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修重生甄嬛传:娘娘千岁无忧》 第1章 朝夕相见 “小宜,愿如此环,朝夕相见!” “小宜,待你生下男孩,你便是福晋!” “朕与你,死生,不复相见!” “……” 在生命消逝的一瞬,这些话如同魔咒般回响在宜修耳畔,她似乎置身白茫茫一片中,骤然回头,皇上的身影却就在自己身后。 “皇上?皇上!你我何故再相见!” 宜修不觉欣喜,却立刻变成无尽的怨恨,自己的晖儿,自己的一生,都葬送在了自己所谓的好夫君和好姐姐手上了! 皇上不语,身影忽然就消失在了白雾中,她的耳畔却响起了年轻的呼喊声。 “小宜,你怎么了?!”小宜?宜修痴怔了,她已经有三十多年没有听过这熟悉而陌生的称呼了。 “小宜,你醒醒!” 她的头骤然剧痛无比,用尽浑身力气力挣扎,终于,她的意识冲破了层层桎梏,渐渐清明舒朗,睁开了眼睛。 “小宜,你终于醒了,方才好好说着话,竟晕过去了,可把我吓一跳。” 眼前的男人年轻清俊的脸上是由衷的担忧,他温热的双手紧紧攥住她微凉的手。 宜修定定望着他惊骇万分,纵然时隔三十年,她一眼便认出,他,就是自己从前最深爱的夫君,大清的皇上胤禛! “贝勒爷?”宜修不由得试探开口。 “侧福晋,您终于醒了!”一旁的剪秋和绣夏终于放了心。 “欸!小宜,方才府医说你近日操劳过度,这段日子要好好休息才是。”四爷见她醒来欣喜万分,温柔地抚上对方的额头。 宜修又见绣夏染冬几个婢女年轻的面容,心中微动,这一切都是真的,上天真的再一次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 她逼迫自己冷静了下来,上一世她因深爱胤禛一败涂地,最后孤独而死,既然重来一次,她就一定要争,而且要更稳、更狠! 她藏下眸底的野心勃勃,看着四爷露出笑来:“妾身无事,倒是妾身吓着贝勒爷了。” 四爷笑着摇摇头,柔声却又雀跃:“无事,今日我已经求了额娘的一个恩典,你知道了一定高兴!” 宜修奇道:“瞧贝勒爷这模样,一定是极好的喜事。” “的确是大喜事!” 四爷忽然又双手执住宜修的双腕,并拢在一起,眸子尽是炽热的爱意与欣喜,十分期待面前人即将露出的害羞与喜意。 “小宜,待你生下男孩,你便是本贝勒的福晋!” 宜修垂眸一瞧,那对白玉璧环赫然从白皙而又紧致的小臂上滑落下来,“叮铃”两声玉珠铿然之声。 心中骤然一颤,森然之意便从四肢蔓延到胸口,又是这样的承诺,再听却叫人觉得恶心。 她心中冷笑连连,再抬眸时已经是少女情态,娇羞万分。 “贝勒爷,妾身必不会叫您和娘娘失望!” “小宜,说起来你已入府两年,月宾也入府三年了,难怪额娘着急了。”四爷欣然一笑,竟不顾丫头们在场,将爱妾搂进怀中。 “是,妾身和齐妹妹她们一定好好调理身子,但愿早日为贝勒爷诞育子嗣。”宜修暗自捏紧了指节,是了,谁也别想比她早生下孩子! 丫头们见状悄悄地退了出去,二人又耳语了一番,直到近傍晚时分四爷才离开院子,去了书房。 “侧福晋,宠爱只是一时的,而福晋之位却空悬许久,贝勒爷和娘娘都发话了,您此刻已经是退无可退,您得设法有子为上,以免得夜长梦多。” 绣夏沉沉地说了许多,宜修坐在镜子前端详自己的容貌,缓缓点头。 她如今应当才十九岁,正是青春妙龄,面如芙蓉般娇艳,不染凡尘,一丝微瑕也无,杏眼灵动,与前世死前那对枯朽浑浊的双眸比,犹如明珠璀璨。 呵,色衰而爱驰是一定的,唯有福晋之位,皇后之位,皇太后之位,才是恒久不变的,这样的不变还会在前朝、后宫乃至史书上久远地流传下去。 她乌拉那拉宜修,这辈子,一定要在史书上留名,做一个名正言顺的福晋、皇后和皇太后! “侧福晋,侧福晋?”绣夏见主子不语,不觉轻唤两声。 “怎么了?”宜修回神看她,心里却琢磨着如何登上福晋之位。 绣夏四人都是自己的陪嫁婢女,其中绣夏是最聪慧的一位,因此自己一直最为器重她。 但是后来王府波云诡谲,绣夏和染冬都折在了里头,只有剪秋和绘春跟着进宫,如今,四婢具在,她的左膀右臂倒是不缺了。 可她想坐上福晋之位,终究还是要早些有孕,这便需要一位好大夫的襄助。 不觉想起来那个庸医杨府医,便泠声道:“你说的本——我,都知道了,不过,杨府医的方子吃了未曾有效,想早些有孕,恐怕也难,不如换成旁人伺候。” 绣夏上前替主子梳头,低语起来:“侧福晋别急,杨府医说他有一祖传秘方用了必即刻得男,您试试?” 又是这个方子!宜修不觉动怒,杨府医所谓祖传的秘方,不就是自己后来给安陵容用的烈方吗? 那么霸道的药性,才使得弘晖出生之后身子就一直不好,才会在三岁时夭折,而自己也再也不能有孕了…… “不用!” 如今一切都没有发生,她一定不能再让前世的悲剧发生,不能再一次识人不清,栽在一个昏庸府医手上! 绣夏却又为难道:“可是侧福晋,眼下府里的杨府医是最好的妇婴科大夫了。” 宜修见她如此,喝道:“糊涂!看诊两年了也不见效,只会一味骗着人喝各种药,分明是黑心庸医!天底下的好大夫多的是,何必拘在他身上?我早晚料理了他!” “侧福晋说的是,奴婢糊涂了,从此再也不敢提了!请侧福晋息怒!”绣夏不想宜修如此疾言厉色,连忙跪下请罪。 “罢了,你先起来。”宜修忍了忍怒气,不待再吩咐事情,剪秋活泼的嗓音忽然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侧福晋,宫里舒妃娘娘产下十七阿哥了!” 第2章 寻谋靠山 宜修闻听此言只能暂且停了方才要说的吩咐,心中冷笑真是冤孽,自己方才重生,允礼也刚好降世了,看来她们几个是生生世世的纠葛了。 但转念一想,忽然记起了如今德妃处于妃位末位的处境,所以她今日召见贝勒爷,催促自己早得嫡子,以此希望在皇上面前露脸。 宜修坐直了身子,对着一脸喜意的剪秋颔首:“今日贝勒爷刚说有喜事,不想竟也应在这上头。” “想必皇上一定高兴。”绣夏起身,站在一旁附和,眼睛却斜愣了一下刚刚小跑进来的剪秋,示意她要稳重一些。 剪秋立即就不敢嬉笑,忙正色候在一旁,只因她年纪小,且春秋冬三人都以绣夏为尊,已经是习惯了的。 剪秋二人还为这与她们相干的喜事笑着,宜修和绣夏却是深颦不解,宜修双手无意识地摆弄着案上的茶盏,一夕千念。 寻觅新大夫看诊是一桩重要事,但柔则的存在才是自己登上福晋之位的最大祸患!而自己已经入府两年,如今正是柔则前世入府的前一年夏日。 而从前她在秋日遇喜,来年春天柔则便入府偶遇了贝勒爷,从此自己的噩梦便开始了。 宜修咬紧了牙关,她现在不用药方有孕,便也代表着无法肯定柔则何时与贝勒爷相遇,何时入府为福晋。 柔则可是有德妃撑腰的呀!她不觉捏紧了杯盏,骇然不已,她如今能做的就是最快找到一位好大夫,然后再寻谋到靠山支持自己,其他的,再慢慢图谋。 可是嫡母凶悍,阿玛冷漠,德妃也会支持柔则,还有谁会帮自己说话? 宜修见一脸喜色的剪秋,回想到允礼的降生,忽然就想到了一个人。 不觉面色松动,看向不敢言语的绣夏问:“你觉得,除了德妃娘娘,宫里说话最管事的,是谁?” “那自然是皇上了,然后就是舒妃和即将封贵妃的佟佳妃,再者是惠妃和宜妃。”绣夏被问得没头没脑的,但还是小心回答。 “是啊,还有皇上呢。”宜修嘴角噙了冷笑,册立福晋之事,德妃主意再大,还不是要皇上下旨点头? 思及此,宜修终于宽松了神色,她知道,十七阿哥的的满月节礼,就是一个送上门的大好机会。 忙就吩咐绣夏:“皇上如此重视舒妃母子,我们贝勒府也该早早备礼祝贺舒妃,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十七阿哥的满月节礼,我明日想好了,再吩咐你。” 绣夏巴不得有机会将功折罪,连连点头:“是,奴婢都记下了。” 宜修一时也想不出能给允礼什么别出心裁的礼物,故而只能搁置一旁,惦记起方才被剪秋打断的话题。 “染冬是懂医理的,寻摸新大夫的事还是交给她办最为稳妥,她人呢?” 绣夏忙道:“您忘了?染冬一向盯着您的汤药,她正在小厨房忙着呢,奴婢这就去告诉她。” 谁知话音刚落,在小厨房忙活半日的染冬端着热腾腾的坐胎药走了进来。 “侧福晋,今日的坐胎药好了。” “拿出去,以后侧福晋不喝杨府医的方子了。”绣夏见状连忙摆手叫端出去。 “先别出去,我有事吩咐你,明日起,你在外头留意着可用的大夫,府上的大夫多是素餐尸位之徒,我信不过。”宜修见状,干脆亲口又叮嘱了一遍。 “是。”染冬虽不解主子为何忽然抛却了素日最信任的杨府医,但也不敢质疑,连忙答应。 待到了晚膳时分,四爷又来了栖梧苑用晚膳打断了宜修关于满月节礼的思绪,可她只能迎合着对方。 四爷才拿起筷子没动几下,便叹气:“小宜,想必你也听说了,今儿舒妃生下了小十七。” 见宜修点头,他有些黯然:“皇阿玛果真宠爱舒妃,十七刚出生,就给他取名叫‘胤礼’了。” “这是个好名字,只是却不如您的好。”宜修笑了笑,还是宽慰他,“贝勒爷,十七阿哥到底比您小二十二岁呢,且前年您终究也被皇上封为贝勒了。” 宜修自然知道四爷心中所想,这也是她琢磨的事,皇上专宠舒妃多年,特晋为第五妃位,又曾特造桐花台,情义深重。 皇上如此喜爱舒妃母子,即便那满月礼不入皇上的眼,但只要舒妃喜欢,还怕皇上不喜吗? “还是小宜善解人意,知道我和额娘的处境。罢了,终归皇阿玛高兴,这些日子你在府中准备好礼,等十七弟满月,我带你一同入宫庆贺。”四爷心中虽并未宽心多少,可面上总要掩饰的。 宜修点头,心中欣喜,到时候一定要让皇上和舒妃清清楚楚知道是自己的心意,让皇上肯定自己有做福晋的德行。 待入夜后四爷睡下,宜修却辗转难眠,她极力想找出能令皇上和舒妃惊喜的礼,可是无法。 但在困得要入睡的前一秒,她忽然一个激灵又清醒了。 其实从前允礼成年时候,皇上送的礼物,不就是现成的例子吗?! 第3章 请安试探 第二日一早,宜修方才起床洗漱,原本夜里已然想好了给十七的节礼,打算用完早膳后便吩咐下去,谁知染冬却提醒她,府里的三位格格是日日要来请安的。 然而不等梳洗片刻,绣夏却又来报说,三位格格簇拥着月侧福晋一起来了,月侧福晋,正是齐月宾。 三位格格?宜修仔细回想着那些早已经死去的女人们,大抵是从前的苗笙语和甘惠淑,以及最没有存在感的柳令娴了。 “她们三个来得勤勉,倒是齐月宾这个侧福晋今日也来了,稀客呀。” 宜修不紧不慢地拿起几对耳环照着镜子比对起来,幸亏有今日的请安,否则她差点都要忘了这几个死得早的老熟人了。 绣夏笑道:“月侧福晋也是德妃赏识的,只是她虽然比您早入府,但平日里只喜欢独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遇事一问三不知,不知道今日是为着什么,来咱们这了。” 宜修回想起从前在王府的斗争,微微一挑眉笑着:“呵,能有什么事,左不过还是想来探听福晋之位的传言是否为真,罢了,我今日不去,早晚也得要和她们交手。” 说罢含笑,手上的动作却缓慢,时隔三十余年,她登上福晋之位的敌人从来只有柔则一个,齐月宾算什么? 不过,宜修熟悉齐月宾,可其他几个因为死得太早,她早忘干净了,所以想不如迟一步出去,瞧瞧其余三人的心性如何。 于是绣夏也会意,故意缓缓梳头,主仆二人窸窸窣窣地瞎忙活了一刻钟,才不急不缓地穿过了院子,到了前厅。 宜修一进里头就瞧见三个人站着,独齐月宾一个人微笑坐着,再定睛一瞧,都是十分年轻鲜活的面孔,和从前死了的、病了的模样大相径庭。 三个站着的人里,打头的是一个瓜子脸,十分漂亮的红裳女子,便是苗笙语了,她正与旁边穿着浅紫色衣裳,圆圆脸蛋,有些可爱的女子谈笑风生,那就是甘惠淑了,最后缩在角落里穿鹅黄色的女子只垂着头,一副恭敬状不敢作声,便是素来没有存在感的柳令娴。 三人一见宜修来了,连忙欠身问安,宜修见了三人方才的模样,立刻就心中有数了,便也亲和地问候几人。 她想起来,甘惠淑和苗笙语素来不忿自己,爱背后作怪,默不作声的柳令娴却是老实。 几人寒暄片刻,便都坐下说话。 宜修瞧着齐月宾穿着一身莲红色的衣裳,这标志的模样倒险些叫她认不出来。 不由得笑着:“劳月侧福晋挂心,我一切都好。” 不等宜修说话,苗笙语率先笑道:“宜侧福晋操劳府中杂事辛苦,听闻昨日下午还晕了过去,今日我们姐妹来了,即便是再等上半个时辰也是应当的。” 宜修挑眉,这个蠢货真是直白,便微微含笑摇头:“妹妹这话我倒不敢当了,若叫贝勒爷知道了,岂不怪罪我不体恤姐妹,和睦后院呢?” 她笑得端庄,甚至在几人眼中,她那年轻娇美的面容上出现了“雍容”的气度,甚是奇怪。 甘惠淑忙赔笑道:“侧福晋别见怪,只是咱们姐妹听说贝勒爷许诺您产子便为福晋,姐妹们这才来恭贺一番,故而苗姐姐说等得。” 说罢她还余光瞥了瞥齐月宾的脸色,却发现对方笑容真挚,无一丝的不愉与嫉妒。 宜修瞧见她的小动作,暗想这个甘氏倒是善于两面三刀,比苗氏聪明点,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微微一叹,都是没什么用的货色罢了,实在是比不上后来撑到进宫的那几个,不值得拉拢。 “哦~原来如此。”宜修淡然一笑,有意不再接话,只目不斜视道,“染冬,看茶。” 厅内顿时沉寂,齐月宾与柳格格都不说话,甘惠淑见两位侧福晋都不接话茬,一时间竟尴尬无比,不停地摆弄着团扇。 半晌后,宜修把火引向了齐月宾:“妹妹今日来,可也是为了此事?” 齐月宾刚要开口,可宜修却又不给她机会,滔滔不绝起来。 “妹妹多心了,你我姐妹,如今同为侧福晋,不过说到底妹妹比我早入府,娘娘又更看重你一些,她和贝勒爷的意思,原也是希望咱们姐妹多诞育子嗣,妹妹可别什么风言风语都听信了。” 这一番话倒把众人打得不知天南地北,齐月宾面上也尴尬极了,三人哪里还能再继续探听口风? “是,”不过片刻,齐月宾便点头莞尔,又对其他三人劝慰,“妹妹们年轻,也要抓紧些了。” 宜修敛目饮茶,齐月宾当不了福晋,可她从前如此深爱贝勒爷的人,怎么可能对福晋之位不渴望。 今日这一场请安,不过是小打小闹的把戏罢了。 甘、苗二人自然应承,柳格格最为谨小慎微,一贯喜欢巴结宜修,连忙道:“妾身们只等二位侧福晋的好消息。” 这场在宜修眼中小打小闹的插曲很快就散去了,她还要考虑她要做的正事。 于是便去府中园子里逛了一圈,打量着各类植株,然而都没有她想要的,不免失望而归。 然后回到院中,她却惊觉自己神采奕奕,不由得感慨年轻的不光容貌,就连身子也这样康健。 “侧福晋,您今儿怎么想起这会逛完园子了?还是歇一歇,一会就该去书房了处理事宜了,还有,今儿一早起来您不是说,要吩咐奴婢们关于十七阿哥满月礼的事儿吗?” 绣夏瞧主子今日在请安散了后反常地没有去书房,不由得提醒她。 宜修笑着点头:“我方才逛园子,就是为了他的满月礼。” 第4章 准备贺礼 待到了书房,四个小丫头一时端茶倒水,一时铺纸研墨。 宜修望着眼前熟悉的屋子和四个丫头,忽然有了心头宽慰,幸好自己从前的陪嫁都还活着。 这四个娘家带来贴身伺候的丫头里,绣夏最沉稳聪慧,染冬最体贴细腻,剪秋忠心,绘春老实,也算各有千秋。 “先把事务单子呈上来。”熟悉了曾经的府中事宜,才能更好的派人去打点允礼的满月礼。 绣夏和染冬应声照做,宜修见面前的薄薄几沓纸,不由得轻笑出声,执笔飞舞起来。 一个贝勒府的事情再多,难道还能多得过整个皇宫吗? “侧福晋,您笑什么呢?”染冬疑惑不已。 “没什么。”宜修不抬头,嘴角的笑意恬静又镇定。 绣夏和染冬对视一笑,绣夏道:“那您忙着,奴婢们不说话打扰了。” 宜修手上动作不停,便不再作声,思量间,忽然闻到了一股茉莉花的清香,细嗅起来还有沉香,十分清澈,在这蝉声燥热的夏天也能叫人立刻安心平静。 “这点的是什么香?”宜修已然忘记了自己曾经爱用香的日子,不由得脱口发问。 染冬忙指着屏风外的珐琅九桃小香炉:“回侧福晋,这是府里新来的二苏香,如今入了夏,您从前爱用的代梅香有些不合时宜,所以奴婢便拿了这个来,您喜欢写字,配上这个宁心静气再好不过了。” “二苏香?”代梅香? 宜修仔细一想这两个名字却微变了脸色,梅花是柔则最喜欢的,自己曾经怎么会喜欢呢?或许,曾经是喜欢的,可现在不是了。 染冬颇通药材与香料的,见主子似乎有兴趣,便又道:“此香听说是为苏轼兄弟所创,纪念二人的手足之情呢。” 宜修越发不悦,什么梅花什么手足之情?这于自己和贝勒爷,难道不都是莫大的讽刺吗? 又兼前世她善以香药设局扳倒她人,这样最容易被动手脚的东西,她怎能再用? 不禁抬头蹙眉道:“以后我院中不要再点任何香料了,闻多了对身子不好,日日只放些芳香瓜果便是。” 染冬大为惊奇,主子这两天怎么越来越反常了,但还是答应:“侧福晋恕罪,奴婢以后都不点了。” “对了,各种鲜花也不必摆,再吩咐下去,我院中人也都不许带香囊香包这样的东西,如今不比在家里了,要处处小心提防。”宜修嗯了一声,仍旧低下头看账本。 染冬的几分困惑在听闻缘由后,顿时也烟消云散了。 “是,奴婢们都记下了。” 染冬连忙叫来了在外头的绘春,二人一齐把小香炉灭了给抬了出去院子里,再叫二门外头的小太监抬进库房,而剪秋和绣夏便将屋子内的窗户都打开透气。 这空档里不过两刻钟,宜修便已经丢下了笔,绣夏见主子今日的字迹越发龙飞凤舞,处理事宜也是这样快,不由得惊奇。 “侧福晋,您虽然管事两年了,可从没有像今日这样快呀,要不,要不您再对一对?” 宜修淡淡一笑:“我对过的账目怎会有错?剪秋,拿下去,吩咐她们好好办事。” 剪秋忙就答应退了出去。 “昨日我先吩咐你们给舒妃的礼可挑出来了?” 绣夏点头答道:“已经从库房选了,送给舒妃娘娘的东西无非是金银珠宝赏玩一类的东西。” 宜修了然,给宫里嫔妃的东西都是一定规制的,不必太别出心裁。 绣夏浅笑问:“侧福晋,十七阿哥的满月礼您可是卖了一早上的关子了,快告诉奴婢?” 宜修笑道:“去库房找一找是否有上好的平安玉锁,另外再叫人去采购十七株合欢花来,七八月正是合欢花的好时节,等下一并用来恭贺十七阿哥。” 原本这合欢花该是皇上送给十七的,不过这一次她便先送了去,若他日后依旧要转赠甄嬛,那才真叫有趣。 想到了甄嬛,宜修的心又沉了下去,这一世自己也绝对不会再败给这个柔则的替身。 “侧福晋慧心,奴婢们即刻便去。”绣夏和染冬相视一笑,她们侧福晋真是极巧妙的心思,既用心又不俗。 绣夏和染冬风风火火地出去了院子吩咐,染冬也随着办事的人一起出去外头,按宜修昨日的吩咐,寻觅名医。 这头宜修吩咐了两件大事下去,却仍旧心事重重,从前那个黑心混账的杨府医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处置。 书房沉闷,她便带着剪秋和绘春出了栖梧苑闲逛。 宜修走到开得极佳的一池荷花边,心内思虑着杨府医的事情,轻易打发了容易,可他手上的方子却要发挥最大的作用。 如此,不如连消带打,以后借他人之手除了他,也不脏自己的手,不落口舌怨恨。 于是吩咐道:“剪秋,你待会记得叮嘱染冬她们几声,杨府医从此不许伺候我,但别闹得太沸沸扬扬,别叫他在府上待不下去。” 剪秋偷笑道:“侧福晋放心,绣夏和染冬姐姐并未为难他呢,只是告诉他您最近不想再喝药,所以停一段日子,他过得好着呢。” 宜修满意点了点头,又道:“对了,他说有什么祖传的秘方,保准能怀男胎的,等下也拿来给我瞧瞧。” 剪秋小心道:“侧福晋那日生气不想用这个,怎么今日又要了?” 宜修神秘一笑:“以后自然有它妙用的时候,却不是我如今要用,你现在就去。” 话音刚落,剪秋也不再多问,忙就往外头去了,宜修瞧了瞧日头大了些,无趣地摇了摇扇子,绘春搀扶着她往回走。 “罢了,日头越发毒起来,还是回去罢。” 说罢,二人连忙跟随着往回走,刚走到栖梧苑的门口,就瞧见苏培盛来了。 绘春笑道:“呀,小苏公公怎么这会来了?” 苏培盛彼时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扭头一看侧福晋被二人搀扶着回来连忙笑嘻嘻地走上前打千。 他如今的声音还很清澈,未脱少年稚气:“奴才给侧福晋请安,贝勒爷托奴才带东西给您!” 第5章 有孕方子 宜修站定,一见苏培盛就想起他以后与崔槿汐对食的事情。 自己原本想削了甄嬛的羽翼,没想到反倒叫苏培盛死忠甄嬛了,他是陪伴皇上多年的人,这一世自己可得投其所好,不过也不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想到这里顿时面上就堆起了笑容:“小苏公公快请起。” 苏培盛见宜侧福晋如此和颜悦色,不免更添了几分好感,连忙从袖中拿出拿出一本册子来递上。 “侧福晋,贝勒爷今儿在外头寻得了这本集,想着您爱写字,特意叫奴才先送回来给您,您瞧瞧可喜欢?贝勒爷还说了,今晚依旧来您这哩!” 绘春接过呈上给宜修瞧,宜修随意翻看,自己从前什么字没有练过,这本也不例外,但面上却欣喜。 “那多谢贝勒爷,也有劳小苏公公走一趟了。” 苏培盛点点哈腰:“侧福晋您抬举奴才了,能伺候贝勒爷和您那是奴才的福气。” 宜修回去休憩片刻,剪秋便神神秘秘地拿着杨府医的所谓“祖传秘方”回来了。 “他知道侧福晋您要,高兴坏了呢!” 宜修接过方子一瞧,冷笑连连,果然是和自己上一世用的那个方子一样,是剂猛药,这样的三脚猫医术也敢招摇撞骗到王府来。 不由得轻嗤:“可我怎么瞧着是好方子,实则用下去会是暗损母子躯体的呢?染冬,你瞧瞧是不是?” 染冬连忙接过,瞧了半日,仔细一琢磨才发觉猫腻,不由得怒上心头。 “侧福晋,这方子奴婢瞧着好像是好的,不过似乎真的太烈了些,看来他真真是个烂了肠子的黑心骗子,您可得回禀了贝勒爷把他打出去!” 绣夏闻言登时身上出了冷汗,忙跪在地上请罪:“侧福晋恕罪,奴婢不懂医术所以才被杨府医诓骗,以为他真有什么好方子所以那日才会劝您用的。” “不知者不怪,快起来,”宜修焉能不知这几个丫头都是真心为自己的,岂会生了责怪之意,又晦涩一笑,“赶他出去岂非白白浪费了这个‘好方子’,日后总会有大用处的。 ” 宜修的想法也很简单,就是等日后齐月宾她们忍不住要看诊得子,杨府医这个庸医岂不是最好的人选?无医术无医德,却有名声,颇得信任,这样的可是难找的。 四个丫头面面相觑,似懂非懂地点头,唯有绣夏似乎了然了几分,剪秋便又和她们三人说了一遍宜修刚才在院子里吩咐不许排挤杨府医的事情。 宜修见杨府医的事情算是安排妥当,又想起了苏培盛,不免又是一番叮嘱。 “苏培盛是贝勒爷身边贴身伺候的人,我知道除了剪秋和江福海素日与他关系不错,你们几个多少有些瞧不起阉人,但是你们得明白,打狗也要看主人,苏公公是贝勒爷的人,与他打好关系,日后有咱们的好处。” 几人最听宜修的话,忙齐声答是,接着便散了各自做事,宜修将这张害了自己一生的药方好好地锁进匣子里封存,静待开启的那一日。 到了晚间时候,四爷果然如苏培盛所说,又来了栖梧苑,一进门便见到了银耳莲子羹,不觉心中喜悦,一番赞赏。 宜修故意提起早上齐月宾被人撺掇着来问产子请封的事情,作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她虽然知道齐月宾没有资格与自己相争,可她就是不会放过任何打压齐月宾这个贱人的机会,谁叫她前世帮着甄嬛陷害自己。 果然四爷听了之后露出几分不喜之意,宜修劝慰几句后,他又执起宜修的手,抚摸着那对玉环,柔情万分。 “小宜,当初你入府,我挑了这一对玉环与你,你还记得我说的话吗?” 宜修露出一个古怪的笑颜,回答他:“记得,您对妾身说‘小宜,愿如此环,朝夕相见’。” 四爷动容道:“今日的事我心里有数了,你不必担忧,不光额娘,单在我心中,你才是福晋的人选。” 宜修怔住,从前贝勒爷并未告诉过自己这些话,所以自己铤而走险生下了弘晖,不由得悔恨,眼中噙泪。 四爷见此,只以为对方是感动了,连忙道:“好好的,怎么要哭了,定是我方才说得不好,罢了,我这就与福晋赔礼了!” 说罢他作势要起身赔罪,宜修连忙拉住他,装模作样道:“我哪里是什么福晋呢,贝勒爷快别说这样的话,再叫别人听见生事!” 四爷含笑:“我宠爱你,就是要这般叫她们都晓得,你别怕。” 宜修微微一笑,已经不想再与他多打情骂俏,他说得越动人,在自己耳中越恶心,今日把自己捧得高于众人,来日再狠狠摔下。 四爷见宜修不说话,又宽慰了几句,二人这才安安稳稳用了晚膳歇下。 接下来几日,宜修都依样画葫芦,每日早晨和三位格格说会话,接着便去书房处理府中事宜,接着还是老习惯,一上午窝在里头写字,染冬也陆续经常出府去外头寻找名医。 好在四爷白天也总是忙碌着,倒是没有多少时间在去别人处,虽然她如今不喜胤禛,但也不希望这份“宠爱”在别人身上。 没过几日,绣夏已经办好了采买合欢的事宜,特来回禀宜修:“侧福晋,您前些日子吩咐奴婢盯着他们采买十七株合欢已经办妥了,现下就栽了后园子里最好的那片土里,您放心,剪秋和绘春每日都会去瞧一次,不会有纰漏。” 宜修刚练完字,闻言点点头一笑:“那便好,午后我便去瞧瞧品相如何。” “您放心,奴婢是叫了一向管花园子的何婆子去挑的,不会有错,”她微微一笑。 话毕,染冬也进来瞧瞧禀报:“侧福晋,杨府医那边有异动,自从您拿了方子却再不请他诊脉,这些日子他便日日惶恐不安,今日终于忍不住偷偷向奴婢打听您是否对他不满呢。” 宜修冷笑连连:“我便知道他有这样的心思,此人医术不高明,反倒一味钻研揣摩主子的心意,不知所谓。” 染冬点头不语,静静看着宜修,等待主子示下。 宜修将写好的一张纸拿起来晾了晾,见墨迹半干,才不慌不忙道:“绣夏,你悄悄地拿些银子给他,就说我依旧是看重他的,叫他放心便是,他若再啰嗦便不必理他。” 伺候笔墨的剪秋听了却不解:“侧福晋,按照您的吩咐,不咸不淡地待着就是了,为何还要这样抬举他呢?” 第6章 偷听闲话 宜修瞧了剪秋还稚嫩的脸庞笑而不语。 绣夏忙道:“他毕竟伺候侧福晋许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一朝被冷落,别的府医怎么瞧他,时日一长难保不会心生怨念呢,还不如这样好好待着他,叫旁人以为他医术好,还受器重呢!” “啊,奴婢受教了。”话毕,剪秋才一副了然模样。 宜修微微摇头,剪秋虽然忠心有余,但心智从来就比不上绣夏和染冬,如今她才十来岁,更是不懂得这些东西。 “府中时日还长,跟着你绣夏姐姐好好看,好好学。” 剪秋乖巧一笑:“是,侧福晋。” 几日后的一个下午,刚刚下过了雨,天气凉爽几分,绣夏见宜修写完了字,便替她收拾了笔墨。 她笑道:“侧福晋,今儿没出太阳,凉快地很,可要去后园子瞧一瞧合欢?” 宜修急于借助此事获得皇帝青睐,她几乎是隔一日都要去看一次,生怕有人蓄意毁坏了,闻言便也点头。 “好罢,瞧完了,顺便再逛逛。” 于是主仆三人收拾妥当去后园逛了一圈,宜修见今日的合欢还是枝繁叶茂,高兴之余也有了些感叹。 果然王府的女人们还是手段稚嫩,无人想到用毁坏合欢树来对付宜修,也或许是她们不敢。 思及此心情舒畅,难得多走了几步,谁知这一走,主仆二人便到了绛华苑附近。 这里四周遍植翠竹,微风而过,恍若龙吟,饶是宜修的住处也比不过这里凉爽。 “自那日请安后,齐月宾有半个多月没出来了,她窝在院子里做什么呢?” “回侧福晋的话,听她院里的泰儿说,自从贝勒爷许诺您产子那日起,她便忙着看府医,日日几碗几碗地喝着坐胎药呢。”绣夏素日留心府上的事情,宜修发问,几乎都能答上。 “哦?她还真敢想,走,进去瞧瞧她身子调理得怎么样了。” 主仆几人见绛华苑门口无人守着,便径直要往里头走,谁知才迈进去,就隐约听到似乎是齐月宾主仆在闲话,宜修忙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带着两个丫头躲在葡萄架后头凝神细听。 “侧福晋,泰儿她们在厨房忙活了大半日了,您快把这顿的药喝了,或许甘格格和苗格格说的对,娘娘和贝勒爷的意思是您和那位谁生下了长子,谁就是福晋呢。” “她是娘娘的侄女,可我自幼是德妃娘娘看着长大的,若说情分,她都略逊几分,原先娘娘也是有意教我做福晋的,只是后来她来了。” 那声音顿了顿,又道:“只是她们毕竟是姑侄,如今瞧娘娘的意思,倒更偏向宜修了。” 宜修蹙眉,原来是吉祥在和她说话,齐月宾果然耐不住想夺取嫡福晋之位了。 吉祥道:“她本家如今也没什么人了,否则如何会将她嫁了过来,而非嫡亲的女儿。” 齐月宾道:“德妃娘娘如今并不得宠,咱们贝勒爷又是从小在孝懿仁皇后身边长大的,娘娘更为喜欢十四爷,即便没有这一层,乌拉那拉夫人也断然舍得她的亲生女儿嫁过来。” “听说柔则大小姐今年也二十了,仍未定下人家,他们家竟也不着急吗,难不成,她们家是想让大小姐也嫁给哪位阿哥做福晋?” “他们家应当不是这个心思,我听母亲说,乌拉那拉夫人有意与苏将军家结亲呢,只是八字还没有一撇,也不知能不能成呢。” 吉祥嗐了一声,又笑道:“左右她与咱们也是无关的,侧福晋您只管喝周府医的药。” 齐月宾叹气:“哎,算了,这些年喝他的方子还少吗?也没什么用,我瞧着倒不如给宜修看诊的杨府医不错,听说他前些日子又得了赏赐,想来是好的。” 吉祥劝慰道:“侧福晋,杨府医似乎也给苗格格瞧过,要不咱们也去找他瞧瞧?” “可以,不过要多给他些银子……” 听到这里,宜修便拉着两个丫头悄悄地退了出去,一路无言地回到了栖梧苑。 这一路上,齐月宾的愚蠢固然让她发笑,可她提到的那个名字,不免让宜修下意识的凛然。 柔则…… 她终于又与苏将军府议亲了,宜修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于是截然打她根本一句都没听进去的喋喋不休。 “好了,别说了,她想找庸医我就成全她,染冬,告诉杨府医,尽管给齐月宾看诊,无需顾及我。” 染冬连忙闭了嘴:“是,奴婢知道了。” 宜修又凝重地看向绣夏:“阿玛又不曾来信?居然她都知道长姐要议亲了,偏我不知,你好好问问府里的水晶,长姐与苏家的议亲进展如何?” 重活的宜修自然知道柔则议亲,可前世的她这个时候却被瞒的严严实实的,直到过了年才晓得,可见她在府上多不受待见,如今唯有一个水晶还留在府上愿意为宜修做事。 绣夏连忙答应,宜修纵然吩咐完了,可只要一想到柔则,她总会心有余悸,唯有期盼十七的满月宴早些到来,以及水晶早些回信。 接下来的几日,宜修闲暇时候就会坐在院子中打着团扇乘凉,心里盘算着若按照前世的时间算,明年二月柔则便会与贝勒爷相聚了。 若还是如此,她只剩下七个月的时间部署了,不觉有些头疼,虽说她如今意欲获得皇上的支持和寻觅新府医,可这些到底还是不够的。 思绪纷飞之间,染冬悄悄来禀报:“侧福晋,杨府医说近日月侧福晋果然找他调理身子了,她身边的丫头吉祥,还向他打听您的身子如何呢,他倒是有眼力见,直说您身子不好,暂时不能遇喜呢!” 宜修一脸淡漠,意料中的事情,没想到留下这个庸医,这么快就发挥作用了。 便粲然一笑:“他倒乖觉,让他好好调养着齐氏的身子,好处多着呢。” 染冬狡黠一笑:“杨府医明白您的意思,特意让奴婢告诉您,齐氏的身子实在是难孕的。奴婢有一想法,杨府医不是有那方子吗?要不让他给了她?” 宜修摇摇头:“不可,方子虽然伤身,但她终究是比我早遇喜,十月怀胎,万一真的生下来,纵然以后夭折,也是占了长子的名头,实在不上算。” “奴婢思虑不周了。” “好了,还有十日就是十七阿哥的满月,仔细盯着合欢树,别叫有些人使坏。” 第7章 讨帝欢心 十日的时间转瞬即逝,府中的合欢花被染冬几人看护得极好,稳稳当当地到了这一日。 这固然令宜修欢喜,可府上的水晶在前一日却来信说,柔则的亲事在府上都无风声,可见阿玛和嫡母是瞒得及好了,宜修只能暂时搁置这事,先顾着满月这一头。 于是便早早便梳洗打扮完毕,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与四爷和齐月宾一起入宫参加宴会。 皇上偏宠舒妃,自孝懿仁皇后去后便再未立皇后,宴席之上便在右首手边设立一座给舒妃专门坐着,左首则是尚未行册封礼的佟佳贵妃。 舒妃母子恩宠空前,故而这满月宴便办得极为盛大又热闹,虽然是家宴,可后宫嫔妃及所有头有脸的宗室都携带妻儿前来参加。 乳母抱着胤礼坐在下方,三人人端坐其上,皇上与舒妃言笑晏晏看着众人,俨然眼中无贵妃,他们二人才是一副帝后模样了。 宜修瞧着这情形冷笑,当真是比昔日的甄嬛还要僭越,再暗看诸位妃子的神情,虽然个个面上恭维嘴角含笑,但眸中却是抑制不了的嫉妒与怨恨。 深宫嫔妃这样皮笑肉不笑的神情,恐怕没有人会比她宜修更加了解了。 只是舒妃和甄嬛还是不太一样的,甄嬛不爱皇上,可舒妃却自以为与皇上是知心情人,二人结局也不同,可见爱上帝王一定没有好下场。 随即眼神转开,却不经意地对上了德妃的明眸,她看向自己的时候微微一笑,宜修不由得也连忙对她一笑,心下有一阵懊恼。 不是懊恼自己曾经杀了那些妃子和孩子,而是懊恼前世自己自以为稳操胜券,便将这位太后姑母也不放在眼里。 后来自己也想明白了,若不是自己太过不谨慎,她也不至于接回甄嬛这个贱人来对付自己。 那么这一世,自己要一直做一个贤惠、宽和大方的妻子、皇后和儿媳,叫她永永远远地护着自己! “儿臣携侧福晋乌拉那拉氏、齐氏给皇阿玛请安,给舒娘娘请安!”四爷带着二人走上前恭敬行礼。 宜修浅笑也跪下请安,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口中念道:“给皇上请安,给舒妃娘娘请安,四贝勒府贺喜十七阿哥满月之喜,特赠祥云平安玉锁及十七株合欢花株,愿十七阿哥岁岁合欢!” 舒妃满意连连点头,笑道:“这倒是精妙的好心思,本宫替小十七多谢四贝勒了。” 四爷看了一眼宜修,自豪道:“娘娘错爱,这都是宜修的主意。” 宜修不禁含笑,谦卑地垂着头,宠辱不惊的模样,可袖中的双手却不免捏紧了,皇上和舒妃,一定,一定要喜欢自己这份礼物。 “极好!不光舒妃喜欢,朕也觉得极好!这合欢花不似其他人送的俗物,宜修用心了,不错!” 宜修欢喜道:“妾身多皇上夸赞,只因贝勒爷吩咐要好好准备,妾身不敢怠慢。” 她终于舒了一口气,毕竟这是他曾经认为送给允礼最好的成年礼,所以他如同自己的期待与预料一样,果然会喜欢这合欢花。 且他不但十分高兴,还特意点名称赞自己的礼物远胜他人,这份功劳非自己莫属了! 舒妃闻言越发欣喜,不住口称赞道:“贝勒爷和侧福晋如此友爱十七,实在是本宫和十七的福气。” “娘娘折煞儿臣和宜修了,多谢皇阿玛和舒娘娘的夸赞。”四爷也忍不住赞赏地看想宜修,这一番话后,便带着她与齐月宾落座了。 舒妃微微含笑看着宜修,然后忽然靠近皇上,不知低声说着什么,皇上面露笑容地点了点头,宜修猜测大抵还是欢喜这合欢花的节礼。 接着各郡王、贝勒和阿哥们都带着福晋侧福晋来了,众人一一献上礼物请安,接着落座,殿内的歌舞便奏响起来。 这样的歌舞千篇一律,宜修从前做皇后的时候已经看了十多年了,便端起一贯的微笑假意观看,心里却在忖度。 如今算是第一次在皇上面前的讨好算是成功了,这桩事一了,她回去便要加紧些催促染冬寻医,毕竟如今距离前世柔则入府的时间还有六个月了。 “小宜,你尝尝这个,我觉得不错。”就在宜修出神间,四爷忽然微微侧过脸来指了指她面前的一碟菜。 宜修心中不为所动,笑着点头,又对一旁盯着贝勒爷出神的齐月宾和煦不已:“妹妹也多吃一些。” 齐月宾一愣,随即忙掩下神色:“好。” 一场宴会如此盛大,皇上摆明了偏宠舒妃,凭哪个妃子都不敢在这样的场合下自找不痛快,各皇子更不必说了。 一番杯觥交杂,皇上和舒妃都不支出去休息了,余下更人便松乏下来,稀稀疏疏地散席了。 年少的十四阿哥见了四爷招呼都懒得打,便大摇大摆地从宜修等人面前走过去了。 他是四爷的胞弟,自小便养在德妃膝下,与身为孝懿仁皇后养子的兄长四爷并不熟,后来的关系甚至算得上恶劣。 四爷如今便已经见怪不怪了,于是也带着二位侧福晋离席,谁知没走两步,一道少年稚嫩的声音便在后头响起。 “四哥!过两日咱们去练骑射好不好!” 三人皆回头望去,宜修一瞧,方才席上人多,自己竟没有认出来他是老十三胤祥,如今听他如此熟络地打招呼才恍然大悟。 如今他才十五岁,个子还没有长高,和小狗儿似地就贴到了四爷跟前,又风风火火地对宜修和齐月宾行礼:“二位侧福晋安!” 二人一笑点头回礼,四爷一拍他的脑袋笑道:“前两日不是说好了,等天凉快些咱们去。” 宜修暗笑,在诸皇子中若说骑射,贝勒爷那是谁也比不过,如今越发连老十三都不如了。 十三阿哥哎呀道:“四哥,这两天瞧着就要凉下来了,太子哥哥才给了我两匹好马,咱们一块出去跑一跑多好?” 四爷心动,捏了捏他的肩膀,揶揄起来:“好小子,怎么不早说?” 胤祥嘿嘿一笑:“哦~原来四哥是惦记好马,不惦记弟弟了。” 不待四爷回答,一位宫女却忽然走了上前,宜修见了她,脱口便道:“竹息姑姑怎么来了?” “给贝勒爷请安,两位侧福晋、十三阿哥安!”四十多岁的竹息笑起来脸上还没有那么多的皱纹。 四爷忙道:“姑姑免礼,可是额娘有什么吩咐?” 竹息道:“娘娘叫两位爷尽管去忙,只是想请宜侧福晋前去永和宫说会话呢。” 宜修纳闷,不知德妃有何事,便对四爷道:“那贝勒爷和妹妹先回府,妾身陪娘娘说会话,一会再出宫。” 谁知四爷却不答应,只叫齐月宾自己先回去,他还要与十三说话。 宜修暗笑,如今的自己,最不需要的就是他的真心,便微微福身道:“贝勒爷和十三阿哥说会话,妾身先去。” 一路上宜修都在沉思,德妃今日为何忽然单独叫了自己前去说话,连贝勒爷也不叫去,恐怕不是为了今日十七满月之事,一定是更重要的大事。 难不成,是为了柔则? 第8章 太医看诊 “妾身给娘娘请安。”到了德妃宫里,宜修与从前一样地恭敬行礼。 “小宜来了,本宫早说过,一家人不必多礼,快坐下。”德妃正散漫地坐在榻上,见宜修来了忙笑着招手。 宜修见德妃如今的态度也甚是热切,心内狐疑,这般和颜悦色,难道不是为了柔则的事情? 也对,前世的时候,德妃从一开始就不赞成自己那个柔弱姐姐入府,可最终没有拗得过贝勒爷和府上。 “多谢娘娘。” 不过宜修还是恭敬地回答,然后才坐下,礼不可废,自己要是信了她的话,就是失礼了。 德妃见宜修还是如此懂事周全,心下也欢喜了几分:“听说前些日子你操持老四府上事情辛苦了,身子不好,可有好好调理吗?” 宜修恭敬道:“劳娘娘挂心,已经找了府医看了,休息了一个月便好了。” 德妃点点头,笑了笑:“那本宫就放心了。” 宜修含笑垂眸,继续听对方道:“身子是最重要的,今日本宫独独叫了你来说话,想必你也明白。” 宜修挑眉,德妃如此关心自己的身子,又想起一个月前贝勒爷的话,忽然有些恍然大悟,原来是催促自己早些有孕。 不怪宜修如今风声鹤唳,实在是她这根弦儿一直绷着,就怕哪天柔则忽然就提前入府了。 不免低眉顺目起来:“是,妾身如今日日调理着身子,以盼早日为贝勒爷诞下孩子。” 德妃点头:“这就对了,老四已经成家三年了,可如今膝下依旧空空,即便他不着急,本宫也是想早日抱孙子的。” 宜修故意道:“妾身明白娘娘的心情,不过即便妾身如今不能,可齐妹妹及其他格格们都盼望着给贝勒爷开枝散叶呢。” 德妃闻言,暗道宜修还是年轻,但仍耐心提点起来:“虽然老四心悦于你,你也知道他上个月特来为你求本宫的恩典,可你要多为你自己打算。” 她又更加和悦道:“你是本宫的亲侄女,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好孩子,老四的福晋之位还得你才堪配,所以日后若长子非你所生,岂不是多事端?” 宜修抬眸,如今德妃这话也真算是用心良苦为自己分析利弊了。 当今太子可不就是二阿哥只占了嫡出的名分,但他上头却是德才兼备的庶长子大阿哥,虽说太子一出生时便被册立,可前年的时候大阿哥也得封直郡王,这两党在底下早就已经斗得不可开交了。 德妃这话是意有所指呢。 宜修忙也真心模样:“妾身知道娘娘关切,以后不再说这样的傻话,可如今府上的大夫不温不火,妾身还在寻觅着新的好大夫。” “这个不难。”德妃见孺子可教,满意点头,又胸有成竹地看向竹息,她立刻会意,往外头走去,宜修一时间万分惊喜,难道,她要给自己请太医? 果然,德妃又笑道:“你说的有理,府里的大夫终究平庸,这样下去能调理出个什么来,本宫思前想后,决定请了宫中的太医来给你瞧一瞧。” 宜修大喜过望,前世的时候德妃可没有给自己找太医看,大抵是这次自己还晕倒了缘故,所以德妃便对自己的身体更加关心了。 又想到这一个月来,染冬出去寻访民间大夫未曾有果,自己这几日都为这事发愁,眼下德妃竟然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毕竟这天下明摆着的好大夫哪个能比得过太医院的呢? 连忙起身行礼:“妾身多谢娘娘,若得如此,妾身的的福气一定更快到来。” 德妃连忙叫人扶起来,二人坐着说了会话,片刻的功夫,竹息便已经将太医给带了过来了,他拿着药箱,垂头弓着身子进来跪下请安。 “微臣参见德妃娘娘,给侧福晋请安。” “温太医快起来。”德妃笑了起来,对宜修介绍,“这位是太医院的妇科一手温太医,专攻此科。” 那太医才直起身来,宜修原本听到“温太医”就觉着耳熟,不经意地瞥他的脸,然而这一眼却一下愣住了,却又不得不立刻将心中的惊骇给地掩饰了下去。 这位年轻的温太医分明和前世的温实初有八九分相似,宜修心里万般震惊,原来温实初的父亲也曾是太医,难怪他年纪轻轻便能够入了太医院当值。 随即又计上心头,真是天助她,这一世甄嬛的大助力都送到了自己的面前,那自己岂能错过良机? “怎么了?”德妃的眼睛很毒,一下就看出了宜修眸中一闪而过的不自然,有些摸不着头脑。 宜修镇定笑道:“没什么,只是瞧着这位大人面善。” 德妃一笑,以为她是嫌温太医年轻,忙道:“你别看温太医年轻,医术是极佳的,温太医,给本宫这侄女瞧一瞧。” 宜修谦和道:“有劳温太医。” “微臣不敢当。”温太医连忙将东西拿出来放在桌上,又跪下去细细把脉起来。 片刻之后他撤了手,宜修期待地望着他,德妃先急道:“怎么样,何时能有孕?” “回禀娘娘,侧福晋年轻体健,是能孕育之身,但始终未能有孕,恕微臣直言,敢问侧福晋是否日夜期盼能够得子?” 温太医和他儿子一样,说起话来不缓不慢,温润如玉。 宜修被说中心事,不由得挑眉点头,好一个温太医,不愧是温实初的父亲,父子二人的医术都是不差的! 温太医便道:“侧福晋心火旺盛,日夜思虑太过,长久会伤身,对于子嗣更是不利。” “那如何调理?”德妃了然,哪个女子会不着急有孕呢。 “微臣给侧福晋开药,每一个月调整一次,以平侧福晋心火,缓解忧思,平和脾胃,只是侧福晋自己也要看开一些,不可急于得子,如此,大约不出半年,或可遇喜。” 宜修听完有事欢喜又是有些着急,欢喜的是子嗣有望,着急的是,半年之内有孕,可按照前世的时间,半年后柔则就会进府看望自己了! 可德妃登时就拉着宜修的手欢喜极了:“你要听温太医的话,不可多思,有他坐镇你一定会早日有孕的,以后每个月,本宫都会召你入宫来说话。” “是,妾身一定不辜负娘娘的好意。”有什么法子呢,温太医的意思是越急越不得。 随即温太医便下去开了方子,宜修和德妃又说了一会话便带着方子告辞离开,正巧温太医在前头。 宜修眼睛一转,温太医和他儿子一样是个好大夫,不能不笼络。 于是果断开口:“温太医请留步。” 第9章 实初之父 温太医闻听后面有人叫自己,忙转身后退了几步,垂眸行礼:“侧福晋有何吩咐?” 宜修见对方回头,打算循序渐进,故而只便远远地站在原地,并不上前,面上挂着亲切地微笑。 “不知温太医尊姓大名,待日后府上答谢也方便。” “微臣温祈安,这些都是医家本分,侧福晋客气了。”温太医连忙将身子又弯下去几分,受宠若惊。 宜修轻轻点头:“温太医请。” 温祈安闻言便再行一礼,自顾退了下去,宜修主仆仍然站在永和宫门口。 绣夏歪头问宜修:“侧福晋,咱们不去找贝勒爷吗?” 宜修自顾站在那,笑道:“贝勒爷会来永和宫接我的,只是不知被谁绊住了脚。” 绣夏会心一笑:“贝勒爷最疼侧福晋了!” “小宜!叫你久等了!”主仆二人说话间四爷便从拐角处疾步过来了。 宜修对绣夏一笑:“瞧,说曹操,曹操就到。” 四爷走上前来拉住了宜修一起走:“方才原本和十三弟说话,皇阿玛忽然差人叫我过去说话,等了多久,累不累?” 宜修十分自觉,并不多问什么,只笑了笑道:“妾身不累,刚刚出来一会,和绣夏说了两句话的功夫,您就来了。” 四爷放松地点了点头,继续道:“额娘同你说什么了?” 宜修压低了声音,实话实说道:“娘娘叫太医来给妾身看身子,没说什么别的话。” 四爷一笑:“额娘这是着急了,既然如此,你便好好按照太医的方子调理。” “是,娘娘还说以后每个月都召我入宫陪她说话。” “额娘如此想得周全。”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皇宫回了王府,四爷又钻进书房处理他自己的事情去了,染冬连忙将温太医开地方子拿了去瞧,然后亲自到外头的药铺子里买上好的药材。 宜修卧在榻上假寐,心绪却纷飞,这身孕一事说急也急,说急也不急,不急是因为前世的柔则和贝勒爷勾连之时,自己正是身怀六甲,却也阻止不了柔则做嫡福晋。 急却是因为册立福晋的旨意终究是皇上下的,她今日已然给皇上留下了好印象,如果到时候还怀有身孕,在皇上面前的筹码就多了一层,那时的皇上就未必听信德妃母子的话而立柔则了。 时至今日,宜修自重生以来的两大部署基本准备妥当,她暂且将身孕一事放了放,思索是否还有别的突破口,毕竟光凭皇上的好感也未必能做到万无一失。 宜修揉了揉紧锁的眉心,不由得想起了柔则,此时的她,大抵与苏将军府的婚约已经开始谈了?不由得想起了留在府中的眼线,一时计上心头,舒展眉头,低声唤道:“绣夏。” 绣夏打起帘子进来,问道:“侧福晋有何吩咐?” 宜修问道:“从前留在府里的水晶是咱们的人,又与你是好姐妹,一向会给咱们递消息,这些日子你再送些银两给她,叫她留意着府上夫人和柔则小姐的动向,我总觉得过不了多久,会有用得上她的地方。” 来日若是贝勒爷母子若是一定要强娶柔则,她可要抓住她与苏将军府的婚事大做文章。 绣夏虽不解主子今日为何忽然关心起嫡母嫡姐,却也忙点头:“是,不过水晶一向忠于您,有没有钱财都是一样的心。” “那就好。” 吩咐完了这件事,宜修终于心安了些,沉默了片刻忽然又想起了温祈安,瞧着他年岁也不小了,也不知道他的儿子温实初是否出生了,她的想法,是叫这一对父子日后都效忠于自己。 便又道:“你叫江福海出去打听打听,宫里的温祈安温太医可曾婚配,可有子嗣?” 绣夏终于不解道:“是,只是侧福晋,您怎么要打听这个,叫别人知道了恐怕不妥呀。” 宜修有些不耐,摆摆手道:“这么做自然有我的打算,你叫江福海机灵些,若是被人知道,我拿他是问!” 绣夏听主子这样说自然再也不敢多问,连忙退了出去。 黄昏时刻,四爷没有似平常时候来用晚膳,反而只打发苏培盛来说他在书房,今晚都不来了。 宜修知道贝勒爷只有遇到大事情才会如此,一下就想起了今日皇上还叫了他去说话,难道是有什么大事? 然而并非所有的思虑都有答案,晚膳后宜修又吩咐了小厨房做了些点心,等夜色浓些叫人送去书房,以体现自己的贤惠。 谁知剪秋提了食盒刚走,前头管事的嬷嬷就欢欢喜喜地带人进来了。 “恭喜侧福晋,舒妃娘娘很喜欢您今日送的礼物,刚才叫了人送了一柄如意给您呢!” 宜修惊喜地收下了,今日的好事是一桩接着一桩,早上合欢才送出去,晚上舒妃就特意叫人送来了如意,如意,多好的寓意,是舒妃如意,也是宜修自己的如意。 一晚无话,可第二日天还没亮的时候,四爷便火急火燎地来了栖梧苑,宜修正好和她说了昨晚舒妃的赏赐。 四爷脸上都是喜意:“这事我晓得,昨儿皇阿玛还说,他和舒妃都很喜欢你送给十七弟的合欢,直夸你呢,昨儿晚上是舒妃的赏赐,恐怕今儿皇阿玛给你就到了,不过,我现在来是要和你说一件大事的。” “什么大事?”听闻皇上也要给赏赐,宜修不由得喜上眉梢,直笑吟吟的。 他欢喜道:“皇阿玛赏识我,昨儿吩咐我和十三弟,过些日子同他一块去视察永定河!不过我得有一个月不回府了。” 宜修嘴角的笑意渐渐平淡了些,难怪她不记得这会有什么“大事”,因为巡河这样的事情放在夺嫡之后是算不得什么的。 但如今对贝勒爷却是天大的机遇,同样的,这样的机遇也会叫许多人的眼睛注意到这位从来籍籍无名、不为皇上喜欢的四贝勒。 心下不住沉了又沉,府里的嫡母夫人一直瞧不上自己,如今必然也知晓贝勒爷意图给自己请封。 若是她们又知道了贝勒爷得皇上赏识,那么她还能甘心坐视自己成为得宠贝勒的正妻,而她的亲女儿却是一个将军府的儿媳妇呢? 宜修再也听不进四爷絮絮叨叨说了什么,她心里只一个骇然的念头。 她似乎无法肯定柔则入府的日子了,这一世距离柔则入府也许不是还有六个月,或许就在下个月,或许就在明日。 第10章 皇帝追赏 四爷一番叮嘱,方才又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唯留宜修沉浸了柔则入府的恐惧之中。 待到了辰时,正如四爷所说,府上正堂来人唤,说是皇上赏赐了东西来,叫宜修携众人去接。 宜修心里装着柔则的事情,只淡然地被绣夏和染冬扶着去了正堂,因着她和贝勒爷的住处是离前头最近的,因此赶到的时候只有她一人,随后齐月宾等四人才到。 “奴才给二位侧福晋请安。”那大太监面上堆着笑,见了宜修等人来连忙福身。 齐月宾站在宜修左手边,微笑点头不语,甘惠淑、苗笙语二人悄悄交换眼神,尽是不满,柳氏规规矩矩垂着头。 “梁公公快请起。”宜修见是梁公公来的,终于得到了慌乱中的一丝安慰,赏赐都是寻常,可这次来的可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梁公公,可见皇上是真的对自己极为满意了。 说罢,梁公公便将一张单子拿出来,宜修垂头听着。 “赐宜侧福晋点翠棱花双合金步摇一对,织金缎、云缎、闪缎、衣素缎各两匹,赐齐侧福晋碧玉垂心镯一对,织金缎、云缎、闪缎、衣素缎各一匹!” “谢主隆恩!”宜修垂眸,嘴角含笑跪下谢恩。 绣夏和吉祥等人连忙从小太监手中接过赏赐之物,梁公公掐着手指笑道:“二位侧福晋快请起。” 又看向直起身的宜修道:“舒妃娘娘和皇上说,您送的合欢花是众礼中的最佳!太医回禀说,这合欢花不仅寓意好,更是一味好药,能平和心志,令人无忧欢喜。嘿呀,皇上听了赞不绝口,这不,便叫奴才来给送这些给您。” 宜修谦和一笑道:“只要令十七阿哥及娘娘高兴,这些都是我们府上应当的。” 又道:“公公来一趟辛苦,请移步喝口茶。” 梁公公摆摆拂尘,推辞:“侧福晋抬爱,不是奴才不肯,实在是万岁爷跟前走不开来。” 宜修微笑:“那公公先请,绣夏,江福海,送送梁公公。” “欸,奴才告辞,侧福晋请留步。”梁公公便一脸地笑往外头走了。 宜修见他走了,齐月宾依旧微笑站在原地,寒暄了几句便带着染冬转头走了。 苗笙语见宜修走了,散漫地坐在椅子上摇着扇子。 她摸了摸额发,捏调对齐月宾道:“哎呀,这大热天的,皇上可真看重咱们宜侧福晋,特意叫了梁公公来送东西,啧啧啧,同样都是侧福晋,姐姐您也太好性了,由着她在宫里出风头。” 齐月宾面上好似一点都不在意,柔声道:“妹妹不可背后妄议皇上和娘娘,若是叫人知道了可怎么得了?” 甘惠淑知道齐月宾在挑事,连忙扯了扯苗笙语,貌似恳切道: “哎呀苗姐姐,月侧福晋说得有理,都是一样进宫庆贺,偏咱们宜侧福晋得了那么多东西,可见侧福晋的玲珑心思,你说这些岂不是自寻烦恼?” 苗笙语不屑地翻了个白眼,语气却软了下来:“我难道怕她?只是不忿如今府中居然是她一个庶女当家,论出身,论资历,本该都是咱们月侧福晋的呢!” “宜姐姐管家很好,贝勒爷和德妃娘娘也称赞万分,我如何敢相争呢?妹妹别再说这样的话,没得叫别人以为我有僭越之心。” 齐月宾心中冷笑,甘惠淑更会煽风点火,苗笙语却是被人用的一块爆碳, 这两个人就想着自己和宜修翻脸呢,她岂会上当? “几位妹妹早些回去休息。” 便转过身离去,不愿与二人多说,柳氏见状也悄悄跟着一起溜了出去。 “喂!” 见状,苗笙语骤然站起,不想自己为她说话,齐月宾却不领情,甘惠淑坐下,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才抬眸看她。 “姐姐和我原来是自作多情了,原来人家月侧福晋根本也是拥戴宜侧福晋的。” “呵,好啊,她好歹也出身将门,原来这般胆小怕事,是我看错了她,哼!若我是她,哪里有那一位猖狂的日子。” 甘惠淑见她脾气如此之烈,掩嘴偷笑,随即又关切道:“姐姐何必生气,平白坏了身子。” 苗笙语又哼了一声,扶了扶鬓角,又整理身上的衣裳,婀娜地坐下,平和了语气。 “皇上赏赐,没我们的份儿便罢了,还平白一大早叫来瞧别人的风光,又听了齐月宾那话,我能不生气吗?” “姐姐,喝茶,消消气哦。” 在甘惠淑地柔声宽慰之下,二人一同去了甘惠淑的凝翠阁休息。 这边绣夏已经回来,正在请示宜修:“侧福晋,这些料子都放起来吗?” 宜修正在书房写字静心,听闻此言,淡淡道:“留两匹下来,其余都分给苗、甘、柳三人。” 饶是绣夏也有些惊愕,劝道:“可是这些都是皇上赏赐的好料子呀,逢年过节才有的呢,若是柳氏便也罢了,何必给那两个?” 宜修失笑,自己曾经贵为一国之母,什么样的好东西没有,区区这些小常在小贵人用的料子,哪里能入自己的眼? “拿去给她们,你没瞧见今儿二人的脸色多不高兴?你放心,这样的好东西,咱们以后还多着呢。” 见主子坚持,绣夏也无法答应,随即便叫绘春拿了东西去送,又听宜修道:“绣夏,一定要尽快联系水晶,叫她留心柔则素日的行程与爱去的地方,细无巨细地记下来。” “是。”绣夏的好处就在于,她心中再多的不解,却也不会轻易开口质疑宜修。 这头绘春老老实实按照三人的位分和资历去,先是去了苗笙语的流霞阁,却不想小丫头说她们主子在凝翠阁还没回来呢。 绘春便只得将东西交给了她,随即又前往了凝翠阁,刚走到外头花林里,就听得里头的欢声笑语,心想苗格格果然在这里。 “给二位格格请安,我们侧福晋说这样的恩赏也该和姐妹们同享,所以叫奴婢送来云缎和闪缎各一匹呢。” 甘惠淑微微一诧,随即笑得极为亲和:“真是有劳你走一趟了,绿珠,快,收下。” 说话间,坐在一旁的苗笙语瞟了绿珠手上捧着地好缎子,又瞥了一眼含笑的甘惠淑,阴阳怪气起来。 “呦,宜侧福晋可真喜欢甘妹妹呢。” 第11章 甘氏背刺 绘春也知道苗格格和甘格格一向要好,如今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酸话,倒是让她吃惊。 甘惠淑也转头见她,苗笙语自知有些失言,笑道:“妹妹别多心,姐姐并不是吃味呢,只是感慨一下。” “无事,我知道姐姐的。”甘惠淑微笑,心里却嗤笑极了,苗笙语不仅蠢还眼皮子浅,就这么点东西还要嫉妒自己。 绘春也听明白了,连忙憋笑道:“回苗格格的话,我们侧福晋对您都是一样,方才奴婢已然将东西先送去了您的流霞阁,只是红珍说您还未回去,奴婢便自顾放下了。” “噢,是这样的,”苗笙语十分尴尬,有些心虚地瞧了瞧二人,端起茶水掩饰对绘春说话,“替我谢谢你家主子。” 绘春答应便又退了出去,这倒恰好叫苗笙语没脸问宜修给了柳令娴什么料子。 甘惠淑也装作无事发生,心中却开始盘算起方才苗笙语愤愤之下对自己说的谋划,红唇一勾,已然有了对策。 过了几日,宜修待傍晚暑气消退,坐在院子里头的榴花树下,满树红艳,耀眼夺目。 可她却浑然不觉,只仔细看水晶写的柔则日常,可是柔则除了日常出门买胭脂,并不去旁的地方。 不觉蹙眉,前世的自己一心扑在贝勒爷身上,嫡母和阿玛也很少与自己书信往来。 所以她根本不知道柔则与苏家究竟是何时定好亲,也不知这苏大公子对柔则是何态度。 宜修不觉暗思,或许,她该换个方向入手,柔则这里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不如就从苏府入手? 她刚要呼唤绣夏吩咐去办,却被走进来的剪秋打断。 她一脸奇怪:“侧福晋,甘格格忽然来了,说是来道谢的。” 宜修只得将嘴角的话给咽了下去,不由得先应对眼前的事情。 她知道甘、苗二人前世就面和心不和,起先都合伙看不惯自己。 后来苗氏犯错叫自己捏住了把柄收为己用,而甘氏也很识时务,见苗氏跟着自己便坐上了侧福晋之位,她也投靠了自己。 可今世的二人却从来不会在请安以外的时辰来见自己,更不必说道谢了,这倒是有意思了。 “让她进来。” 剪秋连忙出去请甘惠淑进来,她十分反常地对宜修行了一个恭敬的礼。 “甘格格今日怎么这般客气?”宜修早收起了水晶的来信,只站在廊下,看着她微笑。 甘氏自顾笑着起身,十分明媚:“前些日子侧福晋送了料子来,妾身心中感激,只是不巧今日总是有事,才耽搁了来给侧福晋道谢。” 说罢身后的绿珠便双手奉上了一包东西,染冬上前接过,打开给宜修瞧。 “听闻侧福晋一贯喜欢焚香,这是妾身寻来的好香,也算一点心意。” 宜修屏气一瞧,果然是整整齐齐的一包好香呢,只是她们来请安总在前厅,自己从来不许到后头来。 因而甘惠淑竟不知道自己已经一个多月不再用香了,可她的来意不会如此简单。 “果然是好东西,妹妹真是客气了。只是不知妹妹今日都忙些什么呢,难不成是专门为姐姐我寻好香了?” 甘惠淑也笑得极假:“为姐姐寻香自然是要事,只是有一更重要的事,也正是妾身的另一份·心意。” “哦?妹妹请到亭子里,咱们边喝茶边讲。”宜修见她直爽,也挥手屏退了婢女。 甘惠淑垂头跟随其后:“是。” 宜修摇着薄扇在小亭中的圆桌前坐下,甘惠却风轻云淡地给她斟茶,她倒是更好奇这个面上堆笑脚下使绊子的女人,还有什么好心意要给自己? 甘惠淑忙完,对微笑不语的宜修道:“素闻侧福晋喜欢焚香,今日妹妹也送了香来,只是这香是过了府医鼻子的,日后侧福晋若是收别人的礼,可也要当心呢。” 宜修凝神,眼神忽然凌厉地盯着她,她是知道了什么,与她交好的只有苗笙语一人,难道她是来找自己告状的? 又想起上一世苗笙语就是因为拿含麝香的东西给自己,意图令自己流产,由此自己才抓住了她的把柄,为自己所用。 如今看来,这件事竟然提前了这么久吗? “甘妹妹这是什么意思?” 她叹道:“哎,前两日呀皇上赏了姐姐那么多好东西,您可不知道您走了之后有些人多么不忿,纵然您好心好意,把皇恩分给姐妹们,可有些人却是不领情的。” “哦?妹妹如何得知我会收到别的东西呢?”宜修微笑,却偏偏要逼她说清楚。 甘惠淑见宜修如此说,知道对方是不想再兜弯子,一定要自己明明白白地表忠心了。 心下思虑,便正色道:“侧福晋不知道,那日回去,她便愤愤不服,直说您不配做福晋,定然要想个法子,叫您再无法生育!” 其实苗笙语还骂了什么“庶女”、“贱人”的话,只是甘惠淑如何敢当面说出来,此刻还小心翼翼地看着对方,因为按照她一直以来对宜修的了解,对方心里一定生气。 谁知宜修却笑出声来,只有宜修自己知道,她是在嘲笑苗笙语的手段低下与不自量力,明目张胆地送东西,是宫里最蠢、最不入流的手段了。 “侧福晋怎么还笑了?” “我是笑她有意思,她敢想也敢做?” 甘惠淑见宜修不生气,也觉得好办,连忙看了看四周,低声道:“这些日子她已经叫了红珍去外头买麝香和白藤了。” 宜修精通医理,怎能不晓得白藤是绝育之物,而麝香更是是在前世被自己用了千百次的好东西。 “原来如此,多谢妹妹的好意,只是不知,妹妹一向与她交好,如何告诉我这些呢?” 甘惠淑垂眸,掩下野心,这一个月来齐月宾虽然也想有孕,但是自贝勒爷带着宜修和齐月宾进宫一趟后,宫里的舒妃和皇上陆续赏赐,谁才是未来的福晋不言而喻。 只有苗笙语那个蠢货还想着教唆齐月宾去争福晋之位,人家齐月宾都看明白了,摆明了不想搭理她,真是愚蠢。 而自己虽然聪慧,却在样貌家世上都比不过苗笙语,贝勒爷自然更喜欢苗氏一些。 而一旦宜修当上了福晋,空下来的侧福晋之位,她不能不争! 第12章 柔则亲事 “苗笙语行此丧尽天良之事妾身又怎能袖手旁观,妾身与她走的近些,无非是少时的情分,如今她这样,妾身是再也不能与她为伍了。” 沉吟片刻,甘惠淑起身又行了一礼,宜修嘴角含笑,静静看着她保持那样恭敬的姿态,随即将自己面前的两个茶盏拿起轻倾下去。 茶盏中的茶水便浇到了地上,甘惠淑听到了动静仍然一动不动。 院子内静悄悄极了,就连风也不敢拂面过,宜修再提起茶壶给自己的那杯斟上,方才轻笑起来。 “甘妹妹的心意我明白了,快坐下喝茶,别拘着礼了。” 甘惠淑心中大喜,知道宜修是思虑后愿意接纳自己了,于是立刻将微酸的腰肢直了起来,殷勤地从宜修手上将茶壶接过。 她一脸讨好:“侧福晋是贝勒府未来的女主人,身份如此尊贵,妾身如何担得起您斟茶,还是让妾身来。” 接着她将自己的那杯也倒上,再将宜修的那杯拿起,自己稳稳当当地跪在宜修面前,双手奉上。 “侧福晋请。” 宜修瞧着她的动作与前世投靠自己时所差无几,暗想甘惠淑这个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以牺牲任何事和人,也包括她自己的尊严,这份心性,倒是和自己有几分相像。 只可惜,前世今生,她们两个都不会斗得过自己,只配为自己的棋子罢了。 “甘妹妹快起来,坐下,也好好品尝我这里的好茶。”于是接过,浅尝一口放下,又见她笑意丝毫不减。 “多谢侧福晋。”她自是高兴,欣然坐下饮茶。 她不知道的是,她心中所想早已被宜修洞悉,她在隐忍,只要把自己的姿态放到极低,这个虚荣自大的宜修便会对自己掉以轻心。 就像苗笙语那样,等自己坐上了侧福晋,再慢慢获得贝勒爷的宠爱,到时候或许还可以和宜修斗一斗。 二人闲谈一番,心照不宣,从此甘惠淑便是宜修的人。 眼瞧着日薄西山,甘惠淑便也从容告辞而去,就在她即将踏出院子二门的时候,宜修站在院子里又传来了轻飘飘的声音。 “等侧福晋的位子空下来,你就是淑侧福晋。” 甘惠淑嘴角勾嗤笑,宜修未免太好利用,和苗笙语一样是个蠢货,但垂头回首的时候却是万般恭敬。 “妾身多谢福晋!” 待她走后,守在二门上的绣夏显然听到了二人最后的对话,闻言连忙进来。 “侧福晋,您真的要提拔她吗,苗氏纵然冲动鲁莽,可她是心思深沉的,更不好控制呢。” 宜修嗤笑:“蠢人愚钝,自然言听计从,但往往在大事上不成气候,反倒拖后腿,而甘氏是聪明人,她只会对付直接对她有威胁的人,何况,有她盯着苗氏有什么不好?” 宜修轻笑,这二人背后时常嘲讽自己是庶女出身,所以对庶出身份忌讳万分,甚至不自信自己能够运用好那些聪明的嫡女们。 也正是如此,上一世的自己才会输给甄嬛那个贱人,如今转念一想,既然甄嬛都能驾驭那些人,自己如何不能? “绣夏,把方才甘惠淑用过的杯子拿去扔了, 再吩咐剪秋她们,以后甘氏和苗氏送来的东西都要好好查验,再由染冬看过才能收下。” 待绣夏答应,宜修未曾忘记方才思虑的事情,又想到如今连苗笙语下毒的事情都提前了,柔则入府的事情或许也会一样提前。 “绣夏,你亲自出去找些门路,仔细打听着苏将军府和咱们府上的婚事,再打听打听苏大公子对柔则的心思。” “奴婢知道,不过侧福晋,您近日为何对大小姐的亲事如此关心?”饶是绣夏,她也忍不住发问了。 宜修默然一叹:“以后你就知道了,快些着手办。” 栖梧苑中的小插曲被一阵晚风就这样吹散了,此后天越发凉了下来,四爷大抵准备了半个月便跟随皇上出巡去了,府中仍然全权交给宜修打理。 他临走前画了一幅宜修的小像带在身边,怕自己日夜思念牵肠挂肚,而宜修只有冷笑。 这几日天冷了,也飒飒下了几天连绵的秋雨,叫院子池塘中的荷花更加惨败,宜修闲来无事忽然有了意趣冒雨出来散散,江福海忽然找了过来。 “侧福晋,打听清楚了,太医院的温祈安温太医尚未婚配,更无孩子呢。” “这么大岁数了还没成亲呢?”这倒万分出乎宜修的意料,但却不是什么坏事。 “奴才仔细探听了半个月,实在是打听准了才来告诉您的。”江福海怕主子不信,忙拍胸脯保证。 “知道了,不必再多打听,下去。”宜修摸了摸带雨的菊花,江福海便麻溜退下了。 绣夏问道:“福晋,为何不叫他与奴婢一起打听苏府的事情呢,奴婢如今才知道苏大公子十分喜欢柔则小姐,可是这婚期到底说定了没有,两家人的往来却还没能挖出来。” “他到底是个太监,知道太多没好处,知道苏公子的情义也是大收获,我信你还能挖出更多的东西来,这些日子我准你的假,去专心忙这事。”宜修想起前世江福海出卖自己,自然不信他。 但他现在又实在挑不出错来,只得作罢,如今自己身边的聪明丫头也够多了。 这场连绵的秋雨一连下了四五日,终于停了下来,这日宜修刚从书房出来准备休息,染冬却从外头喜滋滋地回来了。 “侧福晋,奴婢这次找的大夫定然靠谱!” 宜修并未停止叫染冬找大夫,只因为温祈安是太医不能伺候在府里,而前世就是因为自己身边没有一个靠谱的大夫,晖儿才会不治而亡,府医又被柔则全部叫走,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宜修浅浅抬眸:“你之前找回来的不是招摇撞骗就是江湖郎中,你这是第三次了,若还是不行,我便吩咐绣夏她们去寻了。” 染冬忙道:“侧福晋恕罪,先前奴婢没有经验才被他们骗了,这次不会了,这些日子城东有一个从外地来的好大夫,短短一个月,看诊的人无数,奴婢为了稳妥,亲自去试探了,确实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宜修半疑半信:“哪里人士,姓甚名谁,多大年岁?” 染冬狡黠一笑道:“叫徐广香,是江浙人士,今日不过二十二。” 宜修蹙眉:“怎的这样年轻?别又是个骗子。” 染冬知道侧福晋是怀疑对方的医术,连忙道:“侧福晋,您别瞧这岁数小,却实实在在有真本事的,否则也不会看诊的人络绎不绝不是?” “那他专攻何科?” 染冬道:“长于妇人之科,不过其他的也不差,但来看诊的大多是妇人呢,奴婢问了,大多是一帖药下去便见效。” 第13章 寻得女医 宜修少见染冬说话这般肯定,方才信了几分,这人的专攻倒是正适合她们这些女子,便有了一分想试探的意思。 染冬说罢见侧福晋思索,又故意狡黠一笑:“侧福晋,这还不算奇的呢,她是位女子呢!” 宜修听到这里方才觉得有了几分意思,是女子,又长于妇科,那岂不是难得的人才? 但见染冬这样故意卖关子,微微沉了脸:“你出息了,与我这样吞吞吐吐说话?” 染冬连忙跪下道:“侧福晋恕罪,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心中却疑惑,侧福晋从前都爱和她们说笑的,可怎么自从晕倒醒来后便变得严肃多了,说话也经常不缓不慢,也不活泼爱笑了。 宜修到底不能全然改变自己五十多岁的做派,尤其是贝勒爷不在府中的情况下,见小丫头吓得这样,便叹气。 “起来,说话要捡要紧的说,这样我便会高兴,不必做许多文章。” 染冬连忙起身,道:“奴婢知道了。” “徐广香,好名字,明日请她到府上来,给我瞧一瞧。” 染冬见侧福晋没有真的生气,又高兴起来:“是!” 第二日午后,染冬亮明了身份,午后请到了这位徐大夫来到了贝勒府。 染冬请她在前厅坐下喝茶,然后去后头请宜修,宜修正写完了字,闻言也不更衣,直接便去了前厅。 徐广香端坐在坐上目不斜视,也不敢擅自用茶,毕竟这里是贝勒府,她一个普通老百姓,哪里见过这样的世面呢。 不过小坐片刻,就听到厅后一阵环佩声越来越近,却不闻有任何人的说话声,连脚步也细不可闻。 于是连忙整理了身上的粗布的衣裳,起身低着头。 她道:“侧福晋安好。” 宜修见她不局促也不倨傲,十足的恭敬有礼,不由得已经有了四五分满意,于是面带微笑走到她身前。 “这位便是徐大夫,久闻您的大名,且女子行医不常见,故而今日请到府上一见,请坐,剪秋,去上茶来。” “多谢侧福晋。” 徐广香坐下,刚抬眸,就见眼前已经坐下的女子比自己还小几岁的模样,十分貌美,灵气逼人,真如瑶池仙子一般,饶是自己是女子也觉得十分惊艳。 而宜修也打量着她,生得温婉白净,想必也是有钱人家养出来的女孩子,否则如何会这样的好相貌还有一身的医术。 宜修开门见山道:“徐大夫好人物。” 徐广香惭愧低头:“我不过一庶民,侧福晋谬赞了。” 宜修见她说话确实不拘礼,看来不是什么王公贵族培养出来的人,心下也放心了几分。 徐广香又道:“不知侧福晋身子可有什么不适?” 宜修见她率先发问,也坦诚道:“我与贝勒爷成亲两年有余,却一直未有身孕,不知徐大夫可有好法子?” 谈到治病,徐广香便放松了,她笑道:“我得看过您的脉象才能知道,只是好法子,是不敢打包票的!” 剪秋上完茶,见她说话这样乡里,不由得和染冬一视,二人偷偷憋笑。 宜修却不在意,也莞尔:“那请替我把脉。” 说罢,便将手伸出来,徐广香见状便拿出药箱里的东西,然后走到宜修面前。 绣夏连忙拿出自己的帕子垫在了宜修的手腕上,徐广香有些惊讶地看着二人。 绣夏笑道:“徐大夫莫要见怪,这些都是府上和宫里的规矩,虽然本意是男女大妨,但如今也是一项老规矩了,请您还要跪着诊脉呢。” 徐广香一听太医也要如此,连忙恭恭敬敬地也跪下来了诊脉,宜修对绣夏满意一笑,不让直接接触,可不止是男女大防。 片刻后,徐广香的笑意已经溢出来了,原本还以为是这位侧福晋身子有什么疑难杂症,原来只是缘分还未到。 没错,医者也有这种说法,就是病者的“机缘”,遇到严重的病,又是还要看病人的生辰八字来辅助的。 宜修丝毫不担心,浅笑问她:“如何?” 徐广香笑道:“侧福晋的身子实在是好,两年未有身孕只是缘分未到罢了,您不必着急,早晚都会有的。” 宜修如今吃了温太医的药不过半月余,这位徐大夫便直说自己的身子已经是实在的好了,看来是个心肠耿直的人。 否则,贝勒府的滔天富贵在前,她就应该像温太医那样说要调理内在,放松心情一类的话了。 不由得看了一眼染冬,微微点头,又对徐广香道:“多谢徐大夫,那我可要吃什么药吗?” 徐大夫眨巴着天真的双眼道:“侧福晋的身子已经很好了,无需多用药调理呢。” 这下连染冬都在憋笑,她上前道:“我们侧福晋已经看到您的医术了,您实实在在是一位好大夫,不知可愿意留在我们贝勒府,长久贴身伺候我们侧福晋?” 徐广香听说侧福晋愿意留自己,自然是高兴万分,自己上京来到今日只是在市井中摆摊给人看病,一朝能进王府看诊那是多大的荣耀呀! 连忙磕头道:“蒙侧福晋抬爱,我愿意留下伺候您。” 宜修满意点点头,医术尚可,心眼实在,又是女子身,不会被女人的美色迷惑,自己是需要聪明人,可身边的医女就不必太聪明了,徐广香实在是一个最好的人选。 “绣夏,快扶徐大夫起来,传我的令下去,徐大夫以后便是府医,和杨府医他们一样,不过不必住在外院,把旁边的东客房收拾出一间来,给徐大夫住。” 绣夏领命,即刻就要下去办,徐广香却突然吞吞吐吐起来:“侧福晋,只是,我还有几个病者没有看完,能不能等我看完她们再进府伺候?” 宜修见她如此迟疑,心中已经有几分不悦,外头的庶民如何,难道比自己的抬举更重要,她到底也是庶民出身,所以格外惦记这些同样出身的人。 但她自然不能暴露心虚,只点头:“好,徐大夫,不过,还望速去速归。” 徐广香也识趣:“多谢侧福晋,不出三日我一定入府。” 闻听三日,宜修心里的不悦才缓了几分,又看向剪秋:“去把府医的牌子给她,方便出入。 徐广香接了牌子欢欢喜喜地出去了,宜修冷笑,果然人无完人,这个徐氏虽然憨直,但也未免不通人情世故。 纵然宜修是庶女出身,但她却从不会将庶民和下等人的命当做是平等的人命看待,因为这些人都不过是她的垫脚石罢了。 不过如今得了她,以后无论是宜修自己还是孩子,都不会再陷入前世那个雨夜般孤立无援的境地。 第14章 实名下毒 三日之后徐广香果然带着小包裹回来了王府住下,染冬只悄悄地亲自接她住下,不叫栖梧苑外头的人晓得,随即又和她介绍起栖梧苑。 “咱们侧福晋是贝勒爷最爱重的了,特把府上最大的栖梧苑给咱们侧福晋,您进来的时候也瞧见了,两边种植梧桐,所以得名‘栖梧苑’。” “是。” 徐广香心中暗道,尚书里说“有凤来仪,非梧不栖”,宜侧福晋住在这来,看来果然是被贝勒爷寄予厚望的,也难怪她想快些有孩子。 “您注意门槛,”染冬见她有些出神,不由得忍笑提醒,“您瞧,进了这门便是院子,正对咱们的就是上次侧福晋见您的正厅,咱们现在往东走。” 徐广香闻言抬腿越过了那较高的门槛,跟着染冬往院子东边已经开锁的大拱门走进去。 二人一进来,徐广香不想自己却身处在一个南北贯通的小过道上,正对她的,还有一道门。 染冬拿钥匙打开门,映入眼帘的又是一个小院子,但见四周遍植翠竹,秋日里也依旧郁郁葱葱的,掩映着后头的两间屋子,一时欢喜,自己素来翠竹,果然是清净雅致的好住处,又暗叹侧福晋的妙心。 又见面前统共就两间屋子,自己住的右厢房比左厢房要小许多,不过住在这样的地方也是极为抬举自己的了。 染冬把钥匙塞她手上,一笑:“您只管叫我染冬就是,喏,这是东院的钥匙,以后这东园您便随意出入了。” 说罢,二人进屋,徐广香见布置得极为雅致,并不奢华,心中更是受宠若惊万分,自己多少年已经没有住过这样好的屋子的了。 于是将包袱放下,染冬便迫不及待地带着她出去,介绍起整个栖梧苑。 “对面的西院也是厢房,东西两园与正厅院子之间各有一条南北过道,是通到后头的二门上的,也是咱们走的路,而像王爷和侧福晋这样的主子直接从正厅后面的大门过去便是了。” 二人走过东院的过道便到了所谓的“二门上”,一瞧,确实是一道东西纵横的更加宽敞的大过道,又见两边尽头都有一道小门。 染冬指着西边的小门,笑道:“那是方便我们下人们出去的门,这边出去转个弯,便是伺候在二门上的太监们和小厮们的住所了,不过他们没有侧福晋的令是不许进院子门的。” 徐广香点点头,见这过道正中间竖着一道桥廊连接正厅后门,心想大抵那也就是主子们才能走进院子大门的路。 说罢,染冬便带着她从正门旁边的小门走了进去,徐广香一进来便瞪大了眼睛。 入眼的是一个极大的院子,比前面正厅和院子加起来都要再大一倍。 院中的桂花开得极好,八个大缸竖着排列在正中间,十分气势磅礴,右手边则是池塘和各种绿植,其中还有一凉亭,两三只仙鹤正在那喝水休憩。 再瞧东边则少了几分绿意,是一排排矮些的屋子,大概就是婢女们住的地方了。 这一番介绍便叫徐广香一下把栖梧苑的大致情况了解清楚了,于是染冬便又去各处告知院中新来的徐大夫。 宜修得知徐广香便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接下来连着好几日也都没有传她来把脉。 这段日子又秋高气爽起来,宜修是当家的侧福晋,这府中除了齐月宾,三位格格几乎是日日都要来宜修处请安的。 不过今日甘惠淑身边的绿珠却来告假,说甘格格一早起来便身子不适,不能给侧福晋请安了。 宜修见如此反常,知道先前甘惠淑说的话大抵是应验了,苗笙语在今日会有所动作,于是便准了甘氏的告假。 “给侧福晋请安。” 苗氏带着柳氏难得地这样恭恭敬敬地给宜修请安,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宜修微笑叫了起身,静静地等着她想弄出什么动静来。 苗笙语和柳令娴欣然坐下,柳氏依旧闷葫芦一个不敢多言语,苗笙语今儿却热情万分,和宜修东扯西扯的,像是亲生姐妹一般。 “哎呀,侧福晋最器重咱们府中的杨府医,他也多侍奉姐姐的栖梧苑,只是这今日甘妹妹病了,不知道侧福晋可否为我们引荐一番?” “府医原本就是伺候咱们府上人的,甘妹妹尽管去看,我又不是拘着杨府医不是?” 宜修低头喝茶,看来她还真不知道自己新招来一个徐大夫了。 闻听此言,苗笙语似乎十分感激,从袖中拿出一个做工十分精美的蓝香包,谄媚地走到宜修面前递上。 “前些日子侧福晋得了宫中的赏赐,还分给我们姐妹,妾身想来想去也无以为报,所以这些日子只闭门做了这个献给侧福晋,以示感激,还望侧福晋不要嫌弃?” 宜修接过,把玩了一番,微微敞开一个小口,闻了一闻,嘴角的笑意十分意味深长,而身后的染冬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头。 那里头分明有很重的麝香,苗氏是把她和侧福晋都当傻子不成? “这个香包真是好香呢,且外头的绣工也是如此精美,可见妹妹是下了功夫的。” 宜修面露赞叹,又把香包递给染冬,示意给柳格格闻一闻。 “柳格格,你看呢?” 柳氏瞧了一番,那图案是用银线绣的鸳鸯戏水,无论是料子还是寓意都是极好的,又闻见那气味浓郁似乎能久久不散,果然是极好的。 还给染冬后,连忙露出笑脸:“苗姐姐给侧福晋做的东西自然是用心的。” 苗笙语听柳氏说这话好听,又见宜修没有半分觉得不妥,心中忍不住地得意。 “那是自然的。” 第15章 揭穿拙技 待早上的请安结束之后,宜修便把徐府医给叫来了正厅。 “徐府医,你瞧一瞧,这香包可有什么不妥吗?” 徐广香恭敬接过来的一瞬间就闻到了那一股刺鼻香气,心中一沉,自己才来几日居然就遇上了这样的事情,看来这贝勒府后院果真不安宁。 随即将封口打开,倒出来里面的香料,仔细一辨认,当下确认,连忙跪下了。 “回侧福晋的话,这里头掺了麝香和白藤,可使女子不孕,这些药物虽然都是廉价的货色,但抵不住如此打量日日贴身佩戴,长久下去,侧福晋定然不会有身孕了!” 出乎徐广香意料的是,她说完这些话以后,宜侧福晋和她的婢女们并没有表现得多么惊讶,侧福晋甚至轻笑了出来。 “果然呢。” 徐广香又担忧道:“侧福晋,您一定要当心身边的东西,保不齐都掺了这些东西进去呢!” 宜修见徐府医如此憨直,笑道:“徐府医如今知道我为何请你来府上坐诊了,哎,不想这么快叫你见到这样的事情,家丑不宜外扬,这件事不要同任何人讲。” 宜修这话一出,叫徐广香心中骤然一骇,寻常人遇到这样的事情或是愤怒或是惊惧,从未见过还笑得出来,如此冷静,这位看起来年轻又娇弱的侧福晋实在是与众不同。 “是。” 宜修又道:“有一件要徐府医去办,你一会便去城中的药铺看一看,这些东西有几家售卖,分别于何时卖于何人,就说是贝勒府办事他们不敢不实话实说,染冬,你也同去。” “是,侧福晋。” 徐广香心中赞叹不已,麝香这样的东西除了四大药铺有,其余都是进不来货的,除此之外也只有犄角旮旯什么小铺子可以走黑路子有了。 待徐府医退下后,绣夏连忙道:“侧福晋,既然有甘格格提醒在前,我们抓住现行在后,您为何要徐府医保密,难道咱们不等贝勒爷回来,求他做主吗?” 宜修起身往后院走去,淡淡道:“告诉了贝勒爷,苗氏就废了,我倒不能把她作刀了。” 绣夏极为聪慧,一点就通:“侧福晋的意思是,咱们永远捏住苗氏这个把柄,叫她替您做事?” 宜修侧脸瞧她,终于发自内心地赞赏一笑:“孺子可教也。” “午后我睡醒了以后,叫苗氏来后头花厅见我。” 绣夏点头,这花厅是侧福晋的住处里接见人所在,不过寻常时候是不许除贝勒爷和府医以外的人进来了,如今叫苗氏来也是为了保密。 那鸳鸯戏水的蓝色荷包便被染冬收着,宜修一觉竟然睡到了傍晚时分。 染冬和徐广香也已经回来了,绣夏便将一脸忐忑的苗笙语给请来了花厅。 也不怪她心虚,早上才把东西送出去,下午自己就被叫到了花厅说话,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一路上竟然手心都出了汗。 宜修懒洋洋地穿了件蓝色的衣裳出来,见苗笙语正坐立不安,一见自己就起来谄笑。 “侧福晋,这个时辰您怎么叫妾身过来了?” 宜修面无表情地坐在了正座上,并不答话,任由她局促地站在花厅正中。 染冬拿出香包一把掷在了她的脚边,冷笑道:“苗格格送的好东西,难道心里不知道侧福晋为何叫你前来吗?” 苗笙语一见那香包顿时魂都吓没了一半,原本上挑的媚眼顿时瞪得浑圆欲眦,厅内一下就寂静无声。 片刻后她紧了紧拳头,低头将香包捡了起来,声音有些恼怒地大了起来。 “侧福晋这事什么意思,妹妹好心好意绣了二十多日的荷包,就由着小丫头这么糟蹋吗?” 宜修瞧了她一眼,慢悠悠地端起茶盏吹了吹,细细品味,苗笙语见状气焰又减了一半。 绣夏上前一步,横眉冷对:“苗格格说话当心,你这是质问咱们侧福晋不成?这里头掺了麝香和白藤你是不晓得?” “退一步说,就是没掺东西,咱们姐妹想怎么着这东西也都是侧福晋的意思,轮得到你一个做庶福晋的在这花厅上咆哮?” 苗笙语自小便是家里的大小姐,哪里受过奴才劈头盖脸的这一顿骂,顿时心中的火就冲上了脑门,无所畏惧起来。 “好你个狗奴才,我怎么也是贝勒爷的妾室,你竟然敢污蔑本格格?等贝勒爷回来了,我定然叫他打断你的腿丢出去!” 宜修重重放下茶盏,厉声道:“放肆!” 苗氏见宜修如此厉色,不由得道:“侧福晋好大的威风,当着面就说我在荷包里放了绝育药,这要是我放的,怎么早上给你的时候不说,不过半日功夫便来栽赃我!我瞧着,侧福晋不如好好查一查身边的下人,定然是她们做了手脚,来诬陷我!” 话毕仍旧一副不服气,宜修余光瞥一瞥剪秋,对方立刻走到苗笙语面前,抬起手就是一个耳光,打得苗氏直发蒙。 “侧福晋面前,由得你‘你’呀‘我’呀的吗,你们苗家就是这样的好教养,告诉你,侧福晋早上已经请府医瞧过了,这里头掺了十足的麝香和白藤!” 剪秋又冷哼起来:“府医和染冬姐姐去几家大药铺查,谁知第一家鹤年堂的掌柜的就说,有个叫红珍的于十日前曾到鹤年堂购买麝香和白藤,他那边可是白纸黑字地记着呢!” 说罢,染冬又从袖中拿出一纸张来竖到她面前,笑道:“苗格格看仔细了,这便是奴婢亲手抄录下来的呢。” “这——这——” 苗笙语原本听得咬牙切齿,如今见证据确凿,方才知道害怕起来,脸上的疼痛和耻辱都浑然不觉,只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第16章 惊遇柔则 绣夏又笑道:“麝香的香气浓郁,若是我们后来掺进去的必定能闻得出不对来,奴婢记得今儿早上柳格格也闻过,不如请她来辩一辩味道可曾变?” 宜修见苗笙语吓得要哭,温柔地笑了起来:“苗格格做事如此不干净,可不能怪我的婢女们说话不客气了。” 苗笙语的心彻底凉了,她看着宜修的笑容却觉得惊悚万分,连忙磕头起来。 “侧福晋恕罪,侧福晋恕罪,都是妾身一时鬼迷心窍,所以才出此下策,侧福晋,您一向宽和,求求您饶了妾身,只要您不告诉贝勒爷,妾身从此为您当牛做马,再无怨言!” 宜修叹道:“苗妹妹,说什么当牛做马呢,咱们相处了也快三年了,我本也不是咄咄逼人的,既然你是一时糊涂,又诚心悔过,那我便装作不知道,你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多谢侧福晋!”苗笙语见宜修如此好说话,嘴上感激不已,心里却越发下了狠心,以后一定要想办法弄死宜修。 谁知下一秒宜修的声音再次响起。 “哎,你好好的怎么会这么糊涂,想来必定是你身边的那个红珍挑唆的,不过事情既然出来就要有个交代,不然贝勒爷问起府医岂不是露馅?” “这样,剪秋,传我的令,红珍和红宝以下犯上,蓄意谋害主子,立刻拖下去打死!” 宜修的话不容置疑,一下叫苗笙语愣在了原地,红珍和红宝都是她的陪嫁丫头,宜修一句话便要打死她们两个吗? 不由得大哭出声:“侧福晋,她们两个都是自小伺候我的,您既然能放过我,不如也放了这两个丫头!” 宜修缓缓弯下腰去,一只手钳住她的下巴,笑意融融:“苗妹妹,她们两个不死,难道你是想自己死吗?” 苗笙语身子一抖,看着宜修含笑的眸子,背后直发凉,随即下巴上的手被放开,她也不敢言语起来。 什么软弱可欺,什么宽宏大量,宜修根本就是一个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人! 宜修见她失魂落魄不敢说话的模样,又笑道:“妹妹别害怕,只要你以后不再起别的心思,忠于我,我依旧会好好待你的。” 苗笙语发白的嘴唇不住地颤抖:“多谢侧福晋,妾身以后再也不敢了!” 染冬见状将地上的香包捡了起来,主仆几人相视一笑,今日把苗氏的亲信全部杀了,以后的苗氏也会为她们所用了。 而苗笙语的愚钝也是超出甘惠淑的想象,她从花厅回去之后竟然都没有怀疑是甘惠淑告的密。 不过最令甘惠淑不解的是,宜修居然没有直接发作除掉她,不过她也不敢去问宜修,只日日依旧在苗氏面前装作若无其事。 然而宜修料理完这事没过几天,绣夏终于打听清楚了苏府和乌拉那拉府的动向,宜修听完直觉得坠入冰窟。 “从贝勒爷走的那日起,我那嫡母就不再与苏将军夫人来往了,就连苏家人上门求见也是百般推脱,这是要悔婚啊。” 果然,这事也提前了这么久!宜修不免握紧了拳头,长长的指甲在掌心掐出了几个月牙。 绣夏劝道:“侧福晋, 这其实与咱们没有什么关系呀,左不过是大小姐嫁不出去,别人笑话一场罢了,您别放在心上。” 宜修咬牙道:“你懂什么,别管这个了,还有没有别的消息?” 绣夏忙吐露:“有,三日后夫人和柔则小姐都要入宫请安,和娘娘传召您是同一日呢。” 同一日见德妃,宜修不免倒吸一口凉气,难道她们已经说服了德妃,意图像前世一般说服自己接纳柔则为嫡福晋? “快,绣夏,快去联系水晶,你去叫她想办法拿到柔则的亲笔字,不拘是字帖还是什么,只她不要不易察觉丢失的,一定要越快越好!” 不过很快,宜修便冷静了下来,眸光阴鸷,幸好,她自从重生以来就在不停地做着准备,既然嫡母不放过自己,那就别怪自己下狠手! 三日后,宜修淡然入宫,且叫绣夏提前备下了礼,准备等下当面送给温太医致谢。 一路车马,终于又到了永和宫,不过今日却不似上次肃穆,悄然无声,隐约里头有女子说笑的声音传出来。 宜修心中沉了又沉,果然是那对贱人母女已经入宫了,于是微扬起下巴缓缓走入了殿内。 “本宫原本听说今年夏天就柔则这孩子就该嫁入苏家的,怎么耽搁了?” “娘娘不知道,那苏公子原是不堪配的,这门亲事不如作罢!”这女人支支吾吾半天却说不出所以然来。 一道柔柔的撒娇声响起:“额娘!” 帘子后头是欢笑,这话的意思不言而喻,宜修咬着牙深吸一口气,换上了一副大笑颜,缓缓步入。 “妾身给德妃娘娘请安。” 德妃笑道:“小宜来了,快起来。” 宜修起身,转眸看向那目光凌厉盯着自己的乌拉那拉夫人。 又看向她身旁一身粉衣女子,光润玉颜,华容婀娜,真如牡丹般瑰姿艳逸,柔情绰态。 这就是自己一生不幸的始作俑者之一,乌拉那拉柔则。 “小宜,你来啦!”柔则的明眸中闪过惊艳,许久不见小宜了,她真是出落得越发漂亮了。 宜修咬着后槽牙,微笑道:“夫人,长姐。” 德妃见弟妹这样的神色,也淡淡地不说话,乌拉那拉夫人见状不得已拉起女儿,微微福了福身子。 “妾身携小女见过宜侧福晋。” 说罢,她的额头青筋挑了一下,宜修这个贱人生的庶女竟然也因着德妃的原因当上了四贝勒的侧福晋,连自己都要给她行礼,真是耻辱。 “见过侧福晋。”柔则规矩地行礼,接着又十分热络地拉着宜修的手坐下,“小宜,今日你也来瞧姑母呀?” 德妃闻言,轻声道:“柔儿,你该叫她侧福晋了。” 乌拉那拉夫人皮笑肉不笑道:“娘娘这话说得叫两个孩子生分,小宜这孩子自小就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她没了亲娘,便是我的孩子,柔儿便是她的亲姐姐,亲姐妹之间见过了礼,又何必那么生疏了?” 宜修仔细盯着柔则的面庞,她的笑容十分纯真,似乎没有一丝杂质,此刻她的内心已经从疯狂跳动转为平静。 笑道:“是呀娘娘,妾身的亲娘死的早,夫人也是极为疼爱我的。长姐,我在贝勒府过得还好,你不必担忧。” 柔则欢喜极了:“那便好了,你自小性子弱,听说贝勒爷如今不在府中,我还怕她们欺负你呢!” 宜修笑笑点头,又对乌拉那拉夫人道:“方才我在外头听了一句,长姐如今又不许苏将军府了吗?” “这是你姐姐的事,我们与娘娘说话,侧福晋怎么在外头偷听?” 乌拉那拉夫人眼神一凛,对宜修的不屑几乎要摆到了明面上。 第17章 密布毒计 宜修笑容不变:“夫人一向爱说笑,外头的宫人们恐怕都听见了。” 这话是说乌拉那拉夫人没有教养,自己说话声音大呢。 德妃知道这两个人向来是不对付,又知宜修是庶女曾受过许多苛待,登时脸色便暗了下来。 “好了,这是多大的事情,难道你也要同小宜计较?” 柔则也对自己额娘嗔怪道:“额娘,您今日是怎么了?” 宜修暗自冷笑,她额娘什么德行,难道她是第一天知道吗? “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娘娘不要生气。” 乌拉那拉夫人虽然也看不惯德妃是庶女出身,但身份摆在那里,不由得噤声。 又惊讶宜修今日竟敢回嘴,看来真是做了侧福晋翅膀硬了。 想到这里又不由得冷笑起来,再过些日子,她宜修在贝勒府的风光日子就没有了,那时候看她怎么哭! 宜修却缓和了脸色,她今日原本以为要做一场大戏,却不想嫡母和德妃并未通气,今日也不是针对自己的鸿门宴,不过,嫡母悔婚,意欲柔则勾引贝勒爷之心是昭然若揭了。 德妃见状缓和了脸色,心里也知道,这些日子皇上很看重自己的大儿子,如今柔儿也突然不许配苏家了,她们母女二人今日登门是什么意思,简直不言而喻。 “罢了,今日你们正赶巧来了,小宜,你上次的药可按太医嘱咐喝了吗?” 宜修乖巧道:“一直喝着,如今刚好一个月了。” 德妃点点头:“本宫方才已经派人请温太医来了,一会再给你瞧瞧。” 柔则疑惑道:“小宜,你身子不好吗,怎么要太医看诊?” “没什么大事,就是找太医调理调理身子罢了。” 德妃和乌拉那拉夫人都不语,柔儿天真,到底未出阁,也不好说得太露骨。 但乌拉那拉夫人却心中窃喜,宜修都找到太医头上了,看来是真的是个生不出来的,以后想必在子嗣上也比不上自己的柔儿。 德妃是何等人物,看破弟妹的盘算,故作困倦道:“你们也来了大半日了,本宫倒是有些乏了。” 乌拉那拉夫人知道德妃在赶人呢,只得带着依依不舍的柔则退了出去。 宜修见她们离去,故作不经意道:“妾身十七岁出嫁,如今姐姐已经快二十了,与苏公子的亲事没了,倒是令人唏嘘啊。”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阿玛和你额娘不急,本宫也不好插手了。” 德妃定定瞧着她,小宜,果然心思敏锐,又很聪明,其实在自己心里,她除了庶出的身份什么都好,远胜过柔儿。 “微臣给娘娘请安,给侧福晋请安。” 二人话还没说完,温祈安便带着药箱子到了,只能止住了话题,二人是各自心知肚明。 温太医和上次一样给宜修请了脉,他欣喜又有些惊讶。 “看来侧福晋是真的将微臣的话听进去了,这一个月心平气和,加上药物调理,身子已然是极佳了。” 宜修微愣,这话倒是和徐广香的诊断一致,看来这位徐府医真有几分本事了。 德妃连忙道:“那还要吃药吗?” “侧福晋想要得子,虽然身子好了,却需要坐胎药的佐助,方才能更容易些,微臣这次将药方去掉一些药,做些修改便可。” 宜修闻言点点头:“那便多谢温太医了。” 说罢温祈安便退下去写药方,染冬也很有眼力见地跟着出去把谢礼塞给他。 德妃反而有些心事重重,拉着宜修的手说:“小宜,下个月得迟些日子召你入宫,正好等到腊月。” 宜修点头,真诚地笑了:“腊月初三是姑母的生辰,妾身定然备下一份厚礼,叫姑母开心。” “小宜……” 德妃心中有些微动,宜修是最守礼的,自己也许久没有听到她叫自己一声“姑母”了。 “小宜,你一向很出色,你和你姐姐两个,姑母是最看重你的,今日你额娘说话不好听,你不要心里难过,总之你们也是一年都见不上几面的。” 宜修点头,虽然夫人和阿玛是只看重柔则,可德妃无论前世今生,她确实更清楚,乌拉那拉氏的荣耀只能由自己实现。 从永和宫出来后,宜修照例喊住了温太医,不过这一次是亲自道谢,温祈安只觉得受宠若惊。 待回到了府中,四爷身边的人便递来了信儿,说是这个月不回来了,皇上先回銮,贝勒爷和十三阿哥还要替巡半个多月,具体回来的日子还不晓得呢。 宜修心中冷笑,自己那个嫡母夫人是提前得到消息,算好了日子了。 贝勒爷这个月不回来,等到腊月前回来,她们便可以趁着德妃生辰,千方百计叫贝勒爷瞧见柔则。 “侧福晋,天冷了,你坐在亭子里还是穿件披风。”出神间,绣夏的声音在后头响起,身上骤然一暖。 是啊,如今眼瞧着就要到了冬天了。 “拨给苗氏的新人都选好了吗?” 绣夏答道:“昨儿已经送去了,叫银钗和银环,一对亲姐妹,都是听话的好孩子。” 宜修放心,这下苗氏身边的两个大丫头都是自己的人了,以后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片刻后,宜修忽然叹气起来:“绣夏,贝勒爷已经快两年未纳新人了,你说明年,会不会有?” 绣夏轻笑道:“侧福晋您别胡思乱想,不说贝勒爷如今忙于公务,他与侧福晋您两心相印。” “哈哈哈。”两心相印?太讽刺了。 宜修听了骤然大笑起来,弄得绣夏一头雾水,片刻后她才算笑够了。 “柔则如今已经快二十岁了,生的花容月貌,与苏将军府的大公子定了亲,只是眼瞧着就要悔婚了,你知道为什么?” 绣夏摇摇头:“奴婢不知。” “我告诉你,如今皇上看重咱们贝勒爷了,嫡母素日瞧不上我,你道是为何她们母女两个非在今日入宫瞧德妃?” 绣夏陡然一惊,明白了几分,不觉愤怒不已:“夫人怎么能这样?您眼瞧着就要是福晋了!” 宜修淡淡冷笑:“是啊,就是因为我要成为福晋了,在她心里,她的宝贝女儿是嫡出,我,是庶出,我怎能比她的女儿过得好?” 绣夏咬牙道:“侧福晋别说这种话,英雄不问出处,咱们一定不能让夫人和大小姐得逞。” “ 水晶做事利索,昨儿就把柔则不要的习字帖送了来,有了这个我便可以仿出与她一模样的字迹来,”宜修点头嗤笑,又道,“你如今知道我何要打探她与苏大公子了?附耳过来,我有重要的事情吩咐你,你若做好了,柔则就绝不可能坐上福晋之位!” 第18章 柔则起舞 自宜修入宫回来那天之后,天便一天冷似一天,府里上下都装起了厚帘子,烧起了炭火。 如今齐月宾甚少出门与人交集,三位格格也是不得不安分守己,日子便这样太太平平地过了下去。 贝勒爷说是再迟半个月回来,实则一直到了德妃生辰的前三日晚上,也就是十一月的最后一天,才带着浑身的雪花回来了。 “小宜!我回来了!” 宜修气定神闲地坐在暖榻上做刺绣,见穿着朝服的贝勒爷带着一身的寒气骤然闯了进来,他一下搂住自己的时候,那寒气竟可直逼心间。 “贝勒爷,您回来了。” 寒气是死的,它不晓得它会冷着谁,可它附着的衣裳的主人却知道,所谓情真,难道会如此? 第二日早起,四爷照常去了书房,宜修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娇俏笑颜。 “绣夏,三日后是德妃生辰宴,我想该来就就会来了,之前吩咐你的事,做得怎么样了?” 绣夏拿着梳子,不慢不慢道:“已经取得了那边的信任,府里水晶也准备着了,只等侧福晋您的令。” “这件事一定要做得隐蔽,否则,咱们会有大麻烦。” “侧福晋放心。” 第二天的时候,宜修给贝勒爷说了苗氏身边的红珍和红宝蓄意谋害苗氏,事发之后自己已经处置了她们二人,叫打死了。 四爷并不在意这些事情,对宜修所粉饰的前因后果深信不疑,直说这样的奴婢打死便罢了,只多宽慰受害的苗氏,再给她新的奴婢就是。 三日的时间转瞬即逝,很快便到了德妃的生辰,德妃从前毕竟也得过圣宠,又因诞育过多次,所以生辰礼倒也办得热闹。 宜修给德妃准备的贺礼并不新奇,仍然是一贯的金银珠宝、古画赏玩,只不过数量很多,且四爷是德妃的亲生子,所以也觉得是寻常。 “儿臣恭贺额娘寿辰,额娘万福金安!” 今日四爷依旧带着两位侧福晋前来赴宴,皇上还没有到,德妃看着儿子和两个儿媳欣慰地点头,只招手。 “好孩子们,快坐快坐。” 宜修和齐月宾淡然跟随王爷坐下,今日来的人极多,即便她们是至亲也只能说那么几句庆贺的话。 宜修把自己裹得毛茸茸的,对身旁的齐月宾笑道:“今日可真热闹。” 齐月宾也笑笑:“是呀。” 她其实是不怎么笑得出来的,因为她看了别的府医,自己吃了杨府医好几个月的药,原来除了觉睡得好和吃饭更香根本没有别的作用。 十分恼怒,却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更何况,这两个月里,贝勒爷根本就不在府上,她怎么可能有孩子,如今她自然苦恼万分。 宜修虽然在四爷及齐月宾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眼睛却不住地盯着来来往往的人。 终于一道亮眼的红色进入了大家的视线。 来了!宜修的呼吸一紧,又是这件衣裳! 众人见那女子眸如星辰,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行动若柳扶风,只能用倾国倾城的绝色来形容。 “哎呀,这是乌拉那拉家的大小姐呀,这样的容色,难怪从不轻易出门呢。” “可不是嘛,原本以为宜侧福晋已经是绝色,不想她姐姐更胜一筹,乌拉那拉夫人真是好福气!” “嘘!什么好福气,你们不知道吗?侧福晋是庶出的,这位大小姐才是正儿八经的嫡女!” “哎呦,那就难怪了,这妾生的终究是逊色一等了……” 周围低低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宜修的笑容终于凝固了。 这样的话固然刺心,但自己丈夫痴痴的眼神已经毫不避讳地落在了对方的身上,才更加讽刺。 “此等绝色,恍若洛神。” 他低低地一句喃喃自语,便叫齐月宾也吃惊万分,连忙看宜修貌似镇定的脸色。 柔则今日穿着极尽奢华的服饰,一步一摇曳,因她的美貌更胜宜修,所以同样是淡红衣裳,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柔则身上。 宜修想,便是昔日的甄嬛站在此处也会黯然失色,毕竟,不仅是男人,许多女人也会被柔则的美貌所折服。 “妾身携小女柔则,恭贺德妃娘娘芳诞,愿娘娘万福金安。” 直到乌拉那拉夫人开口,四爷才骤然回过些神来,原来那是宜修的姐姐吗? 