记医馆吃了一顿马肉馅儿大蒸饺,便起身跟踪马柯洛娃去了。谁也不会想到他这一番跟踪,竟然跟踪出一段孽缘。 这天,于显龙请白大姑娘帮姐姐于显琪盘账,家里来客人了。是毛子兵洗劫龙湾镇之前牛记酒馆儿的掌柜,牛子强。 牤子把他引进大门,他把一匹大青马交给半拉子低低吩咐几句,便进了堂屋。牛子强的到来,于显琪显得特别热情。 寒暄几句,牛子强说明来意,现在龙湾镇已经太平了他要重开饭庄,而且要和于显龙联合做这买卖。一场劫火,他在吉林乌拉牛记酒馆儿没了,于显琪从他二哥于显蛟手里要回来的小酒馆也关张很久了。 牛子强是个精明的人,他佩服于显龙的人品,也明白没有于显龙的招牌,他这饭店生意根本没法干。 于显琪接过话茬儿:“你的意思是两个小酒馆儿,合开一个大饭庄?” 牛子强:“民以食为天。龙湾镇这地方过往客商有钱人比县城都多。尤其有你们于家的烧酒粉条,和你于老姑的人脉。” 于显龙和白大姑娘带着笑容看着两个人聊他们的生意经。 于显琪红着脸看了于显龙一眼:“我那店面是我兄弟显龙要过来的,连房地契都是他夺回来的。所以……” 于显龙当即表态:“牛先生这主意不错,就联手开饭庄!” 牛子强站起身抱拳鞠躬施礼:“于三先生,五年前我来龙湾镇开饭店其实是受人之托……” “哦?” “我大哥牛子厚就是牛家窝堡牛化麟的儿子。” 于显龙:“我知道。那年离开白八爷家我和郎大哥就去了牛家窝堡。” “我大哥说他的一条命是龙湾镇一个姓于的孩子拿命换来的。那个孩子到我家时就看中了一匹大青马,我大哥后来就找机会想把那匹马送给于少爷。可是他交上了赎金,于少爷并没回来,就打发我到龙湾镇来做买卖,找于少爷。” 白大姑娘问道:“你一直没找到?” 牛子强:“我查问了很久,于家大院有两位少爷,可并没有一个进过绺子的,都不可能是那位少爷。直到韩大虎秦歪脖子的引来毛子兵,我才猜想这位三先生就是当年那位于少爷!” 于显龙还没来得及说话,白大姑娘一拍桌子:“你算猜对了!就是这位三先生于显龙!” 牛子强又是深深一揖:“我大哥说了,我们牛家世世代代都得铭记您的恩德。三先生,当年那匹大青马已经老死了,他的后代又是一匹好马,我给您带来了!” 这样的厚礼于显龙想拒绝都没理由。 不过,于显龙也看好了这位牛子强。他提议两家定亲,结婚之后,龙湾镇的于老姑杀猪菜馆儿正式开张! 于显龙没想到的是,姐姐于显琪姐夫牛子强在兵荒马乱的年月,把老姑杀猪菜一直开了几十年,帮了他很多大忙…… 老姑杀猪菜在龙湾镇开张,特意通知了郎占山丁寡妇,两个人双双前来贺喜。郎占山带着丁寡妇就到了。 吃过了晚饭,郎占山和丁寡妇把别人支走,进了师娘朱氏的房间。 白大姑娘出身三番子世家,自小没娘经常跟她那些师兄弟混在一起,天性豪爽。可是,自从被于显龙救回来以后,性子有些变了。 她时而忧郁时而迷茫,时而展露本性的豪爽,时而沉浸在无法索解的矛盾之中。她喜欢于显龙,从打于显龙住在她家西厢房等待挂住当胡子那时候起她就喜欢。可是那时,白八爷知道于显龙已经定了娃娃亲秦闺儿,而且为了救母亲要进山当胡子,把两个人的事情淹没于无形。 可是花膀子队毛子兵,不但掳走了白大姑娘,还打死了于显龙的媳妇儿于秦氏!一场浩劫,让于显龙追击千里! 两个人在黑龙江边捡了条命,死而复生,从那时起几个月的时间里同生共死,亲密无间!可是在白大姑娘心里,永远也无法抹去被老毛子蹂躏的阴影。 回到龙湾镇,住进了于家。 朱琳琅也非常喜欢白大姑娘,郎丁二人一提起这桩婚事自然是满口答应,满心欢喜。 在一般人看来,白大姑娘舞刀弄枪,豪爽泼辣,内外不避,甚至被毛子兵糟蹋过,朱琳琅根本不会同意续娶为媳妇。可是那种年月,谁能保证自家的姑娘不被官宦、胡子、老毛子小日本儿侵凌?龙湾镇这种事情还少么?她毕竟屡遭磨难,几经生死,根本不在意白大姑娘的遭遇。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一向跟于显龙亲亲热热的白大姑娘说到婚事,坚决不干! 郎占山丁寡妇、朱琳琅,甚至于显龙自己都蒙了。 当天晚上,白大姑娘悄悄走进朱氏的房里,把于显龙也叫了进来。 白大姑娘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心里话,从打在白家园子第一次见到于显龙,她就喜欢上了。可惜那时候于显龙已经有了媳妇,自己只能一个人愁闷着。于显龙舍命把她救出来,她甘愿把一切都交给他。可是她还是忍住了! 因为糟蹋他的那个老毛子畜生,把一身脏病也传染到了白大姑娘身上!亲近了于显龙就危险把那脏病传染给于显龙,更何况要结婚生孩子过日子啊…… 三个人沉默了很久,于显龙咬咬牙:“白姐姐,我于显龙就是个大夫。虽然医术不怎么样,但我发誓一定想办法治好你的病!这种病越早治疗越好,你为什么……”丁寡妇瞪了于显龙一眼,白大姑娘再怎么豪爽,毕竟还是个大姑娘,白家大院的大小姐,她能说得出口么? 白大姑娘幽幽说道:“听郎大哥说,白家园子土围子建起来了,我家的宅子已经修缮一新,被老毛子打散的村民活着的多数都回来了。我想尽快回去给我爹守孝。” 于显龙:“你一个人回去不行。你让我想想,过两天再说。” 跟于显龙一路出征的人,小三元跟豆腐张当了兵;柏大锤重新开起了铁匠铺子,牤子老蘑菇依然在于显龙的医馆里混日子。 大秋子的脏病虽然还没见好,但一路用药,又在于记忆馆好吃好喝,很快行动如常了。 她的生意在昔日的韩家大院,秋香院。 她把坍塌了大半边韩家大院又修缮装饰一番,到新安县公署请了花照,她的窑子竟然开张了! 于显龙换了牛子强送的大青马,依然四乡行医。听说大秋子这么快就要重新开窑子,觉得很奇怪。 第一,她没钱,手里那几块大洋也是自己给的;第二,她跟自己保证过,再不当窑姐;第三,开窑子没了韩老鳖就没人给她撑腰支撑门面。 回到家,他就打发田半拉子把大秋子找了回来。 于显龙问道:“于记医馆缺你吃喝了?” 大秋子:“兄弟,你别挑礼啊。韩家大院都废了,可是有人买,咱为啥不卖呀?退一步说,我娘活着的时候是干啥的你知道。我呢,除了这买卖,别的都外行。” 于显龙:“我已经想好了一桩买卖。不过你现在最主要的是得先把病治好啊。谁会买那破院子肉丘坟哪?” 大秋子:“嘿嘿,这个人说她认识你,要不我也不会跟她和手。” 于显龙:“我哪里认识开窑子的?” 大秋子:“你先别脸红!在布特哈你为了救小三元,进没进过窑子?” “哦,你说那次啊。那个窑子也不叫什么宫,都叫那里大菊花。” 大秋子异常兴奋:“对对对,就是大菊花。她说布特哈被毛子兵新军占了,买卖开不下去了才跑南边儿来的。她还说哪天拜会你呢。” “你把本钱算出来,只要你自己那份儿。韩老鳖那份儿你不能要。来路不明的人,还敢合伙做买卖?好好待在家里治病,病好之后,自然有买卖等着你。”于显龙说完拿起柞木棍子走了。 大菊花的窑子异常火爆!龙湾镇的财主、浮浪子弟,都成了那里的常客。她还通过瓦莲京娜,从北边弄过来三四个俄罗斯妓女。这一下可了不得,连新安、船厂、宽城子的嫖客都坐着火车奔向了龙湾镇秋香院! 在所有的嫖客中,大菊花最讨厌的只有一个,这小子每次来都挎着一把七星子,就是一颗子弹都没有。尤其讨厌的是他那双母狗眼! 鹰钩鼻母狗眼骡子下巴刀条脸,以貌取人的妓院老鸨子,看人最忌讳这种人。 母狗眼眼小而圆,眼尾下垂。据她的经验这种人内心阴狠,斤斤计较,有己无人,毫无同情之心。 这个人不但长了双母狗眼,还姓母。是韩学德的小舅子,母老虎的兄弟。是龙湾镇人人熟知的“母狗眼”! 这个人本来在豆腐张的保乡队里混差事,可是老毛子血洗之后,豆腐张就把他踢了出来。那把七星子还是当年母老虎给他的,根本打不响的破玩意儿。 母狗眼经常到窑子里转,却拿不出银子来嫖妓。大菊花岂能不讨厌他? 大菊花的窑子里四面房间,只有正房和东西厢房挂着红灯笼。大门两侧的房间只有一间里面亮着灯。母狗眼探头探脑,东张西望走进院门。一个提着大茶壶的男人走过来一点头,转身对里面高喊:“花开夜夜香,今宵蜂蝶忙。上房接客!” 这个人就是掌门负责迎来送往的“王八”,他点头哈腰一伸手,将母狗眼请往上房。 第93章 挂枪窑子 092挂枪窑子 正房大堂内,放着三张老榆木油漆大地桌,一些油头粉面剪着半截头的嫖客在出盘子“打茶围”(在妓院,嫖客来了先倒上茶水,摆上糖果,让妓女陪着聊天,唱小曲,时间一小时,到点老鸨子就喊送客,嫖客付钱)。 靠里手的榆木桌子边,一个妓女正在清唱:酒足了饭饱了快洗脚哟喂,宽衣脱裙上床来,二人乐开怀呀,咦呀咦子喂咦呀咦子喂,二人乐开怀呀。你要哎睡觉哟那头去哟喂,你要玩耍这头来,金莲儿两片开呀,咦呀咦子喂咦呀咦子喂,金莲儿两片开呀…… 母狗眼不由得高叫一声:“唱得好!” 大菊花皮笑肉不笑地走了出来:“呦呦,这位爷,腰里有钱屋子里买笑。拉铺(过夜)还是出条子(找妓女到外边陪客)?” 母狗眼一挺腰杆儿:“拉铺,点条子(选妓女)。” “呵呵,好啊。撮钱(新嫖客到妓女房间留宿时,该妓则在门前放一把纸钱,象征前夫已死)一块,酒菜两块,土条(姿色一般的妓女)五块,雅条(姿色好会唱曲儿的妓女)十块,洋条(外国妓女)十五块!” 母狗眼一听吓了一跳:“哦,哦,老鸨子,你们这儿有二驴子,骚壳子(这两种都是人老珠黄的冷房妓女)么?” 大菊花立刻板起脸来:“这位爷,您会说话么?我们这儿可是新开门儿的生意,一水儿的青红馆。哪来的二驴子骚壳子?有钱姐儿们陪您玩玩儿,没钱你请!” 母狗眼恼羞成怒:“你放屁!谁说老子没钱!” 母狗眼掏出七星子,啪的一声拍在柜台上:“看看这个值多少钱?” 嫖客和妓女们都是一惊,大堂里顿时鸦雀无声。 大菊花一撇嘴:“大伙儿别怕,这玩意儿咱见多了。这破玩意儿狗头都磨秃了,说不定是哪个山头玩儿腻了扔了的。” 大菊花抓起枪,叫开卡子,一扒拉弹轮儿,掉出一颗磨松了的子弹和六颗磨光了的木条。大菊花一抬手把枪扔给母狗眼,随手掏出一把乌黑瓦蓝的七星子!她一合手,掉出六七粒黄灿灿的子弹。又一翻手,拿出七颗子弹压进弹孔。 大菊花:“当两天狗子,就耀武扬威呀?你他妈的也不打听打听姑奶奶是吃哪家饭熬过来的!我这是窑子,可是家挂枪窑子!咱没叉杆没撑腰的,可要是谁敢到这儿充窑皮子(流氓嫖妓不给钱),欺负我这些姐们儿,老娘一枪打烂他的鸡巴!” 大堂内,嫖客妓女一阵哄笑…… 母狗眼灰头土脸,灰溜溜离去。 大菊花不怕母狗眼,却怕社会上三教九流的人物来欺负她。她想把那位名震四方的于显龙请来镇镇场子,装装门面! 她正在犹豫怎么去医馆请于显龙,于显龙自己上门了。 从显龙医馆出门向东走出约半里路,拐过一条新铺设好的乡路就看见一座四面封闭,只有两扇暗红色大门的院子,以前的韩家大院现在的窑子大菊花秋香院。 大门的门额上还挂着四盏红色纱灯,大秋子兴高采烈地把于显龙拉进大门。 看见大菊花真的把于显龙请来了,两个青衣小帽的中年男人迎了出来,一左一右,垂手站立。 于显龙问道:“你这是从哪里请来的?” 大菊花:“新安县城的一家窑子凉屋子了(妓院关张了),我就把他们全盘过来了。” 游目四顾,整座院子被连山房子封得溜严。院子中间还留着两棵秋子树,树下有两张石桌,几排石凳。坐南朝北的一排正房足有七间,中间开门就是大堂,大堂正面神龛上供着一尊神像,骑马持刀长胡子,有点像关公,却是白眉毛红眼珠。 于显龙又问道:“这是管仲么?” 大菊花:“这是白眉老祖,姐儿们和客爷看对眼了,都得先拜白眉老祖。姐儿们还得在初一、十五日在手帕上刺绣白眉神像,然后拜跪,保佑找到有缘人。” “哼哼,是保佑遇到有钱人。” 大菊花:“你就瞧不起我们。要求财,姐儿们得去拜五仙:狐黄白柳灰,灰老仙儿才是咱们这行的财神爷。” “灰老仙儿,是哪路仙家?” “就是老鼠呗。” 于显龙哑然失笑:“呵呵,也对。都见不得光亮。” 大菊花:“所以,哪家窑子想安稳就得靠叉杆(妓院有钱有势的靠山),养爪子(妓院打手)。可是我都没有啊,只能把你请来撑撑门面。” “我一个乡镇大夫能撑什么门面?再说我什么都没做呀。” 大菊花笑道:“你刚才从家里走到这里,就够意思了。咱们姐弟啥阵势没见过!” 于显龙坐到了花厅的椅子上,挥手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 大菊花:“兄弟,你来不光是给我装门面,还有别的事儿?” “以前呢,我不待见你这种人。可是走了一趟胭脂沟,我才觉得窑子里面也有仗义有骨气的。我那位要跟你合伙儿姐姐就是一个。” “你不是来夸我一番,然后不花钱找乐子?” “姐姐,你怎么把皮肉生意开到这里来啦?” 大菊花:“你以为我愿意来呀?布特哈我那扎伦奥兰宫比这不阔气一百倍么?现在完了,成了红毛子的兵营了。你们砸了白毛子的大轮儿不到俩月,白毛子就被红毛子打败了。红毛子一过来,我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 于显龙:“这是中国地界,没听说哪家军队不让开妓院哪。” “开妓院,那得是中国人、老毛子。日本人不行,住都不让住全赶过江南来了。” 于显龙异常惊奇:“你说什么?你是小鬼子?” 大菊花一笑:“他妈的,我爹是日本人,我妈是满洲人。我妈娘家姓瑞,我也跟着姓瑞了。我花名叫金菊,别人都叫我大菊花。这回明白了。” 于显龙:“难怪,难怪。那天我见你第一面就想起了一位日本故人。可是你长得人高马大的,根本不像小鬼子罗圈腿猪屁股……” 大菊花:“你会不会聊天儿?有你这么说话的么?” 于显龙:“你也别见怪。我也认识很多日本人,但好人实在不多。跟老毛子没什么两样儿。” “日久见人心。你还有什么话说?” 于显龙:“这个院子是我那个姐姐和一个叫韩老鳖的人合买的。我这个姐姐被人害得挺惨,染了一身花柳不说,前些日子连路都走不了。所以我不想让她再做这种买卖了。你买这院子花多少钱?” 大菊花:“五十大洋,她想撤出去?” 于显龙:“给她退二十就行,其他的你跟那个韩老鳖去算。” 大菊花奇怪地盯着于显龙:“兄弟,看你这么俊这么高大,威名赫赫,难道要娶那个发胖的婆娘?” “胡说八道!”于显龙一顿柞木棍子“她对我们于家有大恩,要不然也不会染上脏病。我就是想治好她,再给她想点别的营生。我听说你这养枪,她身上也有枪,不过在这地方还是稳当点好。” 大菊花:“兄弟,你要是有能耐治好那种病,我这买卖可是你的一条财路呀。我把她的股儿退给你。不过……” “有病我自然来。” 于显龙回到家里,把大秋子从后院叫到他的处方室里,把那二十块大洋交给她:“这是韩家大院儿的本钱,留着押腰。现在我还没能耐把这种恶病治好!姐姐,咱哥们儿可是经历生死的,你跟我说实话,你身上……” “我要不染上这种脏病,在胭脂沟就跟你睡了。姐姐不想害你。” 于显龙:“白姐兴许也是这么想的。” 大秋子:“她刚才还跟干娘说,想回白家园子。” “怎么?在这儿住着不顺心?” “你傻呀?她可不是窑姐儿,是白家大院的大小姐,大姑娘。这种事儿说出来,她还好意思见人么?” 于显龙沉思半天才说:“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呢陪白大姑娘回白家园子,我慢慢给你们琢磨方子。一旦治好了,你就找个老实稳妥的男人安心过日子。” “你是不放心白大姑娘?” “她,你知道啊。开枪上马不在话下,可是做事太任性。她回到白家园子一面要偷偷治病,一面要把三番子徒众召集回来。身边没个可靠的人实在不行。” 大秋子:“这倒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事,我也不想在龙湾镇瞎折腾了。” 白大姑娘和大秋子上了丁寡妇的马车,离开了于记医馆向于朱氏于显琪等人挥手告别。 于显龙骑着大白马一直相送。 路过狐狸崴子的时候,于显龙忽然说道:“大哥,把车停一下。” 于显龙把马拴到车尾巴上,来到车前:“大姑娘,狐仙庙里的狐仙很灵验,你是不是下车进去拜拜?” 丁寡妇很明白于显龙的用意,明摆着两个人有私房话说,连忙让白大姑娘下车,跟于显龙进去。 走进庙门,于显龙拜了两拜,开始上香,白大姑娘仰头看那黄铜镀金的狐仙像,幽光闪烁,神秘诡异,仙气笼罩,摄人心魄。 白大姑娘不由得双手合十,跪了下去,闭上双眼…… 于显龙提着马褡子转到狐仙像后,鼓捣了老半天才转出来。 在龙湾镇及周围十里八村,敢转到狐仙背后摸狐狸屁股的也只有于显龙一人。 于显龙掏出一把枪牌撸子:“姐,你知道,这种枪当时我从老毛子大官儿身上得来的,两支。你和大秋子一人一支,二十发子弹。现在世道太乱,我让大秋子跟你去,除了能互相照应……” 白大姑娘:“你是想让她远离那个来路不明的大菊花。” 于显龙:“最头疼的是,这个大菊花的爹是小鬼子!苏俄新军把原来的白俄毛子打得鸟儿不下蛋,鬼子国那些妖魔鬼怪和那些白俄老毛子都涌到南边来了。豆腐张想抓枪眼睛都红了,这两支枪不到危急时刻千万别拿出来。这是一对儿。” 白大姑娘接过手枪:“一对儿。我明白,小龙经常去白家园子看看姐姐。今后日子长着呢,后会有期!” 白大姑娘忽然离开于记医馆,最感到好奇的是豆腐张。 那天,于显龙他们从土龙山回到龙湾镇,豆腐张、赖清德带着全体龙湾镇乡绅在于记医馆大门外敲锣打鼓欢迎时,看见从车里下来的白大姑娘立刻眼睛都直了! 白大姑娘的芳名他早有耳闻,可是没想到出落得这样艳丽动人,曼妙无双,让人看一眼就说啥也抹不去,忘不掉。 可是龙湾镇是个人都知道,白大姑娘是于显龙冒奇险豁出性命,追杀千里从老毛子手里救出来的!他就是于显龙的女人。 龙湾镇,不,新安县他豆腐张谁都敢对付,就不敢对付这个三先生、三阎王。借他俩胆儿也不敢惦记于显龙的女人。 这个人不但惹不起,连得罪都得罪不得。他毕竟是自己老婆小红月和儿子的救命恩人。但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们竟然分开了。 他带了两块大洋,来到老姑杀猪菜,点了四个菜,要了一坛酒,喝走了所有食客。酒馆儿里就剩他一个人了,他才把牛子强请过来对饮。三杯酒下肚,他要问的话全都套出来了。丁寡妇做媒,要撮合于显龙和白大姑娘,不干的竟然是白大姑娘! 姑娘落到老毛子手绝好不了,于朱氏不嫌弃她那已经是看了白八爷的面子了。虽然于显龙娶过童养媳妇,可现在也就满二十虚岁呀? 到底怎么回事?牛子强说不明白,于显琪也说不明白。 他决定带着队伍,到白家园子一探虚实! 豆腐张喝得醉醺醺地走在大街上,刚到十字街,突然从东街口儿窜出一条黑影:“张团长啊,我等你老半天啦!” “什么人!”豆腐张说着手伸到腰上,他腰上可挎着一支六成新的七星子。 “别别别,张团长,我是母国俭哪。我有重要情报,向团长报告。” “你他妈能有什么情报?” “张团长,我发现了。那个大菊花窑子有枪,嘎嘎新的七星子!” 豆腐张:“你说啥?窑子里养枪?” “那可不。我看得真真儿的,乌黑瓦蓝,还有一堆子弹。” 豆腐张:“嘿嘿,窑子。咱们去看看!” 第94章 倭狼做客 093倭狼做客 韩家大院、秋香院,彻底旧貌变新颜,变成了大菊花。大菊花窑子! 豆腐张跟着母狗眼一路来到大菊花,耀武扬威,迈步进门。 母狗眼狗仗人势,高喊道:“老鸨子,给我滚出来!张团长亲自查夜!” “没听说保安团长到我们这地方查夜的,想找姑娘找乐子,直说呀。”大菊花扭扭哒哒从走廊里走了过来。 母狗眼:“你少扯淡。把枪交出来!” 豆腐张:“本团长有令,龙湾镇大小商家平民人等不准私藏枪支。” 大菊花:“我们是商家也是平民,可是呢,挺腰杆子的玩意儿咋能随便给人?” 母狗眼:“你放肆!” 大菊花:“你放屁!腰里别块废铁就装孙子,不看团长大人的面子,把你轰出去!” 豆腐张:“废话不多说,把枪交出来。” 大菊花也没含糊,打开壁橱从里面把那支七星子拿了出来。大拇指一顶保险,甩出弹轮,退下子弹,把枪扔到柜台上。果然跟母狗眼说的一样,全新的七星子! 豆腐张伸过手去就要抓过来,大菊花说话了:“团长大人,原来是个棒槌呀。查枪怎么不知道查枪证儿啊?这可是张大帅的最新命令。” 说着大菊花拿出一张咖啡色的小本子,打开了。豆腐张别的字不太认得,可是吉林督军那颗大红官印他太熟悉了! 大菊花:“我们这种枪证儿是这种颜色的,当兵的都是红色儿的。张团长您和您的随从都有那红牌牌儿么?” 豆腐张脸上的肥肉都直哆嗦,别说他的士兵,连自己都没枪证。一份枪证三块大洋啊! 大菊花:“团长大人,我这买卖刚来到贵宝地,地皮还没踩遍。改天,我一定请团长好好喝一顿。今天就耽误您的公务啦。” 豆腐张被大菊花卷了出来。 母狗眼紧跟在后面:“张团长,你看这事儿……” 豆腐张:“你他妈有枪证吗?把你那块废铁交上来!” 日俄战争结束之后的一两年的时间里,关东大地进入一个奇异的时期。俄国人仓皇撤退到松花江以北,忙于稳住自己在中国最后的土地和利益。 满蒙境内又崛起如陶克陶胡、白音达赉、胡图凌嘎等草原起家的地方实力派。像龙湾镇这样的地方,地处柳条新边之外,蛟龙河以北拉林河以南,日本势力渗透不过来,俄国势力已经退去,张大帅孙殿臣一时也管不过来。 不是三不管儿,是多不管儿! 连周边山上,占青山、黑白子,老张三儿、龙潭山,大股绺子都灰飞烟灭。小股绺子虽然多如牛毛,可是绺子的祖宗就在龙湾镇,谁敢再打龙湾镇的主意? 这个时候拿局拉绺子,只有一个目的,抢钱对付仇人。 关东人都明白,很多农民尤其是青壮年,忽然放下农活外出做买卖,长时间不露面的,十之八九是起局当胡子去了。 那拉街一战,韩大虎不见了,尕尕狐在宽城子布下眼线,三年来都没抓住他的影子。还有胭脂沟消失了的秦歪脖子,黑龙江两岸都没发现他。难道他人间蒸发了?相信这种人自销自灭死了,那一定是傻子。 于显龙一点儿都不傻。 嫩江松花江一线以北,以中东路为中心,成了苏俄新势力的地盘儿。苏俄红军可不同白俄老毛子的军队荒唐腐败。他们一旦出兵满洲里,白俄老毛子立刻像当年黑龙江边逃避野火的狼群,没头没脑,不顾性命地南窜。同时,日本的黑龙会、军刀翼、各地浪人不但在远东无法立足,连南满铁路之外的地界都风雨飘摇。他们所有间谍人员,各种名目的山林武装,一时间都销声匿迹了。 鬼子们各找落脚点,藏匿在自己的窝点,悄悄地瞪着狼一样的眼睛窥视着大关东风起云涌的世界。 孙大拿的医馆终于卖出去了。买主还是继续开医馆,可是那医馆一开张于显龙心里就是一翻腾,脸上变颜变色! 那家新医馆的名字是——大东医馆。 忙过了农活儿,于显龙精心准备了一番,决定去拜访一趟大东医馆。 大东医馆,门面跟百万街的一模一样。只有院子里边有些特别,两边虽然建起了厢房,但正房后面还有一个高高的奇形怪状的建筑。 于显龙拍打门环,出来应门的竟然是花田咲! 于显龙抱拳施礼:“果然是你们兄妹,别来无恙。令兄花田先生可在里面?” 花田仲满脸堆欢,拖着木屐迎了出来:“于先生,欢迎欢迎啊。” 兄妹二人笑逐颜开把于显龙迎了进去。 进屋以后,里面的格局布置几乎就是百万街大东医馆的翻版。那个依然在那扇木质屏风上。 花田咲鞠躬行礼:“于先生请坐,我去为您备茶。” 于显龙:“花田小姐,您别麻烦。你们日本的茶道实在太麻烦,我和花田先生聊完就走。” 花田咲:“呵呵,我用中国的法子,很快的。” 于显龙:“多谢。花田先生,您在百万街生意不错,怎么会来龙湾镇了。” 花田仲:“于先生,请您一定谅解。我可不是来跟您抢生意哦。” 于显龙:“呵呵,您也知道,我从不在镇子里边抢病人,多数都在外行走。另外有很多医道上的疑难,还望您多多指教。” 花田仲:“自从你们炸了胭脂沟金矿,百万街几乎没人了。来来往往的都是俄国人,我们兄妹无法落脚,只能到奉天。可是奉天出了个张大帅,这个人野心太大,不但独霸奉天。将来很有可能独霸满蒙,独霸中国。大东医馆倍受骚扰,混不下去了。奉天东城的日本侨民多数都各奔他乡了。” 于显龙:“花田先生,来到龙湾镇,有没有为难之处?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花田仲:“赖清德镇长是你的故旧?” 于显龙:“也算是。” 花田仲:“哦,这我就放心了。这个人道德有问题,他的属下都是渣滓。交了一百块大洋的房基费用,那个头目又勒索了一颗山参。” 于显龙:“多行不义必自毙,且不去管他。为欢迎您到龙湾镇落脚,特备一份薄礼,请您笑纳。” 于显龙说着拿出一只锦盒,小心翼翼地打开。花田仲的眼睛都直了! 盒子里是一支头须完整,犹如人形的老山参! 花田仲可是个大行家,这支人参,可比被人勒索走的那支贵重不知多少倍呀。就凭这支老山参,能抵他三个大东医馆! 花田仲连忙叫过妹妹花田咲,兄妹两个双双向于显龙鞠躬施礼。 于显龙不愧是绿林豪雄,出手大方得惊人! 于显龙在花田仲家喝茶聊天的时候,龙湾镇公署也进去一位熟客,孙大拿。 孙大拿问赖清德:“我跟你说赖镇长,大事不好啊。” 赖清德此时才说话:“孙先生,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孙大拿:“我看见于显龙去了大东医馆了!现在还聊着呢。” 赖清德冷笑道:“哼哼,大东医馆、于记医馆,孙先生,你得改行了?” 孙大拿:“不是将来,现在我把医馆兑出去,就是要改行干别的。” 赖清德:“干别的?你能干啥?” 孙大拿:“千般药万般药,不如灯前一般药;金值钱银值钱,不如一枪烟值钱。” “你要卖大烟?” “天机不可泄露!一旦让姓于的知道,咱这买卖可就干不成啦。” 赖清德:“这个于显龙,现在简直就是龙湾镇一霸。连那个做豆腐的儿子都得让着他。” 孙大拿:“哼哼,他跟豆腐张可没法比。豆腐张沾个官字儿,他可沾个匪字!” 赖清德:“要不沾匪字儿,他能混到今天?” 孙大拿站起身:“要我看他不但通匪,还通日通饿,里通外国!” 那个年月通日通匪都还好说,要说通俄,跟老毛子穿一条裤子,那必是死罪! 于显龙坐在灯前,抱着一本医书,殷殷苦读。朱氏借着灯光做针线。将近三更,朱氏累了,她放下针线催儿子睡觉。 于显龙:“你先回房睡。我还要等个客人。” 于朱氏:“深更半夜,你还等什么客人?” “尕尕狐!” “他那个野性子还能有准儿?” 于显龙:“呵呵,我已经给他传过信儿去了。他敢不来,我打不出他骚狐狸尿来!” 嘣嘣嘣,有人敲窗户。 于显龙:“呵呵,飞贼就是飞贼,什么镇墙镇门,院墙院门对他都没用。贼狐狸,赶紧滚进来!” 朱氏回后院,于显龙刚打开房门,尕尕狐一闪身挤了进来。 “你在家里,害得我跑了一百多里。烫酒上菜,老子饿啦!” 于显龙:“对不起,家里……” 尕尕狐一听就急了:“呸!你让老子跑了这么远,连顿饭菜都不预备!信不信我一把火——” 于显龙:“你瞎叫唤什么!半拉子,把酒菜拿过来。” 半拉子从马号里端出一只烤鹅,两瓶白酒。尕尕狐立刻满脸堆欢。 于显龙:“我交代的事儿,看明白没有啊?” 尕尕狐:“你还说呢。这个毛子娘们儿属扎蓬棵的到处滚!我一路追踪,从宽城子一直追到白音达赉草原,老毛子和老蒙正在白音达赉建城呢。听说里面还有王宫!” 于显龙:“他妈的,腚眼子国要变成牛屁股国啦。到底建成没有啊?” 尕尕狐:“我哪知道?这个马柯洛娃在那里待了不到十天,就过嫩江去齐齐哈尔,然后就是哈尔滨、宽城子!她可有马有车,哥们儿我可是两条腿。” 于显龙:“她走的都是大城市,都去找什么人?” 尕尕狐:“什么人?都是银行,外国银行!” 于显龙沉思着:“他妈的,这个彼得罗芙娜真是个最大的富婆呀。” 于显龙把那条白布带子拿出来展放在医案上:“看见这玩意儿没有?江大辫子和薄天鬼都跟这玩意儿有关。最近又从北边压过来一股满洲之虎,各个都带着这玩意儿。郎老大说,很可能是黑龙会。” 尕尕狐:“我不管他黑龙会白龙会。是不是找到有这玩意儿的,就有可能找到江大辫子?” “那也未必。” “那你还说他干啥?” “这两年来,江大辫子、薄天鬼,还有那个小关东和大东医馆,就像鬼影一样,挥之不去。感觉他们就在身边,可连影子都抓不着!这两年我四乡游走,从奉天到哈尔滨,一点消息都没打听出来。只有一个地方,被我漏掉了。” “哪里?” “西边草原,那里我们没眼线。” 豆腐张算是春风得意,青云直上,鸟枪换炮,乌鸦变凤凰,他再也不是谨小慎微的保乡团团长了。他把郭布罗龙泰挤成了有职无权的县长,所有的辫子兵都剃了光头戴上大盖帽,成了他的下属。 龙湾镇至野兔岗镇一带成了豆腐张的独家天下。他把家眷也从龙湾镇接到了新安县城。 这回他有足够的胆量,足够的官威,足够的实力去白家园子了! 一个步兵连,一百多人,众星捧月一样簇拥着他的高头大马,沿着官道来到白家园子村外。威风凛凛地下令:“包围全村!” 豆腐张骑着大白马,趾高气扬,威风八面,来到白家大院大门前。命令卫兵上前叫门,出来开门的竟然是大秋子。 大秋子一见豆腐张咧嘴一笑:“呵呵,臭豆腐变成水豆腐啦。这么久不见,养得又白又胖啊。” 豆腐张:“大秋子,你怎么在这儿还没走?” “这不归你管?” 豆腐张一仰脸:“本人现在是民国陆军二十八师,第三旅驻新安县第十九团团长。拉林河以南飞龙岭以北都是本人的管辖范围。” “那你也管不着一个女人到谁家串门子?” 豆腐张:“哼哼,白家是吉南名门,威望素着,岂能接纳你这种人?” 大秋子:“呵呵,说得不错。我这种人再低贱也知道找老毛子报仇,不像有些人,死了亲爹屁都不敢放,还他妈出来装犊子!” 豆腐张:“大秋子!你信不信老子把你抓起来!” “这我信。不过我也想问问你,你归吉林那边管,到白家园子嘚瑟啥呀?还他妈十九团十八团。这里是辽北,杜团长的部队昨天刚走!” 豆腐张一听之下大吃一惊:“你说谁?十四团的杜仲甫?” 大秋子:“那我不知道。反正人家老丈人是白八爷的老朋友。” 豆腐张翻身下马:“你进去告诉一声,我要见一见白大姑娘。” 大秋子:“呵呵,你是没憋着好屁?白大姑娘见过大阵仗,几百毛子兵她都敢拼敢杀,她能看得起你这种废物点心么?” 大秋子说着一转身,咣当关上了大门! 第95章 牢狱之灾 094牢狱之灾 豆腐张在白家园子闹了个烧鸡大窝脖儿,憋着一肚子邪气,恨不得立刻把于显龙整死!当天也没回新安县城,而是直接进了龙湾镇。 没了豆腐张的掣肘,镇长赖清德本可以大展身手了。 他锁定的第一个目标就是于显龙! 他要整治于显龙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从打于显龙母子回到龙湾镇,老相好韩大屁股天天在他耳边吹风。韩三虎送钱,于显蛟送礼,目的还都是一个。 当年韩大虎从那拉街逃出来,就在他家的地窖里藏了一个多月。直到于显龙他们沦落胭脂沟以后,他才把韩大虎放出来,改名换姓,逃出龙湾镇。 韩三虎给他捎来信儿,新安县城上下官员他都打点好了。 只要他赖清德把于显龙送进县城监狱,他就别想活着出来! 于显龙吃完早饭来到西厢房,开张坐堂。刚打发走两个看病的人,于记医馆就被包围了。 为首的是个身穿便服头发花白的胖子,是郭布罗龙泰!可是在他屁股后面跟着一个二十来岁,穿军装的黑脸胖子。是韩三虎! “于乡医,恭喜你发财呀。本官郭布罗龙泰特来拜望。” 七支汉阳造步枪同时逼住了于显龙。 于显龙把手中的毛笔一扔:“我该称呼您镇守使大人呢,还是……” 郭布罗龙泰:“本人现在是新安县县长。有人举报,你十五岁就进山当了胡子。报号狂龙,所以本官不得不亲自前来。案卷上还说跟你老毛子勾勾搭搭,跟日本人眉来眼去。连本地镇长都奈何不了你,下官只好亲自登门喽。” 于显龙今天连柞木棍子都没带,再看看院子里被枪逼着的老蘑菇于显琪:“呵呵,看来韩学德父子没少孝敬你呀。老子狂龙就跟你走一趟!” 于显龙走出房门对老蘑菇说道:“把医馆关了。回家。” 老蘑菇问道:“东家,你没事?” “事儿小不了。韩学德韩三虎父子鼓捣了那么长时间,连县太爷都请出来了。好得了么。” 韩三虎:“姓于的,你知道就行。这房子这地都得姓韩。” “哈哈哈哈,有一多半都得姓郭布罗。” 郭布罗龙泰:“胡说八道。戴上木枷赶紧带走!” 于显龙被抓,于家医馆无疑晴空打了一个霹雳! 于朱氏却异常冷静:“韩家一门要整治我儿子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显琪!” 于显琪:“小娘。” “让牤子看好家门,来猫去狗一律挡驾。咱们去狐仙庙上香。求狐狸大仙保佑。” 无故加之而不怒,猝然临之而不惊!朱氏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女人,一句话不但稳住了悍匪出身的牤子,也镇住了怒火中烧,蠢蠢欲动的于韩氏。 半拉子套上马车,老蘑菇备好了香烛纸马装到了马车上。 马车平平稳稳向狐狸崴子而去。 赖清德就知道信儿了。 郭布罗龙泰一进龙湾镇,赖清德就知道信儿了。他赶紧到十字街豆腐张的住处叫豆腐张一起去西门迎接。 可是豆腐张把队伍刚集合起来,随即又解散了。 赖清德:“老张,你这是啥意思?” 豆腐张:“我这保险队既没拿他的关饷,又没吃他的粮食。凭啥给他郭布罗龙泰站脚助威?” 赖清德:“张队长,人家可是当今县太爷。” 豆腐张:“哼哼,除了皇帝老子,我谁都不认。弟兄们,解散!”豆腐张说罢一转身开门进屋了。 把赖清德一个人晾在了院子里。 赖清德愣了一会儿,一跺脚回镇公署了。 等他带着本镇的头头脑脑奔向于记医馆的时候,郭布罗龙泰已经坐上马车,于显龙已被押上囚车,往镇西门去了。 赖清德一边高喊一边快跑紧追,一直追到西门外,好歹让囚车队伍停了下来。 赖清德气喘吁吁跑到郭布罗龙泰的轿车跟前:“县太老爷,龙湾镇乡约赖清德不知您老到来。未及迎接,万望恕罪呀。” 郭布罗龙泰从车帘儿里探出脑袋:“赖镇长啊,本官来得匆忙,谁都没告诉。你先回去,下次来咱们再见。”一缩脑袋,他回去了。 站在囚车里的于显龙冷笑道:“呵呵,赖镇长,打溜须你也不分个时候。他要能见你,早就先到你的镇公署大吃二喝一顿啦。” 于显龙的大个子押在囚车里只能弓着腰,可即便这样,脸上依然带着桀骜不驯的冷笑,眉宇间透着令人胆寒的杀气!难怪豆腐张不肯来呀。 豆腐张虽然也拿了韩三虎的黑钱,可是没郭布罗龙泰、赖清德那么愚蠢。 于显龙在龙湾镇人心目中那是打老毛子的英雄,是仁义怜贫的三先生,是出手狠辣的三阎王!尤其是他豆腐张的恩人,没有于显龙出手相助,他豆腐张就绝后啦。他绝不肯救于显龙,可也决不能明目张胆地抓于显龙。 赖清德带着一行人回到狐狸崴子一带,只见狐仙庙前停着一辆马车。一个衣着整洁的妇人从狐仙庙里出来,关上庙门,准备上车。 赖清德连忙紧走几步:“于家嫂子,你等等。” 赖清德来到于家的马车跟前:“嫂子,显龙先生的马车过去半天了。你们看见没有?” 于朱氏:“连你当镇长的都说不上话,我们看见能怎样。明后天劳烦您舍个面子,我去给他送点东西。” “这我倒是愿意帮忙,可是就怕人家县太爷不买咱的面子呀。你这是求狐仙保佑去啦?” 于朱氏:“我们家人单势孤,来的又是县太爷。只能求狐仙保佑了。” 赖清德心中不禁感叹,怎么看这也不是人们说的女匪呀。 他哪里知道于朱氏怀里揣着一支七星子! 囚车刚进新安县城东门,于显龙突然高叫:“韩三虎,你他妈窝死老子啦!县衙门的银子是不是都让郭布罗龙泰揣进腰包啦,做个囚车都不够大。” 他这么一嚷,立刻引起无数人的观看,其中有好几个年老年少的叫花子。 韩三虎歪着脖子:“姓于的,你他妈少张狂!再过十二个时辰你就啥感觉都没有啦。我保证,让弟兄们给你挖一个宽绰点的坑。” 囚车刚转过街角,郭布罗龙泰本打算吩咐韩三虎把囚车押进大牢,自己回县衙歇歇。就听一阵哈拉巴响:“哈拉巴,响不停,囚车拉来了于显龙……” 郭布罗龙泰不由得心里一惊:“叫花子们怎么会认识于显龙啊?” 他把脑袋探出车帘,只见一个瘦小的叫花子,拄着一根柞木棍子,看着囚车,摇着哈拉巴:“于显龙有威名,打老毛子是英雄;白家园子显身手,拉林河畔战白熊。青天老爷糊涂蛋,敢叫好汉站囚笼。” 郭布罗龙泰一听不禁大怒:“韩三虎,你们耳朵塞驴毛啦?把那个叫花子给我抓起来!” 韩三虎端着汉阳造就扑向那个乞丐,不料人群里飞出一根打狗棍正砸在他的后脑勺上! 街道上一片混乱,七八十个叫花子裹挟着街上的闲人跟韩三虎的捕快纠缠到了一起。 郭布罗龙泰怒不可遏,掏出七星子对着天空啪啪啪,连开三枪。混乱的人们这才一哄而散。 他临时改变主意,于显龙暂时不能关进大牢,要关进死囚牢。连夜审讯,弄出文书来,天亮后就处决! 郭布罗龙泰回到衙门吃了午饭,准备回后堂睡一觉。 衙门外突然来了一队当兵的,一个年轻军官门前下马,直闯县衙门。守门的衙役鞠了一躬,上前招呼,被那军官回手推了一个趔趄。 “你们的县长郭布罗龙泰呢?” 郭布罗龙泰战战兢兢起身相迎:“在下郭布罗龙泰,恭迎长官,敢问……” 那军官一昂头:“东北军第十四团团长杜仲甫,奉民国陆军第二十七师师长张军长命令接管新安县!” 尕尕狐真够快的,天还没黑就奔到龙湾镇。 刚到狐狸崴子一带,就见豆腐张骑着高头大马,带着队伍急急忙忙向西开去。尕尕狐一闪身钻进了狐狸崴子的灌木丛中。 豆腐张的队伍过去没多久,西门外又响起了马蹄声,尕尕狐连忙又缩进灌木丛中。 一人一骑,一身羊皮大氅,一顶狼皮帽子,马镫边挂着一杆水连珠,是郎占山! 郎占山一路催马,直奔于记医馆。尕尕狐起身急追。 于家大院的高墙根本挡不住尕尕狐,他攀上高墙,蹿房越脊,可是于家的上房根本没有灯光。只有中院西厢房灯光暗淡,人影恍惚。 尕尕狐一路蹿到西厢房窗下,捅破窗户纸。 郎占山:“师娘,豆腐张的保险队往县城那边去了,我猜这两天要有大事。我打算和牤子老蘑菇……” 朱琳琅拽出七星子:“算我一个!” 尕尕狐破门而入:“也算我一个!” 豆腐张的小队赶到县城靖卫团团部,就按杜仲甫传达的命令,戒严。还要接待四乡陆续到来的保险队,一时间忙的焦头烂额。 韩三虎带着韩大虎前来报告,于显龙家是胡子窝已经坐实了,通俄通日…… 豆腐张死死盯着刚刚冒出来没几天的韩家哥儿俩。 韩三虎:“张团长,你这……” 豆腐张:“哼哼,于显龙是胡子。嗯,坐实了。这话你们俩应该跟张大帅说去,问问他是什么出身!” 韩大虎:“听说也是胡子……” “再蹦出一句胡子,你们俩都得掉脑袋!还他妈通老毛子,龙湾镇的老毛子是谁引进来的?是谁带头打跑的?不看在你们爹的份儿上,老子现在就把你们抓起来!” 豆腐张明里是怒骂,实则是给这哥俩报警!郭布罗龙泰要完犊子,自己也保不了他们。新安县要变天! 大虎、三虎连滚带爬逃了出去,当夜就悄悄出了新安县城…… 豆腐张打发走韩家哥儿两个,立刻起身奔向大牢。从死囚牢里把于显龙提了出来。 于显龙走出死囚牢被外面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 豆腐张赶紧迎上前来:“哈哈哈哈,于三先生,你受苦啦。” 于显龙看清是豆腐张很是疑惑:“张队长,你要救我出去?” 豆腐张:“呵呵,实不相瞒。是杜团长救的你。” “杜团长?是哪条线上的朋友?” “哈哈哈哈,杜团长,张大帅的心腹爱将,吉林督军的左膀右臂。我听说他和白八爷颇有渊源呐。” “郭布罗龙泰呢?” “老东西被杜团长撸了县长成老百姓啦,现在恐怕躲在家里哭呢。” “这么说我可以出去,回家了?” “兄弟,你虽当过绺子,可没干啥坏事啊,反而是抗俄大英雄!何罪之有哇?总的说,给你定罪的是大清朝余孽,那都是狗屁。释放你的那可是正牌儿的民国军官!走,哥哥我也没吃饭呢,咱们喝点去。” 当天夜里,郭布罗龙泰在家上吊自杀了。 喝酒的时候,豆腐张说道:“有几句话我得跟你说清楚。无论是大清法律还是民国法律,当胡子是私不举官不纠,一旦有人告你还是个麻烦。哪怕你是打老毛子的英雄。以你老弟的本事要是跟我从军,用不上两年你准出人头地。那时候你再回龙湾镇我看谁还敢说你是胡子?就像咱的张师长、吴师长、冯师长,哪个不是靠绿林起家?” “可是我娘……” “婶子的确为你吃了不少苦,可是就算你老守田园当个大夫就能保他老人家平安么?就像这回,要不是正赶上杜团长换防,你必然人头落地,谁还为她老人家尽孝?” 于显龙被豆腐张说得有些动心:“我回去跟我娘商量一下,如果她同意。我就听你的。” “不用你。明天,明天一早我陪你回龙湾镇,我亲自跟婶子说。” 于显龙立刻冷下脸来:“你要见我娘?我问你,韩大虎、韩三虎那两个狗东西呢?” 豆腐张:“哦,我从龙湾镇回到县城再就没见韩三虎。哪里来的韩大虎啊?” 于显龙:“我不妨明告诉你。郭布罗龙泰的小老婆是我给治好的病,她一直对这老家伙恨得牙痒痒。韩大虎给郭布罗龙泰送礼,给你送钱,给赖清德孝敬她都清清楚楚。这个女人现在已经去奉天了,如果他把那些黑账交给军警司法处,你应该知道后果。” 豆腐张当时就傻了…… 第96章 东蒙草原 095东蒙草原 于显龙重新在新安县街头一露面,流浪街头的叫花子们很快就发现了。 豆腐张果然话复前言,百忙之中陪着于显龙回到龙湾镇。 儿子平安回来,朱琳琅喜上眉梢,连忙吩咐老蘑菇准备酒菜。 于显龙本以为豆腐张又要摇唇鼓舌,劝说母亲同意跟他一起从军。却不料,豆腐张噗通一声,给朱氏跪下了。 朱氏愣住了:“张队长,您这是……” 豆腐张:“婶子,我姓张的早就看好显龙先生的文韬武略一身英雄气。早想跟他结为异姓兄弟,互相扶持,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现在,显龙兄弟大难不死,又逢乱世之秋。我张某人人单势孤,显龙兄弟孤立无援。所以恳请婶子允许我们结拜为兄弟,我认婶子做义母!” 朱琳琅略一思忖,展颜欢笑道:“张队长看得起我儿子,我老婆子求之不得。可就是亏了张队长了。” 于显龙本来处处提防豆腐张这个野心勃勃的家伙,没想到母亲会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朱氏有朱氏的想法,豆腐张阴鸷诡诈,儿子头脑简单,有了这层关系至少给儿子多了一层保障。 一见朱氏答应,豆腐张立刻起身,吩咐手下安排香烛纸马,到狐仙庙插香祭拜,再到关云长灵位前义结金兰。 酒席宴间,豆腐张一口一个义母,婉转着提出要于显龙跟他当兵去。 豆腐张:“义母您放心,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显龙兄弟,有我一条命在显龙兄弟绝少不了一根汗毛!他就是我的随身副官。” 朱琳琅现在也担心,如果于显龙留在家里,说不定哪天又落进绺子里去了。思量再三,她点头同意,让儿子跟豆腐张当兵去。 不管是奸臣还是坏蛋,不管是佞人还是小人。蠢人当不了坏蛋,实在人、忠厚人都当不了,他们一辈子只能是个平平常常的庸人。 龙湾镇有能人,有狠人,有奸人,但绝大多数都是庸人。 于六指儿于显龙这对儿父子是能人,也是狠人,能人再能,狠人再狠那都是奸人手里的工具! 坏蛋和奸人的区别,一个是低级动物一个是高端人才,奸人再进一步就是奸雄。在龙湾镇,韩学德不过是个坏蛋,豆腐张才是个奸人。 这个奸人正在不遗余力地把自己打造成奸雄! 曹操很奸,从奸人到奸佞,从奸佞到大奸,从大奸再到奸雄。癞蛤蟆上青云,得不要命、不要脸、不要良心地奋力往上爬! 小奸坑人,大奸玩人,奸雄利用人使唤人。 从当上保乡团团长那天,豆腐张就琢磨怎么利用人使唤人。 可是使唤人,也要看使唤谁。 只知道使唤长工的不过是个土鳖财主,能够使唤地痞无赖的那也只是流氓恶少,懂得使唤人才的称得上是个能人,懂得使唤能人英雄的那才够得上奸雄。 为了能使唤上于显龙这样的能人,豆腐张可谓煞费苦心 认怂、装大头、称兄道弟、生死救援,直到八拜结交。 有于显龙这样的能人攘助,何愁不能沙场建功?只要立下功劳何愁张恩惠孙殿臣张作霖不尽力提拔?再者,于显龙十几岁混迹绿林,屡经大难,九死一生闯过来。战力爆棚,有勇有谋,有他在自己就有了最可靠的保险! 他当着朱氏和众位乡绅的面儿封于显龙为团部军医处长,正营级,可以自主招兵。 他正喝得酒酣耳热的时候,杜仲甫的传令兵骑马赶到,让他立刻回去接受张师长的命令。 于显龙答应他,三天以后一定赶往县城向他报到。 豆腐张把黄占元留下,做于显龙的辅助,匆匆离去。 于显龙真的要吃粮当兵,穿黄军装了。消息一传出去,柏大锤就扛着大锤来报名了。柏大锤还没走,田半拉子又来了,他非要跟着去。 这回出门家里有官府照着,再加上于显琪白大姑娘郎占山等人,于显龙很放心,所以老蘑菇也得跟着。 于显龙跨上大青马,提着柞木棍子,向县城出发了。 镇长赖清德特意安排两辆大马车拉着黄占元牤子大锤老蘑菇半拉子一路送进县城! 豆腐张正在焦急地等着他,因为他的部队也要出发。 张作霖的命令,提升杜仲甫为旅长,节制拉林河南岸从野兔岗镇到磐石一带铁路陆路安全。豆腐张被任命为新安县民团团长,将新安县各乡镇的保险队整编成一个团,限期出发,参与追缴白音达赉。 于显龙本打算借着豆腐张的一身军装,捉拿韩大虎,弄死韩三虎。没想到刚刚穿上军装就要随军出去打仗! 他正在军医处犹豫不决,老蘑菇进来通报,杜旅长已经来到院门外了! 于显龙连忙出门把杜仲甫迎进室内,让他坐好就要下拜。 杜仲甫连忙把他扶住:“于先生,不必如此大礼。” 于显龙:“杜旅长对我有救命之恩,我真的无以为报啊。” “呵呵,留着你的英雄气概准备报国。我在奉天的时候就有人一再推举你,张团长请你参军也是我的主意。如果没有你在这个团,我也不会把这个庸才派到前线去。” “哦?” “我今天来见你,就是想告诉你。此次出征,你不光是要辅助他,最重要的是监督他。如果他敢临敌退缩,就地正法,你可取而代之!” 于显龙霍然起身:“杜旅长,我不想当兵!更不想干这种狼子野心的勾当!逼急眼了,我还……” 杜仲甫:“显龙先生,这种安排虽然不是我的点子。可是我觉得只有你才配当这个团长!” 于显龙:“杜旅长,我不管你的上司是谁。我就想当个大夫,养家糊口,安分守己过日子。” 杜仲甫:“呵呵,我和我老婆我岳父也都是这么想的。你于显龙生生死死地拼杀过来,你安心当大夫了么?你想安静真的安静了么?小人、坏人、奸人、敌人,哪一个让你过得去了?没有我那位上司指派我,你就是个死囚、死人!一个小小的镇长、无赖都能害死你,你还治病救人?有什么用?这是什么社会?堂堂一个大英雄、千里马,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说匪就匪,说杀就杀。杀了成百上千白俄侵略者的英雄,竟然叫人诬陷通俄,你不建功立业还有地方说理去么?” 于显龙站起身:“杜旅长,我去!” 白音达赉既是地名,也是人名。 白音达赉蒙古语的意思是富饶的湖泊,其人则是深受当地蒙汉人民尊敬的杰出人物。曾率众反抗屯垦,还曾在法库门袭击俄军兵营。在哲里木盟、昭乌达盟、卓索图盟等地,老百姓都尊称他为白王。前几年他和陶克陶胡汇合一处,反被张作霖击败。陶克陶胡退往索伦山,白音达赉却在乌兰套山身亡。 可是三年过后,在靖安洮河一带又出来个白音达赉。聚集一千多马匪烧杀掠抢,为非作歹。张作霖一时间无法分兵,便请孙殿臣想办法派兵清剿。 于显龙跟随豆腐张的部队在宽城子做了七天整训,换上统一的军装便踏上了征程。 在宽城子城北军营里,于显龙时刻盼着能走出训练营,就算见不到尕尕狐,能找到个小叫花子也行。韩大虎、韩三虎哥儿俩逃出新安县城,十有八九隐藏在宽城子。 收拾了韩学德,于显龙本不想赶尽杀绝,不过韩大虎勾结老毛子洗劫龙湾镇,明显就是冲着自己来的。现在看来,韩三虎比韩大虎韩学德更阴险更无耻更可恶! 可惜直到七天训练结束,豆腐张这个杂牌子豆腐团始终没让离开军营。 豆腐张带着队伍,一路向北,在古塔黄龙府住了一夜,继续开进。屯镇越来越稀疏,耕地越来越荒芜,草原却是越来越辽阔。 队伍越往前走越是靠近松花江。打开地图才知道,这个地方已经是东蒙草原了。东蒙也被称作嫩科尔沁,地域十分辽阔富庶,大体可分为南边的哲里木草原,西部的白音达赉草原和东部的郭尔罗斯草原。 这个地方的草原和黑龙江北面的草原还是不一样。丘陵岗坨十分密集,一眼望去起起伏伏,上面有灌木也有高大的榆树杨树。 最奇怪的是,行走之间,常会看到用大小石块累积起来的巨大的石堆,上插有柳树杆子,柳树杆子上插有五颜六色的神幡。 巨大的石堆矗立在草原上,鲜艳的神幡如手臂般召唤着远方的客人。 打听过当地人才知道这东西叫鄂博。意思就是石头堆。 东蒙草原人烟稀少,几十里甚至几百里都见不到一户人家,没有道路,只有马蹄印,记录着有人经过。 牧人们为确定方向、确定地界、标出所去过的地方,只好用堆放石头的方法来辨别方向、标出地界、记录通往外界出路线。 游牧民族在没有路的草原远行时一般都是一个人骑马出行,为祈求平安顺利,所以要在行走的途中经常下马拾起石块放到别人经过时标记的石头上,或者临时堆砌一个很小的石头包,随时祭拜祷告。由于所有的人都这样做,并形成了习惯,久而久之一个个小鄂博就变成了一个个很大的鄂博。 鄂博创造了古东蒙草原部落通往外界的通道,古东蒙草原部落正是顺着一代又一代人用石头垒起来的“路线”,从封闭状态走出来,见到了外面的世界。 一般人说的关东、东北,中原人说的关外,日本人嘴里的满蒙,通常指的是辽吉黑三省,其实在大关东还有辽阔的蒙古草原。大兴安岭以东为东蒙草原,大兴安岭以西还有辽阔的漠南漠北等大草原或荒原。不管是白俄还是小鬼子,都像一群垂涎的饿狼,不但搅乱了满洲,也搅乱了蒙古草原。 大草原上各种各样的王公贵族,数不清、记不住。在那个时期,一般人很难区分哪个地界属于哪个王公管辖。老百姓有他们最简单最实用的法子,根据他们旗子、袍子的颜色,把草原上的王公分为黑白红蓝黄五色旗王。 毛子国惦记在这里建立他们的黄俄罗斯由来已久,鬼子国惦记满蒙也可谓久矣,他们的势力早在日俄战争之前就渗透到蒙古草原上去了。毛子国也不遑多让,他们的势力也从北到南,遍布草原。 大体说来,漠南蒙古白王黑王都亲日;漠北蒙古红王黄王都亲俄(苏),只有最接近满洲,地处大兴安岭东部嫩科尔沁草原的蓝王拥护共和。 蓝王住的地方也很奇特,平展展的大草原上被江水堆积起一片丘陵。就像在空旷的江边草甸涌起一片小山地。站在高处可以看见远处的松花江江汊,可是走在山沟里,四面都是长满灌木的沙坨子。 蓝王是东蒙地区有名的蒙古族王公,驻跸的地方要有兵营护卫。所以老百姓就把那地方叫王公营子。 豆腐张已经习惯了见到上官必送礼,听见大人必拜望的人生信条。 豆腐张说道:“既然是东蒙草原,那一定是蓝王的地盘儿啊。” 于显龙:“蓝王是谁?大清王爷?” “是蒙古王爷,原来是南边儿哲里木盟的副盟长。” 于显龙:“哲里木在大南边,他到这来干什么?” 豆腐张:“这个人可有眼光!去年哲里木乌泰叛乱。别的王公不是跟着叛乱就是在观望,只有这个蓝王当即跟着四十六旅出兵平叛,拥护共和。在宽城子举会昭告天下,当时的袁大总统封他为镇国公并加贝子衔。今年又以维护东蒙之功从优晋封为多罗郡王。” 于显龙笑道:“呵呵,蒙古王公也玩儿典鞭哪” 豆腐张:“我正琢磨着,是不是带点东西,拜会拜会这个蓝王呢。拿点什么东西做见面礼呢?” 于显龙:“拿个屁!咱们是出去玩命的,他得劳军出饷!打精米骂白面不打不骂高粱米饭!” 豆腐张:“老弟,这可不是你在绺子的时候。他可是王爷!” “呸!惹恼老子,紫禁城老子也敢砸了它!” 豆腐张的处世妙方忽然不灵了。 他带着礼物来来回回跑了三趟,蒙古蓝王根本不搭理他。连蓝王府外面的兵营卡子都没过去! 豆腐张苦着脸,束手无策。 于显龙躺在牤子的大车上:“要我去,他不亲自出来迎接拿银子管军饷,我今后就不姓于!” 豆腐张虽然是块水豆腐,此刻也搓出火来了:“明天你跟我去!” 于显龙一跃而起:“牤子,告诉大锤小三元,准备家伙砸窑啦!” 第97章 蓝王惊变 096蓝王惊变 豆腐张的队伍五百多人,只有十几匹马。像于显龙的大青马还是人家私人的,由小马倌半拉子专门伺候。人家叔侄俩一青一白两匹骏马! 于显龙命令,把装载辎重军械的骡子车腾出来带上,去时坐人回来装东西。 不管于显龙他们准备什么,豆腐张一定要见见他们的真章儿! 一路东南再东南,两座土山之间出现了一道木栅栏,卡子两侧站着十几个土兵。 豆腐张一如往常,点头哈腰,赔着笑脸求见蓝王。蒙古兵还是老一套,趾高气扬,拒不放行。 于显龙拿着柞木棍子下马了:“让什么狗屁蓝王什么玩意儿的,出来见老子!” 土兵一听来者不善,亮出了蒙古刀:“什么人放肆!胆敢侮辱王爷,不要命么?” 于显龙一扬柞木棍子:“你奶奶的老子是你太爷!” 柞木棍子当头打下,把那土兵打得满脸是血,满地乱转! “弟兄们,给我打!” 牤子大锤,抄起家伙就是一通乱揍。车上的卫兵端着水连珠向两边土丘一通乱打! 枪声爆起,哭爹喊娘。土兵被打得连滚带爬向镇子里便跑了进去。 于显龙:“往里压!敢嘚瑟就杀!” 于显龙带着龙湾五虎一路追杀,来到一座红砖绿瓦的大院子跟前。这就是所谓的蓝王府了。 “三弟,不可鲁莽!” “哼哼,不鲁莽他不认你是爷!弟兄们架枪,把大门给我砸开!” 柏大锤上前几锤子就砸开了蓝王府的包铜木门,一阵排子枪,打出来七八个蒙古袍女人,扶着一个花白胡子的蒙族装束的男人。 于显龙一见他一身蓝缎子蒙古袍,脖子上挂着长长的串珠,就知道这老家伙就是这里的主人。 豆腐张要上前见礼,被于显龙拦住了。 他上前一步,一棍子打下去,老家伙一声惨嚎,院子内、院墙上立刻涌出不少人头。无数枪口对准了院子里的这一堆土黄军装的大兵! 于显龙怒吼道:“让蓝王滚出来见我!要不然老子烧了他的王八窝!” 那老家伙连连作揖:“老朽土默特尔,恬为蓝王的便是。” “哈哈哈哈,老东西敢跟民国大军装犊子,你他妈不要命啦?烧茶备饭!” 蓝王连连作揖:“敢问各位是……” 于显龙啪啪扇了老家伙两个嘴巴:“你奶奶的,你眼瞎啦?国民革命军!”七星子顶在了土默特尔的脑门子上“你他妈的胆子不小啊,院子四周还埋伏这么多杂碎,要造反么?” “误会,误会,小王拥护共和绝无二心!” “那还啰唆什么?让他们滚蛋!” 蓝王一声令下,墙头炮台上的枪口都消失了。 豆腐张算是开眼了。 于显龙耍了一顿胡子威风,让一个作威作福的王爷一下子变成了三孙子!手把羊肉,纯粮烧酒,白面馒头,吃喝管够! 于显龙:“蓝王,我听说你老人家本来在哲里木啊,怎么搬到东蒙草原来啦?哲里木那儿可是个好地方啊。” 蓝王:“哦,的确是好地方,水草丰美。” 于显龙:“哲里木那地方我去过两趟,到那就不想回来了。尤其那红石砬子下面的大草场,一望无际,蓝天白云,在那里跑马一天都跑不到头儿!你看我这脑子喝点酒,那地方叫什么名字来着……” 这个蓝王土默特尔竟然支支吾吾,张口结舌。 于显龙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弟兄们把这老家伙给我捆起来!” 豆腐张都看蒙逼了! 难道胡子喝完酒都得绑票杀人?这可是堂堂的蒙古蓝王啊。 田半拉子牤子小三元可不管那些,说捆就捆! 外面的蒙古兵立刻端着步枪把他们包围了! 豆腐张连忙摆手:“兄弟们呐,咱们有话好说,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呀!三弟,这可是蒙古蓝王,尊贵得很哪。” 于显龙:“哼哼,这个蓝王是假货!门外的蒙古兄弟们,你们拥戴假蓝王篡夺王位,一旦大帅大兵到来,你们这些跟着犯上作乱的,都得祸灭九族!” 房子外面,一多半蒙古兵放下了马枪。 豆腐张再蠢也能看得出这个蓝王有问题! 于显龙拔出那把日本短刀顶在蓝王胸口:“你到底是什么人?真蓝王呢?” 那老家伙声嘶力竭:“老夫就是蓝王。你们不能冤枉好人,你们居心不良!” 于显龙冷笑道:“老兔崽子,不见真红没实话啊!” 于显龙说着抓起那老家伙右手,一刀捅了个对穿!那老家伙杀猪般嚎叫起来。 于显龙:“大锤!” “在!” “老兔崽子再不说实话,砸掉他满口牙!” 柏大锤一举大锤,那老家伙吓得跪在了地上:“各位军爷,我说实话。我不是真蓝王啊。” 这老家伙是蓝王的叔叔,人称东蒙草原七大爷。他把侄子骗到王宫营子就关到江边的小黑屋里,自己当上了草原蓝王! 于显龙:“真蓝王现在在哪里?” 那个七大爷颤抖着:“在江心,白老婆洗澡那个岛子上。” 于显龙把七大爷押到门外当着蒙古兵的面,让七大爷把真实情况又说了一遍。王宫大院外面已经站满的当地的渔牧民,一个个横眉怒目,义愤填膺。 于显龙:“各位乡亲兄弟,你们要真蓝王还是要假蓝王?” “我们要真蓝王,真蓝王!”人们一片呼喊。 一个拿着套马杆的四十多岁的男人走出人群:“原来这老家伙是个冒牌儿货。这么老了,还按月要年轻姑娘,老子活劈了你!” 于显龙:“爷们儿先别动手,假蓝王怎么处置应该由真蓝王决定。” 那蒙族汉子:“我闺女哈斯呢?昨天晚上他们硬给拉进这里来的。” 田半拉子:“刚才跑出去几个女的,我去帮你找。” 于显龙:“要真蓝王的跟我们走!” 于显龙把那七大爷交给豆腐张,自己带着牤子大锤带着蒙古兵民往江边去了。 豆腐张不敢擅离职守,坐在蓝王王宫里一直等到天黑,才把于显龙他们等回来。原来真蓝王还不到三十岁。 真蓝王拥护共和,不肯和小鬼子们眉来眼去,更加厌恶白俄老毛子。这个七大爷多次劝他像喀尔喀黄王、白音达赉白王一样,投靠草原女皇凯瑟琳。可是这个蓝王的父亲老蓝王就是死在沙俄毛子兵枪下,坚决不肯屈从这个毛子女人。七大爷得了凯瑟琳的金子,却没办法说服蓝王。 于是绑架了侄子,自己当起了蓝王,一路从哲里木来到郭尔罗斯江边的哈拉海吐(哈拉海吐,蒙语是有荨麻的地方;契丹语则是广阔的草原)。这里的渔猎牧民从未见过什么王爷,理所当然的把草原七大爷当做了他们的蓝王。 蓝王重见天日,对于显龙、豆腐张感恩戴德。拿出三千块大洋,作为草原剿匪的军费。还答应一路供应大军粮草。 临上车的时候,田半拉子看上蓝王马厩里的十几匹马了。 半拉子拉拉于显龙的衣袖:“三叔,你看那匹枣红马,绝对日走一千夜行八百。” 于显龙一笑:“蓝王,你身为王爷之尊。府上的马匹咱们不能全部征用,留下一半,其他的我们得带走。” 蒙古族人马是他们的挚爱,可是再看看皮笑肉不笑的张团长,凶神恶煞的于先锋,还有这些端着水连珠的大兵。 蓝王咬牙点头! 于显龙一抱拳:“蓝王,咱说话算话。打完了仗咱要还有命在,马匹一定如数奉还!” 半拉子欢呼一声,将那匹枣红马牵了出来。 “不准牵我家那匹马!”门外跑进一个女孩儿,后面还跟着昨天那个找闺女哈斯的汉子。 那汉子:“哈斯,人家昨天救了你。那匹马已经不是咱们的了。” 哈斯看了一眼牵马的田半拉子,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于显龙:“小姑娘,你要是不放心就跟我们一起去,和你父亲一起吃几天军粮,给我们经管马匹。也替蓝王和各位朋友看看我们是不是说话算数的!” 于显龙此话一出,哈斯立刻站起来抢过枣红马的马缰绳:“我跟你们去。” 蓝王笑道:“哈图,你就跟于英雄他们去。我在这里等着为你们庆功!” 得了这么大的便宜,豆腐张当天就要开拔。 于显龙不干了:“张团长,得了便宜就走,是不是忒不仗义呀?” 豆腐张:“三兄弟,你的意思是?” “蓝王现在就是东蒙草原上的土皇上。咱们就这么走了,他要带着人马抄咱的后路,那可是大麻烦。”又是绿林道那一套。 “那该怎么办?” 于显龙:“插窝子得知道点子最得意什么。蒙古人最喜欢酒。再看他们那些土兵,老洋炮蒙古刀,都缺武器。你带着卫队,弄几桶上好的白酒,再选十条水连珠,一千发子弹。套车送过去,我敢保证蓝王得管你叫爷!” 豆腐张犹豫了:“三弟,主意是好主意,可是咱们刚砸了他,他能饶了我?” “你尽管去。我带着马队就在王公营子外边那片黑树林子里。敢他妈瞎整,我灭了他!” 豆腐张仗着胆子前去,欢欢喜喜回来。蓝王成了他的好朋友了! 豆腐张骑在马上问:“三弟呀,你怎么看出那老家伙是假的呀?” 于显龙:“要是真蓝王,能那么怕外人进镇么?他们的人马可比咱们多几倍!等咱们砸开他们的所谓王宫我就更明白了,这个老家伙准不得人心。都他妈老得掉渣儿了,里面关着那么多女人。一看见咱们穿着军装,那老家伙眼珠乱转,一定是心里有鬼。” 豆腐张:“那你在酒宴上试探他的那些话……” “我哪里去过哲里木。都是瞎编的,那老家伙就算活在哲里木那一带也得蒙圈!” 一路前行,田半拉子与哈图父女一直经管马匹,混得形影不离。他们白天行军,夜间放马,大草原上可比在山里村镇里轻省多了。只要笼起一堆篝火,防住野狼,其他什么都不用管。每天早晨一阵口哨,马匹就都跑回来了。 只有梁团副负责的辎重车,都是骡子,每天都落到最后,需要哈图特殊照料。 走了整整一天,前面出现一片白茫茫的大水。那就是有名的查干大淖。 来到查干大淖水边,视野更加开阔,碧草连天,蓝天在水。一片白绿色的大水泡子周围是起起伏伏的慢坡土岗,一眼望去满目都是苍翠的绿草。 在龙湾镇一带多数都是山区半山区,有多少人都易于隐藏。可是在这一望无际,平平整整的大草原上,豆腐张的部队稀稀拉拉,不到一千人的队伍,竟然拉出去三四里路远。一旦遇到袭击,会立刻逃散,无法控制。 尤其是跟在后面的辎重大车,甩得看不见踪影。 豆腐张下令扎营。 他擦了把冷汗找到于显龙:“梁团副他们会不会遇上马匪水贼了。要是给养被打劫,咱们只能拿野草当粮食了。” 于显龙:“打劫了更好!蓝王给咱们的大洋都哪去了?弟兄们的买粮钱都没啦!” 豆腐张:“咱们军粮不缺呀。” 于显龙:“那是他在白衣拉哈(蒙语,富裕)镇子强征的。跟绺子砸窑没什么两样!他妈的,他要是绺子粮台,老子崩了他!” 豆腐张:“三弟呀,只要能过得去咱别惹他。人家上边有人!” 于显龙看着地图:“这个地方东边是松花江,北边是嫩江,两条江夹着个大水泡子,叫查干大淖。咱们的宿营地应该在查干大淖北边,叫塔虎城。还有四十多里地呢。” 豆腐张:“塔虎城是个什么城?没听说过呀。” “到那不就知道了么?” “可是粮食辎重都没上来呀。” 于显龙放下地图:“半拉子,上马跟我走。” 豆腐张野心不小,一心想往上爬,可他实在没有当军官的能耐。连胡子行军赶路都要有人分管前马、押腰、总催。可豆腐张的队伍,除了于显龙带着龙湾五虎在前面开路,他自己高居中间的大马车上,后边就是一个排的辎重车辆。 他和半拉子纵马疾驰二十来里路,翻过一座土山,才在一片洼地里看见了那六辆骡子车! 十二匹骡子、三十来人全被打死,车上的东西踪影皆无! 第98章 三江水匪 097三江水匪 于显龙和田半拉子找了大半夜,最后在一片乱葬岗子里才把那个梁团副找了回来。 丢了粮食辎重,豆腐张的部队被困在了塔虎城一带。 豆腐张以为是一座城,到达这里一看才知道,只是一圈坍塌成长长土包子长满蒿草的城墙土堆! 于显龙和半拉子赶到塔虎城驻地的时候,豆腐张正和本地的一个老头了解当地情况。 塔虎这两个字原来是蒙语,汉语就是胖头鱼!因为附近的查干泡的胖头鱼最多。因为地处在松嫩两江的交汇处,泡沼湖泊众多,且水草茂盛,天鹅、野鸭此起彼落。大辽皇帝每年春季到这里巡幸。美其名曰叫做春捺钵。 辽国天祚帝在一次头鱼宴上,命令女真各个部落的酋长跳舞,完颜阿骨当然不干了!天祚帝大怒,完颜阿骨打险遭杀身。辽金两国在塔虎城(当时叫长春州)打了个你死我活,最后完颜阿骨打推翻了天祚帝! 随着闯关东的关内农民越来越多地聚集到这里,过去的城区已经种上了大豆高粱。只有四角的角楼,护城河还有一部分马面(垛口)能看出一点轮廓, 于显龙问道:“老人家,这一带是不是有胡子啊?” 老头嘬了几口旱烟袋:“哼哼,这年月哪里没胡子?” 于显龙:“各个绺子都有托底,就是地盘儿。这塔虎城一带……” 老头抬眼看了看于显龙:“你们能治得了那些胡子?” 于显龙一拍手枪:“收拾不了他们,老子不离开塔虎城!” 经常在这一带砸窑踹线儿的叫三江龙。本来是月亮泡一带的渔民,流窜到嫩江江面,以打鱼为幌子,打家劫舍。手下有二十多人,最近还把北上台子屯儿的一个土财主家的黄花闺女给绑了票儿了…… 此事不宜声张,豆腐张带着大部队隐蔽到塔虎城屯子里去出钱买粮不准扰民。于显龙则带着牤子大锤小三元等十个人,带上武器出发了。 出塔虎城东门走两里多草原就来到嫩江边上。嫩江水由北向南走向之后,在八郎一带拐了个弯,变成了由西向东走向。再拐弯恢复了由北一直折向南的旅行。沿着嫩江往下游走十几里,有一个水草繁茂的地方叫七十二道弯子,江水在那里分了许多叉。这里地阔草深,时常有野兽出没,打鱼的船只很少能靠到这里。就在第三道和第四道叉子中间,有一块不大不小的开阔地,能看见一片沙滩,这里的人们管这片沙滩叫沙沱子。 一只小船停靠在这里。开阔地上支起了一马架子,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正在煮饭。小女孩一脸的憔悴与忧愁。 老头说得还真准,水匪果然躲在江汊子里。 马架子里铺着一件羊皮大衣和两块狗皮缝成的皮褥子,一个40岁左右的男人躺在上面抽烟。 小女孩转过脸来问男人:“你说送我回家,什么时候走哇?” 男人没吱声。 “我要回家,”女孩“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嚎什么嚎?再嚎我宰了你!” “宰了我也要回家。你不送我,我自己走。” 女孩说完,把裤腿挽起来,刚往前迈出几步,男人一把拽住她的衣服,啪啪两个大嘴巴,女孩的脸上立刻被刻上了几道手印子。 女孩捂着脸,放声大哭,边哭边骂:“你不是人,你是个畜生……” 啪一声枪响,那男人仰面栽倒。窝棚里的男人闻声跑了出来,十条水连珠片刻就把他们送上了西天。 于显龙救下那个女孩儿,然后搜查沙坨子。一粒军粮没有,这些个水匪连像样的家伙都没有。打劫辎重显然不是这伙人干的。 虽然没找回军需辎重,但毕竟救回了被水匪绑去的姑娘。豆腐张的队伍顿时获得了当地人的好感。 根据老百姓的反映,敢打劫军车的,必是大股水匪。两江一湖一带最大的水匪莫过于查干泡的大五洋! 手下三百多人,四梁八柱齐整。 豆腐张张团长,他手下的团副参谋都成了傻子。 虽然一千来人,可是缺粮断饷人生地不熟,要对付这样一股大绺子,搞不好就是全军覆没。 往前走到杜仲甫指定的会师地点还有五六百里,据说过了嫩江老坎就是一望无际的白碱甸子,没有辎重军需非死在半路上不可。 回去,上峰非要他脑袋不可。 困守在塔虎城,不吃掉大五洋,早晚被大五洋吃掉。 位于查干泡西岸耸立着一座连绵起伏的土山叫双青山。沿着双青山向北走20里就能看见双青山的最高点,人们管这里叫青山头。大五洋绺子的天窑子就在青山头。 绺子聚集了三百多人,三舵四棹,人手不缺。 水匪的大当家不叫通天梁,而叫总舵,就是大五洋;二当家叫扶舵,报号水上漂;三当家和山匪里的炮头迎门梁差不多,叫船头,报号雪龙! 至于四棹是负责各个水贼船队的头目。 大五洋匪股好些日子没出去敛财了,应该有所行动。既能显示一下自己的实力。另一方面,也能检验一下绺子的战斗力。 他马上把三舵四棹集中到一块商量对策。 有人提议绑票,有人提议砸响窑。 大船头雪龙提议,这几天有一支队伍进了东蒙草原。这带队的是个棒槌,辎重车距离主力竟然拉开六七里路。劫下他们的骡子车,粮食武器全有了…… 豆腐张的队伍出了哈达山就被大五洋绺子里望风的三里三盯上了。 从哈达山到塔虎城要经过一带起起伏伏的土山,叫做库鲁土山。当年陶克陶胡就是在这里拿局起势的。库鲁土山也不过是两江一湖的洪水冲击起来的土丘岗坨。在这些土丘岗坨脚下,被洪水冲击成的肥沃的黑土地上已经出现被开垦起来的处女地。 土地肥沃,庄稼旺长;天热的很,没有一丝风。 大五洋和雪龙将绺子拉到库里山山洼里的一片苞米地,苞米苗子刚过波罗盖儿,正好藏人。 豆腐张和于显龙都没想到,胡子嚣张到大白天就敢打劫军车。 胡子们也是在苞米地里趴了整整一宿,天亮以后一个个肚子饿得咕咕叫。白天在官道上打劫,大五洋也从来没干过。太阳升起两杆子高,他让雪龙传令,起来打尖,球子啃土再压过来。 雪龙很是不屑,咱砸的是条子兵车,谁见过官军半夜赶路的?等! 胡子们无奈,刚刚在苞米地里藏好,于显龙带着十几个骑马的就过来了。 雪龙趴在苞米地里,看见马队里的大个子领头儿得很眼熟。可也没想起来到底是谁,马队震着蹄声转眼就过去了。 豆腐张的队伍哩哩啦啦,过了大半个时辰才算过去。 望风接捻子的三里三来报,有六辆骡子车跟过来了。二当家算得果然准! 土匪们跃跃欲试,做好了准备。 他奶奶的,三里三还没离开就听有人喊:“老乡……”当头的骡子车已经过来了! “老乡,跟前儿有水井吗?” “有你奶奶个孙子!”三里三抬手就是一枪! 不敢打也得打了! 大五洋绺子趴在苞米地里先把拉车的骡子打死,然后一拥而上,官军七十多人,不到一袋烟的工夫就交代了。当官的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如果梁团副稍微有一点点军人气概,组织抵抗一下,这些水匪根本不敢上前。枪一响就得钻进苞米地逃跑。土匪本来胆怯,偏偏遇上了猪一样的军官军队。 大五洋端着七星子催促三舵四棹所有崽子,捡好东西抢,拿不走的一把火烧了。 十驾马车,十六匹驮子装满了就跑! 于显龙和半拉子赶过来的时候,大五洋和雪龙走了也不到半个时辰。 大五洋也知道打劫军车不是闹着玩儿的,不敢回青山头。绕道过了查干大淖,逃到拉拉屯儿。大五洋来到拉拉屯儿,先封锁了屯子,不许屯子里的人外出。 拉拉屯儿是个不足百十户人家的小屯子。屯子后面是一座小山。大五洋为了预防不测,先派人占据了小山,日夜望风。 于显龙和豆腐张的副团长吵起来了! 这个团副姓梁,说话一口一个“阿就”,外号梁阿就。上次在蓝王府得了便宜,现在军营里没粮没米,没酒没肉,还要派兵到四乡去强行征收钱粮,勒索酒肉! “扯犊子!”于显龙不干了“你睁开眼睛看看塔虎城四周,各个村屯都是穷苦百姓,哪个能比得了蓝王?哪个屯子围子能养起这么多人?” 梁团副:“阿就于先生,我知道你有两下子。可是,你再有能耐能让弟兄们不饿肚子么?” 于显龙一拍桌子:“弟兄们咋样我管不着。谁敢祸害老百姓,别说老子先插了他!” 豆腐张:“兄弟,话别说那么绝呀。现在咱们这个团一千来人,一天就得一千多斤粮……” 于显龙:“蓝王那三千大洋谁他妈私吞了,谁赶紧吐出来,买粮买鱼!” 豆腐张:“各位,三千大洋,一直要支撑到白音达赉会师地。我算了一下,就像现在,咱支撑不了一个月呀。” 于显龙:“拿下大五洋啥都有啦。” 梁团副:“哼哼,话说大了没好处。你能打垮大五洋?阿就谁信呐?” 于显龙:“还是那句话,不把这一带绺子打花耷了,老子绝不离开!” 豆腐张:“兄弟,咱是军队,上峰有期限的。” “团长放心,顶多半个月。” “阿就吹牛,你要是半个月打不下来呢?” “我于显龙趴在地上学狗叫!奶奶的,我要是打得下来呢?” “我……,阿就我也趴在地上学狗叫!” 于显龙这个熊胡子脾气再一次让豆腐张给玩儿了。 一个梁阿就,搓起火来,让于显龙自己把自己装进去了。 查干大淖青山头绺子里的雪龙就是当年飞龙岭绺子的二当家雪龙! 在野狐岭,被于显龙发现女儿身以后,她本该一枪崩了他。可是面对这个昔日同生共死,苦大仇深的小兄弟她实在下不去手。 放了于显龙,她躲到野狐岭北边一家大车店,压了一个多月炕头子才把枪伤养好。她是在战场上逃出来的,随身只有几块大洋和一点黑土子,再值钱的就是那把保命的七星子。吃饭住店养伤打赏,她的这点身价折腾没了。 那时雪龙才发现,她根本不如那个小兄弟狂龙。那个孩子虽然年纪小,却有行医治病的本事。而自己除了当胡子打砸抢,其他什么都不会…… 别人当胡子是为了发财或者保命,雪龙为了生存还得踏上绿林道,重新打砸抢! 那个年月,有张大帅在前边做榜样,只要说干这种没本儿的买卖很容易就拉上几个人。 雪龙砸了一家马缨铺,挑开了一只小绺子,重新当上了胡子炮头! 五路围攻野兔岗镇,并没有把花膀子队赶走,反而越来越多甚至连白家园子飞龙岭都遭受了冰火。没有狂龙,她做那条线儿上的买卖都没进,看谁都不舒服。反正是活一天算一天,走着吃打着花,越走越远。绿林道也让她这伙只有起来个人的小绺子越走越窄。 一年前,他们辗转来到了地广人稀的都蒙草原的边缘地带。 这一带不同于满洲中东部山高林密,多山林绺子。而在这里,地广人稀,一望无际的是平展展的大草原。偶尔有些土梁山包,都低矮没树根本驻不下绺子。靠近江湖,这伙人不识水性;深入草原,他们干不过马匪。唯一的活路就是找大匪股靠窑。 从王公营子往西,最有名的绺子就是大五洋。可是从这里到大五洋的天窑子双青山青山头必须路过大青山。大青山横亘在郭尔罗斯草原中南部的一道四五十里长的土岭。过了大青山再往西北就是双青山,再往从原深处据说还有三青山…… 大青山本不大,岂能阻断绿林道? 问题是在大青山中央部位的山弯儿里有个大屯子很难惹。因为处于大青山中间部位,所以叫肋巴屯儿。肋巴屯儿有个财主很另类! 这个财主姓邓,人们都叫他邓唬猫儿。唬猫儿是东北土话,是说一个人头脑简单,有点二。 可是这个邓唬猫儿一点都不二,绝对鸡贼!他很早以前就是撂地胡子。就是那种农忙时节在家种地,农闲时节暗地拉着一些人出去砸窑劫道绑票儿…… 他的家财实际都是干这种黑道营生得来的。 撂地胡子在当时的东北,尤其是地广人稀的地方几乎哪一个大乡镇都有。不过邓唬猫儿干得大,干得巧妙。 建起了他的邓家大院,他就不出去拉绺子了,而是在周边村屯养了几十只这种撂地胡子,他在肋巴屯儿坐地分赃,高高在上。俨然与大五洋分庭抗礼了。 第99章 借道胡子 098借道胡子 雪龙绺子后边有孙殿臣的追剿队,紧逼而来;前边有肋巴屯儿邓唬猫儿拦路,足足在大甸子上转悠了一个秋天。 可是入冬之后,尤其是大雪之后,不靠过去就过大年了。如果大五洋撂管儿猫冬,他这雪龙绺子就得变成雪人绺子,都得冻饿而死。 邓唬猫儿家大业大,土地上千垧,手下人马也多,眼线遍布大青山两百里方圆。雪龙几次想砸了他,最后还是罢了手。 踹线儿是不可能了,那只能花钱“借路”。 可是这个邓唬猫儿虎猫劲儿又上来了,一个不服我大横把的小绺子,敢从我眼皮子底下过?少三百大洋,老子弄不死你! 三百大洋,把全绺子的腰子割下来也卖不上三百大洋啊。 雪龙一夜没睡,越想越气,越气越骂。骂够了,骂累了,她让所有崽子都出去打听,就不信邓唬猫儿没人恨! 一打听还真打听出,邓唬猫儿还真犯人膈应。最看不上他的人是个火神爷。是肋巴屯西边十里外四家子屯儿的二流子,姓刘名贵,外号火神爷。 不管谁家一旦惹了他,不是秋天庄稼上场着了火,就是家里的柴垛着了火。每到春节,火神爷都要到有钱的财主家去“借”年货。不借,说你场院两天着火,等不到第三天。 只是这些年没敢到邓唬猫儿家去借。 雪龙一拍大腿,派人给火神爷送去一个猪肘子,五十斤黄米,一口袋白面。 刚进冬月,雪龙提着半袋子牛肉,二斤老酒,扮成村妇,领着俩崽子专程拜见了火神爷。 火神爷诚惶诚恐。烫上酒,煮上肉,两人足足喝到后半夜。临走,雪龙从钱袋里摸出二十块大洋,扔给了火神爷。 火神爷发誓:“当家的,你交代的事,兄弟我保证干得漂亮。” 腊月二十三。家家都在过小年,供奉灶王爷升天。吃过早饭,邓唬猫儿和管家正在屋里闲聊,有家人进来禀报:“东家,火神爷来了,要见您。” “妈了个巴子,他是个什么东西?派人给我轰出去!” “是,东家。”家人说着往外走。 “等等,”邓唬猫儿思考了一会:“叫他进来,我倒看看他有啥花花肠子。” 家人出去了。不一会,火神爷被领进屋里。 火神爷三十出头,中等个,精瘦,脸上有块疤,穿一身粗布衣服,裤脚开了个口子,膝盖上打着补丁,一侧开了线,整块布倒向一边,一走路像一把小扇子,来回扇动。上衣的纽扣只有一个在中间挂着。见了邓唬猫儿,也不打招呼,一屁股坐在长椅上。 邓唬猫儿用眼睛斜了他一下,仍旧和管家闲聊。 火神爷扫了一眼这宽阔的大厅,又使劲儿咳嗽了一声。 邓唬猫儿仍旧没理会。 火神爷不慌不忙地开了腔:“邓东家,小的有点难处,想求你帮个忙。” 邓唬猫儿头也没抬:“帮什么忙?” “年关到了,小的想向您借俩钱儿,过个年。” 邓唬猫儿腾地站起来,手指着火神爷开口就骂:“好你个王八犊子,你熊到你爷爷头上来了。我知道你是有名的火神爷,今儿个爷爷就不借给你,你能怎么的?你敢上我家玩火,我活剥你的皮。” “邓东家,”火神爷似乎没生气,不慌不忙地说道:“这做人可要积点德。大过年的,你家大鱼大肉吃着,好茶好酒喝着,我们这穷头百姓连下锅的米都没有。你呀,还是舍出点!” “不行!就是不借。”邓唬猫儿摆了摆手,喊来身边的伙计:“把这个损犊子给我轰出去!” 火神爷被赶了出来。临走,冲着伙计扔下一句话:“告诉你们东家,大年午夜发纸时,我打着灯笼来点他的谷草垛。” 大年三十晚上。肋巴屯儿屯子里张灯结彩。家家正在包饺子。屯子中间传来了鼓声和喇叭声,不少大人领着孩子去看秧歌。 邓唬猫儿走进场院。他早就做好了准备。他把家里的十几个家丁都安排在场院四个角的炮台上。场院里分东南西堆放着三大垛谷草,那是一年的马草。炮台上,有人轮流放哨,向四周张望。邓唬猫儿逐个炮台查了一遍,吩咐手下人:“细心着点,只要那小子一跳上墙头,你们就给我开枪。” “东家,留不留活口?” “不留,乱枪打死他。” 午夜时,邓家大院鞭炮齐鸣,礼花上天。大门口,管家正领着几个伙计在发纸。火旺旺的,芝麻秆一把把地往火里续,烧纸一沓沓地往火里添。一个伙计手拿着根木棍在扒拉火。 堂屋里供着陈家祖宗牌位。邓唬猫儿领着家人刚刚磕完头,一个伙计从场院里急忙跑了过来:“东家,西南方向有个亮点,越来越大,像是一个人打着灯笼朝这边来。” 邓唬猫儿跟着伙计来到场院里。他站在炮台上向西望,只见一个亮点来回摆动,而且亮点越来越大。 “好你个火神爷,你他妈找死。”邓唬猫儿下了炮台,吩咐拿枪的炮手:“精神着点,盯住他。”又回头吩咐炮手们做好准备。 亮点似乎不再放大了,只是来回摆动。 正当炮手们聚精会神地盯着亮点时,忽然有个伙计大声喊:“东家,你看,东边草垛着火了!” 说时迟,那时快,陈家的谷草垛已经燃起来了。邓唬猫儿做梦也没想到火神爷会来得这么快。他一面命令手下人盯住场院,看见火神爷的影子立即开枪,一边去大院喊人,赶紧救火。 大院里乱了套。家人伙计拿着水桶、铁锹、二齿子一股脑地往场院里跑,只剩下几个女人站在大院里看热闹。 “啪,”一声枪响从北边传来。只见邓家大院后墙上窜上来20多个黑影,接着是一个粗声粗气地声音传来:“弟兄们,给我上!邓家大院漂亮女人多,拿下大院,你们自己找丈母娘去。” 二十几条黑影瞬间便窜进邓家大院,边开枪边抢东西。邓家几个看热闹的女人听见枪声,早已吓得尿了裤子,撒腿往场院里跑,边跑边喊:“东家,胡子来了!” 场院里没人救火了。邓唬猫儿组织手下人往大院里冲。 枪声响个不停。慌乱中,邓家两个炮手受了伤,躺在地上直叫唤。女人们早已吓得趴在地上不敢动了。 雪龙的人马边打枪边抢东西,邓家大院被打得稀巴烂…… 事后,邓唬猫儿派人去找那亮点,发现一盏灯笼,长长的杆,插到地裂子里,随着风来回摆动。 雪龙连夜拉着绺子,跨过查干大淖,进了青山头。 大五洋绺子砸了兵车辎重,吃吃喝喝乐乐三天,该探路回老窝了。 于显龙在帐篷里也躺了三天,他掐着指头算计着胡子们的行动可能。绺子上的“乐三天儿”过去了,于显龙也该出发了。 于显龙脱掉军装,换上便装背着啃包拿着布招子,上马就走,一个人都没带。 三天后,大五洋绺子又折回查干泡芦苇荡里。雪龙领着崽子鱼鹰子,扮成渔民,划着小船向西北青山头慢慢荡去。 六月初,草原上芳草碧连天,田地里庄稼节节高。于显龙一路行来,进入一个小屯儿,叫图那嘎。接连看了两家病人,来到一家小土房前,被一个老妇人招了进去。这是个穷苦人家,老两口领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儿过日子。家里的小姑娘受了惊吓,细问原因才知道小姑娘和父亲前天在湖面下网,船被胡子给抢了! 老妇人絮絮叨叨地说起来了,边说边骂,骂这些土匪丧尽天良。 于显龙便试着问:“大婶,这一带有几股胡子?” 老妇人:“胡子哪都有,要说最坏的就是大五洋这股土匪,杀人放火,抢钱夺财,奸淫妇女,啥坏事都干。这不又要抢船回青山头啦。” “青山头?诶呦,我还要到青山头一带给人看病呢。” “去不得呀,那是大五洋的胡子窝……” 该明白的事情都明白了,大五洋绺子还在查干泡的芦苇荡里转悠,他们的天窑子在青山头! 于显龙给小姑娘扔了两包压惊药,也没收钱,老妇人千恩万谢絮絮叨叨把于显龙送出村外。 于显龙跨上大青马,一路飞奔,沿着泡子沿儿寻找去青山头的渡口。 查干大淖虽然是个碱水泡子,面积可真不小,大青马跑了两个时辰才到了一个叫布日都的塔头滩。泡子边上停泊着几艘渔船! 于显龙勒住马头,翻身下马。从图那嘎,一路跑过来还是第一次看见渔船。他也知道,泡子里的渔船十有八九都被大五洋匪股抢去了。这两只渔船一定有蹊跷! 两只渔船,一前一后,穿行在淖尔近岸的芦苇塘里。密密麻麻,莽莽苍苍的芦苇蒹葭,中间夹着时隐时现的水道。一眼看去,这些水道不过是渔民打鱼时开辟出的自然行船的水道。可是,这些苇子滩、蒹葭丛,看上去毫无章法,水道乱七八糟。可是就在绿林道上走马飞尘的人很快就会发现,这些水道暗藏着“窟窿桥儿(埋伏、陷阱)”!如果记不住搬垛先生那些乾三连、坤六断之类的八卦图形,根本进不去,进去也别想出得来! 于显龙牵着马提着布招子,来到泡子沿儿:“船上老大,有大胖头么?” “没有!别处转悠去!”一个手里抓着麦秆草帽的汉子从左边的渔船上站起身。 “停在水边不下网,干的不是打鱼买卖?”于显龙松开马缰,大青马撒开蹄子,跑到塔头滩啃青草去了。 “这么好的马,朋友也不是买鱼的?” 于显龙拍了拍胯骨:“拦头压浪子,无处见老龙啊(一直想找条船,可是没有看见能当家的水匪)。” “虾米啃烂泥,源源有根底(你是个小角色,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江河湖海闹龙王,枪打四方哪家强(水面上水费有的是,就是不知哪家厉害)!” 于显龙一顿水匪切口,让那汉子相信了八九分。他把草帽顶在头上一叉手:“要想见龙王,得找大五洋啊。” “龙门九丈高,鲤鱼飞不到(大五洋门槛儿太高,没人引荐见不着)。” 这个人就是跟着雪龙来探路的鱼鹰子,他看见于显龙的马匹,腰里鼓囊囊硬邦邦的家伙,就知道是一把好手。 笑嘻嘻说道:“兄弟别着忙,挑门帘的说话就到!” 于显龙掏出一块大洋扔给鱼鹰子:“初次见面,打壶酒喝!” 鱼鹰子欢天喜地拉于显龙坐进船舱…… 桨声欸乃,小船悠悠,芦荻曳曳。 于显龙和那鱼鹰子嘴里嘻嘻哈哈,谈笑风生,眼睛却一刻也不敢闲着。水道转了两个弯儿,鱼鹰子左桨单放,右桨划水,船头指向左边。 于显龙:“呵呵,老哥,光顾聊天儿了。左边水道是个死窝子,震覆碗,走右边上水道才有出路啊。” 鱼鹰子:“呵呵,朋友,你还懂阴阳八卦呀?” 于显龙:“老哥,熟迈子溜纲走,哪个搬垛先生不会排布这生死八门呐?这玩意儿排不开,绺子里搬垛的长几个脑袋?” 鱼鹰子:“朋友,里码子(内行)啊!报门挂住(入伙),还是探底翻江(找麻烦)?” 于显龙:“三江四海访孟尝,无奈江湖路茫茫;太公八十垂钩钓,不见江湾大五洋啊。(大意是,我到处找个体面的绺子,可是一直找不到。眼看人都老大年纪,才听说这一带有个大五洋绺子。)” 鱼鹰子放下船桨伸出左右手的食指,交叉成一个斜十字:“网插迷魂阵,鱼虾各撞门;青山对绿水,哪个是真神?(大意是,江湖中迷幛重重,鱼有鱼路虾有虾路,山林绺子有山林绺子的规矩,水匪有水匪的套路。就看你有没有真本事了。)” 于显龙冷笑一声:“生在蛟龙河,长在拉林河,漂在老黑河,江湖不改旧时波。浪里白条敢上梁山泊!” 鱼鹰子冷笑一声:“兄弟看你跳龙门!” 于显龙有点懵,他把话说大了!还没看清芦苇荡外边的湖波,只觉脚下一晃,小船旋转,仰身掉进了湖水里…… 第100章 阴阳网阵 099阴阳网阵 于显龙本以为游过蛟龙河,探过拉林河,在波涛滚滚的黑龙江恶战激流!查干大淖水面很大,可毕竟是一泡子死水,游出去五里八里没问题。可是掉进水中,睁开眼睛他才心中叫苦不迭。 芦苇荡再往湖面里去虽然是浩渺的青白水面,可是水面之下布满了重重叠叠的细丝渔网。 于显龙的那把老安赠送的日本短刀、二十响盒子炮等武器装备都放在塔虎城的军营里。手里只有挑布招子的柞木棍子,根本无法对付这些渔网。 他在水下一阵胡乱抓挠,忽然抓到了那把鱼刀子! 割破一重网幛,他探出头来换了一口气,四面一望,水面上重重叠叠,全是竹木杆子排列起来的曲线。就算自己有那把锋利的刀子,找不到这迷魂阵的出口,也得累死憋死在这湖水里。 啪——!一声清脆的枪响,在水面芦苇荡回旋着颤音…… 于显龙一缩头,潜入水下,一手划水一手挥着鱼刀子,网幛子顿时洞开。他一缩身子钻了过去,前面的网幛反射着明晃晃、荡悠悠的日光。前面的网幛是青黑色的呀。 透过这层白色网幛,一两丈之外,又是一层青黑…… 这似乎和狐狸崴子里暗布的惹不起一样,都是在外面按上下河图布置的,河图中央五的位置上是正反北斗的路子!他挥着鱼刀子,或割或游,穿七、过二、回行九,再转央五…… 探出水面换气已经能够看到网阵的来龙去脉。两种颜色的网幛相扣在一起,形成一个辐射状的圆阵。不明路数的人就算有这种鱼刀子,来到这里一旦潜入水下,根本辨不清方向! 啪啪啪,远处传来的枪声像湖面的波浪一样渺茫,枪弹根本打不到这里。于显龙换了个姿势在水面仰泳,湖面上蓝天白云下面,江鸥翩翩回翔。他能穿山,能下水,可惜永远不会像江鸥那样生出一双翅膀。 阳光渐渐偏移,水面的竹竿前后转成一线。于显龙立刻游到一段白色网幛跟前,潜下水去,按照反北斗的路径,摇光、开阳、玉衡向前潜游…… 换两次气,游出约一里路远,网幛急转,是天权的位置,再往前应该进入斗魁,掠天玑,过天璇,抵达天枢!果然被于显龙料中,天枢位黑白双重,方向相反,再从斗魁反方向游出去,就能逃出生天! 于显龙浮出水面,仰在水面,长长地出了几口气,水面已经看不见支撑网幛的竹木杆子。他知道,杆子网幛都隐藏在水面以下两寸,稍有偏差就会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丝网缠死! 于显龙再次潜入水底,沿着黑色网幛,循着湖底继续潜游。一团团丝网鱼钩从他头顶漂浮而过…… 又是一里多地,前面的水道,断断续续,或三个一簇,或五个一团。于显龙憋住一口气,过六个一簇,转向三个一排,绕过八个一串,终于闪开一片清白明亮的大水! 他刚刚游到网幛迷魂阵的乾门出口,恍恍惚惚,前面游过来两条巨大的、青黑色的大鱼!大鱼越来越近,于显龙吓得心惊胆颤! 那大鱼浑身排满青黑色的鱼鳞,晃动着赤红的尾巴,却长着一颗人脑袋!一张惨白的大脸,乌黑的鬼眼,嘴里却长出两根高高漂起的长须…… 于显龙很小就听娘讲过水怪的故事,却从来没见过真的水怪。难道这就是?他下意识地又摸出了那把鱼刀子,悄悄打开。 大鱼怪拖着黑乎乎的影子,荡着湖波压了过来。于显龙屏住呼吸,不由自主贴向湖底。再睁眼看,那大鱼竟然蹿出一只拿刀的手来!原来是人穿的一身鱼皮! 他奶奶的,到跟前才看得清楚,他们的鱼皮外套照大黑熊岛黑金人的鱼皮衣服差远了。 于显龙躲过鱼怪刺过来的一刀,不退反进,闭上眼睛将湖底的泥沙搅浑。黑影压过来,他突然浮起,挥起鱼刀子就划了上去! 湖水一片殷红…… 于显龙咬紧牙关,憋着一口气,窜出湖面,已经筋疲力尽,浑身颤抖。可是他收起鱼刀子探出水面,前面压过来五艘大船! 于显龙刚要再潜下去,一张大网兜头罩了下来! 于显龙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像一条巨大的鱼被拉上木船!那条柞木棍子落在湖中,漂在水面上。 “能一个人在水下闯过我的五行北斗迷魂阵,这漂子还他妈真能耐!”一个粗野的声音,灌入于显龙的耳鼓。 “还阳了,还阳了。大把头,他还阳了。”三四个声音叫嚷着。 那个大把头:“让他报个万儿上来!” 于显龙睁开眼睛,往上一看,船中央横铺的船板上放着一只矮脚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秃头大胡子,满脸横肉的油腻黑胖子。这一定就是远近闻名的两江一湖大水匪,大五洋了。绿林道,在山林里绺子头头一般称为大当家、通天梁。带管几个山头的大当家称为大横把。在水面上的绺子,就称为总舵主大把头。 “听见没有,报上你的万儿。相好的,上坎儿挂住吃香的喝辣的;不识相的,穿浪子拜龙王(水匪黑话,大把头看上你你就能入伙为匪,看不上你就捆上扔进湖水里)。” 于显龙困在渔网里,动了动身子:“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龙湾镇顶水万儿,上显下龙!” 大五洋:“于显龙?野鸡没鸣儿,还敢闯大淖迷魂阵?胖头出水(死)鲤下锅(死)!” 小匪们一声呼喝,于显龙的渔网全部收紧,网纲在他身上缠了十几道!这么把他扔下水去,就算他是一条鱼也休想活命! 雪龙把查干大淖布日都岸边一直到青山头的道路通通踏查一遍,回到蘑菇气塔头滩找她的船。 可是看到塔头滩里的大青马,他心里就翻了个个儿! 这匹马太扎眼,看一眼就让人难以忘记。在她的记忆里只有那天打劫兵车时,趴在苞米地里看见过。而且他分明看见马上那人很像当年的兄弟狂龙。 马在塔头滩悠闲地啃食着青草,人一定就在附近。附近就是泡子沿儿那两条船! 他打了一声呼哨,把鱼鹰子的小船叫过来。 “刚才什么人过海?”雪龙指着塔头滩上的大青马问道。 鱼鹰子一竖大拇哥:“硬点子,鲤鱼跃龙门,横穿迷魂阵,一张天(旋网)被大把头拿住了!” “麻溜儿顺我过去(赶快载我过去)!” 小船还没转出芦苇荡,就见一块白布招子漂浮在水面上:龙湾乡医,包治百病。墨色已经被湖水泡得模糊了,可是龙湾那两个字还看得清楚。 鱼鹰子的小船箭一般飞掠湖面,刚刚转过渔网迷魂阵,就见一根暗红色的柞木棍子漂在水面上。 雪龙抓过抱杆子(船上渔具)将那根棍子捞了过来,正是于显龙那条赖以成名的柞木棍子。这条棍子用的实在太久,吃透了于显龙的人体包浆,捞出水来就莹莹闪光。 这根柞木棍子她实在太熟悉了! 虽然当年她悄悄离开了狂龙那个俊朗阳光的大男孩,可是七年以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那个和她一起出生入死的小兄弟,第一个在绺子里看见她女儿身的男人。 远处的大船上,几个小匪抬着被渔网裹着,网纲捆着的一个人往船尾抬过去,就要扔进湖底! 雪龙拔出七星子,枪口朝天,啪啪两枪:“网开一面儿——!” 于显龙已经闭上眼睛,等着被扔进湖底淹死,忽然又被重重摔在船板上。 船头那边传来一声:“狂龙!” 于显龙睁开眼睛仔细一看,不禁又惊又喜! “二当家!你原来在这里呀!”于显龙一见之下激动得忘乎所以,想爬起来,可是被满身的渔网绊倒在船舱里。 雪龙下令:“马上把他放开!” 于显龙从渔网中爬出来,光着膀子,只穿一条破碎的短裤,短裤裤腰上挂着一把车老板子用的鱼刀子。 “二当家,我就知道你还活着。找了你好几年,一点音讯都没有……” 雪龙不禁脸红心跳,仔细地打量着于显龙。当年白白净净的娃娃脸,多了几许沧桑,鼻子下面多了一抹微黑的胡髭茬儿。 大五洋站起身:“二当家,这家伙是什么人?” 雪龙:“这是当年我们五路包打老毛子的先锋官,飞龙岭迎门梁狂龙!” 大五洋身子一颤:“了不起!我还纳闷儿呢,什么人这么大能耐,能闯过咱的五行北斗网阵。绿林豪杰呀,布日都买坎子,上浆子(水匪切口,到蘑菇气靠岸,喝酒)!” 布日都是坐落在一片长满塔头、马兰丛的湖畔草甸子上的小聚落,只有十几座干打垒土房,房顶覆盖着白花花的碱土泥,远远看去就像长在大草甸子上的蘑菇。所以蒙古语叫做布日都,满语叫蘑菇气,都是有蘑菇的地方。 于显龙被大五洋、雪龙等三舵四棹请进一家四周泥墙的农家小院,其他崽子就在聚落外边生起火堆,吊起铁锅开始炖鱼做饭。 大五洋端着酒碗,乜斜着眼睛,看着有说有笑,亲亲热热的狂龙雪龙问道:“狂龙当家,你到这大泡子边儿上来,就为行医卖药?” 于显龙:“我很想在龙湾镇附近行医种地,赡养老娘。可是,我有绺子底子,老有人惦记整我。所以只能跟着本县保安团,出来打仗立功,洗心革面。” 大五洋一顿酒碗:“什么?你是条子?” 于显龙:“你别多心。我虽然穿着一身军装,绝不跟仁义绺子过不去。可是走到库鲁土山一带,队伍的嚼谷儿被人打劫了。我是紧三天慢三天,就是不见天王山呐。” 大五洋啪地一声把酒碗摔在了地上:“泥鳅闹龙宫,虾米要上天!你他妈是探子!” 大小水匪,呼啦一下抓起武器,围了上来。 雪龙端着七星子:“狂龙,你真要跟咱们过不去?” 于显龙:“一千来人的吃喝,几千块大洋的军费。我不讨个说法,让那些当兵的像绺子一样到处去抢么?” 雪龙:“狂龙兄弟,咱们在一条道上走马飞尘,干的不都是这勾当么?你见过哪支绺子吃了吐的?” 于显龙长叹一声:“也怪我太他妈的逞能,跟那狗屁梁阿就斗气儿。” 雪龙:“斗什么气儿?” 于显龙:“那个孙子要勒索老百姓。可是塔虎城那一带老百姓穷得裤子都穿不上啊,是他把军粮辎重弄丢的。我就要把这些东西找回去,找不回去我就趴在地上学狗叫。” 雪龙:“要是找得回去呢?” 于显龙一咬牙:“我揍不死他个王八犊子!不过,你也别为难。大五洋不肯给我早想到了,大不了撂家伙动枪炮大打一场。可是看看你们手里的家伙,老洋炮单橛子,最好的也不过是掉了牙的老套筒。豆腐张那边可是一水儿的新式汉阳造,迫击炮手榴弹,装备齐全呀。” 雪龙插起七星子:“哼哼,别扯犊子。咱们当年打野兔岗镇,什么好家伙没见过?你要不使绊儿,官军就是一群猪!” “猪逼急了也咬人!你们这几十号人对付一千多头饿红眼的猪。就青山头那么大个小土包子,一顿炮就完了。雪龙当家,这是你在绺子扎过的最小的山头儿了?” 大五洋站起身,隐隐能看见夕阳中巍峨耸立的青山头。盘算家当,完全可以坐在天窑子里享受三年五载的了。 接下来的日子得想法子揭开二当家的女人身份,然后把她搂在自己的被窝儿里!他早就发现这个什么的二当家,行踪诡秘,一次次观察他已经断定,这是个女的而且是个黄花大姑娘! 今天忽然冒出个飞龙岭狂龙,看样子就不是个省油的灯。看他和雪龙亲昵的样子,他一定早就知道雪龙是个女的。这孙子不但要抢自己的东西,还要抢自己的女人! 大五洋把手按在腰上:“狂龙当家,你也在绿林道上混过多年,这道儿上的规矩你真的一点不懂?” 于显龙扫了他一眼:“在绺子挂住,不守规矩能活到今天么?不过量喷子你肯定不是对手,除了雪龙当家,你的这些弟兄我还真舍不得下手!” 水匪们一阵哄笑,大五洋一撇嘴:“天下大大啦。” 于显龙:“你们谁敢跟兄弟玩一场打瞎蒙。活着出来的,喜鹊坐上凤凰窝!” 雪龙一惊:“三当家,你打过瞎蒙?” 于显龙:“在大黑熊岛打跑了老毛子,回来路过五福岭,跟座山雕较量过。我活着出来了。二当家,借你的七星子用一下。” 雪龙将手枪扔给于显龙,于显龙伸手接过,颠了颠,叫开狗头,一甩胳膊,啪啪两枪!水面上两只沙鸥哀叫一声,掉进水里…… 第101章 白音达赉 100白音达赉 小匪、四梁八柱都看得目瞪口呆!大五洋气馁了,跟这种打瞎蒙死里逃生的人玩命,实在就是送死。 于显龙一招震慑群匪,做到了塔头墩子上:“不过我佩服你们这股绺子,果然有高人!没两下子,排不出那河图北斗阵。” 大五洋很得意:“哈哈哈哈,那当然。仁义!” 一个三十多岁,一身渔民打扮,面皮白净的人走了过来。 于显龙一抱拳:“兄台,了不起。你的河图北斗阵,迂曲回环,网幛重重。虽无一人,却胜过百万雄兵!一大片死渔网能挡住无数刀枪……” 这个报号仁义的水匪一抱拳:“实在惭愧,我只是……” 于显龙:“先生,这河图北斗阵是你所布,侥幸被在下胡乱闯了过来。先生要是能替你们老大出头,从西北乾门进,再从东南巽门出,我不但要我们的东西,我这条命任凭各位处置!” 那个仁义连忙摇手:“不不不,这位好汉,我只是按一张图纸坐在船上安插的。要闯这网阵水性好、体力好、胆子大都在其次,最主要的要理清河图法门,正反北斗的轮次,稍有差池就成了困在网里的鱼啦!鱼困网中尚能活,人困湖中必死无疑呀。” 亲自布阵的人都不敢闯阵,其他人谁还敢送命去? 于显龙连赢两场,大五洋挂不住了:“二当家,走马飞尘,前打后别,该你出手了。” 大五洋这招挺损。他明明看出雪龙狂龙亲切得异于一般的绿林朋友,更不是一般的熟迈子。让这两个人一搏生死,看他们怎么办?雪龙杀了狂龙,那就万事大吉;狂龙杀了雪龙,触犯众怒,正好乱枪打死! 雪龙一插手:“大当家,这个狂龙挂住的时候不过是个未满十五岁的孩子,枪法是我教的,规矩是我划的,我是他第一个绿林师父。跟他比试枪法,那是以大欺小啊。” 大五洋:“哦,原来你是他师父。” 于显龙:“拜过山神爷的!” 大五洋把一把单刀放到桌子上:“绿林道可不光玩喷子啊。” 于显龙:“这……,师父还真没教过。这玩意儿太累,实在怯手。这个……” 雪龙心里也在犹豫,自己的刀法只能算一般,于显龙在龙潭典鞭时的刀法是在哪不上台面儿。 不料,于显龙一伸手:“二当家,弟子不能欺师灭祖。我用那根棍子跟师父过几招!” 难道于显龙真要把命送在自己的刀下?他那乱七八糟的棍法,虽然很辣,却真是不堪入目。 于显龙单腿跪地,对着雪龙施了一个晚辈见长辈的坎子礼,然后握着柞木棍子向后退了三步。 雪龙在他施礼的时候,似乎看出他的眼神另有深意。于是抓起了那把单刀…… 于显龙一抬棍子:“真打!” 雪龙一把单刀走的是大刀会五虎断魂刀的路子,起手就是一招猛虎出山,直劈于显龙面门。于显龙横棍挡驾,被逼退三步!雪龙垫步逼近,刀走偏锋,划向于显龙的前胸。 于显龙:“干死大五洋,跟我走!” 雪龙一翻腕子,单刀挽了一个刀花儿,看得人眼花缭乱。 站在院外草甸子上的水匪们轰然叫好!两个人进进退退,闪展腾挪,距离那院子越来越远…… 大五洋毕竟是江湖惯匪,似乎看出了双龙的心思,抓起七星子走出院子,走向双龙的战场。 雪龙单刀霍霍,天色却愈发朦胧,时机到了! 于显龙低吼一声,似乎被雪龙逼急眼了,一条棍子越打越乱。雪龙却被逼得连连后退,差一点撞在大五洋身上。 雪龙一闪身,于显龙怒喝一声:“杀!”柞木棍子横抽在大五洋的眼睛上,一只眼珠都被打了出来! 大五洋惨叫一声,本能地去捂眼珠子,只此一瞬,那把七星子已经被于显龙夺了过去。反手一枪,啪——!大五洋被爆头了! 雪龙拔出七星子,对空鸣枪,和于显龙站在了一起。 绿林道弱肉强食,谁有能耐,谁活下来,谁就是大当家!三江水匪只要不想死,那就别找死了。 按规矩挑片儿散伙,查干大淖大五洋绺子从此灰飞烟灭。因为迎门梁雪龙决定跟那狂龙走了,她当众承认自己是个女人! 于显龙带着东西和雪龙等几个愿意从军的崽子回到塔虎城,四乡百姓挤满了街道两边。 豆腐张意外惊喜,不但弄回来丢失的东西,还新增了一个班的人员。当即张罗排摆宴席,为于显龙庆功。 应酬过后,雪龙悄悄跟于显龙说:“狂龙,你的这个上司人品不咋地呀。” 于显龙:“呵呵,当官的都这德行。反正咱也不打算当兵,回到龙湾镇我给你买房子,再给你整几垧地……” 雪龙问:“你不想再进绺子挂住了?” “没人欺负我,我就当个大夫,种地行医养家。要是谁敢欺负我,那就难说了。” “行,咱们一起干!” “你拉倒。我一个男人还能将就。你个女人多吃多少苦,还是消停在家。” 梁阿就一见这么多粮食烧酒鱼干儿,还有六七只沉重的木箱子,不用问一定是黄白黑货! 把团长豆腐张迎进行军帐篷,然后就张罗排摆桌案,大排筵宴,庆祝胜利。 于显龙带着雪龙来到豆腐张的帐篷里:“张团长,我的朋友雪龙,你打算怎么安排?” 豆腐张:“兄弟,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就编在你的小队里。当你的副队长,给马给枪给军装!打完这一仗,咱们回新安县论功行赏!” 梁阿就:“团长,收编水匪,总得先登个记呀。” 雪龙:“我姓汪,汪润贞。” 梁阿就:“嗯,像个娘们儿名字。军营不像胡子窝,今后要尊敬长官,遵守军纪……” 雪龙不禁竖起了眉毛。 于显龙:“姓梁的,咱们两个还有段官司没了呢?” 梁阿就看了豆腐张一眼:“我是副团长,辅佐张团长指挥部队,跟你有什么官司?” “梁团副记性不好忘性不错。五天前的话现在就想不起来了?谁输谁赢谁学狗叫啊?” “哦,我,我那是开玩笑。” 于显龙不禁咬牙瞪眼:“谁他妈跟你开玩笑?男子汉大丈夫吐口唾沫都是钉儿!” 梁阿就冷下脸来:“于显龙别给你脸不要,你让谁学狗叫?我可是副团长!” 于显龙抬起了他的柞木棍子:“你他妈就是总司令也得给我话复前言!” 梁阿就哪知道他拿棍子的厉害:“我要就是不学呢?” 于显龙:“那也好啊!” 豆腐张也没料到于显龙的棍子出手那么快,红光一闪一下砸在了梁阿就的额头上! 狂龙棍法,无章无法;追魂夺命,打懵打傻! 一顿暴揍,不用专门学,梁阿就已经被打成狗了! 来塔虎城看热闹劳军的百姓可算开了眼界,一个类似小排长的兵头头,把个大官儿副团长揍得满地乱爬! 豆腐张急了,他再不想惹这位义弟也不能不说话了。这个梁副团长可是督军府指派来的,羞辱羞辱也就算了。打得如此狼狈,将来怎么交代? 下令将于显龙捆起来,关禁闭。让两个士兵抬着担架,一路抬着行军。雪龙骑着那匹枣红马紧随其后。 豆腐张这回也学乖了,把全团分成五个营二十五个队,以队为单元梯次前进,豆腐张和于显龙位居中央,五个传令兵绰绰有余。沿路买马(说是买,实际跟抢差不多),进入白音达赉大甸子时一半骑兵一半步兵的队伍几乎都变成了骑兵。只有五十来个窝囊废弄不到马,豆腐张让他们经管你那十几辆大车,随军行动。 草原由青绿色渐渐变成白绿色,草越走越矮,露出白花花的盐碱地。按地图,走出这片白色的大草甸子就进入白音达赉了。 白花花的大甸子上阳光照耀下,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周围方圆百里既没有村屯也没有聚落,连个蒙古包都看不见。 于显龙坐的是一辆临时钉上木龙的囚车,他的小队由汪润贞带着在队伍的正前方。可是半拉子带着马匹一直不离于显龙左右,梁阿就的手下想为难于显龙也不敢下手。 各营各队只能在碱水坑子里取水做饭。 于显龙让半拉子传话求见豆腐张,建议白天休息,夜里行军。豆腐张也明白,再这么走人马非渴死不可。 一夜走到天明,队伍来到嫩江边上,豆腐张下令饮马喝水做饭…… 按孙殿臣的要求又向西南走了四十里,才到了地图上的指定地点白马营子。张作霖的部队从南东北三个方向形成了三点u字形的一个口袋阵。张作霖的前敌指挥官已经在白马营子等了两天了。 豆腐张命令部队在野老婆坎下面扎营,自己连忙带着于显龙和黄占元等人,赶往白马营子去见总指挥关参军。 白马营子是一个蒙汉杂居的聚落,可是现在里面除了身穿军装的当兵的,一个老百姓都看不着。 在一座断壁残垣的院子里,有一幢东倒西歪的干打垒土房。院子里有几个卫兵正在架着铁壶烧水。 豆腐张来到大门外喊了声:“报告,新安县民团团长向关总指挥报道!”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土房里走出来,虽然穿着军装,却留着胡子,看样子有五十多岁。 那人说了一声:“张团长辛苦,请进来。” 看身形,听声音,于显龙不禁心里一懔,这么熟悉呀! 仔细一看,竟然是十几年不见的关先生:“关先生,关先生,我是于显龙啊!” 关先生来到木龙囚车跟前:“显龙?哎呀,你都长这么大啦?这,这是怎么回事?” 豆腐张:“总指挥,于显龙触犯军纪,暂时反省呢。” 关先生:“大战在即,有什么错打完仗再说。先把人放了!” 于显龙从囚车里出来,不由自主跪了下去:“先生!” 关先生端详着于显龙:“我把你留在桦树岗时还不到我肩膀高,是个孩子啊。十来年过去,你已经比我高,而且是个青年军官啦。” “先生,您想死我了……” 于显龙紧紧抱住关先生,热泪奔流——。 关先生见到豆腐张这位不算太熟悉的故人,尤其见到了爱徒于显龙,未免欣喜若狂,吩咐卫兵搞点酒菜。 看他的饭菜,关先生的总指挥部也很清苦。 谈话间,关先生介绍,这个白音达赉并非先前的白王。那个白音达赉已经在大兴安岭被吴俊生的部队击毙。 现在这个白音达赉具体来路尚不清楚,但十有八九是个冒牌儿货。 虽说是冒牌儿货,可是野心不小。为祸嫩科尔沁草原已经一年多,还在查干敖博给自己建了一座王宫! 于显龙笑道:“呵呵,这蒙古人也和老毛子差不多,蛋大个地方也要建国当王。我在胭脂沟的时候……” 关先生:“你去过胭脂沟?那里有个宋之唐,宋提调……” “就是他救的我,他说他很佩服您。临走的时候还给了我不少文件,就是利用他留下的炸药,让我们把胭脂沟金矿给炸毁了!” “毁得好!宋兄果然胸藏锦绣,腹有良谋啊。要是没有他,那个妄人妄为的热勒图加共和国,还不知道闹到什么时候。” 于显龙:“宋先生走了以后,胭脂沟又去了一个俄国女人,她也要建国,她也要当女王,叫凯瑟琳夫人。” 关先生顿时警觉起来:“凯瑟琳夫人?这很重要!现在这个人还在漠河?” “早不见踪影了。我回来的时候打听过,胭脂沟已经彻底废了,鬼影都不见一个。” 关先生思忖道:“假白王,真王宫。得想办法侦查一下。” 于显龙说:“这里的草原马匪不同于山林胡子,他们骑术精湛,人员分散。我们不可能一股一股地逐一消灭,长期消耗,我们就没了给养。不战自败。” 关先生:“我担心的也正是这点。所以……”他看看于显龙。 于显龙:“集中力量,包围查干敖博。擒贼擒王,其他马匪自然树倒猢狲散!” “说得好!我之所以在白马营子等了你们这么多天,就是要统一号令,一起行动,速战速决!张团长,明天晚上初更出兵,力争天亮时到达查干敖博城北。展开队形,修筑工事。包围圈必须在后天一上午之内形成!” 豆腐张站起身,啪一个立正:“是!” 第102章 两只狐狸 101两只狐狸 豆腐张要回去准备军务,留下于显龙,带着黄占元他们回军营了。 于显龙和关先生这才互叙别情。 关先生当年带着女儿关晓冬一路风餐露宿赶到旅顺,也搭上了从旅顺去烟台的海船。可是海船刚出旅顺口就遇上了来自日本的海盗船! 一番抢劫厮杀,关先生被海盗推进了大海…… 关先生喝了口水:“好在我会点水性,抓住一块木板游到海岸上。再回头看那些海盗船,早就没了踪影。晓冬从此生死不知。” “后来,您是怎么从军了?” 关先生:“当时我本想一死了之,就找棵歪脖树上吊了。可被一个好心人救了下来。这个人是来旅顺卖粮食的,叫于文斗,怀德人。后来我就跟着他一路到了怀德,既管账目又教他的闺女儿子。一混就是七八年。再后来,于家大小姐和张师长的公子定了亲,成了婚。为了照顾大小姐,我才受于文斗之托到了奉天。不到一年,张公子跟我闲聊几次后就推荐我到军中当了参议。前一次打陶克陶胡和白音达赉就是我陪着张师长在这一带开仗。这次又让我来了。” 于显龙犹豫地问:“晓冬姐一直没消息。” 关先生长叹一声:“唉——!大海茫茫,想必早已葬身鱼口。”关先生说罢,拿出一条白布“这是当时我从那个把我推下大海的矬子海盗身上拽下来的,一直带在身上。” 关先生展开那条白布,上面赫然绣着——菊刀图标! 于显龙惊叹一声:“啊!竟是他们?!” 关先生:“显龙,你见过这种玩意儿?” 于显龙:“何止见过,不知道看过多少次了。我还收留几个这种布条子。第一次是在一个日本胡子的卧房里看见的。第二次第一次是在百万街,一家日本人开的大东医馆里。以后多次见过,跟您这个布条条一模一样。听他们说是在黑龙江北岸一群胡子,报号满蒙之虎身上拽下来的。” 关先生说:“这是日本黑龙会的标志。你在胭脂沟百万街看到就对了,他们的目标就是到黑龙江去!他们打赢了俄国人后野心更大,一直想独霸关东,进而控制蒙古草原和西伯利亚森林。” “这小日本儿比老毛子还可恶啊。” “张师长之所以不敢轻易往白音达赉这边用兵,就是担心日本人抄了后路。那样的话,大关东就真的成了日本人的天下了。” 于显龙骂道:“妈的,刚打走老毛子,小日本儿就呲牙。来,来一个杀一个,来十个杀五双!” 连续半个月,只遇见几股数量不大的马匪。一击即退,来去如风。劳师远征,徒劳无功。 这次来的部队都是民团,有辽阳民团、铁岭民团、新安县民团和洮南靖安两县临时组织起来的民团。人数虽多,可战斗力不行。 张作霖师长小瞧了这股草原霸主了。 豆腐张把于显龙请进了自己的指挥部。 这是一家三间干打垒土房的西屋。这一带的民居屋顶既不是瓦房也不是草房,都是蘑菇顶一样的平房,房顶上抹着白色的碱土泥巴。所以房屋都很宽大。 屋子里除了靠南窗的一铺大炕,下面还摆放了一张宽大的白茬木桌子。团部的高层官员都坐在四周。 看见于显龙进屋来,梁阿就故意仰脸看天棚,没搭理他。 豆腐张召集开会,议题只有一个,派人进城侦察敌情,做到知己知彼。团部想听听于显龙的想法。 于显龙坐都没坐:“这很好办呀,让咱梁团副带一个班弟兄,进查干敖博城内转一圈儿,不就啥都明白了。” 梁阿就冷笑一声,还是没搭理他。 豆腐张:“显龙兄弟,团部开会特意把你请来就是觉得你有这能耐,别人去了就是送死啊。” “将不用命,士必惜死。我去也行啊,那得梁团副带队!” 话摆明了,于显龙是要借机整死梁阿就。 胡子就是胡子,有仇必报! 都知道财宝动人心,可是豆腐张这些人也太贪心了。 于显龙、汪润贞可是在胡子窝里滚过来的,按级挑片儿,就地分赃,这是绿林规矩。可是军队里不管这些,不管多少财宝都归当官儿的说了算。 若是绿林道,这种大当家的不知要被属下干死多少回了。 于显龙一身反骨,汪润贞更不是省油的灯。 从塔虎城出发,哪个人不惦记那几大箱子好玩意儿?部队已经在白音达赉草原摆开了。风吹日晒,久不开战,中下级军官经常聚在一起骂骂咧咧,再不拿出措施恐怕引起哗变! 豆腐张不得不抓出一个梁阿就当替罪羊。 梁团副再也不摆臭架子了:“阿就我不行啊,我的棍伤还没好哪。” 于显龙:“哼哼,我看你迷起那些黄肯子,私藏大烟膏子的时候,不像带伤没好的样子啊。” “你血口喷人!阿就谁私藏大烟土黄肯子了?” 于显龙双手一抱,眼睛看着天棚:“黄肯子、黑土子,那是老子拿命打破大五洋缴获来的。谁他妈吞进去多少,早晚都得给我吐出来!弟兄们整天啃窝头喝白菜汤,还他妈想让大伙儿卖命?” 豆腐张:“兄弟,这些话可不能乱说。大战在即……” “大战在即,得让兄弟们肯卖命啊。要不然真要被那个假白王的蒙古骑兵打败了。别管什么官儿都得扔在草原喂野狼!” 于显龙说完甩袖子走了。 豆腐张这才意识到问题严重了,士兵不肯卖命,当官的早晚都是狼粪!就算打胜了,回到宽城子,也挡不住于显龙一纸文书告到奉天。现在关玉麟才是前敌总指挥。 豆腐张要杀人了!他一通追查,梁阿就果然贪污了三根金条四十斤上等大烟膏子。论罪当斩! 豆腐张下令杀牛宰马,犒赏部队。还特意派人把总指挥关先生从白马营子请到了查干敖博的正北面,豆腐张的指挥部所在地。 谈到攻打查干敖博,现在这三个团加起来也不足一千二百人,根本封锁不住这么大一片草原。白音达赉草原上的马匪来去如风,说进城刚看见影子就进城门了;人家想出去,打开城门就往外冲! 以他们三个没有重武器的民团,实在很难。就算豁出伤亡硬打进去,城里的匪徒也会骑上马四面逃散。而他们的部队,骑兵都加起来也不过于显龙等二百来人,根本无法追击。 如果那样,打散的马匪很快又会聚集到一起,后患无穷…… 豆腐张看着于显龙:“兄弟,你有什么好主意,该跟哥哥说说了。” 于显龙:“水匪怕冰,马匪怕坑,山林胡子怕蚊子叮……” 关先生:“呵呵,这可是实用的学问。你仔细说说。” 于显龙:“水上胡子水性好,可是一旦结冰走不了船下不了水,岸边芦苇架不住一把火。山林胡子最怕蚊子小咬儿,再壮的汉子叮咬一宿也得交代。白音达赉草原都是马匪。他们最怕草原上的陡坑,肉眼远处看不见,跑到跟前崴马蹄子!” 豆腐张:“以你的办法,咱们在草原马道上挖坑?” “不是那样。各绺子,哦,各支人马每人发一把铁锹,围着城外步枪射程之外挖一圈宽沟。一杆水连珠能看住一大面。断了他们的退路,再想法子攻城。” 这种宽沟跟后来战争中的战壕差不多,只是比那战壕要宽不少。 汪润贞哪里干过这种苦力,她的战壕都是于显龙带着大锤牤子小三元帮着挖成的。 一夜之间,查干敖博四周出现一条弯弯曲曲的大壕沟。马匹跳不过去,只要掉进沟里,就成了活靶子。 汪润贞坐在壕沟外侧的土堆上看着查干敖博:“狂龙,这么些年没见,你哪学来这么些损主意?” “什么叫损主意呀,这都是书上写着的攻城法子。” 汪润贞:“我没说这壕沟。你脑子里明明还有破城的法子,为啥不都说出来?” 于显龙:“你咋知道?” “哼哼,关先生都看出来了,我怎么看不出来?就豆腐站那棒槌还蒙着呢。” 于显龙:“蒙古骑兵战力不弱,不困他们饿他们半死,打也费事。到时候再说,走咱们喝酒去。” 汪润贞不管豆腐张关先生怎么焦急怎么谋划,反而觉得和于显龙在这杀机四伏的大草原上,温馨快乐,看着星星觉都不愿意睡。于显龙不在身边,她就跟牤子老蘑菇谈论绿林趣事…… 龙湾镇出来的人大半都住在于显龙的军医处周围,只有田半拉子和哈图父女夜里要经管马群,几天就得换一处地方。 汪润贞和于显龙这帮兄弟坐在篝火边喝酒聊天,一直到天快亮了才换岗睡觉。他们刚蒙眬入睡,就被一阵马蹄声惊醒了! 田半拉子回来了,马丢了! 丢了别的马也就罢了,草原上的盗马贼经常出没,马群丢失马匹也时有发生。可是今天丢的马匹不一样,是草原蓝王赠送的那匹枣红马和于显龙那匹大青马!于显龙曾经当面允诺,打完了这一仗还要把那些马匹给蓝王送回去。于显龙虽然是个乡镇土大夫,可是田半拉子知道他这位三叔向来言出必践。 田半拉子拉着小哈斯,来到近前就给于显龙跪下了。 于显龙将两个人拉起来:“盗马贼敢在你们俩跟前偷这种马,胆子能耐真不小啊。说说他们怎么把马偷走的?” 哈斯:“我就看着那几匹马,他们来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有。我就觉得有个干巴猴子似的玩意儿突然出现在马背上……” 于显龙笑骂道:“该来的早晚必得来,不怪你们俩。你们俩对付不了这条老狐狸!三叔去抓他们!” 半拉子:“我跟你去!” “你得经管马群。再说这条老狐狸,见到你跟着我非躲到天边去不可。他这一到,这一仗快打完了。” 于显龙说罢,拿着柞木棍子上马出发。 清晨,白茫茫的盐碱滩,稀疏的碱草苦旱得像一片片一根根斑秃的牛毛。辽阔的草原上可没有人们描绘的蒙古包,有的只有偶尔出现的住过人的聚落废墟。很明显,这是白音达赉和那个狗屁女王兴风作浪之后毁掉的东蒙小村! 尕尕狐一直跟踪那个马柯洛娃,现在出现在这种荒凉的草原上。那就是说,那座孤城里的建筑里住的就是叫彼得罗芙娜的凯瑟琳女王。 一阵飞奔,大约跑出一百多里,太阳跳出地面,白亮亮的草原金光耀眼。四下望去,两条赤红的身影一前一后出现在草原上,前后追逐着。 是两只草原狐狸! 这时候的狐皮不值钱,狐狸肉更骚臭得不能吃。是狐狸们在骚情找伴儿。 于显龙不由自主地松开马缰,任由马匹自由慢跑。马懂得规避直射晃眼的朝阳,调转马头,跟着那两只狐狸的去向放开四蹄奔了过去…… 太阳越来越灼热,人和马都已经渗出汗来。那两只狐狸不见了,风中却透出一丝丝凉意。 马儿一声欢快地嘶鸣,前方出现一片茵茵绿草,绿草中间一湾碧水…… 一青一红两匹马正在草甸上悠闲地吃着草。 你奶奶的,老狐狸真会找地方。 于显龙一甩鞭子,啪的一声!坐马放开蹄子向水边奔去。 草地上突然蹿起两个人影,爬上马背,催马就跑…… 于显龙冷笑一下,打了一声呼哨。大青马一声嘶鸣,不顾尕尕狐的吆喝,调转马头奔了过来。那匹枣红马紧跟着他,也奔了过来。 于显龙一带马缰迎了过去,一棍子抽过去,尕尕狐惨叫落马;再一棍子,竟然抽下一个黄头发女人,果然是马柯洛娃。 “你个老狐狸,我让你跟踪她,怎么跟踪到她的被窝儿里去啦?” 尕尕狐:“你个王八犊子,差点儿抽死我。进不进被窝,你管得着么!” 于显龙:“你等着。我审问过她再跟你算账!” 于显龙抓着马柯洛娃的头发,把她带到一片草地上:“你怎么没跟那个狗屁女皇在一起呀。” 尕尕狐:“那座死城,臭气熏天……” 第103章 草原孤城 102草原孤城 于显龙怒喝道:“没他妈问你。你们怎么跑到白音达赉来了?” 马柯洛娃:“北边到处都是红军,白军这些人都跑到南边来了。彼得罗芙娜想去投奔高尔察克,结果他们都逃得无影无踪。她又和喀尔喀蒙古建立了联系,打算在乌梁海建立帝国。可是除了她的二十五情人,九十位巴秃鲁,十几个宫廷侍女再就没什么人了。所以她要向东向南发展,召集人马,建立满蒙俄边的草原帝国。” 于显龙:“就她?一身腥臭味儿,还他妈的当女皇!做梦。” 马柯洛娃:“她现在很久不吃熊肉饼,已经没有那种味道。可是她对你的印象极深,经常提起胭脂鱼……” “什么,胭脂鱼?” 马柯洛娃:“就是胭脂沟认识的那个姓于的。你是不被她身上那种味道熏跑的?” 于显龙:“扯犊子!老子那时候命都快保不住了,还有那心思。他们这座土城里还有多少带枪当兵的?” 马柯洛娃:“带枪的不少,当兵的没有。都是大兴安岭到白音达赉的牧民、马匪。最厉害的就是那五十名巴秃鲁……” “不是九十个巴秃鲁么?” 马柯洛娃:“这里不过是女王的行宫,白音达赉的王城。凯瑟琳皇宫根本不在这里。” 于显龙看看尕尕狐,再看看马柯洛娃:“你还想跟着那个彼得罗芙娜?” 马柯洛娃:“她能给我好衣裳,能给我金子,别人能给么?” 于显龙:“我他妈一枪崩了你!” “崩了我也没用。我现在离开凯瑟琳女皇,连国籍都没有。我是俄罗斯人么?他们不接纳我们。我算中国人么?哪里容得下我?我们只能想尽办法建立我们自己的帝国。” 于显龙:“那你们可以到你们自己的土地上建国去,跑我们中国的地界上嘚瑟什么?” “这不是中国是蒙古草原……” 于显龙怒吼道:“蒙古草原也是中国的地方,谁想来抢地盘儿老子就灭了谁!” 马柯洛娃:“你可以灭了我。可是你们的国家政府,你们的张大帅没有能力灭了漠北各种势力,更没能力灭了我们的草原帝国。” 于显龙:“在胭脂沟我见识过你们的腚眼子国,在赤塔也见识过你们的阿塔曼。中国人把你们这些人叫做白俄,别看你们一个个人高马大,可是个个荒唐透顶!根本成不了大事。聪明的,学学瓦莲京娜找个地方安安稳稳做生意过日子。嘚瑟大了,那就是作死。” 沉默良久,于显龙才问:“老狐狸,你明知道那是我的马,还敢偷。” 尕尕狐:“她看上了那匹红马,可是不拿下你那匹马,它就说啥也不走。” “你他妈为个毛子娘们儿,连你好哥们儿的马都偷!真看上她啦?” 尕尕狐看看马柯洛娃,没吱声儿。 于显龙:“这毛子娘们儿根本不会跟你动真情。什么马柯洛娃,她就是一匹骒马!” 于显龙牵过大青马,认镫上马:“从今天起,不用你再跟踪她了。回新安县管你那些叫花子去。”说罢扬鞭离去。 那匹枣红马不用人唤,紧紧跟随在后面。他骑来的那匹马却被尕尕狐牵了过去,扶着那匹“洋骒马”爬了上去…… 查干敖博是坐落在白音达赉草原上的一座孤城。 在它周围本来有很多干打垒的村屯,和蒙古包攒成的游牧聚落。白音达赉在查干敖博称王以后,为了繁荣他的王城,他下令把周围两百里内的聚落村屯内的全部居民都迁到城里。这也是于显龙他们一路行来,很少见到人烟的缘故。 可是这一带的居民不是牧民就是农民,鲜有手艺,更不会经商。 从打大壕沟围城以后,外面的马队进不来,城里的人马出不去,查干敖博城内已经饿殍满街。再加挤满了牛羊,又没有足够的茅厕,城内臭气熏天。 所谓的白音达赉王,不过是个被张作霖部队打散的败兵。本来是个无家可归的丧家犬,在呼伦贝尔草原被另一伙从胭脂沟逃出来的沙俄男女撞上了。 这伙老毛子就是大爆炸那天从胭脂沟11扇逃出来的凯瑟琳夫人一伙。这伙人本打算投靠高尔察克,到赤塔夺下谢苗诺维奇的大阿塔曼之位。可是白俄军队败得太快,他们还没推选出自己的沙皇就沦为丧家犬了。 谢苗诺维奇在大黑熊岛消失的无影无踪,从满洲里往东去的临时政要又被包打洋人一锅端了,彼得罗芙娜一伙又龟缩到唐努乌梁海治下一个叫鄂博图的小镇。 随即又被蒙古马匪驱赶到乌珠穆沁,恰在这一带无意之中收罗了一百多陶克陶胡、白音达赉手下的散兵游勇。 听了蒙古马匪的叙述,野心勃勃的凯瑟琳娜,顿时发现了她建设帝国的绝佳契机——到白音达赉草原去! 不过她耍了一个花招,为了招徕四方马匪,欺骗蒙汉百姓,她把一个叫白银的蒙古残兵扶植成白音达赉王。 不到两年,竟然把查干敖博城重新建起,又弄了一座更大的王宫。白音帝国已经有了九支骑兵部队,三千多人。 官军来到草原二十多天没见动静,忽然一夜之间,多了一道环城大壕沟! 白音达赉的九支骑兵马匪有四支被隔在了城外茫茫的大草原上。 白音达赉坐在他的王宫里根本没把外面的军队放在眼里。他的骑兵一旦杀回来,一个冲锋这些土包子军队就得土崩瓦解! 可是,五天过去了,他的四支在外的骑兵一支也没回来。 城内,他让自己的兵马总督组织了两次冲锋,都被打了回来。城门外扔下一片死人死马。 他在他的王宫里纵酒淫乐,外面的老百姓却苦不堪言。家家的存粮本就不多,现在被围得水泄不通,只能杀牛宰羊充饥,甚至屠杀战马! 粮食运不进来,垃圾却运不出去,满大街都是人屎马粪。 再不突围,恐怕要人吃人了。 城里没吃的,城外的各部军队六七千人也要断炊了。 马有的是青草可吃,人却无法把青草当粮食。 豆腐张的部队尤其严重,他们在东蒙草原出发的时候只准备了七天的粮食。本以为到白音达赉草原可以继续购买,可是他们没想到,光秃秃白亮亮的草原上连个蒙古包都看不见,所见都是一座座空无人烟的村屯聚落。 豆腐张急得满嘴燎泡,他一支部队,要供应全军的给养! 他找于显龙商量对策:“再这么耗下去,城能不能打开且不说。一旦雨季到来,壕沟里的弟兄们可都灌成水耗子了。” 于显龙也骂道:“奶奶的,咱们豁出命庆来的黄白之物,还得分给那些白吃饱儿。” 豆腐张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没办法,这是关总指挥的命令啊。” 于显龙:“我混进城里看看情形,要是果子熟透了咱就趁早儿砸开他!” “好!你要多少人?” “人多了也没用,我和汪润贞去就行。” 豆腐张故意摇摇头:“兄弟,雪龙在绺子是一把好手。可是她一介女流……” “团长,你看出来……” 豆腐张诡秘地一笑:“平常还没注意,可是他看你的眼神,穿军装的样子。你当哥哥我眼瞎么?呵呵,打完仗哥哥我回龙湾镇亲自给你们张罗婚事!” 于显龙心里没底:“她是绿林出身,恐怕我娘……” “放心。老干妈那里我去说话,没个不成的!” 这些话,躲在门外的汪润贞都听见了。 她本不打算给豆腐张这种人卖命,可是听见豆腐张今天这话,想不卖命都不成了。 蹿城侦查这种活儿本来尕尕狐来干最合适,可是现在他们那伙叫花子正在宽城子盯着韩三虎哥儿俩呢。 于显龙和汪润贞带上飞爪手枪战刀,趁着黑夜出发了。 查干敖博的城防不像我们在影视剧里看见的,无数的守城兵,一会儿一道探照灯。这座城的城墙根汉族居住区的土围子差不多,是碱土干打垒版筑起来的,外面抹了一层碱土泥。 城里的人,忍饥挨饿,臭气熏天,守城的匪徒早就躲到哪个墙角喘息去了。两个人没费什么力气就爬上了高大的城墙,找了条没人的马道混进了城内。 这座城除了一座三层高的土楼,其他都是干打垒的平房,更多的是破旧的蒙古包和马架子。整座城内到处都是死尸和粪便,只有白音达赉的王宫附近有一排整齐的房子,和比较干净的街道。但那边有手持弯刀,身背哥萨克马枪的土兵把守着。 在城内沿着城墙成排堆放着干燥的喂马草,城内的守军就是等着草垛爬上城墙进行守卫的。 两个人在城内绕了一圈,来到王宫后面一片马架子房之中。 想在这座城里隐身实在太容易了,即便是马架子也有不少是空的,里面的人不是死了就是逃了。 可是阵阵恶臭,多得扑脸,嗡嗡乱飞的苍蝇,扰得人无法安坐。 汪润贞挥手驱赶着苍蝇:“这种臭地方,只要打开,一阵喷子压过去,准花耷。呸,这么臭。咱还是赶紧回去。” “再忍一会儿。天黑以后,咱们进那王宫里看看。” 汪润贞:“王宫,是不是皇宫内院呐?” “呸!我进过他们的狗屁王宫,就是一个大屋子,上面吊着一堆蜡烛,下面铺着地毯。男男女女搂在一起跳舞……” “你也搂着女人跳舞啦?” “嘿嘿,差一点儿。那个毛子娘们儿看着珠光宝气的,可是走到跟前那股臭味儿,跟狗熊下水差不多。” “该!熏死你。” 两个人被熏得一点食欲没有,咬着牙忍耐到天黑。 天过二更,两个人踩着屎尿人畜尸体靠近那座王宫! 于显龙爬上那干打垒的土墙,伸手把汪润贞接上来,往那王宫里面看。大院中间有一座土楼,土楼前面是一条草皮甬路直通院门。院墙四角都有炮塔,可是那炮塔连个兔子都藏不住,上面的小匪抱着枪半躺在上面。 土楼前有两盏暗淡的门灯,门灯的光影里站着两三个人,为首的背着七星子,歪着脖子。秦歪脖子! 于显龙一咬牙,你奶奶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你狗日的跑到这儿来啦!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于显龙一跃跳下土墙,向前跑了两步,二十响盒子炮终于开斋了! 啪啪……,三个人打倒了两个,秦歪脖子见机得快,一猫腰钻进王宫里面去了! 汪润贞想阻拦于显龙,可于显龙拎着盒子炮已经追过去了。她扬起七星子,啪啪几枪,将附近的护卫打倒,跟着于显龙闯进了王宫。 这个冒牌儿的王宫外边看着寒碜丢人,里边可是富丽堂皇,墙壁上贴的都是木板。木头楼梯,木头隔壁,一楼是个大厅,二楼是一圈走廊,走廊上是一扇扇木门。 秦歪脖子显然是不敢往楼上跑,只是在一楼走廊下面的木柱子和柜子台只见窜来窜去。于显龙连开两枪都让他躲了过去…… 于显龙刚越过一道栏杆,二楼走廊涌出无数人影,乱枪响起。汪润贞压上子弹,七星子接连打上去。雪龙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枪法奇准,几乎一枪一个。 汪润贞高喊:“狂龙,快出来!” 于显龙跃出栏杆,单腿跪地,盒子炮横扫出去,嘟嘟嘟…… 那时,谁见过手枪有这么强的火力?简直就是快上快碎嘴子。 二楼走廊上突然出现一个高挑华服的女人:“于,于显龙……” 于显龙看清了,就是胭脂沟11扇的沙俄贵妇凯瑟琳娜。 汪润贞趁着王宫大乱,冲过去拉起于显龙就往外跑! 跑到门口,她挥枪将两盏灯笼打落,随手接住,晃了两下扔进王宫里面去。 胡子,那个不是放火的行家。 于显龙趁着火起大乱,摸进北城门。可是城门已经被摞起来的沙袋堵死了! 两个人只好攀着沙袋,爬上城墙,打死守城的匪徒,顺着飞爪绳索逃出城外。 第104章 黄俄帝梦 103黄俄帝梦 于显龙回到豆腐张的营地,屁股还没坐稳,就请求立即派兵开挖战壕,一直挖到查干敖博城墙下面。 可是豆腐张却是满脸的为难:“兄弟呀,全团弟兄为接应你们两个已经一天两夜瞪着眼珠子,守在大战壕里。再让他们挖沟掏洞……” 于显龙迫不及待:“团长,我们点着了他的破王宫,城里面大乱。只要炸开城门,今晚必获大胜!那个凯瑟琳娜就在里边……” 豆腐张犹犹豫豫:“就算现在开挖,挖到城下也已经天光大亮啦。” 汪润贞不知出于什么心情:“要挖让他自己挖去。我累了,睡觉去。” 豆腐张一摊双手:“你看看。不管是谁都已经困得半死啦。我决定明晚开挖,后天天亮攻城!” 于显龙无奈,只好回去休息。 次日夜里,开始土工掘进。城上的土匪不断地开枪射击,汪润贞想起了胡子砸窑的法子,让半拉子把喂马的豆饼全都搬来。兵士将豆饼做成活动掩体,继续挖沟掏洞。 快天亮时,工事迫近城门,于显龙带着小三元扛着炸药包来到城门之下。 面对厚重的王宫木门,于显龙忽然想起了老毛子炮轰白家园子白家大院那一幕。可惜的是,三个民团没有一个带着炮来的。 于显龙咬着牙顶着一块浇湿了的蒙古包毛毡子扑向城门,把导火索点燃。 轰然一声巨响,宫门被炸开,于显龙当即被震得晕了过去…… 豆腐张指挥部队首先抢进白音达赉的王宫,于显龙却被汪润贞救了起来。 豆腐张一心想活捉白音达赉立功升官,可惜的是搜遍了王宫土楼也没一见个老毛子,只把那个假的白音达赉抓了起来。 于显龙满城搜查秦歪脖子和凯瑟琳娜。 假白音达赉供出,前天于显龙夜袭王宫,就把凯瑟琳娜一伙老毛子吓到了。那天天亮前后,秦歪脖子把他们用绳子悄悄顺出城外逃跑了! 于显龙气得跺脚大骂!从哪个方向逃跑的,抓住当官儿的枪毙! 他跑到豆腐张跟前,要求追击凯瑟琳娜和秦歪脖子。 此刻,豆腐张欣喜若狂的同时也有些懊恼。 欣喜的是,这是他穿上军装出任团长的第一次大胜利!他的部队是最先攻进查干敖博北门的。关玉麟一定会据实禀报上级。 他命令部队凡是胳膊上带有老鹰标志的花膀子一律就地枪毙! 懊恼的是,查干敖博实在太穷了,别说黄白之物,除了瘦得皮包骨的马匹连粮食都很难找到。如果不是于显龙灭了大五洋,他算彻底赔了。 还想往下追,打死他也不干了。见好就收! 豆腐张明白,这个关参军虽然指挥的是一支民团杂牌部队,可是张作霖的亲属心腹,尤其是大公子大少奶奶的体己人,是说话最有分量的人物。他派这么多人,出了这么多东西,既是竭力巴结,又可以牵制于显龙。 他最担心的就是于显龙从此为关参军所用。于显龙是军中一条龙,他要是追随了张大公子,用不了多久就得凌驾于自己之上。 最好的办法,赶紧带着于显龙一干人回新安县,再安排他去镇守龙湾镇,永远蜗居在自己手下。 于显龙去请求关先生,关先生也很无奈。再往西追已经是蒙古王公的地界,奉军不敢轻易越界。他接受的命令就是消灭白音达赉草原的叛匪。现在任务完成,他必须把带来的两个地方团,都带回去。 从关先生的指挥部白马营子出来,于显龙不禁仰天长叹!指望军队彻底消灭花膀子队,毁灭老毛子换个梦想实在太难了。 生逢乱世,宁当胡子不当兵! 他暗暗地打起了自己的主意。 查干敖博没用三天就变成了废墟,凡是有武器的都成了俘虏。没有武器的,移民遣散。关先生按照豆腐张的报告,写成了一分战报带回去交给奉天张师长总部。 战俘全部移交洮南的吴俊生之后,关玉麟先生要带队回去了。 于显龙与关先生洒泪而别。关先生问他今后的打算,于显龙只是说他将会去行医种地,奉养老娘,不会再穿军装。 关先生浩叹一声,没再多说什么。他明白,于显龙对这次查干敖博之战的结果非常不满。但自己也是无能为力。 两个人一聊就是大半夜,夜深人静的时候,关先生从他的内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布包。又从布包里拿出一张地图,应该是一角地图。曲里拐弯儿的线条画在一块很脏的白布上,应该是从一张大地图上撕下来的一角。 关先生把那地图递给于显龙:“这是前一次我跟随张师长追缴陶克陶胡的时候,偶然在大兴安岭捡到的。我留着没用,你拿去参详参详。” “关先生,您的意思是……” 关先生站起身看着幽深的夜空:“天道无常,事在人为。” 关先生离开的第二天,豆腐张也命令部队班师回宽城子。 回去的路没再经过塔虎城查干泡,而是横穿白音达赉草原,直奔新建制的黄龙府。 遥遥看见松花江岸起伏的丘陵,于显龙让部队停了下来! 让那些骑着当时从蓝王府上弄来的马匹的人,都把马让出来。 豆腐张:“兄弟,你这是干什么?” 于显龙:“绿林道有规矩,吐口唾沫都是钉儿。军队更应该言出必践!这些马当初说好了,打完仗就给蓝王送回去的。” 包括那匹枣红马在内,当时一共十三匹马。死了两匹,还剩十一匹。 大伙都看着于显龙,于显龙咬着牙说:“马死了,照价赔偿。拿不出钱来拿命换!”这小子一肚子的怨气,说不定撒到谁的身上。 豆腐张连忙拨出四百块大洋,足够买四匹好马的。交给了于显龙。 于显龙点出来汪润贞、半拉子、牤子、柏大锤、黄占元,每人一骑一带,哈图父女驱赶着其他马匹,扬鞭打马去了王公营子。 豆腐张没想到的是于显龙此一去,再也没回到他的部队。 柴天改物,大清王朝完蛋了。可是躺在地下的清十二帝再死一回也想不到,北方草原还有他们至死不渝的追随者。 人们知道藏传佛教有转世活佛,如达赖,如班禅。蒙古草原同样信奉喇嘛教,也有转世活佛,叫哲布尊丹巴。到民国政府成立那年正是哲布尊丹巴八世。 大清一完蛋,哲布尊丹巴八世就宣布独立。 哪来的胆子?都是沙俄老毛子作祟。 哲布尊丹巴自任日光皇帝“额真汗”,改元共戴。成立大蒙古国,并向内蒙古各旗宣示,号召归顺。 这一下草原乱套了!陶克陶胡、白音达赉都成了哲布尊丹巴的信徒,沙俄老毛子的走狗! 哲里木盟的副盟长乌泰也屡次怂恿东蒙草原蓝王,先独立再归顺所谓的大蒙古国。都被蓝王严词拒绝。乌泰老羞成怒,公然宣布独立! 他一方面派人潜赴外蒙联络,请求外蒙和沙俄的支持援助;一方面在本旗及周围各旗煽动蛊惑,挑唆民族仇恨,号召蒙民起事,驱逐汉人。随即在葛根庙发布《东蒙古独立宣言》。随后兵分三路:中路命锡勒图喇嘛为元帅,由王府出发,直取洮南;左路命葛根喇嘛为元帅,从葛根庙出发,进攻靖安(今白城子);右路以嘎钦喇嘛为统领,攻取突泉并夹攻洮南。另有一路负责后方治安及粮草接济。 结果被吴俊生在黑龙江都督宋之唐、吉林都督陈昭常的策应下,打得望风而逃,彻底玩犊子了! 但是外蒙分裂的隐患并未根除。流亡草原的沙俄贵族梦想在辽阔的大草原上经历自己的草原帝国;虎视眈眈的日本,从来就把满蒙视为一体,他们很快把手伸向草原。(例如史料上说的,最着名的就是把清朝肃亲王善耆第十四女金碧辉,训练成间谍,于1927年将这个化名川岛芳子的金碧辉嫁给了蒙匪巴布扎布的儿子甘珠尔扎布。) 蓝王当然也是各方势力竭力拉拢的焦点。 蓝王刚刚送走一位来自北边的神秘特使,自己拿不定主意。家人就禀报,三个月前大闹王公营子帮他重夺王位的那个凶神于显龙又来了。 蓝王不敢怠慢,吩咐家丁卫队,小心迎接。对付这种一身反骨的家伙来硬的,只能是找死。 一阵人喊马嘶,于显龙到了。 出乎王府所有人的意料,这次于显龙异常的文雅客气,一进门就跟蓝王赔礼道歉。 他是来还马的,由于有两匹马在作战中死了。所以才连连赔礼,并拿出大洋赔偿。 蓝王以经意外得不知说什么了。在他的意念里,这些马匹就是肉包子打狗,再也别想回来了。可是现在,不但回来了,连战死的马匹都有赔偿! 喜出望外,喜出望外呀! 狂喜之下,期望立即命人杀羊备酒,款待客人。 蓝王和那位九大爷亲自陪着于显龙。 蒙古人生性豪爽,待客热诚,这个九大爷是蓝王的老叔,和那位阴鸷的七大爷不同,这个老者更是性情刚烈,豪爽旷达。 九大爷问蓝王:“王侄,再不拿主意,活佛的那些玩意儿可都被那个毛子娘们儿独吞啦!” 蓝王说:“老叔,你也相信日本人传给咱的那张宝图?” 九大爷:“咱们不信有人信哪,科盟乌盟昭盟各家王爷可都派马队往乌珠穆沁那边去了。” 蓝王:“谁爱去谁去。这不过是日本人以假换真之计,拿几张东拼西凑的藏宝图,就想钓出来他们最想要的军事地理图。哼哼,这种诡计只能骗骗那种杀人越货的绿林豪客,还有那些蠢蠢欲动梦想独立的草原王公。你我叔侄,世受天恩,况且距和林遥远,距奉天很近。我们一旦有异动,大战开始必然首当其冲!为了那图上的那些军火物资银钱,丢了东蒙草原,老叔哪重哪轻?” 九大爷:“三张地图合在一起,才能确定藏宝地点。咱们手里这一份,怎么处置啊?” 蓝王看了看于显龙:“那个俄国女人刚刚被官军击败,自己都没个落脚的地方,还想什么华俄罗斯帝国?她疯啦?” 九大爷:“要我看这个毛子娘们儿没那么简单,关东有花膀子队听她使唤。草原上有活佛的马队给她撑腰。最重要的是毛子的朝廷给她做后盾哪。” 于显龙不由得问道:“两位王爷,你们说的毛子娘们儿是不是凯瑟琳夫人哪?” 九大爷:“你也知道?” 于显龙长叹一声:“唉,岂止认识。这次总攻早发起一个晚上,我就把她抓住了!” 蓝王一拍桌子:“你看怎样?乌合之众,不可轻信。” 于显龙:“两位,我能不能问问,凯瑟琳夫人怎么会跟这边儿扯到一起啦?” 蓝王一摆手:“没扯到一起!这个人前几天发出一张帖子,刚刚送到我这里,要各地蒙古王公,到西乌珠穆沁草原集会。说有什么活佛宝藏。纯属胡扯!” 于显龙:“王爷不想前往?” “去干什么?谁知道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这里是蒙古草原,属于中华民国。绝不会归附她的什么黄俄罗斯帝国!” 于显龙站起身一抱拳:“王爷可否让晚辈代替您去?” “哦?” “晚辈有个死敌,这次也跟那个毛子娘们儿一起逃了。我要抓到他为死去的媳妇儿子报仇。如果可能,就宰了那个毛子娘们儿!” 蓝王思忖着:“有仇必报真英雄,可是此行千里,千难万险……” 于显龙:“我命一条,有死而已。什么黄俄罗斯白俄罗斯,有大中华在,都得滚蛋!” 九大爷等人高声叫好! 在王公营子准备了两天,于显龙带着他的七人小队要出发了。 七人准备上马,那匹枣红马嘶叫着从马厩里奔出来,跟上了于显龙的大青马!于显龙下马要把它牵回马厩,蓝王大笑着又把那匹枣红马的缰绳塞给了于显龙,这回是赠送,不是借!好马认主啊。 但是那幅地图蓝王却没交给于显龙,不过他派了两个蒙古骑手给于显龙一行人当向导。 田半拉子要走,哈斯姑娘依依不舍。 于显龙和哈图低声商量了几句,然后说:“半拉子,这次远行只有几匹马,用不着经管马匹。你带着哈斯父女先回龙湾镇见你的爹娘,顺便给各家报个平安。就说我们给王爷送信,很快就回来。你们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哈图满脸含笑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东蒙草原,一路东去。 雪龙换上那匹枣红马,人马相映,别有风韵,跟着于显龙向北而去。 第105章 野老婆坎 104野老婆坎 于显龙一行,再加上两个蓝王密使,八匹快马在草原上奔驰,绝非豆腐张的军队能够想象的速度。当天晚上他们就从老界坎渡过嫩江,打算穿越北东蒙草原,向大兴安岭东麓。沿途打探那个凯瑟琳女皇的消息。 八个人个人已经熟悉了草原生活,可是这里和白音达赉草原不同,地势低洼泥泞。有很多地方还潴留着一潭潭死水,长满了蒲苇。偶尔有几棵树木,也不像山里的松树桦树,更不像龙湾镇狗咬台的榆树,这里都是弯弯曲曲的柳树。 他们根本找不到能够生火的干柴。 汪润贞纵马蹚过一道水沟,竟然在正在奔走的马鞍上站了起来! 柏大锤、黄占元惊得目瞪口呆!他们自问就这本事连爱马如痴的田半拉子也做不到。 于显龙跟在汪润贞马后,只见她站在马背,亭亭玉立,衣袂飘飘,冯虚御风,宛若天人…… “三当家,前面有一道土坎,那里一定有干柴!” “弟兄们,压过去!” 七人七骑,一路冲上高坎,纵目往下观看,高坎之下竟然有一座小房飘着炊烟!这是一条土岗,不知什么年月嫩江涨水,冲刷去一半土岗,形成一个避风向阳的峭壁土坎。 七个人下了土坎,转到那间小土房的前面,竟然看见一匹马,是豆腐张部队里那匹军马。 于显龙骂道:“这个骚狐狸,领着野老婆躲到这里来了!尕尕狐,你给我滚出来!” “你个王八犊子,阴魂不散啊。”尕尕狐和马柯洛娃从房里走了出来。 于显龙一挥手,众人下马,将两个人围了起来。 于显龙拽出了盒子炮!这种枪是最新式的德国造,连豆腐张都没见过。大机头被于显龙的大拇哥一顶,子弹上膛! 狂龙动真格的了,那可是伸手五支令,拳手就要命! 尕尕狐连连作揖:“于显龙,你真要翻脸不认人哪?” 于显龙:“你妈个巴子的,为了个洋骒马,忘了自个是谁啦?” 尕尕狐:“哎哎哎,你先别急呀,把家伙放下。我们这不也要往北边儿去么……” “有干柴火么,啃富搬火山子!老子们饿了。” 尕尕狐的房子实在太小,黄占元抓出牛肉干儿,拽出皮口袋分给室内的三个人。汪润贞只能带着牤子大锤半拉子和那两个蓝王特使在窝棚外边幕天席地摆开了酒碗。 于显龙:“这地方叫什么地名?” 尕尕狐:“江湾野甸子,一条涮塌了的土坎,哪里来的名字。” 于显龙:“要我说,就叫野老婆坎得了。你他妈带着洋骒马想在这里住一辈子!” 尕尕狐:“你耳朵里塞驴毛啦?没告诉你我们要往北边去呀?女皇要登基,咱要发财了!” “别扯犊子,凯瑟琳这辈子就想当什么叶卡捷琳娜二世,结果呢?腚眼子国被老子炸了,土围子国被老子毁了,这回又要在哪扯犊子啊?” 尕尕狐:“在哪不知道。反正弄到那份宝藏她就给我们下赏钱。马柯洛娃,那可是她的重臣。” 蓝王的那两个特使互相看了一眼,眼睛转向那个黄头发蓝眼睛的毛子国女人。汪润贞扫了两人一眼,嘴角闪过一丝冷笑。 那个叫扎布的特使酒量颇豪,倒在破碗里的烈酒被他两口酒喝干了。然后他从腰里拽出一个猪尿泡做的酒囊,很费力地解开尿泡开口处的皮绳,准备给大家倒酒。 可是那皮绳挂在他的小手指上,连在腰带上,一不注意,抖手洒了不少。 汪润贞:“扎不兄弟,你还是把那皮绳接下来。这么多人喝酒,你那一尿泡恐怕不够啊。”说着她一探手,抓住了那个酒尿泡。 “使不得,使不得。”扎不面红耳赤,撒开酒尿泡,去解腰带上的皮绳。 汪润贞仔细的打开酒尿泡的开口,弹了弹闻了闻不由得赞道:“好酒!” 随手给扎布和查干的酒碗都倒满了。 柏大锤和牤子的酒碗还剩一半,小三元只浅浅的喝下去一线。 汪润贞一抓酒尿泡:“没干的不能倒。都干了!” 众人把酒喝了,却听窝棚里声音更大了。 只听于显龙说:“哪里来的狗屁藏宝,就是在胭脂沟搜刮来的金末子。让她这么折腾,早他妈花光了!你们俩要是真的分不开,赶紧回新安县好好过日子去。” 马柯洛娃:“我不去跟他要饭,我要去追随女皇!” 于显龙长叹一声:“到底还是野老婆,野老婆坎啊。” 正说着,那两个蓝王向导忽然捂着肚子摔倒在地,口吐白沫,眼看活不成了。 尕尕狐护住马柯洛娃:“狂龙,你不要下手太毒……” 汪润贞:“我干的!这两个人惦记上你们女皇的宝藏了。他们在酒尿泡上做了手脚,我给调包了。三当家,扫台子(打扫战场)!” 于显龙:“换衣服!” 两个人扒下他们的衣服,很仔细地打扫一遍,才穿在身上。 把两具尸体扔进嫩江,收拾利索,已经快天亮了。 于显龙说:“记住,我叫扎布,雪龙叫查干。今天天黑前到白音花镇。” 一行人来到嫩江岸边,找了一处水浅的江面涉水渡江。 当于显龙汪润贞他们走到江心,忽然听到尕尕狐喊道:“狂龙,大江隔两岸,各自走一边。” 众人回头看,尕尕狐洋骒马两个人已经调转马头,返回北岸,蹿进了蒿草之中…… 汪润贞:“三当家,你为什么不插了那两个点子?” 于显龙:“尕尕狐是我的老朋友了。他要真的能娶了那洋骒马,从此安稳度日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汪润贞:“哼哼,他那是痴心妄想!洋娘们儿会嫁给一个中国叫花子?她就是拿你那哥们儿解闷儿呢。” “暂时留着她还有用,只有她能让咱们见到那个毛子女皇。” 汪润贞:“嘿嘿,你还真想做她的第二十五个情人?” 于显龙看了一眼一身蒙古人打扮的雪龙汪润贞:“野老婆坎,野老婆坎,就算有人砍我一刀我也不愿跟她走近一步。可是这个女人光凭一个热勒图加那屁股大个地方就弄走那么多金子,那些金子可都是中国的呀?” 汪润贞:“就算我们把她赶走了,打死了,中国还是保不住自己的土地财富和子民。” 于显龙:“大不了像胭脂沟一样,保不住就毁了它!” 重新穿越白音达来草原,直到接近大兴安岭脚下,他们才看见一个镇子。这里的村镇实在太稀少,像这个叫白银花的大镇更是难得一见。 天还没黑,于显龙一行就进了白音花镇。再往前走恐怕又要露宿荒野了。 他和汪润贞脱下那两身蒙族衣服,仔细翻找,才在那蒙古袍的腰际找到那份传说中的藏宝图。 几个人才在灯下打开那张地图,一看之下都愣了!这根本不是一张完整的地图,只是剪下来的一部分。而且剪刀的剪口参差不齐,就如锁头和钥匙,不是原版根本对不上!这部分残图上,最明显的标志就是宽城子、王爷府、查干敖博直至大兴安岭腹地白嘎拉。再要看周边,已经没有了。 “这是一张图,剪成了三份儿或更多。少一份儿都看不明白。”汪润贞摇着脑袋说。 “份数越多,来的人越多。鹿死谁手,花落谁家,真难逆料啊。” 汪润贞沉默半天:“把这图毁了,咱不去了。别人缺这一份地图也是白忙活。咱们到别的地方躲躲。” 于显龙:“躲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这幅地图送不到,东蒙草原就要倒霉了。再说,我倒要看看,另两幅图到底在什么人手里!” 汪润贞指着那幅残图:“看位置,我们距离白嘎拉还是太远,应该再靠近些落脚。” “你再看看,最靠近撕开的地方还有没有大镇子。” “这个地方不错,穿过老山门,这个镇子叫巴彦高勒,后面就是簸箕山。” 于显龙打了个哈欠:“听你的!” 汪润贞和小三元他们叨叨咕咕看着残图在那里惦记着怎么发财。 于显龙半躺在炕上,脑子里全是那个高大丰腴,气势凌人,美得不可方物却难掩一身臭气的凯瑟琳女皇。 胭脂沟那个热勒图加共和国虽然是个弹丸之地,却有雄厚的黄金做基础;东蒙草原查干傲博虽然寒酸土鳖,却有着广阔的天地。黯弱、混乱的中国满蒙让这个女人称皇称帝的野心急剧膨胀。甚至,她会比在俄罗斯远东占据一席之地更现实、更容易、更更绚丽多彩。 现在想想,黑龙江北岸是红俄的天下,只有满蒙乱成一锅粥。在那些山高皇帝远,根本没人顾及的三不管地带,搞不好他还真会实现她的女王帝梦。 但是!自己和白大姑娘闯过小兴安岭,滚过黑龙江,却对眼前的茫茫大兴安岭却一无所知。 最可恨的就是洋骒马马柯洛娃这个败家娘儿们,她要不逃跑或许还知道凯瑟琳的下一个目的地及其逃跑路线。 到了大兴安岭脚下,他才知道自己这几个人两眼一抹黑! 无奈还得照抄老方子,拿起啃包布招子行医打听消息…… 冥思苦想之中,于显龙忽然觉得一只柔软温暖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虽然比较大,虽然虎口食指上有一层薄薄的硬皮,但绝对是女人的手,是汪润贞的手! “小三元他们……” “在外边打地铺,都去睡了。你还在想那个毛子娘们儿?” 于显龙没撒开手,也没睁开眼睛:“你说她哪能逃到哪去呢?这么大个兴安岭,她们从哪走的?” 汪润贞甩开他的手:“你还真惦记上了。是惦记她的金子还是惦记他的人呀?” “都不惦记。我想的是她要在哪儿建立她的帝国?要是再像查干傲博那样,还他妈的真麻烦……” 汪润贞:“有啥麻烦的?你去给她当什么近卫,让后再入赘,用不了多久你就是那个国的皇上了。” “呸,什么皇上。大不了就是绺子头头,大当家的。” “嘿嘿,也不错啊。占青山绺子、黑白子绺子,现在咱狂龙要迈坎子,挂住凯瑟琳绺子喽。” 于显龙迷迷糊糊吟道:“心疑棘刺针穿就,泪似桃花醋酿成。沈郎莫叹腰围减,忍见青娥绝塞行。二当家,挑了你的绺子又让你踹这趟绿林道,实在对不起。” “酸文假醋的没用。只要能活着回来,给我找个地方住就行。要是跟豆腐张一起回去,没准儿我们现在……。可我是胡子。” 于显龙:“嘿嘿,于记医馆,大夫是胡子,当家老娘是胡子,厢房制药的门口看门儿的都是胡子。只有个赶不走的半拉子是个白身,不怕多个胡子老婆。” “那……,当家的老妇人……” “我娘最疼我最懂我,只要我喜欢,我娘就喜欢。” 汪润贞一翻身搂住了于显龙…… 在野老婆坎,汪润贞凭她的机警除掉了两个不花好意的蒙古特使,同时看着尕尕狐苦苦追求马柯洛娃,不禁想起了自己的未来。 次日一早,大家留下牤子在住处看管马匹家伙,其他人一律装扮成各种身份,出去打听大兴安岭的道路和那毛子娘们儿的消息。 黄昏回来聚齐,黄占元回来的最早,在当街就遇上了拿着啃包举着罩子的于显龙。 “三哥,白银花镇旁边这座山叫索伦山。以前张大帅就在这座山里把陶克陶胡打得望风而逃。” 于显龙:“陶克陶胡跑到大岭那边,奔喀尔喀去了。你说他会不会也跟老毛子,蒙古黄王搅到一起去了?” “我说不可能。黄王本身就是王,能让他的地盘儿再出一个皇帝?一个槽子能拴住俩叫驴么?” 于显龙:“哈哈,还是你小子聪明。说得有道理,这毛子娘们儿准是奔蒙俄管不到,雨淋头够不着的地方去了。” “那咱就往那边儿追过去。” 于显龙:“说了半天你是狗屁没打听着。” 不光黄占元,老蘑菇柏大锤也狗屁没打听着。 汪润贞回来的最晚,打听着什么不得而知,她却端着盒子炮带回来一个人! 第106章 军刀金表 105军刀金表 大兴安岭索伦山是张作霖部队击溃陶克陶胡最后一战的地方。可惜陶克陶胡,一位了不起的刚毅英雄逃往额尔古纳之后,无奈翻越唐努山,投入另一伙豺狼的怀抱。彼得罗芙娜的逃跑路线和当年的陶克陶胡不会相去太远…… 汪润贞带进来的人是个当地的老达子(达斡尔族),会说蒙语,听得懂俄语,也能说汉语。汪润贞原本打算雇他当进山向导,这人一问,汪润贞连自己要去哪都不知道,人家当然不干。 女胡子犯了脾气,拽出盒子炮就定到了他的脑袋上! 于显龙和牤子打了一只黄羊,又买了一皮口袋好酒,安排这个人喝了一碗,他才打开话匣子。 这个人叫索伦嘎,经常穿越大兴安岭做某些暴利生意。 根据老索的介绍,渡过亮子河转而往北大兴安岭西北端有一座乌兰图拉山(红石砬子),北渡额尔古纳河就有老毛子的兵营或城乡,往西翻过小白嘎拉山就可以到和林王属地的白云东山,到巴伦泊一带。三不管的地方很多,但那一带是最大最远的地方。 于显龙:“这座白云东山往北,我想起来了,关先生说,那里的蒙古人被老毛子忽悠得要独立,苏联军兵暂时也进不去,有不少白俄聚集在那里。中国军兵顾不上。那一带确实是三不管地界。” 索伦嘎说:“你们要去红石砬子,就得先过乌兰套。” 乌兰图拉,当地土人都叫作乌兰套,是大兴安岭北麓一座三环相套的山岭。分别是头套、腰套、尾巴套那里每年有大半年积雪封山,只有短促的夏季可以通行。山上长满了落叶松。 于显龙他们追到乌兰图拉的时候已经八月,天气渐凉。他们才来到巴伦泊草原与大兴安岭的衔接地段。 在这一带地方,米永远比肉金贵。肉可以向山林草原索取,粮食却要找有人烟的地方拿大洋、枪支子弹去买去换。 一行人在索伦嘎带领下,一路进入乌兰头套开始休息购买粮食。 于显龙和黄占元他们安顿完毕,正在西边大路边坐着放哨闲聊,只见有四匹高头大马,马上还驮着很多东西,由北向南疾驰而来。 黄占元:“三哥,咱不用花银子买粮了。有送货的来了!” 于显龙:“别扯犊子!你知道那是什么人?要是蓝字门,那得多加小心。” 黄占元:“绺子不是吃横家饭么?蓝字门是啥?” “花兰葛荣是一家,有时间你去问问汪润贞。她是我师傅。” 黄占元:“等回到咱龙湾镇,她就是你老婆啦。又是老婆又是师傅,有意思!” “别扯犊子!你看前面那个人,小个儿罗圈腿猪屁股,还拿着把东洋刀,是小鬼子!” 黄占元装腔作势地喊了声:“蘑菇溜哪路?” 于显龙骂道:“蘑菇个屁!他们听得懂么?都他妈站住!” 来人叽里咕噜,不知说什么。不过并没停下来,前面的小个子按着腰里的军刀,气势汹汹大踏步往前闯! 黄占元顺过步枪,啪啪朝天开了两枪! 那四个人见有真家伙,不得不停下来。 “你们是干什么的?” 听见枪响,正在休息的老索和牤子他们也都跑了过来。 于显龙叫老索跟他们对话,双方一阵嘟噜哇啦,谁都不懂谁。原来他们说的也不是蒙语。 老索告诉于显龙,前边那个猪屁股小矬子不知道说的啥。后边牵马的那个白俄老毛子说,这伙人是什么勘测队。 于显龙越发起疑,他仔细察看这些人,他们骑的马特别高大几乎堪比自己的大青马。尤其是他们穿的衣服,刚进九月,他们身上却是破旧的棉衣,看来已经穿了很久了,似乎整个春夏都没换过。说他们是农民或牧民,鬼都不信!前边这个凶巴巴的小个子,手握军刀一直不肯撒手。 “男儿专对四方事,莫负腰间日本刀。你是军刀翼?” 那小个子竟然恭恭敬敬鞠了一个躬:“嗨!我滴满洲军刀组,勘测队滴干活。”这孙子说的这句狗屁不通的汉语,后来在中国大地疯狂地叫嚣了很久。花田仲他们美其名曰协和语。 于显龙:“跟我们走!” “我们滴还有公事,不可以……” 于显龙一抬手:“再他妈啰嗦老子崩了你。走!” 黄占元等人立刻端起枪,对准了来者的脑袋。 四个人被带进于显龙他们在乌兰头套刚刚租下来木栅栏院内,于显龙下令,搜身! 其它人还算老实,那个小个子日本人叽哩哇啦,拼命挣扎。牤子抓过于显龙的柞木棍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暴揍! 小鬼子被揍老实了。黄占元老蘑菇上去搜身。 这一搜不要紧,在他们的身上行囊之中,有奇奇怪怪的寒暑表指北针、测图仪器和一支南部式手枪!这南部式手枪后来发展改进成了臭名昭着的王八盒子。 于显龙检阅那些笔记地图,更加惊奇!这几个家伙从通化一路行来一直到北边的海拉尔。一张又一张地图上详细的标明了雨量、气候、村落、居民、土质、水井以及可容驻的兵力等,记载得十分详细! 尤其是从乌兰套到额尔古纳河右岸,唐努山、红石砬子,都清清楚楚。 于显龙指着红石砬子西北一大片空白地域:“这里怎么什么都没写?都有什么人在那里?” 小鬼子突然叽哩哇啦,嚎叫起日本话,其他三个人或是垂头不语,或是滴里嘟噜,连老索都听不懂。 天黑的时候汪润贞和柏大锤才带着买来的粮食赶了回来。 于显龙跟汪润贞说了,这四个奇形怪状的人物,叽里哇啦说的什么根本听不懂。 汪润贞一撇嘴:“这帮王八蛋到中国人的地界混日子,一句中国话不会说?鬼才信呢!交给我了!” 胡子手段,用惨无人道都形容不了。什么穿花挂甲,什么观音坐莲,什么一柱钻天,哪一样都令人毛骨悚然,恶心尿急。 收拾哪个?那个看上去像个头头的得留着,大白俄不过是个马拉子,蒙古人打扮的看样子也是个向导。 就拿那个小个子罗圈腿猪屁股开刀! 观音坐莲!这是于显龙十五六岁时第一次认识雪龙的时候见过的酷刑! 火堆拢起来,这可不是牛家围子的苞米瓤子火,这是大兴安岭的落叶松木火! 猪屁股罗圈腿被扒光衣服,让牤子大锤刚抬到火堆上面,阴毛体毛刺啦一声就烧焦了。 “呀——!饶命,饶命啊……”这小子果然是装犊子,他会说中国话! 这小子是个日本人!据他自己说叫井上之助。在一家采木株式会社当差,这次是来买办木材的…… 大白俄叫米德洛夫,黄占元记不清就叫他喂得罗(一种喂马用的小桶)。 可是于显龙看着那些地图,这份地图和关先生给他的那幅北洋政府印制的地图更详细,更准确!怎么看也不像买办木材的。 老索问那个蒙古人,那蒙古人果然是个向导,跟他们不过三天,啥都不知道。 还得收拾那个头头! 头头也是个日本人,叫小村太郎。这小子可够野的,别人都被观音坐莲吓坏了,他却一点都不在乎! “我滴,满洲军刀组!大和军人,不可侵犯!” 这个满洲军刀组,就是当年小关东说的军刀之翼。日俄战争之后,鬼子国打死十四万余人,男人查不多打空了! 据说成吉思汗那时候,五个老百姓就能养一个当兵的。可是到了此时,鬼子国二十个老百姓也养不起一个军兵。战争刚刚结束,连毛子国的赔款都要不出来。他们不敢再打了,国内没人了。 所以鬼子天皇密令满蒙各部明暗日本男丁,军队的复员,绺子的回国,核心任务——造人! 所以除了花田咲、小野洋子、川岛芳子这些间谍,继续留守中国满蒙。我们前面提到过的什么铁木等很多人都回了本土。可是军人复员回去的多,军刀翼黑龙会这些人早已迷恋上了富饶广阔,天天吃饱喝足的大关东,他们根本不想回去。军刀翼被解散,他们各自抱团儿取暖,模仿日本陆大军刀组的样子,拉起了“满洲军刀组”。 这些人原来多数属于日本驻关东部队参谋部,属于军人范畴。可是这些特殊的军人都是以刺探情报,配合军队行动拉绺子,聚马贼为能事。有军人的特殊素质,也有胡子的强悍与野性。 “八格牙路!立刻放了我们!如果不放我,我滴要向中国政府提出抗议!满洲军刀组饶不了你们!八格牙路,混蛋……” 于显龙:“你个王八犊子,敢骂老子混蛋……” 于显龙刚要抄起柞木棍子,没料到这个小日本儿更狂,呜哩哇啦叫骂着,挥拳打向于显龙! 于显龙一闪身,挥手给了他一个嘴巴。 牤子大锤也奔了进来。 这小子根本不在乎,在屋子里吼叫着厮打。 这下可把于显龙彻底激怒了,拿绳子捆起来揍!揍了半个时辰这小子实在挺不住,给打晕了。 再次搜身,于显龙在他衣襟的夹层里,搜出了一块画在布上的地图。黄占元还搜出一块黄澄澄的怀表。 把俘虏押下去,汪润贞看着那份残图:“看这些地图,这伙人绝不是好东西!您真要把他们送回洮南?” 于显龙冷哼一声:“奶奶的,满洲军刀组是什么玩意儿,难道也跟那毛子娘们儿有关系?” “那就插了他们!” 次日一早,于显龙带着黄占元牤子大锤,把四个人带上一辆大马车,向南出发。走出二十多里,前面是一片起伏的草原丘陵。 大车翻过丘陵停住,于显龙让四个人下车站好。 他向黄占元一使眼色,四个人突然出手,将四个人捅死!然后挖坑埋掉! 牤子大锤汪润贞谁也没注意到,黄占元悄悄揣起的那块金表…… 三张残图对在一起,还是缺了一角。不过黑线中间出了一个红点和大半个红圈圈。老索说,那个地方应该叫老山门。 要到老山门就得斜着向北穿越茫茫大兴安岭! 翻过索伦山,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宽谷草甸,长满绿茵茵的青草和盛开的野花,草甸中间,权木树丛下有一条小河,水清澈甘甜,就是凉得刺骨! 按照老索的说法,穿过这条河叫莫尔道嘎河,沿着河流往上走,茂密的原始森林里,落叶松挺拔,白桦林连绵,樟子松高大,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赶路,太阳很快下山了,还好那天晚上月明星稀。原始森林里山风呼啸,山下是哗哗的流水声。过完火的火燎干儿,黑漆漆的树干偶尔也窜出绿色的枝条。 汪润贞问道:“老索,能不能找个地方歇歇呀?” 老索回答:“快啦,快到嘎仙洞啦。” 黄占元:“嘎仙也是五大仙家么?” 老索:“不是。嘎仙骑鹿人的仙家。” 汪润贞:“这么走太闷了,你给咱们讲讲。” 很早以前,这里是一片原始森林,夏季,苍松翠柏浓荫蔽日,遍地野花盛开,灿烂似锦;冬季,皑皑白雪盖山林,一片银色世界,林海雪原中自由奔驰着各种动物,以狩猎为生的骑鹿人(今鄂伦春人)。 有一天忽然出现了一个躯体庞大、面目狰狞的吃人恶魔。它住在山巅崖的一个山洞里,窥探着人们的行动,只要发现猎人进入森林,它就伸出魔掌将人残害,鄂伦春人受害者不计其数。 骑鹿人为了消灭这个恶魔,多次组织青年猎手上山去和它格斗,但都由于它的妖术厉害而失败了。就这样一直斗争了许多年,鄂伦春人始终不渝的斗争精神终于感动了上天的嘎仙。 嘎仙与恶魔比试,先让恶魔将洞口的一块石头搬走,结果恶魔输了,他们又比试箭法,嘎仙将石头的正中心射穿了一个车轮般大的一个圆孔。恶魔看到嘎仙的本领比自己强大,就逃之夭夭了。 人们怕恶魔再次返回森林,就在它住过的洞口塑了一尊手持弓箭的嘎仙石像。果然,恶魔三次过海眺望,看见嘎仙屹立的雄姿就不敢回来了。从此,骑鹿人自由地在大兴安岭的丛山密林中打猎、生活。 为了纪念为民除害的嘎仙,人们把恶魔住过的山洞改名为嘎仙洞,把大石头上有窟窿的那座山取名为窟窿山。 嘎仙在锡伯语指部落、故乡,在鄂伦春语指猎民之仙。 走了大半夜,老索才带着于显龙他们来到嘎仙洞下。四周山峦层叠,树木参天,松桦蔽日。洞在峭壁之上,高出平地约一丈多。难怪老索非到这里落脚,嘎仙洞背风向阳,干净暖和,连放哨望风的都不用。 在嘎仙洞住了一夜,再往前走就是老山门。老索不肯进那地方,于显龙给了他十块大洋的向导费,挥手作别。 第107章 独闯帝宫 106独闯帝宫 翻过大兴安岭,眼前是一片荒原。虽然还是八月份,可是开阔的高原上根本没有几棵牧草,到处都是黄沙砾石。不要说牧群,连野生的黄羊旱獭都看不见。 牤子不由得说了一句:“这地方兔子都拉不出屎来。” 黄占元:“难怪毛子娘们儿连白音达赉那地方都看得上,跟这地方比,白音达赉就是天堂。” 于显龙:“这种荒原咱们根本没法驻足。小鬼子小村太郎的地图上标着一带白云东山,老山门就在这座山岭上。” 老山门名副其实,两座巍峨葱茏,东西相对的大山,中间夹着一条宽阔的山谷。走进老山门,路上的车马行人逐渐增多。除了过往的牧人、商人、木把头,偶尔能看见拿刀扛枪的绿林人物。 转过一座馒头似的山丘,眼前出现一条河,河的对岸就有居住的人家。三人催马涉水,蹚过小河进入一个比白音花还要小很多的村屯。 这就是那图上重点标注的地方——巴彦高勒。 可是这个地方实在太小,找个落脚的人家都没有。三个人在街上来来回回问了十几家,没有一家有闲房的人家。更奇怪的是,除了于显龙他们三人,还有几伙外来人也在满街跑着寻找落脚点。 于显龙:“别在村里找了,快去山簸箕找个背风向阳的地方。” 还好见机得快,他们选了个背风向阳的崖壁。靠着崖壁砍树修枝,搭了一个临时窝棚。 牤子在靠着峭壁下面的一块平地上燃起篝火。于显龙告诫牤子省吃省喝,这种地方搂着银子都能把人饿死。牤子答应着,响起了鼾声。 篝火渐烬,忽然一道黑影闪过,于显龙抓过柞木棍子坐了起来…… 于显龙一跃而起,又被一只手拉坐到地上:“后面还有。”汪润贞也已经发现了。 一个、两个、三个,一个个似曾相识又看着眼生的古怪身影,接连跑过去…… 这些人身形宽大,似乎穿的蒙古袍,却飘飘忽忽远不如蒙古袍那么厚重。个头儿也不如蒙古人那样高大粗壮,走路几乎没声儿。像魅影一样,匆匆飘过。 牤子和小三元还在酣然大睡,于显龙低低吩咐老蘑菇几句,拉起雪龙悄悄跟了上去。 巴彦高勒四面环山,它坐落在山间的一块小高地上。 双龙跟着那群鬼影下了小高地穿过一道干涸的河床,爬上一道山梁,转过一道崖口,下面是一道幽深的山谷,那山谷里藏着五六十号人! 两个人顾不得追踪鬼影,凝神看着山谷里的人。 十几只火把,照着高矮男女,衣着混杂的人物。 一个俄国女人正在一块岩石上滴里嘟噜宣讲着,她身后还立着一个高大厚重的橡木十字架。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老毛子女皇?” “不是。这个女的比凯瑟琳年轻得多。看样子也就二十多岁,凯瑟琳至少四十出头。” 汪润贞用胳膊肘怼了一下于显龙:“女人的年龄哪里那么容易看出来!” “看!秦歪脖子!” 那个俄国女人下去,秦歪脖子斜挎着七星子走上那块岩石。 “各位兄弟姐妹,从现在起我们就是黄俄罗斯大帝国凯瑟琳大帝的子民。我们将追随女王陛下在这崇山峻岭在广阔的草原上建立我们的自由王国!” 于显龙暗骂,这小子不知下了多少功夫才把别人写的词儿背得这么熟。秦歪脖子除了认识天九牌上的点数,连自己名字都不认识。 秦歪脖子越讲嗓门越大:“张作霖这个王八蛋当年追杀我们的英雄陶克陶胡,缴获的武器银钱无数,可他藏了个心眼儿,没带回去交给徐世昌,而是自己密下了。就藏在大兴安岭白嘎拉一带。” 人群一阵骚动,山谷里嗡嗡一片…… “各位,各位——”秦歪脖子挥舞双臂,让人群静了下来。同时,刚才那群鬼魅一般的黑影也出现在山谷四周。 秦歪脖子:“各位,张作霖的藏宝图分别被我们的凯瑟琳女王,蒙古王公中三位最有威望的王爷蓝王、昭王、穆王得到啦。” 于显龙小声骂道:“扯犊子,这三位王爷会待见你们这种王八蛋!” 汪润贞:“张作霖怎么会把自己的宝藏分给这些人?” “张作霖现在做大了,给他们也不过是收买人心。毛子娘们儿就算有这宝图,那也是从白王的儿子小白音达赉手里夺去的。” 汪润贞不禁问道:“难道东蒙三王都不稀罕那些军备?” 于显龙:“谁和金银有仇啊?一张破图纸换一堆金银,你不干?再说张作霖当时那些枪炮都二十来年了,谁稀罕那些破铜烂铁。只有绿林胡子才拿它当宝贝。咱们这些天看见的人有官面上的么?” 秦歪脖子讲完之后,那个毛子女人穿着裘皮上衣,光着两条白腿,带着众人对着十字架开始礼拜。 礼拜过后那毛子女人一样胳膊:“女皇乌拉——!” “乌拉——”…… 于显龙拉了一下雪龙,悄悄地退了回来。 回到驻地,牤子和小三元依然沉在梦乡。于显龙望着天上的星星,忽然想起那些黑影自己在百万街见过!是日本人! 难怪那么强大的俄罗斯打不过弹丸小国小日本儿,妄自尊大,离心离德呀。 他对雪龙说道:“三天以后,我前去献图!” 不知为什么,汪润贞这次真的替于显龙担心了。 坐在篝火旁,她久久不愿入睡。于显龙一觉醒来,见她还坐在火堆边:“你怎么还不睡觉啊?” “你不是说你什么都不想要么?我想了好久,把那张残图扔了毁了送人了。咱们回去见你娘……” 于显龙坐到她的身边:“堂堂雪龙当家也打退堂鼓啊。老毛子没什么了不起。” “我不担心老毛子,我担心的是你说的那个雀儿。” 于显龙长叹一声,仰望星空:“唉——,你今天这句话才是我最想听的。” 汪润贞沉默良久才说:“要不我和你一起去见那个凯瑟琳女皇?” “那封文书上写得明白,就是我勇士扎布一个人。巴图查干都是随从。” “显龙,我本以为你在笼子里,我在外面想法子把你拉出来就行了。可是现在看来,你我都被装在一个笼子里。可怕的不是那些明目张胆的敌人,而是一直在你身边,面带笑容的暗箭。” 于显龙:“呵呵,我是你的暗箭,你是我的暗箭。各怀心腹事,彼此两心知。不过,有你相伴,就算死了,这辈子也不虚此行!我和闺儿姐做了三年夫妻,其实只有不到一年在一起就被他爹带着老毛子害了。这个秦歪脖子我非宰了他不可!咱们是胡子,胡子只管报仇。杀了秦歪脖子,了了我为闺儿姐报仇的心愿,咱就一起回龙湾镇见我娘!” 两个人渐渐依偎在一起。 于显龙突然呵呵笑了两声。 汪润贞问:“你笑什么?” “要是我真的死了。你要是想起野老婆坎那地方,也会觉得好笑。” “你胡说什么?就算那个雀儿真的来了,我也替你挡着!” 汪润贞说的雀儿不是只得一个人,而是一种江湖、绿林的骗术——雀字门。手法很阴险很残忍,所以很为人不齿,称他们为缺德门。 俄罗斯芬兰湾南岸的森林中有一座彼得大帝夏宫,如今在额伦察布的荒漠草原上也出现了一座夏宫,叫黄色夏宫。很明显是跟黄色俄罗斯相呼应的。 位置在今天的中蒙俄三国东端交界点塔尔巴干达呼东南,红石砬子下面,开阔的草原上。 茸茸绿草还没淹没漠漠黄沙。两条不算太高却不生树木的灰色石头山,像一只展翅南飞的大雁,平落在高原草原上。所以这座山汉人叫它落雁岭。 在落雁岭前黄沙绿草之上,矗立着一座全木质的城堡式建筑,那就是所谓的黄色夏宫。在那木头城堡之前,沿着落雁岭两边排列着四五十个蒙古包。蒙古包周边立着一排排马架子。无论木头城堡还是蒙古包都是很新的建筑,甚至带着油漆的味道。看派头远比东蒙草原蓝王大得太多! 于显龙等三个人刚刚穿过二里外的一片杨树林,就有两个蒙古装束的壮汉排开鹿寨,拦住去路。 于显龙:“东蒙草原蓝王使者。” 那两个人鞠躬施礼:“尊敬的使者,凯瑟琳女皇正在等待您的到来。您请迈进女皇的圣地,您的随从我们盛情款待。” 说得很客气,但意思很明白,汪润贞和牤子进不去了。 于显龙往后退一步:“安达(蒙语兄弟),查干是我的副使,身负蓝王的特别使命,请您……” 两个人对望一眼,向里面的塔楼上挥挥手,然后甩了两个响鞭。听到同样两声回响,哨位才让汪润贞也跟了进去。 于显龙把大青马水连珠都交给牤子,叮嘱他说:“好好经管东西马匹,到巴彦高勒等我们,酒肉不够吃就卖马。五天之内我要是还不回来,你就骑上大青马青回飞龙岭。” 此话一出,牤子差点哭出来。他想不明白,这么一片蓝天绿草,山缓树希的地方哪里来的凶险?令叱咤绿林的当家人狂龙都如此凝重! 他点点头:“你放心,枪枪马马,一样少不了。我等你五天!” 于显龙转回身一拉汪润贞:“走!” 木头城堡渐行渐近,道路两侧多了一些腰挎弯刀的蒙古族武士。 于显龙放眼望去,这座木头城堡所谓的黄夏宫还没有院子围墙。为了向外面展示威风排场,临时用人站成人墙,就是《三国演义》里所说的军围子。可是她的这军围子实在太寒碜,人和人之间距离至少一丈远,穿什么样的服装的都有,拿什么武器的都有,站成什么样姿势的都有,甚至有的蹲着、有的坐在草地上。 于显龙目测了一下距离,向黄夏宫正门相对的大空隙走过去。走到与军围子平行的地方,他右手斜搭左肩,躬身施礼:“东蒙草原蓝王使者扎布,觐见凯瑟琳女皇!” 木头城堡大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二十几个俄国花膀子!而且是绝没有中国人,一水儿的俄国老毛子,一律身穿旧式沙俄军装,要跨哥萨克军刀。左右两面各占十个。 于显龙不禁怒目咬牙,汪润贞暗暗捏了一下他的手。 此时才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衣冠整洁的中国人:“凯瑟琳女皇请蓝王使者觐见。”然后弯着腰伸出双手,手心向上。于显龙把二十响盒子炮交给他,然后拍拍两胯,掸了掸双腿。示意没有其他武器了。 汪润贞同样要交出手抢,那个捧着盒子炮的侍者一挪步挡在前面:“对不起。女皇只请了使者一个人。” 汪润贞尴尬了。不里不外,进退维谷,还不如在杨树林那里跟牤子一起回去。 于显龙一回头:“查干是我的副使,身负特别使命。不可慢待。” 那侍者喊了一声:“外厅接待贵客!”然后就带着于显龙进入了木头城堡。 城堡外面看巍峨华丽,可是迈进门槛,感觉立刻就变了。于显龙能明显感觉到新锯木材的松油木屑的味道,整个迎门厅还没有油漆,也没有装饰。甚至坐的椅子,用的桌子都是白茬原木的。有点当年飞龙岭占青山天窑子的风范。 那个使者把于显龙的枪和杂物放到一张白茬木桌上,然后弯腰伸手:“请跟我来。” 他带着提着柞木棍子的于显龙打开一扇门,前面是一条铺着地毯的通道,沿着通道转过两道弯,前面又是两扇门。那侍者上前轻轻拍打房门上的黄铜吊环,说了声:“蓝王使者到。” 房门悄然打开,于显龙放眼望去,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奢豪的房间!所有饰物都流光溢彩,闪着金光。椅子上都蒙着暗红色的皮子(就是沙发),天棚上吊着十几根蜡烛的吊灯,地面上铺满了暗红青花的地毯。尤其是靠右侧墙壁上,是一面明亮的大玻璃镜子,比韩大屁股用的那面铜镜亮堂多了。 那个侍者说了声:“东蒙草原蓝王使者觐见女皇。” 于显龙这才发现,屋子里除了自己和那个侍者,再没别人。 不知哪里传出一个声音:“搜检过啦?” “绝无邪物。” 哗啦哗啦一阵响,迎面的墙壁竟然开了。前面站着四个中外相杂的女人,这四个女人中有一个就是洋骒马马柯洛娃。她一见是于显龙略显惊异随即把目光移开。 四个女人后面悬着一面黄色的纱帘,纱帘里面有一个女人的身影。 于显龙迈步上前搭肩施礼:“东蒙草原蓝王使者扎布,觐见凯瑟琳女皇。” “为何不跪?”纱帘里传出一个尖利嘶哑的女声。 “启禀凯瑟琳女皇,您和蓝王同为东蒙王公,身份地位对等。属下若非使者,身为奴才,自然下跪。但是今天属下身负王命,怀揣宝图,不敢损我王尊严。故而不跪!” 于显龙高大威武,英俊潇洒,话语一出,铿锵有力,声若洪钟。颇有明代于谦的风范。 “说得好!”黄纱帘突然挑开,里面走出一位黄发碧眼,身材丰腴,衣饰华贵的俄国妇人。 这就是所谓的凯瑟琳女皇了。 第108章 女皇梦碎 107女皇梦碎 在场的人谁都没料到,蓝王使者这么刚硬!更没料到,凯瑟琳女皇在外使面前露出了真面目。 彼得罗芙娜往前迈了两步:“蓝王使者,请你抬起头来,站好。” 于显龙现在穿的是蓝王真使者扎布的衣服,略肥也略短,右边胸襟上绣了一个白色的蓝字,字下面还绣了一匹快马。 凯瑟琳女皇问道:“图呢?” 于显龙:“请女皇落座,属下自然会呈给陛下。” 凯瑟琳女皇围着于显龙看了一圈,然后回到座位上。于显龙将一封文书拿出来,双手托举,躬身向前一递。一个女人走过来,一股羊膻味随之扑过来,她拿过那文书,转交给凯瑟琳女皇。 凯瑟琳女皇看罢,不禁笑逐颜开:“呵呵,三王之中,只有蓝王最有远见!扎布,你们王爷没有要任何利益,只是要求让你留在这里亲眼看一看。然后让你回去对他如实禀报,你可愿意留下?” “唯命是从!” 于显龙非常郑重地掏出一个黄色绸布包,托在手心,弯腰递了出去。 凯瑟琳女皇打开绸包,拿出那份残图。再将另外两幅残图拼在一起,脸绽笑容! “白嘎拉,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主人啦!” 马柯洛娃与其他三个女人和那侍者一起跪倒在地:“女皇天助,称霸草原;黄俄帝国,广阔无边……” 凯瑟琳女皇凯瑟琳娜:“准备酒饭,我要和这位扎布使者还有要事商量。” 四个侍女都明白,这个老花痴是看上这个俊朗的小伙子了。 只有马柯洛娃心里忐忑不安,她明白这个中国年轻人看上去英俊潇洒,可是他的背景深不可测!是个追魂夺命的阎王! 现在在这间奢华的房间里,只有于显龙和凯瑟琳娜二人相对而饮。 凯瑟琳娜:“你在蓝王那里赚多少钱,是什么地位?” 于显龙:“每年三两银子,现在改大洋了。就是个巴秃鲁,没什么地位。” 凯瑟琳娜:“有老婆么?” 于显龙:“呵呵,一年三两银子,喝酒都不够,拿什么娶老婆呀。” 凯瑟琳娜:“呵呵,那就不如跟我喽——伟大的黄色俄罗斯帝国,巴伦泊帝宫卫队长。我每天给你一块大洋,只要你一切听我的。” 于显龙显得非常兴奋:“真的吗?哦——,可是……” “可是什么?” “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你要干什么我也不知道。死了也是个糊涂鬼呀。” 凯瑟琳娜:“你在蓝王那里当巴秃鲁,一定听说过白王白音达赉。” “当然知道。” “我就是特意嫁给他,想成为雄霸草原满蒙的女王!可惜,被张作霖打得稀里哗啦。后来我又计划又扶起他儿子做达赉王。可是这个混蛋除了玩女人,一无是处。我还给他建了一座王宫,可是白音达赉一带被他搞得一塌糊涂。再后来查干傲博被张作霖的兵攻破了,我们只好启动第二套计划,在这里建立我们的草原帝国!跟随我,你有可能就是未来的白音达赉!” 于显龙摇摇头:“那不还得被人灭了么?” 凯瑟琳娜:“蠢!你知道女沙皇叶凯瑟琳娜二世么?谅你也不知道。她是俄罗斯最伟大的女皇。她两次打败土耳其,三次瓜分波兰,又宣告北美的阿拉斯加及太平洋上的阿留申群岛为俄国领土。使俄罗斯领土扩大到何止百倍?她说,若容我活到二百岁,全欧洲就是俄国的天下!” 于显龙连连点头:“厉害,实在太厉害了!” 凯瑟琳娜:“大帝一生情人无数,我最喜欢的有三个,第一是奥尔洛夫,他正在前线打仗听说大帝有了新宠,竟然回来决斗!第二个是独眼龙波将金,年轻有为,智慧勇武,与大帝一见如故。就像今天的你和我……” 于显龙:“你觉得草原帝国,黄色俄罗斯,现如今这种世态,能实现么?” “能不能实现我不管,我只是想尽力去做;尽力了做成了,自然实现了梦想。失败了也很充实,无怨无悔。” 烛光之下,于显龙看着眼前这个眼角缀满鱼尾纹的中年女人,既可怕,又可笑,更可怜。声音尖利嘶哑,谈吐激情四射,梦想疯狂愚妄!而现实呢,危机四伏。 于显龙这一去如同泥牛入海,不见踪影。汪润贞被带进左侧房门里,靠北窗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右侧则是一排木门,显然是为客人准备的客房。有的房间还传出稀里哗啦的麻将声,有的房间传出或高或低的男女交欢的人声。 她被带进一间只有一张床的狭小房间,床上没有被褥,只铺着一张羊皮。天到中午,有人送饭来,高粱米饭豆腐汤。 汪润贞暗骂,于显龙你在上面准是好酒好肉。等事情过后,就去你家,要你给我杀牛宰马! 可是她从中午等到黄昏,从黄昏等到半夜,于显龙音信全无。 她知道俄罗斯女人个性开放,对男女之事毫不忌讳。可是她也绝没想到,只见一面就把于显龙留宿了! 想到此处不免阵阵心痛!可是静一静再想,于显龙是你什么人?是男人,是丈夫,是你孩子的父亲?都不是。尽管你和他断断续续一起出生入死,你是真的想和他婚配么?后果不堪想象。既然你们不可能有结果,那你在乎这些干什么? 翻了个身,她咬牙下决心,天亮以后就闯上楼去…… 一夜的翻云覆雨,于显龙被这个俄国母熊折腾得精疲力尽,头晕眼花,睡得死沉。 当他睁开眼睛,室内晨光明亮,一支黑洞洞的枪口顶着他的脑袋! “你要干什么?” 凯瑟琳眯着深邃的眼睛:“于显龙!你当我真的认不出你来?在胭脂沟十一扇窗,你就印在我脑海里了。” “查干傲博也是我带人攻进去的!可惜只差半个时辰没抓到你。” 凯瑟琳挪了挪枪口:“要是你真抓到我……” “不会交给那些当兵的,一枪夺命!” “为什么不交给当兵的,为什么放我一条活路?” “哼哼,交给他们,拿着你一路邀功请赏,就算活下来你也生不如死。中国人恨俄国老毛子甚于恨任何外国人。有很多当官的都偏向小日本儿。” 凯瑟琳收起了手枪:“那我昨晚对你说的呢?” “都是梦话!中国要是还有一个没断了骨头的,都不会容你建什么草原帝国。你们老毛子占大清的地方还少么?我到过外兴安岭、江东六十四屯一带,也进过雅克萨,那是多大多好的地方啊。大清不拿当宝贝,你们俄国人也在肆意践踏。大关东再也容不得你们俄国老毛子了!” “你不怕我杀了你?” “不怕!跟你这样的女人缠绵一夜,死不足惜。相信你也活不多久,这座狗屁王宫兴许就是你的火葬场!” “胡说八道!” “老毛子在旅顺口打不过日本人,在你这个破帝国同样也打不过日本人!”于显龙说着起身穿衣。 “我没让你起来!” “再不起来,难道让我陪你一起死在日本人的刀下?” 凯瑟琳深知日本人的厉害,也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也绝不是危言耸听:“你怎么断定……” “我来之前看了一场闹剧,那个马柯洛娃秦歪脖子带着一群人向十字架宣誓,喊你万岁。可是周围的山林里至少藏着数十名带着刀枪日本人。要不是为了什么藏宝,喊你万岁的那些人早就喂狼啦!” “啊——!我们……” 于显龙穿好衣服:“我们什么?尽快找到那些宝藏,把日本人吸引过来,干掉他们。然后带着东西滚回你们俄罗斯去。再晚一步,日本人不来,张作霖的大军也开到了。” “你是说张作霖也知道我们在这里?” 于显龙:“你糊涂啊?这张藏宝图是谁放出来的?那些蒙古王爷都倚重张作霖,他们会隐瞒这种事情?” 凯瑟琳怔怔的站在于显龙对面,她上套儿了! 被于显龙真真假假一顿游说,她当即下令各路人马,按照图上标好的路线向白嘎拉进发。黄色夏宫里只留那二十个花膀子老毛子守卫。 太阳升起,凯瑟琳女皇挎着于显龙走下楼来,迈出房门。 于显龙看见站在不远的汪润贞点点头。 汪润贞摆摆手,她心里暗骂:苟且一夜,还笑容可掬,不要脸。 于显龙看着一伙一伙向东南老山门走去的人群,都加起来也不到三百人。草原帝国,黄俄罗斯,简直痴人说梦。 凯瑟琳娜上车以后,他才趁着挑选马匹的机会凑到汪润贞跟前悄悄说了句:“到白嘎拉别往前凑,自己找个安全地方。完事我会找你。” 汪润贞点点头,看了他一眼,一夜怨恨顿然冰消。 凯瑟琳娜的四匹马大轿车走了两天才来到白嘎拉山口。有些人虽然先走的,可是没有地图不知道怎么走,还得等她指路。蒙俄汉朝四个侍女用不同语言翻出来,指导大家怎么走。 于显龙跟在马车后,有时根本无法骑马,只能牵着马慢慢跟着前面的大马车。 白嘎拉山口往里更加崎岖难行,凯瑟琳娜只能下马步行。于显龙让四个小匪弄过来两根杆子,绑上一块木板,让凯瑟琳娜坐上去,抬着走。 白嘎拉主峰长满了白桦树落叶松,凯瑟琳娜拿着拼接好了的地图,一步步向前对照查找,终于在一片灰白色的峭壁前停下了脚步。 于显龙静静地看着,只见凯瑟琳娜在灰白峭壁之下画了两个点,说道:“炸开它!” 人们立即散开,四个俄国人很快装好了雷管炸药。随着一声惊天巨响,硝烟腾起,峭壁上出现了一个洞口,洞口还有两扇被炸坍了的大铁门。大铁门内隐约堆放着各种箱子。 凯瑟琳娜:“扎布,我们成了!” 于显龙答应一声,跟着她向洞口走去。 铁门内是一个极为宽阔的山洞,穿过门口的木箱堆,里面竟然空空如也! 凯瑟琳娜赶紧迈步往里走,山洞的地面很平整,显然被人刻意加工过。走到山洞底端,有几个仿佛睡过人的草铺,草铺上面的洞壁上划着一个圆圆太阳,四周还画着代表阳光的线条。这时洞口那端传来一阵粗野的谩骂声“妈的,空的!”“狗屁都没有!”…… 凯瑟琳娜连忙赶回洞口,二十个属下手持蒙古弯刀守着洞口,其他人正在撬开那些箱子。里面不是空的,就是装点烂石头。 看着空旷的山洞,一堆砸得稀烂的木箱,她两眼迷茫,肌肉抽搐,嘴角颤抖半天才骂道:“蒙古人,你们骗我!” 正说着,一口鲜血喷了出去,摔倒在地。 没有武器,没有军火,没有金钱,没有任何好处,谁还认你是女皇?不管是蒙古马匪,还是汉族胡子,一阵乱吵乱骂。谁还理会什么凯瑟琳娜。连那四个侍女都找不到了。 于显龙把凯瑟琳娜扶起来:“你怎么样?” 凯瑟琳娜喘息着:“不,不能活了。什么都没有了……” 于显龙:“你不是还有黄色夏宫么。” “假的,租的,回去要付给人租金的。我的全部银钱、债务都压在白嘎拉。他们骗我……” 于显龙明知这是一个骗局,也是一阵愤恨。凯瑟琳娜这个螳螂虽然没捕到蝉,可是那个黄雀就快要到了。 他把凯瑟琳娜背到洞里面的草铺上:“你先歇歇,我出去看看。” 于显龙跑到洞口还没等往外看,就被马柯洛娃撞了回来。 马柯洛娃吓得浑身颤抖指着外面:“杀、杀、杀,杀人啦……” 嘎、嘎、嘎、嘎!一阵枪响,跑出去的人又纷纷回到山洞里。 于显龙:“马柯洛娃,你去里边照看你的主子,我保你死不了。再敢跑,别人不杀你,我也杀你!” 说着他把马柯洛娃往洞里一推,转身高喊:“大家别乱,躲进洞里,往外打!” 他拽出盒子炮啪的一枪,撂倒了一个扑到洞口的日本武士。听见洞里响起枪声,这些马匪胡子才想起来自己也有家伙啊。 憋红眼了,就嚎叫着往出杀! 几个来回,洞口外死了六七个绿林豪客,也留下了两具日本死尸。 忽听外面有人高喊:“山洞里面的三老四少,我们是东亚义勇军的。信大鼻子的怎么样?啥都没有上当了?想在江湖混,必得找对门。日本人说话才最算数,你们听着”啪! “这叫日本南部式手枪。各位朋友,谁愿意加入我们东亚义勇队,立刻把枪扔出来举起双手走出山洞。我们天鬼大当家必然好吃好喝好招待,今后都是好兄弟!” 于显龙听着声音很熟悉,又听到天鬼两个字,不禁脑袋轰的一下!冤家路窄,可惜家伙没带全,手里只有一支手枪一根棍子。 第109章 倭狼横刀 108倭狼横刀 土匪有奶就是娘,与其困在山洞里等死,还不如出去图个快活。 于显龙刚把枪口对准那个说话的位置,有两三个人高举双手跑了出去。 他们这一跑不要紧,随后呼呼啦啦跑出去一百多! 山洞里只剩下十几个蒙古武士和十多个老毛子。可能山洞内唯一一个汉人就是于显龙了。 于显龙躬着双膝,靠着洞壁仰望洞外。他忽然开始敬佩老毛子的憨厚了,明知道凯瑟琳娜一无所有,依然忠心耿耿,宁死不屈。那些蒙古武士,跟凯瑟琳娜相识没有多久,但是既然许下诺言就要誓死践行!再看逃出去那些人,十之八九跟自己一样,都是受过仁义熏陶的汉人。 他现在凭着盒子炮柞木棍子完全可以带着马柯洛娃逃出去,可现在他连一点走的念头都没有。 外面的声音又叫嚣起来了:“各位绿林好汉,跟你们实说了。老毛子斗不过日本人,你们几个更不行。乖乖出来为大日本帝国效力,有你们的好处。” 于显龙终于听明白了,秦歪脖子! 这个当年沙俄花膀子队的忠实走狗,怎么去舔日本人了?他抽出盒子炮,一只手把它按下去。 凯瑟琳娜:“我来。”她不知什么时候爬起来来到了洞口。手里拿着一把十分奇特的手枪,不是转轮的,也不像自己手里的匣子枪。那时于显龙还不认识鲁格p08德国手枪。 外面秦歪脖子又在高喊:“各位好汉炮头,下来的弟兄们已经啃富搬火山子啦。别搭理那个毛子娘们儿啦。” 啪——!秦歪脖子当即就不喊了,一头栽下了山崖。 于显龙做梦也想不到媳妇儿的大仇,竟然被一个俄国女人给报了。秦歪脖子靠俄国老毛子,做尽坏事,这也是报应不爽! 凯瑟琳娜:“于,你带他们逃出去。不是蒙古人骗我,我们都被日本人骗了。我除了这把枪一无所有,你拿去。”说着啪地一声枪响,凯瑟琳娜竟然对着自己脑袋开了一枪! 于显龙放下凯瑟琳娜的尸体说道:“弟兄哥们儿,想活着出去,听我的!把他们放进来,干死他们才能逃出去。往里撤。” 其他人小心翼翼向洞里移动,于显龙将凯瑟琳娜的尸体扶起来,背后垫上几块石头,宛如坐着,然后再替她擦去脸上的血迹。 洞里久久不见回音,又没了秦歪脖子的喊话。日本方面此次行动的最高总指挥满洲军刀组首脑斋藤博文立即指挥化装成武士浪人的日本军人扑向洞口,冲了进去! 见无动静,斋藤一阵大笑,迈步向洞口走去。薄天鬼还是第一次跟随这么高的长官行动,小心翼翼,步步跟随! 于显龙看见日本浪人的后面跟着个老头,老头旁边还有个小心维护的大个子,隐隐看去,就是薄天鬼。 他把没了子弹的大肚匣子插起来,甩了甩柞木棍子,觉得没把握,他抓过来一把蒙古弯刀。对里面日本人和俄国人蒙古武士如何拼杀,他视而不见。 薄天鬼陪着斋藤步入洞内,没走几步就见前面坐着一个脸色苍白,闭着眼睛的俄国妇人。 薄天鬼:“中佐,凯瑟琳女皇在那里。” 脑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薄天鬼,你拿命来!”一把蒙古弯刀裹挟着风声,凌空劈来!薄天鬼久经战阵,一缩头躲过刀锋,挥起日本刀舍命拼杀。 当年龙潭山拼刀,双方扯平;棋盘山二度交手,薄天鬼渐处下风。 三度交手薄天鬼不得不拼命招架,可是于显龙的蒙古弯刀玩得比日本武士刀熟练得多,连那日本老头都看得眼花缭乱…… 昏暗的山洞,黄昏的天色,迷蒙之际,只听于显龙大喝一声,薄天鬼一溜歪斜跑出洞去…… 于显龙深知薄天鬼狡猾异常。稍一分神都有可能被他反伤或溜走,所以当秦歪脖子仁喊出天鬼的名字时,他就想好了一击而中的杀法! 斋藤虽然老迈,却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发现变故立刻掏枪! 于显龙之所以诱敌深入,第二个目标就是这个险恶狂傲的老家伙!斋藤握枪的手还没抬起来,于显龙的蒙古弯刀一刀斩下! 斋藤辗转中国数十年,精心绘制了这幅伪藏宝图的右手忽然离他落地。他不禁惨叫一声。于显龙抬脚一勾,那支摔出一步远的手枪落进他的左手。 洞内,日本人和俄国人蒙古武士厮杀在一起。 令于显龙意外的是,高大的老毛子、壮硕的蒙古武士拼起刀来都干不过身材矮小的日本人! 他抓住痛得呲牙咧嘴左手死死卡住右手断腕的斋藤,左手臂夹紧了。斋藤本名斋藤博文,最羡慕日本首相伊藤博文,所以才改了名字。丢了右手,没办法。如果不紧紧攥住断腕,用不了多久,不用于显龙杀他,血也会流光。 右手扔掉弯刀,拽出了凯瑟琳留给他的那支手枪! 此时洞内惨叫连连,老毛子几乎被杀光了,只有三个蒙古武士还在苦苦支撑。有几个日本武士挥着日本刀,向洞内逼近。 啪啪啪——! 鲁格p08在这山洞内特别响亮,奔向内洞的几个日本人当即被打倒。 于显龙高喊:“马柯洛娃,再不过来,老子弄死你!” 躲在里面的马柯洛娃哆哆嗦嗦,踉踉跄跄跑了出来。 枪声一响,洞内的俄日蒙人都是一惊,回头细看,所有日本武士都是大吃一惊!几个月来他们一直俯首听令,小心垂拱的大人物,竟然落入敌手。他们不敢上前攻,也不敢往后退,呆立当场! 于显龙等马柯洛娃来到跟前:“捡起那把刀,拿着棍子跟我出去!” 他们一旦退出山洞,那些日本武士也跟傀儡一样,手握日本刀远远跟着。洞内侥幸逃生的蒙古武士此时才顾得上他们的王妃。 于显龙拖着日本老头一步步下山,马柯洛娃握着滴血的蒙古弯刀紧跟在后,远处是走一步跟一步的日本武士。 好容易挨到白嘎拉山口,日本老头已经不再挣扎,几乎昏死。 于显龙大声喊道:“二当家!二当家!” 山口外突然亮起一队火把,将白嘎拉山口封住。 火光之下,来的人不是汪润贞,却是头缠着白布,白布上印着——!黑龙会! 于显龙怒骂道:“小日本儿,你他妈就是那个黄雀!” “哈哈哈哈,显龙先生,好久不见啦。”火光之中走出来一个手提日本战刀的中年男人,花田仲! 于显龙:“哼哼,花田先生,你终于亲自上阵了。雪龙当家呢?让她来见我!” “放心,她跑不了!显龙先生您不是去白音达赉么?是按哪一张地图来到白嘎拉的呀。” “都是我们中国的地方,在自己家里走走,用不着谁的地图。花田先生,这里也有黑龙会作妖么?” 花田仲摇摇头:“显龙先生误会了,我是奉命前来接应斋藤先生的。却没料到,劳烦您为我代劳了。” 于显龙笑道:“花田先生的面子我不能不给。可是你们得等我退到老山门,见到我的朋友们。老家伙快死了,只要我稍微一用力,他就回东洋老家了。” 花田仲立刻显得十分紧张,仔细观看,只见斋藤面色惨白,双眼微闭,左手依然紧紧握住右手断腕。 于显龙:“花田先生,请你命令这前前后后的日本人都退到山口以外去,那里有一辆三马轿车!” 花田仲深通医道,看斋藤的样子,如果被于显龙这样拖到老山门,不拖死也得被夹死。再有那伤势也必须尽快治疗。 他立刻发出一阵呜哩哇啦的指令,后面的日本武士纷纷跑到了黑龙会的队伍后面,然后闪开道路。 于显龙拖着斋藤,带着马柯洛娃一路来到凯瑟琳娜的马车前。他让马柯洛娃先上车,然后把老斋藤扔到马车上,高声说道:“马柯洛娃,把你的刀顶在他脖子上,听见我说杀,你就刺下去!” 然后调转马车,催马下山! 马车来到老山门,天已经亮了。于显龙停住马车,从车厢里拉出斋藤博文。老家伙居然气息完足。 于显龙:“花田先生,送到这里就行了。一个时辰以后,前面大路边有个岔路口。马车会在那里等你们。” 花田仲:“显龙先生,你这是胡子的伎俩。小村先生是不是你杀的暂且不说,就说昨天一夜之间,你杀了二十多名大和武士,砍断大和名人斋藤先生的手腕。弥天大罪,你能逃脱吗?” “花田先生,你讲理不讲理?这里是你们日本的国土么?你们凭什么跑我们的山林里挖财宝杀人越货?老毛子和蒙古人兴风作浪,你们日本人为啥开枪杀人?你们杀人无罪,我们保命还击,这也犯王法么?” 花田仲一时语塞。 沉默良久才说道:“显龙先生,你做事可要考虑后果。斋藤先生生命垂危,再拖两个小时,万一不测,后果不堪设想!” 于显龙:“现在交给你,我就垂危了。” 花田仲咬了咬牙:“显龙先生,那就恕我无情了!带上来!” 两个黑龙会员推推搡搡带过一个人,是汪润贞! 花田仲:“显龙先生,本来这件事我不想张扬。可是逼到这份儿上,我也顾不得咱们的交情了。你要是现在把斋藤先生交给我……” “你放了雪龙当家,让她跟我走?” 汪润贞突然喊道:“显龙,别听他的。他们后面有机枪——!” 花田仲一咬牙:“说实话,放她不可能,更不能让她跟你走。但我可以保证她不死。” “不、不,呜——”汪润贞的嘴被堵上了。 于显龙放眼望去,花田仲身后的武士个个跃跃欲试,武士身后人影晃动,一定还有枪手。 汪润贞还在挣扎,一个日本武士过去给了她一个耳光! 于显龙:“把雪龙当家放开!” 马柯洛娃吓得大叫:“于,放不得呀!” “滚开!”于显龙推开马柯洛娃,将斋藤博文用力向前一推。随手一抓,却是柞木棍子。蒙古弯刀还在马柯洛娃手里。 花田仲接过斋藤博文的同时。日本武士已经围住了于显龙,于显龙这时才看见,武士枪手后面还有一支怪枪,两条铁腿架在地上,一个枪手竟然趴在地上。这也许就是小关东说的机枪。 于显龙手里握的别说是根柞木棍子,就算是齐天大圣的如意金箍棒,也是难逃一死。 花田仲简单处理了斋藤博文的伤口,站起身来:“显龙先生,你我虽为朋友,可是就这么惨惨淡淡让你逃脱,不但丢丑,也丧了国威!大和武士!” “嗨!” “杀!” “住手!”啪啪啪三声枪响,四面山林顿时涌出无数奉军。 关玉麟先生催马来到于显龙跟前。 于显龙不禁热泪盈眶:“关先生。” 关先生点点头:“显龙,辛苦你啦。”然后一带马缰“花田仲,这里是关东军的势力范围么?” 花田仲:“哦,当然不是。” 他这么一说,围追于显龙的黑龙武士立刻退了回去。那个趴着拿机枪的日本人也爬了起来。 关先生又问:“你们到这里来由哪级政府的关文?” 花田仲无言以答,因为这种话只有斋藤博文能回答,可是他现在还在昏迷。 关先生:“没有关文擅自犯界,这是挑衅!破坏中国疆土,追杀中国公民,这是赤裸裸的侵略!我要知会少帅与关东军交涉。弟兄们,缴了他们的军械,押送回奉天!” 日本人再怎么嚣张,可面对的是整整一个团的中国军队。而且,上次渡边事件是捕风捉影,这次可是让人逮了个正着。花田仲也知兹事体大,自己做不了主,必须等斋藤博文醒来乃至康复以后才能说清楚。 他嘟噜出一句日语,武士浪人纷纷交出武器,被看押着送上了一辆军用汽车。 汪润贞也被押在其中,于显龙突然叫道:“等等!把雪龙当家给我放了!” 花田仲:“她是飞龙岭女匪!” 关先生:“她是新安县靖卫团二营三连前锋班长汪润贞!” 花田仲无奈,命人放了汪润贞。 吃过中午饭,与关先生一席长谈,于显龙才知道,日本人一直贼心不死。小村失踪以后,他的老师斋藤博文一直耿耿于怀。黑龙会奉天会首也想趁此机会八十里渗透到西部草原,借机扩大东亚义勇军的势力。 事情是一步步扩大的,所以关先生也是一步步调整计划。直到东蒙草原蓝王上报,他的两名信使在野老婆坎一带莫名失踪,关先生才料定事态严重。请示张学良之后,日夜行军开赴大兴安岭。 当于显龙陪着伪白音凯瑟琳女皇奔赴白嘎拉的时候,关先生就把部队埋伏到老山门两侧。 听了于显龙的一番学说,更是惊心动魄,也没想到一个落魄异国的俄国妇女,竟然如此疯狂。 关先生问:“你在这里还有什么人么?” “除了汪润贞,还有牤子、大锤、黄占元、老蘑菇。” 关先生:“呵呵,你们这是五虎一条龙啊。尽早赶回龙湾镇。我抽出时间就去龙湾镇找你。” “一言为定!” 送走关先生,于显龙在老山门默立良久。 马柯洛娃不禁说了声:“于,天黑了。” 于显龙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弯刀:“滚!” 说完头也不回,迈着大步朝巴彦高勒走去。 马柯洛娃往哪里滚哪?离开于显龙她一步都不敢走,只能憋憋屈屈,小心翼翼地在后面跟着。 渐渐来到巴彦高勒,于显龙也没进村,径直登上后面的山坡,撮口一声呼哨,随即就听见峭壁那边传来大青马的长嘶! 随着就是牤子那粗大的嗓门:“东家,当家的!” 于显龙转过一棵大树就看见牤子在向他招手,大青马鬃尾乱乍,直打响鼻。 老蘑菇从牤子身后窜出来,跑过来:“哈哈,狂龙当家真有你的。一口唾沫一个钉儿!” 牤子笑嘻嘻地点好了篝火,篝火旁边摆了一块苫布。苫布上摆着的就是酒肉了。 席地幕天,于显龙看着满天繁星,却不知道哪一双是秦闺儿的眼睛。 出来时,春风浩荡;回去时,秋风萧瑟。他在于家大院的小西屋过过年,在华树岗王文治家过过年,在绺子里过过年;直到回到龙湾镇和娘在一起,他才体会到年的温暖与祥和。 他开始想家,想娘,也想起了白大姑娘…… 第110章 绿林同学 第三部满蒙之虎 109绿林同学 五虎一龙,又来到了白音花集镇。 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六个人一两银子没得着,气得牤子骂口不绝。他又打起了胡子的主意,抢! 牤子和汪素贞嘀咕了一会儿,谎说进镇看看热闹,于显龙佯装不知坐在路边和柏大锤半拉子扯闲篇儿。 牤子和汪素贞还没上马,一队官军骑着快马卷了过来。 于显龙不仅抓起了柞木棍子。 “对面可是于显龙于军医官么?关参谋长有请!” 关先生打发走了大部队,带着一个排的骑兵,在这里特意等着于显龙呢。二十七师师长雨淋头要见一见这个攻破查干傲博的传奇军医! 张作霖不容易。 小鬼子们虽然国小人小,但胆子大、胃口大、野心大。他们可不是一个一条南满铁路,一个辽东半岛能满足的。 小鬼子有国家支撑,有间谍、有黑社会、有汉奸甚至还有一部分蒙古王公跟他们眉来眼去 雨淋头有什么?只有一群胡子。 这群胡子兵,大清国使用他们但不待见他们;袁世凯表面安抚他们,暗地里防着他们,排挤他们;北面的,无论是沙俄毛子还是苏联红军都在敌视他们;西面的蒙古王公由草原上的草,变成了墙头草。雨淋头强了,他们跟着唱喜歌;雨淋头一旦有个风吹草动,立刻跟着踩上一脚…… 胡子内部更是一团乱麻!先有杜立三想灭了他,后有冯麟阁想收拾他,再有汤玉麟与之交恶,再后来郭鬼子倒戈…… 换了别人,用不着小鬼子儿出手,这帮胡子就把他插了。 雨淋头和日本人,就像一对偷情男女,互相利用,互相安慰,各有心机。为了现实利益给对方一点好处,忽悠一下可以,可是要以身相许,出卖家当,坚决不行。 日俄战争,鬼子国打赢了,打穷了,打没人了。 所以战后的鬼子国比较老实,安安心心地经营南满铁路。就算有些日本胡子、黑社会性质组织蠢蠢欲动,但都是小打小闹。 雨淋头乘势而起,逐渐在吉林、黑龙江两省扩展地盘,它在鬼子国的扶植下,成为直皖之间举足轻重的势力。 柴天改物那年雨淋头作为奉天巡访营前路统领访问鬼子国驻奉总领事。在会面时,雨淋头表达了与鬼子国合作的愿望,他对落合说:“我深知你们在满洲有许多特权,你们如果对我有所吩咐,我一定尽力而为。” “骑在墙头看哪边强就往哪边倒”是雨淋头壮大自己的一贯策略。 袁世凯称帝时,雨淋头表示拥护,袁世凯很高兴,对其加官晋爵,雨淋头掌管了辽宁省,实际上成了东北一方的诸侯。 日俄战争后,仅仅一条南满铁路满足不了小鬼子的掠夺野心。袁世凯窃取民国大总统后,小鬼子看到了机会。提出了满蒙五路的主张,试图沿着铁路线把爪子伸向更广阔的满蒙大地。鬼子国夺取了吉会铁道线修建权。 小鬼子能摆平袁世凯,却摆不平雨淋头。 关东太乱,没有雨淋头的允诺,小鬼子一寸铁路也没修成! 雨淋头对日本也一直采取阳奉阴违的态度,这让鬼子国方面很不高兴。日本参谋部中国部部长松井石根曾背地里议论他:“这个家伙难弄得很,始终不听话。”“一直对日军抱有一种土匪式愤恨” 有一回,他手下的兵在逛沈阳的日本妓院时与日本兵斗殴,寡不敌众被打死了两人。雨淋头大怒,找到鬼子国领事馆要求杀人偿命。鬼子军官依照惯例,一人赔偿了五百两银子。雨淋头拿了一千两银子回去后,召集手下上街打死三名鬼子兵! 他的士兵都是刚被收编的土匪,什么不敢干?当即冲上街头,找了三个小鬼子兵就给干死了。当鬼子军官怒气冲冲地前来质问时,雨淋头甩出一千五百两银子说,这是“按照你们的惯例”! 有人说雨淋头是胡子,用的都是无赖办法。但不管胡子还是无赖,对付小鬼子,还真就得这样的法子。 对付强盗,那就得放给他一个更大的强盗! 鬼子国想干死雨淋头绝不是一天两天了。 于显龙本以为大名鼎鼎的雨淋头一定住在奉天,可是关先生告诉大伙儿,张师长在新民府呢。到奉天至少也得二百多里地! 张作霖的军营驻扎在距沈阳两百多里外的新民府。 当时驻跸在奉天的是东三省西边宣抚使,快马张张锡銮!这个人是张作霖的干爹,正和赵尔巽明争暗斗,所以张作霖才躲到了新民府。 但不管是张锡銮还是赵尔巽,乃至小鬼子,都看不上张作霖的胡子出身。张作霖也很少在上司面前承认他当过胡子。有一个小鬼子嘲讽张作霖是雨淋头,毕业于绿林大学! 不过在追剿白音达赉,攻破查干傲博之战中,从关参军嘴里他意外地听到了一个绿林大学的同学创造了奇迹。 雨淋头一时兴起,一定要见见这个小同学。 雪龙等人被关先生手下那个排长带到军营里面去了,于显龙跟着骑马进城。超乎所有人的想象,新民府雨淋头的宅邸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奢华,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青砖大院。 关先生向门口的卫兵解说了一番,然后两人站在大门外静静等着。不到半袋烟的时间,里面传出话来,张师长让你们进去。 这座院子是座老宅,东西两厢都是库房改成的住房,窗户很小。正房五间,中间房前面还有两棵大榆树。 关先生喊了声报告,卫兵出来把两个人接了进去。 没有什么正式礼仪,客厅里面四五个人正在高谈阔论。众星捧月一样,围着一个坐在太师椅上的小个子中年人。这个人就是雨淋头张作霖了。 关先生上前说,您要见的那个人来了,小个子十分新奇地站起来:“哦,过来我看看。” 于显龙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有意为之,他见到雨淋头既没抱拳鞠躬,也没按关先生教的行军礼,而是慌张地来了个绿林道坎子礼。 关先生看着不禁尴尬皱眉,却不料雨淋头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妈个巴子,懂规矩!的确是绿林大学出来的!来,都坐下说话。” 经雨淋头介绍,于显龙才知道,在座的是孙殿臣、张作相、张恩惠、袁金凯。雨淋头问道:“小伙儿,是怎么混到绿林道上的?” “为了救我娘,先后挂柱两个绺子……” 从占青山到黑白子,再到老张三儿、唐镇东,一直说到救出老娘回到龙湾镇。 雨淋头问:“我听说当年你见过杜立三,他可是当着我的面夸奖过你呀。你怎么没跟他干?” 于显龙心里骂道,你个王八犊子,老子什么时候见过杜立三?嘴里却说:“我看他不是个讲究人。话说得挺大,可一听说你在辽西他马上就装不住了,一去不复返。” 雨淋头眼珠转了转,问道:“当时要是你当家,听见我去了青麻坎会怎么做?” “先打老毛子,有账回来一块儿算!”此言一出,关先生吓出一身白毛汗。 雨淋头却一拍桌子:“好!是条好汉!” 关先生连忙插嘴:“师长,于显龙这次去了内蒙,还有更大收获。” “哦?你详细说说……” 于显龙简要地说了从蓝王府到白银花镇的过程,也没详细说凯瑟琳那座草原王宫。却把白嘎啦山洞的情况经过说得十分详细。 然后叹道:“唉,可惜的是死了那么多人,没有找回大帅的宝藏。” 雨淋头却笑道:“没啥可惜的。我都不知道在那里有什么宝藏,准是那个斋藤老狗玩儿的鬼花活儿。不过小鬼子开始惦记西边儿,这事儿假不了。” 雨淋头转身对一个秃脑袋八字胡,左颧骨下边有颗黑痣的人说:“袁先生,咱们得想点办法,把奉天到蒙疆的铁道筑路权拿到手!” 袁金凯皱着眉:“不大好办哪。吉会铁道线正争得不可开交,再考虑蒙疆,北京那边怕不答应啊。” “不管大总统怎么想,关东铁路一寸也不能让给日本人!” 于显龙悄悄对关先生说:“我去趟厕所。” “快去快回。师长还有话呢。” 天寒地冻,天上飘着清雪,把门口的哨兵都冻得躲进了屋里去了。 于显龙的刀枪早在进门时就已经交给门房了,现在只有一根柞木棍子放在房门口。 他悄悄来到门边,开了条门缝挤了出来。 三年的绿林生涯,从龙湾镇到外兴安岭,再从东蒙草原到白音达赉,再到白嘎拉,于显龙已经练得十分警觉。 和雨淋头对话的时候,他就隐隐觉得窗外有人!当雨淋头和袁金凯谈论辽蒙铁道线时,他已经确定窗外有人偷听。 这孙子也真抗冻,大冷天飘着清雪,他偷听了这么久竟然没发出一点动静儿! 看见有人从门里出来,这家伙一闪身躲到那棵大榆树后面去了。 于显龙对这种身影再熟悉不过,在胭脂沟见过,在白嘎拉山谷里见过,这叫日本人的和服!人躲到了树后,猫腰撅腚,猪屁股却露了出来。 于显龙悄悄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发力,腾身一跃,一棍子打了下去! 随着一声惨叫,又是一棍抽在头上。这时雨淋头的卫兵才冲了出来…… 这小子虽然被俘,依然不服,在屋地上挣扎乱叫!从身上搜出一柄短刀,一支南部爷爷,还不服不忿。 雨淋头也气坏了,他从炭火盆里抓起通红的铁烙铁,一下摁到了那家伙的脸上。 嗞——,青烟冒出,焦臭味儿随之弥散开来…… 一番审讯,这小子叫黑泽二郎,是什么满洲军刀组的人。 这个军刀组说起来还得赖那个老安,福岛安正。 日俄战争之后,福岛安正当上了关东总督。但是他的军刀翼人员随着军队复员回国“造人”也都大部分回国了。可是军刀翼不同于军队,他们已经渗透到满蒙各地,习惯了大关东丰饶的日子,绝不肯回去。不少人脱下军装,加入了黑龙会。还有一些人自愿追随一个代号蒙疆虎的特工手下。 和绺子里的绿林土匪不同的是这些人加入以后,满蒙之虎的麾下多了一群特殊的复员军人退役间谍组成的团体“满洲军刀组”! 这个黑泽二郎原本是关东军参谋部的一个高级间谍,也是满洲军刀组成员。 他已经在奉天、新民府转悠一个多月了,目的就是伺机刺杀雨淋头! 依着于显龙的想法,干脆拉出去毙了就完了。 张作霖头没那么做,审讯完毕,录了口供,签字画押。然后派一个排把黑泽二郎给日本驻不奉天领事馆送过去了。 为了感谢于显龙,雨淋头特意在他的师部安排了一顿晚宴,作陪的只有关先生。 酒宴间,张作霖有意让于显龙留在奉军当个军官。 于显龙也明白,跟着张作霖用不上半年就能混个团长,就比豆腐张高! 可是他还是婉言谢绝了。 “张师长,我真心感谢师长大人的美意。可是父母在不远游,尤其是我娘,她实在太苦了。为了供我念书,常年做鞋,一年要做四麻袋!您知道那几年她吃什么吗?” 张作霖问:“吃什么?” “当家大太太立下的规矩,要让我念书,她就只能吃猪食。我娘为了我,足足吃了四年猪食!” 张作霖一摔筷子:“让人吃猪食,够他妈的可恶的!” “后来又被抢到绺子里,这您知道了。我只是想,我要回到龙湾镇,一样能为师长尽哪些力?” 张作霖一口把酒盅里的酒干掉:“问得好!这小鬼子够玍古,现在要把他们的人都弄到咱们这地方开荒种地生孩子。这么下去咱这大关东人最多的不是汉人不是满人蒙古人,都得是他妈的小鬼子、二鬼子(日本占领下的高丽人)。所以呀……” “想办法让他们落不下脚,种不好地,没法安心生孩子!” “对!你能看到这些我就放心了。不过当务之急,是铁道。我已经派杜仲甫驻守在拉林河一带,可是我们还没拿到从沈阳到哈尔滨筑路权。北京那个大总统很有可能把那段铁路线卖给小鬼子儿。” 于显龙:“张师长,关先生,昨晚各位就谈论铁道啥的,跑火车的玩意儿怎么这么麻烦?” 关先生:“铁道修到哪,势力就跟到哪。简单说,这条铁路要是让鬼子国拿过去,那么拉林河、龙湾镇、白家园子一带就都成了鬼子国的天下。” 于显龙:“他做梦!老子炸了它!” 张作霖开怀大笑:“于先生,你就给我当个新安县地方官。” 关先生:“师长,于显龙无意当官我觉得这是好事!放到明面儿上,有些事儿并不好办。就像您把那刺客踢给鬼子国。” 张作霖点点头:“年纪轻轻,一心行医,无意当官。难得难得呀。关先生说得也对,有些事儿不得不动脑。不过,你就这么一家草民说话会有人听么?” 于显龙:“张师长,我和我的副手都进过绺子,还真有人不断找麻烦。要不是赶上杜团长开进新安县,我早被砍头了……” “妈个巴子的,老子就是绿林出身!这样,你就给我当个巡察使,军政监督……。关先生,那个名称叫什么来着?” “军政参议员。袁先生倡议的。” “你就领几张委任状,回去帮我看着他们!” 第111章 花样侵略 110花样侵略 离开新民府,一路风雪迷离。可是于显龙和汪润贞还是很高兴,张作霖不但给了他们二百两银子的川资,还给了两个人每人一张委任状。 从今以后他们正式回到人间,再也不怕谁揭他们的胡子老底了! 见到儿子,朱琳琅天天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她的脸上绽放着笑意,于记医馆又恢复了活力。 最美的就是半拉子,一趟征战,他一个人得了五匹马。于记医馆的槽头上已经有了七匹好马,快赶上赖镇长和刘子善、于家大院那些大财主了。最让他得意的是还得了一位同样爱马的媳妇儿哈斯!两个人几乎形影不离,见天在黄花甸子纵马驰骋…… 他不管朱氏老蘑菇于显琪怎么安排酒菜,他把马匹都卸了鞍韂,带着它们出镇东门,进入黄花甸子。 可是饭菜还没做好,高粱烧还没摆上桌,半拉子就气鼓鼓地回来了。黄花甸子去不成了,让赖镇长租给高丽人了! 面对龙湾镇方向都拉上了铁丝网,南北东边也正在挖壕沟。 朱氏怕坏了大家的心情连忙说道:“嗨,这么大个龙湾镇在那不能放马?再说你爹娘和老蘑菇早给你预备下谷草了。显琪、子强,把酒坛子拿过来。” 于显龙也不想刚回到家再让母亲担心,带领大家依次落座。 鬼子国不同于毛子国,毛子国地处草原,从一个小小的公国一步步蚕食鲸吞,到日俄战争时期,已经形成一个地跨欧亚两洲,幅员辽阔的腐败帝国。 倭狼的野心不输于大熊,蜗居海岛,物产贫乏,所以他们的侵略野心更加嚣张,更加急不可待。 日俄战争小鬼子奇迹般地打败了老毛子,从那时起他们就在南满铁路两侧,辽东半岛实行试点移民。最初福岛安正日本人从日本国内扇乎过来十八户日本农户四十多人到金县新平村,将四千四百公顷土地租给这些移民耕种。人手不够又从满铁的守备退役兵中择人试验。 这一种不要紧,产出的粮食让本国千百年来处于半饥饿状态的一大部分人终于尝到了吃饱的幸福感。 肚子吃饱,野心就膨胀!他们要无限扩大移民范围,租种土地,让小鬼子全国永远吃饱。 吃饱了再战,发动更大的战争! 根据黑龙会花田仲等人的报告,龙湾镇至白家园子一带,荒地甚多,土质肥沃,开垦起来一亩能顶辽东半岛两亩的产量。尤其现在这里处于两不管地带。 现在日本从老毛子手里攫取的路权,只从旅顺港到沈阳奉天驿。从奉天往北到宽城子也就是后来的长春(新京)归孙殿臣管辖。拉林河松花江以北还归老毛子管辖,只有宽城子到拉林河铁路桥这一段,由于路桥被于显龙炸毁,这段铁路废弃了,没人管。但暂时也绝不是日本人的势力范围。 花田仲耍了个花招儿,给龙湾镇地方官赖清德等人大量送礼,然后签了租种合同。一旦时机成熟,包括龙湾镇新安县全满蒙都得处于大日本帝国的治下! 花田仲也深知龙湾镇民风彪悍,不是易与之辈!他不敢招募普通平民,却从那些不肯回本土的日本退役军人浪人里招募了四十多个垦植人员。而且都配备了战刀枪支,战斗力超强! 好在于显龙和豆腐张都被征调到西部草原打白音达赉去了。 晚上,于显龙把汪润贞的事原原本本跟于朱氏说了。 于朱氏问:“这么说当初你为了救娘,是她把你带到占青山绺子的?” 于显龙:“她不但把我带进绺子,还想法子教我打枪,带着我上线儿做买卖,就是我绺子里的师父。还救过我的命。” 朱氏明白,绺子里的买卖,哪样不是拿刀动枪玩命的。儿子能安然无恙活到今天,这个二当家的恩德不浅。 朱氏起身:“走,带我去见见这个雪龙汪润贞。” 汪润贞见到朱氏连忙跪倒:“干娘在上,干闺女汪润贞拜见干娘!” 朱氏连忙把汪润贞扶起来,慈爱地上下打量这个昔日叱咤绿林的女匪首。看年纪比于显龙大个几岁,换上女装后虽比不上白大姑娘漂亮,但多了一股英武豪爽的侠气。但是脸色青白,明显的缺乏营养。 朱氏说道:“姑娘,今后想吃什么就直接跟干娘说。不能亏嘴。” 朱氏这一开口,汪润贞的眼泪又扑簌簌流了下来。 朱氏安慰汪润贞:“姑娘,在绺子里女人不能走马飞尘,你是怎么……” 汪润贞:“进绺子之前我就装扮成男人了。第一个发现我是女人的是,是三当家,哦,就是于显龙……” 于朱氏颇有深意地看了于显龙一眼:“孩子,你可真不容易呀。这么多年女扮男装打打杀杀,在绺子窝里守身如玉,太难为你啦。” 汪润贞听出来了,这老太太在试探她,于是说道:“我跟哥哥占青山拉绺子本来是为父报仇。后来狂龙挂柱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他了。这么多年,除了狂龙,哪个男人也别想接近我,谁跟我嘚瑟我就插了谁!” 朱氏:“呵呵,你这闺女还真跟三儿对脾气。人世间可不比绿林道,不能使性子。以后啊咱们娘儿两个还得多劝劝三儿,这镇子上越来越乱,又是老毛子又是小鬼子,现在又来了些高丽人,大伙儿都叫他们棒子。棒子可比三儿的棍子粗,躲着点儿他们。” 于显龙:“鬼子国的那个大夫我在胭脂沟就认识,挺有学问。这些棒子比当初的大清国还惨,现在都成了鬼子国的奴才了。我不跟他们争生意,就是可惜了黄花甸子了。” 其实于显龙还是过于天真,把花田仲等日本人看简单了。 中国人的抗日战争,有人说八年,有人说十四年,其实远在一八九五年之前福岛安正踏上中国国土上的那一天就开始了。 人们很惊奇,九一八事变,那些参谋们仅凭多门二郎一万多人就敢炮轰伸弓子三四十万人的东北军发动事变。 日本的力量,看似只有一万多正规军,可是他们还有几万守备队治安队,数万日本侨民。最可怕的是那些数不清,摸不透的日本间谍。这些间谍又拉拢扶植了无数满蒙的亲日分子。一旦事变,他们立刻变成了罕见,变成了日本人的得力爪牙。 日本对中国的侵略也不仅仅体现在军事上,军事侵略只是各种侵略的最后一击! 日本人的侵华策略,首先是不遗余力刺探中国的间谍,以前的福岛安正,现在的花田仲,后来的石原莞尔,都是从刺探中国国情开始的。 然后就是做买卖,依托满铁,在东北满蒙十几年的时间从辽东一直到黑龙江两岸涌现出无数名目繁多的株式会社,掠夺中国的财物,这也可称为经济侵略。 花田仲不同,他更注重中国数千年的文化,尤其是他偏爱的中医学。官面上的什么《东医宝鉴》《医宗金鉴》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现在他更痴迷的是那些流传民间的秘方、奇方、验方效方,他简直就像追寻千里的饿狼! 好在中国人,尤其是东北人太闭塞。于显龙太天真,随便一点洋药片子,一点消毒剂,一点简单的缝合术就能换来几种难得的医方。 他不是忍者,但他可以忍着。 不管于显龙手刃了多少狼子野心,流窜绿林的日本人,他始终都保持着他那张和善的笑脸,保持着他们之间惺惺相惜的友谊。 雨淋头镇压了学生运动,赶走了孟恩远,成了名副其实的东北王。他又把手伸进了山海关内!他把心思放到了关内,日本人却把手伸向了他的胸腹! 日俄战后,小鬼子死了十多万人,换来了几块兔子不拉屎的海岛,一文钱没捞到。最有价值的还是南满铁路,可是一条铁路满足不了日本人的野心。休养了五年,小鬼子玩了一个“日韩合并”把朝鲜半岛吞了!在朝鲜人和中国人之间一旦出现问题时,日本领事馆立即为事件搭桥,以朝鲜人享有治外法权的理由,使中国官宪非常为难,致使中国人认为有必要限制朝鲜人。 1904年,日本首先在辽宁金县建立了第一个日本移民村,这个村取名叫爱川村,分别来自日本山口县的爱岩村和川下村,共计18户43人来到这里定居。日本对华移民就这样开始了。 此后满铁退役兵和大连农事株式会社移民,日本人就多达二十三万! 不过来到东北的不光是日本移民,更多的是朝鲜人。朝鲜不单是日本侵华的跳板,朝鲜人也成了“二鬼子”,日军侵华的先锋或是挡箭牌。 日本在朝鲜大力推行“换位移民”政策。在朝鲜,以东拓为首的众多的日本殖民会社,通过“土地调查事业”占据大量土地之后,组织大批日本人移居到朝鲜,而由此破产的朝鲜农民,则是被积极引诱到我国东北去谋生,让更多的朝鲜人移居到中国东北。而日本还利用所谓的“双重国籍”问题,以此来牢牢地控制东北朝鲜移民。 日韩合并以来朝鲜人已成为日本国臣民,因此根据1915年满蒙条约,日本人在东北享有的权利,包括治外法权和土地商租权,也理所当然地适用于移居到中国东北的朝鲜人。 中国官民认为这样的情况是对国家主权的莫大侮辱,并将朝鲜族看作是日本人的走狗。骂他们为高丽棒子! 于显龙的医馆还没安顿明白,豆腐张就带着马弁,抬着礼物上门了。 这家伙身着一身团长的装束,进门后先给于朱氏磕头见礼。然后给于显龙汪润贞行礼。于显龙插手还礼,汪润贞只是点点头而已。 豆腐张也不以为忤,命令把礼物都抬上来打开! 一千块大洋,五匹各色杭缎,一对翡翠手镯,两张火红的狐狸皮…… 于显龙:“张团长,你这是干什么?” “哈哈,兄弟,你帮哥哥立了大功!张大帅亲自签发命令已经任命哥哥我为奉军二十八师正式团长啦。接替杜仲甫,驻防新安县!” 于显龙:“那我该准备礼物,去给张团长贺喜……” “不不不,大破长安傲博王城,消灭白音达赉匪患,剿灭水匪大五洋,你老弟居功至伟……” 汪润贞冷哼一声:“没我们三当家,你一样都办不成。” “哦,对呀!所以哥哥我才亲自登门,拜见干娘,给两位道谢。” 于显龙:“张团长,大洋我留下分给兄弟们。其他东西,兄弟我实在不敢愧领,白音达赉一战,是他们出生入死啊。” 豆腐张坐到椅子上:“我今天来的第二件事就是为各位兄弟的事。军医处主任的位置给你留着呢,团部还缺一个作战参谋。黄占元以下都提升为班排长,只是这位汪当家的,我得当面征求她的意见。” 汪润贞:“我从此不再挂住绿林道。在龙湾镇认了干娘,就在这于记医馆存身,也不会出去当兵。你就不必费心了。” 于显龙:“我回来的时候在新民府见过张大帅,已经跟他说明了。只在龙湾镇行医种地,赡养我娘。我娘的遭遇你也知道,不想让她为我担惊受怕了。” 豆腐张差点没乐出声儿来! 如果说打破查干傲博于显龙立了大功,那么这五虎双龙剿灭老毛子女皇,血战白嘎拉,那就是奇功一件!以于显龙的能耐,再加上汪润贞的辅佐真要在他队伍里从军,用不上半年这个团长就得是他的。 宾主双方正在推辞礼物,于记医馆又来了一拨客人。是两个美女,白大姑娘和大秋子。双方都撞在了于记医馆前院临时用作客厅的正房里。 白大姑娘没在意豆腐张,忙着跟于朱氏见礼。豆腐张看着白大姑娘眼睛都直了。端庄艳丽,丰腴饱满,明朗俊俏,这样一个人间尤物至今未嫁,实在是暴殄天物。 跟汪润贞互相认识之后,白大姑娘一转身:“干娘、小龙儿,怎么摆着这么多好东西呀?” 于朱氏:“是张团长给三儿带来的礼物。三儿不敢收,正推辞呢。” 白大姑娘抓起一块杭缎往于朱氏身上一比量:“干啥不要?我都听说了,小龙儿把那腥臭的毛子娘们儿全都打碎了,这是多大的功劳?给个县长都有富裕!收下、收下,都收下!” 于显龙拦住白大姑娘:“姐,这些东西我不能收。” 白大姑娘推开于显龙:“你起开!有啥不能收的?你能全须全尾儿的回来就是万幸,就这点玩意儿还不能收,那还有天理么?秋子姐、汪姐姐,咱们跟娘都拿后院去。” 三个女人也没在乎豆腐张,拿起东西说说笑笑去后院了。 于显龙:“娘,你快过去告诉她们,那一千大洋不能动。大锤、小三元他们日子都不宽裕,半拉子还要结婚……” 于朱氏也起身跟豆腐张福了一福,说声抱歉去了后院。 于显龙:“张团长,实在不好意思。我这个义姐快人快语,您别介意。” 豆腐张却开怀大笑:“哈哈哈哈,这就对啦!兄弟,你要真的不肯收,老哥哥我的面子就下不来呀。不过你刚才说柏大锤、黄占元、田半拉子他们也不想当兵?” 于显龙:“大锤和黄占元我不知道,田半拉子被那位老哈图看中了。张罗结婚呢,能去当兵么?你远道而来,我们去老姐的杀猪菜饭庄喝两杯去!” 第112章 菊香戾气 111菊香戾气 于朱氏带着白大姑娘、大秋子汪润贞正在前院正房里,就着于显龙的宽大医案,量剪那几块杭缎衣料。 大东医馆的东洋大夫花田仲来了。 这个人一贯礼貌周全,见人就鞠躬。于朱氏跟他寒暄几句之后,就要带着三个干闺女回后院。 花田仲拦道:“伯母,我找三先生都是光明磊落的事,没有必要回避。这些上等的衣料,必须展开熨平才能裁剪得体,千万别另换地方。” 于显龙从东屋走出来:“花田先生,您怎么这么得闲?” 花田仲的到来,汪润贞和二凤本该回避,可是花田仲却将她们留住了。 他神色很凝重,态度极诚恳:“三先生,有件事我必须事先请您谅解。” 他的话有些文绉绉,但朱琳琅也听得明白,他是要做什么对于显龙不利的事? 于显龙连忙起身请他坐下:“花田先生,你我可以开诚布公。您的上司又给您指派新的任务了?不会让我去给谁瞧病?” “要是瞧病那么简单,我就不费这脑筋了。你知道,大东医馆转到龙湾镇来,本打算购买昔日韩家大院后来秋香院那块地皮,可是被大菊花抢了先手。我听说那块地皮是你的一位义姐的?” “哦,就是那位穿蓝衣服的。她就是那天胭脂沟大爆炸死里逃生出来的,回来以后再也不想做那生意了,所以就出手了。” 花田仲又问:“你们在菊香院还有股份么?” 于显龙:“哦,我正打算给我这位义姐谋划新生意。那片地皮一点尾巴没留。花田先生,你这是要……” 花田仲:“你知道我的医馆空挂了一个菊刀徽标,除了医学我不关心黑龙会满铁的任何业务。可是这回他们要我配合一帮高丽人……” 于显龙:“哦,我知道大连安东那边来了不少高丽,说是种水稻,吃大米。” “因为以前有关黄花甸子,三先生和池上龟介那些人犯过冲突。所以这次……” “高丽人也要在黄花甸子种水稻?” “东洋拓殖株式会社已经和吉林督军鲍贵卿洽谈妥了,在延、珲、和、汪四边县租用土地,雇佣高丽人开发种植水稻。” “可咱们这里是新安县,跟他们不搭界呀。” “这是新安县县长兼保安团长张景和亲自出面申请的。” “豆腐张?他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么!” “三先生,您在医学,在绿林道没几个人能比得了。可是在社会,您天真的像个孩子。在黄花甸子开发水稻,日本方面是租用,每年的租金就是近万大洋。我可以断言,就算八千大洋,至少五千归他张团长了。这种好事他能放过么?我的任务就是协调高丽人和当地乡村的事务。” 于显龙笑道:“花田先生,协调当地乡村,你得找赖清德呀。我就是个土大夫。” “那些高丽人一直在黄花甸子野营,没有住处。我想买下一块地皮,秋香院在龙湾镇最东边,位置最合适。可是他们东家大菊花就是不肯出手……” 于显龙沉吟半天:“这种事我们姐弟俩爱莫能助啊。不管是从前的韩家大院还是后来的秋香院都与我们俩没一毛钱关系。大菊花这个人来路不明,难道她也不待见那些高丽棒子?” “那倒不至于。不过高丽人个性执拗,有时无视中国人尤其是关东人的习俗礼节。在日韩合并初期到在朝鲜半岛行医,他们很落后,走几个村庄也找不到一个识字的人,女人还穿着原始鄙陋的露乳装。可是现在,他们比黑龙会还得宠。” 于显龙:“豆腐张和赖清德已经把他们请来了。咱一个老百姓能有啥过不去的,只要他们别上我家的地上种水稻就行。” “这我保证,他们不会侵犯任何一家相邻的利益。” 狡猾的花田仲用他谦恭的态度,和善的言辞把于显龙给蒙了。他们要侵犯的是中华民族的利益! 花田仲太了解于显龙了。 这个人在绿林道很暴力,杀人不眨眼,斩草必除根;可是对龙湾镇乡亲一向很和善,从来不瞧不起穷人。他深恨于韩氏一伙以前对他们母子的虐待,可是一旦把他们整怂了,他就再也下不去手了。他有仇必报,可是跟豆腐张几回都是一笑泯恩仇。 傲上而不忍下,社会上的事他天真的像个孩子,江湖上的事他狡猾的像只狐狸,绿林道上那就是追魂夺命的狂龙! 他不惜生死带着几个人奔驰千里追杀沙俄败军,炸毁胭脂沟金矿!也曾把什么白俄女皇整得死去活来,可是跟瓦莲京娜那些商人相处的不错;他敢一刀砍掉斋藤博文的右手,但对自己礼遇有加。 他谈不上好色,可是他继承了父母的优点,高大俊朗,很有女人缘儿。女人救过他,可是女人也给他带来无数麻烦。 他要让于显龙沾上那个大菊花! 于是笑着说:“呵呵,我听黄占元说你和大菊花也认识啊。” “哼哼,还不是因为那个小犊子!当时我们在布特哈过不去了,只能给当地人治大肚子病赚钱。可这小子拿着买药治病的钱去了大菊花的窑子——” 于显龙一拍桌子:“花田先生,这个黄占元是不是又去了菊香院?” 花田仲:“进进出出好几天了,跟大菊花打得火热!” 于显龙咬牙皱眉,一句话都没说出来。这个黄占元是父亲的好友黄大愣的遗孤。张大帅赏了他二百大洋,自己又把那一千大洋分给他二百,本打算让他娶妻生子种地养家,没想到恶习不改,把大洋都送给大菊花了。 花田仲走后,于显龙就想拿着柞木棍子去教训黄占元。 汪润贞把他的棍子夺了下来:“三当家,你怎么跟个孩子似的呀?人事上从来都是劝赌不劝嫖,劝嫖两不饶。就算最好的朋友也会因为男女之事做下仇恨,咱把赏钱给他了,他怎么糟蹋那是他的事。咱们犯不着!” 于朱氏由衷赞道:“好见识!大菊花来路不明,小三元差点没死了都不长记性。龙湾镇又是老毛子又是小日本儿,这又来了这么多高丽人。咱们还是好好开医馆。你这两个干姐姐还指望你呢。” 汪润贞不由自主地瞟了大秋子和白大姑娘一眼。 大秋子:“汪——,二当家的,你别多心啊。我的身上染了埋汰病,三兄弟正想法子给我治呢。” 汪润贞长叹一声:“嗨,这世道做人难,做女人更难,像干娘和你们俩这么漂亮的女人难上加难。我要不是女扮男装这么多年,或许早就被祸害死了。大家谁也别笑话谁,谁能活着都不容易!” 于显龙冷不丁问道:“秋子姐,你说这个大菊花会不会也当过胡子啊?” 大秋子被问愣了:“这——,不可能。你怎么会这么想?” “在布特哈,他跟包打洋人唐镇东关系不错。砸老毛子大轮儿,就是她接的捻子。从她身上能看出在绺子那股戾气!” 大秋子看着汪润贞:“戾气是啥,没有啊。” 于显龙:“冤愤不泄,戾气不消。《温疫论》上说,和正气相反,和邪气相对就是戾气,凡事要做得狠,对一些小坏事绝不手软,下手不留情!就算杀鸡给猴子看,也得让猴子们从心底里哆嗦!在绿林道下手不狠就不足以服众,留面子讲包容那就是自寻死路!我、我娘、二当家都有这种戾气,因为他们有冤情,有愤恨,可是自己没法申冤报仇,只能在绿林道上舍死忘生。” 白大姑娘:“咱们有人有枪,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呐。” 于显龙:“姐,咱别说别人,就说你们一家。我十五岁到你家时那是什么样?殷实富裕,家业兴旺。现在什么样子?光杀了一个马褡子,你和八爷的仇就算报了?好端端的一个白家园子毁了又建了,建了又毁了,死了那么多乡亲,我们找谁诉冤去?旧冤未报,新仇又要来了。” 白大姑娘:“要不你和二当家就带着我们拉绺子算了。狂龙的本事我见识过,雪龙的名声我听说过,谁跟咱有仇……” “你算了。绿林道没那么好混,你先在家好好治病。顺带着把三番子徒众召集起来,把白家园子靠得住的青壮年都装备起来。咱们玩儿一支暗绺子!” 于显龙还是禁不住半拉子的缠磨,四乡出诊骑上了那匹大青马! 今天,大青马竟然拴在了菊香院外面的拴马桩上。 大菊花依然是笑脸迎客:“三先生,您不是我们这场合的主顾。菊香院的姑娘们暂时还没你的生意哦。” “姐姐,您这是满脸带笑,话里藏针呢。找你聊聊天儿,你不会说没时间。” “呵呵,我说呢。窑子哪有大晌午就上主顾的。咱这都是风花雪月,跟枪林弹雨不挨边儿。” 于显龙把一块大洋扔到桌面上:“这总行了。” 大菊花:“别人我早就开价了,你用不着这个。直说,找我是不是还为那个小圆脸儿?” “姐姐,我那兄弟跟你儿子年龄差不多,他那俩钱儿来得不容易……” “呸!三先生,你是真不懂规矩还是有意为难我?开窑子的会管主顾钱怎么来的么?就他那种小崽子我会上赶着勾引?我虽然年老色衰,可是也有自个儿的身价。满龙湾镇值得我勾引的只有一个人……” 于显龙连连赔礼:“姐姐,我真不懂规矩。这个黄占元,要是看好哪个姑娘,我愿意出钱帮他赎出来。” 大菊花放声大笑:“哈哈哈哈,三先生,你的能耐都在绿林道上。风月场中这些事你就是个傻子。这里青春年华的姑娘们,就算赎身去当小老婆那也得是大官儿大老板,绝不是大老板子。你有能耐赎出去,自问有能耐养得住么?千赔万赔窑子不赔,千输万输赌局不输。这种人你犯不着为他这样。” 白大姑娘气哼哼的闯进于朱氏的房里:“干娘,你能不能管管你儿子!小龙大白天就去菊香院啦!” 于朱氏:“你听谁说的?” “田半拉子呀,他放马回来看见大青马拴在菊香院外边呢。二当家不是说了么,黄占元的事咱最好别管。” “你也别管。”汪润贞从外面进来“他是故意选大晌午窑子没客人才去的,目的就是不想撞见黄占元,也不是想管那烂事儿。” 于朱氏:“那他去干啥呀?” 汪润贞:“他是想探大菊花的底。绿林道就这样,凡事不摸底,觉都睡不着。不过三当家准是白跑一趟,跟这种江湖老油条斗法,他还太嫩哦。” 白大姑娘:“不愧是闯过大绺子的二当家,真有见识。那你说那个大菊花……” 汪润贞:“我听说这娘们不但儿有枪,而且连地头蛇、当官的、有钱的她都不买账!的确不简单啊。” 大菊花的确不简单,于显龙不但没说服她,反倒被她说得心悦诚服。 “你怎么不问问,那唯一值得我勾引的男人是谁呀?”大菊花又把话题扯回来了。 “呵呵,你这位姐姐连大官儿大老板都不放在眼里,还能看得上谁。” “大英雄啊!砸大轮那么多好东西你就要一挂骡车,大破白音达赉,灭了老毛子女皇,一点功劳都不要。这才是英雄本色!” “你挂过绺子!”于显龙断然说道。 “三先生,你是探我的底?我娘家是辽西的旗人,我姓瑞,姑娘时候有名字瑞明菊。九月生的,所以报过几次名号都离不开一个菊字。” 于显龙:“我听花田仲先生说,日本人也喜欢菊花。我在赤塔就认识一个报号叫远东阿菊的美女,相当了不起!” 大菊花脸色骤变:“哦,你见过她?” 于显龙:“她也是干这生意的,可是她很有见地,很有能力。可是一夜之间功败垂成,她自杀了。” 大菊花:“三先生,我求求你。那个阿菊的事千万不能再说出去了!” 于显龙:“为什么?” “我这是为你好。那些人都是恶虎!” 第113章 诡谲之客 112诡谲之客 豆腐张这回赚大了,黄花甸子一下子来了二百多高丽人。 龙湾镇人见过俄国老毛子,见过花田兄妹等日本人。高丽人对他们来说还真新鲜。 刚过了五月节,这些人就赶着牛车,拉着农具,拖家带口,穿过龙湾镇进入黄花甸子。 大菊花不肯把菊香院倒卖给高丽人,这些人就在黄花甸子东南边缘的一片高岗上定居下来。大家都叫那里为高丽屯儿,赖清德这个镇长根本管不着人家。 高丽人跟中国人长相也差不多,不同的是他们都喜欢穿白色上衣。女人爱穿长裙,男人也穿裤子,不过裤裆出奇地大。刚刚来到黄花甸子,不知道是防人还是防野兽,还是探路用,他们出来进去都拿一根棒子。 所以没到黄花甸子多久,他们的外号就出来了,高丽棒子、大裤裆…… 日俄战争结束后,日本的势力范围,已经进一步延伸到了我国东北地区。在先后控制了旅大和满铁附属地后,如何经营满蒙成为日本朝野上下重点关注的问题。 为了加强对东北的控制,日本一度精心炮制出了所谓“二十年内向满洲移住大和民族百万人”的移民计划。他们要借鉴英国的东印度公司模式,对中国实行“借贸易商业之名,掠夺其无尽宝藏的金银财宝”的殖民政策。“若将很多日本人移民到满洲地区,满洲自然而然会成为日本的强大势力范围”。移民东北被其视为重点工作之一。 日本的满洲移民举措,时间跨度长达四十余年。 为了有效经营满洲,时任关东都督,有着“日本情报战之父”之称的福岛安正,开启了对旅大地区的全面考察。他在大魏家屯建立日本人移民模范村的据点,改名为爱川村。 张作霖明白小鬼子反客为主的野心,可是又没实力公开阻止。于是明面提出,限制日本人移民东北的数量。暗地里,又严令各地军政首脑,不准日本移民购买建房基地,不准中国人把房子租赁给日本人…… 大菊花就是知道了这种暗箱指令,绝不出卖自己的窑子。 和大菊花一次闲聊,于显龙才觉得不简单的不只是这个大菊花,更难缠的是那些高丽棒子。 白大姑娘还没走,他就骑上大青马去了奉天! 关玉麟说的更明白,张大帅限制鬼子国来大关东的数量,鬼子们就耍了个心眼儿,让已经沦为二狗子的高丽人打前站,在逐步将日本人弄过来。张大帅和小鬼子表面嘻嘻哈哈套交情,暗地里都在叫着这劲儿呢。双方都不敢公开开战,暗地里争得你死我活…… 大关东就像一个又乱又穷又昏聩的家,可是这个家先来了一伙强取豪夺的老毛子强盗。强盗还没赶走,这个破烂大家又来了一伙阴鸷诡诈,脸上媚笑,心里咬牙,野心昭彰的客人。 破烂大家的主人们,心里对这客人恨得牙根痒痒,可是惹不起、打不过、赶不走。面子上还得维持一团和气…… 于显龙不在乎黄花甸子什么样,也很少去镇公署。 反而,经常拿着柞木棍子在柏大锤的铁匠铺帮忙打铁! 他不出门,半拉子却成了无拘无束的弼马温。他是一天大白马一天大青马,南一趟北一趟,信马由缰,纵横驰骋…… 赖镇长卖土地,孙大拿卖了医馆家当。 花田仲把孙大拿的中医药铺全买了过去,重新装潢门面,改造房舍,建成了新的大东医馆。 这次他没有回避于显龙,反而把于显龙请了过去。 于显龙走进大东医馆的院子,只见孙大拿的药架子医案条案都摆在院子里。花田仲把他迎进医馆内,孙大拿那些一向引以为傲的名贵药材,同样摆在矮几上。 于显龙笑笑说道:“花田先生,以您的眼光,还不至于摆一些假货装点门面?” 花田仲哈哈大笑:“显龙先生果然是达人,既知药又知人。我是初来乍到,明知是假货、破烂货,也不得不勉为其难,买下了。孙先生可以改行,您可以耕田。我离开医药,兄妹俩就得饿死呀。” 于显龙:“难道,他孙大拿还敢讹你?” “那倒不至于。生意人么,总得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哪。” 于显龙:“花田先生,你让我来就是让我看这些孙大拿的假货么?” 花田仲:“那倒不是。我是为了舍妹,她对中医颇有兴趣,所以今后难免到府上去叨扰。” 于显龙:“花田先生多虑了,令妹温婉随和,我娘都非常喜欢她。只是……” “哦,显龙先生有什么不便么?” “不是的。龙湾镇这地方本就龙蛇混杂。她一个人行走,我担心那些地痞混混儿对她图谋不轨。” 花田仲:“我也考虑到了。过几天我就雇几个伙计,再买辆马车。除了行走方便,进药出诊都方便。” 听这话音儿,花田仲真的是打算在龙湾镇长扎下去了。 于显龙了解他的实力,从百万街到奉天,此人在大关东几乎贯穿南北,手眼通天。他不在意医馆生意如何,他时刻关心的是他医馆那个明晃晃的图标!如果这个图标真的如关先生所说,是个什么帮会,尤其是黑龙会,那么这个帮会必将慢慢渗入、掌控龙湾镇。如果真如瓦莲京娜所说,这个黑龙会拥有满蒙之虎之类庞大的匪股,那这些匪股必将步步南窜,践踏龙湾镇,乃至船厂、宽城子甚至奉天。 他之所以没有拒绝花田仲兄妹,就是想通过他们查出一点端倪。 龙湾镇街头出现了一位奇异的女子。穿着莫名其妙的浅色长衣服,腰背后还扎着像枕头一样的包包。梳着莫名其妙的发髻,有点像画上的古装女人。尤其是穿的那双木底鞋,大脚趾单分出来套在脚上,走起来啪嗒啪嗒的。 有人跟她打招呼,她也不回答,只是频频弯腰鞠躬,然后继续走她的路。 人们好奇地在后面远远跟着,她一路从镇东边一直走到镇西边,后面跟着偷看的人越来越多。 他们惊异的发现,这个奇异的女子竟然径直走进了于记医馆! 花田咲是于家的不速之客、意外之客,也是朱氏和白大姑娘、汪润贞不知如何迎接的客人。可是花田咲却格外的随和,坐得惯中式的椅子凳子,也习惯中式的茶水。甚至,连朱氏客套的留她吃饭都没推辞。 朱氏为难了。她真不知道日本的饮食怎么办。 于显龙一句话:“入乡随俗,按中国的饭菜做。小鸡炖蘑菇,猪肉炖粉条子,小米干饭!” 出乎朱氏的意料,花田咲吃得欢天喜地,赞不绝口。 吃完了饭又一直聊到天黑,才起身告辞。于显龙不放心,和汪润贞两个人一直将她送回大东医馆。 龙湾镇的人终于知道,原来于三先生和日本人还有这么亲密的交往。 赖镇长收礼受贿,豆腐张巧取豪夺,于三先生也不是个好玩意儿。 赖贪财,于好色! 秦闺儿死后,什么大秋子、毛子娘儿们、白大姑娘,如今又领回来一个俊俏姑娘,听说能骑马打枪!现在为了个日本女子把黄花甸子都给忘啦! 几天之后,大东医馆果然多了一些男女佣人。于显龙仔细观察过,那些男仆不像日本人。只有跟随花田咲那个中年女人是个地道的日本人。 接连几次来往,朱氏十分肯定地说了句:“这个花田姑娘,简直就是个中国姑娘。” 于显龙立刻警觉起来:“娘,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朱氏思量着:“这姑娘,我没听过她说日本话。可是一个日本姑娘,怎么有些关东土话,没人教也能说得很顺溜。刚才她在我屋里看见那个拨喇锤子,张口就说出来了。那东西当年连你媳妇儿都不太熟悉。” 于显龙怕娘担忧,随口说道:“我听他哥哥说,她刚懂事就来到了关东,就等于是个中国孩子。” 朱氏点点头,没再言语。于显龙的脑海里却又翻腾起来,如果花田咲就是中国人,那么她和那个小关东,乃至关晓冬到底有没有联系?有什么样的关系?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按照关玉麟先生的谋划,挤走黄花甸子上那些高丽人,总得先做到知己知彼。这些诡谲的来客,先进了镇子开了医馆,接着进了黄花甸子要租种土地,现在已经进了家门要学中医! 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就差拿枪挎刀,明火执仗来硬抢了! 于显龙要去黄花甸子,看看到底都是些什么人! 于显龙一步步靠近那片帐篷群。和当年老毛子的帐篷相比,日本人的帐篷矮小丑陋,跟狗窝差不多。 于显龙刚到帐篷群外边的壕沟边,突然一声叫喊,窜出两个身穿日本和服的男人。横着日本刀,将于显龙拦住。 高丽屯儿果然不简单,不仅暗藏武器,真正给他们当家做主的根本不是什么金真二、嫖了娼。 他奶奶的,花田仲说的话没藏着好屁! 于显龙惊奇地发现,这两个人不但脚上穿着牛蹄子鞋,腰间还掖着一块白布,白布上赫然印着菊刀标识!又是黑龙兵卫。 小鬼子和老毛子开战的时候,黑龙会这种菊刀标志还遮遮掩掩。仗打完了,小鬼子儿奇迹般地打胜了,胆子也放纵起来,开始公开昭示他们的秘密了。 奶奶的,两样东西终于一起出现在眼前了。黑龙会绝不像花田仲所说的那样和善,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于显龙暗自后悔,没带那把日本刀来!只是横着柞木棍子准备跟那两个日本人动手! 帐篷群里突然传出一声大喝“八格牙路!”花田仲从里边快步走出来。 花田仲跑过来,不容分说,啪啪给那两个日本人一人一个大嘴巴。那两个人立刻收起钢刀,嗨嗨两声弯着腰,站在一边。 花田仲鞠躬赔笑:“三先生,误会误会。幸亏我在这里,不然——,不堪设想啊。快快,里边请,我给你引荐两个朋友。” 于显龙向花田仲点点头,也没搭理那两个日本人,昂然跟着花田仲向里走去。来到一座较大的帐篷跟前,花田仲说了一句日本话,帐篷帘子被挑开。里面走出一个个子不大,但很粗壮,满脸络腮胡子,面带凶相的年轻男人。他没穿和服,是一身军装。可从帽子到上衣,没有任何标志。 花田仲:“这位是我们黑龙会的后起之秀,池上龟介先生!” 于显龙以中国的礼节向池上龟介一抱拳:“在下,龙湾镇乡土大夫,于显龙。” 池上龟介依然是一鞠躬:“于先生气度不凡,刚才花田君还在谈起你。” 花田仲一番客气,请二人入内落座。 于显龙:“花田先生,我看你们还在雇人向北开水渠,我看你们不过一百多劳力,种得过来么?” 花田仲:“呵呵,暂时看确实困难不小。不过大日本帝国实力雄厚,大和民族精神可嘉。不久的将来,这里将会出现一望无际的稻田。” 池上龟介:“我们将继续从朝鲜半岛动员一大批善种水稻的农民到这里安家。中国的大关东幅员如此辽阔,土地如此肥沃,物产如此丰饶。可惜,一睡千万年,实在可惜呀。” 于显龙:“呵呵,这倒不劳您操心。老祖宗留下这么大的家园,中国人能守得住。我相信,将来也能利用好。” 花田仲呵呵一笑:“呵呵,不管是日本人还是满洲人,同为睦邻,共处东亚,一衣带水,亲如兄弟。” 言不由衷,闲聊一会儿,于显龙便告辞回来了。 可是他回到自己的医馆,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于记医馆,门庭若市,大门内外车马辐辏。院子里站着坐着蹲着,至少有五六十位等待就医的患者! 于显龙跟众人打过招呼,连忙坐到前院正房的医案前,望闻问切,开方交给老蘑菇。诊室门前,排起了长队…… 一直忙到吃午饭,人们还是没有散去。就是那些看过病,抓了药的患者、患者家属似乎也不着忙回家服药治病,聚在房影树荫下面扯闲篇儿。 于显龙连午觉都没睡,吃完饭继续给患者看病,一直到天黑日落人们才渐渐散去。 吃晚饭的时候,于显龙吩咐牤子,明天闭门谢客!除了自家人出入,外人一律不准进来! 第114章 各怀鬼胎 113各怀鬼胎 朱氏很奇怪:“儿子,病人多是好事啊。哪有关门往外赶病人的大夫啊?” 于显龙:“娘,他们根本就不是来治病的,甚至可以说没病。不过都是些脑袋屁股不舒服,三两毛钱的小药儿。” 白大姑娘:“医者仁心,没钱你也得给人家用药啊。” 于显龙:“哼哼,来看病的都是什么人?不是没老婆的光棍儿就是色迷迷的二流子。他们是来看美女的!” 汪润贞:“哈哈哈哈,谁让你这医馆聚了这么多好看的女人。白大姑娘花容月貌,秋子姐风姿绰约,再加上经常来的那个花田姑娘更是楚楚动人。就是咱这干娘,那也是风韵犹存……” 白大姑娘:“你怎么不说你自己呀?” 汪润贞:“谁不知道我是胡子出身,谁敢瞎嘚瑟就不怕我一枪崩了他?”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要是男的,专找你这样的做老婆,谁敢欺负咱!”大秋子是有感而发。 于显龙没去见豆腐张,豆腐张却自己带着卫队来到了龙湾镇。直接到了于记医馆。 豆腐张落座劈面就是一句:“兄弟呀,你是对老哥我有隔阂有意见啦。” 于显龙:“追击所谓的凯瑟琳女皇,进入大兴安岭老山门。是我们几个一时意气,跟你的部队没关系。你知道我是个胡子脾气,不适合当兵。” “老弟呀,在咱们奉军谁敢看不起胡子,胡子出身高人一等!张师长、汤旅长、冯师长,哪个不是绿林出身?你这么一来,不是要晾哥哥我的辣肉干儿么?我已经把你的英雄业绩上报给了孙旅长、张师长。奉天关参军也给我送来公函,兄弟,起身恭接。” 于显龙一摆手:“大哥,先等等。” “哦?” 于显龙站起身:“张团长,你知道我就是个乡医,这辈子也不想有多大出息。只要能让老娘安心,让家里人吃饱穿暖就行了。什么官儿我都不想当,请您收回成命。” 豆腐张长叹一声:“兄弟,你怎么这么目光短浅呐。高丽屯儿那些移民手里真有家伙?” “哼哼,我前天去了一趟高丽屯儿。高丽棒子不过是日本人的奴才,狗!简单地出租土地,如数上缴租地款项,或许奉天还能网开一面。可是这些日本人、高丽人就是火药桶,说不定哪天引爆了,后果你想不明白?” 豆腐张:“现在这高丽人,日本兵、日本平民咱也闹不清。如果不是日本驻军,上边也不会太在意。” 于显龙站起身:“在新民府,我们抓住一个叫黑田的日本刺客企图刺杀张师长!那个人说他是满蒙之虎的下属,刀法诡异,身法我从没见过。我在高丽屯儿又见到一个,可是当时被花田仲把我拉进帐篷。池上龟介一直在场,那个眼神特别的家伙再没露面。张团长,高丽屯儿真要藏着日本胡子……” 豆腐张:“那可坏了!别说日本胡子,就是把土地租给日本军人,上边也饶不了我。这趟浑水真趟不得,咱们去一趟镇公署。” 豆腐张的卫队长已经事先到了龙湾镇镇公署。于显龙他们来到的时候,赖镇长、于显麟已经坐到了临时凑合的会议室。花田仲、金真二也坐在对面。 豆腐张带着于显龙进入会议室,赖清德、于显麟、刘子善连忙起身迎接,那两个日本男人也起身鞠躬。 于显龙很奇怪,同父异母满肠肥的大哥于显麟老来干什么? 赖清德介绍,于显麟正在组织新的龙湾镇保险队;刘子善是新任的副镇长…… 豆腐张落座以后寒暄了几句,便进入主题:“本人受奉天张师长和驻吉林孙殿臣旅长委托,前来调查龙湾镇黄花甸子日本移民问题。” 花田仲:“张团长,我们几家大日本平民来黄花甸子开垦荒地,这跟你们中国,农民租种地主的土地没什么两样。怎么还惊动张师长啦?” 豆腐张:“张师长见过民国大总统,受过几任大总统的封赏。他在满蒙代表的是中华民国政府!张师长、孙旅长命令,龙湾镇黄花甸上的日本居民立刻离开,回到南满铁路两侧的规定范围之内!” 金真二怒不可遏,蹿了起来。花田仲依然笑容可掬地把他摁坐下。 花田仲:“张团长,我们租种黄花甸子的土地是有合同的呀。我们花了一大笔费用才从中国地方政府,买来了使用权,为期十年。” 花田仲说着,拿出一堆文件。 豆腐张一摆手:“你们这些文件是跟谁签署的?” 花田仲看了一眼赖清德,赖清德连忙起身:“是三个月前,下官跟他们签署的。” 豆腐张一翻蛤蟆眼:“哼哼,下官?你是谁的下官?” “我……” 豆腐张:“花田先生,你们上当了!赖清德是大清辫子国的镇长,不是中华民国的镇长!” 花田仲:“可是你们民国政府从来没委任过镇长啊?” 于显龙:“哼哼,中国人派个当官儿的还用得着告诉你们么?” 豆腐张:“呵呵,你们还没到龙湾镇的时候,龙湾镇的镇长兼龙湾镇守备队队长于显龙先生就带着部队到蒙古草原剿匪去了!” 豆腐张此言一出,连于显龙本人都得吃一惊! 豆腐张从公文包里拿出三四张委任状,有奉天张作霖的,有吉林孙殿臣的,还有新安县县长和他豆腐张的。 豆腐张:“赖清德,带着你的姑爷交代公事,日落之前离开镇公署!于显龙镇长兼队长,你的意见呢?” 自己不当这个镇长,黄花甸子真就被赖清德给卖了。当这个镇长,后边还不知有多少麻烦。 他看了看气势汹汹的池上龟介,向豆腐张点点头。 打发走了花田仲赖清德一干人,豆腐张双手扶着于显龙坐到了镇长的位置上。 “刘子善!”豆腐张喊了一声。 “在!”刘子善连忙从外边走进来。 豆腐张:“你这个副镇长能不能用那得看于镇长的意思!你看……” 于显龙:“我也懒得管镇子上乱七八糟的闲事,就让他接着干。” 豆腐张:“那保险队的事……” 于显龙:“龙湾镇就是没有保险队,小鬼子也别想轻易炸刺儿!” 豆腐张:“这我就放心了。刘副镇长,今后伺候好三先生,他要干什么你心里明白就成,不能乱说。给我们弄杯茶,我还有点私事跟三先生说。” 刘子善答应着出去叫人烧水泡茶去了。 豆腐张:“三弟呀,有句话我老早就想问。” “你尽管说。” 豆腐张:“弟妹被老毛子殇了,干娘身边没人。你的炕上一直空着,应该续弦啦。” “这个……” 豆腐张:“三弟是挑花了眼了?大秋子年纪大,出身不好,当然不能考虑。可是白大姑娘,那可是白家大院的大小姐,芳名远播,跟干娘处得跟亲母女一样。” 于显龙:“白大姑娘虽是女流但性子刚烈,我娘跟她提了一句。她不但当面拒绝,还一口气一年多没再登我们家门!这种话谁还敢再提?” 于显龙如此一说,豆腐张心里有底了。 于显龙再怎么能耐、年轻、模样俊,毕竟是胡子出身。白大小姐根本看不上!最多也就是个乡镇土大夫,让他做这个镇长,不过是让他想办法把黄花甸子扫清了。 要是一言不合,双方打起来,他于显龙可就生死难料了! 自己可是正规军的团长,管辖着两三个县的地面!杜仲甫走了,自己就是这一带的土皇上!身份地位比当年的白八爷不知要高出多少倍,白家大小姐难道不想当这个皇后? 现在是个绝佳的机会,于显龙身边多了个女胡子汪润贞,号称双龙。如果能让于显龙娶了汪润贞,白大姑娘的一条腿已经迈进自己的卧室了! 赖清德滚了,日本人可没滚。日本人没有找赖清德索要贿赂的东西,也绝没有离开黄花甸子的意思。 黄花甸子本来就是龙湾镇人放牧的地方,是一片沉睡的处女地。 日本人圈去三百多顷,而且都是人马方便进去的好地,龙湾镇的牛羊就没了地方。几年没闹胡子,没有兵火,龙湾镇不少人家都有了牛马猪羊。这些牛马一旦进入黄花甸子,就进入了一片自由天地,难免到处乱跑乱撞。 每天都有些牛马闯进日本人的圈地。随着开垦面积扩大,牲口乱闯的事情越来越多,他们不得不派专人看守。 以前,花田仲兄妹给龙湾镇人留下的印象极为良好,所以现在人们对日本人的印象也不坏。 龙湾镇人当时有几句顺口溜:驴揍的毛子是狗熊,狗揍的棒子最稀松,日本鬼子最文明。 日本人不像老毛子那么凶横,那么不要脸,说话和气,见面就鞠躬,脸带三分笑。不偷不抢,做买卖也公平。唯一的缺点就是抠门儿,客气归客气想让他们大鱼大肉招待你根本不可能,最多一碗茶水送你三里地。 人们厌恶老毛子,多数都喜欢日本人。 涉及到钱财土地,赖清德才领教了小鬼子的厉害。给你一点好处你就得还以十倍的回报,否则你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花田仲不找豆腐张,不找于显龙,一天到晚找赖清德。黄花甸子开不成那就得把他吞进去的好处都吐出来! 赖清德将三根金条全退给花田仲,花田仲就是不接。这只是给你个人的回报,其他人的呢?我们一路舟车,占地开地的费用呢? 赖清德恨不得一头撞死! 随着丢失牲口的数量增多,人们不得不日夜盯着黄花甸子。 盯着黄花甸子,牲口的皮张却在瓦莲京娜的货站门外晾了出来! 丢牲口的人家立刻炸锅了!围着瓦莲京娜的货栈高声怒骂,就要伸手捣毁这家老毛子货栈。瓦莲京娜吓得六神无主,只得打发伊戈尔跑到于记医馆求助。 于显龙现在可是镇长,是她的靠山! 于显龙实在不愿见那个贪婪放荡的俄国胖娘儿们瓦莲京娜,也没去她的货栈。他直接去了镇公署。 谁都明白,如果是偷的,她绝不敢明目张胆地晾出来。可是瓦莲京娜还是吞吞吐吐,不肯说出卖主。负责调查的是负责调解的副镇长刘子善,他命令乡丁把瓦莲京娜抓起来,送交县公署。 她才真的害怕,供出是黄花甸子上的日本人卖给她的。 刘子善带着失主们去黄花甸子找日本人理论,结果被日本武士一顿暴揍!当场砍伤了六个。 直到此时,龙湾镇人才领教小鬼子儿的野蛮厉害。人们再也不敢去黄花甸子放牧牲口,却也没人再肯去为他们开荒了。 都在看着新镇长于显龙怎么处置。 于显龙没有任何行动,甚至没去找花田仲理论。日本人可绝不消停! 龙湾镇一带虽然没有俄国军队,但按照日俄之间《朴茨茅斯条约》的协定,依然属于北满铁路势力范围。日本关东军不能介入。他们这种试点性的移民也是刚刚从辽东半岛,悄悄延伸到蛟龙河一带。 为了防止龙湾镇人报复,也是为了加强高丽屯的耕作能力,池上龟介回了一趟旅顺口。他在加藤完治的移民训练所调动三十多名年轻人,还有一批关东军士兵,换掉军装,秘密携带武器,赶往龙湾镇黄花甸子。 他要按照预定计划,在龙湾镇建起第一座活人碉堡! 于显龙却在跟汪润贞商量:“二当家,你能不能跟我去找一趟瓦莲京娜?” 汪润贞:“你自己不能去?她现在可是求着你呢?” “你可不知道,那个毛子娘们儿骚得很。大白天见着男爷们儿都往上扑,这可是黑更半夜……” “哈哈哈……,那你就从了她呗。反正不吃亏。” “呸,别忘了你还是个大姑娘。” “哼哼,女扮男装十五年混在胡子窝里。我是个女胡子!” 朱琳琅走了过来:“跟老毛子女人办事,没钱不成啊。要用多少?” 于显龙:“娘,你知道我要干啥?” 朱琳琅:“你想的是啥,娘能不知道么?不过,别伤了那个花田姑娘,没爹没娘怪可怜的。” 汪润贞:“干妈,你神啦!” 朱氏从腰里掏出一个绒布小袋子,从袋子里掏出一根黄澄澄的金条放到桌面上:“不够再跟我说。快去!” 一根金条换六支纯德国造盒子炮! 瓦莲京娜那双色迷迷的蓝眼睛一下子放出十二倍的贪婪的光芒,伸手就要抓过去。 汪润贞一收手:“瓦莲京娜,你知道我是胡子。吐口吐沫都是钉儿,货到不差,这玩意儿就是你的。没货就没命,货差呢你往后干啥可都不方便了。” 瓦莲京娜一笑:“呵呵,这种货这个量,你一年前要至少得三根黄肯子!现在么,到了哈尔滨俄国会馆不稀罕。不过,三先生得帮我办件事。” “什么事?” 瓦莲京娜:“俄国人好办事,你们中国人难对付。带着这种货上路,没有中国户口,就算能弄回来也得多花一根黄货。” 于显龙长叹一声:“唉,民国的官儿跟大清国都一个德行。户口我给你办,连你那两个伙计我都给你办了。” “那太好了!就冲这我再给你多加五百发子弹!” 于显龙跑了一趟新安县,给瓦莲京娜的户籍办妥了。瓦莲京娜揣着证明提着皮箱,雇了一辆马车向北出发去进货了。 刚进野狐岭,尕尕狐就上了他的马车…… 第115章 菊现菊隐 114菊现菊隐 于显龙委托瓦莲京娜购买武器,准备动武。瓦莲京娜却灰头土脸地回来了。她的马车在野狐岭被打劫了! 打劫马车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窜上马车,打死了俄国车老板子,用枪顶着她。另外一人上车把车上身上的东西都搜光了…… “打死车老板子那个人什么样?”于显龙平静地问。 瓦莲京娜:“个子不高,看样子很瘦小。但动作很灵巧,上车一点感觉都没有。” “后上车那个呢?” 瓦莲京娜露出奇怪的表情:“个子比较高,屁股挺大。他搜我身的时候手很软,像女人。都用黑布蒙着脑袋,没看出长得啥样。” 于显龙站起身:“半拉子,备马抄家伙。跟我走一趟!” 汪润贞:“三当家,我跟你去。” 于显龙:“收拾他们,用不着你。把你那匹枣红马让半拉子骑一趟就行了。” 野狐岭那条弯弯曲曲的小河边上,于显龙坐在当年那个山洞前边的树墩子上。田半拉子把两匹马放到河边啃青,自己坐在山坡上看笑话。 尕尕狐坐在马柯洛娃的对面,两个人瞪着眼互相看着。 于显龙一挥柞木棍子:“打!” 尕尕狐伸手扇了洋骒马马柯洛娃一个嘴巴! “你他娘的给洋骒马挠痒痒哪?使劲儿打!” 啪!尕尕狐这回使了八分劲儿。 马柯洛娃捂着脸蛋子怒骂道:“你他妈真打呀!” 于显龙:“这馊主意就是你出的!再打!” 啪!马柯洛娃又挨了一个嘴巴。 马柯洛娃被打急了:“于,主意是我出的。可那也是个白俄女人,谁知道是你相好的呀。” “你放屁!他是给我办大事的!再打!” 