宜修笑道:“贝勒爷在看什么?” 四爷讪讪道:“小宜,原来这便是你的姐姐,你过去怎么不接姨姐来府上作客呢?反倒叫我如今认不出来她。” 宜修淡笑:“姐姐素来不愿出门,所以不曾来过。” 四爷从未见过柔则,一则是因为他从小就不在德妃膝下长大,那时德妃不过一嫔位,家里人都很难进宫探望。 二则是因为乌拉那拉夫人自诩女儿不俗,是有意不叫四爷这种不出色的皇子见到自己亲生女儿的。 因此,宜修这个同样的庶女才被推了出来,做四爷的侧福晋。 齐月宾一瞧贝勒爷的眼神就知道大事不妙,但也只在一旁默不作声。 只是瞧着柔则的眼神越发惊骇,柔则这个年纪都不出嫁,原来是为了看贝勒爷是否为皇上器重吗? 随即四爷不再出声,眼神却毫无顾忌地盯着柔则瞧。 柔则行完礼落座,眼神似有似无地瞟过宜修这里,随即自顾和额娘说笑起来。 德妃见柔儿打扮如此华丽,弟妹春风得意,又看自己儿子这样的神色,心中暗叫不好,只是面上却无法说的。 这样的局面直到皇上来了才好了起来,四爷不再敢多加放肆盯着人家女眷瞧,也不像往常一样和宜修说话了,只自顾喝着酒。 “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宜修闭了闭眼,装作不知道。 片刻后歌舞起了一番,柔则忽然从座上站起,柔柔地笑了起来,在座人仿佛春风拂面。 “皇上,今日是娘娘的芳诞,臣女作为侄女,愿意献上惊鸿舞,作为贺礼!” 第19章 一见钟情 德妃有些想出言拒绝,谁知皇上却觉得这个女孩不怯场,颇有意思,便笑道:“准!” 宜修自斟自饮,默默地吃起了面前的果子,柔则的路数还是没有变,依旧是大庭广众之下跳舞勾引人,只是前世是在府上的园子里,如今是在德妃的生日上。 思虑间,柔则已然到后头换了一身粉色的舞衣回来,四爷连忙正襟危坐,意图好好欣赏。 宫中的乐师连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演奏起来,在座宾客无一不坐直了身子,好一观这位柔则大小姐的曼妙舞姿。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令人吃惊的是,柔则蹁跹起舞,口中竟还能配合着乐器歌唱起《洛神赋》来。 最妙的是,在这大冬天里,殿内的炭火虽然烧得暖和,但她身上的舞服绝算不上轻薄,即便如此,她的气息竟然稳稳当当,一丝不乱,令人叫绝。 这样的惊鸿舞宜修已经看过太多太多遍了,唯瞥见自己身边的贝勒爷和齐月宾,二人都是一脸的如痴如醉。 柔则就是有这样奇异的魅力,只要见过她的人,无论男女老少没有一个是不喜欢她的,他们两个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披罗衣之璀粲兮……” 四爷越看着,越听着,越发顾不上喝酒,他心中震动,原本以为小宜已经是人间绝色,不想和她姐姐的灵动鲜活一比,竟成了泥人木偶了。 他想,柔则才是真正令自己动心的女人,不觉又瞥了宜修一眼,她素来是贤德的,就像柔则现下唱着的《洛神赋》中的女英。 而柔则也是额娘的侄女,那她就是那娥皇,原来,自己的福晋,也只应当是她这样的女子才当得! 宜修已经懒得再看贝勒爷是什么神色了,只瞧着殿中不断回旋飞舞的水袖,柔则仿佛就是洛水神女在人间的化身,拥有人不应当有的美貌、才华和风情。 而不经意地一抬眸,对面席上坐着的乌拉那拉夫人正对自己一挑眉,神情既轻蔑又洋洋自得。 见宜修淡然一笑,乌拉那拉夫人觉得羞恼,四贝勒的眼睛分明都看直了自己女儿,宜修这个贱蹄子怎么还笑得出来? “……申礼防以自持!” 随着最后一句落下,柔则做出最后一惊鸿跃,获得了在场所有人的欢呼。 “好!”连皇上也不住地赞赏,当下便给了赏赐。 柔则换回那身极尽奢华的类命妇的衣裳回来坐下,对着宜修羞涩一笑,宜修回之以大大的笑容。 这一场觥筹交错很快便结束了,德妃阴沉着脸将柔则母女叫去永和宫说话,谁知四爷硬是带着宜修和齐月宾也跟了过去。 “贝勒爷,娘娘并未传召,您要做什么?”到了永和宫门口,宜修拦住他,想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小宜,你知道吗,我一见你姐姐,才知道心有所属是什么感觉,你姐姐尚未婚配,我这便求额娘将她要来,从此以后你们姐妹团聚,岂不也是一件美事?” 四爷兴奋极了,攥住宜修的双臂,引得她手上的白玉环再一次铿鸣。 不止齐月宾,就连苏培盛和绣夏听着王爷的话都失态地瞪大了眼睛,贝勒爷今天是疯魔了吗?他难道全然看不见侧福晋眸中闪着地泪光吗? 齐月宾忙道:“贝勒爷,贝勒爷!” 她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劝阻了,柔则是宜修的亲姐姐,王爷心知肚明,她能说出什么话来劝阻? “贝勒爷,您一定要求娶姐姐吗?”宜修最后一次发问,也想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是!”四爷见宜修发问,心中有些恼怒,随即拂袖转身进入了永和宫。却见自己额娘正在训斥柔则母女,柔则已然委屈得红了眼睛。 他连忙跪下:“额娘,柔则小姐给您跳舞祝寿,您何必如此疾言厉色呢?” 宜修和齐月宾也连忙跟了进来,恭敬道:“给娘娘请安。” 德妃歪在榻上,神情大不似往日随和,见宜修来了,才缓和了语气:“小宜,月宾,你们先到倚梅园逛一逛,本宫有话要和四贝勒说。” 宜修其实已经不在意今日是什么结果了,便有些自得地带着齐月宾退了出去,她在里头,难保贝勒爷不会迁怒自己,还不如出去不掺和。 乌拉那拉夫人见外人都走了,低声嘀咕道:“娘娘息怒,柔儿也是想叫您高兴,不想反而叫娘娘不快。” 德妃盯着她,心中生气,未出阁的女子当众跳什么惊鸿舞? 这便也罢了,今日柔儿唱的洛神赋中的两段,一段是赞扬女子貌美,她自己唱多有自夸之嫌。 第二段又说到了南湘二妃,可不就是娥皇女英,这是又什么意思? 只是这一大段斥责的话因自己儿子在场,竟然也是不能直白地说出口了。 “额娘,额娘,今日是您的寿辰,自然是个极好的日子,儿子正有一事想要求您成全,求您做主,让柔则小姐做儿臣的嫡福晋!” 柔则听了这话顿时羞红了脸颊,拿帕子掩了面就起身跑了出去。 德妃不想儿子竟然如此直白,更加有了怒意:“前两个月你方才为宜修请旨,怎么今日又要柔儿做福晋,你如此岂不是有负了小宜?” 四爷道:“额娘,小宜入府三年未孕,儿子膝下单薄,她若长久下去,实在不是福晋的人选,如今儿子见柔则小姐,只觉得她便是儿子所求之洛神,若儿子不得,恐怕要寤寐思服了。” 乌拉那拉夫人得意,面上笑道:“哎呀娘娘,您瞧,咱们柔儿竟有这样的福气,叫咱们四贝勒看上了,以后柔儿入府与宜修,一个嫡福晋,一个侧福晋,岂不是两全其美?” 德妃冷冷道:“你去找一找柔儿,皇宫大内别叫她乱跑。” 乌拉那拉夫人只得讪讪地退了出去,殿中只剩下了德妃母子二人。 “老四,你到底今日着了什么魔了?” 四爷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请额娘成全儿子!” 第20章 施恩槿汐 德妃重重叹了一口气:“老四,不是额娘不成全你,实在是,你已经有了宜修了。柔儿她性子柔弱,难担大任,远不比宜修的心智能耐,她若入府恐怕是镇不住的。” 四爷坚持道:“额娘,宜修刚来的时候也是什么都不懂,可儿子护着她走到了今日,柔则是她的亲姐姐,宜修向来识大体,她们姐妹两个定然能够相互扶持,做儿子两个贤内助。” 德妃见儿子如此坚持,心中犹豫万分,宜修是性情中人,深爱老四,若是叫自己的姐姐横刀夺爱,难保日后不出大乱子。 可如今若是不许,自己这个儿子还不知要怎么闹。 略微叹气一声:“今日你先和宜修她们回去罢。” 四爷似乎察觉不到额娘的不悦,鬼迷心窍地继续恳求:“额娘,求您成全儿子了罢!” “……” 听说倚梅园的梅花如今开得极好,但宜修厌恶梅花,并不想去看。 她只一个人沿着宫道漫无目的地散步,而齐月宾则坚持在永和宫外头等王爷出来。 宜修心内淡漠,却也有一丝异样的痛快,只因贝勒爷方才的决绝。 反正所有事情都已经部署好了,不管他还求不求娶,自己都是要令柔则就身败名裂,他这般反倒更令自己下手果决。 出神间,一个转角却被一个提着水桶的小宫女撞上了,幸亏绣夏挡的快,否则宜修的衣裳便被弄湿了。 “啊,贵人饶命,奴婢该死!” 那小宫女吓得跪在地上,连忙拿出帕子擦拭绣夏的裙子,这毕竟是宫里,绣夏嘴里直说着没事。 “你可认识我吗?”宜修瞧着那稚嫩的脸庞似乎有几分熟悉,但却想不起来。 那小宫女连忙停了手,哆哆嗦嗦回答:“回贵人的话,奴婢不认得。” 绣夏掸了掸衣服,连忙道:“我们主子是四贝勒的宜侧福晋。” 她一惊,连忙又磕头:“侧福晋吉祥!奴婢有眼不识泰山,您恕罪!” 宜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宫里的?这大冷天提着水桶做什么?” 她连忙道:“奴婢叫崔槿汐,是浣衣局做洒扫洗衣裳的,这水是要打回去浣洗姑姑们的衣物,不想冲撞了贵人和这位姑娘,还请贵人饶命啊!” 崔槿汐! 宜修眸子一眯,难怪瞧着眼熟,原来是老熟人了!她这个时候就已经入宫了,若是自己能够将她收入麾下,那以后…… 又见她的手上都是冻疮,连忙柔和一笑:“快起来说话,瞧你的模样是刚刚入宫?这大冷的天还洗衣裳,手都冻坏了。” 崔槿汐见侧福晋不怪罪,连忙起身垂着头:“多谢侧福晋关心,奴婢是今年秋天刚入宫的,这些都是奴婢分内的事情,不算什么的。” 宜修递了一个眼神给绣夏,对方连忙拿出荷包,拿出几锭银子塞给了她,崔槿汐万般推辞。 “不,是奴婢冲撞了侧福晋,怎么能还能拿您给的银子呢!侧福晋真是折煞奴婢了。” 宜修想了想柔则和甄嬛的做派与说话,故作心疼起来:“宫女也是人,你们为奴为婢也是辛苦,今日是德妃娘娘寿辰,我给你银子便算是娘娘的恩泽。” 又道:“对了,太医院有一位温祈安温太医,与我也算认识,你可以找他看诊,看诊钱由我们贝勒府出了。” 崔槿汐眼中立刻滴下泪来,入宫半年主子或是嬷嬷哪个把她当人看,今日原本以为冲撞了四贝勒的侧福晋免不了一顿责打,不想对方却给了自己这样的大恩泽。 顿时便又跪下磕头:“多谢侧福晋,您的大恩大德,奴婢永生铭记。” 宜修轻笑道:“好了,快去,免得误了时辰,管事的又骂你。” 说罢便带着两个婢女折返回去永和宫,崔槿汐抹了抹眼泪,提着水桶继续往前走,心里却默默地刻下了恩人的身份:四贝勒的宜侧福晋。 只是二人都未注意到,对面的转角后有一抹明黄色的身影也悄悄离去了,他身边还响起了舒妃的低语。 “四贝勒的这位侧福晋不仅兰心蕙质,还很有善心,倒是很有当家主母的风范呢。” 待宜修再回到永和宫的时候,贝勒爷和齐月宾正打算寻找自己。 四爷连忙拉住宜修,有些着急:“额娘正找你呢,说是已经请了温太医来。” 宜修淡淡一笑:“那贝勒爷和妹妹也一起进去?” 四爷讪讪道:“不了,额娘叫你一个人进去。小宜,你见了她,再替我好好劝劝,我,是真心喜欢你姐姐,你放心,她入府以后我也是一样待你们的。” “是。” 宜修默了默方才入内,此刻的贝勒爷终于,终于还是再一次强要柔则入府。 他再一次地忘记了自己是小宜,忘记了双玉环的诺言,更忘记了许诺自己的福晋之位。 而身后的四爷不禁蹙了蹙眉头,饶是齐月宾也露出了一丝丝怜悯。 宜修进内,发现柔则母女也已经走了,德妃倦怠地歪着。 “小宜,你也看到你贝勒爷今日的决心了,你心里怎么想?” 宜修见状知道大抵德妃心里是有几分动摇的,心思几转,不能叫德妃以为自己不愿意柔则入府。 “娘娘,我和姐姐都是您的侄女,从小到大,无论什么,我都比不上姐姐。” 叹了叹,又说:“如今我三年未有所出,姐姐也待字闺中,姐姐从前一直待我极好,若是她与贝勒爷真的有意,立福晋这样的大事也无须过问妾身,只是不知襄王有意,神女是否有意呢?” 德妃重重缓缓地唉了一声,柔儿不嫁苏家,却在今日起舞,她和她额娘怎会无意? 虽然这样姐妹共侍一夫的事情常见,就如从前已故孝昭仁皇后和已故的温僖贵妃,已故的孝懿仁皇后和如今的佟佳贵妃,都是姐妹,不过一个贝勒也如此,终究说出来不好听。 “只要姐姐和贝勒爷都有意,宜修但凭娘娘决定。”宜修见德妃不说话,垂头掩饰嘴角的冷笑。 “罢了,先叫温太医给你瞧一瞧身子。” 看诊拿药出来后,四爷带着两个侧福晋回到了府上。 这次宜修的身子依旧很好,以后基本上只要按照这个坐胎药的方子喝下去即可。 当晚,四爷第一次心事重重,他一个人住在书房,没有去看任何人。 甘氏和苗氏知道了都揣测纷纷,奈何齐月宾是嘴紧的愣是关上门也不见客,而宜修却很云淡风轻,丝毫不担忧自己的未来。 第21章 请命正妻 接下来一连五日,四爷只有一天白日来见宜修,其余时候便都待在书房不出,这下整个贝勒府后院都活络了起来,这明摆着,宜侧福晋是要失宠了。 而剪秋拉着苏培盛悄悄打探消息,总算是知道了贝勒爷在做什么,原来他是凭着记忆描摹柔则的惊鸿舞姿,然后一个人欣赏呢。 宜修想,大概两个多月前,他还随身携带的自己的小像,早已经掉进永定河里被冲走了罢? 这几天里,栖梧苑的人进进出出,都在打探乌拉那拉府的消息,据说乌拉那拉夫人已经进宫两次了。 宜修在宫里没有人手,不知道德妃什么时候松口,不过就在第六日的时候,乌拉那拉夫人再一次带了柔则进宫,贝勒爷知道了消息立刻也进了宫。 宜修一直等到了晚上,贝勒爷才风尘仆仆地回府,他又带着一身前所未有的欢喜来了栖梧苑。 “小宜!额娘终于点头了,你阿玛和你额娘都同意,只等等额娘和皇阿玛请过旨,你姐姐柔则就会是本贝勒的福晋了,从此以后你们姐妹便可朝夕相见!” 宜修淡淡笑着,和前世一样,德妃很快就被她的儿子,自己的阿玛还有乌拉那拉夫人说服,答应了柔则来做福晋,自己依然是侧福晋。 四爷握上宜修冰凉的手,二人并肩坐着,他在无限畅想着以后。 “我想过了,大概年后二月里便举办大婚,等柔则入府,便住在你旁边的邀月苑,以后你们姐妹日日相见。小宜,你高不高兴?” 宜修开心极了:“高兴,妾身和姐姐再得一处,多亏了贝勒爷,等姐姐入府妾身定当日日伺候您和福晋。” “说什么傻话,你是本贝勒的侧福晋,是柔则的妹妹,我们怎么会对你如此使唤呢?”四爷捏了捏宜修的手。 宜修的笑容僵住了,不会如此吗?那么前世,是谁让丧子五日的自己去伺候刚刚有孕的柔则? 这个仇,自己这次不会放过任何罪魁祸首。 哪里爷再次留宿栖梧苑的消息叫后院的女人们知道了,可是她们却不再如临大敌,因为她们都知道了,宜修的姐姐,乌拉那拉柔则,不久后会入府做福晋。 于是一时间,甘惠淑和苗笙语都咬碎了后槽牙,眼瞧着就要当上侧福晋了,可偏偏半路来了个柔则,一时间整个贝勒府府如临大敌,都对这位宫宴跳舞,夺走妹夫的未来福晋十分不屑。 隔日午后,天忽然又飘起雪来,德妃坐在明窗下将盖碗咂在了案上,对竹息所说的话十分震惊。 “你敢肯定吗?好端端的,柔儿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竹息为难道:“娘娘别生气,现在外头都传遍了,确实是看到柔则小姐和苏家大公子在暗巷中拉拉扯扯的,如今大人和夫人已经将她给带了回去了,哎!” “这件事压不下来了!这样的丑事传了出来,柔儿还如何做老四的福晋?” 德妃心中又气又恼怒,自己要把柔则赐给老四做福晋的消息才出来,柔则就出了事,若不是有人从中作梗,难不成还是自己的好弟弟和好弟妹想两头拿好处了! “额娘!柔则一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必定是苏家那小子意图对柔则不轨,拉扯间才出了这样的讹传!” 竹息刚要开口安慰,一身霜雪的四爷就闯了进来,他的眉宇被染成了洁净的白色。 他跪下道:“额娘!儿子是一定要柔则做福晋的,若是因此无稽之谈而贬她为侧福晋,岂不是反而坐实了那等腌臜之语?何况宜修是柔则的庶妹,如何做得福晋!” “住口!” 德妃骤然一喝,庶妹,自己何尝不是乌拉那拉家曾经大小姐的庶妹!可自己做了宫妃,她呢?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若天下人说柔则的不是,那她便是个不是之人,她这样入府会连累宜修的名声,更会连累你的名声!” 四爷眼圈微红,深深拜了下去:“额娘容儿子陈情,儿子不像十四弟般有福能从小在您身边长大,所以儿子从未敢有何僭越奢求!” “可柔则是儿子心爱之人,儿子如今只想得她为妻子,无惧世人,望额娘可怜儿子!” 一番话说得德妃再无怒气,一股股愧疚涌上心头,而那愧疚之中又带有羞怒,昔日自己是小小的贵人,不能抚养自己的儿子便罢了。 可如今自己已经贵为四妃,儿子想要一女子做正妻却也这样难吗? 良久,德妃亲自拉起四爷,缓缓道:“明日,我便去与你皇阿玛说。” 四爷眸中的光热立刻燃烧起来:“多谢额娘!多谢额娘!” “皇上驾到!” 母子二人连忙请安,但见皇上叫二人起了身,悠闲地和德妃坐下,四爷站在跟前。 “你有什么事要明日和朕说啊?” 德妃看了一眼四爷,笑道:“不想皇上今晚来了,是有关老四福晋的事。” 皇上端起茶盏,笑道:“哦?可是要扶正宜修?” 德妃继续道:“并非,皇上可记得前两日,臣妾过生日时,作惊鸿舞的姑娘?那是臣妾的侄女,乌拉那拉家的大女儿。” 皇上点点头,不置可否,又看向四爷:“记得,怎么?你想她做你的福晋吗?” 四爷连忙跪下:“是,请皇阿玛成全!” 皇上不缓不慢地吹了吹茶叶,又喝了几口,方才道:“她叫柔则,呵呵,今儿她在京城可算出名了,先是与苏将军家悔婚,后又在你的生日宴上大放异彩,转头又和苏家的小子不清不楚——” 德妃暗叫不好,看来皇上已经知道了柔儿今日发生的事情了。 “这样的女子,你肯叫她做老四的福晋?”皇上风轻云淡,却鄙夷地歪头瞧了一眼德妃。 老四忍不住道:“皇阿玛——” 德妃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即赔笑:“皇上,臣妾听说是苏家大公子自顾扯着柔则不放,这才闹出这样的事情来的。” 第22章 凤凰栖梧 “罢了,这原本是你娘家的事情,朕也管不着,不过这件事是事实也罢,讹传也罢,她既然身上惹了是非,就不适合做老四的福晋。” 皇上放下茶盏,对一脸失望的四爷道:“老四,天底下女子多的是,你不必惹火上身。” 德妃闻言摇头叹气,这样的话自己已经劝过老四了,可他何曾听得进去? 四爷坚持道:“可是皇阿玛,若是儿臣不要她,岂不是叫天下人以为柔则真的不端?” 随即他看了一眼自己额娘,咬着牙继续道:“儿臣对柔则之心,正如皇阿玛对舒妃娘娘,昔日舒妃不得入宫,您便建造桐花台赠与娘娘,如此情深,儿子动容,也请皇阿玛体恤儿子!” 此言一出皇帝心中忽然动容万分,可德妃却减了几分慈母柔肠,温僖贵妃和舒妃都是皇帝的宠妃,算是自己的仇敌,他如今为了柔则,当着自己的面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由得想起前几日柔则她额娘的话:“娘娘,宜修一个庶女,如何做得福晋,咱们柔儿是嫡女,如此尊贵,才是正妻的人选呐!”。 那日自己当场没气得吐血,一怒之下便将她赶了出去。 如今看来,自己亲生的老四,为了一个女人,也忘记了谁是他的亲额娘了!当下打定主意,再不开口替老四说话。 德妃出神间,皇上感慨道:“哎,你若真心爱她,也未必要福晋之位,朕瞧着宜修很好,端庄识礼,很有正妻风范。 “不过,你若真的这般对她情深意重,依朕的意思,不如扶正宜修,只叫柔则以侧福晋身份入府。” 其实在皇上心中,柔则这样的女子当侧福晋都算抬举他了,只是儿子方才一番话令他心中感念与舒妃的情谊,这才松口。 四爷闻言,却依旧迟疑:“可是,可宜修是——”庶出。 骤然,他看见德妃不善的脸色,生生改了口:“可宜修是柔则的妹妹,位分怎能在柔则之上呢?” 皇上见儿子一再得寸进尺,有些怒意:“老四!你不要色令智昏——若非朕看在德妃的面子和你方才的话,朕断断不能答应!宜修的为人,朕瞧得清楚,她对一个普通宫女尚且怜悯,这样的女子怎做不得嫡福晋!” “再说,她虽是妹妹,却早入府主事,将你府上打理得井井有条,上孝顺朕和你庶母们,下友爱你的兄弟们,这凡事都要讲究一个先来后到。” 最后,皇上又意味深长道:“老四,前些日子你替朕巡河做得好,可你知道如今朝中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吗?” 四爷背后一凉,灵台骤然清醒过来,皇阿玛连“色令智昏”的话都骂出来了。 若是柔则在这风口浪尖上做了福晋,自己从前的心血岂不是都白费了? “是,皇阿玛,儿臣愿扶正宜修为福晋,以柔则为侧福晋。” 皇帝这才有了几分满意,却没有心思留在永和宫了,当下便离去,给德妃留下一句“其余的事情你自己拿主意”。 德妃心里生气,也说了一句:“如今腊月事多来不及,新岁又不宜,等二月挑个好日子,再接柔则入府。” 说罢便将儿子给赶了出去。 外头的雪下得越发大,宜修靠在窗边的小榻上卧着,身上盖着鹅黄色的厚被子,案上只点着一盏小灯,她静静地翻阅着书,任凭外头风雪交加,她似乎全然不觉。 “侧福晋,贝勒爷回来了,听前头的人说,贝勒爷脸色很不好看呢!”绣夏又端来一盏灯,柔声道。 宜修骤然抬眸,眸中有七分欢喜,却也有三分的恨意,柔则做不了福晋固然欢喜,可自己令她名节受损,贝勒爷今日居然还是不听劝告,决然地进宫要纳柔则,这是何等的疯魔! 绣夏又道:“侧福晋,待明日圣旨一下便盖棺定论了,您不必熬着夜了,还是快些休息!” 宜修压抑着那抹恨意,嘴角有了笑意:“这件事办得很好,幸而三个月前水晶就开始留意柔则出门的时间,再通过苏府下人的手递给苏大公子那封柔则‘亲手’所书的信,约他出来见面,你做得很好,滴水不漏。” 绣夏谦逊一笑道:“都是侧福晋妙算,早叫奴婢打听清楚了苏大公子是个痴心之人,以为柔则小姐约他,他立刻就欣喜若狂地出门了。” 她说着忽然压低了声音,钦佩不已地赞叹:“侧福晋,您模仿他人笔迹的本领真是炉火纯青,最后还不忘在书信中嘱咐苏大公子一定要看完信就烧了,如今物证都没了,真是查无可查!您居然三个月前就想到这个计策了吗?” “呵,也没有那么早,雕虫小技罢了!”宜修揉了揉头,又冷笑起来,“如今此事被大肆宣扬出去,闹得宫里也知道了,恐怕我那个嫡母夫人要气晕过去了。” 绣夏不住地冷哼:“谁让他们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好好的将军府少夫人不做,偏偏要来抢您的 ,偷鸡不成蚀把米只能怪自己太贪心!” 栖梧苑的灯终于灭了下去,第二日一早,宫中的圣旨便到了,王府上下都来到府上正厅接旨。 “……着,立四皇子侧福晋乌拉那拉氏宜修为嫡福晋,赐乌拉那拉氏柔则为侧福晋!钦哉!” 除了宜修和四爷,所有人的心中都免不了惊涛骇浪,谁都以为柔则出了事贝勒爷会放手,谁知昨日下午贝勒爷冒雪进宫,大家又都以为柔则一定是福晋了! 然而今日的圣旨却说,将宜修立为嫡福晋,柔则为侧福晋!贝勒爷,怎么肯! 送走了宣旨的梁公公,宜修却无喜色,反而安慰四爷:“贝勒爷别难过,虽然姐姐不能做福晋,但她入府后,妾身一定恭敬有加,不叫姐姐受委屈。” 四爷收起圣旨,虽然心中没有责怪之意,却难对宜修提起喜意,只淡淡的。 “宜修。” 宜修一愣,宜修,这才是自己熟悉的称呼,随即微笑。 “贝勒爷?” “这些日子你将邀月苑布置好,以后柔则便住在那。” 宜修不悦,她不愿日日见柔则那副面孔,连忙柔声劝阻:“贝勒爷,邀月苑虽然离妾身近,但却太小了,姐姐做侧福晋已然是委屈了,这住处可不能再委屈了。” 四爷一想也是,又道:“那就流霞阁前头的蘅清苑,虽然稍微远了些,却又大又宽敞,和你的栖梧苑也相当。” 宜修欣然:“是。” 第23章 齐氏势薄 待四爷走后,宜修和众人都还没有走,所有人都露出一张笑脸来,齐月宾作为现在唯一的侧福晋,不得不率先行礼。 “宜福晋大喜,妾身等恭喜福晋!” 有她带头,苗笙语和甘惠淑心里再恨柔则都也要暂时按捺下去,连忙面上都是由衷的喜色和尊敬。 “妾身恭喜福晋!” 随即伺候在厅上的奴才们都跑到跟前行大礼:“奴才们恭喜福晋!” 宜修见风雪骤停,厅外的积雪在暖阳的映射下氤氲着不真切的银光,直照着她娇艳的面容平添了一份华贵之气。 她的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微笑,面前的所人都再一次拜服在自己脚下,而这一次,自己不过略施小计,柔则就丑闻缠身,她这样尴尬地入府,日后的好戏不知道有多少。 “各位姐妹们客气了,以后咱们姐妹都还和从前一样。”宜修抬手,虚扶众人一把。 “福晋果然是贝勒爷最在意的人,即便柔则小姐入府,也要屈居您之下了。”齐月宾眸子亮晶晶的,却不见多少真心,说到底,她也觉得柔则和苏家公子的事出现得太巧了。 这话很有意思,宜修知道她是聪明人,淡笑着避而不谈,做出贤惠的模样来:“贝勒爷对咱们姐妹都是一样心疼的,嫡姐生性柔弱,又没什么主意,入府之后,也请诸位姐妹看在我的面子上,对她礼遇些罢。” 苗笙语重重冷哼一声:“呦,月侧福晋这话什么意思?让她来做侧福晋,哪里是屈居咱们福晋之下?依妾身看呐,她这样的,做个通房丫头都是咱们福晋心善能容人了!” 齐月宾面上一讪,尴尬地说不出话,宜修连忙道:“哎哎,苗格格,别说这样的话,叫贝勒爷知道了,岂不是生气?” 苗笙语以为宜修果真偏袒柔则,越发来气,上前扶着宜修道:“福晋您心善,体谅嫡亲姐姐和贝勒爷,可妾身却看不过去,她哪里柔弱了?如今这位柔侧福晋的厉害都在满京城都传开了。” 苗笙语一见宜修如此谦卑,说着说着,不免减了素日对她的愤恨,反倒只怨恨起柔则一人来。 宜修被她搀着,摇摇头,叹气不语,齐月宾素日就不喜多言,方才开口一句已经引来宜修和苗氏这么多话,她此刻撇过头去沉默了。 甘惠淑如今已经归顺宜修,不免也夹枪带棒起来:“月侧福晋向来不出门不知道,可妾身阁中的烧火丫头都晓得了,这位柔侧福晋主意大着呢!先是和苏家秘密定亲,后来见咱们贝勒爷得皇上亲眼,巴巴地就跳舞勾引自个儿半个妹夫,谁知德妃娘娘不松口,人家转脸就又和老情人儿搭上了,哎呦呦!” 宜修见她越说越不成体统,假意训斥道:“这样的话不许胡说!你们不给我面子,难道也顾不得贝勒爷的脸了吗?” 苗笙语闻言倒是不敢多言语,可甘惠淑如何不晓得宜修的心性,连忙告了罪,也上前搀着宜修。 “哎呦,好福晋您别生气,咱们怎么敢不给您面子呢?方才都是说笑话呢,咱们这不是盼着一见,柔姐姐是何等人物吗?” 柳令娴闷了半日,终于在两个人说了一大通之后,才敢开口:“福晋您放心,姐姐们都是宽和的人,柔侧福晋入府以后咱们定然会以礼相待的。” 宜修欣慰一笑:“有你们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苗笙语上下来回睇了她好几眼,然后翻了个白眼,甘惠淑倒是依旧微笑,暗想这就是宜福晋为什么一直不会用柳氏的原因了,不够漂亮,又太蠢、太没有眼力见了! 齐月宾在三人簇拥着宜修离去后,方才有些落寞地回到了绛华苑,小丫头们早早就把炭火给烧起来了,整个屋子里都暖融融的,可齐月宾的心却不暖和。 “侧福晋今儿起得早,快喝口热茶。”吉祥麻利地端上了香茗,柔声劝慰。 齐月宾叹了一口气,并不接过:“原本我是有几分可怜宜修的,她也终于要尝到我曾经被冷落的滋味,可是这几日峰回路转,圣旨来得这样快,宜修成了福晋,柔则反倒是侧福晋,今日看甘苗二人殷勤的模样,真是有些心寒呢。” 吉祥替主子揉揉腿,道:“二位格格向来是墙头草,所以奴婢才叫您喝茶暖一暖。哎,实在也是柔侧福晋自己不尊重,这下苏家那边肯定是不愿意的,只有咱们贝勒爷纳了做侧福晋了。” 齐月宾的弯眉往眉心紧了紧,道:“昔年我也曾与柔则说过话,她是个极为温柔得体的人,我倒有些不信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那日在宫里,只有我与宜修亲耳听见贝勒爷说要娶她为福晋的。” 吉祥犹豫道:“也许,这些年过去了,柔侧福晋的性子变了也说不准呢,侧福晋,事已定局,您别想那么多了。” 齐月宾闻言,语气立刻冷了下来:“从此宜福晋是得意极了,甘苗二人恐怕也越发依附紧了她,柳氏更不必说,咱们以后在府中孤立无援,只能更加小心谨慎。” 吉祥手上的动作缓了缓,浅浅笑道:“侧福晋看得明白, 可苗格格与甘格格却不懂,今日还替福晋打抱不平,岂不知白做了旁人的刀子,别人干净。” 齐月宾沉默良久,泠然道:“口甜心苦,向来是她。若是皇上一开始赐婚便罢了,可如今却是柔则和贝勒爷二人自己要来的,按照宜修的心性,必定容不下柔则,今日她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表面是护着柔则,实则拱火,柔则人未入府先失了人心。” 吉祥眯了眯眸子:“侧福晋,如今甘苗柳三人都已投靠福晋,咱们势单力薄,不如拉拢柔侧福晋?” 齐月宾缓缓将已经温了的茶喝了下去,点了点头,眸色幽暗:“这也是我的打算,宜修有福晋之位却失了贝勒爷的欢心,柔则是她的姐姐又得宠爱,我们想在府中立于不败之地,就一定要借助柔则的力量。” 吉祥道:“那咱们就静待柔侧福晋入府。” 第24章 德妃诈问 自圣旨一下,德妃到底生着气,也不召见四爷夫妻入宫给自己请安,四爷也不再来栖梧苑,宜修晚上清闲,便微微思量了起来,琢磨起府中已经住了人的院落分布。 贝勒爷住处破尘苑在中间,后头就是齐月宾的绛华苑,因绛华轩四周种植翠竹,所以连着旁边甘惠淑的住处才得名“凝翠阁”。 而自己栖梧苑在贝勒爷住处东边,栖梧苑再东边的并不大的邀月苑,是贝勒爷曾经心仪给柔则的住处。而后头与栖梧苑隔了一条河和一片林子的浮香阁最为偏僻,所以是柳格格的住处。 所以贝勒爷再选,一定会选蘅清苑了。 这蘅清苑位处破尘苑西边,往后再绕一个弯,过一道桥,便是苗笙语的流霞阁,与甘氏的住处不远。 宜修想了想,蘅清苑虽然是五苑之一,但到底不如自己的栖梧苑,既然贝勒爷要给她体面,自己就体面到底。 第二日一大早,宜修便吩咐了绣夏出去找工匠,意图将紧挨着蘅清苑西边的折琼阁打通,两处院子并为一处,这样一来就比栖梧苑大了。 这样的决定一传下去,四爷倒是有些欣慰,也更加期待柔则的到来,不过苗氏和甘氏就不住地指桑骂槐了。 眼下才是腊月中旬,离柔则入府还有两个月,这样的工程是来得及的,只是天寒大冻的,这工匠的开销不免就大了。 到了除夕的时候,宜修其实就以福晋的身份跟着四爷进宫参加除夕家宴了,那人多得,一个大殿都险些坐不下,热闹非凡。 到了初二的时候,四爷再次带着宜修进宫给皇上和德妃请安,德妃始终对两个人淡淡的,也没有多言语,四爷心里也拧巴,母子两个人都不松口。 回去之后宜修只得多加劝慰,不过再怎么说,四爷对宜修的态度始终是比不上从前了。 转眼天气乍暖还寒,宜修的大婚之日和柔则入府的日子便定在了二月十五,月满之日。 然而就在十四这一日早上,德妃忽然召了宜修入宫。 德妃的语气不善:“宜修,柔儿为什么会去见苏家大公子,你知道缘由吗?” 宜修一愣,疑惑不已:“不是说是姐姐写信邀他出来告别吗?” 德妃淡淡道:“你阿玛这些日子问清楚了,那日柔儿只是正常出门买胭脂,忽然那苏家大公子就跑了出来扯着她不放松,还大喊大叫。” 宜修面上羞愤又克制:“是这样,姐姐真是糊涂!” 德妃冷声道:“是吗?!” 宜修惊惧,又露出探寻的目光:“娘娘,难道还有什么内情不成?” 见她如此,不像是装的,德妃眯了眯眸子,语气依旧生硬:“宜修,你心里怨着柔儿,这件事是不是你?” 宜修大惊,立刻跪下来,面上滚下泪来:“娘娘!这话从何说起,那日贝勒爷求娶姐姐为福晋,妾身也只是说只要二人情投意合,妾身绝无二话!谁知后来竟出了这许多事,娘娘要是这么想妾身,那妾身便活不成了!” 一番哭哭啼啼说罢,竹息吓得连忙扶起她来,德妃拉着宜修的手,语气立刻软了下来。 “好孩子,我不过白问一句,是怕你们姐妹不睦,岂不是乌拉那拉氏的不幸?哎,我素日知道你是能容人的,可千万别想不开!” 宜修抽噎不已:“是,只要娘娘信妾身,妾身自小与姐姐和睦,如今在一处,妾身高兴都高兴不过来,以后自然也是和气的,何来怨怼一说呢?” 竹息见宜修有埋怨之意,连忙也道:“福晋千万不要错怪了娘娘,那娘娘为了乌拉那拉氏的苦心可无人知了呀!” 闻言,宜修方才止了哭泣,告罪不已:“娘娘恕罪,只是妒忌是女子德行大亏,妾身才这般,娘娘,您是知道妾身的,年纪小不经事,您千万别见怪。” 德妃叹了一叹,帮她拭泪:“好孩子,好孩子,既然柔儿已经入府,你们以后好好一起辅佐老四,那本宫的心才真的放下了。” 德妃的语气软和,眸子却有若有若无的警告。 宜修垂眸:“是,姐姐入府是我们贝勒府的喜事,妾身作为福晋,贝勒府的女主人,定然不会亏待姐姐,妾身早早就修葺了新院子,只待姐姐入府了。” 德妃眉间的阴郁方才散去,笑道:“那就好,明儿是你大喜的日子,快别哭了。” 罢了,德妃又给了赏赐,竹息好好把宜修给送了出去,才回来,见德妃仍然不开怀。 “娘娘,瞧四福晋的模样,和柔则小姐的事真的没有关联。” 德妃沉了沉心,蹙眉:“原本本宫有八分肯定是她的手笔,可今日一见她的模样又看不清了,或许是本宫想得太过了,宜修年轻,又身在贝勒府,怎能有这样的心机和手段。” 竹息笑道:“从前在府里,虽然夫人苛待了四福晋,可柔则小姐对四福晋是不薄的,四福晋不会有这样狠毒的心思罢。” “罢了,圣旨已下,宜修做福晋也好,她终归要比柔儿强许多。” 德妃嘴上如此一叹,心中对宜修的疑心虽然少了几分,但却并未完全打消。而宜修也早知会有今日一问,她原本也不怕德妃怀疑自己。 因为德妃不相信,也得相信。 第25章 双喜临门 原本皇上下旨,立宜修为嫡福晋,应当二月十五举办典礼,三日后方才是柔则入府为侧福晋。 但四爷坚持叫柔则在二月十五便一同入府,宜修也不反对,这事便这样定下来了。 自正月里再一次在永和宫由温祈安看诊后,德妃便也不紧着催促宜修调理有孕了,故而这一次入宫也没有见温太医。 宜修其实也不着急,调理了快大半年了,温太医和徐府医都说自己的身子已经是极佳了,什么时候有孕,那便只差“缘分”二字。 所以从宫里回来之后,她便打算继续吃着温太医的方子。 宜修是从侧福晋扶正为嫡福晋,从前已经从娘家迎来贝勒府,所以大婚礼节上便不大繁琐,因而反倒是纳侧福晋的事儿多了。 从圣旨颁布下来两个月时间里,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六礼已经完成了五项。 说来也好笑,如今宜修操持王府上下,连送回乌拉那拉家的纳采礼物都是她亲自准备的,可谓十分丰厚。 正月里的时候,与使者同去送礼的苏培盛和绣夏回来之后都说阖府不见喜色,老大人面上淡淡的。 乌拉那拉夫人听绣夏说这些礼物都是府上嫡福晋一一亲手挑选出来的时候,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她不甘地讽刺宜修当真是“贤德”,绣夏当时灵机一动,直接搬出了自家主子素日说的话,不咸不淡地回了乌拉那拉夫人一句:“我们福晋说了,做正妻自然是要有容人的雅量”。 不过乌拉那拉夫人到底是大家出身的,再要气得咯血,也没有当场发作,只是勉强故作欢喜,反倒叫她面目狰狞。 宜修知道以后笑了笑,心想柔则这还没有进府呢,等她进了府,多的是她们母女俩哭的日子。 这样的平静的日子很快就要迎来风浪,自永和宫回来后,贝勒府上下就已经张灯结彩,到处红彤彤的一片,在早春乍暖还寒的日子里直红火得驱散了凉意。 当晚,四爷难得宿在了宜修这里,不过二人同床异梦,各自安稳地盖着红艳艳的喜被一觉睡了过去。 天还蒙蒙暗暗的时候,苏培盛便叫绣夏进来请主子们起来洗漱了,只因侧福晋非正室,是白日出嫁。 但今日也是宜修大喜的日子,所以她不再伺候贝勒爷更衣,只由绘春和剪秋伺候穿衣服,自己则由绣夏和染冬伺候上妆。 宜修方才敷了香粉,四爷便已经穿好了一身大红色团福喜字锦袍,迫不及待地离开了栖梧苑,已然先去了正厅等着。 绣夏手巧,一边给宜修盘头,一边得意道:“福晋,今儿是您大喜的日子,待到了晚间,皇上和宫里娘娘都要来,您打扮的艳丽些,既体面,又能镇住那些个不安分的,叫她们知道府里的主子只有您和贝勒爷两人。” “是啊,平日便也罢了,这样的日子是要隆重些,什么人就要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这都是老祖宗的规矩。” 宜修淡淡一笑,从匣子里拿出一瓷罐石榴色口脂,叫染冬仔细染在自己唇上。 今日自己一弯细眉特意描摹更加真切,配上这样的口脂,当真美艳若桃李。 重生一回也没有改变她的性格,自小过得不遂,粗茶淡饭便也罢了,如今自己是唯一的嫡福晋,以后是唯一的皇后,自然是要打扮得华贵无双,光彩耀人。 否则叫下面人看到,他们可不会觉得这是主子淡泊雅致,只会觉得这位主子不受宠,品味又寒酸,连妾室的打扮都比不上。 若是日子久了,奴才透过小小的衣裳吃食,就敢对主子蹬鼻子上脸了。 所以无论前世今生,宜修从来不会自贬身份,穿戴简朴,这也是驭下之术。 随即宜修穿上了正红色织金吉服,正是皇上赏赐的料子,后又叫绣娘通体做了苏绣纹,点缀着细碎的红宝石及米珍珠,裙摆和袖口更是绣着吉祥的双“喜”字,与王爷的衣裳是一对。 她的旗头正中戴着一支点翠棱花双合金步摇,也是那日皇上御赐之物,长长的珍珠穗子垂在额心,正衬托宜修的贵气。 她这样站在屋子里,真叫明月失色,四个婢女都看得出神,说什么柔侧福晋是洛神降世,她们瞧着该是她们福晋才是呢! 这一番繁琐的打扮出来后到了正厅,见四处都挂满了红灯笼,双喜红联更是每个物件上都能瞧见。 见贝勒爷已然端坐在正座上,嘴角含笑,缓缓品茗,宜修微微见了礼,便坐在了他旁边。 “妾身见过福晋,福晋吉祥!”一见宜修来,几乎一夜未眠的齐月宾连忙上来请安。 “妹妹好早,快坐下。” 宜修见她今儿是一身的石榴子色的吉服,旗头上的如意珍珠钗夺目,但却远远是比不上自己的。 “多谢福晋。” 齐月宾也气定神闲地坐在左首,宜修在正座,直面大门,今儿这样的日子唯有嫡侧福晋有资格上厅堂,故而其余三人不用来。 现下伺候在里头和门口的奴才们个个垂眸大气不敢出,生怕在这大喜的日子里出错。 宜修见齐月宾眼下遮着厚厚的粉,取笑起来:“妹妹这眼睛是怎么了?” 齐月宾未有尴尬,对王爷笑道:“今日柔侧福晋入府,妾身高兴,睡得晚了。” 四爷知晓月宾曾与柔儿有过几面之缘,欣慰点头:“今儿以后你们姐妹一处,如今便这样和睦,是本贝勒之幸。” 宜修淡淡一笑:“辛苦妹妹今日早起了,等下拿些山枣子吃了安神。” “多谢福晋关心。”齐月宾笑容也淡了些,山枣子又名“酸枣”,是治疗心神不宁的,不正是在点自己呢。 等了片刻,江福海一身喜庆的红棉袍,从外头稳重地进来,打了个千请安:“回禀贝勒爷、福晋,大偏门的爆竹都备下了,只等侧福晋到了就放起来。” “好!”四爷挪了挪身子,越加有了精神。 只见宜修端然坐着,微笑着点头,没有一丝不愉快的神色,反而隐约是万分期待的神色。 第26章 柔则入府 伺候的奴才们心里就想,福晋这端庄高兴的模样,不像是给夫君要纳妾的正室,倒像是给儿子娶亲的老母亲。 罢了,就这样等了半个时辰,三人远远听见有轰然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府里二门上的小厮正也过来禀告。 “贝勒爷!福晋!正是辰时吉时,柔侧福晋的轿子入府了!” “赏!” 四爷的笑容越浓,大手一挥,那小厮连忙跑下去领赏钱,宜修含笑不经意地瞥了齐月宾,不想对方也含笑望着自己。 于是正厅外也热闹了起来,丫头婆子小厮太监们簇在一处。 远远又有小丫头们拥护着一抹银朱色倩影徐徐而来。 她胸前抱着珐琅彩瓶,里头溢出来了数不尽的金银珠宝,后头的乐手们吹吹打打混合着爆竹声依旧不停。 正厅的八扇大门完全大开,三人端坐着,得了宜修吩咐的婆子立刻拿出两个苹果放在台阶下,再将一马鞍置于其上。 柔则今日心中又是稍委屈又是欢喜,这些复杂滋味直到她出门时候爆发,自己白天出嫁,是侧福晋也罢了。 今日贝勒爷不可亲自来接自己,只是派了使者和苏培盛一个太监为首前来迎接,方才进府的时候又不许走大门,这会还只能披着盖头,被自己陪嫁化鹤和为莹等四丫头搀扶着从侧门一步一步走过来。 她这般万分的委屈,她在家里何曾尝过! “柔侧福晋到!”苏培盛年轻的嗓音高呼起来。 四爷连忙就要起身到外头扶柔则,被宜修一把按住手,她笑着摇摇头,四爷只得又坐下,只是心急难耐。 门口的婆子立刻上前挤走了为莹,含笑大声道:“请柔侧福晋跨‘苹鞍’,从此岁岁平安!” 柔则垂头见脚下的马鞍,不以为意,她自幼练舞,身段轻盈,被二人搀着轻轻一跃就跨了过去。 随即化鹤便要将自家主子搀上台阶,谁知却被那婆子拦住,化鹤和为莹微微蹙眉,却不敢再言语。 那婆子笑道:“柔侧福晋,按照咱们满人的习俗,您还有火盆没有跨呢。端上来!” 四爷素闻民间有跨火盆时为难新妇的人家,不由得目光不善地盯着宜修:“虽说新妇入门一贯要跨火盆,可你额娘说柔儿自小身子弱,此举,不可过火。” 宜修也不吃惊对方一口一个柔儿,只笑道:“贝勒爷当妾身是什么人?怎会为难姐姐?” 话毕,四爷再看时,只见唯有一个银盆大小的火盆搁在地上,不由得也松了口气,赔笑道:“福晋莫恼。” 齐月宾和宜修皆笑而不语。 柔则原本心沉了下去,以为小宜是要给自己下马威,不想她不曾要为难自己,那火盆小不说,火焰也矮矮得萎靡,实在不是难事。 “请柔侧福晋跨过火盆,从此日子红红火火!” 柔则一笑,再一次轻盈地跃了过去,那婆子方才退了下去,吹打之声渐渐小了一些。 四个丫头连忙把自家主子扶上正厅,四爷眸中的欢愉溢于言表,仿佛隔着红纱盖头,便见了里头的稀世明珠。 苏培盛再次高呼道:“拜见贝勒爷、福晋!” 柔则透着薄纱似乎看见了那比自己身上更加耀眼热烈的正红色,贝齿轻咬,在红唇上留下了深的痕迹。 久久,她的身姿僵在了厅上不能动弹,周围的奴才们正色眼观鼻,实则个个在看好戏。 这位嫡出的大小姐做了侧室,如今反倒要拜身为庶出妹妹的嫡福晋,今日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呢! 齐月宾的笑脸也有些僵,木已成舟,若柔则在这个节骨眼上和宜修这位嫡福晋闹起来,那便不算是聪明人了。 宜修却无一丝一毫不耐,只静静端坐着,柔和地望着那双隔着红纱迷迷蒙蒙的眼睛。 化鹤见宜修如此情状,搀着柔则,急切耳语:“侧福晋沉住气,不要忘了娘娘和夫人的嘱托,忍一时之辱,方才能徐徐图之啊!” 柔则抱着珐琅瓶的双手指节有些泛白,她缓了一口气,才不情愿的松了口齿。 四爷看了看柔则,又看了看宜修,心中已然有了几分不满,原本合该是柔儿为嫡福晋,如今嫡庶颠倒,反倒要逼柔儿和宜修行大礼,众目睽睽之下,难怪柔儿不肯。 不由得开口要说话:“宜修啊——” 话还没有说完,柔则的腰肢便似海棠花枝一般婀娜沉了下去,只叫四爷把要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但见柔则跪在宜修脚下,盈盈一拜,五体投地。 宜修的眸子里的光芒几乎要掩盖不住,有生之年,终于是她宜修为尊,柔则被卑,她柔则是嫡出又如何,还不是要这样拜服在自己脚下! “快起来!”四爷松了一口气,更加心疼起柔则,她这般识礼,不叫自己为难,真是可叹! “多谢贝勒爷——”柔则的声音似珠玉落盘般泠泠,她顿了顿,才缓缓又开口,“多谢,福晋。” 随即她便娉娉袅袅地又站立起来,王爷柔声道:“柔儿,一路辛苦了,宜修已然将你的住处收拾妥当,等下你便可去休息了。” 柔则笑而不语,只微微点头,心中终于有了一丝慰藉,好在贝勒爷是在意自己的,不过听了这话,对小宜的情绪也更加复杂。 自己是她的嫡姐,自己不愿她做福晋,在自己之上,更不愿给她行礼,也是天经地义。 可她又待自己这样好,听说贝勒爷要自己入府,她从未怨言,反而悉心打点一切,怎能又不叫自己感激她。 宜修点到为止,忙眼神示意绣夏,又对柔则笑道:“如今长姐入府是喜事,这是皇上去年赏给我的点翠棱花双合金步摇,和我头上戴着的正是一对儿,如今这个给了你,也正昭示我们姐妹情深,在母家或是贝勒府,情谊,都是一样的。” 四爷原本不满宜修硬生生受了柔儿一礼,不过此刻见她作为,也不得不给福晋面子,只微微赞叹她的得体。 “宜修贤惠,有心了。” 宜修又指着座下的齐月宾道:“这位是府中的老人儿了,想必长姐也认识,她是月侧福晋齐氏。” 第27章 蠢货出头 齐月宾与柔则同为侧福晋,连忙起身行了一个平礼,柔则侧过身子对着她,也福身回以一礼。 齐月宾不坐,也笑容满面:“既然福晋如此大方,妾身也不好藏着掖着了,吉祥。” 话音一落,吉祥便将带来的礼给端了上来, “这一对碧玉垂心镯是和福晋的钗子一同由皇上赏赐的,如今恭贺柔姐姐入府之喜,特转赠予姐姐。”她直呼柔则为“姐姐”,又将对镯全数赠与,可谓谦卑。 王爷欢喜,月宾原来和宜修竟想到了一处,她的气度也同样不会叫自己失望。 柔则四个丫头里为首的是化鹤和为莹,化鹤方才已然接了宜修的赏赐,为莹便又接过那做工十分精美的碧玉镯子。 宜修见状欣慰颔首,得体又温润如羊脂玉的声音再次响起:“好了,其余三位妹妹,长姐明日便能见到了,你的住处便在蘅清苑,我已差人仔细布置了月余,想必长姐住着也舒心。” 面对柔则,宜修并不打算以“侧福晋”称呼,因为总要显得自己贤德谦逊,在贝勒爷母子和柔则面前,自己才是那个温婉无害的“小宜”。 一番拜见罢了,该见的人都已经见了,柔则天不亮就已经起来收拾此刻当真也是累了,宜修便差人将她送回蘅清苑,暂按下不提。 且说日近中午,王府上除了乌拉那拉氏族和十三阿哥,来恭贺之人却甚少,一是因为四爷如今只是太子手下的冷灶贝勒,虽然去年底给皇上巡永定河做得不错,但那也是远远不比大阿哥和太子。 二来,皇上已然下了旨意,晚间才会带着德妃和舒妃驾临四贝勒府,这白日不过是纳妾室,晚上才是立嫡福晋,皇上和舒妃摆明了喜欢嫡福晋这个儿媳妇,谁愿意去讨好侧室,触皇上和舒妃娘娘的霉头呢? 未到午膳时分,乌拉那拉夫妻在王府中的迎客苑小憩,她们是第一次来作客,只因从前唯有宜修这个女儿做不起眼贝勒的侧福晋,他们实在懒得登门。 “贝勒府的客苑便已经是如此富贵,真不知道宜修做了福晋该有多么春风得意!” 乌拉那拉夫人乃是爱新觉罗氏,为贝子穆尔祜第四女,自然不是眼皮子浅薄之人,此言不过是万般妒忌怨恨宜修罢了。 “贝勒府中,不得妄言!” 乌拉那拉大人静心欣赏厢内挂着的字画,不咸不淡地阻止了妻子的话。 他名费扬古,满洲正黄旗人,一等承恩公博瑚察之子,家族看着是风光正盛,内里却是江河日下了,他原本将庶女宜修给四贝勒做侧福晋不过是试探罢了,谁知如今阴差阳错却将嫡女也赔了进来。 乌拉那拉夫人知道不能多言,直撇了撇嘴:“不说宜修,那就说德妃,她不教导宜修守礼,反倒叫我们柔儿要安分守己,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 德妃为乌雅氏,名唤成璧,与费扬古并非嫡亲血脉,不过是因为乌雅氏为乌拉那拉氏的包衣,德妃自己有出息,从奴才的身份爬上了妃位,才能换费扬古子女一声“姑母”。 因此,乌拉那拉氏的荣耀即是德妃的荣耀,德妃的使命也是给乌拉那拉氏带来荣耀。 费扬古回过神,闻听夫人抱怨不断,知道她到底是妇人,眼光只局限于宅院,可语气却不由得肃穆了些:“夫人,你若听不进我的话,现下便回府,免得一会见了福晋白白生气。” 乌拉那拉夫人噎住,到底生生顿住了,随即又不甘心,狠狠来了一句:“你到底疼不疼咱们柔儿?一口一个福晋的,叫得倒亲切,这福晋之位原该是咱们女儿的!” 费扬古睇了她一眼,淡淡道:“我疼了柔儿二十年,夫人这话问得我不解,只是你心中再不忿,小宜也是四贝勒福晋,咱们的柔儿是侧福晋了,该吩咐的事情你也与她说了,既然无可挽回,何必多浪费口舌。” 说罢,又道:“或者,晚些时候,皇上和娘娘们来了,夫人你去请皇上修改旨意?” “罢!我与你说不到一处。”她们夫妻二人原本和睦多年,如今却因一提柔则和宜修便这般置气起来。 待到午膳时分,贝勒府自然要设宴款待众人,虽说来得人不多,却也坐满了十几桌。 其中乌拉那拉氏的身份尊崇的族人与四爷同桌,她们的女眷便与宜修一桌,分席而坐。 四爷那边自然一派恭维并未有何不妥,只是宜修这一边气氛僵得不行,一桌子的乌拉那拉氏女眷,从前有哪个看得起宜修。 “福晋吉祥!侧福晋吉祥!” 宜修携齐月宾缓步而来,众女眷见了,心里再如何嘀咕也要起身行礼,唯有两妇人犯了邪,竟然直挺挺站着,并不行礼。 “呦,瞧瞧,瞧瞧!弟妹手底下出来的庶女如何?如今竟也做了四贝勒的福晋了,到底是皇家养人,这气派走出去,我倒不敢认这位嫡福晋侄女了!” 宜修丝毫不乱心神,眼前开口说话的中年妇人穿着湖青团寿缎袍,样貌肖似自己阿玛。 可不正是阿玛的嫡姐,乌拉那拉家曾经的大小姐宁沁,自己的嫡亲大姑母。 而另一位一脸悲切,犹如丧子的,可不正是自己的嫡母吗? “哦?果真不敢认了吗?”宜修长眸微狭,“大姑母好大的规矩,不认识本福晋这侄女,还能安然于此,本福晋也要分不清这里究竟是您府上还是王府了?” 又忽然提高的嗓音:“如此,本福晋倒不敢先坐了!” 此言一出,叫喧嚣的四周忽然静静下来,但见宜修福晋被婢女绣夏搀扶着,含笑就立在桌前。 那一桌的女眷个个垂头厚于身侧,唯有宁沁夫人和乌拉那拉夫人不同。 一个怒目而视,爆裂如炭,一个揉揉拭泪,无尽委屈。 宜修暗叹,柔则这样的性子可不就是从她亲额娘,爱新觉罗氏身上学来的吗? 第28章 宁沁难堪 齐月宾静静立于宜修身侧,也不好多言。 众位宾客见宜福晋的嫡母不住地抹眼泪,她姑母又一脸愤恨,这情状倒好似是宜修以下犯上了一般。 可听福晋的话,分明又是她们二人倚老卖老的意思。 四爷见闹了起来,他素日心爱宜修,也知道这位乌拉那拉夫人不是等闲之辈,从前顾着她是宜修和柔则的额娘便罢了,不想她今日却扯着她姑姐闹了起来。 不自觉愠怒起来,忙走到宜修身侧,费扬古见状也忙跟着也过来了。 四爷冷声道:“二位夫人这是何意?” 宁沁夫人冷笑道:“贝勒爷,您这位福晋好大的脾气,我不过夸了一句她嫡母把她教导得好,她竟指着我鼻子骂起来了!” 乌拉那拉夫人闻言眼泪水断珠子似地掉了下来,委委屈屈不已: “宁沁姑姐所言不差,呜呜,可怜四福晋十二岁上死了亲娘,被我抚养了这么些年,如今竟不肯认我们了,呜呜~我真是……” 宜修不耐烦地打断,直盯着宁沁夫人道:“二位夫人可不要颠倒黑白,这可是不孝大罪,今日众位大人亲眷皆在此,本福晋不敢认下,宁沁夫人既然说本福晋辱骂你,敢问本福晋骂了什么,这可要清清楚楚说明白!” 宁沁夫人面上一僵,噎住了说不出话来,只道:“四福晋方才不是说我没规矩,不配做您的姑母吗?!” 此言一出,四周的宾客都目光不善地盯着宜修,这四福晋素日瞧着是好的,没想到底子里如此,原来是一朝得意了,竟就羞辱起嫡姑母,还逼哭了嫡母。 宜修冷笑,绣夏见状连忙对四爷行了一礼,大声道:“贝勒爷容奴婢回禀,方才福晋和侧福晋前来,众位小姐夫人皆起身行礼,唯有宁沁夫人和乌拉那拉夫人安然而立!” “宁沁夫人还讽刺咱们福晋是庶女出身,却被嫡母调教得如此之好,她不敢认这个侄女!福晋便说姑母不认她这个侄女,她便不敢坐下了,故而僵持在此!” 又气愤地瞥了一眼宁沁夫人,道:“奴婢竟没想到这话刚说完乌拉那拉夫人就哭哭啼啼起来,宁沁夫人又说咱们福晋辱骂了她,如此黑白颠倒,奴婢真是大开眼界!” 齐月宾见状,也轻声道:“贝勒爷,绣夏所言不虚,方才宁沁夫人确实这般对福晋不敬,福晋贤德,不敢先落座,谁知……贝勒爷若是不信,可以问问其他女眷。” 这一桌大半是乌拉那拉氏和乌雅氏,年轻女眷们个个垂头,支支吾吾道:“福晋,福晋不曾辱骂呢!” 此言一出,众人又恍然大悟,乌拉那拉夫人素日贤名远扬不提,但她这位大姑姐宁沁夫人可是出了名了搅屎棍! 她虽出身乌拉那拉大族,但当年在闺阁中就与她如今的夫君郭大人有了情愫,死活闹着要下嫁。 结果多年来郭大人籍籍无名,她便三日五日回娘家,与她弟妹即乌拉那拉夫人亲热得很,实则也是为了捞好处,谁知如今竟到了四贝勒府上闹起来了。 富察夫人拉着索绰罗夫人嘀咕道:“宁沁是个什么货色?若说四福晋欺负她嫡母我相信,可若是四福晋辱骂她,便一定是栽赃污蔑!” 索绰罗夫人不屑道:“可不是吗,谁不知道宁沁的性子,啧啧,四福晋今日真是踩了狗屎了,甩不掉,还恶心!” 四爷顾及着大家颜面,只扶着宜修,声音柔和却掷地有声:“本王的福晋素来识礼,绝不会口出狂言,夫人们定是误会了。” 宁沁夫人见四爷维护宜修,不听自己挑拨,一下怒极,跑到绣夏面前,指着她鼻子呵斥起来。 “本夫人和你主子们说话,有你挑唆的地方!你也是我娘家府里出来的,竟敢以下犯上,污蔑本夫人!看来是福晋来了贝勒府,身边的丫头也得势了。贝勒爷,您还不快把这个贱婢拖下去发卖了,省得……” “啪!” 四爷连忙护着宜修和齐月宾往后退了几步,众人皆是一惊,但见郭大人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颤抖着的手抡圆了照宁沁的脸上劈了下去。 宁沁夫人眼眶一下就赤红,她羞愤落泪,怒极道:“你犯了什么疯,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我!” 郭大人打了一掌心虚不已,但见四爷身后的费扬古淡淡点头,于是就壮着胆子扯住了自己夫人的胳膊,呵斥起来。 “大胆!贝勒府内岂容得你放肆,你无诰命封赏,能来贝勒府已经是贝勒爷和福晋抬举你了,竟然还敢污蔑福晋,我看你真是失心疯了!” 罢了,郭大人又对宜修和四爷点头哈腰起来:“贝勒爷,福晋,切莫怪罪,我替贱内赔礼道歉了。” 随即他又扯着宁沁的胳膊,要她给宜修行礼道歉,宁沁自然不肯,挣扎不已:“凭什么!” 乌拉那拉夫人吓得也不敢哭了,见状连忙柔声劝慰:“姐夫,你何必对姑姐这样!想必贝勒爷自然是宽和容人的,你只求我这女儿宽恕罢!” 宜修一挑眉,淡笑不语,这一家人倒在自己面前演戏上了,随即见贝勒爷并不听嫡母挑唆,胸口起伏,似乎是压抑着极大的怒气,她当下打定主意不再开口,反正有的是人迫不及待呢。 果然,富察夫人素日与乌拉那拉夫人不和,便云淡风轻笑着: “呦,好好儿的,贝勒府上大喜的日子,怎么你们一个做嫡母的,一个做姑母的,偏偏要叫福晋下不来台,乌拉那拉夫人这话是说福晋不饶人吗?可本夫人瞧着怎么是你们二人倚老卖老,叫小辈儿难做呢!” 索绰罗夫人又附和讽刺道:“富察姐姐所言极是,本夫人瞧着,要么是二位夫人看不惯四福晋,要么是瞧不上咱们四贝勒了!乌拉那拉夫人,郭夫人,您二位心里是怎么想的呀?” 第29章 打脸二妇 此言一出,宁沁和乌拉那拉夫人都僵住了,偏偏二位开口说话的夫人身份尊崇,她们不敢回嘴,又见四周人看自己二人的眼神都鄙夷万分。 一场大戏没唱起来,宜修那个小贱人一句话没说就把自己二人置于如此尴尬境地,二人此刻恨不能立刻将她千刀万剐解气。 四爷淡淡道:“二位夫人今日似乎身子不适,不如移步厢房休息,苏培盛,一会儿做了饭菜送去!” 费扬古知道贝勒爷女婿已经生气极了,见自己这个没用的姐夫也镇不住,无奈也走到宜修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宜修吓一大跳,连忙也行礼:“阿玛也是何意?岂不是折煞女儿了!” 费扬古在妻子和姐姐惊愕地眼神中缓缓开口:“贝勒爷,福晋,古来君臣纲常,先君臣后父子,今日是下官和郭大人管教不严,才闹出了这样的笑话,望福晋不要怪罪。” 罢了又对二人喝道:“你们在家里高兴多喝了几口酒,见皇上中午不来,就敢如此发酒疯吗!还不来给福晋赔罪!” 宁沁原本恨极,但奈何听闻“皇上”二字,一下就软了下来,心里慌乱极了,仿佛此刻才意识到,她瞧不起的庶女已经是皇上儿媳妇,皇子的正妻了。 不等她服软,谁知乌拉那拉夫人立刻擦干了眼泪,走到宜修面前,恭恭敬敬地就要行礼,那伶俐模样,完全没有半分不服,叫宁沁看呆了。 弟妹在家里与自己哭诉的时候,分明不是这样的模样! 宜修一把扯住嫡母,笑道:“夫人抚育我多年,我若担此大礼岂非不孝,还是宜修该给额娘下跪叩首,赔礼道歉才是!” 说罢宜修便要下腰行礼,却被费扬古扶住,他诚惶诚恐道:“福晋不可行此大礼,福晋一声额娘唯有德妃娘娘才担得!” 宜修却置若罔闻,挣扎着依旧要行礼,一下把乌拉那拉夫人吓到了,这要是跪下来,她可真受不住! 于是忙也搀扶道:“都是妾身的错,福晋万万不可啊!” 四爷见宜修如此,也忙道:“福晋,既然夫人已知错,何必如此,还是快起来!” 齐月宾连忙也劝阻宜修:“是啊福晋,您身份尊崇,万万不可行此大礼。” 宜修心中冷笑,柔弱示人谁不会? 她爱新觉罗氏不顾着自己亲女儿,在这样的大喜日子上敢哭哭啼啼,就为了给自己难堪,自己就敢以皇家福晋身份给她下跪,看说出去哪个更难听! 于是也不推辞,直起身子,却又走到郭大人和宁沁夫人面前,宁沁瞪大了眼睛:“你要做什么!” 宜修拿帕子颜面,故作伤感:“额娘和阿玛不能受礼,那宜修只能给姑母赔不是了!” 罢了又要行礼,郭大人立刻就跪在了地上,宁沁夫人再如何也知道宜修的厉害了,扑通一下,也跪着了。 宁沁咬牙道:“福晋恕罪,是妾身方才无礼冒犯,曲解了福晋的意思,才引得乌拉那拉夫人如此,望福晋和王爷万万不要怪罪!” 宜修柔柔扶起对方:“只要姑母肯认本福晋,本福晋哪里敢怪罪呢!” 四爷见宜修得体,不过分也不失贝勒府尊严,便默许了这一番举动。 费扬古见状连忙给郭大人使了个眼色,郭大人连忙道:“贝勒爷,福晋,贱内今日身子不适,冒犯贵人,下官这就带她下去休息。” 说罢半拉半拽把宁沁给带了出去,直接就灰溜溜地离开了贝勒府。 宜修见那蠢货已然走了,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这位阿玛,他永远都是这样,任由别人相争,唯有事情几乎不可控制,他才会出来故作公正主持,当真是叫人恶心。 随即四爷和宜修打起了圆场,大家都是名门望族出身,什么的腌臜事情没见过,立刻都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和和气气、欢欢喜喜地开席。 宜修和乌拉那拉夫人还紧挨着坐,二人也一派母女情深的模样,直叫齐月宾都看得佩服宜修的“宽和”。 宴席过后,宜修便自顾回了栖梧苑,绣夏素日稳重,但今日之事显然她也按捺不住,和染冬二人绘声绘色说与剪秋和绘春听。 四个丫头立刻同仇敌忾,恨得咬牙切齿,剪秋道:“福晋贤德,从前在府里受气便罢了,谁知如今是皇家嫡福晋,也要受那等贱妇欺侮,真真是气煞人也!” 宜修淡然,这样的羞辱比不上王爷和柔则曾经对自己羞辱的万分之一,她更是早就习惯姑母的跋扈,嫡母的软刀子,阿玛的冷漠。 缓缓端起新来的云南好茶,沉吟片刻道:“原本想着,叫柔则做侧福晋,便算是对她的惩罚了,没想到她竟如此沉不住气,竟上门羞辱我!” 绘春都忍不住道:“福晋,可恨她到底是您的嫡母,您也没法子呀!” 宜修心思一转,反而笑了:“是啊,她是我的嫡母,我又不在府中,柔则过得不好,她虽伤心,可经过今日一事,本福晋忽然觉得,这样太便宜她了。” 绣夏低声道:“福晋打算如何?” 宜修沉思片刻,忽然勾起唇角:“如今府中除了她,阿玛就两个年老色衰的姨娘了。” 绣夏点头:“是,二位姨娘无所出,唯有夫人有一子一女。” 宜修放下茶盏,淡淡道:“她和阿玛非得把柔则塞进贝勒府,叫贝勒爷得了好福气,本福晋也该投桃报李了。” 染冬和剪秋眸子一亮,绣夏忙道:“福晋的意思是……” 宜修轻轻颔首,目光忽然很有些出神,有些黯然:“你们还记得我额娘的模样吗?” 四人唯有绣夏年长,她点头:“记得的,福晋的额娘是八年前去世的,那时奴婢已经被买进府里了。” 宜修沉浸在自己阿玛和自己额娘及如今嫡母的恩怨中,半日才缓缓回神。 “去找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一定,要长得像我额娘的。” 绣夏一惊:“福晋,这是为何?” 宜修嘴角逐渐有了讽刺的微笑,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天底下的男子都是如此。就这样去办,找到了带给我瞧瞧。” 绣夏点点头,剪秋偷笑起来:“福晋,这可真是个好法子,大人是有福了,可夫人也知道会如何呢!” 染冬瞥了她一眼,也笑道:“那还用说,咱们这位嫡夫人素日有贤德之名,定然能容人了!” 主仆五人嘀嘀咕咕了一会,绣夏便伺候宜修午睡,毕竟晚上更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第30章 克扣吃食 且说蘅清苑,原本身为侧福晋的柔则也是要出来见礼的,只是她今日刚入门,只能坐在床边顶着红盖头等着贝勒爷掀开。 苗笙语和甘惠淑今儿一整天都不能露脸,想起来便又心酸又生气。 二人又听说了中午的事儿,究竟是丢了贝勒府的脸面,越发觉得柔则额娘那种做派,柔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甘惠淑是一肚子坏水儿,忙就撺掇了苗笙语去背地里使坏。 待宜修午睡方醒,还未到黄昏,绣夏和染冬都在院外各处统管忙活,院中只有剪秋和绘春伺候。 见她醒了,剪秋便含笑神秘地凑了上来: “福晋,蘅清苑的棠雨和流霞阁的银钗都悄悄来回话了,说是甘格格撺掇了苗格格作法,苗格格使了手段扣了蘅清苑的吃食,只许进不顶饱的瓜果进去,柔侧福晋和她的丫头要受罪了。” 宜修原本以为是什么高明手段,不想是这样低劣又不上台面的,不过一想,是苗氏想出来的法子那就不奇怪了。 冷冷地笑了笑:“甘氏撺掇的?她那么聪明,不会不知道我处死了苗氏原本的两个丫头是为了叫银钗和银环顶上,她现在撺掇苗氏出手,一来是坑害苗氏和我,二来是为我出气,假意给我表忠心呢。” 剪秋促狭一笑:“福晋,别管甘格格什么心思了,咱们就该让她饿一饿,让她知道,她额娘那么为难您,您却不计前嫌,她如今吃的每一口饭,都是福晋您赏赐的!” 宜修并不恼怒剪秋的蠢笨,只淡淡道:“你也说了,府中虽然事多,但认真算起来,一针一线、一饮一食都是我管着的,咱们午后苛待柔则,晚上贝勒爷便知道了,到时候查不查得到苗氏,都是我的过错。” 剪秋失色,又羞赧不已:“这……奴婢却未曾想到,奴婢愚钝!那奴婢即刻叫人把好饭好菜给她补上!” 宜修坐在妆台前,又补了补香粉,淡笑:“能知道弥补还不算太愚钝,你是该静下心,好好听,好好学。” 待到了一轮明月升起,宜修和贝勒爷及众人都候在贝勒府大门口,恭恭敬敬地等待皇上和娘娘们的驾临。 四爷悄声道:“宜修,今儿我晓得是你受委屈,只是她到底是你和柔儿的额娘,今儿她已经当众闹了没脸,你——你别怪柔儿。” 宜修原本以为贝勒爷是宽慰自己,听到后头原来还是担心自己心胸狭隘,不过,自己确实心胸狭隘。 但面上莞尔一笑,云淡风轻:“贝勒爷,妾身从不会多与夫人计较,且夫人是夫人,长姐是长姐,何来迁怒一说?贝勒爷怎的今日总是这般揣测妾身?” 四爷尴尬,讪笑道:“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别多心。”说罢,他缓缓舒了一口气。 齐月宾在二人身后,隐约听到了一些,心里也暗笑,宜修素来记仇,怎么会不迁怒柔则呢? 众人已然等了一个多时辰,方才远远听到礼乐之声,知道是天子銮驾降临。 “皇上万岁万万岁!” 皇上携舒妃和德妃下轿,命众人平身,四爷和宜修殷勤地陪着三人到里头落座。 随即苏培盛暗地里清了好几遍嗓子,鼓足了气,高声道:“四贝勒、四福晋,拜见皇上、德妃娘娘!” 王爷和宜修一身正红吉服,宜修的打扮比早上更为华丽,夫妻二人并肩给皇上和德妃磕了头,这便算立福晋的简单行礼了。 二人被扶起,皇上笑道:“瞧你们夫妻二人般配,朕心宽慰,老四,舒妃甚是喜欢宜修,所以今儿朕也带她来了。” 德妃淡淡笑着不语,舒妃也真心欢喜,点点头:“那日本宫和皇上在宫里看见一个小丫头险些将宜修的吉服弄湿,谁知宜福晋不但不怪罪,还给了那宫女银子,关怀她手上的冻疮,可见宜福晋素日宽和待下。” 不止四爷,就连宜修和德妃也大吃一惊,宜修不想当日拉拢崔槿汐之举竟然叫皇上和舒妃看见了,难怪,难怪自己会那么顺利当上福晋! 连忙恭敬道:“多谢皇上和娘娘赞誉,只是妾身此举是因为德妃娘娘素日的教导,娘娘说宫人们素日劳作辛苦,做主子的自然要体恤些!” 此言既然谦逊答了舒妃的赞赏,又把功劳归在德妃身上,果然皇上赞赏对德妃一笑。 “德妃素日有宽和之心,所以你小侄女儿也这般大方!老四,你是有福气的!” 德妃的脸色果然缓和了许多,笑道:“皇上谬赞臣妾了。” “儿子和宜修多谢皇阿玛夸赞!”四爷也侧脸,满意一笑,他素日知道宜修宽和,不想她的贤德竟如此。 一派母慈子孝,随即贝勒府的宴席才开了,因有皇上和娘娘在此,乌拉那拉夫人再不敢放肆,对宜修那叫一个恭恭敬敬,要多得体有多得体。 其实皇上不来,她也不敢放肆了,谁也不知道回了客房,费扬古对她说了什么可怖的话。 贝勒府热热闹闹了许久,皇上便携二位娘娘回宫,王府众人恭送罢了,又畅饮起来。 眼见四爷要被众人灌酒,他给十三弟使了个眼色,便自顾装醉起来,十三阿哥连忙就挤进去把四哥架走,苏培盛忙跟在后头。 出了厅堂,月凉如水,三人迎面就撞上了宜修,十三磕磕绊绊道:“四嫂,四哥他……” 宜修瞥了一眼装醉的贝勒爷,浅笑道:“小苏公公,送王爷去蘅清苑,本福晋已经送了醒酒汤去了。” “欸!奴才这就去!”苏培盛暗叹福晋的贤德,连忙上手接过四爷,二人踉踉跄跄去了蘅清苑方向。 十三阿哥垂首:“四嫂,那我就去前厅了。” 宜修微笑:“辛苦十三弟了。” 贝勒爷自顾去了柔则住处,宜修便招呼着女眷,十三阿哥招呼着各位大人们,二人将宾客缓缓送了出去。 齐月宾看到了这一幕,黯然地回去绛华苑。 第31章 请安来迟 十五虽也是立嫡福晋的大日子,但究竟宜修已经在贝勒府两年多了,因而在府上众人眼中,贝勒爷晚上留宿在蘅清苑毫不奇怪,且从苏培盛起,个个夸赞福晋贤惠。 宜修素来擅长这样不得已的贤惠,如今更是如此,不过少了不得已,平添了几分自得。 自己的好姐姐柔则入了府,这一场好戏才算是真正开场了。 第二日一早,宜修早早起了,今日不用穿吉服,又想是柔则来拜见自己的日子,于是挑了一件灼红锦缠枝花氅衣和织金水纹绫裙。 这样的颜色放在二十岁的宜修身上,反而显得她更加年轻。 寻常日子里不可戴旗头,故而绣夏给宜修梳了平常的妇人发髻。 只是唯一的首饰就是那支点翠棱花双合金步摇便十分夺目,和昨日给柔则的,是一对。 宜修移步栖梧苑前厅,见府中四人都已经到齐,齐月宾坐在左首,其次是苗笙语,右首还空着,再往下坐着甘惠淑和柳令娴。 “给福晋请安。”几人连忙起身行礼。 “快坐下,绘春,看茶!”宜修含笑落座,示意众人坐下,“诸位妹妹昨夜睡得如何? 齐月宾今日穿了月白色湖绉衣,十分素雅,她浅浅含笑:“昨儿和福晋累了一日,回去便睡下了,倒是一觉到天明。” 宜修点头,再看甘苗二人,苗笙语一身紫色旋纹江绸氅衣,那恰到好处的紫色越发衬托她的妩媚。 她扶了扶鬓角的紫薇绢花,嘴角含笑,眸光却冷: “妾身和甘妹妹、柳妹妹是三个闲人,昨儿蘅清苑却来来往往,热闹非凡,下午动静儿大得很,妾身在流霞阁里都听得吵嚷声了,午睡不成了,晚上能不睡得香吗?” 宜修笑睇一眼右边的甘柳二人,柳氏穿着莲青色绸衣,怯怯地不敢言语,甘氏则是浅杏色玉兰暗纹罗衣,声音十分娇俏。 “唉,可不是嘛,这一下午啊,妾身在凝翠阁也隐隐约约地听见了,似乎是嚷嚷着要府里后厨送饭菜来呢!” 她又斜一眼苗笙语,二人窃笑不已,又道:“像是咱们贝勒府会少她们那点子吃食似的!” 苗笙语笑道:“到底只是侧福晋,身边那四个丫头虽然都是伶俐的,就是不如福晋身边的人做事稳妥呢。” 宜修见二人再提昨日之事,淡淡一笑:“她们没有经过事儿,历练两年就好了。你身边的银钗和银环,也是一样的。” 苗笙语一听,知道是昨日她私自扣下柔则吃食的事儿被发觉了,忙坐好了身子,心虚不语。 甘惠淑忽然朝外头望了望,再回眸笑了:“福晋您贤惠,只是苗姐姐的话也不错,这眼瞧着就要日上三竿了,可侧福晋身边的丫头也不知道提醒着来给福晋您请安呢,这入府第一日便如此,以后还不知要怎么样呢。” 齐月宾连忙看着宜修,不骄不躁道:“昨日是柔姐姐刚刚入府的日子,一日劳累,今日来迟,也情有可原的。” 苗氏上下打量齐月宾,道:“素闻月姐姐从前与柔侧福晋有几面之缘,如今还未正式见过,便已然叫得如此亲热,当真是有缘了。” 甘氏忙附和起来:“可不是嘛,论资历,柔侧福晋该叫您姐姐,不过论年纪,可不是月姐姐要叫柔侧福晋一声姐姐了!” 齐月宾不为所动,笑容柔和如月华,看着二人:“柔姐姐是福晋的姐姐,福晋私下也称呼她为姐姐,我怎敢僭越呢?” 宜修喝着茶看戏,听得齐月宾提自己,只得缓缓放下茶盏,亲昵打趣她: “你呀是最守礼的一个。不过,别太拘束着了,都是一家子姐妹呢!” 话刚刚说完,正厅外头就款款来了一道倩影,正是柔则到了。 她今日穿着一身胭脂红缀绣梅花裳衣,下面配着百褶垂花如意裙,头上赫然带着宜修昨日所赐的金步摇,也是十分华美艳丽。 只是她走进来时细喘微微,脂玉一般洁净的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水珠,似她发髻间的白露一般。 她今日依旧带着化鹤和为莹两个婢女来,见小宜厅内都坐满了人,只剩下自己了,于是面上越发羞红。 她忙朝宜修福了福身,小心翼翼道:“福,福晋,我今日来晚了,你不生我的气?” “无妨,长姐昨日刚刚入府,今日起得晚些也是情理之中的,快坐。”只是宜修心中冷笑,她都这么说了,自己岂能生气? 柔则放心下来,幸好小宜是最通情达理,体恤自己的。 连忙就坐在了右首空着的位置上,见对面的月侧福晋对自己一笑,连忙也点头,莞尔一笑。 齐月宾看着那笑颜恍惚片刻,难怪贝勒爷对她一见钟情,她那双眼睛如春雨梨花,真是我见犹怜。 “柔侧福晋来得好早,看来入府第一日大约还不清楚府中的规矩,和福晋说话时要自称妾身才不算失礼呢。”苗笙语忍不住淡淡轻嘲起来。 宜修连忙对柔则笑道:“你我姐妹本不该如此,只是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我也不好破了,长姐可不要多心。” 柔则本是知道这些规矩的,只是面对昔日一贯做小伏低,谨慎胆小的妹妹,实在难以张口。 此刻却见小宜依旧如此谦卑,自己却来迟,又想起了昨日大姑母和额娘的行径,不由得添了几分歉疚。 齐月宾和几人都不再多话,柔则忙起身,软了好几分调子: “福晋哪里话,阿玛说过先君臣后父子,妾身该遵循礼法,不叫福晋为难。” 宜修淡淡微笑,腰身不自觉挺直了起来,江福海见柔则如此乖觉,也觉得接下来的事情好办。 他上前一步,高声道:“上茶!” 话音刚落,外头伺候的珍珠和玛瑙几个小丫头就端了热茶水上来,放在了各人左手边小案上。 齐月宾的明眸在宜修和众人身上转了转,心知肚明。 宜修如今是贝勒爷名正言顺的结发妻子,贝勒府的女主人,而自己和柔则虽然是侧室,但也不过是在礼部记名的贵妾罢了。 再说甘、苗二人,她们所谓庶福晋的身份也只是寻常的良妾,至于身为格格的柳氏,身份就更上不得台面了。 自己五人,都是要给如今的妻室奉茶的,宜修一贯当家,府里以她为尊,自己几人素日都是习惯了的,实在不知道柔则是否肯? 宜修云淡风轻地望着柔则轻咬红唇的动作,这是她一贯的小动作,只有遇到不情愿,为难的事情时,才会出现。 而自己的嘴角却是一丝淡淡的,若有若无上扬的弧度,今日自己,就是要她给自己奉茶! 珍珠和玛瑙等人退了下去,江福海又高声道: “请诸位侧福晋、格格,为福晋奉茶!” 第32章 菀菀爱妾 齐月宾几人几乎是毫不犹豫,就恭敬地拿起了茶碗,走到了宜修面前。 绣夏和剪秋忙拿了五方鹅羽软垫放下了,只是柔则却柔柔蹙眉,心内又纠结万分起来。 自己方才说了要遵守礼法,如今若是不跪,便是言行不一,可若是跪了,自己,终究是她的姐姐呀! 待几人都跪下了,她才慢慢站起身来,却依旧不肯端起那茶盏来。 宜修柔柔的笑意望着她,暗想,以后自己成了皇后,别说是柔则这个姐姐,就是她的额娘,自己的阿玛,都是要对自己下跪的。 甘惠淑轻轻挪动着手指,只因那盖碗是红玉做的,薄可透光,不过七分烫的茶水摸着一会儿,她们几人养尊处优多年的双指便已经深红,直觉得滚烫难耐。 见柔则迟迟不动,她们几人只能跪着,饶是甘惠淑也再忍不住,侧过头去,面上关切不已: “柔侧福晋这是怎么了?咱们已然给您做例了呢。” 柔则不肯放过自己的下唇,闻言越发不知所措,眸子竟盈盈有了水光,无助地望着上头端坐的小宜。 她应该会开口替自己求情解围的? 化鹤是最为机灵的,见气氛僵持,连忙含笑,走了出来道: “回禀福晋,今日我们侧福晋来迟并非有意,实在是身子有些不适,所以起晚了,福晋您也知道,咱们侧福晋身子一向娇弱了些,今日这茶,不如——” “再娇弱,也不能跪一跪都不能罢?柔侧福晋不知道,柳妹妹一贯也身子娇弱,今儿也没有坏了规矩呢!” 苗笙语从柔则一进来就看不惯她,眼下见她又想扮柔弱躲了去,偏偏她的手指却被烫着,她怎肯咽下这口气? 柔则闻言,只可怜地望着宜修:“福晋……” “什么规矩,能比菀菀的身子重要啊?” 那道清润的嗓音,似乎漫不经心地,忽然地从外头响了起来,正厅内的女人们吃了一惊,立刻都起了身,放下了茶盏。 宜修亦然,却恍然一瞬。 菀菀。 又是,菀菀。 她的一双杏眼已然睁得圆溜溜的,见王爷体贴地抚上柔则的袅袅腰身,又执着她的手。 二人眉目间的情愫,缱绻不断,柔则更是如同见到了救星。 很快,宜修嘴角的笑意恢复,循例一问:“贝勒爷这个时辰怎么来了?” 四爷置若罔闻,只对怀中人低声道:“手这样凉,定是着急来这儿,衣裳穿少了,回头我将额娘赏的玫瑰紫狐袄给你,那个暖和。” 柔则羞怯垂眸:“妾身多谢贝勒爷。” 四爷即刻有些不悦:“昨儿晚上怎么说的?你在我面前不必拘这些礼。” 不等柔则回话,四爷又望着宜修,却淡淡的:“福晋是菀菀的妹妹,咱们是最亲的一家人,菀菀在你面前自然也不必拘礼,福晋以为如何?” 宜修知道他大概是一直都在外头偷听了,顿时眸中闪过一丝怒意,却掩饰得极好,欣然走上前来,拉住柔则另一只手来,笑吟吟的。 “王爷哪里话,只是敬茶是老规矩了,所以妾身叫绣夏拿了鹅羽软垫来,怕伤了长姐和月妹妹们的膝盖。” “只是妾身才听化鹤回禀,王爷就来了,既然姐姐身子不适,妾身岂有不体恤之理呀!” 柔则见小宜宽和,忙也道:“四郎,福晋是最体恤菀菀的,四郎千万不要误会了。” 四爷缓和了脸色,只对一旁眼神慌乱的苗笙语冷冷一哼:“福晋自然最大方得体,只是本贝勒希望你们和从前一样和睦,有些人不要无事生非!” 苗笙语咬牙切齿,和众人一同道:“是!” 柳氏看了看福晋,还是劝道:“贝勒爷,虽然柔姐姐身子不适,但毕竟也要遵循礼节,略表一二心意,福晋体恤柔姐姐,柔姐姐也该……” 四爷见柳氏都说话了,略微一思索,便大手一挥:“把垫子撤下去,既然福晋贤德,你们也愿意尽心意,那便福身敬茶,即可。” 说罢,见柔则欣喜,微微点头,四爷方才放心,绣夏又忙把垫子收了起来,只可怜其余几人白白跪了一场。 于是四爷和宜修并肩而坐,珍珠和玛瑙又上了新茶来,江福海又重新喊了一声。 齐月宾和柔则、苗笙语和甘惠淑便分两排并肩而立,最后只站着孤零零的柳令娴。 齐月宾和柔则率先上前,微微屈身,一齐口中道: “妾身齐氏——” “妾身乌拉那拉氏——” “请福晋用茶。” 宜修含笑,率先接过柔则的,缓缓喝了两口,果然十分甘甜,口齿生香,清润至肺腑。 又放下,叫剪秋收了下去,柔则便退至一旁,宜修方才接了齐月宾的,二人在四爷的点头下,也坐下了。 接着便是甘、苗、柳三人,宜修都喝了她们的茶。 不过后头的再好,都比不上第一盏,由柔则,亲手奉上的。 几人坐下,王爷才对柔则笑道:“菀菀,月宾你已经认识了,她左手边的是苗格格,你旁边的分别是甘格格和柳格格。” “姐姐好。” 柔则起身,与齐月宾再见了一个平礼,随即三位格格再起身,齐齐对着柔则福身。 “柔侧福晋好!” 柔则连忙道:“妹妹们都快坐下。” 四爷见三人如今恭敬,才满意点头,又见柔则头上戴的步摇,和手上戴的手环,越发欣喜。 “你这步摇和福晋的是一对,你们姐妹二人戴着,确实好看。” 柔则欢喜一笑,又微微拉起袖管,露出了手环:“四郎别浑说,哪里就好看了,不过是四郎看重福晋,所以才夸菀菀,你瞧,月妹妹昨儿给的手环我也带着呢!” 宜修忍俊不禁,那样的笑容就像上一世皇上当众夸赞甄嬛时,自己露出那样贤惠得体、一位国母该有的笑。 她道:“贝勒爷,这步摇和手环,正如咱们的姐妹情谊呢!” 第33章 并蒂牡丹 这一番牵扯许久的请安与奉茶终于是结束了,四爷自顾搂着柔则回去了蘅清苑,齐月宾无话率先告辞。 苗笙语、甘惠淑及柳令娴三人又小坐一会,宜修也耐得住,左不过是听二人抱怨纷纷。 苗笙语妙语连珠:“福晋您可太心善了,您顾念亲情,当她是您的姐姐,可她却不然,昔日恬不知耻勾引王爷,说到底,贝勒爷从前还是她的妹夫呢!” 甘惠淑也咬牙不满道:“贝勒爷今日竟如此袒护她!生生坏了老祖宗的规矩,都是她狐媚惹出来的!” 宜修抿了两口微凉的茶,淡笑:“罢了,她毕竟是本福晋的长姐,这话出了门就别说了,如今长姐是侧福晋,你们不可生了妒忌之心。” 随即便散了,宜修回到后头的花厅,只留下了绣夏伺候,她方才冷笑出来,今日请安奉茶,原本就是一箭双雕的事情。 若是贝勒爷没来,那自己便推辞着受了柔则一礼,若是贝勒爷来了,必定偏袒柔则,那府中的女人不得个个想把她吃了。 绣夏见主子面色不好,小心翼翼道:“福晋可是为着贝勒爷和柔侧福晋生气?” “呵,生气?本福晋觉得贝勒爷这样,反而才更有意思呢,也意料之中的事儿罢了。” 宜修敛一敛神色,又微笑看着她:“瞧见方才她们的眼神了吗?个个儿都和乌眼鸡一样了。” 绣夏笑道:“福晋是故意把柔侧福晋竖成靶子,好叫她们的眼睛都盯在蘅清苑呢?” 宜修满意一笑:“终究是你最聪慧,目光长远,嫡侧已定,本福晋犯不着与她争一夕长短,反而惹贝勒爷不痛快。” 又笑道:“所以本福晋不喜柔则,就一定要表现出喜欢她,本福晋要打压她,就一定要表现得护着她,本福晋和贝勒爷越是这样,她们越是厌憎柔则,而贝勒爷反而会觉得本福晋贤惠。” 绣夏喟叹:“幸亏福晋想得明白,不拘泥于眼前,如今贝勒爷的宠爱已经给了她,那这正妻的位置,福晋便要稳住了。所以,柔侧福晋由着别人去斗,您只需要料理好贝勒爷和德妃娘娘就是。” 宜修点点头,忽然又有了几分自嘲:“是啊,贝勒爷是所有人的依靠,虽然善变却是最不可缺的,而德妃如今瞧着是偏着本福晋一些,不过以后就说不定了。” 所以,她如今必须要筹谋,等到弘晖来,等到德妃完完全全偏护自己,那时候,即便是贝勒爷也不能撼动自己的地位了。 那时有了福晋之位,有了弘晖,有了后位,贝勒爷的宠爱,就和风里的沙一样,有什么要紧的? 绣夏微微蹙眉,小声道:“原本德妃娘娘就是最喜欢柔侧福晋的,福晋若是想娘娘偏向您,终究还是要尽快生下贝勒爷的长子才好。” 这也正是宜修所忧,她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平坦的小腹,有些无奈。 药也喝了好几个月了,却仍然未有半分消息,而自己身子却是康健的,果然是与弘晖的缘分未到吗? 半晌后,宜修才幽幽一叹:“罢了,这事可遇不可求,等有了这个孩子,我才算真的有了依靠。” 等有了弘晖,她便可以高坐后位,看所有女人像自己从前一样为了所谓的“宠爱”,争得头破血流。 而柔则,不过就是其中的一个女人罢了,她的特殊,只是自己想看到,她老去时,与贝勒爷是多么相看两厌。 这也是自己上辈子最最后悔的一件事,太早杀了柔则母子。 所以这一世,多等些日子又如何? 午后睡起,染冬和剪秋拿来了昨日的礼品清单,都是恭贺王爷和自己的,金银珠宝,古画赏玩,都是寻常。 宜修歪在榻上终于听完,懒懒地摆手道:“知道了,挑几样好的拿出来摆着,其余都封在库中,以后留着赏人罢。” 染冬忙道:“福晋,还没念完呢,还有一件。” 宜修问:“什么?” 染冬迟疑一瞬,才答道:“是府上夫人送来的,一盆洛阳并蒂牡丹花。” 宜修眯了眯双眸,并蒂? “哦?不知这盆牡丹有多么珍贵,可比别家的礼?拿上来瞧瞧。” 剪秋闻言,忙和绘春出去,不一会儿二人便小心翼翼将牡丹花拿了过来,放在了宜修面前。 宜修见这早春里,牡丹花已经半开了,不过最妙的是,一株两朵,一朵紫色的,一朵粉色的。 绣夏微微赞叹:“这二月里能培育成这样,果然是不易的,且并蒂花更是四大名品中的魏紫和赵粉,尤其是这魏紫,更是与姚黄并立为牡丹最奇的名花呢!” 染冬瞥一眼宜修的脸色,淡淡道:“奴婢虽然熟识药草,却不晓得牡丹花儿还有这样的奇种。” 宜修笑得灿烂:“可不就是,奇种并蒂。” 就像她和柔则。 “福晋,您喜欢,那奴婢便好好给它浇水!”剪秋和绘春笑得天真烂漫,并未发觉宜修的微妙不愉。 宜修随即便敛了笑意,变了脸色,冷笑起来:“她真是好心思,送这样的东西给我,呵,并蒂牡丹。” 剪秋和绘春连忙住口,知道自己又猜错了主子的心意了。 绣夏和染冬原本就作此猜想,见主子不愉,绣夏忙劝道:“那一位哪里配作牡丹?福晋若是不喜,便扔了。” 宜修冷哼一声:“牡丹,只要一朵开得好便可以了,这一盆就送去蘅清苑,权当作她们母女情深,本福晋可担当不起这贺礼。” 剪秋连忙拿起花盆,道:“是,奴婢一会便送给柔侧福晋。” 说罢,她便和绘春退了出去,宜修心中恼怒,冷眸中闪过杀意,夺宠不要紧,若是夺位,她就忍不得了。 绣夏和染冬见主子半日不说话,也不敢言语。 许久后,宜修已然恢复寻常神色,淡淡道:“前儿吩咐你们的事,今日便开始办。记住,不光要长得像,还要够聪明,呆呆笨笨的就算了。” 二人忙答应,染冬想了想,还是问道:“福晋,昔年大人就对您和姨娘无甚关切,这个法子,可行吗?” 宜修微微一笑,斩钉截铁道:“一定可行。” 无甚关注不代表无甚情谊,阿玛与嫡母相敬如宾数十年,却也未必真的夫妻情深,个中缘由,岂是一句话说得清的? 不过再如何说不清,自己这一世是不打算放过嫡母了。 片刻后,宜修又道:“吩咐下去,不许克扣蘅清苑任何东西,柔则那里所有的东西都要用最好的,她想要什么,都给她。” “奴婢们明白。”绣夏和染冬相视一笑。 宜修的嘴角却勾起了凉薄之笑,心中早已经有了谋划,既然贝勒爷处处抬举柔则,那自己就把所有好的都给她,直到她被自己和贝勒爷宠得无度,惹出难以收场的祸事来。 第34章 栖梧大喜 料峭春寒在贝勒府的喜日子过后渐渐转暖,宜修转赠去蘅清苑的并蒂牡丹花被柔则照料得很好,到了三月底便完全开放了。 可是蘅清苑有多滋润,别的院就有多哀怨,自柔则入府这一个多月来,四爷除了她那里,就真的哪里都不去了。 二人日夜相伴,似乎形影不离,贝勒爷的书房素日连宜修都不可轻易久留,可柔则白日的时光几乎都在那里消磨了。 非但如此,素日忙碌的四爷还抽出时间来陪柔则逛园子,赏花赏春景,好不惬意。 宜修这里便难得清闲了下来,贝勒爷偶尔还会来坐坐用午膳,询问府中的事情,但却再也不留宿了。 栖梧苑尚且如此,可见苗笙语等人那里是何等的冷清,甘苗二人三天两头就跑到宜修这里哭诉,都被宜修一张笑脸给劝回去了。 “她究竟是本福晋的长姐,贝勒爷心尖上的人,本福晋怎好插手呢?” 甘苗二人立时更加深恨柔则,甚至对宜修都有了几分由衷的同情和怜悯,同时也更多了忠诚。 只因贝勒爷都想不起她们了,她们无子嗣,再不依附福晋,还能有什么前程? 而宜修对于柔则的专宠却丝毫不着急,只因三月底,那一日忽如其来的消息。 那日暖洋洋的,没有一丝寒气,整个栖梧苑都十分宁静闲适,剪秋和绘春在廊外和两只小猫儿似地打瞌睡。 宜修睡了一整个下午,醒了没多久,还没有用晚膳,便又困了,这样的情况是极为反常的。 正巧告假一月的徐广香已经回府了,宜修便忙叫她来给自己诊脉。 她心里不定,隐约觉得是有孕了,又疑心是否是有人暗中下毒,直到徐广香把完脉才彻底放心。 徐广香大喜过望,连连贺喜道:“恭喜福晋心想事成!恭喜福晋!您已然有了两个月左右的身孕了!” 宜修紧紧捏住了桌角,激动万分,有些难以置信:“真的!?” 她已经喝了大半年的药,这个月来又有些焦虑不安,此刻却忽然被告知自己有了身孕! 徐广香见绣夏几个姑娘都惊喜地盯着自己,忙道:“福晋!千真万确不会有错的!” 染冬看着几乎要喜极而泣的绣夏,也擦了擦眼角,欢喜道:“太好啦!太好啦!” 宜修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猛然一下笑了出来,喃喃道:“绣夏,你听见了吗?本福晋终于有孩子了!” 绣夏连忙拿帕子给宜修拭泪,笑道:“听见了,奴婢们都听见了,福晋,您有着小主子,怎么能哭呢!” 徐广香忙道:“福晋,孕中人容易多思,情绪也不稳,您要多注意身子。” “好好好,不过是高兴罢了,本福晋哪里是哭了呢。”宜修忙止了鼻间的心酸,不过饶是自己活了多少年,一想到孩子,总是忍不住要落泪。 那个雨夜的噩梦不会再重现,再也不会了,她的弘晖又回来了。 绣夏忙答应,宜修连忙又对徐广香道:“本福晋的身子,都要依靠徐府医了!只是,在三个月之前,本福晋不希望有别人知晓。” 徐广香略微歉疚道:“是,民女明白福晋的意思,若非民女有事告假一月,福晋上个月便该知道好消息了,真是民女思虑不周。” 宜修欣喜万分,哪里还会责怪她,反而亲手扶着她道:“谁都有重要事儿去办,如今你回来了就好了。” 罢了,绣夏亲自送了徐广香,另外又包了些银子悄悄给她:“徐姐姐,你只悄悄儿拿着,别叫旁人知道。” 徐广香笑道:“嗯,我晓得的。” 绣夏拉着她到一边,又神神秘秘道:“这一个月你出去找人,可找到了没有?” 徐广香黯然了些,叹气不已:“京城这么大,哪里就轻易找到了呢?原本想着这个月府中没什么大事,才告了假,眼看着我来京城都要一年了,却还是没有一点儿消息。” 绣夏想了想,也不好多事,只安慰道:“罢了,如今你在咱们府上,衣食无忧,你走失的亲人只要在京城,无论多久,总归可以慢慢找的。” 徐广香心中一暖,是啊,如今在王府,自己又时常能拿到赏钱,还可以告假,远比一开始自己一个女医不被医馆接纳,而被迫支摊看诊勉强度日强上万分。 思及此,忙又感激万分:“福晋是我的恩人,我虽然要寻亲,却也不敢懈怠的,我想过了,府中不太平,贝勒爷如今也不对福晋上心,所以福晋这一胎生产之前,我一步也不再出府了!” 绣夏闻言欣慰,又调侃她:“你这报恩的话说了多少次了?我和染冬耳朵的茧子都要起来了,徐姐姐这么殷勤,我明儿就替你讨赏去!” 徐广香一笑,往外头走去:“嗐,我不与你这管家姑娘饶舌,得回去给福晋开安胎药去了。” 这一日后,宜修有孕的消息唯有她自己、婢女四人和徐广香知道,打定了主意不许叫府中他人知晓。 第35章 姐妹闲话 四月里的天气暖和极了,如今才是牡丹开放得最好的时节。 柔则原本最喜欢的花却是红梅,对于府中的牡丹并不多在意,却唯喜欢小宜转赠自己的那一盆,因为那也是她们姐妹情深的象征。 这日她欢欢喜喜地来了宜修这里,事实上,她总是隔三差五就来看望自己这位福晋妹妹。 “小宜!你瞧,今日我给你做了杏仁茶,一会儿你尝尝好不好喝!” 柔则的脸上时常洋溢着这样幸福的笑容,天真浪漫,她与宜修手拉手在亭中坐下,她一示意,化鹤便把食盒递上来了。 “长姐又做了好东西来,倒叫我日日要吃不下自己院子里的东西了呢!快打开给我瞧瞧。” 如今只是她们私下二人,宜修为了不叫柔则疑心,称呼上便随意了许多,只像从前一样称呼。 宜修欢喜一笑,不看食盒,绣夏立刻便接了过来,笑道:“福晋莫恼,只是方才您用了许多荤的,这会儿不该再多喝了。” 宜修故作为难,望向柔则:“这……到底是长姐的一番心意呢。” 柔则忙对宜修一笑,关切道:“没事儿,先收起来,我给你带了一大壶呢,等下你想喝了就叫绣夏热了来,哎,绣夏这丫头最注意这些了,我倒瞧着你还和以前一样纤瘦,其实你多吃些也无妨的!” 她其实不晓得,宜修如今有孕,徐广香叮嘱要少吃多活动,万万不能犯懒,否则孩子太大了,到时候不好顺产,因此绣夏才万分小心。 宜修见柔则越发容光焕发,也笑道:“长姐入府两月余,看着越发丰腴了。” 柔则掩唇一笑,又轻轻点了宜修的鼻子,微微羞涩:“小宜,你怎么打趣我呢?” 两个人和几个丫头都不住地笑了起来,外人看来当真是一派和睦,宜修又喝了几口茶,微微敛了神色。 她低声起来:“听说,大姑母如今身子不好了吗?阿玛可曾去瞧过?” 宜修口中的大姑母便是那日大闹府上宴会的乌拉那拉宁沁,前些日子宜修得了消息说她忽然就病了,原本最爱参加宴席的人,竟然再也不露面了。 柔则听了,也无笑意,她微蹙柳烟眉,缓缓摇了摇头:“阿玛就去了一次,说有郭姑父照顾着,没什么大碍,唉!” 说完一句话,她忽然又重重叹了一口气,似乎很惋惜,又似乎欲言又止。 宜修知道,这位宁沁夫人素来和自己的嫡母要好,故而也十分偏爱柔则,对自己则是横眉冷对。 她这一场病来得蹊跷,又见柔则如此,更觉得内有隐情,只是她到底无从知晓。 忙追问道:“己无大碍,那长姐为何愁眉不展地叹气?难道有何隐情吗?” “这……” 柔则为难,又似乎感觉到旁边的化鹤悄悄扯自己的袖子,示意自己不要说,便欲言又止起来。 宜修安能不晓得这柔则信任自己,但化鹤却是嫡母亲点的婢女,对自己是十分防备的。 于是面上登时有了些许不悦,扭过头去:“我与长姐是亲姐妹,家里有事,阿玛和夫人不告诉我,难道姐姐也要瞒着我吗?” 柔则哪里见得小宜如此,也顾不上化鹤的拉扯,忙拉住宜修的手,叫她转过头来。 她无奈地用哄孩子的语调道:“好小宜,我怎么会瞒你呢?这是,这事……有些难以言说。” 宜修越发来了兴致,忙挥手打发人:“绣夏,你们都下去。” 柔则见小宜将绣夏都打发了,便把急得要跳脚的化鹤也赶了下去,方才附耳低语。 “说起来,还是那日我入府,大姑母自己惹出来的祸事,唉,我后来才晓得,郭姑父那日当场打了大姑母一个耳光,叫她丢尽了脸面,大姑母生平何等要强?姑父素日虽然风流,但也不曾敢如此。” 宜修转头,忙问:“那大姑母回去闹起来了?” 柔则无奈地点点头:“是啊,大姑母是低嫁,这些年过得不如意,不想如今姑父也敢打她了,一回去便百般哭闹,一时把东西砸了,一时又叫来了其他姨娘打骂。” 宜修纳闷不已:“那怎么病了?难道是气急攻心?” 柔则叹了一口气:“唉,那样倒还好治,大姑母这病是好不了了,那日她不但打了姑父的爱妾,甚至还辱骂姑父及姑父双亲,甚至想动手打姑父,实在是……” 饶是柔则素日喜欢这位慈爱的大姑母,也觉得此举荒唐万分,就像自己入府那日一样,她实在不懂好好的人怎么变成这样了。 宜修何等精明的人物,心里一下有了揣测,真病总有一日能医好,可是假病却永永远远好不了了。 果然,柔则静默片刻,又道:“所以,郭姑父气急了,直说大姑母是发了疯病,直接把她关起来,不许出房门半步,对外只说是病了。” 说罢,她忽然眸中有了泪光,不忍道:“阿玛也去看过,可是我实在不明白,她是阿玛的亲姐姐啊,为什么阿玛也默认了,还不许额娘去瞧她。” 宜修觉得解气万分,见柔则这样的情状,心中更是冷笑不已,她不晓得为什么阿玛默许郭大人如此对待宁沁这位亲姐姐,可自己却知道。 不过,那都是陈年的恩怨,宁沁,这个人,其实用不着自己出手,宫里宫外多的是有人想她死,眼下只是被关了起来,倒是便宜她了。 心里虽然这样想着,手上却不住地拿着帕子给柔则拭泪。 又安慰道:“许是阿玛从来与大姑母的情分就浅薄,这也是强求不来的,不过姑父此举,实在也是姑母太过了。” 柔则暂时止住了落泪,不解道:“可是,她终究是姑父的结发妻子,姑父怎么能这么无情呢?” 宜修一时无语,柔则实在是被自己的嫡母保护地太好了,实在不懂世上人心的易变。 半晌才道:“长姐想想,那日姑母在咱们王府闹成那样,若是被有心人拿出来作法,阿玛和姑父都免不了吃挂落,还不如报是病了,所以才那么反常。” 柔则心软,一听小宜这样说,顿时也觉得有道理,忙点头:“小宜,你说得也对,和阿玛说的一样,唉,那日额娘也真是的,不过小宜,你千万别生气,额娘可能是被姑母挑唆了才那样的,阿玛已经数落过了她了。” 话毕,柔则带着歉意地望着宜修,宜修知道,她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她这个人,不会和自己一样惯会做戏。 于是,宜修释然一笑:“夫人也是我的嫡母,我怎会生气呢?” 第36章 琵琶妙音 柔则从栖梧苑出来的时候,化鹤拎着空食盒不满地跟在后头,柔则叫她,她都好没力气的模样。 柔则柔声道:“化鹤,你今日怎么了?从我一出来,你就这样。” 化鹤欲言又止几次,又看了看四周无人,方才靠近柔则,不满道:“大小姐,不是奴婢说您,您今日不该和她说宁沁夫人的事情。” 柔则依旧不恼,淡笑着:“我为什么不能告诉小宜呢?她也是姑母的侄女呀,我们是一家姐妹,姑母的事情她既然问了,我作为长姐怎么能不告诉她?” 化鹤一跺脚,急道:“小姐!这些事儿都是夫人告诉您的,您入府前,夫人千叮咛万嘱咐,宜福晋到底不是您的亲妹妹,你一定要提防她,您怎么能忘了呢!” 柔则嘴角那抹柔和的微笑消失,只淡淡道:“化鹤,额娘的话也不一定全对,额娘哪里都好,只是,她对小宜未免太苛待了些,我与小宜二十年姐妹,如今我入府,王爷专宠我,小宜从来没有一句怨言,又对我的起居关怀备至,你不要和额娘一样,这样恶意揣测她。” 化鹤见自己主子的天真,不免有一种无奈感,只得缓和了语气。 “小姐,奴婢明白您顾及姐妹情谊,可她面上对您好,心里却未必呀,您想,您五次送吃食给她,她有三四次都推脱了,分明是不把您的心意放心上呢!” “化鹤!” 柔则听了,不免有了恼意:“你不要再胡说了,不过是些吃食也值得说嘴吗,再说了,也并非小宜推辞,不过是绣夏注意小宜的身子,有什么了不得的,你怎么也不想想小宜给了咱们多少贵重的东西?” 化鹤何曾被小姐这样呵斥,赌气道:“反正奴婢心里不承她这个情!” 柔则瞪了她一眼,气道:“你这个丫头,你为什么也这么看小宜呢!你是我身边最得脸的,你要是这样,我以后可不敢要你了,免得叫别人以为我也不喜小宜呢!” 柔则甚少有如此神色,虽然那一瞪眼毫无威慑之力,但化鹤却害怕了起来,她不伺候小姐,那小姐以后岂不是要吃宜修更多的亏吗? 连忙告罪道:“小姐,您别生气,化鹤已然知错了,以后不会再说这样的话了,您别赶走奴婢。” 柔则哪里真的忍心,见她肯认错,气也消了大半,又道: “好啦,你知错就好,不过你要记住,别整日提额娘了,她又不能在这府里管着我了,我自己心里有主意,还有,你也要真心待小宜,她不仅是贝勒府女主人,也曾经是咱们府上的二小姐呀!” 化鹤再不情愿,也得答应:“是,化鹤都记下了。” 于是柔则又欢喜起来,看了看还高照的日头,拿帕子擦了擦额间的薄汗,嘟囔起来。 “唉,才四月,站在日头底下这么一会就觉得热了,贝勒爷今儿又不在府里,左右也是无事,不如咱们去绛华苑看看月妹妹!” 化鹤有了精神,忙点头:“好呀,月侧福晋人最随和,她那种了好多竹子,正凉快呢!” 对比王府所有的女人,显然化鹤最为喜欢齐月宾,她觉得她才是没有坏心的,真心对她们小姐好的。 柔则便转了个弯,望绛华苑方向走去,笑道:“前几日我赠了一把凤颈象牙琵琶给她,我原本有两把,只可惜小宜不善音律,否则我定然要留给小宜的。” 化鹤长了教训,不说宜修的坏话,只笑道:“月侧福晋倒是个风雅人,只是小姐最擅长琵琶,其次是箫,月侧福晋弹琵琶的技艺不过是您的一二呢!” 柔则自小苦练惊鸿舞和琵琶,齐月宾的琵琶是万万比不得的,所以化鹤这话倒不是虚言。 “化鹤,你说这话我都脸红了,别乱说了。” 这两个月来,柔则除了宜修院中,去得最多的便是齐月宾那里,二人志趣相投,齐月宾发觉柔则为人一如从前,实在是值得相交,不免越加欢喜,利用之心倒全无了。 因而,贝勒爷除了柔则姐妹俩,最时常去看的,反倒是齐月宾了,这倒叫甘苗姐妹二人越发恼恨。 绛华轩的琵琶声又响彻了一个下午,紧挨着的凝翠阁所有人都听得心烦意乱。 甘惠淑午睡被吵醒,赌气一把将锦绣被子踢到了地上。 “弹弹弹,十日里弹五日,她们不睡,难道本格格也不睡吗!真不晓得哪里来的精神,贝勒爷天天去,白天她们还要聚在一处,真是够死了!” 婢女绿珠连忙将被子抱起来给她盖上,格格素日不是这样沉不住气的人,实在是自小就这样,睡不足被吵醒就要发怒。 “格格,您别生气了,她们两个都是侧福晋,咱们能如何?” 甘惠淑冷笑一声:“齐月宾忽然那么喜欢弹琵琶,还不是想学了柔则这个贱人勾引王爷,妖妖调调的。” 转念一想,计上心头,对绿珠道:“明儿开始,只要柔则来隔壁,你就请苗格格来和我说话。” 绿珠心领神会道:“奴婢知道了,不过,格格,您这次想叫苗格格做什么呀?” 甘惠淑把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上次饿她一顿看来是太轻了,她那么喜欢弹琵琶,本格格看她那双手废了,怎么弹!” 绿珠眼珠子咕噜一转,正所谓有其主必有其仆,她也有了主意:“格格的意思,奴婢明白了,又是一招借刀杀人。” 甘惠淑勾唇一笑:“苗笙语那个蠢货,不用就浪费了。” 第37章 公布有孕 今年到了四月底便格外炎热,宜修如今有孕近三个月,没有什么任何不适之感,唯有嗜睡,这便叫她更加肯定,这一胎就是弘晖回来了。 即便时隔三十余年,她都永远记得怀弘晖的时候,他就是一个极为懂事的孩子,从来不会闹她,叫她有一丝不愉。 栖梧苑四个大丫头和徐广香日日盯着宜修的起居,不许她白日多睡,寻常时候除了陪柔则说话,都要去园子里逛一逛,晒晒太阳活动身体。 因而据徐广香诊脉结果,宜修这一胎怀得极好,以后必定是个身体康健的好孩子,宜修听了高兴万分,觉得不枉她喝了许多安胎药,便又赏了徐广香银子。 “福晋,今儿您已经写了两刻钟的字了,要不咱们歇会?” 染冬给宜修打着扇子,绣夏打起竹帘端了一碗瓜果进来,见主子还在写字,忙劝她。 宜修淡淡一笑:“这一胎虽然安稳,但孕中难免多思,写字可以凝神静气,也叫本福晋不犯困,何况这一手字写了多年,怎能因为有孕就荒废了呢?” 绣夏将瓜果放到宜修手边,染冬也笑道:“福晋可双手同书,谁能比得上您?还是稍微歇一歇用些瓜果。” 绣夏又道:“这些都是奴婢放在井水里湃过的,清凉又不冰。” 宜修闻言只得停手,丢下笔无奈道:“好罢,正好也写完了,这些日子总觉得热,用这个倒正好。” 于是二人伺候宜修吃瓜果,染冬想了想,试探道:“福晋,您如今已然满三个月了,徐府医也说您的胎气已经稳了,是该叫贝勒爷知道了?” 宜修微微沉吟,半晌才点头:“应该的,过了三个月再瞒着就落了刻意了,今晚请贝勒爷来用膳。” 染冬和绣夏对视一眼,欢喜答应:“奴婢知道了。” 等贝勒爷知道了她们福晋有了身孕,难道还会专宠那个柔侧福晋吗? 晚膳时分,四爷果然来了栖梧苑,陪宜修一同用晚膳,今日的晚膳做得格外丰盛。 四爷笑道:“福晋,今日可有什么事吗?” 宜修浅笑:“哪里有什么事,只是贝勒爷有好些日子不来了,今日妾身有些想念您。” 四爷听了高兴,也略带了歉疚,忙道:“菀菀才来府中,万事还不习惯,我多陪着她些,不想疏忽了福晋,真是不该!” 宜修心中冷笑,他怎么会觉得自己不该呢?要不是这些日子他一个月不过来一两次,自己还主动劝他去看柔则,否则自己的身孕早早瞒不住了。 忙作出贤德模样出来:“都是应该的,今儿妾身又送了几匹锦缎去,给长姐做新衣裳。” 王爷知道宜修的贤惠,这两个多月来,什么贵重的首饰、衣裳、陈设,宜修都会尽数送给菀菀,照顾得百般周到,叫他十分欣慰。 “那便更好了,见你们姐妹如此,我便放心了。” 宜修一笑,便亲自百果鸭子攒盘捡了肉来放到贝勒爷碗中,才给自己也夹了。 “贝勒爷,尝尝小厨房新做的菜式。” 四爷素来爱吃鸭子,见这个新样式,忙不迭就尝了一口,果然美味。 “好,十分好,福晋有心了,你也快尝尝。” 宜修一笑,也夹了一块入口,谁知刚嚼了几口,胃里的恶心就涌了上来,一口吐出来了。 四爷忙道:“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吐了?” 宜修恶心不断,拿帕子掩口,染冬见状上前道:“回贝勒爷的话,咱们福晋这些日子总是胃口不好,总以为是节气所致,实在不知今日竟然会吐了出来。” 宜修缓过来,忙摆手:“贝勒爷,不碍事,妾身吃些清淡的就是 了。” 四爷忙过来摸摸宜修的额头,关心不已:“好好的人怎么会吃不下东西。” 又看染冬和绣夏责备道:“虽说福晋精通医术,你们也该注意主子的身子,还不快请府医来看!” 说罢染冬连忙出去请徐广香来,四爷又对宜修半心疼半责备道:“你总是这样,不愿麻烦旁人,要是真的身子不好,岂不是误事!” 宜修只笑着不语,四爷便也坐下,不过片刻功夫,前院的徐广香便来了。 四爷忙道:“别行礼了,快给福晋瞧瞧!” 徐广香早得了吩咐,与宜修对视一眼,随即便把脉起来,片刻后,她拙劣地作出惊喜神情。 “恭喜王爷,恭喜福晋,福晋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 四爷一下懵住了,眨巴着眼睛望着宜修宽大衣裳下头还平坦的肚子,难以置信,他要做阿玛了! 宜修也欢喜,也害羞,道:“果真吗?贝勒爷!” 徐广香连忙真诚点头:“福晋,贝勒爷,果真的。” “宜修,你有了孩子了!” 四爷忽然大笑出声,一把攥住宜修的双手,激动万分,宜修感觉手上的力度极大,已然叫她有几分不适。 宜修也高兴的神色:“是啊贝勒爷,咱们有孩子了,王府要有第一个孩子了!” 四爷手足无措,摸了摸宜修的肚子,片刻才回过神来:“你们快重新做爽口的小菜来,日日这样油腻,难怪宜修吃不下,徐府医,你以后不要随便告假了,只好好伺候福晋,有你的大好处!” 四爷滔滔不绝吩咐栖梧苑的人做事,最后才又和宜修难得小意温柔地说了一会话。 小厨房麻溜地就做了宜修素日爱吃的清淡菜肴,宜修和四爷才安安心心用了。 终于这一晚,四爷留宿了下来,他搂着宜修,闭眼畅想,若是个男孩该如何如何,若是女孩又该如何如何。 宜修也闭着眼,淡淡笑着,她的弘晖,一定会平平安安长大。 第二日一早,外头飘起了蒙蒙细雨,宜修和四爷还未起身,栖梧苑前厅便坐满了人。 柔则昨晚听到小宜有孕,先是高兴,随即便笑不出来了,从前,总是自己得到最好的东西,小宜的东西都是自己给的。 可如今呢,她不仅做了嫡福晋,还终于有了孩子,难免觉得失落万分。 待到宜修和四爷起来了, 柔则和齐月宾带头恭贺了一番,随即众人也没有多坐,很快就散了去。 众人刚刚出了栖梧苑,苗笙语带着甘惠淑连忙就拦住了走在前头的柔则和齐月宾。 “呦,柔姐姐怎么走地那么快,平常您不是最喜欢来看福晋吗?怎么今日不多坐坐,难道是知道福晋有了身孕,您不高兴了?” 柔则见苗笙语又夹枪带棒,实在懒得和她计较,只淡淡道:“苗妹妹不能胡言乱语,福晋有孕需要多休息,我们怎好留着打搅,何况福晋是我的亲妹妹,她的孩子是我的侄子侄女,也似我的孩子,我怎么会不高兴呢?” 柔则转了转眼珠,又笑道:“难道是妹妹自己心里不喜小宜有孕,所以也这样觉得姐姐我了?” “妾身不敢!”苗笙语被柔则的伶牙俐齿说得不可反驳。 甘惠淑见状便笑吟吟道:“柔姐姐莫恼,苗姐姐的意思是关心福晋,且福晋素日待柔姐姐极好,不过想柔姐姐也该回报福晋一二罢了。” 柔则点点头:“那是自然。” 随即她便亲热地拉着不悦的齐月宾一起走了,苗笙语看着二人的背影,狠狠地绞着手中帕子。 “打量谁不知道她是个什么胚子,她要是真这么好,当初能和福晋抢贝勒爷?我呸!” 甘惠淑吊着眼,也冷哼:“她和齐月宾这样的腔调,偏偏贝勒爷就喜欢,你瞧,贝勒爷如今一个月来咱俩处的次数,加起来一只手都数得清!” 苗笙语又恨道:“幸而福晋如今有了身孕,否则以后岂不是咱们都要看她的脸色过日子!” 甘惠淑瞧了瞧四周,忽然低声道:“苗姐姐,如今她们两抱在一处,羽翼渐丰,咱们不能坐以待毙,那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苗笙语顿了顿,方才为难道:“你也知道,银钗和银环是福晋给的人,我不好叫她们去办,因福晋素日顾着姐妹情谊,她知道了,一定不许我做,所以我才叫了薇儿去办。” 闻言,甘惠淑不禁蹙眉,隐约觉得福晋并不像表面上那么与柔则交好,又怕苗笙语和薇儿愚笨,怕事情败露牵扯自己,故而打算亲自动手。 “薇儿?她可比不上银钗机灵,不如我叫身边的绿珠和紫珞也帮忙。” 第38章 槿汐谢恩 过了两日,宜修有孕的消息也传到了宫中,德妃先是给了赏赐下来,然后才召了宜修和柔则一起入宫。 这是柔则入府后,德妃的第二次召见。 这日早上下着大雨,宜修今日穿着轻便的玉兰紫繁绣银菀花宫装,旗头也并不多点缀,她走路的时候被绣夏和染冬两个人搀扶着,小心又小心。 而柔则却衣着华丽万分,一身朱红色花蝶金线苏缎宫装,是宜修给她新做的衣裳,旗头上的点翠金银层层叠叠,光耀夺目,其中许多也是宜修所赠。 宫人们远远瞧着,倒觉得跟在宜修侧后方的柔则是嫡福晋,而宜修才是侧福晋。 竹息姑姑早早在外迎接,二人到了里头,德妃殿中一贯点着的去水气的安息香都没有点,唯有淡淡的花香。 她坐在榻上,与上一次有些阴郁的神情不同,此刻的她万般慈爱柔笑。 “小宜,柔儿,你们终于来了,姑母盼你们眼睛都盼直了。” 宜修忙就要行礼,竹息连忙搀住她,她的眼睛也笑没了:“福晋如今有了身孕,娘娘说了,许您不要行礼呢!” 柔则眼巴巴地望着德妃,睫毛如蝶翼扑扇了几下,随即便柔柔跪下,口中朗声道:“妾身参见德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德妃忙也笑道:“柔儿也快起来。” 二人忙落座,德妃的目光落在了宜修的身上,又看了看柔则,显然她也注意到了二人的装束差异。 不过她来回扫视了几番,终究还是落在宜修肚子上,笑了起来:“已经三个月了?今年忙,没怎么叫你来看太医,不成想就有了,可见子女缘分是急不来的。” 宜修也笑了:“是呀,妾身也是没有想到,只是近日觉得困乏,吃不下东西,前两日贝勒爷在,传了府医来看才知道的。” 德妃嗔怪道:“老四已经告诉本宫了,你终究是头胎不清楚,不过以后可要多注意了,本宫想了想,府里的太医终归是不比太医,所以本宫已经和皇上说过了,特许温太医以后到府上伺候。” “妾身多谢娘娘。”宜修大喜过望,如此一来,以后自己拉拢温祈安岂不是更加方便了! 柔则在一旁笑了笑,羡慕地望着宜修:“姑母对小宜真好,柔儿见了都羡慕极了呢!” 德妃哈哈一笑,打趣道:“你呀,如今小宜有了身孕,等你以后有了,姑母也一样请温太医去照顾你,好不好?” 宜修也笑吟吟地看着柔则,道:“长姐别着急,贝勒爷日日宿在你那,想必不多久,也就有孕了呢!” 德妃原本欢喜,却忽然听闻儿子日日留宿柔则那里,难怪除了宜修,哪个侍妾都未曾有孕,自己虽喜欢柔则,但她到底也比不上自己的亲孙子。 于是嘴角的笑意究竟少了几分真心,忽然道:“小宜,你今儿如何穿得这样素净呢?” 宜修眸光一亮,浅浅莞尔:“妾身如今有孕,实在不喜欢多闻胭脂气味,也不喜欢在头上戴那么多东西,怪沉的。” 德妃了然一笑,这到底也是情理中的,她有孕的时候,也不喜欢多繁琐的装饰。 又看了看柔儿,点点头:“柔儿本来就漂亮,今儿的衣裳和钗子都华丽,这么一打扮,更加吸睛了。” 柔则听姑母夸赞自己,十分欢喜,看了看小宜,忙道:“姑母,小宜待我极好,我们素日便相互赠这些东西呢。” 宜修淡淡微笑,东西是自己送的不错,不过是她自己穿得这么招摇,头上打扮得这么华丽呢,这可和自己没关系。 德妃的笑意又减了几分,心中叹气,柔儿到底年轻爱出风头呀,想了想,不由得斟酌了语气。 “柔儿,如今老四宠爱你们姐妹是极好的,你们姐妹情深更是乌拉那拉氏之幸,你们一定要记住,相互扶持。” 柔则听了,一下便又减了几分因小宜有孕而来的失落感,她真诚道:“是,姑母,我们都记得呢。” 宜修也笑吟吟道:“是。” 德妃点头,突然话锋一转:“可,老四的后院也不止你们二人,若是长久只专宠你们二人,难保其他人不会有怨言,有了嫉妒便会生事,一旦生事,便会风波不断,你们二人都是极为聪慧的,可明白本宫的意思?” 宜修笑容不减,点头称是。 柔则却咬了咬下唇,可是额娘曾和自己说,一定要获得贝勒爷的宠爱才好,娘娘的意思却要自己劝贝勒爷也宠幸别人吗?那自己还怎么快快有孕呢? 忽然,她又想,小宜也是三年才有身孕,自己才入府几个月,也许,她也不应该太强求? 于是连忙也道:“姑母,柔儿明白了,那以后,柔儿也劝着王爷时常去看看别的姐妹!” 德妃欣慰万分:“好孩子,你们想得明白就好了。” 姑侄三人又好好说了半日的体己话,宜修和柔则方才出来了永和宫,不想门口却等着一个蓝衣宫女。 “奴婢给四福晋请安!给侧福晋请安!”她连忙上来见礼,情状激动万分。 绣夏忙扶了她起来,柔则歪着头,问道:“小宜,这个宫女是谁?” “她是崔槿汐”宜修一笑,又望向崔槿汐,“你怎么好像特意等着本福晋一样?” 崔槿汐紧张不已,因而语气都十分急促:“奴婢,奴婢是听说福晋您如今成了嫡福晋,又知道您今日入宫,所以特意来等您,想亲自道喜,再道谢!” 柔则静静听着不说话,宜修明白她的心意,便笑道:“道喜本福晋是收到了,不过道谢却不必了,举手之劳而已。” 崔槿汐急忙道:“不是的福晋,奴婢是想道谢,今年二月底,德妃娘娘将奴婢调离了浣衣局,让奴婢去了四执库做清闲的活儿了。” 说罢她忙又跪下磕了一头:“福晋和娘娘的大恩大德,崔槿汐无以为报,只能磕个头,日日祈祷,愿娘娘长乐无极,福晋早日生下个健健康康的小阿哥。” 宜修微微惊诧,随即了然,大抵是那一日德妃从皇上口中得知自己帮助崔槿汐的事情,回来便好事做到底,把她调了个新地方了,心里微微欢喜。 到底德妃此举也是帮助了自己更加容易地拉拢崔槿汐了。 “绣夏快把她扶起来,”宜修一笑,看了看她的手,“你的心意本福晋已经明白了,果然,你的冻疮也好了,以后好好当差,就算报答娘娘和本福晋了。” 崔槿汐眸含热泪,忙不迭地点头:“是,是,奴婢一定会的。” 在回去的马车上,柔则十分好奇这一桩事儿,宜修便挑挑拣拣地告诉了她,只是并未提皇上和舒妃也知道的事。 柔则听了,欢喜地拉着宜修的手道:“好小宜,我就知道你是最心善的,我要是你,也会那么做!” 宜修浅笑,她当然知道柔则也会这么做,因为她就是学的她和甄嬛的做派。 第39章 温染初见 宜修回府的第二日,大雨便已然停了,前些日子的暑热都被驱散了几分。 德妃越思及宜修的身孕,越是欢喜,便迫不及待地吩咐了温祈安来贝勒府给宜修请平安脉。 绣夏和江福海亲自到了门口迎接温祈安,三人恭维一番,绣夏延请他至栖梧苑,江福海跑去书房向四爷回禀一声。 “温太医年纪轻轻,不想医术如此高超,真是人杰才俊了,想必宫中许多娘娘得您看诊,我们福晋也真是有福气了,喝了您的药不过半年便有了子息,福晋还说要好好谢您呢!” 绣夏一边带路,一边含笑说话,这一番话也是实话,虽说太医院重门第,但温祈安的医术若是不出类拔萃,怎能得德妃娘娘的赏识呢? “绣夏姑娘谬赞了,宫中也唯有德妃娘娘还看得起下官,能伺候娘娘和福晋才是下官的福气!” 温祈安谦和一笑,他人如其名,温润如玉,谁看了他的笑容都会觉得由衷的安心,这样的安心不仅因为他和缓的性格,更是来自他作为医家的本领。 绣夏眼珠子一转,想起这些日子主子的打算,忽然又笑着试探:“温太医一身好医术,小公子以后可要子承父业,方不负呢!” 温祈安微愣,随即笑着摇头:“惭愧惭愧,下官尚未成亲,更别谈子嗣了。” 绣夏故作惊讶:“哎呀,奴婢只是还不知温太医贵庚,所以才失言了。” 他微微失笑,并不在意:“下官如今二十又四了,不怪姑娘惊讶,寻常男子这个年纪是该有孩子了。” 绣夏微笑点头,点到为止,温祈安如今不过二十四,而染冬比自己小两岁,也十九了,主子的打算,也算合适。 二人话毕片刻便进了栖梧苑,二门上,染冬便含笑迎了上来,只是她素日大方开朗的人物,今日那一方笑容中却有一丝微妙的拘谨与试探。 “温太医来了,福晋久候了,请。” 从前宜修入宫总是只带着绣夏一人,染冬从未见过温祈安,今日一见他,心中暗道真是玉树临风的好人物,不免也减了几分心中的忐忑。 “有劳姑娘了。” 温祈安也只敢微微看了染冬一眼,发觉这位婢女貌美,明媚情态远胜绣夏姑娘的沉稳雅淡,一个是春日桃李,一个是初夏玉兰,一浓一淡,相得益彰。 不觉心下越加凛然,微垂眸子,不敢乱看,只跟着偷笑的二人后头进入了花厅。 宜修已然品味香茗几番,见两个丫头终于含笑进来了,绣夏眉目间尽是促狭笑意,染冬的双颊似染了一片残霞,若有若无的。 “微臣给福晋请安。” 温祈安一进门便嗅得瓜果清香,十分不俗。 又见厅内摆着的五彩螺钿漆的花好月圆屏风,十分华贵,厅中多布水晶帘,日光从竹帘缝隙间透进来,更显整个屋子光耀夺目。 福晋端坐着,语气中尽是闲暇与慵懒:“温太医快请起,有劳太医这次亲自来王府给本福晋看诊了。” 温祈安从前在永和宫见到的福晋总是谦卑柔和的,从未有过今日这样微微矜贵的傲然,而这样的傲然却并未刻意,是官宦贵胄骨子里有的。 他更把头低下了几分:“都是微臣应当的。” 宜修见他这般模样,十分满意,绣夏忙道:“温太医请先给福晋诊脉。” “好。”温祈安连忙拿下药箱,跪在宜修旁边,一一铺陈开。 片刻后,他的手移开了,笑道:“福晋的胎极安稳,想来是福晋素日饮食心情都极好,这样安胎药便也简便许多了。” 宜修笑着点头,随即按捺不住,低语期盼不已:“温太医,本福晋这一胎已然过了三个月,不知,您可能瞧出是男是女呀?” 温祈安言笑晏晏,定定道:“福晋放心,微臣没有看错的话,应当是男胎。” 宜修顿时松了大大的一口气,面上终于松了下来,那一直挂着的笑容也多了许多真心。 “那便好,那便好!多谢温太医了。” 绣夏和染冬激动万分,但还是克制住了,反倒是剪秋和绘春二人在后头已经手拉着手握住,露出大大的白牙笑了起来。 染冬见状连忙从旁边案上拿了一沓纸来,奉到温祈安面前。 她道:“温太医,这是府医给福晋看诊的脉案和曾经用的方子,方便您开药。” 温祈安欣喜接过,宜修便笑道:“本福晋有些乏了,染冬,你好好跟着太医去看方子。” 说罢,她被绣夏和剪秋搀扶着,自顾回了里间寝卧休息,温祈安忙和染冬走了出去,到了侧间看写方子。 “这方子都是好的,倒和下官心中想的方子相差无几了。”温祈安看了脉案,不由得一笑,轻轻点头。 染冬忙也笑道:“是,是好方子。” 她素日也算伶牙俐齿,今日不知为何倒是说不出许多其他的话来,只得连连这般答话。 待温太医将药方换了一味药,又减了一味,方才交给了染冬,染冬瞧了瞧,也觉得极好。 恰好绣夏此刻也出来了,见温祈安便要告辞离去了,原还以为会随侍两日,于是忙又塞了一大包银子给他。 又问道:“温太医今儿便得回宫吗?” 温祈安忙解释:“是,下官也是听德妃娘娘吩咐,如今福晋月份还小,待七八个月后,下官自会前来长侍。” 二人明了,他这一次来是替德妃看福晋的胎好不好,是男孩还是女孩呢,此刻自然要赶回去回禀。 染冬为主子骄傲,笑道:“原来如此,有劳温太医了。” 二人好生又将他给送了出去,待回到宜修寝卧,忽然发觉主子并未小睡。 宜修坐在榻上,含笑轻抚着肚子,温祈安都说了是个男孩,那一定,一定是她的弘晖又回来了。 染冬奉茶,笑道:“福晋怎么不睡一会呢?” 宜修难得柔声:“高兴,怎么也睡不着。” 两个婢女对视一笑:“奴婢们也高兴,福晋肚子里的果然是个小阿哥呢!这下柔侧福晋再怎么得宠都没用了,以后娘娘和贝勒爷终究要偏向福晋了!” 一番话正是宜修心中所想,不免得意万分,是啊,今生今世,柔则都别想再越过自己去了! 浅笑了一番,宜修忽然笑看染冬:“如何?本福晋和绣夏可曾诓你,温太医是个好人物?” 第40章 诊脉确子 宜修自有孕后思索了几番,虽身边已然有了一个徐广香,但以后到了宫里,自然是帮手越多越好。 就像从前的甄嬛,废了一个温实初,还有一个卫临。 于是几番权衡,还是觉得自己这四个婢女里,剪秋和绘春便罢了,绣夏又是自己最离不开的好帮手,那便只有染冬最为合适。 一来她通医理,二来,她如今十九岁,是最貌美的一个,也颇具头脑和手段。 若是她嫁给了温祈安,也许就没有温实初了,自己不仅少了一番阻碍,还平白多了一个好帮手。 也不怪宜修有此想法,她虽然有前世记忆,但终究不晓得温家和甄家的前尘往事,因而才想到这样的计策。 染冬见福晋骤然如此发问,心中微羞,还是坦然道:“福晋和绣夏姐姐不曾诓奴婢呢。” 宜修满意点头:“如此便好,温太医以后是要常来府上的,以后都由你接他,日久天长,他总会动心的。” 绣夏忙打趣道:“可不是嘛,咱们院子里,当属染冬最漂亮。” 且说温太医急急赶回永和宫复命,告知了德妃宜修的身孕好,又是男胎,德妃一下便开怀大笑,对儿子再多不满也早消了气。 “好啊,好啊,宜修真是给本宫争气,老四府里头一胎便是男孩,本宫的一桩心事总算是有了着落了!” 竹息也笑得灿烂:“福晋也算是苦尽甘来,日盼夜盼了三年,终于是得偿所愿了,娘娘可要好好赏福晋哩!” 德妃不住点头笑:“什么好东西赏她都是值得的,等下你再亲自去库房里挑一挑,把上好的燕窝、阿胶还有好料子什么的,都挑出来,送去老四府上。” 竹息点头:“是是是,奴婢遵命。” 德妃还自顾地高兴,竹息忽然又道:“娘娘,如今福晋有了身孕,可昨儿奴婢瞧柔侧福晋,似乎有些落寞了。” 德妃也敛了笑意,随即又云淡风轻起来:“本宫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柔儿素来是个好心肠,与她额娘还有那个贱人可不是一个胚子,也正是这样,本宫才格外喜欢这孩子。” 竹息想到自家娘娘和曾经的乌拉那拉氏大小姐的恩怨,不免叹气一声:“是啊,尤其是宁沁夫人,这些年越发不成个样子了,郭大人膝下子嗣凋零啊。” 德妃冷哼一声:“那个贱妇,如今的下场也是活该,好好的日子生生被她搅和了,幸而我这个弟弟和郭大人有眼色,直接给她报了疯病,否则本宫定然要在皇上面前参她一本。” 竹息忽然露出嫌恶的表情,又劝慰道:“娘娘别生气了,她是曾经的嫡出大小姐如何,娘娘您如今已然是德妃娘娘了,听说前几日她还破门闯了出来,大吵大闹不成体统。” 顿了顿,又笑道:“郭大人将看守的罚了,重新把宁沁夫人关起来了,这次连房门窗户都钉死了,只留了一个小口送饭菜呢。” 德妃心中一口怨气终于是舒畅了,冷冷笑着:“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从前她欺侮本宫的时候,大概想不到还有今日。” 竹息给德妃打扇:“娘娘有福气的,怎会和她计较,只是府中夫人虽然不似她这般歹毒,但到底,她素来对宜福晋是不喜的,娘娘可要提个醒?” 德妃沉吟片刻,才道:“她再有心大抵也插手不进贝勒府,何况如今是宜修当家,本宫刻意提醒,反倒叫二人的关系越发不可缓和。” 德妃最终是没有提醒宜修,其实她的揣测也是对的,她也心中明白,宜修虽然会对柔儿好,但对她嫡母,是万分提防的。 四月底的一场雨带来的凉意并未持续多久,入了五月,那股热浪越发变本加厉,卷土重来。 自宜修公布有孕来,四爷和德妃对栖梧苑的赏赐可谓络绎不绝,不过,约莫十来日后,四爷便不再留宿了,只白日时常前来陪伴片刻。 他仍旧时常留宿的柔则那里,不过自从德妃提点过后,柔则果真劝慰四爷要雨露均沾,因而终于甘、苗、柳三人处也有了他的踪迹。 只是仍然远远比不上柔则的恩宠不衰,只因她与齐月宾时常为四爷合奏琵琶曲,讨得欢心,二人亲亲热热,好似另一对亲姐妹。 宜修并不多诧异,因为从前,齐月宾的琵琶也是柔则一手调教出来的,她们二人的亲厚也和前世无二。 只是柔则自然一派真心,只是不知齐月宾有几分真心,几分利用。 五月中旬里的一个午后,栖梧苑静悄悄的,唯有蝉鸣此起彼伏,空气里氤氲着团团热浪,地上的大理石砖被晒得滚烫,反射着刺眼的光辉。 玛瑙和珍珠热得昏昏沉沉,二人穿着天青色薄罗衫伏在廊下偷闲眯着眼,手上的银线菡萏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那额间的薄汗才消退了许多。 “二位姐姐,快回禀福晋,绛华苑出事了!” 一声小太监的惊呼,一下叫二人闲散的弦儿紧绷,珍珠和玛瑙连忙爬了起来,见小吉子慌里慌张的,赶紧就迎了上去。 “出什么事儿了!” 宜修被绣夏和染冬搀扶着,带着乌泱泱的奴婢和小太监到了绛华轩的时候,杨府医已经到了,他正小心翼翼地给指尖流血的柔则包扎。 宜修如今快四个月了,小腹已经较为明显,听了丫头们的禀报,忙只穿了水玉色的萱草纹裳衣,头上的斜斜钗着一支攒珠花钗就赶来了。 她扫视屋内,一大堆丫头们簇拥着,柔则痛得垂泪不止,一旁的齐月宾手足无措。 二人旁边的几上摆着两把凤颈象牙琵琶,只是其中一把已然断了弦,崩裂之处还沾着血珠。 不由得蹙眉,这事一看就是甘苗二人的手笔,只是银钗并未事前回禀自己。 只能暂按捺微怒,沉声喝道:“你们都不会伺候主子吗,这到底怎么回事!” 化鹤看了一眼齐月宾,不忿地抢着开口道:“请福晋为我们侧福晋做主,方才我们侧福晋弹了齐侧福晋的琵琶就被弦割裂了手指,这琵琶弦定然是被人做了手脚!” 第41章 柔则伤手 齐月宾身边的吉祥顿时扑在了地上,大呼冤枉。 “福晋明察,这把琵琶原就是柔侧福晋送的,今日也是柔侧福晋说给我们侧福晋的琵琶调音弹奏,这才换了来,谁承想竟断弦伤了手,更何况这断弦也是常事,福晋,您说这怎么能怪我们福晋呢?” “月侧福晋,你怎么说?” 宜修瞥了一眼已经不再焦惶的齐月宾,被绣夏和染冬搀扶着坐在了齐月宾一贯坐着的主位上,齐月宾连忙站立在了她面前。 她定下了神,目光坚定道:“福晋,都是妾身不小心,许是琴弦疏于保养,才叫柔姐姐弹奏伤了手,都是妾身的罪责。” 她的婢女吉祥已然陈述了实情,为自己开脱,她自然不必再多赘述,所以只避重就轻,顺着吉祥的话退一步拦责。 因为她心里清楚,无论宜修是为了柔姐姐还是私心,她都不会向着自己。 化鹤护主心切,听了这话,全然不顾座上柔则意图劝阻的眼神,拧着脖子气愤不已。 “什么叫断弦是常事? 我们侧福晋赠的琵琶名贵无比,琴身通体用的是小叶紫檀,琴头用的是象牙,就连琴轸和品相都是和田玉做的,这弦从未断过,我们侧福晋的琴技炉火纯青,怎么偏偏今儿就被割伤了手呢!” 柔则忙打断她道:“化鹤,别说了,人有失手,今日许是我不小心罢了,你别这样责怪月妹妹。” 宜修淡然又看了看众人,若是寻常时候,绛华苑闹成这样,她们两个住处这般近,必定早就来看热闹了,可今天她们却不在,这事就千真万确她们做的了。 她还不得不替这两个蠢货遮掩着,于是只看向了柔则:“你的手不要紧?” 柔则宽慰一笑,扬了扬双手,只见她左手中间三指及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都被包扎好了,洁净的白纱裹得老厚,不见半分殷红。 “其实吉祥和月妹妹说得有道理,不过就是被琴弦割伤了手,我们自小练琴,不管琵琶多名贵,总会受点伤,不碍事的,你们瞧,杨府医已然给我上了药包扎好了,过不了几天就会好的,福晋不必兴师动众。” 化鹤蹙眉,大小姐怎么这般不谨慎,忙低声道:“侧福晋,这事哪有这么简单嘛!” 柔则只得觑她一眼,无奈斥责道:“化鹤!” 化鹤无法,只得撇了撇嘴不敢再多话,吉祥仍跪在地上不敢乱看,齐月宾感激地看一眼柔则,对方回以一笑。 宜修只得点点头,又微微扬起下巴示意,染冬便将断弦琵琶抱来给宜修看。 琵琶的四弦粗细是不一样的,最粗的两根都完好无损,细细的那两根已然断成了三截的六根,主仆三人细观,断口粗糙,显然是真的因大力弹拨而断了的。 宜修心下微喜,苗氏和甘氏终于是有了精进,于是面上叹了一声,看向面前的二人叹道:“吉祥,你起来,快扶你家主子坐下。” 吉祥和齐月宾松了一口气,她忙又搀扶着齐月宾坐在柔则旁边,化鹤不忿地看了瞪了她们主仆二人,齐月宾主仆只当没有看见。 宜修清了清嗓子,又缓缓道:“本福晋也看过了,不过是寻常的断弦罢了,也值得这样闹起来?” 随即她凛冽的眼刀飘向了化鹤,将对方盯得一怔,立刻便低下了头,柔则也有些愧色。 “福晋别怪罪,都是化鹤和为莹太担心妾身的手了,所以才直接跑了出去忙着禀报,我拦也拦不住,福晋看在我的份上,这事便算了?” 宜修缓和了面色,轻轻抚摸着肚子,淡淡道:“罢了,既然柔侧福晋都不追究,本福晋又会追究什么呢,贝勒爷托本福晋照应府内一切事宜,小心些也是应当了,不过——” 她又看向了吉祥:“不过这件事虽是小事,但本福晋都来了,你们也要和气些,不要在外头胡言乱语,叫人揣测,坏了你们主子各自的清誉。” 齐月宾看了看宜修隆起的小腹和额头的薄汗,知道对方也来得着急,忙欠身道:“是,福晋的话咱们都记下了。” 柔则忙笑道:“天气炎热,烦福晋来一趟了,我与月妹妹素来交好,怎会有什么龃龉,化鹤,还不快给月侧福晋谢罪?” 化鹤见自己主子这样说,一时也清醒了头脑,想了想也是,主子和月侧福晋素来交好不说,这弹琴受伤是常有的事情。 她方才一时着急,所以才那样指责月侧福晋,心下不觉也有懊悔。 忙跪到齐月宾面前,悔过不已:“月侧福晋别生气,都是奴婢一时着急,所以才那样说,还请您别放在心上,大人不记小人过,以后还和我们主子和和气气的罢!” 齐月宾主仆素来通情达理,宠辱不惊,吉祥忙搀扶起她,柔声道:“好妹妹,我们侧福晋也体恤你的苦心,怎会怪罪呢?” “这才好了,以后别这样大惊小怪便是了,等下把这旧弦扔了再换上好的。” 宜修满意点头笑着,随即又看向一直不作声的杨府医:“杨府医,这些日子你要好好医治柔侧福晋的手,不要落下疤痕。” “是是是,老朽一定用心!”杨府医曾经用开胃药忽悠过齐月宾,如今自然不敢抬头看她。 齐月宾自然也不能声张自己悄悄找杨府医看不孕的事情,眼下只得也不说话,想着或许他不会看妇婴,但治皮外伤大抵是无妨的。 见稳住了场面,宜修也淡笑起身,她心里盘算着,杨府医庸医一个,或许也未必能治得柔则那手不留疤痕,这美人微瑕,终究就是遗憾了。 齐月宾亲自搀扶着宜修走出了绛华苑,方才回来,对柔则的双手歉疚不已。 “柔姐姐,这些日子你不常来,都怪我没把琵琶好好保养着,这才叫弦脆了。” 柔则不以为意,嗐了一声:“无事无事,你不怪化鹤心直口快就是了,对了,这琵琶我还是拿回去上新弦,我那都是新做的,以后一定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第42章 淬毒琴弦 待送走了柔则,吉祥深深地望着自己的主子:“侧福晋,您觉得这事儿?” 齐月宾冷笑连连:“即便几日不弹,断弦伤了手,哪里会伤成这个样子,柔姐姐和我都明白,声张起来不过是白白便宜了旁人。” 吉祥沉思:“这是福晋做的吗?” 齐月宾迟疑道:“她们是亲姐妹,宜修也做了福晋,且她们二人素来要好,她即便真的丧心病狂动手,也不会只教柔姐姐伤了手,伤了手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吉祥肯定道:“那一定和苗格格脱不了干系了,她和甘格格素来不喜您和柔侧福晋,不过,好好的弦断了,一定是咱们院子里出了鬼!” 齐月宾沉默半晌,才叹气道:“琵琶我放在乐房,谁都可以进去,院里这么些人,一时要查哪里能查得出来呢?今儿要不是化鹤声张起来,我原本和柔姐姐按下再慢慢查,如今倒坏了事。” 吉祥叹息:“她素来看着机灵,却不像她主子般玲珑剔透,看来奴婢日后要更留心下面人了。” 晚间时候四爷回府来,知道了这事,倒是心疼万分,发了脾气,不过有柔则劝慰,事情又不大,终究是按捺下了。 只是他也吩咐了柔则以后也少去绛华苑弹琴了,就连他自己也不再去看齐月宾了,又吩咐了杨府医好生照顾着。 宜修只当是甘惠淑和苗笙语看不惯柔则和齐月宾,所以才搞了些小动作,叫她的双手吃点苦头,回去之后和绣夏她们也是一笑而过,又叫人送了些东西去宽慰她。 过了五六日日,柔则早早叫化鹤和为莹将琵琶新弦给换好了,送回了绛华苑,想着几日功夫手上的皮外伤恢复,再与她探讨琴技。 这日一早,温祈安奉命进府,染冬也按照宜修的吩咐到门外迎接,二人仍旧客套一番,随即便按照惯例前往栖梧苑。 谁知还没到院子门口,就撞上了慌慌张张的苏培盛。 “嘿呦,我的姐姐,您才接了温太医来呀!” 温祈安不明就里,连忙道:“今日替德妃娘娘请了脉方才出宫,所以来晚些了些。” 苏培盛忙摆手:“奴才不是责备温大人的意思,大人别多心!实在是府中有事,盼着大人您来呢!” 染冬蹙眉,不满道:“小苏公公,这是怎么了?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咱们福晋好好的呢!” 苏培盛为难片刻,终究还是道:“染冬姐姐别恼,方才呀柔侧福晋的手疼痛难忍,贝勒爷去一瞧,那手拆了纱布竟然都溃烂得不成样子了!哎哎哎!贝勒爷气急了,当场就把杨府医打了板子赶出去了,这不?” 说罢,他朝温祈安努了努嘴,叹气连连:“贝勒爷早听说温大人今日回来,所以才派遣了奴才来请啊。” 染冬微怒,但到底克制着语气:“这话从何说起?温大人是娘娘特意请来给咱们福晋看诊的,怎的杨府医被赶出去了,府上没别的大夫了不成?” 她又斜眼觑看温太医的脸色,羞怒不已:“这不是叫大人看笑话咱们府上无人吗?” 温祈安尴尬,按说自己的确只需要给福晋看诊就是,毕竟子嗣为重,柔侧福晋的手伤确实用不着自己。 不过他近日在宫中也曾听闻这位侧福晋的大名,宫人们都议论纷纷,说四爷独独偏宠她,一应待遇和排场甚至远超嫡福晋,如今当面撞上,顿时不敢言语。 只道:“下官不敢。” 苏培盛也尴尬极了,只能跺脚:“唉,染冬姐姐,福晋已然也去了,知道了此事还特意带了徐府医去看诊,奴才和绣夏姐姐也劝了,可贝勒爷铁了心要等温太医来呢,眼下都在那了!您看这?” “罢了,贝勒爷执意如此,只是不知温大人觉得如何?” 染冬气恼不已,柔则那个小贱人竟然也不晓得劝一劝吗,素日说什么姐妹情深,这下反倒觉得自己的手比福晋的身孕还重要了! 温祈安还能怎么着,只能答应,跟着二人急匆匆地转道去了西边的蘅清苑。 “微臣给贝勒爷、福晋、侧福晋请安!” 温祈安微一抬眸,瞥见四爷正坐在榻上,小心翼翼地给身侧的柔侧福晋吹手。 那貌美无极的侧福晋美人垂泪,好不梨花带雨,而宜福晋却大着肚子,独自坐在旁边的榻上侧身,宽慰着她。 四爷闻声方才抬眸,见太医来了欣喜万分:“温太医不必多礼,请给侧福晋瞧一瞧手!” 说罢柔则抹了抹眼泪,才从四爷怀中起来,坐在下方的座上,温祈安不敢怠慢,忙就开始布置看诊之物。 宜修叹了叹道:“让温太医见笑了,府医庸庸,侧福晋的手因弹琵琶而伤,这暑天里医治不善,如今竟溃烂成这样,还望大人妙手,救治一二。” “福晋客气,这是应当的。”虽然是场面话,但说得好似柔侧福晋要没命了似的,温祈安只当福晋心善,姐妹情深。 随即仔细一瞧侧福晋的指尖,红彤彤的一片底子,上头紫的、青的裂口攒聚着肿烂,碰一碰还有黄脓水流出来。 四爷见温太医蹙眉不已,随即又诊脉,又拿银针挑破脓包,看得是心疼不已,却也不敢随意开口。 柔则委委屈屈,只盯着四爷瞧,叫所有人我见犹怜。 片刻后,温祈安目光一凛,斟酌着来到宜修和四爷面前回话。 “王爷、福晋,侧福晋的伤不像是天热捂的,倒像是……像是中了毒所致,所以裹着纱布不仅不好,反倒更严重了,再晚几日,恐怕毒入骨髓,双手就彻底废了。” 宜修暗道果然,苗笙语和甘惠淑素来狠辣,光是叫柔则割伤了手是不够的,怎么也得再严重些才对。 当下对四爷执意请温祈安来给柔则看诊一事的怒气按捺了几分,反倒觉得有意思。 四爷一惊,又忙问:“温太医,您全力医治,可还能恢复她的双手?” 温祈安蹙眉,看了看宜修,才道:“微臣会尽力,但微臣不善此科,不如待微臣回宫复命,请德妃娘娘下旨,令此科胡太医前来!” 四爷后知后觉,忙看了一眼无异色的宜修,心虚道:“应该的,应该的。” 柔则吓得一愣,大半日才反应过来,突然扑通跪下了,她已经红肿的双眸又掉下泪,抽噎不停,可怜极了。 “四郎,杨府医怎么这样坏心要害菀菀呢!” 第43章 审问齐氏 四爷紧缩眉头,沉声道:“这样狠毒的手段,杨府医也是府上的老人了,若非是背后有人指使,那么此事便是另有凶手!” 宜修骤然想起,那日自己怕甘苗二人露出马脚,所以顺口提了一句,叫柔则换了新弦,想必如今再查也无踪迹了,当下也放心了几分,只喝茶看戏。 四爷起身,一把将柔则捞起来,叫她坐下,又对温太医道:“温大人,方才许府医已经看了那府医给侧福晋上的药和纱布,说是无不妥之处,不知这药是怎么弄到侧福晋手上的?” 温祈安一时失语,他是医者,不是神算子,他怎么知道毒怎么下到她手上的? 宜修见温祈安为难,连忙道:“贝勒爷,既然这些都无毒,与杨府医不相干,会不会下人们起了坏心思……” 不等化鹤说话,为莹反倒第一个炸毛,跳出来喝道:“福晋莫要血口喷人,侧福晋的手一贯都是我们四个大丫头换药的,我们都是府上跟来的陪嫁,怎么会害了侧福晋!” 宜修不言,绣夏和染冬刚要开口呵斥,柔则便回头蹙眉喝道:“为莹!越来越没规矩了,你怎该这么和福晋说话,还不出去跪着!” 不怪素日宽和的柔则生气,她一向对四个丫头好,从未大声呵斥过一句。 可如今到了贝勒府还这样一而再再而三说了不听,如今宫里的太医都在,自己身边人便敢对小宜不敬,传出去岂不笑话。 化鹤到底年纪长些,近日也明白些主子的苦心,忙扯了她一下,叫她别再闹了,微愣的为莹便委委屈屈地出去跪下了。 四爷坐下,看着另外三个丫头道:“你们呢?” 余下两个丫头,一个叫雾柳,一个叫露荷,连忙和化鹤一齐道:“奴婢们不敢谋害主子。” 宜修但看柔则身边这四个丫头,显然是嫡母仔细挑选的,都长得老老实实的,很不出彩,直衬托柔则的貌美。 而自己的四个丫头却一个赛一个的漂亮端正。 心中微嗤,好心思,不过却不在点子上,不够漂亮又不聪明,怎么护住主子呢? 就在这空档里,温祈安仔仔细细回想了方才的对话,片刻后冷不丁开口。 “回禀王爷,既然药无问题,也许就是当时的琴弦有异了。” 宜修抬眸瞧他,心里微惊,又欣喜他的敏锐,却又觉得他现下的聪慧很不合时宜。 柔则瞧了瞧四爷和宜修,弱弱道:“四郎,菀菀和月妹妹一向交好,她不会害菀菀的。” 四爷还是沉思起来,还是唤苏培盛道:“你去绛华苑,叫齐氏过来带着琵琶过来,太医在此,一看便知。” 苏培盛很快便又出去了,柔则一惊,随即懊恼不已道:“四郎,那琴弦已经被菀菀换了,旧的也被扔了呀!” 四爷不恼,忙问:“什么时候扔的,扔哪里了?” 柔则委屈道:“四五日前就叫为莹顺手扔了,想来如今早被奴才们收拾丢出府外了。” 四爷蹙眉,宜修忙道:“一切还是等月侧福晋来了再说。” 很快,齐月宾就带着完好无损的琵琶来了,与此同时,甘惠淑和苗笙语也赶来了。 苗笙语反常地不多话,倒是甘惠淑看了看柔则的双手,可怜不已。 “真是可怜,要是留了疤痕可怎么好,月姐姐您瞧瞧!” 齐月宾不过十九岁,再稳重也是年轻,她在路上已经听了苏培盛是话,知道四爷是在疑心自己了。 连忙进来就跪着了,她极力克制慌乱,缓缓道:“贝勒爷、福晋明察,妾身素来与柔姐姐交好,怎会作出如此狠毒的行径!” 宜修不语,柔则到底还是相信齐月宾的为人,也附和道:“四郎,这件事或许有隐情,菀菀也不相信她会害人,何况月妹妹也没有动机要害菀菀呀!” 说罢,柔则不忿的目光瞟向了甘惠淑和苗笙语二人的方向,不想着两个人居然能面不改色。 四爷盯着齐月宾,猜忌不已:“菀菀,你不晓得后院争斗手段的狠毒,如今能肯定的是,一定是有人要害你了!” 齐月宾的脸白了又白,这话说得无异于当众打她的脸面,证据未出,猜忌先生,她在王爷心中竟如此不堪吗! 无人关注宜修,她看着齐月宾的面色,嘴角噙了一抹如同冬日残月一样寒冷的笑意,又含了一口热茶温暖。 贝勒爷,从来就是这样的人,而后院的女人们,总是为了这多一点点的信任争斗得你死我活,真是可笑。 齐月宾还是稳定了心神,缓缓道:“请贝勒爷细想,若真是妾身做的,怎会任由柔姐姐将那赃物带回,何况那琴弦也是姐姐亲手换的呀!” 化鹤惊疑不定,那日回来后,大小姐就觉得也许是甘氏和苗氏做的手脚,不过只以为是叫她割伤了手,所以不以为意,不想无意之举,却毁灭了证据! 柔则柔声劝慰:“四郎,妹妹说得有理,就算菀菀的手坏了,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四爷思虑间,苗笙语忽然冷哼一声:“二位侧福晋素日喜爱弹奏琵琶,所以贝勒爷多眷顾,一旦柔侧福晋的手不能了,可不只有她能弹了吗?” 齐月宾咬牙忍耐,甘惠淑又微笑道:“王爷,苗姐姐素来心直口快,她话虽然难听,却不无道理啊。” 胶着之时,宜修放下茶盏,对候在一旁的温祈安和徐广香挥手:“温太医辛苦了,府上招待不周,请大人移步暂做休憩,午后再回宫复命!” 说罢,四爷也点头,染冬会意地扯了一下出神的徐广香,她才猛地一激灵回神,跟着悄悄地退了出去。 温祈安也告辞退了出来,不想晴空高照下,两个人正在院子外开得极好的莲花池子边,等候着自己。 早晨的阳光正好照耀在染冬和那女子的面上,令那女子的面容有了一些不真实的光晕。 她的嘴角含着淡淡着,若初夏晨风般柔和的微笑,平白让她比一旁的染冬还要更令他瞩目。 第44章 故人重逢 温祈安也怔在了原地,双眸更是一眨也不敢眨,他方才一直低着头不敢乱看,为什么现在才看到她呢? 也幸好,幸好,自己现在终于看到了她。 “温太医?徐府医?怎么愣在这儿呢?”染冬纳罕万分,目光从二人身上来来回回逡巡了几百遍,终于不解地打破诡异的静谧。 温祈安还是静静地与她对视着,终于,终于,徐广香的明眸中缓缓地沁满了水光。 她张开双唇,翕动了好几下,胸口不住地震动,却试了好几下都说不出话来。 染冬发觉了她的异样,连忙扶住了她,惊慌道:“徐姐姐,你怎么了!温太医您快给她瞧瞧!” 温祈安箭步跑到二人面前,最终克制在了一箭之地,他也难以抑制,颤抖了好几下双唇,最终才吐出二字。 “广香!” “我,我终于找到你了,我从家里一路来到了这里,我扮过男人做活,我支过摊子看诊,今天,我终于找到你了!” 徐广香一下痛哭出声,她紧紧攥住的拳头,终于缓缓地放开了,又哭又笑。 “佑宁啊佑宁!已经十年了!” 她喃喃地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对方的字,染冬扶着她的手缓缓垂下,终于默然了。 待她面无表情地回到蘅清苑里头的时候,里头已经跪着一个翠色衣裳的小丫头了。 宜修紧蹙眉头,泠然询问:“你就是一贯伺候在侧福晋琴房里的?” 那小丫头不敢抬头,抖得和筛子一样,怯懦懦道:“是,奴婢就是康儿,是管绛华苑琴室的。” 四爷重重冷哼一声:“这么说,侧福晋琴室的钥匙也只有你有了?” 康儿不敢隐瞒,只得道:“是,侧福晋的几把琵琶名贵,所以琴室是上锁的。” 齐月宾捏紧了双手,她和柔姐姐都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没有给琴弦涂毒,所以王爷才会想到给自己看顾琴室的丫头康儿。 四爷顿时愠怒,厉然喝道:“那便是齐氏指使你对柔侧福晋下此毒手了!?” 康儿猛然抬起头,不可置信,连连磕头:“贝勒爷明鉴,我们侧福晋从来没有吩咐奴婢做过这样的事儿,王爷明鉴!” 这康儿也是齐月宾看重的丫头,见状也知道贝勒爷是认定了自己院里人在琴弦上淬毒了。 她闭了闭眼,狠了狠心道:“贝勒爷,虽然琴室素日上锁,但也有开室洒扫的时候,若是贝勒爷一定认为是琴弦上有毒,或许是别的小丫头所为呢?” 柔则咬了咬嘴唇,也道:“四郎,方才妹妹也已陈情申诉,她确实并未动机,也不是这样狠毒的人,菀菀愿意为月妹妹担保,她一定不会害我的,请您相信菀菀,也相信月妹妹!” 齐月宾眸中有水光,无言地望着柔则,四爷迟疑不已,宜修也摸不准这个康儿到底是什么来路,便也不言语。 “虽然侧福晋爱护着小丫头,但是绛华苑伺候的人前前后后也有十来人,既然康儿看顾琴室,自然是她的嫌疑最大,妾身以为,不审问是问不出实话的,既然要审问,那也要从康儿开始审问,这样便能真相大白了。” 甘惠淑到底比苗笙语聪慧许多,立刻见缝插针,真诚不已,那模样似乎不给柔则讨个公道不罢休。 苗笙语忙也道:“是啊贝勒爷,甘妹妹说得有理。” 宜修侧目,见甘苗二人嘴角都不自觉地挂着一抹微笑,毫无担忧之色,此刻她二人又敢主动要求审问康儿,看来她们做这件事买通的丫头,不是康儿了。 柔则担忧道:“四郎,还没有定罪便用刑罚,是否太残忍了些,何况重刑之下必多冤狱。” 四爷迟疑间,宜修忙苦口婆心劝他:“贝勒爷,长姐心善,妾身却要说一句,恶人做了错事,怎肯轻易认罪?何况眼下长姐愿为月妹妹担保,但琴弦的的确确是在绛华苑出了问题,伺候的奴才们怎能独善其身呢?” 此言一出,甘惠淑和苗笙语对视一眼,还是福晋老辣,这话一出来,齐月宾和柔则再想开口为康儿求情也不能了,否则便是蓄意包庇。 果然四爷先柔声宽慰柔则道:“菀菀,你到底心善,不晓得审讯之事,只要审问了康儿,此事便可明朗几分。” 齐月宾蓦然闭上了双眼,康儿,自己保不住她了。 康儿即刻被苏培盛给带了下去审问,别人不知道,但宜修知道,大抵是被交给夏刈了。 而齐月宾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康儿还在审讯,她清白未定,即便有柔则的求情,四爷还是将她暂时禁足了。 宜修离开蘅清苑的时候终于露出了一抹冷笑,甘惠淑和苗笙语两个人终于是有点长进了。 不过二人还是不够聪明,虽然她们买通丫头栽赃康儿和齐月宾,可若不是那日自己留了个心眼,叫柔则换了新的琴弦,今日她们两个也逃不了干系。 回到栖梧苑的时候,搀扶着宜修的染冬忽然被台阶绊了一下,险些扯倒了她,亏得绣夏扶得稳,江福海又搀的及时。 宜修护着肚子,呵斥道:“你素日小心,现下怎么连个台阶都走不稳了!” 染冬连忙跪下,急得要哭:“福晋恕罪,福晋恕罪,是奴婢方才想事情出神了,都是奴婢的不好,您责罚奴婢!” 绣夏和江福海见状连忙求情,绣夏劝慰道:“福晋,染冬素日不是这么不谨慎的人,您念在她素日的好处,别罚得太重了?” 江福海也连连点头哈腰:“染冬姐姐一定不是故意的,福晋您别气坏了身子!” 宜修置若罔闻,刚才要是自己摔了,那弘晖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顿时语气更加森然:“在本福晋身边当差,什么事儿能叫你分心成这样,你且说来听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本福晋绝不轻饶你!” 染冬略带哭腔道:“奴婢没脸了,今儿个温太医和徐府医一见,两个人就哭了,原来徐府医寻的人就是温太医,不过却不是什么亲人,倒像是有情人,现下二人正候在院子里呢! 不怪染冬哭泣,栖梧苑大丫头们几乎都晓得主子有意把染冬说给温太医,不成想倒又牵扯上了徐府医。 说罢,她又将早上的所见所闻细细叙述一番。 别说绣夏和江福海,饶是宜修也大吃一惊:“你说什么?徐广香寻的人是温太医!” 染冬点点头:“是啊,早上奴婢就在两个人旁边呢!” 第45章 新欢旧爱 宜修步入正厅,但见温祈安和徐广香忙起身行礼,二人早已无哭泣情状,唯有两弯恬静淡然的微笑。 宜修见她们站得并不近不近,可二人间的微妙情愫却是昭然若揭。 她心中不悦,原本打算用染冬笼络他的计划,恐怕有些阻碍了,但她面上却只能含着一些微笑,缓缓坐下了。 “听染冬说,徐府医和温大人是旧相识?” 徐广香连忙欣喜跪下,看一眼温祈安,又看宜修,感激不已:“是,民女上京来就是为了寻找温大人,民女已然找了一年多,愿还以为此生无望,不想峰回路转,民女做了府上的府医,这才今日寻得了故人。” 宜修又看向温祈安,对方温润一笑,缓缓道来:“徐小姐所言不虚,微臣与她是同乡,幼年时候随家父入京,算来已然十年未见了。” 宜修含笑点头,似乎十分欣喜:“真真也算是误打误撞的一桩喜事,原来你们二人是旧相识,难怪本福晋私下和她们说,你们二人的药方也拟得那般相似呢。” 徐广香一愣,随即粲然一笑:“福晋,您便是民女的大恩人,从此民女和温大人一定会好好侍奉您,以报大恩!” 温祈安也道:“微臣亦然!” 厅内一派喜气,他乡遇故知到底是人生大喜事之一,唯有染冬不自觉地垂下的脸,不知在想什么。 宜修的胎依旧安稳,待温祈安给她请完脉,便特许他与徐广香叙旧片刻。 只是,待温祈安退出去的前一刻,宜修忽然又叫住了他。 “温大人,似乎和徐府医很是亲厚?” 温祈安转过身,含笑道:“是,微臣和她是自幼相识,即便时隔十年,亦是如此。” 宜修捏紧了手上的茶盏,又是这样,自幼相识的情分,就像甄嬛和温实初。 可不是所有人都会一直惦记着自幼的情分呢,譬如王爷,又譬如自己的阿玛。 忽然,她的嘴边有了一抹玩味的笑容:“哦?听染冬那丫头说,温大人至今尚未娶妻,令尊也不着急吗?” 温祈安的笑容减了几分,他再不懂事,也隐隐明白了几分。 “是,不过微臣和家父都觉得,或许是缘分未到罢了。” 宜修连连点头,放下茶盏,郑重道:“不过本福晋觉得,如今这缘分便到了。” 不管他微愣的神情,继续启唇:“温大人,你觉得本福晋身边的染冬如何?” 温祈安不敢随意答话,沉默了许久,宜修眸中微微浮出讽刺之意,果然呢,若是多一条眼前的选择,他们总会迟疑不定的。 宜修嘴角的笑意更大:“自然了,论容貌她是一等一的,但论家世是单薄了些,不过她是本福晋的贴身婢女,本福晋和王爷可以给她认一位好阿玛,如此,温大人觉得如何呢?” 温祈安骤然抬头,他不料对方如此迅速与直白,论家世,他们家是十年前才来京城的医家,父亲已然从太医院退了,自己如今不过也只是正七品的太医罢了,论家世,自己家其实也是单薄的。 “微臣——” 片刻后,他从正厅出来,徐广香挂着明媚灿烂的笑容在门外等候着他,这样的笑容自她独身北上京城的那一日起,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可落在温祈安眼中,却是与十年前无异,二人一同去了东院。 “那年,你和伯父来了京城,我依旧留在家乡,原本说一两年的时间,我们家也来京城,不想一眨眼都十年了。” 千言万语,徐广香到底化作了一句喟叹。 温祈安笑意融融,一如冬日暖阳化雪:“是啊,时间过得真快,不过还好,你我如今终于相见了。” “现在是相遇了,可是,”徐广香微微侧目,忽然带了委屈:“这么多年,你也未曾想到我,未曾寻过我吗?” 温祈安一愣,慌乱解释道:“徐小姐,我和父亲曾多次派人回去寻找,可,可都说,徐府已经不在了,徐家人都离开了。” “徐小姐?”徐广香睁大明眸,“佑宁,你我何时如此生疏?” 他抿了抿唇,窃喜地试探道:“广香?” 见她的神色松动,温祈安的笑容也绽放了出来:“广香,你还未曾告诉我,这些年你和伯父他们都去哪里了?” “只要你还曾寻过我们便好。” 徐广香终于松了一大口气,她忽然又叹气,有些悲戚和默然,如同开败了的莲花般委顿。 “说来话长,十年的变故太多了,家和家里的铺面都倒了,爹娘也前后没了,只我一个人了。” 温祈安细细看着面前女子,她如今与记忆中那稚嫩娇艳截然不同的面容,可他听完这么一番话,唇畔的笑意却上眉头,化作深锁。 他实在没有想到是这样,她自小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儿,是怎么孤身一个人北上,怎么进入王府的。 他简直不敢想象。 喉间微微哽咽:“广香,实在是太苦了你了,都是我不好,我实在没有想到……” “一度欲别离,千回结衣襟,结妾独守志,结君早归意。十年了,不知你,可还记得这枚同心结吗?” 徐广香的心跳得极快,几番挣扎,还是下定决心,解下随身佩戴的荷包,拿出里面一枚略旧的红黑相间坠玉同心结,递到对方面前。 温祈安的眸中闪过追忆,连忙接过,食指轻轻地、仔细地捻一捻上头的红绳和青丝编织的纹路,心中的涟漪也渐渐泛开。 “佑宁,从前定下的事,还作数吗?” “佑宁!” 徐广香忍不住上前几步,她热切而明亮的眸子紧逼着对方,急切的语气近乎于质问。 这些年的执着,便要在这一刻明了了! 温祈安握紧了同心结,忽然定定地盯她:“着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徐小姐——” 第46章 月宾失宠 温太医回宫与德妃复命,一说宜福晋的身孕十分稳妥,二说柔侧福晋的手伤。 德妃叹了好几口气:“一开始原就知道柔儿性子太软,又没心机,府里的算计,她怎么挡得住呢?” 竹息也不免道:“是啊,可府中夫人是铁了心要把大小姐送进府,不仅算计了娘娘还算计了二小姐,不想棋差一着,终究是二小姐成了福晋,唉,造化弄人!也不知大人知道了多心疼。” 提到费扬古,德妃的神色淡了几分:“都是亲生女儿,他心里多疼谁多一些谁知道呢。不过,按规矩,不是有孕这样的大事,是不能动辄召太医去府上的。” 竹息劝道:“可咱们四爷心疼柔侧福晋,娘娘若不准,恐怕又是一番口舌。” 德妃心中暗叹一声冤孽,只能闭目点头道:“罢了,明儿便请胡太医去老四府上给她瞧一瞧。” “奴婢记下了,一会儿便去太医院吩咐一声。” 德妃默了默,忽然冷笑起来:“齐氏到底也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孩子,心思不像是这样歹毒的人,且听说她们两个素日交好,这事定然是有人栽赃了。” 德妃主仆在宫中浸淫多年,贝勒府里女人的小伎俩,她们听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竹息意味深长道:“是不是栽赃都不要紧,听温太医说,四爷还是叫审问了月侧福晋身边的婢女了。” 德妃伸出手来,招了招案上燃着的香,细细嗅了半晌,才眉目松动了些:“府上有宜修坐镇,出不了大乱子,这事最终的结果,要么是齐氏,要么就是这个丫头自己认下了。” 永和宫和宜修的栖梧苑一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柔则双手中毒一事便在三日后,有了结果。 “福晋,康儿受了刑罚,直说月侧福晋从来没有指使过她,后来她受不住刑罚,便自己认了。” 绣夏来禀报的时候,宜修方坐在榻上选了极软和又保暖的料子,打算给弘晖做衣裳。 细细掐算日子,弘晖出生的日子大概就在十一月底,腊月初的时候。 “意料之中的事儿罢了,昨儿本福晋试探了甘氏和苗氏,你也瞧见苗氏那心虚劲儿,还是甘氏沉得住气,气定神闲地告诉本福晋说,这件事就是康儿这个小丫头做的呢。” 宜修头也不抬地说着闲话,可是面对这样的事情,她本该闲适自得,如今却蹙眉为难。 原来是她作为皇后多年,已经很久很久不需要动手自己做针线活儿了,可如今,她真的很想亲手做出弘晖出生以后的第一件衣裳。 绣夏捧着装满酸红梅的浅粉水晶盘,看着自己主子别扭地捏针动作,不禁笑道:“不管她们心不心虚,都和福晋您没关系,何况贝勒爷也下令,叫直接打死康儿了,还说虽然月侧福晋未曾指使,但也是约束不力,仍叫禁足两个月抄写女则女戒百遍思过呢。” 宜修不禁泠泠一笑:“若是真的相信无辜,何必又给惩罚呢?甘氏到底比苗氏中用,即便这一次没有将她们二人离心,可到底,贝勒爷对齐氏是存了疑心了。” 染冬伺候一旁,见主子也顾不上吃梅子,见状忙捡了一颗饱满艳泽的梅子递到了主子嘴边,宜修正和针线较劲,便也顺口吃了,果然口中便清爽了许多。 绣夏畅快极了:“这下两个侧福晋可都得安分好一段日子了,您呐怀着身孕可别操心这些了。” 宜修瞥她一眼,轻轻嗤笑:“本福晋不操心,来日就是自己这么倒霉了。” 她又看向染冬:“对了,那日胡太医,给本福晋回话的时候只说给了最好的药,过些日子就好了,都三四天了,她的手怎么样了?” 染冬到底讽刺地笑了一笑:“咱们安插在蘅清苑的棠雨虽然在屋外伺候,但听到化鹤和为莹悄悄说话,猜测她的手是中毒太久没发现,虽然用了好药没伤着骨头,不过被割下来的痕迹却始终蜕不掉了。” 宜修抬起脖子,缓了缓,才笑着摇头:“四根手指都这样了,真是白璧微瑕,可惜了。” 染冬抿了抿嘴:“其实温太医真是多此一举,何必叫专科胡太医来呢,如今才是留疤已经是便宜她了!” 绣夏好笑不已:“你怎么和温太医杠上了,他不推脱,万一治不好,岂不是做苦活不得好?何况若不是胡太医来,按照贝勒爷的性子,铁定要温太医治,要么就回过头来要咱们的徐府医了,难道你愿意呀?” 染冬好没意思,恹恹地垂下头去:“绣夏姐姐,我都知道了,我哪有和温太医过不去的意思呢,不过是替咱们福晋生气罢了。” 宜修自然知道染冬为什么这样,于是放下了手上的针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你素来不是这样浅薄的人,近日有些失于急躁了。” 染冬忙道:“福晋,奴婢知错了,以后侍奉会更加尽心尽力的。” 绣夏瞧了瞧她,还是笑道:“福晋难道不知道染冬为何如此?” “绣夏姐姐,你别打趣我!”染冬一下便羞了脸颊,不过却并非害羞。 宜修微微一笑,拉住了染冬的手,引到身前,缓缓摸了摸她那副出色的脸蛋。 “你是本福晋身边的婢女,与温太医也是般配,可,偏偏有了徐府医,本福晋倒不好给你们指婚了。我现在问你,若是他抛却了青梅竹马,而转娶你,得了本福晋和德妃的助力,你会如何看他?” 染冬不假思索道:“奴婢定然瞧不起这样的人!” 说罢她却忽然愣住了,宜修却满意笑了:“是啊,若没有徐府医,你们两个成全自然是好,可偏偏有她的存在。” “本福晋知道你心里不高兴,温太医是好人物,原本该你的,眼下却说不准了,可刚刚你那样回答,想必不用本福晋多劝你什么了?” 染冬方才如大梦初醒,这些日子她心里不忿,主子是何等身份,自己是她的贴身婢女,主子还会给自己找一位有身份的大人认为义父,就是为了配他一个太医。 且栖梧苑的人都发觉主子总是叫自己迎接温太医,明摆着的意思,如今却不能了,岂不是一场笑话? 此刻却忽然醒悟,她原本只一腔想为福晋效力,笼络住温太医,可论情谊,自己却没有多少的。 何况,若他更是一位抛弃青梅竹马的男子呢? 第47章 忽悠广香 六月初的时候,胡太医又来了一次,叮嘱了柔则仍然要养着双手,暂时不能弹琵琶。 柔则不能去探望被禁足的齐月宾,也是无聊,终日也只能到宜修这里来说话。 蘅清苑和绛华苑的琵琶音再也不能响起了,贝勒府府终于又是一派宁和。 而宜修早已不会针线功夫,柔则素日来了,只坐在她身旁,指点对方针线活,一派和睦的姐妹情深模样。 虽然绣夏和染冬几个人都是会做,但到底比不上柔则的针法,她如今虽然手不能捏针,但言语上的指点也够宜修学习一二了。 染冬也早已恢复素日的做派,不再胡思乱想,而柔则身边的化鹤初识王府的险恶,竟然也稳重了好几分,对宜修主仆也总是一脸的笑意。 这日傍晚,染冬提了食盒进来,见徐广香正给宜修请脉,便将东西放在了案上,啧啧摇头。 “福晋,蘅清苑方才又送了玫瑰木樨千叶糕和玉露霜来给您呢!” 她将食盒打开,端出两盘点心来,宜修笑了笑:“看着颜色好,又很香,她们有心了。” 徐广香闻言有些困惑:“她们?” 染冬笑道:“是啊,柔侧福晋伤了手,不能像从前一般亲手为我们福晋做小食了,这些大抵都是化鹤她们几个做的。” 徐广香了然点了点头:“柔侧福晋还真是惦记咱们福晋呢。” 宜修缓缓一叹,只是不语,神情落寞,徐广香顿时疑惑:“福晋,您怎么了?” 染冬会意,连忙道:“徐府医,您不知道柔侧福晋是怎么嫁进来的吗?” 徐广香摇摇头,她略有耳闻这位侧福晋之前的丑闻,只知道是王爷一力要求的,如今看来却似乎还有隐情? 宜修叹气不休,染冬也蹙眉不已,耐心道:“徐府医有所不知,从前柔侧福晋是许了人家的,后来却在德妃娘娘生日宴会上跳舞,这才引得贝勒爷倾心如此,一度要毁弃对咱们福晋的承诺而转立她做嫡福晋呢,幸而有咱们皇上做主,咱们福晋才不至于那般,唉。” 徐广香大为惊异,见福晋泫然欲泣,直觉得对方果然是有苦说不出。 忙赔礼:“福晋,民女不知内情,失言了,福晋莫怪。” 宜修嗔怪染冬一眼道:“多嘴说这些做什么呢,如今姐姐已经入府,我也只能以礼相待了。” 染冬不忿道:“福晋您还说呢,这半个多月来,柔侧福晋是伤了手,贝勒爷日日只在她那,便只来看了您一次,您还有着身孕呢,侧福晋是您的姐姐竟也不劝劝!徐府医,您说奴婢哪里多嘴了?” 徐广香暗道好一个柔侧福晋,原本只以为是贝勒爷偏宠她罢了,如今看来竟然是个面甜心苦的,做出这许多不端的事来! 这样半路横刀,夺人所爱的人真是可耻! 不免也气恼道:“福晋素来宽宏识礼,只是您一味这样贤惠,岂不是白白被人欺侮了?” 宜修苦笑:“本福晋能如何呢,只盼自己这个孩子能好好生下来罢了。” 徐广香蹙眉,转身拿过糕点,又拿了银针:“防人之心不可无,福晋,以后蘅清苑送来的糕点您还是叫民女都查一查。” 宜修故作犹豫,片刻后才道:“好罢,只是辛苦你,多谢你了。” 徐广香看着银针并未变色,看了看宜修,又看了看和煦微笑的染冬,宽心一笑。 “还好无毒的。说来怎么是福晋谢我?应该是民女多谢福晋您的深明大义,成全了民女的一桩心愿。” 染冬见状,亲热地揽住了徐广香的胳膊,笑道:“徐姐姐晓得咱们福晋的心意就好,奴婢自然也和主子一样,只是姐姐可不能对我吃心!” 徐广香难得微羞:“染冬姑娘,我哪里会吃心,说到底,我也要多谢您的成全。” 染冬粲然一笑:“奴婢哪里有什么成全呢,不过都是听福晋的罢了,好姐姐,咱们还是和从前一样,齐心照顾福晋罢。” “那是自然的,即便没有福晋的成全,福晋和贝勒府也是我的恩人!”徐广香释然一笑,无有不从。 宜修笑着对二人点点头,这一步棋,自己倒真没有走错。 待染冬和徐广香出去一起煎药,绣夏便又拿了拢好的丝线进来给宜修。 绣夏含笑:“福晋,既然那日您已然不打算将染冬许给温太医,为何还要那样说呢?” 宜修斯条慢理地挑选着丝线,不紧不慢开口:“那时本福晋也摸不准她们二人到底是何亲疏,总要试探一番才知晓,果然温太医道出,他和徐广香是有自幼定下了的亲事的。” 绣夏眨眼,也缓缓接话:“他果断地拒了福晋。可那时福晋想拉拢他,染冬就是最好的人选,福晋又怎么会知晓他和徐府医如今会效忠您呢?” 宜修并不意外她的发问,轻轻一笑:“世人总是得了新欢而抛却旧爱,若他真为了名利而抛却了徐广香,便是无情无义之人,对旧爱尚且如此的人,本福晋怎么能相信他是一个守忠之人,又怎么敢用他呢?” 绣夏眼睛一亮:“福晋如此试探,果然十年间他不娶,就是为了守住当年的诺言,拖一日是一日,这样的人,必然有情有义,尽忠尽义!” 宜修含笑望她:“聪明,何况若本福晋一时强拆了鸳鸯,二人心中俱是怨怼,反倒让他们三人都无用了,得不偿失啊。” 绣夏会心一笑:“倒不如此,徐府医和温太医感念福晋您和染冬的大义,越发忠心不二了。且那日您一问染冬,她也就想开了不计较,徐府医原本就是她引荐入府的,如今二人倒是越发亲厚如同姐妹了!” 宜修勾唇一笑,有时候看着是坏事,稍稍动一动脑子,退一步看,或许就是好事了。 “方才那出戏也做得好,徐广香眼下是忠于本福晋,但是她生性耿直,不懂变通,叫她不喜柔则也好,以后做什么事都方便了。” 绣夏一笑:“福晋聪慧,奴婢拜服。” 宜修噗嗤一笑,把手摊开:“快替本福晋挑一挑,许久不做衣裳,如今倒真觉得不是易事。” 第48章 吉服捧杀 清净的日子后,炎炎夏阳把人迫得日日足不出户,方才能避暑一二,这也使得贝勒府后院越加风平浪静,再无一丝波纹。 徐广香和染冬将栖梧苑看护得很好,无论谁送来的东西都会仔细查验,方才送到宜修面前,只因徐广香不知道宜修会医,所以才格外尽心尽力。 蘅清苑与栖梧苑的亲厚一如既往,柔则也依旧时常吩咐了化鹤和为莹制作小食等物送来。 只是两个月的修养,她的双手已然好得七七八八,不过她日日望着自己微瑕的双手,到底越发爱养尊处优,能不亲自动手的事情绝不动手。 甚至有时,她还遵循养伤时候的旧习,需要化鹤和为莹亲自喂食,不过有时是四爷做。 当然这背后少不了宜修的嘱咐与进言,四爷因此大赞宜修的心细体贴。 不光是他自己,有时候柔则带了点心来栖梧苑小坐,宜修都会亲自端着碗勺,伺候了柔则,方才自己用一些,一下便把柔则感动得找不到东西南北。 于是,柔则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栖梧苑一份,连带着四爷都常来看望宜修了,二人也时常闲话,四爷爱听宜修肚子的动静,感受着一个小生命的存在。 暑热便在这样的闲适日子里一点点地消退了,栖梧苑池中的荷花虽然还开着,但到底不如前些日子般蓬勃鲜活了。 “初十便是万岁爷的生辰了,一眨眼儿,福晋都已经六个多月了,原本这样风风光光入宫多好,偏月侧福晋解了禁足出来了,这柔侧福晋也不长教训,二人竟毫无嫌隙,又总在一处喝茶闲话了,到时候她们两个也要一起入宫,真是扫兴!” 绘春看今日停了雨,太阳铆足了劲儿地挥洒着光辉,直照得人心里都暖融融的,连忙将福晋的吉服找了出来晾晒。 适时宜修正坐在窗边的榻上做着小衣服,两个月的练习,如今她已然熟稔了。 她听窗外的绘春这般肆无忌惮,只能微微呵斥:“绘春,这话该说吗?” 绘春在窗边架子前掸衣服,闻言,连忙捂嘴:“福晋恕罪,不过您别担心,院子里如今没别人的,只我和剪秋姐姐呢!” 宜修垂下头,不再多说。 一旁的剪秋见里头没声响,连忙拱了拱绘春胳膊,低声开口。 “你别总是这样,忘了福晋和绣夏姐姐一贯的话不成?还不快好好收拾福晋的吉服,这可是入宫要穿的,千万不能出了什么差错。” “剪秋!” 里头骤然呼唤,剪秋吓一跳,赶紧丢了掸子进去。 宜修端然坐着喝了一口茶,方才道:“前些日子府中的绣娘给柔侧福晋做新吉服,现下还有七八天就皇上的万寿节了,怎么样了?” 剪秋忙笑道:“福晋放心,绣娘们可是日夜赶工,一刻也不敢懈怠呢,她们又特意寻了上好的珍珠、玛瑙、珊瑚还有松石,连线都是银的呢。” 她又意味深长道:“奴婢也悄悄吩咐过了,贝勒爷最重视侧福晋,一定要越华丽越好呢!” 宜修满意点头,会心一笑:“可不是,贝勒爷亲口说了,柔侧福晋身份贵重,她的吉服要精心制作,呵呵,可千万不能被本福晋给比下去了。” 剪秋瞥了瞥窗外,不免笑意越浓:“福晋放心,您挑了那件烟霭紫如意云纹的,紫色的,不张扬又彰显身份,而侧福晋的那件是红梅色缂金的料子,就是贝勒爷上个月独独给了她的那匹,名贵无比呢。” “嗯,你们都做得极好,就是要这样,贝勒爷和她都喜欢张扬,那本福晋就成全她们。” 宜修连连冷笑不止,然后摆了摆手:“好了,下去忙,也要多盯着绣娘们些,不许出一点儿差错!” 三日之后,绣苑果然便将做好的吉服送回了蘅清苑,柔则主仆瞧了欢喜万分。 “大小姐,您瞧,这衣裳真是太漂亮了,比您那日跳舞时,穿的那一身夫人特意做的衣裳还要华贵万分,奴婢瞧着,您要是穿上了,恐怕连宫里的娘娘们都比不上您呢!” 为莹赞叹不已,这件衣裳遍缀珠宝,上头又有金线银线,在金光的照射下格外夺目耀眼。 “别胡说!” 柔则微微轻呵,但却爱不释手,双手不自觉地抚摸那柔软的布料,她眸子的光亮似乎都是那件衣裳闪出来的光芒。 化鹤笑道:“为莹哪里胡说了,光这件衣裳,就可见贝勒爷对您的宠爱,贝勒爷吩咐了绣苑要上心,绣娘们便日夜赶工,这样的情谊,就是那位福晋也是万万比不了的呢!” “虽然你这话夸耀,可是四郎对我,的的确确是与旁人不同的。” 柔则心里甜蜜万分,虽然从前入府是额娘的意思,她也知道四郎定然会为自己的容貌和舞姿折服,却不想如今这般恩爱情重。 忽然又笑道:“对了,拿些银子去赏绣娘们,她们做工定然也辛苦。” 化鹤欢喜应道:“是,咱们大小姐真是心善呢!” 四日的时间转瞬即逝,八月初十是皇上的万寿节,柔则早早就起来梳洗打扮,只因这还是她作为四贝勒侧福晋第一次参加这样的盛大宫宴,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待穿上了红梅色的吉服,化鹤又挑了一支赤金双头并蒂丹珠钗,就为了配这一身衣裳。 柔则端详了半日,最终还是道:“虽然华丽,不过,我还是觉得小宜给的那支点翠棱花双合金步摇好,原就是皇上赏的,今日想必她也戴这个,多好看呢。” 化鹤撇了撇嘴,她就是不喜欢主子宝贝那支步摇,这才挑了这支簪子,但也无法,只得换了步摇给她戴上。 一番梳洗打扮,到了正厅,见小宜和月妹妹已然到了,柔则一眼便看见了小宜今日穿了紫色的吉服,果然也戴了和自己一对的步摇。 她先对一身碧青绣银丝吉服的齐月宾点头笑了笑,又指着宜修的旗头,笑道:“福晋和我真是心有灵犀,今儿都戴了这步摇呢!” 宜修见柔则这身打扮,越加欢喜,忙拉着她的手,笑得亲厚无比。 “果然我与长姐是亲姐妹,竟都想到一处了!等下娘娘和皇上见了,也一定欢喜我们的和睦之情。” 第49章 万寿节宴 皇上的万寿节极为热闹,乃是后宫之首佟佳贵妃和第一宠妃舒妃一起操办的,极尽奢华之余又十分的热闹。 皇上携二位爱妃一左一右,早早便落座了,他笑呵呵地与舒妃闲话,又时不时对络绎不绝前来请安的重臣和皇室宗亲们点头说笑一二句。 四爷带着三位妻妾来的时候许多大臣和皇子福晋们都来了,熙熙攘攘好不热闹,给皇上请安都要排起队来了,她们四人只得稍稍等候。 适逢十三阿哥来了,他问好了三人,便扯着四爷在一旁说笑,宜修三人只得恭恭敬敬候在原地。 柔则除了去年特意前来参加过德妃的生辰,生平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皇子们英姿焕发,福晋们光彩照人,个个嘴角含笑,举止有礼,谈笑风生。 她见一贯风光的德妃姑母如今却只能坐得离皇上远远的,前面甚至还有好几位衣着华丽万分的妃子,不禁好奇万分。 柔则拉了拉宜修,小声道:“小宜,姑母座边的几位娘娘是谁,我很少进宫,都不认识,你快和我说说,省得一会儿认错了人失了礼。” 宜修含笑瞥着妃子的席位,也微微偏头,对她道:“坐在嫔妃首位穿佛赤吉服的是惠妃娘娘,她是皇长子生母,如今的妃位之首,旁边那位齐紫吉服的便是宜妃娘娘,生了五爷、九爷还有已逝的十一阿哥。”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来越小,顿了顿才道:“然后便是咱们的德妃娘娘了,她后面就是荣妃,生有五子一女,只可惜……” 柔则连忙点点头,她也听说过,这位荣妃娘娘虽然多子,但生下的孩子大多早殇,甚至不加序齿排序,真是叫人唏嘘。 于是忙扯了话题道:“宜妃娘娘可真漂亮,一点儿都看不出生了三位阿哥,难怪皇上曾经那么喜爱她。” 宜修眸光沉沉,笑而不语,也不点头也不摇头,是啊,恩宠哪里能够长久,曾经是已死的温僖贵妃,后来是年纪渐长而色衰的宜妃、再者就是现在的风华正茂的舒妃了。 柔则见状,目光又投向了远远的座上三人,依旧困惑地嘀咕:“我知道皇上身边那位身着华服的娘娘应当是佟佳贵妃,可另一位瞧着和我们年岁相仿的娘娘是谁呢,我觉着竟连宜妃娘娘的容貌都比不过她?” 宜修看了看一眼,见舒妃笑得高兴热情,贵妃反而约束着浅笑,便也笑了笑道:“那便是舒妃娘娘了,宜妃娘娘已逾四十,自然不比舒妃二十出头的容色,长姐进府那晚舒妃娘娘也来了,不过你并未见着罢了。” 柔则迟疑了半晌,还是对沉默半日的齐月宾道:“宫中无皇后,贵妃娘娘坐在皇上身边便罢了,怎么舒妃娘娘也在呢?” 齐月宾见宜修的面色如常,便小心道:“姐姐不是不知道,曾经皇上为了册立舒妃娘娘为第五妃位,不知闹了有多久,眼下大抵是娘娘有了十七阿哥,圣宠愈隆了。” “是啊,前阵子还有风声说皇阿玛意欲册立舒妃娘娘为贵妃呢,后来似乎大臣宗亲极力反对,方才不了了之了。”宜修的嘴角挂着笑容,只有她知道,那是讽刺的,父子一脉,自然这做派也是一样的。 可柔则和齐月宾却看不明白,柔则蓦然一叹,叫人摸不着头脑,又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唉,以色侍人终不能长久,宜妃娘娘今也泯然众人矣。” “长姐,皇宫大内,谨言慎行!”宜修蹙眉,低语中微微带了呵斥之意。 齐月宾也吓一跳,连忙扯了扯柔则的衣袖,她也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睁大了眼睛看了看四周无人注意才微微放心。 “小宜,我再不敢了!” 宜修深深望了她一眼,她自己不谨慎不要紧,若是拖累了旁人可就不好了。 不过皇室众人即便听到了也不会见怪,因为他们早已经对这样的场面见怪不怪了。 原本是合该只有惠宜德荣四妃,可皇上眷恋舒妃多年,硬生生将这个平民之女册立为了第五个妃位。 如今她又生下了十七阿哥,皇上越加宠爱,只因众人一力反对,她如今才只是半个贵妃的妃位,二十五左右的年纪,却位列一众四十岁且资历深厚的四妃之上,自然是风光无二了。 且说这边四爷虽然和老十三闲话,但一只眼睛却始终盯着皇上的方向,见皇阿玛跟前的人终于少了些,忙就止了话头,带着宜修三人上前请安。 皇上和舒妃谈笑风生,好不高兴,儿子儿媳一堆一堆地来给自己请安也是老怀欣慰。 “平时看着他们一个个成家生子,朕心里就高兴,今儿他们都来了,朕倒更添了几分欣慰,爱妃,朕就想咱们的老十七长大后,该娶一位怎样的福晋,才能配得上呢?” 佟佳贵妃垂眸,自顾剥了荔枝递到口中尝了,方才觉得有一丝甜味,微微绽放了笑容,其实她今年才不到三十五,也算成熟貌美,但到底是比不上更年轻娇美的舒妃了,且她这个贵妃之位,不过是因为她那死去的嫡姐,孝懿仁皇后的缘故罢了。 舒妃见贵妃不乐,知道她与其嫡姐孝懿仁皇后一样并无亲生子,不觉忙收敛了许多笑意:“皇上,十七阿哥才两岁呢,哪里就要想到以后娶福晋的事儿了呢。” 贵妃转头也笑了,声音不大不小:“舒妃福气好,去年有了十七阿哥,皇上虽然孩子多,但到底还是最喜欢小十七呢!” 舒妃忙垂下头,微微赔笑道:“贵妃娘娘福泽深厚,以后若有了孩子,皇上定然更加欢喜,悉心栽培。” 贵妃笑而不语,皇上再欲说什么,却被四爷打断。 “儿臣携福晋乌拉那拉氏,侧福晋乌拉那拉氏、齐氏给皇阿玛请安,儿臣愿皇阿玛万岁万岁万万岁!” 宜修含笑,忙恭敬跟着念道:“儿臣愿皇阿玛万岁万岁万万岁!” 后头的柔则和齐月宾并非嫡妻,只口念“妾身”罢了。 奇怪的是,四人一齐行了罢了,却迟迟不听皇上叫起身,她们都垂着头,不知皇上是何面色,渐渐觉得四周都静悄悄地下来了。 四爷暗叫不好,瞬间额头的汗珠子便沁出来了,他也实在不知道皇阿玛是怎么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弓着身子不敢起。 第50章 尊卑颠倒 皇上原本听着贵妃和舒妃说笑,还甚是欢愉,眼下却微微沉了面色,连带着着四周的王爷、皇子和福晋、宗亲们都向这里投来了打量的目光。 皇上见案下跪着的四人,不觉微蹙眉头,原本老远的瞧着,自己还未注意,只以为那穿大红色衣裳、打扮得极为华贵的是老四的嫡福晋宜修,穿紫色或是蓝色的是另一位乌拉那拉氏和齐氏。 当时他心里还暗思,从前宜修来请安的时候总是打扮得雅致,是十分谦卑的一个好孩子,难得今儿穿得这么喜庆热闹,也觉得欣慰到底她知道如今自己是嫡福晋了,也更注意身份了。 却不想待她们几人走进到了自己身前时,却是穿着紫色的衣裳女子和老四并肩而立,那红衣裳的和蓝兰衣裳的在后面。 皇上不觉定睛一瞧,宜修是一贯的低调雅致,头上除了自己曾经赏赐的步摇,便只用绒花点缀,衣裳也恪守福晋本分,万分规规矩矩。 反观老四身后的另一位乌拉那拉氏,一身大红色的衣裳,上头尽是金银丝线、似乎什么玛瑙翡翠水晶一类名贵之物都堆叠其上。 那旗头细看更是极尽张扬,堆叠了金钗和点翠,正中也戴着一支步摇,难怪自己方才错认了! 皇上思及此,深锁的眉头越加紧蹙,看她这般行径,貌似无甚僭越,实则处处显摆她的得宠。 一个名声不清的女子,自己一时心软许了她进府,她不知收敛,反倒敢如此招摇过市。 舒妃瞧了也暗觉不妥,微瞥皇上不悦的神色,也不敢贸然开口。 贵妃忽然又来了兴致,伸出洁白细长的手捻了一颗硕大的妃子笑荔枝,用指甲猛然一掐,那荔枝便壳破渗出汁液来,她又果断地捏出来了完整的果肉,然后斯条慢理地放进嘴里,最终狠狠咬下。 这过程中,贵妃那凌冽的目光却一直只盯着柔则不放,直到婢女接过她吐出的荔枝核放下,嘴角才噙了一抹无声的冷笑。 然而不似舒妃和贵妃的思绪万千而不语,周围的女人们早已掩住了面,低低窃语。 “那是四爷新纳的侧福晋,我方才远远瞧着还以为宜福晋呢!” “是啊,我也认错了,原来是那个大乌拉那拉氏,嫂嫂知道吗,她从前就和苏将军家的大公子纠缠不清,又攀扯上了四爷!” “嘘,我自然晓得的,可不是,后来皇上为了补偿苏家,只能另指了贵女嫁了去,听说成亲不过半年,如今苏少夫人已经有孕了呢!” “两位夫人快瞧她头上的步摇,什么都要和四福晋比,啧啧啧,瞧瞧她这气派,别说四福晋的,就是我们做嫡福晋的,都比不上她呢,也只有咱们四贝勒受用得起呢!” “……” 密嫔低声笑道:“娘娘您瞧,德妃娘娘这位大侄女,今日可真风光呢,呵呵!” 宜妃轻嘲一笑:“一父所出,还有这两个不同的女儿呢!” 密嫔又道:“呵呵,娘娘这话说的,四贝勒的养母孝懿仁皇后和贵妃也是一父所出呢!” “……” 这样小声的议论只在身畔的距离,四爷几人自然听不见,可这样的议论此起彼伏,可见柔则今日打扮令人瞠目的程度。 虽然四爷和齐月宾觉得度日如年,不过皇上的迟疑实际上却只有片刻功夫,宜修方才微微扯嘴笑着,皇上沉沉的声音就传来了。 “好呀,好呀,快起来!” 四爷几人连忙起身,却见皇上的笑容不减,他不问任何人,只转眸盯着一脸怯怯不解的柔则,轻飘飘地笑了。 “你的这个步摇瞧着眼熟,朕方才想了半日才想起来,原来是从前赏给宜修的。” “回皇阿玛,确是去年十七弟过完满月宴,皇阿玛赏儿臣的。”宜修连忙回话。 随即她勾唇一笑,皇上刚才的沉默就已经够说明,他对柔则的穿着不满了,眼下不过是因为众目睽睽,他不得不顾着自己的万寿节,顾着自己儿子,不好发作罢了。 柔则忙跟着点头:“是,皇上,后来福晋顾念姐妹之情,所以取了一支给妾身。” 她只微微点头的动作就引得头上的金银珠钗簌簌飒飒,一阵儿地响个不停,不过她自己浑然不觉,只觉得可以松口气,因皇上刚才并没有什么异样。 四爷隐约是觉得皇阿玛不对劲,骤然闻听对方提到柔则的穿戴打扮,如今用跳出来的目光一瞧,果然是觉得,她今日比宜修,是万分华贵了。 不由得吸了几口凉气,又惊又后悔,都怪他前些日子只一味叫府中绣娘们做得华丽些,却不想宜修和齐氏今日打扮如此素雅,更衬得菀菀如此。 “是很好看,老四,你的眼光好,福晋和两个侧福晋都这样出色。”皇上点头,然后淡淡地笑了一声,谁知道是她强抢的,还真是宜修送的。 舒妃原本也见柔则的装饰衣着颇为逾越,而她又最能揣度圣意,知晓皇上此刻面上笑着,心里却是不满的。 于是连忙打圆场笑道:“皇上虽然喜欢四阿哥和四福晋,但也要顾及着四福晋有着身孕呢,您别叫她们几个干站着了,四贝勒,四福晋,快去坐着,先用些茶。” 皇上微笑淡淡,有了舒妃的打圆场和说和,又看到宜修隆起的小腹,心中又欢喜起来。 “快,老四,带着你福晋快去坐下,都要七个月了?万万不能受累的。”皇上连忙点头默许,又不住地对宜修露出真心的关切之情。 四爷忙带着三人坐下,他来时欢喜,此刻却有些坐立不安,柔则却还是高兴的,她觉得方才皇上是有些怪怪的,但终归后来还是夸了自己不是? 宜修端坐在四爷身旁,她的嘴角并没有多少弧度,但叫人看了就会觉得,她此刻是心情愉悦的。 齐月宾到底悄悄地看了宜修一眼,又看了四爷一眼,最后才望着还是欢喜的柔则,默默垂眸叹了一口气。 宜修侧眸,不自觉露出了前世作为皇后的贤德与威严并存的姿态。 “皇上万寿节这样的喜日子,你叹气什么?” 第51章 寿宴笑话 齐月宾不想宜修忽然如此疾言厉色,忙收敛的心事,恭敬道:“妾身并非叹气,只是忽感身子不适,胸口发闷。” 宜修见四爷也投来微微打量的目光,也不好再苛责,只缓和了面色,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回去后,叫府医来好好给你瞧瞧。” 齐月宾敛目:“多谢福晋关心。” 说罢,二人便正了正身子,也不再多话,柔则想与宜修和齐月宾攀谈一二,却见二人皆是如此正色,只能作罢,也看着来来往往的皇子福晋。 宜修见前面皇子席位上第一位乃是皇太子及皇太子妃瓜尔佳氏,此刻他正与十三阿哥这个幼弟含笑攀谈,这位十三阿哥,他眼中除了自家贝勒爷,也就只有这位太子殿下了。 旁边的略次席,便是大阿哥直郡王和直郡王福晋伊根觉罗氏,直郡王今年堪堪三十,生得俊美无双,又才华横溢,实在是许多女子心中的良人。 宜修不禁又想到了陈年往事,从前嫡母原本有意将柔则嫁给他做福晋,却不想直郡王只对伊根觉罗氏一往情深,别说那时看不上柔则,就是至今也不肯立侧福晋。 再加上他的生母惠妃娘娘虽然也出身那拉氏,却并非自己家的那一支,情谊淡薄,这门亲事便一场默默无闻的黄了。 再后来嫡母眼瞧着柔则年纪大了,想塞给苏将军家,却又看不惯自己即将当上四福晋,这才又设计把柔则送了来。 宜修暗自咋舌,自己这位嫡母夫人为了柔则,可真是操碎了心。 转眸一瞧,却见旁边席上的三爷盯着前面欢声笑语的十三阿哥不语,神情淡漠轻蔑极了,宜修和四爷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默默喝了一口茶。 三爷虽然也和太子交好,但一贯讨厌十三阿哥母子,前年十三阿哥的生母敏妃丧未满百日,他就敢剃头不敬,叫皇上知道了,被狠狠地训斥了一番,还被削了诚郡王名号,降为贝勒了。 所以难怪三爷今日看见十三阿哥,眼睛就瞪得和乌眼鸡一样,不过他旁边的福晋董鄂氏倒含着笑容,十分得体。 其余贝勒和阿哥坐得靠后,宜修也不能转过头去瞧,只得百无聊赖等了半日,才见德妃若有若无的眼光瞟过自己这里。 好容易等人都到齐了,那场面之盛大,偌大的宫殿竟险些坐不下那么些人。 皇上的笑容又大大地绽放了出来,殿中歌舞升平,佟佳贵妃和舒妃一左一右为皇上劝酒,一派祥和。 四爷等人便也放松了下来,不过他心里还是装着事情,此刻他与柔则中间又隔着一个宜修,只能喝着闷酒,也不怎么和宜修说话。 最多只说了一句:“福晋怀有身孕,一定谨记皇阿玛的叮嘱,小心身子,待会别用酒了。” 宜修笑了笑,只答了是,随即便察言观色着皇上的动向,终于一刻钟后逮到了一个机会。 皇上暂停饮酒,只含笑扫视着下方的宴饮,宜修假装不知,把自己面前的一道燕窝攒丝汤揭开盖子,将勺子放了进去,顿时热腾腾地热气便涌了上来。 宜修端起,微微起身,然后将这碗汤放到了身旁的柔则身边,在柔则受宠若惊的目光中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递到她的嘴边,笑意满满。 “长姐,这道燕窝汤做得鲜美,又美容补身,这秋日里是极好的了,我方才已经试了温度,正正好,长姐快用些?” 柔则连忙一笑,虽然素日她们如此亲厚,可她到底也知道这样的场合不能僭越,于是忙自己接过了勺子。 “福晋,您有着身孕,快坐下,妾身的手已然好了,还是妾身自己来。” 说罢,她忙连着自己拿勺子喝了好几口,宜修见状便也扶着肚子,在绣夏的搀扶下缓缓地坐回位置上。 四爷转过头静静看着这一幕,若是平常时候,自然心中倍感欣慰,可眼下,他却微蹙了眉头,他反倒突然希望此刻的宜修不要和柔则这样亲厚才好。 但宜修转过头来,对他浅浅一笑:“贝勒爷,长姐果然喜欢呢,那回去之后妾身再多拿些燕窝给蘅清苑?” 四爷忙掩饰了心思,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也笑道:“极好。” 宜修便又对柔则一笑,柔则欢喜道:“多谢福晋。” “呵,真是尊卑颠倒,四福晋未免太窝囊了,嫡福晋之尊又怀有身孕,居然亲自伺候一个侧室,荒唐至极!” 一道小小的,却格外尖锐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宜修几人自然听见了,她便微微一笑,似乎没有听见,可齐月宾和四爷的背却骤然僵住了。 说这话的,不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八贝勒福晋郭络罗氏吗,她乃安亲王外孙女,说话素来如此,连八爷也拿她没办法。 柔则一张小脸顿时就煞白,看着手上的汤羹,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真是进退两难。 “呵呵,八嫂,您快别说了,谁不知道侧福晋是四嫂的嫡姐呢,想来,这都是习惯了的。” 一道更为柔和而年轻的嗓音又响起,名为劝和,实则拱火,宜修听得出来,那是十阿哥从前的福晋博尔济吉特氏,并非是后来的敦亲王继福晋赫舍里氏。 八贝勒和十阿哥安安稳稳地把酒言欢,并不对自己的福晋加以阻止,二人只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又看着四爷的背影,然后四人一齐不怀好意地偷笑起来。 十三阿哥坐在后面,见状到底要维护四哥的颜面,只能道:“八嫂和十嫂不知道,四哥的侧福晋伤了双手,四嫂素日又是个贤德人,对嫡姐也格外关照些也是有的。” 十阿哥挑眉,回头嗤笑道:“十三弟,你八嫂和十嫂,连着我们都晓得了!” 十阿哥的生母乃是故去的温僖贵妃钮祜禄氏,也是是皇上的第二位皇后——孝昭仁皇后的嫡亲妹妹,身份十分贵重,远胜四爷、八贝勒和十三阿哥一干人等,所以素日说话便也这般肆无忌惮,目中无人。 他说罢转过头去,又忍不住和福晋博尔济吉特氏低语偷笑起来,十三阿哥鼓了鼓腮帮子,好没力气地自己喝了一口酒,不再多话。 前头的四爷终于是起身,将自己面前的一碟看灯鸡递到了宜修面前,亲自给她布菜,脸上满是笑意。 “福晋有孕,这道看灯鸡做得爽口开胃,多尝几口罢!” 宜修饶有兴味地看戏,面上却大喜过望,感动得几乎要落泪,连忙地夹起四爷布的菜,尝了一口,含羞不已。 “贝勒爷好眼光,果然是开胃的小菜呢。” 第52章 帝怒斥责 说罢,四爷又好不殷勤地给宜修端别的糕点,嘘寒问暖,体贴入微,直把齐月宾和柔则都看愣住了。 柔则身边的化鹤使劲捏着帕子,担忧地望着自家失落的主子,自她们大小姐入府,王爷的柔情从来只对主子一人,今日却要被迫对宜修献媚,真是气人! 底下皇子福晋们的小动作看似被歌舞声给掩盖,实则却尽收众人眼底,太子爷和直郡王夫妻坐在前边好似并未察觉,实则都竖直了耳朵听,各自背后似长了眼睛一般。 嫔妃座上的惠妃和宜妃的神情极为戏谑,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窘迫的德妃。 德妃咬着牙做着无事人一样,心里气恼之余却是无尽的叹息,宜修心机,柔儿单纯,但宜修不可责,柔则犹过愚! 佟佳贵妃举杯慢饮,缓缓笑道:“四贝勒的福晋和侧福晋可真是姐妹情深。” 饶是舒妃这样的贤德人也觉得过了,但她只在心中如此觉得,嘴上并不多话,平白得罪人。 果然皇上听了贵妃的话,只冷笑了几声,也不接话,转脸看向了别处。 贵妃并不尴尬,暗自又低低笑了起来,嫡小姐究竟派头就是足,即便屈居庶妹之下却还敢端着架子,不过她却是个蠢的,白白为她人做嫁衣。 宜修余光瞥见了贵妃这一笑,知道自己这一招能瞒得过嫡女们,却瞒不过同样身为庶出女子的德妃和贵妃。 毕竟当年,贵妃的嫡姐孝懿仁皇后一死,她们家便立刻把这位二十二岁却仍待嫁闺中的庶出女儿给送进宫里来了呢。 自己阿玛、宁沁姑母、德妃、孝懿仁皇后、佟佳贵妃和隆科多,这几人之间的恩恩怨怨,是数十年也难以消弭的。 宴席很久很久之后方才散去,德妃也不好再召几人至宫中说话,四爷便带着三人匆匆忙忙地回府了。 今日皇上并未当场发作,本就在宜修的意料之中,毕竟柔则的罪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好日子里怎能因为她而破坏了?宜修有这样的耐心等待着。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当晚,四爷并未像寻常一样陪伴柔则,反倒是来了宜修这里住下了。 “福晋,这些日子本贝勒有些冷落你了。” 四爷摸了摸宜修已经十分明显的肚子,柔情一笑:“都这么大了,还有三个月,咱们贝勒府第一个孩子就要出世了。” 宜修莞尔:“贝勒爷希望是小阿哥还是小格格?” 四爷一愣,片刻后他的声音微微低了下去:“都好,小阿哥就更好了,不过小格格,本贝勒也是一样喜欢的。” 宜修笑了笑,却是十分地淡漠,他在说谎,他心里其实有一丝希望自己的孩子是女孩,他或许是更希望由柔则生下他的长子。 “贝勒爷,妾身明白了。” 四爷纳罕道:“什么?” “没什么,为孩子高兴,无论他是男是女,他阿玛都是一样喜欢的。” 四爷释然一笑:“说什么傻话呢。” 二人同床异梦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德妃便传召四爷与柔则进宫,说是顾念宜修昨日赴宴辛苦,有着身子的人了,今日便不叫挪动进宫了。 “皇阿玛,您也在!儿子给皇阿玛请安,给额娘请安!” 四爷一进永和宫请安,不想却见德妃和皇阿玛都在,二人面色皆淡淡地坐在榻上。 柔则一夜都没有睡好,她还沉浸在昨日四爷对自己反常的冷落中,可她再拎不清,眼下也心中有了猜想。 “妾身给皇上请安,给德妃娘娘请安。” 今日她在贝勒爷的要求下换了一件普通的绿纱绣枝梅的衣裳,既素雅又简便,倒颇有几分宜修素日的气度。 皇上似乎没听见似的,慢慢吹着茶叶,德妃也不敢说话,好半晌后,他才道:“德妃,今儿你这的茶叶还是上半年朕赏的,朕记得贵妃前几日刚给了你新贡的好茶,怎么不拿出来呢?” 德妃安能不知皇上的意思,连忙赔笑道:“贡茶是皇上对娘娘的心意,娘娘赏了臣妾,臣妾自然不敢轻易拿出,何况贵妃素日都舍不得喝,臣妾更不敢僭越。” 皇上放下香茗,呵呵一笑:“你倒是很克谨守礼。” 四爷和柔则跪在下方一动不敢动,听了额娘的话,顿时知道是皇阿玛到底记着昨日的事儿,今儿想必是一定要敲打自己和菀菀了! 德妃只能看着地上的二人,无奈谦卑:“皇上谬赞。” “你是识礼的,可你的好儿子和好侄女,不懂啊!”皇上默然止住了笑容,盯着地上的二人,“你们可知错?” 四爷冷汗津津,听闻皇阿玛如此一问,顿时和柔则便深深伏在了地上。 “皇阿玛,儿臣知错,都是儿臣宠爱侧室,才会令其吉服过于华丽僭越,请皇阿玛念在儿子一时不察,柔则年幼无知,从轻发落!” “皇上恕罪!皇上,妾身知错。” 柔则吓得直哆嗦,嘴上认错,心里却忍不住的困惑皇上为何如此生气,特意叫来四郎和自己问责。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吉服会僭越?那分明是四郎吩咐绣娘给自己特意做的呀!明明只是比小宜的颜色艳丽了一些,宝石多了一些而已呀! 皇上并不露出怒意:“哦,只是吉服吗?” 四爷忙道:“这……” “朕没问你!她长了一张樱桃小口,难道不会说话吗?”皇上骤然打断,盯住了柔则,“你今日打扮得素净,想来你昨日是明知僭越于嫡福晋,却仍然故意那般了?!” 柔则猛然抬头,颤抖着声线:“妾身不知!不!不!妾身,妾身……” 她急得要哭,皇上如此发问,她回答知道便是明知故犯,若是不知,方才说了知错,此刻便是欺君! 德妃也难以解围,皇上见状冷笑一声:“你以为朕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从前德妃生辰你便喜好僭越张扬,朕顾着德妃的面子,又看你是臣女,不加以苛责,如今做了侧福晋不但死性不改,反而变本加厉!” “妾身……妾身不敢!”柔则咬住下唇,泪水打转,却不敢落下。 “朕看你敢得很!不光是服饰,朕昨日和众位阿哥福晋看得清楚,朕的万寿宴上你都敢差遣宜修给你布菜,由此可以想见,你私下还不知会如何刁泼嚣张,罔顾礼法!” 四爷再也忍不住,忙磕了头。 “皇阿玛,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的错,是儿臣顾念柔 则毕竟是宜修的亲姐姐,且她们素日姐妹情深,方才如此!请皇阿玛要责罚便责罚儿臣!” 第53章 柔庶福晋 “年幼?呵呵,有意思了,朕前些日子听宫女和太监们嚼舌根,说你这位侧福晋异常得宠,连有孕的福晋都不能比,朕今日一瞧,果真如此。” 皇上忽然就笑了起来,语气也和缓了许多,但森然之意却并未减少。 四爷只能告罪,不敢多言,毕竟皇上说的都是实情,他实在是辩无可辩。 皇上便又沉了沉脸色:“朕还记得从前你最喜欢宜修,曾欲为她请命为嫡福晋,如今这么快又偏宠侧室了?朕瞧你真是为人轻率,喜怒不定!” 此言一出,不光四爷母子和柔则脸色煞白,连同伺候在一旁的竹息和梁公公都脸色剧变。 德妃立刻跪下,急急求情:“皇上,都是臣妾教子不方,才纵容得她们二人如此!” “皇阿玛……” 四爷的嘴唇都白了几分,秋日里竟吓得满头的冷汗。 又是这句,为人轻率,喜怒不定,自己本就不讨皇阿玛喜欢,以后越发没脸了。 柔则听皇帝此言,又见四郎如此神色,方知原来小小的一件衣裳就能闯出弥天大祸。 她忙重重磕了头,鼓足了勇气,看着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坚定了许多。 “皇上,四贝勒与此事无干,都是妾身轻率张狂,犯上僭越,冒犯了福晋,请皇上降罪于妾身,切勿迁怒四贝勒!” 皇上不想这柔则竟忽然敢作敢为起来,一时反倒觉得有意思。 “哦?四贝勒再如何,他也是朕的儿子,朕不会迁怒他,听你此言,朕忽然倒觉得,四贝勒宠爱些妾室原本也不是什么过错,可过分僭越,就是你一人之过了。” “是,都是妾身的罪责。” 皇上冷笑:“既然你认错,那么你自己说说,朕应该怎么罚你才妥帖?” 柔则咬着下唇,见四郎又要开口,忙扯住了他,狠下心道:“回皇上,妾身想……” “皇上!”跪在一旁的德妃忽然急急打断,她看着皇上,又气愤地了柔则一眼。 “皇上,柔则以下犯上,叫宗亲笑话,不如就降她为庶福晋,以示惩戒,想必她以后也不敢再犯了!” 四爷顿时微惊地望着自己额娘,然而只是一瞬,他就明白了,于是也不顾柔则的神情,深深叩首下去。 “皇阿玛,儿臣以为额娘所说甚妥,就请降柔则为庶福晋,玉牒除名。” 柔则一下和丢了魂一般跌坐下,她浑身的力气都好似没有了。 原本做个侧福晋便罢了,如今,自己却只能当一个没名没分的妾室了吗! 皇上端详三人片刻,方才冷哼一声:“乌拉那拉氏,你觉得呢?” 柔则方才回神,她有何法呢? 姑母和四郎此举是为了保住自己,不得已的计策,再也没有别的好法子了,若是皇上亲自开口,还不知会不会更重。 “妾身知错,甘愿受罚。” “你倒乖觉。”皇上这才似乎消气了几分,又看向德妃母子,“老四,你还不算太糊涂,罢了,德妃,你们两个都起来坐!” “多谢皇上!” 德妃与四爷连忙起身,唯有柔则还跪在地上垂着头失意,皇上才不顾她,只和德妃母子说话。 “老四,你不要怪朕方才动怒说那些话,你是朕的儿子,行事要处处小心,不要叫旁人见了觉得你不懂事,你若不好,便是丢朕的脸。” 四爷连连道:“儿子知错,今日受了皇阿玛的教诲,从此再不敢了。” 德妃也道:“臣妾以后会更加约束孩子,不叫皇上费心。” 暖阳移转,中午时分,四爷二人尚未回府,王府众人就已经得到了宫里传出来的旨意。 “福晋,皇上果然生气了,在德妃那大大斥责了贝勒爷和柔侧福晋,德妃娘娘和贝勒爷亲自开口,愿请降她为庶福晋!” 绣夏喜滋滋地来给写字的宜修禀报,语气中大有痛痛快快地解气之意。 这半年来,柔侧福晋处处优渥,吃的穿的住的,哪样都比她们福晋都好,真是不知所谓。 宜修听了毫不意外,只换了两张纸,双手执笔,各自在纸上缓缓写下了“顺”字。 “福晋真是好笔法!”绣夏忙不迭夸赞。 宜修这才抬眸,一笑:“欲要取之,必先予之,她没有那个本事,本福晋给她再多再好的东西,她也无福受用多时啊。” 绣夏浅笑:“可不是吗,别的就不说了,她仗着自己是您的姐姐,素日里还真敢让您给她伺候汤羹,也不想想她现在是什么身份。” 宜修冷笑道:“这下有了皇上和德妃娘娘的提醒,想来她终于能认清自己的身份了。” “这固然是好,不过,福晋,这招是不是也伤了贝勒爷?皇上似乎也很生他气了呢。”绣夏欢喜之余,不免又多了几分担忧,只能小心翼翼开口。 宜修的神情忽然淡漠起来:“前年大封,大阿哥和三阿哥都封了郡王,不少人请封咱们贝勒爷为郡王,可皇上还是只赏了个贝勒打发了,你当是为什么?” 绣夏叹息:“唉,皇上一贯觉得咱们贝勒爷为人轻率,素日就不甚喜爱。” “嗯,何况这次不过就是个妾室僭越而已,皇上要骂就让他骂,咱们贝勒爷挨骂还少吗?何况,你听旨意,皇上只惩罚了柔则,贝勒爷不是好好的?”宜修忽然也觉得好笑,不过也是实情。 也正是如此,这时候的所有人都不会认为,这般窝囊平庸的四贝勒会成为未来的储君人选。 绣夏思及此,忽有不解:“福晋,奴婢还有一事不明,德妃娘娘素来最喜爱她,这次怎么会亲自开口,给了她这么重的责罚呢?” “呵,正因为德妃喜爱她,所以才会亲自开口重责。” 见绣夏仍然困惑,宜修便笑了笑:“德妃开口责罚便是堵住了皇上的嘴了,皇上顾及德妃和本福晋的面子,怎好再重惩呢?” 绣夏眨眨眼:“奴婢这下明白了,不过德妃娘娘再偏袒她,这下她只是庶福晋,以后可就扑腾不起来了呢!” 第54章 禁足蘅清 宜修忽然嗤笑起来:“你还是想得太简单了,有德妃在一日,有贝勒爷的宠爱在一日,她柔则,永远就会有再得意的那一天。” 绣夏不觉蹙眉凛然:“照您这么说,我们这一次一定要借机将她狠狠压死才好!” 狠狠压死?宜修一愣,随即摇头笑了笑,这样的事情,自己已经做过一次了。 “死亡并不是最好的惩罚,本福晋不但想毁灭她,还要看着她一次次的燃起希望和勇气复起,却又一次次被本福晋打下,最后,被本福晋彻底斗败。” “毁灭?斗败?” 绣夏不明白这两个词的分量,也不明白此刻福晋的眸中怎么会露出那样泣血的悲恸和亘古的恨意。 唯有宜修自己知道,杀了柔则,她还是活着的,她会永永远远活在贝勒爷的心中,日日夜夜昭示着自己的无能与卑怯。 而让柔则活着,自己将活生生的她彻底斗败,让贝勒爷再也记不起这个人,那才是真正的胜利,这一生才不算白活。 “别放松警惕,咱们最得意的时候,反而是柔则最想奋起的时候,叫棠雨小心谨慎着伺候她,有什么消息即刻来回禀。” 绣夏垂首:“奴婢明白,棠雨一向是尽心尽力的。” “好了,贝勒爷回来之后,咱们得去演一场大戏。” 这一日传回来的圣旨,叫甘惠淑和苗笙语狠狠出了一口恶气,苗笙语和甘惠淑直呼道苍天有眼。 齐月宾知道了只是不避前嫌,待柔则回来后第一时间跑去蘅清苑安慰对方,柔则抱着她狠狠地哭了一场。 “贝勒爷虽然下令叫柔姐姐禁足一月,可这些东西到底是从前贝勒爷和福晋赏的,你们难道要把院子搬空了不成!” 府中伺候的婆子来来往往将柔则这里贵重僭越的物品搬走,齐月宾瞧了都气愤不已,宜修真是欺人太甚! 为首的婆子笑道:“侧福晋别误会了,这不是福晋的意思,是娘娘和王爷说了,这些东西眼下不能留着了,怕柔格格再犯了老忌讳!” 柔则一听“柔格格”三字哭得更伤心了。 “月妹妹,你别再多说了,姑母和贝勒爷都是为了我好,否则皇上还不知道要怎么惩罚我呢!” 