尕尕狐真下不去手了:“狂龙,她可是个女人……” “你他妈要不打,狂龙棍法!”于显龙一抬柞木棍子。 尕尕狐啪一个嘴巴扇了过去! 马柯洛娃:“于,我把金子都还给你。”说着把那金条拿了出来。 于显龙:“哼哼,行。打他!” 马柯洛娃抡圆了胳膊,一个大嘴巴扇了过去!啪地一声,把尕尕狐抽躺到地上了。 尕尕狐:“狂龙,金子给你了你他妈还打我!” “再打!” 啪,又是一个嘴巴!尕尕狐眼前天花乱坠…… 于显龙:“嘿嘿,看见没,你舍不得打她,她可对你毫不留情啊。这个洋骒马你养不住!趁早回去经管你那些叫花子去!” 于显龙站起身抓起金条,拿了瓦莲京娜的东西,向田半拉子一招手头也没回,上马离去。 于显龙本打算拿回金条,亲自陪瓦莲京娜去一趟哈尔滨买那种德国造的盒子炮。可是他带着田半拉子刚到家门口,就看见院外的拴马桩上拴着三匹好马。马屁股上都烫着火印,是军马! 医馆大门紧闭,牤子拿着掏捞棒子坐在门外的石墩上打着瞌睡。来客绝不是豆腐张之流。若是他们,母亲一定大开院门,也用不着牤子看门。 于显龙进院,只见娘和白大姑娘正陪着两男一女三个军人坐在正房诊室外面的板凳上等着呢。 是关玉麟先生和杜仲甫、杨培英夫妇! 这三个人一起到来,必有大事。见于显龙回来了,于朱氏借口到后院安排饭菜,带着白大姑娘回避了。 到关先生原来批阅作业的房间落座,关先生才说:“显龙啊,看来这次你又得当兵了。” 于显龙:“先生,咱们在新民府、奉天府都说清楚了,我不当胡子,也不想当兵。就是这个镇长也是因为黄花甸子的事,咱是挂个名。所以……” 杜仲甫:“这些关参军都跟我讲了。可是这次任务十分特殊,我们反复磋商才觉得带上你最合适。” “哼哼,剿匪?打花膀子?以张大帅的实力现在都不是问题呀。犯得着找我么?” 关先生:“可靠情报,在内兴安岭西侧,鬼子关东军拉起一支外围部队——满蒙之虎!下面还分什么龙、虎、狼、豹、熊五大匪股。” 于显龙:“那也扛不住正规军猛打呀。那些人都是什么军刀组、黑龙会的乌合之众。我就参加过什么铁木的义勇军,结果不到两天就鸟兽散了。” 关先生:“这次可不一样。五大匪股,绝大多数都是日本人,偶尔有满蒙汉人都是些小喽啰。一旦中日擦枪走火儿,他们就是小鬼子的正规军!” 于显龙:“这些小鬼子,真是下足了功夫啊。简直是无孔不入。黄花甸子的高丽人还没动窝儿,这又来了一群野兽。” 杜仲甫:“为了避免中日之间正面冲突,我们也得化妆成绿林绺子。以土匪火拼的形式把他们剿灭。” “所以你们还想让我当你们的炮头,让狂龙去走马飞尘,前打后别?” 杜夫人杨培英:“也不用那样,你在参谋部当个参谋就行。绿林道上的秘密大家都不懂啊。” 于显龙:“没打听一下,满蒙之虎这五个兽都是什么人?” 关玉麟:“我们也是前天才探听明白,狼头报号小白狼是日本黑龙会的。豹子头头你熟悉,就是原来在关东绿林报号天鬼的薄益三!现在叫鬼豹。他的活动范围经常在口内口外,所以情报资料也多一些。我们了审问几个日本间谍才知道,被你消灭的那个凯瑟琳女皇的皇宫现在成了熊窝。那里被一个叫彼什科夫的白俄占住,还召集了不少日俄蒙汉匪徒,报号悍熊绺子。距离龙湾地区最近的,就是金雕匪股……” 于显龙:“金雕?是不是座山雕啊?” 关先生:“座山雕现在只能算是这个金雕的爪牙。金雕是从龙湾镇走出去的,而且还公开宣称,关东绿林除了你于显龙他谁都不怵!” 于显龙:“那准是韩大虎!这个孙子要是被我撞上,我非一枪崩了他!” 关先生:“你又错啦。他是靳云鹏的小老婆瑞明菊……” “靳云鹏的小老婆,我不认识。” “呵呵,她在龙湾镇的名字叫大菊花。现在报号金雕,就在拉林河北面虎视龙湾镇一带!” 杜仲甫:“这个大菊花,在布特哈时是老花亭的老婆,开黑店时被我带兵打散了。老花亭被大帅下令处死,大菊花却漏网了。” 于显龙:“这娘们儿这么厉害?她从龙湾镇消失还不到三个月……” 关玉麟:“就这么短的时间,金雕作案多次。尤其是十天前,她联合内兴安岭到小兴安岭十几股绺子,打败了包打洋人唐镇东,把他打死了!” 于显龙拍案而起:“不可能啊!唐大哥一向处事谨慎,只吃老毛子的两条线儿。他也熟悉大菊花。” 关玉麟:“大菊花收买了唐镇东的相好小蘑菇,暗地下手,才把唐镇东弄死的。” 于显龙:“他妈的,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当初我和唐大哥砸老毛子火车,得手后没少给她好处。她来龙湾镇,拉我兄弟逛窑子我都没为难她。再让我撞上得好好跟她算算账!” 大菊花的身世能瞒得住于显龙,却瞒不住小鬼子。尤其是瞒不住黑龙会元老级间谍花田仲。满蒙一带认识她的都以为她是满日混血儿,只有花田仲知道她是鬼子棒子混血儿。是棒子国一个娼馆老鸨子,和一个高丽男人的私生女。十几岁就辗转来到关东,流窜各个娼馆,干那倚门卖笑的生意。 当时在中国东北开娼馆当妓女的据说有七万多日本、高丽女人。 她也曾从良,跟着一个闯关东的男人开荒种地做生意,赚了不少钱。可是当她跟着那男人回到老家,她才知道那男人有老婆!而且是一个凶悍的母老虎!面对母老虎的虐待她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大菊花被赶出家门,结识了一个鬼子国的浪人,两个人勾搭在一起没多久就被她的中国男人捉奸在床,两个人大打出手。他的中国男人被那日本浪人一枪给崩了! 她跟着那日本浪人逃到哈尔滨,正式加入黑龙会。随后受黑龙会的指派,奉命越过黑龙江,进入毛子国境内刺探军事情报,不料失手被擒。那个日本浪人被老毛子枪毙后丢进黑龙江,大菊花却又做了老毛子的间谍。 受谢苗诺维奇的指派,回到黑龙江南岸,拉拢花膀子队。 大菊花没用两个月,就在蒙古白王地面的天门岭,拉住了绺子大当家云里豹,赎身挂住之后她成了绺子里的压寨夫人兼二当家,报号小金凤。 随着白俄兵败,云里豹被奉军汤玉麟部打死。 按照惯例,河村菊子应该继任这伙绺子的大当家了。然而盗亦有道,胡子们嫌河村菊子是日本人,散伙后各奔前程去了。大菊花在热河作恶多端,仇人无数,现在没有了群匪的庇护,她简直一天都活不下去。为了活命,河村菊子又一次逃回哈尔滨,进入黑龙会,嫁给了一个黑龙兵卫。 可能大菊花真是克夫的命,和那个黑龙兵卫成亲不到三个月,那家伙就患天花一命呜呼了。大菊花被黑龙会派往青岛刺探情报。 在青岛,大菊花竟然做了靳云鹏的小老婆。还取了个中国名字瑞明菊。 活该靳云鹏倒霉,娶了大菊花不到半年他就吃了一个大败仗,生死不明。大菊花带着大笔的钱逃到了哈尔滨。 老毛子的花膀子队逐渐完犊子了,日本人的山林武装却日益膨胀,他们盯准了活动在大小兴安岭结合部山林的老花亭匪股。 老花亭和其他匪首有所不同,他很少出去劫掠,而是开了一家名为奥伦宫的酒店,如同《水浒传》里在十字坡开黑店的孙二娘。奥伦宫酒店附近有金矿,那些腰缠万贯的淘金人,才是老花亭下手的目标。像老花亭这种开黑店的人,都没有多大本事,打家劫舍的营生刚干了一个多月,雨淋头就出兵剿匪,把老花亭生擒活捉绞死了。 于显龙在布特哈认识大菊花的时候,老花亭刚刚死去不到三个月。 花田仲从打到了龙湾镇就盯上了大菊花,可是大菊花毕竟见过大世面,什么池上龟介、铁男都胁迫不了她;几百几千大洋,她根本不放在眼里。可是他们鬼子国刚刚改建完成关东军又组建了特务机关。特务机关满洲行动课课长小野洋子发来严令,不计任何代价,在限定日期内协助完成满蒙之虎行动。分派给花田兄妹的人物就是策动大菊花回到大小兴安岭的结合部拉起一支武装,配合其他匪股,抄雨淋头的后路…… 几经请示磋商,再不动真格的,黄花甸子根本站不住脚。花田仲大放血,动用了十根金条! 很快龙湾镇人都知道了,菊香院被大东医馆收购,大菊花去齐齐哈尔做生意去了。 大菊花的生意跟当时很多东北男人一样,走绿林道,拿局拉绺子!她到齐齐哈尔一带山林没几天就“招到”二百多日本浪人入伙,一个叫铁雕的黑龙兵卫,做他的二当家,也成了她的第七任丈夫! 当这个铁雕成了大菊花的男人以后她才明白,自己拉绺子为什么这么顺利?原来受关东军参谋部的指派,有一个非常险要的人物在内兴安岭(现在叫锡霍特山脉)拉起一支大绺子。这支大绺子下边统辖着龙、雕、狼、豹、熊五个庞大的土匪武装,作为关东军的外围武装,掠夺资源,保护散布在关东各地名目繁多的株式会社。 龙字号绺子的首领,不得而知。狼豹两支绺子都是黑龙会、军刀组的骨干,熊绺子多数都是招降的花膀子队,头头就是彼什科夫。 大菊花深受重视,她是雕字号绺子的大当家,报号“金雕”! 当年冬天,她与吉东地区报号江东、龙山、满天飞等四十多个匪首结拜为异姓兄妹。安抚下周边的诸多匪首,开始大肆劫掠四方,她常穿一件白狐皮坎肩,手握双枪,骑一匹大白马,手起指处,千骑竟出! 大菊花换了名号金雕,一时间不可一世。可她不知道自己再怎么轰轰烈烈,牛逼哄哄,也不过是满蒙之虎巴掌上的一根手指。桦太孽龙、兴安金雕、老岭白狼、黑山鬼豹、漠北悍熊,五支绺子合起来才能攥成无往不胜的拳头! 于朱氏点亮蜡烛坐到儿子的对面,慈爱地看着儿子。 “娘,你别担心。这回关先生动用一个步兵团,一千来人。杜团长打老毛子的时候就有两下子,他那老婆是红枪会杨乘风的闺女杨培英,武功厉害,枪法也不错。我就是个作战参谋。” 于朱氏:“汪当家的,你白姐、大秋子都有心思跟你去。我已经让牤子和半拉子为她们准备呢。” “这次谁也不带。牤子半拉子老蘑菇都看家!” 于朱氏:“儿子,你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娘,杜团长一千多人,可不像豆腐张那些熊兵,根本用不着我冲锋陷阵。可是咱们家里,龙湾镇可不太平,黄花甸子那帮人不是省油的灯。我不在家,里边的事你当家;外边的事,一定听汪二当家的。白姐爱使性子,不能依着她。你得看着她俩按时用药。” 于朱氏:“我担心的不是黄花甸子那些人,而是你那位义兄。” 于显龙皱着眉头:“豆腐张的确不是块好饼。可是有杜团长,他不敢嘚瑟。” 于朱氏:“他不敢跟你嘚瑟,可是心里犯邪,没准儿要跟白大姑娘嘚瑟。他看白大姑娘的眼神儿就不怀好意!” “啊?” 第116章 三姓五国 115三姓五国 于显龙万万没想到,豆腐张会对白大姑娘动了邪念。 在他的意念里,白大姑娘是自己的朋友、姐姐。至于她到底有多好看,他还真的没在意。这个白八爷的托孤之女,对自己就像家里的亲兄弟。有外人的时候一心一意向着自己,可是没有外人的时候就矫情任性。像他父亲,有主见,惯于颐指气使;好面子,眼高过顶,一般人都看不上眼。 不过她那段黑历史,龙湾镇、白家园子很多人都知道。难道豆腐张真的不知道? “娘,豆腐张怎么会看上白姐?他有老婆。” 于朱氏:“你是跟白大姑娘相处得太近了,好赖都不知道。你这白姐长的多漂亮啊,这几年更是女大十八变。豆腐张又不是瞎子。” 于显龙冷笑道:“他那是鬼迷心窍,自取其辱。白姐那么傲气,你等着热闹。” 汪润贞虽然换上女儿装,过上了平平安安衣食无忧的日子。可是于显龙把那两只盒子炮交给她的时候,让她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 于朱氏深明大义,慈爱可亲;大秋子开朗大方,口无遮拦。这两个人都好办,就算有人冒犯,她们也敢拿枪开尅。难办的就是白大姑娘,要她听自己的实在太难了。她对自己时冷时热,冷的时候几天不过话,热的时候亲密得让人受不了。有能耐有见识,就是心眼儿小。自己不肯嫁给于显龙,又看不惯于显龙身边有别的女人…… 于显龙的行动极为隐秘,他此次的行踪连于朱氏都不清楚。副镇长刘子善只知道镇长于显龙去奉天公干了,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在小兴安岭、张广才岭、完达山脉三山相逢对峙,牡丹江、倭肯河、巴兰河入松花江四水交汇合流之处,有一座古镇。满语叫依兰哈喇,汉语叫三姓城,正式的名称应该叫三姓五国城。 这地方是满族的发祥地之一,后金天命元年迁来黑金族三大姓——葛依克勒(葛姓)、胡什哈里(胡姓)、卢业勒(卢姓),因此得名。三姓五国城被誉为清时着名的边外七镇之一,人烟稠密,商贾云集,庙宇恢宏,声名远播。有“三江飘素带、两山列锦屏”,“声闻塞北三千里,名贯江南十六州”的美誉! 不过这里也是赵姓人家的伤心地,北宋亡国之君徽钦二帝坐井观天囚禁之地,就在这里。 于显龙骑着大青马,背着啃包,用柞木棍子挑着布招子,进了三姓五国城。他牵着马在镇子内转到黄昏才来到宁古塔依兰哈喇副都统衙门的老宅子门前。 “龙湾乡医,专治疑难杂症!”于显龙吆喝两声,身穿一身蓝缎子旗袍的杨培英打开大门将于显龙请了进去。 落座之后于显龙喝了一口热茶说道:“杜团长,我看这三姓五国城将成为你功成名就的地方啊。” 杨培英一笑:“呵呵,你怎么看出来的啊。打完仗办完事,我们还打算回辽北呢。” 于显龙:“哼哼,这小城不大,里里外外至少有五六百人化装成百姓的官兵。你们不就是在这里扎营么?” 杜仲甫不由得一惊:“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于显龙:“我是绿林绺子,要对付的也是混迹绿林的鬼子马贼。都是你们说的土匪。土匪最忌惮的最讨厌的就是官军,尤其是你们奉军的新式军队。走路方方正正,气势威风凛凛,可是说话办事牛逼轰轰,举手投足一副痞子相。要是当年遇上老子,一袋烟就能把他们干残了!” 杜仲甫躬身施礼:“显龙先生,是我们考虑不周。可是事已至此……” “从野狐岭北边,到野兔岗,一直到这里,再延伸到东北土龙山一带的依兰大甸子,七八个人一伙儿,分散到城镇的日本窑子,村屯的高丽棒子开荒聚落,官道边的大车店,撒开网盯点子。别都聚到城里来,我这个绺子迎门梁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转悠,他们都看不出来,还指望他们打胡子?咱们在龙潭岭都见过,小鬼子的单兵战力都不白给。” 杨培英:“你们哥俩先唠着,我去准备饭菜。” 于显龙:“不不,我不在你们这吃,不舒服。一会儿我去土龙山太平镇!” 杨培英:“呵呵,怎么?太平镇有相好的?” 于显龙:“土龙山周围那可是沃野万顷,土地平旷,地广人稀啊。小鬼子眼睛最贼,他们能放过那地方?” 杜仲甫:“有道理!不管是日本人还是高丽人,他们在哪里开荒,满蒙之虎的爪子就会伸到哪里。不过,你对土龙山一带人生地不熟……” “嘿嘿,那里有我一个朋友。当年从北边回来,在土龙山我还宰了一个黑龙兵卫铁甲!我猜那时候小鬼子就惦记上依兰大甸子了。” 依兰大甸子土龙山太平镇谢家大院门外传来一声高亢洪亮的吆喝:“有病信神不信医,就算不死扒层皮!” 大院大门立刻打开:“谁信神谁信医,找你干娘去论理!三兄弟,龙湾镇装不下你,跑我这管闲事啊。快请进上屋,看看谁在我家呢。” 谢文翰吩咐二儿子把马牵过去,拉着于显龙的手就往上房请:“那大神,你看谁来啦。” 那玉兰从屋里走出来:“干儿子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啊。” “我哪里知道你老人家在这里呀,我是去三姓五国城去卖手腕儿,过了饭口了。所以才到大哥这里讨杯酒喝。” 谢家虽然是个土财主,可是餐桌之上可是非常讲究。常人见不到的山珍野味,在他家用瓦盆上!除了当时最有名的宽城子老春泉白酒,还有两瓶西洋红酒。 于显龙抱歉道:“大哥,太过了。这一桌子酒菜,我一年也赚不来呀。” 谢文翰:“呵呵,那大神是我们老谢家最倚重的大神,你三兄弟是我最看重的兄弟。招待你们两位,我姓谢的必须倾其所有啊!” 于显龙一杯酒喝下去:“干妈,你手里是不又缺钱啦。我上个月——” 谢文翰:“不关钱的事儿。家里摊上点儿解不开的事儿,所以请老仙儿给指点指点。” 那玉兰:“你们家的事老仙儿没辙,但我这干儿子没准儿有辙。他那可是……,算了,我干儿子那能耐你都知道啊。” 谢文翰:“依兰哈喇,三姓五国。毛子国、鬼子国、棒子国、大清国剩下那些拖辫子的,外加民国当官儿的,张大帅那些当兵的。虎去狼来,鬼爪子伸到大甸子上来了。两个小鬼子带着一群高丽棒子要租我的东北三十垧黄豆地,他们还要霸住倭肯河,种水稻吃大米。” 于显龙一摔筷子:“吃大米没错,那得咱们自己种!小鬼子、高丽棒子,老子从北到南一路收拾!” 谢文翰:“要光是那些高丽人咱也能对付。可是他们背后都有绺子,叫什么满蒙之虎!他手下从东往西,东边的报号小白狼,咱们这一带的报号金雕,西边还有什么鬼豹。” 于显龙:“大哥,要是遇上大绺子砸框子,你这窑子能扛几天?” 谢文翰:“七杆水连珠,六门老母猪炮,还有八只短家伙。院子里还有拣老毛子的两箱溜溜棒子!就这镇子也能扛他三天三宿!” 于显龙:“能扛一宿就行!放山遛子(山遛子是绿林道对诱鸟的说法。放山遛子就释放出诱饵的意思)!” 土龙山的高丽人跟龙湾镇的差不多,专门选那些靠近水边,平整肥沃的土地玩儿租种。彼时的大关东地广人稀,龙湾镇的黄花甸子,太平镇的依兰大甸子虽然有人开垦,可是都怕雨季涨水淹了庄稼。所以都是未开垦的处女地,土质肥沃,却不易开垦。以谢文翰的实力,在依兰大甸子开出来的耕地也不过是广阔胸襟之上的一个蚂蚁。 不过这里的小鬼子、高丽人可比龙湾镇的横,不管哪级衙门他们都不在乎。只要他们钉上木桩,拉上一条线,土地就归他们了。 这伙人的头头就是在黄花甸子差点儿跟于显龙动手的铁男! 这个孙子到了三姓五国兴奋得连姥姥家都忘了!这地方比黄花甸子更大更好更开阔。尤其是这里没有什么狗屁豆腐张,更没有那个又臭又硬的镇长于三先生。放眼望去,十里八里看不见人烟! 他正带着两个日本浪人,督促高丽人放线规划水渠走向。大甸子上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随之而来的是五匹快马,从大甸子上飞驰而来。 五匹马一个马队,旋风一样卷了过来!等看清楚对方的时候,鬼子棒子都吓傻了!马上的人都画着鬼脸,呲牙瞪眼,面目狰狞,呀呀怪叫着冲过他们的开挖的浅沟突然挥出了马棒! 马踏棒打,把鬼子棒子一顿暴揍!死了五个,伤了十几个!把规划好的路线搞得乱七八糟,又像一股旋风向西南刮走了…… 西南方向三十里才有一座土山,土山上有个大屯子,叫太平镇。这片土地就是太平镇人的大豆地,漫山遍野大豆高粱的大豆地!不用分析,这伙人就是太平镇人干的! 铁男当天夜里就去了哈尔滨…… 大菊花接到满蒙之虎一道严令,半个月之内必须砸毁太平镇,让高丽人顺利开渠种地! 金雕绺子,血洗七道河、花脸沟发了大财,可是在一面坡遇上硬点子,被苏俄部队一顿暴揍!大菊花原本打算向西回老盘子布特哈山林,然后再西进草原,把自己的绺子全部变成马队。 砸土龙山这样的小村镇根本没什么油水儿,她一点都不感兴趣。 可是那个代号满蒙之虎的人物,随着他的命令送给大菊花的还有一对儿日本刀! 鬼子国的传统武士道精神,有两层意思,一、胆敢拒绝命令,杀无赦!二、如果任务失败,切腹自杀。刀是一对儿,一长一短;长刀自杀,短刀介错(如果切腹不死,别人帮忙补刀)! 大菊花点齐了全部绺子人马,砸了完达山的天窑子,向依兰大甸子靠近。 杜仲甫杨培英夫妇终于等回了于显龙! 金雕绺子近日要砸土龙山太平镇! 杜仲甫非常兴奋,连忙问道:“这帮胡子什么时候行动?” “能让外人知道点子(攻击目标)、线儿(行动路线)、转机子(行动时间),那还叫绺子么?不过绺子有绺子的规矩,绿林道上平花不转兔屋子。也就是说这种报复行动不会超过一个月。土龙山四周都是平展展的耕地大甸子,行动越快越好。所以我估计用不上半个月,不管是他们的虎绺子还是狼绺子,准得压上太平镇!” 杜仲甫:“那我们的部队,怎么行动?” 于显龙:“都是步兵,太远了压不过来;太近了会让绺子闻风儿。所有部队不得靠近土龙山五十里,一旦太平镇打响必须在一夜之间形成包围圈。怠慢者杀!” 杜仲甫:“这你放心。还有什么需要?” 于显龙拍拍腰间:“两支盒子炮,一把日本刀!用过不还。” 杨培英:“呵呵,都说好借好还哪。” 于显龙:“别忘了,龙湾镇黄花甸子也有鬼子棒子。枪都被豆腐张搜刮走了,都他妈成了烧火棍了。” 杜仲甫:“打完这股土匪,我送你于镇长十只盒子炮。十把日本刀……” 于显龙:“呵呵,刀就不用了。我的一个弟兄正在龙湾镇打造我们的刀呢,专门克制鬼子刀毛子刀,最好能连人带马一刀剁!” 杜仲甫:“连人带马一刀剁。这种刀唐代就有,叫陌刀。可惜早已失传了。” 大菊花绺子打前哨就是她最新的第七任丈夫铁雕!他带着一群青衣浪人像鬼影一样,在夜色之中忽隐忽现,悄无声息地向土龙山靠近。 像两条大鱼半没在湖水里的土龙山模模糊糊沉浸在夜色里,阳坡半山腰的太平镇朦胧出黑黝黝的轮廓。人们也像山野一样,沉浸在梦里毫无声息。天地间,沉寂得连一声狗叫都没有…… 铁雕悄悄地嘟噜出一句日语,三十几个青衣人嚓嚓嚓,拔出了腰间的日本刀! 第117章 鼙鼓枭鸣 116鼙鼓枭鸣 铁雕从背上解下来一个包袱,打开后里面却是一只黑黢黢的大鸟,只有两只眼睛闪着绿光!是一只夜猫子。 铁雕一扬手,夜猫子尖叫一声,飞了出去。 夜幕之下,那夜猫子边飞边叫,越飞越远。大甸子上,暗青色的黑影,漫乱闪烁的刀光越来越多…… 小鬼子真够鬼!暗夜之中用夜猫子传消息比任何方式都灵便有效。 随着枭鸣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夜幕下的大甸子涌出无数鬼影。土龙山下鬼影重重叠叠,越聚越多,一支支杂色的枪口围上了山坡平台上的根本不太平的太平镇。 鬼影渐渐汇集成大股。夜猫子又在大甸子上空盘旋着,鸣叫着。 随着一阵马蹄声渐渐增大,无声的鬼影开始嘁嘁喳喳起来。一队骑马的来到土龙山下。 大菊花到了! 那夜猫子幽鸣一声,落到了草地上。 坐在马上的大菊花此时可不是布特哈、龙湾镇那个满脸媚笑的老鸨子了。她是个贪婪嗜杀的鬼王,索命的无常!她阴森森说了一声:“开尅!” 铁雕一声怪叫,五六百个黑黢黢的鬼影向太平镇包抄。 两三百户的大村,沉寂在夜色里做着酣沉的梦。他们绝不会料到,这个村子里的人,很多人从此看不见明早的太阳! 大菊花一催坐马,端着南部手枪紧盯着前面每一个人的后脑勺。她背上背着夺命的日本刀,所有的劫匪都明白自己的背后也有要命的玩意儿督催着。 咚—— 黑夜之中,幽幽荡荡传来一种声音。是鼓声,但不是战鼓,没有战鼓那样威猛;也不是更鼓,没有更鼓那么温婉。 是那大神手里的神鼓! 咚咚,咚咚咚…… 鼓声时而低沉缥缈,时而高亢激越,忽上忽下,时远时近,夜风中根本分辨不清来自哪里。鼓声彻底压制住了枭鸣…… 大菊花有些胆颤…… 但是绿林道只要粘上点子就没有退路!她一扬手,啪——!一声枪响,进攻开始! 咚咚咚咚…… 鼓声越来越急促,砰地一声爆响!太平镇南门亮起了耀眼的火光! 土围子上面燃起一堆大火,火堆后面,一个腰肢舒展的女人左手拿着犴皮鼓,右手拿着一根暗红色的鼓鞭,一边舞蹈一边击鼓。 那女人脸上画着花里胡哨的颜色,头上扎着一块血红的绸布,上身披着红蓝相间的斗篷,腰里还系着一串闪着金光的铜铃。 大菊花已经在东北生活二十来年,深知东北满汉蒙朝各族风俗。他们几乎都迷信狐黄白柳灰五路大仙,那个村镇都有这种大神二神出马仙。 他们这是祈祷他们深信的五路大仙保佑呢。 作死!大菊花冷笑着断喝一声:“压!” 火光之中土围子上的人也模模糊糊看见了扑上来的胡子。难怪人们一直叫日本人是小鬼子,叫他们的国家为鬼子国。 小矬个儿、罗圈腿、猪屁股,穿的衣服暗青暗蓝,黑不溜秋的。狰狞的脸上胡子拉碴,脑袋上的头发剃成小鬼儿一样的三道梁单髽髻。跟庙里的小鬼儿绝无二致。 铁雕举着日本刀嚎叫着督促他的崽子们砸框子! 啪——!于显龙一声枪响,铁雕被一枪爆头,栽倒下去。水连珠就是尿性,比老套筒射程远了一倍! 那大神的鼓声停了,土围子上的火光灭了。 大菊花亲眼看着他的第七任丈夫被一枪干嗝屁了。一个小土框子,还有这么准的枪法。这都怪老毛子,一场恶战,把他们的武器扔得到处都是。这种荒野遗民也有水连珠。 你奶奶的,等我砸开土框子,压进村里,先杀后洗,一把火烧光! “压上去!” 鬼绺子可不像花膀子队,说逃散就逃散。够狠够佞不怕死…… 头脑虽然被打死,余下的人跟没事一样,接着呀呀怪叫着,拼死往上冲! 谢文翰从北门跑到南门这边:“兄弟,咱们甩溜溜棒子(俄式木柄手榴弹,后来很多玻璃瓶子形状很像这种手榴弹,所以都被老年人也叫作溜溜棒子)!” 于显龙:“大哥,不能急。咱们得把这些玩意儿拖到天亮,包圆儿了!要是把他们炸散了,打跑了,用不了多久他们还得杀回来报复。太平镇有无太平之日!” 谢文翰一伸大拇哥:“老弟,天下大大啦!好见识!把他们放近了揍!” 于显龙:“大哥,我干娘累得不轻,你把他带家里歇歇。” 那大神紧靠着于显龙:“干娘哪都不去,就跟你打小鬼子!” “你又不会打抢……” “谁说的?你干娘的枪法是当年你爹教的。老谢,给我一杆水连珠!” 谢文翰:“呵呵,那大神,长枪都在年轻人手里呢。” 于显龙:“干娘,我这有盒子炮。这种枪打得远,可是后坐力大,你得侧着打。” 那大神毕竟年轻时候就骑马玩儿枪,很快就学会了盒子炮的用法…… 一个土框子,三个小时没砸开!大菊花真急眼了,一声令下,马队步行的一齐压上土围子。看看只剩下十几步,土围子里突然飞出十几枚拖着青烟的手榴弹! 一连串爆炸,大菊花的绺子被炸得人仰马翻,死伤一片! 于显龙:“干娘,敲鼓,点火!” 谢文翰:“老弟,你还要请老仙儿?” 于显龙:“我是要留住这帮妖魔鬼怪!” 大菊花刚要放出夜猫子传讯撤退,土围子里面又燃起了火光,犴皮鼓又紧一阵慢一阵敲了起来! 火光之中,人影倥偬,但可以看得明白,上面的人都把步枪换成了寒光闪闪的钢刀…… 大菊花收起夜猫子,下令再压! 太平镇四周鬼哭狼嚎,刀光闪闪,枪声大作…… 谢文翰拖着一身硝烟跑了过来:“兄弟,胡子太多太猛,咱们已经死伤二十多人。外面足有三百多人,要不咱们把他们放进来打巷战?” “不行!一旦放进来,屯子里的老人孩子妇女都手无寸铁,毫无抵抗能力,那得糟蹋多少人?你今后在太平镇怎么住下去?” 谢文翰咬咬牙:“也行。老子今天豁出去了!没家伙的,拿石头砸也得把小鬼子都砸死!” 谢文翰说完奔北门跑去。 那大神在火光中敲着犴皮鼓,嘴里咿咿呀呀地胡说八道着。土围子上忽然窜出几支刺眼的刀尖,接着就有几个鬼脸爬了上来! 于显龙抡着盒子炮就是一梭子,子弹打得墙头泥土乱飞! 那大神吓得扔掉犴皮鼓,抓住于显龙:“儿子,还敲鼓啊?” 于显龙:“干娘,只要你的鼓声不断,乡亲们的这口气就不能泄。你别害怕,有我在,小鬼子就伤不着你!” 那大神:“干娘不怕,他们敢上来,我就拿盒子炮打他们!”那大神颤抖着捡起犴皮鼓,竭力敲击起来…… 于显龙心里也在暗骂,杜仲甫那帮兵怎么还不见动静?再顶一个小时天就放亮了。一旦公鸡啼叫,胡子们不用顶,自己就会散去。这里不同于山林,土龙山下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只要有落单的崽子都得被追击的老百姓干掉! 双方激战大半夜,谢文翰以及太平镇百姓家藏的子弹都打光了。人们抄起了钢刀、扎枪、棒子,甚至有人把镐头铁叉等农具都拿了出来! 可是论冷兵器拼刺,老百姓真不是这些日本胡子浪人的对手。大菊花的手下有一半的人爬上土围子,与老百姓厮杀…… 于显龙插起已经没了子弹的盒子炮,拔出日本刀护着那大神与给子们拼命! 接连砍倒了三四个月代头,又涌过来七八个! 于显龙怒骂道:“杜仲甫,你那些熊兵再不上来,老子回头就崩了你们!” 于显龙话音刚落,土围子外边突然响起了哒哒哒哒的捷克式轻机枪声! 大菊花的一群鬼一般的胡子,有三分之一已经压过土围子,剩下的人在金雕大菊花的枪口之下正在奋力攀爬,看看就要砸开这个叫镇的大屯子。 随着一阵机枪吼叫,黎明的天光里,在土龙山四周涌现出无数杂色服装的人。说是军队却没穿军装,说是绺子却是一水儿的汉阳造轻机枪。 一阵扫射,大菊花的战马也被打死了。 她刚从地上爬起来,只见一个身姿苗条,手握红缨枪的女人奔了过来!大菊花一咬牙,拔出了腰间的日本刀! 交手没过两个照面,她的日本刀就被杨培英一枪挑飞。她拿出短刀,准备继续拼命,杨培英一枪刺中了她拿刀的胳膊…… 难怪金雕的绺子最近战无不胜,绿林绺子从来都是打胜不打败。越是得手越疯狂,一旦落败立刻逃跑。可是这伙日本胡子即便败了,既不逃跑也不投降,挥舞战刀,拼死抵抗! 谢文翰带着兄弟儿子杀出来,一顿打杀,土围子内外没留一个活口! 只有杨培英押着带伤的大菊花带着她的几名护卫进入太平镇。谢文翰也把杜仲甫等几个军官迎进镇子,一步步引进谢家大院。 谢文翰吩咐家人村民杀猪宰羊,摆酒庆功! 杜仲甫却问道:“于显龙呢?” 谢文翰一拍秃脑袋:“哎呀,我的兄弟!快快,快找我的兄弟!” 于显龙浑身浴血,背着那大神回到谢家大院:“快,快给我干娘弄碗水来!” 谢文翰:“怎么,大神也挂花啦?” 于显龙:“刀光弹雨,担惊受怕,她老人家足足唱了一宿神调。她累坏了!” 那大神喝了点水,然后于显龙又喂了她一碗热鸡汤,才长出了一口气。谢文翰把他安排到东厢房休息养神。 这间房子现在只有两个人,除了那玉兰就是大菊花瑞明菊。 太平镇一夜激战,又费了足足一天的时间,打扫战场,掩埋尸体,抚慰死者家属。 直到黄昏时分,于显龙和杜仲甫夫妇才坐到谢文翰家的酒桌前。 张大帅和小鬼子现在的关系十分微妙,暗地里尔虞我诈剑拔弩张,表面上互相扶持,一团和气。太平镇这一仗,完全归功于镇长谢文翰! 杜仲甫夫妇已经接到帅府命令,驻防三姓五国城。 现在只有那个女匪首金雕,怎么处理? 杜仲甫本打算连夜审讯,彻底查清松花江嫩江沿线什么龙狼熊虎豹的根底。 于显龙:“你什么都问不出来。绺子大当家都是杀打不怕的主儿,他们要是敢烂根子,兜出底来,他的祖宗八代,三亲六故都别想活了。我见过鬼子国的什么黑龙兵卫、军刀组的东西,个个都是狠角色。嫂夫人那一枪幸好把她拿刀的胳膊刺伤了,不然她准剖腹自杀了。” 谢文翰:“那就没说得了。喝完酒,趁着三更半夜,拖出去一刀宰了!老大,把那母老虎弄到东大甸子去,挖个坑送她上奈何桥!” 谢文翰跟他大儿子交代完毕,又抱起酒坛子给各位满酒…… 谢老大出去不一会儿又回来了,身后还带着那玉兰。 “爹,金雕跑啦!” 众人都是大吃一惊!谢文翰问:“怎么回事?大门口儿不是有人看守么?” “是我放走的。”那玉兰走了进来。 于显龙:“干娘,你还没老呢,怎么犯糊涂啊?这个金雕害死多少人命?我朋友包打洋人唐镇东就是她的绺子给挑的!” 那玉兰:“她,她……,她也是个苦人儿。” 于显龙:“苦人?她怎么苦了?她是妓院的老鸨子出身,嘴里还有真话?” 那玉兰:“这个女人十多岁就出来到处漂。前前后后嫁了七个男人,不是被人骗了就是被大老婆打出来。她发誓从此再不嫁人再不当胡子了!儿子,你们男人不懂女人啊。但凡有一口吃的谁愿意进窑子?但凡有一条活路谁愿意当胡子?中国人要要她的命,小鬼子逼她自杀,要我看她就算逃出这大甸子也没法活下去……” 于显龙看了一眼谢文翰:“大哥,你看这事儿……” 谢文翰:“听大神的。这是老仙儿的旨意。” 于显龙叹了口气:“纵虎归山,养虎遗患;这个女人今后不知要作出什么妖儿来。” 第118章 棍子棒子 117棍子棒子 回到三姓五国城,杜仲甫的部队才正式换上军装,分区驻防。依兰大甸子暂时归于宁静。 谢文翰被任命为土龙山农民自卫团团长,金雕绺子的家伙,杜仲甫拨给他一多半。于显龙在三姓五国城盘桓了两天,他要带着那大神回家。这里的鬼子棒子是扫清了,龙湾镇黄花甸子依然群魔乱舞。 不管是谢文翰还是杜仲甫,都没给于显龙任何赏赐。他骑在大青马上,手里依然提着柞木棍子,腰里别着两支没有子弹的盒子炮。可是那大神乘坐的软轿马车上却有一只箱子,箱子里装着十支德国造盒子炮! 于显龙骑在马上,跟着马车出了大甸子一路走村过镇,来到野狐岭山脚下。 那大神从马车上下来:“儿子,干娘在车里太憋闷了。出来透透气。” 于显龙下马,把缰绳拴在大车上,陪着那大神坐到路边的草地上。 那大神:“儿子,你是不还跟干娘赌气呐?” 于显龙:“没有。我跟你赌什么气?” “我私自放了那个女人,你是不是……” 于显龙:“大菊花啊,放了就放了。你老心善,这是好事。我在琢磨怎么对付黄花甸子那些乌龟王八蛋。” “那还不好办。干娘再给你唱一宿神调,你就带人揍他们!” 于显龙:“那可不一样。龙湾镇有日本的买卖间谍,大人物。一旦动官军,他们就得去奉天跟大帅打国际官司。” 那玉兰:“那个谢文翰也是个狗揍的!你帮了他那么大个忙,一句谢意都没有。就是我他还给五十大洋呢。” “谢文翰是个枭雄,能不沾尽量别沾边儿。干娘,谢文翰跟你年纪差不多,他是不看上你了?” “放屁!他就是请我跳神请老仙儿保佑。你没见他们满屯子都信神?我心里有谁,你都这么大了还不明白。” “可是我爹已经去世二十多年了。” 那玉兰沉默很久,才叹了一口气:“唉,女人这辈子心里装着谁一辈子都抹不去。你知道我为啥不愿意去你家么?你娘对我挺好的,我就是不愿意去。” “你是怕我不让你跳神。” “我是吃你娘的醋。她越是心心念念你爹,我心里就越是不舒服。” 于显龙不禁笑了:“呵呵,那你怎么不吃于韩氏的醋?” 那玉兰:“哼哼,我大干姐虽然是你爹的老婆,可是他们两口子不过心。你爹有啥心里话都跟我说。可是他娶了你娘,他的心就交给你娘了。” 于显龙:“可是我娘也把自己的宝贝儿子给你一半儿呀。” 那玉兰:“这就是你娘比我强的地方,大度、会处事儿!让我恨她都恨不起来。” 于显龙:“干娘,我还是想……” “我不去。自己一个人过惯了,在那拉街没人敢惹我。我是他们的神!” 于显龙赶着马车,练着大青马,拉着那大神从龙湾镇北门进镇。还没到十字街,就见前面鞭炮齐鸣,红绸飘舞,一家买卖开张。 硝烟飘散,于显龙来到近前才看清,是谢文翰的大儿子谢老大,正站在门外当街,向众人抱拳行礼呢。 看见于显龙赶着马车过来,谢老大连忙快步迎过来:“三叔,你可回来了。我们在这儿等你四五天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 “呵呵,你离开我家那天,我爹就打发我赶过来了。看看这买卖,满意不满意?哪不合适我再让他们整整。” 于显龙莫名其妙:“老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老大:“三叔,咱们家里说去。” 于显龙和那大神谁也没料到,谢文翰竟然送给于显龙一座酒坊!这座酒坊本来是于六指的买卖,于六指死后几经转手,落到赖清德手里。谢老大也不怎么弄的,不到两天就从赖清德手里买了过来。 谢文翰老谋深算,他知道自己过来办这事儿,于显龙绝不会要这酒坊。可是打发他儿子来就不同了,于显龙想推辞都推辞不了。 谁来打点这生意?汪润贞的胡子脾性根本做不了买卖。白大姑娘不惟家在白家园子,她那眼高过顶的个性根本不会当垆卖酒。于显琪和牛子强的饭庄子已经搞得红红火火,那只有大秋子出来打理了。 大秋子酒坊的白酒生意一直都很好,打理生意的一直是她一个人。直到白大姑娘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她才经常到酒坊里来帮忙。 原来这些高丽人有钱也买酒喝,他们不如老毛子那么能喝,也不像大东医馆那些人只喝淡如水的清酒。高丽人喝老白干。 来大秋子酒坊买酒的高丽汉子姓朴,刚学的汉话,舌头很硬吐字不清,他自己说名叫朴鲁昌,大秋子就听成了嫖了娼。 大秋子卖酒三十个铜板一市斤,嫖了娼只给二十五个铜板一斤。大秋子降到二十八个铜板,这家伙摇着脑袋不干,就是二十五个铜板。大秋子不卖! 如果是中国人,人家不卖那就多给几个钱,没钱不买也就算了。这个嫖了娼也够轴的,二十五个铜板一市斤,不卖不成! 叽里咕噜地把一口袋铜板扔在柜台上,就要抱酒坛子! 要来硬的,大秋子可急眼了,伸手从柜台里抽出了盒子炮! 这些高丽人也真够横的,跟着嫖了娼来的几个家伙都举起了随身带来的棒子,要往里冲!可是还没等他们进门,里屋又出来一个俊俏姑娘,手里同样端着一支盒子炮! 白大姑娘:“都给我滚出去!” 这伙高丽人被逼得直眉瞪眼愣在了当场。幸亏花田仲及时赶来,把高丽人一顿训斥,连连给大秋子白大姑娘赔礼。 大秋子骂了一句:“臭高丽棒子,嫖了娼。不差影响生意,姑奶奶崩了你!” 在场看热闹的人一阵哄笑。大秋子可不是吹牛图个嘴痛快,这娘们儿扛着一杆老洋炮就敢跟着于显龙杀到胭脂沟! 日子长了人们才发现,这些高丽屯儿里的高丽棒子,男人基本不干什么农活,地里的农活儿多数都是女人。高丽女人能干活,伺候男人,但性格要比她们的男人开朗得多。每有农闲,喜欢聚在一起唱歌跳舞。来到镇子里买东西,都用头顶着回去…… 白大姑娘尤其喜欢高丽妇女的白色衣服青色裙子,拿一件狐狸皮坎肩儿换了三套高丽妇女的服装。 给大秋子穿上,她高高兴兴拿回于记医馆给汪润贞穿上一套。 于显龙骂道:“你是让高丽娘们儿当傻子了!一件狐狸皮坎肩儿能换一马车这种衣服!” 直到大秋年底,于显龙才承认,这些高丽人真是棒子! 第一年开发黄花甸子,虽然面积不大,产量不高,可是他们打下来的水稻也是堆积如山。 龙湾镇有钱的人家开始惦记吃大米饭了。哪怕年三十那天够吃一顿都行,于是大家请副镇长刘子善出面,打听一下价格,准备花钱买点水稻,回家自己舂成大米。 高丽屯儿的头头不是嫖了娼,姓金叫金哲日。这个家伙一摇脑袋,不卖,一斤都不卖!给多少钱都不卖! 把刘子善气得,叫他金真二。 于显龙也想买点水稻舂成大米,过年一家人吃。有可能的话尽量买几百斤,给娘熬大米粥。 听刘子善说高丽棒子一斤不卖,他很奇怪,想问问花田仲。赶巧花田仲已经出门了,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不卖就算了,既然不是胡子总不能动抢。 可是一直很少和汪润贞聊天的白大姑娘这几天却经常在一起嘁嘁喳喳,于显龙看在眼里不由得暗笑。胡子就是胡子,又动了抢的念头!不过白大姑娘、大秋子离开雪龙汪润贞,还真没砸窑踹线儿绑票儿做过绿林买卖。 进了腊月门儿,高丽屯儿的牛车开始吱吱扭扭响着铃铛,一队一队地往南运送粮食了。 大秋子酒坊的“龙湾涌”烧酒也开张上市了。 龙湾镇一带水质清澈透明,入口微甜是酿酒的绝品。人们用大麦、小麦、豌豆等为原料,压成曲醅,再发酵成大曲。龙湾镇的烧锅通常以高粱、玉米、麦麸子和米糠为主。烧酒的原料粮食一般可以经过五到六次的发酵和上锅。一般要五天后酒醅出窖,这是第一锅。 出酒后,要把蒸锅中的料取出,经过扬场,把这些料冷却、松散开,而后还要加入少量的新原料和酒曲,搅拌均匀后再入窖发酵,五天后再取出用来烧酒,为第二锅,这时从锡鏊开始流出的酒被誉为“二锅头”,即“快曲”酒。 由于刚出锅的酒杂味多,需窖藏。多数人都用木制的木酒海储酒,牛子强从宽城子请来的酿酒师是用特制的坛子储酒,叫做稳缸。 稳缸酒开缸那天叫传香。哪家酒坊都要在这天给祖师爷杜康的神像上供上香,然后摆上几桌酒菜请镇里的好酒之徒前来品酒传名,扩大买卖生意。 传香那天于显龙有个重症患者,没参加。主持的是牛子强和大秋子。 黄昏以后,汪润贞把刚到家的于显龙拉进了大秋子酒坊,品尝新开缸的龙湾涌!她们还特意给于显龙留的酒菜。 三个女人围着于显龙轮番敬酒,初更天就把于显龙灌醉了…… 三个女人拿刀挎枪,出了镇东门直奔高丽屯儿! 她们还没走上一里路,后面马蹄声响,大青马不疾不徐追了上来。 汪润贞:“完了,别走了。三当家的上来了。” 白大姑娘:“他不是喝醉了么?” “他兴许早就看出来咱们要动手。装的!” 四个人又回到了大秋子酒坊,于显龙让大秋子把门反锁上,不许任何人进来。 汪润贞:“这种买卖不过是个软窑子,砸了就走……” 于显龙:“端了抻腰子(抢来大米)只要啃富就没人不知道,周围一两百里之内只有高丽屯儿出大米。到时候不用别人,豆腐张都得来抓你们。” 白大姑娘:“高丽棒子也隔掰(特殊、与众不同),给多少钱都不卖。他们种的是金豆子么?” 汪润贞:“咱们还好办,干娘他们没见过大米,还以为山珍海味呢。” 大秋子:“那咱就不砸窑子,踹线儿。那些老牛车一天也就走二三十里。” 于显龙:“我也奇怪呀,第一,给多少钱都不卖这不合常理。农民种地先是为了吃,吃不了就卖钱过日子,他们却不。那他们那么辛苦种地干啥?” 大秋子:“这话刘子善早就问过了,金真二说你们管不着。” “第二,他们用老牛车往出运粮,那得多慢呐?这世道这么乱,他们不怕胡子,不怕你们这种人?除了有人接他们的捻子,就是他们要离的家伙硬实!” 汪润贞:“那高丽屯儿不是软窑,是响窑啊。” “哼哼,你们今晚要是砸进去,我敢断定一个都回不来。” 白大姑娘:“是什么人给高丽棒子仗腰眼子啊?豆腐张,还是日本人?” 于显龙:“不弄清楚他们把粮食送给谁,别的啥都弄不明白。” 汪润贞:“唉,实在不行就到外地买点大米。” “哼哼,我早就张罗了,可是南到奉天北到宽城子,没有卖大米的,连卖水稻的都没有!” 白大姑娘打了个哈欠:“大米吃不吃不打紧。就是这口气……” “买不来就自己种!” 汪润贞一撇嘴:“你是又憋着什么主意呢?别忘了你答应过花田仲,不干预高丽屯儿的事儿。” “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回家睡觉。” 清明过后,于显龙买回两头高丽耕牛,买不到大米他要自己种。学种水稻的还不止他一家,蛟龙河南岸往年播种谷子高粱大豆苞米的农家有二十几户跟着他挨着河边,平整土地准备播种水稻。 开始,高丽屯儿的高丽人甚至花田仲都当笑话看。关东尤其是龙湾镇的汉族人多数来自山东河南河北,都不会种植水稻。其他农家也就罢了,于显龙那双手是号脉拿枪的手,一根柞木棍子他能玩儿得天旋地转,玩儿犁锄种水稻,他是馋疯了。 又过了半个月他们才觉得事情不妙了。趁着蛟龙河刚开化的枯水期,于显龙带着村民在蛟龙河上筑了一座拦水坝! 第119章 月照沟渠 118月照沟渠 这可坏了,上游拦水高丽屯儿就没水泡田播种啦(那时还不是插秧种稻)。金真二和他的副手崔友璧找上了花田仲,花田仲也犹豫了。于显龙没有违反他们两个之间的约定,一年多以来,不管是黄花甸子还是高丽屯儿,就是大秋子酒坊和嫖了娼发生冲突,他都不闻不问。 许你高丽人种稻,不让于显龙种稻,这说不出理去呀。 金真二一点儿都不二,再拖延下去就耽误农时,开出来的土地就撂荒了。花田仲无奈,孩子哭抱给他娘,去找豆腐张。 豆腐张一听说是于显龙带头拦河筑坝,要种水稻,脑袋嗡一下!他从打全权掌管两河一岭地面以来,可谓权势熏天,高枕无忧。他绞尽脑汁用一个有职无权的镇长虚职,牢牢套住于显龙。当着大家的面毁了赖清德与东拓的租地合同,给日本人来了个下马威。小鬼子何等精明,花田仲何等狡猾?对于显龙,他们得谨慎小心,稍不留神就是一刀毙命。对豆腐张,他们完全可以一招制敌! 五千大洋,天下太平,高丽屯儿终于尘埃落定。第一年,他们的天皇一族就吃到了来自大海对岸,关东龙湾的白米寿司。 如果用现在人的话说,豆腐张等于拿五千大洋把国土给卖了! 花田仲在于显龙跟前谦恭客气,在豆腐张面前一点都不客气!三天不给出满意的答复,那就一起去见常荫槐。豆腐张最怕常荫槐,那可是张大帅军警司法处长!而且这个人是奉军出了名的亲日派,花田仲要告他那是一告一个准儿。 无奈之下,豆腐张骑上马带上卫兵,跟着花田仲来到了龙湾镇。 于显龙根本没在家,昼夜都守在土地里。他在蛟龙河边搭了一个窝棚,带着那些种稻的农民就住在窝棚里。 豆腐张一见于显龙,吓了一跳! 只见于显龙窝棚前挂着水连珠,板儿带上挎着七星子,腰上还挂着一把日本刀。 “兄弟,你这是,全副武装啊。这是要跟谁过不去呀?” 于显龙看着豆腐张、花田仲和金真二,一抱拳:“各位好。防人之心不可无,乡亲们贪黑起早筑起一道坝,指望老秋吃大米卖钱呢。不多加小心能行么?” 豆腐张望着蛟龙河,由于拦水坝拦住了大部分水流,河面抬高,河水顺着水渠直接流进田地。田地里有几个农民正在撒种…… 豆腐张:“三弟,你这么一拦截,下游黄花甸子就没水种不上地了……” 于显龙:“这不奇怪,凡事都得有先有后,他们地处下游,当然得晚一些。春天蛟龙河就这么点水,给了他们,我们就种不上啊。” 豆腐张:“兄弟呀,高丽人在黄花甸子开发水稻,那时跟咱有合同的。如果种不上,那可就……” “你把地卖给他们我管不着,因为黄花甸子是国家的不是个家的。你总不至于把河水也卖给高丽人了?” 豆腐张有点急了:“你这说的啥话,河水怎么卖?我是说你不能这么霸着自己种地不给别人余地。” “河水来天地,谁也霸不住。枯水期就这么点水,我们种完了地,灌完头茬水自然会开闸放水,能总憋着么?” 花田仲:“三先生,等你们放水,高丽屯儿的水稻就耽误啦。您总得赏他们一碗饭呀。” “呵呵,花田先生,我没违反你我的君子协定?” “没有。” “那就什么都别说了。高丽人可以吃大米,我们中国人不配吃大米?” 花田仲:“唉,三先生,我年前没在家,这些高丽人办事一根筋。导致婶子都没吃上大米饭,实在抱歉。” 于显龙:“花田先生,我这个镇长保证今年龙湾镇过年家家都能吃上大米饭,包括你们大东医馆的朋友。谁买咱都卖,只要价格合理。” 花田仲:“三先生,您有所不知,这些水稻……” 于显龙:“花田先生,别说。我不想知道太多,人家不卖咱不勉强。可是不管哪里的天王老子也管不了我们在自己的土地上种什么?” 花田仲一身冷汗,心中感谢于显龙,差点没把高级机密一秃噜嘴说出来。鞠了一躬,退到了一边。 豆腐张极为不满:“三弟,吃点大米没说的,可是凡事都别做得太绝呀。” 于显龙:“呵呵,张团长,这话不用你提醒。有些事,明白不如糊涂,知道不如不知道。我其实啥都不知道,不过想给一家大小种点大米吃,我哪里做绝了?” 于显龙的话说得很平和,可在豆腐张听来句句都像刀子!糊涂就是比谁都明白,不知道就是比谁都清楚。 日本人能找上常荫槐,他可能直接找上张大帅!是自己把事做绝了,现在连退路都没有。 其实还有一点要命的,豆腐张一点都不清楚。这些高丽人的战力不低于豆腐张那一个豆腐团! 于显龙走到那个金真二跟前:“朋友,实在没水么,要么跟你的上司说多花银子把蛟龙河也买了去,要么想办法打井。我这里,你得等!” 多花银子把蛟龙河也买了去!这话花田仲明白,豆腐张明白,金真二不明白。那个年月打井种水稻可不像现在,那等于痴人说梦。 他拽着硬舌头:“胡说八道,我们的租地资金三年八千大洋早交到你们当地县衙门了。” 于显龙冷笑一声,没说话。 花田仲:“你才胡说八道,这事归你管么?滚回去!” 高丽棒子就是犟种,挨了骂还是愣愣站在那里,就是不回去。 比金真二更难堪的是豆腐张。花田仲既然找上他,那就等于把一泡狗屎全甩在了他的身上。于显龙这边句句在理,他没理由不让自己治下的老百姓吃大米种水稻,就算于显龙有意找高丽人的别扭,他也无话可说。可是赃钱已经吞了下去,就算再吐出来也洗不清了。 现在的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成了一头快要憋死的牛。 他想了半天才说:“老弟呀,你纵横江湖这么多年,威名在外。可是这些高丽人背井离乡,来到这里不容易,都是些老实人……” 花田仲不禁暗赞豆腐张,他算摸准了于显龙的脾气。 可是于显龙的话让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他们老实?我告诉你,高丽屯儿那些男人,要是一起开战能干掉你的保安团!” 豆腐张心惊胆颤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我爹当年怎么死的?一队大马车,六杆水连珠,两把七星子,结果怎样?可是人家呢?一溜老牛车就敢上路,要不是人强家伙硬实,谁能行?” 正在三方僵持不下,无法收场的时候,韩老鳖屁颠儿屁颠儿地跑来了。他已经在老姑杀猪菜饭庄置办了一桌,要款待张团长。 豆腐张正好借坡下驴:“老弟、花田先生,老韩有这番心意,咱们一起边吃边谈?” 花田仲岂能看得上韩老鳖这种人,他一鞠躬:“张团长,很抱歉,我还有患者在医馆等着,不便相陪。” 于显龙抓起水连珠:“一河水争出火来了,开闸之前我一刻都不能离开。”说着他推上子弹上坝了。 豆腐张摇摇头叹了口气,自己跟着韩老鳖走了。 豆腐张真希望那些高丽棒子火气再大一点,家伙再好一点,借着蛟龙河这一河水打起来!最好把于显龙打死!那样的话,龙湾镇强龙没了就剩一群地头蛇,哪个敢抬头?顺势把水放过去万事大吉。 最难弄的还有这个花田仲,压着高丽人,偏袒龙湾镇人,偏偏要难为他这个团长。他不是花田仲,也想不明白,花田仲的据点就在龙湾镇,他的掠食目标是于显龙,他能给自己找麻烦么?不管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最痛恨的就是他这种拿钱不办事的赃官! 往馆子走的路上,豆腐张打听起有关高丽屯儿的情况。除了死犟不肯卖水稻之外,韩老鳖啥都不知道。但有一样奇怪,他带着豆腐张和卫兵往镇中央的馆子走,不走大路专走胡同。 豆腐张就是龙湾镇人,走街串巷卖过豆腐,对道路再熟悉不过:“老韩,你这是啥意思,怎么专门走背道?” 赖镇长支支吾吾:“走这边近……,这个……” “难道龙湾镇还有棒子手,打黑枪?” 韩老鳖:“我要跟您说的就是这些,现在的龙湾镇人不恨日本人不恨高丽棒子,也不恨于显龙。都在背地里骂你呀。” “骂我?为什么?” 韩老鳖也豁出去了:“小鬼子儿现在修水渠可是一天一块大洋啊!高丽棒子到处说租黄花甸子你拿了钱不办事儿……” “别说啦!这帮高丽棒子,老子早晚灭了他们!”豆腐张连饭也没吃上马走了。 于显龙和田五更坐在蛟龙河边上,月光随着流水流进田地,白亮亮的一片。前几天还是一片寂静的土地,一时间蛙声如潮,流水淙淙。于显龙看着看着,眼前仿佛出现一片绿油油的稻苗,稻苗渐渐长高,由碧绿变成金黄。他又仿佛看见金黄的稻谷变成白花花的大米,他看见娘端饭碗将雪白的大米饭,一口口吃下去…… 田五更悠悠说道:“高丽屯儿那个崔友璧昨天来镇子里买土豆儿,家里断粮啦。” 于显龙:“不可能啊。黄花甸子虽然没开起来那么多,可是那水稻可是没少打。卖那么多能没自己吃的?” 田五更:“我听那个老崔说,他们那水稻一粒都不敢吃。他们的口粮都是从奉天运过来的杂和面儿。” “你拉倒。你不记得啦,半拉子小的时候吃杂和面儿都拉不下屎来。种大米吃杂和面儿,他们缺心眼儿啊?” 田五更:“我也想不明白。可是你神通广大都整不明白,就别来问我了。” 于显龙:“高丽棒子也是贱皮子,种大米捞不着吃,那还大老远来扯什么犊子?要是我,我一把火烧了他狗娘养的!” 于显龙早晨起来刚走出窝棚,就见老蘑菇拎着他的柞木棍子从镇里向坝上这边走来。奇怪的是今天早晨老蘑菇手里没有拿着饭篮子,走得也很急迫。 老蘑菇让他赶紧回家一趟,家里来了三位客人,三个高丽客人。 这三个客人很奇怪,手里捧着礼盒恭恭敬敬,弯着腰撅着屁股,站在于记医馆大门外,也不说话也不进大门,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到现在还没走呢。 高丽棒子轴,高丽棒子犟,高丽棒子处事不一样。于显龙跟着老蘑菇急急忙忙往家走。 老蘑菇记不住三个高丽人的本名,就记住了他们的外号:金真二、嫖了娼、吹牛逼(就是那个崔友璧)。见到了于显龙,这三个人才直起腰来肯跟他进院。可是见到了于朱氏立刻齐刷刷跪下了,把礼盒高高举过头顶。 汪润贞连忙接过礼盒,于显龙把他们一一扶起来,拉进前院上房诊室说话。 “是有人逼着你们来的,还是有人给你们出主意,让你们这么干的?” 嫖了娼:“花田小姐回来了。是她说的,于先生最听老娘的话。您是吃软不吃硬……” 于显龙:“哼哼,她是吃准我了。别的我不想问,只打听一件事,你们吃的都是大米饭?” 金真二:“哦……,留了点稻谷,多数家庭都吃没了。” “如果你们今年种不出水稻,会怎样?” 三个人对望了一会儿,扑通又跪了下去,一句话都不说。 于显龙:“我明白了。你们都起来,明天我就让他们开闸……” 三个高丽人千恩万谢爬起来。 “但是我有条件——” 金真二:“条件,您还是跟花田先生说。” “跟他没关系。老崔,我那个老哥哥田五更对你印象不错。其实汉族人不会种水稻,种子虽然撒地里去了。今后还有很多事,田五更要是问你,麻烦你偷偷告诉他。” 吹牛逼:“偷偷告诉行,明面告诉,我……” “有些话还是别说得太明白,大家好自为之。” 龙湾镇人纷纷传扬,高丽屯儿高价雇人开地种地,一个壮劳力十天就能赚一块大洋,一张犁两头牛五天一块大洋。有些地少的人家干脆放弃自己的耕地,去日本屯儿赚大洋去了。 于显龙提着柞木棍子出东门,一路来到黄花甸子边上。这是他童年放羊放马的地方,也是他在暴风雪中大战饿狼的地方。放眼望去,在大甸子南侧的一片黄草岗子上,出现了一排灰白低矮的帐篷。一辆辆马车拉着木材等物资,络绎不绝地从外地向这边赶来。 看样子高丽棒子真的要在黄花甸子扎下去了。 疑惑越多,好奇心越重,于显龙开始跃跃欲试了! 第120章 血拼中秋 119血拼中秋 于显龙磨刀备剑,暗流涌动。 小鬼子也不甘示弱来势汹汹!龙湾镇周边的水稻刚刚绽出灿灿金黄,高丽屯儿又悄悄进来一群小鬼儿! 花田仲不得不暂时离开龙湾镇去奉天汇报,高丽屯儿失控了。 池上龟介、铁男不知从哪弄来几个怪人,一天到晚叽哩哇啦,为首的那个家伙叫石狩太勇。 这家伙和小鬼子不一样,这是个大鬼子! 高大威猛,胡子拉碴,大眼珠子白多黑少。最瘆人的是他那大嘴里那两颗白森森的虎牙!从左脸蛋子,走前胸绕后背,转过屁股一直到小腿,刺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 他是日本人,可是呜哩哇啦说出的话竟然连日本人也很难听得懂。熟悉小鬼子的中国人都知道,小鬼子男男女女都很文明,讲礼貌,更没听说小鬼子欺负小鬼子。可这家伙不一样,什么规矩在他这都是狗屁!一言不合就揍,连铁男、池上龟介都照揍不误! 只要一顿饭没鱼没肉就要带人杀进龙湾镇抢劫,龙湾镇丢的那些牲口十之八九都死在这几个家伙手里。 更为严重的是,这些家伙肆无忌惮地摧残那些高丽棒子。让他们做饭宰狗,前后伺候也就罢了,出来进去还拿他们当马骑!只要稍微有点姿色的高丽女人,不管是谁的老婆谁家的闺女,都被他们抓进营地,肆意侮辱…… 高丽棒子们有的冒死逃亡,有的不堪凌辱自杀,虽然有的忍辱偷生,眼里却带着怒火,说不定哪天爆发! 石狩太勇之所以不敢擅闯龙湾镇,一来惧怕龙湾镇人多势众,二来他们听花田仲说龙王镇有个夺命阎王于显龙。 花田仲前去训斥他们,那个石狩太勇竟然怪叫着要宰了他! 于显龙推测,这个鬼子怪兽十有八九就是满蒙之虎手下的那个孽龙…… 这个野兽根本不知道于三阎王的厉害,更不知道高居奉天那个姓张的小个子的厉害! 野兽不明白狐狸明白,倭狼更明白。 花田仲在中国满蒙鬼游狼窜二十多年,对大关东的风土人情,龙蛇鬼蜮比地道的东北人都明白!石狩太勇再怎么粗野,搪不过老百姓一顿乱刀。雨淋头在奉天瞪着眼睛在抓日本移民的把柄,龙湾镇要是弄炸了,一旦他们发觉双方打起来,雨淋头会立即下令驱逐他们! 鬼子国上上下下自问,现在没有能力和雨淋头开战,只能一个又一个的玩儿阴招。 可是花田仲没料到,他离开黄花甸子后,这群野兽干得更加骇人听闻! 石狩太勇这伙人一顿没有鱼肉烈酒都不行。可是黄花甸子上这个小小的高丽屯,鱼偶尔有一些,肉得花钱到镇上的屠户家里或肉摊儿去买。至于酒,宽城子以东奉天以北,根本没有清酒,绝大多数都是本地的高粱烧玉米烧。龙湾镇有两三家酒坊,但都不卖给高丽屯的人。龙湾镇的野狗已经被高丽屯儿的人偷得差不多了,本来散养的猪也都被圈了起来。 中国的传统,中国的法律从来都是严禁宰杀耕牛。至于马匹,那是每一家养马人的命根子。龙湾镇养马最多的应该算是于显龙,可是他家马厩里的马匹除了田半拉子谁也动不得。 只有去年买的那两头耕牛,田半拉子不待见,于显龙也不在意,就交给田五更了。 田五更这个人老实巴交,可对土地有着特殊的情感。别人都讨厌小鬼子和那些被称作二鬼子的高丽棒子。他却不同,他和那个被戏称为吹牛逼的崔友璧处得相当不错。这个吹牛逼别的事情可能能吹,但种水稻的能耐绝不是吹的,他真有两下子。 眼看水稻就要丰收了,两个人排泄完稻田里的积水坐在田埂上抽烟聊天。谁也没注意两头绊在树下的耕牛盘开了绳子,一边吃草一边游走,越走越远…… 石狩带着几个手下在龙湾镇东边土围子外边,想买酒肉没钱,想闯进龙湾镇,不但花田仲不允许,他们也确实缺少胆量。 正在百无聊赖的时候,从南边转过来两头肥牛。而且这两头牛拖着缰绳,非常好抓! 这帮恶鬼不容思考,怪叫一声就扑了过去…… 田五更就是个老实淳朴的农民,耕牛就是他的命根子!看见自己的爱牛就要没命了那还不急眼?他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挥起放牛鞭子就要赶散这帮恶鬼。可他哪里是石狩太勇那帮恶鬼的对手,没用几下就被砍掉一只胳膊!然后被他们用缆牛的绳子活活把田五更勒死了…… 田五更的表姐老婆等到天黑没见丈夫回来,就沿着蛟龙河一直找到黄花甸子这边来,竟然被喝得张牙舞爪的野兽们抓住扒光了衣服。田五更老婆当时就被这些禽兽吓得发疯了!好歹活着逃回龙湾镇,竟然变得胡言乱语,到处乱跑,掉进蛟龙河淹死了! 听罢田半拉子和哈斯的哭诉,于显龙一言不发,跟娘低语了几句就去了柏大锤的铁匠铺。 铁匠炉内,堂火通红,火星飞溅,叮当震耳! 掌锤的是柏大锤,帮忙的竟然是牤子。淬火缸里放着五把刃长背厚的长刀! 柏大锤见于显龙进来,走到淬火缸前:“兄弟,按你的吩咐,两把日本刀改成一把,再加五斤精铁。” “够快够利么?” 柏大锤:“后边装好了三把,咱们试试?” 于显龙跟着柏大锤来到铁匠炉后院,院子里竖着六根半尺直径的苇子把。架子上放着似剑非剑似刀非刀的武器。 柏大锤问:“兄弟,这种大家伙得有个名啊。” 于显龙:“唐朝的时候就有名字啦,叫抹头刀。还有个外号叫一字斩!骑在马上一刀下去,连人带马都得掉脑袋!” 柏大锤:“那帮恶鬼很少骑马。” 于显龙:“你没看他帮杂种,个子比一般小鬼子高一半儿,比咱们还高一头。鬼子的刀法都很厉害,咱们只能靠蛮力大刀,要不然都得白白送命。” 柏大锤拿起一把一字斩递给于显龙:“试一下。” “把苇子把再加粗一倍!” “我就知道你够狠,看看这个。”柏大锤抱过一个一尺多直径的苇子把,插在木锥子上,一伸手。 于显龙手握一字斩舞动两下,一声大吼,斜上而下一刀劈了下去。苇子把被齐刷刷斩断! “玩儿这家伙必须两膀有力,劲道十足。稳准狠!女人肯定不行,半拉子老蘑菇小三元也不行,得请郎大哥帮把手。” 柏大锤:“啥时候动手?” “中秋月圆一刀斩!” 中秋节的晚上,狐狸崴子窜出几条矫健的身影,涌出西门,跨上了战马! 龙湾镇五虎一条龙,一夜之间忽然变出十几匹战马,十几个矫健的骑手! 于显龙这次准备得特别充分,把郎占山白大姑娘尕尕狐都请了来,新旧盒子炮七星子人手一把。 要对付小鬼子那条孽龙,他们当前的四个人于显龙、郎占山、柏大锤、牤子每人一把一字斩!汪润贞、白大姑娘、大秋子、小三元、尕尕狐、田半拉子都是杜仲甫送的崭新的盒子炮! 月亮刚刚升起,高丽屯四周的稻田沉浸在月光水汽里。 老蘑菇悄悄剪开铁丝网,于显龙长刀高举,“驾——!”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黄花甸上的高丽屯儿,除了三排干打垒的房子,还有三座木板房住着他们的头头,六个帐篷住着新到的一百来名由退伍兵、浪人、武士组成的垦荒队。 随着隆隆的马蹄声滚滚压来,小木房瞬间被大锤砸碎,帆布帐篷片刻被一字斩挑上半空…… 日本这些垦荒队跟那些高丽棒子可大不一样,高丽棒子里大多数都是平民,这些新来的垦荒队都具备强悍的战斗能力日本人。 突发情况,一时懵逼,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抓起武器,呀呀地追着马队要拼命! 可是他们刚追出高丽屯儿地没多远,马队又兜了回来! 啪啪啪啪…… 高丽棒子种水稻有两下子,打仗太怂,要不然也不会把好端端的一国子民变成鬼子国的棒子。听见枪响,一阵惊叫全都逃得不见踪影了。 小鬼子别看人小,胆子大、脾气佞,宁死不退! 于显龙的马队,不知道用是什么武器,连发速度不容喘息,射程远远超过他们手里的“南部爸爸”手枪。射手的准确度更是让他们惊魂丧胆! 马队像旋风一样,吼叫着枪声将追出营地的日本人打倒一片,又向南冲了过去。 不过于显龙他们一轮冲锋,打死不少小鬼子,却没发现一个身刺青龙、人语不懂的大鬼子! 原来花田仲不但讨厌石狩太勇这伙孽龙,更对这伙恶徒十分不放心,他到了奉天就命令军刀组的池上龟介、黑龙兵卫铁男立刻带人赶到龙湾镇,压制住这伙野性十足,不受约束的凶恶胡子! 吃了大亏,日本人不再集群追赶,而是在营地内拉开三层防线,趴在地上架好了步枪。这是日本士兵对付哥萨克骑兵最有效的打法。 马队在射程之外,这些人用的步枪还是老旧的三十年式金钩步枪,还有更老的村田步枪,而不是后来的三八大盖儿。 尽管武器老旧,但是小鬼子儿的步枪射击精度和有效射程还是不容小觑。 半拉子和大秋子带着马群在南边一带岗地上来回兜圈子。于显龙、郎占山带着其他人下马,悄悄爬过日本人挖的壕沟,又摸进了他们的高丽屯儿营地。 胡子的方法看着很下作,但很有效很直接。把自己的小命儿撂进去他们绝对不干。只要得手,不管什么办法。只要靠近你,绝对整死你! 月亮很圆很大,但并不是很亮。血红的,夜在血红的月色下,血红、幽暗…… 血红的月色中,高丽屯儿像一片黝黑阴暗的死亡之岛。 铁男离开三姓大甸子纠集起来的都是日俄战争后退役的鬼子兵。他们回国完成“造人”任务后又蝇集到关东大地上来。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的那点倭狼之血染红了龙湾镇的月亮! 跟毛子兵作战他们奇迹般地胜利了,跟辫子兵、雨淋头的兵作战他们无往不胜。可是他们今晚遇到的是关东胡子,是所有鬼子国马贼、毛子国花膀子的祖宗! 铁男深知在中国东北,最难对付的不是辫子国的辫子军,不是毛子国的哥萨克骑兵。甚至连雨淋头的奉军他都不放在眼里,最令他头疼的是那些神出鬼没,出手就要命的胡子!尤其龙湾镇这个于显龙,在三姓大甸子就领教过他的厉害。狂龙出动,十九送命! 他让池上龟介架起轻机枪,对准石狩太勇那一伙野兽的木房子,逼着他们杀出去,灭了龙湾镇这伙人…… 暗红的天色里忽然响起一阵野兽般的吼叫!那吼叫粗狂刺耳,尖利黯哑,令人毛骨悚然。 高丽屯儿那片死亡之岛突然涌出一群黑黝黝的巨大身影!那群似人非人、似鬼非鬼、似兽非兽的家伙握着的战刀映着月色,闪着红光,裹挟着血腥的夜风杀了过来…… 白大姑娘吓得手都哆嗦:“二当家,这些东西是鬼?” “是魔鬼!把枪端稳了,给他们一梭子!”汪润贞说着,盒子炮开张了! 一阵扫射,桦太孽龙一伙竟然一个都没倒下。 于显龙一声呼哨,汪润贞带着白大姑娘、大秋子、哈斯等人向马群那边退了过去。土丘上只剩下于显龙、郎占山、柏大锤、牤子、黄占元、田半拉子。他为给父母报仇,连马群都交给了老丈人哈图,自己也抄起了长大厚重的一字斩! 石狩太勇带着他的兽群刚冲上土丘,一声呐喊,土丘上杀出五六个人来! 不可一世的日本刀今夜遇上了克星! 这些人手里的家伙又长又厚,看着像刀可是刀头是锋利的尖峰!他们的日本刀还没挥开,那大刀的尖峰已经刺穿了他们的牛皮甲,洞穿胸膛,透出后背…… 也不是长剑,尖峰过后是厚重的刀背,跟日本刀对击一下,一串火花,一阵铿锵,虽然不致把日本刀磕飞,却是虎口发麻,手臂发酸。还没缓过神儿来,已经被对手斜肩带背砍成两段! 一百多名大大小小的日本垦荒队,先是被马队一顿疯狂射击,打死二十多人。接着他们把桦太孽龙一伙逼了出去,正趴在高丽屯儿外围的掩体里,端着枪观战。一阵枪响,池上龟介带着一群弯腰撅腚的军刀组全都背后着枪!打烂了屁股虽不致死,但却没能力战斗了。连死带伤,撂倒了三十来个,池上龟介支撑不住了! 土丘上的孽龙石狩太勇第一次感到了死亡的恐怖。 第121章 贪狼入室 120贪狼入室 血色月光中,他看见了令高丽屯儿的人闻声变色的龙湾镇长于显龙!他也看见自己才从北海道以北各个海岛,一直到南桦太岛纠集起来的一只只野兽般的杀手被那种恐怖的一字斩,或被洞穿胸膛,或被拦腰斩断! 于显龙横刀在前,一步步逼了过来……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咬牙切齿、横眉怒目的年轻人,那年轻人双手握着大刀。那大刀直指他的胸膛! 夜风吹散了血腥味儿,月亮渐渐褪去了它的血色,一字斩的寒光刺痛了孽龙的眼睛。 高丽屯儿那片死亡之岛又响起一阵枪声,随后又是一阵马蹄声! 石狩太勇终于爆发了,发出一声令人眩晕的怪吼,挥刀劈向于显龙。于显龙也不退步,一字斩横向抡起来将他的日本刀带着右手、胳膊卷上了半空! 田半拉子高喊道:“畜生,老子把你剁成肉酱!”一字斩向孽龙拦腰斩过去! 可是他的劲头还是小了点,被石狩太勇拧身躲过,砍上了他那条超长超粗的大腿! 这家伙真够凶的!右胳膊飞了,竟然伸左手来抓田半拉子的大刀! “老子让你先变成骷彘!”一刀下去,石狩太勇的左臂右腿又被剁了下来!! 石狩太勇疯狂地嘶叫着,就地打滚撞向于显龙。 田半拉子怒骂道:“老子宰了你!”上去就是一刀。石狩太勇真的变成了人彘。 哈图尕尕狐带着马匹赶上土丘。 “半拉子,这个野兽交给你了。哥儿几个,上马!把高丽屯给我彻底洗光了!”于显龙飞身上马。 快马长刀,崭新的盒子炮,前后夹击,高丽屯儿完蛋了。 池上龟介一阵嚎叫,带着铁男等几个人向东南逃跑,窜进山林逃得活命。身后扔下的是七八十具死尸,三十来个哀叫的伤号。还有就是二十来个抱着脑袋蹲在土墙院子里的高丽棒子男女。嫖了娼早就因为逃跑被日本人打死了,金真二被乱枪打死,只有崔友璧躲在土房的地窖里逃得一条活命。 撤离之前,于显龙忽然发现死尸堆里有几个装扮奇特,穿着鱼皮坎肩儿的人,其中一个人还穿着一双已经烂得没形儿破鞋。他下马走过去,踢了一脚,死尸已经有些僵硬。他弯腰下去打算看看那鱼皮衣服,那死尸忽然大叫一声,一刀刺进了他的肚子! 汪润贞一气之下,把所有扔在黄花甸子小鬼子儿高丽棒子死尸伤号统统补了一遍枪! 要不是于显龙咬牙拦着,连那些活着的高丽人都得让她崩了! 郎占山:“他奶奶的,兄弟回去插花(治伤),哥哥再去给你赚几个!”他带着半拉子尕尕狐催马向东南追去。 石狩太勇被田半拉子用勒死田五更那条长绳拖进龙湾镇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尸体龙湾老百姓拖到在田五更夫妇坟前,浇上灯油点着了…… 于显龙他们是被刘子善率领龙湾镇老百姓抬回来的,他肚子上被日本人捅了一刀!白大姑娘的大腿被划开了一道口子,牤子身负三处刀伤,柏大锤屁股上挨了一刀…… 没带伤的只有郎占山汪润贞半拉子大秋子和尕尕狐。 朱氏还是第一次看见儿子变成血呲呼啦的血人。她流着眼泪抱着儿子,死死不肯撒手,看着汪润贞和老蘑菇给于显龙处理伤口。 于记医馆虽然暂时闭馆,但是来来往往的人还是络绎不绝。他们都是来探望这些中秋之夜,诛灭恶魔的英雄的。 为了赶走这些入侵者,于记医馆足足准备了三个月。养伤看来不仅仅是三个月,朱氏、汪润贞都变成了临时护士。 所有来慰问的多多少少都带一点礼物,最贵重的莫过于瓦莲京娜,她给参战的人每人一件皮大氅! 最特殊的慰问者莫过于韩大屁股,于韩氏。 她不是慰问龙湾镇的英雄,她是被赖清德、于显麟逼着来的,他们可以不在乎龙湾镇的汹汹人心,但是不能不在乎于显龙这个人人称颂的镇长!他这个保乡队队长,没要过老百姓一分粮饷,没见过他们耀武扬威。可是一夜之间,他们竟然干死一百多虎狼般的日本人,把他们从黄花甸子彻底赶走。 刘子善已经带着老百姓把黄花甸子的壕沟填平,把铁丝网拔掉,恢复了黄花甸子的青青草地。 一旦于显龙伤势痊愈,谁把小鬼子招进来的他能不追究?那可是出了名的三阎王! 在龙湾镇,于记医馆最不受欢迎的客人也许就是这个韩大屁股了。 连老毛子瓦莲京娜,日本人花田兄妹前来探望,朱琳琅都张罗饭菜,热情款待。只有于韩氏的到来,她冷着脸敷衍了几句就把韩大屁股交给于显琪了。 毕竟是亲母女,血浓于水。而以前的种种怨恨都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地被冲淡了。 另一间屋子里,汪润贞在给白大姑娘往伤口上换药。 白大姑娘:“姐,你挡上点儿窗帘儿。我的伤在大腿上,外面男人多呢。” 汪润贞:“妹子,你也是闯江湖见过世面的,现在又是三番子大堂主,还在乎这个呀?” “男女有别,授受不亲……” 汪润贞:“呵呵,你是白八爷的大小姐。你要是和我一样在胡子窝里滚十几年就没这么多讲究啦。” 白大姑娘:“我也在绺子里待过几天。” 汪润贞:“那你是没踹线儿挂花。一旦挂花,就算是大姑娘也难免……” 白大姑娘:“姐,你经历过?” 汪润贞:“别提了。头一次打老毛子就被黑白子给耍了,一颗子弹打在我大腿根儿上!快给我疼晕了……” “啊?那怎么弄出来的?” 汪润贞面红过耳:“是狂龙撕开了我的裤子,硬起出来的。后来给我臊得没脸见人,就跑走了。” 不知道汪润贞是有意还是无意,白大姑娘听了之后,胸口仿佛重重的挨了一锤。 白大姑娘没等伤口全部愈合就让郎占山把她送回了白家园子…… 不知道豆腐张在忙什么,白大姑娘走了两天他才来到龙湾镇于记医馆。 表彰、奖金固不可少,最重要的是给于显龙升官,还要到新安县靖卫团做副团长。 这次没用于显龙发话,于朱氏先说话了:“张团长,我儿子现在肚子上被捅了个窟窿。我不想再让我儿子脑袋上脖子上再出现亮子(土匪黑话,窟窿),他本来是给人治病治伤的,你看看现在。我这辈子吃多少苦遭多少罪都不在乎,可是我不能看见我儿子受一点委屈。” 豆腐张:“既然干妈不同意,我这干儿子不能勉强。可是另一件事,不知干妈怎么看?” “哦,你说。” 豆腐张:“于家父子两代人,英雄辈出。先弟妹伤了,显龙兄弟还在单着。我不知道干妈对这事儿……” 朱氏笑了笑:“是姻缘棒打不散。飞龙岭双龙,绿林道谁不知道?没想到两个人分散七年,又聚到一起……” 豆腐张一拍桌子:“干妈高见!我在白音达赉草原就看出他们是天生的一对儿!” 于朱氏赞同,豆腐张主持,于显龙和汪润贞的亲事岂有不成之理?于显龙肚子上的伤口还没好利索,就和汪润贞拜堂了。 三天宴席,第一天是龙湾镇的父老乡亲,由刘子善主持;第二天是豆腐张等身穿军装的和新安县、龙湾镇的头面人物。第三天才是谢文翰、郎占山、尕尕狐等江湖人物。白大姑娘委托丁寡妇捎来两条鸳鸯戏水的被面儿和两百块大洋,人却没来。 但所有人没料到的是瓦莲京娜来过以后,最后一位贺客竟然是日本人花田仲的妹妹花田咲。 现在的于记医馆,几乎人人讨厌痛恨日本人,可是谁也不讨厌这个花田姑娘。不但婆婆朱琳琅,就连新媳妇汪润贞都喜欢这个日本姑娘。 彬彬有礼,举止娴雅,随和大方,对任何人都有一种莫名的亲和感。她跟大家坐在一起吃饭聊天,说说笑笑,就像一家人一样。 谈笑之中,花田咲办成了一件大事,于显龙同意了侥幸逃生的高丽人留在高丽屯生存下去。 花田仲可没有他妹妹这么温婉了。 他现在在奉天大东医馆内焦头烂额!一个野心勃勃的计划,被一个中国胡子出身的年轻人打得稀烂! 可是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说不出,摆不开,见不得阳光,更不敢让在东北已经不可一世的雨淋头知道。 黑龙会总部在骂他,住旅顺日军总部在骂他,日本武士浪人侨民也都在骂他。池上龟介带着逃出来的二十几个人赖在大东医馆不走了。 必须报复这些不知天高地厚,屠杀大和民族精英的中国剽悍之徒! 出兵他们不敢,以现在日本人在满蒙的实力还不足以对抗雨淋头等各路军阀、草头王。日本还在疯狂地恢复国力。 动用黑龙会,他们没那能力。黑龙会的绝大多数成员正在建设名目繁多的株式会社,盗取东北的各种资源。武装力量不过是一些武士浪人忍者组成的黑龙兵卫,根本不足以对抗关东绿林胡子。 这是一个哑巴亏,不能向日本内阁报告,不能向雨淋头抗议,那只能走江湖路,走绿林道! 大致算来,滞留在满蒙绿林,受满蒙之虎管辖的马贼、黑龙兵卫、军刀组等流窜绺子,绝不少于一千人! 这个满蒙之虎到底是什么人?绝非黑龙会成员,军刀组里也没听说这么一号。花田仲推测,这个来历不明,谁都没见过的满蒙之虎十有八九是东京陆军总部安插在满蒙的险要人物!他不知道,这本是当年福岛安正组织的一支神秘的武装,统领黑龙江以北的日本武装(当时叫满洲义勇军)代号——满蒙之虎!活动在黑龙江两岸破坏俄军后方,刺探俄国情报…… 福岛安正死后,鬼子国谍报界最显赫的人物莫过川岛浪速和川岛芳子父女。自从斋藤博文被于显龙斩断了右手,这对父女更加嚣张,已经完全把黑龙会花田兄妹排除在外了。花田仲暗自思量,一向被小关东掌控的满洲绿林道已经被川岛芳子的爪牙垄断过去了。川岛芳子现在在中国南方活动,满蒙之虎由谁掌控? 不管是川岛浪速还是川岛芳子、小野洋子,他们都失算了!刚把这支试探关东各个势力的魔爪又伸了出来,还没握成拳头就被绿林出身的于显龙斩断了大拇指——桦太孽龙! 花田仲正在奉天大东医馆急得团团转,池上龟介给他带来了一个人。来人个子不高,年龄不大,也就二十出头,看样子很像鬼子国本土还没毕业的学生名叫小日相白朗。不知为什么,花田仲看了那孩子一眼,立刻想起了龙湾镇的于显龙! 据他所知,于显龙就是十六岁进山当了胡子,不到三年就毁了江大辫子精心组建的东亚义勇军。接着就是一个又一个惊心动魄的传奇! 花田仲那双笑眯眯的眼睛确实够毒!对于这个小日相白朗来说,他就是慧眼识英雄!在此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这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就夺了兴安白狼大横把交椅,成了继任者小白狼! 三个月后,于显龙又背起啃包四乡行医的时候,他第一站就是白家园子。白大姑娘上次不辞而别,连给她治那种病的药都没拿。这些日子,白大姑娘的病一直由大秋子来来回回给她送药…… 门前下马,于显龙拍了拍门环,出来开门的是一个矮小的女人。如果不看她那张已经成熟的脸,那已经成熟的身躯,谁都会以为这就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那个小女人弯着腰迈着碎步,一路前导将她请进客厅。 白大姑娘、大秋子,同样的病,却不同的结果。大秋子自己说,经过半年多的内服外洗,她的患处已经结痂换皮了。白大姑娘的患处却没什么起色。 于显龙百思不得其解。要知道,大秋子十几岁就干那种皮肉营生,接待的人五行八作,龙蛇混杂;而白大姑娘呢,就是那个俄国骚驴马哈里科夫啊。 聊了半天,也没理出头绪,大秋子一笑:“病在心不在裆。阿菊,咱们到菜园子去看看。” 阿菊!是从赤塔城送她到黑瞎子岛的那个阿菊? 第122章 小人得志 121小人得志 鬼子国的人太他妈奇怪,都叫他们小鬼子,因为他们无论男女都是小个子罗圈腿猪屁股。可是这个阿菊实在太小了,根本没屁股。要是跟那个桦太孽龙石狩太勇相比,也就刚过他的膝盖。不过小阿菊那青黑色的皮肤,大嘴大牙齿还真有点像石狩太勇。 这个仿佛袖珍的女子,营养不良,低眉顺眼,弱不禁风。于显龙也看不出她有什么不对。 白大姑娘说:“这个孩子命太苦了。咱俩把她送到海边上了船,她就跟着那些人到了海参崴。没过三天红色俄国人驱赶所有日本人,她又被扔在那里了。她是一路要着饭流浪到绥芬河,又被胡子抓了去。那股胡子本来要去蒙古追随一个什么女皇,结果还没到齐齐哈尔就被打散了。阿菊又是一路流浪,要饭要到白家园子。我和秋子姐出去看菜园子在路边把她捡回来的……” “姐,把个日本人放在身边,能行么?” “她连自己是哪国人都忘了,会说几句毛子话。剩下都是中国话,日本话兴许都忘了。” 小阿菊退出去以后,于显龙看着白大姑娘:“姐,大秋子说你病在心,我明白。雪龙当家……” 白大姑娘:“你能来能跟我说这些就行。我喜欢你,愿意给你当老婆!当初为啥不嫁给你,原因也说明白了,你应该娶汪润贞。可是你要我一点不泛酸那可能么?尤其在黑龙江北那些日日夜夜,比两口子都亲,要不是我这脏病……” “我回去再找医书,再去求花田仲,无论如何也得把你的病齐根儿除掉!下次我带汪润贞来,让她帮你看看……” “不用!”白大姑娘脸红得发紫“小龙,其实我的病跟大秋子的差不多。我就是,就是怕好了以后,你不会再来了……” “哈哈哈哈,姐,你我做不成夫妻那也是生死弟兄,和郎大哥一样答应白八爷照顾你一辈子。兄弟我岂能食言!” 白大姑娘的脏病于显龙还没把握彻底根除,他的镇长就干到头儿了。 刘子善好不容易找到了于显龙,镇公署来了大官儿了。比豆腐张官儿大,是正规军的团长,姓梁! 镇公署大院外面拴着十几匹马,门口儿站着两个卫兵。豆腐张也没有这个派头儿。 再往院子里面走,镇公署的文书当差甚至连更夫都被赶了出来,挤在院子东北角的茅房跟前。 从大门到镇公署房门一拉溜儿站着八个当兵的,都挎着马刀,背着七星子。刘子善边走边作揖,把于显龙引进了正房。 进了待客室,一见那当官的,于显龙真是又惊疑又奇怪。 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大官儿竟然是在白音达赉草原被革职查办的副团长梁洪涛,梁阿就! 根据豆腐张当时的说法,这小子贪吞战利品,已经被押回宽城子处决了。怎么会升官儿来到龙湾镇了? 于显龙本想施礼,可是一见梁阿就,顿时一阵恶心:“哦,是你呀。” 梁阿就不怀好意地看着于显龙:“呵呵,于镇长,没想到咱们又见面了?听说你当了龙湾镇的镇长了,本团长特意来会会你!” 这小子是特意来报复的。 他想官儿大一级压死人,于显龙一场操蛋在眼前! 于显龙冷冷一笑:“哼哼,我是什么官儿无所谓。你是什么长跟我没关系。有啥事尽管说。” 梁阿就站起身:“驻吉林二十八师第一旅孙旅长决定成立骑兵团,本人任团长。责成新安县各乡镇,主动上缴精良马匹!本团长特来龙湾镇征集战马!” “战马?没有。本镇只有耕马,种地拉车还行……” 梁阿就一拍桌子:“住口!于显龙,你这个镇长还想不想干啦?交不出战马,我拿你是问!” 于显龙:“那要看伺候谁了。就你这熊样儿的,老子不干也罢!” 梁阿就:“哼哼,我知道你是胡子出身。不干这个镇长,本官就可以抓你进监狱!” 于显龙:“不错,我就是胡子出身。老子现在就不当这个狗屁镇长了,你抓我试试看!” 梁阿就没想到于显龙会拿他的官职当狗屁,盛怒之下一拍桌子:“来人——” 可是,他的卫兵还没进来,自己就熊了。他感觉到了,一支冷冰冰的枪口顶在了他的脑袋上! “于显龙,你要干什么?你可要想清楚了,本人是团长!” 于显龙:“既然知道老子胡子出身,还他妈敢炸猫儿。不知道胡子爷爷伸手就要命么?让门口那些王八蛋都滚出去,不然老子爆你的葫芦!” 明知道狂龙是胡子还敢撩拨,不是找倒霉就是找死! 官大一级能压人,但绝对压不住胡子!跟胡子玩儿官道,操蛋的绝对是当官儿的。 绿林道,谁敢夺命谁是老大,受得了憋屈,谁当胡子? 于显龙拿盒子炮顶着梁阿就的脑袋,一步步走出镇公署,来到院子里。那些卫兵端着七星子,不敢上前,也不敢后退。 于显龙顶着梁阿就开口说道:“弟兄们,梁阿就这孙子西征白音达赉的时候,除了贪吞军饷,别的狗屁不会。他要当骑兵团长,就是糟蹋东西!识相的都给我让开,不然的话别怪老子的盒子炮不认交情!” 还真有不知死的,有两个卫兵端着七星子高叫:“大胆!快快放开我们团长,饶你不死!” 于显龙手腕一晃,啪啪两声枪响,两个卫兵应声倒地。盒子炮还冒着蓝烟,又顶在梁阿就的头皮上,烫得他不住嚎叫:“疼死我啦,都他妈退出去……” 这帮东西现在才明白,啥叫杀人不眨眼了。 镇公署枪声一响,梁阿就想要的东西还真来了。 马蹄隆隆,一个女装打扮的骑手挎着大青马,扬着盒子炮旋风一样卷到镇公署门前。随即,牤子半拉子就赶到了。 梁阿就触了大霉头了。十几个卫兵全部缴械,马匹全部被那个小马倌不知赶到哪里去了。连当官带当兵的十三个人被扒去军装,由刘子善带人看着修镇墙。这个副镇长还好说话,那个傻大个儿监工的太猛了!他手里的掏捞棒子会拐弯儿,稍微不注意后脊梁就是一下子,被揍得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梁阿就早晨吃了半拉窝头就被赶过来搬土坯,一上午挨了十几下,趴在墙头都吐血了。 于显龙干什么去了?他去告状了! 有骗子冒充军队骑兵到龙湾镇讹诈,骗马! 天刚过午,豆腐张和于显龙骑着快马回到了龙湾镇。 于显龙这家伙都知道不好摆弄,可是豆腐张更清楚,这个梁阿就他也惹不起。在白音达赉被双龙告发,他命人押到宽城子就悄悄给放了。因为这个梁阿就是孙殿臣旅长三姨太的兄弟,是孙旅长的小舅子。 不过豆腐张对梁阿就也极为不满,到我的地面弄战马不经我的允许,你他妈个小舅子也太目中无人了! 梁阿就见了豆腐张可算见着了大救星,嚎咷痛哭,要求把于显龙抓起来。 豆腐张却不冷不热:“梁老弟,你怎么跑到龙湾镇来啦?先说清楚。” 梁阿就:“我现在是第一旅骑兵团团长,特来征集马匹。” 豆腐张:“哦,这事儿好办。请老弟把孙旅长和吉林省公署的文书给我。哥哥给你张罗。” 梁阿就懵逼了,他就是想来收拾于显龙,根本拿不出文书。 “张团长,我的文书……,忘在我姐夫的公署里啦。我……” 豆腐张立刻把脸撂下了:“梁团长,这可就不好办了。官凭文书私凭印,团以上部队行动必须有张师长的文字命令。你这样,我怎么帮忙啊?” 于显龙嚷道:“不可能!这个梁阿就在白音达赉贪污了那么多钱财,谁敢再用他当官儿?没王法了么?孙旅长难道徇私枉法?要我看他就是冒充军人到这儿讹诈的!应该就地枪毙!” 说着掏出驳壳枪,咔啦一声顶上了子弹! 梁阿就吓得扑通一声给豆腐张跪下了:“大哥,我真是团长。千万救命啊……” 豆腐张:“于镇长,看在孙旅长的面子……” “老子不是镇长啦,我于显龙是胡子狂龙!” 豆腐张:“三弟,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这镇长兼龙湾镇守备队长可是奉天张师长任命的。难道张师长也是胡子?” 在当时的东北,雨淋头进京见了袁世凯以后,回到奉天是一手遮天。人们开始叫张大帅,人们都知道这个大帅是胡子出身。他手下冯麟阁、汤玉麟、张作相哪个不是胡子出身? 豆腐张这一句话,差点儿把梁阿就的魂儿吓飞了。 守着矬子别说短话,在奉军里谁敢乱谝胡子?找死啊! 他连连磕头作揖:“张大哥,救命啊……” 有孙殿臣在上边,豆腐张不敢做的太绝。孩子哭抱给他娘! 在龙湾镇陪着梁阿就在镇公署住了一宿,第二天吃过早饭,带着他回县城了。那十二个卫兵还得继续做苦力。 一场官司,于显龙一直打到宽城子,就是不肯松口,咬定梁阿就是贪污犯诈骗犯!他是有理有据,梁阿就百口莫辩。 等豆腐张把于显龙送回龙湾镇的时候,那十二个卫兵据副镇长刘子善说,早就逃得没了影子了。 豆腐张出钱买了口猪,杀了之后送到于记医馆。 两个人坐在于朱氏的房子里,打开了天窗,开始说亮话了。 豆腐张吃了一块排骨喝了一口酒:“兄弟,你这官司打得好啊。十五匹好马,再加上原有的,够一个快速骑兵队啦。有你和弟妹做主,这个骑兵队能顶一个骑兵营!” 于显龙:“大哥,这个镇长我真不干了。我当不了官儿!” 豆腐张瞟了一眼于朱氏和汪润贞:“兄弟,当着真人不说假话。你这个镇长干过啥?还不是见天背着啃包当大夫?哥哥管过么?话再说回来,这次要不是有哥哥在,孙殿臣会这么放过你?你要不是这个镇长,你有啥资格跟当官儿的打官司?” 于显龙笑了笑:“大哥,我和我老婆在新民府的时候,你们的张大帅还真给了我俩一张资格。二当家,把那东西给大哥看看。” 汪润贞随即拿出了两张由雨淋头亲自签名盖章的委任状!新安县军政参议员! 在那个年月,这两张纸摆在豆腐张面前就是圣旨。张大帅任命的参议员就是太上皇!别说是孙殿臣的小舅子,就是他亲爹,也逃不过这一劫! 豆腐张立刻满脸堆欢:“兄弟,有这玩意儿你咋不早说呀。梁阿就这辈子别再想穿军装了!这就是圣旨啊……” “大哥不可声张。张扬出去你我有些事都不好办。龙湾镇不仅有老毛子还有日本人,所以我这个镇长还是不干最好。” “可是你要不是镇长,你凭啥装备自个的队伍?谁听你的?万一哪股胡子再砸开龙湾镇,你拿啥跟他们干?你大哥于显麟蹦着高儿想当镇长,他是那块料么?人马不能靠你自个行医种地养活,那得靠大伙儿。你不当镇长大伙儿凭啥给你出钱出力出粮?一个好汉三个帮。” “没有血性的人养了也没用,人有血性不用养。不管是赖清德还是于显麟,正好借着梁阿就这场官司,你把我免了,不至于得罪孙殿臣,也拉住了赖清德。我呢,家国无事养家度日,家国有事,随叫随到!” 经于显龙把话挑明了,豆腐张正好借坡下驴,免去了于显龙的镇长。 赖清德丢官全家天昏地暗,于显龙丢官全家笑逐颜开! 只是汪润贞有些不服气,豆腐张的那些话还是让她动心了“你要不是镇长,你凭啥装备自个的队伍?谁听你的?人马不能靠你自个行医种地养活,那得靠大伙儿。你不当镇长大伙儿凭啥给你出钱出力出粮?一个好汉三个帮……” 汪润贞问于显龙:“天下不太平,就算不拉绺子,咱们没人可不行。你咋想的?” 于显龙放下医书:“从飞龙岭到老张三儿,哪股绺子人马都不少。你是迎门梁,真到踹线儿开尅的时候,崽子们能顶屁用?还不是靠几个炮头?从龙湾镇到胭脂沟,我们人越走越少,事儿却越干越大。一帮乌合之众看着挺凶势,动真格的立刻旗倒兵散。小鬼子的东亚义勇军,老毛子的花膀子队都没少花钱,干成什么了?真有事还得你我,郎大哥白大姑娘那样的。咱们犯得着养那些杂碎么?” 汪润贞:“你说得对。以前占青山也跟我说过,将在谋而不在勇,兵在精而不在多。我这个小男人,有勇有谋,还能养家。” 第123章 绿林暗道 122绿林暗道 于显龙有于显龙的心眼儿。 在胡子窝里他学会了什么叫狡兔三窟,打了三年老毛子,他明白了什么叫螳螂捕蝉。 在土龙山太平镇,干妈那大神放走了金雕大菊花;那边刚平息,黄花甸子又冒出个孽龙害了田五更一家。大关东现在是雨淋头大帅称王称霸,可偏偏出现了梁阿就这种王八蛋! 小鬼子、老毛子、高丽棒子,韩家兄弟、于家大院、豆腐张之流,还有什么小关东、江大辫子,这些人一旦和自己动手,就算三头六臂也得交代! 他想起了当年追杀老毛子,在野狐岭发现的那条恐怖的小河,和兔拐棒沟那个神秘的山洞。 豆腐张绝对想不到,花田兄妹也想不到,于显龙在野狐岭的根基。 他要打造的是一股奇特的绺子! 胡子也分三六九等,但那要凭能耐、凭胆略;没能耐没胆略还想捞好处,那只能掉脑袋! 胡子杀人放火,打砸抢。那要看杀谁抢谁! 胡子也贪财,可是胡子分赃绝对放到明面儿上,谁敢贪赃,早晚得死!死得很难看。 胡子也讲究情义,但都是生生死死考验出来的生死之交,谁玩虚的假的谁就得身首异处。 胡子也得吃苦遭罪,但有苦同吃有难同当,哪个熊了就别想在绿林道多活一天。 胡子有仇恨,但有仇必报!决没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说报就报,谁知道明天会什么样子! 胡子也只有一条命,但是胡子敢玩儿命!玩儿自己的命,更玩儿别人的命!谁拿生命当儿戏,他就玩儿谁的命! 绿林道不能有怂包,怂包都死了。 绿林道没听说有坏蛋,因为大家都不是好人。谁标榜自己是好人,谁准坏得离谱! 于显龙看穿了世道,更明白自己。他走不了官道,只能走绿林道! 和昔日的绿林道师父,二当家雪龙结为夫妇,他就暗自盘算,拉起一支暗绺子。不求发达,但求自保! 四奶奶的笔记对黄花甸子的这段历史也写得断断续续,尤其对那个报号桦太孽龙的石狩太勇,到底也没说清他到底是什么来路。 于显龙带着牤子老蘑菇柏大锤郎占山等人在野狐岭进进出出忙活一个多月,看看秋收才回到龙湾镇。 他要跟刘子善交代职务,这一年又九个月的镇长,他在镇公署的椅子上坐不到三天。没收过镇子里老百姓一文钱,也没断过一宗官司。至于怎么和黄花甸子上的入侵者斗智斗力,龙湾镇公署的文书上没写一个字。 公事说完了,刘子善问道:“三先生,高丽屯儿现在还有十几家高丽人,不算龙湾镇人,又回不去老家。现在小鬼子的株式会社也不管他们了,你看……” 于显龙:“我还是怀念小时候放牛放马的黄花甸子。可是高丽人种大米还真有两下子。” 刘子善:“那就让他们留下种水稻——” 两个人正说着花田仲又回到了龙湾镇,来到镇公署。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脑满肠肥,倒吊着八字眉的三十多岁的黑胖男人。是韩三虎! 花田仲跟于显龙介绍,韩三虎现在是他的大东医药株式会社的买办。希望于显龙作为镇长,能够允许韩三虎在龙湾镇落脚。 韩三虎现在有花田中撑腰,似乎也不怵于显龙。只是弯着腰扬着笑脸看着他,一言不发。 于显龙睥睨着韩三虎,脑袋里不停地转。这个无关紧要的对头,本是自己仇人的儿子。现在他心里一定明白,自己就是弄死他老子的不共戴天的死敌。与其让他四处乱窜,不如放在眼皮底下。 敢嘚瑟,弄死他! 这个王八蛋脸上挂着媚笑,心里也在不住地翻腾。他从宽城子窜到哈尔滨,老毛子不待见他,他也觉得老毛子没多大能水儿了。然后又从哈尔滨流窜到奉天,在雨淋头的军工厂他干了几天就被赶出来了。东北讲武堂,他考不进去,当大头兵他又不肯卖命。跌跌撞撞混进了大东街,给小鬼子当了腿子。 花田仲要带他回龙湾镇,他很害怕。可是架不住这个口蜜腹剑,巧舌如簧的老间谍的一顿游说。说得他信心百倍,跃跃欲试。 韩三虎能够满脸挂笑,可于显龙不会掩饰,盯着韩三虎照了他半盏茶的工夫,两只眼睛射出两把刀子来。 花田仲:“显龙先生,你我是故交。韩桑不过是大东医馆的一个伙计。我知道,如果不在镇公署落籍,他就是个流民。” 于显龙:“这种人在哪里都是流民。花田先生,中国有句老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要好自为之哦。另外,我已经不是镇长了,他在哪里落脚我管不着啊。” 于显龙不是镇长,再说什么都没用。花田仲一挥手,韩三虎点头哈腰退了出去。 花田仲:“显龙先生,你似乎很看不上这个韩桑啊。” 于显龙:“你的事我不想管。但好像我明白一个道理,从今以后凡是我于显龙的仇人,都是你的朋友或奴才呀?” 花田仲像被蜂子蜇了一样连忙站起身,连连鞠躬:“不不不,显龙先生。我宁可失去一条手臂也不愿失去你这个朋友。你要真看不上韩桑,我立刻赶走他!” “呵呵,我说过,你的事我不管。不过……” “您说。” “花田先生,有了这个人,你们兄妹就别再去于记医馆了。我娘最讨厌韩家的人。” 花田仲:“他不但不会到于记医馆,也绝进不了我们大东医馆。舍妹对于老夫人视若母辈,难以割舍呀。” 花田仲没想到于显龙对他这个亲戚韩三虎如此仇视,他绝不会因为一个狗奴才得罪这条大杀四方的狂龙。惹恼了他,大东医馆永远别想在龙湾镇一带立足。 于显龙听不惯这种言不由衷的肉麻言语。扯了几句闲篇儿就端茶送客了。 韩三虎真的没住进龙湾镇的大东医馆,却住进了孙大拿医药铺的空院子。韩三虎和孙大拿配制了一种新药——云里仙。包治百病! 老蘑菇花了五两银子买回一块来,原来是大烟膏子! 于显龙骂道:“孙大拿个狗杂种,以前行医治病,我处处让着你。现在开上大烟馆了,老子绝不饶你!” 老蘑菇来兴致了:“当家的,要是砸他的大烟馆,你给我弄两块大烟膏子。两块就行。” 于显龙:“老蘑菇,我于显龙做什么事留过祸根?不动则已,只要一动,一粒大烟不留!” “大烟那玩意儿也能治病。黑土子可金贵,以前在绺子里,很多人就为了小指甲盖儿那么丁点儿玩意儿玩儿命杀人。但凡砸开框子窑子,那个崽子不是宁舍金银,不舍大烟哪。” “罂粟子(炒)半斤,甘草(炙)一两。粗捣筛,每服五钱,水一盏半,煎至八分,去滓,临卧空腹温服。主治,赤白泻痢,腹脏疼痛,里急后重;并治疝气……” 于显龙把手里的《圣济总录》一放“你还别说,大烟这玩意儿还真有疗效。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孙大拿不过是个二五眼乡医,他哪里来的门路弄来那么多大烟膏子?就他那点家底,别说开大烟馆,几斤大烟膏子就得倾家荡产!” 老蘑菇:“那不要紧,明天我去踩踩盘子……” 于显龙:“那地方你去不合适。” 老蘑菇:“那谁去合适?” “我自有办法。你去跟大秋子说,让她去找韩大屁股,如此这般……” 韩大屁股仰面朝天走进孙大拿的大烟馆,可是进门以后她就气馁了。 大烟馆里太阔气了! 雕花的棚顶,中间吊着一盏西洋式的大吊灯,上面插着十几只银白色的蜡烛。墙壁上挂着云里雾里半遮半掩的人物画,画框都金碧辉煌。一周柜子柜台都漆得暗红发亮。座椅很矮,上面都蒙着暗红的皮子,坐上去萱萱呼呼,那种椅子前面都放着低矮的小桌子(韩大屁股还不认识沙发茶几)。小桌上放着茶壶茶杯,白瓷的烟灰缸…… 孙大拿穿着一身月白缎子的裤褂,踱着方步走了出来:“呵呵,于家大院的正房主母到访,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什么他娘的正房主母。我是现在就是个受气包。你这儿的大烟膏子外卖么?” 孙大拿:“那得看你要多少了,一两半钱的就免开尊口。可能你也听说了,我这可都是地道货。” 韩大屁股一撇嘴:“别他妈的吹牛逼!我看货色,你的货越好我要的越多。我要正宗洋浆子,西路货。” 孙大拿:“我说老韩,你是不疯啦?西路货洋浆子,那得拿金子换!这家买卖也有你侄子的股份,他才是大东家。” 韩大屁股:“哼哼,越是上等货烤出的膏子越值钱,兑出的土子就越多。我也不能白过手啊。” 孙大拿:“呵呵,我忘了。摆弄这玩意儿你也是个行家呀。可是这黄货……” 韩大屁股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金克子往茶几上一放,孙大拿眼睛都直了。 “快说你有没有快当货得了。” 孙大拿站起身:“有有有,你等着。” 两封大烟膏子放到了于显龙的医案上,六只眼睛瞪大了看着。 老蘑菇的眼光里充满了贪婪,大秋子既得意又莫名其妙,于显龙的眼里却充满了疑惑。 “这是上等货么?” 老蘑菇:“绝对是最最好的洋浆子,配五十斤大烟土绝对宽松啊。” 于显龙拿起一封来翻来覆去,仔细察看,忽然一拍桌子。他拿起一把小刀小心仔细地刮开一块灰色的封皮,下面立刻出现几个日本字。 于显龙把大烟块子往旁边一推:“我说呢,花田仲怎么会花那么大的价钱买了一堆孙大拿的破烂儿。这后面可是金山银山的买卖!” 日本货,孙大拿从哪里来的钱开设了那么奢华的大烟馆?尤其那么紧俏,那么昂贵,那么危险的大烟,他是通过什么渠道弄进来的? 不管怎样,孙大拿成了龙湾镇的名人、富人、体面人!连于家大院的人都得对他点头哈腰,恭恭敬敬。虽然他已不再行医,可是于韩氏离不开他。每当身体不舒服,就得请他来推拿按摩,在奔儿楼上拔个火罐。孙大拿也乐得欣赏韩大屁股那洁白丰满的肉体,只要韩包渣把信儿送到,孙大拿必然登门。 韩大屁股虽然耐不住寂寞,行事荒唐,但有一点她做的很明白,于家大院上下禁烟! 听孙大拿说开烟馆可以赚那么大的利润,韩大屁股动心了。她思量半天,决定拿出一部分积蓄,投资入股。 韩大屁股能投资入股,一下带动了七八家财主,纷纷投钱入股。孙大拿的买卖一下扩大了好几倍。一时间,鸦片的迷雾淹没了大半个龙湾镇。 听了于显龙的报告,豆腐张顿时觉得发财的机会来了!他下令在所辖范围内全境查禁大烟! 出乎人们意料的是,全境范围内最大的大烟馆,也就是龙湾镇孙大拿的大烟馆,只搜出不到五斤劣质大烟土。随后就关张了。 豆腐张把搜出的大烟都集中到了新安县城,然后就没下文了。 韩三虎、孙大拿依然故我,下饭馆溜茶馆,到大车店听评书二人转,到窑子打茶围,出手豪爽,大洋不断。 朱氏和汪润贞却开始担心了,于显龙每天回来都很晚,有时甚至都鸡叫头遍才回来。 孙大拿的大烟馆虽然关张了,但是他雇了三四个伙计。每天晚上都在龙湾镇大街小巷窜来窜去。 大烟这东西可非同一般,一旦沾上就上瘾,一旦上瘾无法抑制。所以,开大烟馆的根本不在乎你在哪里,一旦犯瘾都得乖乖地给送银子来。哪怕你倾家荡产,都一样是固定客户! 尕尕狐从宽城子回来以后,于显龙就没让他在龙湾镇露面。 夜里跟他一起出去,白天就睡在狐仙庙的地下室里。 每天晚上二更以后,都有人从孙大拿的大烟馆出来,窜进各个街巷…… 可是,孙大拿的大烟馆每到晚上,根本看不见人影。只看见有人从那附近出来,却不知何时进去的。于显龙和尕尕狐蹲守了四个通宵,终于在午夜时分看见一辆骡车停在大烟馆附近。孙大拿带着两个伙计从里面出来卸车。 于显龙一直跟踪那辆骡车,可是走进东北角一户农家院落人家就卸车睡觉了。 他返回大烟馆再找尕尕狐,他也毫无结果。人家卸完车就四门落锁,根本进不去。 于显龙只好找郎占山,让他请一伙最有名的二人转班子,在大车店连唱七天!孙大拿终于出来了,每天晚上必到大车店看戏。龙狐两人才得着机会,摸进大烟馆。从库房到正房都找遍了,还是没有发现一粒大烟。 昨天夜里,他们摸进的大烟馆的大厅。 几经搜索,于显龙发现柜台后面的橡木地板靠墙根的地方有一把铁锁。如果不挪开上面供奉的财神爷神龛,谁也发现不了。 第124章 火鼠燎烟 123火鼠燎烟 橡木地板结实厚重,铁锁制作得坚固奇怪,尕尕狐想尽办法也没打开。快鸡叫了,他们只好从原路穿窗而出,抹去痕迹,准备离开。尕尕狐发现在正房的屋后,堆放着一堆以前装中药材的花篓,最底下的那层花篓地面以上一半,另一半却埋在地面以下。挪开花篓就露出一道小铁门,同样锁得严严实实。但铁门上门闩附近有一个探手的方孔。 尕尕狐不禁一乐:“放好了,咱们走。” 两个人悄悄把花篓原样放回去,才无声离开。 按照尕尕狐的吩咐,于显龙在自家的粮仓里折腾了两天两夜,捉了五只活老鼠。又买了两斤灯油,装在一个玻璃瓶子里,定更以后才翻墙进了狐仙庙,见到尕尕狐。 尕尕狐也不从哪里弄来一只铁皮盒子,把老鼠装进去,喂养上。然后把灯油瓶子和一个一尺多长的铁皮漏斗用布缠在一起放了起来。 他往床上一仰:“你去告诉郎老大,明晚安排一场最好看的戏,不用给孙大拿请窑姐儿了。你就是不怕麻烦。要是我,一把火把那房子点着得了。” “你懂个屁!要那样我用得着你呀?咱们烧的是大烟,把他的后台引出来。光烧房子,那跟绺子有什么两样?再说,我得把自己先摘出来,一旦露馅今后就不好办啦。” 尕尕狐:“那行。明晚我自己个去,你在家搂着雪龙睡觉。” 于显龙:“呸!没那么简单。明晚,我要再探虚实!” 于家大院,于显龙定更的时候就从外面回来了。 花田咲和她的日本侍女牧村香奈早就到了,酒菜也已经摆到了桌上。就等他回来开饭了。 见于显龙回来,花田咲和那日本妇人起身鞠躬:“龙三先生,给您添麻烦了。” 于显龙放下棍子,退去外衣,招呼大家入座:“呵呵,花田小姐能够赏光到寒舍做客,我于显龙感激不尽。谈何麻烦呐,快请坐。” 他考虑得很周到,连赶车的老板儿都有半拉子陪着吃喝。他还特意准备了日本人喜欢的清亮芳香的清酒。 于显龙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从中医聊到西医,从龙泉剑聊到日本刀,聊得花田咲笑逐颜开。 于显龙:“今天晚上大车店可有好戏看,二人转,全本的《阴魂阵》。我听大伙儿说,听了阴魂阵,一宿也不困。呵呵,可是我娘就是不让我看那玩意儿。花田小姐,你们日本平时都看什么戏?” 花田咲神情很窘迫:“哦,这个……” 那个中年妇人站起身一鞠躬:“对不起龙先生。日本人常看的是一种歌舞伎,和您府上一样,文明一点的人家是不准随便看的。所以花田小姐不太了解。” 于显龙:“二人转粉词儿荤段子太多,实在不堪入耳。” 花田咲:“呵呵,一样的。什么歌舞伎,更加不堪入目。” 就在花田咲和于显龙聊得酒酣耳热的时候,孙大拿在大车店里搂着个妓女,看二人转看得兴高采烈的时候,尕尕狐再次摸进了大烟馆。 尕尕狐挪开正房后面的花篓堆前,慢慢挪开花篓。把那一尺多长的铁皮漏斗插进铁门探手的方孔里,然后打开一瓶灯油,慢慢倒进去。 一瓶倒没了,尕尕狐拿出那只小铁皮盒子,打开一条缝儿,把另一瓶灯油倒了进去。老鼠在盒子里一阵乱叫。 尕尕狐把铁盒子放到地上,蹲在墙根,四周看看,整个院子寂静无声。他掏出那个来自哈里马科夫的打火机点着了一根油纸火捻子,打开盒子把火柴扔了进去。 尕尕狐捧着盒子,突然打开盒盖儿,把着火的老鼠,全部倒进铁皮漏斗儿。火老鼠窜进室内,门上那个方孔很快冒出了青烟…… 尕尕狐掏出飞爪,抓住树枝腾身上树,回头再看,那铁皮门内闪出了火光。 尕尕狐:“嘿嘿,爷爷累了六七天。恭喜你火烧旺运。”说罢飞身落地,消失在夜幕中。 于显龙已经醉态可掬,花田咲也是酡颜如花。那个中年日本妇人冷眼旁观,朱氏和汪润贞看得愣眉愣眼。 半拉子突然跑了进来:“三叔,镇子里面着火啦!” 于显龙眯缝着醉眼:“着火?谁家着火了?” 半拉子:“我问李老疙瘩了,都说是孙大拿的大烟馆。” 花田咲:“哦?大烟馆着火,好啊。” “大烟馆……,着火……”于显龙嘟哝着,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孙大拿死了。 大火过后的第二天早晨,人们发现孙大拿家那片黑黢黢的废墟上,只有他一个人垂头丧气,独自逡巡。 街边上,韩大屁股等一些入股他大烟馆的财主都在看着他。他们是来逼债的!他抬眼望去,二十多人,入股的银子就有七八千两…… 现在他看见韩大屁股再也没那么风姿绰约,肥白动人了;她简直就是要吞噬自己的女妖! 孙大拿迈步来到韩大屁股跟前:“于韩氏,你来这干啥?看我笑话?” 韩大屁股一撇嘴:“有什么笑话好看的。我们是来看入股银子能不能还给我们。” 孙大拿:“入股银子?那得去问你的侄子三虎啊。他才是大股东,我不过是掌柜的。” 韩大屁股他们不敢耽搁,呼呼啦啦奔到韩三虎的住处。迎接他们的是拄着拐杖,一步一挪的韩三虎。他分文没有。 孙大拿一听之下,犹如五雷轰顶!金子没了,他怎么跟大东医馆交代?三百来斤上好的大烟膏子,那可是几万两银子的债务啊! 第二天一早,人们发现,那棵依然挺立的老榆树上挂着孙大拿的尸体。 于显龙提着柞木棍子,在老榆树周围反复转了三四圈。孙大拿会自杀?想破了脑袋他也想不通。大烟馆正房虽然烧了,但其他房屋还算完好。大烟膏子虽然烧了,可是他的私蓄一定不少。至少他应得的那份分红也足够他活完下半生了。 当天夜里,于显龙翻箱倒柜,把尘封了三四年的包袱拿了出来。 青布包头,软皮坎肩儿,鹿皮护手,牛皮板儿带,九成新的七星子,宽裆马裤,软底快靴,色木柄腿叉子…… 一切装备妥当之后,于显龙一口将油灯吹灭,推开房门,闪了出去。 他们一路贴墙根、钻树影,蹑足潜踪,兔伏鹤行,奔向昔日韩家大院,今天的大东医馆分号。甩飞爪、上墙头,落进院内,却见院内黑影一闪,进了正北面的上房。 在当时的东北,一般人家,能如于显龙家那样四周窗纸中间镶一块玻璃的窗子就算奢侈的了。这间房子跟龙家相比毫不逊色。无奈,窗玻璃上挂满了白霜,什么都看不见。他只能用老办法,用腿叉子的锋利刀尖,轻轻地挑开一个孔洞。 一看之下,令他大吃一惊! 里面没有灯光,却有一个火盆。火盆后面,韩三虎和一个俄国娘儿们被困得结结实实放在地上。两个人软绵绵,仿佛中了迷药,紧闭双眼,虽有呼吸但人事不省。一个身着和服的女子身影,背对着窗户,像极了花田咲! 另一个人一身夜行衣,蒙着脸面,在火盆里烧着一些单据。焚烧完毕,那黑衣人一鞠躬,两个人起身开门。 于显龙一闪身,只见墙边的树影一动,一个人扯着绳子飘落下来,是老婆汪润贞! 房门轻轻一响,两个身影接连闪了出来,随之从院子四个角落、院门两侧都闪出了人影。 汪润贞连忙躲进角落。 她忽然觉得身子一轻,被人提了起来!汪润贞也是横行绿林多年的女匪,反应迅捷无比,左手伸向腰间;右手伸手缩腿,试图拔出腿叉子。可那人比她更利落,还没等抓住刀柄枪柄,两手已经被紧紧抓住。 她闻见了一股最熟悉的男人气息,她不再反抗…… 汪润贞被人背着奔向屋檐下,忽然一阵震颤,她被放到了地面。然后就被一个人抱住了。 手脚被解开,塞嘴的玩意儿被除去:“三儿……” 于显龙连忙捂住她的嘴:“别废话了。他们家西屋冷炕上有一块活坯,掀开那块活坯,有个木匣子。进去拿出来。” 汪润贞答应一声,飞身进屋。 回到家里的时候,公鸡又叫了。 点着一段小蜡烛,打开盒子,里面大大小小六个金克子! 于显龙看都没看那些东西:“你说,他们那么多人,放着这么多金子不要。费那么大的劲,他们要的是什么?我看见了。他们在一个火盆里烧东西,临走还拿走个木匣子。可是,我被一个身影吓着了。” 汪润贞:“花田咲!” 于显龙:“我虽没看见正脸儿,可那背影实在太像了。现在你该明白,当初我为什么那么怀疑小关东了。我敢断定,你明天再见到花田咲,依然是那个温婉端庄,弱不禁风的日本姑娘。跟今晚的事一点都联系不到一起。” 汪润贞:“对了,你怎么知道黄肯子在那个地方。” “哼哼,别忘了,我和尕尕狐为了找到那些大烟膏子,足足忙活了七八个晚上。你都留着,说不定哪天派上大用场。” 孙大拿家大烟馆被烧,接着韩家大院又被坏人打劫。 刘子善带着赖清德韩大屁股一干人赶到的时候,除了地下的火盆,被翻得乱七八糟的箱箱柜柜之外,在大门口儿还有一具被冻僵了的,青衣蒙面的尸体。 韩三虎已经醒过来,那个俄国女子还露着大白腿躺在地下。可是当赖清德询问时,韩三虎只是说跟马柯洛娃刚钻进被窝没多久就人事不省了! 悄然之中,于显龙家的病人多了起来。 细算起来,从打赶走桦太孽龙一伙,龙湾镇已经过了两年多安静的日子。两年多来,于显龙费尽心思治好了白大姑娘和大秋子的脏病。 有时候他从外面回来,往往有四五个病人在家等着看病。 而大东医馆却经常门可罗雀,花田仲兄妹似乎也不太在意,从不主动招徕患者。花田仲也不到四乡行医,他去的地方不是奉天就是哈尔滨宽城子等大地方。 经常在家看守医馆的就是花田咲,和那个叫牧村香奈的中年日本妇人。 在那个时代,中国人包括那些从大城市逃出来在龙湾镇落脚,见过世面的遗老遗少,都对玻璃管子里装满药水儿硬生生扎进肌肉里的做法十分恐惧。他们熟悉了瓦罐子里咕嘟嘟、咕嘟嘟翻滚的中药汤子散发出来的苦香味道,对一粒粒奇苦无比的洋药片子嗤之以鼻。 可是龙湾镇的老毛子们不管这些,他们很少得病,一旦得了病,什么有效就用什么。当时,中国的乡村百姓都嘲讽俄国女人的腿是驴腿,不但粗壮而且抗冻,即便冰天雪地,上身穿着裘皮,两条腿也只是一条薄薄的长袜。有时甚至光着。 趁着拉林河结冰,瓦莲京娜连续数次往返哈尔滨,贩卖她的批货和山货。回来的时候携带的货物主要是各种尼料洋布,更重要的裹挟武器和大烟。这两样东西无论在哪里都能牟取暴利。 瓦莲京娜回到龙湾镇第二天就生病了。不过她没来于记医馆瞧病,却由两个老毛子陪着,去了大东医馆。 瓦莲京娜不过是一般的感冒发烧,比较来说俄国人更喜欢洋药片子。对于这种最常见的轻微病症,花田咲治疗起来也是驾轻就熟,不成问题。 可是,当三个老毛子进入大东医馆的大堂,立刻神情大变,指着那个高声惊呼:“虎!虎!满蒙之虎!” 叫嚷着就要动手砸碎那扇挂有图标的木头屏风。花田咲和那个中年日本妇人牧村香奈也不含糊,双双拔出日本刀!要跟他们拼命。 三个俄国人无奈退了出去。可是当天下午,伊戈尔串联了十几个住在龙湾镇俄国男女,冲进大东医馆,把大东医馆正堂里面的家具什物,尤其是那个屏风,砸了个粉碎。 花田咲和牧村香奈抵挡不住,逃了出来。 她们本打算往于显龙家里跑,可是距离实在太远,两个女人又跑不快。被俄国人追着痛打! 一旦打到街上,事情可就闹大了。 在当时的中国东北,老百姓最痛恨的是俄国老毛子! 第125章 菊刀要义 124菊刀要义 俄国的毛子兵对中国老百姓的残害令人发指,老百姓经久不忘。反之,小鬼子十分阴险,他们渗透到内地的各种间谍特工,商人政客。表面上一个个都温文尔雅,谦恭有礼。凡事都鞠躬行礼再说话。可是背地里他们不惜花钱装孙子,拉拢无数没气节、没底线、没脊梁骨的乡绅官僚成为“朋友”。事实上就是在关东大地驯养他们的狗!这也蒙蔽了很多善良淳朴的关东老百姓。 就像花田仲、花田咲兄妹,表面上谦恭有礼,笑颜如花。但骨子里没人能猜透他们的鬼蜮心思。 开始在街上追打,就有人暗地伸手撇砖头使绊儿找老毛子麻烦。气得俄国人一通乱骂。这下引起公愤了,大街小巷涌出好几十人追打老毛子…… 龙湾镇街头乱战了一个下午,俄国人被打得抱头鼠窜四散奔逃。花田咲两个人也被打得鼻青脸肿,狼狈逃进于显龙家里。 大东医馆暂时回不去了,赖镇长已经带人在那里查看。于显龙让两个日本女人跟上房的汪润贞住在一铺炕上,自己则搬到了诊室去住。 花田咲和牧村香奈的伤情并无大碍,都是棍棒皮肉伤。于显龙担心他们会不会受到惊吓。可事实看来,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两个女人很平静。吃药吃饭一如往常。 花田咲越是平静如常,于显龙的担忧越是加重。挨打不慌,处变不惊。寻常姑娘哪个能行。 安顿好了家中的日本人,于显龙如约带着二百大洋、背着啃包去了瓦莲京娜的山货栈。 老毛子们被揍得也不轻,五个男人、四个妓女,还有两个俄国妇人三个半大孩子,都被打得浑身是伤。见到于显龙如同见到了救星,哀求治伤。于显龙一直忙到半夜才回到家中。 三天以后,花田仲回到了龙湾镇。这个颇为神秘的人物,自打搬迁到龙湾镇还是第一次造访龙家。 一阵寒暄过后,花田仲拉着妹妹和枝子向龙家三口鞠躬致敬,再三感谢! 酒饭过后,于显龙把花田仲请到前院上房自己的诊室。 汪润贞给他们上了一壶茶,然后悄悄离去。 于显龙拿出那条印有图标的白布带子,平放在桌子上:“花田先生,咱们也别藏着掖着了。这次老毛子砸您的医馆就是因为你正堂屏风上那个和这个一样的图标。这帮老毛子在黑龙江岸边被一群称为满蒙之虎的人打劫,那些人每个人身上都带着种种东西。” 花田仲:“这个东西,这个图标,说来话长啊。显龙先生,你我在十几年前第一次会面,你就注意上它了?” 于显龙:“当时我就觉得有点奇怪。大东医馆谦恭有礼,温婉洁净。一扇古雅的屏风上,却挂着这种图标,显得很扎眼。当时,我以为是日本人的风俗,也没太在意。可是回想三路绺子会攻野兔岗……” 花田仲:“您已经看见这个徽标了?” 于显龙:“不但看见,更奇怪的是那个徽标持有人太像一个人了。” “谁?” “令妹花田咲!” 花田仲一惊:“不可能!舍妹从打来到中国很少接触华人,更不可能接触匪类。在她认识的中国人当中,你是她最熟悉最仰慕的人。” 于显龙:“所以我更加疑惑,那个人是个胡子三当家,绿林人物。可花田小姐呢,足不出户,温婉柔弱,无论如何也无法把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可是两方又同时都有这个菊刀徽标。您说……” 花田仲思虑半天:“显龙先生,其实这个徽标不是什么日本民俗,而是一个组织的标志。黑龙会的标志。它的寓意是菊与刀!爱美黩武,尚礼好斗,喜新顽固,服从不驯……。” “黑龙会?”于显龙的脑海里立刻想起了小关东的那些话。 花田仲却滔滔不绝:“您知道日本国地域狭小,很难生存。与俄国人那场大战,大日本侥幸获胜,这就引起一些人的狂想,要到中国的关东落脚。你也知道啊,中国的关东虽然地大物博,物产富饶,可是要想落脚谈何容易?到处是胡子,到处是俄国流氓大兵,后来又有雨淋头,满蒙马匪。为了生存,流浪在中国关东的日本人就联合起来组成了黑龙会。意思很简单,就是希望在黑龙江一带能落脚安身。这个黑龙会的首脑,还帮助过中国的同盟会和孙中山推翻大清,建立了民国。” 于显龙指指那条布带子:“这样一个帮会,怎么还会像胡子一样,还什么满蒙之虎,难道他们要占领整个满蒙?” 花田仲:“那绝不可能,中日之间一向友善。再者说日本和中国一样,同样都遭受西方列强的欺凌,根本没有这种野心和能力。至于说满蒙之虎之类的妄谈,我想是这样,在日本也有一些落魄的武士、浪人、忍者,就像中国的胡子流氓,他们打着黑龙会的旗号,到处为非作歹,也未可知。” 于显龙:“像花田先生您这样,医术高明,与世无争的人怎么也会加入黑龙会?难道在中国没有其他朋友?” 花田仲:“我来中国将近二十年,有很多中国朋友。可是你也知道,在奉天那种地方,如果不加入黑龙会,不要说在中国人中,就是在日本人中也混不下去。说老实话,在中国的朋友,你是我认为最好最可靠的。如果没有您在龙湾镇,我们兄妹也不会来到这里落脚。事实证明我的眼光没错,这次闹事如果没有您的照顾,舍妹真不堪设想。” 花田仲说着站起身,又是深深一躬。 日俄两伙人在龙湾镇的纠纷,虽然被赖镇长勉强调停压下。可是双方的明争暗斗才刚刚开始,双方虽然表面无事,但各自都有了各自的活动范围。 两方也都在背地里极力拉拢龙湾镇的中国人。 双方之间,只有于显龙跟两方面都有着密切的联系。 他知道,老毛子虽然势大,但外强中干,散漫放荡,难以约束;日本人虽然软弱式微,却安于隐忍,蓄势而发。双方的争斗一旦爆发,仍然会和十几年前的那场战争一样,老毛子会败得一塌糊涂。老毛子是明争,小鬼子儿是暗夺。老毛子明面上生意兴隆,可日本人在暗地里光一个大烟馆就不知赚了多少银子。 当年,于显龙打老毛子打得最狠,但此时他隐隐觉得,小小的日本人比老毛子更难对付。 没过多久,俄国人的商队在拉林河南岸又被打劫了!两具俄国人的尸体被抛在积雪的旷野上,货物银钱被洗劫一空。 瓦莲京娜找上了赖赖镇长,这家伙虽然不是镇长但这段时间上上下下紧张罗,即便自己不能重新上位,他也在为姑爷于显麟当镇长铺路子。 可是一听说要去拉林河盘探看杀人案件,立刻懵逼!脑袋摇得跟拨浪鼓儿似的,去不了去不了,打死也去不了。 瓦莲京娜这时才觉出,在龙湾镇,靠得住的还得是三先生于显龙。于显龙也不负她的所望,二话没说跟着她和伊万就上路了。 野兔岗北边,拉林河南岸的旷野。这也是他和汪润贞拼死恶战老毛子的地方。 马爬犁还仍在冰封的河岸上,马匹已经不见了。跟着伊格尔的那个高大的大白俄被一刀穿胸,倒在雪地上。距离他不到一丈远还倒着一个俄国男子。 最为奇怪的是,雪地上只有一些俄国人狗熊似的大脚印子。在他们附近,还有一些类似牛蹄子似的奇怪脚印。除此之外再没有人的脚印!他熟悉牛蹄子鹿蹄子,可是这种脚印比牛蹄子小,比鹿蹄子大,后边还有隐约的脚跟印。这里的脚印,如果不知道内情的人,绝对会认为就是牛蹄子踩踏出来的。 再抬头看,当年被炸断的铁路桥像一条被拦腰咬断的毒蛇,横在河面上。桥墩附近还有一个新近被敲开又封冻的冰口。除了这两个男人,那个冰口下面不知还沉下去几个死尸…… 瓦莲京娜站在雪地里跳着脚地大骂了老半天,最终还得无奈离去。 于显龙回到龙湾镇的时候,花田咲已经被哥哥接回了。 于显龙接连几夜睡不安稳。 拉林河畔的那些牛蹄子印儿一直在他眼前晃。牛不会杀人,杀人者是谁?为什么要伪装成牛蹄子?他们是满蒙之虎还是江大辫子一伙? 花田仲的话让他更加迷惑,日本对关东没有野心?黑龙会仅仅是为了自保?花田咲和关晓冬没有任何关系?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瓦莲京娜带领老毛子一战打垮了日本人,龙湾镇一时间涌进来很多俄国人。而且都是有钱有能耐的俄国人! 只要肯花钱,一定要多少朋友就有多少朋友。 最关键的,他们的引路人瓦莲京娜一再声称,前镇长于显龙是他最好的朋友。 在北方,老毛子的敌人实在太多了,中国人敌视他们,高丽人敌视他们,日本人敌视他们,一大半蒙古人敌视他们。 现在他们本国人同样敌视他们。 这帮老毛子一夜之间都成了丧家犬。本土回不去就得过黑龙江南边来找窝窝,可是松花江北岸很快也被苏联的红军接管,他们只能仓仓皇皇逃到松花江南岸来。 他们还是老习惯,走到哪里教堂就建到哪里。教堂里的救世主是他们的精神支柱。 那年农民们刚卖了新收的粮食,就从狗咬台车站涌来一批又一批老毛子!他们的国家变天了。白俄军一败再败,从西伯利亚败退远东,从远东败退到黑龙江南岸,现在又从黑龙江南岸逃到了嫩江松花江南岸。甚至俄罗斯境内的商人贵族,纷纷越过山海关,逃往中国内地。 从野兔岗到宽城子,在豆腐张控制的区域里又出现了一派虚假的繁荣。 龙湾镇最兴旺的生意,除了窑子,就是酒坊。当时在关东最赚钱的三大作坊——油坊、粉坊、酒坊,韩大屁股在龙湾镇样样都有。她的酒坊生意本来很一般,多余的烧酒有时要折腾到宽城子、船厂吉林去贩卖。老毛子一过来,一夜之间供不应求!烧酒不但卖钱,还可以换东西,一水筲白酒就能换一堆毛皮衣服! 龙湾镇的家家户户,都想着法子跟老毛子换东西。拿小米换呢子衣服,拿猪肉换皮坎肩儿,甚至拿宅基地换毛子娘们儿做老婆…… 于显麟做不了镇长,做掌柜的,于家大院名下多了五六处买卖。实在忙不过来,把于显琪都接回去帮忙了。 唯一没有交换任何东西的只有一家,于显龙家。 瓦莲京娜成了这些逃窜的白俄的救世菩萨,可是在龙湾镇,表面上她就是个山货栈的老板娘,真正赚钱的生意只有于显龙清楚。 俄国境内出现了两个军,红军和白军。可是当时东北人对红军不甚了解,他们最熟悉的是白军,甚至把从此流落到中国的俄国人都叫作白俄。白俄贵族们指派了一个人到中国境内中东路沿线招募哥萨克,到满洲里集中,还要成立什么“外贝加尔地方临时政府”! 听着瓦莲京娜叽里咕噜说着,于显龙突然问:“这个谢苗诺维奇,是不是当年称霸雅克萨南北的那个阿塔曼(突厥语,长老首领)谢苗诺维奇?” 瓦莲京娜:“就是他呀!他还说只要跟随高尔察克将军打败红军的图哈切夫斯基,回过头来就跨过黑龙江,跟张宗昌进奉天!” “哦,难怪满蒙之虎流窜到关东来了。黑龙江以北或者松花江以北都容不下他们啦。” 瓦莲京娜:“三先生,你当年和白大姑娘在雅克萨揍过这个谢苗诺维奇,他现在可是手下一两千人哪。” “哼哼,在江北老子就不怕他,这儿是咱中国的地界,怕他干啥?我说姐姐,你要是听我的,少跟这些人来往,他们长不了。他们是俄国人,你现在可是中国人。好好做你的生意,买几垧土地。犯不着跟他们趟这浑水。” 瓦莲京娜:“那些新来的都是俄国有钱的商人贵族,在张罗买地建教堂呢。还要我却动员大家捐款……” “呸!你信过你们的上帝么?” “哈哈哈哈,真金白银才是我的上帝。” 第126章 狐仙法术 125狐仙法术 离开瓦莲京娜的山货栈,于显龙不得不琢磨那个卸磨驴阿塔曼谢苗诺维奇了。 这个谢苗诺维奇还真是当时雅克萨的那个大阿塔曼谢苗诺维奇。这家伙一旦有了哥萨克人马,立刻又变成了土匪强盗,拦截火车抢劫财物…… 最初,高尔察克将军拒绝承认谢苗诺维奇的权威,但后来他被迫接受这一事实,任命谢苗诺维奇为赤塔军区总司令。 年初,谢苗诺维奇宣布自己成为外贝加尔哥萨克的阿塔曼,并得到日本干涉军的支持。他控制的地区,从贝加尔湖附近的乌兰乌德延伸到石勒喀河和斯利坚斯克镇,到中东铁路与赤塔铁路接轨处的满洲里,以及沿阿穆尔铁路向东北的一段地域。但谢苗诺维奇在该区并没有真正的控制权,而只是受到“支持”他的日本军队的摆布。 满蒙之虎现在可以说和这个俄国阿塔曼狼狈为奸。 瓦莲京娜没再去找赖清德,可是赖清德却找上了她。 他的镇长虽然撸了,可是于显龙当镇长的时候根本不管镇子里的事,所以龙湾镇的土地登记表册,都在他赖清德手里。俄国人要买地皮建教堂,还是躲不过他这一关…… 瓦莲京娜在这事儿上,就是个人精! “这件事要办成了,我能得多少分成?” 赖清德:“哦,这个……,你也知道,我和我的亲家母把钱都投给了孙大拿了,这笔卖地钱……” “你想独吞?那你自己找北门外那些大肚子富商去。” “别别别,我不是想独吞。两成,你看行不?” 瓦莲京娜:“只要不是耕地,要哪儿你都能做主?” “龙湾镇的土地表册都在我手里。” 瓦莲京娜痛快答应了。她心里暗骂,你个老狐狸光有本表册有屁用?龙湾镇没于三先生,你们不知挨多少刀了?先刮你点钱再说! 老毛子干什么,住哪里于显龙不想管;要建教堂于显龙也不想管,可是要把教堂建到狐狸崴子,那他就不能不管了。 赖清德、于显麟带着瓦莲京娜等几个俄国人,来到了于显龙的医馆。除了瓦莲京娜,其他人没有一个是于显龙看得上的。 所以他连座都没让,直接发问:“几位来我这,瞧病?” 赖清德:“不不,显龙先生,我们来时找你有事商量。” “除了种地治病,龙湾镇没什么事与我相干哪。” 赖清德:“你也知道,咱们镇上新近来了很多俄国人,这些人都有钱。现在也都基本有了着落了,算是咱们镇的子民。可是他们要求批一块地,给他们建教堂……” “这你管得着么?” 赖清德:“我是管不着,可是他们一再求我。希望三先生能赏个面子。” 于显龙冷冷地看着一众人等:“建狐仙庙的时候,你们都谁参与了?出钱出力了?”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言语。 于显龙:“瓦莲京娜,你跟我说实话,你给这个赖镇长和那个于韩氏贿赂多少钱?” 韩大屁股不知从哪里来的底气:“于显龙,你别血口喷人!这是镇里各家乡绅集评公议。” 瓦莲京娜:“他们说了,愿意出三千大洋买下狐仙庙,再给你五百大洋作为补偿。” 于显龙:“哼哼,瓦莲京娜,你以为龙湾镇还是胭脂沟么?有我于显龙在,你就算拿俄国皇宫来,也别想动狐仙庙一块砖!” 瓦莲京娜:“于先生,咱们都是老朋友。你又不亏,这是为什么?” 于显龙:“再好的朋友,也绝不能拿国土做交易。你们俄国人有俄国人的信仰、神只,龙湾镇百姓也有他们自己信奉的神灵。卖了狐仙庙就等于卖了灵魂,卖了国土!” 赖清德:“三先生,我也当过多年镇长狐狸崴子不过是一片荒地……” 于显龙一翻眼睛,射出寒光,把柞木棍子放到了桌上:“瓦莲京娜,你们要真认我当朋友,就好好在龙湾镇过你们的安生日子。你们真要想在这里争这争那,你们也知道,我于显龙杀老毛子绝不手软,一个活口不留!” 瓦莲京娜对着另外几个俄国人一阵咕噜。随后转向赖清德:“赖先生,狐仙庙买不成,请你把钱退给我们。” 赖清德:“我什么时候拿你们钱啦?你们有什么凭据?” 于显龙:“赖清德!” 赖清德一反常态,趾高气扬:“怎么的?” 于显龙:“你和韩大屁股入股孙大拿私卖大烟老子还没收拾你呢,又来倒卖土地?我问你,出租高丽屯儿你他妈迷了多少钱?” 赖清德:“我对着灯发誓,我一文钱——” “你他妈闭嘴!对灯发誓?明天我就请你去县大狱,你他妈对那老虎凳发誓去!一个高丽屯儿害死多少人命,你他妈敢说没关系?你问问张团长,老子是干什么的!” 赖清德傻了。他早就听说了,这三阎王是县里的参议,专门监视这种事儿。他可以不管,只要他想管,那麻烦就大了! 无奈,私吞多少都得吐出来。还得想法子哄住这条狂龙。 一干人跑出于记医馆以后,汪润贞和朱氏都来到于显龙的诊室里。 汪润贞:“狐狸崴子就是块荒地,你能给他们北边,为啥不给那里?” “二当家,你以为他们就只要那块地皮?老毛子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汪润贞:“娘都跟我说了,那狐仙庙里有……” 于显龙:“嘘——,这些他们还不知道。他们是看上那尊狐仙铜像了。不知传承多少年的古物!” 汪润贞:“原来是这样?老毛子可真够损的啊。” “最损的是赖清德。他要不说老毛子怎么会知道?龙湾镇知道那玩意儿是宝贝的,除了我只有他赖清德能猜出来。” 汪润贞:“呵呵,收拾损种,不怕损招儿。” “哈哈,等着,狐大仙儿没那么好惹,狐仙显灵老毛子准怂!” 于显龙让牤子备下三十多个狼夹子,吃完饭就出去了…… 龙湾镇人对狐仙敬若神明,在他们的心目中那尊神像就是无所不能,惩恶扬善的神灵。 可是经过赖清德云山雾罩的漫天要价,老毛子们觉得没那么简单了。他们不惦记建教堂,而是要买那座小庙儿啦。 可是这座小庙的所有者是个软硬不吃,外号三阎王的狠角色。跟他动武那就是送命,这小子因为一个旁不相干的姑娘追击千里,杀了无数俄国人!花钱买,多少钱都打不动他。 最难的是,只要涉及这个于显龙,瓦莲京娜立刻倒戈站到他那边去。从于记医馆出来,瓦莲京娜就当众宣布,什么教堂什么狐仙庙,都与己无关再别找我。 几个老毛子正在秘密商议的时候,北边又传来消息,满蒙之虎的爪牙之一漠北悍熊已经在红石砬子集结八百多人,随时可以翻越大兴安岭!漠北悍熊彼什科夫已经和谢苗诺维奇会面,约定下一步行动就是出小兴安岭,渡过嫩江,挺进满洲腹地…… 龙湾镇这些老毛子,犹如僵死的蛇,沐浴了温暖的春风,立刻蠢蠢欲动,跃跃欲试。教堂不建了,但那宝贝得尽量夺走!盗走那座狐仙铜像再奔昂昂溪去。 经过十几天的观察,除了到庙里上香的男男女女,只有于朱氏偶尔拿着笤帚鸡毛掸子进里面打扫尘土垃圾。 每到初更,狐仙庙再无人迹。 伊戈尔已经备好了马车等在狗咬台下面,临行前夜,他们行动了。 关东腊月的寒风虽然比不了西伯利亚寒风那么尖利,那么冷酷,可是狐狸崴子上的寒风席卷在灌木丛中,呜咽悲怆,阴森恐怖。风似乎还担心吓不退脸憨皮厚,贪婪成性的白俄老毛子。风中裹挟着野狼的嚎叫,夜枭的尖啸,狐狸的哀鸣…… 无知者无畏,无耻者无敌! 这群两条腿走路的野兽,既无知又无耻,永无满足。 午夜刚过,伊戈尔就赶着马车叫开了西镇门,随后把一辆马车悄悄拉出镇子西门停在宁胡塔下面。 镇西一带又陷入一片死寂。 几个高大臃肿的身影,穿着软底毡靴,无声地从镇中缓缓走来。来到狐仙庙跟前,这些人悄悄靠近墙根,迭起罗汉翻过了墙头。 狐仙庙实在太小了,从院门到庙门不足十步。低矮的庙堂一片阴暗,高大臃肿的身材很难挤进去直起腰来。 不知道是什么人白天上的香,直到现在还闪着几缕幽光。就是这几点幽光,映衬着上面的狐仙像,隐约闪耀着一圈儿光环。 八个老毛子跳进院墙就扑向那狐仙小庙…… 午夜狐仙庙忽然传出一连串的惨嚎! 老毛子身材高大,嗓门儿更大,惨叫起来跟狗熊吼叫一样。镇西门附近多数人家都亮起了灯火。 嚎叫声很快停了下来,狐仙庙厚重的红漆大门再次被打开。门口站着三个大汉,左边一个手里拎着个弯曲留疤的掏捞棒子,右边一个双手横端着一把大铁锤,中间一个家伙最普通,只是拎着一根暗红色的柞木棍子! “不知死的老毛子,这地方是你们能进来的么?都他妈跪下!” 被钢夹子夹住的七八个白俄强盗惊恐地看着三个人,其他几个试图爬墙逃跑。啪啪——!两声枪响,爬上墙头的人哀叫着掉落下来。 于显龙:“不肯下跪求饶,给我往死揍!” 牤子大锤几个起落,四个老毛子呜呼哀哉了。 伊戈尔拉着瓦莲京娜跌跌撞撞来到狐仙庙外,连连给于显龙作揖。 于显龙:“瓦莲京娜,你也跟着掺和啦?” 瓦莲京娜连连摆手:“不不,我做不了这种买卖。伊戈尔的哥哥在里面,他要我跟你求情……” “哪个是他哥哥?” 伊戈尔连忙走进去,拉起一个白胖子:“是他。他是我的哥哥伊凡。” 于显龙挥手让牤子把钢夹子都收起来问道:“你怎么知道狐仙庙的铜像是个值钱的玩意儿?” 伊凡:“赖,赖先生告诉我们的。” “打算弄到哪去?” 伊凡:“先带到蒙古,再想办法弄到西伯利亚……” 于显龙:“这个狐仙像是中国人的宝贝,叫国宝。敢动中国人的宝贝,一个也不能活!” 于显龙掏出手枪,抬手开枪…… 伊戈尔不用求情了,连自己都了账了。 瓦莲京娜跟于显龙数度交往,几次历险,知道这小子狠,但是没想到他下手这么狠,毫不留情! 她只觉得裤裆先是一热,随后一片冰凉。于显龙的手枪已经顶在了瓦莲京娜的脑袋上! “说,这事儿你到底参与没有?” “开始听赖说过,今天他们要来我也知道,可是我知道这太危险,也不想离开龙湾镇。所以没……” “站起来,跟我去抓赖清德!” 赖清德和于韩氏光白酒皮张就从老毛子手里赚了三千块大洋,狐仙庙一个铜像老毛子就赏给他五百块大洋。就这两项,足可以让他养肥自己的老婆,养好韩大屁股了。 可是天刚过二更,狐仙庙就响枪了。 赖清德暗觉不妙,不敢在自己家里呆下去。起身穿上衣服,一路躲躲闪闪进了于家大院。 可是他刚进上房钻进韩大屁股的被窝,于显龙就挎着盒子炮闯了进来! 于显龙抓赖清德,竟然堵在韩大屁股被窝里。实在让人笑掉大牙! 豆腐张派人追查赃款,从赖清德家里没抄出多少钱。 赖清德老婆揭发了,都在韩大屁股手里! 豆腐张看了看于显龙。 于显龙一咬牙:“给我抄!” 豆腐张的官场办法奈何不了韩大屁股,不承认、找不到、抓不着…… 于显龙只用胡子的办法,观音坐莲! 于显龙乜斜着看着于韩氏:“胡子有一种办法,就是拢一堆炭火,烧得通红。然后把人扒光了,抬到火上去狠狠烤!呵呵,以前只烤过男人,信不信老子今天烤女人!” 三阎王说的话谁敢不信? “拢火。把她给我扒光了!” “我给你们!别扒我……” 一对狗男女,一通白忙活。豆腐张想给于显龙两百大洋作为酬金,于显龙只拿两块带着牤子大锤进了馆子。 他没有让豆腐张把赖清德抓起来,原因是不想让豆腐张也惦记那座小小的狐仙庙。 豆腐张毕竟和赖清德是老朋友,罚了钱财放一条生路。就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所有的大洋就都成了他的了。 第127章 杀机暗动 126杀机暗动 对狐仙庙案特别注意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大东医馆的花田仲。 他们兄妹这一年多以来行事特别谨慎,甚至很少在街头露面。除了花田咲偶尔去几次于记医馆,其他地方基本不涉足。因为龙湾镇的情况和南满其他地方不同,这个地方靠近黑龙江辖地,俄国人聚集的太多。比较之下,虽然当地老百姓很偏向日本人,讨厌老毛子。但这些老毛子有枪有钱有女人,没几个月就跟当地老百姓成了“毛德鲁克(朋友)”。而日本关东军正在全力对付雨淋头,根本无暇顾及龙湾镇。 当花田仲得知俄国人在狐仙庙被搞得重伤八个,不禁拍案叫绝! 于显龙出入一人,行不带枪,坐不张扬,不声不响之中,狠狠教训了老毛子。咬人的狗不露齿,无用之用,乃为大用啊。 他让妹妹带上一把日本刀,和一张诗笺乘上马车去探望于显龙。 十多年前,在胭脂沟他曾送给于显龙一把同样的刀,赠了同一首诗。但此后见面,从未见过那把刀。他要通过一把刀,探视一下于显龙的态度。 晚饭后花田咲回来了。诗笺被于显龙收下,刀退回来了!因为十几年前,花田仲赠送的那把刀依然在于家珍藏着,没有必要再收第二把。 四方专对男儿事,莫负腰间日本刀。花田仲感叹道:“于先生果然是性情中人。” 他不知道的是,那把刀本来让于显龙转手给了白大姑娘。是他们二人的情感所系。 他问花田咲,于显龙是怎么收拾那些老毛子的?花田咲笑着回答,他不肯说,问了两遍就说了一句,那是狐仙法术。 关东四月,人们正在忙于春耕播种。 关东绿林道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不论是在山还是猫冬的绺子,单搓的胡子,绝不在农忙季节打劫。头年猫冬散伙的绺子,一般都在挂锄以后才拿局立柜,庄稼起来才有所行动。 像郎占山这种单搓的胡子,在这个季节,多数都在城市里活动,也绝不下乡。所以,不管什么人破坏了这种规矩,不但官府百姓人人喊打,就是绿林中人也是人人切齿。 农民没收成,百业不发财;人间若萧条,绿林没饭吃。 蛟龙河两岸人畜忙碌,一片和平景象。 黄花甸子高丽屯儿又开始引水溉田了。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这些高丽人,男男女女,人人脸上喜气洋洋。因为今天没有小鬼子的株式会社管着他们,没有什么黑龙会、军刀组欺压他们。种大米的人,终于有望吃上他们自己的大米了。 春耕大忙,绣女下床。 于记医馆除了老蘑菇在西厢房照料药材看守大门,连于朱氏、汪润贞都跟着于显龙、田半拉子下田种地去了。 花田仲把根本没有患者的医馆撂给花田咲,又去了奉天…… 此人一去又给龙湾镇带来了杀机! 豆腐张安顿好了梁阿就,自以为天下太平,坐镇新安县,心安理得地搜刮民脂民膏。一支部队突然开到蛟龙河南岸。那带兵的是个旅长!他四下张望一番,看见有起早的农民牵着牛扛着犁杖,涉水渡河。那旅长一声令下,全体官兵脱掉裤子,涉水渡河! 过河之后,旅长一声令下封锁龙湾镇西去的官道!自己则带着卫兵来到了于记医馆。 于显龙看着来者的军装:“呵呵,杜团长您这是……” 那军官放声大笑:“哈哈哈哈,于显龙,本人现在是二十八师独立旅旅长。三姓城一别,咱们一年多没见啦!” “杜旅长,恭喜恭喜!您怎么到龙湾镇来啦?” 杜仲甫:“你走后不到一个月,我就奉大帅之命去了热河打鬼豹和黑旗军去了。上峰命令我们把蛟龙河到拉林河铁路桥这段铁路重新修起来。咱们要把俄国人的中东路都收回来!出发之前我接到大帅电报,让我到龙湾镇,先联系你!” 见两个人握手言欢,于朱氏汪润贞两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汪润贞下去准备茶水,于朱氏吩咐老蘑菇去镇里买菜…… 医馆落座,于显龙兴奋地问:“杜长官,张大帅把奉哈铁道线拿下来啦?” 杜仲甫皱着眉:“难呐。先是冯国璋缩头缩脑不敢做主,接着又是段祺瑞从中作梗。现在也只是大总统徐世昌默许的。” “哦,要这样的话,小鬼子能消停么?” “当然不会消停,必然出来捣乱!” “他妈的自家地盘儿修铁道,还要看别人脸色。杜旅长,张大帅养那么些兵干啥用的?把小鬼子儿打出去呀!” 杜仲甫接过汪润贞端上来的茶,道谢后说:“打?我也想打,大帅不干呐。刚刚在秦皇岛跟日本人谈成一笔交易,都是日本军械。” 于显龙疑惑道:“买日本枪打日本人,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大帅听了杨宇霆的话要配合段祺瑞攻打曹锟吴佩孚。大总统已经任命大帅为东三省巡阅使了。” 于显龙骂道:“这他妈都怪了,放着这么多外国人不打。中国人跟中国人乱打一气。张大帅自家的院子都四处是窟窿还有心思进关哪?” “呵呵呵呵,于三先生我不过是个小旅长,你也不过是个乡医,管不了那些大事。我担心这条铁路要白费钱粮修不成啊。” 于显龙:“绿林道上没有哪几股绺子敢动官军的,他们不过是等铁道修成之后砸大轮儿吃两条线儿。不过拉林河北边还有毛子兵营,本来那里已经空了。可是听说有个叫谢苗诺维奇的什么玩意儿在北边吃了败仗。老毛子兵跑过来很多……” 杜仲甫问道:“关参军说你以前也参加过什么东亚义勇军,是日本人拉的绺子?” 于显龙:“那根本不能叫绺子,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日本人封官许愿花银子,可一动真格的都鸟兽散了。” 杜仲甫:“我的意思是,你对野兔岗一带地形民情比较熟悉,想请你亲自跟我们去野兔岗,当个指导。” “只要利国利民,于显龙甘愿效力!” 杜仲甫:“于先生果然英雄豪爽!请您准备一下,我到队伍里检查一下。明天早上八点,请您随军出发如何?” “一言为定!” 杜仲甫带着部队出了奉天,日本人就知道了。 打完日俄战争已经十多年,日本的国力军力也得到了大力的恢复。 关东军宪兵队的产生最早可追溯到1904年日俄战争期间,当年,关东宪兵作为日本陆军的军事警察来到中国东北,在日俄战争期间负责维持侵华日军军风军纪。 1904年9月,44名宪兵被编入占领地军政署,行使占领地行政事务。 不久,在满洲军司令部总兵站监下设辽东兵站监,废止军政署,设立关东民政署,宪兵又转属关东民政署。 同年底,日本政府将宪兵正式改编为关东宪兵队,直属关东总督,首任关东宪兵队队长福永定中佐。从那时起,小鬼子就吃定了老毛子的“两条线儿”! 宪兵队本部设于旅顺、辽阳、奉天、铁岭、长春、老岭东等地,宪兵分队和宪兵分遣所则分设于柳树屯、四平街、公主岭和连山关等地。 1906年9月1日,关东都督府成立。同年10月26日,关东宪兵队划归关东都督统辖。 但涉及有关军事纠察方面的任务要接受关东都督的领导,涉及“关东州”的行政司法纠察,要接受关东厅民政署长及关东厅司法院检察官的指导。 开始的时候,关东军的人数的确不多!1906年南满铁路日本守备兵人数,每一公里不过十五名,当时日本在南满建立独立守备大队,并在东北日军复员预备役士兵中招募。 到第二年独立守备队建成,共计6个大队,每个大队九百人,总共五千多人。独立守备队与驻扎师团一样,它们都受关东总督统率。 直到九一八事变前夕,关东军在东北驻扎军队共计一万多人还包括上面的六个守备队。 辽东半岛乃至吉林东部是日本人的势力范围;从满洲里到绥芬河乃至黑龙江大部地区依然抓住扎着俄罗斯老毛子;中间的一条子是张作霖的天下。就是在西部草原上的蒙古王公们,有的倾向日本,有的倾向俄罗斯(否则外蒙也分不出去)。 像龙湾镇到野兔岗拉林河这种地方,老毛子是顾不上,但也绝不会坐视中国军队把铁道修筑到他的兵营里(此时在中国的俄国人还都是高尔察克所属的白军,苏联红军还没过来)。日本人关于路权跟张作霖明争暗斗十几年,当然不会袖手旁观。 可是此时,俄国白军正在国内一败再败,顾不上跟张作霖虎口夺食;日本人正规军守备队还是实力不够,不敢动真格的。明争不行,那就暗斗! 现在关东军参谋长,主管关东州黑龙会、军刀组的就是那个斋藤博文。他在奉天领事馆给花田兄妹下了一道密令…… 翻过野狐岭,于显龙建议先搜查一番,去年冬天牛蹄子的谜团一直解不开。他要再试探一下。 杜仲甫派出两个连在野兔岗周围三十里范围内,尤其是那废弃的铁路两侧,严密搜索!五天之后,杜仲甫的人马才开进野兔岗。 杜仲甫问于显龙:“你说这牛蹄子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去年冬天,几个从北边贩货的老毛子就在拉林河边被人杀了。我在绺子里打老毛子的时候跟他们学过辨认脚印。可是我在雪地上,只看见一些牛蹄子印,一个人的脚印没发现。我怀疑——” “怀疑什么?” “据我所知,野兔岗一带,自从打走老毛子和江大辫子,再就没有胡子。所以我怀疑是日本人干的!” 杜仲甫:“这帮小鬼子儿,连张大帅都想暗杀。这种事他们能干出来。” 于显龙:“嗯,我年前我在新民府就捉住一个,那小子叫黑泽二郎。” 杜仲甫:“如果没有张督军扛着,小鬼子儿早把这段铁路也吞并了。和俄国人一样,他们早就想把满蒙变成他们的国土。有张大帅在他们休想突破南满铁路一步!” 于显龙:“他知道不知道黑龙会和满蒙之虎?” 杜仲甫:“这黑龙会绝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的目标就是先打败老毛子,霸占咱们的大关东!逐步控制蒙古和西伯利亚。他们就是日本军队的先锋团、间谍队!你说的那个花田仲十有八九是个间谍组织的头目。满蒙之虎我也一直捉摸不透!我们在三姓五国城击溃的那个铁雕金雕,是满蒙之虎;你在高丽屯儿宰了的那个桦太孽龙还是满蒙之虎;我在热河长城线上打跑的那个黑山鬼豹据说也是满蒙之虎……” 于显龙咬着牙:“这么多满蒙之虎啊?到底哪个是正点子?” “要我看他们这些都不过是这只恶虎的爪牙!他本人一定根基很深,势力背景都足够大!不然小鬼子不会让他掌握这么大地面,这么多绺子。关东军的外围是军刀组,各株式会社的武装是黑龙会,可是这个满蒙之虎却能统率来自各方势力的小鬼子。甚至盘踞在外蒙荒原,大小兴安岭地区的白俄势力也都报号是满蒙之虎的麾下!我听关参军说你还灭了一个俄国女人的草原帝国?” 于显龙:“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就是前些日子在龙湾镇,我们还抓住一群要倒卖铜像的老毛子。这地方也不怎么了,老毛子惦记,小鬼子惦记,连他妈的那么远的英国美国都惦记。” 杜仲甫:“地大物博,国家积弱。说穿了就是咱的国家太怂了。就像瘦弱的小孩子抱着个大金元宝,那还能没人惦记抢你。” 于显龙:“我听说这个张大帅够尿性啊。” 杜仲甫思考了半天才说:“张大帅,够狠够硬够辣,但眼光不够,胸襟不够,人才不够。现在又野心勃勃进关了。” 于显龙:“袁大头就是靠小鬼子儿撑腰的。要不然这帮小挫个罗圈腿猪屁股也不敢这么猖狂。” 杜仲甫:“我打算明天晚上趁着夜色强度拉林河,把附近的俄国人势力全部清理掉!” 于显龙:“不行。你们穿着军装,扛着枪炮开过去,连一个绺子都看不见,他们早逃到山林里边去啦。要打扫干净他们,就得先摸清他们的路数。最好先找到一个人……” “什么人?” “这个人叫包不住,是个花舌子。只有他这种人才能联通各个山头的绺子。” 杜仲甫:“逐个山头攻打胡子,还不得个一年半载。” 于显龙:“两三年打得成打不成都不好说。你听说过八面来风么?” “就是几个大股胡子联合攻打一个地方。哪里合适?” 于显龙:“龙湾镇财主多,老毛子也知道镇内狐仙庙里有个价值连城的铜像……” 第128章 驱虎吞狼 127驱虎吞狼 在俄罗斯远东,高尔察克被谢苗诺维奇排挤下台,可是他这个哥萨克强盗哪里是红军开国五帅之一的华西列夫斯基的对手?几次交锋就被打得落花流水,逃过黑龙江进入满洲。 到了哈尔滨,他才见到了滞留在那里的老朋友伊万。这家伙去年在龙湾镇,差点命丧狐仙庙!据他所说,之所以没能及时赶到满洲里与他汇合是被一个叫于显龙的人把所有的头脑人物都杀了! 不过谢苗诺维奇可不知道,这个于显龙就是当年在大黑熊岛差点要了他的命的中国少年。 谢苗诺维奇当即就要去兰棱,那里还有他的一股白俄残匪——邦达列夫所部。他要伺机打破龙湾镇,宰了于显龙!进而占据拉林河两岸,做他的中国大王! 可就在这时候,谢苗诺维奇遇见了一位“贵人”,这个贵人叫张宗昌,就是当年报号大懵灯,到花膀子队改称大狗熊的那位。 花膀子队被打散以后,这小子逃往关内,在关内混得风生水起,投降了冯国璋后更是显赫一时,可是后来的曹锟不待见他。这小子一气之下,又回到关外投奔雨淋头了。雨淋头任命他为绥宁镇守使。这样,张宗昌有了一块立足之地。不久,俄国内战,白俄兵败逃到中国,大多投靠了张宗昌,谢苗诺维奇当然不例外立刻起身奔了绥宁…… 张宗昌一听,说谢苗诺维奇要收拾于显龙可以,占据龙湾镇。不行,那里已经被张大帅盯上了。 要弄死于显龙也不是什么难事。他收留白俄残匪,也拉拢日本胡子。满蒙之虎有一只利爪正从大兴安岭那边靠过来要到飞龙岭一带找他的主子! 原本驻扎在兰棱的俄军司令邦达列夫在中国已经十多年了,虽然他手下的军队曾经在旅顺大败给日本人。可是这孙子骨子里俄罗斯贵族的牛逼劲儿一点都没丢,他根本看不起中国军队,不论是以前清朝的辫子军,还是现在雨淋头的奉军,他认为在俄军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可是他的帝国罗曼诺夫王朝完蛋了,他的君主尼古拉二世和所有皇族都成了革命党的阶下囚。 自从拉林河铁路桥被炸毁以后,他手下的军队已经五六年没有打过仗。邦达列夫忽然接到谢苗诺维奇的命令向北开拔,可是还没到达黑龙江边,谢苗诺维奇也完犊子了。 他还想回兰棱作威作福,于是掉头向南,可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回程一路,胡子袭扰,老百姓打击,兵士自己逃跑,到达老营地手下只剩下一百来人。 邦达列夫刚刚落脚,杜仲甫的军队就压到了拉林河南岸。 只要他过了拉林河,催命符就算到了! 刚刚稳住的一百来名手下又变得惶惶不可终日,可是奇怪的是这支部队进驻野兔岗再无动静。看样子根本不想过河北犯…… 连续盯了七八天,拉林河南岸的部队悄无声息。静静流淌的拉林河仿佛成了中俄两国的界河。 邦达列夫又恢复了本性,喝酒、跳舞、抢劫…… 邦达列夫为他的猪一般的狂傲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连续抢劫了几个乡镇村屯,回到兰棱老巢,这帮老毛子又开始狂舞滥饮! 杜仲甫和于显龙的骄兵之计终于取得了成果。 五月初一,月黑之夜,杜仲甫于显龙悄悄渡过拉林河急行军一百三十多里,靠近兰棱帽儿山脚下的沙俄兵营。 杜仲甫的部队一个步兵连,刚刚登上帽儿山西南侧的一道山梁。向下了望,但见人影倥偬,脚步杂沓,悄无声息,向俄国兵营包抄过去。 此时的帽儿山军营与其说是军营还不如说是花膀子队的土匪窝子。于显龙选了几个好手跟着自己悄悄靠过去,要一看究竟。 毛子匪窟除了两个打瞌睡的哨兵,其他人都成了待宰的醉猪! 随着一阵枪响人叫,火光腾起…… 帽儿山山坡上出现了几个骑马的。火光之下,几个怪物骑在马上,令人毛骨悚然! 青黑色的外衣,破破烂烂,多数人的面目看不太清。但头上的箍着的白布条子格外清楚,正中间有一个暗黑诡异的菊刀图标! 中间那个人披着一件黑色斗篷,脖子上面竟然是个狼脑袋,白毛、绿眼睛,在火把的照耀下闪着凶光,大张着的狼嘴呲着瘆人的獠牙…… 建立三十来年的帽儿山俄国兵营,从此灰飞烟灭。在关东大地横行一时的花膀子队,从此成了史册中的垃圾。 不管是座山雕也好,黑煞神也好,没人愿意过拉林河做买卖。 可是,那个人身狼头的怪物到底是人是妖?肯定是人不是狼,更不可能是老狼成精了。但这个人长什么样,多大年纪,中国的外国的,甚至是男是女,没人知道。那天夜袭帽儿山之后,这群狼不知去向。 杜仲甫终于可以放心地下令,让全部建桥人员进驻野兔岗,开始施工。 不到两个月,拉林河大桥修复完成。杜仲甫和于显龙已经开始规划拉林河—野兔岗—龙湾镇的铁路路基了。 路线图还没有核准,上司吴大舌头的命令下来了:调杜仲甫所部即刻回奉天换防,建桥事宜转交当地守军豆腐张。 看来豆腐张为了这块地盘儿是下足了功夫,不知用什么办法,挤走了杜仲甫。 临别之时,杜仲甫慨叹:“于先生,如果你肯投军,前途不可限量;如果你再为匪,足令天下头疼。可惜,你只想种地行医。” 于显龙:“您过誉了。就算种地,我也不是一个地道农民,家里全靠我娘支撑。要说行医呢,当年拜师学艺,苦熬三年,啥本事都没学来,只靠一两本医书糊弄饭吃。当兵我不是那块料,当胡子更不在行。” 杜仲甫:“人各有志,不能勉强。要是有一天,不管什么人连行医种地不允许了,你将怎样?” 于显龙:“先天之命,父母所予;后天之命,狠狠拼来。我的行事方式想必你也品出来了,不做无为,一做到底,斩草除根!” 杜仲甫仰天大笑:“哈哈哈哈,于先生敢作敢为,丈夫本色。你我后会有期!” 于显龙本来想追查那个狼头一伙到底是哪路绺子,他却万也想不到,龙湾镇又来了他的死对头! 走绿林道,十个豆腐张也不是于显龙的对手;可是走官道,十个于显龙也玩儿不过豆腐张。 要想引出那个狼头怪物,就得给他足够肥足够香的狼诱子! 不管杜仲甫走不走,他都得做足文章对付这只狼头绺子。 离开野兔岗,他去了那拉街,找花舌子包不住。 那拉街的包不住家还是香火不断,神鼓不绝。 神医不两立,龙湾镇于三先生偏偏进了那大神的家里。 他要跟包不住谋划一票大买卖…… 那大神神道怎样谁也说不好,可她的厨艺实在太差劲。跟朱琳琅没法比,甚至比不了胡子出身的汪润贞。餐桌上不过俩猪蹄子,一盘儿酸菜炒粉条儿。于显龙拿来的可是于记酒坊的头等高粱烧。 包不住呷了一口烈性烧酒,眨着小眼睛:“三先生,你这又当大夫又种地,还当着镇长……” 于显龙:“镇长就别提了,开春儿的时候伺候几天大兵,没伺候好,免了!所以爷这口怨气——” 包不住:“龙湾镇财主多,可这于家大院儿怎么砸?” 于显龙:“你这不明知故问么?我现在跟于家大院啥样你不知道啊?” “那于记医馆……,对了,绺子七不抢八不夺。” 于显龙:“北边儿最大的绺子是哪家老毛子照管儿的?” 包不住:“实不相瞒,老毛子不当家了!拉林河以北三百里内,大横把报号小白狼!” 于显龙:“小白狼?没听说过,跟座山雕比怎么样?” 包不住:“座山雕跟小白狼比,他就是个土鳖碎催。座山雕才多少人枪?不到三十人。小白狼现在多少人枪?三百多!人人都是长短家伙,冒烟儿的。” 于显龙:“连子卷几层(骑马的有多少)?” 包不住:“那可不多,也就四十条(十匹马)。” “来龙去脉?” 包不住摇摇头:“根基太深,一抹黑。我只知道,他们先在黑龙江一带做买卖,过老爷岭也就半年。不过我也得问你一句——” “你说。” “我听说你手下也有一伙人,你会瞪眼看着?” 于显龙:“嘿嘿,二十个人,浑身是铁又能有多大能水儿?再说,都是庄稼汉,就是混点儿好吃喝。前打后别,走马飞尘,那是扯犊子。” “土木子那些条子呢(姓杜的那些当兵的)?” “都在拉林河边上修桥呢,没有张大帅的命令谁敢离开半步?” “行,这趟买卖兄弟干了!” 包不住骑上骡子出发了,于显龙却没再回拉林河直接回家了。 包不住这个怂货根本搭个不上小白狼,却把消息透给了韩三虎!他以为韩三虎以前在哈尔滨跟花膀子队交往密切,小白狼也从北边来,他们准能接上捻子。 韩三虎听了包不住的说法顿时心花怒放啊!于显龙勾结胡子,要砸龙湾镇!奶奶的,韩家人报仇的机会到了! 报官,豆腐张是于显龙的把兄弟,也不待见韩家人。这小子越过新安县一路跑到了吉林乌拉!这可是孙殿臣重兵驻守的地方,谁会听信一个无赖混混儿情报。就算真有八面来风砸龙湾这事儿,谁肯派大兵出去? 韩三虎在吉林转了三天,在北山口遇见了老熟人梁阿就! 开始把韩三虎也吓一跳,这小子到底是人是鬼?上次不是已经抓进大牢,有死无生么?过了两年怎么又活啦? 梁阿就冷冷一笑,于显龙豆腐张能大过我姐夫孙旅长么?他现在可是二十七师师长! 一听韩三虎告发于显龙,梁阿就当时就被打了一针鸡血!当夜传令,次日一早出发,杀奔龙湾镇! 于显龙跟着杜仲甫一去三个多月,从那拉街回到龙湾镇,他又在各个山头转悠了七八天。他是上午来到的龙湾镇西门,韩三虎梁阿就一早晨就进镇了。 他刚进镇西门,就听见镇子里一阵阵锣声,西门里面人来人往,个个惊慌失措。他进入西门,问李老疙瘩镇子里发生什么事? 李老疙瘩告诉他,黄占元他们四个被抓了。现在正在游街,三天后押赴新安县枪毙! 于显龙一惊之下,催马进镇,路过家门跟老蘑菇问得仔细,然后叮嘱几句,上马直奔锣声而去。 镇中心十字街广场上,停着一辆囚车。 囚笼里站着黄占元、牤子大锤老蘑菇等四个人,一个个衣裳破损,蓬头垢面,低垂着脑袋。 一队军兵端着大枪,看押着囚车。军兵中间是一匹马,马上坐着的却是梁阿就!马下还站着一个尖嘴猴腮,背着盒子炮的下级军官,是韩三虎! 梁阿就进入龙湾镇,到镇公署,可是偌大个镇公署连个鬼影儿都没有。于显龙辞职后,龙湾镇就一直没有镇长,支应官面儿的只有副镇长刘子善。 寻找于显龙,刘子善告诉他们,于显龙跟着杜旅长走了三个月啦。 梁阿就命人把于记医馆包围了! 韩三虎索性把黄占元柏大锤和牤子老蘑菇抓起来拷问。这四个犟种,被打了一百多军棍,已经半死了就是不肯承认于显龙是胡子! 韩三虎现在是身穿军装,背背盒子炮的正规军连长,嚣张得意,不可一世。 锣声一停,这小子扯着嗓门、喷着唾沫星子嚷嚷起来:“龙湾镇的父老乡亲,大家都认识我。本人韩三虎,现在是陆军二十七师新编第一旅骑兵独立团三连连长!奉梁团长命令特来捉拿胡子于显龙……” “抓我,你难为他们干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显龙坐在马上高声怒问。 一旦升官,韩三虎立刻变得趾高气扬,专横跋扈!眼睛一翻:“怎么回事,是你能问的么?于显龙,满脑袋高粱花子,充其量也不过是个燎药罐子的土大夫。装什么王八犊子!” 于显龙不禁双眉倒竖:“韩三虎,你不过是个干尽坏事的无赖,穿了一身黄皮就回来耀武扬威欺压乡亲。是谁装王八犊子?” 围观众人知道,龙湾镇现在唯一敢收拾这个韩三虎的就是于显龙。 第129章 土葬活人 128土葬活人 刚回来三天他把龙湾镇的百姓都恨坏了!真恨不得让于三先生一枪把他崩了! 韩三虎:“弟兄们,这个于显龙的私通土匪,擅闯重地。把他的马给我夺过来!” 于显龙一抖马缰绳:“呵呵,韩三虎,看上我这匹马啦。我恐怕你那王八犊子屁股骑不了它!” 韩三虎一声号令,众军兵端着枪往前逼近。 啪!一声枪响,韩三虎的军帽飞上了半空! 一支闪着蓝光,冒着青烟的七星子握在于显龙的手里:“王八犊子,老子留你一条狗命。再敢嘚瑟,老子一枪夺命!把他们都给我放了!” 韩三虎吓得裤裆透湿,不知所措。 于显龙催马向前,挥动柞木棍子,将他一棍打下马来! 于显龙的枪一响,立刻惊动了梁阿就,他立刻带领部队从于记医馆的院子冲出来,奔向十字街广场。 于显龙刚刚带着众人七手八脚把黄占元的等四人从囚车里放出来,就被梁阿就包围了。 梁阿就这次学乖了,带了一百五十多人,足足是上一次的十倍! 梁阿就坐在马上:“你妈了个巴子的(刻意学雨淋头)姓于的,你不是勾引胡子来砸龙湾镇么?” 于显龙暗暗抓住手枪:“哼哼,姓梁的,你还想给我们龙湾镇修镇墙么?” 梁阿就:“你他妈放屁!弟兄们,于显龙是个惯匪,立刻把他给我抓起来!” 一百多黄军装,端着步枪,围成一个圈子把于显龙等五个人围在中央。看热闹的老百姓早吓得跑没影儿了。 黑洞洞的枪口围了大大的一个圈儿,于显龙他们五个人一匹马,只有一根棍子一把七星子。唯一能拖住梁阿就的就是跟死狗似的韩三虎还抓在牤子手里。 十年前于显龙进绺子挂住,七星子还是最好的宝贝。可是现在,就是韩三虎屁股后面那个盒子炮就比它厉害多了。何况梁阿就腰里还挎着一把更精致更小巧的手枪! 梁阿就:“于显龙,识相的把马匹都交出来,再跪地磕头叫我三声爷爷。本团长就放了你!” 于显龙:“呵呵,姓梁的,你早晨吃的是狗屎,撑迷糊啦?龙湾镇的马也是你这种孙子能骑走的么?” 梁阿就:“你敢骂我?阿就预备!”当兵的立刻齐刷刷地端起了步枪。 梁阿就:“阿就于显龙,信不信我把你打成筛子!” “呵呵,梁阿就,信不信我一枪爆你的葫芦!” 这么多枪比画着,说打成筛子谁能不信?于显龙十几岁就玩儿枪,一路打打杀杀,有一口气在就能打死他。梁阿就岂敢不信? 梁阿就稍一犹豫,于显龙给小三元一使眼色,随手把韩三虎一推。黄占元一伸手把韩三虎屁股后面的盒子炮拽了过去! 黄占元:“三哥,这把枪归我了!” 于显龙:“没说的。姓梁的那把小枪不错,给我留着!”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根本没把梁阿就这一帮人放在眼里。 梁阿就那把手枪是有名的枪牌撸子,是孙殿臣的三姨太,他姐姐偷偷给他的。马没弄来,于显龙先惦记上他的枪了! 梁阿就气得举起撸子抬手朝天打了两枪,啪啪——! 他这一响枪可坏了,龙湾镇大街蹄声大作,烟尘扬起! 梁阿就这次招来的兵多数都如韩三虎一样,都是四乡八镇的流氓无赖,别看端着枪,没几个会打枪的。 听见马蹄声滚滚压来,还没缓过神来,就被一阵乱枪撂倒十多个。汪润贞一马当先,两把大肚子盒子炮,左右开弓枪枪夺命! 于显龙:“黄占元,还傻看什么?盒子炮开张啊!” 两个人用那辆囚车护住牤子他们,就地滚来滚去,开枪射击…… 汪润贞的双枪刚闯过去,半拉子赶着马群冲了上来!田半拉子,挥舞一字斩直接把梁阿就的士兵当成练劈刺的稻草人了。 于显龙见梁阿就调转马头要逃跑,一跃而起,抬手一枪! 梁阿就呀地叫了一声,晃了一下,愣是没掉下来。于显龙飞身上马,这回他绝不想再饶了这个王八蛋了! 汪润贞怎么处理那些熊包大兵于显龙不管了,他自顾催动大青马,咬住梁阿就紧追不放。 梁阿就的马哪里跑得过于显龙的大青马?还没跑出镇西门,梁阿就已经感觉到于显龙柞木棍子的威胁了。这小子是没子弹了! 梁阿就终于掏出了他的枪牌撸子(1900勃朗宁手枪),回手就是一枪!啪!只听于显龙大叫一声,消失在马背上。 梁阿就长出了一口气,直起腰来,摸摸屁股上的伤口。可是他的手还没离开屁股,脑袋突然遭到重重的一击,后脑勺像是挨了一记闷雷,眼前一黑就失去知觉了…… 当天夜里,于显龙带人在西北骑驴岗子坟地挖了一个坑。不管是死是活,只要动弹不了的,包括梁阿就,统统给埋了! 一把枪牌儿撸子,二十发子弹拍在了汪润贞面前。 汪润贞问道:“你要干啥去?” 于显龙:“埋了那么多人,就是豆腐张不来找我,孙殿臣也得找上门来。另外还有……” 汪润贞:“娘和老蘑菇没说的,都能自卫。可是显琪……” “她怎么了?” “从打回于家大院,再就没回来。” “韩大屁股毕竟是她亲妈。放心,她不会有事。” 天亮以后,于显龙就带着黄占元柏大锤半拉子牤子这些人不知所踪…… 快到晌午了,豆腐张带着一个连队的武装开进龙湾镇,可是到了镇公署刘子善一拱手:“张团长,跟您知会一声。我这副镇长也干不下去了。我也回家抱孩子去。” 刘子善转身出门,竟然和韩三虎撞了个满怀。刘子善看了一眼灰头土脸的韩三虎一眼,冷哼一声走了出去。 韩三虎:“团长大人,于显龙的人都没在家。一个男人都不见了呀。” 豆腐张:“于显龙,这小子到底要干什么?” 韩三虎:“会不会进山当胡子啦?” 豆腐张冷哼一声:“他在龙湾有房子有地,有家室有医馆。胡子是说当就当的?什么脑子!” 韩三虎被训得不敢说话了。 豆腐张转了几个圈子:“韩三虎,你来当这个镇长怎么样?” “啊?多谢团长大人提携,可是于显龙……” “你好好干,他不会难为你。我暂时给你留下一个班,一个月之内你得把守备队给我重建起来!” “是!” 龙湾镇长,韩三虎感激得恨不得给豆腐张跪下!可是他却不明白,豆腐张不动声色地把一把冰冷锋利的屠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不管于显龙为什么消失了,可是他毕竟是韩家的死敌。连梁阿就他都敢带气儿给活埋了,你韩三虎算个屁呀? 龙湾镇乃至新安县,于显龙才是最危险的存在。 于显龙带着人马进了野狐岭。 牤子大锤黄占元的伤势已经养好了,山上的吃喝药物一直都靠汪润贞暗中接济。 他们现在还不能回龙湾镇。表面的文章是于显龙杀了官军的团长士兵,重罪在身。这一点,如果豆腐张不出面为他们洗白,那他们永远都是罪人。暗地里,于显龙实在是在等待满蒙之虎的第三只利爪——兴安白狼。 根据他们那图标可以断定这伙人是小鬼子儿,可是以十来个人的马队对付三百多胡子,那绝对是死催的。谁也不会干这样的买卖。于显龙让包不住骑着骡子不断奔走各个山头,同时让尕尕狐发动叫花子,专门寻找那个狼头绺子…… 于显龙好些日子没来山丁子大车店了。因为这里五行八作什么人都有,就是很少有病人。而丁寡妇的密室是不能随便进的,经常出入,那就无所谓密室了。不过今天,三个人坐到了密室里。 于显龙:“韩三虎当了龙湾镇的镇长,巧取豪夺,赎回去四家买卖,三十垧好地……” 郎占山:“看样子他是想在龙湾镇扎下去了!” 于显龙:“豆腐张靠了孙殿臣,弄了个副旅长。他也要学豆腐张的法子,也找了靠山了。” 丁寡妇:“啥靠山?就像我们这当家的?” 于显龙拿出一根布条子放到桌上:“他的靠山十有八九是这伙人。”布条中间赫然一个菊刀图标! 丁寡妇:“这玩意儿啊,咱见过前天有两个骑马的在咱店里打尖,腰里就揣着这玩意儿。” 于显龙:“你说什么,前天?” “对呀,就是前天晌午。” 郎占山:“庄稼起来了,这帮人要上线拿局做大买卖啦。” 于显龙:“大哥,白家园子那边把握么?” 郎占山:“兄弟,你已经有老婆啦。还惦记人家干什么?” 于显龙:“大哥说哪去啦?白家园子可是块肥肉,我听说这股绺子架子可不小。” 郎占山:“呵呵,白大姑娘能耐不次于他爹白八爷。再说,白家园子的家家户户都是三番子,人强家伙硬,真要动起手来,吃不了亏。” 于显龙:“那就好。我得赶紧回野狐岭,小白狼要动手了!” 丁寡妇:“怎么这兄弟,真要上山拉绺子啦?” 郎占山:“不可能。有医馆有老婆有家,他是在躲豆腐张。” 于显龙:“哼哼,我是在等小白狼。收拾豆腐张,不在话下。” 韩三虎这个镇长做得是有滋有味儿! 于显龙时期的副镇长刘子善不干了,正好腾地方,他让表兄于显麟当了副镇长,成为他的左膀右臂。满清时代那个镇长赖清德被他请进镇公署,当了参议…… 除了豆腐张留下的一个班,自己又招了二十多人的守备队!于显龙的守备队专要能打的,他的守备队专要能打溜须的。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韩三虎俨然成了龙湾镇的土皇上。 最大方的就是大东医馆的花大夫,亲自出钱出面给他买回来三十垧好地!于显麟出面给他盘下一个烧锅,一个粉坊! 韩三虎对花田仲现在是奉若神明! 当年在奉天大东医馆,花田仲说让他当龙湾镇的镇长他还以为是做梦。现在终于梦想成真啦!如果说赖清德是他的高参,花田仲现在就是韩三虎的太上皇。可是这个太上皇不是亲爹,而是一匹嗜血的恶狼! 有于显龙在,花田仲终日心惊肉跳不敢有任何作为。可是韩三虎、于显麟这些猪狗之辈,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小鬼子和雨淋头在大东北明争暗斗,争夺路权。铁路就是地盘儿就是势力范围,铁路延伸到哪里,他们各自的势力就延伸到哪里。杜仲甫已经把拉林河铁路桥修建起来。随着铁路通车,法库往北,宽城子以东直至哈尔滨那就真成了奉军的天下,大日本帝国永远别想再往里插足! 更为可笑的是,混蛋吴大舌头竟然调走了虎将杜仲甫,换成狗屁不是的豆腐张守卫拉林河铁桥。且只有一个步兵连!他们自己作死,良机难得啊! 小日相白朗这匹兴安恶狼是时候出山了! 花田仲请示黑龙会奉天总部,让满蒙之虎调出小白狼…… 豆腐张人在新安县,本以为高枕无忧,却摊上大事了! 由杜仲甫亲自带队建起来的拉林河铁路桥,交给他驻防不到一个月竟然被炸毁了!整整一个步兵连全部被打死! 他就是再笨也绝不相信是胡子干的。炸一座桥,拼命死人,狗屁好处捞不着。绿林道没有哪股绺子肯干这种赔本儿的买卖。可是,除了绿林胡子没有哪些人敢动张大帅的路桥啊。小日本儿在南边的辽东半岛,毛子国的兵从白军变成红军,他们只驻守中东路沿线,根本无暇南顾。 难道是传说中的满蒙之虎? 豆腐张正在拉林河畔,看着破桥死尸抓瞎,龙湾镇又出事了! 刚过五月节第三天,韩三虎在美梦中被惊醒了!龙湾镇北门被绺子端开了! 当他冲出镇公署才发现他的守备队一个都不见了,豆腐张的一个班真的如同一块豆腐,一阵枪响就稀里哗啦跑光了。 他刚转过街角,十字街通往北门的主街上马蹄声起,十几匹马冲了进来。韩三虎躲在树后仔细一看,差点没吓得拉裤子里面! 马上的人一个个举着钢刀,黑漆寥光呲牙瞪眼跟活鬼一样!中间那个分明就是个狼精! 去他奶奶,这个镇长不能干了,逃命。 第130章 龙战于野 129龙战于野 小白狼带着四梁八柱进入十字街,一阵狂笑。吹了一声尖利的呼哨,命令崽子们开始抢劫! 抢劫是绺子里最混乱,最不好控制的时候! 胡子抢劫,哪里有钱往哪里去,贪财亡命,根本不在乎当家的号令。 在绺子里,不管是四梁八柱还是大当家的,这个时候绝不会横加阻拦。道理很简单,不要说狼,就是一条野狗,叼到嘴里的骨头你去抢一下试试? 正在小白狼绺子大肆抢劫的时候,镇西门忽然一阵枪响,一条狂龙似的马队杀了进来,当头就是一顿乱枪! 小白狼身边骑马的被打死三四个! 这支马队为首的是个二十大多的年轻人,高大威猛,手里的盒子炮连发射击,根本不管两边抢劫的崽子,直扑中央马队。 后边跟着的远了枪打,都是短家伙。冲到近前就是长大锋利的一字斩,还有个大个子家伙专用大锤砸! 小白狼这伙人步枪已经废了,手里的日本刀又短又轻根本不是马上一字斩的对手。 于显龙带着马队像旋风一样,从西门卷进来,霎时间又从北门冲了出去。 小白狼惊魂甫定,从胡同里出来,掏出日式六轮子(日本仿制的左轮手枪)对天鸣枪。 抢劫的胡子不抢了,他们知道就算豁出命,抢来的钱财恐怕也拿不走。龙湾镇街道上已经撂下三四十具死尸。连那骑马的头头都挂了三四个。 龙湾镇不像花田仲所说的是花钱的地方,而是一个要命的地方。 再犹豫连镇内的老百姓都得要了他们的命! 啪——!一声枪响,又一个骑马的一头栽倒马下! 夜间精准射击,小白狼绺子根本没有这样的能人! 怕啥来啥,龙湾镇的老百姓开始动手了。 保命要紧,撤! 西门不敢走,北门不能去,南门出去是蛟龙河。窜东门! 窜东门就要路过大东医馆,小白狼一怒之下,命令手下杀了进去…… 小白狼窜出东门,一头闯进了黄花甸子,他们的噩梦才真正开始了! 于显龙自幼在这片大甸子上放羊挖野菜,那时他就是这片富饶的处女地上的王! 小白狼的绺子进入黄花甸子,他告诉手下的弟兄们,放过蛇头打蛇腰。见影不留活口! 小白狼他们在黄花甸子一路向东北,刚走到一半,于显龙的马队又杀上来了。将胡子哩哩啦啦的队伍拦腰斩断! 前边的跑了,后边的倒霉了。枪打、刀砍、马踏,一百多人除了藏在烂泥沟里躲过一劫的,全交代了。 可是这些躲过头劫的,天刚放亮没躲过二劫。龙湾镇的老百姓打胡子都打出经验来了,三先生带人打头阵,天亮后准有老百姓出来捡漏。 于显龙却没管这些,在马上啃了一口高粱米饭团子,接着追! 追过那拉街,又干掉了五十多个步行跑不动的。 再往前不能追了,人困马乏,子弹都打没了。于显龙咬咬牙,带领马队回返龙湾镇。 十来骑人马来到镇公署大门,副镇长于显麟一脸媚笑,卑躬屈膝站在门口迎接。 于显龙插枪挂刀,拿着柞木棍子下马了。 龙湾镇人都知道,于显龙拿着柞木棍子的时候才是最恐怖的时刻。 于显麟:“三,三弟……” 于显龙:“你们镇长韩三虎呢?” 于显麟:“早跑没影了!” 于显龙:“那就是你了!老子们打胡子又累又饿,给我安排酒肉。” “好,我马上进镇去征集犒劳!” 于显龙:“征集你奶奶个腿!就是你家了,牛马猪羊都给我宰了,白面馒头老白干儿!老子们要吃住三天!” 这个于显麟跟韩三虎当了三个月的副镇长,好处没少捞! 于显龙这些人现在不是镇长,不是守备队。你可以说他们是打胡子的胡子。可是这伙胡子不祸害老百姓,专门收拾他这个副镇长。 田半拉子报仇的机会来了。 他手拿于显龙的柞木棍子逼着于显麟杀牛宰羊,在于家大院大开酒宴!好在这个小马倌实在舍不得杀马,于家大院的三匹马算是逃得活命了。 吃喝三天,于显龙下令把于家黄白之物值钱的玩意儿统统抄了,分给被小白狼抢劫的人家做补偿!那三匹马也被半拉子带走了。 除了两头耕牛,于显麟家一时之间成了穷光蛋! 统计一下,龙湾镇基本没什么太大损失。镇长没了,守备队散了,豆腐张那一个班死了三个,其他人不知所踪。 损失最大的竟然是大东医馆!东西被抢走多少不得而知,最要紧的是花田仲的妹妹花田咲和她的那个日本侍女被胡子掳走了! 花田仲一状告到了新安县。 豆腐张坐不住了。 他本以为拉林河以北的老毛子被杜仲甫灭了,新安县境再无大的匪患。蛟龙河路桥的修建也落到了自己的手里,现在他是春风得意,天下太平。没想到,一夜之间,路桥被炸了,龙湾镇一带竟然出现这么大一股绺子! 最可怕的是于显龙这一伙。全加起来也不过十几个人,竟然干翻了三百多人的大股绺子!他们现在不是守备队,于显龙也不是镇长,不受自己节制。龙湾镇一旦脱离自己的掌握,那么驻野兔岗的两个步兵连就成了孤军。 再冒险,他也得亲自回一趟龙湾镇,见一见于显龙。 可是他回到龙湾镇之后才明白,于显龙他根本见不到!别说于显龙,就算小三元、柏大锤这些人都不见踪影。他只好硬着头皮置办点礼物,去了于记医馆。 只有汪润贞婆媳两个,不冷不热地给他斟了一杯温暾茶。 豆腐张寒暄了几句问道:“干妈,我三弟他……” 于朱氏:“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敢打穿军装的。不管那些穿军装的是什么东西,那也是犯了王法呀。他还敢见你这位大团长么?” 豆腐张:“那姓梁的确实是当兵的……” 汪润贞:“哼哼,比当胡子的还操蛋,还可恶!胡子抢完就走,他可是抢完了不走,接着祸害。” 豆腐张:“弟妹,我是这么想的。要是三弟能戴罪立功追回人质,他还可以再当镇长……” 汪润贞一顿茶杯:“姓张的,你拿我男人当傻子耍么?你的地面闹胡子绑票,你那些官军是吃屎的么?我男人是啥,他就是个四处避难的大夫。打完胡子连家都不敢回,还得四处躲着当官的!你以为你那个破镇长的位子是啥?是皇帝的金銮殿么?哼哼,花田咲让胡子绑票,那可是一宗大官司,我男人顶得起么?把兄弟,没这么害人的?” 豆腐张被汪润贞抢白的阵青阵白:“干妈,你看……” 于朱氏一扬脸:“张团长,我儿子惹祸了。我们娘儿两个可是这院门都没出,有事你还是找他去。” 豆腐张无话可说,只能讪讪离去。 豆腐张一走,于显龙就从内室出来了。 他不管豆腐张怎么上蹿下跳,于显龙吩咐各位弟兄,只当小白狼一伙没来过龙湾镇。除了半拉子牤子在镇里待不住,骑着马漫山遍野的信马由缰之外。柏大锤继续打他的铁,黄占元继续赶他的大车,老蘑菇继续到处采集药材,白大姑娘继续带着大秋子经营菜园子,郎占山继续帮丁寡妇忙活大车店。于显龙本人拿着布招子,继续四乡行医…… 花田仲却把官司打到了奉天日本领事馆! 花田仲必须这么做,必须把小事闹大,必须做得让人们认为他和他们日本人与这次胡子砸窑一点关系都没有,反而是最大的受害者!另一方面,他必须绊住豆腐张,让奉哈铁路一寸也修不成。 花田咲被掳走,不是一般的胡子绑票,是中国土匪劫持日本侨民。这是国际纠纷! 豆腐张顶不住了,追究起来孙殿臣敢要他的脑袋! 要找到花田咲,就得找到小白狼,放眼新安县境,谁有这能耐? 豆腐张就是用屁股想,也能想到于显龙。可是于记医馆对他这块豆腐,已经彻底凉凉了。 想来想去,他忽然想到了白音达赉草原那个关参军。当年龙湾镇的关先生,那可是于显龙的恩师啊! 豆腐张下血本儿花重金见到了孙殿臣,然后又拿重礼去了奉天。 豆腐张见到关玉麟一句话没说,痛哭着跪了下去…… 关先生不在乎什么重礼,也深知豆腐张的为人,他忧虑的是这个小白狼! 福岛安正虽然死了,可是他的学生们虽然没有他那样的才能他那样的决心和毅力,但是在中国作妖一点都不逊于他们的师傅。这其中最杰出的就是肃亲王善耆的把兄弟川岛浪速! 这两个玩意儿一直在策划“满蒙独立”,手下豢养了一大批满蒙汉日爪牙。小日相白朗经花田仲介绍,很快就成了川岛浪速的得意门徒! 两年前在蒙古草原就出现了一个大搅把,报号“小白狼”。小日相白朗被这个当时横行巴林一带小白狼绺子给抓住,没人赎他的票,他干脆入了匪伙儿了!先是做杂役,当年秋天,小白狼砸响窑,小日相白朗拼死冲入响窑,立下大功。不久小白狼被崔兴武所部围困,并被打死,小日相白朗被拥戴为大搅把,依然报号“小白狼”! 一朝权在手,小日相白朗很快招兵买马,成了满蒙之虎麾下最大的绺子! 四个月前小白狼匪股穿过小兴安岭,跨过嫩江,出现在拉林河两岸。随后竟然出现在龙湾镇! 大队奉军奈何不了这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马匪胡子,关先生也认为能查到抓住这个小白狼的只有于显龙。 送走了孙殿臣豆腐张,关先生告知伸弓子(伸绿林切口为六,弓子暗含一个张字),他要亲自去一趟龙湾镇。 关先生到来,于家母子谁也不能避而不见,而是阖家上下盛情款待。朱琳琅汪润贞在张罗酒饭,关先生被于显龙请进了西厢房。 关先生拿出了两幅卷轴递给于显龙:“这是一个叫郑孝胥的举子写的两幅条幅字,你看看。” 于显龙打开条幅,上面是郑孝胥手书的川岛浪速的两首诗: 雄心空屈书窗里,枉拔宝刀试击撞。 何时鞭起铁蹄马,踏破坚冰鸭绿江。 东海英雄姓是源,铁鞭曾指大昆仑。 谁知万里平沙草,已被神州雨露恩。 于显龙放下条幅:“这个川岛浪速,狼子野心!区区倭奴还要剑指昆仑?” “所以,小白狼绝不是一个匪首那么简单。在满洲有张大帅横着,日本人无法施展他们的野心。可是在蒙古草原就不一样了,他们正在和喀喇沁王为首的一些蒙古王公暗中勾结。情报上说,川岛的爪牙已经到了喀喇沁、巴林两府,他们正在召集人马……” 于显龙:“难道小白狼去了蒙古草原?” “吴大舌头已经进驻齐齐哈尔,把旅长巴英额、英顺的兵权解除了。他的二十九师就驻扎在洮南、齐齐哈尔至兴安巴林一带。这些人可以制衡蒙古王公,可是对付小白狼、道见勇彦这些人必须是一支精悍机动的小部队。” “道见勇彦是什么人?” “呵呵,这个人你熟悉,中国名字叫江沦波,绿林报号江大辫子!” 于显龙一拍桌子:“他奶奶的,这个江大辫子我早就看他是小鬼子。原来他叫道见勇彦。” “他们熟悉关东绿林道,你可是绿林道上一条狂龙啊!” 于显龙沉吟半晌:“关先生,让我带人出去追小白狼江大辫子,你出面不行。得让豆腐张亲自来,我得跟他约法三章!” “呵呵,他巴不得早早见你呢。” 豆腐张当天晚上就到了龙湾镇。 于显龙没有让他进于记医馆,而是直接去了镇公署。 镇公署里的镇长韩三虎被揍得无影无踪,原来的副镇长刘子善撂挑子回家了。豆腐张更会玩弄权术,让赖清德出面共同推举大草包于显麟当了镇长。 于显麟虽然草包,可是他可以绊住那条狂龙。 于显麟连家中礼数都糊涂,官场规矩更是一窍不通,哼哼哈哈跟个傻子一样。见了于三阎王,更是语无伦次。内外账罗还得老丈人赖清德出面。 生逢乱世,于六指儿在天之灵绝想不到,他的儿子里竟然出了两个镇长。一个称雄一方却只想行医种地;一个梦想光宗耀祖,却落得贻笑大方…… 第131章 约法3章 130约法三章 从高丽人进入黄花甸子,开辟高丽屯儿于显龙就想收拾豆腐张。可是这个豆腐张滑似游鱼,靠山找的一个比一个大。尤其梁阿就的出现,跟于显龙敲了一记警钟。自己一家三口,不管怎么尽力保护龙湾镇,都抹不去当过胡子的阴影。不管是张大帅还是吴大帅,当多大的官儿都根除不了人们对胡子的厌恶。 满蒙之虎,来势汹汹,搞得雨淋头大帅首尾难顾。弄得豆腐张焦头烂额! 关先生代表少帅伸弓子,豆腐张代表地方政府,于显龙要开出自己的方子了: 一、他带出的人由他自己选,新安县要给每个人三垧好地作为军资,出发前必须明确划分到人;关先生要给这支小队申请奉军正规军番号、装备,行动要保证绝对自由。 二、参选人员活着回来,要给予奉军排以上待遇;挂了的,新安县军政要奉养其家人,父母到去世,子女到成人。 三、队伍一旦出发,不管成功失败,事后不得追责,不得以土匪视之。来去自便。 豆腐张现在不管于显龙要什么条件都是满应满许,只要于显龙确定人选,立即确定耕地地面。 关先生问道:“显龙,申请番号,十几个人的装备这都没问题。可是别忘了,你们这是秘密行动。鲜装怒马,还怎么……” “关先生,这个满蒙之虎的手下可不是吃素的。我们就这样出去,胡子拿我们当官军打,官军拿我们当胡子打,老百姓拿我们当坏人待!我们受得了么?别忘了我们在白音达赉就差点饿死啊。” 于显龙开出的人名,汪润贞、柏大锤、田半拉子、黄占元是龙湾镇本地户,牤子和老蘑菇是外来户,这也就罢了。还有郎占山、胡小尕、白雪飞、秋碧云……,这些人都不知道是谁呀。 于显麟不过问,赖清德不敢问,加上于显龙一共十个人,照数在蛟龙河南岸划给三十垧一等官地。 豆腐张假献殷勤:“三弟呀,劳你远征,老哥哥心里已经过意不去。可是还得劳动弟妹,干妈那里不得怪罪我呀?” 于显龙:“男人有男人的作用,女人有女人的作用。另外,这些人里除了郎占山大哥,我老婆汪润贞、白大姑娘还有哪个能在马上双手打枪的?至于大秋子,当时在横道河子,没有她我就抓不住齐狗屁。这些人远征在外,他们的家里……” “兄弟放心,龙湾镇、白家园子、山丁子大车店,我都会派人按时供给巡查。再有一点差池我这脑袋就保不住啦。” 于显龙再无话说,三天之后,他们乘着夜色出发了。 这支十一人的小队伍在今后很长的一段风云变幻,狼烟四起的岁月里忽聚忽散,忽隐忽现,神出鬼没,干出无数惊天动地的传奇。 我们都知道,鬼子国的情报鼻祖是个狠人——福岛安正。也可以说这个人就是大关东所有日本马贼之父! 这个人不但自己狠,他还培植了数不清的徒子徒孙,最着名的比如那个明石元二郎,赤塔城那个山本菊子西伯利亚阿菊,还有就是川岛浪速! 从福岛安正这点上说,川岛浪速应该是山本菊子的师弟。山本菊子的爪牙从南桦太岛沿黑龙江溯源而上一直到西伯利亚森林,蒙古高原(外蒙古)等地。川岛浪速却是从青岛、京津延伸到口外一直到蒙古白王、黄王的地界。 小鬼子国土小人小,胃口野心却大得惊人! 他们的魔爪抓紧了满洲,一只手却沿着南桦太岛一直伸向辽远的西伯利亚;另一只手穿过长城线一直伸向蒙古草原…… 令他们始料不及的是,毛子国爆发了革命!革命后的红军要比之前的白军强硬得太多,鬼子们在黑龙江北岸根本无法立足。满蒙之虎的势力被彻底驱赶到了黑龙江南岸,甚至到了松花江以南地区。 黑吉辽三将军辖地是满洲的核心地区,除了关东军、南满铁路株式会社之外,基本都是黑龙会的势力范围。川岛浪速没法插手,满蒙之虎却在一年之间蔓延到整个满洲山林、乡村。 川岛浪速气得七窍生烟!他的军刀组和黑龙会明争暗斗几十年,满洲腹地,水泼不进。一着不慎,军刀组、黑龙会都成了满蒙之虎的碎催了。 不知道是雨淋头的骚操作,还是黑龙会暗中使绊儿,满蒙之虎在满洲腹地接连受挫。先是北满金铁双雕被杜仲甫部打花耷了,接着桦太孽龙被老百姓剁成了“骷彘”,最近,满蒙之虎最强大的一支绺子也被打到草原上来了。 川岛浪速的机会来了! 说到川岛浪速不要以为就一个川岛芳子,他还扶植了高山公通、多贺宗之、天鬼薄益三、木村直人等驻华军事谍报人员和军官外,还有混进东北土匪圈里的日本大陆浪人薄益三(天鬼)道见勇彦(江大辫子)和中国土匪左宪章等人。在蒙古草原还有不少明里暗里听从川岛号令的蒙古王公。 小日相白朗在满洲腹地龙湾镇一带,虽然按指令炸毁了拉林河铁桥。可是这帮马贼,匪性难泯,竟然跑到龙湾镇作案,被揍得头破血出,铩羽西逃! 为了拉住鬼豹薄益三、小白狼小日相白朗,川岛浪速下了血本儿了。他让得力干将小野洋子在北京天津秦皇岛,筹集了步枪三千支,子弹三万发,悄悄运到山海关外交给天鬼薄益三,再由天鬼薄益三设法运往蒙古喀喇沁黑王辖地。只要这些武器军费从喀喇沁后旗运到巴林白王辖地,一个由木村直人军刀大尉负责的秘密基地,就让薄益三、小日相白朗脱离满蒙之虎,配合“蒙古义军”举事! 巴林白王府位于巴林右翼旗沙巴尔台苏木所在地,所以也叫作沙巴尔台王府。他们的秘密基地在沙巴尔台河西岸,没有人烟!在森林草木覆盖的山川丘陵中隐藏着一条恐怖的河流——涝泥汤。据说,一个猎人抓到一只狼交给王府,王府把狼圈在铁栏里面喂养,有一日不慎跑出,牧主的狗把狼撵到沙巴尔台河,狼进到河中竟陷死在河里了!涝泥汤成了木村直人秘密基地的天然屏障。 蒙古草原被小鬼子、老毛子搅成了一锅粥! 四奶奶的笔记也说得不甚详细,那些大大小小的王公很难记住名字。笔记上的地名,拿现在的地图对照,根本对不上号。 大体上说还是跟于显龙他们西征白音达赉那时候差不多,从南到北分为黑、白、蓝、红、黄五色旗王。 最南端的应该是笔记上说的宾图王,就是黑旗王;再往北是继白音达赉之后的巴林王,就是白旗王。这个白旗王和以往的亲俄的白音达赉不一样,这孙子死心塌地的亲日。后来的白旗王还娶了着名间谍川岛芳子。红蓝两旗摇摆不定,只有黄旗亲苏。 蒙古黄军就是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活佛)乘国内战乱之机宣布外蒙古独立,自封蒙古日光皇帝,并组建蒙古圣军(称黄军)。 此时的蒙古黄军很牛,刚刚独立时受老毛子支持,装备都跟花膀子队差不多。三年后哲布尊丹巴取消了独立,又跟小鬼子搞得十分亲密。他们开进巴林左旗就干翻了热河垦荒军(穿黑色衣服)黑军,接着又把毅军打得屁滚尿流(宋庆的部队安徽人居多)。 蒙古黄军得知松井送钱送军火来了,当即派出一支三百人的蒙日混编的马队秘密开赴洮南,接应车队。 于显龙一行人翻过医巫闾山,关先生派的护送部队要回去了。因为再往西南是蒙古黑旗王的地界,雨淋头的大部队没有吴大舌头洮南方面的接应,不可能随便行动。 白大姑娘看着前面光秃秃的草原问道:“小龙,咱们到哪去找小白狼啊?他们会不会就藏在这大山里?” 于显龙看着风光秀丽的医巫闾山:“这座山好看没吃的,根本养不住大绺子。小白狼绺子马匹多,马队离不开草原。” 郎占山:“两三百号人马,一般草原部落养不起他们。只有那些肥得流油的王公们,才有那么大的本钱。” 于显龙:“草原王公拿得出酒肉粮食,却拿不出枪炮子弹。这些王八蛋日本人居多,跟老毛子好的他们不敢去;四六不靠的他们不能去。只有那些跟日本人眉来眼去的王公才是他们的金主。关先生不是说了么,满蒙之虎在草原的窝子,不是黑旗王就是白旗王的地面儿。” 汪润贞:“说得轻巧。黑白两王地面儿几千里,我们大海捞针啊。” 于显龙放声大笑:“哈哈哈哈,二当家,你当初怎么教我的?枪是梗、弹是花,走着吃、打着花!咱们这些人在一起有吃有喝,不怕游山观景。走着玩着找着打着,你忙什么?” 于显龙一行人来到柳条边秀水河畔的时候天已近黄昏了。 牤子问道:“东家,饿啦。今晚到哪啃富啊?” 于显龙一笑:“二十八师直属特别行动队,当然得住王府喽。各位记住,进了大营子王府,都给我横着点儿!” 汪润贞:“嘿嘿,打粳米,骂白面,不打不骂高粱米饭!” “对,就这么干!” 白大姑娘:“小龙,人家毕竟是王府,咱们可不是打劫砸窑啊。” 于显龙:“这里的真王爷早死在卡伦了,现在里面住着的是个假货。咱不揭穿他就算饶了他,还不好好享受一番么?” 汪润贞:“哼,是你那个凯瑟琳女王告诉你的?” “他奶奶的,草原上有人定居的地方就有王。非她告诉我么?走!” 宾图王的势力范围在蒙古草原的最南端,是长城里边人们说的口外草原,人们俗称为黑旗王。辫子国完犊子了,黑旗王的大靠山倒了,黑旗王便开始四处找奶吃。最开始的时候他想找老毛子援助,可是毛子国一朝变天,没心思搭理他。于是又另找庙门,跟鬼子国搭上了关系。 鬼子国的小鬼子最鬼!他们可不会轻易相信这种朝秦暮楚的混账王爷,拒绝借款给他。 黑旗王一会儿勾搭老毛子,一会勾搭小鬼子,又在袁世凯、雨淋头的眼皮子底下,岂能不暴露?袁世凯政府急电催他火速进京! 袁大头要收拾黑旗王,这孙子害怕了。他犹豫了好几天之后,突然带亲信色登阿等出走,投奔了库伦。到了哲布尊丹巴黄旗王帐下。 黄旗王本来就觊觎黑旗王的领地,再加上这家伙经常跟小鬼子眉来眼去。他的领地上到处都是日本人的间谍、流民、马贼,无奈远隔千里,中间还有红蓝白旗从中作梗,当然不好收拾。现在他自己送上门来,那就别客气了。 黑旗王出去参加宴会,回寓所走到院内,大叫一声“色登阿”!随即倒地,面色赤红,口吐白沫,气绝身亡。 死后其灵柩又运回大营子,葬在秀水河边。 于显龙一行人转过秀水河边的三个大坟堆,隐隐听见大营子镇内人声呐喊,还夹杂着噼里啪啦的枪声。 “尕尕狐,看看什么人在打?” 尕尕狐纵身一跃,上了一棵高大的蒙古黄榆:“一群黑衣服的在围攻衣着大宅子。宅子里面——,是些穿黄衣服的。” 于显龙看了看汪润贞和白大姑娘:“二当家,你说你和白大姑娘、郎大哥都是两把盒子炮,你们谁出枪最快?” 汪润贞脸一扬,两手叉在腰间,显然谁也不服。 白大姑娘:“雪龙不是你老婆么,怎么还是二当家?” “在我们家,我娘是大当家,她是二当家,老蘑菇三当家……” “你呢?” “我,不当家。我说你们仨到底谁得枪快?” 郎占山:“那得比比。” 于显龙一抖马缰:“好啊。三个人六支盒子炮,大秋子护着白姐,我护着二当家,黄占元护着郎大哥,主打黑衣的,随从的防着黄衣的。打散了点人头,多者为胜!牤子大锤看住大门,尕尕狐半拉子押后。压!” 前六个人分成三面,催马向镇里冲去…… 第132章 王府狂龙 131王府狂龙 黑旗王府外面黑军约有七八十人,正在围攻哲布尊丹巴派过来的黄军守卫的王府。黄军节节败退,王府大门已经被打开,一群黄衣秃头的家伙已经退到院子二门里了。 一个黑衣军官骑着一匹蒙古马,挥着战刀狂叫着指挥进攻。啪——!一声枪响,那军官一头栽下马去。紧接着,六把盒子炮三面同时开火! 白大姑娘逐一点射,汪润贞交替开枪,郎占山却是左点右连,换弹夹都不间断! 不消半个时辰,黑军扔下一片死尸,逃得无影无踪。 郎占山打死十八个(伤的不算),汪润贞打死十四个,白大姑娘打死九个。 按常理说,于显龙解了黄军之围,黄军首脑应该出来迎接犒赏。可是直到大家清点完死尸,赶走伤号,那王府里连个人影都没出来。 柏大锤跳下马,抡动大锤,砰的一声砸上门扇! “什么人大胆?敢骚扰宾图王府!” 郎占山:“他妈的,刚刚救了他们,转脸就装犊子。” 两个头戴三角羊皮帽,身穿蒙古皮袍,外罩黄色披风的人怒目拧眉走了出来。于显龙走上前将关先生配发给他的证件掏出来,在两人面前一扬。 “国民军二十八师特别行动队执行任务,要见宾图王。” “宾图王有大事在身不便相见。” 啪——!于显龙一个大嘴巴把左边那个黄披风的羊皮帽子都打飞了! “你奶奶的,他说不见就不见,信不信老子灭了他的王府!” “慢着。” 随着一声拿腔作势的吆喝,里面走出一个黄衣喇嘛。 “军爷,国民军二十八师,那是张大帅的嫡系呀。你属于哪一个旅?” “张大公子的直属特别行动队。” “哦,既然如此,也罢。可是黑旗王正在礼拜活佛,先是被乱军骚扰,刚刚安定,各位要等到明天此时……” “告诉黑旗王,老子一刻都不能等,贻误军机,老子要他的命!” 那喇嘛:“军爷,你们张大帅也尊崇活佛,你要见黑旗王得先跪拜活佛呀。” 在汪润贞的印象里,男人于显龙当年他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拜师的时候给自己作了三个揖,连山神爷都没跪拜。每年只给父亲灵位磕头后再给娘磕头,他连祖宗宗谱都不祭拜,岂能跪拜一个莫名其妙的佛爷? 可于显龙放声大笑道:“哈哈哈哈,原来这样啊。我娘也信佛,佛教一家,我就拜一拜!” 那喇嘛无奈一伸手请诸人进了王府大院。 进了二门,半拉子大秋子一左一右守住了门口。 院内有八九个人无声地站在左右厢房前面,合十垂首一言不发。可是这些人腰上都挂着蒙古弯刀,黄袍里面鼓鼓囊囊地藏着家伙。 最奇怪的是正房前面,房门两侧各跪着五个黄衣人,弯刀就放在身边,同样垂首合十,一言不发。 那喇嘛转到于显龙面前:“军爷,活佛圣榻,请您摘除身上的凶器。” 郎占山一摆手,汪润贞、柏大锤、牤子四人站成了一排,尕尕狐、白大姑娘、黄占元退到了后面。 白大姑娘一捅尕尕狐,尕尕狐一捂肚子“哎哟——,哎哟!肚子痛,你们院里茅房在哪里呀……” 那喇嘛随手往东北角一指,尕尕狐跑了出去。 于显龙把手枪腿叉子都交给了那喇嘛,身上还有一把日式短刀和一把鱼刀子,手里依然是柞木棍子。 那喇嘛刚要接那日本短刀,仔细一看神色大变,把手缩了回去。 他没在意那把车老板子用的鱼刀子和那根不起眼的破棍子。汪润贞和白大姑娘见鱼刀子和柞木棍子还在于显龙手里,放心许多。 那喇嘛根本不知道那两样东西在于显龙手里的厉害,至于那把短刀不过是装样子而已。 他们却不知道于显龙从那喇嘛对短刀的态度,已经动了杀心! 那喇嘛说了声请,于显龙也没客气,昂首阔步走了进去! “什么人大胆,见了活佛竟敢不拜!” 于显龙看了一圈室内,弯下腰去,低头之间只见那黄乎乎的活佛座位下面塞着一只木盒子,木盒子上面画着——菊刀图标! 他奶奶的,蒙古王府,黄衣喇嘛,怎么会有黑龙会或满蒙之虎的菊刀标志?没有王爷的黑旗王府,公然藏龙卧虎! 于显龙握紧柞木棍子,渐渐弯腰,眼看两腿就要弯下…… 但见红光一闪,柞木棍子突然挥起,凌空抽下,正打在那个眯着眼睛装孙子的活佛头上! 狂龙棍法,无章无法;狠而且准,打蒙打傻…… 于显龙一旦发动,汪润贞掏出藏在内衣里的枪牌撸子,啪啪啪七颗子弹将门口跪着的十个黄衣人打倒六个。 郎占山腾身上前抓起蒙古弯刀就砍! 两厢的黄衣人刚要动作,房顶上竟然噼里啪啦打下一阵瓦片!尕尕狐竟然上房了! 于显龙棍子不停,左手却掏出了铜床鱼刀子…… 汪润贞白大姑娘已经抢进了室内,汪润贞刀法凌厉,白大姑娘却稀里糊涂。 于显龙高喊:“这些人都是假货,一个活口儿不留!” 啪啪啪……!大秋子从二门内,端着两支盒子炮冲了进来。 郎占山挥刀劈死一个黄披风:“秋子,把枪给我!” 那个活佛已经被于显龙揍得堆在角落爬不起来了,扯着嗓子喊道:“各位军爷,饶命啊。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大伙别打啦,都放下武器!” 王府里喇嘛活佛等五个是日本人,其他的都是拉拢来的蒙古黄军。五个日本人已经被郎占山、汪润贞砍死俩,再顽抗下去一个也活不了。 于显龙握着柞木棍子:“你他妈的到底是什么人?” “我叫张宗援……” “去你妈的!”于显龙一棍子抽过去,打得那活佛满嘴是血“你他妈是日本人!” “是是是,我叫伊达顺之助。” 于显龙:“把衣服给我脱了,都脱光!” 汪润贞在绺子里见惯了男人扒衣服,大秋子久经风月,都不在乎。白大姑娘却不由得面红耳赤转过身去…… 连同伊达顺之助,二十多人脱光了衣服被赶到院子里聚成了一堆。 这个伊达顺之助也算是川岛浪速的门下,算是他的徒孙子。 川岛浪速为了控制满蒙之虎,让小野洋子悄悄地组成了一支满蒙决死团,伊达顺之助就是其中的骨干。决死团从大东医馆得知雨淋头到奉天车站,给出访路过的闲院宫载仁亲王送行,便乘机下手,弄死他。 第一波在小西边门,由于与雨淋头同行的汤玉麟惯耍派头,刺客就错把他当了正主,遂朝他的马车扔了一枚炸弹,炸死几个卫士,汤玉麟被炸伤。后边马车里的雨淋头见状,立即跳出马车,骑上马就猛往家里撩…… 没想中途在奉天图书馆那一带再遇上杀手,好在这小个子的张大帅本是马上出身,跑得猴快,只被炸飞了帽子而已,倒是刺客把自己给炸死了! 伊达顺之助就是刺客之一。事败之后,投奔大懵灯张宗昌,张宗昌没敢留他,就把他打发到蒙古草原上来了。 可是草原之上也没人敢收留刺杀张大帅的刺客,因为新任黑龙江督军正在全力搜查这伙刺客。伊达顺之助等着鬼豹薄天鬼过来把他接走,投靠满蒙之虎…… 伊达顺之助最了解奉军,本打算冒充活佛把他们糊弄走了,没想到弄巧成拙,被这帮当兵的一顿暴揍。 他们坐在正堂大厅里炖牛肉喝白酒,院子里光腚拉叉的这些人被冷夜寒风冻得浑身麻木瑟缩一团。有几个带伤的,已经倒在地上,眼看活不到天亮了。 于显龙把这些人圈到院子里也不管他们的死活,让半拉子把马匹武器都弄到二门里边来。然后让大家找吃的…… 吃饱喝足,已经快三更了。伊达顺之助已经冻得说不出话来了,于显龙把伊达顺之助弄进屋里来,从他的座椅上把那只刻有菊刀图标的匣子拿出来,摆在面前,然后拿出自己那把日本短刀:“你认识这把刀么?” “这是,这是我们的军神福岛大将的……” 于显龙拍拍那木匣子:“你是军刀组的还是黑龙会的?” “我们在满蒙都听满蒙之虎的,没资格进军刀组。” 原来这家伙是带领黄军是来接应松井的。松井押运武器的消息黑军也知道了,也要夺取这条咽喉要路,所以双方才打起来。 再问小白狼,伊达顺之助只知道他是在蒙古满洲一带的日本胡子,听过名字没见过面。 于显龙冷笑道:“松井的车队什么时候到这里?” “土井中佐的情报上说,大约后天……” 于显龙:“好!告诉院子里那些王八蛋,谁能挺到后天过午老子就饶他不死!” 三个女人暗笑,塞外刚打春,寒风刺骨,谁能光腚拉叉挺上两夜两天? 牤子算是得着实惠了,两天杀了三只肥羊!尕尕狐这回真的来来回回跑茅房了。 院子里那些人越冷越往一起聚,两个寒夜已经都冻挺了! 天将中午,半拉子尕尕狐回来报告,大路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于显龙一拍脑袋:“他奶奶的,我让那小鬼子给唬了!大伙儿脱掉军装包好了,穿上皮袍子披上黄披风,准备出发!” 这时才看出绺子二当家的厉害了,半盏茶的工夫她已经穿戴利索,白大姑娘裤子才换上。 汪润贞来到她跟前:“大小姐,咱这是出去拼命,不是上花轿嫁人。把那外套裤子包起来,套上马叉!马靴先放一边……” 马叉是东北绿林冬季最常见的防寒装备,是鞣制好了的羊皮缝制的两条从脚踝一直到屁股的裤腿。上边有皮绳,下边有一块突出的羊皮遮盖脚面。汪润贞帮白大姑娘系好马叉,又帮她把皮靰鞡穿好,大秋子那边才算摆弄明白。 汪润贞浑不在意,白大姑娘自小没娘,心里不禁涌起一股暖流…… 拿着关先生给的地图,于显龙和郎占山看了半天才带上武器,催马出了黑旗王府。 小鬼子在蒙古草原扶植一个又一个傀儡,可是他们最看重的还是大帅雨淋头。可是这个雨淋头,捞取好处手黑心狠,让他吐出一寸地盘儿是比登天。关东军参谋部、东拓株式会社、南满铁路株式会社挖空心思费尽心机在满洲腹地安插的各种开拓团、商业移民不到一年都被他明里暗里给挤得无法立足。 和小白狼炸毁拉林河铁路一样,鬼子国军方和雨淋头争夺路权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关东军参谋部在谋划刺杀雨淋头,黑龙会的黑龙兵卫们在策划刺杀雨淋头,川岛浪速的军刀组同样在磨刀备剑,要宰了雨淋头…… 黑山鬼豹天鬼薄益三在东北秘密活动了两个多月,通过日本驻东北官宪购置了大批枪支弹药。川岛浪速与内蒙古东部地区各王公约定,白旗王以卓索图盟五个旗辖境内全部矿山做抵押,向日本借款二十万日元,并由日本拨给该王弹药3万发。一旦刺杀雨淋头成功,蒙古草原黑白两旗率先独立,接受鬼子国号令! 天鬼薄益三在中国东北也已经二十多年,从川岛浪速的师父福岛安正的“东亚义勇军”开始,他就为夺取满洲奔走效力。结果在龙潭山,被于显龙打得屁滚尿流;在外蒙白嘎拉山谷,差点没让于显龙宰了。摔下山谷,被人救出后养了三个多月才捡回了一条性命。 痊愈之后,他本以为能够混进关东军,弄个一官半职好建功立业。可是满洲军刀组(原来的军刀翼)毕竟不是真正的军刀组,他被指派成了满蒙之虎的手下,拉起一支几十个人的绺子,被命名为黑山鬼豹。 在黑龙会这里他混不出什么名堂,于是通过小野洋子少佐联系上了川岛浪速,想在蒙古草原建有一席之地! 川岛浪速也非常看重薄益三,他跟薄益三许诺,把武器弹药安全送到白旗王王府,他薄益三就是蒙古白旗王领地的太上皇! 薄益三将武器弹药装上四十七辆大车,又在一些车厢内装入家具和机器,伪称这批货物是农业机械,雇用了一百多名中国车夫,会同小日相白朗两股匪徒三百余人,骑马护送,秘密向白旗王府进发。 于显龙他们冲出黑旗王府的时候,这支武器运输队来到秀水河子以北的台下堡…… 第133章 吴大舌头 132吴大舌头 尕尕狐从树上跳下来:“三当家,他们过来了。一溜儿大马车,黑滔滔人马不少。打不打?” “打个屁!”于显龙从马上跳下来“大伙儿都悄悄退到东北面土台子后面去。” 黄占元:“三哥,小白狼已经现身了。咱不救那个花田姑娘啦?” 于显龙:“救不救那个花田咲,那得看咱打得过打不过。咱十一个人跟三百多人枪放对儿,脑袋让驴踢啦?” 白大姑娘:“别忘了,花田姑娘可是你于三先生的朋友哦。” 于显龙:“哼哼,拿小鬼子当朋友?你是自己傻还是真把我当傻子了?” 黄占元:“我还以为跟当初救白大姑娘一样呢。不救花田姑娘,那咱们来干啥呀?” 汪润贞:“糊涂!小白狼绺子到咱的地面儿祸祸一顿,欠了那么多钱财人命能轻易饶了他们?你小三元,这辈子也干不上四梁八柱,心里没买卖。” 尕尕狐:“咱到底打不打呀?” “不打干啥来了?” “打?” “你打得过他们?” “你到底啥意思?” 于显龙带着一行人来到那座高大的土台子后面才说:“小鬼子、雨淋头、吴大舌头都他妈不白给。咱们躲在暗地看热闹,看准机会,浑水摸鱼!” 郎占山:“兄弟,你觉得吴大舌头会过来?” 于显龙:“小鬼子惦记蒙古草原,难道雨淋头吴大舌头不惦记?小白狼和鬼豹合伙搞了这么大个车队要去白旗王的喀喇沁王府,怎么走都得路过吴大舌头的地面。让吴大舌头先动手,等把他们打得差不多了咱们再上去把小白狼掏了!” 孙殿臣在吉林拼命往北扩张地盘儿,吴大舌头当然也不甘示弱,他早把自己的行营从齐齐哈尔搬到了洮南。 应该明白的是,当时的东三省跟现在的地图根本不一样。那时的东三省源自满清的奉天将军辖地、吉林将军辖地和黑龙江将军辖地。总体形状相当于一个“入”字下面加个蛋。那一撇相当于奉天行省,一短捺相当于吉林。撇捺下边的地界才属于黑龙江督军。可是黑龙江督军辖地多数被苏俄把持着,远不如大清时代那样地跨黑龙江两岸。 吴大舌头要扩大自己的地盘儿,只能向西、向南发展…… 不过草原五色旗王,蓝王是吉林督军孙殿臣盘里的菜;黑王莫名其妙在和林暴毙,红王远在河套、榆林,鞭长莫及;黄王已经死心塌地背叛祖国在外蒙搞独立,游移不定,首鼠两端的只有这个白旗王。 小鬼子在紧盯着白王,吴大舌头也在紧盯着白王。 小鬼子给白王运送武器的行动早被雨淋头的手下探知,雨淋头密令驻洮南的吴大舌头部前往拦截。吴大舌头接到命令后,迅速率骑兵一千余人出发,进行阻击。 吴大舌头这个人自小家里很穷,也很不受人待见。七八岁他就开始给富户放猪、放羊、放马。因为衣衫,脸上总有擦不干净的脏鼻涕,开饭时伙计们都不愿意与他同桌吃饭。吴大舌头也不在乎,只要有吃的,随便蹲在哪里,他都能吃得比别人香。 再长大一些,有人雇就去做“半拉子”,没人雇就跟着父亲贩马。 一年夏天天热,农活累,每天干完活他就躺在停放在院里的大车上睡觉。李姓财主从屋里出来解手,天黑看不清,一眼将躺在大车上的吴大舌头看成了一头黑熊,吓得失魂落魄,拔腿就跑。从此就有人传说吴大舌头是“黑熊转世”“黑熊显相”…… 十七岁时,吴大舌头投进清军捕盗营,但因为相貌粗陋,营官只让他做了伙夫。熬过三年,吴大舌头越发地像一头黑熊,营官给了他一个机会,自己备马备鞍就能升为骑兵! 吴大舌头四处找马备鞍,昔王家借了他一架破马鞍,认为他是“黑熊转世”的李姓财主给钱让他买了一匹便宜的独眼马。鞍马有了着落后,吴大舌头动手凿了一只木镫,跨上独眼马,终于成了一名捕盗剿匪的骑兵。 当时八面城(辽宁昌图)闹胡子,吴大舌头受命单枪匹马前去剿匪。 当时八面城只有商公会的一百来人可用,吴大舌头就让这一百来人从东城门出,再绕到西城门进,这一迷魂阵摆的胡子迟迟不敢进城。吴大舌头抓住这一喘息时间,备枪备弹,给这一百来人打气壮胆。 等到围城的胡子聚到两三百人时,吴大舌头知道他们胆壮了,挡不住了,于是大开城门,又耍了一招诈降。 胡子进城后,吴大舌头佯装要落草投靠,和一众胡子在城中吃喝三天,之后,吴大舌头将城中财物装上大车,礼送胡子出城。 胡子们心满意足,扬长而出。哪知道,待毫无戒备的胡子队伍行至筒子街时,忽然枪声大作,胡子被堵在街上,死伤惨重,几乎被连锅端了! 吴大舌头的名声响了,兵马越来越多。到1908年,他一跃成为奉天后路巡防营统领,候补总兵,与雨淋头、冯德麟、马龙潭并列奉天四大将。 吴大舌头也有他的“过人”之处,当雨淋头展露出枭雄锋芒时,他识时务,有自知之明,将雨淋头视为雄主。他是从此跟定雨淋头,牢牢地把住奉系的二把交椅。 科尔沁郡王乌泰在俄国老毛子的支持下,公开举兵叛乱,吴大舌头率马步十营及山炮一营,共计三千人,赴洮南兜击。叛军残部逃脱之后,吴大舌头尾随其后,死咬不放,在葛根庙斩杀五百多匪兵,只剩乌泰孤身逃窜。 于显龙和关先生豆腐张大战白音达赉那年,乌泰残匪千余人卷土重来,进犯通辽,吴大舌头再次率兵迎击,一场凶悍剿杀,“歼除凶逆,金鼓一动,冰泮瓦解!犬羊残丑,尸伏沙碛,不敢向南者十余年。” 冯德麟在与雨淋头的争锋中彻底失败,雨淋头酬赏吴大舌头忠勇功劳,升其为第二十九师师长。雨淋头成为名副其实的奉天王后,随即开始染指吉林、黑龙江,吉黑两省老派军阀败走之后,吴大舌头在雨淋头的力挺下,以北洋政府陆军上将衔,走马上任黑龙江督军兼省长 吴大舌头幼年嘴受过冻伤,说话吐字不清,故此人称“吴大舌头”。在东北,都知道吴大舌头有六大爱:一猴、二马、三妞、四钱、五枪、六烟! 在吴大舌头的六大爱中,猴居首位,吴大舌头爱猴几乎到了爱之如子的地步。 无论是大猴、小猴、公猴、母猴,还是东北猴、关内猴、高丽猴、日本猴,只要有处可寻,吴大舌头统统不远万里不计代价地请来,待之如挚友,如贵宾,如亲生儿子。 对马,吴大舌头也是痴迷大爱,他在洮南和齐齐哈尔郊外养了良马三千余匹,在督军署后院马厩里也养着二百多匹。有客人来,只要谈到马他便勃然兴起,大谈《相马经》,末了还要邀客人一同去看马…… 天鬼、小白狼、江大辫子躲过了于显龙,却没躲过吴大舌头! 日本人把吴大舌头想得太简单了,五十来辆大车前后排出去两里多地。三百多蒙汉日混编的押送队伍,相当于一个骑兵团!就这么浩浩荡荡地从张家口向北进发,中国军队都是瞎子么? 吴大舌头早就接到行动指令了,亲自来到洮南,带一个骑兵团,在台下堡呈月牙形将大车队包围! 薄天鬼小白狼江大辫子心存侥幸,高高扬起“大蒙古勤王军”的黄色大旗,向吴大舌头这边喊话,要求放行。 吴大舌头打蒙古人从没失手,他管你什么军,开枪就打! 台下堡荒原顿时枪声大作。 天鬼薄益三可不简单,是训练有素的鬼子武士,在关东绿林摸爬滚打几十年,绝非那些黑黄的乌合之众,一打就散。他指挥队伍占据有利地形,向吴大舌头部猛烈开火,吴大舌头一面指挥部队从正面压制小白狼一方的火力,一面指挥骑兵从两翼发起冲锋。 东北军的骑兵骁勇彪悍,马队片刻呼啸而至,鬼豹薄益三指挥武器护送队跃马迎战,一时间战马奔突,刀枪轰鸣,污血四溅。武器护送队虽然大都是些悍野的土匪,敢于玩命,但毕竟是些乌合之众,何况是面对人数上是自己三倍的正规军,武器护送队经不起吴部的冲杀,不多时便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吴大舌头本以为再来一轮冲锋,那些大车人马就是自己的了。 可是他的屁股突然被人捅了一刀! 喀喇沁王那支三百骑的秘密接应部队到了。兜着吴大舌头部队的后面一阵猛冲!吴大舌头和蒙古人的仇恨已经坐下五六年了,这回蒙古兵可算逮住了出气报仇的机会了,刀砍枪打绝不手软。况且这股骑兵没有大车的累赘,像旋风一样卷过一阵,还没等吴部喘息过来,他们的马队又旋风一样杀了过来。 吴大舌头腹背受敌,被压制在一条狭长的大沟里。 吴大舌头不白给,他命令部队隐蔽在大沟两侧不准出去,骑兵目标大。冲进射程就狠揍!不到半个时辰,黄军那边被打倒多一半马匹,鬼豹这边也被打倒五六十匹。 鬼豹立刻发出信号,死了战马还能作战的双方悍匪集中到大沟一侧,让小白狼带着日本浪人驱赶着冲过去,与吴军混战! 他知道,打到现在吴大舌头的这个团已经不足一百人了,再拼掉他三四十人,就可以把那个黑熊似的指挥官弄死在大沟里! 吴大舌头坐在大沟里的塔头墩子上也心里既后悔又害怕。他太小看蒙古黄军骑兵了,他也没料到这些押运部队这么难对付。 吴大舌头不过是个二流子畜生,一路靠耍诡计玩小聪明飙升到师长;论军事素养,无论如何也比不了日本陆军学校毕业,狼子野心的天鬼薄益三。他明知道对方两面加起来也不足两百人,可是这些浪人驱赶过来的悍匪亡命徒从大沟侧翼杀过来,吴军立刻怂了。 开枪放炮还能顶一阵,真要玩命拼刺刀,吴军俩不顶一个。 小白狼挥舞日本刀接连砍倒三个吴军士兵直奔吴大舌头!吴大舌头的卫兵把盒子炮开足了火力,才把小白狼一伙赶出大沟。 再看沟里,十几具黄衣尸体,其余一片都是自己的士兵。清点一下,算上自己一个排的卫兵,也不足五十人了。 天鬼薄益三跳上大车,挥动大旗,正在组织敢死队准备再次杀进大沟。 吴大舌头发下望远镜,咧开大嘴哭上了:“我的猴子,我的好马,我老吴再也看不见你们啦……” 天鬼薄益三正站在大车上呜哩哇啦给部下布阵打气,啪——!一声枪响,这家伙一头栽了下去! 紧接着马蹄声响,烟尘滚滚扑来。这些东西看见来人都披着黄色披风,戴着三角羊皮帽,还以为是自己人。 犹豫之间,那只小马队前面四个突然双枪齐发,二三十米内被打倒了一片! 吴大舌头不哭了,可是他还没闹明白这股小部队到底是哪伙的,小马队已经冲过大沟,向背面的黄军卷了过去。 背沟的黄军都集中在一个小山坡下,三百骑的骑兵队已经不足八十骑了。迎面奔过来的十骑,都是跟他们一样的黄披风、三角羊皮帽,也搞不明白什么来路。看看来到近前,这支小马队突然横向拉开,一起开火! 谁也闹不明白哪里来的这支小队这么奢华,人人都是小机枪一样的盒子炮。出其不意,竟干死了他们三四十个! 一阵枪声过去,小部队转过土山,没影了。 吴大舌头恨透了这支接应的蒙古黄军,趁着乱劲儿,命令部队冲出大沟杀了过来。他的部队都是新配的汉阳造,射程远,一阵乱枪后,吴大舌头又看见了洮南葛根庙的情景! 黄军扔下伤号四散奔逃!已经气疯了的吴大舌头忘了沟子南面的车队,下令把伤号都弄死! 直到沟子正面再次响起马蹄声枪声,他才想起自己干啥来了。 吴大舌头指挥部队杀过沟子正面的时候,于显龙他们已经把押车的蒙汉人都打散了,只有小白狼、江大辫子带着一些日本浪人护着天鬼薄益三,负隅顽抗。浪人虽然勇猛,但毕竟势单力弱,难以与人多势众的东北军抗衡。 片刻之间,那些浪人被打死十多个,江大辫子和已经半死的鬼豹天鬼薄益三被活捉。于显龙带着自己这一伙来来回回找了两圈,独独不见了小白狼! 剩下的人纷纷向吴部投降。吴大舌头下令将缴获的47车武器就地焚毁,草原上一时火光冲天,剧烈的爆炸声经久不息。 第134章 绿林法子 133绿林法子 于显龙等人纷纷换上奉军军装…… 吴大舌头一见之下才咧着大嘴哈哈大笑:“哈哈哈哈,你们列位原来是大公子属下的特别行动队呀!幸会幸会!” 郎占山他们此时才明白,于显龙当初为啥非得要军装,非得让他们穿军装。没有这身军装,吴大舌头根本不会搭理咱们。 于显龙:“督军大人,小日相白朗、薄益三都是满蒙之虎的属下……” 吴大舌头:“满蒙之虎?我也听说过,他们不是帮着高丽棒子小日本儿占咱地方种粮食么?还有不少做买卖的。” 于显龙:“不过从他们在草原上的动向,不像是开荒种地呀。在黑王府我就抓住几个小鬼子,都是黑龙会的黑龙兵卫。现在小白狼薄天鬼又把这么多武器弹药弄到这里来,要我看小鬼子要学老毛子武装几个儿王爷,甚至是暴乱!” 吴大舌头:“好在这个黑山鬼豹被咱抓住了。这里离白旗王达喇罕王府最近,把他们弄那里去,好好审!于队长,请你们也跟过去。” 于显龙知道薄益三知道很多事,尤其是满蒙之虎和小白狼的来龙去脉。也想仔细审问一下这个老对手。 可他却不知道,吴大舌头邀请他去白旗王达喇汗王府另有目的,他看上于显龙和汪润贞那两匹马了。 达喇罕王府是蒙古白旗王在乌兰察布草原的一个别宫,虽然面积不大但气势恢宏,金碧辉煌,屋宇蒙古包排列得整齐划一。 吴大舌头早已经忘了在下堡台大沟里的狼狈相,摆开了架势。相距五里多地就派出传令快马,通知白旗王准备迎接。 白旗王虽然暗中和川岛浪速、薄益三勾结紧密,可是明面上不敢得罪这位手握重兵的黑龙江督军。 接到吴大舌头要来,立刻排开仪仗,长号轰鸣,礼炮喧天,大草原上红色地毯铺出两里地远…… 于显龙的官位不过相当于一个连长,可是他是伸弓子直属的特别行动队队长。相当于太子太保!吴大舌头不敢造次,请他与自己并驾齐驱,下马走上地毯。 于显龙本打算到了王府就开始审讯薄益三和江大辫子。 可是酒过三巡,吴大舌头抱着白旗王安排的两个蒙古侍女,连吃带喝根本不提那两个小鬼子了。 用过酒饭看歌舞,看过歌舞,吴大舌头搂着两个女人进里边去了。 于显龙不禁剑眉倒竖,站起身来。 那个年轻的白旗王连忙拍了两下巴掌,喊了声“包玉良”。 一个胖头胖脑,小眼睛闪光的男人带着两个蒙古女人走了进来。 白旗王:“伺候于队长到客房安歇。” 于显龙醉眼迷离:“嘿嘿,王爷,我虽然是个小小的队长,可是在大公子身边什么花花草草没见过。您的这两位姑娘……,呵呵……” 白旗王:“哈哈哈哈,久闻大公子生性风流,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啊。可惜我这小小王府,让于队长见笑啦。不至于队长看好了我的……” 于显龙:“不揣冒昧。白王,我看您屏风后面那个美女就很好,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于显龙此言一出,不惟上边坐着的白王,连在下边坐的郎占山汪润贞等人都大吃一惊。 因为以郎占山、汪润贞这样机警过人的老绿林都没注意,白王座椅背后那架汉式屏风后面藏着人。白王吃惊的是,屏风后面这个女人是关东军情报部的另一只利爪,地位不次于花田兄妹,是大名鼎鼎的川岛芳子监护人小野洋子! 这个女人从辫子国流落到鬼子国,又从鬼子国流窜回天津北京上海等地。现如今在黑白两王的领地活动了半年有余。 愚蠢的白王已经被这个女魔头迷得神魂颠倒了。 白王苍白的脸上又惊又怒,不禁攥起了拳头。郎占山、汪润贞也不禁同时握紧了短刀! “咯咯咯咯……”一阵浅笑,木屏风后面果然走出来一个人,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很漂亮,但不能用美丽来形容。她很好看,但姣好的面容透着邪佞,眉目之间透着野性,浑身上下都带着掩饰不住的风骚浮躁之气。 白大姑娘不禁看得瞠目结舌!这个女人再苍老一点,成熟一点就是赤塔城的西伯利亚阿菊,山本菊子! “于队长,我像你的哪一位故人哪?小女子金氏,今年二十三岁。” 于显龙一抱拳:“金姑娘,抱歉哦。七年前我在另外的赤塔城认识了一位奇女子,叫西伯利亚阿菊!” 金氏不禁神色一变:“哦?她人还在北边?” 于显龙:“可惜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如果活到现在,满蒙疆域内绝不会出现什么满蒙之虎!” 这个报称金氏的小野洋子对白王府上形形色色的人物浑不在意:“于队长对这位西伯利亚阿菊始终难以忘怀呀。” 于显龙:“我见过的奇女子不少。这位西伯利亚阿菊是最出奇、最了不起的一个,可惜所居非地,客死他乡啊。不管是黑龙会、满洲军刀组、满蒙之虎,乃至于鬼子国的关东军,都是所居非地!刚才看见金姑娘的倩影,难免浮想联翩。” 这个金氏大大方方坐到了白王身边:“所居非地?您的意思是说日本人就该安安分分居住在日本本土,不应该到满蒙西伯利亚混饭吃哦。” 于显龙:“自家的日子自家过。自家的日子不好好过,到别人家地面杀人放火抢东西,那不是找死么?” 小野洋子:“我也听说过那么句话,物竞天择,弱肉强食,就算是金饭碗那也得有捧得动护得住的本事呀。” 于显龙:“泱泱中华,的确被拖辫子折腾得积贫积弱,眼看就捧不动护不住自己的金饭碗。可是放眼四海,还没有哪个国家能把这只金饭碗夺走啊。他们可以暂时分一杯羹,但真要贪得无厌,难免自己把自己撑死啊。就说这个薄天鬼薄益三,流窜关东二十年,从来都是四处碰壁,亡命山林。先是搞什么东亚义勇军差点被在下劈了,接着混进黑龙会辅佐什么沙俄女皇被老子踢下山崖,现在又投靠满蒙之虎,可还是变成了老子的阶下囚!” 小野洋子:“你要杀了他?” “有几个问题,我想问问他。” 小野洋子:“大日本武士,不会那么容易就范。” 于显龙:“呵呵,我读的是绿林大学。绿林道有绿林道上的法子。” 于显龙没看上白王府的一般女子,小野洋子也不可能随随便便陪他一个小小的队长。白大姑娘汪润贞大秋子现在都是男装,除了田半拉子牤子经管马匹,其他人都在王府外面一座青砖院子里过了一夜。 就这一夜,吴大舌头就变卦了。 吴大舌头头天晚上还咬牙切齿,非崩了小鬼子不可。 结果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态度就变了。 江大辫子、天鬼薄益三跟一般的日本人不一样,不管是满蒙之虎的爪牙,他们是川岛浪速的门下,是肃亲王的死党。若是鬼子国和北京一起追究这件事,怕是张大帅也顶不住啊。 “川岛不就是个小鬼子么?什么他妈肃亲王,不就是倒了牌子的辫子国的遗老遗少,张大帅会怕他们?”于显龙怒骂道。 吴大舌头拽着大舌头:“于队长,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川岛浪速更不能小看,这涉及两国关系呀。要不是两国关系,你能因为一个日本娘们儿追到草原来?” 于显龙不是不在乎国际关系,是根本不懂这种劳什子玩意儿。不过,吴大舌头有一句话说对了,自己干啥来了?追小白狼儿,找花田咲,查满洲虎啊。 吴大舌头是官儿当大了顾虑多。可是于显龙明白,不管是江大辫子还是鬼豹薄天鬼绝不能让他们再活在大关东。 昨晚半夜,江大辫子悄悄让人传话求见王府里的征税员包玉良。这个包玉良当过花膀子队,也给东亚义勇军效力,是江大辫子的狐朋狗友。五根金条,三根给吴大舌头,一根孝敬达喇罕王,一根塞给了这个包玉良。 吴大舌头变卦,还是金条的作用。 蒙古白王却完全是被称作金氏的小野洋子说服了! 小野洋子不敢耽搁,连夜给川岛芳子发报,请求日本驻长春领事馆,要领事馆出面营救。 长春领事馆火速派一个叫川上久的日本浪人,黎明之前就快马来到白王驻跸的达喇汗王府。川上久谎称薄益三等人是领事馆人员,应该享受外交豁免权!还没吃早饭,鬼子国驻长春的警察也到了达喇汗王府,对达喇罕白王施加压力…… 于显龙没料到这个坐拥千里草原,掌握千万马队,血气方刚的年轻王爷竟然是个软骨头。或者是被那个小野洋子用美色完全控制了,不但把化名黑山鬼豹的天鬼薄益三和罗圈腿江大辫子都放了出来,还好酒好肉压惊款待一番准备恭送出白王达喇汗王府。 这两天,吴大舌头也没说清小白狼的去向,他给于显龙一张满蒙草原的军用地图。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大个子年轻人看军用地图比他这个旅长明白得多,看得头头是道,路线图画得清清楚楚。 他本来想难为一下这个狂傲的小队长,可是于显龙提出一个想法当即令他张口结舌。 他断定,小白狼的去向一定是玻璃营子。从宾图王府的情形来看,南部草原又是黄军又是黑军,既有毅军更有雨淋头旗下的奉军。尤其是热河一带,到处都是汤玉麟的部署,小白狼根本不敢去。 可是玻璃营子,吴大舌头也不敢去! 从他来到洮南,凡是去玻璃营子的人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出来。里面藏着什么凶险的人物,谁也说不清。就是涝泥汤,连野狼都过不去!人马能过得去么? 于显龙着急追小白狼,可是那个白脸小眼睛,蓄着八字胡的喀喇沁王,说有要事商量,一定用过午宴再做商议。 喀喇沁王的午餐没摆在王府,而是摆在了王府外边四五里地之遥的那穆拉草甸上了。 显然喀喇沁王居心不良! 可是于显龙这些人对这个蒙古王爷放走江大辫子,都憋着一肚子火。他敢摆鸿门宴那就别怪咱们大开杀戒了! 一座巨大的白兰蒙古包,门敞开着。蒙古族侍女们穿着鲜艳的民族服装,端着一只只餐盘出来进去。蒙古包外还有几十个蒙古族汉子,挎着蒙古刀,站成了人围子。 于显龙一见这些站在春日阳光下的蒙古汉子,不禁想起了凯瑟琳那座草原王宫。凯瑟琳的人围子人多但不整齐,喀喇沁王的人围子人少,却个头儿年龄服色都差不多。 于显龙下马将马匹武器都交给了田半拉子。蒙古人向来以驭马自负,根本没把这个汉人大男孩放在眼里。 蒙古人的蒙古包里规矩很大,迎门正位也就是正背面,除了主人谁都不能坐。他们的狗和他们家的男人几乎同等地位,不可侵犯。蒙古人劝酒绝不可推辞,一定要喝到烂醉为止…… 十个人九个进了蒙古包左右落座,侍女抱着酒坛子走进蒙古包。 于显龙一摆手:“王爷、吴旅长,喝酒前先把事情说明白。一旦喝醉了,啥事都办不成了!” 白旗王一仰头:“蒙古族的规矩——” “先说事儿,这是我们的规矩!” 吴大舌头对于显龙的冷傲很不满:“于队长,咱们得入乡随俗,客随主便啊?” 于显龙:“蒙古草原也是中华民国的国土,就是我们的家园,我要随谁的俗?我们是张大帅的特别行动队,吴旅长难道你不是张大帅的部署?这里不归你管?到底谁是主?” 蒙古包里立刻紧张起来,连狗喘气的声音都觉得震耳! 寡不敌众,手无寸铁,这九个家伙谁给的胆子? 喀喇沁王看了看吴大舌头,吴大舌头点点头:“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王爷看中了你们的一青一红两匹好马。只要你们肯相让,喀喇沁王府有的是黄金白银啊!” 不用再问,众人一齐把目光转向了田半拉子。 于显龙:“二当家,你的意思是……” 汪润贞:“哼哼,好马配英雄。只怕我们舍得出马匹,王爷和吴督军舍不出身子呀。” 白王:“胡说!本王自幼生长在马背,吴督军久经沙场,难道还降服不了两匹马么?” 于显龙看了一眼田半拉子:“那就得拉出去试试了!王爷也好,吴督军也好,只要在马术上略胜一筹,让我们心服口服。别说两匹马,我们这些人的性命都交给各位。” 草原跑马再寻常不过。蒙古族向来都是马背上的民族,驰骋草原,展示骑术对他们来说就是家常便饭。 白王的骑手是个三十多岁,正当壮年的汉子。 吴大舌头拿出三十块大洋,纵马飞奔,将大洋扔到草地上…… 一声鞭响,那汉子一声呼哨纵马飞奔出去,转了两个大圈,将三十块大洋全部捡了回来。 吴大舌头放声大笑,将大洋全部赏了那汉子。 可是于显龙这边一出马,草原上的蒙汉人、小鬼子全都不作声了。 只见一个小个子年轻人竟然一骑一带,一青一红两匹骏马同时出现在门旗下面。吴大舌头让副官同样把大洋撒了出去…… 田半拉子站在大青马马背上,一声呼哨,纵马疾驰,他本人腾身一跃竟然跳到了汪润贞那枣红马马背上。跳跃之间,田半拉子马鞭啪啪作响!每响一次鞭子就有一块大洋被卷起来,落进他的手里! 第135章 品孟婆汤 134品孟婆汤 田半拉子赢了。 白王命手下挥动旗子,敞开向南的马队,意思是可以还马放于显龙他们离开了。 那个包玉良却提着马鞭来到白王和吴大舌头身边:“王爷,吴督军,这些人都没见过大洋。也体现不出真正的马上功夫啊。” 吴大舌头:“那个小半拉子有两下子,两匹骏马,跳来跳去,人家可是站在马上。你们谁有本事拿马鞭子把大洋卷起来?” 包玉良却说:“马上功夫,那得是拿刀动枪,拼个你死我活。最常见的是,骑马夺羊!” 这小子是真够坏的。他这明显是挑唆吴大舌头和于显龙两家打起来,在草原上制造事端,给小鬼子制造浑水摸鱼的机会。 于显龙冷笑一声:“骑马夺羊,好主意呀。草原上的人们都以此为荣,以此为乐。这位先生由此提议,那我就不知深浅地陪先生玩儿一趟。牤子,把你的马带过来!” 牤子把自己的黄骠马带过来,于显龙一扬柞木棍子,飞身上马。向包玉良一抱拳:“包先生,请!” 白大姑娘和郎占山都明白,论骑术于显龙不见得胜过包玉良,可是那条追魂夺命的柞木棍子必然要了那个姓包的命。 看于显龙的眼神,这家伙已经动了杀机了。 包玉良也不是易与之辈,他的袖筒里藏着一把压着八颗子弹的蛇牌儿撸子! 论骑术,于显龙远比不过田半拉子,也比不了牤子。 不过这不是比赛,而是玩命! 白王的手下放出去的根本不是绵羊,而是一只健硕的黄羊。被一刀砍断绳子之后,那黄羊像箭一样飞了出去!包玉良一挥马鞭子,催马追了出去。 于显龙一带马缰,也跟着追了过去。牤子这匹黄骠马虽然不如于显龙的大青马神骏,但奔跑起来绝不处下风。 可是那黄羊可是死里逃生吓破了胆,飞奔出去,在草地上不断地拐着弯,眨眼不见了踪影。 包玉良纵马疾追,眼看翻过一道土梁不见了。 郎占山说了声:“不好,这小子有诈!” 汪润贞把两根手指塞进嘴里,吹了一声尖利的胡哨—— 田半拉子催动马群冲进了白王府外由马队步军站成的军围子。 白王部众此时才领教大公子这支小队的厉害!奔跑的马群根本不用停下来,高高矮矮,胖胖瘦瘦的十个人,跟着马匹跑了几步,抓住马缰,相继飞身上马…… 这些人一旦上马,人人都从马上摘下双盒子炮! 郎占山高喊:“吴大舌头,等老子们回了奉天,看大帅怎么收拾你!” 吴大舌头也是胡子出身早看出张大公子这支小队不简单,再看这伙人的身手气势,已经感觉不妙。 他连忙喊道:“各位别误会。老子回头就发兵跟白王这王八犊子算账!” 包玉良引开了于显龙,小野洋子也悄悄从白王达喇汗王府后门放走了薄益三和江大辫子等人。 包玉良估计川上久带着天鬼一行已经离开达喇汗,悄悄从袖筒里掏出了手枪。 他一带马缰,坐马收住脚步,调转马头。 后边那匹黄骠马突然加快了速度,风驰电掣飞奔过来,马背上根本没有于显龙的影子! 包玉良正在愣神儿,于显龙突然从马的侧面翻上来,柞木棍子横抡过来——啪!正抽在包玉良的眼睛上! 包玉良惨叫一声,乌珠崩出! 于显龙:“孙子,敢跟你狂龙爷爷耍心眼儿。老子废了你!”说着调转马头冲了回来一探手将包玉良抓了过来…… 于显龙抓着包玉良向达喇汗王府这边赶过来,正好遇见郎占山汪润贞带着大家迎了过来。 于显龙将包玉良扔到草地上:“说,那几个小鬼子是不是被白王偷偷放跑啦?” 包玉良捂着眼睛:“他让我把你们引开,然后悄悄从后门把他们放走……” “往哪里去啦?” “不是奉天,是日本驻长春领事馆。就是原来的宽城子……” 于显龙一挥鞭子:“追!” 人如猛虎,马似狂龙,冲了出去。可怜包玉良被马踏成了肉泥。 这一带的草原是起起伏伏的慢坡草岗,偶尔有河流蜿蜒其中。低湿的地方偶尔有稀疏的杨树林。立马高岗,极目天边! 如果此次放了薄天鬼和江大辫子,这两个盗贼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找得到。薄天鬼还见过几次,江大辫子自从五路攻打野兔岗,这还是第一次露面。 于显龙他们的马匹都是千挑万选的良驹,薄天鬼一伙的马匹却是包玉良临时给他们凑的。不消一个时辰,五匹蒙古马的一小撮影子就出现在洮南府通往宽城子(现在改叫长春州)的大草原上。 于显龙一竖马鞭子:“二当家、牤子半拉子,绕右侧包抄;白姐黄占元跟我左侧包抄。郎大哥秋子姐大锤尕尕狐老蘑菇在后面跟着,别追太紧了。都给我记住,打马不打人,咱得要活口儿!” 射人先射马,于显龙他们马上的长家伙可都是当年老毛子的水连珠!比奉军的老套筒奉天仿制的汉阳造射程远出一多半。 于显龙汪润贞两面包抄,几声枪响,薄天鬼一伙的马匹相继被打倒…… 天鬼从草地上爬起来,伸手从腰里掏出小野洋子给他的新式南部十四式手枪。他刚一抬头,一个绳套忽然飞过来,正套在他的脖子上,随即身体一阵剧痛,呼吸困难,跟着马蹄声,看着蓝天白云向后疾退! 驻长春的日本领事川上久被马匹活活拖死了,他的两个随从被汪润贞开枪打死。 天鬼整个脊背都被拖烂了,被绳套拖得奄奄一息。只有江大辫子,个子小身体轻,被黄占元拖了一圈,竟然只摔破了膝盖胳膊额头…… 小白狼是什么人?他跑哪里去了?是不是跟满蒙之虎在一起?花田姑娘到哪里去了? 这些事空口说白话地审问,等于白费唇舌。 胡子的法子都是超乎想象的残酷。 对付这两个日本胡子,当然离不开绿林道上的手段。可是要问活人话,就不能像什么观音坐莲、攒花挂甲等往死里整。他们要让天鬼江大辫子——品孟婆汤! 品孟婆汤就是在地上挖一个深坑,把两个人活埋到胸口左右。埋紧了,再拿开水浇四周的沙土! 两个人被塞紧了嘴巴,下半身几乎被开水浇过沙土焖熟了! 薄益三真够犟,被开水黄沙烫得脑袋直哆嗦,牙床都咬碎了就是一声不吭。最后怪叫一声,气绝身亡! 江大辫子就怂了。牤子两瓢开水浇下去,他就连连点头,表示求饶。 江大辫子从打散了东亚义勇军就溜回本土,直到四年前小鬼子驻关东州守军正式改为关东军,他才又来到中国东北。 根据他的交代,鬼子国上下对满蒙掠夺的目标,侵略的野心是一致的。可是手段各有不同,以黑龙会为首的各种株式会社主张通过移民等经济手段大肆掠夺中国财富。以参谋本部属下的军刀组主张刺杀雨淋头,进而发动事变,武装侵占满蒙。以川岛浪速等内阁派主张扶植亲日分子在蒙古草原、满洲腹地搞出独立伪政权,逐步蚕食满蒙…… 川岛浪速扶植走狗的基地就在黑旗王领地,一个叫玻璃营子的地方。 对于满蒙之虎,江大辫子知之不多。 最开始是黑龙会提议,由军刀组出面组织起来的暗中保护鬼子国棒子国移民的土匪武装。 可是随着三姓大甸子、龙湾黄花甸子移民垦植点的覆灭,尤其是雨淋头和鬼子国争夺路权日趋激烈,满蒙之虎的任务逐渐变成了刺杀雨淋头等身居要职,对小鬼子的死硬派! 小鬼子动了杀心,大帅悬了。 小鬼子胆子大,脑洞更大。雨淋头大帅是绿林大学毕业,机警过人,狡猾异常,手下千军万马,小鬼子根本无从下手。退一万步说,就算小鬼子真的刺杀了他,他手下那装备精良的六十万奉军可不是吃素的。一个人撒泡尿都能把小鬼子们淹死! 雨淋头已经不是七年前新民府的二十七师师长了。 保卫雨淋头大帅,那是他手下各级军官,吃他家俸禄的各级官员的事。于显龙这一伙就是要抓住小白狼,揭出满蒙之虎,给自己赚一笔活下去的本钱。 江大辫子没去过所谓的玻璃营子。 据他说,这地方处在一条漫滩河围成的环形高地上。那里的房子不是窝棚,也不是干打垒的民间土房,更不是从财主买卖家的青砖瓦舍。而是一个挨一个的木房子,房子的门窗不是常见的窗纸,是透明半透明的玻璃,因此得名玻璃营子。 去玻璃营子,江大辫子说得很随便。可是这个地方有个很特别的地方,周围那条河叫涝泥汤。水很浅,河面河底的淤泥却深不可测。只要守住路口,连哨兵都不用放。 在严寒的东北,奔流的大江大河冬季都是千里冰封,只有这涝泥汤,冬夏都是难以自拔的泥潭。连野狼黄羊都没法活着闯过去,更别说人了。只要是活物进了涝泥汤,那百分百真的喝了孟婆汤! 于显龙他们当然不知道涝泥汤的恐怖。江大辫子自告奋勇可以带路,他自称往返玻璃营子多次。那里不但有枪有炮有弹药,有吃有喝有衣服,还有风情万种的日本女人…… 有日本女人,花田咲十有八九也在玻璃营子。 于显龙忽然冒出一个想法,难道这个花田咲就是满蒙之虎? 如果花田咲就是那个三当家小关东,那她太有可能就是满蒙之虎。如果她就是满蒙之虎,雨淋头大帅可真就危险了! 于显龙让牤子和老蘑菇轮流带着江大辫子,让他带路,闯涝泥汤,进玻璃营子! 江大辫子还真不说谎,走了两天,于显龙他们到了涝泥汤。 涝泥汤是一条河,一条隐蔽在芦苇树木中的河。这条河水不深,但淤泥深不可测,连野狼都陷死在里面了。只要住在玻璃营子里的人撤掉浮桥,无论是人是兽都别想活着过去。 胡子就是胡子,只要他们敢于铤而走险闯进涝泥汤,他们都得喝孟婆汤! 于显龙带着六男三女向草原深处又走了三天,才在一个叫山羊拐的地方住了下来。 这个小队伍一旦住下来,江大辫子才后悔不迭。雪龙独行老狼也就罢了,这个狂龙绝对不简单。 在山羊拐转了一圈,牤子不干了。这个小屯儿,有十几座黄土干打垒的民房,可是整个屯落只有一个老头,老头又聋又哑。 不要说肉,老头家只有半坛子黑荞面。就是马匹也只能干嚼村边的尚未返青的枯草。 于显龙、白大姑娘这些人吃点干粮就能对付。汪润贞牤子郎占山可受不了,连续三四天赶路,嘴都淡出鸟来了。 找了一家尚能住人的房子烧上了水,郎占山便悄悄拉着莽子出去了…… 白大姑娘问道:“他二当家的,他们干什么去了?” “你肚子不饿?他们找吃的呀。” 大秋子:“这些天光吃干粮炒面,大姑娘大肠干燥,憋得不知道饿啦。” “哈哈哈哈,等着,在这住几天保你跑肚拉稀。” 白大姑娘:“这穷地方,兔子不拉屎。他们到哪找吃的呀?” “抓羊喽”汪润贞信心满满地从阴沟里收回残雪倒进铁锅里。 黄占元烧着柴火:“羊?哪来的羊啊?就一个糟老头子又聋又哑。” 汪润贞:“没有羊,道上哪来的羊粪?那个老头子眼珠乱转,他是装聋作哑!等着,牤子一顿掏捞棒子,他啥都说了。” 黄占元:“牤子傻了唧的……” 汪润贞不满地看了黄占元一眼:“郎大哥可是老绿林,他有的是办法。” 白大姑娘:“我在白家园子就以为天下都是三番子的,遭了一回大罪,以为就小龙是个大能人。没想到绿林道这么费脑子。” 汪润贞:“我家那先生这次带你们俩出来,身手信用不说了。我猜他是想给秋子姐赚一份儿地产,让你出来见识见识……” 说话之间,牤子果然扛着一只肥山羊回来了。 郎占山没管众人怎么煮羊肉,直接进了于显龙的房间。 那个老头子果然是装聋作哑!是玻璃营子的外线。 于显龙问:“大哥,他说没说怎么过涝泥汤啊?” 郎占山:“你说也怪啦。咱们在绿林道这么多年,杀人的事儿见多了,可自杀的没见几个呀。胡子有一点活路都不会寻死,好死不如赖活着么。可这老家伙就自杀了,还是咬舌头自杀的。你说怪不怪?” 于显龙:“那就是说,他要露出过涝泥汤的路子,比咬舌自尽还可怕。哎,那老家伙藏了多少山羊?” “不到二十个。” “弄辆大车,留几只活山羊。” “用山羊探路?” 于显龙点点头。 第136章 涝泥飞渡 135涝泥飞渡 于显龙把三个女人留在山羊拐,出去转了两天才抢来一辆破骡子车。 牤子在骡车上装了三只活山羊,众人上马出发了。 地势越走越低,低矮的羊草已经变成半人高的芦苇,草原上渐渐出现一片片大大小小的冰面泡子。 再往前走就出现了一片低矮的丘陵,丘陵间竟然出现一条流着水的小河,河水还冒着悠悠的白色蒸汽,河边的树木芦苇都挂着白霜…… 沿着热水河,转过一带丘陵,就见一道深谷,深谷里树木茂密,芦苇蒲草密密匝匝。小河流进深谷就不见了,连白色的蒸汽都不见了。这就是涝泥汤! 牤子把山羊从车上放下来,奇怪的现象又出现了,饿了一天一夜的山羊见了茂密的野草竟然哆哆嗦嗦不敢下去吃。 动物对自然的感觉要比人灵敏数万倍!涝泥汤连最灵敏的山羊都恐怖不前…… 江大辫子真够坏的,真要听了他的话,于显龙这伙人都得在涝泥汤陷死! 于显龙:“畜生不敢下去,那就是吃肉的货!尕尕狐,你带的绳子呢?” “都在骡车上。” 于显龙:“咱俩去探路,泥淖过不去,咱就飞过去!” 郎占山小三元牤子等人白大姑娘此时才见识了尕尕狐的能耐。这家伙的叔叔胡老皮是开马缨铺的,对各种绳套最熟悉不过。他为了飞檐走壁,专门给自己做了一个皮绳飞爪。 他这玩意儿抓墙头檐角或许费劲,可是抓树枝子一抓一个准儿。再加上尕尕狐瘦小轻灵,不一会就窜上树冠,扔下绳子,于显龙把柞木棍子交给汪润贞,抓着绳子攀了上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一棵树窜到另一棵树,终于靠上了涝泥汤跟前。这是一条泥河,东北人叫大酱缸。这种涝泥汤不知是什么土质,经过严冬也不封冻,隐隐现现,蜿蜒在密林里像一条藏在深谷里的毒蛇。 两个人上下寻找找到了一处最狭窄的地方,算计好了距离才退了回来。 山羊拐这地方穷得提不起来,井水还有毛病。住了两宿,人人跑肚拉稀。尤其江大辫子,没人搭理他,又被牤子拴在勒勒车上,拉得裤裆里都是稀屎…… 白大姑娘主张放了,他在那里女人上茅房都不方便。牤子主张把他扔到荒郊野外,任其自生自灭。 于显龙说话了:“小鬼子的老牌儿胡子,有一口气都不能含糊!” 白大姑娘:“他已经跟死人没啥两样儿了。” 于显龙:“你呀,没混过绿林道,不懂得斩草除根!在土龙山我干娘就放走了一个日本绺子大横把,这次这个江大辫子二十年前就拉大排兴风作浪。再要逃出生天,关东绿林一定腥风血雨。” 汪润贞提着裤子走进屋来:“爷们儿,于三先生,快想想法子。再这么拉下去,咱都成死鬼啦。” 于显龙:“我弄回来五斤大黄米(糜子舂成的黏米),炒煳了研成面儿,就着温水每人喝二两。” 郎占山:“等等。大黄米?哪里弄来的?” “山羊拐这地方就产这东西,一块钱一升。” 郎占山:“老蘑菇,今天晚上闷大黄米饭!” 那天傍晚,郎占山特别殷勤。他亲自端着一大海碗大黄米饭来到勒勒车后边,缠一筷头子黏米饭,沾一下凉水,然后送进江大辫子嘴里。 不到半个钟头,白大姑娘正准备去茅房,院子外面勒勒车那边忽然传来一阵惨烈的哀嚎。白大姑娘吓得蹲在了地上…… 郎占山从西屋走了出来:“要去茅房赶紧!江大辫子要完犊子了。” “哥,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啊?” 郎占山:“嘿嘿,跟你嫂子学的。这叫火烧五脏!热黄米饭沾凉水吞下去,到了肚子里烫坏他五脏六腑!这是开大车店对付盗洞贼的法子。” 次日早起,拴在勒勒车上的江大辫子不见了!勒勒车边只有一堆绳子和一堆吐出来的黏米饭…… 江大辫子纵横满蒙二十多年,对这种江湖黑道的杀人手段即便没经历过,也一定听说过。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让他捡了一条命…… 黄昏时分,于显龙他们带齐了飞渡涝泥汤的家伙,再次回到山坡上。他让半拉子和黄占元找一个隐蔽的地方搭窝棚,牤子尕尕狐等人宰羊烤肉…… 于显龙吩咐,半拉子黄占元在这里留守看着马匹和长枪。其他人脱掉马靴军装,都改短装,穿皮靰鞡,只带短枪长刀,黄昏过涝泥汤。 郎占山很奇怪,于显龙为什么把黄占元留下却要带上三个女人,尤其是白大姑娘可正在跑肚拉稀呀。 不过从他以下个个都得听于显龙的,跟着于显龙也从来没出现什么岔子。他这么安排必有深意。 八个人带足了烤熟的羊肉,剩下的都留给了半拉子和小三元。于显龙和尕尕狐把骡车的车厢板都拆了下来,下了山坡,感觉脚下的泥土变软了,才把木板铺上去,一块倒一块,向涝泥汤边的大树靠过去。 尕尕狐身上系着一团细绳,左手抓着一段粗绳垂了下去,在大树的半腰左右,荡了两个来回,只见他突然双脚在树干上一蹬,身子向对面的大树飞了过去。 尕尕狐右手一挥,飞抓稳稳地抓住了大树! 于显龙让大家脱下一只皮靰鞡,套在手上。他将套在手上的皮靰鞡一弯,抓紧尕尕狐已经系好的粗绳,飞滑了过去…… 郎占山:“这俩小子是真聪明!你们先过,我断后。” 七个人鱼贯着登上玻璃营子的土丘顶上。朦胧的天光下竟然有一片木头小屋,这些小屋跟龙湾镇花田仲在韩家大院大东医馆里的木房子一样。 于显龙把哈利马科夫的打火机交给尕尕狐:“一会儿我们动手,你有没有能耐把这些房子都烧了?” “也行啊。不过这个洋玩意儿今后就得归我了!” “给你可以,你得说说怎么点火。” 尕尕狐:“嘿嘿,拆开两颗子弹,只要点着一把干柴,多少王八窝都得祭奠火神爷!” 八个人十三支盒子炮,慢慢靠向那片木头房子。 玻璃营子特产一种珍贵的黄波椤树,自从日本人在黑旗王这里建立这座秘密训练营,这里的黄波椤树已经被砍伐的没剩多少,都变成了日本式的玻璃门窗的木房子。这个地方之所以秘密,就是因为那道连畜生野兽都不敢过的涝泥汤。当然他们也修了一条秘密栈道。即便于显龙他们能够找到那条密道,那里必有重兵把守。从那栈道里往里闯,就是送死。 小鬼子们最为倚重的天然屏障,今天夜里成了他们的送死无常! 一圈木栅栏里面,有一排排木房子,木房子里传出一阵阵鬼哭似的歌声: 我要前去你也去,狭小日本无生计。 隔海彼岸是中国,四亿民众期待我。 我无父而又无母,无依无挂无惜别。 情人眷恋别离苦,梦中相会可倾诉。 告别故国少年华,征尘仆仆满伤疤。 不愧丈夫男子汉,笑语声中胡须拂。 长白山上晨风吹,挥剑仰望雁南归。 北满原野望无际,茅舍渺茫不欲回。 故乡离别十余载,屹立满洲大马贼。 出没高原密林间,叱咤风云兵五千。 今日吉林城郊外,马蹄声声几徘徊。 明日急袭奉天府,长发迎风驰骋出。 闪光雷电草上飞,五万猎物又归谁。 飞奔疆场舞刀枪,壮龙洒血黑龙江。 晴空高悬银白月,戈壁沙漠枕过夜。 这是当时日本狂热鼓吹侵华战争的宫岛郁芳作词,由鼓吹投身大陆的宫崎滔天演唱的《马贼之歌》。 此歌曾在当时流行于中国满洲及日本国内的青年中。报号天鬼的薄益三、铁甲根本豪、小白狼小日相白朗、铁龙冈岛花房、小天龙松本要之助、凶鬼佐乡武留雄、红颜龙山本皇太郎,以及军阀张宗昌的日本干儿子,更名为张宗援的伊达顺之助等等都受了这首歌的蛊惑来到中国东北。 于显龙低低跟牤子说:“捡块石头,扔进去,把他的窗玻璃砸了!” 牤子扔石头虽然不如掏捞棒子准,但砸一扇窗子还是不在话下。“哗啦”一声,木房子里的人被惊动了,叽里咕噜跑了出来。 于显龙啪的一枪,撂倒一个!里边顿时乱了起来。各个木头房子,人头涌动窜了出来,十三把盒子炮一起开火…… 日本人不怪叫小鬼子,的确够鬼,见势不妙立刻退进了木房子里。 于显龙叫道:“别打了!尕尕狐,我在这面吸引他们,你绕道后面去!” 盒子炮虽然厉害,可是射程不够,准头不行,如果带来一杆水连珠,以郎占山汪润贞的枪法,房子里面的人只要露头就能干死。现在只能分散开来放空枪。 一袋烟的工夫,尕尕狐的火终于点了起来!一两座房子着起来,尕尕狐就算得势了,窜上房顶,接二连三点了起来。 密营里有蒙古武士,也有日本浪人,也少不了有黑龙会军刀组的人。这帮家伙被大火逼疯了,嚎叫着举着弯刀日本刀杀了出来。 从台下堡之战,于显龙这些人都配了蒙古弯刀。可是白大姑娘、大秋子乃至尕尕狐,玩刀子都不行。于显龙郎占山汪润贞柏大锤冲进院子,混战起来。 不管是蒙古人还是日本人,刀法都十分厉害,双龙郎占山勉强应付,白大姑娘大秋子端着手枪直哆嗦就是不敢开枪。偶尔有距离战团太远的,才开枪射击。 可是日本人蒙古人都没料到对手里有个怪人,这人不用刀子,而是抡着大锤,一抡就是一片!大锤过处只要碰上不是脑浆迸裂就是要断骨折,勉强躲开的,又是双龙一狼的钢刀!一个多时辰,木房子烧光了,玻璃营子已经死伤一片,蒙古人跪下了…… 于显龙高喊一声:“小白狼在哪?” 密营里的人现在才明白,是前几天逃进来的那个胡子头儿惹来的这帮煞神! 院子里带伤的下跪的穿和服蹲着的没人答应。于显龙抓过两个下跪的,让他们在尸体里指认小白狼,还是没有。 难道他又逃跑了,于显龙可真急了:“抓不住小白狼,绝不回去。你们都得死!” 尕尕狐:“嘿嘿,我知道他在哪。” “那还啰唆什么?你不想回家啦?” “跟我来。” 于显龙留下白大姑娘大秋子看着俘虏,其他人跟着尕尕狐来到密营后边的一棵大杨树下。 大杨树树干笔挺,一丈一下没有一点树枝,没人相信会有人爬上去。可是仰头往树冠上看,稀疏的枝桠间果然有一团黑影。 “下来!你不下来老子开枪揍死你!” 尕尕狐:“他才不会自己下来呢。看哥哥我的!” 尕尕狐掏出盒子炮,拧去子弹头,塞进去一团仿佛棉花似的东西压进枪膛。对准那黑影砰地一枪,一道火线直击那团黑影。那黑影惨叫一声,带着烟火摔了下来。 要不是于显龙接了一下非摔死不可! 经过俘虏指认果然就是小白狼。 玻璃营子携带武器的男人十有七八都被打死了,剩下的都成了俘虏。这里还圈着一群供他们享乐的女人!枪声一响,这些女人不知被什么人驱赶,都被圈进一个靠山的土洞里。 把守栈桥的人死的死逃的逃,给于显龙他们留出一条狭窄的山道。 汪润贞将洞里的女人们放出来。她们一个个衣衫破旧灰头土脸,也看不出丑俊。她一声呼哨,放这些人逃出山道,各自回家。 这个绺子二当家,名震四方的雪龙实在太粗心。她绝想不到,抓住了一匹狼,却放走了一只虎! 玻璃营子就是满蒙之虎的窝点。 于显龙把小白狼塞紧嘴巴,怕他咬舌自尽,又把他捆得结结实实连夜离开玻璃营子。 再渡涝泥汤回到黄占元他们的小窝棚,天已经亮了。众人怕追兵上来,修好骡车,把小白狼扔在上面踏上归途。 一路走了五天才过了秀水河子,汉族屯落渐渐多了起来,十个人才换上军装。 到了一个叫十二吐的镇子,于显龙才让黄占元找了一家院子停下来休息。直到这里,大秋子身上带的银钱才算管用能买到东西了。 于显龙把小白狼弄进屋子,掏出塞嘴的烂布,开始审问他花田姑娘的下落。可是这小子叽里咕噜,一句汉话不说,看意思是在大骂! 郎占山看着他的样子:“兄弟,这小子根本不会咬舌头。他根本不想死,可能跟江大辫子一样希望有人救他。可是就这样,咱也审不出来那个日本娘们儿。找不到那日本娘们儿,咱这趟算是白玩了。” 于显龙:“把他嘴再塞上,捆起来。我就不信他说不出人话来!” 牤子把小白狼夹出去,于显龙问汪润贞:“二当家的,绺子上除了观音坐莲,童子挂甲之类的,还有没有弄不死人,让他说啥就说啥的法子?” “有,蚂蚁上树!” “蚂蚁上树?是什么办法。” 汪润贞:“你就别管了。秋子姐,咱俩换上女人衣服出去买点东西。大姑娘把那黄布披风缝成个大口袋,能装下一个人的就行。” 第137章 蚂蚁上树 136蚂蚁上树 汉族村镇,尤其像十二吐这样的大镇子,只要有钱没有买不到的东西。 汪润贞和大秋子出去两个多时辰才回来,带回十个小布口袋放在外面窗台上谁也不让动。 可是再看白大姑娘缝制的布口袋,众人不禁大笑起来。不仅七扭八歪,针脚大小不均,还有两处没缝上。 折腾一番,三个女人没有一个会做针线活儿的,反而是粗手笨脚的柏大锤会穿针引线。缝的口袋细细密密,结结实实。 于显龙问:“二当家的,什么时候蚂蚁上树啊?” “先别惦记那个,先吃点有油水的,你的白姐又大肠干燥啦。把她吃好了,路上再说。” 众人吃喝休息了两天,便张罗上路,都要看看雪龙当家的蚂蚁上树! 于显龙卖了骡子,扔了破车,买了一辆大马车,换上军装离开十二吐开始向奉天进发。 走了一上午,他们进入辽西原野,远远地就能看见医巫闾山的山影。 打尖时饱饱地让小白狼吃了一顿。汪润贞突然命令牤子大锤黄占元他们把小白狼扒光了塞进那个大口袋。她则迅速地解开花钱买来的小布口袋扔进装活人的大口袋,四个小口袋都扔进去。然后将口袋嘴儿紧紧扎在小白狼的脖子上,扔到马车上。 队伍出发,躺在马车上的小白狼开始乱动,嘴里发出阵阵的呜呜声。甚至折腾得滚下车来。汪润贞让大家拿绳子把小白狼连口袋绑在车上! 于显龙:“你塞里面去的是什么玩意儿?” 大秋子:“嘿嘿,是在养狗的人家买的跳蚤!” 四只小口袋足有一百多活跳蚤,这种玩意儿一齐叮在一个光腚拉叉的人身上…… 白大姑娘一咧嘴,男人们一阵尿急。 折腾不到两里地,小白狼不动了,他已经晕过去了。 半拉子:“三嫂,他昏死过去啦。” “别管他,跳蚤一会儿就得把他叮活过来。” 果然,再没走上半里路,小白狼果然又呜呜地闷叫了起来,浑身躁动,被绑在车上像一条大虫子一样拼命地蠕动,脸色紫胀,青筋暴起! 汪润贞:“先生,你再问他。” 于显龙拽出烂布:“孙子,花田姑娘到底被你弄哪去啦?” “狂龙当家,花田咲根本不是我绑的,她是跟我们一起走的,到了奉天她就不见了。我被派去草原啦。” “你他妈放屁,她一个姑娘……” “狂龙当家,我说的都是真话。再要不信你干脆给我一枪……” 于显龙接着问:“你是黑龙会,还是军刀之翼的?是谁让你跑那么远去砸龙湾镇的?” “军刀之翼没了,现在只有满洲军刀组。我他妈哪个都不是,我只听满蒙之虎的呀。是他传令让我去龙湾镇的呀……” 于显龙:“你他妈敢说假话,信不信你到不了奉天?让跳蚤咬死你个王八犊子!” “狂龙当家,我说的是实话,你饶了我……” 汪润贞:“他说的是实话。小白狼,你到底想死想活?” “废话,谁他妈想死啊。” “好!” 春风料峭,可是路边的水坑已经开化。汪润贞让牤子大锤把小白狼抬到水坑边。 她迅速解开口袋嘴儿,一脚将小白狼踹进了水坑里。 “小白狼,你要想活自己爬出口袋在水里滚几下,再爬上来。你要想死,就别出来自己想法逃跑。” 小白狼果然听话,在冰水里滚了几下涮掉身上的跳蚤爬了上来。众人给他穿上衣服捆结实…… 于显龙坐到了大车上:“小白狼,满蒙之虎到底是什么人?是花田仲还是花田咲?” “这我真说不清楚!真的满蒙之虎大家都没见过,不过花田仲肯定不是。他不过是黑龙会的元老,得看关东军的脸色行事。” 于显龙:“这么说满蒙之虎是关东军的爪牙?” 小白狼一撇嘴:“关东军管得了满洲军刀组就是过去的军刀翼,可管不了黑龙兵卫,也管不了我们这些绿林人物。参谋部那些混蛋就知道瞎出主意,要不是他们瞎指挥,老子也落不到这地步。满蒙之虎的后台比关东军硬得多!” 郎占山:“狗屁!难道是天王老子不成?” 小白狼:“没准儿你还真说对了。满蒙之虎的后台十有八九就是天皇老子!” 于显龙:“胡说八道!日本天皇养的都是正规军,要不能自称皇军么?” 小白狼冷哼一声:“哼哼,皇军宪兵包括黑龙会,哪个不是效忠天皇的?辫子国有并肩王、摄政王、各种亲王,川岛芳子的亲爹不就是肃亲王么?大日本帝国也有各种王,满蒙之虎你能号令满蒙绿林道,没准儿就是哪个亲王的大将。” 于显龙:“他娘的,小鬼子也有那么多王公贵族。这满蒙之虎就相当于草原的五色旗王啊。你们鬼子国最尿性的是什么王?” 小白狼:“那可多了。别的不说,就说东西赤川宫,什么能久王、恒久王、永久王,哪个王都有自己的人马,哪年都不少给我们钱。他们都嫌本土太穷太小,都梦想到大海外边弄一块自己的领地。” 于显龙:“我明白了。桦太岛你们弄个桦太王、棒子国你们弄个高丽王,在台湾……” 小白狼:“在台湾那个就是能久王。” 汪润贞:“那一定还有人惦记到满洲来当满洲王,到草原当蒙古王喽?” 小白狼叹了口气,望着天空不说话了。 从十二吐去奉天必经公主岭。公主岭是现在的名字,于显龙他们那时候叫怀德县。现在很多老年人还把公主岭叫做老怀德。 尕尕狐:“三当家的,这一路让这个小白龙折腾得直犯恶心。到怀德县城咱们是不得开开胃,涮一顿火锅怎么样?” 郎占山:“你们花子行让进饭庄子么?我们进去,你还摇你的哈拉巴去。” 尕尕狐一拍军装:“大哥,你好好看看。咱这身儿行头,还是花子头儿么?中尉排长!” 白大姑娘:“你那是猴子穿龙袍,穿啥都不像大王。” 一行人说说笑笑进了县城,这些人又是军装又是军马人犯,也没人过问。直接来到最热闹的三道街一带。 那个时代的三大肮脏买卖赌坊、烟馆、窑子在三道街这里一样不少。大小饭庄子也不少,可是能涮火锅的不多。 一行人一直找到三道街尽头才找到一家涮羊肉的饭馆,这家饭馆斜对过就是一条挂着红灯笼的小胡同。 尕尕狐:“秋子姐,你看那里。” 大秋子:“别放屁!你姐姐我在那种地方混的时候,你的小鸡鸡还是个豆芽儿呢。别看这地方小,街道背静,一般都惹不起。” 黄占元一拍大盖帽:“那为啥?咱们也惹不起?” 大秋子:“哼哼,雨淋头就是在这地方把大清的王爷给绑走的。说不定哪个姐儿被窝子里就藏着要命的玩意儿!” 于显龙给小白狼喂进去一个馒头,跟大家吃喝得通身是汗。忽然对面胡同口儿传过来一声女人的惨叫! 窗开得不大,人们好奇,纷纷撂下筷子来到门外。 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从红灯胡同,一瘸一拐跑了出来。还没跑到这条三道街的主街就被后边追来的一个女人抓住了! 于显龙:“这老鸨子真可恶!” 大秋子:“这可不是老鸨子,倒像个绿林人。那脚步多利索!” 于显龙这才注意到,抓人的女人身材苗条,穿着轻便,腰里扎着板儿带,脚下穿着长筒马靴。果然是绿林人物! 再看那倒在地上的女人,衣衫褴褛,腿上还插着一把攮子!眉目之间,似曾相识。他不由自主抬腿跑了过去…… 白大姑娘:“二当家,还不快过去看看,你男人又去英雄救美啦。” 汪润贞:“别穷白话,没救过你呀。一起过去!那女人不是个善茬儿。” 于显龙横着柞木棍子已经横穿街道,来到了红灯胡同口儿:“红花亭上拜红花,江湖路上是一家;四海相逢开口笑,黄金淘尽全是沙。” 那个追打人的年轻女子一愣,直起腰一抱拳:“谁是金来谁是沙,大风吹倒一片花;五湖四海皆朋友,相逢先报哪一家?” 于显龙使了一个坎子礼,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一身奉军军装上尉军衔儿敢玩儿胡子的山礼山规,胆子真够大! “飞龙岭,一片天;江月团圆天地宽!”于显龙的意思,他曾在飞龙岭挂住进绺子。他们是二当家(月)三当家(江)结婚成一家了。所谓的天地宽,是指现在他们黑白两道的买卖全做。 那个女人突然绽放笑脸,右上左下一抱拳:“是狂龙当家,久仰啦!在下仁义军驼龙!” 于显龙汪润贞郎占山等人一听驼龙报号,都是一惊! 驼龙可是当下关东大地,名号最响亮的绿林女当家。 汪润贞问道:“驼龙当家,你们怎么混到这里来了?这个女的是?” 倒在地上的那个女子突然喊道:“雪龙当家!二当家,救救我!我是二凤,毛家窝堡的毛二凤啊。” 于显龙也想起来了,这个女人就是自己在秧子房认识,并一起干死大野猪的那个毛二凤。 于显龙让白大姑娘大秋子把毛二凤扶起来,把驼龙又请进了火锅店。说起绿林道上的今昔风云,驼龙不胜感慨,要是有缘结识这条狂龙,也不至于弄到今天这么落魄。 于显龙也暗想,要是自己在她的绺子必然设法除掉这个女魔头! 绿林规矩,毛二凤是驼龙的肉票儿,双龙想把她带走那得拿本钱赎票。可是黄白肯子在驼龙面前拿不出手,反被她笑话。黑土子金贵,可是双龙最忌讳那玩意儿,一粒没有。 于显龙想了半天,把腰里的盒子炮摘了下来:“驼龙当家,您别见笑。我看你腰里空着,我就这一样像样的玩意儿。您赏脸笑纳。” 他说着把那把盒子炮抓着枪管儿递给驼龙。 驼龙见他如此举动,立刻起身鞠躬:“哥哥,驼龙见过无数男人,你才是条真好汉!” 要知道,在绿林道,尤其是在当时关东那样的乱世,枪就是命!于显龙敢抓着枪管儿把枪递给他,那一瞬间就等于把命交给了她。 她不知道的是,汪润贞袖筒里的七星子已经蹲准了她的脑袋。 不问来龙不问去脉,一拍两散!这也是绿林道的规矩。 驼龙一直把他们送出怀德县城,上了三岔路口,双方抱拳话别。 驼龙:“雪龙当家,金枪袖里吞,最毒妇人心;绿林道上最无常,谁是假来谁是真。” 汪润贞:“呵呵,驼龙当家见笑了。金银财宝不足贵,最贵是我好男人。要是你,你舍得下么?” “哈哈哈哈,说得好。在下给你们开路,一路顺风。”驼龙掏出于显龙那把盒子炮,对着东南半天啪啪啪打了三枪! 驼龙插起枪:“狂龙雪龙两位当家,走绿林道是脑袋别在裤腰沿子上。现在的关东绿林邪魔外道太多,得多加小心呐。” 于显龙颇有深意地说道:“可不是么。光是咱中国人,哪怕是雨淋头(雨淋头)吞天子(吴大舌头)也就罢了。还有那么多小鬼子跟着闹腾,最近又冒出个什么满蒙之虎。” 驼龙:“我的绺子就折在满蒙之虎的手里。” 于显龙:“又是满蒙之虎?不能。我接二连三收拾了金雕、孽龙、鬼豹、白狼。就算他是只老虎,也牙掉爪断了呀。” 驼龙:“你说的这几个,就是那个金雕手下人马不少。孽龙来到满蒙的时候桦太王根本没给他人马,不过十多个人。鬼豹的人手都在蒙古草原,现在白狼也被你追得星落云散。不过满蒙之虎手下势力最大的是那头悍熊!” “悍熊?我听说过,据说是个老毛子呀。” 驼龙咬着牙恨道:“就是因为他的手下都是老毛子,才让姑奶奶着了道儿。我们被雨淋头挤兑得在南山里北山里落不下脚,只能往东山里去。没想到在老岭东边遇上一伙老毛子,我们误以为是被毛子国红军赶散的白军,就想联手干一票。可是到了火磨场,他们跟小鬼子的守备队把我们端了!” 于显龙:“驼龙当家,绿林道现世现报,难道这口气……” 驼龙:“老岭悍熊,只要有姑奶奶三寸气在,必报此仇!狂龙当家,你和你老婆是人中龙凤,绿林道上的扛把子。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和悍熊开尅……” 汪润贞一抱拳:“只要接上姐姐捻子,双龙愿意前打后别!” 驼龙再次抱拳致谢,跨马上路。 走在路上,毛二凤才说起这个驼龙…… 第138章 花田姑娘 137花田姑娘 于显龙救出母亲朱琳琅的第二年,这个叫张素贞的贫家女被他表哥拐卖进了长春金玉堂妓院,还取了个花名叫翠喜。 绺子猫冬,仁义军大当家大龙押上了金玉堂的房头子。二人情投意合,大龙就要花钱赎她出去。可是金玉堂老鸨子舍不出这棵如花似玉的摇钱树。大龙一怒之下绑了老鸨子儿子,这才把张素贞唤出来。 上山之后,张素贞报号驼龙(原因不可说),成了女匪。她的绺子前两年听说拉到两千多人!经常活动于滨江道所属的五常、榆树、双城等县,并骚扰德惠等地,纵匪劫掠,烧杀奸淫,残害百姓,成为当地的公害。绿林名声非常恶劣,连雨淋头都看不下去了,下令剿灭! 也就是于显龙和吴大舌头在下台子,恶战天鬼薄益三那时候,驼龙大龙纠合爱国、九龙等几个绺子,八面来风砸乱石山善人屯。 龙骑着高头大马,披着紫呢大氅,斜挎双枪,站在村边的坟地林子里,给胡子们打气:“弟兄们!压啊(冲锋)!打开镇子,各人找各人的老丈人家!”崽子们一下被打了一针强力鸡血! 很快,善人屯儿的小窑软窑都被砸开了,财物被掠一空,妇女惨遭奸淫。一时间,上吊的,跳井的,喝药自尽的,土匪还驱使村民烧水做饭。 可是纪家硬窑始终没砸响!土匪们一边破口大骂一边进攻,火力很猛。胡子们眼看肥肉到嘴了,便钻头不顾腚,盯准了纪家大院,忘了屯子外围。 被德惠保安团外加长春保安队一个连给包饺子了。 