齐月宾只得柔声哄她:“柔姐姐,你别难过,等风头过了,就会好起来的。” 说罢,又问化鹤:“福晋没来瞧瞧吗?” 化鹤素来不喜宜修,此刻更添伤心:“福晋贵人事多,哪里得空来呢?何况我们主子还被贝勒爷禁足一月,奴婢听说福晋还是先去见贝勒爷了。” 原来四爷在回府的马车上叮嘱了柔则好一番,入了府里就不再去看她,自顾回了他的破尘苑。 傍晚黄昏,栖梧苑北边偏僻的浮香阁内燃起了几盏零星灯火。 柳令娴正拿着好料子做婴儿衣裳,稻香缓缓走近低语。 “格格,福晋从破尘苑回来了,那边的人说福晋不顾身孕,哭着向贝勒爷请罪,说昨日宫宴上的事都是她的错,请贝勒爷宽恕呢。” 柳令娴放下了针线,忙关切:“贝勒爷怎么说了?” “贝勒爷很感动,说不怪福晋,都是他自己不好,只想着让成全福晋和柔格格的姐妹情深,没有顾全祖宗礼法,这才出了事。” 柳令娴叹了一口气:“中午的时候就听绛华苑的小丫头泰儿说,昨日柔格格颇为僭越,竟然在寿宴上让福晋给她布菜,真是太糊涂了。” 稻香蹙眉:“奴婢该死,说句实话,也是贝勒爷素日太纵容柔格格,这才害了她。” “唉,不提她了,听着怪怕人的,倒是福晋素来宽和待下,对我也是极好的,幸好贝勒爷没有怪罪她。” 稻香笑道:“格格知道福晋的好,所以这些日子给未来的小阿哥做了好几件小肚兜呢!” 柳氏将肚兜放在烛火下细细看了看,缓缓一笑。 “这些是上次福晋给我的御赐衣素缎,是咱们这最好的料子了,我总舍不得用,好在福晋终于有了身孕,给小阿哥做肚兜,大抵福晋也不会嫌弃。” “格格的报答之心,福晋一定会明白的。” 柳令娴惭愧失笑:“我不如苗格格漂亮,也不比甘格格会言语,只能在这些上用心了。” 这日起,四爷便不见被禁足的柔则,渐渐的,府里原本对她万分巴结的奴才们忽然都换了嘴脸,不但怠慢不已,又兼言语讽刺,叫柔则听了更加伤心。 “这群势利眼,贝勒爷不过才一个月不来,等过两日咱们主子解了禁足起来了,姑奶奶我定然左右开弓,一人三个大耳瓜子,叫她们成日里胡说!” 为莹是个暴炭脾气,这日实在忍无可忍,往门外泼了水,狠狠唾骂起来。 “你回来,牙口这样伶俐,可这样的做派像什么样子,没得给小姐丢人!”化鹤忙小声劝阻,将她扯了进去。 她跟着柔则入府也快一年了,吃尽了莽撞的苦头,又看尽了人情冷暖,到底沉稳了许多。 为莹捏住了水盆,委屈极了:“前儿九月九重阳,合该喝雄黄酒簪插秋菊的!” “那怎么了?福晋不是叫人送了酒和菊花来了?”化鹤蹙眉,打断了她。 “是送来了,可那秋菊颜色普通便罢了,还有些蔫蔫的,眼瞧着就要败了,拿来给谁看?定然是福晋使得坏,故意叫我们小姐伤心。” “别说了,福晋再如何也不至于在这些小事上计较,她落什么好处?定然是那些奴才不好好办事罢了,你这样一说,岂不是更叫小姐心里难过?” 化鹤心中固然也生气,到底沉了一沉,勉强劝她。 为莹撇了撇嘴,斜眼示意廊下的一盆牡丹花,叹气不已:“你瞧,小姐还宝贝这盆牡丹花儿呢,养得绿油油的,多滋润。” 化鹤的眸子暗了暗,无奈叹息:“知道小姐在意就好,我从前和你一样,什么话都挂在嘴边说给小姐听,小姐哪一次听进去了?如今我好言好语说,她倒是能听几句,你也改了罢!” 第55章 阿玛来信 为莹为难道:“可他们也太欺负人了,这些日子连送来的饭菜都不大见荤腥了,不如我们还是去告诉贝勒爷?” “不要去找贝勒爷。” 化鹤迟疑间,但见柔则披着浅粉色披风出来了,她极力将自己打扮好,嘴角还噙着一抹微笑,但再如何掩饰,她眼下的憔悴和眉间的郁色都将这些精致出卖了。 “不要怨怪福晋,都怪我自己太得意忘形了,她待我好怎么能是她的过错呢?而且贝勒爷不见我,不理我,才是心里疼爱我,姑母也已经交代过了,只要熬过了这些日子,就好了。” 为莹还是小声抱怨:“可是,福晋是贝勒府主母,又是您的妹妹,也该来问一句您过得好不好?” 柔则摇摇头:“我被禁足,贝勒爷都不来看我,大抵他也不许福晋来的,何况如今福晋的身孕已经快八个月了,听说前两日宫里的温太医都来府里长住下了,这样的节骨眼上,她怕是分身乏术。” 化鹤忙端着笑容附和:“是啊小姐,福晋有孕不周到是有的,不过前两日她还送了几件厚衣裳进来给您,也算她有心了,只是底下的奴才多黑心,咱们经历此事,总也知道了谁好谁坏。” 柔则终于宽慰了些许,点头一笑,也压低了声音:“等解了禁足,像棠雨这些尽心伺候的丫头都留下,其他人都打发出去。” 化鹤和为莹忙点头答应,为莹也不敢再多话,柔则走到廊下,见前几日送来的几盆萎败菊花已经不见了,便伸手摸了摸一手栽培的并蒂牡丹。 “可怜的,天越来越冷了,等下把这些花都端到屋子里,别冻坏了。” “是。” 柔则缓了缓,有些黯然道:“阿玛可曾来信吗?” 化鹤和为莹面面相觑,终究是化鹤笑道:“大人并未来信呢,不过前两日重阳,夫人不是写信来宽慰您了吗?” 见柔则不语,依旧黯然的模样,为莹忙道:“大人和夫人一体,夫人的意思也是大人的意思,叫您要沉住气,修整好自己,贝勒爷总归心里只有您的,待解了禁足,您依旧是独一份的恩宠。” “罢了,阿玛怎么会不关心我呢,我今日真是糊涂了。” 柔则的一声喟叹,渐渐被寒凉的秋风给吹散,但这一句喟叹,隔了两日后,仍然通过棠雨飘进了栖梧苑。 “柔格格心里还是念您的好,就是为莹这个小丫头真是沉不住气,又叫骂起来了,而化鹤最近越发沉稳了许多,不像以前咋咋呼呼的。” 绣夏素来与棠雨对接,得了消息,立刻来报宜修。 宜修的书房内暖融融的,她穿着洋莲红的缎袍,坐在桌前看着也是刚刚进来的信封。 “呵,主子栽了这么个大跟头,也是她这个做奴才的无能,化鹤是柔则身边第一婢女,吃了大亏自然要长教训,否则岂非白费了嫡母的栽培了?” 绣夏又道:“从前在府里的时候,奴婢瞧着雾柳倒是肚中有乾坤,却不外露的。” 宜修并不抬头,弯眉一笑,随口道:“‘梦里有时身化鹤,人间无数草为萤’,‘雾柳暗时云度月,露荷翻处水流萤’。我这位姐姐饱读诗词,给丫头们取的名字既风雅又贴切。” 绣夏从容笑了笑:“福晋,奴婢听不懂,不过奴婢觉得我们的名字听着,更踏实。” “更踏实?嗯,这就算你听懂了,”听她这么说,宜修不觉失笑。 “柔则就喜欢心直口快的化鹤和为莹,看重她们两个,这有什么办法呢?不过,虽然她们现在解了禁足,也要叫棠雨小心些。” 绣夏道:“棠雨前些日子机灵,表现极好,其他好些小丫头被柔格格给打发了。” 宜修忽然放下信纸,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来:“她还变聪明了。” 绣夏笑而不语,片刻后才问:“福晋,大人来信,可说了什么要事吗?” “阿玛很有趣,”宜修又将信拿了起来,低声念了一遍。 “臣妻闻此事日夜忧心,茶饭不思,臣亦无法……今柔则禁足失欢,实属自讨苦吃,福晋切勿自责,应当珍重自身,早诞麟儿,再得贝勒欢心。” 绣夏讶然:“从前在府里大人并不多对您关心,最爱柔格格,如今难道是看您当了福晋,所以转了性子了?” 宜修默然,若非前世活了一遭,她还真的看不明白自己这位阿玛对自己和柔则真正的想法。 他对柔则不好吗?其实很好,从小到大,柔则的衣食住行都是最好的,而自己得到的,甚至比应得的还差一些。 那他真的对柔则好吗?其实也不然,柔则活到如今,不懂世事艰难和人心险恶,理家管事样样不会,只懂风花雪月,就像暖房里的娇弱牡丹。 阿玛他难道真的不知道,这样的牡丹一旦离开了暖房,就很难活下去了吗? 而对自己,他却找人教授书法和药理。 书法凝神静气,药理保全自身,再兼管家理事的本领,让自己前世今生都能在王府里好好的活下来。 出神了许久许久后,她轻轻叹了一声:“我们两个,他其实谁都不爱,他只爱最出色的孩子。” 对两个女儿都没有爱,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麻木自己的习惯,这样的麻木里,有对他正妻的厌弃,有对病死姨娘的愧疚,更有对从前无能的他的痛恨。 绣夏听了这一句话就无言琢磨了起来,宜修也望着窗外逐渐暗淡了的天色,狂风摧折乔木,久久地出神。 她又想到了额娘临死前对自己吐露的前尘往事。 那件事里牵扯了太多太多的人,所有人都还活着,唯有自己的额娘,在这一世里,依旧早早离世。 “绣夏!” “福晋,奴婢在呢。”绣夏听福晋骤然呼唤自己,连忙关切上前,“福晋,您的脸色怎么忽然不好了?” 宜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年初吩咐你和染冬办的事,怎么样了?” 绣夏沉思片刻道:“要找与姨娘相似的女子并不难,难的是还要找家里没人的,奴婢们大半年了才寻了两个,安排在了府外的小宅子里,但她们生性如何,还要慢慢考察,福晋是想见一见吗?” “不见。” 宜修骤然拒绝,拉住了绣夏的手,眸色沉沉。 “你是你们几个里唯一亲眼见过我额娘的,绣夏,你再找找,然后自己看谁最像我额娘,挑出那个最像,心性还是其次,要聪明,一定要够聪明,能替咱们办好事情。” 绣夏坚定了神色:“是,福晋,姨娘对奴婢有大恩,奴婢不会忘记她为什么会离世,奴婢和您一样,日夜希望能替她报仇。” 第56章 嫡子弘晖 自柔则在九月中旬解了禁足后,四爷的眷恋仍旧平平,一个月里就去了两三次而已。 四爷在外人面前总是对柔则淡淡的,可两个人关起门来是什么样子,宜修无法从棠雨口中得知。 整个府里人的眼中,都是福晋如今因四爷疏离了柔格格,而恢复了从前的恩宠。 四爷留宿的时候,宜修明显的感觉得到虽然他对柔则的疏远是装的,不过在自己面前,却真的也少提了对方,更多了些对自己未出世孩子的期待,夫妻二人难得有了一段时日的温情。 十月中旬的时候,宜修已然八个多月了,肚子瞧着就要立刻生了似的,春夏秋冬四婢及两位大夫严阵以待,不敢有一丝疏忽。 “福晋放心,您的胎也很安稳,素日也多锻炼,到时候生产定然不会有问题。” 温祈安给宜修把完脉,笑意盈盈地回禀,宜修听了便也浅然微笑,看了看一旁的徐广香,说笑起来。 “徐府医早上也给我请了脉,也说妥当呢,这会又劳烦温太医。” 徐广香笑道:“民女早和他说了,可他不放心,非说不能懈怠,一定要日日亲自来给您看诊呢。” 温祈安轻笑一声,揶揄起来:“微臣怎能辜负皇上和德妃娘娘所托,终日在府上无所事事呢?” 绣夏等几个伺候的婢女都笑了起来,她道:“徐府医和温大人有意思,一个早上来,一个下午来,谁也不让谁呢!” 宜修也含着微笑:“二位勤恳,不过也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你们二人早已重逢,怎么尚未定下婚期呢?” 徐广香笑了笑,不好意思抬头,温祈安面上的笑容越发多了几分甜蜜,解释起来。 “早已回过了家父家母,他们二位老人家都十分高兴,也希望微臣早日成婚,只是,徐府医一定要待福晋平安产子,她才安心成亲。” 染冬即刻捂嘴偷笑起来:“福晋您瞧,徐府医现在都不愿离开咱们院子一步,还说成婚以后依旧要在咱们府上照顾小阿哥呢,等下福晋一定要好好给徐府医备一份厚厚的嫁妆,这才对得起她这一份心意!” “那是自然的。”宜修不免开怀一笑,看向害羞的徐广香,“你的心意本福晋都明白,既然你在京中无家人,到时候便从咱们贝勒府出嫁。” 徐广香虽然害羞,但也是性情中人,忙行礼:“多谢福晋。” 一月的时间转瞬即逝,十一月二十六日,天从早上就雾蒙蒙的暗沉,且似乎比寻常时候低得过分,几乎要压塌了栖梧苑的屋顶。 “又要下大雨了,新买的这些倒要有几天不能晒了。” 午后时分,徐广香与温祈安正在栖梧苑的药草房里捣弄着药材,她瞧了瞧外头的天,黑得几乎要点蜡烛,随口一叹。 温祈安手上动作不停:“福晋的生产之期将至,把那些止血类的药材先分出来,以防万一。” 徐广香笑道:“嗯嗯,还是你想得周全,不过你操心也太多了,前两天你还提醒福晋要仔细挑选稳婆,不过王府里的稳婆应该都是经验丰富的,没什么不妥。” 温祈安瞧了她一眼,轻笑起来:“你不晓得,我和父亲在宫里做这个妇婴科大夫要长多少个心眼,许多太医一不小心就被牵连没命了。” “什么?!” 他叹了叹道:“多少孩子的命就折在妃子喝的汤药,接生稳婆或是乳母身上了,小心些总归没错,何况福晋说她早已经留意查过这些人了,一概都稳妥的。” 徐广香吓了一大跳:“哦!这么厉害?我方才说错了,你以后当值就应该小心些才是。” 温祈安对她示以宽慰笑容:“其实这样的事也没几件,哪里就会轮到我呢,父亲在太医院十年,如今不也好好的退下来了吗。” 徐广香这才放心一笑,二人方欲说什么,染冬就几乎要跑断了气闯进来了。 “快快快!福晋要生了,稳婆都去了!” 她的话音刚落,瓢泼大雨在一瞬间就噼里啪啦砸了下来,三人顾不得躲雨,直直就往后院里头跑。 四爷原本在书房忙碌,听得苏培盛和绘春来报,忙就丢了笔,也往栖梧苑来了。 一进来,便瞧见丫头婆子们井然有序地忙碌,接水的、烧水的,递巾子的等等,来来往往,丝毫不乱。 温祈安见状,忙上前见礼:“微臣见过贝勒爷,贝勒爷莫急,徐府医已然到了福晋床边伺候了,微臣也吩咐了剪秋和绘春去盯着熬煮止血凝气的汤药了。” 四爷点头,缓缓坐下等候:“有劳温太医了,大人也请坐。” 外头的大雨下得越发大,直叫人觉得黑云摧城,狂风怒号,似千军万马奔腾,生生把宜修的声音都冲散了几分。 “把炭火拿出去!屋子太暖和,福晋就要睡着了,快拿走!” “把剪子烫一烫!” “……” 里头徐广香的大嗓门忽然就在这一刻体现了出来,四爷和众人却都没有嫌弃之意,反而是极力的配合。 蘅清苑内,化鹤打着伞,扶着一定要赶去栖梧苑的柔则,嘴上不住地关切。 “大小姐,您小心些,这么大的雨,天冷路又滑,您还是别去了!” “不行不行,小宜这是第一次生孩子,这也是四郎的第一个孩子,我怎么能不去呢,走快点走快点!” 二人方才走出院子门没几步,露荷就撑着伞,从去路上稳步回来了。 “露荷!怎么样了?” 露荷面上挂着浅笑,口齿清晰道:“回大小姐,就在刚才,酉正时分,福晋已经平安产下了小阿哥了!” “小阿哥?”柔则眨了好几下眼睛,“小宜生产竟这么快,真的是个小阿哥吗?” 露荷点头:“千真万确无误,贝勒爷很高兴,已经给小阿哥取名,叫弘晖了。” 化鹤微张了嘴巴:“还没满月就取名了?” 说罢她担忧地望了一眼自家主子,她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愣愣地站在那。 露荷到底最有眼色,忙上前搀扶住柔则:“小姐,福晋虽然生得快,眼下却还没有醒,那边也乱糟糟的,雨下这么大,不如咱们等雨小了再去,或者明日再去?” 柔则回神,语气中难以掩饰一丝失落和羡慕:“福晋的福气真好,又有了嫡子了,罢了,露荷说得有理,我还是先回去等着消息,福晋醒了我再去。” 二人搀着失落的柔则慢慢折返回去,化鹤劝道:“大小姐,您迟早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希望有个孩子,若是我有了身孕,宫里便会原谅我,贝勒爷也不用在众人面前演戏了?” 第57章 雨夜噩梦 夜里,大雨没有停歇,仍和瀑布般哗啦啦而下,栖梧苑的花草一概被摧折殆尽,一片静静悄悄的,似乎只有雨声才能昭示这片地方的鲜活。 “不好了!小阿哥高烧又起来了!” “弘晖——” 这样凄厉的长鸣,骤然刺破了氤氲在栖梧苑多日的潮湿而黏腻的雾气。 “绣夏,染冬,你们快去找大夫来呀!” “快去请大夫来,救救我儿子!” “我的孩子他病了呀!” 宜修抱着面色赤红的弘晖站在漆黑而又湿冷的廊下,无助地一遍遍呼喊丫头们。 可是周围没有人回答她,除了倾泻而下的大雨声,唯有一抹红灯笼里幽幽的烛光摇曳个不停,这样的夜里,就像给催命无常引路的冥府鬼火一般。 倏忽间,风更大雨更急,那一点点光都要灭了。 “来人呀!我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 宜修的脸上终于流下了清泪,她缓缓跪在了地上,抱着小小的弘晖,绝望、无助、悔恨、祈祷充斥了她的心。 “额娘,额娘,你别哭,晖儿乖乖吃药,睡一觉就好了,就好了。”弘晖骤然睁开了圆溜溜的却十分空洞的双眼,气息幽微地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随即,他忽然又匆忙地闭上了双眼,就和灯笼里的烛火被雨水一下打灭般,断了气。 一道光亮撕裂漆黑,将宜修原本惨白的脸色照耀得如同死人,随之而来是,唯有滚滚雷声。 “儿啊——啊——” 又是这样凄厉的恸号,如同杜鹃泣血般绝望而又不死不休地绵延不绝,这样高高的、尖尖的,是一位母亲眼睁睁看着孩子夭折怀中而无能为力的悲鸣。 久久之后,她抱着弘晖的尸体,再也不顾大雨瓢泼,往外冲了出去,她不信儿子死了。 “要索命就索我的命,别索我儿子的命啊——老天,你听见了吗!” 宜修的头突然疼痛万分,周围忽然乌泱泱一大堆人就涌了上来,蜂拥着抢走了弘晖的尸体。 她呵斥道:“你们干什么,你们为什么抢我的儿子!” “大夫早说了,小阿哥病入膏肓没救了,没有大夫会来了!” “是啊,小阿哥已经死了,您快松手!” “那边院子才诊脉出了有孕,您还是别哭了,免得叫贝勒爷不高兴!” 宜修充耳不闻,也不管面上还是雨水或是泪水,只顾扑着、抢着、夺着儿子越来越凉僵的躯壳。 “弘晖,我的孩子,我的好孩子!你别抛下额娘啊——” “弘晖!” “弘晖——” “福晋,福晋,您快醒醒!” 忽然,宜修的额头骤然感受到了一股凉意,冲散了她的彻骨疼痛。 谁在叫她? “福晋!福晋!” 宜修一下睁开了双眼,见绣夏在前,一把扯住了她的胳膊,双目赤红,恶狠得几乎状若吃人。 “我的孩子呢,你们把他带到哪里去了!” 绣夏吃痛万分,吓得要死,染冬连忙上来扯了扯宜修的手,见扯不动,只能壮着胆子,回头手沾了凉水,再往宜修面上一洒。 她大声喝道:“福晋快醒!福晋快醒!您梦魇了!小阿哥不是睡在您旁边好好的嘛!” 宜修听这一喝,又被凉水扑了面,方才大梦初醒,这一世的记忆铺天盖地填充进脑海。 不觉定睛一瞧,自己分明好好睡在床上,绣夏染冬都穿着厚厚衣裳担忧地望着自己。 现在不是夏天,外面也没有下雷雨。 转头一瞧,只见红嘟嘟的婴儿睡在身边,显然已经吃饱喝足,安安心心睡着了。 “孩子!” 宜修浑身的力气一下都没了,睡在了床上,她的眸中泪光大盛,难以控制颤抖着的手,轻轻抚摸上他的小脸颊。 她刚刚又梦到了前世那个雨夜,还好,还好,那已经变成一个梦了。 绣夏揉了揉胳膊,柔声道:“福晋,您已经平平安安生下一个小阿哥了,贝勒爷欢喜极了,说要请命皇上,给他赐名叫弘晖呢!” “福晋,您生产得快,却睡了好久,这会都半夜了,贝勒爷已经歇下了,说明日早上来陪您呢。” 染冬忙换了热毛巾来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汗,又给掖了掖厚被子。 “弘晖,弘晖,好,叫这个名字好。” 宜修并不管四爷,喃喃念了几句,便缓缓地将自己的脸贴在了弘晖那暖呼呼的小脸上。 热乎乎的,不是冰凉的、僵硬的。 这样了好半晌,宜修狂跳的心终于才平静下来,绣夏和染冬仍然伺候在床前,不敢动。 “贝勒爷来看过我们母子了?” 染冬不厌其烦,笑道:“是,月侧福晋和几位格格都打发人来问过了,福晋,您是娘娘和贝勒府的大功臣了,咱们的小阿哥是嫡长子了!” 宜修终于缓缓地,无声地扯动了嘴角,她的胸膛颤动的幅度从无到有,越来越剧烈,最后,她终于放声大笑起来。 “福晋,您怎么了,您怎么还哭了?”绣夏忙给她拭泪。 宜修这样笑了又笑,哭了又哭,最后才含着恬静的微笑。 “高兴,高兴,我有了弘晖,健健康康的弘晖。” 总以为生下了弘晖自己会欣喜若狂,原来竟是喜极而泣,携带无尽的劫后余生般的窃喜和庆幸。 “福晋真是高兴傻了。”绣夏的眸子里也含了热泪,福晋走到这一步看似轻松,其实不知耗费了多少心力。 待绣夏和染冬都退下了以后,宜修借着朦朦月色,侧头端详着弘晖。 三十多年了,可是她记得清清楚楚,刚出生的他长什么样子,满月宴的他多么爱笑,两岁的他是怎么认字给自己瞧的…… 上一世那个雨夜里,她们都告诉自己,弘晖高烧了三天,所有大夫都已经诊断说弘晖没救了。 可那时偏偏,偏偏柔则就有孕了,所有大夫和贝勒爷都簇拥在她的床前,欢呼雀跃,喜气洋洋。 那一晚,只有自己的儿子,活生生地死在了自己的怀里。 柔则的有孕冲淡了贝勒爷的伤心,那时的他对自己说: “宜修,你精通医理,既然你的孩子没了,不如去好好照顾你姐姐。她是你的姐姐,以后她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一样的。” 宜修不愿再多想,只伸出手轻轻抚摸上熟睡的弘晖。 今日是十一月二十六,她永远不会忘记,六月二十六,是上一世弘晖的生日。 她的嘴角是无尽的慈爱,可眸子却尽是彻骨的寒意与疯狂的杀机。 柔则、胤禛…… 柔则,自己的好姐姐,她死的真的不冤,要怪就怪,是她非要先来王府搅和了自己好好的日子。 这一世,也是一样的。 第58章 甘苗得意 第二日一早,四爷便进宫亲自与皇帝和德妃报喜,并为自己的大儿子请名为“弘晖”。 宜修夜里没有睡好,一直到了中午的时候,方才醒来,见四爷一直守着,夫妻二人一番欢喜嫡子的降生。 栖梧苑院门口,剪秋和绘春拦着乌泱泱一堆前来探望的女人们。 苗笙语咯咯笑个不停:“哎呀,福晋诞育嫡子,这样的大喜事,咱们一定要来恭贺一番了!” 甘惠淑不甘示弱,也提着礼物来了:“咱们贝勒爷究竟最在意福晋了,一大早就进了宫,如今一回府就直奔福晋这儿来了,哎呀呀!” 齐月宾只浅笑着:“剪秋,绘春,福晋既然已经醒了,怎么还是不许咱们进去贺喜呢?” 剪秋得体一笑:“侧福晋,各位格格的心意我们家福晋心领了,只是福晋醒了精神不大好,贝勒爷不叫人进去呢,这也不是我们主子的意思。” 柔则听了便了然了,点点头,对众人一笑:“原本还以为能瞧见小阿哥呢,不过咱们都是自愿等在这里的,既然如此,还是让福晋好好休息,咱们过些时候再来!” 齐月宾自然跟随,只留下了贺礼,二人便带着一大堆丫头离去了,甘惠淑和苗笙语自然无趣,也在后面走了,柳令娴只能也跟在二人后面。 甘惠淑等一等柳令娴,一双明眸盯着她瞧,柳令娴不敢看她,头埋得更深了。 甘惠淑皮笑肉不笑道:“你今儿送福晋什么了?” 柳令娴吓得只小声道:“没什么,妹妹没什么好东西,就是几件亲手缝制的小衣服,送给小阿哥罢了。” “呵,来的时候捂得好好的,我当什么好东西呢,原来是衣裳,啧啧,比咱们柔格格送的礼可轻多了。”甘惠淑今日懒得欺负她,摆了摆自己的耳环,扭着腰肢又和苗笙语并肩而行。 苗笙语闻言,见柔则又和齐月宾一齐走在自己二人前面,又想到了方才柔则说话的语气。 不由得冷笑起来:“她真还当自己是从前的侧福晋呢,禁足一个月没见长教训。” 柔则在前头自然听见了,回头瞧着她,却并不恼怒,反倒淡然。 “贝勒爷已然放了我出来,自然是贝勒爷认为我长了教训,妹妹是在质疑贝勒爷吗?” 苗笙语的嘴哪里是柔则的对手,这一激眼瞧着就要生气,甘惠淑忙按住她的手。 她毫不示弱地笑道:“呦,柔格格这是哪里话,苗姐姐哪敢质疑贝勒爷呢,不过是咱们同为庶福晋,姐姐好意提醒您别忘了自己个儿的身份。” 苗笙语几乎要拍手叫快,忙也转怒为笑:“是啊,您呐得明白,您可不是从前的大小姐了,更不是侧福晋!” 柔则最不能听闻“柔格格”三字,自禁足以来,化鹤她们只称呼为“小姐”,此刻她也知道苗笙语是戳自己的痛处,安能不羞怒。 齐月宾见状只能呵斥道:“什么格格侧福晋的,你们这般言语,把贝勒爷和福晋素日教诲的话都忘了吗?岂非藐视贝勒爷和福晋?” 甘惠淑素日喜欢推苗笙语做挡箭牌,可她到底心性也不似宜修和齐月宾这样的老油条成熟,眼见柔则败落,侧福晋的位置空了下来,她的恨意再也懒得再掩饰。 她当下沉了脸,冷笑连连:“到底是谁不把福晋放在眼里,想必柔格格自己心中最有数?” 柔则气得无语,可偏偏对方说的是明面上的实情,又想到小宜都没责怪,今日却被这二人羞辱。 顿时鼻头一酸,眼眶中就有了水光,一旁的化鹤咬了咬牙齿,终究没有出声。 苗笙语见状,甩了甩帕子,和甘惠淑笑道:“妹妹,咱俩可没说什么,柔格格又哭了,可惜啊,她如今连累贝勒爷被皇上责骂,贝勒爷如今可不会珍惜她的眼泪珠子喽!” “放肆!”齐月宾再也看不下去,忍不住对嗤笑的二人呵斥,随即又拿了帕子给柔则,宽慰她。 “侧福晋这是什么意思?”甘惠淑悠哉悠哉拨弄着手炉,轻笑不止,“我们姐妹不过和柔格格说笑两句罢了,怎么还扯上放肆了?” “姐姐,天这么冷,您的手炉都要加炭了,不如先回去?”柳令娴见这样,忍不住轻轻扯了扯甘惠淑的袖子。 “不会说话就别说,管好你自己!”甘惠淑掸了掸自己的袖子,白了白她,看她这副窝囊样就来气。 “您虽然是侧福晋,可究竟府里是福晋当家,姐姐还是少和柔格格来往,省得被她带着也不分尊卑起来!”苗笙语也懒得管柳令娴,只对齐月宾哎呀呀起来。 “你们两个既然这样伶俐的嘴,别在这里同我说,只在贝勒爷面前发作瞧瞧!”齐月宾再好性子,可身为侧福晋,何曾听过二人这样的奚落,不觉也动怒了。 “几位格格们在这里吵什么呢,也不怕扰了福晋和贝勒爷!” 众人一惊,连忙回头一瞧,原来是绣夏板着脸来了。 “绣夏姑娘怎么来了?”苗笙语忙客客气气起来,“没怎么呢,就是和姐姐们说笑几句罢了。” 绣夏含笑走上前来,对众人福了福身,懒得真的管她们吵架,眼下甘氏和苗氏都在,才正好呢。 “贝勒爷体恤福晋生产,多少也是要休养一个月的,所以咱们福晋举荐了月侧福晋,代为理事一月。” “是。”齐月宾有些讶然,但也不好推辞。 绣夏见状,也不管其余几人作何反应,便又自顾回去院子里忙去了。 苗笙语有宜修撑腰,哪里怕齐月宾这个暂代理家人,反倒凑到二人跟前来,故意揶揄。 “呦,我当侧福晋今儿哪里来的这么大架子,原来是得了贝勒爷和福晋的托付,要管家了!” 第59章 陈年故事 十一月二十七日开始,宜修便将府里的事情丢给齐月宾管,更加一心一意照顾弘晖兼休养自己的身子。 齐月宾到底也是大家出身的女儿,从前也管家理事过一年多,此刻打理府中的事宜也算应对得宜。 也只有关于四爷的二十三岁的生辰、德妃寿辰和过年这样的大事情才会拿捏不定,不得不来向宜修请教一二,宜修自然也不会在这些事情上给她使绊子。 而德妃和皇上听说四爷的嫡长子出世,都连忙吩咐了温祈安,继续留府照顾宜修母子,直至弘晖满月。 永和宫内暖融融的一片,竹息吩咐了小丫头们将新折的梅花插瓶,再给德妃点上了檀香。 德妃一身绛紫飞金妆缎狐肷氅衣,头上一支佛手纹镶蓝宝石的钗子格外夺目。 竹息笑眯眯地站在一旁,不住地打量着她。 “皇上到底是喜欢咱们四贝勒的弘晖阿哥,娘娘您过生辰那日赏赐就比从前多了许多,前儿腊月十三是四贝勒的生辰,皇上更是高兴,又赏了您这个钗子,娘娘戴着真是漂亮。” 德妃手持随手翻看着经文,闻言轻笑一声:“本宫已是不惑之年,戴什么都是一样的,怎么都比不过舒妃这些年轻貌美的嫔妃了。” 竹息还是笑着摇头:“哪能呢,您保养得宜,如今瞧着也就三十出头的模样哩!” “呵,本宫整日操不完的心,哪里来的保养得宜呢?”德妃似乎想到了什么,欣虞之意顿时减了几分。 “娘娘是说四贝勒府吗?” “从去年开始,老四府上就没有消停过,先是鬼迷心窍了一般非要纳柔儿入府,后来又闹出了丑闻,前些日子更是惹得皇上不痛快,无一日安宁!” 德妃叹了一口气,一下就将佛经合上按住。 竹息安能不知主子的心烦,也敛了敛笑意,劝慰道:“娘娘,好在如今福晋不是已经生下了贝勒爷的嫡长子了吗,皇上日理万机,早将那些事儿给忘了,这些日子不是很高兴了吗。” 德妃的眉眼松动了些:“这固然是好事,可是竹息,你不觉得柔儿素日聪慧,那些事何至于此呢?” 竹息默了默,没有开口,可德妃见她的眼神,就知道她与自己所想一样。 “老四虽然宠爱了她些,但也不至于在皇上的万寿节如此僭越,引火烧身!” 竹息迟疑道:“娘娘,福晋素日贤德,不至于此的,何况这事到底是咱们贝勒自己过于纵容宠爱她。” 德妃蹙眉:“本宫原本也不想去怀疑她,只是本宫总觉得这件事不像表面那么简单,何况那日在寿宴上,即便柔儿不懂事,难道宜修也不懂事,偏偏要在那时候给柔儿布菜?” 竹息叹了一叹,才缓缓道:“娘娘,您忘了?大小姐的手伤了许久,福晋素日念及姐妹情谊,时常亲手布菜,便是贝勒爷也有时如此,那日实也怪不着福晋呢。” 德妃闭了闭眼,连连点头,她此刻还不知,这样的计谋,在宜修得知柔则双手中毒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蓄意筹谋着的了。 “或许是本宫想多了,若真是一个局,本宫在宫中多年,瞧着也觉得叹为观止,宜修到王府不过三年,不可能想出这样兵不血刃的计谋来。” 竹息见娘娘宽心,语气便也轻松了些,劝道:“娘娘别多心,福晋素来是个宽厚人,恕奴婢直言,大小姐入府终究是夫人和大小姐对不住她,若是换了别人,这指不定怎么呢!” 又道:“您想想,同样也是姐妹两个,孝懿仁皇后故去后,贵妃身为她的庶妹,立刻被送进宫里为妃,她何曾有过一日欢愉?” 听竹息提到孝懿仁皇后,德妃有一瞬间的恍惚,那是多久之前的人了? “孝懿仁皇后是嫡女自然尊贵,本宫少年之时与她说不上两句话,反倒是和贵妃和她弟弟——”德妃又想起那人,骤然住了口,神情怪异,立刻改了口。 “反倒和贵妃要好些,后来皇后没了,她就立刻被送进宫里,物是人非,如今本宫和她也是无言了。” 竹息听着这些叹息,望着如今已经被岁月洗净荣光的娘娘,不由得流露出一丝心疼。 从前娘娘与佟佳贵妃、还有她的弟弟——隆科多大人,关系都是极其要好的,后来孝懿仁皇后最先入宫,然后是娘娘,最后就是贵妃了。 “娘娘,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您别伤心了,都怪奴婢不好,惹您想起这些事来。” 德妃回过神,淡淡一笑着摇头,又叹息不止:“无妨,都这个岁数了,本宫早就看开了。不过你方才说的也对,终究是这么些年是我那弟弟和弟妹,对不住宜修和她额娘。” 竹息浅笑,上前些低声道:“不论如何,娘娘要顾全大局,十四阿哥还小,您现在的依靠都在贝勒爷还有福晋母子身上了,娘娘,论做福晋,要贤德、宽宏、会理家,大小姐固然有才情,可这些,终究还得是二小姐才行。” “是,本宫都明白,宜修能平安产下弘晖就足够说明她的本事了,本宫既为她高兴,却又为她担心。”德妃水盈盈的眸子里忽然流出不安来。 “娘娘担心什么?” “本宫担心,如今她们姐妹要好,以后呢,以后若老四偏心柔儿太过,她们姐妹会如何?” 竹息忙道:“娘娘这话糊涂,福晋素日就是贤德人,怎能会不容人,大小姐成了格格,福晋有孕也十分关切她,何况福晋又能和睦后院众人,听说月侧福晋和大小姐关系也极好,都是极为和睦的,福晋不是嫉妒无行的人。” “竹息,你说得对,本宫在宫里太久了,竟也这般揣测她们姐妹,唉,眼下她有了福晋之位,有了儿子自然好,可柔儿还什么都没有,也不知她能不能听进去本宫的话,好好韬光养晦。”德妃眨了眨眼,心里到底放心了许多。 竹息笑道:“娘娘放心,奴婢听说如今是月侧福晋理事,大小姐也过得很好,娘娘若真的担心,不如多多叮嘱府中夫人,她可是素日就不喜福晋的,眼下福晋产子,她心里定然不痛快。” 想到自己的弟妹,德妃不禁冷笑起来:“慎别兰这样的善妒的人,怎么会生出柔儿这样好的孩子,上个月就听说她在府里大闹了一场,言语间似对本宫也有了怨怼之意。” 竹息素日也不喜她,闻言也皱眉不已:“夫人还有脸责怪娘娘?这么多年了还是那样,没有半分长进,竟不知娘娘请降大小姐为格格,反而是救她!” 德妃冷笑道:“她姓爱新觉罗,这个身份就足够支撑她没有脑子却能走到了今日了,你瞧,我那弟弟到如今可敢动她一根毫毛吗?” 竹息小心翼翼道:“娘娘还是提醒大人,否则,她便是下一个宁沁了。” 闻听“宁沁”二字,德妃总是会忍不住咬紧了后槽牙,宁沁,她当年自作聪明做出那样的事,不想风水轮流转,如今才算自食其果。 “费扬古心中有数,不会叫慎别兰闹出什么事来的。” 第60章 弘晖满月 虽说自入了腊月,京城的天就极为寒冷,一个月里下了两场大雪,大雪堆积得老厚,栖梧苑背阴的地方化都化不开。 不过宜修却不用担心这个,炭火就不提了,德妃和四爷担心她冬日坐月子受凉,任凭什么珍贵的狐皮、貂皮都送了来。 宜修卧寝窗户上常常都是朦朦雾气,可知其内的温暖。 一月里连续着德妃和四爷的生辰过了,宜修都不用进宫或在府上操持,倒是万分闲适。 宜修极为宝贝弘晖,连乳母喂奶的时候都要在她的视线里,温祈安和徐广香也是日日来请脉,都说弘晖的身子极好,极为健康。 宜修听了自然欢喜万分,便日日这样困在一间屋子里,但只要抱抱亲亲已经养得白白嫩嫩的弘晖,就觉得日子全是盼头。 待到了十二月二十六,弘晖满月的日子,宜修其实早已经能出来活动了,不过那一日又下起了大雪,四爷到底只这一个儿子,自然万分宝贝。 所以四爷和齐月宾一力操持着王府的前宴,等人到了,宜修只把弘晖抱来给众人瞧了瞧,就又把他送了回去,由染冬和乳母们看着,寸步不离。 宜修的阿玛费扬古和嫡母慎别兰自然也来了,费扬古欢欢喜喜,慎别兰在家里发过了疯,今日在贝勒府自然只不咸不淡地恭贺了一句便罢了。 且说这一个月来宜修坐月子,齐月宾当家,苗笙语和甘惠淑时常背后言语刻薄,但柔则思及四爷仍然有些不喜齐月宾,反倒劝对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 因而在四爷眼中,甘苗二人对柔则也算不错,又因苗氏貌美,她和柔则二人便又渐渐开始有了宠爱。 但慎别兰见女儿今日都没有资格出来,又伤心又憋了一肚子气,于是悄悄地求了贝勒爷,说要去蘅清苑瞧一瞧女儿。 四爷因为柔则的缘故,对慎别兰的请求立刻爽快的答应了,棠雨见状,当晚忙就来告诉了宜修。 “哦~晖儿,晖儿,瞧瞧额娘给你什么好东西呀!” 宜修坐在暖榻上,手拿着一块金灿灿的长命锁,在弘晖面前扬了扬,故意逗他笑。 弘晖被绣夏裹得圆滚滚,他和上一世长得一模一样,眼睛圆圆大大的,双手也挥舞个不停,扯住长命锁的绳子不放。 “啊咦~”他红红的小嘴嘟着,不知道在说什么。 “劲儿真大!”宜修见他果然不似上一世那般体弱,不由得欣慰万分。 染冬等了半晌,终于道:“福晋,您不担心蘅清苑那边吗?” 宜修将长命锁给弘晖系上,又抱着儿子哄着,方才看着她笑道:“嫡母走的时候,棠雨可看见她脸色如何了?” 染冬看了看绣夏,仔细想了想道:“好像说,是挺奇怪的,高高兴兴进去,气鼓鼓地出来了,大人等在苑外,也是阴沉着脸呢。” 宜修依旧和颜悦色,只眸光寒冷:“呵,这不就是了,她有胆子敢害我和弘晖,可是我那个好阿玛没有啊,我那好姐姐更是不肯做残害手足的事儿呢。” 剪秋端来了热水,嘟囔道:“奴婢还是不明白,柔格格究竟是怎么想的,她要是真的在乎手足之情,又怎会硬是勾引了贝勒爷入府?” 宜修不语,绣夏端然一笑:“有时候,这样的心软偏偏是最残忍的,轻飘飘的,却准确地伤到别人心里最痛的地方,然后却在别的地方上药,这样的好心,谁会感动?” 宜修笑看绣夏,究竟还是她最为慧心。 剪秋恍然大悟:“奴婢就说总感觉不对劲,绣夏姐姐这么一说就明白了,柔格格在大事上不许咱们福晋比她得意,却在小事上爱做出一些小恩小惠来。” 染冬不屑道:“奴婢最瞧不上这样的人,要么就善成菩萨,要么就恶成罗刹,这样不上不下反复无常,没得叫人恶心!” 话毕,弘晖忽然就撇了小嘴要哭,似乎是不能听“罗刹”二字,宜修连忙哄他:“晖儿,不哭不哭,额娘在,没事,不怕!” 染冬忙自己轻轻打了嘴巴:“呸呸呸,奴婢胡说八道。” 宜修蹙眉道:“以后别这样,吓到弘晖怎么好。” 绣夏忙转移话题:“明儿温太医就回宫当值了,他已然交代好了徐府医许多注意的事,福晋放心。” “嗯,他们两个我自然放心,对了,她们两个的婚期,可曾定下了?若真是为了照顾本福晋而一再延误,本福晋岂不是成了罪人了?” 染冬素日是管煎药,自己又懂医理,虽前些时候闹了乌龙,可如今她反倒成了与二人最为相熟的一个。 她连忙笑道:“定了定了,就明年二月初十,是个黄道吉日呢。” 宜修呵呵一笑:“那便极好,本福晋也要给她备一份嫁妆,成人之美,方能长久。” “是,等过了年,府里事就又由您打理了。”染冬抿嘴一笑,忽然又想起了别的一桩事。 不禁小声起来:“福晋,那个杨府医如今落魄极了,听说他恨极了柔格格,害得他被打了一顿赶出去,如今京里的医馆都不敢要他呢。” 宜修轻轻哄着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弘晖,柔声道:“看来本福晋叫你们一直盯着他是有用的,这一份恨意怎么能不好好利用呢?” 绣夏挑眉:“福晋想如何?” “唉,怪可怜的,拿些银子去接济他,记得,是月侧福晋可怜他。” “是了,柔格格的手坏了,连带着月侧福晋都被贝勒爷厌弃了许久呢!”染冬眼珠子一转,已然懂了。 第61章 温徐结亲 弘晖满月宴这一场大雪断断续续地整整下了四天,终于在腊月三十这日早晨停了。 辰时的日光极好,洒在一片白茫茫的京城,颇有冰雪琉璃世界的光耀之感,足可以叫人忽视雪化时的严寒,而心生欢喜。 “福晋,宫里密嫔在辰时生了个阿哥,十八阿哥!”苏培盛被四爷遣来栖梧苑,与宜修报喜。 他的脸上尽是欢喜:“钦天监说腊月三十辰时是个好日子,皇上欢喜,四爷托奴才来传话,说月侧福晋终究没有您慧心,给十八阿哥的满月礼依旧请您多操心了。” 适时宜修穿着一身烟霞浅紫瓣兰氅衣立于书桌前写字,骤然听闻十八阿哥诞生,执笔的手忽然顿住,那黑墨便悄然滴在纸上。 她很快便抬眸笑道:“知道了,有劳小苏公公走一趟了。” 说罢,苏培盛便被剪秋客客气气地送了出去,宜修却看着那多余的墨点,喟叹一声。 绣夏注意到了主子的异样,忙要给她换纸:“福晋,密嫔不比舒妃,她儿子的满月礼,您不必太费心,何必叹气呢?” 宜修按住纸张,不让她换,还是摇了摇头,继续执笔沾墨,缓缓落下,写了四个字,“春意阑珊”。 “十八阿哥的满月礼用不着别出心裁,可却不是为了密嫔的缘故。” 绣夏不解,却终究没有多问,宜修见“阑”中间那一点不合时宜的墨点,心绪复杂。 十八阿哥,胤祄终于是出生了,因他和前世同样的出生日子,昭示着日后的九子夺嫡,也会如期而至。 宜修原本是该安心些的,但因弘晖的缘故,对于这个注定同样会在春日早殇的孩子,有了一丝丝的怜悯。 可是,她不能去改变,所以他的满月礼,该如何还是如何,无需特意了。 然而这样的心事只能她在心中徘徊片刻,还是很快的消散了,只因傍晚时分,四爷便带了她与齐月宾一同入宫参加家宴。 宴席之上,皇上虽然对密嫔不多宠爱,但架不住她一连串儿的生产,如今的十八阿哥已经是她第三个儿子了,宜修听闻皇上对她母子大加赏赐。 又因钦天监说十八阿哥是有福气的,所以皇上也欢喜异常,宴席之上喜气洋洋。 只有宜修面喜心淡,今日的欢喜,迟早会变成来日的一场伤心,人生无常,便是如此。 她便不由得越加宝贝自己的儿子弘晖,暗想这一世一定要好好将他养大。 第二日是正月初一,诸位皇子及福晋、皇孙们皆入宫请安,此后一直到上元节,四爷独独携带了柔则和苗笙语出门看灯,宫内宫外都是一场热闹,按下不提。 直到了二月初十,栖梧苑是热闹了一日,宜修也仿了从前甄嬛送嫁崔槿汐的例子,将徐广香送嫁出去。 这日黄昏,徐广香穿着喜袍一直欢欢喜喜的,可临出门的时候,她见温祈安一身大红鲜艳的喜袍,嘴角噙着的那抹微笑竟比夕阳还要令人沉醉好几分。 她也不知怎么了,便掉下泪来,直对着宜修拜了一拜。 “民女都是得福晋您的赏识才能到了王府做事谋生,否则民女一生一世恐怕也找不到他了,民女会一直尽心尽力侍奉您,以报大恩!” 温祈安的眸子里也是感激之意,他浅笑望着妻子,随后也对宜修一拜:“微臣亦然!” 宜修只莞尔:“本福晋明白你们的心意,只愿你们夫妻二人从此举案齐眉,早得贵子。” 迎亲的队伍如同长长的红龙,蜿蜒着朝温府的方向去了,宜修望了片刻,然后默然地回了栖梧苑。 其实,她试探温祈安的举动与最后成全二人的决定,不光是权衡利弊后的清醒决断,更是因为二人勾起了她对一桩旧事,一场悲剧的喟叹。 如果当年自己的额娘也能遇到温祈安这样的男子,也许就没有后来这许多年的恩怨了,那该有多好。 而坐在花轿里的徐广香,泪迹未干,此刻她心中除了满是对福晋和绣夏的感激,还有对重逢那一日对话的回味。 那日,她问他:“佑宁,从前定下的事,还作数吗?” 他握紧了同心结,坚定地盯自己,说:“着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徐小姐,温佑宁不敢忘记从前的诺言,徐小姐,您还愿做小可的妻子吗?” 徐广香的唇角慢慢地有了无限的欢喜,他说福晋有意指婚,但他绝不愿背弃自己,即便得罪德妃和四福晋,他也不怕! 且说自腊月里开始,苗笙语便渐渐得宠,也越发有了心思,日日对四爷撒娇卖乖,痴缠不休,只以为四爷顾及皇上的心意,柔则的位分到此为止,所以日日期盼能坐上侧福晋之位。 而甘惠淑相貌终究逊色一等,且时常言语聒噪,所以始终不得太多的宠爱。 不过她比苗笙语清醒几分,一路从正月里看到了二月份,她才算是明白了,去年四爷并没有厌恶柔则,只不过是为了避风头罢了。 如今到了二月份,柔则的宠爱便与苗笙语并肩了,虽然不如她刚刚入府的时候,但也不可小觑。 甘惠淑不禁回想起从前和苗笙语对柔则的奚落,到底惴惴不安了几日,但见柔则并无追究之意,竟然也抛却了恐惧,打定主意要攀附住宜修这颗大树,坐山观虎斗。 二月底的时候,蘅清苑里那盆睡了一个冬天的并蒂牡丹花又结了花苞,有了开放之意,这样的含苞待放,昭示着春天的到来。 但柔则并不多欢喜,只因她整整入府一年,断断续续的恩宠里,却始终没有子嗣上的消息,故而四爷不在的时候,常常临水自照,暗暗叹息。 化鹤拿了从周府医那里开的坐胎药,缓缓端至柔则身旁,柔声而又心疼地劝慰她。 “大小姐,终究福晋也是求了三年才有了身孕,您不必太着急了。” 第62章 蘅清盼子 柔则自顾愁眉不解,伸出双手来,但见上头留下的疤痕仍然有细细淡淡的,粉红色的痕迹,她心生厌烦,又将双手握起。 “小宜的额娘只她一个女儿,我额娘也不过我和哥哥两个孩子,她们如此,究竟我们姐妹也福薄了些,总在子嗣上艰难。” 化鹤还是劝道:“大小姐,该喝药了,奴婢听说这事越急越不行,您安安心心喝药,总会有好消息的。” 可柔则心内的烦躁越加压抑不住:“疤也好不了,就连药,我已然喝了三个月了,又苦又恶心,从前那个杨府医是个庸医混账,月妹妹曾吃了他的哑巴亏,也不知如今这个周府医如何。” 她越说越有了几分怀疑,推了推那药碗:“罢了,我实在也不愿意喝了。” “那,大小姐,要不奴婢拿药方去外头问问?”化鹤蹙眉,瞧了瞧碗里那黑黢黢的汤汁,不免也有了几分怀疑。 柔则骤然眼睛一亮:“这个好,你记得多问几家的大夫。” 化鹤得令,即刻便亲自和雾柳二人出去,到了各大医馆询问,待天黑时分方才回来。 “如何?!” 化鹤喜道:“大夫们都说是助孕的好方子,并没有什么不妥,大小姐,您可安心继续喝了。” 柔则固然欢喜,可那欢喜中也有一丝丝难以察觉的失落,若是药方不好,她尚能以为不是自己身子的原因,此刻如此,叫她越发无法。 “罢了罢了,叫棠雨和雾柳仍旧熬药,我继续喝着瞧瞧。” 一如既往,蘅清苑的一切风吹草动都会叫栖梧苑的宜修知道,何况如今的棠雨已然得了柔则的信任,与雾柳几个大丫头一齐看顾她的吃食和药。 “哦?这个化鹤倒是越来越聪明了。” 弘晖已经三个月了,比满月时候更白嫩,眼睛也是水灵灵的,一看见额娘总会变得弯弯,时常咯咯笑着。 绣夏几个丫头们常欢喜,小主子只出生时哭了哭,后来就极少哭闹,反倒和个喜娃娃一样爱笑。 四爷也因此对这个孩子极为喜爱,早上处理完了太子吩咐的事务,便时常来抱着他玩。 此刻四爷刚走了不久,宜修已然得了棠雨的消息,坐在榻上抱着弘晖,泠然一笑。 染冬伺候着热茶,不禁捂嘴一笑:“哪个笨蛋害人会直接在她的药里下毒呢,查出来一身骚!” 绣夏拿着拨浪鼓,在弘晖面前轻轻摇着,也嗤笑起来:“福晋本也没有要害她的意思,反而是帮她,可她自己是不争气的。” “难以有孕也是我们乌拉那拉家的女人福气薄,本福晋如此,她也不例外。”宜修讽刺一笑。 染冬忙道:“福晋您是缘分未到,所以调理了两年多才有孕,可周府医说了,真真是不易有孕的体质,那药对普通人管用,对她却是于事无补的。” “不去管她,对了,那个叫乌苏孤兰的,是最聪明,最像我额娘的吗?”宜修敛目,忽然提起一桩似乎毫不相干的事来。 绣夏眸光凛然,连忙点头:“是,福晋,奴婢亲自看了,与姨娘很相似,她今年二十,原出身满军旗,可家里绝户,被赶了出来,漂泊无依。” 宜修的嘴角噙了凉薄而又戏谑的笑容:“这么说,她愿意往上爬,赌一把,是因为仇恨了?” 绣夏答道:“是,父母与自身之仇,她是个机灵聪慧的,愿意得了贵人给她的这个机会。” “那便是极好的,也不枉咱们苦苦寻了一年,等天再暖和一些,春暖花开的时候,安排好这件事。” 直到了三月底,可谓是花气袭人知昼暖,什么蝶儿峰儿都出来飞舞,春意盎然,真真良辰美景。 宜修这日抱着弘晖在院子里,摘梨花玩,弘晖手劲儿大,一扯住花枝就能拽下来,直令花树战栗不止。 “啊~呀!” “嘿嘿嘿~” 弘晖还不会说话,扯了梨花枝乱甩,直笑个不停,宜修宠爱他,见他如此活泼好动,越发纵容他摧残花枝。 “晖儿,你喜欢梨花吗?” “咦~噗!” 弘晖忽然咬了一口那洁白的花朵,连又噗噗吐着口水,显然是被花汁苦住了,宜修见状便哈哈大笑起来。 “福晋,今儿天好,抱着晖儿出来晒太阳赏花儿呢?” 柔则见院门口没大丫头守着,便自顾进来,原本心里有些犹豫不决,但见母子二人如此,便越加坚定了。 “呵,长姐来了,快来这里坐。”宜修含笑抱着弘晖转过身来,称呼仍然不变,绣夏和染冬及乳母忙自顾见了礼。 宜修将弘晖抱给了乳母,与柔则在亭中的石桌前坐下了,周围有低矮的红艳杜鹃,反倒将都着绿衫的姐妹衬托得更加美丽。 宜修见柔则早不似从前张扬,四爷和她都很少再给她华贵之物,因而她今日挽着寻常贵妇的发髻,斜斜两支碧玉如意钗,加上一身烟翠绿竹纹的缎袍,极有清水芙蓉之感。 倒是自己的一身碧青绣银丝牡丹衣裳,十分的华贵沉稳,好似自己是姐姐,对方才是妹妹。 柔则只盯着弘晖,眸中流露出喜爱,不觉笑道:“瞧咱们晖儿多可爱,才晒了一会儿太阳,这小脸就红扑扑的了,和画上走出来的喜孩子一样。” 弘晖咂着嘴,笑了一笑,柔则越加欢喜,却不想他骤然将手上的梨花枝丢在了柔则身上,险些砸到她的脸,把她吓了一跳。 “哎呀!” 然后他又咯咯笑了起来,宜修连忙道:“晖儿这孩子,总是这么顽皮,乳娘,快把他抱下去。” 柔则自顾拿起了掉在膝上的花枝,讪笑着:“无事,孩子嘛知道什么,又没砸着妾身。” 宜修闻言才放心一笑:“怪道说天和娃娃脸一样易变,我到底才得了这一个孩子,也不知这个调皮鬼以后怎么教导,真是头疼。” 柔则笑了笑:“妾身倒是很羡慕福晋,有了晖儿,热热闹闹的,能头疼也是无上的福气,何况咱们晖儿本就是一个好孩子呢!” “长姐也总会有孩子的,便是我也是调理了许多年,听说长姐也找了周府医调理,他是府上伺候的老人儿了,不是从前杨府医那样的,长姐只安心调理,急不得的。” 柔则找周府医调理总归不是府上的秘密,只因自福晋生产后,府上的女人哪个不急,府里略通妇婴之科的,都会被叫去请脉。 柔则捏了捏裙角,踌躇了半日,忽然屏退了化鹤,又瞧了瞧绣夏她们,宜修会意,也叫她们退下。 “长姐有事?” 柔则脸红道:“周府医固然不错,可这也要四个月了,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我想着从前你也是得了宫里太医的医治很快就有了晖儿,如今我进不了宫见姑母,你能不能向姑母说说,请温太医替我瞧瞧?” 第63章 请命落空 宜修先前为了稳住柔则,早早就将府中的周府医纳入麾下,后来柔则果然按捺不住找他看诊,但今日柔则的请求却不在宜修的计划之内。 她这般对得子而复宠复位的迫切渴望,已然大大出乎宜修的意料,听完一番请求,宜修的微笑尽是玩味之意。 再清高的人,遇到困顿的时候,也免不了想借孩子来复位了。 柔则,也不过如此。 不过既然她开口了,自己作为她的好妹妹怎么能推辞?想到这里,宜修面上忙露出亲和的笑容,这样的亲切立刻就冲散了些柔则的尴尬。 “长姐既然开口,我岂有不答应之理,过两日待递了信进宫,我亲自去与娘娘说。” “小宜,多谢你,我就知道,你总是最好的!”柔则见对方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答应了自己,登时就大喜过望,忙欢喜地拉住了对方的洁净无瑕的双手。 “都是自家人,何必言谢?” 宜修见柔则眸子尽是透彻的明亮,嘴角的笑容越深,她还是这么信任自己,可自己敢请德妃叫温祈安,德妃却未必敢答应。 姐妹二人又絮絮说了会话,柔则方才欢欢喜喜地离去了,宜修轻唤来了绣夏和染冬。 “温太医近日在宫里可有差事?” “有,宫里襄嫔有孕五个月了,自这个月初起,徐府医回来咱们府上,温大人在宫里也就一直伺候她了,如今襄嫔月份瞧着越发大了,实在走不脱呢,福晋想请温大人来吗?”染冬素日与徐广香夫妇交好,自然晓得这些事,宜修一问,她便徐徐道来。 宜修一挑眉,差点忘了这事了,果然也是天助自己,这下即便德妃失了心智要帮柔则,恐怕皇上和贵妃也不能答应了。 随即便朗声对绣夏道:“准备准备,后日咱们进宫给娘娘请安。” 绣夏困惑道:“是,不过福晋,好端端的怎么要去见娘娘?” 宜修冷笑:“我那好姐姐眼瞧着我有了弘晖,她如今要身份没身份,要子嗣没子嗣,咱们贝勒爷对她的疼爱也不敢表现在明面上,她能不着急,这不,今儿特来请我求恩典,叫温太医也来府上给她瞧瞧呢!” 染冬即刻露出嫌弃的神情:“她从前的僭越还不过,如今这样的身份,还想叫娘娘给她行方便,福晋您还是别去了,不然咱们准备的那些人和药方岂不是浪费?” 绣夏略微沉吟,忽然笑了:“福晋去也无妨,不说温大人走不脱,就是走得开,恐怕娘娘也绝不会答应。” “哦!绣夏姐姐所言极是,娘娘不会答应的。”染冬忽然回过味来。 宜修起身,走出亭子折了一朵杜鹃把玩,嘴角的笑意已然是春日也难化开的寒凉。 “那么好的方子怎么能从咱们手上送给她,岂非本福晋造孽?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非得是她自愿从亲近之人那弄到手,来日得了孽果,才会痛不欲生呢!” 绣夏一笑:“是,福晋,乌苏孤兰那边的事儿已经备下了,府里的水晶说,大人下个月十五那日便从京郊办事回来了,仍旧走大路回府。” 宜修细细捻磨着那开得娇嫩的花朵,平白将她的手指都染成了极为扎眼的红色,那鲜艳的模样,如同血迹。 她望了望碧澄澄的天,耀眼的阳光微微刺痛她的双眸。 片刻后,她才缓缓道:“极好,她不肯放过我,就不要怪我把事情做绝。” 染冬未曾见过宜修额娘,也并不能理解此刻她的心情,但绣夏却是闻听一二的,即便姨娘与大人的旧事,在府里是禁忌。 绣夏终于还是柔声道:“福晋,真的不见一见她吗?她的模样瞧着,一定就是姨娘年轻时候的模样。” “不见。”宜修闭了闭双眸,忽然又道,“等她有了出息,有资格见本福晋的那一日,自然就见到了。” 两日后,宜修信守承诺,递了帖子入宫,得到恩准便带了弘晖前来永和宫给德妃请安。 德妃终究才得这么一个大孙子,又见他素日爱笑,小人又极为机灵,和她又亲厚异常,自然一见就万分欢喜,忙叫竹息拿了各色瓜果点心塞给他。 祖孙三代人一番天伦之乐,宜修还是进入了正题,表明今日的来意。 “儿臣是觉得此举固然扎眼,但到底姐姐已经开口了,儿臣若拂了,叫姐姐面上和心里都难过,所以还是来请示额娘了。” 宜修早已经是四爷正妻,故而口中也无需“妾身”“娘娘”这般尊卑分明,只需随着四爷,自称“儿臣”并称德妃为“额娘”。 德妃今日着了一身宝石青织银丝团花宫装,旗头上斜斜带着一只金鸾。 她刚刚听完,那保养得宜的脸上便有了不愉之色,她略微沉吟,便点了点头,只叫那只鸾鸟的尾巴颤颤不止,金色的华光透过纱窗照进来,直叫那金鸾通身闪耀着碎光。 她的声音十分沉稳:“你的考量有理,虽然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半年,但皇上的雷霆之怒仿佛还在眼前,柔儿这孩子究竟是心急了些,月宾还未请旨,她不好赶在前头,何况襄嫔有孕,温太医也是走不开的,” 又看着宜修道:“你只回去告诉她,是本宫的意思,宫里的温太医及其他妇婴科大夫都走不脱,府里的大夫也不差,她终究年轻,慢慢调理总会有的,到时候真难了,再来说也不迟。” 宜修浅浅一笑颔首:“是,儿臣记得了。” 果然如她所料,德妃说什么也不可能答应柔则的请求。 姑侄二人便又扯开了话题,德妃又抱着弘晖哄了会,宜修见弘晖笑了大半天也不累,不觉也失笑。 待宜修要走,德妃舍不得弘晖,叮嘱了她多带弘晖进宫来给自己瞧瞧,宜修自然答应。 永和宫内又缓缓燃起了檀香的气息,德妃瞧了瞧那香,缓缓道:“竹息,送些上好的檀香给柔儿。” 竹息一笑:“是,娘娘是想让柔格格知道娘娘惦记着她,也叫她更她耐心、静心一些。” “是啊,柔儿如今是不能再有一丝的僭越惹得皇上不快了,否则便又是连累了老四。” “娘娘恐怕还有别的考量?” 德妃微微扬起了脸,笑道:“宜修很有本事,温太医不过去她府上两个月,她身边的女医就成了温太医的妻室。” 竹息笑道:“娘娘可为此高兴?” 德妃眸中微露赞赏之色,轻轻点了点头:“自然高兴,她已然懂了许多,不过,柔儿这个傻孩子何时能学会这些呢,唉!” 第64章 兰兰类璇 待宜修回府,柔则早早候在了栖梧苑等消息。 她满心满意欢喜,也自信满满地觉得,德妃姑母和宁沁姑母到底都是最疼爱的她的,德妃姑母尚且能为小宜请来太医,自己如此请求,自然也是可以的。 可却不想见到了宜修和弘晖,却听闻了对方带回来的德妃口信,居然是不允的。 柔则顿时满心委屈,纵然听闻了宜修陈述理由,她道谢后离开院子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鼻头酸涩,落下泪来。 她长这么大何曾求而不得过,何况只是请大夫这样的事,纵然她如今只是个格格,但也没有格格不许看太医的例子呀! 更是不禁回想到从前在府中,阿玛、额娘和哥哥都是百般纵容自己,可自己也算懂事,也很少有无理奢求,故而总能心想事成。 不想到了王府,短短半年从侧室贬为格格,虽然四郎和小宜都待她好,却不免处处碰壁,总难如意,如今忍辱了快半年,骤然思及都不能进宫见姑母,怎能不委屈。 化鹤劝道:“大小姐,您别哭了,娘娘也说了,您放宽心喝药,再看看,不成咱们再去求娘娘。” 柔则自顾伤心:“我不是哭这个,只是想到从前在家里的时候,额娘和我见姑母总也不是难事,如今却这般了,真是物是人非。” 化鹤拿帕子给她拭泪,柔声宽慰了几句,忽然眼珠儿一转,又忍不住开口挑拨。 “到底也是福晋传的话,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差误,也许娘娘并非这个意思呢?” 柔则一愣:“这能有什么误差?” 化鹤忙又低声道:“大小姐不是不知道,福晋身边的徐府医二月才嫁给了温大人,您要温大人看诊,其实还不是福晋一句话儿的事,可她偏偏要去拿娘娘的话堵您的口,温大人再要照顾襄嫔,可总不可能一日都不休沐?” 柔则迟疑一瞬,忽然又坚定地摇头:“你这话说错了,是那日我自己叫福晋去求娘娘的恩典,何况按规定,太医是不能私下给人看诊的,查出来不得了,我不能害人家。” 说罢,她轻微咬唇,有了懊恼之意:“这事到底是我轻率了,福晋也是三年不孕,姑母才给她找了太医的,我或许真的不能急,听周府医说,越急越得不来。” 化鹤见柔则不听挑拨,终于长了教训,不再进一步言语,只换了话语。 她又撺掇起来:“要不,您去请徐府医给您瞧一瞧?她是温太医的夫人,医术肯定不差,不然福晋也不可能如此信任她。” 按照化鹤的打算,徐广香的医术定然不差,也必定会和她的夫君温大人相互探讨,虽然她是宜修的人,但她也不怕宜修敢下手害人,若是她们大小姐有个什么,第一个查出来的就是宜修。 不过她这样的想法还是过于简单,她不知按照宜修的心计手段,若是蓄意通过徐广香的手谋害柔则,那么极可能不仅柔则不知,就连徐广香自己都不知自己害了人,成了棋子。 化鹤期待地盯着柔则,谁知主子还是摇了摇头:“不行,从前是温太医照顾小宜和晖儿的,如今只有徐府医一人,我若请她看诊,恐怕四郎也难做,何况她也不过是一个年轻的女医,恐怕不会比周府医老道。” 其实在柔则心中,为了子嗣,再求一求宜修也无妨,不行此举,只因她信不过徐广香的医术罢了。 化鹤原本还想争取,听到最后也觉得有道理,主仆二人这般密语着就到了蘅清苑,雾柳和露荷忙就拿着已经赏赐下来的檀香,奉于柔则面前。 柔则见了,叹了一叹,果然心里的委屈也消弭了,姑母的心意,她自然明了。 “檀香点来,最为凝神静气,姑母苦心了,我刚刚那般怨声载道实属不该,以后我依旧喝着周府医的方子。” 周府医乃是府上德高望重的大夫,涉猎颇多,不过在妇婴科上最为拿手,也是真材实料。 然而差就差在,此人不如从前的杨府医机灵,巧舌如簧,靠着一张嘴就能王府混到今日,周府医又年岁渐长,家中不甚富裕,儿子更是扶不起来,因此唯恐被府上辞退。 因此,这位老大夫这才被宜修捏住了,而宜修也不叫他害人,只让他开些普普通通的坐胎药就好,柔则的身子无需特意针对调理。 所以,宜修拿的准,柔则的身子不调理,就极难有孕,正因如此,又给了宜修时间部署了一道连环计。 且说这日后,柔则果然又耐心安稳了许多,四爷念着过去了半年,皇阿玛也对他和颜悦色,自然是早已经忘了这事了,于是对柔则的宠爱逐渐更多了起来。 不过他也是警惕的,在宠爱柔则之余,自然也会在宜修等人处流连,可谓除柔则之外都是雨露均沾的。 日子过得极快,宜修的阿玛费扬古奉命去京郊办事一月,到了四月十五那一日,果然按照府里丫头水晶所言,准时地就打马回府了。 隔了两日,正是四月十七,从一早上就阴沉沉的,府里园子里的海棠已然开了花,远远望去粉霞一片,倒比晴空当照时更有妙趣。 午后宜修抱着弘晖出来的赏花的时候,外头已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泥土花草的微腥气息和着温温柔柔的凉风氤氲着整个贝勒府,人也心如花木,洽然自得。 每一场雨的到来,总是命运的必然。 宜修一行人在后园亭中避雨观景,好不惬意,弘晖从小也是对下雨十分欢喜的,或许他是好奇,天上怎么会掉下来水滴呢? 这一世的他也不例外,他一见下雨便欢喜,挥舞着小手想接雨水一般,宜修失笑,叫绘春折了道旁的野芋头叶子,然后戴在弘晖的头上玩,众人见了都哈哈大笑。 这样一番欢乐,整整有一个半时辰,宜修掐着时间,携着一股水汽回到了栖梧苑。 一进前厅,便见柔则倏地从椅子上站起迎来,她有些不安局促。 “小宜,阿玛那日回府,路上碰到了一个年轻女子,还将她带回了府上,你,你听说了吗?” 第65章 柔则试探 宜修早上就听棠雨说,柔则收到了嫡母慎别兰的书信,便料到她今日是一定要来寻自己说这件事。 但她该陪弘晖出去玩还是得去,瞧柔则此刻的模样,已然是等了许久的了。 不过,慎别兰瞧见乌苏孤兰那张脸坐不住是应当的,可她火急火燎地写信给柔则是什么意思,柔则在这能给她帮什么忙? 难不成是叫柔则来试探自己的口风? 宜修的眸子暗了暗,忙面露微诧异,只叫乳娘把弘晖抱到后头去,方才缓缓坐下问她:“有这样的事吗?我还未曾听说呢。” 柔则不禁蹙眉起来:“听说那女子是被家里要卖给花楼的,不想她是个有有本事的,竟然从花楼那些人手上跑了出来,在大街上狂奔逃命,正巧就撞上了阿玛的马,幸好阿玛骑术好,否则定然把她踏成泥!” 宜修听了心中嗤笑,她怎么知道这么清楚?定然是她额娘盘问了下人后又写信告诉她的,于是仍却装作不知的模样,认真聆听。 柔则见状便又继续描绘起来:“然后花楼的人就追了上来了,阿玛就说他们逼良为娼,将那女子带回了府上。” 柔则说完似有几分发自内心的不满,宜修反倒笑了笑,端起茶盏云淡风轻的吹了吹,毫不紧张。 “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咱们阿玛从前也捡了些小丫头回去做奴婢,也是常有的事情,可见咱们阿玛善心。” 柔则见宜修虽然惊讶,却并无太大反应,也微微放心了些,但余光不经意间瞥见身边的化鹤给自己悄悄使眼色,还是想起了额娘在书信中的叮嘱,略微踌躇,有些心虚地清了清嗓子。 “可是,从前阿玛带回去的小丫头年纪都小,十五岁的年纪便罢了,都只是给咱们做小丫头,这位已经二十,听说还生得貌美极了,阿玛竟然叫在书房伺候,福晋你说,阿玛会不会有别的心思?” 此言一出,宜修几乎不能克制嘴角的冷笑,根据绣夏的消息,乌苏孤兰被阿玛带回府中分明只是在外院伺候,哪里来的什么在书房伺候? 柔则此举,定然是被慎别兰叮嘱,来套自己的话了。 于是宜修作出略微沉思的表情,半晌后才道:“或许是长姐多思了,阿玛从来不是贪色之人,如今除了夫人也只两个上了年纪的姨娘,那女子的身世也着实可怜,阿玛怜悯她也是人之常情,至于在哪里伺候……” 宜修故意顿了一顿,对上柔则难以掩饰试探的眼神,忽然也蹙起眉头,抿了抿嘴摇头,似乎也开脱不下去了。 “唉,或许阿玛是看她能从花楼里逃出来,是有几分欣赏之意的,不过……这也难说。” 柔则见小宜先是为阿玛开脱,然后又有沉思之意,不免彻彻底底地放了心,小宜这个模样不是装的,她定然是不知道这件事,也不可能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于是她自己反倒忽然改了口:“这消息也是雾柳出去买胭脂听人胡吣的,也许也并非在书房,或是在别的地方,讹传了,等过些日子我写信问问额娘便知道了。” 宜修小噙一口茶水,缓缓放下,饶有兴味地看着对方极力粉饰的模样,困惑道:“不过是一个普通丫头罢了,即便阿玛真的有意,家里也有好几年未曾有新姨娘了,长姐怎么这般关切,难道是夫人不喜?” 宜修的神情很真切,并未有半分嘲讽之意,柔则面上略微一尴尬,被对方说中,只能也喝了一口茶掩饰。 “没有没有,额娘不是善妒的人,怎么会不喜呢,不过是这事有些稀奇,妾身才来给福晋说一说的。” 不是善妒的人,宜修几乎要失笑,不说几位姨娘素日的无奈的怯懦,就从子嗣上看就知道了,唯独她慎别兰有儿子,她会不善妒? “剪秋,给长姐添茶。” 宜修微微上下扫视了局促的对方,声音有些泠泠,却徐徐笑道:“是了,夫人的贤德是京城有名的,纳姨娘这样的事情,恐怕她知道,会比阿玛还要高兴,长姐也不必担忧。” 柔则真以为宜修是奉承,只能僵硬着的笑脸缓缓点了点头:“是。” 随即,宜修再以三言两句轻松将她打发了回去,才起身到后头卧寝坐下,弘晖被乳娘抱去了吃奶玩耍不在,倒方便主仆几人说话。 宜修缓缓勾起冷笑:“瞧瞧,才两日,乌苏孤兰不过在阿玛的外院做事,慎别兰便这么沉不住气了,可知乌苏孤兰的容貌,是极像我额娘的了。” 谈到容貌,在宜修的记忆里,柔则额娘慎别兰并不如自己的额娘,她的容貌大多随了自己的额娘。 可柔则却比自己更加美丽,无非是她的相貌多随了自己的阿玛,只神韵有几分像慎别兰不语的模样,而自己阿玛费扬古年轻时也是一位美男子。 因此,宜修与柔则长得并无太多相似之处,姐妹两虽为并蒂双璧,外貌却并不肖似,否则从前柔则死后,最得宠的就该是宜修了。 绣夏轻轻给宜修打着团扇,笑着点头:“看来奴婢办事没办错,乌苏姑娘果然是个有手段的,大人一瞧见她便失魂落魄的,不过,她如今才只能在外院伺候呢。” 宜修冷冷一笑:“在外院要什么紧?只要阿玛有心,她想躲都躲不开,假以时日的事罢了,对了,嫡母在府里如何?” 染冬失笑起来:“听说见到乌苏姑娘的时候,脸都憋绿了,反常地说不许留下,可大人铁了心,直接拂袖而去,一句话没说,然后就把人放在外院了。” “呵呵,哎呀,嫡母啊嫡母,你也有今日,如今你可算尝到本福晋当日的滋味了?丈夫铁了心要留下另一个貌美的女人,还是一个和对头长得极为相似的。”宜修听了发自肺腑地觉得痛快,不觉就大笑了起来。 绣夏也笑容越大:“您与柔格格年纪相仿,尚能棋高一着,年老色衰的慎别兰夫人遇到年轻的乌苏姑娘,下场真是不言而喻。” 宜修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微笑,轻轻挑眉:“好戏才刚刚开场,咱们且日日看着。” 第66章 嫡母破防 “怎么可能?!” 两日后,皓月当空的时候,乌拉那拉府上灯火阑珊,慎别兰在榻上坐直了身子,在烛火下反反复复看着女儿柔则传回来的信。 她细细的弯眉拧在一处,恼怒不已:“这绝不可能!那个死丫头长得那么像扶璇那不要脸的贱人,还和唱话本子似的与老爷相遇,这不是蓄意安排谁信!” 戴妈妈掌着灯,也是锁眉不休,杜妈妈给她打着扇子,希冀主子能少些因上火而出的薄汗。 杜妈妈率先忍不住道:“夫人消消气,大小姐确实这么说了,她前两日特意去试探了宜修,一番察言观色下来,宜修真真是不知情的,天底下长得像的人那么多,实在这件事就是碰巧了。” 慎别兰纵然嘴上如此愤懑,但看了女儿的信,心里也不能万分肯定了,只是半信半疑。 戴妈妈沉沉道:“那扶璇姨娘死的时候,宜修才十二岁,这丫头从小怯懦寡言,何况老爷早不许下人胡乱议论,也鲜少与她们母子相处,她绝不可能知道那些事。” 杜妈妈忙不迭点头:“是啊,最近四贝勒长子出生,大小姐不是也说宜修的心思日日放在弘晖小阿哥身上,定然分身乏术呢。” 慎别兰望着戴妈妈,抿了抿唇迟疑:“但那贱人病死的时候,是这小贱人伺候在床前的,也不知道会不会吐出什么。” 戴妈妈冷笑道:“她从前不中用,难道临死了反倒说给女儿听自己是怎么来做人家妾室的,那才算真不要脸了,如果宜修真的知道,怎么这么多年没什么动作,这会才发作呢?” 杜妈妈眼珠子一转:“是啊夫人,当年她自己身子不好,生了宜修后病病歪歪的,后来是她自己病重了不知道禀报,死了怪谁?” 慎别兰横了横眼睛,磨着后槽牙道:“狐媚子,年轻时候就只会勾引老爷,料她生的小狐媚子也聪明不到哪里去,等宫里消了气,我柔儿再有了孩子,就叫四贝勒废了她!” 戴妈妈忙道:“夫人消消气,大小姐如今心善,那日断然不肯谋害宜修母子,不过她的考量也对,万一事发,咱们全家就完了。” 慎别兰渐渐平了怒气:“时日还长着呢,总有一日我柔儿会当上嫡福晋。还有乌雅成璧这个死丫头,她忘了她从前在宁沁手底下的日子了,竟然叫宜修这样的庶女做他儿子的嫡福晋,我柔儿做格格,京里人早笑掉大牙了,本夫人瞧她也是被宫里的富贵迷得昏了头了!” 杜妈妈连忙劝道:“夫人别生娘娘的气,宁沁姑奶奶是早不中用了,可咱们大小姐韬光养晦,贝勒爷也只心爱她一人,福晋之位是早晚的了,纵然到时候她不愿与宜修相争,但夫人您再去哭一哭,小姐极为孝顺,怎会不为母争一口气呢?” 慎别兰点了点头,戴妈妈忧虑却道:“如今大小姐那边有化鹤几个伺候,出不了大事,但如今府里来了这个丫头,夫人不能不小心谨慎对待,恕奴婢直言,瞧那日老爷的态度和决心,似乎是对您的掌控有所不满了。” 慎别兰又恨又委屈:“这么多年,咱们夫妻一体,我管整个乌拉那拉府,为他生儿育女,他有什么不满的!” 戴妈妈叹了一口气:“夫人心里清楚,当年您到底太气盛了,阖府上下惧怕您,就连老爷也只能避其锋芒,可如今奴婢瞧着,老爷临老了,却越来越有了意气。” “他想纳谁都可以,就长得像扶璇贱人的那个,不行!” 戴妈妈定定思索,还是劝道:“夫人,您听奴婢的话没错,您越是像从前针对扶璇那样针对那个姓乌苏的小丫头,老爷就偏偏要护着她,您不如软和了性子,兴许老爷过两日便也把她丢开了。” 想到前尘往事,慎别兰忽然红了眼睛,她似乎一下就变得无助了起来,缓缓摇了摇头。 “不,不,他不会丢开这个丫头的。” 骤然她捏住了杜妈妈的手臂,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眸光淬毒一般:“你去外头找文阿和尚拿药,要最毒的那种,沾一点儿就死的!” 杜妈妈错愕不已:“夫人,您已经很多年不找他拿药了,为了这个小丫头至于吗?” 戴妈妈叹了一口气,扶璇乃是夫人心中第一大敌,即便对方死了,却仍然如此,自然听不进自己的话,也不肯放过乌苏孤兰了。 又劝道:“夫人,别冲动,如今她不过是一个外院的小丫头,掀不起风浪的。” 杜妈妈久不作这样的勾当,不免心生退意,忙也点头:“是啊是啊,何况要找那和尚,再吩咐他制药,总也要半年的,还是算了!” 可慎别兰如同迷了心智一般:“不!半年也好,一年也好,我决不能留这个祸害在枕畔!就算事发,有我儿星辉在,他能奈我何?” 戴妈妈和杜妈妈到底无法,只能依着夫人的意思,第二日开始便着手去办了。 杜妈妈许多年不与那和尚联络,光是搭上线就花了有十几日。 待寻到的时候,乌苏孤兰已然被提拔到了费扬古的内院伺候着,平日里只做些喂鸟浇花的事,十分轻松。 慎别兰一日三次要来院子里探视费扬古,实则也是来瞧瞧孤兰是否安分。 “奴婢给夫人请安。” 乌苏孤兰见雍容华贵的夫人被一大堆丫头婆子簇拥而来,她却十分镇定自若,欣然放下手上的花盆,行了一个礼来。 慎别兰见这个丫头穿着一身春色锦缠枝葡萄纹长衣,头上也只不过是带了两支紫色珠花,瞧着十分青春活泼。 是了,她的第一反应,是青春活泼,而非外貌了。 这样的年轻,这样的最为普通的打扮,落在她的眼中,却是十分刺眼,这提醒着她,她的年华已经逝去,怎么也比不过对方了。 不由得眯了眯眸子,冷笑着:“你从早上就浇着花喂鸟,有多少鸟给你喂?仔细蔫了花儿,撑死了鸟儿,惹得老爷生气把你赶出去!” 第67章 大闹内院 “回禀夫人,早上奴婢原就已经喂完鸟浇过花了,只是老爷说今儿天好,又叫奴婢把这些花草搬到太阳底下晒着,夫人不必担忧奴婢把花鸟给毁了。” 乌苏孤兰浅浅一笑,并不在意对方的奚落,只微垂着头,徐徐启唇。 可她那泠然的嗓音却与她娇美的容貌相反,犹如空谷幽兰,雪巅之莲般清冷出尘,倒合了她的名讳。 慎别兰泠然一笑:“好丫头!本夫人不过吩咐了一句,你这小红唇一张一合就巴巴这么多话来,不愧是花楼里出来的,就是比其他丫头能说会道。” 说罢,她身边的丫头们都偷偷捂嘴笑起来,婆子们则不加掩饰,直拿眼睛上下瞟着孤兰,哈哈大笑。 杜妈妈哼道:“日日打扮得妖妖调调的,你打量谁瞧不出来你这做派是从哪里学来的!” 孤兰毫不恼怒,盈盈一笑:“奴婢未在花楼待过一日,是老爷亲自救回来的,夫人身为府上的主母,竟然也和我们丫头婆子一般的口舌吗?” 这话问得慎别兰是怒火中烧,暗道这个乌苏孤兰,和那个贱人真不一样,那个贱人从来不敢这般伶牙俐齿地挑衅自己。 于是只盯着她怒声道:“戴妈妈,杜妈妈!” 两个妈妈立刻会意,上前就钳制住孤兰,强硬地将她摁在了地上,那膝盖磕在地上的声音沉闷,孤兰虽然吃痛,却咬着牙不肯出声。 她想起夏姑娘对自己叮嘱,暗思慎别兰果然是个烈货,虽出身爱新觉罗氏,可手段却如此直白粗暴,低劣不堪。 她扬起头,瞧了瞧书房紧闭的门,定了定心,朗声道:“夫人这是做什么,难道奴婢浇花喂鸟也错了吗,您不能对奴婢滥用私刑!” 慎别兰走上前来,冷哼道:“乌苏孤兰,好名字,可是你不知道本夫人的名讳吗!” “奴婢不知!” 戴妈妈冷笑道:“婢女乌苏孤兰犯了夫人名讳,从今日起,改名成乌苏小小!” 乌苏小小。苏小小,是南齐名妓,且年纪轻轻就死了。 孤兰咬牙道:“奴婢是老爷的奴婢,要改名也该是老爷改,怎么轮到你来取这样的名字取笑我!” 慎别兰冷笑连连:“好啊,真是个硬骨头,戴妈妈的话就是本夫人的意思,你不服本夫人,在老爷院中咆哮,以下犯上!杜妈妈,把她拉下去,狠狠打三十大棍!等伤好了,再回来伺候。” 四周原本就伺候在费扬古院中的奴才和奴婢们顿时都抖了抖身子,夫人治家严谨,从前有貌美的奴婢不得夫人喜欢,也都是这么处理的。 他们躲在一旁,捂嘴窃窃私语不休。 “这三十棍下去别说小姑娘了,就是我也扛不住啊!” “嘘,别说了,你看老爷的书房门和从前一样紧闭,想来她是没命活下去了,别叫夫人听见生气!” 乌苏孤兰但见杜妈妈为首的婆子们都来拉扯自己的衣裳,忙就赖在地上不肯挪动,大声喊叫起来。 “奴婢没有以下犯上,奴婢没有!奴婢冤枉!” 众人都对哀嚎的乌苏孤兰投去了同情的眼神,好好的一个勤快漂亮的姑娘又要没了。 “啪!” “你个小丫头,老爷的院子由得你撒野!” 杜妈妈见乌苏孤兰这般无赖,怒上心头,登时就一个耳光上去,在她粉娇白皙的面容上留下了红痕,登时就有些浮肿起来。 慎别兰见状喝道:“赶紧拉下去!” “老爷,奴婢冤枉,您救救奴婢!”孤兰仍然含糊着嘴呼喊,任由婆子们将她的衣裳都扯开撕破了一些,就是不肯被拖走。 “痴心妄想,老爷岂会在意你一个婢子!”杜妈妈头上出了汗,铆足了劲儿和戴妈妈两个硬生生扯着她的领口往外拖。 “捂住她的嘴!” 婆子们使了大力气拖拽,慎别兰见状,望着紧闭的房门,终于露出了微笑,缓缓转过身去。 心中冷笑,什么旧爱,也不过如此。 然而就在她最得意的时候,背后的那扇大门被缓缓地打开了,顿时院子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门口那人的身上,除了笑容凝固了的慎别兰。 晨间极好的朝阳光辉洒在门槛上,他正好就立于那片光辉后面的阴影中默默窥伺。 可随即,他却果决地迈出门槛,金灿的日光即刻笼罩了浑身。 他拿着自己的外裳,绕过了慎别兰,稳步走到眸中尽是兴奋的孤兰身边,披在了她的身上,叫所有人都看呆了。 “谁,再敢,动她?” 这是一句迟了近乎二十年的话,终于断断续续地在这个早晨迸发而出,原来,这样随心的倾泻,是那么地畅快淋漓。 也是那么地,轻而易举。 午后的时候,乌云逐渐又密布在了京城的上空,难得春日间能淅淅沥沥下这一场连绵了三四日的小雨。 绣夏拿了书信欢欢喜喜地进来了宜修的书房,适逢宜修刚才写完了两个字。 “卧薪” 宜修放下笔,端然坐在了交椅上,双臂闲适得置在双边椅把上,嘴角噙着浅浅的笑容。 “这么快,就有消息了,有何进展?” 绣夏将信呈上,欢喜一笑:“这半个月来慎别兰一直与孤兰过不去,前两日终于忍不住了,在大人院子里就发作起来,一时说犯了名讳,要给她改成娼妓的名字,一时要打嘴巴打棍子,还纵容戴、杜二位妈妈当众撕扯她的衣裳,很不成体统。” 宜修嘴角勾成了极其讽刺的弧度,又轻轻摇头:“这不是她一贯的伎俩吗?太不体面了,呵,本福晋猜猜,阿玛坐不住了?” “福晋神机妙算,她这般心急,反倒逼急了大人,对孤兰越发怜惜。”绣夏的笑容越大,“福晋,大人把杜妈妈打了十棍子,戴妈妈扣了一年的月钱,乌苏孤兰,如今已然是府上的孤兰姨娘了。” “这么快?也对,都是迟早的事儿了。” 宜修早确定阿玛会喜欢孤兰,只是原以为从外院到内院,总还要在书房伺候一段日子才是,不想如今却直接纳为姨娘了。 绣夏一笑:“她像姨娘,却又不像。” 宜修垂下眼睑,微微失笑:“这样才好,物是人非,只有她像却又不完全像,阿玛才会改变。乌苏孤兰,她确实是个有本事的。” “福晋,柔则格格来了。” 第68章 孤兰姨娘 书房内只绣夏伺候,染冬通医理,所以素日盯着厨房吃食和药及照顾弘晖,此刻便是剪秋进来禀报说,柔则已然在花厅等候了。 宜修吩咐绣夏将书信销毁,随即才整理了一番,浅笑着出来见她。 柔则显然是急坏了,一见宜修出来,都顾不上行礼,便拉着她的手不放。 “福晋,怎么办啊,那个叫乌苏孤兰的婢女真的成了姨娘了,额娘原本只是想小惩这个不规矩的丫头,谁知阿玛竟和失心疯了一般,当众斥责额娘不说,还把额娘身边最体面的戴妈妈和杜妈妈罚了,你说,你说这岂不是荒唐!” 她一连串儿的说了这么好些,与孤兰所述并不相符,想来又是慎别兰写信给女儿哭诉的了。 “先坐下说。”宜修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定些。 二人对坐在榻上,柔则又忍不住道:“阿玛这是怎么了,从前和额娘伉俪情深,从未有过龃龉,怎么为了个年轻小丫头闹成了这样,额娘气得这些日子都不吃饭了,我今日才知道,我……” 说到后面,她竟然急得哽咽,泫然欲泣,宜修只冷冷瞧着,若要她开口说一句真心话,那必然是:畅快! “这我就不好说了,阿玛即便宠爱姨娘,大抵也不至于于此。”宜修压了一口痛快的气,柔柔宽慰她。 柔则依旧委屈:“小宜,你也替那个乌苏孤兰说话吗?你知道吗,阿玛居然许她冒犯额娘的名讳,准留‘兰’字,可额娘是爱新觉罗氏的女儿呀!” 宜修淡淡道:“我不是替她说话,而是替夫人着想,眼下阿玛疼爱姨娘,夫人绝食是要逼迫她的夫君吗?恐怕传出去于贤名不利,不如好好待那个乌苏氏,她终归是妾室,夫人肯低头,岂不是全了夫妻情义?何况阿玛过些日子未必还记得她,你瞧另外两位姨娘便是了。” 柔则并不知道自己额娘慎别兰和宜修额娘扶璇的恩怨,听闻此言倒是冷静了下来。 她无奈地叹了气,思虑了半晌后,方才道:“还是你想得周全,额娘没法子,我也没法子,方才真是急坏了,既然如此,我即刻修书劝慰额娘,暂且宽一宽心。” 说罢,宜修又劝慰了几句,她便迎着小雨,又匆匆忙忙地赶回去起笔墨,宜修自顾还坐在榻上饮茶。 绣夏侧身而立,小声问道:“福晋何必教她个乖呢?” “本福晋是教了,可我那嫡母夫人心气高,主意大,她女儿劝她也未必肯听,我不信她身边的戴妈妈没有劝阻着,何况——” 宜修放下茶盏,嗤笑道:“若她知道是我劝的,必定要南辕北辙,万不肯听了。方才说这些,不过是想快快打发了柔则,她遇事只会哭,菟丝子般的人儿,也难为她走到今日了。” 绣夏轻笑:“这般的人物,偏咱们贝勒爷欢喜得紧,前日还在外头寻了金飞燕呀木甲伶之类的玩意来,给她解闷呢。” 宜修都懒得冷笑:“老大不小的人了,日日变着花样玩这些,本福晋瞧她是越活越年轻了。” 绣夏宽慰道:“福晋不必烦闷,贝勒爷不是日日来咱们院子吗?必定要瞧了弘晖阿哥才能吃得下睡得着哩!” 宜修只微笑点头,如今贝勒爷才只弘晖一个儿子,自然宝贝异常,若是日后还有别的孩子出生,那就说不准了。 默了片刻,宜修忽然又道:“去叫染冬把晖儿抱来。” 待绣夏从旁边阁里叫来了染冬和乳娘,宜修又抱着弘晖哄着。 “杨大夫那边怎么说?” 染冬正色道:“按照福晋的吩咐去问了,他果然招出来,说手上有祖传的秘方,用了之后必有孕且必得男,只是功效较强,产后要好好调理身子呢。” “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不过是得了一胎便会极为伤身,再难有孕。” 果然如同宜修所料,杨府医依旧会拿出这个方子来。 绣夏笑道:“从去年冬天起,咱们一直以月侧福晋的名义接济了他,今年初原本想借他的手扳倒月侧福晋和柔格格,谁知他是个胆小怕事的,联络他的人稍微露了几分意思,他便万万不肯了。” 染冬点头,接着道:“所以咱们露出了月侧福晋想要真能得子的方子,杨大夫心里过不去,但也实在是没真货,只能供出了这个方子来。” 宜修轻嗤:“有时候坏方子才是真的好方子呢,仔细收在你那。” 染冬忙答应,又劝道:“是,不过福晋,虽然您已经有了弘晖阿哥,但子嗣还是越多越好,不如把这方子拿给徐府医夫妇改进一番?” 不待宜修说话,绣夏却摇头道:“不可,徐府医夫妇虽然如今效忠福晋,但终归不是死心塌地的心腹,这方子不能轻易流出。” 宜修也道:“是啊,这件事,这个方子只能在咱们手里,万一流露出去,难保不会被人顺藤摸瓜查到咱们。” 染冬连连点头,了然神色:“奴婢知道了,一定收好方子。” 宜修戳了戳弘晖的小脸,不禁笑道:“府里有了好消息,乌苏孤兰已然成了姨娘了。” 染冬此前忙着照顾弘晖,并未听说,闻言喜道:“真的?那我们这方子,岂不是很快要派上用场?” 宜修摇头:“不急,这方子不能给她,平白坏了身子,还是等她自己有孕了,才能发挥这方子最好的作用。” 染冬压低声音道:“那奴婢请温大人开最好的坐胎药送进府里给她喝着,但愿她能早日有孕。” 宜修见弘晖无聊地嘟嘴,啊啊地发声玩,不由得一笑,露出了极为和煦的笑容。 “告诉她,只要打垮慎别兰母子,可以不择手段,这不光是本福晋的吩咐,她自己和她孩子的前程也都在这上头了。” 绣夏和染冬对视一眼,主仆三人皆是心知肚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到时候这贝勒府和王府可都是好戏不断了。 第69章 柔则探亲 这日柔则修书回府后,她倒是安分了几日,没有再动不动来找宜修哭诉。 可过了几日,晚间时候四爷却突然来了宜修这里用晚膳。 “噫?你这好热,怎么不曾用冰?” 四爷坐在桌前,觉着屋内不凉快,不由得问了问。 如今五月初的天是有些微热,但宜修害怕弘晖受凉,到底不曾用上。 但四月里用不上冰,最近五月初四爷忙碌不曾来,故而并不知道这个。 “贝勒爷,晖儿才半岁,这么小的人怎么受得住冰的寒气呢?”宜修对一旁的剪秋招手,笑着,“晖儿这会不在,快叫江福海把窖里存着的冰取来给贝勒爷消暑。” 四爷歉疚地恍然一悟,也对剪秋道:“该死该死,我这些日子忙,竟未想到这个,究竟是福晋最心细,晓得照顾年幼的孩儿,罢了,剪秋你别去了,我也并不是很热。” 宜修敛目,浅浅一笑:“妾身是晖儿的亲额娘,自然晓得如何照顾他,不过贝勒爷是亲阿玛,自然最心疼孩子了。” 四爷点头:“为人父母,自然是最疼爱孩子的,自然了,孩儿日后也是心疼咱们的。” “妾身也想晖儿快些会说话,会走,会读书写字。”想到弘晖长大,宜修不禁也展露了笑颜,夹了两个卤虾给对方。 “不过那时咱们也有许多烦恼了,”四爷欣然接受,吃了虾,忽然搁下了筷子,有些讨好地笑。 “说到这个,你娘家慎别兰夫人近日与你阿玛闹了些不快,前些日子还闹了绝食,如今虽肯用饭了,可身子却不好了,你姐姐到底日夜忧心,为人子女的自然放心不下,她求了我想回去瞧一瞧,福晋以为如何?” 宜修嘴角的笑容霎时就失了全部真心,就知道他忽然来用饭是无事献殷勤,原来是这茬,亏得他还记得自己是福晋,格格回家探亲这事到底要自己点头的。 便也答应:“这也是人之常情,贝勒爷和长姐可定了日子?到时候我也一起回去瞧瞧她?” “就明日,”四爷见宜修答应,自然欢喜,又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就别去了,我也知道你嫡母从来不喜欢你,去年二月十五闹的那一出别再来一次,你只留在府上,我与菀菀不过半日就回来了。” 宜修哪里是真心想回去看慎别兰,不过表个态度罢了,正合她意,而四爷拒绝,无非想与柔则独处,再给她一个脸面而已。 宜修又夹了一筷子的菜给他,纳罕道:“说到府上,妾身也略有耳闻,无非是阿玛新纳了姨娘,嫡母何必那么容不得人,闹得大家这么难堪呢?” 四爷啧啧一叹,连连摇头:“她这人素来如此,你难道不知道,我只不解菀菀这么好的女子,怎会有这样的额娘,你阿玛纳妾实在算不上什么事儿,她若有你一半贤德,你阿玛脸上不知道要多好过。” 又诚恳道:“我心里也不大想去瞧她,可到底是你姐姐的亲额娘,咱们两个还是多容一容她罢。” “是。” 宜修浅然一笑点头,心里却极为嗤之以鼻,知道慎别兰从前苛待自己,如何如今为了柔则就要自己忍气吞声了呢? 晚膳过后,四爷便罕见地在宜修这里留宿了,第二日一大早他便带着柔则回去了乌拉那拉府。 宜修并不为意,只与寻常时候一般打理府上事宜,然后便在书房写写字。 剪秋一脸纳罕地来报:“福晋,凝翠阁的甘格格来了,说有要事同您说。” “哦?”宜修搁下笔,仔细想了想,最近可没什么事与她有关,府里也是风平浪静,她能有什么要事呢。 “叫她在正厅等本福晋。” 待宜修更衣完毕,便了前厅,主仆几人但见甘惠淑穿着一身蜜荷色缠枝团花衣,面上也位涂抹鲜艳的胭脂,打扮得雅致,很不似她寻常花枝招展的模样。 她含着暖融融的微笑,起来福身:“妾身给福晋请安。” “快坐。”宜修知晓有些反常,待二人坐下后便开门见山,“什么要事要告诉本福晋?” 甘惠淑见只有绣夏和剪秋在宜修身旁,也不避讳了。 “回禀福晋,是喜事,妾身近日觉得身子不适,叫了周府医一瞧,原来已然是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了。” 她笑说着,面上似乎笼着极为柔和的光,更叫她那弯弯的眼睛越加动人,这果然是反常的。 宜修一时竟愣住了,有孕了?前世的时候,甘惠淑到死也未曾有孕,为什么这一世有? 然而出神片刻,她明白过来了,从前府里当属杨府医最得众人信任,这一世他早早被赶了出去,甘惠淑等人难免瞧了别的大夫,又或许是,柔则不再是嫡福晋,旁的事情也都有了变化。 宜修立刻露出了一个极为体面的笑,似乎十分欢喜:“真的吗?真的有孕了?太好了,这是咱们府上的大喜事呀!” “是,周府医亲自瞧的,说妾身这一胎还算稳固。”甘惠淑有些羞涩又止不住地欢喜点头。 “剪秋,去请徐府医来再给甘妹妹瞧瞧。”宜修吩咐了剪秋,又语重心长对甘惠淑道,“妹妹,这有孕是大事,一定要小心一些才好。” 宜修固然相信事情有了不一样的发展,但她也不得不防备着,有人假孕争宠。 “多谢福晋。” 甘惠淑欣然道谢,她也是嫡女出身,虽有几分心机,但到底未曾亲历过肮脏事,又因宜修平安怀孕生产,她是投靠宜修的人,故而并不以为宜修此举有旁的不好心思。 徐广香很快就被叫了来给甘惠淑把脉,片刻后,她望向宜修点头:“回福晋,甘格格确实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了。” 甘惠淑欢喜道:“那,徐府医觉得我这胎如何?” “挺好的,没什么问题。”徐广香真诚地点头一笑。 宜修却瞧着她的肚子,心绪万千,果真有了?不过她这一胎月份太小,很难看出是男是女,可惜了。 但是,她的晖儿如今才半岁,若甘惠淑怀的是男孩,日后岂不是祸患? 想到这里,宜修笑容不变,眸光却逐渐变得暗沉。 以后的蠢货弘时便罢了,除此之外,她绝不允许有人在弘晖长成之前,生下健康的男孩。 第70章 凝翠报喜 待徐广香退下,宜修又叮嘱了几句孕中注意之事,甘惠淑便笑着一一点头答应。 忽然,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盯着宜修笑道:“福晋,妾身这胎还不稳,妾身知道了便立刻来告知福晋,请福晋替妾身瞒到三个月,那时真的稳固了才好。” “你既然如此请求,本福晋已然可以答应,不过你为何要这么做呢?”宜修笑着点头,她知道的还挺多,看来是真的重视这一胎。 甘惠淑勾唇一笑:“防人之心不可无,如今侧福晋之位空悬,苗格格和柔格格虎视眈眈,苗氏愚蠢莽撞,妾身比她们先有孕,岂非成了众矢之的?” 甘惠淑自以为苗笙语不过是她与宜修的工具和靶子,而她自己和宜修才是一条心的,所以才敢如此坦诚,也是表示忠心之举。 宜修不由得暗笑她的愚蠢,却也知道她的野心勃勃,便又道:“你的考量也有道理,不过你今日来,恐怕不只是这样的小事?” 果然,甘惠淑的眸子大放精光,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是,福晋睿智,如今府上只您的弘晖阿哥一位孩子,按照祖制,庶福晋诞育子嗣便可请封为侧福晋,妾身想请福晋为妾身母子谋划一番,也好叫妾身更好地为福晋做事。” 宜修挑眉,反问道:“哦?可柔格格是本福晋的嫡姐,你不知本福晋和贝勒爷心中,她仍然是侧福晋的人选吗?” 甘惠淑不禁敛了敛神色,笑意盈盈,眸中尽是难以言说的意味深长。 “贝勒爷心中自然如此,可妾身却不以为福晋会希望柔则有孕复位,妾身甚至认为,福晋您比谁都不希望是她坐上侧福晋之位,毕竟从前,她还险些抢了您的福晋之位呢,所以妾身,才是最好的人选。” 宜修不语,嘴角浅浅地弧度逐渐平缓归无,那双丹凤眼冷冷地盯着那洋洋自得的双眸,空气有了一瞬的凝滞。 宜修的笑意全无,泠然低喝:“是吗?” 甘惠淑自知话说得太明,犯了大忌,顿时额头上出了冷汗,不觉有了惶恐的神态,与宜修对视的双眸忽然就垂了下去,忙就起身请罪。 “妾身失言,是妾身小人之心,没有福晋的容人之量,才会如此胡乱揣测,福晋恕罪,福晋与柔格格自然是姐妹情深的。” 宜修岂不知自己对柔则的真实想法能骗过府上所有人,却难骗过齐月宾和甘惠淑。 之所以这样的神态无非是想震慑对方一番,不要随意胡言乱语,更不要意图以此要挟自己。 又这样沉默了许久,宜修才轻轻一叹:“绣夏。” 绣夏忙就上前扶起了她,语气柔和,眼神中却尽是警告:“甘格格知道自己失言便罢了,您是有身子的人了,我们福晋自然不会怪罪,可若这样的话叫贝勒爷或者旁人听见,难保贝勒爷不会觉得您在胡言乱语呢。” 甘惠淑忙垂下头:“是,妾身知错,福晋自然是以为她才是最好的侧福晋人选,不过,万岁爷到底不喜欢她,福晋或许,也该顾虑一二。” 宜修饶有兴味地望着她:“你这样说,本福晋倒可以好好考虑。罢了,待你三个月的时候,本福晋会好好和贝勒爷和娘娘说说的,今日你先回去休息。” “多谢福晋提携!” 甘惠淑大喜,果然宜修是会提拔自己的,说到底,她不喜柔则,更不喜蠢笨的苗笙语,而自己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待剪秋好生送走了甘惠淑,宜修坐在椅子上自顾出着神,绣夏瞧着不觉也不敢出言打扰。 静了许久,宜修对上她打量的眼神,才道:“你在猜测本福晋在想什么吗?” 绣夏忙道:“奴婢不敢,奴婢只等主子的示下。” 宜修对她的乖觉满意,正色道:“晖儿才半岁,这时候不该有别的阿哥出生。” 这样轻飘飘的话吐出,饶是绣夏心中也不觉胆寒。 半晌,她才斟酌着道:“福晋,其实您不必忧虑,您是嫡福晋,弘晖阿哥是嫡长子,来日世子之位一定是咱们阿哥的呀。” 世子之位? 宜修无奈摇摇头,她筹谋的哪里的小小的世子之位,而是未来大清的储君之位,那就未必是什么嫡长子必然继承的了。 但她现在却不能告诉绣夏,想了想,宜修只道:“本福晋自然不必出手,甘氏有句话说得对,苗笙语是个冲动鲁莽的,你说,她要是知道好姐妹有孕瞒着她,直到三个月才说,她会如何呢?” 绣夏方才放心下来,松了神色:“她自然暗恨极了,且不说欺瞒,光是有孕本身,恐怕她也不能容忍了。” 宜修点点头,露出笑来:“是了,她们二人素来面和心不和,又都渴望侧福晋之位,从前甘惠淑明面上让着她便罢了,如今有孕岂能不争,她们这对姐妹,是做到头了。” 绣夏一叹:“是啊,自幼的情分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要反目。” 宜修志在必得地一挑眉,似乎方才发愁的问题已经得到了答案 “所以这些事情都不必本福晋亲自动手,只要抛出诱饵,底下人就都相互杀得遍体鳞伤了,过些时候寻个机会,本福晋要单独与苗笙语谈一谈。” 且说宜修暗思具体的驱虎吞狼之计,那边四爷与柔则果然也在午膳时分后回府了。 柔则第一时间便来了栖梧苑与宜修说话,宜修见她仍旧是一副担忧的模样,不觉好笑。 “我今日回去瞧了,额娘是气病了,可那个乌苏孤兰仍然打扮得花枝招展,穿红着绿,竟一丝不安也无,阿玛还免了她对额娘的晨昏定省,美名其曰是怕额娘见了她生气,避开些好,真是闻所未闻。” 宜修见她说得义愤填膺,挑了挑眉,避重就轻道:“夫人究竟把你的话听进去了,不闹绝食就行,身子没什么大毛病?” 柔则灰心点头:“唉,大夫说没什么大病,就是气着了,倒把我吓得不轻,这才求了贝勒爷回去。” “身子无事便好,别的总是来日方长嘛,对了杜妈妈被打了一顿,怎么样了?”宜修对于慎别兰的大惊小怪早已经见怪不怪。 柔则摇摇头:“她年纪大了,十棍子哪里受得住,日日趴在阁子里修养,倒是额娘今日精神也好些了,与我说了好些话,想是见了我和贝勒爷高兴,午膳也用得多些。” 宜修眯了眯眸子,仿佛不经意道:“夫人同长姐聊什么了呢?” 第71章 遇喜症状 “没什么,不过是她发牢骚了几句,我宽慰了许久。” 柔则面上一僵,眼神有些不明显的闪烁,不由得想起额娘对自己的说的那些话,无非还是让自己想法子早日有孕,然后魅惑四郎,叫四郎把小宜给废了,再害了小宜母子。 可是她们到底是嫡亲的姐妹,弘晖也是四郎的第一个孩子,她与四郎如此情深意重,她怎能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来? 宜修见柔则这样说,其实便也猜到了几分,慎别兰那种不入流的手段,自己闭着眼睛都猜的出来。 便又与柔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之后,柔则便也告辞离去了。 到了晚间时候,果然四爷又留宿在了蘅清苑,原来甘惠淑有把握和宜修一样把身孕瞒到三个月,原来是从四月中旬起,四爷明面上不给柔则殊荣,可这恩宠却几乎是日日有的。 而甘惠淑更不如苗氏得宠,实在也是门庭冷落了。 宜修眼下也不大得四爷眷顾,但她却是最为闲适的一个人了,无论是贝勒府还是娘家府上,她都已经放下了钓饵,只待鱼儿上钩。 故而四爷不来,她便日日与弘晖作伴,母子一处欢声笑语,最多再小办个宴席,与后院寂寞的三个女人们赏花看景罢了。 这样闲适的日子过得极快,便犹如日头一日毒似一日,待到了六月,正是最热的时节,宜修身上的绸缎衫子竟也不能穿了,便只换上了轻薄纱罗解暑。 这样一个知了叫个不休的日子里,只因贝勒爷不在府上,后院的女人们实在无趣,宁愿聚在一处闲话斗嘴,也不愿独守空庭。 宜修在花厅里摆完了宴,此刻正与她们一处用着瓜果解腻。 “瞧瞧,福晋这里的东西多细致珍贵,解腻的糕点便不提了,这夏日里,竟有时兴的半个回部进贡的哈密瓜,西部进贡的无子奇食蜜和辣椒葡萄、福建巡抚进贡的荔枝、榆次县的西瓜等等,真真是羡煞旁人了!” 甘惠淑向来口齿伶俐,如今她腹中有子,虽不为人知,但也不免得意,言语间提及的“无子奇食蜜”也不免咬重“无子”二字, 只是她那漫不经心的语调,和一脸的艳羡,却似乎是无意嘲讽他人的。 苗笙语并未听出话外之音,只瞟了瞟身旁微笑的柔则,慵懒地摇着露籽石榴图案的圆团扇,调笑起来。 “这些个好东西自然是德妃娘娘赏的,有福晋的一份,自然也有柔格格的一份,昨儿傍晚咱们已然在蘅清苑尝过另外半个蜜瓜了,妹妹何必惊讶呢?” 甘惠淑笑得灿烂:“姐妹们见了、尝了,可我昨儿没去呀,今儿才算一饱眼福和口福。” “我倒忘了,不过,就你最馋了。”苗笙语失笑,拿团扇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姐妹二人嬉闹,柔则也是摇摆着萱草花图案的梨形团扇,徐徐谈笑:“一骑红尘妃子笑,皇上特赏了娘娘一颗荔枝,娘娘却惦记着咱们晖儿,昨儿中午即刻就派人湃在冰水里送来了,想来早被晖儿吃掉了呢。” 宜修却是因几人的扇子图案失笑,什么多子、宜男的寓意都出来了,果真是着急了。 几人不免哈哈一笑,厅堂里满是欢声笑语,唯在房中呼呼大睡的弘晖浑然不知。 齐月宾也不免露出几分笑意:“咱们光顾着笑,也不晓得吃,等下都被柳妹妹吃了,你们几个不能急。” 说着,正在默默吃辣椒葡萄的柳令娴动作一顿,不禁觉得火辣辣的两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这两道视线的主人,不是甘苗二人又是谁? 甘惠淑含笑翻了个白眼,碍着宜修坐镇,到底不敢说那一句小家子气,苗笙语却是直人快语,笑面虎似的盯着她道:“慢点儿吃,福晋舍得的。” 柳令娴只得喏喏放下,连忙道:“姐姐们先用,妾身只用些奶酥油松果饼子就是了。” 齐月宾不觉失言,她本有意玩笑,不想却令柳令娴如此尴尬,忙伸手扯了几颗葡萄递给她。 “你只吃,都是姐妹,你听她浑说呢。” 柳令娴哪里敢吃,方才不过才剥了两个葡萄就引来奚落,见状只接过,一人一颗放在了甘苗二人面前。 “多谢侧福晋好意,方才妾身已经用了,还是两位姐姐先吃。” 说罢她只自己只拿了油腻腻的饼子,尝了起来。 甘惠淑才不愿吃她递的,只微笑道:“天热饼油,妹妹不怕腻着吗,还是依旧吃些瓜果!” 她原本也是一番奚落,宜修见状略微沉了些脸色,看向她二人道:“好了,柳格格愿意吃什么她自己知道,你们两个说了半日不见动,可是嫌弃本福晋的瓜果不好?” “福晋哪里话,妾身们怎敢嫌弃呢!”说毕,二人连忙拿起葡萄剥了起来。 “唔!” 谁知她二人未将葡萄送到口中,柳令娴反倒先干呕起来,齐月宾忙起来瞧她。 “柳妹妹怎么了,还真是腻住了?” 宜修见状眉心微动,眼神凛了凛,难道是有孕了不成? 只是那样的神情只是一瞬,立刻便是柔和的关切,忙吩咐起来:“染冬,快拿解腻的绿豆薄荷汤来,给柳格格解解腻。” 染冬即刻便去外间的冰鉴取了来,送到柳令娴手边,她急急地饮了一口,清凉又透彻的寒意缓缓流下,方才压住了胸口的恶心。 宜修见她毫不顾忌地用冰饮,暗道,她即便有孕,或许也是不知道的。 见她又要多喝,忙又劝道:“好了,冰的用多了对身子不好,压住了就行,你说你素日好好的,怎么忽然犯恶心了?” 柳令娴只得住了手,感激道:“多谢福晋关心,妾身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这两天热得厉害,所以才有些用不得腻的。” 苗笙语无语地撇嘴,暗想她真不是个吃好东西的命,好好的奶酥饼子也糟蹋了。 唯有甘惠淑不觉蹙眉,有了几分顾虑,这样的情状倒像她这些日子的孕吐症状,难道…… 柔则和齐月宾忙起身查看,齐月宾问她:“哎呀,你这是肝不通了,可叫了府医调理?” “只是小事,不曾惊动府医,惹各位姐姐担心。”柳令娴素日不想惹人注目,如何愿意请府医。 第72章 柳氏遇喜 “这像什么话,你终究是贝勒爷的格格,怎么身子不适不看大夫呢?”说罢,宜修便朗声吩咐,“染冬,去请徐府医来。” 染冬忙道:“福晋,徐府医今日休沐,并不在府上。” 柔则闻言便道:“那便请周府医来,他今日是当值的。” 染冬见宜修点头,便到二门外吩咐了江福海去请,几人也从后头的花厅挪到了前面的正厅坐着。 “福晋真是好心。”苗笙语懒懒摇着扇子,不能吃瓜果,她真是好没力气说话。 甘惠淑却难得地安静不语,唯有宜修知道,她大抵也是有所怀疑的。 很快周府医便满头大汗地到了,他到底也是上了年纪的,胡子花白,听闻福晋传召,马不停蹄地就赶来了。 宜修便吩咐他给柳令娴把脉,片刻后,在宜修和甘惠淑期待的眼神中,他的白胡子抖了抖,面上有了笑颜。 “恭喜福晋,恭喜柳格格,这呕吐并非肝气不顺,而是有了身孕,大概已经三个月了。” “三个月!” 甘惠淑不觉失色,三个月了,可自己的身孕方才堪堪两个半月呢!柳令娴这个小贱蹄子竟然无声无息地比她怀得还早? 宜修显然也惊骇万分,为什么柳令娴这个时候也有孕了?按照前世的时间,她得再过两年方才怀了一个女孩,然后自己不中用难产而亡。 为什么提前了这许久? 而柔则和齐月宾对视一眼,交换了各自眸中的震惊与失落,自福晋之后,终于有人遇喜了。 不过这也终究不是坏事,只因柳令娴素来安分守己,贝勒爷待之淡淡,即便她生下男孩,也不会成为侧福晋。 唯有甘惠淑咬牙切齿,这个贱人,从前自己的家世不如苗笙语便算了,连柳令娴也比不上,眼瞧着就要和她一样做格格,幸而贝勒爷喜欢自己,这才是庶福晋。 她要是比自己早生下第二位小阿哥,以后贝勒爷一高兴提拔她做庶福晋,岂不是要和自己平起平坐了? 宜修早已回过神来,笑问道:“周府医,你瞧仔细了?确实是三个月吗?” 周府医发自内心地笑道:“不会有错,正是快三个月了!” 但见柳令娴捏着帕子,激动得眸中有热泪,她竟起身道:“多谢福晋,多谢周府医。” 柔则忙将她按下,柔声道:“好了,你是有身孕的,也该谢谢贝勒爷和你自己才是,到底你争气,在福晋之后,是第一个遇喜的呢。” 宜修睇了一眼出神的甘惠淑,又对柳令娴浅浅笑着:“以后可不能吃冰的腻的,得好好将养着,缺什么少什么想要什么,尽管和本福晋开口就是了!” 宜修絮絮叨叨地叮嘱了她一箩筐的话,可在场的,也只有柳令娴听得进去了,无论是甘惠淑与苗笙语,还是柔则与齐月宾,都已经思绪纷飞,不知所踪。 一场原本就不甚和睦的宴席便这般带着诡异的欢喜气氛散了,人人离开栖梧苑的时候都是一张面具似的笑脸,除了留下来被宜修叮嘱仔细照顾柳令娴的周府医。 话毕宜修也离开了正厅,临走时给了染冬一个眼神,她便立即会意,拉住了刚要离去的周府医。 “周府医素来是妇婴科的好手,福晋留着你自然有福晋的用意,不过我如今倒是不解了,如何甘格格有了身孕,柳格格也有了呢?” 周府医一愣,随即局促地摸着自己的胡子:“这这这,染冬姑娘,您只叫老朽别给柔格格开对症的药,没说不许给甘格格她们开的呀,而且这柳格格也没找老朽看过,是她自己身子好怀上的。” 见他说无比真诚,染冬的嘴角罕见地微微抽搐,怪道他空有医术却在府里混不下去,和杨府医一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嘴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行了行了,如今我再说得清清楚楚,以后不许给任何人开好药,你记性好,别忘了你儿子还有赌债没还呢!” 周府医连连点头:“是,老朽记住了,染冬姑娘这次说得清楚老朽就明白了,以后谁也不给开好方子。” 染冬咬牙,挥手道:“行了,快出去,仔细柳格格的胎,别在你手上出了差错。” 周府医答应了一声,忙就一溜烟地逃出了栖梧苑,心中纳闷,染冬姑娘之前说得迷迷糊糊的,他就以为只不能给柔格格开好方子,他哪里知道那么多意思呢? 且说宜修这边回了卧寝,见弘晖睡得香甜,也不打扰,只坐在床畔,轻轻给他摇着扇子,内心盘算起来。 前世柳令娴有孕的时候,晖儿还没有走,自己便也没有对她的胎动手,后来她身子弱,自己不中用,产下体弱的女儿就死了,而那个女孩也没活多久,也夭折了。 即便时间提前,想来也不过是难产夭亡的下场,可宜修忽然又想到了今日甘惠淑的情态,她因自己的出身,素日厌憎柳令娴,如今看来,或许当年柳氏的难产,另有隐情? 这件在宜修眼里不算起眼的事情,在前世后来的三十年里从未再拿出来回想,可就在此刻,她忽然有了一个猜想。 不由得眉间舒缓下来,如此,两个有孕的倒都不足以为惧了,她正好作壁上观,乐观虎斗,也权当是为晖儿积福罢了。 几日后,四爷方才办完公务回府,宜修便告知了他这个喜讯,四爷虽然很少想起柳氏,但对她的有孕还是极为欢喜的,特意叫了周府医询问,晚上又去了浮香阁陪她。 第二日,四爷又特意吩咐了宜修,柳氏的吃穿用度要额外提一提,不能苦了她,宜修自然答应。 不过这事叫苗笙语知道了,便跑到四爷跟前吹风,说是柳令娴效仿福晋,故意瞒到三个月不看府医,只想哗众取宠。 四爷一听也不管素日宠爱苗氏的情分了,当场训斥了她一顿,让她安分守己别多口舌,苗笙语只能灰溜溜地闭门不出了。 好巧不巧,这原本也是书房里头的密事,偏苏培盛如今年纪小,嘴巴也不是多牢,三言两语说笑间就告诉了剪秋,剪秋自然禀告了宜修。 宜修便顺水推舟,把这消息传给了甘惠淑,吓得她如今两个半月的身孕就忍不住“不小心”在四爷面前暴露了。 这下贝勒府是双喜临门,热闹非凡,一下子就两位格格有孕,德妃知道了既欢喜,又为柔则发愁。 第73章 孤兰来信 七月流火,度过了六月里最热的日子后,日头到底没有那么毒辣了,甘惠淑和柳令娴二人原本孕中怕热,如今方才觉得好过了些。 傍晚时分,宜修与染冬、绣夏三人无事,便一起在院子里亲自洗摘山楂,意欲制作了山楂梅子汤来饮用,正巧弘晖也喜欢喝些酸甜的,故而宜修便爱掺了桂花蜜糖给他用。 “福晋,府上有消息来了。” 剪秋脚步匆匆,到了宜修身边方才拿出怀中的信件,俯身低语。 “她许久未曾有信,如今来了必然是有重要的事了,难不成,是遇喜了?” 宜修手上动作不休,示意剪秋展开铺在桌上瞧,不怪她如此如揣测,只因近来听闻有喜的消息实在频繁了些。 “福晋快瞧瞧。” 三个婢子不敢偷看,只瞧着宜修的神色从微笑变成蹙眉,再到了然,最后又变成了一开始的戏谑微笑。 片刻后,宜修才抬眸:“剪秋,一会拿去烧了。” 剪秋忙答应,又把信件收在了怀中,绣夏忙问:“福晋,究竟何事?” 宜修神色淡淡:“不是遇喜,不过这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乌苏孤兰说慎别兰终于有了动作,慎别兰这些日子身子调养好了,却忽然日日着素雅的衣裳,甘愿到乌苏孤兰跟前伺候,说是要为了之前的无理赔礼道歉。” 染冬有了异色,不禁脱口道:“谁教她的法子?她竟然想得出这种路数!” 宜修闲适地将洗干净的山楂丢进一颗到嘴里,酸酸的味道立刻充斥了口齿。 可她却浅浅笑着:“她自然想不出来,因为这是本福晋用来拉下柔则的办法。” 见宜修如此挑明,绣夏蹙眉忙斜染冬一眼,染冬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便道:“福晋恕罪,是奴婢失言,可是奴婢是不解,她真能学会,然后愿意低下头去做吗?” 剪秋也附和:“是呀福晋,她那个性子怎肯对妾室低头呢,岂非比杀了她还要叫她难受,这真是太古怪了!” 宜修笑而不答,只问绣夏:“你以为是怎么回事?” 绣夏沉思片刻道:“她身边的杜氏是冲动无脑的,可戴氏却算得上老谋深算,又是忠心护主的,想来是她察觉了福晋您的手段,并怂恿慎别兰对孤兰如法炮制,以退为进。” 宜修冷笑:“看来上次柔则回去,慎别兰未必与她多说什么,可这个戴氏就不一定了。” 染冬即刻也回过味来,看着宜修道:“而如今咱们这两位格格有孕,眼瞧着侧福晋之位都不保了,所以戴妈妈必然死谏,劝她大局为上。” 剪秋小声呼道:“那孤兰岂非惹得一身臊?难怪最近柔格格都不来咱们这哭诉她额娘过得不好了。” 宜修徐徐一笑:“急什么,乌苏孤兰可不是柔则这样的蠢货,岂会得意洋洋坐以待毙?她说第三日起府中便流言四起,说她魅惑阿玛,于是她便干脆卸了钗环,着粗布麻衣,天不亮就到慎别兰屋前站着等请安。” 绣夏问:“她受着了吗?” “她自然不受,所以乌苏孤兰又跑到阿玛跟前,自请废去,情愿做慎别兰屋子里倒夜香的丫头,只求夫人别折煞她。” 宜修又啧啧摇头,笑着继续说:“还不止这个,她又扯了我那大哥星辉和大嫂,跪求哭诉,但请她们夫妻劝一劝慎别兰。” 说到这里,宜修和三个丫头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绣夏喜道:“大人自然要训斥慎别兰了?” 宜修笑着点头:“自然,阿玛果然是立起来了,没叫本福晋失望,不过星辉夫妇倒也出乎意料,竟然也愿意去劝他们额娘别胡闹了,乌苏孤兰说,慎别兰这几日又几乎要气得半死。” 染冬笑弯了双眸,拍手称快:“好极了,果然恶人自有恶人磨,慎别兰就得要这样豁得出去的野路子才制得住!” 绣夏也笑道:“果然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如今她虽然未有孕,可却这样日日折磨慎别兰,挑衅她作为正室的尊严,真是为福晋您好好出了一口恶气!” 宜修淡淡了些笑容:“这才哪里到哪里,她现在就被气得半死,以后的那些事儿还怎么受得住呢?不过,你挑的这个丫头真不错,又心机有毅力,敢想敢做,她最后还问了本福晋一句话。” “什么?” 宜修眸子如同暗处的毒蛇般阴冷,不觉勾唇冷笑:“她说,后院斗争终归是小打小闹,慎别兰还有星辉这个嫡长子支柱在,实在是动摇不了根基的,所以她问本福晋,她是否真的可以放手去做。” 三位婢女一时都沉默,不敢言语,这样的问题她们是不能置喙半句的。 于公,若是星辉大公子不在,那乌拉那拉氏门楣无望了,可她们私心里却觉得,府上如此对待她们福晋主子,福晋何必还要再顾虑母家的前程? 这其实也是宜修的想法,不过她却知道,母家即便有星辉在也注定是要逐渐衰落的,所以他活不活,母家好不好,于自己都不妨了。 “绣夏,你修书告诉她,让她放心大胆地去做,缺什么、少什么,尽管开口。” “是,奴婢明白了。”绣夏那双清丽的眸子不免也闪过一丝狠厉。 染冬却想起了另一桩事:“福晋,府里的水晶也是咱们的亲信,不如让她伺候乌苏孤兰去,也好有个照应。” 宜修沉吟片刻,摇摇头道:“那样就太扎眼了,还是分散开比较好。” 一时吩咐完毕,剪秋自顾去拿了烛火将信悄悄烧了,宜修不免思量起府内的事宜。 她忽然开口道:“府上有乌苏氏在,府中这段日子瞧着安静,底下却不知道有多少事,与其说本福晋是与柔则斗,不如说是和她背后的慎别兰和戴氏斗,你们觉得,那日柔则回府,戴氏会叮嘱她什么呢?” 绣夏忙道:“恐怕与您和弘晖阿哥脱不开关系,不过您放心,染冬精通医理,一向看顾着小厨房和小阿哥,奴婢和徐府医也盯着院子,不会有什么差错的。” 第74章 挑拨离间 宜修暗眸沉沉,幽幽道:“恐怕如今不止是咱们院子了,那日化鹤几个丫头也回去了,露荷是戴氏的女儿,颇有母风,甘氏和柳氏是柔则复位侧福晋最大的威胁,若她们真要动手,甘柳两人首当其冲。” 染冬便道:“福晋坐山观虎斗,徐府医给她们瞧过了,柳格格那一胎应当是女孩,甘氏却是个男孩。” 宜修咯咯一笑:“所以啊,这也未尝不是好事,甘惠淑的肚子被苗笙语和柔则盯着,她这一胎还能生下来吗?” 主仆三人又絮絮说了片刻,苏培盛忽然来报说四爷今晚会过来,宜修便收了东西吩咐准备晚膳。 第二日一早,宜修和四爷起得早,今日四爷无事,便陪着宜修一同接受妾室们的请安。 柔则几人都来得早,没有失了规矩,柳令娴如今已然快四个月的身孕,肚子比三个月的甘惠淑明显些,四爷忙吩咐她们好生坐着。 一番闲话后,宜修见今日四爷和众人都在,又想起了之前甘惠淑求自己为她请封侧福晋之位,顿时有了主意,于是瞧了瞧甘惠淑的肚子,脸上堆出笑意来。 “贝勒爷,您瞧甘妹妹如今也三个月了,虽然现在说还早,不过按照祖制,妾身却不得不提一事了。” “福晋但说无妨。”四爷坐直了身子,自然也知道对方想说什么。 宜修余光但见柔则的小脸白了一白,便继续笑道:“按照祖制,庶福晋诞育便可请封侧福晋,按资历甘妹妹与妾身是同一年入府的,妾身身为福晋,想问一问您的意思,是否要抬甘妹妹为侧福晋呢?” 宜修想若是她私下和贝勒爷说,必定会被拒绝,到时候甘惠淑保不准还会怨怪她,不如当众问出来,她只是履行福晋的职责一问,贝勒爷再拒绝可就和她没关系了。 柔则闻言瞬时咬紧了下唇,身在七月却如同坠入冬日大雪之中,又觉五雷轰顶,甘惠淑要是做了侧福晋,自己岂不是要一辈子当一个无名小妾? 不觉柔目灼灼,盯着四郎,四爷微微投以安慰的眼神,又看了看一脸期待的甘惠淑,她这么快就想坐上该属于菀菀的侧福晋之位,果然野心够大,也够不识趣。 于是清了清嗓子,才看着宜修,笑道:“福晋所言有理,不过惠淑的身孕才三个月是太早了些,不若等孩子生下来,到时候再与额娘商议一番。” 此言一出,甘惠淑顿时失望至极,不觉握紧了双手,怀上了还不算,贝勒爷还要自己生下来才考虑,她竟还要再等七个月! 不觉又瞧了瞧神色舒缓下来的柔则,暗啐一声贱人,只怪她魅惑了贝勒爷才会如此。 “是,妾身都听贝勒爷的。”宜修微微点头,又看着甘惠淑道,“甘格格,如今你已经三个多月胎气稳固,但也要多加注意才是。” “是,妾身会注意,不负贝勒爷、娘娘还有福晋的期望。” 甘惠淑此时沉浸在四爷方才的话里,尚不能体会到宜修这句话的深意,只点头胡乱答应着。 宜修见底下人脸色缤纷有趣,柔则和甘惠淑的最为精彩,齐月宾唯有淡淡的担忧,苗笙语只不屑,唯有柳氏一贯老老实实的呆样。 柳氏,上一世她死得太早了,如今柔则有齐月宾,自己虽然有苗笙语和甘惠淑,但到底苗笙语总有一日会自己作死,又是蠢货,甘惠淑虽然聪明,但野心又太大,难以真的驯服。 宜修瞧着柳令娴,眯了眯眸子,她倒有几分早年冯若昭的风范,只是心性差了些,若是她这一胎有本事留下来,自己未尝不能收服调教着。 于是便又道:“柳格格,你快四个月了,也要一样注意。” 柳令娴忙就起身谢道:“多谢福晋关心,妾身会当心的,” “好了,动辄就行礼,不是叫你免礼了吗?快好好坐着。”与对侧福晋之位有觊觎之心的甘惠淑比,四爷此刻显然更加喜欢安守本分的柳令娴。 “是,多谢贝勒爷,多谢福晋。”柳令娴连忙又坐下,垂眸不再多语。 诸人又是一番叙话,四爷先去了书房,而甘惠淑自觉面上无光,率先就以身子不适为由走了,余下的柔则、齐月宾和柳令娴便也告辞,唯独苗笙语留了下来。 她阴恻恻地咬牙切齿:“福晋瞧见了,她瞒地好身孕,竟连您和妾身都未曾告诉,还痴心妄想坐上侧福晋之位。” 宜修为难道:“罢了,她自己的主意大,告不告诉本福晋都是一样的,不过本福晋不得不提醒妹妹一句,眼下柳格格和她都有了身孕,你也要抓紧些了,今日贝勒爷不松口,大抵也是因为更疼爱你的缘故,你出身原就比她二人好,若是有了子嗣,本福晋也一样为你请封。” 纵然甘惠淑万般求和解释,苗笙语这些日子始终心里憋着气,今日见她吃瘪方才舒坦些,现下又听宜修这一番话,不觉更有了念想,动了心思。 她福身喜道:“是,福晋的苦心妾身明白,妾身知道您终归最疼妾身一些,回头妾身一定也找周府医好好瞧一瞧身子。” 宜修又多关照了几句,随即她便退出了花厅,一路上都在琢磨怎么快些有孕,谁知穿过二门的时候被几句低声细语打断了思绪。 “唉,甘格格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如今有了身孕竟然也瞒着好姐妹苗格格呢!” “嘘,可不是嘛,前年苗格格香囊那事,不也是甘格格私下告发的吗,亏得咱们福晋心善,宽宥苗格格的糊涂,只处置了两个婢女,不然如今甘格格就更得意了呢!” “是呀是呀……” 两个婢女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小,躲在紫花藤后头的苗笙语怒火中烧,恨得牙齿都咬得咯咯作响。 “甘惠淑,亏得咱们自幼的情分,你竟敢出卖我,你这个贱人!” 她狠狠地扯断一截花藤,撅断成好几段扔在了地上。 “我要是让你有一天好日子过,我就不姓苗!” 她转身似哪吒的风火轮一般冲了出去,哪里能瞧见站在后窗里摇着团扇的宜修,她敛目,嗤声失笑。 第75章 银钗银环 苗笙语听闻了昔年麝香香囊的真相,一时间大怒无比,待她回到了住处流霞阁,又是一通大发脾气。 如今伺候她的大丫头,一个叫银钗、一个叫银环,两人正是亲姐妹,同为宜修安插过来的人。 苗笙语对二人也是疑心颇多,故而素日只重用一个蠢笨的薇儿。 姐妹二人早得了宜修的吩咐,见苗笙语回来果然怒气冲冲,一个端上消暑的凉饮,一个忙执着五彩螺钿柄的花蝶折扇给她扇风。 这把扇子珍贵,乃是四爷所赏,苗笙语看着一时又是生气,又是苦涩。 银钗是姐姐,她见苗笙语接过茶水,便率先问道:“格格今日何故如此生气呢,可还是为了甘格格的事?” 苗笙语一听此言,反倒越发怒了,嘴里也不知轻重起来,唾道:“你们两个当我不知道你们都是福晋的人?都将我当做糊涂虫,前年那个香囊,福晋为什么处置我的丫头,你们不知吗!?” 银钗姐妹早知她有此愚蠢一问,忙各自撤了手,跪下连连磕头,各自眸中都噙了泪水。 银钗道:“格格明鉴,我们姐妹二人原是福晋吩咐府上拨来给您做大丫头的,可奴婢姐妹与福晋素无往来,您怎么能认为奴婢二人是福晋的人呢?” 银环也忙道:“何况奴婢们是自香囊一事后才来伺候您的,怎么可能与福晋告状呢?” 银钗和银环知道她问的是福晋眼线之事,可她们偏偏不答这个,只说她姐妹二人不可能告状,以苗笙语这个脑子,必定会被她们忽悠得团团转。 果然,苗笙语便被这诡辩给带偏了,是啊,她们二人是后来伺候自己的,怎么可能知道甘惠淑告密的事情呢? 看着姐妹二人诚恳的模样,她忍不住道:“好罢,是我……” 然而,这一句“是我多心了”还未说完,她却忽然意识到了那隐约的不对劲。 自己那句话的意思,分明是指责她们是福晋的人,可重点怎么变成了告密了?不行,她已经被甘惠淑背叛了,不能身边的婢女也这样,她一定要弄清楚,银钗二人是不是福晋的人。 于是她忽然就变了脸色,仍然冷冷哼道:“要我信你们?除非你们能替我出谋划策,解了燃眉之急,我便信你们不是福晋的人,从此重用你们,可若福晋有一丝察觉,那就都是你们两个暗中弄鬼!” 银钗和妹妹银环对视一眼,眸中的戏谑与欢喜几乎溢于言表,这个蠢货,福晋和她们正愁怎么借苗氏的手扳倒甘氏呢,没想到一箭双雕的机会竟然就由苗氏自己送上门来了。 “奴婢们必定尽心尽力伺候好格格,叫您不会有一丝烦恼!” 于是姐妹二人一同拜倒,状若感激涕零。 这件事在几日后自然就传到了宜修的耳中,至于宜修为什么一定要挑拨甘苗二人的关系,及暗中驱策苗氏斗甘氏。 归根究底,不过两个原因,一是甘惠淑与前世不同,反常地怀上了男孩,她断断不能容忍,二是甘苗二人无论是谁,都注定没有命活到贝勒爷登基。 与其如此,不如就多多利用,借她们的手荡平宿敌。 “福晋,银钗说,她们已经按照福晋您的意思,悉心教导苗格格该如何对付甘格格了。” 宜修听了绣夏的回禀,只淡淡点头:“好,告诉她们,事成之后,本福晋就调她们来栖梧苑伺候,以后你们几个出嫁了,她们两个就顶上。” 绣夏笑道:“是,这话奴婢时常叮嘱她们二人,她们心中满怀期待呢。” “嗯,那便好,无事不要随意联络,免得落下马脚。” 宜修缓缓点头,其实这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绣夏和染冬几个除非必要,是不会随意出嫁,便是出嫁了,自己也不可能重用那两个丫头。 一切,皆是她乌拉那拉宜修手中的棋子罢了。 “要下雷雨了。”她望了望窗外乌云密布的天,缓缓抚摸上了自己的额头,头风病,已经三年没有犯过了。 绣夏敛目:“奴婢已经给浮香阁的柳格格送去了新的衣裳料子,这一场雷雨后恐怕天就要凉下来了,希望她能保重身子。” 宜修嗯了一声:“但愿她不辜负本福晋的期待。” 主仆二人凑在窗前闲话,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瓢泼大雨转瞬便落下了,眼下的宜修已然有了弘晖在侧,自然不会再心痛犯病,面对轰鸣的雷电,早已经有了淡然之心。 她自然是淡然的,四爷如今来与不来都是寻常,她日日只需操心她的弘晖,然后静静等待着山雨欲来前的风满楼,等待着嫡母的作茧自缚与姐妹相杀的伎俩上演。 八月初的时候,天果然就已经凉了下来,德妃挑了个晴好的日子,传召了宜修母子入宫。 弘晖还差四个月便一岁了,比上个月长大了不少,牙牙学语的模样,冲淡了德妃心中淡淡的担忧。 以她身为宫嫔的心计,自然是担忧她娘家的事宜的,显然,她也知道了费扬古独宠乌苏孤兰的事情,前些日子她更是心急如焚。 好在如今府里是消停了许多,慎别兰和乌苏孤兰皆是和睦相处,早无之前的剑拔弩张之意,然而就这样的波澜不惊之下,往往藏匿着更加可怖的阴谋。 德妃想不出那是什么,她看着宜修母子那副纯良无害的模样,自然越加不肯、不愿去多想,这件事情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推手。 毕竟,她也是当年慎别兰与扶璇之间的正室之争的见证者之一,然而她没有说话,因为她和费扬古,都需要慎别兰娘家这样强大的支撑。 然而想得再多,看着自己嫡亲孙子那稚嫩无邪的面庞,德妃终于是没有再多问宜修什么了。 自乌苏孤兰入府以来,德妃已经三次召见宜修,然而每次都吞吞吐吐说了些关乎弘晖的事情便不了了之了,宜修也是心知肚明的。 第76章 凝翠落红 以德妃的老辣,她怎能会相信世上有这许多巧合?偏偏阿玛救下了一个女子回府,偏偏这个女子长得那么像自己的额娘,也偏偏阿玛性情大变。 宜修每次都特意带着晖儿前来,只因她想得清楚,只要有晖儿在一日,纵然有一日东窗事发,即便她在德妃面前亲口承认了,待出了永和宫这个门,德妃仍会替自己遮掩。 然而到了九月里,正是石榴花开得最耀眼夺目的季节,也是眼瞧着就要结出多籽的石榴果实的时刻,德妃一心担忧的乌拉那拉府没有任何风吹草动,反而是四爷的后院出事了。 庶福晋甘惠淑已然六个月的身孕,已经确诊的男胎,在一个秋雨连绵的夜晚,悄悄地掉了。 宜修赶到的时候,面上已经没有了刚刚听闻消息时候的冷笑与得意,唯有痛心与惋惜。 随后便是从蘅清苑匆匆赶来的四爷与柔则,二人来到凝翠阁的时候,迎面就见了那端出去的猩红血水,一如甘惠淑前些日子派人在院中移植栽培的石榴树开出的红花。 这满园猩红的颜色在夜雨凄凄的腐蚀之下,如同暗处的鬼魅之眼般摇曳不定,死死地、静静地盯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这样的摇曳,也比阁中跳动着的烛火看着,还要叫人心惊肉跳。 柔则的小脸在雨中那样弱不禁风而又娇弱的模样,一如有些发白的水仙花。 可四爷却满脸通红,看着跪了一地的奴才发火。 “是谁敢做出这样下作的事情,去查,给本贝勒查得清清楚楚!” 宜修原先宽慰了几句,眼下却再也插不上话了,她静静坐在一旁,就如同齐月宾般似乎早有预料般的镇定自若,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漠。 她们早已经听不见昏死过去的甘惠淑的叫喊,柔则的脸色在喝了宜修的一杯暖茶后逐渐有了人的血色。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面鲜血的流淌,这样的殷红,这样的明艳,无一不昭示着后院争斗的残酷,她忽然才知道,原来这里不是什么夫妻伉俪情深的地方,而是人吃人的战场。 苏培盛与只有十五岁的夏刈着手调查去了,四爷几人在外间坐了一会,周府医已经给甘惠淑几碗汤药灌了下去,性命无虞,以后能不能有子嗣却难说了。 “居然有人敢明目张胆地的在饮食里慢性毒,这真是太荒唐了!” 柔则憋了半日,终于哆哆嗦嗦地吐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四爷抿了抿唇,却只以为是她冷了,取下身上的披风给她披着。 他的语气中不无沉痛:“菀菀,小宜,我的第二个孩子,没了。” 宜修的眸子微微震颤,然而晖儿高烧的模样骤然出现的脑海中,令她恢复了清明。 “贝勒爷,姐妹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柔则却异常地激愤,她紧紧攥住披风,道:“四郎,这是人祸,你一定要查清楚事情的真相!” 甘惠淑的婢女们无比感到惊讶纳闷,她们主子一向爱排挤柔格格,何故她今日如此愤慨?有些反常。 可唯有宜修知道,柔则不是为了甘惠淑,而是为了她心中最原始的善意斗争,她不愿这一副郎情妾意、妻妾和睦的美梦被打破,宁愿凶手被绳之以法,她便可仍然龟缩其中。 宜修心里的冷笑不觉更胜,有痛快却也有难以恨意,她心中叹道:“姐姐呀姐姐,最了解你的,不是贝勒爷,而是我呀。可是你今晚的仗义执言,明日便会化作攻讦你的利刃了。” 几人最后看了一眼昏睡的甘惠淑,然后又漏夜悄悄地各自回去了。 第二日晨起时分,府中便议论纷纷,有人说,柔格格的嫌疑最大,因为她与甘格格不睦,且都觊觎侧福晋之位。有人说,苗格格嫌疑最大,因她早已与甘格格反目成仇…… 种种揣测数不胜数,宜修都如同耳旁风一般听过就算了,下人的揣测不要紧,最重要的是贝勒爷的裁决。 而四爷却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直过了午时也不传膳,宜修早吩咐人做了点心,便亲自端去了书房送给四爷,知道对方为府上的事情和太子吩咐的事宜忙得焦头烂额。 而面对宜修的好意,四爷实在无心,只能婉拒。 “福晋,这件事,到底先别告诉宫里实情,我怕额娘伤心。” 宜修明亮的眸子暗淡了几分,四爷这样说是好也是坏,好是因为银钗二人助苗笙语栽赃了柔则,坏则是贝勒爷此举,是明知柔则犯错也要袒护了。 心内有了计较,微微叹了一叹:“贝勒爷的考量妾身明白,这样的事说出去您和妾身的名声都不好听,对外还是瞒下好,可咱们府内总是要有个交代的,不知苏公公和夏刈可查明了真相?” 宜修此言是在逼他对此事作出了断,谁知四爷沉默了半晌的功夫,终于还是拿出了一瓶药来。 “这是他们查出来的脏东西,都是日日混在惠淑的饮食中的,足也有两个月了,周府医一早查看了说是慢性药,非日久天长是查不出来的。” 四爷说到这里似乎十分为难,但念及宜修的身份,还是一吐为快:“这是在你姐姐身边的婢女,露荷身边查到的,除此之外还有一瓶更为烈性的,吃了便即刻见红。” 宜修大骇:“是姐姐?!” 然而宜修的震惊却不是装的,棠雨在露荷房里藏着的分明只有一瓶缓性药,何来第二瓶?难道是柔则为了侧福晋之位,果然听了慎别兰和戴妈妈的怂恿,已然学会了害人? 四爷不愿地摇头:“不,我不信这事是菀菀做的,她那么柔善的一个人,昨夜还替惠淑说话,怎么可能会是凶手!” 四爷所言,正也是宜修心中所想,她很快就明白过来,现在的柔则还不会害人,那么只能说明,戴氏的女儿露荷原就不是个干净的,只是包藏祸心没有来得及下手。 宜修启唇,刚要言语,却被外头的吵嚷声给打断了,原来是甘惠淑被绿珠搀扶着,苍白的面色,捂着小腹硬生生,踉踉跄跄地闯了进来。 “贝勒爷!苏公公和夏刈已经查明了真相,您竟然还要袒护那个佛口蛇心的贱人吗!妾身死也不能服,妾身的孩子在九泉之下如何瞑目!” 第77章 再度挑拨 “惠淑……”四爷瞧着她不免怜悯,然而他也只轻轻地这么唤了她的名字,再也没有别的话。 宜修有些漠然地盯着她,她面如灰纸,昔日红艳的双唇似久旱龟裂的土地,这样一个冷清的秋日里居然只穿了单衣就跑出来了。 她的面上都是充满恨意的泪水,她想不到自己这样彻骨的痛诉说出口,居然也只换得贝勒爷这么一句呢喃。 “福晋,您替妾身说句话!” 甘惠淑骤然跪下,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宜修的身上,直到此刻,她仍然觉得宜修会顾念她昔年的投靠之情。 “贝勒爷……”宜修怎能不做表面功夫,于是果真开口求情。 “绿珠,先送你家格格回去好好休息,再叫周府医好好照顾着,” 宜修贤惠可怜惠淑愿意开口,可四爷认定这件事后头并非柔则所为,所以他不能听完宜修的话。 “贝勒爷!您不能如此袒护乌拉那拉氏!她是杀害你孩子的凶手呀!” 她被绿珠搀起来,在所有希望破灭后发出了一声,她的孩子没有了,为什么贝勒爷还要袒护那个贱人! “惠淑,这件事本贝勒会让苏培盛和夏刈继续追查下去,事情弄清楚之前,你不要胡言乱语,绿珠,带她回去,你要是再看顾不好你家格格就不必伺候了!” 饶是绿珠也被四爷这般冷清冷心的话给惊住了,不觉打了个寒颤,太无情了! 宜修注意到了绿珠的神情,心中冷笑不已,这才哪里到哪里,她主子今日受的冤屈,还比不上自己从前的万分之一。 待绿珠拖着不甘心地甘惠淑出去了之后,宜修打破了书房内诡异的静谧。 “妾身也不大相信是姐姐所为,既然贝勒爷还要继续追查,希望早日还姐姐清白。” 四爷点头:“好,幸亏还有你我相信菀菀,对了这些日子你要多注意照顾她,还有,府里下人们的嘴也要管住,不要有什么风言风语。” “是。” 宜修带着冷笑退出了书房,好啊,要自己管住府中下人的口,那没问题,可是外面人怎么胡言乱语,她就管不着了。 甘惠淑被绿珠搀扶着回到了凝翠阁,发觉昨夜一场细雨过后,院子里的榴花仍然开得艳丽极了,心中无限悲凉。 “开得艳丽,是要嫌本格格心里不够苦吗!把这些石榴树全部拔了!” 绿珠带着哭腔劝慰:“格格别这样,您才十八岁,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全部拔掉!贝勒府不配栽种这样多子的花树!” 然后,她带着森然的寒意又躺到了床上,一整天都不吃不喝也不合眼,把绿珠一众奴婢吓傻了。 宜修知道的时候,对她并无半分怜悯,然而作为贝勒府最贤德的福晋,她不得不带着剪秋做的糕点前去探望她。 宜修是晚膳后才去的,走到凝翠阁院子里头的时候,却无一丝光亮,漆黑一片,幸而还有绣夏和染冬打着的琉璃灯笼,方才没有两眼一抹黑。 “奴婢给福晋请安。” 绿珠见宜修终于来了,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宜修只微微点点头,绣夏开口呵斥。 “怎么回事?大晚上的漆黑黑一片不点灯像什么样子,仔细绊着主子们!” 绿珠连连告罪:“福晋恕罪,实在是我们格格见不了光,奴婢们一点蜡烛,她就打砸东西骂人,奴婢们也无法呀!” “罢了,本福晋亲自来瞧瞧她。”绣夏还欲说什么,宜修便抬手阻止。 说罢,绿珠还是点了一支蜡烛,延引宜修到了甘惠淑的床畔。 宜修一看,果然一日不吃不喝,她的脸蛋就瘪了下去,又瞪大着眼睛,更显得她再无一丝生气。 “干什么!谁叫你们点烛火的,滚出去!”她在感受到光明的一瞬有些不适应地眯着眸子,随即又踢摔着被子叫骂起来。 “是本福晋叫绿珠点的。” 甘惠淑睁开眸子,发觉果然是宜修在前,她一侧的脸畔有着烛火跳跃的暖黄色,后头又有许多长长的黑影投射在了墙上。 “福晋!” 宜修温和了语气:“你真的不吃东西吗?你这样消弭下去,自己的命都没了,岂非永远无法替你那孩子报仇?” “我都那样去求贝勒爷主持公道了,证据在前,贝勒爷居然替她遮掩,柔则这个贱人,都是她害死了我的孩子,她有贝勒爷护着,这个贱人!” 提到孩子二字,她似乎又有了无穷的力气,扯着嗓子痛诉柔则。 宜修意味深长道:“贝勒爷今日说的话似乎袒护柔则,可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你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是谁害了你和你的孩子。” “除了她还会有谁!她自降为格格,我与她时常拌嘴,如今我有了身孕,又与她相争侧福晋之位,她怎能不对我的孩子杀之而后快!” 她言辞激愤,默了忽然冷笑起来:“福晋,您也要为这个贱人开脱吗?看来,你们终究是亲姐妹啊!” 亲姐妹?宜修几乎要笑出声来,可她不能。 “是啊,本福晋是她的妹妹,所以我了解她的性子,若说妒忌你,那必然有,可若说她敢杀你的孩子,本福晋却是不信的,当然了,这话你可以不信,可你不奇怪为何近日苗格格忽然与你重归于好,并且时常与你同吃吗?” 甘惠淑一瞬间愣住了,苗笙语?那个蠢货? 宜修缓缓坐下,有些后悔的模样:“唉,本福晋告诉一件事,今儿我院子里的玛瑙和珍珠忽然说,本福晋为你请命侧福晋那日,她走的时候与婢女口出妒忌,说你不配做侧福晋,原本她们两个当笑话听的,不过她们今日觉着事情不对劲,所以才来告诉了本福晋。” “苗笙语!” 甘惠淑一下咬牙切齿,是了,自从那日过后,苗笙语果然与自己重归于好,自己还以为是她见自己当不上侧福晋,所以才肯修好。 如今看来,不管柔则是不是无辜的,总归她是逃不掉的,而按照自己对苗笙语那个蠢货的了解,她是最喜欢给人下毒的。 许久后,她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福晋,妾身要吃东西,我要撑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刻!” 宜修缓缓破绽了笑容,满意地点头:“这就对了,染冬,把糕点拿上来。” 第78章 流言造势 宜修刚出了凝翠阁的院子,迎面就撞上了柳令娴挺着大肚子来了,她身旁只一个婢女稻香,一手提着纸灯笼,一手提着食盒。 与宜修的阵仗比,实在是太寒酸了些。 “妾身见过福晋。”她见福晋在前,忙撑着肚子福身见礼。 “快别行礼了,”宜修见她一身秋香色的好料子,是自己之前命人送去的,心下满意,便伸手扶了她一扶,又摸了摸她的肚子。 “多谢福晋。” 宜修盯着她的肚子,感受着丝绸的触感,柔声道:“快七个月了,应当要小心又小心,怎么这大半夜的来甘格格这,她刚小产,你实在不适合来。” “是,妾身看着也心惊,可毕竟姐妹一场,妾身还是带着一些吃食来看看姐姐。” 其实柳令娴心里哪里真的愿意来,不过是因为白天府中所有人都来探视过了,除了柔则被拒而不见,她实在惧怕甘惠淑身子好了又怪罪她不来探视。 “好了,最好别进去了,叫稻香把吃的送进去就行。” 宜修这样简单地交代了一句便又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她的提醒点到为止,不多语,但凭柳令娴的悟性,这是自己对柳令娴的考验。 “妾身知道了。” 柳令娴抿了抿唇,还是踏入了内房,她想着来都来了,不进去看一眼怎么也说不过去呢,到时候绿珠告状,又是一场风波。 且说刚刚饱餐一顿的甘惠淑正坐在榻上思绪纷飞,她仔细回味着宜修方才的话,究竟是柔则还是苗笙语害了自己,亦或者是两个人都不干净? 柳令娴的到来打破了这样的沉寂,甘惠淑瞧不见她带来的食盒,也听不进她怯怯的话语。 她的注意力全然在柳令娴比昨日的自己,还要大的肚子,她多么希望,孩子还在自己的腹中。 可是她尽管已经撑得吃不下东西,可肚子再也不像那么大了,她的眼神逐渐从羡慕到疯狂。 直到柳令娴离开,她都没有听进去对方说的一个字,她忽然有了一个念头,既然不知道谁是凶手,那就当做全都是好了。 乌拉那拉柔则、苗笙语,还有这个柳令娴,凭什么自己的孩子没有了,她却还开开心心地怀着身孕? 柳令娴离开凝翠阁的时候,隐隐觉着一阵阴风刮过,钻过身上绫罗,直叫她身上寒津津不已,不觉捂着肚子加快了回去的步伐。 第二日的时候,柔则因为露荷一夜被扣下,一夜未归,实在是忍不住伤心,跑来宜修这里求情。 宜修自然不会答应,直与她一起唉声叹气了半日,最后还是没有答应去找贝勒爷求情放了露荷。 柔则实在没有办法,她知道自己有嫌疑,可是她相信四郎会为自己洗净冤屈,既然如此只能她自己去求了。 可宜修打听着消息,四爷虽然素日宠爱柔则,但到底没有在这件事上糊涂,放了露荷并不能证明柔则的无辜,反而会使真相掩埋,柔则早晚会为人唾弃。 府内虽然寂静一片,从昨日宜修出了书房起,就没有一个下人的嘴再敢胡乱议论甘格格小产的事情了。 然而与府内截然相反的是,京城的达官显贵之间忽然有了闲言碎语,她们也不知最开始是从哪家大人小妾口中听说的,四贝勒府去年新纳的柔格格,又闯祸了,似乎是害得甘格格流产了。 然而这样的声音一出现,慎别兰就顾不上斗乌苏孤兰了,忙就日日周旋于各个夫人之间解释,可结果不尽人意,大约越描越黑的趋势。 众人皆知,慎别兰夫人从前与费扬古大人夫妻伉俪情深那是出了名的,可前不久费扬古大人新纳了一名美妾,她那悍妒的嘴脸就露了出来,险些逼得人家走投无路。 而费扬古大人居然反常地一力维护侧室,一举洗脱的多年的“惧内”声名,重振夫纲。 这乌拉那拉府的笑话是瞧不完的,没想到如今四贝勒府也是一样,大家摆在一块一瞧,难怪了,原来这主角儿竟是一对母女两,只不过一个是嫡妻,一个是小妾。 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京中夫人们知道了不免咂舌,难怪都是一水的会用阴毒下作的手段,于是没几日,她们干脆联合起来,都不愿搭理慎别兰了。 可怜慎别兰夫人出身爱新觉罗氏,从小金尊玉贵、众星捧月着长大,哪里受过这样的冷落和白眼,不免又是一场生气,回去闹了一场,可她越闹就越是大家的笑话。 这件事在妇人间沸沸扬扬传了好几日,四爷终于是在八福晋和十福晋的讥讽中知道了这件事,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栖梧苑问责宜修。 “贝勒爷如何这样想妾身,柔格格是妾身的长姐,妾身护着她都来不及,怎么会在外宣扬此事?何况妾身管理偌大的贝勒府,使得府内无一丝风言风语,如何能分身在外头宣扬这些?” 宜修一连串儿的话打在四爷的脸上,说罢又只抱着晖儿哭哭啼啼起来,直叫他的疑心与怒火消去了一大半儿。 “哇哇哇~” 而弘晖见额娘哭泣,不免也撇了小嘴,哇哇大哭起来,母子两个伤心不已,吓得四爷忙从榻上起来哄着二人。 “宜修,你别见怪,今日是我糊涂了,我从此再不疑心你了!” 宜修抱着儿子,装若赌气,只撇过头去哄着弘晖不理他。 绣夏见缝插针道:“贝勒爷今日好委屈咱们福晋,福晋日日早上要接受格格们的请安,然后又要处理府中事宜,一忙到了中午,不待休息片刻,又要去凝翠阁看甘格格,又要去浮香阁看柳格格,晚上还要陪柔格格说体己话,就是对咱们小阿哥都没有这么上心的!” 四爷愧道:“我知道了,绣夏、染冬,你们两个替我给你们福晋再赔个不是!” 宜修也是见好就收,叫染冬把弘晖抱下去哄着,她自顾抹了眼泪,闷闷开口。 “都这么些日子了,贝勒爷还计较流言,也不知那事儿究竟查得怎么样了呢?” 四爷忙道:“已经有了些许眉目,这事与菀菀的关联实在不大!” 宜修还欲说什么,江福海进来打了个千儿。 “回禀贝勒爷、福晋,宫里娘娘派人来传,请贝勒爷和福晋即刻进宫叙话!” 第79章 息事宁人 四爷与宜修在入宫的路上几乎是无言的,除了四爷再提了一嘴说此事不是柔则所为,背后恐怕另有其人。 待二人到了永和宫,但见德妃宫内的奴才们全都被打发了出去,唯留着一个竹息。 德妃身着浅色素衣,伏在案上抄写经文,她的手边已然放置几沓了,宜修瞧了一眼,发现原来是她在抄写往生经,大概是在为甘氏的孩子超度呢。 “你们来了,本宫已经听说了,甘氏的孩子没有了。” 四爷忙道:“是,都是儿子看顾不利,甘氏是误食了伤胎药,这才没了孩子。” “药?什么药?是良药还是毒药?”德妃鲜少有这般冷脸的时候,她听了四爷这般解释方才放下笔,盯着二人。 “你们打量本宫不知道?如今命妇之间传得沸沸扬扬,说是柔儿害得甘氏小产,你还这般说辞,是想瞒本宫一辈子吗?” “儿臣不敢。”宜修与四爷双双跪下。 四爷叹道:“额娘也知道这事了,儿子并非有意欺瞒,实在是此事捕风捉影,以讹传讹,真相如何,儿子尚在调查。” 德妃转看向宜修:“你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甘氏的饮食中被下了慢性药物,会令她小产,前几日贝勒爷调查,发现长姐身边的露荷便私藏了这样的药物,然而除了这一瓶,还有一瓶烈性的未曾开封。”宜修自然如实禀报。 德妃听完,心中已经明白了来龙去脉,这必定是他人嫁祸柔儿,至于那瓶烈性毒药,保不准就是慎别兰瞒着柔儿的手笔!毒妇! “你糊涂!”德妃转对四爷泠然,“你也知道以讹传讹,柔儿从前就声名受损,等你慢慢调查清楚,外头这些人早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能把她给淹了!” 四爷渐有愧色:“是,额娘教训的是,儿子早该做决断。” 德妃继续道:“柔儿的性子咱们都清楚,她不可能做出这样有伤阴鸷的事情,依本宫的意思,你今日回去即可吩咐柔儿,要她主动求请处死露荷,以撇清嫌疑,你也要昭告全府,此事与柔则无关,是那个婢女自己心怀歹意。” “是,额娘思虑周全。” 四爷暗想额娘相信柔儿是清白,又指点自己处理内宅事务的办法,十分欣喜。 宜修却有些意料之中的木然,在江福海前来禀报的时候,她就知道,德妃是要决意保下柔则了。 她转了转眼珠,试探道:“此举不失为解决燃眉之急的好办法,可儿臣也担忧皇阿玛如果知道了这件事,恐怕要过问。” 德妃松了松神色:“这个你们放心,前些日子十九阿哥出生,皇上高兴着呢,如今府上格格小产这样的晦气事,是不会有人去告诉皇上触霉头,何况本宫和贵妃也都留意着,谁敢在宫里胡言乱语?” 四爷终于放心下来,连连点头:“儿子多谢额娘费心,眼下外头流言纷纷,这也是最好的法子了。” 宜修也微笑着:“是啊,娘娘和贝勒爷可放心了,只要这事皇上不知道,便都好处理。” 德妃缓和了神色,继续吩咐:“宜修,你管理着府上后院,要多抚慰甘氏,叫她不要伤心,最好也要和柔儿和和气气的,如此一来,料旁人也说不出什么胡话。” 宜修垂眸:“是,儿臣会尽力宽慰她的。” 四爷也道:“额娘放心,如今此事也有些新眉目了,大抵再过几日便能查出来了,以宽慰甘氏之心,还柔儿清白。” 可德妃却摇了摇头叹气:“难啊,事情都发生这么久了,能查出来的真相也只是别人愿意叫你们看到的罢了,还是不要再宣扬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此人包藏祸心潜藏府中,你们二人要仔细留心着。” 又道:“对了,柳氏也要七个月的身孕,甘氏这个孩子没了便罢了,柳氏的可要保住了,不然四贝勒府可真成了笑话了。” 四爷忙不迭点头:“是,儿子一定会慎之再慎!” 德妃点了点头,沉思片刻,又看向宜修道:“柳氏的身孕就由你亲自照料着,总归你心细,如此也更加稳妥。” 宜修怎肯接过这样的烫手山芋,为难不已:“可儿臣的晖儿还未满周岁,儿臣便是有心,恐怕也是分身乏术,不过,月侧福晋倒是有空,她也是个心细宽和的人,不如就由她照顾着柳氏。” “罢了,既然如此,你便传本宫的口谕给她,”德妃叹了口气,忍不住又叮嘱她,“你照顾弘晖之余,也要多关照她,毕竟若是府上接连失子,伤的也是你贝勒爷的脸面。” “儿子多谢额娘。” 宜修便也微笑着点头答应了,看来纵使贵眷之间流言纷纷,可警觉的德妃早已经在宫里拦住了,只要皇上不知道这件事,柔则就会被德妃和贝勒爷护得好好的。 而今日德妃这么一交代,宜修到底也无法,也不能,再叫皇上听说这件事了。 四爷来时惴惴不安,回去的时候倒是神清气爽,宜修也暗叹到底宫妃的手段了得,处理起后院这点子小事自然快刀乱麻,得心应手。 这是年轻的四爷身为一个男子不具备的隐秘视角,也是男子们所不屑涉足掺和的斗争。 回到了府中,四爷又一头钻进了书房,反倒是宜修按照他的吩咐前来了蘅清苑。 “怎么样,小宜,姑母是不是相信我是无辜的?” 她又这般口无遮拦起来,化鹤和雾柳连忙给她使眼色,她才又道:“福晋,如何了?” 柔则也知道二人入宫的消息,等了好半日,终于等来了宜修,可谁知对方却开口告诉她,要她主动开口赐死露荷,那可是她自幼跟着身边的丫头啊! “这是娘娘的意思,也是贝勒爷的意思,实在也不算冤了那个丫头,孰轻孰重,要掂量清楚。”宜修忽略柔则的惊恐,云淡风轻地这般道出。 柔则还在挣扎:“可露荷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呢?贝勒爷也说了事情有了新的进展,不日……” “如今什么结果已经不是燃眉之急了,其中利弊我已然说得明白了,你好好想一想。” 宜修其实巴不得她拼命保下露荷,那样还有文章可做,轻飘飘丢下这句话,便又转去了齐月宾的绛华苑。 “格格,事到如今,您不得不狠心了,娘娘的意思是要保您和贝勒爷的清誉,即便日后真的查出来凶手,可现在火烧眉毛,外面已经流言沸沸了,您……” 雾柳素来沉稳寡言,今日这么许多话实在难得,然而她还没有说完,却兀的被柔则拉住了手腕。 “雾柳,你素日与露荷最要好,你告诉我一句实话,她到底有没有做那些事?” 第80章 舍弃露荷 雾柳如何不知戴妈妈的叮嘱,不由得默了默,顾及着化鹤和为莹在场,还是摇了摇头。 柔则显然不能再自欺欺人了,追问不休:“那些药究竟是哪里来?” 这话是对着三人一起说的,雾柳只是垂眸不语,反倒是为莹藏不住事,眼神飘忽,化鹤支支吾吾不肯说。 柔则的心沉了下去:“你们知道什么是不是?你们不说,我就把你们全部赶出去!” 为莹第一个撑不住,跪下了:“小姐恕罪,露荷实在没有做那样的事情,可……” 雾柳一吐为快:“可其中的烈性药,是夫人和戴妈妈弄来,吩咐奴婢们一定要使甘氏生不下孩子来。” “糊涂!你们糊涂!你们和额娘要害死我了!”柔则简直不能相信,有些崩溃地跌坐在椅子上。 化鹤对雾柳喝道:“你今日又是劝小姐舍去露荷又是吐露夫人吩咐的事情,你究竟在想什么?” “闭嘴!”柔则骤然对聒噪的化鹤喝起,这也是她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把三个丫头都吓得匍匐在地上。 “究竟我是你们的主子还是额娘?你们如此阳奉阴违,就我一个人蒙在鼓里,你们居然听了额娘的话,要害死四郎的孩子!” 为莹哭诉道:“格格!您原本该是福晋之尊,如今一降再降,夫人和奴婢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眼瞧着甘氏有孕,您连侧福晋之位都不能复,她的孩子怎么能留下!” 化鹤也哭道:“小姐!您不愿意做的事情,奴婢们去做,脏的都是奴婢们的手!伤的都是奴婢们的阴鸷,奴婢们和夫人都是为着您好呀!” 这一番话似乎戳中了心事,令她失了力气不能言语,是啊,她不愿意去主动害人,可甘氏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她日日都祈祷那是个女孩。 可她心底偶尔闪过一丝龌龊的想法,她也曾希望过这个孩子生不下来,可她一旦意识到自己有这样可怕的想法,就不敢再想了。 “罢了,罢了!”她蓦然一叹,“从今以后,你们三个再不许如此,额娘有什么吩咐,都务必回过了我,雾柳,以后你也贴身伺候着。” “是。” 化鹤和为莹松口气之余,不免也为即将赴死的露荷悲切,唯有雾柳垂下的眸底有一丝悲喜交杂的神色。 这边栖梧苑,待宜修吩咐完齐月宾照顾柳令娴的事务回来,江福海便来报说,柔格格已经亲自在贝勒爷书房外跪下了,请求处死罪婢露荷,引得一众奴才围观。 与此同时,四爷也放出消息来,罪婢露荷认罪,还特意申诉说,她并非受人指使,是她自己与甘氏有过节,于是心怀怨恨,伺机报复。 如此双管齐下,四爷果真也同意柔格格的请求,即刻在府中当众绞杀露荷,以儆效尤,并宣称,这件事情到此为止,若有再犯口舌是非的,便割去舌头。 “福晋,露荷忠心护主,没有吐出她母亲戴妈妈,也愿意全揽下全部罪责,已经被绞杀示众了,柔格格御下无方,被罚抄百遍往生经,并要潜心礼佛一月。” 绣夏打探了消息回来,脸上还带着几分惶恐的神色,当众绞杀,那叫声太凄惨了,露荷死了以后舌头都伸的老长。 “死了她一个也不是坏事,起码这件事明面上就到此为止,不会再扯出苗氏来,反正也不算冤枉了她,留着她,今日是甘氏母子,保不准明日就变成本福晋了。” 可宜修却斯条慢理地理着丝线,似乎世间并无什么能让她惧怕的事情。 绣夏叹道:“可她身边还有那三个丫头,终究也是祸害。” 宜修淡淡道:“化鹤蠢钝,为莹轻率,都是直来直往的蠢人,只不过是听话办事的,现在慎别兰自身难保能有什么好谋算,倒是那个雾柳,素日不爱言语,本福晋倒还摸不清她的心性,不过,有棠雨在,她们想有什么动作,总归是要露出些马脚的。” 绣夏点头:“是,听棠雨说,柔格格已经提拔雾柳做贴身婢女,顶替了为莹的位置了,今日也是她一力劝谏柔格格处置露荷的。” “为莹是她除化鹤外最贴心的丫头,竟然被雾柳顶替了?看来她是有几分本事。”宜修的手顿了顿,忽然想到了什么,抬眸瞧着她,“柔则回去的时候,哭了没有?” 绣夏蹙眉摇头:“奴婢当时在场,反正奴婢能瞧见的时候,她就是面色淡淡的,有几分悲伤,却不见她哭。” 宜修将丝线收了起来,轻笑道:“她最爱哭了,如今她亲口要处死露荷居然的不哭了,看来,甘氏的流产对她的打击不小。” 又缓缓勾起唇角:“倒是更有意思了。” 绣夏默然,见宜修不再开口,又道:“福晋,这几天甘格格能吃能喝能睡,和没事人一样,娘娘托您去缓和二人的关系,或许会容易些?” “甘氏素日沉得住气,吃得下羞辱,前些日子是被逼疯了,如今她回过神来,怎能不知要想得到贝勒爷的怜悯,如今就更不能和柔则撕破脸了。” 提到这个甘氏的心态,宜修忽然露出自嘲的神色,或许也没有人比宜修更能体会她的心路历程,丧子之痛化作彻骨恨意,这样的恨意会掩盖得很深很深。 绣夏浑然不觉,只点了点头,剪秋从外头进来禀报说,周府医遵循惯例,来回禀甘惠淑和柳令娴的身子状况了。 他一进来便直说柳令娴的胎象稳妥,叫宜修放心了些许。 宜修便又吩咐:“如今娘娘托付她看顾柳氏,从明日起,关于柳格格的身孕,你回过了本福晋,再去回禀月侧福晋,对了,甘格格的身子调养得如何了?” 周府医弯下腰,有些惋惜道:“她原本就被药伤了身子,小产第二日又单衣在秋日里奔跑,实在是元气大伤,如今虽然好药养了几日,可依老朽之见,她恐怕是子嗣无望了。” 宜修听了,缓缓叹了一口气:“真是造孽呀,遇上这样的事情,周府医,甘格格身子不好,这件事若贝勒爷问起来你就说,不过别叫她自己知道了,免得伤心太过身子更不好了。” 第81章 弘晖周岁 有了德妃的金口玉言和四爷的一力压制,甘氏丧子的流言还是很快就消失了,柔则为了替婢女忏悔罪过,按照四爷的命令在府上的佛堂内静心抄经祈祷。 有些出乎宜修意料的是,甘氏还没等她去劝慰,就率先去与柔则致歉,说是她从前误会了对方,求柔则不要放在心上,柔则也心中宽慰了许多。 这日过后,二人竟然携手守在德妃送来的往生经前,一起为死去的小阿哥祈福超度。 二人冰释前嫌,从前再多的风言风语,到底也掀不起风浪来了,甚至风向一转,不少人开始称赞二人都是深明大义,恩怨分明的人来。 唯有宜修知道,甘惠淑哪里是真心与柔则交好,那分明是顺势而为,也意欲放松柔则的警惕,也算是个能咽的下气的聪明人了,就如当年的宜修。 这二人日日吃斋念佛,倒是流霞阁的苗笙语私下饮酒作乐,银钗和银环也果真一举获得了她的信任。 “原本我还担心贝勒爷会查出我来,没想到反倒是柔则那个贱人的婢女先被扯了出来,果然啊,不只是咱们看不惯甘氏的身孕,柔则那个小贱人平时看着心善柔弱,背地里却这么阴毒,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苗笙语悠哉地躺在榻上,银钗银环一个给她敲腿,一个给她捏肩,好不快意。 银钗笑道:“格格放心,奴婢姐妹二人为主子您鞠躬尽瘁,即便是没有露荷,奴婢二人也会和她一样一口咬死,不牵连主子您的。” 苗笙语冷哼一声:“知道你们忠心,我没看错,不过倒是便宜了柔则那个贱人,甘惠淑没了一个孩子,贝勒爷居然都没处死她。” 银环劝道:“格格耐心些,且不说她一贯得宠,她到底也是宫里娘娘的嫡亲侄女,有她护着,柔格格哪里能那么快落架了。” 她摸了摸肚子,忽然道:“且看她能得意到几时,对了,周府医开的坐胎药熬好了没有?我可得赶在她之前遇喜,到时候让福晋也为我请封。” 银钗立刻奉承:“薇儿在厨房盯着呢,一会就好了,从前贝勒爷不给甘氏抬侧福晋,还不是因为她不不如您得宠,论相貌,您与福晋和柔格格那都是不相上下的,甘格格哪里比得上您呢?” 苗笙语顿时的得意洋洋:“就是呀,她本来不得宠,又心思歹毒,我把她当姐妹,她居然转头向福晋告发我,幸而福晋心慈,否则她岂不是得意极了,她的孩子没了真是活该!” 这样的一番话几乎日日都要在流霞阁上演,宜修和绣夏的耳朵几乎都要听出茧子来了,于是绣夏便吩咐了银钗姐妹,这样的话以后不必来报。 贝勒府这样的惴惴不安之气直到十一月,四爷究竟伤心,柔则和甘惠淑都要礼佛不便伺候,柳氏有着八个月的身孕,齐月宾看护得紧,所以便也就宜修、齐月宾和苗笙语伺候。 不过宜修要照顾着弘晖,齐月宾照顾柳氏,也就只有苗笙语恩宠多些,只是她日日喝坐胎药,却始终未有喜讯。 二十六这一日是弘晖的周岁,正巧和去岁他出生的时候一样下着大雪,白茫茫一片,倒叫爆竹声音的都减弱了几分。 宜修提前一个多月就开始准备,阖府上下热热闹闹,所有人都终于从甘氏失子的悲痛的阴霾中走了出来。 一大清早,栖梧苑的暖阁的火墙内就烧得暖呼呼的,弘晖的小床前还燃着腊梅香炭,满室生香。 宜修将白白嫩嫩的弘晖抱在怀中,四爷带着齐月宾、柔则几人一同笑吟吟地站在一旁,乌泱泱地围了一圈。 苗笙语摸了摸额头道:“哎呦,这暖阁里头真暖和,我的披风都没带,就这么一件马甲,居然头上都出汗了。” 甘惠淑苍白的小脸也露出了一丝笑意:“若非如此,岂不是要冻坏小阿哥了。” 几人窃窃私语几句,染冬从外头便端来了一盆热热的苹果水送到宜修面前,四爷见状上前拿起水中的小帕子轻轻地擦拭弘晖的小手。 绣夏唱道:“愿小阿哥今后平平安安!” 可弘晖扭着小手,嘟嘴道:“阿玛,阿玛,热手手!” 这一世的弘晖也是一样早慧,才一岁便已经能利索地说话了,这样的童言倒叫几人又笑了起来。 待净手后,剪秋又呈上了热乎乎的两颗鸡蛋,宜修将只穿着小肚兜的弘晖放在榻上,与四爷一人一个拿着,在小人儿身上滚来滚去。 “滚灾滚难,康健常在!” 弘晖不住地觉得发痒,挥舞着小手又咯咯笑了起来,四爷笑道:“好晖儿,滚完了鸡蛋,你就一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啦!” 柔则羡慕不已:“晖儿养得白白嫩嫩的,又这么聪明伶俐,真是个好孩子。” 齐月宾拉住了她的手握了握,眼神中都是宽慰,二人显然是有些同病相怜,苗笙语只是浅笑,甘惠淑在众人身后见柳令娴捂着肚子笑得极为开心,眸光越发阴郁。 待此礼结束,绘春呈上来弘晖的一套新衣裳,十分喜庆,宜修与染冬亲自帮他穿上,又配了一顶毛茸茸的虎头帽,越发显得他可爱异常。 饶是齐月宾和苗笙语也不免觉得这个孩子讨喜得过分,不觉流露出几分真心的喜爱。 弘晖似乎十分喜欢这个帽子,伸手揪了一撮毛下来,圆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看了半日,然后嘟着嘴噗噗乱吹,有一撮还扑在了四爷脸上。 可他唯有宠溺的笑容,抹了把脸越看越喜欢,毕竟他只这一个嫡子,这一个儿子,看到晖儿也能冲淡他对甘氏流产的伤心。 接着四爷拿出怀中的长命金锁,宜修拿出一对银镯子来,由染冬抱着弘晖,夫妻二人给他戴上。 他又咧着嘴笑:“额娘,阿玛,好漂亮呀!” 宜修不免也笑弯了眼睛,点了他的鼻子:“爱俏!” 第82章 抓什么好 齐月宾笑道:“弘晖阿哥生得漂亮,爱俏些也是应当的。” 四爷的嘴今日就没有合上过,闻言也是哈哈一笑,随即苏培盛便在外头呼喊。 “爷,福晋,外头的宾客都来了!” 四爷应了一声知道了,宜修便亲自把弘晖抱起,谁知四爷却把孩子接了过去。 “我亲自抱去席上,叫他们瞧瞧咱们的弘晖阿哥!” 说罢便一马当先,稳稳当当地抱着弘晖往前头的宴上去,宜修便也紧跟其后。 苗笙语叹道:“哎,到底嫡子就是不一样,又是长子,贝勒爷心疼成什么样了,柔格格,你说这亲姐妹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如今当属她最得宠,自然说话嗓门大,甘氏自丧子后便一直沉默寡言,寻常不轻易说笑,然而这样的转变也是情有可原的。 “福晋好福气,子女缘分上,都是天意的,相信妹妹也感同身受?” 柔则因这两个月来四爷都顾及着甘氏的心情,极少被宠幸,难免失意极了,不过她再失意,也不会像从前一般处处容让对方了,只因她和齐月宾私下猜测,甘氏的流产和她脱不了关系。 苗笙语被噎住了,在耍嘴皮上没有甘惠淑的指点,一时竟然无言反驳,只冷哼一声走了。 待一众人来了前厅,只有齐月宾跟着上了厅堂,几位格格们只留在偏殿的席上,又是一番斗嘴。 宜修一家三口露脸的一瞬,四方原本还在谈笑风生的人群忽然乌泱泱地都涌了上来。 夫妻二人笑得灿烂,一一奉承客气,弘晖也十分给面子地笑得开心,然而宜修的眼睛却在外围不住地打转,果然在人群的后头捕获到了目标。 她的阿玛费扬古携慎别兰及星辉夫妇都在,不过几人实在也挤不到前面来,费扬古难得笑得这么高兴,反倒衬托出慎别兰母子笑容的僵硬。 宜修眼波流转,发觉慎别兰身旁的戴妈妈和杜妈妈笑得更加假,不觉暗道,露荷的事情终究是到她就了结了,再牵连戴妈妈,那这事就闹得不能收场了,所以多让她活几日也罢。 这一番应酬半日,终于到了费扬古一家,宜修的笑容可谓要多大有多大。 “今日阿玛和夫人好不容易来一趟,快瞧瞧晖儿。” 费扬古笑道:“阿哥养得极好,贝勒爷和福晋有福气了。” 四爷笑着点头,慎别兰淡笑着:“上一次见小阿哥还是满月宴,一眨眼长这么大了,可见福晋悉心照料的好处。” 宜修谦虚道:“阿玛和夫人只夸我,咱们贝勒爷也对晖儿极为用心呢,怎能光是本福晋一个人的功劳呢。” 这话是说,阿玛和额娘对弘晖的长成,都是极为重要的,偏偏她宜修一生都是几乎无父少母,所以极为讽刺。 可费扬古夫妇丝毫不觉尴尬,依旧笑着,宜修便又道:“不过夫人放心,等来日柔格格诞下孩子,本福晋也是当亲生孩子一般照料的,算是全了我们的姐妹情谊。” 见慎别兰铺满脂粉却依旧遮不住的沧桑与细纹裂得更大时,宜修笑得放肆,再接再厉。 “对了夫人,长姐就在隔壁偏房和甘格格她们说话呢,等用过膳,您与阿玛尽管去蘅清苑探望,不用特意问贝勒爷了,爷,您说是不是?” 四爷在旁只顾逗着弘晖玩,闻言头也不抬:“福晋贤惠,自然极是。” 他不是不知道宜修与慎别兰的恩怨,眼下柔则不在,他也自然愿意给足了正妻颜面。 “是,多谢福晋。”慎别兰咬牙切齿,暗啐宜修是贱人得势。 宜修见四爷如此,越发来劲,看向费扬古道:“对了阿玛,听说府上新来了姨娘,姓乌苏?长姐说她十分恭敬守礼,女儿们的恭喜晚一步了。” 费扬古的眸中罕见地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然而很快,他顶着慎别兰要吃人的眼神,缓缓笑了起来。 “福晋和格格到了贝勒府,反倒越发爱玩笑了。” 然而前面几人剑拔弩张,后头的星辉在听闻“乌苏”二字时候,眸中闪过一丝落寞,他自以为掩藏得极好,却被妻子尽收眼底,然而,她却不能和任何人言说。 这一顿饭,宜修算是吃得极为顺心,午后散席,慎别兰黑着一张脸就要往蘅清苑去,却被费扬古父子拦住了,叫她不要再给柔则惹出事端,慎别兰又憋了一肚子气。 待晚膳过后,便要例行抓周,染冬和乳娘将弘晖放在了喜团上,堂上留下了一大片空地铺着狐皮毯子。 上头放着一大堆玩意,什么福袋、葫芦、木梳、笛子、富贵锁、书籍、官印、算盘、元宝、秤砣,还有木刀、逍遥扇、文昌塔、玉如意、五帝钱、戒尺、毛笔、勺子等等。 宜修坐在四爷身旁,紧紧攥着帕子,手心却仍然沁出了汗,她记得清楚,前世的晖儿在抓周时拿住了一个长命锁不放,可后来却…… 今生会是如何呢? 宜修呼唤道:“晖儿,去拿东西,喜欢什么,去拿。” 弘晖听到额娘的声音回头瞧了瞧她,便从团上站起来,自己慢慢走了几步,染冬连忙又牵着他继续走。 满堂宾客但见弘晖阿哥兜兜转转了几圈,最终拿起了一柄玉如意,宜修见不是长命锁终于舒了一口气。 众人但等弘晖多拿着一会,等苏培盛说吉利话,谁知弘晖却一手拿着玉如意,一手拉着染冬,直直就朝宜修怀里来。 他小小一个人扯着宜修的裙角,一只手费力高高举着玉如意在宜修跟前,嘴里还念叨不休。 “额娘,额娘,如意,如意!” “好孩子,我的好孩子!”宜修忙接过来,几乎要忍不住泪,谁都想不到他拿玉如意是为了给自己,哪个母亲能受得住这个!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赞叹不已,就连四爷也大为惊异,独独苏培盛犯难该怎么说吉祥话呢。 可弘晖不给他踌躇的机会,他见额娘接过如意,咧了小嘴一笑,又拉着染冬跑到了毯子上拿了官印,然后又跑来递给四爷,直把老父亲也感动得热泪盈眶。 可弘晖却懵然不知,众人但见他来来回回,小短腿扑腾个不休,来一趟宜修面前再去一趟四爷面前,额娘一个东西,阿玛一个东西,直把毯子上一大半的东西都搬空了。 最后他似乎玩累了,一下扑进宜修的怀中,揉着眼睛念叨:“额娘,困困。” “弘晖,本贝勒的好儿子!” 四爷揉了揉湿润的眼眶,终于大声喝彩起来。 第83章 柳氏遇险 贝勒府终于热热闹闹了一整日,上上下下终于也是一番欢喜,酒席散尽,四爷便顺理成章在栖梧苑歇下了。 夫妻二人操持了一整日已经是疲乏至极,一齐合衣躺下,沉沉便睡了过去。 谁知没过一炷香的时间,绣夏就不得不进来匆忙叫醒二人。 “贝勒爷,福晋醒醒,柳格格出事了!” 听到“出事”二字,夫妻二人的敏感神经一下就被触动,齐刷刷一下都睁开了眼睛起来了。 “怎么回事!令娴怎么了?不是叫齐氏好好看顾她的吗,怎么还会出事?” 四爷急急穿着衣裳,宜修也手忙脚乱地替他穿衣裳穿鞋子,绣夏定了定神才开口。 “是柳格格的肚子,今晚酒席忙碌,下人们都喝酒赌钱去了,谁知看浮香阁前头林子的小厮私会丫头,二人都喝多了,你追我赶间,正巧柳格格路过那,被那混帐一头碰到,肚子磕在了石头上……” “孩子呢?孩子还在不在!” 四爷已然披上了外衣,就要往外头赶,他的脸色阴郁地可怕,甘氏的孩子没有了是人祸,那么这一次呢?难道柳氏的孩子也要保不住? 绣夏蹙眉道:“奴婢不知道,听说周府医已经去瞧了。” 宜修与她对视一眼,绣夏只微微摇了摇头,宜修心下沉了沉,该来的还是要来的,看来她还是没本事保住她的孩子,只是这一次不知道是甘氏还是苗氏的手笔了。 “福晋,我先去瞧瞧,你慢慢过来别着急。” 说罢他便带着苏培盛隐没在了黑夜里,宜修被绣夏伺候穿衣,思虑了半晌,决定叫上徐广香一起去瞧瞧。 “啊!” 宜修带着徐广香赶到的时候,就听到柳令娴惨叫不止,小小的浮香阁外间坐满、站满了乌泱泱的一群女人,显然她们都没来得及睡觉,就闻询赶来了。 四爷见她来,终于有了笑容,忙道:“你来了,快坐,幸好,周府医说令娴只是动了胎气,好在身体强健,如今也快九个月了,正好生产,真是佛祖保佑啊。” “实在是太好了,妾身还带了徐府医一起来了,以备周府医不支。” 闻言,宜修有些意外,这一世的她居然还真有命生产,罢了,好在也是个女儿,索性就让徐广香去瞧瞧,若是留下来了,就当是给晖儿积福。 四爷更是大喜,忙挥手:“福晋思虑周全,徐府医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有劳了。” 徐广香欸了一声就匆匆忙忙提着药箱进去了里间,宜修便也安心坐下一起等候,撇头一瞧众人的脸色。 但见齐月宾坐立不安,好像她自己要生产一样,都顾不上安慰身边面色发白的柔则了,甘惠淑一脸的麻木,她旁边的苗笙语倒是一脸的错愕。 左右在宜修心里,不是甘氏就是苗氏干的,她才不信有这么不长眼的东西,真敢直直往怀孕的主子身上撞,真的喝醉了就该找个地方挺尸,怎么会和女子嬉戏呢? 于是又看向四爷:“贝勒爷,那两个混帐呢?” 苏培盛一躬身,忙道:“回贝勒爷、福晋的话,那个奴才名叫吉三,已经被扣下候在外头了,可他口中所说与他厮混的女子,却没见踪迹。” 柔则仔细听着,忍不住插嘴:“那快问问那丫头叫什么名字,岂不是好找?” 宜修眨了眨眼不语,苏培盛为难道:“奴才问了,可这吉三说,说是这女子是晚上才认识的,他不知道叫什么名字,黑灯瞎火的,连长相都没瞧清楚。” 宜修一听,这大抵的来龙去脉就知道了,便只默默喝茶,并不言语。 果然柔则又奇异道:“那怎么还厮混一处呢?” 苏培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小声道:“他说这女子举止风骚,言语挑逗,他一时喝多了,便……所以奴才方才扣下他的时候,他很是衣裳不整。” 几个女眷不住拿帕子掩了掩,有些尴尬,四爷冷笑道:“有这等事情,提他上来问话。” 苏培盛即刻就去提了那一身酒气的吉三进来,但见他哆哆嗦嗦的肥胖身子上穿着厚棉衣,上面浮着霜雪冰渣。 一张又大又圆的芝麻脸红得和对联似的,果然是喝了不少酒,只是他那双有些斗鸡的眼睛却还算清明。 自然了,大雪天里被浇了好几次冷水,再不清醒也醒了。 “贝勒爷饶命,福晋饶命!奴才喝多了马尿糊涂了,奴才不是故意的!”他哆哆嗦嗦地趴在地上告饶不休。 苏培盛将方才他所言又重述了一遍,四爷问他是与不是。 “是,小人说的都是实情,实在是奴才原本喝多了好好睡觉的,偏那女子前来勾引,奴才一时鬼迷心窍,这才脱了裤子……” “福晋和格格们在前,注意口舌!”苏培盛骤然一喝,又把他吓了一大跳。 他的肥身子又是一抖:“是是是!奴才知道了!” 宜修原本以为这吉三和那女子是被人蓄意指使的,如今瞧他这言辞和模样,又见那女子寻不到,不由得有些生疑,但也按捺着仔细听。 四爷愠怒道:“好你个吉三,你偷懒吃酒便不说了,居然和女子私会冲撞柳格格,你老实说,是不是有人指使你和那女子,蓄意冲撞,那人是谁!” 吉三哭道:“奴才没有啊!奴才都不认识那个女子,怎么会和她一起受人指使冲撞柳格格呢?奴才有一万个脑袋都不敢的呀!” 柔则生怕此事又是冲着自己来的,所以格外愤慨,指着这长得个大癞蛤蟆似的吉三呵斥起来。 “你瞧瞧自己的模样,生得丑陋不说,举止又粗鄙,人家好好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在大雪天里勾引你?这分明是一开始就设计好的!” 吉三忙辩驳道:“这这这,奴才虽然长得不好看,可可可,奴才,哦对了,一定是她风骚难耐,所以……” “小苏公公!”见他这副模样,宜修心里有了几个揣测,不由得蹙眉不休,“掌嘴十下!” 苏培盛瞧一眼四爷,见对方点头,便上前噼里啪啦左右开弓,连打了十个嘴巴子,把对方打得眼冒金星,昏天黑地。 苗笙语虽然鄙夷这等下贱的奴才,但也好奇福晋为何忽然如此。 四爷不免也问道:“福晋生气可以待会处置,何必现下就掌掴?” 第84章 无赖吉三 宜修冷冷一笑:“贝勒爷,这奴才油腔滑调,满口胡话,不打嘴不说实话,柔格格方才说得对,什么有女子勾引他?” 随即放下茶盏,睥睨着吉三,不屑道:“以妾身之见,分明是他喝多了酒路遇美貌婢女然后生了歹意,谁知追逐之间就阴差阳错地撞上了柳格格,所以才能解释那婢女无踪影,而他此刻却能在您和妾身面前都敢颠倒是非,实在该打!” 宜修一番话说得义愤填膺,那吉三的面色由赤转白,再到青,最后又涨成了红色,犹如酱油铺子。 这样一提醒,屋内的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了,登时别管是主子还是奴才,男人还是女人,就连苏培盛都万分鄙夷地瞧着地上的蛤蟆,恨不能一口唾沫啐到他那麻麻赖赖的胖脸上。 柔则听闻此言,顿时也茅塞顿开,忙对四爷道:“四郎,福晋说的有理,否则如何解释他不曾看见那女子的脸,也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多大年纪?分明就是他不轨未遂,反倒污蔑别家好女子的清白!” 四爷连连点头,越发愠怒:“还是福晋心细,吉三,你实在是混账至极!苏培盛,再打十下!” 吉三喊道:“贝勒爷饶命啊!奴才没有呀!” 宜修哼了一声,止住了苏培盛,又问他:“你觉得本福晋冤枉你?那么本福晋就不明白了,你口中的你情我愿两个人,为什么这样的大冷天不悄悄地躲到什么地方去,反而大张旗鼓的你追我赶冲撞格格?” 许多双眼睛盯着吉三渐渐出汗的脸,他支支吾吾了半日再也说不出,众人目光不觉越发鄙夷,四爷咬了咬牙,喝了一声:“龌龊东西,苏培盛快打!” 这次苏培盛卷起了袖管,狠狠朝手上吐了唾沫,两手揉搓生热,大开大合地照着他的脸劈头盖脸狠狠一顿打,打得他满口的血,吐出两颗断牙来,屋内人方才稍微解气些。 齐月宾指着吉三喝道:“你还敢说没有诬陷吗?主子们的眼皮子底下,竟叫你冲撞了柳格格,你还敢欺瞒贝勒爷和福晋,实在是该死!” 甘惠淑极为嫌恶地瞧了他一眼,冷冷一哼:“恶心!” 苗笙语也实在忍不住,大大地啐了一口道:“腌臜东西,咱们府上岂能容得下你这样的混账,贝勒爷,福晋还是快快处置了,省得等柳妹妹生了以后还污了她的耳朵!” 四爷盯着他,语气森然:“吉三,现下本贝勒还只是好好问你,你要是再不说实话,等下就不是苏培盛拷打你了!” 吉三如何不晓得主子的手段,到这个份上,忙不迭就告饶磕头。 “奴才该死,是奴才自己喝多了酒,又瞧见那婢女一个人走,这才生了歹念,想拉她亲热一下,谁知道柳格格忽然就来了,奴才有点害怕就松了手,那个婢女一下就跑了,奴才怕她叫嚷就在后面追,谁知一个拐弯竟撞上了柳格格,奴才,奴才再没有虚言了!” 宜修仔细瞧了他的神色,感觉这些话倒不像是说谎的,心里的猜想又减了两个。 只觉得要么这事真是意外,要么是有人特意派了丫头蓄意勾引吉三,将他引到柳令娴面前。 这时机算得这么好,宜修断不相信不是人为,但她现在并不想把那人揪出来。 毕竟,无论是甘氏还是苗氏,她们到底还是自己目前所能有的,对付柔则和齐月宾二人最好的刀。 便微微侧身道:“贝勒爷,您看这奴才该如何处置呢?” 柔则见此事与她无干,也实在不想再横生枝节了,忙也劝道:“四郎明鉴,柳妹妹早产,如今这么痛苦,都是这个该死的奴才害的。” 罢了,齐月宾、苗笙语和甘惠淑三人都齐声要求严惩这样的狂徒,毕竟哪个女子能听说这样的事情不愤怒呢? 谁知后院女子们第一次如此团结的时候,四爷却犹豫了,不过他自然不是不愿意处置吉三,而是他和宜修一样,觉得仍有猫腻。 “吉三,你好好想一想,那个婢女有什么特征?梳着什么头发,穿着什么衣裳,声音是什么样的,你若说得出来或许可以将功折罪。” 柔则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四郎,这样的狂徒岂能轻饶?” 宜修沉声道:“柔格格,你先坐下,听贝勒爷把话说完。” 柔则这才知道失言,忙坐下不语,几人也忙起身坐下了,那吉三一下就来了精神,想了一圈后,才含糊着开口。 “林子里太黑了,奴才没瞧得真切,似乎是穿着白色或者是银色的衣裳,反正和雪融在一处似的,所以一转弯儿奴才就找不到了,她除了尖叫了好几声也没说什么话,奴才方才醉醺醺的,别的实在也记不清了,好像还比奴才高些呢。” 四爷不禁蹙眉,今儿是晖儿的周岁,阖府上下哪个敢穿白色银色这样的颜色触霉头,究竟是吉三记错了,还是他没瞧得清楚? 宜修见状便劝道:“四爷是怀疑婢女有异?可今日阖府上下都是穿得喜气洋洋的,哪里有丫头穿白色,大概是他记错了,至于比他高的,府里丫头一大堆,怎么找得出来?” 沉默许久的甘惠淑不免也幽幽开口:“贝勒爷想查也可,只是若那婢女背后无人指使,经过这一遭,阖府都晓得她了,她以后怎么抬得起头做人,恐怕也只有死路一条了,岂非因这个泼才白白断送了清白的一条命,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柔则几人不免点头附和,四爷也明白,若是无人指使便是害了这个奴婢,若真有人指使,更是难寻,何况这吉三说的描述未必是对的。 “苏培盛,把他带下去,该怎么做你清楚。”四爷见苏培盛带了吉三下去,又看向宜修,“这样的事情就别告诉令娴了,免得她恶心,背后的真相如何等我查清楚再说。” “好,贝勒爷放心,有徐府医和周府医在,柳格格不会有什么事的。” 这么一番折腾休止,众人才又注意到里头的柳令娴仍在若有若无地惨叫,柔则和齐月宾唏嘘不已。 吉三被苏培盛交给了夏刈仔细盘问,四爷几人在浮香阁一直等到了深夜都不闻好消息,徐广香抽空出来回禀了,柳氏有些难产恐怕时间要长了,不过情况还好,虽惊不险。 四爷方才稍微放心,与宜修一同回去歇下了,甘惠淑和苗笙语便也走了,柔则陪了齐月宾一会便也架不住回去了,唯有吉祥抱了被子来由齐月宾住下。 第85章 格格雪英 柳令娴这次难产就和她前世难产而亡那次一样,折腾得浮香阁上下人仰马翻,徐广香足足守了快一天一夜的时间,终于在第二日傍晚的时候有了好消息。 “奴才恭喜贝勒爷,恭喜福晋,柳格格产下了一位小格格呢!”苏培盛眉间带雪,然而这并不能抑制他由衷的欢喜。 “太好啦,太好了,晖儿,你有妹妹了!” 四爷正在栖梧苑的暖阁里抱着弘晖玩,听闻喜报,悬了一天一夜的心终于落下了,柔则和宜修坐在一旁相视一笑。 “妹妹~妹妹~”弘晖拿着拨浪鼓摇着,又露着两个门牙笑嘻嘻。 宜修也高兴柳令娴有本事产女,忽然回过神来,又问苏培盛:“那柳格格呢?她怎么样了?” 苏培盛喜道:“嘿呦,贝勒爷和福晋尽管放心,母女平安!徐府医和周府医还有月侧福晋仔细看护着呢,虽然生产了快一天一夜,但是幸好她素日身子保养地好,虽然难产但好好的呢!” 这下宜修就放心了,虽然这个柳氏是蠢,但到底她还真平安生下女儿了,不管到底是哪里与前世不同,总归她的气运是不一样了。 生孩子,有时候就是看气运的,如果一个人的气运变好了,那么一生的轨迹就会发生改变。 重活一世的宜修更加信这个,所以从前的自己,或是安陵容、曹琴默、沈眉庄、瓜尔佳文鸳,看似命运无常,实则都是气运比不上甄嬛罢了。 所以宜修这次未必就要十足的聪明人,她更想要气运好的。 宜修微笑出神之际,柔则已然欢喜笑着:“究竟是侧福晋不负娘娘和贝勒爷的托付,素日里贴心照顾柳妹妹,好吃的好喝的日日送,什么衣裳香包都要一一过目,柳妹妹才从那么娇弱的一个人变得如此体健,她昨晚更是守了一夜,午后才歇下了,四郎这次可要好好替妹妹谢谢她呢!” “这是自然,这两年有些我是有些冷落她了,不想她把令娴照顾得如此好,从前大抵也是我错怪她了。” 四爷抱着弘晖一叹,他心里始终记着去年菀菀双手中毒的事情,始终疑心齐氏,如今看来,她待柳氏都如此好,怎会害菀菀,不觉有了几分悔意。 宜修笑道:“咱们去瞧瞧柳妹妹。” 一番说笑后,众人齐聚浮香阁恭贺柳令娴,唯有甘惠淑没来,听说是昨晚雪天来浮香阁折腾晚了,回去路上又冷就受了风寒,出不了门了。 第二日午后放晴,宜修派染冬去送了些上好的驱风寒的药材,其中有三味最有意思,名为“独活”、“附子”和“一碗水”。 宜修便在暖榻上教弘晖认字,可小小的孩子怎么认得呢,无非是扯着纸乱说乱笑罢了。 “柳格格真是福大命大了,那么个情形还能平安产女,真是难为她了,贝勒爷和您去瞧的时候那可怜见的,听苏培盛说,爷已经打算给小格格取名雪英了。”绣夏奉上蜜兰香茗,笑侍一旁。 宜修举着纸张笑道:“是有福气的,雪英,好名字,也是应景,前儿和昨儿都下着大雪,英字也不俗,大抵是贝勒爷希望她以后别和她额娘一样软弱。” 剪秋忙也道:“谅她多大的福气也不如福晋您呀,咱们弘晖阿哥是十一二十六出生,她的小格格是二十七,差点就同一日呢。” 绣夏微笑着颔首:“这倒是,也挺巧的,原本算着得过了年才生产,谁知竟提前了一个多月。” 绘春捧着果盘也道:“就是苦了徐府医,还好咱们福晋宽和,又给她放了几天假。” “本福晋不给她假,等下浮香阁有个什么三灾两痛,岂非又要劳动本福晋的人。” 宜修抱着弘晖玩耍,漫不经心地答一句,便由着她们二人说笑,一室温暖,片刻后,染冬卷着身子笑嘻嘻地进来了。 “福晋,奴婢方才送药可仔细瞧了甘格格的面色呢,那模样是真病了,不是装的。” 宜修把弘晖抱给了剪秋,吩咐把儿子抱到里间,方才问道:“看来是费心筹谋不成,反倒成全了别人的恩宠,又着了寒,直接气倒下了?” 染冬狡黠一笑:“奴婢瞧着也是,方才她躺在床上,奴婢念到‘附子’‘独活’两味药的时候,她就剧烈咳嗽了起来,然后听到“一碗水”时又突然缓和了脸色,直说‘多谢福晋’呢!” 绣夏微笑:“看来甘格格是明白您的意思了。” 宜修粲然一笑,又微微挑眉:“聪明人点到为止,本福晋心里有数,甘惠淑心里也有数了,各自清明,这些药都是医病医心的好药,若是她仍然迁怒无辜,次数多了,本福晋可未必能保得住她了。” 过了几日,果然也在宜修的意料之中,夏刈大抵是对吉三用尽了手段逼问,然而他那日真也喝醉了,实在也记不清楚那婢女的信息,四爷无法,这事只能当做是一场意外。 然而吉三本身的罪过也是不小的,偷奸耍滑、喝酒赌钱、猥亵府婢,四爷把他打了五十大板丢在府外自生自灭了。 然而宜修派人暗中打听,几日后的早晨,听江福海说,城外林中死了一名胖太监,身上都被打得溃烂,脸上被刀子划了十几刀,面目全非,连舌头也被割了。 官府的人一瞧这肯定是宫里的龌龊事,哪里敢张,直接埋了了事。 宜修听了觉得有意思,柳氏哪里干得出这样的事情,分明是背后之人寻仇,替那婢女出气呢。 然而这些后事就少有人知了,宫里的德妃听说了柳氏平安生产,不免高兴,特意赏赐了齐月宾,四爷心中感念又有愧疚,对齐月宾倒是越发好了。 宜修知道齐月宾日后的下场,所以对她暂时的得宠毫不在意,日子也悄悄在指尖流淌。 到了十二月二十七这日,是小格格的满月,宜修等人自然送去了大礼,四爷也公布的小格格的名字,果真是“雪英”二字。 第86章 二月初二 腊月三十这日是十八阿哥的周岁,四爷早早就带着宜修和齐月宾入宫赴宴,午间时候自然是一番热闹宴饮。 待宴席散后,四爷与宜修及齐月宾在德妃那小坐闲话,德妃因着雪英的出生十分高兴,又是一番称赞与赏赐。 四爷顾念着天色还早,便也带着二人回府休息,以待晚上的除夕家宴。 待回了府上,四爷便急着去蘅清苑探望柔则,宜修抱着弘晖原本该回去栖梧苑,谁知弘晖听绘春说府上的梅花开得漂亮,小小的人就吵吵嚷嚷也要去看。 宜修自然答应,便带着他一同前去了后园,一行人浩浩荡荡,远远便见红墙黛瓦上旁逸斜枝出了许多红梅,果然如绘春所说,十分漂亮。 “哇,花花!” 弘晖第一次见梅花,不觉两眼放光,伸着小手就要,宜修虽然不喜梅花,但见儿子喜欢便也几步走入了里头。 果然又是一片红霞,淡淡清香,宜修觉得若非柔则的缘故,她大抵也会喜欢这样的梅花的。 “额娘,要!”弘晖挥舞着小手,就要摘。 宜修抱着他,笑道:“好!绣夏,快挑一支开得好的给阿哥。” 绣夏和染冬即刻挑了一枝开得最大最艳的给了弘晖玩,弘晖见花苞绽放如火般热烈,上面还含着一丝白雪,更是欢喜。 “漂亮!漂亮!” 宜修瞧着晖儿玩得高兴,不觉嘴角有了更大的笑意,这也是她难得的真情流露,那么的宁静恬谧。 然而下一秒,她却笑不出来了,不远处似乎传来了一声女子的吟诵,绣夏和染冬几人都没有听得真切。 绣夏疑惑道:“福晋,前面好像有人在念诗呢,奴婢的听错了吗?” 染冬仔细听了听道:“奴婢好像也听到了。” 宜修收敛了些笑意,只看着晖儿淡笑:“是柔格格的声音,她在吟诵崔道融的梅花诗。” 绣夏微惭:“奴婢才疏学浅,竟然没有听出来。” 宜修随口道:“这是首五言律诗,别的倒是寻常,唯有最后两句‘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乃画龙点睛之句,很是不俗。” 宜修也是熟读诗词之人,只不过她对此诗如此之娴熟,并非喜爱的缘故,而是上一世的柔则在府中就爱吟诵,以至于她死后,贝勒爷也爱颠来倒去地念。 她不熟悉可就怪了。 四个丫头暗叹主子学识丰富之际,却忽然又听到前头传来了四爷的轻笑声。 “菀菀,有我在必不会叫你与梅花摧折北风之中。” 宜修眯了眯眸子,好耳熟的话,便悄悄抱着弘晖靠近了些细听。 “四郎就抬爱,菀菀唯这一点心愿,不如菀菀回去后替四郎抄录吟诵梅花的诗句,就当为菀菀和四郎一起祈福!” “极好!” 宜修挑眉,很久很久以后的甄嬛也会因为这句话得宠,果然是莞莞类卿,好一个,莞莞类卿! 宜修冷笑过后也懒得打搅二人的温情,带着晖儿自顾回去,这厢雪梅插曲终究被新出的暖阳融化了。 今年的除夕夜宴也是格外的热闹,众人皆是大醉尽兴而归。 新岁初一到初五,四爷和宜修给宫里请完安,便在府上举办宴席,欢欢喜喜地过了一个安安稳稳的新年。 只是柳令娴仍未出席,只因她生产虽平安,可后来身子却虚得厉害,足足调养了近两个月,到了正月底方才恢复过来。 周府医私下悄悄回禀了宜修,说柳令娴以后想再有孩子那是很难了,即便有了也是提前滑胎的命数。 又说他是尽力了,好在雪英格格在肚子里时就养得好,虽然早产但却和寻常足月生产的孩子一样健康。 宜修听说了这消息自然是高兴,吩咐了周府医务必要叫她自己、贝勒爷还有阖府上下有都知道这事。 只因这便是她柳令娴最好的命数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是虚言。 柳令娴知道了以后先是伤心,片刻后忽然又抱着雪英又亲又抱,似乎也知道这对她而言未必是一件坏事。 很快到了二月二龙抬头的大日子,柳令娴终于能出来走动,四爷便带着阖府妻妾与两个孩子踏青出游,难得这样恰然自得了一整日。 第二日晚间时候,宜修哄睡了弘晖,在外间暖阁做着给弘晖开春的小衣裳。 绣夏上来奉茶,歪头看了看宜修手上的绣活,不禁调笑起来:“前年福晋怀着小阿哥的时候,那针线活做得是歪七扭八的,如今倒是越发地娴熟,瞧这衣服上的小老虎多栩栩如生呀!” 宜修难得有兴致噙笑啐她:“晖儿都一岁多了,他身上穿的戴的哪件不是本福晋亲手做的,那么多件,便是傻子也该熟能生巧了!” “哈哈哈!”绣夏闻言不免笑起来。 待她笑完了,又努努嘴示意一旁崭新的肚兜,啧啧道:“终究是亲额娘做的才是孩儿最好的衣裳,早上柔格格送来这个,贝勒爷还直夸手艺好,奴婢瞧着根本比不上福晋您做的!” “嗯,你倒是有眼色,不过也难为她,日日给贝勒爷做寝衣之余,还想得起我的晖儿。”宜修笑着哼了一声,带着微微的不屑。 绣夏掩口轻声道:“谁知道是她做的,还是身边的那几个做的,这样的东西还是不上身的好。” “所以啊,等下好好收起来不用便是了。” 主仆二人叙话正热闹,染冬却带着又兴奋又紧张的异态进来了。 宜修忙问:“什么事这么惊慌?” “回禀福晋,是孤兰姨娘的信!”染冬到她座前站定,方才小心拿出那封信纸,“福晋,是大公子出事了!” 宜修连忙接过,一目十行地扫视起来。 自上次乌苏孤兰询问是否可以动星辉之后,宜修曾多次回信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可她只回信说请贵人放心,她一人做事,就算事败也不会暴露贵人,宜修便也作罢,不想安安静静了有四个多月,终于今日有了大消息。 染冬见绣夏在一旁着急,忙也悄声口述一遍:“孤兰姨娘花了许久时间设计,终于在昨日龙抬头的日子找到了机会,大人携带一家老小外出踏青,她激大公子策马奔腾,谁知马儿受惊把他摔了,这一摔很是不轻。” 说到这里,染冬抿唇一笑:“然而不止于此,大公子摔的时候身上和腿都被灌木枝子划伤了,那些灌木正是常山。” 绣夏忙问:“常山如何?” “它的汁液进入伤口,可是会令人中毒的,若救治不及时便会丧命!” 第87章 宜修回府 绣夏又惊又兴奋地问:“那大公子——没了?!” “不,她在信中说,星辉当场中毒便昏迷不醒了,可随从跟得紧,救得快,今日早上已然无性命之虞,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宜修已然看完了信,放下了纸张,泠然一笑,接过绣夏的话茬。 “还能醒过来?那孤兰姨娘的苦心筹谋岂非全然白费了?!”听闻这样的消息,饶是一贯沉稳的绣夏也不禁蹙眉大惊。 “话还没有说完,你急什么?虽然他的性命是留住了,可大夫说了,星辉的双腿摔成那样又中了毒,就算他醒过来,也是废人一个了,不中用了。”宜修与染冬对视一眼,各自眸中都是兴奋。 绣夏方才放心,不觉喜上眉梢,那明净的眸子里不觉带了几分阴冷:“那也是极好的,星辉大公子与柔格格一般,素来心高气傲,不甘人后,若是他醒来知道自己成了废人,恐怕不用姨娘再出手,他自己便会逼死自己了。” 宜修舒心地摸了摸那封捷报,啧啧摇头叹道:“本福晋的好姐姐、好嫡母看到自己的哥哥和儿子变成了这个样子,不知道会如何呢?” 染冬与绣夏对视一笑:“格格与夫人自然会痛、不、欲、生!” 随即染冬想起了一桩事,不觉惑道:“福晋,为何这次柔格格那里没什么动静?府里夫人不是一贯有什么动静就会告诉她吗?” 宜修冷笑道:“这就是那刚刚丧女的戴妈妈的好处了,自己死了女儿,还能冷静地替主子权衡,这样的事情告诉了柔则,除了给她添堵能有什么用?” 染冬想了想,不怀好意一笑:“福晋,不如咱们就这么等着,等柔格格来求您回去。” 宜修将那封信靠近烛火,看它慢慢化为灰烬,方才舒心一笑,看着二人道:“准备准备,过几天这消息恐怕就要传到府上了,到时候本福晋和柔格格身为星辉的妹妹,自然是要回去探望的。” 宜修主仆的主意打得好,不过这一等却没有意料中的那么快,直到五日后宜修主仆有些按捺不住的时候,柔则才惊慌失措、哭啼啼地来了。 她伤心好一番,宜修才知道星辉昏迷了三日终于醒了,果然他醒了之后就站不起来了,他也实在无法接受自己的残废,居然不吃不喝不用药,谁劝都没有用。 她那嫡母慎别兰哭晕过去三次,如今也是汤药吊着,起不了床了,所以府上一切事宜已然是乌苏孤兰帮忙打理。 柔则得到的这消息还是乌苏孤兰遵循阿玛的意思,差人来府上禀报的,希望柔则和宜修能够回去劝一劝长兄。 柔则拉着宜修哭,宜修便也陪着她哭了一通,最后终于还是劝住了她。 “你说哥哥这样岂不是要了嫂嫂和侄儿的命!”柔则的眼睛几乎和个核桃一般,帕子都湿了两条,却似乎仍有流不完的泪一般。 宜修忙道:“等晚上贝勒爷回来我就说一声,明日一早咱们就一起回府!” 然而恐怕是今日费扬古才愿意放出消息来,所以四爷也才知道了消息,早早就回来了,不想宜修正有请求,二人一拍即合。 第二日一早,四爷亲携福晋和柔格格登临乌拉那拉府,宜修与四爷并肩而立,但见费扬古一人出来迎接,果然慎别兰是病得起不来了。 然而却也不见乌苏孤兰出来,宜修心中对这位能干又知进退的女子更是万分满意。 然而柔则见老父亲憔悴的面容更是伤心,她可怜阿玛为哥哥悲恸,却仍要在门口强作欢喜迎接她与小宜。 四爷听闻噩耗到底也是关心这位大舅子的,故而只稍稍与费扬古寒暄便径直入府。 四爷自与费扬古在前厅叙话,打算先去看望星辉,宜修便携带柔则去后院探视慎别兰。 宜修被绣夏搀扶着,缓缓步入慎别兰院中,环顾周围,那熟悉的陈设与布置,甚至一草一木,触目起来皆是不堪的记忆。 然而瞬间,廊下忙忙碌碌的丫头婆子们见到宜修携柔则来了,皆放下手中的活计,拜倒在地不敢出声。 宜修站在柔则前面,见这些恭敬的面容,目光却越发阴冷,似是潜伏草种从不露踪迹的毒蛇盯上猎物般的无情与虎视眈眈。 然而这样的蓄势待发之中,又有即将预见大获全胜的难抑兴奋与痛快。 不觉微微勾唇,她乌拉那拉宜修对她慎别兰、还有对她孩子们的报复,才刚刚开始。 江福海高呼道:“四福晋到!” 长长高高的唱喝声之后,厚重的门帘窸窸窣窣一番抖动方才被掀开,但见一个伶俐的丫头打起帘子,后头紧跟着一个相貌俏丽的年轻妇人出来了。 她始终垂着眸子,后头又跟着戴妈妈和杜妈妈还有几个小丫头,一群人走至宜修面前,她才盈盈拜倒。 “妾身是大人妾室乌苏氏,妾身给四福晋请安,福晋吉祥!” 说罢,戴妈妈等人才有口无心地唱起来:“给四福晋请安,给柔庶福晋请安!” 柔则几欲忍不住情绪上前扶起看着自己长大的两位嬷嬷,然而还是生生克制住了。 宜修却盯着为首的妇人瞧,暗道,这便是乌苏孤兰了,一位像极了自己额娘的女子。 “起来。” “谢四福晋!”乌苏孤兰方才舒了一口气,起身笑着,“四福晋,夫人病得不能起身,所以是妾身出来迎接——” 她方抬眸瞧见宜修,不觉有些惊讶,四福晋的面容为何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可当她倏地瞥见对方身侧的绣夏,就不觉要倒吸一大口凉气了。 原来贵人,便是她!原来,是大人的亲生女儿,大公子的妹妹,要自己替她办事! 然而只是一瞬的迟疑,她便意识到自己不能露出异样,忙又笑道:“福晋和庶福晋可要进去瞧瞧?” 其实不光是孤兰吃惊,宜修看见她面容的一刻,也是微微出神,乌苏孤兰的样貌是像额娘,可她的气度却是不一样的。 她鲜活、明艳、大方、得意,她的笑容也是沉稳自得,未见刻意讨好,而她的这些,都是额娘所没有的。 难怪阿玛这样偏爱她,难怪自己既要用她,却也不愿意见她。 第88章 孤兰有孕 “看来这些日子,是你伺候在嫡母身旁了。”宜修缓步上前,嗅到了对方身上的那股药味。 “是。” 宜修越过她,穿过绣夏打起的门帘,头也不回道:“你很识大体,难怪阿玛喜欢你,以后也要如此本分才是。” 她带着众人跟上来,谦卑不已:“妾身是妾室,主母抱恙自当如此,也不敢忘记福晋的教诲。” 说罢,一行人带着外头的凉气就站到了慎别兰的床前,宜修见她闭目却依旧愁眉不展,面色惨淡,整个人都恹恹的,真不是装的。 孤兰得知宜修身份,不愿再多想对方为何用自己,反而心内越发恭敬,亲自拿着凳子给宜修坐下。 而柔则一见额娘如此,越发顾不得了,被戴妈妈搀扶着,一下扑在榻前痛哭不止。 “额娘,哥哥的腿废了,您怎么也病成了这样了!” 慎别兰一听柔则的声音,眼睛唰的一下就睁大了,大呼一声:“我的儿啊,你才回来瞧额娘!额娘真是活不下去了!” 母女二人抱头痛哭,宜修瞧着痛快,好啊,妙啊,她记得当年额娘死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抱着额娘哭的,如今算是轮到慎别兰母女了。 不觉畅快叹气一声:“哎,可怜的哥哥,可怜的夫人!” 宜修这一出声,慎别兰才惊觉宜修正坐在面前猫哭耗子假慈悲,她又见宜修与扶璇和乌苏孤兰那相似的面容,不觉气得眉毛倒竖。 竟颤颤巍巍伸出指头指着宜修:“你——” “额娘,我和福晋都回来了,我们都来看您和哥哥了!您别伤心了,女儿会好好劝他的!”柔则见情势不妙,一把扯住她的手,说了一连串儿的话遮了过去。 戴妈妈心中也是恨极女儿之死,但她终归还是给慎别兰使着眼色,示意别轻举妄动。 慎别兰本来一大箩筐的话要叮嘱柔则,奈何乌苏氏和宜修的人站满了屋子,到嘴的话直噎得慌。 只能听着柔则宽慰的话,撇过头去:“罢了,你和福晋好好去瞧瞧你们哥哥。” 说罢还一个劲儿地推柔则走,柔则自然舍不得,可宜修却不想坐冷板凳,便施施然起来。 “夫人,您保重,本福晋瞧孤兰姨娘伺候得体贴周到,相信您只要好好吃药,病很快就能好起来了,唉,您不好起来这个家谁来做主,嫂嫂又怎么撑得住呢?” 慎别兰一听几欲吐血,可偏偏宜修这个小贱人的话说得天衣无缝,谁也挑不出刺来,一下便瘫在床上说不出话,只能瞪大了眼睛喘气。 宜修又可怜不已,对柔则叹道:“长姐,咱们还是听夫人的话,先瞧兄长要紧,孤兰姨娘,你好生服侍着。” “妾身明白,恭送福晋、庶福晋。”孤兰颔首,心知肚明。 可怜柔则没和亲娘说上两句话便又要离开,一行人又移步出去,孤兰出来送一送,宜修最后深深瞧了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里头慎别兰见人出去,方才咬牙切齿:“贱人,特意回来瞧我的笑话!贱人,该死!” 且说宜修等人还有几步路便到星辉的院子,苏培盛忽然寻了过来,说是贝勒爷和大人找福晋说话,宜修便留下染冬跟着柔则去,自己去了正厅。 反正她也不想去宽慰星辉,人嘛,才受这点磨难就自暴自弃了,谁能救得了该死的鬼呢?还是让他们这对亲兄妹哭诉去。 这厢到了正厅,费扬古并未向宜修多说星辉的话,只说但愿以后能慢慢好起来,又说希望宜修和小阿哥一切安好。 宜修也了然,阿玛不靠自己和晖儿,难道要靠柔则和星辉那两个废物吗? “星辉出了这样的意外,夫人倒下了,星辉媳妇也支不住,孤兰是个识礼又聪慧的,所以才叫她打理着府上的事宜,贝勒爷和福晋别见怪。” 四爷叹道:“老大人,府上一夕剧变,实难预料,本贝勒的能做的只有请宫中太医前来替大公子医治了。” 费扬古起身谢恩:“多谢贝勒爷厚爱。” 几人又是一番寒暄,最后临走的时候,费扬古又语重心长地叮嘱了一句,希望宜修夫妻珍重,并善待柔则。 这话一出,四爷着实又心软了好几分,对柔则不觉更加有怜爱之心,宜修淡漠点头,心中冷笑。 待见宜修夫妻走远,费扬古强打起来的精神一下便塌了下去,无力地坐在椅子上。 一名小厮忽然上前附耳,嘀嘀咕咕几句之后,又询问了一句,费扬古咬牙握拳。 “查!继续查!老夫要瞧瞧,究竟是谁害了我儿!” 且说宜修夫妇回了贝勒府,都聚在蘅清苑安慰柔则,她还是愁苦不已,显然她也是劝不动星辉的。 “哥哥见了我,虽然肯用些饭和药,但谁知道我走了之后怎么样,嫂嫂只抱着侄儿流眼泪,实在是太可怜了。” 四爷早已劝了好久,只能叹道:“菀菀,你放心,我已经请胡太医前去诊治你哥哥了,想必总会能好的,等他好了,你自己伤心坏了,岂不是让人着急?” 宜修也叹道:“是啊,到时候夫人和兄长该有多伤心呢?” 说罢柔则才好了些,四爷继续留下宽慰,宜修便自顾回去了。 “福晋,孤兰姨娘下午来信了!” 一进门,剪秋便悄悄递上信来,宜修挑眉,早上才见过,她这会来什么信? 于是顾不上瞧弘晖,忙到里间拆了看,这是一封以水晶写给柔则为名的信,是防着信件丢失,好保全孤兰和宜修的。 “奴婢承庶福晋恩情,得以今日,自视庶福晋为终生恩人,从此生死无论,绝不敢背负,妄言庶福晋。昨日孤兰姨娘忽得喜讯,已有孕月余,不敢声张,今忧误机,急书此信,另得大公子星辉隐秘事,今其颓靡,唯姨娘可劝,不觉惶恐,思虑纵马前情,似中揣测,大公子实怀不轨不伦之心——奴婢水晶敬上。” 宜修读完,不觉大喜过望,孤兰一封信说了三件大事。 一是她保证她不会吐露自己的身份,二是她终于有孕了,三是星辉对她竟然有不轨之心! 第89章 妒恨爆发 且听宜修念完这封信,绣夏三人皆被震惊得无以言语,还是绣夏最先反应了过来。 “大公子居然如此悖逆不伦!” “是啊,居然觊觎阿玛的妾室,真是有逆人伦,这样的人活该遭这样的报应。”饶是宜修见多识广,不免也瞠目结舌。 绣夏按捺着激动的情绪,低声道:“福晋,这事固然骇人听闻,可孤兰姨娘终于有孕,咱们的计划终于可以更进一步了!” “本福晋日盼夜盼终于是得来了她这一胎。”宜修思及此不免也是万分期待,又对染冬道,“你拿钥匙去把妆匣里头锁着的那张方子拿出来,该是它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染冬忙去办,宜修又问绣夏:“对了,最近杨府医怎么样了?” 绣夏笑道:“福晋放心,他的名声好不了,没有医馆肯收他,他只靠支摊看诊,招摇撞骗,所以奴婢一直以月侧福晋的名义每月按时送银子给他过活。” “那便好,仔细盯牢了,别叫他离开京城,也别叫他过得不好。” “是,到时候还少不了要他作证人呢!”绣夏不免扬唇一笑。 说话间的功夫染冬便取了药方来,宜修接过仔细一瞧,见方子并没有不妥,与她记忆中的配方无二,便也放心地递给了绣夏。 “你待会书信告诉孤兰,先别理会星辉,也别做太多事情招惹阿玛疑心,只需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就是,这张方子你也抄录一份给她,告诉她该怎么使用才能发挥最大的‘功效’。” 见绣夏接过,宜修又看着染冬笑道:“让她放心,这方子若非行家国手,是瞧不出有什么问题的。” 染冬也点头:“是了,奴婢原本瞧着也是没什么问题,后来经过福晋点拨才推测出来,这方子被康健的妇人用着大抵只是孩子体弱,若是难以有孕的女子用了,恐怕就难了。” 其实宜修也是瞧不出来这方子有什么问题,可架不住她前世亲身试验过,所以才知道。 主仆几人一番叮嘱之后,三个丫头各司其职,尽心办起宜修吩咐的事情。 此后倒是风平浪静了许久,四爷因着柔则伤心的缘故,倒是越发的眷顾她,旁的人竟然是越发地想不起来了。 而前去府上看诊的胡太医竟然也说星辉的腿是不可能好起来了,他的诊断让宜修终于放心下来,也让慎别兰和柔则越发地绝望。 尽管有四爷日日的陪伴,柔则在无人处也时常以泪洗面,据棠雨回禀说,柔则意气颓靡,日日牵挂娘家母兄,时常面带郁色,更加爱吟诵那首梅花诗。 柔则尚且如此,更不必说慎别兰了,几乎也是日日洗面,不过她在戴妈妈的宽慰下,终于是好起来了几分,然而事与愿违,她想慢慢缓回来那口气也是不能的。 “夫人,坏事了!” 四月初的一个大清早,杜妈妈风风火火地闯进慎别兰的暖阁,但见主子还在梳洗装扮,努力遮掩着憔悴,不觉口边的话就噎住了。 慎别兰自从儿子出事后越发喜怒无定,闻听“坏事”二字便即刻将妆匣里的一颗玉石拿起来碎在了地上。 “一大早你号什么丧?我儿的腿的都那样了,还能有什么更坏的事!” 杜妈妈被骂的面上讪讪,忙左右自打了嘴巴,戴妈妈忙劝:“夫人,听她把话说完。” “说!”慎别兰见她自打嘴巴方才略微消气。 “夫人,您听了千万别生气,是,是乌苏氏,她,她有孕了!好像已经三个月了!” 