驼龙丢下大龙等伤号落荒逃走,所有死伤的胡子全部被保安队将首级斩下,拿到长春作为凭证领取子弹。 驼龙侥幸逃生,又和大龙的兄弟二龙搅到了一起。可是这个二龙已经有了老婆毛二凤,驼龙逼着毛二凤进窑子,二凤誓死不从就被驼龙在大腿上攮了一刀! 二凤当年被雪龙汪润贞偷偷送回老家毛家窝堡,白家果然退亲了。后来嫁给了大龙的兄弟王富贵,没过上一年王富贵就跟着哥哥当了胡子。毛二凤担惊受怕苦苦守候,可是好容易把男人盼回来,却带回来个嫂子,要把她卖到窑子里去…… 于显龙把小白龙抓回了奉天,却没找到花田姑娘。 一般的胡子绑票必然通过花舌子勒索钱财赎票,大东医馆占一个“医”字,在绿林道七不抢八不夺之列,又没仇恨。实在没理由绑花票。 酷刑之下小白狼不会说谎,花田姑娘是主动甚至是命令小白狼一伙把她裹挟走的。可是听说小白狼这次打劫龙湾镇,是接了大懵灯张宗昌的指令,小白狼并没见过所谓的满蒙之虎,到了奉天附近就不见了。 关先生也颇感意外,一个温婉柔弱的姑娘会主动跟一群杀人不眨眼的胡子走上绿林道? 听了于显龙的回报分析,关先生说:“花田姑娘找不到,日本人不会撒口啊。这个小白狼大不了就是个胡子,审问完了,一枪毙了也就没事了。花田姑娘找不到,中日之间的官司就没法解决。” 于显龙:“关先生,奉天城内有日本人住的地方么?” 关先生苦笑道:“那可多了。商埠街有日本领事馆,周围都是日本人。大东区那边还有不少日本人居民在做各种生意。” 于显龙:“有医馆么,大东医馆?” 关先生:“这我还真不知道。你的意思是……” 于显龙:“我在胭脂沟去过花田仲的大东医馆,按他的说法大东医馆的老根儿就在奉天。关先生,我媳妇儿他们您先安排他们在奉天多待几天,我得查查大东医馆。没准就能找到那个花田咲!” 关先生:“这你放心,我把他们送到北大营去,按特种部队待遇。只是没有直接命令不能随便出入军营。” “呵呵,那就最好了。我还担心他们出来惹事儿呢。” 这个小白狼也没死,可是他在东北也不敢再待下去了。不知是因为跳蚤叮的还是因为光着身子在冰水里激的,他裆里那撒尿的玩意儿再也挺不起来。后来出了监狱就去了关内。据说还到了上海,干了些什么不得而知。 奉天最早叫沈阳,是皇太极把古沈阳城改叫盛京的。当时有九座城门,于显龙从关先生的住处走出来,就是被称为大西门的怀远门。民房都紧挨城墙而建,房屋附近是一方池塘,几名孩童站在池塘边远远地观望着。看样子这里居住的都是贫穷的百姓。 说实话,奉天城给于显龙的印象实在不太好,站在随便一家百姓的房顶就能看遍全城。高大的只有几处破败的土楼。高楼大厦没有哈尔滨一半多。 街道上商贾不多,乞丐不少,这要是尕尕狐跟着,准能找到不少相熟的同行。驴车骡车居多,马车很少,至于骑马的多数都是穿军装的。 再往前走,通过一条街可以看见大南门,有一些车马通过。一直走上奉天中街,街道变得很宽,整个街面被马车和行人占满了,显得非常拥挤。街边的店铺前摆着各种小摊点,还有不少游走的商人正在向人们兜售商品。 沿着奉天中街,转过钟鼓楼就到了商埠街。 路过商埠街,他确实看见了一片挂着曲里拐弯文字的日本房子。他有意把老安送的那把短刀挂在腰上,腋下还夹着那个从宾图王府夺来那个刻有菊刀图案的木盒子。 可是日本领事馆周遭除了穿和服的就是穿军装的,根本看不见女人。他们也挂旗子。不过旗子上不是菊刀,白布上面画了一块血红的膏药。若是换成黑色,就是药铺子的幌子。 于显龙现在是一身平民打扮,夹着木盒子拿着用柞木棍子挑着的布招子,还是个游方郎中。 离开商埠街,缓步向大东街走过去。 所谓的大东街是在大东门外,一片日本人的聚居地段。 大东门城门上各建有一座三层城楼,城门前是宽阔的街道。大东门的北侧,与小西门遥相呼应的叫小东门,两座门之间的街道就是现在的沈阳中街。小东门外的菜市,菜摊都搭着遮阳的帐篷。已是中午时分,集市快散了,所以顾客寥寥。 奉天大东街是个奇怪的地方。街上的招牌一边写着汉字楷书,一边写着弯弯曲曲的行草。街上有很多和自己打扮差不多的男女,但也有些打扮奇形怪状的男女,头发不编辫子,梳着发髻,衣服长袍大褂,系着束腰。 于显龙突然眼前一亮,大东医馆! 他把那个菊刀木盒子装到肯包里,迈步走了进去。 和胭脂沟的大东医馆略无二致,只是稍微大了一些。尤其是那木屏风上仍然画着菊刀徽标! 应门的同样是个穿和服的日本人,过来一鞠躬:“先生你需要点什么?” “我找人。” “哦?” “只要姓花田,无论男女都是我的朋友。我要见他们。” 那应门的:“先生找人可以去商埠街,我们大和的帝国领事馆。我们这里只卖药……” 于显龙也没用他相请,大喇喇坐到了矮几边的坐垫上。从啃包里拿出那个菊刀木盒子放到了矮几上。 “哼哼,你看我像买药的么?” “先生,你要找的花田……,真的不在我们这里。” “呵呵,那好啊。你们去找,我可以等。不过你们的日本菜我吃不惯,你得到外边去买中国菜。”于显龙说着把一锭银子又放到矮几上。 “先生,您这是为难在下。” 于显龙掏出汪润贞的枪牌撸子:“要是想为难你,我就不拿银子了。” 那应门的一愣,鞠了一躬:“您等一下。”说着开门进里屋去了。 没一会儿里面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鳌岛点来沧海远,鹏云飞尽碧天高……” 于显龙:“四方专对男儿事,莫负腰间日本刀!花田姑娘,久违了!” 花田咲果然藏在奉天的大东医馆,依旧神态温婉,笑容可掬,彬彬有礼。说这姑娘跟胡子关系密切,鬼都不信。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姑娘,在大东医馆二楼有一间没人敢擅自打扰的密室! 在花田咲的密室里,两个人相对坐下。 “你到底是不是满蒙之虎?” 花田咲:“不是。” “那你一定是小关东!” “你怎么那么肯定?” “长得像的人不少,长得非常像的两个女人不多,连她身上自带的体香都十分相似的,我想根本不会有。” 花田咲不笑了:“你跟她有过肌肤之亲?” “我们一起经历过生死,有几次我们就挨在一起。我断定她是个女人,还断定她是个日本人。” “你认为这个小关东和你应该是什么关系?” “从个人感情和经历上说,我们是朋友,是舍死忘生互相救援的那种舍命全交的朋友。但从绿林道上讲,是不可小看的对手!” “可我就是你的邻居呀,连同行都算不上,我的医术……” “你这个邻居太可怕,在我家你温婉可人,可是在绿林道你竟然可以让杀人不眨眼的小白狼唯命是从。一面你隐藏在奉天大东医馆,一方面让你哥哥在龙湾镇大东医馆跟豆腐张打官司。” “既然瞒不住你,就不妨跟你说。我们黑龙会也做铁道生意,打这种官司就是要绊住豆腐张,让他一寸铁路也建不成。日本政府正在和中国政府洽谈这段铁路的经营权。” “豆腐张可是雨淋头的部队!” “雨淋头也没弄到奉哈铁道的路权哪。” 于显龙无话可说了,沉默了一会儿,他才问:“你到底是不是那个小关东?” 花田咲又绽开了笑靥:“呵呵,我要是那个小关东,你还会拿我当最好的朋友么?” “只要别伤害我的乡亲和朋友家人。” “你的乡亲就是我的乡亲。军刀之翼随着福岛大人回国去世,已经解散了。一些不肯回国的退役军人在满洲又私下组成了什么军刀组,他们不吸收非军人分子。所以你还是忘了小关东,我就是花田咲。” “我明白了。不过你的身份很特殊,黑龙会不过是一些平民商人社会组织,怎么会让那些日本胡子服从命令?” “呵呵,我又不是你妻子,了解那么多干什么?我不会伤害龙湾镇人的。” “可是就因为你,我带着我的兄弟姐妹闯入蒙古草原,受了多少罪,历了多少险?大锤、郎大哥身上的伤现在还没好呢。” “那怪你多管闲事!你把伯母一个人扔在家里出去冒险?豆腐张是好人么?你要真出点意外,伯母怎么活?至于中日之间的官司,你已经见到我了,还有什么不能解决的?我就不留你吃饭了。” 逐客令啊。于显龙站起身:“你还什么时候回龙湾镇?” “有缘再见。” 于显龙让大家把军装装备都交给关先生,出奉天一路回到了龙湾镇。 关先生已经通知豆腐张,去龙湾镇会见于显龙,交代事宜。 于显龙没让郎占山白大姑娘回家,进了龙湾镇,让汪润贞回家给娘保平安准备酒菜。一行人直接进了镇公署。 豆腐张、花田仲、于显麟、赖清德都已恭候多时了。 豆腐张已经知道于显龙活捉了小白狼,现在只待澄清人质的事儿了。所以他异常高兴,春风得意,特意安排欢迎仪式,鸣辩放炮,欢迎英雄们凯旋! 一切虚招子过去,于显龙等人才在众人簇拥之下进了镇公署。 豆腐张给每个人发了两百大洋的奖金,于显麟把三垧地的地契恭送到每个人的手里。 于显麟还要张罗庆功宴,被于显龙制止了。于记医馆正在忙活呢。 于显龙对豆腐张说:“张团长,这个黄占元跟着我久经历练,你看在你的部队里能不能给安排个差使。只要不低于尉官……” 豆腐张:“哈哈,没说的呀。只要黄占元愿意继续穿军装,我立刻给他个上尉连长!” “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过张团长,我在奉天大帅府听见大家都在议论奉哈铁道,你这里怎么样啦?” 于显龙这一问,豆腐张的兴致全没了。于显龙这伙人一去两个多月,他的路基一寸都没延长,这要是大帅府追究起来那还好得了? 花田仲说话了:“三先生,舍妹的下落还没答案。小白狼是怎么说的呀?” “花田先生,我的这些兄弟姐妹已经快三个时辰没吃饭了。今天晚上我会去您的医馆,咱们好好聊聊。” 于显龙说着就往外走,黄占元站起来:“三哥,我的事……” 豆腐张:“你先回去吃庆功酒,三天后去县城找我报到。我就不去参加你们的宴会了,县城还有要事。” 豆腐张现在还哪有心情参加宴会呀?他得连夜回去召集官员,征集民工上铁道线,不然官位甚至脑袋都没啦。 第139章 荒唐镇长 138荒唐镇长 回到于记医馆,大家一团喜气,尤其是大秋子终于有了自己的立身之本——土地! 只有黄占元不明白于显龙的安排:“三哥,我没说要去当兵啊。” 于显龙喝了一口酒:“这事儿也怪我,咱们从白音达赉回来就该给你谋个前程。我看得出来你不满意——” “三哥,我没有……” 于显龙一摆手:“咱们这些人干的都是刀头舔血的生意,谁藏心眼儿谁得死!” “我没有……” 于显龙脸色冷若冰霜:“在黑旗王府,跟那些黄衣裳拼命,你躲在了秋子姐身后拿着刀比划。到了下台堡,跟那些日本人拼命你又躲到了大秋子身后!” “我……” “咱们这些人大秋子姐年龄大战力最弱,她虽出身不好,可她在胭脂沟救过咱们的命!在横道河子是她玩命才抓住害死你爹我爹的仇人齐狗屁!那是咱一起拼过命的姐!我领她出去不过是想给她赚一份儿产业,今后别再去干那皮肉生意,你却拿她当傻子!你耍心眼儿拿她挡子弹,你以为我看不见?要是在绿林道,回头我就插了你!今后呢,你在豆腐张那好好混,地给你了,钱给你了,枪给你了,那块金表也是你的了。咱们井河两不犯!” 黄占元再也吃喝不下去,回家了。 郎占山:“这种人就该宰了他!” 于显龙:“不能那么干。毕竟是龙湾镇乡亲,他爹和我爹是一起被害死在老秃顶子的。” 一场庆功酒吃喝完毕,郎占山、尕尕狐、大锤半拉子都回去报平安了。白大姑娘和大秋子却被于朱氏婆媳留下了。 于显龙睡了一觉,醒酒后如约去了大东医馆。 和花田仲两个人喝着清茶,谈起了花田咲。 花田仲:“三先生,我知道你英雄了得,来去辛苦,灭了小白狼匪帮。可是舍妹的事情,我还没见到人。你和张团长得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呀。” 于显龙:“花田先生,你应该能感觉到,我没在镇公署说这些是给你留着余地呢。” “哦?” “我不查清花田姑娘的下落,还有脸回龙湾镇么?” “那么她现在……” “她是不是姓花田我不好说,但你们绝对不是兄妹!” 花田仲一惊:“你胡说!” “你们不但不是兄妹,她还是你的上司!在她离开龙湾镇之前,你的一切行动得听她指挥。这就能够解释,池上龟介那些人被揍得一路逃窜,你却当做没事。因为花田姑娘已经去处理了。” “在下那是念在两国关系……” “那不归你管。我也想明了在白嘎拉只有你出现,花田姑娘却没现身,可是我回到龙湾镇你依然在龙湾镇安闲无事。这等大事,你个小角色只有出力卖命的份儿,没资格去奉天领事馆。” 花田仲汗都下来了。 “可是你也不安分,背着花田姑娘跟孙大拿做起了大烟生意。那天晚上,花田姑娘亲自去了你的秘密大烟馆,处死了你的爪牙。” “你,你见过花田咲了?” “就算见过,她会和我说这些么?你的下一步行动是不是要破坏豆腐张的筑路工程啊?” “这你也知道?” “你们怎么做我不管,但你要伤了我的朋友,妨碍了龙湾镇……” “我知道,再惹到你,我这颗人头保不住。” “满蒙之虎是谁?!” 花田仲吓得浑身哆嗦,连连鞠躬:“三先生,我真的不知道。您在我这千万别提他。他比魔鬼还可怕呀。如果他知道是我弄丢了花田姑娘,那我可就……” “你怕他杀了你?” 花田仲垂手而立,冷汗直流:“三先生,跟您说实话。日本人但凡敢来满蒙闯荡没几个怕死的,在满蒙这地方待久了就怕被送回本土……” 于显龙恨恨地站起身:“你们这些人真都怪得很,放着自己的老家不回去。偏偏要赖在别人家里。死都不怕,怕回家。这是什么道理呀?” 花田仲:“三先生,我在东瀛四岛已经无家可归,从打踏上满蒙这片大好河山我就没打算回去。在那里我从出生一直到二十八岁来满蒙,就不知道吃饱是什么滋味儿。我记事起,我的家乡就到处是抢夺,到处是杀伐,到处是饿殍!我们一家六口,为了我一个人活下来,父母饿死了,两个姐妹都去做了皮肉营生。一个弟弟在旅顺百二三高地战死。满蒙虽然没有一寸属于我的土地,但是有我的医馆,我能活得很好。没有完成满蒙之虎交给我的任务,再加上花田姑娘的官司,那我就……” “花田姑娘的官司,小白狼会交代,我看你还是不必操心了。” 于显龙回到家的时候,白大姑娘大秋子娘正扶着汪润贞呕吐。 白天的庆功酒汪润贞就没喝,她说是被油烟子熏了有些恶心。没想到到了二更天反倒严重了。 于显龙给她把了把脉,不禁大笑着把她抱起来抡了三圈儿。是喜脉! 汪润贞又高兴又懊恼,结婚快三年了。男人给她调理,婆婆非她补养就是怀不上孩子。没想到去蒙古草原一通折腾,自己竟然怀孕了! 对于朱氏来说,这简直是天外之喜!她掐指算来儿子娶汪润贞过门快五年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常常心里暗想,是不是汪润贞在绺子里走马飞尘做下了什么毛病,亦或是吃了什么药物。 现在她一颗忧虑的心终于展开了。 汪润贞的妊娠反应稳定一些,白大姑娘和大秋子也要告辞回白家园子了。除了银两地契,于朱氏还给每个人准备了一整套衣服被褥。无论朱琳琅还是汪润贞,乃至白大姑娘,本来都对老鸨子出身的大秋子抱有成见,经过一顿庆功宴,于显龙才大致说了大秋子在胭脂沟对大家的恩情。如果没有她舍身,龙湾镇那些人就逃不出来,没有她在十一扇苦苦蹲守那么多日子,于显龙就没法救出白大姑娘!她垂涎于显龙,但绝不肯把自己的脏病传给他,所以绝不肯干那种苟且之事。朱琳琅让于显龙夫妇当着众人拜大秋子为义姊。 白大姑娘自然对大秋子另有一番情意。临上车前于显龙把挂在诊室门口的那把铜床鱼刀子,双手交给她:“姐,这是白八爷当年赠给我的,我第一次经历生死就是用它保住的性命。我觉得这把鱼刀子现在应该挂在你的室内,也好做个念想。” 白大姑娘:“你是想把他还给我?” “不是。我是觉得放在白家园子白家大院更合适。白八爷殇于老毛子的兵火,当时我和郎大哥都找遍了,啥都没留下。所以我想……” “行,我就带回去。做咱们共同的念想。” 白大姑娘的酸楚永远挥之不去。好在汪润贞出身绿林,生性豪爽,坐拥于显龙,她也不在乎白的姑娘的情绪。 只有朱琳琅心里叹息,如果不是被老毛子糟蹋得一身脏病,兴许她早成了自己的儿媳妇了。 一次蒙古草原征战,于显龙一众人虽然几经生死,却大破小鬼子的玻璃营子,生擒小白狼,活埋了鬼豹薄天鬼,最终找到了神秘的花田咲。十一个人也都得到了应得的一切,个个心满意足。 最失落的是尕尕狐,他一个飞贼花子头儿对土地不感兴趣,是不是当过胡子他也不在乎。可是他离开这九个多月,一直苦苦追求的马柯洛娃飞了! 豆腐张大张旗鼓抢修路基,龙湾镇很快就热闹起来了。各乡征集来修筑路基的民夫都得在龙湾镇集散,龙湾镇不但要负责安排道远的民夫住宿,还要供应民夫和护路官军的一日四餐(晚上要加一餐)。 这可忙坏了蠢猪镇长于显麟,也乐坏了赖清德和韩大屁股。 上边拨下来的钱粮他们可以截留一部分,民间征集上来的物资由本镇镇长调派,由他们说了算。 就比如出民夫,龙湾镇男丁下满十五上到六十都得上线挖土方,筑路基。于显龙家只有老蘑菇六十出头了。于显龙和牤子都有工段! 有没有不想上工段出苦力的?有,只要肯花钱给于显麟,工段就免了! 牛子强正和于显琪在家商量给不给于显麟送钱,三先生来了。他可不是来下馆子的。 于显琪给他拿把椅子:“小龙,我和你姐夫正商量给大哥送多少钱呢。你说……” 于显龙:“一分钱都别送,老姑杀猪菜先关几天。让姐夫跟我去上工段。” 牛子强:“显龙,关张几天耽误生意呀。这些天外地民夫多,馆子天天爆满。” 于显龙:“那也不成。你要是我姐姐、姐夫就听我的,跟我上工!” 于显琪两口子深知于显龙的能耐,他要想当这个镇长,上天掉下笸箩大的雨点也轮不到于显麟。 于显琪问:“老三,这里面是不有啥事儿啊。” “有赖清德和于韩氏在后面支招儿,能有好事么?花钱就可以不上工,这事儿能瞒得住人么?别的事儿我说不好,你们要听我的,就关张跟我去出工。” 龙湾镇人很奇怪,于显琪于显龙不肯给于显麟送钱这好理解,他们本来就不对付。可是以大名鼎鼎的于三先生带着姐夫长活的挥锹苦干,真的难以想象。不过真正苦干的只有于显龙和姐夫牛子强。 牤子不肯干活出力,经常借口放马就跑没影儿了。 于显龙盘问过他多少次,可是他实在说不明白自己的老家在哪。放马也必须田半拉子做主,因为这个牤子超过自己十个手指头之外的数目就数不过来了。他有钱,却从不花钱,他不知道一块大洋能买多少东西,能兑多少铜板。不过他会煮肉,他的掏捞棒下没几个小动物能逃出生天。 他不愿干活,不可能做买卖,他只愿意当胡子,所以也没女人能嫁给他。他宁可骑着马跑到野狐岭那个山洞当野人也不愿跟东家跑工段上出苦力。 明白人都觉得奇怪,镇长于显麟却不觉得奇怪,反以为兄弟妹夫都服了他这个镇长。每天腆着肚子巡查一番,然后回镇公署喝茶聊天捞油水。 于显龙上工的第五天,豆腐张下派的护路部队换防了,这回负责龙湾镇地段的是黄占元带领的连队。 黄占元一看于显龙在工段上,立刻派过来三十多个当兵的,一天就把三个人的工段干完了。 临走的时候于显龙跟黄占元说:“龙湾镇的情况你熟悉,张团长为啥把你派过来你应该明白。凡事不要考虑我。” 龙湾镇的热闹吸引了不少生意人,连瓦莲京娜的皮货栈都增添了新的业务——买金银首饰。这个买金银首饰的竟然是草原王宫里的那个俄国女人洋骒马马柯洛娃!到了龙湾镇,人们都叫她大洋马了。 这个毛子女人穿的衣服比澡堂子多不了多少,白天走街串巷卖首饰,晚上花枝招展窜民工窝棚…… 窜来窜去竟然窜到于显麟的镇公署去了。 汪润贞坐在饭桌前,一边看着男人和牤子半拉子吃饭一边叽叽呱呱地学说:“马柯洛娃这几天晚上也不窜工棚子了,就在镇公署和镇长一起滚。于显麟干脆不回家……” 于显龙:“天作有雨,人作有祸。你等着看热闹。” 众人正说着,有人叫门,赖清德来了。 于朱氏以为他要找儿子瞧病,请他到东厢房。可是赖清德说他不瞧病,找于显龙有急事,于朱氏只好把他带到了上屋。 于显龙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你有什么要紧事儿?” 赖清德满脸苦逼:“三先生,你快管管你哥于显麟。刚刚得势就学坏了,跟个毛子女人搞破鞋,闹得乌烟瘴气呀。” 于显龙皱着眉:“镇长大人的事,来找我一介草民?这不荒唐么?” 赖清德:“你三先生的柞木棍子曾经把于家一门打得闭门不出。你说这件事……” “你他妈放屁!”于显龙一摔筷子“于显麟搞破鞋,难道你和于韩氏不是搞破鞋?你们是蛇鼠一窝,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和于韩氏私密了多少工程款,得了多少修路基的好处?你怎么不找人管管呐?我看你他妈是没病找膏药。滚出去!” 牤子虽然傻傻的,可是最懂他的东家。于显龙翻脸他必抄家伙!他把蒜锤子当成了掏捞棒子挥手飞了出去! 赖清德惨叫一声,捂着脸逃了出去。 第140章 艳女飞贼 139艳女飞贼 于显龙根本没心思搭理于显麟一伙人。他心里一直放不下的是那个解不开的谜——满蒙之虎到底是谁,他在哪里? 汪润贞给丈夫斟了一杯热茶,坐到于显龙医案的对面:“你去见花田仲,他没承认是满蒙之虎?” “不用他承认,他根本就不是这只神秘的恶虎。他根本没胆量也没能耐对雨淋头下手。” 汪润贞:“孽龙、金雕、白狼、鬼豹咱们打花耷一个又冒出来一个。雨淋头手下那么多兵,就对付不了一帮小鬼子绺子?” “哼哼,他的心思,当了东北王还要当中华王。没准儿哪一天还得像袁大头一样,当皇上呢。满蒙放着一群妖魔鬼怪,他却把手伸出山海关了。美梦能不能圆且不说,背后却早有人把刀子架在他脖子上了。” 汪润贞:“你说小鬼子真能插了雨淋头?” 于显龙扔掉手里的医书:“难说呀。小鬼子干事儿跟老毛子不一样,这帮东西有韧劲儿,不管是阴招儿阳招儿,有效就干!能屈能伸,不择手段,万众一心,百折不挠。这种人干事儿,没有不成的。” 汪润贞:“要不是在龙湾镇有买卖土地,咱还不如带着娘进山当绺子。有吃有喝,操这闲心犯得着么。花田仲兄妹不是满蒙之虎,难道真是他们说的那个日本的什么王?” “也许远在天边,也许近在眼前。不过我总觉得他就在龙湾镇不远的地方,时时刻刻盯着咱们……” 汪润贞一哆嗦:“我的妈呀,你可别说了。你说得我、我脊梁骨都冒凉气。” 于显龙拉起妻子:“犯不着怕他。是鬼都怕人,是贼都怕主,当一天胡子怕一辈子官。咱们是人,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他们不过是毛贼,是见不得天日的小鬼子!” 于显龙把老丈人赖清德揍了出去,于显麟更加明目张胆了。 三阎王有能耐,不过有能耐不如有权;三阎王跟于家大院不对付,可毕竟是亲兄弟。 三阎王搂着雪龙那样的大美人儿,还跟白大姑娘不清不楚;有大秋子那样风情万种的娘们儿死心塌地追随着,还有大东医馆女主人那样温婉动人的东瀛女子跟她来往不断…… 再看自己,二十来年对老婆赖氏唯唯诺诺,整天守着一堆肥肉低声下气。现在改朝换代了,老丈人赖清德完犊子了,轮到他于家大院大少爷当镇长了! 可是在龙湾镇,他不敢招惹有夫之妇。有钱人家的闺女谁肯给人当小老婆?穷苦人家的女孩子,太掉他大镇长的身价。 找来找去,他终于有了惊喜的发现!毛子娘们儿瓦莲京娜家里来了一个人高马大,丰乳肥臀的白俄女人,叫马柯洛娃。 这娘们儿在龙湾镇招摇了两天就得了个外号——大洋马。 毛子娘们儿热情奔放,谁撩饬都行,但是腰包里必须有足够的银子! 垂涎大洋马的男人实在不少,能拿出那么多银子的男人实在不多。可于显麟是镇长,势力足够大;于家大院是有名的财主,银子足够多。 于显龙把老丈人赖清德揍了,那就是说他支持自己和大洋马在一起呀。这小子越想越美,找到瓦莲京娜,要她做媒娶马柯洛娃做小老婆! 瓦莲京娜人老珠黄,可是也饱经世故,这种媒人给多少钱都不做。 现在的俄国人都不敢得罪中国人,可是她敢得罪镇长!一言不合就把于显麟和马柯洛娃轰了出去! 龙湾镇有钱人增多,要饭的叫花子也日渐增多。尤其镇子南面,财主多,叫花子更多。于显龙提着柞木棍子沿着镇南街自东向西,仿佛是从大东医馆往家里走。在于家大院外南墙根下,同样有个叫花子在墙根下晒太阳。花子前面放置一只破碗。 于显龙走到花子跟前扔了几个铜板,继续前行。 三更过后,就有人弹于显龙卧房的窗户。 于显龙起身出门,把尕尕狐拉进马号里。尕尕狐刚要喷脏话,一看小火炕上的饭桌上放着一只烧鸡,四个红烧猪蹄,还有一坛那家老白干。立刻变得笑逐颜开。 于显龙给尕尕狐倒了一碗酒:“别光吃。点子怎么还没动静?” 尕尕狐:“你可别提了。这毛子娘儿们实在太贪了!于老大卖了两处买卖,二十垧好地,她还没够儿!昨天半夜,他们俩在房里玩儿了大半夜。天刚放亮,那娘儿们就拎着个包袱去哈尔滨了。” “她还能回来么?” “你放心,她那小包袱里不过是些金银首饰,那些银票还在于老大的箱子里。她非回来不可。可是,我的这些兄弟在哈尔滨不灵啊。凡是有老毛子的地方,都不让花子靠前。” 于显龙:“你放心。哈尔滨的老毛子咱有人对付!郎大哥的主意,大洋马的东西咱先别管,那些银票都得拿过来,然后拉上瓦莲京娜……” 尕尕狐一撇嘴:“那个毛子娘们儿,看见你都流哈喇子。小心她吞了你!你裆里那杆枪,早晚得交给她。缴枪不杀!” 于显麟晚上喝了两碗老白干泡三鞭酒,带着酒劲儿和马柯洛娃折腾到深夜才沉沉睡去。再睁开眼睛,阳光刺眼,头痛欲裂。摸摸身边,光光滑滑的人儿没了,被窝里空空如也。他蒙忪着眼睛喊了两声马柯洛娃,没人回答。 他忍着头疼爬起来披上衣服四下寻找,还是不见踪影。 于显麟有些急了:“谁在外边哪?” 值班乡丁跑了过来,于显麟恼怒问道:“姨太太呢?” 值班乡丁:“姨太太要去哈尔滨,已经去了火车站啦。” “胡说八道,谁让她去的?” 值班乡丁摇摇头。 于显麟气得摔上房门,回到房里。这时他才发现,炕角的木箱子锁头被打开了!他打开箱子一看,不禁惊叫一声。箱子里装银票的铁盒子不见了!再看马柯洛娃的东西,几件不值钱的内衣仍在八仙桌上,她那只牛皮手提箱不见了。 于镇长被女贼骗啦!所有的公款私藏,被那女骗子卷得一干二净。可谁也猜不到,马柯洛娃不过拿走些首饰,大宗银票却被尕尕狐拿走交给了于显龙! 现在的龙湾镇,最繁华热闹的是镇中心的十字街。十字街周围最好的买卖有十几家。这是在一片被老毛子、胡子的劫火烧成的废墟上,用了五六年时间崛起的商业地带! 瓦莲京娜的山货栈,虽然不是最好的买卖,但绝对是最大的门面。落地门脸,比门前那两棵大松树都高。“通达山货栈”五个大字出自哈尔滨名家之手,每个字都比前面悬挂的纱灯大。对面是牛子强开的“老姑杀猪菜”饭庄都比她矮一头。 无论昼夜,想不为人知进入通达山货栈都是不可能的。于显龙拿着一张半生狐狸皮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瓦莲京娜一见于显龙顿时两眼放光,也不看那狐狸皮,连忙上前拥抱。 拥抱是老毛子的礼仪,可是她的拥抱礼实在太过亲热。大白脸贴得于显龙脸热心跳,喘不过气来。 瓦莲京娜:“亲爱的,你怎么这么久才到姐姐这里来?” 于显龙坐到台案前:“呵呵,我没山货可卖。这不,出去给人治病,得了一张狐狸皮,可惜是半生的。” “哦,你是想加工成熟皮子,还是想出手?” “我想出手。” “那也是最高价,十块大洋!” 于显龙一笑:“姐姐,看好了。这可是闷张子,一个枪眼儿没有。你出的价钱好大方啊。” 瓦莲京娜色迷迷地看着于显龙:“姐姐最近买卖不好。不过么,我也可以再加十块大洋。” “哦?” 瓦莲京娜:“陪我去趟哈尔滨,住一夜就回来。” 于显龙:“嘿嘿,我给你二十大洋,你肯陪我在哈尔滨住两夜么?” 瓦莲京娜满脸疑惑,要知道认识她十多年来,于显龙对她可是爱答不理,能躲就躲:“你……,什么意思?” 于显龙:“架子上缺柴火,水连珠、盒子炮……” 瓦莲京娜:“想要多少?” 于显龙伸出一只巴掌。 瓦莲京娜惊问:“五百?” “五千!” 瓦莲京娜惊得瞠目结舌:“我的天!你的胆子比熊胆都大。那我……” “事成之后,你分一千大洋!” 瓦莲京娜激动得两手握拳,浑身乱颤:“再有一千大洋,我就可以把韩三虎的绸缎庄弄到手里!不过,我还有个条件——” 于显龙一阵恶心:“姐姐,一千大洋。你可别太过分啊。” 瓦莲京娜:“你我得扮作夫妻,日夜在一起。否则不干!” 于显龙:“我怎么才能尽快拿到东西?” 瓦莲京娜:“没听说哈尔滨香坊区的道胜银行么?他们的银票可是通行大半个中国。只要把钱存到那里的账号上,东西有的是!” 于显龙刚回到家里,尕尕狐又到了。 于显龙给尕尕狐倒了一碗酒:“你的那些大筐头小花子打听出什么消息没有?” 尕尕狐:“那娘们儿还真够诡诈的,过了拉林河就跟被大风刮跑了一样。我说你这在自己家里怎么也跟做贼似的呀?” 于显龙:“哼哼,豆腐张虽然走了,不知多少双眼睛还留在这里呢。我怕连累我娘和我老婆。” 尕尕狐:“嘿嘿,绿林双龙啊!你那老婆还用担心?你娶个老婆是给你娘娶了个保镖!” “话说得不错。可惜她手里只剩下十几发子弹了,得抓紧想办法。” 尕尕狐:“你真要抓那个毛子娘们儿?” 于显龙:“你跟钱有仇?咱们去了一趟西部草原,雨淋头的德国造盒子炮过瘾不?” “我说不让你上交,你不干哪。现在后悔了?” “不当兵,想迷人家的装备,关先生没法交代,咱们还活得了啊?得自己想办法。” 从宽城子开往哈尔滨的火车上,走了两节车厢,才在一个软座旁边停下来。软座上,瓦莲京娜伸出胖胳膊,搂着于显龙的脖子,正在窃窃私语。 “哼哼,兄弟干别的没用,勾搭毛子娘儿们可真有两下子啊。” 于显龙推开瓦莲京娜:“老大,快坐。” 郎占山一指瓦莲京娜:“洋尖果(洋女人)打通场(打通关节),保啃(保准儿)?” 于显龙:“飞虎子拦头海,观音下莲台(银钱实在太多,什么女人不动心)。” 郎占山一笑:“呵呵,你小子玩儿得花哨(精彩)。狐狸捻子接得严实么(尕尕狐的消息准确么)?” 于显龙:“王二姐做窗台,时时刻刻望郎来;天南地北一线穿,谁人不爱状元才。(这段话不算土匪黑话,但意思很隐晦,意思就是不论白天黑夜,任何地方都盯得紧紧的。)” 瓦莲京娜瞪着蓝眼珠儿,看着两个人。她汉语说得很好,可这些话分明是汉语,却怎么也听不明白。但有一样她相信,这回去哈尔滨绝对不简单,发大财就得冒大风险! 下了火车,于显龙急急忙忙雇了一辆洋马车,直奔十二道街。 十二道街华俄道胜银行大门外,来了一辆三匹马拉的中式奢华马车。马车停稳,从车上下来三个人,一个衣着光鲜气度潇洒的阔财主,一个身材丰满衣饰高贵的俄罗斯贵妇人。他们后面还跟着一个挎着明晃晃两支七星子的高大威猛的保镖。三个人两前一后走进洋行正门。 洋行大厅里存钱取钱的人来来往往。一位俄国招待向三个人一鞠躬:“三位想办什么业务?” 瓦莲京娜一串嘟噜。那俄国招待一伸手:“贵宾厅在二楼,三位请。” 三个人随着招待登梯上楼。 他们在贵宾厅刚落座,就进来一位中国人,是贵宾厅的经理。 于显龙拿出一张名刺交给那经理——船厂大粮商于百万。 那经理问道:“于大掌柜,到我们这想办理什么业务?” 于显龙:“我有一笔银子,想捐助哈尔滨的赤斯嘉科夫先生,扩建圣索菲亚教堂。所以我们要把银票里的存款兑换成大洋。” 那中国经理:“一共多少钱?” 于显龙:“呵呵,款子不多,这一笔是七千五百大洋。” 中国经理:“哦,这么大一笔数额。我不敢当家,我请斯捷潘经理过来。” 这个叫斯捷潘的一听说是援建教堂的款项,连连鞠躬道谢,连忙吩咐属下检点大洋,开具银票。可那个中国帮办却趁机闪了出去。 三十八卷大洋,足足装了满满一箱子!点验完毕,抬出洋行,就要装上马车。那个中国经理却带着一群俄国巡捕跑了过来! 那中国经理还在大喊:“别放走他们。他们是骗子!” 于显龙立刻抓过箱子与郎占山合力推进马车。两个人一前一后护着马车,可是马车夫却蹲在墙角,说啥也不肯起来。 于显龙气得一跺脚:“瓦莲京娜快上车!”然后调转马车。 瓦莲京娜吓得浑身筛康,被郎占山连推带踹,塞进车里。郎占山跳上马车,掏出双枪,啪啪——!“快跑!” 于显龙甩动鞭子,三匹马飞奔冲了出去! 第141章 歧路熊踪 140歧路熊踪 转了两条街,郎占山停下马车,于显龙拉着瓦莲京娜下了马车…… 瓦莲京娜:“于,你们这是干什么?” 于显龙:“哼哼,那么多真大洋老子能给他们。买东西去!” “那银票……” “你看见了,货真价实啊。” “可是……” 于显龙随手塞给她一张银票:“赏你的。找一家宾馆。” 于显龙:“在这洋行附近,有你们俄国人的宾馆么?只准俄国人留宿,不让中国人进去那种。” 瓦莲京娜:“高级宾馆没有。只有一家伏尔加旅店,只招待俄罗斯人。你要认可是我丈夫,也能把你带进去。” 郎占山一甩鞭子,马车跑走了。 道里中央大街,在一座富丽堂皇、门庭若市的宾馆门口停了下来。瓦莲京娜知道,这是当时哈尔滨最着名最豪华的伏尔加宾馆。她虽然是俄国人,可是这种豪华宾馆也只能是在外边看看而已。 于显龙却毫不在乎,跟门口的两个大白俄门卫挥挥手,昂首而入。 一进到宾馆里边,瓦莲京娜更是眼界大开!室内的墙壁或饰以优雅的壁画,或以镜子贴面,柱端饰有精美的雕刻;黄铜的楼梯栏杆,充满柔媚的线条,再加上熠熠生辉的大吊灯,大理石饰面以及精致的饰线,无不透出豪华典雅的气质。 进入三楼的一间客房,于显龙就坐在客房内,旁边还堆放着一些新买来的衣物。客房的设计也十分优雅舒适,精美的雕刻橱柜、丰富的墙面线脚、清新的色调以及优美的镜饰、灯饰…… 两个人搂搂抱抱,于显龙把脑袋扎进瓦莲京娜怀里,进入伏尔加宾馆。大玻璃门内,俄式壁炉烧得火焰熊熊。 瓦莲京娜憋着一口气开了房间,两个人搂搂抱抱上了二楼。 于显龙自古嘟囔:“毛子娘们儿,身上什么味儿……” 瓦莲京娜:“哼哼,俄罗斯人都有体味。” 于显龙:“你还行,受得了。就是当年那个凯瑟琳娜,又骚又臭。” “那是吃熊肉吃多了。” 进入一间特等房间,瓦莲京娜脱掉衣服挂到窗户前面,然后就一通冲洗。洗了半个小时,才裹着浴巾,站在镜子前面左照右照,感觉很满意才躺到了床上。 于显龙:“买点柴火,犯不着这么奢华。” 瓦莲京娜:“老实话,从打从胭脂沟出来,我也是第一次住这么好的宾馆。不过,咱们做的可是金子买卖。你一次要那么多货,一般人出得起么?” 于显龙:“那赶紧找人呐!” “这些做军火买卖的在这家宾馆都有专门的房间,都在四楼住着。” 瓦莲京娜一扬手,裹在身上的浴巾滑落在地…… 于显龙随手关上窗户:“穿上衣服,带家伙,跟我到走廊去。” 瓦莲京娜:“干什么去呀?” 于显龙:“你干什么来了?老早就脱光了,光惦记搞破鞋了是不是?一会儿出去,不管谁问你,我就是你丈夫。越亲密越好。” “好好,快走。” 四楼一个特等房间,两只箱子摆放在床上,大床上还坐着大胡子俄罗斯人和一个半裸的毛子娘们儿。这个大胡子老毛子其实就是岭北悍熊彼什科夫,可惜于显龙并不知道他就是满蒙之虎的爪牙,驼龙的死仇! 于显龙拉着瓦莲京娜坐到皮沙发上。 瓦莲京娜跟那两个老毛子一阵嘟噜,那个男毛子翻身下床,拿出一串钥匙,将手提箱打开。 一箱子七星子子弹,一箱子水连珠子弹。 于显龙摇摇头说道:“毛瑟军用1896,一千发。枪牌撸子300发!” 床上那娘们儿不由得一声惊呼。床下的男人,微笑一下,耸耸肩摇摇头。 于显龙:“没有就算了。这种下作货,十几年前就不值钱了。” 于显龙站起身,瓦莲京娜又是一阵嘟噜。 于显龙从衣袋里接二连三掏出四五张银票。 那老毛子犹豫了半天,伸出一只毛烘烘的大熊掌。瓦莲京娜转身告诉于显龙,多加五千大洋! 一千五百大洋,爱卖不卖!这是于显龙的还价。 瓦莲京娜心里急得突突乱跳,明天早晨银行一报案,这些银票就是废纸!于显龙还是不慌不忙地砍价。不愧胡子出身,胆子比倭瓜都大。 砍了大半宿,于显龙付出四千大洋的银票,提走了四只箱子。 次日凌晨,瓦莲京娜光着身子抱着于显龙还在酣然大睡,宾馆外面响起了三声鞭子。于显龙一跃而起给瓦莲京娜穿上衣服,拉出箱子。于显龙提起手提箱,一看窗户,不禁一愣!原来这是特等房间,窗外都装有铁栅栏,栅栏上挂着铁锁。 于显龙和瓦莲京娜双双提着四只箱子来到一楼大厅,那老门房突然嘟噜出一串俄语,脸色大变!于显龙情知不妙,抬手一枪,将老门房打死! 于显龙乘乱跑了出去,收拾衣物,郎占山赶着马车跑了过来,将箱子装上马车。绝尘而去…… 伏尔加旅馆死了人,而且是被人开枪打死的。立刻引来了俄国巡捕。可是此时的俄国巡捕连工资都没人管,十有八九连大列巴都吃不上。来看了一阵,回去向上司作了报告,再就没人管了。 于显龙按照郎占山的指引绕道从松花江面过江南返。 过了松花江,眼前是一片起起伏伏的大平原。所过村镇,俄国人越来越少。郎于二人久历江湖,越往东南走熟人熟店越多,瓦莲京娜也就越放心。和于显龙只是一夜风流,此后不是谋划就是历险,最后一路亡命。现在呢,一路吃住都是大车店,别说马迭尔,就是伏尔加那样的旅馆也不可想象。 每天晚上,坐在大车店的白茬桌边,猪肉粉条子老白干,吃喝完毕就上炕睡觉。虽然两人紧挨着,呼吸相通,可是于显龙和郎占山根本不脱衣服,一夜轮换十几次出去看那只箱子。 车过红松岭,山地渐多,平原渐少。按照郎占山的路线,三个人住进了一家孤处山脚的小店。 郎占山:“两位,再往前十里地就是梅河火车站。往下的大车小店没有不认识我的,这么走太扎眼。咱们得分开了。瓦莲京娜你分了大洋,让显龙送你上火车先回龙湾镇。记住,干咱们这勾当,最要紧的是管住那张嘴!飞虎子紧卧槽(钱压在箱子里),明白么?” 瓦莲京娜:“钱要藏好了,嘴要管严了。我不会拿性命开玩笑的。于先生什么时候回去?” 郎占山:“今后于先生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们那点事儿漏出去也得没命!” 瓦莲京娜看着于显龙有点依依不舍,但还是点点头。 于显龙回到龙湾镇,比瓦莲京娜晚了三天。他是被半拉子赶着马车从南边接回来的。 母亲朱氏一直以为他去奉天行医,汪润贞却深知他去干什么了。因为那三百发枪牌撸子的子弹可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弄来的。 子弹有了,尕尕狐却没了消息。能够打听尕尕狐消息的只有包不住了。 那大神摆上酒菜,于显龙把十块大洋排到了餐桌上。 包不住盯着大洋,伸手就要抓。 于显龙:“你还没接我的活儿呢。” 包不住:“你又有啥勾当?” “找到尕尕狐!” 包不住一拍巴掌:“你说他呀。前些日子我还在小合隆见到他呢。不过那小子不爱搭理我,对我爱搭不理。跟他喝酒也心不在焉,在大车店睡了半宿就起身走了。你要找他——,能给多少钱?” 于显龙:“一文钱没有。因为我不用找了。” “你放屁!我包不住不说,你怎么知道他在小合隆啊?” “嘿嘿,他现在不在小合隆。我已经知道他在哪里了。” 于显龙把大洋往前一推:“十块大洋,爱要不要。” 包不住抓起大洋:“于显龙,你就是个王八犊子!” 从外面回来住了两天,于显龙就让汪润贞给他准备行装,他要去宽城子! 哈尔滨乱,此时的宽城子更乱。宽城子虽然没有那么多俄国人,但有很多日本人。 日俄战争以后,日本人就沿着南满铁路窜到了宽城子。只是在火车站附近,有一片完全俄式的建筑,仿佛孤立于人群之外的一片小岛。俄国国内巨变,这里的俄罗斯人也陷入混乱。很快,这里的老毛子和哈尔滨一样开始急速北去。 走不了的也都流散到大马路、四道街一带。于显龙此来特意戴上了他那把日本短刀。他还在刀身接近吞口处请铁匠刻上了黑龙会的那个菊刀图标。这把刀果然有用,出车站时,日本路警连查都没查他,鞠一个躬,让他过去了。 宽城子的叫花子也很多,可都不是尕尕狐的属下。他还得寻找俄国人居多的地方。他沿着大马路一直向东,拐进一片繁华地段——新市场胡同。这是最近才改名的,去年还叫王氏胡同。 在那个年代,新市场胡同不啻于哈尔滨的北大市场,有小天桥之称。这里店铺林立,各式地摊、杂耍、卖艺的应有尽有,十分繁华。在龙湾镇只是传说的戏园子,这里就有七八家,饭店酒馆更是多得数不过来。 于显龙选了一家名为回宝斋的饺子馆走了进去。 一碗饺子还没吃完,饺子馆门口就响起了敲合扇(哈拉巴)的声音:你看这个大美人儿,水灵灵的眼睛真有神儿;樱桃小口红嘴唇儿,黝黑的青丝盖脑门儿;杨柳细腰连衣裙儿,你说勾魂儿不勾魂儿?真要勾魂也不怕,跟着美人去下榻。 随你看,随你瞅,随你抱来随你搂…… 接着就是一阵打着嘟噜的俄语,仿佛在斥骂。 于显龙抬眼望去,只见几个俄国男女正围着一个乞丐乱踢。他算了饺子钱,抓起日本刀,出了回宝斋。 大个子白俄对着倒在地上的乞丐一顿猛踹,脚刚一落地,一把日本刀唰一声插了上去!那大白俄一阵惨叫,其他人还没看清来人,日本刀突然挥起,横扫过来,三个靠前的男人大腿同时被划开一道血槽! 于显龙握着日本刀:“尕尕狐,你个王八蛋,跑到这儿来丢人现眼!” 尕尕狐还在死皮赖脸:“狂龙,给我抓住马柯洛娃!” 马柯洛娃躲在一个大腿受伤的大白俄身后,吓得浑身哆嗦。 俄国人此时在东北是最不受待见的存在。沙皇倒了,高尔察克顾不上他们,虽然有钱但是没了撑腰的军警,他们都成了丧家狗。 于显龙:“马柯洛娃,再敢跑老子活劈了你!” 尕尕狐此时才勉强爬起来,扑向马柯洛娃。马柯洛娃吓得惊声尖叫,四周也被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于显龙:“等等!你小子,这毛子娘们儿骗你钱了?” 尕尕狐:“没有。” “她抢你人了?” “也没有!” “人家不欠你的。好好的家业不去守着,跑宽城子来丢什么人?跟我走!” 于显龙插起日本刀,拉着尕尕狐就走。于显龙在龙湾镇一带,在绿林道上是响当当的名号,可是在宽城子哈尔滨,不过是路人甲而已。 于显龙看着无精打采,怨气冲天的尕尕狐:“别他妈的自己找别扭啦。不就是俄国娘儿们么?我带你找去!” 这尕尕狐也是色迷心窍了。马柯洛娃失踪,他在阿城一带苦苦搜寻了一个多月。连毛子兵营都闯过。 直到大批白俄流民向东南流散,他才在一个被遗弃的伤兵嘴里问出马柯洛娃的消息。原来人家早已傍上一个俄国商人彼什科夫去宽城子了。 岭北悍熊和一个中国人在宽城子开了一家酒坊,双龙泉酒坊。 尕尕狐:“你猜,那个跟老毛子合伙的中国人长得像谁?” 于显龙:“总不能像我?” 尕尕狐:“跟你狗屁关系!我看他像以前那个江大辫子!” 于显龙立刻站起身:“你说什么?像江大辫子?” 尕尕狐:“虽然没了辫子,但我看那小个儿,走道儿罗圈腿,一笑眯缝眼儿。实在太像了。” 于显龙咬牙道:“他奶奶的,今晚我跟你去看看!在山羊拐让他跑了,这回抓住直接插了!” 第142章 痴情盗狐 141痴情盗狐 双龙泉酒坊在宽城子可算是首屈一指,势头甚至压过了牛子厚的合字号买卖。在二道街足足占了两个街口儿。街面上挂了长长一串大红纱灯。转过街口,尕尕狐带着于显龙进入酒坊侧面的一条小巷,一直往里走。巷子进深足有二十多丈。 直到拐角处,尕尕狐才一指紧挨着高墙的棚子:“从这里上去。” 踩着棚顶,爬上高墙,里面是一座又一座粮囤和一排又一排巨大的黑色酒坛子。左面一排砖房里灯火通明,劳作的工人推着排子车往出运酒糟,右边一排砖房,门窗正翻卷着喷出一团团带着酒香味儿的白雾。 尕尕狐:“马柯洛娃和那个彼什科夫就住在正面那座楼的二楼左侧。” 于显龙:“我要你说江大辫子!” “上那里等着。”说着他翻下高墙,将一根桦木杆子悄悄靠在墙边。于显龙顺着杆子滑了下去。两个人来到一个粮食囤子旁边,悄悄爬了上去。 将近午夜了。出糟工人已经下班回家,前楼大门打开,走出两个人来。一高一矮一黑一白,直接走向喷白雾的那排房子。于显龙紧盯着那两个人,高而白的走路一瘸一拐,是白天被砍伤的俄国人。矮而黑的龙路罗圈腿,身体横宽,绝对是江大辫子。 两个人在出酒坊里待了一会儿,很快就一人拿着一只巨大的锡酒壶走出来了。随即,里面跟出来七八个人。 老毛子不顾身上的伤痛,举着酒壶,一大口一大口往肚子里灌那刚出锅的白酒。那个像江大辫子的人不耐烦地陪着他往前楼里走。等那七八个工人都走出去,前楼那两个人早已经上楼了。 于显龙问道:“能进那栋楼么?” “你要干什么?” “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江大辫子。要真是他的话,就弄死他!” 尕尕狐:“我的妈呀,这可是宽城子。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啦?” “你别装孙子,到底干不干!” “楼门用的是日本洋锁,我打不开。” “合着你这么多天就他妈蹲粮食囤子啦?也真怪了,一个毛子女骗子把你整得五迷三道的。等我一会儿顺手把她宰了……” 尕尕狐:“你要敢动她一根汗毛,我跟你拼命、绝交!”说着爬下粮囤,奔向前楼。 尕尕狐比量着前楼的窗户,可是这是日本式的防护栏,直接焊死在墙上了。他只能拿出一串钥匙,试着打开楼门。 忽然,楼内传出一声尖叫,接着是一阵稀里糊涂的醉语,随后就是一阵脚步声。楼门突然被打开,马柯洛娃穿着一身睡衣跑了出来,后面的大白俄一瘸一拐,踉踉跄跄追了出来。一根橡木手杖,朝着马柯洛娃乱打。 尕尕狐不顾一切扑了过去…… 于显龙趁机钻进楼内,直上二楼。楼梯两侧,左右两道门,一边敞开着,一边紧关着。 老毛子酗酒司空见惯,醉酒以后打女人也习以为常。所以对门里住的人根本不在乎马柯洛娃的死活,依然该睡睡。 于显龙拔出日本刀,悄悄别开房门,走了进去。 于显龙走进那扇门,却是一道走廊。左边是楼窗,右边是大大小小四扇房门。在中间那扇推拉门上,赫然挂着黑龙会的图标——! 于显龙暗自骂道:“哼哼,正愁找不到你。你却挂上幌子找死!” 于显龙渐渐靠近那扇推拉门,侧耳倾听。唰地一声,一把刀锋,突然刺了出来。于显龙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推拉门开了,江大辫子狞笑着走了出来。 “老毛子打女人,你他妈的趁机溜进来,以为老子不知道。既然来送死,老子就不客气了!”江大辫子看着抽搐的于显龙,再次举起屠刀!跟随他出来的日本女人吓得一闭眼缩了回去。 江大辫子的屠刀狠狠刺下,突然,他觉得一根冰冷的、坚硬锋利的东西进入了他的小腹,迅速上窜,直到心脏!他顿时觉得尿泡空了,肚子憋了,一口气再也提不起来…… 于显龙一跃而起,也不管江大辫子死活,一刀打碎油灯,转身下楼。 大白俄虽然身上带伤,却是酗酒疯狂,一条手杖乱抽乱打。尕尕狐护着马柯洛娃,竟然无法还手,被打得满地乱滚。 于显龙冲出前楼,握着日本刀直扑那个大白俄,日本刀从后背直贯前胸!尕尕狐拉着马柯洛娃刚站起身,楼内就冲出七八个男男女女,高喊抓人! 于显龙挥刀拦住:“狐狸,放火!”于显龙提住一口气,挥刀大战。 尕尕狐这时也意识到危险,抓起一块条石,砸开一个大酒坛子。坛子里的白酒像开闸一样,倾泻而出!他撕下一块衣襟,掏出哈里马科夫那个洋打火机点着,一扬手扔进地上的白酒上。蓝色的火焰,一下子蹿出一丈多远!那大白俄的尸体立刻着起火来…… 于显龙抡着日本刀恶战之际,他发现只有两个俄国人拼死缠斗。另外三个穿着宽大内衣的东方人只是连连躲避,并不上前。他把日本刀当成了柞木棍子,一阵狂劈,也不知道怎么砍伤了那两个老毛子。 双龙泉酒坊火光通明,于显龙拉起尕尕狐,尕尕狐拉着马柯洛娃,冲出大门,跑到了街上! 回到那家小旅店,尕尕狐才发现,于显龙肚子上一片血迹。右侧肚子被捅了个血口子! 于显龙简单处理一下伤口,躺到床上,让尕尕狐撕开床单紧紧缠住肚腹。然后穿好衣裳:“雇辆马车,赶紧出城!” 尕尕狐:“三先生,这个时候……,你的伤……” “再他妈磨叽老子宰了你!”于显龙脸色苍白,两眼通红,神情凶狠得吓人。尕尕狐应了一声,跑了出去。 马柯洛娃刚要迈步,于显龙一横刀:“站住!蹲到墙角去,敢动一动,爷爷宰了你!” 马车终于被尕尕狐雇了过来。于显龙命令尕尕狐把马柯洛娃捆起来,外面披上风衣,搀着她钻进马车。马车一路向东门而去。 城内失火,城门紧闭。于显龙跳下马车,亮出日本刀,这把刀在火车站、双龙泉酒坊都管用。见着守门军兵却不管用了。两个哨兵端着新式汉阳造,直接跳开车帘。于显龙不容分说,啪啪两枪将哨兵撂倒。 他一脚将赶车的踢下车去:“打马快跑。” 尕尕狐也不管马匹的死活,用鞭杆子拼命狂抽!拉车的马匹像疯了一样冲出城门。 一路换了两辆马车,尕尕狐才带着于显龙和马柯洛娃到了山丁子大车店。 马柯洛娃是不可能再进龙湾镇的,把她交给丁寡妇。尕尕狐才把于显龙悄悄送回家去。 汪润贞终于见到丈夫,虽然身带重伤也没有过深责怪尕尕狐。 尕尕狐却是百般哀求于显龙,千万别把毛子娘们儿马柯洛娃的事儿露出去。要是汪润贞知道他为一个俄国女骗子,惹那么大事儿,还伤了于显龙,非剥她的皮不可! 于显龙的伤不算太重,可是失血过多。花田仲给他缝合伤口之后,叮嘱朱氏以后就回去了。 于显龙算是欠了日本人花田仲一个大大的人情。 屈指算来,江大辫子从棋盘山逃走七八年中,于显龙几次抓他都没得手,如今终于被于显龙手刃。 由于那场大火,整个双龙泉被烧得面目全非。抬出去的十几具尸体都是通体黢黑,根本分辨不出是谁。所以多数野史记载,江大辫子也就是日本人逸见勇彦,隐藏民间,不知所踪。 于显龙在家养伤,于显麟却被豆腐张抓了!因为他贪污铁路工程款以及物资的黑账让人给告发了。 豆腐张的本意,让于家大院吐出赃款再送点礼也就大事化小了。可是现在的于显麟被俄国女骗子马柯洛娃骗个精光,一两银子也拿不出来。那就说不得,大牢里坐坐。 这笔黑账其实是黄占元捅上去的,可是于家大院都怀疑是赖清德干的!韩大屁股把赖清德臭骂了一顿,不但断了二十多年的交情,反把赖清德告了。 豆腐张在于家没得着实惠,在赖清德那儿却发了一笔横财! 杜仲甫已经升为旅长,人家是正规军,俨然在自己之上。豆腐张要捞政绩,托人拉关系再高升一步,那就得花钱铺路! 他要张罗在蛟龙河上建铁路桥了。只要这座桥修通,他负责的铁路工段就全部完工了。 于显龙这一刀当然不敢说是日本人江大辫子捅的,对外只说是在哈尔滨被俄国老毛子刺的。 “俄国老毛子这一刀”捅得太不是时候了。豆腐张请他帮忙建桥,他起不来。于韩氏求他去救于显麟,他去不了。 半个月就愈合的伤口,于显龙足足养了半年! 可是这种事儿瞒得了豆腐张韩大屁股,瞒不了为他缝伤口治疗的花田仲。 换完最后一次药,过去七八天,花田仲又来探望于显龙。 背着朱琳琅汪润贞,花田仲问于显龙:“三先生,你这是回避张团长?” 于显龙:“这你该明白呀,这条铁道,你们日本国和张大帅争了三四年了。能那么容易建成么?这次负伤后我就想万一我被人捅死了,我娘能活么?我媳妇让她怎么过?于显麟那么混蛋他就应该坐牢。可是我要都推脱呢,于国不忠,于家不义。做了就得被豆腐张缠上,说不定哪一天还得为他卖命。” 花田仲一笑:“呵呵,其实很多事,你是在为你们的张大帅卖命啊。” “张大帅也是摇摆不定,两面三刀。他的确要留我当兵,给的位置还不低,可是我舍不下我娘。” 花田仲:“说良心话,你的确和绝大多数中国人不一样。不想当官也不贪财,其实我的大东医馆,你一直相让。你虽然一向安分守己,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飞龙在天啊!” “中国有句话,父母在不远游。可是,父母之下还有老婆孩子。这一点我无论如何不如你们日本人那么决绝。我想你也该有新的任务了?” 花田仲叹了口气:“也难怪呀。就说这大关东,只要看过那本《鞑靼漂流记》都想来看看。可是人一旦到了这里就爱上这里的广大富饶,再也不想回去了。尤其你们腐败的朝廷昏庸的官僚,根本管理不好这片土地,你能不让人起贪念?就比如赠你这把刀的福岛先生,他只动员了十几户日本居民,在辽东半岛搞了一小片实验田地,就让日本几个县的人有史以来第一次吃上了饱饭。可是你再看龙湾镇,那么多好地都被官僚地主占着,产出的粮食不是喂牲口就是变成烧酒啦。你能怪池上龟介那些人垂涎么?” 于显龙:“最主要的是当兵的完犊子,打一仗败一仗。日本人和老毛子开战竟然跑中国来打。连累多少中国百姓?” 花田仲:“幸亏我们打赢了俄国人,要不然满蒙早变成黄俄罗斯啦。” 于显龙:“中国军队要能赶上日本军队一半,我想不管是俄国人还是日本人,满蒙,你们连想都不敢想!” 花田仲颇有深意地问:“铁道的事您真不想过问?” “国家大事,我一介草民跑哪儿装什么大半蒜!” 花田仲虽然很谦恭地告辞,但他内心几乎激动得要蹦起来。在他的印象里豆腐张纵有雄兵千百,也抵不上一个于显龙。 包不住来探望于显龙。他苦笑着告诉于显龙夫妇,马柯洛娃又跑了。尕尕狐对天发誓,找不到马柯洛娃,终生不娶! 于显龙由衷慨叹:“男女之间的事,真的说不清道不明。谁能想到,一天到晚喷脏口,游戏人间的尕尕狐会有这么深的心思?天下女人那么多,他怎么偏偏爱上个俄国女骗子呀?尕尕狐那点积蓄恐怕都被马柯洛娃卷走了。他这份真情真就感动不了那个毛子娘们儿?” 于朱氏:“毛子娘们儿会看上个中国人?有钱乐三天,没钱一拍两散。尕尕狐不自量力,论财产,他比得了于显麟么?” 于显龙:“于显麟能和尕尕狐比么?他不过是个毫无信义,野心浮动的卑鄙小人。尕尕狐那可是敢作敢当,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大丈夫。” 于朱氏:“绿林女人快意恩仇讲义气,寻常女人哪里懂这些,谁能养活自己就跟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毛子女人,一看钱二看相。尕尕狐要长得像你这么俊,她才不跑呢。” 第143章 王八出头 142王八出头 豆腐张拿到孙殿臣的建桥指令就开始大批购进钢材水泥,在宁胡塔西边的狗咬台山堆积如山。 可是刚刚测量完毕,奉天的指令到了。桥,不让建了!这等于在豆腐张头上打了一记闷雷!孙殿臣把他玩儿了。 豆腐张闷在家里把孙殿臣的祖宗骂了一万八千遍,可是那些钢材水泥还是变不回银子。孙殿臣调任二十七师师长,五十四旅从旅长副旅长到参谋长总务长换了七八十人,他豆腐张连根毛都没捞着。还是新安县保安团团长! 思来想去这事儿还得怨于显龙,若不是他活埋了孙殿臣的小舅子,孙殿臣绝不会不待见他这个年年都重礼相敬的张团长。 建桥材料可不光是他自己的钱,有县衙门官员本县富商名流的股份,都想跟着张团长大捞一笔,结果都打了水漂儿了。豆腐张的团部成了讨债公司了。 正在豆腐张焦头烂额的时候,来了位救苦救难的大仙儿。 在龙湾镇被于显龙打得没影儿一年来的韩三虎前来求见! 豆腐张本来不待见韩家这些猪狗之辈,可是韩三虎声称是为他堆放在狗咬台那些物资来的。 豆腐张开始根本不相信韩三虎有这能耐,可是聊了几句,韩三虎说:“张大帅没拿到路权,那一定是日本人拿去了。日本人拥有路权能不修路么,他们要修路建桥,能不购买这些物资么?” 豆腐张问:“你有路子能联系上日本方面?” 韩三虎:“你我还记得我那个舅舅?” “母狗眼?” “诶,我老舅现在不是母狗眼啦,人家是南满铁路株式会社的母采办。专门给日本修铁道的购买物资!” 豆腐张如蒙大赦,谢天谢地。留韩三虎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把押在大牢里的于显麟放了出来。豆腐张的桥建不成,于显麟坐不坐牢也没什么意思,榨不出什么油水儿,不如开罪释放,捞个人情。 毕竟于显麟跟韩三虎那可是亲表兄弟。虽是亲兄弟,也是于显龙的死敌! 豆腐张在军人堆里,不过是头猪,可是在市井官场他可是人杰。韩三虎给他去联系母狗眼去了。可是母狗眼可是给日本人做生意的!他明白,不管是雨淋头还是孙殿臣、张作相、吴大舌头,都跟日本人暗中较劲呢。 自己身为保安团长,敢跟日本人暗中来往,尤其是铁道这样重大敏感的事情,一旦被揭出去,那可不仅是丢官罢职那么简单了。弄不好就是砍头灭门! 可是不卖给日本人,这些钱款怎么还? 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先做出个姿态,让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人都清楚,他豆腐张是个坚决的反日人士! 姿态好做,可是还缺一条得力的狗——龙湾镇镇长。于显龙不干,于显麟烂泥扶不上墙,韩三虎不敢回去,赖清德刘子善都太老了。 豆腐张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韩三虎刚联系上豆腐张没几天,流浪宽城子给韩四虎照顾窑子生意的韩老鳖韩学仁就在新安县出现了。 韩四虎的窑子被一个新来的俄国妓女马柯洛娃骗个精光,生意干不下去了。韩四虎去通化投奔大哥韩大虎,韩老鳖无处可去又不敢回龙湾镇,听说韩三虎联系上的豆腐张,要给豆腐张办一件大事,他才不断地在新安县城转悠。希望时来运转,撞上豆腐张,谋一份差事。 皇天不负苦心人,豆腐张不但给了他一份差事,还是他做梦也不敢想的镇长!不但给了他一个镇长,还给他派了四个大头兵!扛着枪挎着刀,好不威风!他自己也花了一块大洋,买了一只根本打不响的单橛子挎上,耀武扬威进了龙湾镇。 窑子里的王八都能当镇长,连朱琳琅都忍不住笑了。 韩老鳖回到龙湾镇当天就宣布,奉哈铁道被日本人给夺去了。凡是有报国之心的中国人都应该尽力,成立保安队,组织民夫,趁黑夜把原来修起来的路基统统破坏挖掉! 韩老鳖带着人连续张罗四五天,有七八个二流子混混跟着他干上了保安队。可是没有一家愿意出民夫,贪黑挖路基的。 韩老鳖带着四个卫兵十来个保安队,天天挨家动员,路过于记医馆,偷偷往里看一眼,只见于显龙扶着一个漂亮的孕妇在院子里来回散步。想必那就是威名赫赫的雌老虎,胡子二当家雪龙! 众人谁也没敢吱声,悄悄走了过去。 招不上人来,豆腐张命令韩学仁,民夫不白用,干一晚半块大洋! 一听说有大洋赚,立刻数百人报名…… 于家大院落魄了,连于韩氏的兄弟韩老鳖当了镇长都没来看望他的姐姐。报名出民夫的人多了,韩老鳖来劲了,宣布谁家不肯配合行动,按通日卖国论处! 于显麟懵了,不去不行啊。在外做生意见多识广的于显蛟回来,一听这事儿也拿不准主意。最保险的,还是三先生于显龙有准儿。可是要见三阎王,包括韩大屁股都心里哆嗦。 一家人商量一阵,能说上话的只有老姑于显琪。 于显琪不待见于显麟于显蛟,可不能不待见亲妈。她带着大哥俩、于韩氏进了于记医馆。 不过不知什么时候,于记医馆多了一位微胖的农妇,连于显龙都得叫她姐。连姓什么没人知道,听田半拉子说于朱氏让她姓于叫于显凤。 于显琪跟那微胖农妇打了声招呼,叫了声“二凤姐”,二凤把他们带进了堂屋。 于显龙从不管于家大院的事,可是豆腐张和韩老鳖这么折腾,他真的看不出啥目的来。不过根据花田仲的口风,日本人已经开始插手奉哈铁道了。豆腐张能搞出什么结果不得而知,可是现在风雨飘摇的于家大院可折腾不起。 听了半天他才说:“只要你们和你们的孩子们还想姓于,就谁都不能去!” 韩大屁股:“老三哪,你当我们愿意去呀?可是韩镇长说,谁要不去就按卖国论处啊。” 于显龙:“你那兄弟韩老鳖是个什么东西,你不清楚?跟他后边能捡到好粪么?于显麟,你坐守着三十多垧一等好地,养不起老娘老婆孩子,那就是一头猪!回去想想怎么把饥荒还上,让老妈老婆孩子怎么吃饱穿好。老姐留下,其余都走。” 于韩氏不得不佩服三阎王于显龙了。 本来豆腐张让韩学仁带着一些人到路基上装装样子,做个姿态也就行了。可是这个王八表现过头了。带着他的狗腿子驱赶着民夫呜呜嚷嚷,连续干了七八个夜晚。他还当众宣布,要干足十个晚上,每个民夫赚足五块大洋,没有大洋也折成小米! 五块大洋,能换一车小米,谁不贪这好事啊。 于显龙打发一个小叫花子给野狐岭捎信儿,牤子和半拉子就在那里放马,半个月内别回来。 二凤把饭菜摆到桌上,然后把汪润贞扶到桌边。 汪润贞说道:“三当家……” “嘿嘿,现在我是四当家,娘,你,二凤姐,然后才轮到我。将来有了孩子,我就得是五当家。” “别管你是几当家,你跟我说说,豆腐张韩老鳖这是唱的哪出啊?我越看越糊涂。你还不让姓于的出去……” “唱的哪出我也看不明白。不让姓于的出去,就是让那姓张的明白,老子是不愿搭理他,别他妈瞧不起老子!” “哼哼,你是嫉妒来气了?” “王八当镇长,你不生气?不过,别看他们这么嘚瑟,八成要出事儿!” 朱氏问:“出事儿?能不能连累咱家?” “那倒不能,咱现在是关门过日子。不惹咱们啥事都与己无关。你们想,修路基,那么大的工程花费那么多,说挖就挖。上面要知道饶得了他?我听说这条铁道要跟从北京到奉天那条接在一起,那就是北京—奉天—哈尔滨,就像大动脉。雨淋头会轻易放弃?等着,准有热闹看。” 于显龙的嘴准是开光了,当天晚上就出事儿了! 韩老鳖带着卫兵爪牙,率领一百多个民工上了蛟龙河南岸的路基。八九个晚上,附近的工段已经挖完了,他的破路大队越走越远,已经到了龙湾镇和白家园子中间的漫甸子了。 分过工段,韩老鳖就让人每隔一两丈远就点一堆火!这他妈还不如大白天来了。 这种活儿太轻松了,上了路基随便挖一些坑,再坐在一起扯到半夜就可以回家了。 可是今天刚干完活儿,聚在一起没多大一会儿,忽然从暗地里窜出一批人来。这些人黑衣蒙面,火光中简直就像鬼魅一样,无声地扑上来,挥刀就砍! 有经验的人能看出他们用的什么刀,可是韩老鳖这窝囊废跑得比兔子还快。那四个卫兵一枪没放就跳进了蛟龙河…… 死了七个,砍伤二十多人。韩老鳖瞒不住了。 天亮以后,死伤人员的家属抬着上号尸体,排满了镇公署大院。 王八的法子,得意伸头,煊赫威武;遇事缩头,死皮赖脸。韩老鳖躲在镇公署的卧室里死活都不肯出来。死难者家属没法子,吆喝一声,呼呼啦啦去了新安县城了。 死伤这么多,豆腐张也压不住啊。他又摊上大官司了! 龙湾镇的老乡占了大半个院子,站的站蹲的蹲坐的坐,哭的哭骂的骂。死伤这么多人,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上司能饶得了他? 豆腐张还没走出办公室,镇长韩学仁就到了。 什么人干的? 韩老鳖蒙了,他就看见一群黑影,鬼魅一样,上来就砍!再往下他就看见眼皮底下的地皮,听见四边的哀嚎惨叫,其余的就剩下哆嗦了…… 豆腐张一拍桌子:“韩学仁,你玩忽职守,胆大妄为,竟敢勾结匪患,残杀民工。来人,给我抓进大牢!” 韩老鳖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团长大人饶命啊——,我到哪里去勾结匪患哪?那些人都黑衣蒙面,我根本看不清啊。再说,破坏路基那可是您的命令……” 豆腐张:“我的命令?我还给你派四个卫兵呢?连杀人的土匪长什么样子都没看出来?” “张团长,我来这一路就一直在嘀咕,哪股胡子这么大胆?大半夜打劫还蒙面……” 两个人嘀咕了半天,豆腐张边听边点头:“你说的是真的?” “撒一句谎,你崩了我!” 豆腐张终于露面了,一面安抚众人,一面暗自调查,果然跟韩老鳖说的一样。 豆腐张忙活了两天总算把龙湾镇人暂时安抚下去,他也要亲自去一趟龙湾镇。 于韩氏和赖清德却让牛子强帮他们杀了一口猪,送进了于记医馆。要不是三阎王当时下了狠话,就于显麟那德行,不死也得重伤!于家大院算是逃过了一劫! 二十多年没有的全福宴刚进行一半,韩老鳖陪着豆腐张到了。 牛子强和于显蛟起身让座,于显龙说道:“不用让座,两个当官儿的一起登门,一定有事儿。说!” 豆腐张:“三弟事关重大,咱们还是换个地方。” “没什么大事。我们这一家好容易聚在一起,你快说。” 豆腐张尴尬地站在了酒宴桌边:“三弟,前天晚上铁道线出事了。” “问你的韩镇长。” “听说劫匪都蒙着面……” “问你的韩镇长。” 豆腐张脸上实在挂不住了:“于显龙,龙湾镇都去线上出民工,你为什么不去?你不去也就罢了,为啥不让所有的于姓出工?!” 于显龙把酒碗一顿:“我要让他们去,今天还能聚在一起了么?” 豆腐张:“这么说你是预先就知道要出事儿?” 他这话一说出来,在座的人都是心里一惊,这话要甩在身上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于显龙冷笑一声:“路基修好了,被孙殿臣夺去了功绩就想出这种自欺欺人的法子。连傻子都能料定你会出事!上司要真调查起来花费那么多民脂民膏修起来的路基是谁破坏的,我姓于的可顶不起。” 豆腐张:“那段铁道已经被日本人拿去了,我们是破路反日!” “你接到上级的命令或公文了?丢了建桥工程,你是急疯了?” “……” 韩老鳖:“那些蒙面带刀的是什么人?” “你奶奶的,你带那么多人,每隔一两丈就点一堆火都不知道。你他妈问谁呢?” 豆腐张:“三弟,老哥就是过来看看。干妈一家无事,大家放心。” 于显龙:“张团长,你先别惦记我了。暗地命人破坏路基,不管是张大帅还是孙师长,乃至日本人,追究起来会是什么结果你比我明白。从修筑这条路基到你购置那么多建桥物资,再到韩镇长每晚半块大洋的许愿工钱。光银子就够你喝一壶的了,我就不留你了!” 第144章 牛蹄子鞋 143牛蹄子鞋 从于显龙家出来,豆腐张带着韩老鳖来到被挖的烂蛇似的路基上放声大哭起来…… 孙殿臣果然来了一道命令,将豆腐张的团长一撸到底,押送到奉天受审!把韩老鳖这个镇长扔在龙湾镇,成了过街老鼠。 于显龙连续好几天到那天的杀人场查看,这些人做得太干净了,一点痕迹都没留。 他刚从南边回来,黄占元就来了。 豆腐张完犊子了,他想改换门庭投靠吴大舌头去。求于显龙给写封推荐信。 于显龙冷冷地看着他:“你要现在去,吴大舌头连个班长都不会给你。还是个挡子弹的大头兵。” 黄占元:“豆腐张被抓,我们都成了没头苍蝇。连大头兵都不如啊。” “我告诉你,豆腐张死不了。用不了多久他就得官复原职,你要真想往上爬就听我的。回家偷偷备点东西,到奉天去看看他。他要有啥事让你作证,你就咬死了给他作证。只要他回来,你就是营长!” 黄占元:“他真还能回来?” 于显龙:“到了保官保命的时候,这种人没理都能辩三分。再说,购置物资有错么?黑夜破路谁有根据?那些蒙面人谁也说不清,豆腐张能揽在自己头上么?” 黄占元茅塞顿开,高高兴兴地走了。 汪润贞笑道:“你要是绿林道大当家,辫子国那些当官的都不如豆腐张呢。就算现在雨淋头都不是你的对手。” “呵呵,你别抬举我了。绿林道混出来的,谁比得了雨淋头?咱们还是消停过日子。” 黄占元从奉天回来,于显龙才知道豆腐张被关在二十七师师设在小北门外的军法处看守所呢。从打到奉天根本没人审问他,豆腐张这种杂牌地方部队的团长在雨淋头的八大弟兄之内没有靠山,根本没人在乎。本来惦记他这块地盘的孙殿臣被雨淋头调到齐齐哈尔任黑龙江督军去了。吉林督军由鲍贵卿顶走了孟恩远,新安县的事暂时没人管了。 于显龙没带礼物,只带了三百大洋,骑马去了奉天。 豆腐张万也没想到,一向不待见他,事前还闹得双方互不满意的于显龙能来探望他。一见之下,豆腐张啪啪扇了自己两个大嘴巴,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现在只要有人说句话,他就能重见天日。他知道于显龙的恩师关先生在伸弓子面前举足轻重,还听说当年在新民府抓过刺客救过雨淋头,对付满蒙之虎的各支绺子,于显龙居功至伟…… 于显龙说:“我听黄占元说了你的情形,知道你的事能办。我特意带钱来了,你先等两天。” 关先生亲自去拜访了军警执法处处长常荫槐,常荫槐根本不知道有豆腐张张景和这么个人,一个电话就把人给放了。 把豆腐张接出来,于显龙给他换了一身衣服,又带着他进了福源楼饭庄! 一杯酒喝下去,豆腐张又哭了:“三兄弟,你一向对哥哥一张冷脸,没想到哥哥有难还是你出手仗义相救啊。团长混丢了,哥哥就算想报答你也没辙啦。下辈子做牛做马……” 于显龙:“你的团长还能回来。” “啊?!” “现在的吉林不是孙殿臣了,换了鲍贵卿。关先生说,这个人在军队没根底,急需自己的本钱。另外,这个人也想在铁道上起家,你正好如此这般……” 豆腐张吃过饭也没逗留,当天就走宽城子奔新安县城,他要变卖家产,东山再起! 于显龙送走豆腐张,跟关先生道别后又出了大东门,去了大东街,进了大东医馆。 他也没跟花田咲客气劈头就问:“花田姑娘,我们有约定,我不伤害日本平民,你不伤害龙湾镇百姓。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花田咲:“你指的是哪件事?” “夜袭奉哈铁路路基,杀死中国百姓七人,伤了二十多人。” 花田咲:“这些人在干什么?” “挖路基……” “路基主权已经是日本南满朱氏会社的,他们这么做是普通百姓应该做的么?不过我知道,你没去。你们于家大院都没人去,谢谢你。” “你们日本军队不可以到南满铁路十五公里之外……” “呵呵,三先生,连这都知道。别说军队,就是铁道守备队都在辽东辽南,他们怎么会到满洲腹地去呀?” “那就对了呀,你们的满洲军刀组、黑龙会呢?满蒙之虎呢?” “满洲军刀组连陆军军部都管不着,你找我?是想我了?” “别胡闹!我还有事儿问你,你们日本人的脚什么样?跟牛蹄子一样?” “扯淡!跟你家伯母的一样,我们不缠足。你看看。”花田咲脱下木屐,露出一对纤纤玉足。 “男女都一样?” 花田咲收起双脚:“当然一样。你见过有人长牛蹄子的么?” 于显龙:“这就怪了,从拉林河边我就发现过奇怪的牛蹄子脚印,后来才知道那是小白狼一伙。我在那段路基周围转悠三四天才在一片湿地发现了一些隐约的牛蹄子脚印。” “你这么说,那伙蒙面人还真的兴许是日本人干的。呵呵,日本人有一种鞋分成两趾。” 于显龙:“我说对了?就是你们干的!” “错!黑龙会主要经营南满株式会社的业务,军队守备队归督军府管,上次打官司归奉天领事馆,三权分立。另外还有搞不清的军刀组呀,义勇军呀,绿林胡子呀,谁也管不了啊。” 于显龙:“要这么说,龙湾镇附近一定有日本人当家的暗绺子!十之八九又是满蒙之虎的爪牙。” 花田咲:“满蒙之虎这些人很麻烦。雨淋头本来就对奉哈铁路耿耿于怀,很多关键文件拒不签字。这些他算找到借口了。现在整个奉哈铁道只有蛟龙河铁路桥完全属于满铁……” 于显龙别了花田咲,偷偷地在大东街日本人的商铺买了两双牛蹄子鞋。 日本人的动作非常快。豆腐张刚刚被押走不到五天,他们的建桥工程队就开到了蛟龙河上。趁着蛟龙河的枯水期,他们挖开输水通道的便河就开始招工挖桥基! 对龙湾镇人,接触日本人可不是一回两回了。这帮罗圈腿猪屁股的小鬼子,人小心眼儿更小。说话办事笑容可掬,连连鞠躬,可是一谈到交易,分毫不让,比老毛子可抠门儿多了。 不过这回可真大方,日出开工,日落收工,一天三斤洋白面!抵得上九斤小米!而且一天一开绝不赊账。 龙湾镇正是秋收前农闲季节,见到洋白面都疯了。赚到白面的人,拿回家烙饼包饺子,能香透半条街! 这回连于三先生都动心了。他扛着铁锹去干了一天,拿回白面吃了一顿打卤面,这回连从来不肯出力吃苦的牤子都跟去了。人多了就倒班,夜班三斤半洋白面!昼夜不停,八天挖到砂岩层不往下挖了。 不过民工想赚洋白面还有活儿干,洗碎石头,抬碎石水泥,洋白面从三斤、四斤暴涨到五斤!到老百姓开镰收割,人家桥墩做完了。填平便河,车马通行! 这比当时杜仲甫带领军队建桥的速度还快了一两倍! 于显龙不禁感叹,小鬼子儿太精于算计了。这么干下去,就是雨淋头也干不过他们。 不管农民是否收割,建桥的日本人不再雇佣中国民工,甚至连靠近都不行。出来进去办事,只靠一个中国采办。 这个采办龙湾镇人都认识——母狗眼!这母狗眼不但给建桥的日本人采买各种日用品,同时也拿豆油洋白面甚至日本洋布卖给龙湾镇百姓。 一时间背着那把根本打不响的七星子,窜来窜去,牛的了不得。 于显龙不出民工,家里的洋白面伙食也不上了。 “娘,怎么还是小米饭,咱不弄回来两百多斤洋白面么?我馋白面条儿了。” 于朱氏:“就你嘴馋!你是当大夫的,没算算你媳妇的日子啊?再有一个月你就当爹了。那些洋白面得给你媳妇补身子。” 如此一说,于显龙也不张罗吃面条了。 半夜,于显龙听着汪润贞睡着了,悄悄爬起来,打开啃包拿出一双牛蹄子鞋套在脚上。 他妈的有点大,穿着一点都不舒服。 “三更半夜不睡觉,鼓捣啥呢?” “你没睡呀,我给你看一样新鲜玩意儿。” “你偷偷摸摸起来我能不知道?点灯。” “悄悄的,千万别让娘知道。”这种牛蹄子鞋似布非布似皮非皮,十几年后于显龙才知道那玩意儿叫胶皮。 于显龙再次穿上那牛蹄子鞋,在地上走来走去,适应那两瓣牛蹄子。 “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你别管,安心静养等着生孩子。” “你跟我说说,要不我睡不着觉。” “我要给小鬼子儿栽赃!钓出那帮杀人的王八蛋。” 于显龙练了一阵子,藏起牛蹄子,上炕躺下。 汪润贞问道:“你怎么想起去救豆腐张啊。这家伙在龙湾镇就没干过好事。” “他有一样好处,属豆腐的,不敢得罪你我这对胡子夫妻。我也能守着老娘老婆孩子安心过日子。要是像雨淋头那样,早把我拉去当兵了。你再看他用的那些人,韩老鳖都能当镇长,谁比他有能耐他嫉妒谁。当官的越是糊涂,咱们越安稳。” “那让你当镇长你怎么不当?” “幸亏没当。要不然就这条铁道一会儿中国,一会日本,变天比翻书都快。咱们还是当老百姓安稳。” 汪润贞:“也是。就你那熊脾气,在山上我就经常担心你惹事儿。要是在官场,你非惹大事不可。豆腐张这回得感激你一辈子。” “哼,那种人,磕头下跪都是假的。所有感激好话都挂在嘴上,谁当真谁就是大傻子。” 蛟龙河已经封冻,汪润贞的预产期越来越近,于显龙甚至不到四乡巡诊,就守在医馆里。 二凤早晨起来打开大门吓得一声惊叫!大门外躺着一个人,一个瘦小半死的要饭花子! 于显龙跑出大门一看,竟然是尕尕狐! 这小子已经两腮塌陷,瘦骨嶙峋,破衣烂衫,没了人模样了。于显龙连忙把他背进屋里,灌了点水。然后又喂下去一碗面汤,尕尕狐才算能说出话来了。 这小子听说马柯洛娃在宽城子出现,还骗倒了韩三虎的妓院,当天就追了过去。可是一直追到满洲里,人影都没见着。 黑龙江蒙古王公属地,老毛子横行的地方可没人认他这个花子头儿。一路讨饭回来,差点没死在半路上。 汪润贞笑道:“呵呵,你这份真情用在尼姑身上,尼姑都得还俗。可惜毛子娘们儿不懂你。” 于显龙:“嘿嘿,你回来得正好。好好补养身体,我还有件事请你帮忙……” “帮忙可以,你也得帮我——” “行。等我家二当家生了孩子,满了月,孩子过了百天,一定给你找个女人。” 尕尕狐:“二当家啥时候猫月子?” “快了,小雪前后。” 于显龙这几天接连去狐仙庙上香,最后那天上完香,他去了大东医馆,求花田仲。 自己虽是个土大夫,可是对接产实在一点不懂。花田仲通晓西医,尤其是上次给于显龙缝合伤口,非常娴熟,于显龙十分佩服。 自己一家上下对汪润贞这个孩子视若珍宝,他恳求花田仲在汪润贞生产时能够莅临于记医馆,以防万一。 花田仲非常高兴地答应了于显龙的请求。 “三先生,西医接产剖腹产的器械我这都有,消毒就可以用。中国人多数习惯自然顺产,你那里都准备了哪些东西?” “产前准备都差不多,有价值的方子有一份〈开骨散〉我现在就写给您。”于显龙也没容花田仲客气,拿起纸笔就把方子写了下来。 于显龙:“只要他们母子平安,我就在我老姐的杀猪菜馆,摆几桌酒席。花田先生一定赏光。” 花田仲拿起方子反复看着:“三先生,有这张方子,什么酒席什么宝贝都黯然失色。您是真爱惜您的夫人和孩子啊。” “呵呵,这也是人之常情啊。” 在中国人的理念里,日本侵略者到中国来烧杀掠抢,掠夺财物。其实花田仲也在日夜想着盗取掠夺,不过他要掠夺的很特殊,就是中国医学上的秘方效方验方。 于显龙的方子他反复研究了三天,以于显龙的为人他相信绝不会是假的,何况有关他妻儿的性命。对方子里的十几味中药的功效配伍,对比研究之后,花田仲佩服得五体投地! 从那天起花田仲每天都去于记医馆走动一趟,探望孕妇。也不断地跟于显龙研究那剂开骨散。当于显龙拿出龟板的时候,花田仲觉得不太满意,这是败龟板,从功用上说远不如新龟板。 于显龙闻言匆匆吃了口饭,骑上大青马奔了县城了。 花田仲不禁感叹:“二当家,有夫如此,夫复何求啊。” 第145章 狂龙论匪 144狂龙论匪 于显龙走后,汪润贞一直无事,花田仲回去了。 天近黄昏,花田咲回来了。 雨淋头回到了奉天,奉哈铁路又出岔子了。这个土匪出身的军阀实在难缠,时软时硬,把日本的军火军械弄到手里,随后就翻脸了。拒不承认日本人在奉哈铁道的所有文件和主权。现在唯一能证明日本人主权的只有蛟龙河上这座尚未铺设铁轨的铁路桥。 她和花田仲的任务就是监督桥上的护桥队,看守桥梁。 现在的护桥队还是当时建桥时留下的三个技术人员,和一个中国采办。花田咲已经和关东军参谋部提出申请,希望能够派铁路守备队进驻龙湾镇,守护路桥。 两个人商议完毕,花田咲开始打开那个刻有菊刀图案的盒子,连接上两个巨大的电池,开始滴滴答答的工作。 原来那是日本人特制的超小功率无线电发报机!中国的无线电装置是日俄战争时应用到北洋海军的舰船上的。这种玩意儿就是给于显龙打开看他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 她正在密室里发报,大东医馆外面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两个人暗藏手枪打开房门,却原来是满头大汗的于显龙。汪润贞临产了。 两个人收拾了一下,当即上了骡车,来到了于记医馆。 花田仲和于显龙在堂屋等待,花田咲和于朱氏、二凤,下午才来的大秋子进了产房。 当时关东的风俗,妇女生孩子就是在夫妻俩的卧房,门窗关严了。女人听接生婆的指挥,男人只能在外面等着。 花田仲还是第一次看见叱咤风云的狂龙如此紧张,搓着两手,在地上转圈儿,一步都不停…… 一会儿,花田咲从里边探出头来:“三先生,你进来!” 于显龙立刻挤了进去。 于显龙抱住汪润贞的头,轻轻地握了一下她的手,汪润贞一声长叫,孩子降生了! 接生婆正在处理孩子的胞衣,忽然外面响了一声沉闷的爆炸声!于朱氏新糊的窗户纸都震破了口子。 人们吓得愣在当场不知所措,那孩子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汪润贞母女平安,蛟龙河上的路桥却被炸上天了! 天刚放亮,花田兄妹就从于记医馆出来,奔向蛟龙河路桥。 一座大桥从中间炸成了两段,现在只剩下被炸得呲牙瞪眼的钢筋钢梁在半空悬着。桥下的冰面上被炸飞起来又落下的钢铁水泥砸开不少冰窟窿冰口子,支离破碎的人体有的落在冰面有的落在河岸。 巡查了一圈,三个人同时止住了脚步,桥南头的雪地上赫然有几个杂乱的牛蹄子鞋印! 于显龙蹲下身仔细看了看没作声。 出了这么大的事,花田兄妹岂敢不上报?龙湾镇王八镇长韩老鳖借了匹骡子,骑着进县城汇上去了。 豆腐张也够倒霉的,倾尽家财才换回了团长的位置,刚把黄占元提拔成营长,龙湾镇又出大事了! 路桥被炸他心里都乐开花了,可是日本人的工程在他的地面出事儿,他岂能逃避责任?两国之间,芝麻绿豆都是大事,何况一座路桥? 接到韩老鳖的报告,豆腐张脑袋嗡的一声,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是乐的,吓的,愁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韩老鳖告诉他日本人花田兄妹已经在龙湾镇等他了,他怎么答复?一句话说错,团长又没啦! 韩老鳖:“我来的时候,那两个小鬼子正和于显龙从大桥那里往镇里走呢。看样子还是要去于记医馆。” 豆腐张问道:“他们去于记医馆干啥?” “昨晚,胡子雪龙给于显龙生了个丫头。” 豆腐张沉默了半天:“韩学仁,你给我记住了。今后我再从你嘴里说于显龙夫妇是胡子这些字,我抓你坐大牢!” “哦,我记住了。” “我不妨告诉你,那两个人不愿意当官更不愿意当胡子,他们俩是张大帅亲笔委任的军政参议员,在新安县见官大一级。连我都得敬着人家,你算个屁!” 韩老鳖一哆嗦:“我的天,我哪知道他们是这么大的官呐。” 豆腐张斜眼瞟了他一下:“他俩就不是官,你惹得起么?张嘴胡子闭嘴胡子,别说刀枪,就他那根柞木棍子就能要了你的命!我一会儿就去龙湾镇,你先回去,拿点礼物恭恭敬敬把于显龙请到镇公署去。” “啊?还拿礼物啊?” “放屁!你身为镇长,人家孩子刚降生,你能空着手去求人?连我都得带一份厚礼!” 忙活了一夜,花田兄妹回去休息。于显龙赏了接生婆,也躺在汪润贞身边。他刚要迷迷糊糊睡着,就有人敲大门,韩老鳖拎着四盒礼,给他道贺。张团长的意思,请他去一趟镇公署。 于显龙应了一声,把韩老鳖的礼物送进西厢房,悄悄回到汪润贞身边。 “豆腐张要来,我得去镇公署。” 汪润贞笑道:“你小子这脑袋是怎么长的?豆腐张快让你玩儿死了。早去早回。” 于显龙叮嘱牤子,这几天哪也不许去,家里有好吃好喝,看好大门!然后拿着柞木棍子去了镇公署。 豆腐张的阵势可不小,他带了一个营的兵力,还外加一辆大车! 还没进龙湾镇西门,他就命令新任营长黄占元带兵包围那座路桥,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他装腔作势到现场巡查一番,低低吩咐黄占元把大车赶到于记医馆去。自己则带着卫兵催马去了镇公署。 花田咲又变成了花田仲的乖妹妹,温婉可人,笑容可掬。而花田仲则是面沉似水,不苟言笑。韩老鳖缩着长脖子,提着茶壶,似乎又变成了窑子里的王八。 谁下的黑手,炸了路桥? 花田兄妹都在于显龙家为汪润贞接生,无可怀疑。 唯一可疑的是半年前夜袭韩老鳖民夫那伙人。可是那伙人到底是什么人,韩老鳖打死也说不明白。 这回跟中国军队也毫无关系,豆腐张刚刚复任,屁股还没坐热,所有军兵根本没出军营。 那就是胡子干的! 说到胡子,花田兄妹,豆腐张韩老鳖都把目光转向了于显龙。 于显龙打了个哈欠:“胡子炸桥,必有所图?可是那座桥除了吃不了卖不了的玩意儿还有什么?他们弄炸药、冒奇险,炸桥杀人,图啥呀?就算有花膀子队的残余,他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本钱?” 花田仲:“炸掉这种桥梁,不过是一两个炸弹或炸药包。” 于显龙苦笑道:“花田先生,现在的绺子可不像花膀子队东亚义勇军那时有俄军、日军支持,现在谁还搭理土匪?像点样的被各种军拉去当兵了,还有的跟老毛子去了北边、蒙古。一些零散绺子连饭都吃不上还有钱置办那玩意儿?” 花田咲:“会那么惨?” 于显龙:“我家那个牤子你认识,他在占青山绺子(算是大绺子)土豆汤都喝不饱,唯一的武器就是那根掏捞棒子。他们花一分钱都得玩儿命去抢。干这种赔本儿的买卖,那大当家怕是活不长了。” 豆腐张:“大当家说了算,谁能把他咋的?” “绿林道上的胡子可不是你们的军队,官大一级压死人。绿林道一言不合,一事不公,说不定哪天就让手下插了,大当家就换人了。” 豆腐张茫然道:“不是胡子,能是什么人?再说,从打你把小白狼追到蒙古草原,咱这一带再没有什么出名的绺子啦。” “能过太平日子,谁愿意当胡子?干这事的人也不是没留下痕迹,从拉林河边到那拉街后塔头沟,后来又到韩老鳖被砍的现场都有一种特殊的牛蹄子鞋印。被炸的路桥周围也有这种鞋印。” 花田仲:“三先生,你怀疑日本人会炸毁自己国家的工程?” 于显龙:“如果说这伙人也算一股绺子,至少应该有日本人。上次砍人事件后我看了死伤者的刀口。花田先生,这你也熟悉呀。那些刀口绝不是中国的单刀、蒙古弯刀。” 花田仲:“哥萨克战刀的伤口和我们日本的武士刀伤口很相似。” “相似就是有区别。日本刀您也赠给我一把,跟张团长西征白音达赉我用惯了柞木棍子和哥萨克战刀。你还记得白嘎拉那个山洞,就因为我用惯了哥萨克刀,才让那个斋藤逃得活命!我本想横扫豁开他的肚子,可是手里的是日本武士刀,短了一截,才砍下他的一只手。所以,龙湾镇死伤的那些人都是日本刀砍的。” 花田仲:“你说得很专业,可是道理上说不过去呀。日本人,哪怕是那些没有组织的浪人马匪也不会……” 于显龙:“我说有日本人,但这股势力不见得都是日本人,俄国变天了,那些散兵游勇,往日的花膀子无处去。他们会干什么?还不是啸聚山林?” 花田仲一拍桌子:“你分析得对,一定是俄国人干的!” 于显龙:“要我看这是一锅粥,一锅强悍阴险的粳米粥!” 花田咲显得异常兴奋:“你仔细说说。” “这锅粥兴许有俄国人,但可能性不大。有日本人,也有中国久在绿林道上摸爬滚打的人。这些人经历过日俄大战,江湖阅历十分丰富就隐藏在我们附近却无声无息,毫无痕迹。” 豆腐张:“怎么又没有老毛子啦?” “老毛子那大身板儿,大脚丫子留不下牛蹄子鞋印。他们那大熊掌也非常好认,最多是在幕后出钱出枪。日本人就和中国人差不多了,只要汉语流利你很难辨认。” 花田仲:“不,日本人绝不会跟俄国人合作。” 于显龙:“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当年我和你在胭脂沟分开,流浪黑龙江北岸就和日本人在一起十多天。” 豆腐张:“你说这伙人就在新安县境内?” “远也不会太远,夜半来天明去,他们能走多远?” 韩老鳖:“好马夜行八百。” “那是扯犊子!他们要有马队就你那样的还用动刀么,一个冲锋就都卷死了。再说他们当时骑马,你们都聋啦,听不见打雷似的马蹄声?” 豆腐张站起身:“查!全团出动,再动员四乡保安队,就是大海捞针也得把他们灭掉!” 一个长会一直呛咕到下午也没弄出结果。于显龙说老婆刚生孩子,家里有事,提前走了。 回到家里他吃了一惊,豆腐张的手笔可够大的,大米白面猪肉豆油,干鲜果品,一大车堆了半间仓库! 黄占元把礼品送到已经回桥头值班去了,新官上任他可不敢懈怠。 于显龙到家看看老婆孩子,坐在娘的炕上没聊几句,豆腐张就到了。 朱琳琅、二凤连忙准备饭菜…… 毕竟是团长,酒饭桌上朱氏二凤牤子半拉子都回避了。 豆腐张呷了一小口酒:“三兄弟,刚才在会上,我总觉得有些话你还是没说出来呀。” “哦?还是团长明白。” “你说了半天。日本胡子、俄国胡子都说得头头是道,难道那里边就没有中国胡子?” 于显龙一笑:“韩老鳖虽然没啥大能耐,可是传话坏事,他可是信手拈来。另外,这件事一旦日本人插手,你可就难办了。再出一点纰漏,雨淋头大帅那边怎么交代?他把鲍贵卿大人弄到吉林来,主要原因之一就是为这条铁路。容得了小鬼子儿插手么?” “兄弟,我知道你现在有干妈弟妹,脱不开身子。要是你在我这位置……” “要是我,就盯紧那个韩三虎!” 豆腐张:“韩三虎前些日子见过我,要把我那些闹心的玩意儿卖给日本人。后来出事了,也就不了了之了。” 于显龙:“韩大虎要是活着的话也快五十了?” “没有五十也四十出头,比我的年纪大。” “我从打出生就没见他几次,他一直在外做买卖。直到他把花膀子队领进龙湾镇才证实他的买卖就是当胡子。可是那拉街塔头沟一战之后,他人就不见了,北到胭脂沟西到白嘎拉,影儿都没有。老毛子变天了,小鬼子撤兵了,他能逃到哪里去?” “你的意思,韩大虎是这伙人的头脑?” “至少是四梁八柱。” 豆腐张一拍桌子:“有道理。回去我就把……” 于显龙:“让韩老鳖去说,就告诉韩三虎,你不愿意查日本人的案子。然后悄悄把他提拔到你身边。” “嗯,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准能抓住他的狐狸尾巴!” 第146章 双枪夫人 145双枪夫人 豆腐张走了,黄占元也拿着于显龙花田仲韩老鳖的证词撤兵了。 韩老鳖还在县里得了表彰,二十块大洋的奖赏。连韩三虎都被豆腐张提拔成了副官,整天在豆腐张的团部进进出出。 午夜,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宁胡塔上飞跃下来,清除了痕迹,钻进狐狸崴子。 狐仙庙地下暗室里,于显龙笑嘻嘻地摆着酒肉等着他呢。 尕尕狐喝了一口酒,直勾勾地看着他:“我叫尕尕狐是白瞎,你小子才是条老狐狸。事儿办完了,怎么报答我?” 于显龙:“不就是给你找个女人么?我家二凤姐……” “别扯淡。老子就要马柯洛娃,大洋马!” “呸!你飞檐走壁追到满洲里都没找到,我到哪给你找去?” “你说的,这件事儿办成了就给我……” “我说给你找个女人,我说非找那俄国女骗子了么?” 尕尕狐叹了口气:“你说她会不会过黑龙江回毛子老家啦?” “你拉倒。毛子国现在可乱得很,红军白军,比草原上的黄军黑军还他妈乱,她才不肯回去呢。说不定又在哪骗人呢。给你五十大洋,赶紧回新安县城经管你那些花子兄弟,让他们勤打听点儿。” 尕尕狐:“叫花子打听不到毛子娘们儿的消息。” “那就让弟兄们盯住韩三虎!” 留在高丽屯儿的高丽人今年终于敢卖他们自己收获的水稻了。可是卖了水稻过了年,谁也不肯再留在龙湾镇高丽屯儿了。 今年龙湾镇再没人跟他们争水,但种水稻的方法还没学明白。崔友璧还真不是个吹牛逼,他半夜敲开了田半拉子家的门,把种水稻的法子简要地都说给了他。田半拉子很奇怪,现在龙湾镇没人欺负他们,他们自己种地能够自己卖钱自己吃,干嘛还要走。 崔友璧只是含含糊糊地说了三个字:虎、虎、虎…… 这可不是后来山本五十六偷袭珍珠港的攻击暗语。不过日本有句谚语,虎行千里必凯旋! 于显龙正跟田半拉子聊着老崔的虎虎虎,他怀疑是不是神龙不见首尾的满蒙之虎,又来客人了。这回这个客人更惨,一匹快马浑身尘土,一身军装衣冠不整,是豆腐张的心腹小红月的兄弟。豆腐张被抓了,恳求于显龙去县城救他。 因为抓他的是杜仲甫! 于显龙不在乎豆腐张怎么样,他很想念这个在一起相处三个多月的杜旅长。他才像个真正的军人,是真正的朋友。尤其现在,很多事他想不明白,他很想找个明白人聊聊问问。本来他可以问关先生,可是关先生已经跟雨淋头进了北京了;他想问花田咲,可是在龙湾镇有些话根本问不得。 杜仲甫来了满天乌云散了大半边! 见了于显龙,杜仲甫放怀大笑:“哈哈哈,于三先生,我终于把你追上了!” 杜仲甫说着就是一个标准的军礼。 于显龙抱拳鞠躬:“杜团长,您说什么?追我?” 杜仲甫把于显龙请进指挥部说:“那年我在北边打漠北悍熊,后来听吴大舌头说你在南边打小白狼。可是我追过去的时候你们已经抓住小白狼回奉天了。三先生,你厉害!就十个人干那么大的事儿!” 于显龙:“失之交臂,可惜啊。这些年怎么一直没你的消息啊?” 杜仲甫:“他奶奶的,我跟吴大舌头尿不到一个壶里去,辞职回家了。” “我看吴大舌头就不是个东西,江大辫子他们就是他给放走的。” “在家待了五个月,孙督军又让我到奉天给前线运送补给。张大帅进北平,我也跟着到北平在将校研究所当所长。” 于显龙:“那您这次回来……” “暂时管军械厂。其实呢,还是放不下那条铁路。这个豆腐张,一条铁路来来回回拖了一两年!” 于显龙:“这张大帅在这条铁路上没少花心思啊。” 杜仲甫:“那当然啊,铁道到哪军队就到哪,势力就到哪。这条铁道一旦建成,张大帅的军队就能以最快的速度从北平经奉天直接到达哈尔滨!老百姓的粮食物资也可以装上火车运到宽城子、哈尔滨、奉天北平……” “您说到粮食,我倒想起来了。您的部队都吃大米么?” “呵呵,哪敢那么奢侈。都是高粱米饭。” 于显龙:“日本有个什么东拓社,在龙湾镇把黄花甸子租去了。来了一些高丽人,种出稻谷是都不卖,自己也不敢吃,都装上老牛车运走了。去年高丽人自己种粮自己卖,今年就莫名其妙地走了。看方向是运往奉天,我以为是给当官的送去,或是充作军粮。” 杜仲甫皱着眉:“是充军粮,可是不是给咱们,是给日本关东军。小鬼子们在大关东种粮运到国内充饥,他们已经试验很多年了。” “是啊,高丽屯儿先来的是高丽人,后来就有日本人了。后来被咱们打跑了,现在好歹他们是花钱租的地。那些稻谷……” 杜仲甫:“这又说到铁路了。他们把各个垦植点儿的粮食集中运到奉天驿以东的各个车站,再装上火车运到旅顺口附近的老岭东火磨厂加工成白米,一部分运回国内,大部分囤积起来,一旦跟中国开战,那就是军粮。” “他妈的,小鬼子儿没安好心哪。” “呵呵,于三先生一大早赶过来,不是特意来看我的。” “我还真是特意来看您的,不过有人一大早送信儿而已。豆腐张这个人不可大用,不过要是带人修复路基,比韩老鳖要强得多。” 杜仲甫:“是日本人把他告了。收了东拓的钱,种地却不给水。是你干的?” “这种人斩不尽杀不绝,还是留着让他修铁道。不过他欠我一个人,不把这个人交出来,不能放他。” “谁呀?” “就是咱们在修建拉林河铁桥的时候,这个人勾结胡子韩大虎、小白狼洗劫了龙湾镇。这伙人都已伏诛,就剩这个叫韩三虎的被豆腐张私放了。” “好!我明天再审豆腐张,通缉韩三虎!” 豆腐张又被贬回到龙湾镇了。既不是保安团长也不是龙湾镇长,是杜仲甫特意安排的龙湾路段护路队队长。手下一百多人,负责拉林河铁路桥到龙湾镇蛟龙河铁路桥之间的铁路守卫。 上任那天,豆腐张又带了礼物来到于记医馆。 不巧的是于显龙去了奉天,汪润贞和白大姑娘去丁寡妇大车店帮着拆洗被褥去了,连牤子和半拉子都去野狐岭放马去了。于家只有于朱氏和二凤两个女人。 在于家大院四年的猪狗生活,在棋盘山六年的绿林屈辱生涯,回到龙湾镇十多年提心吊胆的日子,积累下来的尘埃,都被这几年有了孙女的快乐时光洗得干干净净。虽然眼角额头被岁月刻上了浅浅的皱纹,可是看上去还是那么典雅端庄,沉稳大方。 她没让豆腐张进上屋,直接把他带进了西厢房儿子的诊室兼药房,俗称药铺。豆腐张心里不是滋味儿,可是刚刚受过人家的救命之恩,还得忍着。 一向笑容可掬,暖如春风的于朱氏却是一脸冷漠:“张团长,你带了多少礼物来啊?” “干妈,您的干儿子已经不是团长了。现在是龙湾镇铁路段护路队长。没带多少礼物就是一点土特产。” 于朱氏:“哦,张队长,咱这地方最好的土特产就是本乡本土的人心。你能收拾多少民心呀?” 豆腐张脸都白了:“干妈,我可不是……” 于朱氏一摆手:“我儿子已经不当胡子了,他要当大夫给人治病,少不了的就是信誉人心呐。” “是是是,我也一直在龙湾镇维护自己的人缘儿。没人缘儿啥都干不成。” “私放韩三虎也是维护人缘儿?放了他,你就既有人缘儿又有大洋了。我告诉你,龙湾镇人最恨什么人你知道。韩家两辈儿勾搭胡子祸害乡亲,抓不住韩三虎,你别想进龙湾镇,唾沫星子都得淹死你!礼物你带回去。” 豆腐张灰溜溜地出了镇西门,回到扎在狗咬台下的帐篷里。于显龙什么都知道了,龙湾镇人什么都知道了,当年韩学德勾结儿子韩大虎搞了两次八面来风,结果家败人亡。韩三虎跟他爹一个德性,自己何必贪图那五百大洋?五百大洋送给了鲍贵卿,屁用没有! 可是韩三虎是个江湖混混,绿林渣滓,以他的能耐上哪抓去呀?现在他每动一步都得杜仲甫批准。 能抓住韩三虎的只有一个人,可是他现在实在怕这个人。这个人背后不光有个母狗眼,还有个不见首尾的韩大虎,在宽城子呼风唤雨的韩四虎,更可怕的是他们背后不是老毛子就是小鬼子! 于显龙陪着杜仲甫从拉林河路桥一路来到蛟龙河路桥。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把炸断的路桥重新修复起来。 豆腐张当年备下的物资不知是丢了还是被他私自卖了,反正狗咬台上现在是光溜溜的一片。 杜仲甫把豆腐张叫到狗咬台上,详细询问着各种用料的计划数字。 杜仲甫的副官骑着快马上了狗咬台:“报告团长,夫人回来了!” 杜仲甫一皱眉:“麻烦哪。”说着带着于显龙豆腐张下了狗咬台。 狗咬台东边,宁胡塔下站着一匹马,马旁边站着一个少妇,正在仰头观赏着摇摇欲坠的古塔。这个少妇也是于显龙的老相识,杜仲甫的夫人杨培英。 杜仲甫:“培英,你怎么找到这里来啦?” “是少帅给我传的消息,你呀还得对付那些山林猛兽去。” 杨培英一转身,只见她高筒马靴,宽裆马裤,腰扎板带,竟然插着两把盒子炮!黑布斗篷里穿着一件兔皮坎肩,眉目之间,俊俏英武。在于显龙看来这个团长夫人,漂亮不输于白大姑娘,豪爽不输于自己的老婆汪润贞! 杨培英是杜仲甫的老乡,当地红枪会会首杨承风的女儿。自幼学武,刀枪纯熟,双手使枪,百发百中,人称“双枪女侠”。她很早就爱慕杜仲甫,可是杜仲甫因家中已有夫人马氏,没答应。 在杜仲甫带兵回义县之时,她带几名男女随从尾随至义县,面见杜仲甫,非要嫁给他不可。杜仲甫还是不答应,带兵到三姓城的时候,杨培英带着几个红枪会徒众追到了三姓大甸子。 几个人正在谈论着,两只乌鸦聒噪着落在了宁胡塔上。 杜仲甫一指塔顶的乌鸦:“都说你枪法好,你要是能把塔顶上的老鸹打下来,我就让你留下来。” 杨培英说:“你说话算话?” 杜仲甫说;“君子一言出口,驷马难追,有各位兄弟老作证。” 杨培英与杜仲甫一干人来到宁胡塔前,杨培英看看塔顶的乌鸦,瞄了一眼,拔出手枪。 啪——! 一只乌鸦被打掉下来,另一只乌鸦“呀——”地一声飞了起来。 啪——!又是一声枪响,乌鸦哀鸣一声,掉进狐狸崴子灌木丛中了。 于显龙放声大笑:“哈哈哈哈,杜团长,嫂子!今晚我在老姑杀猪菜白酒,为两位接风洗尘!” 酒过三巡,杜仲甫才问妻子:“我从北京回来就开到龙湾镇,少帅怎么会给你传消息?” 杨培英:“说来也奇怪,大帅去了北京少帅坐镇奉天。也不哪里得来的消息,有五六股土匪马贼要会攻奉天,活捉少帅!” 于显龙惊叹道:“我的天,什么人这么大胆,哪些绺子有这实力?” 杜仲甫:“不是胡子是盗寇!没有关东军在后面煽风点火,给钱给军火,谁敢惦记奉天?这也许就是虚张声势,逼着大帅就范和他们签订什么五路条约。” 于显龙沉思着:“雨淋头吞天子在满洲势力不小,可是民心口碑实在不怎么样。现在的满蒙又是小鬼子又是草原五色旗王,辫子国的时候我还能追过黑龙江去,现在去一趟哈尔滨都难。他们爷们儿却把手伸到关外去了,这不是作死么?” 杜仲甫:“三先生,言语慎之,不可轻慢。” 于显龙点点头:“要我看五路会攻奉天绝非空穴来风。我在黑白两旗草原的时候就不止一回听说小鬼子在武装满蒙各类人物为他们所用,那时他们就惦记刺杀雨淋头!满洲的民心已经被小鬼子拉过去小一半儿,就是奉军内部什么元老派、东洋派、少壮派。真要是有一天小鬼子动手一窝蜂上去一通乱拳,满蒙不见得如何,绿林出身的东北王可难说呀。” 杨培英不禁担忧:“三先生,你说什么?一窝蜂反抗大帅?” 第147章 伏虎传枪 146伏虎传枪 不管是杨培英还是杜仲甫,对于显龙“一窝蜂”乱打雨淋头的说法都表示怀疑。 于显龙却说:“在三姓大甸子你不是没见过,不过三个月的时间竟然涌出那么多东洋胡子,接着就是孽龙、白狼,这还是什么满蒙之虎的绿林势力。别看日本关东军就区区一万多人,可是他们的移民、流民、高丽棒子、满洲亲日分子,武装起来百八十万不是难事儿!更离谱儿的是满蒙之虎的爪牙还有大白俄!” 杜仲甫:“这个我也知道一些,你去追杀小白狼,我就奉命带兵进了老山门,围剿漠北悍熊彼什科夫。白俄惯匪彼什科夫就是满蒙之虎的一支爪牙!” 于显龙:“这些老毛子号称漠北悍熊或岭北悍熊,都在北边够不着咱们这里……” “呵呵,三先生你这可就想当然啦。北边都已经被苏俄红军占住了,白俄根本无处落脚,他们已经从海参崴一带逃窜到长白山老岭南麓。如果拉到旅顺上火车,一天一夜就能到奉天!” 于显龙:“这个满蒙之虎够嚣张够厉害的啊。雨淋头在奉天他们要插了雨淋头,雨淋头去了北京他们要来个五路会攻奉天。满蒙岌岌可危啊。” 杜仲甫:“培英,少帅的消息是让我去追打悍熊?” 杨培英看了一眼于显龙:“少帅的意思是让你们团抓紧修复蛟龙河铁路桥。” 于显龙放下啃包,拿起了铁锹,跟着民工上了筑路工地。当年被韩老鳖带着民工趁黑夜挖得坑坑洼洼的路基,还得重新修补起来。 一条从奉天经宽城子再到哈尔滨的铁路,雨淋头拿来路权大家建,小鬼子拿去路权大家破,来来去去三年,一寸铁路没看见。龙湾镇的老百姓跟着雨淋头只能赚不值钱的奉票儿,跟小鬼子那可是实实在在的现大洋、洋白面。人心向背,昭然若揭。 男人们怎么忙活,女人管不着。 汪润贞在家里带孩子却闲不住了,多年以来的马背拼杀,很难让她老老实实圈在院子里喂奶哄孩子。于显龙在家她还开心自在,于显龙不在家她就把孩子交给婆婆,自己在后院舞枪弄刀…… 汪润贞一套断魂刀使下来,身体微微见汗。老蘑菇连声赞叹,牤子嘿嘿傻笑,于二凤递过一条毛巾。 于二凤问道:“少奶奶……” 汪润贞:“二凤姐,不是让你叫我二当家么。什么少奶奶,多难听啊。” 于二凤:“呵呵,你是二当家,谁是大当家啊?” “当然是咱娘啦。” “那三先生呢?” “我俩得听娘的,他得听我的。外边是三先生,进了院门还是三当家!二凤姐,明天我教你这套刀法……” “你还是教教我。”杜夫人杨培英走进了后院。 汪润贞豪爽热情,杨培英胸襟开朗,来龙湾镇没几天两个人就成了朋友。于朱氏最明白这个儿媳妇儿的用心。在飞龙岭,雪龙汪润贞就是于显龙的师父,现在枪法刀法于显龙已经远胜师父汪润贞。可是几次跟满蒙之虎等东洋胡子拼命,于显龙的柞木棍子在东洋战刀跟前实在随时都有性命之虞!汪润贞早就看上了杨培英的那一手杨家枪法。 汪润贞还没开口,杨培英自己送上门了。 于朱氏看着炕车子里的孙女,吩咐二凤买菜做饭招待杨培英…… 汪润贞明白婆婆的用意,把杨培英拉进自己和于显龙的卧房里,密语起来。 汪润贞:“我这断魂刀是小时候我哥哥教的,乱七八糟的。我家先生跟蒙古人学了一些马上刀法,还特意打造了五六把一字斩。可惜那种刀就是男人用也得有十足的力气,女人用不了。” 杨培英:“呵呵,我听说你先生最有名的是一套狂龙棍法呀。” “哈哈哈哈,狂龙棍法,无章无法;狠而且准,打蒙打傻。那是他小时候打架,孩子们胡编的。年轻力壮,靠的就是一个猛,可是年纪渐渐大了,柞木棍子就打不过东洋战刀了。所以我才练练,将来教给他。” “那你就是你男人的师傅喽。” “我早就是他师傅了。在飞龙岭绺子,就是我带着他。不过那时只教了他怎么打枪,怎么走绿林道。我的刀法还不如他的柞木棍子管用呢,根本对付不了小鬼子。尤其我们那次大战桦太孽龙,看着都吓人。那个恶鬼刀法太厉害了!” 杨培英:“听我爹说,东洋鬼子刀法也分很多门派。什么天然理心流、神道无念流、富田一刀流,最厉害的是北辰一刀流!” 汪润贞:“都说中国武术是小鬼子道法的祖宗,咱就没有可治他们的玩意儿?” “那当然有。就说我们杨家枪——。呵呵,二当家,我是不被你套住啦?你是想用杨家枪法代替你男人的狂龙棍法呀。” 汪润贞笑道:“你那天说什么岭北悍熊,只说了一半。还有话没说出来?” 杨培英:“不愧是绿林出身的当家人,果然眼睛里不揉沙子。不过少帅的意思我实在说不出口,只要提到满蒙之虎,他就想到你们当时的特别小队。放着那么多正规军不用却要于三先生出生入死,我身为正规军团长的老婆实在不好意思……” 汪润贞:“我男人说,这个满蒙之虎也许远在天边也许就在我们身边。金雕也罢、白狼也罢,我想这只恶虎肯定比孽龙还可怕。所以我背着我男人告诉我娘,人人都得日夜带枪!你说这日子有这么过的么?” “不管是恶虎还是孽龙,早晚都得有一战。杨家枪也只有于显龙这样的英雄才配使用,我愿意秉承我爹的意愿,把杨家枪传给他!” 汪润贞不让于显龙再去行医往诊了,逼着男人在家里跟杨培英学习杨家枪法…… 于显龙的枪练得差不多,杜仲甫的路桥也修复得差不多了。 于显龙汪润贞双双来到大桥工地来探望杜仲甫夫妇。 杨培英问道:“三先生,你们两口子一个多月没来。我还以为哪里得罪你们了呢。” “呵呵,她家里有孩子赘腿,出门不方便。我呢,多谢您亲传杨家枪法,不得不悉心苦练!” 杜仲甫:“你的这个柞木棍子名震绿林道,我在龙潭岭剿匪的时候就亲见你曾一根柞木棍子在龙潭岭大战铁甲、天鬼!” 于显龙:“十年前那批日本马贼死的死投军的投军,没剩几个。现在只剩下一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满蒙之虎。我总觉得这家伙就在我们身边,可是连续找了好久,一点影子都没有。棍子打不死日本马贼,还得刀枪!” 杨培英:“三先生了不起!不过我教你夫人的是女子枪法,你是个大男人,拼杀起来不能以防为主,杀伐当先!” “对!最有效的防守,就是攻敌要害,一招夺命!” 杨培英:“杨家枪还有秘不外传的夺命三枪!今天教你一招,子龙锁喉。” 于显龙:“嫂子,这不好。这是你们杨家的……” “没什么了不起!我听我男人对你赞赏有加,我看你也是难得的好汉。杨家枪就得传给你这种人。不过么,你想学全也得让我看看到底是不是个真英雄。今天先教你子龙锁喉,剩下两招,有功则奖。” 汪润贞生孩子,大秋子来了白大姑娘没来。大家都不觉得奇怪。 可是,孩子过了百天,大秋子不想再回白家园子,要在龙湾镇买房。于显龙感觉有些奇怪。 “其实我在龙湾镇已经给你买房了。之所以一直让你在白家园子陪着白大姑娘,是怕她一个人太孤单。” 大秋子:“她现在可不孤单,白八爷那些徒子徒孙有三四十人都回白家园子了。再加上那个小矬巴子(东北土话,侏儒症)一天到晚忙得不见人影儿。” “哦?她有相中的男人没有?” “哼哼,她这辈子除了你,恐怕看不上别的男人了。” 于显龙叹了口气:“我本想过些日子,她有了中意的男人,嫁了人,你就能回来了。” “还是算了。她那人心高气傲,不肯做二房,这辈子别想出嫁了。当初我俩都有病的时候还好,天天在一起我照顾她她照顾我。从打病根儿被你彻底除了,她就不太爱搭理我。就知道和那个小矬巴子在一起。” 于显龙:“也难怪。和那个阿菊我们也是患难之交,在一起吃野兔吃狼肉,生生死死半个多月。你实在要回来,就回去跟白大姑娘说明白,就说病好了。她有三番子弟兄,你正好也回来跟我做一宗买卖。” 大秋子顿时两眼放光:“什么买卖?哪条线儿上的?” 于显龙:“不是黑道买卖,龙湾镇正经生意。地方就挨着瓦莲京娜的山货栈,原来孙大拿的房场。我想和老姐开的那家烧锅,有没合适的人经营。从打你走就时赚时赔,我就和老姐商量……” “你们打算再雇我去打理卖酒?” “你我牛家三一三十一,股份均摊。” “那我就是酒坊的东家啦!” 于显龙:“东家兼掌柜的。” 于显龙不在乎杨家枪的招法,可是他不想让杨培英小看了。满蒙之虎找不到,高丽棒子留下的谜团一定得解开。虎虎虎,难道不是满蒙之虎? 于显龙正在练习那招子龙锁喉,白大姑娘打发人来了,小阿菊不见了! 这个孩子似的小女人对白大姑娘实在太重要了。 白大姑娘一身大小姐的脾气,跟大秋子搞不到一起去。大秋子被于显龙两次安排到白家园子种菜陪白大姑娘,可两次都是不欢而散,大秋子最后还是回了龙湾镇开她的酒坊。 这个小阿菊不同,她是在辽远的黑龙江北边共同经历过生死的!而且这个小女人吃苦耐劳,温婉可爱,善解人意。对白大姑娘更是百依百顺,悉心照料,忠心耿耿。白家园子三番子徒众都拿她当白家大院的大管家。 有小阿菊在白大姑娘身边,于显龙母子也十分放心。可是这个小女子弱不禁风,毫无自卫能力,随便一个拍花子的就能把她弄走卖掉。因为她被人贩子买来买去,已经从海参崴卖到了满洲腹地,再被拐卖可能此生无缘再见面了。 白大姑娘跟于显龙学说了小阿菊失踪的经过,不过是到白家园子北边村邻的菜地里买芹菜,再就没回来…… 白家园子的风水面山背野,只有一条通往奉天的卖菜商路。如果真被人贩子拍了花子,那也是去了奉天。 于显龙跨上大青马,顺着西南大道直奔奉天。 奉天的青楼妓院,以新市街最多。不但有中国妓院,还有日本窑子。 南满铁路着名车站奉天驿就在这里。 进了新市街更让他吃惊!这里不仅是日本人的天下,简直就是日本兵的天下!数不清的铁道线,不远就是一个灰不溜秋的岗楼,岗楼之间都有日本兵扛着大枪来回走动。别说中国人,连穿和服的日本平民都不能靠近。只能远远地看见一股股白烟冲天喷起,一声声汽笛此起彼伏。奉天驿可比野兔岗大多了,也阔气多了,干净多了。 城内无法靠近火车,他上马出城,一路向北。听杜仲甫说,小鬼子儿接管的这条南满铁路一直通往宽城子。 他奶奶的,这一条铁道占了小半个关东啊。 于显龙又想错了,出了城他还是无法靠近铁道!出了大北门,绕过北大营,人烟渐渐稀少,隐隐约约又听见火车的汽笛声。他催马就靠了过去,可是要靠近一道铁丝做成的刺鬼儿(铁丝网),啪——!一声枪响,于显龙本能地向后一仰,子弹从面前飞了过去。于显龙兜转马头跑开了。 一打听才知道,铁道两边十五里地都归小鬼子儿管了!于显龙惊出一身冷汗,他奶奶的,要是当时奉哈铁道归了日本人,那龙湾镇就是日本人的天下啦。 一路向北一直走到二凤的老家附近,日本人的铁丝网才不见了。他也看清了一列列火车从宽城子开出来,木材、煤、粮食包,还有的车厢露出动物的毛皮…… 于显龙又骂了一声他奶奶的,中国的东西都运到旅顺弄到日本国去了。 越看越郁闷,他调转马头,信马由缰往回走。一路上他的脑袋里转了许多法子,没有一个能确保成功全身而退的。就算舍得一身剐,炸了他的铁道,砸了他的火车,小鬼子儿很快就会修复好了,火车接着跑。 小阿菊的特征十分明显,不管是在中国还是在鬼子国,成熟的女性没有个头儿那么小的。可她又不是侏儒症,身体发育十分匀称,脸蛋儿也不难看。于显龙接连走了十几个捅袖头子(人贩子交易)的地方,根本没人见过这种小女人。 据行里人说,这种女人在老岭东一带最值钱。那里的老毛子人高马大,却最喜欢小女人…… 第148章 火燎悍熊 147火燎悍熊 于显龙一无所获,回到于记医馆,越想越郁闷。尕尕狐在不顾一切地对大洋马穷追不舍,郎占山守着丁寡妇和俩儿子,牤子老蘑菇田半拉子柏大锤没法单独成事。找不到小阿菊,怎么跟白大姑娘交代? 他刚跟老婆汪润贞叨咕到这里,汪润贞却一撇嘴:“找人不能靠尕尕狐那骚货,杜团长有他自己的侦察连,为啥不去求他?” 于显龙摇摇头:“哼哼,人家是正规军,咱们是绿林道。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汪润贞:“杜团长是正规军,可他媳妇儿杨培英却是一身江湖义气。她还要请咱们收拾那个悍熊呢。” “悍熊?瞎扯淡,咱连他影子都摸不着怎么收拾?” “杨培英说了,奉天有情报,悍熊那伙人从海参崴逃出来,越过张鼓峰,都聚在老岭东……” “你说什么?老岭东?看来老子不亲自去一趟真就不行了!” 杨培英又被汪润贞请到家里来了,请杜团的侦察连化妆寻找小阿菊没问题!可是老岭东之行必须于显龙出马! 蛟龙河铁路桥已经修通了,杜团十有八九会被调走。调走之前,她还有一个疑问。 “有个疑问我早就想问你了。”杨培英坐到了医案对面。 “您是嫂子,又是我半个师傅,有话问哪。” 杨培英:“我知道那一般人根本没胆子去炸桥。根本不是日本人干的,有这能耐的只有一个人——你于显龙!可是后来知道,你在家忙活弟妹生孩子。可是那座桥……” 于显龙一笑:“嘿嘿,咱这没外人啊。不妨告诉你,为那座桥我和郎大哥足足谋划了半年!他们开始建桥墩我就去做工,看得一清二楚。一直到我媳妇要生孩子那两天,他们才撤走大部分人。一座路桥,只留下母狗眼等四个人等着换班。那几天要不动手就再没机会了。炸药是我从奉天关先生那里弄来的,放到了宁胡塔上。那上面你见过,除了尕尕狐没人能随便上去下来。为了迷惑花田仲,我特意弄了半斤败龟板。他奶奶的,他也不想想,我天天给媳妇检查,能不准备新龟板么?” 汪润贞:“所以你去买药,郎大哥去请说书先生……” 于显龙:“天落黑不久我俩就摸进班房把他们全插了!然后我直接去了大东医馆,郎大哥回去听书,尕尕狐就在宁胡塔上看着。” 杨培英:“那炸药谁去点着的?” “我呀!我在火药捻子上绑了一根檀香,等檀香引着了火药捻子,我已经在屋里把我媳妇儿的耳朵捂得溜严了。哈哈……” “这事儿二当家也知道?” “两口子睡在一铺炕上,能瞒得住她么?” “你们就不怕吓着孩子啊?” “新生儿,没听觉。” 杨培英慨叹道:“跟你们比,我们就是瞎咋呼!对付那头悍熊,非你莫属!” 于显龙冷笑道:“老毛子,尤其是白俄老毛子,比小鬼子好对付。他们枪法不精,刀法更含糊;见了白酒女人,命都不要。” 杨培英:“你是说老毛子刀马功夫不成?” 于显龙:“不是不成,是根本不懂。他们打仗全靠一把子蛮力气,那时我们要是有一字斩,我一战能宰一百个哥萨克!” “我把那两招杨家枪也教给你,你敢去宰了悍熊么?” 于显龙:“不,暂时别教。” “哦,你不想学了?” “不是不想学,我是不想无功受禄。去了一趟奉天新市街,心里堵得慌!我知道那些高丽棒子种的大米都去哪了。” 杨培英:“你是看见那里那些火车,靠近铁道了?我去年想进去看看,差点儿没让小鬼子儿打死。” “我遇上的也差不多,幸亏我的马好,一抖缰绳就躲开了。他奶奶的,中国的地盘儿,中国的粮食。让小鬼子这么豪横!我想去杜团长说的那个老岭东去看看。” 杨培英沉吟半天才说:“三先生,我这个人心直口快,说什么您别在意。老岭东那可是龙潭虎穴,你还是不要意气用事。” 于显龙:“嫂子,您言重了。我回来就想了一路,用绿林道的法子,不算什么大事。胡子哪天不活在龙潭虎穴里?我们能火烧玻璃营子,就能把老岭东的熊窟窿给它毁了!” 杨培英站起身:“我这就回去跟我当家的说,咱们还得仔细商量商量!” 杜仲甫仔细听了于显龙的计划,尤其是他有一个熟悉长白山的采参行老朋友老蘑菇,可以带着他们穿越山林腹地,秘密潜往老岭东一带。枪弹武器自不必说,杜仲甫把工地上仅有的五十颗俄式手榴弹都交给了于显龙。 这次再不能带汪润贞白大姑娘他们了,郎占山没在丁寡妇大车店,也不能同行。一行人于显龙、牤子、大锤,半拉子、尕尕狐,带路的向导就是老蘑菇。 五人骑日出前出发,三天以后才来到长白山支脉,老岭脚下。 休息一夜,凌晨出发。一个时辰,这些人就来到了二道白河岸边,这里不似大兴安岭都是落叶松。这里都是美人松。美人松闭月羞花,枝条酷似妙龄少女的香臂,舒展开去,潇洒脱俗,叶冠如美人秀发,光彩照人,文雅迷人。树皮粉红,橘黄色树干中下部光滑无杈,舒展的枝条集中在树干的顶部,苍翠的针叶密集如团,呈现出美丽的伞状树冠。 环顾四周,树木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棵棵笔直,株株参天。阳光从厚重的树冠缝隙中照射下来,舞蹈般闪烁着一个个小亮点,为清凉的林间增加了丝丝暖意。 忽然一阵雷鸣般的流水声传来,那条瀑布发源于长白山天池边的二道白河,高约五丈米。水流从上往下冲击,将坚硬的岩石地面切割成两块,而这两岸又近在咫尺,一步便可跨越过去。 老蘑菇领着他们,顺着崖壁阶向谷底走去。再不能骑马了,狭窄逼仄的密道只能容得一人一马缓缓走过。林中光线昏暗,阴冷潮湿,树干上附生的各种野生食用菌类数不胜数。森林中的蚊虫很多,最可怕的是瞎蠓子!它形似苍蝇,但比普通苍蝇大三四倍,被它叮咬后立刻会出现红色肿块,奇痒无比。 老蘑菇在山崖下面找了个小山洞度过一宿,又走了一上午,山势逐渐变矮,山路变得宽敞平坦。 老蘑菇告诉他们从这里向东南,沿着山道再跑三四百里,翻过一脉山梁就快到老岭东了。 老蘑菇说得简单,可是这一路可不简单,虽然是中国的地方,可当时的安东到处都是日本人。绿林道的规矩,走山不走川。 杜仲甫的军用地图是日本人测绘的,远比吴大舌头的细致准确。 过了罗圈背河,他们发现这里也在修铁道,他们五个只能夜间赶路,白天藏身。这一带地方,背山面海,是有名的六山三水一分田。山势都很矮,树木也不算高大,但藏身绝没问题。 老岭东这个地方很尴尬。村屯集镇不少,没有几个能聚集一方商贾的。它绝对是中国的地方,却是辫子国进关坐北京时那伙小鬼子靠岸登陆的地方。这个地方有中国人也有高丽人,有小鬼子也有老毛子。是中国的地方,先是棒子国当家,后来又是毛子国接管。现在虽然是雨淋头的地盘儿,说了算的却是小鬼子,最有钱的却是老毛子。 老岭东城最着名的就是在县城北边五里,菩萨庙镇的日本人火磨场。 火磨场是日本人接收了俄罗斯人的磨面粉的工厂,又进行了大规模的扩建,既能磨面粉又能把水稻加工成大米。在厂区附近又建成了成片的木石结构库房,再定期用火车把成品粮运到旅顺港装船运往日本…… 火磨场是小鬼子接收老毛子的,甚至连老毛子的技师、工人都照单全收!老毛子成了小鬼子的奴才。 苏俄红军进驻海参崴之后,白俄老毛子彻底成了丧家狗,彼什科夫带着一群昔日的花膀子,逃过张鼓峰进入长白山老岭以东也被日本人收买,盘踞在菩萨庙一带。不过彼什科夫跟小鬼子之间还不是奴才主子,而是一种“合作”。这种合作一直维持到三年以前,满蒙之虎弄来桦太孽龙把这里的老毛子接连几次暴揍,终于把他们彻底打服了! 不过小鬼子心眼儿多,他们知道彼什科夫只能当成猎狗。当他在这里就能吸引很多腰缠万贯的白俄贵族到这里安身立命。 这一招果然奏效。三年的时间,菩萨庙一带从一座荒山小庙变成了一座大集镇!小鬼子的火磨场扩大了十倍以上…… 根据小鬼子和雨淋头的协约规定,鬼子国同样不敢在这种地方驻兵。可是这么大一笔财富,这么多大米白面,这么多有钱的白俄、日本商人,没有武装保护不行。他们还得依仗满蒙之虎这种类似胡子的土匪武装。 于显龙到过大兴安岭、小兴安岭、外兴安岭,他却不知道在当时的满蒙大地还有一条内兴安岭(锡霍特山)。所谓的岭北悍熊,是指的内兴安岭,而不是北边的大小兴安岭。 别看这里没有关东军驻军,可在防守上完全都是军事化管理。菩萨庙镇火磨场不但有哨兵日夜值班,周围都拉着铁丝网…… 于显龙他们在菩萨庙镇周边查看了五天,才决定怎么动手…… 于显龙和柏大锤用铁匠铺子的老虎剪子剪断了火磨场外面的铁丝网,趁着夜色摸进了场区。高大的火磨房那边轰鸣着喷着黑烟,于显龙他们不知道是什么机器,反正听杜仲甫说那玩意儿得喝油。 火磨场大院内并列着白线外边大约有三十多个库房,库房的木门上都画着白圈儿,白圈儿里面写着大大的米字。还有的木门上写着“稻”“麺”之类曲里拐弯儿日文。 靠近大烟囱的厂房跟前有一个较小的库房,木门上却圈着烟火两字,字上面还画着血红的叉子! 红叉子前面站着两个端着枪的日本兵。 于显龙带着柏大锤悄悄摸过去,两个日本兵刚发现有人,脑袋就被大铁锤砸碎了。 尕尕狐从哨兵身上摸出钥匙打开油库大门。 一百三十多桶柴油被打开油桶盖儿,向着库房那边倒了出去。 于显龙带着尕尕狐柏大锤悄悄退出火磨场场区,目测了一下距离,他掏出了手榴弹。 老毛子这玩意儿于显龙在家练过几次,这还是第一次用于实战。拧盖儿,拉弦儿,一二三! 他本想把手榴弹甩进油库,可是那玩意儿拖着青烟在油库门口儿就轰地一声爆炸了! 谁也没想到这玩意儿威力这么大!一声爆炸,油库里的油桶接二连三爆炸。 菩萨庙火磨场一片火海…… 白俄老毛子在最后一任首脑季捷里赫斯将军的带领下向中朝边境撤退,同时还有大量俄罗斯平民被他们裹挟着逃离了俄罗斯。大量白俄人南下逃亡到了中国境内珲春附近,随后又辗转到了哈尔滨、辽宁等东北地区,其人数高达20多万。很多地方都像菩萨庙镇一样成了东北的小俄罗斯。 可是中国东北也不太平。 这些白俄人直接成了无国籍的难民,身份比中国平民还要低下,可以说谁都能欺负他们,白俄人的生存变得更加艰难。有一部分白俄少女为了生存下去,无奈之下只能到一些声色场所进行表演和服务。 那些有钱的俄国人担心总有一天钱财会被耗尽,就将目标放在了和他们一起逃亡到东北的白俄少女身上。他们从白俄少女中挑选出面容俏丽的年轻女性,用谎言将她们哄骗,然后贩卖到各地去,并且也会将一些面容普通的白俄少女卖给中国当地的百姓,而被贩卖的白俄少女就成了男人的玩物…… 老岭东火磨场这地方虽然不能等同于关东军司令部驻地旅顺,可是经常来往这里的不是满铁东拓的巨头就是各地守备队的头脑。因为在火磨场北边山坡上有一个十分奢华的娱乐场所——旅居酒屋。这里就是悍熊彼什科夫的老巢! 这本是关东军发泄的地方,也是富商巨贾军警宪特头脑人物消遣娱乐的地方。里面除了吃喝玩乐之外,还有日本女优、高丽歌伎、白俄舞女…… 于显龙他们已经按设计好的方案成功烧了日本的火磨场和军粮库,按侦查好的退路逃往老岭东西北的山地,田半拉子在那里看着马匹。上马之后出辽东进入长白山南麓。 手榴弹引爆了柴油,浓烟大火,把茫茫深夜分成两层。下边一层光芒耀眼,灼热难近;上边一层黑烟蔽空,不见星月…… 浓烟烈火之中,五条黑影相继蹿出铁丝网! 第149章 胡子手段 148胡子手段 绕过旅居酒屋就可以奔上后山密林,找田半拉子的马匹。匆匆绕过旅居酒屋,尕尕狐忽然发现了一个窈窕熟悉的身影!这小子不容分说就奔了上去。 于显龙、大锤牤子都愣了。 只见那个女人的身影堪堪进了旅居酒屋的侧门,尕尕狐不顾一切追了进去! 坏了,这小子是发现马柯洛娃了。 于显龙拔出日本刀,便闯了过去。 旅居酒屋的这个侧门里面不是娱乐房间,而是交易场所。里面坐的都是杂七杂八株式会社的首脑人物,还有这个酒屋的老板。 尕尕狐闯进室内,穿过走廊就抓住了马柯洛娃:“骚毛子,我看你往哪跑!” 马柯洛娃一声尖叫,一群小个子人物中立刻站起一个大狗熊似的大个子老毛子,正是宽城子被于显龙一刀扎在脚上的那个家伙悍熊彼什科夫! 悍熊彼什科夫嘟噜一声,里边的人立刻都抄起手枪瞄准了紧抱着马柯洛娃的尕尕狐。 一个小个子日本人叽哩哇啦,狂叫着抬起手枪。此时的日本军警军官佩戴的已经不是那种放屁枪南部爷爷了,而是正在试用的南部十四式手枪,五年后列装日本全军,就是大名鼎鼎的王八盒子、鸡腿撸子。 那家伙刚要开枪,房门砰的一声被撞碎,啪啪啪——接连七枪,接着就见刀光闪闪,惨叫连声…… “尕尕狐,你个王八蛋还不快跑!” 于显龙砍倒一个肥胖的小个子,挥刀砍掉吊灯,室内的帘幕着了起来…… 旅居酒屋大火烧起来,里面的嫖客妓女,头面人物,各国女人,嚎叫着抱着脑袋往外奔逃。这一乱算是救了三个人,喊叫声中有日语有俄语有高丽语,就是没有东北汉话,追击的日军也不敢胡乱开枪。 尕尕狐算是鬼迷心窍了,抓住马柯洛娃死活不肯撒手,拖着她往外跑。这下麻烦了,枪声一响惊动了正在救火的日本军警,一下子全向北边山坡这边涌过来。 于显龙怒吼道:“尕尕狐你他妈再不开枪,老子先毙了你!” 尕尕狐这才一手拉着马柯洛娃一手掏出大肚匣子,搂开了火儿。他这边枪一响,于显龙才腾出手来,插起七星子,拽出盒子炮。 四男一女逃上山顶,钻过铁丝网,日本人那边才恢复秩序,大部分人分两处救火,一小队前来追杀。 马柯洛娃不肯跟着尕尕狐,尖叫着拼命往外挣脱。三个人已经接近铁丝网,日本兵嚎叫着追了过来。 于显龙把手枪顶在马柯洛娃脑袋上:“再敢咋呼老子崩了你!” 出了铁丝网,就不是日本人的控制范围了。可是他们的新式步枪还是不停的往外打,尤其是他们新近装备的大正十一式轻机枪(着名的歪把子)火力猛,射程远,压得于显龙他们抬不起头来,田半拉子的马群靠不上来。 于显龙:“牤子,把那两个溜溜棒子扔给他们!” 溜溜棒子,是他们临出发前,杜仲甫特意送给他们的两颗吉林军械厂仿制的俄式手榴弹。他还反复教牤子大锤于显龙试投了几颗,路程太远,他们只带了五颗。 牤子掖起来掏捞棒子,甩手扔出一颗,竟然没动静。 于显龙:“牤子,拧开后盖儿,拉弦儿,一二三!” 牤子依法施为,轰的一声,机枪哑巴了。 “快跑!” 老蘑菇毕竟年纪大了,腿脚不够麻利。突然一阵枪响,老蘑菇晃了两晃倒了下去! “老蘑菇!”于显龙跑过去抱起老蘑菇,接连扔出去最后一颗手榴弹背起老蘑菇,跑向半拉子带过来的马群…… 山路上纵马狂奔,没跑上十里路,老蘑菇扑通一声从马上掉了下来,人已经断气了。三颗子弹都从后背贯穿前胸! 于显龙看着一路带着他们穿山越岭的老蘑菇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死尸,不禁泪水奔流。 他把尸体绑在马上…… 尕尕狐马上还驮着马柯洛娃说道:“三当家,人已经没救了。不如……” 于显龙腾身而起,挥起柞木棍子一下子把两个人抽下马来:“操你妈的,等回去老子再跟你们俩狗男女算账!” 田半拉子还是头一次看见他的“于三叔”的雷霆之怒,吓得连忙把老蘑菇捆好,催马赶路。 尕尕狐此时才想到,老蘑菇死了,他闯下大祸了!他小心翼翼地将马柯洛娃扶上马,悄悄地跟在后面。 五个人在长白山中穿行了九天,才来到长白山北麓的蘑菇屯儿。 这里是老蘑菇的老家,他的家远远不如于记医馆,可是他还是落叶归根了。 他在绺子里土豆汤都喝不上,饥一顿饱一顿活了过来。遇上于显龙他才知道什么叫吃饱,什么是皮叶子(衣服)。既然是胡子,路死路埋,野死野埋,死到阴沟当棺材。 于显龙带着几个人架起松木塔子,把老蘑菇的尸体放了上去,点着了火。 老蘑菇对他一直忠心耿耿,只要能吃饱,从不计较得到多少。从打进了于记医馆,他就迷上了西厢房的各种药材。可以说于记医馆的药材有一半以上是老蘑菇采集回来的。于记医馆有这个老头子在,于显龙就可以放心的游走四方…… 他跟着于显龙出生入死,临死前一年才得了自己的一份儿土地,可是作为胡子他没有家室没有儿女,没有继承的人。 一把火、一堆灰,了结了一个老胡子的一生。 看着焚化的尸体,于显龙放声大哭! 胡子不入祖坟,他弄一只坛子把老蘑菇骨灰装进去,再上马往回赶。 屈指算来,他们已经出来二十多天,家里人不知道自己的行踪,杜仲甫在等着他们的消息。 临行前前,尕尕狐找了一根绳子,还有一条大口袋。他要把马柯洛娃捆上或者装进口袋,免得她再次逃跑。 于显龙看着还在地上嚎叫挣扎的大洋马马柯洛娃说了声:“把他放开!” 尕尕狐愣了,他花费半年的时间,从宽城子苦苦追寻到老岭东,才把这个毛子女人找到,绝不能轻易放了呀。 大洋马刚要起身道谢,于显龙抓过柏大锤的铁锤,抡起来凌空砸下! 马柯洛娃一声惨叫疼得晕了过去! 这条狂龙一锤子将马柯洛娃左小腿砸断了! 尕尕狐一泡热尿全尿到了裤裆里。柏大锤见过他一锤打死齐狗屁,不以为怪。田半拉子吓得闭上了眼睛…… 牤子上前掏出钢针刺伤了马柯洛娃的人中,马柯洛娃又被疼醒了。 看见眼前拧眉怒目的于显龙:“于先生,您饶命,饶了我,我再也不敢跑了……” “你奶奶的,再动一点逃跑的心思,老子把你双腿砸断!让你下辈子变成猪!” 牤子找来几块木板用绳子给马柯洛娃固定好了,于显龙才上马赶路。 回到龙湾镇,把老蘑菇骨灰安葬在了野狐岭的一个山坡上。于显龙就去了新安县县城。杜仲甫握着于显龙的手久久不肯松开,却一句话都没说,拉进室内吩咐卫兵准备点酒菜两个人就在他的临时指挥部小酌。 于显龙还在长白山的深山密林里穿行的时候,日本人的老岭东火磨场失火的消息就传遍了奉天。囤积三年的精品军粮被烧毁大半,油库爆炸造成火磨场彻底报废。更为严重的是火磨场附近的旅居酒屋也相继着火,烧死十多个株式会社的首脑。至于里边打杂的、歌伎被烧死的不得而知。 杜仲甫说据奉天日本领事馆的人透露,满铁正在跟关东军总部洽谈,计划把火磨场迁移到旅顺…… 杜仲甫搓着双手:“按理说,我应该给这次行动的所有人员一笔丰厚的奖金才是。可是你知道……” 于显龙:“杜团长,我本人不要什么奖金。跟着去的人我也会安排,至于酬劳么……” 杜仲甫:“给你几匹军马?” 于显龙:“你给我两箱手榴弹,那玩意儿到裉节上真管用。不过,我不白要……” “这……,我没听明白。” “我们在火磨场抓住一个白俄女骗子,有些事您尽快着手办理。这个女骗子身上有不少奉天、宽城、哈尔滨的票据。如果能及时查封,那可是一笔丰厚的军费……” 杜仲甫放怀大笑:“于三先生,真有你的!两箱手榴弹没问题。” 杨培英笑着从里面走出来:“于三先生果然了不起!杨家枪据说是先祖杨六郎杨延昭所创,本来有夺命七枪之说,传到现在据说只剩下五枪。再传到关外我爹这里只有三枪了。今天就教你武穆穿胸、忠武回沙,再到义县一带你可就是红枪会的大师兄了。” 听这三招的名称就知道,即便是杨六郎所创,也是经过后人不断琢磨不断完善才形成的。 尕尕狐带着断腿的马柯洛娃在于记医馆战战兢兢等了三天,于显龙才回来。他从药房里拿出两袋接骨丹扔给尕尕狐:“带上她跟我走!” 尕尕狐背着马柯洛娃,像游街一样跟着于显龙出门上街。一路来到瓦莲京娜的山货栈后面,进了一家小院。 进入室内,家具被褥已经备齐了。尕尕狐莫名其妙,马柯洛娃惊魂未定。 于显龙坐到了椅子上:“这是我给你俩买的房子,土地就在南门外蛟龙河对岸。你(指马柯洛娃)腿好之后到大秋子酒坊去做工自己赚一份儿吃食,有事就找瓦莲京娜。缸里有高粱米,后院还有点柴火。今后怎么过,你们自己掂量。” 于显龙说完起身就走,头都没回。尕尕狐对着他的背影连连作揖。 回到家里,于显龙这才有时间和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吃饭。 于朱氏问:“我看那个毛子女人,两只眼睛贼溜溜的,不是个安分人。” “您老人家算是看对了。他就是把于显麟骗得精光的那个女骗子,我和郎大哥尕尕狐追到哈尔滨,又从哈尔滨追到宽城子才把她抓住,结果还是让她跑了。” 汪润贞笑道:“没想到尕尕狐,一个花子头儿还长了这花花肠子。” 于显龙:“最可气的是,明知道这个娘们儿处处骗他,他就是痴迷不悟。要不是他耽误事儿,老蘑菇不会被打死。” 二凤:“要是她腿好了,会不会再跑啊?” “难说呀。这种人想逃跑,神仙也看不住。这个骚狐狸,你看上谁不好,偏偏就看上个毛子娘们儿。” 白大姑娘:“瓦莲京娜对你也色迷迷的呀,你不也没得罪她么。” “瓦莲京娜咱得罪不起。你腰上挎的盒子炮哪来的?枪也就罢了,要是没有子弹,枪连柞木棍子都不如!” 白大姑娘:“这么说,她是你的下线?” “是上线。现在的家伙,多数都出自奉天仿制的汉阳造,毛子枪的子弹很难买。就说这盒子炮的子弹,瓦莲京娜卖给咱比奉天便宜一半,货色还好。” 白大姑娘:“毛子娘们儿胆子真大,这是贩卖军火呀。” “这些白俄现在连国籍都混没了,哪国人都不是。只有瓦莲京娜他们三个现在是中国龙湾镇人,所以他们做这种生意最方便。贩卖军火算好的,我怀疑这个马柯洛娃是贩卖人口的人贩子。” 于朱氏抱了一下小孙女:“她还敢拍花子?” “他们不卖中国人,是把那些逃到中国东北的白俄姑娘,骗走卖到各地去。” 于朱氏骂道:“老毛子就是牲口!” 大秋子这张破嘴不到两天就把于显龙的话传得尽人皆知,这个从前的俄国女骗子谁欺负都行! 马柯洛娃可倒了霉了。本来那条左腿于显龙就没给她认真接好,虽然能走路但多少有点颠脚(跛足)。只要在龙湾镇出头露面,没有尕尕狐护着,连个孩子都敢往她身上扔土坷垃。 马柯洛娃除了从自家走到大秋子酒坊,其他任何地方都不敢去。大秋子虽然是掌柜的可是她一向大大咧咧的,也不为难她。 可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于显麟和老婆于赖氏找上门来了。 于赖氏算是到扬眉吐气的时候了。当初于显麟当镇长,这个毛子骚货差点儿没把他们弄离婚了,最后把钱财一股脑儿全卷跑了。 于显麟要钱,于赖氏非要揍马柯洛娃。这两个人尕尕狐也没办法,毕竟是于显龙的哥哥嫂子。大秋子知道于显龙和于家大院死不对付,可是于显麟的亲妹子于显琪可是这个烧锅酒坊的股东之一,而且对她大秋子相当不错。 她对于显麟夫妇只能和颜悦色,好言相劝。 谁料到,于赖氏越劝越来劲,双手掐腰,破口大骂!马柯洛娃吓得蹲在酒坛子后面直哆嗦。她知道,只要于显麟把她抓到送走,非枪崩不可! 大秋子酒坊门口本来就是人多的地方,一有了热闹,人是越聚越多。大秋子向尕尕狐伸出三个指头,指了指后门,尕尕狐一闪身出去了…… 第150章 胡子骗子 149胡子骗子 于赖氏越骂越上脸,非要进店里捉打马柯洛娃。 大秋子可撂下笑脸了:“于家大媳妇儿,不是我不给你面子。要买酒你请进,要闹事儿那可不行。我们这好歹也是买卖铺户,你耽误我们做生意呀。” 于赖氏:“大秋子,你别跟我装什么大老板。你是什么人谁不知道?不就是跟于老三打了两趟胡子么?有啥了不起?狗戴帽子装人啦!” 啪——!一根柞木棍子结结实实抽在她的脊背上! “呀——,谁他妈打我的?” “你姑奶奶!”拿柞木棍子的不是于显龙却是汪润贞! 于显麟情知不妙:“弟妹,你听我说……” “谁他妈是你弟妹!”柞木棍子一顿乱打! 胡子二当家的暴脾气,她可不管你是不是大伯哥大伯嫂。她要下手,不死也得扒一层皮! 龙湾镇有史以来,兄弟媳妇暴揍大伯哥还是头一遭。尤其是于赖氏,被汪润贞抽得满地乱滚,杀猪一般嚎叫。 幸亏赖清德赶来,连连作揖求饶,豁出去挨了一棍子,汪润贞才罢手。 赖清德:“三先生家的,你可手下留情。马柯洛娃是个女骗子,她骗走的钱财,咱们应该找他算账啊。” 汪润贞:“别他妈放屁!她骗你的钱财你要算账,你和于显麟贪污那么多老百姓的筑路钱财谁他妈跟你算账啦?” 赖清德:“三先生家的,你说话可得凭良心。往我身上泼脏水,我就去告你!” 汪润贞伸手给了赖清德一个耳光:“你奶奶的老王八犊子,你他妈那些昧良心钱别以为衙门没数儿?不就上衙门么?现在就走,谁不去谁是孙子!” 赖清德被扇得晕头转向,被汪润贞拽得一路趔趄,倒在地上不肯起来。 都知道于显龙这个续弦老婆是胡子出身,可是自打过门儿以后一直深居简出。偶尔到街上来买日常用品,也是一双大脚,出手大方,跟谁都嘻嘻哈哈。今天算是见识了这女胡子的厉害,暴揍大伯哥也就罢了,进衙门都不怕! 汪润贞一出手,马柯洛娃不但躲过一劫,再走在街上还真没人敢欺负她了。就是当女骗子骗过于显麟钱财的事也没人提了。甚至连于家大院里的人也没人敢想,让汪润贞这么一嚷嚷,人人都恨于显麟赖清德,是他们贪污了老百姓的血汗钱。后来又听大秋子说,马柯洛娃骗的钱都被一个大官儿查抄用在修西边的铁道上了。 白大姑娘对汪润贞一直心里泛酸嘴不饶人,可是每当来到于记医馆不住上十天半月就是不肯回白家园子。 这回听说于显龙从老岭东回来,本来是来打听小阿菊的。一问之下,于显龙牤子都说根本没见过小阿菊的影子。也就是说,小阿菊根本没被拐卖到东边去。当时的大关东,连稍微大一点的村屯都有暗娼、卖大炕的,窑子妓院在城镇到处都有。看来小阿菊是找不回来了。 白大姑娘心情失落,住在于记医馆更不愿意回家了。 她膈应汪润贞,却分外喜欢汪润贞的女儿小雪。刚刚给孩子买了几个过端午节才带的五彩香包儿,白家园子就来人了。 失踪半年多的小阿菊逃回来了! 白大姑娘意外惊喜,舍了于小雪便回白家园子了…… 岭北悍熊刚刚被打散不到一个月,这个小女人就不知从哪里逃了回来。别人不以为意,于显龙心里却腾起一片疑云。 这个小阿菊虽然出身卑微,为人弱小和善,毕竟也是鬼子国的流民。她会不会也跟黑龙会、满蒙之虎有关联?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巧? 他正在医馆里思来想去,牤子进来告诉他,大门外有人求见。 凡是熟人、病人没有站在大门外要求门子报门求见的。龙湾镇目前最大的官儿是团长杜仲甫,那也算熟人,也很少亲自到于记医馆。 思量一下,于显龙不禁心中一凛!一定是有绿林人物来了。 胡子若非是打砸抢杀,是不会进任何一个朋友家门的,他们有事与民间联系都是花舌子。因为胡子进家门就说明这一家通匪,这家人家就别想在这一方立足了。于显龙藏好手枪迎了出去…… 门外是一辆三匹马的大马车,车上装满了荆条花篓,花篓里都衬着牛皮纸。这是中药货栈装药材的特有工具。赶车的披着一件蓑衣,戴着麦秸草帽,帽檐压得很低。 “老客儿,你要出手药材?” “狂龙大哥,你替妹子出了一口恶气!一车药材聊表心意。”是女匪驼龙! 于显龙连忙施了个坎子礼:“驼龙当家,这话从何说起呀?” “你叫人卸车,我慢慢跟你说。” 于显龙叫过牤子、二凤开始卸车,自己则坐到了大车前面。 驼龙低声说道:“你还记得我在十二吐跟你说过,我的绺子就是在老岭东被悍熊打花耷的。半个月前我带着弟兄又去了菩萨庙,挂老毛子的红旗(放火)没想到梁子折了(对头完蛋了)。一打听才知道是你狂龙当家的买卖!那没说的,顺风走顺水流,苦水窑子下天青顺风走(给药铺送药材合情合理)。” 于显龙:“顺手牵羊,定盘星打住了(我不过是顺水人情,这份情谊记心里了)。” 卸完了药篓子,驼龙也没多说话,赶车走了。 晚上,于显龙让牤子看紧大门,自己和汪润贞进了西厢房把那些药篓子逐一打开。不过都是一些人参当归等寻常药材。 最后两个人在一只药篓里竟然找到一个金灿灿的小马驹子!这个金马驹子是黄金打造,只有拇指大小,却是头尾齐全,眉目清晰,活灵活现。也不知道驼龙是在哪里抢的。 这份人情可就大了!双龙虽然久历江湖,行走绿林,这么大的手笔也是头一次见过。 奉哈铁路建成以后,杜仲甫被新任吉林督军张作相调往宽城子任吉林警备司令。可是豆腐张却没能再回新安县,留在龙湾镇继续当他的护路队长兼龙湾镇狗咬台火车站站长。 铁道通车,最明显的变化就是沿途的大车店黄了几十家,黄花甸子的高丽屯儿被迫撤走。日本人这只东海章鱼,潜伏在旅顺向关东腹地第二次伸出的触爪又失败地缩了回去,但是日本人一直没有停止这种田亩上的侵略脚步。直到九一八事变之前,还闹出了万宝山事件。经过二十多年的奴化,高丽棒子彻底沦为了鬼子国侵华的有力棒子。 最悲催的是,以前骄横一时的老毛子花膀子队,逃往东北以后成了见人矮三分的无国籍者。 豆腐张当年见了老毛子就浑身筛糠,现在见了白俄人浑身是胆! 凡是在狗咬台车站下车的白俄,不拘男女,严加盘查,不见兔子不撒鹰。从狗咬台上车的黄头发大鼻子老毛子也同样如此。新安县城没通火车,附近四县的白俄宁肯雇老百姓的马车也不敢乘火车了。 不过也有不信邪的,瓦莲京娜带着她的白俄伙计提着皮箱进了车站,买了两张去哈尔滨的车票。 豆腐张命令手下将两个人带过来,例行检查! 这白俄寡妇也真够不开眼的,不论怎么盘问刁难就是不肯往外掏钱贿赂。豆腐张亮出了他屡试不爽的王牌,白俄人没有国籍,无法保证铁道安全不准通行。十个有十个老毛子这招一出立刻就怂,乖乖掏钱。 可是瓦莲京娜例外,人家掏出了户籍本儿,早在大清国的时候赖镇长就给办了户口,到了民国于显龙又给落了一次户籍。 豆腐张无奈,挥手放行。过了检票口,瓦莲京娜狠狠地啐了一口! 豆腐张心里暗骂,你他妈等着,早晚落在老子手里。 五天以后,瓦莲京娜果然带着伙计在狗咬台下了火车。随行的还有两只手提皮箱,看样子很重。最可疑的是还有两个随车托运的木箱子!瓦莲京娜临时在车站雇了两个搬运工才把那箱子卸到站台上。 形迹可疑,必是违禁物品!连人带东西一并扣押。 这瓦莲京娜也够狂的,既不肯花钱买路,又绝不让打开箱子。屁股坐在箱子上,说啥也不肯起来。 豆腐张当即下令:“货物没收,人抓起来,关到县城监狱里去!” “等等!”于显龙拎着一根赶车用的大鞭子走了过来。 瓦莲京娜:“三先生,你快来。姓张的要抓我们……” 豆腐张现在最怕于显龙:“兄弟,你咋来了?” “哦,我是来接他们的。” 豆腐张:“这俩老毛子带着违禁货物,我正要带他们走呢。” 于显龙:“你没看看他们的货单,就要带走?” “老毛子的货物十有八九都是违禁品,箱子不大,特别沉。” 于显龙一翻眼睛:“不看货单就要扣人扣货,张队长你这么干不怕出事儿啊?” 豆腐张:“你们的货单呢?” 瓦莲京娜这才掏出货单递给豆腐张,豆腐张看了货单立刻换上笑脸:“老弟,这是你的货呀?” 于显龙:“准确地说是警备司令杜仲甫将军拨给龙湾镇的,我只是暂时给他们保管。” 豆腐张:“哦,是这么回事。里面是什么呀?” 于显龙一指那箱子:“张队长,你也当过保安团长,没看见箱子上的标记么?” 豆腐张看那箱子,不过是白茬儿的普通木箱子而已,没什么特别呀。 于显龙:“看好了,上面三颗星。咱们没资格打听,经管好了等上边命令。” 豆腐张也不明白三颗星到底说明啥,赶紧命令站警帮着抬过去装到骡子车上。瓦莲京娜白了豆腐张一眼,用鼻子哼了一声,坐上了骡子车。 于显龙赶起骡车:“我说姐姐,今后你对豆腐张可别这样。这种小人你还是别得罪。” “呵呵,有你于三先生,我不怕他。哎,东西姐姐给你弄回来了,酬金呢?” “到我家把东西卸下去,这辆骡车你赶走。” 瓦莲京娜:“兄弟,什么东西这么值钱,帮你运一趟就是一挂大车呀?” “不是东西值钱。老蘑菇没了,田半拉子也娶了媳妇了,我家没人经管。就送给你了,自己有车干啥都方便啊。” “那你家种地不用啊?” “呵呵,我家的车马都让田半拉子经管过去了。原来是他一个人喜欢骡马牲口,现在他老丈人他媳妇都是牲口迷。我娘说,这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瓦莲京娜意外惊喜:“那行啊,骡子车算我的。你要用……” “照样给钱。” 瓦莲京娜哪里知道,那两只木箱子里面是五十个新式手榴弹! 大秋子乐呵呵地来找于显龙:“兄弟,那个毛子骗子彻底服我了!” “别信那个。那种人比唱戏的都会演。” 大秋子:“不光演,她说她骗于老大那些人的钱都存在银行里,还说要取出来跟咱们入股呢。” “骚狐狸怎么说?” 大秋子:“尕尕狐整天跟她腻在一起,当然都听马柯洛娃的。” “我说老姐,你现在缺钱么?不够吃还是不够穿?” 大秋子:“你这话说的,你老姐我可啥都不缺。站着的房子躺着的地,咱要啥有啥。可是你想,她要是拿钱入股了就不用担心她逃跑啦。” “再敢逃跑,抓住她俩腿砸折!这种害人精,不看尕尕狐的面子就该一枪崩了她。不过,看这架势不让你跟她走一趟你也不死心,酒坊这几天让我媳妇儿和二凤姐去照看,你们快去快回。” 大秋子尕尕狐跟着马柯洛娃一去半个月才回到龙湾镇,马柯洛娃所说的赃款一分都没弄回来。来来回回都是大秋子花费。 三个人一路互相抱怨来到大秋子酒坊,于显龙竟然跷着二郎腿坐在迎门大厅的沙发上。 一看大秋子那张哭丧脸就知道,白跑一趟。 于显龙:“怎么样啊?” 尕尕狐嗫嚅着,没说出话来;马柯洛娃躲在尕尕狐背后不敢露面。 大秋子:“当初听你的就对了,白跑一圈儿,白搭五六块路费。” 于显龙:“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你们仨听好了!这个娘们儿带你们去的第一家银行在哈尔滨?” “是啊。” “华俄道胜银行,就算能取出钱来也没多少,不过五六百块。最要命的就是宽城子,你们的第二站!” 大秋子:“那家银行关张啦,现在是什么铁道什么玩意儿。” 于显龙:“长春铁路机务段公署!” 尕尕狐:“你,你跟踪我们?” “我犯得着么?你个骚狐狸昏了头啦?她带你们去的地方本来就不是什么银行,而是他们这伙白俄骗子悍熊彼什科夫的老窝子!两个月前就被杜仲甫将军给端了。要不然你和大秋子姐谁也别想活着回来!” 大秋子:“你明知道白跑,那怎么还让我去呀?” 于显龙:“瞧你那兴头劲儿,我不让你跑一趟你能死心么?我告诉你马柯洛娃,悍熊彼什科夫就算没死也罩不住你们这群杂碎!老子看在尕尕狐的面子上没搭理你。你骗的那些钱再也别惦记了,都被查抄罚没修了西边那条铁道了。” 马柯洛娃哀叫一声瘫倒了地上。 于显龙:“你给我听明白了,你们流落中国东北的白俄连户口国籍都没有,是个人就能欺负你们。好好住在龙湾镇,自个能赚口吃的,大伙也没人欺负你。出了龙湾镇,到狗咬台就有人抓你!不信你问问隔壁买卖家瓦莲京娜。” 大秋子:“我看瓦莲京娜出入随便哪。” 于显龙:“瓦莲京娜十几年前就在龙湾镇落户了,人家是中国老毛子。” 第151章 金马衔恩 150金马衔恩 尕尕狐平生第一次自己出钱买酒买菜,拿到于记医馆相请于显龙。 尕尕狐喝了一碗龙泉涌说道:“兄弟,你小子是冷面热心。你要是不下狠手,还真镇不住那娘们儿。” “下狠手也白费。要不是杜仲甫将军事先抄了毛子窝,你们哪天又得让她骗了。” 尕尕狐:“他奶奶的,我都对她这样儿了。怎么就交不下她?你看你,雪龙那可是飞龙岭的二当家;白大姑娘,三番子大辈儿的大小姐!再看大秋子瓦莲京娜,个个对你死心塌地。我他妈的你说……” 汪润贞一摔筷子:“你就看见我男人招女人喜欢啦?你咋没看见他咋玩命的?白大姑娘谁都知道咱就不说了。就是我,没我这三当家的不死在飞龙岭也死在查干大淖了。没我男人,瓦莲京娜还不如马柯洛娃呢;没我男人,大秋子姐不还是……” 尕尕狐囧的面红过耳岔开话题:“哎,还有件大事,你们听了准高兴!杜仲甫将军又立了一大功,他把驼龙抓住了!” 于显龙和汪润贞对望一下,谁也没说话。 混过绿林道的人,心情和一般人不一样。驼龙的所作所为在一般人看来可以说是罪孽深重,十恶不赦。可是在双龙看来,也属平常。哪个绺子不杀人放火,哪个绺子不糟蹋妇女,绑票勒索?龙湾镇的两次八面来风,都是害人无数;花膀子队一次败兵成匪让多少个屯镇从此灭迹? 善于见风使舵的投了官府,照样吃喝嫖赌,欺男霸女;更有阴谋诡诈的越做越大成了东北王。只有驼龙这种自幼受苦,稍长后不是窑子就是绺子,没啥野心,没啥底线,快活一天是一天,杀人放火当成儿戏。如果不是跟了于显龙,汪润贞也是如此;如果于显龙不是母亲吃了四年猪食供他跟关先生读书,他比驼龙更猖狂! 两个人不约而同,异口同声:“去一趟长春!” 长春很久以来就俩名,老百姓多数叫它宽城子,官面上、买卖家多数叫它长春。后来日本人又逼着大家叫它新京。比较起来,哈尔滨很洋气,奉天很土气,长春很杂乱。奉天日本人多,哈尔滨老毛子多,长春两样都不少,这里是日本管控的南满铁路和老毛子管控的北满铁路的交汇点。 于显龙汪素贞是坐火车来到长春的,下了火车直奔杜仲甫的警备司令部。 寒暄几句,于显龙就说明来意,他们夫妇是来探监的,想看看驼龙。 杜仲甫一皱眉:“你是想救她出去?” 于显龙:“如果有可能,她是难得的干将,将来对付小鬼子儿……” 杜仲甫站起身打开档案柜,拿出一本卷宗递给于显龙:“你们夫妇先看着,我去告诉杨培英准备饭菜。看完了我再听你们两口子的看法。” 去年秋天,驼龙准备了两年又拉起了绺子,局子拿起来她就急不可耐地开始了报复行动。善人屯儿倒霉了,砸开纪家大院,劫掠财物之后,一把火连三岁小孩都烧个干净!然后把柳条沟等大大小小的村落都血洗一遍,把柳条沟、魏傻子沟、大青背等大大小小的村落都搅了个天翻地覆,到处都是燃烧的房屋、人体烧焦的气味。恐怖笼罩着刚刚还安安静静的东荒地,在这场肆意的杀戮之下,成了一片人间修罗场。 张素贞的目的很简单,既然岭北悍熊花耷了,那就接着给当年兵打乱石山时,支援过纪家和打死她丈夫、杀了她众多兄弟的仇家们,来个一锅端。除此之外,张素贞还在临行前就跟手下的土匪们嘱咐,凡是反抗之人一个不留。 有了张素贞的命令,土匪们如今卷土重来,而且还士气正旺,每个人都跟杀红了眼一般,破人大院、人畜不留,他们所到之处片甲不留、寸草不生,东荒地瞬间死尸满地、血流成河。 东荒地血案很快就惊动了奉天,伸弓子派部队围剿,将驼龙绺子打花耷了。 驼龙命部下分散撤离,自己乔装改扮,混迹人间,重返妓院,抢当铺、劫富豪、大闹长春城…… 杜仲甫派卫队长李发侦访得知驼龙就隐身在桥南街辘护把街春香阁妓院里面,重操旧业,就把胡子归顺过来的老白龙派出去,装成阔商包妓。 驼龙照行规接客,为老白龙宽衣,脱下猞猁皮袄。 老白龙转身露出身份,“你认识我吗?跟我走一趟。” 驼龙从容镇静,手伸向柜上皮箱:“我换件衣裳。” 老白龙急忙扣住驼龙双手:“不必了。”于是喊来部下押解驼龙。 打开皮箱,见有两支镜面匣子枪,子弹早已上膛! “哈哈笑,哈哈笑,官兵来了胡子跑。你买鞭,我买炮,驼龙绺子被拔掉。”这是当时的童谣。 卷宗看完,杜仲甫也回来了。 杜仲甫:“贤伉俪作何感想?” 于显龙叹了口气:“自作孽不可活。不过我很奇怪,像张素贞这种人一向行踪诡秘,您的卫士长是怎么得到的消息?” “不瞒两位,李发是得到一个叫韩三虎的人的线报才找到化名翠喜的驼龙的。” 韩三虎!于显龙心里一震:“杜将军,我想去牢房探望一下驼龙。” “可以。吃过午饭,我给你们安排时间。” “青纱帐立起来,拎枪骑马入大排,不抢无房无地的户,专抢叫儿撒欢大老财……” 驼龙坐在牢房的地铺上,仰着身子,看着天棚,哼唱着。于显龙夫妇到了。 “驼龙当家,好心情啊!” 驼龙一惊,仔细辨认才认出来:“狂龙大哥,雪龙嫂子,没想到你们能来。” 于显龙叫狱卒搬过来一张桌子,摆上酒肉:“驼龙当家,实在惭愧,我们……” “呵呵,倒酒!你们是来为我求人情的,没求成对?” 汪润贞摆上食盒,拍开酒坛子倒酒,于显龙席地而坐:“东荒地的事……,实在是……” “狂龙大哥,我跟你不一样。从打张素贞变成驼龙那天我就料定了,早晚有一天不是死在山林野甸,就是死在官府刑场。”隔着铁栅栏三个人碰了一杯。 “大哥,嫂子,你们别为我难过。我来人间一趟,我不害人人害我,我不杀人人杀我。打打杀杀,到处飘着,就像秋天的扎蓬棵,有点风吹草动就得到处滚。够了,烦了,实在活腻了。” 三个人都哭了,也许张素贞的今天就是于显龙夫妇的明天。 驼龙:“让杜仲甫下令崩了我。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让大关东天下太平!哥哥嫂子,别再为我求情,就算能把我捞出去也让绿林道笑话,让当官的有钱有势的欺负。我就一个心愿……” 于显龙:“我非插了老白龙!” 驼龙会心一笑,一口干杯! “狂龙大哥,行刑那天你们能来给我收尸么?” 汪润贞:“我俩都说好了,要一直等到那一天。” “我张素贞死而无憾了。嫂子,到时候给妹子买两丈红布,我喜欢红色,我要用红布把自己裹起来……” 于显龙:“漏底的还有一个人,叫韩三虎。你认识?” 驼龙:“不是韩三虎,他叫韩大虎,领了几十个人靠到我的窑子(投靠)。可这小子弄了一个什么教,经常撇窑子(拉小集团)被我暴揍一顿赶走了!” 于显龙点点头:“根脉我都撇清了,身后清净(仇人的来龙去脉都清楚了,你死后我都把他们收拾了)。咱们开怀痛饮!” 于显龙他们一直喝到半夜才回到旅店。第二天他们还没起床,杜仲甫的卫兵就到了,有急事商议! 到了杜仲甫的司令部,杜仲甫拿着两封电报:“唉,我杜仲甫官儿太小啦。” 原来吴大舌头和少帅伸弓子得知消息后都想看看这个名噪一时的女匪,都打电报给杜仲甫,要坨龙。 于显龙:“吴大舌头那么多小老婆,还惦记一个女胡子?他就不怕驼龙一枪崩了他?” 汪润贞:“你们这个少帅也不是个好东西,风流成性,绣花枕头!” 杜仲甫:“这也是我最为难的。所谓的看看不过就是玩玩,玩高兴了收做小老婆,不高兴糟蹋完了再枪毙。给吴大舌头咱得罪不起,给了张大公子,吴大舌头必然再找我的麻烦。” 于显龙:“驼龙只求一死,不想偷生。不如尽早行刑,然后给他们发电报,人已经死了……” “也只好如此,先斩后奏!” 时近正午,长春宽城子人头攒动,一辆铁轮马车自远处驶来,只见车上的女人浓妆艳抹,身上虽然只穿了一件粗布棉裙,却不掩其姿色。刑车过来了,一辆铁轮马车上,几名士兵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女犯人。她身穿紫底白花斗篷,头戴黑色绒帽,眉目清秀,时髦漂亮,活像戏台上一位贵妇人。脖子后面插着一个白色长条“招子”,上写:“奉令枪毙匪犯张淑贞一名(估计是写错了,不过驼龙的真实姓名一直存有争议)。” 刑车所到之处,商家送吃送穿送戴。来到四马路一家绸缎庄前,于显龙汪润贞将两丈红绸披挂在她身上。 汪素贞:“谢谢大哥,如果有缘,来生再见。快到西门了?” 于显龙点点头:“再有三十丈就出西门了。” 围观者叹息,“啧啧!这么好的大姑娘白瞎了,多俊啊!” 驼龙舞动红绸,高声说道:“没啥白瞎的。出西门,过横道,枪一响完蛋操儿!驼龙不怕死,驼龙去了!” 西门外一阵枪响…… 当天夜里,在会春园喝酒庆功的老白龙喝多了,回军营的路上竟然掉到井里淹死了。 次日,于显龙夫妇埋葬了驼龙,向杜仲甫告辞回了龙湾镇。 杜仲甫对老白龙的死感到蹊跷,可也没查出什么疑点,只能不了了之。他以为处决驼龙,发了电报也就没事了。 据说伸弓子还真没当回事,吴大舌头很生气。没过几天,就诬陷杜仲甫克扣军饷,把杜仲甫逮捕关押起来了。 豆腐张不知听谁说的,雨淋头的拜把子兄弟张恩惠的老娘病了、死了。他要趁张恩惠回老家奔丧之机,大显孝道,好好地装一回大头孙子。 张恩惠当时就许给他接任杜仲甫的位置,任吉林警备司令。可是豆腐张在狗咬台车站等了一个多月,好容易盼来了委任状,可不是什么警备司令还是新安县保安团团长! 他哪里知道,张恩惠跟雨淋头矛盾已久,这回回乡奔丧还是吴大舌头和张作相一起求的情。雨淋头怎么会把警备司令这样重要的位置舍给他?就是这个团长,还是张作相看在老面子上勉强安排的。 不管是护路队长还是火车站长,手下还有一百来人。回新安县当团长,连一个卫兵都没有,纯纯的光杆儿司令。 豆腐张要招人,他自认为自己运筹帷幄没说的,可是冲锋陷阵还得于显龙。 他正在于记医馆软磨硬泡,来了客人了。这个客人就是他豆腐张也不得不回避,因为她是杜仲甫的二夫人,双枪杨培英! 杜仲甫的夫人杨培英得知丈夫被吴大舌头抓起来,大为恼火,决心去大帅府大闹一场。特意来请于显龙帮忙,这个忙于显龙岂能不帮?收拾一下,跟豆腐张告辞,就上路赶往奉天。 奉天现在比长春还乱,因为雨淋头倒霉了。 日本人时时刻刻惦记中国东北,时时事事都想插手中国东北。可是雨淋头这个东北王却时时想打进关内。从打他用孙殿臣赶走了孟恩远称霸吉林开始,雨淋头就一边拉着日本儿装孙子,一边到北京去装犊子。 在绿林道雨淋头没本事称王,可是在腐败的晚清,在军阀混战的民初的官道上,他成了东北王。 从气节上讲雨淋头远不如段祺瑞吴佩孚,从才能上讲也不如段祺瑞吴佩孚阎锡山等人。可是这些人要面子,远没有雨淋头无赖无耻,所以他们玩不过这个东北小个子。一朝得势,雨淋头便梦想从东北王一下变成中华王,甚至中华帝国皇帝。 两面三刀,软硬兼施,阳奉阴违,是雨淋头的称王法则。如果说雨淋头是胡子,胡子这能称霸绿林,坐不了江山! 不过当过胡子的经历也给雨淋头带来不少好处,假模假式的江湖道义奠定了他的江湖地位,也拉住了像孙殿臣、张作相、吴大舌头这样的死党。很难说雨淋头到底懂不懂政治,但他摸准了政治的精髓——阴谋。 杰出的政治家无不是高明的阴谋家! 第152章 关东龙蛇 151关东龙蛇 雨淋头的算盘打得不错,日本人的算盘打得更精! 小鬼子儿早已经不满足南满了,章鱼的触手变着法子向北满扩张。苍蝇落在鸡蛋上,到处寻找缝隙,雨淋头偏偏就炸了个大口子,可把苍蝇们乐坏了。 第二次直奉战争,伸弓子的密友郭鬼子突然倒戈反奉,小鬼子的机会来了。 郭鬼子拿下连山占领锦州,两路包抄奉天,雨淋头彻底懵逼了。准备通电下野,逃往旅顺! 您瞧他选这地方,真要有那么一天小鬼子儿不整死你才怪!手足无措的雨淋头有病乱投医,派杨宇霆向鬼子国求救。 小鬼子儿乐得肝儿颤! 关东军司令白川派人到奉天跟雨淋头提条件,帮你打郭鬼子没问题,好处必须大大滴! 哪些好处?咱没必要啰唆,简单说就是当年日本向袁世凯提出的“二十一条”中有关满蒙的条款。 一些网文传着什么“雨淋头手黑,寸土不让”,纯属吹牛逼!此刻的雨淋头对日本人的所有无理要求,毫不犹豫地接受! 雨淋头卖国毫不犹豫,日本人出兵东北也刻不容缓。 久留米第十二师团一个混成旅两千六百多人,再加上驻朝鲜日军步炮兵一千人直接开进奉天!关东军司令部从旅顺移驻奉天省城! 落水狗总算抓住一根夺命稻草。绝望中的雨淋头重振旗鼓,拼凑了五万人,与郭鬼子所部在巨流河畔决战。 后来很多人都奇怪,像土肥原贤二这种玩意儿怎么会给伸弓子当过军事顾问?其实日本人渗入奉军内部从此时就开始了。 关东军司令部指使荒本五郎,起了一个中国名字叫黄慕。这个假黄慕组成一支配备重炮的炮兵部队,参加张军,并派出80架飞机,携带重型炸弹,在巨流河前沿猛烈地轰击郭军,郭军伤亡惨重。 此外,日军矢永重夫指挥黑龙江骑兵部队袭击白旗堡郭军后方,吉林炮兵在日军指挥官的指挥下攻击新民堡郭军侧翼。郭军三面受敌,经过两天的苦战,郭军纷纷溃散或投降。郭氏夫妇逃走,在途中被俘遇害。 在这次出兵后,日本又获得了洮南一昂昂溪(齐齐哈尔)铁路、吉林一敦化铁路的修筑权,从而使日本势力在吉林东部迅速加强。 于显龙学过杨家枪,也拜过红枪会的铁枪神主,直到今天他才见识了红枪会的几个师兄弟。除了杨培英既挎着盒子炮又背着短柄红缨枪之外,其他人都是长杆红缨枪。只有于显龙拿着一根暗红色的柞木棍子。 一行人一路狂奔进了奉天,当时的奉天有军警执法处归常荫槐管;有参议会归袁金凯管,到底去哪里? 于显龙一语惊人:“治病除根,救人求王。直闯大帅府!” 来到雨淋头的大帅府,卫兵说大帅不在…… 杨培英带着于显龙进了省参议会大闹,叫他们下令放人。省参议会官员们一看杨培英的架势,惹不起,做不了主,叫她去找张大帅。 杨培英再次来到大帅府,六名卫兵封住大帅府大门,不让进! 杨培英一点头,柞木棍子突然变成了蛟龙,人棍合一,跳下马来就是一顿猛打! 杨培英这是才见识了威名赫赫的狂龙棍法。 狂龙棍法,无章无法;狂风暴雨,一通猛打! 胡子就是胡子,伸手就要命,他可不管你什么宰相门前,大帅的卫兵。一棍下去,打蒙打傻,找不着北。 一阵惨叫过后,六个卫兵都趴在了于显龙的棍下! 这时雨淋头和寿夫人乘车回来,见此情景,问明情况,杨培英要求进屋说话。于显龙紧随其后,跟进了帅府。 到了客厅,杨培英说明丈夫杜仲甫被关押的经过,要求大帅做主放人。寿夫人也是干脆利落的人,和杨培英一见如故,秉性相投,立即帮腔让雨淋头下令放人。 雨淋头签了手令问道:“你的这个随从很眼熟啊。” 于显龙:“大帅贵人多忘事,在新民府我为大帅抓住过黑田二郎。我叫于显龙。” 雨淋头放声大笑:“哈哈哈哈,想起来啦,你是那个要回家养活老娘的小大夫!我听说你在蒙古草原救过吴大舌头?” “是为抓日本马贼,赶巧了。不过那些小鬼子最终目的还是要刺杀大帅!” 雨淋头沉吟半天:“嗯——,我这条命惦记的人太多啦。你替我宰了那帮混蛋,我得还你这个人情。杜仲甫被关在八面城,我还担心吴大舌头会难为杜夫人,有你保驾万无一失。不过,你得棍下留情啊。” 于显龙杨培英唯唯遵命,匆忙离开大帅府,出奉天去昌图八面城,找吴大舌头把杜仲甫要了出来。 杜仲甫出狱后,要和杨培英回奉天面谢雨淋头。于显龙却推说豆腐张找他有要事,回龙湾镇了。 杜仲甫杨培英到奉天大帅府,面见雨淋头致谢。 张大帅早闻杜仲甫的名声,一见杜仲甫果然不凡,很是喜欢,对杜仲甫说:“你去依兰,那有个兵工厂,你去当厂长,兼镇守使,替我对付北边那些俄国人”。 杜仲甫表示愿意效劳。临别时,大帅叫住杜仲甫,问杜仲甫原先是什么军衔,杜仲甫回答自己是副旅长,雨淋头当即就将杜仲甫提升为旅长。于是杜仲甫就去依兰任镇守使少将衔,兼十旅旅长,成为张大帅部下直属将领。 当时,依兰镇守使管辖下江十三县。这也成了后来杜仲甫苦战小鬼子的主战场…… 豆腐张听了于显龙的主意,重新把韩三虎提拔成副官,还真提拔对了!这小子会来事儿,手脚勤快有眼力见儿,见什么人会说什么话,见什么鬼打什么岔。吹吹拍拍,把豆腐张哄得舒舒服服,得意洋洋。若不是有于显龙的话在前,有鲍贵卿的军令压在头上,他真想把他永远留在身边。 于显龙的闺女于小雪都过了周岁生日了,豆腐张从韩三虎身上一点破绽没看出来! 喝生日酒那天,豆腐张带着黄占元又到了于家。这次于显龙说得明白,不管是朋友还是乡亲,只管吃喝不准送礼!不过,来的贺客实在太多,他不得不把郎占山丁寡妇接过来帮着张罗。 尕尕狐包不住谢文翰这些人久在绿林,这种场合基本都是假身份假面目,不相干的人都以为他们是哪路生意的大老板。比较特殊的还有花田兄妹两个日本人,他们和白大姑娘、汪润贞、于朱氏在上屋闲聊。瓦莲京娜和她的山货栈伙计三个老毛子却和郎占山那帮绿林人物混到了一起。 豆腐张不能和绿林道上的朋友照面,又不能和龙湾镇乡亲在于显琪的饭庄同坐。于显龙只能把他和黄占元请进西厢房药房里暂时喝茶,得等贺客们散去他们才能单独吃喝。 没等豆腐张说正事儿,于显龙先开口了:“团长,发现韩三虎什么异动没有?” “三兄弟,你是不抱有成见,断错啦?这个韩三虎说话办事中规中矩,看不出什么古怪呀。” 于显龙当时就把脸撂下了:“你……,怎么这么糊涂啊?这小子每半个月就出城往东南去,他干什么去了?” “县城东南?那是白家园子一带呀。” “你们在白家园子一带有驻军?” “没有。” “他在那里既没亲戚又没家,大老远的军马都不敢骑。他会没事儿?一旦有事儿,他可是在你的团部里!” “我回去就把他调走。” “不能动他。我先去支应客人,晚上咱们再聊。不过多晚你都得回团部,如果韩三虎不在,你就装不知道。” 于显龙的贺客最特殊的是奉天来的,关先生的副官,他们带来的礼物更惊人!汪润贞和白大姑娘于朱氏只能把它们悄悄藏起来,因为一份是雨淋头送的玉镯子,一份是吴大舌头送的金锁! 关先生只是一幅书法字画: 龙湾镇上日西斜,冰冻蛟河绽落霞。 小雪悠悠横药案,好将诗句祝年华。 诗中寓意,表面看来是祝福孩子,可内中含义只有于显龙汪润贞夫妇明白。他们冒着失妻丧女的大险帮了雨淋头一个大忙,绝了日本人染指奉哈铁道的野心。 尕尕狐是个花子头儿,包不住是个花舌子,这两个人自知上不了台面儿。直到第三天才来蹭酒。 尕尕狐的花子兄弟虽然发现韩三虎定期去东南某地,可是到了白家园子,人就没了。跟了几次都跟丢了。 碍于白大姑娘的面子,于显龙又不能亲自去查问。 再问包不住,这老家伙长叹一声,附近三百八十里是他的生意面儿。可是从打小白狼被于显龙给灭了,大绺子散了,小绺子猫起来了,他这花舌子都快饿死了。 包不住喝了快四两了,还是不肯撒杯,连赞大秋子烧儿好酒! “别的地方也就罢了,就是你那老窝子,分明有绺子。可是就是不见买卖!” 于显龙:“我的老窝子?” “飞龙岭哪。你不就是在那儿看上你的二当家的么?恍恍惚惚,那里有局(绺子)!我走了三四趟,没人接捻子(出来洽谈生意)啊。” 飞龙岭,三十里内是一家,和白家园子互为表里。于显龙真要费点脑子了。 鲍贵卿接二连三给豆腐张下达公文,催他尽快破案!蛟龙河炸桥的案子不破不解决,他就没办法奉大帅的指令开工修铁道! 豆腐张快急疯了,他安排几个亲信脱了军装,化装成平民暗中盯梢儿。这个韩三虎趁他去龙湾镇贺喜,果然出城了。方向还是东南! 于显龙还真说对了! 于显龙已经怀疑白家园子有问题,可是白大姑娘他真不想惹。她是一个孤苦伶仃的红颜知己,自己没办法娶她已经抱愧终生。如果韩三虎真有猫腻,在白家园子能抓住他也就罢了,要是捕风捉影,两个人的情谊可就完了。 他恨豆腐张这个蠢猪,但分长点脑子,韩三虎的狐狸尾巴早抓住了。现在搞得不上不下。如果没有汪润贞,他可以去白家园子蹲几天,弄出个眉目。可是现在,一宿不回来,不要说汪润贞,娘那关就过不去。 豆腐张在等他,花田兄妹在看他,他该怎么办?豆腐张已经回县城七八天了,于显龙暗自计算着日子…… 牛子强两口子不得不佩服三兄弟于显龙看人用人的眼力,大秋子打理酒坊,不到半个月生意就火爆起来了!龙湾镇周遭四乡烧锅的白酒都被大秋子小烧儿压下去了。 大秋子卖酒韩老鳖很快就知道了。他和大秋子那可是有一段渊源,本来是个胆大妄为的窑姐儿骗子,沾了一身烂病又当了老鸨子。打死他也想不到,跟着于显龙打了一趟老毛子,捡了条烂命回来她竟然脱胎换骨了!容光焕发,笑逐颜开,愈发漂亮,每天大秋子酒坊前面都人满为患。 身为镇长总得有点架子,要进去总得有个排场。 一直等到天近黄昏,买酒的人渐渐散尽,他才带着两个乡丁,踱着方步走进大秋子酒坊。 一进酒坊迎门厅,韩老鳖不自禁地心虚气短。一堂的黄玻璃木(黄柏)家具,从小到大七排绛紫色的酒坛子,两斤五斤十斤,五十斤一百斤三百斤……。大秋子正站在高高的柜台里,一身杭绸的衫子,一把栗木的算盘被她巴拉得噼里啪啦乱响。 这哪里是当年水裆尿裤在土窑子里吃不上饭的老鸨子呀,分明是宽城子大买卖家的掌柜太太呀。 “嘿嘿,几年不见乌鸦变凤凰啦!” 大秋子一翻眼睛:“呵呵,可不是么。几年不见,王八都当镇长啦。” 韩学仁被噎得一耿耿长脖子:“我说大秋子,怎么说咱俩也是老搭档啦。” “那是啊,要不是跟你这种王八犊子搭档,我这上半辈子能活成那德行么?” 韩学仁:“怎么着,现在好啦?三先生看上你啦?我告诉你他老婆可不是吃素的呀。” 大秋子一摔算盘:“韩老鳖,你是属猪的记吃不记打?你到这到底是买酒还是卖粮?” 有于显龙撑腰,韩老鳖不敢过分撩饬大秋子;有豆腐张的警告,他惹不起于显龙两口子。 “别别别,你别急眼哪。我的意思啊,你呢乌鸦变凤凰,我呢也当了镇长了;你呢还是一个人,我呢现在还没成家……” “哈哈哈哈,你是想把我娶到家里去?” “咱们毕竟是老搭档,老朋友啊。” “哼哼,我那三兄弟不但给我赚了两垧好地,够我活到死了。为给我治那埋汰病花了一千多两银子,就是大洋!这份彩礼你出得起么?” “我……” 第153章 邪教传说 152邪教传说 大秋子抱过一坛子五斤装的白酒:“你要不说镇长的事儿我还真忘了。韩大虎是你亲侄子?他可欠着我五个姐妹的命呢!你啥时候把他抓回来给我的姐妹偿命啊?” 韩老鳖:“大秋子,这话可不能乱说呀。我上哪找韩大虎去呀?” 大秋子把酒坛子放到八仙桌上坐到太师椅上:“抓不着坏人,算不回人命,一天到晚屁事不干,那还要你个狗屁镇长有什么用啊?再嘚瑟,说不定哪天张团长一枪崩了你!” 韩老鳖:“那不可能。大虎咱见不到,三虎可是张团长的副官,现在正红得发紫呢。” “哼哼,跟梁阿就嘚瑟一回,把小白狼招来了。姑奶奶跟着于显龙一直追到蒙古草原才把他抓住。你问问韩三虎,他敢回龙湾镇么?敢见于显龙么?” 韩老鳖:“嘿嘿,也不见起。我听他说现在人家喝了圣水,有圣姑护体,凡人伤不了。于显龙再有能耐,总不会是神仙?” 大秋子:“你他妈别扯犊子,哪来的神仙?胡黄二仙哪?” “胡黄二仙?龙湾镇到野狐岭的风水都被狐狸崴子的狐仙庙占去了。人家那圣坛在白家园子,只要捐了教银,喝了圣水,人家就有无极老母保佑,元始天尊护驾……。现在坛主点传师的徒子徒孙比张团长的人多!” 大秋子将信将疑:“什么神仙法门这么厉害呀?” “三虎也不肯跟我细说,我也是耍耳音听来的。是什么一罐子神仙教门……” 大秋子一拍酒坛子:“一罐子神仙能装几个呀,还不如我一坛子酒呢。不过,一个月之前我还在白家园子住着呢。我咋没听说?” 韩老鳖一撇嘴:“就你那张破嘴,那点家底儿,能给圣姑保密么?能捐得起教银子么?不过你现在这打扮儿这身份,让三虎给你引荐引荐,点传师还真的兴许把你收了。” “呸,姑奶奶酒卖的好好的,要拜咱也拜胡黄二仙财神爷。你咋没跟韩三虎进那一罐子啊?” “哼哼,他们吃素,不让吃鱼吃肉,老子受不了!” 白家园子有个教坛?于显龙只见过白八爷三番子的神龛,不过那只是个达摩祖师的铜像。三番子徒众也都是男的,连白大姑娘都不能进入达摩祖师的神堂。可听大秋子只言片语地说,这个教坛不管男女,有钱就能接受点传入教。 难怪韩三虎每次到了白家园子就失踪了,原来是被教众接引进去了。 江湖教派,社团帮会最忌讳占地盘儿,争人众。白大姑娘虽然不能入三番子,可是三番子的神主还在白家大院,三番子会众还在维护着她。 这个一罐子神仙教,要是和三番子起了争端,那白大姑娘可就危险了。 算计日子,已经到了半个月,韩三虎又该出县城了。于显龙跟汪润贞说明了情况,拿着七星子出门了。 进入白家园子已经二更天,白家大院一豆灯光,一片安静。于显龙也没进院,继续往屯里走。 白家园子本是靠种菜兴旺起来的集镇,经过老毛子的兵火,人口都没了。现在也只能算个屯子。还和以前一样,这屯子人家不多,但各家之间隔着菜地距离都很远,所以显得屯子很大。 走到屯子东头儿,依然很破败。往道北看,当年他和白大姑娘在房顶看阚半仙儿他们砸窑的房子早已经毁了。可是在对面道南的废墟上,不知什么时候盖起了一幢大房子,联排大约有五间,北头大山墙开门!这种房子,不仅让他想起当年和白大姑娘在雅克萨被关押的那座大木房子,也是一头山墙开门。 于显龙围着那大房子转了一圈,里面分明有人,可是门窗都遮得严严实实,一丝光都不透。 这就是传说的一罐子神仙教的教坛了。 于显龙回到当年那房子的废墟上,隐身在一面烧得焦黑的土墙上,一直守到四更天,对面闪出一道亮光!那房门开了。 于显龙注目观看,随着几个杂色衣服的男女四散走开,接着出来的竟然是白大姑娘和阿菊!两个人说着什么,一高一矮向白家大院走去。 看来白大姑娘暂时没啥危险,那就得先等韩三虎了。 可是于显龙等到快五更天了,韩三虎还是没出来。再等下去,天光亮了就藏不住了。他刚要起身离开,那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儿,韩三虎出来了。 小子,这回我看你往哪跑? 于显龙蹑足潜踪,鹜伏鹤行,一直跟出白家园子。 韩三虎看样子真的着急了,四下看看没人,开始放开脚步跑了起来。他这是要赶在早饭之前赶回县城应付豆腐张啊。 韩三虎跑一阵走一阵,跑到县城南门外已经朝阳越上东山山顶。城墙内外人家的房顶都飘起了炊烟! 他刚要加快脚步往军营跑,忽然觉得后脑勺被一个坚硬的东西顶住了,是枪! “去你们团部!” 于显龙把韩三虎交给豆腐张,告诉他让手下人审讯,审什么他只简单说了两句,最关键的,别让这家伙睡觉! 豆腐张:“你要熬他的鹰?” “给老子熬死他!溜溜儿守了他一宿,又让老子陪他跑了小半宿一个大早晨。”于显龙说着一头扎到炕上睡了起来。 还别说,韩三虎还真有精神,足足挺了一上午。精神健旺,对答如流,不过是信奉一种圣教而已。谁也没规定当兵的不能信教啊。 信的什么教?他也没隐瞒,一贯道! 这个被大秋子说成一罐子神仙的一贯道,据说起源于明朝中叶,盛行于明末清代。最早的教派是明朝的罗祖教。 罗祖教是一个从佛教的旁门左道滋生出来的异教,由山东即墨县猪毛城一个叫罗孟鸿的人创立,他诡称自己的初祖是佛教的禅宗,抄袭佛经和神话传记,编撰成“龙经”《五部六册》,作为传教的主要经典。 罗祖教以后又繁衍、分裂出先天道、老爷道、归根道、三花道、西华堂、东震堂等。 清代末年,一个叫王觉一的借用《佛说皇极金丹九莲证性皈真宝卷》及《开示经》中的偈语,建立东震堂,接续先天道统。以无生老母为信仰主神,标榜弥勒佛三阳信仰,并以儒家为中心,主张三教合一;在形式上,夹杂着中国古老的谶纬图说;在组织上,无出家之说,而由俗家信众求道后称为道亲。 早在于显龙出生前十多年,山东青州人刘清虚接手东震堂,然后传给一个叫路中一的,他取《论语》中“吾道一以贯之”,改名“一贯道”。 一贯道自称天道教,山东天津一带也叫鸭蛋教。 不过到了天津再往北,无生老母的能耐增大了,在儒释道三家的基础上,又加入了耶稣、回教。五教合一,一以贯之! 他们宣扬。无生老母为创造天地之母、主宰万灵之神,其全名为‘明明上帝无量清虚至尊至圣三界十方万灵真宰’,于该教经典中,母字多写成‘□’。将人类历史分为一期青阳、二期红阳、三期白阳等三期。信仰弥勒佛乃无生老母即将派来人间救劫渡人之祖师;此外还崇拜南海古观音、济公、关公、吕纯阳、刘伯温等!以点玄关、合同印、五字真言为该教之三宝,被视为求道得救之关键。 信徒须藉祈祷、忏悔、戒杀生、持斋吃素,以及念“无太佛弥勒”五字真言以求得渡,且须严格誓守教中一切戒规。一般须经由“引保师”引荐介绍,始能入其教门,即引师(介绍人)与保师(保证人)之引介保证。入道前,须先缴纳功德费,其次在神前焚烧表文,表文内容包括生辰年岁、籍贯、住址,及诚心抱守、实心忏悔等十条誓愿,若违表文所载之誓言,愿遭天谴雷诛。 然后,由点传师传授三宝,即正式入道。 韩三虎已经是白家园子一贯道圣坛的点传师了。 豆腐张有点犹豫了,没“革命”之前,大清朝廷曾经几次诛灭邪教,尤其是义和团之后。可是到了民国,没有哪个总统哪家“大帅”下令禁毁邪教啊。 于显龙一跃而起,等大帅们禁毁,天下就真成了一罐子神仙啦! 他问那个主审的书记官:“白家园子那个大房子里,首脑人物是谁?” “他说他不认识,大家都叫他点传师。山东人,从天津来。” 于显龙:“不可能!要跟他没关系,就韩三虎那孙子样儿还能混上头头脑脑?你把他弄到仓库里去,给我一根棍子,我去问他!” 豆腐张知道,于显龙要使用胡子手段了。同时他也好奇,这个莫名其妙的一贯道,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听那意思,连那位芳名远播的白大姑娘都卷进去了。他也跟着于显龙进了审讯室…… 韩三虎一见豆腐张,高声喊冤:“张团长,您要救我呀。您要不让我信教,我再也不去啦……” 于显龙:“来人!到伙房舀一碗猪油来!” 正在大喊大叫的韩三虎顿时吓得脸色苍白,冷汗渗出。 卫兵把猪油端过来,于显龙看了一眼眼珠乱转的韩三虎:“给他灌下去!” “我不喝!于显龙,你太缺德啦——”韩三虎满地乱滚,就是不肯就范。 “你奶奶的!”于显龙抓过准备好的棍子一顿猛揍! 室内的书记官、豆腐张,守在门口的卫兵们都吓得直闭眼睛。这小子下手太狠了,不管脑袋屁股,不管人犯生死,狠而且准,一阵暴揍! 韩三虎被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把猪油给我灌下去!” 两个卫兵上来把猪油灌进了韩三虎的嘴里。 “操你奶奶的,你那无生老母咋没来救你呀?你他妈还去不去装孙子当引导师啦?” “不,不去了。” 于显龙扔掉棍子:“你们那点传师到底是谁?” 韩三虎趴在地上:“我真不认识啊……” 于显龙:“别人三更天就散了。老子等你到四更天才出来,你敢说不认识?你们在里面都干啥了?” 无论于显龙再怎么问,韩三虎就仨字儿,不认识! 于显龙:“门外的弟兄,去找你们的黄营长,就说我说的,照着收拾小白狼的样子,到老百姓家给我买跳蚤。再做个细布口袋!” 卫兵应声去了。 于显龙一屁股坐到地上:“韩三虎,你知道你那个以前的并肩子怎么把花田姑娘的下落招出来的么?” 于显龙冷笑着说:“我们把他扒得一丝不挂,装进一个大口袋里,口袋里放进去几百只从狗身上捉来的跳蚤。哈哈,小白狼那叫声,比狼嚎都难听……” 在场的,包括豆腐张在内一听这种阴损的酷刑都浑身起鸡皮疙瘩,阵阵尿急。 “在绿林道,这叫蚂蚁上树。就算你顶不住折腾,实话说了,裆里那点玩意儿也被跳蚤叮得不管事儿,从此断子绝孙了!可也对,从你爹到你,一贯勾结胡子祸害自己的老家,早该断子绝孙!” 韩三虎趴在地上喘着粗气,一言不发。 于显龙:“弟兄们,好好看着他。不准让他睡觉!捉跳蚤可得点时候呢。” 黄占元买跳蚤耗去了一个多时辰,韩三虎此时浑身棍伤他却趴在地上犯困了。卫兵往他身上浇了两回凉水,才把跳蚤等回来。 于显龙腾身而起:“来呀,把他衣裳都扒光了!” “别扒,别扒。我说,白家园子点传师是我大哥韩大虎啊!” 离家多年的韩大虎,连豆腐张都没见过几回。屈指算来,这家伙应该有四十多岁了。他老早就被他爹送到绺子上当了四梁八柱,闹花膀子队那些年他盘踞老爷岭,是绿林道的大横把。当时八面来风,镇山塔嘴里那个西北风就是韩大虎。 那拉街塔头沟之战,他一路往北奔逃,过了黑龙江投靠了满蒙之虎的匪股。满蒙之虎在黑龙江北岸无法立足,逃到了南岸。神秘的满蒙之虎五路妖魔鬼怪在满蒙大地蔓延开来,韩大虎本来在老岭东,跟着孽龙石狩太勇混日子。后来孽龙被调往黄花甸子保护那里的朝日垦植人员,他就成了孤魂野鬼了。 小白狼偷袭龙湾镇,韩大虎也想杀回来,结果小白狼被于显龙一路追杀,进了监狱。韩大虎当时没处躲藏,撇了绺子跑到关里去了。 可是不到半年,他又回来了,还带回来两男一女,都是一贯道的引师点传师。再次投靠了满蒙之虎,搞成了匪道合流…… 韩大虎是不是满蒙之虎?韩三虎这种小角色只知道他哥哥是一贯道的点传师,却不知道满蒙之虎的一点信息。 第154章 一以贯之 153一以贯之 豆腐张是个庸才但绝不是傻子,韩三虎被于显龙收拾得死去活来才招出各个韩大虎,这绝对不是骨肉亲情所致,而是那个一贯道的力量! 胡子、日本人、顶头上司已经、龙湾百姓已经让他焦头烂额,再出一个什么控制不了会道门那可真是大麻烦! 豆腐张当即决定,发兵白家园子灭了一贯道,捉拿韩大虎! 于显龙却不以为然,大兵一动,打草惊蛇。别说韩大虎,你连一个信徒都找不到。 那就只有再让于显龙出马了。 于显龙别的要求没有,他只要了一杆当时被豆腐张缴上去的水连珠。 豆腐张劝道:“兄弟,咱们现在满营都是新式汉阳造,还有奉天兵工厂仿德国造的步枪。你的那杆枪有点老了呀。” 于显龙:“当年二当家逼着我学枪,就是用的水连珠。这种枪我用着熟,射程远。到时候必须保证一击而中,没有打第二枪的可能。” 豆腐张:“哦?这么悬(危险)哪?要我看还是多带几个人,黄占元那个营……” 于显龙:“不用,韩大虎好容易现身了。他活着,新安县就安静不了,龙湾镇就好不了。我怕的是一枪打不死,把他惊跑了。” “兄弟,这杆枪就归你了。可是库里只有七发子弹还都生锈了,你带回去能用么?” “我自己想办法。韩三虎一定得看住,他敢逃跑就乱枪打死,绝不能让他给韩大虎送信儿。” “你放心。你没消息,绝不让他离开刑讯室。我派黄占元亲自看守!” 清明节前五天,郎占山来到龙湾镇给师父于六指上坟。上坟之后来到于显龙家,酒饭之间郎占山很不高兴,他前天去了白家园子给白八爷上坟,白大姑娘爱搭不理,甚至连他爹白八爷的坟都想平掉! 这肯定又是什么一贯道在作祟! 不管白大姑娘什么态度,于显龙还得去白家园子给白八爷上坟。不过他这次去,白家园子可能要增添新坟了。 于显龙弄子弹还得找瓦莲京娜,可是瓦莲京娜也只弄到十发水连珠子弹!于显龙在狐狸崴子练了几枪,再不能打了,他只剩下五发一弹槽了。 回到家里他找了一本《论语》仔细看起来:“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于显龙随手放下书卷骂道:“非忠非孝,不可饶恕!老子把你一枪贯之!” 汪润贞:“你要真的没把握,我去!” 于显龙一惊:“你去?你知道我要去哪?” 汪润贞:“你是找到了你追踪多年的仇人,要一枪干掉他。” “到底是我的二当家。不过你不能去,咱闺女一天也离不开你。” “你觉得咱娘能离得开你?我能离得开你?” 于显龙:“不管成不成我都有过法子全身而退。白家园子毕竟是我最熟悉的地方,我找人难,别人要找我也没那么容易!” 汪润贞:“你要找白大姑娘帮忙?” “找不得!大秋子要回龙湾镇我就奇怪,这次我亲眼看见她进了一罐子的圣坛。人一旦迷上这种邪门歪道,魂儿就换啦。” 汪润贞:“我在查干大淖的时候听一个喇嘛说过,这叫洗脑移魂。跟我说说你怎么藏自个儿,免得我担心。” 于显龙:“当时我和白大姑娘从北边回来,给爸爸爷下葬。我就和郎大哥动了脑子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于显龙又是一个人骑着大青马出发了。 他出发不到一个时辰,汪润贞就把尕尕狐请到了于记医馆…… 为了避人耳目,他特意多绕了二十多里路,从白家园子的东南方向进去,天刚落黑他就悄悄摸进白家园子,再一次伏在那段焦黑的土墙上。 塞外春雨,格外凄冷,于显龙不禁浑身哆嗦,牙齿打颤。忽然,土墙对面大屋子外面,老榆树上的大钟咣咣咣的响了起来—— 白家园子立刻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大屋子附近出现了匆匆的人影。 于显龙暗骂坏了! 若是晴天只要那木门打开,他就能认出谁是头脑,在他进门的时候就可开枪。可是阴雨绵绵,人们不是披着蓑衣,就是顶着油布,根本不可能分清谁是谁。 木门开了,灯光亮了,好大一间屋子,五间通开,有窗没炕。在大房子的最里边有一个台子,台子后边的墙壁刷得雪白,正中间是一个大大的铜钱!铜钱的上方呈弧线排着一些乱七八糟的神像,太远看不清。铜钱下边的土台子中央是一把椅子。台子下边空旷的泥土地上是一排排蒲团垫子。进去的人都静静地跪在了那垫子上,双手合十…… 一高一矮两个苗条的身影,顶着油布进入木门,吱扭扭那木门竟然关上了。 于显龙恨不得把白大姑娘狠抽一顿! 这个败家的姐姐,看上去冷艳无双,冰雪聪明。可是真遇到什么事儿,简直就是个糊涂虫。好端端的三番子,硬是让她搞成了稀里糊涂,妖魔鬼怪的邪教。 真不知道她在以管道是什么角色,要真成了韩家兄弟的徒众头头那可就悬了! 看看二更天,雨虽然停了,可是于显龙身上的衣裳冰冷刺骨。他动了动水连珠,盘算着下一次行动。 忽然,白家园子西门那边传来一阵狗叫,随即两个黑影鬼魅一样飘过来,靠到木门跟前…… 机会来了!于显龙立刻觉得热血沸腾,架好水连珠,对准木门标上了那把椅子的大致位置。 木门终于开了,一个四十左右,梳着发髻,一张肥胖的大黑脸出现在照门里,分明就是年轻版的韩学德! 于显龙扣动扳机,啪—— 一贯道要一以贯之,却没想到他们的首脑韩大虎被于显龙一枪贯穿! 于显龙一枪干死了一贯道点传师韩大虎,圣坛里面一阵大乱…… 于显龙抓起水连珠,翻过白家园子的土围子,打算往乱葬岗子的树林里跑,去找他的大青马。 他刚从墙头跳下来,忽觉冷风扑面,两三把钢刀裹挟着寒风向他砍来!他慌忙抡起水连珠当做棍子,挡开了钢刀,撒腿就跑。 按他的设想,一贯道的圣坛不过是一群被洗脑移魂的信徒聚会,不过是一群愚妄的老百姓,却绝没料到会有强硬玩命的对手。 自从于显龙出道以来,还是第一次去姜家围子写投名状搞得如此狼狈!此后再没有像今天这样,亡命逃窜。 慌不择路,脚下一滑,一个狗抢屎摔了出去!后面的黑影低吼着追了上来,于显龙倒在泥地里胯骨被硬硬地硌了一下。七星子! 奶奶的,老子还不记事就拿这玩意玩儿。大枪是老婆雪龙教的,七星子可是娘打小教的。他一轱辘挎上大枪,七星子已经握在了手里,啪啪啪…… 人要情急拼命不知道自己能爆发出多大能量!七颗子弹打出去,黑影没了! 爬起来再跑,前边有人了!从乱葬岗子里冒出几个人头,啪啪几声枪响,于显龙仰天倒地! 两面的黑影一阵啸叫,压了上来。 于显龙虽然年轻,可也是久历江湖,久经生死的老绿林了。恍惚看见乱葬岗子有人影就知道不妙,他们枪一响,他假意摔倒,七星子子弹又压上了。 他翻身趴在地上,再往白家园子看,可坏了!一贯道道众听见东北枪响,纷纷抄起家伙,打着火把冲了出来。 白八爷的坟墓在这片乱葬岗子的西北角,一片松树林子里,到于显龙这里至少还有两里路。于显龙除了一杆水连珠,再就是一把七星子,什么柞木棍子日本刀都没带来。他就地滚了两滚,靠上了乱葬岗子边缘一块孤坟边上。可是这座孤坟救不了他,前面有枪等着,背后刀叉棍棒数不清楚。 不想戕害迷信邪教的无辜百姓,可是这些失心疯一样的人真想要自己的命! 于显龙滚进坟堆旁边的一个浅坑里,架起了水连珠,瞄准了闯出白家园子东门最前面一个举着火把的汉子。 啪——,那汉子扔掉火把栽倒下去,同时一颗子弹带着啸音从他头顶飞了过去。 不是大枪的声音,也没有盒子炮的声音那么清脆,没有七星子那么爆烈,沉闷短促像放屁一样。记忆中只有和小关东跳火车后,被困雪岭山洞那回听过一次!奶奶的,是南部什么玩意儿来着,日本人! 难怪在白家园子墙里墙外看见的影子都跟飘着差不多。那种放屁似的手枪射程不远,开枪的人一定就在附近。 他悄悄抬头再次观望,屯围子那边还在忙活那个中枪的,左近都是大大小小,阴森无语的坟包…… 暗夜之中他忽然觉得有一个坟包在一点点移动! 于显龙感觉心一哆嗦,呼吸紧张,浑身发冷。他不怕鬼,但不确定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坟包里面是死人,是最接近鬼域的地方。他见过包不住的假坟,但会挪动的坟,实在匪夷所思! 于显龙眨了眨眼睛,凝神细看,坟包虽然尖尖的,两侧的斜坡却不怎么规整,右手边似乎土堆得多了,多出滚圆的一块像个猪屁股。 再等一会儿,那坟包又无声地往前逼过来一点,于显龙吓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于显龙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害怕。他放下水连珠,握紧了七星子。手心里全是汗水! 那坟包又往前移动了一点。你奶奶的,不管你是人是鬼,先给你一家伙!啪——! 呀,的一声惨叫,那坟包竟然爆裂开来,一个黑影捂着屁股滚了出去。另一条黑影,身前寒光一闪,扑了过来。啪——!于显龙又是一枪,那握刀的黑影闷哼一声摔倒在地! 是人不是鬼! 于显龙怒吼一声窜了出去,一枪托砸在那人脑袋上,随手夺过那把日本刀。反手刺向那个屁股中枪的家伙,那人向前一窜,日本刀刺在了他的小腿上! 那家伙也真够横,身上两处受伤,竟然挥着日本刀在地上滚着和于显龙拼命。于显龙本来就个子大,再和这个小个子玩意儿满地乱滚的对决,顿时手忙脚乱,退到了那个浅坑里。那小子见把对手逼退了,起身就逃! 于显龙伸手一抓,人没抓住却抓下一只鞋来,牛蹄子鞋! 他自己买的那两双牛蹄子鞋早被汪润贞偷偷塞进灶坑烧了,在白家园子又发现了牛蹄子。小鬼子儿,这回看你还说啥? 哈哈哈哈……,于显龙躺在土坑里放声大笑。 他这一笑不要紧,从屯子里杀过来的人群立刻停住了! “都他妈过来,老子是夜游煞神!来一个死一个!” 揣起那只牛蹄子鞋,他伸手把那脑袋已经揍瘪的尸体拉过来,果然是黑色的日本装。一贯道里有日本人!那就不是什么普通的会道门了,十有八九就是那些夜袭韩老鳖砍杀民工的王八蛋! 可是暗夜之中,他只能困在这个泥泞的浅坑里,稍一露头就有可能中了别人的黑枪。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引蛇出洞。 他把水连珠顺着那尸体的背后插进他的衣服里,然后双手拽着把他竖了起来。啪啪啪!周围三处响起了放屁枪声,尸体一枪都没中。 三支枪,其他方位就算有人那也只是刀子。 是不是夜游煞神不好说,圣坛里死了一个,屯围子跟前死了两个。半路上被人一枪撂了一个。 白大姑娘一拉小阿菊:“别往前去,兴许是他来了!” “他?” “那个救过我们的人……” “他敢杀点传师?” “胡子狂龙,什么人他不敢下手?” 前面,那两男一女还在叫喊着,逼迫道众们往前压,抓住杀死点传师的恶魔,乱刀砍死!男的一个叫刘福合,一个叫陈富,女的叫王淑珍是刘福合的相好。白大姑娘绝想不到,十几年后刘福合和陈富竟然闹大了,分别在沈阳和长春开设一贯道圣坛。 不过此时,他们不过是韩大虎的跟屁虫小混混儿,没了韩大虎就算没了靠山,无论怎么叫唤,也没人再往前去送命。 阿菊低声说:“算了,别再想了。再好他也是别人的男人了。” 啪——!又是一声枪响,一声惨叫,阿菊就是一哆嗦。那个丢了一只鞋的还没逃到东门,坟地那边又被打死一个! 胆战心惊的道徒没人知道那片乱葬岗子里是人是鬼在玩命。 那个丢了一只鞋的越来越近,嘴里不知咕噜了一句什么,阿菊吓得尖叫一声:“鬼来啦——!” 声音尖利刺耳,诡异恐怖,战战兢兢的人们一声叫喊,四散逃去。阿菊再也不顾主仆身份,拉着白大姑娘就往家里跑…… 第155章 虎头蛇尾 154虎头蛇尾 去了后顾之忧,于显龙长出了一口气。放倒尸体,抽出水连珠,将那尸体向前推了推,他总算爬出了那个浅坑。渐渐向左前方那个坟包靠近,那个坟包不是荒坟,前面有一块石碑。刚才有一枪就是从石碑后面打出来的。 石碑不动,于显龙也停了下来,顺过水连珠。他的枪里还有三颗子弹,这个石碑再露出猪屁股,那就赏他一颗。七星子杀伤力太小,打了一个猪屁股,还是让他跑了。 于显龙在那尸体上架好枪,左右调整着照门。那石碑忽然惊叫一声,爆出一团火光,一个人影窜了出去! 火光过去,于显龙的眼睛都花了。回复了一会儿,石碑还是石碑! 于显龙气得拽出七星子,当当当当,连打四枪,石碑火花四溅,鬼影也没有了。 于显龙插起七星子,挎好水连珠,抡起日本刀纵身一跃扑向石碑…… 石碑后面除了一片燃烧过的硝痕,啥也没有。于显龙用日本刀刺了两下坟堆,这个是真的,都是泥土。 靠在石碑后面于显龙总算放松了一些,这些人到底是不是人?跟以前见过的江大辫子、薄天鬼、小白狼都不一样啊。穿着牛蹄子鞋,走路轻飘飘,刀法枪法都很差劲。尤其是撅着屁股趴在地上两个人顶着假坟包,这种事薄天鬼绝不会干。 神经一放松,小雨过后的春夜立刻袭来寒意,于显龙的肚子也咕咕叫了。 他撮口打了一声悠长的胡哨,坟地北边隐隐传来马蹄声,大青马不知躲到哪里,听见主人的呼唤才跑了出来。 于显龙躺在冰凉潮湿的土地上,不禁想起了在黑龙江北岸和白大姑娘在一起生死相守的日子…… 那时他已经身为人夫,可依然是一片童心。白大姑娘跟他一时娇嗔,一时眷恋;一时像嘘寒问暖的姐姐,一时又像刁蛮任性的妹妹。但不管怎样,出生入死之中两个人不害怕,不觉苦,嘻嘻哈哈,生死救援,心心相依…… 在大树身那个熊窟窿互相拥抱一夜,在赤塔城的黑熊皮上互相搂着取暖,在大黑熊岛上谎称夫妻,一起躺在黑金人的土炕上…… 没做成夫妻,可是天底下没有哪对夫妻比他们两人那么亲密,那么不顾生死。 一声马嘶,将于显龙从甜蜜的回忆中唤了回来! 于显龙已经隐约看见了大青马的身影,暗夜之中也就三四十丈远。那马嘶鸣着就是不肯过来。 看来坟地还有猫腻! 他握着刀弯着腰悄悄向坟地深处走过去…… 转过一堆大坟,前边竟然是一片洼地。没有人会把自家的坟埋在这样的洼地里,可是洼地里竟然有一堆黑乎乎的东西。是黑熊?白家园子虽然是山地中间的小块平原,可极少有黑瞎子出没呀。自己在山林里当了三年胡子,黑瞎子也只是个传说。只是和白大姑娘在外兴安岭…… 想到那里的熊,立刻想到了熊身上那种恶味儿。 他提了提鼻子,夜风中只有新发草芽的清香。不过,马的鼻子要比自己灵敏多少倍,那堆玩意儿还是有古怪! 于显龙顺过水连珠就是一枪!随着一声呼喊,那堆黑东西下面跳出三条黑影扑了上来! 于显龙扔掉水连珠,挥刀招架…… 以前在龙潭岭,在白嘎拉,跟日本人拼刀都是一对一。可是这伙人根本不讲究什么武士道,上来就是团拼! 就算变刀为棍,于显龙也招架不住三个人的围攻。一时间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他本来看不上日本的牛蹄子鞋,可是在这又湿又软的洼地里,牛蹄子鞋又轻便又不粘泥。自己穿的是娘做的千层底粗布鞋,没几个回合就陷在软泥里丢了。白布袜子粘上春泥,绊得他东倒西歪…… 于显龙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他伸手把泥糊糊的布袜子拽了下来。就在这一瞬间,一个家伙挥刀砍来,于显龙随手把泥袜子甩了过去。另一只袜子还没退下来,左边的刀已经砍下来了。于显龙挥刀乱舞,滚了出去。幸好是黑夜没人看见,这等狼狈被人看见岂不要笑掉大牙! 他伸手掏枪,右边的刀已经刺了下来! 于显龙也不顾面子了,玩上了胡子的滚刀肉打法,把大腿迎过去,扔刀掏枪! 啪啪啪——! 汪润贞总算把男人盼回来了。 可是她认识于显龙这么久,头一次看见他打得这么惨。帽子没了,光着两只脚丫子,浑身上下的衣服不是撕破就是划破,大腿上被刺了一个对穿的洞。水连珠也没了,只剩下手里的七星子。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爬上马背,让大青马把他驮回来的。 到家以后他就让牤子半拉子,叫上郎占山,无论如何把那杆水连珠找回来! 半拉子把水连珠找回来的时候,告诉大家,白家园子已经传开了。昨天一夜夜游煞神大闹白家园子,打死五六个人…… 汪润贞一边伺候男人,一边大骂尕尕狐!她让尕尕狐悄悄去找郎占山救援于显龙,可是大青马把于显龙驮回来,他还没见人影儿! 天过中午,于记医馆大门外才响起噼里啪啦的哈拉巴声,汪润贞快步出去把他拽了进来:“死狐狸,你跑哪去了?我们三当家要有个好歹我弄死你!” “你嚷嚷什么?你男人不是回来了么!那还有没回来的呢。” “谁?谁没回来?” 尕尕狐:“老狼,郎占山哪。我去找他,丁寡妇说他从龙湾镇回去以后住了一夜就走了,直到现在没回来!” “坏了,出大事了!” 豆腐张亲自带兵清查白家园子,当众宣布一贯道是邪教,捉拿一贯道首脑。可是除了被打死的韩大虎,什么刘福合张淑珍陈富早已逃的无影无踪了。再查白家大院,一切如常,就是没人了。 白大姑娘和小女人阿菊也不知去向,豆腐张断定一定是跟一贯道的首脑一起逃走了。按韩三虎的说法,白大姑娘也是一贯道的引保师。 白家园子处理完毕,豆腐张直接来到龙湾镇来看望于显龙。 正巧花田仲也在为于显龙处理伤口。 豆腐张满面春风,盛赞于显龙单枪匹马大破一贯道,击毙贯匪韩大虎…… 于显龙问:“看见白大姑娘没有?” “家里好好儿的,人却不见了。一定是跟一贯道那几个人一起走啦。”豆腐张说。 “不对!”于显龙皱着眉头“白家园子是他的家,有三番子的堂子,有她爹白八爷的坟。就算她入了一贯道也不会轻易离开。” 豆腐张:“三弟呀,你也别着急。我回去就发一道公文,首恶已诛,胁从不论。用不了几天她自己就回来了。” 于显龙掏出牛蹄子鞋摔在地上:“你们看看这是什么?昨天晚上跟我对战的可不是什么一贯道徒众,他们有刀有枪,而且枪法差劲,刀法怪异。我接连几次被他们的障眼法骗了。这伙人绝不是简单的会道门!” 豆腐张和花田仲都仔细的看着那只牛蹄子鞋。 豆腐张:“花田先生,这种鞋和蛟龙河路桥下面的鞋印吻合呀。您看……” 花田仲神色凝重:“这的确是日本式的鞋子,我会向满铁如实汇报。可是张团长,现在的形势你也明白,满铁和张大帅争这条铁道已经白热化了。日本会自己给自己挖这样的坑么?” 于显龙:“我最后挨这一刀,是因为大青马闻到了一种气味,不肯靠近。那三个杀手竟然躲在一张熊皮下面。当时想不明白,现在回想起来,我才明白。” 花田仲看不起豆腐张,可是很看重于显龙:“三先生,您说说。” 于显龙:“韩大虎绝不是满蒙之虎!” 豆腐张:“那就是说现在还不能报功?” 花田仲冷冷地看了豆腐张一眼没做声。 于显龙忍着伤痛:“报不报功那是你的事。白大姑娘绝不能丢!这个满蒙之虎就在你管辖的地面,要是真让他们刺杀了张大帅,你知道后果。” 豆腐张吓出一身冷汗,豁然起身:“我这就派人追查白大姑娘的下落,捉拿满蒙之虎!” 豆腐张走后花田仲在地下踱着步子:“这个豆腐张对白大姑娘用心不良啊。” 于显龙冷笑一声:“白大姑娘是白家大院的大小姐,艳名远播。豆腐张这小子早就对她动了邪念。不过白家园子也不好惹,他这个保安团长当得风雨飘摇,所以才一直没动静。” “你认为他能救出白大姑娘,找到满蒙之虎?” “呵呵,花田先生,你应该明白我的用意。我不过是让他闹腾一下,他闹得声势越大白大姑娘越安全,满蒙之虎就不敢轻易对雨淋头下手。” 花田仲仰天长叹:“我们这个国家总有些激进分子,邪恶分子,不顾民族大业,胡作非为。中国南方在革命,北方有苏俄,一旦刺死雨淋头,满洲的乱局没人能收拾得了。” “哼哼,你们黑龙会不是一直惦记占领满蒙么?” 花田仲:“区区几千万人口,几十万军队想吞下一个这么大这么乱的国家,谈何容易?这跟我们的偶像福岛安正的思想完全相悖。当年的东亚义勇军是为对付老毛子,有中国政府暗中相助,有满洲老百姓的支持,我们打赢了。可是国民打没了,国家打穷了,整个国家都打疯了。一个来势汹汹的满蒙之虎,开始保护移民我还很赞赏,现在野心越来越膨胀,可是他们的实力却被一个乡村大夫一次次打杀。满洲再有十个八个,千八百个于显龙,大和民族在满洲将无立足之地!” 于显龙:“你是被那条桦太孽龙折腾怕了?” “他那种人毕竟是极少数。更多的人也许将来你会见识到。” 于显龙:“日本的事儿我不懂,中国的事儿我更不明白。军队都是豆腐张,当官的都是雨淋头。狗屁能耐没有,个个好大喜功痴心妄想,大关东群魔乱舞,大中国四分五裂。这样的国家能不受欺负么?” 花田仲沉默良久才说:“别人怎样我管不着,我本人就算死,也得死在满蒙!” 于显龙:“你想把自己变成中国人?” 花田仲:“那也未必。走一步算一步。川岛浪速策动草原王公搞独立,结果得其势不得其人,肃亲王五色旗王都不是乔巴山,没有能成事的。不知道未来的满洲会是什么样子。” 花田仲带着那只牛蹄子鞋离开了龙湾镇,于显龙虽然伤口没好可是他再也坐不住了。豆腐张拿着韩大虎和牛蹄子鞋怎么去邀功领赏他不管,但白大姑娘的下落他不能不管,郎占山的下落他不能不管! 他让尕尕狐手下的叫花子们四处打听,没有白大姑娘的消息,更没有一贯道的消息。 白家园子那一伙人就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 伤口愈合,刚能勉强骑马他就带着牤子约好了尕尕狐,去了白家园子。 白家园子早在八年前就被沙俄败兵毁成了废墟,除了断瓦残垣,荒无人烟。白大姑娘回来,这里的老百姓才一点点恢复了生机,才有了鸡鸣犬吠的人间烟火。于显龙曾经几次来白家园子西北的小山包的白八爷坟烧纸祭奠。白家园子四周是上百顷油黑的黑土地,平旷肥沃,四周环山,能种五谷,最宜种菜。所产蔬菜远近闻名。 废墟依然是废墟,荒地却不是荒地了。 于显龙来到当年自己和郎占山隐蔽的山岗上,向下了望。 黑黢黢的废墟上,几棵被烟火燎黑大半的老柳树,竟然窜出了碧绿的枝条。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本来应该被野草覆盖变成绿色的土地,竟然左一片右一片被耕耘开来,变成了黑色。垄亩之上,星星点点露出刚破土的小苗。 虽然兵火过去,有不少人又回到了故土。可是被一贯道一通洗脑移魂,人们的心思已经不在土地上。放眼望去,春意盎然却很少有人耕作。 直到现在于显龙也很难把这一切理清楚,韩大虎不是满蒙之虎可是白家园子那些幽灵般的鬼子是什么人?小鬼子怎么会听命于一个中国绿林的落魄胡子? 他清楚的是,满蒙之虎一定另有其人!不管是一贯道还是韩大虎,都是他拉拢起来的新势力,新的爪牙。 盯住了白家园子,就算抓住了这只恶虎的尾巴! 第156章 沃野迷踪 155沃野迷踪 关东绿林道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不论是在山还是猫冬的绺子,单搓的胡子,绝不在农忙季节打劫。头年猫冬散伙的绺子,一般都在挂锄以后才拿局立柜,庄稼起来才有所行动。 像郎占山这种单搓的胡子,在这个季节,多数都在城市里活动,也绝不下乡。 跟谁过不去都别跟辛苦种地的农民过不去,只有农民才能填住人们的一张嘴。农民一年荒,官儿不好当,买卖不兴旺,绿林胡子没主张! 白家园子是龙湾镇周边最肥沃,最富饶的田园之一。现在的样子,土地有人耕种,庄稼却没人经管。 于显龙:“过去看看,那些荒地里都种的什么?” “还用问吗,苞米高粱黄豆糜子谷子……”尕尕狐不耐烦地说道。 于显龙没搭理他,催马跑了过去。 地头下马,黑油油的田垄上,刚刚钻出来星星点点的嫩芽。灰绿色,叶片有的刚张开一点点,有点像苣荬菜,但颜色浅,有细微的绒毛。 “你们谁认识这玩意儿?” 牤子尕尕狐摇摇头。 于显龙在地头的垄沟儿里发现一串串奇怪的牛蹄印。一般的牛蹄印踩在暄土上是硕大对等的两瓣儿,可是这种脚印,一半小一半大,也比较纤瘦。最奇怪的是,大小不等的两瓣儿后面还有个月牙形印痕。 牛蹄子鞋印,那伙小鬼子根本就没离开这一带! 沿着那些怪脚印,向前停停走走,一直通向西南那片山岗上,往屯子里看,最近最清楚的就是空旷的白家大院。 再往南去不用问,是于显龙最熟悉的飞龙岭! 牤子不看白家园子,不看通往奉天的乡道,一直呆呆地看着南边:“东家,老窑子啊。” “想那里了?” “有你想,没你不想。” 牤子傻,在一般人眼里他傻到不知好歹。在于家他不愁吃不愁喝,吃得饱穿得暖,腰里揣着他根本不会花钱,什么活都不用干。可是他就是念念不忘山野,念念不忘当胡子的日子。 如果一贯道的余孽还存在,包括白大姑娘,他们根本没走远,不过是因为豆腐张的一通咋呼,由公开转入秘密,从乡村没入了山林。他们成了绺子! 拿局拉绺子,最好的地方莫过于飞龙岭…… “你想飞龙岭,咱们就走一趟,探探飞龙岭!”于显龙拍拍牤子。 “要去你们俩去,老子是花子头儿,只窜城乡不走山林!”尕尕狐拍拍屁股站起身。 于显龙冷笑一声:“这些人里有小鬼子儿,也有老毛子,有男的也有女的;有女胡子,也有女骗子……” “等等,你是说马柯洛娃的姐妹们也在里面?” “大洋马跟悍熊彼什科夫是一伙儿的,悍熊是满蒙之虎的属下。他们要下手,就是用人抬也能把大洋马抬走了!” “我跟你们去!等等……” “又有什么事啊?” “你们看——” 白家园子通往奉天的乡道上,慢悠悠走过一人一骑,马上的人靰鞡马裤,单皮坎肩,戴着一顶八块瓦的单皮帽子。最显眼的左眼戴着一块黑膏药似的黑眼罩,腰里挎着日本武士刀。 是个绿林人物! 马上的人似乎在信马由缰观赏风景,可是进了白家园子就调转马头,向于显龙这边来了。 “顶水万儿,群英汇龙潭,旗展野兔岗,熟迈子过江!”一套绿林切口,尕尕狐只听懂了一个顶水万儿,那是喊于显龙呢。 于显龙听得明白,在龙潭岭相识,在野兔岗放火,老朋友三当家来了。 尕尕狐:“狂龙,那什么人?你的朋友?” “江大辫子的三当家,这小子心狠手辣,翻脸无情,撇了江大辫子单搓了。这个人身上有很多秘密,咱得慢慢套。”于显龙看着来人,似乎在自言自语。 来的人竟然是消失多年的小关东! 两个人对迈子,尕尕狐拉着牤子到北边望风去了。 于显龙:“花——” “叫我三当家,绿林报号小关东。” 于显龙:“你不好好在奉天,在龙湾镇也行啊。到这干什么?” 小关东坐到于显龙身边,悄悄说道:“你那个蠢货张团长想拿一只牛蹄子鞋翻案。我不得亲自来看看?” “不就是一座桥么?你们日本人也真够轴的!” 小关东看了一眼于显龙:“这个你别管。你杀了几个穿牛蹄子的?” “确定死的我只知道一个,其他人是死是伤我就不知道了。对了,一会儿你帮我演一出戏,拴住那只骚狐狸……” 小关东:“你别跟我打岔!你断定一贯道那些人和满蒙之虎搅在了一起?” 于显龙:“我说姐……,哥们儿,搅不搅到一起有什么关系呀。我要找的是白大姑娘!” 小关东:“哼哼,我要不来点真格的,你一句真话不想对我说呀!我告诉你,日本驻守关东州的师团已经改为关东军了。浜面又助参谋长要大力扩充他的谍报人员,连满洲军刀组都被他全部收编了。和你打过交道的池上龟介都被招入军队了……” 于显龙:“这个什么浜面还要把那些牛蹄子招进去?” “哼哼,连一贯道他们都想要!” “一贯道都是中国人!” 小关东:“中国人更好用!谁像你,跟倔驴似的。” “这么说你也是……” “别明知故问。只是花田仲犯倔,一心想在龙湾镇跟你研究中医,别的都不想做。” “那就对了呀!说实在的,他教我的东西比我师傅多得多,人家不愿意干……” “哼哼,大日本帝国的子民,是他能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么?你救白大姑娘,我带走那些人。咱们再合作一把怎么样?” 于显龙咬咬牙:“小鬼子你带走我不管。一贯道的敢跟你们去,有多少我杀多少!” “我就知道会这样,咱们走。” “等等!如果是满蒙之虎把白大姑娘绑票儿了或者给糟蹋挂了,那就别怪我下手无情!” 小关东思量半天:“真要那样,你、你随便。” 飞龙岭,春花渐杳,野果初生;万木葱茏,鸟雀争鸣。山上山下,一个人影儿没有! 于显龙掏出那把七星子,对着半天空打了三枪。 四个人在山门外等了许久,才从山门里走下来三个崽子。 “你们是从哪来的?”领头的崽子发问了。进山引路竟然春典不开! “腾云翻四海,立万此山中(这座山的,狂龙)。” 三个崽子互相看看:“他这是扯什么犊子?” 于显龙一低头一双特殊的鞋进入他的眼帘!那双鞋前面分成两半,脚后跟却钉着一块破碎的羊皮。 于显龙断喝一声:“放肆!你是干什么的?” 于显龙盯着看的那个穿鞋人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脸色阴郁,有点弯腰。身穿一件灰布棉袍,头戴一顶狗皮帽子。看见于显龙右手已经摸向腰间,他突然出手一拳砸向于显龙面门!于显龙一闪身,躲过拳头,掏出七星子。那人也不简单,探手抓住于显龙的手腕,啪的一声枪响,子弹射向半空。 于显龙的手枪现在真不如他的柞木棍子。缠斗之下,被那人紧紧压在身下。那人因为摁着于显龙握枪的右手,左手卡在他的脖子上…… 牤子掏捞棒子砰的一声打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另外两个崽子见势不妙,扭转身,撅着屁股就往山上跑。尕尕狐抬手一枪,啪!一个倒下去。 于显龙喊了声:“牤子!” 牤子抓过掏捞棒子,甩手飞了出去。迈开大步,跑了过去。掏捞棒子旋转飞出,正砸在那崽子的腿上,牤子一伸手把那家伙夹了回来。 那个人瞪着黄色眼珠,嘴里发出一阵模糊的嘟噜声。他左右挣扎,浑身扭动,突然一声怪吼,嘴里喷出鲜血! 再仔细观看,这家伙是咬舌自尽了。 于显龙不由得心中一凛,中国人、老毛子很少有这么烈性自杀的。他用脚踢了踢尸体,扒下那两只怪鞋。再解开那已经撕破了的棉袍,那人胸腔竟然刺着一条黑龙!左手腕子上刺着菊刀图标! 飞龙岭竟然成了黑龙会的窑子! 小关东摇摇头:“兴许你猜对了,他们真有可能是什么满蒙之虎。黑龙会也被关东军参谋部收编了,这种菊刀刺青还是十多年前黑龙兵卫的东西。” 于显龙摆摆手,退了回去:“尕尕狐,你的那些叫花子兄弟还能联系得上么?” 尕尕狐:“嗨,为了追那马柯洛娃,我早把大筐头让给徒弟老七了。” 尕尕狐和小关东却暗暗担忧起来。 尕尕狐问道:“狂龙,真的很危险?” 于显龙转向通往白家园子的小路:“你也不想想,白大姑娘虽然没什么绿林经验,可这八年来也是经历了千难万险,她都着了道儿。你会怎样?” “着道儿有可能,但我保证能逃出来。” 于显龙:“你见识过小白狼、鬼豹、悍熊,可在这里的是满蒙之虎,是小白狼的大横把!” 虽然晴天丽日,和风舒畅,小关东还是感到一阵阵寒意。他曾经是关东绿林“东亚义勇军的总督崔”,是日本谍报部门的高级间谍,是福岛安正的得力爪牙。可是自从在移民、路权、策反蒙疆问题上提出自己的异议后,已经被边缘化了。她对某些激进人物的“刺虎”计划深感担忧,但阻止不了。 她知道五路围攻奉天计划破产之后,自己的那位同业对手小野洋子正在筹备把一股神秘的人物暗暗调往奉天,完成满蒙之虎的最后一击。可是自从于显龙大闹白家园子,击毙韩大虎之后,这个神秘力量竟然自行消散了。 于是她断定,这股神秘力量就在白家园子及其周边。所以她才冒险从奉天来到白家园子。 小野洋子的“满蒙之虎”行动,从开始的保护移民,再到争取路权,再到策反蒙疆,终于归到了一个点上…… 于显龙带着尕尕狐小关东登上崎岖险峻的山路,林木依旧,山石故我。但阳光下,空气中仿佛都涵盖着一种不可捉摸的诡异。 小关东忽然小声说道:“什么味儿啊?” 于显龙一提鼻子,仔细闻了闻,隐隐约约,若有若无,似腥似臭,非腥非臭,不可名状。 三个人不禁停下了脚步。 “死尸味儿。”尕尕狐吸着鼻子,四下踅摸着。突然双手扒开路边的灌木,钻了进去。 于显龙也跟着钻了进去。顺着斜坡没下去十步远,是一堆积满尘土的破棉袍、毡靴、棉裤,是个人、死去很久的女人。衣服头发宛在,双手头面已经烂出白骨。很显然,死人是经过冷冻,随着春天到来融化腐烂。尸臭味已经被春风吹散。 看那女式棉袍很小,仿佛是当初跟随白大姑娘那个小矬巴子阿菊的! 看不出创伤,四周也没有致命的器械。至少是被人事先弄死,然后随意弃尸于此。 于显龙不由脱口说了声:“白大姑娘!”说罢抽身攀上,回到山路,继续往天窑大寨奔去。 野狐岭山寨从半山腰开始,到大寨有三道碍口,大寨门外还有左右各三个暗堡,寨墙上还有十四门应景儿的大抬杆儿老母猪炮。 奇怪的是在死一般寂静的寨门里面,摆了五六只绛紫色的坛子,坛口都用泛白的牛皮纸封着。 尕尕狐:“奶奶的,把酒坛子摆在院子里。” 小关东闻了闻:“不是酒。” 尕尕狐一呲牙:“嘿嘿,毛子娘们儿对哈哈气儿(烧酒)看得最他妈准。”他随手捅开一只,不由得连连吐口水:“呸呸呸,真他妈晦气!怎么他妈是骨灰呀。你们看。” 于显龙:“这不是中国人的,也不是俄国人。” 小关东:“这是日本人的。日本人的习惯是把漂泊在外的死者烧炼成骨灰,装进坛子。不管多远都得想法子送回老家埋葬了。” 这么说飞龙岭天窑子已经被日本人侵占很久了,白家园子不过是他们的底盘子之一。不过这些日本人也太鬼了,他们不声张,不打劫不绑票,悄悄地弄了个一贯道给老百姓洗脑移魂,心甘情愿出钱养着他们! 这个满蒙之虎比以前任何绺子,乃至花膀子队、东亚义勇军的大当家都诡诈,都有头脑! 奇怪的是,四个人一步步上山,已经闯进山门了,这只恶虎还是没动静。他在哪里藏着呢?他是不是已经清楚地看着他们一步步走进他的虎口里? 三个人拔出手枪,小心翼翼向大寨摸过去。 砰——,一块壁立在寨门斜对面的大石头忽然爆裂,窜过来一条黑影,手举一把黑色的齐头钢刀杀了过来。于显龙手疾眼快,抬手一枪,啪——! 那黑影竟然倏忽不见,地面上腾起一股黑烟…… 尕尕狐吓得惊惶四顾,小关东吓得径直往一棵大黄榆后面躲。北国初夏,大榆树上挂满了一串串金黄黄的榆钱儿。 小关东还没奔到树下,突然一阵风声,吓得她一声尖叫。于显龙反手一枪,黑影返身窜进树冠,不见了。 于显龙骂道:“尕尕狐,你的枪是吃素的呀?” 尕尕狐被他这一骂,反倒壮了胆了。他抬起七星子啪啪朝大黄榆苍翠的冠盖上打了两枪,飞身上树,三爬两跃,蹿上了树冠。随着一阵呼啸,树叶榆钱儿断枝纷纷落下,其中还有十几枚十字钉! 小关东尖叫:“忍者,忍者!小心——” 第157章 五遁忍术 156五遁忍术 鬼子国古代,有一种受过特殊机构训练的特战杀手。经常是农夫打扮,上衣里头有许多口袋,放一些不能淋湿的火药、缝衣针、暗器。 忍者都善于隐藏、偷袭、使毒。刚才落下的十字钉就是忍者的武器之一撒菱。 据说他们还有附有长绳的忍刀,能够释放毒针的吹矢,渡河时用的水蜘蛛,窃听用的闻金,爬墙飞射兼用的苦无,溜门撬锁用的问外等等阴毒武器。 想到这些,于显龙立刻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树冠上啪啪啪连响三枪,一条黑影像破口袋一样飘然落下,扑通掉在地上。黑布包头,只露双眼,黑色的裤褂紧裹着身体,胸口小腹冒着鲜血。 尕尕狐随后一跃而下:“奶奶的,登高上树,本狐狸是你祖宗。这小子在身前挡立一块树皮,不细心看真看不穿!” “挡树皮?”于显龙若有所悟,就地一滚,来到刚才冒黑烟的地面,举起日本刀狠狠刺下去,血沿着刀槽窜了上来。 他高声喝道:“五遁忍术都显摆出来让老子见识见识!” 大寨院内,一片死寂。三个人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视野范畴,不敢稍一分神。 忽然,山寨大厅的左侧响起一阵刺耳的金铁交错之声,仿佛两把钢刀交锋缠错,尖利刺耳,又像钢铁错过顽石,震彻耳鼓! 于显龙飞身窜过去,朝着发声部位啪啪两枪。 呛啷一声,一把黑色的钢刀掉落在地面。再抬头看,同样一把刀悬在树枝上。绝不是日本武士刀,不到武士刀的三分之二长,黑不溜秋,没有刀刃,齐口直身,前端是一段斜口锋刃。 “奶奶的,这破玩意儿也拿出来唬人。”忽然一阵阴风从脑后袭来,于显龙就地翻身,日本刀当成柞木棍子,抡了一个反圆挥了出去! 呀——!紧接着一串呜哩哇啦,一个黑衣忍者抱着重伤的右腿,从草丛里滚了出来。 尕尕狐刚要跑过去,那黑衣忍者忽然一挺身,口中喷出鲜血,直挺挺摔了下去。又是咬舌自尽! 于显龙走过去,小心翼翼将那死者的衣服轻轻扒下来,仔细搜查…… 这一搜检不要紧,连尕尕狐都不禁瞪眼咋舌,这个人的衣服里比传说中的百宝囊东西都多,衣襟后身腋下,手套绑腿都藏着莫名其妙的玩意儿。 于显龙一扯那人缠在脖子上的白布,尸体翻滚,白布一直通向他的裤裆里,竟然有一丈多长,完全可以当绳子用! 尕尕狐看着晦气,抬脚往那死人的裆中踢了一脚…… “八格牙路!”尕尕狐的轻侮动作显然激怒了藏在暗中的忍者!山石、树木、房门里,怪叫着冲出四五个怪模怪样的跟小鬼儿似的日本人。 啪啪——!他们手里也有枪。 尕尕狐尖叫一声,仰身摔倒! 于显龙一挥大肚匣子,哒哒哒哒——!六个日本人,倒下去三个。其余三个身法奇快,转瞬之间已经欺到于显龙跟前。 于显龙一跃而起,单手一横日本刀:“鳌岛点来沧海远,鹏云飞尽碧天高。四方专对男儿事,莫负腰间日本刀。敢在老子的山寨兴妖作怪,老子送你们见阎王!” 三个日本人怪叫一声,根本不在乎他说的什么,与于显龙战在一起。 小关东扶起尕尕狐,举着七星子,看着眼花缭乱的人影,不敢开枪。 数年磨炼,于显龙的刀法已经和他的柞木棍子差不多,人刀合一,虽无章法,却是凶猛狠辣,攻守兼顾。 这几个人要是单兵作战,刀法远在薄天鬼之下,于显龙完全可以宰了他们。无奈他们三人联手,身法诡异,时隐时现,于显龙几次都能一刀奏效,却是劳而无功。 这几个人进攻不行,但闪躲逃命,无与伦比。 于显龙边战边躲,忽然向左进身,挥刀砍下。那身穿茶色衣服的忍者,倏忽闪退,右边深蓝衣服的忍者麻利地拿出一只竹管对准口唇。 于显龙见势不妙,抓起一块石块猛砸过去!那竹管儿穿喉而入,那忍者呜呜怪叫,双手乱抓。 于显龙干掉一个,精神倍增,日本刀天风海雨一般将另两个忍者裹住…… 忽然一声大喝:“杀!”茶色忍者的脑袋飞了出去。 最后那个灰衣忍者吓得目瞪口呆,连连后退。啪——! 小关东此时才找到开枪的机会。那忍者应声栽倒。 于显龙:“谁让你打死他的?一个活口都没啦。” 尕尕狐:“你别不知好歹哦。这帮家伙够狠,打不过就咬舌自尽。” 于显龙坐在地上喘了一会儿:“起来,进里边去!” 飞龙岭大寨,对于显龙来说了如指掌。虽然多了一些后人改造的痕迹,但大体都没什么改变。他带着尕尕狐和小关东,蹿上跳下,移来窜去,终于来到当年通天梁占青山居住的木刻楞小房内。 这个小房比当时雪龙汪润贞的房子还神秘,占青山因为吸食大烟成瘾,体能功夫没法支撑下去,没脸面对手下兄弟也怕绺子窑变,所以这幢房子除雪龙狂龙等几个人必要时进去过一两次,一般人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占青山的这座小屋虽然坚固,窗口又小又高什么都看不见,小关东伸手就抓房门! “三当家小心!”于显龙一声高喊,尕尕狐飞身奔过去,抓住小关东往后猛地一拉! 砰——!一声沉闷地爆响,黑烟喷涌,钢针飞镖一齐喷出! 小关东一阵尖叫,尕尕狐被她高高的身体压在了身下。 于显龙飞身赶过来,小关东捂着腰背屁股,呻吟不止。 十字镖很容易拔出来,钢针细小,于显龙只能在明晃晃的太阳下扒掉小关东的衣服,在小关东白花花的腰背屁股上逐个寻找…… 占青山的房子是改变最大的。 房门里本来不过是两张吊弓,现在竟然改成了火药喷子! 再往里看,更加惊讶。于显龙知道,占青山的房间十分简朴,一铺小炕一个小铁锅灶台兼炉子,炕边一张白茬小木桌,上面放着大烟枪和大烟灯。枕头下放着一支七星子。一床被褥一身穿戴,别无他物。 现在呢,里面隔了三扇木格子推拉门,和宽城子大春泉酒坊里的日本房间基本一样。 砸开木门,里面躺着一个人,是郎占山!浓密的胡髭已经看不见嘴,散乱的头发散搭在胸前。消瘦得皮包骨,脸色惨白,双眼紧闭,毫无声息。 于显龙连忙将他抱出来放在阳光下,从头上开始仔细检查。没有伤口,没有血迹,甚至没有瘀青。 尕尕狐:“他是不是也中了毒针啦!” 于显龙看看刚刚穿好衣服的小关东,转身搬起郎占山,再次更加仔细检查,终于在他左耳下边拔出一根暗蓝色的钢针。 和小关东身上中的钢针相比,小关东中的钢针是银白色,射在身上只是疼痛难当而已。这种暗蓝色的显然被剧毒浸过! 于显龙:“牤子,你先带郎大哥回龙湾镇。我开张方子,你拿回去交给二当家,让她按照方子给郎大哥救治。告诉家里人就说我没事,半个月以后才能回去。” 牤子说话不会绕弯儿:“那你要是回不去呢?” 小关东:“你别胡说。” 于显龙:“放心。我死不了。” 牤子心眼儿实在,把郎占山背在背上,上马回家了。 占青山的小房子已经是飞龙岭天窑子的核心了,再找下去,莽莽山林,何去何从? 把牤子送到山口,看着他安全上路,于显龙不禁长叹一声:“郎大哥横行绿林二十多年,竟然也被这伙人暗算。” 尕尕狐:“这伙人根本就不是什么绺子,你在飞龙岭的时候,也玩这些阴的?” “呸!这些招数老子都没听说过。” 小关东:“谁都不会见过。他们是日本人,可是这种忍者在日本也很少见。” 于显龙:“三当家,你跟江大辫子薄天鬼在一个绺子那么久,一定知道很多小鬼子的勾当。你听说过这种忍者?” 小关东知道于显龙是故意给他遮掩,暗自感激,于是说道:“薄天鬼就学过一点忍术。他那也是自欺欺人,我听说日本国早已经没了忍者了。” 尕尕狐:“那还用说,忍者忍者,凡事都得忍着,还活个什么劲儿。” 小关东:“忍者也是一种职业,就是间谍、刺客。极擅隐藏。” 于显龙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小关东。 小关东:“忍者也不是谁都能当的。他们早在中国宋朝元朝时候就已经产生了,而且多种多样,流派很多。直到大清朝的时候才有了忍者的名字。日文中的忍就是中国的隐。就是隐藏的人。是古代日本一种接受过特殊忍术训练成为特战杀手、特战间谍的人。” 于显龙:“也没啥了不起,刀法远不如薄天鬼、铁甲他们。撅着屁股钻在坟堆里装鬼。” 小关东:“那就对了呀,那就是他们的五忍遁术。利用金木水火土化装隐藏自己刺杀对手!” 尕尕狐:“以前听书,听说过土行孙会土遁。还真有这事儿?” 于显龙:“我被困在白家园子乱葬岗子的时候,也是因为天黑,怎么看前面那坟前都是一块石碑,可刚要开枪,砰一下爆出一团烟火,跑走一个人!” 小关东:“牤子应该过了白家园子了,天也快黑了。咱们也得想法子土遁。” “哦?” 小关东:“咱们闯了一趟飞龙岭天窑子,满蒙之虎兴许早就看见了。一到晚上,忍者是最难防范的,咱们得找个稳妥的地方。” 于显龙:“那就跟我走!” 于显龙带着小关东、尕尕狐三绕两绕,穿过一道山沟,爬上一道土崖,远远地看见一棵树。 三个人来到树下,于显龙说:“当年我就是被二当家骗到这里,掉了下去,在里边憋了三四天。就在这里学会的打水连珠!来,把这盖子挪开……” 三个人刚弯下腰去,砰的一声爆响,噌噌噌,从地下接连窜出来七八个人影! “抄家伙——” 三个人被烟火熏得眼花缭乱,来不及掏枪,于显龙挥舞柞木棍子将小关东尕尕狐隔开。 可是这帮忍者身法奇快,于显龙一根棍子根本挡不住这么多人。小关东尕尕狐两个人的刀法根本对付不了他们。 于显龙高喊:“尕尕狐,拉着三当家土遁哪!” “呀——,呀——”一阵尖叫从天窑子那边传来,声音尖利刺耳,诡异恐怖! 于显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耳鼓隐隐作痛。这声音仿佛在哪听过啊! 随着尖叫过去,夜色之中人影倥偬,幽光闪闪,死寂的飞龙岭一下子活了。可是活得那么阴森,那么恐怖,就像一片鬼域。 可以断定飞龙岭这伙绺子绝不少于一百人! 砰砰砰,放屁枪!小关东临战的确比尕尕狐快捷多了。放屁枪也是枪,还真撂倒了一个。喘息之间,于显龙的盒子炮开张了。 当当当三枪,那些忍者就像约好了一样,一个接一个鱼贯进洞…… 尕尕狐:“哥儿俩,此地不可久留!” 小关东:“顶水万儿,不能恋战,从长计议。” 三个人手拉手蹿下山沟,向山门跑过去…… 于显龙三人刚要穿过那条山沟,突然山脚下响起一连串沉闷的爆响,通通通……,接着就是一阵呼啸。 轰、轰、轰…… 烟火爆起,有一颗炮弹就在他们身边爆炸开来,泥土飞扬,震耳欲聋! 尕尕狐:“我操他妈,这是什么玩意儿?” 小关东:“是小炮,快躲起来!”三个人连滚带爬躲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 小关东:“于显龙,你报官啦?” 于显龙:“胡扯!豆腐张跑到白家园子一通瞎咋呼把一贯道、白大姑娘都弄没了。让官军打胡子,毛都捞不着一根。” 小关东:“那准是豆腐张贪功冒进,要抓住剿灭穿牛蹄子鞋的。” 于显龙靠在小关东身边,已经明显感觉到她的怒气。 于显龙不由地骂道:“他他妈本指望一只鞋就能翻案,没想到日本满铁没那么好对付。亲自出马了。” 尕尕狐:“他他妈的想立功,怎么连咱们都炸呀。” 于显龙:“让他打让他炸,你俩跟我下去找豆腐张的晦气去!” 三个人躲躲闪闪,连滚带爬逃下飞龙岭。飞龙岭下一排官兵架着步枪严阵以待! “下面的兄弟,你们是新安县保安团吗?我是于显龙,找你们张团长搭话!” 于显龙话音刚落,下面就搭话了:“三哥,我是黄占元。快下来。” 于显龙被黄占元接下来就破口大骂:“你们张团长这是干什么?连老子也他妈要炸死么?惹翻了老子……” “三弟,三弟呀,你怎么在山上啊?”豆腐张诚惶诚恐跑了过来。 “我怎么在山上?当然是追那只恶虎,追回白大姑娘啊。有你们这么打仗的么,连自己人都炸!” 豆腐张:“我们实在不知你们就在山上。快快,给三位英雄安排饭菜。” 第158章 岭外阿菊 157岭外阿菊 天亮以后,豆腐张下令全体冲锋,搜山抓胡子。于显龙气得坐在山石上,一动没动。 黄占元看着豆腐张指挥部队上山了,来到于显龙跟前:“三哥,豆腐张没安好心。我们来的时候遇见牤子了,他知道你在山上。” 于显龙:“你来这里了,韩三虎呢?” 黄占元:“交给城北监狱啦。” “他他妈想立功,一个胡子他也抓不着。狠劲儿冲,现在山上一个胡子不会有了。” 黄占元他们冲上山去,于显龙说道:“两位吃饱喝足,喂饱马带好家伙咱们还得追恶虎去!” 小关东:“你知道哪些人往哪逃了?” 于显龙:“叫个胡子就懂得狡兔三窟,这个不露面的老虎隐藏这么好,能一个窝子么?他们占据飞龙岭是图希这里盘子好,不愁吃喝。他们跟一贯道搅在一起,兴许是要逃亡棋盘山,然后再盘住辛家店胡家集……” 小关东:“显龙、尕尕狐,你们听我的。十有八九他们要去奉天!” “为什么?”两个人同时问道。 “别管为什么。他们要是真的靠近奉天,化装成平民,那就是一股浊流汇入大海。你们的白大姑娘再也别想找得到!” 于显龙咬着牙:“这个败家玩意儿。十年前救她,十来年过去还得救她。我俩听你一回!” 旷野之上,怒马狂龙,风驰电掣,三个人很快就在通往奉天的山道上追上了跑得慢一点的小胡子。估计前面的人马已经上了官道了。豆腐张的军队都他妈是瞎子! 于显龙一马当先,抓住胡子,一番审问,他只是个一贯道的小道徒,啥都不知道。于显龙抬手就是一刀,那小道徒当即死翘翘! 小关东、尕尕狐他们似乎也被传染了。看见胡子身影,一枪放倒,活着的审问他们,说不明白的,结果都一样,杀无赦! 一路猛追,一道山梁后闪出屡缕火光,机会来了! 于显龙叫过来尕尕狐:“步行包抄过去,先用枪招呼他们。” 于显龙检查了一下三人的长短家伙,冷热兵器,悄悄上山。 山洼里果然蹲着一伙胡子,耐不住一宿的饥饿,也不在哪里打了一只狍子,正在生火烤肉。山梁顶上还放了两个望风的(放哨的)。于显龙尕尕狐悄悄凑过去突然出手,将望风的撂倒。 三个人散开来,慢慢靠近…… 这伙胡子里面还是没有牛蹄子鞋,更没有女人。 这些人跟着他们的大当家一路奔逃,又丢了十五六人,也不知是死了还是开溜自己找新山头去了。 看看狍子肉烤熟了,道徒们也不顾他们的狗屁道规了拔出刀子开始割肉。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吱吱嘎嘎,逼近身边。三十几个人,一口肉还没吃到嘴里,忽然停下,游目四顾。一个家伙惊异地发现,三个人从三个方向,在十步之外围成一个圈,正在渐渐收缩。 那家伙:“蘑菇,溜哪路?” “溜你爷爷这一路!插了他们!” 啪!一声枪响,那家伙一头栽进了火堆里。接着一顿乱枪,三十几个胡子道徒稀里糊涂追赶山神爷去了。 火堆旁,小关东啃着狍子肉问道:“于当家的,咋没留个活口?” 于显龙:“我是个大夫,谁要是身上长了瘤子,必须连根拔除。要是留下一点脓血根基,说不定就会窜遍全身,毒发身亡!这些道徒根本不知道他的主子往哪儿跑。” 小关东:“要你这么比,大中国从里到外,浑身没好地方,都烂透了。你有多少好膏药都别想除根。” 于显龙:“外边的疖子一刀斩,内里的脓血除不净。我只记住自己这把刀子,千万别变成瘤子!” 小关东:“那就好。吃了东西,抓紧开拔。” 于显龙:“别忙。前面是野杏子坡,是通往奉天官道最后一个隘子(险要地段),这只虎没那么容易就让咱们过去。” 野杏子坡是一条两面坡,上坡五里下坡七里。坡道两侧长满了山杏子野葡萄,密密匝匝,莽莽苍苍。长长的坡道上,除了两道碾压成沟的车辙,布满了杂乱的人马脚印。 两侧山梁下面,一个脚印都没有。 于显龙一抖马缰绳大喝一声,纵马狂奔,一路跑上山梁顶上。五里坡路,毫无动静。 少顷,十几匹马空着鞍子又跑下了山坡。 于显龙站在岗顶,已经隐约看见灌木丛中有人影晃动。 按预定,尕尕狐又纵马跑上坡顶。 无人空马再一次冲下了山坡,整段坡路上被来来往往的马蹄子踢踏出一排排黑色的沙土。 这帮人一定是把豆腐张的军马给偷了。 灌木丛中的人影开始蠢蠢欲动。于显龙与尕尕狐也分为左右,隐进岗顶的丛林里。啪啪几声枪响,紧靠着山梁顶端的灌木棵子里滚出两个人,仰面躺在坡路上。随即山梁脚下,枪声大作,密密匝匝的灌木丛都被打着了火! 三个人连忙滚鞍下马,大青马长嘶一声,掉头跑下坡去。 野杏子坡上,那些日本忍者玩火一下子玩大了,把自己藏身的地方弄着了! 干枯的树枝树叶随着山风越着越旺,火舌直往山梁上窜。坡路两侧的灌木丛里突然窜出几十个持枪道徒胡子。他们刚窜到路中间,上下两边的子弹就打了过来。山火越着越大,埋伏在灌木丛中的暗卡子再也沉不住气,不顾死活,窜上了坡路。小关东一声枪响开始仰攻,于显龙和尕尕狐横在岗顶,挨个点名。 豆腐张把军火库里新配发的迫击炮弹全部打了出去,然后全团搜山,足足折腾到太阳偏西,果然一个胡子都没抓到! 不要说穿牛蹄子的日本人,连中国人都没见一个。唯一的战利品就是几坛子死人的骨灰。 下山再找于显龙,留守的士兵说,他们三个上午就骑马走了。 豆腐张现在才知道于显龙的不满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一顿乱炮,不但军火辎重打空了,于显龙就算抓到那些牛蹄子也绝不会再给他了。他要是回到龙湾镇见到牤子…… 于显龙必然有杀他豆腐张的心思! 再问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士兵回答往北去了。那是白家院子方向啊!难道他已经找到了白大姑娘,不再管日本胡子满蒙之虎的事了? 他最好不管,只要他不管,自己的部队早晚能抓到这些人,哪怕是其中的一个。 山火越来越大,马匹冲上来,再也不肯跑回去。 三个人三支枪爬上岗顶。火焰随之蹿上了山梁,黑烟弥漫了野杏子坡数里之内的天空,春暖花开的时节,野杏子坡却成了灼人的烤炉。再不下去,他们都得被山火烤死、呛死、烧死。 可是,他们刚走到七里长坡的中间,野杏子坡到奉天官道的山口排开了十多个胡子的射击点! 他们这些人根本不露头,也不往上攻击,只要于显龙等人进入射程,就是一阵排子枪。 下坡山火虽然没有山风相助,可是也是越烧越近。 那十几匹马可不管枪弹危险,见山火烧了过来,挣断缰绳就往坡下跑。随着一阵枪弹,纷纷被打死在山路上! 于显龙暗自叹了一声:“天助我也!” 他抱着枪扎紧棉帽子,一轱辘顺着山路滚了下去。一直撞上一匹马的尸体才停下来,掉转身把水连珠架在死马上。 尕尕狐:“这小子真他妈聪明!”说着他依法施为,抱着脑袋,向另一匹死马滚了下去。 论枪法,小关东远比尕尕狐强得多,她随即紧跟着尕尕狐滚了下去。 对面那些人,吃亏就吃亏在自下而上的仰射。打出的子弹多数都飞上了半空。 小关东三枪打灭了三个射击点。尕尕狐连打了三四枪,只打中了一个。 于显龙不敢抬头只能趴在死马后边数着枪声,十几声枪响过去。尕尕狐灰头土脸跑了过来,身上冒着烟,头发都燎糊了半边。 于显龙:“你不要命啦?” 尕尕狐:“都赶紧起来。人家早跑啦!” 于显龙一声呼哨,大青马竟然带着五六匹马跑了过来。 三个人上马又追,前方出了山口就是奉天官道,卧虎沟一带的路段。 这伙人只剩下十几个身穿黑色日本装的忍者,只有一匹马,马上是一个灰白的人影,马下还有一个矮小的黑衣人。那一定是白大姑娘和阿菊 于显龙在马上顺了两次水连珠,射程太远,还得追! 牛蹄子跑得再快再飘忽,岂能跑得过烈马? 于显龙催马冲过山口,盒子炮就响了。小关东的坐骑赶到,黑衣人这已经撂了七八个,只有两三个腿快的钻进了山路边的灌木丛里! 于显龙催马跑上官道:“白姐,阿菊,我是于显龙,快停下!” 阿菊带住了那匹马,呀——呀——呀——!尖利诡异,阴冷刺耳,尕尕狐和小关东用双手把耳朵捂了起来。 于显龙忽然想起来了,那天他被困坟地,那一声“有鬼呀——”就是这种声音。 随着他的一声尖啸,马上的灰白身影应声掉到了地上。 砰的一声枪响,于显龙一仰身从马上掉了下去! “于显龙!”小关东一声惊呼,啪啪两枪将前面那匹马打倒。尕尕狐已经和灌木丛里冲出来的黑衣人缠在了一起。 大青马一声悲嘶,于显龙竟然一骨碌爬了起来:“阿菊,你干什么?” 阿菊竟然丢掉白大姑娘飞一般向他冲过来!于显龙下意识地握紧了日本刀。 呀——! 于显龙万也没想到小小的阿菊身法竟然快的跟鬼魅一样,眨眼之间窜到身前,冷风劈面而来。于显龙情知不好,抬手挡驾。 一刀过去,于显龙手还抬起来,另一刀又劈了过来! 再看小阿菊,两眼射出骇人的寒光,一张脸抽搐得变了形,额头上竟然出现一个隐约的王字! “你就是满蒙之虎?” 阿菊尖啸着,叽里咕噜吼出一串,不知道是人言还是兽语的音符。可是手里的钢刀毫不停顿,狂风暴雨般向于显龙猛砍! 小关东也十分惊骇,这个号称满蒙之虎的日本人阿菊,说出来的竟然是日本人听不懂的日本话! 于显龙现在是和阿菊一对一地拼刀,他再也不肯送上自己的大腿,丢不起那人。杀不了这个眼射寒光的小矬巴子,但暂时还能自保。也不像那天身上脚下那么多累赘。 可是这一个小怪物阿菊,比那天在洼地的三个人还难对付,身法快得像闪电一样,在跟于显龙拼刀的同时,还能给尕尕狐几下。 更怪异的是,一同拼杀了两天一宿的小关东站在马前像傻了一样不肯援手。 已经日薄西山,再缠下去天黑了,这么小的小怪物,这么快的身法,一定又逃了! 于显龙在寻找着阿菊的破绽,由于身材矮小,这个邪恶的母老虎不是走也不是跑,每移动一下都是在跳。 “狂龙棍法,无章无法;狠而且准,打蒙打傻!”狂龙拼命了,一把日本刀又变成了柞木棍子! 小关东终于醒了,她拔出日本刀扑向了满蒙之虎。 于显龙暗叫不好,这小怪物绝不能让给她,让她带走!他脚下一个趔趄,侧身摔倒在地。 小怪物尖啸一声,那把银白色的怪刀凌空刺下! 她身材矮小,胳膊也短,于显龙身材高大胳膊也长,日本刀刺进了岭外阿菊的小肚子…… 一股骚热的液体浇了于显龙一脸一身…… 他用力一甩,阿菊叽里咕噜,一声尖叫,掉进了官道边的灌木丛里。 于显龙却在那匹死马跟前抱起了白大姑娘,同样在她的耳根后拔出一枚毒针!于显龙仔细看看那枚幽蓝的细针,再看看白大姑娘耳后的针眼,只有一个暗青的小点。 于显龙露出一丝欣慰,她比郎占山中毒的时间短得多,呼吸也很顺畅。 小关东看着于显龙贴贴挨挨,为白大姑娘检查,把脸扭了过去。 小关东没再说话,把死尸拖起来都扔进路边的灌木丛里。刚刚绽放花蕾,满含油脂的灌木却不肯熄灭,依然从坡上向沟底燃烧过来。 对小关东来说,于显龙爽约了。满蒙之虎,一个活口没留下! 不过小关东的目的却达到了。趁着于显龙忙于抢救白大姑娘,他悄悄放走了两个人。这两个人可以说是他旧日的战友,也可以说是他在军刀翼的属下。他们就是一直推行大批移民的铁男和池上龟介。 不久之后,满蒙之虎小阿菊未竟的事业竟然在他们身上实现了。 第159章 皇姑弑虎 158皇姑弑虎 于显龙把白大姑娘抱上大青马,一抖马缰踏上归程。 他们一路回到白家园子西南的那块高岗,小关东也没说话直接打马上了去往奉天的乡道。 尕尕狐:“看来这小子是不满意啦?” “哼哼,让他满意,小鬼子儿就多了一批把刀架在咱脖子上的杀手!你满意么?” “哦,不满意。” 于显龙带着昏迷的白大姑娘回到家的时候,花田仲正拿着他的方子研究呢。可是他怎么看都是补益之剂,而不是解毒之剂。 于显龙告诉他,自己急切之间也没有解毒的方子,只是想用参术茯苓之类的益气药物吊住郎占山的性命然后慢慢琢磨。 要解毒就得了解用毒之人。 于显龙仔细地述说了这个来自外兴安岭一带的日本阿菊的样貌举止,尤其是她情急拼命嘟噜出来的那一串连日本人都听不懂的日本语。 花田仲沉吟了半天才说:“日本人听不懂,那就是那位小关东没听懂。按你说的她的身高样貌,她只能算半个日本人。我敢断定这个小阿菊是北方的阿伊努人,也叫虾夷人。他们肤色淡褐,头发黑色呈波状,有着欧罗巴人种的面孔,体毛发达。日本人个子矮,阿伊努人个子更矮,尤其是女性,身高不如你的二当家一半。” 于显龙:“哦,那他们在日本就像我们这儿的蒙古人、满人、高丽人差不多呀。” 花田仲:“差多了。大和民族始终认为日本国只有单一的一个大和族,很歧视这些阿伊努人。大部分阿伊努人被消灭,一部分人在北海道一带无法立足逃往更北的桦太岛,哦,你们中国人叫做库页岛。甚至流浪到更远的堪察加半岛一带。直到我们打败了沙俄,夺得了桦太岛等北方诸岛屿,阿伊努人才重新学起日语。那些忍者很有可能是早期流亡北方的伊贺忍者。” 于显龙颇有深意地说道:“难怪他们既跟中国人作对,也跟日本人做对呀。当时我和白大姑娘救她的时候,她就一直说东方东方,看来是我俩搞错了。她说的东方是指库页岛,而不是东方的日本。也难怪那艘日本船上的人后来把她扔到海参崴了。” 花田仲:“呵呵,三先生,你这番话救了你的张团长,也让我解脱了。满铁路桥案可以了结啦。” 于显龙长叹一声:“路桥案可以了结,日本人和雨淋头根本无法了结。没想到威名赫赫,野心勃勃的满蒙之虎竟然是那么个小女人。如果换作是你或是小关东,后果不堪设想。” 花田仲:“即便不是我们黑龙会,关东军尤其是关东军参谋部那些人也不会闲着。日本国内现在田中义一上台,他已经主持向雨淋头强索铁路权,逼张解决所谓满蒙悬案。这下把东北人激怒了,雨淋头煽风点火,奉天、长春都在进行反日游行。黑龙会所有的买卖都关张了,奉天的大东医馆也倒闭了。” 于显龙赞道:“雨淋头这招儿够狠!” 花田仲:“哼哼,他够狠日本人也不是吃素的。你灭了一个满蒙之虎,用不了多久,在满蒙不知道还要冒出来多少满洲虎啊。” 正在北京的雨淋头日子不好过了。南方的国民革命军在徐州召开誓师大会,对以张作霖为首的北方旧军阀举行第二次北伐。各路国民军对济南发起总攻。张宗昌率残部弃城北逃。 过了五月节,国民军已逼近京津地区。盘踞北京的中华民国陆海军大元帅张作霖大势已去…… 当国民军迫近京、津之时,鬼子国唯恐战乱波及满洲,一面增兵青岛,威胁南军北进;一面按其东方会议的决策,对张作霖施加压力,迫使张作霖及早离京。他们对交战双方发出警告,在警告发出后,日本加紧了逼张的活动,催促张作霖退回东北,又乘机向张勒索满蒙的权益。 张作霖无奈发布出关通电,宣布退出北京回东北。 张作霖决定退回东北,却仗着自己手里还有几十万军队,不肯松口答应小鬼子的条件。 读到这里,我不禁放下四奶奶的笔记,找了一些记述皇姑屯事件始末的历史资料。 也别说,史料记载的张作霖此刻对小鬼子的态度还真够爷们儿! 据记载,鬼子国为逼迫张作霖退回东北,还特意派了一个叫芳泽的特使会见他。 芳泽说:“大势已经如此,为使战乱不波及京、津,收拾军队撤回满洲以维持满洲治安,我想无论对中国国民还是对奉天派都是万全之策。” 张作霖听后不悦,严词拒绝。 芳泽继续追问说:“你们能打过北伐军吗?!” 张作霖说:“若打不过他们,我们可以退回关外。” 芳泽说:“恐怕未必回得去。” 张作霖说:“关外是我们的家,愿意回去就回去,有什么不行呢?!” 芳泽见张作霖不上其圈套,就进一步采取威胁手段,从怀里掏出日本政府关于满洲问题警告南北双方的觉书。并向张作霖提出满蒙权益的要求,逼张作霖答应。 不仅如此,他又向张作霖威胁说:“张宗昌的兵在济南杀死几十名日本侨民,你对此应负一切责任。” 这一连串的威逼,使张作霖勃然大怒,由座上猛地站起来,把手里的翡翠嘴旱烟袋猛力地向地下一摔,搕成两段,声色俱厉地冲着芳泽说:“此事一无报告,二无调查,叫我负责,岂有此理!” 他说完之后,就扔下芳泽,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客厅。三个多小时的会谈就这样结束了。 张作霖不但口头上拒绝了芳泽的劝告,而且发表书面声明,反对鬼子国的“警告”。鬼子国见张作霖不听摆布,对他继续施加压力,警告他:如果不听劝告,失败后想回东北,日军当解除其武装。同时,日本关东军也开赴沈阳、锦州、山海关等地,并将关东军司令部由旅顺迁至奉天,在奉天满铁借用地分设六大警备区,日侨也组织日勇千余,剑拔弩张。 在内外交迫下,张作霖不得不表示离京。 还有史料说,在日本迫使张作霖退回东北的时候,奉系内部的新派,为便于和蒋、阎妥协,也劝张作霖离京。 张作霖在答复中表示“东三省及京、津为中国领土,主权所在,不容漠视”,反对日本政府公然干涉中国内政。 鬼子国内,内阁出于政治目的对张作霖可以隐忍不发,可是身居满蒙的关东军参谋们却忍不住蠢蠢欲动了。 被小关东偷偷放走的铁男、池上龟介离开龙湾镇地界,回到奉天,经小野洋子推荐,到旅顺投奔关东军高级参谋河本大作! 这个河本大作参加过日俄战争,当时就跟军刀翼成员关系密切,极其崇拜福岛安正、明石元二郎。此后一直在中国从事间谍活动…… 就在张作霖准备离京出关的同时,日本关东军正在密谋趁张退败出关之际,接触奉军武装逼张下野。在一次会上,河本大作吼:“杀掉张作霖岂不是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河本此言语惊四座,他接着说:“只要打倒张作霖一个人,所谓奉天派的诸将便会四散,干掉头子,除此之外没有解决满洲问题的第二条路……” 日本关东军参谋河本大作等少壮派军人无视鬼子国国内陆军中央部的意见,执意暗杀不太听话的张作霖! 鬼子国陆军部不发话,关东军司令部不下命令,河本大作干脆自己单干。他找上了当年军刀翼的密友池上龟介,正式成立满洲军刀组特别行动队,给张作霖布下必死之阵! 张作霖离京回东北,前曾接到部下的密报,说“老道口日军近来不许人通行”,希望多加防备,张作霖也三次变更启程时间,以迷惑外界,但他并未料到会有此杀身之祸。 张作霖离开北京大元帅府,乘坐由奉天迫击炮厂厂长沙顿驾驶的在英国制的黄色大型钢板防弹汽车,奔往火车站。张作霖的专车22节,是清朝慈禧太后用过的“花车”,装饰非常华丽,他乘坐的80号包车在中间,包车厢后是餐车,前边是两节蓝钢车,里头坐着潘复、刘哲、莫德惠、于国翰等人。专车前面还有一列压道车作前卫。随行的还有他的六姨太太和三儿子张学曾、日籍顾问町野和仪我等人。 晚上8时,专车从北京车站开出。深夜,列车风驰电掣地开到山海关车站,黑龙江督军吴大舌头专程在这里迎候。 吴大舌头上了火车,驶出山海关,一步步走向鬼门关…… 此时,河本大作指挥满洲军刀组特别行动队悄悄靠近距离奉天一公里半的皇姑屯火车站附近的桥洞下。 铁男带人将三十袋儿炸药放置在桥洞下。 要知道当时于显龙炸断蛟龙河路桥,不过是一个炸药包两颗炸弹,铁男的这些炸药当量是于显龙的十倍! 为了确保干死张作霖这只东北虎,河本大作还让池上龟介组织了一支一百三十多人的冲锋队,准备决死一战! 当张作霖乘坐的专车钻进京奉铁路和南满铁路交叉处的皇姑屯三洞桥时,铁男按下电钮…… 一声巨响,三洞桥中间一座花岗岩的桥墩被炸开,桥上的钢轨、桥梁炸得弯弯曲曲,抛上天空,雨淋头的专用车厢炸得只剩一个底盘。 吴大舌头炸得血肉模糊,头顶穿入一个大铁钉,脑浆外溢,当即死亡;张作霖被炸出三丈多远,咽喉破裂;日籍顾问仪我也是满面是血,抱头大叫;校尉处长温守善被埋在碎木下面;六姨太太炸掉了脚趾头…… 张作霖被送到奉天大帅府时已奄奄一息。 他对卢夫人说:“告诉小六子(伸弓子的乳名),以国家为重,好好地干!我这个臭皮囊不算什么。叫小六子快回沈阳。”说完死去,时年54岁。 雨淋头张作霖从一个乡村二流子、兽医,当了兵,后来当了胡子混入绿林道可以说是一个传奇。 乱世英雄起四方,有枪就是草头王。雨淋头不是草头王,他是大关东手握六十万重兵的实力之王,军阀之王! 就是这么个胡子出身的东北王,让无数平民百姓身入绿林道,更让无数绿林人物想入非非。 他是绿林大学的荣耀,是所有绿林同学的榜样。 论枪法论武功,雨淋头啥都不是,但是他是最懂绿林道的人! 张作霖死了一个多月以后,关先生回到了龙湾镇。 皇姑弑虎,明明就是日本人干的。可是小鬼子敢做不敢当,根本不承认是他们干的。一会儿推说是南方的国民军干的,一会儿又推说是北边的苏联人干的,反正就不是他们鬼子国干的。 关先生断定是小鬼子干的。其实不止关先生,只要是稍微明白一点关东局势的人都能断定是小鬼子下的黑手。 迫于局势,伸弓子没法派军队跟小鬼子算账。但是关先生已经调查出,日本关东军外围有一支神秘的武装——满洲军刀组! 关先生希望于显龙能够带着他的人,出来对付这伙既是军人又是土匪的武装!查清他们,找到他们,消灭他们! 出乎于朱氏、汪润贞、白大姑娘的意料,于显龙竟然明确拒绝了他的恩师关先生。 关先生很尴尬,众人都很疑惑。 于显龙沉思良久才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一个满蒙之虎,他们祸害的是老百姓,所以我们才找他们算账!满洲军刀组炸死的是雨淋头,是伸弓子的爹!我不是雨淋头的孝子贤孙凭啥为他去玩儿命?所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伸弓子坐拥六十万军队,不把小鬼子赶尽杀绝就他妈的没种!” “少帅很有可能与南边议和易帜,要那样的话,从满蒙赶走日本人就大有希望!” 于显龙:“那也得看看。对老百姓有好处,我们就拥护,玩命也值得。要是还和以前一样,老百姓一天安生日子都过不上,我们绝不为他卖命!说实话我没看好雨淋头,更信不过伸弓子。为父报仇是他儿女的事儿,不是我们平民百姓的事。先生,一个雨淋头引出多少绿林胡子?从打我十二岁那年八面来风,龙湾镇死了多少人?这些年出生入死我们又死了多少人?我们一家和我的这些兄弟姐妹侥幸活过来了,可是现在你问问谁愿意为伸弓子去送死?龙湾百姓年年给张家纳粮捐款,可是谁家见过他们父子的恩德?我们除掉了鬼子国来的满蒙之虎,鬼子国同样除掉了大关东的满蒙之虎——雨淋头!关东百姓都在翘首看着他伸弓子能不能为父报仇,为国雪耻!先生,伸弓子能成事您就跟着;不能成事就回龙湾镇来,我能给你养老送终!” “人情似水分高下,世事如云任卷舒啊。还是你看得透彻!伸弓子能不能赶走小鬼子还是个大大的疑问。追凶之事,不管也罢!” 第160章 损种当家 第四部 神鸦社鼓 159损种当家 我们现在的人都知道皇姑屯事件是日本人干的,可是那时候于显龙、豆腐张甚至伸弓子东不知道。因为日本人绝不会自己出来担事儿,他们还要甩锅,甩给谁呢? 往南,雨淋头和草头子(蒋)最不对付,两家正打得狼奔豕突,所以日本人动用所有宣传工具,声称是草头子派下来的便衣队干的;北边,苏联人不待见雨淋头,反而和南方搞得很密切,所以也很有可能是苏联人乃至白俄干的(直到2005年还有人说是俄国人干的)。 草头子当然要发出声明撇清自己,苏联人却没搭理日本的谣言。伸弓子等人当然心里明白是日本人干的,可是没有证据,最后的结果,不了了之。直到抗战胜利,河本大作成了俘虏才如实招供。 老张死翘翘,小张没赶到。 又是一个乱!内部人心乱,外面有人添乱。 内部雨淋头的五姨太寿夫人,伸弓子夫人于张氏瞒天过海,秘不发丧,让日本人错过了搅乱东北局势的最佳时机。 雨淋头在皇姑屯被日军炸死后,奉系一时群龙无首,东北政局呈不稳之势!为了避免日军有可乘之机,也为了东北的稳定,时任督办吉林军务善后事宜的张作相,毅然出面维持局势。 雨淋头死后不久,张学良便赶回了奉天,一方面着手办理父亲雨淋头的丧事,另一方面主持召开“东北元老会议”,准备选出奉系的新一任领袖。 在会上,东北各元老都一致认为张作相是主政东北的最佳人选。因为无论是资历,还是在军中的威望,张作相都要比其他人高。 张学良也认为,只有张作相才是主政东北的最佳人选,他说道:“大元帅宾天,群龙无首,辅帅(张作相)是父执,功在东北,德高望重,愿即拥为首长!共济时艰,请大家同意。” 张作相果然被各位参会代表一致推举为东三省保安总司令。 张作相还是力辞不就!东三省议会联合会再次召开会议,在准许张作相“辞职”后,然后再当场表决,推选伸弓子为东三省保安总司令兼奉天省保安司令,伸弓子张学良第二天正式宣誓就职。 张作相力辞不就,不知道是深明大义,还是审时度势。后来人再看这段历史,我觉得张作相实在是大错特错。如果他来主持奉军大局,不会杀掉杨宇霆常荫槐;不会轻易被小鬼子蛊惑搞出中东路事件。张作相也许会提兵出关,帮助草字头打中原大战,但绝不会荒唐到得陇望蜀丢了老家。 在东北民间评价伸弓子只有两个字——损种! 东北话里的损种通常是指没啥能耐,又品行不端的人;也指那些平时装犊子,动真格的要头脑没头脑,要本事没本事的玩意儿。 元老派要固守东北,洋派要投靠日本人,新派当然是接受易帜。用当下的话,易帜就是和平解放东北。 张作相竭力推举伸弓子,就有人根本瞧不起伸弓子。这个人就是东北军的灵魂人物之一杨宇霆。 杨宇霆这个人有才能,但不识时务。战功不少,却不会做人。 伸弓子为啥非杀杨宇霆,大罪名很多,都是罗织的、捏造的,是有人故意泼脏水。 他的死,怪自己;怪他自己搞不清自己是谁了。 伸弓子的第一个彩蛋应该算是东北易帜。可是他想不到,自己给草字头吃了一颗定心丸,草字头却在东北问题上不断地添乱。 草头子政府渐渐地和已经由斯大林当家的苏联越来越不对付。伸弓子收拾了内在的杨宇霆,又成了草头子的拜把子兄弟,谁还敢不服? 作为东北真正的当家人,刚刚当上东北边防军司令长官的伸弓子当然得有所表示。 他有一根拔不去的眼中钉——中东路。 在草头子心里东北虽然改旗易帜了,实际还是个独立王国。即使苏联真的对东北开战,自己也能从中渔利:东北军胜了,苏联滚出中国;苏联胜了,东北军实力会大打折扣! 跟草头子比伸弓子就是个半拉子! 伸弓子很狂,因为他手下的东北军,是全中国装备最精良、人数最多的部队。总数约46万,除了步兵,还有海军和空军。而且,他手中的沈阳兵工厂,是中国最大、最先进的军工企业,能生产不计其数的子弹和大炮。 而苏联方面正闹大饥荒,连饭都吃不上,只要开战,战胜苏联,收回中东铁路主权,会是件很容易的事。 在龙湾镇于记医馆,除了二凤又多了一个女人白大姑娘。 被满蒙之虎小阿菊和一贯道一通残害,尤其是豆腐张带兵又一次扫荡,白家园子已经夷为平地!白大姑娘无家可归。 她足足在于记医馆住了两年多,身体恢复了,可是被一贯道蒙骗被满蒙之虎绑架的阴影一直挥之不去。 她本来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可是历经老毛子小鬼子的伤害,变得六神无主了。只要说离开于显龙,她就心慌害怕…… 于显龙不可能娶两个老婆,他本人就是爹的小老婆生的,娘作为小老婆受尽了人间磨难。他不愿意这种“小老婆”磨难在自己这里延续下去。 汪润贞是胡子的当家人,个性豪爽大方,可是喜怒无常。 作为于记医馆的客人,于显龙的朋友,白大姑娘泼醋使性儿汪润贞可以隐忍。一旦变成一家人,两个老婆,真要闹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大东北一变天,最实惠的却是豆腐张。他终于从杂牌军变成了正规军的团长,守卫宽城的东大门新安五县。不知道赖清德和韩大屁股怎么鼓捣的,于显麟挤掉了韩老鳖再次当上了龙湾镇的镇长。新安五县损种当家,龙湾镇同样是损种当家。 豆腐张荣升正规军团长,着实牛逼了一段日子。在新安县城会宾楼摆了三天酒宴! 四乡八镇,五县城乡,凡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得前去花钱贺喜。于显麟更是大出血,一次就封了整整一千块大洋! 龙湾镇的生意人、地主唯一没去恭贺豆腐张的就是于记医馆的三先生于显龙。 尕尕狐的那张嘴早把豆腐张炮轰飞龙岭,图谋炸死于显龙的事情对汪润贞说了。汪润贞那胡子脾气,谁敢谋害她的男人,那就是一枪崩了! 豆腐张心里也明白,当时韩四虎为了他的三哥悄悄送给他一个足五两的金克子,他私放了韩三虎。 杜仲甫被调往依兰三姓去了,能追着韩三虎不放的只有于显龙。那次要是于显龙剿匪战死,韩三虎的案子就烟消云散了。结果于显龙命大竟然逃过了一劫,还弄死了为祸多年的满蒙之虎! 于显龙虽是个乡村大夫,却是胡子脾性。胡子有仇必报!豆腐张在雨淋头被炸死那些日子,每天都如坐针毡,惶惶不可终日。 谁知道老帅死了,少帅当家,他一下子野鸡变凤凰,成了正规军管辖五县。光警卫就一个连,足足一百五十人!就算于显龙两口子想报复他,他也没能耐冲进自己的兵营! 不过打过满蒙之虎以后,于显龙依然行医种地,带着一家人安然度日,并没有一点异动。甚至连他的那伙人都个个安分守己,郎占山守着丁寡妇大车店,大秋子开着她的酒坊,柏大锤开着它的铁匠铺,就连一向恋在马背上的田半拉子都开始扶犁种地了。 唯一让豆腐张放不下的就是那个艳如桃花的白大姑娘,从打被于显龙救回来一直没离开龙湾镇于记医馆,再没回她的白家园子。 想想白大姑娘,再看看人老珠黄胖了三圈儿的小红月,那就是一头母猪!再看新安满城的女人,都是庸脂俗粉! 可是这白大姑娘既不回家也不嫁人,就是恋着于显龙。说不定哪天,她真成了于显龙的二房,那他豆腐张彻底没机会了。 豆腐张正在春风得意的时候,沈阳来了一纸命令。给豆腐张兜头一盆冷水! 伸弓子的命令很明白,让他召集熟悉北边,尤其是熟悉并跟老毛子打过仗的人进队伍。同时要求豆腐张厉兵秣马,准备作战! 豆腐张在官场游刃有余,在战场狗屁不是。 身为正规军的团长,却最害怕上战场。豆腐张看着命令,伸弓子这是要跟北边的毛子国红军开战啊。他还要求召集熟悉北边跟毛子军队打过仗的人从军,不用问这就是指的于显龙。 现在的于显龙,就是他豆腐张潜在的死敌! 他最明白于显龙,为了不当兵,立过多少战功他都没要。心甘情愿地在家行医种地,养活一家人。就算他的恩师关玉麟出面请他都未必能让他再次当兵,何况是自己? 豆腐张这种事不能问他的高参们,只能自己想主意。他琢磨七八天,才最后下定决心。 于显龙在前院诊室忙了一整天,掌灯的时候才疲惫地回到后院坐到餐桌前。没了老蘑菇,于记医馆等于折了半根顶梁柱。 于朱氏看着疲惫的儿子说道:“你在前院实在忙不过来,就让二凤过去帮你。” 于显龙:“娘,药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人命关天。二凤姐不认字,怎么帮忙啊。” 白大姑娘:“我认字。也认识不少药材,明天我到前院帮你去。” 于显龙苦笑道:“你去?你还是想想你的家。” “怎么,你要赶我走?” “说什么呢?豆腐张四乡贴告示,往白家园子移民呢。我听来看病的人说,他正派人派车往白家园子运青砖木料,要重修白家大院!” 白大姑娘瞪大眼睛:“你说的是真的?” 汪润贞从婆婆怀里接过孩子:“呵呵,以前豆腐张看你就色迷迷的,这回升官儿了,动真格的了。” 白大姑娘:“他就是个癞蛤蟆!惹急了我,我就赏他一枪!” 汪润贞:“不用你动手。这个王八犊子赏我三当家的一顿大炮,我还没他算账呢。” 于显龙:“都别胡整。豆腐张这么干必有深意,以他的个性绝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讨好白姐。” 白大姑娘:“明天我就去白家园子,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白大姑娘还没动身,豆腐张便派人来了。 这个人也姓白,是十多年前老毛子兵败血洗白家园子,逃离家乡奔辽河南岸去的三番子白老七,大号叫白长松。当时白八爷率领白老九等徒众与毛子败兵苦战,他却吓尿了。从茅房悄悄逃走…… 豆腐张大肆招收移民去白家园子,把这个宝贝挖了出来。因为他是三番子徒众,跟白家大院关系密切,豆腐张当即任命白老七为白家园子保长。 白老七被迎进于显龙家前院东厢房,将两份文件交给了于显龙。 于显龙打开一看,第一份文件是盖着官印的介绍信,说明白家园子已经重新建村。白老七白景松被新安县公署衙门任命为白家园子保长! 于显龙笑道:“这是官府文书,我是一介平民,没资格查看呐。” 白老七:“这是张团长特意吩咐过的,一定要请你亲眼过目。另一份字纸是他写给你的亲笔信,三先生看过就知道了。” 于显龙打开那封信,让牤子到后院去请白大姑娘。 白大姑娘家乡被毁日久,突然见到家乡父老,自然格外欣喜。尤其她这位七哥,是十多年未见面的故旧,更是倍感亲切。连忙跑到后院请二凤帮忙,张罗酒菜…… 于显龙把豆腐张那封信反反复复看了两遍。 首先,豆腐张对炮轰飞龙岭事件再三道歉,声称绝对是一场误会。为了重续兄弟情义,对白家园子老百姓献上一份诚意,他将不遗余力让白家园子重振昔日辉煌…… 最为重要的是,他竟然有这么一段话:“白八爷与吾弟交情深厚,白姑娘对吾弟情深义重,更盼吾弟与白姑娘早结秦晋,以效娥皇女英之义……” 于显龙冷笑摇头,这个豆腐张文字狗屁不通,可对一个男的娶俩老婆的事儿却是门儿清啊。 白大姑娘准备好了酒菜,来到前院请于显龙和白老七。白老七已经被于显龙打发走了! 白大姑娘俏眼圆睁:“小龙,你不至于。七哥可是白家大院的老亲,又不是豆腐张。一顿饭你都不舍呀?” “哼哼,跟豆腐张一样,不过是他的一条腿一张嘴。你看看,这是豆腐张给我的来信。” 白大姑娘读过那封信,不禁面红过耳:“小龙,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于显龙:“白姐,娶你过门儿,我不是没想过。可是你和二当家的脾气,一旦出事儿,咱们连姐弟都做不成了。豆腐正对你垂涎已久却弄这么一出儿,啥意思?” 一向开朗大方的白大姑娘竟然扭捏起来:“那你说他这是……” “这种人能舍出中意的女人,对他来说那一定有比女人更重要的事儿。” 白大姑娘:“什么事儿比老婆还重要啊?” “哼哼,官位!” 第161章 豆腐出征 160豆腐出征 伸弓子损种当家,大关东何去何从? 元老派要固守东北,洋派要投靠日本人,新派当然是接受易帜。用当下的话,易帜就是和平解放东北。 伸弓子心乱如麻…… 草头子二次北伐,打败了雨淋头,以得胜之师时刻胁迫伸弓子;可是这位草头子胁迫伸弓子有一套,却害怕小鬼子。 鬼子国先是派驻奉天公使林久治郎,威胁伸弓子不得易帜;再则日本首相派特使林权助游说伸弓子。迫使伸弓子接连两次推迟易帜时间! 直到年底,南京国民政府任命伸弓子为东北边防军司令长官。同时,奉天省改为辽宁省,奉天市改为沈阳市,奉军改称国民革命军东北边防军,其建制编入国民政府军队序列。 东三省终于换上青天白日旗。 恰在此时,黑龙江北边的苏联正闹大饥荒,连饭都吃不上!只要开战,战胜苏联,收回中东铁路主权,会是件很容易的事。 草头子给他的把兄弟打气,只要对黑龙江南岸的苏联军队开战,老弟缺钱哥哥给钱,老弟缺枪哥哥给枪。这叫兄弟阋于墙外御欺辱! 小鬼子给他的少帅搓火,老毛子从来就是满蒙宿敌,中东路就是大关东的眼中钉肉中刺!不彻底拔出去,司令官不足以威服满蒙诸部…… 伸弓子来尿儿了! 断然出兵,武力接管了中东路全线,并逮捕苏方人员,并将59名苏方高级官员驱逐出境;还封锁了苏联驻哈尔滨的一切机构! 伸弓子出兵海拉尔,调兵令很快就由姜登选传给了豆腐张! 豆腐张不得不放下正在兴建的白家园子,提早来到龙湾镇公署,强令镇长于显麟,让于显龙来镇公署商议军机! 于显麟算是倒了霉了,来来回回,往返三次,好话说尽牤子就是不让进门。 看看过了中午了,豆腐张无奈只好起身亲自去于记医馆,去请于显龙。 豆腐张表面上没带任何礼物,内衣兜里却揣着韩四虎为救韩三虎送给他那个金克子。 于显麟不敢越过牤子这个门神,豆腐张可不在乎一个看大门的傻不愣。下马之后,看见大门开着便问了一声:“我三兄弟在家么?” 牤子一扭脸没搭理他。 豆腐张有些恼火,迈步就往里面走。他下定决心,今天见不到于显龙,他就赖在于记医馆的上房正屋的病房里不走了! 于记医馆除了坐在门口慢慢喝茶的牤子,再没一个人影儿。整座大院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从院外老榆树上传来喜鹊的叫声,豆腐张难免有些心虚发毛…… 卫兵登上台阶,来到房门前轻轻敲了两下。没有一点声音,里面没人。 豆腐张伸手开门,一只冷冰冰黑洞洞的枪口顶住了他的脑袋! “豆腐张,姑奶奶早就要跟你算账。你他妈自个儿送上门儿来了,姑奶奶非崩了你!”是雪龙汪润贞。 豆腐张吓得浑身突突:“弟妹……,雪龙当家……,你别误会呀。” “误会你奶奶个孙子!我男人帮你建功立业,你却拿大炮轰他。你他妈应该断子绝孙!退院子里去!” 豆腐张明白,汪润贞是嫌他死了脏了屋子。只要退到院子里,这个女胡子真敢开枪打死他! 他两腿一软,扑通跪下了:“弟妹,弟妹呀。我已经给我三兄弟写信说明白啦。当时我不知道他们就在飞龙岭山里呀……” “你他妈的糊弄鬼哪!姑奶奶打小就在枪林弹雨里打滚儿,你他妈就是安心要整死我男人!”汪润贞一脚将豆腐张踹了出去,抬起手枪…… “住手!”于朱氏抱着孙女儿走了过来。 “娘,我非崩了这王八犊子!” 于朱氏走进屋门:“媳妇儿,你打死个豆腐张没啥大不了;要是打死官军的团长,乱子可就大了。你要让我孙女儿没娘?” 豆腐张连忙跪爬了两步:“干娘,我欠我三兄弟一条命。就让弟妹把我打死,我绝无二话。就是官府也没人追究!我心甘情愿给三兄弟偿命!” 于朱氏把孩子交给汪润贞:“你起来,进屋说话。” 于朱氏虽然比二十年前苍老了,鬓角已经填上了银丝;皮肤变得微黑,显然是常年劳作,风吹日晒的结果。可是那张脸仍然雍容端丽,那双眼睛依然美丽澄澈,只是在眼角增添了几道浅浅的鱼尾纹。 豆腐张连连施礼:“干娘,我是万般无奈才觍着脸来求三兄弟。这么些年,我都没脸来见你们一家呀。为了赎罪,我把白家园子……” 于朱氏:“你又是需要我儿子为你卖命了?这场仗打下来,那个少帅到底是豆腐还是钢铁,谁也不知道。你要上战场准是块豆腐,这谁都明白。可是我儿子不是刀枪,他就是个土大夫。他得给我养老,给媳妇赚吃的穿的,得抚养孩子长大成人。除了家里,他还有干妈,有那么多出生入死的兄弟。你总不会把我们这些人一股脑儿都拿炮轰死?” 豆腐张吓得又站了起来:“干娘,您这么说还是想要干儿子这条命啊。” 于朱氏:“我们不会要你的命,你也别要我儿子的命!” 豆腐张彻底凉了。于朱氏一向温文和蔼,从来没见她如此决绝,如此冷如冰雪。于显龙是彻底请不动了。 他给于朱氏作了一个揖:“既然干娘不愿意三兄弟随军做官,我也不能勉强。我还有很多公事,过些日子得闲再来看望干娘。” 于朱氏:“等等。从今往后,别再叫我干娘了。当初这么做就是个错儿!” “干娘……” “当初就觉得你们都年轻,我儿子能安稳当大夫,你能好好当个官儿。能彼此有个照应,没想到……” 汪润贞:“您没想到这小子这么狼心狗肺。” 于朱氏看着豆腐张:“张景和,那个少帅能把你派去打仗,他是自作孽。我儿子之所以没跟你计较,不是他不记仇。是他根本没瞧起你!” “我……” “你这个人就是块提不起来的豆腐,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关先生说,凡是坏人都得有才能,非大才无以济奸;你也当不了英雄,英雄得大度,你连个根本不想当官儿的土大夫都容不下,能立功当英雄么?你也当不了大官,乱世当大官不是有人捧就是有人提拔。你家不过是做豆腐的农民,谁会提拔你?凡遇大事,自己先逃,谁会真心捧你?” “您老人家说得对。这一仗打完回来,我一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于朱氏冷眼看着他:“哼哼,这一仗要是打败了,你还有机会;一旦打胜了,你可能再没机会了。” 豆腐张:“你老这话什么意思?我不明白。怎么打胜了还……” 于朱氏站起身:“胜利了,该争权夺利了。谁会把管辖五个县的正规军一个团让一个杂牌子管着呀。好自为之。” 豆腐张没请动于显龙,自己带兵跟随姜登选向海拉尔一带出发了。于朱氏的话他琢磨的很明白。但不管伸弓子的部队是胜是败,他得保住自己的性命,在保住自己的官位。 伸弓子果然败了。可是连豆腐张都没想到,伸弓子会败得这么快,这么惨,这么丢人! 苏军四万余人,大炮四百门,坦克四十辆,飞机三十架侵入中国满洲里地区,中国东北军与之激战四昼夜,苏军攻占海拉尔。 东北军除了第十七旅,其他各条战线全线溃败。东北军水军在三江口、同江一线,江防艇队全军覆没。 这场冲突长达五个月,双方动用的一线兵力超过二十万,共计发生各种规模战斗一百多次,东北军最终以惨败告终。 东北军伤亡两千多人,被俘七千人。苏联远东军,仅仅阵亡143人,受伤六百多人。 直到双方开火,打得热火朝天,竭力支持他把兄弟的草头子哥哥没给伸弓子一兵一卒一分钱! 伸弓子丢人,丢地,丢了大黑熊岛…… 少帅太丢脸了!他不得不为他的狂妄自大买单。 两年以后,他还得为他的优柔寡断买单。九年以后,他又得为自己的愚忠轻信买单。 豆腐张跟随姜登选在海拉尔城外被苏军打得丢盔卸甲!幸亏他见机得快,捡了一条命,逃回新安县。一个步兵团只剩下十二人!吴大舌头生前驻守在齐齐哈尔的部队,也被打得伤亡不少,小三元黄占元的部队一个营只剩仨人。他也从营长变成了大头兵。 苏联人赢了,他们不但霸占了中东路权,还霸占了大黑熊岛一带;草头子赢了,他狠狠地摆了小弟伸弓子一道!但最大的赢家是小鬼子。 一仗打下来,让日本人彻底看清了伸弓子,不过是个只会躺在床上抽大烟的二流子。他的军队武器陈旧、官兵素质差、缺乏训练、无制空权、相互配合作战差,看似强大,实则外强中干,都是乌合之众! 从雨淋头被炸死的那年春天起,就有个日本人给他当上了军事顾问。雨淋头被炸死后,这个日本人转任步兵第30团团长。这个人叫土肥原贤二。 同年10月,经关东军参谋河本大作推荐,关东军参谋部来了一位怪才参谋,他叫石原莞尔。 第二年,长期坚持亚洲门罗主义,主张日本对外扩张的畑英太郎,接替被免职的村冈长太郎就任关东军司令。三宅光治接替河本大作出任关东军参谋长。 就在伸弓子与苏联军队打得惨不忍睹的时候,另一个人来到关东军总部三宅光治的参谋总部任高级参谋,他叫坂垣征四郎。 也就在这一年,南京国民党政府国防部汤山温泉招待所,来了一位叫廖雅权的美女。她歌善舞,妩媚迷人,凭相貌吸引了一批国民党高级军官。她的真实名字叫南造云子。 这一年,蒙古王族甘珠尔扎布的老婆金碧辉从上海来到东北,她有个日本名字叫川岛芳子…… 上面这些事不用核对史料,这是现在的人谁都知道的历史。 不过有一段事我还是反反复复,查阅很多书籍,甚至书写那个时代的历史小说。但这些史料对下面的事情都写得模模糊糊,影影绰绰。只有四奶奶的笔记记述得详细具体,又诡异莫测…… 对关东老百姓来说,不管是伸弓子还是豆腐张,是胜是败没人关心。 可是从种完地就开始出现的乌鸦却令老百姓很新奇。开始是十几只、几十只一群的从松花江嫩江一线从北往南飞。接着就是几百几千只,再往后就是铺天盖地,遮天蔽日,田地里的小苗都被乌鸦啄光了! 花田咲从沈阳港回龙湾镇,据她说,种种迹象表明大关东要闹灾荒…… 花田仲猜测这可能是地震的前兆…… 汪润贞护紧了婆婆孩子她说这是妖孽要降临…… 于显龙去了一趟镇公署,请于显麟下令,龙湾镇紧闭四门许出不许进,出去就回不来。他和白大姑娘在黑龙江北岸见过这种乌鸦,这种鸟大量聚集只有一个道理说得通,追寻腐肉! 没有饥荒瘟疫战乱就没有那么多腐肉啊。 如果不是被铺天盖地的乌鸦啄光了嫩苗儿,龙湾镇绝不会发生饥荒;如果伸弓子稳守关东,也不会发生大的战乱。就算是癞狗,出门围猎不成,看家还可以。 乌鸦群渐渐散去,于显龙也出门了。他雇了五辆大马车,到狗咬台火车站卸货,全都是各种中药材! 于显麟根本不信于显龙的瘟疫之说,龙湾镇照样是四门大开。于显龙整大车的地购进药材,更加证实了他的想法,他这么说就是想多卖点药而已。 直到有一天,瓦莲京娜的伙计从哈尔滨进货回来,忽然莫名其妙地高烧,上吐下泻…… 不过老毛子不信中医,偏信西医,所以奔进了花田仲的大东医馆。花田仲诊断之后大惊失色,也没给开药。戴上口罩就往出赶,随即命令大东医馆上下人等,内外消毒,关闭医馆! 当天晚上,强壮如狗熊似的伊万就死了。没过几天,走亲戚回来的赖清德也上吐下泻不治而亡。 直到这个时候,龙湾镇人才相信于显龙的话是真的。 瘟疫果然来了! 瓦莲京娜感到高烧一点,就跑去了于记医馆。在于记医馆连吃了六服汤药,竟然嘻嘻哈哈地回她的山货站了。 用现在的话说,这个肥胖健壮的毛子娘们儿就是于记医馆的活广告!第二天一大早于记医馆大门外边就排满了人群车马。 在求医求药的人群中,瓦莲京娜一个毛子娘们儿固然奇怪,可最奇怪的是两个戴着黑色大口罩,蒙着口鼻只露眼睛的两个日本女人——花田咲和她的侍从牧村香奈。。 花田咲本以为于显龙会对自己拒之千里,因为她和牧村香奈就是来替花田仲试探的。没想到于显龙对他们特别热情,主动提出快请花田仲过来帮忙! 花田仲这个医痴高兴得手舞足蹈,当即坐上马车,带着花田咲牧村香奈来到于记医馆。 金银花、连翘、藿香……,十几味中药要不分昼夜配伍成药熬成中药汤子。他想请花田仲帮自己琢磨一下,能否改成药面儿让病人拿回家去,自己冲服? 花田仲提出加一味薄荷,于显龙又提出再加一味冰片…… 一剂避疫祛毒散算是敲定了! 四乡八镇的人都奔了过来,于家上下,花田兄妹日夜在东西厢房忙活,可是还有许多求药人排在从于记医馆到西北二门的大道边上。吃在道边,躺在道边…… 第162章 瘟癀祸世 161瘟癀祸世 求药的老百姓不敢睡着了,一个挨着一个往前凑。凑到于记医馆大门外,才能领到戴着大黑面罩的人发给的药面儿。 每服一包一日三次,至于一包药面儿多少钱没人知道。求药的人随便扔,给多少算多少。每天由牤子拿着一个纸篓收起来装进东厢房…… 正当于显龙和花田兄妹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龙湾镇突然来了一队大兵,横冲直撞,驱赶行人,把于记医馆给包围了! 围在于记医馆大门外等着拿药的病人,都被当兵的一顿枪托给驱散了…… 吉林省主席张恩惠传来特别命令,要于显龙立刻带着药方药料前往宽城子! 带兵的是个挎着盒子炮的奉军营长,趾高气扬,站在于记医馆的东厢房宣读完命令,双手掐腰:“于显龙,收拾一下跟我走!” 于显龙调整着桌案上的药面子:“你眼瞎?没看见我正忙着么?” “你敢违抗命令!” 于显龙放下药钵,抓起柞木棍子。那个营长不以为意,屋子里的花田兄妹,汪润贞、于二凤都明白意味着什么。都开始暗自准备起来。 于显龙冷冷地看着那营长:“命令?谁的命令啊?” “吉林省主席,张恩惠长大人的命令。” “哼哼,不过是一块水豆腐,凭啥命令老子?” “你他妈怎么说话呢?谁给你的胆子?” “山神爷老把头!”于显龙说着,柞木棍子突然飞出,正抽在那营长的面门上! 他的两个卫兵伸手掏枪,忽然觉得后腰被什么东西顶住了!一个医馆怎么会有枪? 狂龙棍法,打蒙打傻! 那个营长枪怎么被人夺了去都不知道就被赶出了于记医馆。眼看要出大门了,忽然飞过来一根掏捞棒子,正揍在他的后脑勺上。两个丢了枪的卫兵,连拖带拽才把他弄出去。 奉军营长缓过神儿来,立马命令部队,攻打于记医馆。捷克式轻机枪架起来,对准了于家的大门。 正在院子里架着大锅熬药汤子的牤子慌忙跑进东厢房:“外面条子架碎嘴子了!” “别管他们。我早让半拉子从后门出去了。于显麟再不把镇门都关上就得有人崩了他!” 花田仲:“呵呵,三先生,你这招够狠的呀。让瘟神爷收拾这帮当兵的。” 汪润贞:“花田先生,难道他们也会染上瘟疫?” 花田仲摇着头:“他们都没带防毒口罩。” 于显龙:“这些日子大家都够辛苦的。都歇歇。” 当兵的比瘟神更可怕,于记医馆门外除了黄乎乎的当兵的,再没一个染病求药的老百姓了。 于显麟真的紧紧关上了四个镇门,还特意派韩老鳖带人看守着。 韩老鳖刚刚把外乡奔来的老百姓赶出去关上西门,西门外来了一辆软轿马车。喊着他的名字,让他开门! 韩老鳖爬上围墙伸着脖子往外看,竟然是豆腐张和他老婆小红月! 豆腐张和小红月的儿子在新安县城也染上了瘟疫,特意驱车来龙湾镇找于显龙求救。 不管豆腐张兵败的结果如何,但还是被于朱氏说对了。战败他能保一条活命,由于大关东都在闹瘟疫,他甚至依然在新安县做他的团长。在于记医馆门前那伙当兵的,也不过是个营长。 韩老鳖不敢得罪豆腐张,打开镇门把豆腐张放了进来。 来到于记医馆门前,豆腐张才知道事态有多么严重。韩老鳖虽然说了有当兵的在请于显龙治病,可是没见过这么请大夫的,竟然在大门外架上了机关枪! 豆腐张下了马车,那营长一见来人军衔儿比自己高,立刻过来敬礼。 看着这个营长鼻青脸肿,呲牙瞪眼的样子,他就断定这家伙在于记医馆没讨到好果子吃。 “兄弟,怎么加上机枪啦?有你这么请大夫的么?你们是哪支部队的?” “长官,我们是吉林省张主席的警卫营。张主席的如夫人染上了时疫,派我们来请大夫。可这家伙竟敢抗命,还打了在下。” 豆腐张冷笑道:“这个大夫救过老帅的命,救过杜仲甫旅长的命,也救过我的命!少帅的心腹参谋关玉麟是他的恩师。他不揍你揍谁!” “啊?他一个乡村土大夫,后台这么硬啊。” “他要当兵,张主席都得是他的属下……” “这下可难了。软硬不吃,我们怎么办?” “把你的兵都撤到街边去,打开四门,让老百姓进来求药治病!”豆腐张最了解于显龙,他绝不会拒绝四乡八镇的百姓。那是他的衣食父母! 豆腐张这一番话等于给这帮当兵的下了一道催命符,四门一开,求药的老百姓立刻从南北西门涌了进来。 老百姓和当兵的混为一潭,有病的和没病的搅在了一起…… 幸亏白家园子白老七来取药,才把豆腐张带进于记医馆。 豆腐张和小红月见到于显龙如同见了救星,一脸媚笑,恳求给他儿子看病。 于显龙拿出啃包给豆腐张的儿子拿药,花田仲气冲冲进了诊室:“张先生,你混蛋!你儿子得的什么病你难道不清楚?拿着药赶紧离开龙湾镇!” 豆腐张:“花田先生,三先生是我兄弟。我儿子急病,我不找他找谁?你这是干什么?见死不救?” 花田仲:“你明知道你的孩子得了时疫,还敢把传染源带进龙湾镇?拿着药喂下去赶紧走!” 小红月扑通一下跪了下去:“三兄弟,我生这孩子就是帮着救活的。你不能看着我的孩子就这么死了啊……” “别哭了,给孩子喂药!” 看着于显龙把药给孩子喂下去,花田仲焦急地踱步说道:“张团长,这是我们刚做成的避疫祛毒散,拿上一些赶紧离开这里。” 豆腐张一拍桌子:“花田仲,这可是中国人的地方!” 花田仲:“我知道。可是你的孩子要是把于家一门,把龙湾镇的人都传染了。不用别人,三先生就得要你脑袋!” 花田仲如此一说,豆腐张真的有点害怕了。他连夜带着老婆孩子离开了龙湾镇。 豆腐张走了,宽城子那些当兵的可倒了霉了。没过一天就开始发烧头晕,接着上吐下泻,于记医馆一口汤药都不舍,花钱都不卖! 熬了三天,那个营长带着一身棍伤见阎王去了。 当官的一死,当兵的当天晚上就散去一多半。于记医馆终于肯给他们药喝,可是张恩惠的小老婆早被人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药汤改成药面儿,牤子二凤汪润贞牧村香奈忙不过来了。于显龙让于显麟动员镇内有碾坊的人家,把双花、连翘、藿香等几味大宗中药分到有碾坊的人家去,碾成细末再拿回来过筛子…… 花田兄妹不计报酬,不分昼夜在于记医馆帮忙,于显龙甚至忘了这两个人的身份。人到中年的牧村香奈和于二凤处得跟姐妹一样。 龙湾镇不再发生死人的事情,四门官道上来求药的越来越少。直到九月天凉,疫情才渐渐退去。 比较周围的县乡,龙湾镇偌大一个镇子只死了四五十人,都是在闹当兵的那几天死掉的。 于显龙花田兄妹成了龙湾镇的大恩人。 至少在龙湾镇人们的心里,以花田仲兄妹为代表的日本人再也不是什么小鬼子了。至少要比那些当兵的要好得太多。至于残害百姓的小鬼子,那都是胡子。不管是中国胡子还是日本胡子,哪个不祸害老百姓? 瘟疫过后没多久,花田兄妹却悄然不见了…… 于显龙现在连西厢房都不去,就在娘的房里翻阅医书,研究调营养卫的药物配伍。 他在研究中药,就有人来卖药,金银花(别称双花)。 疫情期间,他和花田仲联手买进来足足一大车金银花,都制成了避疫祛毒散了。没有瘟疫,于显龙游走四乡每年连五斤都用不了。可是这个卖药的一下子拿来约有二十斤! 于显龙打开口袋一看那些双花就觉得眼熟,他当时买进的双花尽管数量很大但都经过红藤水熏蒸过,达到抗疫的最佳效果。由于当时用量大,用药急,所以临时把药材分派到各个有碾坊人家碾压成粉末,过了筛子再交到于记医馆配伍。 这个卖药材的叫穆占福,小名儿斧头。是个十八九岁的壮小伙子。他们家没有碾坊,哪里来的药材? 于显龙看着口袋里的双花,仔细一打听这药材的出处。这个穆斧头三年前跟着林木匠学手艺,去年出徒后也一直跟着林木匠做木工活儿。出徒做活师傅多少要给点工钱。这袋子金银花,就是穆占福的工钱。 于显龙仔细看着那些药材:“这些双花在闹疫情的时候能值半块现大洋,现在呢,也就八斤小米。” 穆占福:“我师傅说,这些抵得上两块半大洋。” “你跟林木匠干了整整一年,就两块半大洋?” 穆占福:“我想要小米回去换成高粱米,师傅不给。就给这些……” 于显龙想了想:“药材可以收下,你想赚小米,再给我做两张诊床。我给一块大洋,你看公平么?” 穆占福面红过耳:“公平,公平。可是我做不上那种床……” “很简单啊。要是有木匠家伙我都能做上,就是四条腿儿,板子我家都现成。” “三先生,其实我在师傅家除了端屎端尿干活儿,就学会了抡斧子。别的他啥都没教我。” 于显龙叹了口气:“唉,他奶奶的,跟我当年一个样。你多大了?” “整十八岁。” 于显龙:“还来得及。学艺不如偷艺,什么手艺都得靠自己动脑子,自己干!不过这个林木匠我得收拾他!” 于显龙让二凤给穆斧头过了两升小米,打发走。自己去了镇公署…… 于显麟这个镇长,这回断官司底气最足。于三先生把林木匠告了!这个老家伙在全镇抗疫的时候竟然私迷了药材! 老家伙也真够无赖的,一口咬定是自家闹防疫的时候自己买的! 哪里买的?他可不敢说在大东医馆。大东医馆那时候跟于显龙齐心协力,药材方子甚至送的避疫祛毒散都是一起的。龙湾镇无不对花田兄妹感恩戴德。 林木匠来得也快,张口就回答在新安县城,济仁堂大药房买的。 于显龙当即叫田半拉子骑快马去济仁堂!来回一个时辰,连济仁堂的账房,带着他们出卖的双花都到了。 于显龙:“王先生,我当时是不把你们的双花药全包了?你们外卖么?” 王账房:“三先生,当时是你给我们的方子,哪有外卖的双花呀?再说您用的双花跟我们的不一样啊。” 于显麟等人瞪着眼睛,看着王账房拿出他的药材。 济仁堂的双花颜色纯白,于显龙和林木匠的双花白中带黄,闪着微光…… 于显麟:“三弟,这老家伙根本不是在济仁堂买的,根本不一样!我办了他!” 林木匠:“谁敢办我?我前年在济人堂买了一两,剩下的都是从山东老家弄回来的。能跟他们的一样么?你们是亲哥兄弟,是安心要合伙坑我!” 于显麟气得直瞪他的小眼睛。 于显龙:“呵呵,王账房,你们的双花不会毒死人?” 王账房:“双花清热泻火祛毒,不会毒死人。我们这就是山东货。” 于显龙:“东北的双花都是山东山西进货。不过为了对付疫情,我进货运到家进库房以后,都用狼毒水熏蒸过。咱们各取一两熬成汤药,你敢喝了么?” 狼毒蒸过的双花,熬成汤药,过量即死! 于显龙也不看林木匠,就在镇公署支起两口药罐子,下药锅! 两碗药水放到了众人面前的桌案上,一碗清澈微黄,味道清苦;一碗暗黄浑浊,味道厚重。 清澈的是济仁堂的,厚重的是于显龙拿来的林木匠的。 于显麟:“林木匠,自己家的药自己喝!” 于显龙:“先预备一领席子,万一要是他当时私密的,那就用得着了。” 林木匠看着那碗药,浑身微颤,鼻洼鬓角渗出汗来:“我……,我……” 于显麟一拍桌子:“来人,把药汤子给他灌下去!” 林木匠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去:“三先生,于镇长,我不是人!我当时一时鬼迷心窍儿,迷了三先生的药材……” “迷了双花,你拿啥顶分量?” “我……,我有些桦树锯末子,闻着味道差不多,就……” 于显麟:“操你奶奶,你拿锯末子糊弄一个镇子的乡亲哪?送县大狱让你坐木驴!” 林木匠都没押出龙湾镇就被愤怒的百姓给活活打死了…… 林家一家没法在龙湾镇住下去,都搬走了,只扔下一个只会抡斧子穆占福。 第163章 师徒迷案 162师徒迷案 瘟疫过去,于显龙本应该和田半拉子他们一起下地补种庄稼。可是他把自己关在前院上房,几天不出门。 伸弓子和苏联人那一战终于尘埃落定,双方签订了《伯力协定》! 伸弓子把大黑熊岛签给了苏联!于显龙心里仿佛压上了一块大石头!大黑熊岛比龙湾镇要大上几倍。再加上小黑熊岛,周边那些大大小小的岛子,加起来不小于新安县!养了那么些兵,花了那么多钱,结果丧师失地! 想起流浪黑龙江北的日子,他让二凤去白家园子把白大姑娘接了来。 白大姑娘还没来,于记医馆却来了一位重要的客人——关先生! 于朱氏汪润贞婆媳两个喜从天降,连忙张罗卖肉买菜,让大秋子送点好酒来。可是于显龙却一反常态,神情冷漠,虚与委蛇。 给关先生倒了杯糊高粱米茶,然后就说镇里有个要紧患者出去了。 于显龙回来的时候,已经天将中午,白大姑娘已经到了。 于显龙和关先生坐在正房堂屋里,于朱氏带着汪润贞白大姑娘二凤坐在外屋火炕上。 关玉麟和白八爷是故交,可是白大姑娘见了关先生同样淡淡地打了声招呼,然后就逗着小雪玩儿去了。 于朱氏吩咐媳妇、二凤给等在门房的关先生卫队安排饭菜。 于显龙沉沉地说道:“不给他们!丧师失地的豆腐兵,不配吃老百姓的饭菜!让他们自己啃饭团子。” 关先生:“显龙,你这是对我还是对少帅抱有成见啊?” 于显龙:“先生,大东北一场瘟疫,死了上百万人。你们的少帅不但不闻不问,你这次到龙湾镇是干什么来的?” 关先生:“我是为军队筹措黄豆来的。比市价高一倍,一斤两块奉票。我希望……” 于显龙一摔筷子:“关先生,您还记得我小的时候写的那篇《丈夫之冠》么?大丈夫处贫求变,既贱争上,厚德载物,自强不息!如是甘贫乐贱,虽戴贤名,何异于猪狗?伸弓子简直猪狗不如!杀父之仇,辱国之耻,全然不顾,又来戕害老百姓。您关先生这是助纣为虐!” 于显龙亢声怒斥,惊得西屋的女人都放下筷子,凝神静听。 关先生:“显龙啊,少帅正因为打了败仗,才要努力强化军队,用大豆跟德国换取更先进的装备。所以,我们得全力支持,尽量多征集民间大豆。” 于显龙:“那也得拿真金白银呐!他自己坐在奉天印一些花花绿绿的纸票子就想剥夺老百姓的血汗?我娘以前换过老毛子的羌帖,后来又花过吉林官帖,结果呢?都他妈成了墙贴!我家那几个针线笸箩烟笸箩,哪个不是这种破纸票子做的?我家还有一千多斤黄豆,是准备下酱榨油的,一块大洋一百斤黄豆。这种票子别说在龙湾镇,就算在吉林地面你一粒黄豆都弄不上来。老百姓刚刚遭受那么大的瘟疫,咬着牙滚着爬着才把粮食收回来,这个张少帅怎么连个屁都不放?从大清国到张大帅,老百姓哪年不交粮交钱,可是再看看那些豆腐渣兵是人养的么?” 关先生:“建设军队这也是国家大计,现在的东北也属于南京国民政府。张少帅是海陆军副司令啊。” “哼哼,不过是个自高自大的蠢材;风流成性的二流子;猪狗不如的不孝之子!他爹是谁弄死的他心里没数,您心里不明白?父仇不报却去招惹老毛子的布柳赫尔。人家是实实在在的军事家,他是什么东西?他还要买军械?干什么?给日本人苏联人送礼?还是像他爹那样进关去打中国人?” 关先生:“显龙,张家父子一向对你不薄。你这么贬低少帅,未免过激。” 于显龙端起酒杯敬了一下关先生:“老子十六岁就从胡子窝里救出我娘,十八岁就宰了杀父仇人齐狗屁!他想让我瞧得起,先把杀父仇人办了!最他妈的无耻的是把大黑熊岛给出卖了!” 白大姑娘迈步进屋:“小龙,你说啥?谁把大黑熊岛卖啦?” 于显龙长叹一声:“伸弓子让人揍得屁滚尿流,把大黑熊岛签给苏联,就是以前的老毛子啦。” 白大姑娘:“这个王八犊子伸弓子的!姑奶奶非一枪崩了他!” 关先生一拍桌子:“白姑娘出口不逊,言语慎之!” 白大姑娘:“我慎之什么?堂堂的一个少帅还不如小龙当时一个十八岁的孩子!你们知道么?为了那个岛小龙差点搭上自己的一条命!苦守半个多月,跟好几百个毛子匪徒,杀得浑身是血,身上四五道血口子。不但吓走了小鬼子,也杀退了卸磨驴。堂堂一位什么少帅,难道还不如几个打鱼的黑金渔民?你们那些当兵的都是吃屎的么?” 关先生:“啊?你们当时去过大黑熊岛?” 于显龙:“那时岛上只有十几户人家,都是大清国的子民。可是现在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活。当年我们从北边回来,就有人对我说,见到雨淋头绕着走,绕不开就干掉他。看来他这话真没说错。这么下去这大关东不是小日本儿的就是老毛子的!” 关先生:“不可能。不管是国民政府还是张少帅,跟苏联都有条约。日本关东军在东北也不过一两万人,东北军却有四十多万。” “我说过,伸弓子的奉军,是将熊熊一窝!从姓草头子的到伸弓子的都他妈是猪脑子,没实力信条约?那还不如信鬼推磨!小日本儿兵力是一两万,战力什么样且不说,这三十多年,日本人拉拢了多少民心?他伸弓子能有几分人心?您教过我,得民心者得天下!就是这场瘟疫,龙湾镇哪个人不念花田兄妹的好儿?他伸弓子给老百姓做什么了?关先生,我敢断言,别说你收不上来黄豆;就算你们强抢豪夺弄上来,一粒也过不了老秃顶子!几个狗屁卫兵,不够绺子一刀斩的!” 关先生:“这我知道,我想组织民团沿途保护。” 汪润贞:“关先生,我们一家刚刚死里逃生。要黄豆没有,要命也不给!” 关先生先是被爱徒冷落,接着又被白大姑娘抢白,汪润贞这句话让他面红过耳,放下筷子再也吃不下去了。 关玉麟根据于显龙的态度就能断定龙湾镇老百姓的民心向背。龙湾镇的民心就是大关东的民心! 他本打算带着卫队回沈阳,于显龙却让牤子和半拉子把他们全都招进院内关上大门。不要在外面耀武扬威,闹瘟疫的时候,一个营长带着一个连的兵在于记医馆前面星落云散。 前院是卫队,于显龙告诉牤子闭门谢客,把关先生请到了母亲于朱氏的房间。 喝了一会儿炒高粱米茶于显龙才说:“先生,草头子给伸弓子画了一个大饼,让他大败亏输,丧师失地。现在草头子和阎锡山冯玉祥打得不可开交,伸弓子又要进关,跟着他们互相残杀了。” 关玉麟:“显龙,这个是军事机密。你怎么……” “哼哼,伸弓子在小鬼子面前就没什么秘密。中原大战还没爆发,小鬼子已经料定伸弓子有可能进关参战,坐收渔利。” 关玉麟叹道:“沈阳军政双方都以此为最高机密,没想到你一个乡镇大夫都如此清楚。小鬼子够厉害!” 于显龙:“不管参战结果怎样,伸弓子只有两个结果……” “哦,你仔细说说。” 于显龙:“一,像他爹一样败回关东被小鬼子弄死,大东北天下大乱;二、小鬼子趁机动兵占了满蒙,伸弓子再也回不来了。” 关玉麟:“不会那么严重。少帅此番出兵,华北五省必然成为我军囊中之物啊!” “都是中国人的地方、中国人的军队,唯有德者居之!像他们父子顾头不顾腚这么干,就算占些地盘儿也占不了多久。搞不好老窝儿都得被小鬼子端了!” 关玉麟依然觉得于显龙有些危言耸听:“少帅手里握着五十万重兵,这还不算民间保安部队和警察。我们有空军、海军,有坦克!” “就是有了这些,还被饥饿的苏军打得鼻青脸肿。瘟疫一过,龙湾镇的花田兄妹就不见了。满铁两侧的关东军陆战演习一个接着一个,根本没把奉军放在眼里。飞机大炮坦克在小鬼子眼里就是一堆废铁!至于民间武装,我可以断言,战端一开没有多少人心向伸弓子。” 关玉麟:“不可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敌寇作祟,广大民众必然揭竿而起!” “关先生,你们的飞机大炮,几十万正规军都没把握,指望拿着长矛大刀农具的老百姓去抵御外辱?” 关先生被自己的爱徒问得面红过耳。 “先生,我之所以把你留下来就是想提醒你。雨淋头不过是绿林枭雄,他当不了真正的东北王。可是跟草头子比,伸弓子不过就是个阿斗。海拉尔一战让草头子把他看得清清楚楚,更可怕的是让小鬼子看清了他的能耐。扶不起来的阿斗,就不要再扶了。” 关先生:“显龙,你是不是也被日本人熏陶了。” 于显龙:“不管谁熏陶,谁敢占我土地,毁我家园,害我百姓,谁就是我的死敌!先生,要是伸弓子要你跟他一起进关……” “你还真说对了,他明确跟我说过,做好进北京的准备。” “那就是说他真的要舍了老窝儿,坐镇北京喽。他至少带走二十万军队,小鬼子就有了可乘之机。关东危矣!” 关先生长叹一声:“二十年啦。我苟活于世,一直在寻找失散的关晓冬,如果能找到女儿,我早就回山东老家去了。” 于显龙:“晓冬学姐,我也在寻找。虽然发现了一点端倪,可是疑点重重,根本没办法解得开。所以一直没跟您说。” 关先生:“你说什么,你发现了晓东的踪迹?” “很像。可是她自己模棱两可不说,还时隐时现。一直没找到机会……” 关先生霍然站起:“女儿在东北,我就绝不离开东北!” 关先生在于记医馆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带着卫队心情郁郁地离开了龙湾镇,一路向南而去回沈阳了。 从龙湾镇的民情来看,老百姓宁肯说日本人的好话也不愿赞一句伸弓子。于显龙说他是好大喜功的蠢材不无道理。 尤其是大黑熊岛的问题,已经让人深恶痛绝。可是这个损种般少帅还以为那是最高机密,藏着掖着呢。再看看带来那两箱奉天券,老百姓宁肯相信冥币都不相信他们嘴里的伸弓子少帅。 可是一粒换取武器的黄豆没征集上来,回到已经改名为沈阳的奉天怎么向少帅交代? 到了老秃顶子,关先生让位队长停下了。 这是当年他的老朋友、于显龙的父亲于六指儿遇害的地方。他要祭奠祭奠老友。 这个卫队长也足够忠诚,关先生走一步他就跟一步,一直跟着关先生登上山顶,来到一处断崖跟前。 关先生念叨了几句于六指儿,突然说起了谁也听不懂的鬼话:“呜呼哀哉!茫茫大块,悠悠高旻,是生万物,余得为人。自余为人,逢运之贫,箪瓢屡罄,絺绤冬陈……” 卫队长看着独立高诵的关参军,根本不知道这是陶渊明的《自祭文》。 只听他还在高诵:“识运知命,畴能罔眷。余今斯化,可以无恨。寿涉百龄,身慕肥遁,从老得终,奚所复恋!” 卫队长和五名卫兵都听懵了! 山风凛冽,关玉麟却老泪纵横…… “葬之中野,以安其魂。窅窅我行,萧萧墓门……,匪贵前誉,孰重后歌?人生实难,死如之何?呜呼哀哉!” 关先生亢声高诵,悲壮沉雄,声震山谷,临渊独立,冯虚御风…… 高山深谷,松涛阵阵;秋云乱飞,罡风凛冽! 一阵强劲的山风吹过,关先生身子一栽,跌下了悬崖! 卫队长等人连忙扑过去救援,可是往悬崖下面一看,壁立千仞,令人头晕目眩…… 卫队长一面指派卫兵到悬崖下面寻找,一面派快马回龙湾镇通知于显龙。 于显龙他们赶到老秃顶子,已经是次日黄昏。关先生的卫兵找了一天一夜也没找到他的尸体。 于显龙又带着牤子田半拉子找了一整天,还是没找到。 无奈之下,他只能让卫队长回沈阳向伸弓子报告,关玉麟参军已经坠崖身亡,尸体尚在寻找中…… 于显龙独自一人在老秃顶子又找了两夜三天…… 果然如于显龙所料,伸弓子并没太在意关玉麟的死活,只是在死亡名册上注明了军籍官衔死亡原因及时间,没过多久就兴兴头头去了北京。 第164章 三只乌鸦 163三只乌鸦 伸弓子九月十八日离开沈阳进北京。他在海拉尔被毛子国红军打得惨不忍睹,可是进了山海关,却是春风得意,赚得盆满钵满。而在大东北却是乌鸦遍地,聒噪不休。 闹瘟疫之前,乌鸦铺天盖地,那是自然界的老鸹。现在大关东的乌鸦却是瘟癀一般的小鬼子。 乌鸦对于中国来说是不吉的象征,如果在做什么事情的时候正好乌鸦飞过了,都会吐口唾沫,以为不吉。所以在中国,乌鸦这种鸟类可以说是很不受欢迎。 鬼子国却很隔路,在鬼子国人的心目中,老鸹是吉祥鸟、国鸟,至高无上的神鸟! 据说他们的第一代天皇神武天皇,从宫崎县一带东征奈良县。一路激战,到了和歌山县熊野一带的山林,神奇地获得一只天神派来的乌鸦做军队的武术指导,打败了对手,建立了朝廷。这只乌鸦有三只脚,被称为八咫鸟。 在鬼子国,有谁要是被称为乌鸦,那可牛逼大了!那一定是人群当中的英雄豪杰! 着名的战犯冈村宁次当年在德国就聚集了一小撮野心勃勃的家伙结成团伙,包括永田铁山和小畑敏四郎,号称“三羽乌”!后来什么东条英机、梅津美治郎、矶谷廉介都蝇集到这个团伙,扩大到十一人。 不过现在的关东军参谋部又冒出三只乌鸦,就是我前面说过的板垣征四郎、土肥原贤二、石原莞尔! 这三个人军衔不高,资历不够,权力不大,但是侵华的野心比历来的日本人都大!是名副其实的关东军三羽乌,是蓄意制造事端的三只乌鸦! 三羽乌,泛指各个领域当中水平较高且彼此不相上下的三者,略同于汉语的“三杰”。 伸弓子跟苏联开战被打得鼻青脸肿,跟中国人开战却大捞了一笔! 阎锡山、冯玉祥、李宗仁与草头子在中原开战,为了拉住伸弓子这只东北虎,草头子又是封官又是给钱,甚至连回国一趟又转回中国的土肥原贤二都极力怂恿伸弓子出兵山海关。 中原大战后,伸弓子成了赢家。他在中原大战胜负已分时入关,未受到任何损失,他却不仅在战争中靠卖军火和索要军费发了一笔财,还于战后获得了晋、冀、察、绥四省和平、津、青岛三市的地盘,整编后的晋军和西北军一部也归张指挥。政治上伸弓子还获得了中华民国陆海空军副司令的职位,成为草头子之下、万人之上的显赫人物。 春风得意的伸弓子在京津两地翻云覆雨,他似乎忘记了东北。事实上东北也在渐渐地远离他。 一年前的九一八,东北还属于伸弓子,但伸弓子已经不再属于东北。一年以后的另一个九一八,东北也不再属于伸弓子。 伸弓子高居北京,留恋花酒,满以为天下太平。可是他的后盾,他的根基根本就不太平!正在酝酿着一场惊天大地震! 伸弓子似乎没看得起关东军总部那些没有实权的参谋,可是他绝想不到三宅光治的参谋部里任何一个参谋拿出来,才能见地胆略都要甩他几十条街。 谁把他们看成等闲之辈,谁就是自寻死路。 正当伸弓子在北平踌躇满志,忙活派兵镇守新地盘儿的时候,日本军人认为机会来了。 挑事儿!接连不断地挑事儿! 石原莞尔、坂垣征四郎、土肥原贤二,这三个货凑到一起,想没事儿都难!这是关东军的三羽乌。三羽乌不止三个人,冈村宁次那一伙十一人;石原这一伙人也不少,比如花谷正、片仓衷都曾名列三羽乌之中。 俗话说,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可是石原的脑力,土肥原的眼力,坂垣的战力,这三个参谋绑在一起别说是参谋长,就是司令官、陆军部也无可奈何。 这三个人中,石原莞尔尤其独特,他被称为日本军界百年一出的军事怪才!十三岁就进入仙台陆军地方幼年学校第六期学习。 地方有军校,还是幼年军校,日本对打仗准备得怎么样?日本军校极其严格,课业繁重。别的学生累得要死要活,石原却博览群书、涉猎极广,那些比他用功十倍不止的同学却依然考不过他,石原的脑袋似乎被外星人点过穴一样,特别好使! 日本人很讲卫生,军校尤其如此。石原不然,不爱洗澡、不修边幅,身上经年累月散发出特殊的味道。别人身上发现了虱子,恨不能斩尽杀绝,必欲除之而后快,而石原却养着身上的虱子来找乐子,他将自己身上的虱子抓起来,一一给他们编上号,然后像赛马那样赛虱子,还依据虱子们的成绩实行奖惩。到后来,石原甚至利用虱子在同学间设起了赌局! 日本军校每周会让学生们上交绘图作业,有一次石原上交了绘图作业,教官差点被气死,看上去就是一个小棒槌,题目是“我的宝贝”! 对于日本陆军军官来说,“军刀组”是飞黄腾达的代名词。石原莞尔以军刀组第二名的身份毕业! 1920年4月,石原来到中国,用一年多时间考察了中国湖南、四川、南京、上海、杭州等地,搜集了很多政治、经济和军事情报。有一次他装扮成扛大包的苦力,生活了大半个月,中途还被国民党警察扒光了衣服,抄走最后的一个铜板,差点命丧码头。 1879年石原莞尔的偶像军神福岛安正第一次走出国门,来到中国,随即爆发了中日甲午战争,继而又打赢了日俄战争。四十年后,石原莞尔又踏上中国国土,将会发生什么? 也就是经过这一段考察,石原莞尔得出结论:“当下的中国官是贪官,民是刁民,兵是兵痞。不可合作,只能占领!” 在这种认识的基础上逐渐地形成了他的“三元构想”。 巧合的是土肥原贤二、河本大作、板垣征四郎和石原莞尔这四个人均是陆大校友,甚至他们的求学经历都是一样的! 三元构想被其他三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要注意,日本人所说的满蒙绝不是我们现在的东北三省和内蒙古地区。他们所说的满蒙幅员很辽阔,不仅包括现在的东北三省,往北还涵盖外东北直至贝加尔湖、西伯利亚;所谓的蒙,既有内蒙也有外蒙甚至包括乌里雅苏台、唐努乌梁海二区。南边沿长城线一直辐射到热河、察哈尔,乃至京津! 苏联因为欧洲的压力,在东北逐步收缩;伸弓子在北平一顿招摇。东北出空子啦! 天皇态度不明确,内阁无所作为,陆军部依然在暗地里搞小动作。关东军的参谋们却等不得了! 找茬儿、搞事儿、制造借口…… 1930年11月,参谋本部军事课长永田铁山到达东北。永田名义上是来视察工作,可暗地里却同石原莞尔和板垣征四郎商议侵占满蒙地区及善后工作的详细计划。另外,永田还向石原等人透露了军部与日本政府之间就何时占领满蒙地区仍然存在着重大分歧。他认为石原和板垣不应该鲁莽行事,从而招来祸事。 不过永田铁山嘴上一套,背地一套。他欣然答应了石原要调两门重炮的请求,并于次年7月份兑现了自己先前的承诺。 1931年6月日本陆军成立了“五课长会议”,由陆军中央五名实权最大的课长组成,一夕会的永田铁山、冈村宁次和渡久雄赫然在列。因为职务调动,一夕会成员东条英机、矶谷廉介和永田的好友今村均,从8月开始也参加此会,会议也扩大为“七课长会议”。 1931年6月末,万宝山事件被日本方面恶意发酵。 6月27日,中村震太郎失踪。 6月底,关东军参谋部开了一次秘密会议,石原莞尔、坂垣征四郎、花谷正谋划决定,在本年9月28号发动事变,占领沈阳! 石原和坂垣为什么这么着急?因为他们在关东军任职都已满两年,随时都有可能调离。一旦调离,就将与这场“不世功劳”失之交臂。 没想到,争取国内舆论的任务很快就因中村事件和万宝山事件提前完成了。 板垣征四郎、石原莞尔、花谷正等人已经预定在9月28日发动事变。之所以选中9月28日,是因为从日本秘密运来的两门重炮。虽在9月10日安装完毕,但还要教会临时炮兵操作技术,因此仍需花费时间。而且割倒高粱后才适于作战,高粱繁茂就难以发现躲藏的敌人。 9月5日前后,关东军要在中国东北发动事变的消息传播出来,为外界所知,引起了日本驻沈阳总领事馆及日本国内的关注(怎么传出去的?)。为此,板垣征四郎等人大为恼火,板垣征四郎曾与花谷正气势汹汹地去责问日本驻沈阳总领事林久治郎。为了掩人耳目,他们还放风,9月下旬的柳条湖计划不搞了。 9月15日晚,板垣征四郎、石原莞尔、花谷正、三谷清、今田新太郎、川岛、菊口、小岛、名仓等人再次聚集沈阳特务机关,先由花谷正宣读了桥本欣五郎从东京接连发来的三份电报,内称:“败露,建川去前动手。” 三谷清、今田新太郎等人强烈主张断然行动;而花谷正则主张既然参谋本部反对,动了手也没有用,还是作罢,另找时机。他还表示:“等看到建川后再决定。”结果多数人同意了花谷正的意见,而早已下定决心发动事变的板垣征四郎、石原莞尔却闭口不语,蒙在鼓里的三谷清、今田新太郎等人于16日凌晨2时愤然离去。 可就在几小时之后,也就是9月16日早晨,今田新太郎、川岛等人又被石原莞尔叫去,告知最后决定于9月18日动手,今田新太郎闻讯兴奋不已。因酒后吐真言及一度主张中断行动,而被石原莞尔视为“危险分子”的花谷正,还不知道18日动手的新决定,他沮丧地对片仓衷说:“不行了,延期了。” 9月10日,就在宪兵队队长三谷清的机关宿舍里,河本大作给了甘粕正彦3万日元,也给了花谷正一些钱。 17日,今田新太郎跑来告诉花谷正18日动手的新决定。花谷正马上与执行现场任务的“游击队”成员及和田劲等人取得联系,立即开始进行布置。 9月18日。本庄繁本人借口刚刚到任不久,到各处视察部队,避见建川美次郎,给中国军队造成假象;由坂垣会见建川,绊住此人。 石原指挥行动…… 日本人,大炮已经扬起,屠刀已经出鞘,而沈阳城内,老百姓们正在为中秋节做准备,街头巷尾显得格外热闹。 9月18日上午11时30分,坂垣在本溪湖迎接建川美次郎,第一句话就是“一切都没有问题!”于是一路密谈,于晚7点5分到达奉天,和前来迎接的花谷正见面。 1931年的9月18日,川岛带着他的中队向柳条湖方向疾进。川岛在距爆炸点3里处的文官屯设立指挥所。 建川美次郎到达日本人经营的菊文旅馆后,面对花谷,建川好像真的一样,问板垣:“年轻军官是不是很兴奋?”板垣也认真地回答:“绝对不会有这种事。” 建川:“那我就放心了。今天我很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安顿好建川美次郎,坂垣拨通了石原莞儿的电话…… 建川美次郎在老板娘的陪伴下,开怀畅饮。 沈阳日军独立守备队没炮兵,手忙脚乱,好容易把散装大炮攒起来却没有炮手! 石原电话命令:沈阳外的东北军北大营很大,我不要求你们一炮打死多少人,只要你们能把炮弹打到北大营里,就算完成任务! 18日夜,岛本大队川岛中队的河本末守中尉以巡查铁路线为名,带领数名部下向柳条湖走去,一面观察北大营的兵营,一面选了离兵营约800米的地点。 柳条湖炸点,河本末守许久,最后决定使用40小包黄色炸药。出发前,今田新太郎说,再加2包。 河本在铁轨边埋好炸药。他看表,指针指向1931年9月18日22点25分。 河本起爆了炸药!!! 河本亲自把骑兵用的小型炸药安装在铁轨下并点火,铁轨和枕木都被炸飞。但是铁路并未破坏,当晚还能通车。 震惊世界的九一八事变爆发了。 今田新太郎指挥手下将3具身穿中国士兵服的尸体摆在现场,随后向文官屯的川岛中队、虎石台大队和沈阳特务机关同时发去电报,内容一样:“东北军炸毁柳条湖南满铁路,我中队为保路护侨,决定向敌人进攻!” 炸毁柳条湖铁路后日军开始进行的炮击!大炮声传到旅馆,建川兴奋地马上叫老板娘拿来彩色纸,写了一张“巨炮一发,满蒙开发”的毛笔字交给老板娘“作见面礼”。 然后左拥右抱,沉醉睡去…… 花谷正在庭院当中仰望夜空:明月落入高粱地,疏星点点,长空欲坠…… 20分钟后从宽城那边开来的火车,在震动了一下后,仍安全地通过了柳条湖铁路。 而沈阳新市街日本守备队,却用两门拆装运来的老式火炮,向北大营开炮了! 第165章 绝联狂想 164绝联狂想 九一八是个国耻日,中国人没有人不知道。可是没有人愿意研究那段历史,我也不愿意耗时费力地去看那段史料惹气生。 可是四奶奶的这部笔记,却从另一个角度记录了一些与九一八事变相关的历史。 厚厚的四大本笔记,我看完了两本。可是第三本我不大愿意看了,前面五六十页都是记录有关九一八前后的事情,一句莫名其妙的“不抵抗”实在让人心里堵得慌。 可是这个四奶奶很特别,他没写伸弓子、黄显声、廖寒梅他们怎么拉起义勇军抗日,也没写罗金铠、张恩惠他们怎么投降当汉奸。倒是对日本关东军参谋部那几个货写得很详细。尤其是对石原莞尔,着笔最多。 要说土肥原贤二、板垣征四郎,以前没少听说。可是这个石原莞尔,听说的很少,他竟然不是东京审判的战犯。 可是读了四奶奶这部断断续续的笔记,我不得不重新坐到书房里买书买资料,仔细看看这个怪物鬼子。 令我欣喜的是竟然买到了一部北大马晓娟教授所着的《石原莞尔与侵华战争》,我读过之后惊出一身冷汗!这个小鬼子太可怕了! 如果当时东条英机他们那些狂热分子稍微冷静一下,如果石原莞尔能够掌握满蒙的实际主权,如果这个三元构想真的被小鬼子一步步实现,不但大关东的历史得重写,甚至连苏联的历史都得改写! 事变的那些日子,沈阳城大乱!日军是从大小西门打进沈阳城的,花田咲的大东医馆却在大东门外。 隔着沈阳市中心,正规军没抵抗,警察们不干了!在警察局黄局长的率领下,沈阳城打了二十多天,最后鬼子兵从伸弓子的武备库里缴获两辆德国造的坦克才把抵抗力量逼出沈阳城。 城内大打,成效不大;城外小打,收获巨丰! 多门二郎的第二师团没用五天就打进宽城,把战线推进到嫩江松花江一线。 石原莞尔赢了,本庄繁赢了,整个鬼子关东军赢了! 关东军司令本庄繁特意请板垣征四郎、土肥原贤二、石原莞尔打了一次麻将,准备召开满蒙问题会议。 轮到本庄繁坐庄的时候,他忽然打出一张“一万”。 下家土肥原贤二刚要抓牌,却被本庄繁拦住了:“土肥原君,先等等。中国的汉诗在大日本帝国也广有流传,我的偶像乃木希典君就是个中高手。我比不了乃木将军,但忽然想到一个上联。” “司令官请讲。” 本庄繁指着那张一万:“本庄欲满清平,打出两张一万!” 石原莞尔听了频频点头:“妙啊!” 从字面上看,这上联说的是打麻将的庄家为了和牌,将两张万字牌打了出去。可是内在的意思,本庄就是指他自己,他日本姓就是本庄,又正在坐庄家。 意思是说,他本庄繁为了让满洲国太平,必须打跑东北的三个关键人物,也就是“两张一万”!两张指的是雨淋头他的结拜兄弟,吉林省省长张作相和张恩惠;而“一万”指的是黑龙江政府主席万福麟! 参透了本庄繁上联的玄机,这三个人谁也没对出下联。 开过满蒙问题会议之后,这个上联在乱哄哄的沈阳城不胫而走!有几个小鬼子为拍司令官的马屁,竟然悬赏求下联。 可是对联挂出去七天,也没人对得上。 第八天一大早,也不知什么人在十字街的红砖墙上写了出来: 本庄欲满清平,打出两张一万; 吾辈光复中华,驱逐四寇三奸! 所谓四寇谁都明白,就是指本庄繁、板垣征四郎、土肥原贤二和石原莞尔。三奸在当时的沈阳也鼎鼎大名,于冲汉、罗金铠和吉林督军署参谋长熙洽。 这等于当面狠狠抽了小鬼子一个大嘴巴! 石原莞尔盛怒之下命令鬼子汉奸,必须尽快对出下联,不惜重金悬赏! 赏金在逐日增加,鬼子汉奸也搜索枯肠,想得到这笔奖金和荣耀。可是对出来的东西都不能令石原莞尔和本庄繁满意。 正当关东军参谋部为一副对联大为光火的时候,石原莞尔的院门外来了一位身穿和服,脚踏木屐,梳着日式发髻,美丽温婉,面带微笑的日本女子。 她手里拿着一卷纸,求见石原,她对出下联了。 石原莞尔立即把她请进室内,打开对联: 本庄欲满清平,打出两张一万; 方家愿帝国兴,放手四俊三元! 三元是谐音坂垣、石原、土肥原,再加上本庄繁就是所谓的四俊! 九一八事变,鬼子国内也是各持己见。南次郎强调这是关东军的自卫行动,但是币原喜重郎怀疑这是关东军的阴谋,并且试图通过外交手段解决这次事端。同日,日本驻国联代表芳泽先于中国通报日本和中国发生冲突,并称日本政府已采取了所有可能措施避免这一地方事件的升级。总之鬼子国内阁,对这些狂热的军人持压制态度。 而这个下联明确强调,大日本帝国要真正在满蒙兴旺起来,就得放开手脚,让坂垣、石原、土肥原这样的人大干一场! 石原莞尔读罢对联,两眼放光欣喜若狂!立刻派卫兵给司令官送过去。 然后他才仔细打量询问这个不寻常的女子来客。 她叫花田咲,是大东门外大东医馆的女主人。 石原莞尔请她落座用茶,如果司令官也满意,她的下联就可以直接领走一万大洋的赏金! 石原莞尔鞠了一个躬邀请花田咲跪坐在矮几跟前:“花田君,您对中国文化造诣很深啊。” “我来中国满蒙地区已经二十多年了。读了不少中国古籍。” 石原莞尔很惊奇:“哦,这么说你在旅顺战争的时候就来满蒙了?” “是的。那时我也归属参谋部,后来参与东亚义勇军的组建工作。战争结束,就留在满蒙负责搜集情报。公开身份是大东医馆的医生花田仲的妹妹。” 石原莞尔立刻站起身又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原来您是前辈!我是十年前才到过中国一次。当时是受我的偶像福岛安正先生的影响,在满蒙地区逗留了半年。” 花田咲起身还了一礼:“福岛安正大人是我的导师,就是他带我们到满蒙工作的!” “了不起,了不起啊。”一向桀骜不驯,目空一切的石原莞尔对这位三十多岁的老姑娘竟然礼敬有加! 谈话之间,去本庄繁那里的卫兵回来了。本庄繁对花田咲的下联也十分满意,大加赞赏! 石原莞儿当即吩咐,把一万大洋的银票双手托给花田咲。 花田咲:“石原君,我不需要这么多钱。黑龙会每年提供的活动经费都不少。我只是想,既然关东军已经采取行动迅速扩大战果。我们正规军虽然很少,但中国的军队腐败透顶不堪一击,远不如那些绿林武装。另外,经过我们三十多年前赴后继的努力,日籍的可参战民众不少于五十万。满蒙民众有很多亲日人员,这都是我们的有利条件。这些钱都用作军费。” 石原莞尔已经对花田咲由衷的敬佩了! “花田君,你的这番话更加坚定了我的信心!看来我的构想很快就要实现了。” 花田咲看着这个不修边幅的小个子怪才:“石原君,我对您的构想早有耳闻。就是不知道……” “我很欣赏您的人格。不妨对您简单明了地说一下。如果我们能在半年之内占领或统治、掌握满蒙,那就利用满蒙丰富的资源,竭尽全力建设强大起来!十年之后我们有机会占领乌拉尔山以西全部西伯利亚地区。” 花田咲:“十五年前我曾深入满蒙,我很钦佩我们的前辈。他们做了大量的工作,付出无数辛苦,甚至他们的生命。不过现在的苏联可不是当年的沙皇俄国了。” 石原莞尔点点头:“这是铁的事实。不过从整个世界格局来看,苏联是个孤立的国家。英法德美诸国都在全力打压这个庞然大物。如果任何一个西方国家跟苏联开战,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机会就到了!” 花田咲听着听着不由得面露微笑,两眼放光:“如果那样,满蒙将是一个什么样的光明前景啊!” 石原莞尔:“占领只是军事上的第一步,重要的是如何统治掌握这里的人力物力财力。昨天在会议上大家也都同意了我的提议,对满蒙各集团各种族的人要安抚利用,和谐建设,共存共荣。再用十几年的时间发展建设,我们就有条件闯过山海关,把中国那些狼烟四起的地方并入日满蒙帝国版图!” 花田咲掰着手指头:“旅顺之战后,我们用了二十多年渗透、挤压、争夺,才有了今天的结果。恐怕今后的建设、占领、统治、再建设,二十年时间不够。” “那就三十年,四十年。大和民族不能永远蜗居海岛,中华大地不能让这些兵痞、贪官、刁民蹂躏下去!” 身如泥丸,野心滔天,这就是怪才石原莞尔…… 花田咲把一万元支票还给石原莞尔,准备告辞。 石原莞尔再三鞠躬:“花田君,我还有事要请教。您稍安毋躁。” 花田咲重新落座。 “您在中国工作二十多年,对中国文化造诣如此之深。我想请教,对满洲中国人,如何治理为上策?” 花田咲想了想:“黑龙会的元老花田仲君深爱中国的中医,甚至不肯回本土,把自己变成中国人。所以想稳定满洲就得设法把这里的满蒙回汉各族人等都像对付虾夷人那样,改造成大和民族。把中华文化和大和文化结合起来,形成一种新的文化氛围。让他们从灵魂深处认可我们的天照大神!” 石原莞尔:“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流传数千年;要想改造,着实不易。尤其他们的忠孝节义,家国天下,几乎渗透到骨子里去了。” 花田咲:“这也仅限于关内中原。在满蒙人们的理念中,他们不看好从前的大清,对张家父子也不是真正的认可,对北京的北洋政府所知不多。对南京的蒋政府,更是毫不了解。五十岁以上的人对满清还有余念,年轻人在满洲根本找不到谁是主子。” 石原莞尔一拍巴掌:“花田君,用中国话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他们没有主子,我们就给他们一个更合适的主子!” 石原莞尔又把那张支票交给花田咲,他告诉花田咲,未来的满蒙中心不会在沈阳,而是在宽城。他将尽快将花田咲调入关东军参谋部,负责在宽城建立一个规模更大的大东医馆,负责宽城乃至吉林的全部情报工作…… 花田咲回到大东医馆兴奋得一夜没睡! 她不喜欢宽城子那个土围子似的城市,但宽城子距离龙湾镇更近,坐上火车一个上午就到龙湾镇,就能见到于显龙。 从打闹瘟疫以后,又有两年多没见到他了。他和汪润贞的孩子小雪应该满地乱跑了? 她喜欢于显龙,可是她更知道那不过是一场空欢喜而已。她想念于朱氏,自幼没见过母亲,于朱氏的慈爱就像亲生母亲。 她明白,不管是于显龙一家还是龙湾镇的百姓,都在渴望安稳幸福的日子。如果真的像石原莞尔描绘的那样,给他们一个主子,给他们一份信仰,再给他们一个安稳的日子,那么满蒙的未来将一片光明! 她暗下决心,先在宽城选好地址,然后派人筹建新的大东医馆。自己却要去龙湾镇! 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真不知道那条桀骜不驯,无往不胜的狂龙做何感想?如果他也能够为石原的构想,为未来的满蒙帝国尽一份力,那可是自己最满意最不可限量的成就! 土肥原去了天津,试图拉拢满清废帝爱新觉罗溥仪;板垣征四郎频繁地往返哈尔滨,试图说服张恩惠。自己的目标没那么大,但很有价值,那就是龙湾镇于显龙。 第166章 蛰伏之龙 165蛰伏之龙 九一八事变在今天的史书中,无疑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可是在当时东北的老百姓当中,凡事先知道的都以为是小鬼子的军队和伸弓子的军队掐了一架。谁也没想到事情会越闹越大,最后伸弓子的兵连响屁都没放一个就从北大营撤走了。 龙湾镇人知道日本人占了沈阳已经是五天以后了,跟着豆腐张当上营长的小三元黄占元在沈阳被枪毙了! 于显龙带着牤子大锤穆占福赶着马车去沈阳北门外给小三元收尸,刚到山嘴子就看见北大营的大兵不断流儿地往东面撤退。 沈阳城内,枪声时有时无…… 来龙湾镇送信通知收尸的传令兵,调转马头也不管于显龙他们了,跟着大兵走了。于显龙无奈也只能赶着大车,返回龙湾镇。 沈阳的仗越打越小,没几天就变成了日本人的天下;接着吉林的熙洽也发布了榜文,同样变成小鬼子当家了。 正当于显龙一家惴惴不安的时候,消失了一年多的花田咲突然回来了。 这个花田姑娘对于朱氏、汪润贞依然颦笑依旧,温婉可人,可是看见于显龙却神情冷漠,眼光特殊。 于显龙还真有很多事要跟花田咲说,沈阳的事只有她最明白。 吃完了饭,于显龙让汪润贞悄悄把花田咲请进自己的屋里。 “花田姑娘,沈阳出了大事了,你是怎么出来的?你们日本人……” 花田咲拿出一个牛皮纸袋子扔到炕上:“你还有心思管那些啊?先看看这个!” 于显龙一读之下不禁又惊又怒! 黄占元这个软骨头把当年白音花山林的事全招了,而且把责任都推到了于显龙身上! 于显龙咬咬牙:“不错!都是我干的,与其他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也别为难,放过我老婆大锤田半拉子,我跟你走!” 花田咲:“哼哼,没那么简单。多门二郎的师团一天能推进五十华里,战线一千多华里。一旦开到龙湾镇,追究起来,谁能幸免?” 于显龙:“你也知道,我于显龙对仇人从不手软。老毛子如此,日本人也一样,真想跟我们过不去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花田咲冷笑一声:“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也一定会这么做。可是你要真这么做,龙湾镇很可能从地图上永远抹掉!” 于显龙:“日本人也要像老毛子屠乡灭村?” “战端一开,一切皆有可能!你很聪明,不要逞匹夫之勇。” “我就算逃走,但带不走龙湾镇这么多人。还有什么办法?” 花田咲推了推那个档案袋:“这份材料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只要你答应我保持冷静,不逞匹夫之勇,咱们现在就烧掉它!” 汪润贞差点没给花田咲跪下:“花田姑娘,你是我们一家,是龙湾镇的大恩人!显龙,你还愣着干什么?谢谢花田姑娘啊。” 于显龙看着花田咲:“花田姑娘,恐怕不仅仅是保持冷静,不逞匹夫之勇那么简单?” 花田咲:“瞒不住你,沈阳事件各地涌出不少抗日义勇军。我得想办法,你就别扯了。也不想再出现什么五路攻打野兔岗了。” “我……” 汪润贞:“这就对了,好好过日子谁愿意再去玩命。” 花田咲:“显龙先生,我希望您想想于伯母头上的白发。” 于显龙点点头:“行,我答应你。” 花田咲虽然焚毁了档案,但似乎对于显龙并不放心,第二天就脱去日本装换上中国姑娘左衽碎花上衣,匝腿裤子,在于记医馆进进出出,几乎成了于显龙的助手。 于朱氏毕竟眼里不揉沙子,也最了解儿子媳妇儿的个性,这两个人怎么会心甘情愿在家里安一双日本眼睛?汪润贞连白大姑娘都容不下,岂能容得下花田咲? 她悄悄把花田咲叫到自己身边:“你跟于大娘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三儿是不惹什么乱子啦?你可是东洋……” “三先生没啥事儿,是你们的这个国家出乱子了。” 于朱氏却很泰然:“哦,这个国家根本就不像个国家,我们一家能抱在一起,是生是死都不在乎了。” 花田咲:“现在出来很多义勇军,就是跟绺子差不多的。专门跟日本军队作对,以你儿子的脾气他能闲得住么?这回来的日本兵和以往都不一样,伸弓子三十多万军队飞机大炮坦克都不是对手。我真害怕三先生脑子一热,去跟人家机枪坦克对阵,那可就……” 于朱氏:“原来是这样。唉,孩子你是一颗好心。可惜你是东洋人,三儿有老婆。” “呵呵,我没想当三先生的老婆,我们就是好朋友。我和我哥哥都喜欢中医,三先生应该是我师傅。等战乱过去我还回沈阳开医馆去。” 花田咲一份花言巧语稳住了朱琳琅,也稳住了于家一家。 两个多月,黄显声的警察部队已经退出沈阳,正在一步步退往锦州。东北大地,尤其是辽宁吉南涌现出无数抗日武装。名号也很繁杂,有抗日铁血团,抗日敢死军……,最多的是受黄显声的辽南抗日义勇军的影响。连豆腐张都在新安县成立了新安抗日义勇军。 白大姑娘沉不住气了,也不管花田咲在不在,一口咬定要和于显龙拉队伍打日本!于显龙汪润贞苦苦相劝,才算把她安抚住。 汪润贞悄悄把白大姑娘拉进自己屋:“妹子,你和显龙好了这么多年。中间的事咱就不说了,瘟疫过后,我就绝经了。我们还想要个儿子接续香火,可是喝了一年苦药水子,一点效果都没有……” 白大姑娘:“二当家,我和小龙你也知道,亲如姐弟,我要愿意当二夫人,咱们早在一起过日子了。现在兵荒马乱的,你想把我俩摁在炕上生孩子,可能么?” 汪润贞:“打日本的事儿你得听三当家的,暂时安稳度日,看看动静再说。要真动手,他会把你扔一边么?他悄悄跟我说过,小日本儿这回来头不大,可后劲儿大得很。咱们得看看那些带兵的是啥德性,别傻了唧地挡子弹当炮灰。等日子太平了,你俩一起过,我去伺候老太太。” 白大姑娘:“你能舍得小龙?跟你夫妻这么多年,他身边少过女人么?可是他就是救苦救难,谦谦守礼,没做过一点对不起你的事。” 汪润贞一撇嘴:“他敢!” “哼哼,你就吹。狂龙的手段你不是不知道,他要弄乱套了你拦得住?” 两个人正在聊着闺房密语,花田咲带着一身药面子闯进来:“三先生让你们准备一下,家里又来客人了,让二当家出去。” 来人中等身材,穿一身半旧的警察服装,腰里还别着一把蛇牌撸子。不是熟人啊。 来人说是辽宁本溪人,叫廖寒梅,刚刚从牡丹江警察署署长被解职。黄显声撤离沈阳,他也跟着离开了牡丹江。 汪润贞奉上茶水,递上烟卷儿,于显龙才问:“廖先生,您这一路风尘仆仆,不知有何见教?” 廖寒梅:“为请于先生出山,一起打日本,一起抗日救国!我在沈阳见过黄显声将军,他对您的事迹赞不绝口。您若出手,我们万众一心,不愁倭奴不灭!不知于先生意下如何?” 于显龙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廖先生,我想问一下,九一八当夜,日军不过区区几十人,北大营驻兵两万多。他们都得了半身不遂,手里拿的都是烧火棍?” 廖寒梅:“唉,这事儿我也是越想越憋屈。据说荣臻接到的命令是不准抵抗,是南京姓蒋的命令啊。” “哼哼,伸弓子是草头子的看家狗么?草头子调他进关他怎么迟迟不动啊?军人的职责就是守土卫国,东北的老百姓养了他们三十年,他们面对三百敌军,三天都没顶住。结果呢,旗倒兵散往南跑,反倒让老百姓起来抗日救国!廖先生,你给我讲讲这个道理” 廖寒梅:“于先生,我听说您也读过书,两军对阵颇具韬略,中国人自古以来,都以天下为己任。” “家国情怀人人都有,文死谏、武死战!我不过是个土大夫,不文不武。说到厮杀,那跟胡子砸窑踹线儿没什么两样,谈不上什么韬略。” 廖寒梅:“说到胡子,我倒想起来了。老北风张海天、项青山,连岫岩哨子河的赵老太太赵洪文国都拉起大排来了。” 于显龙:“呵呵,这不奇怪。大关东那么多绺子,能做大的几乎都是乘乱起势。成了,大鱼吃小鱼;败了,树倒猢狲散。雨淋头、冯麟阁、吴大舌头不都是这么起家的么?远的不说,本县的豆腐张跟着姜登选打苏联人,被打的就剩五个人逃了回来。一听说各地都在拉义勇军、自卫军、铁血军,他也拉起十几个人弄了个义勇军。这些人败了,逃窜山林继续当胡子,胜了又出一批雨淋头、吴大舌头。最危险的是,一旦日本人占了满蒙,这些人就是汉奸部队!” 廖寒梅:“于先生的确见地过人,一针见血!政府无能当政,军队有土不守,真是中华民族的奇耻大辱!我们宁肯被打倒,也不能被吓倒,不能俯首甘当亡国奴!” 于显龙:“我敢断定,日本能占满蒙,能占华北,但是你我当不了亡国奴。中国亡不了!” “你——,这么有信心?” 于显龙:“汉有匈奴,晋有五胡,唐宋有辽金西夏,蒙古人占了中原近百年,满清绵延二百多年。结果怎样?不都慢慢变成了大汉民族?就说大清,这才灭亡多久啊,走在人群里你能分辨出他们是满人、女真人?” 廖寒梅:“于先生,您的这番话让我茅塞顿开。可是鬼子兵已经占了宽城,正在进攻锦州……” “不到两个月,战线已经推进到松花江嫩江一线,伸弓子的飞机大炮坦克都送给多门二郎了。你让饿着肚子拿着大刀农具的老百姓去跟日本的三八大盖儿去对阵?这能说服人么?那些远见卓识,高高在上,威望素着的大人物呢?他们在干什么?” 廖寒梅:“罗金铠、臧式毅、熙洽都投降日寇了。都是他妈汉奸!” 于显龙长叹一声:“唉,要说汉奸,我早就是汉奸了。” 于显龙本以为这件事会追究到自己的头上,当年的五虎一条龙,黄占元自寻了死路。田半拉子那当年的半大孩子现在都有了儿子,柏大锤也已经娶了二凤。现在哪家都是有老有小,谁也伤不起。雨淋头一死,当年的文书、参议委任状都不灵了。真要有事只能带着这些人或进野狐岭,或进飞龙岭,再过过几年绺子生涯…… 廖寒梅没能拉动于显龙,这让花田咲芳心暗喜! 只要狂龙不动,龙湾镇就天下太平。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在海拉尔被打成丧家狗,回来又在瘟疫中死了儿子老婆的豆腐张又活动起来了! 多门二郎的部队虽然没有和熙洽的正规军开战,却在三姓五国城一带遭到杜仲甫旅长的猛烈抗击。 真要往死打,小鬼子也不抗揍!在杜军面前没占到便宜,鬼子兵竟然开走了。随着黄显声在锦州与日军对垒,各地抗日义勇军风起云涌。 豆腐张一看,机会来了! 能不能打得过小鬼子且不说,能拉起队伍就是自己的资本。而且这个时候,除了那些骨子里就亲日的汉奸,很多人都看清了,小鬼子国小人少,根本没有多少军队。 如果伸弓子回到锦州,联合马占山把小鬼子打出去,谁有队伍谁就是抗日英雄!加官封赏自然少不了。退一万步说,如果小鬼子真的占了满洲,臧式毅都能被重用,自己手里有兵当然也能弄个一官半职…… 豆腐张大张旗鼓,以正规军团长的名义四处招兵。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谁不参军打日本,谁就是汉奸! 龙湾镇人谁都清楚,只要豆腐张招兵抗日,第一人选就是三先生于显龙!不搭理豆腐张那就是尽人皆知的汉奸,跟着豆腐张打日本无论胜败都没好果子吃! 第167章 金表罹祸 166金表罹祸 于显龙坐到前院上房的诊室里,把花田咲请了过来。 花田咲依然温婉可人,笑容可掬,谦谦有礼。 于显龙的诊室相当于他的书房,是当年关先生批阅问卷的房子。花田咲虽然经常在于记医馆学医帮忙,但这间房子她很少进来。 她鞠了一躬:“三先生,你叫我有话?” “你要是再这么死盯着我,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三先生,您的话我没听明白。我还要请教白鸡爪黄连……” 于显龙:“镇长于显麟在替豆腐张招兵呢。谁不参军就以汉奸论处。” 花田咲一笑鞠躬:“要求是年轻力壮,哥兄弟超过两个或者光棍儿没家的男丁。” 于显龙:“哼哼,那是招的大头兵。我十八九岁就是他的军医官,上尉连长!” 花田咲笑不出来了:“是啊,以您三先生的能力就是团长……。呵呵,三先生,您是不是有打算了?” 于显龙:“家里入不敷出啦。我想出去找几个疑难杂症,有钱的人家。” “有钱的人家?” “沈阳去不得,只有宽城、哈尔滨城里或周边。” “要不我去大东医馆……” 于显龙:“你放心。我的老娘、老婆、孩子都在于记医馆。我连牤子半拉子都不带,让他们看家。” 花田咲:“三先生,其实您不必跟我说这些。战乱一起,医馆关张,我只能躲到您这里学学医术……” 于显龙看了她一眼:“我明天骑马去行板梁子,再往宽城去。” “祝您一路顺风。”花田咲鞠躬退了出去。 于显龙跨马出了龙湾镇,穿过行板梁子却直奔西北,根本没去宽城。 他的目标是齐齐哈尔,黄占元就是在那里出的事儿! 现今的齐齐哈尔远不如沈阳哈尔滨那么知名,可是在于显龙那个年代可是一座赫赫有名的城市,是满清黑龙江将军府所在地,是雨淋头时代黑龙江督军府所在地,是伸弓子接管后的黑龙江省首府。 当年黄占元跟着豆腐张兵败溃逃,到了齐齐哈尔,黄占元不想再跟着豆腐张了。于显龙看得没错,这块豆腐在官场可以混一阵,到了战场狗屁不是,连逃命的本事都没有。 跟随于显龙追杀小白狼的时候他就知道,黑龙江督军吴大舌头就在齐齐哈尔。吴大舌头死后这里就是张恩惠的天下。张恩惠正在收编部队,他有机会另投明主,找个更大的靠山! 可是这个张恩惠根本没来齐齐哈尔,一直在老家哈尔滨。这里当家做主的是骑兵总指挥马占山。 包里有钱,腰上有枪,黄占元的日子不错。 更出乎意料的惊喜,他在在齐齐哈尔遇上了老相好大菊花! 三姓大甸子一战,大菊花死了第七任丈夫铁雕。她侥幸骗取那大神的同情捡了一条命,逃往昂昂溪重新干起了皮肉生意…… 窑子的名称还叫菊香院,她再次从大菊花、金雕改成了玉菊香。到现在这个本名叫河村菊子的女人连自己都不知道这二十多年,到底换了多少名字了。 玉菊香当胡子昙花一现,干一次花耷一次。可是开窑子,几乎无往不利!在布特哈,她的妓院兼赌场是最红火的买卖,在龙湾镇她把韩老鳖挤兑得关张歇业。 昂昂溪本来是齐齐哈尔周边荒僻的小镇是猎场的意思,可是铁路修通以后,这里成了齐齐哈尔一带最大的车站。玉菊香的窑子菊香院一下子红火起来! 玉菊香窑子挂枪,又拉上黄占元一个腰里挎枪的,可谓有钱有势,顺风顺水。他也不再回齐齐哈尔,就在昂昂溪鬼混下去了…… 不到三个月,黄占元的枪、钱都被玉菊香榨干了。 婊子无情,玉菊香这种婊子见过大世面,经历过生生死死。小三元这种小角色她根本没放在眼里,一旦没钱那就立刻滚蛋! 生逢乱世,什么怪事都有可能发生。 于显龙身为一个乡镇土大夫竟然娶个女胡子做老婆;更离奇的是尕尕狐一个飞贼叫花子让大洋马那毛子国女骗子搞得五迷三道,命都不要! 黄占元的家不过是龙湾镇的普通农民,跟着于显龙走南闯北,眼界高了,不甘心再种地当农民了。当胡子于显龙那样的四梁八柱根本看不上他,当兵又摊上豆腐张那种狗熊上司。可他偏偏迷上了比自己大了十几岁,开窑子的老鸨子。 畸变的社会衍生出来的是畸形的婚恋。 黄占元在齐齐哈尔游荡了两天,连那只老旧的七星子都卖了。身上值钱的只有那块金表了。 这块表到他身上十多年了,可他全然不知,这块手表并非一块普通手表。 这种手表是日本厂家专门为日本军官生产的高级手表,表的全部机件全都固定在三条金属构件上,所以被称为“三道梁”手表。 三道梁手表通常不会在日本市场上流通,更不会出现在中国市场。 黄占元当金表的地方恰恰就是日本间谍开设的王爷庙当铺! 三十块大洋当一块手表,小三元跟玉菊香一说,玉菊香就惊呆了。什么表会这么值钱? 她到王爷庙当铺一打听,那个叫松下的日本掌柜的告诉她,不管这个姓黄的有没有钱,你都得把他死死缠住,绝不能让他离开你的视线! 松下已经给沈阳的土肥原贤二发去电报,这块手表有重大嫌疑! 土肥原贤二本人无法抽身,却派出了他最得力的干将着名的女间谍小野洋子! 小野洋子也是刚从蒙疆来到沈阳,帮助土肥原一伙筹建“新满洲”的。 接到土肥原贤二的命令后,小野洋子乘火车来到齐齐哈尔昂昂溪,找到了玉菊香…… 黄占元在玉菊香的窑子里花天酒地,快活了三天。玉菊香突然提出要带他到附近的嫩江源大旅店,见一个大美女! 黄占元一见之下竟然懵了。这个所谓的美女就是当初跟着于显龙,在白王达喇汗王府见过的女人金氏! 现在的金氏手里握着的是一把崭新的枪牌儿撸子(勃朗宁),顶在了他的脑袋上! 一边是美食、美酒、美女,一边是子弹上膛的手枪!实话实说,就是美酒佳肴;敢说半句假话,立即送去见阎王! 黄占元哪里是小野洋子的对手,几杯酒下肚,便把当年跟着于显龙在乌兰头套小村太郎等人的事情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个干净。酒足饭饱之际,小野洋子骗黄占元说,自己从南满带了不少“白货”(海洛因),因急于回国想低价出售。一心想要发大财的黄占元马上就说要全部买下,只是随身带的钱不够。小野洋子毫不在意,钱不够,有什么抵押物也可以。果不其然,黄占元当即拿出了那张王爷庙当铺的契票…… 玉菊香凭借小野洋子骗到手的契票,从当铺赎回了三道梁金表。 黄占元却戴上了手铐,被带往沈阳…… 见到手表的土肥原贤二大喜过望!当时,他和石原莞尔正在策划,利用伸弓子不在东北的时机制造事端,军事占领中国东北。关东军参谋部只是苦于无借口,责成他“便宜行事”把事闹大。 如今,有了三道梁手表在手,小村太郎事件对他而言简直是天赐良机,至于小村太郎等人是否真的已经死亡、到底因何而死,从来就不是他关心的内容。 有了“罪证”,日本关东军特务机关头子土肥原贤二如获至宝,立即开动日本的宣传舆论工具,大肆造谣污蔑中国军人秘密残忍杀害日本帝国军官。 黄占元把当年的事供认不讳,不过日子却被土肥原贤二往后挪了十多年! 贪生贪财耍心眼儿,结果断送了自己的性命。黄占元被处决了。 于显龙一路纵马疾驰,向齐齐哈尔进发。过了拉林河,忽然发现一群接一群的乌鸦从东南向西北“呀——,呀——”地飞过去。 那乌鸦群整形很乱,很慌张,不管地面有什么都不肯停下来…… 没过多久于显龙就听见隐隐约约的马蹄声向这边压过来!混迹绿林对马特别敏感,他下马趴在地面仔细听了一会儿,不是几骑几十骑,至少在百骑,有层次地奔过来! 于显龙牵着大青马转上山顶,躲进密林里。 果然是鬼子骑兵,一个方阵接着一个方阵,黄乎乎的军装裹挟在黄乎乎的烟尘里向北卷去…… 没过一袋烟的工夫,有一种更疯狂的声音传过来。不是马蹄是链轨,是车轮子! 声音最大的就是那靠铁链子行走,声音震耳,像铁王八一样的东西。铁王八后面是一辆辆汽车,汽车上站满了头戴钢盔的鬼子兵,就像装在锅里蒸熟了的黏豆包儿。每辆汽车后面都拖着小炮! 鬼子车队卷起的烟尘刚刚消散,于显龙拉起大青马准备下山。山下又传来人喊马嘶的声音。 再往山下看,过来的是用骡子拖着的大炮!炮口黑洞洞的,足有丈八尺长! 小鬼子为了这大关东,三十年来是下足了功夫啊。 他不敢直接蹚过拉林河,而是绕道西流河,再经查干大淖,进入昔日打过仗的地方白音达赉草原。 那时候的黄占元还是赫赫有名的龙湾五虎! 谁知道如今因为一块手表送了性命。根据花田咲的那份档案,他是在齐齐哈尔昂昂溪一个叫嫩江源大旅店被带走的。 于显龙在大关东走南闯北多少次,还从来没去过那个城市。齐齐哈尔是蒙古语地名,汉语的意思是肥软的草原。昂昂溪也是蒙古语,是狩猎场的意思。就是说在辫子国的时候,和东蒙草原一样是东蒙王公的地界。 刚接近小蒿子屯儿,于显龙总算看见了中国兵。这些兵穿的军装还是伸弓子那时候的蓝灰色。 于显龙策马穿过嫩江,刚刚走上芦苇丛中的小毛毛道,就被两名荷枪实弹的蓝灰大兵拦住了。原来,在嫩江北岸的芦苇丛中,到处都埋伏着中国军队的暗哨。 “干什么的?” “打南边儿来的,有要紧事儿见你们长官!” “见长官?你他妈算老几呀?” “孙子,老子是打锦州那边舍死逃过来的。耽误大事小心你脑袋!” 中国人就是这样,狐假虎威的时候,比恶狗都凶;真要遇见使是横儿的,比三孙子都熊。 于显龙一使横儿,俩暗哨立刻收起枪,带着于显龙到了一个叫南池子的地方。守卫这里的是齐齐哈尔警备大队王南珂大队长。 于显龙这胡子本性,生来天不怕地不怕。九一八之后,更加看不起中国当兵的,见了王南珂也是不卑不亢,把柞木棍子往上一竖算是行礼了。 王南珂一见对面来的是个气宇轩昂的大个子,心中略有喜爱。他问道:“兄弟,你是哪一部分的?” “龙湾镇苦水窑子顶水万儿!” “哦,是绿林人物?兄弟是辽南抗日义勇军?是黄警长麾下?” 于显龙一抱拳:“小鬼子四百名骑兵,七辆铁王八,三十辆装着鬼子兵的汽车;大炮三十门,小炮没看清,已经向江桥这边开过来了。最晚还有一天的路程。” “你说的是真的?” “不信拉倒。大不了像沈阳那帮王八蛋一枪不放就放兔子了!我还得去昂昂溪找小鬼子的晦气!” “兄弟,我马上就去向马司令报告。不过,情报没得到证实,你还不能走!” 五个挎盒子炮的卫兵立刻围上了于显龙…… “你告诉压脚万,再敢临阵脱逃,把好东西留给小鬼子。早晚有人摘他脑袋!” 这小子比饿狼都凶! 王南珂冷笑一声:“我不想为难你。不过我想让你看看,中国军队不都是熊包,兔子!” 于显龙在王南珂的指挥部里足足等了一天一夜。 次日一早,王南珂面带喜气回来了:“兄弟,你的情报果然没错。走,带你看看热闹去!” 于显龙看看王南珂腰上挎的蒙古弯刀:“你们真要跟鬼子开尅?” “有胆子去看看么?” “我还真要看看。小鬼子的马贼胡子,老子没少打发。今天我要看看鬼子兵到底是不是金刚不坏之身!罗圈腿猪屁股,还他妈反了天了!” 王南珂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兄弟,你这性子我喜欢。龙湾狂龙,名不虚传!” “你怎么知道我?” 王南珂:“老子当兵前也是绿林道上的。你以为那些绿林切口我不懂么?你那根柞木棍子救过大帅的命,大关东谁不知道。今天晚上老子就叫你见识见识!” 第168章 孤城落日 167孤城落日 鬼子国嫩江支队先遣中队就在飞机掩护下从江桥车站北进,通过嫩江桥后向大兴车站以南的中国军队阵地进兵。日军先突入江桥左翼阵地,继而向江桥正面主阵地猛攻。 王南珂指挥两个团三千余人,大网房子主阵地南面的芦苇荡中…… 日军先头部队八百余人,戴着钢盔,踏着大皮鞋,如入无人之境,闯进芦苇荡中的毛毛道。 王南珂一声枪响,伏兵四起,火力全开! 闯进芦苇荡的鬼子兵被打倒一排,立刻退了出去。 鬼子兵果然不同于那些马贼胡子,虽然不是金刚不坏之身,可是一旦遭到伏击,立刻就地隐蔽开始还击! 王南珂立刻命令:“迫击炮给我把他们压住,谨防鬼子放火!突击连,等炮火打乱小鬼子,当即包抄过去!” 一阵迫击炮将鬼子机枪打哑巴了!突击连一百多人挥舞蒙古弯刀,从芦苇荡小道包抄过去,和鬼子兵展开了白刃战! 于显龙看着厮杀的双方,也不禁胆战心惊!小鬼子步枪上的刺刀足有两尺长,三个人背靠背围成一组,中国兵的蒙古弯刀还没砍过去就被刺了一个对穿! 于显龙看了十分钟,中国士兵被刺死二十多人!他伸手抓过王南珂腰里的蒙古刀:“这么打不行,我上去试试!” 王南珂还没说话,于显龙已经握着蒙古刀冲了出去! 胡子的打法,先保命后杀人。胡子的功夫是玩命拼杀出来的,不是那个教官训练出来的。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章法,有效就行。 于显龙根本不奔人只盯着小鬼子的刺刀尖儿,蒙古弯刀磕开刺刀,探出左手抓住枪管向前一带!小挫个儿、罗圈儿腿、猪屁股的小鬼子被拽出三人圈子,鬼子的三人拼刺小组立刻破了。于显龙右手一翻腕子,蒙古弯刀又抡了回来。嗖——,噗——,人头就飞了出去! “宰了他们!”于显龙吼了一声,扑向另一个鬼子兵。后面跟上来的士兵上前补了一刀…… 鬼子三人拼刺组破了! 扔下二百多具尸体,退到江边,上船逃走。 芦苇丛中枪声再次响起!将船上的鬼子兵打落水中…… 王南珂诚心诚意挽留于显龙留下来一起当兵打鬼子。 于显龙说:“我们的动静,小鬼子不到俩钟点儿就知道。可在小鬼子面前,你们就是聋子瞎子!日本人有好多,叫间谍的玩意儿,深入关东二三十年。我的一个兄弟就是被这种叫间谍的鬼子害死的。我得去齐齐哈尔东北的昂昂溪,把这帮王八蛋摘了!” 王南珂:“别说日本间谍,就是中国人,不知道有多少人一心向着小鬼子的。你去也好,宰他几个,震慑人心!” 王南珂给于显龙开了一张特别通行证,于显龙直接到了昂昂溪。 昂昂溪外围也布满了军队。又是一番盘查,才进到镇里。 找黄占元的踪迹很容易,据说他是典当金表去追求一个妓女,那一定得先找窑子。小关东的卷宗里有一个他非常熟悉的名字——菊香院! 他不自觉地想起了那个在龙湾镇开窑子,后来又变成绺子金雕的大菊花。小三元很可能是跟她鬼混,钱都花光了,才想起当卖那块金表的…… 有王南珂的特别证件,于显龙顺利地住进三江源大旅店,然后就出去寻找街上的红灯区…… 昂昂溪的街道两边,别说妓院窑子,连货栈买卖家都关张了。偶尔能看见在闸板上开着小窗口的杂货铺。街道上除了来回行走的军兵,几乎看不见老百姓。于显龙转到天黑一无所获,回到旅店一头扎在了床上。 天光已经黑透了,于显龙就着热水吃了口干粮算是一顿饭。 刚吃完饭,就有人敲门。别说在昂昂溪,就是在齐齐哈尔,于显龙也没熟人。于显龙提着柞木棍子打开房门…… 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先生,一个人睡着孤单……” “大菊花!” “你是于,于三先生!”玉菊香见势不妙,转身要跑,被于显龙一把抓了进来! “哼哼,堂堂双雕绺子大当家金雕,怎么逃到这儿来啦?” 大菊花跪了下去:“三先生,我现在就是个寡妇。我不想死……,你那个兄弟他是自己混到我的院子里的……” 于显龙:“要不是我干妈心软,在太平镇老子就该宰了你!你说你在昂昂溪见过我兄弟?” “你答应不杀我,我全告诉你。”毕竟是老鸨子,当即就发现这个三阎王不知道自己和黄占元的关系。 她眼珠一转:“是啊,就是那个黄营长。他想娶我当老婆,我死了七个男人;他还年轻,不想祸害他,就没答应。谁料想他在这家旅店搭个上一个日本娘们儿,还把金表典给了王爷庙当铺。那个日本娘们儿得了金表就告发他,前些年杀过几个日本当官儿的,所以就……” “这么说我兄弟被枪崩,与你无关?” “我就知道这些。” “那个日本娘儿们叫啥,现在去哪了?” “叫小野洋子,去沈阳了。” 于显龙:“收了你的买卖,跟我去沈阳!” “去那干啥呀?” “废话!找到那个小野洋子,老子宰了她!” “我的妈呀!”大菊花吓得尿到了裤子里…… “三先生,三先生!这可使不得呀。齐齐哈尔要打仗,所有人许进不许出,咱们根本出不去。就算逃出去也活不成啊!再说,那个小野洋子就是个魔鬼!” 于显龙也很奇怪,这个改名玉菊香的大菊花可是经历过大风大浪,比老婆雪龙都传奇。怎么会这么怕打仗,怕那个什么小野洋子? “你起来,坐在这我跟你聊聊。我有法子让你活着逃出齐齐哈尔……” “三先生,我知道你的能耐。可是这次马占山下了死命令了。谁敢擅自离开齐齐哈尔前线,都是汉奸!不管是军警百姓,人人得而诛之!你看看这新闻纸……” 于显龙接过当时还叫新闻纸的报纸:“于此国家多难之秋,三省已亡其二,稍有人心者,莫不卧薪尝胆,誓求危亡,虽我黑龙江一隅,尚称一片净土……尔后凡侵入我省者,誓必死一战!” 于显龙一拍桌子:“压脚万儿够爷们儿!伸弓子手下也不都是熊包啊。” 于显龙看着玉菊香拿来的新闻纸:“从江桥到榆树屯和昂昂溪的以铁路为轴线,纵深约四十公里、宽约十公里的三道防御阻击阵地布置。马占山这是要炸断那座江桥啊。” 玉菊香:“咱不管那些,只要关上门在家守着。打完仗不管谁胜谁败……” “你扯淡!昂昂溪这地方就是小鬼子大炮重点攻击的地点,你能躲得过飞机大炮么?江桥要是真的炸了,齐齐哈尔就是一座孤城,谁跑得了?” 玉菊香:“那座嫩江大桥,一会儿中国一会儿日本,一会儿通车一会儿停车,就没消停过。要是再忍一些日子江面封冻,谁都能过去。” 这座桥的命运跟蛟龙河路桥差不多啊。 于显龙:“你说你跟黄占元的死没关系,沈阳市怎么知道的?那个小野洋子是怎么来的?” 玉菊香:“你怎么还问?我不是说了吗,他把那块表当给王爷庙当铺啦。” “他奶奶的,我今晚就去那个当铺!” 玉菊香在于显龙的床上一直没敢睡,惴惴不安地等了半宿。天快亮的时候,才听见有人轻轻敲门…… 于显龙带着一身寒气,进屋脱了外套,钻进玉菊香的被窝…… 玉菊香本以为这个于三阎王会和她颠鸾倒凤,翻云覆雨。没想到这家伙躺在床上酣然大睡,根本没搭理她。 不到一个时辰,昂昂溪镇内忽然响起了刺耳的警笛! 玉菊香推了于显龙几次,他只是迷迷糊糊嘟囔一句:“睡觉!”翻了个身继续大睡。 玉菊香可睡不着了。 身边这个长大的男人,在龙湾镇时她就一直垂涎。不过每想到他自己就不禁毛骨悚然!正当战乱四起,绝不可能和他见面的时候,他居然为了个老乡追上来了。就是这个男人在土龙山太平镇打死了自己的第七任丈夫铁雕,将双雕绺子打得灰飞烟灭。自己侥幸捡了条命,逃到这里。 不知道这一回他信没信自己的话,这一宿他干了什么? 随着警笛声过去,街上又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向西而去。西边就是王爷庙当铺,那边真的出事儿了? 不到一个小时,跑过去的军警又嘻嘻哈哈轻松愉快地回来了。 旅馆的伙计说,西边王爷庙当铺的掌柜老宋原来是个日本特务!昨天半夜不知被什么人勒死,整个当铺值钱的玩意儿连同钱财被洗劫一空…… 玉菊香打听一圈更不敢私自回她的窑子里去了。三阎王果然是个追命阎王,一夜之间干了一宗这么大的买卖! 玉菊香回到屋里,于显龙已经醒了。 他随手把一对翡翠镯子扔给玉菊香:“那个小野洋子到底是什么人?” 玉菊香没敢接那对宝贝:“三先生,这可是赃物。干了这么大的买卖你怎么不赶紧踹线儿啊?” “罕见的玩意儿,谁敢来矫情?老子刚刚立了大功干嘛踹线儿?不要拉倒……” “要,要。我要……”玉菊香伸手把镯子抓了过去。 玉菊香:“这么金贵的东西,花在我身上。你怎么睡得着觉啊?” “我有个干姐姐叫大秋子你知道。就是干这种生意弄了一身脏病,我花了三年多时间才把她治好。到现在都找不到男人,老子可不缺女人疼。小野洋子到底是什么人?” “她……,她可比当铺里那个松下厉害多了。是中国人,也是日本人,还是蒙古人!她男人是个王爷,他靠山是沈阳特务机关长土肥原贤二!惹上她,不出一百天必死!” “中国日本蒙古,还嫁个王爷……,这娘们儿是不是姓金?” “不太清楚。听说他爹是辫子国时候的亲王。” 于显龙仰天大笑:“哈哈哈哈,亏你在绿林道混了那么久。一个鬼子国的女特务有什么了不起!老子这就动身去沈阳!” “三先生,三先生,你听我说。马占山的部队和日本这几天就打起来了,我可不想死。您还是饶了我。沈阳认识我的人太多,过不了几天他们就得整死我!” “如果她真是白王府那个金氏,咱们不必去沈阳。去达喇汗就能找到她。你要是能帮我找到她,确认她,土龙山的旧账咱们一笔勾销!” “土龙山的事儿你干妈都放过我了,你说你……。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呀。” 于显龙冷冷地看着玉菊香:“哼哼,你跟我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是你跟小野洋子呢,她既然能在昂昂溪找到你一次,后边就有一万次。齐齐哈尔这座孤城,要是马占山胜了,他得找你顶替那个松下继续当特务,你还是死路一条。要是小鬼子赢了,他们正在用人之际,不知道会把你调到哪里去呢。现在到处都是抗日义勇军,你这条命还是难保。” 玉菊香:“我要是帮你把小野洋子杀了,那还不是死路一条啊。” “他妈的,小野洋子一个鬼子娘们儿都有特务机关总部做靠山,咱在参谋部也有靠山。还不是一般关系,二十多年的交情!你到她手下混个差使,没准儿还能把你的脏病治好呢。” “你能治好病我信。有那么大的靠山,是蒙我呢。” 于显龙又拿出一枚银发簪:“你在关东这么久,不会不知道东亚义勇军?什么铁甲、天鬼、江大辫子,咱哪个没交情?” 玉菊香这回有些相信了:“你是说你那时候就认识那些老牌特务?他们现在可都是大人物啊。” “黑龙会的花田仲都得听我这位当年三当家的命令!” “花田仲那老家伙最不是东西。要不是他我能丢了龙湾镇的买卖么?” 玉菊香封了窑子,收拾好值钱的东西准备离开火药桶一般的草原孤城齐齐哈尔。 第169章 烈马悲歌 168烈马悲歌 马占山的部队和多门二郎的向头部队在江桥两岸激战两天,毙敌三千多人,奇迹般的胜利了! 这是九一八以来,中国军队的第一次胜利。昂昂溪镇内一片欢腾! 于显龙趁着镇内军庆祝胜利的乱乎劲儿,才从昂昂溪逃到大网房子。 可是到了齐齐哈尔最南边的大网房子,他们沿着江岸找了三天,一条船都没找到!两岸的渔民船户都被交战双方控制了。仲冬的江水早晨起来是满江的冰絮,两个人虽然行走绿林道多年,可是谁也不敢泅水渡江。就是于显龙的大青马,看着汹涌的寒江也不敢下去。 玉菊香看着滔滔江水说道:“三先生,要不咱们往西北去。凭你我的本事,用不上半年就能带出一支大绺子!吃香的喝辣的……” “别放屁!老子在龙湾镇的家业你不知道?哥们儿出来是给兄弟报仇的,不是逛窑子拉绺子的!你别装熊啊,双雕绺子大当家威名赫赫,还能怕这个?” 玉菊香:“我听说日本人不但有铁王八大喷子,听小野洋子说还在沈阳拿下一百多架飞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飞机拉粑粑。你等着。” 天空的寒云里隐隐传来一阵嗡嗡声…… 两个人侧耳倾听,声音越来越大。在此之前,不管是于显龙还是玉菊香,从天上听来的都是风声鸟鸣。前些日子刚听到炮弹的呼啸声,这嗡嗡嗡是什么声音? 顺着声音望过去,阴沉的云层里出来几个黑点;黑点渐渐变成了蜻蜓、乌鸦、老鹰!是飞机! 于显龙呸了一口:“你个乌鸦嘴,快跑!” 玉菊香:“别往高处跑,离飞机太近啦!” 于显龙一声呼哨,大青马一声长嘶窜进芦苇荡,逃向远处的山林。于显龙拉着玉菊香,还没跑出芦苇荡敌机就压过来了。 鬼子飞机果然拉粑粑了。一串炸弹扔下来,脚下震动,耳朵嗡嗡叫,轰轰轰一阵爆炸,芦苇荡就着起火来…… 玉菊香拉着于显龙掉头往西,跑上一道土岗,趴在一个坟坑里。 鬼子飞机一阵接一阵向东北飞去,那个方向就是马占山部队的防守阵地大网房子南池子。是扼守齐齐哈尔的咽喉! 看着远去的飞机,土岗下燃烧的芦苇荡,远处隐隐约约的嫩江桥上已经出现密密麻麻的人影…… 于显龙说:“这么打下去,你就是留在昂昂溪也绝没好果子吃。” “你才没好果子吃呢。你要是在街上一露脸儿就得被拉去当兵,我还开我的窑子。” “你不想跟我去也成。镯子簪子还给我!” “呵呵,这个不像绺子迎门梁说的话啊。东西到了老鸨子手里,你见谁吐出来过?” “你也别舍不得。我不是答应过你么,不愿意跟我那位朋友,你就在龙湾镇开窑子。” “呸!你说得轻巧,那得多少本钱?” “哼哼,走着瞧!” 这两个人在谋划着怎么过江,南池子那边却是硝烟四起,枪炮大作! 史料上说的江桥抗战到现在已经打得热火朝天。伸弓子的部队在沈阳丢尽了脸面,可是在齐齐哈尔,马占山狠狠抽了小日本儿一个大耳光! 玉菊香站起身,看看西边的太阳:“三先生,太阳快落山了。这一带打得乱七八糟,咱们就算能过江,也得被打死。找个地方住几天,封江再走。” 于显龙:“双方大战,江边的渔民都跑了。找个鱼窝棚。” 玉菊香:“我又不是你老婆,就这么走在一起,住在一起,算什么事儿啊。” 于显龙:“绿林道上,哪天不这样?” 他说着话,站起身,看着东北方向硝烟笼罩的草原孤城齐齐哈尔一带。 于显龙对奉军、各地的义勇军本来都看不上。可是坐在山梁上,远远地看着南池子一带,硝烟战火,弥天蔽日,他下意识地抓起了柞木棍子! 玉菊香伸手抓住了他:“三先生,你要拿着棍子去送死?” “我又不是你男人,管得着么?狗揍的伸弓子,这么多飞机都白给了小鬼子。这些飞机要是给压脚万儿(马姓),再有几千鬼子也打花耷了!我要是带着盒子炮……” “你要是带枪,会不会……,打死我?” “我兄弟看上的女人,我不会杀她。除非是你害死了小三元。” 玉菊香:“我没看上你兄弟。那就是个银样蜡枪头儿!小野洋子还没怎么动手他就完犊子了。亏你还为这种人出生入死。” 于显龙骂道:“就他妈是你勾引的!我们打白音达赉的时候,小三元可猛了……” “扯淡!那块金表就是你带他打白音达赉的时候迷下的。这要是在绺子里,是不是得穿花挂甲?!他那天要是咬住了金表不是他的,再对付两天压脚万就戒严了,小野洋子还敢留在昂昂溪?” 于显龙早就知道黄占元是个软骨头,可是他当兵毕竟是自己硬赶去的。老板子黄大愣就这一根独苗啊。 胡子的本性,有仇必报! 三战嫩江,小鬼子没得着便宜,石原莞尔正在指挥部队围困锦州。本庄繁急电请求陆军部增援齐齐哈尔方向。 这时候,狂傲的关东军才感到捉襟见肘了。 本庄繁接到陆军参谋总长关于“向齐齐哈尔以北推进。尽力以果敢行动使敌陷于溃灭”的指令,下令第二师团“一举攻占齐齐哈尔”!又令混成第39旅团调归第2师团长指挥。 多门二郎师团长在后衣里巴列车内向日军各部队下达了向黑军全面进攻的命令。重点进攻大网房子! 在二十架飞机和重炮、坦克支援下,日军步骑兵近五千人,向新立屯、三家子等阵地发动猛攻!守军奋力抵抗,战至太阳西下时,将日军击退。双方伤亡惨重。 得到补给增援的日军兵分三路,向马部阵地展开狂攻。右翼部队在天野指挥下,从乌诺头出发向新立屯一带左翼阵地进攻。守军虽连战数日疲惫不堪,但面对数倍强敌仍竭死抵抗,打退日军进攻十余次。战至日凌晨,守军战壕多被毁坏,各团、营阵地被切断数十处,难以扼守,遂退往大兴屯一带第二道阵地。 翌日凌晨,日军增加攻击力量,以八辆坦克、二十五门大炮,肆恣猛击,守军难支,遂撤向大网房子主阵地。 太阳一冒红,飞机和炮兵先后向三间房一线阵地轰击,守军以炮还击,彼此炮声隆隆,震撼整个江北荒原。八点多钟,日军在坦克掩护下开始总攻。守军奋力抵抗,日军进攻受挫。日上三竿,多门下令预备队增援,又发动疯狂进攻。战至近午,守军右翼部队虽浴血对抗,却难固守,便退至昴昴溪。而日军第39混成旅团续到一个联队从大网房子西侧三家子加入战斗。 次日下午日军又增加飞机十二架、坦克十二辆、大炮三十余门,以猛烈炮火,将战壕全部摧毁。小鬼子只用了五天时间就占领了齐齐哈尔。 封江的第二天,于显龙便带着玉菊香通过了嫩江冰面。大青马没挂冰掌,一呲一滑,总算来到南岸附近。结果一声长嘶,冰面碎裂,掉进水里! 于显龙刚要过去拉马,啪——!一声枪响,紧接着就是哒哒哒的机枪打了过来。玉菊香抓着于显龙,趴在江岸的土崖上动都不敢动。 可怜那匹大青马,从打牛子强送给他以后,驮着他南征北战,竟然葬身嫩江。 于显龙趴在土崖上哭了…… 玉菊香向着冰口里的大青马死尸拜了一拜,幽幽唱道:“绿林道上三件宝,好马好枪好大脑;好马四蹄风,上道影无踪。好汉若是没好马,一条性命道上扔……” 于显龙哽咽着:“姐,别唱了。我他妈宰了这帮小鬼子!” 玉菊香:“好马好枪好大脑啊,你现在要去跟他们拼命,没等过江就得被他们打死!想想到哪能苦两匹连子(抢两匹马),咱不能走着去沈阳。” 于显龙:“从这里一直往西南,过了伊尔施就到蒙古白王的达喇汗府。咱们找他算账去。” 两个人退下江崖,收拾一下浑身上下,向西南走去。 战火嫩江渐渐地被他们撂在了身后…… 经历了江桥抗战,于显龙看到了一线希望,也改变了他的人生理念。跟玉菊香走走停停将近千里他很少说话,换了几次马他都不中意。他怀念他的大青马,更忘不掉嫩江边上的情景。作为一个绿林人物,他自度没有办法在保全自己的情况下与鬼子的飞机大炮抗衡。大关东绿林道没有哪个绺子见识过坦克飞机大炮,更没有那个绺子能够跟成千上万训练有素的鬼子正规军争锋对垒。飞蛾扑火,以卵击石的法子不能用。 不知道廖寒梅、张海天、冯占海他们怎么样?想打日本必须动脑子想出更好的法子! 廖寒梅的法子不行,马占山的法子也不行,世界上有没有更好的法子? 和玉菊香近在咫尺,有时甚至互相抱着取暖,但彼此都拒之千里,都各怀心腹事。 两个人或骑或步走了五天,终于看见一片草原大镇。蒙古白王的达喇汗王府比从前扩大了三倍,青砖瓦房、干打垒土房、蒙古包马架子东西绵亘七八里远近! 玉菊香骂道:“他奶奶的,当时在绺子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个拦头海的软窑子!” “软窑子?白旗王的马队足有五百人,跑起来跟旋风一样。个个都是哥萨克马枪,蒙古弯刀。就你们绺子那些货,一个冲锋就得被踏成烂泥!” “那咱这连子……” 于显龙看着玉菊香:“拿雪面子洗洗脸,好好收拾收拾。就说你是我老婆,跟我进王府要马。” “我这么老,跟你不般配呀。” “在昂昂溪没见你这么多褶子呀。” 玉菊香叹了口气:“胭脂水粉都没了。又跟你走这么多天,就是天仙也折腾成老母猪啦。” “到了沈阳,我重新给你置办。” 玉菊香冷笑一声:“到沈阳,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还做生意?你那兄弟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咱犯得着么?” 于显龙骂道:“你他妈给我闭嘴!唐镇东那条命老子还没跟你算账呢!” 玉菊香一哆嗦,原来这小子一直没放下杀心! 她连忙辩解:“哎,狂龙当家,冤有头债有主。座山雕的买卖怎么算到我金雕的头上来啦?” “座山雕?老张三儿的儿子张乐山?” “是他跟包打洋人不对付,都争威虎岭那块地界。座山雕才给铁雕上了条子(送了好处)。包打洋人上了套儿,才大半夜地被座山雕一枪插了的。座山雕三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那本事么?” 于显龙:“你说这话我信。当时我就是跟他打瞎蒙才闯过五福岭的。他们说是双雕绺子干的,我就想当然以为是你们金雕铁雕,没想到里面还裹着一个座山雕。那样的话,咱俩一笔勾销,我崩了你男人,你男人害死了我朋友。你把小三元榨干了,也帮我弄死了那个女魔头……” “等等!狂龙你这话说得轻巧。老鸨子招嫖客,天经地义,你那兄弟活该!我跟你离开昂昂溪可不是帮你杀人,那地方打得昏天黑地的能做生意么?我是跟你逃出来找条活路。我认出那小野洋子就走,咱们两不相欠!” 这个女人真他妈不白给! 进入达喇汗,这里的氛围就不对。街道上张灯结彩,人来人往,蒙古包前还架着晚上准备点火的木柴。街道上时时传来悠扬的蒙古长调…… 白旗王今天娶亲! 不但要不成马,还得送一份人情礼物。玉菊香看了一眼于显龙,不禁捂住了胸口。 于显龙一笑:“放心。送出去的东西我不会再要回来。” 玉菊香很纳闷儿,不要自己的东西,他总不会赤手空拳去参加白王婚礼。可是到了白王达喇汗王府门前,竟然有人认识他。表情又是惊恐又是尴尬。 于显龙的贺礼是临时用红纸包起来的一对金戒指。纸包上的拜帖上写着:“龙湾镇乡医携拙荆于门汪氏恭贺白王秦晋之喜”。 玉菊香根本没想到一对当铺里劫掠来的普通金戒指,竟然被尊贵的蒙古白王那么重视。他们夫妇要亲自接见于显龙夫妇! 一见之下,玉菊香又喜又怕! 白王的老婆竟然是那个小野洋子!五六年前,他们就在达喇汗白王府领教过于显龙的厉害。 可是这两个人不知道,小野洋子见过于显龙一面,更熟悉玉菊香! 一见之下,玉菊香和小野洋子都是大惊失色! “河村菊子,你怎么成了于显龙的老婆了?”小野洋子说着把右手放到了桌面上。 玉菊香为了保命也顾不得于显龙了:“我不是他老婆,他是来追杀你的!” 小野洋子:“你个无耻的老鸨子,敢暴露帝国高级机密!” 她一抬手从袖筒里吐出一把勃朗宁手枪,啪啪两枪! 以玉菊香的绿林经验完全可以躲开小野洋子的枪击,可是她实在太怕这个女魔头了。竟然呆呆地不动,两枪全被她击中! 小野洋子一转身枪口对准了于显龙!屋子院子里的卫兵下人全都围了进来…… 第170章 义勇绿林 169义勇绿林 一道暗红的弧线忽然飞动,小野洋子的勃朗宁啪的一声被击落在地! 于显龙可不是玉菊香!他一脚踢开面前的桌子砸向白王,右手柞木棍子打飞牛油大蜡,左手一探抓住了小野洋子的前胸的狐皮围脖。 “哪个敢乱动,老子宰了这个鬼娘们儿!”于显龙左手一带,用小臂卡住小野洋子的脖子。小野叽哩哇啦嚎出一串日语,多数人都听不懂。 不过这个女人,在场的包括趴在地上的白王谁也惹不起! 达喇汗府的卫兵一个个端着盒子炮,不敢出去,也不敢上前。于显龙撒目一下,见门口一个蒙古汉子端着的竟然是纯德国造的长苗盒子炮,烤蓝乌黑闪光,绝对是全新的! 于显龙将小野洋子向前一送,抢上一步,一棍子打在那汉子手上!盒子炮掉到了地上…… 那汉子弯腰去捡,柞木棍子一穿一挑,盒子炮已经被于显龙挑到了手里。只见那柞木棍子一晃,于显龙竟然单手叫开了狗头,随时都能打响! 围堵他的人众看的眼花缭乱!从来没看见有人把枪玩得这么快这么精的。 被于显龙打飞的那段牛油大蜡把王府大厅的帐幕点着了!王府大厅火光涌起,浓烟弥漫…… “都他妈给我退出去!谁敢拦路老子弄死这个鬼子娘们儿!” 当当两枪,挡在门口的两个蒙古汉子倒了下去…… 拿小野洋子为人盾,于显龙退出火光腾起的白王达喇汗王府。可怜大菊花、玉菊香,带着她的镯子,揣着她的金银财宝在达喇汗府被火化了。 据说后来知青下乡的时候还有人在草原上捡到过碎银子,烧碎的翡翠石块…… 于显龙退出达喇汗白王府,后边还跟着一群持枪的蒙古兵。 于显龙高喊:“蒙古兄弟们,能听懂汉话帮我传一声!这个娘们儿早就不是中国人啦,也不是咱蒙古姐妹,她是鬼子国的间谍小野洋子!专门祸害满蒙的英雄好汉!” 很多不明真相的蒙古人将信将疑将手里的枪放下了。 小野洋子:“于显龙,我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我听说你有不少日本朋友的。” “别他娘的放屁!小鬼子没好东西!” 被大火烧得焦头烂额的白王追了出来,严令手下骑手,抓住于显龙救回王妃金氏! 十几匹快马追了过来…… 于显龙把柞木棍子交到左手:“让你见识见识爷爷的枪法!”右手盒子炮甩手开枪! 啪——!跑在最前面的骑手应声落马! 长苗盒子炮,射程比老式盒子炮至少远出去二十步! 小野洋子本以为马队冲上来自己就得救了,可是于显龙一声枪响,马队的骑手一阵呼喝四散跑开了…… 于显龙一旦动了杀心那便是寸草不留! 他一脚踢开小野洋子,啪啪两枪!这个女魔头的脑袋,鲜血飞溅,脑浆迸出!白王和他的属下站在达喇汗王府外面,都吓傻了…… 他们不是怕于显龙,而是怕死了小野洋子,小鬼子会找他们算账! 于显龙辗转回到龙湾镇的时候,已经是年底了。 汪润贞见丈夫全须全尾儿地回来了分外高兴,告诉牤子关上大门,只自家人为于显龙接风。 一顿酒饭,只是于显龙不住地打听家里的情况,却没一个人询问他在外面干了些什么。就像他根本没出去过一样。 于显龙追杀小野洋子这段日子,豆腐张干成了一件大事!他成了新安县一带抗日义勇军的首领,是抗日英雄了。 吃过晚饭,于朱氏让孙女小雪跟爸爸亲昵一会儿就催着大家各自回房睡觉了。 夫妻久别重聚,自是一番翻云覆雨…… 汪润贞躺在于显龙的怀里:“你说,就豆腐张那样儿的也成了英雄。要抗日……” “要抗日也得是压脚万儿那样的!所以这个家恐怕要拖累你了。” “你是不是要投奔压脚万儿啊?要去咱俩一起去!孩子和娘我都跟显琪说好了。这些年瓦莲京娜、于显琪、大秋子于二凤,我都维持得相当好。就是怕有这么一天。” 于显龙搂住老婆:“二当家就是比我三当家有远见。” “明天我就跟娘说,悄悄收拾枪马,过了十五咱们就走。不过你那匹马比过去的大青马差得太远。明天我去田半拉子家……” 汪润贞刚在田半拉子家看好了一匹白马,田半拉子高高兴兴把马送到于记医馆。 田半拉子重新把马刷了一遍,备上马鞍子,调好了肚带:“三叔,这匹马我和我老丈人给你留了三年了。骑上这匹小白龙,到外边显摆一圈儿!” 于显龙不禁想起了玉菊香在嫩江边上唱的那首胡子颂马歌:绿林道上三件宝,好马好枪好大脑;好马四蹄风,上道影无踪。好汉若是没好马,一条性命道上扔…… 大家正在赏马,花田咲夹着一个包袱来到于记医馆。 她没有为于显龙道贺,却说了声:“三先生,我有几句话跟你说。”这个日本姑娘在于记医馆还是头一次这么冷冰冰的。 于显龙对大家摆摆手,带着花田咲进了前院正房的诊室。 “你找我想说什么?” 花田咲从包袱里抽出一页字纸:大日本关东军参谋部高级参事小野洋子,在蒙古白王达喇汗王府遇刺身亡…… 于显龙把字纸推给花田咲,淡淡一笑:“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花田咲冷若冰霜:“这个人是和我一起来满蒙的,当时归属军刀翼;后来划归关东军参谋部情报课。只不过我在第一课,负责满洲腹地;她在第三课负责西部草原,三旗王公领地。跟你八竿子搭不着,你都把她打死了。是不是哪一天你也会一枪把我打死啊?” “跟我没关系……” “你再说!三先生,从打认识你,你送走了多少东瀛的武士浪人,绿林人物,我们还是拿你当朋友。你为什么还是毫不留情,绝不手软啊?道理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大日本帝国不是没人能杀得了你,我们就是不想太绝情。爱惜你是个人才……” 于显龙豁然站起:“你们是想拉我当汉奸!” “三先生,我们这是合作,日满和谐,共同建设新满洲!熙洽、臧式毅、罗金铠、于冲汉、张恩惠、马占山,哪个不是一呼百应?哪个不比你社会地位高?” “你说什么?压脚万儿?他会……” 花田咲又抽出一张字纸:“他已经和参谋部达成协议,参加了我们的十二月会议,很快就是关东军军政部委任的黑龙江省主席了。” “你说什么?马占山也投降了?” 花田咲:“我从宽城子回来的时候,军事部的人正在讨论如何改变他的部队呢。” 于显龙颓然坐到椅子上,仰天长叹:“世事无常,人心叵测啊。花田姑娘,我跟东瀛人打了二十多年交道,为什么他们刀架在脖子上都不肯投降啊?” 花田咲沉思一会儿:“你为什么不肯和雨淋头父子同流合污啊?” 于显龙:“古语说,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雨淋头父子不是良木,小鬼子不但不是良木而是恶木!无奈我不过是只弱小的老家贼啊。” 花田咲:“这就是你比一般人高明的地方。老家贼,这个比喻好!总比那些藏头露尾的老公鸡强装凤凰的混蛋好得多。” “你是说豆腐张?” “这种人是狗不是龙。现在正汪汪汪地狂吠呢。” “你为什么不拉他当汉奸……,合作呢?” 花田咲:“你以为他那种人用得着拉么?先让他忙活。” 豆腐张四乡传令,不管是义勇军还是自卫军,都要限时赶到桦树岗子镇,驰援新安义勇军,把日寇阻挡在新安县境之外。这可是保乡守土,抗日救国,哪个不从,按汉奸论处。 一时之间,各路义勇队自卫军,云集桦树岗子,豆腐张排开了一道长达十里的弧形防御阵地。桦树岗子镇内老百姓煮饭烧茶,宰羊买酒,犒劳抗日志士。 这些抗日义勇队,豆腐张最在意的是白家园子白老七的那伙人。因为这伙人里不只是白家园子人,还有龙湾镇跑过来的柏大锤、穆占福、李老疙瘩等几个人。 最重要的是,里边有个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的白大姑娘! 从打自己被一贯道、小女人阿菊绑架利用以后,白大姑娘事事处处都十分小心。除了去龙湾镇于记医馆,一向深居简出;除了叔叔辈的白老七,她谁都不肯轻易相信。 她不知道的是,就是这个白老七已经被豆腐张收买了…… 白大姑娘人在家中坐,白老七在外面已经轰轰烈烈拉起了白家园子义勇队。好在那些日子,于显龙没在家,于显麟不肯出头,白老七和韩老鳖豆腐张明说暗拉,在白大姑娘名下的义勇队竟然拉起三十多人。 其实这也不奇怪,当时在满洲到处都在燃烧着战火!乡村财主、绿林胡子、奉军的散兵游勇,只要打出“抗日”两字的旗号就有人出枪出钱财。只要把小鬼子打出去、挤出去,那就是英雄,草头王! 这种情况一直到溥仪登基,伪满洲国正式成立才渐渐平息。 于显龙坐在诊室里,拿着一本医书,皱着眉头翻看着。 花田咲走了进来:“心里有事看不下去就别看了。跟我聊一会儿,我有个疑问想问你。” 于显龙:“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有事?” “呵呵,桦树岗子那边闹得轰轰烈烈,你能坐得住?” “关我屁事!” “难道白大姑娘也不关你的事?” “我们两口子劝她,你没听见?” “劝归劝,她要玩儿命你还是放不下。你们俩就是心里边感情上的夫妻,不关心不是你的性格。” “别说她了。你有什么疑问?” “那天我和白大姑娘在里边偷听你和廖寒梅的谈话。你说历朝历代的入侵者都没灭亡中国,难道日本也没办法?中日可是同文同源的。” 于显龙:“你来中国也快二十年了?中国话说得比本地人都规范,中国的书籍史料,中国的山川地理,人情风物没你不熟悉的。日本受中国文化有多深,你很清楚。” 花田咲:“我听参谋部情报部那些人说,他们制定的占领满蒙的计划很详细,甚至包括对满洲人的驯化和教育。” “驯化教育的结果呢?不但文字是从中国趸过去的,连汉诗都做得那么中规中矩。日本不过一部《万叶集》,中国却有着丰富多彩,源源不竭的文化和思想。就说那些日军高级将领,从德国转了一圈回来还是离不开《三国演义》《孙子兵法》。东乡平八郎、乃木希典,那个不是王阳明的信徒。这些可不是中国人逼着他们学的,是他们自己如醉如痴啊。就像令兄花田先生,什么西医、蒙医、高丽人的东医,哪个吸引住他了?令他执迷到底的是不是中医?” “可是文化和武力就是两个格格不入的东西呀。光靠这些书本里的东西就能挡住那些机枪大炮?” “当然不可能。可是机枪大炮解决不了中国人。中国的腐败来自上层,来自掌握军队的人,所以他们不堪一击。可是中国人的精神,中国人的家国情怀却在市井里巷,乡野民间。战争就像大浪淘沙,淘尽泥土就是真金。现在你们正在用炮火用鲜血淘洗着中国人,也许三年五年,也许十年八年,泥沙淘尽了真金历火了,盗寇的末日也就到了。” 花田咲:“三先生,您就是中国人的金子。嫂子也是,白大姑娘也是。可惜他跟着豆腐张那些人搅和,难免出事……” 说到白大姑娘,于显龙捶了一下胸口,坐了下去,再不吱声儿了。 花田咲忽然一捂小肚子:“哦,我身子不舒服。可能来月事了,得歇几天。”说着退了出去。 白大姑娘的自卫军只有三十来个人,被豆腐张指派到桦树岗子西南边的半山腰,恰巧就是当年的狐仙小庙的位置。 天将破晓,大雪纷飞,山坡下从这里环绕桦树岗子镇排了个大半圈儿,都是豆腐张指挥的各地义勇军。 遇上这样的恶劣天气,人们虽然不敢各自回家或者进镇里去,却都围着火堆搭成窝棚,缩在里面。 忽然一阵马蹄声响,一阵枪声,一阵惨叫!鬼子兵真的上来了。 一百多日本骑兵,是一个中队的规模。豆腐张从镇内的指挥部冲出来,命令开火。 日本人被打下马三四个人,呼啸着卷出阵地,返回西面山坡下面。豆腐张连忙派出通信兵,通知各部全部上阵,准备抗击鬼子兵再来。 日本骑兵的一次试探性冲击惊醒了全镇。按照豆腐张的命令,都往西线集中…… 白大姑娘一声令下,冲下山坡,跟大家一起打日本! 第171章 假面英雄 170假面英雄 他们刚走出去树林,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扶着腰间的战刀,凝望着山下的阵地。 “小龙,是你来啦!”白大姑娘喜出望外。 “都退到树林里去。” “张司令让大家都到阵地上去呀。” “他那是放屁!都退回去!”于显龙刷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的蒙古弯刀!狂龙拔刀,谁敢不服?都悄悄地往后退。 随着几声尖啸,接着就是轰轰的爆炸!西河沿阵地的人群立刻被炸得死伤一片…… 活着的没见过炮弹爆炸这么大威力,扭头就跑。日军的小钢炮向村子里延伸射击。有的农户的房子和柴火堆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 哒哒哒哒……,是机枪!在不到半里远的河床对岸吼叫起来。豆腐张的抗日义勇军阵地在十几分钟内被打成了肉丘坟。 白大姑娘擦着冷汗:“小龙,咱们咋办呐?” “咋办?你干啥来了?” “打,打日本……” “鬼子兵就在下面,你们怎么不去打啦?” 柏大锤:“干仗这玩意儿,还得听你的。” 于显龙看了一眼白大姑娘:“选十个好手十匹马,其他人都躲在这里。打完仗都滚回家去!” 白大姑娘选了半天,除了自己、大锤二凤,穆占福他们被机枪大炮吓得没一个敢出头。 在炮火和机枪的掩护下,日本队形扇面排开,猫腰弓背,一边前进,一边扫射。 豆腐张在村子北面环形防水堤和断壁残垣后面,率领义勇军在阻击日军。村东西两头两座土石结构的岗楼已经被日本的炮火轰塌。在村口,村民手拿扁担、扎枪、鱼叉和日本军人招呼几下都成了日本兵的刀下鬼。 这伙日军的头子是个中队长,叫不破直治。 他没想到叫嚷了半个多月的桦树岗子防线竟然如此不堪一击!他狂笑着命令两侧机枪手,阵地向前推进,突破防线,向桦树岗子镇内进攻! 机会来了! “姐,打死机枪手,我去宰了那个日本官儿!”于显龙说着从马鞍上摘下水连珠扔给白大姑娘。 两个人交换一下眼光,向山坡下冲了出去。 两个人转过一片白桦林,于显龙从背袋里拿出两个头套,一个自己戴上另一个套在了白大姑娘的头上。 “这是干什么?” “姑奶奶,你真想一辈子流窜山林哪?领一帮人出来嘚瑟,这回看见啦?” “你是特意为我来的?” “还有大锤二凤呢,这是小日本儿的正规军关东军。伸弓子不是对手,连老毛子马占山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你们出来这么硬拼不是白白送命么?你在这把机枪手干了,我杀过去,然后悄悄回家。” 白大姑娘抱住于显龙亲了一会儿,然后放开他,抓起水连珠寻找射击位置。 不破直治没想到这些义勇军这么不堪一击,一阵迫击炮两挺轻机枪就被打得溃不成军。他挥舞着战刀穿过河床,登上此岸河坡。 忽然一阵枪响,身边的四个卫兵一齐被打倒!不破直治大吃一惊,一面急令机枪手和炮手调转枪口,向枪响的方向扫射,另一面向副队长打旗语加速进攻桦树岗子镇。 两组机枪手刚刚起身调转枪身,啪啪啪啪,接连四枪,都给打死了!一个手握战刀的大个子接连几个纵跃扑到他面前! 不破直治就在河坡上拔出了战刀,可是他的刀法和黑龙兵卫满洲军刀组那些人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两三个照面儿,咽喉就被于显龙的日本刀割断了! 于显龙插起弯刀,抡开了盒子炮,两梭子打出去,退进白桦林。拉起白大姑娘就往山坡上跑。 白大姑娘:“小龙,你怎么不把那机枪抢过来?” “找死么?赶紧上马回家,从此再别提什么自卫军,什么义勇军。” 白大姑娘拉着于显龙:“呵呵,那我就等着当胡子。” 于显龙:“快带人绕道南坡回白家园子,两天之内去我家看我娘。姐,咱们能活到今天不容易,千万别拿性命开玩笑。你到我家以后,跟二当家狠狠吵一架”说这把日本刀还给白大姑娘。 白大姑娘听罢不禁犹豫:“这么办好么?二当家对我可好呢……” “我和她都核计好了。不这么办,咱们都得让日本人盯死。” 白大姑娘:“小龙,要是小日本儿真欺负咱?” “能活一天是一天,活不下去,狂龙还是狂龙!” 于显龙出去一天一夜,拿着啃包堂而皇之骑着那匹白马回到了龙湾镇。 到家的时候,汪润贞也刚从大东医馆回来。按于显龙事先的安排,她是给花田咲去送调经安神的小汤药去了。 于显龙刀劈不破直治干的无声无息,豆腐张桦树岗大捷却蜚声东北,烜赫一时! 豆腐张一见日本鬼子的机枪打死那么多人胆子都吓破了,急忙带着一伙亲随逃出桦树岗镇。已经逃到当年于显龙火拼王文治那地方,镇子里边突然枪声停止,有人高喊救人救火…… 鬼子兵撤了。 豆腐张这时来了心眼儿,他带着一小队绕过镇北,窜进河滩,在西线正面阵地下面的河坡上,看见人们撕打的痕迹。尸体已经被日军抬走,可是河滩地的血迹殷红一片,他在地上还捡起一把日本指挥刀! 回到新安县城,找明白人一问才知道那是一把日军佐官刀,名字是不破直治! 一战干死一名日军中佐中队长,这是何等的功劳?什么老北风、项青山、廖寒梅,谁打死过这么大的日本军官? 于显龙回家报了平安,告诉娘和媳妇怎么对付花田咲,然后悄悄去了柏大锤的铁匠埔。 柏大锤和于二凤也用骡子车拉着打铁的家伙到家了。 于显龙帮着他们把打铁工具,煤炭炉子,刀枪家伙搬进屋子里,让他们俩坐下。 “二凤姐,你和大锤哥日子过得怎么样?” 于二凤:“不算富裕但过得踏实,自家有地不愁吃不饱。铁匠铺子开张多少都能赚俩钱儿,不愁花销。每年咱妈还给些穿的用的,再加你的照料,大锤每顿还能喝二两小酒儿。” “那还瞎嘚瑟什么呀?前天我不去,你们俩还能活着回来么?” 柏大锤:“可是小日本儿占了咱的地界,能不打出去么?” “当然得打!可你得先保住自己的命,小命儿撂了,还靠谁去打小鬼子?靠豆腐张那些人能行么?” 柏大锤:“兄弟,你放心。鬼子兵咱见识了,你怎么干我们也看见了。往后都听你的。” “你还得告诉那个穆占福,这些事他敢漏出去半个字,我崩了他!” 柏大锤:“他回来的路上还跟我说想拜你当师傅。” “就他大字不识,能学大夫?” “他想学打架开枪,拼刀……” “你让他想好好过日子。其他的,玩去!” 桦树岗之战是多门二郎在九一八之后罕见的败仗之一。这小子实在太幸运了,在九一八之后,他的第二师团在关东大地创造了一个又一个以少胜多,兵不血刃的神话。 这也让本庄繁、石原莞尔、土肥原贤二、板垣征四郎有精力有时间考虑下一步棋了。 他们起草了《满蒙自由国建设方案大纲》。明确提出:“将满蒙作为我国领土的一部分是为上策,但鉴于以往的情况,目前突然采取这一步骤将徒然引起国际上的议论。作为中策,建设满蒙独立国,使其完全脱离中国的行政统治。” 第一步是先成立东北地区的县、省各级伪政权,然后以此为基础,拼凑伪满洲国。关东军指派板垣等人分别去做拉拢引诱张景恩、熙洽、张海鹏等的工作,促使其公开投日降敌。同时,通过日本驻天津部队司令官,将溥仪及其亲信罗振玉、徐良等人保护了起来。 最操蛋的就是雨淋头最倚重的人物罗金铠。这孙子是雨淋头的大红人儿,智囊,九一八事变第二天他就屁颠屁颠儿地去见了石原莞尔,提议建立“辽宁四民(商、工、农、学)临时维持会”。六天以后,罗金铠就拉着于仲汉、阚朝玺成立了辽宁地方维持委员会。 九一八事变八天以后,前清遗孽熙洽合并吉林省原军、政两机关为吉林省长官公署,自任吉林省长官,声明同国民政府及伸弓子东北政权脱离关系,宣告独立,成立了东北第一个省级伪政权。 白大姑娘来探望于朱氏那天,花田咲的月事也过去了。不过她来到于家的时候,再也不是中国村姑的打扮,换上了日本女人的和服。 不管白大姑娘怎么圆谎,汪润贞怎么帮腔,她都笑着看于显龙的表情。于显龙一直唉声叹气,越是喝酒越是愁眉不展。 花田咲:“三先生,大家都平平安安。该办的事你都办完了,您怎么还是愁眉不展呀?” 于朱氏:“唉,于家一门只有三儿最像他爹,可惜我只有一个孙女儿,要是再有个孙子,后继有人、阖家团圆,三儿就不会这样了。” 于显龙嘟哝一声:“豆腐张这个王八蛋。” 白大姑娘:“没办法,那就再生一个呗。” 汪润贞:“我已经绝经了。喝了一年多苦药汤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白大姑娘:“那也没啥难的。杜仲甫还娶俩老婆呢。” 汪润贞一摔筷子:“姓白的,你什么意思?我还没死你就想来戕行啊?要给我男人当小老婆你明说呀!你要能给他生个十个八个的,我就把他让给你!” 白大姑娘:“你放屁!姓白的绝不给谁当小老婆!要不是我当初……,我早嫁到这院子里来了。” 汪润贞:“呸,还舔脸说……” 两个人越说越难听谁也不让谁,在场的人谁也劝不住这两个火暴脾气。 越吵越凶,白大姑娘抄起筷子甩了过去!汪润贞岂能容得了这个?端起菜盘子就扔了过去…… 于朱氏喝止不了,花田咲苦劝不听,白汪两人大打出手…… 于显龙刚站起身,晃晃悠悠要拉开他们,被汪润贞一把推个跟头,竟然滚到墙角睡着了! 白大姑娘打得头破血出,上了马车,连哭带骂地走了。 汪润贞也打得鼻青脸肿乌眼青被于朱氏拉进屋里去了。门外看热闹的散去,花田咲回到屋里,于显龙还在墙角酣睡呢。 一场泼醋大战,令于显龙心灰意冷。他再也不拿着啃包骑着马四乡看病,甚至花田咲不来,于家根本不接待病人。 没过多久花田咲又神秘失踪了,于显龙没问,其他人更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她成功地利用于显龙,瓦解了豆腐张的抗日武装,拉走了白家园子白大姑娘的自卫队。于显龙的状态告诉她,日本人进驻龙湾镇及其周边地区不会再有太大的阻碍。 终日借酒浇愁,在家老婆老娘不让喝,他就到姐夫牛子强的老姑杀猪菜去喝。于显琪不让他喝他就去大秋子酒坊跟大秋子大洋马一起喝。总之,他是一日三顿酒,长醉不愿醒…… 于显龙长醉不醒,豆腐张却把牛逼吹大了! 日本人的报复行动没让他牛逼三天,日军又开到了桦树岗子。情景和所有抗战小说、电影差不多,日军鬼冢真雄小队杀进桦树岗子镇烧杀一昼夜,除了逃出一些腿快的还有一些提前搬走的,一千多户的山地小镇被烧成废墟,夷为鬼冢。 豆腐张听说鬼子兵在桦树岗子屠村,就打算带人逃往锦州,投奔黄显声,毕竟自己是桦树岗大捷的功臣。即便锦州守不住,那也可以带着新娶的老婆,一路往南逃进关内。可惜他的搬家车还没装完,新安县城就被日军包围了。 一顿炮火炸塌了半个县城。还没等鬼子兵冲锋,豆腐张和县长白恩泰就树起了白旗! 三天前的抗日英雄立刻变成了软骨头汉奸。 日本人占领沈阳用了三天,占领新安县只用了三十分钟! 三十分钟后,在桦树岗子屠镇的鬼冢真雄带着他的小队冲进了县城。他可不管你白旗黑旗,把豆腐张等一干官员暴揍一顿,拉出去死啦死啦的! 也是豆腐张命不该绝,他的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了,救星到了。老熟人,龙湾镇大东医馆的日本大夫花田仲。 也不知道花田仲是多大的官儿,反正他和那野兽般的小队长一阵嘀咕,豆腐张和白恩泰都捡了一条命! 花田仲命令他们,迅速把打散的士兵都召集起来,组成新安县守备队。召集地方名流城里四民维持会。 两个吓破了胆的家伙立刻变得比狗都忠诚,不到两天,豆腐张的守备队凑出二十多人;白恩泰也当上了地方维持会长。 豆腐张接受花田仲的第一项任务,就是带领鬼冢小队开往龙湾镇,在龙湾镇建立维持会。 豆腐张最头疼的就是回龙湾镇,他欠着老家数十条人命。还有一条压得他抬不起头来的狂龙于显龙! 他本打算跟花田仲说明情况,可是那个鬼冢真雄宪兵队长,真像一堆鬼冢可一点也不熊。上来就是一个大嘴巴,打得豆腐张眼冒金星,天旋地转。 花田仲告诉豆腐张,在大日本帝国军人面前只能回答是或不是。不过要真回答不是,脑袋就没了。 只能无条件服从——是!鬼子兵说,嗨! 豆腐张连嗨了三嗨,去了龙湾镇…… 第172章 醉卧龙湾 171醉卧龙湾 有了桦树岗子的经验,鬼冢命令豆腐张带人率先进镇,给大日本皇军开路。豆腐张战战兢兢,鬼冢真雄小心翼翼。在镇围子外面观察了半个多小时才先后进入镇内。 出乎他们的意料,龙湾镇根本没有抵抗。老百姓看见鬼子兵也不怎么害怕,躲在院子街角悄悄观看。 到了镇公署,于显麟带着韩老鳖、刘子善、赖文章(赖清德的儿子)已经恭候多时了。都是老熟人,可是还有俩人让豆腐张感到诧异!一个是消失好几年的韩三虎,一个是于家的老二在宽城做生意的于显蛟。 看样子他们早就准备好迎接日本人的到来了。 鬼冢真雄坐在当中的椅子上,双手扶着日本战刀向豆腐张一甩头。 豆腐张:“韩学仁,现在龙湾镇情况怎么样?” 韩老鳖弓着腰伸着长脖子:“我们都商量好了,诚心诚意归顺日、日、日本人。跟着日本人干!” “什么日日日的,叫太君!太君的兵叫大日本皇军。嗯,士农工商,于显蛟你怎么回来啦?” 于显蛟:“我在宽城子的买卖都关张了,听说要归到宽城县去。所以回龙湾镇来了。” “那就好。凡是愿意追随皇军的人,都得成立维持会,你看谁当会长啊?” 于显蛟:“当然还得韩镇长出面……” “他不行。他还得当镇长,维持会就由你大哥出面。赖文章你马上出面招收人手,成立龙湾镇地方治安队,你任队长,韩三虎当副队长。鬼冢太君,您看——” 鬼冢又嗯了一声。 于显蛟:“张大队长,您看我……” 豆腐张:“你脑子活,会做买卖,把龙湾镇的买卖家都拉到一起,组成商会。这是花田仲太君的意思。韩镇长,你们现在就行动,龙湾镇要家家悬挂大日本帝国的太阳旗。凡是不挂的都按反日分子处理!” 众人弯腰鞠躬,说了声:“是!” “今后别他妈说是,都要说嗨!” 鬼冢小队不肯离开龙湾镇,他把自己的五十人小队分成五组,和豆腐张那些豆腐渣兵混编,分别驻守龙湾镇东南西北,自己则带着几个鬼子官儿驻守在大东医馆。日本人不回县城,豆腐张也不敢离开。他命令韩老鳖于显蛟,安排饭菜犒劳大日本皇军。 韩三虎:“张队长,为了迎接大日本皇军,我和我表哥我二叔特意在我们老姑杀猪菜备下了酒宴。请各位大太君和您过去享用。” 一行豺狼猪狗一路宣扬着挂日本国旗,一路往老姑杀猪菜饭馆走。 路过大秋子酒坊,韩三虎忽然想起使坏来了:“张队长,大秋子酒坊那个毛子娘们儿是个骗子。这些年一直逍遥法外,要是把她抓住……” 豆腐张明白,这伙人都是新官上任,都想烧火立功。于是说道:“进去看看!” 韩三虎答应一声,上去叫门。里面走出一位四十多岁,头发花白,身材微胖,穿着粗布棉袄的女人。 大秋子,豆腐张已经有十年没看见她,已经老成这个样子。要是没有于显龙,这个女人兴许早就死了。 韩三虎:“大秋子,你们酒坊里那个毛子娘们儿呢?” 大秋子:“你是谁呀?” 韩老鳖:“不认识了,他就是韩三虎,现在是龙湾镇治安队副队长。” 大秋子哼了一声:“你是问大洋马?早就溜了,连件衣裳都没留下。” 韩三虎:“你胡说八道。我听说她的腿都被于显龙砸折了,往哪跑?” 大秋子:“八百年的事儿了,人家那腿早好了。不过逃跑的毛病却没改好,大伙都多加小心,别再让她骗得倾家荡产。” 于显麟:“大秋子,你他妈少胡说八道。毛子娘们儿准是让你藏起来了,把她交出来!” 韩三虎:“她能给你交出来吗,进去搜!” 说着,韩三虎推开大秋子闯进了酒坊。 豆腐张一哈腰一伸手:“太君先请。” 韩三虎在大秋子酒坊东翻西找,鬼冢真雄带着三个日本少尉走了进去。可这四个家伙进入店门,四周打量一下,突然一齐立正,“嗨!”地一声向柜台后面的墙低头鞠躬! 韩三虎没找到人走出来:“太君——” “八嘎!”鬼冢抡起胳膊啪啪就是俩大嘴巴,把韩三虎打得满地乱转! 在场的走狗们都蒙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豆腐张仔细往墙上看,原来大秋子的座椅背后,酒神爷杜康神龛上方,端端正正挂着一把短刀。刀柄上隐隐约约刻着曲里拐弯儿的日本文字。 原来这把短刀是当年福岛安正赠给于显龙的。福岛安正虽然已经死了,可是在日本军人,尤其是各种参谋的心目中,那就是军神,偶像! 四个日本人恭恭敬敬给大秋子鞠躬,然后退了出去。 豆腐张等人都不知道那把刀的来历,被揍得晕头转向,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一路再也不敢说话,来到老姑杀猪菜馆儿。 这是于家的买卖,可是不属于于显麟、于显蛟,是于显琪的。于显琪最不待见韩家人。这回得于显蛟前去开门了。 可是于显蛟刚要伸手开门,咣当一声被撞了回来。里面仄仄歪歪、踉踉跄跄闯出来一个醉鬼! 于显蛟张嘴就要骂,可是一看那人又把骂人话咽了回去。是于显龙! 这是他和于显琪夫妇的饭馆儿,可是喝的也太多了。 当年神威凛凛的三阎王,如今喝得酒气熏人,醉眼迷离,东倒西歪,嘴里还嘟嘟囔囔听不清说什么。 豆腐张没想到以这种方式见了于显龙,这是他心里想想都哆嗦的人物,没想到沦落到这种程度。 他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兄弟——” “你谁?给我让路。” “兄弟你怎么喝这么多?” 豆腐张本打算假装关心一下,可没料到于显龙脚下踉跄,向前一扑靠到了豆腐张胸前,一张嘴,哗——,连酒带菜臭气熏天,吐了豆腐张一身! “八嘎!”鬼冢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很奇怪,鬼子兵在军营里就练打嘴巴,打豆腐张韩三虎一打一个准儿,这次打一个醉鬼竟然打空了! 鬼冢恼羞成怒,骂着八嘎,上去就是一顿乱拳! 长官伸手,那三个鬼子还能闲着么?一起动手,把于显龙打得满地乱滚。 韩三虎于显麟赖文章看出便宜了,也叫骂着加入战团,猛揍于显龙…… 一群人打累了,于显龙也被打成死狗,躺在地上没了动静。 豆腐张换衣服出来,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于显龙,又看看四个鬼子兵,把他们请了进去。 然后转过身:“于显蛟跟我进去,你们仨别这么灰头土脸的了。回去洗洗,张罗挂旗。” 于显麟:“张队长,我们还没吃饭呢?” 豆腐张冷哼一声,带着于显蛟、韩老鳖进店了。 三个家伙愣在门外还没明白,于显琪带着一个伙计出来,把于显龙抬起来送往于记医馆了。 汪润贞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己的男人吃这种亏,她一边给丈夫擦洗一边流泪。 “娘,要不咱们别这么憋屈了,你看这三儿……” 朱琳琅也哭了:“孩子,别这么想。三儿这是……,你该明白呀。” 于显龙脑袋青肿,浑身伤痕,终于能说出话来了:“娘,挂旗……,都挂旗……” 那两天瓦莲京娜的白布卖得最快,龙湾镇十家有八家杀鸡,没有鸡的人家几家合伙弄条狗也得杀了。鸡血狗血都在白布上画上了一块圆膏药。 旗都挂完了,于显蛟才回到于家大院。于显麟韩三虎也刚刚忙完,回到家准备吃饭。 于显蛟坐到饭桌前,于显麟就问他:“老二,豆腐张到底什么意思呀?你们吃吃喝喝,把我们搁在门外了。那顿饭我们可都出钱了呀。” 于显蛟一摔筷子:“你们都是猪脑子呀?杀猪菜是老三和老妹子生意,打人家东家,进人家饭馆子吃饭,有这个理儿么?瞧你们一个个那熊样儿,还想借日本人撑腰报复那三阎王。三阎王是你们能动的么?” 韩三虎:“他早完犊子了,杀孽太重成绝户了。你再看他一天到晚醉得跟狗似的……” 于显蛟看了一眼于韩氏:“韩三虎,今天吃完这顿饭再别来于家大院了!” 韩三虎:“表哥,咱们可是——” “可是什么?于显龙是我亲兄弟,你不过是个表兄弟!我告诉你,别说于显龙醒酒后能咋样。就是他那老婆想要你命,还不跟玩似的?” 于韩氏:“老二,你三表弟身上可带着铁龙的牌牌儿呢。于显龙他们敢?” “那算个屁!自从打老毛子,三阎王就跟日本人打交道,他跟花田仲什么交情你们不知道?听豆腐张说,花田仲现在是新安县的军政顾问官,揍那个鬼冢都大嘴巴啪啪的!什么鸡巴镇长、会长,花田重要重用于显龙,你们都得死!” 韩三虎这回真害怕了:“行了。明天我就回宽城,再也不回来了。” 于显蛟:“跑?往哪跑?铁龙那牌牌为啥给你带?你敢离开龙湾镇么?老妹子让我给你们俩捎话,今后再别去杀猪菜馆儿嘚瑟去了。” 于韩氏:“唉,这个三阎王,这辈子算扳不倒他了。” 于显蛟:“哼哼,那是一条龙,一个英雄!比我爹都厉害,他要真倒了,于家大院不是姓韩也得姓赖姓张,还能挺到今天?” 于韩氏心里一哆嗦,这个于老二回来是要夺她的家业呀。 日本人把辽宁改为奉天省后,花田仲接到了一道奇怪的命令,新安县撤销!中日各级行政公署一律搬迁到龙湾镇,建立龙湾特别大区,地位比原来的新安县还要大,管辖区除了原来的新安县,还包括原来平安县万安县和半个宽城县,从此柳条边外“三安”没了,新安县城变成了新安镇。龙湾镇一下子变成了龙湾府。 豆腐张、韩老鳖、于显蛟都跟着水涨船高,一下子成了特区的守备队司令,特区维持会长,管着三个半县治,于显蛟则是除了宽城之外的最大的商会会长。众人敲锣打鼓,排列在龙湾火车站把花田仲接进龙湾府。韩老鳖在原来的镇公署给花田仲准备好了房间和杂役,可是花田仲连看都没看,直接回了大东医馆。 他回到大东医馆当即作出了一项惊人之举,鬼冢真雄的鬼子兵立刻撤下四门,全部到黄花甸子高丽屯儿旧址扎营,没有关东军总部的命令不准离开!鬼冢花天酒地的日子莫名其妙突然结束。 接着,豆腐张调到龙湾火车站守卫从蛟龙河路桥到拉林河路桥铁道,韩老鳖仍为龙湾府维持会会长,一切行动都得听特区长官的。于显麟直接被赶回家了,只有韩三虎被调到龙湾特区特务机关。没权,但很牛逼。 一切安排就绪,花田仲竟然亲自去了于记医馆。 于记医馆萧条冷落,大门紧闭,大门外的拴马桩上根本看不见车马的影子。从打瘟疫过后,于显龙的医馆就日渐萧条,到了今天几乎一蹶不振。如此下去,结果只能关张大吉。 花田仲打发走了随从,拍了拍门环。 出来开门的竟然是老态龙钟的于朱氏。 花田仲连忙鞠躬:“有劳老夫人,岂敢岂敢。” 于朱氏:“是花田先生,好久没看见您了。快里边请。” “怎么是您应门,那个二凤呢?” “二凤嫁给柏大锤了,这些日子身子不方便。” “哦,显龙先生和弟妹……” “唉,您请进屋看看。” 花田仲虽然是于记医馆的常客,可是进入上屋内宅却很少。今天于朱氏也没忌讳直接把他带进了上屋。 汪润贞形容憔悴,头上搭着一块白毛巾躺在炕上,看见花田仲进来,勉强支撑起来问安。于显龙则喷着酒气,蜷缩在炕角酣然大睡。 寒暄几句,花田仲也没客气,给于显龙夫妇号脉…… 汪润贞不过是劳累过度,偶感风寒而已;于显龙的脉象很怪很乱,忽迟忽数,忽沉忽浮,心动不稳,三焦不定。如果不是喝了过量的酒,那就是心智错乱,精神失常! 第173章 覆巢之下 172覆巢之下 花田仲毕竟在中医医术上下了多年苦功,望闻问都能作假,脉象很难作假。于显龙很可能是邪魔攻心,精神错乱了! 于是问道:“伯母、弟妹,三先生如此颓废多长时间了?” 于朱氏:“你走以后他就打蔫儿,精神一天不如一天。盼儿子,那天白大姑娘来看我,和媳妇儿拌了两句嘴,他就喝酒。天天喝,天天醉,医馆都荒废了。” “他卧床多少天了?” 汪润贞:“那天在我家饭馆儿喝酒,撞上豆腐张和几个鬼子兵,让他们给暴打一顿,再就没起来。” 花田仲不由得皱起眉头:“豆腐张张队长不是三先生的把兄弟么?他能看着三先生挨打?” 汪润贞:“豆腐张就是块臭豆腐,一身软骨头。他敢惹你们日本人么?” “难怪啊。心郁气滞,积重不解;酒大伤身,英才消损哪。日本兵打人的事我会严加管教,于记医馆不能因此废掉。” 汪润贞哭了:“花田先生,您帮忙救救我男人。他要是能解开心结,我愿意让他再娶一个女人进门,只要能生儿育女。我情愿跟婆婆在一起伺候他们。” “弟妹伉俪情深,高风亮节,在下佩服。可是这种事得从长计议,要我看还得先帮三先生戒酒,然后调理身体,再然后考虑子嗣……” 汪润贞叹了口气:“要那样最快也得三年五载呀。” 花田仲:“我看未必。于记医馆现在生意不好,人手又少。我的大东医馆呢,根本没时间经营,依在下愚见,不如两家合成一家,共同办一所谐和医馆。我再派几个下人过来伺候弟妹伯母,尽快帮三先生戒酒。两位意下如何?” 于朱氏沉吟半晌:“这等大事我们娘俩都做不了主,等我儿子醒了,问问他的意思。” 于显龙清醒的时候,一家三口连灯都不敢点。躺在炕上盖着被,悄悄地议论着。 汪润贞:“花田仲就是想吞了咱们的医馆。还要派什么下人,要我看就是和当时花田姑娘一样,就是监视你。” 于显龙:“花田咲是花田仲的上司,这主意一定是花田咲指使他干的。合并就合并,和谐就和谐。” 汪润贞:“那咱这家业不都成日本人的啦?” “唉,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整个大东北很快都成日本人的了,何况咱们一个医馆。” 汪润贞:“真想不明白你。要是依着我,我带着咱娘,你带着人马打他个人仰马翻……” “闭嘴!野狐岭飞龙岭棋盘山咱们存的东西还不足,日本人没个十年八年都赶不走。有些事我还没看明白没想通,咱们还得忍着。没见那些义勇军么?咋呼得挺凶,不到仨月死的死逃的逃。没死没逃的都成了大大小小的豆腐张了。咱们不能那么干。我不怕跟他合作开医馆,怕的是……” “怕什么?” “怕他让我骑马扛枪,帮他们打咱中国人。” 花田仲的心思果然被于显龙料中了。 他根本不在乎豆腐张之流的义勇军,一个于显龙抵得上一百个豆腐张! 桦树岗之战,不管胜败他根本不在乎。军事上的行动都由关东军司令部决定,他们这级人物根本无权过问。 事变之后,于显龙和奉军格格不入,甚至顶走了恩师关先生,导致关先生羞愤自杀。多年合作,花田兄妹一致认为只要拴住于显龙这条狂龙,宽城北、东北、东,坎艮震三方就可高枕无忧。 一旦这条狂龙飞天,别说东北东,连他们一直谋划的心脏宽城都得永无宁日! 花田咲曾经给关东军参谋部提过建议,让于显龙出任龙湾特区警备司令!可是石原莞尔却派来一位骑兵大佐冈川一郎任特区警备司令。 花田咲也明白,司令部、参谋部还是不信任中国人。 看见于显龙的样子,花田仲正好借坡下驴,顺手夺了于显龙的于记医馆。 昔日的韩家大院,以前的大东医馆变成了特区军政公署。 一座青砖院落,几个人老珠黄的女人花田仲根本不在乎。他在乎的是于显龙的医术和他脑海里那些根深蒂固的中医方药。 如果他能心甘情愿地出任日满谐和诊所的院长,那他和花田咲心头的大石头就算卸掉了。他也可以心安理得地坐上龙湾大区的太上皇——军政顾问官! 大东医馆摘去招牌,准备搬迁到于记医馆去。 花田咲去了宽城,大东医馆只剩下三个下人。花田仲一个电话,把鬼冢真雄的鬼子兵调了过来。 花田仲把鬼冢真雄叫到面前臭训一顿。然后让他们脱光了上衣,后脊背绑着两根藤条,到于记医馆门前负荆请罪! 韩三虎、韩老鳖、于显麟一干人都看傻了!四个鬼子官兵在于记医馆门前足足跪了一个来小时,于显龙才扶着汪润贞出来让他们走了。 豆腐张带着于显蛟刚要上前搭话,汪润贞咣当一声,把大门关上了。 不管天下是谁的,能人就是能人啊。连日本人都得伺候于显龙! 花田仲带过来的“下人”是一男三女,男的是个瘸子,姓氏更奇怪竟然姓龟坂!简直就是王八盖子;三个女的是穿着白衣戴着白头巾,仿佛戴孝似的日本看护妇。领头的大家都熟悉就是当年跟随花田咲的那个日本娘们儿牧村香奈。 于记医馆的牌子摘下去了,换上了龙湾特区谐和诊所的牌子。 于显麟吓得不敢出头,老二于显蛟可是春风得意了。 他和韩四虎所料一点都不差,龙湾镇果然变成了“大地方”! 回到龙湾镇不到半年,他就接连盘下了三家店铺,彻底拢住了于家大院。最得意的是他顺利地当上了龙湾特区的商会会长,管着龙湾府所有的买卖家。 不过除了日本人、豆腐张的买卖他不敢管,还有两家——大秋子酒坊、老姑杀猪菜馆儿他不敢管。 还有一处就是毛子娘们儿瓦莲京娜的山货栈,根本不服他管。 瓦莲京娜的靠山不是小鬼子,却经常跟小鬼子做买卖,她收上来的毛皮十之八九都卖到日本人的株式会社去了。 据豆腐张说,这个毛子娘们儿年轻的时候追于显龙追得发疯,两个人还在一起睡过,是于显龙的老情人儿。她店里的那把哥萨克战刀就是于显龙的战利品。 可是日本人占了奉天吉林,毛皮生意立刻火爆起来,不管是羊皮狗皮猪皮猫皮都成了紧俏货。巨额的利润让于显蛟眼馋得心里痒痒睡不着觉。 于显龙似乎没心思管外面的事了,整天泡在谐和诊所里,大秋子酒坊眼看要黄了,他也不过问。 于显蛟开始盘算,先到大秋子酒坊试探一下,要是他们肯出倒,那就先买下酒坊,再琢磨山货栈。 接连几次到大秋子酒坊去买酒,他才知道原来分管糟房的尕尕狐和帮她卖酒的大洋马不知什么原因不见了。烧酒师傅老曹出了最后两锅酒就回山东老家去了,于显龙一蹶不振,到现在还没张罗雇烧酒师傅呢。 意外之喜呀!要知道大秋子的龙泉涌可是名传四乡,宽城的大源泉都卖不过他们。他本想通过大秋子试探于显龙,琢磨瓦莲京娜的山货栈,没想到半路上捡了个大便宜,得了个一本万利的烧锅。 商人重利轻别离,重利是通病。他们不但轻别离,在利益的驱使下,他们还轻家国,轻亲情,轻小命儿。为了金钱,他似乎忘了大秋子、瓦莲京娜后面还卧着一条夺命狂龙。 试探了几次口风,大秋子还真有意思把酒坊出倒!可是价格还得跟三当家的谈。 于显蛟犹豫了两天才下决心去谐和诊所面见于显龙。跟三阎王讨价还价,于显蛟再油滑诡诈,心里也打怵。 不管是于记医馆,还是现在的谐和诊所,于显龙还是摇摇晃晃,喷着酒气。 于显蛟跟于朱氏、于显龙夫妇、大秋子,又是攀亲戚又是讲利害,转弯抹角,于显龙眯了一觉,他才绕到酒坊的价钱上来。 于显龙迷迷糊糊硬着舌头说了句:“五百大洋!” 于显蛟一咧嘴,五百大洋简直是祖宗价! 他心里盘算,最多四百五,最好能三百大洋成交。这三阎王喝酒办事糊涂,对钱财一点都不糊涂。 他刚要磨叽砍价,于显龙又打起了呼噜。跟这种人办事一点余地都没有,自己要买酒坊烧锅,话已经放出来,架势已经拉开了,想收都收不回来了。 于显蛟毕竟做了多年生意,他深知道白酒在关东的价值,跟别的买卖比简直就是暴利。吃过晚饭,他请韩老鳖做中证人,到大秋子酒坊交割了手续。 大秋子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带上那把东洋刀,装上那五百块大洋,上了骡子车去了于记医馆了(她不愿叫那地方为谐和诊所)。 把钱交给于显龙,大秋子哭了。 十年卖酒,不但自己活得开心快乐,还赚了不少钱。一旦卖出去,她真的难以割舍。 汪润贞和于朱氏把那五百大洋又都给她装了回去。于显龙有话,这些钱都是她大秋子的! 于显龙醉醺醺说道:“好好活着,生意跑不了;人要没了,要生意干什么?” 大秋子擦着眼泪:“兄弟,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是我已经是个半大老婆子了,能干啥呀?” “陪我娘聊天儿!”说完就回屋躺到炕上去了。 现在的于记医馆,除了躲在被窝里,一句真话都不能说。 酒坊倒给于显蛟没几天,田半拉子满脸晦气地来到谐和诊所找于显龙。 田家一家河龙湾镇所有的人家都不一样,他们家最爱养马。他老婆哈斯,老丈人蒙古族的老哈头儿都爱马如命,一家子六口人,养了七匹马,种了两垧地也算其乐融融。 可是新来的日本司令冈川一郎是个骑兵出身,走一趟看一眼就看上那七匹马了。一匹马一块大洋,三个男人还得到黄花甸子给他们放牧军马,一人一天半斤小米…… 那个年代,马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就如现在的轿车,不值钱的马匹就像qq奥拓;真正的好马那就是奔驰宾利! 一块大洋一匹马,等于明抢! 田田半拉子说着说着都哭了。 当着牧村香奈的面于显龙拍拍田田半拉子的脑袋:“哭啥?马又没不了、死不了。谁骑不是骑?好好放马。” 于显蛟抢买卖,鬼子兵抢马匹,豆腐张要抢人了。 除了小鬼子,在宽城以东地面,他可是权势熏天的第一要员! 可是闹瘟疫的时候,小红月和儿子都死了。接连搞了几个女人,他都不满意。韩四虎从宽城给他弄了个娘们儿,他还是不满意。 还是当过窑子大茶壶的韩老鳖最懂豆腐张的心事,他心里最放不下的是一个芳名远播的老姑娘,白家园子的白大姑娘。 谁都知道白大姑娘和于显龙扯不清楚,可是在于记医馆和汪润贞一场血战,两家彻底断道了! 没有于显龙在上边罩着,白大姑娘在这种鬼蜮世界就是狼群里的羔羊。 韩老鳖打发人悄悄去白家园子把白老七请到新安镇进了一家小酒馆儿…… 三盅酒下肚,韩老鳖自然而然聊起了白家园子三番子会首白大姑娘。 “白大姑娘是不三十多啦?” “呵呵,最少三十五。这要换了旁人,孩子都生一大堆了!”白老七坏笑着回答。 韩老鳖:“这都赖于显龙那个恶鬼!把好端端的一个大姑娘霸着不娶,再过几年,都他妈熬成老太婆啦。” 白老七:“这回好。我们那位当家的热脸贴人冷屁股,被那个胡子娘们儿打得头破血流,从此断道再不来往了。” “女人泼醋,那是常见的事。就怕那三阎王心里还是放不下。” 白老七:“放不下也白搭。他那胡子老婆谁惹得起?我听说喝酒喝得快成废物了。再这么喝下去,日本人早晚得把他踢了。可惜啦,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啊。” “嘿嘿,女人的心天上的云。她能一辈子守着空房不嫁人?你还别说,在宽城子以东南配得上白大姑娘的还真不多。不是财主家的少爷,也得是当大官的。” 白老七:“哼哼,三十多岁的老姑娘,脾气又臭又硬,早年还得过那种病。有钱有势的少爷谁稀罕?” 韩老鳖:“要我看,有一个人最合适。” 第174章 啼笑姻缘 173啼笑姻缘 豆腐张请白老七当媒人,白老七吓得连连推脱。白大姑娘最近很不待见白老七,白家大院他已经三个月没进去了。如果进去说媒,一言不合被白大姑娘赶出来,那就没下文了。 白老七和韩老鳖喝得踉踉跄跄,走出小酒馆儿,却被一个小叫花子绊了个跟头! 韩老鳖向豆腐张提出为他和白大姑娘说媒,豆腐张打心眼儿里乐开了花! 白大姑娘,他惦记十多年了。以前他害怕白大姑娘不肯做小老婆,更害怕那个胡子出身的于显龙。那时候,大关东是胡子当家,尽管他手下有人有枪,就是不敢动单枪独马的狂龙。 现在不同了。老胡子被炸上了天,大胡子跟自己一样降的降逃的逃,剩下一堆小胡子,闹闹哄哄干了一段抗日义勇军,死的死亡的亡。有日本人撑腰,他这个警备司令就是天王老子! 不过给自己和白大姑娘做媒人,白老七身份太低,韩老鳖一个窑子里的王八更拿不出手。 最重要的,他不得不考虑龙湾镇那条狂龙! 绝大多数龙湾镇人都认为汪润贞和白大姑娘一场血战,把于显龙干废了,喝酒喝得完犊子了。 只有豆腐张将信将疑,于显龙见过的女人多了,绝不会因为一个白大姑娘如此颓废。 他是怕出头! 于显龙出头,不是抗日大绺子,就是助日大汉奸!他现在的样子最好不过。于显龙佯狂纵酒醉卧龙湾,很可能是在回避日本人,回避花田仲! 想到花田仲,豆腐长脑子灵光乍现!媒人有了…… 龙湾特区最体面最合适的媒人莫过于军政顾问官花田仲! 一场事变让大关东彻底变天了。变天前是花田仲惧怕于显龙,变天后应该是于显龙惧怕花田仲了。 白大姑娘跟于显龙明里暗里勾勾搭搭,花田仲不会不知道。尽早让白大姑娘嫁人,尤其是嫁给自己也算是给花田仲除掉一个不安分的隐患。 花田仲虽然有鬼子兵保驾,可是在龙湾特区,大部分关东军部队都被调到辽南、热河前线去了。花田仲手下只有两百多人,分散在三县一区的广大区域内。论人马还是自己最多,连警备队带保安队、靖卫团,各乡镇的乡丁,不下两千人!就冲这一点,花田仲也不能不给他面子! 豆腐张在战场上是马尾儿拴豆腐——提不起来,在官场上却是快刀子切豆腐——四面见光。 花田仲果然被豆腐张算准了,花田仲满口答应,出面做媒! 不过有一件事豆腐张打死也猜不到。白家园子这块宝地,小鬼子将来要派上大用场! 有了花田仲的慨诺,豆腐张信心十足,韩老鳖喜气十足,白老七底气十足!当天晚上,韩老鳖就让白老七给白大姑娘传话,三天之后有贵人上门提亲…… 白家园子通往沈阳的官道上开过来一个怪物,前后四个轱辘,尖头大屁股,突突着蓝烟,一身王八绿,吼叫着开进了村内。在白家大院大门外停了下来。 这是小鬼子的汽车,从上面下来六个头戴钢盔,端着三八大盖儿步枪的鬼子兵。齐刷刷在门前立正,然后汽车驾驶室打开,下来一个中国打扮的人物。 这个人头戴黑色礼帽,内穿蓝色绸布长袍外罩一件黑色缎面马褂,脚上穿一双捏脸儿布鞋,这是从前在龙湾镇教书的关先生的打扮。可是下车走两步,还是小个罗圈儿腿,最明显的是鼻子下面那撮仁丹胡,是小鬼子花田仲! 白老七似乎早就知道有大人物要来白家园子,到白家大院做客。老早就召集人手把大街小巷打扫得干干净净。花田仲一下车,白老七就让两个菜农端着两个礼盒送到花田仲面前。 花田仲鞠了一躬:“多谢各位乡亲。把礼物都送进白家大院去。” 白大姑娘似乎也知道有人要来,院子里静悄悄地,只有她一个人坐在房檐下静静地坐着。 见白老七打开大门,花田仲走进院内,她才站起身微微一鞠躬:“花田先生您好。屋里请。” 花田仲:“白大姑娘,劳您久等。您先请。” 花田仲进入客厅才领略了三番子会首家的气派,光是这一屋子黄玻璃木的家具就值这座大院!座椅上都是衬绸的熊皮坐垫,茶桌上摆放的是江西细瓷茶具。暗红色的书架上除了唐诗宋词,竟然都是中国医书。书架旁边唯一刺眼、不和谐的是挂着一把擦拭明亮的鱼刀子。 “哦,白大姑娘也在研读中医学术?” 白大姑娘淡淡一笑:“呵呵,这屋子里的家具摆设都是龙湾镇于三先生送的。他是大夫,给我治了三年脏病,所以我也看了一些医书。谈不上学术啊。” 花田仲未免暗叹,这个白大姑娘家里到处都是于显龙的影子。豆腐张真是自作多情!尤其是这个三十多岁冷艳无双的老姑娘,把自己患有脏病的经历随随便便就说了出来。看来她根本没在乎这桩婚事。 提起豆腐张,白大姑娘表情很奇怪,没说不同意这桩婚事却是满脸不屑的表情。 她不紧不慢地说道:“哼哼,张景和这块豆腐在我身上真是没少用心。可惜呀,每一次都没捞到好果子吃。以前看见我就色眯眯的,不过他怕那个三阎王收拾他。色大胆儿小。后来又借着官威来维修白家园子,又被一贯道的事搅黄了。这回他不怕把官儿丢啦?我这个人可是个丧门星,于三先生都不要我。” 花田仲听她提起于显龙,正好就题发挥:“您和三先生那是生死至交,情同亲兄妹。可惜他的那位二当家太过凶悍……” 白大姑娘未免粉面含羞:“这一切张景和都知道啊。他怎么还费这么大心思,请花田先生出面?” 花田仲:“张队大长为官多年,颇具才干;白大姑娘芳名远播,才貌双全;张队长高居新安三县,白大姑娘是三番子会首。正所谓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啊。” 白大姑娘冷笑道:“她要娶了我,正好连我爹那些山南海北的徒众都一起收编了。” 花田仲:“不不,您误会了。张队长绝无侵吞三番子会众的心思。” 白大姑娘心里暗骂,豆腐张没本事收编三番子,你们小鬼子肯定没安好心。 心里骂着,嘴里却说:“嗯。我这个人十七岁爹就被老毛子害了,又从小没见过娘,龙湾镇于记医馆我干妈就算是亲人。可现在这情形,我没法登门,终身大事只能自己做主。白大姑娘名声不好,过往埋汰,这些豆腐张都知道。所以呢,不管是定亲还是结婚,都得正儿八经,大操大办。我也算风光一回,再加去去晦气。您看……” “这没说的!张景和好歹也是龙湾特区的警备大队长,终身大事,不可从俭!” 除了于显龙家的几个人,没人奇怪白大姑娘会答应嫁给豆腐张。 上午,于显龙把一些中药材交给那个瘸子龟坂,用药碾子压成药面儿。中午他又喝多了。跟牤子在大门洞聊了一会天就睡着了。 “哈拉巴,停不住,前面来到了医药铺。医药铺真奇怪,没车没马没买卖;一洞大门两扇开,没病没灾儿别进来;进门来先号脉,摸了手腕儿摸下膪……” 于显龙从衣兜里摸出一卷纸票扔给那叫花子:“滚……” 叫花子打开那卷儿钞票看了看又团成一个球儿扔了回来:“糊弄谁呢?这是奉票儿,早都没用了。哎、哎、哎,大掌柜铁公鸡,一毛不拔把爷欺;拿着废纸当钞票,清明过节买牛骑……” “牤子,去给他拿窝头去。” 牤子答应一声,进后院了。 那小叫花子才悄悄说了声:“豆腐张五天后五月节那天摆定亲宴。请帖都下到狗咬台车站了……” 于显龙哼了一声,翻了个身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就这一句话的时间,那个瘸腿龟坂就从西厢房里出来了,手里拿个纸包来到于显龙跟前:“先生,这种黄色药粉在下实在认不出是什么品类。没有一点气味……” “那他娘的是雄黄粉,对付虫蛇的。装瓷罐里去!” “嗨!”瘸子鞠了一躬反身回去了。 于显龙斜眼往外看,小叫花子早没影了。 那个叫牧村香奈的看护长抱着一个瓷坛子进入后院,轻轻敲了两下正房房门。汪润贞从里面走出来。 牧村香奈一鞠躬:“二当家,这个坛子里先生说是雄黄粉,我担心在制药房里搞混了。所以特意送到后院来。” 汪润贞接过坛子:“谢谢您香奈小姐。这雄黄粉每年五月节都要送给乡亲一些。今年先生不爱理事,一直也没分包。” 牧村香奈又鞠一躬:“您是这院子的二当家,凡事都得多操心。有什么事您就吩咐我,您尽管放心。” “呵呵,咱们可是老相识了。还是您做事细心。” 牧村香奈:“是啊,十多年的感情,真的难以泯灭。您忙着。” “哦,好啊。对了,你到前院把三先生请过来……” 面对这个四十多岁容貌平庸的鬼子女人,豪爽的汪润贞一时间莫名其妙,语无伦次了。 她怀里抱着的哪里是什么雄黄粉?那是满满一坛子黄色炸药! 小鬼子又开始刁买人心了。按谐和诊所院长于显龙的开列的名单,挨家赠送雄黄祛毒散…… 龙湾镇的头面人物,于家大院两兄弟,王八韩老鳖、韩三虎,连老迈的赖清德召集人手都去了新安镇,给豆腐张帮忙张罗婚事去了。 三四个叫花子跟着头扎白布的鬼子看护妇按趟街赠送硫磺祛毒散,叫花子们按趟街摇着哈拉巴要饭要钱。天黑以后,他们的花子褡裢里装满了一包包那种黄色药粉…… 在野狐岭的隐秘山洞里,尕尕狐和大洋马马柯洛娃把那黄色炸药做成了两个大炸药包! 炸药包做好之后,放在一棵老榆树的大树杈上悄然离去。 大洋马不知道于显龙要他们做炸药包干什么。 尕尕狐分析道:“哼哼,豆腐张想娶白大姑娘,那条狂龙能闲着?五月节那场订亲大宴准有热闹看!咱们喝不上白大姑娘的喜酒,到新安镇看看热闹也行。” 豆腐张是最会办事的,定亲大宴他连摆了三天! 第一天谢媒人,只有一桌,在鸿宾楼雅间。参加的人也只有豆腐张和他的副官。客人也只有两人,一个是特区军政顾问官花田仲,一个人是刚刚从沈阳调过来了龙湾五县特区区长罗金铠的学生姚砚田! 好在这个姚砚田,豆腐张也熟悉。他就是小时候有“小状元”美誉,因为和关晓冬退亲而搬到当时的奉天的龙湾镇老乡。 雨淋头父与子当家的时候,他在奉天的中学、大学教书。变天为鬼子当家后,这小子追随罗金铠,当上大官了! 豆腐张手里有兵,可是他也不敢不恭维。这孙子靠山太硬! 第二天,就是五月初四,大宴开张了,豆腐张包下了整座鸿宾楼! 楼下大厅里是豆腐张手下各级军官,楼上是鬼冢真雄等鬼子军官…… 不管是鬼子还是狗子,从中午一直喝到黄昏。直到太阳快落山了,鬼冢真雄才喝得醉醺醺地登上汽车,回狗咬台火车站。 颠簸一路,回到狗咬台车站的兵营倒头就睡成了猪。连巡道值班放哨的人员都没安排! 睡到半夜,他才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了。 电话是沈阳来的,有一列十分重要的火车要从沈阳出发,经蛟龙河路桥,通过狗咬台火车站,过拉林河大桥去哈尔滨。再有二十分钟,火车就要通过本站了! 鬼冢吓出一身冷汗,酒也醒了。他立即调动护路小队全部鬼子兵,沿途检查。然后给豆腐张的司令部打电话,要求他立即派兵沿途守卫铁路。 可是这家伙呼呼哈哈,打了十分钟电话,豆腐张的司令部根本没人接电话。这帮东西一定还在鸿宾楼通宵夜宴呢。 鬼冢真雄放下电话,登上巡道车急速向北开去。他必须赶到拉林河大桥,恭送列车开出自己的辖区。 飞驰的巡道车刚刚开出野狐岭,看看要到野兔岗,一缕火光闪现,接着就听见一声闷雷似的爆炸。拉林河大桥再次被炸断了! 第175章 狗子难当 174狗子难当 豆腐张又被鬼冢真雄揍了…… 这回不是一两个打嘴巴。鬼冢的大嘴巴噼噼啪啪,把豆腐张揍得晕头转向,根本数不清抽了多少个。 豆腐张也是倒霉催的,一场定亲宴喝得昏天黑地。就算当晚接到鬼冢真雄的电话,他也来不及派兵从新安镇赶到狗咬台。 这趟火车上的确是个重量级人物,就是三羽乌之一的板垣征四郎,他要去哈尔滨策动张恩惠通电独立投降! 不知道是谁干的,板垣的专列刚刚过狗咬台,前方就传来消息,拉林河铁路桥被炸断了! 板垣征四郎再也不敢往前走了,当即掉头去了宽城把熙洽给一顿八嘎。 豆腐张的一场婚事惹下了弥天大祸!五月节正日的订亲宴办不成了。被鬼冢一顿臭揍,还得带着部队去拉林河现场。 鬼子汉奸在拉林河现场巡查了三天三夜,花田仲才传令撤回去。 花田仲接到花田咲转达的石原莞尔的命令,必须限期内拿住暗藏的抗日分子,彻底清除龙湾特区匪患。 花田仲没心思再管于显龙了,当即追责,把鬼冢臭训一顿,小队长都给撤了。鬼冢能不拿豆腐张出气么? 冈川一郎手下有二百多名日军,可是本庄繁接受了石原莞尔等人的建议,暂时不能对独立区归顺区的平民开枪,以免激起暴乱。现在他们的主力部队多门二郎师团正在全力对付杜仲甫。所以,大白天看龙湾特区境内全是平民,到哪里去找抗日反日分子?所谓的抗日义勇军、土匪、绺子肯定有,但他们不出来作案,谁也不知道他们隐藏在哪里。 花田仲想了一两天,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让韩三虎找一伙地痞无赖,装成平民混迹到各地区,一旦发现可疑分子,再派兵抓捕! 韩三虎摇身一变,成了花田仲手下追捕猎物的猎狗了。 豆腐张一见机会来了,也不肯再守铁道了。他要戴罪立功,去查讯反日分子,清剿土匪。 在花田仲的理念里,豆腐张虽然是块豆腐,可毕竟在新安县地面混了这么多年,人头熟地面熟。打仗作战不行,但找个土匪抓些可疑分子完全有可能奏效。所以也把他放出去了。 豆腐张从原来的大东医馆改建的特区军政公署领命出来没敢停留,准备出西门经过狗咬台奔新安镇。 可是过了狐狸崴子,刚出西门,迎面传来一声怒喝:“豆腐张!你给姑奶奶站住!”是白大姑娘带着几个三番子徒众骑着马拦在了路上! 豆腐张连忙赔笑脸:“白大姑娘,五月初四拉林河路桥被人炸了。所以这亲事……” “别跟你姑奶奶放狗屁!你敢戏耍本姑娘,我跟你拼了!”白大姑娘说着挥起马鞭子就抽了过来! 豆腐张躲闪不及,额头挨了一鞭子,军帽都抽飞了。 他的随从都知道白大姑娘和豆腐张的关系,谁也不敢上前阻拦。 白大姑娘把从打花田仲提亲以来积压的怒火,全都倾泻出来。左一鞭子右一鞭子,把豆腐张抽得晕头转向,落荒而逃。 白大姑娘:“姓张的孙子,姑奶奶有枪非崩了你不可!” 有花田仲保驾,豆腐张的官是保住了。可是和白大姑娘的亲事算是彻底吹灯拔蜡了。 沈哈段铁路现在可是军事大动脉,拉林河路桥被炸,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整个辽北到哈尔滨等东部地区全部瘫痪了。必须像南满铁路一样有日本军人驻护。 冈川一郎这两百多人全部被抽调到拉林河岸,修复路桥,鬼冢真雄的小队长被撤职不到三天,又被提升为铁路守备队队长。他的一个小队全部被调到铁路沿线去站岗了。 花田仲的压力实在太大。随着多门二郎的占领区迅速扩大,日本的军政人员捉襟见肘。据花田咲在沈阳来电的说法,现在连大东街的老人女人半大孩子都随着占领区的扩大,分派到各地去了。 这兄妹俩目前最大的成绩就是困住了于显龙。如果这条狂龙要牵头闹起抗日义勇军,龙湾特区根本建不起来,甚至未来的皇帝溥仪都不敢在宽城落脚。 一切安排妥当,花田仲才抽出时间去了龙湾镇谐和诊所。他要见见醉鬼院长于显龙!因为那个瘸子龟坂向他提供了一份重要的情报…… 花田仲并没在前院停留,让牧村香奈通报,直接进了后院于朱氏的房间。 于显龙今天虽然没喝醉,但是脸色苍白,显得很疲劳。无精打采地跟花田仲打了声招呼,坐到了八仙桌对面。 花田仲:“伯母、三先生,最近一直忙于拉林河路桥被炸的事,没时间过来探望。还请见谅啊。” 于显龙:“那座桥风水不好,打老毛子的时候我就炸掉过一回。后来好歹修上了,可是却招来了胡子小白狼。把龙湾镇祸害够呛,也把高丽屯弄没了。” 花田仲:“其实这些人想得也是幼稚。炸一座桥就能阻挡大日本帝国军人前进的脚步么?自奉天事件以来,什么黄显声、马占山、杜仲甫。铺天盖地的义勇军,不都灰飞烟灭逃之夭夭了么?还是你三先生有远见,高卧龙湾,阖家团圆,其乐融融啊。” 于显龙一笑:“这还多亏花田先生兄妹指点得好啊。” “三先生最近还是骑着马,拿着柞木棍子四乡行医么?” 于显龙:“当然。不去行医一家大小吃喝花销从哪里来?” “最近这段日子,有夜间出诊的状况?” 花田仲此言一出,于家一家男女,除了年幼的小雪,其他人都是心里一惊!于显龙五月初四深夜出行,只有于朱氏、汪润贞知道,但干什么去了她们也不清楚。于显龙本可以说有夜间出诊的,可是花田仲再问去了什么村镇谁的家里,就不能再编瞎话了。如果他这里编出去,豆腐张、韩三虎明天就能查出来。 于显龙答道:“白天出诊,勉力为之。夜间,不想出去。” 花田仲紧接着问一句:“可是五月初四那天晚上,您根本没在诊所过夜呀。” 屋子里人人神情紧张,汪润贞已经开始撒目趁手的家伙了…… 于显龙依然气定神闲:“这个……,恕我不便相告。” 花田仲冷着脸:“三先生,你哪天晚上不在家都没关系。唯独五月初四这天夜里,实在太敏感,你最好实话实说。” 于显龙也撂下脸:“怎么?你连我的男女闺房之事也要过问么?” 汪润贞刚要张嘴,那个牧村香奈突然上前一步,一鞠躬:“顾问官阁下,三先生那天晚上跟属下在一起了。” “跟你在一起?发生了什么事?” “哦……,当然是男女之事……” 花田仲:“你们,在哪里?” 牧村香奈头垂得更低:“我们俩在狐仙庙里。一直到拂晓才回来。” 花田仲一拍桌子:“龟坂,你进来!” 瘸子龟坂踮着脚走了进来:“太君。” “五月初四夜里,牧村香奈也没在谐和诊所么?” 龟坂:“那天她说要去宽城总院去见花田姑娘,坐火车走的,当晚没回来。” “你们都出去!”龟坂和牧村香奈大秋子都退了出去。 花田仲仰天大笑:“哈哈哈哈……,三先生,日满和谐,没想到先在谐和诊所和谐啦。所谓大丈夫难免三妻四妾,弟妹既然已经绝经了。那不妨明媒正娶,何必偷偷摸摸啊。” 于显龙满面通红,十分拘谨:“我……,只是想要个儿子……” 花田仲站起身:“男女之事不便多言。这种事一旦揭开,就得跟弟妹好好聊一聊。不要再像白大姑娘那样。那样的话,咱们可就不和谐啦。” 花田仲走后,于朱氏汪润贞大秋子都莫名其妙地盯着于显龙。于显龙也蒙了,这个牧村香奈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天晚上,谐和诊所后院早早地吹灯睡觉了。 于朱氏的炕上躺着四个女人一个男人,孩子小雪已经睡着了,于朱氏、汪润贞、大秋子可一点睡意都没有。 于朱氏:“儿子,你老实说,跟那个日本女人真在狐仙庙干那种事了?” “没有。就算干那种事,谁敢去狐仙庙啊。要不是今天的事儿,我都没正眼看过她。” 汪润贞:“花田仲怎么知道我绝经啦?” “瘟疫之后,我想尽了法子,你还是不见好。我就跟他说西医有没有法子,结果都白费。” 汪润贞:“要不……,你就娶了那日本娘们儿。脾气好,能干活儿,只要能生个儿子咱这日子就齐全了。” 于朱氏:“别胡说。跟日本人生孩子,那不成二鬼子啦。” 大秋子:“要娶二房,那也得是白大姑娘啊。别看前些日子跟二当家打起来了,要我看二当家根本不会往心里去。” 于朱氏:“不行!这个白大姑娘性子太隔路,前几天跟豆腐张闹得满城风雨。她要进门,咱这日子不会消停。” 汪润贞:“先生,白大姑娘可是你姐,一口一个小龙儿。” “别扯淡。你说这个牧村香奈到底是什么目的?今天幸亏是她出来做伪证,换任何一个中国人花田仲都不会相信。她到底是什么人?” 大秋子:“鬼子娘们儿,准是打心眼儿里看上你了。别管是真是假,先让你明白,欠她一份儿天大的人情。” 于显龙叹了口气:“唉,那可真麻烦了。今后什么事儿都做不得,什么事儿都说不得啦。她真要这么干,今后连被窝儿里都不能讲真话了。得想办法告诉郎大哥、白大姑娘他们,凡事多加小心。日本人得防,中国人更得防着。” 汪润贞:“这叫什么日子啊!真恨不得揣上盒子炮……” “闭嘴!回房睡觉。” 豆腐张和韩三虎带着狗子队伍刚刚出了西门,于显龙便拄着柞木棍子出现在官道边上。他凝望着灌木萧条的狐狸崴子,漫不经心地走过一个要饭花子,随手把几枚铜板扔进了他的破碗里。那要饭花子随手把铜板抓起来塞进了腰间…… 豆腐张和韩三虎各自看看自己的人马,谁都不是山林土匪的对手。绿林道上叫个绺子都敢玩命,手里都有刀枪。尤其是老毛子兵败,小日本窜入东北,再加上雨淋头手下那些贪官污吏往外私卖,满蒙绿林几乎再没冷兵器,都换成了火器。而且沙俄的、日本的、德国的,汉阳造、沈阳造;爷爷辈儿的单橛子,最新式的德国盒子炮,应有尽有,几乎是世界武器大杂烩! 豆腐张玩命的买卖不干,逃命的本事最精到。从辫子国到雨淋头再到民国,再到小鬼子作乱,黑吉辽蒙从来都是绿林道的天下!除了各个山头的土匪,还有俄匪、日匪、蒙匪,男匪女匪。事变以后连赵洪文国那样的老太太都拿起了刀枪。要说反日,只要是中国人(包括他自己)谁没有家国情怀?谁没有反日情绪? 不抗日,是不想白白送死。就像于显龙,你不惹他他不惹你,你若惹他必整死你! 这可是杀人不偿命的年代,没能耐别惹祸,惹祸死得快。 两个人虽然各怀心腹事,却同时想到了一个人——郎占山! 龙湾特区,除了于显龙就数老狼最危险能耐大,也最可能是抗日分子。可是,自打追杀小白狼,拿住满蒙之虎后,郎占山除了开大车店做生意就是耕种他那两垧地。偶尔还赶着骡车出去贩卖于显龙的白酒龙湾涌,去白家园子拉蔬菜去沈阳。 事变以来,这家伙把骡子车都卖了,除了开店种地一直老老实实。 豆腐张深知郎占山的厉害,别看现在已经四十出头,真惹恼了老狼,他们这些人都得变成枪粪! 豆腐张韩三虎犹犹豫豫还没到丁寡妇大车店,那要饭花子却老早到了。丁寡妇给了那花子半拉馒头,一只鸡腿,花子连声道谢,把两枚铜板掉到了地上。 丁寡妇把铜板踩在脚下说道:“我们这没啥好东西了,白家园子都是卖菜的。你去准能讨着现钱。” 要饭花子抱着馒头啃着鸡腿,一溜烟往白家园子去了。 第176章 鬼影女人 175鬼影女人 于显龙在西官道上转到中午才晃晃荡荡地往回走。 谐和诊所的门外拴马桩上还真拴着一辆骡车,是于家大院的车。来人是于显麟的老婆于赖氏。 她是来向于显龙诉苦求助的。 于显蛟自打给日本人当了特区商会会长,可了不得了!于家大院的土地、牲口、欠款都被他左弯右绕地抓了过去。现在连于韩氏也只剩下一年两百斤小米的口粮,一分零用钱都没有。 于显麟跟着韩三虎赖文章出去找反日分子,家里老人孩子一天三顿窝头! 于显龙:“该!应该让韩大屁股吃猪食!” 于赖氏哭了:“老三哪,不比不知道啊。你们三口人分家时候啥都没要,老二一回来,啥都没给我们留啊。俩孩子十三四岁了正长身体,你说……” “他吃什么呀?” “人家是官面儿上的,见天在老妹子饭馆里吃喝。原来龙湾镇的老买卖,什么粉坊油坊酒坊绸缎庄都被他划拉过去了。” 于显龙听了半天:“地拿不走,财带不去,买卖作坊吞多了就得撑爆了。孩子馋了,你就带他们去饭馆儿吃,记他的账上。” “老三,这话当真?” “你先试试。” 送走了于赖氏,于显龙告诉牧村香奈,中午去老姑杀猪菜点四个菜五斤白酒。都记于显蛟账上…… 豆腐张本来没脸回龙湾镇。白大姑娘的一顿马鞭子把他抽得丢盔卸甲,威风扫地!一场婚事抽得烟消云散…… 可是现在的情形,他不回龙湾镇也不行。追查炸桥的抗日分子,是日本人的祸根,更是自己的祸根! 据韩老鳖说,豆腐张和白大姑娘的婚姻闹剧在龙湾镇附近的四乡八镇已经传为笑话了。 摸着脸上的鞭痕,豆腐张还是对白大姑娘念念不忘,难以释怀。 眼看要离开新安镇,开赴龙湾镇一带追查元凶,豆腐张必须把新安镇的房宅买卖托付一下。 走在街上一眼看见,有一家“天机卦馆”!这是宽城子以东有名的算卦先生高铁嘴开设的卦馆。豆腐张推门走了进去。 高铁嘴连忙起身鞠躬施礼:“张大队长,您请坐。” 豆腐张坐在椅子上:“高先生,你比日本人还懂礼貌啊。” 高铁嘴:“嘿嘿,慢慢地咱们都得学着日本人的文明啊。张队长您莅临小店,有何见教啊?” “唉,我和白大姑娘的那场婚事您也知道,流年不利呀。” 高铁嘴:“张大队长是想让小可推算一下您的婚姻大事?” 豆腐张一抱拳:“劳驾先生。”说着掏出两个人的八字帖,交给高铁嘴。 高铁嘴装模作样推算了半天,然后摇摇头:“张队长,白大姑娘和您的八字生死相克,主大凶之相。” 豆腐张一拍大腿:“高先生,你说我这事儿丢多大人,花多少钱?连这警备大队长能不能保得住都难说。难道就这么算啦?” 高铁嘴:“大队长,我有话直说,您别不爱听啊。这个白大姑娘娶不得!” “哦?” “咱们先别说命相八字。您想啊,这个女人艳如桃李,冷若冰霜,艳名远播,实难接近!您再想,这个女人,出生克死生母,及妍累死生父;毛子兵把她掳去,后来怎样?旗倒兵散!满蒙之虎把她绑架,结果如何?灰飞烟灭!要在下看,还是龙湾于三先生明白,朋友归朋友,两结秦晋绝不行。要是他娶了这个转世罗刹,小命早没啦!” 豆腐张恍然大悟:“是啊!于显龙干的就是玩儿命的买卖,枪林弹雨见多了。不但安然无恙,一家人也平安度日。可是高先生,我张某人年过四十,老婆孩子都殇了。我不能没有家室啊。就说这回调防,我得添多大麻烦……” 高铁嘴:“我听说大队长此前也相处过几个女人呐。” 豆腐张摇摇头:“没一个满意的。” 高铁嘴拿起豆腐张的八字帖:“不惑之年一堂空,瀛洲能使日兴隆;百年好合晚来急,红线悠悠却向东。” 豆腐张傻傻地看着高铁嘴:“向东?那是龙湾镇哪。” 高铁嘴摇摇头笑道:“大队长眼界小啦。向东是哪里?是来自满洲东边的女人。卦上说瀛洲能使日兴隆,瀛洲是哪里?就是日本啊。也就是说大队长要想官运亨通,日子兴隆,还是娶日本女人最好!” 豆腐张惊得目瞪口呆:“日本女人?高先生,这我想都不敢想啊。” 高铁嘴:“呵呵,张队长这是先入为主了。日本女人不都是那些高级间谍,也有流民、妓女、做买卖的,将来还会有开荒种地的。并非高不可攀呐。” 豆腐张一下子郁闷全消,豁然开朗了! 真要娶一位日本女子当老婆,那可是争了大光,露了大脸了!有位日本老婆,自己也算半个日本人,那可不要官运亨通么! 豆腐张高高兴兴开到龙湾镇的时候,韩三虎的侦缉队已经出发追查嫌犯去了。 有韩三虎在前边打头阵,豆腐张又耍起了心眼儿…… 现在的抗日人等不是出自绿林道,就是被打散逃进绿林道的。要对付这些绿林人物,知根知底的还有一个人。 他把手下的二十多人留下两个护卫,说是去那拉街请那大神跳一堂神,问问老仙儿,反日分子都在那里,然后催马走了。 他的手下都气乐了,当狗抓兔子没听说求胡黄二仙的。 豆腐张带兵打仗,冲锋陷阵是块豆腐,可是混社会动心眼一般人都整不过他。他回到龙湾镇在老姑杀猪菜点了四样酒菜一坛子龙泉涌,然后穿过龙湾府,就去了那拉街了。 于显琪坐在柜台里,这一个中午只有豆腐张给的现钱。 嫂子于赖氏带俩孩子,到这吃了一顿,记在二哥于显蛟的账上了,都在一家大院也不足为怪。奇怪的是老三医馆里的日本女人坐着骡车来的,于记医馆上上下下都要点菜。于显龙还特意要了一坛酒,都记于显蛟账上。 牧村香奈带着酒菜走后,牛子强从后面走出来:“老三又犯酒瘾啦?” 于显琪一笑:“等着,那个尖头哨脑(东北土话,削尖脑袋占便宜说巧话的人)的要有好戏看了。” 牛子强:“尖头哨脑经常来赊账,我看他没安好心。” “哼哼,就是惦记这馆子呗。烧锅都弄到手了,咱这买卖他能放手么?” 牛子强:“还是老三看得远,一个空架子卖他五百大洋!要是咱这馆子……” “看老三的意思,他根本不想卖。刚才还叫那香奈捎话,让咱准备两个高档的日本式雅间。” 牛子强:“行啊。日本人来吃饭,翻三倍!” 冈川一郎被调走,花田仲成了龙湾特区最有实力的实权派。不过他的实力,说起来也小得可怜,偌大的一个特区,只有鬼冢真雄一个小队驻守沈哈铁路;豆腐张的守备队不过二十几人,韩三虎的侦缉队还不到十人。乌龟王八都加起来也不足一百人。 关东军在到处咬人,到处占地盘儿,到处要人。可是日本内阁并没有实际作为,朝鲜师团一直在边境晃悠不肯开过鸭绿江。想要日本人暂时不可能,那只有打中国人汉奸的主意。在以前的平安县万安县新安县三县境内,出名服众的人有过但数十年的兵荒匪患,不是被打死就是逃往沈阳宽城吉林哈尔滨了。他心目中最满意的人选莫过于于显龙。 于显龙出乎他的意料,一直很安分,一直在做所谓的谐和诊所。 他派人悄悄把于显龙身边的牧村香奈叫到他的顾问官公署,寻问于显龙最近的动态。 牧村香奈被他问得面红耳赤。这个三先生,最近虽然不酗酒了,但变得越来越好色! 有时盯着几个日本女护理的屁股看个不停,这以前是从来没有的呀。昨天还抱着一个女看护亲了一下…… 更为出格的是,他对年轻女人黄花闺女好像并不感兴趣,偏偏对她这个三十多岁并不好看的老女人动手动脚。那天就偷偷把她领到狐仙庙去了…… 花田仲不禁仰天大笑:“哈哈哈哈,这不奇怪。他是想儿子想疯了!中国人有一个毫无道理的怪谈,屁股大的女人能生儿子。” 牧村香奈:“可是先生,真要发展下去,我真的没办法应对了。他的老婆可是胡子里的大当家。” 花田仲:“呵呵,于显龙之所以对日本女人感兴趣,是因为他明白,现在就算他老婆汪润贞也不敢惹日本人!他一直对白大姑娘情有独钟,可是白大姑娘是三番子大小姐,醋劲儿太大。自己老婆又是胡子出身,闹不好就人仰马翻!现在好了,两个女人打得鼻青脸肿再不见面,汪润贞又老早绝经。他当然要想到你们了。” “可是我……” “顺水推舟。你要是能为他生下一男半女,谐和诊所就是你的。于显龙将不遗余力的为大日本帝国效力。你不光是于家的主妇,也是大日本帝国的功臣!” 这个牧村香奈早年不过是福岛安正收养的孤儿,接受特殊训练后派到满蒙来做花田咲的助手,哪里会想到有这样天大的好事。 嘴上谦恭唯命,一颗心却早激动得怦怦乱跳。 回到于记医馆改成的和谐诊所,汪润贞就悄悄把她叫进自己的房里。 牧村香奈:“二当家,您是要打听花田先生的话?” 汪润贞:“从那天你为我家先生做证,我就一直为你担心。花田仲可是个笑面虎儿,我担心他难为你……” 牧村香奈一鞠躬:“多谢二当家。花田先生的确令我很为难,他命令我……” “杀了我男人?!” “不不不,他让我给三先生生儿子……”牧村香奈面红过耳,声若蚊嘤。 汪润贞转怒为喜:“呵呵,你们都在狐仙庙睡在一起了。这有什么为难的?” “二当家心里明白,我和三先生没、没在一起。” “那你这是何苦啊?弄不好要掉脑袋呀!” 牧村香奈:“我认识三先生和于伯母已经二十来年。这一家子实在太好了,三先生救了那么多人,应该好人有好报。” “可是他也杀了那么多小鬼——,哦,日本人呐。你不恨他?” 牧村香奈:“说老实话,我和花田姑娘来到中国二十多年,几乎忘了自己是哪国人了。被杀的那些日本人没什么好人,拿女人更不当人。一点小错,或者他们有一点不高兴,就是一顿大嘴巴……” “那他妈不是欺负人么?” “我父母饿死以后,我一直活在大嘴巴下面。只有在这里,从没挨打,吃饭都在一起。花田小姐说得对,坐在于记医馆就像坐在自己家里。我不想让好人没命……” “你愿意给我男人生儿子?” “我怕二当家和三先生不愿意。” 这个日本女人实在太聪明,太会说话。一番闺房私语,把汪润贞搞得云里雾里的。 直到天黑吹灯以后,于显龙躺在汪润贞身边,她才把牧村香奈的话学说了一遍。 于显龙沉默良久才说:“咱家的规矩,娘是大当家,你是二当家。你俩是什么意思?” “这个日本女人勤快能干,为人老实,屁股大……” “你忘了我哪句话啦?跟她扯在一起,就是躺在被窝里也不能说实话啦!要我看她至少有一多半的话没说出来。花田仲会光让她为我生儿子,一点别的目的没有?一旦生了儿子呢?那就是咱全家的命门!他要让你去杀中国人,怎么办?” “我的妈呀!这里还有这么大个猫腻儿啊?这花田仲可够阴的。要是那样的话,你不睡她也麻烦,有那个瘸子盯着。牧村香奈毕竟对咱有恩哪。” “这种事不能急,对付花田仲得小心谨慎。五月初四就那一个纰漏,差点家破人亡。让我好好想想,你和娘也好好观察这个鬼子娘们儿……” 女人,尤其是日本女人,一旦跟自己心仪爱慕的男人有了婚嫁之约,便立刻什么事都站在自己男人这边。 不管世界有多大压力,自己是什么身份。在朱琳琅的刻意安排之下,日本人没有收服于显龙,牧村香奈却心甘情愿地成了于家母子的俘虏。从她嘴里传递出去有关于显龙的消息,假的越来越多…… 宁信三九不穿裤,别信女人不吃醋。就是豪爽豁达的汪润贞也逃不过这条铁律。但牧村香奈这娘们儿很会做人,绝不在汪润贞面前跟于显龙多说话,对汪润贞一向谦恭有礼,和颜悦色。 她坚信,一个不能生孩子的老女人总有一天会被她从于家的炕上赶出大门! 第177章 名流汉奸 176名流汉奸 有花田仲的指令,又有了汪润贞的默许,牧村香奈和于显龙之间显得异常亲昵,一天到晚形影不离。 在和谐诊所的日本人,除了她本人都以为她已经是于显龙的女人了。 可是她还是怕花田仲。 花田仲来谐和诊所那天,她吓得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她已经有半个多月没去向花田仲报告了。 好在花田仲并没在意她,而是将一份加急电报交给于显龙看。 于显龙看过电报也是神情凝重:“去宽城让我见谁?” 花田仲:“电报上没说,我也不知道啊。不过你到了宽城,去那里的谐和总医院,有人接待你。” 于朱氏看着蜗居在家两年的儿子终于要走出去,是福是祸不知道,不由得万分担心。 “花田先生,你们要我儿子……” “伯母,这是机密大事,我也不得过问。我只能向您保证,显龙先生绝无危险。” 于显龙走到于朱氏跟前抱住她:“娘,您放心,走到哪儿子都不怕。我带着您那根棍子呢。” 于朱氏:“那根棍子跟着你二十五年了,老糟烂了。” 于显龙:“糟不了。这上面有咱娘儿两个的血,劲道足着呢!” 汪润贞从房里拿出了福岛安正那把短刀,于显龙摇摇手:“用不着它。这种时候不会有人让我上阵拼杀。家里人多,二当家你得多操心。” 花田仲笑道:“呵呵,现在的宽城域内毫无战事,连土匪流氓都没有。各位放心。” 关东军顺利占领满洲,对建立傀儡政权,蠢蠢欲动,跃跃欲试。可是日本内阁及内阁首相若槻礼次郎却是犹犹豫豫,无所作为。 “十月事件”后改组的日本政府和军部,对关东军在中国东北的行动和计划公开予以支持。关东军进一步加快了制造傀儡政权的步伐。 当年11月初土肥原从沈阳秘密来到天津,策划阴谋活动。他那就是挟持末代皇帝溥仪去东北,谋划成立日本控制下的伪满洲国。 溥仪去满洲,他在《我的前半生》中说得很详细,各种史料也有五花八门的记载。四奶奶的笔记却没提几句。 从溥仪开始,日本人要谋划筹建傀儡政权,那就离不开汉奸的帮助。尤其是有地位有名望的大汉奸! 日本,国小人少急需汉奸! 他们也清楚,像豆腐张、韩三虎这种走狗根本不可能当大事。拉汉奸一要拉罗金铠那样的社会名流,再则就是于显龙那样的民间强龙。 让土肥原贤二、板垣征四郎、石原莞尔最得意的手笔,除了弄来了溥仪就是拉住了郑孝胥这个名流汉奸。 其实此后的殷汝耕、江朝宗、汪精卫都是走的名流汉奸路线。 汉奸这个词儿现在很常见,人们耳熟能详。可是在四奶奶的笔记中还有“蒙奸”“俄奸”等词汇。于是我又开始去查资料…… 《辞海》的解释是:“原指汉族的败类,现泛指中华民族中投靠外国侵略者,甘心受其驱使,或引诱外国入侵中国,出卖祖国利益的人”。 吴密先生在《汉奸考辩》中说,“汉奸”一词出自明朝崇祯年间,可是一直没流传开来。 四奶奶的笔记中写的是九一八之后,伪满洲国成立之前。她说的“汉奸”还是专指汉族的败类,蒙奸当然是指蒙古族的败类。直到一九三八年南京国民政府颁布《惩治汉奸条例》,这个词才演变为现在的含义,即背叛祖国、出卖国家利益的人,不限于汉族。 给日本人当汉奸,那也分三六九等。就和养狗一样,有宫廷狗、贵族狗,也有土狗野狗癞狗…… 溥仪离开天津时,清朝遗老陈宝琛等人痛哭失声却不肯随行。而郑孝胥却执意随溥仪同行,后来当了伪满州国的总理大臣。 汉奸不可怕,可怕汉奸有文化。 郑孝胥很有文化,是个诗人、学者、书法家、满清解元,但是后面必须得加上汉奸!或者大汉奸。 他这个人很复杂,在他的书法作品里有两句:合沓声名动寥廓,纵横逸气走风雷。上一句是借用了杜甫的一句诗。合沓的意思,就是纷乱复杂难以评说。 在天津的时候郑孝胥是驻津顾问兼总务处任事。而溥仪同日本各方都有来往,如政府、陆军军部以及黑龙会等等。对于日本军部和日本外交机关在对中政策的不一致,也使得意欲复辟的前清遗老们分为两派,郑孝胥在初期更多的是想借助日本外交机关的力量的,但是很快郑孝胥就选择站在日本军部一边。 日本发动九一八事变,驱逐了国民党在东北的势力,这让绝大多数中国人认为是国耻、国难!义愤难平。可是郑孝胥却喜不自胜,他看到了清朝复辟的希望! 伪满洲国建立,郑孝胥任国务总理兼陆军大臣和文教部总长。还与日本关东军代表武藤信义签定日满议定书,承认日本在满洲国的特殊地位与驻军权。在伪满任职后,旧时朋辈,如陈衍、昌广生等,都和郑孝胥绝交。 郑孝胥从一个满清的弃子,变成了日本人的宫廷走狗! 郑孝胥陪着溥仪刚到旅顺,躲到哈尔滨老家的张恩惠公开投敌,显然成了贵族狗。整个大关东都成了日本人的天下。 但是日本人的野心远远没有满足,他们的满蒙构想,只占了“满”还没涉足蒙古草原。不过在蒙古草原,已经先后有黑王、白王宣布独立,其实已经被日本人控制了。黄王的势力已经独立多年,被苏联控制;红旗王的势力远在鄂尔多斯一带,现在的日本人鞭长莫及。在眼皮子底下的,只有东蒙草原上的蓝王,既没宣布独立,也没跟日本人建立联系。 石原莞尔深知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道理,反复磋商之后,花田咲提出一个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法子。她说她在龙湾镇有个知交,这个人和蒙古蓝王关系匪浅。可以动员他去游说蓝王,宣布独立,脱离中华民国政府! 于是石原莞尔当即签署了一道命令…… 于显龙提着一根柞木棍子,到龙湾府狗咬台火车站。 花田仲一路相送,一直送到火车站,把守备队长鬼冢真雄叫到跟前特别叮咛,于显龙奉调到宽城从事特别行动,他乘坐的车厢一定要特别安全…… 于显龙离开龙湾府,于显蛟立刻胆肥起来。他终于打发韩老鳖去瓦莲京娜的山货栈,要市价收购! 于显蛟万也没想到,毛子娘们儿瓦莲京娜异常痛快,没用三天就签约成交。她带着伊万和两个俄国伙计去了谐和诊所,给于显龙进货管仓库去了。 把货栈盘过去,择吉开张,雇行家收购毛皮,趸货销售…… 于显蛟这才发现,在龙湾府一带,毛皮生意没那么好做!本地毛皮都被日本人的株式会社套购去了,外地进货,他根本没可能过松花江嫩江一线跟外蒙苏联人做生意。 趁着于显龙不在家,他还有一件大事要办。不管是大秋子酒坊、瓦莲京娜的货栈、老姑杀猪菜,房地产契据都在于显龙手里。就是于家大院的地契,问韩大屁股,韩大屁股也是一句话:“找三阎王去!” 掠夺,于显蛟这个贪婪的奸商,此时比日本鬼子还凶恶,还阴险。 无法抑制的贪婪,正在把他自己一步步送进万劫不复的陷阱。 货栈重新开张那天晚上,于显蛟提着四样礼物,一百大洋来到了谐和诊所,拜望小娘于朱氏和弟妹汪润贞。 一阵虚头巴脑的寒暄之后,他说明了来意。 现在的大关东满蒙地区是日本人的天下,所有买卖铺户,农家地主的房地契都是大清国、民国的。现在都得拿出来,到龙湾特区商会重新登记…… “小娘、弟妹,咱们于家的房地契,我知道是我三弟从韩学德手里夺回来的。一直保留在你们家,还有酒坊货栈饭馆儿都是后来从韩学德孙大拿手里买过来的。现在呢,咱也算朝里有人,我就是特区的商会会长。你们把那些契约书拿出来,我给咱们家倒换一下。盖上官印,我亲自给你们送回来……” 于朱氏:“当时三儿确实冒死从韩大虎手里夺回一只箱子。可是后来又是闹胡子,又是闹老毛子,不知他弄哪去啦。还有,我们这个家里一半外一半,三儿都不愿当家。这事儿你跟我们二当家说,我这大当家早让位了。秋子,咱们回屋。” 于朱氏和大秋子起身回自己房里去了。 于显蛟:“弟妹,三弟的那些地契文书,你该知道放在哪里?” 汪润贞:“我不认字。不过我男人的确交给我一只小箱子,可里面的东西……” 于显蛟:“弟妹不认字也难免说不清楚。只要二哥看一眼,哪是地契哪是房契,都明白了。” 汪润贞沉吟了一下,回到自己房间,拿出一只红漆木箱子:“箱子里的东西一样不少。你自己看。” 于显蛟激动得心怦怦跳!只要契约拿到自己手里,于显龙就是回来也没证据翻盘了。 他颤抖着手打开箱子,不禁懵了!哪里来的契约书,都是女人的骑马带子(月经带)肚兜裤衩…… 他刚要把手缩回来,汪润贞一脚踩住了箱子盖儿,把于显蛟夹得一阵惨叫。外面的牧村香奈、瓦莲京娜,里面的于朱氏大秋子都出来了! 汪润贞:“于显蛟,你个王八蛋,趁我男人不在家来摸兄弟媳妇的骑马带子!你安的什么心!”说着一抬脚把于显蛟踢倒在地! 谁不知道于记医馆二当家是绺子里的迎门梁雪龙! 她抓起箱子啪地一声砸在了于显蛟的脑袋上,再照屁股一脚将他踹了出去。于显蛟滚到院子里,脑袋上还顶着两根骑马带子;肩膀上还搭着裤衩肚兜…… 堂堂的商会会长,喝醉了酒趁兄弟不在家,跑到家里抓兄弟媳妇的骑马带子。跑到当街,身上还挂着女人的裤衩! 这种丢人趣事一夜之间传遍了龙湾府。 牧村香奈这回没说假话,把于家发生的事,如实向花田仲做了汇报。到这种地步,他不能继续装聋作哑了。 于显蛟当然巧舌如簧,为自己解脱。 花田仲冷哼一声:“于会长,显龙先生出门为帝国效力去了。如果他回来,不用听老婆说,就是听牧村香奈这么说,你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三阎王啊,现在连日本人都不敢惹他。他要回来,那还活得了么? 于显蛟扑通一声,给花田仲跪了下去。 于显蛟苦苦哀求花田仲,花田仲才答应他尽量帮忙给他在于显龙面前说情,保他不死。 于显蛟灰头土脸回到于家大院,只见大院大门紧闭。他新娶的小老婆刁氏抱着行李包袱,正坐在大门外哭呢。她被于韩氏和韩三虎赶出来了! 于显蛟不由得大怒,大骂着敲门。 一只王八盒子手枪枪管儿顶在了他的脑袋上了。 “于会长,于家大院从现在起被龙湾侦缉大队征用为大队办公处了!闲杂人等都他妈滚蛋!” “放屁!这是谁说的?” 韩三虎:“哼哼,大日本帝国关东军高级参谋土肥原贤二特务机关长的命令!不服气,你去哈尔滨问他去!” “我刚从花田仲顾问官那里回来!” 韩三虎哈哈大笑:“知道啊。摸了兄弟媳妇的骑马带子,怕三阎王回来要你的命?这个地方就是花田先生批给咱们的,他是我们的顶头上司——龙湾区特务机关长兼军政顾问官。” 地契没弄来,房产又被这帮杂碎夺回去了。于显蛟无奈只能暂时住进了于显琪的杀猪菜馆儿。 关东大地,抗日义勇军此起彼伏,他们不但在广大乡村山林跟鬼子兵对抗,同时在城镇也有不少暗中破坏鬼子铁路、粮库军火库的爱国志士。 土肥原贤二刚回到沈阳,屁股还没坐热,就着手成立了一种机构。这种机构后来遍及中国各个沦陷区,就是臭名昭着的特务机关。土肥原贤二自任特务机关总长,花田仲是龙湾镇第一批特务机关长。 韩三虎成了他直接管辖的汉奸侦缉队,就是最令人痛恨的狗腿子,是不穿军装的野狗! 第178章 群狗闹夜 177群狗闹夜 豆腐张坐到包不住家的炕桌上吃喝聊天儿的时候,韩三虎也咋咋呼呼进了丁寡妇大车店。出钱买饭菜,韩三虎才知道自己上当了,他一个人得管三十多人的伙食。 可是饭菜端上来,这伙狗子都瞪眼了,窝头白菜汤! 丁寡妇可是什么人都见过,什么人都不怕:“瞪什么眼?这是大车店,有的吃就不错了。” 韩三虎:“我们花了钱呐。” “花多少钱?一块大洋这么多人?要不是大车店,你们还不喝西北风啊。” 上点年岁的人知道丁寡妇的名号,可是豆腐张、韩三虎这些人也有不少二十来岁出来混饭吃的,根本不知道大车店的厉害。拍着大枪叫嚷起来…… 于显麟说话了:“都不想活啦?这家店的大靠山可是打老毛子抓小白狼的好汉!现在在蛟龙河南边还有功劳地呢。你们吃不吃我不管,我得吃饱了。下午还得跑路办事呢。” 老兵油子们一使眼色,赶紧吃! 给张家父子当兵,那是爷;给日本人当差,就是狗! 当了狗的人才知道狗子难当,没当狗的还以为他的主子会把他捧成皇上呢。 吃了一顿窝头白菜汤,韩三虎败兴而归。 花田仲把他臭训一顿,反而正式任命他为侦缉队长,地位跟豆腐张差不多。他当然不尿于显蛟这一壶了。 于显蛟在杀猪菜馆住了一夜,第二天他也没脸到街上露面。一个人坐在桌前喝闷酒,一直喝到了中午…… 于显蛟刚要迷迷糊糊睡去,豆腐张带着一个浑身油腻,眼珠乱转,透着凶光,腰里别着支俄式七星子的家伙进来了。 这两个人进来是吃饭,也是找他这个商会会长的。 豆腐张去那拉街请了包不住连喝了几顿酒,终于收到成效了。 包不住接二连三给他联络上十七八个干过几天“义勇军”被打散的胡子。豆腐张的警备队一下子扩充到一百五十多人! 今天他带来这个人是原来老爷岭卧牛沟的绺子大当家三彪子! 这个徐三彪子是小兴安岭豺狼沟一带,胡子世家。不过徐家这种胡子不像以前我们见过的坐山绺子,他们一向是小雪猫冬,夏至拿局。明里是徐家集的地主,暗里就是季节性胡子。和当年肋巴屯儿的邓唬猫儿差不多。 三彪子的老爹,前前后后五个老婆,九个儿子。大彪子二彪子四彪子早死在绿林道上了。 五彪子被这个三彪子一枪打死了。最小的九彪子,现在才十多岁,不过后来他可是徐家最有名的胡子,就是曲波先生小说《林海雪原》中的九彪。 徐家老子不干人事儿,九个儿子没一个好东西。这徐三彪子七八岁被他亲娘揍了一顿笤帚疙瘩,这小子竟然下毒把自己的亲娘毒死了!十五岁把他的后娘拐跑,在热勒图加那个腚眼子国一带混了下去。腚眼子国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咱们在《黄俄帝梦》中说过,她那后娘没过几年就死在那里了。 徐三彪子混不下去,又偷偷返回老家豺狼沟,拉起了一伙流氓无赖…… 他手下有三十多号人,个个都是老绿林,前打后别,走马飞尘,个个都是好手!他们要归顺龙湾府,那豆腐张的守备队战力陡然提升数倍! 这五十来人现在既无军装又无装备,于显蛟这个商会会长必须及时筹措军费!如果军备不能及时到位,脑袋弄不好就得搬家。 农民上缴粮食,牧民上交马匹,连于显龙家都上交了两麻袋三百多斤高粱米。钱谁出?当然是买卖铺户。 可是现在龙湾镇的买卖铺户,十家有八家赚钱生意都被于显蛟本人抢过去了。剩下那些油盐小店,逼黄了也不够买一支枪的。现在除了自己的买卖,只有于显琪的杀猪菜馆儿最赚钱。 于显蛟张罗了两天,总算把五十人的军装钱凑够了。 再往下算计,只能逼着于显琪两口子出钱了。 刚和于显琪说明白,这个老妹子就拿出一本账:“要交多少钱,你看着办。你名下的欠账就三百多大洋了。” 于显蛟:“老妹子,我吃饭你也记账要钱?” 于显琪:“哼哼,花田仲在我这吃饭也得给钱。你算老几呀?” “大嫂吃的饭菜为啥算到我的账上啦?” “你住着人家的房子,收了人家的地,不管人家吃饭。要饿死他们么?” “老三呢?他是你们饭店的股东,他们吃饭也得我花钱?” “你看清楚了,那是谐和诊所的酒饭账,跟老三啥关系?日本人的工作餐,你们商会不管?” “我当然管不着!” “哼哼,豆腐张带过来那些胡子可天天征粮征马。你要不认这笔账,我就找花田仲去。” 三十支新式日本造三八大盖儿枪,再加上子弹、佩刀,没两千大洋别想办成!尤其那个三彪子,非要一支纯德国造的二十响盒子炮! 他终于想明白了,难怪自己到处伸手把那么多买卖弄到自己名下,花田仲不闻不问。原来自己就是瞎忙活,都是给日本人赶生意呢。 豆腐张有徐三彪子这伙胡子听命,真是如虎添翼!见到花田仲也不再那么低声下气了。 他开始向花田仲要官,至少给徐三彪子一个连长。 花田仲思忖良久:“这个姓徐的有什么功劳和特长?满洲军一个连得一百五十人啊。” 豆腐张:“顾问官阁下,这个人是绿林出身。咱们不正在追查抗日分子么,他们可多数都是混迹绿林的土匪。利用徐三彪子正好以匪治匪,一本万利!” 花田仲冷笑一声:“哼哼,张大队长,我必须提醒你。绿林道是不看官衔儿看实力的地方;是随时都可能玩儿命杀人,以下犯上的地方。这个徐某连他亲娘都能下手毒死,一旦失控你将后患无穷啊。” 豆腐张:“那……,依阁下的意见,徐三彪子应该……” “先让他当个排长,试用一段时间。一旦立了战功,然后再酌情提升。安抚绿林这是好事,可是纵容土匪绝不可取。所以他的那些人必须打乱重新调配,不然就会尾大不掉,你摆弄不了他。” 花田仲的话,豆腐张心里很不服气。 他不能理解,凡是男人哪有不想升官发财,步步高升的呀?只要自己手里有权,什么样的人敢不服指挥?不过日本人的指令,他不敢违抗,只能给徐三彪子一个排长。 龙湾镇南边有韩三虎的侦缉队满街乱窜,北边有豆腐张这些匪性十足的警备队吆五喝六,西边还有鬼冢真雄的护路队实施骚扰,只有东边一片荒凉的黄花甸子狼嚎狐鸣,无人问津。 豆腐张果然依花田仲的意见,不过他稍微做了一下调整,成立一个侦察排,徐三彪子任排长。至于重新调整,他没敢造次行事。花田仲说得有道理,对胡子他还得多加小心,真要惹得他们玩命,那可不堪设想。 绿林胡子一旦来到民间,看见牲畜就想吃,看见钱财就想抢,看见女人就想上……。尤其是徐三彪子手下这帮混蛋,都是地痞无赖出身,整天在北门外兵营里高粱米饭团子,白菜豆腐汤,根本养不住他们。 这伙人家伙硬,敢玩命,性子野,善使横!除了豆腐张和徐三彪子没人敢管他们。他们也仨一群俩一伙儿的到处乱窜。 穿了一身黑皮,扛着汉阳造,专到买卖铺户,官员地主家生打硬要,不给就揍! 龙湾镇一天到晚鸡飞狗跳…… 可是现在的龙湾镇,买卖铺户都是于显蛟的,官员地主都有花田仲撑腰,而平民百姓家的吃喝还不如他们的军营呢。 这些人一遍一遍地搜刮,多数买卖铺户打发走一伙又来一伙,一天被他们搜刮三四遍! 很多人都紧关大门张罗搬家了…… 搜来刮去,有仨家伙倒霉催的,竟然到谐和诊所去了。 从打于显龙走后,牤子不再到处游逛,天天守在前院东厢房看着大门。这仨家伙进了大门就嚷着要看治伤。 牤子往上房一指,转身去了后院了。 于显龙不在家,主治医师变成了瘸子龟坂。 来的是汉奸军人,龟坂和牧村香奈不敢怠慢,逐一给他们检查。三个家伙邪兮兮地看着三个日本看护妇。这要是中国女人,他们早就动手了! 龟坂检查完毕,这三个人身上除了疤痕,一处新伤口都没有。 “各位,你们身上没有伤口,没必要治疗。” 领头那个家伙抬手给了龟坂一个嘴巴:“你他妈的臭瘸子,胡说八道。老子治伤,你却说不给治。想找死么?” 龟坂横眉怒目,可是看了一眼垂头而立的牧村香奈,还是忍住了。 “给我们拿人参,我们回去自己治。” 另一个却说:“拿什么人参,让他们拿钱。他们治不了,咱们去宽城!” “对,拿钱拿钱……” “怎么回事?”门口进来一位美艳少妇,后面跟着那个看大门的傻大个儿。 龟坂一鞠躬:“二当家,这三位来治伤。可是在下仔细检查过,他们身上根本没有伤口。” “胡说八道,没伤口人家来治什么?” 三个野狗连声乱叫:“小娘们儿说得对,没伤口我们能来么?给拿钱!” 龟坂再次鞠躬:“二当家,他们的确没伤,就是想要钱……” “扯淡!”汪润贞突然抓过牤子的掏捞棒子,双手抡了出去,一棒砸在为首的那个狗子的脑袋上! 另一个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胳膊上重重挨了一下,枪掉到了地上。 第三个知道事情不妙短枪推上子弹! “你他妈还敢开枪!”汪润贞一蹲身,掏捞棒子正砸在这家伙的膝盖上! 谐和诊所出事了! 三个警备队黑狗子被揍得齐刷刷跪在大门外,等着他们的长官来认领。 豆腐张最怕去谐和诊所,只好打发徐三彪子自己去领人。 徐三彪子自己兄弟被人打了,那还了得!气势汹汹带着一个班,来到谐和诊所大门外。 三个兄弟,最轻的那个端着胳膊,显然已经断了。还有一个一条腿掰在右外面,看样子也折了。最严重的那个班长头破血流地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操你妈的,这是谁干的!” “我!”大门口里边放着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衣着光鲜,冷峻美艳的少妇! “你他妈的吃了熊心豹子胆啦?”徐三彪子说着拔出了半旧的七星子。 可是他一抬头,愣在那里了,一只崭新的长苗盒子炮正对着他的脑袋! 汪润贞端着盒子炮坐在椅子上冷笑道:“孙子,把你那破玩意儿收起来。姑奶奶玩儿那玩意儿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我数仨数,把你这些乌龟王八蛋弄走。不然信不信姑奶奶崩了你!” “你……,哪条线儿上的?” 瘸子龟坂洋洋得意:“这是我们所长的夫人,从前绿林报号雪龙!” “雪龙?就是狂龙的老婆……” 牤子:“你他妈会说人话么?” 绿林双龙把徐三彪子吓得冷汗直流,连忙招呼手下,把人弄走了。 汪润贞人在家中坐却惹得恶狗上门,于显龙去宽城却是温香软玉! 于显龙到宽城刚下火车,就遇见老熟人了,是花田咲。 从打在龙湾镇安抚了于显龙,把于记医馆彻底变成了谐和总院下属的谐和诊所,她就奉石原莞尔的命令,到宽城筹建总院。同时准备迎接溥仪的到来…… 未来的新满洲到底有多大,疆域在哪里? 按照石原莞尔的构想,新满洲暂时拿不到苏联远东地区,蒙古草原一定要拿下来。 好在由当时的川岛浪速、小野洋子做了几十年的工作,草原黑旗王、白旗王先后宣布独立。一旦新的国家成立,他们就是这个国家的区域。 草原上的五旗王公本来由小野洋子分管,可是小野洋子在白旗达喇汗王府被刺身亡。这个任务只能交给花田咲了。 电报电话真够神奇!风驰电掣的火车,根本没法跟这消息比速度。花田咲是接到花田仲的电话特意来迎接于显龙的! 她把于显龙接到谐和总院下榻。所谓的谐和总院根本不像医院,反倒像一个高级妓院! 三层红砖楼房院里院外到处都是花枝招展的女人,有日本的还有高丽的。 房间里的床也不是医院用的诊床病床,都是日本式的榻榻米、中国式的吊帷床或欧式的软床。 于显龙此生还是第一次住到如此奢华的地方…… 第179章 篝火红烛 178篝火红烛 于显龙躺在忽忽悠悠的席梦思床上:“哼哼,人要是住进这种医院,不但治不好病,十有八九会得病啊。” “什么病?” “虚劳症、软骨病,或许还有花柳病。” “呵呵,您是治花柳病的专家。大秋子和白大姑娘……” 于显龙坐到沙发上:“说说,你巴巴地把我叫来,到底什么事儿?哪个当大官儿的得病了?” 花田咲:“东蒙草原上的蒙古蓝王。这个人一直在蒙日两边首鼠两端,现在的情况,黑白两王都宣布独立了,可是中间还隔着这个蓝王。” “你是想让我去劝蓝王降日?” “暂时不必明确表态,只要他在我们未来的国家里共存共荣就行。” 于显龙仰望天棚:“我有什么好处?” “一个日本女人,一支石原君签赠的德国造毛瑟手枪,就是你们说的盒子炮。你不是最喜欢那种枪么?” 于显龙:“哼哼,日本女人是她自己爬到我炕上的;手枪么,是你向他要的?” 花田咲收起了温婉的笑容:“最重要的是,取得上司的信任,你再也不用装醉鬼,耍色鬼了。安心当你的大夫,治病救人总不会违背你的心愿?” “你,都知道?” “我虽然不是你妻子,可是我是你的知己。我坐在这里猜都能猜得准你,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咱们就走。” “你也去?” 花田咲:“我不陪你,你能去么?你要真去了,带着蒙古骑兵打日本怎么办?” “哦,这个……” 花田咲又变成了小关东,一身绿林装扮,腰上插着两把盒子炮,马靴上插着腿叉子,尤其那只右眼又遮上了黑眼罩。大有当年双闯野兔岗时的风范!她也刻意的为于显龙打扮了一番,同样是当年双闯野兔岗的装扮。两人两骑,跨马离开宽城,过黄龙府(和龙湾府一样是新成立的宽城西北特区),奔向东蒙草原。 黄龙府地界虽然有一些低矮的土丘,但远不如龙湾府那样有山有林有平地有河流。土丘之间都是广袤平展的耕地,疏疏落落的村庄。 田地越来越荒凉,草原草甸越来越多;村庄越来越稀少,敖包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天近中午,两个人坐在一处敖包附近,拿出干粮水袋开始打尖。 于显龙:“西部草原不像宽城周边,每隔一段就有一处大车店。过了东蒙草原再往西连这种敖包都没有了。” 小关东了望着茫茫草原:“这地方真好、真大!这能放牧多少牛羊啊。” 于显龙:“哼哼,要是不大、不好,能让你们日本人惦记得发疯么?花这么长时间,费这么大力气?” 小关东:“咱们能不能你们我们的?不管是日本蒙古还是中国,那是国家的事。你我是朋友,非同一般的朋友。我问你一句话,从打你懂事以来生在这么好这么大的地方,你过过一天好日子么?” “哼哼,昨天打走了老毛子,今天来了小日本儿,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好得了么?” “你娘被胡子掳走,于韩氏虐待你们母子,包括后来的小白狼韩大虎,这也跟外来者有关?福岛安正先生如果不看清了大清的腐败,不会上书策划甲午战争;石原莞尔先生本打算跟中国政府合作的,可是他一番考察得出的结论是,中国官是贪官,民是刁民,兵是兵痞。伸弓子也不过是躺在床上抽大烟的二流子,所以他才敢于策动事变。篱牢犬不入,国强寇自逃。你不是也看不上伸弓子的无能,才不肯出粮出力的么?” 于显龙长叹一声:“唉,三十多万军队,飞机大炮坦克,竟然被一万多人打得丢盔卸甲!日军连一门像样的炮都没有啊。三十人打一个人,就算手里拿的是烧火棍,也揍死他们这些罗圈儿腿猪屁股的小日本儿!” 于显龙哭了,哭得泣不成声…… 小关东抱着他抚慰着他,心里暗说:“这才是真正的狂龙于显龙啊。” 太阳偏西,两个人才站起来准备上马北去。 于显龙:“花田姑娘,你这身打扮去蓝王府恐怕效果不会太好。富贵人家都讨厌胡子。” 小关东:“我的马褡子里还有两套服装,就怕到时候不合适。你说怎么装扮?” “我带着柞木棍子啃包呢,还是游走四乡的土大夫。你呢,就改成中国汉家女子,装成我老婆。到时候好说话,你看……” “呵呵,我早就想到这一点了。现在这身打扮是给路人看的,免得有人招惹咱们。不过我还没想好名字呢。” “我不是说过么,你特别像我小时候的一个学姐关晓冬。你就叫关晓冬。” 花田咲嫣然一笑:“你在这里看着,我到敖包后面换衣服去。” 于显龙答应一声,拉着马站在敖包前游目四方。可是花田咲抱着包袱转过去又转回来了,敖包的另一边也是无边旷野。 “我就在你身后换,那边也是四无遮挡。” “你不怕我偷看?” 花田咲:“呵呵,看就看。与其让你看总比让马贼野狼蒙古人看到好。” 于显龙感觉一阵发烧耳热。 不知为什么,他在牧村香奈面前开始也有心跳耳热的感觉,可是毫不紧张。可是在花田咲跟前,仅仅换衣服,他也感觉手足无措。 两个人换完衣服,花田咲骑上马,于显龙牵着马,缓缓前行…… 蓝王府坐落在江边草原一片丛林密布的丘陵之中。 到了蓝王府地,花田咲才知道于显龙在这里是神一样的存在! 当年五虎一龙代替蓝王远赴漠北,大破草原女王,才保住了蓝王一族在东蒙草原的安宁。蒙古五王,黄王亲俄,黑白亲日,只有蓝红两王亲北京,可是北洋政府太不靠谱。是于显龙破了假白王、凯瑟琳女王和日本人的阴谋,东蒙草原才在雨淋头的枪口下保持了二十年安宁日子。 蓝王、九大爷等王公贵族和狂龙故人重逢,欣喜难抑,杀牛宰羊,在江边草原燃起篝火,歌舞欢宴! 酒宴间看着蒙古族少女的歌舞,七大爷盛赞狂龙的这位媳妇温柔漂亮,谦恭有礼。 唯一令蒙古人不太满意的是,于显龙的这个媳妇儿只是浅浅地喝了一碗马奶酒就连连施礼抱歉,不能再喝了。 五月的草原夜风习习,星光灿烂。 歌舞下去,篝火旁边又上来十几个壮小伙子,捉对儿地摔起跤来…… 野外蒙古包前面还架着钢枪。于显龙打眼一看就知道,这还是自己当初给他们的俄国水连珠。 “哈哈,蓝王大人,你属下的弟兄们还扛着俄国枪啊?” 蓝王:“英雄的显龙兄弟,就这些枪支还是您当初馈赠给我们的呀。” 于显龙:“枪保养得不错。可是老毛子的玩意儿,子弹不好弄啦。” 蓝王:“您说得不错。这些枪十有八九都是空枪,子弹早就没了。张家父子白拿了我们几百匹骏马,一条枪一颗子弹都没换来。” 于显龙:“他们的江山武器都送给日本人了。日本人的新式三八大盖儿也不错,听说现在子弹也很金贵。” 九大爷说道:“于英雄,你就是草原上的雄鹰,要想抓走几匹饿狼,弄几条枪,那不是很容易么?草原上已经把你大战白嘎拉的事迹编成长调传唱了十几年啦。” 于显龙站起身施礼,一口干掉碗里的酒说道:“各位草原上的兄弟,我于显龙这次来就是为日本人的事儿。” 九大爷:“你要打日本?” 于显龙:“我还在看,拿不准主意。他们要是祸害咱们,骑在咱脖子上拉屎,不让咱们活下去,那就没别的说了,拼个你死我活!可是让我拿不准的是咱中国人,中国那些大人物!就说这个马占山,一个月前还在沈阳跟日本人谈合作,不到一个月这又打起来了。” 蓝王:“你认为日本人能打得过一马(指马占山)、二马(冯占海)、杜仲甫?” “伸弓子又怎样?三十多万人一枪没放!国民政府那帮人站在一边瞎嚷嚷,不出一兵一卒,必败无疑。” 九大爷:“两个月前,我们还给他送过去三十匹好马呢。” 于显龙:“可惜那些好马呀,都是草原兄弟的心血呀。更可惜的怕是我们这些草原上的兄弟姐妹。压脚万儿败了投降了还是当官儿,不投降就跑外边去,要是咱们被鬼子兵打死了,谁管?要是日本人知道咱们伸手了,回过头来杀进草原后果又将怎样?” 篝火周围一阵窃窃私语。 于显龙:“所以,咱得保住命才能有机会跟敌人拼命!敌人真要要咱的命,那对不起咱的命也是人生父母养的,拼一个够本儿拼死俩算咱赚的!只要草原安宁,只要让大家都能活下去,那就是上上之策。蓝王,有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必须跟你说,这关系到草原上千家万户的人命……” 蓝王放下酒杯:“那您快点说啊。” “辫子国跑马圈地,把咱们好一顿祸害;雨淋头父子就知道找咱要马要肉要皮张,差点把咱这地方划给老毛子。北京当时不管咱们,现在南京一样不管咱们,黄王把那么大一块地界交给老毛子了。黑王白王都独立,鬼子兵虎视眈眈,咱们这些家伙连子弹都没有,能扛得住小鬼子的飞机大炮坦克么?人要是打没了,那可就啥都没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无论如何,咱得活下去!” 蓝王一拍大腿:“说得好!明天传令各部,该放马的放马该放羊的放羊,事不关己不准惹事儿。可是于兄弟,日本人打胜了压脚万儿就会放过我们草原?” 于显龙又喝下一碗马奶酒:“蓝王、九大爷,老虎要是掏狼的时候它该怎么办?恶虎还怕群狼,日本人兵锋正盛,就是一群饿狼,这个时候最聪明的办法就是避其锋锐。让他们嘚瑟、咋呼、折腾,等他折腾累了,折腾烦了,甚至折腾疯了,破绽也就出来了。咱们就不放来个饿虎扑狼!” 九大爷:“于兄弟,你给咱好好说说,饿虎扑狼,怎么个扑法?” “老虎要是单独弄死一匹狼,不费什么劲。可是群狼就难办了,它得忍着卧着藏着,悄无声息,一点点靠近它、盯紧它、等待它,一旦发现机会就一跃而起,一击而中!抱住自己,撕了饿狼!” 篝火周围一片欢呼,老人拉起马头琴,姑娘们又开始跳起舞来…… 于显龙虽然喝酒是海量,又在龙湾府醉酒佯狂大半年,可是在草原上和蒙古族兄弟痛饮还是酩酊大醉。 醒来的时候还没睁眼,他就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再一动身,发现柔软温润的一团紧靠着自己,是花田咲!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 花田咲搂住他:“别叫。这是蓝王特意为咱们准备的蒙古包。” “你怎么会在这里?” “装糊涂啊,还是真的喝傻了?我是你妻子,不在这里能在哪里?” “那也不能……” “有什么不能的?我给你准备了酸奶醒酒汤,快喝下去。”花田咲说着把一碗酸奶给于显龙灌了下去。 于显龙坐起来,发现自己光着身子,又钻进了被窝:“什么时候了?” “天快亮了。” 蒙古包内铺着一张地毯,地毯上又铺着红毡,两个人的被褥就铺设在红毡上面。正面的木几上还燃着一根巨大的红烛,到此时红烛已经燃尽一半。 花田咲此时只带着一只红色肚兜,肤如凝脂,面似桃花;螓首微垂,鸦鬓稍乱;皓腕玉琢,吹气兰熏。于显龙看得痴了。 “看什么?有你老婆好看么?” “哦,各有千秋。花田姑娘你不该这样。” 花田咲:“呵呵,你应该知道,我早就喜欢你了。从咱俩去野兔岗那时候。” “可是,你是日本人,我是中国人。我们终究会……” 花田咲搂住于显龙盖好了被子:“不管中国还是日本,你我之间什么都没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的那番饿虎扑狼的话真的吓着我了,我怕错过今天,永远不会在一起了……” “你回去怎么跟石原莞尔交代?” “我们已经完成任务啦。蓝王已经把人马撤到草原深处去了,你今天再和他聊聊。我教你怎么说,从中立到独立,那是下一步的事。” 两个人说着纠缠到了一起…… 第180章 狂龙出刀 179狂龙出刀 本来计划来去五天,不知道是蓝王的盛情挽留,还是两个人都不愿即刻离去,他们在海拉莫都的野外,蓝王驻跸的地方多住了两天三夜。 临别时,蓝王赠给花田咲一件深紫色的貂皮大衣,祝福他们早生贵子…… 离开海拉莫都(江边树林),两个人缓辔前行,又来到了那个敖包跟前。 于显龙问花田咲:“花田小姐,你说咱们……,要是真怀了孩子,那怎么办?” “你别担心,我自有办法。” “难道你说的那个石原莞尔连这种事也能原谅你?” 花田咲沉吟一会儿说:“那当然不会,我又不是慰安妇——” “慰安妇?慰安妇是什么人?” “就是一些跟随日本海外驻军的日本、朝鲜女人,他们负责军人的、的夜间生活。” “就是随军窑姐儿呗。小日本儿就是王八蛋,本国的姐妹也这么祸害!” “在日本人的理念中,女人根本没有地位,她们只是圈在家里的附属品。女人不能工作不能当官更不能当兵……” “那你怎么会……” 花田咲:“我自小就被福岛安正先生收养,又接受两年的训练才被带到辽东旅顺,监督当时的各路东亚义勇军。” “明白了。难怪当时你神龙见首不见尾,刚合作挺好就忽然不见了。” 花田咲含情脉脉看着于显龙:“战争打赢了,军人多数复员;情报部门的军刀翼成员也大量裁员回国。可是我不愿意回日本本土,坚持留在了奉天。那时在你家欢欢乐乐的真好。” “关东军那些大人物似乎很重视你啊。” “只有一个石原君,他也非常崇拜福岛安正。同时他对满蒙提出的构想,我也很向往。” 于显龙:“哼哼,不过是想把大关东变成你们日本人的地盘儿。” “没那么简单。他是想在满蒙乃至东西伯利亚包括库页岛,建立一个理想的国家,里有这里丰富的资源财富,让这个国家强大起来对抗欧美列强和苏联。” 于显龙:“好!想得好。不管什么国家,别再像大清国那么无能、那么乱,也别再像张家父子那样拿着老百姓的民脂民膏,打中国人乱七八糟,打外国人一败涂地。让老百姓好好过日子,老百姓也愿意缴纳皇粮国税。真要那样我就跟娘说和二当家说,把你娶回家去给我当老婆。可是有一样啊……” “呵呵,你已经俩老婆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这个国家要都用豆腐张、韩老鳖、于显蛟、韩三虎这些人,好不到哪里去。” 花田咲:“那只是权宜之计。听说大名人郑孝胥正陪着晚清皇上在等着来宽城呢。” “唉,和压脚万儿一样,还得看哪。” 花田咲:“这回你立了大功,回去以后不用再装醉装怂了。好好赡养老太太,开导嫂子,好好当你的大夫。龙湾府有你在,邪气就上不来。” 于显龙拿着花田咲给他的奖励,一把纯德国毛瑟兵工厂最新量产的盒子炮,刚登上宽城返回龙湾的火车,花田仲就接到了花田咲的电话,欢迎于显龙,让龙湾府的人都认为于显龙为大日本帝国立了大功。 花田仲当然明白上司的用意,这是拿于显龙来影响龙湾三县的所有黑白两道的人物。于显龙就是今后有反心他也摆脱不了这一重重明暗束缚。 他不仅下令龙湾府中日官员都得到狗咬台车站,迎接于显龙。还命令田半拉子在高丽屯日军军营的马厩里选一匹最好的战马,在火车站送给于显龙。再命令于显蛟,以商会的出资在老姑杀猪菜摆酒宴为于显龙庆功! 在豆腐张韩老鳖这些人看来,于显龙足够荣耀。可是在于显龙内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五味杂陈。龙湾镇的百姓一个都没看见,甚至连田半拉子都把那匹枣红马交给他后悄悄地溜走了。 于显琪的杀猪菜馆儿门前齐刷刷站着两队二十个貌似当兵的。说他们是当兵的,因为他们都穿着伸弓子时代东北军的制式军装,只不过把蓝灰色改成了黑色。说他们貌似,是因为他们手里的武器五花八门,很像绿林道上的绺子。黑色军装既无帽徽也无领章胸章,不伦不类滑稽可笑。 于显龙跟花田仲走进店门,里边还站着两个门神似的黑衣兵,看样子是当官的。是豆腐张手下的两个分队长。 于显龙看着左边的那人眼熟,再仔细看,不禁一笑:“嘿嘿,三彪子啊。你狗戴帽子跑这装人来啦?” 那个刚刚当上守备队第二分队队长的徐三彪子不禁一愣:“您,认识我?” 于显龙摘下帽子,一横柞木棍子:“飞龙岭迎门梁,狂龙!” 那徐三彪子吓得妈呀一声,单腿跪地,施了个绺子晚辈见长辈的坎子礼。花田仲不由得一皱眉,其他人看得莫名其妙。 “崽子三彪子,给狂龙当家见礼了!” 于显龙却冷着脸不开面儿:“犯不着!看见你这种杂碎,爷爷吃不下饭去。把你那些黑老鸹都带走。” 徐三彪子连连鞠躬,答应着退出门去,带着他的老鸹兵撤走了。 豆腐张连忙问:“兄弟,你认识这个三彪子?” “当年是胡子黑白子手下的一个杂碎,二十多年没看见,怎么跑你手下来了?难道是包不住给你引荐的?” 豆腐张一挑大拇哥:“你算说对了。就是老包引荐的,他还给咱拉来十多个兄弟。这些绿林兄弟,个个能打能杀……” 于显龙没再说话,跟着花田仲依次就座。 看来豆腐张是死心塌地投靠日本人了,为了表功竟敢拉三彪子这种人进龙湾府。这个人先跟着老张三儿,后来投靠了棋盘山黑白子,棋盘山花耷以后他又跟大懵灯张宗昌干上了花膀子队。 他却不知道徐三彪子拐跑后妈,混迹胭脂沟的经历。更不知道在自家的谐和诊所已经被老婆汪润贞狠狠收拾了一顿,还以为自己昔日的威名,把这孙子镇住了。这种人根本养不住,一言不合就可能杀人亡命。 豆腐张在找死! 于显龙只喝了三杯清酒推说累了,要回去给娘报平安就早早退席回家了。 到家以后洗了把脸,他悄悄把汪润贞、大秋子都叫到了母亲朱氏的房里。他的话很简短,都悄悄准备家伙,龙湾府内要出大事! 一听说要出事,朱氏脸上又起了愁云,大秋子唉声叹气。 只有汪润贞兴奋得两眼放光:“当家的,你下决心要动手?” 于显龙盯着鬓角已经添了银丝的汪润贞:“二当家,没算算自己都多大年纪了?还这么盼着打打杀杀?就算真有事儿,你也只管好咱娘管好自己,不准出去乱闯!” 汪润贞:“他奶奶的,我都憋坏了。你瞧豆腐张那嘚瑟样儿?还有你那二哥于显蛟,快把大半个龙湾镇都吞了。小日本儿一个个罗圈儿腿猪屁股那熊犊子样儿,真恨不得一枪一个!那天我把徐三彪子狠狠收拾了一顿……” “那也不成。一马占山二马占海都顶不住了,咱有啥能耐?该吃吃该喝喝,过几天好日子再说。不过徐三彪子这王八蛋,就得把他收拾得规规矩矩!” “呵呵,你小子又打什么鬼主意?” “站在河沿儿看热闹。不惹咱们,别动手。” 汪润贞还是蛮有兴致:“要是惹了咱们……” “那也得听我的。” 冈川一郎大队被调去攻打大闹三姓城杜仲甫,龙湾府的兵力又空了。 花田仲给于显蛟下了死命令,豆腐张的守备队再没枪械,再形成不了战斗力,就砍你脑袋! 于显蛟都快被逼疯了。东拼西凑,甚至回宽城找韩四虎,动了老本儿,才算交差。 徐三彪子一伙黑老鸹兵总算扛上汉阳造了(是伸弓子丢在沈阳军械库里的)。 于显龙这边,朱氏又把那把七星子装上子弹,放到了枕头下;大秋子汪润贞各自擦好了自己的盒子炮,只有牧村香奈还蒙在鼓里,依然操持着伪谐和诊所的内外一切。 于显琪怒气冲冲来到医院,她要找于显龙! 于显蛟被逼成疯狗,龙湾府的买卖铺户都出钱了,只有妹子于显琪的杀猪菜馆,拿着一本烂账,一文不名。 于显蛟耍了个心眼儿,他把那烂账上的三百大洋提高到五百大洋!于显琪夫妇还得再交二百!理由是豆腐张的守备队又没军粮了。 于显龙看着征缴告示,让于显琪先回去,他马上就到。 于显龙把牧村香奈请进房里,嘀嘀咕咕说了半天…… 于显蛟在商会公署里和刁氏核计了两三天,要弥补亏空龙湾府内实在榨不出油水来了。到原来的新安镇、万安镇、平安镇四乡去刮地皮,那得有足够拿枪的护卫。就几个属下,一只王八盒子,弄不好就送命。 可是原龙湾镇内除了日本人的生意,目前没拿上钱来的只有他自家的至亲,于家大院和于显琪的饭馆儿了。 于家大院现在很神秘,每天韩三虎和于显麟都像门房一样坐在大门之内小心翼翼地拿着枪看门。赖文章他们每天每夜都得拿着枪在大院四角,站岗放哨。里面住进了什么人没人打听,谁也不知道。 不管里面住的什么人,有韩三虎在,他于显蛟就惹不起。 同样,有于显龙在,老妹子的杀猪菜馆儿他也惹不起。 不过和于家大院不一样的是,一个饭庄子毕竟不是祖产,于显龙又是个败家子把大秋子酒坊、于记医馆一股脑都出倒了。要拿下这个饭庄子,来硬的肯定不行,三阎王可不是好惹的。那就得想法子不让他们赚到钱,不让他们赚钱那就得加税! 三天前他就打发人把缴税告示送到老姑杀猪菜去了,怎么缴税,于显琪两口子应该拿主意了。 今天他得自己去看看了。 这是官家的事,日本人的事,就算于显龙来了他也抗拒不了。 事也凑巧,于显蛟刚要带着两个属员出发,豆腐张上门了。后面还跟着徐三彪子,他给龙湾府商会送过来两支汉阳造,六十发子弹。 于显蛟有家伙啦! 于显蛟牛逼轰轰,张牙舞爪带着两个扛枪不会开枪的属员,奔向了老姑杀猪菜。 进了店门,于显龙、牧村香奈、于显琪牛子强正拿着账本坐在大堂的餐桌上对账呢。 “兄弟,妹子妹夫,忙着哪?” 只有牧村香奈小步上前,鞠了一躬:“于会长辛苦,您请坐。” 于显蛟坐到凳子上:“显琪显龙啊,按理说咱们都是亲兄弟,应该网开一面。可是你也知道,不管是上峰还是日本人逼得实在太紧,再不交税款哥哥的脑袋就没了。” 于显琪一摔毛笔:“你还欠我们三百大洋呢。” 于显蛟一笑:“呵呵,那三百大洋我已经还上,直接交给商会啦。新告示你们都看见啦,这是宽城总会的命令。哥哥实在没办法呀。” 于显龙冷哼一声:“不就二百大洋么,废什么话!” 他说着将两根红纸卷好的圆柱纸卷放到了桌面上:“写票,交钱!” 于显蛟喜出望外,连忙起身:“哎哎哎,票据我早写好了。你们签个字就成!” 于显琪接过税票看都没看就拿笔把名字写上了。 于显蛟揣起税票,伸右手去抓拿大洋纸卷儿…… 忽然间寒光一闪,只见于显龙胳膊一抡,啪——! 于显蛟正要抓那两百大洋,倏忽之间就觉得右手不听他使唤了!那手掉在桌面上自顾抽搐,他的手腕却喷出血来! 于显龙手里的菜刀对着他的鼻子,也在滴滴哒哒往下滴血! 他明白了,自己的右手被三阎王剁掉了! 于显蛟此时才感觉到疼痛,惨叫一声,用左手抓住右手手腕蹲了下去。可是不管他怎么用力,动脉血管还像箭一样激射而出。 “你要干什么?”那两个属员端着步枪冲了进来。于显琪、牛子强吓得躲到了于显龙身后。 于显龙:“你们眼瞎么?没看见我在干啥?把你们那烧火棍收起来,猪狗之徒,会开枪么?” 于显蛟哀叫着:“兄弟,快饶了我。再这么出血,我就活不了啦……” 于显龙这才向牧村香奈点点头,牧村香奈“嗨”了一声,拿出一段铅丝一把老虎钳子,硬生生把于显蛟的断腕拧死了。 于显龙抓起那只剁下来的右手,甩手扔出门外,被一只野狗叼走了。 “姐,老姑杀猪菜关张。” 第181章 反水之夜 180反水之夜 于显蛟抱着一只断手,进了花田仲的军政公署,找花田仲告状。现在冈川一郎去跟杜仲甫作战,花田仲是龙湾府最大的官儿。 花田仲看着脸色惨白,没了右手,狼狈不堪的于显蛟,装腔作势地问了半天。他心里暗自高兴,这个于显蛟在龙湾府的所作所为他早看在眼里了,也早料定于显蛟这么贪婪,早晚有一天惹怒了那条狂龙!遗憾的是于显龙没用新得的盒子炮崩了他,只是剁了他的一只手。皮球踢给他了。 他沉吟了半天:“于二先生,三先生就是因为显琪的饭庄跟你动手了?” 于显蛟:“好多人都看见了。” “这是您的家事啊。如果我还是个普通日本大夫还可以去劝劝让他给你治治伤,可是我现在是龙湾镇军政顾问官,不好过问啊。” 于显蛟:“花田先生,三阎王可是给日本人办过事。在下也是日本人的商会会长啊。”他不敢说出自己私自增加税款的事。 “呵呵,你和三先生是兄弟,争的又是你们自家的饭庄。所谓疏不间亲,跟中日没关系,你也不能胡联系。这有损大日本帝国的声誉!” 花田仲把于显蛟打发走,让牧村香奈每天去商会给他疗伤换药。然后吩咐属下,查查于显蛟的账目…… 徐三彪子被赶回军营,又是生气又是害怕!本来在龙湾镇干得顺风顺水,偏偏遇上于显龙夫妇这俩克星。更为倒霉的是,本来于显龙就是谐和诊所的一个醉鬼大夫。可是出门回来,不知封了什么官儿,连最大的太君花田仲都得亲自到车站迎接,毕恭毕敬,一团和气。 有于显龙在龙湾镇,自己这帮人就不得好烟儿抽。弄不好自己也得被他们插了! 于显蛟不能正常办公,豆腐张的军营就断炊了。 徐三彪子不干了。当时豆腐张漫天许愿,跟着日本人吃香的喝辣的,穿军装扛洋枪,三年两年当新郎。现在在看,枪是奉天兵工厂回收的老套筒,军装是不伦不类,天天掉色的老鸹服。他们最期待的好酒好肉,根本就是做梦,连高粱米饭团子白菜汤都不管饱。 如果在别的乡村,他们可以抢可以夺,可以生打硬要。可这是在龙湾镇,日本人刚刚得势邀功买好,收买人心。豆腐张不但要看日本人的脸色,还得看那个当过胡子的于显龙的脸色,响屁都不敢放一个! 徐三彪子明白,胡子兵可不同于豆腐张的豆腐兵,吃不好喝不好玩不好,谁还听你的跟着你玩儿命?所以他跟手下的四梁八柱商量,下馆子五六十人整不起,不过可以自己凑钱买一口猪,炖上酸菜,足够全队吃喝几顿了。 猪和酸菜弄来了,老姑杀猪菜却关张了。 徐三彪子只能在老百姓家借了一口大锅,自己杀猪炖肉。 酒肉刚刚在军营里摆开,豆腐张来了。把徐三彪子臭训一顿,命令军营不准喝酒! 徐三彪子无奈,只能把酒撤下去。可是肉还没吃到嘴里,鬼冢真雄带着鬼子兵来了,一顿“八格牙路”连酒带肉都给抢走了…… 龙湾真不能待下去了。自己是侦察排长,那就得出去查找抗日分子啊。 徐三彪子主动找到豆腐张请求调防到周边乡镇,去缉拿抗日分子…… 豆腐张想都没想就把他调到原来的县城新安镇去了。 徐三彪子带着他的那伙人,一路出了镇西门,高高的宁胡塔传过来一阵阵叮当的风铃声。这小子心里一阵烦闷,跟着豆腐张吃喝难,升官难,连他妈活着都难。这么混下去还不如回到绿林当胡子去。 这家伙正在烦恼,从西边狗咬台走过来一位拄着拐棍儿的老妇人,他让人把那老妇人拦住,带到跟前。 他奶奶的,这老妇人浑身上下一分钱都弄不出来! “你活多大啦?” 老妇人:“回老总,我今年八十岁了。” 徐三彪子一翻怪眼:“他妈的,今天幸亏遇到我了。要不然,你就活成老妖精了!” 说着他掏出七星子,啪啪两枪,将那老妇人打死! 徐三彪子长出了一口气,带着人马向西而去…… 现在的新安镇已经没了县衙门,只有一个临时的特区公署。公署里也只有姚砚田和他的十来个汉奸属员,根本约束不了徐三彪子一伙。 只要徐三彪子这伙疯狗没好吃好喝,他们就出城去搜查“抗日分子”!实在勒索不出钱财就随意砍杀无辜百姓,包括孩童。 更为荒唐的是,他在砍断孩童的脊骨的时候,他的刀突然之间断了,他竟然拿着大刀找到孩子的父母,要求父母赔钱!这家人还是拿不出钱来,他起手一刀砍掉了那女人的奶子扬长而去。 在大苇子沟老地主刘家大院,没搜出“抗日分子”。这小子看着大院里的一排卤水缸说:“什么样的咸菜都吃过,唯独没吃过人肉咸菜。”于是下令将刘家上下二十多人倒栽进卤水缸里淹死…… 各地保甲长纷纷找姚砚田告状,姚砚田压不住,告到了顾问官花田仲那里。花田仲把豆腐张臭训一顿,让他立即把徐三彪子掉回龙湾镇,免去排长,重责二十二个嘴巴! 豆腐张不敢抗命,把徐三彪子调回龙湾镇,在十字街当众抽训一顿,让卫兵抽了他二十个大嘴巴…… 于显琪和牛子强关了饭馆儿闲着没事,看了这场闹剧,就去于家大院看望于韩氏。可是被于显麟和韩三虎给挡了出来。于显琪可不惯着韩三虎,伸手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尽管挨打,尽管于显琪是于家大院的姑奶奶,韩三虎捂着脸蛋子赔着笑脸,就是不让进去。问因为啥,两人支支吾吾,不肯告诉他们。 两个人赌着气来找于显龙。 说到豆腐张揍徐三彪子,于显龙沉思良久才说:“你俩也别回饭店了,今晚就住在诊所。” 一家上上下下吃喝完毕就各自睡觉了。 睡到半夜,忽然被一阵枪声惊醒了! 先是北门外豆腐张兵营那边,接着就是街中心,再往下枪声呐喊声往东南角去了。 汪润贞捅了捅于显龙:“三当家的,出事儿了!” “老老实实睡觉,不准起来!” “我要尿尿。” “墙角有尿盆儿!” 汪润贞:“败家爷们儿,你咋越活越胆小,连屋都不能出啊?” “出去干什么?院子里有眼睛盯着呢。” “那你和牧村白睡啦?她那眼神看你一汪水儿似的,还能害咱们?” 于显龙:“老实躺着你的。三彪子闹事儿,有什么好看的。狗咬狗一嘴毛!豆腐张快嘚瑟到头儿了。” “你是说这是三彪子他们玩儿窑变?” 于显龙搂住汪润贞往被窝里缩了缩:“豆腐张以为给那帮胡子换上军装扛上枪,就是他的兵了。杀猪没给他送肉他就去找麻烦,还故意把消息透露给日本人。小日本儿的豺狼本性露出来啦,三彪子受不了啦,那还不出事儿!” “他们会不会闹到咱家里来呀?” “他敢?不过来了更好,把这狗屁谐和诊所一把火烧了才好呢。不过,三彪子他们不来,天亮以后有一个人准得来。” 汪润贞:“谁呀?花田仲?” “有牧村香奈在,花田仲不会来。来的准是豆腐张,要给咱添麻烦。” “你跟他两三年都不过话了,还给咱添啥麻烦?” “三彪子祸祸够了不得跑么?他这队长能不追击?他敢追击么?” 汪润贞:“那咋的还想让咱们出去卖命?” “所以咱谁都别动。明早他来敲门你就这么办……” 刚刚吹过熄灯号,北门外豆腐张的兵营里突然传出一声枪响,了望塔上的哨兵一头栽了下来! 三彪子带着他那一群疯狗突然行动了。 豆腐张手下的汉奸警备队,在刚成立抗日义勇军的时候,大约有五百人。桦树岗一战,逃散了两百多人。他投降日寇又逃散了一百多人。现在这两百来人,还分出去五十多人驻守新安镇,还有三十多人在狗咬台车站听鬼冢真雄指挥。剩下这些,除了徐三彪子那个排都是些豆腐兵。不到五分钟,连捷克式轻机枪都被三彪子手下抢过去了。 跟着徐三彪子一起反水的可不光他那一个排,还有豆腐张零星招来的散兵游勇,黑道胡子。知道出事儿了,也不用招呼,怪叫着抄起家伙,趁火打劫,杀进了龙湾镇! 豆腐张不敢不追,可他刚追到北门就被一顿乱枪揍趴下了,死了五六个。这些豆腐兵无论怎么催逼,都不肯上前了。 豆腐张这才返回兵营,给狗咬台鬼冢打电话请求支援…… 三彪子一伙接连抢了几家买卖铺子,还没十足。全龙湾镇,最有钱的是商会会长于显蛟,这谁都知道。这孙子不知霸占了多少商铺多少土地。 徐三彪子甩了两个鸭嘴子(日式甜瓜手雷),就把商会公署的大门炸开了! 倒霉的于显蛟被剁去了一只贪婪之手,无处可去,竟然和老婆刁氏住进了商会公署。 徐三彪子把于显蛟一顿暴揍,搜出他的全部现洋三百多块。临走前一把火把商会给烧了! 胡子不傻,往西去是有枪没钱的谐和诊所,再往西就靠近日本人驻守的狗咬台车站了。 往南是蛟龙河,往东却是荒无人烟的黄花甸子,正好跑路。 阵子西门那边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 瘸子龟坂跑到后院,当当敲门:“所长,镇子里出事儿啦!” 里面传出迷迷糊糊的声音:“镇里又是警备队,又是侦缉队,关你屁事!睡觉!” 一瘸一拐的脚步声离去,汪润贞却忽地一声坐起来披上外衣。 于显龙一把把她摁在了炕上:“你要干什么去?给我躺下!” “我就是出去看看热闹。在房顶上,保证不出去。” “就你那脾气,你自己相信能不出手么?” 汪润贞拍了男人一巴掌:“你怎么这么胆儿小啊?以前那威风都哪去了?” 于显龙:“在昂昂溪我亲眼看见了小鬼子的飞机大炮坦克,就是他们的三人拼刺就很难对付。硬抗不行,咱就得多动脑子。你一来脾气就要动五把抄儿,早晚得把自己撂进去。小雪能没娘么?我能没老婆么?” “你不是和香奈……” “别扯淡!我就一个老婆,于门汪氏!我好容易忍到豆腐张要掉脑袋了,你别出去瞎搅和。” “你说什么?豆腐张掉脑袋?” “靠近点儿,我悄悄跟你说。上一次炸桥,我和尕尕狐忙活了六七天,可是这小子挨了一顿大嘴巴,被撸到龙湾镇又勾搭上胡子了。为了这伙胡子,他整得龙湾镇、新安镇民怨沸腾。这回胡子反水,小日本儿能不要他脑袋么?” “我的妈呀。幸亏我是你老婆。我见过的男人里,数你最坏!” 徐三彪子一伙离开商会公署,镇西门就响起了警笛。这伙疯狗急忙向东撤退。 镇子最东边就是原来大东医馆改建的军政顾问公署。徐三彪子这时候真的抢疯了,他同样伺候了两个鸭嘴子! 花田仲万也没想到这帮胡子大兵敢动他的公署。虽然这伙人没多少子弹,但打死他们几个人足够。 徐三彪子杀进前门,几个随从保护着花田仲从后门逃走了…… 徐三彪子还是老方子,劫掠一空之后就是一把火。昔日的大东医馆、韩家大院黑烟腾起,烈焰熊熊! 豆腐张赶过来的时候,花田仲往日的斯文一扫而光,变成了凶神恶煞,大嘴巴劈头盖脸一顿猛抽!然后命令,追击徐三彪子,追不回来,要你脑袋! 花田仲被鬼冢真雄接去了狗咬台车站,豆腐张蒙了。 看看自己的队伍,只剩三十来个人。就算有一百人,他们也不敢进黄花甸子去追那些亡命胡子。 要想收拾这些人,保住自己的性命,只有一个人能做到——于显龙。 这个人十多岁就带着大锤黄占元大秋子追死过老毛子,也跟自己西出白音达赉草原,还大破了草原女王、白嘎拉,五年前还火烧玻璃营子,活捉了小白狼。可是最近这几年,于显龙跟自己见面都不说话。还好日本人痛打他的时候自己没动手。 有求于人,就得低三下四了。 天还没放亮,他就来到谐和诊所敲门。 敲了三回,等了足足两个多小时,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如果天亮不出发,放走了三彪子,这条命就彻底交代了! 想到此际,他一咬牙一跺脚,上前敲敲门,干脆跪到了大门外。 好容易盼到有人来开门了,可是大门刚开一道缝,也没看清里面的人是谁,哗地一声,一桶屎尿当头泼了下来…… 第182章 贪吃蠢驴 181贪吃蠢驴 一桶屎尿浇到身上,也把豆腐张浇醒了。 于显龙不是傻子,他的韬略远胜自己十倍!要不是因为某种原因,他早就把自己宰了。这个时候岂能出手相救? 他站起身还没走到中心街,花田仲的传令使者就到了,让他立刻去狗咬台火车站。 日本主子要兴师问罪了。 花田仲看着哆嗦成一堆的豆腐张,感到一阵阵恶心。 他狠狠地把那把折扇摔到地上:“张桑,你的部队到底有多少人哗变?” “回禀顾问官阁下,有三十人哗变……” “放屁!” “哦,四、四十人……” 花田仲:“姓张的,再不说实话,立刻枪毙了你!” 豆腐张吓得坐到了地上:“太君饶命!一共五十四人跟着徐三彪子反水逃走。” 花田仲来回踱着步子:“张景和,你知道这一场祸事损失有多大么?” “属下罪该万死。五十四套军装,五十四杆枪。还有相应的弹药……” “八嘎!这些枪支弹药你勒索了多少钱财,难道我不知道么?一夜之间,龙湾特区商会,特区军政顾问官公署被劫掠一空,焚烧殆尽。这是什么恶果?你招来的这些胡子,寸功未立却作恶多端,搞得模范区内民怨沸腾。你如何向民众解释?你要向大日本天皇自杀谢罪!” 豆腐张放声大哭:“花田太君啊,我张景和罪该万死,我应该自杀谢罪啊。可是我实在是冤枉啊……” 花田仲咬着牙:“如此重罪,你还喊冤枉?相亲前夜你把护路队官兵都灌醉了,结果搞得拉林河大桥被炸。考虑多方面原因,没有把你送交军政处。这次你还有什么可冤枉的?” 豆腐张跪爬半步:“顾问官阁下,这些胡子改造成军队实在太难了,这不是朝夕之功啊。这次反水主要原因,是因为于显蛟克扣军饷,他们嫌咱们警备队伙食太差,半个月没见肉腥儿……” 花田仲:“于显蛟这头贪吃的蠢驴,我自有办法。来人!” “嗨!”鬼冢真雄带着两个鬼子兵闯了进来。 花田仲指指豆腐张:“把这个人枪下了,军装脱了。关进死牢,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靠近!” 豆腐张彻底绝望了:“太君,花田太君,你不能卸磨杀驴呀……” 花田仲的磨卸不了,不过像豆腐张这种自以为是的蠢驴,于显蛟这样的贪吃驴必须得杀!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没办法向上面交代,不杀就不可能实现他三十多年的梦想…… 于显蛟被韩老鳖带到狗咬台车站顾问官办公室的时候,这头贪吃驴已经惨不忍睹了。右手因为一个贪字,被那条狂龙剁掉了。 昨晚因为舍命不舍财,被徐三彪子揍得鼻青脸肿,遍体鳞伤!后来又被徐三彪子一把大火烧得焦头烂额…… 见到花田仲,于显蛟不禁放声大哭:“花田大太君啊,这个豆腐张应该千刀万剐呀……” 花田仲不阴不阳地说道:“于会长,你现在不应该哭而应该笑啊。” “太君,我……” “胡子反水,一把大火烧了商会公署,也把所有文件账目都烧了?” 于显蛟当即止住悲声:“账目?太君,商会的账目您都清楚啊。” 花田仲冷笑一声:“哼哼,我清楚的是商会的明账,大火烧掉的是你的暗账!龙湾特区涵盖原来三县七十多个乡镇,竟然养不好一支警备队。粮食银钱皮张木材都弄到哪里去了?你的买卖不但遍及龙湾镇内,新安、行板梁子、沈阳宽城,哪里没有?你缴纳了多少捐税?韩镇长!” “嗨!”韩老鳖立刻伸着王八脖子,小跑进来。 “你暂时兼职商会,找几个人手,查查这个人的黑账!” 韩老鳖:“那……,于显蛟呢?” “关进牢里,严刑审讯!” 一顿老虎凳辣椒水,于显蛟有什么说什么! 钱,除了上交到宽城的,其余的都给豆腐张置办武器装备了。侵吞的土地,霸占的买卖,都摆在那里,就是契约都被一把火烧光了。 粮食都在当年大秋子酒坊里,准备烧酒的。 韩老鳖带着赖文章、韩三虎等人前去查看,当时就惊呆了! 原来大秋子酒坊后院的龙泉涌烧锅库房里存了数万斤高粱,将近一万多斤谷子。整整十间房的库房堆得满满的都是苞米!人走在院子里得时刻加小心,随时都有陷进去,崴了脚脖子的危险。地面下面都是老鼠洞。 由于疏于管理,粮食底部有半尺多厚都霉烂了…… 花田仲咬着牙嘟哝着八嘎,看着这么多霉烂的粮食,不禁暗暗痛心。军队饿跑了,他这里把粮食都喂耗子了。这种人枪毙十回都不为过! 他明白,钱都被宽城总部截留,只拿来一些老旧的汉阳造糊弄那帮胡子。剩下的钱款只能查于显蛟名下的那些买卖家了。 于显蛟被花田仲抓起来了! 他的老婆刁氏逃出火海,进了于家大院。 于韩氏虽然非常讨厌二儿子于显蛟,可是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当即打发于显麟把侄子韩三虎找了过来。 全家掏钱才凑了三百大洋,让他去跟花田仲求人情,饶了于显蛟。 韩三虎私密了一百大洋,来找韩老鳖商量。 韩老鳖一听立刻把王八脖子缩了回去:“你小子撑糊涂啦?拿以前那套对付日本人能管用吗?徐三彪子那伙人是饿跑的,你没看顾问官气得脸都紫啦。你去求情试试?连你都得崩了!” “可是我姑姑的钱我都……” “那我管不着。别说我这个小镇长,你就是去新安镇把姚大区长请来都不管用。可这龙湾特区,只有一个人在花田顾问官跟前能说得上话。” “谁呀?” 韩老鳖:“还能有谁?韩家的死对头于显龙啊。” “我……”说到这个人,韩三虎是又恨又怕。韩家大院就毁在这个人手里,说不定哪一天,一个不留神自己也得死在这小子手里。还敢去求他? 韩老鳖:“办不到的事就别他妈瘦驴拉硬屎。把钱送回去,让他们去诊所。” 韩三虎拿起大洋:“又是于显龙,老子真恨不得一枪把他崩了!” “哼哼,别说你崩不了他。就算真把他杀了,日本人回手就得灭你满门!” “哦?” “你还哦个屁!去火车站怎么迎接他你没去呀?日本人对他都得恭恭敬敬的。豆腐张一死,没准儿这龙湾特区警备司令就得是他!” 韩三虎无奈把大洋都给她姑姑韩大屁股退了回去。 不过他扔下一句话,想救于显蛟去找于显龙。 韩大屁股连连摇头,她明知道求于显龙最是吉凶难测。只要这个三阎王高兴,他还真帮忙;赶上他不高兴没准儿就是一顿臭骂!于显蛟那只右手就是被他一菜刀剁掉的,他只有两处买卖,大秋子酒坊被于显蛟借着日本人的势力霸去了;和老姑娘于显琪开的老姑杀猪菜饭庄,也被于显蛟搅和得关张了。 于显蛟被抓进监狱,龙湾镇不知道有多少家暗地里庆贺。连老亲家赖清德都包了一顿饺子吃…… 刁氏苦苦相求,韩大屁股总算答应前去试试。 这两个女人刚拐过十字街,一辆王八绿军车开了过来,拖着黄色烟尘轰鸣着开了过去。可没走几丈远,那鬼子车嘎的一声停下了。 花田仲从汽车的驾驶室下来,走到于韩氏跟前:“两位于夫人,从这里往西走是去谐和诊所?” 韩大屁股:“花田先生,我们……” “要是求显龙先生找我,给于显蛟求情,那就别去自讨没趣了。第一,显龙先生深明大义,绝不会为于显蛟这种小人求情。第二、就算他找到我,我也绝不敢把这么重要的人犯赦免了。” 于刁氏:“花田太君,我们其实没贪污多少钱……” “胡说!警备队饿跑了一个排,你丈夫私藏粮食,霉烂数万斤!光这一条就足够枪毙了!你再看看从西边过来的这些人,哪个不是当晚被反水的胡子打伤的?” 花田仲说罢,转身询问安抚百姓去了。 韩大屁股看看刁氏:“二媳妇,老二这条命恐怕救不了了。” 刁氏一屁股坐到地上放声大哭…… 花田仲来到谐和诊所,前院看样子特别忙。大门内外,人来人往;牧村香奈、瘸子龟坂来回穿梭。看见花田仲进来,人们立刻停下来,垂手侍立。 花田仲一挥手:“继续!”然后直接进了于显龙上房正屋,这是谐和诊所的诊疗室。 于显龙忙得不可开交!五张病床都躺着被反水胡子打伤的老百姓。牧村香奈她们忙不过来,连大秋子、于二凤、瓦莲京娜都被请过来帮忙了。 花田仲进门就鞠躬:“显龙先生,实在对不起。警备队反水,给您添这么大的麻烦。” 于显龙直起腰,擦了把汗:“都是乡里乡亲,再不及时治疗,伤口都化脓了。” 花田仲:“走在路上我就听说了,您又在舍药不收钱?” “您也知道,正在青黄不接的时候。龙湾镇有几家能拿出钱来买药治病的?” 花田仲点点头:“显龙先生,我有几句要紧话想跟你面谈。” 于显龙一抬手把他请进东屋的诊室兼书房里。 两个人落座,花田仲说:“你的二哥于显蛟贪污数额实在巨大,光原来的大秋子酒坊霉烂的粮食就有十来万斤……” 于显龙淡淡一笑:“花田先生,你我相识这么久,应该知道我和于家大院尤其这个于显蛟的关系。” “是的,我清楚。可是于显麟于显蛟毕竟是你的亲哥哥。” 于显龙一皱眉:“于显麟是个庸才废材,成不了事,守不住家,所以我还偶尔帮一下。这个于显蛟为人阴险,贪得无厌,金钱之外六亲不认,死有余辜!” “呵呵,显龙先生大义灭亲,在下心悦诚服。请大秋子女士进来。” 于显龙向外边喊了一声:“秋子姐,你进来一下。” 大秋子把绷带交给牧村香奈进屋来:“三当家。” 花田仲:“秋子女士,您的酒坊被于显蛟霸去了,现在查实他是巧取豪夺,搜刮民脂民膏。我是通知你,大秋子酒坊从现在起原物奉还!除了霉烂的粮食清理掉,再给你留下两万斤高粱作为补偿……” 大秋子喜出望外:“谢谢太君!” 花田仲:“希望您尽快招收人手,整理实业,尽快开张营业。龙湾镇实在太萧条啦。” 于显龙本想推辞不要,可大秋子却高高兴兴答应下来了。 大秋子出去,花田仲又把瓦莲京娜请了进来。 不用问,花田仲为了搞他的虚假繁荣,被于显蛟霸去的货栈也要退还给瓦莲京娜。 大秋子高高兴兴,瓦莲京娜却连连摇着胖胳膊说啥也不要那货栈了。 于显龙很奇怪,这个毛子娘们儿除了好色就是贪财,好好地把客栈还给她她怎么会不要啊? 花田仲:“瓦莲京娜女士,你为什么不肯要那货栈?我会给你一些补偿。” 瓦莲京娜:“大秋子酒坊是作坊,龙湾镇周边有粮食。我那货栈可不一样,我们既要找货源又要出去找销路。” 花田仲:“你们不是主营毛皮么?” “是啊。原来收上来的毛皮都是销往哈尔滨,出口俄罗斯。后来我们又联系上沈阳的日本皮革株式会社。现在人家都从蒙古草原进货,于显蛟断货一两年,谁还搭理他?” 花田仲:“嗯,这个我清楚。你们还经营什么项目,可以恢复其他生意呀。” 瓦莲京娜耸耸肩:“哼哼,我们原来还经营木材。销路主要是南满株式会社!” “哦?南满株式会社?天哪,龙湾镇真是卧虎藏龙啊!” 花田仲知道,木材发到南满株式会社,十有八九都运往本土的兵工厂制造机枪步枪枪托的! 瓦莲京娜:“木材货源很远很杂很危险,即便没有于显蛟插手,我们也做不下去了。” 花田仲一拍桌子:“这个于显蛟一张毛皮,一根木材也没有记录啊。该死,该死啊!瓦莲京娜女士,不做货栈生意,你的生活……” 瓦莲京娜一指于显龙:“三先生给我安排了,负责给谐和诊所采购中药材外加管理库房。他把货源都跟我说清楚了。” 花田仲满意地点点头。 瓦莲京娜的木材显然是利用了原来沙俄商人、蒙古人的关系,趸进来的。现在就算让他经营木材她也办不到了。于显龙让她做药材生意,这才是最好的安排。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可是花田仲不知道,没过多久,这个瓦莲京娜就拿住了谐和诊所的命门。为于家立下了莫大功劳…… 花田仲回到狗咬台车站,连夜写成报告,派人送往沈阳关东军总部。第二天,土肥原贤二的批示就回来了。 张景和部队反水,有损国威,损失惨重,枪毙! 于显蛟贪污严重,影响国运,不可饶恕,枪毙! 第183章 两块豆腐 182两块豆腐 枪毙豆腐张、于显蛟的刑场就设在宁胡塔前边平缓的高坡上。 韩老鳖敲着铜锣,把半个龙湾镇的人都喊到了宁胡塔下面观看行刑,震慑人心。 这个地方不但视野开阔,而且距离龙湾府西北的乱葬岗子最近。 在这里,龙湾镇人终于又看见了当年的神童小状元姚砚田。身为特区大区长,身穿长衫,头戴礼帽,还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儿。 他弓着腰,扯着嗓子把枪毙两个人的告示宣读了一遍,向花田仲鞠了一躬。 花田仲一挥手,鬼子兵架好了歪把子机枪…… 鬼冢真雄突然跑过来,向花田仲敬了一个军礼,然后叽哩哇啦一通报告。花田仲也没说话,跟着鬼冢真雄就往车站去了。 两个人犯,行刑的鬼子兵,韩老鳖等龙湾百姓都看着姚砚田。姚砚田不敢轻易决定,告诉人们等顾问官阁下回来。 看热闹的人们窃窃私语…… 于六指儿的儿子远远不如姚花山的儿子啊! 于六指儿的儿子一个窝囊、一个贪狠、一个当胡子…… 姚花山的儿子斯文饱学,衣冠楚楚,还当上了这么大的官儿! 于六指儿的儿子当个镇长被个女骗子搞得身败名裂,当个小商会会长眼看就要被枪毙了!还有一个当大夫,贪酒好色,逞强斗狠,不过是个诊所的所长。 姚花山的儿子不愧是神童小状元,一路平步青云,现在竟然当上了龙湾特区的大区长了! 姚花山的儿子是好虎一个能拦路。 于六指儿的儿子是耗子一窝都喂猫了! 来狗咬台车站的这个人,几年前还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现在可是舆论的焦点。他叫张恩惠,是雨淋头的拜把子兄弟。本来这个人不受雨淋头待见,可伸弓子却偏偏让他做了东北特别区行政长官。 为了争取张恩惠像熙洽、臧式毅一样“独立”,板垣征四郎接连三次去哈尔滨,才诱使他当了汉奸。这次他是要去沈阳关东军司令部会见本庄繁等人。 现在的沈阳,昔日的奉天对张恩惠来说,可以说是感慨万端。自从新民府跟雨淋头闹掰了,还是为老娘奔丧去了一次沈阳,此后再没去过。 当年伸弓子不顾日本反对,毅然宣布东北改旗易帜。日军对此极为不安,派人找到张恩惠,并向张恩惠,殷切希望张恩惠能够劝说伸弓子不要与日方不睦。张恩惠心领神会,专程赶到北京,以长辈的身份和口气,对伸弓子提出了规劝。伸弓子根本不搭理他,他只好灰溜溜地离开北京,返回东北。 “九一八”事变的当天,张恩惠正住在沈阳他的私宅。那天夜里,日军闯入伸弓子、张作相、荣臻等重要人物的家宅,唯独对张恩惠的公馆日军专门派了四名卫兵严加保护。因为日本在发动“九一八”事变前,已经与他密谈串通了。事变发生后四天,日本关东军高级参谋板垣征四郎就密访张恩惠,要他速回哈尔滨,带头宣布独立,脱离国民政府,张恩惠当即应允。 张恩惠在哈尔滨宣布成立“特区自治维持会”,自任会长。随之,打着维持地方秩序的招牌大肆招兵买马,建立所谓“特区警察队”。并以奉军老臣的有利条件,替日本人安抚地方百姓。同时通电宣布“东北行政委员会”成立,并发表了脱离国民政府的声明。 这次去宽城会见板垣征四郎,是准备就任“东北行政委员会”委员长兼军政部总长的。为溥仪到宽城登基做准备。 张恩惠一下车就把在场的中日头头惊呆了,二十个卫兵一律德国造双盒子炮!就算现在红得发紫的板垣征四郎也没这等排场。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个同样是豆腐匠出身的胡子、奉军元老,一旦到达宽城他就是溥仪手下的参议府议长兼东省特别区长官、军政部总长! 花田仲没看好这个脑满肠肥的中国人。可是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这个奉军元老比罗金铠、熙洽之流值钱得多,简直就是个宝贝!所以他不得不倍加恭敬,十分谨慎。 张恩惠也没看好一身中国人打扮,罗圈腿猪屁股,摇着折扇的日本人。他敬畏的是身穿军装,腰挎战刀,脚穿大马靴的鬼子兵! 他坐在花田仲的中式太师椅上,屁股硌得一呲牙:“狗咬台,呵呵,跟狗尿台就差一个字啊。” 花田仲:“狗咬台是指的八仙吕洞宾,因为龙湾镇西北东三面有八座土山,比喻为八仙……” 张恩惠一抬手:“你说龙湾镇?这名字好像听说过,你让我想想……” 张恩惠想了足有一支烟的时间,突然一拍桌子:“对了!这小子叫于显龙,是个土大夫!当年我们在新民府,这小子抓住一个刺客。要不是他,那天晚儿大帅就交代啦。” “哦?” “不过这小子也隔怪,大帅给他官儿他都不当,就是要回龙湾镇当大夫……” “呵呵,恭喜阁下。您说的这个人现在就在我们龙湾特区谐和诊所当所长呢。往宽城去的火车得两个小时以后才到,咱们不妨……” 张恩惠:“好啊!这小子没看好大帅,却愿意为新满洲出力,有见识!咱们就溜达溜达去!” 鬼冢真雄连火车站都不管了,跟着花田仲等人一路向东,刚刚走到宁胡塔就听到哒哒哒一阵枪声。张恩惠的卫兵立刻拽出盒子炮,张恩惠也吓出一身冷汗! 花田仲连忙解释,宁胡塔北边的刑场上正在处决两个罪犯。 张恩惠当即提出,去现场看看。 刚才那阵枪响,是姚砚田接到鬼子传令兵的命令,对于显蛟、豆腐张执行枪决! 姚砚田当即下令,把于显蛟打死。 三个鬼子机枪手,将歪把子机枪架在宁胡塔下。 那时的歪把子是真正的歪把子,木头枪托向右打了个弯儿。旁边还有个供弹手,每次五连发。这五连发子弹都打进了于显蛟的身体上,活不了了。 张恩惠看着这种笨蛋似的歪把子,远不如捷克式轻机枪。他心里盘算着如何跟日本人要钱,购买一批那种枪…… 正在这时候,豆腐张被五花大绑押了过来。 这小子早就吓瘫了,从骡车被推下来简直成了一块烂豆腐。鬼子兵只能在他胸腔垫了五块土坯,让他趴在上面,机枪手调整着射击高度。 豆腐张勉强抬头,看着西北骑驴岗子坟地,他似乎看见了当年八面来风被花膀子队弄死的老爹的坟。 “爹!儿子后悔呀!我张景和当初要是听你的,老老实实在家做豆腐卖豆腐,何至于今天呐。”豆腐张说着放声大哭…… 张恩惠看着听着,问花田仲:“这个人犯了什么罪过?” 花田仲你简单的说了,豆腐张招胡子当守备队,结果胡子哗变,为祸不浅…… “花田先生,新的军政府正在用人之际,这个人也是一片忠心,能不能给我个薄面,让他戴罪立功?” 花田仲也知道溥仪到了宽城,已经就任临时执政,就是未来大满洲国的皇帝。这个张恩惠肯定位高爵显,得罪不得。 豆腐张的一阵哀鸣,勾起了张恩惠的同情,他也是豆腐匠出身,也卖过豆腐。后来当胡子起家结识了雨淋头。几经生死,分分合合到了今天,尤其是这个人也姓张。 花田仲慨然应允,命令鬼冢先把豆腐张押回牢房,等候处理。 豆腐张快疯了!不知是吓疯了,还是乐疯了。他暗自狠狠掐了一把自个的大腿里子,疼得一咧嘴才知道不是做梦。 于显龙千算万算,总算把两个死心塌地的汉奸算计死了。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豆腐张看看就要见阎王了,谁想到天上又掉下来一块豆腐,硬生生把他从奈何桥上拉了回来。 客人上门,于显龙不得不见!不过姚砚田、韩老鳖、韩三虎之流没资格进入客厅,只能在大门外守候着。 于朱氏带着汪润贞大秋子也只能回避,前后伺候的是牧村香奈。 忆当年、讲少帅、说溥仪,于显龙和张恩惠聊了一通言不由衷的鬼话。 聊到雨淋头,于显龙不由得站起身:“张大人,雨淋头不管是不是绿林出身,但是跟你毕竟有过八拜之交。皇姑屯是谁下的黑手,咱们没法深究。可是他现在毕竟只是个死人,棺椁还停在大帅府张家祠堂无法下葬。我想将来有一天……” 张恩惠站起身:“难怪当时大帅那么器重你,果然有情有义。这件事我一定尽力斡旋,让大帅入土为安。” 