慎别兰登地一下就站了起来,不料头发在戴妈妈手里扯着,她还未说出话来就被疼得龇牙咧嘴。 “戴妈妈,你小心伺候!”到底是最贴心的婢女,她也不似对他人那般肆意打骂。 又道瞪圆了眼睛,气得喘粗气怒道:“三个月!岂不是我儿出事前,那个小贱人有了!真是苍天无眼,一定是她克着我儿了,我要告诉老爷!” 戴妈妈连忙扯住有些疯魔的她:“夫人息怒啊,眼下老爷恐怕不知道有多宝贝她和她的肚子,怎么会听您的话呢?您听奴婢的话,眼下您才拿回了管家权,可不能再惹老爷不快了!” 慎别兰恨道:“她才入府多久,怎么这么快就有了,不偏不倚就在那时候有,一定是狐媚妖术!我要去庙里好好算一卦!” 杜妈妈眼睛一转,忙道:“夫人且慢,奴婢盯着她许久,这个贱人自从当了姨娘就一直没停下喝坐胎药,可之前喝就喝,今年开始却总是偷偷摸摸的,奴婢现在一想倒是古怪。” “你怎么现在才说!” “奴婢以为是小事,毕竟妇人喝坐胎药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慎别兰坐下,静了静气,方才道:“戴妈妈,你想办法去弄一份那药来,我倒要瞧瞧是什么灵丹妙药,孩子说怀上就怀上!” 戴妈妈点头:“是,奴婢一定办妥。” 杜妈妈又上前附耳:“夫人,如今大公子是不成了,可那个贱人要是生下了男孩,那以后您的处境可就难了,不如——” 慎别兰原本就阴郁的眸光里闪过杀意,她冷笑一声:“弄掉孩子难保不会再有,不如斩草除根,一了百了!” “夫人的考量也有道理,如今咱们失了大公子这个依靠实在是没有退路了。”戴妈妈微惊,却也赞成。 慎别兰看向杜妈妈,沉声道:“去年叫你找文阿和尚拿药,这都半年了,他的药做好了吗?” 杜妈妈胸有成竹:“夫人放心,大抵下个月就能好,那药吃了,立刻就会死,就像得病暴毙一样,人死了之后不会查出来是中毒的。” 第90章 灵丹妙方 这厢慎别兰主仆密谋毒计,那头费扬古也没有闲着,他刚送走了爱妾乌苏孤兰,正独自坐在书桌前思量着。 他缓缓拿起案上的一张白纸,这张纸是深夜传回来的,他今日早上方才启开看,然而刚刚看完,孤兰便来告知他喜讯。 “这是两个月的追查结果,星辉的事情果然不是意外。”沉默了半晌,他终于吐出了这句话。 侍从恭敬道:“老爷,也没有确凿的证据,也许是旁人蓄意误导也未可知,毕竟夫人可不是吃素的。” 费扬古又是一阵沉默,最终还是将信纸拿起来烧了。 “叫他回来,不用再追查了。” “老爷?” 费扬古眼瞧着信纸缓缓燃烧殆尽,他压抑着对星辉的心疼,再抬眸时,颓靡了两月的眸子又重新有了光芒。 “不管是不是意外,不管背后之人是谁,成王败寇,星辉挺不过来那就是他的命。” 侍从垂眸:“是,好在四姨娘有喜了,老爷也可宽慰些。” “但愿是个男孩儿,不至于我身后空落,”费扬古缓缓端起面前的茶盏,细细品味了一番,“什么样的娘就会教出什么样的孩子,星辉和柔则都毁在她手上了,都是不中用的。” “是,当初老爷您也再三劝阻了,可夫人执意送大小姐入府争夺,可终究是宜修小姐成了四福晋。” 费扬古恢复了素日的淡漠情状,缓缓点头:“她们母女如何能与扶璇母女相提并论,若孤兰这一胎是男孩,想必也不会比星辉差。” “那过几日奴才找好大夫给姨娘诊脉瞧瞧?” “还是妥帖些好。” 是日微风细细,春雨斜斜,吹面不寒,宜修颇有兴致,将书房的桌子移到廊下,饶有兴味地临摹新栽培的魏紫牡丹。 染冬来报:“福晋,府上大喜,费扬古大人已然知道了孤兰姨娘有三个月的身孕了,柔格格也知道了,恐怕她会更伤心了!” “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呵呵呵!可惜啊,如今是四月了,牡丹盛开,哪里有梅花的什么事呢?” 随侍一旁的绣夏叹道:“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亦动人,寒冬时节若教梅花独占风头也罢了,如今三春时节,也该是牡丹花倾国倾城的时候了。” “还早着呢,且让这朵梅花再体面地开些日子,”宜修丢下笔,“对了,她喝着周府医的方子吗?” 染冬忙道:“喝着呢,比从前喝得更勤快了,可见是真心急有个孩子傍身了。” “一眨眼她也入府两年整了,前些日子我入宫听娘娘的意思,似乎她也替柔则着急,有几分想请温太医入府给她瞧瞧的意思了。”宜修将画笔丢下,语气淡淡。 绣夏叹了一叹:“娘娘到底是偏心,自从二月里星辉大公子废了,娘娘就不常召见您去说话了。您说,她会不会有什么疑心,所以想要扶持柔格格了?” 宜修嗤笑:“她或许有疑心,可她也不会扶持柔则,她比谁都希望本福晋坐稳福晋之位,想为柔则请太医不过是怕她过得太艰难了而已。” 染冬忙道:“福晋放心,孤兰姨娘说左不过就这两日的事情了,夫人自从上个月病好了就盯她盯得紧,那个好方子必然会叫夫人得了去。” 宜修终于舒展了笑颜:“极妙,如此倒不用我那德妃姑母替姐姐操心了,得了,过些日子咱们府上或许就有大喜事了。” 且说约莫过了十来日,杜妈妈和戴妈妈又是使银子又是出力气,终于是“买通”了孤兰身边的伺候的小丫头,拿到了那张方子。 “夫人,奴婢们找到了,方才奴婢们还把方子拿去外头问了,说是什么绝世好秘方,只要妇人用了,保准会有孕得男!” 慎别兰又惊又喜:“可有什么坏处?” 杜妈妈道:“没有没有,您不信瞧乌苏氏,她日日能吃能喝的,大夫都说她胎象好,哪里有什么坏处的模样?” 慎别兰终于放心,冷哼道:“果然有猫腻,我就说她去年一直没动静,今年初换了坐胎药,即刻便怀上了,这样的好方子,怎么能被她霸占着!” 戴妈妈忙也喜道:“夫人大喜,这个好方子若是递给了咱们大小姐,岂不是便能得了二阿哥了!” “我也是这个主意,快快快,我要写信告诉柔儿!”此言正是慎别兰的心意,能不欢喜。 只是她想到了德妃,忽然冷笑:“对了,告诉德妃,别叫她给柔儿请什么温太医热太医了,等了这么久不说,还未必有什么用!本夫人不承她这个人情!” 戴妈妈劝道:“夫人,您待娘娘还是要客气些?” 慎别兰怒道:“一个包衣出身的庶出小蹄子,从前在我和宁沁面前那就是奴才丫头,一朝捡了高枝飞了,真以为自己是主子娘娘了?本夫人姓爱新觉罗,在我们家面前,凭他是谁,都是奴才罢了!做主子的难道还要对奴才客气!” “可,夫人,如今终究咱们大小姐还要仰仗她的呀!” “仰仗她?她不喜欢我柔儿,分明偏向宜修那个小贱人,否则她怎么不求我柔儿做嫡福晋?”慎别兰冷笑连连,“果然是一水儿的庶出贱婢,到底就是亲近些!” 戴妈妈自知劝告无用,只得转圜道:“奴婢替您修书递上。” 这头慎别兰主仆的自以为是皆被宜修通过孤兰看在了眼里,瞧着她们是得到了那张“求子得子”的方子,且迫不及待地要送给柔则了。 几日后,棠雨来报说,柔则暗中不喝周府医的方子了,忽然换了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方子,且她吩咐了雾柳等三个大丫头亲自去外头拿药回来煮着喝。 这一切皆在宜修的谋划之中,然而她却不心急的,直等了有三日时间,方才打算去探视柔则。 不巧四爷忽然来宜修处用饭,他难得如此高兴。 “啊,近日星辉的精神好些了,连带着菀菀也舒心许多,听雾柳说她这些日子总算不会伤心落泪了,你我也可放心许多。” 宜修知道什么缘故,只笑道:“姐姐肯想得开些就好了,兄长这样的灾祸也是难以挽回的,不如放宽心,日子才能好过。” 四爷又道:“可怜这么个人,两个月的时间就消瘦了许多,我知道你这些日子也时常去劝解她,如今她心情转好,你可再去得勤些,好叫她早日宽心。” 第91章 再闻琵琶 宜修原本也是要去瞧柔则的,不想贝勒爷心中竟牵挂对方到如此地步,不过她再不似前世般怅然若失了,如今她的心很小,只容得下自己和晖儿。 心中的冷笑不觉化作唇边的莞尔:“贝勒爷和我都是一样心疼姐姐的,妾身自然会多去瞧瞧姐姐。” 罢了,夫妻二人又是和和气气用了膳,不多时染冬与剪秋将残羹撤了下去,四爷又念起了儿子,宜修忙到暖阁将睡得迷糊的弘晖抱来。 “阿玛,阿玛!” 弘晖被四爷抱着哄,一时间就醒了,一双小手揉着眼睛打哈欠,嘴里也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 四爷失笑,不觉越发喜爱:“晖儿又白嫩了许多,今儿到这会都没睡醒,可见是春日里惹人犯困。” 宜修也笑道:“贝勒爷这两日都没来瞧咱们晖儿,今儿一来偏就嫌弃他贪睡吗?” “哈哈哈,不贪睡也不能养得这么好,小孩儿家多睡点也好,”四爷轻轻刮着弘晖的面颊,真是越看越喜欢。 宜修瞧着父子二人,不觉嘴角也有了微笑,不过那却无关四爷,只因她不愿晖儿这一世也得不到阿玛的疼爱,不管她与四爷底子里烂成什么样都不能在儿子面前显露。 “唉,晖儿活泼爱笑,倒是雪英,生下来就爱哭。” 宜修回神,思及柳令娴母女,不觉笑道:“贝勒爷好容易得了位格格,雪英是女孩儿家,爱哭也是小的缘故罢了。” “这倒是。”四爷笑着点头,将声音低了些,凑上去有些暧昧,“菀菀如今也未有消息便罢了,你生了晖儿也一年了,也该再有好消息了,我倒想要个女儿了。” 儿女双全的福气贝勒爷自然是想要的,宜修自己也想,可她早算好了日子,今年的事儿恐怕是忙不过来的,实在不适合孕育。 何况明年初夏,就是那个雷雨夜……宜修每每想起都胆寒不已,她甚至想,在晖儿平安过了三岁再有孕才好,否则她总是心神不宁。 “这都是天定的缘分,不是妾身和姐姐可以强求的,”宜修只微笑,又故意扯开话题,“瞧贝勒爷日日去看雪英的殷勤,晖儿若是晓事定然要吃味阿玛偏心妹妹了。” 四爷哈哈大笑,毕了,摇头:“罢了罢了,我只一个人又不会分身术,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别说晖儿会吃味,下个月初皇阿玛就要南巡,太子殿下和十三弟自然是去的,只昨儿忽然传消息来说叫我也随驾。” “贝勒爷只管去,府上一切有妾身打理。” 宜修悄悄掐指一算,心里已经了然,倒是和前世没什么变化,不觉又舒了口气,还好还有二十来日的时间,柔则用了那药,应当是来得及在贝勒爷离开之前有孕。 第二日午后,宜修便带着染冬前去蘅清苑探望柔则,只因她体恤柔则,所以常来。 不过说来也怪,这十日来宜修来瞧了她好几次,柔则却不似从前一般经常来栖梧苑闲话。 刚入了院子,宜修等人便听闻一阵琵琶清音,倒是与从前无异,自前年柔则伤了手,已然荒废了许久,如今又拾起来,可见她的心境是更好了。 雾柳见宜修来了,忙上来请安:“福晋安,格格正在弹琵琶,请福晋入内上座,奴婢去通报。” “去。” 不过宜修却没有进那花团锦簇的正厅,而是驻足在廊下,一大片春花之中,柔则爱花,不止梅花,培育的花草都是极好的。 然而宜修却注意到昔年自己给她的那盆牡丹花倒有些没精神,再仔细一瞧,其他花盆里的也比不上从前了。 看来柔则心思全然扑在有孕上,竟连花草都顾不上了,宜修心内暗喜,贝勒爷极爱柔则的琵琶和箫,如今她全力练习这些,更可见她是上钩了。 “福晋来了。” 一晃神的功夫,柔则便欣然到了宜修面前,施施然行了一礼:“给福晋请安。” 宜修见柔则逐渐识礼倒也乐得接受,忙拉住她的手在廊下坐着。 “如今兄长振作了许多,你也可看得开些,好叫我和贝勒爷都放心,阿玛也时常关切你。”最后一句是宜修骗她。 “我知道你的好意,如今我也保重身子了,多谢你这些日子总来安慰我,否则我真是更难过了。”柔则伤心憔悴了两个月,如今一笑真如弱柳点水,层层涟漪。 宜修满意点头,又想起她知道孤兰有孕,也不曾来与自己哭闹倾诉,便借机试探道:“府里有了喜事,你知道吗?” 说罢仔细瞧着柔则的神色,谁知对方并未太大的波澜,只轻轻点头。 “知道,孤兰姨娘有孕三月了,阿玛很高兴。”再无更多的话。 宜修固然以为柔则是因为有了助孕方子才振作爱惜自身,今日一瞧倒隐约觉得,柔则似乎有些小心思了。 然而一瞬,宜修就明白了,戴妈妈和慎别兰日复一日的念叨恐怕是起了一些作用了,又加上星辉废了,她的指望可都在柔则身上了。 “罢了,到底也是咱们的弟弟妹妹,你也别吃心。” 柔则摇摇头:“我已经出嫁,哪里管得了府上的事情,更别提吃心这样的话了。” 宜修挑眉,她竟然还进益了,不过那更好,轻易弄废一个蠢货有什么意思,时日漫长,柔则这样倒是更叫自己斗志昂扬。 于是又拉住她的手,细细捻着,发觉她的四个指尖到底还是有淡粉的痕迹褪不去,面上心疼不已。 “姐姐这些日子又弹琵琶了,仔细旧伤又复发了。” “小宜,我没事的,日日闷着都闷坏了,弹弹琴心里倒能放松些。”一声姐姐,叫得柔则心内微动,小宜还是这般关心自己。 宜修问道:“月妹妹近日可来切磋琴技吗?” 柔则浅笑微凝,有些心虚:“她倒也常来宽慰我,不过我前些日子常常伤心,不忍心叫她来见,所以这几日不过孤芳自赏。” 宜修笑了笑,劝道:“没事,都是姐妹,再多往来便是了。” 第92章 柔则有孕 听了这话,宜修就知道柔则不叫齐月宾来恐怕是怕对方发现她的新坐胎药,毕竟齐月宾还喝着周府医的方子呢。 果然,再心善的人,在涉及自己的利益时,也只会顾着自己的,所谓姐妹情深,不过如此,所谓血缘难割,更是可笑。 于是只含笑又宽慰了柔则一番,方才离去。 “明儿我再来瞧你。” 柔则莞尔:“好。” 自星辉和额娘接连倒下之后,她便这般不似从前活泼,就连对小宜也是如此。 柔则自顾倚在栏杆上,瞧着那盆并蒂牡丹出神,心里却一直盘桓着额娘和戴妈妈的话。 不能让小宜压自己一辈子,起码要有个儿子傍身才好。 “格格,药好了。” 雾柳忽然端着药碗催促她,柔则回神,盯着那药,眸子逐渐凝了狂热的期待。 “我喝了三日了?这方子何时能起效呢?” 雾柳失笑:“格格,这才三日,贝勒爷也才来了三日,哪里就知道了呢。” 柔则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口中的苦涩似乎都化作了蜜糖。 “额娘说乌苏氏就是用了这个方子,一个月就有孕了,大抵我也可以?” 雾柳宽慰她:“格格放心,夫人总是为您总是思虑周全的。” 柔则点点头,又欣赏地望着她:“雾柳,你行事沉稳,我从前竟疏忽你了,前两年在府内,化鹤和为莹冲动,不知为我树敌多少,如今我在府中一定要为额娘争气,不得不更加小心。” 雾柳轻唤她:“格格。” “奴婢虽然是夫人挑的,但只您一个主子,奴婢什么事都不会瞒着您的,您如今虽然只是个格格,但有了孕,相信定然能复位侧福晋,咱们有了这个奇方,来日未尝不可,取而代之。” 柔则微微迟疑:“可她到底是我的妹妹。” “不是嫡亲的妹妹,如何能一心?”雾柳不紧不慢地诱导着对方,“您也瞧见了,大公子那副模样她回府瞧也不瞧,您伤心得衣带渐宽,她却日日和没事人一般,您可细想。” 柔则吸气,缓缓垂眸,这也是她为何慢慢有些疏远宜修的原因,究竟不是亲妹妹,她对哥哥如此冷心,与自己的情谊又能维持几个春秋呢? “从前我还是太天真了,以为可以夫妻、姐妹两全,可她如今有福晋之位,有了弘晖,我却什么都没有,从前在府里……罢了,我怎的到如今这个地步了。” 雾柳定定道:“格格,您既然不满这个称呼,只要您下定决心,奴婢会帮您的。” “大抵我是有些不甘心的,不过雾柳,你不可背着我听额娘的决定。” “是。” 春风卷着花气而过,并蒂牡丹摇曳,那粉色的忽然掉下一片来,落地的一瞬,院子里起了柔则的低语。 “来日,我与四郎并肩,我也不会亏待你的,小宜,我会和从前一样对你好,我会极力弥补你的。” 五月初一的时候,四爷如期启程随圣驾南巡而去,宜修受托付打理府中一切事宜。 就在四爷走的第十日,周府医忽然悄悄回了染冬说,柔格格有喜,然而她却要他保密。 “算着日子也快有两个月了,看来那还真是个好方子呢。” 宜修牵着弘晖在院子里散心,顺便也令他多自己走路,小小的人扯着小草玩,根本听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 染冬嗤笑:“柔格格已然有了许多主意,她似乎连月侧福晋都瞒着呢。” 宜修也冷笑了一声:“本福晋开的好头,所以甘氏有孕的时候想瞒到三个多月,如今她也依样画葫芦了,罢了,告诉周府医,替她好好瞒着。” 染冬刚答应,宜修又道:“对了,好好照顾着她的身子,不要有什么差错。” “是,奴婢明白。” 宜修算着时间,这一世柔则入府的日子其实与前世也相差无几,所以,那个苗笙语的喜讯,恐怕也快应运而来了? 忙又吩咐着:“周府医人多事忙,不过没事也要多去月侧福晋和苗格格那里多请安。” 绣夏笑道:“待贝勒爷回来,正好三个多月,到时候大家可都要抢着周府医看诊了。” 宜修主仆三人一番窃语,剪秋又接了信回来,神情有些慌张,几人连忙回到了书房,关起门来看信。 “福晋,夫人动手了。” 宜修瞧着信,几句话就说清楚了来龙去脉。 “这个蠢货,居然能想出这样的主意来,明晃晃地给人下毒!” 染冬蹙眉不已:“孤兰姨娘可告诉了大人?” 宜修摇摇头:“乌苏孤兰恐怕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或者并未捏住确凿的证据,毕竟那食物经手的人太多了,不可能凭这个给慎别兰定罪。” 绣夏略微沉思,也道:“其实眼下也不是动慎别兰的时机,大公子的事情才出多久,说不准大人心里会有几分怜惜,顾着夫妻情分,不然也总会顾及着柔则和星辉。” 宜修点头道:“定要再捏住确凿证据,一举打落才好,不过有个戴妈妈在,到底不妙。这样,叫她无论是撒痴或是卖乖,找个理由住进阿玛院子里,看慎别兰还敢不敢再下手。” 染冬和绣夏都赞成:“如此倒安全些。” 且说宜修这边修书回去,乌苏孤兰便也压下了这件事,只装作无事发生一般,倒叫慎别兰主仆无可奈何,一时间也不敢再轻易贸然下手。 然而不料又过了十来日,乌苏孤兰忽然说菩萨给她托梦说她的院子阴气重,非得费扬古的阳气才镇得住,一定要住一起才好。 果然费扬古宠爱她,又想到爱妾五个月的身孕,立刻就答应了,非但如此,还特意聘请了两个好大夫,时常给乌苏孤兰请安。 这没把慎别兰气死,转头又把杜妈妈痛骂一顿,戴妈妈到底老成,只说再寻机会。 府上热闹,宜修这边也没闲着,日日掐着手指数日子,按说南巡怎么也要两个月才回来,可她却知道,到不了六月,圣驾就会回銮了。 第93章 晨起梳妆 这日夜里哗啦啦下起了一场大雨,倒一下把五月里热起来的热气给浇灭了。 晨间时候绣夏伺候宜修起床,染冬仍按照惯例将窗户打开透气,不料户外乍暖还寒,一下就叫穿衣裳宜修清醒了几分。 “夜里下了这一场大雨到现在也未曾停歇,果真开了窗户不仅水汽,就连冷气都窜进来了,也不知外头雨路是否可行。” 染冬忙到窗前,告罪道:“福晋,奴婢这就把窗户关上。” 宜修说话间就穿好了衣服,走到妆台前坐下摆了摆手道:“不必了,开着正好透透气,人也精神些。” 染冬便撤了手,又端上水来给宜修漱口。 “格格们来了几个了?” 绣夏一边替主子梳头,忙一边答道:“回福晋的话,今儿外头下雨,恐怕是路滑,只有离得近些的月侧福晋和柳格格来了。” “哦?柳格格没抱雪英来?” 绣夏又答:“福晋放心,柳格格再痴,也该知道今日天气不好,不该抱小格格来呢。” 柳令娴素来尊敬宜修,无论刮风下雨,晨昏定省从不敢怠慢,这纵然是好的,可宜修有时候也怕她太愚了些,总是顾着规矩人情,倒是疏忽了自己。 就像上次甘惠淑落胎,宜修已然提醒了她别挺着大肚子进去,可她非顾全脸面进去,所以才招致甘氏的迁怒,撞上了难产的祸患。 听闻绣夏所答,宜修终于对柳氏有了几分满意,于是微笑起来:“她终于是有了长进了,也不枉这些日子我对她的教导。” 染冬不解而问:“福晋,柳格格一贯亲近您,你还是嫌她太呆吗?” 宜修失笑点头:“从前她面上恭敬本福晋,与恭敬其他人其实也差不了多少,不过是因着我素日待她和颜悦色,所以她才多亲近些,后来她不听我的劝告非要在甘氏那点眼,吃了亏才晓得后悔。” 绣夏也笑起来:“可如今柳格格追悔莫已,已经诚心聆听福晋您的教诲,也学会些人情世故了呢。” “才刚刚开始呢,总算她知道只有本福晋是真心对她好的,慢慢调教着,等她哪天聪明些了,再招揽也不迟。” 主仆说话间,外头的剪秋进来通报。 “福晋,柔格格今日告假,说是身子不爽利,不能来请安了。” 宜修道:“知道了,出去备茶。” 剪秋答应了一声,忙又退了出去。 绣夏笑了一笑:“甘格格一贯身子不爽快也不曾告假,柔格格哪里是身子不爽利,怕是担心路滑,小心会摔了她的身子呢。” 染冬又拿来热巾子给宜修擦脸,闻言撇了撇嘴:“她到底是觉得福晋与她有情分,才一个月就这么金贵了。” 宜修倒不以为然,自顾挑着胭脂:“金贵就金贵,她这个孩子反正生下来也不会康健,日后贝勒爷回来了还有的是她金贵的时候。” 绣夏眼珠子一转,又道:“福晋,等她公布了消息,咱们可要故技重施,多送些好东西去?” 宜修摇了摇头:“这伎俩做一次便罢了,再次未免落了刻意,贝勒爷和她自己恐怕都不买账,你没觉得柔则这些日子不如从前与本福晋亲近了吗?” 绣夏点头:“不仅是福晋您,她从前总爱和月侧福晋一起来请安,如今月侧福晋却形单影只了,其实自大公子出事之后,柔格格就有些变化了。” 宜修笑得讽刺:“不是她变了,你瞧倒真把方子藏得严严实实的,也不肯给昔日的好姐妹一些好处,这是她的本性如此,不过是如今她处最低处,慎别兰也不能给她铺路了,她自然得自己想办法往上爬了,你只瞧从二月开始,苗氏和甘氏一点宠爱都没有就知道了。” 染冬也叹道:“福晋说的是,甘氏产后身子不好,不宜侍奉就罢了,可苗格格貌美,柔格格日哭夜哭的,贝勒爷居然也不去苗格格那,只守着她一人。” 宜修嗤笑道:“这也是一种争抢的本事了,同样是可怜,甘氏就比不上柔则会利用眼泪邀宠,真是不中用。” 绣夏点头:“待贝勒爷回来,大约柔格格不能伺候,就是月侧福晋和苗格格最得宠了。” “都是后话了,不过你刚刚说的也对,纵然好东西不能再送她布局,可旁的未必不可。” 宜修心中峰回路转,想到今日柔则告假的事情,忽然又有了主意。 于是待装扮完毕,剪秋在屏风外说除了柔则,所有人都来在正厅坐下了,宜修这才出去。 “妾身给福晋请安。” 众人见宜修出来,都起身行礼,宜修见几人都加了厚些的衣裳,忙笑着叫坐下。 “今日忽然就冷了下来,柔格格自二月起身子就一直不好,难怪今日身子就不爽快了。” “是,兄长横遭变故,伤心一场也是难免的,倒是柔格格身子素来不好,所以容易病倒,这便不如福晋素日保养得宜了。” 齐月宾犹不知道柔则背着她做的勾当,只以为她仍旧伤心不愿见人,于是颔首笑着。 宜修缓缓端起香茗,似乎没听见这话似的,只细细品味着,齐月宾这话是说自己不为星辉伤心,没和柔则似的病倒,真是有些不知所谓,自己原本也不是他的亲妹妹,有什么好伤心的? “呦,侧福晋这话也有几分道理,到底大公子和柔格格都是一母所生,所以身子都弱了些,这大公子不小心掉马,柔格格也哭病了呢!” 苗笙语听齐月宾如此拉扯福晋,顿时也使出了和甘氏学的那些口舌,扬起声调来说笑,说罢又拉着甘惠淑和柳令娴挤眉弄眼,嘻嘻哈哈笑起来。 原来甘惠淑素来忌惮柳令娴,日常都是冷言讥语,苗笙语因为与她交好的缘故,所以也不与柳氏往来,如今她讨厌甘惠淑,自然也与柳氏好了些。 至于为何还和甘氏说笑呢?无非是苗笙语也想学对方的两面三刀,以其人之道还之彼身罢了。 第94章 孤立齐柔 齐月宾闻言,抬头见甘氏面色淡淡,已不似素日般爱说笑,而柳氏只装傻充愣也不附和,于是也不恼,只笑看宜修。 “是啊,到底福晋的福气更好些,不但做了福晋,更有着弘晖阿哥,岂是妾身与柔格格能及的呢?” “侧福晋所言也对,不过论福气还得是妹妹,总归你是第一个伺候王爷的,王爷待你的情分始终是与旁人不同的。”宜修终于放下茶盏,看着她笑了。 宜修话毕,苗氏哈哈一笑,甘惠淑和柳令娴都捂嘴偷笑,齐月宾讽刺福晋不是嫡女,福晋就笑话她生不出孩子。 然而甘惠淑笑了一笑就笑不出来了,仍旧面色冷淡,反而是苗笙语没心没肺还笑着。 宜修见齐月宾哑口无言,暗笑她的口舌还差得远呢,又略整顿了心情,把话题重新拉回来。 “好了,你们笑什么呢?话说回来,柔格格的身子是素来弱些,如今天气反复,一会儿冷,一会热,待会又要到炎夏,所以本福晋思来想后,还是决定免了她的晨昏定省,每个月只来请安一次就好了。” 宜修把这话丢下来就没有再多说了,因为有的是坐不住的人。 果然,苗笙语第一个就不服,她一下就吊起了眼睛,愤愤道:“福晋,你虽然念及着她是您的姐姐,可未免也太心善了些,何必为她坏了规矩!” 齐月宾忙对呛:“妹妹此言差了,法不外乎人情,柔格格身子不好我们都是知道的,贝勒爷在府的时候也是小心呵护,福晋此举也是应当,不过……” 苗笙语骤然打断了她:“不过什么?依我的意思,法外人情也要公平,既然要免,那柳格格生产后也体弱,还要照顾雪英格格更是辛苦,再不然甘格格小产后身子也不好呢!” 柳令娴眨了眨眼睛,忽然连忙起身道:“妾身不敢,产后经过调理身子已然好了许多了,无需如此。” 甘惠淑怎能不知宜修是什么主意,忙也起身道:“妾身亦然,虽然有时不爽快,也并未日日如此,可柔格格一直不好,还是只许她,否则咱们后院的姐妹岂非都乱了规矩?” 宜修对二人笑道:“都坐下。” 见二人坐下,齐月宾看向宜修又道:“姐妹们说得固然有理,不过无论如何规矩也不好破得太过,福晋真心疼爱姐姐,那便许她三日请一次安即可,这样也不至于有人说她僭越,藐视福晋。” 此言一出,苗笙语倒没有回过味来,倒是甘惠淑和柳令娴开始琢磨起来。 好厉害的齐月宾!宜修心中暗叹一声,果然府中的明白人不多,她是瞧得明白的,昔日柔则上当恐怕也是她没劝阻得住,今日直接这样阻拦自己了。 宜修心思百转,怎能让齐月宾败坏自己的名声? 于是毫不在意,大大方方地道:“妹妹是说上次柔格格华服僭越一事吗?” “妾身不敢,只是就事论事,替福晋和姐姐着想。”齐月宾不料宜修如此质问,反倒令她措手不及。 宜修笑道:“那便好,快坐下,你的考量也是有理,可我直一味念及姐妹之情,记着贝勒爷的嘱托,险些忘了这一茬,那么就依你所言,许柔格格三日来请一次安。” 说的时候,宜修特意咬重“依你所言”二字,来日传出去,今日的争执谁知道?都只知道是月侧福晋向自己提议的罢了。 果然,齐月宾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点头称是,苗笙语颇为不屑。 “月姐姐心思多,八面玲珑,可要谨言慎行呢,别说话指桑骂槐的,柔格格从前有错僭越,她认了,如今已然也改了,福晋好好儿地疼她,怎么有人会说她僭越?” 齐月宾只得道:“妹妹说得是,不过旧事触目惊心,我替柔格格留心,未尝也不是为自己留心。” 柳令娴闻言,揪着帕子,踌躇了半日,终于也鼓起勇气,说道:“甘姐姐,月侧福晋素来与柔格格亲近,未免感同身受,不过妾身倒是觉得,只要自己谨言慎行,除非是老天有意,否则怎么会被人害呢?” 甘惠淑也挑眉,浅笑道:“是啊,柳妹妹说得对,柔格格从前是怎么自己僭越的大家都看在眼里,福晋对她好难道也错了?照侧福晋你的意思,谁对她好就害了她,那么贝勒爷也是害她的凶手?那侧福晋您也脱不了干系喽?” 齐月宾被三人夹击得无地自容,连忙以退为进,扑通一下跪在宜修面前凄然请罪。 “福晋,妾身今日一时口误,实在是不对,不过私心也是为了您的姐姐着想,不想惹来妹妹们诸多揣测,妾身认罚,只求福晋替我向妹妹们解释,免伤姐妹和气。” 这一番话说得极有水平,看似认罪实则反驳,看似谦卑实则逼迫,宜修若罚她便是头脑糊涂,妄听谗言,不睦后院,若是替她解释,那便有负三人的一番慷慨言辞,替她出头了。 然而宜修仍然风淡云轻,端平水嘛,她最擅长了。 于是起身扶起她坐下:“妹妹这是何意?姐妹们叙话反倒行起大礼认罪,说出去岂非叫人以为本福晋刻薄?” 齐月宾刚要开口辩驳,宜修又道:“哎呀,妹妹素日就是个较真的直性子,所以说话有些爽快,又动辄不能说笑,信以为真了,我们岂会计较?” 宜修看向三人道:“你们说是与不是?” 三人怎会有违宜修,满口称是,齐月宾只又道:“姐妹们说笑,可妾身却怕人言,以为妾身冒犯福晋。” 宜修心中冷笑,她本来就是故意冒犯自己,什么“以为”? 面上却越发和颜悦色:“刚说妹妹直,这话可不是又犯了?快别说了,我不把妹妹的话放在心上,难道妹妹还要把其他姐妹的玩笑放心上吗?” 齐月宾憋了一口气,进退两难,只得道:“妾身不敢。” 宜修这才含笑坐回位置上,颔首不止,十分满意:“这便好了,姐妹们一处说说笑笑才好,不必当真,绣夏,去取四柄白玉画扇来,赠与格格们。” 第95章 棠雨偷听 早上这一场有所图谋的请安之后,各人心怀鬼胎地散去了,宜修思虑之后,便随意差了珍珠和玛瑙拿了几件好料子做的衣裳送去蘅清苑。 自从上次柔则因华服而被皇帝贬斥之后,宜修也不再故技重施送什么僭越贵重的东西,连衣服料子图案也不僭越。 珍珠和玛瑙带着厚衣裳来到了蘅清苑,待小丫头们去禀报过,方才步入柔则寝卧外间。 但见正对门的是一屏六扇的楠木梅花琉璃屏风,步入后面,入眼四处多由粉紫色的薄纱流光绸子装点,上头是绣着合欢鸳鸯的花样,尾端疏疏垂下几条银色米珠。 二人站定候着,忽鼻间闻得安息香的气味,不觉抬头一瞧,帷帘后隐隐约约挂着几枚纯金镂空的香球,里头正是安息香,想是从前德妃所赐的。 此时柔则尚未出来,二人又是第一次来这里,不觉流转四目一瞧,但见壁上又挂着几幅刺绣图。 什么冬雪寒梅图、和合童子嬉戏图、长春双蝶嬉戏图等等,都有着极好的寓意。 栩栩如生便不说了,更妙的是这阴雨天开着窗户,外头一抹光携着微风进来,那粉帐翻飞之间,映衬得整个屋子流光溢彩,霞光又照在图上金线,更显得熠熠生辉。 珍珠和玛瑙不觉双眸流露出赞叹,福晋的屋子已然犹如冰晶琉璃仙界,不想这里更似隐仙精灵之所,又想到柔格格歌喉婉转,便似传说中的鲛人一般。 “你们久候了。” 珍珠和玛瑙浮想联翩之际,却见雾柳和化鹤打起五彩珍珠米串的密帘子,柔则和齐月宾一同走了出来。 珍珠连忙道:“福晋托我们给格格送几件新做的厚衣裳,又问您是否安好些,叮嘱您天冷要记得添衣裳。” 说着,玛瑙连忙一并把四件衣裳呈上,雾柳赶紧接过,柔则和齐月宾略略扫了一眼,便又看着二人。 柔则笑道:“替我多谢你们福晋,就说我已然好些了,傍晚我便去给她请安。” 玛瑙连忙回禀:“格格不知,今早咱们福晋已经免了您的请安呢,只三日一次即可了。” 珍珠二人只以为柔则不知道,料定告知后对方会和从前一般感恩戴德,谁知柔则竟然丝毫不意外。 “方才月侧福晋已然告知我了,多谢福晋的好意,不过礼不可废,我不敢不敬福晋。” 见柔则只是微笑,珍珠玛瑙对视一眼,忙又劝了好几番,谁知齐月宾坐在一旁喝茶一声不吭,柔则却铁了心似的不肯接受殊遇,姐妹二人无法,只得悻悻离去。 柔则与齐月宾二人坐在正厅低语说话,正巧棠雨在厨房煮好了药,正要端来,走到房外听见里头密语,忙屏住了呼吸偷听。 午后雨停,见柔则睡下,棠雨又没有了差事,便悄悄地来了后花园子里,果然见福晋正带着小阿哥游玩,忙喜迎上来。 “给福晋请安!” 宜修午间已经听了珍珠和玛瑙的回禀,知道齐月宾自散了请安就跑去和柔则说话,此刻又见棠雨亲来寻,知道定然是有什么要紧事了。 便瞧了瞧四周,尽是低矮之花,无处可藏身,且雨后地脏,除了弘晖一定要吵着出来玩,也不会有别的人愿意出门。 于是稍稍上前,亲切笑道:“快别多礼,今儿你们格格身子如何了,珍珠和玛瑙虽然已然回过了本福晋,可我总放心不下。” 棠雨也上前几步,笑得坦荡:“回福晋的话,今儿格格早起是着了寒所以身子不爽,不过休息了半日已然好了许多了。” 这丫头说完客套话,忙就斜眼瞥四周,见无人方才放心,上前几步,又压低了声音来。 宜修将弘晖抱给了染冬,又示意绣夏看顾四周,方才侧耳倾听。 “福晋,今儿早上奴婢原要给格格送药,谁知听见侧福晋对格格说一定要小心您送去的衣裳,免得又有什么不妥之处,格格还点头答应了。” “好一个月侧福晋,她竟然这么挑拨本福晋与柔格格的姐妹之情?!”闻听此言,宜修眸底闪过一丝狠意,齐月宾,早晚料理了你。 “正是呢,奴婢又多听了一会,月侧福晋又说保不齐从前华服的事情就是您背后捣鬼生事呢。”棠雨见宜修有些生气,不觉咽了咽口水,又小心翼翼禀报。 “格格怎么说了?” 棠雨继续道:“格格先是没说话,好一会儿之后才说,福晋应当不会有这样的坏心思,不过她也会多提防些的。” 宜修微微蹙眉,如今后院女人尽入自己麾下,齐月宾是孤掌难鸣,少不得要日日挑唆和柔则抱成一团,这其实是前世就有的事情。 可是前世和今生,抛却柔则想做福晋的心思不谈,她入府这几年始终都是对自己深信不疑的,如今她果然听了旁人的挑唆,竟然也对自己有了戒心。 “她果然开始防备着本福晋了吗?” 棠雨连忙点头:“是,珍珠和玛瑙刚走,月侧福晋就撺掇格格请周府医来瞧一瞧衣裳,格格没答应,不过却叫雾柳把您送的衣裳收起来了,想来是不打算穿的。” “呵,本福晋好好的害她做什么,怕不是做贼心虚,是她侧福晋对本福晋有不轨之心。”宜修不免冷笑起来,果然从前那一招捧杀是不管用的了。 不过自己再蠢,也不会故技重施,引火烧身呢,这柔则疑心却又不疑心到底,也是个古怪的。 “谁说不是呢,福晋,这格格有孕,许久也不叫侧福晋来,可她这一来就这么着,您可得想个法子治一治她!” “这就不该是你管的事了,拿着,继续好好当差,别出什么纰漏。”宜修瞧着棠雨谄媚的模样,示意绣夏拿了一锭银子给她,既是恩赏,也是警告。 “多谢福晋。”果然棠雨结果就缩了缩脖子,却又不走,继续更小声,“福晋,奴婢还听到另外一事,不过却没听真切。” 宜修连忙道:“快说。” 第96章 长了教训 “柔格格和侧福晋说完衣裳的事以后,忽然又扯起了什么‘旧事’,说是叫什么人追查什么事情,已然有了些眉目,又说什么等贝勒爷回来弄清楚了,就要禀报做主。” 这话说得宜修主仆眼皮跳,宜修微蹙眉头,追问道:“可还有什么话吗?” “侧福晋让格格稍安勿躁,就再没有别的什么了。”棠雨收好了银子,仔细回想了一番,却只摇摇头。 “知道了,你先去,这事你别多管了。” 棠雨见主子摆手,忙就退了下去,不提。 宜修见她走远了,又见弘晖被染冬抱着犯瞌睡,两个丫头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去安顿了晖儿再说。” 于是主仆三人仍旧抱着小孩儿回去了栖梧苑,宜修将弘晖抱进了暖和,将身上的小衣裳脱了给他放在床上,又温柔地哄了一回,见孩子睡着才悄悄退到外间。 宜修自顾依靠在紫檀木青海棠椅上,摇着薄扇出神了片刻,忽然见眼前一对丫头也是出神的模样,知道各自是想的同一件事。 “你们说,柔则和齐月宾追查什么事儿呢?” “听棠雨的话,定然是宅院里的事情,而柔格格又并未怀疑华服之事,大抵是与咱们不相干的。”绣夏早有了主意,率先开口。 宜修微微点头,染冬也道:“就算她查也不怕,华服那事是贝勒爷亲口吩咐的,任谁都挑不出错来,这是阳谋,谁叫她自己贪心,自寻恶果。” “别啰嗦这些事儿!”宜修听染冬说得露骨,便轻斥了一声。 染冬连忙告罪,又道:“那能是什么事儿呢?” 宜修轻抚着扇子,沉吟片刻,忽然笑了起来,弄得两个丫头摸不着头脑。 “福晋笑什么?” “我是想起来,柔则素来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又是最看重名声的人,那么她和齐月宾查的事多半与她有关,按本福晋的推测,大抵是苗笙语栽赃她害甘惠淑落胎那事了。” “可那事实在也不算冤了她和露荷,原本就是银钗和银环撺掇了苗氏去做的,那苗氏仗着与甘氏亲厚,日日同吃同住,那药也是只对孕妇起作用的,她们能查出什么?”绣夏想了想,总觉得不是。 染冬素日与医药打交道,灵机一动道:“那慢性药是银钗自己弄的,要是奴婢追查定然从这项上入手。” “无妨,这件事查到死也就在苗氏那了结了,”宜修挑眉笑笑,并不在意,“罢了,这事左右与咱们无关,不去管她。” 绣夏问:“那,银钗和银环如何处置?她们两个可不是个嘴巴牢的。” “唉,”宜修浅浅叹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笑来,“若真到那一步,杀了就是了。” 待到了傍晚时分,宜修与绣夏在厨房盯着晚上给弘晖的膳食,又特意等着柔则前来,果然不多时,剪秋便来报说人来了。 “福晋今日赏了姐妹们扇子,不巧妾身刚亲手绣了一面画扇来赠予福晋。” 宜修刚迈入花厅,便见柔则带着雾柳含笑而立,雾柳手里捧着一柄墨玉柄的梨形团扇。 宜修上前,却不接过,只执住对方双手拉着她坐下,一副和颜悦色。 “你我亲姐妹,早上才免了请安,偏你非得在这雨天里过来请安,玛瑙和珍珠竟也劝不住,我已然骂过了,”宜修又笑看雾柳,“你也该打,怎么不好好劝着你们格格?” 雾柳暗道宜修虚伪,正是因为自己劝过了主子才不叫出了纰漏,宜修还以为自己是化鹤为莹那等蠢辈吗? 两个不是善茬的女人一对视,便各自知晓对方打的主意,只有柔则犹自不愿相信宜修有坏心,或者是,她根本不觉得一贯胆小的宜修敢。 雾柳笑道:“福晋恕罪呢,奴婢原也劝了许久,可格格说先礼法,后姐妹,断乎不肯因为雨天就坏了规矩呢,福晋若是生气就罚奴婢。” “好丫头,本福晋不罚你,一会还要赏你呢。”宜修上下瞧了她一眼,雾柳,这丫头是个人物了,她才合该是戴妈妈的女儿。 柔则握住宜修的手,也莞尔一笑:“别惯着这丫头,你虽然为我的身子着想,可我又不是病重的人,何苦开个头,又惹得那些人背后说嘴,我还是和她们一样好。” “也好。”宜修眼珠一转,也知道柔则今非昔比,居然不上这个当了,多说无益,不如答应。 “你快看,这是我这些日子绣的春景,做成了扇子送你。”柔则见宜修答应,也很高兴,又拿过雾柳手上的扇子给宜修瞧。 宜修接过,细细一瞧,上头是两只多尾彩蝶围绕着一朵牡丹纷飞,扇柄是极好的墨玉做成竹节形状,触手温润,微透光泽,节柄又悬着一颗海珠连接的流苏,很是精美了。 可这双蝶可说是姐妹情深,也可说是双蝶夺花蜜求生,宜修心中不觉念起:“多尾、彩蝶、梨扇……夺位、踩跌、离散?” 心念及此,宜修暗惊,这不是好意头啊! 不由得失了几分笑意,不管柔则是有意还是无意,其实她都是有夺位之心了。 “好巧妙的扇子,我一见就喜欢得不行,”宜修唇畔的笑意更大,心里有了计较,口中唤道,“绣夏,快收下。” 说罢,又仔细盯着柔则的神情,却见对方笑得毫无破绽,见自己收下,反倒更加欢喜。 “太好了,小宜,你喜欢就好,我们姐妹真是心有灵犀,早上你送了别人,晚上我送你!” 宜修连连点头:“是呢,是呢。” 柔则此行意在推辞宜修的恩准,又见扇子也收下了,便只再寒暄了几句,便也告辞离去了。 宜修唤来了染冬,二人仔细查看了一番。 染冬道:“扇子没有问题。” “本福晋知道,”宜修执起扇子冷冷一笑,“她跟着齐月宾厮混越来越长进了,这招以后对她恐怕再也没用了。” 绣夏转了转眼珠,沉思片刻,有了一个主意。 “福晋,既然她们两个如此要好,不如咱们把柔则有孕的消息透露给月侧福晋,看她们两个反不反目!” 第97章 帝慑东宫 绣夏有此提议,宜修并不意外,因为她早上请安的时候就曾考量过,但却觉得不妥,所以并未多思。 “柔则有孕,可只有周府医和她贴身丫头知道,谁能去告诉齐月宾,若无人告诉,齐月宾素日少见柔则,如何知道呢?” 染冬叹气:“如此倒不能了,不过还有一个多月,等贝勒爷回来,她们反目的日子就在眼前。” 想到贝勒爷的归期,宜修唇畔的笑意更浓,却不再出声,只默许染冬的话。 果然,光阴似箭,方才到了五月底,未及六月,圣驾尚未回銮,京中就已经人言沸沸了。 一大早,众人齐聚在栖梧苑说话,姐妹们面和心不和的说笑间,忽然有小厮远远在二门外要见。 宜修问道:“可是贝勒爷回来了?” 小厮笑着摇头:“回福晋的话,并非如此,万岁爷准备三日后,即六月初一回銮,咱们贝勒爷和十三阿哥也要一同回来了,爷怕福晋惦记,所以先差奴才回来告知!” 一听四爷要回来,齐月宾眸中尽是期待,嘴角也挂上了笑意:“爷终于要回来了。” 柔则也是欢喜异常,双手却不经意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暗想方才快两个月,果真贝勒爷回来护着自己,更是稳妥了! “太好了。”柳令娴高兴得抱雪英的力道又紧了紧。 甘惠淑瞧三人高兴的模样,暗暗翻了个白眼,谁知身旁的苗笙语已经激动地站起来了。 “哎呀,我日夜盼着的爷终于要回来了!也不知他一路上瘦了没有。” 女人们七嘴八舌咕噜说了一通,宜修清了清嗓子,示意各人收敛,于是各人又端坐着。 宜修看着那人问道:“合该下下个月才回来,这是何缘故?” 那小厮掩嘴低声道:“这事和太子殿下有关,已经致仕的索额图大人不知怎么惹得万岁爷不快,前几日已然被囚禁在宗人府了,恐怕是凶多吉少!” 齐月宾和柔则等人顿时面面相觑,失了喜色,她们贝勒爷和十三阿哥素来是跟着太子殿下办事的,如今索额图大人都下了大狱,定然是太子有什么不妥之处了。 宜修见她们二人吓得花容失色,而甘、苗、柳三人懵然不知的模样,只挥了挥手叫小厮下去。 又望向她们:“贝勒爷回来,你们也好早早准备着迎接就是。” 柔则和齐月宾只得点头,前朝大事,不是她们妇流可以议论揣测的,于是又随意说了几句,都散去了。 待众人散去后,宜修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幸好,前朝事情的发展是没什么变化的,太子和大爷斗争不休,索额图为太子着急也是情理之中,可太着急了就会惹来杀身之祸。 索额图命不久矣! 宜修瞧了瞧窗外的天色,明明要到了夏天的,可还是亮得那么迟,那么缓,可是身为凡人,她们不能去肖想改变天,一旦动了念头,便就是局中人了。 不觉又暗想,如今贝勒爷的宠爱早已只剩几分,与齐月宾和甘氏之流无太大区别,若说多的,便只是身为福晋的那些尊重,与自己后来做皇后得到的尊重并未分别。 其实她自己也懒得再去争抢什么宠爱,可这一点位分而来的尊重却是不够的,宜修暗想,或许,她可以在四爷心里占据一些别的位置,超脱了宠妾爱妻的。 就像甄嬛曾经为身为皇上的他排忧解难般,如今他尚未成为帝王,若自己扶持他许多,那这份恩情,岂不是比什么“宠爱”长久? 思及此,宜修越发志在必得,贤妻贤后她算是当腻了,给晖儿铺路,未尝不可从现下就开始。 照着宜修这般盼着、念着,在圣驾和四爷回京的前夕,五月里的最后一晚,忽然有了丧报——索额图,死在了狱中。 到了六月初三,圣驾归京,却是帝心不快,圣旨下来,说索额图结党营私、纵容家人、不敬皇权,死不足惜,再将索额图子嗣尽数斩首。 果然四爷一到府上就愁眉不展,见过了妻妾,竟然连柔则都顾不上,自顾拉着小十三在书房闭门不出。 待到了晚间,宜修见二人都不曾出来或是传膳,知道兹事体大,二人如今正似没头苍蝇般焦头烂额呢,于是亲自做了糕点小粥,准备送去。 待主仆几人到了书房门口,苏培盛忙一张小笑脸凑上来。 “奴才给福晋请安,福晋和柔格格真是心意相通,都关心着咱们爷,这不,格格刚送了小菜来,您就提了糕点来哩!” 苏培盛素来是个人精,少年时候说话就圆滑,轻易不得罪人,说出来的话也是叫人听着舒坦。 宜修笑道:“哦,倒是巧了,不妨本福晋在此等一等。” “嘿呦,福晋,这格格也不知多久出来,岂有让您等的道理,奴才这就进去通报一声。” “去。”这种时候宜修也不想耽误事。 苏培盛进去一说,果然四爷就反常地把柔则给请出来了,看来他今日是真遇上了难题了,居然顾不上卿卿我我。 柔则提着空食盒出来,看见了宜修,笑道:“福晋也来了,适才我刚给贝勒爷和十三弟做了饭菜,福晋的小粥刚好,贝勒爷今儿愁眉苦脸的,我也不知如何开导,还望福晋好好替我劝一劝罢。” “这是自然,外头黑了,格格回去路上小心。”宜修心中冷笑不止,面上也有些冷笑。 柔则微讶小宜此刻叫自己格格,但也只是一瞬,未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便也告辞离去,不再多想。 宜修进入书房,但见兄弟两个略微动了动筷子,此刻便又放下了,便将暖暖的粥先端了上来。 四爷摆摆手:“宜修,罢了,此刻我与十三弟也再没有心思用了。” 十三阿哥却上来帮忙布碟子,冲着她笑道:“嫂嫂,四哥不吃,我却饿了,给我吃。” 宜修知道他是好意怕自己尴尬,所以如此,便对他笑笑点头,又转看书桌前的四爷。 “贝勒爷果真不吃吗?这是妾身磨碎了花生、芝麻、核桃、加了牛乳煮出来的呢。” 第98章 宜修露慧 “呀,四哥呀!嫂嫂手艺见长,这粥是真好喝哇!” 十三阿哥已然拿起勺子喝了一大口,他原本是因为担心太子哥哥,果真是没有胃口吃柔格格那些油腻的菜,如今尝了一口这醇香的好粥,忽然就觉得饿极了。 四爷见十三弟忽然丢了勺子,抱着碗直接虎吞起来,倒也半信半疑,被勾起了馋虫。 “十三弟都说好?那我可得尝尝,福晋的好意可不能全然便宜了你这小子!” 宜修见四爷也过来,忙递上了碗筷,结结实实盛满了一大碗给他,可谁知十三阿哥已然喝光了一碗,摊着碗,巴巴望着宜修。 “嫂嫂,再来一碗。” “哈哈,好呀。”于是接过又盛了一碗给他。 宜修重活一世,除了面对晖儿,也是第一次忍不住真心地、毫无坏心地这么笑出来。 四爷也喝了一口,立刻两眼放光笑道:“嗯,不错!十三弟,方才是我有眼无珠,你嫂嫂煮的粥果然醇香无比!” “呜呜呜!”十三阿哥忙着吃粥,哪里有嘴理他。 宜修见二人肯吃,也笑道:“十三弟,还有呢,不急。” 这兄嫂叔三人难得片刻温馨,兄弟二人风卷残云,将一罐的粥吃了个精光。 正所谓吃饱一顿万事不愁,绣夏收拾着残羹,三人坐下暂且闲话。 宜修笑道:“今日天色已晚,十三弟留下住。” 十三正求之不得,忙答应:“好呀!好呀!我就住四哥的破尘苑里的厢房就是。” 四爷瞧着他的模样,忍俊不禁:“那从来只给你住的,我早叫人打扫干净了。” 宜修又劝道:“十三弟留下,再多的话和事日后都可以慢慢商量,今日可不能蜡烛不见底不休。”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二人都眉染愁色,十三叹道:“嫂嫂也听说了,索额图大人死了,皇阿玛生了大气了,我们,不能不愁。” 四爷只微微点头,二人皆以为宜修是女流之辈,哪里懂得这些,故而只说些明面上的事情,并不多言,可宜修却是打定主意要一路“匡扶”着夫君的。 于是故作深沉思虑,忽然轻笑起来。 “嫂嫂何故发笑?” 宜修轻笑摇头:“嫂嫂我虽是女流却也知道,贝勒爷和你愁的不是这个,而是太子殿下。” 二人皆有些惊讶,但不开口,听宜修继续说。 “若说是皇阿玛是生气索额图,不如是说敲打太子殿下,只不过索额图是太子最有力的后盾,故而如此。” 四爷又惊又喜:“宜修,我从来竟不知你有这样的见识!” 宜修惭愧一笑:“都是妾身妇人之见,胡乱揣测罢了,看来是刚好猜对了!” 十三阿哥也喜道:“嫂嫂猜得对!那您再说说,我们如今该如何呢?” “这妾身如何知晓?”宜修故作不知,却又道,“不过,妾身却觉得贝勒爷不必如此烦心。” “怎么说?” 宜修侃侃而谈:“妾身不知太子殿下如何,却也知道太子殿下在皇阿玛心中的分量,皇阿玛如今春秋鼎盛,又是明君,既然去一索额图,又岂会再进一步?且皇阿玛夙愿,望贝勒爷兄弟和睦,所以您和十三弟实在无须担忧。” 果然,这一番隐晦的劝说却给兄弟二人点了清明,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们身入其中,心里牵挂,到底不如宜修这个再世之人瞧得清楚。 “福晋所言极是,叫我心里宽慰了许多。”四爷像不认识宜修一般,第一次用这样惊喜的眼神瞧着她。 宜修自然瞧见了,心内更是欢喜,瞧着情状,那番话是说得进退得宜了! “可,我们还担心太子哥哥呢!”十三阿哥不免还是惆怅。 宜修微笑望他,刚要言语,却被四爷截了。 他忽然没了愁色,反而笑道:“你嫂嫂方才说的话,对太子殿下而言,更是如此,或是更甚,皇阿玛到底待殿下是不同于你我兄弟的。” 宜修知道,十三阿哥如今是太子殿下的铁杆拥护者,贝勒爷尚且不如呢。 “四哥说的是!”果然,有了四爷的指点,十三阿哥又欢喜起来。 这厢宜修解了二人的愁苦,四爷瞧宜修自然是越瞧越喜欢,小十三的眼珠子提溜一转,偷笑起来。 “咳咳,四哥,今晚我要一个人欣赏月色,你快快随嫂嫂去罢!” 四爷啐道:“好你个小子,去年刚娶了福晋,心思就这样多了,明儿回了皇阿玛,再给你讨侧福晋!” 十三阿哥笑道:“哥哥别浑说,我只有一个兆佳氏,与她举案齐眉就够了。” 宜修叹道:“弟妹的阿玛是左都御史马尔汗大人,是个品貌极佳的女子,难怪十三弟如今专情。” 里头正轻松说笑,苏培盛忽然顶着一脸尴尬的笑容进来了。 “贝勒爷,蘅清苑的为莹来请,说是柔格格身子有些不适,许是回去路上吹了风,叫您去看看。” 宜修和十三面上一僵,二人都知道这是内宅争宠的勾当伎俩,四爷却忙问:“如何?要不要紧?” 苏培盛故意一只眼眨了好几下,清了清嗓子道:“额,贝勒爷,看为莹的神色,像是不要紧的。” 四爷舒了一口气,见十三弟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忽然回过神来,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道:“苏培盛,你去请周府医给她瞧瞧,再叫为莹回话,今晚本贝勒要陪十三弟赏月,明日再去看她。” 苏培盛一直瞧着宜修的脸色,闻言这才放心地退出去,好言好语地和为莹解释了。 “什么?贝勒爷竟然不去瞧格格?!” “嘿呀,我的姐姐,我可不扯谎!” “好罢!我来收拾走格格方才送来的饭菜。” 这小丫头听了,断不肯罢休,一则她们大小姐请贝勒爷何曾扑空过,二则今夜原本想借机透露有孕一事。不想却被拒之门外,此刻就想趁机进去面见四爷。 “这,爷和十三阿哥还未曾用完呢,还是明儿再来收。”苏培盛素来偏向宜修,如何会让她如意? 二人眼见僵持,偏不巧绣夏在书房外间收拾好了空食盒,自顾出来递给了候在外头的珍珠和玛瑙,就这么撞上了为莹。 “呦,看来还是福晋做的粥食好!我们格格的是比不上了。”为莹满心愤怒,咬牙吐出。 第99章 恶人告状 “咦?今儿草里的虫鸣声可真大。” 绣夏好似没听见为莹的酸话,故作作出惊讶的神情瞧了瞧旁边一列的大柳树,又瞧瞧了苏培盛。 “小苏公公,这可太吵了,等下可得叫人粘了,免得叫贝勒爷听了心烦。” “好好好,姐姐说得是。”苏培盛连连点头,知道绣夏是骂为莹,想笑不敢笑,只能努力憋着。 为莹瞪圆了眼睛,怒道:“绣夏姐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呢。” 玛瑙斜眼瞧着恼羞成怒的为莹,呵呵笑了起来,又对绣夏劝道:“绣夏姐姐快进去伺候罢,免得站得近了,被小虫儿叮了可就不好了。” “也是,本来就是没意思的。”绣夏叹了一声,然后自顾掸了掸袖子,就要转身又进去伺候。 谁知为莹原本就是仗着柔则又宠爱天不怕地不怕,如今又因被宜修的几个丫头冷嘲热讽一番,更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竟然上前扯住了绣夏,不许她走。 “你倒是说清楚,什么没意思?你说我没事,别夹带我们大小姐!” 绣夏不想这丫头如此粗鄙,实在是从未见过,一时间惊得没话说,被她扯下阶来。 “哎呀,姐姐们,可别在这闹起来呦!不要命啦!”苏培盛见状抖着拂尘,哎呦呦喂地上前要扯开为莹的手来。 绣夏方才回神,任她捏着手腕,立定不乱,蹙眉肃然喝道:“书房重地,岂容你这般放肆,还不放手!” 珍珠和玛瑙原也被为莹的做派惊呆了下巴,苏培盛劝和却也被为莹一身蛮劲儿给推倒在地,把他摔了个屁股开花。这二婢就要上前动手,不想又被绣夏一个眼神止住,不敢上前,只候在原地不动了。 “你敢骂我们格格,叫贝勒爷知道了,没你好果子吃!”这为莹怒目而视,更要理论到底。 “放肆!” 正是喧闹之际,忽闻身后传来男人的怒喝之声,为莹吓了一跳,转头一瞧,正是贝勒爷、十三爷和宜修三人,皆是阴沉沉的脸色。 “奴婢们该死,惊扰了主子!” 为莹连忙撒了手,与绣夏等人一气儿地跪下请罪,玛瑙和珍珠对视一眼,各自有了得意的喜意。 宜修立于四爷身旁,方才一出来就见为莹这个蠢货抓住绣夏的手不放,此刻她倒是规矩了,可台阶下的苏培盛还捂着屁股龇牙咧嘴,没缓过劲儿来,挣扎着才要跪下。 登时心思就几百转,率先冷声对他道:“苏公公,你这是怎么当差的,好好的伤了身子,此刻又在贝勒爷面前失了礼数,该当何罪啊?” 为莹听宜修说完一愣,她还以为宜修会忙不迭问罪自己护短,正打算搬出格格有孕的事情作护身符,却不想她先斥责的苏培盛,登时心里就虚了下来。 绣夏跪在她旁边,不由得冷笑,和她们福晋斗,整个蘅清苑加起来都还嫩着点呢! 四爷眸光转向苏培盛,也道:“怎么回事啊?” 苏培盛忙一个鲤鱼打滚,歪歪斜斜地跪好了,面上却不住地垂泪:“爷和福晋明察,方才是为莹姑娘扯着绣夏姑娘不放,非要做什么理论,吵闹不休,奴才上前想规劝一二,不想被为莹姑娘失手推了跌下台阶,这才如此失礼,都是奴才的错!” “你先起来说话,别跪着了。”四爷怎能不知来龙去脉,到底也心疼自己的奴才。 “哎哎,多谢爷!” 苏培盛知道福晋先怪罪自己是心疼自己,不觉欢喜,可那一下屁股是真疼,一下真起不来,正为难间,却被伶俐的珍珠和玛瑙姐妹一左一右搀扶起来了,好不感激。 “多谢二位姐姐!” 珍珠和玛瑙笑道:“小苏公公辛苦了一日了,忽然惹上这祸端,奴婢们应当的。” 为莹见状,暗思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便上前委屈道:“回禀贝勒爷,奴婢原是无心的,只是方才奴婢来请贝勒爷不成,却被绣夏讥讽,还骂了我们格格,奴婢气不过,这才执意要拉住她理论,这争执之间……” “闭嘴!” 谁知她说到一半,却被贝勒爷再一次的怒喝打断了。 为莹越发委屈,质问道:“爷,您也不顾格格被她辱骂了吗?” 不待四爷与宜修出声,十三阿哥忽然笑道:“柔格格身边的丫头都是好一副嘴巴,把她送到前线,恐怕一张嘴就能说平准葛尔了,何必千军万马呢!” 这一番话把四爷说得面红耳赤,好不尴尬,宜修暗笑,四爷在十三弟面前出了丑,恐怕这为莹就是清白的,也得定个罪名。 “十三阿哥,您怎么也帮着福晋说话呢?奴婢何曾说谎?!分明是福晋纵容她的三个丫头讥讽我们格格,奴婢才分辩了几句!” 苏培盛和绣夏见为莹竟然敢对十三阿哥顶嘴,言语间还扯上福晋不三不四的,实在是九条命也不够死的。 绣夏忙道:“贝勒爷明察,方才奴婢收好了食盒出来交由珍珠玛瑙,不料为莹也在,她气不过您和十三阿哥喜欢喝福晋的粥,率先口出妒语,自说说格格的粥比不上福晋的,奴婢没搭理,只叮嘱苏公公把外头的柳树虫儿打理了,谁知她便上来扯住奴婢要打要骂的,还推了苏公公!” 为莹指着绣夏喝道:“你污蔑我!” 苏培盛连忙委屈道:“爷,奴才打小就伺候您,从来不敢骗您,绣夏姑娘所言句句属实呀!” 珍珠和玛瑙也跪下磕头,念道:“请贝勒爷明察,绣夏姐姐所言句句属实!” 为莹回过头来望着贝勒爷哭道:“爷,您明察呀!他们合起伙来污蔑奴婢!您就看在格格的份上也要为奴婢做主呀!” 宜修笑道:“贝勒爷,妾身的绣夏一贯沉稳识礼,您是知道的,怎么会讽刺姐姐呢?” “这个自然,”四爷显然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一时间竟气笑了,“好丫头,阶下喧哗,争执起事,冒犯苏培盛不算,竟还一而再再而三中伤福晋,挑拨主子情谊!” 第100章 怒骂柔则 四爷换了一口气,又怒道:“更敢顶嘴十三阿哥,实在是可恶,不杀你难泄心头怒火!来人,立刻拖下去打死!” 为莹吓得花容失色,连连磕头,涕泗横流:“爷!您听奴婢解释呀,您不能偏信这些奴才的鬼话呀!奴婢是柔格格的人,您也不顾及格格了吗!” 四爷越发动怒,指着她骂道:“贱婢!还有脸提菀菀!她的声名活活被你败坏了!” 宜修悠悠叹了一口气,又慈爱地笑道:“为莹啊,你还不知道,方才就在你揪住绣夏不放之际,贝勒爷和十三弟早听到你的聒噪,在门后听了半日了呢!” 十三阿哥哼道:“你还有什么话说?别攀扯嫂嫂,尽管对本阿哥说来听听!” “啊!” 为莹到此刻才见了棺材落泪,吓得三魂六魄皆散尽,大热天里惊出一身冷汗,双唇打颤不休,双腿酸软。 原来贝勒爷把自己所有的话都说完了,那自己刚刚那些倒打一耙的话岂非实在是出丑,她如今是真没命活了! 四爷见她这副欺软怕硬的模样冷笑不止,对绣夏抬一抬手道:“她既然污蔑你主子,也污了格格的名声,你,去打她三十嘴巴再拖下去打死!” “是!” 绣夏闻言两眼放光,立刻起身摩拳擦掌起来,她素日得徐广香和染冬调养,可谓是面色红润,虎虎生风,如今更添新仇旧恨,不把对方打落牙来不罢休。 为莹见她这模样吓得两眼一翻,登时口吐白沫,昏在了地上,不省人事了。 四爷见十三弟抱胸怒视不吭声,便催促道:“打!看她是不是装的!” “是!” 绣夏得令, 一手扯起这丫头,一手抡圆了,啪!啪!啪,一顿连打了三个大嘴巴,那为莹的一面登时肿得和红年糕一样,却毫无动静。 十三阿哥撇了撇嘴,已经比宜修高出一截的人儿还似小狗儿一般贴到四爷跟前,撺掇道:“四哥,这蹄子既然晕了,也不必费劲了,直接拖下去打死罢!” 四爷颔首:“听见阿哥的话了吗?还不去办!” 四爷发话,伺候的小厮们立刻围上来要拖走这贱婢,宜修转眼一瞧,却见苏培盛暗自磨牙一副解气的模样,绣夏抬眸望着自己尽是邀功的小得意。 宜修暗笑,微微点头赞许回她,那绣夏登时更高兴,珍珠玛瑙也是一副得意畅快的神情。 十三阿哥见状,又冲宜修笑道:“嫂嫂的委屈,四哥可替您解了。” 四爷也忙拉着宜修的手道:“福晋受委屈了,这奴才也发落了,可千万别受气累坏身子。” “不妨事,不懂事的奴才罢了,爷和十三弟挂怀,我怎会吃心呢?”宜修心中正畅快极了,怎会来气?“倒是连累苏公公受苦,他的伤可……” “四郎!别打死为莹!” 刚以为小风波了账,宜修正得意之际,谁知柔则在雾柳的搀扶下匆匆忙忙地赶来了。 宜修看着她捂着小肚子从夜色中而来,不觉都替她紧张,一个奴才而已,何至于她有孕之身大晚上的亲自前来说情? 不觉蹙眉:“绣夏,快去扶住格格!” 谁知绣夏未动,四爷已然一阵风似的刮到了刚要跪下的柔则面前,他见爱妾面色苍白,额间冒汗,怎一个心疼了得! “哎呀,菀菀,这个奴才以下犯上,怎能劳动你病躯前来呢!” 柔则大哭道:“四郎,菀菀不来,为莹便命丧黄泉了,她虽是个奴才,可也是活生生一个人呀!菀菀怎么舍得呢!” 宜修和十三对视一眼,也跟上去,四爷刚要再劝,宜修便亲自扶住柔则道:“格格好糊涂,再怎么一个人,也是奴才,有错当罚,没了之后,我与贝勒爷再给你挑十个好的服侍!” 这边郎情妾意,哭哭啼啼,小厮们见柔格格来了,四爷又动摇,登时就一撒手,把晕倒的为莹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 绣夏和苏培盛对视一眼,见十三阿哥都不能插上嘴了,暗道不好! “贝勒爷,我也不知为莹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偏要叫人打死,您瞧在我的份上就饶了为莹!” 柔则挣扎了二人的手,偏要跪下了,被雾柳扶着哭哭啼啼不休。 四爷见十三面色不快至极,也不去搀她,只在原地为难道:“菀菀,我知道你心疼那丫头,可她冒犯福晋和十三弟,实在罪无可恕!你,难道要我为难吗?” 柔则一听是冒犯了小宜和十三阿哥,连忙调转了方向,登时就要朝宜修和十三磕头。 宜修一把扯住她:“这是什么说法?” 柔则哭得梨花带雨,哀求道:“求十三弟和福晋大发慈悲,她既然冒犯了二位,我直给二位磕头,赔礼道歉,只求别杀了为莹,她到底是我自幼伺候的丫头呀!” 闻听“十三弟”此言,十三阿哥气得浑身冒火,年方十八的少年如何憋得住,竟扑通一声也跪在四爷面前。 “十三弟,你这又为何?” 十三阿哥又愤怒又委屈道:“四哥!原本柔格格是嫂嫂的长姐,您的妾室,做弟弟的不好说,可今日却再也忍不住了,嫂嫂好脾气一忍再忍格格僭越,皇阿玛却忍不了,弟弟以为她从此收敛了,不想却是越发僭越!” 四爷面容红转青、青转绿,绿转白,好不缤纷,宜修闻言乐得开花,却硬生生酸了鼻子,作出悄悄落泪的模样来。 十三一见嫂嫂如此,越发顾不得口舌,一股脑儿道:“弟弟想问一句,这是哪朝的规矩,她一个无名无分的妾婢口口声声唤我‘十三弟’,这也是她能唤的吗?弟弟不常来便也罢了,可就算寻常人家,哪有婢妾在主母面前你呀我的,没半分顾忌!” 他一口气也不停,噼里啪啦啐了许多,把柔则羞得无地自容,越发哭得肝肠寸断。 只因她出娘胎起从未听过一句重话,今日却男子这样的当面羞辱,越发受不住。 第101章 有孕相挟 宜修见四爷羞愤,忙也哭劝道:“十三弟快别说了,到底给格格和你四哥留些脸面,再不济,求你瞧瞧嫂嫂的三分薄面!” 十三阿哥被宜修言语一激怒,又因话到此处,怎肯罢休? “嫂嫂恕罪,就是因为嫂嫂素日心慈面软好说话,今日才受那等贱婢的羞辱,弟弟不知,那贱婢如此飞扬跋扈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也到底是谁教她的!” 四爷羞赧道:“十三弟,快起来。” 柔则被雾柳搀扶着,听闻十三阿哥说话如此夹枪带棒,一时又急又愤,挣扎着扯住四爷的衣袂。 “四郎,菀菀并无藐视十三阿哥与福晋之心,只是以为十三阿哥与您亲厚,妾身又与福晋是亲姐妹,故才如此称呼的呀!” 十三阿哥盯着她,冷笑道:“自古女子出嫁从夫,何况皇家?你与嫂嫂再亲厚也应当知道尊卑有别,嫂嫂是礼部记名的四贝勒福晋,皇家玉牒上承认的皇家儿媳,柔格格,您别因为那丫头一口一个‘大小姐’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柔则一口气被堵在胸口,十分娇美动人的面庞涨得通红,一时委屈得说不出话。 她自十四岁起,王公贵族中任凭哪个男子见到自己都会柔声细语,生怕冲撞了自己,今日偏四郎最亲厚的弟弟对自己恶语相向,那委屈之中不免又夹杂了不可置信。 “十三弟,都是一家人,何必大晚上跪在这里说话,岂非叫奴才们看笑话,快快,快起来!”四爷见爱妾和弟弟如此对冲,也是万般无奈,上前忙扯要扯起十三。 这空档里,他还不忘给宜修使了个眼色,宜修惯会做戏,立刻收了眼泪,期期艾艾地上前也要扶起柔则,可柔则被羞辱得无地自容,怎么愿意起来。 “四哥,该说的话弟弟已然说尽了,今日我冒犯了柔格格,要打要骂,您只管说罢,只是弟弟真心再提醒四哥一句,如今皇阿玛对太子哥哥已然如此,您不能再因为内宅之事再被皇阿玛问责了!” 十三阿哥也坚决不肯起来,他痛痛快快骂了一回终于是解了气,不免也直抒胸臆,道出了此举真正的意图——为四爷着想。 宜修正与柔则僵持,闻言也不免赞叹十三阿哥肯冒着得罪死贝勒爷的风险说出这么一番忠言逆耳,这才真是两世的情真好兄弟。 “好弟弟,你说的话为兄怎能不知啊,快起来,你一心为我,我岂会责怪你呢?”果然,四爷听了这肺腑之言,眸子隐约水光,这是何为呢? 宜修瞧见了,暗自猜测大抵是太子被猜忌,如今只他们兄弟二人相依了。 十三见哥哥听进去了,也是大为感动,眸里也有了感动的水花,终于也愿意被对方搀扶起来了。 “好好的,怎么弄成这样了?”宜修故作拭泪,又看着柔则强颜笑道,“柔格格,十三弟尚且这么为咱们贝勒爷着想,你也别为难他了,这么,我明日做东款待,你与十三弟也来,化干戈为玉帛罢了,你可别十三弟一个孩子计较了。” 柔则好容易才从被羞辱的震惊中回神,才发现已经半句嘴也插不上去解释了,又见面前夫妻唱和、兄弟齐心,心内那本就脆弱的心被夜风吹过,更是凉了又凉。 她轻轻拭泪,陈情道:“福晋,四郎,十三阿哥教训的极是,妾身已然悔不当初,为莹她的确冲动鲁莽,都是妾身素日教导不善才得如此!” 说到这里她又呜咽不止,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四爷,宛若西子蹙眉:“妾身只万望四郎顾及昔日情分,不要打杀她,妾身把她带回去,一定严加管教,要打棍子打嘴巴都可以,只求您留下她一条贱命!” 宜修见自己已然给了台阶给她下,她居然还是这般不知好歹,干脆闭嘴不语,只暗看四爷如何权衡打算。 四爷沉默半日不语,十三阿哥见状急道:“四哥!您忘了那年皇阿玛的寿宴了吗!” 闻言,四爷登时心中震动,那年皇阿玛的怒斥仿佛雷霆又在耳畔,眼前菀菀的梨花带雨顿时就不算得什么了。 “当然记得,”他偏过头去不看柔则,狠了狠心道,“来人,依旧……” “四郎!” 柔则忽然撕心裂肺地喊叫了一声,宜修骤然眯了眯眸子,难道她竟要用有孕一事,换那个丫头一条命吗?! 简直匪夷所思!一个贱婢的命,她为何看那么重? 四爷定定瞧着柔则如此,心中忽然有了一丝微不可觉的生气,然而他到底没有发作出来。 “菀菀!”这是一声从未有过的警告语气。 雾柳跪在地上扶着柔则,见主子如此决绝也知道了她接下来要说什么话,不由得也是万分震惊,主子心里原来竟那么看重为莹吗?! 连忙暗自捏了主子的肩膀,轻轻摇头示意不可。 可柔则并不看她,看向四爷的眸光越发的坚定,忽然挣脱了雾柳的手,直挺挺地跪起了。 “四郎!菀菀已然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实在不能听这样打杀的事情呀!” 话毕,宜修暗暗闭了闭眼睛,不中用的蠢货,就这么说了出来,她知道以后有多少眼睛盯着她的病肚子吗! 而四爷却懵在了原地,只瞪圆了他的双眼,也不言语,就盯着柔则。 十三阿哥大吃一惊,回想自己方才的言语,又瞧了瞧跪在地上的柔则的肚子,不觉咽了咽口水,有了几分心虚。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啦,这是大喜事呀!” 黑夜里的沉寂还是被宜修的惊喜呼声率先打破,十三阿哥瞧瞧见嫂嫂惊喜的表情,越发心虚,不觉将脑袋也低下了几分。 “菀菀!”四爷终于回过了神,一箭步上前强行捞起了柔则到怀中,“菀菀!我们有孩子了!” “你方才身子不适,是不是孩子不好?我该死,方才竟然让你跪了那么久,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紧呀!来人,快去传周府医来!” 第102章 活罪难逃 十三阿哥悄悄挪到宜修身边,和委屈小狗般嘀咕道:“嫂嫂,你瞧这样了,四哥会不会怪死我了?” 宜修惊觉十三弟在身旁,连忙将要四泄的杀气敛下,回头对他微笑。 “忠言逆耳,你四哥是明事理的人,怎会怪你呢?” 十三阿哥松了一口气,又有几分不忿自言自语:“方才半日不说有孕,偏偏这会说,怕不是有意害我!” 宜修已然听到,笑道:“十三弟,你说什么?” 十三忙捂嘴:“嫂嫂,我没说话,想是夜风大你听差了。” 宜修噙笑颔首:“哦。” 这边二人嘀嘀咕咕,四爷想起苏培盛有伤,又要叫别人传府医。 柔则躲在怀中,忙按住他道:“四郎莫急,菀菀无事,只求四郎能饶了为莹一命,就当是为我们的孩儿积福了,好不好?” 四爷一时鬼迷心窍,猪油蒙心,竟然听柔则温言软语就要答应,如同立刻失智一般。 雾柳见覆水难收,便也磕头道:“贝勒爷,格格素日心善,听不得打杀,何况为莹是自小伺候格格的人,如同半个姐妹,为莹固然罪无可恕,打死也不为过,可若冲撞了格格,岂非是更大的罪过,还望贝勒爷三思。” 宜修见状知道为莹今晚无论如何是死不了了,连忙上来拉住柔则的手,劝道:“你如今还是好好养胎为上,这件事贝勒爷自然会从轻发落的,雾柳,快把你们主子搀进去休息。” 宜修发话,雾柳也没法,只能上来要搀柔则,可柔则不肯定然要四爷一句准话。 “四哥!”十三阿哥站在四爷面前,眼神中又歉疚又不满,十分复杂的情绪,叫他说不出话来。 四爷默了半日,终于还是道:“这个丫头我会留她一条命,不过无以规矩不成方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闻听大赦,柔则万分喜悦,忙道:“多谢四郎!菀菀从此可心安了!” 四爷忙道:“你快回去休息,等我处置完这里的事便去看你。” 柔则闻言又半信半疑起来:“四郎,你不能哄菀菀。” “不哄。” 十三和宜修好没力气听着,各自都没眼看,却又不得不看。 好在柔则终于在雾柳的搀扶下,一步三回头地又消失在了夜色中。 十三见债主走了,又整顿了神色,对四爷道:“四哥……” “不必多言,”四爷摆摆手,阻止了对方,“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不能不碍着她有孕呀。” 十三急道:“功是功过是过,天道论功过不可相抵!” 四爷笑道:“你听我把话说完,免她一死,却也不是叫她快活,否则如何对得起福晋,又如何和你交代呢?” 宜修微微福身:“多谢贝勒爷。” 十三阿哥这才罢休,静听下文。 四爷扫视了地上死鱼一眼的为莹,嫌恶道:“把她交给夏刈,既然她的舌头能言善道,就割下来,叫她以后再不必说话了,那三十巴掌,就待她出来以后跪在福晋院前,任旧由绣夏掌刑,苏培盛,你做监官。” “是!”绣夏和苏培盛对视一眼,几乎乐开了花。 几人眼瞧着为莹被小厮拖了下去, 十三终于算是舒心了,所以也不再多话。 宜修却怕夜长梦多,劝道:“贝勒爷,既然她受了罚,那副模样也不宜伺候了,不如就给了恩典放出府去。” 一个哑巴,还不识字,一个人在外头能活多久? 谁知四爷却道:“罢了,你也看见菀菀为她的心了,若是赶出去又是一场伤心,受完刑以后还是叫她回蘅清苑,如何处置由菀菀做主。” “是,贝勒爷的思量极为妥帖。”四爷都这么发话了,宜修再不甘心也得甘心。 不过转念一想,不管府里府外,这个为莹不都是个废人吗?一个废人伺候一个蠢货,自然也是一场滑稽戏。 十三阿哥笑道:“嫂嫂心善,还给她求情。” 宜修也笑道:“也是爷的功德。” 一场夜里的闹剧就这样了了,四爷没有陪宜修和弘晖,也没有陪十三赏月,自然是去了蘅清苑安慰柔则。 只可怜闹了半夜,一把老骨头的周府医还被叫了过去把脉伺候,开药熬药,第二日一早变成了老熊猫。 宜修昨晚在四爷的破尘苑做了一晚上的戏到底也困乏,待睡醒的时候,绣夏来报说,为莹已经没了舌头,跪在门口请罪了。 宜修慢慢悠悠地起来洗漱,要多慢就有多慢,还特别有闲情逸致与绣夏和染冬闲话。 “昨晚叫你送给苏公公的好药可曾送去?” 染冬忙道:“送了送了,内服的三七药还有外贴的膏药都是挑了最好的送去了,想必歇了一晚上肯定好起来了。” 宜修满意点头,瞧着镜子里给自己梳头的绣夏,笑道:“她跪在哪个门口?” 绣夏道:“在院子正门呢,夏刈小哥亲自送来的,眼下恐怕已经聚了一堆的丫头小厮偷看呢。” 宜修愉快笑了起来:“昨晚风平浪静,可一早上起来,柔格格有了身孕,贝勒爷宝贝得和什么似的,可她的丫头却被爷罚成这样,这样的热闹换做本福晋也想瞧。” 绣夏也痛快一笑:“昨晚她有多嚣张,今早就有多卑微,可怜的一个人,多意气风发,现下却嘴角都是血跪在外面,哦哦啊啊的,一个字的说不清楚了。” 宜修冷哼一声:“一个妾室的丫头,也敢对你不敬,这惩罚还是便宜了她。” 主仆叙话,剪秋又来报说,苏培盛前来致谢,已然在正厅候下了。 宜修挑了一身水蓝色的衣裳,十分淡雅出尘,今日是罚丫头,无需多么张扬,这般风轻云淡的反差收敛,反而能震慑人心。 “去正厅。” 待宜修一行人到了,却见苏培盛精神抖擞,丝毫不见伤态。 宜修走上正座,对他笑道:“苏公公昨晚受委屈了,伤势可还要紧吗?” 苏培盛忙躬身笑道:“奴才给福晋请安,托福晋的福,昨夜一用药膏,今早睡醒就已然好了一大半,奴才忙就来谢恩!不敢说委屈。” 第103章 再次受刑 宜修见苏培盛如此识礼,点头笑道:“如此甚好,你放心,不光本福晋疼你,贝勒爷也是一样的。” 苏培盛知道宜修是什么意思,笑容越发灿烂:“是是是,昨夜贝勒爷也给奴才请了大夫看,不过奴才知道您最疼奴才,给的药自然也是最好的。” 宜修含笑,见他也是个聪明人,越发满意。 绣夏调笑他:“苏公公自然得好起来,不然今日的监官可就来不了了,奴婢可怎么掌刑呢?” “嘿呦,绣夏姐姐打趣奴才,”苏培盛连忙摆手,又对宜修恭敬道,“福晋,方才奴才来的时候看到为莹已然在外头跪下了,您看?” 宜修微微抬头,瞧了瞧外头的旭日,问道:“跪了多久了?” “已然快两个时辰了。”绣夏忙恭敬回答。 “嗯,本福晋也收拾妥当了,走,到正门去。” 宜修边说边被绣夏搀扶起身往外走,苏培盛忙弓着身子随行,染冬忙吩咐外院的江福海抬了椅子跟在后面。 片刻间,一行人便到了正门,八开的院子门“吱呀”一声尽数打开,绣夏与苏培盛并肩踏出大门,宜修却止步于正厅廊下。 “来了来了,绣夏姑娘和苏公公出来了!”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昨夜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爷最疼柔格格连福晋都比不上,眼下又有了身孕,为莹到底又犯了什么错让爷生这么大的气?” “嘘,谁知道呢,我听说啊,昨夜柔格格不顾身孕大闹破尘苑,把十三阿哥都气得不轻呢!” “啧啧啧,难道是她和露荷一样,又想谋害大阿哥不成?” “不会……” 与绣夏等人禀报的一样,门口早已聚集了乌泱泱的奴才们,门打开的一瞬,她们便以为莹为中心呼啦一下腾出了一个大空地,然而她们的喧杂议论声并没有被开门声阻止,反倒越发沸腾。 为莹被拔掉了舌头,疼得一夜都不曾合眼,一大早又被夏刈强行按跪在栖梧苑门口,虽然垂着头,可谁都看得出来她形容枯槁。 “肃静!” 苏培盛端出肃穆的神情来,对着丫头小厮小太监老婆子们喝了几声,方才镇住了几分,然而却仍有窃窃私语。 绣夏略微一扫,发觉每个院里都来了人,就连柳格格身边的稻香都来看热闹。 二人与几个跟随的小丫头分散站在两边,露出院中凛然神色的宜修。 “福晋到!” 为莹听了一声高喝,耳畔似乎只有蝉鸣和众人的尖叫,燥热的日头越发烈了起来,她却不禁打了个冷颤,缓缓抬起眩晕的头,投去远远的目光。 只见江福海公公即刻将椅子放在福晋身后,福晋搭着染冬姑娘的手风轻云淡地坐下,珍珠和玛瑙二人又将热茶水端了上来,福晋微矜抬手接过,轻轻揭开,不紧不慢地浅呷几口,却并不开口。 所有人期待的目光都聚集在宜修身上,然而主子和主子的奴才们没有一个开口言语,只有锐利的眸光盯着她们。 众人一下就凝神屏息,不敢再随意言语,只因福晋治家宽严并济,虽然年轻却是不容欺侮的,暴风雨前的宁静,她们不敢造次。 闻听外头吵嚷平息,宜修才懒懒抬眸,她坐在廊间,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散了头发、满脸是汗是泪,早已没了锐气的小丫头。 有时候这样的沉默也是一种威压,是主子御下的手段之一。 苏培盛见状,清了嗓子,大声喝道:“传贝勒爷的口令,为莹口出妄言,冒犯福晋,不守本分,滋事寻衅,拉扯绣夏,后又血口喷人,意图欺瞒贝勒爷和十三阿哥,冒犯十三阿哥,着拔去舌头,于栖梧苑前掌嘴三十,由本公公做监官,绣夏姑娘掌刑,以儆效尤,日后还有再犯者,直接打死!” 话毕,为莹骤然睁圆了眼睛,盯着苏培盛和绣夏不可置信,她受了酷刑、罚跪还不够,居然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绣夏那个小贱人掌嘴吗! 不觉眼眶中又凝聚了屈辱的泪珠,然而还未落下,她就又被吓得半死。 只见绣夏露出一个森然的笑容,从袖中优雅地拿出一把长七寸四分、厚五分的戒尺,上头的异兽雕花纹栩栩如生,异兽的眼睛在阳光下更是闪着光。 “呜呜!唔!呜呜呜!”她吓得不敢掉泪,只拼命摇头,八字样弱起了眉毛,恳求地望着含笑缓缓走近的绣夏。 众人原本就被那一长串儿的罪名吓得不轻,眼下一见绣夏这管家姑娘拿出来的戒尺更是倒吸了凉气。 “天呐,这不得被打成猪头?” “活该,她犯了这么多罪,不被打死就是积福了,这才哪到哪!” “我看呐,就是因为爷偏宠她主子有孕,这才留了一条命!” “就是就是,这才解气,这个为莹素日里仗着是柔格格的陪嫁,趾高气昂的,瞧得上谁,如今敢太岁头上动土,这叫苍天有眼!” “一个妾的陪嫁,心气儿都高到天上去了,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柔格格也是这样的货色,狐媚了爷,就真以为能端嫡福晋的架子了!” “……” 这样的议论声犹如琵琶曲嘈嘈切切错杂弹,一瞬又爆发了出来,可见柔则主仆素日多遭人嫌恶,也可见宜修这个福晋做得有多称职。 绣夏走到跟前,替惊恐的为莹遮住了刺眼的阳光,笑得亲切: “为莹妹妹,瞧见我手上的戒尺了吗?今儿奉主子的令,打在你的嘴上,让你知道谨言慎行,自然你以后也开不了口了,所以这顿打,更是要你记住,在府里,只有贝勒爷和福晋才是正经的主子。” “呜呜呜!”为莹涕泗横流,居然没骨气地磕起头来。 “看来姑娘是没听明白我的话,这不是刑罚,而是教诲,是您主子用身孕消息换来的恩赐,受了以后,千万要记住了!” 绣夏一番话也是说给众人听,话毕,宜修微微抬手,江福海立刻会意,走到外间,一把扯住为莹的头发,将她遏制住不许乱动。 第104章 震慑群仆 绣夏微微点头,笑道:“得罪了。” “啪!啪!啪……” 还没有等为莹反应过来头皮的疼痛,就被异兽戒尺打得眼冒金星,疼痛感从脸颊传遍了浑身的每一个经络。 “一!二!三!四……” 苏培盛立于一旁,冷笑不止,活该!什么东西?也敢对自己拉拉扯扯,真拿着柔格格那几根鸡毛当令箭,就吆喝起凤凰来了。 “呜呜呜!” 这木头噼啪打在细嫩的皮肉之上,又脆又闷,夹杂着为莹呜咽哭声,那声音可谓动听之极。 一时间,众人有拍手称快的,有不忍见刑罚的,有被吓得胆颤的,缤纷神情,各自不同。 人群之中,唯有化鹤不忍再看,抹了抹眼角的泪痕,恶狠狠地盯了远在院中品茶的宜修,转过身去走到了人潮的最边缘。 同来看戏的银钗和银环见了,扯了她笑道:“为莹姑娘受了刑,化鹤姑娘以后当差可更要小心些,别没得也落这样的下场!” 化鹤一听更是怒极,然而为莹正是死在了口舌之上,她此刻忍着要咯血的冲动,咬着牙撇过去头,不与这对姐妹争辩。 这反倒叫银钗和银环及周围看戏的人越发兴奋来劲,又是一番冷嘲热讽。 “二十九、三十!” 随着苏培盛最后一声落下,绣夏将宛如崭新的戒尺依旧拢在了袖中,柔柔笑道:“有劳苏公公。” 苏培盛也笑道:“辛苦绣夏姑娘了。” 罢了,绣夏回身袅袅几步,遥拜宜修道:“回禀福晋,为莹三十掌已然满了。” 宜修浅笑点头,在染冬的搀扶下缓缓起身,莲步移至门外,先是瞧了一眼被打成猪头的为莹,又扫视了一眼众奴才。 不觉冷下了脸,厉声道:“贝勒爷和本福晋素日心慈,轻易不与你们加刑罚,不想竟纵得她不知道天高地厚,当着绣夏的面就敢编排本福晋和柔庶福晋!” “你们也都知道,柔庶福晋是本福晋的亲姊,情谊深厚,素日本福晋与贝勒爷也多有关照,可到了有心人口中却成了姐妹相争,实在是可恶,所以贝勒爷才忍无可忍惩罚了为莹,你们不要走她的老路!” “奴才们谨遵福晋教诲,奴才们不敢造次!” 这一番话,说得下头的奴才们连连点头哈腰,人人都听出来福晋的警告。 一则,叫他们知道福晋素来敦厚但也不是吃素的,别想蹬鼻子上脸,二则,福晋今日亲惩了柔格格的婢女为莹,这番话是叫她们等下离开不要乱说是主子们不和,挑拨福晋和格格的姐妹之情。 宜修见众人被震慑,便缓和了脸色道:“好了,你们都是聪明伶俐的人,本福晋也不多说了,为莹既然已经受了刑罚,便过去了,染冬!” “奴婢在。” “你好好的亲自把为莹送回蘅清苑,也要好好宽慰柔格格,不许说吓到格格的话!” 说罢,宜修便自顾带着绣夏和江福海往后院回去了。 “奴婢知道了!” 染冬领命,便与珍珠玛瑙二人上前搀起不成人样的为莹,化鹤也从人群中挤过来,面无表情地拨开珍珠和玛瑙的手,与染冬扶着为莹,却也一句话都不说。 苏培盛见众人还在看戏,喝道:“还看什么,都散了!” 苏公公下令,众人只能一下都散了去,走得远远的,他也前去书房准备给四爷和十三阿哥复命。 宜修回到了花厅坐定,略微沉思一会儿,对江福海道:“你去盯着小厨房,中午本福晋要设宴款待十三阿哥和柔格格,不许出差错。” 江福海连忙道:“奴才遵命。” 说罢她便退了出去,见他走了,绣夏忙道:“福晋,听说周府医在蘅清苑折腾了一晚上,一早儿徐广香遇着他,听他吹胡子瞪眼发牢骚了许久呢。” 宜修叹了叹,笑道:“辛苦他了,去锁匣里拿五两银子给他,就说是本福晋犒劳他。” 绣夏应了一声,立刻就去忙活起来,宜修自顾又到书房看账本处理府中事宜。 待日到中午,因妾室不上正厅,所以宜修吩咐了厨房将饭菜送到四爷的破尘苑,自己更衣整理后也去了。 待到了四爷书房,见四爷在写字,十三阿哥正站在一旁鉴赏。 “给贝勒爷请安。” “嫂嫂。” 一见宜修来,十三阿哥连忙满面春风上前行礼,少年人火气大,忘性也大,丝毫不见昨晚的不快。 宜修打趣他:“昨夜的月亮好看吗?” 十三阿哥挠头道:“还好,没到十五,弯弯的,没看头。” 四爷坐在一旁笑道:“看来是怪我不曾陪你品茶看画了。” 十三想到不愉快,撇嘴道:“四哥又提了?” “不提不提了,”四爷依旧笑着,又对宜修道,“福晋坐,今早已经处置了那奴才,可宽心一二了。” 宜修笑而不语,只点点头,几人又说笑了一番,很快柔则便也到了。 她今日换了一身浅粉的牡丹含露闪缎长裙,更衬得她面色红润,气度不凡。 宜修暗想,周府医果然是有本事的,昨日折腾了那么大会,还能把柔则的气色调理得这么好。 几人正色起来,柔则带着雾柳和化鹤上前,柔柔拜倒,十分恭敬。 “妾身给贝勒爷、十三阿哥请安、福晋安。” 十三阿哥上下打量了她,暗道庸脂俗粉,好没力气地应了一声,却也没多说什么,他也不好和一个有孕的计较。 四爷忙搀扶住她,宜修笑道:“正好柔格格来了,我在这正厅摆了宴席,咱们去用。” “嫂嫂的手艺好,这饭肯定好吃,我做先锋,去瞧瞧如何!”十三阿哥第一个冲了出去,留了笑声在风里。 宜修无奈一笑,柔则见外人走了,也只强颜欢笑了起来,为莹被宜修的丫头伤成那样,她此刻如何能真心欢笑。 四爷却浑然不知的模样,笑道:“福晋,菀菀,咱们也走。” 于是四人齐聚一桌,柔则是心内凄凉,勉强用了,只觉得味同嚼蜡。 只有十三阿哥吃个不停,四爷和宜修瞧着他活泼的模样也高兴,多用了些。 待用过了膳,十三阿哥到底是有家室的人了,略坐了会说过了话便告辞离去。 四爷与宜修姐妹仍在破尘苑内坐着,见十三走了,四爷才拉住宜修笑了起来。 “福晋,我与菀菀有一事求你。” 第105章 古怪四爷 “什么?” 宜修见四爷只是微笑,并未有平时的郑重,而柔则却是万分期待,也不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 四爷一拍宜修的手,云淡风轻道:“菀菀如今有了身孕,照例她作为庶福晋应当请封为侧福晋,不知福晋意下如何?” 宜修笑了笑,试探道:“贝勒爷想为庶福晋请封?” 四爷却也笑着,并不直面回答:“我先问问你的意思。” 宜修见四爷并不明说,多年夫妻,又见柔则眼巴巴地在身旁,一下就明白对方真正的意思。 可是她却也不想背这个黑锅呢,于是也道:“这件事合该娘娘和贝勒爷过问,不妨先问问额娘的意思?” 四爷见宜修这么回答,哑然失笑,用手指了指她几下,才含笑转过身去看向有些失望的柔则。 “菀菀,福晋说得有理,到底也该额娘先点头才是,否则该是唐突了。” 柔则见宜修不表态,四郎又这么说,只能咬唇点头答应,心中暗想姑母是最疼自己的人,她一定会答应的。 宜修见四爷甘心接过皮球,也没有和从前为柔则请封福晋一般失了神志,顿时眸中有了异样的光彩。 从前的柔则,入府也不过三年多就死了,死在了贝勒爷最爱的时候,可如今呢,已然过了两年多了,二人之间的细碎裂纹不就有了迹象了吗? 那因,就是四爷的前程。 于是立刻起身告辞:“今日早起,妾身有些乏了,要回去休息了。” 四爷赶紧道:“好,绣夏,快扶你主子回去好好歇着。” 于是宜修就在柔则的欲言又止中溜之大吉,瞧着她消失的背影,柔则转过头有些嗔怪地盯着四爷。 “四郎,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呢!” 四爷懵然道:“什么事?” 柔则嘟囔道:“昨晚不是说好了,您替菀菀向福晋讨徐府医吗?那周府医虽然妙手,但到底是男子,不能时刻候着呀。” 四爷失笑,作出懊恼之状,忙来哄她:“菀菀别气,都怪我不好,心里只惦记着为你请封侧福晋之事,竟把这事给忘了。” 柔则又道:“那四郎再去替菀菀说说嘛,反正福晋身子康健,徐府医也是日日闲着,照顾菀菀一段时日也没什么的。” 四爷搂住她哄道:“福晋已然走了,虽说福晋身子康健,但你忘了还有晖儿?若一时夜里有个什么头疼脑热,徐府医还是不能轻易走开的。” “四郎!”柔则仍然撒痴不肯放过,一因她到底因为为莹成了废人有几分怨怪宜修不留情面,二因徐广香擅长妇婴,三因四郎迟疑不肯,如今偏是非要不可了。 四爷无奈道:“菀菀,左右不过一个女府医罢了,你有孕偏要调走福晋院里常侍的府医,传出去岂非叫别人笑话我们府上连府医都请不起?” “可是周府医到底是男子嘛,一时夜里不适,不好传唤呢。” 四爷挥手笑道:“这也无妨,我叫苏培盛亲自给你寻一个女医便是了。” 柔则仍然不肯:“四……” 苏培盛见状连忙点头哈腰道:“是!奴才知道了,一会儿着就去办!” 柔则见苏培盛答应得如此之快,四郎面对自己的痴缠也是一副宠溺,只能无奈点头。 “可四郎,你明日一定要去见见姑母,叫她答应菀菀复位侧福晋。” 四爷点头:“好。” 这厢二人又是一番你侬我侬,苏培盛却悄悄溜了出来,跑到了栖梧苑,自顾地就见了宜修,把方才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 宜修听了更是惊异,今日原本四爷就不大愿意请封柔则为侧福晋,大抵是因为昨晚十三的劝诫,这倒罢了,怎地她想抢徐府医却也遭拒绝呢? 苏培盛笑道:“嘿呦,福晋,你可不知道,爷这次可是不纵着柔格格僭越了,虽然语气和软,却实打实护着福晋您呐,也难怪,您到底是福晋,识大体,眼界与格格就是不同,爷怎么能不偏向您呢?” 这话倒是提醒了宜修,她猛然醒悟,莫不是昨夜她开导贝勒爷和十三阿哥的举动起了效果,叫贝勒爷对自己又另眼相看了几分? 这倒解释得通,遂心下欢喜了几分,对苏培盛道:“有劳苏公公告知,今后有本福晋在一日,自然也是苏公公一日的好日子。” 说罢,绣夏又上前递了十两银子给他,苏培盛顿时笑开了花,也大大方方收下了。 “哎呦,福晋您和爷都是府上的主子,奴才效忠的就是主子,您还这么抬举奴才,奴才日后一定为您肝脑涂地,不敢懈怠!” 宜修浅笑点头,算是应承,苏培盛说话一贯是最中听的,办事也牢靠,如今终于他也不像前世一般依附柔则,而是投靠了自己了,不过自己还有一份更大的礼等着送给他呢。 苏培盛又问:“那么福晋,给柔格格找女府医这事?” 宜修勾唇一笑:“看着办即可,瞧贝勒爷的态度也不是想多事的,周府医到底是府上多年的老人了。” “奴才明白了,奴才告退!”苏培盛小人精,咕噜转了眼睛,便被剪秋好生送了出去。 绣夏凑上跟前道:“福晋,如今贝勒爷回心转意了些,柔格格又想换掉周府医,不如安插上咱们的女府医?” 宜修轻笑:“你以为贝勒爷真想给她找女府医吗?府上的大夫除了徐广香,都是仔细筛查过底细进来的,哪就那么容易找个厉害的女大夫了?何况此举难免伤了老人的心啊。” 绣夏笑道:“奴婢明白了,苏公公随便找一个回来,最后柔格格未必也敢用,恐怕还得是周府医伺候。” 宜修嗤笑摇头:“她哪里是真的要女大夫,恐怕是记恨本福晋没给为莹求情,你又狠狠打了她,婢女都是主子的脸面啊。” “她还有脸记恨福晋您?” “呵,她怎么没脸了,脸大着呢,”宜修更是嘲讽失笑,“不过再大的脸还能撑几个春秋?她刚刚贬为庶福晋的时候,爷多心疼,可你瞧着昨夜的事情之后,爷也不急着给她请封侧福晋了。” 绣夏舒心一笑:“那倒是,可见您昨夜对贝勒爷的宽慰和十三阿哥的话是管事了。” “这才是个开始罢了。” 主仆说话之时,染冬一脸喜色进来禀报。 “福晋,徐府医求见。” 第106章 广香有孕 待宜修坐定,徐广香噙着淡淡的笑意进来拜见。 “徐府医,有什么事这会要见,可是温大人在宫中有什么事吗?” 自前年徐府医与温太医喜结连理,德妃因着宜修的缘故,便颇为关照温祈安,所以宜修难免以为是温大人的事情。 徐广香起身笑道:“不是温大人的事情,是民女有事要禀告福晋一声,民女最近略感倦乏,昨晚请他一瞧,果然是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此言一出,染冬更是笑得开心,绣夏也惊喜万分,随即也笑得欢喜。 宜修先是觉得时机正妙,可免去柔则的痴缠,可立刻又盯着徐广香的肚子上下扫视了一番。 掐指一算前世温实初的年纪,不正是这两年出生的吗? “好,好,极好!”宜修不禁抚掌笑起来,“绣夏,快拿二十两银子来给徐姑娘。” 徐广香忙摆手道:“福晋,民女怎么能耗费您这许多呢?” 宜修笑眯眯道:“你照顾我和晖儿有功,如今你有了身子这样的大喜事,本福晋怎能不好好给你个大红包。” 徐广香惭愧笑道:“真是多谢福晋了。” 说罢,绣夏便欢欢喜喜地拿了银子交到她手上,宜修满意地上下望了她一回,忽然想起一事来。 忙道:“如今你有了身子,自然要回去府上好好养着,不必日日到府里点卯了,只安安心心养着胎,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你的月银,一应也照旧给你的。” 徐广香忙推辞道:“福晋,民女是医家,素来保养得宜,没什么要紧的,自然还是要伺候在您院中的。” 宜修一笑:“你不知道,今儿柔格格才想讨了你去,贝勒爷没答应。” 徐广香蹙眉道:“柔格格怎的如此,忒无理了些,民女明白您的意思了,不过民女还是想留下看顾您和小阿哥,否则民女不能放心。” 染冬拉着她笑道:“好大夫,这是福晋疼你,你还不领情?” 徐广香坚持道:“福晋放心,若是柔格格仍然纠缠,贝勒爷面前民女自然有话。” 宜修见她如此坚持忠心,便点头笑道:“好罢,你便留下来伺候,不过我三日便放你两日休沐,如何?” 徐广香笑道:“多谢福晋。” 如此,到了晚间时候,宜修又欢欢喜喜地将消息告诉了四爷,四爷原就不想调走徐广香,闻言也是欣慰,另外叫苏培盛包了五十两银子送来以示恩惠。 到了第二日,四爷一大早便进宫去见了德妃,柔则在府里便听说了徐广香有孕的消息,再不甘心的人也得甘心。 到了午间时候,四爷从宫里回来,便又去了蘅清苑看柔则,却是没有丝毫动静。 宜修便知道自己猜得准,四爷眼下根本不愿去请封柔则为侧福晋,他实在不能顶着太子风波的事情去讨皇阿玛的不快。 而他一回来直奔蘅清苑,而非找自己商议,就更能说明德妃也是不赞成的,母子二人不过走过场,找个理由宽慰柔则罢了。 果然,过了两日,棠雨就悄悄来说德妃娘娘到底没同意柔格格复位侧福晋的事情,只说早日复位太过点眼,不如先把孩子平安生下来,那时候再请封才好。 宜修知道,德妃也是为柔则考虑,依她那个脑子,怀着个大肚子在府中招摇,如果没有自己暗中的护持,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事便也罢了,棠雨还提了另外两件事。 一则是小事,就是受伤回去的为莹已然不许贴身伺候了,只让她在厨房与棠雨一起盯着熬煮药物食材,这也是棠雨迟了几日来报的原因。 二则,是齐月宾在柔则有孕第二日傍晚就冷着脸前来拜访,两个人窝在屋里头嘀嘀咕咕了半日,可齐月宾走的时候似乎怒气仍未消散。 宜修知道了,暗自对绣夏叹了一句:“柔则生平最好脸面,费了那么大的劲儿弄回了为莹,如今却绝不肯她贴身伺候了,到底是恩还是赏呢?” 绣夏沉吟片刻,道:“大抵为莹心里也很复杂,柔格格也很复杂。” 宜修冷冷笑着:“很快就不会了,你没瞧见她如今急着有孕急着复位,下一步,她的目标就是本福晋的位置了。” 绣夏笑道:“福晋放心,有娘娘和皇上在,柔格格就是痴心妄想。” 宜修笑道:“谨慎着些,对了,我记得之前棠雨说过,柔则想等贝勒爷回来就告发什么事情,咱们警惕着些。” 且说四爷府上热热闹闹这么一场,又很快静了下去,宜修吩咐了周府医尽心伺候柔则,仔细饭菜与衣裳,又叫人盯着齐月宾和苗笙语。 这么平静地过了一月,果然也没出什么大事,一直风平浪静地过着。 只是棠雨却说,这一个月来,柔则和齐月宾的来往是越来越多的,齐月宾脸上的笑意也多了,二人似乎又好了起来。 直到了七月初,两个人似乎又和从前一般亲密无间,来给宜修请安的时候又坐在了一起。 因着柔则不能伺候的缘故,四爷到齐月宾那里的次数也越发多了起来,想来也是柔则举荐的缘故。 这日四爷宿在宜修处,早上起来便与宜修一同受了格格们的请安。 请安后,四爷率先对柔则关切起来:“怎么样,昨日还吐不吐?可还睡得安稳吗?” “劳爷挂心,妾身一切都好。”柔则如今三个多月,倒是越发爱吐,睡得也不好,但为了德妃的一句话,她怎么也要撑着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 四爷这才宽慰点头,苗笙语翻了个白眼不语。 甘惠淑冷笑着,对柳令娴小声道:“谁都怀过孩子,偏她这么矫情,柳格格,你说是不是?” 柳令娴先是一怯,随即淡淡笑道:“各人不一样罢了。” 甘惠淑继续冷笑,懒得理她,也不想和任何人再说话,只恶狠狠地眸光盯着和宜修说笑的柔则,视线又转移到了对方的肚子。 这边正融洽,忽然,默默不语的齐月宾却起身拜倒。 四爷问道:“月宾,你有何事?” 齐月宾郑重地从袖中递上一瓶药,不缓不慢道:“贝勒爷,妾身发觉了昔年一桩冤案,这药您瞧一瞧可眼熟?” 第107章 重审药案 四爷接过,打开一瞧,大惊不已,连忙也给宜修瞧瞧。 宜修赶紧一嗅,发觉是银钗和银环两个找的缓性红药粉,不觉微蹙眉头,与绣夏不经意对视了一眼,绣夏即刻对端茶上来的剪秋使了个眼色。 剪秋立刻明白了意思,送完了茶水便悄悄退了下去。 苗笙语见了那药立刻吓得花容失色,甘惠淑却难得露出那样奇异的眼神,急切又期待,更充满了厉鬼般的怨毒。 四爷急切问道:“这分明是当年致使惠淑小产的药物,你如何得到?” 齐月宾缓缓道:“当时一切罪责都归咎于柔格格身边的露荷身上,可妾身与格格却不解,既然露荷要害人,何必要两瓶药,且事发却依旧留在身边仍由您搜查出来,于是这一年来,妾身二人一直追查,终于在近日得到了线索。” “你继续说。”宜修凝神静听。 “是妾身身边的吉祥和格格身边的雾柳在外头寻访,终于找到了一个敛财大夫,只要给钱,便能做出这样的好药来,她们二人给了许多银两,那人便招供了说……” 齐月宾这一停顿,直叫苗笙语的心跳出了嗓子眼,四爷也催促快说。 她方才盯着苗笙语,愤然道:“说是苗格格身边的银环前去购药的。” 苗笙语吓得半死,却强作无事人,蹙眉喝道:“你胡说八道!” 她身后的银钗险些吓得晕过去,堪堪稳住了身子,扑出来哭道:“贝勒爷明鉴啊,奴婢的姐妹一向谨言慎行,银环怎么敢做这样的事情,侧福晋空口白牙任凭怎么说了!” 主仆二人心知肚明,那药确实是银环一个人去弄的,只因她们姐妹日常形影不离,若是这种事也一起前去实在点眼,所以那人只见过银环。 柔则起身,蹙着眉头道:“贝勒爷,妾身与侧福晋并非血口喷人,那贼大夫也是京郊一片出了名的,只要拿回来一问便知!” 四爷问:“京郊具体何处?” 柔则忙如实陈述了,又道:“四郎可遣人前去打探就知道妾身所言非虚,且那大夫狡猾,见我们寻人,拿了银子就想跑,还好叫妾身扣下了,安置在府外杂役房里。” 四爷默了默,方才道:“苏培盛,把人带给夏刈,叫他底下的人再去京郊好好查探。” 苏培盛得令立刻便出去办了,众人便在宜修这里等候。 四爷见苗笙语的丫头银钗还跪在地上,便挥手道:“你先起来。” 银钗连忙谢恩退至了苗笙语身后,甘惠淑只恶狠狠盯着苗笙语。 苗笙语虽心虚,但面上却理直气壮道:“你瞧我做什么?我可没有害你。” 甘惠淑知道事情还没有搞清楚,贸然发作实在不明智,便咬了咬牙,终于是按捺了下去,没有出声。 齐月宾见又今日银环没有来,害怕夜长梦多,便对四爷道:“贝勒爷,这空档,不如拿了银环,也交由夏刈小哥询问,至于银钗,她是银环的姐姐,共事一主,也是难逃其咎的,恐怕也要……” 苗笙语急急打断她 :“你们的话真假难辨,怎么动辄就要拿我的大丫头审问!” 宜修见状也忙劝道:“贝勒爷,苗格格的话不无道理,这样轻率,若是一场误会,岂非叫她和银钗银环都没脸吗?” “福晋,究竟那人还没有审问出来,不过既然银环有了嫌疑,便也把她唤来,暂且扣在你这里。” 四爷素日只知苗笙语心直口快,率性活泼,也不大信她做出这样的事情,故而也没有答应。 又对宜修道:“苏培盛去办事了,就由你身边的绣夏去叫来银环。” “好,绣夏,你速去速归。”宜修眸中闪过一丝异样,很快又压了下来,欣然答应。 苗笙语知道银环这个时辰大抵是去找周府医拿药了,不在流霞阁内,心里暗想能迟来一会儿就迟来一会儿。 众人便坐了一番,只因宜修的栖梧苑到苗笙语的流霞阁要绕过小河和林子,故而费些时间也是应当的。 又等了半晌,苗笙语是越发坐立难安,柔则和齐月宾二人见银环没有找来,隐隐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只有宜修淡然地坐着喝茶,她相信自己的筹谋不会有错。 果然,一盏茶后,剪秋便淡然地进来禀报,恍若无事人一般。 “启禀贝勒爷,柔格格院里的为莹端了药来了,想是该到了格格喝药的时辰了,只因见主子未回去,已然将药熬好了送来了。” 说罢,她便又自顾到宜修和四爷面前,将茶盏里的茶又换了换,悄悄给了宜修一个安心的眼神,宜修敛目,顿时了然,越发闲适安坐。 “雾柳,你去给把药端进来,就别让她进来了。”