于显龙:“收拾民心,此乃大事。我想日本方面也绝不会再加阻拦。” 张恩惠看了一眼花田仲:“于先生,以你的能力见地,应该出来为建设新满洲出一把子力。为什么甘心蜗居在龙湾……” 于显龙一抱拳:“不瞒两位。谐和诊所不光在龙湾府,在宽城还有总部。还在为新满洲、为中日协和效力。” 花田仲简要地向张恩惠介绍了于显龙远赴东蒙草原,说服蒙古蓝王的事迹。张恩惠连连赞许…… 张恩惠思忖着说道:“显龙先生,我们正在努力建设新满洲,在不远的将来大关东将出现一个由皇帝登基坐殿的大满洲国,鄙人将出任大满洲国的军政部长。龙湾特区地处宽城都东北,扼守沈阳、宽城通往哈尔滨、齐齐哈尔的咽喉,所以必须派重兵把守。除了大日本皇军,还得有军政部下辖的靖安军。哦,就是前两年的警备队。如果由你出任这靖安军的司令,过几天我就从北边调二百名军人过来。” 听了张恩惠这话,花田仲心里非常不高兴!他这明显是在拉拢于显龙,把这位狂龙拉成自己的羽翼。 于显龙连忙起身抱拳:“张将军,您有所不知。我不仅是龙湾谐和诊所的主治大夫,还是宽城谐和总院的特使。有石原莞尔先生亲笔签的密令,所以这样的美差,在下真的不敢接受。” 花田仲暗赞这个于显龙果然够聪明,抬出石原莞尔,张恩惠绝不敢再想利用他了。 于是起身鞠躬:“张桑,我和这位显龙先生相识二十余年,他很小的时候就颇得本国军神福岛安正先生的赏识。蒙疆之行后,石原君对他非常器重。能给您观瞻的有福岛先生赠送的短刀,有石原君亲笔签赠的最新式德国造毛瑟手枪……” 张恩惠虽然没全听懂花田仲文绉绉的鬼话,但也明白了,这个人很早以前就是鬼子国收买的什么“东亚义勇军”,现在很有可能是关东军参谋部新近成立的特高课成员!自己只能罢手了。 张恩惠急于赶火车去宽城与坂垣征四郎见面,饭也没吃上车走了。 张恩惠果然没有食言,不到七天,他就把部队派到了龙湾镇。带队的人竟然是当时在昂昂溪前线与敌作战的王南珂,现在的职务是龙湾特区靖安军参谋长。他带来了张恩惠给花田仲的亲笔信,信中了转述板垣征四郎的命令(不知是真是假),释放那个原警备大队长张某,由他担任龙湾特区靖安军司令! 花田仲气得把那封信狠狠摔在了桌子上!这个张恩惠又把奉军里那套腐败、市侩、拉山头的玩意儿用到新满洲啦!他这是担心花田仲这个地方大员不给面子,特意抬出了板垣征四郎。 那天于显龙抬出石原莞尔搪塞他,现在他又抬出板垣征四郎来压花田仲了。 豆腐张历经生死之后,还真的学乖了。 出狱以后,他把龙湾镇、新安真的买卖房地产全都变卖。凡是那天胡子反水受难的人家,他挨家拜访赔罪。见了王南珂也是谦恭有礼,一团和气。 然后学当年花田仲惩罚鬼冢的样子,脱光了脊梁,背着两根柞木棍子,到花田仲的临时公署负荆请罪…… 连寻常百姓家他都去了,唯一应该去而没去的就是谐和诊所,于显龙家。 上任半个月以后,豆腐张才动身去了宽城。 豆腐张从宽城回来,不但惊动了龙湾百姓,甚至惊动了花田仲于显龙! 第184章 黑龙兵卫 183黑龙兵卫 豆腐张是坐火车去的,却是坐着军用汽车回来的。是鬼子兵缴获伸弓子那些败兵的。汽车车厢里还装着三百套靖安军军装,五挺捷克式轻机枪,五门新式迫击炮!还有相应的轻武器、弹药。 这孙子不知给张恩惠送了多大的厚礼,竟然得来这么大一笔回报。 他一旦有权有钱有枪,情况可就大不一样了。当着新靖安军全体官兵宣誓,非得抓住徐三彪子,千刀万剐,一雪前耻! 于显蛟死了,他的老婆刁氏跑了…… 于家大院没人敢出来给他收尸,于显龙给了鬼冢小队长一块大洋子弹钱,才弄了一口薄皮棺材把他埋了。 二十多年来,于显龙既要防着韩大虎韩三虎,又要防着奸诈贪婪的于显蛟,所以他没要于家大院一间房子,一垄土地,但房地契从打从韩学德手里夺回来一直在他手里。 现在,他该交出去了。 至于于显麟、于韩氏能不能保住那些产业,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令于显龙奇怪的是,韩三虎和于显麟坐在门房里喝着香茶,看见于显龙来到门前竟然双双拦在了大门口。 韩三虎拍拍腰里的王八盒子:“于家大院闲人免进!” “你奶奶的,老子不是闲人!你韩三虎算哪根葱?” “这是……,这是日本人的命令!” 于显龙一见韩三虎就分外眼红,飞起一脚正踹在他的小肚子上!韩三虎哎呦一声坐在了地上。 于显龙一伸手拽出他腰里的王八盒子,一拉枪栓就要干死他!毕竟是绿林道生生死死混过来的,他缴枪比韩三虎自己掏枪还利索。 于显麟吓得跪倒在地,擎住于显龙的手腕:“三弟,不能在这儿杀人呐!” 于显龙把王八盒子随手插到自己腰里:“姓韩的,老子再看见你在于家大院嘚瑟,随时崩了你!滚!” 韩三虎早就知道于显龙要杀他。可是自打日本人来了,也不谁给他的底气,不但回了龙湾镇,今天更是理直气壮。 “老子就是不滚,你敢整死我?” 于显龙早几天就听说韩三虎霸住了于家大院,存心想整治他。可没想到这小子这么横。他随手抓过一根顶门杠,劈头盖脸将韩三虎一顿暴揍! “八嘎!”从院子里跑出来两个手握战刀的日本人。这俩日本人没穿军装,却穿着青色的日本和服。 于显龙是给于韩氏送房地契的,也是有心来收拾韩三虎的。可是他既没带柞木棍子,也不可能带着刀枪满街招摇。不过他也绝没想到,于家大院竟然藏着日本浪人!这些浪人是干什么来的?小日本儿够贪的,不但侵占了他的国,侵占了他的医馆,现在连于家大院也给侵占了。 于显龙一翻腕子再次拽出王八盒子,打开保险:“八嘎!给老子站住!” 那俩家伙果然站住了,但手里的日本刀依然横向平端着。 于显龙冷笑道:“男儿专对四方事,不负腰间日本刀。想比划比划也得先拿把刀来呀。” 于显龙话音刚落,“呀”的一声,一把日本武士刀裹挟着风声旋转着向他飞来!于显龙收枪转身,一探手在那刀上拍了一下,那把刀直线坠落。 于显龙再一抬脚一提刀身,刀柄被他稳稳抓在手里! 动作不慌不忙,有条有理,干脆利落,竟然是日本北辰一刀流的一等身法!那两个窜出来的横刀浪人都看傻了。 一收刀各自“嗨”一声,把刀拄在地面垂首而立。这是自甘臣下的姿势。于显龙冷笑一声:“哪位东洋高人,藏身寒舍?还请当面讨教。” 里面碾盘后面传出一个阴沉沙哑的声音:“铁龙一掷九万里。” 于显龙仰头高吟:“狂龙倒挂山川抖!铁龙先生,可否一见?” 大门内外,一片死寂,再无声音。垂手侍立的那两个浪人一鞠躬:“狂龙先生,您请便。” 于显龙了冷笑一声,昂首阔步走进于家大院。 于显龙坐到上方堂屋,这间屋子于显龙也有二十年没来了。于韩氏已经彻底失去了往日的豪横和风采,见了于显龙只是无声流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于显龙让于赖氏把于显麟叫进来,把房地契交给他:“这些都是爹打下的江山,以你的能耐守得住守不住,只能看天意了。这年月能活下去就不错,四十多岁的人跟着韩三虎嘚瑟什么?” 于显麟:“是他逼着我干的。” “养儿如羊不若养儿如狼。于六指儿英雄一世怎么养出你这种蠢猪!”于显龙拍桌子站起身:“你告诉韩三虎,再敢到于家大院嘚瑟,只要让我看见就一枪打碎他脑袋!” 于韩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三儿,以前都是大娘对不起你。快让这些恶魔离开咱这院子。老二被抢崩了,这日子没法过了。什么房产土地,谁能守得住就是谁的……” 看来于韩氏他们受尽了欺压。这些日本浪人到底是干什么来的?他们的上司是什么机构?为什么花田咲从未提起? 于显龙从堂屋里出来,倏忽之间看见几个青黑的身影窜出二门奔向大门看不见了。他加快脚步走到大门,只有被揍得爬不起来的韩三虎还趴在石阶上。 于显龙上前踢了一脚,从他腰里摘下枪套:“你用这玩意儿白瞎啦,老子收着。” 他也没管韩三虎什么样儿,迈开大步向镇南门走去。 青天白日,那些装束怪模怪样的鬼子决不会在大街上招摇,距离于家大院最近的就是南门。 于显龙一路追出镇南门,穿过蛟龙河便桥也没看见那伙报号铁龙的人影儿。不过在桥头的软泥上,他发现了两个脚尖向南的牛蹄子鞋印! 从此向南就是丁寡妇大车店,再往南就是白家园子,从白家园子可以通往奉天…… 于显龙也没回家,迈开大步向南追了下去。 丁寡妇大车店异常冷清,自从沈哈铁路通车,丁寡妇的大车店生意一天不如一天。大车店偌大的院子已经有一半开起来,种上蔬菜了。马厩里只有郎占山养的两匹拉车拉犁杖的骡子。 正房门口儿挂着两只蝈蝈笼子,两个小男孩正在往蝈蝈笼子里放倭瓜花。 “小天儿,小野,你们爸爸妈妈呢?” 郎占山和丁寡妇的儿子都认识于显龙,只是这两年变天了,两家来往越来越少。 “爸妈都去铲地去了……” “店里没客人?” 郎占山的大儿子郎行天一指门里:“有一个不给钱的。” “什么人住店不给钱呐?” “有话进来说。”里面传出一个似乎很熟悉的男声。 于显龙走进大车店宽绰整洁的客房,迎门站着一个人,一个道人。 一双白底黑面的布鞋,一身青黑色道袍,一支乌木白须的拂尘,一张熟悉的脸!是先生关玉麟! 关先生已经须发灰白,但精神健旺,出尘脱俗,一派仙风道骨。 “恩师,您在千山导管一向可好?” “呵呵,山河破碎,国破家亡,能好到哪里去?” 关先生那天果然没有死,他用于显龙给他的飞爪(尕尕狐的)在峭壁的松树上挂了一天一夜,才被于显龙救上来。那时,关先生不愿意跟伸弓子尽管去北京参与混战,于是才和于显龙想出诈死的下策。 师徒两个在老秃顶子商量了一天,关玉麟拿着于显龙给的盘缠,隐居深山去了…… 两个人坐到白茬桌子旁边,于显龙问道:“先生,你怎么到这里来啦?您现在……” “我一直在追查刺杀大帅的真相!还好,前几天在千山一带发现一个叫铁男的家伙,这家伙喝多了,自称是新满洲最大的功臣。皇姑屯事件就是他亲手按下的爆炸电钮!” “铁男,这不像小鬼子的真实姓名,当年在黄花甸子三姓大甸子有个鬼子马贼就叫铁男啊。在绿林道上,我杀过铁甲、铁雕。就是这次来,我也是追踪一个自称铁龙的鬼子浪人来到这儿的。” 关先生:“这就对了。日本本土也有很多会道门,其中有个很神秘的会道门叫什么铁骷髅门。事变之前来到大关东的铁骷髅门徒众都是靠黑龙会豢养,公开的名字叫黑龙兵卫。” “黑龙兵卫,我听说过。” “他们的老巢就在千山某一个地方。我查了两个多月,一无所获。三个月前,我偶然发现一伙神秘的浪人,从千山出来,一路向东向北到处转悠。我也是一路跟踪过来的。” 于显龙一拍桌子:“这伙人一定是投奔花田仲的。奇怪的是,大关东都是小鬼子的天下了,他们怎么还这么神神秘秘鬼鬼祟祟?” 关先生:“看他们的行踪,走走停停,指指点点,似乎在考察一种地方。” 于显龙:“不管他们要干什么,他们选择的地方十有八九就在龙湾镇附近。要不然他们不会在于家大院隐藏这么长时间。” 关先生:“说说你的情况。” “我本打算把豆腐张弄死,可是这小子命大,眼看就要被小鬼子枪毙了忽然来了个张恩惠把他救了。现在又当上了龙湾靖安军司令,牛气冲天,喊着要追杀徐三彪子,报仇雪恨呢。” 关先生:“让这种人带兵打仗,必然大败亏输。最后花田仲十有八九还要找到你的头上。” “给小鬼子卖命我不干!前些日子,依张恩惠的意思,让我给他当靖安军司令……” “哼哼,花田仲不傻,你就算愿意干,他也不会放心重用你。以你的能耐,再掌握重兵,他们无法控制。以现在的情形,你是可用但不可重用。要是真有一天他上门请你带兵出征……” “那我还佯狂纵酒,贪恋女色……” “得意不可再用,那样你骗不了日本人。推辞不如屈就,出了龙湾镇你就是龙归大海!怎么干,你明白。” 从那天以后,关老道关玉麟先生成了丁寡妇大车店的常客…… 韩三虎找了一家破落院子养伤,报号铁龙的那些日本浪人神秘地消失了。 于显龙回到所谓的谐和诊所,随手把那只王八盒子扔给牧村香奈:“这把枪归你用,出来进去防身。” 牧村香奈:“先生,我用枪得……” 于显龙:“不要管你的上司,他要问就说我给的,不带不行!” 牧村香奈没说什么,默默把枪戴在身上,眼里闪着泪花。她来到中国东北快三十年了,作为一个下人般的谍报人员,颠沛流离,还是第一次有人为她的个人安全着想。 “先生,刚才家里来客人了,在上房等你。” 于显龙进入上房,宽敞的病房里只有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礼帽长衫,金丝眼镜,是龙湾特区大区长姚砚田。 于显龙一抱拳:“姚大区长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香奈,待茶。” 姚砚田站起身还礼:“显龙先生,你我都是龙湾书院的少年同学。你的那篇〈丈夫之冠〉我至今记忆犹新……” “呵呵,小孩子的狂言浪语,不值一提。姚大区长枉驾屈至,有何见教?” 姚砚田:“呵呵,显龙先生快人快语。花田先生指示我等,择日把行政公署从新安镇搬迁到龙湾镇来。” “这不关我的事啊。” “可是有一块地皮,希望您能帮忙说一句话。昔日一个俄国女人开的货栈……” “哦,你说的是瓦莲京娜的皮草货栈呀。被于显蛟霸占了,归属权到现在也没搞清楚。” “花田先生说,不管是瓦莲京娜还是于显蛟,您都能做主。” 于显龙沉吟半天才说:“瓦莲京娜当时已进入了中国国籍,将来也是新满洲的子民。特区公署征用也得给些补偿啊。” 姚砚田:“这就是我亲自登门拜访的原因。以花田先生的意思,瓦莲京娜正式编入你的谐和诊所任职。您呢,我想请您到镇公署担任特区参议总长……” 于显龙冷笑一声:“哼哼,您作为大区长,不会连公私都不分了。瓦莲京娜来诊所那是几个月前的公事,那铺面地皮可是人家的私产!要这么办事的话,我没法帮忙。” 姚砚田:“为了建设新满洲,还请老同学出面斡旋。” “老子没你们那样厚颜无耻!” 第185章 少年同学 184少年同学 这个一口一个花田先生“指示、意思”的大区长,当年的小状元根本没脊梁骨! 至于于显龙提出的个人补偿,没有日本人允许,他根本做不了主。 于显龙一动怒,姚砚田面子上挂不住了:“于显龙,你敢辱骂特区政府的官员?” 于显龙:“老子绿林出身,敢把皇上拉下马!谁敢仗势欺人,谁他妈就是找死!我告诉你,就算你那靠山罗金铠来了也得拿钱补偿!” 姚砚田站起身:“既然你不肯合作,在下只能如实向华田先生汇报。” 于显龙:“请你转告花田先生,就是他亲自来谈也得如数补偿!香奈,送客!” 牧村香奈手里拿着王八盒子,向姚砚田一鞠躬,伸手请他出去。 于显龙坐到椅子上喃喃说道:“大丈夫处贫求变,既贱争上,厚德载物,自强不息!如是甘贫乐贱,虽戴贤名,何异于猪狗?” 牧村香奈一笑:“先生,这就是您那篇〈丈夫之冠〉么?能不能给我抄写一份?” 于显龙:“我就记得这么几句了。原稿都在我娘那里。” 牧村香奈:“我这就去找伯母抄一份,背下来。” 于显龙一笑:“把那枪藏起来,别明晃晃的。” 牧村香奈来到朱氏房里要那份原稿,正赶上瓦莲京娜这叽里呱啦地教小雪说俄国话呢。 牧村香奈:“瓦莲京娜,你还有心思逗孩子呢。显龙先生为了你把大区长都给得罪了。” 于朱氏连忙放下手里的针线:“啊?因为啥呀?” “我就听了几句,好像是为了货栈,显龙先生要补偿,大区长不给。” 于朱氏摇摇头:“这个姚大区长是三儿的同学,那时可了不得。都叫他小状元,后来闹胡子跟关先生的闺女退婚就搬走了。” 瓦莲京娜:“难道又是一个于显蛟?” 于朱氏:“比于显蛟可厉害多了,他不过是个奸商;姚砚田可是大区长,念过沈阳的洋学堂。他的靠山连日本人都得恭敬着。” 瓦莲京娜:“我在这里过得挺好。我去告诉三先生,不要补偿了。咱得罪不起。” 于朱氏:“别去啦,人已经得罪了。三儿这么做就是想试试这个人的本性。” 牧村香奈:“显龙先生真了不起!他写的文章连姚砚田都佩服。伯母,显龙先生说,那篇文章在你这里。我想抄下来……” 于朱氏:“呵呵,那是他十来岁写的玩意儿。关先生特别喜欢那篇小文章,叮嘱我好好留着。我在胡子窝那几年,只要想儿子就拿出看看。在我板柜匣子里,现在就给你找。” 姚砚田从谐和诊所出来,又是懊恼又是感慨。 这个于显龙啊,为了女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呀。为了一个肥胖的毛子女人值得得罪本人一个大区长乃至日本人么? 豆腐张不止一次跟自己说,这个于显龙极为好色,而且专门好那些人老珠黄年纪大的女人。真他妈有病!他现在的老婆据说就是他在胡子窝里的师傅,比他大好几岁。还有什么老妓女大秋子,毛子娘儿们瓦莲京娜,白家园子的白大姑娘都比他大! 今天看来豆腐张说得一点都不假。 不光是瓦莲京娜,就是那个相貌平庸的中年女人牧村香奈看他的眼神都不对。那不是下属看上司,是妻子看自己的男人。 再看他于显龙本人,表面上和谐恭顺,是一个良民。对日本人也是温文谦和,但骨子里却是狂野不羁,杀气腾腾! 总之,在自己的治下,这个于显龙不能留! 出乎姚砚田的意料,花田仲听了他添油加醋的回报竟然哈哈大笑! “若非如此,他就不是于显龙了!不过呢,姚桑,特区行政公署的一切经费需由新满洲执政官溥仪阁下批拨。我呢,主管的是大日本帝国龙湾特区的军政,不能负责这笔经费。” 姚砚田急了:“顾问官阁下,要是那样我的行政公署就遥遥无期啦。” 花田仲:“姚桑,这点你就不如张司令。您是大区长,管理着一百多乡镇,几百个村屯。特区公署那也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哪。只要最高执政官一道批示,能用多久啊?” “那于显龙所要的补偿?” “如数给他。” “啊?他这就是无理要求,骨子里是跟新满洲龃龉作对!” 花田仲立刻撂下笑脸:“姚桑!请你言语慎之!不要看你们二人是少年同学,对他,我比你了解得多!拢住他可以一柱擎天,惹恼他那将是天翻地覆。别说一笔补偿款,在事变之前,他杀了多少日本人你知道么?连关东军总部都对他十分重视,你最好别惹他。” 姚砚田被花田仲一顿训斥,讪讪告辞。 看着姚砚田的背影,花田仲不禁骂了一句:“朽木不可雕也!” 豆腐张没去谐和诊所,却带着重礼去了那拉街那大神家。 现在在龙湾的老百姓当中,十有八九对这个张司令恭而敬之。可是那大神这老太太可不在乎他这块豆腐。不管她自己有没有神力,但她有个狂龙干儿子。这块豆腐最怕最没脸见的,就是她的干儿子于显龙。 可是看了豆腐张带来的绸缎衣料、银镯子、日本洋白面,又禁不住笑逐颜开了。 豆腐张还是老方子,先是赔罪认错,接着嘘寒问暖,一通虚招子。 三绕两绕,绕到跟那大神搭伙过了十几年的包不住身上了。 那大神老于世故,立刻明白豆腐张的来意了:“张司令,包不住你也知道,他不是我男人,也不是我亲戚。他干啥我管不着啊。” “这我当然明白,我也不是特意来找他的。就是想托您见到他的时候,给他捎个话。徐三彪子的事上峰层层追责,我差点儿没被枪毙这你知道。现在该找到他了,不管东南西北什么时候,只要有人看见他举报他,就没他好果子吃啊。” 那大神一翻眼睛:“那就毙了他呀。反正我养老也不指望他,我干儿子早就给我准备好棺材本儿了。” 豆腐张也明白那大神的意思,怎么整治包不住她不管。要是难为她本人,她那干儿子可不好惹。 “你听我说完呐。他要是能给我提供一点徐三彪子的消息,我不但不追究他,还要奖赏他!我同样给他也弄一份儿棺材本儿!” 那大神:“话我能告诉他。不过能不能办成那就看他的造化了。” 豆腐张接着神秘地说:“还有一件事,你得去一趟谐和诊所。给于显龙捎一句话。” “哦?” 豆腐张:“我俩虽然表面不对付,可毕竟是磕头把兄弟呀。你让他小心他那个少小儿同学,大区长姚砚田。这小子在花田太君面前没少说显龙先生的坏话……” 虽然都是大汉奸,都在官场上混,姚砚田毕竟还带着书生的酸腐气,发牢骚议论人不知道背人。豆腐张则不然,虽然他跟于显龙已经达到你死我活的程度,可是没人听到他说于显龙一句坏话。反而让人们觉得他张景和一团和气,于显龙狂傲不逊。 在最高执政官那里,姚砚田行政公署的筹建项目石沉大海,豆腐张的兵营却拔地而起! 靖安军(老百姓还是习惯叫做警备队)军营、司令部依然建在北门外。不过又向北移了三里地,建在吹箫坎的南坡上,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俯瞰整个龙湾镇。而且在吹箫坎最高处建了两座了望塔,向北可以了望莽莽苍苍的野狐岭! 这个地方不但花田仲大加赞许,连于显龙也觉得豆腐张是经过高人指点了。 其实这不难理解,不管是鬼子还是执政都得依靠军队,军人优先。其他各类汉奸都是狗子,军队则是他们豢养的狼群。 姚砚田看着北面豆腐张的军营拔地而起,自己的行政公署毫无着落,又开始跟韩老鳖发牢骚。然后让韩老鳖在龙湾镇给他租一座较大的院落,他好上任办公,离开镇公署。 他实在不愿跟韩老鳖这种王八出身,粗俗不堪的人搅和在一起。 韩老鳖却给他出了一个好主意:“您现在是龙湾特区的大区长啊,地位比张司令还高。管不了当兵的,可管得着三县乡镇老百姓啊。筹建特区公署,那是国家大计,说到哪级衙门咱们都有理。上边不给钱,咱们可以征收建国税呀。” “建国税?你打哪听说的?” “嗨,昌图法库那边早就开始征收啦。” 姚砚田一拍桌子:“好!皇粮国税合理合法。难怪上边不给我们批示啊。明天就召集各乡镇长开会!” 于显龙没等来姚砚田的补偿款,却等来了韩老鳖的征税通知:谐和诊所一年来的建国税是五十块大洋,一斗小米! 于显龙没说什么,汪润贞不干了。于显蛟那时候,建国税才五块大洋一升小米。姚砚田这是官报私仇! 她要和牧村香奈找花田仲说理去,被于显龙拦下了。 “你傻不傻呀?姚砚田这么折腾,花田仲能不知道?没准儿花田仲还盼着他这么干呢!” 汪润贞:“五十块大洋,以现在的情形你半年也赚不来呀。那一斗小米是给娘和孩子留的。都给了他们,咱这日子还过不过呀?” 于显龙:“你毛毛糙糙的,就不能动动脑子?于显蛟当年不过是个小小的商会会长,花田仲看着他强取豪夺都不管,等他贪多了咽不下了,花田仲一伸手都成他的了。等着,大洋小米不用你操心。” 第二天一大早,于显龙就让牤子龟坂套车,大张旗鼓地把大洋小米送进了镇公署,交给了韩老鳖。 姚索田的缴税政策,买卖财主家都和谐和诊所一样;一般老百姓家,大洋一块,小米一升。他没想到的是,一般人家弄一块大洋比于显龙家弄一百块大洋都费劲。 没过五天,汪润贞和牧村香奈高高兴兴从外边回来,进了婆婆的房里就拉开了话匣子。 当时称赞姚大区长,暗地看不起男人于显龙的人现在才明白,这个当年的小状元更不是人揍儿!是个大贪官! 他也不是从那本书上看来的,跟过去的县太爷差不多,谁家交不上大洋银子就摁在镇公署大院打一顿板子!还得记在花名册上,将来开工要自带干粮出劳工…… 龙湾镇百姓背地里把姚砚田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还是于六指儿的三儿子英雄仁义…… 汪润贞说够了又出去张罗做饭。于朱氏看着汪润贞:“儿子,你说你这媳妇儿是不是有点傻呀?明知道这个香奈和你……,还跟她嘻嘻哈哈,还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香油。” 于显龙:“她自幼就见惯了街头村屯的恶人恶事,对大小老婆这事儿已经见怪不怪。尤其是她没多大就进了胡子窝,绿林道的法则,小事儿藏不住大事儿不敢藏,耍心眼儿就是找死。看不上谁就是一枪!她看人,不管什么男女丑俊,只要处事顺了自己的心思,那就是兄弟。这么些年,把她都憋坏了。” 于朱氏:“在胡子窝把身子拖累坏了,老早绝经;到了咱们家,又把脑子憋坏了。昨天你干娘来说的那些话……” 于显龙:“豆腐张现在升格为靖安军司令了,不怕我压过他了。不过他急于向主子表功出兵剿匪,又怕打不过徐三彪子那伙惯匪,就想拉我下水。可是他实在没脸也没胆子进咱家的大门!” “所以他就踩着姚索田,向你邀功买好儿?” “随他放屁!我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先看看姚砚田怎么蹦跶。咱这龙湾特区让于显蛟刮地三尺,小米子可金贵。还有现大洋,让穷苦人家到哪去弄?真要闹出人命,他姚砚田就算坐下死仇了。” 姚砚田的一道征税令,让尕尕狐的叫花子队伍扩大了倍!龙湾特区大小村镇,各条大路上到处都响着摇哈拉巴的声音。实在找不到猪牛羊哈拉巴的就弄两片竹板儿,找不到竹板儿的就有木条儿或者敲着破铜盆…… 城镇乡村到处都能听到叫花子的莲花落: 哈拉巴,连声响,龙湾出了个姚区长; 姚区长,小状元,坏水儿淹了姚砚田! 先要小米儿后要钱,逼得百姓离家园。 男男女女沿道哭,王八犊子枉读圣贤书! 戴礼帽,穿长衫,忘了头上有青天, 有朝一日霹雷响,霹死狼心狗肺大区长…… 第186章 绿林状元 185绿林状元 豆腐张被花田仲请到了龙湾镇政府,客厅里除了花田仲、韩老鳖,还坐着大区长姚砚田。豆腐张立刻猜出了八九分,他也想出了对策。 姚砚田没开口,花田仲却说话了:“张司令,现在龙湾特区叫花子日益增多,辱骂地方行政首脑,对新满洲的建设影响极坏。姚大区长的意思是请靖安军抽调一部分兵力,弹压这些叫花子。你能派出多少兵力?” 豆腐张站起身,脚跟一磕,来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这是跟谁学的? 豆腐张说:“报告顾问官阁下,靖安军正在全力准备出征剿匪,抽不出一兵一卒。” 姚砚田一听豆腐张不肯派兵可急了:“张司令,靖安军就是维护本特区重点乡镇安全的。这些叫花子数目庞大,出口不逊,很有可能滋事。” 豆腐张一翻眼睛又坐下了:“姚大区长,你在哪部书上看见过官军攻打叫花子的?我张景和身负奇耻,一心剿匪!作为靖安军司令,拿枪动炮向一群群拿着哈拉巴竹片子的叫花子动武,那还是什么王道乐土啊?” 姚砚田脸色惨白,冷汗都渗出来了。 花田仲:“张司令,问题不能这么看。这些叫花子多数都是各乡镇流散出去的百姓。他们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反对建国,抗捐拒税啊。” 豆腐张:“这事儿我也听说过一些。花田先生,征缴建国税这没问题。可是总得等老百姓把粮食收上来变成小米变成钱再说呀。现在正值青黄不接,我们的军粮都得从旅顺沈阳调运,老百姓到哪里弄大洋小米去?他们不要饭就得饿死!真要那样,更没法收拾啊。” 花田仲:“依你之见,这些叫花子就这么放任自流,胡说八道?” 豆腐张:“有一个人能帮上忙!他有个最好的朋友尕尕狐就是这一带的叫花子大筐头,为了那个大洋马……” “你说的是于显龙!” “对呀。行江湖走绿林于显龙可是个大英雄,谁敢不给他的面子?” 花田仲:“哼哼,他那个熊脾气我太了解了。这种事他不会给我面子。” 姚砚田:“那他也太狂妄了。您可是特区的军政顾问官!” 花田仲:“他是横行绿林无往不胜,为新满洲立过大功的人物!石原君签赠的手枪那就是尚方宝剑!就中医学来说,他也是我半个师傅。张司令的策略很有价值,姚区长你好好考虑一下。” 姚砚田一路带来的牛气、傲气、霸气一下子被叫花子的叫骂声全都湮灭了。他写了一封言辞谦恭,句段恳切的信让人送进了谐和诊所。 于显龙躺在汪润贞的被窝里把信的内容仔细解释了一遍。 汪润贞异常兴奋:“姚砚田要亲自登门给咱赔礼道歉,拜望咱妈。明天是不是得买点肉菜,让秋子姐准备点好酒啊?” 于显龙长叹一声:“我的绿林师父啊,给我当了老婆真的憋傻了。这种人主动上门,花一分钱的礼,得让你办一万大洋的事。社会也是绿林道,同样步步危机,事事要命。咱不能没有防人之心。” 汪润贞:“这些年外边有你,家里有咱娘。我啥都不用想,难道真的傻了?哎,对了,你是不早就给姓姚的挖了一个大坑啊?难怪我说那些小米大洋的时候你一点都不在乎,还不让我操心。你小子太坏了!” 于显龙:“天下这么乱,有好人活得道儿么?” “那姚砚田的事呢?” “这个孙子,从打他退婚搬家那时候,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他的靠山罗金铠更是个没长骨头的损种!权位落到这种人手里,根本不是建国,而是卖国!骨子里跟豆腐张没什么两样,但表面上有地位有学问,更能忽悠、蒙骗老百姓。” 汪润贞:“还是当胡子痛快。要是在绿林道,这种王八蛋一枪一个都崩了。” “呵呵,也他妈怪了啊。在哪个国家哪个朝代都得杀人偿命,可咱们赶上的时候,杀人不用偿命,只要你有那能耐,长点脑子就行。” 汪润贞怼了丈夫一拳:“说我傻,你才傻呢。没听讲评书的说么,哪个朝代的皇上不是杀人杀出来的天下?唐二主连他哥兄弟都杀!要我看社会和绿林道一样,干小了你就是绺子。要是干大了,你就是王,你的绺子就是军队。你看雨淋头……” 姚砚田再次登门那天,于显龙特意请了花田仲作陪。 地点在前院东厢房。这座东厢房可是姚砚田在当时的龙湾书院读书时,关先生特意安排给他的。如今物是人非,这座房子成了牤子安顿病人家属休息的地方。不过今天于显龙吩咐牧村香奈带人打扫干净,把一幅字画挂在正面墙上…… 花田仲经常来这座院子,不过他不是病人家属,是客人、大夫,所以从没进过东厢房。 姚砚田跟着花田仲被牧村香奈邀请进东厢房,不禁感慨万端。那时他经常在这座房子里读书写文章,偶尔一抬头就能看见没过门儿的媳妇那俏丽的身影…… 他一抬头看见墙上的字画,不禁心里一翻腾!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落款竟然是关玉麟!时间在四年前,那时伸弓子正要带着军队进关呐。也就是说这么多年,于显龙和关先生一直来往不断,那么当年被自己退婚的那个关晓冬在哪里?她或许早为他人妇,她丈夫又是谁? 于显龙请牧村香奈上茶,让牤子看好大门,告诉来的患者,今天中午之前免诊! 意思很明白,有话快说,不准备请他们吃饭。 老奸巨猾的花田仲话说的也简洁明了,请于显龙出面找到花子头尕尕狐,解散那些沿街乞讨,唱莲花落的叫花子…… 于显龙却说道:“花田先生,以你对大关东的了解和你的学问见地不会不清楚,叫花子能像军队绺子一样一声令下就解散么?退一步说,这些激增的叫花子根本不是丐帮而是难民!” 姚砚田:“显龙先生,你言辞过激了。他们怎么会是难民?” “没了吃的,活不下去了,不得不背井离乡沿街乞讨,不是难民是什么?怎么会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出现这么多难民,原因还用我说么?花田先生,在你们日本国,一旦出现难民,怎么解决?” “国家会尽力出钱出物资,尽量安顿、安抚……” 于显龙:“没有强令解散的?对难民不管是强令解散还是强行镇压,结果只有一个,激起民变,政府垮台!” 姚砚田:“你不要危言耸听。他们不过是一群叫花子……” 于显龙冷笑道:“哼哼,他们活不下去了才出去行乞。当要饭的都不行,那还活得下去么?回家得饿死,当土匪也不过一死,当土匪或许还有机会当上什么东北王呢。就算死,何不宰了你这种狗官闹个饱死鬼呀?你没少读书,陈涉世家大泽乡那段话怎么说?” 姚砚田:“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于显龙,你什么意思?” 于显龙冷笑一声,没搭理他。 花田仲:“显龙先生,姚区长是你的少年同学,你我是多年至交。掏心窝子,你看这件事怎么办好?” “评书里讲过的办法,开粥棚先把难民安抚住。然后把征缴上来的口粮银钱如数退回去!不就是一个官衙门么,在哪不能办公啊?再者说瓦莲京娜那个店铺加库房院子以现在的物价,不过三百块大洋而已,至于搞得民不聊生么?” 姚砚田起身辩解:“于显龙,我们征缴的是建国税,不光为了特区公署。” “你放屁!建国税有青黄不接的时候征缴的么?我看你不是建国而是祸国!祸国殃民!” 花田仲:“两位别吵了。姚大区长,昨天张司令的话是来自军界。今天显龙先生的话是来自民间。民间的事都归你管,显龙先生的提议不为不妥。如果在龙湾特区这种重要地方,在各方努力筹备建国这样的时间,在你管辖的地界激起民变,后果如何你不会想不到?” 于显龙:“一两个叫花子不会把你怎么样。要是千百万个叫花子恨上你一个人,别说你姚砚田,就是罗金铠也得被整完犊子!” 姚砚田堆坐了下去。 于显龙伸手请花田仲坐下:“不管古代还是现在,不管是中国还是日本,都不要忘了一个道理,得民心者得天下。不管别人骂我是汉奸也好,胡子、窝囊废也好,我杀过不少日本鬼子……” 姚砚田听着一哆嗦。 “为什么叫他们鬼子?都是祸害人的恶鬼!可是一位朋友跟我仔细说了一种构想,我的看法才改变了。” 花田仲立刻来了兴致:“显龙先生,你快说说。” 于显龙点点头:“姚砚田,你听说过三元构想么?” “没有。”姚砚田摇摇头。 花田仲:“我也是略有耳闻。” 于显龙:“我不待见雨淋头父子,更没看好辫子国那些货。对北京啊南京啊等政府更是一无所知。可是如果按照这个构想发展下去,大关东可了不得!你们今天建国明天建国,建个什么样的国呀?根本没有目标!如果连你这种庸才都能执政,豆腐张那种蠢驴都能带兵,那么三元构想就是一纸空谈!” 花田仲斜眼看了看姚砚田:“难得,难得呀!没想到一位关东豪杰对本国奇才的构想如此赞赏,有如此心得。我花田仲自愧不如!状元之才,不是体现在文章上,而是要看他胸中的韬略。显龙先生,你是绿林大学毕业的绿林状元!” 姚砚田面红过耳:“这个三元构想,到底说的什么?” 于显龙一笑:“你可以找你的导师罗金铠,让他带你去见石原莞尔先生。我在这里不敢造次。” 花田仲对姚砚田愚蠢的提问十分恼火:“姚大区长,这种问题也能随便问么?有兴趣自己去研究体会。” 花田仲明白,在他们的鬼子国军政两界,上层民间,甚至军队内部海陆军之间矛盾重重,派系林立,石原莞尔的构想很难实现。 更关键的是,三元构想一定是被花田咲美化后讲给于显龙的。 不过他很佩服花田咲,用一个被打扮得天花乱坠的空想,安抚住了一条狂龙! 他也能猜到花田咲和于显龙之间发生了什么。这在中国人的正常人生活中是为人不齿的大事,可是在他们鬼子国尤其是来到关东的鬼子们中间是最常用的手段,根本不足为奇。 花田仲回到自己的临时公署,筹集了三百大洋交给姚砚田,把瓦莲京娜的货栈买下来。其他事由他自己去办…… 花田仲的目的基本达到了。对于这个姚砚田,他要彻底抹去他骨子里的那点自尊和傲气,把他从内到外变成日本人的狗子、奴才!现在他应该明白了,只有心甘情愿地为日本人服务他才有可能活下去,继续做他的官。一旦离开日本人的恩荫,随便一个叫花子都能要他的命! 姚砚田也很后悔,不该再次到谐和诊所求于显龙! 更后悔的是,自幼读了那么多圣贤文章,现在看来屁用没有!还不如张景和一个卖豆腐的。接着在洋学堂学的什么哲学自然学科,同样不管用,不如于显龙一个绿林胡子! 如果现在把他扔到大街上,不会种地,不能经商,不敢打枪,给个哈拉巴,要饭都要不来。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也许于显龙不读圣贤书,甘愿当奴才学当大夫是对的。越是荒乱年代,大夫越是吃香。 更重要的是自己还在洋学堂念书,他却当上了胡子,让他学了一身保命杀人的本事。还成了什么狗屁的绿林状元!这是花田仲有意羞辱他这个龙湾小状元啊。 要是有一天于显龙被一枪打死在绿林道上,那才能证明绿林状元远不如他这个当年的小状元。 把于显龙的少年同学,变成他的死敌才是花田仲最阴险的目的! 整老实了姚砚田,花田仲开始琢磨豆腐张了。 从打被张恩惠任命为靖安军司令,又拨给二百多人的军队装备,建起吹箫坎兵营,这个豆腐张嚣张得目中无人。尤其让他惊恐的是那天豆腐张的那番议论,什么军队不能打花子,什么王道乐土,什么青黄不接……,跟于显龙如出一辙! 豆腐张洗心革面也太快了,简直不是以前那块提不起来的豆腐了。他从一个心甘情愿的奴才,一下子变成敢于抗命的军棍了。 是骡子是马,拉出去遛遛。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战场上见真章! 第187章 神秘来客 186神秘来客 姚砚田刚刚买下瓦莲京娜的山货栈,花田仲就带着韩三虎、韩老鳖来到了。让他们立即找人收拾打扫挂牌儿,安排办公。同时通知滞留在新安镇的公务人员三天之内赶到龙湾镇上任,推迟延误者处以重罚! 龙湾镇终于成了宽城东北的军事政治核心…… 尘埃落定,花田仲要整治豆腐张了。 他首先在姚砚田的新公署召开一次特区军政会议,韩老鳖韩三虎列席参加。 一阵虚招子过后,花田仲进入正题了。 “张司令,用中国话说,你的部队已经万事俱备,徐三彪子一案有没有提到日程?” 豆腐张一欠身:“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已经派人四处打探徐三彪子的消息,目前还没有回报。” “哼哼,你派出去的人只有一个胡子的花舌子包不住?你别忘了,徐三彪子之所以投靠你也是借了这个人的引荐之力呀。” “这……,所以我才派他出去,诱敌上钩,一网打尽。” 花田仲满脸不屑:“有件事你要清楚,各地的抗日义勇军虽然都被扑灭了。可是最近又在佟江、海龙、宽甸一带冒出来一些东北人民革命军,领头的叫杨大个子!还有什么赵尚志、张寿篯等大大小小几个师!如果徐三彪子一伙投靠了那些人,就算神仙下凡也保不住你!” 花田仲一拳把豆腐张打回了原形,一句话说不出来,汗却不顾面子地往下流。 花田仲:“我把韩三虎的侦缉队调拨给你,迅速查清徐三彪子的下落,半个月之内将其消灭!” 豆腐张又是一惊:“啊?只有半个月呀?” 花田仲:“这是关东军参谋部的命令。你还嫌时间短么?别忘了,你就任靖安军司令已经九个月,徐三彪子反水快一年了!养孩子都该出生了呀。” 豆腐张这才起身立正:“顾问官阁下放心,我明天就分派人手出去侦察,坚决消灭徐三彪子匪帮!” 于显龙为瓦莲京娜要回了山货栈的补偿款,第二天就去了丁寡妇大车店。 在大车店等他的不光是关先生,还有白大姑娘。 铁龙那伙子神秘人物竟然在白家园子周边出现过! 关先生分析,这伙子人从千山一带老远地奔到龙湾特区来,流连了三个多月。看样子是看好白家园子了。 “白家园子虽然一直很萧条,可是的确是一块宝地。土质肥沃,视野开阔;南倚飞龙岭,北向蛟龙河,东通吉林,西达沈阳;既隐蔽又便利。最关键的是几经兵火,那里已经人烟稀少,容易占领。” 听了关先生的介绍,于显龙疑惑道:“鬼子兵在大关东无往不胜,占个白家园子怎么还偷偷摸摸的?他们占了白家园子要干什么?” 关玉麟:“很可能是建立军工厂,研制什么秘密武器。” “既然是秘密就应该找一处高山深谷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白家园子四通八达。真要打起来,那是四战之地,什么秘密都得暴露。我记得白嘎拉那不过是个军火库,修在半山腰的山洞里,经常跑山的人都没发现。就算一般的军工厂那也是龙湾镇最合适,毕竟那里通火车啊。” 白大姑娘:“要我看白家园子就是灾地、祸地,不祥之地!我这半辈子在白家园子就没安生过。该怎么办呢?” 于显龙:“很简单。小敌来打,大敌来逃!你什么没见过,还真怕啦?” 白大姑娘叹了口气:“说实话,有你在我不知道害怕。可是这几年你不在跟前,整天提心吊胆的。要不干脆散了白家园子,我也去你的诊所得了。” 于显龙:“现在还不行。要不是差着老娘孩子,我也……。唉,不说了,总之龙湾镇龙蛇混杂,谐和诊所就是鬼蜮世界,想说句真话只能钻进被窝里。一旦出事,我们就被一窝端了!在白家园子你还能带出一些弟兄,盯住那些神秘来客,看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白大姑娘:“那个白老七可是豆腐张的眼线,我看见他就膈应。” “哼哼,豆腐张要出兵找徐三彪子的晦气,白老七没几天活头了。龙湾镇穆占福他们怕豆腐张征兵,让他们先躲到白家园子,能容得下么?” 白大姑娘:“白家园子缺人不缺粮,让他们尽管来。正好给我帮把手。可那些神秘来人是不是像小阿菊那样,是什么教啊?要是那样……” “你这是一朝被蛇咬,不过就算不是什么教可也差不多。这些人不属于关东军管辖,就是黑龙会拉拢的帮派。我跟他们交过手,能耐一般,后面一定还有厉害角色。让豆腐张折腾一下,兴许能看出端倪。先生,您能不能……” 关先生:“呵呵,你是让我也住进白家园子。” “有白老七这种人在白姐跟前,我总觉不放心。您正好身着道装,带一些三番子徒众最好不过。一旦发生不测,就带着他们退进飞龙岭!” 白大姑娘:“你的意思,白家园子还有人惦记?” “哼哼,豆腐张可不是心胸开阔的人,你堵在西门外给他一顿鞭子,他会轻易放过你?” “那不是你的馊主意么。” “他不敢明着报复你,但一定会借着剿匪之机找白家园子的麻烦。能躲过去最好,躲不过去就给我狠揍!他手下有高人,你身边有关先生,不怕他。” 于显龙回到家里,牤子正座在大门外等他呢:“家里来人了。道上的生麦子(绿林道陌生人),被二当家请进上房了。” 于显龙进入上房,朱氏正和大秋子呆坐在八仙桌边。 于显龙问:“客人呢?” 朱氏抬手向他和汪润贞的卧房指了指。什么样的客人,还被老婆请进了闺房? 于显龙走过去敲敲门。 汪润贞打开房门:“呵呵,回来了?你师父来了。” 是杜仲甫的夫人杨培英!难怪这么神秘。 于显龙:“嫂夫人,你怎么一个人来这里,连卫兵都没带?杜将军呢?” 杨培英:“这地方能带卫兵么?我是化装成乡村大夫,说是来探望师父于三先生的。几个兄弟都在西北的树林里藏着呢。” 于显龙再次施礼:“我听说杜将军和二马万儿在东边干得轰轰烈烈,现在怎样?” 杨培英叹了口气:“你的想法和做法是对的,和日本人周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大关东的人,五成有一成被他们老早地拉拢都亲日了;还有一成是贪官污吏,巧取豪夺样样在行,打仗不是投降就是逃跑;再有一成是胆小怕事的窝囊废,根本没什么家国理念,苟活人间;再有一成就像你,被伸弓子的部队气坏了,赌气看热闹。只有我们这些小股部队,短期打日本人还互有胜败,长期拖下去,将肯用命,兵不愿死啊。” 杨培英详细地跟于显龙述说了杜仲甫的经历。细算起来,杜仲甫兵败三姓五国城,不是败于鬼子兵而是败于那些大汉奸! 事变爆发时,杜仲甫任三姓镇守使兼奉军守备旅旅长。 过了大年,石原莞尔便驱使熙洽派吉林省剿匪军进逼哈尔滨,东省特别区行政长官张恩惠暗中勾结日军,伺机投降。杜仲甫毅然率领主力西进,联络部分爱国将领组织吉林自卫军亲任总司令,发表抗日讨逆通电和告民众书,表示“一致团结共赴国难”! 熙洽对劝降杜仲甫仍不死心,亲自带人携礼品去吉林杜仲甫家中,对杨培英进行威胁利诱。送来一套珍贵的宋代瓷器,一套黄金包头的象牙筷子,让杨培英劝说杜仲甫投降。并威胁:如杜仲甫不降,激怒日方,杜氏全家老小后果不堪设想。杨培英恐怕熙洽引日本人前来抄家捕人,当天夜里,携带动产,金银首饰和贵重之物,一家六口人连夜逃走,到三姓投奔杜仲甫。 于显龙听罢杨培英的叙述,起身说道:“我明白了。二当家,准备家伙咱们把嫂夫人送到三姓五国城去!” 杨培英摆摆手:“三先生,你别急呀。我来你家不是求你们保护,我是受杜将军的嘱托把几样东西留给你。” 杨培英说着拿出一个小包,里面是一幅画在白布上的地图:“杜将军说,这幅地图的某个地方储存着一些军火物资,你们将来用得着。不过具体地点我也不知道,你得自己琢磨,这是为了保密。” 于显龙也没客气,接过地图放进了啃包。 杨培英又拿出一只木匣子:“三先生,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么?” 于显龙:“是一把好枪。我新近得了一把盒子炮……” “是枪。不过不是火枪,是我们杨家传了几代人的盘龙枪枪头!” 于显龙连忙摆手:“嫂夫人,这可是你们的传家之宝。再说我的枪法……” “时间紧急,别多废话。红枪会的徒众没有比你再强的英才,我到三姓很有可能要和杜将军一起去哈尔滨。如果再战败,只能退往苏联,没办法再带着它。你呢你帮我保管,也要拿着它帮我多杀小鬼子!” 直到黄昏时分,汪润贞才大摇大摆把杨培英送到了狗咬台火车站,往哈尔滨去了。 不管是瘸子龟坂还是牧村香奈,向花田仲回报的都是一样。谐和诊所的这位来客是昔日和汪润贞一个绺子姐妹,后来嫁人了。可是一直不生孩子,特意从铁岭过来求医的。不过于显龙说他治不了这种不育症,让她去哈尔滨找洋大夫去了…… 可是于显龙的这位客人所去的地方引起了花田仲的警觉,哈尔滨依然战事未休,里边的抵抗力量还没清除,周边又闹出了什么赵尚志、张寿篯的东北人民革命军。如果是那些人来勾引于显龙入伙儿那可真的坏了大事了! 这个于显龙脑子够聪明,做人也够坦荡,就是过不了美人关。 花田仲那个年代,凡是年轻女子单身出行的十之八九是妓女,尤其是日本妓女多数都是兼职间谍。满洲、蒙古、高丽女人很少单身坐火车走来走去的。当然也有毛子女人,不过她们的特征十分明显,根本不用详查。他吩咐牧村香奈,这个女人如果再在谐和诊所出现,立即报告! 那天开完军政会议,豆腐张就连续派人打探寻找徐三彪子的下落。连续找了七天,杳无音信! 这小子把包不住从那拉街抓到了龙湾镇,把他塞给韩三虎,十天之内找不到徐三彪子的下落,枪毙!他也要过过杀人的瘾! 张恩惠的委任文件说得很明白,如果武器装备充裕,靖安军司令有自主征兵权!他这法子还是绿林胡子那一套,只要看对了眼儿就可以拉上挂住入伙儿。 豆腐张又开始张榜征兵,他要做真正的靖安军司令,扩军十倍! 可是榜文发出去十天,龙湾镇及周边地区一个报名的青壮年都没有。别的地方也就罢了,龙湾镇、新安镇的青壮年他最熟悉了。尤其是还有他被抓起以后纷纷四散的老兵,都应该还在呀。 他亲自来到韩老鳖的镇公署,让文书拿出户籍对照。这一对照他才发现,自打花子大唱莲花落之后,姚砚田开粥棚招回来的不是女人就是年龄过口儿男人,都有家眷。 年轻力壮的,符合征兵条件的都没回来。 豆腐张跟韩老鳖商议,这么征兵一个人也征不来,干脆改征兵为抓兵! 豆腐张正和韩老鳖商议抓哪些人当兵呢,花田仲派人来通知他,立刻去顾问官公署! 不用问,花田仲又是催他出兵。 见了花田仲,豆腐张说得很主动:“报告顾问官阁下,韩三虎的伤刚刚好,就带着包不住、赖文章一干人出了龙湾镇。昨天下午已经接到他们的回报!” 根据包不住韩三虎的侦查,徐三彪子出逃后曾经路过白家园子,还在白家园子歇了一宿。离开以后一直隐藏在龙潭山一带,具体地点尚不清楚。不过前两天有几个可疑人出现在白家园子,包不住说那很有可能就是绺子里踩盘子(侦察地形)接捻子(接头的)的水香(匪伙中负责放哨侦查的人)! 花田仲当即下令,豆腐张明天亲自带队,出兵白家园子! 第188章 白家园子 186白家园子 花田仲明白豆腐张的心思,徐三彪子是否在白家园子留宿过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至于那几个可疑人物,他自然心知肚明,不过这种高级机密决不能让豆腐张知道。 豆腐张这是跑白家园子耀武扬威,找那个白大姑娘的晦气去了。 蠢驴就是蠢驴,你找白大姑娘的晦气,没准儿就有人找你的晦气。 次日一早出兵,更加证实了他的想法。这个豆腐张只是发现了几个可疑人物,却足足带了两百多人,捷克轻机枪,六门迫击炮,全都装上了汽车!家里只留下那个姓王的参谋长带着五十人守卫兵营。 豆腐张与花田仲挥手告别,上了汽车向南进发。 想到白大姑娘,豆腐张难免心摇神驰! 从打于显龙追到黑龙江北把白大姑娘救回来,在当时的于记医馆第一眼看见那姑娘,豆腐张就动了邪念了。可后来隐隐约约听说,白大姑娘被老毛子祸祸得染了脏病,不肯嫁给于显龙也就罢了,自己也就不惦记了。 再后来于显龙治好了白大姑娘的梅毒,又娶了汪润贞,他的心思又开始活动上了。 所以才接二连三地派韩三虎去白家园子打探,无奈白大姑娘心里只有于显龙,只要有人提媒,就是一顿臭骂!后来竟然搞起了什么一贯道。 炮轰飞龙岭,他就想把于显龙干死,顺势夺了白大姑娘。结果于显龙没死,又带着白大姑娘追杀小白狼,两个人再也分不开了。 日本人来了,白大姑娘和于显龙的老婆大吵了一回,再没进于记医馆。于、白二人就此分道扬镳…… 自己当了正规军团长,算是得势了。甚至请花田仲当媒人,都排上订亲宴了,没想到拉林河大桥被炸,一门亲事也给炸黄了…… 现在的张某人,因祸得福,不但没死还升了司令了! 得先把那场“误会”解释清楚,然后风风光光,旧事重提…… 白大姑娘和关先生回到白家园子,没过两天,穆占福就带着几个小伙子投奔过来要求加入她的三番子。甚至铁匠柏大锤于二凤夫妇都把铁匠铺子开到了白家园子。现在白家园子三番子可谓是兵强马壮,可是她并不开心。 她总希望于显龙能来白家园子,或者自己去龙湾镇跟于显龙在一起。白家园子所有村民、菜农都知道白大姑娘和于显龙二十来年的感情纠葛,都心照不宣。 一个小叫花子摇着哈拉巴在白家园子绕了一圈儿,到白家大院门口儿,于二凤出来给他一块咸菜俩馒头…… 豆腐张的部队刚过白家园子西北那条官道,豆腐张就下令:停止前进,包围白家园子! 机枪手分别对准四个寨门,六门迫击炮远远地架在了白家园子东北方向的坟地里…… 豆腐张腰挎盒子炮,身后带着八个马弁,昂首阔步走进村内。他让白老七传令,白家园子所有人丁都到白家大院前那片把式场子集合开会! 白老七逐一点名后,豆腐张才发现白家园子的居民外来人口占七成以上!甚至龙湾镇的柏大锤、穆占福都因逃荒搬到白家园子来了。 这些人当中最显眼的是一位高个子,须发花白,身着道袍的老道!看着似曾相识,仔细打量却是当年伸弓子帐下的参军关玉麟! 豆腐张不禁走到他的跟前鞠了一躬:“您是原来的关参军,于显龙的恩师?” 关先生打了一个稽首:“贫道道号无名。” “哦,无名道长,您怎么会在白家园子呀?” 关先生仰头眺望远方:“当年我和白常山白八爷乃是至交好友,如今他的遗孤孤苦无依,饱受欺凌。贫道无能也愿为老友之女略尽绵薄。” 豆腐张知道,这位关玉麟为伸弓子南征北战,威名赫赫,东北军中口碑最好。而自己带来的这些兵都是原东北军压脚万儿的旧部,一旦这位关参军抢白他几句,难免让部下看不起。所以也没多说话,点点头离开了。 他问白老七:“白家园子怎么这么多外来户?” 白老七:“老户死的死亡的亡,剩下许多荒地没人种。偏偏这里土地肥沃,所以很多外地人搬过来种地种菜。” 豆腐张到背着手,装腔作势登上三番子徒众练武用的砖台子,往下望去。只见白大姑娘冷着脸,腰上挂着一把东洋刀和于二凤站在人群里。 他清了清嗓子:“白家园子的父老乡亲们,本靖安军司令今日接到线报,土匪徐三彪子在龙湾镇反水之后,曾经路过白家园子,还住了一夜。本人曾深受其害,必将得而诛之!谁有徐三彪子的消息请你尽快向本人举报,否则以通匪论罪!” 豆腐张的话音刚刚落地,白家园子东北的坟地那边就传来一阵枪响! 人群一阵骚乱,豆腐张吓得一张大脸变得惨白! “哨兵,哨兵!怎么回事儿?” 东门的一个排长跑了过来:“司令,坟地那边枪响。炮兵遭到袭击!” 死几个大头兵没关系,炮兵个个都是宝贝! 可把豆腐张吓坏了:“包围那片坟地!” 豆腐张带兵冲出白家园子,村里的百姓一哄而散…… 只有关先生带着白大姑娘来到东门附近,登上一家房顶,纵目木了望。 这帮原来的奉军,后来的东北军,现在的靖安军,在后来的文艺作品里统称为伪军。十之八九都是张恩惠摆弄不了的老兵油子,也就是石原莞尔所说的“兵痞”。明知道坟地里有埋伏,谁上前谁先挨枪。 他们可不管豆腐张的狗屁命令,各自找隐蔽地点,趴了下去就剩下一个孤零零骑在马上的团长。 啪——!一声枪响,豆腐张的大盖儿帽飞了,人也从马上掉了下来。 豆腐张魂飞魄散,勉强爬起来:“打!都他妈给我打!” 乒乒乓乓一阵乱枪,荒坟被打得泥土乱飞…… 这个地方就是于显龙夜战满蒙之虎手下和一贯道徒的地方。可是豆腐张的豆腐兵可没有于显龙的胆量和本事。 豆腐张被打得狼奔豕突!还没看见对方人的影子,自己的属下已经撂下二十来人了,他本人那匹战马都被打死了…… 白大姑娘问道:“道长,是不是小龙儿啊?” 关先生兀立不动:“绝不是。显龙头脑聪明冷静,豆腐张是冲着你来的,他自己也已经被日本人盯了很久,绝不会干这种蠢事。” 白大姑娘:“白家园子的三番子都在屯里,谁会到坟地里去呀?” 关先生:“我听显龙说当年他在那片坟地大战过鬼子忍者?” 白大姑娘:“当时他和郎大哥怕我再像当年老毛子那样挨欺负,就在我爹的坟周围修了很多疑冢密道,危难时就躲进去……” 关先生:“你这位小龙儿兄弟真可谓用心良苦啊。” 白大姑娘红着脸:“可是我被满蒙之虎掳上飞龙岭,小龙一气之下把密道都给炸了!” “呵呵,这是他的个性,密道疑冢一旦暴露就没用了。不过看今天的情形,还有人在利用那些密道。哦,里面的人一定是跑了,豆腐张已经开始追击了。” 白大姑娘:“一群猪大家没什么好看的,咱们回去吃饭。” 白家大院里的人们一顿饭还没吃完,豆腐张就到了。 他指挥靖安军追出三里多地,啥也没得着,返回白家园子挨家指派做饭。同时逐个审讯村里百姓,那伙人是什么人?哪里来的? 白大姑娘见豆腐张进门,连招呼都没打。 关玉麟站起身:“张司令,有何见教啊?” 豆腐张皱着眉头:“我想问问白大姑娘,坟地里那伙人到底什么来头?他们是什么身份?” 白大姑娘眼皮都没抬:“我又不是靖安军司令,管得着么?” “可是你是白家大院大小姐,三番子会首!你爹的坟地里藏着人你会不知道?” “你带着那么多人,乒乒乓乓打了那么半天,怎么没抓一个问问啊?被人打飞了帽子,瞧你吓那个熊样儿,尿裤子了?靖安军司令就是头蠢猪!” 豆腐张被骂得脸蛋子发紫:“姓白的,要我看这些人就是你埋伏在那里的,诚心跟新满洲作对!” 关玉麟说话了:“张司令,此刻不是辩论是非的时候。攻击靖安军的炮兵阵地,是一个村里的一群村民敢干的么?你带兵干什么来了?” “剿匪呀。难道战前我没说明白?” 白大姑娘:“你奶奶的,遭到土匪袭击,发现他们逃跑方向,你们不去打土匪,反而回来欺负老百姓。姑奶奶去龙湾镇找花田仲告你!” 关玉麟点火,白大姑娘放炮,一句“遭到土匪袭击,发现他们逃跑方向,你们不去打土匪,反而会来欺负老百姓”就像一记闷雷,把豆腐张轰晕了! 他愣了半天才说了一句:“你们等着!”转身走了出去。 靖安军吃了晚饭,连夜开拔向东追去。 豆腐张开拔,韩三虎却派赖文章连夜返回龙湾镇,向花田仲报告。花田仲一听就急了,这分明是敌人的“诱敌之计”,哪有黑更半夜走山路追击土匪的?再说这伙来路不明的人,到底是不是徐三彪子的匪股? 他越想越焦虑,连夜来到谐和诊所。 于显龙睡眼朦胧地把他请进正房东屋:“花田先生,这么晚了怎么没休息呀?” “豆腐张带兵剿匪,在白家园子遭到袭击。连夜去追击匪徒,我实在担心,寝食难安呐。想找你聊聊。” 于显龙落座以后,牧村香奈才打着哈欠从西厢房那边过来。 于显龙:“你弄一壶开水过来就行了,回去睡觉。我和花田先生聊一会儿。”牧村香奈把那新式暖瓶放下,向花田仲鞠了一躬,花田仲才挥手让她退出去。 于显龙一边沏茶一边说:“豆腐张剿匪,却出兵白家园子你应该明白他的猫儿腻。白家园子和龙湾镇近在咫尺,骑兵两个小时就能赶到,徐三彪子敢在那里停留?还住了一夜?这种情报也可信?你的目的不过是让他到那里震慑一下白家园子的三番子和白大姑娘。” “呵呵,三先生洞若观火啊。” 于显龙又问:“可是什么人敢袭击靖安军呐?” “要是你在绺子呢?” “那也不敢!不管豆腐张人怎么样,可是毕竟机枪小炮。绺子装备再好也不过是水连珠汉阳造,跟官军作对,那不是活腻味了么。再者说,胡子砸窑为钱财,打官军屁都捞不着,空惹一身官司。谁愿这么干?” 花田仲:“我担心的是,他们会不会遇上什么人民革命军呐。” “你不是说这种人都在边远山区么。白家园子地处交通要道,满洲腹地——。哎呀坏了!”于显龙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这好像是放狼诱子啊!” “放狼诱子?” “兵法上叫诱敌深入!” “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是这么想的。” 于显龙冷哼一声:“花田先生,做好准备。豆腐张就算能活着回来,也是损兵折将,大败亏输。大张旗鼓地剿匪,没准儿一出龙湾镇就被人盯上了。” 花田仲一激灵:“你是说龙湾特区内有间谍?” “你当了半辈子间谍,这还不明白?” 两个人一直聊到天亮,花田仲在谐和诊所吃过早饭才回他的军政公署。 于显龙都搞不明白白家园子的埋伏兵到底是什么人,那只能等豆腐张的消息了。不过尽管聊了一宿,但都各怀心腹事,真正的怀疑对象谁也没说出来。 从袭击的方位和动作来看,很像铁龙一伙的黑龙兵卫。不过黑龙兵卫绝不会不经他的指示擅自行动。 于显龙自然会想到关先生和白大姑娘说的那些可疑人——铁骷髅门! 对白大姑娘和关先生来说,白家园子已经成了是非之地。可是天下之大,哪里能够让他们安居乐业? 豆腐张不幸被于显龙言中,惨败而归! 据他自己说,他们出了白家园子一路追击,天亮时分在桦树岭一带追上一小股土匪,并将其歼灭。根据俘虏的口供,他们乘胜追击要捣毁徐三彪子的匪巢龙潭岭!结果因为部队不熟悉山林作战,虽然捣毁了龙潭山匪巢,却损失惨重,徐三彪子从密道逃跑…… 最令人震惊的是,根据胡子招认,白家园子白大姑娘和妖道无名私通土匪,里应外合袭击了靖安军的炮兵阵地! 豆腐张返回龙湾镇那天,尽管部队丢盔卸甲,狼狈不堪,但最扎眼的是汽车后厢上绑着的那一男一女两个人犯——关先生和白大姑娘! 第189章 囚笼丽人 188囚笼丽人 豆腐张大败而归,本以为日本人就算不枪毙了他,也得一顿打嘴巴,撤职查办。 可是花田仲既没责怪他更没抽他嘴巴,反而好好地安慰了他一顿。吃一堑长一智,不但要继续招兵还得抓紧练兵。没有于显蛟那样的贪吞之徒,龙湾府就是再养两千部队也绰绰有余! 豆腐张感动得差点没给花田仲跪下。 于显龙想不出在大关东哪里最安全,哪里能安顿自己一家和白大姑娘关先生。豆腐张却先动手了,把白大姑娘和关先生关进了牢房! 豆腐张在这件事上也没对花田仲客气,跟他说明了情况就把两个人带回吹箫坎兵营。他要严加审讯! 豆腐张抓了白大姑娘关先生,这回连于朱氏都慌了。于显龙却比较冷静,他安慰母亲,豆腐张这是打了败仗拉白大姑娘垫背。把他的谎话揭穿了,关白二人自然无事…… 不过在他内心,也是怒火中烧! 他万也没想到豆腐张为了不可告人的私欲,竟然如此阴损,如此无法无天! 更让他无法理解的是,花田仲完全能看出豆腐张漏洞百出的战报却信以为真,任由豆腐张胡作非为。 他现在还不知道,花田仲现在必须拉住豆腐张韩三虎这些人,因为龙湾府又来了一个强横的对手,冈川一郎回来了。而且是得胜升官回来的,这个骄狂的家伙在依兰舒兰吉林一带打散了冯占海的义勇军,击溃了杜仲甫的部队,第一个率队冲进哈尔滨防线!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从中佐一下子被提升为少将! 他现在是未来新满洲首府四大卫戍特区之一,龙湾府卫戍司令!和花田仲军政分家,平起平坐,人家手里有部队,花田仲就是韩三虎的几个汉奸和铁龙手下二十几个日本浪人。 于显龙骑着马拿着啃包从龙湾镇出发,经过丁寡妇大车店到白家园子。仔细勘察了那片坟地,沿着豆腐张的追缴路线,追查了两天…… 豆腐张刚刚要“审讯”白关两个要犯,就被冈川一郎派人把他叫了去。 冈川也没揍他,却详细地询问了白家园子的武装、地理情况。 豆腐张心里没底,日本人不好伺候,阴险狡诈的花田仲,野蛮凶横的鬼冢真雄,傲慢骄狂的冈川一郎,都是野兽成精,不是把软刀子顶在你心尖儿上,就是大嘴巴抽得你天花乱坠! “白家园子地处交通要道,百分之七十的居民都是外来的,而且都是三番子成员。如果发展起来,必将酿成大患!” “吆西!张桑,我想把部队带到白家园子去。这样,你在北我在南鬼冢君在西,龙湾特区牢不可破。” 豆腐张:“可是太君,龙湾镇东面的黄花甸子……” “交给花田先生。” 豆腐张心里乐开了花!大日本皇军要驻兵白家园子,那白大姑娘可就无家可归啦!这么一来,就算她是腾飞九天的凤凰也得变成蹦跶不了几下的母鸡!你于显龙再能耐,敢动日本正规军么?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鬼子兵就是一群野兽,一群恶魔! 冈川一郎命令豆腐张带着他的靖安军前面带路,讨伐白家园子! 这次小日本可把动静闹大了,冈川一郎现在是少将,虽然手下没那么多兵员但毕竟大队长级别。几门小炮根本不在他眼里,队伍后面用骡子拖着四门九二式步兵炮!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炮队最后面还跟着一辆轰轰隆隆的铁王八! 这是鬼子自主研制的八九式中型坦克,和后来的坦克相比简直就是薄壳儿小王八,又慢又不禁打。可是在于显龙那个年代,这玩意儿可了不得,简直就是魔鬼的化身。在日本本土也是刚刚量产,龙湾府毕竟是未来新京的卫戍区,所以才给冈川一郎优先装备。 豆腐张这回学乖了,再也不敢走东边的坟地,兵强马壮,直接走西边的大路。距离白家园子还有两三里地,冈川下令向白家园子开炮! 炮火之中,白老七等被炮火炸上了半空!只有体力最好的柏大锤背着媳妇儿于二凤逃了出来。 一阵炮击,白家园子已经浓烟四起,土崩瓦解。冈川命令冲进白家园子,鸡犬不留…… 冈川豆腐张多虑了,白家园子已经没有鸡犬了。除了一座座空院子空房子,没一个活人。 冈川气得哇哇大叫,命令鬼子伪军把所有房子都点着烧了!让铁王八把四个寨门都撞毁了! 白家园子是龙湾府最富裕的村屯,依山傍水,交通便利,土地肥沃,可怜的是它连遭兵火。老毛子兵火过去年又恢复起来,可是小日本儿这次兵火过后,除了小日本儿的开拓团在这建过临时驻地,再也没恢复起来。 如果没有四奶奶这些笔记,现在的人们根本不知道曾经有白家园子这个地方。 豆腐张回想起那种惨状,吓得冷汗直流,睡觉都做噩梦…… 心里有鬼,越是后怕越出事! 从镇长韩老鳖家喝完酒回来,出了北门还没到吹箫坎,突然一阵枪响,打得道边树枝都断了!他逃回兵营,命令参谋长派兵追查。折腾到天亮,只是在道边的荒草甸子里捡了两颗水连珠子弹壳儿…… 敢打靖安军司令的黑枪,龙湾镇除了于显龙没人有这个胆子! 前后不到五天,豆腐张抓了白大姑娘关先生,冈川一郎屠村灭了白家园子。 于显龙在谐和诊所五天没说话,花田仲再也没见影子! 日本人没露面儿,豆腐张的参谋长却到了! 一见到于显龙本人,那参谋长却是又惊又喜!原来这个所谓的高人,参谋长竟然是于显龙在昂昂溪战场上见过,并一起杀敌的王南珂! 他是受豆腐张之命前来传讯于显龙的。 原来压脚万儿在齐齐哈尔战败,无奈投降日军,王南珂所在那个团战死一大半,转战到小兴安岭脚下就剩下二百多人,无奈接受张恩惠的收编。不过张恩惠不敢把压脚万儿的部队调往哈尔滨前线,顺手把他们调给龙湾特区,归了豆腐张了。 王南珂告诉于显龙,豆腐张为他摆的阵势不小,花田仲、姚砚田都在军营里等着他呢。 于显龙告诉王南珂千万别说你我以前就认识…… 豆腐张的审讯室很简单,他冷着脸端坐正中,花田仲和姚砚田坐在旁边喝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聊天室。 于显龙被王南珂带进来站在屋地中央。 花田仲:“参谋长,请你给显龙先生搬把椅子过来。” 于显龙:“不用。有什么话赶紧问,我还得出门呢。” 豆腐张:“于三先生,这些天恐怕你出不了门了。竟敢打靖安军司令的黑枪?!” 于显龙:“哼哼,老子枪法没那么差劲。我要打你黑枪,你还能活到现在么?” 豆腐张:“本司令知道,龙湾镇只有你擅使水连珠,你家养过七杆水连珠。” “不都交给你了么?你都把那些枪送给老毛子了?” 豆腐张一拍桌子:“你污蔑本司令……” “别他妈的司令司令的,本来二百多人都不够一个步兵营。这回让什么革命军追着屁股打,剩下不到七十人你充其量不过是个小排长。” 豆腐张一惊:“你说什么?革命军?” “你把我找来,不是问这个的。” “对了。昨天晚上八点多钟,你干什么去了?” “在家,蹬药碾子。” 花田仲连忙站起来:“显龙先生,请你来就是想问问,龙湾镇周边谁有这胆子敢于行刺……” “有堂堂的靖安军司令,你问我一个乡村土大夫。这不是笑话么?花田先生,一会儿得麻烦你给我开一张身份证明,我要坐火车去宽城。” 花田仲警觉道:“去宽城,姚大区长就可以开证明啊。” “我要去军政部找张恩惠算账!老子要拉上他去见武藤司令官!” 花田仲明知故问:“显龙先生,什么事这么严重,竟然闹到关东军总部啊?” 于显龙走了两步:“花田先生,当年张恩惠救下这块臭豆腐就去我家了,当时你在场。他当时怎么说的你还记得?” 花田仲:“记得记得,当时他是诚心诚意保举你当龙湾特区靖安军司令。可是你坚决不干,你看现在……” “现在我也不干,但绝不能让他这种人干。他在白家园子的情况,你我聊了半夜。大败而归,竟然抓一个弱女子一个老年道士当垫背的。她为什么和白大姑娘过不去难道你不明白?你没给他当过媒人?” 豆腐张:“你血口喷人!袭击我炮兵阵地的就是这个关老道的手下,他原本是奉军伸弓子的参军!” 于显龙仰脸望着天棚:“那又怎样?没有奉军那些兄弟你就是个光杆儿司令!当年这个关参军就是看穿了伸弓子同样是块提不起来的豆腐才不愿搭理他,诈死埋名隐居深山。现在是新满洲啦,没人再逼他跟日本人作对啦。难道他不应该出来走走?还应该避居深山跟新满洲格格不入?我不应该找地方说理去?至于那股袭击炮兵阵地的人你应该去抓徐三彪子啊,跟白大姑娘有什么关系?你不过是想把她变成你的阶下囚,逼她就范,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你这是官报私仇抢男霸女!我不该告你?” 豆腐张被于显龙喷得无地自容,冷汗涔涔。 “显龙先生”姚砚田说话了“白大姑娘和关老道这些旧怨我不清楚,可是说到徐三彪子我不得不说一句。我已经告知各个乡镇村屯安心秋收了,要是这伙匪徒还在,一旦突然出现,很难解决。听你的意思,这伙恶匪……” “这种事随便叫出一个参战的士兵,一问就明白。别问我!徐三彪子最怕豆腐张报复,已经把他两百多人的队伍揍成那个德行,他会放豆腐张活着回来么?嘿嘿,留着他回来东山再起,再去报复,哪个胡子会那么傻?” 花田仲:“显龙先生,张司令的战报我也在调查。今天请你来就是想听你介绍一下关老道的情况。刚才听你一说,这个人可以放出去。可问题是,他们二人的案子我已经上报宽城参谋部了。上边的批示不回来,在座各位都没权利释放人犯啊。” 于显龙:“那好办。我可以出证明材料,以身家担保他们无罪。” “那好,现在就去我的公署,尽快上报。迟则生变!” 老奸巨猾的花田仲为给豆腐张找台阶下,拉着于显龙走了出去。 豆腐张军营里的牢房也很简陋,是一间砖木结构的大屋子,中间用对扎粗的松木隔成单独的区域。本来是用来关押犯错误的士兵的禁闭室。这几天很奇怪,关进来一个杂毛老道和一个漂亮大姑娘。牢房里根本没有男女间之分,关先生和白大姑娘之间只是隔了一段距离,两道木栅栏。 白大姑娘担心地问道:“道长,你说小龙会不会来砸监反狱呀?” 关先生笑道:“放心傻姑娘,显龙不会那么蠢。他可以利用的条件很多,对付一个豆腐张绰绰有余。” 白大姑娘:“我当时不听他的,不跟汪润贞假干仗就好了。一旦有事,往于记医馆一躲……” 关先生:“显龙高明就高明在这里。那时龙湾镇风云诡变,白家园子就是世外桃源。另外,白家园子面朝飞龙岭,一旦有变他就可以冲出龙湾镇带着你们进入飞龙岭。你看他规划这条路线,野狐岭、龙湾镇、丁家大车店、白家园子、飞龙岭,南北交通,进退得宜。只是他舍不下那个家,那个大夫的职业,更不想让他娘担惊受怕而已。” 白大姑娘:“就是这个豆腐张,又损又坏又邪。我要能出去非一枪崩了他!” “豆腐张不过是条狗,要是没有日本人在中间,他早就是个死人了。日本人降不住这条狂龙,只能死保那条狗啊。” 两个人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房门一响,一个军官带着两个女人提着食盒走了进来。是汪润贞和大秋子! 白大姑娘两年多没见汪润贞,不仅百感交集,泪如雨下。 汪润贞把饭菜摆上,把筷子交给白大姑娘和关先生,悄悄说:“你俩别着急,我家三当家今天把豆腐张整得够呛。他们这才让我们来探监送饭。三当家说,豆腐张敢不放人,他就去宽城告他,连张恩惠都得粘连子(受牵连)!” 白大姑娘:“他是不要去找那位花田姑娘啊?” “呵呵,他手里有一把手枪,是一个叫石原什么玩意儿给的。他说就像尚方宝剑。” 关先生不由得赞道:“拉大旗作虎皮,雨淋头的保护伞不灵了,他又搞了一道更神秘的护身符。白姑娘吃饭。” 白大姑娘抓起筷子:“吃饭!” 第190章 隔山泼醋 189隔山泼醋 豆腐张可吃不下饭了。 他本想给于显龙来个眼罩带,让他别在自己和白大姑娘之间瞎搅和。可没想到这小子返回来一口差点没把自己咬死!自己带兵在白家园子的事他很容易知道,可是在兵车梁被不明队伍打伏击的事,他好像也知道一些。如果花田仲查出来自己谎报军情,那麻烦可就大了。 可是这种事,尚无定论,他也不敢去找靠山张恩惠。行军途中被打得丢盔卸甲,最后连对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就算张恩惠能饶了他,日本人也饶不了他! 他悄悄把参谋长叫进来,让他趁着黑夜神不知鬼不觉,把关老道和白大姑娘放了…… 王南珂一笑,没说什么就去了用作牢房的禁闭室。 可是不到二十分钟,王参谋长又回来了。 那个白大姑娘不出去,就算出去也得于显龙亲自来接! 花田仲的阐述材料和情况报告送往宽城没过三天,批示就回来了! 道士无名历史清白,为人无过,尽快释放。 白大姑娘,曾混迹邪教,私自组织民间社团,疑点颇多。继续关押,等待审问云云。 随着批示还附带一份说明:靖安军营不是关押嫌犯所在,应尽快转移到地方特务机关看守,并严防瘐死狱中…… 关先生回到了谐和诊所,白大姑娘却被花田仲转到他的顾问官公署的后院,派两个日本女人专门看押! 于显龙带着怒气来到花田仲的办公室:“花田先生,这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么?一贯道当时可是亲日的呀,现在怎么还要追究啊?” 花田仲带着诡异的笑容:“显龙先生,先坐下。你跟我撒什么气呀,我还要找您去呢。” “找我干什么?不会研究医方?” 花田仲:“你以为我愿意关押白大姑娘啊?又得派人又得腾地方,又得伺候饭菜。她又不是要犯,我犯得着惹这麻烦?”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你问我,我问谁去呀?要不是豆腐张惹下这麻烦,我犯得着得罪您么?” 于显龙坐了下来:“花田先生,豆腐张谎报军情你是心知肚明,为什么还纵容他这么干?” “我把他抓起来,你来当这个靖安军司令?日满和谐,我总得考虑那个张恩惠呀。再说,这些号称人民革命军的,连大日本皇军都头疼不已,一个豆腐张能活着逃回来就不错啦。千不该万不该,还惦记这位白大姑娘,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玩意儿。” “可是你无缘无故把她关起来……” “不能说无缘无故。事变之前,绿林道打打杀杀,死几个浪人武士忍者,关东军不会在乎。可是事变以后再杀日本人,关东军总部,各级特务机关能坐视不管么?个中原委我也说不太清楚,我给你开张证明你还是去一趟宽城。” “那好,我明天就去。” “还有一件事,我这里是皇军军政顾问公署,非日本人不能随便出入。再送饭菜最好交给牧村香奈。” 于显龙此次来宽城可没有上次那么风光旖旎了,没人接送,也不可能住进上次那么奢华的谐和总院招待所了。 他来到谐和总院,把花田仲的证明信交给门口接待处的日本人,然后就坐在木头椅子上枯等。 一直等到天黑,肚子咕咕叫了,里面才出来一个日本看护妇把他叫了进去。 花田咲的办公室还是那么隐秘、局促、幽暗,于显龙的大个子站在里面也不得不弯腰。 “你们日本人就是用得着人朝前,用不着人朝后!用我的时候远接近送,用不着我,足足等了三个多小时!” 花田咲斟了一杯茶:“坐下,坐下再发牢骚。我那是考验考验你对白大姑娘的真情啊。还行,最够有耐心的。” 于显龙伸着两腿坐到了放在地面的团垫上:“花田姑娘,你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呀?” “呵呵,我是在吃醋,你没听出来?” “你……,吃醋?” “别忘了,在海拉莫都我给你当过五天妻子。怎么,全忘了?汪二当家豪爽坦荡,我可没那么大度。要是你娶了这个白大姑娘,将来……,我们就没有将来了。” “就为这事儿你就把人家关起来了?” 花田咲:“显龙先生,别忘了我在你家时,我闹了三天经期,你消失了两夜一天!干什么去了我会不知道?” 于显龙:“此一时彼一时啊。豆腐张当时不也拉起抗日义勇军了么?” “豆腐张公开投降了,她投降了么?哼哼,没有一条狂龙跟着瞎搅和,豆腐张能打赢桦树岗子么?没有白大姑娘,狂龙会偷偷摸摸窜出去么?” “你既然明知道……” 花田咲:“唉,这就是女人。为了心爱的男人什么糊涂事都干得出来,现在想想都后怕。” “其实这跟白大姑娘没什么关系,是我干的。不过,我明白了。你也是利用我挖了豆腐张的墙角,拉走了一支抗日武装!” 花田咲:“嘿嘿,彼此彼此。你够仗义,够男人,够有情有义的。看得明明白白,却一字不露。” 于显龙:“既然要吃醋,我还有老婆呢,二当家的醋你怎么不吃?” “哼哼,真有那么一天,我会和二当家相处得很好。白大姑娘却不可能!” “那你也不能利用你的权力,把人关起来呀。” 花田咲:“先生,人可不是我关的,那是豆腐张关的。” “可是关先生能放出来,为什么不能放白大姑娘?理由何在?” 花田咲:“你是明知故问。白家园子被冈川部队占了,白大姑娘无家可归,她能去哪里?还不是谐和诊所?你盼儿子,老太太盼孙子,她的脏病也被你治好了。接下去还不都顺理成章了?” 于显龙有些急了:“哪有那么容易!谐和诊所到处都是你的眼睛,白大姑娘又是个高傲任性的人。外面又是靖安军又是侦缉队鬼子兵,她不惹事儿就算阿弥陀佛了。” “呵呵,那把她关起来就对了。牢房里最安全。” “胡说八道!” “上床睡觉。” 于显龙到底也没说服花田咲,释放白大姑娘。只是答应把白大姑娘的囚禁改成了幽禁。 他没想到一向温婉和气的花田咲醋劲儿这么大,这一点堪比豆腐张! 花田仲接到于显龙带回来的花田咲亲笔信,不禁苦笑:“显龙先生,您说这叫什么事儿?女人家争风吃醋,我一个堂堂顾问官成了给她看门儿的啦!” “孩子哭抱给他娘,谁把球踢给你你不会再给他踢回去么?你为什么替他豆腐张擦屁股啊?” “你是说让豆腐张派兵看守?” “我跟花田姑娘反复争论,她才答应改为幽禁的。那就让豆腐张出钱租个院子,派兵日夜看守,要是嫌犯白大姑娘跑了,就要他脑袋!” 花田仲仰天大笑:“哈哈哈哈,显龙先生,你是真得罪不得呀。一个皮球到我这转了一圈儿,再回去的时候就成了甩不掉的刺猬啦。” 于显龙咬咬牙:“哼哼,要不是张恩惠苦苦相劝,您会接到一纸枪毙他的命令!” “啊?您真的去见张恩惠啦?” “那天姚大区长的话你也听见了。徐三彪子毫发无伤,这个恶魔已经把老百姓害苦了。他要还在,老百姓敢出野外收割庄稼么?龙湾特区可是未来京城的门户,不解决这种人后果可想而知。就算养条狗,那也得会看家守门哪。” 豆腐张这些天提心吊胆苦不堪言,好在花田仲宽宏大量,没再追究他谎报军情一事,只是让他租一座院子,派一个步兵班看押白大姑娘。 但花田仲也说得明白,张恩惠也来了指示,秋收之前必须清除匪患! 他还得找包不住。 包不住跟着韩三虎来见豆腐张,坚称自己腿疼,打死也不再跟他走了。 再问周边的绺子,一辈子包不住这回却真的包得住了。一问三不知,啥都不知道! 豆腐张白白浪费一桌酒菜。 豆腐张睡醒了仔细一想才觉得不对,包不住不可能啥都不知道,他是在跟自己装傻充愣,是不肯再给自己和日本人效力! 敬酒不吃那就得给他吃罚酒! 天一放亮,豆腐张就起身集合队伍,直扑那拉街捉拿包不住! 大半辈子的老花舌子比狐狸都精,豆腐张带兵到那大神家缉拿包不住。那大神却说,自从跟韩三虎去了龙湾镇,再就没见人影儿! 关先生等于显龙从宽城回来,只住了一宿就要离开。于朱氏婆媳也明白,只要不是在被窝里,关先生在谐和诊所一句实话也不敢说。 一路相送,他们又来到了丁寡妇大车店。这回爷儿两个可以躺在一铺通山大炕上了。 关先生说:“看你诊所的情形,白大姑娘被关在外面并不是坏事。反而更安全了。我担心的是白家园子的鬼子兵,说不定哪一天哪一个村庄又变成下一个白家园子了。” 于显龙骂道:“他奶奶的,他们说的那个三元构想就是放屁!好端端的白家园子就这么毁了,死了一百多口子。比当年的老毛子还可恶!” “嗯,这种说法和小皇上登基复辟一样,有很强的欺骗性。耳听是虚,眼见为实啊。我还要到处走走看看,也要冷静地想想怎么对付这些盗寇。” 于显龙没敢把花田咲的事说给关先生,自己有老婆,家里还有个不明不白的牧村香奈,外面有个纠缠不清的白大姑娘,再弄出个不明来路的小关东花田咲。他实在怕关先生看不起自己。 关先生又说:“如果再有机会,我看能给日本人带兵也不是没益处。这次要是你是靖安军司令,白家园子不会被毁。” 于显龙:“这些天豆腐张仗势欺人,胡作非为,我就有这种想法。最要紧的是他那个参谋长是个好人,我们一起通杀过小鬼子!” “那可太好了!有了这种人互相攘助,再加上你那些弟兄姐妹,便是冈川一郎也不敢造次。” 于显龙:“这回花田仲又逼着豆腐张出兵打徐三彪子,准有热闹看。如果有机会,我就下手!” 丁寡妇端着一盆兔肉走进来:“该喝酒吃饭啦。三兄弟再拉绺子可别带你郎大哥啦。” “怎么?你俩这些年恋窝啦?” 丁寡妇:“我们现在俩小子,肚子里这个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生意不好做,就靠那两垧地,捐税又那么多。他走了,我们娘们儿喝西北风啊?这兔子肉都是他拿砂枪打的。” 于显龙:“他娘的,新满洲有钱都买不到粮食啊。” 豆腐张正愁找不到线报,姚砚田去把他请过去了。 本特区治下,棋盘山附近胡家集等三处村屯遭土匪打劫!这是本特区最边远的村屯,距离龙湾镇三四百里,再往东南就归吉林乌拉管辖了。 路途太远,豆腐张就算把全部兵力都带出去,还是力不从心。 花田仲一纸命令传到白家园子,日满联合行动,务必在秋收之前清除匪患。有鬼子兵打头阵,豆腐张顿时信心满满,发誓活捉徐三彪子! 可是一旦出兵,豆腐张才觉得苦不堪言。不但自己得打头阵,而且还得像三孙子似的伺候日本人。他还有匹马骑,汽车都被冈川一郎要过去坐上日本兵了。靖安军真的变成了狗腿子,只能跟着汽车跑。 豆腐张和冈川一郎终于出征了,花田仲又来到了谐和诊所。 “显龙先生,你最了解关东绿林道,你判断他们这次出征,能不能消灭徐三彪子?” 于显龙放下手里的药丸子:“我要说他们一定能清除匪患,消灭徐三彪子,你会相信么?就算是个傻子,也绝不会在打劫之后挺在那里坐以待毙?石原莞尔太天真啦。” “哦?你此次见过石原中将?” “我从东蒙草原回来,那时他还是个大佐。他跟我谈了在满蒙建国的构想,当时我也很兴奋。可现在看来这个石原先生很了解中国,却不甚了解他自己的母国日本!尤其那些疯狂的军人,他们根本不懂得民心者得天下的道理,不懂民心是要收买的。关东大地也就是你们说的满蒙,本来就人烟稀少,可你们的军人动不动就灭掉一个村子。真要把老百姓都逼进山林,拿起武器,奋死拼命!日本人的结局会比当年的老毛子还要惨。满蒙未必都是伸弓子啊。” 花田仲:“日本的谍报人员、参谋人员、民间组织辛苦努力半个世纪,如今终于看见我们理想的雏形了。显龙先生,我们必须携手共进,共存共荣,才能让龙湾的老百姓过上协和安详幸福的生活。如果豆腐张再次失败,我真的没法交代了。” 于显龙心里一动,原来这个老鬼子真有拿掉豆腐张的想法了…… 第191章 胡子嬗变 190胡子嬗变 胡子不会讲究什么排兵布阵,胡子也不肯跟大军争锋对垒。他们讲究偷袭,他们欺软怕硬、狡兔三窟。如果说军队是鸦群,胡子不过是老家贼。不过你可以消灭或驱走鹞鹰鸦群却很难捉住老家贼。 绿林道有绿林道的生存铁律,那就是宁肯错杀一千,绝不姑息一个。 所以绿林永远是一片神秘的世界。 谁要把世间的道德礼仪规矩挪用到绿林道上,那他绝对是自取灭亡。 绿林道斗力斗智,而不是斗智斗力。 混迹绿林道,实力永远是第一位的。是心狠手辣功夫好谁就是老大!靠玩心眼上位的也大有人在,可是玩过一把心眼,一旦被揭穿立刻被搞死! 玩命的买卖,一个人耍心眼,大伙跟着遭殃。 绿林道有法则,没法律;法则很简单,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弱肉强食。绿林道没道德,有规矩,可是什么七不抢八不夺,三十六山规,在明火执仗,强抢豪夺的胡子眼里狗屁不是。那不过是卖人情,找说辞,约束崽子的蒙人玩意儿。 这些东西于显龙深有体会,花田仲、豆腐张都马马虎虎。 那时候老百姓常说,“捉不净的虱子拿不净的贼!”在一头牛身上找一个小小的跳蚤,谈何容易?更何况任何一支绿林道上的绺子都比跳蚤更灵活更狡猾。如果没有关东绿林道,鬼子国怎么会潜伏下那么多人?没有绿林磨炼出那么多战斗人员,急切之间鬼子国哪里来那么多兵源? 冈川一郎和豆腐张,是花田仲挥出去的两支打跳蚤的拳头。一支肉拳,一只铁拳! 不管是铁拳还是肉拳,往返八百里清剿匪患,不但一只跳蚤没抓着,反而被跳蚤们叮得鼻青脸肿,满身伤痕。 大白天一片光明,安静祥和的山林一旦到了晚上,夜摸营、打冷枪、扎屁股(趁着对手拉屎抢劫杀人)、卷连子(偷盗马匹)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有,就是让你见不着人,抓不着影儿! 豆腐张出发时带走的五十人,连逃跑带战死回来时只剩十五人。冈川一郎丢了仅有的两门九二式步兵炮,死了十五人! 花田仲本来就有拿掉豆腐张的想法,这回好了,豆腐张大腿被胡子打了一枪!只能安心养伤了。 他不肯到谐和诊所就医,每天只能有牧村香奈给他打针换药…… 花田仲接连三次给身在宽城帮助筹备溥仪登基事宜的花田咲打电话,请她务必在秋收之前来龙湾镇一趟!他想让花田咲出面请于显龙出来担任警备司令,剿灭徐三彪子为首的各地土匪…… 花田咲百忙之中回到龙湾镇,直接到了花田仲的军政公署。 花田仲向她说明了启用于显龙的意图,花田咲沉吟良久没说话。 花田仲:“我的意思是只有靠你和他的私人关系才能拉动他……” “私人关系?你什么意思……” 花田仲:“你应该明白呀。东蒙草原上那些个日日夜夜,于显龙绝不会转身就忘!” “你胡说八道,八嘎!” “呵呵,你不用脸红心跳。干咱们这行,根本没有中国人的贞操节烈,只要工作需要!说实话,你们干得很出色!” “你派人跟踪我们?” “没有!我是猜出来的。从打于显龙去宽城为白大姑娘求情,无功而返,我就什么都明白了。不过光锁住白大姑娘,拉不住真龙,一切都徒劳无功。” 花田咲:“这个人很难琢磨。顶着好色之名,其实很有底线。我和他之间生死救援,接触实在太多了。如果不是身份限制,我情愿……” “所以必须尽快把它变成我们的人,变成所有抗日武装的敌人!” “你不怕他出门反水,杀你个回马枪?” “不怕。牧村香奈掌握着他妈于朱氏和女儿于小雪;王参谋长看守着白大姑娘,在我们的谐和总院还有他魂牵梦绕的你。说他能撇下这一切,鬼都不信。” 花田咲脸色又是一阵红:“可是这个人狂傲不羁,他要做大你掌控不了!” “那就用大日本关东军司令部掌控!别忘了四年前,他一龙灭五虎啊。好在在你我兄妹多年的努力之下,他没把我们当成真正的敌人。还在和豆腐张明争暗斗,这是我们的可乘之机!” 花田咲思量再三,还是答应了花田仲的请求,来到谐和诊所。 花田咲实在太了解于家了。 她知道在诊所最憋不住的就是于显龙的老婆汪润贞,最讨厌胡子的是于朱氏。只要说动这两个人,那么于显龙将不攻自破。 花田姑娘的话果然让汪润贞跃跃欲试,于朱氏还模棱两可。她便把于显龙从前院请到后院。尽管牧村香奈步步紧盯,她也不敢盯着旧日的主子。 油灯之下,八仙桌周边坐着于显龙最熟悉最亲近的女人——于朱氏、汪润贞和花田咲。 于显龙:“你们嘴里说的胡子跟以前相比变化非常大。闹老毛子之前,也就是我爹活着的时候,东北山林水畔绿林道不过是汉满蒙回等原生胡子,日露(日本对俄罗斯的蔑称)大战前后,关东绿林为之一变。” 花田咲:“多了很多沙俄花膀子队。” “难道没有你们的东亚义勇军?说穿了都是胡子。只不过这些胡子有人支持,要钱有钱要枪有枪,那是关东绿林最牛的时候。” 花田咲:“呵呵,也是你们两口子叱咤风云的时候。” 于显龙:“老毛子兵败,小鬼子几乎称霸关东绿林道!什么军刀组、黑龙会、武士浪人忍者,再加上形形色色的间谍。可以说,雨淋头的军队住在城市、军营,鬼子国的马贼胡子盘踞山林。这个时候的胡子最猖狂、最邪恶,甚至野心勃勃要五路攻打沈阳城!” 汪润贞对丈夫的话佩服得五体投地:“那现在呢,你快说说现在。” 于显龙:“现在的胡子,十有八九是事变以后,不肯溃退又不肯投降的东北军官兵,即便是当年的老胡子也参加过抗日义勇军。虽然不少绺子没打过几仗,可是老套筒水连珠都换成了汉阳造,尤其绺子内部有不少是受过正规训练,有作战经验的军人!听花田仲先生说,最近还有人拉起什么东北人民革命军……” 于显龙喝了口茶:“花膀子队好认不好打,日本胡子不好认更不好打。现在绿林道上的武装,认不出,打不过!” 于朱氏:“啊,那很悬哪!” 花田咲:“三先生和二当家自然有办法。要不,三先生说说——” 于显龙站起身:“让姚砚田先把穆占福两口子放了,把柏大锤和于二凤家门口的狗子撤了,给大洋给粮食!” 花田咲很奇怪,于显龙并没要求释放白大姑娘。 花田仲果然按花田咲转述的要求,命令姚砚田释放了从白家园子死里逃生出来,又被看管起来的穆占福和柏大锤夫妇。还命人送去了五块大洋一升小米。 花田咲在谐和诊所住了三天,于显龙竟然提出在黄花甸子划给他十垧好地。把大秋子酒坊、老姑杀猪菜、福茂源绸缎庄等五处买卖都划归他的名下! 花田咲面带喜色来到花田仲的军政公署:“花田兄,于显龙开始学王翦出征,开始要房地产了。” 花田仲也露出了笑容:“王翦出征是为了安定秦王之心,于显龙出征,是为了避免我们怀疑。你告诉他,只要清除龙湾特区的匪患,这一切他都能如愿得到。” 花田咲:“呵呵,下次得你去了。” “为什么?” 花田咲:“你这么答复他,他连听都不会听就拒绝你。实际上他要条件就已经答应我们了,但他这种狂放不羁的人会接受你那只要清除龙湾匪患的束缚么?这个人已经在绿林道混成了人精,你要用他就得信他,满足他!这样他才能放下对我们的疑心。另外我觉得……” 花田仲:“请您明示。” “他这个人对土地买卖都不热心,就算真的清除匪患,得胜回来。也不见得真要那些土地买卖,他在意的是行医。” 花田仲一拍脑门子:“高见!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如果我去,你觉得他还会要什么?” “当然是要人要钱。豆腐张的兵他不会都要,他老婆汪润贞扔不下,他就日那些兄弟也得带一些。不过他若是要他的仇人,那就得小心了。绿林道可不管什么军纪不军纪。战场上打黑枪司空见惯。” 花田仲慨叹道:“胡子啊,我们在满蒙,成也胡子败也胡子。不管结果如何,这宝只能押在于显龙身上了!” 于显龙跟花田仲说的很明白,自家两口子加上牤子,外加田半拉子。镇里的柏大锤、穆占福得算上。豆腐张的部队里由他的参谋长王南珂筛选,一共三十人,每个人必须有马,除军装外必须准备三套便装。 武器方面,每人长短家伙自不必说,他没要小炮,只带了一挺捷克式轻机枪。每人马上挂二十个鸭嘴子,一把日本长刀…… 说到军费,花田仲又犹豫了。一个月的作战计划,于显龙竟然要三千大洋! 上次豆腐张和冈川一郎联合出兵,花田仲菜批给五百大洋。 “一个月的时间,三十多人马得吃吃喝喝。一旦断炊,你让我去抢?” 花田仲:“你可以联系当地乡镇,就地征缴啊。” “我没时间征缴军费。如果军费弹药不够那就是抢!胡子不抢穷人不是他们仁义,是穷人没什么甜头。我们要下手,不管满日军民,谁家甜头大,老子就收拾谁!” 花田仲:“显龙先生,你还敢袭击关东军兵营?” “我想要什么他们痛痛快快地给了,那自然没说的。胆敢埋裉子(藏值钱的东西)那就对不住了,没听说那句话么,打粳米,骂白面,不打不骂高粱米饭。就说白家园子,我一天一宿就让它花耷了。” 花田仲:“行行行,显龙先生。你这狮子大开口,我也满足不了。我这账面儿上只有一千五百大洋的经费,都拨给你。如果不够,我再凑些,保证及时送到。我只想问问,你们什么时间出发?” 于显龙:“后天晚上,二更之后,从东门进黄花甸子,绕过仙姑台,进山。” 花田仲立刻兴奋起来:“你是说神不知鬼不觉,秘密出发?” 于显龙:“严防胡子插香的。” “高人就是高人啊,不求风光,但求奏功” 花田咲亲自去探望了一趟白大姑娘。 一座农家小院,三间干打垒土房,干净整洁,瓜菜扶疏。院子里两个女人,白大姑娘和于二凤。 花田咲把礼物交给二凤,便和白大姑娘坐到菜畦边聊了起来。 “我觉得显龙先生变了。”花田咲一边摘菜一边说。 “哦?她冷落你啦?” “冷落的是你。这次他要带兵出去打胡子,他要这要那,还要人!我本以为他第一个要的人就是你。可是都三天了,他只字未提。” 白大姑娘:“要我干什么?除了给他添麻烦,什么忙都帮不上。” “你可是白家园子三番子大小姐……” “那又怎样?还不是被鬼子兵一顿大炮全给炸死了?” “这事儿将来我得过问一下,堂堂之师怎么如此霸道残酷,干出这种匪徒行径。不过对于你,他要把你带出去,总可以重获自由。” 白大姑娘:“自由?枪口下的自由?那还不如在这院子里呆着呢。有吃有喝,外面还有卫兵。我和二凤吃得饱睡得香,出去呢,我们都无家可归呀。” “去谐和诊所呀。于伯母对你多好。” “那还不如在这里呢。至少没有那么多眼睛盯着,我干娘隔三岔五就来看我。我在这里都呆胖了。” 花田咲:“我明白了。显龙先生一家真够有情有义呀。” 吃过晚饭,花田咲就睡在白大姑娘的禁闭所里。可是第二天再去顾问官公署,花田仲告诉她,昨晚二更后于显龙他们已经出发了…… 第192章 谁家天下 191谁家天下 于显龙走得很隐秘,连花田仲都不知道他们出兵的大致方向。 花田咲来到花田仲的顾问官公署,向他询问,剿匪小队出发了,配合行动的日军什么时候出发?形成作战报告,她就要回宽城了。 花田仲却支支吾吾,他根本没有调动冈川一郎的鬼子兵! “花田君,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么?于显龙这种人一旦脱离控制,什么事都能干出来。出现恶果,你能承担得了?” “哦,我……” 花田咲声色俱厉:“日满联合行动,以日为主。这是司令部的既定的准则,你不怕追究惩罚?” “这我都知道,可是我也无奈呀。一面,满洲皇帝要在宽城登基;另一面,赤川宫亲王要修建行宫。一共就那么二百来人的部队,我敢随便调动么?” 花田咲脸色骤变:“你是说五京派的首脑赤川宫艮久王?他要来龙湾特区?还要建什么行宫?” 花田仲叹了口气:“这还是九月会议之后的事,三元(石原、板垣、土肥原)要请满洲皇帝到关东主政。我们本土就一片哗然,很多人认为,既然大日本帝国武力占领了满洲,那就应该像台湾那样,有大日本帝国天皇指定领主,统治满洲。并在满洲边陲佟江一带建立西京。” “嗯。我听说过,后来被陆军部否定,才决定在宽城建立新京。” 花田仲皱着眉说:“可是这个赤川宫艮久王一心想做新满洲帝国的领主。溥仪刚到旅顺,他的使者通过黑龙会就来到了龙湾镇。我把他们藏到于家大院,后来差点被于显龙抓住,才把他们打发到飞龙岭一带。直到冈川一郎灭了白家园子,才算把它们安顿下来。” 花田咲:“这个使者是什么身份?” “说是使者,其实就是艮久王的王储。你说我敢把兵调走么?” 花田咲:“这事关东军方面知道么?” 花田仲:“我接到的是领事馆方面的指令,军方不见得知道。关东军上下都在忙着为溥仪登基,如果知道艮久王在满洲地面搞小动作,必将激起事变!” 花田咲:“利用满清废帝在大关东建立新满洲,三元构想将是五族共和的天下。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大关东会轻而易举变成日本人的天下么?你在关东垂三十年未离寸步,应该最了解这里的民情……” 花田仲:“正因为是这样,我才不主张把政权交给什么最高执政。大关东就应该是大日本帝国的天下!” 花田咲:“你知道在民间有多少人对我们持敌对态度?关东大地还有多少抗日武装?我们立足未稳,财力物力人力都力不从心,稍有不慎,满蒙就是别家天下!” 花田仲:“追梦到满蒙,垂垂三十年;立马长城外,岂肯让胡天!” 花田咲:“花田君,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我们在一个小小的龙湾镇就费尽了心机,何况这么大一个满蒙?我们国内事变迭出,满蒙立足未稳,苏俄虎视眈眈;关内关外,抗日情绪风云激荡。最可怕的是,国际社会,不要忘了三国还辽的前车之鉴。” 花田仲转动着眼珠子:“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我们都得听上司的,你的上司是关东军参谋部,我的上司是帝国领事馆。咱们谁也没胆量抗命啊。” 花田咲:“我担心于显龙那脾气……” “哼哼,他是个大孝子,讲义气的好汉。他的母亲朋友情人都在龙湾镇都在我们掌握之中,绝不会干出太出格的事。” 花田咲:“中国的好汉,从来都讲究忠孝节义……” 花田仲:“忠君报国么,他的君是谁?是雨淋头还是辫子君?于显龙他们这一代关东人就不知道谁是君谁是臣。他们的国又是什么?辫子国倒台,他才只有十岁,此后的大关东只知有将军大帅,根本没有家国理念。现在的南京政府呢?在东北人的脑海中只是个传说。反之他们最熟悉的却是毛子国的沙皇和我们鬼子国的天皇,于显龙就算想忠君,他能忠谁?他想报国,他的国谁主沉浮?说良心话,如果他能效忠大日本帝国天皇陛下,我真愿意跟他研究一辈子中西医学。” 花田咲:“我们现在都一样,喜欢救人的学问,却干着杀人的事业。” 花田仲看着沉思的花田咲:“姑娘,我说句不该说的话。您若是和显龙先生有了子女,那他就是堂堂正正的大和子民!” 花田仲一句貌似荒唐冒犯的话却正击中了花田咲的要害! 花田咲面红过耳,说了声:“我要赶火车回宽城……” 于显龙把三十人六组,每组五个人,出了黄花甸子,既不打听,也不侦查,到拉林河南岸,野狐岭余脉的笸箩沟才汇齐。 尕尕狐和大洋马带着几个花子头就等在那里。 于显龙传令,各个小组不再负责侦查,马匹交给田半拉子和牤子。明天开始都得穿上牛皮靰鞡步行。 他也真够大方的,一次就给了尕尕狐三百大洋! 王南珂觉得不可思议,问道:“显龙先生,把军费给一帮叫花子呀?” 于显龙笑道:“呵呵,你一千个侦察兵,不敌一群要饭的。他们传递消息不比小鬼子的电报慢多少。我试过多次,连绺子里的花舌子、水香都不如尕尕狐这帮叫花子。这些日子不能专心要饭,咱不能让他们饿着。” “高明!可是有马不骑,穿上靰鞡行军?” 于显龙:“往前走都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大甸子,三十多人的马队,大白天行军谁见了不起疑?长家伙驮在马上,半拉子他们有办法。队伍都带短家伙装作扛活秋收的。咱们有侦察兵,胡子同样有窝点水香望风的。得处处小心。” 王南珂:“咱们没有任何情报,你怎么一路东北,还要穿过大平原啊?” “嘿嘿,你要是当过胡子,尤其是当过走马飞尘的四梁八柱,那就明白了。” 汪润贞随口说道:“春打青山秋打边,冬打白皮夏打川。” 王南珂:“嫂子这话,什么意思啊?” 于显龙:“现在很快就秋收了,绺子不愁吃的。可是他们缺钱,专门找边缘集镇农民商人交易粮食的地方。你见哪支绺子跑到庄稼地里打劫粮食去了?过了三姓大甸子就到平原山区结合部。那里有不少粮食黑市,胡子们绝不会放过那种地方……” 走在三姓大甸子上,王南珂不禁感慨:“这么好的地方,这么好的土地,作为军人竟然守不住。这到底是谁家的天下呀?” “新皇上要登基了,听说叫做什么满洲国。当然这是满洲国的天下!” 王南珂:“哼哼,辫子国连大好河山都丢了,还能坐住大关东?” 于显龙:“你们的大帅少帅,不也同样完犊子了么?” 王南珂:“有日本人在,溥仪的天下也坐得憋屈。搞不好,大关东就得是日本人的天下。” 于显龙:“我没少跟小鬼子打交道,说一套做一套。说得天花乱坠,做起事来都不是好东西!中国这么大,我就不信……。唉,中国人呐!” 王南珂:“中国人要都像豆腐张那样,那就真的成了亡国奴了。不过,中国人绝不会都那样。” “所以每次豆腐张出征,你都借故推脱,不愿跟随。” 王南珂:“就算是跟着,我也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这次他负伤,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在做假。伤口有烧灼面。哪个敌人会冲到两尺之内,向他大腿打一枪?他怕那个日本看护妇看出破绽,正准备带着卫队去新安镇去呢。” 豆腐张打仗虽然熊包,可不是傻子。 两次出兵都被莫名其妙地打得稀里哗啦,他醒腔了。徐三彪子再凶悍,再不知死,也没胆子跟他的靖安军放队儿。尤其是第二次出兵,那可是大日本皇军啊,照样被揍得鼻青脸肿。就算是于显龙在绺子里,也绝不会有那么多人,那么多枪炮,那么强的战力…… 徐三彪子再怎么嗜杀,他也不过是只跳蚤;而接二连三袭击他们的人,仿佛隐蔽在山林里的饿狼! 在冈川一郎指挥鬼子兵疯狂“追击”的时候,他趁卫兵不注意,朝自己的大腿打了一枪。 花田仲送走了花田咲,亲自带着礼物来看望豆腐张,和颜悦色一顿安抚。他这一进军营,紧接着姚砚田、韩老鳖、韩三虎、赖文章等人接二连三都来探望。 最后来的这人更奇特,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是于显蛟的遗孀,消失好久的刁氏。 这个于刁氏从那天进了吹箫坎军营再就没出来。豆腐张告诉牧村香奈,再不用来给他换药了。一切都由刁氏伺候。 刁氏进军营的第三天,豆腐张跟花田仲请求,他要回新安镇养伤。花田仲、姚砚田等鬼子汉奸头头都去了龙湾镇,他豆腐张回到新安镇,那里就是他的天下。 豆腐张的鬼蜮伎俩根本瞒不住花田仲,牧村香奈早已经把他的伤口情况详细汇报了。可是他还是不肯揭穿他,也不可能崩了他。 于显龙不完全接管靖安军,这条狗就不能急于宰了。 豆腐张一走,城北兵营只能由他的副手带着十几个人守卫。花田仲无奈,只能把看押白大姑娘的任务转交给韩三虎的侦缉队,一个班的靖安军去四个镇门轮值去了。 尕尕狐的花子们果然灵便!于显龙和王南珂正对着三姓五国城西边的大平原慨叹,大洋马马柯洛娃就带着两个摇哈拉巴的来到了。 徐三彪子这伙胡子很奇怪,在老爷岭到处流窜,根本没有天窑子老窝子。在哪个山头落脚都不超过半个月。不知被哪股绺子揍得鹰不落脚,燕儿不下蛋。根据太平镇的筐头说,谢文翰的谢家大院人来人往,鬼鬼祟祟,好像要有大动静。最明显的是,谢文翰四处传帖,邀请各路朋友聚会。这其中就包括徐三彪子! 于显龙立刻凝重起来:“王参谋长,你带着部队分散开来,埋伏到土龙山四周的庄稼地里去,我和二当家得去一趟太平镇谢家大院。” “这个姓谢的通匪?” 汪润贞:“他可是我们三当家的拜把子大哥!” 于显龙:“他不是土匪。可是三姓五国城一带所有绺子没人敢招惹土龙山太平镇。当年就是在太平镇,我和杜仲甫将军大破满蒙之虎最大的绺子铁雕。他在这个时候四处传帖,必有大事。要是徐三彪子露面儿,顺手砸了他!” 谢文翰万也没想到,他给于显龙的帖子还没发出去,他们两口子先到了。 两个人寒暄几句便进入正题,谢文翰咬牙皱眉说起了缘由。 三姓大甸子又冒出个铁字辈儿的鬼子——铁男。 这小子亲手点燃炸药炸死雨淋头,关东军为了避风头,把他刚穿上没几天的军装又扒了下来,回到黑龙会继续做他的黑龙兵卫。事变之后,他流窜到三姓五国城一带,配合日军围攻杜仲甫部。 杜仲甫撤出三姓,他却不肯再离开了。他的同门铁雕就是在这里被莫名其妙地被人弄死了。 这里松花江、牡丹江、乌苏里江冲积而成的三江平原,丰饶肥美,是黑钙土中的上品,那时候这里的黑土,真的可以攥出地油来!这地方比黄花甸子更大更好。 铁男面对这一片上天赐给中国人的土地,不由得萌生了一个念头——集团性质的武装移民。 他的提议立刻得到了鬼子国军政两界的大力支持。不到半年,鬼子国的屯垦大队就远渡重洋,携家带口,进入关东大地。 中国的老百姓称他们为开拓团,更为直接的称呼是——屯匪! 接受以前来来去去几次试探性开拓的教训,尤其是在龙湾镇的教训,他们初期的开拓团完全采用日军编制,每人配备步枪、手枪外,还有重机枪、迫击炮! 谢文翰不知道的是,这些人毕竟不是兵,只是日本百姓,甚至是百姓中比较贫苦的。 日本人做事从来不咋呼,而是把机关算尽。 第一批移民顺利到达后,这些人不但解决了自身的困苦,卸掉了日本的负担,还能为帝国增产粮食,又加强了“满洲国”的警备力量。事实与他们想象的还真有些相符,第一批武装移民到达佳木斯后,驻防当地的日军一个大队就撤走了。而向中苏边境地区移民,对于日军北进,防苏南下,更是意义非凡。 一些开拓团的妇女、少年甚至组织了起来,成立了各种各样的战斗组织,准备和中国关东的抗日武装开战! 第193章 土龙暴动 192土龙暴动 铁男带领的开拓团就在土龙山东南,当年他们几次测量计划开垦的大甸子上落脚了。 不过这次他们学乖了,别看那些肥沃荒芜的大甸子,在那里沉睡了千百万年,可是只要动一动就有人来管。尤其是击溃了铁雕之后,土龙山一带的老百姓越聚越多,形成了十几个自然屯。铁男看好的那片大甸子上也有一个屯落叫孟家洼子,屯长也是谢文翰的好朋友。 耕地都在中国百姓手里。硬抢肯定会招来无数麻烦,铁男便想出法子从中国人手里“买”地。 先是装和善,跟孟家洼子几个村屯的老乡套近乎。搭上话没几天,他们就邀请老乡上家里喝酒。酒桌上小清酒一端,小鬼子嗨嗨地一连气儿鞠躬劝酒。 虽说东北爷们一般都是酒量大的主儿,但是架不住人家人多,小清酒又喝不习惯,一来二去就醉得不省人事了。这时候,小鬼子就把准备好的卖地合同拿出来,强拉着按上手印。 手印按上了,小鬼子以为这地就算买到手了,第二天就稳稳当当去收地了。想不到,第二天一过去,情况变了,昨天按下手印的人根本就没有地,不是一个两个人没有地,是所有按下手印的人都没有地。这是咋回事? 前天晚上,大家喝多了酒,稀里糊涂地在卖地合同上按了手印,晚上回来一琢磨,这可咋整啊?地是命根子,不能卖呀。就是卖也不能这么便宜就卖了呀。于是他们,连忙把自己的地照交到亲戚或者朋友手里,号称自己的地早卖了,酒醉签合同时忘记了这一段,酒醉的签字当然不能生效了…… 至此,日本人当然是到“政府”告状,就一句话,中国人违约。三姓大区相当不满,因为中间环节没有油水可捞,所以他们对于这类投诉,要么不理不睬,要么以事实调查不清为由,一拖再拖。 胆子逐渐练大的开拓团,开始偷抢中国农民的耕牛。而且还抢种子,只要是能妨碍中国农民种地的东西,开拓团都要抢。 开拓团就是十足的屯匪! 炮头谢文翰召唤自己的兄弟子侄,四乡邻居,暗暗准备家伙,他要起哈子(发动团伙闹事)了! 铁男毕竟有过在龙湾镇被揍得落荒而逃的教训,他还亲身经历铁雕在这一带被打死的那场大战。 包括男女老幼不足五百人的开拓团,要面对太平镇及其周围十七八个村屯百姓实在太危险了。不过现在和那个时候不同了,大关东变天了!那时候是雨淋头的天下,日本人只能像鬼一样偷偷摸摸见不得天日。现在,虽然新满洲就要登基了,可是大关东已经是鬼子国关东军的天下。老百姓敢炸刺儿,派兵杀死! 铁男在忙着要兵,谢文翰也四处传帖召集胡子! 于显龙看着谢文翰自己画的地图问道:“大哥,要是小鬼子真的派兵过来,你真要指望那些绺子?” 谢文翰:“太平镇里有鬼子的公署衙门,还有靖安军变过来的警察署。咱们先抄了这些王八蛋,守住太平镇。还像上次打铁雕那样……” “不行。铁雕那点狗屁装备根本不能给鬼子兵比。太平镇那土围子,两炮就得被人干塌了。他们的机枪也很厉害,一旦被围在太平镇,咱都成了肉馅儿了。” 谢文翰起身抱拳:“三兄弟,老哥哥哥还得仰仗你呀。” 于显龙:“大哥,别客气。咱们不能当饺子馅儿,拉出去把他们包成饺子馅。现在庄稼还没撂倒,躲到里面去慢慢收拾他们……” 谢文翰:“事不宜迟。今天半夜咱们就悄悄翻过土围子,转到五道岗、来财河去。” 小鬼子也是找死,把老百姓惹恼了他们还想用对付张家那些豆腐兵的法子,派兵吓唬,吓唬不住就打。十打九赢!他们往土龙山派驻了一个伪军骑兵小队! 第二天天还没放亮,谢文翰带着二百多人,兵分两路,一路从五道岗到太平镇(土龙山),一路从来财河到太平镇,两路农民在土龙山城外会师。 别人游移不定,谢文翰却不在乎:“让日本子来,俺们自己跟日本子说道说道,爷儿们不怵他们!把这些二狗子抄了!” 于显龙带着汪润贞等十个人突然从农家院里杀出来,控制了警察署,收缴全部武器! 王南珂率大部分队员封锁伪骑兵连的驻地…… 打到中午,他们就攻陷了土龙山,打死日伪军二十多人,缴获步枪四十多支! 土龙山东南的一片高粱地里,成熟的高粱火红一片,阳光之下仿佛在燃烧!于显龙带着他的龙湾支队埋伏在高粱地里焦急地等待着徐三彪子一伙。 早晨干掉了伪军骑兵小队,他们中午饭都没吃。按照谢文翰和徐三彪子的约定,他们早应该到了。景炮头和曹炮头已经跟着谢文翰进镇子了。 看看过午,尕尕狐才钻进了高粱地。 徐三彪子这小子作死,大白天想进孟家洼子抢劫结果被铁男开拓团揍得抱头鼠窜,全部被抓起来了! 大事不好! 徐三彪子被鬼子屯匪活捉,土龙山太平镇危在旦夕! 谢文翰、景炮头、曹炮头等一伙人灭了伪军骑兵,得了那么多家伙,正在摆酒庆功,于显龙到了。 谢文翰连忙起身:“三先生,你和三彪子的事哥哥们不便插手。你这是?” “大哥,快,快召集人手。小日本儿说话就到了!” 谢文翰的儿兄弟谢文魁不以为然:“不,不可能!” 于显龙:“什么不可能!徐三彪子大白天进了孟家洼子,被鬼子开拓团活捉了!只要小鬼子一问他干啥来了,咱们的事立刻就得报进三姓五国城!” 谢文翰:“三先生,你见多识广。日本人来了,咱是撤还是打?” 于显龙:“鬼子兵在关东腹地占领区各地驻兵不多。揍他个王八蛋,可有一条,告诉各家家人,这边一旦打完赶紧躲进山里去!” 谢文翰:“这么多人拖家带口,那座山有那么多嚼谷?” 于显龙:“在路上多设几道路障,尤其道路拐弯的地方。咱们在白桦沟压住几家大院。只要动手一个活口都不能留!这地方离哈尔滨太近,这一带可有一个师团的鬼子兵!仗好打,小鬼子报复难搪。” 谢文翰的三兄弟谢文元:“先别扯没用的,先把压过来的小鬼子揍死再说!” 驻依兰的是日军的一个联队,联队长饭冢朝吾大佐。可是手下并没有多少军队。他把铁男的开拓团凑起来,才勉强凑上五十人,上了五辆汽车。前面开路的竟然是徐三彪子!他带着十几个刚刚投降的胡子在前面开路,开赴土龙山。 在白家沟设伏的队伍发现有五辆汽车由西向东而来,前面是两辆小车,跟着是三辆大汽车,汽车到了转弯处放慢了车速,当饭冢乘坐的第一辆车行至屯东,司机突然发现路障,紧急刹车。 于显龙朝最前面的小车连开三枪打死了司机,这时所有的伏击队伍都开了火,子弹犹如暴雨一般从沟边、山坡、院子里向敌人射来,敌人的最后一辆车企图掉头逃跑,刚一转头,就被打得不能动弹了。顿时枪声大作,车上的日伪军纷纷下车,向敌人猛烈射击…… 胡子打胜不打败,枪声一响,他们一声呼哨,都窜进庄稼地逃散了。 不到一个小时,枪声停了。饭冢被打死在汽车驾驶室里,手里那把“昭和御赐”的南部十四式手枪刚拉出来一半…… 五辆汽车,五挺机枪,可把谢文翰这帮人乐坏了! 于显龙再张罗组织人马攻打孟家洼子开拓团,捉拿徐三彪子却没人搭理他。 谢家三兄弟等几个炮头都跟徐三彪子有瓜葛,谁也不愿意出头。再有一个原因,开拓团可没有几枪汽车,对这些刚刚得胜的土绺子根本没放在眼里…… 吃过晚饭,于显龙向谢文翰告辞。谢文翰极力挽留,谢文魁、谢文元等人一语不发,显然已经很烦他了。 当晚,几支村屯农民大排,附近山林绺子整编为民众救国军,谢文翰被推举为司令,谢文元为总指挥。 于显龙不胜感慨,谢文翰是个枭雄,能办大事却不能成事,必有一天众叛亲离! 再往下,四奶奶的笔记主要还是写于显龙他们的行动。对谢文翰的去向再没提及。 我参看一些史料,有了一些不着边际的推测或猜想。 有些零星史料,凑到一起看,就在这段时间,鬼子关东军广濑师团果然有部队开进三姓大甸子。是一个步兵联队对土龙山地区各村屯进行毁灭性的烧杀!血洗了十五个村屯,烧毁大小房屋一千多间,杀戮百姓两千多人,烧毁粮食七十多万斤! 孟家洼子地势很洼,没有玉米高粱,全是水稻。 当于显龙他们来到孟家洼外一片杨树林里,拿着望远镜观察的王南珂不由得“咦”了一声。 于显龙接过望远镜他也感到奇怪,孟家洼子根本不像刚出过兵打过仗的样子。只有十几座黄土院子的鸡鸣犬吠,没有人声。周边的田地里却有不少人在弯着腰挥舞镰刀收割水稻。 这哪里像闹过胡子的地方? 于显龙下马自己用柞木棍子挑起布招子,背起啃包;又把尕尕狐叫了过来,让他拿着哈拉巴跟着自己进村! 王南珂:“显龙先生,你这侦查手段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大夫装扮大夫,花子头装扮叫花子。万无一失。” 他们有意绕道,先路过有人收割的农田再进村。 可是不管于显龙怎么吆喝:“妙手回春,舒筋活血,包治各种疑难杂症。”劳作的人们根本没人搭理他。 仔细观看,收割的人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是只有几个神情呆滞的青壮年男子。 进了村,只有一条街这头吆喝,一直穿越到另一头。除了几声狗叫,还是没人应门。 尕尕狐摇着哈拉巴,挨门儿唱着莲花落叫街。好容易叫出来一个罗圈腿猪屁股的老女人。可是一张嘴就是叽哩哇啦的鬼子蛤蟆鼓,根本听不懂…… 于显龙带着他的小队在杨树林里蹲守了五天,孟家洼子毫无异动。 尕尕狐手下的筐头再次传来了消息,小鬼子大部队压过来了,在半截子河把谢文翰的绺子打花耷了! 给鬼子兵带路的就是原来在孟家洼子的铁男和徐三彪子。 谢文翰说过在半截子河附近同样有个韩家大院,围绕韩家大院有三十几户人家,是个大屯子。以人名称地名,那屯就叫韩国章屯。 于显龙传令上马,直奔韩国章屯儿。 距离韩国章屯儿还有八里路,就见前面一个小屯儿浓烟滚滚,却没有任何声音。 这个叫不上名字的小屯儿二十来户人家都被日军用刺刀、机枪杀害了。所有房屋、柴火垛甚至垃圾堆都用火点着了…… 穿过小屯儿往前走,过了一道塔头沟,大道上竟然出现了死尸! 越往前走,死尸越多。大道上,死尸横躺竖卧,遍地是血…… 韩国章屯儿已经变成了乱葬岗子肉丘坟,还有不懂事的孩子正叼着母亲的乳头被打破脑袋死在母亲怀里。 惨状在目,汪润贞气得浑身直哆嗦。 于显龙和王南珂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两个还能说话的活人。 据他们俩断断续续地述说,谢文翰他们在韩国章屯儿真的遇上了鬼子兵,头天晚上把一小股鬼子打退了。第二天天刚亮,鬼子大部队就杀上来了! 不到俩时辰,谢文翰他们就顶不住,逃跑了。 鬼子兵冲进屯子手拿汽油火把,见房就点,连下屋、猪圈、狗窝、柴草垛都不放过,屯里火光冲天。 这帮畜生见人就杀,躲在草垛里的人被活活烧死,钻进烷洞里的人也被出来用刺刀捅死;日军对逃难的百姓也尾追不放,他们追上逃到东南山根下的二十多个老百姓,用草绳子一个个捆起来,并强迫他们跪在地上,然后用机枪把他们全部打死;又把八十来个躲在草房内的百姓活活烧死;把因恐惧而逃跑的小女孩,把老人和抱着孩子的妇女挑死在房檐下,把十多个姑娘奸污后枪杀,把躲在萝卜窖的人用机枪扫射死…… 于显龙牙咬得咯咯响:“谁他妈再相信他们新满洲的鬼话,谁就是王八蛋!” 第194章 策马西风 193策马西风 半截子河一带被烧光杀光,有钱都没地方买给养。于显龙他们捡了一匹死驴,找了些青苞米,生火烤了起来。 吃过晚饭,汪润贞就要传令上马! 于显龙问道:“你要干什么?” “别废话!追徐三彪子,狠揍小鬼子!” “你打算往哪追?” 汪润贞:“这还用问么,谢文翰他们往山里退,小鬼子往山里追。三姓大甸子最近的山岭就是顶牛子山。” 于显龙:“谢文翰他们虽然有汽车可不见得有汽油,走不那么快。不管是土龙山那伙人还是小鬼子,都不敢走夜路。大伙都歇歇,明天上午赶到四合屯儿就行。” 六个战斗组,在绿林道胡子窝,叫做六个棚头,围着五堆篝火铺上油布露天宿营。 看了这一路惨状,王南珂睡不着了。 他走到于显龙夫妇的皮筒子跟前,叫起了于显龙。 “三先生,咱们要是能在四合屯儿抓住徐三彪子,你真打算回龙湾镇?” 于显龙:“我和你不一样,老妈、闺女、朋友都拴在龙湾镇。得想个万全的法子,再作决定。” “那我要是……” “嘘——,找你的心腹商量好了。回去以后我就报你们阵亡了。不过,你不适合到绺子里挂住。” 王南珂:“多谢三先生,我实在忍不下这口气,再给小鬼子当狗。这么多中国人就这么惨死,我都对不起手里的枪!” “可是你看见谢文翰了。你们不是一路人啊。” 王南珂:“谢文翰要是混进绿林道,和你们夫妇比相去天壤。我就是跟你回龙湾镇也不会跟他掺和。这些天我就跟几个兄弟商量,想进山找杨大个子去。” “嗯。这路子对。我听日本人话里话外透露,小鬼子对他们十分忌惮,干得不错。” 王南珂:“显龙先生,可惜了你一位有勇有谋的英雄。要不然,你我联手非把小鬼子打得七荤八素不可!” 于显龙长叹一声,仰望星空:“唉,这么大个大关东竟然没我一家人的立足之地!” 汪润贞探出脑袋:“将来把妈和孩子接出来,咱们还上飞龙岭!” 于显龙:“鬼子好打,汉奸难防。就说这半截子河,这么小的屯子,没有徐三彪子带路,鬼子兵根本找不着。” 汪润贞:“抓住徐三彪子,千刀万剐!” 于显龙:“光一个徐三彪子蹦跶不多远。咱们攻打野兔岗镇的时候他连屁都不是,满蒙之虎一出来他吓得连影子都看不见。他敢这么嘚瑟还不是借了鬼子的势。有很多事我一直憋得脑袋嗡嗡的。” 王南珂:“从打齐齐哈尔江桥那一战败下来,我也有很多事想不开。反正睡不着,不妨跟你们两口子说说。要是东北军那么多部队都跟鬼子拼上……” 于显龙:“那也一时间打不过小小的鬼子国。我从十六岁混进绿林道就跟小鬼子打交道,现在三十多了,这三十多年小鬼子对咱的大关东下足了功夫!弄死一个又来一个,赶跑一拨又来一拨。不论男女,只要来到咱这地方就赖着不走不想回去。为了占住大关东,随便一个人都敢拼命。再看你们的兵们吃喝嫖赌抽样样在行,上阵杀敌比豆腐张还熊。什么飞机大炮坦克,都他妈是买进来送礼的。这样的军队能打得过精心谋划几十年的小鬼子么?伸弓子完犊子,草字头指望不上,各路跟小鬼子干的绺子义勇军都是一时激愤,结果一败涂地死的死亡的亡当官的举白旗投降。苦的可是老百姓,桦树岗、白家园子、半截子河,谢文翰跑了,可老百姓招谁惹谁了?” 王南珂:“怎么才能打败赶走这些小鬼子啊?” “这也正是我想的,想得头疼!” 汪润贞抱了抱丈夫:“这才是我的三当家,我还以为你真的要当汉奸呢。” 于显龙:“小鬼子在大关东三四十年,收买了多少人心?可是我敢断定能有一半心甘情愿向着鬼子国的就不错了,另一半都是墙头草。” 王南珂:“也有很多志士敢跟鬼子干的呀。” “你是军人,我是胡子。胡子的道理,玩命是为了保命!只要能保住身家性命,谁愿意去玩命?” 汪润贞:“所以你就一直忍着,当缩头乌龟。” 于显龙:“还有就是,我要看看他们的三元构想到底是什么玩意儿,看看他们的新满洲到底是什么货色。” 王南珂:“这也是绝大多数老百姓的心态。” 于显龙:“要是他们一直像屠杀半截子河这样灭绝人性,惨绝人寰,那就说不得了,跟他们玩命!” 王南珂:“可惜,大关东像你这样头脑冷静,胸含血性的好汉实在太少了。” 于显龙:“多了也没用,平日里瞎叫唤一个比一个厉害,真正拿刀动枪去玩命都成了伸弓子那帮熊包窝囊废!” 王南珂:“东北军里也有很多血性男儿……” “雨淋头父子在大关东称王称霸二十多年,一旦事变为什么没人拥护他们?从一个农民的角度看,他们唯一干的好事就是暗箱操作挤走了小鬼子弄来的高丽垦殖队。可是连年缴税,连年纳粮,‘已诉征求贫到骨,正思戎马泪盈巾’!他们呢?放任关外的小鬼子胡作非为、蠢蠢欲动,自己带着军队一再进关混战,梦想夺得天下。结果天下没做成,老家却丢了!胡子称王,万事荒唐!” 王南珂仰头看着满天繁星,耿耿银河:“单靠个人玩命不行,总得有那么一个人出来带头,号召民众,一起拿起武器把小鬼子打走!伸弓子没这能耐,草字头没这心思,靠外国人等于引狼入室。这种救国救民的法子到底在哪里呀?” 于显龙:“我在找,你也在找,关先生也在找。慢慢找,分头找!不管找得到找不到,今夜与君一席话,心里敞亮很多。我听花田仲话里话外说,杨大个子他们在蒙江、佟江一带……” 沉云惨淡,秋野萧瑟,西风猎猎。 马踏西风,于显龙他们黎明之际上马向四合屯一带进发。 四合屯是三姓大甸子上最后一座坐落在平原上的镇子,再往东随着地势起伏就是绵亘八百里的长白山余脉老爷岭。 谢文翰他们必然急着逃进深山,小鬼子也必然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他们进山。这里必有一战! 九点钟以后,他们果然听见四合屯方向响起了沉闷的炮声。至少还有八里地! 于显龙传令下马,就地挖坑,把所有人携带的伪军军装都埋起来,刻有名字、编号的武器也埋起来! 他带着柏大锤等六人都换上了当年的一字斩。 汪润贞带领六人一律双手盒子炮。王南珂负责四挺捷克轻机枪,尕尕狐田半拉子马刀飞索专套当官的…… 分派完毕,所有人的蒙面布随便往上画,都弄得花里胡哨,眉目难辨。 第一目标,小鬼子的炮兵阵地! 鬼子兵这会很奢华,设在四合屯儿镇五里外的炮兵阵地,竟然有四门步兵炮,八门迫击炮。 当正在矫正炮位的鬼子兵听到裹挟在秋风里的马蹄声的时候,机枪子弹瞬间就打穿了他们的胸膛! 从炮兵阵地冲向前方攻打四合屯的鬼子兵,正好抄了他们的后路! 这三十人骑在鬼子兵看来很奇怪,怪得很!除了枪声马蹄声,都蒙着脸不出声。长大的怪刀在马上就能把地面的钢盔脑袋削掉!更可怕的是,他们同样是骑兵,可是那怪刀在当先几个蒙面人手里威力无穷,一刀下去连人带马,脑袋搬家! 他们打仗的方式也奇怪,根本不是常见的骑兵方阵,也不是草原上的一字阵。整个马队斗折蛇行,各有分工,互为补援,速度就像秋风。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已经刀枪临头了! 尤其是第二节的人马,盒子炮跟小机关枪一样,弹无虚发,枪枪爆头!这伙人似乎打疯了,像旋风一样卷过来又卷过去,竟然把两个步兵少佐套住脖子硬生生拖走了! 一场旋风过去,鬼子被打死一片,最重要的王南珂深知机枪的厉害。刚接近射程,鬼子机枪手还没掉转身,他的机枪就响了…… 这伙鬼子兵正是白家园子冈川一郎那股部队。 花田仲不肯调动这股护卫亲王的鬼子兵,任由于显龙和徐三彪子互掐。可是关东军司令部来了命令,三姓大甸子发生暴动,饭冢大佐中弹身亡,立即派冈川中队火速驰援。务必在乱匪进山前将其消灭! 花田仲派出去盯梢于显龙的特务出了龙湾镇,跟踪到野狐岭再就找不到他们了。可是打破他的脑袋也不会想到于显龙和三姓暴动有什么关联。 他不敢抗拒司令部的命令,当即调出冈川赶往三姓四合屯一带追剿乱匪。 冈川一郎还没到四合屯就遇上了铁男和徐三彪子一伙。 饭冢大佐虽然死了,还有一个中队两个少佐在指挥围剿土龙山逃过来的乱匪。铁男的任务是,三姓开拓团已经站稳脚跟,他要到白家园子迎接新的开拓团,重新占据黄花甸子! 冈川命令他们随军作战,消灭乱匪一起回去。 铁男和徐三彪子只能自认倒霉,本来他们就是想远离战场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结果冈川一个命令又得跟着回来了。 徐三彪子怕撞上谢文翰,爽约投敌,谢文翰非宰了他不可。可是他也不敢去白家园子龙湾特区辖地,在那里祸害百姓他不怕,他怕日本人豆腐张跟他算反水杀人的旧账! 他的想法拉着铁男逃出来,找一处深山老林藏起来。然后再通过铁男,拉上日本人的关系出来。总之,龙湾特区不能去! 于显龙费了好大劲才把打疯了的老婆汪润贞拉了回来。 “败家娘儿们,你不要命啦?” “还有那么多鬼子没杀干净呢。” 于显龙:“大关东那么多鬼子你杀得完么?赶紧走!” “走?干啥去?” “咱们干啥来了?” “抓徐三彪子……,顺带救谢文翰。” 于显龙:“鬼子被咱打成这熊犊子样儿,谢文翰再跑不出去那就怪他完犊子!赶紧回到那个土坑,换衣服拿家伙,抓徐三彪子!” 徐三彪子在东南边的一片高粱地里早就看见他们这伙怪人了。来来去去像极了绿林胡子。可是胡子根本不会有那么多快上快碎嘴子(轻机枪),很有可能是来接应谢文翰的什么革命军。 看着看着,这小子差点吓尿了。只见从四合屯的西北方向卷过来一队旋风般的骑兵,蓝黑军装十分显眼。徐三彪子明白,这是龙湾镇豆腐张的靖安军特有的装束。本来是东北军的蓝灰色,被张恩惠下令染得黑不黑灰不灰的色调。 这股旋风般的靖安军向东南这边卷过来了! 徐三彪子一声呼哨,催马进了高粱地小路,望风而逃! 于显龙他们去追杀徐三彪子,谢文翰乘机退出四合屯退进老爷岭。冈川一郎可没走,黄昏时分,他调来两辆铁王八,撞开四合屯镇门,又是三光!好端端的四合屯儿,昔日繁华热闹的粮食山货集散地从此夷为平地。 出了四合屯,冈川一郎还是不敢回白家园子,他没有接到花田仲撤兵的命令,没有抓住乱匪一人一枪,还跑了徐三彪子。 他必须进山作战,彻底消灭乱匪! 冈川一郎带着他的铁王八毁灭四合屯,耽误了一天一夜。 这一天一夜,于显龙尾随徐三彪子足足追出去三百多里,来到了棋盘山脚下,胡家集一带。 尕尕狐带着大洋马马柯洛娃直到今日才拜见他的叔叔胡老皮。胡老皮给侄媳妇的见面礼竟然是他的马缨铺和胡家集公鸡店! 关东大乱,胡老皮要落叶归根回山东老家。胡家集公鸡店比丁寡妇大车店还萧条,唯一能养家糊口的却是他那家马缨铺。但不管怎样,马柯洛娃终于不用再跟着尕尕狐四处流浪,有了自己的买卖铺面。 不过她还不知道进了马缨铺,自己就成了半个胡子。关东的马缨铺十有八九都是各个绺子销赃的窝点。 这个俄国女骗子,被于显龙打断了腿,被尕尕狐磨没了戾气,却没有泯灭贪心。她经营的马缨铺比胡老皮这一辈子任何时候都兴旺。 既然逃到这一带,徐三彪子一定是进了棋盘山了! 于显龙然大家住进大车店,好好休息一下,然后进山收拾徐三彪子。 第195章 血色棋盘 194血色棋盘 花田仲终于等来了于显龙的消息,胡家集的保长骑快马跑了两天赶到龙湾镇把于显龙的亲笔信交给了花田仲。 读罢来信,花田仲眉开眼笑,当即去了谐和诊所。 他喜滋滋的跟于朱氏学说,显龙先生过了野狐岭,化妆前进,在棒槌沟找到了徐三彪子一伙。一路追击,已经把徐三彪子匪徒困在了棋盘山天窑子! 他一说棋盘山,朱琳琅心里就是一翻个儿!棒槌沟她没去过,可是棋盘山她太熟悉了。对于她来说,棋盘山就是她一生的噩梦。 如果仅仅是对付绿林道上的胡子,她相信儿子的能力。再加上汪润贞在他身边,一定是万无一失。可是她更知道,儿子媳妇儿的脾性,只要见了小鬼子作恶没个不伸手的。 饱经磨难的青年,担惊受怕的中年,现在垂垂暮年。虽然一日三餐,粗茶淡饭,但只要一家团圆,她自然乐在其中。这么多年的亲身经历,耳濡目染,让一个柔弱的女子变得无所畏惧。她不怕胡子,不怕老毛子,更不怕官军鬼子兵。但是她打心底里害怕这个花田仲。 这个斯斯文文,谦恭温和的鬼子大夫跟胡子鬼子兵不一样。那些凶神恶煞,大不了要你一条命而已。可是这个老鬼子不会要你的命,他要把人都变成恶狗,变成恶魔! 直到逃进棋盘山天窑子外边,徐三彪子和铁男也没弄明白到底是什么人像饿狼一样从四合屯儿一直追杀他们到胡家集。五十多人的绺子,加上铁男的十几个随从,在将相台下再码起来,铁男的人都还在,徐三彪子的人掉头十多个!如果徐三彪子知道堵在山下的是昔日的狂龙,打死他也不敢窝藏到棋盘山。 狂龙当家在棋盘山大杀四方的时候,他徐三彪子不过是老张三儿绺子的一个崽子。 他分出二十人分成四伙守住山门山道便以为万无一失了。 于显龙在大车店,让大洋马和尕尕狐把随身带来的便装都藏好了,今后分给花子兄弟。千里放钓钩,徐三彪子这条狗鱼该给他拉出水面了。 吃饱喝足,睡了一觉,当天半夜他们悄悄离开大车店,绕后山密道爬上棋盘山,把徐三彪子连窝端了。 天亮的时候,于显龙已经带着队伍摸到了棋盘山天窑子后面的山顶。下面就是他当年救出母亲朱琳琅的密道一壶天。 于显龙他们钻进一壶天,开始喝水吃干粮准备拼杀。 高粱米饭团子刚吃一半,一壶天外边响起震耳欲聋的炮弹爆炸声…… 冈川一郎的军事素养非同一般,部队离开四合屯儿就分成了六个小队,每队一辆军用汽车,跟着两辆铁王八梯次前进。他们循着于显龙他们沿路扔下的胡子死尸,也追到了棋盘山下。 冈川一郎把部队开到棋盘山山门便下令把棋盘山的各个要路路口全部封死,这一来于显龙和徐三彪子都成了瓮中之鳖! 这个日本少将竟然亲自开着坦克,冲到飞龙岭山口。然后就命令炮兵,看他的炮弹打出的方向梯次延伸,步步炮击! 炮弹不但炸毁了从山口到天窑子大寨的所有防御设施,甚至把两面的树木都打着了。 炮火终于把人炸出来了,在望远镜里,他分明看见一群身穿青黑和服,手握战刀的本国浪人,呜哩哇啦地向山下喊话。 冈川一郎一声令下,迫击炮、步兵炮、坦克炮都不响了。他一挥战刀:“上山,抓住他们!” 见到铁男,冈川一郎气得给了他两个大嘴巴! 追了三天三夜,好容易追到棋盘山,一顿炮火竟然打的是铁男一伙!什么乱匪、革命军,连影子都没见着。 一个鬼子军曹哇啦哇啦的指挥人救援,啪——!一声枪响,那军曹一头栽了下去。冈川铁男吓得连忙趴在一棵树根下:“开枪,快开枪!” 枪声顿起,枝叶乱飞,就是再也没看见天窑子上的人影。不知什么人竟然摸上棋盘山天窑子,跟徐三彪子绺子打起来了。 于显龙沿着一壶天密道来到天窑子暗门门口。 于显龙又站住了:“王参谋长,抓住徐三彪子,你和你的弟兄该殉国了。” “你说什么?” 于显龙:“我知道你们几个的心思,早就不肯回龙湾镇当狗子去。一会儿揍死几个胡子,你们换上他们的衣服,就说被炮弹炸死了。棋盘山外边有尕尕狐他们,咱们不断联系。” 王南珂:“好办法!你回去以后呢?” 于显龙:“徐三彪子这伙人又投靠小鬼子了。一个不留!不过不能让他死在山里。那几个裹在他绺子里的鬼子恐怕得费一番口舌。” 汪润贞:“外面这炮到底是什么人打的呀?” 于显龙:“除了鬼子兵,谁有这么多炮弹?徐三彪子已经被炸蒙了,咱们杀出去。记住,凡是放下家伙剪佛(跪地求饶)的必须扒光衣服,一丝不挂!” 王南珂:“这是为什么呀?” 汪润贞:“绺子规矩,开尅!” 徐三彪子一伙被炸得都缩进了天窑子的山洞里。眼看着铁男带着他的那伙人活鬼跑下山去,他们刚要跟下去,一颗炮弹把山洞前面的木刻楞厅房给炸得塌了下来! 胡子们气得乱叫乱骂,乱成一团。忽然一阵排子枪,竟然从山洞里边打了过来,一下子撂倒七八个! 灰黑军装竟然抄后路从里边杀进来了。 毕竟是靖安军,王南珂一句“缴枪不杀!”大伙儿全听明白了。 黄昏时分,冈川一郎才看见一队靖安军,抬着十具尸体,押着一队光腚拉叉,蓬头垢面的胡子发信号下山来了。 冈川一郎懵了。龙湾镇靖安军什么时候开过来的?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进胡子老窝了? 等到队伍下山,冈川和铁男刚要上去搭话,没想到领头的队长披头就是一句:“八嘎!八格牙路!” 冈川还头一次见满洲人跟他说话这么凶这么横! “操你妈的,谁让你们胡乱开炮的?”铁男把于显龙的话翻译给冈川一郎。 冈川一郎也是一句“八嘎”。他说他是奉命剿匪,追剿乱匪和所谓的革命军。 于显龙一指铁男:“他是乱匪么?徐三彪子是怎么回事你不明白?” 冈川不知叽哩哇啦说了什么,铁男只是告诉于显龙,徐三彪子等匪徒必须交给冈川少将。 “你他妈放屁!”于显龙从衣服里掏出了花田仲的命令“要想要人,你们去找军政顾问官去。老子回到龙湾镇就他妈告你去!” 徐三彪子在去土龙山的半路上就已经再次投靠了日寇,冈川一郎一通乱炮等于自己人打自己人,甚至打死了十个靖安军!虽然不能把自己怎么样,可是毕竟被花田仲抓住了把柄。 双方正僵持着,柏大锤和牤子押着五个挂花的胡子,光着屁股来到山门。 柏大锤:“队长掏出五个走不了的,山上再没活口儿了。咋整?” 于显龙一咬牙:“他奶奶的,背信弃义,祸国殃民,白白糟蹋粮食药物。挖个坑,活埋了!” 生埋活人,冈川一郎也是第一次见识,不由得心里颤抖。 有一个塞着嘴的光腚胡子起身就跑,只见那傻呵呵的牤子一抡手里的掏捞棒子,旋转着飞出去! 那棒子正砸在逃跑胡子的后脑勺上,那家伙连叫都没叫一头栽了下去! 不管是靖安军还是鬼子兵,真正领教了什么叫杀人不眨眼。 毛子骚,鬼子礼,关东胡子惹不起。这话还真不假。 于显龙这个胡子大夫真够狠的,他活埋胡子也很奇怪,不是把人扔进坑里埋进土里。而是把人头朝上立着放进坑里,然后填土一直埋到脖子。然后命令人马上去一阵乱踩。 人被挤压致死,脑袋上连眼珠子都蹦出来了…… 汪润贞眼尖,看见好几个罗圈儿腿的鬼子兵裤裆都湿了。她心里不由得暗骂:“小鬼子也是人揍的,照样吓破你们的狗胆!” 于显龙的下马威果然奏效,冈川一郎果然不再叫嚣,乖乖地把徐三彪子一伙让给了靖安军。 他更怕于显龙不依不饶找花田仲追究他炸死友军的责任,带着铁男撤兵回白家园子去了。 尕尕狐还有一个事情要办,以最快的速度遍传四乡,为祸多年的恶匪徐三彪子被龙湾特区靖安军活捉了!现在正在回龙湾镇的路上…… 于显龙也是大造声势,每路过一处村镇就彰显一番。 徐三彪子这伙恶匪,走到龙湾镇附近的时候,被沿途百姓连打带折腾,只剩三个活的了。 花田仲昨天下午就见到铁男了,他已经知道徐三彪子投靠了铁男。他告诉铁男,暂时回白家园子等着。把徐三彪子关押一段时间,就把他放出去。毕竟这个惯匪熟悉山林,将来对付那些隐藏在山林里的抗日武装大有用途。 出乎他意料的是,于显龙的队伍刚过丁寡妇大车店,没走多远就被四乡八镇赶过来的老百姓包围了! 棒子菜刀一通乱打乱砍,徐三彪子和他的两个弟兄被千刀万剐了…… 于显龙和王南珂这一次棋盘山剿匪,可谓是机关算尽!虽然意外被冈川一郎插了一杠子,却也免去许多麻烦。 他们时而百姓,时而胡子,时而靖安军,不但把鬼子兵揍得痛快淋漓,还帮忙谢文翰逃进了老爷岭。尤其是除掉徐三彪子,如果不是冈川插那一杠子,于显龙带着徐三彪子的脑袋回去就行了。不过借用老百姓的仇恨,干掉他,也让花田仲有苦说不出。 不过,当于显龙把那十套血呲呼啦的静安军装放到他跟前的时候,他又变得又喜又怒! 这个混蛋冈川竟敢违抗命令没去追击乱匪!如果这些乱匪逃进深山,投奔杨大个子等人的武装,必将酿成大祸! 尤其不可饶恕的是竟然胡乱开炮,打死了靖安军参谋长王南珂等十人。这个王南珂可是龙湾特区靖安军的人才,是张恩惠特别关照的人物。那个狂傲的冈川一郎终于有把柄抓在自己手里了! 花田仲吩咐韩老鳖,去老姑杀猪菜饭庄,为于显龙等凯旋的靖安军安排庆功宴。 然后诚恳地对于显龙说:“显龙先生,关于冈川少将炮击靖安军一事。您能不能帮忙暂时不要声张出去,否则的话,后果不好处理。” 于显龙:“我这次出去本是看你的面子。你们日本人的事我管不着。临行前我要的土地、钱财、待遇都不作数,为什么那么做你也明白。” 花田仲:“但是靖安军司令你得接任呐。” 于显龙:“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除了当大夫,我对当兵当官没一点兴趣。你也一样啊。所以我就是想回谐和诊所当我的大夫。” 花田仲:“以现在的情形,除你之外没人能胜任……” “豆腐张比我更合适。” “显龙先生,你没事?你会这么觉得?” 于显龙:“豆腐张虽然贪财好色,可本事不济,不敢抗命。我的脾气你也了解,胡子出身,真要一时冲动惹了什么祸,你难以收拾。” 花田仲:“豆腐张实在是个庸才,带兵打仗,每战必败。” “只要是收拾像徐三彪子这样为祸人间的东西,我可以还像这次一样。” 花田仲不禁又是佩服,又是欣喜! 识时务,知进退,既知人又知己;出则叱咤绿林,归则潜心行医,视权钱如粪土。幸亏还是朋友,如果是敌手,那该多可怕? 花田仲由衷庆幸,潜伏关东三十年,结交了于显龙这么一颗无往不胜的棋子。不过他没想到的是,于显龙利用他和花田咲这两颗棋子手刃多少来自东洋的鬼子匪类! 如果一朝谜底揭开,他会发现于显龙的手上沾满了他的同族的鲜血! 于显龙又问:“其他的苛求我都不要。白大姑娘总该放出来了?” 花田仲:“唉,实在对不住显龙先生。白大姑娘的事恐怕你还得去一趟宽城。” “怎么?这是事先说好了的呀。花田先生不是那种食言自肥的人?” 花田仲:“当然不是。为什么关着她不放,难道没你自己的原因?本来放了她无关紧要。可是这姑娘在关押期间竟然动刀子杀人了!” 第196章 姑娘弑虎 195姑娘弑虎 花田仲接到于显龙追击到棋盘山的时候,就已经料定胜券在握,白大姑娘必然释放。他本来对花田咲使性子关押白大姑娘就颇有龃龉,纯粹是无故找累赘。把白大姑娘交给韩三虎之后,他根本不再过问了。 关押白大姑娘的那座小院,不但牧村香奈、于朱氏能进去,连大秋子也隔三岔五进去跟白大姑娘闲聊。 再看伙食,犯人比看守吃得都好。 事变事变,大关东终于变了天,韩三虎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韩学德死后,他和韩四虎逃到宽城子把所有买卖分成三份儿,分别归到韩大虎、韩三虎、韩四虎名下。 为了能早日宰了于显龙替父报仇,哥三个分工,韩大虎在外面拿局拉绺子,韩四虎负责照顾买卖积累钱财,韩三虎就负责盯着龙湾镇于显龙。 可是韩大虎实在窝囊,靠着花膀子队扯风拉式的干了三年,虽然抢了不少黑钱,却始终奈何不了于显龙。后来花膀子队被小鬼子打得稀里哗啦,韩大虎成了丧家狗,竟然入了一贯道被于显龙一枪打死了。 韩三虎本来就不想加入一贯道,可是到了白家园子就被白大姑娘迷住了!只要看见白大姑娘的身影,一双贼眼就离不开她的胸脯屁股。 听姑姑韩大屁股说,白大姑娘绝不是于显龙的女人,更不是什么外宅。因为姑父于六指儿和白大姑娘的爹白八爷那是八拜之交。尤其是白大姑娘年轻时被老毛子军官弄了一身脏病! 一贯道被打散了,韩三虎再也不敢去白家园子。他知道,这辈子也别想碰那个神仙般的女人。 更荒唐的是,自己断了念头,豆腐张却动起了心思,还差点定下亲事。没想到豆腐张也够倒霉的,亲事没定成还差点搭上一条命。 为了报复白大姑娘,这小子脑袋让驴踢了,毁了白家园子,抓了白大姑娘。自己做套自己钻差点又没被枪崩! 守在门口儿,看着屋里的大美人儿。不光韩三虎,就是他手下的汉奸侦缉队都动了邪念。 这个白大姑娘也够不可思议的。开始抓来的时候那是关进死牢,重兵把守。后来又押进北门外军营,再后来又从军营提出来关进了这座小院。看守也从一个班的靖安军改成了两名侦缉队。 前些天顾问官偶尔还询问一下,这几天干脆不闻不问了。 一个女嫌犯在这小院活得比土财主都滋润,不但有那个日本女人送饭送菜。大秋子前天还给她送来一坛子烧酒! 要是换了别人,这几个狗子早闯进去把酒抢过来了。不过这个白大姑娘他们可不敢,她的背后不但有个土皇上顾问官,还有个伸手就要命的三阎王! 韩三虎这些人当然不知道于显龙和花田仲的约定,但他们知道于显龙带人出了龙湾镇,一旦回来动静就小不了。 白大姑娘早已发现韩三虎和那帮狗腿子那一双双色迷迷的眼睛,从院门口往屋里窥视,就像一匹饥饿的狼! 住在小房里,吃穿住用都是于显龙事先安排好的。越是这样她越是思念于显龙。思念像一团暗火,无声地燃烧着她。她在龙湾镇,这里到处都可以找到于显龙的痕迹,到处都浮现于显龙的影子。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每每拿着那把精巧的鱼刀子把玩。这把鱼刀子有父亲白八爷的体温,也有于显龙的气息…… 她根本没把韩三虎这些杂碎放在眼里。 白大姑娘喝了两杯白酒,对着镜子看着眼角的鱼尾纹不禁黯然伤神。她当年的小龙儿已经成为三十多岁的壮汉,已经身为人夫,身为人父,而自己还孑然一身。 她恨糟蹋了自己的老毛子,有时也责怪自己。如果自己肯放下身价,和汪润贞二女一夫,兴许自己早已抱上儿子了。 当于显龙还是个大男孩儿出现在白家大院的时候,自己也没觉得这个穷小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是这小子当了胡子,接二连三进入白家园子,甚至救了自己,他才觉得这小子很不一般。遗憾的是爹说这个叫于显龙的大男孩已经有了媳妇儿了。 白家大院大小姐,三番子总堂主的掌珠岂能嫁给一个胡子做二房? 可是从胭脂沟到赤塔,再到大黑熊岛,一路走回来,她的心里再也容不下别的男人了。 无奈自己的脏病…… 事变之后,她和于记医馆的关系也变了,足有一年多没再来龙湾镇。那时她日夜思念于显龙。后来和于显龙尕尕狐合谋戏耍了一下豆腐张,被豆腐张抓进龙湾镇,她反倒不怎么思念于显龙了。 她知道于显龙一定在想尽办法为自己奔走…… 于朱氏来看她,已经悄悄告诉她,只要于显龙灭了徐三彪子,花田仲就得放了她。 她会心地笑了。 以于显龙的本事,抓一个徐三彪子,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么? 白大姑娘一阵欣喜,一阵哀伤,不知不觉喝多了…… 正当她脑海里于显龙的音容笑貌朦朦胧胧忽隐忽现的时候,一个黑影悄悄地靠近她的小屋,靠近她的窗前,然后悄悄地抽出一把短刀,慢慢地撬开了房门…… 小屋光线很弱,可是隐约也能看见里屋的木床上,被子外面白色的肩膀、脸庞、眉目;也能看见被被子覆盖出的婉约的曲线。 白大姑娘思念的是于显龙,摸进来的却是韩三虎。 白大姑娘偶一翻身,韩三虎腾身跃起扑到炕上!白大姑娘只惊叫了半声,韩三虎那张胡子拉碴的臭嘴就贴了上来…… 白大姑娘一阵恶心。 挣扎之间,白大姑娘抓到了那把鱼刀子,也没来得及打开。她握紧刀床,狠狠刺了下去! 白八爷这把鱼刀子是黄铜刀床,和所有车老板子的鱼刀子一样,刀床的尾部又圆又尖。是用来拆解绳套的,今夜这一下把韩三虎的后腰扎了个窟窿! 韩三虎惨叫一声滚到了地下! 当花田仲接到报告,赶到白大姑娘的拘留住所的时候,韩三虎早已变成一条死狗了。 花田仲这下真的为难了。 他已经答应于显龙,只要灭了徐三彪子就释放白大姑娘。他本来就不愿意给豆腐张擦屁股,给花田咲打小旗儿,弄这个累赘。 可是这个韩三虎也不是一般人,是事变以来第一批投靠他的狗子。连豆腐张、韩老鳖都是他游说过来的。尤其是隶属特务机关的侦缉队长,在宽城特务机关总部都已经登记在册,按月发饷。 一旦上报,白大姑娘肯定放不出去;不上报他又没法交代。 他没收了白大姑娘的凶器——鱼刀子,命人把韩三虎抬出去埋了。又把白大姑娘关进了牢房! 于显龙看着花田仲桌上那把鱼刀子:“花田先生,这种鱼刀子你应该没少见过。这要算作凶器,你不怕人笑话?” 花田仲苦笑道:“这是关东车老板子用来救急的鱼刀子。谁不认识?可是白搭姑娘毕竟功夫在身,久历江湖。她那一下子正扎在韩三虎的腰眼儿上,扎坏了肾脏。这就是凶器了。” “白大姑娘为什么扎他,在什么地方扎他?说明了什么,还用她自己供述么?” “所以这事儿我一直没敢声张啊。就是等着你回来,商量一下怎么办。” 于显龙:“这还不明白么?侦缉队长韩三虎试图强奸女嫌疑人,白大姑娘正当自卫!” “话虽这么说,可是她杀的是韩三虎。在宽城总部登记在册,我敢不上报么?没有上风批示我无权释放啊。” 于显龙沉思良久:“花田先生,你我各让一步,你看这样行不行。把一个被害防卫杀人的大姑娘关进大牢,不合适。我以身家性命担保,把她关进谐和诊所,由我看守。人出事儿你唯我是问,等你的上级前来处理,你看怎样。” 没料到花田仲千恩万谢连连鞠躬:“显龙先生,您算去了我一块心病!无缘无故,弄这么个累赘,还要欠你的人情。您说我犯得着犯不着?” 白大姑娘被于显龙接回昔日的于记医馆,可性质跟现在的假释、监外执行差不多。她不能随便到前院去,更不能出诊所大门。 安顿住于显龙,花田仲又开始做他的政治文章了。 他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命令身在新安镇“疗伤”的豆腐张火速回龙湾镇就任龙湾镇警备司令!以前的靖安军经张恩惠重新命名为宽城卫戍区,龙湾特区警备队了。 豆腐张简直是喜从天降啊!这真是朝里有人好做官。 于显龙再能耐不过是个草莽英雄,他豆腐张才是军政要员。让他更为且疑且喜的是,于显龙灭了徐三彪子竟然不要官不要钱,依然回诊所当他的大夫去了。这就等于在警备队给他让开一条通天大路啊。 豆腐张换上崭新的将校呢黄军装,骑上大洋马,带着卫兵马车,一路耀武扬威回到了龙湾镇。 也许这块臭豆腐真的得意忘形了,参见过花田仲又被顾问官好言抚慰一番。尤其叮嘱他,一定要和于显龙搞好关系。这次若是没有于显龙出战灭了徐三彪子,就算张恩惠也保不住你的脑袋。好在于显龙一心从医,才把这个警备司令的位置空给了你。 豆腐张也是头脑一热,当即买了礼物,带着刁氏亲自去了谐和诊所…… 可是他不知道,花田仲明明知道白大姑娘就在谐和诊所,就是没告诉他。花田仲的阴招儿,就是让白大姑娘给忘乎所以的豆腐张浇一盆冷水!让他在龙湾卫戍区老老实实听他顾问官的话。 豆腐张登门的时候于显龙根本没在家。 留在棋盘山的王南珂他们,不缺武器弹药,不缺衣服,但是缺粮食。光靠尕尕狐那帮要饭花子根本养不起一支小部队,可王南珂他们又不肯当胡子下山去打砸抢。他必须通过大洋马的马缨铺,拿钱悄悄收购粮食。一个秋天必须弄足一个冬天的粮食…… 唯一让于显龙宽心的是田半拉子再也不用去给鬼子兵养马,成了自己的跟班儿。他骑马出去无论去哪,无论满洲人还是小鬼子根本没人怀疑这个爱马成癖的小马倌儿。 谐和诊所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繁华,门庭冷落,了无人迹,院门虚掩。 历次教训让豆腐张学乖了,他只让刁氏陪着自己,没带卫兵,不敢耀武扬威。恭恭敬敬上前敲门 牤子打开门也没搭话,扬了扬掏捞棒子,往上房一指,然后一转身进东厢房了。 刁氏一翻白眼儿,捅了豆腐张一下,很不满意。 豆腐张挤出一丝冷笑,朝上房一努嘴走了过去。 豆腐张再次敲门:“三兄弟,哥哥张景和特来拜望啊!” 出来应门的是个日本女人牧村香奈,她鞠了一躬把豆腐张夫妇请进室内。 两个人进屋抬头,不禁愣住了。站在条桌前研磨药粉的竟然是白大姑娘! “豆腐张,你个王八蛋!你他妈凭啥把姑奶奶抓起来?还觍着脸到这儿来了!”白大姑娘随手抓起研药的铁舂子就扑了上来。 豆腐张躲过了第一下,没躲过第二下。白大姑娘虽然是个三十多岁的女流,可毕竟是三番子堂主,身手利落,出手不凡!豆腐张脑袋身上接连被要舂子打中…… 这种药舂子有大小细三种,大的通俗称作药锤子,用来砸开龙骨密陀僧等坚硬药物;小的叫药舂子,也是一个圆的铁头加一个木柄,用来研磨粗糙的药材。白大姑娘拿的虽然是药舂子,毕竟是铁头!再加上白大姑娘激愤之中,用足了力气,把豆腐张打得头破血流…… 要不是牧村香奈和刁氏拼命阻拦拉架,豆腐张就一命呜呼了。 诊所打架有一样好处,能及时救治。 豆腐张还没到自己的军营司令部,先住进了谐和诊所的西厢房。刁氏要挟牧村香奈,告发白大姑娘! 豆腐张长叹了一声:“算啦!这笔账早晚得算!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刁氏和牧村香奈都没听出豆腐张的弦外之音。 第197章 鸡鸣刺客 196鸡鸣刺客 汪润贞本想拿点营养品到前院替白大姑娘赔礼道歉,却被于朱氏拦住了:“傻媳妇儿,你现在给他一座金山,给他跪三天三夜也抹不去他心里的仇恨。他这种人只在意势力,不在乎恩德,只记着怨恨不记着好处。三儿不回来,就让前院的日本人应付他。” 于显龙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大白马跑得通身是汗,他把马交给半拉子低低吩咐几句,就听牤子把白大姑娘的事说了。 “真他妈冤家路窄。他不知道白大姑娘关在咱们诊所?” 牤子:“看样子不知道。进门和那个婆娘互相看了一眼就进上房了。” “白大姑娘怎么会到前院来了?” 牤子:“我也奇怪呢。牧村姑娘去了后院一趟,不一会儿两个人乐乐呵呵回到前院就进上房了。” 于显龙什么都明白了,白大姑娘巧遇豆腐张是有人刻意安排的! 他不得不去西厢房假意探视一下,叮嘱用药,调理伙食,竟然一句赔礼道歉的客气话都没有。 他叮嘱牧村香奈,豆腐张暂时不能离开诊所,要住院治疗直到伤处痊愈…… 花田仲的险恶目的很容易就达到了。龙湾特区军政民三方虽然互有渊源,可是在他的治下又互相矛盾重重,互相争斗制衡,都得唯他马首是瞻! 回到后院,一家人围坐到八仙桌前开始吃晚饭。 白大姑娘拿起筷子:“小龙,姐又给你惹祸了……” 于显龙一笑:“要不伸手揍他,那就不是你了。就得让他尝尝厉害,知道今后夹着尾巴做人。” 汪润贞:“那花田先生那边……” “放心,他连问都不会问。装不知道。这出戏就是他一手拿捏的。” 于朱氏:“你说啥?是花田先生?” “没有他的话,豆腐张会登咱们的门么?他可是明知道白姐关在这里呀。他是想,当着我的面让白姐给姓张的一个难看,杀杀他的威风。可他不知道的是我没在诊所,白姐把豆腐张打伤了,事情闹大了。白姐,八爷当年的三番子徒众还能有多少听你号令的?” 白大姑娘:“辽河堂、嫩江堂、松花堂,大约七十多人。太远的图们堂、漠河堂都联系不上了。” “怎么才能和他们接上捻子啊?” 白搭姑娘颇有深意的看着于显龙:“你……。哦,你记住了,佛祖腰中悬,右手搭左肩;江湖谁做主,青红半边天。我家的三番子中堂你没见过?” 于显龙:“江湖绿林两条道,我得守规矩,从来没进去过。” 白大姑娘:“三番子的祖师爷据说姓潘,所以中堂上是一个曲里拐弯儿的潘。我爹说那是什么籀文。我缝在衣服里子上了,明天脱下来给你看。” 于显龙点点头:“二当家,抽空儿把杜嫂那把枪头找出来装我啃包里。我出门的时候,里里外外你要多当家。” 汪润贞:“拿局登架子(重新集结上山),枣木清了(你想好了?)” 于显龙:“糊涂盘子(没想好)。虎头(王姓)啃草(杨姓),两山对迈子(双方联系上了),对嘴啃穷(双方都没饭吃)啊。横行子(谢姓)顺风走,锦上添花。咱们呢……,唉,我很想关先生啊。” 在自己家里都得说绿林唇典。汪润贞见于显龙神情凝重,以为他真的要拉上一帮人上山立绺子。 于显龙的意思他还没想好,不过王南珂已经联系上杨大个子的人了。连逃进老爷岭的谢文翰都参加了他们的抗日同盟军。 于显龙等乡村百姓只知道鬼子汉奸嚷嚷什么新满洲,大清国皇帝要光复河山,再进中原! 像于显龙这样的人在当时的中国东北绝不是少数,他们不对大清光复抱什么幻想,但依然希望自己是大清子民,中国人。可是毕竟数不清的鬼子间谍特工在东北山林草原,城市乡村,几乎无孔不入,死皮赖脸地进行了三十多年的软拉硬压。饱受战乱的关东人甚至对诸如三元构想之类的招摇撞骗也抱有幻想。 鬼子国的鬼子可不是白叫的,的确鬼得很! 他们一手制造了一个又一个桦树岗子、白家园子、半截子河那样的屠村惨案;同时对那些首鼠两端,拿捏不定的人采取的怀柔绥靖政策也是玩得天花乱坠。 于显龙不是民族英雄,不是抗日英雄,只不过有点个人英雄而已。他是个胡子,一个自幼多少被灌输一点家国情怀的胡子。 读着四奶奶的笔记,我把大部分内容写出来。可是我明白,我写的不是史书上的英雄志士,只是一个绿林道上的胡子。 读到事变之后,我一直在发黄变脆的笔记里寻找像历史记载或小说描述的那样,挺身而出,振臂一呼,与日本鬼子血战到底的于显龙。 直到现在,我依然没找到。所以我很难评价他。不过我相信,如果那样,在蛟龙河边绝不会再有我们这些子孙后代。甚至不会再有这样一个龙湾县城。 同样是打鬼子,舍生容易,保命太难! 豆腐张和刁氏在谐和诊所住了三天三夜。偌大的前院除了几个鬼子医生看护,只有牤子在东厢房和大门之间晃来晃去。 刁氏瞪着眼睛看了三天,后院的人,包括那个经常往上房送原料药材的毛子娘们儿瓦莲京娜都没过来。 不过谐和诊所的医疗服务堪称一流,这里的药物也是灵验奇效。三天,豆腐张的伤口愈合,青肿消退。 可是豆腐张却是躺在病床上愁眉苦脸,长吁短叹。 得知白大姑娘因为刺死韩三虎,犯了死罪关进大牢,然后被于显龙保释到谐和诊所,他渐渐才明白了。 自己好像被花田仲给玩儿了! 这个老鬼子对任何中国人都不放心啊。他这么做就是暗示自己,当多大的官儿,有多硬的靠山都得对他俯首帖耳。另外,他这么做就是为白大姑娘,也是为于显龙出了一口恶气,毕竟他和于显龙几十年亦师亦友啊。 豆腐张翻来覆去睡不着,后院里已经隐隐约约传来鸡叫。睡在外间的刁氏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一个黑影从刁氏的窗下窜了出去,飞身上了墙头! 东厢房门声一响,一根掏捞棒子旋转着飞出去,将那黑影砸了下去。 等于显龙举着松明子赶出来,墙头上的瓦片掉下来三四片,人却没影了。 豆腐张的病房来刺客了! 见花田仲亲自来探望,豆腐张放声大哭,大表忠心,坚决要求回北门外吹箫坎兵营去。 花田仲只好点头同意:“侦缉队目前群龙无首没法缉拿刺客,你回到吹箫坎下,首先整饬军务,然后派出得力人手将刺客捉拿归案!” 于显龙说话了:“我这就和半拉子、牤子出去拿他!不管他是哪个林子里的山猫野兽,敢来谐和诊所玩阴的,老子就活扒了他的皮!半拉子,备马!” “等等”花田仲把他拦住了“显龙先生,刺客连那么高的墙头都能跃上去。轻身功夫肯定不错,恐怕急切之间很难找到啊。” 于显龙:“别忘了,他虽上了墙头可着了牤子一棒子。逃也逃不多远。就算他是鬼魅阴魂也把他的坟丘子扒开!” 刁氏看不出个人的心思连忙说:“那个人浑身上下都是黑布裹着,白森森的一张脸,俩大眼珠子瞪得溜圆。胡子拉碴,一口大白牙……” 花田仲:“你是怎么知道来人的?” 刁氏:“鸡一叫我就要下地撒尿,可是一划洋火儿,窗玻璃上贴着一张鬼脸。吓得我……” 很显然,刁氏的一泡尿都尿到内裤里了。花田仲不禁一皱眉,他打心眼儿讨厌这个贪得无厌的中国女人。如果没有这个女人吹枕边风,于显蛟不会贪污那么多钱粮。现在又靠上了豆腐张,不知道将来会给他挖一个什么样的大坑? 花田仲通过白大姑娘之手,狠狠给了豆腐张一个下马威。可他又怕时间久了,豆腐张和于显龙冰释前嫌,于是派了一名黑龙兵卫,要刺死刁氏,惊走豆腐张! 这也给于显龙带来一次出行的机会! 这条狂龙本来就谋划着怎么出去办他要办的事,现在终于逮着机会了…… 于显龙从西门出镇,绕过狗咬台车站,到了铁拐架就掉头向东南。他的目标是双龙成名的老窝子飞龙岭! 按照杨大个子的意思,王南珂支队一旦在棋盘山站稳脚跟就要向满洲腹地发展,威慑白家园子,相机消灭这股血债累累的鬼子兵…… 他们不敢走白家园子,只能绕道铁拐架去姜家围子,再上飞龙岭。 他们穿过姜家围子,来到飞龙岭北坡山脚下,田半拉子一扬马鞭:“三叔,前面有人!” 三个黑影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疾奔而下…… 于显龙:“下马藏起来。牤子跟我过去。” 三个黑影越来越近,前面的是一个道士,跑在山路上一瘸一拐,显然是受伤了。后面竟然是留着月代头,身着黑色和服,手握钢刀的日本浪人! 牤子一探手从腰里拽出了盒子炮! “不能开枪。你拿掏捞棒子揍前面那个,我收拾后面那个。救下那个老道!” 两个人一左一右藏了起来,三个人越来越近。前面的老道分明是关先生!虽然一瘸一拐,还是咬牙紧跑。后边两个月带头堪堪追上,前面那个家伙已经将武士刀的刀尖指向关先生的后背。 牤子估量距离已经够用了,一甩手,掏捞棒子飞了出去!正揍在前面那人的月代头脑袋上。 于显龙腾身跃出,杨家盘龙枪枪头撞在他那根柞木棍子上,一枪封喉! 两个人救下关先生,带着那个被揍晕过去月代头也没多说话,将那具死尸踢进山沟就往丁寡妇大车店奔去…… 再晚来一步,关先生就被刺死在飞龙岭山脚下了。 于显龙给关先生处理完伤口,几个人坐进了丁寡妇大车店的后院密室。 “关先生,您怎么会去飞龙岭啊?” 丁寡妇:“是想在那里建一座道观?” 关先生:“不是啊。我离开你们以后,本打算到旅顺口一带看看,小鬼子到底要搞什么名堂。可是到了海城鞍山附近就不让再往前走了,僧尼道士一律禁行!拦路的不是鬼子兵,都是这些黑衣月代头浪人。” 郎占山:“那条道我也走过多次,有拦路卡子,但都是鬼子兵啊。” “所以我就奇怪啦。那地方不远是汤岗子温泉,是关东军高级军官霸占的专属用地。可也没必要阻拦我一个出家的老道啊,拦也就拦了为什么搞这么多浪人武士,而不是鬼子兵呢?在那一带蹲守了七八天,原来是元四要见辫子废帝。” 丁寡妇:“元四?辫子废帝?” 关先生:“现在风声紧啦,市面上鬼子大官儿不能明说,元四就是板垣征四郎,辫子废帝就是大清国小皇上溥仪。” 关先生大致说,辫子废帝从旅顺到奉天,跟鬼子国签订了《日满议定书》,鬼子国正式承认伪满洲国,而伪满洲国承认鬼子国在满洲的特殊利益。 可是鬼子国内部也是乱呛呛。很多人认为既然关东军已经占领满蒙,就应该把满蒙广大地域统统据为己有,在佟江间岛建立他们的西京。可是身处满蒙腹地的关东军首脑,鬼子国领事馆以及各种株式会社都以为最为稳妥的法子就是建立一个傀儡政权。 辫子废帝的复辟梦遇上麻烦了。他不会再光复大清辫子国了,鬼子国扶持他的一干人弄出一个满洲国,年号大同。他也没当上皇帝,弄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称号满洲国执政。 清朝废帝在鬼子国特务的严密监视下秘密来到汤岗子温泉,与关东军司令官本庄繁的代表板垣征四郎签定了《汤岗子温泉密约》,密约内容主要包括: (一)伪满洲国的治安维持及国防委以日军;(二)国防上所必需的铁路、港湾、水路、航空路的管理及新建均委以日本;(三)任命日本人为伪满洲国参议,中央、地方的官署也要任用日本人。他们的选任、解任需经关东军司令官的同意;(四)以上宗旨及规定是将来两国缔结正式条约时的基础。 于显龙听罢,皱着眉头:“这就是说,就算这辫子废帝将来登基,这个国家天上地上官员军队都得听小鬼子的。中国人都成了豆腐张!” 关先生:“辫子废帝恐怕连这种木偶皇帝也难当。他离开汤岗子没多久,那里又去了一个要在满蒙当皇帝的大人物!是鬼子天皇的叔叔,叫做赤川艮久王。” 郎占山骂道:“这他妈什么鬼名字啊!” 关先生:“他本来要在佟江那边划出一片地面,建立西京,成为统领满蒙的关东王!” 第198章 东医心术 197东医心术 于显龙又问:“那您怎么会在飞龙岭啊?” 关先生语出惊人:“这都怪你呀?” “怪我?” 关先生一笑:“你和雪龙叱咤绿林的时候,大青山就被称作飞龙岭了。这个赤川艮久王在佟江那边没落下脚,就和关东这帮掌权的大鬼子较上劲了。他要在未来满洲国京城宽城旁边再建一座王宫——赤龙宫。把飞龙岭改成赤龙岭护卫这座王宫,位置就在白家园子。他看好了飞龙岭这个龙字。” 郎占山:“呵呵,这小子还真要当皇上。” 关先生:“你们都得多加小心。从飞龙岭到龙湾镇、狗咬台,周遭山林里到处都是先后来关东的日本武士。关东军虽然不待见这些人,可惹不起这个赤川艮久王。” 于显龙:“啸聚山林,称王称霸,这他妈还是胡子啊。难怪花田仲一直和白家园子的鬼子兵不对付,原来他想拥戴他们自己的皇上。这个艮久王十有八九就是他勾引过来的。先生,您先在这里养伤,我会派个小叫花子来给你送药。我得回去将花田仲一军!” 说着他拿出一个牛角小桶儿,拿出一根银针。 丁寡妇:“你要给关先生扎针哪?” 于显龙冷哼一声:“我要把外面那个鬼子变成聋子哑巴,交给花田仲。” 关先生:“你断定他就是那个刺客?” “是不是也就是他了,不定哪天我把这帮活鬼一勺烩了!” 没用三天,于显龙三人竟然把那个鸡鸣刺客抓回来了。这把花田仲搞得措手不及,他正谋划一个新的阴谋,根本没想到他的黑龙兵卫这么不堪一击。 一身黑衣服,白森森一张脸俩大眼珠子,胡子拉碴大白牙,跟刁氏说的毫无二致。幸好这家伙被牤子的掏捞棒子打坏了脑子,又聋又哑,傻呵呵的啥都问不出来。 于显龙站起身往外走,花田仲:“显龙先生,您这是……” “这是个日本人,是不是那个刺客,就看你的了。我真不知道我到底该不该抓他,可是现在的天下他们去荒山野岭干什么?飞龙岭那是我当胡子的老窝子,天窑子都毁了。” 花田仲:“唉,一言难尽。显龙先生,有些事不知道最好,还是潜心研究医学。我又请来一位,就下一位深爱医道的大夫,明天就去咱们的谐和诊所。” 于显龙一抱拳:“那太好了,我敬候光临。” 花田仲不但带来两个大夫,还带来一块匾额:大东亚医学研究所! 大东亚共荣圈已经出现,在龙湾镇圈住的竟然是于记医馆,谐和诊所! 于显龙看着花田仲指挥赖文章等人挂匾,神情漠然。 花田仲:“显龙先生,学用中西,博取百家,你我多年的理想就要实现啦。” 于显龙:“花田先生,这个名字很奇怪。你能不能当众解释一下,好让大家都明白。” 花田中一鞠躬走上了大门口儿的台阶:“诸位,医学,治病救人,是没有国界没有种族的。但是它有明显的地域性,不同地域的人传承着他们本地域的医学和医术,日本有东医,中华有中医,草原有蒙医,高丽有朝医,西方人也有他们的西医。东中蒙朝地处东亚,人群相近,医学相通。就应该多方调和,和谐共进,互相补充精进,形成一脉更加博大精深的东亚医学。” 于显龙竟然带头鼓起掌来,让牧村香奈拿笔记录,将来昭示出去。 他带来的两个人也很特别,一个中等个儿白上衣黑坎肩,一条大裤裆高丽裤子,是个朝医,叫全喆石。后来大家叫白了都叫他全赭石。 另一个是个穿蒙古袍的小眼睛胖子,是个蒙医,叫道尔吉。 花田仲当着众人的面,命令瘸子龟坂和牧村香奈,谐和诊所从即日起改为“大东亚医学研究所”,他自任顾问,于显龙任所长。专门接待由他或于显龙认定的疑难杂症,不接待普通伤病。每次治疗用方用药,治疗过程都得由看护妇详细记录在案…… 据花田仲自己说,朝医全赭石是他再三再四写信发函从高丽请过来的;蒙医道尔吉被大日本皇军俘虏,押在战俘营,是他疏通各个关节救出来的。 完成了武装侵略,铺垫好政治侵略,小鬼子开始了文化侵略。 花田仲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把朝汉蒙医的医学医术精华全部据为己有! 于显龙最讨厌的“谐和”两个字终于抹去了。 在现在人的理念中谐和是个好词儿,但是在那个年代的大东北不管是“谐和”还是“和协”都是小鬼子耍的花招,是变相掠夺和侵略。 现在的于显龙还不知道“大东亚”这三个字从小鬼子嘴里吐出来,更可恶更狂妄,更不能容忍。 直到数年以后,他们从哈拉哈河边回到龙湾镇一带,他才发现在“大东亚”后面多了“共荣圈”三字,完全湮灭了最初的三元构想。 挂匾仪式过后,花田仲把全赭石、道尔吉、龟坂、于显龙以及牧村香奈等看护全都召集到前院上房的诊室里。 花田仲坐在医案前,摇着折扇,品着香茶:“各位,中国古人有句话,良医如良相。有良相则家国兴,有良医则身体健。那么庸医呢?庸医如虎狼!这个世界上图财害命的虎狼庸医比比皆是,洞察毫末,精准用药,谨慎行医的良医凤毛麟角!” 于显龙听了频频点头,瘸子龟坂嗨声连连。 花田仲呷了口茶:“鄙人十六岁参加海军,被庸医所害,险些丧命。下了军舰以后便苦心钻研医学。发誓绝不让森鸥外那样的庸医继续害人!” 于显龙不禁问道:“森鸥外是什么人?” 说道森鸥外,花田仲的神情又是鄙夷又是气愤:“森鸥外是日本国的一个庸医,也是日本国的一个出名作家。这个混账东西从东京帝国大学的医学部毕业,成为一名陆军部军医,由于表现出色就被派到德国深造。多好的机会呀,他不肯用功学医,却迷上了写文章!乃至后来还了无数人。回国后一路高升,一直做到了日本陆军军医总监。” 花田仲仰望天棚,仿佛在自言自语:“当时的日本兵中很多人患上了脚气病,生病后会感到手脚麻木、四肢无力。海军军医总监高木建宽认为这种病是营养不良导致的,而森鸥外却认为脚气病是由细菌导致的,两个人吵了很久也没结果。高木建宽改善伙食配方,使脚气病得到一些改善,但没有从根本上解决。显龙先生,如果是你,治疗的基本方法应该如何确立?” 于显龙:“脚气病来得慢去的也慢。我所治疗过的患者多为长期劳作,家境贫寒之人,补益为上,辅以食疗……” 花田仲一口茶水喷了出来:“高见!以你的脾气,这个森鸥外就该杀!” 熟悉花田仲的人还是头一次看见他如此失态。 他向于显龙拱了拱手:“这个东西固执己见,坚决拒绝食疗之法。结果,三个月内,我们两万多水兵有一万五千多患上脚气病,死亡两千多人!其他患者被迫退役!我就是其中之一。” 瘸子龟坂:“这种庸医,海军没有制裁他?” 花田仲摇摇头:“旅顺口之战,他又被调到陆军极力推荐木馏油丸,导致三万多陆军因脚气病不治身亡!” 怀着不同的心情,众人都沉默了。在座诸人虽然来自不同民族不同地域,但都是医生。此时对森鸥外这种庸医已经不是鄙夷,而是愤慨,欲杀之而后快! 花田仲:“作为医术,攸关人命,更兼声誉。可以见死不救,不可以牟利胡为!森鸥外就年前已经死了。他的书我一个字都不看,从医学的角度说,此人因为他的固执必将遗臭万年!我把各位请到一起,包括我自己,就是要取长补短,博采百家,成为良医!” 于显龙带着众人,不禁鼓起掌来! 送走花田仲,于显龙吩咐牧村香奈,让她带着其他三个看护妇住到上房西屋,把西厢房全部腾出来,让龟坂和全赭石、道尔吉住进去。 把新来的大夫交给牧村香奈,于显龙回到后院。 从打白大姑娘打了豆腐张,后院异常安静。白大姑娘住在最里面的西厢房,每天只有于小雪跟她嬉笑玩耍。汪润贞经常跟瓦莲京娜在后边的库房里“倒腾”。 于显龙直接进了母亲于朱氏的房里。 “花田仲对你从监视变成索取了。” “娘,你怎么一身泥土啊?”于显龙打量着满头银丝的母亲。 “小雪整天跟白姑姑起腻,我没事儿干,刚才帮着你媳妇儿她们倒腾一会儿,不然那些药材就烂啦。” “娘,那种活儿不用你伸手。一会儿你去大秋子那里,让她送些好酒过来。这几天我得好好陪陪那两个大夫。” 于朱氏颇有深意地问道:“有蒙古人,你喝得过他们?” “这事儿还真得动动脑子。不行就让瓦莲京娜陪他们,非把实话给他们灌出来。” 不管是一天前的谐和诊所,还是现在的大东亚医学研究所,伙食都很差。几乎每天都是窝头咸菜高粱米稀饭。整座大院内只有于朱氏有小米粥喝。 那个全赭石每天都阴沉着脸,也不多说话,吃完了饭就回西厢房看他那本《东医宝鉴》。肥胖的小眼睛道尔吉开始的两天还嘻嘻哈哈吹嘘他的蒙医术,过了三天开始愁眉苦脸了。蒙医术治不了没有牛羊肉没有酸奶茶的苦恼,连续喝了三天番泻叶,还是便秘拉不下屎来。 于显龙也没办法,不让接待普通患者那就等于把四乡百姓,警备队鬼子兵都关在大门外了。没有患者就没有收入,没钱卖肉。 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正当道尔吉憋得头晕脑涨的时候,还真有患者上门了。 赖清德不知什么原因,在家里睡了一觉,起来就嘴歪眼斜,粥都喝不进去了。 瘸子龟坂主张用《斜风纠正膏》,全赭石闷着头开了一剂《五风散》,道尔吉却急不可耐,嚷嚷着用他们蒙医的瑟博素疗法。 这瑟博素必须用一只放牧回来没多久的大羊。赖文章跑到黄花甸子边上才算买回来一只。 羊拴在院子里,道尔吉围着那只绵羊走了一圈儿,仔细摸了摸肚子,让赖文章帮忙把那羊吊起来,然后让牧村香奈把屋里病床上的赖清德上身脱光! 众人不明所以,都站在房台上看着他表演。 只见他掏出一把蒙古剔,刀拳并用,飞快地把羊皮活剥了下来。然后划开肚子,掏出巨大的羊胃,再用刀划开。 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臭味道弥散开来。 全赭石骂道:“残忍酸臭,什么玩意儿!” 于显龙皱着眉没作声,负责记录的鬼子看护妇都捂着鼻子停下了笔。 道尔吉却完全不在乎,他把羊肚子里的那些黏稠糜烂,散发着酸臭气味儿的黏糊糊全部倒在羊皮上,再撒上药粉,麻利地兜起来冲进上房,连头带胸将赖清德裹了起来…… 赖清德不知道是憋得还是熏得呜呜怪叫,道尔吉紧摁着就是不肯撒手。 赖文章怒骂道:“老蒙古,你他妈要干什么?” 于显龙一横柞木棍子:“让他治!” 折腾了足有一个时辰俩钟头,赖清德的大肚皮上满是汗水,裤子都湿透了。道尔吉才慢慢揭开那张羊皮。 赖清德惨叫一声,呕吐不止! 可是当他抬起头来,人们惊异不止。赖清德的嘴歪眼斜竟然端正过来了! 全赭石改阴沉为惊异了:“于先生,这……” “这时蒙医常用的疗法瑟博素,就是热敷皮疗。” 当天晚上,前院手把羊肉,后院羊肉西葫芦馅儿饺子。 这个蒙医道尔吉可谓是大快朵颐,一个人吞了大半瓦盆手抓肉!尤其是大秋子送来的龙泉涌白酒,香醇甘冽,酒香四溢,接二连三喝了五碗。 醉眼蒙眬之中他才发现,前来送酒的这个娘们儿是于显龙的姐姐。一身蓝色碎花左衽上衣,曲线汹涌;一条青布高丽长裙直到小腿。更为惊奇的是,大秋子脚下那双瓦莲京娜给她买来的黑亮皮鞋。 虽然大秋子已经四十多岁,额头眼角都出现了皱纹,鬓角偶现银丝。可看上去,风姿款款,谈笑风生,别具韵致。 于显龙他们都知道蒙古族人酒量海大,没人敢跟他拼酒,道尔吉却自己把自己喝的酩酊大醉…… 全赭石虽然跟他住在隔壁房间,可阴沉着脸,看都没看他,自己回房了。最后还得于显龙和瘸子龟坂把他弄到了床上。 第199章 人性药性 198人性药性 第二天一早,道尔吉就来到上房跟于显龙打听他的那位送酒的姐姐。听于显龙简要介绍了大秋子的出身经历,尤其是听说大秋子现在还是独身一个人儿,道尔吉立刻两眼放光。吞吞吐吐,要娶大秋子当老婆…… 于显龙一笑:“我知道蒙古兄弟胸襟坦荡,不在乎她这样人的经历。不过我这位姐姐孤苦半辈子,这年月支撑个买卖也不容易。愿不愿意都得凭她自己做主。明天我就让我娘去跟她说说。” 于朱氏跟大秋子说了道尔吉的意思,大秋子思量再三,还真答应了。 刚刚改成大东亚医学研究所,大院里就有喜事。于显龙出钱置办了几样菜,又让大秋子送酒过来。 虽然话还没说到通过三媒六证挑明了,但道尔吉和大秋子心里都明白。于显龙特意把酒席摆设在东厢房,在座的于显龙、全赭石、道尔吉、瘸子龟坂,只有大秋子一个女人。 道尔吉心里有事,没敢像前天那样放开海量。 众人刚刚提及亲事,花田仲怒气冲冲带着赖清德的儿子赖文章来到了。 “道尔吉,你是怎么搞的?” 道尔吉连忙站起身低头鞠躬:“顾问官阁下,属下在。” 花田仲脸色铁青:“老赖镇长赖清德先生的吊斜风你是怎么给治的?” 道尔吉:“蒙医瑟博素疗法,一只活羊,已经治好回家了……” 花田仲一顿手杖:“扯淡。他今天早上死啦!这是你的责任!” 道尔吉扑通一声跪下了:“顾问官阁下,这事不能怪我呀。我当时治疗的时候,大家都眼睁睁看着,于所长都首肯,记录在案了。您可以拿我的药粉试验哪……” 于显龙也皱着眉站起身:“花田先生,你这么做实在有点煞风景啊。蒙医瑟博素你不是不知道。医者仁心,更何况赖清德年迈体衰,病后虚弱,治病治不了命。死因还没查明白,怎么就断定是研究所的责任?哪家的方子会把吊斜风病人治死?” 花田仲:“显龙先生,赖先生毕竟德高望重,他的家人闹到我的公署去了。我不得不来过问一下。” “什么他妈的德高望重,不过是从没干过好事的下世贪官而已。七老八十,他早就该死!谁敢无理取闹?老子这就去给他治治!” 三阎王的胡子脾气上来,赖家可要有好看的了。花田仲连忙拦住,好言抚慰一番,答应赖家的事他会妥善处理,才带人离去。 一场订亲宴,不欢而散。 四个人来到上房诊室坐下来,道尔吉战战兢兢问道:“于先生,您说这件事……” 于显龙:“医者必明两性,人性、药性!你的疗法没毛病,可是你的方法太糙,用药太猛。赖清德那么大年纪,体虚多病,当然受不了。你的人性,当时是想显摆能耐,吃上一口羊肉,于是忘了病人的人性。” 道尔吉:“显龙先生,如果是你,你会用什么法子治他的病症?” 于显龙扭头看了看阴沉的全赭石:“全先生,如果用乡药调正膏加味,换位施治效果会怎样?” 全赭石忽然面的怒目横眉:“姓于的,你偷看了我的《宝鉴集萃》!” 于显龙不禁仰天大笑…… 于显龙笑得其他三人莫名其妙。 他继续说道:“一部《东医宝鉴》不过是汇聚了中国古代的一部分医学着作,加上本土的经验心得形成的医学名着。我的那一部是光绪年间的译本,十八两银子买的。花田仲先生那一部可是光海君五年的版本,价值连城!你还拿着光绪年间许英智的笔记当秘密当宝贝?” 全赭石:“你知道许英智大师?” “世界上,凡是用银钱能买到的都不是什么秘密,都算不上什么宝贝!十几年前我和花田仲先生兄妹就仔细研究对比过《医宗金鉴》《东医宝鉴》《皇汉医学》以及蒙医学的《四部医典》。这有什么奇怪的么?” 全这是满脸愧色:“如果是您,难道不用乡药调正膏?” “最稳妥的法子,针灸!不论是东医朝医蒙医中医,经典着作里都有针灸治法。” 道尔吉:“蒙医也讲究针灸、艾灸、火疗之法,可是学来不易呀。” 于显龙转头对龟坂说道:“龟坂先生,明天把花田先生给我翻译的那部《针灸真髓》交给道尔吉先生,让他抄下来。” 龟坂略有难色:“显龙先生,那可是你们……” “花田先生说,医学无国界,不分种族。况且这部书里面我们还有很多疑问,正好拿出来一起参详。” 全赭石问道:“于先生,既然你说每一个医者都没什么秘密,没有自己的独门绝技。为什么同样的病症有的医生药到病除,有的医生百变无效啊?” “那他是只懂药性,不懂人性!” 全赭石:“你方才就一直强调人性,人的疾病和人性真有关系?” “药性即人性,人性千姿百态,病症就千变万化,病万变药亦万变。拘泥成方不如无方!” 全赭石:“您越说我怎么越糊涂。” 于显龙:“就拿道尔吉治疗赖清德来说,他的法子如果在草原上治疗一个蒙古族壮汉,虽然又脏又臭但绝对是好法子。这是典型的中医汗蒸入药法。可是赖清德呢?根本忍受不了羊体的膻骚臭味儿,再闷了那么久,吐了那么多。回到家里没有补养,没人照顾,很容易就呜呼哀哉呀。甚至还有更严重的人性问题,他的儿子赖文章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全赭石点点头:“了不起,这才是大学问。” 于显龙:“治病易,治人难;断人脉象,不过尔尔;断人本性,深不可测。” 道尔吉:“照您这么说,世上的医方医术不都毫无价值了么?” “时移世易,世道在变,人性在变,医方当然也要变。多么好的方子都不可能千古奏效。《金匮要略》的方子好不好啊?当然好,但我们也要分男女、辨强弱、平阴阳、论虚实,因地因人,随机应变。世上或许有包治百病的医生,但绝没有包治百病的方药。以妇科杂症为例,那么多方剂,其基础不过是《四物汤》加减变化呀。看不明白人,就看不明白病。” 全赭石不禁拍案叫绝:“高见!今后还得请余先生多多赐教。” 于显龙:“术业有专攻。我很佩服这位龟坂先生……” 龟坂连忙起身鞠躬:“显龙先生,您取笑我。” “绝无此意。你到了之前的谐和诊所,我就发现你对风湿痹症情有独钟。其他方面的书和药物你就是一般了解,看看便罢。你的那些笔记都是关于风湿痹症的。长此下去,您一定能成为这方面的专家。” 龟坂叹了口气,神情很失落:“我从小患有小儿麻痹,瘸了一条腿。在家乡做工不行、种田不行,念书人家都不要,只能给花田先生打杂。我是进了谐和诊所才有时间专心学些这些的。” 于显龙:“十瘸八小儿。以现在的医学,恐怕无力回天啊。” 龟坂:“您说过,医者仁心,能治好别的小儿就行。将来不管怎样能换口饭吃,瘸子治瘸子!” 四个人一直聊到鸡叫头遍,才回房睡觉。 龟坂和全赭石走远了,道尔吉才悄悄地问于显龙:“于先生,我和令姐的亲事……” “明天让我娘再去问问。我这个干姐姐虽然出身卑微,但做人做事极有主见。明天再说。” 本来于显龙对蒙古人的印象极好,比较讨厌高丽人。 可是这个道尔吉,让他莫名地厌恶。 次日上午,还没等于朱氏出门大秋子又带着酒菜进门了。 道尔吉一上午激动得手忙脚乱,干什么都没心思。将近中午,牧村香奈才从后院走出来,告诉道尔吉去后院老太太的房里。大秋子在那里等着他呢。 道尔吉激动得心怦怦跳,跟着牧村香奈进入后院。 进入上房东屋,这既是老太太的房间,也是女人们经常聚在一起的客厅。屋地中央摆着一张八仙桌四把椅子。大火炕上摆了一张炕桌,于朱氏和一位清秀飒爽的少妇坐在炕桌边。八仙桌边坐着于显龙大秋子和毛子娘们儿瓦莲京娜。 于显龙起身请道尔吉落座,今天的酒具不是瓷碗,而是三钱三的小酒盅儿。大秋子给道尔吉满了一杯,提议先干一个…… 放下酒杯,大秋子说话了:“道尔吉大夫,我老干妈前天跟我说了你我的事。今天这顿酒是我孝敬我干妈的。也有几句话得跟你说明白。” 道尔吉一欠身:“哦,您有话尽管说。” 大秋子:“我干妈说你看上我了,我的身世我兄弟也跟你说明白了。谢谢你不嫌弃我。” 汪润贞和瓦莲京娜都很奇怪,一向粗放泼辣的大秋子今天怎么这么文明啊? 大秋子说:“我本来想,上半辈子先是倚门卖笑当窑姐老鸨子,接着跟我三兄弟走南闯北打打杀杀,他帮我支撑起买卖还赚下一份土地,自个活得不错。人过四十了,别说什么嫁得如意郎,找个老伴儿支撑门面过日子这也挺好。听说你还是个大夫,岁数也相当,我还真动心了。” 道尔吉满脸堆笑,连连道谢。 大秋子忽然冷下脸来:“可是,昨天你在花田仲面前那个德行,实在让我恶心!” 满屋子的人都是一愣。 “事情还没怎么样呢,你瞧你跪地求饶那熊样儿,简直就是条癞狗!” 道尔吉分辩道:“当时我也是孤立无援,不明情况啊。” 大秋子呸了一口:“呸,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自己治病甩锅给别人这也是不明情况?我就是个老鸨子那做人也得烈激,我干妈说那叫节烈!是个男人就好面子,我兄弟说那叫尊严。你有什么?靠你这种人支撑门面过日子,那我大秋子这辈子算是白活了!” 道尔吉被大秋子骂得面红耳赤,汗流浃背,酒再也喝不下去了。讪讪退席离去。 本来有些看不起大秋子的那些人,今天才知道什么叫女中豪杰。 从那天起,道尔吉很少在人前露面儿,再也不惦记酒肉了。潜心躲在西厢房研究那本《针灸真髓》。 很久不敢露面的于显麟却缩头缩脑,跟牤子说,他有事要见于显龙。 于显龙把他让进了东厢房问他有什么事? 于显麟说话声音都在颤抖:“兄弟,帮哥哥一把,我想搬家走,越远越好。龙湾镇住不得啦。” “没听说有人欺负你呀?” “都是我妈惹的祸。前天我老丈人赖清德死了,我妈就和我们两口子去发丧。我妈多嘴,说了一句老赖死的蹊跷,当时就把赖文章惹火儿了!一通大骂,把我们三个赶了出去。” “你妈活该!在人家葬礼上说死得蹊跷,那不是找骂么?” 于显麟:“兄弟呀,骂我们一顿我们认了。可是昨天晚上大院就进去人了差点儿把我妈杀了!” 于显龙一惊:“什么人这么大胆?” 于显麟:“不知道什么人。就听见噗的一声,窗纸被捅破,从外面飞进一把短刀,扎在了炕上。” “有字条什么的么?” “什么都没有。” 于显龙沉思一会儿:“用不着搬家。回去告诉你们家上上下下的人,少出去嘚瑟。把嘴都管住了,别再提赖家的事,自然就平安无事了。” 事情已经昭然若揭了。 在现在的鬼子占领区,蒙古草原是最不稳定的地方。小鬼子也深知蒙古人的厉害,虽然川岛浪速、小野洋子等人在草原各部也是下了几十年的工夫,可是成效远远不及花田咲、关东军这边。 这个道尔吉来自草原白旗王领地,一旦和大秋子结为半路夫妻,那一定会成为于显龙的羽翼。这是花田仲绝对不能容忍的! 道尔吉用羊肚子里的玩意儿把赖清德的吊斜风愣给闷好了,一时间成为龙湾镇的奇谭。也让花田仲抓住了把柄…… 不管赖清德是怎么死的,半个月之后,赖文章走马上任,接替韩三虎当了侦缉队长。 第200章 狼毒腹蛊 199狼毒腹蛊 送走了于显麟,牧村香奈拿着几页纸走进东厢房。 “先生,这是龟坂让我写下来的记录,请您核对一下。”她把那几页纸呈给于显龙。 于显龙粗略地看了一遍:“他记这个有什么用啊,这都是那天我们闲聊的内容。” “龟坂先生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他说这是进这个院子三年来听的最有教益的话。我也深有同感……” 于显龙把字纸还给牧村香奈:“那天晚上聊得兴起,睡觉的时候都鸡叫了。说些什么我还怎么记得,就是这些。” 牧村香奈神情很激动:“先生,这些天我看你很高兴,话说的也精彩!尤其是那段人性和药性的说法,让我明白了很多人。” 于显龙伸手请她坐下:“这很难的呀。我都没往细了想……” “我是从自己的身世想起来的。我就是桔梗,本来不是药而是菜,硬生生被磨炼成了药。” 于显龙:“那么你是喜欢做菜的桔梗,还是喜欢做药的桔梗?” “当然是喜欢菜桔梗,原来什么样就是什么样,香香甜甜谁都喜欢。” 于显龙也来了兴致:“那么做药材的桔梗呢?” “即便能治病,可人们也不喜欢。被人反复改造,把甜的变成了苦的,再被人炮制切割煎熬,裹挟在一堆虎狼药物中自己都认不出自己。” 于显龙拍案叫绝:“精彩!那你看我应该是哪一味药材?” 牧村香奈局促不安,面红过耳:“先生……” 于显龙:“别有顾虑啊,大胆说。” “先生,您不是人参……” “呵呵,你就是说我是人参我也不信。” “也不是麝香虎骨犀角灵芝……” 于显龙:“香奈姐姐,咱们相识二三十年了。我可没那么珍贵。” “要我看,您是药中之帅——附子。”牧村香奈说罢连忙鞠躬。 于显龙很不解:“附子?附子辛热,性走不守,四肢厥冷,回阳功有。您能仔细说说么?” 我在您的医书上看到的:“附子禀雄壮之质,具温热之性,火性迅发,无所不到,故为回阳救逆第一品药。有斩关夺将之气,能引补气药通行十二经,以追复散失之元阳,能引补血药入血分,以滋不足之真阴;引发散药开腠理,以驱逐在表之风寒;引温暖药达下焦,以驱逐在里之寒湿。附子药性雄奇,但不可贪,贪多必中毒。” 于显龙不禁站起身,向牧村香奈深施一礼:“谢谢姐姐。张隐庵说,凡人火气内衰,阳气外驰,急用炮熟附子助火之源,使神机上行而不下殒,环行而不外脱,治之于微……,奈世医不明医理,不识病机,终身视附子为蛇蝎……医不通经旨,牛马而襟裾,医云乎哉?您说的还真对,我出身草莽,混迹绿林,胡子脾性,还真像附子。” 牧村香奈:“附子有毒,但光明温热,无所不往。你虽脾气不好,可是为人光明磊落,待人豪爽温暖。不像某些人口蜜腹剑,躲在背地使阴招,分明就是蝎子、狼毒。” 于显龙:“狼毒味辛,破积瘕症,恶疮鼠瘘,止心腹疼。这东西不知道的人,以为花好看,味道香,稍不注意就要人命。你说豆腐张算是哪一味药?” 牧村香奈乐了:“呵呵,他……,像药不是药,块头不小,用途不大。充其量也不过是个狗尿苔,有毒没用,上不了金銮殿。” 于显龙不禁慨叹:“你说得太到位了。每个人都能从药性看到他的本性啊。我妈就是甘草,我媳妇儿就是锦纹……” 牧村香奈:“那,白大姑娘呢?” “白芍酸寒,能收能补;泻痢腹痛,虚寒勿与。她就是一味白芍啊。” 牧村香奈没有说出那个性如狼毒的人,于显龙也没有说狼毒的人性与药性。但这个人就在他们的身边。而且这两个月来经常出入大东亚医学研究所。 于显龙提出以花田仲为主编,综合中日蒙朝医术医药编撰一部综合性医书《大东亚医药镜铨》。医药就是医术和当地的典型草药疗效,“镜铨”就是镜子、秤锤,寓意为评选鉴别,驳斥谬论,以正行风…… 花田仲一闻此说,异常兴奋,当即拍板拨款,上报立项。大东亚医学研究所比以前的谐和诊所谐和了许多。连一向默不作声,不苟言笑的瘸子龟坂都经常和于显龙全赭石道尔吉一聊就聊到天亮。 正当花田仲兴奋地沉浸在医学鲸吞,学术侵略的快感之中的时候,就有人花下晒裤衩,宴席放臭屁,煞风景的来了。 铁男带着一身伤痕闯进了他的顾问官公署,飞龙岭被人夺走了! 不知哪里来的一支武装,能打能拼,智计百出。利用他们每月参拜的时候突然袭击,打死一百多名黑龙兵卫,夺了飞龙岭暗寨。统领铁龙带着残部退往老秃顶子一带,特派他来报信,请求出兵,夺回飞龙岭! 花田仲恨不得抽自己一顿嘴巴!两个多月以来,自己光顾着跟于显龙他们研讨医术医方几乎忘了飞龙岭白家园子。 再看看机要室的文件,宽城关东军卫生总院的通报,辫子废帝已经从奉城到了宽城,准备把宽城改为新京,在那里登基称帝建立他们的大满洲国。 还有一份封口押着三个菊刀图标的机要文件,赤川艮久王已经在旅顺口下船,向奉城出发了。 他没有料到杨大个子那些人会发展这么快。不到一年的时间,先是人民革命军,现在叫抗日同盟军,不但闹得东京内阁被迫取消了在佟江一带建立西京的计划,而且队伍已经蔓延到满洲腹地来了。 赤川艮久王既然在佟江无法立足,辫子废帝前脚离开奉城去了宽城,他就接踵而来跟到了奉城。 跟关东军扶植的大满洲国分庭抗礼,他绝不会在奉城常驻。又不能去宽城,那他的目标必然是宽城东大门,满洲腹地的龙湾特别防卫区。 和关东军三元的“扶植派”不同,花田仲和很多黑龙会元老一样都是“统制派”,由鬼子国皇族亲任领主,把满蒙彻底变为鬼子国国土。 如果艮久王在佟江不能立足,那么龙湾镇就是上上之选的绝佳地段。可是由于宽城那边正在大搞登基,赤川艮久王的行动还不能明目张胆。统制派的大佬们早就决定,为艮久王在白家园子建立行宫。一旦时机成熟,就移驻龙湾镇,驱逐辫子废帝,亲任满蒙大领主! 根据铁男的报告,占据飞龙岭这些人就是抗日同盟军的一部。 他们赶走了山上的黑龙兵卫,直接威胁白家园子。一旦赤川艮久王驻跸白家园子,随时都有灭顶之灾! 花田仲电请关东军司令部批准调动军队剿灭飞龙岭匪患…… 豆腐张的劫数又到了,他必须亲自带着警备队协同鬼子兵冈川一郎部,征剿飞龙岭。 豆腐张现在终于明白自己了,穿了二十多年军装,除了白音达赉一战再没打过胜仗。再怎么跟小鬼子表忠心也博取不了他们的绝对信任!他现在做人的四字真言就是:保命要紧。 还没出龙湾镇他已经盘算好了保命的法子,一切都听冈川的。胜则自然有功,败则罪责归他。在他的理念中,进入山林打个胡子都九死一生何况对付声势浩大的抗日同盟军? 豆腐张出兵就是龙湾镇的大事,他一离开,龙湾镇特区军警宪特凡是挂衔儿的都得顶替值班防守巡逻。 姚砚田还得四乡征集粮食军费…… 唯一置若罔闻,波澜不惊的就是所谓的研究所。 于显龙依然是足不出户,白天翻书查阅,晚上就跟日蒙朝三个大夫聊天。聊饿了,一顿夜宵,喝酒睡觉。 半夜回房钻进汪润贞的被窝儿,汪润贞才悄悄把一张字条塞给他。 划了两根洋火儿,才把字条儿看完。 于显龙不禁叹了口气:“是关先生的。” “他是不让咱们上山?” 于显龙很决绝:“不去!” 汪润贞:“为啥不去呀?飞龙岭是咱老窝子,再说王南珂他们可是你拉出去的。” 于显龙:“没那么多本钱就别做那么大买卖。他们跟鬼子兵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而且绺子里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招。一旦露底,当时就得花耷。对了,埋线儿(开通暗道)埋得怎么样了?” 汪润贞:“幸亏这几个月把他们都困在了前院诊室,我和白大姑娘、瓦莲京娜换了十几个短工,开到狐狸崴子中心了。足够用!” “尕尕狐的消息呢?” “还在胡家集,跟大洋马在那家马缨铺。白大姑娘的三番子没码上人来,只有杨培英那边的红枪会,跟着王南珂进了飞龙岭……” 于显龙:“这就行了。冈川一郎,不是王南珂的对手。睡觉。” 花田仲也没有胜算,可是没料到冈川一郎和豆腐张败得这么惨!第一次在半路上就被打了伏击,回到白家园子重新整军再战,结果被人家追着打,豆腐张的战马都跑丢了…… 花田仲命令铁男,立刻起身去老秃顶子联系铁龙,把黑龙兵卫的精锐选拔出来,组成一支秘密小队,从密道摸上飞龙岭! 山林作战,他不得不考虑于显龙夫妇了。 他给宽城的花田咲打电话,请求委任于显龙为龙湾特区警备司令部参谋长,汪润贞为他的卫队长。 这个倭狼老鬼子算准了,对于于显龙,只要是花田咲的命令,那比圣旨都灵!而且他那几个人能打能杀,经验丰富,只要给钱不用军粮军装。虽然出身绿林道,却是最有效的雇佣军。 可是当花田仲把自己的剿匪计划交给冈川一郎的时候,冈川一郎暴跳如雷:“你已经被统统中国化了!根本看不起大日本关东军!天皇的军队会交给一个中国土大夫指挥么?” 花田仲解释道:“冈川将军,您误会了。我不是让他来指挥我们的军队,而是希望您能多听听他的意见,他对飞龙岭的地理最熟悉!” “哼哼,他能熟悉过我们关东军参谋部下发的军用地图么?中国人会帮助我们打开沈阳城门么?你竟然信得过那些毫无素养的浪人也信不过大日本皇军?笑话,这是天大的笑话!” 花田仲:“铁龙这些人在中国流浪几十年,个个身怀绝技……” 冈川一郎把王八盒子摔到桌子上:“身怀绝技?他们哪一个能挡得住我的枪弹?” 花田仲气得七窍生烟,离开冈川一郎的司令部回他的公署了。 他这个剿匪计划十分阴毒!他要让于显龙随军去打抗日同盟军! 虽然对自己的冒险计划十分满意,如果于显龙真的把抗日同盟军灭了,那就听上司花田咲的,把豆腐张的部队交给于显龙。如果他怀有二心,花田仲还牢牢掌握着他的母亲朱琳琅!于显龙事母至孝远近闻名。 无奈的是这个狂傲的森田少将把他的计划当成了笑话!连老牌的沦为浪人的日本武士都看不起。 冈川一郎这个日本少将竟然亲自开着坦克,冲到飞龙岭山口。然后就命令炮兵,看他的炮弹打出的方向梯次延伸,步步炮击! 炮弹不但炸毁了从山口到天窑子大寨的所有防御设施,甚至把两面的树木都打着了。 炮火终于把人炸出来了,在望远镜里,豆腐张分明看见山上的绺子一个个逃出大寨,窜进山林…… 冈川一郎一声令下,迫击炮、步兵炮、坦克炮都不响了。他一挥战刀:“上山,抓住他们!” 黄昏时分,豆腐张才带着大部分人马,抬着五具尸体从山上下来。不是鬼子伪军的尸体,是山上胡子的尸体。这是他们一天的战果。 不管怎样有了这五个死人,回到龙湾府足可以向花田仲交代炫耀了。 冈川下令,准备战饭,吃完之后再次搜山,如果再搜不到杨大个子的抗日同盟军武装就放火烧山! 可是炊事兵刚把行军锅架到火上,飞龙岭山脚下的一个洼地里传来数声爆炸,接着就是一阵枪声。那是他们的临时马号! 田半拉子跟他的老丈人哈图给冈川一郎的军队养马已经一年多了。炮击过后,冈川命人把战马都送了过来一起饲喂,全加起来三十多匹,除了豆腐张和冈川的两匹大洋马,其余都是冈川麾下骑兵小队的蒙古马。 天刚落黑,鬼子伪军已经守在火堆四周等着开饭,田半拉子和哈图也开始给马匹添加草料。 忽然在山坡的灌木丛里传出几声狐狸叫,接着就是几声夜猫子叫,尕尕狐终于来了。 田半拉子有意地把马灯挂在了大溜槽子旁边的树上,左边三丈远的地方还有十匹战马,都是冈川豆腐张以下当官的马匹。 挂好马灯,田半拉子说要拉屎,支开老丈人,路过日本卫兵跟前突然出刀把他捅死! 尕尕狐和大洋马同时甩出几颗手榴弹,马灯都炸灭了。田半拉子拉起老丈人跑到好马跟前解缰绳…… 手榴弹并没把所有的马匹炸死,有的被缰绳拴在树上无法挣脱,乱跳乱叫,有的挣脱缰绳跑进山林。尕尕狐拽出大度匣子,把活马通通打死! “快上马,棋盘山!” 三男一女,骑的骑带的带,十匹马,冲出山洼向东而去。 第201章 龙跃于渊 200龙跃于渊 王南珂利用山林洞窟挡住了鬼子追兵,从密道一路撤向飞龙岭东南角的龙摆尾,再从龙摆尾密道悄悄下山,转往棋盘山。 当他们下了龙摆尾密道,转出飞龙岭,往棋盘山方向走的时候,前面突然一阵乱枪打过来,一个小队长当即被打死! 冈川的埋伏部队终于发挥了作用,王南珂只能原路后退,利用密道甩开敌人,退到了龙摆尾上。 冈川的马丢了,本打算回龙湾镇了。可是半夜时分接到小队长的报告,东南发现抗日匪股,追到山里忽然不见了。 这伙人还在飞龙岭上,他们一定有密道! 登山爬壁探索密道,不管是冈川的关东军,还是豆腐张的靖安军都没那本事。 豆腐张提议,干这种事还真得用花田先生提过的那些人…… 冈川也改变了主意,一面继续围困飞龙岭,一边派人回龙湾镇调于显龙一伙来飞龙岭前线! 花田仲亲自来到大东亚医学研究所,于显龙就明白,和母亲诀别的日子到了。看着母亲慈爱的面庞,于显龙心如刀绞,强忍泪水。 “显龙先生,你到了那里不过是帮他们把密道找出来,不必冲锋陷阵。凯旋之时我们在和伯母欢聚一堂,我就在这里给您摆酒庆功!” 于显龙看了一眼这个文明谦恭,笑容可掬的豺狼只是点点头。 最难过的是汪润贞,按于显龙的要求她得留在家里保护婆婆朱琳琅。可是她最知道丈夫于显龙是什么人,什么脾气。他绝不会帮日本人打中国人,更别说白大姑娘柏大锤于二凤,只要到了飞龙岭下,这条狂龙尽管智计百出也难免殊死一战。老狼郎占山不能动,白大姑娘身处险境,丈夫一个得力帮手都没有。 她忍不住了,抱住于显龙千叮咛万嘱咐,失声痛哭…… 最平静的却是朱琳琅,这个饱经风霜的老太太早就明白她们母子会有这一天。在儿子绞尽脑汁地周旋之下能拖到今天已是万分不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明知躲不过,那就没必要难过。 她拍拍汪润贞:“媳妇儿,别哭啊。娘这里用不着你,有花田先生保护,没人敢欺负我。三儿是去打仗,听娘的,拿家伙跟你男人一起去!” 于显龙:“娘——” “不准跟娘犟嘴。一起去!” 于显龙还在发愣,汪润贞拉着他跪下给于朱氏磕了三个头。 花田仲:“呵呵,老夫人深明大义,三先生贤伉俪一定马到成功。明天一早你们就和韩三虎韩队长他们一起出发。” 于显龙冷哼一声:“花田先生,你以为我姓于的能和韩三虎走到一起么?” “哦,啊,说的是。你们各走各的。” 于显龙汪润贞朱琳琅都明白,杀了花田仲容易,但他们一家绝不可能活着逃出龙湾镇。他们不怕死,可他们要是战死,接下去龙湾镇就是一场血光之灾…… 于显龙夫妇在龙湾府无数人内心的咒骂声中双双离去。 大秋子哭了:“老太太,你说他们……” 朱琳琅坚毅果决地说:“没啥好哭的呀。他们又不是送死去了!” 于显龙这次没拿那根柞木棍子,把它留给了母亲…… 于显龙夫妇带着牤子大锤斧子五人五骑出了龙湾镇,催马疾奔!他们必须赶在冈川攻打飞龙岭之前,从密道通过飞龙岭后山龙摆尾,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王南珂的人马撤走。然后玩儿一套假追击,掩护王南珂他们安全撤离。 于显龙他们快,铁男更快! 他们昨天夜里就出发了,还打发两个浪人给冈川报信,一旦龙摆尾那边有人逃过来,格杀勿论! 密道对关东军警备队来说是解不开的谜,可是对铁龙这些久居山林的惯匪来说根本不是个事儿。 铁男带着五六十个黑衣带刀人,穿过林间密道,来到断崖上。他将一根绳子拴在树上,然后抓着绳子顺下断崖。其他人效仿铁男的样子,依次顺下断崖。 断崖下,铁龙落到地上。其他人陆续落地。铁男打了一个手势,带领众人鱼贯钻进密林。 两个王南珂支队的哨兵,脚下踉踉跄跄走进一架低矮的窝棚。铁男从树后露出半边脸来,他一挥手,两个黑衣人从树后窜出,扑向窝棚。随着两声惨叫,两具血淋淋的尸体被黑衣人拖出来。 铁男伙同两名黑衣人将两具尸体吊在树上。铁男向树上指了指,十名黑衣人带着步枪窜向树巅。铁男一挥手,其余的黑衣人跟着他向后山窜去。 于显龙带着汪润贞、牤子、柏大锤、穆占福小心翼翼靠近那些地窝棚时,不禁大惊失色,里面竟连一个人影都没有,树上吊着两具血淋淋的尸体。 汪润贞在地面上观察着:“这伙人不少啊。”指了指被踩倒的杂草。 于显龙脸色骤变:“小心树上!” 两人抬头,枪声大作!两个人躲到断崖下面。不远处的树上,嗖嗖地滑下来很多人影,显然早就准备好了的,一下树他们就纷纷躲到掩体后面,挡住了于显龙他们的路。 密道这边枪声一响也惊动了王南珂!他们以为是关东军攻上来了,说不得只能拼死一战了! 铁男带着几名黑衣人从一个山洞里钻出来。 铁龙问道:“铁男,你带着我们钻这些空山洞干什么?先打下龙摆尾大寨!” 铁龙一声令下,黑龙兵卫攀上小路,铁男心有不甘地跟着上路。 于显龙从身后掏出一颗手榴弹,拧盖拉弦,兜着铁男一伙人的后腚甩手投了出去!轰——!山石震动,硝烟腾起…… 铁龙一伙狼狈地窜进密林。 铁男头前带路,林木深处,一条窄窄的石缝,铁男带着七个黑衣人钻进石缝向上攀爬。陡峭的山崖几乎无路可走,铁男手攀脚蹬,逐渐升高。黑衣人毫不落后,跟随攀登。这根本不是什么密道,而是断头台! 铁男等人登上峭壁,扒开一片藤萝,再向上走。两侧悬崖令人头晕目眩,罡劲的山风吹得人摇摇欲坠。黑衣人个个谨慎小心,其中一个手脚颤抖,惊叫一声掉下深渊! 于显龙和汪润贞对飞龙岭的一沟一壑,一草一木,熟悉得如掌上观纹。借着手榴弹的硝烟,他们转过山峰,龙摆尾大寨就在眼底! 一年多没见,王南珂一身破旧衣服,脸上又黑又瘦,只有那双眼睛依然炯炯有神。 汪润贞劈头就是一句:“虎头万儿,龙摆尾山顶上去人啦!” 王南珂:“上面是绝壁,谁能上得去?” 于显龙:“你们还没发现上面的密道,咱们不能在这里死守了。打出去!可是,在主峰上面看大寨,清清楚楚。他们会拿我们当兔子打,这么高,我们枪打不着,溜溜棒子(手榴弹)甩不上去。告诉大伙,贴墙根走。往寨门那边靠!” 主峰上,几个黑影闪动,王南珂开枪射击,黑影倏忽不见…… 几颗拖着白烟的手雷落进院内,轰轰爆炸。大寨内几间木克楞房子被炸塌。尕尕狐背上着着火逃出来,就地一滚将火压灭。 啪啪,两个枪弹打来,尕尕狐一溜滚儿躲过。 尕尕狐:“他妈的,谁在上边打老子!” 尕尕狐被打急眼了,飞身上树,端着步枪乱打。 于显龙:“尕尕狐,你怎么在这里?” 尕尕狐:“他奶奶的,前天晚上我们带着马群走到半路就遇上小鬼子了。我把鬼子引开,绕过来的。” 于显龙抓过一条三八大盖:“二当家,我到树上去压一压他们。你带着大伙往外压!” 于显龙三步两步窜到树下,尕尕狐扔下一根绳子,于显龙抓住绳子躲到树后,啪啪……,子弹打得树皮爆裂。于显龙飞身上树。 于显龙坐在一棵粗大的松枝上,架枪瞄准。对面山峰上,黑影一闪,啪——!黑衣人滚下山来! 王南珂:“弟兄们,带好家伙,往外冲!” 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忽然喊了一句:“往外冲啊!”一扭身爬了起来,挥舞着盒子炮,在身前画了个弧。 书生模样身边的一个壮汉跟着喊:“往外冲啊!” 那壮汉喊完刚起身,就听得枪声大作,只见他胸前鲜血飞溅,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动,就看见他仰倒在了地上! 一些弟兄就急了,不顾一切地跑过来,就有很多又暴露了目标,几个弟兄连声都没出就栽倒了,有的脑门子上赫然出现了血洞。 王南珂:“回来!快回来!” 那壮汉大半个身子都倒在石头掩体外,汪润贞拖着双脚把他拽了进来。 于显龙尕尕狐从树上跳下来,跑进掩体,然后一手端着盒子炮,一手握着日本刀冲出寨门。 于显龙寨门外黑衣人一排子弹打来,于显龙怒吼一声,盒子炮开火! 王南珂带领其他人手榴弹飞出,轰轰爆炸。 龙摆尾大寨主峰峭壁上,铁男带着五个黑衣人放下绳子,缘绳而下。跳到山坡冲进大寨。 大寨内除了遗弃的尸体,毫无生气。 铁男:“点火!” 五名黑衣人四处纵火,龙摆尾大寨熊熊燃烧…… 铁男等窜出寨门与外面的铁龙汇合,冲下山路。 转过山石数颗手榴弹飞来轰轰爆炸,几名黑衣人倒下。其他人躲到大石后面。 于显龙端着三八大盖:“孙子们,是男爷们儿你就出来见我!” 铁男却不在乎:“于显龙,原来是你!” 于显龙:“特来送你上西天!”于显龙说着抓起身边一根绳子。 铁男:“哼哼,我倒要看看今天谁死。” 铁男身边突然绷起一根绳子,惊叫:“不好!”一跃而起—— 冥冥之中,似有天意。随着“轰——”的一声爆炸,铁男被埋在地下的手榴弹炸得血肉横飞!比当年雨淋头的下场还惨…… 此时,龙湾镇的花田仲看着墙上的挂钟,韩老鳖站在身后。 花田仲:“于朱氏那边有什么动静?” 韩老鳖:“香奈小姐说,于朱氏一切如常,还跟大秋子坐在炕上摸小牌儿呢。” “了不起!毕竟见识过大风大浪,生死关头泰然不惊。” 韩老鳖:“先生,有句话……” 花田仲:“你现在可以问了。” 韩老鳖:“您要是信不过于显龙,直接把他们抓起来枪毙不就完了么。何必这么着急呀?” 花田仲:“一个于显龙抵得上一千个豆腐张。在他身上费多少心思都值得。告诉牧村香奈好好照顾于朱氏!” “嗨!” 花田仲:“于显龙现在是警备队参谋长,正在龙摆尾消灭抗日同盟军匪股!” 韩老鳖:“于显龙上来就当了参谋长,先生,您真的放心?” 花田仲:“只有他最熟悉龙摆尾的内幕。只有他能保证我们出奇制胜。” 韩老鳖:“先生,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于显龙武艺超群,神出鬼没,兴许逃跑啊。” 花田仲:“所以我才要你们好好照顾他的母亲。只要于朱氏还健在还生活在龙湾镇,于显龙就算是条狂龙他也得盘在我的手里!” 仅剩的一名黑衣人捂着裆部站起身惊恐地看着步步紧逼的于显龙。于显龙大喝一声,黑衣人惊叫一声,转身逃跑。 汪润贞开枪射击,将黑衣人打死。 王南珂轻蔑地看了一眼黑衣鬼子的尸体,又看看火光冲天的龙摆尾大寨。 穆占福:“不好啦,鬼子上来啦!” 于显龙:“快去正面山路!” 山路隘口外,两队鬼子兵已经清晰可见。柏大锤尕尕狐等人开枪射击。 炮弹呼啸飞来落进掩体,轰轰轰——!炮弹继续落下,周围一片火海。 铁龙却带着残余的黑龙兵卫穿过山谷,退向了山外。 炮击过后,鬼子兵呐喊着冲过隘口。众人开枪射击,鬼子兵出乎意料,被打死十几个人,退了下去。 尕尕狐从泥土里爬出来:“给我一杆枪!” 柏大锤:“满地都是,自己拿!” 于显龙:“炮火停了冲过去!”,守住隘口! 于显龙起身跑向隘口,跳进掩体。王南珂等人紧跟着跳进来。 第202章 肛穿少将 201肛穿少将 冈川一郎坐在铁甲战车旁边,前面篝火熊熊。一名日本军曹跑下山来:“报告少将。前面进攻受阻,土匪大寨前面还有足够的火力阻击皇军。” 冈川一郎:“八嘎!黑龙兵卫,饭桶!”上面的火光是怎么回事? 军曹:“黑龙兵卫死了不少,其余的都不见了。” 冈川一郎拔出战刀,带着卫兵登上山路。 龙摆尾半山腰被炮弹炸开的土坑里,成了于显龙等人的掩体。十几个人背着枪抱着手榴弹跟着柱子跳进隘口掩体。山路两边的树林里出现唰啦啦地响声,黑黑黢黢的人影向前移动。 于显龙汪润贞各自拿过一条步枪,瞄准。 阵地上一片死寂。 啪——!一个黑影惨叫着倒下去!其他人跟着开枪。 对面突然机枪吼叫,鬼子兵在机枪的掩护下嚎叫着冲上山路。汪润贞趴在地面上听着敌人的脚步声。 尕尕狐抓起一个手榴弹颠了颠:“妈的。老毛子的玩意儿,这么沉呐。” 于显龙:“甩不动,别瞎摆弄。炸死你。你的盒子炮呢?” 尕尕狐:“子弹打没了。” 于显龙:“败家玩意儿!你知道一把盒子炮多少钱么?” 王南珂:“三十步,扔!” 于显龙拉断手榴弹拉线,甩手扔出去。 手榴弹连续飞出,山路上连续爆炸,轰轰轰…… 于显龙在掩体上摆上两块石头,中间留出一道缝隙。 于显龙:“二当家的,来这里,揍那个机枪手。” 汪润贞:“距离太远,我怕打不着他。” 于显龙:“打上算。打不着拉倒。” 机枪子弹打在石头上火花四溅。王南珂躲在石头后面,瞄准。啪——,啪——,机枪手被打倒,机枪哑火。于显龙等一阵排子枪打下去,鬼子兵退了下去! 冈川一郎手握战刀,带着一个步兵班向山路上面突进。前面的鬼子兵慌乱地退下来。 冈川一郎:“怎么回事?” 军曹:“机枪手被打死。这帮土匪的手雷威力太大,硬冲上去,恐怕全得阵亡啊。” 冈川一郎:“那个隘口距离多远?” “三百米。” “架炮!” 几个鬼子兵再次架上迫击炮。 尕尕狐跳出隘口,山下传来砰砰之声,火光闪烁—— 尕尕狐:“不好!快出来,鬼子开炮啦!” 于显龙翻身抱起汪润贞扔出掩体,两个跳出掩体回手去拉其他人。 炮弹呼啸而来—— 汪润贞:“快闪开”! 轰轰轰……!火光闪耀,硝烟顿起,于显龙就地一滚,隘口内石崩地裂,血肉横飞。 炮弹爆炸,隘口坍塌,烟火腾飞! 几名炮手收拾迫击炮,扛在肩上跟着冲锋。 冈川一郎:“你们回去,守卫轻甲战车!” 炮手退下去。冈川一郎踌躇满志,握着战刀,大步上山。 龙摆尾山路上,鬼子兵嚎叫着冲进已经炸得七零八落的隘口。两边的山崖上突然响枪,啪啪啪……!日本军曹挥舞战刀指挥机枪四面扫射。鬼子兵冲过隘口扑进树林。 尕尕狐背着盒子炮拿着日本刀,弯着腰跑进树林。日本军曹呀的一声怪叫,挥刀猛劈!于显龙挥刀横出,当的一声格开。尕尕狐拔出日本刀向日本军曹砍去,两名鬼子兵端着刺刀扑过来。尕尕狐躲闪不及被树根绊倒。汪润贞啪啪两枪将鬼子兵打倒。 日本军曹叉着双腿与于显龙拼命搏斗,尕尕狐就地一滚从日本军曹两腿间穿过,日本刀立划过去!日本军曹惨叫倒地。 尕尕狐:“你妈的,别以为老子只能要饭!” 于显龙拉起尕尕狐钻进树林。汪润贞带着王南珂柏大锤跑过来。 于显龙:“不能在这死守,杀下山去!” 汪润贞:“你看——!” 冈川一郎手握战刀指挥鬼子兵封住了隘口! 于显龙:“娘的,这回该他们挨炸了。你们身上还有多少手榴弹?” 汪润贞:“我就剩一个了。” 王南珂:“我有仨。” 尕尕狐:“我这还剩四个。” 于显龙:“我和牤子把手榴弹甩出去,大家一起往上冲。看准了打,不准放空枪!” 冈川一郎指挥残余的鬼子兵占领隘口,架好机枪。于显龙等五人攀上隘口边的山崖向下面窥视。鬼子兵动作麻利,军事素质过硬,片刻之间便在隘口处修成了临时工事。 王南珂说罢插起盒子炮,提着三八大盖,弯着腰绕到对面的树后。于显龙端起步枪,向隘口内啪——!打了一枪。隘口内机枪立刻响了起来。尕尕狐抓着绳子,垂直落下,荡了几下才在一棵松树上落脚。 峭壁之下,冈川一郎手扶战刀,坐在隘口外一棵大树下的石头上。十多鬼子兵躲在临时掩体后。中间的机枪掩体内,机枪手在向外射击。 尕尕狐掏出一颗手榴弹,拧开后盖,用牙咬住拉线,甩头一拉,顺手扔出去。轰——,几个鬼子兵被炸得血肉横飞,机枪还在吼叫。 峭壁下面的鬼子兵向上开枪,子弹打在尕尕狐四周,火花四溅。 尕尕狐扔下第二颗手榴弹,隘口内的鬼子兵惊慌逃窜。机枪依然在吼叫。 尕尕狐掏出最后一颗手榴弹:“天灵灵地灵灵,玉皇大帝太上老君保佑咱们中国人。” 尕尕狐坐在树枝上,反复比划两下,拉出拉线,用牙咬住用力一顿,甩手扔出。手榴弹落在机枪掩体里轰然爆炸。 于显龙汪润贞双双跃出,四支盒子炮,同时扫向隘口日军。白大姑娘大锤二凤跟在后面冲向隘口。 鬼子兵逃出隘口,护着冈川一郎退下山路。尕尕狐凌空跳下,登了一下峭壁,搭了一下小树,直落下来。于显龙汪润贞同时迎上去,接住尕尕狐。三个人同时摔倒在地。 冈川一郎带着五六个鬼子兵排在正面一步步向他们逼来! 于显龙:“别慌。他们也没子弹了,还要活捉咱们。我去挑战那个少将,你们准备好家伙!” 很古老的个法子,擒贼先擒王!不管什么法子,流传得越久就越是有效。 汪润贞:“这把刀给你。” 于显龙:“这小子胸前鼓鼓的,是日本骑兵的护心甲。得换家伙。” 敌人已经不到二十步,柏大锤横握铁锤,穆占福枪已经丢了,只拿一把木匠斧子。只有王南珂汪润贞各自端着盒子炮。 于显龙浑若不见,从背后的布包里拿出杨培英的盘龙枪枪头,随手抓过一段树棍子,按上去颠了颠试了试,站起身。 “男儿专对四方事,不负腰间日本刀!冈川,你的日本刀呢?” “于显龙果然狡猾,花田仲就是蠢猪!呀——”他拔出战刀杀了过来。 于显龙改刀为枪,与冈川一郎在山道上厮杀在一起。 日本军人虽然崇尚武士道精神,可是武士时代毕竟已经远去,很多残余武士都沦为浪人了,就像当年的铁甲天鬼他们。冈川一郎是骑兵出身,马刀功夫不错所以才能跟于显龙的王家枪,拼个难解难分。 于显龙在他胸前背后连刺了几枪都没进去,骑兵铁甲还真管用。 于显龙互联用了几次“武穆穿胸”都没奏效,再用“子龙锁喉”这小子脖子太短,大下巴垂到胸前。那只有用“忠武回沙”了! 忠武是明代开国将军常遇春的谥号“忠武回沙”应该是“忠武回杀”! 于显龙荡开冈川一郎的一刀,拧身回转,神威闹龙枪从右侧向他的太阳穴刺去。冈川一郎不敢怠慢,低头弯腰,向前抢步打算回手再砍于显龙。于显龙也不撤步,长枪直刺对手腰眼儿! 可是这个冈川一郎个子小屁股大,于显龙的枪尖用低了半尺,一下刺进了他的肛门!冈川真的被肛穿了…… 冈川一郎是整个抗日战争历史上死得最窝囊的日本少将。 于显龙一招得手,其他人刀枪并用,杀下山来…… 王南珂上山的时候有四十多人。几天激战下来,跟着于显龙来到飞龙岭山脚下,算上他自己只有十个,其他的都死在飞龙岭上了…… 山下是豆腐张的靖安军改编的警备队,本来不堪一击。可是他们刚来到三道口的卧牛石前。轻甲列车仰着炮口,架着机枪堵在路口上。 铁王八轰鸣着开归来,王南珂就地一滚,抬手开枪。铁王八上的机枪手被打下来! 于显龙一跃而起将手榴弹甩向铁王八。轰轰——! 铁王八转了一个圈儿,又把炮口调过来。 于显龙:“二当家,把仨手榴弹绑在一起!你不能再出去了,在这里看住鬼子,露头就打!我靠上去!” 尕尕狐:“这主意好。铁王八虽然抗打,可是挺笨。我跟你去,咱俩一前一后……” 一阵枪弹打来,王南珂汪润贞,闪到卧牛石边的大树后开枪还击。铁王八生的机枪又被打哑。 于显龙抱着集束手榴弹,越过卧牛石扑向铁王八。铁王八调整铁轨碾向于显龙。尕尕狐乘隙跳出来,将一颗手榴弹投向铁王八,轰! 铁王八突然停下。几个鬼子兵冲了过来,王南珂大声命令,开枪射击。 尕尕狐一纵身跳上铁王八,铁王八上面的盖子打开,啪——!尕尕狐一下栽了下去。 于显龙:“尕尕狐!” 尕尕狐捂着肩膀爬起来:“老子还活着呢。” 铁王八一阵轰鸣,又开起来。于显龙飞身跳上铁王八,上面的铁盖子打开。于显龙一轱辘合身压在铁盖子上。铁王八轰鸣旋转,咚咚开炮…… 于显龙抓住拉手,咬开拉线,用力掀开铁盖接手榴弹塞了进去。 轰——! 于显龙的身体随着爆炸,像布偶一样飞了出去…… 于显龙头晕脑胀醒来的时候,只见王南珂、汪润贞他们都围着自己。他一晃悠脑袋:“都看着我干啥?还不快往东跑,我的人留下!” 王南珂:“显龙先生……” “还不快走?豆腐张带着警备队、鬼子兵马上就得撤到这边来。和你们在一起,老子们就露馅儿啦!尕尕狐带路,带上那些马快走!” 王南珂素知于显龙之能,立刻带着还活着的十几个人向东退去。 王南珂他们刚刚在山路上消失,豆腐张果然带着把守各个路口的鬼子伪军,向三道口这面奔了过来。以为他听见枪炮声停了,仗打完了,也该出头了。 可是他远远看见的不是站在铁王八上的冈川一郎少将,而是骑在马上的于显龙五人。 只听于显龙高声怒骂:“你们他妈都跑哪去啦?让他们跑了一股。打扫战场,老子去追他们!” 豆腐张:“三兄弟,你有所不知。是冈川太君命令我们堵住各个路口的。” “冈川少将受伤啦,才跑掉那么多绺子。再耽搁他们就跑远啦。”于显龙说着调转马头,扬鞭催马,绝尘而去…… 豆腐张心中狂喜!多年来的经验,于显龙从来只要平安不要功劳,不管死了多少人,把飞龙岭上的抗日同盟军打跑了,自己就算完成任务,胜利凯旋。 可是当他看见炸瘫了的铁王八,死在血泊里的冈川少将,当时就傻了。 花田仲还没等来飞龙岭的消息,却迎来了花田咲。 花田咲此来显得很神秘,无声无息,来前连个电话都没知会。她进入花田仲的办公室就把韩老鳖姚砚田等人都赶了出去。 花田仲:“小姐,您此来有什么特殊任务么?” 花田咲:“派得力人手,出其不意,逮捕于显龙!” “啊?”花田仲大惊失色“为什么呀?” 花田咲拿出一份卷宗:“这个人在追剿土匪徐三彪子的过程中参与了土龙山谢文翰一伙的土龙暴动,打死了饭冢大佐。之后又参与四合屯儿围剿,击溃我冈川一郎部。是险恶的反满抗日分子!这是谢文翰的招供记录。” 花田仲顿时吓得冷汗直流:“原来如此,太可怕了!” “他现在还在医学研究所?” “我已经派他出去讨伐飞龙岭的抗日同盟军去啦。那可是龙湾特区的南大门。” 花田咲长叹一声:“这等于放虎归山,别想再抓住他了。” “谢文翰这个人你我都知道,是个枭雄式的人物。他怎么会……” 花田咲:“从打他暴动之后我们就抓住了他的老娘和老婆孩子。一直养在三姓五国城,好吃好喝,像祖宗一样敬着供着。五十一混成旅把他围在老爷岭一处山林里,说明情况他就投诚了。” 花田仲一拍手:“好法子!于显龙我们一定能把他抓回来!” “他的老娘孩子,白大姑娘还在我们手上。于显龙为了他母亲,会不顾一切。” “你我,尤其是你,和于老夫人情同母女。只要他能回到大东亚医学研究所……” 花田咲:“你不想杀他?” 花田仲:“如果不是战争,我们在医学上一定能有所建树。他主持编纂的《大东亚医药镜铨》条分缕析,见解精辟,深入浅出。可惜刚刚写出两章。小姐,你我谁都别藏着掖着,难道你想杀他?” “那就把他关进监狱接着写书,我愿意陪他。” 第203章 无价诱饵 202无价诱饵 两个人正在谈论,公署门外,警备司令豆腐张求见。 豆腐张进门报告,警备司令跟随冈川少将在飞龙岭大获全胜! 花田仲连忙问道:“于显龙回来了么?” 豆腐张啪一个立正:“报告顾问官阁下、花田小姐,于显龙正在率领他的小分队追击残匪。” 花田兄妹对望一眼,瘫坐了下去。 花田仲:“说说战况。” “嗨。卑职带领警备队和部分皇军围堵各个路口,冈川少将和于显龙正面主攻,一阵炮击接着皇军冲上山去痛杀匪徒。留下抗日同盟军尸体三十一具,还有十九具黑衣尸体身份不明……” 花田咲看了花田仲一眼,花田仲浑身一哆嗦。 “只是,只是……” 豆腐张:“只是卑职赶到三道口的时候,冈川少将已经身负重伤!我负责照顾他返回,于显龙负责追击残匪。” 花田咲豁然起身:“冈川重伤?他现在怎样?” 豆腐张:“我已经命人把少将送进谐和……,不,是大东亚医学研究所了。” 一行人赶到所谓的大东亚医学研究所,瘸子龟坂、全赭石、道尔吉都在上房围着冈川一郎的担架发愣呢。 哪里是什么重伤,人已经死了多时,尸体已经发灰僵硬了。花田仲粗略检查了一遍,命人抬出去火化,再没多说一句话。 堂堂皇军少将死得实在太寒碜!被人用利器刺穿肛门直达五脏六腑…… 他只低低地对花田咲说:“进去拜见老夫人,注意于显龙那条柞木棍子。” 花田仲此言一出,花田咲心里就是一激灵! 狂龙棍法尽人皆知,这种奇怪的招式也只有绿林胡子不顾面子,不讲规矩才干得出来。 如果真是于显龙穿死了冈川一郎,那他必死无疑!杀死饭冢只是谢文翰的供词缺乏旁证,要是有人再指控他杀死关东军少将,那得诛杀满门,祸灭九族! 可是当她来到于朱氏的房间鞠躬问候,直起腰来,于显龙的那根威名赫赫的柞木棍子就握在老夫人的手里,光滑润泽,普普通通。看上去就是老太太拄着走路的手杖。 看见于朱氏,花田咲仿佛看见了春天的暖阳,心情豁然开朗。 于显龙一行一直来到胡家集公鸡店才停下脚步。原来王南珂他们并没有进山,那个书生模样的人要开会。 于显龙和汪润贞对开会这个词儿感觉很新鲜,在绿林道发大集会叫放码子,小会儿叫圈台子。即便在家里过日子也不过是聚一起商量事儿,没有开会一说。 这一开会两个人长见识了,那个书生模样的人自称叫做刘耀华,是什么满洲省委的特派员。于显龙蒙了,刚刚出了个满洲国,这里就出了个满洲省,它俩谁管谁呀。 这个人这张嘴实在太厉害,慷慨激昂,滔滔不绝,唾沫星子乱飞。可是说出的话,什么国家民族主义苏维埃,都没人听得懂,一个个都傻瞪着眼干看着。牤子和柏大锤倚在墙角开始打盹儿了。 不过他说的最后这句话,人们不瞌睡了。他要求于显龙带来的人,王南珂拉起来的人统一整编为三十五支队,按满洲省委的布置统一向北跨过松花江,背靠苏联坚持抗战!同时向广大爱国群众大力宣传于显龙手刃日寇少将冈川一郎! 于显龙和汪润贞都吓傻了!这种事儿要张扬出去,不但老妈闺女完了,连柏大锤的媳妇儿于二凤,被拘禁的白大姑娘以及与于显龙有关的瓦莲京娜大秋子都得受到株连,甚至被小鬼子杀害! 汪润贞当即就把手伸进腰里,抓住了盒子炮。于显龙抓了她一下,站起身:“你先等等。谁说我们要接受你的收编了?” 刘耀华:“于显龙,我亲眼看见你作战勇猛,是坚定的爱国主义者,痛杀日寇毫不手软。我打算把你的战绩写成报道……” 于显龙:“你先别夸夸其谈瞎巴巴儿。爱不爱国那是我自己的事,杀不杀鬼子我们自己说了算。我一家大小老亲少友都在小鬼子手里,你这么一咋呼,他们还有命在么?” 刘耀华:“于显龙,你再这么混下去就真成了投靠日寇的汉奸了。” “投靠小鬼子是汉奸,投靠老毛子就不是汉奸了?要能上山拉绺子老子们何至于等到你来白话。” 王南珂:“刘特派员,这个于兄弟我非常了解。他留在龙湾镇一带,会比跟我们北进更有好处。” “胡说八道!”刘耀华拍案而起“一切为了国际,一切服从国际。我们每一个人都得接受满洲省委指示……” “接受你奶奶个孙子,老子就愿当胡子!”牤子话音未落,掏捞棒子飞过来正揍在刘耀华那张嘴上。 胡子就是胡子,谁能杀了别人自己就是王法;谁敢拿自己当傻子去玩儿命,那就是找死。刘耀华当然不懂这些,要是没有王南珂从中劝解,他就死在胡家集了。 不过王南珂还是带着他的残余旧部继续向东,和刘耀华进入长白山脉寻找杨大个子去了。 不知为什么,花田咲只要来到于朱氏身边就不愿意离开。吃过午饭,她打开一个瓷罐沏了一杯香喷喷的明前龙井,双手捧给老夫人朱琳琅。 于朱氏铺开一个缎面儿羊皮垫子:“孩子,在自己家没那么多礼节说道。来坐炕上,坐我身边。你这一起儿离开龙湾镇快三年了。” 花田咲按中国式的坐姿坐到于朱氏身边:“显龙先生从西边回来我就被调走,准备迎接满洲皇上。本来我以为这次回来能见到他,没想到……” 于朱氏:“人在人间混,有哪样事能自个儿做主呢。三儿八九岁就想当个大夫,可是谁知道为了救我,十几岁就当了胡子。救我出来后,这胡子两个字在我们娘儿两个头上怎么也抹不去,不是当胡子就是打胡子。打了胡子自个还是胡子。” 花田咲:“显龙先生可是了不起的草莽英雄。他办了很多一般人根本办不到的事啊。” “逼的。他不把白大姑娘追回来怎么对得起白八爷?他不把满蒙之虎挖出来龙湾镇早就毁了。就说去打徐三彪子,跟我家三儿两口子毫无关系,可是抵不住靖安军司令和军政顾问官啊。” 提到徐三彪子,花田咲立刻又想到了那个谢文翰。不由得叹息道:“破山贼易,破心贼难。绿林道人心太险,要我看那个谢文翰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于朱氏眼光一闪,随即说道:“这种年月什么道义呀,义气呀,亲情感情,都抵不上那四个字——保命要紧。谢文翰前几年太平时还常来常往,现在有四五年没见了。” “不见最好。只要能保住命,背信弃义就像喝杯水。” 于朱氏:“姑娘,咱不说他。你就住在我家,三儿两口子的房子空着呢。我去大秋子那儿弄点好酒,再买点好菜……” 花田咲:“伯母,这种事儿让香奈他们去就行啊。” “呵呵,大秋子那人你还不知道?我不亲自去谁也装不来她的小米酒。” “您说的也是。我陪您去,顺便看看龙湾镇到底变成啥样子了。” 花田咲扶着手拿柞木棍子的于朱氏走出研究所的大门。只见一个小乞丐,靠着墙根摇着哈拉巴,嘴里唱着莲花落:“大东亚真操蛋,不舍票子不舍饭,瘸子傻子门前站,一群娘们儿团团转……” 瘸子龟坂赶过来:“小要饭的胡说八道,快滚蛋!” 于朱氏一横柞木棍子将龟坂拦住:“这么小就出来要饭,怪可怜的。”说着掏出几张新版的老头票扔到小叫花子跟前的碗里。 “孩子,我也要过一年饭。你要想讨口吃的就得说东家爱听的词儿,我那时候是当娘的就这么唱:横行孩子进书房,要读天下好文章;又明事来又懂礼,一朝得中状元郎。主人家一高兴,要什么他给什么。记住了,快走” 小叫花子给于朱氏磕了个头起身走了。 花田咲赞叹道:“伯母,您的心真善良。” “唉,活着不容易。” 花田仲回到他的公署,瘫坐在榻榻米上疲惫不堪。 他一直把于显龙当做最有效的棋子,现在看他自己才是于显龙的棋子!这条狂龙甚至不顾老娘的性命,出了龙湾镇就成了夺命阎王。铁龙一伙黑龙兵卫虽然把那伙抗日同盟军赶出了龙摆尾大寨,却死了十六个日本武士。尤其是铁男,被炸得血肉横飞肢体四散,只剩一个脑袋还能辨认。追随自己多年的黑龙兵卫们只剩下铁龙等七个人了。 他本打算给冈川一郎一个教训,让他们在自己面前别那么嚣张。可是于显龙一插手,祸事闹大了! 一支五十多人的关东军被打得只剩了六个跟随豆腐张堵路口的保住了性命。更严重的是连唯一一辆试用型坦克也被炸毁!更丢人的是,堂堂一个骑兵少将竟被一枪捅进肛门里,丢了性命! 他顾不得别的事情,绞尽脑汁思考怎么给新京军政处写报告。 侦缉队长赖文章前来报告,于朱氏和花田姑娘去了大秋子酒坊。走到大门口儿,于朱氏给了小叫花子几张新版老头票。 赖文章说着把那几张印着孔子头像的伪满货币交给花田仲。 “八嘎!”花田仲回手把那老头票儿打飞了“有花田姑娘在,哪里用得着你们?侦缉队抢要饭花子的钱,成何体统!滚出去!” 看着赖文章的狼狈相,花田仲心中暗叹,狗就是狗,一千条狗不敌一条龙啊。 狂龙虽狂,但孝顺母亲是出了名的,他绝不会眼看着老娘被杀而听之任之。如果杀了于朱氏,这条狂龙会毫无顾忌地闯进龙湾府!到那时候,自己的一条命不足为惜,恐怕整个龙湾府的老百姓都得跟着他反日抗日。帝畿生乱,江山不稳,那事态可就严重了。 只有留着于朱氏,看着她,养着她,只要于显龙来救他的老娘,自己就有办法把他困死!于朱氏现在就是他花田仲的无价诱饵。 于显龙安顿好了尕尕狐和大洋马,依然守着胡家集马缨铺。计算日子,豆腐张已经把冈川一郎送给花田仲了。下一步要寻找机会把白家园子的鬼子干掉,彻底敞开通往飞龙岭的绿林之道! 五个人走了两天两夜才来到丁寡妇大车店附近。天已经黄昏了,暮色之中,荒道上竟然出现两个人影。一个道冠青袍,一个皮坎肩貉壳帽子,分明是独行老狼郎占山和无名道长关玉麟。 双方来到近前,于显龙很是不解,就算两个人不来迎接今晚也得在丁寡妇大车店打尖休息。一路奔来,于显龙想娘,汪润贞想女儿小雪。吃一口他们打算连夜返回龙湾镇。 郎占山跳下马:“兄弟,龙湾镇你是回不去了。拉绺子跟小鬼子干,砸开龙湾镇把干妈救出来!” “你说什么?出什么事儿啦?” 关先生:“说来麻烦,快去大车店!事危矣!” “横行孩子进书房,要读天下好文章;又明事来又懂礼,一朝得中状元郎。”于显龙听那小叫花子复述完母亲教给他的顺口溜儿不禁变颜变色,坐立不安! 关先生问道:“你参悟出什么来了?” 于显龙说话声音都颤抖了:“横行孩子,就是绿林切口横行子,姓谢的。那一定是谢文翰。进书房就是被抓进监狱了。读文章就是他招供了、烂底了!把我递出去了。” “娘,我娘……。跟在我娘跟前那个姑娘是花田咲。如果是她把这消息透露给我娘的,那他一定是来抓我的。” 关先生:“我也仔细考虑过,就算谢文翰没把你招出来,飞龙岭一战你也瞒不住花田仲。豆腐张怕死,可是黑龙兵卫个个都是滚刀肉。他们没去龙湾镇找花田仲,那一定是去奉城伺候那个赤川艮久王了。” 汪润贞:“我们后边库房有密道,我们摸进去把婆婆孩子救出来!” 于显龙:“救出娘和孩子好办,大锤的媳妇二凤姐怎么办?半拉子媳妇孩子怎么办?就算我们能把娘和孩子救出来,关押在院里的白姐也死定了。” 大车店通山大炕上坐了十来个人,可是寂静得像根本没人一样。 于显龙双手抱头苦思冥想,这是他十六岁踏进绿林道以来第一次感到无援无助,束手无策…… 第204章 荒唐亲王 203荒唐亲王 丁寡妇打起了哈欠,牤子响起了鼾声,于显龙才一跃而起:“二当家,划下拦头海的软硬窑子砸下来几个,然后闷头闯天窑子!” 汪润贞:“砸窑弄点吃喝家伙没啥了不起,可是娘和孩子……” 于显龙:“我反复想过了,只要我还在道儿上,娘和孩子绝没危险。她们娘儿俩在花田仲手里就是无价诱饵,等着用来钓我这条大鱼呢。” 汪润贞:“你现在就五个人……” “还有只写了两章的《大东亚医药镜铨》。弄点吃喝家伙,兜几个圈子,悄悄摸上飞龙岭。只要绑了那个什么狗屁艮久王,咱们要谁他花田仲敢不给么?” 郎占山惊得倒抽一口冷气:“兄弟,别人呢,是年纪越大胆子越小。你呢,四十多岁了,越干胆儿越大。小鬼子王爷,说不定多少保镖啊。” “我也没这胆儿,可事情逼到这儿了。还有别的法子么?” 关先生:“就算是个好法子可为什么事先要抢劫呀?” “我们没法回龙湾镇,任何乡镇村屯都无法存身。遁迹山林,我们吃喝怎么办?还有就是告诉龙湾镇的鬼子们,老子不是好惹的谁敢对我的人下家伙,老子有朝一日灭他满门!” 关先生点点头:“敲山震虎,威慑敌胆。好!” 汪润贞:“然后呢?” “划几个圈儿蒙住他们。只要他们一松懈,咱们就下手!” 汪润贞:“咱家这老太太真够神的。当着花田咲和龟坂的面儿就把消息传了出来,要是晚一天咱们就进龙湾镇了。” 花田仲的阴毒诡计已经昭然若揭,可他还要坚持下去。他跟于显龙认识二十年,交往十多年。这个人头脑灵活,能力非凡,是个极厉害的对手!他的老娘是他唯一的命门死穴,他绝不会轻易放手。 他带着礼物两百斤大米,来到了谐和诊所。伪满洲国建国前后,大米可是紧俏货,除了高级官员只有在前线的关东军才能吃得到。 可是他进入于家的上房,不由得心里一动。于朱氏、大秋子、牧村香奈正在吃饭,小鸡炖粉条,也是大米饭,桌上还放着酒壶酒杯…… 牧村香奈慌忙站起身躬身施礼,站在一边。 花田仲躬身施礼向朱氏问安,于朱氏点点头。 花田仲:“大秋子,你有什么资格跟于家老夫人同桌共饮哪?” 大秋子一翻眼睛:“我们这是家常便饭,怎么吃你管得着么?” 花田仲:“于老夫人可是千金之体……” 于朱氏:“她是我的干闺女,我们娘俩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哦,是这样啊。香奈,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误会,误会。老夫人,我也给您带来二百斤白米,请您笑纳。” 于朱氏放下筷子:“好啊,于记医馆变成病院,人口多用粮多。” “不不,老夫人,这是在下特意孝敬您的……” 于朱氏:“不用啦。我儿子给我准备十年煮粥的大米,现在看来用不了那么久了。都吃干的。” “显龙先生,真是个大孝子啊。” “呵呵,那当然。我儿子要不是孝子,我能活到现在么?” “是啊,希望老夫人健康长寿,母子早日团聚。” “不用希望,我们吃得好住得好,母子天天在一起。” 花田仲:“老夫人,显龙先生夫妇不是已经……” 于朱氏一扶儿子留下的那根柞木棍子:“那又怎样?都是我们中国的地界,又没到你们东洋日本去。不是天天在一起么?” 花田仲咬咬牙:“希望我和显龙先生能够早日见面。” 告辞时竟然扇了牧村香奈一个嘴巴! 花田仲回到军政公署,豆腐张已经恭恭敬敬站在房门前恭候他呢。 花田仲:“张桑,您来我这有何公干?” 豆腐张啪一个军礼:“报告顾问官阁下,我有要事想跟顾问官阁下讲清楚。” “哦,我也有事要问你。请进。” 进屋落座,花田仲把下人侍女都打发出去然后才问:“张桑,您发现什么了?” 豆腐张:“顾问官阁下,卑职知道您和显龙先生私交很好,我和他也是拜把子兄弟。可是从飞龙岭回来我越琢磨越是睡不着觉啊。” 花田仲:“张桑,我也正想详细问一下当时战场的情况。” 豆腐张:“于显龙带着柏大锤他们这好说,可是那些穿黑衣服的带刀人他是从哪里带过来的?那天我分明看见他没带柞木棍子,没带长刀,是谁刺死的冈川少将?只有那些穿黑衣裳的!我们把进山的各个道口堵得严严实实,他们从哪里上去的?所以我请求追查那些穿黑衣服的。可是那些人……” “你怀疑得没错。不过那些黑衣人是我调过去的黑龙兵卫,是专门去封锁敌军出逃的密道的。” 豆腐张连忙起身敬礼:“卑职实在不知道他们是皇军……” 花田仲招手示意他坐下:“不知者不怪。你继续。” 豆腐张:“我更想不开的是,皇军的坦克,皇军自己不会炸,黑衣人不会炸。那些抗日匪徒怎么会又跟皇军拼杀又去炸坦克?我怎么想冈川少将都死得都蹊跷。就算他看不上我,可是我手底下有五六十人,追击残匪怎么那么着急?可以放着重伤的皇军少将于不顾啊。” “张桑,你看见冈川少将的时候他真的是重伤么?” “当时……,我没敢仔细查看他的伤口。但是好像已经死了。” 花田仲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对手的狠辣之处,一个活口不留。留你一个活的却是心虚胆颤,不敢说实话呀。” 豆腐张:“所以我请求顾问官阁下,一旦于显龙回来务必详细追查。” 花田仲:“恐怕比你想象的更可怕。”他已经在心里断定,冈川一郎少将必然是死在于显龙之手! 尤其是刚才在于朱氏面前,那个老女人不温不火不卑不亢的态度更是让他怒火中烧,恨不得一刀宰了她! 想到此处他脱口问道:“张桑,如果于显龙刺杀了冈川少将,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那又当如何?” 豆腐张犹豫片刻,飞龙岭这一战,于显龙他们不过几个人,竟然把日本少将给干死了!不管是猪也好狗也好,他不怕日本人,却最怕于显龙!有他在就如同一把钢刀永远架在他的脖子上。 他的想法,当街枪毙于朱氏,造出声势,吸引于显龙来救他亲娘。然后将他乱枪打死!除掉于显龙,再恳求张恩惠把他调到别处去…… 思量再三他才说:“于显龙在关东绿林出出进进几十年,一旦脱钩比十个抗日同盟军都难对付。所以,他的命门所在还是老娘孩子。” 花田仲:“高见!张桑你我可谓英雄所见。” 豆腐张:“咱们就造出声势,把他老娘孩子拉出去游街,宣称枪毙!于显龙必然来救,咱们布下重兵或杀或拿,一战成功。” 花田仲:“上策呀。张司令请你回去积极准备,一旦这条狂龙罪案坐实便依你之计!” 当花田仲和花田咲正为于显龙的行踪大伤脑筋的时候,一直或明或暗嚷嚷着要来龙湾镇的赤川艮久王竟然从狗咬台火车站下车了。 这个亲王带了二十个黑衣武士做保镖,另外还有十六个鬼子国、棒子国的美女。下车伊始就命令鬼冢真雄停下一切任务,听他的指挥。 鬼冢真雄懵了。光这些美女就得占十几间房子,狗咬台车站连兵营都得腾出来。开出来的食谱除了大米白面,光菜品就二十来样。 鬼冢真雄一面张罗一面派人通知花田仲花田咲姚砚田韩老鳖…… 更离谱的是这个亲王只见鬼子不见汉奸,事事都得花田兄妹、鬼冢真雄出面伺候。 花田仲只好命令豆腐张把北门外吹箫坎下的警备队兵营让出来。姚砚田和韩老鳖把牛子强于显琪的杀猪菜馆搜刮光了,勉勉强强凑了十个菜,明天再这样只能挨家挨户逼勒去了。 吃完饭差点闹出事儿来…… 这个荒唐的赤川艮久王,吃一顿饭十六个美女陪着,其他男人都得弯腰垂首在两边站着。 当饭菜摆到桌面上,这家伙不禁一阵八嘎。可是当他看见门外站立的老姑娘花田咲,立刻两眼放光,笑逐颜开。他点名要花田咲陪他用餐! 谁也没料到,这个畜生喝了几杯清酒让其他女人唱歌跳舞,他则上去抱住花田咲就撕扯花田咲的衣服…… 花田咲一下就被激怒了,甩手给了亲王一个耳光,随即南部十四式手枪就顶住了他的脑袋! 花田仲连忙把花田咲劝下去,跟亲王说明花田咲的身份。原来这个美丽的老姑娘是关东军参谋部的显要人物,而且久在关东绿林道打打杀杀,弄不好就得出大乱子! 这个亲王对参谋部的三元可是如雷贯耳,他可不敢胡来。气咻咻回卧房,摔上了房门。 花田咲冷哼一声回大东亚研究所了。 大东亚医学研究所上房东间,原来于显龙的诊室兼书房现在成了花田咲的办公室。作为龙湾镇人人熟知的花田姑娘一改往日温婉可人,笑容可掬的神态,变得满面怒容,眼透杀机! 她让牧村香奈把瘸子龟坂叫进来吩咐:“二十四小时看守大门,没我的话任何人不得进入。如有擅闯者开枪打死!” 花田咲放下手枪,眼泪就流了下来…… 直到黄昏,牧村香奈进来传话,老夫人请到后院吃饭,花田咲摇摇头:“去请顾问官到这里来一趟。” 牧村香奈还没出门,花田仲就灰头土脸无比懊恼地来到了。 两个人相对坐下,沉默良久。 花田咲:“你的本国亲王能比得了满洲皇帝?” 花田仲把扇子甩在桌子上:“荒唐,简直荒唐透顶!你走以后你猜他要什么?” “哦?” 花田仲:“他要我们给他修建一座东京那样的皇宫,要修建东京那样的靖国神社!这不是居心谋反么?” 花田咲冷哼一声,没说话。 “更荒唐的是,让我们给他找四个满洲女子……” “那好办。去妓院找四个窑姐儿啊。” 花田仲看了一眼花田咲:“非得要跟你长得一样的。” “八嘎!这种东西就得让于显龙乱棍打死!我明天就回宽城请求处理这个混蛋!” 花田仲摇摇头:“他毕竟是亲王,比天皇还长一辈,谁敢处理他?” 花田咲站起身:“大和军人今非昔比,连犬养毅都能杀掉,何况一个不争气的亲王?你在龙湾镇鬼鬼祟祟试图辅佐亲王统治满洲,参谋部早就知道。若不是我念你三十多年的功劳苦劳,在中间斡旋回护,你早进军法处啦!” 花田仲吓得一哆嗦,起身立正鞠躬:“多谢小姐,我只是和他们见解不同……” “哼哼,一个于显龙你都降服不了。真若是让这么一个荒唐亲王管理满蒙,大关东将遍地都是于显龙!大和民族在满蒙站得住脚么?” 花田仲:“我们在满蒙辛辛苦苦三十年,交给满洲废帝自然不甘心,可是交给这样的亲王更加不放心。” “糊涂!精明一世糊涂一时。扶植辫子废帝不过是权宜之计。你没看过木偶戏皮影戏么,不管那些皮革玩偶打得怎么花哨,唱得怎么热闹,离开幕后的提线人就是一堆废物!于显龙之所以三年不动就是迷信了我们的三元构想,观望着满蒙的主人。如果我们把这种亲王凌驾于他们头上,满洲军会有百分之七八十变成抗日同盟军!满蒙老百姓将人人变成抗日分子!我们将死无葬身之地!” 花田仲擦擦冷汗:“小姐的话令在下茅塞顿开。从今后我将率领黑龙会黑龙兵卫尽心竭力为建设新满洲奔走效命!” 花田咲又坐了下去:“不过他说建什么靖国神社,却是与参谋部不谋而合。土肥原先生的主张,不能直接叫靖国神社。满洲建国,名字应该叫建国神社,一字之差便可以堵住各界的喉舌。” “高见!可是这个亲王……” “撤出你的黑龙兵卫,让他们去做他们该做的事。让鬼冢派两个卫兵看住军营大门,态度要强硬。其他人立即回狗咬台车站。明天一早你把他亲自送到白家园子皇军驻地去,皇军的新任指挥官很快就到。我回宽城汇报这里的情况。” “小姐,这里的于显龙……” “你好自为之,于显龙的事暂时只能放一放。建国神社必须在那个废帝重新登基之前建成。不参拜我们的神只他不能登基!” “原来如此!我这就命令姚砚田停止为亲王筹备酒菜,征集木料砖瓦,筹建建国神社。” 第205章 狐仙之怒 204狐仙之怒 次日,等在吹箫坎兵营里的艮久王肚子饿得咕咕叫也没见花田仲在露面儿,他咆哮着要去军政公署,一开大门却是两把寒光闪闪的刺刀! 再往外看,通往龙湾镇北门的大道上来了两辆软帘马车,后面还跟着一辆绿色的鬼子军用汽车。 汽车停住,后面豆腐张带着在老百姓家住了一夜的警备队开了回来。 艮久王挥舞着两条胳膊狂喊大叫:“花田老家伙,你这是干什么?藐视本王,我要杀了你们!” 花田仲走到近前礼貌地鞠了一躬高声喝道:“铁龙,命令全体黑龙兵卫到门外集合!” 艮久王:“花田仲,你要干什么?我们还没用膳!” 花田仲还是很谦恭:“亲王阁下,白家园子军营有便餐可以果腹。安全起见请您即刻动身,上车前往白家园子。” 艮久王怒不可遏:“花田仲,你放肆。本王宰了你!” 花田仲立刻直起腰:“全体黑龙兵卫,铁路护卫队,你们听清了!大日本皇军关东军司令部驻龙湾特区军政顾问官花田仲命令你们,请赤川艮久王上车即刻移驻白家园子军营!” 鬼冢真雄和铁龙一干人受尽了艮久王的窝囊气,连推带搡将艮久王和那些女人弄上了马车。其中一个微胖的鬼子国女人从马车上掉了下来,哭着喊着说啥也不肯再上马车。 花田仲不敢惹艮久王,可对这些女人绝不客气。 “八嘎!”说着掏出一支小巧的枪牌儿撸子啪啪两枪!那个微胖女人再也没法哭嚎了。 枪声过去,乱糟糟的警备队军营死一般寂静。 花田仲登上军用汽车,探出头来:“出发!” 豆腐张都看懵了!他见过笑里藏刀的花田仲发怒,但那也不过是扇嘴巴。开枪杀人,而且杀的是日本人,开天辟地头一回呀。 花田仲坐着汽车绝尘而去,马车哪里追得上汽车?他没敢直接进入军营,派一个班留守,其他人跟着自己跑步跟在马车后面做护卫。 他们到了白家园子,花田仲的军用汽车已经等在白家园子白家大院的废墟前了。花田仲也没理会从马车上爬下来的艮久王,当面命令守卫白家园子的龟田少佐,把白家大院重新修缮起来作为赤川艮久王的行宫,所用物资随后就到。艮久王的伙食标准暂时按关东军十一师团大佐级标准执行。 说到最后,花田仲看了看满脸怨气的艮久王:“从即日起,白家园子军营任何人没有本顾问官的命令不得擅自离开半步,否则格杀勿论!所有人物必在新满洲皇帝登基之前到龙湾镇建国神社参拜,否则格杀勿论!所有人不得以任何身份干预军营、黑龙兵卫的军事行动,否则格杀勿论!” 艮久王长叹一声堆了下去。 他没想到这个谦恭有礼,笑容可掬的小老头儿,黑龙会的元老针对他一个亲王,接连三个格杀勿论! 鬼子国以下犯上习以为常,只要不是天皇,连内阁首相都照杀不误。花田仲前恭后倨的态度告诉他,支持他的统制派叛变了,他的满洲领主做不成了。 他不知道的是昨天他试图强暴的那个美女,就是他最可怕的噩梦! 于显龙从打退进飞龙岭,往往一天都不说一句话。每天都在山路上等待尕尕狐的消息。郁闷极了他就拉着汪润贞等人一个接一个拼刀。 拼了一个多月的刀法,山坡山谷,新发的枝条遮得满目翠绿。 算计着,田地里的苞米苗子已经能没过膝盖了。他想母亲也想孩子,他现在明白了绿林道上混的人为什么很少有家室。有家就没有勇气去玩命,有家就多了一份牵肠挂肚的牵绊。 三天后,尕尕狐带着大洋马终于从龙摆尾主峰后面的密道爬了上来。他告诉于显龙,花田咲在大东亚研究所住了两天,然后回了宽城。但没过五天花田咲又回到龙湾镇,依然住在大东亚。 那个艮久王虽然住进了白家园子,可是龙湾镇却是外松内紧,每到黄昏清除所有外来人,四门紧闭。姚砚田正在从四乡八镇往狐狸崴子运送砖瓦木料…… 于显龙也明白,花田兄妹把母亲孩子当成诱饵准备诱他上钩呢。任何诱饵拿来钓鱼,他这条鱼儿都可能不咬钩。不过花田兄妹算是吃定他了,他这条狂龙必然不顾一切地去咬钩,只要他去咬钩那就是死路一条! 飞龙岭几经战火,不是久居之地,但是为了套住艮久王,换出母亲孩子于二凤,他们必须冒险隐藏在这里伺机而动。 安顿好尕尕狐和大洋马,于显龙和汪润贞对了一整天的刀法,两个人都是浑身臭汗。天黑之后,两个人痛痛快快洗了澡就上床了。 一夜温存,汪润贞醒来,迷迷糊糊往身边摸一下,空的! 于显龙一贯起早,可是这才鸡叫头遍,不可能这么早!她穿衣下床,点着油灯。他的两支盒子炮还挂在墙上,老安赠给他的短刀放在自己的枕边,再伸手摸枕头底下,七星子不见了! 她穿戴好了走出房,查看马匹,马还在槽头吃草…… 鸡叫了三遍,吃过了早饭,还是没见于显龙的影子。 大家找了一个上午,于显龙已经不在山上,他走了! 大家在天窑子里看着汪润贞,汪润贞幽幽叹道:“我明白了,他为什么为要我当这个大当家了。大家该做什么继续做什么。” 花田仲一直等着上司的处分,可是他的新京上司都在忙活着辅佐辫子废帝登基当皇上,建立大满洲国。 花田咲回到龙湾镇带给他的不是处罚令,而是让他建设新龙湾,庆祝新满洲。 新京有新皇帝的皇宫,龙湾府要有标志性的新建筑,彰显大日本帝国的文治武功!新满洲皇帝也就罢了,大和民族的精神一定要传遍满洲,灌输给新满洲的每一个人! 所以要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的速度在龙湾镇建成位于满洲京畿的建国神社。 一个建国神社,花田仲的权力一下扩大数倍!改为新京的宽城给他派来了一支五十人的小部队,是备受推崇的宪兵! 不管是伪满洲国建国前还是建国后,满洲军的称谓一直很乱,多数都是地方警备队,还有江防部队、山林警备队、靖安军等等。但鬼子的部队在当时有三种,最牛逼的当然是关东军第二师团。其次就是后来调过来第八、第十一等正规军。其次是铁路沿线的护卫队。再次是那些依然流窜山林身着便装,负责侦查暗杀偷袭的鬼子马贼。最少的就是鬼子宪兵。 不要以为日本宪兵都像八年抗战的影视小说里写的那么无能,那么多。在伪满洲国建立前后,整个东北的日本宪兵也不超过一千五百人。 宪兵就是军队里的警察,所以他们的训练方向和训练科目,和普通的陆军作战部队完全不同。除了常规的军事训练之外,他们还需要学习各种军事法规和警务技术,而他们针对的对象,主要是各种涉及到军队的犯罪活动,随后逐渐扩散到所有针对日军的敌对活动。 尤其这次来的宪兵队长菊口劲二,原来也是军刀翼成员,退役后回本土深造。九一八之后再次来到中国,从沈阳一直打到密山,被子弹揍掉了一个睾丸,侥幸捡了条命,才被派到龙湾府。 他可是花田仲的老相识。当年菊口劲二在安东一带组织东亚义勇军的时候,花田咲就去过他的匪股,黑龙会还给他提供不少资金。 有了这支宪兵队,花田仲就算是拿到了“王炸”! 还有一个人不但花田仲熟悉,连不少龙湾镇人都熟悉,他就是当时和铁男一起混进高丽屯儿的鬼子浪人池上龟介。 事变以后,鬼子国紧急征兵,把身处满蒙的各路适龄男丁全部征召入伍补充作战部队的兵源。池上龟介入伍就混上个陆军中佐。冈川一郎战死,他是来接任的。 归属于第二十三师团第七步兵联队第九大队,京畿守备中队。实际还是关东军的外围部队。 韩老鳖正在督促民工修路,从黄花甸子的高丽屯儿沿着这条直线一直向西,再向西南直通新京(宽城)。他不明白的是,日本人的建设为什么要求得这么急?速度快得惊人!豆腐张的警备队不但要在四门轮流值班,还要到建筑工地做苦力…… 工地逐渐扩大,到了狐狸崴子里面的狐仙庙。 狐仙庙就是所谓建国神社的社址! 这座小小的狐仙庙是所有龙湾府老人的神只,尤其是豆腐张,最迷信胡黄二仙。接到花田仲拆除狐仙庙的命令,吓得浑身哆嗦跪倒在地。 “花田先生,狐狸大仙是我们张家一门的保家仙。我们张家一门闯关东来到龙湾镇,供奉三代胡家仙。真要冒犯老仙儿,那会家败人亡断子绝孙你啊。您让我赴汤蹈火,我万死不辞;您要让我动狐仙庙,那就现在杀了我。” 豆腐张也有不怕死的时候! 这就是信仰的力量,迷信也是信仰。 尤其是这座狐仙庙的两副楹联: 在深山修真养性,出古洞解救苍生。 施福缘乃出仙界,扶危困即在人间。 花田仲越想越觉得心跳气短,别处狐仙的佩联都是“四海扬名”,到这里怎么就成了“解救苍生”了?谁来解救?难道真有狐狸大仙? “扶危困”对中国人来说,龙湾府、狐仙庙真的到了危险困难的时候,难道胡黄二仙真的在人间? 要想建设属于大日本帝国的新满洲,必须让满洲人把他们心里的胡黄二仙换成天照大神!把大和民族的英雄当成他们的关云长、岳武穆! 无论如何都得先在物象上,把满洲人内心的神除掉! 读到这里的时候,我不禁停了下来。四奶奶的笔记写得很朴实,和我以前读过看过的所有东西都不一样。 那些作品里给中国人塑造了无数个圣人、英雄,可是一番吹捧造势之后,圣人英雄神佛菩萨都虚弱苍白得像一缕青烟。可是东北的老百姓,家家户户供奉胡黄二仙,清晨三叩首早晚一炉香,谁都见过。 不管时代怎么反封建反迷信,不管那些神龛牌牌销毁多少,都会在不久以后悄悄冒出来。 在这点上,花田仲的确是个满洲通,一抓一个准儿! 豆腐张不是抗命不肯去,而是实在不敢去。他不敢去警备队也就指望不上了,那就得调动新来的宪兵队了。 菊口劲二听说那狐仙庙里有一个价值不菲的古物狐仙像,立刻带着一个小队进入狐狸崴子,进了狐仙庙。 他命令进去几个人把狐仙像抬出来,然后拿炸药包,像送雨淋头一样,把狐仙庙送上天! 宪兵队进了狐仙庙,老百姓不敢阻拦,可是在狐狸崴子南面的官道上黑压压跪着一大片男男女女。连久不出门的于朱氏、大秋子、牧村香奈都出来了,跪倒在人群里…… 五个日本宪兵气势汹汹撞开庙门,闯了进去。 跪着的人群一片祷告声—— 菊口劲二瞪着眼睛,手扶指挥刀看着庙门,就要看看这狐仙铜像到底是什么样子。 看着看着,庙里边忽然“轰——”地一声震耳欲聋地爆炸! 黑烟腾起,火舌窜出!随着爆炸,整座狐仙庙都着起了大火,连那青砖地面都吐出一片片火苗子! 不知是砖头还是瓦片,喷得他满脸花,一只眼睛被打了出来! 那五个鬼子兵尸骨无存,守在外面的五个也都被炸伤。 跪拜的老百姓惊叫着:“狐仙发怒啦!”“狐仙发怒啦!”纷纷逃散…… 菊口劲二等伤兵在大东亚简单包扎一下都被送往宽城,狐狸崴子没找到狐仙像,只剩下一个深深的大坑和周围烧焦的灌木。 花田仲仔细地勘察了现场,这绝不是几个手榴弹,一两个炸药包能造成的。根据有经验的几个宪兵小队长分析,这至少得五个大当量的炸药包才能炸成这个样子! 池上龟介一口咬定,只有他们鬼子国生产的臭名昭着的下濑火药才有如此大的威力! 花田仲张口就是一句八嘎! 下濑火药在甲午战争、日俄战争恶名远播,鬼子国内阁已经向国际社会承诺禁用下濑火药。就算这是下濑火药的爆炸结果,连鬼子国海陆军都难得一见的玩意儿,怎么会出现在满蒙民间? 这个地方不能再盖房了(花田仲不知道,直到他死了十多年后,于显龙才回来把那大坑填平)。 花田仲不可能相信狐仙显灵的鬼话,他也不敢断定是于显龙事先埋的炸药,他从哪里弄来的下濑炸药?根本不可能啊! 他却不知道,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于显龙接待过一个神秘的女客人。这个女客人不但把一个木箱扔在了狐狸崴子,还把一支杨家盘龙枪的枪头交给了于显龙。 他没想到,文化的侵略,付出的代价更惨痛! 第206章 刮骨钢刀 205刮骨钢刀 花田仲回到顾问官公署,花田咲手里拿着几页字纸,正等着他呢。 花田咲:“于显龙投书寄柬,扎到镇南门上了。” 花田仲:“这些宪兵警备队都是废物!于显龙来到城下都没发现。” 花田咲:“还是看看于显龙写了什么。” 花田仲拿起字纸,仔细读了起来—— 花田仲医生、小关东三当家台鉴: 龙湾一别,匆匆月余,思之甚念。奈吾击毙饭冢,手刃冈川,难于会晤二君,深表遗憾。 夫七尺男儿,身处乱世,逢恶必诛!余虽母子父女分离,亦不以为悔。自晓以一人之力岂能应对千军万马?然绿林道上,不依常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然思之再三,则吾恐祸起萧墙之时,手刃不逮。 盖因三元构想,日见荒唐;辫子废帝,不过傀儡;赤川亲王,乃见本性…… 花田仲按住信纸长叹一声:“一个艮久王,坏了日满和谐,共存共荣的大政国策呀。” 花田咲:“我只是想他那句话,‘吾恐祸起萧墙之时,手刃不逮’。他对我们还是有情有义。可是帝国利益又让我们无法抗拒。” 花田仲拿起信纸继续往下读—— 人文初祖,乃我炎黄;大和教化,源出大唐;建国神社,欲盖弥彰!参拜之日,吾必造访。二君有意,可以叼光…… 花田仲再次放下信纸:“这个于显龙胆大包天,他真的敢来扰乱参拜大礼?” “你能断定他不敢来?” 花田仲:“这个人一向言出必践。况且绿林道上的那些下作手段,他都驾轻就熟。这是明目张胆的挑战啊!” 花田咲:“他的文采来自他的胆略和自信,而我们不过是焦头烂额就束手无策。这是源于我们极度地不自信,我们没胆量相信任何人,甚至自己。” 花田仲:“更难索解的是,他在信中对母亲女儿竟然只字未提。” 花田咲:“开始我也奇怪。可是刚才我似乎想明白了,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他是吃准我们了!他已经断定我们要在他的命门上做文章,看他的语气似乎有了解法……” 花田仲长叹一声,把信纸还给花田咲:“您留作纪念。说良心话,对这个于显龙我也是游疑不定,黑龙兵卫、军刀之翼、东亚义勇军、满洲军刀组、还有现在的新满洲军刀组死在他手里的人实在太多。可是当时我们对他无能为力,又十分欣赏他在医学上的见地和医术。不过现在不同了,再高明的医术也洗不清他的罪案。他不可能再为我们所用,而成了我们最险恶的敌手!” 花田咲:“如果得手,只能杀了他。” 夏日山中,夜晚可没那么好过。这里不像飞龙岭、棋盘山的天窑子有房子床铺蚊帐。这里只是当年田田半拉子、牤子养马放马时临时搭建的锅灶铺位。两个人每天黄昏就得升起火来,压上艾蒿熏山里的蚊子小咬儿。 往往要折腾到下半夜蚊子小咬下去了,人才能睡得踏实。 于显龙醒来的时候,已经朝阳满山。 洞口摆着一只瓷坛,一个食盒。闻到龙泉涌的酒香就知道是大秋子又来了。 大秋子进来把他的衣服裤子都抱起来:“我去河边洗洗衣服,你一会也去河里洗洗澡。” “姐,我什么都没穿……” “大山里谁能来看你?你姐姐我什么没见过?没换洗衣服,光屁股去!” “姐,我这……” “你瞧瞧你这身衣服,都看不见本色啦!再闻闻你身上,都馊了。” 于显龙光着身子走了出去,大秋子笑了笑,摇头叹气,抱着衣服去河边了。 于显龙在河里痛痛快快洗了个干净,在看河水里,自己的胡须有两寸来长,像个野人。日本刀已经扔在飞龙岭了,现在唯一能割去胡须的只有那把闹龙枪枪头了。 “姐,你把那枪头拿来我刮刮胡子。” “我在这儿呢!” 声音竟然在身后传过来。于显龙一回身,只见大秋子也脱光了泡在河水里…… 大秋子老了,再也没有当年在胭脂沟的风韵了。 她弯着腰,撅着屁股,在河水里洗着自己的头发。看得于显龙,心怦怦乱跳。 “呵呵,姐老了不中看了。你先好好洗干净,回去我给你刮胡子。” “嗯,我得想想龙湾镇现在该是个什么样。” 大秋子:“呵呵,都乱套了。家家都在给狐仙烧香,那个什么神社改地方,建在宁胡塔下面去了。” 于显龙:“你准备了几个装狗粪(火药)的坛子……” “我送一次酒带走一个,都压在你干妈西屋土炕下面呢。” “姐,你还能请动花果窑子(妓院)的大浆果儿(大姑娘)么?” 大秋子看了一眼于显龙的下身:“兄弟,你身边的女人可不算少,还惦记窑姐儿啊?” “嘿嘿,治好了你的脏病以后,我又琢磨了几个专治花柳的方子。” 大秋子放下手里的衣服:“你……,到底要干什么?” “哼哼,白家园子可有好生意,只要姐儿们赚足了银子,我包治她们的花柳病!” 大秋子:“怎么干,姐听你的!” 一辆毛驴车,上面装了两个五十斤的酒坛子从街里走来,到了龙湾镇镇南门被赖文章拦住了。 赶车的大秋子穿得特别薄,一件白色洋布衫子衬得她胸脯高耸,丘壑隐现。赖文章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大秋子,车上拉的什么?” “呸!没大没小,你得叫我姑姑。你他娘的眼瞎啦,酒坛子里能装砖头么?当然是酒啦。” “烧酒得上税!” 大秋子一撇嘴:“我倒是想上税,没人敢收啊。” 赖文章:“别扯犊子。三阎王没回来,谁还给你撑腰?” “当然是顾问官啦。这酒是他特批送往白家园子的,你还收税么?” 顾问官,白家园子,这简直就是赖文章的祖宗,他不敢多废话,直接放行。 已经路断人稀,了无车马的白家园子官道上忽然出现一辆奇异的毛驴车十分扎眼。大秋子还没上新修成的汽车道就被哨兵发现了,直接被带进屯子里。 小鬼子对中国烧酒不像老毛子那样疯狂,可是闻到酒香同样流哈喇子。大秋子不是花姑娘,可是模样俊俏,风韵犹存,浑身上下都透射着成熟女人的魅力。龟田少佐不禁嬉笑着在她身上摸来摸去,在她屁股上掐了一下。 “别别别,太君顾问官还让我按时回去结账呢。你要喜欢姑娘过两天……”大秋子和龟田少佐一阵低语。 龟田听罢,一阵狂笑,将大秋子放走了。 第三天黄昏,赖文章在镇南门拦住了一辆软帘马车,大秋子从车里出来了。 赖文章:“大秋子,又是你?这么晚干什么去?车上是什么?” 大秋子一笑:“姓赖的,你他妈真不开眼!车上什么人是你能问的么?姑奶奶要去白家园子!耽误我的事,明天就有人要你脑袋!” 赖文章不得不退避这个烂女人,没了三阎王不知什么时候又靠上了顾问官。软帘马车里面一定是女人,据说那个亲王连花田咲都想干。 此后每隔天,大秋子不是坐毛驴车出去,就是软帘马车出去。龙湾镇日伪双方,军警宪特都在忙于修路,建设他们的建国神社,根本没人过问一个老女人的行踪。 池上龟介也够倒霉的,刚刚给艮久王建完白家园子行宫,又被抽调到龙湾镇修路建神社。白家园子兵营只能由他和两个少佐轮番值守。 可是二十几天过去,他的士兵越来越懈怠。甚至有人正在站岗放哨忽然大叫起来,手抓裤裆,张牙舞爪…… 又过两天,艮久王的行宫里传出,有个女人上吊自尽了! 大秋子为了赚钱,从宽城、四平街、新安镇等地弄来一批又一批花枝招展的妓女悄悄进了白家园子军营。小鬼子一见花姑娘,立刻连祖宗是谁都忘了。 外面士兵搂着美女逍遥快活,很快就传到了艮久王的行宫里。这个色中饿鬼一次叫进去四个花姑娘。 梅毒染上了艮久王,艮久王又传染给了他的那些女人。困在行宫里的鬼子国、棒子国女人忍受不了耻辱和病痛折磨,竟然轻生自尽了。 军营里的鬼子军医虽然给了感染者一些内服外敷的药片药粉,可是根本不管用! 消息传到花田仲的耳朵里,他才意识到问题严重了。他当即下令不准大秋子再往白家园子送酒送女人。然后来到大东亚找全赭石、道尔吉和瘸子龟坂。包括花田仲本人以前都隐隐约约听说于显龙治好了白大姑娘和大秋子的脏病,可是这种事人人讳莫如深,没人当面打听。于显龙的医方到底怎样谁也不知道。 大东亚的三个大夫都不擅此道。 花田仲无奈请过来花田咲,问他能否从宽城总院请个擅长治花柳病的大夫。 花田咲当时就冷下脸来:“花田仲!堂堂大日本皇军卫生部是为窑姐儿服务的么?” “可是白家园子士兵染病,艮久王也着了梅毒。他有闪失我们没法交代呀。” 花田咲:“本国军队在这点上过于放纵士兵。艮久王不知自爱,咎由自取。一切等到神社参拜后再想办法。”说罢,起身回后院了。 池上龟介毕竟在关东绿林混迹二十来年,是个满洲通。他知道治花柳病的大夫没资格进大医院,都混迹在民间。可是他现在不是鬼子马贼,是堂堂关东军陆军中佐,岂能公开到花街柳巷找大夫?有艮久王在,他也不敢随便把那些走江湖卖假药的野鸟弄进白家园子。 那个荒唐的赤川艮久王瘙痒难耐,连连嚎叫,把行宫里的男男女女都赶了出来,过不多久再叫进去。 传令不管是池上龟介还是花田仲,天黑之前再找不来大夫弄不来药他就要启程去新京找那个行将登基的满洲皇上…… 关东军这些人虽然不待见这个亲王,可谁也不敢得罪他,那毕竟是天皇的叔叔! 花田仲送来的药粉撒上去暂时是不痒了,可是患处已经开始肿胀溃烂。 池上龟介在龙湾镇轮值三天,督建建国神社,现在他宁愿在工地晒毒太阳也不愿意回白家园子,这个艮久王比恶鬼还难缠。 临近白家园子,池上龟介坐在马上远远看见从奉天方向走过来两个人,都身穿道袍,头戴道冠,是俩老道。 前面身躯高大,须发花白的老者身背一个布兜子,后边身材矮小的肩头扛着个布招子,上面写着:“救民水火,遍施良药”。 “站住!干什么的?”池上龟介高声断喝。 高个子老道:“游方道士,拿救命良药换几个窝头吃。” “救命良药?都擅长治什么病?” 那老道不紧不慢翻着啃包:“内外妇儿,疮痈疖瘘,五劳七伤,时疫花柳……” 池上龟介一阵惊喜:“你说什么?能治花柳梅毒?” “道家秘方,药到病除!” “跟我们走!” 这道士治病规矩多,必须单独一个诊疗帐篷,患者必须脱了裤子让他查看病情,每个着了花柳的鬼子兵用药多少颜色都不一样。不过他的药却很灵验,敷上药粉,很快就不痒了。 一直忙活到深夜,患病的鬼子兵才诊治了十几个。帐篷外还有三十多个呲牙瞪眼的梅毒鬼子。 艮久王真的有救了! 单独查看病情,情理之中啊。除了医生谁敢看亲王脱裤子展示臭不可闻,不堪入目的烂疮? 池上龟介把两个道士送进艮久王的行宫,然后就带着卫兵在行宫大门外等着。 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守在外面等着治病的鬼子兵实在熬不住都回去睡觉了。池上龟介打着哈欠,在门外的街道上来回徘徊…… 村外乱坟岗子上隐隐传来几声夜猫子叫声,池上龟介一看夜光表,已经凌晨三点了,两个半小时,艮久王治病的房里灯火通明无声无息。 池上龟介暗觉不妙,带着卫兵冲了进去。 艮久王的床上,被子里盖的是枕头衣服,人已经不翼而飞!玻璃后窗无声洞开…… 第207章 寸草春晖 206寸草春晖 花田兄妹不得不下令,暂停修路建庙。艮久王被人绑票儿了! 两个人不用打听也知道,除了于显龙没人能干出这种事来。跟他曾经有过交往,现在最可疑的就是大秋子。 一大早,大秋子就被抓进了顾问官公署。 这个久历江湖,见多识广的风尘女子竟然毫无惧色,对答如流。 “往白家园子送酒,是你干的?”花田仲问她。 “我有您的批条儿啊。” “往白家园子送妓女也是你干的?” “皇军要那些人,我敢不送么?” “哪里来的梅毒?” “窑姐儿哪个身上没有脏病?我当时也有啊,让三先生治好了。这些花田顾问官您也知道啊。” 花田仲怒不可遏:“你这是有意谋害皇军,引诱艮久王!” 大秋子:“我的天妈呀。我要有那个胆子,直接往酒里下药不就行了,还费这事干啥呀?我当时就跟那个大太君说了,窑姐儿身上都有那种病,他说他们有军医,根本不在乎。谁能想到王爷有的是女人,能要窑姐儿么?再说了,您下令不让我送人我就没再送。这都快一个月了,怎么还找后账啊?您说皇军的买卖还能做么?” 大秋子说得句句在理,无懈可击。如果她胆敢跟皇军作对,直接往酒里投毒,十个艮久王都交代了何必冒这个险。一定是于显龙听说池上龟介到处寻找治花柳病的大夫,他才化装成道士绑架了艮久王。 不过,自己想尽办法配制的药粉不管用,他的方子却立竿见影? 刚放走大秋子,池上龟介就来报告,他手下的士兵痒是止住了,可是患处全部开始溃烂! 花田仲下令,皇军患者全部送往陆军医院隔离治疗。艮久王行宫里的那些女人,凡是患病的统统驱散,任其自生自灭…… 池上龟介带着染病的鬼子兵离去,剩下二十个没染病的官兵根本守不住白家园子。花田仲只能下令全部调往龙湾镇,暂时划归宪兵队指挥。 基于白家园子的教训,没过多久小鬼子就在本土、棒子国、满洲国大量征招掳掠慰安妇。这是后话…… 花田仲的黄金诱饵要失效。 倒向关东军一边的花田仲可以藐视这个荒唐的艮久王,却绝不敢见死不救。真要有一点闪失,不论是花田咲还是花田仲都得掉脑袋! 他们也明白,于显龙不见得勒索钱财,他要的是他的母亲女儿。可是一旦放了这两个人,那于显龙将是虎入深山,龙归大海,再想抓他那就是痴人说梦。 花田仲皱着眉头,来回踱步:“小姐,您看……” 花田咲:“别再费心思了。于显龙这个人我们都了解,横行关东绿林几十年,绑票儿换人质这套,他比我们都在行。只要他想绑架谁,谁也逃不过去;只要在他的射程之内,谁也别想占到便宜。真要坏了艮久王,别说我们,连关东军司令部都得换人。只不过现在他跟我们的大政国策闹别扭,才没人待见他。一旦满洲皇帝登基,他立刻就得见风使舵,变成举足轻重的红人儿。” 花田仲搓着双手:“可惜于显龙是个难得的医学奇才,真若为我们所用,大和民族的医学一定会大放异彩呀。” “从长计议,等他来信。派人暗中盯着那个大秋子!” 于朱氏听花田咲说于显龙绑了艮久王的肉票儿,平静得像一泓清水,波澜不惊。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平平静静地坐在炕桌前为孙女小雪缝制衣裳。 花田仲暗自传令,警备队、宪兵队以及白家园子还能参战的鬼子兵厉兵秣马,随时准备营救艮久王。 八天过去,于显龙竟然没有信来。这种压力山大的绑票和赎票,没有哪个花舌子敢于接买卖。另外,自从于显龙炸了狐仙庙,再就没人知道他的行踪,所有的花舌子都跟他接不上捻子。 花田兄妹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了。救不出艮久王,建国神庙无法开工。可是上峰规定竣工的日子看看迫近,远渡重洋从本土运来的土偶木梗各路神只已经快到旅顺口了。 花田兄妹此时似乎有些明白了,于显龙绑了艮久王还有另一个目的。那就是拖延建国神社的建设速度,让那些新满洲国的日满大员无法按时参拜! 两个人再不敢耽搁了,各自分工,花田咲带着姚砚田、豆腐张继续修路建神社,花田仲统领宪兵队维持治安,准备营救艮久王。 花田咲在宁胡塔前面的建筑工地上忙了一整天,回到大东亚,躺在于显龙夫妇的炕上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被隐隐约约的两声枪响惊醒了! 她起身安慰两句于朱氏便走了出去。枪声是从南边传过来的,现在南镇门那边灯火明亮,手电光乱晃。接着响起一阵哒哒哒的歪把子机枪声…… 瘸子龟坂走了出来,又被花田咲赶了回去。 她披着衣服来到上房东屋,静静地坐在桌案边。 她隐隐觉得是于显龙出现了,如果真的是他,那可就…… 自己的大和民族,于显龙的大汉民族已经渐渐地变成了势不两立的死敌。有艮久王在他的手里,他一定能够带着母亲孩子全身而退。可是自己和他恐怕再无相见之日了。 石原莞尔已经高升回国了。可是再怎么高升也做不成首相,即便他能做成首相也左右不了那些狂热的军人。他的三元构想在满蒙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于显龙是亲眼看见关东军的野兽行径才动了杀机的,王道乐土的真相就是人间地狱!如果参拜完建国神社,还是看不见希望,她想离开新京找个安静的位置,读书学医…… 他拿起一本于显龙的处方簿子,与其说看医方还不如说看于显龙熟悉的笔迹。 天蒙蒙亮,花田仲就来了。 昨天夜里果然是于显龙来了,他把勒索信挂在了一棵树上,一枪打伤了镇门楼上的哨兵。天亮后才在书上发现了这封信。 信写得很短,就是拿艮久王交换母亲孩子和于二凤!明天日出东门外黄花甸子,过时不候! 当于二凤挎着小包袱来到大东亚的时候,于朱氏领着一身新衣服的孙女小雪也从屋里走了出来。 花田中一鞠躬:“老夫人,逼不得已劳驾您辛苦。” 于朱氏:“哦,没什么,就当出门走亲戚了。” 花田仲:“到底是奶奶关心孙女,小雪穿上新衣服真漂亮。” 于朱氏:“那是啊,这么长时间了。我总不能让孩子穿着破衣烂衫去见他们的爹娘啊。” 白大姑娘忽然撞开房门:“干妈,干妈啊。小龙为什么不把我一起换出去啊?”说着声泪俱下,泣不成声“干妈,你和小雪走了。我在这里怎么活呀……” 小雪也哭喊着:“姑姑,咱们一起去见爸爸妈妈。” 于朱氏搂住孩子:“姑娘,你怎么糊涂啦?你不过是自卫时误杀了一个流氓无赖,犯不得死罪。小龙他们干的事你应该明白呀。” “干妈,我不怕。我跟小龙出生入死见得多了,你在这里我就愿意住在这里。你要走了,我宁愿立刻去死!小鬼子不会放过我……” 于朱氏:“闺女,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不记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么?好好活下去,总能拨开云雾见月明啊。” 于朱氏向白大姑娘点点头,拉着孙女,拄着柞木棍子,迈步往院外走。 穿过二门来到前院,白大姑娘的哭声还不绝于耳。 于朱氏停下脚步:“花田姑娘……” “伯母,还有话?” 于朱氏:“白大姑娘为什么被抓,为什么误伤人命谁都清楚?她罪不至死?” 花田咲面红过耳:“哦,这当然。” “可是她要是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什么话都不好说了呀。” 花田咲立刻吩咐牧村香奈带着所有看护妇,看着白大姑娘! 太阳刚刚冒出一线弯眉,空旷的黄花甸子上便出现两骑长长的剪影。一男一女,红白二马,男的马前放着一个大布袋,女的竟然横着一挺捷克轻机枪! 花田仲、花田咲、豆腐张、姚砚田、韩老鳖带着军警宪特,押着于朱氏、于小雪、于二凤出镇东门,缓缓来到黄花甸上。 汪润贞高喊:“花田仲!把我娘我闺女我妹子都放过来。” 韩老鳖伸着王八脖子高喊:“花田先生的意思,我们得先看看亲王是死是活,然后定夺!” “你个王八大茶壶,有什么资格和你姑奶奶说话!跪下!” 啪——!这胡子娘们儿一个点射,韩老鳖惨叫一声跪倒在地,腿被打断了! 在场的人连那些训练有素的鬼子兵都吓得吐舌头!至少一千米,连狙击步枪都很难拿捏,她一介女流用机枪点射,指哪打哪。要是真想要人命,谁也不敢说能逃出活命。 于显龙一抖绳子,布袋打开,艮久王爬出布袋,站起身。 花田仲跟豆腐张低语几句,豆腐张点点头,冷汗都冒出来了。 他无奈地向前走了两步:“三兄弟,三兄弟呀!你听哥哥说,干妈说啦,我们双方同时放人。” 豆腐张来到于朱氏跟前一鞠躬:“干妈,您老人家请。” 于朱氏:“让二凤带着孩子先过去。” 豆腐张:“干妈,你不先过去,我三兄弟那脾气……” “就说我说的,我儿子媳妇儿都听我的。” 豆腐张挥着双臂:“三兄弟,咱妈说啦,让二凤小雪先过去。一起放人啦!” 汪润贞:“三当家,娘这是什么意思啊?” 她这才看见,丈夫已经哭了,泪水流到腮边顺着下巴往下滴。他只吐出两个字“放人!” 汪润贞抓起马鞭,一鞭子抽在艮久王身上:“滚!” 艮久王咬牙忍痛,跌跌撞撞,一溜小跑奔向龙湾东门。行至中间,和于二凤于小雪擦肩而过,于二凤捡起一块坚硬的土坷垃一下将艮久王砸倒:“你奶奶的,跪在这里!我娘不过来不准动,动一动,打死你!” 艮久王刚刚见识了汪润贞的枪法,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于二凤背起小雪跑了出去…… 花田仲走到于朱氏面前鞠了一躬:“伯母,眼看你们母子团圆。我保证没人敢打黑枪,还是请您过去。” 于朱氏走出几步,估计儿子媳妇能够听清楚了,高声说道:“儿子媳妇儿,娘不愿意拖累你们。绿林道是玩命的勾当!有娘拖累,你们的半条命就没了。以命换命,崩了那个畜生王爷!不能再让他活着祸害人!” 听到于朱氏的话,花田咲真恨不得给于朱氏跪下。六十多岁的老太太,竟然如此刚烈,如此深明大义,如此令人由衷地敬佩。 于显龙举起盒子炮,又垂了下去:“娘,这种荒唐东西就是小鬼子的灾星祸害,咱犯不着跟畜生换命。大关东还有青山在,到处都是存身地,咱们会活得很好。谁惹咱们咱就要谁脑袋!您快过来呀!” 于朱氏:“花田姑娘,你过来,把我带回去。” 花田咲扶住于朱氏:“伯母,你不是以命换命么?” “哼哼,你了解我儿子。我在,你们的王爷能活。我过去,你们的王爷死定了。这个王爷和我能换白大姑娘自由么?” 花田咲:“伯母,我答应你,回去就释放白大姑娘!您还是过去。” 于朱氏:“我不过去。要是没有我拖累,我儿子媳妇何必在龙湾镇受那么多年的窝囊气!带我回去!” 于朱氏说完,也不看花田咲,也没回头看儿子孙女,拄着柞木棍子一步步穿过花田仲豆腐张,走向龙湾镇东门。 “娘——” “奶奶——” 不管儿子媳妇孙女怎么撕心裂肺的呼喊,于朱氏义无反顾走向龙潭虎穴的龙湾镇。 于显龙端起盒子炮,啪啪啪啪……,打得艮久王四周泥土乱飞!艮久王吓得一泡稀屎全拉在了裤裆里。 “花田仲,豆腐张!胡子迎门梁狂龙告诉你们,什么狗屁大东亚研究所,那是老子的医馆,那是我娘的家!谁敢慢待我娘一点,老子灭他满门!后会有期!” 于显龙抱起孩子,于二凤爬上汪润贞的马上,调转马身,催动马匹,迎着朝阳离去。 花田仲一挥手:“去把艮久王搀过来。” 花田咲:“你们都回去。我要在这里待一会儿。” 鬼子军曹带着两个鬼子兵把臭烘烘的艮久王搀了过来,人们偷偷捂鼻子,直犯恶心。 花田仲:“去顾问公署换衣服。张司令。” “在!” “今天交换人质,你立了一大功。现在由你指挥全体部队着力修建建国神社。都回去。” 人们退去,花田仲来到默默无语的花田咲跟前:“小姐,您在想什么?” “关东尚有青山在,何处林莽不藏人。这个荒唐王爷连于显龙都能看出他是本国的灾星,这样下去我担心我们在满蒙不会长久啊。” 花田仲:“于显龙可怕,于老夫人更可怕!她看的问题很难让人想象得到啊。回去放了白大姑娘。有这位老太太在她不会离开大东亚。” 花田咲:“这样的母亲,这样的儿子。于显龙永远变不成谢文翰。感情投资,武力压迫,怀柔绥靖,都无法改变中国人传承几千年,刻在骨子里的家国情怀。再看你我,几十年身处关东已经常常把自己当成中国人了。” 第208章 神鸦社鼓 207神鸦社鼓 于朱氏刚进镇门就遇上了于显琪和牛子强,两个人把她搀回了大东亚。 万念俱灰的白大姑娘万也没想到,她的灵魂支柱,干妈老太太又回来了。难怪老太太临走的时候,都没多看她一眼。 白大姑娘含泪叫了一声:“娘——”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于朱氏拉着白大姑娘的手,把她扶起来:“干妈舍不得你,咱们娘俩还得给三儿守住这院子。要是哪天他们突然回来,咱还得给他们烧炕做饭呐。” 抱着于朱氏,白大姑娘似乎真的懂了那首古诗: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花田咲回到大东亚,当众宣布,白大姑娘误伤人命,刑期已满,即日释放。想去哪里,自由决定。 白大姑娘白了她一眼,当即搬着行李住进了于朱氏的房里。 白大姑娘一旦恢复自由,大东亚院内立刻变得人人谨慎小心。谁都知道这个艳如桃李的老姑娘十几岁就跟着于显龙征战杀伐,一根马鞭子把豆腐张打得落荒而逃,一把鱼刀子都能要了韩三虎的命! 早就听说这位三番子大小姐,骄纵任性,颐指气使,稍不高兴就发脾气。人人敬而远之。 花田咲从此搬进前院,住进了于显龙的诊室兼书房。 于显龙汪润贞转出仙姑台就与柏大锤汇合了。柏大锤和媳妇久别重逢自然高兴,可是大家没见到于朱氏,又是满心懊恼。 汪润贞抱着女儿,看着婆婆一针一线缝制的衣服,不禁泪如雨下。 于显龙更是失望,没想到两个月来殚精竭虑,精心布局,一番折腾,本打算母子团圆。没想到母亲突然变卦,只是远远看了对方一眼,连一句话都没说上。 “三当家的,你快过来!孩子这衣裳有蹊跷。” 汪润贞拉着于显龙的手在小雪的衣服上反复摸索…… “给孩子的衣服换下来!” 汪润贞立刻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孩子换上,拆开小雪的衣服。衣服的夹层里一层薄薄的棉絮,竟然是一张张拆成散页的字纸。 于显龙一眼就看出,那是自己当年豁出性命得来的《活命十三方》和《祖传医方秘本》! 于显龙汪润贞带着孩子,向着龙湾镇方向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于显龙举着手枪:“娘,你多保重。儿子再回来一定杀进龙湾镇,开着大汽车把您接出来!” 啪啪——! 两枪响过,于显龙带着众人上马,向着深山老林纵马而去。 满洲建国,为了拉拢晚清的遗老遗少,在新京还得做足表面文章。让溥仪郑孝胥张恩惠之流对日本抱有幻想,所以日本人还不敢大张旗鼓地宣扬他们的大和精神。但他们要在所谓的京畿地带,营造妖氛,仿照东京的靖国神社,建造一座“建国神社”! 花田仲的报告几乎得到了在关东的所有军政人员的赞成,那就是在京畿地带龙湾府,仿照东京的靖国神社,建造一座日满“建国神社”!在满洲皇帝溥仪登基之前,事先参拜建国神社。 靖国神社的前身是1869年由明治天皇下令创建的东京招魂社,目的纪念戊辰战争中为恢复天皇权力而牺牲的军人。1879年,东京招魂社改名为靖国神社,此后由日本军方专门管理。 日本人的这个名声在外的神社,名字却来自中国的典籍《左传僖公二十三年》:“秋,楚成得臣率师伐陈,讨其贰于宋也。遂取焦、夷,城顿而还。子文以为之功,使为令尹。叔伯曰:‘子若国何?’对曰:‘吾以靖国也。夫有大功而无贵仕,其人能靖者与有几?’” 意思是说,有一年秋天,楚国的成得臣率兵攻打陈国,讨伐的原因是陈国亲近宋国。于是占领了焦,夷两地。屯地筑城后班师回朝。子文认为这是他的功劳。所以就任命他为令尹。有个叔伯不服气,就问你怎么这样治国呀?子文回答,我这是让国家安定!如果有人立了大功,却不给他高官厚禄,这样下去能长久安定的国家有几个? 小日本儿很聪明,死人不用给高官,弄一座小庙把他们的牌位供上去,一通参拜,万事大吉! 花田仲的建议书里提到,东京靖国神社的神只不必全部仿造过来,但天照大神,陆军之父大村益次郎、织田信长、伊藤博文、乃木希典,还有中国人徐福一定得仿制过来…… 石原莞尔、板垣征四郎、土肥原贤二,乃至花田咲都对花田仲的方案赞不绝口!这也给花田仲打了一针强心剂! 根据日本神话,神武天皇于公元前660年2月11日建国,2月11日就被日本宪法定为建国纪念日。 小矶国昭率领一众参谋决定,龙湾府的建国神社就在这一天开光参拜! 全省五个分区,吉长镇守使李桂林,延吉镇守使吉兴,滨江镇守使丁超。第十师团司令官广瀬寿助都得前来参拜护卫。 因为这次前来观光的可是日本天皇的叔叔艮久王。他这一来,陪同人员也提高了一个档次,有两个月后就要跟随溥仪登基上任的外交总长谢介石,财政总长熙洽,民政总长藏式毅。名单上还有个特殊的人物“皇室御用挂”吉冈安直! 花田仲本指望花田咲能来龙湾府,可是花田咲在长春协和医院脱不开身。虽然龙湾镇周围五十华里范围内遍布伪军、关东军。可是龙湾府内还要制造虚假的太平世界,供各界参观拍照。所以他能用的人只有豆腐张的警备队、菊口劲二的宪兵队。 可是当时的情况,狂傲的日本关东军根本看不上宪兵。所以菊口劲二只能窝窝囊囊的带着自己的人看守最远的南门和东门。 豆腐张、韩老鳖、赖文章甚至包括牛子强都忙得不可开交…… 从盛夏忙到深冬,花田兄妹督建的建国神社终于大功告成。 花田咲和艮久王都相继离开了龙湾镇。花田咲是回去交差,艮久王则是去陆军总医院治他的脏病。 龙王塔下,多了一片怪模怪样的建筑。老百姓称之为鬼子庙。 那片庙宇一座座都是头重脚轻,阴森可怖,压抑幽闷的大小房子。中国建筑都是砖瓦木料,力求高大明亮,可这鬼子庙虽然坐落在砖瓦筑成的院墙里,可多数都是木头的。 中国农历腊月二十八,看看来到大年除夕!龙湾府周围的田地里,到处都是起起落落,聒噪不休的乌鸦群。老百姓的鞭炮声都惊不走它们。 随着一片乌鸦呀——,呀——,的盘旋飞远,龙湾镇响起了十二声礼炮! 紧接着一辆黑色像屎壳郎一样的小轿车开出狗咬台火车站,等在那里的九辆军用汽车依次开了出来。 豆腐张骑着马带着一队卫兵正在巡街,前面出现一个眼熟的女人背影。是个日本女人! 在龙湾镇除了大东亚的女看护,再就是花田仲军政公署高级侍卫崔仁子及其手下的日本装的高丽女人。这个女人很可能就是那个崔仁子。 豆腐张不敢耽搁,艮久王的屎壳郎轿车已经快到神社了。 在所有感染了脏病的鬼子们中,艮久王的症状最严重。同时被四个妓女感染,又在飞龙岭深山的地窨子困了一个多月,下面已经溃烂得脓血长流。如果不是亲王的身份,连陆军医院都不会收留他。 脏病不是一两个月能够奏效的,可是他不得不屈服土肥原贤二的游说和胁迫。亲王不是天皇,惯于以下犯上的鬼子军人真的头脑一热,就有干掉他的可能! 御用挂吉冈安直恭恭敬敬地邀请他,“必须”穿好和服走出医院,面对公众;“必须”以亲王的身份接受满洲皇帝的会见;“必须”率领满洲日满官员去龙湾镇建国神社进行参拜…… 这些军人为达目的,无所顾忌。当时在龙湾镇,花田仲花田咲就非常不待见自己,宽城这些高级军政官员更不把他放在眼里。他们看好的是他艮久王的亲王身份。 他不得不忍着病痛,钻进轿车。 艮久王下得轿车,只见花田仲握着折扇,菊口劲二戴着独眼罩,恭恭敬敬侍立迎接。 从艮久王到吉长镇守使李桂林,高级嘉宾竟然缺了三个谢介石、张恩惠、吉冈安直。 艮久王坐在建国神社正殿前的贵宾厅里等了两个多小时,那个崔仁子才告诉花田仲,三个人的汽车在半路掉沟里去了,得天黑前才能到。 艮久王冷哼一声,起身告诉花田仲,先剪彩开光,让军民参拜,官员一律往后排! 他坐不住,在他的裤裆里仿佛有千万个虱子在咬噬着他。他要找个大夫给他上药。 艮久王在菊口劲二的护卫下暂时去谐和诊所休息。 一队鬼子兵驱赶着一群男女百姓来到鬼子庙前,花田仲挥着折扇从庙里出来,指挥武士、士兵将百姓们十人一组,依次分开。然后由两个中国人引导着走进那座阴森的鬼子庙。 出来的时候,男男女女十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个点心盒,印着大和点心的字样。两个女人嘴里嚼着点心,面带笑容,连称好吃…… 后面一组,一个五十来岁的农夫问从里面出来的人:“哎,里面有胡黄二仙吗?” 一个女人摇头。 “里面有狐仙铜像吗?” 女人还是摇头。 那后生:“那我们拜什么拜。走了!” 那后生转身就走,一个鬼子兵端枪射击,啪——!那后生当场被打死。其他人吓得抱着脑袋蹲了下去。 花田仲挥着折扇:“各位乡亲,你们的大关东改朝换代啦!现在是大满洲国,忠义千秋,就是要对康德皇帝效忠,对大日本天皇效忠!我们只有一个共同的神只,那就是——天照大神!” 在龙湾府西北的乱葬岗子,一个地窨子里。于显龙将一只只小酒坛子小心地装进叉袋。 汪润贞:“三当家,你要干什么?” 于显龙:“趁早把这些玩意儿分散弄进镇里去。天黑一旦戒严就弄不进去了。” 龙湾镇车来人往,人烟辐辏,一派繁荣。 但在周边各个山坡山头都有鬼子兵持枪警戒,便衣特务随处可见。路口,满洲兵在一一检查路条…… 一辆排子车载着酒坛子,坛子上有一个炸眼的红字“龙泉涌”。推车的眉目间是大秋子!她推着排子车来到十字街口,被满洲兵拦住。 伪军甲:“站住!哪的酒?” 赶车的一扬鞭子:“老总,车上拉的可是纯正的东洋清酒,要不要打开封口?” 伪军甲:“给神社送的?” 赶车的:“不知道什么社,反正中国人喝不着。” 伪军甲:“过去。小心点儿啊。” 花田仲摇着折扇陪着第十师团司令官广濑寿助走进正殿 一轮光芒四射的太阳(天照大神的象征),下是日本天皇的御影。下面是一排排日本军神的灵位。再往下是两块蒙着红布的牌匾。 花田仲:“满汉两族尚红,大和民族尚青。目前还是大满洲国,我们只能暂时权从了。天长节那天我们要把这两块匾额同时挂上去——魂同大和,忠义千秋!” 广濑寿助:“先生,我听说龙湾府有个流寇于显龙……” 花田仲:“这就是我今天请你来要商议的事情。这个枭寇凶狠刚猛,诡计多端。天长节那天他一定会在附近出现。一旦发现他的踪迹,不惜一切,不择手段,坚决消灭!” “嗨!” 花田仲:“他身边很可能还有两个人,一个是他老婆匪首汪润贞报号雪龙,还有一个是他的弟兄,使一把大铁锤,是龙湾镇的铁匠,还有一个牤子……” 广濑寿助:“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花田先生放心,我已经将两个步兵小队安置在各个山头路口……” 花田仲:“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花田仲在神社里忧心忡忡,艮久王在大东亚可是春风得意。 他来到这所小医院,规模不大,却是花枝招展,都是漂亮温婉的女看护!他走了一圈就吩咐手下的所有护卫都到宪兵队休息吃饭。他要在这里休息,等宽城那三个中日官僚来到再说! 他一双色眯眯的绿豆小眼睛已经盯上了七个女看护当中最后那个高个子女人。那个女人虽然看上去已经不再年轻,但皮肤白皙,眉目如画,身材凸凹有致别具一番风韵。 那个美女正是白大姑娘! 白大姑娘昨天上午就通过小叫花子知道了,于显龙夫妇就要杀回来了!不管鬼子还是汉奸,参拜之日就是他们的升天之日! 一夜未睡,一天提心吊胆,忐忑不安。再看于朱氏,一直在后院帮着瓦莲京娜晾晒药物,任由白大姑娘前院一趟后院一趟走马灯似的往返踅摸。 可谁也没想到谢介石张恩惠和吉冈安直半道掉沟里,吉冈安直的胳膊摔断了不能来了。 艮久王突然到来,连牧村香奈都猝不及防,只能临时给她找了一套看护服胡乱穿上。即便如此也没逃过艮久王那双色眯眯的狼眼! 第209章 古塔罡风 208古塔罡风 建国神社后面,巷道上,不时地有黑衣人鬼影一样,时隐时现。 一柄飞爪,抓住了伪建国神社的房檐,一个黑影背背着细长的东西爬了上去。随即另一个苗条的身影也跟着攀上去,爬上房顶。 绳索渐渐收起,末端却吊着一只叉袋…… 残阳渐落,树上的乌鸦一阵呱叫,飞了出去…… 大路上一辆汽车开了过来…… 建国神社外,鬼子兵整齐排列,满洲兵列队迎接,花田仲带着崔仁子和广濑寿助又来到了大门外。 鬼子庙庙门上的匾额揭开红布,闪出建国神社四字。 膏药旗升起,各路高官鱼贯进入建国神社。 花田仲吩咐菊口劲二,谢介石、张恩惠到了立刻去请亲王! 白大姑娘跟着艮久王进入于朱氏的房间,再看看眼前这个笑嘻嘻色眯眯,瘦小细弱跟个刀螂似的日本鬼子,白大姑娘不禁怒火中烧! 她现在唯一的武器只有那把铜床鱼刀子…… 艮久王淫笑着扑向白大姑娘,白大姑娘故意一声浪笑,一转身躲开,鱼刀子已经攥在了手里! 艮久王一扑没扑着,嘟噜一串日语,再次扑向白大姑娘—— 白大姑娘再一转身,已经来到门口,鱼刀子已经张开!她很早就听说于显龙十五岁就用鱼刀子豁开了胡子大野猪的肚子! 自己也曾用这把刀子宰了韩三虎,算是预演。此时她抱定必死之心,绝不在手软。 艮久王看见她手里有东西也顾不得了,双手抓向她的酥胸。白大姑娘一咬牙,鱼刀子一捅一划…… 鬼子亲王还没叫出声,白大姑娘手法奇快,鱼刀子划到胸前肋骨拔出来再往上一挑,下巴嘴唇鼻子一齐划开! 艮久王都叫出夜猫子动静来了! 建国神社内,两块牌匾被几名黑衣人高高挂起来——魂同大和,忠义千秋。 室内的汉奸们轰然叫好!花田仲洋洋自得。 花田仲庄严宣布:“大满洲国,建国神社,参拜天照大神及大和国魂,现在开始!” 一只手榴弹拖着青烟飞了进来,轰然爆炸!轰——,神龛之下,跪在拜垫上的官员被炸得吱哇乱叫。 一个声音飘了出来:“天照大神,走错了庙门;鬼子汉奸,一起升天!” 几个没炸伤的高官起身往门口跑,又一只手榴弹飞落,轰——!又是一阵鬼哭狼嚎,连房门都着火了。 谢介石张恩惠广濑寿助刚刚跑出大门口,一辆排子车推着一个大酒坛子来到门前。 “好酒,好酒,十年沉的龙泉涌祭奠小鬼子升天啦!” 跟随在广濑后边还有二十来个中日军官刚刚来到大门口儿,没料到一架排子车载着一只大酒坛子堵住神社大门。一个衣着光鲜的中国女人跳上排子车,门两边的鬼子伪军一起开枪…… 大秋子身中数枪,但还是提着一口气,将手里的火捻子塞进坛口! 轰——!!! 大秋子连同神社大门,被一整坛子烈性炸药送上了半空…… 亲王一阵怪叫,当时就惊动了守候在外边的牧村香奈。白大姑娘被困在屋里,到处寻找武器出口…… 突然后墙开了一个方洞,一只手伸进来:“到这边来!” 是干娘于老夫人,于朱氏,朱琳琅! 白大姑娘跟着于朱氏来到后院,被于朱氏拉进库房。 “跟瓦莲京娜走,去找小龙儿。这里有我呢!” “娘,我们一起走!” “带着一个老太太,谁能走得了!快点,牧村香奈就要过来了。”于朱氏随手拉开一麻袋药材,将瓦莲京娜和白大姑娘推了进去…… 老夫人刚刚将洞口重新伪装好,建国神社那边就响起了惊天动地一声爆炸!鬼子伪军都往那边跑,谁也不管她们了。 只有瘸子龟坂带着牧村香奈等五个给子看护妇将于朱氏朱琳琅堵在了屋里…… 鬼子国威风八面的下濑火药今天把他们引以为傲的建国神社门面被炸得七零八落,各位高官也被炸得死的死伤的伤。花田仲藏到了神龛下面…… 于显龙扯着包枪布凌空跃下! 花田仲钻出神龛:“于显龙,果然又是你来捣乱。杀了他!” 于显龙突觉冷风扑面,扑过来的竟然是那个高丽女人!那个崔仁子竟然是个跆拳道高手! 于显龙长枪化短枪,如神龙飞舞,与崔仁子等三名护卫战到一处…… 汪润贞从房上跳下来,两把盒子炮一起开火,院子里的宪兵警备队纷纷倒地…… 崔仁子等人困住于显龙,花田仲连滚带爬向门口逃去。于显龙一个错步,被砍了一刀!于显龙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十几把战刀一齐砍向于显龙。 啪啪啪……! 武功好果然不如盒子炮,于显龙一梭子打出去,崔仁子被打了三四枪哀叫着倒了下去。 于显龙一跃而起,浑身浴血,追向门口! 叮叮两声,于显龙刺出的两枪竟然被弹了回来。 冒着青烟的门口,出现了一个怪异恐怖的家伙! 野兽脑袋有人的两个脑袋大,两只野兽般的眼睛闪着绿光。更加诡异的是高大的身躯竟然裹着一层闪着银光的铁甲!锋利无比的盘龙枪枪锋竟然刺不透! 这家伙手里的战刀也是又宽又厚又重,闪着蓝光。 于显龙端起盒子炮就是一枪,咔,没子弹。 他刚要换弹夹,花田仲声嘶力竭喊道:“铁冠,杀了他!” 铁冠、铁龙、铁雕、铁男、铁甲,终于聚齐了! 于显龙盘龙枪刺遍了怪人铁冠要害,无奈都刺不进去,连咽喉都有皮革保护。 被铁冠打得躲躲闪闪,满身是血,踉跄倒地。 铁冠举着钢刀,一阵怪笑,他一迈步,于显龙立刻发现了他的致命之处。他借机倒地,使开地堂枪法…… 铁冠身躯高大,行动不够灵巧,钢刀连砍几下都被于显龙躲开。 铁冠怪叫连声,挥起钢刀,奋力下砍——! 铁冠的钢刀忽然停在半空,镗啷落地! 于显龙从他裆下拔出盘龙枪,一跃而起! 铁冠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于显龙刚要冲出房门,啪啪啪,一阵枪弹打了过来。 于显龙躲在墙壁下面换上盒子炮弹夹,向外张望—— 鬼子兵端着步枪涌进院内,汪润贞又被压制在房角的大树后面。 哒哒哒哒……,一阵机枪吼叫,鬼子庙的后墙上突然喷出火舌,把鬼子兵打得血肉横飞…… 于显龙趁机,挥舞盘龙枪冲进院内! 汪润贞从大树下杀开一条血路,奔向于显龙。 花田仲从坍塌冒火的断墙外探出头来嚎叫道:“于显龙,大关东已经是我大和天下,你不要执迷不悟,自寻死路!”说着忽然掏出手枪,啪啪啪…… 汪润贞当即倒在血泊之中! “王八蛋的倭狼!”于显龙一梭子子弹,打出去,花田仲一缩头不见了踪影。 于显龙背起汪润贞,躲进被炸得乱七八糟的神社内。一根绳子从房顶顺下来将于显龙两人拉了上去! 尕尕狐和大洋马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背着媳妇儿的于显龙拉上房顶,从后墙出去和柏大锤汇合。 牤子左手端着捷克轻机枪,右手拉下来一串儿五颗鸭嘴子甩手投了出去。建国神社的大殿顿时爆炸连声,黑烟腾起,火光冲天…… “当家的,去哪?” “大东亚,救我老娘和媳妇儿啊!” 风光一时的大东亚医学研究所,现在竟然空无一人。什么牧村香奈、瘸子龟坂,全赭石道尔吉都不见了! 于显龙背着汪润贞闯进母亲的房间,室内清寒简陋,但是干净整洁。于显龙一推炕沿下的青砖,啪,弹出一个暗匣。匣子里是一把七星子! 这是娘的七星子,是他还不懂事就趴在炕上当玩具的那把手枪。柞木棍子留给了娘,娘把陪伴一生手枪给了他。 枪是用来对付鬼子兵的,日本刀是花田仲在胭脂沟送给他的,和十多年风云变幻,该还给他了。 把汪润贞放到娘的炕上,人已经没了呼吸。花田仲在她身上打了六枪,两颗子弹穿过心脏! 于显龙怒吼一声:“牤子大锤尕尕狐,把这里统统给我烧光!” 于显龙他们火烧大东亚医学研究所,刚冲上街道,白大姑娘、于二凤带着小雪和瓦莲京娜就跑了过来。 “天都黑了,你们怎么在这里?” 白大姑娘:“娘把我俩推进暗道就把洞口封死了。我们出去在狐狸崴子撞上了二凤小雪。看见鬼子兵都往塔下跑,我们就回来找娘。” 于显龙:“牤子大锤,带上二当家,保护他们往西北骑驴岗子坟地去找田半拉子。” 白大姑娘:“小龙,娘呢?” “我去找!” 白大姑娘:“小雪,跟着你妈,和牤子大爷他们一起走。姑姑和你爸去救奶奶。”她也不容于显龙说话,夺过他手里的七星子就往东去。 于显龙:“尕尕狐,带上他们,走狐狸崴子,去西北骑驴岗子坟地。快走!” 女儿小雪无声地流着眼泪,抱着母亲的尸体,跟着尕尕狐牤子二凤他们,趁着夜色进了狐狸崴子。 于显龙快跑几步追上白大姑娘:“姐,我们不能硬闯。要救娘出来,得听我的。” 白大姑娘幽禁两年多,一年多没见于显龙。好容易再次见面,龙湾镇竟是满镇硝烟战火,步步杀机。她也没说话,只是拉住于显龙的手,握了一下。 两个人蹑足潜踪靠近原来的大东医馆,现在的顾问官公署。虽然还是日本式的木房子,外面却新筑了红砖围墙!如果不是忙于参拜建国神社,恐怕上面已经拉上铁丝网了。 于显龙转到西南角,攀上围墙,院子里一片死寂。只有中间那座大房子里闪出一豆灯光。西厢房前面还站着两个哨兵,那就是关娘的地方。 日本刀悄悄拉出刀鞘,他腾身一跃,跳下砖墙,靠近西厢房。略一停留,一个箭步蹿了过去,挥刀砍下! 噗的一声,那哨兵应手而倒!是个假人。 于显龙反应奇快,一个转身躲进房角。他刚站稳身,“轰——”的一声,西厢房房门被炸开,一股浓烟裹挟着火舌窜了出来! “嘿嘿嘿嘿,显龙先生果然机敏。伯母乃是万金之躯岂能关在这里!” 火光之中,花田仲出现在大门的门楼上。 于显龙:“花田仲,蒙你照顾,于显龙定记住你的恩德。我娘在哪里?” 花田仲:“古塔宁胡烈烈风,安排香饵钓狂龙;腰间刀剑鸣天地,多少英雄在目中。” 于显龙毁了建国神社,火烧大东亚,花田仲也不是傻子。他手下的宪兵实在太少,不能再做无谓的牺牲。在他的公署能炸死于显龙最好,一旦炸不死,那就亮出最后的王炸! 他把于朱氏押到宁胡塔三层,下面排开铁龙等日本武士,准备跟于显龙决一死战!如果于显龙敢于动火器,弄倒了古塔,其罪在斯;即便他弄不倒,那也得借故把古塔炸了,罪责推到于显龙头上,以安民心。 豆腐张把龙湾镇的头面人物,尤其是于家的人都驱赶到宁胡塔下。二十几个警备队举着火把站在宁胡塔正面的高地上,火把外面远远地站着龙湾百姓。 他要让所有人都亲眼看到,狂龙一门是怎么被灭掉的! 火光之中,花田仲扶着于朱氏出现在塔窗内。 “于显龙,你辜负帝国圣恩,屡次作恶。我作为军政顾问官,不得不把伯母请到这里来。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如果你肯放下屠刀,我不但立刻放了伯母,我们还可以继续做朋友,医学研究所所还是你的。” 宁胡塔下一片寂静。 花田仲声嘶力竭:“于显龙,如果你还是执迷不悟,那好啊。宁胡塔下有九名大和武士,以刀对刀,你若战胜他们,我自当恭请伯母下塔。如若落败,结果不问自明!” 还是没有回答,但夜幕之下忽然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形,于显龙到了。 只见他右手向右侧平平伸出,刀就握在右手里,余个波形成一条直线。 这是日本“北辰一刀流”的搏战式! “北辰一刀流”在日本武士盛行的时代,是第一流的刀法。不过随着武士的没落,这种刀法很多精髓的东西已经失传,只剩下一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于显龙一步步走进火把圈,他没带盒子炮,没带柞木棍子,唯一特殊的就是背上背着一个布包,布包又扁又平。 龙湾镇上点年纪的人都知道于显龙柞木棍子的厉害,可是玩刀子真杀实砍地拼命,这还是第一次。 韩老鳖的脖子比往常长了一倍。 忽然“呀——!”的一声,韩老鳖一缩脖子,一个黑衣人挥着战刀,扑向于显龙。 只见于显龙平挥战刀,一个转身,人们还没看清楚,那武士的脑袋却飞了出去! 韩大屁股一阵尿急!幸亏自己当时遭遇的是柞木棍子。 塔上的朱琳琅微微一笑,花田仲也不过一笑。 于显龙姿势不变,平端着战刀,刀刃还在往下滴血。 呀,呀——!这次一下扑出两个黑衣武士! 一阵金铁交鸣,人影晃动,于显龙的钢刀划过左边武士的咽喉。腾身跃起,双手捧刀,当头劈下!说书的管这一招叫力劈华山,胡子叫做二一添作五! 第210章 慈母坠塔 209慈母坠塔 朱琳琅站在塔上冷冷说道:“小日本儿,不守规矩!” 花田仲:“呵呵,您的儿子那可是狂龙,叱咤江湖数十年。刀枪生涯,没有对手。您还真想让您的儿子赶尽杀绝?” “哼,没那能耐就别来瞎咋呼!” 花田仲咬咬牙:“继续!” 前面出场的不过是垫场子的,这回花田仲志在必得!五个黑衣人一眨眼,举着钢刀将于显龙围在当中! 他们不再呀呀怪叫,跟僵尸一样,举着寒光闪闪的刀子,不断地移形换位,玩儿起了走马灯…… 豆腐张悄悄吩咐小队长,把给于家母子准备的棺材抬到岗子下面的道边上。 于显龙兀立中央,渊渟岳峙,日本刀已经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五个黑衣武士还在不停地转,可是面对这个端立不动的人,他们久久找不到破绽。北辰一刀流已经被这个人发挥到了极致! 再转下去,于显龙不知怎样,这五个家伙非转晕了变成滚地乌龟被于显龙宰了不可。 一阵哗啦啦的响动,宁胡塔下走出一个不但衣服黑,连脸面都是黑的怪物。韩大屁股、于赖氏吓得瞠目结舌,这就是在于家大院住了一个多月的神秘人铁龙! 铁龙呜哩哇啦一阵怪叫,那五个旋转的僵尸武士,忽然不转了。五把钢刀同时砍向于显龙! 朱琳琅吓得一闭眼睛! 嘡嘡嘡嘡——,人们已经看不清于显龙的身影,只看见钢刀对钢刀,击出一串串火花! 倏忽之间,于显龙竟然倒在地上,五把日本刀围成一个刀圈,齐齐剁下! 呀呀呀呀…… 这时候这五个武士,叫了。可是叫过之后没有一个能站起来的! 五个人十只脚,片刻之间都被砍断了! 豆腐张忽然觉得裤裆一热,接着一片冰凉!再看看他的豆腐兵,吓得火把都掉到了地上。 于显龙一步步走向铁龙:“铁甲是你什么人?” “我师弟。” “都是一路货,没啥了不起。” 铁龙面无表情:“北辰一刀流是我们大日本的武术精华,你那把刀也是花田先生所赠。我看你早已为我们大日本帝国效力,成为我们大和民族的鹰犬了!” 于显龙冷哼一声:“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说着他摘下背后的包袱,拿出盘龙枪枪枪头:“给我一根杆子,看紧你的屁股!” 铁龙一阵狂笑…… 于朱氏在塔上高喊:“儿子,柞木棍子!”一道红光倏忽间从塔窗飞出,落到于显龙面前。 正是那根威名赫赫的柞木棍子! 于显龙抓住棍子,装上枪头。 包括花田仲、豆腐张,所有人都知道于显龙的成名武器是一根柞木棍子,但在绺子里出来多了一把日本刀。最厉害的还有七星子、盒子炮…… 今天竟然玩儿起了扎枪,这不作死么? 只有于显龙的亲娘,一直沉静如水。 双方一交手,连花田仲都大吃一惊!一杆再寻常不过的铁枪,在于显龙手里矫若惊龙,挥洒云山,不亚如天风海雨! 铁龙的刀法比前八个强得实在太多!最为难得的是这家伙太了解于显龙的招式。脖子上扣着铁环,胸前罩着铁甲,连屁股上被于显龙刺了一枪,当的一声被顶了回来!原来也罩着铁皮。 杨家枪的夺命三招没用了! 大战了两个小时,铁龙一声怪叫,一刀将于显龙的枪尖砍飞了! 花田仲一阵狞笑,豆腐张让手下再多点几只火把…… 于显龙挥着柞木棍子,被逼得连连后退…… 铁龙大叫:“师弟,我为你报仇啦!” 于显龙情急拼命,狂龙棍法,无章无法,狠而且准。打蒙打傻! 这不是武术,也不是武器;但比任何武器都凶,比任何武术都狠!这是于显龙的童子功! 不消片刻,铁龙的刀就被打掉了。拿刀的手被抽得断了骨头一样! 他痛得哇哇大叫,可他这一张嘴大叫,于显龙的柞木棍子一下子从嘴里捅进他的咽喉,从咽喉捅进肚子! 于显龙一个倒翻,盒子炮已经握在了手里:“花田仲,交出我娘!” 花田仲擦了把冷汗,他深知于显龙枪法的厉害,闪挪之间他就能一枪爆头,于是咬咬牙说:“老夫人,咱们下去。” 于朱氏靠到花田仲跟前:“花田先生,你想借此机会,炸死我们母子,毁了古塔?哪那么容易呀!” 朱琳琅说着一上身,抱住花田仲,双腿用力一蹬,纵身跳下塔去! “儿子,娘去了。专心打小鬼子去——” “娘——!” 朱琳琅和花田仲双双坠塔,重重摔在地上。 于显龙不顾一切扑了上去! 豆腐张狂喊:“快,快打死于显龙,救花田先生。” 于显龙抱住母亲,连喊数声。 于朱氏已经摔得七窍流血:“儿子,快逃!” 豆腐张正在催逼手下开枪,突然侧面的狐狸崴子边上,哒哒哒哒枪声响起,黑狗子被打倒五六个! 一个身姿绰约,端着两把盒子炮的中年女人冲了过来! 正是豆腐张念念不忘,又头皮发麻的白大姑娘!是白大姑娘! “兄弟,背着娘快跑,小鬼子上来了!” “小鬼子、豆腐张,伤了我娘,老子送你们上西天!”牤子的掏捞棒子,这回变成了溜溜棒子!拖着青烟投出去,又准又狠,甚至砸在鬼子兵的头上就爆炸了! 柏大锤、穆占福两挺捷克式轻机枪,把一年来得来的子弹全喷了出去。鬼子伪军顶不住,退了下去。 于显龙背起母亲,白大姑娘双枪掩护,向西北方向逃去! 白大姑娘带着大锤牤子,尕尕狐夫妇护着于显龙母子一直逃到西北骑驴岗子。 白大姑娘说道:“小龙你看,前面好像二凤和小雪。” 于显龙才放下母亲朱琳琅:“娘,娘——!” 朱琳琅毕竟身为女子,年老体衰,从高塔上跳下来就已经抱定必死之心,一摔之下已经不行了。在于显龙的背上没颠簸多久就渐渐变凉变硬…… 娘——! 于显龙放声大哭。白大姑娘连忙捂住他的嘴:“小龙,现在可哭不得。背着娘,咱往山里走!” “我他妈杀回去,灭了他们!” “你疯啦!要那样的话,咱娘还用得着跳塔么?娘临终说啥啦?她让你专心打小日本儿啊!” 于显龙咬咬牙,背起母亲的遗体,继续前行…… 野狐岭,当年龙湾镇妇女们哭得跟女鬼似的小溪旁;当年于显龙郎占山夜战老毛子的山洞旁边,一座长满马尾松的小山的向阳坡上,汪润贞坟头的上方又涌起了一座新坟。一堆松枝在噼噼啪啪的燃烧着。 白大姑娘:“小龙,明天给娘立一块碑。” “现在不行,等打走了小日本,把我爹的坟也迁过来再立碑。姐,你怎么也叫娘?” 白大姑娘:“你走以后,花田仲盯得太紧。还要把我从娘身边赶走,娘就说……” “我娘一定有办法。” “娘就说我和你已经和房了,是你媳妇儿,是她老人家的儿媳妇才把我留在大东亚了。” “哦……” 白大姑娘:“小龙,我知道这个时候不该说这些。可是娘要去交换那个狗王爷的时候,我才知道我离不开娘,离不开你们。娘用自己的命救下我,我……” 白大姑娘扶着于显龙坐在坟边的山坡上,幽幽地看着青翠的野狐岭。 于显龙握住了白大姑娘的手:“姐……” 白大姑娘拍拍于显龙:“姐知道配不上你,脾气太倔,做事太任性。我陪着你给咱娘和二当家守孝。好好歇歇,找机会出去,给娘报仇!” 于显龙抱住白大姑娘放声痛哭…… 豆腐张现在是龙湾府最大的官儿,可是他高兴不起来。 于显龙逃了,他和白大姑娘都在山里,自己的脑袋随时都有可能丢了。幸亏花田仲没摔死,住进了关东军沈阳医院。如果他死了,他豆腐张就算不死也得一撸到底。屈指算来,和于显龙作对的没一个好下场,要不是天上掉下个张恩惠,自己早就是死人了。 但不管怎样,既然上边没了花田仲,没了宪兵队,那就得想尽法子搂钱!不要票子,只要黄白黑(大烟)三样。 他刚给龙湾府辖地各乡村维持会会长叫来开会,长春就来人了。带着一只黑眼罩的菊口劲二也就罢了,另一个更让他头疼,是好久不见的日本姑娘花田咲! 花田咲交代完毕也没多搭理豆腐张,直接去了大东亚了。 豆腐张蒙圈了,一个宁胡塔下边死了多少人?花田仲让铁龙等人埋的炸药自己根本不清楚,一旦弄爆炸了那不要命么? 花田咲重回大东亚,可是这里已经变成一片黑漆漆的焦土! 花田咲看着房间里的一切,不禁悲从中来,眼泪夺眶而出。 她曾经跟石原莞尔说过,靠这样杀人放火,人少地狭的日本永远统治不了满蒙。 她曾幻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在满蒙建立的中日协和的国家里,把自己嫁进这于记医馆,与于显龙于朱氏快快乐乐共度此生。 可是经过花田仲的一通阴操作,再加上豆腐张于显蛟韩三虎这些猪队友,龙湾府变得无法收拾。 她转回身,却见牧村香奈站在门口流泪呢。 “香奈姐姐,你也怀念老夫人?” 牧村香奈:“小姐,我这一辈子只有在老太太跟前这段时光是最幸福的。她从来不把我当下人、当外人。她走了,我……” “花田仲对你怎样?” “跟您和于显龙比,他就是个阴暗的魔鬼!小姐,你带我走。” 花田咲想了一会儿:“他是死是活还很难说。你的去留,我另有安排,到时咱们一起去!” 白大姑娘把野狐岭积攒下的兽皮都用食盐草木灰鞣制得半生不熟,坐在猪油灯下一针一线地缝制着坎肩。 于显龙盘算着心事,一翻身:“姐,已经二更天了。早点歇着。” “多做出来点,小雪身上的衣服太单薄,你先睡。” 于显龙一觉醒来,只见地铺边上放着整整齐齐的衣服,那个当桌子用的子弹箱子上放着灭了的猪油灯。洞外边悄无声息…… 于显龙穿起衣服走出洞外,没看见白大姑娘的身影。 “姐——!” 没人回答。 于显龙猛省,今天是娘的七七祭! 于显龙把悄悄弄回来的香烛纸马,通通烧了。带着白大姑娘女儿小雪,向娘、汪润贞大秋子的坟墓磕了三个头,封好了山洞,登上了野狐岭山顶。 山峦起伏,红叶飘飞;西风猎猎,雁阵南翔…… 于显龙长啸一声:“小鬼子,你们等着受死!!!” 狗咬台火车站开过来一辆军用,开车的是个大个子鬼子兵。坐在副驾上的却是个面皮白净,小胡子和服的日本专家。汽车车站的护路队在鬼冢真雄的带领下列队迎接,因为这辆汽车是去老爷岭的考察队,车上装的都是鬼子国的宝贝,重量级人物。 可是谁也没料到,驾驶室的车门一打开,啪啪啪啪……,就是一阵枪响!二十多名鬼子瞬间被全部干倒! 汽车在车站呼啸着冲进库房区,牤子大锤穆占福打开箱子将炸药包点燃导火索甩了出去…… 狗咬台火车站六个库房纷纷燃起冲天大火。连车站候车室都被炸毁坍塌了…… 胡子不是君子,胡子报复从来没有十年不晚一说。宪兵队司令菊口劲二集合队伍,命令豆腐张集合队伍,一起救援火车站。可是值班的连长告诉他,豆腐张带着一连弟兄陪着大区长姚砚田去了新安镇了。 菊口劲二无奈,带着全体宪兵队冲出龙湾镇,就见迎面开来一辆军用汽车。还没上前搭话,几颗老式的沙俄手榴弹拖着青烟飞了过来! 牤子虽然老了,可是他打掏捞棒子的功夫愈发炉火纯青。被称作“溜溜棒子”的俄式手榴弹,在他手里就像小炮一样,又远又准! 十几个手榴弹接连爆炸,菊口劲二的宪兵队死伤一多半!军用汽车上轻机枪喷着火舌冲了过来,几个炸药包又扔了下来。龙湾镇西镇门内外,一片火海! 小鬼子的下濑炸药恶名昭着,日俄战争时在大海上都能燃烧起来。于显龙算是完成了杜仲甫、杨培英夫妇的嘱托,把六吨下濑炸药全都用到鬼子身上了。 菊口劲二带着所有鬼子宪兵,向他们的天照大神参拜去了。 豆腐张是块豆腐,他的警备队更是豆腐。 牤子刚把大门炸开,里面的人都扔下武器,举起了双手…… 他们以为投降了就可以保住性命,却不知,胡子根本不吃这一套。 于显龙让他们把伙房的豆油倒进一口大锅里,架在龙湾镇十字街中央烧开。然后挨个审问,再当不当汉奸了?说不当汉奸的,把右手伸进油锅炸焦了走人。有俩见耍心眼儿的,不肯出声。于显龙抓过一把一字斩,一刀一颗脑袋! 由于他们人手太少,只把韩老鳖和豆腐张的老婆刁氏逮了个正着,赖文章和他的侦缉队都闻风逃跑了。 于显龙也不说话,抓起两个人扔进了翻滚的油锅里…… 第211章 哈拉哈河 第五部飞龙在天 210哈拉哈河 毁了小鬼子儿神社,杀了日本亲王,炸死十多个鬼子汉奸官员…… 龙湾镇鬼子汉奸非死即伤,宪兵队、火车站、警备队几乎彻底被毁。包括豆腐张、赖文章等汉奸家里的财物被洗劫一空! 关东军再也遮掩不住了,急令正在讨伐抗日同盟军的广濑师团,回归满洲腹地,剿灭悍匪于显龙! 广濑寿助、李桂林指挥各部严密搜山,大大小小的自卫军、山林队消灭不少,就是没有于显龙的影子。 他的队伍实在太小,一共七个男女,在广袤的关东大地简直比大海捞针还难。 豆腐张和池上龟介在野狐岭发现四个大小不一的坟包,忽然来了灵感。他们抓住几个可疑分子开枪打死,然后放火烧山!山火过后,他们把两具烧焦的尸体抬回龙湾府,于显龙和白大姑娘重伤之后被烧死了…… 朱琳琅的坟下于显龙再次磕头祭奠,祭奠完毕七人上马,沿着野狐岭密道向西而去…… 于显龙在草原蓝王的江边找到了于二凤、老哈图、瓦莲京娜和孩子们。 蓝王有意将这片叫做海拉莫都的江边丘陵划给于显龙,可是这里距离伪满新京实在太近。他不想因为自己连累蓝王,继续向西,穿过大兴安岭,来到哈拉哈河岸边。 哈拉哈河又名哈勒欣河,“哈拉哈”蒙语为“屏障”之意,流经河段山环水绕,林木茂盛,郁郁葱葱,弯弯曲曲,没有一处直流超过两里路的。 这条河是当时所谓的大满洲国和外蒙的隔离地带,因为那时候根本没有什么明确的国境线。 当年于显龙反复比量,在古崀山南坡搭了几座干打垒土房落下脚来。 这里的居民很分散,多数都是游牧的蒙古族人和达斡尔牧民,多数都在夏季才到这里来居住放牧,到了秋天就用勒勒车拉起蒙古包转场走了。只有田半拉子一家、于显龙白大姑娘一家、尕尕狐大洋马夫妇长期在这里定居。打猎、种麦、种菜小小聚落按汉人的风俗,周边竖起了木栅栏围墙。这就是几十年后依然有人居住的古崀山于家围子屯儿。 老哈图懂一些本地的蒙语,瓦莲京娜懂达斡尔语,在物品交换中她们结识了很多蒙族达斡尔族妇女。不管是白大姑娘还是大洋马马柯洛娃、于二凤、哈斯,对这种清贫却安静,隐居却快乐的生活心满意足。没人愿意再提起满洲腹地,朝不保夕,生死一线的绿林生涯。 在这里,威名赫赫的胡子狂龙就是一介农夫,一个猎人,一个土大夫。堂堂三番子大小姐白大姑娘就是一个荆钗皮袄的贫家主妇。 他们开荒种地,饲养家畜家禽,白天劳作,夜晚读书,男外女内,谁也不会猜到他们叱咤风云的已往。 当地人知道于家围子的,是柏大锤夫妇父子设在围子西口边叮叮当当的铁匠铺子。他们除了给牧人们挂马掌修马蹄子,也打制牧民们日用的各种刀具。而于显龙也只在夏秋两季,牧人转场过来的时候,骑着马背着啃包出去赚一点医药费。只有穆占福的二五眼木匠根本找不到生意,只能跟着女人们种麦子土豆…… 这些人当中以田半拉子年龄辈分最小,但他的孩子最大,儿子田巴斯已经十五岁。柏大锤和于二凤的大儿子柏钢子十四岁,于显龙的女儿于小雪十三岁,尕尕狐和大洋马马柯洛娃的女儿也已十岁。 只有于小雪愿意跟于显龙读书识字,男孩子们却经常跟田半拉子学骑马,跟白大姑娘于二凤学打枪…… 在满洲腹地,从于显龙离开龙湾镇去追击徐三彪子那时候起,鬼子汉奸就把他当成了胡子。汪润贞、牤子也把自己当成了绿林绺子。可是当他们这一小伙儿绿林绺子来到哈拉哈河畔,在古崀山落下脚来谁也不认为自己是胡子了。这里的蒙古人、达斡尔人都把他们当做逃难来的难民,也没人把他们当成土匪马贼。 于显龙慷慨豪爽,好交朋友,他老婆于白氏美丽大方,尤其难得的是这些人无论男女都擅骑马。不论什么客人进门都男女不避,吃肉喝酒毫不怯场。他们古崀山于家围子屯儿唯一和当地牧民不同的是不住蒙古包马架子不随牧群转场。是哈拉哈河畔唯一固定的屯落。 这里是荒漠,每当大雪飘来之前,牧民们就要转场到蓄养一夏一秋的丰厚草场上去。于显龙他们不能走,他们准备了一个冬天的粮食草料肉类毛皮。 白大姑娘已经从一个冷艳孤傲,漂亮任性的老姑娘,变成了红润和蔼,穿针引线,腹部隆起的少妇。 她坐在灯下一边缝制寒衣,一边看着于显龙整理那些从蒙古达斡尔牧民中得来的民间验方。 “小龙,你说咱俩这算不算搞破鞋呀?” 于显龙一指白大姑娘的肚子:“你都快当孩子妈了,这叫搞破鞋?” “又没三媒六证,又没拜天地父母。这就是……” 于显龙放下毛笔:“那算得了什么?别的不说,就这句小龙你叫了足有三十多年?时也命也。好歹你我还算全活,等咱们回龙湾给娘和八爷磕个头就补齐了。” 两个人正说着,有人在外面敲门:“师傅,我是斧子。” 这穆占福跟着于显龙十几年,不认几个字学不了中医,只跟于显龙学了几招日本刀法,也没磕头摆酒就一句一个师傅。 他带着一身寒气走进屋来:“师傅,我捡了个人,你看能不能留下。” 于显龙:“什么人你就随便往回拣?” 穆占福:“是个鞑子(达斡尔族的俗称)姑娘,他爹前些天过河东圈马,不知为啥一直没回来。现在大家都转场走了,大牧场上就剩下她自个儿。我路过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勒勒车上哭呢。” 白大姑娘:“你说的是那个叫达子香的姑娘?” 穆占福:“就是她。鞑子名儿叫达子香(达斡尔语小花之意)。” 于显龙:“他爹老嘎纳没得蹊跷。你把她领我家来,让她跟小雪住西屋。” 小姑娘被穆占福领进屋来冻得浑身哆嗦,脸上还带着泪痕。白大姑娘给她做了碗面汤,小姑娘用生硬的汉语磕头叫娘。 后来于显龙才发现,这个小姑娘对草原上山林里的草药认识得非常多,不但会给人治伤还会给牲畜治病。 穆占福那句师傅是胡乱叫的,于显龙是诚心诚意收了达子香做了徒弟。让她跟女儿小雪一起读书识字。谁也没料到这个生长在荒野的小达子香,二十年后竟然成长为新中国着名的达斡尔族女医师! 小鬼子扶植傀儡溥仪建立个伪满洲国,可是在西部草原这个傀儡国并没有明确的边界。草原上的各个王公纷纷宣布脱离南京政府独立,但也没说明臣服辫子废帝,都直接受不同阶层的鬼子统治。 哈拉哈河西岸本是喀尔喀蒙古黄王领地,黄王宣布独立却没投靠日寇而是投靠了苏联。 一个奇怪现象出现了,曲曲弯弯的哈拉哈河,东岸的驻军是伪满兴安警备旅骑兵团。有蒙古人也有汉人满人。西岸归蒙古黄王第七骑兵师管辖,都是蒙古人,还有少数俄罗斯人。 但不管东岸西岸,同为蒙古等各族人都自己说了不算。东岸的骑兵必须服从日本关东军第二十三师团的调遣,西岸的骑兵必须服从苏联人的指挥。 哈拉哈河实在太过弯曲,枯水季节河道很浅,两岸的畜群稍不注意就过河过界。 达子香的父亲嘎纳就是因为自家仅有的财产——两匹马跑过河对岸,他才不顾一切地追了过去。可是这一去,从春到冬再没见踪影。 听了达子香的叙述,于显龙皱起眉毛:“小鬼子和老毛子历来就不对付,满洲腹地刚刚消停,他们又惦记上这边的草原了。哈拉哈河东边最大的镇子就是甘珠尔庙镇。斧子,过两天咱俩过去看看。” 甘珠尔庙始建于满清乾隆年间,有乾隆皇帝题写的庙号——寿宁寺。庙中喇嘛最多时达四千余名。鬼子入寇之前,每年都举办庙会成为着名的“甘珠尔集市”。 庙会日商贾云集,近者来自海拉尔、满洲里、齐齐哈尔、哈尔滨、天津、北京等地,远者来自蒙古、俄罗斯、日本及欧美商人。久而久之在这里形成一个集镇,叫做甘珠尔苏木。 甘珠尔苏木汉语的意思还是太平镇。在大关东自打大清开禁以来从没太平过,越是荒乱,人们越是渴望太平。所以什么太平川、太平山、太平湾、太平村屯镇特别多,可是在于显龙那个年代没有一个叫太平的地方得到过真正的太平日子。 甘珠尔苏木近来更不太平,伪满的骑兵步兵越聚越多。 从辫子废帝在所谓的新京登基后,日本关东军驻海拉尔的部队以及兴安骑兵部队,便以历史上遗留下来的边界问题为借口,不断在中蒙边界地带进行挑衅,以试探苏联和蒙古的军事实力。 在东边苏日双方在张鼓峰爆发冲突,苏联军队竟然打不过小鬼子。要不是老天爷帮了大鼻子的忙,小鬼子就完胜了。那时,日本方面正在中国武汉鏖战,无奈默认张鼓峰归了苏军。 战胜却败,小鬼子憋了一口恶气!双方发生多次军事冲突,规模逐步升级。 落雪之前,于显龙和斧子、尕尕狐前后两次摸进甘珠尔苏木,根本没找到老嘎纳。 一旦落雪,东西两岸就没法再“越界”了。洁白的雪地,跑过一只黄鼠狼都能顺着脚印追到洞口。要是有人的脚印,只要天一亮双方就得打起来。 于显龙只知道鬼子国要在北边挑事儿,搞他们的狗屁三元构想。却不知道小鬼子的中国驻屯军已经进驻到北京附近苑平一带,蚕食华北,虎视中原! 于显龙带着穆占福悄悄来到哈拉哈河边,虽然河面还没有结冰,可是刺骨奇寒人马都受不了。所以要过这条河必须马匹好,骑术好,寻找最窄的地方一跃而过。 过了哈拉哈河,骑上马悄悄越过一座低矮慢坡的努伦山,才能穿越草原奔向甘珠尔苏木。 可是他们刚刚登上那道山梁就见通往甘珠尔庙方向的诺门坎荒原上灯光闪烁,有汽车声也有他们都熟悉的坦克声。 于显龙让穆占福下马,甘珠尔苏木进不去了! 伪满警备队的骑兵不会有这么多汽车,更不会有坦克,一定是鬼子大部队到了。那时的鬼子国二十六年前在旅顺奇迹般战胜了毛子国,二十六年后又奇迹般地迅速占领满蒙,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对世界各国包括苏联都是狂妄的强硬!这一次一定是更大规模的挑衅进攻。 看见伪警备队的先头骑兵向西北方向,穿过海拉斯腾河向哈拉哈河下游一带奔去,于显龙告诉穆占福:“快回去,带上小达子香到咱们北边第七边境哨所报告。鬼子部队很可能要突袭阿达格兰一带。” 穆占福:“咱们用不用搬家呀?” “那就看双方谁打胜了。蒙苏那边胜了,咱们还能过一冬安静日子;要是小鬼子胜了,哈拉哈河一带就跟咱们老家一样了。他们的前锋马队已经出发了,你到家以后带上达子香务必在今天落日前赶到第七哨所。” 在当时的满蒙边境,军队可不像老百姓那样只管交朋友,他们根本不相信从满洲逃过来的难民,尤其是汉族。对蓝白黑旗蒙古族也是将信将疑,甚至怀疑这些人都是日军的奸细。 当时黄旗王蒙军都受苏联控制,他们雇佣了无数达斡尔情报员。也只相信达斡尔族牧民提供的情报。 日落之前,于显龙终于在第七哨所前的荒原上迎住了达子香,他再三叮咛:这次行动,满洲骑兵五百名,鬼子汽车五十辆,坦克四辆。还有十多辆带铁壳子炮筒子的玩意儿,不知道叫啥。 半个月之后,小达子香得了十只羊的奖励。苏蒙军队已经将来犯之敌一举歼灭! 迫于鬼子国的军事压力,苏联和黄旗蒙古签订了互助协定…… 苏蒙军胜利,于显龙他们暂时不必逃难搬家了。 那年冬天白大姑娘为于显龙生下一个儿子。 于显龙和白大姑娘的儿子三岁那年的春天,嫩草出生,草原泛青,各地游牧部落又聚集到哈拉哈河岸边。 大家开始为穆占福和达子香张罗婚事。当初小达子香得的那十只羊的奖励已经繁殖出四五十只的一群。当地的牧民兄弟连日杀牛宰羊,就在春天的草原上搭起锅灶,排开了酒宴。 达斡尔族牧民的喜庆酒宴真是载歌载舞,不醉不归。 作为两个人的师傅,于显龙和白大姑娘带着斧子和达子香挨个锅灶边敬酒。而以田巴斯为首的大孩子们跟着年轻人在草原上赛马叼羊来去如风。柏大锤的小儿子柏铁子则带着尕尕狐的小儿子、田半拉子的小儿子吃饱喝足,在草原上嬉戏,越跑越远…… 这些孩子本来都是瓦莲京娜照看着,可是这个嗜酒如命的俄国娘们儿,喝多以后,抱着于显龙的儿子在蒙古包里睡着了。 忽然,站在草原看着小伙子们赛马叼羊的姑娘们一阵惊叫,仰望东北方向的天空。随着轰鸣声增大,于显龙高喊:“鬼子飞机,大家快散开。都趴下!” 好多人还没反应过来,敌机已经俯冲了过来,一阵疯狂地扫射,接着就扔下一片炸弹! 祥和的草原顿时爆炸迭起,火光闪耀,狼烟腾起…… 第212章 坦克大战 211坦克大战 鬼子飞机一阵轰炸,把一场喜宴搅成了丧事。柏大锤于二凤的小儿子,尕尕狐大洋马的儿子,田半拉子的小闺女等十几个孩子被炸死。草原牧民腿脚慢、喝醉的被炸死炸伤二十多人! 于显龙正忙着给受伤的牧民治伤,蒙军第七国境哨所五十多名骑兵杀过河区,夺下了伪满锡林陶拉盖哨所! 于显龙安葬了死者,包扎好伤者,带着大家向南转移,进了哈乌尔山。可是他无法面对死了孩子的于二凤、哈斯和大洋马。 “小鬼子从奉天追到宽城,从龙湾镇追着咱们打到这里,现在咱们已经没了退路了。想让孩子们活下去,那就得豁出命,跟他们拼了。有种的都拿起家伙骑上马,跟我拉绺子,弄死小鬼子!” 于显龙一番话引爆了草原上的怒火! 上自六十多岁的老哈图,下到十五六岁的田巴斯、柏钢子,女人白大姑娘、女儿小雪、新娘子达子香纷纷叫喊着要跟着于显龙夫妇,去跟小鬼子玩命…… 于显龙留下白大姑娘于二凤带人照顾老人孩子,选了三十名精壮骑手,拉起了草原上第一支抗日绺子——草原狂龙绺子。 于显龙为了找达子香的父亲,曾亲眼见过甘珠尔庙驻扎过大批日伪军。这次轰炸第七哨所周边草原的鬼子飞机又是来自东南方向,那一定是来自甘珠尔庙。 掏开狼窝,狠狠报复小鬼子! 可是他们夤夜靠近甘珠尔庙,却没发现任何日伪兵营。再愚蠢的指挥官也不会把部队分散到镇子里,藏到寺庙买卖老百姓家。 大锤和于显龙刺死两个把守镇门的卫兵,马队一声呼哨冲进镇内。镇子里的伪公署、伪警署根本不堪一击。 还是田巴斯眼尖,他发现一座青砖大院灯光一闪,里面有穿鬼子军装的。 牤子一颗手榴弹炸开了院门,于显龙跟着就是一梭子子弹,随后就压了进去!踹开房门,里面果然有人。 “掌亮子(点灯)!” 刺啦一声,洋火点着蜡烛,竟然是身着戎装的花田咲,身后是牧村香奈! 于显龙赶紧回头命令牤子大锤守住院子,任何人不得靠近! 于显龙怒目喝问:“你们怎么在这里?” 花田咲静静地回答:“上司命令,随军行动。” “是你的上司派飞机炸得我们?” “不是我们的上司,是东八百藏的搜索队请求的飞行中队。”花田咲依然很平静。 于显龙坐到椅子上:“你们不在宽城好好待着,又到蒙边挑事儿。找死么?” 花田咲:“我们是卫生总院随军支队,暂时随二十三师团行动。” “二十三师团不是开到海拉尔了么?” 花田咲:“避居苦寒荒漠,情报这么灵便。到底是三当家狂龙啊。我们战地医院不能和战斗部队混合在一起。” 牧村香奈却站在一边垂首抽泣起来。这三个人在一起聚散离合二三十年,这一别有时四五年,意外相见,五味杂陈,无以言表。 花田咲却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下“哈拉哈河”四个字。 于显龙站起身也没说话,带着牤子出门离去。 这个东八百藏是日寇海拉尔第二十三师团一支搜索队的队长。他的搜索队小队下属有一百零四名骑兵和九十名装甲兵。这孙子到了甘珠尔庙叫来了五架日军飞机,在没有二十三师团明确命令的情况下,突然袭击哈拉哈河西岸的第七哨所管辖的草原居民。现在正在哈拉哈河沿岸游荡搜索呢。 于显龙让各个崽子每人带上两匹马,带足缴获来的武器弹药干粮,追杀东八百藏! 一路追到哈拉哈河支流海拉斯腾河北岸的诺门坎北黄沙高地,太阳在蒙古草原上升起第一缕阳光的时候,闷雷似的炮声也随着响了起来。 极目望去,黄沙高地上冲上来十几个方阵,前前后后足有数千骑兵!正是渡过哈拉哈河的蒙古第六骑兵师。 于显龙坐在马上,拿起从龙湾镇吹箫坎兵营缴获的望远镜纵观四方。东南方向是从诺门坎开过来的伪满骑兵,东北则是从海拉尔开过来的鬼子兵。 那是第二十三师团第六十四联队山县武光部。 只有西南人少,却有一辆怪模怪样的铁甲炮车。根据花田咲的提示,那准是东八百藏的九八式装甲车。 于显龙调转马头,下了高地,他准备带着自己这只小绺子,沿着海拉斯腾河谷地迂回过去,干掉东八百藏! 他们刚刚退进谷地,炮声渐渐停止。东北方向腾起一阵阵喊杀声,双方的人马在草原上迅速战成了一团…… 常年在马背上的蒙古骑兵训练有素,枪法精准,刀沉力猛,来去如风。几个回旋就把东北方向的日军打下了高地。 蒙古骑兵像旋风一般,退到哈拉哈河边,却坚守他们的浮桥,绝不再退! 下午,东北的日军和东南的伪军再次发起攻击,这次是满洲伪军冲锋在前。于显龙冷冷一笑:“汉奸卖命,小鬼子作死。咱们过去抄他们后路,专打东八百藏!” 东八百藏轰炸了哈拉哈河第七哨所草原742高地之后,出了甘珠尔庙,一路所遇都是蒙古巡逻队,可谓所向披靡。他本打算渡过海拉斯腾河再转向诺门坎回海拉尔,可是刚刚进入北黄沙高地就被蒙古骑兵六师给阻断了。 狂傲的东八百藏根本没把已经怯战的苏军放在眼里,更何况蒙古骑兵。和他对面作战的是蒙军第六骑兵师,十七团,团长叫丹达尔。 蒙古骑兵很厉害,可是鬼子兵单兵作战能力更厉害,尤其鬼子的九八式装甲车相比于马匹,简直就是金刚不坏之身。他的一个骑兵团几次冲杀下来,伤亡过半而鬼子那边在装甲车的掩护下,只死了三十多人! 其他方向交战双方都已各自撤退,只有西南这里,东八百藏指挥着骑兵装甲车步步紧逼,试图与东北的六十四联队会合。 十七团的马队重新调整队形,丹达尔一声令下,马刀闪闪,蹄声隆隆,喊杀震天,再次向鬼子冲击! 九八式装甲车枪炮齐鸣,将骑兵团打倒一片!东八百藏举着战刀一阵狂叫,鬼子骑兵冲了出去! 那辆大甲虫一样的装甲车只有几十名装甲兵拱卫着。 于显龙一见有机可乘怒吼道:“手榴弹三个一捆,牤子大锤斧子半拉子,跟我上去炸了那个大甲虫。其他人跟着我们,不准拼马刀,一律盒子炮伺候他们!杀——!” 于显龙一马当先,冲向大甲虫,集束手榴弹拖着青烟砸在九八装甲车炮位上! 爆炸声还没落,牤子又到了! 十捆集束手榴弹鱼贯着砸下去爆炸,大甲虫彻底完犊子了。 接下去马队回龙,一阵盒子炮,东八百藏的装甲兵都给报销了。 发现装甲车被炸毁东八百藏可急了,命令正在追杀的骑兵火速回头,消灭这支杂七杂八,来历不明的小马队! 鬼子骑兵排好队形,东八百藏一声令下挥舞战刀杀了回来。 可是他错了,这个小马队不是军队是胡子。胡子自有胡子的打法,根本不跟你讲规矩列队形。只要进入射程那就是一顿乱枪,而且人人枪法精准,马术娴熟,尘沙之中还没看清面目,己方骑兵已经被揍死一片! 鬼子骑兵只剩下十几骑了,还是不顾一切往那报废的大甲虫跟前猛冲! 那支小部队忽然掉头,似乎认准了东八百藏,死咬不放。当先五名汉子,手里都握着奇怪的巨大钢刀。 不是蒙古骑兵的弯刀,也不是鬼子骑兵的马刀,更不是苏军的哥萨克式战刀,那刀又长又宽,前端双面利刃!立起来足有小鬼子个子高。 东八百藏刚举起战刀就被当先的大个子磕飞到半空,他还没回过神来,连人头带马头,被于显龙的一字斩齐刷刷砍了下来! 东八百藏二百多人的搜索队,有一半被十七团消灭,其他连那装甲车都被于显龙小队收拾了。 如果没有于显龙赶到,丹达尔的十七团只能改编成十七连了。 丹达尔下马抱住于显龙千恩万谢,当即任命于显龙为十七团独立骑兵营营长。于显龙让穆占福回去报喜,自己带着人马留在十七团暂时驻守白音查干山南麓。 哈拉哈河两岸敌对双方或者走马换将,或者疯狂地增加部队,大战一触即发。 苏军方面,从白俄罗斯驻地千里迢迢把一代名将朱可夫调到了塔木察克布拉克。朱可夫第一时间召见了和日军作战的第五十七军军长费克连科和他的参谋们。但是令朱可夫感到意外的是,这位第五十七军军长对于诺门坎当地的情况并不了解,费克连科和他的参谋们对诺门坎的日军部署一问三不知,甚至连自己手下苏联红军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都语焉不详。费克连科说,这是因为指挥部距离前线太远了。 朱可夫直接开口要求费克连科立刻陪同自己前往诺门坎前线,对战场的局势和形势一起进行分析,但是费克连科却在临行前借口自己要等待一个来自莫斯科的紧急电话,让副军长尼基舍夫陪同朱可夫去往了诺门坎前线。 朱可夫对此极为恼火,向统帅部报告了费克连科的怯战行为。没多久,苏联远东红军第五十七特别军军长就变成了朱可夫。 在例行巡视时朱可夫将军差点被眼前的苏军吓到了!面前的苏联战士一脸颓败,面如死灰,在听到要与日本作战时,有些人脸上甚至还出现了害怕和惊恐,军队的士气已经快触底了。 唯一让他感到高兴的是蒙骑六十七团,干净彻底地消灭了东八百藏的搜索队,手刃东八百藏。视察诺门坎前线之后,他驱车来到了十七团防地。 让他没想到的是,创造奇迹的不是蒙古骑兵而是逃难到这里的一个满洲汉人。据丹达尔介绍,两年前就是他提供的情报,苏蒙军在阿达格兰地区击溃日本关东军涩谷支队,进而签订了苏蒙互助协定…… 朱可夫饶有兴趣地问:“你从满洲腹地过来,你一定很了解日军的很多作战特点。” 于显龙:“将军,鬼子兵很犟性,打死不服输!挨个单挑你们的士兵绝不是他们的对手,更不能和他们拼刺刀。不过他们的三八大盖儿用着不如你们的水连珠啊。” 听了翻译之后,朱可夫扎放出久违的笑容:“呵呵呵,莫辛纳甘步枪已经落后了。我们会有更多的新式武器!” 他接着告诉蒙苏官兵们,西线战场上面临着更为致命的困难,相比西线德国的攻势东部的日本要好对付多了。 他说:“日军他们此前的行为是变态和不计后果的,更是不人道的!他们的癫狂只是一时,一旦尝到了败绩将会迅速衰竭。我们根本不必害怕日军的行为,正义终将打败一切!” 白音查干山下欢声雷动! 朱可夫离开白音查干前线的第二天,天刚放亮,黎明的天空便响起了轰鸣的马达声。于显龙这支小队里的人对这声音实在太敏感了,纷纷起床,冲出帐篷仰头观望。 苏联的大飞机比鬼子的飞机可大多了,也多多了。于显龙仔细数着,足足一百五十架飞机飞向诺门坎、甘珠尔庙方向! 此后三天,苏军飞机不断向东飞,而且越来越多…… 后来他听人说,大空战双方有六十多架飞机掉落到草原上。 飞机过去了,哈拉哈河东岸的蒙军却全部被日军打回到西岸来了。于显龙接到丹达尔的命令,率领他的小队向南移动,扼守白音查干高地东南哈拉哈河口,严防日军步兵向南流窜…… 这也正中于显龙的下怀,如果鬼子兵打过哈拉哈河,攻上白音查干高地。再往南窜那就是他的老窝子努伦山了! 对于他的小队,不用动员,不用宣讲,人人都知道身后就是他们的亲人,他们的家园。丹达尔很会用兵,于显龙也从来没这么阔气,每三个人一挺苏式大盘鸡轻机枪(dp-27轻机枪),子弹成箱搬到工事里。苏制木柄手榴弹成箱堆放在身后。 仗还没开打,白大姑娘带着哈斯穆占福达子香带着羊肉馒头就上来了。 众人嘴里还嚼着馒头羊肉,大草原上烟尘冲天,先是长长的摩托部队,接着就是轰轰隆隆的马达声,大山都颤抖。 白大姑娘抓住丈夫的手:“我的妈呀,大鼻子的坦克这么大,这么多呀!” “嘿嘿,小鬼子儿遇上茬子了!” 白大姑娘从没想到,小小的日本会养着这么多的兵,黄呀呀遮盖了大草原。却全部裸露在苏军坦克和装甲车炮的面前。 苏蒙军的大炮轰鸣声像三伏天的炸雷,炮弹像当年遮天盖地的乌鸦群!在小鬼子集群爆炸,天都红了半边!黄乎乎的鬼子兵被炸蒙了,抱着脑袋乱窜,转瞬之间就支离破碎,血肉横飞了! 于显龙从白大姑娘手里接过望远镜,他熟悉的日本九八式铁王八出现了。便是初夏的河滩也没有这么多,成群结队的王八!搅得荒原上尘沙漫天,炮火隆隆…… 可是铁王八群撞上了苏军大坦克(t-28),炮弹打在苏军坦克上就是一股白烟。苏军坦克却一炮就能干翻一辆铁王八! 双方坦克阵越来越近,在山坡的阵地上,不用望远镜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牤子兴奋的吼声甚至穿透了隆隆爆炸声!这是他平生看过的最过瘾的热闹!当年于显龙为炸一辆铁王八几乎丧命。可是在苏军的大坦克跟前,根本不用打,一撞就翻滚多远,爬都爬不起来…… 第213章 东亚毒瘤 212东亚毒瘤 小鬼子也真够狠,看见自己的坦克不是大鼻子坦克的对手,当即组成了三百多人的敢死队,头上扎着白布带子,脑门子上画着红膏药,跟着他们的铁王八冲向苏军的坦克队列。 当年于显龙在飞龙岭三岔口大战铁王八够狠,今天的小鬼子更狠!于显龙眼看着他们敞开军装,点燃胸前的导火索,宁可把自己炸死也要干掉苏军的大坦克!鬼子兵都打疯了,宁肯在大坦克下碾压成肉泥,也绝不后退。一批又一批冲上去! 看了很久,于显龙才发现坦克的弱点,只要靠上去,用一根铁棍别住轮子让他脱轨,里面的兵就成了瓮中之鳖。 小鬼子凭着一股狠劲儿总算保住了一小部分铁王八,把苏军坦克打了下去。白音查干高地顿时响起里一片“吆西”“吆西”的欢呼声。 于显龙明白,鬼子一旦获胜会立即扩大战果,冲下高地,四方劫掠。 他让白大姑娘和哈斯赶紧回去,其他人准备开打! 他的话音刚落,巨大的共鸣声突然从白音查干山麓卷了出来。土岗上面突然涌出数百辆t-28坦克—— 小鬼子疯了,这次不是打疯了,而是吓疯了! 朱可夫前面一次试探性进攻就动用了一百五十辆大坦克。太奢华了! 哈拉哈河两岸的人们才真正领略了什么叫战争。满天乱飞的炮弹,遮盖大草原的钢铁洪流坦克集群,人比草原上闹瘟疫时死的黄鼠死得都容易,顷刻之间成千上万的军人就化为灰烬泥土! 小鬼子的铁王八被苏军坦克彻底碾压,白大姑娘大饱眼福了。 于显龙:“姐,看够了赶紧回去,再给弟兄们送点水来。我们的水快没了。” 白大姑娘:“你笨呐。哈拉哈河满河沟子河水,还能让人渴着?” 于显龙:“朱可夫将军下令了,全军只能喝自来水管道送过来的水。咱们这里太远,管道过不来。” 白大姑娘:“咱们一直喝哈拉哈河水呀。” “那时候小鬼子还没过来。蒙族达族都很讲究,饮牲口都到下游去,小鬼子可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两军交战不得不防。” 白大姑娘回到努伦山谷,立刻组织蒙汉达族妇女,一家拿出两个皮囊到哈拉哈河上游装水。 可是她们刚出努伦山,接近河谷就见河对岸树下拴着几匹大洋马。几个穿白衣服戴着大口罩,戴着大风镜的怪人吹起一个皮筏子进入河中心,鬼鬼祟祟地向河水里洒东西。 白大姑娘拽出了腰里的盒子炮! 一阵河风吹过,那些怪人的白褂子被风吹开,里面露出土黄色的鬼子军装! 白大姑娘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枪! 这些女人可都是人人都能骑马打枪的主儿。白大姑娘枪声一响,立刻就是一顿乱枪,河里的鬼子被打死,岸上的鬼子急忙上马,仓皇逃跑。 小鬼子在白音查干高地被打得狼狈逃窜,退过哈拉哈河东岸。关东军司令部命令停止攻势,进行战线整顿,决定向诺门罕前线调兵。给23师团补充武器和兵员,增加飞机和车辆。 同时指示石井部队拟定在诺门罕地区的细菌战计划。被白大姑娘一枪打死的就是731部队的一个少佐军医。 行动暴露,不管是小松原还是石井都不敢泄露这种恶毒至极的下作行为,只是下令各部队不准饮用哈拉哈河水。 前线的战斗部队不明白什么原因,渴了照样喝!也是他们自作孽不可活,有1340名日军染上伤寒病、赤痢病和霍病,731部队军医和敢死队员,被细菌传染而亡命的达40多人。 消息传到朱可夫的指挥部,他说了一句:日本已经成了东亚的毒瘤。 不给小鬼子任何喘息机会,战线向前推进,越过哈拉哈河,随着一轮大规模空袭,双方开始了惊天动地的炮战! 鬼子国在增兵,苏联更是大规模增兵,新式武器,摩托化部队全都用上了。诺门坎,这片荒凉的弹丸之地见证了人类战争史上第一次达二十万人以上的大规模机械化战役! 蒙古骑兵根本派不上用场,于显龙这支小队伍,成了钢铁洪流中的一粒尘沙。 于显龙带着他的这个小小的独立营,从哈拉哈河西岸跟着苏军一直打到诺门坎,摧毁了鬼子国唯一一支坦克师团,打垮了小松原道太郎的第二十三师团。日军惨败,苏军也是惨胜。经此一役,日本关东军彻底浇灭了北进的念头,再也不敢招惹苏联了。 当年把于显龙迷惑得无所适从的三元构想彻底玩儿完了。 关东军司令官植田谦吉和参谋长矶谷廉介被撤职并转入预备役,副参谋长以上一律退出现役。作战课长寺田雅雄、作战主任参谋服部卓四郎、作战参谋辻政信全部免职他调。 严办前线日军官兵,诺门坎战役的具体执行人,第六军司令官荻州立兵中将、第23师团长小松原太郎中将被撤职转入预备役。小松原后来按照彼时日本军人的特有方式,跑到第23师团阵亡官兵墓前切腹自尽。 关东军新任司令官梅津美治郎到任后,逼迫第23师团搜索联队长、第72联队长、第八国境守备队长等三名大佐自杀,所有被苏军俘虏后放回来的官兵,绝大部分被逼自杀,理由是“玷污了皇军荣誉”。 于显龙带领独立营再次来到甘珠尔庙,可是日军的战地医院早撤走了。花田咲和牧村香奈不知去了哪里。 又是一年春草绿,于显龙带着大家在草原上燃起篝火,绕着敖包祭奠去年被敌机炸死的亡灵。 篝火刚刚燃尽,第七哨所就派人来通知哈拉哈河正式成了伪满和外蒙的界河。 河两岸的居民都得做出自己的选择,去河西岸将成为苏控外蒙国民;去河东岸,那就是伪满洲国臣民。 于显龙这支小队立刻分成了两派,当地的蒙古族达斡尔族当然不肯过河去伪满洲国。于显龙牤子大锤穆占福他们一定要回到河东,打回老家去。 最难抉择的是穆占福和达子香小两口儿。 穆占福是龙湾镇人,他绝不肯留在河西成为所谓的蒙古国人。达子香是这里土生土长的达斡尔姑娘,她虽然没有父母但不能背叛族人,远离家乡…… 如果离开哈拉哈河,为难的是穆占福。他媳妇儿达子香才嫁给他一年多,人家能跟他去遥远的东边么?而且这一去就是两个敌国! 一条窄窄的哈拉哈河,枯水季节两步就能迈过去。可是一旦迈过去,就是永别! 穆占福正愁眉不展,尕尕狐的女儿胡莉莎哭着来找于显龙,尕尕狐和大洋马打起来了。原因是为争他这个女儿。 尕尕狐已经将近五十,他和大洋马的女儿已经十三岁。 大洋马来到中国三十年,钱没赚到,还被迫嫁给了叫花子。过了十年安稳日子,可日本占了满洲,一切都没了。 一场诺门坎之战让人们认识了苏联的强大,到了苏联就是和平的日子。她要回到自己的祖国,做苏联公民! 尕尕狐离不开老婆孩子,更不愿去陌生的苏联。胡莉莎既不愿意离开爹,也不愿意离开娘。 于显龙听了半天才说:“嫂子,要说这事儿当年怪我,发了胡子脾气把你强行留下了。” 大洋马:“你他妈的太狠了。” “老子当时就该毙了你,给老蘑菇偿命!” “你还要强留我?我认识苏军军官!” 于显龙冷笑道:“你就算认识斯大林,他们也照样杀了你!” “啊……” 于显龙:“别忘了你的过去,是白俄不是红俄。我听那几个苏军军官说,他们的大清洗连老资格的红俄将军都杀了,更何况你个白俄间谍?听朱可夫将军那话音儿,苏联也要开战也没好日子过。瓦莲京娜一个没儿没女的半大老太太,跟白俄贵族没一点关系。她都不肯回去,你回去能有好果子吃?” 大洋马:“她在龙湾镇有买卖。” “胡家集的马缨铺不在你的名下?” “我们在满洲闹了那么大的事,回去也是死。” 于显龙:“你放屁!大闹龙湾镇,油炸汉奸,你们俩老毛子露面儿了么?去苏联,就你现在这身份我敢保证到不了赤塔城就得被枪毙!尕尕狐要不是死恋着你,连于显麟那窝囊废都能整死你!你们留在满蒙的白俄,哪个敢回苏联去?想回去,你只能等着苏联再变回俄罗斯,再出个沙皇。” 大洋马搂着女儿不说话了。 于显龙站起身:“赶紧收拾东西跟我们走。要不然把你自己扔在这儿,我看你怎么活!” 从尕尕狐家出来,于显龙又被老哈图叫了过去。 说到田半拉子,老哈图田半拉子都看着于显龙。 于显龙不能不说话了:“半拉子打小就喜欢马,四十来岁摆弄三十多年的马!媳妇儿都是因为喜欢马才结亲的。所以蒙古大草原最适合你们一家,何况两个孩子……” 田半拉子:“三叔,你要去哪里?” 于显龙:“丹格尔团长昨天对我说,不管这场战争不管谁胜谁败,小鬼子是不敢往北打,只能往南打。不管往哪里打,他们在中国在关东都站不住。老子再豁出个十年八年打到六十岁,一定把龙湾镇、白家园子从他们手里夺回来。所以我得回去,回去打走小鬼子儿!” 田半拉子:“你家的祖坟,你老丈人家的坟地都在满洲国,我们田家的祖坟土地不也在龙湾镇么?我喜欢养马,可是从打日本人来了快十年,我都给谁养马?在东边,么都给了日本人;在西边,马都给了蒙古王公苏联人!三叔,我盼着有一天咱活着回去,像当初那样,咱养自个的马!我还不到四十,哈斯三十五,还能跟你干!我老丈人不愿回去我就把儿子留给他……” 老哈图:“不。我也回去,我的老家在内蒙,不在外蒙。我得回我的东蒙草原!” 从青草没脚,一直等到草长鹰飞,蒙古马队已经开始沿着河床确定界碑了。 于显龙他们不能再等,再多等一天他们就都成了苏控外蒙的国民了。界碑一旦确定,再想过河,等着的就是枪林弹雨! 古崀山下这个只有五六户人家的小聚落,他们足足住了五年。虽然打了几个月的大战,好在这几家的院落房屋安然无恙。 白大姑娘拉着小雪的手,不禁哭了出来。她等了三十来年,几经生死,历尽艰辛,就是在这个小院子的干打垒土房里成了于显龙的女人,成了自己儿子的母亲。五年,安稳、快乐、幸福。一旦回到满洲腹地,以于显龙的能耐都保不住一个家,何况别人? 回去他们将再次啸聚山林,再次踏上绿林道,再次当日夜玩儿命的胡子! 小达子香带着于显龙给她的一本医方,穆占福给她的衣服银元,跟着族人牧群向西边荒原深处转场了。 于显龙看着斧子,他没有哭,但心里一定比哭还难受。 当年追杀白音达赉,大破草原帝国的时候,这里的大漠都是中华民国的土地。虽然那时候军阀混战,积贫积弱,狼烟四起,可是他带着龙湾五虎走在这里理直气壮,腰杆挺硬! 二十多年过去,老家成了鬼子国的天下;蒙古草原再也不是自己的国土。要是没有小鬼子这颗东亚毒瘤,大关东怎么会这么快就分崩离析了? 于显龙举着火把要把房子家具一把火都烧了! 白大姑娘将他拦住:“别烧啊!咱盖这房子的时候挨了多少累?里面有咱们的锅灶,有你的书桌。还有孩子的炕车子……” 于显龙扔下火把:“他奶奶的,割掉小鬼子这颗毒瘤,老子非把哈拉哈河再夺回来!咱们带上家伙上马,回家啦!” 来到哈拉哈河边,穆占福向草原深处凝望很久,终于一挥马鞭,调转马头,冲过哈拉哈河。 于显龙和白大姑娘对望一下,催马过河…… 哈拉哈河让于显龙白大姑娘躲过了生死一劫,还得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儿子! 河东的大关东,于显龙有信心打走日本人。可是河对岸那片广阔无边的大草原,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回归中国的版图…… 他们刚刚上路,后面突然响起一声清亮的口哨。两马一人,飞奔而来,竟然是达斡尔小媳妇儿达子香! 第214章 绿林道上 213绿林道上 过了哈拉哈河,人们才渐渐觉出来,他们不是蒙古国人,可也绝不是满洲国人。他们是胡子! 胡子没有王法,没有主子,更没有户籍。绿林大当家的就是他们的王,阴曹地府是他们的归宿。 在龙湾镇的户籍簿子里,于显龙、白大姑娘、牤子锤子斧子等人都已经是阎王爷的臣民。 算来算去只有老毛子瓦莲京娜是个活人,有户籍的人。 经过诺门坎荒原,野草黄沙之中还裸露着坦克的外壳,沉没的炮管,倒插着的步枪…… 柏钢子田巴斯一帮大孩子欢呼惊叫着勒缰下马。 “干什么去?”于显龙高声断喝。 “三叔,那边有枪有炮,我们去看看。” “扯犊子。那些玩意儿小鬼子不愿拿走十有八九都下毒了,沾上就死。上马赶紧走,这里的水都不能喝。” 柏钢子骂道:“小鬼子真够阴损的。” 出了诺门坎,绕过甘珠尔庙,走了三天才来到大兴安岭脚下。 白大姑娘高呼一声:“大家停下,这里安静,生火好好吃点。歇一宿明天就进山了。” 于显龙下马:“半拉子,别把马群放得太远。明天还得往南走。” “咱们不进山啦?” 于显龙:“七八月进山林,活人进了死人坟。这一带连兴安警备队的巡逻队都看不见,一定不好走。” 白大姑娘:“瞅着这山岭不算太高太深,还不如飞龙岭呢。” 于显龙:“大兴安岭这地方隔怪,从西往东都是大慢坡。可是你要往里走,越走越深越陡。七八月草深叶密,最容易嘛达山。要是当天不出老林,不用别的,蚊子小咬就要人命。” 白大姑娘:“那……,那咱就过不去啦?” “走着吃打着花,你急什么。顺着大岭走,什么时候看见鬼子汉奸了,什么时候就能过岭了。” 大洋马骂道:“你就是胡说八道找死呢。没人的时候不敢过,还专找鬼子汉奸。” “你懂个屁!鬼子汉奸会在山里享受蚊叮虫咬么?肯定是路平山缓的地方啊。把他们窝子端了,买卖就成了。” 牤子嘿嘿笑道:“挂住走绺儿,要啥啥有;点子硬,家伙横;金银财宝五支令!” 柏钢子:“三叔,牤子大爷说的啥意思?” “他说的是只要走上绿林道,敢打敢杀那啥都有了。越是难打的目标,他们的好东西越多。不过呢,胡子下手得狠,伸手五支令,拳手就要命。不然金银财宝啥都得不着。” 瓦莲京娜嘟噜出一句:“伏特加,龙泉涌最好!” 一段崎岖颠簸的路途之后,在碧绿无边的大草原上出现一片烟波浩渺的大湖——达赉诺尔。 立马湖边,碧波万顷,水天一色,仿佛来到一处与世独立的世界尽头。微风吹拂下,地上的黄色野花随之摇曳,这些顽强的生命在大湖的滋养下绽放出夺目的光彩。湖岸边无人问津,十分荒芜,一汪静谧的湖水,感受到的是达赉诺尔的磅礴,还有一丝淡淡的寂寞。 在湖边俯身,想用屏蓄许久的呼吸气力,吹拂咫尺的湛蓝湖水。湖水纹丝未动,在静静地熟睡着,睡得香甜而美丽。呼伦湖,着实太疲倦了。它已经过一亿多年的风霜雨雪打磨,它从未歇息过,从未自傲过,而是用雄浑博大的胸怀孕育着草原之美,把绮丽迷人的湖光佳景映现这里。 达赉诺尔就是今天的呼伦湖。 到了达赉诺尔,天开心上门!人们纷纷下马漫步湖岸,细细品味湖光草色,湖波草海,四顾茫茫…… 白大姑娘、大洋马、小达子香都张罗在这里安家不走了。 于显龙却下令,皮囊装满水,靠三十里外的一道山根扎帐篷。田半拉子带着姑娘小伙儿纵马兜圈子,发现人烟立即回头…… 尕尕狐:“我说大当家,这地方连我都看好了。一眼望过去,绿得到天边。你咋还这么胆小。” 于显龙:“你动动脑子,这么好的地方既没农民也没牧民更没渔民,他们都傻么?不愿意留在这里?” 尕尕狐:“是啊,怎么会没人啊?” 于显龙:“这一带往东是科右前旗阿尔山警备区。悄悄歇两天,砸开它咱就过岭。一旦让他们发现,买卖就不好做啦。吃完饭你去放趟线儿,明天我得练练这几个小崽子。” 白大姑娘叹了口气:“唉,看不见人烟的大草原,也得跟做贼似的。” 于显龙:“啥时候都别忘了,咱们是绺子、胡子、土匪、马贼。疏忽一点,命就没了。” 于显龙跟白大姑娘要了几根钢针,敲成鱼钩跟老哈图趁着黑夜钓鱼去了。 第二天一早吃完了烤鱼,于显龙把斧子、柏钢子、田巴斯叫到跟前:“从这里往东上山,必有警备队或小鬼子的窝点。你们过去踩踩。” 田巴斯:“踩踩,是啥意思。” 牤子:“小兔崽子啥都不懂。就是让你们去踩盘子,探路子,划窑子。” 于显龙:“挂绺子,这是第一课。顺着开,横着打;一挂大车三匹马,谁是真来谁是假。踩盘子得眼尖脑子活,顺着开就是说逢人会顺情说好话,装成老实人;要是遇见地痞无赖或者现在的鬼子汉奸决不能熊了,先发制人打死就跑!不然,死的肯定是你自己。” 田巴斯:“一挂大车三匹马是啥意思?” “砸窑就是抢黑白黄货,找有钱人家。怎么看人家有没有干货?看马棚,马棚大,马匹多那就定下来了。金银财宝能藏着,马匹大车没法藏。我第一次砸窑就是牛家窝堡牛子厚家。至于谁是真来谁是假,人世间不管家里多有钱遇见胡子都哭穷。绿林道上有一句话,打粳米骂白面,不打不骂高粱米饭!绿林道上,狠字当家,谁有怜悯心谁就是自己作死。” 牤子把三把腿叉子,分给每个人:“进老林子,在不起眼儿的地方树皮一刀!球子下坡(太阳西下)拿回头,球子啃土进老窝(太阳落山回家)。” 于显龙:“带上家伙,踹线儿!” 斧子带着柏钢子田巴斯走了。 于显龙看着坐在草地上的三个姑娘,于小雪、胡莉莎和达子香,问白大姑娘和于二凤:“她们仨的功夫练得怎么样啦?” 于二凤:“打枪还说得过去,抡刀子都不成。” 于显龙撂下脸:“大战场都领你们见识过了。砸了这趟窑都是亡命绿林的胡子。胡子不敢拿刀子杀人,那就等于不要命了!你不敢抡刀子,是个人就敢欺负你!这趟买卖下来,哪个手软,老子下来就是一顿皮鞭子!” 于小雪头一次看见一向慈爱的父亲,忽然变成了凶神恶煞,连忙起身拿起日本刀,跟于二凤走了。 练了一上午劈刺,于小雪郁郁回到自己和白大姑娘、弟弟的帐篷里。 白大姑娘把一条烤鱼一碗炒面和一碗热水放到小雪跟前:“你爸爸是为你这一辈子着想啊。” “姑,你说他真会拿皮鞭子打我?” 白大姑娘:“以前他只是你爸爸,现在他可是绺子大当家。说一不二,吐口吐沫都是钉儿!” 于小雪哭了:“要是我奶奶还活着……” “谁活着也没用。我就是不敢动刀子,没本事保下自个儿一条命,才受了这么多罪的。因为不敢动刀子,我才被老毛子欺负成那样。折腾了二十多年,还是有人欺负我。要是不敢动刀子,我早被豆腐张、韩三虎祸害死了。要是不敢动刀子,那个鬼子亲王就得弄死我!你爸爸是眼看着你大娘、你亲娘还有我是怎么挨欺负的。所以他才下狠心逼着你抡刀子!” “可是我……” “我知道你喜欢唱歌,喜欢背诗。可是做这些你得先保证自个能活下去,还得活得好。要是你饿得站都站不起来,还唱什么歌背什么诗?” 斧子带着俩小伙子回来了,这段大兴安岭最好打听的是阿拉尔山,只有那里才有十几户山民。还有一个森林检察署,一般人不敢靠前。 于显龙脸上露出了笑容:“咱们第一票买卖,就拿他开刀!不过,咱这是试水买卖,我不开枪谁也别搞出响动来。老人孩子拉开一百五十步。其他人都跟着我!” 次日吃了午饭,还睡了一会儿午觉,于显龙才传令拔帐篷起锅灶向山里走。 黄昏时分,这一行两伙儿马队才渐渐靠近阿拉尔山,伪满森林警署。山势不陡不险,坡缓顶圆,树木扶疏。那警察署就坐落在缓坡上,一座木刻楞房子,东西厢房,四周是削尖的松木桩子围成的木墙,木墙上是盘旋成龙的铁丝网“刺鬼儿。”木头大门左侧还有一个高高了望塔,了望塔内站着一个穿黑军装端着大枪伪森警。 于显龙:“尕尕狐,这里怎么没鬼子呀?” 尕尕狐:“就一个鬼子,轻易不出来。” 田巴斯:“胡爷,你咋知道的?” “废话,老子在后山的大树上蹲了一天一宿。龙爷让你们出来就是练练你们。像你们那么踩盘子,屁买卖做不成。” 于显龙:“牤子,我和老狐狸摇晃房后那棵大树,你就干掉了望楼子上那个黑狗子!往里压!” 白大姑娘:“不等天黑呀。” 于显龙:“你闻闻风里,这么大的酒味儿。里边的人不是在啃富搬火山子就是迷瞪眼睛啦。” 于小雪眼看着父亲和胡大爷闪进树后,摸向木墙下面一直转没影儿了。 老牤子也不说话,手里的掏捞棒子摆在面前。 白大姑娘带着年轻人静悄悄地趴在草丛里,柏大锤抱着轻机枪和于二凤隐蔽在一块大石头后面。 于小雪趴在白大姑娘跟前,心里怦怦乱跳,紧盯着木刻楞房子后面的大松树。可是怎么也看不出树摇晃。 前面的牤子突然低吼一声,掏捞棒子旋转飞出,正揍在了望楼上黑狗子脑袋上。那黑狗子闷哼一声掉了下去。 白大姑娘:“斧子,砸开大门!” 穆占福跑上前去,抡起柏大锤的大锤,砰砰砸了两下,厚重的大门竟然没砸开! 牤子伸手抓过大锤,一声大吼,砰——!大门应声洞开。 “什么人大胆!” 于小雪刚看见有几个黑衣服的踉踉跄跄从东厢房冲出来,两个人影忽然从房上跃下来。大个子正是父亲于显龙! 平常见的那把不起眼儿的日本刀,此刻在父亲手里仿佛活了一样,寒光闪闪,忽隐忽现,黑狗子顷刻毙命! 尕尕狐从上屋用飞爪索拖出一个矮胖的鬼子来! 十个伪森警被于显龙宰了仨,其余的都喷着酒气成了趴码子(俘虏)。按照于显龙的吩咐,几个小伙子上去就把黑狗子浑身上下扒得一丝不挂。 尕尕狐去扒那胖鬼子的衣服,却不料那鬼子怪叫一声,双手掐住尕尕狐的脖子,反把他摁在了身下! 于显怒骂一声,一刀刺进了那鬼子的后背…… 于显龙拔出战刀,将胖鬼子踢开:“刮地(搜查翻东西)!” 田巴斯从东厢房搜出一个伙夫,推到院子里就要扒他衣服。 “别动他,他那身上没拦头(值钱的玩意儿)。让他把好吃好喝都给咱做成饭菜,咱也啃富搬火山子!” 一个伪森警署被于显龙洗劫一空,活着的七个森警都被赤条条吊在大树上吊死了。 于显龙让牤子大锤等男人都换上森警的军装,下山奔白音花镇,过了那个小镇,就是蒙古蓝王的地界。 一旦换上一身黑狗皮,大白天赶路都没人过问。从阿拉尔山一路向东北,他们只走了三个白天。 将近中午,立马大兴安岭山麓的矮梁上已经能看见白音花镇的影子了。 于显龙:“斧子、巴斯、钢子,你们仨带上两块大洋,去白音花找个酒馆儿吃顿饭再回来。” 穆占福:“太好了!哈哈,师傅,拿钱。” 于显龙把大洋交给他:“饭不能白吃。一挂大车三匹马,得给我看清了!” 斧子他们这回真学乖了,他们盯上的大院竟然是白音花镇伪镇长的家,不但有好马大车,还都是新式胶轮大车。还有一辆特制的软轿胶皮轱辘的马车。 伪镇长见过各路森警,可从没见过这么横的森警。 好酒好肉他们要,黄白黑货他们要,三辆胶轮大车也都得赶走! 他刚刚觉出这伙子不是好人,被一个大汉一棒子砸碎了脑袋…… 第215章 绺子窝点 214绺子窝点 窝点对于绿林绺子来说就是他们的联络站、情报站、供应站、物流站、加油站。是绺子的社会基础。在旧东北,大股绺子一般都有十几个乃至几十个窝点,小绺子也得有七八个窝点。杨大个子他们的同盟军或者说是抗联之所以举步维艰,原因之一就是缺少可靠的窝点。 其实这种窝点的当家掌柜的还有一种独具特色的称谓——坐堂胡子。 于显龙给蓝王的礼物可不轻,十八匹好马一挂软轿马车,十支三八大盖儿步枪! 五年没见,蓝王自然要大宴三天! 于显龙跟蓝王说,等到松花江封冻,他们就离开东蒙草原继续东去。可是老哈图一家上有老下有小,不便随行,能不能在江边草原给他们一块野地,让他们养羊放马。 蓝王明白于显龙的用意,他不想连累自己私通胡子,要在不显眼的地方给老哈图一个养老的地方。于是佷爽快地答应把一片黑树林子以东直到江边的那个叫海拉莫都的丘坨地带,划给了老哈图。 整个东蒙草原,只有五个日本人,其他都是蓝王手下的草原骑兵。那片丘坨根本无人问津。 三天后,于显龙告别蓝王来到海拉莫都,为老哈图一家伐木盖房,圈定马厩。 蓝王不知道的是,这是于显龙安插的第一个窝点。对于绿林道上的胡子来说,一枪一马一条命。老哈图养的马一多半是供于显龙他们用的。 留下老哈图田半拉子一家,于显龙带着田半拉子的大儿子,赶着一挂胶轮大车,过了冰封的松花江向东去了。 一行人走山林行小路,转到了当时的黄龙特区西北一片低洼地带,就看见了一个叫巴尔浒的大屯子。于显龙看看乡道,大小道路还算平整。最有利的是这个大屯子西北、东北、东南都是大水泡子。这个季节没有多深的水,但泡子周边的芦苇窜得齐腰深,郁郁葱葱,密密麻麻,正好藏身。 于显龙带住马:“巴斯、钢子、斧子,让牤子大爷他们歇歇。你们仨跟我干一票买卖!” 田巴斯异常兴奋:“三爷,给我也报个号!” 于显龙:“你姓田,蜜糖万儿,巴斯草原上的蒙古人说的是豹子的意思。你就报号豹子,得又猛又狠!” “太好了。我就变成猎豹,把小鬼子儿撕了!” 穆占福:“我跟你们混了这么多年也没混上报号……” 于显龙:“你就报号斧子,和大锤凑成一对儿,跟小鬼子试试!” “好嘞,这回砸窑我就绺把好斧子回来,专劈小鬼子!” 天落黑,他们从东北的泡子边芦苇丛中,悄悄靠近巴尔浒,藏起身等待屯里灯火熄灭。 等到二更天了,屯子里还有一处房屋灯还亮着。 于显龙站起身将闹龙枪枪头按上一根棍子:“钢子看马,其他人带上家伙跟我走。奔那灯亮去!” 田巴斯:“爷,有灯亮人准还没睡呢。” “绺子砸窑就得找这种人家。平民百姓谁舍得一宿半夜地熬灯油?我进去把狗弄死,你们就去看住门窗,敢往出跑的揍死!” 这座有灯亮的院子,坐落在屯子东头儿一片空场子北边。院子不小,门面却很破烂。里面传出来稀里哗啦的麻将声,也没有护院狗。应该是个什么公署之类的所在。 于显龙悄悄靠近窗户,捅破窗纸,只见里面四个穿黑军装的人正围着八仙桌打麻将呢。四杆大枪都靠在北墙上。 这是伪满洲国成立后的一种特殊人员,叫搜荷班。就是专门催督各个村屯收纳粮食的武装汉奸,谁家交不上来粮食轻者毒打,重者枪毙!一般的搜荷班都有二十来人,不过现在庄稼刚刚望青,他们没事儿可干。晚上只留四个值班的。 于显龙用枪尖悄悄别开房门,摸进房里,踹开里屋门,长枪快如闪电般刺进对面那个汉奸的咽喉! 另外三个人惊叫一声,就去抓枪,可是大枪已经被于显龙挡在身后。银枪一划,身前的那个喉管就断了! 剩下两个自知不敌,踹窗户就要跑。刚探出头去,脑袋就被棒子砸了回来! 于显龙叫斧子豹子,把四个汉奸的衣服都扒下来,捡干净合身的换上。然后点上油灯找粮食。 可是这个搜荷所里除了四个人身上几百块钱的老头票儿,只有几张烙饼,一碗酸菜炖粉条子,还有半瓶子烧酒。 于显龙穿着汉奸的军装,给四个人的咽喉又补了一枪。然后带着两个人出门上街…… 斧子:“大当家,那几个人都死了,你为啥还……” “绿林道的规矩,一丝活口都不能留!万一有一个缓过来,那就是摘不清的麻烦。绺子的麻烦就是把小命儿交出去!都记住了!” 豹子:“弄到枪了,没整着粮食大车……” “找保长家,啥都有了。记住我是班长,你们俩都横着点儿,让他套车把咱们送到刚才那个院子跟前。那叫搜荷所。” 从东头走到屯子中央,于显龙抬手一指:“就这家!” 豹子:“爷,你咋知道这是保长家?” “房好墙高,空炮楼子旗不飘,不是财主准打腰。上去敲门,冲着点儿!” 这俩小子果然是又凶又横,顺过枪托子就往门上砸…… “你们是干什么的?”一个又胖又大秃头顶,披着棉大氅提着灯笼的男人打开了大门。 “你他妈睡死啦!”于显龙抡起胳膊就抽了那人一个大嘴巴! 那人捂着腮帮子提起灯笼:“哦,是老总们……” “你他妈就是这屯儿的保长?” “是,属下王老四。三位老总有何贵干?” 于显龙:“你个王八犊子,懂人事儿么?” “哦,哦,三位老总,屋里请。” 于显龙:“奶奶的,老子们饿了半宿了。让你老婆起来做饭!” 王保长:“哦,饭菜酒肉咱家都有,我亲自……” 于显龙:“你不行。我们还得拉着米面回新京交差。找个老板子,套车!田国军。” 豹子:“来了!” “拿枪看着他,敢磨磨蹭蹭耽误大事,给我崩了他!让他知道咱吉长道警备队的厉害!” “是!”田巴斯一拉枪栓,子弹上膛了! 原来是吉长道警备队的,难怪这么不开面儿。王老四不敢怠慢,叫起老婆孩子做饭,自己出去找车老板子连夜套车。 车套完了,于显龙也不说到底要拉什么。坐在王家堂屋,带着穆占福、田巴斯,一顿吃喝! 吃饱喝足,还包了五张烙饼,于显龙命令王老四把仓房打开! “白面小米都他妈给我装车上去!” 王老四都傻了!这哪里是警备队,分明是胡子啊!可是自打满洲建国以来,别说胡子就是抗联都被日本人打跑了,胡子还敢到新京眼皮底下来? 不过这三位爷有一点很像日本人,只要白面小米,高粱米棒子面儿根本不动!三百斤小米,两百斤白面一点儿没留,全装上了三匹骡子的胶轮大车。 王老四战战兢兢将三个“老总”送到大门外,那个当官的跟他客气了两句,突然拔出战刀,横抡过来!王老四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脑袋就飞了! 那边穆占福用新得来的斧子,一下子把车老板子打下去,赶车就跑! 那年冬月,拉林河边的野兔岗镇来了一个出手豪阔的大掌柜。自称姓龙,他做的买卖主要有三项,毛皮、药材、粮食。虽然他出的价格很合理,可是住在客栈里张罗了七八天,只收了三篓药材,粮食一斤都没收上来。 他收购的小米,对野兔岗镇周边的老百姓来说就是金子!交出荷一斤顶两斤高粱米。 动物皮张谁也不敢私卖,就算是死猪死狗,皮子扒下来也得交到日本人开设的皮货行去。谁敢私卖,轻则挨顿揍交罚款,重则一枪打死。 今年春天,当于显龙他们还在哈拉哈河决定去留的时候,在满洲,小鬼子儿实行对农产品全面统制。以武力强迫交“出荷”,所谓出荷就是强掠农民的粮食,油料等农产品。小鬼子的出荷跟当年的高丽屯儿差不多,老农民种水稻但不准吃大米,必须全部交出!当年伸弓子骗老百姓的大豆,小鬼子儿当然也绝不放过,除了留豆种之外,每家自留大豆不准超过十斤。其他粮食按全村土地亩数确定任务。最可恶的是全村按保甲长自报“年成”下达任务,保甲长们胆敢少报瞒报,那一定也活不成!对那些开生荒和种山地的人小鬼子整得更绝,“一个镐头”确定交多少粮食,不管你种得出来种不出来庄稼…… 做买卖还得瓦莲京娜最精明,药材勉强能倒手,可养不了铺面。能赚钱的就是替小鬼子卖洋布。 野兔岗镇在老毛子时代就是有名的火车站,奉哈铁路修通以后,这里更加方便。北达哈尔滨,南到沈阳,西南到宽城新京,上火车就走。 于显龙还发现,野兔岗火车站只有一个班的鬼子,其他都是伪满的汉奸部队。要知道六年前他们离开野狐岭的时候,满洲腹地到处都是黄乎乎的鬼子兵。铁路沿线更多,不但有关东军还有日本护路队。尤其像野兔岗这样的大火车站,基本都是鬼子,汉奸根本进不去。 诺门坎战役后,日本开始疯狂地向满蒙蒙、满苏边境调兵。于显龙他们回到野兔岗镇的时候,日本在大关东、华北五省屯兵已经高达一百万!还从日本本土迁过来将近二十万户,六十多万人开垦土地种植军粮…… 野兔岗镇已经不是二十多年前,于显龙和小关东双双混进来的野兔岗镇了。那时野兔岗到处都是俄式建筑,满街都是老毛子。偶尔有日本人也都跟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西藏,不敢见人。现在全反了,除了镇子北面的俄式东正教堂,几乎都变成了日本式的红砖房子。 俄式建筑显得傻大怪异,日式建筑狭小抠搜。只有一成不变的中式院落,看着亲切实在。 镇子里也有俄国人的买卖,可是都半死不活。伪满时期,白俄擅长的买卖,毛皮、木材、白酒、粮食、山货都是小鬼子规定的违禁品,只有日本人的株式会社才允许经营。中国人和俄国人经营的粮食只有橡子面儿霉苞米面甚至锯末子杂合而成的“杂合面儿”。 于显龙终于看上了一家一对俄国夫妇经营的旅馆。这家旅馆就是当年他和小关东住过半天一夜的那家。 于显龙就花了八十块大洋买下小旅馆,改成了“新东亚洋布庄”。经营打理还是那对俄国夫妇,掌柜的则换成了瓦莲京娜。 没进腊月门儿,洋布庄子开张了。瓦莲京娜也算财大气粗,一次就从哈尔滨趸进来两百大洋的东洋细布! 大洋马要留在野兔岗跟瓦莲京娜做洋布生意,于显龙却直摇头。 大洋马:“你是不是还信不着我,我男人闺女都在你手心儿里。我凭啥不能干这买卖?” 于显龙冷笑道:“瓦莲京娜人老珠黄没人惦记,你行么?瓦莲京娜能从哈尔滨、满洲里弄来喷子柴火(枪支子弹),你行么?” 大洋马不吱声儿了。因为在那个时期,只有哈尔滨、满洲里的白俄老毛子有胆子冒险从苏联外蒙往满洲秘密贩卖军火。其实,自从日俄战争战败后,滞留在中国大关东的白俄生意人,不管他们表面做什么买卖,私下里都在做军火生意。大到迫击炮,小到各式各样的西洋撸子,只要能牟取暴利,他们就敢干! 于显龙:“你的窝点还在胡家集,还是那个马缨铺和那个鸡打鸣儿大车店。” 大洋马又嚷嚷开了:“那破地方山高皇帝远,卖什么马套绳子,还不得喝西北风么?” 于显龙:“只要你不私密钱财,我保你富得流油!” “你就忽悠我。我要走,你把我腿砸折了;行,尕尕狐对我不错,你也照顾我们日子,我不恨你。可是你想想,从龙湾镇到新安镇再到胡家集,我们剩下啥了?我要带着孩子回苏联,你又拦下了。眼看这么好的买卖……。谁不想攒点家底儿?她能倒腾那种货,我也能!” 于显龙:“攒家底儿没说的。可是你能鼓捣起鬼市来,她却不能。你知道我为啥留着那个根本住不了人停不了车的破大车店么?绺子销赃、买卖东西就是要靠山根鬼市!马缨铺可以挂住所有龙湾镇一带的叫花子,他们就是咱的电报机电话机。在野兔岗花钱买不到的东西,也许在胡家集能压住你的手。你和尕尕狐今晚就出去,告诉外边,明早上马。” “那挂大车呢?” “你就别惦记了。胡家集那地方养不了胶皮轱辘大车,给瓦莲京娜留下。” 第216章 丁家老店 215丁家老店 胡家集靠山根的马缨铺主人又回来了,据胡老皮的毛子侄媳妇儿说,他们在哈尔滨买卖黄铺子了。只好回到胡家集,接盘叔叔的马缨铺大车店。 这个毛子娘儿们有一宗买卖最吸引人,拿小米、高粱米换山货!不过不能大白天交易,胡家集有搜荷班也有警察署,还有一个鬼子的山货栈。所以他们只能黑更半夜到那家公鸡大车店交换。 没过多久,白天看不见几个人影儿的胡家集,每到晚上四乡八镇的山路上人影倥偬甚至没到大车店,交易就完成了。 除了山货毛皮粮食,还有单根的圆木。大洋马再也不抱怨了。于显龙他们在巴尔浒弄来的本钱,让她赚的盆满钵满…… 胡家集的位置得天独厚,远离鬼子汉奸的中心龙湾镇,背靠棋盘山,只要发现异动,一声呼哨,有多少人都会被大山隐蔽起来。 棋盘山里,当年王南珂他们的密营、山寨甚至开辟的土地都还在。简单修缮一下就能住人。 绺子里的人们吃饱喝足,就坐在山洞里听田巴斯兴致勃勃地宣讲他们的砸窑经历:“要我看咱们在哈拉哈河低眉顺眼的日子太憋屈,还是当绺子混绿林道痛快。三爷还给我报号叫豹子,像野兽豹子一样撕了小鬼子儿!” 白大姑娘美滋滋地抱着孩子看着自己的男人,可是于显龙却坐在洞口,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小龙,你有心事?” 于显龙:“我想去白家园子看看,顺便看看郎大哥。老狼已经六十来岁了,不知过得怎样。” 白大姑娘:“我早就想去给爹上坟,可是带着孩子,又是刚回来。不托底。” 于显龙站起身:“钢子,给我装上五十斤白面,一麻袋小米!天黑以后去调兵梁子。” 安顿了白大姑娘儿子闺女女眷,于显龙要趟最后一个最可靠最有价值的窝点——丁寡妇大车店。 郎占山虽然年纪大了,可一向雄壮威猛。这次再看见他,于显龙几乎认不出来了! 一双狼眼呆滞无神,黑漆漆的胡茬子乱七八糟灰白得像一团乱草,躺在炕上说话有气无力,大腿上的伤口已经化脓了。 大儿子郎行天十五六岁,面黄肌瘦,小儿子郎行野十三岁,瘦弱的身子架着一个大脑袋。丁寡妇怀里还抱着个五岁的闺女郎丁丁。 郎占山有气无力地看了于显龙一眼,打了一声招呼。 丁寡妇抱着孩子冷若冰霜地看着于显龙:“老狼就剩半条命了,你还要赶尽杀绝?” 于显龙莫名其妙:“大哥,嫂子,咱们六年多没见,你们这是咋的啦?” 郎占山一撩眼皮:“他娘,我说了未必是于老三呐。” 丁寡妇:“哼哼,龙湾府地面还有第二个绺子敢报号狂龙么?” 郎占山:“三先生,这六年多你们跑哪去了?” 于显龙:“龙湾镇的天捅破了,我带着一帮男男女女一路往西,到蒙边去了。刚插了窝子就奔你们两口子这儿来啦。还给你们带了一麻袋小米……” 丁寡妇:“擎受不起!小米子有毒?快他妈折腾一年了。” 于显龙:“你他妈放屁!我大老远好心好意来看望你们,你们俩啥意思?” 郎占山坐了起来:“兄弟,你先别生气。你们现在在哪个山头立柜?” 于显龙:“拖娘带崽儿,得选个山深林密的地方。棋盘山!那地方就是我的巴掌,谁进去都得攥在咱手心儿里!” 郎占山:“屋里的,整菜烫酒!那绺子不是我三兄弟。” 丁寡妇:“是真的?” “兄弟把天窑子底都兜给咱们了,还能有假?他回来,咱的好日子就到了!” 于显龙六年前怒砸龙湾镇,打死了宪兵队长菊口劲二,军政顾问官花田仲生死不知。活着回到龙湾镇的只有被打得说话吐字不清的鬼冢真雄,先是铁路守备队长,现在已经提升为龙湾特区宪兵司令了。而六年前到处乱窜的关东军一个都看不见了。 韩老鳖被于显龙下了油锅,龙湾镇的镇长还姓韩,是韩学德的小儿子韩四虎!他和赖文章这一狼一狈拉拢了五六十个地痞无赖,到处敲诈勒索,嚣张得不可一世。 豆腐张现在活得可是挺滋润,在龙湾府没了花田仲的掣肘,他和鬼冢真雄一满一日,一狼一狈,一唱一和,把个龙湾府地面整治得服服帖帖。警备队驻扎城北,他的家却占了花田仲的公署,就是原来的韩家大院、大秋子的秋香院、大东医馆! 因为他的大靠山、活祖宗张恩惠当上了伪满洲国的国务总理了。 不过他和鬼冢真雄都纠结着一个隐患!五年前,他们根本没有见到于显龙、白大姑娘的影子,只是找了几个被无辜打死的老百姓,烧焦了交差。这对魔头既没有死的消息,也没有作案的信息,但绝不会就此人间蒸发! 这两个人不出现则已,一旦出现十之八九自己的末日就到了。这个花田仲也是真够阴损,抓不住于显龙就害了人家的老娘。汪润贞一介女流,他反手就把人给杀了! 于显龙那刚烈脾气,还能容得了日本人? 日本人也绝饶不了这对儿魔头! 亲王发骚,被白大姑娘宰了;一座轰轰烈烈的建国神社被于显龙炸成了废墟,那地方到现在还是龙湾府的禁地。不管是满洲人还是日本人,谁也不敢轻易到那地方去。听鬼冢真雄说,他手下的日本兵经常半夜偷偷到那里祭拜…… 豆腐张正在警备队喝茶聊天,鬼冢真雄的通信兵到了。 行板梁子乡伪大乡长找上大区长姚砚田,他的家又被狂龙绺子打劫了!姚砚田没胆子调动宪兵队,却有权力调派警备队。 现在的龙湾特区提起狂龙都知道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于显龙。豆腐张知道,在绿林道最熟悉狂龙绺子的就是老狼。他不相信这股报号狂龙的绺子就是于显龙杀回来了,但是他也不敢确认就不是于显龙。所以出兵剿匪,必须带上郎占山。郎占山受了六年窝囊气也想确认是不是于显龙回来了,于是随队出征。 结果,人影儿没见着,大腿被打了一枪。 于显龙和丁寡妇给郎占山上了枪伤药,才看见丁寡妇旁边脸色青紫的小姑娘。 龙湾府的土地被日本人划给开拓团了,丁寡妇一家只能靠配给的就是谷糠橡子面儿再加一点苞米面儿的杂和面儿。这种玩意儿人吃勉强下去,一会儿就饿,而且拉不下屎来。偶尔换点高粱米,得给孩子煮粥喝。 即便这种拉不下屎来的杂和面儿,丁寡妇也不敢吃饱了。都得紧着丈夫和孩子。 青黄不接的时候,高粱米没了,杂和面儿也得加上一多半野菜。 十四岁小儿子的小儿子眼看就要饿死了,十一岁的闺女肚子臌胀憋得嗷嗷叫就是拉不下屎。 一把番泻叶,煮成白面疙瘩汤,孩子终于上下通畅了。 丁寡妇才说:“三兄弟,你要真是个爷们儿,就带着我儿子把那个假狂龙灭了去!” 于显龙冷笑道:“嘿嘿,绿林买卖得动脑子。要灭他们也用不着咱们动手,让豆腐张去干哪。” 郎占山:“豆腐张鬼得很,就算带兵出去也就是装装样子。他能打得了胡子?” 于显龙:“要是这个狂龙接连做几个大买卖,收拾几伙鬼子汉奸,豆腐张还能坐视不管?现在还没人知道老子回来了。” 郎占山咂摸一会儿忽然放怀大笑:“哈哈哈哈,你小子是真够坏的!我是老了,离不开这个大车店,更离不开你嫂子。我那俩儿子,你都带走!” 郎占山的俩儿子,大儿子郎行天,小儿子郎行野,都是于显龙给取的名字。于显龙扫了一眼这哥儿俩,十八岁的郎行天垂头不语;小儿子刚吃了一顿饱饭就变得跃跃欲试,两眼放光! 于是说道:“老大得留在你跟前,你现在有伤在身,家里没人不行。这匹小狼儿我带着,一来能带走一张嘴,二来也让孩子出去历练历练。荒乱年月,不养闲人。” 胡子自有胡子的法子,尤其是治疗枪伤。于显龙找了十几种什么苦麻菜、鹰脚藤、羊耳朵菜之类的山野草药算是稳住了郎占山的伤势。 那时候洋药盘尼西林还在实验室里,就算花田仲活着也根本不知道。要恢复身体,促进伤口愈合,那就难了。既要不断地用药,还要增加营养。 在日本铁蹄下的关东老百姓,吃大米杀头,吃白面重罚,就是连吃几顿小米饭都有可能被保甲长举报,弄到宪兵队一顿毒打。于显龙弄回来的粮食要给十几口子人当口粮,人们吃饭跟做贼一样,过了二更天才敢做饭,半夜才敢吃。 郎占山拉着于显龙的手:“兄弟,等老哥哥好一点,这日子就不过了。领着一家大小跟你进山!奶奶的,吃饭像做贼或者还有什么劲儿!” “有小野狼儿跟着我,短不了吃的。对了大哥,你跟我说说哪些村屯保甲长靠得住,哪些死心塌地当汉奸?我还想砸他几个点子!” 郎占山想了想:“保甲长没几个好东西,最可恶的就是那拉街的那狗秧子!把他爹妈都卖给小鬼子了,一年到头给豆腐张打溜须。龙湾府周边只有他家还可以烧酒。” “那就是他了。得给你们两家弄点老头票儿,好随时买点东西。” 丁寡妇:“有钱也白费。洋火洋油都凭票,连咸盐都限量,三个月一斤,豆油一年两斤……” 于显龙咬着牙:“小鬼子儿,你吃进多少老子都得给你打吐出来!” 丁寡妇:“三先生,你和白大姑娘连儿子都有了。还想不想汪二当家的?” 于显龙:“想。她是我媳妇儿也是我姐,是我的绿林师父,当家老大。她那个人爽快大度,我干什么她都一心一意向着我……” 丁寡妇:“这么说白大姑娘不如汪二当家?” 于显龙:“一身大小姐脾气,好使小性儿。不过这么多年,对我,对我闺女小雪,从来没二话。二当家那时候大事儿都听我的,现在我啥事儿都得听她的。要是太平年月,白姐是个好媳妇,可是这兵荒马乱的我不可能总守着她。” 丁寡妇:“那还不是你给惯的!这么多年,都是你罩着管着,打发人伺候着。她那脾气我们早就看出来了,就你拿她当西施。” 就在于显龙和郎占山在大车店后院密室,谋划着如何利用假狂龙,干几票大买卖的时候。在大关东东南端的旅顺港,来了一个显赫的人物! 在旅顺港,一艘豪华的日本军舰渐渐停靠在码头上。 码头上高官肃立,彩带飘扬,礼炮轰鸣。一位身材消瘦,戴着眼镜的人物缓步走下舷梯,踏上码头。 这个人可了不得!他是日本天皇裕仁的堂弟,赤川宫弥久王!就是被白大姑娘开膛破肚弄死的那个艮久王的嫡传长子! 艮久王荒唐无能,可他这个儿子却是文武全才,昂扬向上,野心爆裂!他不但十几岁就进了鬼子国的陆军大学,随后跟着日军参加上海事变。再后来这家伙离开中国大陆,到德国学习两年。 学成归来,他要在中国干一番惊天动地,举国无双的伟业! 他这次来还他是代表大日本天皇来到“大满洲国”,进行为期一周的访问,酝酿更大的战争。 火车一声长鸣驶出大连,开往新京。 一节日本风情的豪华车厢内,弥久亲王正和一个日本内阁官员闲谈。旁边只有一个日本侍女。 弥久亲王透露,所有礼物不管价值如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只盒子,盒子里是裕仁天皇赠给溥仪的一方配印——天照扶桑,光耀满蒙! 意在警示溥仪,大满洲国终将是大日本帝国的一部分,他只能是天皇的僚属、奴才。 新京火车站,溥仪等人亲自迎接弥久亲王。 弥久亲王所有礼物安然无恙。只有那方配印,不翼而飞…… 第217章 真假狂龙 216真假狂龙 亲王之印,在中国那就是御玺、官印。在伪满这帮奴才的眼里,他有没有亲王御印,他都是赤川弥久王。可是要回鬼子国,他不但立刻变成平民,搞不好天皇非宰了他不可! 即便在满洲国这地方,汉奸们不敢妄动非议,可是鬼子军人就不一样了。他们本就不把天皇以外的政客们放在眼里,没了御印的亲王狗屁都不是。 可是满洲国的大小官员更都狗屁不是,一趟专列,一众人群,一颗御印,查来找去半个多月,竟然杳无音信。 弥久王发誓不找回御印绝不回东京,实际上他是不敢回去,他怕掉脑袋! 豆腐张、姚砚田、鬼冢真雄等龙湾特区一杆首脑没敢让弥久王到龙湾特区巡视,因为这里太不安全,太不吉利。 六年前,弥久王的老子艮久王就死在龙湾镇,引爆了特区一场大地震。让龙湾日伪军遭遇了一场浩劫。 从前的狂龙销声匿迹,刚刚冒出的这个狂龙,案子越做越大。不但打劫了周边六个大乡的伪乡长,甚至还洗劫了关东军社在行板梁子的物资转运站! 鬼冢真雄带着宪兵队,豆腐张带着警备队,轮番出征,到如今连胡子的影子都没抓着。 赖文章的嘴巴被鬼冢抽了一回又一回,就是没有一份可靠消息…… 三个人坐在一起的时候,一忽儿怀疑是当年的于显龙又回来了,一忽儿又断言绝不是于显龙所为。 豆腐张最了解于显龙,他绝不会欺诈小门小户贫民百姓。他若出手,必定是有钱有势的硬窑子。 可是这个狂龙绺子,贫富通吃,日满不惧。小门小户不放过,日军的运输队,伪军的搜荷班,他们都敢下手。就算当年的抗日同盟军也不敢下手的关东军物资转运站,他们都敢打。 难道是被剿灭两年多的抗联又死灰复燃了? 可是抗联一向在东边、北边山区活动,不可能深入满洲腹地,京畿门户啊。 正当龙湾三巨头晕头转向,摸门不着的时候,龙湾镇又来了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人物——花田咲。 花田咲的靠山石原莞尔从东京再次被调回满洲。在前任关东军参谋长兼好友板垣征四郎的推荐下,石原调任关东军去给东条英机当参谋次长。 石原莞尔自认为是“满洲国的建国之父”,他是为了准备和美国进行“最终战争”而建立这个“满洲国”的,他要把这个“满洲国”建设成为一个能够自给自足,具备完整工业体系的后方基地。可是对东条英机来说,所谓“满洲国”就只是三个汉字而已。 虽然东条英机把所有有关军事的事项移交给了石原莞尔。但石原要的不是这个,他要的是对“满洲国”的政治控制权,而东条英机不肯放弃恰恰就是这个权力。所谓“满洲国”已经成了东条英机的私人天下。当时伪满有一个“二ki三suke”的说法,是指实际上在操纵伪满的东条英机(关东军参谋长),星野直树(“满洲国”总务厅长官),松冈洋佑(满铁总裁),鲇川义介(满洲重工业开发株式会社社长,后三个人名字的最后读音是“suke”,所以有这个说法。 诺门坎战役惨败之后,石原莞尔晋升陆军中将,在支那派遣军总参谋长板垣征四郎推荐下出任第16师团司令官。可是这个桀骜不驯的怪才,多次公开宣扬东条英机、梅津美治郎之辈才是日本的敌人,他们是世界的敌人,他们全都应该枪毙。 东条英机当然不会视而不见,一番骚操作,把石原莞尔弄到预备役去了。 树倒猢狲散,石原莞尔在参谋部的一干死党都跟着倒霉。 花田咲先是被调往卫生部服务队,去旅顺口迎接弥久王。结果就在她服务的车厢内,弥久王的御印丢了! 东条派借题发挥,把花田咲赶出新京到龙湾镇东边管理黄花甸子开拓团。 更了解于显龙的人来了,豆腐张、姚砚田亲自前往车站迎接,直接把花田咲请进了特区公署。 听了鬼冢、姚张的分析和猜测,花田咲沉吟半天才说:“要真的是于显龙还活在人间,张桑姚桑你们还活得了么?广濑军已经开往关内,可是你们三个人的联名,于显龙已经伏诛的报告,还在关东军参谋部的档案室里。现在他又活了,你们怎么解释?” 鬼冢真雄摸着伤疤,咬牙切齿:“于显龙,罪该万死!” 豆腐张不禁冷汗涔涔:“于显龙就是我们的克星!可是这股土匪到处报号狂龙绺子,这也瞒不住压不下呀。” 姚砚田:“狂龙的匪号不是于显龙的专利,张王李赵谁当了胡子都可以这么报啊。” 花田咲:“实话跟你们说了。我在诺门坎前线的战地医院,亲眼看见于显龙带着一股骑兵,在大漠上追杀东八百藏!” 啊!!!花田咲语出惊人,差点没把豆腐张要砚田从椅子上吓掉地上! 花田咲:“两位放心,这件事暂时还在23师团战报里压着,没有上报。我的意思是,就算于显龙还活着,他也应该在蒙边一带过他的逍遥日子,能到龙湾府来么?” 对面的三个人都没说话,可是三个人心里都明白,于显龙只要活着,早晚有一天会杀回龙湾来。 弑母杀妻之恨,他只活炸了韩老鳖刁氏两个根本无关紧要的人。真正的冤家对头花田仲、豆腐张、姚砚田等头脑一个都没抓住,他会不来报仇雪恨? 花田咲:“你们怎么办都与我无关。我的任务是管理好黄花甸子开拓团,各位再会。”说完起身鞠躬,出门而去。 姚砚田又把各乡维持会长、商会会长牛子强等头头脑脑,以及周边的各大乡乡长都招集到龙湾府行政公署。 韩四虎镇长新官上任就带来了一项新的任务,命令龙湾府各地要配合皇军大力宣扬“大东亚共荣圈”! 这时候的日本扶植的伪政权,东北是溥仪建立的伪“满洲国”,蒙古有德王的“蒙疆联合自治政府”,华北有王克敏的“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华中有梁鸿志的“中华民国维新政府”,但是以上这些伪政权没有一个是中国的“中央政府”。今年三月汪精卫在南京成立“中华民国国民政府”。北京的“临时政府”改组为华北政务委员会,“维新政府”宣告取消。 南京那边刚闹腾完,日本的近卫内阁就发布了《基本国策要纲》,进一步提出,“建设以皇国为中心,以日满华牢固结合为基础的大东亚新秩序”,“确立包括整个大东亚的经济协同圈”。 外相松冈洋右在谈话中将其称为“大东亚共荣圈”。被列入“共荣圈”的国家和地区有中国、朝鲜、印度支那、缅甸、泰国、马来亚、菲律宾、荷属东印度(今印度尼西亚)、澳大利亚、新西兰、英属印度(今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阿富汗、苏联远东地区及夏威夷群岛等。 “共荣圈”在政治上以“共存共荣”为幌子,意欲达到统治东方各国的目的。在经济上由日本垄断圈内的丰富的资源和广阔市场;在军事上通过占领南洋地区,利用其资源和战略地位,同美英展开争夺远东霸权的持久战;在思想文化方面,强制推广日语,实行奴化教育,消灭圈内各国和各地区的民族意识和民族文化。 韩四虎得意洋洋:“咱们龙湾特区,其他方面都是模范。但有一样,大人孩子都不会说日语。这是绝对不可以的!各位回去以后要把五十岁以下,十岁以上的人丁统计起来,集中学日语……” 他正讲得唾沫星子乱飞,赖文章跑了过来找姚砚田:“报告大区长,行板梁子转运站店……” 姚砚田心里一激灵!行板梁子转运站这是中邪了,眼看着军粮要运空了,又出啥事了?他赶紧将众人解散,详细打听。 赖文章:“我们督促民工装粮食,可是打开三号库,里面是空的!” “三号库里面是什么粮?” “两千斤白面,四千斤精高粱米。” 姚砚田一拍脑袋:“完了!那一吨白面是给南京准备的。没找到贼道?” 赖文章:“大院西北角有个窟窿……” “扯淡!一个窟窿,一夜之间能盗走那么多粮食?” 赖文章:“你可不知道,这些天昼夜往车站运粮。来来往往的大车都乱套了,谁知道哪辆大车是他们的?” “鬼冢司令知道么?” “他还不知道。” “我这就去你宪兵队报告,这事儿别声张。你一会儿打发人把那拉街那狗秧子给我找来。” 明查肯定查不出名堂,那就得派出狗子暗访! 是不是狂龙干的?谁也不敢下断言。 豆腐张、姚砚田满头雾水,鬼冢真雄像一头被打晕的猪满地乱转,嘶嘶低吼,韩四虎、赖文章站在特区公署的院子里坐立不安。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把众人的神经都牵了过去。 新京伪国务总理张恩惠的电话,根据审讯判断,原籍龙湾镇的胡子于显龙混上了大日本帝国弥久亲王的专列,盗走了亲王御印…… 豆腐张脱口而出:“胡说八道……” 姚砚田看了他一眼:“总理大人的电话里说,有人在专列上打扫卫生的时候发现了半张字笺,上面有于记医馆字样。” 豆腐张:“那就是说,打劫转运站的不是于显龙。” 姚砚田:“转运站是谁打劫的不要紧,要紧的是那个弥久亲王已经调遣特种部队秘密侦查,力争消灭这个悍匪。要我们做好保障保密工作。” 豆腐张:“这都好办,可是我们六年前送上去的报告……” “总理大人没说,我也没敢问。”姚砚田皱着眉头说“保障啊,张司令,我们现在连军备转运站都难以保障,怎么去保障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亲王?” 豆腐张:“既然是亲王,必然得有自己的行宫?他要亲自缉拿于显龙当然得来龙湾府治下。龙湾特区他能去哪?一定是白家园子。要那样,咱们干脆把转运站也迁到白家园子去,一块儿保障!” 姚砚田脑袋摇得跟拨浪鼓儿似的:“张司令,那是亲王。当年的艮久王你没见识过?他们会让乱糟糟的骡马大车,警备队宪兵队在他眼皮底下闹腾么?不过你这个搬迁的想法对头。” 豆腐张:“白家园子不行,搬迁也没合适的地方啊。” 眼看又要秋收征粮了,如果一任这个报号狂龙的胡子在闹腾下去,关东军转运站再出事,大家都得掉脑袋。 姚砚田分析,行板梁子这地方虽然地处龙湾、新京中间,公路铁路都极方便。可是地处半山区,地形复杂,便于土匪出没。不如把转运站挪个地方,挪到视野开阔,便于防守的地方。 姚砚田此言一出,立刻获得了鬼冢真雄的同意。只有豆腐张没言语,等于是默许了。他料定只要派韩四虎去踅摸地址所在,最佳的位置莫过于丁寡妇大车店。那地方交通便利,距离龙湾镇很近,南可以通过公路经过白家园子直达奉天,北可以直接把物资送到狗咬台火车站。 可是他更明白,郎占山和于显龙的关系亲如兄弟。以郎占山的火暴性子,绝不肯出让大车店,双方一旦出事,就算灭了郎占山,等到于显龙回来谁都好不了! 这种事上有大区长姚砚田,下有新任镇长韩四虎,侦缉队赖文章。再加上鬼冢真雄的宪兵队,显不着他豆腐张警备队。 姚砚田当即下令:“韩镇长、赖队长,你们亲自去一趟丁寡妇大车店,跟他们说明白,两斗小米(约一百斤)买下他们的大车店。三天之内腾出地方,让他们搬进龙湾镇,另谋职业。” 郎占山丁寡妇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韩四虎赖文章带着四个便衣侦缉队,坐上一辆胶轮大车,拉着三十斤小米,奔向他们的大车店…… 第218章 良园鬼影 217良园鬼影 韩四虎带着赖文章来到丁寡妇大车店,却没料到,已经是半大老太太的丁寡妇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众人站在大车店的前院店房里,丁寡妇连坐都没让:“你们来有啥事?” 韩四虎:“我叫韩四虎,现在是龙湾特区龙湾镇镇长。根据姚大区长的命令,你们这家大车店被征用啦。三天之内腾出地方,搬进龙湾镇另谋职业。” “放你奶奶个屁!这家大车店是老娘的祖产,姓姚的凭啥霸占?” 赖文章:“你放肆!兄弟们,亮家伙!” 丁寡妇一撇嘴:“别他妈装犊子。老娘不是赖清德不吃你的毒药!老娘玩儿枪的时候你还是你爹的?呢!” 赖文章最怕谁提起他爹毒死的事:“丁寡妇,你他妈找死!” “哼哼,老娘要怕死也混不到今天!” “谁他妈跑这儿来装犊子?”一声粗犷的低吼,将众人的眼光拽向门口。 郎占山虽然已经老了,可是一旦动怒依然神威凛凛,气势吓人。手里一把日本刀寒光闪闪,横在当胸! 日本刀在这帮汉奸狗腿子手里就是吓唬人的,可是在老狼的手里,那就是杀人的!丁寡妇不好看,人也老了,可是那是郎占山的命门软肋,谁动谁得死! 韩四虎:“郎占山,我们是奉了姚大区长的命令……” 郎占山一抖手,日本刀闪动出一团刀花:“老子不要你们的小米,也不会改行,就要大车店!这么一把小米子你他妈喂老家贼呀?” 丁寡妇一抬腿,噌地拔出一把腿叉子:“谁霸占我的大车店,我就跟谁拼命!” 赖文章明白,既然镇不住这俩老家伙最好别惹。独行老狼威名赫赫,丁寡妇开店几十年,结交的江湖人物,绿林人物,数都数不清。就算把他们当场打死,可能自己今后连龙湾镇都出不去。不知什么时候就得挨闷棍,打黑枪。 环顾四周,自己六个人,论打架赖文章就是个废物;论杀人,六个不敌郎占山一个。何况他的大儿子就站在屋外的窗根下,有没有枪不好说。 孩子哭抱给他娘,回去如实汇报。 韩四虎:“嘿嘿,老狼。你也犯不着跟我们使横儿,咱这是上指下派。我这就回去上报姚大区长。” 赶走了韩四虎赖文章,郎占山立刻打发大儿子,找个小叫花子过来…… 天刚落黑,于显龙带着小野狼儿就到了。 丁寡妇:“我说你这些天你们蹽哪儿去啦?这些天光听着四乡八镇闹闹吵吵狂龙狂龙的。怎么连影子都看不见你们?” 小野狼儿:“妈,你可不知道。我三叔带着我们几个砸了六个大乡长,行板梁子的赵小手儿,姜家围子的孙二狗。光小鬼子的转运站我们就干了四回,大米白面都给他搬空了!” 郎占山:“你们没去那拉街?没去梁家窝铺?” 小野狼儿:“我三叔说了,小买卖不是真狂龙绺子干的。” 于显龙:“你们两口子传我们过来,到底出啥事了?” 丁寡妇:“韩四虎那王八犊子要霸占我们大车店!” 于显龙:“韩四虎啥不想霸占?有小鬼子给他们撑腰,别说大车店,咱们连站脚的地方都保不住。姚砚田对付不了各种各样的狂龙就打起老狼的主意了。你们这大车店从打铁路修通就半死不活,不过这些狗揍的也太损了。好好的大车店就给三十斤小米?” 丁寡妇:“给八百斤小米都不能卖!这是我爹留给我的祖产啊。” “嫂子,现在小鬼子儿都他妈打疯了。咱们连祖坟都不能死守,何况祖产哪?别的不说,就说我的医馆,当初我是变着法儿地想保住它。结果害得老娘老婆都没了!” 郎占山:“三弟,你的意思是?” 于显龙:“保这祖产得先保住命,留得青山在!这大车店的密道你们俩最熟悉,咱们这几天再把它好好改改。他不是要做物资转运站么?那好啊,咱就搅他个天翻地覆,吃香的喝辣的。一旦小鬼子站不住脚,祖产还是咱们的。” 丁寡妇:“他们只给三十斤小米,还让我们搬进龙湾镇。” 于显龙:“龙湾镇不能去,姚砚田要来你就说你就会开大车店别的买卖做不了。他们不是要做转运站么?那就换呗,你们去行板梁子这地方让给他们!” 冷清了十年的丁寡妇大车店忽然热闹起来了。 先是晚上热闹,丁家父子,于显龙柏大锤穆占福带着豹子钢子小野狼儿尕尕狐手下的花子队,姜家围子辛家店的所有底盘子都被弄到丁寡妇大车店,二更半动工,人影倥偬,忙忙碌碌,却悄无声息。忙碌到鸡叫头遍各自悄悄散去。接连二十多个夜晚,于显龙给小鬼子的转运站下好了一张暗网。 随后丁寡妇大车店白天开始热闹了。大区长姚砚田都亲自光顾,丁寡妇不要小米也不进龙湾镇,就要能开大车店的房子院子! 韩四虎给姚砚田出主意,不如把九太子的转运站拿来跟丁寡妇交换!只要能换成,那一百斤小米也不用再追究了。 姚砚田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 丁寡妇一家明天就要搬到行板梁子去了。于显龙和郎占山在大车店后院又聊了半宿…… 天亮之前,于显龙离开丁寡妇大车店,一路向南,过了丁家老店直奔白家园子。来到当年夜战满蒙之虎那些爪牙的洼地,再向西南方向看去,不由得心里一惊! 白家园子从冈川三战飞龙岭那时候就已经彻底毁了,现在忽然出现很多日本式木房子、干打垒土房,甚至还有王八绿色的帐篷。和其他村屯一样的是都悬挂着伪满洲国的黄四条旗和小鬼子儿的膏药旗。 奇怪的是,在这两面旗子旁边还竖着一杆旗子,红膏药下面竟然画着一个黑色的骷髅头! 这他妈是什么玩意儿? 太阳刚刚出山就传来一阵军号声,紧接着就有一队身穿王八绿军装的人跑步向这边开来。于显龙一蹲身,挪开身边的墓碑,钻进了废弃已久坟阵里。 随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过去,接着就是一阵叽哩哇啦地叫骂。 再听下去就是三八大盖儿的排子枪点射,歪把子机枪五连发,分点射击的哒哒哒哒哒的声音。 日本人在练兵,练完了射击接着就隐隐约约地呼哈声,是在练拼刺! 一直等到于显龙的肚子咕咕叫,日本人的脚步声才渐渐远去。于显龙悄悄探出头去,将石碑挪开一条缝儿,竟然看见一个鬼子军官侧脸站着。这家伙竟然是当年和铁男一起要在黄花甸子种地的池上龟介! 他的部队一定是保护开拓团的。收拾汉奸保甲长,还不如收拾这帮王八蛋解气!幸亏白大姑娘恋着孩子,犹犹豫豫不肯出山。真要冒冒失失来这里,后果不堪设想。 饿着肚子熬到天黑透了,于显龙才爬出坟阵,向北走去。 于显龙回到棋盘山天窑子就让白大姑娘端饭,他快饿疯了! 白大姑娘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昨晚你没在郎大哥家?” “还说呢。在白家园子坟地躲了一天,那里暂时不能去,被日本鬼子占啦。也邪性了你说,当年满蒙之虎在那里藏了些怪人,铁龙的黑龙兵卫也藏在那里,这伙鬼子更怪。不但练枪还练刺杀,旗子上画着骷髅头。领头就是在黄花甸子被咱们打跑的那个池上龟介。” 白大姑娘:“小龙,白家园子回不去,将来去野狐岭就得多绕出三百多里。咱们那些家当……” “等我想办法收拾了丁家老店,再收拾这帮骷髅头!” “你还要去丁家老店弄粮食?” “姚砚田这么着急把转运站搬到丁寡妇大车店,就是着忙秋收存粮啊。他们运粮走官道,咱们运粮走地道。” 白大姑娘不由得笑道:“呵呵,你到底是胡子还是贼?” “花兰葛荣是一家。郎大哥算是葛字门,老狐狸就是荣字门的。” 白大姑娘:“那我呢?” “胡子老婆,蓝字门。” 姚砚田根本没再过问那一百斤小米。他不想得罪韩四虎,自幼他就知道韩家在龙湾镇的势力。事到如今,他姚砚田的靠山罗金铠晋升为新京尚书府大臣,后来又调任宫内府顾问,已经有职无权。而豆腐张的靠山张恩惠现在是总理大臣,实权在握,气势熏天。豆腐张掌握着三百多名警备队,那是满洲国的正规军。而自己呢?名为大区长,掌握些什么乡镇保甲长、维持会、商会等有钱没势的阿谀奉承之辈,唯一有点实力的就是赖文章的侦缉队。在龙湾镇,赖家跟韩家那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锅粥…… 转运站顺利地转移到丁家老店,鬼冢真雄派去一个宪兵小队,豆腐张派去一个排的警备队,联合守卫。两个人都盛赞他姚大区长这一决策太英明了!不管是警备队还是宪兵队,坐上汽车去换班连伙房都不用准备,直接回军营吃饭。更重要的是,转运站挪到丁家老店从此脱离来自新京的监控,由龙湾镇独掌大权。 正值秋收征粮,正是他们大捞油水儿的绝佳时机啊! 说来也怪,从打挪了转运站,狂龙绺子再无声息,龙湾府地面一派安宁…… 姚砚田下令,召集各乡镇保甲长、维持会、商会、搜荷班,督催各地农商百工,开始大量征收粮食,支援关内各路皇军打通大陆交通线! 韩四虎这个镇长也很能干,监督民夫把丁寡妇大车店彻底改造一番,把原来的马号客房高间通通打开,变成仓库。整个大车店偌大的院子都做满了粮囤的囤基。 姚砚田一高兴,把韩四虎请到于显琪的协和饭庄好吃好喝了一顿。 姚砚田和韩四虎在协和饭庄正吃得兴高采烈,豆腐张也收到了一条喜讯。那拉街的伪保长听几个要饭的叫花子说,他们要饭从野兔岗经过野狐岭来龙湾镇的时候,发现野狐岭有胡子!十有八九就是狂龙绺子。 豆腐张连忙问:“他们有多少人?” 那拉街这个伪保长,本名叫什么没人知道。以前是个跑江湖唱蹦子戏的,大家都叫他那狗秧子。 “回司令,那五个叫花子说,他们就十多个人。一个个面黄肌瘦,放屁都打晃儿。要不是他们手里有几条破枪,花子们就敢跟他们动手!” 豆腐张:“你说什么?就几条破枪?” 那狗秧子:“花子说,他们拿的枪枪托子都开裂了。没刺刀,没背带,身上也没弹盒子。当家的骑一匹黄马,腰里好像别支手枪,花子们不认识到底是什么枪。” 这绝对不是于显龙!豆腐张的判断最准确,于显龙若真活着杀回来了,他们的家伙绝不会这么寒碜。在于家,连老太太于朱氏都有一把铮明瓦亮的七星子,何况绺子里的大当家? 第二点,于显龙绝不会长期盘踞在野狐岭,那里距离龙湾府实在太近了。一旦被围剿,那十来个人还不够他警备队一顿迫击炮轰的。 要不是于显龙那就太好了,剿灭这股胡子,自己能立功受赏不说,也能证明自己所报不虚,于显龙早死了。 他命令那狗秧子带着几个弟兄化装成砍柴的悄悄进山,大部队随后就到,一旦发现土匪踪迹,一举全歼! 于显龙在棋盘山静静休息五天,再次传令下山。 他这次下山带的人很奇怪,柏大锤于二凤斧子达子香守山,白大姑娘于小雪小儿子都得跟着。 一行人晓宿夜行,三天后才来到野狐岭北坡山脚下。 白大姑娘:“小龙,你是来野狐岭给娘上坟?” 于显龙:“咱们离开胡家集马缨铺就该来野狐岭,幸亏郎大哥告诉我出了个假狂龙。龙湾镇周边我们都走的差不多了,都没绺子上线儿。十有八九他们就在野狐岭。” 白大姑娘:“你要灭了他们?” “灭了干什么?我担心豆腐张对他们下手,搞得我娘不安宁。赶走了事儿!你带着孩子先站在山头观风景,往西北那道山梁上去。” 打前哨的小野狼儿跑了回来:“三叔,那伙杂碎还在兔拐棒沟呢。花捻子说,黑条子出框子啦。” 于显龙点点头:“上山!” 登上兔子拐棒山顶,那条九曲十八弯的小河时隐时现出现在眼底。于显龙来到一块浑圆高耸的大石下面:“小雪,我就是在这里把你妈弄丢了。直到五年后,我们才在查干大淖重逢。当时她把水连珠架在树上,顶住我的脑袋……” 轰——,一声炮响,山下打起来了! 第219章 飞龙屠狗 218飞龙屠狗 十几颗迫击炮弹落在野狐岭兔子拐棒山谷里,一声马的哀嘶,接着六七个身影从硝烟里窜了出来。 那几个人还没逃出山谷,东西南三面同时响起了机枪声。 于显龙看着山谷里冲进来的警备队对白大姑娘说:“六门迫击炮,三挺捷克式,豆腐张这几年发啦!” 白大姑娘:“今后不好对付啊。” 于显龙:“你们在这里别动,我去抄豆腐张的后路!钢子豹子,跟我下去!小野狼儿,你守在这里,不见兔子别开枪!” 豆腐张立马山坡,拿着望远镜看着兔拐棒沟。 炮弹接连不断的爆炸,机枪打得树木枝叶乱飞,沟底已经有胡子身影窜出来,向那小河边跑过去…… 豆腐张学着鬼冢真雄的姿势一挥战刀:“炮火延伸,往小河边那里打!” 砰砰,两门迫击炮发射—— 啪啪啪……,不知哪里飞过来的子弹,六名炮手倒下去四个! 副官刁疤癞连忙把豆腐张拉下马:“胡子有埋伏!” 豆腐张趴在地上:“几枪扫射,往沟里打!” 就在炮火和机枪的间隙,一串衣衫褴褛的胡子身影逃出兔拐棒沟,窜进林子不见了…… 豆腐张拿着望远镜看了一会儿沟底,下令冲锋! 黑狗子们一边开枪一边往前压,进入沟底,破马架子前面有四具被炸死的胡子尸体。林子下边拴着四匹活马,树根下倒着五匹死马…… 再挑开马架子,枪械算起来一支老掉牙的七星子,五支雨淋头时代的仿制汉阳造,七把日本刀,还有腿叉子破单刀之类的。还有十来斤白面,两百多斤小米等等。值钱的除了一斤多大烟土,还有点袁大头。如果在六年前,这是了不起的战果。可是现在,豆腐张根本看不上眼。 不过看起来,这股胡子在野狐岭也没多久,也没有常扎下去的打算。幸亏自己发兵及时,才把他们消灭! 豆腐张正打算怎么写战报吹嘘自己的战功。突然啪啪两声,冷枪从小河对岸打了过来。守在沟口的俩黑狗子当即被爆头! “残匪还在林子里,给我搜山!” 豆腐张转过身指挥狗子们压向小河边,啪的一声枪响,他的屁股结结实实挨了一枪! 若不是于显龙一再告诉白大姑娘暂时留着他的狗命,豆腐张就被白大姑娘爆头了! 虽然被打中屁股,豆腐张却也吓昏了头!嚎叫着撤退…… 在很多抗战小说影视里看见的汉奸头子,多数都是骑马,只有鬼子军官才有汽车。不过豆腐张乃至新京周边五个卫戍区的警备部队不同,他们都配备日本的军用汽车、迫击炮甚至还有最厉害的九二式步兵炮。 豆腐张被抬上汽车,拉着小炮死马走在前面。 后面是一百多名扛枪的大头兵和骑马的军官。 最后面是一个排的步兵压着两辆大马车,既能押后阵又能拉东西。 大车刚刚转出山谷,走上回城的山道,忽然啪地一声枪响,骑在马上的辎重排长一头栽倒了马下! 接着啪啪啪接连几枪,驾车的辕马,赶车的黑狗子都被打死。活着的伪军立即找掩体,开枪还击。可是山林又是一片死寂…… 前面的伪军听见枪响,回来查看。啪啪又是两枪,骑马的又被打死了! 眼看天黑了,狗子们不敢逗留,扔下马车连忙撤走了。 野狐岭还有胡子!但豆腐张断定绝不是于显龙。窑子太惨,枪械太旧,家底太薄! 只要不是于显龙,他就可以大肆宣扬战功!袭扰龙湾特区一年多的狂龙绺子已经被他张司令英勇击溃!现在还有少数残匪流窜山林…… 他趴在病床上把那狗秧子叫进来,这个假狂龙至少还有五六个人在周边山林藏匿,必须尽快打探清楚。一旦彻底消灭这股绺子,你就是大乡长! 豆腐张不畏艰险,亲临前线,英勇善战,剿灭匪徒,光荣负伤!光辉业绩在《新京日报》连篇累牍地吹嘘,伪满洲国国务院、军政部、治安部接二连三发来嘉奖。风头一时无两,甚至压过了大区长姚砚田和宪兵司令鬼冢真雄! 姚砚田拿着两份报纸,青衣小帽,带着一个狗子,悄悄去了黄花甸子高丽屯儿,求见花田咲。 花田咲粗布荆钗,把他请进狭小简陋素雅古朴的客厅。 看着素雅简朴的花田咲,姚砚田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禁一阵心虚。说话也有些颤抖。 他把报纸递给花田咲,说明了来意:“豆腐张谎报战功也就罢了,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胆敢对正面进攻的官军开枪偷袭打死炮兵,这绝不是一般毛贼能做出来的。” 花田咲:“你依然怀疑是于显龙回来了?” 姚砚田不敢正视花田咲:“列车盗印,转运站盗粮,打劫乡镇保长,伏击豆腐张的警备队。此狂龙外,恐怕还有彼狂龙啊。” 花田咲冷笑一声:“哼哼,姚大区长,你饱读诗书,读出来的不是是非心,而是嫉妒心。两张宣传张司令的豹子,你竟然搞出两个狂龙来?” “在下决不是嫉妒张司令……” “那是什么?别说两个狂龙,便是有三个五个,作为大满洲国行政要员,得有确凿的证据呀。能靠揣度行事么?” 姚砚田张口结舌:“我……,我的意思是……” 花田咲:“你的意思是通过我向上边告张司令的刁状,把他的张扬势头压下去对?我,花田咲不过是黄花甸子开拓团的督拓官,军政大事不再参与。您请!” 堂堂大区长竟然被一向温婉可人的花田小姐给赶出来了!她哪里来的这么大的邪火? 姚砚田羞愤难当自不必说。赶走了姚砚田,花田咲却独坐房中流下泪来…… 豆腐张赶走了假狂龙,真狂龙却在野狐岭住了下来。豆腐张之所以能准确找到假狂龙在野狐岭的窝点,源自于他的得利爪牙那狗秧子。无能之辈跟前决不能有恶狗攘助,必须除掉那狗秧子!为干娘那玉兰复仇! 从打1932年溥仪当上所谓的大满洲国执政,日本关东军就开始集中全部精力和兵力围剿抗日义勇军,解散民间自卫队,分化围剿东北抗日联军。关东绿林道几乎没有纯粹有实力的大股绺子,连抗日联军都退到苏联去了,胡子根本坐不住山头。 包不住的花舌子彻底没了生意,那大神年老色衰,出去跳神根本找不到“搬杆子的”。 好在有于显龙帮衬,那大神还不缺吃喝。可是溥仪正式当上大满洲国皇上那年,于显龙把建国神社给炸了!亲王也被豁开了肚子,呜呼哀哉,日本人疯了。一面派兵四处追杀,一面将和于显龙有关联的人挨个审查。 于家大院的人虽然是他的至亲,可素来不对付,这在龙湾镇没有不知道的。当年和于显龙相处最好的郎占山已经八年不和于记医馆来往。 只有包不住和那大神这对不明不白,不算夫妻,年龄不等的搭伙男女,被那大神的远房侄子那狗秧子指证,那个炸毁神社大门的大秋子就住在姑姑那大神家! 豆腐张带着警备队来抓那大神的时候,院里屋里都收拾的干干净净,里里外外无声无息。 卫兵打开房门,豆腐张小心翼翼走进屋子,不由得惊呆了! 那大神坐靠在西山墙下的火炕上。身穿一身蓝缎子衣裤,头戴大清时满清女人的头饰;脸上擦了粉,唇上涂了红,眉弯如月,双目微合。一只手放在盘腿的膝盖上,另一只手垂在炕上,手里拿着一张字条:“吾神去也!” 那大神死了。 豆腐张虽然不像谢文翰那样迷信胡黄二仙大神二神到极致,但他有生以来对神的敬畏总是挥之不去。 他不敢造次,也没向鬼冢汇报。安排人手,从仓房里抬出早已准备好的棺材,把那大神埋葬了。 包不住被抓进监狱,最终都死在了日本人的监狱里…… 那狗秧子因此当上了那拉街的保长。那拉街那大神住了几十年,当年于六指儿给置办房子院子一下子都归了那狗秧子。这小子还从铁岭弄回一个唱二人转的娘们儿当了老婆。 于显龙千算万算就是漏算了干妈那大神这一节。 大秋子没了于显龙的仰仗,酒坊弄不到粮食烧酒,活不下去了。为了帮于显龙教训小鬼子,不惜舍身炸庙!她现在是关东老百姓人人心里的神,那大神却成了口口相传的冤魂。 于显龙利用假狂龙作掩护,安顿好郎占山夫妇,把粮食散播出去,他要收拾那狗秧子这条恶狗了。 那狗秧子从豆腐张那里接了任务,想了一宿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野狐岭是除狗咬台那一片丘陵之外距离龙湾镇最近的山岭,四乡八镇长跑山的没有不熟悉的,新近只有这一伙不要命的狂龙绺子。这股胡子打劫过很多平民软窑子,都知道这伙人不多,只有十几个。现在都被打死在野狐岭兔拐棒沟啦,到底是什么人还敢对官军伸手? 躺在他身边的唱蹦子的老婆说道:“翻来覆去不睡觉,不就是做贼遇上打劫的。绿林账绿林算,你闹什么心?” 那狗秧子一骨碌爬起来:“你的意思还是胡子干的?” “不是胡子,谁敢跟警备队动手啊?” 那狗秧子:“可是龙湾特区范围内再没听说那个山头儿还有胡子啊?” “你他妈猪脑子啊?胡子在哪还能告诉你呀?他们非得在山里呀?又是蚊子又是野兽,他们活得下去么?” 那狗秧子这俩货跑江湖唱蹦子还说得过去,对绿林道全靠一个字——猜。 猜来猜去,胆子大有能耐,藏在民间当过胡子的,只有一个人,当年赫赫有名的独行老狼郎占山! 可是这个郎占山十几年前有了儿子以后就一心一意跟丁寡妇开店,再没出头露面。尤其是搬到行板梁子镇以后,几乎连门儿都不出。 不过狼就是狼,饿急眼了就要吃人!种地的人家还能留点高粱米棒子面儿,像他这种生意人只能吃那种拉不下屎的杂和面儿。行走江湖的人,岂能受得了这种日子? 跟老婆合计了半宿,决定出一辆大车装上几个麻袋谷糠,就说去新京,到他的大车店住一夜不就啥都明白了! 郎占山一家四口刚刚把行板梁子转运站改造成局局促促的大车店就来生意了。一辆两马一匹骡子的大车,装着十几条鼓鼓囊囊的麻袋进了大门。 郎占山立刻吩咐大儿子郎行天卸车喂马,丁寡妇带着十岁的小姑娘都拿着草料棍子帮着添柴烧水。 虽然彼此熟悉,可也都看出了彼此的疑点。 丁寡妇也是老江湖,一眼就看出他那大车上没值当的玩意儿,兴许都不够店饭钱。那狗秧子肯定有猫腻! 那狗秧子第一怀疑的就是郎占山的伤是怎么来的?一番搭话,郎占山翻着眼睛骂道:“他奶奶个孙子的,说不知道豆腐张那犊子非让老子跟他去打狂龙绺子?结果狂龙绺子没见影儿,老子挨了一枪?幸亏老子皮实,才勉强跑回家来。” 实话实说,毫无毛病。龙湾老百姓别说被日本兵打伤,就算打死也没地方说理去。再问他们家的小儿子,去长春车行学徒去了。 还是没毛病。 直到吃饭的时候,那狗秧子才发现有点不对劲儿! 丁寡妇端上来的高粱米饭团子绝不是农家碾磨磨出来的,暗红带糠皮的糙高粱米,而是日本株式会社用洋机器加工出来的泛白的精品高粱米。 第二天一早,那狗秧子坐上大车绕了一圈儿返回龙湾镇,向韩四虎报告。韩四虎当即传令,让豆腐张带兵搜查丁寡妇大车店。 豆腐张要不是屁股疼得起不来,真恨不得抽那狗秧子一顿大嘴巴! 大车店、协和饭庄都是配给的高粱米,为的是“繁荣市面,建设王道乐土”!再者说,就算丁寡妇大车店有毛病,郎占山那俩老江湖能让你这种人抓住把柄?随口派了一个班长带着三个大头兵跟着那狗秧子去了。 果然被豆腐张料中了,那狗秧子狗屁没查出来,还得请那四个黑狗子到协和饭庄吃喝一顿。 那狗秧子带着那拉街一伙子混混,明察暗访二十多天,抓了三十多个嫌疑犯,勒索了几十块老头票儿。逼得四乡村民,只要那狗秧子一伙从谁家路过,那家人宁可不吃不喝也得想办法给这对唱蹦子的送礼打溜须…… 第220章 铁网虫痕 219铁网虫痕 那狗秧子带着几个帮凶在山根下的村屯乱窜了一整天,球子啃土(太阳落山)才回到家里。女蹦子老婆扭着屁股,扬着笑脸把他接进院子,吩咐老妈子摆酒上菜。 这个蹦子娘儿们穷人乍富,小人得势,一天到晚招摇装屁,牛气冲天!家里雇了下人老妈子一天到晚被她使唤得脚不沾地。 这对狗男女坐到饭桌前,女蹦子又嫌汤凉了,让老妈子赶紧热汤。 老妈子刚刚把汤端下去,院子里竟然响起了一串花子要饭的哈拉巴声音。女蹦子扯着嗓子喊长工兼看门的老三。一个蓬头垢面的叫花子拄着要饭棍子,摇着哈拉巴,晃晃悠悠已经走到房前了。 女蹦子推开房门骂道:“哪来的死花子?要饭到别家要去!” “不要饭。” “不要饭你还想要啥?” “老子要你命!” 那花子说着,要饭棍子突然飞起来,当头抽下!女蹦子闷哼一声堆了下去。那花子并不停步,纵身窜进屋里,又是一棍将那狗秧子打倒!老妈子一碗热汤吓得掉到了女蹦子的肚子上。 “不准叫!”那花子掏出一根绳子勒在两个人的脖子上用力一蹬,两个狗男女立刻开始手脚乱动。老妈子吓得晕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发现,那蹦子两口子被人吊在了自家门口儿的大树上。 于显龙弄死那狗秧子,回到野狐岭已经将近中午了。 野狐岭九道湾最上游的密营山洞外面竟然多了两匹坐马。小野狼儿拉来两个生迈子,新绺子。 小野狼儿奉于显龙之命带了点小米回去探望父母,回来的时候在野狐岭山外看见两个嘛达山的骑马人。 如果是老绿林,随便指条瞎路打发走,或者下黑手把两个人收拾了。小野狼儿毕竟是个孩子,绿林规矩只是听说一点,根本不懂。竟然欢欢喜喜把两个人领进了连豆腐张、日本鬼子都找不到的兔拐棒沟套谷里的暗窑子(密营)。 这个暗窑子密营当年牤子和田半拉子在这里养马藏东西,后来于显龙和大秋子在这里藏炸药,再后来于朱氏、汪润贞、大秋子都埋在了这里。 于显龙搭眼一看这两个人就明白了,不用吐春聊典。看他们缩头缩脑,眼珠乱转的样子就是探子。 白大姑娘冷脸绽笑:“小龙,咱这绺子可要红啦。这两位大哥为了进来挂住在这野狐岭转了好几天。” 于显龙:“烀肉,做饭,摆酒!给新来的弟兄挂住!” 吃喝之间两个来客自称是野兔岗镇自卫队,被鬼子打散了。无家可归,无山可靠,幸好遇见了这位小兄弟一家才结识了大名鼎鼎的狂龙! 大家吃饱喝足,白大姑娘便张罗为这两个人拜山挂住。她带着小雪、小野狼儿高高兴兴,在洞外的山根前摆上了山神爷、祖师爷的牌位。 白大姑娘:“小龙,挂住的规矩我们都不懂,还得你来主持啊。” “好啊。你们俩先对着山神老把头拜三拜。然后我带你们起三十六誓。” 两个人对望了一眼,犹犹豫豫走到山神爷牌位前,跪了下去…… 于显龙突然拔出手枪,啪啪——!两声枪响,两个人倒了下去。 众人都呆了傻了,狂龙就是狂龙,杀人不眨眼,毫无征兆! “豹子、小狼儿,给他们脖子一人补一刀。埋了!” 两个孩子握着蒙古刀走了过去…… 于显龙带着小雪白大姑娘,抱着儿子,到母亲等三座坟前祭拜一番打算次日离开野狐岭。 野狐岭是个好地方,在这里不愁吃喝,不怕蚊子野兽,可是它距离龙湾镇太近。如果没有家眷孩子,可以驻绺子;有了孩子家眷那就不可久留! 这两个探子不是豆腐张那狗秧子安排的,就是韩四虎派下来的。那狗秧子死了,两个探子没了,豆腐张可以加在假狂龙的头上。但其他日伪人员不都是傻子,绝放不过野狐岭! 豆腐张找假狂龙毛都摸不着,于显龙找假狂龙就容易多了。 这伙蟊贼至少还有六七人,匆忙出逃,过不了一天就得找吃的找马。他们没带干粮马匹,也没钱,那就只有一个法子。找小村屯小门面,抢! 只要被胡子打劫过的村屯必留痕迹。 于显龙的老婆女儿派上用场了。没人怀疑一对花容月貌,衣裳简朴的母女会是胡子。路过村屯很容易就能打听出假狂龙的蛛丝马迹…… 于显龙一行按照那天假狂龙出逃的方向,一路向东南,按绿林绺子的走法,前打后别天在腰,穿山越岭,昼伏夜出,竟然渐渐来到老爷岭深山。 看来假狂龙在野狐岭花耷了,是要进老爷岭藏身立柜呀。胡子进山,神仙袖手观。 不是逢林莫入,穷寇勿追,是于显龙根本不想除掉这股冒名绺子。留着无能豆腐张可以便宜行事,留着冒名假狂龙也好浑水摸鱼。 他让田豹子领着小野狼儿在前边探路,回棋盘山将相台天窑子。 打前儿(探路的前哨)的小野狼儿和田豹子,又返回来了。前面十五里左右,小鬼子铺上两条线儿(铁路),开始跑大轮儿了(火车)! 于显龙:“他妈的,七年前我就在这一带灭了一伙鬼子。原来是打前哨,要修铁路跑火车,抢咱的东西呀。老爷岭不能落脚,回棋盘山。” 白大姑娘悄悄说:“小龙,鬼子开进老爷岭,那杜仲甫留下那些东西能不能被他们发现呀?” 于显龙:“不见得。这么大个老爷岭,鬼子没那么幸运。不过,决不能让小鬼子儿过消停了。” 这回改成于显龙打前儿,绕出五十多里山路,多走了一夜,才在鬼子小火车的空隙间穿过了那条矿山铁路。 于显龙已经是三上棋盘山了,这些人当中除了几个年轻人也都是故地重游。可是想起朱琳琅、汪润贞,已经物是人非。正所谓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虽然年头很久了,可在于显龙的四五处密营中,棋盘山是保存最完好的。 棋盘山如棋盘,山势复杂,密道多变,没有绺子内部人当向导就是多年的老绿林也打不进去。黑白子那时候,老毛子老张三儿都奈何不得;到于显龙在这里做迎门梁,最大的绺子老张三儿在山下覆灭;小关东的东亚义勇军曾经派探子来侦察过,可是出山再来,还是找不到路径。所以于显龙才敢把白大姑娘和女眷孩子藏在这里。 在山上住了五天,小野狼儿就憋不住了。这小家伙比当年于显龙挂住还小一岁,只有十四岁。对绿林道的一切都倍感新奇。 跟着白大姑娘练了六七天枪法,就不停地追问什么时候下山做买卖…… 于显龙掂量了好几天,占据棋盘山,清理野狐岭,他下一步本打算扎进飞龙岭站住那方圆三十里的老盘子。尤其是姜家围子、辛家店,已经被鬼子合村并屯变成几百户的大屯子,没事都是寻常百姓,一旦动起来就有无数人枪跟小鬼子拼命! 可是那天在白家园子看见那些池上龟介带领的鬼子,不管他们是不是关东军,都把白家园子通往丁寡妇大车店的粮道给掐断了。辛家店和胡家集是距离最近的两个大村镇,现在被一条矿山铁路给隔开了。 小柜子的据点道路,把于显龙的盘子搞得四分五裂。 杜仲甫留下的军火就在那座老爷岭山上,下濑火药虽然用没了,还有捷克轻机枪、俄式溜溜棒子,甚至还有一些当年丰田军工厂的步枪和子弹。那么多好东西不能白白让小鬼子拿去,必须先炸掉小鬼子儿的铁道! 老爷岭三百峰,以莲花峰地势最险峻最复杂。日本人早在五年前就在莲花峰的第三第、四峰发现了暗红色的赤铁矿,含铁量高达百分之七十!这对于资源匮乏的日本人来说就是金子,就是至宝! 战争消耗的就是钢铁,钢铁质量越高武器就越是先进。 发现这座宝山,关东军曾经派一个步兵大队守卫。武汉会战时大队调走变成一个小队,诺门坎战役之后步兵小队变成了铁路守备队。 现在的守备力量是满洲国军吉长警备区的汉奸部队。 刚开始修通矿山铁路的时候,这条运送矿石的铁路专线经常被杨靖宇、卫先任的抗日联军袭扰,无法正常输出。 今年春天,杨靖宇因叛徒出卖而牺牲;卫先任也被日军追剿得没了消息(杨靖宇牺牲后,他接替杨靖宇全面统帅第一路军。已经被逼到桦甸四道沟一带,次年牺牲)。这条铁路才得以正常运行。 一老一小两个探山的拿着采参杖背着砍山篓子从山沟里爬上山坡。 “三叔,那个二鬼子的盒子炮蓝瓦瓦的,九成新。”小野狼儿羡慕得眼睛放光。 于显龙:“小子,盒子炮好办,不过你那小手儿拿不住它,后坐力太大。还是玩儿那王八盒子。咱们这回不是奔枪来的。” “咱篓子里四个山跳儿(野兔),够你喝酒的了。你还要啥?” 于显龙:“看见那小火车上装的什么?就是造枪炮的铁矿石,都被他们运到钢铁厂炼成钢铁,再运到日本造成枪炮……” “然后来打咱们?” “聪明!” “那就毁了它!” 于显龙:“有人炸了几回铁路,人家修上了还是往外掏。反而让小鬼子追得没躲没藏,好好的队伍都打没了。所以咱得想办法把矿洞给他炸了!” “那咱都转悠了三天了,咋还不动手啊?” “呵呵,你这就不如你爹了。二十年前我拿着啃包跟你爹做一趟买卖,足足转悠谋划一个多月。最长的是炸蛟龙河铁桥那回,我俩算计一年多才动手!绿林道一招算计不到,小命儿就没啦。咱们人手少,买卖又太大,不算计好了行么?” 小野狼儿:“那咱俩咋算计呀?” 于显龙拉起他:“吃饱喝足,背两篓炸药从南坡下山。老爷岭可不比棋盘山,山沟坡陡,得爬山过岭两三天呢。当胡子可不是大碗儿喝酒大块儿吃肉,哪天都得玩儿命。走!” 于显龙带着小野狼儿回到天窑子,白大姑娘正带着儿子在后院山台子角边的一座小房子跟前玩儿呢。 于显龙忽然神色大变,一个纵身越过去,抱起儿子一个反跳退出去。 他照着儿子屁股打了一巴掌:“给我记住,这个地方再也不准进来!” 白大姑娘可急了:“小龙,你疯啦?儿子还不懂事,你怎么乱发脾气?” “我是跟你发脾气!你不知道这是我娘住过的房子?” “那又怎么样?这可是他老人家的亲孙子。” “你知道个屁!”他拉过白大姑娘一阵耳语…… 白大姑娘吓得花容失色,连忙抱过儿子:“我的妈呀,你咋这么多花活呀。儿子,快跟妈走再也别过来了。” 于二凤悄悄问白大姑娘:“到底咋回事啊?” 白大姑娘:“你可看好这院的大门钥匙,这下面全是炸药啊。” 于显龙:“炸药已经换了三茬了。谁敢亵渎我娘,就送他上西天!” 于二凤叹道:“兄弟,娘这辈子有你这样一个儿子,她老人家在天之灵应该知足了。可是这些炸药……” “我和小狼儿又背回来一些。过几天都起出来,有大用。” 回到房里,白大姑娘看着于显龙:“小龙,姐越来越看不懂你了。野狐岭的事都怪我……” “就是没有那俩家伙咱也得离开野狐岭,距离龙湾府太近。老爷岭那条铁路等于把咱们憋在棋盘山了,所以得砸开它。还有白家园子,让他妈小鬼子儿在八爷坟前咋咋呼呼,想想就来气!” 白大姑娘:“你在外面走,我又有孩子拖累。就这么几个人,我这心总是揪着。” “就这么几个人还老的老小的小,不过咱们托底。棋盘山山肚子里可以开地种粮种菜养马,我就是无常,你们一样能活下去。” “呸呸呸,别胡说八道!咱还得等鬼子败势,抱孙子过安生日子呢。买卖不好做,大不了咱们不做。” “绿林道不做买卖就等于找死。小鬼子的铁矿洞……” 两个人看着于显龙画的草图,一直谋划到大半夜。 第221章 夺命矿洞 220夺命矿洞 老爷岭铁矿的小火车,一天晚上三处爆炸,所有的矿警路警守备队分头追赶。可是炸路的人不远不近,影影绰绰,就在前边射程之外晃悠。三伙部队越追越远…… 于显龙带着斧子、大锤却顺下山坡,摸进矿区。小鬼子的掠夺几近疯狂!短短五年竟然在山腹之中,开出一片平整宽阔的停车场,围绕站台衍生出五六条矿洞轨道,弯弯曲曲,岔向五个不同方位的洞口…… 随着今天黎明时分,最近一处铁路道岔爆炸,老爷岭牡丹峰铁矿的武装都开了出去。 斧子、大锤悄悄摸近哨位,一顿斧子锤子,把两个哨兵伺候上了黄泉路。 宽阔的矿场中是正在准备下矿井的中国劳工。他们突然发现有人干死哨兵,冲进矿场,纷纷抱着脑袋蹲了下去。有心眼儿的悄悄地往山根边上靠,一旦得着机会起身逃跑。这是老天爷赐给他们的逃生机会呀。 蹲在矿场上的矿工惊恐地看着闯进来的一路煞神。手里挥舞着大扎枪、大斧子、铁匠锤子,黑衣蒙面,身手敏捷,杀鬼子狗子就同砍瓜切菜。这些快瘦死的矿工都吓傻了! 于显龙高喊道:“想活命的都给我滚出山去!” 一句话,矿工们一声呼喝,起身就跑…… 三个人分头安装炸药,铺设导火索。这个矿区方圆几近四华里,导火索根本就没那么长!于显龙和柏大锤炸掉两个,来到第三个矿洞。这个矿洞洞口没有铁轨,是刚刚开挖的。 随着东北角轰地一声爆炸,穆占福跑了过来:“鬼子们快回来了。”突然一根套索飞出来,兜住穆占福的脖子把他拉进矿洞内…… 于显龙柏大锤紧跟着追了进去。 矿洞内一片黑暗,怪异的声音偶尔传出来。 于显龙一振长枪,迈步进去,点亮洞壁上的油灯。一阵阴风卷过来,灯火扑灭,几个暗影无声扑过来。于显龙舞动长枪,一阵金铁交鸣,火花四溅。黑影倏忽不见! 于显龙:“你奶奶的,把人给我放出来!” 黑影形同鬼魅,忽隐忽现,于显龙渐追渐深,暗战时断时续…… 转过一条矿洞,随着一声怪笑,洞壁的油灯自己亮了起来!于显龙惊疑四顾,一盏灯下的洞壁略有异样,灯火一颤,于显龙抬手一枪刺过去,啊——一声惨叫,洞壁喷出鲜血,一个人倒下来,他身前竟然遮着一块洞壁一样的画布。 紧接着一串星形飞镖打来,于显龙连连躲闪,一个个黑影窜出来,随即向内洞飘去。 于显龙飞落下来,紧追不舍! 黑影看看进入一个叉洞,于显龙飞身上前,长枪连刺,噗噗连声,竟然是几个皮做的黑色人形! 好歹斧子喊了一声:“当家的,我在这儿呐!” 于显龙刚抓住穆占福,洞口方向轰轰作响。 于显龙惊呼:“不好,上当了!”洞口轰然塌方…… 于显龙和锤子斧子被闷在矿洞内,四壁寻找出路,渐渐感到呼吸困难。最后无力地坐到地下。 这种洞可不是飞龙岭棋盘山龙潭岭那种自然山洞,经过了千百万年的自然锻打,随时都能发现出口。这是人工开凿的狭窄矿洞一条道通到底,绝无其他出口。便是洞内洞壁都架设着支撑洞顶的木杆子。绝望之中,于显龙想起在龙潭岭和三江好逃生的时候。 那次三江好是凭借一条土球子蛇找到的生路,可是这个矿洞,除了里边隐藏的那些鬼影,啥都找不到。 靠在洞壁的柏大锤忽然说道:“仔细听,旁边儿淌水儿呢。” 穆占福:“不可能。这个是大山里,水往哪里淌?” 于显龙长出了一口气,坐了起来:“都竖起耳朵来。”抓起盘龙枪用枪杆敲敲那洞壁! 柏大锤:“还是我来!”说着抡起大锤砰的一下,砸向洞壁。 穆占福:“空声空气的,有门儿!” 于显龙的枪尖,柏大锤的铁锤,穆占福的斧头一齐洞壁奋力招呼! 本以为砸开洞壁能透口气,再想办法冲出去。 可是柏大锤一顿大锤砸下去,轰隆——哗啦—— 一股激流喷射而出,将于显龙等三人一下喷到对面洞壁,洞里幽暗的灯光顿时消失…… “互相抓住衣服,别撒手别让水流冲到下边去。” 水洞越冲越大,水流夹杂着石块,激荡着向矿洞深处奔流而去。 于显龙拉着大锤斧子不由得笑了起来:“嘿嘿,哈哈哈哈……” 大锤:“兄弟,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笑啊?” 于显龙:“小鬼子儿是自作孽不可活!那些藏在洞里的暗鬼都得被灌死!” 大锤:“咱们打小儿在蛟龙河边长大,难道小鬼子儿不会水?” 于显龙一惊:“两位,拔刀子!小鬼子过来,往死里砍!记住小时候练的本事,在水里要睁开眼憋住一口气!” 于显龙的话音刚落,随着一阵叽哩哇啦的嚎叫,稀里哗啦的水声,矿洞深处逃上来一串黑影。 于显龙端起盒子炮就是一梭子,黑影一阵哀嚎又消失了。 水流渐缓,水面却在不断地升高,于显龙他们已经被逼得爬上了洞口的碎石顶坡上了。 随着轰鸣的水声,水面急剧抬升,终于把三个人泡在了水里。矿洞内空间越来越小,三个人呼吸越来越困难,都鼓着腮帮子在水中浮浮沉沉…… 水已经压上了矿洞的顶端,于显龙只觉得胸腔肚子都快憋爆了!三个人逐渐抱在一起,只等淹死了…… 忽然一阵地动山摇的轰隆声,矿洞口被水流冲开,三个人混着乱石头被水流喷出矿洞,随着泥石流漫过火车道,冲出矿场,直出山外!随即,破烂木头,黑衣人的尸体相继喷涌出来。 他们进洞前那片铁道交错,面积宽阔的矿场,随之变成一片汪洋。继而,滚滚洪流冲出矿场,沿着矿山铁路奔向山野! 追击白大姑娘和于二凤尕尕狐炸铁路的鬼子汉奸刚回到山口,就被滚滚洪流吓傻了。 他们也知道水火无情,洪水猛兽的厉害。而且他们知道,这里的矿洞大量渗水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全力追击爆炸铁路的人,却不料后院着火。随着于显龙他们炸毁矿洞的爆炸声传出去,鬼子矿警调头往回来。前面的被大水冲成了落水狗,后面的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老爷岭铁矿从此废了! 尕尕狐调动三百多叫花子,找了一天一夜才把于显龙他们三个从铁道边的石木堆上找回来。 当白大姑娘从大洋马马缨铺把三个人接到山上的时候,于显龙、锤子斧子,基本就是半个死人! 矿洞口的连续爆炸,震裂了老爷岭牡丹峰一带的水脉。激荡的控山水,随着大锤砸开的窟窿门涌出来,把矿洞里的活人和死人都闷在了里面。也正是这山里水的压力才冲开了洞口的乱石,将他们裹挟出来,奔泻下去。 三个人在水中憋得半死,又被洪水中的泥沙石头乱砸,弄得浑身是伤。山水救了他们一条命,也赐给他们一身重伤。 好在小达子香认识一些草药,又跟于显龙学了一些疗伤救命的方子。忙活了三天,于显龙他们才先后醒过来。 于显龙睁开眼睛就看见白大姑娘那张俊俏疲倦已经缀上鱼尾纹的脸:“姐,传令,从现在开始,没我的话任何人不得出山!” “可是我们没有治伤的药啊。” 于显龙:“山里有的是。小鬼子摊上这么一桩大案,必然发疯了。稍不注意,露了马脚,棋盘山就完了!” 白大姑娘知道事关重大,当即按于显龙的话做了调整安排。 白大姑娘、于二凤、小达子香除了每天带着豹子小狼进山采药,就是为吃的发愁。 于显龙没少弄粮食,可是都用来做盘子分给靠得住的老百姓了。胡子要想活得长久,也得收买人心。不过现在龙湾特区境内,人心态好收买了,只要是跟小鬼子作对,一升小米就是一个铁杆儿窝底! 胡家集有搜荷班,有警察署,但是他们根本不知道每个月初二、十六都够鬼市交易。 白大姑娘从野狐岭带来不少粮食,可是现在她才知道什么叫坐吃山空。 于显龙只有四个字:“靠山吃山!”水匪吃鱼虾,马匪逮牛羊,山林胡子绿林道的粮仓就是飞禽走兽,野菜野果!在山林里弄吃的,老牤子才是师傅。 不论是打打杀杀,还是辨识野果野菜野生药材,是绿林道,也是生存之道。打猎,除了小野狼儿,其他人在哈拉哈河古崀山于家围子就不是外行。可是采集野果野菜,老牤子不如于显龙。学起来,白大姑娘于二凤两个不如小达子香一个人。獐狍野兔,打回来皮做衣裳肉做餐,就是骨头也能熬成汤煮粥。野果山葡萄也能酿成酒…… 于显龙一边养伤,一边把自己的这支小队伍训练成了成熟的绿林绺子! 三个人当中,伤得最重的是斧子,恢复得最快的还是斧子。断了两根肋骨,不到两个月已经能下地做些轻活儿了。 柏大锤看着斧子慨叹道:“岁数不饶人,还是年轻好啊。” 于显龙:“大锤哥,你今年四十七了?我都四十四了,白当家四十五。半辈子过去还得这么玩儿命。想想都对不起你们。” 柏大锤:“你这话不对。我得感谢你八辈儿祖宗!没有你帮衬我,我连媳妇儿都娶不上,哪来的儿女。我早就和二凤说好了,只要还能抡动大锤,就跟着你把小鬼子儿都干死!” 白大姑娘带着于二凤等人拎着粥桶来到后院,是鹿下水洗干净煮的粥,却没几个高粱米粒。 于显龙喝了一口:“二凤姐,你这个粮台没本钱了?” 于二凤:“还剩一升高粱米。” 于显龙:“一会儿你们去东边小青顶子下边有一个小洞口,搬开暗卡子进去那里有粮食袋子。” 白大姑娘瞪着俏眼:“小龙,你在这里还藏着粮食?” 于显龙:“张作霖被炸死以后,每年冬天我都像耗子似的,挨个山头藏点粮食。我就知道小鬼子要闹大动静,我难免有一天还得当胡子。” 于二凤:“可是粮食那玩意儿,虫嗑鼠咬,早都烂了。还能吃么?” “绿林胡子自有他的办法。帆布刷上掺有毒药的水胶,虫子耗子不敢上去。就是藏的年头多了,粮食会变质,所以你们要在溪边多淘洗几遍,放在阳光下晒干了才能吃。不好吃,可比小鬼子的杂合面儿强多了,和肉煮粥,孩子们吃了也没毛病。” 白大姑娘笑道:“不愧行走绿林老胡子,你这脑袋瓜儿是怎么长的!” 于显龙:“绿林道干的就是玩儿命买卖,没有谁对谁错,谁胜谁败那些说道。谁能多活几天谁就是赢家!明知道自个要当胡子,不早做打算,那不是找死么?等熬过这个冬天……” 斧子:“大当家,你的意思咱们得在山里闷上大半年。” 于显龙:“没有绝对把握,不能乱动。不记得当时那么多义勇军救国军自卫队,包括抗日联军,大名鼎鼎的杨靖宇!他们怎么都没啦?败了当汉奸,赢了瞎咋呼,能是小鬼子儿的对手么?要不是小鬼子儿自己作死,这大关东还真不好说到底是谁家的天下。” 小野狼儿不由得问道:“三叔,要是能下山,咱们先砸哪里?” 于显龙:“那天在矿洞里,就有一批怪人,跟当年满蒙之虎的满洲军刀组、花田仲的黑龙兵卫差不多。我猜他们十有八九在白家园子扎营呢。” 白大姑娘:“对!砸开白家园子,咱就能占住飞龙岭!” 于显龙:“谈何容易。我得先摸摸底,谋划谋划……。山上的吃吃喝喝采药治病交给二凤姐和小达子香,知道你要干什么吗?” “我……,你还没好利索呀。” “你得教孩子们练枪,小野狼儿胡莉莎小雪,豹子钢子咱儿子都得练枪!” 白大姑娘:“咱儿子满打满算才四岁多……” 于显龙:“哼哼,听我娘说,我三岁我爹就扔给我一把当时最好的全新的七星子!刀枪不行,小命不保!尤其是小野狼儿,给他弄把盒子炮,端不稳枪,狠揍!” 小野狼儿吓得一咧嘴。 第222章 鬼市道人 221鬼市道人 “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檐流未滴梅花冻,一种清孤不等闲。”于显龙走出房门,站在山顶上看着满山落雪,不禁想起小时候关先生教他的这首诗。 “呵呵,满山都是松树,哪里来的梅花?你是想家了?”白大姑娘系着扣子走了出来。 “当家的……” “去,你不是一直叫我姐么?孩子快五岁了,怎么改口了。” 于显龙:“你是我媳妇儿。” “我就喜欢你叫我姐。你是我的小龙儿,四十多岁了,还是我的小龙。” 于显龙:“姐,你是白家大院大小姐,三番子大辈儿。就算嫁给我也应该坐在于记医馆,当家主事。可是现在……” 白大姑娘:“呵呵,没事啊。当年咱俩在熊窟窿里不也过得挺好么。你在哪哪就是我的家。今天二凤姐教我做臭米子粉,咱过年也得吃饺子啊。” “好!我一会儿就教豹子、小野狼儿他们套野猪去!” “你的腿还没好利索,跟野猪较劲能行啊?” 于显龙:“套野猪没那么费劲,小鬼子的钢丝绳最好用。做个套子后边拴根粗棒子,下在野猪道上。那玩意儿傻,套住脖子就猛蹽,多咱棒子卡在树上,他自个就勒死了。咱们把他抬上来就有肉吃了。” “绿林道这么多道道儿。你当六年胡子学了这么多,我当了六年大姑娘,啥都没学会。” “杀人越货的玩意儿,不是女人学的。” 两个人正聊着,大洋马从山下上来了。 胡家集的鬼市被大洋马搞得生意红火却十分隐秘。 市上山货毛皮布料日用百货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大烟子弹等值钱却要命的东西。可是到了初冬时节,却没了交易的货币——粮食。 小鬼子的仗越打越大,疯狂地征兵,甚至十四五六的半大孩子,五十多岁的老头子都征调到部队里去。本土人员不够,把朝鲜半岛的二鬼子,满洲大地上的黑狗子都调往山海关以南去了。 疯狂征兵之后紧接着就是疯狂征粮。 龙湾特区的鬼子伪军、侦缉队、维持会、搜荷班、保甲长全部出动,挨家地块儿看着秋收,看着脱粒打粮。粮食一旦脱粒,连称都不过,扔下几张老头票儿,就把粮食抢走! 伪满洲国建国那几年,发行的康德货币还能买点东西,这两年快成废纸了。 东北人一向不待见纸币。 晚清那些年,大清龙票儿就没几个人认识,人们只认识真金白银。后来老毛子又发行过一阵子“羌帖”,上面印着的是长头卷发的彼得大帝。可是这个彼得大帝印得实在太粗糙,根本看不清。老百姓只以为那上面是一对绵羊毛,所以把拿大面额的羌帖叫做“大绵羊”。 后来的东北人常见的是日本人的“军用券”,也就是小说影视剧里鬼子嘴里说的“金票”。伪满洲国的康德票上印的都是花里胡哨,长胡子的所谓古代名人。老百姓不知道是什么人物,统统称为“老头票”。 可是在胡家集鬼市,人们宁可要一斤发霉的高粱米,也不要一千面额的老头票儿。 没有粮食,胡家集鬼市几乎没了买卖。黑夜白天没个人影儿交易买卖。 偷着做买卖的人没了,却来了个灰布道袍,花白胡子的老道。 “都说咱这是鬼市,偏偏来了个老道。你说咱这买卖能做起来么?” 白大姑娘:“老道来了咋就不能做买卖呀?” 大洋马:“亏你还是三番子大堂主。道士捉鬼,咱那可叫鬼市。老道来了,鬼市散了。” 于显龙:“呵呵,你也成了中国通啦?尕尕狐没告诉你这老道的来历?” “就是他让我上山找你的。我偷偷看着他,白天经常在各个道口山头转悠,晚上就消失。接连六七天,看样子腰里还别着家伙呢。” 棋盘山上的人,个个对探子又恨又怕。他们都亲眼看见于显龙毫不留情地宰了两个,然后连夜走了四五百里地来到棋盘山。这个人十有八九就是日本人的探子! 于显龙也没等大洋马,一个人悄悄下山了。在他心里,这个老倒不见得是什么探子,十有八九是他最想见的人。 令于显龙想不到的是,这个老道虽然不算太壮却是异常狡猾!白天轻轻松松在山上屯里乱逛,晚上到哪里去根本抓不住方向。不论哪位“偶然故意”路过的老乡跟他搭话,他都始终如一地回答——广施良药,救人疾苦;大道行世,众生安乐…… 用大洋马的话说,这老道就是在叨鬼话。 于显龙挑着布招子,从南往北,一路吆喝:“本土乡医,包治百病;祖传秘方,专治疑难杂症……” 一俗一道在公鸡店的院子里相遇了。 那老道:“包治百病,未如济世活人。” 于显龙:“广施良药,不能起死回生。” 那老道:“祖传秘方,治不了时疫瘟癀。” 于显龙:“大道无形,众生何得安乐?” 老道一扬手:“掌柜的,我就在这山坡上有个地窨子。您肯屈就,我那还有好酒。掌柜可以放开胆子么?” 对方反手一将,开始试探他于显龙了。 于显龙拍拍两胯:“好!山不转水转,明砍不如暗算。” 老道:“掌柜的豪爽。” 转过一个山脚,那人道人随手在土坡上一抓,竟然打开一扇小门。门的外边绷了一张羊皮,落雪也不会掉,远处根本看不出来。 老道进入地窨子一转身,于显龙当即跪下:“先生,显龙想你想得好苦啊。” 关先生伸手将他拉起来:“前些日子在道观里听香客们说有人敢砸日本人的转运站,我就猜想是你回来了。快快坐下。” 于显龙坐到地窨子里的小条炕上:“先生,这么多年您去哪里了呀?我们有八九年没见了呀。” 关先生:“探明了飞龙岭白家园子的艮久王,我就摔伤了。人老不中用啊,在千山道观里养了两三年。等我再到白家园子的时候,那里已经没了人烟,听郎占山说你炸了建国神社,大闹龙湾镇一去无消息。我也无奈回了千山道观。七七事变那年,我在道观里实在坐不住了就去了关里。” 于显龙:“您进关了?我听说小鬼子已经占了大半个中国,现在已经打到南洋了。” 关先生摇着头:“我当时想得太愚蠢。草字头那篇抗战宣言,说得那么慷慨激昂,以为完全有希望打败日本人。中国这么大,草字头这么多兵,十个打一个,一百个打一个,耗也能耗死小日本儿。没想到,徐州会战、南京防卫战、武汉会战、长沙会战,一败再败呀。” 于显龙顿时泄气了:“这么说中国就完了?” 关先生:“当时我也这么想。可后来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消息,是什么《名将之花凋谢在太行山上》我才知道在小日本儿占领的地方也有抗日武装。而且就在我当时所在的大同北边,晋察冀交界的地方。” “他们是哪股绺子?” 关先生一笑:“人家不是绺子,是军队,八路军。” 关先生说,当初的抗日义勇军、抗日人民军、抗日同盟军,现在的抗日联军,就是抗联,跟八路军一样,都是共产党领导的军队。 说到抗联,于显龙良久不语。 关先生:“我记得当初是你掩护王南珂去投奔杨大个子的。那是你有老娘牵绊,现在……” 于显龙:“我觉得他们的法子不行。所以才一败再败,甚至连杨大个子那样的英雄好汉都死于小人之手。” 关先生:“显龙啊,说说你的想法。” “要都像我这么干,小鬼子儿根本打不进来!抗日抗日,你能让死人变成鬼魅把小鬼子都抓走?我们绿林道不论输赢胜败,因为这种年月根本无所谓胜败。败了当然就没命了,胜了也活不多久。最管用的法子是把敌人弄死,自己好好活下去!杨司令全盛的时候一千多人,到最后他只剩一个人困死在雪地里。死的那些人都是死在战场上?一些人当了叛徒汉奸,多一半是被叛徒出卖的。这么险恶的山林日子,还要养一些练嘴的不能打仗的。” 关先生:“我一时之间说服不了你。不过我这里有两本书你不妨看看,里面有很多说法跟你说得差不多。” 关先生说着从草帘子下面拿出两本书《论持久战》《新民主主义论》作者是同一个人,毛泽东。 绺子里的年怎么过,别被小说影视剧里迷惑,什么放鞭炮点火把,都是扯淡!胡子怕火,更怕暴露自己的密营,根本不敢大张旗鼓,也很少喜气洋洋。在没有女人的绺子里(绝大多数匪股都没有女人),打了几次白皮子(冬天打劫砸窑)分些钱财都纷纷撂管儿下山找逍遥地方猫冬去,绺子里就没人了。相对大一点的绺子,比如以前的黑白子绺子,也根本没那些酒肉好东西供应全部匪徒吃喝,每到年关就是那句话“有家的奔家,没家的奔院(跟胡子姘居的女人家),没家没院大车店。”留在山上的都是有女人的四梁八柱,享受年货。 不过有压寨夫人的绺子,一百个绺子里也不见得有两三个。 于显龙这一伙人报号是绺子,根本不像绺子。连游击队都不算,顶多是躲藏在深山里的抗日部落。 于显龙不管其他人怎么忙活,他只顾看那两本书,尤其是那本《论持久战》他翻来覆去,仔仔细细读了三遍! 再读过那本《新民主主义论》他隐隐觉得,将来的天下一定是这个人带领的这伙人的。蒋介石绝不是这个人的对手,张学良更是提不起来! 他以前打老毛子、打小鬼子儿,很多就是《论持久战》里的法子;今后还得用这本书里的法子!这本书就是抗日兵法。 他也很奇怪,有这么好的法子,抗联怎么打得乱七八糟啊? 持久,持久,他从龙潭典鞭大战天鬼就跟日本人对上了。那时他还不满十八岁,持了二十五六年,真够久的啊! 在于显龙的脑海里,大清国窝囊,张作霖胡整,张学良荒唐,满洲国就是骗人的玩意儿。南边儿还有个蒋介石,看样子也不咋地!他讨厌老毛子,可在哈拉哈河他亲眼见证了由老毛子变成苏联的强大;他恨日本人,可是他佩服日本人的头脑,佩服日本人的忧患意识和自强不息的精神。 混乱的大关东,一会儿大清国,一会儿老毛子;一会儿袁世凯,一会儿张作霖;到现在谁也说不清这大关东到底是康德皇上的还是日本人的。 花田咲曾经为他描述过石原莞尔的构想,当时他觉得还不错。可是现在想起来,他吓出一身冷汗!好在小鬼子儿并不在意石原莞尔那一套,现在的满蒙跟他的构想完全两码事。 读过这本《新民主主义论》他明白了很多一直想不清的问题,什么国家到底是谁的?最好的国家应该是个什么样子?他知道小鬼子儿欺负人该打,但不知道打走日本人,天下会是什么样?读了这本书他似乎看到了希望!可是里面还有很多东西他不懂、不相信。 以前灭绺子,打老毛子,打小鬼子,目的很简单,就是想让娘、让老婆孩子过上太平日子。可是娘不但没享受太平,反而被自己的“日本朋友”逼得自杀!他杀过人,都是被逼的,你不杀他自己就得死,最起码也不过是绿林仇杀,绺子报复而已。 “兵民是胜利之本。武器是战争的重要的因素,但不是决定的因素,决定的因素是人不是物。我们正处于劣势,不能打我们打不起的仗,要敌进我退,敌守我扰,主要意思就7个字:联合群众打游击!战争的目的不是别的,就是保存自己,消灭敌人!” 白大姑娘推门走进来:“小龙儿,你嘟嘟囔囔说什么呢?” “姐,我明白了!打走小鬼子国家就是中国人的,我们就能过上太平日子。就算再打十年也值个儿!就算咱俩过不上咱的儿子也一定能过上太平日子!” 白大姑娘摸摸于显龙的脑门儿:“不发烧啊。怎么我没听懂……” “姐,这本书,这本书就是打日本的兵法!你给我好好收着,过些天我回来还得接着看。” “你要下山?” “粮食没了。咱也不能总定在这里,夜长梦多,日子长了难免走漏风声。弄到粮食咱们就去龙潭山。” 白大姑娘:“呵呵,大锤哥和老狐狸还打算在山里种麦子呢。” 于显龙:“麦子该种,人也得保住。挨饿的不应该是种地的人!” “我跟你去!” “你呀,走绿林打鬼子都没说的。可是咱们都下山,这些老的老小的小谁来管?别人我不放心,你得留在山上。” 白大姑娘想了想:“那你得告诉我,想砸谁家的窑子?” “丁寡妇大车店!小鬼子欺负中国欺负疯了,鬼子汉奸压榨老百姓压榨疯了!我在胡家集转了三四天,老农民辛辛苦苦一年种下来的粮食,被他们两张老头票儿就给夺走了。老子咽不下这口气!” 第223章 抗日良方 222抗日良方 从打那蹦子和他老婆被人莫名其妙的在家门口儿吊死在大树上,没人再敢当那拉街的保长了。豆腐张在那拉街派驻了一个小队,不轮值,不换防,死死盯住。 不过,豆腐张心里越来越清楚,他最怕的那个人很可能回来了! 尤其是老爷岭铁矿的大爆炸,他怎么想都像是于显龙干的。以前那条矿山铁路也被抗联炸断过几次,但都没伤筋动骨。只有这次,来无影去无踪,炸铁路不过是想把那里的兵引开,最后把矿洞炸毁。那个铁矿是彻底毁了! 鬼冢真雄、豆腐张带着鬼子伪军在牡丹峰铁矿矿场搜查了七八天,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这时候大区长姚砚田又派来文章来催命了。 搜荷班带着赖文章的侦缉队去姜家围子征粮,前两天还好,这几天不但一粒粮食没征上来,侦缉队那四个家伙被揍得鼻青脸肿跑回龙湾镇。根据大东亚诊所的全赭石诊断,有一个腿被打断了…… 打胡子,打抗联,豆腐张没胆儿;收拾老百姓,那还是手到擒来。他请鬼冢真雄先回龙湾镇休息,自己歪着屁股,坐着汽车,带着一个中队的警备队赶奔姜家围子。 可是当他赶奔姜家围子的时候,整个一个大村子一个人没有,更确切地说连一个活物都没有。气得豆腐张下令烧了十几家民房,撤回龙湾镇。 他带着一腔怒火坐着军用汽车刚进龙湾镇南门,就见到两边每隔十几步远就绑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农民。每个被绑的人脖子上挂着钢丝,钢丝下面吊着三块土坯。 赖文章正在吆五喝六地指挥狗子挨个儿往上加土坯…… 面黄肌瘦的农民撅着屁股弯着腰,实在承受不住土坯的压坠,一头栽倒在地上。侦缉队的狗子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仔细询问才知道,这是大区长姚砚田和韩四虎想出的法子。谁家交不上粮食,就把谁家的当家人抓来,示众受罚,直到交上粮食为止。 豆腐张由衷赞叹,到底是饱读诗书的才子,想出的法子就是绝!这么一整,不用搜,不用催,他们自己就得乖乖地把粮食送到转运站去。 可是豆腐张和姚砚田、韩四虎都想错了,整整半个月冻死饿死折磨死二十多农民,结果只送上来不到两千斤粗高粱。农民一条命不值两百斤粗高粱! 按照满洲国军政部的命令,京畿重地所有物资转运站都得安排人手安装火磨,把粗粮加工成成粮,把小麦加工成白面,谷子加工成小米…… 丁寡妇大车店机器轰鸣那天,鬼冢真雄、姚砚田、豆腐张才算松了一口气。只要小米白面装上火车,他们今年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姚砚田出资,在于显琪的协和饭庄安排了一桌酒菜。狗头狗脑们要慰劳一下自己。 韩四虎这个煞风景的玩意儿,正在四个人喝得醉语滔滔面红耳赤的时候,闯进饭庄的雅间,掀开帘子就往里钻。 鬼冢怒骂道:“八嘎!” “报告太君,丢了,白面丢了!” 姚砚田:“韩镇长,别大惊小怪的。有话慢慢说,不就是一点白面么,说不定那个兄弟嘴馋,偷偷带回去一点……” 韩四虎:“区长大人,不是啊。一吨白面都封包待运了,我带人去装车,一袋没剩啊。” 三个狗头狗脑把剩饭剩菜推给牛子强,连忙去了丁寡妇大车店。 胡家集的鬼市每到二更以后又变得人影倥偬了。 来到年下,小米白面是最抢手的好东西!大洋马用五百斤白面跟瓦莲京娜换了三支盒子炮! 棋盘山留了两百斤,各个窝点一百斤,参与偷运的每人两斤! 于显龙带着小野狼儿坐在马缨铺后屋的小火炕上跟尕尕狐秉烛夜饮,大洋马带着胡莉莎坐在椅子上袢着马笼头上的缨花。 “老狐狸,除夕夜还得麻烦你和你的花子兄弟一回。”于显龙乜斜着醉眼。 尕尕狐:“咱现在是有吃有喝,你还要折腾哪样?” 于显龙:“关先生不来,我也不知道。你猜,小鬼子弄这么多粮食要干啥去?” “你不早就说过么,鬼子国地少人多,都他妈喝风放屁了。他不在咱大关东弄粮食,等着饿死啊。” 于显龙:“不对。鬼子国已经没多少男人啦,都在关里打仗呢。” 尕尕狐:“听说了。草字头的兵都完犊子,要是赶得上红毛子兵一半儿。鬼子兵早完犊子了。” “你还别那么说。关先生说关里有一支部队叫八路军,跟咱们差不多,专门在后面捅小鬼子后腰眼儿。把鬼子一个名将都干死了!可他们也穷啊,人、家伙都吃不饱。拼刺刀都干不过野猪一样的小鬼子……” 尕尕狐:“那就让这些野猪小鬼断顿,饿得他们放屁都打晃儿。我看他们还怎么欺负中国人!” 于显龙:“所以,咱们年前有吃有喝养得棒棒儿的。大年三十儿,鬼子汉奸都得过大年,咱们就把他的转运站送上西天!” 尕尕狐:“像咱们炸毁玻璃营子那样?可咱们没那么多炸药啊。当初咱炸建国神社,那可是足足六百斤黄炸药(下濑炸药)啊。” 于显龙:“我和小野狼背回两篓,一百五十斤。棋盘山还有三百斤,虽然不如鬼子的下濑炸药,可是放起火来一样让那些粮食囤子变成燎天柱!” 尕尕狐:“丁寡妇老店毁了,那些密道咱也白费功夫了。今后这吃喝……” 于显龙:“只要鬼子汉奸发现粮食丢了,那些密道就朝不保夕。咱不能自己伸着脑袋往鬼子刀下钻呐。抗日兵法里说‘战争的目的不是别的,就是保存自己,消灭敌人。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没有事先的计划和准备,就不能获得战争的胜利。’” 尕尕狐:“打小鬼子都有兵法啦?谁写的?” “高人,绝对的高人写的!” 豆腐张正和鬼冢、姚砚田在酒馆里高谈阔论,被韩四虎一个消息炸得心惊肉跳。 原来的丁寡妇大车店,现在的龙湾府军粮转运站失盗了! 那里可是驻守着一个排的警备队,和一个日军步兵班。五十多个中国民工还有七个鬼子技师,什么人这么大胆?什么人有这能耐? 到现场再看,库房干打垒土墙被掏了个地窟窿,丢了三十麻袋六千多斤精品小米。再看精品粮库,五十斤装的白面袋子整整二十袋一袋没剩! 把鬼冢气得当即把那日军班长扒下裤子,屁股上抽了一百军棍!至于那个警备队排长,被他抬手一枪,当即枪毙了。 鬼冢调过来一个宪兵小队,豆腐张手下一个营,重兵防守。豆腐张本想提议派人追查小米,可又一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查不到(不用万一,是根本查不到),鬼冢非拿自己当替罪羊不可。 关先生听说于显龙给姜家围子、辛家店的老百姓分了粮食和武器异常兴奋,急忙恳求大洋马约见于显龙。 白大姑娘很讨厌这个古楼子(老道),只要他来和自己男人接捻子,男人于显龙准得扔下自己独自出山。这回眼看腊月二十八了,出山折腾一番虽然能打开飞龙岭的天窑子,可是飞龙岭根本无法落脚,庆(抢夺)回来的东西比往年少得很多。 自己男人回山只歇了一个晚上,他又来了。 这次她要跟于显龙一起去见见这个凭两本书就把自己神通广大的男人搞得神魂颠倒的古楼子!看看他到底会什么法术? 在白大姑娘的记忆里,关先生是个仙风道骨,一身正气,深不可测的得道高人。可是七八年后再见面,不禁大失所望,他已经是个身材瘦弱,老态龙钟,道袍千缝百衲的老头子。 虽然是个穷酸老朽的道人,可是说起话来却绝不像以前惜字如金,现在总是滔滔不绝,喋喋不休。 他竟然擅自联系了什么什么联军,请于显龙带着这些人听什么党的,还要改换狂龙绺子的名号,变成抗日联军第九支队,还有什么救老百姓于水火,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要不是事先丈夫于显龙千叮咛万嘱咐,只准旁听不准乱说话,她非骂这个关先生一顿。 于显龙终于说话了:“关先生,王南珂和我不一样。我死不起!我很赞同《论持久战》里的说法,保存自己才是消灭敌人最有效的办法!死了这么多英雄,哪一个不是被小人出卖的?呼呼啦啦搞起四万多人,这路军那路军,招来小鬼子几十万大军围剿,那还好得了?队伍龙蛇混杂,人马虽多却没一个能一统号令的,这跟当年五路会攻野兔岗没什么两样啊。我很敬佩毛先生这个人,但不赞同抗联的做法。因为我不想死,不但不想死还得想法子保住老婆孩子,和这些跟我啸聚山林的弟兄。说穿了,打日本得动脑子,不能吹牛逼说大话,更不能挖进筐里就当菜吃。一棵菜有毒,全家送命!” 关先生:“你说的确实有道理,可是你没想想,一旦抗战胜利……” “带着老婆孩子回龙湾镇行医种地。” 关先生:“人各有志,不能勉强。不过我还是希望别忘了你当年那篇《丈夫之冠》啊。” 于显龙:“互通消息,互通有无都可以。合伙做买卖就别谈了,太招摇太张扬,打死几个小鬼子就吹嘘得天下皆知,那是作死!我希望他们那些当头头的也好好看看毛先生的书,弱小的自己面对强大的敌人,那就得灵活起来,那叫山地游击战!他们连谢文翰那种人都用作什么司令,我实在不敢合作。” 关先生:“我在哈尔滨听说,他们的主力部队都在苏联接受训练,已经成立了第八十八步兵旅。迟早会打过黑龙江!” 于显龙:“老毛子更不是好东西!伸弓子的丢了大黑熊岛,这笔账早晚得算!老子十几岁就和我媳妇儿和那里的乡亲打了十几天才赶走老毛子,守住了那个大岛,他凭什么给弄丢了?” 关先生苦笑道:“合作不成,那只能互通消息了。说点你关心的,龙湾镇宪兵队有可能在来年五月份之前调往关内。张恩惠已经给龙湾警备队下达命令,他们囤积在龙湾转运站的军粮必须在正月初十正式起运,送往关内各战场。” 于显龙冷笑道:“哼哼,龙湾府周围的老百姓过年连杂合面儿窝头都吃不上,他们想运走就能运走?” “你有办法拦住他们?” “这您先别操心,先在山上吃点白面馒头,帮我照看一下孩子们。粮食么,骑驴看唱本儿!” 送走了关先生,白大姑娘抱着于显龙久久不肯松开:“小龙,你刚才说的话不枉我等你二十年。打走小鬼子,咱就一起回龙湾镇行医种地。什么军什么党咱都不掺和。” 于显龙:“我就是气不过,粮食是咱老百姓种出来收上来的,可你看姜家围子那些人眼看要饿死了。还要给他们送到关内吃饱了打咱们中国人!” “先回去过年,过了年再找他们算账。” 于显龙松开妻子:“过了年恐怕就没法下手啦。” “那你的意思是——” 于显龙:“豆腐张姚砚田韩四虎大张旗鼓搜刮地皮准备年货,鬼子们正在为关内战场忙得摸不着头脑。咱们的年货不多,不如大年除夕热闹热闹。” 白大姑娘:“这主意是不错。可是现在都腊月二十八啦。” “嘿嘿,大车店那条密道还没被发现,年三十晚上等他们都吃饱喝足咱们就动手!” 第224章 除夕夜爆 223除夕夜爆 现在的日本人基本不过中国的春节,也就是老百姓的大年。可是在伪满洲国那个年代,小鬼子不但过中国年,而且大张旗鼓,大肆渲染! 他们宣称,中国的大年源自东洋岛国!日本和满洲同文同种,同源于他们的天照大神…… 御用挂吉冈安直,政务总理张恩惠,军政部长于芝山,关东军司令官梅津美治郎、参谋长木村兵太郎联合倡议,人人尽力,补充前线;日满和谐,欢度大年! 可是他们也明白,诺门坎战役,他们在北方战线投入重兵,并不断从本土调派军队进入东北。小鬼子在东北总兵力一度达到了五十万人之多。再加上其他各种诸如炮兵、铁道兵等部队,堪堪迫近九十万人! 再加上伪满军政官员,各类汉奸,吃白饭的至少超过五百万人。这得多少粮食喂养?老百姓可以拿杂和面儿糊弄,鬼子兵可都得精米细粮伺候,各型各类大小汉奸,谁愿意吃那拉不下屎的玩意儿? 其他行业可以放假过年,粮食转运站、铁路运输不可放假! 丁家老店的民工不能放假,驻守的警备队不能放假,可是那七个鬼子技师不干了。不放假可以,好吃好喝总得供应一些?没酒没肉没饺子,无法开机! 姚砚田不敢得罪宪兵队,更不敢得罪转运站的各类鬼子。连忙派韩四虎筹备了两大车酒肉菜品送到了丁家老店。 这下不但无功反而惹祸了! 姚砚田的慰劳品只能提供给七名鬼子技师,宪兵小队的伙食供应必须由鬼冢真雄批准提供。警备队看着大车上的鸡鸭鱼肉直咽口水,可他们的伙食还是高粱米饭团子,白菜豆腐汤。他们的张司令似乎把他们给忘了。 鬼子小队长不干了,勒令大车把好吃好喝都交给粮库这边! 双方叽哩哇啦一顿大吵,把宪兵小队长惹急了,一声命令把七个技师暴揍一顿捆了起来! 鬼子那边吃香的喝辣的,狗子这边看着高粱米饭团子白菜豆腐汤没一个人动筷子…… 于显龙要趁着除夕夜,给鬼子放一个巨大的爆竹! 可是牡丹峰杜仲甫留下的秘密军火库里再也没有缴获日寇的下濑炸药了。牤子拧开整整一箱俄式手榴弹,才勉强凑够尕尕狐要的放火用料。 可是由于白家园子成了鬼子据点,就算把辛家店、胡家集、姜家围子所有靠得住的老百姓,靠肩膀扛一夜之间也扛不完转运站那些粮食。 吞不下就烧掉,决不能贪多把自个儿撑死! 丁寡妇大车店外面五里地之内的荒甸子上忽然闪现出一串串人影。 于显龙背着炸药包,小野狼儿小心地跟在后面。 “三叔,这么多炮仗药,那大炮仗得有多响?” “地动山摇!” 小野狼儿:“我和我哥都喜欢放炮仗,我没害怕。可是我妈只在过年的时候才给我们买鞭炮,那为啥?” “听我娘跟我讲的,年是一种怪兽。每年的最后一个夜里就是腊月三十半夜出来吃人。但这东西怕火光怕响动,所以人们就拢火,把青竹子扔进火堆烧出爆响来,把那年兽吓跑了。” 小野狼儿:“小鬼子就是吃人年兽,大炮仗炸死他们!” 于显龙:“快到了,别说话。” 这些人出现得快,消失得更快。转瞬之间都仿佛沉入地底一样,无影无踪…… 平展展的大甸子上,白皑皑的雪地,被撬起十来个黑洞。尕尕狐学了几声老鼠叫,人们鱼贯进洞…… 密道里结满了白霜,没有光亮,人们只能是根据前面人散发出的体热,弯着腰鱼贯前行。每个人都十分小心,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抱着一包橙黄色的烈性炸药,一步步逼近鬼子转运站主库房(丁寡妇大车店店堂)。 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前面的于显龙才叽叽吱吱地发出一声老鼠叫,尕尕狐长出了一口气,后面的斧子、牤子、大锤、钢子、豹子才停住脚步,歇脚喘息。小野狼没抱炸药,他转回身挨个检查后面跟进的四乡青壮男人的距离。每个人的距离不能远过一条麻袋,也不能近于一条口袋…… 于显龙登上洞壁的脚踏窝,悄悄向上爬,拔开横栓,抽掉木板,仔细倾听一会儿才捅开上面的泥土地砖,轻轻一跃,爬了上去! 七包炸药一一顺上去,尕尕狐才带着牤子等五人梯次上去。于显龙尕尕狐布置火药,牤子带着四小开始往洞里顺粮食,洞口下边小野狼儿带人接粮,一个传一个,粮食包像流水一样飞速地传向野外洞口。 野外洞口,大洋马带着另一伙百姓再把粮食扛出一里多地,进入无人荒野再装上马爬犁运走…… 姚砚田做梦也想不到,他想尽办法夺来的新转运站地下,竟然布置了四五条密道。他的三座主库都有洞口,都被于显龙撒上了炸药!尕尕狐抱着炸药包从院墙根的洞口钻出来,才发现当初漏算了鬼子的火磨场。 这个火磨场远不如老岭东那个火磨场那么大,那么森严,却在原大车店西院墙开了一道大门,行人走车十分方便。 他只能躲着灯光,避开哨兵,勉强用火药线连上三个爆点。 于显龙的老鼠叫又响了一声,尕尕狐连忙钻回洞里。 寒星之下,白茫茫的旷野,匆匆行走这边一个个暗淡的黑点。黑点又渐渐集中在爬犁、马车驴骡车、排子车周围,随即这些车辆四散开来走上积雪被碾压成冰的乡道,消失不见了。 车辆爬犁没有了,就是人们背背肩扛,不管多沉,只要还能走得动就咬着牙,一步步从旷野上,小时到村屯里,山林中…… 拿不走的粮食只能让它变成焦炭灰烬! 于显龙断后,退到主洞的三分之一处停了下来,命令尕尕狐带人继续往野外洞口速撤!尕尕狐那边传来一声呼哨,于显龙点燃了两百多米长的小拇指粗的导火索…… 随着一声天摇地动的轰鸣,昔日的丁寡妇大车店,如今的鬼子转运站闪耀着刺眼的火光飞上了半空。 于显龙在密道里边被震得晕头转向,脚步踉跄,一溜歪斜向洞口逃去。 随着主库爆炸,片刻之间转运站接连轰鸣,成了一片火海!老毛子手榴弹,没用在炸鬼子上,它的炸药同样在小鬼子的军粮上大发神威了! 喝得醉醺醺的鬼子宪兵小队,一多半还没清醒过来就被火龙王葬送了。七个被捆起来的技师被烧得叽哩哇啦怪叫,却没人再管他们,不到十分钟就叫不出来了。狗子们很幸运,他们毕竟没有酒喝,爆炸声起就知道出大事了,枪都扔了往外跑。 可是刚跑到大门外,啪啪啪,一阵枪响,被撂倒七八个! 白大姑娘带着小达子香、女儿小雪、胡莉莎趴在冰凉的土地上,肚子都冻疼了才等来这些活靶子! 直到小野狼儿跑过来告诉他们于显龙出来了,白大姑娘才带着三个女子迅速撤走。 白大姑娘接到丈夫,也不管大车店怎样了,拔腿就走! 他们刚刚离开丁寡妇大车店周边旷野,龙湾镇南门外就响起了汽车马达声。 爆炸声实在太大,连龙湾镇内的姚砚田、豆腐张、鬼冢真雄都惊动了。 不用判断方向,一定是转运站出事了! 豆腐张姚砚田鬼冢都是平生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粮食烧起来这么大的火!整个丁家老店就是一个巨大的火盆,先是耀眼的红黄火苗子,接着是暗蓝色的火焰,热浪灼人,浓烟呛得人不敢喘气。黑烟在半空弥散开来,根本看不见星星,连黎明比别的地方都来得晚…… 花田咲对日本已经彻底失望了,她已经看清大日本帝国可怕的前途。东条英机出任内阁首相,整个东瀛四岛,包括日本占领区上上下下全都疯了!男人的征兵年龄下调到十五岁,上浮到五十岁,高丽屯儿除了日本高丽女人,男人只剩下不懂事的孩子和伤残无力的老头子。 就是刚刚从徐州战场回到龙湾镇黄花甸子开拓团,指导种植水稻的池上龟介也莫名其妙地被调走到白家园子去了。而她到了黄花甸子开拓团才知道,自己是来接池上龟介的烂摊子的。她来到高丽屯儿时,男人每人每顿饭只能啃半个高粱米饭团子,女人一天才给一个高粱米饭团。一个个面黄肌瘦,走路都哆嗦来年怎么耕种啊? 她正在谋划过了中国的大年就去新京,向参谋部申请从转运站调拨一部分粮食。否则的话,没法维持粮食生产了。 好容易熬到大年初一的早晨,转运站却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 守卫那里的日军小队长除夕夜喝多了,不知什么人摸进转运站,接连不断的爆炸,把整个转运站库房端上了天,粮食烧成了焦炭! 鬼子伪军大呼小叫的找踪迹查原因,也被那个倒霉鬼把烟头扔到了地上。 鬼冢真雄被取消编入军队的资格,留原任追查凶犯;抓不住凶犯,送交军法处!豆腐张被叫到新京,先是被张恩惠一顿臭骂,接着被叫到关东军参谋部暴揍了一顿军棍!到现在还在公署里趴着。 花田咲明白,除了于显龙别人没这胆量也没这能耐干得这么漂亮! 豆腐张也怀疑到了于显龙的身上,可是他们不知道霸占了丁寡妇大车店那时候就给今日埋下了祸根! 大车店都有以防不测的地窖密道。丁家大车店当年为了防备胡子,密道既隐秘又坚固。后来丁寡妇为了和郎占山在密道口儿幽会,差点把郎占山害死,于是两个人在原有的密道中又开了一条更长的岔道。 再后来又是老毛子又是东亚义勇军,丁寡妇的大车店密道越开越复杂,越开越长,一直通到后山的山坡林子里。于显龙就是利用这条密道,利用二十多天上百号人,小老鼠一样把密道开到了旷野上…… 于显龙几次从转运站盗取他们的粮食,都没舍得破坏这条密道。可是现在不同了,小鬼子征粮越来越疯狂,这条密道很危险被发现。 于显龙和白大姑娘、柏大锤小野狼儿他们商量,最后利用一次这条密道,彻底毁了鬼子的转运站。 当姚砚田、豆腐张在军法处被军棍揍屁股的时候,于显龙他们已经在棋盘山大寨高高兴兴吃饺子了…… 豆腐张和姚砚田躺在大东亚诊疗所的病床上,仰天长叹。两个人都心照不宣,于显龙一定是杀回龙湾镇开始了他的疯狂的报复行动了。他炸毁的是一座转运站,要的却是他们大区长大司令的人头! “再瞒下去,恐怕你我也得像当年韩老鳖、你老婆刁氏一样被这个胡子狂龙送进油锅!” 豆腐张:“这个人天生就是咱们的对头!从小到大,在他跟前就没捡过好粪!绿林道咱们都没混过,想抓他那就是狮子抓跳蚤啊。” 姚砚田:“这小子做得也真够绝的,凡事滴水不漏。那狗秧子刚得着一点端倪,立刻就被他掐死了。周围的山林,八仙台没有他立足的地方,野狐岭咱们反反复复拉了几次网,唯有飞龙岭……” 豆腐张:“你们这些读书人处事就是一根筋。飞龙岭是咱们能插足伸手的地方么?连日本宪兵队都无权过问。白家园子那伙人咱们谁敢过问?没准儿现在他们已经进驻飞龙岭啦。” 姚砚田:“哼哼,亲王丢了御印,又要像他爹一样来白家园子作威作福?要我看……” “嘘——”豆腐张吓得变颜变色“你怎么酸劲儿又来啦?这话是随便乱说的么?依我看,炸转运站和炸牡丹峰铁矿是一码事两步走。于显龙打劫矿洞没得着什么好玩意儿,于是才趁着大年除夕打劫了转运站。” 姚砚田:“你是说前些日子丢的那些精米白面,都是他们干的?” 豆腐张:“这年月的精米白面什么酒肉美女枪弹换不来呀?别忘了,六年前狂龙绺子就有捷克轻机枪啊。” 姚砚田:“那就好办了呀。派出侦缉队明察暗访,查查谁家有精米白面吃。只要抓住这些人,严加审讯,必然能抓住于显龙的蛛丝马迹!” 豆腐张听罢嘴上连连称赞高明,心里暗骂姚砚田的八辈子祖宗。按他这么整,不光抓住谁胡说八道几句,他的警备队就得跟着满地转。不遇上狂龙绺子还好,真要遇上他们,谁死谁活那可难说啦。 姚砚田当即命瘸子龟坂把赖文章韩四虎叫到诊疗所来。 第225章 义狼烈妇 224义狼烈妇 韩四虎和赖文章报复的机会来了。 当初两个人让郎占山丁寡妇出让大车店,搬进龙湾镇,差点被郎占山的日本刀吓得尿裤子。又因为那一百斤小米被姚砚田一通臭骂,差点没丢了脑袋。查谁家吃大米白面,正好按在郎占山家! 他们的表面文章也做得很充分,丁寡妇大车店地下有密道!这些密道不是大冬天天寒地冻能挖出来的,更不是一两个人一时半刻就能完工的。可是交换大车店的时候,丁寡妇和郎占山谁也没交代这些密道…… 这两个恶狗带着一帮狗腿子装模作样转了两三天,回来报告行板梁子大车店丁寡妇大车店藏有精小米和白面…… 姚砚田果然信以为真,他早就知道郎占山两口子跟于显龙有联系。这一来算是把他的怀疑坐实了。 酸腐的大区长姚砚田哪里比得上老油条豆腐张啊。 豆腐张却没表态,他太了解韩四虎、赖文章的人品本性了。指望他们刺探情报,纯属扯淡!分明是挟私报复。 豆腐张明白,郎占山虽然老了,可那也是掉了牙的猛虎,秃了毛的饿狼,光凭他的警备队,不死上一些人根本拿不住他! 更何况自己屁股虽然大,可是枪伤未愈,又加棒伤,根本管不了那许多了。他借故布置防务,回吹箫坎军营了。 豆腐张有人马有刀枪,他不怕郎占山,可是他怕烧香引出鬼来!为了白大姑娘他能打上飞龙岭,宰了满蒙之虎;为了他老娘,他杀了二十几个黑龙兵卫,柞木棍子捅死铁龙,炸了建国神社!如果郎占山真的折在自己手里,这条狂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了自己的脑袋。 鬼冢真雄也很生气,姚砚田要抓嫌疑犯,张口就要一个小队的宪兵支援。详细一问,抓的嫌犯不过是一对六十来岁的老夫妇。他骂了一句八嘎,只派给他三个宪兵。 豆腐张知道郎占山的厉害,派了一个班的警备队。不过他千叮咛万嘱咐那一个班的弟兄,见到郎占山千万别装犊子往前上,躲到后面去,别伤了自己。 这其中韩四虎、赖文章最卖力气,把三十个侦缉队狗子都带上了。 姚砚田亲自命令,除了日本宪兵之外,所有人都得听韩四虎指挥,即刻出发,缉拿嫌犯郎占山! 郎占山事先没有得到一点消息,因为韩四虎和赖文章根本没到他的大车店来过。他们只是捕风捉影瞎蒙一条消息,姚砚田竟然当真派人来捉拿他了。 郎占山正在院子里收拾马粪,大门外进来一群黑狗子,再往四边看,院墙外还有日本宪兵的脑袋! 他看了一眼韩四虎和赖文章,心里什么都明白了。他扔下扫帚坐到了院中的一个破喂马槽子上。 “各位,打尖还是住店?” 韩四虎:“哼哼,本镇长是奉姚大区长的命令,特来捉拿你这个嫌犯郎占山的?” 郎占山:“姚砚田?哼哼,他爹没给他奏脊梁骨的玩意儿,凭啥抓我?” 韩四虎:“有人看见你们家吃白面馒头。你们家白面是哪里来的?是不是炸了你家的老店偷出来的?” 郎占山冷笑道:“放你奶奶个屁!老子要有那能耐,能他妈让你们赶到这儿来么?” 韩四虎:“你他妈的——” 赖文章:“你家老店地底下有密道,你们俩为啥没交代?” 郎占山:“你他妈没长脑袋,不会想想?难道你们家没有地道?” 赖文章家当然有密道,而且他们家的密道比他的年龄都长。赖清德刚把房子盖起来就雇人挖了地道。 赖文章张口结舌半天才说:“我家的地道就一条,通往黄花甸子。你们的大车店地下密道四五条。” 郎占山打扫一下身上的尘土:“你个小犊子还知道那是大车店?大车店大车店,五湖四海英雄汉,五行八作最他妈乱!那一会闹胡子改朝换代地道不得改改。” 韩四虎:“转运站那些粮食就是被你们从密道偷走的!” “你们要干啥?” 丁寡妇比郎占山还要大几岁(那时候的东北很多人家媳妇都比男人大,就像于显龙),现在已经是鬓发斑白,额头刻上了皱纹。不过自从跟郎占山在一起,她从来没受委屈,所以比一般的农家妇女显得年轻一些,健康一些。 她往衣襟里揣了两样东西走出来站在郎占山背后,看着人不人鬼不鬼的韩四虎赖文章。 郎占山:“孩儿他娘,咱们俩搭伙三十多年。如今我这老狼让恶狗盯上了。他们说老店是我炸的。” 丁寡妇:“那好啊,咱就去见见姓姚的。我看他咋说!” 韩四虎:“有人看见你们家人吃白面馒头了。” 丁寡妇:“吃白面馒头就犯法呀?你们把我家里里外外仔细搜搜,要是有一粒小米、一碗白面,我们就认!搜啊!” 丁寡妇一个搜字把韩四虎整得没话了,真要像丁寡妇说的没有一粒小米没有一碗白面,那他就是谎报消息,不死也得挨顿暴揍。 他正在张口结舌,赖文章说话了:“老郎头儿,我们来是跟你打听个人。你认识于显龙么?” 郎占山眯着眼睛:“当然认识!难道你不认识?你爹不认识?我师傅的儿子,我的干兄弟!” 韩四虎:“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么?” 郎占山怒骂道:“扯犊子你,他炸了日本庙,杀了艮久王,不是被你们的张司令、鬼冢队长给烧死了么?你要抓鬼呀?他要还在人世你们韩家早他妈绝户了!” “你个老家伙啊。告诉你,他根本没死,又活啦!屡次偷盗皇军军粮炸了你的丁家老店……” 郎占山仰天大笑:“哈哈哈哈,你们都长了猪脑子啊!你们无故霸占我的大车店,把我们一家赶到这里来了。我老狼岂能容你!” 丁寡妇:“当家的!” 丁寡妇明白,男人这是要给韩四虎赖文章摆迷魂阵!宁可一死也不肯露出于显龙那一伙老小! 那就说不得了,要死一起死!拉上几个垫背的! 郎占山拉住丁寡妇的手:“老姐姐,咱俩好了一辈子。现在老了,小鬼子不让咱们活啦。你怕死么?” “兄弟,咱们俩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什么山猫野兽没见过。怕死,还能抬头做人么?” 韩四虎:“你他妈的找死!” 赖文章:“我们怀疑你跟于显龙有勾搭,得抓你去龙湾府宪兵队!” 郎占山把竹扫帚一横:“不用怀疑。丁家老店就是老子炸的!我们搬家走的时候老子就在那里埋了三百斤炸药!趁着鬼子狗子过大年,老狼就打发他们上西天啦” 韩四虎:“把他们俩抓起来带走!” 郎占山:“别费劲啦。老子送你们阴曹地府走一遭!” 郎占山说着一伸手从屁股后面拽出大肚匣子,啪啪啪啪…… 韩四虎胸口被打了一枪,赖文章发现不对就地一滚,屁股上被打了一枪! 墙里墙外的鬼子伪军一顿乱枪,郎占山身中数弹,倒在血泊里。 丁寡妇左臂大腿也被打伤,坐在了郎占山的尸体旁。 赖文章捂着屁股狂吼:“抓住丁寡妇!” 日本宪兵、便衣狗子踢开趴在地上的黑狗子,扑向丁寡妇。 丁寡妇一翻腕子,手里竟然多了一把俄式七星子,啪啪六枪,打倒了三个鬼子! 日本左轮手枪都是六发子弹,这种已经过时的俄式七发子弹的手枪,很多年轻军人都没见过。剩下便衣狗子以为丁寡妇没子弹了,嚎叫着爬起来扑上去…… 丁寡妇微微一笑,举起七星子,对着自己的太阳穴,砰地一枪! 丁寡妇倒在郎占山的身上大睁着双眼离开了满洲乱世。 丁寡妇和郎占山两儿一女,却始终没有拜堂结为夫妇。用当时的话说,他们是“搭伙的”,是情人,是生死不渝,双宿双飞的乱世鸳鸯。是敢舍得一身剐,不失朋友义气的英雄!是面对豺狼宁折不弯的豪杰! 狗子们都吓傻了,没想到瘸了腿的老狼一口咬定转运站是他炸的,丁寡妇一个半大老太太竟然如此刚烈,悍不畏死! 赖文章勉强爬起来:“快,快把韩镇长抬出去,烧了大车店!” 韩四虎却捂着胸膛:“这是黑店,必有暗道。搜查!” 赖文章逼着黑狗子又返回了院里,竟然在大车店的后院发现了一个地窖! 这伙人七手八脚打开地窖盖子,里面竟然啪啪打上两枪,把个黑狗子当即打死,栽进地窖里。 便衣狗子一阵怪叫,将两枚鸭嘴子手雷扔了进去! 轰轰两声沉闷地爆炸,硝烟从地窖口喷了出来…… 便衣狗子被黑狗子警备队连踢带打,踹进地窖。果然有条暗道,透着丝丝凉风。地窖里比较干燥,可是那条暗道潮湿泥泞,随时有可能塌方。这帮黑狗子一路连滚带爬,沿着暗道追下去,终于见到光亮。 爬出洞口却是大车店外一片杨树林子。便衣狗子们刚进入树林就被打了两响黑枪!伪军上来又是一阵乱打,在林子里抓出一个小姑娘。 打枪的人却早已经跑了…… 这个小姑娘是郎占山和丁寡妇的女儿郎丁丁! 姚砚田就是酸腐愚蠢到姥姥家去,也决不会相信郎占山丁寡妇一家会干出这么大的事情。 大年初一那天早晨他亲自查看过转运站的四周,都是灰白的积雪。除了大门附近一两百米之内有日本宪兵和警备队大皮鞋胶皮鞋的脚印,五百米内绝没有其他人的脚印。库房内外都是烧得焦黑,冒着青烟的粮食焦炭,谁知道丢了多少?原来大车店的客房、后房都被炸塌了,一片狼藉。加之天寒地冻根本没发现暗道出入口在哪里,怎么去断定大车店的密道? 当时赖文章的侦缉队在大车店院墙五百米外的旷野上发现一些零散的脚印,但这些脚印被夜风卷起的积雪覆盖得模模糊糊,时有时无,很难断定行人的方向。即便真的有密道通往当时站着青纱帐的旷野,郎占山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哪里来的那么好的体力? 他断定郎占山通抗联,是抗联布下的诡计,利用交换转运站之际,挖通的暗道。 所以他给伪满军政部的报告说的是抗联袭击转运站,烧毁粮食,炸毁库房…… 在龙湾镇日伪所有人当中,只有一个人断定,于显龙杀回龙湾特区了!她知道抗联的主力部队都在苏联境内,有些小部队都隐藏在边远大山里,根本不可能来到满洲腹地。即便偶尔突进满洲腹地也不可能和郎占山搞得那么亲密,让他们随便开洞。 他既然回来了,能藏在哪里? 他的老窝子在飞龙岭,不过飞龙岭已经被池上龟介占据,没有相关的消息。野狐岭他可能去过,但那种地方距离龙湾镇太近只宜临时藏身,不可能长久地占山立柜。最有可能的就是他的第二个盘子棋盘山…… 在于显龙的理念中,满洲国建立以来郎占山一直没有底案,一般不会出什么事。谁也不知道郎占山的小儿子,在他的绺子里面;谁会跟一个六十来岁瘸着一条腿的老头子过不去?所以从白家园子回到野狐岭密营就一直琢磨那些从坟包里起出来的古怪玩意儿。 鸭嘴子手雷、三八大盖儿、八九式掷弹筒这都常见,只有几只奇怪的三八大盖枪,枪口可以装上一个铁环,不知道干什么用的…… 于显龙还不知道那玩意儿是枪榴弹。 于显龙终于琢磨明白了枪榴弹的用法,胡家集鬼市又来人了。 这个人骑着一匹枣红色蒙古马,人粗布马裤,狼皮坎肩里边还是粗布短衫。一双俄式黑亮马靴,上面还带着腿叉子,唇上没胡子。最炸眼的是这个人左眼戴着一只黑色眼罩,就像白净的脸上趴着一只令人作呕的黑色大蜘蛛。让人看上一眼就再不想多看了。 他要用两只王八盒子换三百斤小米! 军火买卖于显龙有规定,只能从瓦莲京娜那里换取,其他各路生人一律不准接触。所以大洋马一口回绝,鬼市上根本没有精粮,只有粗高粱米和棒子面儿。那个人却凑到大洋马跟前悄悄说,找你们当家的对迈子。 大洋马心里一惊。鬼市交易都是甩袖头子,这位怎么吐春聊典,玩起绿林道啦?大洋马把他带进马缨铺,随即就掉进了尕尕狐的捕兽网里了! 达子香和胡莉莎把来人蒙上眼睛,送上将相台天窑子…… 第226章 清明杀机 225清明杀机 我们以前看见的绺子对生迈子,不是占青山雪龙就是黑白子江大辫子高高在上给于显龙过堂。 今天轮到于显龙坐在大寨的虎皮椅子上给闯山门的生迈子过堂了。 可是当小野狼儿给那人解去绑绳,让那人站起来,于显龙不由得说了一声:“小、小关东当家?” “狂龙当家,好眼力!” 于显龙上前给她摘去蒙眼布:“你怎么找到这里来啦?” 来人就是黄花甸子开拓团督拓花田咲,以前的日本东亚义勇军的胡子三当家小关东。 小关东喝了口水坐到树墩子上:“关东军参谋部命令三天前突然下令,从高丽屯开拓团强征十二名日本、高丽妇女去做慰安妇……” 于显龙:“呵呵,高丽棒子小鬼子儿,咱管不着。” 小关东:“不过满洲国务总理张恩惠也命令,在龙湾府周边强征八名满洲妇女,凑足二十名。这你也不管?” 于显龙:“你的意思,是让我救那些满洲女人,捎带手儿……” 小关东:“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我怕你暴跳如雷!” “你说呀。” “你的郎大哥家出事了!” 于显龙和小野狼一跃而起:“你说什么?” “韩四虎带着侦缉队和满洲警备队查抄了行板梁子丁寡妇大车店,郎占山打死七名警备队,三个日本宪兵,后被乱枪打死……” 小野狼:“我娘呢?” 小关东:“你娘可真了不起啊!打死三四个人,以后在你父亲身边自杀了!” 小野狼儿放声大哭:“爹——,娘——” 于显龙沉默良久才咬着牙问:“他大儿子狼行天,小闺女郎丁丁怎么样了?” 小关东皱起眉头:“狼行天逃跑了,那个小姑娘再被赖文章抓捕之后豆腐张不管,姚砚田没接,被鬼冢送到白家园子去了……” 于显龙咬牙骂道:“韩四虎,老子日你八辈儿祖宗!逮住你非把你碎尸万段!” 小关东:“韩四虎被郎占山打伤了胸部,却没打中心脏。赖文章被打伤了屁股,都住进了新京陆军医院。” 于显龙双手颤动着,沉默了许久才渐渐平复下来:“小野狼儿,先别哭。打破白家园子,先救出小丁丁。然后再宰了韩四虎赖文章,给你父母报仇。抄家伙挪窑子!” “等等!”小关东拦道“狂龙当家,你一向处事冷静,这时候怎么乱了方寸啦?白家园子是你们这些人能打进去的么?池上龟介现在手下至少有两百人,韩赖还在新京,你们怎么复仇?” 田豹子:“我们有小炮,还有这玩意儿,枪打鸭嘴子。” 小关东:“那是枪榴弹。就凭这些,你们能保证全身而退?这件事的主谋其实是大区长姚砚田!” 于显龙一屁股坐到地上:“的确得好好琢磨一下,总不能大仇未报,先把自己搁进去了。” 小关东连饭都没吃,天亮之前就离开棋盘山,不知去向…… 白大姑娘和于显龙站在山口,看着小关东模糊的背影,听着远去的马蹄声,不免心中惆怅。 白大姑娘:“这个人说的话靠得住么?” “绝对靠得住。你还记得哈拉哈河边的那个东八百藏么?就是他告诉咱们的行踪。” 白大姑娘:“可他是日本人呐。” 于显龙:“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一个日本胡子,对关东百姓的情结远远胜过饱读诗书的姚砚田。” 白大姑娘:“白常山、姚花山、于六指儿、秦凤武、那玉兰,这些人的儿女真是花样百出。” 于显龙笑道:“呵呵,熬了三十年,于六指的儿子娶了白八爷的掌珠。对了,关先生给咱儿子取名了么?” 白大姑娘:“起了。叫于天白。有你的姓也有我的姓。” 于显龙:“怜卿相伴廿来年,每到三冬宠独专。东海麻姑新剪爪,汉官钩弋半开拳。艮山风竖为妖孽,黎岭寒锋出瘴烟。动荡烦屙如扫雪,青天白日好高眠。关先生用心良苦,期盼着烽烟妖孽早日扫尽,孩子们能够得享太平。” 白大姑娘:“小鬼子完蛋了,太平日子就来了。那时就是青天白日,于天白!” “为了孩子们,也得狠揍小鬼子!” 于显龙藏在棋盘山,就像一只忍饥挨饿,悄无声息等待猎物的猛虎。他等着姚砚田豆腐张这些蠢猪松懈下来,等着韩四虎赖文章这些走狗张扬起来,然后悄悄靠近,抓住时机,一下子扑上去! 二月二,三月三,清明坟上起青烟…… 郎占山丁寡妇死去一百多天,尕尕狐的花子群仍然没传过来郎行天的消息。于显龙要下山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龙湾府西北的乱葬岗子在纷纷细雨中升起了阵阵青烟…… 豆腐张可以禁止人们的行动,但不能禁止人们祭祖。 从骑驴岗子到龙湾府西门、北门都是来来往往上坟的人。 在上坟的人当中,最像模像样的就是于家大院的于韩氏。 她是坐着侄子镇长韩四虎的三匹马胶轮大车,由儿子于显麟陪着去的。韩大屁股虽然已经六十多岁,现在可牛的了不得!因为她的娘家侄子是龙湾府最大的官儿,狗腿子镇长。 在坟地她根本没去于六指儿于家的祖坟,而是直接去了韩学德韩家的祖坟。韩家算是烧了高香,祖坟冒青烟,出了大官儿了。 上完了坟连于家的坟地都没多看一眼就上车回家,可是他们没觉出来,马车比以前重了。因为车底下多了一个人! 坐在车里的于显麟昏昏欲睡,韩大屁股可没闲着。一会儿就掀开车帘看看外面春雨中的山野,一会儿又探头和来往的龙湾人打声招呼…… 马车进西门过了狐狸崴子的日本宪兵队,经过谐和诊所的时候,韩大屁股忽然觉得马车有点不对,还有点轻微的响动。随即驾辕的黄儿马子一声惊嘶,撂起蹶子,打出一阵剧烈的晃动,把昏睡的于显麟都摔了一溜滚儿!车底下掉下一个大个子。那大个子腾身跃起,一闪身进了巷口儿。 韩大屁股还没扶住车栏杆,大车又飞奔起来,车老板子被摔下车去差点没压死! 于韩氏抱住于显麟在剧烈颠簸的车厢里来回乱滚,脑袋撞得头破血流,一只小脚别在车栏杆上。 马车毛(东北土话,惊马)啦! 三匹马的胶轮大车在龙湾镇大街上横冲直撞,穿过中心广场一拐弯儿,奔向南门!冲出南门不到一里路就是刚刚化冻的蛟龙河…… 老百姓看热闹,轮值的警备队可不敢干看着,那可是大镇长的马车!警笛一响,呼呼啦啦叫嚷着追出南门。 天近黄昏,细雨变成了飞雪,协和饭庄的店伙计正准备上板儿关门儿,一个戴着高粱篾草帽,披着蓑衣的大个子男人走了进来。 “老客儿,您吃点什么?” “半斤烙饼,酸菜白肉烩血肠,半斤龙泉涌。” “对不起老客儿,您要的这些我们没有。” “你们有什么?” “高粱米饭,芥菜丝炒黄豆芽。没有酒……” 来客一拍桌子:“放你奶奶个屁!老子就要酸菜白肉烩血肠!就是现买一头猪杀了,也得给老子做出来!不然老子一把火……” “爷,您就饶了我们。这年月我们哪敢杀猪啊?连猪皮都不敢留一块。”一个形容消瘦,面带泪痕的中年女人走了出来。是于显琪! “老姐——” “三儿!”于显琪惊得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我是三儿。” 于显琪慌张地摆手:“生子,快快,快上板儿关张。谁也别让进来。” 于显琪抱住于显龙哭着不肯松开…… 于显龙:“姐,有人欺负你?” 于显琪:“今天是清明节,可是我妈不让我们去上坟。” “哼哼,韩四虎回来了。韩大屁股又牛逼了,你让他等着,有账不怕重算!” 于显琪:“算了。他毕竟是我亲妈,这些年我和你姐夫都以为你……。这日子一点盼头都没有。走到后边去,姐给你做吃的。” 天黑透了,牛子强才从商会回来。 于显琪问他为什么这么晚? 牛子强叹了口气才说:“你妈坐着大镇长的马车去上坟,马毛啦!冲出南门,上了小桥,掉河里啦!” “啊!人咋样啊?” “老太太腿折了。脑袋胳膊青一块紫一块,又掉河里淹了个半死。哼哼,于家的人给韩家上坟,我老丈人和三儿在天有灵还饶得了他们?” 于显琪:“那我也得去看看。” “别去啦。韩镇长说了,咱是姑爷,还有买卖治伤的钱摊一半儿。” 于显琪:“我大哥呢,他家有钱也得咱给拿钱呀?” “你大哥没撞死,可是掉河里呛得够呛。要不是大东亚医院那个日本大夫,他就完了。不光咱家摊钱,龙湾老百姓都得出钱,叫什么和谐捐。” 于显琪咬着牙:“这不得万人恨么!韩家怎么净出这路货!” 牛子强吓得直摆手:“你小点声。现在谁惹得起他们呀。” 于显琪:“哼哼,咱不怕了。到后院去,有个人想见你。” 于显龙很失望,虽然得知韩四虎已经伤愈回到龙湾镇,但牛子强对白家园子那伙人一无所知。据他说,那伙人十分神秘十分尊贵,连宪兵队长鬼冢真雄,大区长姚砚田都没资格去觐见。龙湾府只是按年按月提供精米白面鸡鸭鱼肉,送东西的车队送到原来的丁寡妇大车店现在的转运站,人家再派人接过去。 越是神秘越是尊贵,于显龙越是好奇,越是暗暗下狠心杀进去,统统宰了!越是尊贵当大官的越是没好东西,就像白大姑娘宰了那个亲王,那才值个儿!不过他也很奇怪,那么有身份的日本人不住在新京,住在白家园子,为啥? 牛子强:“日本人天天要这要那,猪皮狗皮连猫皮都要。别说白家园子,就是龙湾府周围凡是好地,都被花田咲开拓团占去了。” “花田咲?她在龙湾镇?” 牛子强:“她现在就在黄花甸子高丽屯儿,是开拓团的督拓。轻易不到龙湾府来。” 于显龙:“这就对上号儿啦。我还得去问问她,白家园子驻的到底是什么人?” 牛子强:“那可不成。凡是开拓团都有枪有家伙,别看都是种地的,可是都有两下子。我知道的,高丽屯儿至少有两挺新式歪把子……” 于显龙:“有个高人教了我很多对付日本人的法子。他就是铁扇公主,我也有法子钻进她肚子里去,弄死他!姐夫,我得走了。” “这黑灯瞎火的,住一宿明天一早……” 于显龙:“白天走会给你带来麻烦。好好当你的维持会长,凡事多藏几个心眼儿……” 龙湾府东门扔下两具死尸,于显龙打开城门,进入黄花甸子。 黄花甸子是他第一个社会大课堂!大草甸子上的野狼差点要了他的命,可是大草甸子上的野草野菜也养活了他;于家大院给了他那么多苦难,可大草甸子上的小朋友却给了他无尽的快乐。 为了这片土地,他智斗高丽棒子,恶战池上龟介,追杀小白狼…… 这里有秦闺儿的心血,有母亲的慈爱,在这里他第一次痛打恶少韩家四虎,第一次有了狂龙棍法的威名,还有白大姑娘郎占山尕尕狐这些朋友的战绩!走在被开拓团开上渠道,做出田畦的故土上,他不禁热血贲张,这是绝对不容他人践踏的土地!非把小鬼子儿打出去! 高丽屯儿渐渐清晰,当年高丽人的草房,现在变成了一排排日式木头房子。木头房子外面是一些干打垒土房,土房外面还有一些帐篷。 于显龙双盒子炮子弹上膛,盘龙枪装上了枪杆!他要给小鬼子点厉害尝尝! 听牛子强说,高丽屯儿有两挺新式歪把子,找到它,端掉它,最好能拿走它! 来到高丽屯附近,于显龙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地形,分析着鬼子机枪的火力点。可是他连走了两个制高点,都是死土岗子,根本没有白家园子的实力。 只能投石问路了。 第227章 黄花夜话 226黄花夜话 两块石头飞进去,立刻引起一阵狗叫。于显龙躲到树后向内张望,高丽屯儿跑出来的狗根本没人拘管。有大有小满街乱跑,绝不是白家园子或者当年池上龟介那种名贵的大狼狗。 如果不是那些木头房子和帐篷提示人们这是日本开拓团,都会以为这就是一处普通的中国村落。 他奶奶的,小鬼子真把中国的地方当成自己的家啦! 他把手枪插起来,子弹不能浪费在狗身上。 三条又粗又猛的领头狗连弯儿都不拐,直奔树下扑过来! “笨狗!亏了老子的盘龙枪。”于显龙一跃而出,长枪连刺!三声惨叫,后边的狗子吓得停住了脚步,呜呜低吼。 他们的首领已经散发出血的味道…… 空气中不光有血的味道,还有恐怖的杀气!狗子们惊恐地哀嚎一声,四散逃去。 高丽屯儿突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血腥、杀气笼罩了高丽屯儿!也引出了朦朦胧胧的人影。 该出来的终于出来了。于显龙拽出了盒子炮…… 黑夜之中,人影已经能分辨出高矮大小。啪!啪—— 狂龙开枪,神惊鬼慌!黑影立刻都贴到了地面上,不管死的活的。 忽然一条黑乎乎毛茸茸的玩意儿凌空飞来,趴在地上的人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竟然寒光乱闪,冷风袭人,咽喉再也提不上气来了。 于显龙刺死两个,逼退一群,迈步就往前闯! “显龙先生,老友来访,非得刀兵相见么?”声音柔和温婉,清丽透彻,夜风中缥缥缈缈,仿佛从云端飘落下来。 血腥弥散,杀气渐杳,木房子区一幢高耸的房子前面有一个高高的了望塔,了望塔上站着一个端丽的身影。手里还拿着一个喇叭形状的东西。 是花田咲。 于显龙一横盘龙枪:“男儿专对四方事,不负腰间日本刀!” “日本刀,日本刀,三十年来称故交;今夜独闯黄花甸,曾记当年红烛烧?”花田咲旧事重提,竟然当众说出自己和于显龙那一度春宵。 于显龙窘在了当场,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花田咲:“把灯笼挂起来,请客人进来。” 花田咲的办公处兼住处可比当年的奉天大东医馆,新京协和医院寒碜多了。局促粗糙,还透着夜风。花田咲只能在自己住的榻榻米前面,摆着一张矮几。于显龙坐在矮几前面才敢抬起头来。 花田咲:“显龙先生,你来高丽屯儿开拓团,不直接进来,在四周转悠什么?” 于显龙:“别忘了,我是胡子。你们这里至少有两挺轻机枪,我可不愿意送死。” 花田咲:“你就算抢了去也没用。两挺机枪,只有二十发子弹。唉——” 于显龙:“花田姑娘,我以为你已经随军去了关内,为什么来这里啦?” 花田咲:“日本和你们的大清国差不多,从来都轻视女性。随军的女性都是来自本土、高丽、满洲的慰安妇,我当然不能去。” “慰安妇是干什么的,搞情报?” “她们很悲惨,都是随军妓女。” 于显龙一惊:“什么?你们日本军队打仗还随军带着窑姐儿?” 花田咲叹了口气:“唉,这是大和民族的耻辱,是狂热军国分子的暴行!” 于显龙:“那当时你在东蒙草原说的什么满蒙建国啥的,都是假话?都是骗人的?” 花田咲:“现在也可以这么说。石原君康德二年就被调回东京,满蒙事务都由东条英机决定,他只相信日本宪兵。诺门坎战败,我也被梅津美治郎调出医院到军人服务团工作。御印遗失案之后,我被审查三个月。出来以后,我请求来龙湾府管理开拓团。” “好好的黄花甸子,让你们搞成了蛤蟆坑!老子真咽不下这口气!” 花田咲:“你不准欺负龙湾开拓团!更不能杀他们!” “你们占了我们的肥田沃土打粮食,粮食喂饱了那群畜生还来打我们。我……” 花田咲:“显龙先生,你不知道。这开拓团里多数都是毫无反抗之力的女人,十之八九都是寡妇,退回来的慰安妇。男人们不是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就是十五岁以下的半大孩子,他们背井离乡来到满洲,辛辛苦苦种粮食,可自己连饭都吃不饱啊。” “以前老崔他们高丽人不许吃大米,可你们是日本人啊。” 花田咲:“仗越打越大,军队越扩越多;钢铁都拿去做武器,粮食都拿去做军粮;连十五六岁的孩子都得被迫当兵。日本,整个国家都疯了……” 于显龙:“我在哈拉哈河看见关东军和苏联作战,论武器战力你们日本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可惜苏联人只是一味地打消耗战。要是我,根本用不了那么多坦克。给我十辆苏式坦克,我就能灭了23师团!” 花田咲:“所以他们取消了北进计划,开始南下攻打草头子,打通大陆交通线,打开大东亚共荣圈。东亚的腐败、混乱,助长了日本军人的气焰。他们想蚂蚁吞大象。” “要是千百亿蚂蚁,可以吞掉一头大象。可惜你们日本,是几千万小蚂蚁就要吞掉无数头大象。只能自己把自己撑死,拖死。伸弓子、草头子就是太怂了,可是我们中国有能人,有了不起的人。我最近看了他的抗日兵法,要是按他的兵法打,别说中原,就是满洲你们也站不住。必败无疑!” 花田咲:“从卢沟桥出事以后,我就知道我们的下场是什么。我到这里来就是想把这些无辜的人,尽量安顿好,不管军队胜了败了将来都能让他们回到家乡去。” 于显龙:“花田姑娘,你十几岁就来满蒙,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多年。真要有一天回日本,你会不会再想我们大关东啊?” “我根本不会回本土,满洲人容不下我,我就自杀!日本在我这里几乎就是外国,我回不去了。” “这我不明白了,大关东才是你们的外国……” “这大关东有我的梦想,有我的心血,有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有我最爱的人。日本有我的什么?” 于显龙久久没说话,他知道花田咲最快乐的日子是什么,也知道她最爱的人就是自己。 花田咲挑了挑油灯:“我只在日本待了三年,第一年一边学日语一边接受各种体能训练,第二年接受谍报训练,第三年学习舞刀弄枪。我是被福岛安正带过去的,牧村香奈一直陪着我……” 于显龙异常激动:“难道你真是关晓冬?” 花田咲:“当我被福岛安正改成日本国籍的时候,关晓冬就死了,我是花田咲。曾经在东亚义勇军报号小关东!” 于显龙:“哦——,什么都明白了。难怪你并不在乎我杀多少日本人,甚至帮我那么多忙。可是那个牧村香奈……” “是我让花田仲,把她调到你身边的。” “她已经五十来岁了,还在跟着你们东奔西跑?她很讨厌战争啊。” 花田咲:“是她把大秋子的尸体,还有大秋子的那把短刀,福岛安正的短刀。埋在了西北乱葬岗子,后来又被你们秘密迁走了。” 想到大秋子于显龙哭了:“秋子姐,几十年就跟着我。就因为她当过窑姐儿老鸨子,自己看不起自己,除了拼命,谁都想不起她……。我娘死后,是她在山里陪着我守孝,然后就——!不管是日本人还是高丽人满洲人,都不能再让他们去做窑姐儿,哦,慰安妇!” 花田咲忘情地抱住于显龙:“显龙,谢谢你。真要到那个时候,求求你救救她们。” 一夜缠绵,天亮的时候于显龙才问:“你知道白家园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么?” “就是当年的新满洲军刀组,专门对付你们胡子的。赤川宫弥久王也是你的世仇。” “世仇?” “他的父亲艮久王亲就是被你老婆白大姑娘宰了的。这个人可不像他父亲他么荒唐淫逸,但同样野心勃勃,同样想排挤掉康德皇帝,做满蒙的领主。所以从德国回来就一直在拉自己队伍,可是关东军看不起他,梅津美治郎也不待见他。” 于显龙冷笑道:“那当然。关东军司令就是满洲国真正的皇上,能容得下他这种手无寸铁还想当祖宗的人么。一定是表面恭维,暗地里使绊子。绿林道上这种事太多,说不定哪一天就下黑手把这种人插了。” “你能做这只黑手么?” 于显龙:“哼哼,小鬼子、各路狗子越是狗咬狗越好。一个狗屁亲王就牵制池上龟介两百多人,这不错呀。” 花田咲:“你也别忘了,池上龟介的老窝子在飞龙岭。一旦发现你们,一定会不择手段消灭你们。就是那个郎丁丁,早晚有一天会被弥久王带到关内充作慰安妇……” “他奶奶的,我先宰了他们!假狂龙花耷了,真狂龙该出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要不然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像郎占山那样被小人所害!” 四奶奶的笔记上,关于这个赤川宫弥久王记述的并不多,只有寥寥几行。可是关于于显龙大战骷髅军却是很详细。于是我便到史书里,甚至网上查找,试图找到一些有关这个弥久王的资料。无奈中文史料几乎没有赤川宫的详细记载,尤其是这个弥久王更是只鳞片羽。而网上的东西只能当故事小说看,信不得。 查来查去,联系起来,弥久王的骷髅军竟然跟当初福岛安正的军刀翼,后来的满洲军刀组、新满洲军刀组、黑龙兵卫一脉相承。 他的骷髅军就是新满洲军刀组和黑龙兵卫的残余整合起来的。 长城抗战的时候,日军第八师团正准备强攻古北口,日军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激烈抵抗,日军毫无准备,一时之间,前线日军甚至和后方失去联络,战斗最激烈的时候,日本只剩下了二十几个预备役士兵。 战至白热化时,战场上突然出现了日军的“骷髅军”。 骷髅军单兵作战素质很高,作战风格刁钻狠辣,又配备了精良武器,国军一时之间无法展开追击。日本短暂休整之后,根据骷髅兵侦察到的国军阵地情况,再次调集重炮部队轰炸古北口。 骷髅兵凭借血气之勇暂时占据了两座烽火台。骷髅军的指挥池上龟介,要求主力部队将所有炮弹留下,等待日军增援。当日军增援赶到,看到骷髅队的兵旗未倒,一阵欢呼。但是“骷髅军”已经几乎被国军全歼,只剩下指挥池上龟介。而池上龟介本人,也已经陷入血迷状态…… 骷髅兵的人数很少,一般只保持五十人左右的小队。 作为突击部队,凭借人少的优势,一直在与八路军和国军的战斗中承担侦察、“斩首”的任务,就是专门以见不得人的手段刺杀对手的首脑人物。在之后的战斗中,更是冲在前方,与日军的一个联队共同攻占了长城防线上的多个高地,守军遭受惨重损失。 骷髅兵除了皮带和臂章上都画着骷髅图案,平时作战挂一面骷髅军旗之外,还有一张绘制着日本皇室的菊花徽章的军旗,这在整个日军中,绝对是独一无二的。那么这个五十人的小队能够跟日本皇室有什么关系呢?其实这个骷髅兵的创始人,正是日本皇室赤川宫的继承人,赤川宫弥久亲王。 日本天皇传承了几千年,有很多的亲戚。皇子皇孙们成年后,通常会脱离皇室,被敕封为各种宫家。这些宫主们,虽然权势地位不同,但也称得上是皇族血脉。赤川宫就是其中之一。 白大姑娘用鱼刀子弄死的就是赤川宫的艮久亲王,他还娶了明治天皇的女儿。艮久亲王死后,儿子弥久王成了赤川宫新一代宫主。 赤川宫弥久王,毕业于日本陆军学校,随后去德国学习军事,在德国他接触到特种部队的作战理论。他最喜欢的一支军队就是德国历史上的骷髅部队,所以他把这个元素用到了日军的军队中,他不仅亲手选拔和指挥士兵,还赐予皇室徽章军旗,可知当时他对骷髅兵是何等重视和期待。 花田咲穿好衣服:“我给你做点吃的,天亮之前你得离开这里。开拓团可不比蓝王的蒙古包啊。” 于显龙:“三当家,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们胜利了,你愿意跟我再去一趟蓝王的蒙古包么?” “就怕到那时候,大关东容不下任何一个日本人了。就算在你家,老夫人那时容得下我,白大姑娘也绝容不下我。要是天下变了,你还要当胡子?” 于显龙:“当什么胡子!天下太平了,我还在龙湾镇开医馆。你要愿意留下就在医药铺子里给我帮忙……” 花田咲:“唉,留下?说不定哪一天,我也被弥久王抓去充当慰安妇了。” “这就证实了我的一个猜想,弥久王那颗御印?” 花田咲:“是我偷走的。当时我以为你还在哈拉哈河边,所以就栽在了你狂龙的头上!” 于显龙:“栽得好!那阵子我利用假狂龙,弄了不老少粮食啊。你再说说这个什么狗屁王爷……” 第228章 狂龙闹宴 227狂龙闹宴 花田咲:“这个人十分狂妄,像他爹一样是个禽兽。你知道他的正室老婆是什么人么?” “日本娘们儿呗。” “不但是日本娘们儿,还是他的堂姑,天皇的妹妹。” 于显龙:“这他妈的不是个禽兽么!” “他还曾坐着豪车拉着自己的堂姑老婆在柏林到处招摇,酿成车祸,差点儿没摔死。他爹要不是好色,怎么会被白大姑娘杀死?都一个德行。” 于显龙:“他是不是也请观音、绑花票……” “日本女人、高丽女人得服从命令,对满洲女人就难说了。他一直把白家园子搞得那么神秘,我就怀疑。” “呵呵,花田姑娘,你是在暗示我什么?不管是日本还是高丽,谁家的姑娘愿意去当窑姐儿?当窑姐儿也就罢了,还要跟着去战场去忍受那帮畜生的轮奸!” 花田咲:“不管战争打成什么样子,这种人不能留!可是我……” 于显龙:“你没法出手。你变成日本人也好,要不然我在山里根本不知道这些。你能利用这种身份救我,就能救更多的人。” 花田咲:“这些年我就盼着你能回来。从打我来到高丽屯儿,每年都看着一个又一个姐妹被秘密拉走。她们临走时撕心裂肺的哭声,一回又一回压在我心里,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崩溃了。” “所以,我进入高丽屯就没有人抵抗打黑枪,我刺死的那两个是什么人?” 花田咲:“那你别管。高丽屯儿只要家有女人的,没人会难为你。你的柞木棍子为什么不用啊?” 于显龙:“我离开我娘那天就把柞木棍子留给她了。柞木棍子只能打人不能杀人。可从那天起我知道以后光打已经不行了,必须杀人!柞木棍子就变成了杨培英嫂子的盘龙枪!” 花田咲:“那就用你的枪,除掉那些恶魔!” 于显龙:“我得先斩断他们的狗腿子!” 豆腐张到于家大院看望于韩氏,这回这老东西连马车惊带水淹,断了一条腿竟然没死!虽然捡了一条命,可是再也起不来了,躺在正房大炕上哼哼唧唧,把儿孙媳妇丫鬟老妈子使唤得六神无主,脚不沾地。 不管是中国大夫还是日本大夫,没人敢保证她再能站起来。 韩四虎出的馊主意,让于显麟于显琪给他们妈办一堂六十六大寿的寿宴。只要冲冲喜,韩大屁股就能站起来,行走如常。 豆腐张心里暗骂,这纯是扯犊子!就是想通过寿宴大肆收礼。要治这种伤病,只有一个人能做到药到病除。可惜这个人对于于韩氏、韩家人就是要命阎王! 于显麟把豆腐张送到大门外:“张司令,我有件事得求你。” 豆腐张心里暗骂,准他妈没好事,嘴里却说:“哈哈,于家的事儿就是我姓张的事儿,尽管说。” 于显麟:“我妈出事儿那天晚上,东城门死俩哨兵。我担心我妈办寿宴不顺利,所以想请你派点兵过来……” 豆腐张最烦谁提死哨兵的事,当即脸就撂下了:“显麟,你这是难为我呀。调兵那得上峰有命令,再说你妈不过是平民百姓。哪有老百姓过日子,警备司令给站岗的?” 于显麟:“张司令,这可是我表弟的意思啊。” 豆腐张:“你表弟韩大镇长,管得了搜荷班却管不了警备队!要调兵让他去宪兵队!” 韩四虎给姚砚田送了一份请帖,一份厚礼,姚砚田当即向四乡下令,六月十六日到他的镇公署参加他姑姑的六十六大寿寿宴! 要知道现在的龙湾府下辖原来的新京东北四县,每个村屯都得给大区长的面子啊。那得是多大一笔收入啊! 豆腐张正在想着那两个不知什么人杀掉的哨兵的事儿,宪兵队长鬼冢真雄找上门来,白家园子那位祖宗又派人来要大米白面清酒猪肉…… 豆腐张:“鬼冢太君,你也知道,咱们交完了出荷,连你我吃大米都没有。还得出钱到奉天给他买清酒,你说这我就不明白呀。” 鬼冢真雄:“我也不明白。弥久王从长城一线,回到本土,后来又到张鼓峰吃了苏联人的亏,跑到满洲丢了御印又跑到白家园子。你我只知供养,连面都没见过,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 豆腐张:“您说现在,龙湾镇的地面被韩四虎镇长刮了一层地皮,这还得孝敬这位亲王。警备队宪兵队都得喝西北风啊。” 鬼冢真雄:“韩镇长,他要干什么?” “正四乡贴告示,给他姑姑办六十六大寿呢。” “八格牙路!咱们去找他的上司姚桑。” 豆腐张:“哼哼,为了躲避韩四虎的寿礼,发了祝寿告示就带着赖文章去了新京啦。” 韩四虎在二十年前,迫于于显龙的威压被父亲送到当时的宽城子管理自家的烧锅买卖。事有凑巧,韩家的烧锅靠近当时的宽城火车站,日本满铁株式会社副总裁松冈洋右要在长春设立办事处。韩四虎和哥哥韩三虎把他们的店铺房屋一股脑都献给了南满铁路株式会社,松冈洋右大加赞赏!当时买通关系把韩三虎安排到龙湾镇当镇长,后来被于显龙打得鸡飞狗跳。 韩四虎一直跟着松冈洋右混差事。 溥仪做了伪满洲国皇帝,松冈洋右做了外交官,很成功的骗走李顿调查团参加日内瓦会议。韩四虎在新京也身价倍增,当松冈洋右再次回到满铁当总裁的时候,韩四虎已经是帝室御用挂吉冈安直的当红走狗! 1940年松冈洋右回国担任近卫内阁的外务大臣,临行前给韩四虎弄了个龙湾特区龙湾镇镇长。 有这么硬的靠山,韩四虎连日本宪兵队都不放在眼里。在他的理念中,自己就是龙湾镇的小皇上! 可是龙湾镇这两个实力派也不好惹,豆腐张的靠山是当今国务总理张恩惠;鬼冢真雄的上司是东北太上皇东条英机! 韩四虎的“请帖”发得很绝,龙湾府各分区,各个大乡、保、甲层层发放,家家都得准备寿礼。寿礼基数一块大洋!那时一块大洋能兑换三十二块老头票儿! 大镇长虽然手下没有兵,但在每个较大的村屯都有搜荷班。搜荷班押着保甲长挨家催逼。没办法的人家只能卖儿卖女,没有儿女的悄悄逃跑,跑不了的只能上吊了…… 六月十四,外乡送来的第一批寿礼到了。钱不知多少,但满满一大车猪肉白面,老百姓都看得见。 为了表示感谢,韩四虎特意吩咐表姐夫商会会长摆了两桌,招待前来送礼的乡保甲长。 于显琪和伙计张罗一整天才勉强凑了四个菜,芥菜疙瘩丝炒黄豆芽、韭菜炒绿豆芽、酸菜炖粉条、粉丝拌白菜,一点荤腥都没有。自酿的酸葡萄酒,焖高粱米饭。吃得各位呲牙瞪眼的。 一顿饭没吃完,宪兵队来人了。足足一个小队,让韩四虎带着车老板子把寿礼马车立刻送到白家园子! 别说这些乡保甲长,就是背着大枪的搜荷班也不敢跟宪兵队顶嘴呀。稍不注意就是打嘴巴,骂八嘎! 活祖宗的贡品总算送去了,豆腐张长出了一口气。 可是他还没舒服三天,白家园子来人了,而且是个穿旧军装的老熟人池上龟介!他派往白家园子接应物资的五个骷髅军全被打死,一大马车东西连同那大马车不翼而飞! 这下麻烦大了!不但要花气力重新准备那些东西,还必须查出是什么人打劫的。这是龙湾府,新京帝畿,谁敢动孝敬亲王的东西! 宪兵队、警备队留下一小部分守城,大部队全体出动! 案发地点在老丁寡妇大车店通往白家园子的半路上。谁也不会想到,有人会在这种地方作案,因为四周都是平平整整的草甸子庄稼地,两里地之内根本藏不住人。既没有高杆儿的庄稼,也没有树木。 五个衣着不同,但袖子上都绣着膏药骷髅的标识很扎眼,都是被德国造长苗盒子炮近距离打死的。最让人害怕的是这五个人都是被一枪爆头! 对手胆子够大,枪法更精! 四下了望,东边是草甸田畴,西边是一条荒废已久的土路,那是通往被日本人屠村的桦树岗子的。 土路上面竟然有明显的胶皮轱辘的大车印! 鬼冢真雄一声令下,警备队开路,向桦树岗子追击! 警备队除了豆腐张还有些老兵油子,他们亲眼看见那五个骷髅军被一枪爆头。这要不是久在绿林的老胡子,根本没这能耐。对付这种绿林人物,十有八九会被打黑枪,死都找不到冤家。往桦树岗子去,出了这片大草甸子就是旺长的高粱地,山梁子、树林子,谁知道藏多少人枪? 追击这些人就是闯鬼门关! 豆腐张战战兢兢向桦树岗子进兵,韩四虎却大张旗鼓地在于家大院摆开了寿宴酒席! 龙湾镇内出钱出东西,家家都没躲过去,可是能到于家大院吃酒席的却门槛儿很高。随礼钱必须两块大洋以上才能进门,十块大洋才能进二门…… 于显麟的儿子,赖文章的儿子像两只看门虎一样,坐在大门两侧看着进进出出的人。大门洞里边还有四个搜荷班的人抱着大枪坐在椅子上。 几个人看着一个个离去的人,等着二门里喊话招呼他们进去吃喝。 正在几个人守在大门口儿馋涎欲滴,饥肠辘辘的时候,从街口走过来一高一矮两个人。 高个子的长衫礼帽黑皮鞋戴着大墨镜一看就是大城市里的大掌柜的,矮个是个跟班儿伙计,手里拿着根不到三尺的白蜡杆子。最炸眼的是,这个跟班儿虽然稚气未退,腰里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家伙。 赖文章的儿子站起身:“站住,把证件拿出来。” 大个子:“管我要证件?” “是啊。谁想进门都得……” “瞎了你的狗眼!”大个子身手好快,赖文章的儿子只觉眼前一花,啪——!一个大嘴巴打得他天旋地转。 大个子冷哼一声迈步就往里闯,四个搜荷班丁站起身拿枪。一抬头,一个粗豪的汉子腰里别着把盒子炮,手里端着一把打铁的大锤:“想活命,都他妈蹲下!” 臭打铁的敢拿锤子对大枪! 一个搜荷班丁骂道:“你妈的……”枪还没端起来,大锤就撞在了他的胸口!闷哼一声倒在了门洞里。 于显麟的儿子惊呼:“不好啦——”大锤紧接着就砸在了他的左肩膀,竟然将他砸出门洞,摔到当街上去了。 于显龙一边往里闯一边甩掉大衫,拽出两把盒子炮。 大门里二门外,是牛子强于显琪作陪的龙湾镇买卖铺户掌柜的。于显琪一见于显龙闯进来,吓得说不出话来。牛子强一拉她:“是三阎王,快走!” 他们俩一跑别人不敢怠慢,争先恐后往大门洞涌过去。 于显龙仿佛没听见,带着小野狼儿直闯二门。 二门里是维持会长李子清作陪的伪大乡长们,和一些有头脸的保长。 于显龙:“小狼儿,这些人个个该死。一人只配一颗子弹!” 小野狼儿答应一声,盒子炮开斋了! 外面枪声一响,里院席棚里吃喝的鬼子伪军立刻醉醺醺抄家伙,往外冲…… 两把盒子炮像一阵狂风一样卷过来。这可不像影视剧那样为追求视觉效果,盘子碗打得粉碎,人没打着。胡子的子弹很金贵,命更得保住。一旦开火儿,枪枪夺命! 还是屋里韩四虎和新京来的几个株式会社头脑明白,召唤卫兵从后院逃跑。可是领头的伪军留守排长刚打开后门就被一斧子劈开了脑袋。两男一女三只盒子炮,打了进来。 这伙人被逼着退回了韩大屁股的上房正屋。他们还没站稳,于显龙就闯进了上房前门! 啪啪啪……,一阵枪,穿和服的、穿日本军装的都倒下了。 呀——!一声怪叫,一条黑影裹挟着寒风从角落窜出来直扑于显龙!于显龙一闪身躲开迎面一刀,反身将盘龙枪从背后摘了下来。深入虎穴,室内拼杀,盘龙枪的枪柄不足二尺,加上枪尖也就一米左右。 没用三个照面,那黑衣人就被一枪封喉! 肥猪一般的于显麟抱着韩大屁股缩在炕角,藏着脑袋撅着屁股浑身哆嗦。韩大屁股瞪着眼睛张着嘴,直勾勾地看着,再也骂不出一句话来。 韩四虎看着神威凛凛的于显龙,自知没了活路:“于显龙,你他妈没死?” “你这王八犊子还活着,老子会死么?” “你欺人太甚!” “你他妈这是作死!二十年前我就发誓,必让韩家一门断子绝孙!” 韩四虎眼睛都红了,把手伸向腰间的王八盒子:“老子他妈跟你拼啦!” 于显龙一声长啸,盘龙枪矫若惊龙,人枪合一,直刺韩四虎胸口! 一尺二寸长的枪尖枪刃,穿透衣服前胸,穿过心脏,穿出后背,将韩四虎钉在了柱子上。 韩大屁股哀鸣一声,一泡屎尿全宣泄在裤裆里,咽气了。 第229章 新官宿敌 228新官宿敌 花田咲知道于显龙离开黄花甸高丽屯儿一定会闹出动静来,可是她万没想到这条狂龙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利用送给弥久王骷髅军的物资,引开宪兵队警备队主力。化妆进镇,大闹于家大院,干掉警备队将近一个排,宪兵队一个班,手刃伪镇长韩四虎,吓死于韩氏…… 最严重的是,龙湾区所有大乡乡长,最得力的保长全被打死。只有借故去了新京的大区长姚砚田和赖文章逃过了一劫。 临走时炸毁了昔日的韩家大院、秋香院、大东医馆、军政公署……,兜兜转转又杀到姚砚田的大区长行政公署。公署内男男女女十二个炸死烧死,无一活口! 豆腐张和鬼冢真雄的破裤裆遮不住腚了。 于显龙还活着,不但活着,变得比凶神恶煞还可怕! 当天,豆腐张和鬼冢真雄带着队伍追到桦树岗子,追过小西流河儿才没了那大车的踪迹。 在小西流河对岸搜索一圈儿,天都黑了。鬼子伪军又累又饿,准备野餐。 豆腐张才说:“鬼冢太君,咱们是不是上当啦?今天是韩四虎镇长给他姑妈办六十六大寿。您再想咱们这一路,车轱辘痕迹,洒在路上的白面,扔在河岸上的白面袋子……” “龙湾府危险!立刻出发!” 回到龙湾府南门,已经天亮了。即便如此,后边还哩哩啦啦跟着已经跑拉胯的步兵。 这回这两个家伙想说不是于显龙都不可能了,大白天闯进于家大院大肆开枪杀人,炸毁大区公署,尤其那些买卖铺户掌柜的,不少人都亲眼看见于显龙了。 死一个镇长韩四虎不算大事,因为它的后台松冈洋右已经离开满洲。别说一条不值钱的走狗,就算溥仪死了,在日本人那里也不过是一片阴云一场雨。大事是新京帝畿多了一股可怕的抗日武装,更严重的是只要是于显龙,那么高居白家园子的那位弥久王就很危险了。 豆腐张跟鬼冢说:“于显龙跟白家园子千丝万缕,极为密切。要不是韩四虎这次为了寿礼瞎折腾,于显龙根本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从打劫白家园子的物资就能看出,他要对那里的骷髅军下家伙。” 鬼冢真雄:“难道我们还要派兵保护白家园子?” 豆腐张心里一激灵:“那样的话就等于放弃龙湾府,放弃狗咬台火车站,放弃了黄花甸子开拓团!池上龟介先生的骷髅军远比宪兵队装备好、战力强啊。” 鬼冢真雄:“张司令,你估计这于某人匪股能有多少人?” 豆腐张:“以愚见,咱们警备队一个排三十来人;皇军宪兵队一个执勤班十二人,再加上韩四虎手下的搜荷班三十人。龙湾镇归类包堆,带枪的也得一百多人。于显龙如入无人之境,人少得了么?要上报至少也得报两百人,要不咱们可不好交代呀。只要东条英机太君……” 鬼冢真雄:“你有所不知,东条君已经调任东京内阁陆相,主管满洲宪兵的参谋长从矶谷廉介中将、饭村穣中将、木村兵太郎中将,到现在的吉本贞一中将,换得跟走马灯似的。参谋部正在全力准备针对苏联的特别大演习,关东军已经增加到十六个师团,七十万人。后方若是不安宁,这些军队就得饿死。” 豆腐张听明白了,这个宪兵司令的靠山也顾不上他了。现在唯一屹立不倒的就是自己的靠山,国务总理张恩惠。可他也知道,张恩惠也不过是丫鬟带钥匙——当家做不了主。 令这对狼狈意外惊喜的是参谋部给他们的回电只有八个字:“迅速剿灭,确保军粮。”对他们既没处分也没降职。 事后他们才知道,司令官梅津美治郎,参谋长吉本贞一根本顾不上他们。西线德国希特勒的部队打进苏联了,他们正在疯狂备战演习,一旦西线德军拿下斯大林格勒,攻占莫斯科,关东军将全线出击,占领高加索以东全部西伯利亚远东地区! 去新京的大区长姚砚田终于回来了。不过他不是仅和走狗赖文章两个人回来的,他们从火车上请下来一架东洋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位长袍马褂,头戴礼帽,脚穿中国布鞋手摇折扇的日本人——花田仲! 龙湾特区的军政顾问官又回来了! 花田仲在宁胡塔下几乎被摔得粉身碎骨。被送往新京陆军医院一番七手八脚地抢救,才算保住了性命。可是对于鬼子国来说,他已经成了彻头彻尾的废物。出院以后就被遣送回国了。 可是回到东洋老家,他简直感觉是到了外国,看什么都不舒服,做什么事都没心思。坐在狭小阴暗的黑龙会总部,他接二连三地给内阁陆军部写信,要求重回满洲。 接连不断写了五年,陆军部根本没人搭理他。 这家伙也真是鬼迷了心窍了,愣是坐着轮椅求人推着,自己转着从老家黑门赶到了东京!坐在在陆军部大门外请求去满洲。否则的话他就要剖腹自杀! 正好东条英机做了内相,得知此事当即批准,允许他搭乘军备货船前往满洲…… 可是他来到满洲辗转来到新京还是没混到差事,在卫生部当了药材库保官。韩四虎在医院治伤,他就注意到龙湾镇又乱了!牡丹峰铁矿被炸,转运站被毁,接着是白家园子的骷髅军接连遭到袭击,前几天又接到报告,于显龙大闹龙湾镇,杀了镇长韩四虎,击毙二十多个乡镇保长,焚毁特区公署!日满双方对这个报号狂龙的于显龙匪股束手无策。 花田仲终于等到了机会,他立刻雇人推着轮椅来到关东军参谋部,毛遂自荐要求去龙湾镇弹压匪患! 参谋部查了一整天档案才查到花田仲在龙湾镇曾经的辉煌,当即下达命令,再度委任花田仲为龙湾特区军政顾问官。 花田仲还提出一个要求,龙湾特区警备司令张景和腐败无能,他希望军政部给他指派一个得力的干将对付绿林胡子。 满洲军政部都受张恩惠的操纵,当然不会让他一上任就换掉司令官。只给了他一个在三姓五国城警署赋闲的人物谢文翰! 于显龙手刃冈川一郎那时候,谢文翰的队伍发展到三千多人,日军根本抓不到他,次年九月,谢文翰的队伍获得了改编,改编为东北抗日联军第八军,谢文翰担任军长。 可是没过多久,抗联各路队伍就被日军打花耷了。谢文翰的三千多人就剩下十几个人了。为了瓦解抗联,日本人玩儿出了新花样儿。 他们把谢文翰的老娘抓住,不但没杀还养了起来。给谢文翰在土龙山盖了五间砖瓦房,从小五站大义屯划给他家四十垧熟地和一片牧场…… 经过部下和日军的再三劝说,谢文翰带二十四名部属,到依兰土城子投降了日军。投降后,即去新京向日本关东军和伪满政府当局忏悔谢罪。 谢文翰自打给小鬼子当了狗子,一直没得到重用。 这次在火车上和花田仲一席长谈,他终于遇到良主了。一番大话聊天的夸夸其谈,把花田仲说得两眼放光,当即慨允,暂时屈居龙湾警备队参谋长,一旦拿掉豆腐张,你就是龙湾警备司令! 豆腐张一见花田仲就有些头晕,再一见新任参谋长谢文翰,不禁天旋地转!他这个司令宝座又摇晃了。 白家园子那个祖宗还没弄明白,龙湾镇又回来个残疾爹。 尤其这个摔不死的瘫巴喇(东北土话,对瘫患者的蔑称)还带来个谢文翰。