四爷啧了一声,但顾及柔则,也只点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四爷和柔则主仆身上,没有人注意到宜修主仆微不可觉的眼神交流。 雾柳领命,便出去端回了药来给柔则喝下,一番过后又稍等了片刻,苏培盛和绣夏竟是一个都没有回来,气氛不觉有些诡异的胶着。 四爷也按捺不住,问宜修道:“怎的绣夏还没有找人回来,不如再派人去问问?” 宜修刚欲说话,苏培盛突然进来回话。 “回禀贝勒爷,福晋,夏刈已经问出来了,那大夫招了确实是做过这样的勾当,奴才拿了银钗银环二位姑娘的画像去问,他只认得银环,还说出了这药的配方,确定无误。” 此刻探查京郊的人也回来了,领头的远远在正厅门外磕头禀报:“回贝勒爷,奴才也打听清楚了,这人确实是多年盘桓在京郊,以此见不得人的勾当过活。” 四爷听完,闭了闭眼,挥手叫他下去,苗笙语立刻跌落椅子,与银钗双双跪在了地上。 她哭诉道:“贝勒爷明鉴,纵然此人身份为真,可他只认钱财不认人,如何不知是月侧福晋和柔格格拿银钱贿赂了,要栽赃妾身呢!” 四爷满眼是对苗笙语的失望,只紧抿着唇,心绪复杂,实在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质问什么。 第108章 银环溺亡 宜修也是一样的沉默,这种时候,她什么也不能说。 倒是齐月宾冷笑道:“苗格格虽然也是府中多年的老人了,可却也不知道夏刈小哥是何等人物吗?在他的手底下,想要撒谎欺瞒,难于登天!” 苗笙语主仆的脸色逐渐变为苍白,宜修就等齐月宾说着一番话作为过渡。 “贱人,你还不招了吗!只等银环来了,就是你给我孩子偿命之时!”甘惠淑气得颤抖,果然是她,果然是苗笙语这个贱人害了自己的孩子! 苗笙语越发吓得没有血色,再也不敢像之前一样理直气壮地说没有害人,看着四爷已然阴沉的眼神,嘴唇不觉翕动了几下。 宜修见状,怕她撑不住,连忙痛心疾首的喝道:“苗格格,你好糊涂,你口口声声说不知道银环所为,若真如此,你就是连底下的奴才也教导不好,背着你做出这样的事来?!” 这话一下扎进柔则的心里,当年这事最后了结,也是她教导露荷不善,使得奴才谋害格格。 然而宜修不知道的是,苗笙语是见了黄河也不死心的人,根本没有半分认下的意思,只是在思索如何推卸给银钗姐妹。 如今听了这么一番话,许是求生的极强意志,她居然懂得了宜修话中的意思。 于是连忙扯住四爷的衣袂,哭诉起来:“贝勒爷明鉴,妾身冤枉,妾身真的冤枉,是妾身没有本事管教好下人,昔年就连陪嫁红珍和红宝都能起了歹心,用麝香香囊想要害妾身,如今银环如此糊涂,竟然谋害甘格格,妾身今日此状,正如当日蒙冤的柔格格呀!当日瞧下来,也是柔格格被露荷蒙在鼓里的!” 宜修听了这么一番话,大为赞叹,暗想苗笙语平日的心计是否都攒到今日求生用了。 柔则和齐月宾却是无言,因为苗笙语这么一番话无法反驳,如果反驳了“奴婢蒙骗主子”这话,就等于说当年是四爷蓄意包庇了柔则。 只有甘惠淑含泪也跪下,痛彻心扉:“爷!您还记得妾身的孩子没了的那天吗?九月十六,孩子像石榴花一样凋谢了,红艳艳的……” 她涕泗横流,骤然指着跪在一旁的苗笙语,撕心裂肺地喊道:“就是因为这个毒妇,是她害死了妾身和您的孩子啊!那是个成型的男孩啊!如今证据确凿,您一定要处置了这个毒妇,您不能!不能!” 说到最后她已经泣不成声,几乎要恨得晕厥过去,绿珠和紫珞连忙搀扶住她,眸子也有了水光。 其实不止这三人,就连四爷眸子里也是浓浓的哀恸,柔则因为有着身孕的缘故,居然也对这个曾经经常冷嘲热讽自己的女人含了热泪。 唯有齐月宾和宜修尚能淡然些,不过,其实宜修是毫无动容的,任何与晖儿年纪相仿的男孩都不能生下来,那个孩子怪只怪他命不好,做了一个男胎。 “快把格格扶下去休息。” 四爷落下几滴泪来,也不忍她留下,只能挥手叫送到偏房休息,绿珠二人忙就努力地把泣不成声地甘惠淑搀扶出去。 “哎呦!奴婢该死,格格恕罪!” 然而就在出门的一瞬,慌慌张张回来的绣夏一下撞上了对方,更是忙不迭告罪。 甘惠淑哪里有精神管她,被两个婢女搀扶了下去,绣夏见状便入内跪下了。 四爷拭泪,忙正色问道:“怎的去了那么久?慌慌张张的,银环呢?” 绣夏惊魂未定,磕了一个头,看着柔则道:“回贝勒爷,还请柔格格回避。” 柔则抢着道:“什么大事?何须我回避?” 绣夏见四爷点头,便也瞧了宜修一眼,低声道:“贝勒爷,福晋,银环失足跌入井中了!” “救上来了吗!”齐月宾大惊,与同样震惊的柔则对视一眼,忙询问。 绣夏顾及柔则有着身孕,因着四爷和宜修的目光,缓缓摇了摇头。 顿时,柔则和齐月宾的一颗心就沉了下去,在座所有人都惊骇异常,侧福晋刚来告发银环,后脚人就死了。 这一场请安告发到底是进行不下去了,四爷自顾带着苏培盛亲去调查,齐月宾陪着惊魂未定的柔则回去了蘅清苑,甘惠淑也被送回了凝翠阁,苗笙语被禁足在流霞阁。 最后离开的是苗笙语主仆,宜修只淡淡地对她们二人说了一句话。 “没有做过就是没有做过,你们是聪明人。” 这句话提醒不了愚蠢的苗笙语,却能指点银钗。 银钗自从听闻妹妹的死讯就吓得失魂落魄,此刻听了宜修的话,果然又悲又怕又喜,只默默点了点头。 宜修的正厅一下就冷清了下来,她把所有奴婢都遣散了下去,只留了绣夏和剪秋,偌大的屋子寂静得可怕。 “做得干净吗?” “干净,她是被打晕再丢到井里的,奴婢让她紧紧攥住了棠雨送来的那支钗子了。”剪秋咽了咽口水,捏紧了手节,这是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 “那就好。” 绣夏默然,又道:“福晋,奴婢方才对贝勒爷说的应当没有漏洞?” 宜修浅浅一笑:“没有,你先是去苗格格那里,找不到银环,于是你便在薇儿的提醒下去了周府医那里寻她,却也不见人影,你便赶紧回了苗格格处,还不见人,这才回来的。” 绣夏点头:“是,奴婢挑了人多的路走,都瞧见奴婢呢。” “极好,剩下的就交给贝勒爷去查。” 宜修勾起一个熟悉的胜利微笑,其实这事她原本可以不插手的,可是偏偏银钗和银环是自己的人,如果她们两个熬不住说了出来,难免惹一身骚。 “银环死了,却可以保住苗格格和她姐姐的命,相信银钗知道怎么做。”绣夏见状,便轻声点出主子的顾虑。 宜修淡然地端起香茗,茶香袅袅,不觉品鉴了片刻,方才悠然笑了起来。 “她为了活命,自然不会说出什么,若即便说出了什么,银环死得蹊跷,这就够了。” 第109章 遗留梅钗 银环的死亡给炎热的夏日带来了短暂的一场凉雨,而这样突如其来的清凉平白给王府增添了一丝诡异的可怖。 四爷增派了人手守候在苗笙语的流霞阁外,就是防止有人再明目张胆地杀了她们主仆灭口。 中午的时候,银环的死讯就已经传遍了整个王府,四爷将许多人叫去询问最后见过银环的人。 一直到了晚上,江福海留意着消息,得知四爷已经找到了周府医、薇儿等人询问,不过似乎并没有得到有效的信息。 四爷似乎是生了大气,对方这样明目张胆的杀人是赤裸裸的挑衅,于是干脆把整个府里的下人都召集在了破尘苑问话,又把宜修和齐月宾请来一同坐镇。 宜修出门的时候,雨还淅沥沥地下个不停,一行人到了破尘苑的时候,齐月宾已经和四爷端坐在廊下,下面乌泱泱站着一堆撑伞穿蓑衣的丫头婆子、小厮、小太监们。 宜修摇着团扇,落座在四爷身旁,但见四周鸦雀无声,唯有雨声不停,似乎可以掩盖这一场罪恶的真相。 偏头问道:“贝勒爷,可有什么线索了吗?” 四爷蹙眉道:“仵作已经瞧过了,她的头发异常散乱,脖间和脑后都有被重击的痕迹,手里还紧紧握住了一支珠钗。” 宜修惊骇道:“看来不是失足了?” 四爷点了点头:“看来是与人起了争执,对方先打了她的脖子,然后再打了脑后,弄晕了她丢掉在井里,想要伪装出银环自尽的假象。” 说罢,他便从袖中拿出那枚珠钗,递给宜修看,宜修接过,是一支红绒梅花钗,四爷见宜修也是有些惊讶的神情,无声叹了叹气。 “你也瞧瞧。”宜修摇了摇头,转手又递给了齐月宾。 齐月宾接过,只看了一眼,顿时也是大惊,她素日与柔则走得近,如何不知道她喜欢梅花,所以身边的下人也多用梅花簪钗装饰。 这钗子实在像是雾柳和化鹤她们素日的装饰! 她的心一下就沉了下去,转眸瞧了瞧宜修,目光闪烁,惊疑不定,心思转了好几转,却也不敢说话。 “你可认得吗?”宜修却毫无心虚,仍旧淡然地盯着对方的双眼。 齐月宾见四爷也阴沉着脸色望着自己,也实在无法,轻轻颔首:“妾身瞧着,这梅花钗有些像柔格格院里丫头们的东西,不过其他散着的丫头或许也有爱戴这些的。” 话毕,四爷松动了神色,对下首的蓝衣婆子开口。 “赵嬷嬷,你统管做杂役的小丫头们,可曾留意到这些?” 赵嬷嬷是德妃给的德高望重的嬷嬷,闻言不卑不亢地出列,恭敬垂头道:“回禀四爷,这梅花簪钗,恐怕除了蘅清苑,没有小丫头们敢用。” “嬷嬷请细说,这是为何?”四爷见对方如此信誓旦旦,不免困惑。 赵嬷嬷如实道:“原是因为从前柔格格做侧福晋的时候,格格身边的化鹤姑娘和为莹姑娘亲自吩咐的,她们格格喜欢梅花,您也独赏了格格梅花图案、形状的衣裳首饰,所以,除了蘅清苑和福晋的栖梧苑,任何丫头不许用。” 四爷听了,瞥了瞥阶下的心虚的化鹤和为莹,就知道这件事属实,不觉又摩挲了手上的梅花钗子,不知沉思着什么。 齐月宾闻言,忽然笑问:“福晋,不知您身边的姑娘,可有爱用梅花形状的?” “哦?月侧福晋不过偶尔去柔格格那里坐坐,都认得这梅花钗,如何日日来给本福晋请安,却不知道本福晋身边的丫头有没有喜欢梅花的,不如你请贝勒爷带人去我苑里抄一抄,看看有没有?” 宜修停了手上的牡丹白玉团扇,转过头来,冷笑着盯着齐月宾充满试探的双眼,那样的冷笑里有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和愠怒。 要质疑也该是贝勒爷,何时可以轮到她齐月宾一个妾室当众相问,看来是和柔则待久了,也认不清自己的位置了。 “妾身失言,福晋息怒,妾身只是想就事论事而已,故而有此一问。”齐月宾一惊,慌忙跪下请罪。 宜修明锐的眸光却盯着她不放,仍然笑着:“你如此相问,就事论事自然无妨,不过何必如此明知故问呢?还是说,你是有意问给贝勒爷听的?” 齐月宾的眸光闪了闪,自为莹出事那晚之后,为何宜修越发露出锋芒,轻易一句话便这般对自己不放过? 于是求助的目光看向了贝勒爷:“爷,您是知道妾身的,从来不愿多管闲事,多说什么话,这件事究竟是妾身为柔格格洗脱冤屈而告发的,所以不得不僭越,有此一问。” 宜修慢悠悠摇着扇子,也瞧着四爷,四爷的眸光在两个女人之间逡巡了一会儿,想到宜修素日的贤德,不由得盯住了齐月宾。 “你想求得水落石出也无妨,可宜修究竟是福晋,你不可对她不敬。” “是,妾身知错,请福晋恕罪。”齐月宾微惊,拜了一拜请罪,心里却想贝勒爷何时对福晋这般好了,他不应该只对柔则上心吗? “起来,好好坐着。”宜修轻飘飘丢了一句话,然后昂起头不再与她纠缠。 赵嬷嬷见状忙道:“回禀四爷,月侧福晋,奴婢虽然素日关着这些小丫头们,却也知道,一向福晋院中只喜欢牡丹、芙蓉、莲花,绣夏姑娘们也多用桂花、桃花之类的小巧,从不用梅花。” 宜修含笑望着她,赵嬷嬷是德妃的人,自然也知道,这个时候该帮着谁,不过,她刚才一番话确实也是实话,自己素来厌恶梅花,真真是从来不用的。 赵嬷嬷的话让刚刚坐下的齐月宾面上越发尴尬,四爷听了,眉头越发深锁。 “今儿你们都在这,都瞧清楚了,这支钗子是谁的,有知情的出来检举,有赏,若是肯自首,亦可从轻发落,若是知情不告,一同责罚!” 他扬起梅花钗,给众人瞧了几眼,然后又递给了苏培盛,苏培盛接过,走到廊下一排一排地给小厮丫头们看。 第110章 告发为莹 雨下得越发大,第一排看的是宜修院中的丫头们,以染冬为首,见了之后都福身道:“奴婢不识,也无此物!” 以此为开头,一排一排的丫头和奴才们都跪了下去,口中高呼不识得,也无此物。 直到问到了柔格格院中的小丫头面前,一个叫种杏的丫头见了直瑟瑟发抖,一个腿软居然跪在了地上。 苏公公眼疾手快地把她揪到了四爷面前。 “贝勒爷,这丫头有古怪。” 种杏忙磕头:“奴婢种杏,拜见贝勒爷。” “这是你的东西?”四爷的眸光好像要吃人一般。 “不不不,爷明鉴,这不是奴婢的东西。”种杏跪在雨里,疯狂摇头。 “那就是你认得了?” 种杏听四爷这么说,咽了咽口水,眸光闪烁不已,却也不敢说。 四爷淡淡道:“你若不说,便当你是凶手。” 种杏吓得花容失色,脱口而出:“这是!是柔格格身边的为莹姐姐的钗子!” 随着话毕,后头人群里忽然又扑通跪下一个丫头,众人循声望去,分明就是脸色惨白的为莹。 苏培盛喝道:“为莹,还不到爷跟前来!” 宜修见为莹颤颤巍巍在面前跪下,四爷已经阴郁得说不出话了。 众人直勾勾地盯着为莹的头发,原来她的头发松散了一块,像是少了一块簪钗的缘故。 四爷冷笑道:“又是你,这是你的钗子吗?” 为莹拼命摇头,呜呜啊啊也说不出来话。 宜修沉声问道:“怎么头发如此不整,装饰得如此简朴,很不像你素日的作风?” 种杏忙道:“回禀福晋,奴婢方才看到为莹姐姐偷偷把头上的一个钗子拔下藏在了袖中,好像也是这个形状的!” 四爷冷冷盯着为莹道:“拿出来。” 为莹眸中噙满了绝望的泪水,知道这样的飞来横祸是躲不掉了,还是缓缓从袖中拿出了那枚钗子。 瞬间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分明和贝勒爷手上的那个是一对一模一样的,这钗子果然是柔格格院中人的! 一时间,大家看齐月宾的眼神都很古怪和惊异了,月侧福晋和柔格格一起告发苗格格谋害甘格格,可柔格格的婢女却悄悄杀害了苗格格的婢女,这中间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果然是你!”四爷咬牙切齿,这个贱婢素日败坏菀菀的名声还不够,如今居然有可能做出杀人的事来了! 又看向蘅清苑其他丫头的方向,问道:“这钗子是她的吗?”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雾柳和化鹤死死低着头,不愿意说话,而剩下的小丫头们却一个个地出来跪下,异口同声地作证。 “回禀贝勒爷,这的确是为莹素日喜欢的钗子。” 为莹回头不可置信地望着素日做小伏低的丫头们,从前她们在自己面前大气也不敢出,今日居然如此墙倒众人推! 不觉落下冤屈痛恨的泪来,她不停地摇头,口中呜呜咽咽的,似乎是要说什么,可是,她没了舌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雨水冲刷着她低价的泪珠,只有雨珠知道她在哭泣,也只有上天知道,她想申诉什么。 绣夏亭亭立于宜修身侧,见这样的情状,心中暗觉痛快,最能搬弄口舌的丫头,如今却落得不能为自己开口辩屈的境地,可谓造化弄人,却也是作茧自缚的讽刺。 其实不止宜修院中的丫头们这么想,底下和为莹打过交道的奴才奴婢们都是如此,就连柔则院中的小丫头们都一脸痛快地望着她。 可见她素日仗着柔则的宠爱,曾经欺负得罪过多少人,也难怪她后来都敢踩着绣夏的脸面暗辱宜修。 众人见为莹挥舞着双手,打着什么手势,都是一脸地唾弃和看戏,偏有一个人不肯叫大家如意。 齐月宾急道:“爷,为莹好像是要写字表明什么!” “贝勒爷,可要叫她上来,赐笔墨?”宜修淡然挑眉,会写字又怎么样,现在即便是她有口,恐怕也难言了。 “你们都散了,种杏留下,苏培盛,带她到夏刈那,本贝勒要亲自问问。”四爷此刻头都要炸了,他揉了揉眉心。 宜修知道,为莹曝露了出来,四爷难免会头疼了,这个局会越加错综复杂,轻易是不能拨开迷雾的。 于是忙对齐月宾道:“柔格格有着身孕,她又素日看重为莹,这婢子一而再的出事,你不可再告诉柔格格这样的事,免得再叫她焦心。” 齐月宾连忙点头答应,四爷闻言,也看向蘅清苑众人,厉声道:“你们也是一样,若是叫格格知道了,不保重身子,本贝勒拿你们是问!” “是!”雾柳领头答应。 随即宜修与齐月宾便告辞离去,底下的奴才们便也纷纷散散地走了,四爷也踱步往后头走去。 为莹骤然回身,盯着雾柳和化鹤的方向,目光哀戚,双唇不断翕动,大开大合。 雾柳蹙眉道:“她想说什么?” 化鹤急道:“好像是‘救我’、‘大小姐’。” “记住福晋的话,她没用了,别再拿她耽误咱们庶福晋了。”雾柳默然,扯住了化鹤的身子往后拖拽。 化鹤纵然伤心,却也无法,只能对为莹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转身走了。 为莹独身跌落在雨中,想到自从被割了舌头,格格对自己不如从前,眼下连化鹤都如此,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苏培盛见她诡异,忙叫人拖走了,可这样凄怆的笑声却是一块堵口的布料拦不住的。 第二日午间的时候,天终于放晴了,宜修其实已经等了一个上午,等着四爷来询问自己,或者把自己叫去问话,然而却始终没有。 直等到了黄昏时候,四爷终于派了苏培盛前来请。 “福晋,贝勒爷那里有了进展,想请福晋一同去商议此事。” “哦,可是有什么结果了?” 苏公公叹了一口气:“贝勒爷的脸色没好过,却也为难了许久的模样,不过奴才也不敢肯定为莹是否招认、有没有牵扯到柔格格。” 第111章 孤婢之死 宜修有些意外,她以为柔则上次拼命救下了这个丫头,为莹也会拼死维护柔则呢,可如今贝勒爷并不发作,可见多半是真的牵扯到柔则了。 实在是可笑。 “那,柔格格知道了吗?” 苏培盛摇摇头:“闹得这么沸沸扬扬,独独为莹没有回去,恐怕柔格格猜也猜出来了。” “她去见书房求见了吗?” 苏培盛依旧摇头:“并未,爷关心格格,叫人关注着,可蘅清苑甚至一丝波澜也无。” 宜修眉心微动,看来柔则,也是知道为莹保不住,要舍弃她了,倒是长了几分脑子。 “那此刻月侧福晋是否同去?” 苏培盛低声道:“月侧福晋中午就来了,问了审讯的结果,贝勒爷没说,侧福晋便说,昨日在福晋您的院中,怎的消息就走漏了消息,银环被灭口,当时恐怕只有福晋您能传递消息安排人了。” 宜修冷笑一声,苏培盛连忙告罪。 “福晋恕罪,爷并未听信,反而将侧福晋怒斥了一顿,说她居心叵测,污蔑福晋,现下她早回了绛华苑思过,不许出来了。” “为莹是柔格格的心腹,昨日告发,她自然知道,说不得就是她背着主子行此凶恶之事。”宜修心中冷笑。 苏培盛连连点头:“可不是,奴才也这么觉得,柔格格虽然骄纵,但也不像那种歹毒的人,要害人性命呀!” 宜修敛了敛衣裳,肃穆道:“罢了,先去书房。” 待宜修带着清粥小菜来了四爷书房,发觉对方已是万分疲乏,伏在案上睡着了。 “贝勒爷?” “你来了,快坐下。”四爷惊醒,忙整理一番。 宜修默然坐下,似乎漫不经心道:“怎么不叫月妹妹一起来?” 四爷亲自斟茶,无奈叹气:“她素日沉稳,从不无事生非,可一开口,便是如此腥风血雨,她下午已经来过了。” “看来她让您更烦心了?”宜修接过茶盏,细细品味。 “她一来就打探为莹的口供,一会儿又说昨日她在你的栖梧苑告发,转眼银环就被人灭口了,可当时菀菀她们身边的丫头,一个都没有离开过,你觉得呢?” 四爷含笑望着宜修,他还并不知道宜修已经从苏培盛口中得到了消息。 “月妹妹是为了洗脱柔格格的嫌疑,难免着急了些,不过清者自清,妾身不会放在心上。”宜修笑了笑,并不恼怒。 “是啊,若是真的按她的话算,为莹是菀菀的心腹,恐怕早就知道了,何况月宾她自己也知道,唉,我总觉得,她对你越发有些僭越了,已经叫她回去思过了,不许过问这件事。”四爷见宜修坦荡,也真心笑了起来。 宜修感激不已:“多谢贝勒爷。” 四爷正色道:“夏刈没有动酷刑,为莹手书说她冤枉,昨日绣夏听说有人发现银环溺亡,我也找了那几个人问话了,都说没有瞧见过人影。” “那便没有别的线索了?” “不,我吩咐了种杏悄悄回去拿了那日为莹端药的茶盘,果然上面有磕痕。” 宜修微微挑眉,四爷又道:“结合周府医和苗氏身边的薇儿的话,可以推测,那日银环与为莹都去周府医那里拿药,不过是银环先去的,为莹后脚跟出去,后来,银环就死在了井里。” 宜修蹙眉道:“这么看,为莹的嫌疑是最大的。” 四爷揉了揉眉心,无奈道:“也问过厨房伺候的丫头们了,其中有个叫棠雨的丫头领头说那日为莹是端着药出去的,至于出去之前,那梅钗在不在头上,她们实在记不清楚了。” 宜修宽慰道:“丫头们记不清也是人之常情,这样的小事谁能注意到呢?” 四爷叹道:“是啊,所以那日为莹端来的药也迟了些时辰。” 宜修默然了半日,才缓缓道:“看来为莹嘴严,不动刑是不肯吐露了。” 四爷点点头:“夏刈在继续审问了,相信很快有了结果。” 谁知话音刚落,夏刈便一闪身子进来了。 “爷,为莹已经招认,是她杀了银钗灭口。” 四爷问道:“什么动机?” 夏刈呈上了手书,四爷接过与宜修同看,宜修越看越蹙眉。 为莹说她看不惯甘惠淑从前对柔则不敬,于是和银环合作,一起暗害了甘惠淑,然后嫁祸给了一向不和的露荷,后来为莹知道柔则要告发银环,于是害怕银环招出自己,所以痛下杀手。 宜修不想居然这么快就得到了这么一份供词,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奈何四爷居然深信不疑。 “看来为莹和银环这两个贱婢都是心肠歹毒,打着为主子的幌子,干着脏事,罪无可恕。” “您打算如何处置?”宜修也不能多说什么了,这个结果是最好的了。 四爷喝了一口茶,淡然道:“苏培盛。” “奴才在。” “杀了她,不必告诉柔格格了。” “是。” 待宜修走后,四爷将那口供缓缓焚尽,然后又打开锁着的抽屉,拿出另一份来,细细地又看了起来。 宜修从四爷书房出来的时候,大抵为莹是已经断了气,一路无言回到了栖梧苑。 染冬有些耐不住了:“福晋,为莹怎么会招出那样的话来?” 宜修坐定,冷笑道:“你都觉得那份供词有问题,贝勒爷还以为是天衣无缝。” 染冬和绣夏听了这话不觉惊异,然而宜修在回来的路上却已经想清楚了。 “棠雨来过吗?” 绣夏摇头:“没有,柔格格那里这几日看得紧,轻易出入不得。” 宜修嗤笑道:“我猜,那份供词是假的。” “假的!?”绣夏和染冬异口同声的惊呼。 “没错,假的,其实贝勒爷早就拿到了真口供,方才召本福晋去说话,无非是让我知道所谓的真相,然后公之于众。” 染冬困惑不已:“什么真相,什么公之于众,奴婢绕晕了。” “为莹素来心高气傲,成了哑巴还被打发到了厨房,如今柔则又弃之不顾了,她定然不忿,自知死路一条,恐怕也要咬上柔则一口。” 第112章 丧子休妻 绣夏忙道:“您的意思是,为莹早就招供了说,她是柔格格指使,然后唱了一出贼喊捉贼,可贝勒爷害怕像上次一样闹大,所以连您也瞒着?” 宜修无声地点了点头,染冬忙急道:“那岂非爷还是相信柔格格的?” 宜修不语,将手边的茶壶执起,缓缓往杯中注水。 “现在倒了一点点,自然是装不满的,可只要一直倒,总有它溢出来的时候,到时候可就收不回去了。何况此事原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柔则,不过是顺带的事。” 绣夏笑道:“种下一颗疑心的种子,日后总会发芽。” “奴婢明白了,终归柔格格还有着身孕呢,月侧福晋也被斥责了,总归是好处多。”染冬也恍然大悟。 宜修也细品了香茗一番,含笑道:“这次的事情你们和棠雨辛苦了。” 绣夏谦虚道:“主要的功劳还是在棠雨身上,先是她偷来了那支梅钗给剪秋,后来悄悄磕坏了为莹送药的茶盘,又故意拖延了那日熬药的进程,让时间能对得上,这才能叫剪秋李代桃僵。” 宜修赞赏点头:“剪秋着实辛苦了,你们两个也要好好宽慰她。” 绣夏笑道:“福晋放心,剪秋她虽然年纪小,却是不怕的,只要能为福晋办事解忧就好。” 为莹被处死了,银钗不免也被叫去了问话,然而无论如何,一日之后她安然无恙地被放了出来,证明了苗笙语的清白。 而她出来的第一时间,就是找机会来见了宜修,她是个聪明人,几句话便打消了宜修对她下手的决定。 其实,原本宜修也知道,现在不是对银环下手的最好时机。 到这里为止,宜修的布局就完整的结束了,苗笙语被解了禁足,可她愚蠢至极,居然还没有看出来是宜修在暗处帮她处理了银环,只以为是老天爷帮她,所以才有为莹跳出来顶罪。 这件事到底对任何人都没有太大的打击,只有齐月宾成了笑柄,偷鸡不成蚀把米,告发不成,反倒在四爷面前露出了针对福晋的意思,虽然并未禁足,却也失了宠爱。 还有就是甘惠淑被折磨得不行,她日日在揣测,到底是柔则指使了为莹,还是苗笙语所为。 仔细想了想之后,她便认定了二人都不干净,合伙害了自己的孩子,于是便时常找宜修哭诉。 宜修只表示她也没有办法,毕竟四爷摆明了偏向柔则,两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罢了,希望她不用意气用事,忍,才能成大事。 而甘惠淑也知道,只要涉及到柔则,就连宜修也说不上话,便只留下一句话。 “既然如此,妾身明白了,妾身会忍住,以待来日。” 七月十四的时候,德妃照例宣召宜修四爷入宫,询问了最近发生的事情,夫妻二人随意搪塞了过去,又说了柔则的身孕很是安稳便罢了。 然而七月二十的时候,乌拉那拉府向满京城发出了讣告:费扬古的长子,乌拉那拉星辉中毒身亡。 这则的消息出来之后,所有人在叹息之余,更多的是对乌拉那拉府秘闻的探究。 然而令众人大跌眼镜的是,费扬古非但没有封锁内情消息,任由这件事被大肆宣扬出去,甚至亲自还宣布了另外一条消息。 费扬古休弃了嫡妻爱新觉罗慎别兰,扶了有孕快八个月的妾室乌苏孤兰为平妻。 宜修得到这个这样的消息时候也是万分的震惊,因为消息从府上流出的速度,甚至比乌苏孤兰的来信还要快。 “你说什么?!星辉是被慎别兰毒死的!” 宜修听了绣夏的禀报,立刻将手上的笔搁下了,有些意外地望着对方。 绣夏窃喜道:“福晋,千真万确,这消息可不是孤兰姨娘给的,是现在京城里都传得沸沸扬扬的,就连咱们府上采买的小丫头都知道了!” 宜修半信半疑:“果真吗?” 绣夏坚定地点了点头道:“奴婢和染冬都打探了,错不了。” “仔细说清楚。”宜修缓缓坐下。 “外头的说法是慎别兰命人将毒药混在糕点里头,那药无色无味,孤兰姨娘原也是不知道的,正好只是不饿,便好心端给了星辉大公子夫妇吃,谁知少夫人没用,大公子吃了几块,登时就气绝身亡!” “有这样的事?”宜修浅眯明眸,要说慎别兰这个蠢货会再下手,她是相信的,可若说乌苏孤兰是无意中端给星辉夫妇吃,自己却觉得未免巧得蹊跷了。 绣夏痛痛快快了笑了一声:“福晋,别管内情如何,从府上传出来的消息便是这样,老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揪出了慎别兰主仆,登时就叫打死了戴、杜两个老妇,亲近者皆不能幸免于难,慎别兰被休弃,幽禁在府上,眼下孤兰姨娘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平妻新夫人了!” “平妻?只是一个平妻?”宜修喃喃念道,若是论出身,孤兰是满军旗,也配做个正妻的,可为何偏偏是个平妻呢?不过私心而论,她也不想抬举乌苏孤兰成为自己的新嫡母。 但阿玛此举,难道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忽然想到自己阿玛的为人,宜修不由得嘴角噙了既满意又生冷的微笑,是了,他的依靠可只有自己了,怎么能不给自己和额娘体面呢? “福晋,俗话说家丑不宜外扬,老爷此举大有深意啊。” 宜修嗤笑不已:“阿玛生平受尽了慎别兰的欺压,如今她谋害有孕妾室,阴差阳错害死儿子,天理人伦都不能容她了!阿玛可算逮到这样的罪名名正言顺休妻了,恐怕此刻恨不能敲锣打鼓叫别人知道呢。” “福晋,明儿咱们恐怕要回去祭礼,到时候见到老爷,您不妨提议将扶璇姨娘追扶为正妻,这样孤兰姨娘也不至于太僭越。”绣夏失笑,摇了摇头,忽然又正色起来。 “不必,本福晋不开口,阿玛也会这么做。” 绣夏会心地点了点头,若说对老爷的了解,除了福晋,还有谁呢? 主仆二人正在书房感慨,染冬却幸灾乐祸地走了进来。 “福晋,了不得了,蘅清苑那位听了消息,现下已经晕过去了!” 第113章 夏炎梅凋 蘅清苑乱成了一团,可四爷不在府内,福晋借口骤闻噩耗也是心内惊动,月侧福晋因为此前被四爷斥责静心思过,轻易也是不能出门。 故而除了周府医,偌大的府内居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做表面功夫来看柔则。 “格格,您还是把药喝了,否则伤了小阿哥呀。” 雾柳亲自端来了热腾腾的药来,伺候在柔则床前,看着自家主子伤心颓靡的样子,一贯沉稳中还多了一丝心疼。 “格格,事情已经这样了,您从此孤身奋战,不能不保重身子。” “小阿哥,曾经我额娘是宗室女,下嫁给阿玛做嫡妻,我是乌拉那拉府的大小姐,有大哥哥撑腰,是阿玛和额娘的掌上明珠,可如今哥哥死了,额娘被废了,我在这里做着这个庶福晋,除了这个孩子,我什么都没有了。” 柔则倦怠地睁开已经哭肿的双眼,似乎已经精疲力尽。 “格格,事情已经发生了,您除了保重身子往前看,没有别的路可以选。” 雾柳见柔则的面色已经失去了生气,有着淡淡的苍白,默默无语,似乎什么都不在意了,可她却仍然执着地将药勺喂到主子嘴边。 “小姐不喝就先端下去,何必这么逼着她呢?”化鹤含泪,看下不去了,想要夺走雾柳手上的药。 然而雾柳冷静得可怕,她躲过了对方的手,依旧用平淡而舒缓的语气说:“我们心疼主子,贝勒爷也心疼,可旁人呢?如今后院里虎视眈眈,格格片刻的松懈就会叫旁人有机可乘。” 化鹤不忍道:“道理都明白,可府上剧变,小姐她怎么受得住!” 雾柳将药放在小几上,对柔则轻松道:“格格,您自从被贬庶福晋到今日,纵然可以伤心,可您即将为人母,夫人为您操了一辈子的心,您也要替小阿哥打算。” 柔则听了这样的话,神情终于松动了些,双手缓缓放在隆起的小腹上,终于又无声地落下泪来。 “格格,您在这里可以尽管痛哭,可您一定不能与贝勒爷再离心了,否则,咱们真的是如履薄冰了。” 柔则抽噎道:“是了,如履薄冰,可我、额娘还有哥哥,究竟是冲犯了什么,竟然落得这样的下场!” 雾柳与化鹤对视一眼,不得不低声道:“格格,夫人最后递出来的信儿,只有四个字,您既然不想下场凄凉,就不得不振作起来!” “哪四个字?” “起因宜修。” “宜修?!”柔则大骇。 雾柳重重地点头:“格格好好想一想,露荷和为莹陆续出事,谁能有这样的手段,除了福晋,再无旁人了。” “她从小谦卑恭敬,如何敢害我?”柔则仍然有些不肯相信。 化鹤终于忍不住道:“小姐细想,她是庶女出身,月侧福晋早也说她素日是两面三刀,面甜心苦,您得贝勒爷的喜爱,她如何不嫉妒您?不暗地里下黑手?” 雾柳沉沉道:“格格再想,多少年了,府上一直风平浪静,自从去年那个乌苏氏来了,夫人一直吃亏,如今又遭此陷害,您不觉得太蹊跷了些吗?” “贱妇!生生搅得我家破人亡!真是天煞魔星!”柔则深恨至极,头一次这般唾骂起来。 雾柳又道:“格格,您有没有觉得,乌苏氏与福晋有几分相似?或者说,也许与乌苏氏长得相似的,其实是福晋的额娘,扶璇姨娘?” 此言一出,柔则与化鹤皆是大惊失色,扶璇,一个在府中几乎除了死亡与产女,从未产生过水花的名字。 “难道?难道!”柔则不禁失声。 雾柳深深点了点头,眸色沉沉:“或许,这个乌苏氏与福晋也是脱不开关系的,如果我们真的能找到蛛丝马迹,然后告诉老爷,就能救夫人了。” 主仆三人又絮絮说了许多,柔则的心里终于有了七八分的怀疑。 其实日子过到这个份上,倘若她甘愿承认与母亲的失败,那就真的没有了指望,一旦人失去了指望,那一份心气就泄了,就再也不中用了。 所以,她甚至欣喜揪出了一个暗处的敌人,可以把自己的不幸归咎在她是身上,纵使丫头的揣测没有任何凭据,纵使那个人,是她素日最亲厚的姐妹。 仇恨,也是一种活下去,活得好的动力。 晚间四爷匆匆回府来到蘅清苑的时候,柔则已然喝完了药,用过了膳,他瞧了一向柔弱的爱妾含泪的模样,怎一个心疼了得,可即便他贵为皇子,岳丈的后院,也是无能为力的。 于是便留下陪伴柔则,只差遣了苏培盛来宜修这里说一声,明日一齐去乌拉那拉府吊唁。 第二日一早,宜修听说蘅清苑一晚上都是静悄悄的,没有哭闹,也没有什么身孕不好的消息传出来,她细细一想,其实便知道了,除了那个雾柳,再无旁人有这个本事提点。 于是自顾装扮得稍稍简素了些,穿了一件素色的衣裳,身为皇室福晋,除非是宫中皇室的丧事,其余时候都用不上白色。 刚刚梳妆打扮好,又托付了染冬留下好好看顾弘晖,便打算出去。 按照宜修的预测,四爷是要陪柔则一齐走的,谁知对方却从蘅清苑赶了来。 宜修笑问道:“贝勒爷怎么没和柔格格直接在府门口等着妾身?” 四爷执手,浅浅一笑:“我怎好抛下福晋呢?还是一齐走,菀菀已经梳妆好了,已经在门口马车上候着了。” “柔格格也快四个月了,不如您还是与她一辆马车,陪同稳妥些?” 宜修感受手心的温度,她已经很久没有再体会到这样的温暖,这样的体贴或许代表着尊重和亲近,但绝对不是爱,所以她带了一份戏谑的心情,有意要试一试对方。 四爷失笑:“你到底是我的福晋,这样的大日子,合该你在身旁,菀菀有人伺候着,不会有什么不妥。” “好,那咱们快走,别叫她等急了。” 见贝勒爷如此回答,宜修浅浅一笑,他心中纵然还有柔则,可如今他终于也意识到了,妾就是妾,终究是比不上自己这个皇上亲点的嫡妻。 第114章 成为嫡女 待到了府门口,柔则在这样七月流火的日子里,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披上了素白梅花披风,行动时露出了里头一身素缟。 宜修敏锐地瞧见,贝勒爷的双眸已经有一瞬微不可觉的不悦,然而很快,下一秒又是那样的爱恋与怜惜。 “妾身给福晋请安。” 柔则摸着肚子缓缓对宜修行礼,然而她泫然欲泣的双眸却紧紧抓在四爷身上,身子也是要低不低的。 可是她缓缓福身的时候,不仅是宜修安然地受了她的礼,居然连四郎都默许,没有开口叫免礼。 “柔格格,你有着身孕,要多当心些,快起来。” 柔则只能咬牙行了全礼,才得到了宜修含笑的赦免,她心下莫名因为这样一件小事而起了怒火。 若非是额娘和哥哥出事,她何必身怀有孕还这般委屈? “多谢,福晋,关切。” 然而四爷是不知道两个女人之间的明枪暗箭,他只觉得妻子贤惠大方,爱妾识礼恭敬,一派和睦罢了,也是可笑。 宜修拉着四爷自顾上了马车,她如此其实也不必太在四爷面前装模作样体恤柔则,未免矫情做作,失了正室风范。 更不必对柔则客气,柔则早也不是刚刚入府的柔则,她身边有一个雾柳在,她迟早会憎恨上自己。 其实,若母废兄亡的是宜修,她恐怕一瞬间就能想清楚是谁在背后捣鬼,或者,在某一日对方不亲切叫自己“姐姐妹妹”的时候,就应该察觉到一样。 车轮滚动,一行人到了乌拉那拉府,这一次出来迎接的,除了一身纯白的费扬古,他的身旁还多了一个有孕女子的身影。 “给四爷请安,给福晋请安!” 这是宜修第二次见乌苏孤兰,她如今有孕八个月,与柔则的三个月比起来,她的气色显然更好,甚至比之前更好,面若桃李的形容是最恰当不过了。 她这一次的出现也是十分令宜修满意,处处小心谨慎,她虽然陪同费扬古一起出来,却并非并肩而立,而是微微后退了半步。 一行人被迎了进去,但见府中上下一片白色,仆从丫头都是一副悲切伤心的模样,可行事却又稳妥不乱。 宜修微微赞赏点头,与四爷并肩而行,后面紧跟着垂泪不止的柔则,费扬古在四爷侧后旁,孤兰也紧跟着。 几人到正厅坐下,四爷不想戳人的伤心事,只略微宽慰了几句,谁知费扬古却伤心不止,反常地把慎别兰的恶行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又把乌苏孤兰夸了一番。 四爷见状,只能有些尴尬地附和点头。 柔则原本还伤心难忍,与阿玛恨不能立刻倾诉心事再为额娘求情,可如今见阿玛当着四郎和宜修的面这般羞辱额娘,顿时大哭出声,十分失态。 “阿玛!额娘再有错,您也不能这么说她呀,正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她是您结发二十余年的妻子,您怎么能为了一个妾室这样羞辱他!何况这背后有没有内情还不知道呢!” 说罢又自顾伏在案上痛哭不止,抽抽噎噎,把四爷和丫头们都吓得不轻。 宜修原本浅品香茗,见柔则又哭又闹,得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却也只端坐着,柔则的阿玛和夫君主子都在这里,无需她出头。 果然,费扬古见柔则如此,略有了不悦了之意,可他说不得,只默着不说话,乌苏孤兰却挺着八个月的肚子含笑端坐,丝毫不恼,仿佛没听见下堂妻遗女称呼自己为“妾室”。 四爷是何等人精,一开始听费扬古那么说自然是懵住尴尬,可早就会意过来,是故意为之。 满屋子只有菀菀一个人不明白,可谓当局者迷,也是情有可原,于是忙柔声哄了几句。 柔则这才勉强止住了泪,怨恨地瞧了瞧费扬古,赌气再不说话。 费扬古道:“庶福晋从前的院子仍然留着,可要去休息?” 柔则倔强道:“不去。” 费扬古见她这个模样无法,只能瞧了瞧孤兰,又瞧了瞧座上毫不掩饰浅笑的宜修,忽然携孤兰起身行礼。 宜修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忙抢问道:“阿玛和夫人这是何故?” “福晋如此称呼,妾身卑微,实在不敢!”乌苏孤兰听宜修这样称呼自己,受宠若惊。 四爷眨了眨眼,见菀菀的脸色越发不好,到底也没有开口。 费扬古见状,郑重道:“四爷,福晋,此正是下官今日要说的事情,慎别兰已经下堂而去,府中不可无主母,却未有可堪匹配的,唯有乌苏氏尚可,又有子嗣之功,所以扶为平妻。” “这我也已经听说了,”四爷点点,却又不解,“不过这是大人家世,纵然福晋和庶福晋在此,大人也无需如此郑重。” “一定要慎重的。”费扬古颇有深意地瞧了宜修一眼,又露出追忆惋惜的神情来,“其实昔年福晋的亲额娘瑚雅拉氏,倒是德行出众,只可惜弃世太早。” “是个福薄的人呐。”四爷叹了一叹。 费扬古来了精神,忙道:“所以下官意欲追立瑚雅拉氏为正妻,乌苏氏为平妻主事。” 此言合情合理,在四爷耳中也不算太出乎意料,可旁人就未必了。 “阿玛!你在说什么?扶璇姨娘怎么能做您的正妻!?” 柔则顿时大惊失色,反常地发出了一声叫喊,这样的嚎叫像宁静的夜里夜枭骤然的一声高鸣,尖锐和焦急。 可费扬古与孤兰只是淡淡地瞧了险些气晕的柔则,便淡漠地撇开了眸光,依旧热切地黏在宜修身上。 “所以,从此福晋便是嫡出女儿,皇家玉牒上是三年一更正,还望贝勒爷与福晋早早报上。” 宜修起身,浅浅福身:“本福晋和额娘,多谢阿玛。” 费扬古连忙截住,忙不迭道:“福晋折煞老夫了。” 乌苏孤兰盈盈一笑道:“恭喜福晋,恭喜夫人。” “四郎!” 柔则又是一声无力的哭求,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正座的四爷。 她见一家三口这般亲热的模样,几乎是不可置信,从前,阿玛是最喜欢额娘的,也最疼爱自己和哥哥,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 第115章 小闹灵堂 “柔格格有些伤心过度了,雾柳,把她扶下去休息。” 四爷见菀菀失态多次,知道她额娘和哥哥都出了事,自然是心疼的,可是再心疼,眼下当着宜修和费扬古的面,他身为四贝勒,也不能再放之任之了。 何况他虽然心疼菀菀却也也真心同情不起来她的额娘慎别兰,一个极度刻薄又心狠手辣的女人,居然因嫉妒妾室有孕便能痛下杀手,还意外的害死了自己亲生儿子。 这非但不会叫人同情,反倒会让人觉得是老天对她的惩罚! “四郎!”柔则原本苍白的脸颊顿时又白了几分,活像纸扎的人一样,不免又走到他的面前,露出受伤小鹿般哀求的神情,“四郎,菀菀求求您,好好劝一劝阿玛!” “菀菀,你是太累了,还有着身孕,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你听我的话,先下去休息下,好吗?”四爷见状也急得起身,尴尬地望着宜修和费扬古,却也是温声细语。 乌苏孤兰见大家各自为难,忙也笑了起来,上前几步劝道:“庶福晋,您还是听你阿玛和贝勒爷的话,您从前的院子妾身已经早早叫人收拾妥当了。” “你!好一个乌苏姨娘!” 柔则回过身来,愤恨地盯着她,柔声吐出刻薄的字句。 “你从前在我额娘面前不过一个妾室,做小伏低到今日,偏有了子嗣阿玛才抬举你,如今我哥哥亡故,你却在我跟前做出一张笑脸,是何居心!” “呵呵,庶福晋,虽然您额娘犯下大错已经下堂而去,可妾身依旧尊您是府上的大姑奶奶,即便您回来祭奠大公子,妾身如今算是您的半个嫡母,却也不能不给您一个笑脸。” 乌苏孤兰几乎是被柔则指着鼻子骂,却仍旧不恼,只浅收了笑意,然而很快,这一丝笑意也消失了,她骤然冷下了脸来,就源源不断地垂下泪来。 “给您这样的笑脸,也是因为贝勒爷和福晋主子的缘故,您别笑话妾身是妾室扶正,妾身称您一句‘庶福晋’也是体面话,若您不是嫁的咱们四贝勒,恐怕也不过是一句‘姨娘’的称呼,连一声‘格格’都攀不上,何苦在大公子灵前这么护着杀害他的凶手呢?” 这一番话是暗指柔则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别忘了她哥哥的死因,更别忘了宜修在前,这里可没有她一个妾室庶福晋说话的份。 “住口!”费扬古生生等孤兰说完这一大长串话儿才愠怒呵斥,“四爷面前岂有你一妇人饶舌的地方,纵然你伤心,也不该冲撞了贵人,你有几条命担着?!” 孤兰听了呵斥,迎着柔则青白交加的面容和四爷又尴尬又有些担忧的神情,不住落泪,悲悲苦苦的就要跪下去。 “夫人不可!快快请起,到底是庶福晋言语鲁莽了。” 四爷见孤兰这副模样,又艰难地挺着肚子,连忙给宜修使眼色,他这老狐狸岳丈说的话每个字都是暗示。 分明是指责菀菀不该在自己面前饶舌,更不该冲撞自己、身为福晋的宜修和身生父亲和如今的新嫡母,而最后一句质问分明是提醒自己,乌苏孤兰还有着身孕。 “柔庶福晋言语冒犯了,只是不知您如今抬为平妻,本福晋该如何称呼才是啊?”宜修饶有兴味地扶起孤兰,却瞥着阿玛,连忙替四爷岔开话题。 费扬古连忙道:“福晋的额娘为正妻,从今以后便是府上的大夫人,乌苏氏为平妻,但到底也年轻,如今福晋一定要抬举,只称呼小夫人便罢了。” 宜修颔首笑道:“极好。” “阿玛!” 柔则险些要被气得吐血,被四爷扶着的身体也气得发抖,她是尊贵的四皇子的格格,怀着皇家血脉,回家吊唁却被乌苏氏这个贱人羞辱! 于是她翻了翻眼珠子,作势就要晕厥过去。 “哎呀!妾身的肚子好痛啊!” 谁知不待柔则发作,一直盯着她的乌苏孤兰立刻就捂着比她大上许多的肚子哎呦起来,小脸都皱在了一处,几乎就要站不住。 费扬古忙搀扶住她:“孤兰,你怎么了这是?” 孤兰身边的小丫头急忙跪下道:“回禀贝勒爷、福晋、老爷,小夫人昨日受了大惊吓,又为着大公子的丧仪,昨夜操劳到深夜,今日更是起得早,大夫说了不能操劳,还说更不能伤心委屈受刺激,否则……” “快把夫人扶下去休息,请大夫来!” 说罢,乌苏孤兰就被几个小丫头搀扶了下去,留下尴尬至极的四爷和吓得不轻的柔则,以及始终一脸微笑的宜修,还有满脸担忧的费扬古。 闹出这个样子,柔则终于也知道为什么自己的额娘斗不过乌苏氏了,因为她今日是真的开眼了。 四爷临出门时不忘答应费扬古,说是会把宜修的出身更正报上的,柔则听了哭得更厉害了,却也无法阻止,二人一同到了院子里休息。 宜修便和费扬古一起去到了祠堂,费扬古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早早将大门洞开。 父女二人屏退了仆从,无言地站在了一堆灵牌和香火正中,费扬古甚是站在了宜修的后面。 宜修细细望着上头的牌位,里头有两座很点眼,都是新做出来的,摆放在前头的一个上面写着:“费扬古之妻瑚雅拉氏之位”。 烛火熠熠,香烟袅袅,无一不昭示着这里的肃穆,却也是沉闷得可怕,宜修已经很久不与阿玛这么单独地在一起了,自重生以来,这是第二次见面。 “福晋可满意?” 宜修盯着额娘的牌位,轻笑一声:“阿玛可心安?” 又是死一般的沉寂,身后才传来了一声似乎亘古悠长的叹息。 “为父犹感歉疚啊,只叹自己年纪渐长,不能再为你们母女多做些什么了。” 狐狸也会落泪吗? 宜修是不信的。 唇畔笑意泠然:“是吗?在这里,只有我和您,还有额娘,您终于想起来,我是您的女儿了。” “你是我最爱的女儿,你是扶璇和我的女儿,我怎能忘记呢?”费扬古动容地走到宜修身侧,盯着她的面容,似乎想找到一丝故人的影子。 “小宜,你怪阿玛吗?可阿玛从前也是受人掣肘,不得已,只能冷落你们母女以保你们二人的平安呐!” 第116章 知女莫父 “这个灵位,本福晋,还不太满意。” 宜修并不看他,仍然盯着那块灵位,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哪里?” “把我额娘的名字,也写上。”宜修作出了平日最端庄的笑容,看着他的眼睛,“我怕阿玛也忘了额娘的名字。” “好。”费扬古点了点头,又道,“小宜,你和你额娘,阿玛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小时候的你其实很……” “过去的事情不必再提,我也不想记得。” 宜修生冷地打断了他:“阿玛别忘了,我是四福晋,不是从前的小宜了,额娘也早就不在了,阿玛是聪明人。” 费扬古笑了笑,点点头:“福晋说得是,是我昏聩了,还说着这些胡话,罢了,既然福晋不想听这些过去的话,我倒是想说说眼下的事情。” “什么事情?”宜修转身,戏谑地望着对方,“是星辉的丧仪,还是慎别兰的处置,或是旁的什么事?” “是柔则的事情,”费扬古叹了一口气,为难不已,“福晋,她额娘是十恶不赦,我会关她一辈子,让她受尽惩罚,生不如死,可是柔则,终究也是你的姐姐,从来也不曾待你不好过,如今你是嫡福晋了,她却……” “阿玛到底想说什么?”宜修听得不耐烦,直接打断了他,原本戏谑的目光换成了探究,不是恼怒,而是一种想要洞穿这个老狐狸心思的探究。 费扬古叹了一口气:“柔则心思简单,甚至比她额娘还要愚蠢,这样的人是不会成为你的绊脚石,我知道福晋心中对许多人有恨,可这里头不应当有柔则。” 宜修笑得讽刺:“阿玛要慎言,本福晋坦坦荡荡,从不会把谁当做绊脚石,也不会恨谁,阿玛可不要以己推人了。” “是,是老夫失言。”费扬古直视宜修的眸子,似乎也要寻找出一丝愤怒或是委屈,可小女儿的眼睛里只有讽刺还有平静,以及古老的苍凉。 “福晋,慎别兰会得到应有的下场,可柔则身为下堂妻的女儿,日后在府上会更加如履薄冰,福晋恐怕也很难顾及周全,所以阿玛有个不情之请。” “想问问福晋,能否同意将星辉和柔则一同过继给扶璇,也好有个体面的身份。” 宜修抿紧了双唇,眸中终难抑制积年的怒火,这样的怒气更像是地狱里用冤魂炼出来的冥火,看着阴冷刺骨,烧在身上却是万劫不复。 烛火在静谧中摇曳,似乎也有了声音,宜修的双眸紧紧攥住费扬古试探的视线不放,第一次露出了复仇饿狼般赤裸裸的眼神,一步步紧逼上前。 “大人说什么?本福晋没有听清楚。” 费扬古看到宜修露出这样的神情,就好像母狼死后留下的小狼,遇到了仇敌一样,不死不休。 “老夫……” “柔则是怎么来府上做这个格格的,你怕是真的忘了,这是她自己千方百计费尽心血,毁了苏家婚约求来的,一切皆是因果,没有人逼她。” “慎别兰的女儿,是柔格格生平最得意事,怎好剥夺?”宜修泠然勾唇,却再无一丝轻松。 “是老夫失言了,福晋就当一阵风刮过。”费扬古默然,避开了宜修炽热的视线。 宜修冷哼一声:“你是真的忘记本福晋的额娘怎么死的了,否则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四福晋,你果然是知道的。”费扬古似乎毫不意外,反而叹了一叹,“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福晋的意思,老夫明白了,她的命数谁也插手不了,若是与星辉一样,也是自找的。” 费扬古这么识趣就改口,宜修却默然了,半晌后才连连冷笑。 “大人的态度反复无常,叫本福晋听着都寒心。” 费扬古笑而不语,宜修却懒得再与他饶舌。 “记得把额娘的灵牌换一换,也要把慎别兰看管好了,别和从前的宁沁一样跑了出来再别关回去,太不体面了。” 说罢,宜修便转身,要往外头出去。 “孤兰是个极好的女子,温柔谦和,知进退,只做平妻,甘愿请扶璇为正妻,她也很赞同,不过她最出众的却不是这个。” “而是很有本事,福晋,可放心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喟叹,令宜修的身形一顿,噙着的冷笑越发放大,不愧是她宜修的阿玛,父女一脉,连狠毒冷血的心肠都是如出一辙,也果然,他是知道的。 借刀杀人、装聋作哑、顺水推舟、故作好人。 “星辉都没了,阿玛怎么还有心思想这些?” 宜修缓缓回过身,挑眉看着一脸轻松愉悦的费扬古,一点都没有死了儿子的悲戚。 他上前来给宜修作揖,笑得意味深长,却再无慈父的面孔,只有最原始的嘴脸。 “福晋,下官方才的话不要放在心上,您是下官最出色的孩子,下官永远只会支持您和大阿哥。” 晖儿……宜修眯了眯眸子,暂且按下心中的杀意,没错,在费扬古说出过继柔则的一瞬,她的杀心就再也按捺不下去了。 可这一瞬,她忽然又意识到,他是在试探自己,看自己够不够狠,能不能狠到底,能不能六亲不认,彻底把柔则压死,甚至不认他这个亲生父亲。 若果她方才露出了一丝感动和对柔则的怜悯,费扬古就一定会顺水推舟抬举柔则,两个女儿一起押宝。 可他见到了自己的反应,确定了自己的果决与杀伐,所以才口风一转,作出了政治上的投诚——他会支持自己的大阿哥,而非柔则肚子里的那个。 自己如果是个聪明人,就会听懂他的话,若是个蠢钝的,那他更不怕方才的话会招来报复。 不过孤兰的事情,已经足以说明自己的手段,所以,才会有了今日的这一番话,投诚之前还要做最后的资格试探。 知子莫若父,所言不虚。 “呵呵呵!”宜修忽然咯咯笑了起来,背对阳光的她,显得有一丝阴冷的可怖。 “阿玛啊阿玛,您还真是我的好阿玛!” 父女二人,心照不宣,缓缓一笑。 第117章 中秋流霞 星辉的死亡和慎别兰的丑闻成为京中“脍炙人口”的故事,甚至连说书摊子都编了因果报应的笑话出来。 府上又流传出意思,乌拉那拉家虽容不下慎别兰这等毒妇,但念及其为宗室女,有生养之功,故而在家里软禁数日后,上达天听。 万岁爷震怒,下旨将慎别兰除名宗室,废为庶民,余下任何处置交由费扬古自行决定,此事便到此为止。 然而出乎大家意料的是,费扬古并没有直接处死慎别兰,却是反常地继续幽禁在府里,至于过的什么样的日子就不得而知了。 于是柔则这位大小姐一夜之间从千尊万贵的乌拉那拉氏嫡女跌落,成为下堂罪妇遗女。 而四皇子福晋,宜修,却摇身一变成为名正言顺的乌拉那拉氏嫡出的二女儿。 从此宜修在府中威望更高,愈加风光,而柔则自从乌拉那拉府上回来后,就一直郁郁闷在蘅清苑,足不出户,日日与汤药为伴,越发颓靡,把四爷急得不行。 这便成了府上的笑话,而栖梧苑门庭若市,居然连齐月宾都时不时来给宜修见礼。 待过了万寿节,宜修便忙着筹备中秋月圆之节,幸而她是一贯做熟的,轻松便布置得妥当。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大家尽饮!” 早早散了宫中的宴席,家宴之上,四爷举杯邀请,宜修携众妾饮尽一番。 宜修也举杯笑道:“满堂惟有红花烛,杯且从容,歌且从容,请贝勒爷与诸位姐妹再饮此杯。” “好!”四爷喝彩,痛快举杯,一口饮尽。 柔则只以杏仁茶代酒,其余众人皆又喝了一杯,恭敬奉承了宜修一番。 歌舞酒饭过后,四爷带众人又在满庭桂树下赏月,自是明月清风,疏朗快意,不甚悠哉。 待一番吟诗作对,畅聊古今,众人又逗了弘晖玩笑,更是热闹非凡。 只有柔则体力不支要率先离去,谁料苗笙语也是酒过三巡撑不住,也要散了去,齐月宾见状便自告奋勇陪着柔则回去。 四爷自然答应,只是这么一来,破尘苑里只留下不甚通晓诗词的甘惠淑和不知风雅的柳令娴,好在二人也是知趣的,在那三位走了没多久便也告辞离去。 四爷有些微醺,见月下美人宜修,比之刚入府的时候更添了一丝成熟韵味,不觉越看越心动。 “你今儿别回去了,只留在我这里。” 宜修笑着推辞道:“晖儿一个人回去,怕是害怕呢。” 晖儿识趣地趴在宜修怀里,两只小手捂着眼睛,摇头道:“怕怕,怕怕~” “哈哈哈,小人儿鬼精灵!”四爷见状哈哈一笑,又把儿子接果抱在怀里,“那你也留在阿玛这。” “好耶!”晖儿高兴得直拍手。 四爷暧昧看向宜修:“夜里叫染冬陪着他,在旁边暖阁就是了,不耽误什么。” 宜修尴尬一咳嗽,也不说话。 晖儿瞪着大眼睛道:“什么事,阿玛?” 四爷见素日端庄的宜修难得窘迫,倒似菀菀般流露出这样的情态,不觉越发兴起。 “没什么事,晖儿,玩了半日,困了?染冬,抱阿哥去暖阁,别在外头着凉了。” 染冬意味深长偷笑,抛下宜修就把抗议的弘晖抱走了。 “阿玛!额娘!不困困!” 弘晖的声音越飘越远,四爷坏心凑到宜修面前。 “怎的?晖儿都要两岁了,你反倒害羞起来了。” 其实宜修哪里是害羞,只是在弘晖面前有些尴尬,甚至窘迫,毕竟那是个会说话的娃娃了。 “哪有,贝勒爷说笑了。” 四爷嘶了一声,带着几分酒醉,调笑道:“贝勒爷?菀菀总是唤我四郎,你怎么就不肯叫呢?叫声来听听。” 宜修见面前人才二十五岁,年轻的面庞说这样的话倒是不过分,可一想到他日后的狠辣无情,只觉得恶心。 “爷,您醉了。” “你呀总是那么识礼,丝毫不越矩。”四爷呵呵一笑,起身来作势要抱起宜修来,“今儿就由我伺候你。” 说罢,宜修便被他一把抱起,生生吓得不敢动弹,这人喝多了就是会发酒疯,居然对自己这么亲近起来了,难怪日后酒后被人拿来做文章。 四爷见宜修如此惊慌失措,没有素日的体面反而越发来劲,故意踉踉跄跄地抱着她往寝卧内走,有意更要吓她。 “快放妾身下来!” 宜修是真怕对方把自己摔了,却也不敢乱动。 “哈哈哈哈!” 这般消遣愉悦,宜修却瞧见院门外苏培盛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不由得赶紧拍了拍他后背。 “贝勒爷,苏公公来了!” “苏培盛,你好大的胆子!”四爷愠怒回首,却不撒手。 苏培盛却跪下,战战兢兢道:“爷,蘅清苑出事了。” 宜修和四爷赶到蘅清苑的时候,望见床上痛苦挣扎的不是柔则,而是下身不断出血的苗笙语。 “贝勒爷,福晋,苗格格约莫不一个多月的身孕,现下已经出红,恐怕有些难了。”周府医深锁眉头,直直叹气。 “保不住吗?你是府里积年的老大夫了,难道这也保不住吗!”四爷的酒已经完全醒了,又悲又怒。 周府医忙跪下请罪,叹息不已:“爷恕罪,妇人胎气不足三月实在不稳,今日饮酒活血暖身,原是无大碍的,可苗格格原本就是不易有孕之身,从脉象上看,今日是动怒动气,加之被强行罚跪,实在是回天乏术啊。” “下去熬药,尽力保全便是。”四爷闭了闭双眸,他知道周府医不是庸医,也不是推卸责任。 宜修痛心道:“爷,您还会再有孩子的,柔格格已经快九个月了,您很快就会再有孩儿的。” “福晋,徐府医在不在?或许她还有法子呢!”宜修的出声,叫四爷忽然抓住了救命稻草。 宜修无奈摇头:“徐府医已经四个月的身孕了,近日都不常在府上,即便她在,叫她来看这妇人出红,也是不妥的,温大人怕也是会吃心。” “菀菀,齐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四爷自是回天乏术,只把目光投向一旁吓得瑟瑟发抖的柔则和齐月宾,语气里已然几分怒意和责怪。 第118章 罚跪小产 “贝勒爷明鉴!今日我们格格喝了几口酒,与柔格格发生了几句口角,谁知月侧福晋就动了怒,硬是要她身边的安宁用力把我们格格摁在了地上,可怜我们格格说了身子不适不能跪,还被安宁按了好几次才跪着了,谁知才跪了不到一刻钟,就晕过去,身下就出了血,呜呜呜!” 柔则和齐月宾没有说得出来话,银钗便哭哭啼啼地出来跪下喊冤了。 “你们两个好糊涂啊!苗格格已经说了身体不适了,你们怎能强行责罚!?” 宜修立刻怒目而视,其实在苏培盛来报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 苗氏和前世一样在柔则后头有了身孕,不过这一次不是在白天被身为福晋的柔则罚跪,而是被齐月宾出头责罚了。 齐月宾连忙跪下请罪:“妾身知错,妾身看不下去苗格格藐视您和子嗣,不宽和姐妹!这才想要小惩大诫的。” 银钗哭道:“什么小惩大诫,方才月侧福晋口口声声与柔格格商量了,定然要这秋日夜里叫咱们格格跪满两个时辰,可怜见的,夜里露重,可不要冻坏人了!” 柔则见四爷看自己的眸光从未像今日这般阴沉,带着许多质疑和责备。 忙托着肚子也跪下了哭泣:“四郎!菀菀没有要害人的心思,菀菀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不肯说自己身怀有孕,真的只是气急了她诅咒菀菀和您的孩子,这才怒极攻心,希望月侧福晋对她施以惩罚的!” “啊!” 里头的苗笙语又发出了一声惨痛的叫声,这是四爷从前在甘惠淑面前听过的,而这一次,却和柔则直接扯上了关系。 银钗忙又道:“爷,我们格格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孕了呀!” “她,已经说了身子不适,纵然她口出恶语,可宜修是福晋,你们大可告诉福晋,主持公道,就算是来告诉我也无妨!” 四爷压着怒气,眸中噙泪,尽然有些委屈。 “可为什么,一定要在这样的日子里,私自责罚她!” 柔则泪眼婆娑,不相信如此。 化鹤见状,忍不住哭道:“爷,您不知道苗格格骂的多难听,都是庶福晋的名分,可她方才当面就辱骂我们格格是罪妇之女,定然也是心肠歹毒,说是格格害了甘格格的孩子,她还诅咒说,天道轮回,柔格格的孩子定然也生不下来,就是生下来了,也是活不长的!这样的羞辱,格格怎么能忍得下去!” 四爷听到化鹤的话,不可置信地望向银钗,可对方只是畏畏缩缩的说了几声没有,再也不敢大声辩驳,便明白化鹤所言不虚,更是震惊苗氏背后的恶毒口舌。 “贝勒爷息怒,都是妾身的错,是妾身执意下令责罚,一切罪责都由妾身担着。” 齐月宾追悔莫及,可她也明白,四爷未必心里不明事理,只是一时难以接受,一定要有一个宣泄口罢了。 眼下他听了化鹤的话,已经面目松动,不如自己先出来认罪,也好说话。 然而化鹤却画蛇添足,又道:“贝勒爷,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身孕呢,何况已经快两个月了,周府医也说了她不易有孕,说不得是她胎气不好,故意激怒我们格格,然后……” “闭嘴!”四爷原本还心软,听化鹤这么一说又怒了,骤然大喝起来。 “我相信苗氏口舌恶毒!但天底下岂有母亲用孩子的命去陷害他人!” 这句话像是触碰到了宜修的痛处,上一世,她可不就败在这个上面吗?贱人甄嬛就是用她的胎生生陷害了自己,害得自己满盘皆输! 于是也怒斥道:“放肆,苗格格纵然再不对也轮不到你来搬弄是非,她说的话固然恶毒,但你的揣测也是叫人瞠目,还不退下!” 化鹤只能悻悻退下,雾柳想要上前再求情,柔则却已经跪在了四爷身畔哭诉。 “四郎,菀菀真的不是有意的,你相信菀菀的,对吗?” 四爷深深地盯着柔则娇弱的面容,心里忽然就闪过了为莹的脸还有甘惠淑小产的模样,耳畔又是苗笙语的痛苦哀嚎。 “菀菀。” 这一句呼唤却没有了往日是温情,是质疑的、薄情的、冰凉的。 “四郎,你……”柔则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有些不可置信。 宜修垂眸劝道:“虽然苗氏有错在先,可她却也失了孩子,也算是口业报应,但这件事闹得太明面上了,宫里问起来怕是瞒不住的,若不有个交代,恐怕娘娘和皇上……” 四爷深深吸了一口气,狠心道:“齐氏,每日傍晚在院内跪上两个时辰,一边跪着,一边抄写往生经,为小阿哥超度忏悔;柔格格,到底也不是下令的,何况也受了委屈,还有身孕,只禁足三个月以示惩戒。” “你们,都先起来。” 说罢,四爷伤心地垂下头,说到底,这件事苗氏恶语相向做的过分,菀菀和齐氏也不算冤了她,只是谁也不知道苗氏有了身孕。 但他也害怕这件事会不是意外,伤心又不敢多想,更不敢面对和深究某些事情。 柔则是略微松了一口气,其实她养胎,禁足几个月根本无所谓。 可齐月宾就吓得不轻,心里悲戚万分,无心之失,竟也要遭受这样的责罚吗?! 猛地一起身竟然血不归经,两眼一黑就直直倒了过去。 这把柔则吓了一大跳,忽然也捧着肚子喊痛起来。 顿时,蘅清苑就乱成了一锅粥。 “月妹妹,柔格格?你们要不要紧啊!” 宜修到底也摸不准柔则二人是装的还是真的,忙和四爷吩咐了,把府上所有的大夫都叫了过来。 可怜柔则这次却真不是装的,她自星辉去世后就一直伤心伤身,胎也养得不好,今日熬了半夜,又连着两次惊吓,这瞧着才不到九个月的身孕就要生了。 四爷一把将柔则抱到了隔壁暖阁床上,周府医慌里慌张地丢下苗笙语的方子,又跑来给柔则看诊,幸而稳婆是早就备下了,倒也不算危急。 然而才把柔则安顿下,众人又想起晕倒的齐月宾,小丫头们合力把她弄到了软榻上,由范府医看诊。 四爷和宜修只坐在暖阁外间等候柔则的消息。 然而这边柔则的哀嚎声刚起来,那头的范府医就满面春风来了。 “恭喜贝勒爷,恭喜福晋,月侧福晋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第119章 化险为夷 四爷显然被这样忽如其来的消息弄得没头没脑的,坐在榻上愣神了片刻,才不可置信地望着宜修。 宜修的杏眼也是瞪得浑圆,从前听到柳氏有孕、甘氏有孕的时候,都没有此刻听到齐月宾有孕的消息时感到震惊。 齐月宾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有孕?难道也和甘氏一样?因为她的重生,许多事情发生了改变,所以这个时候,居然连齐月宾也有了身孕吗? 宜修忽然一个激灵,她想到了齐月宾和柔则反常的交好。 纵然齐月宾年轻,还未沉得住气,但她早有心觊觎福晋之位,想把柔则变成傀儡,可也不至于做表面功夫做到这个程度,竟然维护她至此? 难道是…… “宜修,月宾,也有孩子了?!” 出神的宜修对上四爷又惊又喜的眼神,忽然一个激灵回神,面上也挂起了欣喜的笑容。 “范府医,你瞧仔细了?” 范府医忙躬身道:“回禀福晋,老朽不会看错的。” “您听见了吗,范府医也是府上的老人了,定然不会瞧错,妾身说什么来着,您这不又有了孩子了吗?” “这真是太好了!”四爷从榻上一跃而起,就要往外走,“宜修,就先在这里看着菀菀生产,我去瞧瞧月宾。” 宜修答应,和绣夏二人坐在暖阁榻上,瞧着忙忙碌碌的人,面上有焦虑神色,然而,只有她心里清楚,她在愁齐月宾的身孕。 齐月宾原本就是不易孕育的,所以前世在九子夺嫡之时,贝勒爷才会利用她打下年世兰的胎儿,一石二鸟之计。 可如今,胤禛只是个贝勒,太子尚在,纵然齐家势大,可他没有要提防的理由。 这又是一件棘手的事情,非得还是要自己做局,齐氏的孩子,绝对不能生下来。 “福晋。” 宜修也不知出神多久,苏培盛忽然躬身进来说话。 “什么事?” 苏培盛叹息道:“隔壁苗格格已经服了药下去,范府医把了脉,说,孩子没有保住。” “唉,可怜她了。”宜修不免也露出凄凄的神色来,“贝勒爷怎么说?” “爷的意思是,虽说柔格格与苗格格同为庶福晋,但如此恶语相向也是很不该,何况柔格格是性情中人,月侧福晋素来也不是多事的人,这件事说到底是苗格格不对在先,才会招致恶果,如今柔格格生产,月侧福晋也有孕在身,一场意外也实在怪罪不得,差奴才来问问福晋的意思。” “既然贝勒爷都这么说了,本福晋也没有异议。” 宜修了然的点了点头,其实看方才贝勒爷听说齐月宾有孕那高兴模样,就该猜到,这一道保命符来得及时,贝勒爷看在孩子的面上,怎么也会原谅她们二人。 又他问:“苗格格醒了吗?” 苏培盛惋惜道:“还未醒过来,不过爷已经叫人给送回流霞阁好好休息了,眼下爷正在内室陪伴月侧福晋,一会儿再过来。” 四爷摆明了不把苗庶福晋放心上了,甚至觉得对方罪有余辜,这态度在一瞬间就如此天翻地覆,反复无常,苏培盛都觉得有些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好。”然而宜修早就习惯四爷的阴晴不定,他是最看重子嗣的人,不过有些困惑,“好端端的,苗格格怎么送到蘅清苑来了,她的流霞阁可就在后头,隔了一条河罢了。” 苏培盛嘿呦道:“奴才听说,当时她们是在爷的破尘苑和蘅清苑之间的路上闹起了,这侧福晋和柔格格刚回来坐下,后脚那头苗格格就出了事,银钗她们都吓坏了,就近就送到这来了。” 此言一出,二人都心知肚明,银钗是个聪明人,苗氏出了事情,怎么能不栽死了柔则和齐氏身上呢? 待苏培盛退下,宜修无奈地摇了摇头,苗氏也是没福气的人,两世了,还是怀不住孩子,虽然前世她挑衅柔则是自己教唆的,可这一次可不干自己的事。 “啊!好疼啊!” 里头又响起了柔则的惨叫声,可见这一胎十有八九也是难产的。 “菀菀如何了?” 这时的四爷也从隔壁进来了,看样子是哄完了齐月宾,又忙来关心柔则。 宜修静坐着,无奈道:“稳婆和丫头们都在里头,这才进去两刻钟,怕没有那么快。” 四爷坐在宜修身旁,也只能耐心等候。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化鹤终于出来回禀,说是稳婆说孩子胎位不正,原本也还没有到生产的时候,孩子也不肯出来,只是今日受了大刺激才提前生产。 四爷忙又吩咐了周府医下去好好熬药,又叫丫头婆子尽心尽力,然后在宜修身边垂着头懊恼。 “都怪我,这事原本就是苗氏粗鄙鲁莽,冲撞了菀菀,方才我还那么疑心责怪她,这才让她早产难产,真是不该!” 宜修见贝勒爷说出这么冷情冷心的话,就知道柔则受难,他的老毛病偏心眼又犯了。 忙劝道:“爷,苗格格纵然粗鄙,冲撞柔格格,可她也失了孩子,您,也不必如此。” “她的孩子,怎么能和菀菀的孩子比?纵然她失了孩子,可菀菀如此这般受苦,我瞧着也伤心!”谁知四爷越发来兴,有些嫌恶。 顿了顿,又道:“何况你想想苗氏说的那诅咒,说不得如今她失了孩子就是她自己的报应,这便罢了,月宾也有着身孕,也不知今日吓着没有,算了,眼下只求老天有眼,保菀菀母子平安。” 一番话把宜修、绣夏还有苏培盛听得瞠目结舌,然而究竟宜修是最了解四爷的人,他不这么说倒是怪了,然而她虽然最早接受,心下却也恶心得紧。 前世的时候,他与柔则浓情蜜意,也是这样指责苗笙语吓坏了有孕的柔则,柔则非但没有任何责罚,反而越发得宠,苗笙语却被冷落。 一时间静谧尴尬,宜修合上双手,祈祷道:“难为柔格格了,孕中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今日方才顶不住了,阿弥陀佛,希望菩萨保佑,早早让她产下麟儿。” 第120章 真假难产(一) 副题:何为时势? 柔则的蘅清苑折腾到了深夜,饶是四爷也受不住,又因柔则的床又沾染了苗氏的血迹,故而只和宜修回去了栖梧苑。 然而柔则这一胎实在是凶险,一直生到了第二日傍晚都还没有生得下来,府上有名有姓的大夫,甚至是小药童都全部被叫去了蘅清苑看诊,除了宜修的徐广香。 “她醒了?” “回福晋,苗格格醒了,”染冬连连叹气摇头,“可怜一个人,还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孩子就活生生被跪没了,醒来之后贝勒爷也不曾去瞧过一眼,只有咱们去瞧一瞧了。” 宜修坐在案前专注地书写着往生经,她无需经文抄写,也能一字不错地默下。 绣夏静静地磨着墨,染冬立于案侧回禀方才的见闻。 宜修缓缓道:“徐府医,有劳你替本福晋瞧瞧她了,她的身子在怎么样了?” “苗庶福晋虽然醒了却有些神志不清,口里念叨着孩子,民女给她开了药,虽然她这一胎是没了,不过好好调理,身子也不算伤了。” 徐广香的身孕已然四个月了,不过她不大显怀,又有秋衣遮蔽,倒是看不出来,此刻端端正正地坐在下方的方凳上,恭敬回话,又叹了一叹。 “她也是个可怜人了。” “你肯去瞧瞧她,她也总算有个宽慰,也是你积福了。”宜修轻轻颔首,苗笙语的身子好得了,心却未必。 “如今满府的大夫都去了蘅清苑,依你的经验瞧瞧,柔格格到现在还没有消息,是不是很凶险,会难产了?” “这,民女未曾看过,不好说,不过——”徐广香斟酌了一番,方才道,“不过周府医休息的时候,我倒是听他说,无非是雷声大,雨点小。” “怎么说?”宜修惊诧,停下笔,抬头望她。 “周府医亲口说的,她昨夜里连羊水都没破呢,就光肚子疼,今天午后才破了,不过实在也真是产程慢的那种。” 宜修沉默思忖,好半晌才又问:“那昨夜稳婆说她难产,是怎么回事?” “这民女可就不知道了,羊水都没破,就说是难产,没这样的道理,不过是贝勒爷会心疼罢了。”徐广香难得露出不屑的神情来,柔则在她心里的形象更是狡诈小人。 绣夏蹙眉道:“可不是,阖府的大夫都候在栖梧苑,今晚怕又是一个通宵,苗格格那都没人照顾,太不像话了!” 宜修捏紧了指节,想到了前世晖儿断了气,也是这样,所有人围着柔则转,自己找不到一个大夫,更见不到胤禛的面。 柔则…… 染冬见宜修面色不好,忙问:“福晋,您怎么了?” “是太不像话了!”宜修敛下眸子的杀机,依旧是平和淡然的模样。 “绣夏,你去告诉贝勒爷,就说请范府医速速去流霞阁照看苗格格,韩府医去绛华苑瞧侧福晋,周府医忙了大半夜,今晚就不必去候着了,蘅清苑只许留万府医、薛府医和严府医伺候着便是了,你自行斟酌怎么说。” 绣夏忙答应,便出去传话。 徐广香见她离去,担忧道:“福晋,柔庶福晋素来心高气傲,惯常在贝勒爷面前扮柔弱,背后却强取豪夺,上次她还想抢了我去,您若调走府医,恐怕贝勒爷会不肯。” 染冬对她笑道:“徐姐姐都待了三年了,难道还不知道绣夏姐姐的本事呀?倘若贝勒爷不肯,那周府医可只能实话实说了。何况这是福晋的意思,自从南巡回来后呀,咱们爷对福晋的情谊可就和从前不同啦!” “是了,是了,我多虑了。”徐广香闻言也捂嘴偷笑,又道,“也该让贝勒爷瞧见她的真面目。” 宜修轻轻一笑,贝勒爷岂会不知道柔则的德行,无非是愿意娇宠对方罢了,于是不语又拿起笔,写完了最后三句。 “这里是九遍往生经,送去给苗氏,算是本福晋作为嫡母的一点心意。” 染冬接过宜修书写了一天的经文,感慨道:“福晋真是心善,如今也就您还肯为苗格格费心了。” “虽说是苗庶福晋是自寻恶果,但侧福晋和柔庶福晋也不是全无错处,这样的凄凉,真是可叹。” 徐广香的感动之中也有了几分愤慨。 待徐广香离开,约莫过了两刻钟,绣夏带着微笑回来了。 “福晋,贝勒爷同意了您的话。” “贝勒爷可曾迟疑?柔格格身边的人可曾阻拦?” 绣夏的笑意更大:“贝勒爷丝毫不曾迟疑,柔格格身边的雾柳还客客气气把您点名的府医们都送出去了。” 宜修的眉心微动,这一次,自己竟然这么轻轻松松的,就把柔则身边的府医给调开了,贝勒爷同意,柔则也不敢阻拦,府医们都听自己的。 权利、地位,真是个好东西。 宜修无言提起玳瑁紫毫笔来,一气呵成地写下两个字: “时势。” “嗯,很不错。”宜修搁起笔,举起纸张,似乎是赞赏绣夏,也似乎是在欣赏自己的字。 绣夏歪头问道:“福晋,这是什么意思?” “时也,势也,命也,运也。” 宜修缓缓一笑,一字一句地吐出,每说出一个字,她眉间的得意,就多染上一层。 “此之谓也。”就是这个意思。 “奴婢不懂。”绣夏这次真的不懂了。 不过她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宜修此举,是在相似的境遇里,用今生的嫡福晋身份,试探前世的冤屈。 所以宜修才这么眸色沉沉,得意风发,重活一世,自己是胤禛的发妻,有着孩子晖儿,更有着名正言顺的嫡出的身份。 而柔则这辈子,永远都不可能比得过自己,永远也不能再夺走原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福晋之位、太子之位、皇太后之位。 柔则前世的罪孽,还有她额娘从自己额娘手里抢走的东西,自己总算是都拿回来了,慎别兰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被休被除名,柔则成为庶福晋,马上就要生下一个病儿子。 可这些,还远远不够,宜修在想,她还要把柔则的立命之本——胤禛的宠爱,也慢慢剥夺。 “绣夏,以后,你就懂了。” 第121章 真假难产(二) 待天擦黑起了风的时候,染冬才送完了经文回来,宜修得知苗笙语下午的时候还有些神志不清,到了晚上终于回过了神,各种发疯哭泣,流霞阁的东西被砸了大半,吓得范府医都不敢进去。 “没了孩子,伤心嘛,这是应该的,叫韩府医上心些。” 绣夏替宜修系好云紫色如意暗纹披风,又和染冬提着灯笼跟在后头,出了栖梧苑。 “奴婢知道的,”染冬点头,又道,“苗格格虽然发疯伤心,可也记得自己庶福晋的身份,没敢藐视奴婢,还是收下了往生经,又哭又笑地烧了,最后还说多谢福晋关心和为她叫来府医。” 宜修微微扬着头,从容地走在已经走了无数遍的梅花道上,这红梅从破尘苑到蘅清苑,是贝勒爷特意为柔则栽种的,只可惜现下是秋日,都是光秃秃的一片褐色。 “呵呵,这就对了,该记的东西就都记住,看来她也不是神志不清呢。” 绣夏在前头引路,回眸浅笑道:“福晋别光念着苗格格了,方才化鹤来说,柔格格还没生下来,贝勒爷也告假了一日陪着。” 宜修笑了笑:“着什么急呢,今晚点几根蜡烛,说不得还得咱们柔庶福晋决定。” 话落,绣夏和染冬是明白的,都偷偷笑了起来,福晋这是讽刺柔格格故意让稳婆说自己难产,以博得贝勒爷的同情,也不知今晚是否还要装模作样呢。 主仆一路话里藏话地说笑到了蘅清苑门口,连忙都换上的焦心担忧的神情进去,与急得团团转的四爷一起等候着。 不过今晚可比不得昨夜的月圆之夜,柔则已经没有力气惨叫了,里头基本上是静悄悄的,这叫宜修凛然了起来,这模样才真像是难产的。 终于,两个稳婆颤颤巍巍地出来启禀道:“回禀贝勒爷,福晋,这,庶福晋生了快一天一夜了,幸而孩子没憋着,只是到底胎位不正,实在是难呀,若是这么拖下去……” 四爷凛眸,小心问道:“会怎么样?” “恐怕孩子出来了,也会憋坏的!” “无能!”四爷怒喝一声,“你们两个,昨夜就说菀菀胎位不正,当时信誓旦旦,为何现在又是这样的话来回本贝勒?!” 两个稳婆吓得跪在地上发抖,你看我,我看你,支支吾吾说不出具体的所以然。 宜修冷眼瞧着,心中更是冷笑不止,柔则都是生产的人了,还不知道避谶,昨晚还矫言自己难产,今儿晚上就真的难产了,看她怎么收场。 其中一个婆子看见四爷吃人的眼神,连忙磕头道:“爷饶命,老身二人学艺不精,若是请府上大夫或是宫中太医会泛金针正胎位的,便能救治一二!” 四爷瞧了瞧屋内,化鹤和雾柳都在里头伺候,便随手指到了棠雨,问道:“我记得还备下两个稳婆,人在哪里?” 棠雨忙道:“回禀贝勒爷,那二位婆子都在后厢房,眼下已然候着,只是经验不足里头二位。” “她们两个不中用,换那两个来。” 棠雨便匆匆退了下去,带了两个精神抖擞的婆子再入里头接生。 “你们,有谁会金针法!”四爷立刻瞪着跪了一地的府医。 全症科的万府医擦汗道:“老朽无能。” 专内症科的薛府医磕头道:“草民无能。” 专婴科的严府医咽口水,道:“草民无能,回禀贝勒爷,府上的周府医、范府医、韩府医也都不会。” 四爷一下如坠冰窖,不可置信道:“去,去把周府医叫来,他一贯是照顾菀菀的,一定有法子!还有,苏培盛,你派人拿了本贝勒的牌子,去温府,请温大人来!” 宜修连忙道:“贝勒爷,听温夫人说,温大人这几日在宫中当值,夜里也不出宫的。” “这么不巧!”四爷得捶胸顿首,来不及思索,“苏培盛,现在什么时辰了?宫里……” 苏培盛急急摆手打断:“爷,这个时辰,宫里早下钥了,非军情大事,不可夜叩宫门呐!” “贝勒爷,不能惊动圣驾。”宜修怕他脑昏,也劝了劝。 “天呐,堂堂贝勒府,居然请不到一个会泛金针的大夫”四爷深深地叹气,“苏培盛,先叫人请周府医来。” 四爷急成这样,宜修也没法阻拦,只能放任之,不过这样一来,周府医怕是要彻底记恨柔则了。 “菀菀若是有什么事,本贝勒就让你们陪葬!” “贝勒爷饶命啊!” 严府医终究是最年轻的一个,眼珠子一转,就道:“额,贝勒爷,福晋的徐府医是温大人的夫人,夫妇二人都是妇婴科的好手,听闻午后徐府医还替苗庶福晋看诊,不如……” 四爷连忙问宜修:“宜修,温夫人可还在府上?” 宜修无奈道:“早已经回府了,这夜里风大,温夫人已然四个月的身孕了,不能动啊。” 宜修紧紧盯住四爷,按照前世他对柔则的宠爱,这样的关头,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为她请大夫的。 “福晋,菀菀和孩子命悬一线,只能辛苦温夫人了。” “贝勒爷……” “宜修!”四爷眸色隐忍,“她是你的姐姐,肚子里也是你我的至亲血脉,你我夫妻,难道也不能体恤吗?我知道你心疼温夫人,待菀菀平安之后,我会给她许多赏赐感谢。” 果然,宜修扯起嘴角微笑。 “您误会妾身了,妾身是想说,请苏公公亲自走一趟,以示郑重。” 四爷顿时面上露出了愧色,连忙抓住了宜修的手,忏悔道:“小宜,我方才急昏头了,我给福晋赔礼道歉,是我错怪你了。” 宜修释然一笑,对苏培盛道:“还不快去。” 话落,苏培盛就迟疑地走了出去,宜修不经意给了染冬一个很有深意的眼神。 虽然她不希望柔则就这么简单地难产死了,但她更不愿意为柔则冒险,万一徐广香有什么意外,温祈安夫妇这对棋子连同日后的温实初,就都废了。 这头四爷心思千万,根本没注意站在门口的染冬也悄悄离开了。 第122章 真假难产(三) 蘅清苑外,染冬拦住了苏培盛,循循道:“苏公公要替咱们爷的名声考虑,大半夜的,为了府上一个庶福晋,兴师动众地把温大人的有孕内眷强请来看诊,传到万岁爷耳朵里,岂非又是一场风波?” 苏培盛叹了一口气,为难道:“染冬姐姐的意思我怎能不明白,正心里为难,可若是柔格格有什么好歹,我怎么交代!” 染冬意味深长一笑,压低了声音:“苏公公大可出府,可温府硬是不肯放人,您有什么办法?温大人夫妇与福晋还有娘娘的关系,您也是知道的,温夫人要是出什么事,温大人在宫里也不能尽心伺候了。” 苏培盛点点头:“您的意思,我明白了。” 然而也真是天不亡柔则,成也谎言,败也谎言。 苏培盛才离开没多久,周府医就被小太监从被窝里请来了蘅清苑,也亏得他是府中妇婴科第一,虽不会金针法,但他熟悉柔则体质,在四爷和宜修的威逼之下,咬牙开了猛药给柔则灌了下去。 果然,柔则就有了力气生产,里头甚至若有若无地响起了痛苦之声。 然而贝勒爷却回过味来了,问责起周府医。 “昨日你为何也和那两个稳婆一般懈怠,不好好为庶福晋接生?” 里头松乏了,雾柳也出来休息了片刻,见四爷问责,登时额头上的冷汗就落了下来。 忙赔笑道:“爷,产妇的生产情况复杂,昨夜或许只是有症状,并不能确定,稳婆和府医也辛苦了这许久,周府医更是大功臣,您还是别责怪他们了,格格心善,怕也是不想的。” 雾柳说得有情有理,又搬出了柔则,四爷刚要点头答应,宜修就给周府医使了个眼色。 可怜周府医混到今日居然能看懂了宜修的暗示,不待四爷的宽恕说出口,一把老骨头跪在地上,立刻爆发了委屈,一个老头子居然哭天抹泪起来。 “贝勒爷和福晋明鉴,老朽生生要被冤枉死啊!昨夜老朽听那两个婆子悄悄嘀咕,自己也给庶福晋把了脉,才发觉庶福晋那时分明还没有破羊水,何来难产一说?她分明是今日午时才破了,老朽还伺候了半个时辰才回去休息,谁知到了晚上就真的变成难产了!” 此言一出,宜修微微勾了嘴角,她岂能让柔则仗着孩子舒舒服服盛宠? 果然,四爷的脸色登时变得铁青,咬牙切齿地盯着雾柳。 “你,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雾柳紧紧捏住了指节,一夕千念,周府医的医术和为人,在府中是人尽皆知的,从来不扯谎,所以她不能栽赃他。 “回禀贝勒爷,格格昨夜疼得厉害,奴婢们都是手忙脚乱的,恐怕是那两个稳婆不精,又因家里艰难,所以故作玄虚,报上格格难产,以想获得更多的赏钱。” 说到这里,宜修立刻就反应过来,哪里是柔则那个笨蛋的主意,分明是雾柳随机应变,以此博得贝勒爷的同情。 此刻又说稳婆家里艰难,恐怕是捏住了她们什么把柄? 两个跪了许久的婆子虽然颤颤巍巍的,但始终不敢言语。 四爷怒道:“你们哑巴了吗?” 宜修居高临下,缓缓道:“贝勒爷是赏罚分明的人,若是有错便认了,若是有隐情就说清楚。” 谁知其中一个婆子立刻坚定道:“贝勒爷恕罪,就是老身二人家中艰难,想着弄巧可以多得赏赐,谁知竟然弄成这样,贝勒爷恕罪呀!” 另一个却坦坦荡荡道:“贝勒爷明鉴,老身实在不清楚这件事,昨夜也是钟姐姐回禀庶福晋难产的!” “你!”那钟婆子不可置信地望着对方。 “拉下去,都打二十大板赶出去。”四爷重重哼了一声,究竟也没有深追究什么。 两个婆子顿时都哀嚎着被拉了下去。 宜修轻轻摇头:“钟婆子未免也太贪财了些,连带着那个婆子也受罚。” “你还真以为两个都是无辜的?”四爷忽然冷不丁接了这么一句。 “什么?”宜修故作懵然,心内却暗笑,老狐狸,她就知道他不会相信,这么做只不过是息事宁人罢了。 “没什么,”四爷岔开话题,视线投在了有些震惊和心虚的雾柳身上,“你,进去好好伺候,不要再生事。” “奴婢明白。” 这样的明示,是警告,雾柳明白,宜修也明白,谁都明白。 稳婆都是柔则自己早早找来的,那两个恐怕是慎别兰给柔则挑的,估计也是身家性命捏在人手里。 可如今慎别兰败了,钟婆子怕是真忠心的,或是有什么大把柄,另一个却是不怕的,所以才有了两种回答和钟婆子的震惊。 这么简单的门道,四爷听完就知道了,没有柔则心腹的指使,谁会相信? 宜修思及此,四爷忽然有些失望和倦怠,也少了好几分方才的焦虑。 “来人,去找苏培盛,不必去温府找人了。” 外头的小太监苦了一张脸答应,可这人上哪儿找去? 四爷拉着宜修的手,淡淡倦怠:“守了一日累了,宜修,咱们回去歇着。” “好。” 宜修浅浅一笑,自作聪明,画蛇添足,最终只能作茧自缚。 夫妻二人无言地一同回到了破尘苑歇下,一个辗转难眠,一个睡得香甜。 而刚过子时没多久,正是八月十七,柔则在周府医的猛药下,终于生下了一个小阿哥。 不过那时,苏培盛早就在府外溜达了一圈回来,听了小太监的回报,心里就明白了一切,只到金鸡报晓,旭日初升才敢来禀报四爷和宜修。 宜修给四爷更衣,笑问:“贝勒爷和娘娘心想事成,长姐终于是平安产下了小阿哥,您一会儿去瞧瞧她,还有,长姐身为庶福晋产子,如今您再去宫里替她请封侧福晋罢?” 四爷睇了睇满面春风的宜修,虽然面上也是笑着,但总没有那么浓烈。 “你倒比我还高兴。” 宜修笑着哼了一声:“爷昨夜说的嘛,小阿哥是你我的至亲血脉,妾身怎能不高兴?” “宜修,你别记恨我了,我都给你赔不是了,”四爷默了默。 又道:“菀菀这会怕是未醒,你先去,待我去过了流霞阁和绛华苑,再去瞧她和孩子。” 功能:树林1(柳氏难产)、井(银环溺亡)、邀月苑(胖橘想给柔则的)、折琼阁(打通并入蘅清苑) 第123章 早产弱子 四爷果真没有回答宜修是否要给柔则请封,也真的径直就先去看苗笙语和齐月宾。 宜修到了蘅清苑,柔则仍然疲倦地睡在暖阁里,雾柳将孩子抱来给宜修瞧。 定睛一瞧,不愧是早产的孩子,瘦弱得和小猴子似得皱皱巴巴,连眼皮都没有力气抬一抬,皮薄的似乎摸一下就破了,实在是小得可怜。 宜修心中又叹又喜,叹的是前世的晖儿生下来也不算多康健,喜的是,柔则这个孩子看着也是养不大的。 然而口中却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又叮嘱了雾柳和乳娘悉心照顾。 略坐了一会儿,不想齐月宾却一个人穿得严实从外头走了进来。 “给福晋请安。” 宜修轻轻颔首:“来了,柔格格还睡着,你也瞧一瞧二阿哥。” “是。” 雾柳忙又把小阿哥抱去给齐月宾瞧了,她一见了这孩子瘦弱的模样,想到了同样是受惊早产的雪英,这两个孩子差得也太多了,不由得面色一下就白了几分。 “这孩子瞧着有些瘦弱,柔格格生他也吃了苦了。” 宜修微笑无语,雾柳却是万分尴尬,这样默了片刻。 宜修又淡淡提醒道:“前儿晚上的事,念在你和柔格格也是无心的,所以贝勒爷也不再追究了,如今柔格格平安生产,你自己也要保养好自己。” “是,是妾身鲁莽了,日后一定小心谨慎,不辜负贝勒爷和福晋的期望。”见宜修照例关心,齐月宾也有劫后余生之幸,她也实在不知道自己是有了身孕了。 二人闲话半日,四爷方才来了,原来是他见绛华苑没有齐月宾的身影,便转头去了苗氏处。 宜修关心不已:“她今日怎么样了?” “我是今儿才看望她,她没了孩子,伤心得紧,人也憔悴了许多,我哄了大半日,又坐了会,终究也是一场伤心,所以便又过来了。”四爷叹了一口气,有几分心疼。 宜修了然,片刻的伤心纵然会得贝勒爷的怜惜,但若是一直伤心沉沦,他总会有一日不耐烦的,这不,忙不迭就来看柔则母子了。 齐月宾却忽然请罪起来:“贝勒爷,苗格格纵然有错在先,但也是妾身和柔格格处置不当,妾身愿意多加照顾她,希望她早日能好起来。” 四爷摆了摆手:“罢了,我与福晋都不怪罪你,你也不必如此,她有奴才和府医照顾着,用不上你,何况你还有着身孕,别去点眼,省得叫她看着更伤心。” “是。”齐月宾尴尬闭嘴,又无声地坐下了。 四爷见状,忙又叫雾柳把孩子抱来瞧了一番,心里原本是欢喜的,然而看到孩子的那一刻,顿时也想到的晖儿出生时是多么白嫩活泼,菀菀的儿子却是病恹恹的模样。 心里顿时又添了几分心疼与怜悯,把昨日的不悦也冲淡了几分,便也愿意到里头瞧了瞧睡着的柔则。 “菀菀这一胎也不容易。” 雾柳连忙道:“是,格格疼了一夜,第二日孩子才动了,实在是难。” 四爷无声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说什么。 宜修却笑道:“好在如今是脱险了,可见吉人自有天相,诅咒之事是不能当真的,二阿哥有惊无险,母子平安。” 话落,四爷眉心微动,诅咒? 那晚苗氏可不是诅咒菀菀害了惠淑的孩子,所以孩子也是生不下来,即便生下来也养不大,而如今这个孩子果然也病殃殃的模样。 “叫周府医来问话。” 雾柳忙道:“周府医忙到深夜,已经回去歇着了。” 宜修见四爷果然被触动心弦,微微敛目浅笑,也不多言语,而齐月宾却心思飘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罢了,午后叫他来见我。” 雾柳忙道:“是。” 宜修三人又喝了几口茶,说了柳氏雪英的可爱活泼,四爷越听越身上难受。 “贝勒爷,福晋,娘娘传召,即刻入宫。” “忙了许久,倒忘了告诉额娘!” 四爷忙和宜修回去收拾,苏培盛吩咐在府外备下了车马,巳正时分便驶往了紫禁城。 宜修与四爷进来永和宫外间的时候,鼻间就涌入了一股清爽香甜的气味,不是从前沉静古朴的檀香或是安息香,可知今日的德妃心情不错。 转入内殿,果然一派喜气洋洋,德妃特意穿了一身宝石蓝片金葡萄花彩宫装,戴着金灿灿的钿子,端庄沉稳地坐在鸾座上,面色轻松愉悦,侧头与竹息说笑着什么。 夫妻二人行礼,口中齐道:“儿臣给额娘请安。” “竹息瞧瞧,到底老四最是孝顺,本宫一传召便到了。”她见四爷夫妇来得快,更是欢喜。 她笑得合不拢嘴:“府里有喜事,老四和小宜高兴,都忘记告诉额娘一声了吗?快起来坐下。” 宜修和四爷全了礼,方才落座。 四爷笑道:“额娘的消息倒是灵通,今日子时,柔则平安产下了二阿哥,儿子方才瞧过她们母子,正打算来告诉额娘,谁知额娘的传召就到了。” “阿哥?好!好!好!” 德妃一听说是个男孩,惊喜万分,一连说了三个“好”字,都不足以表示她的欢喜。 “不是额娘消息灵通,而是柔儿这孩子命苦,孕期里母家发生了那么许多变数,前儿她又是早产,折腾了两日,额娘便也听说了。” 四爷浅笑道:“额娘听谁说的?” “是请温太医前来把脉的时候听说的。”德妃意味深长,嘴角的笑意也少了几分。 “温大人还说什么了吗?”四爷一怔,少了几分质问的气势,多了几分心虚。 德妃笑道:“他也不知从哪里听说来的,哪里能多说出什么所以然呢,怎么了?” “没什么。”四爷咳了两声,悄悄望了宜修一眼。 宜修怎能不知这母子两个一起打哑谜呢,儿子质问母亲是不是有心安插眼线,母亲却挑明儿子夜半请人家有孕妻子去看诊。 苏培盛自然没有去温府,那当然是宜修告诉徐广香的,温祈安怎能不在德妃面前上上眼药。 此刻见四爷尴尬,宜修连忙接过话,盈盈笑道:“不管多么凶险,好在如今母子俱安了。” 第124章 姑侄对峙(一) “这样是最好不过的了。”德妃也不愿继续这个话题,点到为止,又换上了笑脸,“老四,你可记得我们给柔儿的承诺?” 此言一出,宜修立刻正襟危坐,不觉感到了浓浓的危机感,原来德妃今日传召,是为了柔则而来? “儿子记得。” 四爷骤闻此言,也是心头凛然,心绪复杂。 若是从前,若额娘能主动提出为菀菀请封侧福晋,自己自然是万千欢喜,可是如今,他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得不到解答,他更不敢去寻找那些答案。 以至于他对菀菀的情绪也是那么的复杂,所以晨起宜修提议的时候,自己就犹豫不决。 “最近你皇阿玛心情不错,加上柔儿诞育子嗣有功,也算为皇家尽了一份力,这两年她将功折罪也够了,所以额娘有意为她请封侧福晋。” 德妃复又欢喜,更期待四爷的欢喜。 然而手边香炉里的的燃香一点一点燃落,四爷却始终不语,最后缓缓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为菀菀复位,是他两年前菀菀降位时就许下的承诺,可到今日,她身上牵扯了那么多事,她的母亲又是那样的人,他真的有些迟疑了。 德妃惊诧不已:“你怎么了,难道竟不愿吗?” 宜修见四爷迟疑,嘴边噙了讽刺又胜利的微笑,心中更是千万倍的欢喜。 三年前,他奋不顾身、头脑发热,宁愿冲撞德妃和皇上,不顾对自己的承诺,也要纳柔则入府。 可短短三年后的今日,德妃亲口要复位柔则为侧福晋,他的身旁坐着的是安然做福晋的自己,可他却迟疑了,他却有些不愿了。 即便柔则“委屈”地做了两年的庶福晋,即便她为他难产生下了阿哥。 只是短短的三年罢了。 胤禛的爱和信任,就是这么虚无缥缈,一拂即逝。 四爷艰难挣扎了片刻,终是起身行礼道:“额娘,柔则难产生下阿哥已经是不易,府中人多眼杂,若在这时候复位侧福晋,于她安养不易,何况皇阿玛最近好容易心情好些,儿子不敢在这个时候劳烦额娘。” “你不敢劳烦本宫吗?”德妃的面色随着四爷的话吐出,逐渐变冷,“本宫看不然!” “儿子真的不敢,”四爷坚持那句话,“额娘的好意,儿子和柔则都明白,不如等过些时候,再提议此事。” 德妃冷冷一哼:“你的考量你皇阿玛和本宫倒是无妨,可‘府中人多眼杂’的话就有意思了,难道有人会兴风作浪,搅得你的后院不宁?” 她说完,不待宜修和四爷请罪,骤然露出利刃一般的眸光,再无半分慈爱随和,紧紧地盯住了微笑的宜修。 “宜修,你可知罪!” “儿臣知错,是儿臣管理不方,所以才叫贝勒爷和柔格格不能安心,实在是儿臣无能。” 宜修连忙就跪下了,不卑不亢地直着身子请罪,面上的淡然让人瞧不出她有一丝知错的模样。 她前世今生加上,面对德妃这样的问责都不知道多少次了,而德妃话中的“有人”,分明就是指自己。 看来,最近发生的事情还有府上的事情,德妃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了。 宜修这样滴水不漏的请罪,反倒噎住了德妃一瞬,四爷却登时急了,也跪在了地上。 “额娘,好好的说柔则的事情,哪里干宜修什么事?她做儿子的福晋,多年来尽心尽力操持府上,为儿子诞育子嗣,若额娘不念她的苦劳便罢了,何必要怪罪呢!” 德妃原本还蹙眉,此刻却变成了万分的纳罕,她这两个侄女里,老四素来最是偏宠柔儿,何以今日这样颠倒过来? 然而只一瞬,她就回过味来了。 “好,宜修不是无能,反倒是很有能耐。”德妃不怒反笑,对四爷的语气中带了一丝微斥,“你也该给你皇阿玛请安,报一声喜,去!” 四爷起身,淡淡道:“额娘,柔则的事情就暂且搁一搁,你也不必说服宜修,她到底也做不了主,儿子告退。” 说罢,他便径直带着苏培盛出去了,留下被气得直直点头的德妃。 “本宫的好儿子,好儿媳!” 宜修垂首:“儿臣在呢。” 德妃见宜修丝毫不惧,反而十分淡然,自己倒也收敛了几分情绪,又是素日淡淡神情。 “老四说得不错,宜修,你好大的能耐,他如今除了你,恐怕谁也不放在心上了。” 宜修微笑抬眸:“儿臣是贝勒爷的福晋,贝勒爷心中不可能没有儿臣,然而除了儿臣,贝勒爷心里也会有柔格格、侧福晋还有其他格格们呢。” “柔格格,”德妃听了宜修的话,忽然叹了一口气,“宜修,你听听你自己的称呼,柔格格,你的姐姐在你心里,已经和府上其他妻妾没什么分别了。” 这句话真击中宜修的那片伤痛,不觉将身子跪得更直,毫不掩饰傲然的眸光直直盯着有些愠怒的德妃,嘴角噙了冷冽的弧度。 “额娘的话令宜修糊涂,且不说儿臣是乌拉那拉氏名正言顺的嫡出女儿,柔则是废黜罪妇的女儿,连庶出都不如,难道儿臣不是贝勒的福晋,柔则不是格格?” “既然柔则入了府,那便是出嫁从夫,儿臣作为嫡福晋,叫她一声‘柔格格’是天经地义,更是祖宗礼法!” “倘若她想得儿臣一声恭恭敬敬的‘姐姐’,那她就不该入府做贝勒爷的妾室,与儿臣姐妹不像姐妹,妻妾不像妻妾,主仆不像主仆,如今儿臣称呼她为‘格格’正是为了平正礼法,整肃规矩,否则真是要后院不宁了。” “你说得对,很对,宜修你如今也不再唤本宫姑母了。” 德妃听了宜修这么一段平静的叙述,心内却是惊涛骇浪,看向面前这个老辣的小侄女,眸光复杂。 “宜修,你果然是恨的。” “儿臣不敢。” 宜修轻笑出声,摇了摇头,似乎是在嘲笑这话的可笑,她到今日才觉得,自己是恨的,自己该恨的? “你不敢?”德妃忽然也失笑了。 “本宫暂且不与你提府上的事情,就说当年,柔则是怎么名声败坏的?她是怎么在万寿宴上僭越被贬?乌苏孤兰是怎么入府坐上你阿玛的平妻之位?星辉是怎么落马、怎么死的?你敢说与你无关!” “儿臣不清楚,没有人要害她们。” 宜修坦坦荡荡,眸光清明中是畅快淋漓的解气。 “凡事有因有果,自己作了什么恶因就会得什么恶果,自作孽不可活,也许是天道轮回,苍天有眼罢了,何况慎别兰自食恶果,额娘您难道不开心吗?” 第125章 姑侄对峙(二) 宜修说了许多的话,里头有德妃料到的,更有许多是不曾设身处地想到的,德妃却始终没有放下那有些失望问责的态度。 然而,宜修最后的一句反问倒是问到了德妃心坎里,只见她顿时消弭了许多怒意与指责,反而平静下来了神色,静静的不语,似乎还有些出神。 宜修心里清楚,缓缓启唇,道来德妃心中积年的怨恨。 “当年皇阿玛大选,乌拉那拉氏和乌雅氏适龄的女子都要去应选,原本合该只有宁沁夫人年龄合适,偏她不愿选秀,又被刚刚成为阿玛嫡妻的慎别兰撺掇,找了郭大人这个冤大头私定终身。” “宁沁顺理成章下嫁郭大人,额娘您原本与阿玛就是表姊弟,如此一来,乌拉那拉氏便只能将您认作女儿,由您代表两族参加选秀。” “所以儿臣有些不解,慎别兰和宁沁下场如此,您为何疑心这不是报应而是人为呢?” 宜修的这些话字字含血,直刺向德妃埋藏心底的秘密。 “这些事,都是你阿玛告诉你的?” 宜修红了眼眶,轻轻拂拭:“是,阿玛还说,还说当年是老玛父和老玛嬷偏宠宁沁,且她与慎别兰是闺中好友,阿玛当时年轻,无能许儿臣额娘嫡妻之位,也阻拦不了您入宫,如今毒妇皆已伏法,府上的毒瘤清除,也全了当年不能护着额娘和您的遗憾。” 德妃听了面露凄凉:“都过去二十多年了,还说这些有什么用。既然你阿玛连这些事都告诉你了,想必你早就知当年扶璇和慎别兰的事了,你的心绪,姑母都能体谅。” “姑母原本问责你,并不是想为谁求公道,而是想提醒你,你与柔则,和扶璇与慎别兰不同,你们是亲姐妹,还是得一心相互扶持,可如今听了你一番话,姑母是明白了,多说无益。” 宜修垂眸,低低轻笑:“儿臣已经说过了,柔则入府,与儿臣是妻妾之分,不是姐妹,何况即便儿臣将柔则视为姐妹,可柔则未必就肯,额娘难道真的看不见吗?” 德妃用一种复杂的眼光看着宜修,缓缓叹道:“你阿玛前些日子说,你是最像他的一个孩子,如今看来,果然不错,你,很好。” “额娘不必担忧儿臣势单力薄,儿臣替贝勒爷管理后院,很是得心应手,您今日也瞧见了,爷心里可不止只有柔格格,他眼中还有嫡妻,还有其他的妻妾。” “额娘瞧见了。” 德妃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好似露出了欣赏的神色,然而只是一闪而过,又变得肃然。 “只是,你以为一味打压修剪便可长久无事吗?这两年来,你府上的事情可不少,闹得鸡飞狗跳,连本宫都略有耳闻,这便是你的得意和本事吗?” 