这个谢文翰豆腐张太熟悉了,本是三姓大甸子上土龙山太平镇的财主,九一八之后闹了一场暴动,跟抗日同盟军搅在一起,还当上了一路什么军的司令。后来他的老娘、老婆被日本人抓起来养了一年多,他也山穷水尽投降了。 这几年来谢文翰一直被弃置在三姓五国城当个小小的警察署长,是豆腐张的属下,年年得给豆腐张送礼打溜须;豆腐张也一直对他处处小心,尽力打压。没想到花田仲一回来,这小子一下子蹿升为参谋长了。再进一步,他姓张的真要完犊子了。 姚砚田请示花田仲,顾问官公署已经夷为平地,暂时打算在哪里办公? 花田仲:“我就住在大东亚医学研究所,不用什么公署了。” 姚砚田已经对大东亚医学研究所已经很陌生了,六年前于显龙毁了他的老宅,后来只是由瘸子龟坂主持,盖了五间干打垒房子,叫做大东亚医疗所,为日伪军疗伤治病。 花田仲要求姚砚田,重建大东亚医学研究所,按照原来的样子,修旧如旧。这个未来的研究所就是他未来的顾问官公署。谢文翰也根本没进吹箫坎军营,而是住进了龙湾镇镇公署,等于是警备队参谋长接替了韩四虎的镇长! 花田仲的命令一下,任何人都不敢怠慢,他不仅是个对大关东了如指掌的中国通,而且是一位连当年艮久王都不放在眼里的黑龙会元老,关东军参谋部特务机关的显要人物。 大东亚医学研究所克日动工! 花田仲每天坐在轮椅上亲自在现场监工。他几乎让民工把原来的废墟每一寸土地都翻了一遍,可就是没有找到他最希望找到的于显龙的秘密洞口,没有找到他最想要的东西。 刚把前院的东西厢房建起来,他又命令瘸子龟坂去黄花甸子开拓团把花田咲请来。他要把牧村香奈再次调进大东亚医学研究所。 花田仲很爽快地答应了花田仲的请求。 看到牧村香奈有些犹豫,花田仲说:“牧村小姐熟悉这里的一切,以前的工作很出色。重建研究所,很需要你呀。” 花田咲也说:“在这里工作也比较安全。” 花田仲:“哦?难道开拓团也遭到过土匪的袭击?” 花田咲:“比土匪无耻。白家园子那个人,经常到开拓团强征妇女。为他服务之后多数都充作前线的慰安妇了。” 花田仲长叹一声:“我们在满蒙艰苦奋斗三十余年,难道就是这样的结果?” 花田咲:“花田先生,我看您还是多多潜心您的医学研究。” 花田仲:“没有于显龙,东朝蒙汉的医学研究很难有实质性的进展。我之所以把牧村小姐调过来,就是希望她能帮忙回忆一些东西。因为她在这个研究所工作的时间最长。” 花田咲:“我们跟于显龙已经势同水火,昔日的局面不可能恢复。” 花田仲:“西征千里更西征,云态山容度远情。又是刈萱关外水,依闻阿爷唤儿声。” 花田咲:“这是一代才女梁川红兰的诗啊。开拓团里总有人吟唱她的这首诗。” “她汉姓张,就像满蒙人误认为你我姓花一样。我们来到满蒙可谓越洋渡海千里西征,国祚未稳,还要疯狂西征。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六年来,我心心念念的是满蒙会发展成何等欣欣向荣的样子?可是回到龙湾如归故土,依然破败如斯。几百警备队宪兵队守卫的龙湾镇竟然被于显龙视若无物,大肆杀戮。这么些年他们都干什么了?” 花田咲:“先是往北打,碰了个大钉子。现在又大张旗鼓要往南打,大肆扩军,既要往北报诺门坎那一箭之仇,又要向南夺取东南亚的战略物资。” “一国之力,民心不附,岂能四面树敌呀。一旦失败,我们在满蒙将无立锥之地。我一介残疾之身早有夙愿,死也要死在满蒙!” 花田咲:“您就是为这大东亚医学研究所,才一定要回满蒙?” “故国已无根,此地是良园。在本土我看什么都不顺眼,做什么都不舒服。军政事务不敢多想,只想在医学上做点什么,绝不再让森鸥外之流误国误军害民。” 花田咲:“要不是因为战争,您和于显龙正是珠联璧合。” 花田仲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对他,我们不得不多费些脑筋啊。在医学,我们是知己;在家国,我们是死敌!” 豆腐张也被姚砚田请到了他的特区公署。 花田仲重返龙湾镇,所谓的龙湾特区再也不是他们的天下,再也不可能为所欲为了。这个人不但对满蒙了如指掌,深通治人之道,而且城府渊深,懂得韬光养晦,更懂得制衡各方势力。这个人是于显龙的死敌,但很欣赏于显龙;是豆腐张的顶头上司,却极看不起豆腐张。 豆腐张:“他带了谢文翰来做我的参谋长,就是要把我取而代之。我想趁他忙于建设什么研究所之机去一趟新京。” 姚砚田冷笑一声:“哼哼,张司令,难怪花田顾问官不待见你。这个时候去新京有什么用?别说总理张恩惠,就是智囊罗金铠,大满洲国皇帝,在日本人面前是什么?不过是俯首听命的奴才。跟顾问官龃龉摩擦,总理大人能给你撑腰么?他会拿自己的脑袋来保你的官位?” 豆腐张:“可是,我们也不能伸着脖子等着他往上面拉屎啊。” 姚砚田:“顾问官的对手不是你我。白家园子那位,才是他的克星。山林之中有他无法应付的劲敌于显龙!” 此刻姚砚田又比豆腐张清醒高明了。 第230章 枭雄狗子 229枭雄狗子 新大东亚医学研究所刚刚落成,尕尕狐就上了棋盘山将相台天窑子。 “狂龙,花田仲没死。又回到龙湾镇,重修那个医馆啦!” 于显龙:“他回到龙湾镇,咱们的日子要不好过了。这个老鬼子盘踞满蒙三十多年,对龙湾镇周围一村一屯一草一木都熟悉。告诉你那些花子兄弟,暂时远离龙湾镇,没事千万别进去。这家伙六七年前就对花子兄弟起疑心了。” 白大姑娘:“他会不会派兵来打棋盘山呀?” 于显龙:“暂时不会。这老家伙明白,豆腐张是个蠢材。鬼子兵又没那么多,他们死不起!重修大东亚医学研究所,还是要窃取朝蒙汉三家医学之长,变成他们的东医医术。小雪、达子香,从今天开始除了采药之外,要多背医书。把我传给你那几本医学摘录,记在心里,印在骨子里!” 尕尕狐:“那我闺女呢?你就不传啦?” “呵呵,你闺女像她妈,是块做买卖的材料,学大夫不行。” 尕尕狐:“对了。还有一件小事儿,花田仲回到龙湾镇还带来你的老熟人给豆腐张当参谋长。” “谁呀?” “你的把兄弟,谢文翰!” 于显龙豁然起身:“你他妈怎么不早说呀?这是小事么?这是头等大事!” 尕尕狐:“你别一惊一乍的。不就是个狗子么。” 于显龙:“这个狗子可非同一般。这家伙极会拉拢人,工心计,通绿林,阴险狡诈。他要被花田仲所用,我们真的很危险了。要不是他当年投靠鬼子,供出老子干死饭冢,也不至于让老子有家不能回!” 白大姑娘:“这个老犊子这么坏呀。” 于显龙:“要保棋盘山平安,就得先干掉谢文翰!” 怎么干掉谢文翰这个枭雄狗子于显龙一时也没好主意,不过他在思索着,窥视着,等待着…… 谢文翰刚到龙湾镇住进镇公署还是个光杆儿参谋长,可是不到半个月,这家伙就拉起十多个人!除了他的三个儿子两个兄弟,还有三姓城、龙湾镇的七八个人。他拉人可不像豆腐张,挖到筐里就是菜。来他手下必须有几家联保,必须胆大敢干,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学会舞刀弄枪…… 赖文章带着谢文翰的三兄弟谢文魁等四人前往吹箫坎警备队大院领军装装备,竟然被守卫伪排长挡在了门外。理由是这些人在警备队没有备案,属于编外人员根本不可能配发军装枪械。 谢文魁也不好惹,他哥哥是堂堂的警备队参谋长。你们警备队连班排长都能往里拉人,难道参谋长不好使? 伪排长洋洋不睬,没有张司令的话,谁都不好使! 谢文魁回去跟谢文翰一顿学说,谢文翰穿上从新京带来的上校军衔的军装,带着盒子炮骑上干草黄马,催马来到吹箫坎大门外。 豆腐张诚心要刁难谢文翰,故意让那个排长看住大门,把谢文翰挡在大门外。 有司令撑腰,伪排长对谢文翰也是洋洋不睬,等着看谢文翰说什么。却不料谢文翰下马后也不说话,上去就给他俩大嘴巴! 伪排长:“你他妈敢打我警备队?” “老子揍你个狗眼看人低的王八蛋!”谢文翰说话之间拽出盒子炮,大拇哥一动叫开狗头“给我告诉豆腐张,横行万儿(谢姓)明人不做暗事,绝不背后告他的刁状!天黑之前不把一个连的军械装备给本参谋长送过去,老子端了他的王八窝!” 说着话他飞身上马,啪啪两枪将营门楼子上的哨兵打了下去,然后纵马而去。 当过胡子的玩意儿就是横! 豆腐张气坏了。你谢文翰再横也不过是警备队的参谋长啊,当年奉军过来的王南珂也得对他俯首听命,何况你一个当过胡子投降皇军的玩意儿。打了排长的脸,打伤两名哨兵,这就是抽他豆腐长的大嘴巴! 谢文翰走后没多久他就坐上军用汽车去了大东亚。 花田仲没有让豆腐张进入新修缮起来的上房正屋,而是把他让进了东厢房。 听了豆腐张的一通诉冤,花田仲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说道:“张司令,您还记得当年的徐三彪子么?他可是差点让我们身败名裂呀。” 花田仲旧事重提,八九年前的徐三彪子搬出来,让豆腐张浑身一哆嗦,冒出冷汗。 “花田先生……,这个谢文翰可是当过抗日同盟军的呀……”豆腐张语无伦次了。 花田仲:“抗日?难道您的恩相张总理大人没抗过日么?所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们要共存共荣,靖安地方,努力建国,供应军援,做好这些就需要各型各类的英杰之士,光靠你我能做到么?退一万步说,你是希望谢文翰和我们一同勠力同心对付于显龙呢,还是把他逼得反水了去和于显龙一起来对付我们?” 豆腐张擦了一把冷汗:“他们俩本就是拜把子兄弟……” 花田仲:“难道你不是于显龙的拜把子兄弟?我不是于显龙的至交好友?他自甘堕落,陷身为匪,如果我们再把谢文翰这样的枭雄给他送过去,那就是助纣为虐!” 豆腐张:“我的那俩伤兵……” “尽快把他们搜到这里来治疗。也尽快把谢文翰要的装备军装送过去。大丈夫能屈能伸,礼贤下士。你是担心他会威胁你这警备司令的官位?” “我……” 花田仲:“威胁你官位的不是谢文翰,而是于显龙。如果有一天让谢文翰把于显龙给灭了,你还有脸做这个警备司令么?你要是能把于显龙抓到这里来,谁还敢对你的宝座侧目?” 豆腐张:“顾问官一语点醒我梦中人。我这就回去亲自把军装枪械送过去,请谢参谋长到协和饭庄喝两杯。” 谢文翰虽然应了豆腐张的邀请到协和饭庄虚情假意地喝了几杯,可是他的心事岂能是豆腐张能猜透的? 从协和饭庄回到镇公署,他把豆腐张配给自己的五十斤小米拿出来,把谢文魁叫到身边:“这是我的俸禄米,一斤都不留,你替我给那拉街的那大神送过去。我们谢家是有名地信奉大神的。” 谢文魁:“大哥,你这不光是信奉大神?” 谢文翰:“哼哼,做什么事都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谢文魁:“大哥,你是说小日本儿靠不住……” 谢文翰:“嘘,不准胡说八道。” 谢文魁:“那咱们穿上这身黑皮,真的要去打顶水万儿?” 谢文翰叹了口气:“顶水万儿是我们这帮人能打得了的么?他的能耐你没见识过?让老仙儿保佑咱们千万别在绿林道遇上他呀。” 谢文魁:“大哥,咱们再不济也是哥爷儿七个,他不过孤身一人……” “他是鱼,我是蟹。鱼能一跃成龙,蟹能怎样?自个把自个陷在泥潭里,不被憋死,那也只能被别人煮了。鱼有鱼路,蟹有蟹路,江湖有江湖路。蟹六跪而二螯,非蛇鳝之穴无可寄托者,用心躁也。我们哥们儿就是寄居蛇鳝之穴,但我们绝不能躁,要稳。不镇住豆腐张,我们在龙湾特区就稳不住,不给自己留后路,我们的子孙后代一门家人就稳不住。” 谢文魁上马带着小米去那拉街看望那大神去了…… 那大神家的院子一片破败…… 谢文魁连敲了几次大门都没有声音,他顺手一推,大门吱呀一声竟然开了。院子里虽然很整洁,但了无人气。发现有人进来,一只乌鸦哇地一声从老榆树上飞走。一只黄鼠狼注目看了谢文魁一会儿,忽然一转身钻进墙角不见了。 谢文魁忽然感到头皮发麻,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干妈,那干妈——” 幽暗的房间里寂静无声…… 他敲了敲房门叫了声:“那干妈,谢文魁来看你。” 没人答应。 谢文魁推开房门,一只冰冷的盒子炮顶住了他的脑袋!是于显龙! 谢文魁对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大个子,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你大哥是想买好我干妈,给自个今后留条后路?”于显龙冷冷问道。 谢文魁一激灵:“显龙大哥,你知道我们谢家一门都信奉老仙儿和大神。” “哼哼,老仙儿大神不会保佑卖友求荣的狗子!” 谢文魁:“显龙大哥,我们哥们儿也是无奈。老娘在三姓城被小日本儿关押,我们哥们儿被围在老爷岭野狼沟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眼看就要灭门了!我大哥实在没办法才答应日本人交枪的呀。大哥,我娘,那也是你干娘啊。” 于显龙渐渐移开了手枪。 谢文魁爬起来跟于显龙走进里屋:“显龙大哥,我大哥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你。我来之前他还对我说,你是鱼他是蟹,鱼能化龙,蟹求自保……” 于显龙一指墙上,谢文魁只看了一眼,不由自主地又跪了下去。那墙上挂着一幅工笔重彩的女人画像。画上的女人样子三四十岁,容貌妖冶,眉目风骚,酥胸半露。左手拈着一枝桃花,右手横在胸前,掌心向上托着一粒火红色丹药。最诡异的是,她右手下方,肚子前面从身后盘出来一条丰厚浓密的狐狸尾巴! 整体看仿佛是人到中年的那大神,可是细看又绝不是她,似人非人,似妖非妖,似仙非仙,诡异可怖。 “你们谢家信奉的老仙儿大神早就升天了,就是你们的主子小日本儿害死的!” 谢文魁浑身哆嗦:“我们,我们一点都不知道啊。” 于显龙:“你们却知道给自己留后路啊。她老人家是我干妈,陷害她的那个人已经被老子吊在大门口儿那棵老榆树上勒死了!你回去告诉谢文翰,跟着小鬼子那就是自绝后路,知趣的就别打我狂龙绺子的歪主意!韩四虎就是老子把他钉死在于家大院的,他谢文翰也不是铁打的。” “是是是,我大哥这次是被花田仲逼着来龙湾镇的。” 于显龙:“你大哥的确是个土龙枭雄,不过玩心机绝不是花田仲的对手。你告诉他,老子时时刻刻都在盯着他,给小鬼子舔腚我管不着。敢祸害乡亲,我灭你谢家一门!” 于显龙说着只见刀光一闪,谢文魁先是感觉呼吸一阵凉爽,接着又感觉口鼻湿乎乎热乎乎的,鲜血流了下来。鼻子没了! 于显龙抬脚将那鼻头儿踢进灶坑,迈步走了出去。 谢文魁捂着鼻子,等了一炷香的时候才敢起身出去,上马回龙湾镇。 不知是真实还是幻觉,他骑在马上,耳边不断地响起绿林绺子尖利的呼哨声。放眼望去,暗淡的夜幕中人影忽隐忽现,火光时暗时明…… 来到龙湾镇公署大门,不知是吓的还是累的,亦或是流血过多,他从马上掉下来,晕了过去。在大东亚止血抢救,谢文魁迷糊了一宿,太阳出来才缓过神儿来。 谢文翰连忙问:“老三,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老仙儿附体,于显龙有老仙儿附体啦!” 花田仲一摔扇子:“胡说八道!你见着于显龙啦?” “报告太君,他、他、他就在那拉街,那大神家……” 谢文翰站起身:“花田太君,我们谢家一向信奉胡黄二仙,对大神二神敬若神明。所以我昨天派他去那拉街求老仙儿保佑……” 谢文魁:“那大神已经死啦。搞死那大神的人被于显龙活活儿勒死了。” 花田仲:“你就看见于显龙一个人?” 谢文魁:“屋子里边就他一个,房子外边不知多少啊。” 谢文翰咬着牙:“于显龙于显龙,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走你的独木桥,井河两不犯。今天你竟敢对我兄弟下手,今后咱们势不两立!” 花田仲:“于显龙这是装神弄鬼,根本没有几个人。你们先回去养伤,我会安排医药营养品送过去。” 花田仲转身出去,谢文翰心神恍惚地坐到兄弟的病床边。于显龙的能耐他不比花田仲知道得少,当初他认识于显龙在三姓大甸子上大战铁甲的时候,他还是不满二十岁的少年。此后大战金铁二雕,那时于显龙也不到三十岁,再往后土龙暴动,击毙饭冢大佐,血战四合屯儿,那时于显龙三十出头。 往事历历在目,自己成了曳尾泥潭的螃蟹,于显龙依然飞龙在天,见首不见尾。 “四弟,于显龙还说什么了?” “就一句话,给小鬼子舔腚他管不着,祸害乡亲灭我们满门!” 第231章 骷髅疑阵 230骷髅疑阵 要想彻底治住谢文翰,就是袭击土龙山拿住他的老娘和老婆孩子。那是谢文翰的命门死穴!可是于显龙只在头脑里一闪念,立刻抹掉了。这种下作法子日本人能使得出来,其他绺子也有人能使得出来,他自问,自己决使不出来! 他暂时只能任谢文翰在龙湾镇张牙舞爪,慢慢做大。 按于显龙的计划,坐寨飞龙岭,威慑龙湾镇让小鬼子没一天好日子过就必须拔掉白家园子这根钉子! 在那拉街放了谢文魁,他带着大锤斧子小野狼儿一行趁着夜色穿过黄花甸子,翻过仙姑台,渐渐向白家园子靠近…… 丢了御印的弥久王驻跸白家园子,不光是花天酒地。他比他爹艮久王强的太多。看样子他是要以池上龟介那些来自鬼子国的绿林胡子、黑龙兵卫、新满洲军刀组为基础,训练出一支特种部队,继续打造他的骷髅军! 那天于显龙躲在白家园子坟地里已经看的很清楚,池上龟介带领的这些关东老绿林一旦武装起来,单兵作战很少敌手!钻到哪一个阵营去暗杀、爆炸、偷袭、抢劫都将是一场大灾难。 不过根据花田咲的介绍,池上龟介是从古北口死里逃生逃回大东北的。严格说来,他是应该枪毙的战场逃兵。很难说他会心甘情愿再去关内战场去卖命,他的目的十有八九还是流窜绿林道当胡子。池上龟介留在白家园子,目标一定是得天独厚,广阔富饶的飞龙岭! 于显龙不可能带着这么多人藏进白八爷的假坟堆里。更何况以小野狼儿豹子钢子这些年轻孩子的个性,不可能长时间憋在小地窖一样的坟堆里。只能把他们分散到姜家围子、辛家店等附近村屯,白天睡觉,晚上聚齐。 庄稼一旦没过膝盖,那些废弃的暗道口就又用得着了。鬼子狗子不敢再在丁寡妇大车店建立转运站,白家园子的物资供给直接由龙湾镇用汽车运过来。 好东西岂能白白喂了小鬼子那些王八蛋! 单以他们几个人,想大白天打鬼子的汽车夺得吃喝,那是白送命!押车的鬼子可不是一般的关东军,都是绿林道滚出来的惯匪,枪准刀狠,能打擅逃。除了大锤牤子,年轻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尤其是每次押运粮食酒肉,汽车上都有新式歪把子轻机枪!这东西一旦叫唤起来,于显龙这一伙儿小绺子不够一梭子子弹打的。 靠牤子于显龙柏大锤甩溜溜棒子肯定不行,汽车那玩意儿太快,又不像火车那么长那么稳,它不停下来你根本炸不着它。 于显龙趴在庄稼地里,看着鬼子汽车一次又一次往返白家园子龙湾镇,脑袋都想疼了…… 索性带着人马回棋盘山了。他要搞一次试验。 把炸药包埋在道路上,弄一根长长的导火索…… 实验失败,根本没法掌握那几秒钟的爆炸时间。 老牤子想出一个办法,把溜溜棒子后盖儿打开,在拉环上系一根又细又结实的绳子,鬼子汽车一旦过来,用力一拉! 可是一拉之下,手榴弹冒了五秒青烟才炸起一片泥沙。五秒,汽车已经开过炸点了。 在棋盘山深谷里领着孩子们读书识字读书识字种菜的关先生告诉于显龙,有一种武器叫地雷,一拉火就炸。高级一点的,只要车轮子压上就炸!雨淋头的军火库里就存有不少这种东西。 于显龙一拍脑袋,与领头的军火库里有,杜仲甫牡丹峰的山洞里一定也有。 关先生拿着毛笔写了两个大写英文字母d,有这样字样的箱子就是地雷! 于显龙带着三小儿下山了…… 姚砚田不管豆腐张和谢文翰的明争暗斗,却不敢不管白家园子的来客。这个来客他很熟悉,叫池上龟介。再不把大米白面酒肉送过去,弥久王就要亲自来龙湾府,到时候不知道谁的人头落地啊。这个人本是黄花甸子开拓团团长,不知什么原因成了弥久王的红人儿走狗了。 姚砚田好歹买了两口还没长成的壳郎猪,征集一百斤白面,至于大米只能让宪兵队到高丽屯儿开拓团硬要! 不管怎么费劲,运送粮食酒肉的汽车总算开出南门向白家园子进发了。 汽车经过丁寡妇大车店一带忽然一声爆炸,汽车就翻了。还没等机枪手爬起来,漫甸子上突然出现七八个土坑,坑里的人开枪就打! 池上龟介毕竟是老绿林,从汽车楼子里爬出来,不顾伤痛就地一溜滚儿滚进沟里,弯着腰向南猛跑。手下人是死是活只能看老天爷的了…… 司机死在了驾驶楼子里,八名押车的鬼子跑了三个,其余的不是被炸死就是被打死。粮食酒肉片刻之间就被弄走了。 于显龙第一次得了一挺小鬼子儿的新式歪把子机枪。 四颗地雷只炸了俩!它们毕竟太落后,在牡丹峰存放得太久了。 谁去查找这伙胆大妄为的绿林胡子,只能交给鬼冢真雄和豆腐张了。可是鬼冢和豆腐张自从于显龙大闹龙湾镇,再也不敢轻易出城了。 这位弥久王吃了三天高粱米便怒了!以他本人和梅津美治郎的名义起草命令,龙湾府必须配合特别军演,消灭那个叫于显龙的胡子,确保白家园子等地的军粮供应! 姚砚田和豆腐张,甚至宪兵司令鬼冢真雄谁也惹不起白家园子这位爷,至于梅津美治郎,只是偶尔听说过。 他们拿着命令求见花田仲。 花田仲看着那纸命令,阴阴一笑。 花田仲让鬼冢真雄把池上龟介带到了大东亚。 池上龟介万也没想到,一向温文尔雅的花田仲先生,一个坐在轮椅上根本站不起来的顾问官阁下,一见面竟然抡起柞木手杖狠狠揍在了他的脑袋上! 池上龟介被揍晕了:“花田先生……” 花田仲:“混蛋!你是怎么从长城前线退回来的?你是应该枪毙的战场逃兵!你作为开拓团团长,职责是什么?不能统帅民众生产粮食,却为了一个丢了御印的荒唐亲王来勒索地方。你这是无耻渎职,该枪毙!” 池上龟介:“顾问官阁下,他、他毕竟是亲王啊。我岂敢不听他的命令。” 花田仲:“你是怕追究临阵脱逃的罪责!鬼鬼祟祟不敢见天日!你有什么能证明他是亲王?他是谁家的亲王?大日本皇军,军警宪特必须为战争服务,绝不可以为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团团乱转!” 姚砚田、豆腐张由衷佩服花田仲!到底是顾问官呀,几句话就把白家园子那个人打回原形,把池上龟介打成了土狗! 池上龟介:“顾问官阁下,我这就回黄花甸子,督导大家种粮食……” “你也配!一个逃兵,马贼,满洲军刀组的渣滓。你有何颜面去靖国神社参拜你的战神福岛安正?从即日起,你必须把白家园子那些人都调出来,听从姚大区长、张司令指挥,北起拉林河铁路桥每十华里建一座钢筋水泥碉堡,直至蛟龙河铁路桥。另外,以龙湾镇为中心,那拉街、新安镇、白家园子同时修建坚固永久的防卫炮楼,清楚地方匪患,确保京畿安全生产。” “嗨!” 花田仲:“张司令。” “卑职在。” “你负责建筑物资和各个建筑工地的安全。有蛟龙河建桥的经验,你一定会不辱使命。” “卑职将竭尽全力!” “姚大区长,建筑这些防卫设施,就是为拱卫你所治下的地区安全,所用民工及工程补给就得由你尽力啦。” 姚砚田:“卑职谨遵教诲,一定全力配合池上太君。” 花田仲:“四位,这可是关东军司令部,大满洲国军政部的联合指令。谁敢克扣民工工薪,截留建筑物资试图贪污,小心脑袋!” 花田仲拿住了弥久王的命令,就算拿住了他的把柄!梅津美治郎是关东军总司令,他的命令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签署的么? 梅津美治郎正在指挥东起密山,西到满洲里一线十三个师团的特别大军演。同时命令新京至山海关一线所有日满部队都要进入紧急战备状态,随时配合特别军事演习! 不仅在满洲,其实整个日本也在疯狂扩军,在大约一千万役龄男子中将总兵力扩充到二百四十万,其他人也都充当宪兵、警察军、工人员。光在中国战场就高达一百三十万!即便如此,陆军部乃至关东军司令部也不可能把正规军调派给他对付绿林胡子。 拿着这张伪令去告他,就算不把弥久王枪毙,也得驱出关东送回本土! 池上龟介返回白家园子,弥久王却坚决不肯放他离开。 这几天,白家园子坟地开始闹鬼了! 白家园子屯里都是从各个开拓团抽调来的男男女女“护卫亲王”,而黑龙兵卫在白家园子外围分为两处,一处守住通往转运站、奉天的交叉要路,一处占据东北角那片坟地。形成犄角之势与龙湾府呼应…… 这个坟地当年就被于显龙和郎占山做得真真假假,白八爷坟周围就是六座中间空洞,根本没有棺材死人的假坟。这也是受老花舌子包不住的启示。 巧合的是池上龟介也看中了这片丘壑起伏,树木扶疏的“宝地”。他也制造了很多假坟。除了藏有武器弹药,也藏了很多中国白酒。他才不愿意把好东西都喂了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亲王呢。 池上龟介也有自己的打算,他不愿意在黄花甸子当个农夫头儿,他不可能长期伺候这位弥久王。他最迷恋的还是日俄战争之后那种强抢豪夺,肥吃肥喝,自立为王的绿林生涯。他是借着弥久王的名号大量积累军火物资…… 不要以为小鬼子都像影视剧小说里那样,嗨嗨地对他们的天皇无比忠诚。像池上龟介这种很早就来到中国东北的军刀翼、军刀组分子根本受不了关东军军纪的约束。更不愿意随军进关内,离开大关东的白山黑水。 他离开黄花甸子就开始暗自招人,不到一年他竟然啸聚了一百多人,形成了一股特别的绺子。一旦关东军再逼他们上前线,他敢宰了那个废物,带着人马逃进飞龙岭,自己当大王! 花田仲的到来,立刻给池上龟介带来了危机感,如果按照他的命令,自己的绺子是不打自散了。自己这么多年处心积虑聚集人马,积累东西都白费了! 他把一半好手调上了飞龙岭!再暗自派人趁黑夜扒开假坟,取出物资悄悄运走。 鬼,原来就是他自己闹的! 池上龟介从龙湾府回来,连晚饭都没吃,带着十几个人趁着夜色,悄悄进入坟地。 带头的家伙叫酒井,追随黑龙会来满蒙三十多年,是为数不多活过来的黑龙兵卫。这小子祖上就是伊贺忍者,善于伪装隐蔽,对坟墓尤其是古坟墓极有兴趣。白八爷假坟的秘密就是他发现的,往坟墓里藏东西也是这小子发明的。 他知道在坟地中央那座没有墓碑,最不起眼儿的小坟包里不但藏着两箱“鸭嘴子”,一桶白酒,还有半袋子鹿肉干儿…… 所以进了坟地,他第一个冲到那小坟包儿前面,掀开泥土下的洞口! 一条银枪突然闪电一样窜出来,一枪封喉! 后边几个人还没看清楚,啪啪啪——,三声枪响,打倒三个黑影,一条大汉随即窜了出来! 池上龟介慌忙命令隐蔽,却不料眼看着一座坟堆墓碑被推倒,一把大锤砸在一个手下的腰上。另一边一个黑衣鬼子撅着屁股往后退,却不料屁股上挨了一斧子! 池上龟介一阵怪叫,逃出坟地,往白家园子跑,屁股后面又被撂倒三四个…… 池上龟介逃回白家园子气得暴跳如雷,命令架炮! 于显龙他们刚刚撤出坟地,小鬼子儿的炮弹怪叫着落到了坟地。半宿炮击,白家园子坟地从此夷为平地。 许多年以后,老百姓在八爷坟一带耕种田地的时候还能偶尔发现锈蚀的子弹或刺刀。 还别说小鬼子儿的刺刀还真好用。我小的时候,农村杀猪,那个杀猪的屠夫最为炫耀的就是他那把三八大盖改成的杀猪刀。杀一个冬天的猪都不用磨刀! 第232章 铁嘴神算 231铁嘴神算 白家园子的枪炮声惊动了龙湾镇,池上龟介不敢隐瞒白家园子遭到袭击的事。不过他才不肯说出坟地的秘密,一口咬定有人要袭击弥久王! 他本以为花田仲会因为这次袭击,不再让他去督建炮楼,只守卫白家园子。他好有时间偷运物资枪械,抓住时机上山。 可是花田仲听了他的报告只是沉思了一会儿,抓起电话打到了黑龙会在沈阳的株式会社总部。 听了花田仲的电话,池上龟介差点晕过去!这个狡猾的老家伙是盯准了龙湾特区这块风水宝地了,他要求黑龙会总部把数十年来残余的、新发展的黑龙兵卫全部调到白家园子!以黑龙兵卫兼铁骷髅门大门长铁骷髅为首,护卫那位弥久亲王。弥久亲王什么时候滚蛋,黑龙兵卫什么时候撤离白家园子。 花田仲这一个电话等于断了池上龟介的财路、后路、活路!他必须带着他那些旧日的军刀组、绿林马贼开出白家园子,修建防卫工事。 花田仲:“池上君,你的手下已经聚拢了一百多人了?” 池上龟介:“我的……” 花田仲冷笑道:“池上君,你很有能力啊。军刀翼、东亚义勇军、满洲军刀组,这都是二三十年前的事啦。你竟然能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把这些避战分子,战场逃兵,绿林马贼,乌合之众聚拢在一起。了不起!不过你不要再打啸聚山林的主意,连浩浩几十万众的所谓抗日同盟军都被打得望风而逃,你以为你那一小撮会逃得过大日本皇军的讨伐么?就算你能躲得过去,你对付得了于显龙等满洲胡子么?江大辫子、满蒙之虎、小野洋子、冈川一郎,这些帝国精英,在关东绿林道无一幸免,你觉得你能行?满洲国已经不是十年前的满蒙。在白家园子你可以为所欲为,在大关东任何一处山林,你都是满蒙胡子的死敌!在绿林道,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嗨!在下糊涂。在下明天就把全部人枪带出白家园子,去驻守龙湾转运站。” 花田仲点点头:“袭击白家园子的人不用多费脑筋,一定是于显龙!那天谢文魁的状况你也看见了。这个人就隐藏在附近的山林里,你不是他的对手。” 在池上龟介的眼里,这个老家伙花田仲简直就是魔鬼!自己的隐私没有一样逃得过他的眼睛,除了俯首听命,别无他法。 池上龟介认识于显龙不算太长,也有二十多年,他在黄花甸领教过这条狂龙的厉害。要不是在老百姓的猪圈里藏了一宿,自己就成了他的枪下之鬼了。要不是这个弥久王在白家园子依红偎绿,颐指气使,他早带着他的骷髅军躲进山林当他的胡子去了。 他曾经跟着这位亲王进过军队,吃不好喝不好,一言不合就是长官的一顿大嘴巴。最可怕的就是随时都可能送死,在古北口捡了一条命,他再不想进军队了。 可是遇见这个花田仲,轻描淡写地又把他死死套住了。 池上龟介刚把他的一伙人带到丁家老店的废墟上,花田仲的命令又到了。他这一伙子一百三十二人,留下一百人,其他三十二人立刻赶往龙湾镇,听谢文翰调遣! 池上龟介差点气吐血! 现在这个谢文翰真是花田顾问官的红人儿,不但从豆腐张那里调过一百人归他指挥。甚至从池上龟介那里调过来的日本人也得听他指挥。姚砚田、豆腐张甚至谢文翰本人都在猜想,花田仲会委任谢文翰为龙湾镇镇长,最低也得是新安镇或三姓镇的镇长。 可是花田仲又玩了一个惊人之举,他把一个在新安镇开卦馆,已经六十多岁的高铁嘴请到龙湾镇当了镇长! 这个布局,实在不可思议。 池上龟介差点被气吐血,姚砚田却被花田仲搞得晕头转向。 于显龙奇袭于家大院,刺死龙湾镇长韩四虎,同时击毙二十多个乡镇保长,姚砚田几乎成了光杆儿大区长。他磨破了嘴皮子才勉强拉上几个肯出头当官的富裕户或族长出面担任伪职。 可是龙湾镇镇长打死也没人愿意干! 龙湾镇这个地方,旺财不旺官。赖清德曾蹲过监狱,于显麟搞得没了人样儿,于显龙弄得家破人亡;韩三虎韩四虎都当过镇长,都不得好死;还有那个王八镇长韩老鳖,硬是让三阎王给活炸了!谁还没事儿自己找晦气? 姚砚田把情况汇报给花田仲,花田仲却派汽车从新安镇请来个老头子,算卦的高铁嘴! 在他下辖的二十几个镇长中,这个老家伙或许是最老朽无能的了。 高铁嘴剿匪施政是个无能之辈,可是算命测字,预测吉凶却是口若悬河,十卦九灵。 谢文翰住在的镇公署经常有那些有头脸的人物前来求卦问卜…… 再过几天竟然有于显麟、李子清、赖文章等人带着礼物来答谢高铁嘴,算得太准啦! 谢文翰这个人为人极为精明,也极为狡诈,是个枭雄。可是他很迷信,迷信胡黄二仙,迷信扶乩神道,也迷信八字命理。 从他到了龙湾镇,除了于显龙给他来个下马威,他给豆腐张也来个下马威,在日伪这方面他几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满堂的轻重装备,精粮伙食,不但从警备队那边调过来一百人,还从池上龟介那边拨给他三十二个小鬼子! 他身为警备队的参谋长,不归警备司令豆腐张调遣,每天在镇公署好吃好喝,屁事没有。 再看豆腐张姚砚田赖文章那些人,修炮楼,征捐税,一天到晚焦头烂额!花田仲想让自己去做什么?难道真的要自己带队去打于显龙? 他怎么想怎么不可能。谢文翰明白,自己和于显龙曾经是横行绿林的哥们儿,曾经联手干掉十一师团的饭冢大佐!花田仲最怕的就是一朝生变,自己和于显龙联起手来。 满洲腹地山林草原江河,大大小小的胡子、抗日武装不在少数,可是能够横行龙湾,大杀四方的只有于显龙。 他盯着墙上的军用地图,龙湾镇的地形地势可比三姓五国城复杂得多啊。三姓五国城只有东面老爷岭才有山岭沟谷,中间漫无边际的三姓大甸子直到松花江,只有一些土龙山那样的土包子。龙湾镇三面丘陵,连接着漫无边际,连绵起伏的野狐岭。西面出了狗咬台火车站不到三十里就是一片山地;南面过了白家园子就是巍峨耸立的飞龙岭。东面出了黄花甸子外面的八仙台的仙姑台就是一望平畴,田野村庄,鸡犬相闻,直到老爷岭中段。看地势,飞龙岭、棋盘山、龙潭岭都是长白山从东南向满洲腹地延伸出来的余脉。 在这样的地形地势当中,如果说于显龙真是一条龙,他的这片故土就是大海!大海里去斗蛟龙,那就是自寻死路! “谢参谋长真是殚精竭虑,全神贯注啊!”同在一个院子里的高铁嘴走了进来。 谢文翰鞠了一躬:“高镇长过誉啦。龙湾府真是四面环山,旷野平畴的风水宝地呀。” 高铁嘴:“哈哈哈哈,谢参谋长好眼力。不但山环水绕,而且人杰地灵。文有姚大区长之才,武有张司令之勇,日有花田先生之明,满有谢参谋长之智。甚至连绿林土匪都有于显龙之狂啊!” “嘿嘿,高镇长来此未久,也和本地人一样,声声不离于显龙啊。” “因为有这个人在,谁都寝食难安,前途未卜啊。” 谢文翰看了高铁嘴一眼:“先生一向神算,难道在龙湾地面就没有令我等稳坐钓鱼台的地方?” 高铁嘴:“呵呵,谢参谋长若是信得过老朽,不妨把贵庚八字写下来,让老朽推算一番。” 谢文翰:“光绪十六年,庚寅、癸丑、壬戌、甲寅。” 高铁嘴装模作样推算一会儿:“参谋长属虎,松柏木命。山中青虎,归东方甲乙木。印临子位,受子之荣。在时辰干支而无破,必生富贵之子女。造化因逢戌亥,平生敬信神只……” 谢文翰一拍桌子:“先生高明!我想问问,以我现在的状况,应该何去何从?” 高铁嘴:“不做龙虎斗,但求金石利;东方有仙泉,无往而不利!” 谢文翰:“往东,您的意思是去老爷岭牡丹峰管理铁矿?可是那里的矿场早已经毁了呀。” 高铁嘴:“谢参谋长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大日本帝国的圣战越打越大,无往不胜。可是战争打的是钢铁,老爷岭牡丹峰铁矿是能炼出精钢的铁矿,谁会轻易放弃?只要参谋长带领一支劲旅,统帅群伦重开矿山。那么您就是大满洲国未来的矿业部长!” 谢文翰连忙起身鞠躬:“先生的金玉良言令谢某拨云雾见青天!今天下午我就去觐见顾问官阁下,请命前往牡丹峰!” 花田仲一招奏效,不禁心花怒放! 他早就打算让谢文翰去重建矿山,可是一来怕谢文翰畏缩推诿,想尽办法推辞;再者就算他勉强应命,也怕出工不出力,将铁矿生产拖延下去。 经过高铁嘴一番蛊惑,谢文翰竟然亲自登门请命!相信在不久的将来,牡丹峰的铁矿石会成列车地运往沈阳炼铁厂炼成钢锭运回本土,再制成飞机大炮军舰,运往各个战场…… 只要把谢文翰安插到老爷岭一带,龙湾四境,纵横端严,于显龙之流只能隐藏山野,无法出来作乱。 他在大东亚前院上房办了一桌酒,把高铁嘴请了过来。 这桌酒席看似简单平常,却搞得神神秘秘,除了花田仲、高铁嘴,只有牧村香奈能够在室内伺候。 花田仲端起酒杯:“高岛先生,您真是神机妙算,铁齿铜牙呀。谢文翰主动请缨前往牡丹峰了!帝国的军工产业必将日新月异,你我在满蒙数十年的辛苦终于结出丰硕的成果啦!” 原来这个高铁嘴也是小鬼子的高级特工! 鬼子国中,高岛家族一贯以易学大家自诩。据说他的祖上高岛吞象知天机,晓八卦,断乾坤,着有《高岛易断》一书。 高铁嘴本名高岛屠龙,早在甲午之战后就来到满蒙了,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通。 酒过三巡,花田仲又说:“高岛先生,据说当年你还给于显龙推算过命理?” 老家伙兴奋得摇头晃脑:“此子三岁时我就给他推过命理。哼哼,他名显龙,不见首尾,必托云雾;我名屠龙,必斩此魔!” 花田仲:“高岛先生,我们想知道他现在在哪里藏身,找到他,抓到他,杀死他!” “龙腾四海,必有遗踪。他匪号狂龙,狂者犬中王啊。” 花田仲:“先生玄机深奥,在下愚钝,实在不明白呀。” 高岛屠龙:“嘿嘿,犬中王,也是守家望门之辈。那天我在谢文翰的屋里看他在凝神看那张龙湾地理图,不过我不能跟他说破。” 花田仲:“先生看破了什么?” “飞龙岭啊。请这位小姐拿一张地图来。” 牧村香奈拿过一份龙湾镇地理图打开递给高铁嘴。 高铁嘴指着地图:“顾问官阁下请看,以龙湾特区的地理形势来看。坐北朝南,飞龙岭就是南大门,也是于显龙在绿林扬名立万儿的地方。这个人虽然如同飞龙在天,首尾不见,可是他的匪巢一定在这个地方。” 花田仲鼓掌叫好:“高见!所谓英雄所见略同啊。我也有此判断。可是,飞龙岭和龙湾镇之间隔着白家园子。有那个人在,我们无法涉足啊。” 高铁嘴:“冢中枯骨,为祸家国;有他累赘,无他烟散。” 花田仲:“高岛君言语慎之啊。他虽丢了御印,毕竟身体内流着大和民族皇室的血液。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等着。” 高铁嘴:“卦云:乙丙癸丑赤龙腾,丁卯离火烧天门;白龙隐现深渊里,怒火还须水来吞。龙湾特区北坎水门为拉林河,有大日本宪兵镇守,固若金汤!顾问官可以高枕无忧。东方震木,谢参谋长兵锋正盛。唯有南面的飞龙岭,山势显要,地形复杂;赤龙作梗,门户洞开!” 花田仲:“先生也不必过虑,赤龙腐败,白龙猖狂,我已以黑龙克制!” 高铁嘴不禁惊愕道:“花田先生,咱们的黑龙兵卫已经没有多少家底了呀。” 花田仲:“国内内阁已经把东洋四岛都押到赌桌上了,我们还有回旋的余地么?正如你所说,不请出铁骷髅我们就闩不住龙湾特区的南大门啊。” 第233章 勤劳俸仕 232勤劳俸仕 送走了高铁嘴,花田仲让牧村香奈坐到对面:“牧村小姐,在我们这些人当中,你和于显龙相处最久,也最亲密……” 牧村香奈:“花田先生,那都是七年前的事。现在想来恍如隔世,那时我也是秉承先生的意思……” “不不,牧村小姐您别多想。刚才高岛先生的话,我游移不定,拿捏不准。以你对于显龙的了解,他会让那些医方和他人身一同毁灭么?” 牧村香奈:“花田先生,于显龙从不吝惜他的医术医方,在我和他相处的那些年中,他话最多最高兴的就是和全大夫道尔吉大夫大谈医术的时候。那时的谈话我都做了笔记交给您了呀。” 花田仲痛心疾首:“可惜,可惜呀,一场战火全部焚毁啦。回到这里,我找遍了这座院子的角角落落。” 牧村香奈:“您决不会找到任何东西。” “哦。” 牧村香奈:“我在这座院子前前后后十三年,于显龙看病处方治病从不背人。这一点龟坂大夫也有同感,甚至他以性命换来的《救命十三方》,如何变通,如何运用也从不隐瞒。” 花田仲慨叹一声:“这就是于显龙啊!从不拘泥,从不苟且,随机应变,神机莫测!飞龙在天,岂是一介算命先生能够逆料的?” 铁嘴高岛屠龙的龙湾特区北坎水门拉林河,固若金汤的高卦,还没凉下去。拉林河铁路桥桥头的两个桥头堡就被炸毁了! 鬼冢真雄拼出去一个宪兵小队才将来犯之敌击退,保住了拉林河铁路桥。 “于显龙实在太猖狂了!他一定还隐藏在野狐岭,我们要即刻出兵扫荡!”豆腐张叫嚷道。 “你放屁!”鬼冢真雄扬起右手,又放了下去“于显龙会有那么多新式苏制武器么?他不过是一股土匪、胡子,会有那么多人同时对大桥南北两座碉堡发起攻击么?” 花田仲:“鬼冢君,依你之见,有没有必要向军政部要求增兵啊?” 鬼冢真雄:“很难确定。因为这股武装袭击大桥之后完全有可能继续向南越过野兔岗,转进野狐岭。可是他们却退回拉林河北岸,看样子是向东去了。” 花田仲豁然起身:“难道他们的目标是老爷岭牡丹峰铁矿?” 姚砚田:“谢文翰能顶得住这伙人么?” 花田仲:“谢文翰没问题。可怕的是,这股武装一旦和于显龙匪股搅在一起,沆瀣一气,龙湾特区必将腥风血雨,天翻地覆!” 两个狗子一个鬼子顿时噤若寒蝉。 豆腐张:“要不请高镇长推算一卦?” “你放屁!”花田仲不禁怒骂“于显龙曾说你就是头蠢猪,现在看来你猪都不如!出去,带着你的部队守卫各个炮楼,再出乱子别说张恩惠,就是张作霖复生也救不了你!” 豆腐张被骂得狗血喷头,慌忙退了出去。 姚砚田:“顾问官阁下,你犯不着跟这种人生气呀。张司令他……” “早在十五年前他就该死!官场勾当他左右逢源,战场机变百无一用。大满洲国若都是这种官吏必将亡国!军事突变,他竟然要找算卦先生决定行动,荒唐透顶啊!鬼冢君,请你通知池上龟介,立刻来见我!” 花田仲没有申请调兵,因为这个时候就算跟关东军司令部要兵也不可能派过来一兵一卒。龙湾特区是京畿之地,才有两百多包括军警宪特地方官等日本人。其他的满洲腹地,很多县区都只有十来个、个,最少的只有一个日本人。 花田仲没有要兵,却要来了一个关东军正编番号——关东军陆军第32师团,第六联队,第一大队第三中队第一小队。 池上龟介从原来的中队长,再次出任正规军小队长,作战任务就是守卫京畿龙湾特区! 勤劳俸仕这个词儿现在听着很陌生,可在伪满时期却是最扎耳朵的一个词儿,是最招人恨的一种制度。 小鬼子那么点儿个地方,要统治满蒙,甚至要占领全中国!鬼子不够用,狗子同样不够用。 鬼子国不管国内国外,只要是站着尿尿的,不管老幼只要能拿动枪,现在都得当兵。狗子国当然也不敢怠慢。 凡是伪满洲国国民,男丁年满二十就要“检查国兵”,检查合格的人就得去当伪满国兵。 不合格的叫“国兵漏”,要无报偿地为日寇服劳役三年,这就是所谓的“勤劳奉仕”。 勤劳俸仕的编制是一个大队中有三个中队,十五个小队,四十五个分队,共九百多人。其中大、中、小队长均由退役国兵军官及“国兵漏”中有头有脸人家的子弟担任。 这种勤劳俸仕队就是老百姓所说的抓劳工的。 日寇占领大东北既要修筑军事工事又要铺设公路铁路,既要疯狂掠夺煤炭矿石又要开山采伐树木。这都需要大量的劳动力,所以伪满洲国从二十岁到四十岁的男性都得出劳工,参加勤劳俸仕队。甚至有很多人被日军押送到日本本土去出苦力。 老爷岭莲花峰铁矿本来是日寇高度保密的地方,不准军队之外的人介入。可是战争越打越大,大批日军不是调往关内,就是驻扎在北边对抗苏联军队。 日本本土劳力严重短缺,无奈之下才从各地抽调勤劳俸仕队前来重新开采铁矿。 当时,满山沟岔均可见到白花花的席棚相继竖立起来,人们都挤在一条十丈长的席棚里,睡觉都得侧着身子睡。一个紧挨一个,翻身都得起来再躺下。伙食完全是稀饭,每人一顿只许喝一小碗(其中有一半谷子),中午有时吃窝头,每顿每人两个,放在手掌中一把可以攥住,可见大小,饿得人们抬不起头来,只得在外面寻些野韭菜、酸浆菜等充饥。以后这些也不准吃,说是有毒,如发现有吃的就会遭顿毒打。 每日划分各小队的数额,必须拼命完成,完不成不准回去吃饭,或逐个挨打。 各级队长和大队副官(都是中国人)一个个吃得肥头大耳。他们每天一大早,除了在地段划出各班队任务外,其余时间拎着铁锹或洋镐把,到处溜达,见谁干得不起劲或质量不好,即给一顿棒子。 被于显龙削了鼻子的谢文魁,现在就是牡丹峰铁矿勤劳俸仕的大队长。 病号有工伤都另住一席棚。凡有病者,都得从大席棚搬出去。有病不给饭吃,打算吃饭必须硬挺着上工地(中午工地送饭),工伤的人也不让闲着,集中在一个火炕边上拧草绳,经过一两个月的饥饿与折磨,据说每天就死一二十人之多。 谢文翰现在每天晚上除了要给胡黄二仙上香,还要给神算高铁嘴上香。东方甲乙木,青虎入深山,他现在是财源广进,权势熏天呐! 这么大的龙湾特区,凡是“国兵漏”的家庭都有点猫腻,只要被编入他谢文翰主管的勤劳俸仕队,都得把他谢文翰当祖宗孝敬着。 他知道豆腐张绝不会让他在这个美差宝座上稳稳当当地坐着,要想保住这份差事就必须保证尽快把铁矿石从老爷岭运出去。 所以他把劳工交给兄弟谢文魁,自己将手下的警备队、勤劳俸仕队全部调到矿山铁路上去,加紧修复矿山铁路。 至于劳工每天死多少人他就顾不得了。 谢文翰主管的这条窄轨矿山铁路,出了老爷岭,一路向西南穿过龙湾大甸子直奔辽北。这条矿山小铁路,按高铁嘴的说法,把龙湾府巽门全部罩住了。按照花田仲的部署,每隔十五华里就有一座“撅腚眼子(东北胡子对鬼子炮楼的蔑称)”。 这条铁路把于显龙的棋盘山和龙湾特区其他窝点全都隔开了。胡家集的鬼市再也转不开盘子了。 于显龙带着小野狼儿和尕尕狐在这条小铁路周边转悠了三四天才回到胡家集。 刚进马缨铺,大洋马就开始喋喋不休地抱怨:“大当家的,还有六十多篓山货兑不出去,这样下去咱们都得喝西北风儿。当初咱们在哈拉哈河,你就是不让我……” 于显龙:“你他妈给我闭嘴!你这种败家娘儿们到了苏联就得被抓进监狱。老狐狸小狐狸都他妈得上前线去打仗!” 大洋马:“你胡说八道。以前那些抗联都在苏联养着呢。” 于显龙:“养个屁!老苏和德国鬼子打起来了。老苏叫德国鬼子整没尿儿啦。我从抢来的报纸上看到的,他们的首都莫斯科都被德军包围了。老苏不但男人得去打仗,连大姑娘小媳妇儿都得拿枪上战场。老子他妈是救了你个大洋马!” 大洋马一屁股坐到炕上,愣愣地看着窗外,久久说不出话来…… 于显龙:“老狐狸,咱们得和关先生好好谋划谋划,咱不能让小鬼子憋死啊。” 大洋马:“不打了,不能打了。再打这一家人怎么办……” 于显龙:“你没在龙湾镇住过呀?我们一家人怎么散的?出生入死那是没办法,小鬼子逼的。我让你们一家喝过西北风?” 尕尕狐:“老三,你又想出啥倒眼了?” 于显龙:“胡家集盘子不开,三姓镇可是有的是粮食大洋啊。” 大洋马:“咱们把山货贩到三姓镇去?” “贩卖?这么做买卖还叫胡子么?砸开它!老子要抄谢文翰的后路!” 原来的三姓五国城,几经兵火,人烟凋敝,已经缩水成一个小镇了。镇子里最大的衙门是当年谢文翰主管的警察署,现在一共有十名警察,一个警尉,就是谢文翰的三兄弟谢文元。 于显龙仔细盘算着,尕尕狐去踩盘子挂天梯(侦查、树上挂绳子翻越围墙),大洋马带着达子香压轮子(赶大车)庆(押运)东西。自己和白大姑娘端住警察署,柏大锤、牤子、穆占福带着钢豹狼,踹几家买卖。最主要的是谢文翰、谢文魁和谢文元家。只抢东西,不杀人,不绑票! 一行人翻山越岭,走了三个长夜,第四天黄昏出了老爷岭那片山坨子,三姓五国城稀疏的灯火映现在远处夜幕之中。 于显龙:“大洋马、达子香,把马车拴到山根儿去。不准拢火,冷了喝口酒,里边枪不响了就靠过去。其他人裹马蹄子!” 胡子打劫离不开马,可是胡子打劫见不得天日,必须偷偷摸摸。用现在的话说,胡子打劫十有八九都是偷袭。只有胡子势力浩大,像八面来风那样才敢明目张胆地砸窑。所以靠近打劫目标的时候都得用羊皮或破棉被、麻袋把马蹄子包上。 大家刚把马笼头绊上,于显龙低声说了一句:“停!退到山根儿去!” 白大姑娘:“咋回事啊?” 尕尕狐:“风里有火药味儿。好像有别的绺子压过来了。” 小野狼儿:“三叔,你是不是整八面来风啊?” 牤子:“扯淡。不是绺子是条子(当兵的)。连子(马匹)太少,狗蹄子(日伪军的胶皮军鞋)不老少。” 生来呆头呆脑的牤子,在绿林道上摸爬滚打,几乎混成人精了。 柏大锤:“打鸭头(赶在别人前面抢劫)还是截和(别人抢劫后再趁火打劫)?” 于显龙:“看看再说。” 三姓镇灯火全部熄灭了,打劫的胡子该动手了。 于显龙他们站在山根下的白桦林里,能够看见夜幕下时起时伏,时隐时现的身影。 于显龙:“牤子,这不像绺子啊。” 牤子:“也不是鬼子狗子,模模糊糊好像当年的花膀子。” 于显龙赞叹道:“牤子老哥,五十多岁的人啦,眼神儿还这么厉害!” “哼哼,老子天生就是当胡子的料!他奶奶的,这帮玩意儿身上的家伙怎么跟咱们在哈拉哈那边看见过的老毛子兵差不多啊?大氅(军大衣)也像。” 于显龙:“看他们的身量,不是毛子兵。嘿嘿,今晚有热闹看了。达子香、斧子,把酒和肉干儿拿过来,坐在山根儿看热闹。” 他们一口酒刚喝进去,三姓镇那边枪就响了。 那边枪一响于显龙就把猪尿泡酒袋子放下了:“不对!他们不过十来个人的小警察署,怎么会有碎嘴子(轻机枪)?” 柏大锤:“听动静最少有三四十人枪!” 于显龙:“他妈的,这个谢文翰真够阴的啊。私底下藏着这么多家伙,咱们就算砸进去也得吃大亏!” 砸窑的绺子被突如其来的密集火力打倒了一片,很快退了下去。 于显龙看着火把乱窜的三姓镇:“谢文翰不愧是个枭雄,拿十来个警察做幌子。真动起手来,三姓镇有这么多硬码子,连关东军过来也很难占到便宜。” 第234章 血苇横江 233血苇横江 咚咚咚——!砸窑的绺子也超乎于显龙的想象,他见过迫击炮却没见过这么大口径这么厉害的迫击炮。这家伙要是麻雷子,小鬼子那玩意儿就是个屁!不过这伙绺子还真讲究,炮弹十有九颗都打在了土围子跟前,没有落在镇子里面的。 土围子上面抵抗的枪手在炮火中死的死逃的逃。然再多也是乌合之众。 砸窑的绺子又叫喊着开始往框子里面压。 不过这伙人的枪也特别,打起来哇哇的,仿佛每个人都抱着一挺轻机枪!炮响过后不到一袋烟的工夫,三姓镇就被他们砸开了。 于显龙一招手,带着尕尕狐、小野狼,悄悄靠近三姓镇。 绿林道的常规,按绿林道上的常规,压进框子,砸开窑子,抢劫够了,天亮之前一定上马走人。 进镇抢劫、奸淫、吃喝,是绺子最乱最难号令的时候,因为这时候绺子里任何一个崽子都红眼了。也是最容易被抄后腚下家伙的时候。当年于显龙在辛家店打老张三就是利用这一时机得手的。 可是这伙绺子很奇怪,根本没有走的意思,而且是四面放出卡子哨兵。镇子内也没有砸窑放火的行动。他们虽然穿着苏军的军大衣,大皮靴,但远远看去可以辨认出,火光之下都是中国人。 这不是绺子,是北边过来的抗联! 三姓镇不能砸了,于显龙骑在马上一言不发。 胡子打劫从不走空道,一旦走空道,预示绺子没收入人心不稳定,绺子就有散伙的危险。 牤子:“当家的,肚子叫啦。” 于显龙:“忍着!大白天大漫甸子,连个兔子都看不见,哪给你弄吃的去!我就不信谢文翰他……” 初冬的风卷过大甸子,荒草伏地,劲草摇摆,田地里被遗弃的庄稼秸秆儿哗啦啦地翻卷阵响。 于显龙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 白大姑娘:“小龙,青天白日你傻笑啥?疯啦?” “嘿嘿,一会儿你也得疯,大火都得乐疯了!看见前面高粱秆子垛下面那个地窨子么?包抄过去,有活物都给我灭了!” 牤子:“明白!”甩手就把一颗掏捞棒子飞了出去! 砰!地窨子的木门被砸开,里面却没动静。 于显龙:“姐,你带着达子香进去生火。牤子,把车上的干粮火山子都拿下来,喂脑袋啃富!” 小野狼儿:“三叔,有啥好事儿?是不是附近有硬窑子?” “哼哼,没硬窑子,有硬地面儿。攒足力气,一会儿得给我猛干!” 一顿饭在地窨子里一直吃到天黑透了,于显龙才带着男人们拿着腿叉子走出去。 庄稼地里,黑色的田垄偶尔会出现一块块零散的白色的碱巴拉。走到一块圆形的碱窝子跟前,于显龙停住脚步:“在这,给我挖开!” 尕尕狐:“老三,你吃撑啦?大冬天挖这玩意儿干啥?” 于显龙:“废什么话,赶紧挖!” 砍开一寸来厚的冻土,很快就发现下面是个地窖。牤子取了几块冻土坷垃扔了下去,然后才小心翼翼地下去…… 地窖里竟然有一口袋大烟土,一麻袋现大洋! 于显龙他们挑开三个地窖,有绸缎,有封好的毛皮,有大洋,就是没有小米白面。这些若是在太平年间都是珍贵的好东西。可是现在,成堆的大洋不如一升小米。 棋盘山路途遥远,危机重重,于显龙他们只能再回野狐岭。 除了飞龙岭,牤子最熟悉野狐岭的地形地貌,接连几天带着绺子三小儿藏东西。三个女人却无精打采,尤其是大洋马第一次对银子失去了兴趣。 对他们这十几个男女来说,一百块大洋不如一个窝头。再好的绸缎不如一张老羊皮! 于显龙半躺在山洞的木板铺子上,看着牤子三小进进出出忙忙活活。 “姐、大洋马,现在你们应该知道我为啥不存金银大烟存粮食了?你们说这个谢文翰到底会把粮食藏在哪里呀?” 白大姑娘:“你说啥?谢文翰还有藏东西的地方?那么秘密的地窖都让你找到了,他还有啥呀?” “粮食,粮食啊!我就不信谢文翰一家老小那么多兄弟都喝西北风!” 达子香:“大家不都吃杂和面儿么?就在门棋盘山吃得好。” 于显龙:“吃杂和面儿的是老百姓。我敢保证,谢文翰一家一口都不会吃。” 达子香:“师父,咱们就靠两只野兔对付了三天。这肚子……” “杀马!” 达子香:“杀了马,拿什么拉车呀?” “哼哼,别忘了,咱们是胡子!枪是梗,弹是花;走着吃,打着花!老子不把三姓大甸子搅个天翻地覆,就让花田那老鬼子憋死了!” 饱饱地吃了一顿马肉,第二天一早于显龙一行人就封好了山洞,上马出发了。 拉林河松花江南岸,刮起了一股人人惊惧的旋风! 一股绺子挨个村屯砸窑,除了搜荷班、警察署几乎什么都不抢。但走到哪里都宣称专找姓谢的三亲六故,只要是土龙山谢文翰家的亲戚朋友,席卷一空! 谢文翰在矿场再也坐不住了,接二连三派通讯兵请求出兵弹压。花田仲此时也不能再坐视不管,因为依山重镇三姓城不知被什么人占领了!根据目击者报告,这伙人很像是在拉林河袭击鬼冢真雄那一伙。 他下达了死命令,有鬼冢真雄指挥宪兵一个小队,豆腐张的两个警备中队,直扑三姓城,务必夺回此地! 鬼冢真雄和豆腐张都明白,如果在满洲的周边山区被胡子盘踞一两个村镇,现在的鬼子国上下根本没人顾及。可是龙湾特区不同,这是满洲腹地,是新京的门户。此地若乱起来,新京动摇,那事情可就大了。 龙湾特区现有的重武器,鬼子国最新式的九二式轻重机枪,九二式步兵炮,两辆九二式小坦克全部调出,开往三姓大甸子。 如果说于显龙他们一小股绺子,刮过去的是一股旋风;鬼子伪军一路汽车坦克大炮,简直就是一场地震! 把于显龙他们逼到松花江边芦苇荡里去了。 三姓城不到五天遭遇两次炮火的洗礼,苏式冲锋枪也敌不住小鬼子的九二式重机枪、步兵炮和铁王八的冲击。不到两个小时,占据三姓城的那股“绺子”就被打退出来。 拉林河和松花江的交汇处,沟塘纵横,芦苇密布,初冬时节连蔽成无边无涯的大芦苇荡。芦苇靠水而生,一到冬天芦苇秆变黄,芦苇随风摇曳,花絮纷飞,在斜阳西照时,塘边霞光辉映。静静地坐在芦苇荡丛中,看着那无边的、雪白的芦苇花。当微风轻轻拂过这水面时,苇絮便随着风翩翩起舞。时间突然就慢了下来。芦花雪白雪白的,昂扬在这天地中,似乎也想给染一染。团团如绒毛般轻盈的它们,微微地搭在芦苇上。冬夜里湿气遇冷而凝结,在芦花、芦叶上的雾凇冰挂晶莹剔透…… 不过不要以为芦苇荡的美就以为它很善良。 芦苇的下面是泥,夜晚会东山一层硬壳儿,一脚踩下去人就会陷进去。沟塘里已经结上一层薄冰,看着光明如镜,但是一脚上去,人人都得变成落水狗!大关东的冬天不饶人,泥里水里,一会儿就冻成冰坨子。 走绿林道的绺子,江湖边的柳条通芦苇荡就是他们的天然屏障,他们对芦苇荡再熟悉不过。他们拽着马尾巴,一路踩着老羊皮绕上一块长在坨子根儿的芦苇丛,屯了下来。 小野狼儿刚把马匹绊在芦苇荡里便高叫起来:“三叔,快看,那股绺子追过来了!” “小崽子,长点眼力见儿。追过来,追人的人有那熊色(shǎi)的么?那是从三姓被鬼子狗子们打出来的。看样子是被打蒙圈了,这月份儿想过松花江,找死啊。当年我骑着大青马从昂昂溪过嫩江……” 于显龙忽然停住了话茬儿,了望着南边大甸子。 一群身穿呢子大衣的中国军人拖拖拉拉,有的身上还拖着青烟,在拼命往芦苇荡这边奔过来。一个高个子的,军官模样的人抱着一挺机枪,和几个抱着怪模怪样喷子的人在后面拼死阻击着后面追过来的日本宪兵。 那抱机枪的军官越退距离芦苇荡越近,于显龙看得越来越清楚,越看越觉得很熟悉。 逃进芦苇荡就等于命悬一线,如果小鬼子出损招儿把芦苇荡点着了,那就算彻底玩儿完。 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进了芦苇荡,小鬼子机枪手逼近之后立刻趴在地上,架枪装弹,开始哒哒哒地向芦苇荡扫射。 小鬼子关东军早已改成九七式轻机枪,可是鬼冢的部队都是宪兵,依然是又蠢又笨的歪把子。 歪把子打人很有些威力,可是打茫茫无际的芦苇荡,屁用没有。 又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于显龙一眼就认出来了,是豆腐张! “谢文翰没露头儿,他却来装大尾巴狼了。豆腐张这王八犊子都敢到这儿来耀武扬威,看来他们腰杆儿挺硬啊。” “三叔,咱们绕过去揍他!” 于显龙:“崽子,咱是胡子不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现在去干他们,那不是自己找死么?咱们那些捷克式都没柴火扔在棋盘山了,就靠几把盒子炮,还敢出去嘚瑟?” 小野狼儿也不管于显龙说什么:“三叔,小鬼子杀过来了。” “鬼子狗子,一个熊货一个损种,这么大的芦苇荡往里硬压,你猜能咋样?” 小野狼儿:“要是我,就躲在苇子里一枪一个,打他们的黑枪!” “嘿嘿,你小子还真是混绿林的料。” 可是鬼子宪兵根本没进芦苇荡,而是在距离芦苇荡二百多米以外就趴在了地上。随即在三姓镇那边就响起了沉闷的炮声,咚咚咚…… 炮弹落进芦苇荡,芦苇立刻燃烧起来!落在冰面上的,掀起一股水柱,炸得冰块泥水四溅。 芦苇荡实在太大了,炮弹只燃烧出几块黑色的空地就熄灭了。湿漉漉的泥淖芦苇冒着青烟,再也着不出火苗来。可是被追进芦苇荡的那伙绺子也被火场包围在一小片遮不住人的哑巴苇子(没有开花的芦苇)里面。 小鬼子就是鬼得很。人家根本不让步兵直接冲锋,而是让两辆坦克头前开路,小铁王八机枪坦克炮齐齐开火,冲进被烧开的芦苇空地。鬼子兵在坦克的掩护下包围了里面的绺子! 这是于显龙平生见过的最惨烈的拼杀! 别看是鬼子宪兵,他们的单兵战力也是穿大衣的绺子无法对垒的。尤其他们穿的呢子大衣,一旦沾水又沉又笨。又黑又亮,洋气时髦的大皮靴灌进泥水,脚都抬不起来。反之,鬼子宪兵的胶皮靰鞡(东北老百姓也叫作水袜子)轻便灵活,鸭绒军裤,不怕泥水,再加上他们不要命的拼刺技术,明显占了上风。三八大盖儿的刺刀,一刀下去就能把人刺个对穿! 大衣绺子也足够凶猛,脱掉大衣,穿着单衣和鬼子兵在铺满冰碴子泥水里玩儿命厮杀。 于显龙熟悉的那个身影又出现了,这个人挥舞一把日本武士刀,身陷泥水里,专攻鬼子的下三路。鬼子兵的三人拼刺小组被他连破了三四个! 这正是当年于显龙在昂昂溪嫩江边上的打法,这个人是王南珂! 于显龙:“牤子大锤,跟我上一字斩。钢子带着豹子小狼,绕到后边去,想办法把铁王八引到烂泥里去。” 鬼子宪兵看看要把大衣绺子赶尽杀绝,忽然从侧面芦苇丛中杀出三个怪人。皮帽皮坎肩,牛皮靰鞡皮马叉,脸上蒙着鬼一般的面具,手里挥舞着出奇长大的大砍刀!他们压过来也不答话,遇见宪兵就是一刀!一刀挥出去,再强壮的鬼子兵也是身首异处! 两个铁王八在芦苇荡内转了几下就陷在烂泥里动弹不得,上面的机枪坦克炮此时也不敢发射,在芦苇丛中根本看不清敌我。除了那三个时隐时现的煞神,都是一身泥水,连军装的颜色都看不出来。 分明是青天白日,可是松花江畔大芦苇荡却是血雨腥风,如同鬼域。 坦克兵干脆放弃铁王八,跳出来增援,芦苇丛中突然打过来一阵盒子炮。坦克兵被打死五六个…… 于显龙他们拼死把王南珂他们带上那个沙坨子底下,大衣绺子只剩下十几个人了。鬼子们胡乱打了一阵炮弹,掩护宪兵退出大苇塘,撤往三姓镇去了。 王南珂:“同志们,鬼子退了。把负伤的同志都救回来。” 于显龙:“那忙不了。赶紧追击,跟着鬼子杀进三姓。站不住三姓,谢文翰就不会露头儿!” 王南珂:“可是……” 于显龙:“可是个屁!鬼子狗子一旦喘过气,再杀过来,都得死在大苇塘里。牤子,压连子砸进三姓!” 于显龙这伙人虽然人少,有男有女,可是论战力无不以一当十。王南珂这些人已经是强弩之末,根本过不了松花江,只能再鼓余勇,奋力跟着于显龙的马队回头杀回三姓镇。 第235章 敲山震虎 234敲山震虎 从松花江畔芦苇荡,到三姓镇十几里的路程,几乎布满了鬼子尸体! 胡子打仗没规矩,不管是刀砍还是枪打,只要能弄死对手就是好法子。尤其是于显龙牤子大锤斧子手里的一字斩,是专门为骑在马上,斩杀所有马上步下的敌手而设计的。长刀出鞘就没有敌人任何反击的机会。 鬼子很少有投降的,可是狗子投降那是家常便饭。 王南珂的抗联队伍是缴枪不杀,于显龙绺子最看不上投降的软骨头,缴枪也杀!一路上没留一个活口儿。 三星镇内只有豆腐张带着一个狗子小队,和几个鬼子炮兵。看见一股花里胡哨的骑兵,凶神恶煞地扑向北门,后面还跟着一群满身泥水杀红了眼的人。 前面四个不但刀狠枪准,溜溜棒子扔得比炮弹都快都准。人还在射程之外,前面那个傻大个快马如风,几个溜溜棒子捆在一起,一次投弹就把北门给炸开了。 于显龙进北门,豆腐张带着鬼子狗子从西门上了汽车,仓皇离去。这个损种光顾了逃命,却忘了更要命的事儿,鬼冢真雄没见回来。 于显龙只管经管他的人,见绺子三小活蹦乱跳回到跟前,再也没管那两辆陷在泥里的铁王八。鬼冢真雄就困在铁王八里。 鬼冢真雄明白,丢了三姓那是花田仲的责任,丢了铁王八,上司非要他脑袋不可。这种小坦克虽然在主战场上早已淘汰,可是在新京卫戍区,只有龙湾特区宪兵队有两辆。只要不死,他必须把这俩铁王八弄回去! 王南珂忙着夺回他们丢在三姓的武器装备,于显龙这一伙到处找吃喝要一解十几天来的饥火。 白大姑娘带着牤子他们闯进一家小饭店,拿出抢来的鸡鸭鱼肉小米,用枪顶着厨师伙计给他们做吃喝。 于显龙却被王南珂请了过去…… 警察公署的院子里堆满了战利品,王南珂拿着一卷画轴,把于显龙请进室内,把那幅画轴打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落款是冯涵清书张载名言。 于显龙:“王兄,你给我看着干啥?” 王南珂:“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于显龙冷笑一声:“不过是句空话,屁用没有!也亏冯涵清能厚着脸皮写出来。” 王南珂:“我们今天这次无意间地联手,反败为胜。所以我想,为民立命为万世……” “哼哼,连一方水土的太平都保不住,还他娘的万世。放心,同样打鬼子,你干你的抗联,我当我的胡子。咱们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于显龙想拔掉谢文翰在牡丹峰的铁矿铁道,可是自揣实力,根本打不过。所以才不惜绕出几百里来抄谢文翰的后路。 可是第一次行动被王南珂打了个先手,于显龙白捡了个便宜。 王南珂占领三姓等待桦甸方面的抗联卫先任部前来接应,可是五天不到,花田仲却派出了鬼冢真雄和豆腐张。 虽然在于显龙的帮助下重新夺回了三姓,可一百多人的抗联先遣队,经过两次血战,只剩十多个人了。所以王南珂极力想拉于显龙参加他的抗联先遣队。 于显龙把那张画轴扔给王南珂:“有一位明白人跟我介绍过一位高人。这位高人高到什么程度?在我的心里他就是一位圣者、智者,是一位能够救中国的人。” “你说的是毛……” “他的主义是你们的事,他的法子我觉得很好。我觉得你从北边回来,对付鬼子狗子,和以前一点都不一样。占住三姓,死等着在这儿挨打。我们胡子踹线儿都讲个天时地利人和,像你们这么干,有多少人都得填进去!” 王南珂:“这是上级的命令,我们得在这一带和当地游击部队取得联系。” 于显龙:“你们的这个上级,根本不懂毛先生。我在诺门坎看过朱可夫将军打仗,全凭硬砸!就算打胜了也是惨胜,和你现在一样。我不管胜败,就这十几个人,老婆孩子,老亲少友,一个都不能丢一个都不能死!” 王南珂:“所以你就像老母鸡一样,把这些鸡崽子走到哪领到哪。” “对呀。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就算小鬼子是孙猴子,老子也一天拔下他一根毛儿来!这就是毛先生的打法!” 王南珂:“你们到三姓大甸子就是要拔谢文翰的毛?” “这小子是个枭雄,不能让他给鬼子效力。我这么多年没动豆腐张,就因为他是个蠢材,成不了大事。谢文翰是匹狼,一旦得势就是头猛虎,你们各路抗联的底细他都清楚。而且现在他正在为小鬼子开发铁矿!铁矿,你知道能干什么?” 王南珂也坐不住了:“日本人打仗,靠的就是钢铁。这是他们的战争命脉呀。谢文翰一股,必须消灭!” “就凭你这些残兵败将,十几个人?” 王南珂:“我这些人当然不行。可是要是你我联手呢?” 豆腐张回到龙湾镇大东亚,谢文翰已经坐在花田仲的办公室了。 谢文翰愣愣看着衣冠整洁的豆腐张:“败军之将,毫发无损;张司令指挥有方啊。” 豆腐张没搭理谢文翰,向花田仲敬礼:“报告花田先生,情况已经探明,这股武装是北边过来的抗联先遣队!” 花田仲一摔手杖:“鬼冢司令呢?” “我……,我实在不知道啊……” 花田仲:“难怪呀,于显龙屡次三番分明能弄死你,却一再不搭理你。有你在,他的事就好办多了呀。为了你自己逃命,竟然扔了你的司令官!把战况给我说清楚!” 豆腐张战战兢兢把战况说了一遍,谢文翰却一顿茶杯:“这不光是一股抗联,一定还有于显龙!” 豆腐张:“没,没看见有绺子啊。” 谢文翰:“于显龙神龙见首不见尾,他干什么能让你看见?花田先生,三姓镇地处山区平原结合部,抗联这股武装为什么非得不自量力抢占这里?” 花田仲惊问:“他们要破坏牡丹峰铁矿?” “舍此其谁呀?顾问官阁下,铁矿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明白。不过这股抗联也奇怪,死盯着三姓不走,挺着挨打。这绝不是胡子的做派!” 花田仲:“再次出兵,坚决拿下三姓镇。哪个再敢临阵脱逃,就地枪毙!” 豆腐张回到龙湾镇水都没喝一口,再次跟着池上龟介向三姓镇出发。 池上龟介、谢文翰两路大军二度围攻三姓镇,可是三姓已经是一座空镇!根据百姓说,昨晚这些人还大吃大喝,一觉醒来,连根毛儿都没有了。 豆腐张已成了惊弓之鸟,立足未稳就下令寻找鬼冢司令官。 找鬼冢很容易,可是要把那两辆铁王八弄出来实在不容易。 十几吨重的玩意儿陷在烂泥里,一夜寒风冻得死死的。池上龟介派了一个步兵班才把冻得半死的鬼冢从坦克里抬出来。 鬼冢哆哆嗦嗦站起来,一眼看见豆腐张,立刻恢复了八年前的本性。大嘴巴铺天盖地输送到豆腐张的胖脸上。 鬼冢发泄够了,不管用什么法子,必须把坦克弄出来! 谢文翰当即表示,他的人马不能管这些。他的责任是守卫矿山、矿山铁路。也没管鬼冢和池上龟介什么态度,一声令下带人就走。 谢文翰没走出多远,他的二弟谢文策就给他送来一记闷雷!他们谢家积攒多年的五个地窖财富被人掏开三个! 谢文翰差点没从马上掉下来。于显龙,除了于显龙没人会干得这么绝! “文魁!” 没了鼻子的谢文魁应声跑过来:“大哥。” 谢文翰:“从今天开始,你和所有谢家的侄子,包括土龙山的乡亲统统脱下军装回土龙山守住老宅子。保护好老娘和家眷!于显龙连野外地窖都给挑了就是没砸老宅子,他是给我姓谢的留了条后路。老二!” 谢文策:“大哥。” “今后没我的话,都给我悄悄地猫在土龙山!出去撞上于显龙,就是让他打死,我这做哥哥的也没法替你们报仇。都回去!” 谢文翰眼里不揉沙子,他本不甘心一分钱赚不到就把铁矿运往日本。当年日本人口口声声已经彻底消灭的于显龙回来也不足为奇,可是北边又过来什么抗联先遣队。绝大部分关东军精锐都调往南边,留在关外都是后来拼凑起来的熊包师团。这么打下去,鬼子国前途未卜,满洲国岌岌可危,自己也得留点心眼儿,什么事儿都别做得太绝。 鬼子狗子们搋在冰冻未久的烂泥里,镐刨锹挖,铁王八总算可以活动了。豆腐张找了十几匹马,再加上军用汽车,准备把铁王八拖出去。否则一旦过夜又得被冻在江边芦苇荡里! 正当这伙人聚集在两辆铁王八跟前叫喊奋力的时候,随着一阵尖啸,炮弹落了下来! 随着耀眼震耳的爆炸,大苇塘又着起火来。虽然没有打中铁王八,却把鬼子、狗子炸得死伤一片…… 鬼冢气得哇哇怪叫,命令池上龟介带着豆腐张向炮响的方向围攻! 十几门苏式日式迫击炮已经被炸毁扔在炮阵地上,人已经无影无踪。至于那两个铁王八,再也没人提及。鬼冢命令豆腐张暂时据守三姓镇,自己带着池上龟介回龙湾镇了。 于显龙隐藏在山顶拿着望远镜,一个一个数着谢文翰的人马。少了十二个人! “这老家伙留了后手儿啦。” 王南珂:“其他人都哪去了?” 于显龙:“准是回土龙山老家,守老窝儿去了呗。” 白大姑娘:“咱们为啥不把他老窝给端了!好玩意儿少不了!” “放屁!谢文翰的老娘是我干妈,能随便惊动么?” “小龙,你胆儿肥了。说谁放屁呢?” 于显龙:“姐,是我冒犯行不行。” 白大姑娘顺过三八大盖儿:“不准叫我姐,我是你老婆!” “都叫了二十多年了,已经顺嘴了。谢文翰虽然当了狗子,干了很多坏事,可是他们家老太太没招谁惹谁呀。所以我就想……” 白大姑娘:“你准没憋着好屁!” 王南珂:“你们两口子先别打情骂俏。显龙,说说你的想法。” 于显龙坐到大树根上:“打虎容易,杀尽狗子难。干死一个谢文翰,小鬼子还会派过来张文翰李文翰,斩不尽杀不绝。甚至还会有小鬼子亲自上阵。” 王南珂:“谢文翰真会给小鬼子挖坑么?他凭什么听咱们的呀?” 于显龙:“谢文翰是个枭雄。说实话,就在查点他的人马数目之前,我还想一枪干死他!可是他把兄弟子侄都打发回家,我又改主意了。这老家伙既然已经跟小鬼子动起心眼儿,咱就得琢磨琢磨啦” 白大姑娘:“你想好法子啦?” 于显龙:“吓死他,别整死他!” 王南珂:“好主意。先给他制造借口,我去把他们刚修好的小铁路炸了。你们两口子负责收拾谢文翰。” 于显龙拉着白大姑娘悄悄出了林子来到山下,趴在那条废弃铁路边上的山石后面向外观看。 连日来,矿山小铁路接连发生爆炸,连岗楼里的鬼子伪军都被揍死了七八个。只要外面爆炸声一响,矿山警备队就得拉出去“清剿”! 不过谢文翰做梦也想不到,就在他矿山警备区的大门口儿,就有人拿枪瞄着他! 一帮黑影,一串火把过去后,矿山警备队大门打开,出来一位骑马的胖子。被火把圈住以后, 白大姑娘:“小龙,谢文翰!” “他奶奶的。姐,拿大枪招呼他!” 白大姑娘莞尔一笑,架枪瞄准,啪——!谢文翰应声落马! 矿警们一阵慌乱,于显龙他们这边八只盒子炮就开张了…… 逃出来的劳工一哄而散,窜进山林。 白大姑娘的枪法出神入化,子弹只是擦破了他的头皮,留下一道血沟。他怕再给他来第二枪,假装打死,栽下马去,逃得一条活命。 于显龙他们追杀进山,他才悄悄爬起来钻进山沟,一直蹲到天亮才敢回莲花山峰下面的铁矿大队部。 他回到矿警大队部,门上插着一把匕首,钉着一封信…… 谢狗文翰亲启: 数日盘旋,本欲取尔首级;特以一枪,聊作警告!倭狼虽甚,必还东洋;走狗虽众,各怀鬼胎。弟兄子侄,不足以保守家园;枪炮铁路,不足以保你头颅。留而狗命,三思后行。即日起,但有一块矿石付诸倭寇,必砸你满门!但有一位乡亲瘐死,必点你天灯!勿谓言之不预也! 龙湾镇于显龙,枪拜! 第236章 咸鱼翻身 235咸鱼翻身 谢文翰擦擦冷汗,瘫坐到椅子上。 看他的口吻,于显龙其志不在小也。再看他的行动,这绝对不是胡子打劫。胡子不敢跟全副武装的矿山警察作对,最重要的是这些矿山警察身上没油水儿。玩命打杀,黄白黑货啥都没有,他们图啥? 也不可能有人来抢劳工,所有劳工家属都有户籍备案,一家犯事五家连坐,连保甲长都得受株连!谁敢造次? 那就只有活动在这一带的抗联了和他搭个上了! 现在看看还是他于显龙活得自在。 自己当年不肯听他的话,临时抱抗联的大腿,差点丢了性命,害死老娘老婆孩子。现在投靠日本人,连放个屁都有人盯着。现在连绿林胡子都敢骑在脖子上拉屎! 王南珂的部队穿过矿山铁路便绕过胡家集,向桦甸四道沟转进。于显龙带着老老少少返回棋盘山。可是抗联一路军司令卫先任派过来的联络员却被守在三姓镇的豆腐张抓获了。 这个联络员姓顾,因为光头上有一大片青色胎记,所以外号叫顾青皮。这孙子被狗子们一顿皮鞭就抽得啥都说了。不过有一点他没说,他就是两年多以前流窜龙湾特区的那个假狂龙! 豆腐张如获至宝,立即上报:抗联第一路军卫先任窝藏于桦甸四道沟一带…… 关东军司令部接到他的密报,立刻给龙湾府宪兵队鬼冢真雄和警备队司令豆腐张下令,全力围剿抗联卫先任部! 顾青皮带路,鬼冢真雄、豆腐张一路高歌猛进,不到三天就包围了四道沟的抗联密营。 密营坐落在两县交界的崇山峻岭之中,地势险要,修建在群山环绕的跳石塘上掌,三面为高山环抱,山高林密,非常隐蔽。密营形成了理想的天然屏障。房舍是由两座呈长方形的地窨子组成的。地窨子一面以山包为壁,三面用块石垒砌成墙壁,石壁上用原木嗑成木墙,房顶平铺原木,上面覆盖椴树皮、野鸡膀子草和榛、藤等,伪装得与自然沟塘一样,不易被发现。 如果没有这个顾青皮,鬼冢真雄、豆腐张再找一百年也绝不会发现这种山林密营。 七天后,伪满康德八年《南满日报》刊载醒目消息:“三月八日午后四时许,在吉林省桦甸县夹皮沟北方之山中……,讨伐队英勇袭击一小时半……,魏匪首以下匪徒八名均被击毙!并在当日上午将卫先任的头颅悬挂于桦甸县城一棵高大的树上,用以告民警世。” 可怜卫先任死的时候只有三十二岁,比于显龙小十三岁,比谢文翰小二十岁。 已经被花田仲压得喘不过气来的豆腐张立下不世之功,一下子咸鱼翻身,扬眉吐气,风光无限。再也显不出谢文翰了…… 只要有吃有喝,白大姑娘决不允许于显龙下山。于显龙只能每天坐在密营中的暖地窨子里反复研读那两本关先生给他的书。 没有尕尕狐的花子们传递消息,没有花田咲的音讯,于显龙的捻子(情报、消息)只能靠大洋马胡莉莎母女。 如果没有小鬼子,没有战争,没有豆腐张那些汉奸老油条,于显龙会乐不可支地每天陪着美艳的老婆,可爱的儿子在深山大谷之中过他的安宁日子。 他读着《论持久战》思考着,持久?他十八岁踏入绿林道那时就没离开小鬼子儿老毛子,屈指算来已经快三十年了,小鬼子儿越打越多,大中国越打越怂。他本来寄很大希望的抗联现在也都找不见了,听说都退去苏联了。 他想不明白,大关东这么大这么多山林,为啥跟老毛子、大鼻子牵扯不清?要知道老毛子夺大清、夺中华民国张家父子的地盘儿最多! 于显龙躺在暖地窨子的火炕上看着书,媳妇白大姑娘坐在身边带着儿子玩儿那只七星子。看上去幸福、惬意。可是他的内心,他的脑海时刻都惦记琢磨着龙湾府。 那里是鬼子汉奸横行霸道的鬼域!那里有他的老姐于显琪在苦苦支撑,有瓦莲京娜忽隐忽现,有他的土地,有他的医馆,有父亲的坟墓,有母亲的老房子…… 就算自己心甘情愿不再出山,什么鬼冢真雄,什么豆腐张、姚砚田、池上龟介他们会放过自己? 焦虑之际胡莉莎回来了,山下有人指名找你,现在就在马缨铺。 说明白身材模样,于显龙点点头,收拾东西准备下山。 白大姑娘:“到底什么人要见你?” 于显龙指指那本书:“十有八九还是抗联的人。” 王南珂只带着一个弟兄逃了出来,秘密潜入胡家集,来到马缨铺。 大洋马认识王南珂当即打发闺女进山,把于显龙叫了来。 两人再次见面,王南珂不禁泪如雨下:“显龙先生,我们错了,都错了!东北汉奸太多、太可恶啊。” 于显龙:“咱们东北人,身处关外,要不是我的恩师关先生奔波劳顿,我根本不知道有共产党八路军,更不知道有毛先生这样了不起的人。所以大关东的人,尤其是我们这一代以后的人,你让他们去报国,从甲午战争之后他们就不知道到底什么是他们的国?他们的死活,不管是君还是国从来不闻不问。接着就是老毛子,好容易把老毛子打走了,天下又姓张了。谁不知道那是胡子当家?他们又兜起了多少胡子?后来易帜成民国,老百姓连青天白日旗还没看清,又成了鬼子天下。根本没有国,他们知道什么是叛国?什么是汉奸?谁能让他们活下去他们就跟谁呗。你刚才说那个带路袭击密营的汉奸叫什么?顾青皮?” 王南珂:“这个人从山东过来没干过什么正经职业,后来随桦皮厂自卫队加入抗联。这个人爱剃秃头,头皮上有很大一块青色的胎记,人们才叫他顾青皮。” “这个人现在在哪里?” “现在在龙湾府啊。日本人让他当了龙湾特区山林侦缉队队长了。” 于显龙咬牙笑道:“甭问,就是冲着我们这些人来的。” 王南珂:“这个人当过胡子,熟悉山林,枪法厉害。是个十分难对付的汉奸,日本人对他非常倚重。” 于显龙:“小鬼子就是养不熟的狼!他们绝不会相信一种任何一个中国人。我和一个日本人有二十多年的交情,他还是害死了我娘……” 王南珂:“现在不一样了,日本人偷袭珍珠港,美国人已经对日本宣战了。” 于显龙:“你说什么?珍珠港?” “珍珠港是北太平洋岛屿中最大最好的安全停泊港口,也是美国海军的基地和造船基地,一般的民用船舶及外国舰船无美国海军部特殊许可是不得进入的。半个月前,日本海军联合舰队司令官派海军中将南云忠一指挥军舰飞机把这个海军基地给炸瘫了!连美国海军在夏威夷瓦胡岛上的飞机场都给炸毁了。” 于显龙:“那美国人非报复小鬼子呀。” “事发的第二天,美英就对日宣战了。” 于显龙仰天大笑:“哈哈哈哈……,我来之前还在烦恼,这场战争什么时候能打完?小鬼子儿在中国还要横行多久?现在好啦,小鬼子再能挺五年,我算他尿性!” 王南珂很兴奋:“哦,你仔细说说。” “别的我不知道。小鬼子儿在北边儿被苏联大鼻子打惨了,他们必须调重兵防备苏联。山海关到中国大南边儿还得多少兵?现在又在海上跟美国人打起来了。就算日本娘们儿都是老母猪,一窝下十个崽子,也养不起这么多兵啊。成吉思汗那时候五个老百姓就能养一个兵,现在可是机枪大炮飞机军舰,十个老百姓也养不起一个日本兵。要不是老蒋太怂,小鬼子儿早完犊子了。” 王南珂:“说得对!苏联红军正在斯大林的领导下与德国法西斯恶战,顾不上远东的日本。所以,日本人正在从大关东大量抽调精英部队,到南边去对付美国人。大东北就是他们战略物资供应基地,钢铁、煤炭、木材、粮食……” 于显龙:“那些大事咱管不着,我得先把飞龙岭夺过来。我要是占了飞龙岭,再也不愁吃喝啦。吃饱喝足,再一个个给鬼子汉奸烧纸去。” “飞龙岭也有鬼子驻军?” 于显龙:“比正规军邪性。他们都是流浪中国大关东十几二十年的胡子,被关东军收编过。不过他们不愿在军队里卖命,也不愿跟着军队进关。打散了几回又悄悄啸聚起来,跟山林胡子一样,打家劫舍,砸窑绑票,上马劫道。最牛的是日本不愿搭理他们,汉奸不敢招惹他们。他们可以明目张胆,大张旗鼓地欺负老百姓。” 王南珂:“现在日本人疯狂扩军,这股日本响马恐怕自在不了多久就得编入军队。这很有可能是日本人在中国最后的绺子。你打算……” “哼哼,绿林挂住为吃喝。快过年了,绺子不撂管儿猫冬,那就得打白皮子砸响窑儿,不然怎么过大年?” 现在的关东军已经成了总军,总军部,总司令!总司令官就是臭名昭着的鬼子国陆军大将梅津美治郎。连参谋长都变成了吉本贞一中将。 从日俄战争起,小鬼子和老毛子算是怼上了。一个诺门坎战役,小鬼子和红毛子又结下了死仇! 所以鬼子国陆军一直坚持北进和西边的德国配合打残红毛子苏联。 早已对苏联虎视眈眈,跃跃欲试的日本关东军开始了疯狂的扩军。不过他们不敢公开往北边东边扩充军事实力,于是梅津美治郎想出个特别的名词儿“关东军特别大演习”简称“关特演”。 这个关特演,使原来大关东的四十万关东军一下子膨胀到八十五万。所以不管是花田仲还是姚砚田,都得疯狂地搜刮老百姓的粮食。 鬼子国陆军部、关东军总部都在瞪着眼睛等待时机。等待斯大林把远东的部队调往西线去与德军作战,他们就与苏联开战,实施北进计划。 可是梅津美治郎的关东军特别大演习进行了两年,斯大林根本没动远东地区的一兵一卒。苏联在远东地区依然陈兵百万,陆军空军实力远远超过日本关东军。梅津美治郎等人再没胆量重演一遍诺门坎。 可是德国一旦开战,欧洲那边的英法等国,灭国的灭国,挨揍的挨揍,没法顾及他们占领的殖民地东南亚一带。 鬼子国海军动心了…… 再不伸手就晚啦! 1941年12月7日,日军成功实施了对珍珠港的偷袭。 梅津美治郎不得不把大部分关东军“精锐”调往南方战场。可是这并没有减轻满蒙诸方面的压力。 战争打得进入疯狂状态,他们需要兵源,需要军粮,需要钢铁…… 花田仲算是知人善任,任用谢文翰,本来把牡丹峰铁矿搞得有模有样,眼看就要出矿了。 可是不知哪里杀出一支人马把三姓大甸子、牡丹峰铁矿铁路搅得一塌糊涂,一块铁矿也生产不出来。 粮食迟迟征缴不上来,铁矿无影无踪,关东军总部总司令,鬼子国驻伪满洲国大使梅津美治郎又来了紧急命令:凡在满洲各地日本籍男丁15—45周岁,必须应征参军参战。 可是在龙湾镇,适龄男丁除了复原日军,就是老弱病残,乃至智障之流。即便这些人也不归他管辖,名义上统归花田咲管理。可是现在花田咲的黄花甸子高丽屯儿只有一些中老年妇女,年轻貌美的只剩下督拓长花田咲本人了。 年轻女人,能够出力的男人,都被白家园子那个神秘亲王征调过去了。 花田仲很为难。 在他们鬼子国海军和陆军从来就针锋相对互相撕逼。双方拧巴到什么程度,举个小例子,陆军兵工厂制作一颗螺丝钉若是左旋的;那么海军兵工厂制作的螺丝钉一定是右旋的! 尤其是骄横跋扈的关东军,更是不把海军放在眼里。而这个赤川弥久王正是持之以恒,死乞白赖的海军支持者。所以在大关东一直不被待见。 山本五十六一个珍珠港海战,让鬼子国海军咸鱼翻了个身,这个弥久王也成了雨后狗尿苔,一下子窜起来了。 第237章 匹夫之志 236匹夫之志 梅津美治郎的第六次征兵令,花田仲苦闷异常,弥久王却兴奋异常! 当年弥久王的老子艮久王在龙湾镇作威作福的时候,这个弥久王还在德国留学。他从德国回来就来到中国,拉住了池上龟介的新满洲军刀组,并把它改造成了骷髅军。可是长城抗战的时候,古北口一战差点要了他的命,一支骷髅军只剩下队长池上龟介。他本人被送进战地医院,然后遣送回国。 可是回国没多久,小鬼子就和苏联的布柳科夫(就是打败张学良那位)在张鼓峰较上劲了。弥久王又主动请缨,来到张鼓峰前线。 结果小鬼子儿在张鼓峰被揍得鼻青脸肿,弥久王又被裕仁天皇派往满洲国代天巡狩,如果有可能就请傀儡皇帝溥仪去东京觐见裕仁天皇! 可是不知哪里冒出的贼,竟然把他的亲王御印给偷了。 骄横的关东军司令梅津美治郎本来就不待见这个亲海军的亲王,丢了亲王御印,更不拿他当回事儿了。 御用挂吉冈安直只好把他安排到距离新京不远不近的龙湾特区。至于去白家园子,那还得感谢旧部池上龟介。 池上龟介对人称是应命复员,实际是临阵脱逃。投靠老主子弥久王,就有了一层坚不可摧的保护伞。 池上龟介带着开拓团占据白家园子,又开始召集散落在关东绿林道的日本浪人。这已经是日本在东北绿林道最后的胡子残余了,弥久王当然不肯轻易放手。 可是花田仲虽然是黑龙会元老,但却是强硬的陆军派,是关东军参谋部的骨干分子。他同样不待见海军派的弥久王,硬生生把池上龟介调走,编入宪兵队维持治安去了。反而把黑龙兵卫的老杀手铁骷髅安排到白家园子,让他不敢胡作非为。 一个珍珠港偷袭,陆军部的北进计划泡汤;梅津美治郎的关特演成了大现眼!弥久王扬眉吐气的日子来了。 没经过关东军总部允许,他连续发布两道命令:一、驻龙湾特区宪兵队池上龟介部立即开赴白家园子整编;二、根据作战需要,龙湾特区需向白家园子提供军用汽车,步兵炮等作战武器。他要正式组建骷髅军南下入关! 姚砚田、鬼冢真雄一起来到大东亚向花田仲告状,这个弥久王比当年他老子还荒唐,竟然要独自组织军队! 白家园子已经军旗高挂,血红的膏药旗中间那块红圆心画上一个黑色的骷髅图标,比当年骷髅军的军旗还要诡异可怖。 姚砚田:“军粮我们暂时还能勉强供应,可咱们到哪里弄军用汽车去呀?满龙湾特区,宪兵队三辆,警备队两辆,连顾问官暂时都没有汽车……” 鬼冢真雄:“宪兵队经历三姓一战,只剩一百五十名作战官兵。如果调走池上小队,满编不足八十人。既要守卫铁路又要守卫龙湾等各乡镇……” 花田仲坐在轮椅上:“京畿重地岂能容忍私人建立指挥系统之外的武装?我们刚刚消灭抗联一部,剿匪态势不容乐观,不能容他胡作非为!命令池上龟介坚守他的岗位,胆敢随意行动军法从事!” “嗨!” 姚砚田:“他要的军用物资,您看?” “除了日常军粮供应,他没有资格调用关东军的军械。你发一个帖子,请铁骷髅到我这里来一趟。” 姚砚田:“哦,顾问官阁下,张司令在讨伐四道沟后一直在三姓镇休整。新京给他的奖赏已经到了。” 花田仲:“这个豆腐张走了狗屎运。他还得在三姓盯着,匪患不除,不得擅动!” 姚砚田:“四道沟的匪患已经消除了。” 花田仲:“那是大满洲国的匪患。龙湾镇最大的匪患是于显龙!” 弥久王没调来人马武器,姚砚田连米面鱼肉都没送来,却派人送来一封请柬,把那个活鬼似的铁骷髅请走了。 弥久王刚到白家园子几乎疯了,整天骂关东军,骂梅津美治郎,骂御用挂吉冈安直。天天嚷着要回新京,回旅顺口。可是他不敢说回东京,丢了御印回东京没准儿脑袋就没了。 可是见了池上龟介,他才知道他老子艮久王的行宫当年就在白家园子。参拜建国神社的时候,被白家园子的原女主人给杀了! 后来又听说,这个杀死他爹的女人又回来了,传说还给胡子于显龙当了老婆。当时他在新京发现御印丢失,就有人提起这个报号狂龙的胡子于显龙。 原来本地警备司令张景和,铁路守备队队长鬼冢真雄的报告是假的。这个胡子根本没烧死。 铁骷髅回来了,他代为传达龙湾特区军政顾问官花田仲的意见,白家园子很危险,亲王应该尽快转移到新京。 可是弥久王也明白,一旦到了新京,他一个丢了御印的光杆儿司令,有吃有住没势力,这辈子也别指望扬眉吐气了。 十年前一个小小的中佐参谋,一次事变就擢升为中将师团司令。唯独他这个留学德国的亲王,手下东拼西凑,依然不到三百人。现在的关东军,编号前二十的精英部队不是在北方要塞提防苏联,就是大批调入关内,打通大陆交通线。他被苏联人打怕了,却不怕关内的中国人。他要直接入关,再造辉煌,掌控更多的军队! 花田仲不给他兵,不给他军械,他就给驻守沈阳的关东军军部发电报,他需要五辆军用汽车,实施战略转移…… 于显龙、王南珂和关先生看着龙湾镇的态势图。 关先生:“确保棋盘山安稳,谢文翰靠不住。最便捷最稳妥的法子是控制飞龙岭!那一带村屯密集,老百姓无人不知狂龙;白家园子交通便利,可进可退。” 于显龙:“飞龙岭,我惦记好久了。可是白家园子那伙人我始终没摸清底细,这些日子一直想着对付谢文翰了。” 王南珂指着地图:“你们看,从野狐岭到龙湾镇,再到丁寡妇大车店、白家园子,直到飞龙岭,这基本上就是一条军事分界线。如果占据飞龙岭,控制白家园子,谢文翰就算把矿山铁路修通,还是一车矿石也运不出去!” 于显龙:“话是那么说,我们就十多个人,还能跟小鬼子掰手腕儿?扯淡!我不懂什么军事,咱就躲在深山老林里,熬也把小鬼子熬回老家去。不过一旦在飞龙岭落脚,咱们的吃喝可就不愁啦。” 白大姑娘:“你都把我说晕了。我和二凤见天为吃喝发愁。在三姓大甸子折腾半个多月,庆来的那点东西又快见底儿啦。” 于显龙:“飞龙岭靠近鬼子公路铁路,只要砸他一回大轮或是四轮儿,啥都有啦。” 王南珂:“这就是你的精明之处啊。我在抗联的部队里,天天半饥半饱,有时候连野果野菜都吃不上。你们这时常有酒有肉,而且人心稳固,绝不会出叛徒。” 于显龙:“你们那些人……。我们绿林规矩,就算熟迈子也得有托有保有根骨。有个抗日的牌子就拉进来,挖进筐里就是菜,声势挺大,动真章就花耷。” 王南珂很不满意:“难道你说我们是乌合之众?” “不管是混社会还是混江湖混绿林,从来都是成王败寇!抗战抗战,把脑袋抗没了,谁去打鬼子?不是乌合之众,让一帮汉奸揍得屁滚尿流?要是豆腐张遇见我,你让他试试!” 关先生:“你这么多年放着姓张的,到底为什么?” 于显龙:“先生,要是小鬼子养的狗子都是谢文翰那样的,我们得费多少脑子?要都是豆腐张,咱们才有吃有喝啊。这个孙子,从晚清的时候我就放着他,老毛子、雨淋头、小鬼子,他三朝元老,我一条狂龙!” 关先生:“他可是坏事做尽呐。” “哼哼,坏,非大才无以济奸。蠢猪坏不出什么新花样儿。最难对付的是老鬼子花田仲和白家园子那个人。” 于显龙最看中的两个人真的凑到一起了。 弥久王的粮米供给,接二连三被土匪打劫,白家园子已经断顿了。 弥久王指着花田仲的鼻子:“你们黑龙会都是关东军的死党,可是就是梅津美治郎他也不敢虐待皇室亲王!的确,我丢了御印。可即便没有那狗屁御印,你能否认我赤川宫弥久王么?你弄个什么铁骷髅监视本王,却不给一兵一卒护卫;你明知道害死先王的人就在龙湾特区,却一直袖手旁观,毫不作为。你到底要干什么?” 花田仲:“弥久王,调动本国宪兵那得内阁东条英机首相的亲笔批文。你不会不明白大日本帝国的宪兵隶属于谁?铁骷髅老兄那是黑龙兵卫最后的王牌,能去护卫您弥久王,已经是鞠躬尽瘁了。至于于显龙,的确,他一定就在龙湾府治下的山林里,那是一只骆驼身上的跳蚤,谁有本事捉到他,我宁可把这个军政顾问官让给他!” 弥久王从怀里掏出几页文书放到花田仲面前,是沈阳第八师团司令部的命令。立调龙湾宪兵池上龟介小队前往白家园子弥久王宫,由弥久王统编指挥。 花田仲隐约知道,第八师团顶多在关东能驻守到年底或明年初。部队的南下动员令已经下达到关东军总司令部了。弥久王这很明显是要带着他的一伙人南下,进而培植自己的势力。 花田仲看罢命令长叹一声:“唉——,帝国基业,毁在旦夕呀。随你的便。” 弥久王:“我准备把黑龙兵卫、池上小队统编为特种部队——铁骷髅军!还缺军医看护……” 花田仲冷笑道:“你想要哪几个?” 弥久王:“黄花甸子的督拓花田咲……” 花田仲啪地一声把扇子摔在桌上,却不料扇子啪地一声弹出一只暗蓝色的飞镖。吓得弥久王蹲在了地上…… 花田仲抓起摔坏的扇子:“哼哼,就算是天皇陛下选皇后皇妃,那也得考虑家族血统。不能如此乱七八糟,胡作非为!白家园子是亲王行宫,不是青楼妓院!花田咲是福岛安正先生的得意弟子,为大日本帝国、满蒙满洲立下无数功劳。亲王殿下,你敢打她的主义,恐怕你难以活着回本土去!” 弥久王豁然站起:“花田仲,你敢以下犯上?” “很新鲜么?这是大日本军人的传统!你敢动花田咲,不用我,连关东军参谋部、卫生部、东拓株式会社、黑龙兵卫都得要你的命!” 弥久王:“铁骷髅军一旦成立,白家园子只能是一处行宫驻地。我们要一路扩军赶往冷口出关,一路南下……。所以没有军医不行啊。” 花田仲:“只要不是花田咲,其他人你随便。” 弥久王把大东亚的医生看护查看个遍,军医选定全赭石,毕竟高丽人比蒙古人可靠。看护竟然选了年老色衰的牧村香奈! 可是牧村香奈不是花田仲能做主的,她隶属于关东军参谋部主管的特务机关,直接领导是花田咲。 弥久王立刻大呼小叫,派人去请花田咲。 牧村香奈听说弥久王点名要她,不禁大放悲声,坐在西厢房呜呜咽咽。几个看护妇吓得不敢露面,生怕被这个弥久王看中了。这父子俩就是在日本人当中也是恶名昭着。 花田咲穿着一身粗布左衽大襟上衣,黑色粗布裤子,一双东北农家妇女的棉布鞋。头上裹着一块碎花蓝布包头巾,面目灰暗阴沉,眼神嘴角依然沉稳坚毅。她没正眼看弥久王,弥久王却也不敢直视她。 她大大方方坐到花田仲对面:“顾问官阁下,您找我是关于牧村姐姐的事?” 花田仲一指弥久王:“弥久王要调她去铁骷髅军做随军看护。正在西厢房哭呢。” 花田咲:“让她过来,我有话跟她说。” 牧村香奈一见花田咲当即就跪了下去:“小姐,你救救我。我都四十奔五十了,我哪都不想去啊……” 花田咲:“香奈姐姐,你别哭,起来听我说。生逢乱世,身不由己。不过咱们是大日本帝国功勋特工,资深间谍。这不是任何勋爵王位所能压迫的!” 弥久王怒不可遏:“花田咲,你放肆!” 花田咲:“顾问官阁下——” “哦。” “当年你辛辛苦苦筹建的建国神社就毁在一把小刀子上是?” 花田仲立刻明白了花田咲的用意于是接过话茬:“是啊。那可是大和民族的精神象征。如果不出现那些事,我敢断言,龙湾特区的老百姓都将是大日本天皇的不二子民!可惜呀!” “悲剧绝不可能眼看着再次发生。”花田咲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精巧的勃朗宁手枪交给牧村香奈。 花田咲继续说:“这把手枪是石原先生送给我的。十发子弹,留一颗给自己。其他的,谁敢欺负你就送给谁!” 弥久王怒吼道:“花田咲,你想让她谋害本王么?” 花田咲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哈……,本王?你是什么王?荒唐王还是腐败王?如果都是你这种王,我们何必在满蒙披肝沥胆三十几年?帝国的大业就是被你们给毁了!” 弥久王:“花田咲你知道你说这话的后果么?你会遭到惩罚!” 花田咲:“惩罚?我现在遭受的惩罚还少么?一个关东军参谋部的高级特工,一个关东军军医部的中心院长,现在已经沦落到带着一帮老弱妇女耕地种田去了。你们还要怎么惩罚我?难道你要我去做随军慰安妇么?” 花田仲又接过话茬儿:“花田小姐,据说慰安妇都是本国妓女,高丽女人……。这是军方高级机密啊。” 花田咲:“疯狗急了还管什么人么?有这种丢了御印的亲王,还存在什么秘密……” “顾问官阁下,不好了!全赭石大夫自杀了!”龟坂一瘸一拐跑过来报告。 第238章 军需慰安 237军需慰安 和牧村香奈不同,一向阴郁寡言的全赭石听说弥久王要调他随军做军医,一言不发,只是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默默地给自己沏了一杯毒茶…… 尸体从房间里抬出来,花田仲看了一眼就断定是中了剧毒。当即吩咐抬到镇外火化。 花田仲和花田咲看着怀揣手枪的牧村香奈上了弥久王的汽车。 花田咲轻轻叹了口气:“他爹荒唐,他简直就是个疯子!” 花田仲:“小姐,说良心话,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你还想回本土么?” “我们还回得去么?我可不像你,已经回去了,又回满洲来受这种气。” 花田仲:“全赭石都能服毒自杀,我为什么不能回来?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其志!” 自从当年于显龙利用染上梅毒的妓女,把白家园子一个步兵小队毁了之后,花田仲给关东军参谋部上书,严禁关东军官兵嫖娼。 可是随着日本帝国主义对外侵略战争的扩大,日本军队对“慰安”的需求日趋强烈,另一方面国际社会对妇女人身买卖的强烈批判,令日本当局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最初的“慰安所”都是从日本本土弄过来的妓女。 在日本军队推动慰安所建设之时,日本国内废娼运动,逐步与国家采取全面合作的态度,最终融入到国民总动员的战时体制之中。 梅津美治郎的关东军于1941年7月,提出招募2万朝鲜慰安妇的计划,从而将慰安妇制度推到所有侵华日军部队。慰安妇与军马、军犬、军鸽以及武器弹药一样,成为日军不可须臾或缺的“军需品”。日本军需大臣曾有手令,慰安妇属军需品,但不得编号,不得建档!这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的保密行为。 弥久王可不管你什么国际舆论、国内民情,铁骷髅军的第一项任务就是在满洲腹地征召慰安妇! 池上龟介也是没头的苍蝇,勉强从开拓团、龙湾府强征来的日本、高丽、满洲女“征召”来十几个女人。 弥久王一见之下,不禁大跌眼镜,一个个老的老丑的丑,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甚至还有一个不停哭叫的十二三岁的孩子。 扫兴之余,他回到卧室让那三个高丽美女给他宽衣解带…… 这家伙脱得赤身裸体,正和三个高丽女人嬉笑打闹。远处隐隐传进来咚咚咚的炮响!随着一阵呼啸声,紧接着就是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炸,轰轰轰…… 他的木头王宫也被炸得摇摇晃晃,稀里哗啦。女人们尖叫着,光着屁股四处乱窜。王宫外面被炮弹击中的房子着起火来! 骷髅卫队再也不敢睡觉,拿武器集合,寻找敌人。可是折腾了两个多小时,一点动静都没有,也没发现任何敌人。 池上龟介安插岗哨,放出巡逻队,其他人睡觉。 恢复宁静的白家园子,一个幽暗的身影悄悄从一架帐篷里钻了来。街边的哨兵将她拦住:“干什么去?” 是牧村香奈:“亲王让我去包扎伤口。” 哨兵放行,牧村香奈绕过弥久王行宫,悄悄奔向东门。东门由池上龟介派了四个哨兵,内外封锁,不得出入。 可是牧村香奈身穿的是日军军装,胸前挂着红十字,头上扎着白色扎巾。哨兵一见之下立刻放下手里的武器,上前查问。 牧村香奈虽然四十多岁,并不漂亮;可是未婚未育,风韵犹存。哨兵们夤夜见美女,眼睛都直了。 可是谁也没料想,这个美女是个要命阎王!一只精巧的勃朗宁,瞬间要了他们的命! 牧村香奈刚出东门就被一个大汉扑上来,捂住嘴,夹起来消失在夜幕里…… 弥久王,是白大姑娘弄死那个艮久王的儿子,鬼子国裕仁天皇的堂弟! 于显龙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两辈儿荒唐赤川王怎么就都看上了白家园子。 牧村香奈反问道:“他怎么来的三先生应该明白呀。难道他的御印不是你偷走的?你当时为什么不一枪打死他?” 于显龙:“他那御印根本不是我偷走的。那时我正在哈拉哈河边呢,能飞到旅顺口么?” 牧村香奈:“哦,那我就明白了。” 白大姑娘:“你明白什么?” 牧村香奈一阵窘迫:“我……,我明白,恨这个弥久王的人实在太多了。” 白大姑娘:“你们日本人也恨你们的王爷?” 牧村香奈:“他不配做什么王爷,就是一个荒唐的魔鬼!吃吃喝喝,无所作为也就罢了。他父亲好色,白大姑娘你应该知道?” 白大姑娘:“嘿嘿,你也知道啊。不过当时多亏你帮了大忙。” 牧村香奈:“这个恶魔,不管老少好丑,日本的、高丽的、满洲的抓了那么多女人要带到军队里去充作军需。” 于显龙:“是不是传说的小鬼子慰安妇啊?” 白大姑娘:“慰安妇是啥?” 于显龙:“就是强迫良家妇女跟着他们的军队当窑姐儿!” 牧村香奈:“更可恶的是,她连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儿都不放过。我前天亲眼看见他们把一个小女孩儿抓进他的行宫里去了。” 于显龙:“什么样儿的女孩儿?” “瘦瘦的,大眼睛,左额角有个月牙疤……” 小野狼儿:“准是我妹!三叔……” 于显龙:“小狼儿,你别着急。我要……,不行!不能不着急!弥久王这个王八蛋在白家园子活得没滋没味儿,又偷偷摸摸抓了这么多女人……,他奶奶的,这孙子准是要走!女人跟着关先生看家,其他人抄家伙!” 弥久王莫名其妙挨了一顿炸,让他明白了,龙湾特区不是他久留之地。按第八师团的南下路线,他得提前行动向南走。 弥久王急电沈阳关东军第八师团司令部,尽快派军车前来接应! 五辆王八绿军车拖着黄色烟尘,开进白家园子…… 于显龙就带着牤子大锤钢子豹子小野狼儿悄悄上了通往沈阳的公路,挖坑埋雷…… 第八师团的军用汽车一到,弥久王就传令所有白家园子的铁骷髅军上车!他的汽车里只装女人。 可是命令传出去,只有三十来人上了汽车,没见到池上龟介的影子。铁骷髅的人一个都没有! 弥久王可真急了,直接去找铁骷髅。 可是铁骷髅坐在内室根本没出来,只是传出一句话,黑龙兵卫只听黑龙会元老花田仲的命令。第八师团无权指挥,他们的任务是协助花田顾问官开采牡丹峰铁矿。至于白家园子,是矿山铁路以及各路军用物资的枢纽,决不可以轻易离开。 再找池上龟介,据留下来的人说,他发现牧村香奈逃跑,他就悄悄带着自己的心腹离开白家园子不知所踪了。 池上龟介在古北口战场捡了条命,他可不愿意再跟弥久王随第八师团去南洋拼命去。他最迷恋的还是像当年的东亚义勇军一样,混绿林当胡子!看见弥久王动真格的,真要往南去,他不跑才怪呢。 弥久王一怒之下,直接命令放火烧了白家园子的所有房屋建筑,谁也不准留在这里! 于显龙他们埋设好了地雷,埋伏在公路两边的田野里,等待那些王八绿的汽车返回沈阳。 等了半天一宿,没等来鬼子汽车却把多年不见的小关东等来了。 一见小关东的装扮,于显龙就知道事情不妙。 从前的小关东就是今天的花田咲,她被死死困在黄花甸子高丽屯儿。没有十万火急的情况绝不会再化装成女匪小关东赶到这里来! “你们还在这傻等什么?弥久王带着那些良家妇女已经跑了!铁骷髅去了龙湾镇,白家园子又变成了一片焦土!连那些日本、高丽开拓团的农夫农妇都逃得不见了踪影。” 小野狼儿气得破口大骂! 小关东:“狂龙当家,他们没走官道回沈阳,会不会往北过龙湾府去新京了?” “要那样的话这孙子不会从沈阳那边调汽车!看他们的车轱辘印子是奔桦树岗子,上通辽进草原的那条官道了。” 小关东:“他是算准了,你要在沈阳官道上打埋伏。” 于显龙:“吃饭喂马,连夜追过去!一旦他们上了官道就追不上了!” 弥久王的算盘也没打对,走桦树岗子乡道虽然躲过了于显龙的伏击,却一路颠颠簸簸,过山梁走河床,天黑以后才过了桦树岗子西面的小西流河。弥久王和那三个高丽女人实在撑不住了,传令就在河岸停车,就地休息吃东西。 他这边休息,于显龙那边已经上马了。 小关东担忧道:“大半天的时间,军车最少也能走出两百多里我们能追得上么?” 于显龙咬咬牙:“他奶奶的,就算追到东洋大海老子也得把小丁丁夺回来。宰了那个王八蛋亲王!” “就算是人受得了,恐怕马也不行。” 于显龙:“我这辈子扔了死了,好马十几匹。马不行就扔了,沿途抢马!” 胡子就是胡子,胡子的买卖本钱就是刀枪!跟胡子不能讲道理,实力就是道理!当胡子就不能礼让,礼让就是送死。 于显龙催马急追,弥久王却不慌不忙。他这不是逃跑,是战略转移,就算于显龙沿着这条绝对安全的乡道追过来,那也绝不是他这一百多骷髅军的对手。他要喝点清酒,吃喝之际还要欣赏高丽美女曼妙的歌声…… 吃喝完毕这个好色成性的家伙竟然从那些抓来的女人中选了两个看着顺眼的,拉进了帐篷…… 于显龙他们穿过桦树岗子,来到西流河边就闻到了烟火气息。黎明的天光已经能让他们隐约看清河对岸的情景。于显龙一马当先,冲过河去。 查看日本人留下的痕迹,于显龙脸上露出了笑容! 还是喂马吃饭,每人准备三八大盖儿,带好一应武器,然后上马,追! 弥久王的车队虽然一路颠簸不是很快,可是在向西走不到五十里就可以开上了京锦公路。一旦上了公路,就算是快马也很难追得上。何况公路上随时都有日军伪军的车辆通过。 马蹄像几十面大鼓的鼓点一样敲击着干燥的乡道…… 汽车摇摇晃晃起起伏伏,已经看见前面高高的公路…… 小野狼高喊:“当家的,追上那些王八犊子啦!” 于显龙高喊:“每人轮番打三枪,不准靠近。骷髅军有快上快(机枪)!” 小关东:“他们再有三里地就上公路啦!” “跑不了这些王八蛋!”于显龙一带马头冲进了路旁的杂草里,小关东看见他拽出马针一下子刺进了马屁股上!那匹马长嘶一声发疯一样向前冲去…… 小关东立刻明白了于显龙的用意:“轮流打枪,把他们的火力吸引过来!” 啪啪啪——,一阵枪响,日本军车竟然放慢了速度! 哒哒哒……,一阵机枪,打得小野狼儿豹子的马前尘土乱飞。 于显龙骑在马上,装好了枪榴弹,接连追过三辆汽车,追到与前面第二辆汽车平行的时候,那匹马悲鸣一声倒了下去。于显龙腾身一跃,跳出死妈的身下,一伏身架起枪,砰的一声打了出去! 枪榴弹撞在汽车的油箱上,轰然爆炸! 车上的三十多个骷髅军被爆炸的油箱撕得七零八落,有几个活的还没缓过神来,后面装着女人的汽车就撞了过来…… 趁着鬼子撞车,小关东大锤棒子三小儿连枪榴弹都没装,冲到近前就把鸭嘴子手雷甩了过去! 这回快上快哑巴了! 柏大锤这回没用他的大锤,抱着新学会的新式歪把子机枪一通扫射,后卫车上的骷髅军用不了多久都成了白骨骷髅。 于显龙扔掉枪榴弹,拽出了他最熟悉的双盒子炮!挨个给鬼子点名,掩护小关东救出那些妇女。那些妇女本来就很虚弱,有的被骷髅军折磨致死,有的被汽车撞死撞伤。 小野狼儿救出了妹妹小丁丁,那孩子已经瘦得没人样儿了。 谁也没想到的是,这个堂堂皇皇的弥久王侥幸捡了条命,抓住一个高丽美女,爬上前车,嚎叫着开车!他的部下、女人全不要了! 于显龙命令:“三当家,你带着斧子钢子、小野狼儿把这些家伙、女人送回去。我去追那个狗屁亲王!” 小关东:“人已经救回来了,还要追呀?” 于显龙:“郎大哥大嫂是我一辈子的恩人,别说是个亲王,就是宰了日本天皇老子也难雪此仇!” 小野狼儿:“三当家,我妹妹就交给你了。我跟三叔去杀那个亲王!” 小关东:“你们别吵啦。柏大锤,你这人老成持重,这些人归你带回去。要刺杀弥久王,人去多了没用,我和狂龙当家的去。其他人都回去,保护好这些人,半月为期。半月之内不得有任何闪失,半月后我们还没回来,大家就各奔山头。” 于显龙:“三当家,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了。你不能去。” “我能知道弥久王大致去了哪里,我要不去的话,你们知道他去哪了?你们往哪里追?” 第239章 人圈逐魔 238人圈逐魔 开拓团的女人让她们自行回去,满洲本地抢来的女人各回各家。 小关东走到那些日本、高丽女人跟前开口说话,他一说话,除了牤子,其他人都惊呆了!这个戴着黑眼罩的三当家竟然叽哩哇啦地说开了日本话…… 小野狼儿背着遍体鳞伤,半死不活的郎丁丁来到于显龙跟前:“三叔,我妹她,她浑身都是伤,牙都掉了好几个。” 于显龙:“你们把她送回去,关先生和你三婶自会治好她。” 小野狼儿:“三叔,你不回去呀?这人都救出来了呀。” 于显龙:“绿林道的规矩,杀人绝死,斩草除根!这么半拉途中,留一屁股屎,早晚成祸患。” 小关东:“你是担心弥久王会杀回来报复?” 于显龙:“都不用他亲自回来,只要他喘息过来,给那里下一道命令。黄花甸子、白家园子就是灭顶之灾!小狼儿,回去告诉你三婶子,凡事多听关先生的。等我们半个月!” 于显龙一指那匹死马:“拿刀子,每人割一块马肉,十里地之内不准生火,赶紧上路!” 牤子柏大锤带着人割了马肉渐渐远去,于显龙长出了一口气,坐到了地上浑身突突。 小关东:“此地不可久留。你骑上我的马,装成病人。咱们去四平街。” “去四平街?” “弥久王也得吃饭休息,他准得去四平街军政处。我还得换上日本装,悄悄跟上他。记住了,你从现在起就是我的侍卫龙三儿。” 二十年前,于显龙捉拿小白狼路过四平街的时候,这里还是一个大村镇。和龙湾镇一样,从打满洲国成立,扼守新京南大门的四平镇一下变成了四平市、四平省。 不管是市还是省,这里中国人都是从周边各个小村落驱赶归并过来的。明显不同的是街道上多了各种各样写着日本字儿的东洋买卖,街道上多了不少张狂的日本兵。这里的日本兵显然比龙湾府要多得多。 小关东把马匹交给于显龙,然后拿出一个证件向门口的哨兵一晃,便进了四平街军政公署。 于显龙把小关东的马拴在墙边的大树上,那匹马的屁股上烫着火印,旁人一看就知道是日本人的。他蹲在马身体后面足足等了两个多小时,小关东才从军政公署里走出来。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一直走到铁路西边很远的一片大院子,小关东才停住脚步让于显龙等着。她进去后,竟然从里面牵出一匹军马来。原来这里是关东军的军马场。 “骑上马,咱们得到哲里木吃饭。” 于显龙:“他奶奶的,这么多好马呀。” 小关东:“别动歪心思,想正经事。走!” 出了四平街西门,小关东才告诉于显龙,弥久王要经过哲里木往张家口,再经过冷口入关去北平。 于显龙:“他想得美!不用到张家口,老子就能宰了他。” 小关东:“咱俩到哲里木吃饭准备应用的东西,这个荒唐亲王已经没有多少卫队,准得沿路拉人……” 于显龙:“咱们就趁他拉人的时候下手!” “聪明!” 哲里木就是现在的内蒙通辽,在伪满洲国的时候,这里不过是个黄沙漫天的小镇。镇子里只有一家协和饭庄,饭庄里只卖羊汤和高粱米饭。 小关东闻闻羊汤皱着眉头,要了块咸芥菜疙瘩,勉强吃了一碗饭。于显龙却喝着羊汤,吃了三碗饭! 于显龙看着小关东:“你们日本人不吃羊肉?有什么忌讳么?” “没什么忌讳。日本的羊是从外国引进的,主要是用来生产羊毛织成呢子供应军人。不准杀了吃肉。不过他这羊汤……,太膻,杂着一股羊粪味儿。” “呵呵,没什么奇怪的。老汤加羊粪,我们在哈拉哈河那边就这么吃过。” 小关东一阵干呕,拿出一块袁大头把店掌柜的叫过来:“这顿饭多少钱?” 那掌柜的一鞠躬:“两块老头儿票儿(伪满洲国的货币面额上都是古代人物,如孔子孟子财神等,老百姓称为老头票儿)。” 小关东把袁大头放到桌上,那掌柜的又惊又喜:“老客儿,小店可没银子找你,最大的老头儿票儿就是一百的……” “不用找。你告诉我几句话就行。” “哎,哎,您请问。” “这个镇子,前两天是不来个大人物?还开着大汽车。” 店掌柜的:“来过。听说还是个什么王。到我们镇公署就要兵要粮,还他妈……要女人,您说这——” “现在还在镇子里?” “兵没招到,抓了几个女人往乌丹镇那边去了。” 于显龙:“这个王八……,哦,什么王敢公开抓女人?” 店掌柜的:“那还不容易?到镇北口儿,要饭逃荒的女人有的是。我们镇长说了,抓过去给几顿饱饭,好好洗洗,都是美女。” 小关东:“你不用找钱,再给我们几个高粱米饭团子,几块咸菜疙瘩。我们还得赶路呢。” 两个人揣起饭团子咸菜疙瘩,出门上马。 于显龙骑在马上说:“咱是胡子,砸开个拦头海的窑子,何必喝那羊粪汤。” 小关东:“你现在是大满洲国,京东开拓团总督管花田咲的随行侍卫。还敢砸窑去么?赶到乌丹兴许就能得手。回来你爱砸谁就砸谁,最少这个镇的镇长不能饶了。这就是你们说的汉奸,满洲国到处都是,你砸得过来么?” 出了镇子,小关东又把那只黑眼罩戴在了左眼上。 于显龙:“你说你,白白净净,漂漂亮亮,非戴个那玩意。” 小关东一笑:“就因为肤色不对才戴上的。四十多岁,眼角额头都有褶子了却没胡子。还不一眼就被人看穿了?” 于显龙叹道:“唉,认识你那年我还不到十八岁……” 小关东:“呵呵,按你的说法,从那个关晓冬算起,你才八岁。” 于显龙颇有深意地看了小关东一眼,没再说话。 弥久王刚出四平街,梅津美治郎的“恭请函”就把他追上了。龙湾镇军政顾问官一个电话打到关东军总司令部,把他告了!铁骷髅到龙湾镇,把白家园子的情况跟花田仲一说,花田仲不禁火冒三丈! 池上龟介一个宪兵小队被他编进骷髅军给弄散了,白家园子一个物资监督枢纽被他一把火给烧了。几年来的资金投入、军力民力投入都灰飞烟灭!更为严重的是,他还带走了七八个开拓团妇女,尤其是那个牧村香奈,那可是帝国的功勋特工啊! 即便弥久王本人,没有本土东京的直接命令也不可以以身犯险。第八师团根本没有权利携带一个皇族亲王。 这等大事,花田仲岂敢不报? 梅津美治郎最不待见本国的海军派。现在正是日本海军扬眉吐气,正在他堂堂关东军郁闷丢人的时候,他岂能让这个荒唐亲王去投奔海军?可是即便没了御印,梅津美治郎也不便直接给他下命令,只能给他发了一封措辞严厉的“恭请函”。 与其说是恭请,不如说是命令、敦促弥久王到热河掌控那里的“人圈”! 热河长城线从长城抗战开始就是中日双方交锋最激烈的地方。国字号的军队被鬼子兵打退了,八路军又在那一带建立根据地。小日本儿为了防止抗日武装向满蒙渗透扩大,在长城内外制造了大面积的无人区。他们先将靠近长城和敌伪不容易控制的深山区,不许住人、不许耕作、不许放牧,区域内实行三光政策,实施什么“无住禁作”。 配合无住禁作,把各个屯落逼迫着“集家并村”。在平地大川建“集团部落”,把人强行驱入部落,实行武装控制,造成严格禁止与外界往来的封闭区域。实行集团部落,最终目的是达到匪民分离。农民白天可以耕地,到晚上必须回“部落”住。 在这里的人没有任何生存自由,他们随意被日军用刺刀、枪炮、细菌、毒气甚至活体实验等手段杀害。这就是所说的人圈,总长度竟达一万七千里! 这么大的面积,一千多个人圈,都将是他弥久王的永久天下,不尽的财富! 乌丹镇是他来到热河,做人圈弥久王的第一站。 在新京京畿地带,没几个人在意他这个赤川宫弥久王。可是到了热河,他就是这里的太上皇! 他要在乌丹镇建立第一个弥久王的行宫。 他把他的施政计划大肆吹嘘了一番,宣称要建立一条从承德、张家口、赤峰、哲里木、四平街,直到新京的军政大动脉,与关内的大陆交通线南北对接。他的计划还没形成文件就被梅津美治郎大加赞许,命令当地军警宪特全力支持…… 弥久王牛啦,比他爹艮久王风光千百倍! 他在乌丹镇西北山坡上选了块向阳宝地,作为他行宫的基地。他命令乌丹镇镇长,宪兵队长,三天后八月十五那天,新任人圈领主,伟大的赤川弥久王要在行宫奠基礼上发表讲话。 这个王八蛋要在半山腰上演讲,简直是作死!追了他半个多月,机会终于来了。 小关东:“你也别小看他。这个弥久王毕竟在德国受雇训练,地位也高。除了当地的宪兵队警备队,还得有便衣武装混在老百姓堆里。” 于显龙:“那咱们就先抓两个那种玩意儿弄死他,混进去。” “我们没有狙击步枪,带这家伙他们能让你靠前么?” “只要让我得手,老子掐也把他掐死!” 小关东一笑:“拿个柞木棍子总能混过去。狂龙棍法——” 于显龙霍然起身:“走,找根棍子去!” 小关东幽幽叹道:“我还得变回日本关东军物资供给处机要员兼龙湾府开拓团团长,打劫一家当官的,抓两个女人,然后……” 当天晚上,两个人快马跑出三十多里才在一个小村子砸了一家保长,绑走了他的老婆儿媳带到乌丹镇附近。黄花甸子开拓团总督拓受花田仲顾问官的委托,特来向弥久王道贺! 弥久王一见花田咲根本没在意那两个女人,直接把她留在院子内安排住处。明天奠基仪式一过,这个女人再也别想回龙湾特区了! 八月十五是中国的中秋节,很多日本人也过中秋节,图个团圆。大家都想安安稳稳地过个节,然后好开镰收割。各个乡镇的搜荷班也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准备过了八月节,大搂一把。 可是这个惹不起的亲王偏偏不让人消停,偏偏要在八月节这天发表演说,要本地军警宪特搜荷班,在方圆十里之内警戒,侦缉队便衣队全体出动,混在老百姓中缉拿可疑分子…… 一个亲王,一声号令,整个热河东北三百多村镇人圈的户主都被宪兵警备队驱赶到乌丹镇来了。本来光秃秃的乱山坡也被弥久王改成了旭日坡,山坡上下黑压压站满了人。有老百姓,也有化装成老百姓的侦缉队便衣队,周围还有黑衣服的警备队,土黄军装的日本宪兵。 小关东昨天就改成了花田咲,押着一辆大车从龙湾开拓团赶到了乌丹镇。今天一早,随着弥久王的卫队,老早上了所谓的旭日坡。 于显龙拄着一根柞木拐棍混进人群,一步步上了旭日坡,靠近弥久王。花田咲就站在弥久王椅子后面,穿着黑蓝条纹的和服看着他。 可是走到距离弥久王将近两米的地方,被日本兵拦住了。人们脚下有一圈儿白线,不是日本人谁也不得跨入白线半步! 要是有枪,两米远近打死弥久王不是问题,可是于显龙手里只有一条削尖了的柞木棍子。 于显龙盯着弥久王,在人群里不断地变换位置。可是沿着那个大白圈儿,每隔步就站着一个日本宪兵,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小关东花田咲也不断地摇头向他示意,不可鲁莽…… 在看人群里时常有贼眉鼠眼,腰里鼓鼓囊囊带着家伙的汉奸特务。 于显龙急得七窍生烟! 错过这个机会,这个王八蛋一旦溜进他的王八窝,当上他的集团部落总督办,再进入他的王宫,那将比进白家园子还困难几百倍!杀死这个色鬼,女人的恶魔这是唯一的机会。 第240章 艳匪泼醋 239艳匪泼醋 这个弥久王不愧在德国受过训练,口若悬河,一顿狂喷!从东亚圣战讲到日满和谐,从打通大陆交通线讲到大东亚共荣圈,从日上三竿,直到日上中天。喷着唾沫星子,一会儿日语,一会儿汉语,一会儿又是嘀里嘟噜的德语,把一面迎风飘舞的红日骷髅旗讲得黯然下垂…… 听着的人,不管是日本人还是满洲人都听得糊里糊涂,恹恹欲睡。 弥久王正讲得兴高采烈,眉飞色舞的时候,天空忽然传来马达的轰鸣,是日本飞机。 “大家看见了,这就是我们大日本帝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空军,德国技术,德国装备……” 弥久王讲着讲着,讲不出来了。他和所有人一样都看见那飞机拖着黑烟,摇摇晃晃,比山头高也高不了多少。搞不好飞过来就得掉下来! 人群一阵骚动,鬼子汉奸扯着嗓子高喊不要乱。甚至对着半空开了两枪! 可是那飞机在旭日坡周围绕了两圈儿,越飞越低,肚皮都要刮上树梢了! 从南面山坡转过来摇摇晃晃直奔旭日坡,老百姓再也压不住了。一阵惊叫,抱着脑袋,就往四面逃命。 于显龙的机会来了! 弥久王见飞机就要撞过来,吓得屁滚尿流,抱着脑袋往山上跑。小关东花田咲一伸手拉住他:“亲王,往山下跑啊。” 他刚一转身,就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大个子,握着一根木拐杖窜了过来。 弥久王:“快把拐杖给我!” “你拿命来换!”于显龙飞身上前,将柞木棍子送过来。还没等弥久王抓住,那棍子当胸刺进直透后背。 后面的日本兵、警备队刚要扑上来,轰隆隆一声巨响,那飞机掉在山梁上爆炸了! 于显龙一顺手摘下弥久王的配枪,拉起小关东就向右边山坡跳了下去…… 于显龙悠悠醒转,浑身疼痛,但脑袋温暖柔和,如沐春风。是小关东抱着他,泪水挂在腮边,滴在自己脸上…… “冬子姐——”于显龙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我是小关东、花田咲,你的关晓冬学姐早死了。” 于显龙仰望长天,一只老鹰在蓝天之上悠悠盘旋…… “花田姑娘,你怎么办?” “我只能死守在黄花甸子,那里还有四十多个朝不保夕的可怜人。那里可以得到很多有用的东西。” 于显龙:“你是一个出色的鬼子间谍,可是为什么现在开始做双面间谍了?” 花田咲:“我是自己的间谍,为自己的理想做间谍。诺门坎之战,我的理想国就已经被彻底击破了。击破我理想的,不是任何敌人,却是本国的那些战争狂人。” 于显龙:“你这么做很危险。花田仲老奸巨猾,你瞒不了他。” “他……,也很矛盾。不过我们有一点是一致的,死也死在满洲,绝不回本土。” 于显龙愤然起身:“他还赖上我们这里啦?” 小关东又把他拉坐下:“他是被中国的一切陶冶了,驯化了,荡涤了,改造了。在中国几十年,一下回到本土却认为本土是异乡。所以他拖着残疾之身又回到满洲来了。我知道我瞒不过他,可是他并没有阻止我。” 于显龙:“这个人惦记我的医方医术几十年,可是他一直没弄懂,医方医术根本不是写在纸上的。同一部《三国演义》《孙子兵法》日本人快翻烂了,可是能体悟精髓的还是那位了不起的中国人。不融入中国人的精神,就算全部写给他也不过是死的东西,根本没用。他明知你出来却不阻止你,说明他也非常敌视那个弥久王,假你我之手除掉鬼子国的一个祸害。然后再嫁祸于你。” 小关东:“不用他嫁祸,是我自己必须这么做,我不怕坐牢受死。” “那又何必?不如你跟我……” 小关东:“我可不去受那酸菜缸的气。白大姑娘可不是汪二当家,太小气。再说我曾把她软禁一年多,她都恨死我了。我要真去,那你的绺子还不乱了大营啊。你回山后就把牧村姐姐给我送回黄花甸子,我要是进了监狱她可以善待那些苦命的女人们。” 于显龙:“你已经做好进监狱的准备了?” “我若是真那样,你不准胡来乱动。参谋部不会把我怎么样,一旦海军失势,他们还得放我出来。” 于显龙浩叹一声:“唉——!小鬼子啊,一心想把满蒙百姓驯化成他们的狗子。可没想到几十年过去,你们这些老牌儿间谍,都心甘情愿做中国人了。这也好啊,中国人绝不会这么疯狂地自取灭亡。” 关于赤川宫弥久王之死,在日本国内有两种说法,一种是他随军作战,染上疟疾病死军中;一种是赤川宫弥久王是在转战各地中光荣战死。还把他当成蒙疆神社的主祭神行列,还修建了一座忠灵塔。 当时参加乌丹镇集会的日伪人员却说,那时日军正在演习,一架军用飞机在降落时失控,把活活的一个弥久王给砸死了,砸得遍体鳞伤。这个说法不但中国老百姓不信,连新京的大小汉奸、日本人都不信。 死的这个人,地位太尊贵,责任太大。别说热河的汉奸们担不起,就是关东军总司令梅津美治郎也担不起,谁承认是刺客弄死弥久王的谁就得掉脑袋!所以,从张家口到新京再到本土东京,一直认为赤川宫弥久王从龙湾府转战关内战场不幸光荣战死。 至于那个刺客只能责成各地宪兵队、侦缉队,甚至唯一一支活动于满蒙山林的绿林武装骷髅军暗暗查找。 躲藏在老爷岭的池上龟介听到弥久王死了,他再也藏不下去了。又是兴奋又是惊怖!兴奋的是弥久王一死再也没人来约束他的骷髅军了,他顺理成章成了满蒙绿林之王。惊怖的是,他能猜到“战死”弥久王的人是谁。在乡村他不过是个拿着布招子游走四方的土大夫,可是一旦上了绿林道他就是人人惊怖的狂龙! 比池上龟介更绝断的是豆腐张,他接到新京下来的官报,看到弥久王不幸“战死”,不禁脱口而出:“于显龙,你要捅破天哪!” 当天晚上他回到家里,拉着老婆小刁氏给胡黄二仙的神主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跪在神龛前默默祷告:胡黄大仙保佑,让于显龙快快被枪打死,被炮弹炸死,被日本人杀死……。不管怎样,只要这个人还活着,他豆腐张的脖子上就永远架着一把夺命钢刀啊。 庆幸的是不管是新京的国务总理,还是关东军的司令,都没有缉拿于显龙的命令。仿佛弥久王真的“战死”沙场了。 弥久王“战死”的消息从热河传到东京,又从东京传到新京,于显龙才带着小关东转出乱山,一路来到公主坟一带。在公主坟镇外分手,小关东要去新京绕道回龙湾开拓团。于显龙却要走山路,返回白家园子。 出乎于显龙意料的是,破败的白家园子分外热闹。 不但柏大锤等人都在,郎丁丁也能砍柴生火了。更意外的是白大姑娘也带着二凤、小雪、大洋马母女也来到了这里! 于显龙惊问:“你们怎么来啦?” 白大姑娘:“怎么?我们姐们儿、娘们儿不能来呀?再不来我怕你把老婆孩子都忘到脑后啦!” “忘什么忘,我正要带他们回老家儿呢。” 白大姑娘:“你还能回去?没准儿还要跟花田咲去黄花甸子?” 于显龙略显尴尬:“花田咲?你怎么知道是花田咲?” “你当大锤豹子他们都是傻子?戴着眼罩就分不出男女啦?还说那么多日本话!你想瞒我多久?” “她现在是黄花甸子开拓团督拓……” “嗯!难怪你豁出命去救那些高丽日本娘们儿呢。小丁丁救出来也就算了,还跟她俩难解难分,追什么亲王。那关你屁事?!” “你胡说八道!你以为那个亲王是谁?为什么一直赖在白家园子不走?他要为父报仇,抓你白大姑娘!” “抓我?” “你当年用鱼刀子豁死的那个日本王爷就是这个弥久王的亲爹,艮久王!他把当年的日本绺子都召集到白家园子,就为追查你!” 白大姑娘:“那你找我一起去杀他呀。找花田咲干啥?你们俩到底要干什么?” “呸!跟你一起?你能知道弥久王的行踪?能混过四平街,混进乌丹镇?儿子呢?” 白大姑娘:“说不清你和花田咲的事,你就见不到儿子!” 于显龙气得一跺脚:“豹子小狼斧子,收拾东西赶紧走!” 白大姑娘:“你没说清楚就不能回去!” “你胡闹!弥久王刚刚被弄死,日本人都疯了。白家园子到龙湾府不过一百来里,后面还有鬼子绺子在飞龙岭。留在白家园子那不作死么?快走!” 白大姑娘一指牧村香奈:“她呢?她也进我们绺子?” 于显龙:“除了泼醋,你怎么什么事儿都不多想想啊。牧村姐在于记医馆、谐和诊所、大东亚医学研究所这么多年,不管名字怎么变它的魂儿还是于记医馆的魂儿。道尔吉、龟坂我不敢说,可是有牧村香奈,于记医馆的魂儿就飞不了。” 白大姑娘:“你别忘了花田仲……” 于显龙:“花田仲可以对任何人下手,但绝不会对懂医的人,尤其是日本学医的人下手。” 白大姑娘:“嗯,花田仲是个医痴,可那个老鬼子多阴你不是不知道啊。牧村姐当时舍命救我,现在偷偷给你报信,他会轻易放过她?” 于显龙:“先把她送去黄花甸子……” “我跟你去送她!” 牤子带着其他人秘密潜回棋盘山,于显龙夫妇却带着牧村香奈前往黄花甸子。 绿林道从来都不是青天白日,走绿林从来不可能走阳关大道。 于白带着牧村香奈小野狼儿悄悄登上高丽屯儿背后的仙姑台向下窥视,破败宁静高丽屯儿今天一反常态,分外喧闹。 已经一两年缺少男人的开拓团,村道上稀稀拉拉站着不少男人。都是便衣,没有日伪军。 这些人一直排到花田咲小院的门口儿。 于显龙脑袋嗡的一声!花田咲高看了花田仲,而自己小看了花田仲。 白大姑娘:“看样子,花田姑娘出事了!” 牧村香奈:“三先生,怎么办?得想法救她呀。” 于显龙不由自主抽出了盒子炮,却被白大姑娘按了回去。 牧村香奈:“白大姑娘,都这时候了你还跟花田姑娘过不去呀!” 白大姑娘:“救花田咲,怎么救?拿着盒子炮,就咱们四个人,弄不好大家一起完蛋!” 于显龙仔细看着山下那些人,很明显能看出来,穿杂色衣裳的都站在远处,是赖文章的侦缉队。穿黑色暗条纹和服的竟然是黑龙兵卫! “牧村姐,花田仲手下还有黑龙兵卫?” 牧村香奈:“黑龙兵卫的情况我不比你知道得多,我只知道铁骷髅门的掌门铁骷髅去过一次大东亚。那时,他们好像在白家园子。” 于显龙轻轻叹了口气:“花田仲这是搞什么鬼?牧村姐,你不能去高丽屯儿了。” 牧村香奈:“不行。花田小姐交代过,如果她有事儿我必须去黄花甸子开拓团。那里有那么多离乡背井的日本高丽女人,如果没人做主顶事儿她们会被欺负死,饿死。” 于显龙:“往高丽屯儿跟前靠过去。他们走了,你再进去。” 押走花田咲的囚车很特别,不是日本军车,也不是常见的囚车,而是一辆遮得严严实实的胶皮轱辘的软帘马车。 看着孑然一身,孤独无助的牧村香奈走进破败阴森的高丽屯儿,刚才还在泼醋的白大姑娘竟然哭了。 她忽然感觉,做日本女人实在太可怜了。再看看身边她苦苦等待二三十年的男人,虽然离乱大半生,却也值了。 白大姑娘正在伤感,于显龙却说了一声:“快走!” 白大姑娘久处江湖,身在绿林,深知此刻的凶险。跟着于显龙一行,连夜出山。 他们刚走到仙姑台后山,小野狼儿忽然叫了一声:“树棵子里有人!”这小家伙现在变得比野狼还机警,还迅捷! 他一纵身跳下马,再一跃窜进树丛,一纵一跃之间盒子炮的子弹已经上膛了。 当白大姑娘下马,小野狼已经带过来一个人——郎行天!郎占山的大儿子,小野狼儿的亲哥哥。 第241章 良家女匪 240良家女匪 白大姑娘很高兴,看着小野狼儿兄弟团聚,于显龙又添了臂膀。郎占山的儿子女儿终于都找到了,团聚了。 她让小野狼儿拢火烤干粮吃饭。 在山沟里吃了一顿午饭,于显龙走到郎行天跟前扔给他一卷老头票儿:“拿着钱,赶紧滚蛋!” 郎行天抓起钱:“三叔,我在山林里东躲西藏,实在无处可去呀。” “再他妈废话,老子插了你!” 白大姑娘:“小龙儿!跟我怄气,拿他撒什么火?他可是郎大哥大儿子,小野狼的哥哥。” 于显龙:“这种没脊梁的王八蛋,眼看着亲爹娘被打死,自己藏着不动!我当时为啥把你留在父母身边?爹娘死了,把亲妹子扔了自个儿跑了。你他妈还有脸见人?要不是看你爹娘的面子,老子一枪崩了你!滚!” 于显龙如此一说,小野狼儿气得哇哇大哭:“你个王八蛋,老子插了你……”他说着拔出刀子就要扑上去! “小狼儿!他是你亲哥,不准胡来。让他走!” 郎行天抱头鼠窜,逃进山林。 吃过野餐已经月上中天,山里虽然蚊子小咬儿没了,可是寒气袭人。锤子带着人找块稀疏的林地,钻进了羊皮口袋。 于显龙坐在篝火旁边给大家放哨,白大姑娘悄悄走过来:“你别惦记儿子,他们都在棋盘山,关先生照看着呢。” “你去过白家园子……” “我想给爹上上坟,可是那里已经成了乱七八糟的平地。” “是骷髅军干的。他毁了白八爷的坟,我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白大姑娘坐到于显龙身边:“你告诉我,花田咲这一路怎么过来的?” 于显龙惶惑了。和花田咲也好,小关东也好,早在汪润贞活着,在东蒙草原就发生了类似夫妻的两性关系。用东北老百姓的话说就是搞破鞋。 花田咲温婉可人,小关东睿智果决,在其他人看来就是个双面人。只有在于显龙跟前才能勉强统一起来。 用现在的话说,花田咲是个闷骚型。 白大姑娘不同,一向冷艳高傲,虽然是个女胡子,却是个良家女匪。汪润贞不在乎自己的丈夫大小老婆三妻四妾;白大姑娘不行,除了自己她绝容不下丈夫身边再出现别的女人。连风骚开朗的大洋马跟于显龙说句笑话都得遭她的白眼儿。 他不敢正眼看自己的妻子,言不由衷说道:“上千鬼子汉奸搜查追杀我们,好容易逃到公主坟她就去了新京,我绕道巴尔浒才返回白家园子的。” “你们没睡在一起?” “你怎么又来了?天天命悬一线,黑白惦记杀人,还是要杀他们的亲王!你敢惦记那种事儿?” 白大姑娘:“我就不信!她心里没你,不喜欢你,会和你一起去杀他们的王爷?” 于显龙:“你别忘了,艮久王弥久王这混蛋,对女人就是禽兽!他们抢女人你知道干什么?” “这还用问,能有好事么?” “小鬼子儿是疯了。他们把女人弄到前线去,当随军窑姐儿!叫什么慰安妇。” 白大姑娘:“难道他们日本女人也当什么慰安妇?” “哼哼,花田咲是来中国早,地位高,要不然她也得被拉去。” 说到这里,白大姑娘不禁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被掳黑龙江的遭遇,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沉默了许久,白大姑娘幽幽说道:“你敢说花田咲不是真心喜欢你?她可是认识你二十多年,跟你相处的那么久。” 于显龙:“开始我觉得她是个谜,根本不敢接近她,处处防着她。可是有一次为了救你……” “救我?啥时候?” “你个白大傻子,让豆腐张忽悠到桦树岗子送死去了。可是花田咲在于记医馆死死盯着我,一刻也不放松。后来是她声称身体不舒服,才三天三夜没照面,我才去了桦树岗子把你救回来。” “女人,谁不是每个月都有几天……” “你别胡缠,那种事不过多去几趟茅房。用得着三天不照面儿?那时我就觉得这个花田咲跟别的日本鬼子不一样。后来石原莞尔调回本土,东条英机把他下放到黄花甸子我才知道小鬼子儿也不是铁板一块。” “不管是啥,你今后不准再去找她。” “这次我也没找她。是她找我救那些女人,正好我们也要救小丁丁,拔除白家园子。” “咱们什么时候回飞龙岭?棋盘山实在太远了。” 于显龙:“没那么容易。弥久王死了,骷髅军池上龟介却不见了。我猜十有八九就窝藏在飞龙岭。” 两个人聊到深夜,越聊越近,靠在一起。 啪——!一声枪响,深夜的山林震颤一下。 于显龙拽出盒子炮,伏在树后向林子外面张望。白大姑娘悄悄叫起了正在熟睡的小野狼儿。 龙湾镇的人,很少有人知道花田咲被花田仲拘捕了。只看见赖文章带着花狗子(侦缉队都是各种各样的便装俗称)和一帮黑衣鬼子从黄花甸子赶出一辆软轿马车,进了大东亚医学研究所。 花田咲来到花田仲的桌前鞠了一躬,花田仲点点头:“新京要派特派员来调查弥久王在白家园子的业绩。要我看……” 花田咲淡然一笑:“花田先生,事到如今,我什么都不怕了。我十六岁到满蒙来,如今四十六岁。三十年啊,我都干了些什么?灾难,满洲人的灾难,日本人的灾难;老百姓的灾难,国家的灾难,是不是都是我们造成的?我就是死,那也是死有余辜!” 花田仲:“我很怀念为于显龙妻子汪润贞接生那些日子。我们很困难,可是我们每天都在研究新方子,每天都在配药防疫,有时累得腰酸腿疼,但还是兴奋得睡不着觉。事变以后,我们不再受张家人的气,不再警惕中国人,可是我们钻研医学的时间却越来越少,根本没有时间。” 花田咲:“医学能救得了病人却救不了那个国家,更治不好那些疯子。” 花田仲:“可是胡子同样治不好疯子啊。” 花田咲:“你是指于显龙?他一个当然不行,他那一股绺子也不足为虑。对这个大大的满洲,他们不过是疥癣之疾。可是如果再有千千万万个于显龙呢?您没看将各方面的报纸?” 花田仲忧郁地望着天棚,仿佛在自言自语:“皇军的名将之花,凋落在太行山上。五十万皇军被死死钉在中原大地,还要不自量力在太平洋跟美国人开战。龙湾的于显龙,边远山区的于显龙,满蒙的于显龙,中国的于显龙。千百万个于显龙,帝国危矣!” 花田咲:“新京特派员来就来。有本事让他去把于显龙抓住!” 花田仲:“我一直在思考,弥久王的事,你的行动,是谁透露到新京的?牧村、龟坂?鬼冢真雄根本不可能啊?” 花田咲:“用中国人的话说,鬼子各怀鬼胎;狗子却汪汪乱叫。龙湾镇谁最讨厌你我?谁最恨于显龙不死?” “这……” 花田咲:“有些人仗着朝里有人好做官,本打算在龙湾特区作威作福。可是你一直看不起他,一直都在打压他,甚至他消灭了一支抗联部队都没得到你的认可,依然在三姓镇驻防。” “你说是豆腐张?” “他的靠山可是国务总理张恩惠。” 花田仲咬咬牙:“我太小看他了。不应该把他放到三姓镇这么久,让他在那里称王称霸,慢慢做大。你先住到后院上房东屋,我得想办法把这块臭豆腐调回龙湾镇。” 于显龙带着白大姑娘小野狼儿顺着枪声的方向,爬上一道山梁。下面的山谷里又新修了一条矿山小铁路的路基,几个劳工在前面猛跑,铁道那边忽然流窜出一串火把。 火光中一群穿着黑色警服,一手拿着马棒一手举着火把的人正在紧追!刚才那一枪就是铁路前边碉堡里的哨兵打的。一帮黑影被火把圈住以后,来了一位骑马的胖子,是谢文翰! 白大姑娘:“你这个义兄,狗改不了吃屎!” 于显龙:“这个山谷叫野狼沟,到牡丹峰铁矿四十多里呢。谢文翰在这里修路基干什么?” 白大姑娘:“我再给他一枪,直接干死!” “别,我得想个法子……” 白大姑娘:“上次你给他留一条命,这次他还这么干。你真拿他当哥们儿啊。咱娘她可是……” 于显龙:“谢文翰这个人不简单。在这儿修小铁路,我没看懂。我揍他的狗腿子,你打他的大腿!” 小野狼儿:“三叔,那我呢?” “封住他们的退路,掉头往回跑的,过去一个揍一个!架枪上膛,一二三,打!” 此时谢文翰已经带着伪矿警把那些劳工围住,挥舞大马棒往死里打!白大姑娘啪的一枪,谢文翰当时就丢了马棒,跪倒在地上。 其他矿警还没转过身就被接连打倒七八个,其他人见势不好,一哄而散!只把谢文翰和一堆死尸扔在了路基旁边。 谢文翰扯着嗓子嚎叫几声,根本没人搭理他。他用王八盒子朝天打了两枪,人们逃得更快了,转眼周围一片黑暗,一片死寂。 谢文翰一摔王八盒子:“明天老子带大部队搜查,统统枪毙!”他咬着牙撕开衣服里子,包扎伤口…… 两大一小,三个黑影包围了他:“横行万儿得爬行了?” 谢文翰抬起头,一个高大的身影缓步来到他的面前,虽然看不清面目,但听声音他已经断定是于显龙。 “三弟,谢家的家财被你拿走一大半,为啥还要追到这里?你真想要了我的命么?” 于显龙:“投降日寇,认贼作父也便罢了。我已经投刀寄简,好言相劝,难道你真要送你老娘的命么?” 谢文翰长叹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搞什么暴动,扯什么蛋!现在连当狗都不安生。” 白大姑娘:“你就是条疯狗,为啥往死里打那些劳工?小鬼子是你亲爹?” “逃出去他们就得死!山林里有纠察队,老家五户十户连坐,三姓大甸子有豆腐张。他们是自己找死啊。” 于显龙:“为什么在这修路基?” “不干不行,干了也是白干。我总得做做样子啊。” 于显龙玩味着谢文翰的话:“干了也白干,做做样子……。大路朝天!” 谢文翰如同打了一针鸡血:“三弟仗义!白山黑水,条条大路通长安哪。” 于显龙说的“大路朝天”虽然不是绿林切口,却摆明了不杀他,但今后少管闲事。 “日落西山黑了天,谁是恶鬼谁是仙;上前一步奈何桥,后退一步天地宽。山不转来水还转,三老四少在家园……”于显龙一脚踢飞了谢文翰的王八盒子,迈步走了。 谢文翰呆坐良久,长出了一口气:“唉,这辈子,白活呀。”然后勉强站起来,瘸着腿捡起王八盒子,向路基边的碉堡走去。 于显龙说的绿林谣,身为老江湖的谢文翰再明白不过,日落西山的意思是小日本长不了,他们一旦完蛋谁是什么人能不算总账么?凡是日本人的事别往前嘚瑟,弄不好一脚下去就送命。不要以为有小鬼子撑腰自己就万事大吉,自己还有老娘兄弟在那摆着呢…… 于显龙两次枪打谢文翰,终于把他打醒了。他写了一份矿警遭遇抗联袭击,打死九名警察,自己身负重伤,然后请求回三姓镇养伤。那条“干了也白干”的路基再也无人问津。 豆腐张在龙湾府,自从当上特区警备司令,第一次立了大功! 是他招降了抗联的排长顾青皮,是他不辞劳苦,冒着枪林弹雨杀进四道沟,击毙抗联一路军司令卫先任,彻底扫清了新京周边的抗日武装! 张恩惠亲自签署命令,擢升豆腐张为大满洲国陆军少将,奖金三千大洋(可不是满洲国的老头票也不是日本的金票,这是最实惠的银元)。这小子洋洋得意,踌躇满志,他把新近招来的得力干将顾青皮找到自己的司令部,当面提升为龙湾警备队少校营长,而且给了他一个肥差,大日本帝国海军把美国人都打败了,他得带领人马车辆到各个乡镇征集慰劳皇军警备队的物资! 顾青皮差点乐出屁来! 在抗联每天喝风放屁,名为排长实际手下只有五个人,到这里少校营长那可是实打实的三百来人! 下乡征用慰劳品,那就是好吃好喝金银大烟呐!不管给日本人豆腐张什么东西,自己都得先得第一份儿! 按照豆腐张的布置,一个营的兵力分成三股,先奔县城后奔乡镇,最后再扫一遍各个村屯…… 豆腐张正在三姓大甸子准备大肆搜刮的时候,花田仲的奖赏也到了,两袋小米! 随着这两袋小米一同来的还有一记闷棍,调他回龙湾镇,统领警备大队!三姓镇以及三姓大甸子仍由回去养伤的谢文翰管理。 顾青皮的督荷队还没出发就重新改变为后卫队,向龙湾镇开拔。 第242章 香奈之殇 241香奈之殇 豆腐张回到龙湾镇,向顾问官花田仲报到,他接到的第一项任务竟然是协同姚砚田彻查弥久王一案! 这种差事本该交给特务机关、侦缉队,在往上也不过是宪兵队和他军政顾问官本人,怎么说也轮不着他一个满洲国的警备司令啊。 豆腐张被搞得满头雾水,六神无主。当天晚上姚砚田出面牵头,会同镇长高铁嘴,商会会长牛子强,维持会长李子清,侦缉队长赖文章,在于显琪的协和饭庄为张司令接风洗尘。 酒过三巡,豆腐张实在憋不住了,问姚砚田:“姚大区长,兄弟才疏学浅,蠢人一个。实在看不懂花田顾问官的文章啊。” 姚砚田:“花田顾问官还有文章?” 豆腐张:“弥久亲王的事儿啊。那可是天皇的叔伯兄弟,连关东军司令都没资格过问。就凭你我……” 姚砚田:“没让咱们过问弥久王的事,是审问花田咲。前天上午,这位花田姑娘被赖队长请到大东亚去了。” 豆腐张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儿:“那更不行。花田顾问官和花田姑娘那是兄妹,来大关东几十年了。尤其这个花田姑娘,在参谋部都红得发紫,谁惹得起?” 高铁嘴:“现在大日本海军在太平洋威风八面,关东军不吃香,花田咲也不值钱了。” 豆腐张:“你放屁!大日本海军、关东军什么样,是你能胡说八道的么?日本人是我们能惹得起的么?就算花田咲是个叫花子,照样一句话要你的命!大区长,怎么审怎么问,以你为主,兄弟没能耐奉陪。” 姚砚田皱着眉头:“张司令,你说的话都是事实。花田顾问官也明白,可这事儿为什么落在你我头上,你没想想?” “哦?” 姚砚田直视着豆腐张:“弥久王出事儿,花田咲擅离职守,这些事龙湾镇人根本就一无所知。新京是怎么知道的?为什么要派特派员来过问此事?” 豆腐张瞪着蛤蟆眼愣怔半天,一拍桌子:“是啊。我为答谢总理大人对我的奖赏的确去了新京面见总理大人。可是我根本没说过这些事儿啊。这怎么能算在我的头上?” 姚砚田:“我的恩师罗先生已经老迈昏聩,在家养老。本人也少有来往,审问谁都是走过场。其他的,我也无暇多想。” 豆腐张就没喝醉就吓醒了!花田仲把自己从三姓调回龙湾镇,这是没安好心哪。自己在总理大人面前说花田仲的坏话,看来都被他猜到了。 他得想办法,极力撇清自己。 从协和饭庄出来,他也没回吹箫坎,却去了宪兵队,求见鬼冢真雄。 要查清弥久王离开白家园子真相,只有池上龟介最清楚。豆腐张本人不敢审问池上龟介,但鬼冢真雄是他的顶头上司。 鬼冢真雄收了豆腐张的厚礼还真办事,当天就把池上龟介弄到司令部一同审问。 对于弥久王怎么走的,池上龟介也知之不多。因为来迎接的是第八师团的汽车,现在的第八师团远在东南亚,谁能去调查?唯一特殊的就是,弥久王临行前夜,有个看护妇深夜出营,在东门还打死四个哨兵。这个看护就是刚从大东亚调到白家园子的牧村香奈! 豆腐张得到此讯如获至宝,激动得心乱跳,喘粗气呀。 牧村香奈是花田咲、花田仲的铁杆儿属下。如果是牧村香奈把弥久王的行踪泄露出去,那连花田仲都脱不了干系! 只要有一点线头我就咬死你个瘫巴喇花田仲! 审讯室在大东亚医学研究所的东厢房,房门外是黑色暗条纹的铁骷髅属下,院门外才是黑色警服的警备队。 姚砚田和豆腐张坐在正位上,花田仲的轮椅却在侧面靠窗的位置。花田咲坐在对面门口一侧的正中央。 姚砚田问道:“花田督拓,从本年八月十七日,直至本年九月十五日,这段时间你都做了些什么事?” “我一直在黄花甸子开拓团督促秋收。这期间有三次离开,前两次是去沈阳东拓总部述职。最后这次是去新京参谋部听取一些通报。回来的第三天上午,我就被关到这里来了。这些行动都有记录,黄花甸子开拓团有人证,你们可以调查。” 花田咲说完就有人把一份文件交给姚砚田。 豆腐张:“花田小姐,你去新京来来回回十来天,什么通报会用这么长时间?” 花田咲:“先是关于珍珠港、东南亚的战况,接着是关东军近期的调动,新京乃至满洲的兵力部署。怎么,这些我也得向您张司令说明么?” “不敢,不敢。这些都是军事机密,我哪敢打听。” 花田咲一笑:“不过有一点张司令必须打听。还得听清楚,查明白。” “哦?” 花田咲:“在皇军内部,有些人一直热衷慰安妇政策。这在国际乃至本土,一直遭到大部分人的强烈反对。我和花田顾问官就是反对派,新京的御用挂也持反对态度。所以这一政策只在本土、高丽等地在秘密执行着。在满洲断然行不通,这会激起民变!但是半年以来连续不断有人报案,有人秘密捉拿贩卖满洲妇女,去做慰安妇。龙湾特区就有三十多人家记录在案,希望你们彻查。” 花田咲本想拿此事压住豆腐张的气焰,免得他继续纠缠。不料豆腐张却一声冷笑:“呵呵,这事我也听说过。弥久王干的。” 花田仲一摔扇子:“八嘎!不准侮辱大日本亲王!” 豆腐张起身一鞠躬:“顾问官阁下,据池上龟介太君反应,弥久王的确私藏了不少日满高丽妇女在白家园子。直接见证人就是大东亚的牧村香奈小姐!” 花田仲:“胡说八道。牧村香奈小姐是从此调过去的看护妇。” 豆腐张:“是的。可是就在弥久亲王秘密离开白家园子的前一晚,牧村香奈小姐离开军营,出白家园子东门,打死四名哨兵,然后她人就不见了……” 花田仲本来已经预谋好了,让豆腐张要砚田审讯一番,查不出结果,放花田咲回去。然后让张姚写一份报告送往东京,拦住特派员也就万事大吉。豆腐张突然指出牧村香奈,让花田仲措手不及。 花田咲却很冷静:“那是那天晚上弥久王试图侮辱牧村姐姐,牧村姐姐不堪欺辱,逃出白家园子。因为当时我不知道弥久王会次日离开,就悄悄把她藏在了黄花甸子高丽屯儿。” 姚砚田:“顾问官阁下,您看是不是提审一下牧村小姐呀。要不然满洲妇女一案实在重大,卑职承受不起呀。” 花田仲当即命令赖文章前去提请牧村香奈。 赖文章没有铁骷髅做后盾,到黄花甸子不敢嚣张跋扈。悄悄来到督拓官小院门外,传达花田仲的指令,要她到大东亚接受审查。 牧村香奈比花田咲还大了五岁,已经快五十了。 一个日本贫家女,五十岁的人生中有四十年给了战争。为战争接受训练,为战争来到关东,为战争东奔西走刺探情报,为战争把自己献给不同的男人…… 在她经历的男人中,于显龙是对她最好的,包括于朱氏、汪润贞,都对她温暖可亲。在那段日子里,虽然时刻脱不开花田仲那双恶毒的眼睛,但在她的人生世界里,得到了从未得到的温暖、关心、善待。从那时起她就彻底忘掉了日本本土,彻底忘掉了自己的身份,日本间谍。她甘愿做一个地位低下的看护妇,甘愿在大东亚等着于显龙再次出现。 可是当她脱离牤子的铁臂,见到于显龙的时候,四周的人对她充满了敌意。她作为日本女人再也无法留在于显龙身边。尤其是白大姑娘,她绝不是汪润贞,绝不会让自己给于显龙一个眼神! 于是,牧村香奈被于显龙送回了黄花甸子,孑然一身回来的。 看到弥久王的种种行径,听到关于这场战争的种种说法,牧村香奈深知,她为这场战争的付出毫无价值。死神的暗影已经从故乡的海面上渐渐明晰。和花田兄妹一样,在关东数十年,已经淡忘了那个狭小的国度,死也死在这里! 赖文章的到来预示着,她在黄花甸子也无法存身了。 她很平静,让赖文章他们在外面等一下,她要换换衣服。 她换了一身细布明花的和服,重新梳理日式发髻,踏上一双已经穿不习惯的木屐,缓缓地走出房间,走出院子。 狗子们都看傻了。谁也没想到,平常看去姿色平庸的牧村香奈会变得如此娴静优雅,如此光彩照人! 赖文章都堆碎了:“牧村小姐……” “你们前面带路,我会一直跟着你们走。” 赖文章转身命令腿子们前面带路,身后却砰——!地一声枪响。 赖文章没事,牧村香奈却倒在了血泊中。 她的勃朗宁手枪,摔在了地上…… 牧村香奈自杀了! 花田咲痛哭失声,花田仲老泪流出。尽管花田仲阴毒刻薄,心如铁石,可是这个牧村香奈是跟他最久最值得信任的老牌间谍,既是黑龙会的骨干也是参谋部的爪牙。尤其在大东亚,是绝对的核心人物。 花田咲哭着说:“花田先生,牧村姐姐对帝国忠心耿耿,怎么会如此下场啊?我们黑龙会的老会员还有多少啊?她在白家园子究竟遭遇了什么?” 花田仲痛心疾首:“怪我,怪我呀!我为什么要派她去白家园子?我为什么不提审池上,却要查她呀!” 姚砚田和豆腐张都吓得手足无措,呆在当场。 哭罢多时,花田咲带着泪容说道:“姚大区长,张司令,请接着审问。” 姚砚田:“顾问官阁下,您看……” “审!”花田仲抓起扇子,向后一仰。 豆腐张和姚砚田对望了一眼:“顾问官阁下,牧村小姐自杀,这个案子没法再审下去了。” 花田仲一瞪眼:“怎么没法再审?花田小姐说的不是事实么?牧村小姐是不是在黄花甸子?是不是有人在恶意造谣中伤花田小姐和牧村小姐?谁在造谣告刁状,出于什么目的,必须查清,如实向新京特派员回报!” 牧村香奈一死,花田兄妹立刻反客为主。弥久王怎么死的无关紧要,恶意中伤,诬陷花田咲成了本案核心。 姚砚田冷汗涔涔,一语不发。 豆腐张作茧自缚,把自己困在死局里了。 花田仲让姚砚田把当天的审问情况写了一份报告,也没给豆腐张看,直接签字送往新京。 打发走豆腐张和姚砚田,花田兄妹相对而坐久久无语。 花田仲打破了沉默:“除掉弥久王,就此罢手。你不能再进身绿林啦,再有这类事,连我都得像牧村香奈一样。” 花田咲:“可是他们还在无止无休地征召慰安妇。说是征召,实际就是土匪绑票儿。不,胡子绑票儿还能拿钱赎回来,那些良家妇女有去无回呀。如果再遇上这类事,我还会变成小关东!大东亚共荣圈现在是什么?是屠场,是人间地狱!当时我们满怀热情,高喊到黑龙江去。这就是我们到黑龙江的结果么?看看你的大东亚医学研究所成什么了?难道不是监狱么?连全赭石都自杀了,别人还怎么活?” 花田仲:“我本打算就此放你回黄花甸子。可你这番话令我毛骨悚然!后院上房东屋跟于老夫人在世时的布置差不多,你就继续住着。” 花田咲:“随你怎么安排。不过,我相信于显龙那句话,医学救不了那些战争疯子。” “不谋一隅者,不足以谋全局;不净堂前者,不足以净天下。连黄花甸子那些人你都保护不了,即便化身小关东你又能救得了几个人?没有我的暗许,没有于显龙的攘助,又怎么能铲除恶王?还是冷静冷静。” “豆腐张是被我们压住了。池上龟介呢?” “我自有办法。你先回后院,我这就给鬼冢打电话。” 次日一早,豆腐张、姚砚田等同时接到宪兵队电话,到宁胡塔前被炸毁的建国神社废墟前集合。 豆腐张战战兢兢带着顾青皮等官兵跑步来到指定地点。 只见鬼冢真雄带着宪兵,四四方方站了一圈儿,方圈子中央立正站着三排服装花杂的日本人。是池上龟介的人马。豆腐张立刻命令自己的人马按照宪兵队的样子站在方圈子外面。 一群黑龙兵卫推着轮椅,呼喝着来到近前。鬼冢一声令下,圈子闪开一个口子。 花田仲的轮椅被推进方圈子中间停住,花田仲一挥扇子:“把他们全部缴械,机枪准备!” 鬼子宪兵机枪手立刻趴在地上架好机枪,黑龙兵卫一拥而上将池上龟介和他的人马纷纷缴械。 豆腐蒸姚砚田高铁嘴赖文章等人都吓懵了。 花田仲:“白家园子乃军事要冲,你等竟敢擅离职守,临阵脱逃。谁带的头?” 池上龟介这伙人一个个面面相觑,缩头缩脑,没人敢出头。 花田仲:“军曹以上的向前三步!” 这些人本来和日本宪兵的军装一样,可是逃亡山林,再次回来,很多人的服装已经变得花里胡哨,看不出军衔。可是,军官不敢上前,士兵们却自动后退了三步。 花田仲一摔扇子:“不服从军令,战场逃离,其罪一也;放弃亲王,流窜山林,其罪二也;偷抢妇女,离间民心,其罪三也;拒绝兵役,陷身为匪,其罪四也!砍了!” 黑龙兵卫们一阵怪叫,战刀一阵闪耀,十几个当官的都被砍了脑袋! 第243章 双打鹧鸪 242双打鹧鸪 花田仲厉声喝道:“池上龟介!” 池上龟介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花田仲面前,连连求饶。 原来小鬼子也有跪地求饶的时候。 花田仲将池上龟介降为中尉,划归鬼冢真雄。他手下的三十多大头兵,年老的都收编为黑龙兵卫,年轻的被鬼冢打乱分到各个宪兵小队。 日本军官,一次就被花田仲罗织罪名杀了十几个!豆腐张的一颗小胆儿差点儿被吓崩了! 不管新京的特派员来不来,花田仲的刀都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花田仲借弥久王一案彻底粉碎了池上龟介的绺子武装,不过他并没有解除骷髅军。不但没有解除反而扩大了,他把以前配给谢文翰的那些矿山鬼子全部调回龙湾镇交给铁骷髅严加训练。其次从宪兵队调来了顾青皮,由他向骷髅军演示抗联以及各种胡子的山林生活和山林习性。 熟悉抗联的秘密暗语和联络方式,熟悉绿林道的各类切口…… 总之,花田仲要以抗联的方式对抗抗联,以胡子的方式剿灭各路胡子。 铁骷髅现在虽然还是一身黑色暗格的鬼影和服,但他的手下已经足够一个陆军小队了,五十多人! 每到年关都是满洲各种伪政权最难过,却能大发横财的时候。也是姚砚田最头疼的时候。 每年这个时候,他都得筹备给满日各个阶层的官员准备年礼。每当筹备年礼,都得弄出几条人命。胡子是打粳米骂白面,当官的不杀一儆百弄不出好东西。 最难的是征缴军粮,老百姓的年成越来越差,可是日本人索要的军粮数字越来越大。就算把野菜米糠都算进去,也完不成军粮任务。 给各乡镇保甲长开完征粮会议,出荷班开始行动,宪兵队警备队侦缉队纷纷跟恶鬼出笼一样奔向四乡八镇。 铁骷髅把他属下的五十多人分成三伙,移出龙湾镇分派到东西北三个方向监督征缴军粮,自己则带着二十多老牌黑龙兵卫,悄悄开上了飞龙岭。 关东绿林道又多了一股日本绺子。 绿林道上,通常把一伙胡子埋伏在半路上,打劫另一伙胡子砸窑得来的财物叫打鹧鸪。大关东是没有鹧鸪的,这两个字我怀疑是不是打蛰伏的谐音也无从考证。 山林生涯很多东西都离不开一个“野”字,人要野性,活在野外;菜是野菜野菌,肉来自野兽野鸟,衣服是野兽皮,酒是野果野葡萄酿造,点灯的油都是野猪提炼的。 可是胡子,不论中国胡子还是外国胡子,都是人,都迷恋人间烟火。野猪肉没有家猪肉香,野葡萄酒永远比不了坊间酒肆的高粱烧,野兽皮暖和可是不如绫罗绸缎华贵好看。尤其是过大年,骷髅军多数人都是流浪关东十多年、二十多年的老胡子,他们早已熟悉了绿林道的生态规律,以往每到冬季打了白皮子就撂管儿猫冬,揣着钱到山下人间找女人住大车店,花天酒地。 可是今年不行了,海军打了美军珍珠港,陆军大部分准备南调,都在疯狂征兵扩军。只要他们被满洲的军警宪特发现,会立刻被补充到军队里去,随军南下送死! 打仗人越多越好,吃饭人越少越好。绺子不会天天玩命打仗,却哪天都免不了一日三餐,天天盼着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尤其是过年,鸡鸭鱼肉,高粱烧酒绝对少不了。 谢文翰离开牡丹峰铁矿,大洋马在胡家集的鬼市又悄然热闹起来。 在这里不但有各种值钱的山货毛皮,最重要的,胡家集鬼市有大洋!两升小米就能换一块现大洋。那年月一块大洋顶一麻袋老头票儿! 姚砚田要过年关,于显龙也不可能让大年隔住。 绺子不能下山猫冬的,就得接连不断打白皮子,凑够山上一个冬天的吃喝。自从关先生隐居棋盘山,儿子于天白有了托付,尤其是于显龙联手小关东干掉弥久王以后,白大姑娘更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于显龙。 不过打白皮子可不同寻常踹线打劫,青天白日就能冻掉下巴,风雪天气,往往从后脖领子一把一把往外掏雪面子。除了鬼子狗子探子这些两条腿儿敌人,冷酷的大自然是最要命的敌人。 王南珂在棋盘山于显龙绺子里养了七个月的伤,现在伤已经养好,他要过松花江,向北去找他的上级汇报四道沟之战,卫先任牺牲的情况。 于显龙既要打白皮子又要护送王南珂过江,下山不可能再带着白大姑娘等女人。 于显龙严令,女人、比牤子年龄大的男人、孩子都得留在山上,封禁山门,老实过冬。 白大姑娘眼看着于显龙带着斧子豹子钢子小野狼下山,柏大锤和牤子却留下守山,心里就不是滋味儿。 经常陪她的于二凤日夜守着男人柏大锤,自己却一个人独守空房。偶尔梦见于显龙又去了黄花店子,钻进花田咲的小院子…… 一大早,白大姑娘就把于二凤叫进了自己的房间:“二凤,我梦见小龙他们又去了黄花店子……” 于二凤:“嘿嘿,连梦里的醋你都吃啊?要我看三先生准要干一件大事!” 白大姑娘:“唉,当年我要不是染了脏病,哪有汪润贞的份儿。” 于二凤:“汪润贞那人大大咧咧,可不像你这么爱吃醋。知道自个不能生孩子,还张罗给三先生娶小老婆呢。” “我要是不能给小龙生儿子,也能给他张罗小老婆。” 于二凤没再说话。她明白,这白大姑娘有了儿子仗心气儿,站着说话不腰疼。在于二凤的内心,她很喜欢很怀念汪润贞,却非常讨厌白大姑娘。白大姑娘那颐指气使的大小姐脾气让人难以接受。 山林绺子里不像在乡间屯里的宽敞大屋,绺子各个山头狭小的山洞、木刻楞难免男女较为接近。可是白大姑娘的醋劲儿,搞得连达子香都对于显龙退避三舍。如果没有于显龙在,没人待见这个美艳骄狂的女匪首。 可是在绺子里,白大姑娘的地位十分特殊,不但是大当家于显龙的压寨夫人,还是全绺子的二当家,平时连于显龙都惹不起她。她的娇狂劲儿一上来,连关先生王南珂都摇头叹气。 现在,棋盘山上文有关先生,武有牤子柏大锤可谓万无一失。白大姑娘开始盘算,自己下山,跟踪于显龙…… 可是她把想法跟关先生一说,关先生立刻冷下脸来:“天白虽然白天跟我读书,跟小雪习字,可是晚上还离不开娘啊。再者说显龙下山的时候是怎么吩咐的?” 白大姑娘:“关先生,他这么分派就是想离开我,去黄花甸子找那日本女人花田咲。我被豆腐张抓住的时候,就是这个花田咲迟迟不肯下令放我。把我关了一年多。” 关先生:“花田姑娘在不在黄花甸子现在不得而知。但显龙此次下山不过是送王南珂,为山里弄一些越冬的东西,不可能去黄花甸子。妒焰太深,难免烧身。你们虽然压服了谢文翰,可是龙湾镇还有花田仲、有豆腐张、有宪兵队侦缉队,这一切你下山能对付得了?” 白大姑娘:“我们也不往远去,白家园子的鬼子亲王已经没了。我想去飞龙岭,那一带是我的老家,地形熟悉,村屯熟悉,便于打听小龙的消息。捎带手儿还能打打白皮子。” 白大姑娘种种理由,看样子去意已决。关先生长叹一声,没再说话。这个三番子大小姐一贯任性,自己根本说服不了她。 当天夜里,白大姑娘就带着达子香、胡莉莎悄悄下山了。 铁王八在江湾大苇塘冻了一个冬天半个春天,当豆腐张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他们弄上岸来的时候,已经报废不能用了。于显龙送王南珂过江的时候他们依然带着斑驳的锈迹在江边趴伏着。只有前面的炮,像伸出的王八头,昂首高举对着前面的江面。 他们在冰封的大苇塘里面隐藏了一整天,二更天以后才把王南珂送过冰封的江面。 三姓大甸子本是龙湾特区最富裕的地方,经过去年一年鬼子的折腾,豆腐张的搜刮,谢文翰的私藏,大甸子上的村屯都成了光屁股的叫花子,一无所有。 要想打白皮子弄到过年的吃喝,只能打鹧鸪。打警备队出荷班,鬼子汉奸搜刮来的东西。 鬼子汉奸们在满洲腹地这么多年也深知关东绿林道昼伏夜出的规律。他们太阳出山上路,太阳没落山就进大车店或村屯据点。行走路线一律都是村镇公路,绝不敢走山林小路。 想打鹧鸪也要冒很大风险,于显龙他们只有五骑人枪,轻易不敢出手。游荡了半个月才从三姓大甸子,转到龙湾镇到新京中间的行板梁子一带。 白大姑娘他们三个穿着老羊皮筒子,戴着狗皮帽子,脚穿牛皮靰鞡,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是女人。他们不愿意绕那么远的路,抄近路过飞龙岭直奔白家园子。 眼看就天黑了,他们要尽早回山。 过了白家园子废墟,转上西南山路拐了一道弯儿就到了当年于显龙当年带着牤子老蘑菇大懵灯观察毛子兵的那个小山包下。 白大姑娘往老家白家大院儿的破房框子里看去,果然有一串人影在里面晃动。 达子香问道:“那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白大姑娘:“咱们干啥他们就干啥。听,他们来啦。” 通往西边的官道上传来赶车老板子的大鞭哨儿的啪啪响声,随即就出现一队黑狗子,押着两辆大车匆匆走过来。 寒风中传来一阵公鸭嗓:“车老板子,弟兄们,过了转运站咱就可以缓口气儿啦。只要到了龙湾府,不管多晚,本连长保证猪肉炖粉条子,高粱烧可劲儿造!” 车老板子答应一声,啪——!又甩响了大鞭子。岗子下边,骷髅军搂住马车吆喝着掉转大车,往西南山路走去。 啪——!一声枪响,白家园子的破房框子里竖起一面画着红日黑骷髅的旗子。随即一阵叽哩哇啦地怪叫,白家园子的废墟里冲出一群怪人。他们有穿日军军服的,也有穿日本和服的,更多的都反穿着白羊皮坎肩子。 黑狗子们一阵惊叫架起枪。 伪连长高叫:“都别害怕,骷髅军是皇军的队伍。” 伪军们听说是日本人当然不敢动手,可是骷髅军却把自己的脸画得跟活鬼似的呲牙瞪眼,嚎叫着冲到跟前就乱砍乱打! 黑狗子们不敢打日本人,可知道小命儿丢不得!扔下几具尸体,惨叫着逃散了。 胡莉莎浑身颤抖着:“婶子,怎么还有骷髅军呀。是不是鬼呀?” 白大姑娘:“别害怕。你没看他们都拖着身影,都是活人。哪来的鬼?” 骷髅军一旦得手,狠命地打着拉车的马匹! 白大姑娘:“达子香,打死那个戴日本军帽儿的!” 达子香架枪瞄准儿架枪瞄准儿,啪——!戴军帽的鬼子应声栽倒。 白大姑娘随即开枪,打死前面那个带头的,向前窜了几步从怀里掏出了盒子炮! 豆腐张怒气冲冲闯进鬼冢真雄的宪兵司令部,找他评理!警备队征集的庆祝皇军太平洋大胜的物资竟然在白家园子被骷髅军打劫了,请问龙湾府的宪兵队警备队铁路护卫队,大小官员这年还怎么过? 鬼冢真雄也气得暴跳如雷,当即命令,其他征集队再遇上骷髅军,机枪的干活! 豆腐张:“我的弟兄尸体还扔在白家园子通往沈阳的官道上,这青天白日的,咱们怎么跟上峰交代?” 鬼冢真雄:“你的意思是出兵追击他们?” “不然怎么跟弟兄们交代?这种事儿处理不好,满洲军会不会心怀怨恨呐?” 鬼冢真雄走了两圈又停下了:“张司令,你我都无可奈何。骷髅军是花田先生对付绿林胡子的利器。打劫警备队的运输大车,这是不是花田顾问官有意安排的呀?” 豆腐张:“两大车东西也就罢了。死了十几个兄弟,你让我怎么交代?日本平民公然打劫满洲警备队,开枪杀人。要真是顾问官布置的,我就去新京告他!” 鬼冢真雄:“你我这就去大东亚,当面问明白!” 花田仲也异常震惊,骷髅军打劫警备队,还开枪杀人? 鬼冢真雄:“我们担心是顾问官有意布置的特别行动,所以没敢进兵。” 花田仲:“胡闹!我就是蠢到极点,疯到极点,会让他们去打劫警备队的物资么?” 豆腐张长叹了一声站起身:“两位先忙着,我得去安抚死难者的家属,料理他们的后事。”说完鞠躬走了。 这是公开和花田仲叫板了。如果不妥善处理此事,豆腐张算是逮住理了,他敢公开到新京告状。 花田仲:“鬼冢君,辛苦你带兵到白家园子去一趟,把那些混蛋都抓回来!” 第244章 老祖渡劫 243老祖渡劫 鬼冢带着宪兵,拖着山炮,拉着迫击炮,把白家园子包围了。铁骷髅早已经上了飞龙岭了,驻守在白家园子的正是顾青皮带领的十多个人,指望着打劫一些东西,到山上过年。可是顾青皮带着这伙人征缴了三四个村镇,弄上来的小米白面不够吃三天的。尤其是骷髅军的黑色暗条和服,月代头,老百姓一见之下便以为见鬼了,不是吓得浑身哆嗦说不出话来就是一哄而散。 他们本来以为伪军好欺负,硬是拦在大路上抢大车上的东西。却没想到,大车拦下了,东西抢来了。不知被什么人打了一顿黑枪,死了五个骷髅武士。今天一早又被鬼冢真雄用大炮给瞄上了! 鬼冢真雄打仗熊不熊很难说,打嘴巴一点都不熊。对着顾青皮左右开弓,劈头盖脸,打得顾青皮天旋地转,鬼哭狼嚎! 打完了,鬼冢才想起来问,到底是什么人打的黑枪? 顾青皮已经被揍得脑袋肿成青倭瓜了,根本说不出完整话来。鬼冢真雄带着鬼子宪兵侦查了一周,终于在白家园子西南角的山包子上找到了几个子弹壳儿。 的确有第三方人枪在这里埋伏打鹧鸪,不过距离白家园子太近,粮食被骷髅军夺走,他们没得手而已。 鬼冢真雄命令池上龟介驻守白家园子,封锁各个进山路口。顾青皮一路骷髅军必须在年前查到、剿灭这股土匪! 顾青皮可是个老绿林,他把那个小山包上的左右子弹壳儿都捡了回来。送走了鬼冢真雄,他躺到土炕上骂骂咧咧,拿毛巾敷上被打嘴巴抽得青肿的脸蛋子。摆弄着那几个子弹壳儿。有又细又长的三八大盖儿子弹,还有两颗比较粗的水连珠子弹。这种子弹现在已经很少见了。最多的是盒子炮子弹,弹壳明黄瓦亮,光他捡到的就有二十多颗! 什么人这么阔气?抗联里每个人连五发子弹都分不到,绺子里就算阔气也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抬手就是一梭子啊。再看那子弹壳上的标号,纯德国产的!别说自己,就连豆腐张也不会这么干。至于日本人,都是三八大盖儿王八盒子,根本没有这种德国造的盒子炮。 顾青皮虽然是老绿林,但一直都在满洲边远山区,对满洲腹地的绺子知之甚少。幸好鬼冢真雄把池上龟介留在了白家园子,他可是混迹关东绿林道几十年的老牌儿马贼了。 火辣辣疼痛的脸蛋子让他吃不香睡不着,于是他拿起那些子弹壳儿去见池上龟介。 池上龟介听了他的分析想都没细想,绿林道的胡子没这么阔气的。满洲腹地只有一个人用得起纯德国造的盒子炮和这种子弹,这个人就是谢文翰!他家本来就是大财主,投靠皇军后又在管理矿山,大洋有得是啊。 可是谁都知道谢文翰是警备队的参谋长,现在在三姓镇养伤根本没有可能出来作案。 顾青皮找不到头绪,带着五个狗子五个骷髅军在飞龙岭下各个村屯乱窜…… 白大姑娘他们打了狗子运粮队的黑枪,却没敢下去抢粮食。伪军跑了,可是从白家园子冲出来二十多个骷髅军。她们三个根本不是对手,只能退下山包上马踹线儿。跑到姜家围子就天黑了。 白大姑娘找到一家三番子徒众家寻求晚餐过夜。 这家人家姓李,当家的叫李得禄外号大驴子,家里除了老婆孩子还有俩兄弟二驴子、三驴子。一见三番子大会首到家,自然是热情款待,猪肉炖粉条子,黄灿灿的锅贴大饼子,让三个女人好好品味一回人间烟火。 白大姑娘第二天清早就要离开李家,前往飞龙岭。 李二驴子却跑回来说,鬼子宪兵和骷髅鬼已经把所有进山的道路都封死了!现在顾青皮正带人逐个村屯找人抓人呢。 白大姑娘问:“你们屯里有没有人知道于显龙,就是绺子狂龙的消息?” 李二驴子:“狂龙绺子前几天听说在老爷岭响过一回,再就没了消息。兴许早就跑北边去了。” 白大姑娘心凉半截,这个人的消息还是几个月前自己和于显龙干的。他根本没过白家园子、飞龙岭这边来。此地不可久留,一旦被顾青皮发现,那可就麻烦大了。 他们刚要告辞李家,半拉子李三驴子又跑进来,顾青皮带人进村了。保长正带着他们挨家搜查呢。 姜家围子出不去了! 李大驴子急忙将她们带进正房后院的一间小屋,小屋里供奉着三番子祖师爷达摩祖师的神主。李大驴子推开神龛,下面露出一个洞门,将三个人推了进去。三匹马卸去了鞍鞯,拴在了槽头上…… 顾青皮根本没指望能在姜家围子搜出胡子来,心里反而暗自祷告最好别遇上胡子,一旦遇上就算能抓住,还说不定谁死在胡子枪口下呢。尤其是于显龙,一旦遇上,绝没好果子吃。嘴上说是搜查胡子,其实谁都明白,就是借机搜刮好吃好喝好过大年。 大半个村子搜查下来,顾青皮收获颇丰,已经弄了大半车精米白面猪肉粉条子。再走几家打道回府,回白家园子吃喝一顿,他要给自己补补。 可是进了李大驴子家院门,他就盯上马厩里的几匹马了。 一共五匹马,有两匹马屁股上打着官号儿,身上的马毛被绳套磨出两道印子。另外三匹,个头高大,膘肥体壮,毛管儿整齐,不是军队里的骑马,就是绿林道上的战马。 顾青皮立刻下令,把李家哥仨都抓起来,这三匹马哪来的? 李大驴子连忙高声告诉顾青皮,这三匹马是姜家围子出荷班赵班长寄养在他们家的,每个月一升小米。 顾青皮越端详这三匹马越是起疑,出荷班那帮货哪会有这么好的马?再说年关在即,出荷班都在给关东军征缴军粮,哪里会有闲养着的马匹?这种马就算在绺子里也得是当家的或四梁八柱才置办得起。 顾青皮一挥马鞭子:“搜!” 雨淋头时代李大驴子家还算殷实,进了满洲国却是一年不如一年。破败的院子一览无余,只有后面的三番子祠堂最炸眼。鬼子狗子一通乱翻,找出半口袋小米,再无所获。大过年的谁也不希望撞上胡子触霉头,尤其是三番子祖师爷的祠堂。江湖、绿林很多门派都尊奉达摩老祖,顾青皮当过抗联却不信奉任何神佛,踹开房门就往里闯。 狭小幽暗的祠堂里只有那个宽大的神龛最显眼,神龛下面只有能容一个人下跪上香的地方。 顾青皮闯进去,挡在门口,别人就没法再往里挤了。他四下查看,土坯墙上墙皮斑驳,墙角还有耗子洞。屋子里除了霉烂味儿就是香火纸灰味儿。 顾青皮搬了搬神龛,发出一阵吱吱嘎嘎刺耳的响动。 神龛阵响,耗子乱窜,把系在房顶棚的一个香灰葫芦弄掉了下来,啪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烟灰腾起…… 神龛下面的地洞里,三个女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白大姑娘手里的手枪都在颤抖。 门口外李大驴子突然跪倒在地:“老总,那达摩老祖的神主可动不得呀!我们家三代三番子,动了神主,我们一家就没法活了!” 里面供奉着达摩老祖!顾青皮手下的狗子,骷髅军里的几个老绿林都跪了下去。 顾青皮明知这个小房子里有猫腻,一看手下没人敢动,他也胆怯了。放了个响屁,转身出来。 “李大驴子!” “小的在呢。” “你说实话,槽头那三匹马是那个搜荷班的?” 李大驴子:“老总,你要真刨根问底我就实话实说了。” “说实话。” “老总,这三匹马是张司令的小舅子不知从哪弄过来的。他不是管着我们这里的搜荷班么。我和这屯子的姜老六没人给他养三匹马。这话你可别说我的。” 顾青皮:“他妈的,这么好的马白白的便宜那帮小舅子了。走!” 达摩老祖帮着白大姑娘三人渡过了一劫…… 于显龙带着四个年轻人从九道梁一路向西,打算找个硬窑砸开。可是接连走了几个村屯,一家钱粮酒肉富裕的人家都没有。就连从前的小财主保甲长家都没有几顿精粮。关东乡村几乎被小鬼子搜刮干净了。 于显龙骑在马上忽然想起了杜甫的一首诗:即防远客虽多事,便插疏篱却甚真。已诉征求贫到骨,正思戎马泪盈巾。 唐玄宗杨玉环腐败招来了安史之乱,大清民国腐败招来了小鬼子。小家大家国家乃至一个人的修齐治平都一样,家不和外人欺,民不强无所依呀。 于显龙信马由缰,不知不觉竟然出了九道梁,山外是一条黑漆漆的柏油公路。这是新京东路唯一一条柏油公路。这里是新京东南的京南县地面儿,要能把京南镇砸开,一笔大买卖这一冬的嚼谷都够了。 公路上每隔一段就有鬼子狗子持枪站立,好像在为什么人站岗。 小野狼儿:“三叔,鬼子在大道上站岗。是不是要过拉好东西的车呀?” 柏钢子:“不对。什么好东西能让小鬼子兵也在寒风里站着呀。好像皇上驾到似的。” 于显龙:“这条公路上到新京,往下经过行板梁子新安镇到龙湾镇狗咬台火车站。看样子真有大人物啊。都下马好好看看。” 豹子:“没酒没肉没好马,咱犯得着么。” “小子,动动脑子。咱要抓个大官儿,什么好吃好喝没有?这叫绑金票儿!求山神爷保佑。” 随着一阵汽车喇叭声响,公路上出现一辆黑甲虫似的小车,屁股后面冒着青烟在前面猛跑。后面跟着一辆鬼子军用汽车,后车厢遮着黄绿色的苫布,里面一定是鬼子兵。 大小汽车风驰电掣般开了过去…… 小野狼儿:“三叔,这玩意儿这么快。金票儿绑不成啊。” 于显龙:“小子,动动脑子。抄近道儿,今天晚上赶到行板梁子镇!” 鬼子的小轿车上坐的正是花田仲最不待见的新京特派员。这个孙子日本姓叫渡边,是东京派来特意调查弥久王死亡真相的。其实以他的地位根本不配乘坐这种最新式的小轿车,可是现在各条铁路线都在忙于运送军粮军械。尤其是新京附近,根本没有专列调派给他。所以张恩惠特意把自己的轿车让给了他。 渡边第一次坐这么高级的玩意儿,第一次坐在车里优哉游哉地欣赏大关东白雪青松,山峦起伏的绝佳风景。每到一个乡镇都有地方官弯腰撅屁股殷勤伺候,海味当然不如日本本土,可是大关东的山珍却是让他大快朵颐!就是最常见的猪肉炖粉条子、小鸡炖蘑菇在他们鬼子国做梦也吃不到啊。 过了九道梁到京南县,这家伙又是一顿吃喝,美美地休息一天两夜才上车往下一站行板梁子出发。 昨天晚上,京南县警备队就给行板梁子镇打了电话,尽早准备迎接特派员! 行板梁子镇镇长叫王老九,本是这镇子的一个地主。以前只是韩老鳖选拔的维持会长,后来本地的镇长被于显龙给收拾了,姚砚田硬逼着他当了镇长。 从打他当上镇长那天就一直小心翼翼,因为行板梁子镇山多林密,说不定哪一天狂龙从山里窜出来就会要了他的命! 可是晚上刚接到京南县那边的电话,要他准备迎接新京来的特派员,狂龙就半夜闯进了他的家门。这家伙吓得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家里只留下三十斤白面,一头肥猪,还有一匹官马…… 于显龙也不听他诉苦,吩咐他做饭做菜,把那一个班的警备队请到镇公署商量如何迎接特派员。 这个警备班只有七个人,其他都跟着督荷班下去征缴军粮去了。七个人一到镇公署就被缴械了,狂龙绺子报出名号就把他们吓堆碎了。被人扒光衣服,五花大绑塞进了王老九家的菜窖里。 行板梁子镇只有一个镇公署,还有豆腐张派过来的一个班的警备队。为了迎接特派员,镇长王老九特意宰了一口肥猪,两只肥羊…… 在特派员面前,镇长王老九缩头缩脑,唯唯诺诺,可是那大个子警备队班长却是开朗大度,四个勤务兵,机灵勤快,一桌子十个菜,两坛子高粱烧足足四十斤!特派员和他的十名卫兵喝得昏天黑地,一醉不起…… 第二天一早,特派员的轿车带着卫兵们的军用汽车老早离开了行板梁子。 第245章 蜂麻燕雀 244蜂麻燕雀 江湖上经常谈起的五花八门。 五花之说,指的是金木水火土,五行配五花。 金菊花,文明一点说卖茶的女子,实际就是皮肉生意(如我们前一部中的金雕大菊花);木棉花摆地摊卖药的,水仙花是酒楼歌女;火棘花玩杂耍的,土牛花挑夫。 江湖路上明八门,是指走江湖的八种行业:金皮彩挂,评团调柳(详见连阔如《江湖丛谈》)。 绿林道上暗八门:蜂麻燕雀,花蓝葛荣! 其中的“蓝”字门就是指的绿林胡子,这个蓝应该是拦路抢劫的拦。 花字门,是指赌徒们在赌局耍鬼使诈出老千;葛字门,是指江湖杀手或单搓的胡子,比如郎占山。荣字门就是飞贼小偷,如尕尕狐。 花蓝葛荣同出一门,都带草字头,也就是落草为寇的意思。 胡子生意也不光打砸抢,能砸响的硬窑当然可以硬打硬砸。人少又贪财,砸不了怎么办?那就得动脑子,就得靠蜂麻燕雀四个字了。 当年于显龙利用大秋子吸引毛子兵砸开横道河子兵营掏出齐狗屁,就是用的燕(艳)字诀。雀字诀图财害命太缺德,于显龙没用过。但座山雕用过,有兴趣的可以去查资料。 麻字诀就是单独化装成什么人去刺探消息,打劫钱财,比如现在的关先生的道家打扮就属于麻字诀,麻就是麻痹对手,骗过对手。 于显龙这次出山只有五个人,还要做笔大买卖供全山过年越冬,只能动脑子用上了蜂字诀。 在龙湾特区,除了龙湾镇之外,最富裕最坚固的就数老县城新安镇了。龙湾镇还经历过数次八面来风,毛子兵火。新安镇深沟高垒,城墙城门都十分坚固,还从未被胡子砸开过。所以豆腐张、姚砚田的家都安在了这里。 于显龙既然锁定要打劫新安镇,早晨出发前就给新安镇镇长打过电话了。新京特派员午后到达新安镇,镇内军警宪特都得到镇公署迎接,听候特派员训话。另外,行板梁子镇的白面猪肉已经装到特派员的汽车上,所以新安镇的这两样东西也必须提前准备好…… 于显龙开着轿车在前,临时教了小野狼儿几句日语。斧子开着军用汽车,跟在后面,没出行板梁子多远就把车上的鬼子尸体悄悄扔进了山沟里。车厢内除了两挺新式歪把子,就是五个鼓鼓囊囊的大麻袋。 如果不是蜂字诀,装扮成日本兵,开着特派员的小汽车蒙混过关。想硬砸开新安镇门儿都没有。 来到新安镇镇门外,穿着鬼子军装的小野狼儿探出脑袋高声喊道:“嘟啊哇克哩咔努,哈呀哭!” 守门的哨兵嗨了一声,将厚重的木门打开。随即向里边高喊道:“特派员到啦——!” 新安镇内,顿时忙乱起来,鬼子狗子跑步列队。老百姓纷纷躲避,买卖铺户关上门,隔着门缝儿向外张望。 新安镇镇长才是豆腐张新晋的小舅子,这小子本是于老二于显蛟的小舅子,大姐刁氏改嫁给豆腐张,被胡子下了油锅后,他就把二姐引荐给豆腐张做了续弦。他可以继续给警备司令当小舅子。不过这小舅子真不白当,没用半年就当上了新安镇镇长。 新安镇有一个排的警备队,一个鬼子宪兵班,还有一支十二人的侦缉队。欢迎规模可比寒酸的行板梁子盛大得多,堪比新京郊县京南县了。 小轿车军用汽车拖着黄烟一路开到镇公署大门跟前,刁镇长一声呼喝,鬼子狗子齐刷刷敬礼。 小轿车开进院内,军用汽车却停在大门外不再往里去。镇公署院内有一堆显眼的东西,上面苫着苫布,堆放在主过道旁边。 军用汽车车门打开,下来一个大个子鬼子兵一挥手:“嘎都(警卫)!” 鬼子狗子连忙跟着轿车涌进院内…… 轿车门打开,下来一大一小两个鬼子,俩人也不搭话,下车每人就拽出两把盒子炮,开枪就打! 前边的被打倒十来个,后边的抹头就跑。可惜,军用汽车上两挺新式歪把子开张了。 不管是鬼子还是狗子谁都是真心诚意欢迎特派员,都毫无防备,有的甚至根本没带武器。后边四支盒子炮,前边两挺轻机枪,不到十分钟,新安镇公署再没一个活口儿。 小野狼儿一颗手榴弹炸开了小轿车的油箱,然后跳上军用汽车。于显龙带着斧子豹子钢子开始往车上搬运东西…… 一个小时不到,军用汽车开到了新安镇南门。 紧闭的南门忽然打过来一阵排子枪! 于显龙高喊:“豹子钢子,碎嘴子压住门楼子。我下去开门!” 小野狼儿却喊道:“三叔,你看镇门上边!” 于显龙扭头望过去,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一闪身跃上门楼子,随即甩出一颗手榴弹。轰地一声,几个伪军摔了下来。 片刻之间,那身影一跃而下,打开镇门:“顶水万儿,还不快扯呼啊!” 是尕尕狐! 于显龙一踩油门儿,汽车呼啸着开出新安镇。 尕尕狐钻进驾驶室:“顶水万儿,你小子胆够肥,脑子够用啊。敢砸新安镇,还他妈的冒充特派员。真有你的!下一站去哪?” 于显龙:“穿过白家园子,到辛家店换马车,再奔你的狐狸窝啊。” 尕尕狐:“白家园子去不得啦。池上龟介、顾青皮都住在那里呢。” 于显龙:“哼哼,就算花田仲在那里,谁敢拦截皇军的车?你怎么又到新安镇啦?” 尕尕狐:“他奶奶的,四乡八镇都让鬼子汉奸搜刮光了。我那些花子弟兄要饭都要不到。就新安镇还算能找条活路啊。也他妈亏了我老狐狸,要不然你狂龙就得憋死在那里。” 于显龙:“池上龟介在白家园子,那飞龙岭就不可能空着。没准儿又有绺子占天窑子了。” 尕尕狐:“这小鬼子算是黑上飞龙岭啦。” 于显龙:“这是花田仲的主意。他太了解大关东,太了解龙湾特区了。不占住飞龙岭,龙湾镇新安镇就不得安稳,白家园子他就别想走得通。咱们要是站住飞龙岭,那还不说打龙湾镇就可以打下来?砸开龙湾镇那咱们出入野狐岭,来往野兔岗那还不跟走平道似的?要那样,新京东半边就彻底瘫了。” 尕尕狐:“那他可以直接往飞龙岭派兵啊。” “你放屁。关东军、鬼子宪兵都成胡子啦?龙湾镇、新安镇都给咱们,那还能有他们的好儿!” 尕尕狐:“你当胡子算是白瞎喽。这要是领兵打仗,早就是大元帅了。什么他妈的伸弓子豆腐张,都他妈是狗屁!” 白大姑娘带着达子香胡莉莎在李大驴子家逃过一劫,再也不敢停留当天晚上就悄悄离开往东南山里走。可是到了飞龙岭脚下,路口却被一层层路栅堵住了,附近一定有鬼子或狗子把守。 三个女人在乱山之中牵着马,绕了一宿,天亮的时候再登上一道山梁,还是白家园子西南那个小山包。她们嘛达山了。如果不是这个小山包,他们就一头撞进白家园子鬼子的防卫线了。 三个人的冻饭团子已经啃得差不多了。这种地方,她们连火都不敢生。 胡莉莎:“婶子,再这么下去咱们不是冻死也得饿死。” 达子香:“师娘,我一点劲儿都没有了。” 白大姑娘:“唉,绿林道真不是人混的。跟着于显龙万事不操心,没有于显龙,就算在家门口儿也得冻饿而死啊。” “那尼牟都哒?”白家园子北门炮楼上传来一声呼喊,随即一面三角旗开始摆动。 达子香:“师娘,下面来一辆汽车!” 白大姑娘:“白家园子又来新鬼子了。” 只见两个黑衣服月代头的鬼子小跑着去挪路栅,那汽车却突然加速,啪啪两枪将那两个鬼子打死! 汽车呼啸着冲了过去。白家园子响起一阵刺耳的尖叫,一群鬼子伪军冲出北门追赶汽车。 白大姑娘:“快,上马冲过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白大姑娘是想借着鬼子伪军追打汽车的乱劲儿冲过白家园子封锁带,她绝想不到,那汽车里开车的就是她朝思暮想的男人于显龙。于显龙按自己的想法顺利冲过白家园子,至于后面追来的鬼子伪军,只要进入射程,那就是豹子钢子的机枪说话了。 顾青皮和池上龟介谁也没料到,皇军的汽车会朝自己人下家伙。 可是当他们站在大道上看着追不上的汽车拖着烟尘远去的时候,更让他们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三骑快马像旋风一样冲过白家园子,从屁股后面给他们乱枪,然后莫名其妙地闯过去,去追那汽车了…… 顾青皮一眼就看出,那三匹马正是自己在姜家围子李大驴子家看见的那三匹马!张司令的小舅子怎么会不顾命地追赶皇军的汽车? 汽车早没了踪影,覆雪的山路上只留下断断续续的车印。 白大姑娘她们当然不敢跟着汽车跑。逃出白家园子封锁线就转入小路,寻找左近隐蔽的村屯休息打尖。 于显龙想着回山见老婆孩子,却打死也想不到他的老婆白大姑娘就在他的汽车后面跑了十几里山路。 于显龙的汽车终于跑没油了。 他们下车推着汽车,顺着山坡跑下一段山路,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东西,就把汽车推进了山谷里…… 花田仲刚接到新京电话,说渡边特派员很快就到。他还没通知姚砚田豆腐张高铁嘴做准备,姚砚田就来向他报告,行板梁子镇镇长在家上吊自杀,七个警备队员被扒了衣裳冻死在他家地窖里…… 最重要的,新安镇被特派员的汽车被打劫,日满官兵全部被打死…… 花田仲气得火冒三丈,命令赖文章、豆腐张立刻沿途寻找特派员的踪迹。他连忙再往行板梁子镇之前的京南县打电话,特派员四天前就离开京南去了行板梁子了。 姚砚田还没离开,豆腐张就来了。他小舅子,新安镇刁镇长被假特派员打死了!因为在行板梁子到新安镇路段,双方都没有安排路哨,在一处路边山林里发现赤身裸体冻死已久的皇军! 傻子都明白,这是有人先干掉了皇军特派员,然后夺了汽车,冒充特派员诈开了新安镇,打死三十多人。 大东亚里三个人正在上演热锅上的蚂蚁,顾青皮又来向豆腐张报告。一辆皇军汽车冲过白家园子,打死七八个人向东跑了。 另外,顾青皮还说他在姜家围子发现三匹好马,后来在汽车跑过去后,又有三个人冲过去,打死三个打伤五个。人跑没影儿了…… 豆腐张:“什么人?你没问清李大驴子?” “人没问清。那三匹马我问明白了。” 豆腐张:“人和马不一样么?到底是什么人的马?” 顾青皮:“李大驴子说,那三匹马是你小舅子寄养在他家的。” 豆腐张上去就给顾青皮一个嘴巴:“你他妈放屁!我小舅子在新安镇早被人弄死啦!” 花田仲坐在轮椅上仰望天棚:“蜂麻燕雀,精彩,实在精彩呀。” 姚砚田莫名其妙:“顾问官阁下,您说什么蜂麻……” 花田仲:“你是读书人,根本不懂绿林道上的种种下作手段。先探明特派员的行动路线和日期,这个渡边也是太张扬、太蠢!哪有大摇大摆明目张胆赶路的。” 豆腐张:“他还有十多个武装卫兵呢。” 花田仲:“都是废物。我们来推演一下,他们利用行板梁子镇人单力薄,先拿下行板梁子冒充警备队,劫持了特派员;他们再冒充特派员,开着轿车军车,诈开新安镇城门,乘其不备下手。然后呢,开出新安镇,冲过白家园子,逃进山林。于显龙啊,不但有将军之胆,更有过人之智,实在是难得之才呀。” 豆腐张:“顾问官阁下,你的意思是,这宗大案是于显龙干的?” 花田仲冷哼一声:“放眼龙湾特区,除了于显龙谁有这胆量,谁有这本事?” 豆腐张:“明天一早,我就配合鬼冢太君,追剿于显龙。” 花田仲:“算啦。于显龙做了这么大个案子,会让你轻易找得到么?各部继续催缴军粮。顾青皮!” “卑职在。” 花田仲:“你看带领赖文章的侦缉队,继续追查那骑三匹马的人。” 第246章 驯狼为狗 245驯狼为狗 于显龙高高兴兴回到棋盘山准备在山上过大年,可是被关先生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白大姑娘带着达子香、胡莉莎下山找他去了。 于显龙抱着儿子气得一个晚上没说话。 绿林道可绝对不能任性,不能意气用事,一步都不能走错。错一次就是最后一次,绝无悔改之机。 这个白大姑娘在绿林就是一张白纸。他从十八岁开始就一次次因为她孤身犯险。可是她从不吸取教训,想怎么干就怎么干,甚至连关先生的话都不听了。她不如汪润贞豪爽大度,不如秦闺儿朴实贴心,更不像母亲那样外柔内刚,深明大义。一腔妒火,让她舍了儿子,带着两个年轻女人去玩儿命!真要出一点闪失,儿子谁来呵护?怎么向大洋马夫妇和斧子交代? 再看看小野狼儿他们四个年轻人已经累得抬不起头了。这一趟买卖虽然临时玩了一把蜂字诀,收获颇丰,可毕竟是步步危机,随时都在玩命。要救老婆,不好再劳动他们了。 可是在绿林道上玩命一年,好容易有吃有喝了,谁不想安安稳稳再长一岁? 了无牵挂的只有头发花白的老牤子,再就是一样走了老婆的斧子,没了姑娘的尕尕狐。 四个人八匹马下了棋盘山,向飞龙岭方向又返了回去。 花田仲一听顾青皮一番学说,就断定那三个骑马人跟于显龙这群“蜂”字不是一伙。但根据他们逃走的方向,这两伙胡子一定盘踞在东边的老爷岭或东南的龙潭山棋盘山一带。如果他们盘踞在那里,事情就难办了。龙潭山曾经是当年东亚义勇军江大辫子的老巢,棋盘山是当年老匪黑白子的地盘儿,进可以威逼龙湾特区,退可以进入长白山跟东边的抗联搅在一起。 不过花田仲把白大姑娘这三个人看重了,他判断这三个人是抗联的联络人员,到这边来就是拉拢于显龙的。 抗联不好惹,于显龙更不好惹,稍不注意就得损兵折将。年关在即,已经有那么多日本人、满洲人死在于显龙手里,他不想再有部队伤亡了。所以就派顾青皮带着赖文章前去查找那三个人。 不让征缴军粮,只让追查那三个骑马人,顾青皮赖文章算是断了财路。 顾青皮越想越晦气,本想立点功劳,反而被上司豆腐张抽了个大嘴巴,臭骂一顿。如今不但断了财路,找不到那三个人难免又是一顿臭揍! 和龙湾特区其他汉奸不同,其他汉奸怕于显龙不怎么怕抗联;顾青皮虽然假冒过狂龙的匪号却不太熟悉于显龙,却怕抗联。一旦抗联抓住他,那还不剥皮点天灯么? 那三匹马既然不是豆腐张小舅子的,那是谁的?于显龙玩蜂术,根本没在白家园子姜家围子一带,那就是抗联了! 李大驴子一家哥儿三个都是三番子,都会些五把抄儿,都是于显龙老婆白大姑娘的旧属下。至少他们有通匪嫌疑! 顾青皮带着赖文章等十几个人再次奔向姜家围子…… 李大驴子家两匹马哥儿三个都不见了,只剩下一座空荡荡的院子。 顾青皮叫赖文章立刻找他们的老保长! 姜家围子的老保长都七十多岁了,须发皆白,竟然当众给顾青皮这伙人跪下了。 他这个保长是豆腐张逼着当的。 当时姜家围子辛家店没一个人愿意给日本人出力当保长的。豆腐张急了,没人当保长就归并到龙湾府去。谁敢不去就地枪毙! 姜怀喜只好豁出老命出头当这个保长,才算保住了这个村。出荷都交完了,顾青皮又来要年货,连老百姓唯一的一头耕牛都给宰了…… 谁知道顾青皮又带着一群土狗逼上来了。 顾青皮张口就骂:“你个老犊子,你们村里都他妈通匪!李大驴子哥仨都哪去了?他们家那三匹马到底是什么人的?” 姜怀喜站起身:“我老头子只管人不管马!你说我们通匪,有什么根据?” 顾青皮气不打一处来:“你个老王八犊子,还敢犟嘴?李大驴子是三番子,三番子就是胡子。你们村里人丢了,你村长怎么不知道?” 姜怀喜:“你个没老没少的牲口玩意儿。姜家围子十有八九都是三番子,哪家没交出荷,哪家没孝敬上官?李大驴子哥儿仨是大活人,长着两条腿,他们去哪我管得着么?姜家围子都被你们搜刮到骨头了!直说,要东西没有了;要命,我老头子随时给你们!” 顾青皮火冒三丈,胡子气窜上来,当即命令赖文章:“把这老家伙给我吊起来,老子活扒了他的皮!” 赖文章战战兢兢说道:“顾连长,你看……” 李大驴子家院子外面围了一百多号人,有老有少,一个个怒目横眉,手里拿着铁叉镐头镰刀,无声地看着院子里这些疯狂的狗子。 顾青皮一阵心虚:“你、你们要干什么?青天白日,还敢造反?” “放开老屯长!放开老屯长……” 顾青皮掏出盒子炮:“干啥?谁敢再瞎吵吵,老子崩了他!” 愤怒的村民根本不在乎顾青皮怎么瞎咋呼,就是握着家伙一步步逼进院子里。 顾青皮啪啪朝天开了两枪:“给我停住!再往前一步,老子就毙了你们!” 姜怀喜:“乡亲们,乡亲们,别犯傻。李大驴子哥仨上山打猎去了,天黑就能回来。我这条老命不值钱,都停住啊。” 为首的一个中年汉子握着一把镐头说:“老屯长,咱这年都过不去了,顾青皮赖文章还来找咱麻烦。反正也活不了了,劈了这些王八蛋没准儿还能找到一条活路。” 赖文章:“姜二愣,你可别胡说八道。我们就是来找那三匹马的,跟你们没关系。” 姜二愣:“那三匹马早告诉你了,是豆腐张小舅子的。关我们啥事儿?这个姓顾的就是个胡子!” 顾青皮真急眼了:“你他妈不要命了,老子……” 他端起盒子炮就要开枪,姜怀喜拼命迎了上去。啪,顾青皮枪响了,姜怀喜倒了下去…… “顾青皮,老子和你拼了!”姜二愣挥着镐头扑向顾青皮。 顾青皮慌了,连开三枪,两颗打中了姜二愣!姜二愣还是怒吼着往上扑。姜家围子老百姓一拥而上,将顾青皮赖文章打得抱头鼠窜! 于显龙他们来到姜家围子的时候,村子里死一般寂静。 除了老屯长姜怀喜和姜二愣家大门口吊着过头纸(东北风俗,家里死了人在大门口左边挂上一串黄纸,说明家里有丧事)。全村走了一遍,村里没有一家有人的,看样子都逃走了。尕尕狐在李大驴子家院子里发现两摊血迹,和几颗盒子炮子弹壳儿。 看样子白大姑娘一定到过姜家围子,白大姑娘不会打死老屯长,这屯子绝大多数人都是三番子。那就是鬼子汉奸干的,白大姑娘他们也一定被鬼子汉奸踪上了! 于显龙四人刚刚走出姜家围子,路过一片坟地悄悄说了声:“多加小心,坟地里有人。” 尕尕狐放眼四望,姜家围子的坟地坐落在一片长满松树的山坡上的确有人用老羊皮遮掩踏雪脚印的痕迹。 于显龙:“牤子老哥,还记得绺子迈盘子怎么喊山么?” 牤子嘿嘿一笑:“嘿嘿,看家的能耐。狂龙绺子,借过宝地;锹镐不动(跟秋毫无犯差不多),买卖有份儿!线上顺当——!” 山坡上的坟包后面立刻涌出一片人头…… 李大驴子手拿着皮帽子一劲儿摇晃:“狂龙当家,我们都在这儿。姜家围子三老四少,传垛子(聚齐)啦。” 不一会儿的工夫,山道上聚过来一百多人。 听李大驴子的介绍,白大姑娘是往东去了。从这里往东就是白家园子、辛家店,还有一些躲避日伪合村并屯散落在山中的山民部落。 见到于显龙,李家三兄弟以及姜家围子当时就有五六个青壮年要跟于显龙走。 于显龙没法带他们,只能让他们暂时守住家园,他们还要找白大姑娘…… 花田仲被龟坂推着,来到后院上房东屋,花田咲的房间。 “狂龙诡诈,把特派员都杀了。” 花田咲:“呵呵,那不正好去了你的心病?这个特派员一定是以为天下太平,一路吃喝玩乐,招摇过市,被于显龙给盯上了。” 花田仲:“我正伤脑筋怎么向新京汇报此事。” “遮不住盖不住,实话实说。他们要是有本事拿住于显龙,那就让他们派人来呀。” 花田仲紧皱眉头:“我怀疑,于显龙和抗联搅在了一起。” 花田咲:“以你的头脑,这还用怀疑么?从小野洋子莫名其妙的被人打死,我就怀疑于显龙参加了所谓的抗日同盟军,就是现在的抗日联军。” 花田仲:“说良心话,他要只是个胡子,就算抓住他,我也不会杀他。让他跟我一起研究医学。可是他真要跟抗联搅和在一起,我们……” 瘸子龟坂突然说话了:“他不会参加抗联!” 花田仲:“龟坂,你什么意思?” 龟坂意识到自己的失误,连忙鞠躬:“对不起顾问官阁下,我是一时失口。于显龙他……” 花田咲:“他是胡子脾性,根本受不了抗联那些规矩呀纪律呀口号呀指示呀。要不是你非逼着他当什么警备队,他会放弃大东亚去铤而走险么?甚至他根本不想当胡子,只要是研究医学艺术,他乐此不疲。” 龟坂:“我也是这个意思。他谈论医学医术,根本不忌讳我们日本人高丽人蒙古人,真知灼见滔滔不绝……” 花田仲:“我们,我们这个帝国到底在干什么呀?我们惦记黑龙江,惦记满蒙,好容易做了满蒙的主人不好好珍惜,闹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今年的军粮好歹完成了,明年后年,老百姓怎么种地生活,咱们这些人怎么活下去?据豆腐张的调查,光新安镇就给这位特派员准备了五百斤白面,五百斤猪肉。前线的部队还在啃高粱米饭团子喝着白菜汤。要知道这样,我还非再回满洲干什么!” 龟坂:“我在咱们大东亚也待不多久了。” 花田仲:“为什么?” 龟坂:“昨天那个被打伤左腿的宪兵佐藤说,他已经接到通知,取消复员继续服兵役。他说所有伤残人员,只要拿得动武器都得随军作战。所以我想我也快走了。” 花田咲:“十几岁的男孩,五六十岁的老头,现在连伤残人员都得去当兵打仗。这种部队别说是于显龙,就是豆腐张也应对不了啊。” 花田仲:“我反复掂量过了。小姐,你别在这里憋着了,回黄花甸子把那里的女人管理起来,过了年种出粮食够自己吃就行了。我们已经逼死一个全赭石了,再不能没了龟坂。特派员之死,遮掩了弥久王的事,他们调走宪兵我们管不着,黑龙兵卫、大东亚谁都不能动!” 花田咲:“那于显龙呢?” 花田仲:“神龙见首不见尾,其奈若何。我拖着伤残之身回到满洲,把他毁了的大东亚医学研究所又重建起来。就是希望有一天……。可是现在一片渺茫,什么也看不到……” 豆腐张把小老婆二刁氏从新安镇接到了龙湾镇。幸好于显龙不知道这个二刁氏步她姐姐的后尘嫁给了自己,不然的话还得把她下油锅! 他刚把龙湾镇的新家安顿好,顾青皮就回来了。不但给他带来三十斤白面,还有五坛子高粱烧,一整头耕牛的牛肉! 除了鸡鸭猪肉之外,还抓回来一个单搓的胡子。豆腐张一见之下,更是喜出望外!这个人就是郎占山的大儿子,郎行天! 这个收获豆腐张没敢告诉鬼冢真雄,悄悄押进了警备队的小号儿里。因为黄花甸子开拓团的督拓花田咲从大东亚被放回高丽屯儿了。 如果鬼冢真雄把郎占山的儿子枪毙了,那就没有任何再利用的价值了;要是被花田咲知道了,把郎行天要过去,后果不得而知。 这个郎行天枉费了当年于显龙给他取的好名字,狼行天下,却狗屁不是。被豆腐张的手下一顿皮鞭子,什么都招了。 不过豆腐张不得不佩服于显龙,虽然是他最好的哥们儿郎占山的儿子,可是早被他识破本性,根本没带着他。这个郎行天虽然见过于显龙却差点没让他给崩了,其余的啥都不知道! 第247章 疯狗恶狼 246疯狗恶狼 不过根据郎行天的口供,豆腐张可以断定,于显龙绺子的老巢天窑子不在野狐岭,不在飞龙岭,不在老爷岭。别看他们最后一次出现是在龙湾特区西部靠近新京地面的行板梁子、新安镇一带,那里可以砸窑踹线儿但绝无落脚之地。最有可能的是飞龙岭以东,老爷岭南麓,龙潭山棋盘山兵车梁一带。 看来花田仲派出顾青皮这招还真管用,胡子找胡子,胡子打胡子,以匪治匪,效果不错呀。 可是当他确认白大姑娘已经成了于显龙的老婆,而且还给他生了个儿子。豆腐张又睡不着觉了。 于显龙小子不但胆大包天,而且艳福不浅。秦歪脖子姑娘那种村姑似的柔美,汪润贞那种野性之美,艳名远播的白大姑娘,就连那个外柔内刚,文雅大方,善解人意的东洋女子花田咲都跟他纠缠不清。 再往下数,刚烈的于显琪,丰腴的于二凤,风情万种的大秋子,肥胖白皙的毛子娘们儿瓦莲京娜,听说还有那个顾盼生姿的日本女人牧村香奈…… 想想这些女人,那个都比当年的小红月有滋味,都比现在的刁氏更令人魂牵梦绕。 豆腐张看着地图把顾青皮叫了进来:“我把刚刚投诚的郎行天放到你的手下,每个月多给你的连队五百块老头票作为经费!” 顾青皮啪一个立正:“多谢张司令,属下赴汤蹈火,粉身碎骨……” “说多了没用。过了大年你的连队就去东边兵车梁、棋盘山脚下继续侦查于显龙以及那三个骑马人的行踪!” 顾青皮啪一个立正:“报告司令,我请求调大部队,灭了姜家围子。那屯子十有八九都是三番子,都通匪!” 豆腐张:“老顾啊,皇军过来的时候灭了桦树岗子、半截河子等无数村屯,可是引出多少义勇军!现在警备队就这几个人,皇军人人朝不保夕,咱惹不起众怒,得慢慢调理。不把于显龙这根子拔了,那一带人都敢炸刺儿。发财可以,别闹出人命;闹出人命,咱们财路就断啦。” 听豆腐张这么一说,顾青皮把打死姜怀喜的事儿咽了回去。转瞬说道:“那个郎行天说,于显龙不但娶白大姑娘当了老婆,还生了个儿子。难道他们的儿子也会跟他们行走绿林?胡子抗联都没这种事啊。” 豆腐张:“他们的孩子一定寄养在哪个村屯老百姓家里。掏出狼崽子就能逮住母狼!” 顾青皮:“张司令,我不是本地人,于显龙有多大盘子我摸不清啊。” 豆腐张:“三十里内是一家。姜家围子、白家园子、辛家店、胡家集,还有那些流散在外的山沟野户,哪里不能寄养个孩子,十年八年过去又是个小胡子!” 顾青皮:“我明白了。” 辛家店胡家集那可是大屯子,屯子越大,财路越广。满洲腹地就是好,顾青皮也不担心抗联会盯上他,抓住他,收拾他! 想到抗联,顾青皮就心惊胆颤。威名赫赫的抗联一路军就毁在自己手里!如果这一带还有抗联活动,不用自己找他们,早晚有一天他们会找上自己,要了自己的命! 他现在开始疑神疑鬼,那三个骑马人难道真的是抗联?要是真如花田仲所说,于显龙跟抗联搅在一起,那自己的脑袋可就危险了。 有了姜家围子的教训,顾青皮要赖文章今后出去,人人骑马,人人长短家伙备齐了!最重要的是,每次出去都得有马车跟着,不再征用当地老百姓的车马。 可是这些东西没有大区长姚砚田的批示,根本拿不到手。没有镇长高铁嘴的支持,赖文章根本弄不到。 赖文章没资格觐见姚砚田,只能低声下气恳求高铁嘴。 高铁嘴带着赖文章去恳求姚砚田,姚砚田只批了一辆马车,还得从于显麟的于家大院里出。 没有长短家伙和子弹,赖文章没法跟顾青皮交差呀。 高铁嘴摇唇鼓舌,说得唾沫星子乱飞,姚砚田还是一言不发。看看天黑了,明天一早侦缉队就要出发呀。 高铁嘴看了看赖文章:“你先回去等着,我有几句话跟大区长说。” 赖文章退了出去,高铁嘴才说:“大区长,你是怕豆腐张立功压住你的势头?” 姚砚田:“高先生,你这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要真给了他们武器弹药,顾青皮赖文章他们就死定了!” “这怎么说呀?” 姚砚田:“古人云,人有四祸,怀璧之祸,断路之祸,连带之祸,雌黄之祸。张司令派顾青皮他们到那种地方,带着这么多枪械那就是怀璧,盘踞那些地方就是断人财路。顾青皮是抗联叛徒,一旦被人盯上,连带赖文章他们都得搭进去,这就是连带之祸。” 高铁嘴:“是啊,警备队、侦缉队就那么几个人。一个于显龙一次就把日满几十个官兵都杀个精光。何况一帮乌合之众?” 姚砚田:“更可怕的是,这个顾青皮是抗联的叛徒,而且张司令侥幸灭了一支抗联。事后还大张旗鼓的宣传,一旦某一支抗联队伍深入满洲腹地,你我这种地方官就更难做啦。再者说,侦查那三个捕风捉影的人,这么荷枪实弹,耀武扬威地去侦查,……你说呢?” 高铁嘴:“哼哼,别说捉拿,连一句实话都得不到。” 姚砚田:“再者说龙湾特区的军备库房,只有五百发三八式子弹,两箱子甜瓜手雷,根本没有他们要的步枪啊。” 高铁嘴:“大区长,春天的时候我记得还有三百支新式三八大盖儿……” 姚砚田:“唉,没到立秋就全被调走,武装116师团去啦。至于马匹,除了几匹官号马,连骡子都征集到前线拖炮去了。一下要二十匹马?这谁能办到?” 赖文章见了一次大区长只要来两百发子弹,便带着一辆大车奔辛家店一带出发了。 白大姑娘真转到了辛家店一带。 他们在飞龙岭兵车梁的大山里躲躲藏藏十多天才悄悄进入辛家店。辛家店的窝底也是个三番子,叫辛泽安。 辛泽安告诉白大姑娘于显龙七天前就路过这里走了。不过狂龙绺子真够仗义的,辛家店凡事揭不开锅的人家都给了五十斤高粱米,有老人的还给了十斤小米,每家两斤过年的白面。 辛泽安悄悄说道:“于夫人,狂龙当家还给了咱这屯子四把王八盒子,一百多发子弹。辛家店可比姜家围子强多了,您就是在咱这屯子过大年都有招待你的!” 白大姑娘长出了一口气:“我这男人真够神的。我倒没什么,她们两个年轻人可苦坏了。给她们找点旧衣服换换,吃顿高粱米饭好好歇一天,我们就去胡家集。胡子不是靠枪马做买卖,而是靠吃喝呀。” 白大姑娘睡在辛泽安家的热炕上的时候,于显龙正带着牤子斧子尕尕狐疾风快马穿行在白家园子南边的山路上。 而在大路上,顾青皮的马车也渐渐逼近了辛家店一带…… 辛家店淹没在幽幽的夜色之中,村外的山林偶尔传来几声枭鸣,不知谁家的院子传出一声犬吠。 顾青皮一伙虽然车不如马快,可是他们走的是官道,可以日夜兼程直奔辛家店,去敲诈勒索。于显龙他们快马疾风,可是必须避开村屯镇店绕远走山间小路,昼伏夜出,还要沿途打探白大姑娘三人的消息。 来到辛家店村外,顾青皮让赖文章叫大伙下车下马,藏在村外的山洼田地里。然后吩咐十五人分成两伙,自己带着赖文章等十二个狗子从西边官道进村,郎行天带两个怂包看好车马。如果是胡子砸窑,看车马是美差,可这时进村找保甲长地主勒索钱财,弄好吃好喝,这就是苦差了。 顾青皮带着狗子们来到镇门前高喊开门,侦缉队奉命查夜! 却不料,啪的一声,土围子里竟然向他们打了一枪!虽然没打着人,却把汉奸们吓得都趴在了雪地上。 他娘的,姜家围子有人拿镐头叉子威胁侦缉队,到了辛家店竟然有人打冷枪! 赖文章:“顾老总,辛家店有胡子,咱们回去,等天亮再来。” “放屁!往哪回?不到白家园子天就亮了。天黑正好,咱就当一回胡子,砸开辛家店,有啥抢啥!给我一颗手雷!” 顾青皮接连扔出三颗甜瓜手雷,辛家店的西门被炸开,顾青皮带头冲进了辛家店。 枪声爆炸声也惊动了白大姑娘等三人。她们手里虽然有盒子炮,可是每个人都没有几颗子弹了。辛家店村民只有四只王八盒子每只王八盒子分到二三十颗子弹不等。那时候的村民多数都会摆弄枪,从日俄战争前直到张作霖时代,很多家都有藏枪。只是到了伪满洲国,小鬼子再三再四搜查私人藏枪,老百姓才接连十来年没摸着枪支了。 白大姑娘带着达子香、胡莉莎刚冲出街门,就被顾青皮他们一阵乱枪打了回来。都是短枪,白大姑娘判断这不是绺子砸窑,更不是警备队日本兵。达子香撂倒了两个外来人影,子弹就没了…… 白大姑娘让辛泽安带人选了两处临街的院子,把有枪有刀的分成两伙躲在两座院子内,像当年于显龙带自己打黑白子绺子一样,居高临下堵住来人! 没想到辛家店的点子这么硬,什么手雷手枪全不管用。西门往里不到两百步的两个院子硬是压不过去。眼看着辛家店屯子里人影跑动,越聚越多!要是真顶到天亮,被他们发现是龙湾镇的侦缉队冒充胡子砸窑,就算不被这里的老百姓打死,也得被豆腐张花田仲枪毙了。 顾青皮狂叫着:“把鸭嘴子都给我集中起来,往那院子里扔。炸死他们,烧死他们!” 几个侦缉队狗子磕着了甜瓜手雷扬起手刚要往外扔,西门外啪啪啪一阵枪响,狗子手里的手雷没扔出去,人就被打倒了。爆炸刚过去,一个宽厚洪亮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辛家店三老四少,狂龙绺子借过啦——!” 白大姑娘听见男人于显龙找上来了,一阵激动,流出了眼泪。带着达子香和胡丽莎就往院外冲! 顾青皮赖文章一听狂龙绺子报号,吓得差点没尿裤子里,抱着脑袋就往北门那边跑。 于显龙追击很难。 赖文章的手下是侦缉队,都没有军装是便装。辛家店的老百姓本来就满街乱跑,赖文章他们逃命的本事还真有一套,专门往人多的地方钻,逼得于显龙他们不敢开枪。 白大姑娘他们冲到西门附近,没见到于显龙他们。也没看见北门那边有他们的影子,西门却大敞着口子。 三个人端着盒子炮带着有枪的辛家店四个青壮年冲出西门,要追打这伙来人。 天已经麻麻亮了。她们隐隐约约看见山洼的田地里站着两匹马,还有一辆大车。一定是男人于显龙他们带过来的! 白大姑娘一声呼哨,奔了过去! 守马车的是郎行天带领的俩怂包,这俩人都是龙湾镇的二流子,见吃喝就上,见出力的就躲! 辛家店里打得枪声大作,顾青皮遇上硬点子了,已经把仨家伙吓哆嗦了。蹲在大车后面不敢露头儿。 偶然一抬头,见七八个人扑过来了。俩二流子吓得趴在了地上,郎行天哆哆嗦嗦举着王八盒子起身往马车前面退…… 白大姑娘隐隐约约看出像狼行天,便高喊:“是郎行天么?你三叔把你收下啦?” 是白大姑娘!让她认出自己,那就彻底完蛋了! 啪啪啪……,这小子把王八盒子里的八颗子弹都打了出去,白大姑娘一头栽了下去! 于显龙带着牤子斧子尕尕狐一路追出北门外,赖文章顾青皮一伙已经逃出了射程,眼看着向东北方向逃进了山林! 于显龙:“三老四少都回去,这伙汉奸狗子交给我啦!” “三叔”“师父”“师娘不好啦——!” 胡莉莎背着白大姑娘,达子香在后面托着双腿奔了过来。 好在郎行天的枪法实在差劲,又是蹲在地上,八颗子弹,一颗打在白大姑娘的小肚子上,一颗打在了大腿上,还有一颗打进了她的胸膛…… 第248章 以匪治匪 247以匪治匪 于显龙这一辈子,从十八岁开始几经生死的大事都在救白大姑娘。可以说这一次是他最意想不到,最小的一次,他作为一方名医却再也救不了了。一颗子弹打破了膀胱,一颗子弹穿过了心脏! 胡莉莎抱着父亲尕尕狐的胳膊:“是郎行天那个王八蛋,三婶子以为你已经收了他,就奔了过去。没想到这狼心狗肺的玩意儿,向三婶子开枪!” 现在,没人理会顾青皮一伙都哪去了,都在顾及白大姑娘的安危。 于显龙咬牙皱眉,把白大姑娘抱到怀里:“姐,你这是为什么呀?” 白大姑娘喘息着:“小龙,姐做错了……” 白大姑娘高傲一生的头,突然一垂,溘然长逝。 众人都以为于显龙会不顾一切地去追杀郎行天顾青皮、赖文章一伙。可是他没做声,给白大姑娘缝合了伤口,洗得干干净净,花了五块大洋在辛家店买了最好的衣服给她穿上。 然后叮嘱辛泽安,无论今后豆腐张赖文章怎么审问,都一口咬定是于显龙绺子用枪顶着自己的脑袋干的。狂龙绺子就是要抢过年的东西…… 叮嘱完了,于显龙背起白大姑娘,用绳子缚在身上,上马带着一行人离去。 于显龙到了胡家集告诉大洋马一家三口,收拾东西赶紧上山。 大洋马:“咱们买卖做得好好的。闺女回来了,我还打算好好过个团圆年呢。” 于显龙:“先有姜家围子,后有辛家店,花田仲就是个傻子也能猜到我们的落脚点。何况他比狐狸都奸猾!去年鬼子兵打了四道沟得了甜头,今年我把他们狠狠整了一回,他们非得疯狂报复不可。” “那你老婆的仇——” 于显龙:“他们不来则已,只要进了棋盘山,我把他们点天灯!记住了,谁敢把郎行天打死我媳妇的事儿透露给小野狼兄妹,我饶不了他!老狐狸先上山把钢豹狼三小儿调到炮架子那片暗堡里去……” 于显龙把白大姑娘的尸体装进一具薄皮棺材,悄悄放进后山跳马梁当年朱氏住的小屋里。然后让女儿于小雪儿子于天白距离二十步开外,双双跪下磕头。 白大姑娘虽然没和自己拜过堂却和自己有个儿子,是正房妻子。她是胡子不能入于家的祖坟,但至少应该到野狐岭和母亲朱氏、前妻汪润贞她们葬在一起。这里只是一个临时安放点。 大家一番祭拜过后,都各自回自己的住处去了。关先生让小雪把天白领到自己的住处去,陪着于显龙坐到跳马梁的小院子里。 关先生:“妒火伤身,任性殒命。你这辈子对得起她,切不可儿女情长。我还有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最近在棋盘山周围发现了黑龙兵卫的行踪。” 于显龙:“我料到了。花田仲一直把铁骷髅硬按在白家园子,还封锁了飞龙岭的道口,此地无银三百两啊。可是他们不管怎么神秘,也逃不过您老人家的眼睛。这么多年您就一直盯着他们。” 关先生:“你已经想好了对付他们的法子?” “还没想太好。他们秘密来,那咱们也把正山门封死,留给他们两条密道,最后把他们引到这里来……” 关先生:“那你妻子的棺椁?” “我自有安排。棋盘山之所以叫棋盘山,就是因为这座山地势复杂,沟壑纵横交错,重峦叠嶂,就算鬼冢真雄和豆腐张打进来我们也能跟他们周旋一阵。就是女人和孩子……” 关先生:“你媳妇下山之前我就跟她说过,我带着天白去千山道观里读书静修。可是白大姑娘就是舍不得孩子。” 于显龙:“不光是天白,还有大锤哥的小儿子、郎丁丁,我徒弟达子香也有了身孕。” 关先生:“只要不是你们于显龙夫妇,这些人只要出了龙湾特区地界,没人追查。何况他们都是穷人。他们都有手艺有力气,只要找个地方落脚,就能混口饭吃。十年八年过去,又是一批好汉!” 于显龙:“暂着南冠不到头,却随北雁与归休。平生不作兔三窟,今古何殊貉一丘。我们的窝点只剩下海拉莫都田半拉子那里了。” 关先生:“小隐于野,中隐于市,大隐于朝。海拉莫都不利隐藏太多人,这些人的去处我已经为你想好了……” 于显龙:“先生,您是打算从此往南,走山路去千山一带?” 关先生:“有一条密道是九一八之前,黑龙会偷偷开辟的走私商道。九一八以后就废弃了。小鬼子以为只有自己知道,所以没有任何防范。” “您屡次往返就是走的这条道?” “对!黑龙密道!” 龙湾镇侦缉队出去十五人,回来六个,丢了九个人和一辆马车两匹马。一切都被姚砚田料中了!根据顾青皮的报告,辛家店姜家围子一带一定有抗联活动!因为只有抗联最善于拉拢老百姓。 可是豆腐张再询问郎行天,这小子竟然宣称自己打死了于显龙的老婆白大姑娘! 豆腐张不敢决断,只好带着顾青皮赖文章郎行天去见花田仲。 花田仲听了豆腐张的报告,感到很意外,警备队竟然把郎占山的儿子给招来了。如果真的打死了于显龙的老婆,那可是立了一大功啊。 他立刻吩咐,把郎行天叫进来询问:“你是郎占山的儿子?” 郎行天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官儿,手足无措,语无伦次:“我……,是他的儿子。不过……” 花田仲:“你认识白大姑娘?” “认识。打小儿就认识。” 花田仲:“你确认那天打死的人就是她?” “我确认。当时我无家可归,在山林里流浪,想让他们给我口吃的,他们不给。还差点杀了我!那天天都麻麻亮了,她一喊我的名字,我就认出是她白大姑娘,接连给了她几枪。她当时就倒下了,我是钻在马肚子底下才逃出来的。” “他们没追你?” 郎行天:“白大姑娘一倒下,没人顾得上追我。我才跑进山林里的。” 花田仲把郎行天打发出去,又叫进来顾青皮。 伤亡这么大,又被揍得鼻青脸肿,跑得丢盔卸甲,顾青皮一口咬定是抗联发动老百姓,对抗皇军,对抗大满洲国。 花田仲:“发动老百姓?你有什么根据?” “姜家围子的李大驴子、姜怀喜、姜二愣,辛家店全屯子老百姓都敢拿枪对抗侦缉队。” “你们什么时候进入辛家店的?” “前半夜十一点来钟……” “荒唐!把这个顾青皮重责八十军棍,给我狠狠打!” 随着一阵呼喝,西厢房里窜出几个黑衣月代头的鬼子,把顾青皮拖出去。院子里很快传过来顾青皮鬼哭狼嚎的求饶声。 豆腐张:“顾问官阁下,顾青皮有功无过呀。” 花田仲:“你长脑子好好想想!姜怀喜是怎么死的?是不是李大驴子家那三匹马?顾青皮胡作非为激起了民愤!再有,不管是皇军还是警备队,哪有穿便衣半夜进村子的?还用手榴弹炸寨门,人家能不抵抗么?何况白大姑娘旧藏在辛家店。哪里来的抗联?分明就是于显龙!” 豆腐张:“那就是辛家店通匪,我这就去把保长辛泽安抓来。” 花田仲:“算啦!你把他抓来能怎样?他有一万条理由堵住你的嘴!用枪顶住脑袋你敢反抗么?你应该多想想于显龙。” 豆腐张:“对付于显龙,光凭警备队,实在做不到啊。” 花田仲:“你记住我说的话。要是白大姑娘真的死了,不用你找他。他早晚得找上你!他是个有仇必报的人,何况杀死了他的老婆。” 豆腐张:“他……,我……” “你不要以为人不是你亲手杀的。郎行天、顾青皮都是你的手下。以于显龙的能耐,弄死他们毋宁踩死一只蚂蚁。他的目标就是你我。我想,你心里已经对于显龙的大致位置有了判断。怎么做,你自己决定。” 豆腐张豆腐张回到吹箫坎军营,发起呆来。 当年于显龙大闹龙湾府,宁古塔下大战铁龙,随后炸毁建国神社,火烧大东亚医学研究所,油炸警备队,把镇长韩老鳖和自己老婆活活下了油锅。 他的警备队现在天天啃高粱米饭,喝白菜土豆汤,吃一顿豆腐就算改善伙食了。谁还愿意去跟胡子拼命?不管是日本宪兵还是警备队,都有一种心理,不怎么害怕抗联,但十分忌惮于显龙。抗联有顾青皮这种人,于显龙绺子里没有;抗联队伍太容易找,于显龙却神出鬼没,影儿都抓不着。换句话说,抗联比较实诚,于显龙太贼了。 花田仲表面稳住了豆腐张顾青皮一伙,他也明知道靠这些人去剿灭于显龙,那就是白送武器弹药。他要祭出他的杀手锏了——以匪治匪。 他暗自传令,池上龟介带领骷髅军暗暗向棋盘山一带靠拢,铁骷髅随后跟进! 自从上次鬼冢真雄封锁了白家园子等地的各个进山道口,铁骷髅就已经暗暗探索棋盘山一带的道路。 池上龟介临行之前,铁骷髅把一份密图交给了他。铁骷髅明白,这三十来个黑龙兵卫是他们铁骷髅门最后的本钱。池上龟介从当年的军刀翼到满洲军刀组,直到后来的骷髅军,他是所谓东亚义勇军硕果仅存的人物了。 军政顾问官在这个时候让池上龟介带着全部黑龙兵卫出征,也是下了最大最后的决心。他之所以把自己留在身边,说明花田仲对此次行动并没有十分的把握。铁骷髅门十几个好手都折在这个胡子狂龙手里,足见此人的厉害。 铁骷髅送走了池上龟介,也没到白家园子,一个人鬼魅一样飘然进了龙湾镇。 棋盘山一片洁白,连树枝上都压着厚厚的积雪。 隆冬季节,积雪深厚,他们不敢走山谷,只能沿着山路看着那些日本大皮鞋、牛蹄子鞋印,小心翼翼向上攀爬…… 所有胡子大寨从山口到天窑子,都要拐几拐,绕几绕,穿过几道碍口才能见得庐山真面目。不熟悉的人恐怕走不到第一道隘口就被弄死了。好在天寒地冻,狂龙绺子没法挖坑做陷阱。 池上龟介很奇怪,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一行人拉开距离跟着池上龟介,靠着山路两边的榛柴棵子向上爬去。这些人果然厉害,爬山过岭,踏雪行动,一点声音都没有,而且极为迅捷,雪地上的黑影像鬼魅似地向山林里飘…… 翻过一道山梁,转过一道碍口,崎岖幽暗的山道上,斜过来一棵大树,树上竟然有一个小小的木板房子。显然就是哨位。 黑龙兵卫贴着崖壁一点点向上挪动,那树上的小房子随着山风晃动,还是一点声音没有。 池上龟介举起三八大盖儿,瞄准那小木屋,啪的就是一枪!然后向后面一挥手,黑影立刻散开了。 那无声的小木屋依然没有动静,却飞出两个拖着冷焰的黑东西,轰轰在山道上爆炸。 随之一个黑影窜出木屋,攀着树枝飞上了山顶…… 尕尕狐把黑龙兵卫吸引到将相台天窑子碍口前面,下面就是于显龙了。 于显龙在大寨的地堡内架好水连珠(现在在关东山林,只有于显龙等少数人还在用这种枪。这种枪抗寒强,射程远,杀伤力大,但现在子弹实在太少。)碍口前刚伸出一个脑袋,啪!那人应声掉了下去。 哒哒哒,隘碍口外响起机枪声。子弹打得积雪腾雾,断枝乱飞! 这伙人的确够厉害,竟然有轻机枪。于显龙连向地堡外猛蹿了十几步,趴在山路上,一挥手,一颗溜溜棒子拖着青烟飞了出去!轰地一声爆炸,上边的机枪哑巴了。 池上龟介重新调整,两挺机枪同时开火,才冲过隘口,杀进绺子的核心棋盘山天窑子。可是当他们杀进飞龙岭天窑子,竟然一个人没有! 池上龟介很失望,于显龙盘踞棋盘山那么久,既没攒下好吃好喝也没存下轻重家伙。只是在门厅外一间小房子里搜出十几个鸭嘴子,五把日本刀,吃的也是高粱米饭团子! 第249章 架子人头 248架子人头 山林的冬天就是白色地狱!除了天窑子大寨,其他窝棚棚子地窨子,要是不生火,用不了一夜就得冻死! 池上龟介窜到后面顺山坡往下,果然发现了牛皮靰鞡的脚印!顺着脚印,山谷下是一人来深的积雪,中间只有一条仅容一个人通过的密道。 池上龟介带着一行鬼魅钻进密道。 哒哒哒哒……,子弹从树上打下来,把路两边的积雪都打坍塌下来。这么窄的小路,躲都没地方躲。 这个火力点和天窑子的哨塔不一样,它是利用了那棵老榆树的树洞做成的。射击孔只有小盆大小,距离太远根本没办法打中。 池上龟介闷着头喊道:“拿短刀,开雪洞!” 这法子太好了,人多进雪洞里就算子弹能打穿,可是他们根本找不到目标。可是树洞上的柏钢子一挺机枪封住道路,谁也过不去。再熬下去,不用打,老天爷就成了要命阎王。 这帮黑龙兵卫还真有些奇异本事,钻雪洞比耗子都快。 于显龙:“大伙听着,别节省子弹,照着那条雪道给我狠狠打。掩护大锤装枪榴弹!” 水连珠、三八大盖儿一起向雪谷密道招呼…… 柏大锤毕竟是铁匠,不到一袋烟的工夫,竟然在九六式轻机枪的枪口上装上个铁皮榴弹托子。 一颗枪榴弹打过去,密道周围炸开一片黑地,荆茅冒起青烟;再一颗打过去,雪道被炸得飞出几条人的胳膊大腿! 众人一阵欢呼,冲出树洞,倏忽不见了…… 大树洞那边一片漆黑,左边跳马梁那边却闪出一豆灯光。池上龟介把剩下的二十人分成两伙,自己带一伙向跳马梁追击,另一伙追歼那帮拿机枪的人。 黑龙兵卫爬出雪窝子,爬上对面山坡。 大树下面有一片圆圆的地皮黑黑的没有积雪! 领头的骷髅暗想,这伙胡子是真够鬼的,在这地方搭上火炕,又宽敞又暖和。利用树洞做伏击点,谁能想得到? 三颗甜瓜手雷扔过去,洞口被炸开了。硝烟散去,里面传来一阵嘶喊:“是哪路朋友?我们投降!”竟然是半大孩子的声音。 黑龙兵卫放心了,一拥而上,围了过去。可是刚要接进洞口,脚下一软,都陷了下去! 小野狼、豹子、钢子爬出来:“你奶奶个孙子!小爷送你们下地狱”说着一开枪就打,一顿乱弹十个黑龙兵卫,死都没见天日。 池上龟介带着黑衣月代头的一群骷髅一路奔上跳马梁。那灯光出自一片静悄悄的小院子,院子里有一座小木屋,窗子上映出一个俏丽的女人身影。 有人,却没有埋伏。池上龟介犯嘀咕了。 此时跳马梁下面亮起了火把:“鬼子上了跳马梁啦,快压过去!” 紧接着一阵枪响,子弹像风搅雪一样打了过来。再迟疑下去,于显龙就杀上来了。 池上龟介一咬牙,杀进去!十几个骷髅军一齐扑向小木屋…… 于显龙在这里埋设的炸药已经换了三四回,为防这种不测,他准备了几十年。今天夜晚终于画上句号了。 他猛地一拉导火索,轰天巨响,火光映天,池边的王八彻底离开关东大地,去见他的天照大神去了。 小野狼钢子豹子斧子满山搜索,一共找到三十一颗人头。 来到于显龙的住处:“三叔,拿这些鬼子头祭奠三婶儿!” 于显龙:“飞龙岭开了。咱们可以去白家园子了!” 小野狼:“你是说把三婶儿的灵柩弄到白家园子下葬?” 于显龙:“你三婶儿是于家的媳妇儿,她不能葬在白家园子。小鬼子不让咱们过好年,咱们也得折腾折腾他们!告诉锤子牤子叔叔大洋马婶子他们,今年咱们在白家园子过大年!” 年轻人不知道的是,白家园子西南的小山包后面还有一条密道——黑龙密道。白家园子就是这条黑龙密道的起止点。 花田仲这两天坐卧不宁。整天坐在轮椅上在大东亚上房里踱来踱去,一言不发。龟坂告诉所有人,大东亚一个患者不接待! 上房里,只有铁骷髅陪着花田仲。 只有铁骷髅知道,花田仲已经押上了他最后的赌注。可是池上龟介按约定的时间,已经迟了二十个小时没消息了。 铁骷髅悄悄叫来龟坂,让他告诉高铁嘴赶紧派人由白家园子,上飞龙岭一直往东南寻找。 高铁嘴能指派得动的,只有赖文章的侦缉队了。 可是赖文章一听说还要经白家园子往东南去兵车梁棋盘山一带,吓得差点儿尿在裤子里。在辛家店捡了一条命,又知道郎行天打死了白大姑娘,坐在家里都怕于显龙来摘他脑袋,哪里还敢出龙湾镇哪? 高铁嘴:“赖队长,你不但拿着大满洲国的俸禄,还仗着皇军的威风到处吃拿卡要,耀武扬威。真到用你的时候,却这德行,你不怕顾问官要你脑袋么?” 赖文章被逼无奈,带着十来个人战战兢兢出了龙湾镇…… 可是太阳偏西,赖文章就疯疯癫癫,被两个手下抬着回来了。 不管高铁嘴怎么盘问,赖文章就是三个字“于显龙,于显龙,于显龙……” 高铁嘴再问那两个汉奸,俩汉奸也是支支吾吾:“架子上,有人头……” 高铁嘴立刻抓起电话,要通了宪兵队。请求鬼冢真雄立刻派兵出城。 鬼冢真雄带着一个小队,出去两个小时,回到了大东亚,向花田仲报告。 出龙湾镇南门,轻机枪射程之外立着三根木杆子搭成的架子,架子上挂着一颗月代头! 由此往下,每隔一两里地就有一个同样的木架子挂着一颗月代头。在白家园子十字路口有一根高杆子,上面的人头就是池上龟介。 花田仲皱着眉头,拍着手里的扇子,周围的人立刻闪开了。谁都知道,花田仲的扇子里面暗藏着毒剑。 “白家园子怎么样?” 鬼冢:“我用望远镜看了,白家园子有人住,有炊烟有灯光,还有马叫声。” 花田仲长叹一声:“于显龙啊,我是彻底输给你了。” 名震满洲的骷髅军一夜之间被消灭殆尽!于显龙有多少人马?有多少装备? 没有日本人带队出兵,豆腐张打死也不敢进山跟于显龙较量,更何况现在明目张胆住进白家园子。这是公开跟皇军警备队叫板了! 鬼冢真雄比花田仲还难受。他虽然是首相东条英机的红人,可是在关东军眼里,宪兵还是不受待见。他在龙湾府宪兵队一干就是六七年,陆大的那些同学已经在关东军内升为少将了,他依然是个陆军中佐。美日开战,陆军急剧扩军,这对鬼冢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可是一个于显龙,把他征战沙场飞黄腾达的美梦击得粉碎! 关东军总司令部参谋部副参谋长御用挂吉冈安直直接给鬼冢下达命令,因年前特派员一案,推迟龙湾府宪兵队鬼冢真雄部整编计划,限期清除匪患,胆敢延误就地诛灭! 特派员一案悬而未决,黑龙会的骷髅军又被于显龙排起了人头阵。 骷髅军是弥久王留下的遗患,流窜在关东山林的其他流浪武装早已被关东军收编,只有这支骷髅军仗着弥久王的庇护,不肯从军效力,一直做他们的逍遥自在山大王。如果不是花田仲和弥久王明争暗斗,这支由黑龙兵卫、军刀组组成的骷髅军早就被征调入伍,到南方去了。 人头阵一直摆到腊月三十,才被一场暴风雪吹倒湮没。花田仲把自己关在大东亚,再没发布任何行动命令。大满洲国在暴风雪中又延长了一年。 过了正月十五,鬼冢真雄给手下三个小队队长下令,迅速备战,准备出击!同时他把御用挂的命令转达给了警备司令豆腐张和警备参谋长谢文翰。 鬼冢的命令传给了豆腐张,豆腐张更是吓得六神无主,派快马到三姓把谢文翰请到龙湾镇。 谢文翰听说郎占山的儿子加入警备队,还打死了于显龙的老婆白大姑娘,现在于显龙明目张胆地住在白家园子。他愣愣地看着地图,半天没说话。 豆腐张:“谢参谋长,你我都很了解这条狂龙。难道他真要和咱们对着干?” 谢文翰摇摇头,还是没说话。 豆腐张有点急了:“你可是警备队的参谋长,难道是徐庶进曹营么?” 谢文翰:“我在想自己的脑袋还能扛多久?于显龙才几个人?他会跟大满洲国,跟日本人公开叫板么?杀他老婆的人不是没有,他老丈人秦歪脖子被他追得跑道外蒙都没躲过去!花田顾问官现在还坐在轮椅上,他是捡了一条命。顾青皮、郎行天,于显龙会放在眼里么?跟谁过不去都行,千万别跟自己过不去啊。” 豆腐张:“这我当然明白。可是鬼冢太君命令下来了,要歼灭于显龙啊。” 谢文翰:“花田顾问官呢?” “骷髅军被灭掉后,他根本不见人,不发话。” 跟鬼冢真雄去与于显龙争锋对垒,真是生死未卜啊。既然是生死未卜,那就找高人卜一卜,推算一卦。 两个人一起去见高铁嘴,算一卦。 听了豆腐张的请求,高铁嘴不由得焚香磕头,推演了一卦。 高铁嘴念念有词:“雷水解,利西南,无所往。可是这座野狐岭位居龙湾府北面,北坎壬癸水,有险不吉呀。彖曰:救难解危正道,坎水险陷正道是因为震雷而震动正道。震雷震动正道而避免陷于坎水险陷正道之中,救难解危正道……” 把豆腐张听得云里雾里的:“高镇长,咱们是不是去见见鬼冢太君呐。” 高铁嘴摇摇头:“九二,田获三狐,得黄矢贞吉。嗯!咱们这就去见鬼冢司令!” 豆腐张:“高镇长,这个于显龙可是条狂龙,您觉得……” 高铁嘴:“哼哼,小狐汔(qi)济,濡其尾,无攸利。小狐不能涉大川,虽能渡而无余力。将济而濡其尾,力竭于斯,不能续终。” 谢文翰一拉豆腐张,两个人没听完高铁嘴的胡诌八扯就去见鬼冢真雄…… 鬼冢真雄这里没有任何回旋余地,冰雪一化,立马出征! 冰雪刚刚开化白家园子变成了空营,于显龙原来和关先生计划,把达子香一家,柏大锤一家和自己的儿子、郎丁丁都由黑龙密道带走。可是年除夕的一场暴风雪把所有的山林都封死了,黑龙密道再也行不通。而要等到冰雪融化,不管是小鬼子还是满洲兵,都不可能让他们大模大样驻扎在白家园子。 过了正月初六,他们便开始逐步向飞龙岭转移。 飞龙岭不但是他们的老窝子,而且地理位置好,进可直接打到龙湾府,进入野狐岭,退可转入棋盘山龙潭岭老爷岭。最难得的是这里的村镇,熟人多老窝点多,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群众基础好,老百姓靠得住。 骷髅军被于显龙瓮中捉鳖从此覆灭,于显龙要利用白家园子做诱饵,在飞龙岭钓那些乌龟王八,在飞龙岭试试毛先生说的那种山地游击战。 飞龙岭从打满蒙之虎阿菊那时候就被日本人接连占据,后来又窝藏了花田仲的黑龙兵卫,又被骷髅军盘踞了五六年,所以留下很多日本人的痕迹。甚至在日本本土都不多见的忍者刀都能在山上的洞穴房子地窨子里偶有发现。豹子还找到不少破旧的日本和服…… 鬼冢真雄万没想到,他决定带着宪兵队警备队向飞龙岭出发的时候。豆腐张接到了顾青皮的举报,老爷岭牡丹峰铁矿发现于显龙!还打死了他的三个弟兄,现在郎行天正盯着他们呢。 牡丹峰铁矿可非同小可,事关大日本帝国的军工问题,鬼冢真雄不敢不在乎。当即决定派豆腐张的警备队的谢文翰去牡丹峰一探究竟!自己和豆腐张依然要解决白家园子、飞龙岭。 谢文翰的一条诡计,终于使自己再一次脱开是非,保全了性命!那是他兄弟谢文魁偷偷揍了顾青皮一个措手不及。 鬼冢真雄带着队伍一路风平浪静来到白家园子,他下令停止前进,伙夫做饭,然后派出小队把那一片废墟里里外外搜查个遍。 搜了一个多时辰,啥都没得着。这家伙索性不走了,安排宿营,再搜。挖地三尺也得把弥久王骷髅军的东西找出来,在弥久王王宫的废墟上还真发现了地下暗道!可是这条暗道一直通往村外的坟地,那坟地却被炸毁了根本出不去。暗道里除了腐烂的扎枪,霉变的皮革,根本没有值钱的东西。看来弥久王乃至以前的房主人白大姑娘根本不知道这条暗道。 不过鬼冢真雄却想明白了,能够炸毁转运站还能全身而退,一定也是通过这种暗道! 第250章 山地游击 249山地游击 于显龙回到飞龙领的时候,鬼冢真雄已经到了白家园子。监视白家园子的柏大锤发现白家园子灯火通明,日本宪兵在废墟上到处乱挖什么东西,连忙回山报信儿。 于显龙把老牤子和小野狼放到山前卧牛石前的山沟里,只要看见敌人拿望远镜,就给他一枪,然后退往山里把敌人引进山林…… 那位毛先生的书里说,铁扇公主虽然是一个厉害的妖精,孙行者却化为一个小虫钻进铁扇公主的心脏里去把她战败了。 鬼冢真雄直到上午十点多才来到飞龙岭口卧牛石跟前。他果然骑在马上拿起了望远镜,在望远镜中恍恍惚惚看见两个穿着和服的人影,有一个身形俏丽,前凸后翘像个女人! 他刚要命令宪兵喊话,啪——!一声枪响把他的日本战斗帽都打飞了! “冲进去,抓住他们!” 灌木丛后边的老牤子骂了一句:“毛小子你着什么急呀?便宜了那个鬼子官儿!往左边小道上,藏好了再给他一枪。” 老牤子顺过三八大盖儿换了一个位置。鬼子兵一左一右兵分两队,各有三个汉奸在前面当向导,右边这队小心翼翼地摸上了天窑子大寨下面的山路。不过他们很顺利,接连跨过两道隘口,逼近了天窑子大门。 前面带路的伪军是豆腐张手下的老兵油子,他们边向上走便互相递眼色,情况不对呀。所有山头绺子包括抗联的密营没有这样赤裸裸一条山路摆在眼前的,都是九曲十八弯,丛林茂密,跟迷魂阵一样,稍不注意就得挨黑枪。 于显龙坐在大寨的大门里,看着一小队日本宪兵扛着机枪,抬着小炮渐渐地爬过了第一道隘口,说了声:“豹子,伺候他们几个鸭嘴子,跳窝子(换伏击点)。” 几颗日本式甜瓜手雷拖着青烟飞落山道,把当头的鬼子伪军炸得晕头转向死伤六七个,其他人都趴在了山道上。后面的迫击炮手连忙架炮,他们刚把炮弹抱起来,轰轰一阵爆炸,人和炮弹都被炸飞了,整条山路被地雷炸塌了一大段,再也下不去了…… 左边小队好容易找到了山沟里那条时隐时现的小路,鬼子伪军走着走着都害怕了,小路两边的灌木密密匝匝,没过人头,矮小的日本兵根本看不见人影。小队长刚命令停止前进,啪啪两枪,两个鬼子当即被打死。灌木丛里的人影一闪即逝。 鬼冢真雄可没豆腐张那么蠢,他不敢下令开炮,真把山林打得着起火来,他的两个小队主力军全得烧死在里面。 右边山路上的日军刚被爆炸声隔断在半山腰,左边山谷里的日本兵终于转到一条一人宽,路径明确的密道上。还没等他们确定进攻方向,密道东边那棵大树上突然响枪,哒哒哒哒……,是九六式轻机枪!柏钢子一梭子打出去,密道上的小鬼子可惨了。 以前于显龙他们在这条道上挨打,还有积雪做遮挡,现在可是冰消雪化,枝条发芽,子弹泼下来,根本不用瞄准!再退回那条过来时的密道,慌促之间再也找不到了。 被隔在山路上的那队鬼子更惨。不敢贸然进入胡子天窑子,想退回去山路已经被炸断了。右边是悬崖深谷,左边却是高耸的峭壁,峭壁上一个面带冷笑的大个子,正坐在树枝上看着慢慢聚在一起的鬼子。 一百来米的山道上,五十多名日本宪兵重新排好队形准备攻打土匪的天窑子。于显龙跳下树枝,打了一个呼哨,田豹子和他一头一个同时点着了导火索…… 这不是地雷,是从牡丹峰李杜留下的军火山洞里弄出来的还能凑合用的炸药包。一条小指粗的导火索,像串糖葫芦一样,连接着七个炸药包,接连爆炸!峭壁之上的山石树木被炸得飞落下来,接着整一面山崖被炸得坍塌下来,五十多名鬼子伪军全被压在了乱石之下! 鬼冢真雄狼狈退回白家园子,却没等到豆腐张的接应。 豆腐张派了一个连队跟随鬼冢真雄进山,自己却带着顾青皮等其他大部队,在一个叫四间房的村子住下了。谢文翰奸猾,豆腐张也不傻。在平原上,两军对垒,于显龙没有那么大的本钱;在山林里,相互搏杀,鬼冢真雄根本没有取胜的本事。连大名鼎鼎的骷髅军都被狂龙灭了,鬼冢的宪兵队更不在话下。 住在四间房,然后大张旗鼓,派出顾青皮、赖文章各带一伙人出发,打探消息寻找于显龙。这俩家伙心里明白,找什么于显龙啊,找几个大一点的村镇,好好勒一顿大脖子,弄点吃喝钱财,然后满载而归。 这些人只有郎行天不招人待见,豆腐张连军装都没给他发,更别提配枪了。豆腐张还看不透这小子,生怕这个胡子种,哪天翻脸给他一家伙。 郎行天无奈在龙湾府的破烂地摊儿上买了一把生了锈的杀猪刀,磨了磨别在腰里算是武器了。跟着顾青皮跑了一整天,转到抢子坡镇一带才叫开镇长家的大门,混上一顿吃喝。可是到开饭的时候,顾青皮看着他不顺眼,把他赶出来了! 郎行天现在最怕离开人群,更怕有一天真的遇上于显龙,甚至自己的弟弟妹妹。一旦真遇上了,别说于显龙就是兄弟小野狼儿都敢宰了自己! 出了抢子坡一路往南,老爷岭那边他不敢去,听说那里还有抗联活动。他也不敢往西去,这一带凡是富裕一点的村屯早晚都得被警备队搜刮一遍。只有南面长白山余脉,棋盘山龙潭岭这边山深林密,村屯稀少。 郎行天一路跟野狗一样,悠悠荡荡,竟然流浪到胡家集一带。 他很奇怪,靠着大山根儿,还有这么一片大村子。这个大村子没有土围子,没有大户人家的大院套土炮台,也没有鬼子的岗楼或满洲国的搜荷班警察署。每一家的院子都是用木栅栏围起来大院小房子,邻里间的距离都很远。最南边靠着山道有一家马缨铺,马缨铺旁边同样是木栅栏围起来的破败的大车店。 大车店没有招牌,只在院子中央的撮罗杆子上挂了个箩筐。可是院子里却拴着八匹骏马! 郎行天悄悄靠近大车店,这八匹马能弄到一匹,那可发了大财了。别说警备队,就是宪兵队也没有这么好的马! 这小子正对着马匹流哈喇子,马缨铺里出来人了。是一对中年夫妇,郎行天立刻认出来了,是田半拉子和他老婆哈斯!他早就听爹娘说过,田半拉子的爹田五更是于显龙最好的哥们儿,这个田半拉子七八岁就给于显龙养马。于显龙走了,这一家子也从龙湾府消失了。不用问,有他们两口子在准有于显龙的踪迹。 郎行天更加兴奋,这要是能查出于显龙的窝点,那可立了大功了,至少能弄个排长! 田半拉子和哈斯夫妇一直陪着老哈图隐藏在东蒙草原,靠松花江边上的海拉莫都,为绺子里养马。可是东蒙草原不是世外桃源,每年都要为伪满日寇提供大量马匹皮张羊毛…… 过了大年搜荷更是变本加厉,除了怀孕的母马,老弱幼小的马匹,寻常牧民家一匹马都不准留,全部充作军马! 老哈图已经去世,小女儿跟当地牧民定了娃娃亲寄养在未来的婆婆家。田半拉子和老婆哈斯选了八匹好马,悄悄离开海拉莫都,来投奔于显龙。按原来的约定,接捻子的地点就在胡家集公鸡店。 可是他们来到胡家集的时候,马缨铺大车店根本就没人。再一打听,马缨铺在年前就没人了。随后就传言,这些人进了棋盘山,跟鬼子骷髅军发生过一场大战…… 田半拉子猜想,一定是三叔于显龙被鬼子发现,日本人攻进棋盘山了。不过他相信狂龙绺子绝不会花耷,十有八九是去了飞龙岭。 田半拉子夫妇离开胡家集,纵马而去。郎行天撒开两腿,一路狂奔,循着马蹄印追了下去。 在龙湾府,豆腐张是日本人的孙子;到了四间房这小地方,他可成了十足的大老爷!一日三餐鸡鸭鱼肉高粱烧,晚上还有风骚女人伺候着,他简直忘了自己干什么来了。 正当他得意忘形的时候,郎行天回来了。他发现了于显龙的老窝子,在棋盘山。 顾青皮开口骂道:“用你他妈放屁!皇军的骷髅军就在棋盘山折的,人头阵都摆到龙湾镇南门外啦。” 郎行天:“可是我在胡家集看见一男一女两个人,带着八匹好马,比皇军的大洋马都好……” 豆腐张连忙问:“八匹好马?还在胡家集么?” 郎行天:“我一路跟到辛家店,实在跑不动了。才回来报告。” 顾青皮和赖文章最怕提起辛家店,伸手就给郎行天一个大耳刮子:“你他妈胡说八道!是不敢去辛家店。” 豆腐张:“辛家店没胡子啦。都在白家园子飞龙岭呢。说到飞龙岭,再不能再在四间房挺着了。不管胜败,鬼冢太君要是回来在白家园子看不着警备队,那可就坏了。穿过辛家店,奔白家园子,开拔!” 辛家店还真有狂龙绺子的人,女人和孩子。 灭了骷髅军,棋盘山彻底暴露。于显龙站住白家园子本打算把女人孩子都从黑龙密道送走,无奈老天爷不给面子,没走出去。 可是熬到冰雪融化,达子香却到了预产期。关先生、斧子只能带着她和于二凤、于小雪隐藏到辛家店,等待达子香生产。 关先生人虽老迈但毕竟有几十年的从军经历,在辛家店落脚之后就安排人手十里卧底,五里望风,谨慎藏身。 虽然这些人都是老人孩子,但随身的家伙可很过硬!辛家店的土围子重新修缮,关先生让辛泽安把青壮村民分成八伙,日夜巡逻放哨…… 达子香要临盆分娩了。 他们住的是一座干打垒的土房院子。此时,丈夫斧子守在院子里,月二凤和大洋马里里外外都在紧忙活。于小雪和胡丽莎守在产房,只有关先生带着于天白和柏大锤的小儿子在另一家院内,看着两个男孩儿嬉戏玩耍。 于天白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正带着叔叔大爷们在飞龙岭和鬼子们殊死决战!更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就死在这屯子的西门外山洼里。 豆腐张带着人马来到辛家店村外就要下令往里闯,顾青皮却把豆腐张拦住了。 辛家店不通匪他始终不信,如果通匪,这么贸然进去绝无好果子吃。豆腐张不禁坐在马上拿起了望远镜…… 辛家店的土围子比以前高出足有两尺,村子内外果然有人扛着家伙巡逻走动,四角炮台山还有人放哨! 这屯子果然有蹊跷。 豆腐张不禁毛骨悚然!他连忙求教顾青皮,有没有好主意。 顾青皮掰着手指头:“八匹好马有六匹都空着鞍子,那就是马的主人没在附近。”他又指指郎行天“连这种熊货都能跟踪那么远,他们不是胡子。辛家店就算通匪,但胡子不可能在村屯长久居住,大不了就是土包子为了自保。像姜家围子的姜二愣他们。最多也就是于显龙的一个养马的窝点,只要派几个人过去说是给皇军征集马匹,他们绝对不敢公然作对!” 豆腐张鼓掌大笑:“哈哈哈哈,老顾,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回来你就是龙湾警备队副司令!各位,我命令,顾排长现在就是进剿辛家店的前敌总指挥,一二三连都得听他的!” 辛家店这些人被一群恶狗悄悄跟踪、靠近、就要张口撕咬! 顾青皮带着一队人马翻过山梁,一步步靠近辛家店。可是他还是低估了辛家店的厉害。 辛家店外的官道上都摆放着路栅,就是路边的庄稼地里都挖开了三尺多宽的壕沟。通往山林的小路,虽然静寂无声,曲曲弯弯的羊肠小道,可外人很难分出哪是真哪是假。陷阱、拍板、滚钉木、暗弩、吊套、毒刺牙无处不在! 顾青皮一个前卫排刚要从小路进取东门,就有三个狗子掉进了陷阱里! 第251章 兵匪颠倒 250兵匪颠倒 顾青皮这时才想起郎行天来,把他叫到山脚下,逼着他带着俩人从官道前往辛家店,叫开寨门。其他人分散开来,三面包围! 可是这个郎行天被打怕了,根本不敢靠近辛家店路栅。哆哆嗦嗦,半个小时没走出二十米,就是不敢出林子…… 顾青皮气得恨不得一枪崩了郎行天。 正在郎行天进退两难的时候,辛家店北门外来了八匹马两个人,正是胡家集公鸡店那对夫妇! 田半拉子高声冲着村子里边喊:“三老四少,顶水万儿马号借过贵宝地,行个方便呀。” 此时,关先生于二凤辛泽安这些人都守在那座土院子里面等待达子香生产,根本没人注意东门外的一切。 田半拉子一报顶水万儿的马号,守镇门的立刻下了土围子,打开六寸厚的柞木镇门。 顾青皮冲到郎行天跟前:“兔崽子,你他妈再不跟进去,老子崩了你。给我往上压!” 田半拉子和哈斯刚带着马匹进村,乡丁还没关上镇门,顾青皮郎行天就闯了过来,一阵乱枪把守门的都打死了! 东门枪声一响等于给辛家店全村报警。 田半拉子和哈斯骑在马上一路道谢,已经到了村子中央,身后忽然响起枪声。调转马头一看,是一群着装的黑狗子冲了进来。 田半拉子立刻意识到自己给辛家店带来麻烦了,自己这八匹马实在太炸眼了。 “老婆,抄家伙,打回去!” 两个人同样是双盒子炮,满仓弹。顾青皮是老兵油子,郎行天胆小如鼠,一旦闯进寨门就都各自找好了掩体,催逼黑狗子往里压。 田半拉子和哈斯两把盒子炮,顿时将闯进来的打到三四个。其他黑狗子掉转头就想往外跑,东门外又响起一阵哒哒哒的机枪声,豆腐张到了。 田半拉子跳下马:“老婆,带着马绕道后街去。我上房顶压住他们,咱们西门外见面。” 哈斯答应一声,带着马转过一座院子进入岔道,田半拉子靠着一个半子垛还了两枪,随后爬上墙头。 从东门外到屯中央,枪声一阵比一阵紧,一阵比一阵乱。达子香的孩子还是没有落生,大洋马和接生婆急得满身是汗,穆占福提着轻机枪上了房顶。关先生告诉辛泽安,召唤能打枪的青壮年,依托院墙房顶把狗子们打出去! 辛家店够奇怪。有这个屯子以来,都是老百姓打胡子,今天是老百姓打“官军”,兵匪颠倒了。 豆腐张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辛家店竟然敢跟警备队对着干。看来顾青皮说的全是真的! 关先生让于小雪郎丁丁带着俩孩子钻进地道,于二凤胡莉莎也提着一挺轻机枪从院里跑出来。 于二凤刚刚架起轻机枪,天窑子下面山洼那边突然咚咚响起了小炮的声音。豆腐张到了! 迫击炮,一顿乱轰,炮弹正落在哈斯的马群前面,一声爆响,接着就是马的哀鸣。 田半拉子和哈斯都是爱马如命的人,两个人就是在东蒙草原因马结缘的。看见爱马被炸,扔下枪就奔过去救马。 顾青皮带着一伙黑狗子围了过来,一阵乱枪,可怜两口子和那些马匹都被乱枪打死! 豆腐张的炮火向上延伸,纷纷落到了辛家店的民宅民房,整个村子顿时烟火冲天。 达子香的孩子终于降生了。 关先生让大洋马母女和那接生婆用被子包裹好孩子,进入地道,和于小雪他们一起逃走。自己掏出盒子炮和于二凤上了街对面的房子。 炮击过后,豆腐张指挥大队人马冲进村子,不管是村民还是胡子,见人就打死!红了眼的豆腐张此刻比胡子还凶恶。胡子首先看中的是财物女人,不到一定时候不会轻易杀人,豆腐张既要财物也要人命。这是从他日本主子那里学来的,他要屠村! 豆腐张耀武扬威冲到村子中央,突然哒哒哒哒,一阵枪响!一个穷嗖嗖的靠山屯子竟然有机枪,比狂龙绺子都牛逼! 于二凤和斧子一左一右,把豆腐张的黑狗子一下干掉十多个人。 豆腐张气急了,命令炮手架迫击炮,挨个房子轰击,把辛家店炸平了!二十个炮兵,架起十二门迫击炮,就在村子中央开炮。 第一声炮响,达子香生孩子,穆占福用机枪伏击的那座房子就炸飞了!关先生眼看着刚刚当了父亲的穆占福被炸得血肉横飞,支离破碎…… 尽管此时很多人家都从各家的地道逃生了,可是各家的房子牲畜粮食,乃至多数人口都滞留在各家的院子房子里。豆腐张一旦这么不顾一切地打炮,辛家店就会变成一座肉丘坟! 关先生叮嘱于二凤几句,跳下房子,走出院外。 “张景和,自绝后路,屠杀无辜,你还有人性么?”关先生从道南的一家院子里走了出来。 豆腐张见一个须发花白的老道走过来先是一愣:“什么人?” “呵呵,龙湾镇故人,关玉麟!怎么,不认识啦?” “关、关参军。你怎么变成老道啦?” “天地不容,又不肯给小鬼子当狗。只能跳出三界之外了。” 豆腐张一咬牙:“这么说你也当了胡子?” 关先生:“舍身救国而已。张景和,你的炮是你主子给你打胡子的,不是用来打老百姓的。你这么干,不怕花田仲治你得罪么?” 豆腐张:“难怪这屯子会有轻机枪,是你当年私藏的。你们都是胡子!” 关先生:“不错。我是胡子,可这里的老百姓不是。把你的炮收起来,把我抓走。张学良少帅的参军,于显龙的授业老师,抓住我你一样能立个大功。” 豆腐张:“没那么便宜。你那房顶上还有一个机枪手!” “她不过是个女流,是我逼她开枪的。你只要答应不再开炮杀伤无辜,我会喊他下来。” 豆腐张思忖半天:“你把他喊过来,放下武器。撤炮!” 关先生揣度,大洋马已经带着达子香和孩子们从地道出了辛家店,进入山林了才把于二凤喊了下来。 于二凤扔下已经没了子弹的机枪,走出院子。 一个黑狗子不知死要搜于二凤的身。他刚伸手去摸于二凤的前胸,于二凤一抬手,一把明晃晃的攮子就穿透了他的手心! 豆腐张:“于二凤,不准你私藏凶器!” 于二凤:“豆腐张,谁敢动我,咬也咬死你们!” 豆腐张:“于显龙在哪里?” 于二凤:“他和我男人他们正在飞龙岭暴揍你们的日本主子呢。估计这会儿,你们的主子快死光啦!” 豆腐张:“二凤,你跟哥哥说实话。于显龙真在飞龙岭?” 于二凤:“哼哼,我看你回去怎么跟主子交代?于显龙什么本事你也不是不知道。” 豆腐张傻了,鬼冢真雄撞上于显龙一定凶多吉少!抓住这些人却没见于显龙,后患无穷啊。难怪自己打辛家店这么顺利…… 顾青皮从山里搜出两辆大马车,自己坐在车上高喊:“弟兄们,把东西都装车上。咱们发啦!” 狗子们一阵怪叫,嬉笑喊叫着往车上装东西。豆腐张气得催马过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鞭子:“都他妈给我滚开!你们真成了胡子啦!” 顾青皮都被打懵了:“司令,这些都是战利品呀……” “品你奶奶个孙子!于显龙呢?他要不死,你们脑袋就保不住!把这两个人请上车,想要的东西都他妈给我扛着!撤!” “司令,这么多东西,靠人扛能扛多少啊?” 豆腐张咬着牙:“扛不走,都他妈给我烧了!赖文章你过来。” 豆腐张跟赖文章低低地嘀咕了一阵,又把顾青皮、郎行天叫到前面:“你们两个带着所有部队,所有武器前往白家园子接应鬼冢太君凯旋归来!” 顾青皮脑袋嗡地一声:“司令,那您……” 豆腐张:“这么多东西,这么重要的人犯,警备队吞得下去么?你们跟着本司令吃喝玩乐两三天,顾问官要追究下来怎么交代?” 顾青皮心里暗骂,你个王八犊子就是怕鬼冢战败,大嘴巴抽死你。怕于显龙一旦追上你,打爆你的猪头! 豆腐张带着一个小队回到龙湾府,没敢回吹箫坎,直接去了大东亚。 豆腐张能抓住于显龙的恩师关玉麟和他的义姐于二凤,真是大出花田仲的意料之外。再看他拉回来的战利品,立刻明白了,这个孙子根本没跟着鬼冢真雄进山,一定是搜刮某个村屯意外撞上了于显龙的尾巴。 鬼冢真雄这次出兵根本没请示他这个顾问官,据说是新京御用挂吉冈安直直接下达的命令。 人犯必须留下,战利品花田仲一点没要,让豆腐张送到宪兵队去,等鬼冢司令回来统一调度。 豆腐张很不高兴。自己立下这么大的功劳,顾问官一句表扬的话都没有。于是问道:“顾问官阁下,卑职下面的行动……” 花田仲:“这次军事行动是鬼冢君受新京的指派进行的,本顾问官不能随便干预。你的行动要听宪兵司令的。” 豆腐张临阵逃避,就怕鬼冢追究责任,才把战利品人犯献给花田仲,谋求他的保护。没想到老鬼子更加狡猾阴毒,人犯留下战利品一点不要,也就是说绝不肯为他豆腐张开保护伞! 豆腐张讪讪退出大东亚,也没去宪兵队,直接把东西弄回吹箫坎了。 于显龙夜袭白家园子日本兵营大获全胜,收拾战利品,回到辛家店。一见之下,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整个村子有一多半的房子被炸毁,街道上死猪死狗,还有被炸死的马匹…… 田半拉子哈斯夫妇死在村中央的一条岔道,身边还有两匹死马。 田豹子抱着父母的尸体放声大哭…… 于显龙暗骂自己,狗眼看人低,太小看豆腐张顾青皮了。应该在收拾鬼冢宪兵队之前就收拾了豆腐张或顾青皮。 小看敌人,就是自己找死啊。 他跟豹子等人埋葬了田半拉子夫妇,只说了四个字:“抄家伙,走!” 顾青皮和郎行天赶到白家园子,意外的是鬼冢真雄这回没抽他大嘴巴。他抽不动了。 看看那德行,额头磕破了,胳膊摔断了。马靴丢了一只,裤子上刮开好几道口子…… 一百多人的宪兵队,龙湾镇留守的二十人除外,现在白家园子仅剩十五个日军官兵,其他都葬在了飞龙岭。 顾青皮再看看自己带来的人马,两个警备中队,辛家店一战死了十几个,被豆腐张带回去二十个,现在也只有五十多人。狼狈之师,死守白家园子根本守不住。 鬼冢真雄现在也心灰意冷了。他想进入正规军南下立功的美梦彻底破灭,搞不好御用挂一个命令自己的脑袋都保不住。 白家园子不宜久留,下令开拔,回龙湾镇。 关东的五月也还很冷,不过夜很短。 白家园子防守北门的警备队刚换了两班,天就麻麻亮了。 郎行天带领值班的黑狗子打开寨门,顾青皮带着一队伪军前面开路。接着,鬼冢真雄带着十五个鬼子走出北门。随着两辆辎重马车出来,郎行天带着黑狗子也没关门跟着出发。 可是还没走出一里地,白家园子里面突然响起一阵机枪,哒哒哒哒…… 后面郎行天所在的一个排黑狗子被打倒了六七个!鬼子狗子立刻停下来,趴在官道两边的荒甸子上列开了阵势。 郎行天被机枪子弹打中的左腿,趴在地上惨嚎,但根本没人理他。 可是白家院子里再无声息,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鬼冢下令,部队继续前进! 鬼子狗子一走,郎行天可真害怕了。小鬼子、顾青皮都他妈是狗揍的!根本没拿自个儿当人,连条狗都不如。白家园子屯里,十有八九是辛家店儿的老百姓跟过来偷偷报复的。要是被他们抓住,那还好得了? 他撕下一块衣襟咬着牙坐起来,一抬头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两个人四支盒子炮已经对上了他。正是于显龙和弟弟郎行野! 第251章 兵匪颠倒 250兵匪颠倒 顾青皮这时才想起郎行天来,把他叫到山脚下,逼着他带着俩人从官道前往辛家店,叫开寨门。其他人分散开来,三面包围! 可是这个郎行天被打怕了,根本不敢靠近辛家店路栅。哆哆嗦嗦,半个小时没走出二十米,就是不敢出林子…… 顾青皮气得恨不得一枪崩了郎行天。 正在郎行天进退两难的时候,辛家店北门外来了八匹马两个人,正是胡家集公鸡店那对夫妇! 田半拉子高声冲着村子里边喊:“三老四少,顶水万儿马号借过贵宝地,行个方便呀。” 此时,关先生于二凤辛泽安这些人都守在那座土院子里面等待达子香生产,根本没人注意东门外的一切。 田半拉子一报顶水万儿的马号,守镇门的立刻下了土围子,打开六寸厚的柞木镇门。 顾青皮冲到郎行天跟前:“兔崽子,你他妈再不跟进去,老子崩了你。给我往上压!” 田半拉子和哈斯刚带着马匹进村,乡丁还没关上镇门,顾青皮郎行天就闯了过来,一阵乱枪把守门的都打死了! 东门枪声一响等于给辛家店全村报警。 田半拉子和哈斯骑在马上一路道谢,已经到了村子中央,身后忽然响起枪声。调转马头一看,是一群着装的黑狗子冲了进来。 田半拉子立刻意识到自己给辛家店带来麻烦了,自己这八匹马实在太炸眼了。 “老婆,抄家伙,打回去!” 两个人同样是双盒子炮,满仓弹。顾青皮是老兵油子,郎行天胆小如鼠,一旦闯进寨门就都各自找好了掩体,催逼黑狗子往里压。 田半拉子和哈斯两把盒子炮,顿时将闯进来的打到三四个。其他黑狗子掉转头就想往外跑,东门外又响起一阵哒哒哒的机枪声,豆腐张到了。 田半拉子跳下马:“老婆,带着马绕道后街去。我上房顶压住他们,咱们西门外见面。” 哈斯答应一声,带着马转过一座院子进入岔道,田半拉子靠着一个半子垛还了两枪,随后爬上墙头。 从东门外到屯中央,枪声一阵比一阵紧,一阵比一阵乱。达子香的孩子还是没有落生,大洋马和接生婆急得满身是汗,穆占福提着轻机枪上了房顶。关先生告诉辛泽安,召唤能打枪的青壮年,依托院墙房顶把狗子们打出去! 辛家店够奇怪。有这个屯子以来,都是老百姓打胡子,今天是老百姓打“官军”,兵匪颠倒了。 豆腐张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辛家店竟然敢跟警备队对着干。看来顾青皮说的全是真的! 关先生让于小雪郎丁丁带着俩孩子钻进地道,于二凤胡莉莎也提着一挺轻机枪从院里跑出来。 于二凤刚刚架起轻机枪,天窑子下面山洼那边突然咚咚响起了小炮的声音。豆腐张到了! 迫击炮,一顿乱轰,炮弹正落在哈斯的马群前面,一声爆响,接着就是马的哀鸣。 田半拉子和哈斯都是爱马如命的人,两个人就是在东蒙草原因马结缘的。看见爱马被炸,扔下枪就奔过去救马。 顾青皮带着一伙黑狗子围了过来,一阵乱枪,可怜两口子和那些马匹都被乱枪打死! 豆腐张的炮火向上延伸,纷纷落到了辛家店的民宅民房,整个村子顿时烟火冲天。 达子香的孩子终于降生了。 关先生让大洋马母女和那接生婆用被子包裹好孩子,进入地道,和于小雪他们一起逃走。自己掏出盒子炮和于二凤上了街对面的房子。 炮击过后,豆腐张指挥大队人马冲进村子,不管是村民还是胡子,见人就打死!红了眼的豆腐张此刻比胡子还凶恶。胡子首先看中的是财物女人,不到一定时候不会轻易杀人,豆腐张既要财物也要人命。这是从他日本主子那里学来的,他要屠村! 豆腐张耀武扬威冲到村子中央,突然哒哒哒哒,一阵枪响!一个穷嗖嗖的靠山屯子竟然有机枪,比狂龙绺子都牛逼! 于二凤和斧子一左一右,把豆腐张的黑狗子一下干掉十多个人。 豆腐张气急了,命令炮手架迫击炮,挨个房子轰击,把辛家店炸平了!二十个炮兵,架起十二门迫击炮,就在村子中央开炮。 第一声炮响,达子香生孩子,穆占福用机枪伏击的那座房子就炸飞了!关先生眼看着刚刚当了父亲的穆占福被炸得血肉横飞,支离破碎…… 尽管此时很多人家都从各家的地道逃生了,可是各家的房子牲畜粮食,乃至多数人口都滞留在各家的院子房子里。豆腐张一旦这么不顾一切地打炮,辛家店就会变成一座肉丘坟! 关先生叮嘱于二凤几句,跳下房子,走出院外。 “张景和,自绝后路,屠杀无辜,你还有人性么?”关先生从道南的一家院子里走了出来。 豆腐张见一个须发花白的老道走过来先是一愣:“什么人?” “呵呵,龙湾镇故人,关玉麟!怎么,不认识啦?” “关、关参军。你怎么变成老道啦?” “天地不容,又不肯给小鬼子当狗。只能跳出三界之外了。” 豆腐张一咬牙:“这么说你也当了胡子?” 关先生:“舍身救国而已。张景和,你的炮是你主子给你打胡子的,不是用来打老百姓的。你这么干,不怕花田仲治你得罪么?” 豆腐张:“难怪这屯子会有轻机枪,是你当年私藏的。你们都是胡子!” 关先生:“不错。我是胡子,可这里的老百姓不是。把你的炮收起来,把我抓走。张学良少帅的参军,于显龙的授业老师,抓住我你一样能立个大功。” 豆腐张:“没那么便宜。你那房顶上还有一个机枪手!” “她不过是个女流,是我逼她开枪的。你只要答应不再开炮杀伤无辜,我会喊他下来。” 豆腐张思忖半天:“你把他喊过来,放下武器。撤炮!” 关先生揣度,大洋马已经带着达子香和孩子们从地道出了辛家店,进入山林了才把于二凤喊了下来。 于二凤扔下已经没了子弹的机枪,走出院子。 一个黑狗子不知死要搜于二凤的身。他刚伸手去摸于二凤的前胸,于二凤一抬手,一把明晃晃的攮子就穿透了他的手心! 豆腐张:“于二凤,不准你私藏凶器!” 于二凤:“豆腐张,谁敢动我,咬也咬死你们!” 豆腐张:“于显龙在哪里?” 于二凤:“他和我男人他们正在飞龙岭暴揍你们的日本主子呢。估计这会儿,你们的主子快死光啦!” 豆腐张:“二凤,你跟哥哥说实话。于显龙真在飞龙岭?” 于二凤:“哼哼,我看你回去怎么跟主子交代?于显龙什么本事你也不是不知道。” 豆腐张傻了,鬼冢真雄撞上于显龙一定凶多吉少!抓住这些人却没见于显龙,后患无穷啊。难怪自己打辛家店这么顺利…… 顾青皮从山里搜出两辆大马车,自己坐在车上高喊:“弟兄们,把东西都装车上。咱们发啦!” 狗子们一阵怪叫,嬉笑喊叫着往车上装东西。豆腐张气得催马过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鞭子:“都他妈给我滚开!你们真成了胡子啦!” 顾青皮都被打懵了:“司令,这些都是战利品呀……” “品你奶奶个孙子!于显龙呢?他要不死,你们脑袋就保不住!把这两个人请上车,想要的东西都他妈给我扛着!撤!” “司令,这么多东西,靠人扛能扛多少啊?” 豆腐张咬着牙:“扛不走,都他妈给我烧了!赖文章你过来。” 豆腐张跟赖文章低低地嘀咕了一阵,又把顾青皮、郎行天叫到前面:“你们两个带着所有部队,所有武器前往白家园子接应鬼冢太君凯旋归来!” 顾青皮脑袋嗡地一声:“司令,那您……” 豆腐张:“这么多东西,这么重要的人犯,警备队吞得下去么?你们跟着本司令吃喝玩乐两三天,顾问官要追究下来怎么交代?” 顾青皮心里暗骂,你个王八犊子就是怕鬼冢战败,大嘴巴抽死你。怕于显龙一旦追上你,打爆你的猪头! 豆腐张带着一个小队回到龙湾府,没敢回吹箫坎,直接去了大东亚。 豆腐张能抓住于显龙的恩师关玉麟和他的义姐于二凤,真是大出花田仲的意料之外。再看他拉回来的战利品,立刻明白了,这个孙子根本没跟着鬼冢真雄进山,一定是搜刮某个村屯意外撞上了于显龙的尾巴。 鬼冢真雄这次出兵根本没请示他这个顾问官,据说是新京御用挂吉冈安直直接下达的命令。 人犯必须留下,战利品花田仲一点没要,让豆腐张送到宪兵队去,等鬼冢司令回来统一调度。 豆腐张很不高兴。自己立下这么大的功劳,顾问官一句表扬的话都没有。于是问道:“顾问官阁下,卑职下面的行动……” 花田仲:“这次军事行动是鬼冢君受新京的指派进行的,本顾问官不能随便干预。你的行动要听宪兵司令的。” 豆腐张临阵逃避,就怕鬼冢追究责任,才把战利品人犯献给花田仲,谋求他的保护。没想到老鬼子更加狡猾阴毒,人犯留下战利品一点不要,也就是说绝不肯为他豆腐张开保护伞! 豆腐张讪讪退出大东亚,也没去宪兵队,直接把东西弄回吹箫坎了。 于显龙夜袭白家园子日本兵营大获全胜,收拾战利品,回到辛家店。一见之下,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整个村子有一多半的房子被炸毁,街道上死猪死狗,还有被炸死的马匹…… 田半拉子哈斯夫妇死在村中央的一条岔道,身边还有两匹死马。 田豹子抱着父母的尸体放声大哭…… 于显龙暗骂自己,狗眼看人低,太小看豆腐张顾青皮了。应该在收拾鬼冢宪兵队之前就收拾了豆腐张或顾青皮。 小看敌人,就是自己找死啊。 他跟豹子等人埋葬了田半拉子夫妇,只说了四个字:“抄家伙,走!” 顾青皮和郎行天赶到白家园子,意外的是鬼冢真雄这回没抽他大嘴巴。他抽不动了。 看看那德行,额头磕破了,胳膊摔断了。马靴丢了一只,裤子上刮开好几道口子…… 一百多人的宪兵队,龙湾镇留守的二十人除外,现在白家园子仅剩十五个日军官兵,其他都葬在了飞龙岭。 顾青皮再看看自己带来的人马,两个警备中队,辛家店一战死了十几个,被豆腐张带回去二十个,现在也只有五十多人。狼狈之师,死守白家园子根本守不住。 鬼冢真雄现在也心灰意冷了。他想进入正规军南下立功的美梦彻底破灭,搞不好御用挂一个命令自己的脑袋都保不住。 白家园子不宜久留,下令开拔,回龙湾镇。 关东的五月也还很冷,不过夜很短。 白家园子防守北门的警备队刚换了两班,天就麻麻亮了。 郎行天带领值班的黑狗子打开寨门,顾青皮带着一队伪军前面开路。接着,鬼冢真雄带着十五个鬼子走出北门。随着两辆辎重马车出来,郎行天带着黑狗子也没关门跟着出发。 可是还没走出一里地,白家园子里面突然响起一阵机枪,哒哒哒哒…… 后面郎行天所在的一个排黑狗子被打倒了六七个!鬼子狗子立刻停下来,趴在官道两边的荒甸子上列开了阵势。 郎行天被机枪子弹打中的左腿,趴在地上惨嚎,但根本没人理他。 可是白家院子里再无声息,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鬼冢下令,部队继续前进! 鬼子狗子一走,郎行天可真害怕了。小鬼子、顾青皮都他妈是狗揍的!根本没拿自个儿当人,连条狗都不如。白家园子屯里,十有八九是辛家店儿的老百姓跟过来偷偷报复的。要是被他们抓住,那还好得了? 他撕下一块衣襟咬着牙坐起来,一抬头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两个人四支盒子炮已经对上了他。正是于显龙和弟弟郎行野! 第252章 狼兄狼弟 251狼兄狼弟 于显龙让小野狼儿把他哥哥郎行天带到白家园子,老牤子一见之下抄起掏捞棒子就要干死他! 于显龙把老牤子拉住:“老哥,郎大哥的儿子。” “一个爹娘养的,怎么这样儿啊。”老牤子把掏捞棒子摔在了地上。 狂龙绺子里的人都知道是这个东西亲手打死了于显龙的老婆白大姑娘,可是没人敢把这事儿告诉小野狼儿和郎丁丁。 于显龙从打知道郎行天打死白大姑娘,当时真的恨不得抓住这小子剥皮点天灯!可是过后越想越矛盾,胡子有仇必报的天性在他这里不灵了。 郎占山是父亲的徒弟,是自己的大哥,是自己和娘的大恩人。丁寡妇就像自己的姐姐,亲嫂子一样。郎行天再怎么不是人,可是不能死在自己的手里。 以于显龙的脾气和能耐,要安心抓住弄死郎行天这种警备队的杂碎易如反掌,岂能让他活到今天? 现在于显龙还不知道,是郎行天因为田半拉子哈斯夫妇的八匹马才把豆腐张顾青皮引到辛家店,不但害了辛家店大半个屯子乡亲,还害死了田半拉子哈斯夫妇。 他让小野狼儿在白家园子看着郎行天,自己带着老牤子、柏大锤、钢子豹子尕尕狐上马追杀鬼冢顾青皮一行。 郎行天被扔在一间日本式的破木房子里,兄弟小野狼绷着小脸儿坐在门口儿晒太阳。 郎行天又累又饿,伤口疼痛不止,发出一阵阵哼哼唧唧的哀鸣。 小野狼儿虽然年纪小却是一身硬骨头,最看不起大男人哼哼唧唧:“叫什么叫,谁让你当汉奸的!” 郎行天:“兄弟,那能赖我么?我想跟于显龙进绺子他差点没崩了我。打那以后我就天不收地不管,我是被顾青皮抓进警备队的。” 小野狼儿:“呸!爹娘的大车店呢。不是说好了交给你的吗,你怎么不去管?” “大车店都毁了呀……” 小野狼儿:“你他妈还有脸说,爹妈遇害,妹妹丢了。我他妈弄死你……” “别别别,兄弟,我跟着警备队就是为了找妹妹。那天我去辛家店,就是听豆腐张说,辛家店发现有几个外来的女人有大有小。我担心妹妹在那里。” 小野狼儿:“你说什么?豆腐张怎么知道我们的红码子(女土匪)在垫底框子(和绺子关系好的村屯)?” 郎行天发现自己说漏嘴,连忙改口:“不不,我怎么知道当官儿的事儿啊。” 小野狼儿:“哼,狗就是狗!” 于显龙带着牤子大锤钢子豹子又是五个人、五匹马、五把刀、十只盒子炮,撒开马蹄子像旋风一样在白家园子到龙湾镇间的田野上卷了过来!他们要给辛家店死难的乡亲们报仇,要给田半拉子报仇,要彻底干死顾青皮、鬼冢这群疯狗饿狼! 攻城拔寨于显龙没那么多人和武器,可是在旷野山林,这五个人就是猛虎蛟龙! 鬼冢还没听清马蹄声的方向,盒子炮就响了。什么手枪,射程能打出一百多米?顾青皮听见枪响一轱辘身子把自己吊在马身子侧面,掏出盒子炮。后面拉着辎重的马车已经被打残了,拉车的骡子都趴在了地上,押车的黑狗子统统被打死。 顾青皮明白了,这一股人马算是被于显龙咬死了。看这架势,他要不为辛家店索回那笔血债,绝不会罢休。再不想办法逃命,用不了到龙湾镇就得被狂龙绺子插了。 鬼冢命令鬼子狗子们散开队形,就地卧倒排成一个圆圈,四面还击。 环形阵刚布置好,五人马队果然又卷了过来。鬼子伪军的三八大盖儿已经顶上了子弹,只要五骑进入射程就开枪打死他们!可是这五个人的战力实在太强了,俄式木柄手榴弹,随着疾奔的快马接连飞过来,在鬼子狗子的人圈儿里爆炸。 这一轮冲杀过去,趴在地上的鬼子狗子能站起来的只有十几个,连鬼冢的大腿都炸伤了一条。 顾青皮一骨碌爬起来,再也不管什么皇军太君了,拎着自己的盒子炮撅着屁股往东北方向逃跑了。 顾青皮一口气跑出三里多路才敢停下来,坐到路边张着大嘴狂喘。刚喘了几口气,就觉得屁股底下地面震动,马蹄声隐隐传来。 胡子就是胡子,于显龙算是咬定自己了。 顾青皮爬起来,往西南看,五匹马已经飞驰过来了!顾青皮咬牙骂了一句,迈步窜进旁边的土丘上的灌木丛里。 于显龙带着一干人来到近前下马观察了一圈,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牤子哥,大锤哥,你们先回白家园子歇歇。然后带着小野狼儿哥俩回辛家店,把辛泽安大洋马他们找回来。” 柏大锤:“大当家,顾青皮还没抓到啊。” 于显龙一指旁边的土丘:“老子好好玩玩他!然后把他脑袋给姓张的送过去。辛家店这笔账咱得彻底清算!” 牤子:“关先生不靠谱,把孩子们都弄丢了。” 于显龙:“关先生和二凤姐就是为了保全孩子们,才心甘情愿被豆腐张抓走的。你们回去找,准找得到。” 柏大锤答应一声,带着两小儿老牤子上马奔了白家园子。于显龙把马上的家伙挂在身上,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上了土丘…… 顾青皮久居山林,最怕这种灌木丛生的地带,藏人藏不住,跑路跑不动,灌木的尖刺比刀子都厉害。 走这种地方手里最好有一把砍山刀,能挑开的挑开,挑不开的砍掉。可是顾青皮手里只有一把腿叉子,于显龙手里却有一把日本刀。 顾青皮刮得浑身血痕爬上土丘,已经筋疲力尽。双腿跪地,双手拄地,呼呼喘着粗气…… 啪——!一声枪响,子弹把身边的荆条都打折了! 顾青皮吓得一激灵,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咬牙站起身,接着往土丘下面跑。他不知道,这是龙湾镇周边八仙台当中的最后一个土丘,仙姑台。 于显龙看着顾青皮连滚带爬下了仙姑台,他颠了颠盒子炮缓步往下走。于显龙的大个子,灌木丛根本遮不住,顾青皮连累带饿手都哆嗦了,端起盒子炮就是一枪。 啪!枪声一响,于显龙反手一枪,啪——!顾青皮手枪掉到地上,手掌被打穿了。 眼看着于显龙晃动身子又追了过来,顾青皮抱着右手,继续往前跑。看看跑进了黄花甸子高丽屯。于显龙一声呼哨,他的马跑了过来。 于显龙捡起顾青皮的盒子炮骑上马,也不放步追赶,就是远远的跟着,眼看着顾青皮拼命逃跑…… 看着顾青皮就要跑进高丽屯儿了,于显龙举起盒子炮,向半天空又是一枪。顾青皮脚上一使劲儿,没迈出两步一口鲜血喷了出去,一头栽倒! 豆腐张正在姚砚田那里请示怎么处理那些战利品,高铁嘴赶过来告诉他,花田顾问官有请二位。 两个人当即来到了大东亚,面见花田仲。 花田仲的轮椅后面的瘸子龟坂,今天变成了花田咲。他前面的桌案下边放着一鼓一瘪两个装军粮的白布口袋。 花田仲一指那两条口袋:“请两位看看。” 瘸子龟坂上前打开那条鼓囊囊,带着血迹的口袋,里面是个面目狰狞的人头——顾青皮!口袋上面用木炭写着一行字,“于显龙奉上”! 豆腐张:“这是顾中队长……” 花田仲冷笑一声:“看看另一条。” 瘸子龟坂把那条空口袋拿起来,调转过来上面也有一行字:豆腐张之位! 花田仲:“龙湾特区警备司令,战后不做布防。拿着那点战利品到处招摇,一心想立功受奖升官发财。于显龙什么人?” 豆腐张:“是胡子。大胡子,巨匪,悍匪!” 花田咲:“这不劳张司令下断语。顾问官的意思是,于显龙和你比,能耐怎么样。” “我……” 花田仲:“你心里一直以为是我看不起你,不肯重用你。其实是于显龙没看起你。在张作霖时代,他就跟我说过,之所以屡次放过你,眼看着你做保安团团长,是因为你是个十足的庸才。跟你这种庸才斗智斗力,他可以省心省力,所以你才活到今天。” 豆腐张听着,汗如雨下。 花田仲:“现在看来,他一点都没说错。你就是头蠢猪!跟鬼冢君出战,你耍小聪明跑到四间房避战。到辛家店搜查土匪,你竟然听一个胡子出身的顾青皮的,干出的勾当比土匪还可恶。抢劫老百姓的东西你竟然当成战利品!张司令,大满洲国的警备队竟然不如于显龙的胡子,我们颜面何存?张恩惠身为国务总理,会豢养你这种胡作非为的鹰犬么?” 豆腐张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顾问官阁下,您饶命啊。” 花田仲:“你别求我。我不可能要你的命,可是现在鬼冢司令身负重伤住进了新京陆军医院。他会饶了你么?你在龙湾镇到处招摇战功,你的属下被杀的杀,伤的伤,顾中队长被于显龙追得吐血而亡,连人头都送来了,你的那些部下能饶得了你么?于显龙这条口袋说明什么?你应该向他求饶啊。出去。” 豆腐张还在连连求饶,被龟坂推了出去。 花田仲看了一眼冷汗涔涔的姚砚田:“姚大区长,你分了多少战利品?” 姚砚田:“顾问官阁下,我一分钱都没有……” 花田仲一拍桌子:“姚砚田!现在龙湾特区匪患严重,接连惨败,人心惶惶,你还敢暗中贪墨不理政事。你不要脑袋了么?宪兵队,警备队现在都是你的部属,你想怎么办?你立即告诉高铁嘴,把赖文章给我找回来!” 打发走姚砚田,花田仲长叹一声。 “小姐,你我这对假兄妹多少年了?” 花田咲:“三十三年。” “看来我们这对狼兄狼妹要做到头了。德国人被苏联人打得节节败退,就要退回本土了。皇军在太平洋在东南亚也被打得狼狈不堪,一旦有一天,我们俩死无葬身之地呀。” 花田咲:“您还是不想回本土去?” “绝不回去。我拖着伤残之身,历尽辛苦回到满洲来就没打算回去。成,在这里继续研究医学;败,就死在此地,给于老夫人偿命。我这些天一直想的就是你,一介女儿身,从青春少女熬成了黄脸婆,最后有家不能回,有国不能投,希望于显龙能给你一条活路。” 花田咲:“今天的于显龙可不是昔日的于显龙了。只要是日本人,他会手下留情么?想想他的一生,少年为匪,中年丧妻丧母。一个一心想当大夫的人,终究沦为胡子,什么人造成的?起初他跟我一样对三元构想抱有极大希望,可是军队做起来接连制造屠村惨案,把他激怒了。现在呢,我们都日薄西山了,豆腐张还干这种蠢事,他那脾气会干出什么来,可想而知啊。” 花田仲:“好好经营黄花甸子。毕竟还能保住一点日本女人。要不是你在那里,于显龙绝不会让毫无还手之力的高丽屯儿安然无恙。” “你知道……” “哼哼,于显龙死了老婆,毁了老窝。正在盛怒状态,顾青皮一个死人都被割了脑袋,高丽屯儿那么多日本人他一个都没动,说明什么?快回去。” 于显龙回到白家园子的时候,老牤子、柏大锤正跟小野狼儿生气呢。 小野狼儿把郎行天给放了。 小野狼儿见到于显龙放声大哭:“三叔,对不起你。我真不知道他害了三婶儿啊。这个王八犊子还追着半拉子叔,害了辛家店那么多人……” 于显龙却乐了:“小狼儿,三叔没看错你。够仗义!” 柏大锤:“大当家,你说啥?” “我让大家瞒着他,就是不想让孩子为难。亲兄弟呀,他能对亲哥哥下手么?开始的时候我也恨不得抓住郎行天扒了他的皮!可是想到郎大哥朗大嫂,我就不想追了。没想到这丧了良心的玩意儿竟干出这么大个勾当,害了辛家店大半个村子。小狼儿放走郎行天,也算尽了兄弟情义。再抓住郎行天……” 小野狼儿:“我扒了他的皮!” 于显龙:“老狐狸的花子们没找到大洋马,也没发现赖文章。咱们得抓紧到辛家店去。安顿好那里,老子就去宰了豆腐张!” 第252章 狼兄狼弟 251狼兄狼弟 于显龙让小野狼儿把他哥哥郎行天带到白家园子,老牤子一见之下抄起掏捞棒子就要干死他! 于显龙把老牤子拉住:“老哥,郎大哥的儿子。” “一个爹娘养的,怎么这样儿啊。”老牤子把掏捞棒子摔在了地上。 狂龙绺子里的人都知道是这个东西亲手打死了于显龙的老婆白大姑娘,可是没人敢把这事儿告诉小野狼儿和郎丁丁。 于显龙从打知道郎行天打死白大姑娘,当时真的恨不得抓住这小子剥皮点天灯!可是过后越想越矛盾,胡子有仇必报的天性在他这里不灵了。 郎占山是父亲的徒弟,是自己的大哥,是自己和娘的大恩人。丁寡妇就像自己的姐姐,亲嫂子一样。郎行天再怎么不是人,可是不能死在自己的手里。 以于显龙的脾气和能耐,要安心抓住弄死郎行天这种警备队的杂碎易如反掌,岂能让他活到今天? 现在于显龙还不知道,是郎行天因为田半拉子哈斯夫妇的八匹马才把豆腐张顾青皮引到辛家店,不但害了辛家店大半个屯子乡亲,还害死了田半拉子哈斯夫妇。 他让小野狼儿在白家园子看着郎行天,自己带着老牤子、柏大锤、钢子豹子尕尕狐上马追杀鬼冢顾青皮一行。 郎行天被扔在一间日本式的破木房子里,兄弟小野狼绷着小脸儿坐在门口儿晒太阳。 郎行天又累又饿,伤口疼痛不止,发出一阵阵哼哼唧唧的哀鸣。 小野狼儿虽然年纪小却是一身硬骨头,最看不起大男人哼哼唧唧:“叫什么叫,谁让你当汉奸的!” 郎行天:“兄弟,那能赖我么?我想跟于显龙进绺子他差点没崩了我。打那以后我就天不收地不管,我是被顾青皮抓进警备队的。” 小野狼儿:“呸!爹娘的大车店呢。不是说好了交给你的吗,你怎么不去管?” “大车店都毁了呀……” 小野狼儿:“你他妈还有脸说,爹妈遇害,妹妹丢了。我他妈弄死你……” “别别别,兄弟,我跟着警备队就是为了找妹妹。那天我去辛家店,就是听豆腐张说,辛家店发现有几个外来的女人有大有小。我担心妹妹在那里。” 小野狼儿:“你说什么?豆腐张怎么知道我们的红码子(女土匪)在垫底框子(和绺子关系好的村屯)?” 郎行天发现自己说漏嘴,连忙改口:“不不,我怎么知道当官儿的事儿啊。” 小野狼儿:“哼,狗就是狗!” 于显龙带着牤子大锤钢子豹子又是五个人、五匹马、五把刀、十只盒子炮,撒开马蹄子像旋风一样在白家园子到龙湾镇间的田野上卷了过来!他们要给辛家店死难的乡亲们报仇,要给田半拉子报仇,要彻底干死顾青皮、鬼冢这群疯狗饿狼! 攻城拔寨于显龙没那么多人和武器,可是在旷野山林,这五个人就是猛虎蛟龙! 鬼冢还没听清马蹄声的方向,盒子炮就响了。什么手枪,射程能打出一百多米?顾青皮听见枪响一轱辘身子把自己吊在马身子侧面,掏出盒子炮。后面拉着辎重的马车已经被打残了,拉车的骡子都趴在了地上,押车的黑狗子统统被打死。 顾青皮明白了,这一股人马算是被于显龙咬死了。看这架势,他要不为辛家店索回那笔血债,绝不会罢休。再不想办法逃命,用不了到龙湾镇就得被狂龙绺子插了。 鬼冢命令鬼子狗子们散开队形,就地卧倒排成一个圆圈,四面还击。 环形阵刚布置好,五人马队果然又卷了过来。鬼子伪军的三八大盖儿已经顶上了子弹,只要五骑进入射程就开枪打死他们!可是这五个人的战力实在太强了,俄式木柄手榴弹,随着疾奔的快马接连飞过来,在鬼子狗子的人圈儿里爆炸。 这一轮冲杀过去,趴在地上的鬼子狗子能站起来的只有十几个,连鬼冢的大腿都炸伤了一条。 顾青皮一骨碌爬起来,再也不管什么皇军太君了,拎着自己的盒子炮撅着屁股往东北方向逃跑了。 顾青皮一口气跑出三里多路才敢停下来,坐到路边张着大嘴狂喘。刚喘了几口气,就觉得屁股底下地面震动,马蹄声隐隐传来。 胡子就是胡子,于显龙算是咬定自己了。 顾青皮爬起来,往西南看,五匹马已经飞驰过来了!顾青皮咬牙骂了一句,迈步窜进旁边的土丘上的灌木丛里。 于显龙带着一干人来到近前下马观察了一圈,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牤子哥,大锤哥,你们先回白家园子歇歇。然后带着小野狼儿哥俩回辛家店,把辛泽安大洋马他们找回来。” 柏大锤:“大当家,顾青皮还没抓到啊。” 于显龙一指旁边的土丘:“老子好好玩玩他!然后把他脑袋给姓张的送过去。辛家店这笔账咱得彻底清算!” 牤子:“关先生不靠谱,把孩子们都弄丢了。” 于显龙:“关先生和二凤姐就是为了保全孩子们,才心甘情愿被豆腐张抓走的。你们回去找,准找得到。” 柏大锤答应一声,带着两小儿老牤子上马奔了白家园子。于显龙把马上的家伙挂在身上,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上了土丘…… 顾青皮久居山林,最怕这种灌木丛生的地带,藏人藏不住,跑路跑不动,灌木的尖刺比刀子都厉害。 走这种地方手里最好有一把砍山刀,能挑开的挑开,挑不开的砍掉。可是顾青皮手里只有一把腿叉子,于显龙手里却有一把日本刀。 顾青皮刮得浑身血痕爬上土丘,已经筋疲力尽。双腿跪地,双手拄地,呼呼喘着粗气…… 啪——!一声枪响,子弹把身边的荆条都打折了! 顾青皮吓得一激灵,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咬牙站起身,接着往土丘下面跑。他不知道,这是龙湾镇周边八仙台当中的最后一个土丘,仙姑台。 于显龙看着顾青皮连滚带爬下了仙姑台,他颠了颠盒子炮缓步往下走。于显龙的大个子,灌木丛根本遮不住,顾青皮连累带饿手都哆嗦了,端起盒子炮就是一枪。 啪!枪声一响,于显龙反手一枪,啪——!顾青皮手枪掉到地上,手掌被打穿了。 眼看着于显龙晃动身子又追了过来,顾青皮抱着右手,继续往前跑。看看跑进了黄花甸子高丽屯。于显龙一声呼哨,他的马跑了过来。 于显龙捡起顾青皮的盒子炮骑上马,也不放步追赶,就是远远的跟着,眼看着顾青皮拼命逃跑…… 看着顾青皮就要跑进高丽屯儿了,于显龙举起盒子炮,向半天空又是一枪。顾青皮脚上一使劲儿,没迈出两步一口鲜血喷了出去,一头栽倒! 豆腐张正在姚砚田那里请示怎么处理那些战利品,高铁嘴赶过来告诉他,花田顾问官有请二位。 两个人当即来到了大东亚,面见花田仲。 花田仲的轮椅后面的瘸子龟坂,今天变成了花田咲。他前面的桌案下边放着一鼓一瘪两个装军粮的白布口袋。 花田仲一指那两条口袋:“请两位看看。” 瘸子龟坂上前打开那条鼓囊囊,带着血迹的口袋,里面是个面目狰狞的人头——顾青皮!口袋上面用木炭写着一行字,“于显龙奉上”! 豆腐张:“这是顾中队长……” 花田仲冷笑一声:“看看另一条。” 瘸子龟坂把那条空口袋拿起来,调转过来上面也有一行字:豆腐张之位! 花田仲:“龙湾特区警备司令,战后不做布防。拿着那点战利品到处招摇,一心想立功受奖升官发财。于显龙什么人?” 豆腐张:“是胡子。大胡子,巨匪,悍匪!” 花田咲:“这不劳张司令下断语。顾问官的意思是,于显龙和你比,能耐怎么样。” “我……” 花田仲:“你心里一直以为是我看不起你,不肯重用你。其实是于显龙没看起你。在张作霖时代,他就跟我说过,之所以屡次放过你,眼看着你做保安团团长,是因为你是个十足的庸才。跟你这种庸才斗智斗力,他可以省心省力,所以你才活到今天。” 豆腐张听着,汗如雨下。 花田仲:“现在看来,他一点都没说错。你就是头蠢猪!跟鬼冢君出战,你耍小聪明跑到四间房避战。到辛家店搜查土匪,你竟然听一个胡子出身的顾青皮的,干出的勾当比土匪还可恶。抢劫老百姓的东西你竟然当成战利品!张司令,大满洲国的警备队竟然不如于显龙的胡子,我们颜面何存?张恩惠身为国务总理,会豢养你这种胡作非为的鹰犬么?” 豆腐张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顾问官阁下,您饶命啊。” 花田仲:“你别求我。我不可能要你的命,可是现在鬼冢司令身负重伤住进了新京陆军医院。他会饶了你么?你在龙湾镇到处招摇战功,你的属下被杀的杀,伤的伤,顾中队长被于显龙追得吐血而亡,连人头都送来了,你的那些部下能饶得了你么?于显龙这条口袋说明什么?你应该向他求饶啊。出去。” 豆腐张还在连连求饶,被龟坂推了出去。 花田仲看了一眼冷汗涔涔的姚砚田:“姚大区长,你分了多少战利品?” 姚砚田:“顾问官阁下,我一分钱都没有……” 花田仲一拍桌子:“姚砚田!现在龙湾特区匪患严重,接连惨败,人心惶惶,你还敢暗中贪墨不理政事。你不要脑袋了么?宪兵队,警备队现在都是你的部属,你想怎么办?你立即告诉高铁嘴,把赖文章给我找回来!” 打发走姚砚田,花田仲长叹一声。 “小姐,你我这对假兄妹多少年了?” 花田咲:“三十三年。” “看来我们这对狼兄狼妹要做到头了。德国人被苏联人打得节节败退,就要退回本土了。皇军在太平洋在东南亚也被打得狼狈不堪,一旦有一天,我们俩死无葬身之地呀。” 花田咲:“您还是不想回本土去?” “绝不回去。我拖着伤残之身,历尽辛苦回到满洲来就没打算回去。成,在这里继续研究医学;败,就死在此地,给于老夫人偿命。我这些天一直想的就是你,一介女儿身,从青春少女熬成了黄脸婆,最后有家不能回,有国不能投,希望于显龙能给你一条活路。” 花田咲:“今天的于显龙可不是昔日的于显龙了。只要是日本人,他会手下留情么?想想他的一生,少年为匪,中年丧妻丧母。一个一心想当大夫的人,终究沦为胡子,什么人造成的?起初他跟我一样对三元构想抱有极大希望,可是军队做起来接连制造屠村惨案,把他激怒了。现在呢,我们都日薄西山了,豆腐张还干这种蠢事,他那脾气会干出什么来,可想而知啊。” 花田仲:“好好经营黄花甸子。毕竟还能保住一点日本女人。要不是你在那里,于显龙绝不会让毫无还手之力的高丽屯儿安然无恙。” “你知道……” “哼哼,于显龙死了老婆,毁了老窝。正在盛怒状态,顾青皮一个死人都被割了脑袋,高丽屯儿那么多日本人他一个都没动,说明什么?快回去。” 于显龙回到白家园子的时候,老牤子、柏大锤正跟小野狼儿生气呢。 小野狼儿把郎行天给放了。 小野狼儿见到于显龙放声大哭:“三叔,对不起你。我真不知道他害了三婶儿啊。这个王八犊子还追着半拉子叔,害了辛家店那么多人……” 于显龙却乐了:“小狼儿,三叔没看错你。够仗义!” 柏大锤:“大当家,你说啥?” “我让大家瞒着他,就是不想让孩子为难。亲兄弟呀,他能对亲哥哥下手么?开始的时候我也恨不得抓住郎行天扒了他的皮!可是想到郎大哥朗大嫂,我就不想追了。没想到这丧了良心的玩意儿竟干出这么大个勾当,害了辛家店大半个村子。小狼儿放走郎行天,也算尽了兄弟情义。再抓住郎行天……” 小野狼儿:“我扒了他的皮!” 于显龙:“老狐狸的花子们没找到大洋马,也没发现赖文章。咱们得抓紧到辛家店去。安顿好那里,老子就去宰了豆腐张!” 第253章 日暮途穷 252日暮途穷 辛家店的棺材异常紧张,于显龙拿大洋都买不到。 于显龙只好用白布把田半拉子夫妇和穆占福紧紧包扎起来,装上马车向胡家集赶去。大洋马带着孩子们从密道逃出去,上了南山,已经往胡家集去了。 虽然龙湾特区的鬼子和狗子已经被他狂龙绺子一口一口吃掉,短时间内不可能威胁胡家集,但毕竟有辛家店的前车之鉴。当时的四条疯狗,三条已经有了着落,但赖文章的侦缉队没见踪影。 毕竟大洋马一股都是女人和孩子。 于显龙赶到胡家集的时候,马缨铺旁边的大车店里里外外人声喧闹,尕尕狐正在扯着嗓子内外张罗呢。 于显龙咬着牙骂道:“老王八犊子。打仗没影儿,没事儿了他跑回来了。” 他跳下马跑进院子,挥着柞木棍子追打尕尕狐! “顶水万儿,你他妈疯啦。老子哪里对不起你……” 于显龙棍子不停:“你他妈的跑哪去了?豆腐张都进了辛家店,你的捻子怎么接不上?我打死你个骚狐狸!” 尕尕狐:“你个孙子,绺子里没柴火你不知道么,我抽空儿去找瓦莲京娜。谁知道那里也出事儿啦……” 于显龙立刻停下手:“你说什么,瓦莲京娜?” 尕尕狐:“她就在里边坐着呢,你自个去问。” 野兔岗镇本来没几个鬼子兵,瓦莲京娜的军火走私一直很顺利。这五六年来,于显龙用光了杜仲甫留在牡丹峰的武器炸药,子弹枪支,尤其是绺子里最喜欢用的长苗盒子炮全靠瓦莲京娜从哈尔滨、齐齐哈尔,甚至满洲里走私运过来。可是,过了这个大年,野兔岗镇突然开来一支奇怪的鬼子兵,挨家挨户搜查劫掠,发现瓦莲京娜的洋布庄,竟然私藏武器! 军火没收,人也被抓起来。幸好尕尕狐的小花子传递消息,他才花钱打点把瓦莲京娜捞了出来。也算幸运,这支鬼子兵里有不少俄国人。不然,就算花钱,小鬼子也绝不开面儿。 院子里的其他人都是辛泽安带过来的辛家店百姓和姜家围子李大驴子哥儿三个。屯子毁了,日子没法过,人活不下去,只能追随于显龙走绿林道,当胡子! 于显龙对辛泽安千恩万谢,幸亏有他帮忙才保住了孩子女人。达子香母子平安,穆占福虽然战死,可总算香火未断。 于显龙让尕尕狐大洋马带着瓦莲京娜在胡家集再开鬼市,其他人跟着进棋盘山。 棋盘山卒林梁子又多了三座临时坟墓,田半拉子夫妇和穆占福。 于显龙带着大家洒酒祭拜,然后让老牤子给各个新人分派山头住处。分派之后,老牤子才发现,小野狼儿不见了。 于显龙坐在白大姑娘的临时坟墓前仰望着初春天空上的星星,人鬼殊途,他有些想念白大姑娘。这个老婆冷艳嫉妒,娇纵任性,可是对他绝对是忠贞不贰,虽然胡闹时居多,可是从不惹自己真的动气。一个三番子大小姐,为了自己可以奉献一切,包括生命! 可是她怕自己再和花田咲见面私自下山,竟然死在了郎占山的大儿子郎行天的枪下。 小野狼恨他哥哥当了狗子,却不知道哥哥干了这么多坏事。人们在祭奠斧子和田半拉子夫妇的时候痛骂狗子,痛骂豆腐张顾青皮郎行天,没有顾及小野狼的感受。这孩子受不了刺激,一定是下山找郎占山算账去了。 于显龙知道,小野狼儿岁数不大,可绝不比自己当年的绿林经验少,枪法准,刀法精,绝不像当年的自己全靠乱七八糟的狂龙棍法。 他还得下山,还得想办法混进龙湾镇,救出关先生和于二凤。还得找到小野狼儿。 可是几番大战,绺子里家伙有的是,可是轻重武器都缺少子弹。真要踹线儿砸窑,光靠拼刀子,那就等于白白送命。 蜗居大东亚的花田仲非常恼火,鬼冢真雄虽然回来了,可是宪兵队基本没人了。他向新京请求派兵的报告,新京军政部一直没批下来。 死伤一百多宪兵,整个骷髅军覆灭,大半个警备队死的死散的散,让龙湾镇所有日满官员都产生了危机感。 花田仲也明白豆腐张的诡计,关玉麟于二凤被抓到龙湾府,什么于显龙、柏大锤豁出死也得前来相救。他的警备队没胆子跟于显龙绺子硬碰,所以把这两个人犯送来大东亚。 可是大东亚只有瘸子龟坂和蒙医道尔吉,战力最强的当属铁骷髅。所以他派铁骷髅专门在后院负责看守关先生和于二凤。 鬼冢真雄已经尝尽了于显龙的厉害,就是坐在自己的宪兵司令部里也时时担心于显龙突然杀进来。他给狗咬台火车站的老部下打电话,请求他分一部分隶属于关东军的护路部队过来。兵没请来反被护路队长一顿嘲讽,现在只能接二连三给顾问官打电话要兵! 花田仲回复鬼冢,把吹箫坎的警备队全部调进龙湾镇,归宪兵队指挥! 豆腐张的吹箫坎军营只留了五个大头兵看守军备库房,他本人成了光杆儿司令。 豆腐张连报告都没打,急急忙忙去了新京…… 于显龙带着大锤钢子豹子李家三驴下山了。棋盘山留下绿林经验最丰富的老牤子,处事最稳妥的辛泽安护卫着各位乡亲,女人孩子。 狂龙出山,地覆天翻! 京沈公路可不是现在的北京到沈阳,而是当时伪满新京到沈阳的最繁忙的一条公路。 伪满洲国的军队军用物资大部分靠铁路运往关内,铁路忙不过来那就是公路。尤其是新京到沈阳再从沈阳到旅顺港,乘船直至日本本土。所以这条公路简直就是关东军以及日满政要的专线公路。途经偏远山区的高危路段都有铁丝网护路,但这条公路所经地区都是伪满洲国的“繁华地段”,根本没有铁丝网护路。每隔十五华里都有满洲兵的护路据点,过了沈阳的老奉天驿车站往辽东半岛,都是日本人看守铁路。 可是就有些傻大胆儿的人,把一辆载着大箱子的二马车停在公主坟一带的公路边上。赶车的押车的也不知从哪弄了一只黄羊,正架在火上烘烤,肉香味儿随风弥散到公路上去。 一辆日本军用汽车从南边开过来,看样子是要去新京。吱嘎一声,汽车竟然停了。军车上的司机日本兵跳下来,啪啪就是两枪! 烤黄羊的人惊叫一声四散逃开…… 日本兵哈哈狂笑着奔向那大车边的烤羊火堆,那黄羊滋滋地滴着油冒着蓝烟。火堆边还有半碗酒,马车的大箱子里还有浓烈的酒味儿飘出来。 日本兵叽哩哇啦爬上马车,争先恐后打开箱子。轰——! 一声爆炸,日本兵随着马车炸得血肉横飞,拉车的马被炸得一声嘶鸣,跑了两步呜呼哀哉。 公路上的军用汽车却轰轰隆隆被人开走了! 军用汽车被开下公路一路颠簸开进了桦树岗子那片河滩地,三八大盖儿全部砸碎,新式歪把子,新式迫击炮、炮弹,整箱的子弹全部装上骡子车运走。 柏大锤挂了满身子弹:“大当家,柴火够了,怎么走线儿?” “龙湾镇没动静,花田仲是等着咱们去劫狱。咱们不能给他送上门去,得动动脑子。” “动什么脑子?” 于显龙:“装日本兵是不行了,花田仲可不是刁小舅子,骗不了他。找赖文章!这小子肯定还在辛家店附近的山林里,不敢回龙湾镇就干脆躲在山里当胡子了。” 柏钢子:“可是这些好家伙藏到哪里去呀?” “赶着大车,去姜家围子!” 姜家围子搜荷所前面的停马车的空场子上堆着一大堆准备运往狗咬台火车站的羊毛麻袋,但没人知道羊毛堆里藏着一辆军用汽车、一门九二式步兵炮…… 把这些东西交给李家三驴看管,于显龙要去找小野狼儿。 小野狼大致能猜出来哥哥郎行天的去向。 那天离开白家园子,郎行天拄着一条棍子一路往东北,头都没回就走了。从白家园子往东北就是前面提到的四间房,过了四间房是一座低矮的沙坨丘陵,翻过那些沙坨子便接近龙湾镇东边的黄花甸子了。 小野狼儿出了胡家集,直奔四间房。 当时郎行天满口答应兄弟决不再当汉奸,可是小野狼儿现在才明白,哥哥把他骗了!他不当狗子连老百姓都做不成,他害了辛家店大半个屯子的老百姓。他不敢当胡子,杀了狂龙绺子的当家夫人,哪个绺子敢收留这种谁都敢咬的疯狗? 他只能再回龙湾镇当狗子去。 他拖着一条瘸腿,揣着一颗鬼胎,暂时还不敢贸然去龙湾镇。这小子揣着盒子炮,拿着一把日本刀便奔四间房了。 小野狼算计对了却来晚了。 郎行天在四间房跟顾青皮、豆腐张搅在一起当狗子很多老百姓都看得明明白白。他还没到四间房就被几个商量种地的农民看见了,落单儿的狗子必挨揍!郎行天瘸着一条腿可被几个农民揍惨了,打得鬼哭狼嚎,跪地求饶,爬着逃离四间房,跑上了沙坨子。 郎行天勉强爬到沙坨子上,又饿又累,浑身疼痛,伤口开始往出渗血…… 他思来想去,当狗子不成,当百姓不成,当胡子都不成,实在没活路了。他把衣服撕成条条,拧成绳子,挂在一棵歪脖子榆树上,然后把脖子伸进绳套,准备吊死自己。 于显龙一行五人来到白家园子,放眼望去,大路小路,四通八达。南边的路是通往飞龙岭,东边过兵车梁远到棋盘山龙潭岭,北边是龙湾镇,西边则是通往沈阳的官道。只有东北是一条乡间小道,通往四间房沙坨子。 于显龙看了半天:“往东北,去四间房沙坨子!” 豹子:“三爷,往东北过了沙坨子就是黄花甸子。” 于显龙:“郎行天心里有鬼,无路可走。黄花甸子是他唯一熟悉、能藏身的地方。我们第一次遇见他他就在那一带转悠。” 豹子:“他为什么去黄花甸子啊?” “那里多数是女人,就算是男人都是老弱病残连枪都摆弄不了。又都是日本、高丽人,他去开拓团再合适不过。快走!” 郎行天挂在树上手脚乱蹬,看看毙命…… 忽然,一把钢刀砍断了布条绳子。郎行天扑通掉到地上,睁开眼睛。周围站着七八个人,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贼眉鼠眼。领头的却是赖文章! 赖文章跟着豆腐张出征心里已经把张家的八辈儿祖宗骂了一万八千遍!上次跟顾青皮夜进辛家店挨了一顿暴揍,已经把他吓破胆了。这一次又进辛家店,他不禁胆战心惊! 可豆腐张这个损种自己回了龙湾镇,让他进山捉拿逃散的村民女人。这简直就是要自己这伙人的命啊! 当狗子真不如像于显龙那样当胡子!胡子上边没主子,下边没枪子,有人有枪自己当大王。 他手下这些侦缉队都是些地痞无赖二流子,吃喝嫖赌样样在行,上马打仗逃命最强。深山老林他们根本不敢进去,龙湾镇他们也不敢贸然回去,实在饿急眼了,打算进村屯抢劫。 辛家店就算能进去,已经没什么可抢了。白家园子已经没了烟火,姜家围子他们根本不敢进去。只有这个小屯儿四间房了。 他们在沙坨子上埋伏了一天,只盼着天黑下去,进屯儿动手。这伙人想变身为匪可是根本不具备当胡子的素质,不懂什么前打后别,分头锁点,先踩盘子后扫堂子(打劫撤退消灭自己的痕迹)。初春时节,山穷水瘦,连只耗子都看不见,再不动手抢劫,饿也把他们饿死了。 还没到天黑,竟然从四间房一瘸一拐逃出一人上了沙坨子。一伙人不敢露面,藏在林子里,偷偷看着他,直到郎行天上吊他们才出来。 赖文章逮住郎行天才知道,四间房根本进不去!以他们这群孤魂野鬼,进哪一个村屯都得被打死。 唯一的活路,还得依靠日本人,还得是给鬼子当狗子! 第253章 日暮途穷 252日暮途穷 辛家店的棺材异常紧张,于显龙拿大洋都买不到。 于显龙只好用白布把田半拉子夫妇和穆占福紧紧包扎起来,装上马车向胡家集赶去。大洋马带着孩子们从密道逃出去,上了南山,已经往胡家集去了。 虽然龙湾特区的鬼子和狗子已经被他狂龙绺子一口一口吃掉,短时间内不可能威胁胡家集,但毕竟有辛家店的前车之鉴。当时的四条疯狗,三条已经有了着落,但赖文章的侦缉队没见踪影。 毕竟大洋马一股都是女人和孩子。 于显龙赶到胡家集的时候,马缨铺旁边的大车店里里外外人声喧闹,尕尕狐正在扯着嗓子内外张罗呢。 于显龙咬着牙骂道:“老王八犊子。打仗没影儿,没事儿了他跑回来了。” 他跳下马跑进院子,挥着柞木棍子追打尕尕狐! “顶水万儿,你他妈疯啦。老子哪里对不起你……” 于显龙棍子不停:“你他妈的跑哪去了?豆腐张都进了辛家店,你的捻子怎么接不上?我打死你个骚狐狸!” 尕尕狐:“你个孙子,绺子里没柴火你不知道么,我抽空儿去找瓦莲京娜。谁知道那里也出事儿啦……” 于显龙立刻停下手:“你说什么,瓦莲京娜?” 尕尕狐:“她就在里边坐着呢,你自个去问。” 野兔岗镇本来没几个鬼子兵,瓦莲京娜的军火走私一直很顺利。这五六年来,于显龙用光了杜仲甫留在牡丹峰的武器炸药,子弹枪支,尤其是绺子里最喜欢用的长苗盒子炮全靠瓦莲京娜从哈尔滨、齐齐哈尔,甚至满洲里走私运过来。可是,过了这个大年,野兔岗镇突然开来一支奇怪的鬼子兵,挨家挨户搜查劫掠,发现瓦莲京娜的洋布庄,竟然私藏武器! 军火没收,人也被抓起来。幸好尕尕狐的小花子传递消息,他才花钱打点把瓦莲京娜捞了出来。也算幸运,这支鬼子兵里有不少俄国人。不然,就算花钱,小鬼子也绝不开面儿。 院子里的其他人都是辛泽安带过来的辛家店百姓和姜家围子李大驴子哥儿三个。屯子毁了,日子没法过,人活不下去,只能追随于显龙走绿林道,当胡子! 于显龙对辛泽安千恩万谢,幸亏有他帮忙才保住了孩子女人。达子香母子平安,穆占福虽然战死,可总算香火未断。 于显龙让尕尕狐大洋马带着瓦莲京娜在胡家集再开鬼市,其他人跟着进棋盘山。 棋盘山卒林梁子又多了三座临时坟墓,田半拉子夫妇和穆占福。 于显龙带着大家洒酒祭拜,然后让老牤子给各个新人分派山头住处。分派之后,老牤子才发现,小野狼儿不见了。 于显龙坐在白大姑娘的临时坟墓前仰望着初春天空上的星星,人鬼殊途,他有些想念白大姑娘。这个老婆冷艳嫉妒,娇纵任性,可是对他绝对是忠贞不贰,虽然胡闹时居多,可是从不惹自己真的动气。一个三番子大小姐,为了自己可以奉献一切,包括生命! 可是她怕自己再和花田咲见面私自下山,竟然死在了郎占山的大儿子郎行天的枪下。 小野狼恨他哥哥当了狗子,却不知道哥哥干了这么多坏事。人们在祭奠斧子和田半拉子夫妇的时候痛骂狗子,痛骂豆腐张顾青皮郎行天,没有顾及小野狼的感受。这孩子受不了刺激,一定是下山找郎占山算账去了。 于显龙知道,小野狼儿岁数不大,可绝不比自己当年的绿林经验少,枪法准,刀法精,绝不像当年的自己全靠乱七八糟的狂龙棍法。 他还得下山,还得想办法混进龙湾镇,救出关先生和于二凤。还得找到小野狼儿。 可是几番大战,绺子里家伙有的是,可是轻重武器都缺少子弹。真要踹线儿砸窑,光靠拼刀子,那就等于白白送命。 蜗居大东亚的花田仲非常恼火,鬼冢真雄虽然回来了,可是宪兵队基本没人了。他向新京请求派兵的报告,新京军政部一直没批下来。 死伤一百多宪兵,整个骷髅军覆灭,大半个警备队死的死散的散,让龙湾镇所有日满官员都产生了危机感。 花田仲也明白豆腐张的诡计,关玉麟于二凤被抓到龙湾府,什么于显龙、柏大锤豁出死也得前来相救。他的警备队没胆子跟于显龙绺子硬碰,所以把这两个人犯送来大东亚。 可是大东亚只有瘸子龟坂和蒙医道尔吉,战力最强的当属铁骷髅。所以他派铁骷髅专门在后院负责看守关先生和于二凤。 鬼冢真雄已经尝尽了于显龙的厉害,就是坐在自己的宪兵司令部里也时时担心于显龙突然杀进来。他给狗咬台火车站的老部下打电话,请求他分一部分隶属于关东军的护路部队过来。兵没请来反被护路队长一顿嘲讽,现在只能接二连三给顾问官打电话要兵! 花田仲回复鬼冢,把吹箫坎的警备队全部调进龙湾镇,归宪兵队指挥! 豆腐张的吹箫坎军营只留了五个大头兵看守军备库房,他本人成了光杆儿司令。 豆腐张连报告都没打,急急忙忙去了新京…… 于显龙带着大锤钢子豹子李家三驴下山了。棋盘山留下绿林经验最丰富的老牤子,处事最稳妥的辛泽安护卫着各位乡亲,女人孩子。 狂龙出山,地覆天翻! 京沈公路可不是现在的北京到沈阳,而是当时伪满新京到沈阳的最繁忙的一条公路。 伪满洲国的军队军用物资大部分靠铁路运往关内,铁路忙不过来那就是公路。尤其是新京到沈阳再从沈阳到旅顺港,乘船直至日本本土。所以这条公路简直就是关东军以及日满政要的专线公路。途经偏远山区的高危路段都有铁丝网护路,但这条公路所经地区都是伪满洲国的“繁华地段”,根本没有铁丝网护路。每隔十五华里都有满洲兵的护路据点,过了沈阳的老奉天驿车站往辽东半岛,都是日本人看守铁路。 可是就有些傻大胆儿的人,把一辆载着大箱子的二马车停在公主坟一带的公路边上。赶车的押车的也不知从哪弄了一只黄羊,正架在火上烘烤,肉香味儿随风弥散到公路上去。 一辆日本军用汽车从南边开过来,看样子是要去新京。吱嘎一声,汽车竟然停了。军车上的司机日本兵跳下来,啪啪就是两枪! 烤黄羊的人惊叫一声四散逃开…… 日本兵哈哈狂笑着奔向那大车边的烤羊火堆,那黄羊滋滋地滴着油冒着蓝烟。火堆边还有半碗酒,马车的大箱子里还有浓烈的酒味儿飘出来。 日本兵叽哩哇啦爬上马车,争先恐后打开箱子。轰——! 一声爆炸,日本兵随着马车炸得血肉横飞,拉车的马被炸得一声嘶鸣,跑了两步呜呼哀哉。 公路上的军用汽车却轰轰隆隆被人开走了! 军用汽车被开下公路一路颠簸开进了桦树岗子那片河滩地,三八大盖儿全部砸碎,新式歪把子,新式迫击炮、炮弹,整箱的子弹全部装上骡子车运走。 柏大锤挂了满身子弹:“大当家,柴火够了,怎么走线儿?” “龙湾镇没动静,花田仲是等着咱们去劫狱。咱们不能给他送上门去,得动动脑子。” “动什么脑子?” 于显龙:“装日本兵是不行了,花田仲可不是刁小舅子,骗不了他。找赖文章!这小子肯定还在辛家店附近的山林里,不敢回龙湾镇就干脆躲在山里当胡子了。” 柏钢子:“可是这些好家伙藏到哪里去呀?” “赶着大车,去姜家围子!” 姜家围子搜荷所前面的停马车的空场子上堆着一大堆准备运往狗咬台火车站的羊毛麻袋,但没人知道羊毛堆里藏着一辆军用汽车、一门九二式步兵炮…… 把这些东西交给李家三驴看管,于显龙要去找小野狼儿。 小野狼大致能猜出来哥哥郎行天的去向。 那天离开白家园子,郎行天拄着一条棍子一路往东北,头都没回就走了。从白家园子往东北就是前面提到的四间房,过了四间房是一座低矮的沙坨丘陵,翻过那些沙坨子便接近龙湾镇东边的黄花甸子了。 小野狼儿出了胡家集,直奔四间房。 当时郎行天满口答应兄弟决不再当汉奸,可是小野狼儿现在才明白,哥哥把他骗了!他不当狗子连老百姓都做不成,他害了辛家店大半个屯子的老百姓。他不敢当胡子,杀了狂龙绺子的当家夫人,哪个绺子敢收留这种谁都敢咬的疯狗? 他只能再回龙湾镇当狗子去。 他拖着一条瘸腿,揣着一颗鬼胎,暂时还不敢贸然去龙湾镇。这小子揣着盒子炮,拿着一把日本刀便奔四间房了。 小野狼算计对了却来晚了。 郎行天在四间房跟顾青皮、豆腐张搅在一起当狗子很多老百姓都看得明明白白。他还没到四间房就被几个商量种地的农民看见了,落单儿的狗子必挨揍!郎行天瘸着一条腿可被几个农民揍惨了,打得鬼哭狼嚎,跪地求饶,爬着逃离四间房,跑上了沙坨子。 郎行天勉强爬到沙坨子上,又饿又累,浑身疼痛,伤口开始往出渗血…… 他思来想去,当狗子不成,当百姓不成,当胡子都不成,实在没活路了。他把衣服撕成条条,拧成绳子,挂在一棵歪脖子榆树上,然后把脖子伸进绳套,准备吊死自己。 于显龙一行五人来到白家园子,放眼望去,大路小路,四通八达。南边的路是通往飞龙岭,东边过兵车梁远到棋盘山龙潭岭,北边是龙湾镇,西边则是通往沈阳的官道。只有东北是一条乡间小道,通往四间房沙坨子。 于显龙看了半天:“往东北,去四间房沙坨子!” 豹子:“三爷,往东北过了沙坨子就是黄花甸子。” 于显龙:“郎行天心里有鬼,无路可走。黄花甸子是他唯一熟悉、能藏身的地方。我们第一次遇见他他就在那一带转悠。” 豹子:“他为什么去黄花甸子啊?” “那里多数是女人,就算是男人都是老弱病残连枪都摆弄不了。又都是日本、高丽人,他去开拓团再合适不过。快走!” 郎行天挂在树上手脚乱蹬,看看毙命…… 忽然,一把钢刀砍断了布条绳子。郎行天扑通掉到地上,睁开眼睛。周围站着七八个人,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贼眉鼠眼。领头的却是赖文章! 赖文章跟着豆腐张出征心里已经把张家的八辈儿祖宗骂了一万八千遍!上次跟顾青皮夜进辛家店挨了一顿暴揍,已经把他吓破胆了。这一次又进辛家店,他不禁胆战心惊! 可豆腐张这个损种自己回了龙湾镇,让他进山捉拿逃散的村民女人。这简直就是要自己这伙人的命啊! 当狗子真不如像于显龙那样当胡子!胡子上边没主子,下边没枪子,有人有枪自己当大王。 他手下这些侦缉队都是些地痞无赖二流子,吃喝嫖赌样样在行,上马打仗逃命最强。深山老林他们根本不敢进去,龙湾镇他们也不敢贸然回去,实在饿急眼了,打算进村屯抢劫。 辛家店就算能进去,已经没什么可抢了。白家园子已经没了烟火,姜家围子他们根本不敢进去。只有这个小屯儿四间房了。 他们在沙坨子上埋伏了一天,只盼着天黑下去,进屯儿动手。这伙人想变身为匪可是根本不具备当胡子的素质,不懂什么前打后别,分头锁点,先踩盘子后扫堂子(打劫撤退消灭自己的痕迹)。初春时节,山穷水瘦,连只耗子都看不见,再不动手抢劫,饿也把他们饿死了。 还没到天黑,竟然从四间房一瘸一拐逃出一人上了沙坨子。一伙人不敢露面,藏在林子里,偷偷看着他,直到郎行天上吊他们才出来。 赖文章逮住郎行天才知道,四间房根本进不去!以他们这群孤魂野鬼,进哪一个村屯都得被打死。 唯一的活路,还得依靠日本人,还得是给鬼子当狗子! 第254章 狂龙闹湾 253狂龙闹湾 赖文章让两个狗子扶着郎行天,下了沙岗子,准备穿过龙湾田野,金龙湾镇南门。 一行人拖拖拉拉,扶扶拽拽,刚走下沙坨子,就见乡道上站着一个半大孩子。 赖文章喝问:“什么人?” 小野狼一点盒子炮:“郎行天,你不是答应我不再当狗子么!” “兄弟,我也是被逼无奈。不跟着他们,我就是死路一条。” 小野狼儿一抬大拇哥,盒子炮狗头张开。小野狼儿年岁不大,加之少年营养不良,个头儿就小,乍一看就是个半大孩子。还真有不开眼的狗子,欺负他小,吆五喝六蹿到前面:“你他妈不要命啊!” 当当两声枪响,两个狗子当场被爆头!狗子们都吓傻了! 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谁有这样的枪法?谁有胆子杀人不眨眼? 小野狼儿枪口还冒着青烟:“郎行天,你给我滚出来!” 郎行天想动不敢动,被赖文章一把抓住:“不能去!”说着就用王八盒子顶住了郎行天的脑袋“你不放我们一条路,我就打死他!” 小野狼:“操你妈的,敢要挟小爷!你们都他妈得死!” 当当两枪,又两个狗子被打死! 赖文章一泡尿没憋住,裤裆湿透了。他不敢放了郎行天,只要放了这个挡箭牌,立刻就得被这个野孩子爆头。 小野狼的狼性被惹犯了:“你奶奶的,小爷送你们上西天!” “小野狼儿,先等等!”于显龙到了! 四人四骑将赖文章一伙围在了山道上。 小野狼儿:“三叔,这伙王八蛋都该死。干死他们祭奠三婶儿!” 于显龙跳下马晃晃手里的柞木棍子(不是以前那根了):“留俩活的还有用。” 赖文章:“于、于、于显龙,他、他可是郎占山的儿子。” 于显龙一个箭步,柞木棍子凌空砸下,赖文章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把他们的王八盒子都下了,除了赖文章、郎行天,一个活口别留!” 赖文章被带走了,空旷的田野上只留下一个半死的郎行天和几具尸体…… 天将拂晓,一辆绿色军车开到龙湾镇西门,车后边还拖着一门九二步兵炮。看样子是增援龙湾府宪兵队的。 守门的警备队探出头高喊:“哪来的汽车?” 从汽车驾驶室探出一个脑袋,竟然是赖文章:“是李班长么?我是赖文章啊。我们在行板梁子遇上了皇军。他们是来增援鬼冢太君的。” 军车的驾驶室里探出一个脑袋“八嘎!”王八盒子就举了起来! 守门的黑狗子连忙下城墙,打开了西门。 令于显龙没想到的是,龙湾西门不光是警备队的一个班,还有弯腰弓背,须发花白,六十来岁的高铁嘴高岛屠龙! 坐在副驾上化装成日本兵的小野狼儿说道:“三叔,这么多人守着西门。怎么办?” 于显龙握着方向盘咬着牙:“一帮狗子,往死揍!”说着就是一脚刹车。小野狼顺势把赖文章扔了出去! 赖文章也是命大,这一摔竟然没摔死他,侥幸逃过了一劫…… 高铁嘴一见情形不对,往道边一缩,不见了踪影。 小野狼儿打开车门一挥手,后边跳下四个横眉怒目的日本兵。伪班长满脸媚笑,弓腰撅腚小跑着赶过来。跑到近前一抬头,大个子日本兵的旁边站着一个背上背着一把大锤晓得惊叫一声:“柏,柏大锤——” 于显龙说了声:“揍他们!” 这几个人恨这帮豆腐张手下比恨鬼子都厉害,柏大锤一声怒吼,打铁锤子凌空砸下…… 于显龙汽车一掉头,九二式步兵炮被摔进狐狸崴子的灌木丛里。于显龙跳下汽车,调整炮位…… 柏大锤带着小野狼儿等四个人奔了过来。 于显龙:“干掉宪兵司令部,杀进去找人!” 咚咚咚咚——,轰轰轰轰——!四颗炮弹,四声炮响,四声爆炸,小鬼子儿的宪兵司令部被炸得灰飞烟灭! 红砖小楼在狐狸崴子矗立八年,他们绝想不到竟被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步兵炮打得灰飞烟灭…… 龙湾五虎杀进日本宪兵司令部,见着活人就是一顿乱枪。可是前前后后找遍了,终于在最后面的一排砖房子里发现了一群所谓的犯人。于显龙将他们放出来,根本没有关先生和于二凤。他告诉这些人出西门,往南跑,到白家园子,奔上飞龙岭…… 于二凤和关先生根本没在宪兵队,那只能关押在城北的警备队了。警备队在龙湾府北门,警备司令豆腐张的家却住在东边原来韩家大院、大东医馆的位置。 于显龙看着犯人们逃出西门,便喊了声:“上汽车!” 汽车呼啸着冲过狐狸崴子,穿过协和医院,直奔十字街。 刚过十字街,随着一阵枪响,子弹打了过来。于显龙一脚刹车,众人开始还击。十字街向北在原来大秋子酒坊一带,鬼冢真雄竟然命令警备队用麻袋装土筑起了街垒!两挺新式歪把子打得于显龙他们抬不起头来。 于显龙:“豹子,退后面压顶子(上房顶),伺候他们溜溜棒子(木柄手榴弹)!” 田豹子刚退到街边一家房角,一个人从后面拍了他一下,是于显龙的姐夫牛子强。 “快去告诉你们当家的,豆腐张和鬼冢真雄把二凤和那老道都弄到大东亚去了。” 于显龙一声呼哨,带着大锤斧子小野狼儿奔以往的于记医馆,如今的大东亚闯了过去。 鬼冢真雄根本没在他的宪兵司令部,也不敢在街头指挥他的部下,目前最重要的地方就是大东亚。 于显龙他们奔到大东亚大门跟前,两枪把门卫打倒。大门里边却传来女人的叫骂声,是于二凤! 柏大锤听见妻子的怒骂,抡起大锤向大门猛砸。砰的一声,大门被砸开,啪啪啪啪……,一阵乱抢! 柏大锤看见于二凤,喊了声老婆,身中数枪,倒在血泊里! 于二凤挣脱日本兵,撞向鬼冢真雄,鬼冢真雄张皇失措,一刀刺进了于二凤的肚子! “我操你八辈祖宗小鬼子儿!”于显龙怒吼着,挥开了两把盒子炮! 日本兵在中国东北无所畏惧,可是最怕于显龙!这条绿林狂龙在哪里出现就是哪里的噩梦。尤其是当年刺杀冈川一郎的那一枪,现在想起来,日本兵都肛门发紧,猪屁股发凉。 从打于显龙大白天闯进龙湾府宰了韩四虎,不管是鬼冢真雄还是豆腐张,天天喊着剿灭于显龙。可是连于显龙的影子都没见到,自己却被打得七零八落,连赤川宫弥久王都被他弄死了。 可是这个不知死的豆腐张偏偏要惹祸上身,把这个要命阎王招了进来。 刚刚在飞龙岭被打得魂飞魄散,又从白家园子逃回来的鬼冢宪兵,总算看见于显龙长得啥样了。他吓得一头钻进了充作伤兵病房的西厢房。 鬼冢真雄退进房内,还没喘过气来,小野狼田豹子的溜溜棒子就拖着青烟飞了进来。室内的日本伤兵被炸得血肉横飞,鬼冢真雄撅着屁股钻进床底才躲过了一劫。 鬼冢真雄刚拿出弹车子,要换弹夹,也就是这刹那之际,于显龙冲到跟前了。 鬼冢真雄虽然不是武士,却有一点武士道精神。 他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大个子,胡子拉碴手握银枪的胡子狂龙。 “关先生呢?” “统统地,死啦死啦地!” “杀——!” 盘龙枪如同蛟龙出海,直刺鬼冢真雄的咽喉! 鬼冢真雄动冷兵器哪里是于显龙的对手,这条狂龙对他手里的日本刀,比他本人还熟悉,玩得还凶狠不知多少倍! 没过三个照面,于显龙就把盘龙枪整个枪头送进了他的咽喉! 于显龙一路拼杀已经来到后院的月亮门附近。一辆轮椅就在后院正中央放着,上面坐着花田仲。 “显龙先生,别来无恙。” 于显龙:“花田先生,你早该料到我会来要你的命。” “不错。从豆腐张把关玉麟于二凤送到这里来,我就料定你该来了。” 于显龙:“错!我既然离开就得回来。这是老子的家!你把我的家搞得天翻地覆,挖地三尺,达到目的了?” 花田仲:“我跟其他日本人不一样,你可以骂他们是侵略者,是鬼子盗寇。我不是……” 于显龙:“你想盗窃的是我们的医术医方。嘿嘿,以你的精明竟然愚蠢到这种程度。” 花田仲很惊讶:“我?愚蠢?” 于显龙一扬盘龙枪:“你医术不错,医方也没少积累。可你永远成不了名医,成不了医学圣手。中医的魂,根本不在于医术医方,而在医德!” 花田仲:“所谓医德,不外乎治病救人。我们曾经一起努力治病救人呐。” 于显龙:“你又错!还记得你们那位森鸥外么?一个脚气病,让他治死三万多鬼子兵。比我于显龙杀的鬼子多了一百倍!他是救人还是害人?” “哦——” 于显龙:“我不妨告诉你,我所知道的医方你都知道;我所用的医术有一些还是你教的。你还是无止无休地像狗一样,从东洋大海远远再次来满蒙,到处嗅到处找。结果怎样?高丽大夫宁死不肯随军,蒙古大夫逃之夭夭,你不过是水中捞月啊。” 花田仲:“你说得都没错。可是同样的病人为什么你能药到病除,别人却做不到?” “医者仁心,仁者无敌。这就是医德,是中国医术的灵魂所在。” 花田仲冷笑道:“绿林胡子,杀人无数,也妄称仁者。显龙先生,你未免言过其辞了。” 于显龙:“本胡子也是一剂中药,专治贵国贵军之症。” 花田仲:“战争疯魔症?” 于显龙:“你一错再错!是你们这些人的痴狂妄想症。蕞尔小国,狺狺狂吠,畏不怀德!不好好治,不把病根拔了,忧患不泯。” 花田仲拍起了巴掌:“讲得好!显龙先生,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大和民族人人铭记于心。不过泱泱中华,贫则四分五裂,互相杀伐;富则骄奢淫逸,腐败堕落。大日本帝国战败在即,你可以狠狠地治那些痴狂妄想之人。可是五十年后,一百年后,百年之后呢?东洋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啊。” 于显龙点点头:“嗯。这倒是你们的本性。和杜牧才气不足一样,可是你的底气明显不足啊。卷土重来的结果只不过是未可知而已,却根本没有信心吞掉这个四分五裂骄奢淫逸的泱泱大国。” 小野狼和豹子钢子背着柏大锤夫妇闯进后院里来:“三叔,外面已经被鬼子、狗子围起来了。” 于显龙:“别慌。外面的都是废物。真正的敌手在屋里呢。钢子,放下你爸妈,他们算是到家了。” 小野狼儿:“干死这个瘫巴老鬼子!” 于显龙一横盘龙枪:“慢!他这个人,活不多久了。跟你哥一样,让他自生自灭。” 花田仲仰天长叹:“显龙先生,我是恨不生在大关东啊。如果我是中国人,你我必是惺惺相惜的知己啊。” 于显龙:“张骞绝汉功何伟,宗悫凌风气太豪。鳌岛点来沧海远,鹏云飞尽碧天高。四方专对男儿事,莫负腰间日本刀。中国人从来就没有这种狼子野心,从来没有把别人家园据为己有的妄想。所以,我们成不了朋友。你们狼性不改,我们就得誓死救国!” 花田仲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君非君,国非国;民非民,家非家。显龙先生,满洲不是你的满洲,大清不是你的大清,张作霖不是你们的王,满蒙更不是你们的满蒙。与大和民族一样,你们不过是闯关东过来的中原流民。显龙先生,您又何必?” 于显龙:“大清篡汉三百年,早已被中华文化熏陶融合为一体。你们日本对满蒙的侵犯不也是从大清开始的么?既然君非我君,你们又何必抬出来一个废帝做傀儡?” 花田仲长叹一声:“中华文化,家国天下,长远广大,连我自己都每每觉得自己是中国人呀。” 于显龙:“哼哼,不管是五十年还是一百年,哪怕中华大地黑暗腐败战乱四起,他的文化,他的精神,谁也泯灭不了。家国天下这种精神若在,任何外来民族都不可冒犯!” 花田仲暗暗地拿起了他的扇子…… 第254章 狂龙闹湾 253狂龙闹湾 赖文章让两个狗子扶着郎行天,下了沙岗子,准备穿过龙湾田野,金龙湾镇南门。 一行人拖拖拉拉,扶扶拽拽,刚走下沙坨子,就见乡道上站着一个半大孩子。 赖文章喝问:“什么人?” 小野狼一点盒子炮:“郎行天,你不是答应我不再当狗子么!” “兄弟,我也是被逼无奈。不跟着他们,我就是死路一条。” 小野狼儿一抬大拇哥,盒子炮狗头张开。小野狼儿年岁不大,加之少年营养不良,个头儿就小,乍一看就是个半大孩子。还真有不开眼的狗子,欺负他小,吆五喝六蹿到前面:“你他妈不要命啊!” 当当两声枪响,两个狗子当场被爆头!狗子们都吓傻了! 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谁有这样的枪法?谁有胆子杀人不眨眼? 小野狼儿枪口还冒着青烟:“郎行天,你给我滚出来!” 郎行天想动不敢动,被赖文章一把抓住:“不能去!”说着就用王八盒子顶住了郎行天的脑袋“你不放我们一条路,我就打死他!” 小野狼:“操你妈的,敢要挟小爷!你们都他妈得死!” 当当两枪,又两个狗子被打死! 赖文章一泡尿没憋住,裤裆湿透了。他不敢放了郎行天,只要放了这个挡箭牌,立刻就得被这个野孩子爆头。 小野狼的狼性被惹犯了:“你奶奶的,小爷送你们上西天!” “小野狼儿,先等等!”于显龙到了! 四人四骑将赖文章一伙围在了山道上。 小野狼儿:“三叔,这伙王八蛋都该死。干死他们祭奠三婶儿!” 于显龙跳下马晃晃手里的柞木棍子(不是以前那根了):“留俩活的还有用。” 赖文章:“于、于、于显龙,他、他可是郎占山的儿子。” 于显龙一个箭步,柞木棍子凌空砸下,赖文章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把他们的王八盒子都下了,除了赖文章、郎行天,一个活口别留!” 赖文章被带走了,空旷的田野上只留下一个半死的郎行天和几具尸体…… 天将拂晓,一辆绿色军车开到龙湾镇西门,车后边还拖着一门九二步兵炮。看样子是增援龙湾府宪兵队的。 守门的警备队探出头高喊:“哪来的汽车?” 从汽车驾驶室探出一个脑袋,竟然是赖文章:“是李班长么?我是赖文章啊。我们在行板梁子遇上了皇军。他们是来增援鬼冢太君的。” 军车的驾驶室里探出一个脑袋“八嘎!”王八盒子就举了起来! 守门的黑狗子连忙下城墙,打开了西门。 令于显龙没想到的是,龙湾西门不光是警备队的一个班,还有弯腰弓背,须发花白,六十来岁的高铁嘴高岛屠龙! 坐在副驾上化装成日本兵的小野狼儿说道:“三叔,这么多人守着西门。怎么办?” 于显龙握着方向盘咬着牙:“一帮狗子,往死揍!”说着就是一脚刹车。小野狼顺势把赖文章扔了出去! 赖文章也是命大,这一摔竟然没摔死他,侥幸逃过了一劫…… 高铁嘴一见情形不对,往道边一缩,不见了踪影。 小野狼儿打开车门一挥手,后边跳下四个横眉怒目的日本兵。伪班长满脸媚笑,弓腰撅腚小跑着赶过来。跑到近前一抬头,大个子日本兵的旁边站着一个背上背着一把大锤晓得惊叫一声:“柏,柏大锤——” 于显龙说了声:“揍他们!” 这几个人恨这帮豆腐张手下比恨鬼子都厉害,柏大锤一声怒吼,打铁锤子凌空砸下…… 于显龙汽车一掉头,九二式步兵炮被摔进狐狸崴子的灌木丛里。于显龙跳下汽车,调整炮位…… 柏大锤带着小野狼儿等四个人奔了过来。 于显龙:“干掉宪兵司令部,杀进去找人!” 咚咚咚咚——,轰轰轰轰——!四颗炮弹,四声炮响,四声爆炸,小鬼子儿的宪兵司令部被炸得灰飞烟灭! 红砖小楼在狐狸崴子矗立八年,他们绝想不到竟被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步兵炮打得灰飞烟灭…… 龙湾五虎杀进日本宪兵司令部,见着活人就是一顿乱枪。可是前前后后找遍了,终于在最后面的一排砖房子里发现了一群所谓的犯人。于显龙将他们放出来,根本没有关先生和于二凤。他告诉这些人出西门,往南跑,到白家园子,奔上飞龙岭…… 于二凤和关先生根本没在宪兵队,那只能关押在城北的警备队了。警备队在龙湾府北门,警备司令豆腐张的家却住在东边原来韩家大院、大东医馆的位置。 于显龙看着犯人们逃出西门,便喊了声:“上汽车!” 汽车呼啸着冲过狐狸崴子,穿过协和医院,直奔十字街。 刚过十字街,随着一阵枪响,子弹打了过来。于显龙一脚刹车,众人开始还击。十字街向北在原来大秋子酒坊一带,鬼冢真雄竟然命令警备队用麻袋装土筑起了街垒!两挺新式歪把子打得于显龙他们抬不起头来。 于显龙:“豹子,退后面压顶子(上房顶),伺候他们溜溜棒子(木柄手榴弹)!” 田豹子刚退到街边一家房角,一个人从后面拍了他一下,是于显龙的姐夫牛子强。 “快去告诉你们当家的,豆腐张和鬼冢真雄把二凤和那老道都弄到大东亚去了。” 于显龙一声呼哨,带着大锤斧子小野狼儿奔以往的于记医馆,如今的大东亚闯了过去。 鬼冢真雄根本没在他的宪兵司令部,也不敢在街头指挥他的部下,目前最重要的地方就是大东亚。 于显龙他们奔到大东亚大门跟前,两枪把门卫打倒。大门里边却传来女人的叫骂声,是于二凤! 柏大锤听见妻子的怒骂,抡起大锤向大门猛砸。砰的一声,大门被砸开,啪啪啪啪……,一阵乱抢! 柏大锤看见于二凤,喊了声老婆,身中数枪,倒在血泊里! 于二凤挣脱日本兵,撞向鬼冢真雄,鬼冢真雄张皇失措,一刀刺进了于二凤的肚子! “我操你八辈祖宗小鬼子儿!”于显龙怒吼着,挥开了两把盒子炮! 日本兵在中国东北无所畏惧,可是最怕于显龙!这条绿林狂龙在哪里出现就是哪里的噩梦。尤其是当年刺杀冈川一郎的那一枪,现在想起来,日本兵都肛门发紧,猪屁股发凉。 从打于显龙大白天闯进龙湾府宰了韩四虎,不管是鬼冢真雄还是豆腐张,天天喊着剿灭于显龙。可是连于显龙的影子都没见到,自己却被打得七零八落,连赤川宫弥久王都被他弄死了。 可是这个不知死的豆腐张偏偏要惹祸上身,把这个要命阎王招了进来。 刚刚在飞龙岭被打得魂飞魄散,又从白家园子逃回来的鬼冢宪兵,总算看见于显龙长得啥样了。他吓得一头钻进了充作伤兵病房的西厢房。 鬼冢真雄退进房内,还没喘过气来,小野狼田豹子的溜溜棒子就拖着青烟飞了进来。室内的日本伤兵被炸得血肉横飞,鬼冢真雄撅着屁股钻进床底才躲过了一劫。 鬼冢真雄刚拿出弹车子,要换弹夹,也就是这刹那之际,于显龙冲到跟前了。 鬼冢真雄虽然不是武士,却有一点武士道精神。 他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大个子,胡子拉碴手握银枪的胡子狂龙。 “关先生呢?” “统统地,死啦死啦地!” “杀——!” 盘龙枪如同蛟龙出海,直刺鬼冢真雄的咽喉! 鬼冢真雄动冷兵器哪里是于显龙的对手,这条狂龙对他手里的日本刀,比他本人还熟悉,玩得还凶狠不知多少倍! 没过三个照面,于显龙就把盘龙枪整个枪头送进了他的咽喉! 于显龙一路拼杀已经来到后院的月亮门附近。一辆轮椅就在后院正中央放着,上面坐着花田仲。 “显龙先生,别来无恙。” 于显龙:“花田先生,你早该料到我会来要你的命。” “不错。从豆腐张把关玉麟于二凤送到这里来,我就料定你该来了。” 于显龙:“错!我既然离开就得回来。这是老子的家!你把我的家搞得天翻地覆,挖地三尺,达到目的了?” 花田仲:“我跟其他日本人不一样,你可以骂他们是侵略者,是鬼子盗寇。我不是……” 于显龙:“你想盗窃的是我们的医术医方。嘿嘿,以你的精明竟然愚蠢到这种程度。” 花田仲很惊讶:“我?愚蠢?” 于显龙一扬盘龙枪:“你医术不错,医方也没少积累。可你永远成不了名医,成不了医学圣手。中医的魂,根本不在于医术医方,而在医德!” 花田仲:“所谓医德,不外乎治病救人。我们曾经一起努力治病救人呐。” 于显龙:“你又错!还记得你们那位森鸥外么?一个脚气病,让他治死三万多鬼子兵。比我于显龙杀的鬼子多了一百倍!他是救人还是害人?” “哦——” 于显龙:“我不妨告诉你,我所知道的医方你都知道;我所用的医术有一些还是你教的。你还是无止无休地像狗一样,从东洋大海远远再次来满蒙,到处嗅到处找。结果怎样?高丽大夫宁死不肯随军,蒙古大夫逃之夭夭,你不过是水中捞月啊。” 花田仲:“你说得都没错。可是同样的病人为什么你能药到病除,别人却做不到?” “医者仁心,仁者无敌。这就是医德,是中国医术的灵魂所在。” 花田仲冷笑道:“绿林胡子,杀人无数,也妄称仁者。显龙先生,你未免言过其辞了。” 于显龙:“本胡子也是一剂中药,专治贵国贵军之症。” 花田仲:“战争疯魔症?” 于显龙:“你一错再错!是你们这些人的痴狂妄想症。蕞尔小国,狺狺狂吠,畏不怀德!不好好治,不把病根拔了,忧患不泯。” 花田仲拍起了巴掌:“讲得好!显龙先生,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大和民族人人铭记于心。不过泱泱中华,贫则四分五裂,互相杀伐;富则骄奢淫逸,腐败堕落。大日本帝国战败在即,你可以狠狠地治那些痴狂妄想之人。可是五十年后,一百年后,百年之后呢?东洋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啊。” 于显龙点点头:“嗯。这倒是你们的本性。和杜牧才气不足一样,可是你的底气明显不足啊。卷土重来的结果只不过是未可知而已,却根本没有信心吞掉这个四分五裂骄奢淫逸的泱泱大国。” 小野狼和豹子钢子背着柏大锤夫妇闯进后院里来:“三叔,外面已经被鬼子、狗子围起来了。” 于显龙:“别慌。外面的都是废物。真正的敌手在屋里呢。钢子,放下你爸妈,他们算是到家了。” 小野狼儿:“干死这个瘫巴老鬼子!” 于显龙一横盘龙枪:“慢!他这个人,活不多久了。跟你哥一样,让他自生自灭。” 花田仲仰天长叹:“显龙先生,我是恨不生在大关东啊。如果我是中国人,你我必是惺惺相惜的知己啊。” 于显龙:“张骞绝汉功何伟,宗悫凌风气太豪。鳌岛点来沧海远,鹏云飞尽碧天高。四方专对男儿事,莫负腰间日本刀。中国人从来就没有这种狼子野心,从来没有把别人家园据为己有的妄想。所以,我们成不了朋友。你们狼性不改,我们就得誓死救国!” 花田仲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君非君,国非国;民非民,家非家。显龙先生,满洲不是你的满洲,大清不是你的大清,张作霖不是你们的王,满蒙更不是你们的满蒙。与大和民族一样,你们不过是闯关东过来的中原流民。显龙先生,您又何必?” 于显龙:“大清篡汉三百年,早已被中华文化熏陶融合为一体。你们日本对满蒙的侵犯不也是从大清开始的么?既然君非我君,你们又何必抬出来一个废帝做傀儡?” 花田仲长叹一声:“中华文化,家国天下,长远广大,连我自己都每每觉得自己是中国人呀。” 于显龙:“哼哼,不管是五十年还是一百年,哪怕中华大地黑暗腐败战乱四起,他的文化,他的精神,谁也泯灭不了。家国天下这种精神若在,任何外来民族都不可冒犯!” 花田仲暗暗地拿起了他的扇子…… 第255章 铁骷髅斩 254铁骷髅斩 花田仲拿着扇子暗暗对着于显龙,对峙良久又放了下去:“还是算了。” 小野狼儿:“三叔,他把扇子放下了。” 于显龙:“他是个明白人,不想死得太惨。” 花田仲:“关玉麟在里边,铁骷髅陪着他。你杀了他的所有门徒,他等你很久了。” 于显龙把盘龙枪交给田豹子:“钢子,把你的那把刀给我!” 柏钢子从腰间摘下一把长弯刀,递给于显龙。 于显龙拔出刀来:“这把刀是当年为对付孽龙打造一字斩的时候,大锤哥特意为我打造的,叫铁骷髅斩!” 花田仲吃力地转动轮椅,让开了院中心。 随着一声尖啸,后院上房东屋的窗子砰的一声被撞碎,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像飞转的陀螺一样飞了出来,直奔于显龙! “都闪开了!”于显龙钢刀乱舞,箭步迎上去,一片刺耳的金铁交鸣,叮叮当当,震荡耳鼓! 小野狼儿和柏钢子田豹子这些年轻人还是第一次看见于显龙如此疯狂地拼刀! 不管是花田仲还是里面的关先生,外面的三小儿,没人能说得清于显龙到底是什么刀法。 大东亚院门外,十几个警备队八个鬼子宪兵正急得心里痒痒,想看两大高手拼刀。可是顾问官的公署谁也不敢轻易进去,只能伸着脖子探头探脑,悄悄议论。 他们谁都没注意一对怀揣着菜刀的夫妇带着一群手拿各种农具的龙湾百姓无声地围了上来…… 领头的是老姑杀猪菜的老板娘于显琪和丈夫牛子强! 大东亚院内没有人声,只有两把钢刀撞击的声音。这种声音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刺耳。 呀—噫—呀——,又是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啸,一个黑影像一个大蝙蝠越过月亮门,落在了前院。 随着一道耀眼的白光,人刀一线,直贯“大蝙蝠”! 鬼子宪兵算是开眼了,这些人虽然没有像早期关东军那样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但是他们在本土在满蒙早就听说铁骷髅门独树一帜的刀法。今天算是过足了眼瘾!眼花缭乱,神出鬼没,刀锋四出,风雨不透…… 龙湾特区的人,早就听说狂龙棍法,很多人还依稀记得当年宁胡塔下,于显龙血战铁龙的情景。今日再见狂龙,更加惊心动魄,天风海雨,令人惊心动魄,喘不过气来! 于显琪看了看牛子强,牛子强点点头:“上!” 鬼子狗子没想到,一群扁屁都不敢放的龙湾百姓竟敢对他们下家伙!于显琪一菜刀下去就剁进了一个鬼子宪兵的脖子,其他百姓一声呐喊,锤子斧子叉子镰刀,一齐向鬼子狗子招呼。 大东亚院子里,是两个刀法武功无与伦比的高手在拼死搏杀。而院门外,一群毫无战力,根本不懂武功的笨人、老实人同样用他们最原始的农具跟鬼子汉奸拼命。 于显琪牛子强带领百姓打死五六个狗子,其他狗子扔下步枪,自顾逃命。八个鬼子被打死四个,剩下的四个前后分成两组,前面两个手里端着上着刺刀的三八大盖儿,后面两个却推上了子弹瞄准牛子强,啪啪两枪,两颗子弹同时打中牛子强! 丈夫中弹,兄弟还在前面拼死搏杀!于显琪抓紧菜刀,姑奶奶跟你们拼了! 枪声一响惊动了凝神观战的狂龙三小,盒子炮弹无虚发,将四个鬼子撂倒。于显琪扑向丈夫牛子强,却不料一个没断气的鬼子抓着扔在地上的三八大盖儿搂火儿了。 啪的一声枪响,于显琪跪倒在地。于显龙稍一分神,铁骷髅一刀穿透了于显龙的大腿! 小野狼儿哇地一声大叫:“小爷宰了你!”挥刀扑向铁骷髅。于显龙一咬牙,用伤腿踢开小野狼,横刀隔开铁骷髅的致命一击。 电光石火之间,小野狼到阴曹地府走了一遭…… 于显龙却从刀战变成了棍战。武侠小说中有什么地堂刀法,可是于显龙根本不懂。他的铁骷髅斩类似一字斩,不过是刀身是弯的,刀尖后五寸的刀背同样开刃,类似唐刀,也像蒙古弯刀,能砍能刺。铁骷髅门的徒众往往临战,关键部位都有铁罩防护,当年大战铁龙铁冠,于显龙就曾大费周章。这次他学乖了,专攻铁骷髅下三路。 可是这个铁骷髅轻身功夫极好,虽然不可能像武侠影视剧里那样飞来飞去,可是他上蹿下跳,片刻不停,铁骷髅斩根本沾不到他。 反之,铁骷髅一长一短两把日本刀左右双出,刀随体转,形成一个或正或斜,忽前忽后,无处不在的刀环,稍一近身必中双刀! 于显龙倒地之后,忽然觉得轻松不少。大地为他挡住了铁骷髅后面的攻击,铁骷髅斩顿时封住了铁骷髅的万向攻击。 于显龙躺在地上,铁骷髅却要不断跳跃,两条瘦胳膊不断地挥舞钢刀变换招式。于显龙已经听见这老家伙喘息声逐渐加粗…… 人肥气虚,体瘦力亏。于显龙不但没有一跃而起,而是就地翻滚,铁骷髅斩招招不离他的胯下小腹! 铁骷髅现在根本不管后面花田仲的死活,他要为死去的徒子徒孙报仇,为铁骷髅门雪耻! 花田仲曾经跟他交代,这一战是甲午海战以来,大日本帝国什么军刀翼、黑龙会、满洲军刀组、黑龙兵卫,东亚义勇军直至骷髅军,所有他们鬼子国在关东绿林马贼和关东绿林胡子的最后一战! 不管此战是胜是败,满蒙或者是关东,日本人在绿林道算是绝迹了。铁骷髅门亦或是说黑龙兵卫、满洲军刀组也从此绝迹大关东! 于显龙是令这些人死不瞑目的存在。 铁骷髅抱定拉着敌手一起下地狱的决心,宁可自己死,也要宰了于显龙的决心,以死相拼! 于显龙不想死,不能死,他死不起!他必须宰了对手活下去,为那些需要他活着的晚生后代找条活路。 铁骷髅,是大关东鬼子马贼最后的代言。横行关东绿林道五十年的鬼子国土匪马贼,已经化为骷髅了。 龙湾镇再次被于显龙攻破,赖文章死里逃生逃到特区公署,里里外外在公署里找了三遍,才在姚砚田孔夫子圣像下面的桌案下面把他拉出来。 宪兵队没了,警备队散了,商会牛子强夫妇反了!姚砚田成了孤家寡人,打死也不敢离开特区公署。赖文章的到来,算是给他来个壮胆儿的。 姚砚田问赖文章是怎么回来的,赖文章当然不敢说自己是帮于显龙诈开城门,侥幸活下来的。只能胡编说自己抓住郎行天,要挟于显龙退到狗咬台,自己才逃回来的。 姚砚田虽然不信他的鬼话,可是龙湾镇实在待不得了。 两个人扮成叫花子,悄悄混出北门逃走了。 于显龙滚在地上跟铁骷髅缠斗,大东亚院里院外又挤满了龙湾镇父老。相识的人,已经有五六年没见狂龙于三先生的风采,上年纪些的已经有十多年没见狂龙当家如此跟鬼子高手血拼。年龄小的当做传说故事,睁大眼睛看着倒在地上滚来滚去,一把弯刀,光耀太阳的胡子大当家于显龙。 可是这种满地乱滚的刀法,看着实在是大煞风景。 看着看着,铁骷髅的刀环变成了可以看得清的锯齿飞轮,又从锯齿飞轮变成乱窜乱跳的大蝎子,大蝎子渐渐变成一身鬼子服、月代头,两条瘦胳膊挥刀乱舞的老骷髅。 杀——!一声长啸,于显龙身若蛟龙,腾空而起,铁骷髅斩化作一团白光卷向铁骷髅,把他裹在刀光之中。 唰唰几响,一片片暗黑色的布片飞扬到半空,铁骷髅上半身成了光膀子的赤膊,下半身的肥裤子变成了布条条,露着半个瘦屁股…… 上年纪的人心惊胆战直摇头,年轻人却一阵哄笑。 呀—咿—呀——,一阵刺得耳鼓生疼,牙根发麻的怪啸!铁骷髅竟然甩掉了下身的破裤子,一身赤裸,仅有一条黑布兜着裆下,挥刀猛砍…… 于显龙血战光腚鬼,一直流传到现在。可是越传越玄乎,在很多人嘴里真的传成了于显龙血战地狱恶鬼。 铁骷髅短刀护身,长刀攻敌,一身砂里滚的糙皮虽然被铁骷髅斩划得血痕累累,他看上去却毫无痛感。铁骷髅门都有铁皮防护身体要害,但这铁骷髅没有。那块跟现在丁字裤差不多的兜裆布条,根本藏不住金属护具。就算于显龙有盘龙枪在手,也用不上刺杀冈川一郎那招了。 于显龙虽然体力充沛,可毕竟腿上有伤。虽然占了上风,可是还是难以一击致命。 铁骷髅的长刀渐渐被于显龙突破,短刀也渐渐难以护身,他的身上血口子越来越多,越来越深,越来越大。 他咬紧牙关,老眼瞪圆,豁出一条老命不要,也得杀死于显龙! 骷髅头上,一双瞪得努出的鬼眼珠子,白森森地布满血丝,中间只有一个昏黄的暗点儿。 就是这一点细微的变化,被于显龙抓住了! 于显龙抡着铁骷髅斩,奋力磕开铁骷髅的长刀,横刀回斩,唰,呀—— 铁骷髅的短刀已经递到于显龙心口前半寸,可是忽然看不见对手了。一双鬼眼珠子再也睁不开瞪不起,连鼻子喘气都呛着血味儿。 铁骷髅斩不但划破了他的俩眼珠子,连鼻梁子都划断了。 铁骷髅疯了,长短刀像魔鬼一样乱舞,嗓子里魔鬼一样乱叫,乱窜乱跳。不要忘记,大东亚院内还有于显琪等观战百姓,和小野狼等三小。 众人被铁骷髅的疯魔状态都吓傻了,铁骷髅接连砍坏了两三个百姓。 于显龙怒吼:“小野狼儿,你的盒子炮是吃素的么?” 三小儿这才如梦方醒,啪啪啪,一顿乱枪!铁骷髅一声牛吼,倒在了地上…… 于显琪扑到于显龙跟前:“三兄弟,你可回来了。没事。” 于显龙:“老姐,我没事。豹子小野狼,跟我去救关先生!” 三小跟着于显龙,先是不耐烦地听他跟花田仲文绉绉,接着又见他跟铁骷髅惊心动魄地血战,已经忘了自己来干啥来了。 于显龙一声令下,三小儿如梦方醒,跟着大当家冲进后院,直奔上屋。 于显龙一脚踹开上房房门,却愣住了。 上房外屋,花田仲的轮椅翻倒在地,花田仲本人直挺挺倒在地上已经断气了。于显龙弯腰查看,那把扇子就放在他的脖子下面胸口上。一根毒箭扇子骨儿从下颌直射进他的脑袋…… 于显龙叹了口气:“先生,关先生!”里屋静悄悄地没人回答。 于显龙推门闯了进去,屋里一个人影儿都没有。后窗洞开,炕上却放着一张字纸。 小敌湮灭大敌来,医馆无根莫轻开。龙湾尚有张作祟,且向南山将相台。 关先生走了,却留下了自己的见地。豆腐张到哪去了? 于显琪带着龙湾百姓来到前院:“龙湾镇父老乡亲,我三兄弟又回来了。小日本儿完蛋了。什么狗屁大东亚,今后还是我兄弟的于记医馆……” “老姐!这医馆咱不能要。烧了!” “三兄弟,好好的房子院子……” “这是小鬼子的,不是咱的。等小鬼子彻底完蛋,咱们自己盖!现在召集大伙儿拿着东西快走?” “走?鬼子都没了咱为啥走?你身上有伤,还死了这么多人。咱往哪走?” “别忘了。豆腐张没影儿了。龙湾镇鬼子没了,新京、满洲国还有的是鬼子狗子。在这里就是等着他们来宰杀。快走!” 虽然斩草没除根,但飞龙岭到野狐岭这条最便捷最富裕的绿林之道终于被打通了。 龙湾镇的大火又烧起来了,警备队、镇公署、豆腐张的住宅,维持会、新民会、协和会,所有汉奸家属,一日一夜被他的盒子炮盘龙枪杀个精光!龙湾府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 可是他找遍了龙湾镇,就是没找到大区长姚砚田,警备司令豆腐张! 野狐岭于朱氏的坟边又多了一片坟墓。 白大姑娘死了,关先生不知去向,于显琪成了棋盘山的根子。她甚至把胡家集、公鸡店(马缨铺旁的大车店)直至辛家店、白家园子、姜家围子的老百姓都暗暗联系起来,成了狂龙绺子的盘子。 四奶奶的笔记里,关于老姑奶奶于显琪的记录就到这里。以后,于家这个老姑奶奶我也见过,我父亲我爷爷我的四奶奶对她都很尊敬。可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她老人家竟然被打成了大汉奸!老人家不堪屈辱,用碎玻璃割断了自己的手腕。她的坟没埋在于家老坟地,却埋在了野狐岭我太奶奶的坟下面。 第255章 铁骷髅斩 254铁骷髅斩 花田仲拿着扇子暗暗对着于显龙,对峙良久又放了下去:“还是算了。” 小野狼儿:“三叔,他把扇子放下了。” 于显龙:“他是个明白人,不想死得太惨。” 花田仲:“关玉麟在里边,铁骷髅陪着他。你杀了他的所有门徒,他等你很久了。” 于显龙把盘龙枪交给田豹子:“钢子,把你的那把刀给我!” 柏钢子从腰间摘下一把长弯刀,递给于显龙。 于显龙拔出刀来:“这把刀是当年为对付孽龙打造一字斩的时候,大锤哥特意为我打造的,叫铁骷髅斩!” 花田仲吃力地转动轮椅,让开了院中心。 随着一声尖啸,后院上房东屋的窗子砰的一声被撞碎,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像飞转的陀螺一样飞了出来,直奔于显龙! “都闪开了!”于显龙钢刀乱舞,箭步迎上去,一片刺耳的金铁交鸣,叮叮当当,震荡耳鼓! 小野狼儿和柏钢子田豹子这些年轻人还是第一次看见于显龙如此疯狂地拼刀! 不管是花田仲还是里面的关先生,外面的三小儿,没人能说得清于显龙到底是什么刀法。 大东亚院门外,十几个警备队八个鬼子宪兵正急得心里痒痒,想看两大高手拼刀。可是顾问官的公署谁也不敢轻易进去,只能伸着脖子探头探脑,悄悄议论。 他们谁都没注意一对怀揣着菜刀的夫妇带着一群手拿各种农具的龙湾百姓无声地围了上来…… 领头的是老姑杀猪菜的老板娘于显琪和丈夫牛子强! 大东亚院内没有人声,只有两把钢刀撞击的声音。这种声音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刺耳。 呀—噫—呀——,又是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啸,一个黑影像一个大蝙蝠越过月亮门,落在了前院。 随着一道耀眼的白光,人刀一线,直贯“大蝙蝠”! 鬼子宪兵算是开眼了,这些人虽然没有像早期关东军那样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但是他们在本土在满蒙早就听说铁骷髅门独树一帜的刀法。今天算是过足了眼瘾!眼花缭乱,神出鬼没,刀锋四出,风雨不透…… 龙湾特区的人,早就听说狂龙棍法,很多人还依稀记得当年宁胡塔下,于显龙血战铁龙的情景。今日再见狂龙,更加惊心动魄,天风海雨,令人惊心动魄,喘不过气来! 于显琪看了看牛子强,牛子强点点头:“上!” 鬼子狗子没想到,一群扁屁都不敢放的龙湾百姓竟敢对他们下家伙!于显琪一菜刀下去就剁进了一个鬼子宪兵的脖子,其他百姓一声呐喊,锤子斧子叉子镰刀,一齐向鬼子狗子招呼。 大东亚院子里,是两个刀法武功无与伦比的高手在拼死搏杀。而院门外,一群毫无战力,根本不懂武功的笨人、老实人同样用他们最原始的农具跟鬼子汉奸拼命。 于显琪牛子强带领百姓打死五六个狗子,其他狗子扔下步枪,自顾逃命。八个鬼子被打死四个,剩下的四个前后分成两组,前面两个手里端着上着刺刀的三八大盖儿,后面两个却推上了子弹瞄准牛子强,啪啪两枪,两颗子弹同时打中牛子强! 丈夫中弹,兄弟还在前面拼死搏杀!于显琪抓紧菜刀,姑奶奶跟你们拼了! 枪声一响惊动了凝神观战的狂龙三小,盒子炮弹无虚发,将四个鬼子撂倒。于显琪扑向丈夫牛子强,却不料一个没断气的鬼子抓着扔在地上的三八大盖儿搂火儿了。 啪的一声枪响,于显琪跪倒在地。于显龙稍一分神,铁骷髅一刀穿透了于显龙的大腿! 小野狼儿哇地一声大叫:“小爷宰了你!”挥刀扑向铁骷髅。于显龙一咬牙,用伤腿踢开小野狼,横刀隔开铁骷髅的致命一击。 电光石火之间,小野狼到阴曹地府走了一遭…… 于显龙却从刀战变成了棍战。武侠小说中有什么地堂刀法,可是于显龙根本不懂。他的铁骷髅斩类似一字斩,不过是刀身是弯的,刀尖后五寸的刀背同样开刃,类似唐刀,也像蒙古弯刀,能砍能刺。铁骷髅门的徒众往往临战,关键部位都有铁罩防护,当年大战铁龙铁冠,于显龙就曾大费周章。这次他学乖了,专攻铁骷髅下三路。 可是这个铁骷髅轻身功夫极好,虽然不可能像武侠影视剧里那样飞来飞去,可是他上蹿下跳,片刻不停,铁骷髅斩根本沾不到他。 反之,铁骷髅一长一短两把日本刀左右双出,刀随体转,形成一个或正或斜,忽前忽后,无处不在的刀环,稍一近身必中双刀! 于显龙倒地之后,忽然觉得轻松不少。大地为他挡住了铁骷髅后面的攻击,铁骷髅斩顿时封住了铁骷髅的万向攻击。 于显龙躺在地上,铁骷髅却要不断跳跃,两条瘦胳膊不断地挥舞钢刀变换招式。于显龙已经听见这老家伙喘息声逐渐加粗…… 人肥气虚,体瘦力亏。于显龙不但没有一跃而起,而是就地翻滚,铁骷髅斩招招不离他的胯下小腹! 铁骷髅现在根本不管后面花田仲的死活,他要为死去的徒子徒孙报仇,为铁骷髅门雪耻! 花田仲曾经跟他交代,这一战是甲午海战以来,大日本帝国什么军刀翼、黑龙会、满洲军刀组、黑龙兵卫,东亚义勇军直至骷髅军,所有他们鬼子国在关东绿林马贼和关东绿林胡子的最后一战! 不管此战是胜是败,满蒙或者是关东,日本人在绿林道算是绝迹了。铁骷髅门亦或是说黑龙兵卫、满洲军刀组也从此绝迹大关东! 于显龙是令这些人死不瞑目的存在。 铁骷髅抱定拉着敌手一起下地狱的决心,宁可自己死,也要宰了于显龙的决心,以死相拼! 于显龙不想死,不能死,他死不起!他必须宰了对手活下去,为那些需要他活着的晚生后代找条活路。 铁骷髅,是大关东鬼子马贼最后的代言。横行关东绿林道五十年的鬼子国土匪马贼,已经化为骷髅了。 龙湾镇再次被于显龙攻破,赖文章死里逃生逃到特区公署,里里外外在公署里找了三遍,才在姚砚田孔夫子圣像下面的桌案下面把他拉出来。 宪兵队没了,警备队散了,商会牛子强夫妇反了!姚砚田成了孤家寡人,打死也不敢离开特区公署。赖文章的到来,算是给他来个壮胆儿的。 姚砚田问赖文章是怎么回来的,赖文章当然不敢说自己是帮于显龙诈开城门,侥幸活下来的。只能胡编说自己抓住郎行天,要挟于显龙退到狗咬台,自己才逃回来的。 姚砚田虽然不信他的鬼话,可是龙湾镇实在待不得了。 两个人扮成叫花子,悄悄混出北门逃走了。 于显龙滚在地上跟铁骷髅缠斗,大东亚院里院外又挤满了龙湾镇父老。相识的人,已经有五六年没见狂龙于三先生的风采,上年纪些的已经有十多年没见狂龙当家如此跟鬼子高手血拼。年龄小的当做传说故事,睁大眼睛看着倒在地上滚来滚去,一把弯刀,光耀太阳的胡子大当家于显龙。 可是这种满地乱滚的刀法,看着实在是大煞风景。 看着看着,铁骷髅的刀环变成了可以看得清的锯齿飞轮,又从锯齿飞轮变成乱窜乱跳的大蝎子,大蝎子渐渐变成一身鬼子服、月代头,两条瘦胳膊挥刀乱舞的老骷髅。 杀——!一声长啸,于显龙身若蛟龙,腾空而起,铁骷髅斩化作一团白光卷向铁骷髅,把他裹在刀光之中。 唰唰几响,一片片暗黑色的布片飞扬到半空,铁骷髅上半身成了光膀子的赤膊,下半身的肥裤子变成了布条条,露着半个瘦屁股…… 上年纪的人心惊胆战直摇头,年轻人却一阵哄笑。 呀—咿—呀——,一阵刺得耳鼓生疼,牙根发麻的怪啸!铁骷髅竟然甩掉了下身的破裤子,一身赤裸,仅有一条黑布兜着裆下,挥刀猛砍…… 于显龙血战光腚鬼,一直流传到现在。可是越传越玄乎,在很多人嘴里真的传成了于显龙血战地狱恶鬼。 铁骷髅短刀护身,长刀攻敌,一身砂里滚的糙皮虽然被铁骷髅斩划得血痕累累,他看上去却毫无痛感。铁骷髅门都有铁皮防护身体要害,但这铁骷髅没有。那块跟现在丁字裤差不多的兜裆布条,根本藏不住金属护具。就算于显龙有盘龙枪在手,也用不上刺杀冈川一郎那招了。 于显龙虽然体力充沛,可毕竟腿上有伤。虽然占了上风,可是还是难以一击致命。 铁骷髅的长刀渐渐被于显龙突破,短刀也渐渐难以护身,他的身上血口子越来越多,越来越深,越来越大。 他咬紧牙关,老眼瞪圆,豁出一条老命不要,也得杀死于显龙! 骷髅头上,一双瞪得努出的鬼眼珠子,白森森地布满血丝,中间只有一个昏黄的暗点儿。 就是这一点细微的变化,被于显龙抓住了! 于显龙抡着铁骷髅斩,奋力磕开铁骷髅的长刀,横刀回斩,唰,呀—— 铁骷髅的短刀已经递到于显龙心口前半寸,可是忽然看不见对手了。一双鬼眼珠子再也睁不开瞪不起,连鼻子喘气都呛着血味儿。 铁骷髅斩不但划破了他的俩眼珠子,连鼻梁子都划断了。 铁骷髅疯了,长短刀像魔鬼一样乱舞,嗓子里魔鬼一样乱叫,乱窜乱跳。不要忘记,大东亚院内还有于显琪等观战百姓,和小野狼等三小。 众人被铁骷髅的疯魔状态都吓傻了,铁骷髅接连砍坏了两三个百姓。 于显龙怒吼:“小野狼儿,你的盒子炮是吃素的么?” 三小儿这才如梦方醒,啪啪啪,一顿乱枪!铁骷髅一声牛吼,倒在了地上…… 于显琪扑到于显龙跟前:“三兄弟,你可回来了。没事。” 于显龙:“老姐,我没事。豹子小野狼,跟我去救关先生!” 三小跟着于显龙,先是不耐烦地听他跟花田仲文绉绉,接着又见他跟铁骷髅惊心动魄地血战,已经忘了自己来干啥来了。 于显龙一声令下,三小儿如梦方醒,跟着大当家冲进后院,直奔上屋。 于显龙一脚踹开上房房门,却愣住了。 上房外屋,花田仲的轮椅翻倒在地,花田仲本人直挺挺倒在地上已经断气了。于显龙弯腰查看,那把扇子就放在他的脖子下面胸口上。一根毒箭扇子骨儿从下颌直射进他的脑袋…… 于显龙叹了口气:“先生,关先生!”里屋静悄悄地没人回答。 于显龙推门闯了进去,屋里一个人影儿都没有。后窗洞开,炕上却放着一张字纸。 小敌湮灭大敌来,医馆无根莫轻开。龙湾尚有张作祟,且向南山将相台。 关先生走了,却留下了自己的见地。豆腐张到哪去了? 于显琪带着龙湾百姓来到前院:“龙湾镇父老乡亲,我三兄弟又回来了。小日本儿完蛋了。什么狗屁大东亚,今后还是我兄弟的于记医馆……” “老姐!这医馆咱不能要。烧了!” “三兄弟,好好的房子院子……” “这是小鬼子的,不是咱的。等小鬼子彻底完蛋,咱们自己盖!现在召集大伙儿拿着东西快走?” “走?鬼子都没了咱为啥走?你身上有伤,还死了这么多人。咱往哪走?” “别忘了。豆腐张没影儿了。龙湾镇鬼子没了,新京、满洲国还有的是鬼子狗子。在这里就是等着他们来宰杀。快走!” 虽然斩草没除根,但飞龙岭到野狐岭这条最便捷最富裕的绿林之道终于被打通了。 龙湾镇的大火又烧起来了,警备队、镇公署、豆腐张的住宅,维持会、新民会、协和会,所有汉奸家属,一日一夜被他的盒子炮盘龙枪杀个精光!龙湾府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 可是他找遍了龙湾镇,就是没找到大区长姚砚田,警备司令豆腐张! 野狐岭于朱氏的坟边又多了一片坟墓。 白大姑娘死了,关先生不知去向,于显琪成了棋盘山的根子。她甚至把胡家集、公鸡店(马缨铺旁的大车店)直至辛家店、白家园子、姜家围子的老百姓都暗暗联系起来,成了狂龙绺子的盘子。 四奶奶的笔记里,关于老姑奶奶于显琪的记录就到这里。以后,于家这个老姑奶奶我也见过,我父亲我爷爷我的四奶奶对她都很尊敬。可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她老人家竟然被打成了大汉奸!老人家不堪屈辱,用碎玻璃割断了自己的手腕。她的坟没埋在于家老坟地,却埋在了野狐岭我太奶奶的坟下面。 第256章 飞龙在天 255飞龙在天 梅津美治郎被调回本土升任参谋部长,新任关东军总司令山田乙三大将,调集一个旅团,把野狐岭、老爷岭、棋盘山、飞龙岭、白家园子扫荡一遍。结果不过是大海捞针,不了了之。 从1943年初开始,随着太平洋战事发展,日本关东军主力第1、第8师团等十六个师团逐渐被抽调至太平洋战场。1945年1月,日军大本营再次抽调关东军13个师团赴太平洋战场。4月美军占领冲绳并开始空袭日本本土,日军为集中兵力进行本土决战,又从关东军抽调7个师团和所储备的近1\/3战略物资回日本本土备战。为防守苏联可能进行的进攻,再次扩充关东军兵力,将在东北的25万退伍的日本军人重新征召,编成8个师团、7个混成旅团、1个坦克兵团和5个炮兵联队,作为临时部署兵力的补充。 伪满洲国,除了穿军装的,几乎再也看不见穿和服的日本男人。 关先生只留下一张字条,是死是活不得而知,豆腐张绝不能让他再活下去! 绿林道最重要的一条法则就是有仇必报,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绝没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之说。因为胡子都不是君子! 尕尕狐的花子信息网没有豆腐张的消息,新京没有,新安镇没有,沈阳、哈尔滨、齐齐哈尔都没有…… 现在白大姑娘不在了,大锤斧子都没了。老牤子跟着于显琪在棋盘山保护孩子女人,于显龙身边只剩下钢子一狼一豹一个老狐狸。 小鬼子儿够鬼,可是在见机行事,保命逃命这点儿上还真不如各位汉奸大人,尤其不如豆腐张。只要有奶就是娘,只要保住活命,乌龟王八都是爹。 龙湾镇已经完全瘫痪了。鬼冢真雄被一枪封喉,豆腐张燕去无踪,连镇公署和他的家都被于显龙一顿迫击炮轰成了一片瓦砾。 临阵脱逃,把新京帝畿拱手让胡子毁成废墟!大满洲国康的皇帝签署命令,全境通缉豆腐张…… 龙湾府警备司令,打过抗联,剿灭过狂龙绺子,关东绿林道谁见了豆腐张都不会给他活路! 关东山林他不敢去。他也没本事去。 于显龙出了野狐岭,竟然不再跟日本人作对,开始走村串镇打家劫舍了!只有这条路才能找到豆腐张。 姚砚田每天都能接到各个乡镇发现于显龙打劫的报告,可是派兵过去,毛也抓不着一根。于显龙的招牌一直很响亮,追杀豆腐张!无论哪个村镇,谁家敢窝藏豆腐张,满门杀死,全村遭殃! 即便这样,于显龙足足花了一年的时间,骏马狂龙,追查了一年,豆腐张一点音讯都没有。 白大姑娘死去一周年,于显龙带着三小老狐狸又回到了棋盘山,把白大姑娘、斧子、田半拉子夫妇的骨殖迁往野狐岭。 当年埋葬朱琳琅汪润贞大秋子那座土山终于有了名字——胡子坟。 祭拜之后,五个人坐在坟前冥思苦想,豆腐张既不敢进城又不敢进山。新京周边五省,再远的东蒙草原、宁古塔、齐齐哈尔、哈尔滨一带的所有乡镇都知道狂龙追杀豆腐张,都不敢收留他。 冥想三天,于显龙忽然脑袋里灵光乍现!怎么把这地方给忘啦? 一切想明白,片刻不停留,出山向南! 小野狼:“大当家,咱们这回往哪里转?” “怎么?转够啦?” 小野狼:“哈哈,不可能够啊。就这样好马任骑,好枪任选,走村窜镇长见识,游山玩水交朋友,一辈子不带够的。” 于显龙:“小鬼子快完蛋了。咱们的绿林道也快走到尽头喽。” 小野狼:“这也不可能。你不是跟我讲过吗,绿林人已经闯荡了两千多年。有官就有匪,咱想在绺子,谁管得着?” 田豹子:“大当家,这回咱们去哪?” “千朵莲花山!” 两个孩子好奇地问:“千朵莲花山?在哪里?” 千朵莲花山,现在的人都叫作千山。这是辽东最奇特的一座山。 尤其是在于显龙那个时代,关东的山,山山有胡子驻绺子,唯独这座山没有。关东山,山山有风景没名胜,唯独这座山名胜繁多。 千山,无峰不奇,无石不峭,无庙不古,无处不幽。南临渤海,北接长白山,群峰拔地,万笏朝天,以峰秀、石峭、谷幽、庙古、佛高、松奇、花盛而着称。山峰总数为999座,其数近千,故名“千山”。 千山,以奇峰、岩松、古庙、梨花组成四大景观。春天梨花遍谷山花满壑;夏天重峦叠翠,郁郁葱葱;秋天漫山红叶,落霞飞虹;冬天银装素裹,雪浪连绵。 千山北边,有个地方叫天上天,天上天有座大安寺,大安寺到无量观之间有一道振衣冈,相传唐太宗李世民在这道岗上抖过战袍。 这是千山第二高岭,这座高岭竟然出胡子了! 这股胡子不知多少人,可是他们的五个当家特别横!千山上的庵观寺庙,他们挨个搜查勒索,除了索要好吃的,每座寺庙的上下人等都得让他们盘查一遍。 不过那俩小胡子虽凶横,那胡子拉碴的老胡子却很和善。只要给足了吃喝,查过上下人等也不为难任何人,起身就走。 接连七天,于显龙他们查到了五龙观。 五龙观坐落于千山中部的五龙谷内,周遭有五座山峰,酷似五条苍龙腾飞而至,昂首探爪,翩翩起舞。五龙观初建于清乾隆三年,多次重修及扩建,始具规模。相传开山祖师彭复光在千山堪指建庙时,看到这里山寺巍峨峻秀,而这五道山岭连绵起伏,世落腾龙认为在这里建庙,定能光大玄门,护国佑民,保一方平安。这位彭复光为丘处机的第14代弟子。 于显龙带着一狼一豹来到五龙观中,不禁肃然起敬。 五龙观殿宇重檐飞翘,气势恢宏,凌空于高台之上,回廊楼梯险峻精巧。第一层殿为北极玄天真武大殿,匾额题刻北极玄天。殿前,硕大的青铜香炉青烟袅袅。左右两侧古树花开,铜樽祥云云生采。三关殿楼梯悬臂于陡峭的山体外侧,殿前的空间十分险峻狭窄,朱红的粗大廊柱巍峨耸立。第三层殿宇便是九天玄女殿,主要供奉九天玄女娘娘、眼光娘娘和子孙娘娘的圣像。 再往上行,就是核心建筑群最大的殿宇老君殿,殿高足有四丈!殿中供奉三清之一的太清道德天尊。殿前有一尊三层黄铜宝鼎,此时阳光刚好从三峰生隙间映照到大殿与宝鼎之上,光芒万道,蔚为壮观!此处也是建筑群的最高点,行走在雕琢精美的汉白玉栏杆的石阶之上,在飞翘的檐角下步步登高,回望间,五龙谷香花带露的翠微景色尽收眼底…… “无量天尊,三位道友,莅临五龙道宫有何见教?” 于显龙随口答道:“老子绿林报号狂龙,特为前来找人……” 于显龙一抬头,竟然直勾勾愣在了石阶之上! 黑色道冠,灰布道袍,青色道靴;剑眉睿目,三缕长须,一脸沧桑;高挑身材,冯虚御风,遗世独立;这就是在大东亚突然不见了的无名道长关先生啊! “敢问道长,您是——” 关先生看了看五龙观来来往往的香客:“贫道蔽号无名。道友可是从北面来?” 于显龙:“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道长,难道褪去旧皮囊即可超凡脱俗么?” 不名道长露出一丝笑容:“道友如此通达,却为何不明白小隐于野,中隐于市,大隐于朝的道理?再这么苦苦追寻,一旦时过境迁,只怕龙蛇易位呀。” 于显龙:“道长,我想问您……” 不名道长打个稽首:“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是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于显龙一抱拳:“道长,太平待我归来日,我为先生解道袍!” 不名道长转身看着西北方向:“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不行不跃,而在乎天,非飞而何?故曰飞龙也……。道友应该明白,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呀。” 于显龙下了千山,不禁仰天大笑:“飞龙在天!豆腐张,这回我看你往哪里跑!” 田豹子:“大当家,那老道跟你说什么了呀?你们两个文绉绉的,我啥都没听懂。” 于显龙:“他说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是告诉我们要找的人在西北方向,大官儿的门里。他老人家怕我不明白,还特意给我算了一卦,飞龙在天。豆腐张躲到新京去了,大隐于朝啊。” “他给皇上当差去了?” “都一样。皇上大臣,都他妈是小鬼子的奴才!豆腐张现在是奴才的奴才。” 田豹子:“那老道可没这么说。” “说了你也不懂。不行不跃,而在乎天。狗屁不干,全听主子的,那不是奴才是啥?咱们还真得抓紧,一旦小鬼子儿完蛋,他摇身一变再当大官儿咱就难办了。” 田豹子:“小鬼子儿真的要完犊子?” “他们自己作死!” 五个人到了公主坟,卖了马匹,藏起武器,于显龙又当上了他的乡村大夫。田豹子扮成脚夫,小野狼扮成他的徒弟,混进了新京城里。尕尕狐和柏钢子从旁策应。 豆腐张既然逃进新京,必然找他的靠山张恩惠。他是伪满洲国的国务总理大臣,他的官邸太好找了。位于新京市西万寿大街(今长春市西民主大街429号),那是继日本关东军司令官官邸之后,新京的第二大官邸建筑。 张恩惠的官邸院落总占地约两万多平米,由官邸主楼、花园、秘书官住宅、侍卫官宿舍及其他附属设施组成。主楼地上二层,地下一层。主楼的红褐色面砖与屋顶琉璃瓦的颜色非常接近,整个建筑以转角处高耸的单檐四角攒尖顶塔楼作为构图的中心,两侧以琉璃檐山花与塔楼相呼应,形成一座风格独特的“满洲式建筑”。官邸主楼一层有前厅、大型会议厅、接待、餐饮等服务用房,二层是张恩惠的办公及家属生活区。 尤其是大楼前院左侧那排房子,住的就是他的警卫连,管理警卫连的就是他的五名侍卫官。 豆腐张本是龙湾府的警备司令,当然不能当大头兵,一定是五名侍卫官之一。 他带着两个半大孩子一边吆喝:“祖传秘方,妙手回春,专治疑难杂症……” 走到东西万寿大街交界处的万寿公园,于显龙突然停住了脚步,他盯住了一个拿着两块光竹板儿啪啦啪啦敲击算命的瞎子。 “狼豹,咱们过去会会那个算命瞎子。别让他跑了!” 三个人前一后二,缓缓走进广场公园靠近那算命瞎子。 于显龙:“徒儿,天快晌午了。师傅走累了,歇歇脚。” 小野狼答应一声坐到了那瞎子左前边一个树墩子上,再仔细一打量那瞎子,不禁心里一激灵,浑身发凉。那瞎子两眼圆睁,花白眉毛乱糟糟地遮住了上眼皮,两个眼珠子没有黑眼仁儿,是白惨惨的两个球! 这分明就是一年多以前在龙湾镇西门消失的高铁嘴,高岛屠龙啊!这老家伙真够狡猾,看样子他当时并没怎么样,是利用夜色逃跑了! 高铁嘴逃到镇公署还没换上衣服去见花田仲,大东亚就被于显龙闯破了。他也顾不上自己的瘫巴喇主子,逃到到狗咬台火车站,车站的护路队把他送上了火车。 他知道,满洲国的官儿当不得了。根据他的推算,日本必败,自己是回不了本土了。只能重新做回本行,装瞎子算命。 于显龙刚坐在瞎子身旁还没开口,那瞎子却先说话了:“先生步履稳健,呼吸强劲,虽为布衣,却气场压人。不过京城米贵,白居不易呀。” 于显龙抻了一个懒腰:“人食五谷,不会飞龙在天,难免外感内伤。白居不易,治病救人很容易。” 那瞎子:“飞龙在天,无人可屠;治病救人则可,治敌救国,螳臂当车呀。” 于显龙:“病凶用强,病弱须缓;救人如救国,用药如用兵;高岛吞象算不出蚂蚁吞象的结局,高岛屠龙也料不到自己会流浪街头。” 那瞎子吓得一哆嗦,眼皮一撂,黑眼珠儿竟然翻出来了:“先生,你怎么……” 于显龙将啃包顶住他的肋骨:“想活命,你还得给我算算。在下绿林报号狂龙,龙湾镇顶水万儿(于姓)!” 第256章 飞龙在天 255飞龙在天 梅津美治郎被调回本土升任参谋部长,新任关东军总司令山田乙三大将,调集一个旅团,把野狐岭、老爷岭、棋盘山、飞龙岭、白家园子扫荡一遍。结果不过是大海捞针,不了了之。 从1943年初开始,随着太平洋战事发展,日本关东军主力第1、第8师团等十六个师团逐渐被抽调至太平洋战场。1945年1月,日军大本营再次抽调关东军13个师团赴太平洋战场。4月美军占领冲绳并开始空袭日本本土,日军为集中兵力进行本土决战,又从关东军抽调7个师团和所储备的近1\/3战略物资回日本本土备战。为防守苏联可能进行的进攻,再次扩充关东军兵力,将在东北的25万退伍的日本军人重新征召,编成8个师团、7个混成旅团、1个坦克兵团和5个炮兵联队,作为临时部署兵力的补充。 伪满洲国,除了穿军装的,几乎再也看不见穿和服的日本男人。 关先生只留下一张字条,是死是活不得而知,豆腐张绝不能让他再活下去! 绿林道最重要的一条法则就是有仇必报,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绝没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之说。因为胡子都不是君子! 尕尕狐的花子信息网没有豆腐张的消息,新京没有,新安镇没有,沈阳、哈尔滨、齐齐哈尔都没有…… 现在白大姑娘不在了,大锤斧子都没了。老牤子跟着于显琪在棋盘山保护孩子女人,于显龙身边只剩下钢子一狼一豹一个老狐狸。 小鬼子儿够鬼,可是在见机行事,保命逃命这点儿上还真不如各位汉奸大人,尤其不如豆腐张。只要有奶就是娘,只要保住活命,乌龟王八都是爹。 龙湾镇已经完全瘫痪了。鬼冢真雄被一枪封喉,豆腐张燕去无踪,连镇公署和他的家都被于显龙一顿迫击炮轰成了一片瓦砾。 临阵脱逃,把新京帝畿拱手让胡子毁成废墟!大满洲国康的皇帝签署命令,全境通缉豆腐张…… 龙湾府警备司令,打过抗联,剿灭过狂龙绺子,关东绿林道谁见了豆腐张都不会给他活路! 关东山林他不敢去。他也没本事去。 于显龙出了野狐岭,竟然不再跟日本人作对,开始走村串镇打家劫舍了!只有这条路才能找到豆腐张。 姚砚田每天都能接到各个乡镇发现于显龙打劫的报告,可是派兵过去,毛也抓不着一根。于显龙的招牌一直很响亮,追杀豆腐张!无论哪个村镇,谁家敢窝藏豆腐张,满门杀死,全村遭殃! 即便这样,于显龙足足花了一年的时间,骏马狂龙,追查了一年,豆腐张一点音讯都没有。 白大姑娘死去一周年,于显龙带着三小老狐狸又回到了棋盘山,把白大姑娘、斧子、田半拉子夫妇的骨殖迁往野狐岭。 当年埋葬朱琳琅汪润贞大秋子那座土山终于有了名字——胡子坟。 祭拜之后,五个人坐在坟前冥思苦想,豆腐张既不敢进城又不敢进山。新京周边五省,再远的东蒙草原、宁古塔、齐齐哈尔、哈尔滨一带的所有乡镇都知道狂龙追杀豆腐张,都不敢收留他。 冥想三天,于显龙忽然脑袋里灵光乍现!怎么把这地方给忘啦? 一切想明白,片刻不停留,出山向南! 小野狼:“大当家,咱们这回往哪里转?” “怎么?转够啦?” 小野狼:“哈哈,不可能够啊。就这样好马任骑,好枪任选,走村窜镇长见识,游山玩水交朋友,一辈子不带够的。” 于显龙:“小鬼子快完蛋了。咱们的绿林道也快走到尽头喽。” 小野狼:“这也不可能。你不是跟我讲过吗,绿林人已经闯荡了两千多年。有官就有匪,咱想在绺子,谁管得着?” 田豹子:“大当家,这回咱们去哪?” “千朵莲花山!” 两个孩子好奇地问:“千朵莲花山?在哪里?” 千朵莲花山,现在的人都叫作千山。这是辽东最奇特的一座山。 尤其是在于显龙那个时代,关东的山,山山有胡子驻绺子,唯独这座山没有。关东山,山山有风景没名胜,唯独这座山名胜繁多。 千山,无峰不奇,无石不峭,无庙不古,无处不幽。南临渤海,北接长白山,群峰拔地,万笏朝天,以峰秀、石峭、谷幽、庙古、佛高、松奇、花盛而着称。山峰总数为999座,其数近千,故名“千山”。 千山,以奇峰、岩松、古庙、梨花组成四大景观。春天梨花遍谷山花满壑;夏天重峦叠翠,郁郁葱葱;秋天漫山红叶,落霞飞虹;冬天银装素裹,雪浪连绵。 千山北边,有个地方叫天上天,天上天有座大安寺,大安寺到无量观之间有一道振衣冈,相传唐太宗李世民在这道岗上抖过战袍。 这是千山第二高岭,这座高岭竟然出胡子了! 这股胡子不知多少人,可是他们的五个当家特别横!千山上的庵观寺庙,他们挨个搜查勒索,除了索要好吃的,每座寺庙的上下人等都得让他们盘查一遍。 不过那俩小胡子虽凶横,那胡子拉碴的老胡子却很和善。只要给足了吃喝,查过上下人等也不为难任何人,起身就走。 接连七天,于显龙他们查到了五龙观。 五龙观坐落于千山中部的五龙谷内,周遭有五座山峰,酷似五条苍龙腾飞而至,昂首探爪,翩翩起舞。五龙观初建于清乾隆三年,多次重修及扩建,始具规模。相传开山祖师彭复光在千山堪指建庙时,看到这里山寺巍峨峻秀,而这五道山岭连绵起伏,世落腾龙认为在这里建庙,定能光大玄门,护国佑民,保一方平安。这位彭复光为丘处机的第14代弟子。 于显龙带着一狼一豹来到五龙观中,不禁肃然起敬。 五龙观殿宇重檐飞翘,气势恢宏,凌空于高台之上,回廊楼梯险峻精巧。第一层殿为北极玄天真武大殿,匾额题刻北极玄天。殿前,硕大的青铜香炉青烟袅袅。左右两侧古树花开,铜樽祥云云生采。三关殿楼梯悬臂于陡峭的山体外侧,殿前的空间十分险峻狭窄,朱红的粗大廊柱巍峨耸立。第三层殿宇便是九天玄女殿,主要供奉九天玄女娘娘、眼光娘娘和子孙娘娘的圣像。 再往上行,就是核心建筑群最大的殿宇老君殿,殿高足有四丈!殿中供奉三清之一的太清道德天尊。殿前有一尊三层黄铜宝鼎,此时阳光刚好从三峰生隙间映照到大殿与宝鼎之上,光芒万道,蔚为壮观!此处也是建筑群的最高点,行走在雕琢精美的汉白玉栏杆的石阶之上,在飞翘的檐角下步步登高,回望间,五龙谷香花带露的翠微景色尽收眼底…… “无量天尊,三位道友,莅临五龙道宫有何见教?” 于显龙随口答道:“老子绿林报号狂龙,特为前来找人……” 于显龙一抬头,竟然直勾勾愣在了石阶之上! 黑色道冠,灰布道袍,青色道靴;剑眉睿目,三缕长须,一脸沧桑;高挑身材,冯虚御风,遗世独立;这就是在大东亚突然不见了的无名道长关先生啊! “敢问道长,您是——” 关先生看了看五龙观来来往往的香客:“贫道蔽号无名。道友可是从北面来?” 于显龙:“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道长,难道褪去旧皮囊即可超凡脱俗么?” 不名道长露出一丝笑容:“道友如此通达,却为何不明白小隐于野,中隐于市,大隐于朝的道理?再这么苦苦追寻,一旦时过境迁,只怕龙蛇易位呀。” 于显龙:“道长,我想问您……” 不名道长打个稽首:“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是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于显龙一抱拳:“道长,太平待我归来日,我为先生解道袍!” 不名道长转身看着西北方向:“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不行不跃,而在乎天,非飞而何?故曰飞龙也……。道友应该明白,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呀。” 于显龙下了千山,不禁仰天大笑:“飞龙在天!豆腐张,这回我看你往哪里跑!” 田豹子:“大当家,那老道跟你说什么了呀?你们两个文绉绉的,我啥都没听懂。” 于显龙:“他说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是告诉我们要找的人在西北方向,大官儿的门里。他老人家怕我不明白,还特意给我算了一卦,飞龙在天。豆腐张躲到新京去了,大隐于朝啊。” “他给皇上当差去了?” “都一样。皇上大臣,都他妈是小鬼子的奴才!豆腐张现在是奴才的奴才。” 田豹子:“那老道可没这么说。” “说了你也不懂。不行不跃,而在乎天。狗屁不干,全听主子的,那不是奴才是啥?咱们还真得抓紧,一旦小鬼子儿完蛋,他摇身一变再当大官儿咱就难办了。” 田豹子:“小鬼子儿真的要完犊子?” “他们自己作死!” 五个人到了公主坟,卖了马匹,藏起武器,于显龙又当上了他的乡村大夫。田豹子扮成脚夫,小野狼扮成他的徒弟,混进了新京城里。尕尕狐和柏钢子从旁策应。 豆腐张既然逃进新京,必然找他的靠山张恩惠。他是伪满洲国的国务总理大臣,他的官邸太好找了。位于新京市西万寿大街(今长春市西民主大街429号),那是继日本关东军司令官官邸之后,新京的第二大官邸建筑。 张恩惠的官邸院落总占地约两万多平米,由官邸主楼、花园、秘书官住宅、侍卫官宿舍及其他附属设施组成。主楼地上二层,地下一层。主楼的红褐色面砖与屋顶琉璃瓦的颜色非常接近,整个建筑以转角处高耸的单檐四角攒尖顶塔楼作为构图的中心,两侧以琉璃檐山花与塔楼相呼应,形成一座风格独特的“满洲式建筑”。官邸主楼一层有前厅、大型会议厅、接待、餐饮等服务用房,二层是张恩惠的办公及家属生活区。 尤其是大楼前院左侧那排房子,住的就是他的警卫连,管理警卫连的就是他的五名侍卫官。 豆腐张本是龙湾府的警备司令,当然不能当大头兵,一定是五名侍卫官之一。 他带着两个半大孩子一边吆喝:“祖传秘方,妙手回春,专治疑难杂症……” 走到东西万寿大街交界处的万寿公园,于显龙突然停住了脚步,他盯住了一个拿着两块光竹板儿啪啦啪啦敲击算命的瞎子。 “狼豹,咱们过去会会那个算命瞎子。别让他跑了!” 三个人前一后二,缓缓走进广场公园靠近那算命瞎子。 于显龙:“徒儿,天快晌午了。师傅走累了,歇歇脚。” 小野狼答应一声坐到了那瞎子左前边一个树墩子上,再仔细一打量那瞎子,不禁心里一激灵,浑身发凉。那瞎子两眼圆睁,花白眉毛乱糟糟地遮住了上眼皮,两个眼珠子没有黑眼仁儿,是白惨惨的两个球! 这分明就是一年多以前在龙湾镇西门消失的高铁嘴,高岛屠龙啊!这老家伙真够狡猾,看样子他当时并没怎么样,是利用夜色逃跑了! 高铁嘴逃到镇公署还没换上衣服去见花田仲,大东亚就被于显龙闯破了。他也顾不上自己的瘫巴喇主子,逃到到狗咬台火车站,车站的护路队把他送上了火车。 他知道,满洲国的官儿当不得了。根据他的推算,日本必败,自己是回不了本土了。只能重新做回本行,装瞎子算命。 于显龙刚坐在瞎子身旁还没开口,那瞎子却先说话了:“先生步履稳健,呼吸强劲,虽为布衣,却气场压人。不过京城米贵,白居不易呀。” 于显龙抻了一个懒腰:“人食五谷,不会飞龙在天,难免外感内伤。白居不易,治病救人很容易。” 那瞎子:“飞龙在天,无人可屠;治病救人则可,治敌救国,螳臂当车呀。” 于显龙:“病凶用强,病弱须缓;救人如救国,用药如用兵;高岛吞象算不出蚂蚁吞象的结局,高岛屠龙也料不到自己会流浪街头。” 那瞎子吓得一哆嗦,眼皮一撂,黑眼珠儿竟然翻出来了:“先生,你怎么……” 于显龙将啃包顶住他的肋骨:“想活命,你还得给我算算。在下绿林报号狂龙,龙湾镇顶水万儿(于姓)!” 第257章 见死不救 256见死不救 高岛屠龙扔掉竹板儿:“千算万算,还是栽在你小子手里了。本人追随黑龙会来满洲垂垂四十年,本拟衣锦还乡唱大风,却难逃飞龙在天一小童啊。” “哼哼,我也曾是黑龙会的朋友。却不料东海倭狼,包藏祸心;丧心病狂,自取灭亡!” “你,想算什么?” “一块豆腐臭四方,大隐于朝在何方?” 高岛屠龙:“果然是绿林人物,有仇必报,刻不容缓。豆腐张机关算尽,却难逃狂龙魔掌!他这个人不用我算,你自己就能算准。不甘人下,无能人上;就算当狗,也得当个狗头头儿。” “他重罪在身,还有人用他当官儿?” 高岛屠龙冷笑一声:“中国人应该知道啊,就算是太监也有大大小小的管事、总管。” “明白了!” 高岛屠龙踢翻了面前的卦摊儿:“我断定,我该死了。” 于显龙:“神算!小狼豹子,领先生吃顿好的,然后送他上路。” 于显龙说着把一个黄纸包儿塞给高岛屠龙,起身走了。 二道河边,高铁嘴连吃了五个尕尕狐硬塞给他的包子,然后口吐白沫,呜呼哀哉了。 于显龙背着啃包,手里拿着布招子在总理官邸周围转悠了五六天。 伪满洲国的国务总理官邸可不是龙湾府的宪兵队、特区公署。高大的院墙根本翻不过去,每天围着这座官邸夸枪打转的足有一百多号人。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十有八九都是坐小汽车,带着大群卫兵的家伙。 以他们三个人的实力,没有枪,没有溜溜棒子,连长青子都没有。最厉害的家伙,就是藏在他啃包里的盘龙枪枪头。硬打进去,就算杀了豆腐张,他们三个人也万难活着逃出这座大院。自己死不死无所谓,两个孩子可是郎占山、田半拉子的遗孤啊。 转悠三天,张恩惠的官邸来了一辆奇怪的汽车。车头前插的不是膏药旗,却是一面绘着红十字的旗子,是协和医院的车!自己和花田咲在协和医院那时候,还没有这种汽车呢。这种车进院后一个多小时,才看见一个穿白大褂的日本医生上车离去。 总理官邸有人生病了。 张恩惠一生“官升一级,纳妾一房”,娶了七房老婆。尤其是他的三夫人才华出众,精明强干,主持家务有条不紊。不单张恩惠器重她,张家合家上下以及亲戚朋友都是对她尊敬有加。 四奶奶的笔记里有这么一条:光绪和慈禧太后一起宾天那年,张恩惠随同张作霖剿匪作战,因为他作战勇猛,手段狠辣,被绿林道各路胡子恨上了,发誓要报复他! 一天傍晚,张恩惠带领数十名部下返回营地,途中受到大股土匪的截击。因寡不敌众,张恩惠杀出一条血路逃出包围圈。刚逃进一个村屯,张恩惠发现不远处敌人尾随而来。他急忙遣散护卫,自己翻墙跳进一户宅院。闯进屋内,见是一个被惊醒的女人,正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他向女人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哀求相救,可环视屋内又没有可以藏身之所。正当他想从屋里逃走时,这个女人掀起被子,有些害羞地示意张恩惠躲进被窝里。情急之下,张恩惠只好脱去军服,钻进被窝,躲过了一劫。 事后,张恩惠派人打听这个女人的情况,得知她乃妓女出身,被人赎身从良,但是婚姻很不如意。他感于此女救命之恩,也看出了她的过人之处,加上姿色还不错,不久就把她娶回府中成了三太太。 今天得病的就是他这位住在新京官邸的三夫人。 于显龙在西万寿大街,国务总理官邸斜对过租了一间店面,开起了医馆。医馆的名字很特别,很扎眼——见死不救! 新京的病人不少,不见得人人能去日本人的药铺医院,平民百姓还得去中国人开的医馆。 可是于显龙的医馆却鲜有人来。一则是新开的医馆,人脉没开;再则就是这名字,见死不救。人病得要死都不救,谁愿意用这种大夫? 京城别的生意越是晚上越热闹,只有医药铺子越是晚上越凄凉。 一点烛光,于显龙在医案上琢磨着药方,田豹子在登着药碾子,小野狼坐在门口打瞌睡。一个苗条的身影幽灵一般闪进铺门,小野狼都没看清模样。 街对过却停着一辆西洋式的马车。 进门的女人珠光宝气,虽然涂脂抹粉,却掩不住四十余岁的皱纹。 于显龙只看了一眼就已经料定她的来路和身份了,请她坐下问道:“女士,有什么见教么?” 那女人自称姓史,也没喝于显龙送过来的热茶:“见死不救?医者仁心,你怎么会见死不救啊?” “眼见要死的人,还救他干什么?那不是骗人么?所以,本人行医,能救则救,见死不救!” “哦,原来如此,有道理!不过你怎么能断定一个人是死是活?” 于显龙:“呵呵,中医不过是望闻问切,东洋西洋大夫望之不懂气,闻之不辨阴阳,问之不得要领。至于切么,他们是切(qiē),凡是患病就是切开了看!(那个时代可没有现在的这些仪器,最常用的不过是听诊器)中医入门看症,望气问因,切脉断病,自有分晓。求根论理,方能对症下药。” 姓史的女人一拍大腿:“太对了!我姐姐得了一种怪病,天天喊心口疼。请日本大夫给治了快一个月了,就是不见强。您说这……” 于显龙连忙起身施礼:“女士如果信得过在下,明天上午九点之前您派人来。在下一定过府为令姐诊治。” 于显龙没猜错,这个姓史的女人就是张恩惠的小老婆之一,是他的四夫人。她可不像三夫人是妓女出身,是当时一个师长的小姨子,人家有闺名叫史艳波,外号小菠菜。张恩惠出任伪满洲国总理大臣后,除了七太太跟在身边风光,其他几位太太要么住在老家老守田园,要么留在奉天看家护院,一年也难得见到张恩惠几面。 小菠菜正值少妇之年,每日在奉天独守空闱,倍感冷落,竟然病了。张恩惠专门派出一名男仆和几名女仆前去奉天伺候照料她的生活。女仆中有一个年逾五旬的老妈子,男仆是一个年轻英俊,忠厚勤快的小伙。时间一久,三个人相处成了无话不说的密友。天长日久,暗中牵线,促成了男仆和小菠菜的苟合。从此,孤男寡女朝夕相伴,如胶似漆,宛若夫妻。 好景不长,去年张恩惠把总理官邸重新修缮扩建,把小菠菜从奉天搬进新京官邸。小菠菜和那男仆的隐情竟然被精明的三姨太发现了蛛丝马迹。 小菠菜心里害怕,和那老妈子核计,怎么对付三姨太。那老妈子又拿出了潘金莲对付武大郎的法子,不过不是剧毒,而是一种慢性毒药,小鬼子大夫当然看不明白。 小菠菜暗中着急,熬了两三个月,三姨太就是不死!所以她才找上了于显龙。 于显龙进了总理官邸才知道国字号的大官儿牛逼到什么程度!大门两侧的哨位就是左右各自一挺捷克式轻机枪,光靠西侧的厢房里就能住下一个连的警卫,不论官兵出来进去清一水儿的德国造盒子炮。楼前的停车场上,停着八辆小汽车! 于显龙正在四处寻找豆腐张的身影,小菠菜一拉他的袖子:“傻看什么?跟我上楼去!” 这个小菠菜是四夫人、小老婆不能走正门,于显龙只能跟着她从西侧门儿走进去。侧门儿旁边就是一排库房,里面不是车就是武器。接下去的西房是一拉溜儿的营房,上面写着“总理官邸警卫第三连”!这就是说,这个大院至少还有两个连。这座总理官邸,比当年的大帅府差得太远,可是比白音达赉的蒙古王宫强得太多了。 小菠菜进入楼门,两侧敬礼的卫兵她看都不看,直接带她上了二楼。铺着红毡的走廊一直通向一扇细木包铜的门前。 小菠菜敲了敲门:“老爷,我请的大夫来了。”随即门开了,小菠菜把于显龙带了进去。 于显龙进门,只见宽敞明亮的房间内,桌案后面的真皮沙发上坐着一个大饼子脸的胖子。旁边还坐着一个烫发旗袍,前凸后翘的年轻女人。 小菠菜上前一鞠躬:“七妹、老爷,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那个大夫。” 张恩惠颤着豆腐般的大饼子脸:“哼哼,一眼断生死,见死不救。你真有这能耐?” 于显龙当年在新民府见过这个张恩惠,如今当了汉奸总理比那时胖多了。他略一鞠躬:“也得经过望闻问切,仔细诊断。” “在理。老七,你和四姐一起去,给你三姐看看。” 这个三夫人的房间几乎和张恩惠的房间一样大小,房间内的细木家具也和张恩惠的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靠窗边有一张红木雕花大床,床上躺着一个肤色发青,神情呆滞的女人。这是长期食用鸦胆子、细辛之类的药物中毒了。难怪连日本大夫都诊断不出来,他们除了矿物类毒药,哪里知道中药的毒性? 于显龙装模作样足足诊视了一个多小时,才从三夫人的房间出来,回到张恩惠的房间。 张恩惠:“怎么样,能救么?”要知道这个大夫是见死不救,他这么问就是探听自己的三夫人能不能活。 于显龙:“如果能听在下的话,我保三夫人一个月内行动自如,半年之内康复如初。不过……” 张恩惠:“不过什么?” “只能用本人的方子,不能再请日本大夫。所用药物也必须本人炮制。” 小菠菜咬着牙:“胡说!你比日本大夫还厉害?总理官邸岂能容得下你?”她本想找个稀里糊涂的土大夫,说一声治不了,把三夫人弄死省心。没想到这个东西不知好歹,竟敢如此吹牛。 于显龙:“那就罢了,算我没来。” 张恩惠:“等等。你说说为啥不能请个日本大夫?你比他们还高明?” 于显龙:“那倒未必。尊夫人乃是病从口入,日本大夫虽然深通中医,但被西医扰乱了理法,不懂得正本清源,移除病根的法子。” 于显龙摇头晃脑,滔滔不绝,跟张恩惠讲了半个多小时,把三夫人的病情讲得头头是道。张恩惠听得两眼放光,大加赞赏。当即吩咐在后花园给于显龙腾出一间房来。 于显龙的法子很奇怪,除了让张恩惠吩咐人弄三只新鲜的飞龙,其他药物一律自己置办。 俗语中“天上龙肉,地下驴肉”其中的龙肉就是这种飞龙。学名叫花尾榛鸡,中国东北称为“飞龙”。肉味芳香、鲜美,从清朝乾隆年间开始还把它作为岁贡鸟。张恩惠还真命人找老中医打听一下,这种鸟不但是人间美味,还真有药性,滋阴补肾,调营益气…… 张恩惠在日本人面前低声下气,奴相十足。可是以总理之尊,弄几只飞龙实在太容易了。 于显龙明为三夫人配方制药,三个昼夜把总理官邸查得清清楚楚。张恩惠有五个侍卫官,前四个侍卫官各自掌管一个连的人员负责警卫、通讯、文秘等各项事务。唯独一个侍卫官手下没有任何人员,寻常也不露面,就在一楼负责接待来客。这个人就是豆腐张张景和! 三天三夜,这个见死不救的大夫终于端着一只药钵进入主楼。 刚登上楼梯,迎面下来一个人,正是豆腐张。虽然岁月悠长,容颜改变,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于显龙! “你是——” “哼哼,我是来给三夫人治病的大夫。你,好自为之!” “你不怕?” “怕,我能来么?” “我先宰了你!” “我后宰了你,保你碎尸万段!” 两个人正在虎视眈眈地对峙,走廊里传来七夫人的声音:“什么味儿这么香啊?” 于显龙仰头答道:“是我。见死不救的大夫,来给三夫人送药。” 那个妖娆的七夫人立刻快步走过来:“那太好了。大人已经问过好几次了。” 于显龙低声说道:“你要耽误给三夫人治病,张恩惠就得整死你!” 说完他走上楼梯,上二楼向里边走去。豆腐张此时可不敢掉以轻心,一转身跟了上来。 第257章 见死不救 256见死不救 高岛屠龙扔掉竹板儿:“千算万算,还是栽在你小子手里了。本人追随黑龙会来满洲垂垂四十年,本拟衣锦还乡唱大风,却难逃飞龙在天一小童啊。” “哼哼,我也曾是黑龙会的朋友。却不料东海倭狼,包藏祸心;丧心病狂,自取灭亡!” “你,想算什么?” “一块豆腐臭四方,大隐于朝在何方?” 高岛屠龙:“果然是绿林人物,有仇必报,刻不容缓。豆腐张机关算尽,却难逃狂龙魔掌!他这个人不用我算,你自己就能算准。不甘人下,无能人上;就算当狗,也得当个狗头头儿。” “他重罪在身,还有人用他当官儿?” 高岛屠龙冷笑一声:“中国人应该知道啊,就算是太监也有大大小小的管事、总管。” “明白了!” 高岛屠龙踢翻了面前的卦摊儿:“我断定,我该死了。” 于显龙:“神算!小狼豹子,领先生吃顿好的,然后送他上路。” 于显龙说着把一个黄纸包儿塞给高岛屠龙,起身走了。 二道河边,高铁嘴连吃了五个尕尕狐硬塞给他的包子,然后口吐白沫,呜呼哀哉了。 于显龙背着啃包,手里拿着布招子在总理官邸周围转悠了五六天。 伪满洲国的国务总理官邸可不是龙湾府的宪兵队、特区公署。高大的院墙根本翻不过去,每天围着这座官邸夸枪打转的足有一百多号人。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十有八九都是坐小汽车,带着大群卫兵的家伙。 以他们三个人的实力,没有枪,没有溜溜棒子,连长青子都没有。最厉害的家伙,就是藏在他啃包里的盘龙枪枪头。硬打进去,就算杀了豆腐张,他们三个人也万难活着逃出这座大院。自己死不死无所谓,两个孩子可是郎占山、田半拉子的遗孤啊。 转悠三天,张恩惠的官邸来了一辆奇怪的汽车。车头前插的不是膏药旗,却是一面绘着红十字的旗子,是协和医院的车!自己和花田咲在协和医院那时候,还没有这种汽车呢。这种车进院后一个多小时,才看见一个穿白大褂的日本医生上车离去。 总理官邸有人生病了。 张恩惠一生“官升一级,纳妾一房”,娶了七房老婆。尤其是他的三夫人才华出众,精明强干,主持家务有条不紊。不单张恩惠器重她,张家合家上下以及亲戚朋友都是对她尊敬有加。 四奶奶的笔记里有这么一条:光绪和慈禧太后一起宾天那年,张恩惠随同张作霖剿匪作战,因为他作战勇猛,手段狠辣,被绿林道各路胡子恨上了,发誓要报复他! 一天傍晚,张恩惠带领数十名部下返回营地,途中受到大股土匪的截击。因寡不敌众,张恩惠杀出一条血路逃出包围圈。刚逃进一个村屯,张恩惠发现不远处敌人尾随而来。他急忙遣散护卫,自己翻墙跳进一户宅院。闯进屋内,见是一个被惊醒的女人,正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他向女人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哀求相救,可环视屋内又没有可以藏身之所。正当他想从屋里逃走时,这个女人掀起被子,有些害羞地示意张恩惠躲进被窝里。情急之下,张恩惠只好脱去军服,钻进被窝,躲过了一劫。 事后,张恩惠派人打听这个女人的情况,得知她乃妓女出身,被人赎身从良,但是婚姻很不如意。他感于此女救命之恩,也看出了她的过人之处,加上姿色还不错,不久就把她娶回府中成了三太太。 今天得病的就是他这位住在新京官邸的三夫人。 于显龙在西万寿大街,国务总理官邸斜对过租了一间店面,开起了医馆。医馆的名字很特别,很扎眼——见死不救! 新京的病人不少,不见得人人能去日本人的药铺医院,平民百姓还得去中国人开的医馆。 可是于显龙的医馆却鲜有人来。一则是新开的医馆,人脉没开;再则就是这名字,见死不救。人病得要死都不救,谁愿意用这种大夫? 京城别的生意越是晚上越热闹,只有医药铺子越是晚上越凄凉。 一点烛光,于显龙在医案上琢磨着药方,田豹子在登着药碾子,小野狼坐在门口打瞌睡。一个苗条的身影幽灵一般闪进铺门,小野狼都没看清模样。 街对过却停着一辆西洋式的马车。 进门的女人珠光宝气,虽然涂脂抹粉,却掩不住四十余岁的皱纹。 于显龙只看了一眼就已经料定她的来路和身份了,请她坐下问道:“女士,有什么见教么?” 那女人自称姓史,也没喝于显龙送过来的热茶:“见死不救?医者仁心,你怎么会见死不救啊?” “眼见要死的人,还救他干什么?那不是骗人么?所以,本人行医,能救则救,见死不救!” “哦,原来如此,有道理!不过你怎么能断定一个人是死是活?” 于显龙:“呵呵,中医不过是望闻问切,东洋西洋大夫望之不懂气,闻之不辨阴阳,问之不得要领。至于切么,他们是切(qiē),凡是患病就是切开了看!(那个时代可没有现在的这些仪器,最常用的不过是听诊器)中医入门看症,望气问因,切脉断病,自有分晓。求根论理,方能对症下药。” 姓史的女人一拍大腿:“太对了!我姐姐得了一种怪病,天天喊心口疼。请日本大夫给治了快一个月了,就是不见强。您说这……” 于显龙连忙起身施礼:“女士如果信得过在下,明天上午九点之前您派人来。在下一定过府为令姐诊治。” 于显龙没猜错,这个姓史的女人就是张恩惠的小老婆之一,是他的四夫人。她可不像三夫人是妓女出身,是当时一个师长的小姨子,人家有闺名叫史艳波,外号小菠菜。张恩惠出任伪满洲国总理大臣后,除了七太太跟在身边风光,其他几位太太要么住在老家老守田园,要么留在奉天看家护院,一年也难得见到张恩惠几面。 小菠菜正值少妇之年,每日在奉天独守空闱,倍感冷落,竟然病了。张恩惠专门派出一名男仆和几名女仆前去奉天伺候照料她的生活。女仆中有一个年逾五旬的老妈子,男仆是一个年轻英俊,忠厚勤快的小伙。时间一久,三个人相处成了无话不说的密友。天长日久,暗中牵线,促成了男仆和小菠菜的苟合。从此,孤男寡女朝夕相伴,如胶似漆,宛若夫妻。 好景不长,去年张恩惠把总理官邸重新修缮扩建,把小菠菜从奉天搬进新京官邸。小菠菜和那男仆的隐情竟然被精明的三姨太发现了蛛丝马迹。 小菠菜心里害怕,和那老妈子核计,怎么对付三姨太。那老妈子又拿出了潘金莲对付武大郎的法子,不过不是剧毒,而是一种慢性毒药,小鬼子大夫当然看不明白。 小菠菜暗中着急,熬了两三个月,三姨太就是不死!所以她才找上了于显龙。 于显龙进了总理官邸才知道国字号的大官儿牛逼到什么程度!大门两侧的哨位就是左右各自一挺捷克式轻机枪,光靠西侧的厢房里就能住下一个连的警卫,不论官兵出来进去清一水儿的德国造盒子炮。楼前的停车场上,停着八辆小汽车! 于显龙正在四处寻找豆腐张的身影,小菠菜一拉他的袖子:“傻看什么?跟我上楼去!” 这个小菠菜是四夫人、小老婆不能走正门,于显龙只能跟着她从西侧门儿走进去。侧门儿旁边就是一排库房,里面不是车就是武器。接下去的西房是一拉溜儿的营房,上面写着“总理官邸警卫第三连”!这就是说,这个大院至少还有两个连。这座总理官邸,比当年的大帅府差得太远,可是比白音达赉的蒙古王宫强得太多了。 小菠菜进入楼门,两侧敬礼的卫兵她看都不看,直接带她上了二楼。铺着红毡的走廊一直通向一扇细木包铜的门前。 小菠菜敲了敲门:“老爷,我请的大夫来了。”随即门开了,小菠菜把于显龙带了进去。 于显龙进门,只见宽敞明亮的房间内,桌案后面的真皮沙发上坐着一个大饼子脸的胖子。旁边还坐着一个烫发旗袍,前凸后翘的年轻女人。 小菠菜上前一鞠躬:“七妹、老爷,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那个大夫。” 张恩惠颤着豆腐般的大饼子脸:“哼哼,一眼断生死,见死不救。你真有这能耐?” 于显龙当年在新民府见过这个张恩惠,如今当了汉奸总理比那时胖多了。他略一鞠躬:“也得经过望闻问切,仔细诊断。” “在理。老七,你和四姐一起去,给你三姐看看。” 这个三夫人的房间几乎和张恩惠的房间一样大小,房间内的细木家具也和张恩惠的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靠窗边有一张红木雕花大床,床上躺着一个肤色发青,神情呆滞的女人。这是长期食用鸦胆子、细辛之类的药物中毒了。难怪连日本大夫都诊断不出来,他们除了矿物类毒药,哪里知道中药的毒性? 于显龙装模作样足足诊视了一个多小时,才从三夫人的房间出来,回到张恩惠的房间。 张恩惠:“怎么样,能救么?”要知道这个大夫是见死不救,他这么问就是探听自己的三夫人能不能活。 于显龙:“如果能听在下的话,我保三夫人一个月内行动自如,半年之内康复如初。不过……” 张恩惠:“不过什么?” “只能用本人的方子,不能再请日本大夫。所用药物也必须本人炮制。” 小菠菜咬着牙:“胡说!你比日本大夫还厉害?总理官邸岂能容得下你?”她本想找个稀里糊涂的土大夫,说一声治不了,把三夫人弄死省心。没想到这个东西不知好歹,竟敢如此吹牛。 于显龙:“那就罢了,算我没来。” 张恩惠:“等等。你说说为啥不能请个日本大夫?你比他们还高明?” 于显龙:“那倒未必。尊夫人乃是病从口入,日本大夫虽然深通中医,但被西医扰乱了理法,不懂得正本清源,移除病根的法子。” 于显龙摇头晃脑,滔滔不绝,跟张恩惠讲了半个多小时,把三夫人的病情讲得头头是道。张恩惠听得两眼放光,大加赞赏。当即吩咐在后花园给于显龙腾出一间房来。 于显龙的法子很奇怪,除了让张恩惠吩咐人弄三只新鲜的飞龙,其他药物一律自己置办。 俗语中“天上龙肉,地下驴肉”其中的龙肉就是这种飞龙。学名叫花尾榛鸡,中国东北称为“飞龙”。肉味芳香、鲜美,从清朝乾隆年间开始还把它作为岁贡鸟。张恩惠还真命人找老中医打听一下,这种鸟不但是人间美味,还真有药性,滋阴补肾,调营益气…… 张恩惠在日本人面前低声下气,奴相十足。可是以总理之尊,弄几只飞龙实在太容易了。 于显龙明为三夫人配方制药,三个昼夜把总理官邸查得清清楚楚。张恩惠有五个侍卫官,前四个侍卫官各自掌管一个连的人员负责警卫、通讯、文秘等各项事务。唯独一个侍卫官手下没有任何人员,寻常也不露面,就在一楼负责接待来客。这个人就是豆腐张张景和! 三天三夜,这个见死不救的大夫终于端着一只药钵进入主楼。 刚登上楼梯,迎面下来一个人,正是豆腐张。虽然岁月悠长,容颜改变,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于显龙! “你是——” “哼哼,我是来给三夫人治病的大夫。你,好自为之!” “你不怕?” “怕,我能来么?” “我先宰了你!” “我后宰了你,保你碎尸万段!” 两个人正在虎视眈眈地对峙,走廊里传来七夫人的声音:“什么味儿这么香啊?” 于显龙仰头答道:“是我。见死不救的大夫,来给三夫人送药。” 那个妖娆的七夫人立刻快步走过来:“那太好了。大人已经问过好几次了。” 于显龙低声说道:“你要耽误给三夫人治病,张恩惠就得整死你!” 说完他走上楼梯,上二楼向里边走去。豆腐张此时可不敢掉以轻心,一转身跟了上来。 第258章 白俄支队 257白俄支队 听说见死不救的大夫把药弄好了,小菠菜和张恩惠都来到了三夫人的房间。于显龙已经把药钵放到了室内的茶几上。 七夫人问道:“先生,这药怎么喂给姐姐呀?” 于显龙:“等等。三夫人现在是阴阳一线,在下用的是以毒攻毒的法子。阳气越盛,毒气越大,甚至会中毒暴亡。三夫人阴气缠身,可是体内阳气还剩多少在下实在难以断定。最好能找一位阳气壮旺之人,先试一试,如果只是轻微头晕,夫人自可服用。要是流出鼻血,在下只能再去调整。” 屋子里加上病榻上的三夫人,三个女人两个男人。于显龙那眼睛看着张恩惠,张恩惠的胖脸蛋子一哆嗦,这药只是头晕流鼻血也就罢了,真要立刻暴亡…… 七夫人打开房门,见豆腐张就站在门外,当即把他叫了进来。 于显龙把药钵里的药汤子倒出一小杯,送到豆腐张面前:“你来得正好,把它喝下去。” 豆腐张在门外早把刚才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吓得额头冒汗,岂敢喝下去? 总理大人:“他根本不是什么大夫,他是胡子于显龙!” 张恩惠虽然是个没脊梁的狗熊,可毕竟是胡子出身。一听此话,一翻腕子,手里多了一把勃朗宁手枪,对准了于显龙的脑袋。 于显龙把那药杯放到矮几上:“你这个人,不敢喝就算了,怎么还巫我为匪呀?” 张恩惠:“你到底是大夫还是胡子?” 豆腐张:“大人,他既是大夫也是胡子,还是……” 于显龙:“大人,你要是看不上在下,一句话把我轰走就行了。谁听说绿林道上有大夫啦?我跟你有杀妻害子之恨么?” “我——” 于显龙:“总理大人,这样,我把这药喝下去,侥幸不死,我自然会设法治好三夫人。如果真的暴亡,只能听天由命。” 张恩惠放下手枪,思忖了一会儿,让人叫上来一名卫兵,稀里糊涂就让卫兵把药喝了下去。那卫兵倒在沙发上晕了一会儿,竟然起身立正,毫无影响。 于显龙以手加额:“太好啦!看来我的药量火候,药物配伍绝无问题。我保证三天之内夫人能够自己吃饭。” 于显龙看了一眼豆腐张:“总理大人,我要是胡子,这三夫人的病……” 张恩惠对着那卫兵:“李良柱,从今天起你就是铁西区警备大队大队副。立刻上任!” 那卫兵喜从天降,立正敬礼兴冲冲前去上任了。 然后他冷冷的看看豆腐张:“你先去楼下等着!” 豆腐张诚惶诚恐退了出去。 张恩惠:“你这个大夫,三夫人的病好了我放你一条生路。如果不好,你今后吃什么都不香啦!” 于显龙:“用药之后,我就在这房里守着。明早三夫人若不睁眼说话,任凭处置!” 于显龙一剂飞龙益气汤给三夫人喂下去,天亮之后这垂死的三夫人竟然睁眼说话了! 于显龙故意不提昨晚之事,吩咐给三夫人准备小米薏米枸杞子,一起煮粥! 一招奏效,于显龙才发现这个妓女出身的三夫人在总理官邸威望极高,人缘儿极好。她一旦醒来,楼上楼下一派喜气洋洋…… 豆腐张可惨了,本来是张恩惠冒着风险瞒着日本人把他藏在自己官邸当侍卫官,可真到了让他试毒卖命的时候竟然退缩不前,胡说八道。他就是一条贪生怕死,毫无用处的疯狗! 张恩惠把豆腐张臭骂一顿,让他回龙湾镇去找姚砚田报到。 张恩惠自以为念旧情,给豆腐张一条生路。可豆腐张明白,离开总理官邸,被于显龙盯上,就算走上穷途末路了。 逼走了豆腐张,于显龙的目的达到了。七天之后,他就带着野狼豹子找到尕尕狐和柏钢子悄悄离开了新京…… 于显龙回到野狐岭,才发现狗咬台火车站直到龙湾府,多了一群奇怪的日本兵。他们穿的是日本关东军的军装,用的武器是三八大盖儿、王八盒子、九二式歪把子机枪。 可仔细一看,他们一个个人高马大,白皮肤红胡子,大鼻子蓝眼珠儿,是纯纯的老毛子! 日本那些疯狂的军人把战争玩儿得太大了,适龄军人打得没剩没多少了。随后就扩大招兵年龄,把十五岁到六十岁的男丁都列在征兵范围之内。关东军的精锐师团多数都调往东南亚、南洋、太平洋战场,并且都是有去无还。 伪满洲国这边的部队不但要防备正在跟德国人厮杀的苏联,还要弹压整个伪满洲国地面,实在没人了。 日本人自己生不出那么多兵丁战斗部队,竟然玩起花花心思,在关东大地招徕白俄参军。其实这也不新鲜,于显龙从哈拉哈河回到野狐岭那时候,日本人就从朝鲜、台湾等占领区招二鬼子编入日本陆军的正规军序列,有些占领区的民众甚至现在还以自己的长辈参加过日本军队为荣。 俄国十月革命,数百万俄罗斯人纷纷流亡海外,流亡到中国的俄国人有两百万左右,而由于这些人都是和苏维埃红色政权的立场对立,国内就管这些流亡的俄罗斯人叫白俄。 关东军在东北除了招募满洲国军,也向白俄人展开了招募工作,白俄人也纷纷踊跃报名,甚至有残余的白军成建制地投奔日本人。这些白俄残匪里就有于显龙熟悉的卸磨驴谢苗诺维奇和悍熊彼什科夫。 其实在龙湾镇,日本人之所以容得下瓦莲京娜和她的白俄伙计,其用心和招募白俄伪军,如出一辙。 可是彼什科夫却没容得下瓦莲京娜。他驻防到野兔岗镇就查封了瓦莲京娜的洋布庄子,幸好尕尕狐及时花钱把瓦莲京娜救到了胡家集…… 于显龙他们在哈拉哈河边,笑看苏联红军暴揍日本人的时候,日本人的这支完全由白俄人组建的白人伪军已经初步成型,就为将来对付苏联人。因为其首任指挥官日本人叫做浅野隆志,所以这支白俄伪军就被叫作了浅野支队。其巅峰人数曾超过四千人。而日本人成立这支部队的目的主要是在远东地区对苏联进行破坏和渗透,甚至是将来建立俄罗斯傀儡政权的基础。 从前年开始,为了从东线撕裂苏联远东地区,配合纳粹德国在西线的行动,浅野支队中四百名最优秀的白俄被挑选并派遣进行特种部队训练,被日本人称为特殊谋略部队! 日本人在其中安置了数名军官,其任务是从翻越大兴安岭,潜入中苏边境漠河,在日苏开战之后进入苏联远东搞破坏,但是这些人在大兴安岭中行进了3个月,损失了两百多劳工都没有找到前往俄罗斯的道路,于是只好无功而返。 苏德战争开始之后,这些人只能进行小打小闹,对苏联边境进行投毒,放火,炸路的袭扰。在苏联出兵东北前夕,被苏联收买的军官戈林下令逮捕军中的日本军官,强迫浅野隆志服毒自尽!并警告日本不要玩火。 此时日本自身已显颓势,自知没有能力和苏联叫板,便把剩余的白俄支队番号改为“大满洲国第一独立支队”,派往京畿重地龙湾府,担任防卫任务。这伙白俄伪军的两个队长依然是谢苗诺维奇和彼什科夫。从黑龙江沿岸被抽调到蛟龙河边,实际上这支白俄伪军已经被关东军总司令部抛弃了。 龙湾特区,花田仲死了,鬼冢真雄完了。他们不得不启用已经免职六年的参谋部高级特工花田咲出任龙湾特区军政顾问官。 可是和花田咲比花田仲更奇怪,根本不要自己的公署,就在黄花甸子高丽屯儿自己的住处办公。她的主要公务就是管理黄花甸子那十几个日本高丽妇女。其他事情都推给了姚砚田。 姚砚田只在龙湾府内让赖文章召集几个侦缉队,配合负责调配物资。新京虽然来了一个电话,任命豆腐张再为龙湾特区警备司令。可是根本没有军政部的委任状,豆腐张本人也没到任。 不管怎么说,有了这伙白俄鬼子兵,龙湾镇的汉奸立刻腰杆儿变直了! 这时候德国战败,苏联将把战争方向转向远东的消息,日本方面封锁极严。除了花田咲知道,连姚砚田都不知道。豆腐张也是在新京张恩惠府上,听张恩惠跟别人悄悄议论,他偷听到的。 于显龙带着三小在胡子坟祭奠完毕,准备绕过黄花甸子,穿过仙姑台去白家园子与于显琪老牤子汇合。 从龙湾镇西边的狗咬台开始绕着镇子有八个土丘土梁,是野狐岭的余脉。仙姑台是最后一个孤零零的小丘陵。这也是白大姑娘和于显龙撞见郎行天,后来追杀顾青皮的地方。 现在仙姑台的最高处却站着一个人,一个身穿粗布和服的日本女人。 于显龙带着三小从钟离台上下来,就看见了这个站在山岗独立秋风的女人,她是小关东花田咲。 于显龙吩咐三小坐在山坡下等着,自己一步步走上山来。 “你还要做你的花田顾问官么?” “这场战争还没见分晓,我必须做下去。” “关先生是你救走的?” “显龙先生,你已经见过他了。为什么不问问?” 于显龙:“无名道长终会回到龙湾镇。他还有他的事要做,我不便多问。” “这龙湾镇风水不好,鬼冢被你杀了。你二十几年前的老冤家又来了。” “我就是想问问你,这帮老毛子怎么就变成鬼子兵了?怎么到龙湾镇来了?” 花田咲:“坐下说。”扔给于显龙一个小巧的蒲团。 她继续说:“你在诺门坎见过,老毛子也分红军和白军。这伙穿关东军军装的就是当年的白军,就是我们在大黑熊岛打过的谢苗诺维奇!另一个就是当年满蒙之虎手下的漠北悍熊,彼什科夫!” 于显龙气乐了:“嘿嘿,你还真说对了。龙湾镇风水不好,什么妖魔鬼怪都往这儿聚。你说这谢苗诺维奇,这都多少年了。那年我才十八九岁,这老家伙活着的话也该五十奔六十了。” 花田咲:“要我看,他们俩是来还你债的。你还记得当年的齐狗屁么?” 于显龙:“当然记得!老子追他到横道河子!” “他们来这儿的时候,新京参谋部给我发来一份资料,据军刀翼内部档案记载,当年日本人也想拉拢齐狗屁,后来却被这个谢苗诺维奇和彼什科夫抢了先手拉成了花膀子队。” 于显龙:“你的意思是说我爹当年的死,是这俩毛子帮了齐狗屁?” 花田咲:“不然齐狗屁没那么多好枪,更没钱收买他的属下。” 于显龙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仰望苍天:“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白俄老毛子,从今天起在门算是对上了!” 花田咲:“豆腐张根本不敢出面,这伙人没人拘管,无事可做,恢复了当年沙俄时代花膀子队的土匪本性,拿着军饷大肆吃喝嫖赌,为祸一方。” 花田咲:“他们今天出南门往南去了,过不了几天就得出东门……” 于显龙一激灵:“打住!你说什么?他们出南门了?” “是啊。” “坏了。他们是奔了白家园子了!” 毛先生的抗日兵法又奏奇效了。 于显琪发动老百姓远比白大姑娘、于显龙厉害。于白毕竟是胡子,他们的社会基础不过是胡子窝点,这极为隐秘;白大姑娘也不过是三番子徒众,门槛儿比较高,几聚几散,基本没几个人了。 于显琪可是于家大院的老姑娘,龙湾镇老姑杀猪菜的老板娘,嘴皮子利落,老百姓信得过,一呼百应。 围绕棋盘山飞龙岭,她拉起两三支村屯自卫队。闲时种地做工干小买卖,一旦有事儿,人人抄家伙! 彼什科夫刚接近白家园子北面的官道,就被村里的哨位发现了。 于显龙他们赶到的时候,于显琪正带着老牤子李大驴子他们依托土围子,根皮什科夫这帮老毛子对射呢! 小野狼儿田豹子柏钢子自从上次离开龙湾镇,就没正经地开尅过。于显龙枪声一响,这三个小伙子的六把盒子炮开斋了! 令人没想到的是,老毛子的鬼子兵实在不禁揍,后屁股挨打,立刻花耷逃跑。跑不了的举手投降。 小野狼儿柏钢子田豹子经常跟鬼子兵打交道,鬼子兵都是宁死不投降。狗子们则是能跑就跑,跑不了跪地求饶。遇上狂龙绺子,求饶没用只能闭上眼睛倒在地上装死。 两方人马汇合,缴了毛子兵的枪。 于显琪问道:“三兄弟,这些玩意儿怎么办?” 小野狼儿:“拿大刀劈死他们!” 于显龙:“费那劲。老子把他们全都扒光了,用皮带绑在大树上,一宿都他妈的冻成冰柱子啦!” 田豹子:“爷,现在是五月天,冻不死他们!” 于显龙:“咱们是胡子,胡子的刑罚你们知道多少?观音坐莲、点天灯、挂甲、攒花、仙女脱衣……” 小野狼儿:“都听说过。就是仙女脱衣……” 于显龙:“就是把人的脑瓜皮剌一口子,然后往里灌水银,活剥皮把人硬从皮囊里挤出来!” 田豹子:“这招太狠了。” 小野狼儿:“浇上火油点天灯!” 于显龙:“把他们扒光了,绑到树上别管了!” 农历五月天,也没有那么多蚊子小咬。绑在山根大树上的毛子兵,一直挺着饿死…… 第258章 白俄支队 257白俄支队 听说见死不救的大夫把药弄好了,小菠菜和张恩惠都来到了三夫人的房间。于显龙已经把药钵放到了室内的茶几上。 七夫人问道:“先生,这药怎么喂给姐姐呀?” 于显龙:“等等。三夫人现在是阴阳一线,在下用的是以毒攻毒的法子。阳气越盛,毒气越大,甚至会中毒暴亡。三夫人阴气缠身,可是体内阳气还剩多少在下实在难以断定。最好能找一位阳气壮旺之人,先试一试,如果只是轻微头晕,夫人自可服用。要是流出鼻血,在下只能再去调整。” 屋子里加上病榻上的三夫人,三个女人两个男人。于显龙那眼睛看着张恩惠,张恩惠的胖脸蛋子一哆嗦,这药只是头晕流鼻血也就罢了,真要立刻暴亡…… 七夫人打开房门,见豆腐张就站在门外,当即把他叫了进来。 于显龙把药钵里的药汤子倒出一小杯,送到豆腐张面前:“你来得正好,把它喝下去。” 豆腐张在门外早把刚才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吓得额头冒汗,岂敢喝下去? 总理大人:“他根本不是什么大夫,他是胡子于显龙!” 张恩惠虽然是个没脊梁的狗熊,可毕竟是胡子出身。一听此话,一翻腕子,手里多了一把勃朗宁手枪,对准了于显龙的脑袋。 于显龙把那药杯放到矮几上:“你这个人,不敢喝就算了,怎么还巫我为匪呀?” 张恩惠:“你到底是大夫还是胡子?” 豆腐张:“大人,他既是大夫也是胡子,还是……” 于显龙:“大人,你要是看不上在下,一句话把我轰走就行了。谁听说绿林道上有大夫啦?我跟你有杀妻害子之恨么?” “我——” 于显龙:“总理大人,这样,我把这药喝下去,侥幸不死,我自然会设法治好三夫人。如果真的暴亡,只能听天由命。” 张恩惠放下手枪,思忖了一会儿,让人叫上来一名卫兵,稀里糊涂就让卫兵把药喝了下去。那卫兵倒在沙发上晕了一会儿,竟然起身立正,毫无影响。 于显龙以手加额:“太好啦!看来我的药量火候,药物配伍绝无问题。我保证三天之内夫人能够自己吃饭。” 于显龙看了一眼豆腐张:“总理大人,我要是胡子,这三夫人的病……” 张恩惠对着那卫兵:“李良柱,从今天起你就是铁西区警备大队大队副。立刻上任!” 那卫兵喜从天降,立正敬礼兴冲冲前去上任了。 然后他冷冷的看看豆腐张:“你先去楼下等着!” 豆腐张诚惶诚恐退了出去。 张恩惠:“你这个大夫,三夫人的病好了我放你一条生路。如果不好,你今后吃什么都不香啦!” 于显龙:“用药之后,我就在这房里守着。明早三夫人若不睁眼说话,任凭处置!” 于显龙一剂飞龙益气汤给三夫人喂下去,天亮之后这垂死的三夫人竟然睁眼说话了! 于显龙故意不提昨晚之事,吩咐给三夫人准备小米薏米枸杞子,一起煮粥! 一招奏效,于显龙才发现这个妓女出身的三夫人在总理官邸威望极高,人缘儿极好。她一旦醒来,楼上楼下一派喜气洋洋…… 豆腐张可惨了,本来是张恩惠冒着风险瞒着日本人把他藏在自己官邸当侍卫官,可真到了让他试毒卖命的时候竟然退缩不前,胡说八道。他就是一条贪生怕死,毫无用处的疯狗! 张恩惠把豆腐张臭骂一顿,让他回龙湾镇去找姚砚田报到。 张恩惠自以为念旧情,给豆腐张一条生路。可豆腐张明白,离开总理官邸,被于显龙盯上,就算走上穷途末路了。 逼走了豆腐张,于显龙的目的达到了。七天之后,他就带着野狼豹子找到尕尕狐和柏钢子悄悄离开了新京…… 于显龙回到野狐岭,才发现狗咬台火车站直到龙湾府,多了一群奇怪的日本兵。他们穿的是日本关东军的军装,用的武器是三八大盖儿、王八盒子、九二式歪把子机枪。 可仔细一看,他们一个个人高马大,白皮肤红胡子,大鼻子蓝眼珠儿,是纯纯的老毛子! 日本那些疯狂的军人把战争玩儿得太大了,适龄军人打得没剩没多少了。随后就扩大招兵年龄,把十五岁到六十岁的男丁都列在征兵范围之内。关东军的精锐师团多数都调往东南亚、南洋、太平洋战场,并且都是有去无还。 伪满洲国这边的部队不但要防备正在跟德国人厮杀的苏联,还要弹压整个伪满洲国地面,实在没人了。 日本人自己生不出那么多兵丁战斗部队,竟然玩起花花心思,在关东大地招徕白俄参军。其实这也不新鲜,于显龙从哈拉哈河回到野狐岭那时候,日本人就从朝鲜、台湾等占领区招二鬼子编入日本陆军的正规军序列,有些占领区的民众甚至现在还以自己的长辈参加过日本军队为荣。 俄国十月革命,数百万俄罗斯人纷纷流亡海外,流亡到中国的俄国人有两百万左右,而由于这些人都是和苏维埃红色政权的立场对立,国内就管这些流亡的俄罗斯人叫白俄。 关东军在东北除了招募满洲国军,也向白俄人展开了招募工作,白俄人也纷纷踊跃报名,甚至有残余的白军成建制地投奔日本人。这些白俄残匪里就有于显龙熟悉的卸磨驴谢苗诺维奇和悍熊彼什科夫。 其实在龙湾镇,日本人之所以容得下瓦莲京娜和她的白俄伙计,其用心和招募白俄伪军,如出一辙。 可是彼什科夫却没容得下瓦莲京娜。他驻防到野兔岗镇就查封了瓦莲京娜的洋布庄子,幸好尕尕狐及时花钱把瓦莲京娜救到了胡家集…… 于显龙他们在哈拉哈河边,笑看苏联红军暴揍日本人的时候,日本人的这支完全由白俄人组建的白人伪军已经初步成型,就为将来对付苏联人。因为其首任指挥官日本人叫做浅野隆志,所以这支白俄伪军就被叫作了浅野支队。其巅峰人数曾超过四千人。而日本人成立这支部队的目的主要是在远东地区对苏联进行破坏和渗透,甚至是将来建立俄罗斯傀儡政权的基础。 从前年开始,为了从东线撕裂苏联远东地区,配合纳粹德国在西线的行动,浅野支队中四百名最优秀的白俄被挑选并派遣进行特种部队训练,被日本人称为特殊谋略部队! 日本人在其中安置了数名军官,其任务是从翻越大兴安岭,潜入中苏边境漠河,在日苏开战之后进入苏联远东搞破坏,但是这些人在大兴安岭中行进了3个月,损失了两百多劳工都没有找到前往俄罗斯的道路,于是只好无功而返。 苏德战争开始之后,这些人只能进行小打小闹,对苏联边境进行投毒,放火,炸路的袭扰。在苏联出兵东北前夕,被苏联收买的军官戈林下令逮捕军中的日本军官,强迫浅野隆志服毒自尽!并警告日本不要玩火。 此时日本自身已显颓势,自知没有能力和苏联叫板,便把剩余的白俄支队番号改为“大满洲国第一独立支队”,派往京畿重地龙湾府,担任防卫任务。这伙白俄伪军的两个队长依然是谢苗诺维奇和彼什科夫。从黑龙江沿岸被抽调到蛟龙河边,实际上这支白俄伪军已经被关东军总司令部抛弃了。 龙湾特区,花田仲死了,鬼冢真雄完了。他们不得不启用已经免职六年的参谋部高级特工花田咲出任龙湾特区军政顾问官。 可是和花田咲比花田仲更奇怪,根本不要自己的公署,就在黄花甸子高丽屯儿自己的住处办公。她的主要公务就是管理黄花甸子那十几个日本高丽妇女。其他事情都推给了姚砚田。 姚砚田只在龙湾府内让赖文章召集几个侦缉队,配合负责调配物资。新京虽然来了一个电话,任命豆腐张再为龙湾特区警备司令。可是根本没有军政部的委任状,豆腐张本人也没到任。 不管怎么说,有了这伙白俄鬼子兵,龙湾镇的汉奸立刻腰杆儿变直了! 这时候德国战败,苏联将把战争方向转向远东的消息,日本方面封锁极严。除了花田咲知道,连姚砚田都不知道。豆腐张也是在新京张恩惠府上,听张恩惠跟别人悄悄议论,他偷听到的。 于显龙带着三小在胡子坟祭奠完毕,准备绕过黄花甸子,穿过仙姑台去白家园子与于显琪老牤子汇合。 从龙湾镇西边的狗咬台开始绕着镇子有八个土丘土梁,是野狐岭的余脉。仙姑台是最后一个孤零零的小丘陵。这也是白大姑娘和于显龙撞见郎行天,后来追杀顾青皮的地方。 现在仙姑台的最高处却站着一个人,一个身穿粗布和服的日本女人。 于显龙带着三小从钟离台上下来,就看见了这个站在山岗独立秋风的女人,她是小关东花田咲。 于显龙吩咐三小坐在山坡下等着,自己一步步走上山来。 “你还要做你的花田顾问官么?” “这场战争还没见分晓,我必须做下去。” “关先生是你救走的?” “显龙先生,你已经见过他了。为什么不问问?” 于显龙:“无名道长终会回到龙湾镇。他还有他的事要做,我不便多问。” “这龙湾镇风水不好,鬼冢被你杀了。你二十几年前的老冤家又来了。” “我就是想问问你,这帮老毛子怎么就变成鬼子兵了?怎么到龙湾镇来了?” 花田咲:“坐下说。”扔给于显龙一个小巧的蒲团。 她继续说:“你在诺门坎见过,老毛子也分红军和白军。这伙穿关东军军装的就是当年的白军,就是我们在大黑熊岛打过的谢苗诺维奇!另一个就是当年满蒙之虎手下的漠北悍熊,彼什科夫!” 于显龙气乐了:“嘿嘿,你还真说对了。龙湾镇风水不好,什么妖魔鬼怪都往这儿聚。你说这谢苗诺维奇,这都多少年了。那年我才十八九岁,这老家伙活着的话也该五十奔六十了。” 花田咲:“要我看,他们俩是来还你债的。你还记得当年的齐狗屁么?” 于显龙:“当然记得!老子追他到横道河子!” “他们来这儿的时候,新京参谋部给我发来一份资料,据军刀翼内部档案记载,当年日本人也想拉拢齐狗屁,后来却被这个谢苗诺维奇和彼什科夫抢了先手拉成了花膀子队。” 于显龙:“你的意思是说我爹当年的死,是这俩毛子帮了齐狗屁?” 花田咲:“不然齐狗屁没那么多好枪,更没钱收买他的属下。” 于显龙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仰望苍天:“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白俄老毛子,从今天起在门算是对上了!” 花田咲:“豆腐张根本不敢出面,这伙人没人拘管,无事可做,恢复了当年沙俄时代花膀子队的土匪本性,拿着军饷大肆吃喝嫖赌,为祸一方。” 花田咲:“他们今天出南门往南去了,过不了几天就得出东门……” 于显龙一激灵:“打住!你说什么?他们出南门了?” “是啊。” “坏了。他们是奔了白家园子了!” 毛先生的抗日兵法又奏奇效了。 于显琪发动老百姓远比白大姑娘、于显龙厉害。于白毕竟是胡子,他们的社会基础不过是胡子窝点,这极为隐秘;白大姑娘也不过是三番子徒众,门槛儿比较高,几聚几散,基本没几个人了。 于显琪可是于家大院的老姑娘,龙湾镇老姑杀猪菜的老板娘,嘴皮子利落,老百姓信得过,一呼百应。 围绕棋盘山飞龙岭,她拉起两三支村屯自卫队。闲时种地做工干小买卖,一旦有事儿,人人抄家伙! 彼什科夫刚接近白家园子北面的官道,就被村里的哨位发现了。 于显龙他们赶到的时候,于显琪正带着老牤子李大驴子他们依托土围子,根皮什科夫这帮老毛子对射呢! 小野狼儿田豹子柏钢子自从上次离开龙湾镇,就没正经地开尅过。于显龙枪声一响,这三个小伙子的六把盒子炮开斋了! 令人没想到的是,老毛子的鬼子兵实在不禁揍,后屁股挨打,立刻花耷逃跑。跑不了的举手投降。 小野狼儿柏钢子田豹子经常跟鬼子兵打交道,鬼子兵都是宁死不投降。狗子们则是能跑就跑,跑不了跪地求饶。遇上狂龙绺子,求饶没用只能闭上眼睛倒在地上装死。 两方人马汇合,缴了毛子兵的枪。 于显琪问道:“三兄弟,这些玩意儿怎么办?” 小野狼儿:“拿大刀劈死他们!” 于显龙:“费那劲。老子把他们全都扒光了,用皮带绑在大树上,一宿都他妈的冻成冰柱子啦!” 田豹子:“爷,现在是五月天,冻不死他们!” 于显龙:“咱们是胡子,胡子的刑罚你们知道多少?观音坐莲、点天灯、挂甲、攒花、仙女脱衣……” 小野狼儿:“都听说过。就是仙女脱衣……” 于显龙:“就是把人的脑瓜皮剌一口子,然后往里灌水银,活剥皮把人硬从皮囊里挤出来!” 田豹子:“这招太狠了。” 小野狼儿:“浇上火油点天灯!” 于显龙:“把他们扒光了,绑到树上别管了!” 农历五月天,也没有那么多蚊子小咬。绑在山根大树上的毛子兵,一直挺着饿死…… 第259章 卸磨杀驴 258卸磨杀驴 谢苗诺维奇把彼什科夫派到白家园子一带,自己则带着几个卫兵跑到那拉街找女人喝酒快活去了。 在那拉街,他悄悄派出心腹经野兔岗去了哈尔滨…… 彼什科夫带着一百八十多人的白俄伪军依然像当年的绿林花膀子队一样,成群结伙,到处流窜,抢劫勒索,强奸杀人,无恶不作。 最近这几天却突然遭到伏击,被打死三十多人,枪械武器被掠走,尸体被浇上火油被烧得面目全非! 彼什科夫气急败坏,跑到龙湾府向姚砚田报告,白家园子、姜家围子、辛家店都发现了土匪,第一独立支队损失惨重…… 姚砚田手底下只有赖文章那七个便衣狗子,既奈何不了各村自卫队,也惹不起这帮白俄禽兽。 应付走了彼什科夫,他带着两个随从去了黄花甸子,找顾问官花田咲讨主意。花田咲的回答虽然简单,却一语中的。 豆腐张还是龙湾特区的警备司令,拿着大满洲国的俸禄,躺在新安镇什么都不干,他不怕掉脑袋? 姚砚田茅塞顿开,当即派赖文章去新安镇通知豆腐张到龙湾镇开会! 豆腐张离开新安镇的暗门子,来到龙湾镇姚砚田的特区公署,当时就被会议室的场景吓住了! 花田咲面沉似水,赖文章带着七个狗子端着王八盒子,姚砚田坐在办公桌前,冷眼旁观。 豆腐张:“花田顾问官,您这是……” 花田咲:“张司令,你好自在呀。新安镇的窑子暗门子都让你拿公款包圆儿了?” 豆腐张:“花田顾问官你有所不知,我这个司令只有军政部的一个电话,我在等委任状啊。” “哼哼,你的委任状,军政部早在九年前就给你发下来了。怎么你还要做龙湾特区军政顾问么?” 豆腐张:“可我就是个光杆儿司令啊……” 姚砚田突施冷枪:“哼哼,警备队怎么散的有记录在案。” 豆腐张顿时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花田咲当即宣布,大满洲国第一独立支队由警备司令张景和统一指挥,整饬纪律,靖安地面…… 豆腐张现在对这支白俄部队是又嫉妒又恨得咬牙切齿,他说:“这帮老毛子根本靠不住。土匪作乱,他们就是活脱脱的土匪。再让他们折腾下去,皇军的出荷都叫不上去!” 花田咲:“总部也来了命令,要我们解除独立一支队的武装。那个谢苗诺维奇,悄悄派人跟苏联联系,有投靠苏联的迹象。你接管他们之后,想办法解除他们的武装,招募新兵,取而代之!” 啃青的季节很快就过去,成熟的庄稼不能再浪费。于显龙领着于显琪辛泽安来到白家园子东北那片已经被炮火夷为平地的坟地。于显龙来到一棵老榆树下,用手一指:“大家往下挖!” 挖进去一人多深才挖出一口二拍缸,缸里竟然是大半下子袁大头!于显龙让李大驴子、辛泽安给每屯每户两块大洋度饥荒。其他的让老牤子和尕尕狐送往胡家集,在鬼市换粮送进山里接济达子香和孩子们。 大洋还没分派完,小野狼儿从北门外带进一个逃荒女人。口口声声要见狂龙当家! 这个女人是个高丽人,叫金贞善。她把一张纸条儿交给于显龙。 于显龙看过纸条颜色骤变:“小野狼儿,快叫豹子钢子,胡家集的事交给尕尕狐。让你牤子大爷回来。” 豆腐张来到当年自己的老窝,吹箫坎兵营,当即宣布:花田顾问官有令,将逐步解除满洲独立第一支队的武装! 谢苗诺维奇没说话,彼什科夫不干了! 他的部下刚刚在白家园子遭受重创,现在解除武装岂不成了待宰的羔羊? 豆腐张满脸无辜:“彼什科夫先生,我也是没办法呀。我现在就是个光杆儿司令,哪有本钱指挥你们各位呀。可是顾问官这娘们打着关东军司令部的旗号,我也是上命难违呀。” 彼什科夫:“你说什么?顾问官是个娘们儿?” 豆腐张冷笑道:“不但是个娘们儿,手下也都是娘儿们儿,根本没有部队。大满洲国的皇军都调到北边防备苏联人去啦。满洲腹地,一兵一将都难求。她还在那装屁呢。” 谢苗诺维奇看看彼什科夫,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豆腐张又说话了:“两位今晚就把支队的人数、枪炮数量列个清单。明天一早,你们就是大满洲国龙湾特区警备队啦。谢苗诺维奇先生,由您出任第一小队队长;彼什科夫先生,由您出任第二小队小队长。我今晚就去三姓镇,请谢参谋长尽快回龙湾镇复任。” 豆腐张说完上马走了。 彼什科夫看看谢苗诺维奇:“哈尔滨那边有消息么?” 谢苗诺维奇摇摇头:“他们训练的抗联已经大部分过江。拉林河以北直到兰棱都被抗联王南珂部控制了,就算红军肯接纳我们,我们也过不了松花江。” 彼什科夫:“他妈的,我们给小鬼子效力二十来年,最后要我们听那个狗熊豆腐的。我他妈的……” 谢苗诺维奇:“他也得听黄花甸子那个娘们儿的。” 彼什科夫:“今晚就去黄花甸子把她们摸了!抓住那日本娘们儿,交给抗联权当买路钱!” 谢苗诺维奇点点头,也只有这一条路了。 彼什科夫得了谢苗诺维奇的默许,然后向姚砚田报告,他们要夜袭白家园子一带的村屯的刁民。他将带领所有独立一支队的白俄官兵,到白家园子集结,今天半夜出发攻打于显龙的窝点白家园子。打死或活捉于显龙! 姚砚田可不是傻子,彼什科夫越是说得天花乱坠他越是怀疑。半夜出击,还要攻打于显龙所在的白家园子?别说你们一伙残兵败将的白俄老毛子,就是日本关东军也不敢说这大话! 彼什科夫刚走,姚砚田就给火车站的护路队打了电话…… 新京军政部已经暗地指示姚砚田,除掉这支白俄,他们要卸磨杀驴了! 彼什科夫把部队调到白家园子蛟龙河南岸,却转了一个弯儿,悄悄开到仙姑台下面。到了仙姑台下面等到半夜,却没等到谢苗诺维奇。这个老色鬼一定在那拉街哪个娘们家窝住了。 彼什科夫现在是他的属下,不敢擅自行动,只能向姚砚田如实汇报。 姚砚田当面给了彼什科夫一笔钱,慨允抓住于显龙,你就是支队司令,把谢苗诺维奇送交军法处!彼什科夫顿时心花怒放,乐颠颠儿回了仙姑台。 他没想到的是,在他回营地后,姚砚田已经在他的白俄营地外架好了机枪,一阵扫射,把所有白俄人打成了筛子! 姚砚田看着被打成血葫芦的彼什科夫放声大笑,当即吩咐日本护路队收拾战场,查点人数和武器,然后把大白俄尸体浇上汽油,通通烧掉! 姚砚田趾高气扬,指挥日本兵搬尸体,浇汽油点火…… 驴被杀,磨还得拉。 啪——!一声枪响,姚砚田身边的铁路护卫队队长当即爆头,栽倒下去。 姚砚田当即一头钻进榛柴棵子,连滚带爬,爬进一条稻田水沟里…… 正在清理尸体武器的鬼子护路队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兵营外东南西南正北三个方向同时响起了机枪的怒吼声! 螳螂捕蝉,狂龙在后! 于显龙、老牤子、柏钢子,抱着九二式轻机枪,走马灯似地围着日军一阵猛打!火葬场上的日本兵毫无防备,争先恐后追着老毛子,奔了阴曹地府了。 于显龙还是胡子老规矩,不管死活,挨个补枪!然后选好家伙拿走,尸体交给野狼野狗。三个人带着高丽屯的女人们,把尸体翻了一遍,没找到豆腐张,也没找到姚砚田! 豆腐张还真去了三姓镇找谢文翰了。他知道,现在的所谓警备队,只有谢文翰手底下还有十几个人。另外谢文翰这个人足智多谋,手段阴狠,自己要想保住警备司令的位子,只能求助于他了。 可是这位谢参谋长对他这个司令异常冷淡。见面之后连碗茶水都没让。 豆腐张吞吞吐吐说明来意,要调他进驻龙湾镇。 谢文翰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别说龙湾镇,你就是调我去新京当国务总理我都不去!” 豆腐张:“谢参谋长,听你这话的意思,你还想玩儿一场土龙暴动?” 谢文翰语出惊人:“姓张的!德国人被打败了,苏联人两个方面军开到黑龙江北岸,要干什么?他们是来看风景儿的?满洲国眼看要完蛋了,还用得着我暴动么?自打那年遇上于显龙,我就明白了。把兄弟亲戚都打发回家,自己躲在三姓镇混吃等死。正好你这司令大人来了,把那十二个兄弟都带走。我从今天解甲归田,回土龙山种地去。” 谢文翰还真说到做到,解开皮带,摘掉帽子,脱下军装,转身出门! 走到门口儿他回身说道:“张司令,这十二个兄弟耀武扬威还行。不过千万别遇上于显龙,要是遇上狂龙绺子,你这司令就跟光屁股一样!” 豆腐张看着上马远去的谢文翰,愣在了院子里。 高人,谢文翰才是高人啊。有这个人在,自己的手就永远别想伸进三姓大甸子。 他点齐了十二个狗子,趁着大白天往龙湾镇赶路。一路小心翼翼,还真没遇上于显龙。 豆腐张刚进吹箫坎兵营,赖文章就从营房里出来了。 “张司令,我在这等你大半天了。顾问官命令你,快去指挥部队抗击于显龙,保卫火车站!” 豆腐张长叹一声,心里暗骂,唉,花田咲这娘们儿算是吃定我了。看样子她是非让我在满洲国完蛋之前死在于显龙手里不可。 谢文翰不干了,能猫在家里种地,自己的能干啥?种地不行,做买卖不行,最喜欢当官儿。可现如今满洲国这官儿真的当不得啦! 他带着十二个狗子出了龙湾镇西门,就听见狗咬台方向枪声爆响! 于显龙看来是得势了,大白天就敢攻打火车站! 豆腐张:“各位兄弟,你们想死想活呀?” 别说是这帮狗子,就是绿林绺子,哪个会想死?豆腐张吆喝一声掉头向西北进野狐岭,绕道逃走了。 于显龙在仙姑台消灭了一大半铁路护路队,本以为能顺利控制火车站。可是刚出龙湾镇西门,谢苗诺维奇就派兵占领了火车站外的两座炮楼。 这些炮楼还是花田仲刚回来的时候命令修建的。这也不是像老电影里,华北地区的炮楼那样,都是土筑的又高又大。 这里的炮楼,老百姓都叫他鬼子炮台。都是红砖钢筋水泥的,也没有多高一般不超过四米。既可以轻机枪扫射,也可以安置小炮。 谢苗诺维奇根本不想保卫火车站,他是要到火车站,上火车逃走。可是他们刚接近火车站,就被一顿排子枪打了回来! 狗咬台火车站已经被王南珂率领的抗日联军给占领了。 这伙白匪被压制在铁路与公路交叉道口两侧的鬼子炮台里。 王南珂和于显龙会合之后,包围了交叉道口,可是这俩炮台十分坚固,迫击炮都打不开! 王南珂的抗联战士连续几次冲锋,死伤十多个,硬是打不下来。 老牤子问道:“虎头万儿,你的兵腰里挂的都是大五样儿啊?” 王南珂:“老哥别开玩笑。那是苏制的大号手雷。” 老牤子:“不就是大溜溜棒子么,给我俩试试。” 王南珂:“牤子哥,这玩意儿分量大。咱们距离碉堡又太远……” “让你拿来你就拿来,废什么话!” 一个战士把两颗手榴弹交给牤子。 牤子接过手雷颠了颠:“当家的,打个眼罩儿(掩护)。” 于显龙抓起一挺九二式:“钢子,别珍惜柴火,给我狠狠打!” 机枪怒吼,打得鬼子炮台火花四溅,尘土飞扬。老牤子向前爬了足有五十米,突然一跃而起,甩手将手雷投了出去! 手雷飞出去足有一百二十米,不偏不倚从射击孔钻进鬼子炮台!另一颗虽然没打进去,却将射击孔炸开了半边。 谢苗诺维奇见势不妙,冲出鬼子碉堡,向北逃窜…… 第259章 卸磨杀驴 258卸磨杀驴 谢苗诺维奇把彼什科夫派到白家园子一带,自己则带着几个卫兵跑到那拉街找女人喝酒快活去了。 在那拉街,他悄悄派出心腹经野兔岗去了哈尔滨…… 彼什科夫带着一百八十多人的白俄伪军依然像当年的绿林花膀子队一样,成群结伙,到处流窜,抢劫勒索,强奸杀人,无恶不作。 最近这几天却突然遭到伏击,被打死三十多人,枪械武器被掠走,尸体被浇上火油被烧得面目全非! 彼什科夫气急败坏,跑到龙湾府向姚砚田报告,白家园子、姜家围子、辛家店都发现了土匪,第一独立支队损失惨重…… 姚砚田手底下只有赖文章那七个便衣狗子,既奈何不了各村自卫队,也惹不起这帮白俄禽兽。 应付走了彼什科夫,他带着两个随从去了黄花甸子,找顾问官花田咲讨主意。花田咲的回答虽然简单,却一语中的。 豆腐张还是龙湾特区的警备司令,拿着大满洲国的俸禄,躺在新安镇什么都不干,他不怕掉脑袋? 姚砚田茅塞顿开,当即派赖文章去新安镇通知豆腐张到龙湾镇开会! 豆腐张离开新安镇的暗门子,来到龙湾镇姚砚田的特区公署,当时就被会议室的场景吓住了! 花田咲面沉似水,赖文章带着七个狗子端着王八盒子,姚砚田坐在办公桌前,冷眼旁观。 豆腐张:“花田顾问官,您这是……” 花田咲:“张司令,你好自在呀。新安镇的窑子暗门子都让你拿公款包圆儿了?” 豆腐张:“花田顾问官你有所不知,我这个司令只有军政部的一个电话,我在等委任状啊。” “哼哼,你的委任状,军政部早在九年前就给你发下来了。怎么你还要做龙湾特区军政顾问么?” 豆腐张:“可我就是个光杆儿司令啊……” 姚砚田突施冷枪:“哼哼,警备队怎么散的有记录在案。” 豆腐张顿时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花田咲当即宣布,大满洲国第一独立支队由警备司令张景和统一指挥,整饬纪律,靖安地面…… 豆腐张现在对这支白俄部队是又嫉妒又恨得咬牙切齿,他说:“这帮老毛子根本靠不住。土匪作乱,他们就是活脱脱的土匪。再让他们折腾下去,皇军的出荷都叫不上去!” 花田咲:“总部也来了命令,要我们解除独立一支队的武装。那个谢苗诺维奇,悄悄派人跟苏联联系,有投靠苏联的迹象。你接管他们之后,想办法解除他们的武装,招募新兵,取而代之!” 啃青的季节很快就过去,成熟的庄稼不能再浪费。于显龙领着于显琪辛泽安来到白家园子东北那片已经被炮火夷为平地的坟地。于显龙来到一棵老榆树下,用手一指:“大家往下挖!” 挖进去一人多深才挖出一口二拍缸,缸里竟然是大半下子袁大头!于显龙让李大驴子、辛泽安给每屯每户两块大洋度饥荒。其他的让老牤子和尕尕狐送往胡家集,在鬼市换粮送进山里接济达子香和孩子们。 大洋还没分派完,小野狼儿从北门外带进一个逃荒女人。口口声声要见狂龙当家! 这个女人是个高丽人,叫金贞善。她把一张纸条儿交给于显龙。 于显龙看过纸条颜色骤变:“小野狼儿,快叫豹子钢子,胡家集的事交给尕尕狐。让你牤子大爷回来。” 豆腐张来到当年自己的老窝,吹箫坎兵营,当即宣布:花田顾问官有令,将逐步解除满洲独立第一支队的武装! 谢苗诺维奇没说话,彼什科夫不干了! 他的部下刚刚在白家园子遭受重创,现在解除武装岂不成了待宰的羔羊? 豆腐张满脸无辜:“彼什科夫先生,我也是没办法呀。我现在就是个光杆儿司令,哪有本钱指挥你们各位呀。可是顾问官这娘们打着关东军司令部的旗号,我也是上命难违呀。” 彼什科夫:“你说什么?顾问官是个娘们儿?” 豆腐张冷笑道:“不但是个娘们儿,手下也都是娘儿们儿,根本没有部队。大满洲国的皇军都调到北边防备苏联人去啦。满洲腹地,一兵一将都难求。她还在那装屁呢。” 谢苗诺维奇看看彼什科夫,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豆腐张又说话了:“两位今晚就把支队的人数、枪炮数量列个清单。明天一早,你们就是大满洲国龙湾特区警备队啦。谢苗诺维奇先生,由您出任第一小队队长;彼什科夫先生,由您出任第二小队小队长。我今晚就去三姓镇,请谢参谋长尽快回龙湾镇复任。” 豆腐张说完上马走了。 彼什科夫看看谢苗诺维奇:“哈尔滨那边有消息么?” 谢苗诺维奇摇摇头:“他们训练的抗联已经大部分过江。拉林河以北直到兰棱都被抗联王南珂部控制了,就算红军肯接纳我们,我们也过不了松花江。” 彼什科夫:“他妈的,我们给小鬼子效力二十来年,最后要我们听那个狗熊豆腐的。我他妈的……” 谢苗诺维奇:“他也得听黄花甸子那个娘们儿的。” 彼什科夫:“今晚就去黄花甸子把她们摸了!抓住那日本娘们儿,交给抗联权当买路钱!” 谢苗诺维奇点点头,也只有这一条路了。 彼什科夫得了谢苗诺维奇的默许,然后向姚砚田报告,他们要夜袭白家园子一带的村屯的刁民。他将带领所有独立一支队的白俄官兵,到白家园子集结,今天半夜出发攻打于显龙的窝点白家园子。打死或活捉于显龙! 姚砚田可不是傻子,彼什科夫越是说得天花乱坠他越是怀疑。半夜出击,还要攻打于显龙所在的白家园子?别说你们一伙残兵败将的白俄老毛子,就是日本关东军也不敢说这大话! 彼什科夫刚走,姚砚田就给火车站的护路队打了电话…… 新京军政部已经暗地指示姚砚田,除掉这支白俄,他们要卸磨杀驴了! 彼什科夫把部队调到白家园子蛟龙河南岸,却转了一个弯儿,悄悄开到仙姑台下面。到了仙姑台下面等到半夜,却没等到谢苗诺维奇。这个老色鬼一定在那拉街哪个娘们家窝住了。 彼什科夫现在是他的属下,不敢擅自行动,只能向姚砚田如实汇报。 姚砚田当面给了彼什科夫一笔钱,慨允抓住于显龙,你就是支队司令,把谢苗诺维奇送交军法处!彼什科夫顿时心花怒放,乐颠颠儿回了仙姑台。 他没想到的是,在他回营地后,姚砚田已经在他的白俄营地外架好了机枪,一阵扫射,把所有白俄人打成了筛子! 姚砚田看着被打成血葫芦的彼什科夫放声大笑,当即吩咐日本护路队收拾战场,查点人数和武器,然后把大白俄尸体浇上汽油,通通烧掉! 姚砚田趾高气扬,指挥日本兵搬尸体,浇汽油点火…… 驴被杀,磨还得拉。 啪——!一声枪响,姚砚田身边的铁路护卫队队长当即爆头,栽倒下去。 姚砚田当即一头钻进榛柴棵子,连滚带爬,爬进一条稻田水沟里…… 正在清理尸体武器的鬼子护路队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兵营外东南西南正北三个方向同时响起了机枪的怒吼声! 螳螂捕蝉,狂龙在后! 于显龙、老牤子、柏钢子,抱着九二式轻机枪,走马灯似地围着日军一阵猛打!火葬场上的日本兵毫无防备,争先恐后追着老毛子,奔了阴曹地府了。 于显龙还是胡子老规矩,不管死活,挨个补枪!然后选好家伙拿走,尸体交给野狼野狗。三个人带着高丽屯的女人们,把尸体翻了一遍,没找到豆腐张,也没找到姚砚田! 豆腐张还真去了三姓镇找谢文翰了。他知道,现在的所谓警备队,只有谢文翰手底下还有十几个人。另外谢文翰这个人足智多谋,手段阴狠,自己要想保住警备司令的位子,只能求助于他了。 可是这位谢参谋长对他这个司令异常冷淡。见面之后连碗茶水都没让。 豆腐张吞吞吐吐说明来意,要调他进驻龙湾镇。 谢文翰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别说龙湾镇,你就是调我去新京当国务总理我都不去!” 豆腐张:“谢参谋长,听你这话的意思,你还想玩儿一场土龙暴动?” 谢文翰语出惊人:“姓张的!德国人被打败了,苏联人两个方面军开到黑龙江北岸,要干什么?他们是来看风景儿的?满洲国眼看要完蛋了,还用得着我暴动么?自打那年遇上于显龙,我就明白了。把兄弟亲戚都打发回家,自己躲在三姓镇混吃等死。正好你这司令大人来了,把那十二个兄弟都带走。我从今天解甲归田,回土龙山种地去。” 谢文翰还真说到做到,解开皮带,摘掉帽子,脱下军装,转身出门! 走到门口儿他回身说道:“张司令,这十二个兄弟耀武扬威还行。不过千万别遇上于显龙,要是遇上狂龙绺子,你这司令就跟光屁股一样!” 豆腐张看着上马远去的谢文翰,愣在了院子里。 高人,谢文翰才是高人啊。有这个人在,自己的手就永远别想伸进三姓大甸子。 他点齐了十二个狗子,趁着大白天往龙湾镇赶路。一路小心翼翼,还真没遇上于显龙。 豆腐张刚进吹箫坎兵营,赖文章就从营房里出来了。 “张司令,我在这等你大半天了。顾问官命令你,快去指挥部队抗击于显龙,保卫火车站!” 豆腐张长叹一声,心里暗骂,唉,花田咲这娘们儿算是吃定我了。看样子她是非让我在满洲国完蛋之前死在于显龙手里不可。 谢文翰不干了,能猫在家里种地,自己的能干啥?种地不行,做买卖不行,最喜欢当官儿。可现如今满洲国这官儿真的当不得啦! 他带着十二个狗子出了龙湾镇西门,就听见狗咬台方向枪声爆响! 于显龙看来是得势了,大白天就敢攻打火车站! 豆腐张:“各位兄弟,你们想死想活呀?” 别说是这帮狗子,就是绿林绺子,哪个会想死?豆腐张吆喝一声掉头向西北进野狐岭,绕道逃走了。 于显龙在仙姑台消灭了一大半铁路护路队,本以为能顺利控制火车站。可是刚出龙湾镇西门,谢苗诺维奇就派兵占领了火车站外的两座炮楼。 这些炮楼还是花田仲刚回来的时候命令修建的。这也不是像老电影里,华北地区的炮楼那样,都是土筑的又高又大。 这里的炮楼,老百姓都叫他鬼子炮台。都是红砖钢筋水泥的,也没有多高一般不超过四米。既可以轻机枪扫射,也可以安置小炮。 谢苗诺维奇根本不想保卫火车站,他是要到火车站,上火车逃走。可是他们刚接近火车站,就被一顿排子枪打了回来! 狗咬台火车站已经被王南珂率领的抗日联军给占领了。 这伙白匪被压制在铁路与公路交叉道口两侧的鬼子炮台里。 王南珂和于显龙会合之后,包围了交叉道口,可是这俩炮台十分坚固,迫击炮都打不开! 王南珂的抗联战士连续几次冲锋,死伤十多个,硬是打不下来。 老牤子问道:“虎头万儿,你的兵腰里挂的都是大五样儿啊?” 王南珂:“老哥别开玩笑。那是苏制的大号手雷。” 老牤子:“不就是大溜溜棒子么,给我俩试试。” 王南珂:“牤子哥,这玩意儿分量大。咱们距离碉堡又太远……” “让你拿来你就拿来,废什么话!” 一个战士把两颗手榴弹交给牤子。 牤子接过手雷颠了颠:“当家的,打个眼罩儿(掩护)。” 于显龙抓起一挺九二式:“钢子,别珍惜柴火,给我狠狠打!” 机枪怒吼,打得鬼子炮台火花四溅,尘土飞扬。老牤子向前爬了足有五十米,突然一跃而起,甩手将手雷投了出去! 手雷飞出去足有一百二十米,不偏不倚从射击孔钻进鬼子炮台!另一颗虽然没打进去,却将射击孔炸开了半边。 谢苗诺维奇见势不妙,冲出鬼子碉堡,向北逃窜…… 第260章 狂龙归湾 259狂龙归湾 谢苗诺维奇是活点子,谁都能认出黄头发大鼻子的白胖老毛子。于显龙他们匆匆与王南珂告别,前去追击谢苗诺维奇。 谢苗诺维奇走投无路,只能奔进山岭。 也是该着他们倒霉,距离龙湾镇最大的山岭就是北面的野狐岭。这里等于是于显龙的老家,边追边打,将谢苗托维奇追进了兔子拐棒沟。 谢苗诺维奇的两百多白俄匪兵,逃到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勃朗宁手枪里也只剩下最后一颗子弹。 他像狗熊一样,四肢拄地,张口狂喘!举了两次手枪,对准自己的脑袋,最后还是放下了! “于显龙,你从龙湾镇一路追我到这里。为什么?我还有两根金条……” 于显龙:“错!老子是从大黑熊岛开始,一直追了你二十六年!” “二十六年,大黑熊岛?那里现在是苏联的。” 于显龙咬咬牙:“早晚是我们的!你还记得四十年前法库的齐狗屁么?” 谢苗诺维奇:“齐狗屁,齐玉春?他还欠我二十条水连珠,两把七星子。” “他是怎么欠你的?” 谢苗诺维奇:“说好了的。在老秃顶子伏击一个大车队,大家分钱、分小米,他的人马听我的指挥。” 于显龙双眉倒竖,两眼喷火:“你们打劫的是什么人?” “不太清楚。是龙湾镇的一个财主。” 于显龙一抬手,啪的一枪,将谢苗诺维奇的手腕子打断! 小野狼儿和钢子豹子把他摁住,带到胡子坟坡下,绑在一棵树上,然后就往他跟前弄柴火。 于显龙:“小子,你要干啥?” “给他点天灯啊。” 于显龙:“这小子是我的杀父仇人,活该他点天灯。不过,咱们在绺子,点天灯不是这么点的。” 田豹子:“还有更好玩的花样儿?” “绺子里点天灯也叫倒点人油蜡,是把犯人扒光衣服,用麻布包裹好了,再往上淋火油。等火油把麻布都浸透了,到了夜里,头下脚上吊到架子上,从脚上把他点着!” 谢苗诺维奇吓得连声高叫:“没人性,你们没人性!” 田豹子上去就是一顿乱棍:“老毛子个个都是牲口,还敢喊没人性!一会儿老子就点了你!” 于显龙向着胡子坟说道:“娘,害我爹的仇人,我都找到了!您老人家看着,儿子给我爹报仇啦!” 于显龙抓过柏钢子背后的大锤,甩手飞了出去,正砸在谢苗诺维奇的胸口之上! 从雅克萨之战算起。为祸东北数百年的白俄匪帮,在于显龙的一锤之下画上了句号。 1945年8月8日午夜前一小时苏联突然对日本宣战,日本被完全惊醒,8月9日午夜刚过,进攻行动便在三条战线上同时展开。苏联经过几个月的整顿和调兵,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战争准备,而日本可以说是毫无防备。 苏联的远东司令部在华西列夫斯基元帅指挥下,发动大规模的进攻。苏联红军主要分成三个战线,一是满洲西部战线,二是满洲东部战线,三是满洲北部战线,整个作战计划被称之为“八月风暴行动”。 苏联为了彻底打败日本并顺利摘取战后的果实,足足调用了一百五十万军队,超过五千辆坦克,超过两万八千门大炮和四千三百架飞机,以及海军方面的十二艘水面舰艇,七十八艘潜水艇、数艘水陆两栖船等等。8月25日,苏军主力进入长春…… 苏联前前后后共花费了大半年时间,用火车将这近六十万的日本战俘运送到了西伯利亚地区,包括他们的关东军总司令山田乙三,伪满傀儡皇帝溥仪…… 当时,在中国战场的日军还有一百四十多万人,日本宣布投降后,就马上派遣船只接回战败的日军。但面对庞大的人员,日本没有足够的船只,就优先接回了日本军官,士兵,和一些权贵的家属。 那些来到中国的日本女性,完全被抛到了最后,数量高达十万之多,基本都集中在东北地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所有日军早早回国了,然而并没有日本的船只,将这十万日本女人接回国。 面对一望无际的大海,这些女人也没有办法独自回去…… 黄花甸子高丽屯儿,从打彼什科夫被于显龙打死,很多日本妇女就悄悄逃走了。苏联人的钢铁洪流席卷过去,黄花甸子上花田咲带领那些女人老弱种下的水稻,被龙湾百姓抢得干干净净。 花田咲带着十几个无家可归的女人,白天不敢露面,晚上不敢睡觉,在仙姑台周围东躲西藏。 那个叫金贞善的高丽女人,脚步稍慢一点,北龙湾镇一个捡稻穗儿的妇女抓住。那女人见金贞善模样还不错,就劝她嫁给她娘家兄弟当老婆…… 高丽女人已经两三天没吃一口东西,为了活命竟然点头答应了。 金贞善被镇里女人领走,找了条活路,其他女人心也活动了。 花田咲没有办法,让大家去镇子里,各自找活路…… 昔日韩家大院,前些日子的豆腐张私宅,现在一片废墟前,依次蹲着一排女人。 龙湾镇的男男女女像挑萝卜白菜一样,走来走去,挑挑拣拣,品头论足。谁家的男人想要老婆,相中了就领走。彩礼也很简单,有给几个贴饼子的,有给半口袋胡萝卜的,长相不好太瘦弱的,甚至只给半个窝头…… 赖文章倒背着手也来了。 他从毒死了老爹,给日本人当了狗子,龙湾镇没有良家妇女肯嫁给他。别的男人都忙着到原来丁寡妇大车店捡洋落弄粮食,还有到火车站捡洋落弄枪支木材的。只有这个王八犊子,要捡个女人当老婆。 不过,他在老婆市走了两个来回,一个也没相中。 他走到最东边一个饿得皮包骨,仅剩一口气的中年女人跟前:“你们的花田督拓呢?”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高粱米饭团子。 那女人向东门外指了指:“高丽屯儿。” 赖文章掰了一块饭团子扔给那女人,抬腿出了东门。 赖文章来到高丽屯儿,摸了摸腰里的鸡腿撸子走了进去。 花田咲已经饿得面黄肌瘦,无力地堆坐在自己小院的院门口。 赖文章:“嘿嘿,还是花田顾问官有面儿。就是不肯去老婆市啊。说,多少贴饼子能把你领家去?” 花田咲:“你给多少嫁妆我都不嫁。” “嘿嘿,日本婆子。不嫁给我你就得饿死!就得被苏联人强奸!”赖文章涎着脸,看着花田咲。 花田咲:“我来这里就是为这些姐妹找一条活路。你这种人,我宁可饿死!” 赖文章:“哼哼,爷爷看好你,那是给你脸。今天你要不跟我走,你就活到头了!”赖文章说着掏出了鸡腿撸子(老式南部十四式)。 “你他妈找死!”一大两小,站在了赖文章身后。 是于显龙带着一狼一豹来到了。 “日本人的狗腿子,狗汉奸还敢欺负人!”田豹子骂道。 赖文章一见于显龙吓得魂飞魄散,扭头就跑。于显龙一甩手,那把日本刀直飞出去,贯穿赖文章的胸口! 于显龙看着赖文章死去,沉默一会儿拉起花田咲:“晓冬姐,你受苦了。跟我回家。” 花田咲展颜一笑:“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小野狼掏出俩高粱米饭团子,递给花田咲。 花田咲:“进镇,去老婆市,弄点水泡成粥。别让那些姐妹都被赖文章这样的人领走。” 于显龙带着三小儿陪着花田咲来到大东亚院门外。老牤子拿着掏捞棒子,又坐在了大门口儿。 两个人带着三个小伙子看着破败的大院不禁满怀惆怅。 十年前,于显龙大闹龙湾镇,炸了建国神社,白大姑娘宰了日本跟久亲王,火烧大东亚医学研究所。 一年前,于显龙在这里手刃铁骷髅,逼死花田仲,再次焚毁大东亚。 现在一切归于平静,却没有一点生气。 于显龙感慨叹一声:“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花田咲:“显龙先生,你还想在这开医馆?” 于显龙:“日本人被咱们打走了,不开医馆种地,咱们怎么过活?” 花田咲:“可是我……” 于显龙拉着花田咲的手:“你不是花田咲,不是小关东,是关玉麟先生的女儿关晓冬!” 于显龙转回身:“郎行野、田豹子、柏成钢,从今天起绿林道再无狂龙这一号,收起家伙,各自种地做生意!” 小野狼儿:“三叔,我不愿做生意开店,咱们还是上飞龙岭……” “你不想给你爹娘上坟么?” “三先生,于三先生。你可回来啦!”舌头有点打卷儿,身材肥胖的黄头发女人叫喊着跑了过来。 是瓦莲京娜! 她身后还跟着大大小小四个孩子,孩子后面还跟着老姑于显琪! 匆匆之间十二年,瓦莲京娜已经从一个丰腴的俄国妇人,变成了俄罗斯老太太。她抱着于显龙又哭又笑:“三先生,我还得开我的货栈?” “您放心,货栈少不了你的。” 于显琪走过来:“三兄弟,既然回到龙湾了,为什么不回于家大院?我妈早死了,大哥现在就是个废物……” “老姐,三十年前于家大院就跟我没关系了。于显麟废了,大当家就是堂堂有名的于家老姑啊。我要重整我的于记医馆!” 野狐岭于朱氏的坟下边又多了白大姑娘、于二凤、柏大锤、穆占福、田半拉子、哈斯等一片新坟! 于显龙第一个妻子秦闺儿死于老毛子的兵火,第二任妻子汪润贞死于日本人之手,第三任妻子白大姑娘死于汉奸郎行天。 从他父亲于六指开始,大关东不知道有多少男男女女死于战乱,死于绿林道。一个只想当大夫治病救人,养家糊口的人,竟然从十六岁开始在绿林道上纠纠缠缠拼杀了三十年! 从他深陷绿林道,没有几个原生本地胡子是他的敌手。难对付的不是老毛子,就是由老毛子撑腰的花膀子队;不是小鬼子,就是由小鬼子儿撑腰的各种山林武装。 现在花膀子队灰飞烟灭,小鬼子大败而归,他不想再踏进绿林当胡子了。 尕尕狐和大洋马不肯来龙湾镇,他们与其说是贪图胡家集的马缨铺和鸡鸣店,不如说是贪图那里的鬼市。于显龙本打算让他们去新安镇安家落脚,可是他说服不了大洋马的贪财之心。 四奶奶的笔记上说,尕尕狐没等到新中国成立就死了。大洋马和胡丽莎一家直到五十年代才离开胡家集,去了黑龙江北岸…… 回到龙湾镇,他第一件事就是把小野狼儿和郎丁丁送到伪满时期的物资转运站,这是他们爹娘的祖产,远近闻名的丁寡妇大车店。即便开不成大车店,这片房产这片地面也应该归他们兄妹两个。兄妹两个行走绿林道多年,足以看好这片院子房产。 柏成钢已经成年,足以继承柏大锤于二凤的铁匠铺子,带大弟弟柏成金。 于记医馆,院子挺大,破房子不少,可是适合住人的没有几间。 于显龙看着这片荒废的宅院:“这里从龙湾义学,到大秋子妓院,直到今天。就是一座凶宅啊。” 关晓冬却毫不在乎:“你已经四十多岁,这四十多年整个龙湾镇都是一座凶镇。哪家的院子没遭过灾死过人?你在前院行医治病,我在中院教孩子们读书识字,晚上让瓦莲京娜带孩子们住后院。” 关晓冬一句话让这座破败的院子变得井然有序。 于显龙又拿起布招子,背起啃包,四乡行医…… 棋盘山的刀枪,野狐岭的金银和三十年前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回到了于记医馆。 龙湾镇人很快就传开了,于记医馆要重新盖房子。于显琪瓦莲京娜尕尕狐等人纷纷来院子里帮忙。 医馆除了门脸儿,里面只有东西两座厢房,东厢房住着于显龙和牤子,西厢房住着关晓东于小雪和达子香母子。 大家正在里里外外忙活,郎丁丁夹着个小包袱来找于显龙,哥哥郎行野把钱都留给她,人却不见了! 第260章 狂龙归湾 259狂龙归湾 谢苗诺维奇是活点子,谁都能认出黄头发大鼻子的白胖老毛子。于显龙他们匆匆与王南珂告别,前去追击谢苗诺维奇。 谢苗诺维奇走投无路,只能奔进山岭。 也是该着他们倒霉,距离龙湾镇最大的山岭就是北面的野狐岭。这里等于是于显龙的老家,边追边打,将谢苗托维奇追进了兔子拐棒沟。 谢苗诺维奇的两百多白俄匪兵,逃到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勃朗宁手枪里也只剩下最后一颗子弹。 他像狗熊一样,四肢拄地,张口狂喘!举了两次手枪,对准自己的脑袋,最后还是放下了! “于显龙,你从龙湾镇一路追我到这里。为什么?我还有两根金条……” 于显龙:“错!老子是从大黑熊岛开始,一直追了你二十六年!” “二十六年,大黑熊岛?那里现在是苏联的。” 于显龙咬咬牙:“早晚是我们的!你还记得四十年前法库的齐狗屁么?” 谢苗诺维奇:“齐狗屁,齐玉春?他还欠我二十条水连珠,两把七星子。” “他是怎么欠你的?” 谢苗诺维奇:“说好了的。在老秃顶子伏击一个大车队,大家分钱、分小米,他的人马听我的指挥。” 于显龙双眉倒竖,两眼喷火:“你们打劫的是什么人?” “不太清楚。是龙湾镇的一个财主。” 于显龙一抬手,啪的一枪,将谢苗诺维奇的手腕子打断! 小野狼儿和钢子豹子把他摁住,带到胡子坟坡下,绑在一棵树上,然后就往他跟前弄柴火。 于显龙:“小子,你要干啥?” “给他点天灯啊。” 于显龙:“这小子是我的杀父仇人,活该他点天灯。不过,咱们在绺子,点天灯不是这么点的。” 田豹子:“还有更好玩的花样儿?” “绺子里点天灯也叫倒点人油蜡,是把犯人扒光衣服,用麻布包裹好了,再往上淋火油。等火油把麻布都浸透了,到了夜里,头下脚上吊到架子上,从脚上把他点着!” 谢苗诺维奇吓得连声高叫:“没人性,你们没人性!” 田豹子上去就是一顿乱棍:“老毛子个个都是牲口,还敢喊没人性!一会儿老子就点了你!” 于显龙向着胡子坟说道:“娘,害我爹的仇人,我都找到了!您老人家看着,儿子给我爹报仇啦!” 于显龙抓过柏钢子背后的大锤,甩手飞了出去,正砸在谢苗诺维奇的胸口之上! 从雅克萨之战算起。为祸东北数百年的白俄匪帮,在于显龙的一锤之下画上了句号。 1945年8月8日午夜前一小时苏联突然对日本宣战,日本被完全惊醒,8月9日午夜刚过,进攻行动便在三条战线上同时展开。苏联经过几个月的整顿和调兵,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战争准备,而日本可以说是毫无防备。 苏联的远东司令部在华西列夫斯基元帅指挥下,发动大规模的进攻。苏联红军主要分成三个战线,一是满洲西部战线,二是满洲东部战线,三是满洲北部战线,整个作战计划被称之为“八月风暴行动”。 苏联为了彻底打败日本并顺利摘取战后的果实,足足调用了一百五十万军队,超过五千辆坦克,超过两万八千门大炮和四千三百架飞机,以及海军方面的十二艘水面舰艇,七十八艘潜水艇、数艘水陆两栖船等等。8月25日,苏军主力进入长春…… 苏联前前后后共花费了大半年时间,用火车将这近六十万的日本战俘运送到了西伯利亚地区,包括他们的关东军总司令山田乙三,伪满傀儡皇帝溥仪…… 当时,在中国战场的日军还有一百四十多万人,日本宣布投降后,就马上派遣船只接回战败的日军。但面对庞大的人员,日本没有足够的船只,就优先接回了日本军官,士兵,和一些权贵的家属。 那些来到中国的日本女性,完全被抛到了最后,数量高达十万之多,基本都集中在东北地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所有日军早早回国了,然而并没有日本的船只,将这十万日本女人接回国。 面对一望无际的大海,这些女人也没有办法独自回去…… 黄花甸子高丽屯儿,从打彼什科夫被于显龙打死,很多日本妇女就悄悄逃走了。苏联人的钢铁洪流席卷过去,黄花甸子上花田咲带领那些女人老弱种下的水稻,被龙湾百姓抢得干干净净。 花田咲带着十几个无家可归的女人,白天不敢露面,晚上不敢睡觉,在仙姑台周围东躲西藏。 那个叫金贞善的高丽女人,脚步稍慢一点,北龙湾镇一个捡稻穗儿的妇女抓住。那女人见金贞善模样还不错,就劝她嫁给她娘家兄弟当老婆…… 高丽女人已经两三天没吃一口东西,为了活命竟然点头答应了。 金贞善被镇里女人领走,找了条活路,其他女人心也活动了。 花田咲没有办法,让大家去镇子里,各自找活路…… 昔日韩家大院,前些日子的豆腐张私宅,现在一片废墟前,依次蹲着一排女人。 龙湾镇的男男女女像挑萝卜白菜一样,走来走去,挑挑拣拣,品头论足。谁家的男人想要老婆,相中了就领走。彩礼也很简单,有给几个贴饼子的,有给半口袋胡萝卜的,长相不好太瘦弱的,甚至只给半个窝头…… 赖文章倒背着手也来了。 他从毒死了老爹,给日本人当了狗子,龙湾镇没有良家妇女肯嫁给他。别的男人都忙着到原来丁寡妇大车店捡洋落弄粮食,还有到火车站捡洋落弄枪支木材的。只有这个王八犊子,要捡个女人当老婆。 不过,他在老婆市走了两个来回,一个也没相中。 他走到最东边一个饿得皮包骨,仅剩一口气的中年女人跟前:“你们的花田督拓呢?”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高粱米饭团子。 那女人向东门外指了指:“高丽屯儿。” 赖文章掰了一块饭团子扔给那女人,抬腿出了东门。 赖文章来到高丽屯儿,摸了摸腰里的鸡腿撸子走了进去。 花田咲已经饿得面黄肌瘦,无力地堆坐在自己小院的院门口。 赖文章:“嘿嘿,还是花田顾问官有面儿。就是不肯去老婆市啊。说,多少贴饼子能把你领家去?” 花田咲:“你给多少嫁妆我都不嫁。” “嘿嘿,日本婆子。不嫁给我你就得饿死!就得被苏联人强奸!”赖文章涎着脸,看着花田咲。 花田咲:“我来这里就是为这些姐妹找一条活路。你这种人,我宁可饿死!” 赖文章:“哼哼,爷爷看好你,那是给你脸。今天你要不跟我走,你就活到头了!”赖文章说着掏出了鸡腿撸子(老式南部十四式)。 “你他妈找死!”一大两小,站在了赖文章身后。 是于显龙带着一狼一豹来到了。 “日本人的狗腿子,狗汉奸还敢欺负人!”田豹子骂道。 赖文章一见于显龙吓得魂飞魄散,扭头就跑。于显龙一甩手,那把日本刀直飞出去,贯穿赖文章的胸口! 于显龙看着赖文章死去,沉默一会儿拉起花田咲:“晓冬姐,你受苦了。跟我回家。” 花田咲展颜一笑:“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小野狼掏出俩高粱米饭团子,递给花田咲。 花田咲:“进镇,去老婆市,弄点水泡成粥。别让那些姐妹都被赖文章这样的人领走。” 于显龙带着三小儿陪着花田咲来到大东亚院门外。老牤子拿着掏捞棒子,又坐在了大门口儿。 两个人带着三个小伙子看着破败的大院不禁满怀惆怅。 十年前,于显龙大闹龙湾镇,炸了建国神社,白大姑娘宰了日本跟久亲王,火烧大东亚医学研究所。 一年前,于显龙在这里手刃铁骷髅,逼死花田仲,再次焚毁大东亚。 现在一切归于平静,却没有一点生气。 于显龙感慨叹一声:“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花田咲:“显龙先生,你还想在这开医馆?” 于显龙:“日本人被咱们打走了,不开医馆种地,咱们怎么过活?” 花田咲:“可是我……” 于显龙拉着花田咲的手:“你不是花田咲,不是小关东,是关玉麟先生的女儿关晓冬!” 于显龙转回身:“郎行野、田豹子、柏成钢,从今天起绿林道再无狂龙这一号,收起家伙,各自种地做生意!” 小野狼儿:“三叔,我不愿做生意开店,咱们还是上飞龙岭……” “你不想给你爹娘上坟么?” “三先生,于三先生。你可回来啦!”舌头有点打卷儿,身材肥胖的黄头发女人叫喊着跑了过来。 是瓦莲京娜! 她身后还跟着大大小小四个孩子,孩子后面还跟着老姑于显琪! 匆匆之间十二年,瓦莲京娜已经从一个丰腴的俄国妇人,变成了俄罗斯老太太。她抱着于显龙又哭又笑:“三先生,我还得开我的货栈?” “您放心,货栈少不了你的。” 于显琪走过来:“三兄弟,既然回到龙湾了,为什么不回于家大院?我妈早死了,大哥现在就是个废物……” “老姐,三十年前于家大院就跟我没关系了。于显麟废了,大当家就是堂堂有名的于家老姑啊。我要重整我的于记医馆!” 野狐岭于朱氏的坟下边又多了白大姑娘、于二凤、柏大锤、穆占福、田半拉子、哈斯等一片新坟! 于显龙第一个妻子秦闺儿死于老毛子的兵火,第二任妻子汪润贞死于日本人之手,第三任妻子白大姑娘死于汉奸郎行天。 从他父亲于六指开始,大关东不知道有多少男男女女死于战乱,死于绿林道。一个只想当大夫治病救人,养家糊口的人,竟然从十六岁开始在绿林道上纠纠缠缠拼杀了三十年! 从他深陷绿林道,没有几个原生本地胡子是他的敌手。难对付的不是老毛子,就是由老毛子撑腰的花膀子队;不是小鬼子,就是由小鬼子儿撑腰的各种山林武装。 现在花膀子队灰飞烟灭,小鬼子大败而归,他不想再踏进绿林当胡子了。 尕尕狐和大洋马不肯来龙湾镇,他们与其说是贪图胡家集的马缨铺和鸡鸣店,不如说是贪图那里的鬼市。于显龙本打算让他们去新安镇安家落脚,可是他说服不了大洋马的贪财之心。 四奶奶的笔记上说,尕尕狐没等到新中国成立就死了。大洋马和胡丽莎一家直到五十年代才离开胡家集,去了黑龙江北岸…… 回到龙湾镇,他第一件事就是把小野狼儿和郎丁丁送到伪满时期的物资转运站,这是他们爹娘的祖产,远近闻名的丁寡妇大车店。即便开不成大车店,这片房产这片地面也应该归他们兄妹两个。兄妹两个行走绿林道多年,足以看好这片院子房产。 柏成钢已经成年,足以继承柏大锤于二凤的铁匠铺子,带大弟弟柏成金。 于记医馆,院子挺大,破房子不少,可是适合住人的没有几间。 于显龙看着这片荒废的宅院:“这里从龙湾义学,到大秋子妓院,直到今天。就是一座凶宅啊。” 关晓冬却毫不在乎:“你已经四十多岁,这四十多年整个龙湾镇都是一座凶镇。哪家的院子没遭过灾死过人?你在前院行医治病,我在中院教孩子们读书识字,晚上让瓦莲京娜带孩子们住后院。” 关晓冬一句话让这座破败的院子变得井然有序。 于显龙又拿起布招子,背起啃包,四乡行医…… 棋盘山的刀枪,野狐岭的金银和三十年前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回到了于记医馆。 龙湾镇人很快就传开了,于记医馆要重新盖房子。于显琪瓦莲京娜尕尕狐等人纷纷来院子里帮忙。 医馆除了门脸儿,里面只有东西两座厢房,东厢房住着于显龙和牤子,西厢房住着关晓东于小雪和达子香母子。 大家正在里里外外忙活,郎丁丁夹着个小包袱来找于显龙,哥哥郎行野把钱都留给她,人却不见了! 第261章 四面楚歌 260四面楚歌 四本厚厚的蝇头小楷笔记,我已经读到最后几页,可是我到底也没找到这位四奶奶是什么时候和爷爷拜堂成亲的。不过字里行间,四奶奶很是为这位叱咤绿林的爷爷惋惜。按她的说法,爷爷若是肯于出头露面,当个县长省长都绰绰有余,可是他就是不肯跟官面上的人打交道,心甘情愿在龙湾镇行医种地。人们请他到镇医院当院长他都不干。 我也知道了,我的亲奶奶姓白不姓关。 不过在这笔记最后的几页,又出现了我最熟悉的那个名字——谢文翰。因为在我写《林海雪原》(2017版)剧本的时候仔细研究过这个人,对他的了解比座山雕还全面。前面写过于显龙和白大姑娘夜袭谢文翰,此后这个人就不见了。 不料,这个人竟然在这笔记的最后几页又出现了。 于显龙有意撮合田豹子和郎丁丁的亲事,让豹子、小野狼带着郎丁丁回转运站重开大车店,做个安分守己的良民。 可是不到二十天,郎丁丁就跑回来告诉他,小野狼儿把值钱的东西都留在家里,自己带着盒子炮腿叉子不见了。 于显龙长叹一声:“到底是郎占山的儿子,天生干单搓的料!” 这个小野狼儿就是2017版《林海雪原》中出现的野狼嚎。 于显龙不想再去寻找小野狼儿,就算找回来,这小子还得跑出去。 他盖好了正房上屋,就和关晓冬出门了。 两人两骑走了半个多月才到了千朵莲花山上的五龙观。 两个人求见无名道长,苦苦说明之后,小道童才告诉他们,他们要见的无名道长已经离去一个多月,去了关内了。 临行前给一个叫于显龙的留下一个字笺,于显龙打开字笺,上面赫然是关先生的笔迹: 寄语显龙、晓冬 医病医人不两途,医心未若各医愚。 纷纭国事非刀解,造祸痈疮赖药除。 混迹山林终是匪,躬行市井莫为奴。 良园谨守观群舞,一脉精魂入画图。 无名老道临行顿首。 于显龙读罢,沉默良久。 关晓冬:“我爹这是去哪里了?” 于显龙:“他老人家曾给我找过抗日良方,这回他是去寻求治国良方去了。” “那我们呢?” “回龙湾镇,我开医馆,你办学堂。不但要治病,还得会医愚。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今后没有于记医馆,咱们要建一座医愚堂!” 于记医馆重新落成,不过大门外的匾额却改成了“医愚堂”。 于显琪和瓦莲京娜帮着关晓冬张罗了几桌酒菜,接待前来道喜的贺客。可是大家刚刚举起酒杯,龙湾镇的天空就响起了嗡嗡声,是飞机! 龙湾镇人都在九一八前后见过敌机,小孩子们童谣都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飞机拉粑粑。 今天的飞机果然又拉粑粑了。龙湾镇数座民房被炸毁,医愚堂新建的正房诊所被炸塌半边…… 好在于显龙见机得快,及时把院里的人都赶到蛟龙河边的树林里才没有人伤亡。 不过村里的村民被炸死了三个。龙湾镇西北的乱葬岗子又添了新坟。 宁胡塔下,于显龙和关晓冬静静地坐着,看着镇子里的街衢里巷。 关晓冬:“先生,你还想……” “我不会再去当胡子。就在龙湾镇行医种地。” “这些兵又是飞机又是大炮,来头不小啊。” 于显龙长叹一声:“唉,同室操戈,兄弟阋于墙啊。我看不懂谁是谁非,他们终究不是小鬼子老毛子。” 关晓冬一拉于显龙:“先生,你看!” 宁胡塔下,西门官道上开过来三辆汽车。那汽车进了西门停住,先来一些持枪荷弹的当兵的。那些当兵的下车列队,跟着最前面的汽车过了狐狸崴子进镇了。 于显龙拉起关晓冬:“快回去看看。” 于显龙回到医愚堂,达子香已经领着于小雪、于天白他们走出大门外了。 “你们干什么去?” 老牤子仰坐在墙根:“豆腐张回来了。带着兵,押着姚砚田要游街。老百姓都得去看。” 于显龙:“你怎么不去?” 老牤子:“看个屁。狗咬狗,有什么看头儿。” “呵呵,那你看家,我得去看看。姓姚的可倒霉喽。” 关晓冬冷哼一声:“你们去看,我和牤子哥看家。” 于显龙带着一双儿女和徒弟达子香来到街上,一辆大汽车虽然还是绿色的,可比小鬼子的军车气派多了。 驾驶室里,司机旁边坐着豆腐张。 后面车厢里,两个当兵的握着步枪,押着伪镇长姚砚田。姚砚田可惨了,五花大绑,灰头土脸,头上戴着一个纸糊的高帽子,上面写着:大汉奸伪大区长姚砚田! 脖子后面还插着两个死刑招子。 龙湾镇老百姓被当兵的拿枪逼着,站在街道两旁。 豆腐张终于看见了他最想见的人——于显龙。 他急忙命令停车,打开车门,从里面钻出来。 他打着哈哈走了过来:“哈哈哈哈,三兄弟,好久不见。哥哥很想你啊。” 于显龙冷冷地打量着豆腐张:“你这是?” “哈哈哈,哥哥我现在是国军先遣军团,龙湾特区接收特派员。今天的任务就是镇压汉奸大区长姚砚田!” 于显龙冷哼道:“哼哼,恐怕不光姚砚田该枪毙?” 豆腐张一张大脸不红不白:“兄弟,那得看怎么说。你进山当胡子是抗日,哥哥我当警备司令那也是抗日。蒋委员长说了,我这是曲线救国。” 于显龙抱起儿子:“曲线救国?不明白。”说完一转身,带着小雪达子香回家了。 回到医馆,关晓冬正在整理医药架子,于显龙说:“我刚才听了个新词儿,曲线救国。” “什么新词儿,早几年在南方就有了。你混迹山林没听说而已。” “什么他妈的曲线救国,就是墙头草,鬼子来了当汉奸,鬼子倒了充好人。要说曲线救国,你才是。当了那么多年日本人。” 关晓冬:“我也不是曲线,那时是真的当了日本人,我有日本国籍。你们炸了建国神社之后我才觉得我错了,后来更觉得大错特错。” 两个人正说着,小雪从外边推门进来,红着脸扭扭捏捏说道:“爸,田豹子要去海拉莫都,我想……,我想和他一起去。” 于显龙沉默了很久,不用问,女儿是喜欢上田豹子了。 “爸……” 于显龙:“田豹子的爹妈在海拉莫都有房子有草原,过日子没问题。你跟他过去,要跟当地的蒙医多学学。” “爸,这么说您同意了?” “没那么简单。老爸得给你们筹措安家费,再怎么说你得给你妈上上坟,回来得给你们张罗婚事拜堂成亲哪。你去,让田豹子找个识字的把八字婚帖写过来。他的大号叫田承良,你的大号叫于雪贞。” 于小雪:“我还有大号?于雪贞?” 于显龙:“我家的姓,你妈妈的名字汪润贞,取一个贞字。生你那天,天正下着小雪。” 于小雪看了一眼关晓冬:“爸,谢谢您还一直记得我妈。” “呵呵,在咱们家,你奶奶是大当家,你妈是二当家。你妈那个人豪爽大度,人缘最好。她是我的绿林师父啊。婚帖不能自家人来写,让田承良求人去。” 于小雪:“田承良、于雪贞、柏成钢、柏成金、关晓冬,这些名字怎么这么生份啊。” 于显龙:“这才是咱们该有的名字,以前的不是化名就是胡子报号。从今以后再也不当胡子了,用本名把化名报号都忘了。” 于小雪退出去以后,关晓冬说:“先生,小雪和田承良,你好像不大愿意呀。” “我本打算让她嫁给钢子,在龙湾镇打铁种地,也能帮我行医。可是这孩子……,年轻人的事,随她。” 姚砚田不堪豆腐张的压榨和欺辱,在自家里悬梁自尽了。 于显龙终于重新拿起啃包布招子四乡行医了。关晓冬在东厢房,把于天白、郎丁丁、柏成金等几个孩子召集在一起,开始教他们读书识字…… 刚开课没两天,关晓冬就被豆腐张派兵带走了! 豆腐张接手龙湾特区的第一项举动,就是清算汉奸。 于显龙听牤子说关晓冬被带走,马都没下,提着布招子直奔吹箫坎。吹箫坎兵营的院子里站满了人,有本镇的买卖地主,有娶了日本高丽女人的农民。最显眼的是俄国老太太瓦莲京娜、于显琪和关晓冬! 豆腐张明知于显龙必来,早给他准备了椅子,请他里面坐。于显龙摆摆手站在房前的房檐下。整个院子,连嫌犯带当兵的,足有上百号人! 于显龙问道:“张司令,我老姐于显琪是汉奸?老瓦婆子也是汉奸?” 豆腐张:“三弟呀,你也知道,于显琪的男人是商会会长,你老姐是小鬼子协和饭庄的掌柜的。你说这还不算汉奸?” 于显龙:“牛子强一直暗中给我们绺子拿钱拿粮,最后用菜刀砍死一个鬼子,被鬼子打死在大东亚。你见过这样的汉奸么?于显琪不但给抗日武装送粮送钱,后来在白家园子辛家店拉起四五个自卫队打小鬼子,这也是汉奸?” 豆腐张:“这我哪知道啊。我问她,她一句话都不肯说。赶紧放人。可是老瓦婆子,瓦莲京娜在野兔岗镇专门贩卖日本人的洋布,她就是汉奸!” “卖洋布吃洋面要算汉奸的话,我看很多人都该死,因为他们穿鬼子衣服,拿鬼子枪欺负乡亲百姓,应该他妈点天灯!” 豆腐张:“三先生,我跟你说了。我们那是曲线救国。” 于显龙:“真正曲线救国的是关晓冬,她装成日本间谍二十多年,为抗日武装提供了无数情报。没有她我就灭不了满蒙之虎,就杀不了日本弥久亲王!至于这个瓦莲京娜在龙湾镇屡屡被欺负,就因为她是俄国人。其实早在晚清她已经入了龙湾户籍,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就是这个被大家称作老瓦婆子的瓦莲京娜从某些汉奸手里救走了杀死艮久王的白大姑娘,就是她历经千难万险把我们用的枪支子弹,从满洲里海拉尔哈尔滨偷偷运到绺子手里。这也是汉奸?” 于显龙一翻旧账,豆腐张汗都下来了:“这,我真不知道。” 于显琪:“你他妈要是知道,早把我们杀了向鬼子报功去了。” 于显龙:“姓张的,要清算汉奸你也别在龙湾镇清算哪。本乡本土,谁的屁股有没有屎,大家太清楚了。你怎么不带着你的兵去辛家店清算哪?你敢么?” 瓦莲京娜骂道:“龙湾特区有一个汉奸都是你豆腐张。你早晚遭报应!” 于显龙:“算啦,大家别说那么多没用招灾的闲话了。张司令要是肯放人的话,大家还是回去过日子去。” 豆腐张一挥手:“都是父老乡亲,我就是走个过场。大家都回去。” 于显龙带着关晓冬于显琪瓦莲京娜也没废话,自顾往回走。 于显龙:“瓦莲京娜,你的货栈别再开了。还是不太平啊,到我医馆去帮帮关晓冬。有我们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老姐。” 于显琪:“哦。” “饭馆子也别开了。豆腐张没安好心,你得回于家大院帮于显麟守着。” 豆腐张果然没安好心,他要趁着接收之机清算汉奸大捞一把!思来想去,龙湾特区治下,除了自己从姚砚田家抄出一些值钱的玩意儿。剩下的有钱的,坐实了的汉奸就剩谢文翰了。 事不宜迟,第二天一早他就带着一个步兵小队,扛枪拖炮奔了土龙山太平村。 豆腐张在谢文翰家连审问带勒索,总算熊出来五车羊毛,两大车小米,五百块大洋,满载而归! 于显龙的医愚堂一直很安静,他除了坐堂看病,就是啃包招子四乡行医。清明节这天,他和关晓东带着孩子们前往野狐岭胡子坟,祭奠亡人。 当于显龙和关晓冬回到医馆的时候,一个神秘的客人已经在前院大堂里等着了。 这个人就是土龙山跟于显龙拜把子,莲花峰差点没让白大姑娘打死的谢文翰。 谢文翰的目的很明白,他要和于显龙联起手来拉大排!这小子受了豆腐张的窝囊气,要起哈子了! 小鬼子儿一夜投降,三八枪、歪把子;迫击炮、步兵炮、重机枪扔得遍地都是。国共两军在山海关一带打得热火朝天,老毛子只知道祸害人不知道收拾民心,正是好汉英雄起四方的时候…… 连张乐山、李华亭、董华堂、许老四、徐九彪这些不起眼儿的小绺子,不到一个月就拉起几百人抢,大的都上千人马!这些人跟咱们哥们儿比,那就是老虎比兔猫子! 于显龙也很明确,不管是现在的苏联红军还是昔日的沙俄老毛子,敢在龙湾镇一带祸害人,那就跟他们干!可是南边来的,不管是国军还是共军,都是中国人。不欺负到门上,就别掺和。 谢文翰:“你能保证吹箫台下那位不给你使坏?” “薅老百姓羊毛的人绝留不得,你干着,我看着。该动五把抄儿,我绝不抄袖头子看着。” 话说明白了,谢文翰上马离去。 龙湾镇又是一场八面来风! 不过这场八面来风没在龙湾四门,只在龙湾镇北面三里地的吹箫坎下面,豆腐张的兵营。 谢文翰不知从哪里搬来的胡子,听报号有座山雕(张乐山)、昂昂龙(李华亭)、东北大局(董华堂)、九彪(徐九彪)等五六伙绺子,围攻兵营! 于显龙带着柏钢子、老牤子等龙湾镇的青壮年上了北面土围子。 谢文翰的气势果然不小,火把通明,人喊马叫,步枪机枪,打得热闹非凡。于显龙看着吹箫坎,龙湾镇人都看着于显龙。 关晓冬和于显琪悄悄来到他身边:“胡子会不会过来呀?” “看热闹。”于显龙只说了三个字。 于显龙的眼力再好也看不清三里远的一切,他心里惦记小野狼儿。这孩子虽然机灵胆大,可毕竟不是这些绿林老油条的对手。万一落到这些人手底下,早晚被他们卖了!搞不好还得帮他们数钱。 随着几声爆炸,胡子们开始往兵营大墙内扔溜溜棒子了。 于显龙:“钢子,九二式上弹车子!”自己也拽出两把盒子炮。 随着兵营内大火着起来,大门被打开了。一串人影向龙湾镇这边跑了过来,是豆腐张! “老少爷们儿,龙湾镇的乡亲,我是你们的警备司令张景和。快开门,胡子八面来风啦!” 土围子上突然亮起了火把,隐约可以看见一个壮年大个子站在垛口旁边,是于显龙! “三兄弟,胡子八面来风,跟哥哥一起打胡子啊!”豆腐张嗓子都喊哑了。 于显龙高声答道:“姓张的,不是胡子八面来风。是你自己四面楚歌!就是敞开大门,你也活不到天亮!自作孽,不可活!” 豆腐张犹如五雷轰顶,不敢多停,转身想往东跑进黄花甸子。谢文翰带着一群胡子追过来就是一顿乱枪! 豆腐张和那几个当兵的全被打死在北门外。 胡子们在北门外拉开一条横排,等着各路当家的下令。 土围子上突然有人喊话了:“各路老大,狂龙道辛苦!龙湾框子结实,做不成买卖。山高水长,各行方便。” 谢文翰一扬鞭子:“灯不亮(情况不好),水不旺(财物少),各找各妈,拉花(撤走)!” 不到一个钟头,北门外归于沉寂。 后来的日子,蛟龙河、拉林河、松花江一线又来了戴狗皮帽子穿土黄棉袄的军队;狗皮帽子军队没占几天,戴大盖儿帽拿卡宾枪的兵又过来,随后狗皮帽子又打走了大盖帽…… 于显龙的招子啃包都放下了,老老实实在于记医馆深居简出。 直到转年清明节,他才和关晓冬带着孩子们到野狐岭去上坟。 祭奠完毕,孩子们开始在山谷里奔跑嬉戏。于显龙和关晓冬坐在了山梁上,看着烟雾笼罩的龙湾镇。 关晓冬:“先生,你说将来的天下姓国还是姓共?” 于显龙:“我读过毛先生的书,一定姓共!” 关晓冬:“可是共军的军装装备实在太差了,不过是狗皮帽子三八大盖儿。国军可都是美式装备,那卡宾枪给我,我都不会用……” “包子有肉不在褶儿上。谢文翰、张乐山那些人跟着国军跑,快活到头儿了。咱们,勤勤恳恳种地,老老实实行医。别人不安分那是他们的事,咱们得给自己争一份安静日子。要是天下姓共,绿林道将无路可走!” 第261章 四面楚歌 260四面楚歌 四本厚厚的蝇头小楷笔记,我已经读到最后几页,可是我到底也没找到这位四奶奶是什么时候和爷爷拜堂成亲的。不过字里行间,四奶奶很是为这位叱咤绿林的爷爷惋惜。按她的说法,爷爷若是肯于出头露面,当个县长省长都绰绰有余,可是他就是不肯跟官面上的人打交道,心甘情愿在龙湾镇行医种地。人们请他到镇医院当院长他都不干。 我也知道了,我的亲奶奶姓白不姓关。 不过在这笔记最后的几页,又出现了我最熟悉的那个名字——谢文翰。因为在我写《林海雪原》(2017版)剧本的时候仔细研究过这个人,对他的了解比座山雕还全面。前面写过于显龙和白大姑娘夜袭谢文翰,此后这个人就不见了。 不料,这个人竟然在这笔记的最后几页又出现了。 于显龙有意撮合田豹子和郎丁丁的亲事,让豹子、小野狼带着郎丁丁回转运站重开大车店,做个安分守己的良民。 可是不到二十天,郎丁丁就跑回来告诉他,小野狼儿把值钱的东西都留在家里,自己带着盒子炮腿叉子不见了。 于显龙长叹一声:“到底是郎占山的儿子,天生干单搓的料!” 这个小野狼儿就是2017版《林海雪原》中出现的野狼嚎。 于显龙不想再去寻找小野狼儿,就算找回来,这小子还得跑出去。 他盖好了正房上屋,就和关晓冬出门了。 两人两骑走了半个多月才到了千朵莲花山上的五龙观。 两个人求见无名道长,苦苦说明之后,小道童才告诉他们,他们要见的无名道长已经离去一个多月,去了关内了。 临行前给一个叫于显龙的留下一个字笺,于显龙打开字笺,上面赫然是关先生的笔迹: 寄语显龙、晓冬 医病医人不两途,医心未若各医愚。 纷纭国事非刀解,造祸痈疮赖药除。 混迹山林终是匪,躬行市井莫为奴。 良园谨守观群舞,一脉精魂入画图。 无名老道临行顿首。 于显龙读罢,沉默良久。 关晓冬:“我爹这是去哪里了?” 于显龙:“他老人家曾给我找过抗日良方,这回他是去寻求治国良方去了。” “那我们呢?” “回龙湾镇,我开医馆,你办学堂。不但要治病,还得会医愚。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今后没有于记医馆,咱们要建一座医愚堂!” 于记医馆重新落成,不过大门外的匾额却改成了“医愚堂”。 于显琪和瓦莲京娜帮着关晓冬张罗了几桌酒菜,接待前来道喜的贺客。可是大家刚刚举起酒杯,龙湾镇的天空就响起了嗡嗡声,是飞机! 龙湾镇人都在九一八前后见过敌机,小孩子们童谣都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飞机拉粑粑。 今天的飞机果然又拉粑粑了。龙湾镇数座民房被炸毁,医愚堂新建的正房诊所被炸塌半边…… 好在于显龙见机得快,及时把院里的人都赶到蛟龙河边的树林里才没有人伤亡。 不过村里的村民被炸死了三个。龙湾镇西北的乱葬岗子又添了新坟。 宁胡塔下,于显龙和关晓冬静静地坐着,看着镇子里的街衢里巷。 关晓冬:“先生,你还想……” “我不会再去当胡子。就在龙湾镇行医种地。” “这些兵又是飞机又是大炮,来头不小啊。” 于显龙长叹一声:“唉,同室操戈,兄弟阋于墙啊。我看不懂谁是谁非,他们终究不是小鬼子老毛子。” 关晓冬一拉于显龙:“先生,你看!” 宁胡塔下,西门官道上开过来三辆汽车。那汽车进了西门停住,先来一些持枪荷弹的当兵的。那些当兵的下车列队,跟着最前面的汽车过了狐狸崴子进镇了。 于显龙拉起关晓冬:“快回去看看。” 于显龙回到医愚堂,达子香已经领着于小雪、于天白他们走出大门外了。 “你们干什么去?” 老牤子仰坐在墙根:“豆腐张回来了。带着兵,押着姚砚田要游街。老百姓都得去看。” 于显龙:“你怎么不去?” 老牤子:“看个屁。狗咬狗,有什么看头儿。” “呵呵,那你看家,我得去看看。姓姚的可倒霉喽。” 关晓冬冷哼一声:“你们去看,我和牤子哥看家。” 于显龙带着一双儿女和徒弟达子香来到街上,一辆大汽车虽然还是绿色的,可比小鬼子的军车气派多了。 驾驶室里,司机旁边坐着豆腐张。 后面车厢里,两个当兵的握着步枪,押着伪镇长姚砚田。姚砚田可惨了,五花大绑,灰头土脸,头上戴着一个纸糊的高帽子,上面写着:大汉奸伪大区长姚砚田! 脖子后面还插着两个死刑招子。 龙湾镇老百姓被当兵的拿枪逼着,站在街道两旁。 豆腐张终于看见了他最想见的人——于显龙。 他急忙命令停车,打开车门,从里面钻出来。 他打着哈哈走了过来:“哈哈哈哈,三兄弟,好久不见。哥哥很想你啊。” 于显龙冷冷地打量着豆腐张:“你这是?” “哈哈哈,哥哥我现在是国军先遣军团,龙湾特区接收特派员。今天的任务就是镇压汉奸大区长姚砚田!” 于显龙冷哼道:“哼哼,恐怕不光姚砚田该枪毙?” 豆腐张一张大脸不红不白:“兄弟,那得看怎么说。你进山当胡子是抗日,哥哥我当警备司令那也是抗日。蒋委员长说了,我这是曲线救国。” 于显龙抱起儿子:“曲线救国?不明白。”说完一转身,带着小雪达子香回家了。 回到医馆,关晓冬正在整理医药架子,于显龙说:“我刚才听了个新词儿,曲线救国。” “什么新词儿,早几年在南方就有了。你混迹山林没听说而已。” “什么他妈的曲线救国,就是墙头草,鬼子来了当汉奸,鬼子倒了充好人。要说曲线救国,你才是。当了那么多年日本人。” 关晓冬:“我也不是曲线,那时是真的当了日本人,我有日本国籍。你们炸了建国神社之后我才觉得我错了,后来更觉得大错特错。” 两个人正说着,小雪从外边推门进来,红着脸扭扭捏捏说道:“爸,田豹子要去海拉莫都,我想……,我想和他一起去。” 于显龙沉默了很久,不用问,女儿是喜欢上田豹子了。 “爸……” 于显龙:“田豹子的爹妈在海拉莫都有房子有草原,过日子没问题。你跟他过去,要跟当地的蒙医多学学。” “爸,这么说您同意了?” “没那么简单。老爸得给你们筹措安家费,再怎么说你得给你妈上上坟,回来得给你们张罗婚事拜堂成亲哪。你去,让田豹子找个识字的把八字婚帖写过来。他的大号叫田承良,你的大号叫于雪贞。” 于小雪:“我还有大号?于雪贞?” 于显龙:“我家的姓,你妈妈的名字汪润贞,取一个贞字。生你那天,天正下着小雪。” 于小雪看了一眼关晓冬:“爸,谢谢您还一直记得我妈。” “呵呵,在咱们家,你奶奶是大当家,你妈是二当家。你妈那个人豪爽大度,人缘最好。她是我的绿林师父啊。婚帖不能自家人来写,让田承良求人去。” 于小雪:“田承良、于雪贞、柏成钢、柏成金、关晓冬,这些名字怎么这么生份啊。” 于显龙:“这才是咱们该有的名字,以前的不是化名就是胡子报号。从今以后再也不当胡子了,用本名把化名报号都忘了。” 于小雪退出去以后,关晓冬说:“先生,小雪和田承良,你好像不大愿意呀。” “我本打算让她嫁给钢子,在龙湾镇打铁种地,也能帮我行医。可是这孩子……,年轻人的事,随她。” 姚砚田不堪豆腐张的压榨和欺辱,在自家里悬梁自尽了。 于显龙终于重新拿起啃包布招子四乡行医了。关晓冬在东厢房,把于天白、郎丁丁、柏成金等几个孩子召集在一起,开始教他们读书识字…… 刚开课没两天,关晓冬就被豆腐张派兵带走了! 豆腐张接手龙湾特区的第一项举动,就是清算汉奸。 于显龙听牤子说关晓冬被带走,马都没下,提着布招子直奔吹箫坎。吹箫坎兵营的院子里站满了人,有本镇的买卖地主,有娶了日本高丽女人的农民。最显眼的是俄国老太太瓦莲京娜、于显琪和关晓冬! 豆腐张明知于显龙必来,早给他准备了椅子,请他里面坐。于显龙摆摆手站在房前的房檐下。整个院子,连嫌犯带当兵的,足有上百号人! 于显龙问道:“张司令,我老姐于显琪是汉奸?老瓦婆子也是汉奸?” 豆腐张:“三弟呀,你也知道,于显琪的男人是商会会长,你老姐是小鬼子协和饭庄的掌柜的。你说这还不算汉奸?” 于显龙:“牛子强一直暗中给我们绺子拿钱拿粮,最后用菜刀砍死一个鬼子,被鬼子打死在大东亚。你见过这样的汉奸么?于显琪不但给抗日武装送粮送钱,后来在白家园子辛家店拉起四五个自卫队打小鬼子,这也是汉奸?” 豆腐张:“这我哪知道啊。我问她,她一句话都不肯说。赶紧放人。可是老瓦婆子,瓦莲京娜在野兔岗镇专门贩卖日本人的洋布,她就是汉奸!” “卖洋布吃洋面要算汉奸的话,我看很多人都该死,因为他们穿鬼子衣服,拿鬼子枪欺负乡亲百姓,应该他妈点天灯!” 豆腐张:“三先生,我跟你说了。我们那是曲线救国。” 于显龙:“真正曲线救国的是关晓冬,她装成日本间谍二十多年,为抗日武装提供了无数情报。没有她我就灭不了满蒙之虎,就杀不了日本弥久亲王!至于这个瓦莲京娜在龙湾镇屡屡被欺负,就因为她是俄国人。其实早在晚清她已经入了龙湾户籍,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就是这个被大家称作老瓦婆子的瓦莲京娜从某些汉奸手里救走了杀死艮久王的白大姑娘,就是她历经千难万险把我们用的枪支子弹,从满洲里海拉尔哈尔滨偷偷运到绺子手里。这也是汉奸?” 于显龙一翻旧账,豆腐张汗都下来了:“这,我真不知道。” 于显琪:“你他妈要是知道,早把我们杀了向鬼子报功去了。” 于显龙:“姓张的,要清算汉奸你也别在龙湾镇清算哪。本乡本土,谁的屁股有没有屎,大家太清楚了。你怎么不带着你的兵去辛家店清算哪?你敢么?” 瓦莲京娜骂道:“龙湾特区有一个汉奸都是你豆腐张。你早晚遭报应!” 于显龙:“算啦,大家别说那么多没用招灾的闲话了。张司令要是肯放人的话,大家还是回去过日子去。” 豆腐张一挥手:“都是父老乡亲,我就是走个过场。大家都回去。” 于显龙带着关晓冬于显琪瓦莲京娜也没废话,自顾往回走。 于显龙:“瓦莲京娜,你的货栈别再开了。还是不太平啊,到我医馆去帮帮关晓冬。有我们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老姐。” 于显琪:“哦。” “饭馆子也别开了。豆腐张没安好心,你得回于家大院帮于显麟守着。” 豆腐张果然没安好心,他要趁着接收之机清算汉奸大捞一把!思来想去,龙湾特区治下,除了自己从姚砚田家抄出一些值钱的玩意儿。剩下的有钱的,坐实了的汉奸就剩谢文翰了。 事不宜迟,第二天一早他就带着一个步兵小队,扛枪拖炮奔了土龙山太平村。 豆腐张在谢文翰家连审问带勒索,总算熊出来五车羊毛,两大车小米,五百块大洋,满载而归! 于显龙的医愚堂一直很安静,他除了坐堂看病,就是啃包招子四乡行医。清明节这天,他和关晓东带着孩子们前往野狐岭胡子坟,祭奠亡人。 当于显龙和关晓冬回到医馆的时候,一个神秘的客人已经在前院大堂里等着了。 这个人就是土龙山跟于显龙拜把子,莲花峰差点没让白大姑娘打死的谢文翰。 谢文翰的目的很明白,他要和于显龙联起手来拉大排!这小子受了豆腐张的窝囊气,要起哈子了! 小鬼子儿一夜投降,三八枪、歪把子;迫击炮、步兵炮、重机枪扔得遍地都是。国共两军在山海关一带打得热火朝天,老毛子只知道祸害人不知道收拾民心,正是好汉英雄起四方的时候…… 连张乐山、李华亭、董华堂、许老四、徐九彪这些不起眼儿的小绺子,不到一个月就拉起几百人抢,大的都上千人马!这些人跟咱们哥们儿比,那就是老虎比兔猫子! 于显龙也很明确,不管是现在的苏联红军还是昔日的沙俄老毛子,敢在龙湾镇一带祸害人,那就跟他们干!可是南边来的,不管是国军还是共军,都是中国人。不欺负到门上,就别掺和。 谢文翰:“你能保证吹箫台下那位不给你使坏?” “薅老百姓羊毛的人绝留不得,你干着,我看着。该动五把抄儿,我绝不抄袖头子看着。” 话说明白了,谢文翰上马离去。 龙湾镇又是一场八面来风! 不过这场八面来风没在龙湾四门,只在龙湾镇北面三里地的吹箫坎下面,豆腐张的兵营。 谢文翰不知从哪里搬来的胡子,听报号有座山雕(张乐山)、昂昂龙(李华亭)、东北大局(董华堂)、九彪(徐九彪)等五六伙绺子,围攻兵营! 于显龙带着柏钢子、老牤子等龙湾镇的青壮年上了北面土围子。 谢文翰的气势果然不小,火把通明,人喊马叫,步枪机枪,打得热闹非凡。于显龙看着吹箫坎,龙湾镇人都看着于显龙。 关晓冬和于显琪悄悄来到他身边:“胡子会不会过来呀?” “看热闹。”于显龙只说了三个字。 于显龙的眼力再好也看不清三里远的一切,他心里惦记小野狼儿。这孩子虽然机灵胆大,可毕竟不是这些绿林老油条的对手。万一落到这些人手底下,早晚被他们卖了!搞不好还得帮他们数钱。 随着几声爆炸,胡子们开始往兵营大墙内扔溜溜棒子了。 于显龙:“钢子,九二式上弹车子!”自己也拽出两把盒子炮。 随着兵营内大火着起来,大门被打开了。一串人影向龙湾镇这边跑了过来,是豆腐张! “老少爷们儿,龙湾镇的乡亲,我是你们的警备司令张景和。快开门,胡子八面来风啦!” 土围子上突然亮起了火把,隐约可以看见一个壮年大个子站在垛口旁边,是于显龙! “三兄弟,胡子八面来风,跟哥哥一起打胡子啊!”豆腐张嗓子都喊哑了。 于显龙高声答道:“姓张的,不是胡子八面来风。是你自己四面楚歌!就是敞开大门,你也活不到天亮!自作孽,不可活!” 豆腐张犹如五雷轰顶,不敢多停,转身想往东跑进黄花甸子。谢文翰带着一群胡子追过来就是一顿乱枪! 豆腐张和那几个当兵的全被打死在北门外。 胡子们在北门外拉开一条横排,等着各路当家的下令。 土围子上突然有人喊话了:“各路老大,狂龙道辛苦!龙湾框子结实,做不成买卖。山高水长,各行方便。” 谢文翰一扬鞭子:“灯不亮(情况不好),水不旺(财物少),各找各妈,拉花(撤走)!” 不到一个钟头,北门外归于沉寂。 后来的日子,蛟龙河、拉林河、松花江一线又来了戴狗皮帽子穿土黄棉袄的军队;狗皮帽子军队没占几天,戴大盖儿帽拿卡宾枪的兵又过来,随后狗皮帽子又打走了大盖帽…… 于显龙的招子啃包都放下了,老老实实在于记医馆深居简出。 直到转年清明节,他才和关晓冬带着孩子们到野狐岭去上坟。 祭奠完毕,孩子们开始在山谷里奔跑嬉戏。于显龙和关晓冬坐在了山梁上,看着烟雾笼罩的龙湾镇。 关晓冬:“先生,你说将来的天下姓国还是姓共?” 于显龙:“我读过毛先生的书,一定姓共!” 关晓冬:“可是共军的军装装备实在太差了,不过是狗皮帽子三八大盖儿。国军可都是美式装备,那卡宾枪给我,我都不会用……” “包子有肉不在褶儿上。谢文翰、张乐山那些人跟着国军跑,快活到头儿了。咱们,勤勤恳恳种地,老老实实行医。别人不安分那是他们的事,咱们得给自己争一份安静日子。要是天下姓共,绿林道将无路可走!” 第262章 《绿林道》尾声 生逢乱世,绿林道也是一条人的生存之道。 不管是强盗也好,土匪也好、胡子也好,大碗喝酒大块儿吃肉,大称分金银不过是一种美好的忽悠。 四奶奶的笔记读完了,我没找到一处有关这样的记载。水泊梁山毕竟是小说,关东胡子才是是真实的存在。 东北人,上溯两代几乎家家与胡子有关,没当过胡子也被胡子抢过,糟蹋过;没当过胡子,也打过胡子,见过胡子。所以一旦聊起胡子来,多数都能讲出点故事来。不过,年轻人一旦听了胡子的故事,他们多数羡慕不已,眼睛放光,大有恨不相逢绿林道的遗憾。梦想那种占山为王,打家劫舍,骑着大马把酒喝,搂着女人吃饽饽的逍遥生活。 其实这种想法,主要是来自文学作品影视作品的误导。影响最大的一是四大名着之一的《水浒传》,一是曲波先生的这部《林海雪原》。小说家言,不过是艺术的渲染,文学的创作。 东北老乡有一句话——当一天胡子怕一辈子兵。再强横的匪股也怕官兵,为什么?再无能再腐败的官兵,也不愁吃不愁穿,不愁供给不愁子弹。胡子的日子可没那么好过,吃穿武器弹药都得玩儿命抢来,就算得手一回也用不了几天,下次还得玩命。小一点的匪股连土财主老百姓都害怕。东北的财只要是修上院套,筑起炮台,找几个炮手,叼着烟袋就能干灭一伙胡子。老百姓要是发现谁是胡子,或报官或群起而攻之,十有八九小命不保。 野菜野果,野鸟野兽充饥算是好日子,挨饿则是天天难免。至于穿的,则是不管什么颜色什么料子,能防寒防蚊子就可以裹在身上。无论什么样的匪股,穿的都是五花八门,破破烂烂。光鲜的只有少数的头目,至于那些小喽啰、匪崽子,光着屁股跟着跑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儿。至于武器也绝不向人们想象的那样精良充裕,久闯绿林,侥幸活得长的惯匪或许能弄到一把大肚匣子,其他人能有支老套筒汉阳造那就了不得了。有支洋炮算是奢侈的,多数是大刀扎枪,寒碜的还有铁叉镰刀镐头等农具。即便有枪他们也绝不敢胡乱用,除了害怕暴露外,最主要的是没有补充。花钱买不但没那么多钱不说,还很难买到;动武去抢,多数目标惹不起,不但抢不来,弄不好还被别人打死了。 “胡子能像军队一样么,尤其是你们的军队,有党纪有国法有信仰。胡子是什么?亡命之徒,一言不合,刀兵相见;一事不顺,便动杀机!杀人放火,砸窑分赃,谁能确保手下不起二心?外有官兵,家有内贼,我崔某要是像现在这样酣然大睡,那座山雕不知道死了几回了。睡觉枕下藏枪,床边挂剑;走路只走人后,不走人前;吃饭查色闻香,别人动口再伸筷儿……” 这是我在《林海雪原》中为座山雕这个角色写的一段台词。他们就是匪,就是盗,绝没有什么义匪、侠盗之流存在。所谓劫富济贫,行侠仗义的义匪侠盗,不过是小说家言,人们美好的幻想。 胡子或许不怕送命,但最怕负伤;他们或许不怕冻饿,但害怕生病。负伤只能咬牙挺着,实在挺不住,只能靠大烟麻醉自己;生病只能熬着,实在严重了还得指望大烟。可是,大烟比金银还难得,比枪支子弹还珍贵。胡子头目或许还能弄点大烟,小喽啰崽子只能忍着,轻伤忍得溃烂成重伤,最后被甩掉或撕掉;小病忍成重病,最后被淘汰出局,也是死路一条。在匪群中有饿急眼了吃癞蛤蟆中毒的记录,也有渴急眼了抢喝马尿火拼的现象。 胡子,残害生灵,草菅人命;同时,命悬一线,九死一生。作为一群罪恶的生命,没有一个结局是好的。 就如上边座山雕说的,胡子走路,越是地位高的胡子,越是走在其他人的后面。这绝对不能客气,如果你客气非要请大当家的走在前面的话,那你死定了。绺子里的胡子,不论在哪里吃饭,筷子绝对不能横放在饭碗上,绝对不能说“饭”字。再比如匪股下山抢劫绑票,无论目标多么诱人,一旦半路遇上尼姑或者一头驴,绕不开就掉头回去,买卖不做了。 人们都知道胡子都要讲黑话。在绺子内部,把说黑话称为——吐春聊典。 黑话的来源首先是来自各个行帮的切口、行话,再有就是为了保密起见对生活中各类事物的曲解描述,另外一部分就是胡子们为了接头联络自行规定的暗语暗号。这些秘密语汇在东北(也包括关内山东河北的土匪)经过一两百年的使用发育,形成了独特的黑话系统。由于匪股多如牛毛,土匪遍地都是,胡子的黑话最终发展成为最严密最完整的第二语言体系。 东北胡子不但多如牛毛,而且形形色色,花样百出。山林地区有啸聚山林的山匪,江河湖泊沿岸有水匪,草原地区有马匪,就是治安比较强一点的平原农耕地区也有农忙种地农闲为匪的胡子。在这当中还有不少沙俄、日本的外国胡子。 俄国胡子——花膀子队。 1905年日俄战争爆发后,日俄两国除了在战场上厮杀外,不约而同地将目光对准了活跃在东北大地上的土匪。沙俄军队的高级参谋马德里朵夫大校认为:沙俄在他国土地上作战,情报搜集是个大问题,为了有利于军队作战,必须组成由俄军领导的当地人组成的别动队。他的主张引起了俄国远东军总部的重视,于是委派他在东北招募土匪武装协助俄军作战。为了统一管理与协调,凡是应募的土匪都在肩膀或手臂系上白毛巾,老百姓私底下将他们称为“花膀子队”。大名鼎鼎的狗肉将军张宗昌、辽西巨匪金寿山都曾在花膀子队干过。 与之相应,日军也开始紧锣密鼓地收买东北土匪。具体实施这一行动的是花田仲之助、乔铁木等人。花田仲之助是日本参谋部的少佐,此人早在日俄战争前就化装成云游僧,在中国东北四处刺探情报。学会了一口流利的东北话,与各地的土匪混得很熟,土匪都称他为“花大人”。日俄开战后,花田即极力游说日本军部高层,收编、训练当地土匪打击俄军,此举得到日军参谋长儿玉源太郎的支持。于是,这位花大人带着巨额军费,在凤凰城扯起白底红字的大旗,上书“满洲义军”,开始招兵买马,一时间,与之相熟的土匪如蝇逐臭,蜂拥而来。 日本胡子——江大辫子。 这个人的日本名字叫道见勇彦。1902年进入中国充当间谍,并开始模仿中国人的生活方式,蓄长发留辫子,还起了个中国名字——江仑波,报号江大辫子。他在日本关东军桥口中佐的的支持下,挂起“东亚义勇军”的旗号,招募散居各地的零星土匪啸聚辽西,洗劫周边村屯无数。后来在巨流河以北的九门村被俄军哥萨克骑兵打散。不久,江大辫子又收买黑山着名土匪头子田义本,为祸一方。 日本胡子——天鬼绺子 辛亥革命前后,在吉林的延吉汪清合龙一带崛起一支土匪绺子。大当家的五大三粗,体态彪悍,蓄着两撇儿浓浓的八字胡,报号天鬼。不知道的都以为他是中国人,其实此人是个倭寇!他是个日本浪人叫薄益三。他的手下也都是日本的退役军人、浪人,是一只地地道道的日本胡子。 他们先是和吉林匪股刘宗、杨振清、于小钉子等联合砸窑绑票劫掠民财和武器。后来他又编成以重信义、小滨原上以及报号“乐天”的野中壮介为首的三只胡子,以策应谋划“满蒙独立”的巴布扎布匪股。巴布扎布匪乱被平息以后,薄益三已经腰缠万贯,到关东洲当上了资本家。不过他的侄子薄天龙又拉起了绺子,报号白龙。 日本胡子——铁甲绺子 中国人当胡子多数没有好下场,日本人到东北当胡子,在军政两界的暗中怂恿支持下,多数发了大财。这让一些狂暴分子痴迷、疯狂,甚至当胡子上瘾! 日本福岛县有个叫根本豪的家伙,从陆军退役后一心想到中国东北当胡子。他1920年到东北,一边经商一边学习汉语,模仿中国人的举止言谈。历时三年果然学成,不仔细考察还真都以为他是中国人。此后他几经周折,到处寻找土匪绺子,功夫不负有心人,1923年冬天他在双阳长岭子挂住,进了九阳山的匪股。 此人一旦当上胡子便大展身手,屡立大功,很快就当上了匪股里的二当家。后来竟然傍上了张作霖的铁杆儿张宗昌,几次帮了张宗昌的大忙,也因此发了大财。不过他开了买卖以后,并没有安心做生意。他把店铺托付给别人,依然到九阳绺子当他的二当家。 俄国人和日本人的推波助澜,他们的钱财和先进的武器却使土匪如虎添翼,使官军穷于应付,屡剿不灭,给东北埋下了一个巨大的祸根。尤其是小日本,不但男人来东北当胡子。日本女人也有在东北当胡子的。 日本胡子——女匪菊子 叫菊子的日本女匪头子还不止一个。 一个叫河村菊子,日本长崎人,十五岁便流浪到中国北京,后来嫁给一个山东人。不过她认识一个日本浪人冲桢介,并成了他的情人。冲桢介因为盗取中国情报被枪毙,菊子发誓为其报仇,于是投身到热河大平房王宗云匪股中,靠几分姿色与土匪头目杨大新勾搭在一起。王宗云被官军击毙,杨大新成了大当家,河村菊子成了压寨夫人,报号“小金凤”。不久杨大新阵亡,菊子成了大当家,亲自率领匪徒烧杀掠抢。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六十多岁的河村菊子死于哈尔滨。 另一个菊子是大名鼎鼎的西伯利亚阿菊。这个菊子是九州熊本县人叫山本菊子。7岁被卖到朝鲜,辗转流落到东北从事皮肉生意,后来阴差阳错当上了军阀靳云鹏的爱妾。靳云鹏被打死后,山本菊子流落到西部利亚,投身一名叫孙花亭的暗匪身边。后来孙花亭在北满吉林一带拉起绺子,西伯利亚山本菊子就成了压寨夫人。她经常身穿毛皮背心,手持双枪,纵马山野,杀人放火,无所不为,成为一个野性十足的女土匪头子。同时因为她通晓中俄朝日四种语言,为日本侵略者做了大量谍报工作,被人称之为西伯利亚阿菊。 东北土匪还有个鲜明的特点:背景复杂,有人豢养,堪称政治土匪。这些土匪,跟过俄国人、日本人,也跟过军阀。抗战胜利后,更是被国民党收编,疯狂残杀翻身农民,破坏土改。 也就从那时开始,人民解放军打到哪里,剿匪斗争就开展到哪里,直到建国初期,彻底扫清了全国境内的武装土匪。不但东北大大小小的土匪被消灭殆尽,直至东起大海,西到新疆西藏;北起黑龙江南到广西海南,真正做到了完全彻底干净的清除匪患! 中国人一直幻想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理想社会,时至今日,路不拾遗我们还无法完全做到,但夜不闭户却是不争的事实。无论城市还是乡村,你有多少财富都可以安心睡觉;无论姑娘媳妇多么漂亮性感,都不必担心被抢被劫;无论你行走千里万里,都可以一路顺风,一帆风顺。道理还是那条陈旧的道理,没有外鬼起不了家贼。任何不安分的因素,没有外来势力的侵染都成不了气候。但篱牢犬不入,家和万事兴,而乱世英雄起四方,有枪就是草头王的时代已经尘封。 四奶奶的四大本的最后一页写着:民国三十八年冬,大军出关,乾坤定矣。 我根据她的笔记拖拖拉拉,写完了一部《绿林道》。 码完最后一个字,我觉得很美。可是一旦发布出来还是觉得漏洞百出,很多地方驴唇不对马嘴。 感谢各位读者朋友,忍受着种种不畅跟着我一起走了一趟绿林道。 奉上衷心祝福! 2024年7月7日 第262章 《绿林道》尾声 生逢乱世,绿林道也是一条人的生存之道。 不管是强盗也好,土匪也好、胡子也好,大碗喝酒大块儿吃肉,大称分金银不过是一种美好的忽悠。 四奶奶的笔记读完了,我没找到一处有关这样的记载。水泊梁山毕竟是小说,关东胡子才是是真实的存在。 东北人,上溯两代几乎家家与胡子有关,没当过胡子也被胡子抢过,糟蹋过;没当过胡子,也打过胡子,见过胡子。所以一旦聊起胡子来,多数都能讲出点故事来。不过,年轻人一旦听了胡子的故事,他们多数羡慕不已,眼睛放光,大有恨不相逢绿林道的遗憾。梦想那种占山为王,打家劫舍,骑着大马把酒喝,搂着女人吃饽饽的逍遥生活。 其实这种想法,主要是来自文学作品影视作品的误导。影响最大的一是四大名着之一的《水浒传》,一是曲波先生的这部《林海雪原》。小说家言,不过是艺术的渲染,文学的创作。 东北老乡有一句话——当一天胡子怕一辈子兵。再强横的匪股也怕官兵,为什么?再无能再腐败的官兵,也不愁吃不愁穿,不愁供给不愁子弹。胡子的日子可没那么好过,吃穿武器弹药都得玩儿命抢来,就算得手一回也用不了几天,下次还得玩命。小一点的匪股连土财主老百姓都害怕。东北的财只要是修上院套,筑起炮台,找几个炮手,叼着烟袋就能干灭一伙胡子。老百姓要是发现谁是胡子,或报官或群起而攻之,十有八九小命不保。 野菜野果,野鸟野兽充饥算是好日子,挨饿则是天天难免。至于穿的,则是不管什么颜色什么料子,能防寒防蚊子就可以裹在身上。无论什么样的匪股,穿的都是五花八门,破破烂烂。光鲜的只有少数的头目,至于那些小喽啰、匪崽子,光着屁股跟着跑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儿。至于武器也绝不向人们想象的那样精良充裕,久闯绿林,侥幸活得长的惯匪或许能弄到一把大肚匣子,其他人能有支老套筒汉阳造那就了不得了。有支洋炮算是奢侈的,多数是大刀扎枪,寒碜的还有铁叉镰刀镐头等农具。即便有枪他们也绝不敢胡乱用,除了害怕暴露外,最主要的是没有补充。花钱买不但没那么多钱不说,还很难买到;动武去抢,多数目标惹不起,不但抢不来,弄不好还被别人打死了。 “胡子能像军队一样么,尤其是你们的军队,有党纪有国法有信仰。胡子是什么?亡命之徒,一言不合,刀兵相见;一事不顺,便动杀机!杀人放火,砸窑分赃,谁能确保手下不起二心?外有官兵,家有内贼,我崔某要是像现在这样酣然大睡,那座山雕不知道死了几回了。睡觉枕下藏枪,床边挂剑;走路只走人后,不走人前;吃饭查色闻香,别人动口再伸筷儿……” 这是我在《林海雪原》中为座山雕这个角色写的一段台词。他们就是匪,就是盗,绝没有什么义匪、侠盗之流存在。所谓劫富济贫,行侠仗义的义匪侠盗,不过是小说家言,人们美好的幻想。 胡子或许不怕送命,但最怕负伤;他们或许不怕冻饿,但害怕生病。负伤只能咬牙挺着,实在挺不住,只能靠大烟麻醉自己;生病只能熬着,实在严重了还得指望大烟。可是,大烟比金银还难得,比枪支子弹还珍贵。胡子头目或许还能弄点大烟,小喽啰崽子只能忍着,轻伤忍得溃烂成重伤,最后被甩掉或撕掉;小病忍成重病,最后被淘汰出局,也是死路一条。在匪群中有饿急眼了吃癞蛤蟆中毒的记录,也有渴急眼了抢喝马尿火拼的现象。 胡子,残害生灵,草菅人命;同时,命悬一线,九死一生。作为一群罪恶的生命,没有一个结局是好的。 就如上边座山雕说的,胡子走路,越是地位高的胡子,越是走在其他人的后面。这绝对不能客气,如果你客气非要请大当家的走在前面的话,那你死定了。绺子里的胡子,不论在哪里吃饭,筷子绝对不能横放在饭碗上,绝对不能说“饭”字。再比如匪股下山抢劫绑票,无论目标多么诱人,一旦半路遇上尼姑或者一头驴,绕不开就掉头回去,买卖不做了。 人们都知道胡子都要讲黑话。在绺子内部,把说黑话称为——吐春聊典。 黑话的来源首先是来自各个行帮的切口、行话,再有就是为了保密起见对生活中各类事物的曲解描述,另外一部分就是胡子们为了接头联络自行规定的暗语暗号。这些秘密语汇在东北(也包括关内山东河北的土匪)经过一两百年的使用发育,形成了独特的黑话系统。由于匪股多如牛毛,土匪遍地都是,胡子的黑话最终发展成为最严密最完整的第二语言体系。 东北胡子不但多如牛毛,而且形形色色,花样百出。山林地区有啸聚山林的山匪,江河湖泊沿岸有水匪,草原地区有马匪,就是治安比较强一点的平原农耕地区也有农忙种地农闲为匪的胡子。在这当中还有不少沙俄、日本的外国胡子。 俄国胡子——花膀子队。 1905年日俄战争爆发后,日俄两国除了在战场上厮杀外,不约而同地将目光对准了活跃在东北大地上的土匪。沙俄军队的高级参谋马德里朵夫大校认为:沙俄在他国土地上作战,情报搜集是个大问题,为了有利于军队作战,必须组成由俄军领导的当地人组成的别动队。他的主张引起了俄国远东军总部的重视,于是委派他在东北招募土匪武装协助俄军作战。为了统一管理与协调,凡是应募的土匪都在肩膀或手臂系上白毛巾,老百姓私底下将他们称为“花膀子队”。大名鼎鼎的狗肉将军张宗昌、辽西巨匪金寿山都曾在花膀子队干过。 与之相应,日军也开始紧锣密鼓地收买东北土匪。具体实施这一行动的是花田仲之助、乔铁木等人。花田仲之助是日本参谋部的少佐,此人早在日俄战争前就化装成云游僧,在中国东北四处刺探情报。学会了一口流利的东北话,与各地的土匪混得很熟,土匪都称他为“花大人”。日俄开战后,花田即极力游说日本军部高层,收编、训练当地土匪打击俄军,此举得到日军参谋长儿玉源太郎的支持。于是,这位花大人带着巨额军费,在凤凰城扯起白底红字的大旗,上书“满洲义军”,开始招兵买马,一时间,与之相熟的土匪如蝇逐臭,蜂拥而来。 日本胡子——江大辫子。 这个人的日本名字叫道见勇彦。1902年进入中国充当间谍,并开始模仿中国人的生活方式,蓄长发留辫子,还起了个中国名字——江仑波,报号江大辫子。他在日本关东军桥口中佐的的支持下,挂起“东亚义勇军”的旗号,招募散居各地的零星土匪啸聚辽西,洗劫周边村屯无数。后来在巨流河以北的九门村被俄军哥萨克骑兵打散。不久,江大辫子又收买黑山着名土匪头子田义本,为祸一方。 日本胡子——天鬼绺子 辛亥革命前后,在吉林的延吉汪清合龙一带崛起一支土匪绺子。大当家的五大三粗,体态彪悍,蓄着两撇儿浓浓的八字胡,报号天鬼。不知道的都以为他是中国人,其实此人是个倭寇!他是个日本浪人叫薄益三。他的手下也都是日本的退役军人、浪人,是一只地地道道的日本胡子。 他们先是和吉林匪股刘宗、杨振清、于小钉子等联合砸窑绑票劫掠民财和武器。后来他又编成以重信义、小滨原上以及报号“乐天”的野中壮介为首的三只胡子,以策应谋划“满蒙独立”的巴布扎布匪股。巴布扎布匪乱被平息以后,薄益三已经腰缠万贯,到关东洲当上了资本家。不过他的侄子薄天龙又拉起了绺子,报号白龙。 日本胡子——铁甲绺子 中国人当胡子多数没有好下场,日本人到东北当胡子,在军政两界的暗中怂恿支持下,多数发了大财。这让一些狂暴分子痴迷、疯狂,甚至当胡子上瘾! 日本福岛县有个叫根本豪的家伙,从陆军退役后一心想到中国东北当胡子。他1920年到东北,一边经商一边学习汉语,模仿中国人的举止言谈。历时三年果然学成,不仔细考察还真都以为他是中国人。此后他几经周折,到处寻找土匪绺子,功夫不负有心人,1923年冬天他在双阳长岭子挂住,进了九阳山的匪股。 此人一旦当上胡子便大展身手,屡立大功,很快就当上了匪股里的二当家。后来竟然傍上了张作霖的铁杆儿张宗昌,几次帮了张宗昌的大忙,也因此发了大财。不过他开了买卖以后,并没有安心做生意。他把店铺托付给别人,依然到九阳绺子当他的二当家。 俄国人和日本人的推波助澜,他们的钱财和先进的武器却使土匪如虎添翼,使官军穷于应付,屡剿不灭,给东北埋下了一个巨大的祸根。尤其是小日本,不但男人来东北当胡子。日本女人也有在东北当胡子的。 日本胡子——女匪菊子 叫菊子的日本女匪头子还不止一个。 一个叫河村菊子,日本长崎人,十五岁便流浪到中国北京,后来嫁给一个山东人。不过她认识一个日本浪人冲桢介,并成了他的情人。冲桢介因为盗取中国情报被枪毙,菊子发誓为其报仇,于是投身到热河大平房王宗云匪股中,靠几分姿色与土匪头目杨大新勾搭在一起。王宗云被官军击毙,杨大新成了大当家,河村菊子成了压寨夫人,报号“小金凤”。不久杨大新阵亡,菊子成了大当家,亲自率领匪徒烧杀掠抢。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六十多岁的河村菊子死于哈尔滨。 另一个菊子是大名鼎鼎的西伯利亚阿菊。这个菊子是九州熊本县人叫山本菊子。7岁被卖到朝鲜,辗转流落到东北从事皮肉生意,后来阴差阳错当上了军阀靳云鹏的爱妾。靳云鹏被打死后,山本菊子流落到西部利亚,投身一名叫孙花亭的暗匪身边。后来孙花亭在北满吉林一带拉起绺子,西伯利亚山本菊子就成了压寨夫人。她经常身穿毛皮背心,手持双枪,纵马山野,杀人放火,无所不为,成为一个野性十足的女土匪头子。同时因为她通晓中俄朝日四种语言,为日本侵略者做了大量谍报工作,被人称之为西伯利亚阿菊。 东北土匪还有个鲜明的特点:背景复杂,有人豢养,堪称政治土匪。这些土匪,跟过俄国人、日本人,也跟过军阀。抗战胜利后,更是被国民党收编,疯狂残杀翻身农民,破坏土改。 也就从那时开始,人民解放军打到哪里,剿匪斗争就开展到哪里,直到建国初期,彻底扫清了全国境内的武装土匪。不但东北大大小小的土匪被消灭殆尽,直至东起大海,西到新疆西藏;北起黑龙江南到广西海南,真正做到了完全彻底干净的清除匪患! 中国人一直幻想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理想社会,时至今日,路不拾遗我们还无法完全做到,但夜不闭户却是不争的事实。无论城市还是乡村,你有多少财富都可以安心睡觉;无论姑娘媳妇多么漂亮性感,都不必担心被抢被劫;无论你行走千里万里,都可以一路顺风,一帆风顺。道理还是那条陈旧的道理,没有外鬼起不了家贼。任何不安分的因素,没有外来势力的侵染都成不了气候。但篱牢犬不入,家和万事兴,而乱世英雄起四方,有枪就是草头王的时代已经尘封。 四奶奶的四大本的最后一页写着:民国三十八年冬,大军出关,乾坤定矣。 我根据她的笔记拖拖拉拉,写完了一部《绿林道》。 码完最后一个字,我觉得很美。可是一旦发布出来还是觉得漏洞百出,很多地方驴唇不对马嘴。 感谢各位读者朋友,忍受着种种不畅跟着我一起走了一趟绿林道。 奉上衷心祝福! 2024年7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