宜修欣然点头:“是,儿臣是唯一的嫡妻,无可冒犯的嫡妻,儿臣坐得稳稳当当,晖儿也是平安康健,宜修自问无可指摘。” 原以为宜修这样的傲然会令对方生气,可德妃听了却露出了盈然笑意,并没有被激恼。 “听说,庶福晋甘氏和苗氏先后落胎,格格柳氏也曾被冲撞难产,连柔则这一胎都是难产,如今老四满后院放眼望去,只有你和柳氏还算入眼。即便是底下人不安分,可后院不宁,子嗣艰难都闹到明面上来了,若是有心追究,你身为嫡福晋难辞其咎。” “是,儿臣认错,日后定会多加约束,太平后院。”德妃指责旁的什么,宜修都可以推责,可这一条在世俗人眼中,她确实是不称职的。 “你能认错,这便极好,起来。” 宜修谢过,被竹息搀扶着起来,方才又坐下听德妃说话。 “如今老四后院里,只你们姐妹二人是满军旗,其余都是汉军旗,倒也不善,额娘想了法子,平衡后院。” 宜修刚刚坐稳,骤然听闻德妃这样说,心下也有了计较,德妃从来就是这招,只要自己不听话,她便要找人来制衡自己,前世是甄嬛,那么现在呢? 难道是李静言那个蠢货?不对,她明明是汉军旗。 宜修蹙眉不止,果然,德妃轻声唤道:“竹息,请二位格格出来,见过四福晋。” 只见两个姿容上佳,气质出尘的年轻女孩出来,都是十六七岁的模样,恭敬地拜倒在宜修脚下。 “臣女给四福晋请安。” 宜修轻笑道:“额娘这是何意?” “这几年府上也未添新人,想来老四也厌倦了的,不如就把这两位官家格格带回去,分别是何叶尔氏和明安氏。” 看来德妃支走四爷,不光是为了敲打自己,还想趁机再给府上添新人,叫自己无法拒绝。 “额娘替儿臣考虑,不过只是不知贝勒爷是否愿意,不如等……” “不必了!” 德妃收敛了笑意,骤然打断话头:“本宫是老四的额娘,不过是赐两个格格罢了,你且带回去,至于什么位分,那便由他自己决定。” “多谢额娘。”德妃的态度坚定异常,叫宜修无法拒绝,只能起身道谢。 见状,德妃才满意地微笑起来,宜修见两个小丫头十分欢喜的模样,也皮笑肉不笑起来。 “恭喜两位妹妹了。” 她们二人也连忙再拜起来:“多谢娘娘恩德,多谢福晋恩德!” 德妃叫起了身,又道:“你们二人先去殿外候着。” “既然如此,儿臣也告退了。”见那两个都出去了,宜修也没什么话好和德妃说,便福了福身,不愿多留。 “宜修,姑母不是不疼你,而是帮你做个更得体的福晋。” 已经转身离去的宜修生生被这样一句话止住了步伐,缓缓转身垂着头。 “多谢额娘。” 虽然德妃和费扬古一样,除了自己谁也不会疼,但两者最大的不同就是,德妃是对亲生的老十四掏心掏肺的,更何况老十四如今已经十五岁成人了。 这才是德妃今日一定要插手贝勒爷后院的真正原因——他们夫妇二人,不能一体一心。 然而下一刻,德妃口中轻轻吐出的语句,却叫活了两世的宜修,都有些背后发寒。 “你是我的侄女,本宫自然是最疼你的,听说月宾也有了身孕,你不必忧心,她是本宫瞧着长大的,都说三岁看老,也是个无福有子的人呐。” 第126章 娘娘心术 德妃说完这句话,也不顾宜修什么反应,便被竹息搀扶着到里间歇下了。 “娘娘挑选的两位格格都是品貌好、心地好的,不会再闹得四爷后院不宁。” “难得有她们两个做本宫的眼睛,不但心思好,更是聪慧的,想必入府也能如鱼得水。” 竹息叹道:“咱们从前都小觑福晋了。” 德妃淡淡道:“是啊,和她阿玛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心机深沉,心狠手辣。” 竹息却笑了:“若非如此手段,也不能坐稳后院,还能除了慎别兰这颗毒瘤,去了您与大人的心腹大患。” 德妃冷哼一声:“慎别兰和宁沁是死也该的,留着一条命苟延残喘,也算是积德,柔则虽然纯善,可她与本宫的情分就到这里了,抬举她也是为了制衡宜修,老四的宠爱如果不分散,夫妻一体,我的禵儿还怎么做得更出色,更得皇上的圣心?” 竹息默了默,吞吞吐吐道:“娘娘,其实您也不必如此费心,四爷也是您的儿子呀。” “我的儿子?你不是没听见他今日对本宫说话的态度。”德妃听到这句话,又伤心又屈辱,更是生气。 “他的心里只有孝懿皇后,他的嫡母!本宫少时被慎别兰和宁沁联手逼迫,不得不加了一岁参加选秀,又被隆科多利用,扶持他的姐姐孝懿皇后,连亲生儿子都给了她抚养!老四在她的膝下,岂会与本宫是一条心!怎能比得过禵儿!” 竹息连忙宽慰愤恨欲泣的德妃,柔声道:“娘娘快消消气,都是福晋的不是,今日提起往事惹您伤心,不过这些都过去了。” 德妃整理了心绪,不免又叮嘱一句:“叫她们两个多上心些,但有一条,面对宜修,可以防备,但绝不可下手暗害。” 竹息无声点头,心里暗叹娘娘的矛盾,既不愿四爷夫妻和睦,可又不愿宜修被拉下。 “其实府中只有二小姐有资格做福晋,接着便是月侧福晋,不过她不能生又是汉军旗也是不能的,那娘娘,您还要坚持请封大小姐吗?” “她已经不是大小姐了,”德妃冷冷开口,“必须请封,纵然老四不能太出色,但福晋之位和侧福晋之位,一定只能是乌拉那拉氏或是乌雅氏的,那日宜修若作茧自缚,总还有她可以顶上。” 宜修将两个貌美女子带在身后,立在永和宫面前静待四爷回来。 然而,她却是心有余悸,因为她到如今才知道了一个秘密,德妃在上一世都不曾告诉自己的秘密。 齐月宾在被年世兰灌下红花之前,为何都一直未曾有孕? 这是个谜题,然而她终究后来都不能生了,自己也懒得多去想。 而德妃今日却这样赤裸裸地告诉自己,她在齐月宾年少的时候就知道,齐月宾这辈子是不可能平安产子的。 所以,是她这位德妃姑母早就做好了谋算,齐氏的身子早在不知何时就已经坏了,非但极难有孕,即便是有孕,也不可能平安生产! 略微震惊过后,宜修忽然笑了起来,血亲一脉,果然只有心狠手辣、做事果决的人,才能爬上高位,屹立不倒。 片刻后,等到了给皇上请安回来的四爷,夫妻二人心照不宣,将人丢在了德妃早就备好的马车上,一起回了贝勒府。 “额娘这是有备而来。” 四爷歪在宜修的榻上,轻轻吹了碗中茶沫,细细品味。 “娘娘的意思是,月妹妹、柔格格和苗格格都不能伺候了,甘妹妹那呢,自没了孩子,也是冷冷清清的,您也不爱去,只有我和柳妹妹二人尚能伺候,不成体统,所以就给了两位妹妹。”宜修坐在一旁,抱着弘晖轻轻哄着。 四爷冷哼一声:“我就知道你也推辞不得的,额娘对咱们府里的事情了然如胸,这还不够,明摆着就要塞人来给我了。” 宜修反而轻笑:“也是为了后院子嗣繁茂,您意欲给二位妹妹什么位分?” “如今四位庶福晋已经占了三个,她们虽然出身满军旗,却也是小姓小门,就都和柳氏一样,做个普通格格,住处就由你决定。” 四爷并不对那两个女子多上心,大抵是不敌宜修姐妹和苗氏貌美,亦或是不是他的喜好。 “对了,额娘还有没有提给菀菀请封的事情?” “没有再提,”宜修摇了摇头,又试探笑了笑,“柔格格被贬两年,您真的不愿给她复位吗?” “再看看,起码等小阿哥长大些,”四爷似乎心事重重,说一句想一句,“从前只觉得菀菀心慈貌美,可如今,唉,最近的事情太多了,这个时候复位,不合时宜,你能明白吗?” “妾身懂得,不过姐姐自小最是良善纯洁,那些是非总归不会与她相干,恐怕是下面人的心思太多生事,毕竟知面不知心。” “是啊,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知道了,不过她额娘那个模样瞧着,真叫我心惊,”四爷忽然放下茶盏,有些不定地望着妻子,“宜修,你说,菀菀会不会也和额娘一样?!” 宜修浅笑:“姐姐瞧着不是那样的人,时日还长,您慢慢看,总可以知道的。” 晖儿忽然拍手道:“阿玛慢慢看!慢慢看!” 当晚,四爷去蘅清苑瞧了柔则母子,宜修思来想去,便把何叶尔氏放进流霞阁,与苗笙语同住,明安氏丢在凝翠阁,与甘惠淑同住。 两位新人的到来令整个后院不安宁,尤其是二人还是德妃亲自赏赐的。 齐月宾躺在贵妃椅上屏退了婢女,只留下了吉祥一人,忍不住地庆幸。 “你听到周府医的话了,柔则的身子经过早产难产,已经是大伤,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再有子嗣,小阿哥也是胎里不足,又早产,恐怕也是难养!还好我没着急用柔则那方子,有心瞧一瞧是否灵验,否则我的孩儿也要和小阿哥一样了。” 吉祥也庆幸道:“还好侧福晋机警,柔格格那方子也不知道从什么歪门邪道得到的,伤子伤己,侧福晋放心,您可是正常有孕,定然能得个健康的小阿哥!” 第127章 初丹觅双 府上新纳了两位格格,不过是与柳令娴一样的位分,各自跟着甘氏和苗氏两位庶福晋一起住,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该有的规矩礼仪也是有的。 第二日一大早,除了柔则和苗氏,众人皆聚集在宜修处看望新人。 就连四爷从破尘苑赶来宜修处,陪着宜修一起受用二位新格格的敬茶,原来他昨晚看过柔则之后没有留下,自顾回去了破尘苑。 “妾身何叶尔氏初丹,给福晋请安。” “妾身明安觅双,给福晋请安。” 四爷与宜修端坐在花厅正座上,初丹与觅双二人恭恭敬敬地跪着,双手高举着茶盏过头,奉给宜修。 宜修见二人虽然是小门户出身,但都是识礼知进退的性格,便也欣然依次接过了茶来,各喝了几口,方才放下。 “多谢福晋。”二人见宜修并未刁难人,便也是欢喜道谢。 宜修端然笑着:“起来,以后你们就是府上正经的格格了,要和睦姐妹,为贝勒爷开枝散叶,方才不算辜负娘娘和本福晋对你们的期待。” 四爷也懒懒地抬手,点点头道:“福晋说得对,你们都起来。” “多谢贝勒爷、多谢福晋。” 初丹人如其名,长着一双丹凤眼,十分妩媚动人,颇有苗氏的风流情态,她听四爷出声,自是眸光流转,妖冶勾魂,直盯着四爷不放。 而觅双虽然不甚妩媚,但生得温婉端庄,然而也过于柔和,少了情致,唯有她一见四爷便羞怯的眼神,还有几分动人。 二人即刻便坐下,但初丹大胆奔放,瞧四爷个不停,觅双显然更加拘谨,只敢看宜修,余光略扫过四爷便羞红双颊。 “你们入了府,那么……”宜修便信手拈来,又絮絮说着一番作为正室对妾室的教诲。 柳令娴专心也聆听宜修的教诲,而甘惠淑坐在齐月宾身边,见二人这副模样,却冷冷一笑。 “姐姐刚有孕,娘娘就赐了新人下来,真是嫌咱们府上不够热闹,说起来,姐姐你也从小是娘娘看着长大的,福晋和柔格格更是娘娘的亲侄女,恐怕以后可更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了。” 齐月宾淡然笑着:“我与柔格格身子都不便伺候,妹妹却是风华正茂,即便来了新人恐怕也不能与你相较,若要着急也该是姐姐我,怎么也轮不到妹妹的。” 甘惠淑意味深长笑着:“呵,苗格格没了孩子,姐姐却立刻有了,姐姐有什么好急的。” “是啊,有了孩子,也没什么好急的,妹妹小产也有一年了,也该好好调养身子,早日为贝勒爷再有个孩子。” “这就不劳侧福晋挂心了,妹妹自己的身子,自己会调养。”提到孩子,甘惠淑的声线就变得格外冷冽,也不再愿意与对方饶舌。 宜修慢慢说了一些教诲,便又指了齐月宾、甘惠淑还有柳令娴叫二人认识,众人又是一番见礼。 甘惠淑笑问道:“二位妹妹好人物,也不枉娘娘悉心挑选了来,不知妹妹们芳龄几何?” 见甘庶福晋问话,二人忙起身回话。 “妾身今年十七岁。”初丹生得妖娆,连声线极为慵懒魅惑。 “妾身堪堪二八。”觅双浅笑回答。 众人了然,其实也差不了多少,福晋二十二,月侧福晋二十一,柔格格二十三,甘格格和苗格格都是十九,柳格格十八。 众人又说了会话,四爷坐不住,也不想多听女人闲话,便率先走了,余下的女人们果然更闲适。 宜修关切道:“觅格格,你与甘妹妹住在流霞阁,昨夜可还习惯?” 觅双连忙起身道谢:“回福晋的话,妾身习惯,甘姐姐连夜派人收拾好了东阁,一切都很妥帖周到。” 甘惠淑笑道:“这些都是应当的。” “那就好,”宜修也给甘惠淑投去了一个肯定的笑容,“都是自家姐妹,说话不必如此拘谨,动辄就要站规矩,快坐下。” 觅双连忙又坐下了,宜修便看向初丹,问她:“初格格,你呢?” 她也站起身,福身谢道:“多谢福晋关切,流霞阁富丽堂皇,妾身还以为睡在黄金屋中呢!” 她生得美,说话也风趣,逗得几人都笑了起来。 “快坐。”宜修含笑点点头,心里却暗想,这两个都是识礼,不敢僭越的,不是粗鄙浅显之辈。 甘惠淑拿帕子掩口,笑着说:“福晋,初丹妹妹真会说话,不叫您担忧,不过妾身住在隔壁,倒是听说一到晚间,苗姐姐就爱哭闹不止,想必也是不能照应初丹妹妹的了。” 初丹忙也笑起来,对甘惠淑说:“惠淑姐姐不必担心,苗姐姐才小产不久,伤心也是人之常情,妹妹初来乍到,怎能不体恤,何况绣夏姑娘也来帮衬一二,没什么的。” 话毕,甘惠淑浅笑了点点头,然而笑意却不达眼底,惠淑,这个何叶尔氏连自己的闺名和苗氏那个贱人小产都知道的这么清楚,这倒有意思了。 “好了,流霞阁原本是苗格格操持的,如今她身子和精神都不好,少不得你以后要多多费心些。” 初丹有些受宠若惊,忙道:“多谢福晋抬爱。” 新人与老人的见面就这样散了,齐月宾、甘惠淑、柳令娴三人各自不和,都单独离去,两位新格格倒是相互熟稔的模样,一起离开了。 “呵,两个有些姿色的小孩子罢了,不足为惧。”宜修见她们离去的背影,浅浅冷笑。 这初丹和觅双二人在凝翠阁小坐谈话,都在期待晚上贝勒爷会先宠幸谁,自是万分期待不止。 第128章 芳若变局 到了傍晚时分,四爷又来了宜修这里用膳,顺便又传了周府医前来询问柔则的情况。 “柔格格难产伤身,加之孕中多思多虑,动辄动怒伤心,致使胎儿早产,恐怕日后要仔细调理上几年,才能恢复元气。” “知道了,”四爷听了只默了默,又问,“那小阿哥呢,身子如何?” 周府医摇了摇头道:“母子一体,柔格格尚且如此,小阿哥又是早产,身子怎么能健壮,以后只能小心又小心的养着,不能有半点差错。” “这话你告诉柔格格了吗?” “格格问起,老朽岂能不答。” “下去。”四爷叹息了片刻,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说话,连菜也不吃了。 宜修宽慰道:“又不是什么大毛病,府里有的是好大夫好药,仔细养着便是了,您不必担忧。” “嗯,”四爷闷闷答应了一句,又道,“她难产,说到底也是之前她额娘的事情闹的,自己有着也不知道保养,实在不是个仔细人,苏培盛!” “您有何吩咐?” “蘅清苑里找的稳婆都是那个德行,也不知道照顾小阿哥人的妥不妥帖,听种杏说,蘅清苑里新来的芳若和棠雨还算稳妥,就都提拔为贴身婢女,去伺候柔格格和小阿哥。” “是,奴才这就去办。” 宜修闻听,有些蹙眉,又有些欢喜,喜的是棠雨被调为贴身婢女,蹙眉的是重生后这几年,府上都没有婢女叫芳若,前些日子新进了小丫头到各院子伺候,她都没有注意到有叫这个的。 她从前可是在柔则有孕时候伺候的,其实算算时间,好像也差不多的。 于是笑道:“种杏已经在您的破尘苑伺候了,怎么还能推举旧苑里的人呢?” 四爷嗐了一声道:“种杏也在蘅清苑伺候了三年了,也算老人,若不是她上次告发为莹,我也不会调她来伺候,昨日也是我无事问了一句,她说芳若和棠雨极为妥帖机灵,我想着菀菀的陪嫁都不大成体统,不如叫咱们府上的去伺候好,省得再生事端。” 宜修浅笑道:“棠雨这丫头,妾身也曾见过,是一贯伺候汤药膳食的,自是妥帖,不过芳若,却不曾听说过,想必是新来的,总要历练历练?” 四爷摆摆手道:“无事,先伺候了瞧瞧,不好再换了。” 四爷已经决定了,宜修也找不出什么理由阻止,历练不行,那她也不能明目张胆把芳若从蘅清苑挖走,只能暂时如此。 然而,四爷这样的坚持,却叫宜修对芳若这个人,有了更多的怀疑。 晚间,四爷沉沉睡去,宜修却在脑中想着这件事,不能入睡。 前世的芳若,是因为柔则有孕才被四爷指了去贴身照顾的,然而却不是做什么贴身婢女,可这一世却被这么抬举了,实在是奇怪。 若说只凭种杏的话,贝勒爷的性子是万万不可能答应的,除非…… 除非,芳若本来就是贝勒爷暗中培育的丫头,贝勒爷连自己都不想告诉,否则何以解释她这一世身为福晋,都没有留意到蘅清苑有芳若的存在? 柔则身上发生太多事了,所以这时候,贝勒爷才忍不住把芳若调上去,看看究竟是柔则歹毒还是有人暗害,而棠雨,不过是个陪衬,一个更显眼的靶子。 想到这里,宜修如释重负,虽然以后许多事要顾及着芳若,但贝勒爷安插了芳若,可棠雨却是自己的人,他们果然夫妻一心,谁也不让谁,更是有意思极了。 这日起,府上的局势又有了微妙的变化,宜修顾及着芳若和德妃的敲打,准备暂时息鼓偃旗,否则就太引人注目了。 然而宜修是消停了,新来的两位格格却是心急如焚,因为他她们满怀期待地一连等了五个晚上,都不见四爷的踪影。 第一晚,四爷留宿在福晋那里,第二晚倒是来了凝翠阁,但却是宠幸被冷落许久的甘惠淑,第三晚去看望了月侧福晋,第四晚,原本是要去流霞阁的,却因柔格格身子不适,改去蘅清苑,第五晚,终于来了流霞阁,又是看望苗格格。 二人实在是坐不住了,终于在第六日给宜修请安散了后,旁敲侧击了一番,希望得到宠幸,宜修只能表示,她会劝一劝贝勒爷的。 “您冷落了她们这些日子,初格格和觅格格有些难过呢。” 四爷轮流看过了五个老人,第六日的中午就又跑到了宜修这里来,宜修哄了晖儿睡午觉,便与四爷窝在榻上,剥着橘子吃。 “她们是额娘派来的人,不是难过没有宠幸,而是难过打探不到消息,怕额娘不高兴罢了。”四爷接过橘子吃了,毫不在意。 “我今儿还在你这,有什么不好?” 宜修笑道:“自然好,妾身也希望您来,不过,上次额娘才训斥了我,说妾身做正室不称职,不能平和后院,她们两个既然已经入府,就是您的人了,不好一次也不去。” 四爷想了想,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理,不过,我心里总觉得不痛快,你也瞧见了,前两年额娘倒还倚重我,这两年小十四也长成了,额娘和皇阿玛都更偏心他一些,额娘的手就想伸得更长了。” 宜修轻笑道:“十四弟总是与八弟和十弟他们走得近,真是奇了怪了。” “随他们去,他眼里也从没有我这个四哥,总觉得我与十三日日跟在太子爷后头谄媚,那我也管不到他胡混。” 宜修默然,如今大爷和太子斗得风生水起,前不久太子党的索额图又惹了圣怒,眼瞧着离废太子还有四年,四爷这时终究也不敢有什么异样心思,也只觉得老十四是白眼狼,不亲近自己罢了。 四爷又转念一叹:“总还好,我有十三弟、你这个贤妻和菀菀这个爱妾,晖儿、雪英还有小阿哥,我们总还是一心的。” 贤妻、爱妾,这是他从未说过的话。 “是,咱们一家人,自然是一心一体的。” 宜修笑了笑,柔则有孕的时候,他多开心呀,可孩子生下来了,病弱可怜,他却连名字都没有着急取。 忽然又调笑对方起来:“既然贝勒爷夸了妾身是贤妻,那您为了妾身的贤名着想,还是要瞧一瞧二位格格的,何况初丹妹妹袅娜妖娆,觅双妹妹温婉多情,您也不动心吗?” “去!”四爷见宜修笑得促狭,也笑了起来,“你说这样的话,看来你更喜欢她们呢!” 然而说笑归说笑,四爷还是听了宜修的劝导,当晚去了凝翠阁看望了明安觅双。 第129章 失意复位 第二日一早起来,整个贝勒府都有些沸腾,然而却不是因为四爷留宿在了觅格格那里,而是因为宫里来的一道猝不及防的旨意。 “……着册立格格乌拉那拉氏柔则,为侧福晋,钦哉!” 这道旨意是四爷和宜修率领后院众人一起接的,四爷倒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宜修稍微有些意外,但也不是很意外。 静默了这么些天,贝勒爷不曾宠幸德妃送来的妾室,怕是更坚定了德妃要扶起柔则的心,这几天里也不知道是怎么软磨硬泡了皇上,得了这道旨意。 虽然柔则之前曾惹怒皇上,但终究是两年前的事情,如今她诞育了阿哥,加上府里的事情有德妃拦着,终究也传不到皇上的耳朵里,他贵人事忙,德妃再三请求,怎么着也会答应的。 所以宜修夫妇接旨的时候,两个人都是一张笑脸,宜修是没半分真心,而四爷则是喜忧参半,因为对于菀菀的情分,他终究还是有些欢喜的。 这次来宣旨的不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梁公公,而是个普通的小太监,所以来去匆忙,四爷也携着这旨意去看望了柔则,留下了正厅里吱吱喳喳的女人们。 “到底是柔侧福晋有福气,虽然被贬黜了两年,只要为爷添了男丁,即刻便复位侧福晋了,柳妹妹,你说是,还得是男孩才好。” 甘惠淑依旧如此口舌尖酸,第一个冷笑出声,齐月宾和柳令娴也见怪不怪,因她自失了一个男胎以后就如此刻薄,素日里也不与她多计较。 柳令娴只默默不语,装作没听见,她知道,在福晋面前,甘惠淑不敢对自己太过分。 宜修静静喝茶,几乎是没人搭理她这句话,只有初丹掩口微笑。 “生男生女,咱们贝勒爷都喜欢的。” “呵,女儿若有用,柳妹妹此刻也不只是小小的格格了,说不得早也做了侧福晋呢。” 柳氏忙只看向宜修道:“妾身不敢与柔侧福晋相较,不过初格格的话却是有理,福晋和爷都很疼爱妾身的雪英。” 宜修笑着点头:“都是一样的,好了,如今柔格格重册侧福晋,上了玉牒,身份就不比从前了,待她出了月子,你们也该好好恭贺一番。” 齐月宾笑道:“是,她也算苦尽甘来了。” “什么苦尽甘来,”甘惠淑慢悠悠端起茶盏讽刺笑着,“小阿哥身子不好,以后有操心的时候呢,倒是月姐姐您呐,得小心保养着,别和柔侧福晋似的,肚子刚疼起来就喊难产了,真生产的时候,力气都没了。” “好了!说这道听途说的话做什么?不许瞎说了,”齐月宾刚要辩驳,却被宜修打断,“今日就到这了,你们都散了。” 众人只得好没意思的散了去,只是宜修远远还听到初丹、觅双二人拉着甘惠淑悄悄打听柔则生产的事情,嘀嘀咕咕的,不觉满意极了。 待回了苑中,宜修牵着弘晖在院里的园子散心,倒是惬意的模样。 染冬有心事,忍不住问道:“娘娘请封柔格格为侧福晋,福晋,也不担心吗?” 宜修笑了笑说:“有什么可担心的,从前柔则刚刚贬黜的时候,本福晋便说了,有贝勒爷的宠爱在一日,柔则迟早会复位,反之呢,即便她如今复位,却渐失宠爱,儿子也病歪歪的不得宠,别说夺位了,侧福晋这个位子能不能做热乎还两说呢。” “还是福晋看得明白,只不过月侧福晋和柔侧福晋恐怕又要凑到一处了,那娘娘新赐的两位,咱们要不要拉拢?”染冬宽松了眉间,崇拜不已。 “自然不用,何况她们是德妃派来扶植柔则,制衡本福晋的,眼下是无论如何也拉拢不过来,得找个好时机,至于齐氏和柔则更是不足为惧。” “这是为何?” “因为娘娘足够深谋远虑,”宜修说到这里,倒是真心的叹服了,也对上一世的自己有了几分感慨。 “从前我不明白的事情,如今可算明白了,齐月宾的出身无论在何时,都注定了她做侧福晋就到头了,而柔则,她太蠢了,不像是乌拉那拉氏的女儿,在娘娘心里,她更没有资格做嫡福晋。” “何况,本福晋如今更明白了,妻和妾是不一样的,只有妾才会使尽浑身解数去争夺宠爱,宠爱才是她们的立身之本,是她们孩子的筹码,母凭子贵,子亦凭母贵。可宠爱偏偏是最掌握不住的东西,朝令夕改也是寻常。而正妻不同,我们背后有母家和名位做支持,成亲便是与夫君缔结了纽带,使我们人身和所有利益都融为一体,共荣共损,这样的关系才真正的坚如磐石,即便没有爱,也轻易不可破灭。” “所以,福晋您与柔侧福晋,归根究底争夺的就不是同一种东西了吗?”染冬听得直有些怔住。 知道小丫头听明白了,宜修满意点了点头,又继续道:“是,本福晋要守住的,是自己和晖儿的地位,若是身为正妻,却邀宠无度,失了正室风范不说,未免愚蠢,情爱,这样东西,只会成为正室的拖累。” 宜修说得有些心酸,其实这句话说的,不正是前世的自己吗?从前的自己最在意的就是胤禛的宠爱,甚至觉得什么东西都比不上他的爱,如今看来实在是太可笑了。 染冬欢喜起来:“福晋,是了,您如今稳坐福晋之位,又有弘晖阿哥在,她们是绝不可能夺位成功的!” 宜修泠然微笑着点头:“是,福晋轻易不可废弃,除非是极大的过错,本福晋不会给她们逮到这样的错处,其余的,就看她们怎么斗来斗去,狗咬狗不休。” “福晋说的是,”染冬沉思了片刻,又道,“不过福晋,从前咱们这边的甘格格和苗格格还中用,如今都不大成了,柳格格又不会邀宠,可柔侧福晋那里却有月侧福晋及两位新来的格格,爷是男人,怎么会不图新鲜呢?” “新鲜也不比不过他与德妃的隔阂,这样的隔阂不会叫咱们四爷真心宠爱她们,反而会叫她们二人逐渐反目,到时候,她们就能看清楚,在这府里,谁才说了算。” 第130章 再度敬茶(一) 柔则得了复位之荣,蘅清苑上下直兴奋好几日,然而四爷对她似乎早没有了当年的偏宠,使得柔则主仆不得不平静了下来。 在柔则坐月子的这个月里,新来的二位格格都得了宠爱,但令人意外的是,初丹一个大美人却不多宠,反倒是觅双格格不时的得到眷顾,好在她们姐妹二人的关系还一如往昔。 九月十七是小阿哥是满月的日子,四爷请了命,方才给他取名为“弘昐”,这日府上也算热闹一场,总归柔则现在是侧福晋,是礼部记名、上玉牒的人,也有许多宾客前来恭贺。 “等我的孩子出生、满月,想必府上也像今日这般热闹。” 齐月宾披着厚厚的兔毛大氅,被吉祥搀扶着站在正厅后头,看着前院人来人往的热闹,摸着四个月却还不太明显的小腹,露出了向往的神情。 吉祥担忧道:“侧福晋,您昨夜都没有睡好,小阿哥又闹腾得您难受,如今连脂粉都盖不住眼下的乌青,福晋也吩咐了您好好歇着不必出门,您怎么能在这冷风口站着呢?还是快回去。” 齐月宾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怎么了,前三个月还好,这个月来就越来越不舒服,韩府医开的药吃着也不大管用似的,不如午后请周府医来瞧瞧?” 吉祥劝道:“韩府医的药半个月一调,哪有起效那么快的,何况周府医是福晋和爷亲自点了只照顾蘅清苑的,咱们要何必像当年蘅清苑要徐府医那般,万一闹得没脸,何苦来哉?” “我总不放心,那便再请严府医来瞧瞧?听说那日柔侧福晋生产,他倒还算机灵。” 吉祥小声道:“严府医前些日子被打发出去了,您当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他那日太机灵了,就是他要爷夜请徐府医,所以前些日子犯了错被赶出去了。” “居然是这样?”齐月宾诧异一瞬,便也明白了,“大抵又是福晋暗中做的手脚,想着为徐氏出气,罢了,依旧叫韩府医伺候着。” 这边主仆二人犹在梦中,嘀嘀咕咕又回去了绛华苑,不知道前头的好戏又有多少。 几位闲话的小官吏,见门外来了侍卫内大臣费扬古大人,连忙凑上去恭喜巴结。 “嘿哟,恭喜统领大人了!福晋身为扶璇大夫人的女儿,前年得了大阿哥,如今柔侧福晋也得了二阿哥,您老真是福气深厚啊!” “恭喜大人了,今日没带夫人前来,想必是不日就能喜得小公子啦!” 费扬古今日独身前来赴宴,却被几个眼生的小官吏拦住了恭贺,不由得笑脸相迎,也客套了几句,也不多回应什么便进去与四爷和宜修说笑了。 宜修笑问:“算着日子,小夫人的生产之期也近了,提前也要恭喜阿玛一声,瞧她的肚子,大抵也是个男孩呢。” 四爷也笑起来:“倒是比晖儿和昐儿还小些呢。” 费扬古也笑了笑:“四爷、福晋,见笑,见笑了。” 三人谈笑风生,全然忽视了坐在一旁的脸色憔悴的柔则,她这一个月都不好过,原以为产子便能恢复荣宠,可侧福晋之位是复了,宠爱却少了,连自己阿玛都不把自己放眼里了,何况他人。 宜修见柔则小脸白白的,身上早早地就和齐月宾一样披上了狐皮大氅,头上的厚抹额也不敢摘下,凄凄惨惨抱着怀里的弘昐,可怜见的,这么多人的场合,这小娃娃愣是一声哭的劲儿都没有。 宜修对她笑道:“侧福晋,你也把昐儿抱给阿玛瞧瞧。” 柔则却没有动弹的力气,由着雾柳抱着、芳若护持着把孩子抱给费扬古瞧了瞧。 “弘昐阿哥真是可爱,侧福晋有福。” 他一进门见柔则的气色就知不好,又见孩子这副蜷缩怕冷不足的模样,心里更叹息,母子二人都是不中用的。 待到中午的宴席散了,四爷与十三阿哥应酬着男宾,费扬古便悄悄拉扯了柔则说话,谁知竟把柔则气得差点晕过去。 棠雨偷听了消息,悄悄告诉了在后院休息的宜修。 原来是费扬古怕人家说柔则的身份不好听,就有意把她过继给乌苏孤兰做大女儿,把气得柔则不轻,这么素日在阿玛面前乖巧的人,竟差点抱着孩子指着他的脸骂。 “亏得阿玛真想得出来,认贼做母,他也不怕柔则直接气得厥过去。” 棠雨退下后,宜修抱着晖儿,哄他喝热热的奶茶,一边与绣夏说笑。 绣夏窃笑不止:“大人这是十足十支持您和咱们大阿哥的诚心了,不过柔侧福晋说了,她是打死不肯的,只有慎别兰一个母亲。所以她就只能继续做个罪妇的女儿了。” 宜修叹了叹摇头,未免失笑:“她与慎别兰还真是母女情深,不过也对,换做是谁,这样的屈辱也是忍不下的。” “怕是小夫人也不肯的,谁愿意有这样的女儿,日后万一不好,连累小夫人和小公子名声也不好。” 宜修点头赞同:“这倒是,随她,不过阿玛此举看似恶心柔则,实则也是给她谋了好处,只可惜太羞辱了,她断然忍不下,所以注定也成不了大事。” 这日满月宴结束,到了九月二十三这日,算是给柔则重新办了一场册封侧福晋的喜宴。 一大早,所有人便聚在了栖梧苑,连伤心失意许久的苗笙语都出来了,就等着这场恭恭敬敬的敬茶。 四爷与宜修又是一身喜袍,端坐在正厅之上,柔则娇娇弱弱,与齐月宾对坐在下首。 苏培盛高呼道:“敬茶!” 绣夏端来了一盏温度正好的茶,送到柔则面前,浅然笑道:“柔侧福晋安,请侧福晋给我们福晋敬茶。” 柔则的脸又白了白,有些虚弱地接过了那枣红色十分精美的盖碗,心里觉得有些可笑。 两年了,拼了全力才得了复位和孩子,却仍然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给自己的亲妹妹下跪敬茶。 第131章 再度敬茶(二) 不,不是亲妹妹,是异母的妹妹,更是仇人,她夺走了自己的福晋之位,又夺走了嫡女的身份,而她的母亲也夺走了自己额娘的正妻之位,父亲的宠爱。 如今,宜修安然当着嫡福晋,有着活泼的弘晖,还有四郎的宠爱,自己却拼尽全力才拿来了一点点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 凭什么?! 宜修看着柔则变化的神情,嘴角的笑意有些淡漠,那甚至是寒凉的,眼底冰潭之下又有难以抑制的热火,熊熊燃烧着的正是瞧着对方颓靡却又不甘心的得意与胜利喜悦。 “妾身乌拉那拉氏柔则,请福晋安,请福晋用茶。” 然而,柔则再不甘心,她也只能恭恭敬敬地在四爷和宜修安然的眸光中跪下了。 膝盖触碰的是坚硬又冰冷的地板,可这次,她再没有鹅羽软垫可以跪,却不得不双手捧着热茶,高高举过了头顶。 她的额头上有了薄汗,不知是屈辱还是什么,也许才刚出月子不久,身子还是虚透得很,已经大大不能与刚入府时相较了,那时的她能够边起舞惊鸿,边吟唱洛神赋,如今竟成了奢望。 膝盖上的寒意与刺痛逐渐蔓延了她的浑身,然而最痛的却是她的心。 再也没有人敢开口为她求情身子不好,即便,她此刻真的面白如纸,浑身冷汗,不堪重负。 就连四郎也不再维护和体谅自己,小意温柔地拉起自己,说一句“什么规矩,能比菀菀的身子重要?”,只在一旁袖手旁观,任由自己受着宜修的下马威。 宜修笑意渐浓,并不特意为难对方,欣欣然接过茶盏喝了,不过,举盏的一瞬,不经意间就见到柔则的眼底闪过了一丝恨意,很快又恢复平静。 她便明白了,今日的柔则已经不再是刚刚入府的那个天真的蠢货了,而是,带着浓浓恨意的蠢货。 放下茶盏,莞尔一笑:“极为甘甜,是好茶,快起来。” 苏培盛高呼道:“礼成!” 雾柳和化鹤连忙挤开了芳若和棠雨,把虚弱的柔则搀扶到了座上。 四爷注意到了她的神色不好,还是问道:“不要紧?一会回去好好歇着。” 柔则忙回了一笑:“多谢四郎关切,为了给福晋敬茶,菀菀如何都不要紧的。” 四爷点了点头,难得的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宜修也不搭理她的小把戏,只又笑着对众人吩咐了几句话便叫散了。 苗笙语自然恨极柔则和齐月宾,然而四爷在前,新人在后,她都不敢在这样场合胡言乱语什么了。 这日除了敬茶倒也没太有什么欢喜的事情,府上更没有郑重宴请,只有十三阿哥肯赏脸来了,不过面对柔则,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过了三日,是九月二十三,乌拉那拉府上就递了好消息来。 乌苏孤兰果然争气,平安诞下了一个男孩。 这便把费扬古高兴坏了,当场便给小儿子取了名字,叫“星禅”,宜修也极为欢喜,便派人送了许多贺礼前去,倒是柔则又险些气得吐血,越发郁郁。 然而,她身子的不好,与心情的郁结,使得四爷越发不爱来看望她们母子,可四爷越是不来,柔则便越发的低落,总是没个好转。 府上人渐渐也瞧出来了,柔侧福晋瞧着复位是风光,可不知哪里偏惹了四爷不痛快,瞧着要没有弘昐阿哥在,指不定冷落成什么样。 这样的境况宜修是明白的,但是柔则不可能轻易就这样败了,于是吩咐了下人对蘅清苑不许有半分苛待,她还真的期待这个蠢货有什么复宠的举动。 宜修日日以看四爷为柔则的不睦为毕生所乐,就这样一直看到了十一月底,府上最“得宠”的,竟然是明安觅双。 一日,刚刚是初雪下过,彩云微霁,四爷与小十三玩乐半日回府,忽然找了宜修,说是要商量事情。 “自前段日子给菀菀请封的旨意下来,我就有这样的打算,瞧着还有三日就是雪英的周岁,令娴进府也四年多了,该给她抬一抬,免得有心之人说嘴。” “那太好了,柳妹妹知道您把她和雪英这么放在心上,一定会很高兴的。” 宜修也极为欢喜,柳令娴虽然蠢笨,但终归有运气在那种情况下把雪英给平平安安生下来,这也算本事了。 何况她也算大半个自己的人,有个女儿傍身,来日说话的分量也比那几个强,自然更加愿意她得了抬举。 “那便抬举做了庶福晋,这样,又是三个人了。”四爷拉过宜修的手,笑着一拍即合。 宜修也笑道:“极好,那明日请安,妾身便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妹妹们。” “一切都由福晋说了算,”四爷显然心情极好,又道,“多了,她的浮香阁毕竟偏远,前头还有一大片树林,动辄抱着雪英出来走动也是不方便,去年还出了那样的事,你旁边的邀月苑还空着,是最小的苑,倒也配她只是庶福晋的身份。” “嗯嗯,贝勒爷考虑的极是,那妾身即刻叫人好好修整出来,待过了正月便可叫她们母女搬进去。” 邀月苑是四爷原本打算给柔则的,也是府上最东边的一处小苑,虽然远,但比偏僻的浮香阁好上许多,离宜修的住处又极近。 宜修想着,与其日后给旁的人住,不如先叫眼前乖巧的柳令娴住着,省得眼见他人心烦。 “宜修最是贤惠,就按你说的办!” 宜修笑了笑,忽然又问:“这些日子您都不去看望柔侧福晋,怕她会伤心,不如您今晚去瞧瞧?” 四爷败兴地挥了挥手:“唉,她因为昐儿身子不好,日日不痛快不如意的模样,我每回去,总是撒娇抱怨,要么就是落泪不休,她们母子身子都不好,瞧着也伤心,不如不去的好。” 见宜修担忧的神色,便又道:“我知道她是你的姐姐,你担心,等她想开些,好好养着昐儿,我自然和从前一样宠爱她的,你不必心忧。” “那妾身就放心。” 宜修缓缓露出一个满意至极的微笑,今时今日,她柔则失意冷落,也要自己来给她求情了,而她在困境中能过得舒坦,也全都仰仗自己这个嫡妹做福晋带来的好处。 第132章 元宵佳节 第二日,柳令娴晋位庶福晋,与甘苗二人平起平坐,以及换了更好的邀月苑的消息公布,她便亲来栖梧苑,对宜修千恩万谢,还以为是宜修为她提议的。 众人其实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有甘惠淑咬碎了银牙,然而终究也是无法的,谁叫柳氏还有雪英这个小格格傍身呢? 欢喜了几日,柔则诡异的复位和失宠更是府上见怪不怪的事情,宜修和齐月宾等人也是多次劝阻,奈何四爷心里有疙瘩,总是不大愿意见柔则母子。 所以如今府上到底就是两位新人独占春色,然而初丹的宠爱却始终比不上觅双,大抵如今的四爷只喜欢这样温柔体贴的,还不大喜爱明媚张扬的。 除了这二位新人,最得宠的便是齐月宾,但她自十一月来就无暇顾及柔则或是四爷了。 除去除夕夜和新岁入宫,连续十来日的操劳、赴宴,使得她的身子越发不适,于是她对韩府医是彻底失去了信任,叫四爷换了大夫来照顾,希望能够调养好身子。 正月十五,正是上元灯节,京城里大小街道,家家户户门前都张挂着各色各样的彩灯,相互连缀承接,照耀得满京如同夜晚的天上仙宫一般。 不但如此,今夜空旷之地,总有大商贾自发点了大烟火燃放,红的、蓝的、紫的等等,似秋菊怒放天火般,热闹非凡,让人分不清天上天下。 这样的好日子,四爷这几年一定要带着柔则,然而今夜却独独带了宜修出来,只与十三阿哥与十三福晋结伴同游。 “一夜鱼龙舞,今晚十三弟与弟妹可用了膏糜、丝笼和焦追?” 四人一同登上高楼,俯瞰京城,四爷拉着宜修的手,感慨了今夜良辰美景,便又笑吟吟地与十三夫妇说笑。 “都是老习俗了,自然是用了的。”十三阿哥也拉着喜笑颜开,也牵着兆佳氏的手不放。 四爷喟叹道:“咱们方才在下面逛了一圈,觉得是热闹非凡,可现在站在高楼之上,瞧着下头的熙熙攘攘,不觉倒有了几分感慨,此时此夜此情此景,不知何日才能再见。” 几人裹着宽大的斗篷,并肩又瞧起了下面的灯火通明,颇有了几分出世的感慨。 十三笑道:“四哥最信佛,连院子都叫‘破尘’,如今身在繁华之中,反倒真参起禅来了。” 四爷笑笑不语,兆佳氏也很高兴,盈盈道:“十五上元,曰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今日是再好不过的日子了,百无禁忌,四哥却能有此感慨,可见是世外高人了。” 几人哈哈大笑一番,十三阿哥又望向宜修,笑问:“四嫂,此情此景,你怎么说?” 宜修斗倒了柔则,一连好几个月都心情极佳,此刻站在高楼之上,睥睨众人皆在自己脚下,哪里有什么心思感慨,唯有满心得意与对更高权位的向往。 只是还年轻的四爷与十三阿哥夫妇是怎么也不能体会的,他们此刻纵然欢愉片刻,然而跟在太子身后,无论如何,心内都有几分渺茫的。 尤其是此刻,站在万人之巅上,他们只害怕会高处不胜寒。 宜修走到正中,远眺京城的最边际,畅意一笑:“自然是极好的日子,咱们看见的景色如此,看不见的地方,却是白璧转花,黄龙叶水,金凫银燕,浮光洞,攒星阁,撒荔枝千万颗,红圈帔,绿景衫,竞相争拾。” 十三惊喜道:“四嫂在说宫中和东宫之景态?” 宜修笑着回首,点了点头:“皇阿玛和殿下有他们的乐趣,咱们瞧的是另外喜景,此时此刻,怎样欢喜都好。” 兆佳氏打趣笑道:“四嫂博学,和四哥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都是爱打哑谜、参悟的。” 三人一齐又笑了起来,只有四爷微微笑着,用一种惊叹又沉思的眸光瞧着宜修,心里不自觉就琢磨起宜修方才这话里头只可意会的东西。 两对璧人直游玩到戌时方才散了去,各自回到了府上,四爷今晚与宜修独游也觉得独有一番风味。 “从前带着菀菀,她总是爱吟诵描绘元宵的诗词,风花雪月,今日听了你的见解,倒让我眼前一亮。” 宜修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笑问:“可宽心了?” “有劳福晋,宽心,宽心,”四爷笑得欢喜,“宜修,这些日子,我才晓得你的好,你这样的见识,总能叫我觉得踏实。” 宜修会心一笑,也不再多话,二人各自明白就好,如今正是刚好的状态,情爱未必长久,依靠与宽慰却是叫他不愿轻易割舍的。 两人心情愉悦,一同下了车来,夏刈带着人紧紧护持在身后。 谁知府门一打开,苏培盛哭丧着脸,便飞扑了出来跪下了,支支吾吾憋红了脸,才忍不住吐露出来。 “爷,福晋,绛华苑出事了,月侧福晋小产了!” 四爷的身影一愣,瞬间又觉得不可置信,宜修连忙扶住对方。立刻也变了面色,十分哀恸。 “怎么回事啊,是不是又像甘格格那样小产?” 四爷沉沉道:“快说。” “这不干任何人的事啊,侧福晋傍晚好好的在院里休息,忽然就肚子疼了起来,很快又出红,万府医他们都瞧了,说,说是侧福晋身子本来就不好,这一胎又一直不安,熬到如今快六个月,实在是尽力了。” “无用!” 四爷怒喝了一声,与宜修急急赶到了绛华苑,只见一贯伺候的万府医迎了上来,连韩府医和周府医都一起跟在后头。 宜修忙叫起来,请四爷到暖阁内说话。 “老朽无能,请贝勒爷和福晋恕罪!” 宜修沉声问道:“侧福晋的身子真的差到这样的地步吗?没有用错了什么药?或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千真万确呀,老朽们怎敢说谎,周府医也可作证呐!” 接着,韩府医便将之前齐月宾的身子情况说了一遍,万府医又叙述这一个月来他是怎么悉心照顾的。 第133章 月宾小产 周府医忙道:“二位府医所言皆是实情,老朽方才也给侧福晋把脉了,实在是不好,虽然侧福晋的身子素日也极好,可,怕是在子嗣上真的无缘,胎儿在四个月的时候就不好了,靠着二位府医的好药才硬生生拖到今日,老朽直言,若再拖下去,母子俱损呐!” “知道了,好好照顾侧福晋。”四爷闭了闭眼睛。 “您不要紧?”宜修担忧不已,也难过地叹气,“可怜,原以为会得个健康的阿哥,谁知她竟连柔侧福晋的福气也比不上。” “宜修,今晚我想去你那。” “您不留下吗?她醒了,大抵也想见一见您的。” 四爷无言地从座上起来,走了出去,宜修只能跟上。 待到了栖梧苑,四爷才幽幽道:“今夜是上元节,十三弟妹说‘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百无禁忌’,瞧着她素日身子极好,除了孕中反应大些,怎么好端端的在今晚没了孩子?” 宜修默然,不搭话。 果然,四爷忍不住一吐为快:“你说,是不是她真的犯了什么罪孽,连老天也瞧不下去,所以又带走了我的孩子,用来惩罚她的罪孽和我的蒙昧?” “爷,中秋那晚,苗格格的孩子,是被跪没的,月妹妹和肚子里的孩子,或许就是这样冲撞了那个孩子?” 四爷听了宜修的话,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冷颤。 “那晚,我念她诊断出了孩子,便没有再多做责罚,会不会是笙语的孩子?是他,他在怨怪我这个做阿玛的没有替他伸冤,所以他就带走了弟弟妹妹。” 四爷越说越迷蒙,宜修生怕他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温热的双手连忙握住了对方冰凉的手,柔声劝慰。 “爷,您怎么会有错呢?何况若是齐氏真的做了什么作孽的事情,您也是被蒙蔽的那个人,孩子怎么会怪他的亲阿玛呢?” “你说的对,宜修,你说的对,”四爷感受到温暖,忽然似找到了希望苗头,又有些懊恼,“偏偏是这样的日子,没有了孩子……” 他念着,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连忙道:“宜修,中秋那晚菀菀也在,可昐儿还是平安地出生了,齐氏的孩子却怎么也保不住,一定是齐氏借着菀菀的名头,刻意为难笙语,所以才会变成这样。” 宜修原本还欢喜他信这些怪力乱神疑心齐月宾,此刻却被他的话说得有些懵。 “您的揣测固然有理,可是,昐儿堪堪七个月便早产出生,身子也如此羸弱,难道,也是——” 宜修这一反问,立刻又把四爷心内对柔则的愧疚打散了七八分,疑心又起。 “我记得长姐有孕的时候,虽然我们姐妹娘家出了许多大事,但长姐素来身强体壮,听说大哥身亡,罪妇事发时都能稳住胎气,怎么偏偏那晚就动了胎气,妾身虽然是她的妹妹,今日听爷这么一说,心里不得不也有了些疑影了。”宜修见他沉默不语,便再接再厉,说得大义灭亲,痛心疾首。 “可怜昐儿出生时,比小猫都弱,这些日子瞧着才好些。” 四爷的脸色逐渐变得铁青,抬眸望见窗外,天上的清风皓月似乎都变成了银色的鬼眼,阴冷的可怕,泠泠地瞧着人间的罪恶。 他忽然又猛然想到了中秋那晚,笙语对二人的恶语,也许那真的是她们的报应呢?不觉双唇翕动了片刻,终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夜里,他抱来了晖儿,让他睡在自己和宜修中间,透着月光望见妻儿健康红润的面庞,才觉得有一丝人气和温暖,才能安心睡去。 第二日一早,他和宜修便去了流霞阁看望苗笙语,更是命苏培盛大开库房,流水似的好东西都往那里送,就连同住的初丹都沾光得了好东西。 四爷心有愧疚,自是一番宽慰,把苗氏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然而这样的受宠若惊中,难免又带了一丝伤感。 四爷走后,宜修又留下叮嘱了半日,要苗氏安守本分,再次得宠不要再次张扬无度,害人害己。 “福晋教训的是,妾身自没了这个孩子,伤心了好几个月,如今贝勒爷终于认清了她们二人的嘴脸,妾身自然会好好利用这样的恩宠,不叫辜负。” 宜修满意地笑了笑:“口舌易生是非,你是聪明人,这一项上不能再栽跟头,甘氏没了孩子一年,伤心无度,如今变得口无遮拦,逐渐更没了宠爱,柔侧福晋的昐儿身子不好,她便日日哭哭啼啼,那么得宠的人,如今也冷落了,你还年轻,以后还会再有孩子,面对贝勒爷的时候,不要总是悲切。” 苗氏果然变了性子,恭恭敬敬跪下道:“是,福晋句句良言,妾身到这些日子才看明白,从前的自己是多么粗浅张狂,才被她们二人捏住了,从今往后,定当谨言慎行。” 宜修满意一笑,甘惠淑虽然聪明,但为了孩子性情大变,不得宠爱,就难以派上用场,可苗氏如今有宠爱、有四爷的愧疚,即使不大聪明,但这些就够了。 离开了流霞阁,宜修到了医所,问了周府医他们关于齐氏的身子。 所有府医都是一个结论:齐月宾原本就真是不适合孕育的,但凡遇喜,必定小产,绝不可能生产,且小产一次,下次遇喜就更难。 出来之后,宜修沿着溪边小道缓缓散步。 听了他们的话,终于踏实放心了下来,德妃果然早就对齐月宾做了防范,她是不可能产子的,原本的目的,就是确保福晋之位是自己的,不由得又舒心又觉得讽刺。 “呵,姑母还真是疼我。” 然而舒心之余,心内又有了许多感慨,这两世,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是自己不知道的呢? 出神之际,却骤然听到小溪对面林间掩映之后,传来了工匠做活的动静。 府上有什么需要动工的,居然不曾问过自己? “染冬,你去对岸问问怎么回事?”宜修拿了帕子垫在假石上,坐着等待。 片刻,染冬便偷笑着回来了。 “奴婢以为是什么事,原来是贝勒爷方才亲自下的令,此刻苏公公正在那盯工呢,说是要在绛华苑前头建个佛堂出来,好方便她出了小月念佛忏悔祈福,为两位小阿哥超度呢。” “贝勒爷人呢?” “苏公公说是入宫见皇上去了。” 宜修眯了眯眸子,忽然笑了出来。 “还真该好好谢谢十三弟妹昨夜那句话呢。” 第134章 齐老夫人(一) 骤然听得自家主子这样说,绣夏与染冬倒真有些迷惘,总觉得没头没脑的。 绣夏问道:“昨晚十三福晋也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呢,福晋何出此言?” 宜修微噙冷笑:“你忘了,昨夜十三弟妹说,昨日是个极好的日子,一切罪孽都能被宽恕,百无禁忌,可就是这样极好的日子里,齐氏都失了孩子,不是苗氏的孩子冤魂索命又是什么?” “奴婢明白了,所以贝勒爷也是这样认为,所以心内有愧,一大早便去看望慰问了苗格格,对月侧福晋却有些冷淡,还特意叫建了佛堂来,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染冬昨夜没有跟去,听了绣夏与主子的对话,立刻也明白了。 “没错,”宜修含笑点头,“从前顾着齐氏和柔则有身孕,贝勒爷将苗氏失子的事情轻易揭过,可今时不是往日了,这不,看望过了苗氏,就立刻进宫去见皇上了。” 绣夏兴奋不已:“瞧这阵仗,难不成贝勒爷是要上奏万岁爷,请废月侧福晋和柔侧福晋?” “十有八九是要请废齐氏的,不过柔则……” 宜修点点头,却又不禁抿紧了嘴唇,有些拿捏不定:“但柔则产子请封不久,昨夜听贝勒爷的口风,似乎也并未有多加怪罪之意,何况朝令夕改,想来万岁爷也会觉得不耐,更以为咱们后院不安宁。” 染冬叹了叹,无可奈何道:“不管如何,终究是打压了她们二人的气势了。” “总归没坏处,”宜修起身,自在地掸了掸帕子,“出来也大半日,咱们回去。” 绣夏与染冬各自搀扶了宜修就要往栖梧苑回去,谁知剪秋略有着急的神色,急奔而来,见到宜修在此,转了喜色,然而却又不十分欢喜。 “福晋!” “什么事啊,慌里慌张的?”宜修见她这副情状,不知何事,只能定定相问。 “福晋,齐将军府老夫人来府上拜访,已经在府上正厅候着了,前院的小厮急来请,不见福晋人在苑中,所以奴婢只能出来寻您。” 绣夏与染冬对视一眼,心内都知道来者不善,宜修更是暗叫不好,齐老将军府的消息好快,昨夜女儿小产,今早就来登门。 “去正厅。” 贝勒府的正厅静然肃穆,点着袅袅檀香,最是凝神静气。 “齐老夫人久候了,贝勒爷不在府上,本福晋又忙着后院的事,一时怠慢,万望见谅。” 不知齐老夫人是一贯老成,还是因为香的缘故,这位老妇人精神矍铄,头发乌黑,梳得一丝不苟,丝毫不见悲戚哀伤的神情,反而冷静自持,叫人见了不敢轻慢。 这位齐老夫人乃是将门女儿,与齐老将军的少年原配夫人,多年来恩爱异常,夫妻一心,只坐在那里,气势竟不输老将军。 在年羹尧之前,宜修的母家和齐氏母家的势力便是胤禛最大的助力,夫妻一体,也为了日后的夺嫡不发生变数,宜修不能真的小觑和怠慢对方。 “妾身齐章氏,给福晋请安。” 一见宜修含笑出来,齐老夫人的嘴角含了淡淡的笑,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礼。 “福晋客气,妾身贸然拜访已经是叨扰,府上处处周到,妾身不敢僭越。” “老夫人请坐,”宜修端然坐下,也点头示意对方坐,“夫人今日前来拜访,想必是为了月妹妹的小产一事?” “是,妾身与老将军一早得了家书,才知道侧福晋小月的消息,福晋早上忙碌,想必也是为了安抚妾身那不成器的女儿罢?”老妇人依旧含笑,淡淡地点了点头,只是眸中却无半分笑意。 不待宜修搭话,她便又道:“月宾是妾身老来之女,自小娇生惯养,又是德妃娘娘看顾长大的,实在没有本事经得住风雨,所以妾身来是给贝勒爷和福晋请罪的,万望海涵一二。” 齐老夫人这么一番话,就叫宜修明白了,齐月宾身边的丫头肯定连夜修书回去告状,也不知是编了一个怎样的受害版本,引得老妇人一大早就登门,明为谢罪,实则问责。 于是也露出悲切的神色来,叹息道:“到底是老夫人瞧得明白,本福晋和诸位妹妹何尝不都是如此,年纪小不经事,也是本福晋与咱们爷子嗣缘薄,去年中秋,苗大人家的妹妹,苗庶福晋也不甚小月,如今月妹妹又这样,实在是膝下单薄了。” 说罢,又拿出了新的帕子微微拭泪,那情状实在是大方贤惠极了的一个好福晋,真心为妾室和丈夫伤心。 “听说当晚苗庶福晋对月侧福晋大不敬,月侧福晋怒极才叫跪了,谁知苗庶福晋也不曾开口说自己有孕,只跪了一刻就小产了,这其中的对错也实在难以分辨呢。”齐老夫人面色丝毫不改,只也轻声叹了叹。 “唉,谁说不是呢,如今也说不好,一个元宵、一个中秋,想必是冲撞了什么,咱们爷才吩咐了在府上建个佛堂,好叫我们姐妹祈福呢。” “月侧福晋和苗庶福晋都是没福的,不过四福晋您却是洪福齐天,腊月里大阿哥过生辰,瞧着不知养得多好,真是羡煞我与老将军了。” 说到这里,老夫人方才有了凄凄的神色,忽然又想起什么,道:“何况如今福晋又得了嫡出的身份,令姊也重册了侧福晋,我们月宾是怎么也比不上的,还望福晋日后多多照看几分。” “都是天意弄人罢了,什么福气不福气的,何况便没有老夫人这番叮嘱,多年姐妹,本福晋多照顾她也是应当的。”宜修面不改色,反而十分真诚。 “月妹妹休息了一夜身子也好些了,夫人可要去瞧瞧她?” 说了这么半日,对方也没有明确表露出来目的,宜修只能这般试探开口,希望尽快步入正题。 “妾身便不打扰侧福晋休养了,”齐老夫人黯然地摇了摇头,很快却又精神抖擞起来。 “今日贝勒爷不在府上,不知是有什么要事在身吗?” 第135章 齐老夫人(二) 这一句寒暄看似无心且合理,可为何刚来的时候不问,偏偏这个时候问?看来是有玄机的,不能胡乱扯了由头搪塞,却也不能说贝勒爷是去请废人家女儿。 宜修浅浅抿了一口茶,方才笑了笑,云淡风轻道:“他进宫给皇上娘娘请安,再禀明月妹妹的事。” 齐老夫人没有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反而注意起桌上上了半日未饮了香茗,端起来粗浅地品了一口便又放下,忽然笑了起来。 “也是巧了,我们老将军许久不曾给万岁爷请安,今日一早便进宫请安了,想必还能与四贝勒遇上呢。” 这话说得轻巧,却立时叫宜修愉悦的心情全部消散,看向齐章氏的目光越发泠然,只有嘴角的笑意不变。 齐月宾是个有手段的,她的陪嫁更是不差,想必是猜出元宵佳节这样的的日子,齐氏一旦小产,那么贝勒爷必定认为不详,新怨旧仇一并发作,所以就递了消息回去,求助于老将军夫妇。 齐老夫人来府上探自己口风,齐老将军就早早进宫在万岁爷面前说道情理,双管齐下,贝勒爷这次入宫,当着万岁爷和老将军的面,能开得了废齐月宾这个口才怪。 “夫人和老将军真是为月妹妹操碎了心呐。” 老夫人知道宜修回过味来,更加确信了贝勒府有意要废黜自己女儿的事情,换了更为郑重的神色,那样的神色中更有一种积累多年的傲然。 这样的神色,与素日自傲时的齐月宾十分相似,然而,她们齐氏确实是有这个资本的,只不过,在宜修的乌拉那拉氏和四爷的爱新觉罗氏面前,就显得有些夜郎自大。 “我们齐家与福晋母家素日也甚是有交情,所以当年小女是在德妃娘娘膝下养过的,父母一辈尚且如此亲厚,四贝勒与咱们齐家,与福晋的乌拉那拉氏更是密不可分,纵然小女入府后曾经有什么无心之失,也希望福晋和四贝勒能海涵,别为了外人,伤了三咱们三家的和气。” 说罢,她便也懒得坐着打哑谜了,起身来又对着不语的宜修福了福身子。 “福晋,老将军是外男,也不能亲自来探访,妾身方才掏心窝子的话也是老将军的意思,福晋到底是最沉稳大方,权衡利弊的聪明人,请体谅妾身这做母亲的心。” 宜修露出了一个最为真心的笑容,忙也起身拉着对方的手,陈恳不已: “老夫人这话说的见外了,咱们乌拉那拉氏和齐氏一同辅佐娘娘,辅佐咱们四爷,都是一样的心思,如今月妹妹伤心,不说我与妹妹自小相识的情分,就论在府中共处的感情,怎会不会多照顾她呢?” “夫人不知道,昨晚贝勒爷伤心极了,都没睡好,一大早又忙着给妹妹安排祈福的事情,以后自然也只有疼她的,夫人可安心了。” “有福晋这句话,妾身和老将军就都安心了。” 齐老夫人见宜修这般亲热,方才拍了拍对方覆在自己手上的手,露出了真切满意的笑容。 二人立刻变得亲密无间,说说笑笑起来,齐老夫人离去的时候,宜修还送到了门口,瞧着对方上了马车才回去了。 那马车刚刚消失,宜修的面色就倏地一下冷了下来,转身回去了府中。 齐家老夫妇真是有两手,如今看来,无论如何,齐月宾的侧福晋之位是拉不下来了。 “去破尘苑,等贝勒爷回来。” “福晋,就差那么一步,这老将军进宫阻止四爷,老夫人就来府上敲打起您来了,真是便宜了她。”绣夏也明白了废黜齐月宾是不能了,不由得平添了几分不甘心。 宜修冷笑道:“齐氏算什么东西,也配与本福晋的母家乌拉那拉氏比,阿玛也不是白攀附慎别兰的,年轻时自己就得过战功,获封步军统领,领云骑尉,如今为侍卫内大臣,齐月宾的父亲再风光,也是老将了,哪日有去无回,或是老骥伏枥,皇上还想得起来她们家吗?” 剪秋不满道:“齐章氏那样夹枪带棒的,福晋还给好脸色。” 宜修更是冷笑连连:“她再夹枪带棒也是没有僭越的,何况也不得不为了贝勒爷给三分薄面,来日瞧着,等她们女儿落魄的时候,她还能不能像今日这么气定神闲。” 听了主子这话,绣夏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忙试探问道:“福晋下一步想做什么?” 宜修压低了声音,不假思索道:“芳若是个聪明人,雾柳也不遑多让,还记得柔则的那一胎是怎么来的吗?既然苗氏一个孩子不够,那就加上弘昐。” 染冬瞧了瞧四周无人,忙低声道:“福晋是打算透露些线索给蘅清苑?” “让她们去查,让她们去告发,到时候,几个齐家也保不住她,连和柔则的姐妹之情也会烟消云散。” 绣夏蹙眉劝道:“福晋何不缓些?如此一来,二阿哥体弱的毛病就怪不到柔侧福晋身上了,贝勒爷一旦心有愧疚,她岂非也很快就要复宠了?” “你以为她有着一个儿子,眼下失宠就会失宠一辈子吗?昨晚贝勒爷就已经动摇了,虽被本福晋三言两语止住了念头,但拦得住一次拦不住一世,何况贝勒爷的愧疚能持续多久?” 宜修顿了顿,又冷冷一笑:“今日有,明日无,何况柔则根本不是因为弘昐的身子惹怒了贝勒爷,归根究底,是她牵扯的事情太多了,彻底惹怒爷的是她假装难产,这一点是假不了的。” “如今柔则失势,德妃就忙着抬举了,又给了两位格格帮衬,有弘昐在,有德妃在,她复宠只是假以时日的事情,不如提前来,斗倒了齐氏,柔则就得意了,德妃最喜欢看到这样的局面了。” 绣夏叹了一口气道:“时局变化如此之快,福晋也要顾及着宫里。” “宫里虽插手不了什么大事,但总是背后冷不丁给本福晋来一下,眼下不得不暂且安宁局面。” 德妃既然想看三方势力平衡,那自己就平衡给她看,斗倒了齐月宾,柔则就更不成气候了,到时候,那两个新来的,还会不顾自己的前程,乖乖地的后头给柔则做垫脚石吗? 宜修一直等到了午后,四爷才从宫内回来,回来的时候,面容与宜修送走齐老夫人时是一样的冷峻。 “好一个齐氏,好一个齐老将军夫妇,我今儿才到皇阿玛书房,就听见齐将军与皇阿玛哭诉齐氏小产,不成体统,生生叫我不能开了那个口,反倒先被皇阿玛训斥后院不宁!” 第136章 温氏实初 谁知宜修听完却只淡淡笑着,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指甲。 “齐将军府的消息灵通,妾身都不知道您入宫做什么去了,齐老将军便能料事如神,抢在您前头进宫,在皇阿玛面前先做了心疼女儿的慈父,齐老夫人呢,便来了府上敲打了妾身,要妾身和您好好对待月侧福晋,别忘了齐家的扶持之恩。” 四爷一听这话,立刻就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搁在了案几上,有了几分恼怒之意。 “她倒还有脸上门教训起福晋来了!” 宜修苦笑道:“到底是长辈,妾身便也客客气气地应承了。” “长辈,我们的长辈是天子,是宫嫔,你作为福晋,你阿玛也是半个长辈,齐家算得什么?你我是皇家,是主子,齐家不过一汉军旗,纵然手握兵权,可也只是奴才罢了,他们老夫妇倒是仗着皇阿玛面前的老脸,越发不把你我放在眼里了。” 四爷越发动怒:“真是以下犯上!” 见四爷如此,宜修便知道他心中断然是对齐氏有了芥蒂,断然不可能有转圜之地了。 齐氏夫妇纵然爱女心切,急急出此下策,瞧着像是权衡利弊,是利益的交换与制衡,但他们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高估了自己手中兵权的分量,更低估了四爷的忍耐本事。 齐月宾不是与贝勒爷并肩而行的正妻,而是妾室,无论齐家有多么强大,总有衰败的那一日,或者贝勒爷会自己想办法削弱对方,到时候,他若冷落一个毫无助力的妾室,没有人会说什么。 历史总会对成功的男子有极大的偏爱,最多只是功成后抛却结发妻子的情况才有可能遭到一时的谴责,何况一妾室罢了。 “那月侧福晋,该怎么处置呢?” 宜修的发问,叫四爷不得不压抑了怒气,他只是一个不得宠的四贝勒,不得不依靠齐氏的力量,这老夫妇二人如此半求半威胁,他一时间还真不能把齐氏如何。 “佛堂依旧建着,让她与菀菀日日一起祈福祝祷,这是好事,算不上惩罚的。” 宜修淡笑着点了点头:“妾身明白了。” “且等这阵子过去,但愿不要有更多的是非了。” 四爷又重新拾起茶碗,蹙眉叹了好大一口气,他开府这么些年来,膝下唯有晖儿、昐儿和雪英三个孩子,这究竟是伤了什么阴鸷? “过两日再请法师来做场法事,超度她们几个没了的孩子,也算你我做父母的心意。” “好。” 过了三日,宜修与四爷便主持着做了一场法事,女眷们都来了祈祷,有孩子的希望子嗣康健无忧,小产的衷心希望孩子能得轮回往生,不曾孕育过的希望不要再有冤魂作祟。 接下来的日子,四爷竟然一面也不曾去绛华苑瞧过齐月宾,倒还肯去蘅清苑看望柔则母子。 这便也合了宜修的猜测,这都快半年过去了,四爷纵然彻底厌弃了齐月宾,却反倒对柔则母子有了几分怜悯,一时间竟看在弘昐的份上,暂时忘却了柔则曾经的不是。 这日午后,日气暖和,宜修与绣夏在院中欣赏最早开的一批花,颇有闲情逸致。 “芳若和雾柳真是个妙人,听说柔则如今也不再轻易落泪哭诉,只一心扑在养育弘昐身上,反倒博得了贝勒爷的怜爱。” 绣夏端持一笑:“福晋神机妙算,贝勒爷果然又想起了柔侧福晋的好处。” “梨花带雨,谁瞧了都会我见犹怜,可时日久了,就成了怨妇,谁也受不了,她颓丧了半年,如今弘昐身子转好,她也容光焕发,贝勒爷怎么不喜欢。” 柔则有了复宠的迹象,然而宜修的心情却仍然很好,瞧着春花怒放,更觉闲适。 绣夏也点头:“周府医伺候的很尽心,不过,这个孩子命里就是不足的,素日保养得再好,却是经不得一丝难的,想要平安养到大,想必他成了人,柔侧福晋的头发也白了。” “等下个月佛堂建好了,她可要多拜拜,免得昐儿哪日经不了风雨。”宜修轻轻折下了一朵黄色的小花,话语中带着戏谑的笑意。 “哎呀,福晋,”绣夏听宜修这么说,纵然知道昐儿养不大,不免也有些忌讳,“那到底是佛呀,奴婢以为您还是别在口中说?” “佛?呵!”绣夏不提还好,一提反倒叫宜修回想起那个雨夜,她想求满殿神佛,用自己的命换弘晖的命,可结果如何呢? 垂死的晖儿没有得到佛的怜悯,就那样死在了自己怀中,而柔则和胤禛却都活得好好的,佛在哪里? 最后,是自己带着恨意麻木,夺走了柔则的生命作为发泄,佛不会救赎善人,也不会给恶人报应,对世间不公罪恶,应当自己挥起屠刀,以恶止恶! “佛,是睁眼的木头瓦泥,受着人间的香火与意念,却不会说不会做,绣夏,如果你一定要信什么虚无缥缈的佛,本福晋倒觉得,你的所思所想便是你,你便是自己的佛,你的躯壳便是你的庙堂,日日不断供奉。” 见绣夏又被说得糊涂,宜修笑道:“罢了,你也瞧见了,如果我还是从前的那个侧福晋,你以为慎别兰会得到佛的报应吗?” 绣夏摇摇头:“不会,她的报应,是您带来的。” “所以,我是我的佛。” “福晋,您信的佛,与贝勒爷信的,真是不一样的。” “傻子,”宜修难得这般带有一丝宠溺的微笑,“贝勒爷信的佛,和普通人信的佛,也是不一样的。” 绣夏笑道:“奴婢糊涂了,不过奴婢以后会明白的。” “你果然是我最得力的丫头。”宜修赞赏地点头,又道,“对了,那件事,开始办了吗?” 绣夏忙正色道:“福晋放心,该透露的线索一个也不差,必定叫她们似扯线团似的都扯出来。” “好,不过芳若是贝勒爷的人,想必,贝勒爷会知道得比柔则还早。”宜修放心了许多,期待地叹了一叹,“又是一场好戏。” 这时,染冬从院外带了消息回来,但见她满面春风,疾步而来,嘴巴似乎都要笑歪了。 宜修和绣夏对视一眼,什么好消息叫这丫头高兴成这样? “福晋!温府大喜,大喜,广香生了个男孩呢!” 第137章 杏林惊鸿 “是男孩?!” 宜修与绣夏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脱口而出,绣夏自然是欣喜,而宜修却是有些期待,期待这个孩子会不会就是将来的温实初。 “是啊,男孩呢!健健康康的大胖小子,顺产,两刻钟就生下来了,温府上下都欢喜极了!”染冬连连点头,喜得她面上都有了粉霞。 宜修忙道:“快准备,把之前备下的礼送去。” 染冬笑眯眯道:“福晋别急,温大人和广香心内感激福晋多年来的提携,说了,孩子的名字定然要福晋来取呢!” “本福晋来取?” 这显然是有些出乎宜修的意料,不过转念却又恢复寻常心态,自己给这孩子取名,自然是温府极大的脸面了。 染冬见福晋眸光熠熠,沉思了片刻,忽然又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缓缓启唇。 “那便唤他,温实初!” 康熙四十三年二月十六,温太医温祈安之子出生,由四福晋亲自赐名,唤为“实初”。 转眼京城又下了几场春雨,天气渐渐转暖,令各色春花得了滋润,可谓正是花气袭人知骤暖,鹊声穿树喜新晴。 三月初三上巳节,四爷却并不想外出踏青,只携了宜修一众妻妾在府中花林游玩踏青,又设了流觞曲水之宴,别有情致。 “素闻福晋理家有方,这些个园子打理得如此好,春日里踏青,竟比甘露寺的风景还好些呢。” 何叶尔初丹娇媚的嗓音响起,更添春意盎然,她今日穿了一身梅子色的红裳,站在晚红梅临林中,便似梅花仙子,更衬得她肌肤胜雪,明媚动人。 若论少女娇美,她是最出众的一个。 “前头还有更好看的。”宜修折了晚开红梅随意把玩,闻言也笑了。 甘惠淑嗅了嗅梅花,闻言也道:“我记得初格格母家不在京里,怎么知道这里比京郊甘露寺春景更佳呢?” 初丹面不改色笑着:“如此闻名,妹妹自然听说过,只不过去年秋天,妹妹一到京城就入府了,哪里瞧过这样好的景色,不免贫嘴,姐姐和福晋不会与妹妹计较的?” 又对喝茶的四爷撒娇道:“爷~您说妾身哄福晋开心的话,难道不对嘛。” 四爷敷衍地笑着点头:“对,对。” 得到肯定的初丹得意地望着甘惠淑,谁知对方已经别过了头,懒得搭理她。 柳令娴乖巧地坐在四爷身旁,见状,问道:“贝勒爷,今日暖和,月侧福晋一贯不出门,怎么柔侧福晋也不来呢?” “许是要照顾昐儿,不得空闲。”四爷看着她,浅浅一笑。 苗笙语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淬毒的恨意,然而很快,她竟压抑了下去,执起茶壶给四爷与宜修斟茶。 “爷,福晋,喝茶。” 宜修回到四爷身边的座上,夫妻二人一同赏脸喝了。 “ 妹妹!妹妹!给你漂亮的花!” “漂亮!漂亮!” 几人各自赏玩,梅林里头有两个红褂子的娃娃手拉手,新鲜地望着天空中的好看花朵。 “晖儿和雪英都是这样的活泼爱笑,真是好呀。”四爷听得那两道清脆的笑声,欣慰不已。 宜修无声笑着点头,但见觅双和染冬牵着两个孩子从花林中走了过来。 觅双笑道:“贝勒爷,大阿哥和雪英格格想去前头的杏林看花,春日游,杏花吹满头,可谓人间乐事,您可要一同去瞧一瞧?” “何物动人?二月杏八月桂,虽然刚过二月,但想必也是不差的,”四爷笑吟吟地看向宜修,“你也一同去瞧瞧。” 明安觅双的眉心微动,也不自觉地望向了宜修。 “林外鸣鸩春雨歇,屋头初日杏花繁。杏花胜雪,与这红梅究竟不同,可一赏。” 宜修大抵也知道贝勒爷为何偏宠觅双,只因初丹虽有姿色,却不大通诗书,眼下二人在自己面前唱和,宜修便也信手拈来。 “好!” 果然,四爷起身抚掌,又一左一右地牵着晖儿和雪英,后头跟着笑吟吟的宜修与神色不明的觅双。 其余三人也颇有眼力见地留下了,四爷不让她们去,何必巴巴凑上去? 四爷一行人渐入杏花里,果然三月三的时节,杏花已然凋了些许,隐约又听到了悠远的箫声。 四爷驻足聆听,并不再上前。 宜修也听了一段,笑道:“这是哪里的箫声?吹的是杏花疏影,不过却算不得上乘。” “菀菀的箫声是最好的,这个倒是逊色许多了。”四爷瞧了瞧杏花,默了片刻才忽然露出了怀念的神情。 觅双笑道:“咱们去瞧瞧。” 四爷便又拨开重重杏树,眼前刚要有吹风回雪之爽朗时,却忽然来了一阵吹面不寒之风,卷着漫天杏花飘飘洒洒而来。 晖儿揉了揉眼睛,嘟囔道:“哎呀,好大的风呀!” 雪英却指着天空道:“哥哥!你看,下花花雨!” 几人凝眸瞧去,然而与孩子注意到的东西终究不同,四爷一时间便愣在了原地。 但见一粉衣女子体态轻盈,在那颗最繁茂的杏花林间翩翩起舞,白色绿色的自然之间,多了那一抹灵动的粉,不论舞姿如何,都是极美的画面。 何况,那起舞的人,是惊鸿舞的集大成者——柔则。 宜修能说出柔则千万的不好,可在这些上头,她也只有叹服的份,这天地之间,唯她似乎能令人觉得时光静止,甘愿沉溺这舞姿之中。 原来,那阵杏花雨并非春风之故,惊鸿舞需要模仿惊鸿之态,所以舞者的体态必须轻盈又矫健,更能以两条水袖作鸿鸟翩然,那些杏花就是随着柔则的水袖飞舞而来。 确实是无可挑剔,然而宜修已经注意到,在一旁吹箫的是雾柳,柔则这一次虽然与三年前起舞无二,可她已经没有能力一边起舞一边歌唱了。 而她的神情也不是那样的少女天真,反倒是有了几分成熟的韵致,泰然自若。 到底是不同了。 “菀菀。” 四爷到底又低低地吟唱起了这个小字,宜修垂眸微笑,不再多看。觅双的视线在四爷和柔则之间逡巡,虽然微笑着,心底却泛起了酸涩。 第138章 柔则复宠 但见柔则一个回旋,方才惊觉四爷等人在一旁的杏花树下,状若十分惊讶,连忙就要止了舞姿。 “菀菀,尽可一舞。” 箫声并未停下,雾柳显然也看到了宜修这边的方向,但她的神情却并未有多大惊讶,似乎也知道没有人会注意到她,也不在意是否需要掩饰。 柔则闻言,莞尔一笑回身过去,再次挥舞起水袖,带起漫天花雨,堪称人间惊鸿色。 “杏花微雨,惊鸿舞姿,果然不减当年呐。” 宜修赞叹了一句,看向四爷,对方言笑晏晏,眸中尽是赞赏,点了点头。 “若论惊鸿舞,这世间再无人能抵得上菀菀。” “觅格格今日大开眼界了?”宜修又意味深长地笑着偏头望向一旁的觅双,见她的眸中尽是艳羡,也有向往。 觅双一惊回神,忙笑起来:“早听说昔年柔侧福晋惊鸿一舞动京城,如今总算是亲眼目睹了,果然是名副其实的。” 说笑间,那箫声便渐渐消散了下去,柔则作出了最后一跃,便算收场,忙收了水袖,携着雾柳到几人面前,柔柔拜倒。 “妾身给四郎请安,给福晋请安。” 四爷忙搀扶起她,笑道:“出了这么些汗,快起来。” “多谢四郎、福晋。” 宜修见柔则欣然起身,她的额头上尽是汗珠,想必今日起舞也是废了大力气的了,但面色还是绯红,未见苍白,想来身子倒也是真比从前好多了。 觅双忙见礼:“给侧福晋请安。” 弘晖疑惑道:“柔姨娘怎么在这里跳舞呢?” “妾身多时不见各位姐妹与四郎,怕扰了您与诸位姐妹的踏青兴致,故而只在这里起舞。”柔则浅笑着点了点头,又柔情似水的只望着四爷。 “菀菀可是多心了,我不知有多么希望你来,何故说这样的话,”四爷宠溺一笑,抚摸了对方的额头,“原以为你身子不好,却不想今日还能跳得这样好。” 柔则害羞道:“惊鸿舞是妾身毕生心血,更是与四郎初见之时舞的,不可荒废,四郎可还记得吗?。” 四爷有了几分感慨:“自然记得,菀菀,那日宴席之上你也是这般翩然起舞,只是那日在大殿内,远比不上今日这般,杏花疏影,这样的恬静美好。” 柔则的眸光亮亮的,更是柔情似水,哪里还有之前那羸弱怨妇的模样。 宜修见状,便也上前,对四爷笑着:“侧福晋的身子到底才刚好些,今日舞了这么一番,定然累着了,不如您亲自送她回去?” 二人如此眉目传情,宜修便也明白了,柔则凭着美色与舞姿,再加上初见的情谊,定然能够复宠,如此,她自然要好好顺水推舟一番。 谁知四爷却笑道:“回去蘅清苑还有好一段路,不如先到梅林那里先休息,吃些东西,也一同乐一乐。” 柔则乖巧答应:“都听四郎的。” 四爷又道:“你与宜修她们先去,我折些杏花,一会儿与你们赏玩。” 于是宜修带着柔则、觅双及两个孩子一起先回去了梅林,四爷留下亲折些杏花。 待宜修转身之际,柔则欢喜异常,忙跟上了觅双的步伐,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悄悄地、无声地对她作出了“多谢”的口型。 觅双浅浅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宜修牵着两个孩子走在最前头,似乎对身后觅双与柔则的小动作丝毫不知。 这边杏林里,苏培盛见四爷欢喜忙活的模样,话里有话地打趣道:“嘿呦,柔侧福晋可终于是振作起来了,只是辛苦她跳得这样好。” “数你瞧得明白,”四爷心情大好,忙着折杏花,闻言欣慰一笑,“不管菀菀是刻意也罢,只要她不再和从前一样孤影自怜,肯对本贝勒用心便可以了。” 苏培盛嘿嘿一笑:“按照奴才的意思,今日还是那觅格格成全了您与侧福晋,爷,您怎么着也要多疼疼觅格格的。” 四爷笑啐道:“终归是额娘给的人,素日里宠她还不够多吗?” 苏培盛听四爷反话正说,只笑了笑,也不再多话了,忙帮着挑选开得好的花枝。 片刻后,守在梅林的三人见四爷被引去了赏杏花,回来却多了一个柔则,不觉各自又是一番无声地眼神交流。 见四爷笑得咧开了嘴,又对柔则那殷勤的模样,她们都明白了,柔则这小贱人又要得宠了。 待散了这场赏花宴席,四爷便陪同柔则回去了蘅清苑,宜修与柳令娴各自抱着自己的孩子一起往回走。 “瞧瞧今日,觅格格好宽广的心胸,甘愿做个月老,成全侧福晋和贝勒爷呢。” 柳令娴听了福晋这话,心里斟酌了好几个来回,才试探着开口:“福晋,妾身原本不解今日何以贝勒爷去了杏林,侧福晋就复宠了,听您的意思是,这是侧福晋与觅格格故意一起设计的?” 宜修浅浅笑着:“后院争宠的手段莫过于此,觅格格和初格格都与侧福晋亲厚些,自然要相互扶持了。” “妾身福气好,自然是与福晋最亲厚的,”柳令娴听明白了一些,连忙献殷勤,忽然又恍然大悟,“难怪今日觅格格那般好心,主动要带大阿哥和雪英去看杏花。” 宜修怀中的弘晖奶声奶气道:“额娘,晖儿不喜欢梅花,也不喜欢杏花,妹妹喜欢,晖儿喜欢让妹妹高兴。” 柳令娴连忙笑道:“雪英妹妹多谢大阿哥呢!” “难为你了,晖儿!”宜修原本为着柳令娴终于长进了些感到欣慰,又听晖儿这样说自然更高兴。 弘晖哈哈大笑起来,宜修便对柳令娴夸赞起来:“你如今也能看得清些形势了,好事。” 柳令娴感激道:“妾身是得福晋的庇护才能产下雪英,又能抬举了做庶福晋,搬到邀月阁住着,妾身心里都知道,这些都是福晋您的恩泽。” “所以,这后院中,从来只有一棵大树,你们可千万不能因为是三春时节,就被乱花渐迷了人眼呐。” 第139章 花王牡丹(一) 这年杏花微雨里,柔则仅凭一支惊鸿舞便这样轻松地拢回了四爷的心,后院风平浪静之下,凝聚了更大的风暴。 四爷时常流连于蘅清苑,连新纳的觅双和初丹都抛之脑后,柔则此番复宠,却并未和从前一样张狂,日日还与齐月宾一起去佛堂烧香拜佛。 然而宜修是不必担忧恩宠的问题,作为王府的福晋,她也时常去佛堂祝祷,也算尽一份嫡母的心意,王府上下自四爷起都对宜修赞不绝口。 这日三人又齐聚在佛堂抄经烧了,齐月宾自失了孩子后便伤心欲绝,然而她的颓丧却与柔则的不同。 她从来不会在宜修和柔则面前露出悲伤的神色,更不愿落泪,只是一双明亮的眸子逐渐暗淡了下去,满是羁縻的隐忍哀伤。 宜修烧完了香,微笑着起身,对跪在身后的齐月宾道:“最近身子可好些了吗?” “劳福晋和贝勒爷关心,府医们很尽心,妾身的身子已经好多了。”齐月宾恭敬谦和,却又十分冷淡。 “那便好,”宜修点了点头,又叹气了一声,循循劝起她,“你也别太伤心了,孩子总归还会有的,你瞧苗格格就是想得通,如今也好了身子,能有眷顾,你可要将目光放得长远些才好呀。” “多谢福晋教诲。”又是这样一句简单的敷衍。 这许多日来,无论是谁和她说话,她都是这样的生疏的客套,柔则也是一样,或许她会对四爷是不一样的,但十分可笑的是,这一个多月来,四爷至始至终没有见过她一面。 宜修似乎十分满意,欣慰道:“那便好了,你的身子和精神都好了,齐老将军和夫人才能放心不是?” 齐月宾知道宜修是在讽刺自己父母以权势威胁她和四爷的事情,哑口无言了半日,才缓缓吐出了一句话。 “是,妾身已经告诉父亲母亲,妾身早已无恙。” 宜修微笑着点头,也不再看她,便对也一脸虔诚的柔则道:“你可要再多参拜一会儿?” 柔则缓缓起身,笑道:“昐儿离不开妾身,妾身不多留了。” 她留下能做什么呢?宜修没有来的时候,她们两个人半日也说不上一句话,无论她说什么,齐月宾都不愿搭理,简直莫名其妙,几日下来,她也不愿与她多费口舌了。 “我也有几日不曾见昐儿了,一起走,路上咱们姐妹两个也好说说笑。”说罢,宜修便笑着往外头走去。 “好。”柔则带着雾柳和化鹤也紧跟其后。 齐月宾仍然笔直地跪在蒲团上,手中的念珠拨弄得越来越快,直到二人的脚步声和欢声笑语彻底消失,才似乎终于挺不住,那纤长的手指骤然停止,整个人像是失了全部的力气,一下栽在了地上。 吉祥呼道:“侧福晋,侧福晋!” 殿内悄然无声,齐月宾消瘦的脊背逐渐颤动起来,幅度越来越大,她的一只手紧紧攥住念珠,另一只手却死死捂住了双唇,泪珠儿终于落了下来。 许久这样的寂静,才隐约有了啜泣的声音。 “笑,笑,宜修在笑,柔则也在笑,所有人都在笑,为什么,只有我要这样痛彻心扉,我究竟有什么错,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忏悔!” 吉祥忙扶着她:“侧福晋,也许,也许真的是苗格格的孩子……” “当时谁也不知道她有身孕,纵然她失了一子,可我也是无心之失啊!我的孩子好好的怎么会没有了,一定是她做的手脚,再联合宜修蛊惑贝勒爷,栽赃是我有罪孽害死了孩儿!”然而吉祥刚刚出口,就被齐月宾愤然打断了。 吉祥垂了头,叹息道:“小姐,事情已经糟糕到这个地步了,您日日把这些伤心闷在心里,说出来也好,福晋虽然没安好心,可方才的话是有道理的,您瞧,如今咱们绛华苑比甘格格那里都冷清了。” 齐月宾缓缓又直起了身子,托着佛珠的手缓缓拂去面颊上的泪痕,平和了气息,又恢复了素日那样平淡的神色。 “是啊,害我的人如今都得宠风光,活得好好的,那晚我到底是为柔则出头,可她转眼复宠,弘昐的身子也越发好了,她却从未想起为我辩解两句,可笑。” 吉祥道:“她好容易抢夺回宠爱,又怎么顾得上旁人。” “罢了,我小产失子,父亲和母亲为了我也是得罪死宜修了,如今贝勒爷也不愿来看我一眼,新来的两个攀附柔则未必会有什么好下场,吉祥,我们借着这个佛堂,一定要耐得住,只要耐得住,就一定会有机会、有来日。” 自从春意复苏,恩宠渐浓,蘅清苑中遍植奇株名种也十分繁茂,院子里栽种着七八种不同的梅花、桂树、佛手和石榴,只是不值时节,尚未开花。 而满院子的白芜碧桃、洒金碧桃、绛碧桃都或浓或淡地绽放着,与垂丝海棠、西府海棠、复色海棠交相辉映,大片大片的粉霞连结不断,远胜那日的杏花林。 廊下整整齐齐摆着密密麻麻的名贵花株,什么白蕙兰、红象兰、宝珠茉莉、还有菖蒲、迎春、山茶等等。 宜修有许多日子不来,见一场春雨后,这些花木都开得极好,就像柔则复宠一样快。 然而,她很快就发现,今年柔则院中的牡丹和芍药变得极多,从前的她,可只喜欢梅花那样的小巧的花朵,何以忽然变了? “你这里的牡丹品种倒是多。” “梅花虽好,终归只在寒冬绽放,到了这时节便光秃秃的一片,瞧着也无趣,倒是这些花,瞧着心里都欢喜。” 柔则见宜修盯着自己廊下的杰作赞赏,忙笑着,一边走边指着那些牡丹介绍起来。 “福晋您瞧,这一排紫色的是魏紫、冠群芳、首案红、紫二乔、百园红霞;这边的浓粉色,有花王、贵妃插翠、国红、珊瑚台;旁边黄色的几盆,是您最喜欢的姚黄和金阁。” 她又走到另一边,笑道:“这些红色的是洛阳红、乌金耀辉、墨玉;这一排淡粉的是赵粉、菱花湛露、西施粉、月宫烛光、大金粉;这一排白的是绿幕隐玉、五月碧、白鹤卧雪、香玉、白神……” 她滔滔不绝,如数家珍,宜修听着这些牡丹名字,笑意似乎不减,却总有隐隐的消减之意。 “侧福晋如今如此喜爱牡丹,不知昔年你刚刚入府时,我送你的那盆并蒂牡丹,今日怎么不见?” 第140章 牡丹花王(二) 柔则惋惜一叹:“去年妾身身子不好,又忙着照顾昐儿,哪里得空照顾呢?秋日冬日里被冻坏了些,如今养在后头小花房里,还没开花呢。” 柔则的回答并不叫宜修意外,梅花是孤傲凛冬之花,从来只有它静静绽放,以香气吸引他人去寻、去捧,从不需要它特意奉承或是追求什么。 而牡丹本就是富贵之花,有“花中之王”的名头,群芳之冠,在宜修心里,这种花只有自己才配得上。 若是从前的柔则还在意她们的“姐妹之情”,如今她既然改喜欢牡丹,竟连这盆并蒂奇花都不愿留着,可见她对自己的怨恨和对自己福晋之位的觊觎之心,有多么炽热。 “原来如此,”宜修惋惜点头,又笑了起来,“牡丹诗有一首说,疑是洛川神女作,千娇万态破朝霞。从前那并蒂牡丹方堪匹配,又总是开得最早,如今真是可惜了。” “是,福晋,咱们去瞧瞧昐儿。” 柔则立刻请宜修往里头走,显然她不愿与宜修多说这个话题,宜修早知道柔则的心思,也懒得多说什么。 二人坐定,棠雨即刻便将昐儿抱了来给二人瞧着。 宜修也不多看她们二人,只接过弘昐抱着,怀中的小娃娃闭着双眼熟睡,眉目也张开了许多,很是可爱,已经不似刚出生时那小猴子的模样了。 “周府医照顾得很用心,本福晋来一次就瞧见昐儿长大了许多。” 柔则也笑道:“周府医说昐儿虽然胎里弱,但如今调养得好,想必日后身子也不差的。” “那是自然。”宜修笑着点头,柔则稍微聪明了一些,知道故意对自己说弘昐身子好了。 “福晋请用茶。” 芳若忽然捧了香茗来,奉给宜修和柔则,宜修接过,觉得香气袅袅,不觉对她笑了起来。 “果然是贝勒爷赏识的人,办事总是这么妥帖,照顾昐儿也得力,好丫头。” 又微笑着看向柔则道:“瞧瞧你的妆,这远山黛画得极好,芳若的手艺真是好,若非是贝勒爷亲点的人,本福晋都想讨了去呢!” 芳若和柔则闻言,一个诧异,一个惊异。 芳若如今是柔则身边得脸的大丫头,素日自然也照顾二阿哥,除此之外也要轮值伺候柔则的日常起居,因她画眉梳头的手艺巧,做杏仁茶也是熟手,所以很快也讨得了柔则的欢心。 柔则却是有些疑心,只因人人都知道她只看重两个陪嫁,从前画眉这些事都是雾柳和化鹤做的,外人怎么得知近些日子她换了芳若? 一时间瞧着芳若的眼神竟带了几分异样。 “多谢福晋夸赞,”方才二十岁的芳若连忙福身,得体微笑,“奴婢自始至终是侧福晋院中的奴婢,只一位主子,自然要在方方面面上尽心尽力的。” 这话是在表忠心,宜修暗想她倒是个聪明的人,不过她口中的主子,想必是贝勒爷才对。 面上也赞道:“真是个伶俐又忠心的丫头。” 芳若知道柔则多疑心,连忙又望着对方,不敢起来。 “福晋与你说笑呢,快起来。”柔则只恢复了微笑,轻轻抬了抬手。 芳若这才起来,宜修善察人心,知道这番挑拨自然叫柔则对芳若疑心了,忙就找了借口告辞离去,不多纠缠。 屋内陷入了沉寂,柔则将棠雨打发了出去,定定瞧着芳若。 “芳若,你从前是在哪里伺候的?” 芳若恭敬道:“奴婢自入府便伺候在咱们小厨房里,不曾在旁的地方伺候过。” “我从前不大管院中的事,小丫头们都是为莹调教的,她没得荒唐又急促,也不曾与我说过你,你是几时来的?” “奴婢是去年五月入府来的,后来不久,为莹姐姐便没了。” 柔则点了点头,沉思片刻不语,雾柳便笑问道:“芳若妹妹家里还有什么人,做什么营生?你来了许久照顾侧福晋和小阿哥如此妥帖,合该给你家里些恩赏呢。” “多谢侧福晋,”芳若忙笑着福身,知道对方是试探,却也未露异样,“家中父母,还有兄嫂,只以种地为生,所以奴婢才入了府伺候。” 柔则听完,也明白雾柳的意思,忙赏了银子,才叫芳若退下。 见门关好了,柔则才低声道:“雾柳,化鹤。” 化鹤忙道:“福晋对芳若伺候的事情似乎十分清楚,难保这个芳若明面上是贝勒爷指的,实则是福晋的人,不如好好查一查她家里,就知道有没有被收买了。” “言之有理,芳若来得确实古怪,听说是种杏那个贱婢和贝勒爷举荐的,不过这些日子瞧她还算妥帖便罢了,如今看来到底谨慎些好。”柔则点了点头。 雾柳想了想,道:“侧福晋,若是查出了什么自然可以防备,但若她家里是干净的,也未必说明她是干净的,福晋狡诈异常,我们一定要慎之又慎。” 柔则点了点头,又道:“那件事在查清楚和告诉四郎之前,一定不能叫她知道,你们两个行事小心。” “侧福晋放心。”二人忙点了头。 “这些日子奴婢与化鹤二人都找了借口轮流出去探访,总会揪出来背后的黑手。” 柔则抿了抿唇:“从前我只是心里隐隐怀疑,如今也想清楚了,除了宜修,还会有谁会害我和我额娘,必定是她与乌苏氏勾结,设计害额娘不够,还要来害我儿。” 化鹤点点头:“总算侧福晋如今是看清她的真面目了。” “如今只有你们两个人了,不要让我失望。”柔则拉过二人的手,紧紧握住。 雾柳坚定道:“奴婢一定会好好辅佐侧福晋,为夫人报仇,侧福晋,您一定会坐上福晋之位,为夫人洗清冤屈。” “是,乌苏氏能偷走我额娘的位置,我一定要夺回福晋之位,让她和宜修自食恶果。”柔则咬紧了牙,又一次下了狠心。 “轰~” 外头忽然响起了惊雷,柔则望屋外一瞧,才发觉不知何时天又阴沉了下来,又是一声春雷,一场彻底复苏万物的春雨又要来临了。 “叫棠雨把廊下的花都收一收,仔细些,千万别弄坏了,对了,只把那盆要枯萎的并蒂牡丹搬到院子里。” 第141章 回府探亲 这一场春雨时大时小,时缓时急,断断续续地下了足有十来日,大雨停了之后,府上的杏花与梅花便彻底败落了。 柔则得宠的劲头越发足,初丹和觅双不敢与之相争,然而虽然她如此盛宠,四爷也不再似三年前一般冷落宜修,仍然会不时留宿栖梧苑。 在宜修的心中,四爷的到来并不叫“恩宠”,她们之间的情感在有了弘晖和南巡归来之后,就变得不同了。 时气逐渐暖和,过了四月初的寒食节和清明节,便到了五月初五的端午节,四爷与十三阿哥各自带了府上所有女眷和孩子到京郊赏玩。 两家人给孩子们拴上了五色丝线,一起看了龙舟赛,放了纸鸢、打了午时水,用了各种口味的粽子,难得欢喜一日。 六月初六是天贶节,应当藏水、晒衣、晒经,人畜洗浴、祈求风调雨顺,也是妇人回母家的日子。 宜修一大早便起来沐浴焚香,才把睡得香甜的弘晖给抱上了马车,准备回乌拉那拉府。 今日两位侧福晋原本也应当回母家,但柔则不愿瞧见孤兰,便借口推脱了,齐月宾名为在佛堂祈福,实则是被禁足,也走不了,便只有宜修动身。 府上从前是慎别兰做主,宜修不敢冒险把晖儿带回去,每次都是留了染冬在府上仔细照顾儿子,而如今阿玛和乌苏氏都在自己这一边,晖儿也两岁半了,她自然放心了许多。 弘晖能吃能喝,从没有什么心事,马车走了一路都没弄醒他,直到宜修与费扬古夫妇在正厅谈笑,才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起来。 “额娘,我们在哪里呀?” 宜修一直亲自抱着弘晖,见状慈爱地笑了,把他竖抱搂在怀中,对着费扬古夫妇。 “你瞧瞧,是谁呀?” “郭罗玛珐!” 弘晖聪慧,加上费扬古常来府上,一见就知道是自己的外祖父,挥舞着小手咯咯笑了起来。 “咱们大阿哥睡醒喽。”费扬古笑眯了眼睛,对于乌拉那拉氏与爱新觉罗嫡系生下的这位外孙,那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那这是谁?”宜修又指了一旁保养得更容光焕发的孤兰。 “咦?”弘晖白胖的小手,挠了挠脑袋,想了半日才摇摇头,“不认识呀!” “大阿哥,我是你郭罗玛法的小夫人,您不认识我。”乌苏孤兰笑了笑,连忙起身作礼。 宜修见她行完了礼,才笑眯眯道:“这是做什么,快,坐下说话。” “多谢福晋。”孤兰毫不觉得自己对福晋母子行礼有任何不妥,内心反而万分感激。 “小夫人?”弘晖咂了小嘴,忽灵光一闪,“哦~你是晖儿的新郭罗玛玛。” 孤兰连忙摆手:“阿哥这话我不敢当,您的郭罗玛玛是福晋的额娘,你郭罗玛珐的正妻,瑚雅拉夫人。” “哎呀,知道啦!”晖儿听了对方一番话,哼唧了一声,觉得太复杂便也不多说什么,只心里想,为什么他从来没见过瑚雅拉夫人,他的亲郭罗玛玛呢? 宜修见状,便对孤兰笑道:“星禅呢,抱来给我瞧瞧。” 费扬古欸了一声,忙叫人抱来了小娃娃。 星禅已经半岁了,不过宜修贵人事多,究竟也只在满月那日瞧过,到如今还没在再见过。 “哇哇哇~” 半岁的小娃娃被抱来的时候哭得撕心裂肺,似乎是在表达被打扰睡觉的不满。 宜修将晖儿抱在地上,忙接过哭闹不止的孩子。 然而在宜修接过抱在怀中的时候,星禅却忽然停了哭泣,缓缓露出一个笑来,宜修望着这样的笑容,逐渐也有了奇异的感觉。 相差二十三岁的姐弟,是种多奇怪、又奇妙的感觉,这个孩子是阿玛和乌苏氏的孩子,将来有自己的扶持,定然前途不可限量,而等他长成,便又会是自己最大、最坚实的助力。 “小星禅可真有劲儿。” “小弟弟。”弘晖趴在宜修的膝上,好奇地戳了戳比自己还小的娃娃,也笑了起来。 众人一听,都哈哈大笑不已,只有乌苏孤兰有些窘迫,难得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 “大阿哥,若论辈分,星禅是你的小舅舅哩!”费扬古捻着胡子,笑得有些喘不上气。 “真奇怪。”晖儿蹙起了小眉毛,额娘家里的夫人和娃娃怎么都这么奇怪。 宜修笑道:“是个健康的好孩子,以后肯定有出息,绣夏。” 话落,绣夏便将纯金打造的长命平安锁和一对金镯子交给了受宠若惊的孤兰手上。 “给小弟弟的,应该的。” 宜修笑了笑,又想起了一桩事,问道:“听说京中乌苏府,家主换了人?” 孤兰浅浅一笑,她如今是个十足温婉的妇人模样,然而提到乌苏府,她的眸里多了杀伐果决的恨意。 “是,”她轻轻点头,似乎漫不经心地与人说笑,“原本的乌苏当家人是妾身的叔叔婶婶。” “如今,你是府上的当家人了,这也算一件极为有意思的事了。”宜修也面露赞赏,不住地点头,近日听闻乌苏孤兰衣锦还乡,把乌苏氏所有人都赶出去乌苏府,现下已经乌苏氏的男丁尽数流落街头,女眷被发卖为婢。 孤兰谦逊一笑:“说出来都是笑话,自我阿玛额娘陆续故去,他们便鸠占鹊巢,逼死了妾身的妹妹,又想将妾身卖到花楼,还是大人救了妾身,如今,这些人,偷走的、抢走的东西,终归是要还给主人的,即便原主人是女子。” 她这话说得一语双关,笑容里压抑着极大的痛快与畅意,似乎是说自己,也是说宜修,尤其是二人这样相互成全的关系。 在这一刻,二人似乎都忽视了费扬古的存在,遥遥无声对视,宜修第一次真正地正眼望着这个原本只当做工具用的女人。 她很有自己的风范,有魄力、敢做敢为,也睚眦必报,很好。 二人的笑意落在费扬古的眸中,他只装盲作哑,看不见,也不会说。 宜修一直在府上待到了近傍晚时分才回府,只因晖儿特别喜欢星禅,用完午膳后,又玩了许久才肯离去。 然而风雨来得那样快,一回到院子里安顿好晖儿,苏培盛便来了。 “福晋,爷叫奴才来请您去破尘苑,二位侧福晋都到了。” 第142章 蘅清伸冤(一) 午后日头毒辣,阖府上下在燥热的蝉鸣中显得十分宁静,这正是众人休憩的时刻,后院里几乎无人来往。 然而一道娇小的身影却畅通无阻地闪进了四爷的破尘苑中,守在书房门口的苏培盛正打着瞌睡,见对方来了,便微微一点头,又埋下头去。 那身影便悄然无声地潜入了书房之中。 “你怎么来了?”四爷勤勉,今日事多,居然也不曾午睡。 “奴婢有事禀报,趁着侧福晋刚刚睡下才来的。” 四爷将手上的文书丢下,疑惑道:“你在蘅清苑潜伏许久,都未曾有什么发现,今日有何事?” 芳若恭敬道:“回贝勒爷的话,近日柔侧福晋正在追查二阿哥体弱一事。” “昐儿?”闻言,四爷的眉头紧紧深锁,似乎百思不得其解,“菀菀有孕之时经历许多风雨,昐儿在胎里就不足,需要追查什么?” 芳若娓娓道来:“奴婢曾有意听到侧福晋与雾柳、化鹤二人的密语,原来侧福晋怀有二阿哥,不是天意,而是使用了一种神奇的有孕方子。” “后院女子为了尽快有孕,使用这种方子也是寻常事,神奇在哪里?” 芳若微微一笑,从怀中拿出了一张崭新的纸张,递交到四爷手中。 四爷接过一瞧,原来是就是一份药方,他不通医理,故而也瞧不出什么门道来,不过这墨迹和纸张都是新的,可见是芳若抄写而得,于是放下方子,静听下文。 “这方子的神奇之处就在于,一旦女子使用,同房过后必然有孕,且一定是男胎,据说乌拉那拉府上的小公子,便是因为乌苏夫人用了此方才得来的。” “世上果真有这样的奇方?”四爷蹙眉不已,心里下意识是十分不信的。 他又将方子拿起来仔细瞧了瞧片刻,又半信半疑道:“既然是乌苏氏的灵药,怎的落在菀菀手里?” “贪心不足蛇吞象啊,”芳若摇摇头,叹息不已,“据奴婢打探的消息,是去年二月的时候,乌苏夫人得了这方子有孕,那时慎别兰夫人还在,偷偷抄走了这方子,私下送来了给侧福晋,说是灵验无比,侧福晋便用了。” “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四爷紧紧抿唇,犹自不肯相信。 芳若见状,坚定道:“这些来龙去脉都是奴婢偷听侧福晋还有化鹤、雾柳二位陪嫁姑娘私下密语得知的,绝无虚言。” “是她亲口承认的?” “正是,但侧福晋用了这方子,却难产早产,拖垮了身子,连着二阿哥也是如此羸弱。” 芳若是四爷精心调养出来的人,他见芳若如此言之凿凿,心中早就相信,只是犹不肯面对,到了此时,心中顿时起了几分怒火,恼怒地拍了一下桌案。 “糊涂至极!难怪昐儿和雪英都是早产,雪英却养得比他好得多!”他如今简直怒不可遏。 又忽然恨铁不成钢道:“是药三分毒,若是慢慢调养身子的方子便也罢了,天下哪里有这样管用又十全十美的灵丹妙药,竟也不肯多长几个心眼吗?” 芳若无奈道:“爷息怒,侧福晋如此信任此方,想必也是亲额娘送来的缘故。” “慎别兰这个毒妇,把费扬古府上搅和得鸡犬不宁便也罢了,手爪子一而再再而三的伸得如此长,从前我果然是太宽纵了!” 芳若只得劝道:“贝勒爷息怒,罪妇早已伏法,已经不能像从前一般了。” “小夫人的孩子满月,我曾瞧过,稳稳当当地长那么大,健康又活泼,哪里像是用猛药求来的?”四爷回想起去年赴宴的场面,忽然又觉得有疑点,“莫不是慎别兰那个罪妇弄错了?” “或许是,也说不准是乌苏夫人有这方子却不曾用过,偶然怀了星禅小公子,于是慎别兰就真是偷鸡不成,阴差阳错害了侧福晋和二阿哥。” “如此倒能解释得通,果真是害人之心不可有啊,自己用了从别人那偷来的东西,怪得了谁,”四爷无奈地叹了叹气,“那她可查出什么了吗?” 芳若犹豫道:“定然是查出了,似乎是这药方的来源,已经找到了开方子的大夫,好像是有古怪的,不过具体的事情,奴婢就不知道了,近日侧福晋防备奴婢有些紧,所以奴婢只知道这些了。” 四爷无声地叹气,似乎的有些无语地哀其不幸,也不大相信菀菀所谓的“追查”,能查出什么东西出来,只有些觉得她求子过于心切,竟弄出了这样的事来。 直过了半晌,四爷才幽幽道:“往后行事都要小心谨慎,有什么事你自己瞧着时机前来禀报。” 待芳若离开后,四爷也无心处理事务,只觉得府中无一日安宁,他的脑子里许多事都在打结,十分混乱。 他其实能够理解,那时慎别兰失宠,星辉也摔断了腿,菀菀失去了依仗,急于得个孩子能在自己府上立足。 可她识人不清,被慎别兰偷来的方子迷惑,失于急躁,所以害得她自己难产,昐儿早产又体弱。 原来,这并不是什么诅咒,是她自己用错了方子,可这也说明,那日的菀菀早早报难产也不一定全然是装的。 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该责备菀菀愚蠢害子害己,还是该宽慰她由于过于单纯而轻信了慎别兰,导致这样的结果。 这样纠结了一个时辰,也是无心再处置事务,他便起身打算去后园散散心。 “贝勒爷,柔侧福晋带人来求见,说是要求您主持公道。”苏培盛进来禀报,打断了四爷整理书案的动作。 “带了谁来?”四爷纳罕至极。 “昔年被赶出府的杨府医,杨贤和。”苏培盛凝重的语气中也带了讶然。 “传进正厅。” 傍晚时分,宜修被苏培盛领着前往了破尘苑正厅。 他刚来请的时候,宜修还以为是柔则与齐月宾又联合起来唱一出三堂会审,谁知听了苏培盛的解释,方才意识到这原来是一出狗咬狗。 “宜修,你来了,今日闹了一下午,现下也请你来一起裁决。” 第143章 蘅清伸冤(二) 一踏入破尘苑正厅,四爷说完了那话,便仍旧一脸怒容坐着,下首座上的柔则愤慨了一张小红脸,盈盈眸中泫然欲泣,瞧着地上女人的眼神,几乎是欲生啖其肉。 “爷,妾身没有,妾身没有做过这些事情,妾身是冤枉的。” 而齐月宾满脸不可置信,已经顾不上害怕与哭泣,只呢喃着她没有,显然,她也是知道的,宜修的到来,只会加速四爷对她的处罚,而非是公道来临。 不由得越加心如死灰。 宜修转眼一扫,屋内已经没有了杨府医的踪迹,想必已然转交到夏刈处了。 “爷,听苏培盛说,柔侧福晋要告发月妹妹,不知到底是何事,可有证据,审到哪里了?”便忙到四爷身边坐下,故作懵然地望着对方。 四爷瞥一眼苏培盛,问道:“具体的事,苏培盛还未来得及与你说嘛?” “妾身刚安顿好晖儿,知道是您传唤,所以来得匆忙。” 四爷嗯了一声,望向地上的齐月宾,淡淡道:“你可知昐儿为何是早产体弱?都是齐氏在背后捣鬼的缘故。” “妾身没有!”齐月宾犹自不肯认错,倔强地反驳。 然而四爷却无视了她,继续道:“你还记得菀菀刚入府时伤了手,后来照顾她手伤的是杨府医?” “自然记得,杨府医是擅长妇婴科的,从前还照顾过齐氏,后来也帮着照顾柔侧福晋,”宜修点点头,犹自不解,“这又有什么关联呢?” “呵,”四爷冷笑一声,拿起柔则交来的那一纸陈旧的方子给宜修瞧,“你看,这是一张求子灵方,求男得男,虽然灵验却霸道无比,会伤了妇人与孩子的身子,正是出自杨贤和之手。” “妾身虽通医理,可对开药却不大通。”宜修看了两眼方子,并无太大反应,反而是听了四爷的话,大吃一惊。 不由得瞧了几眼柔则,又看了看齐月宾,最后才把目光回到四爷身上。 “您的意思是,昐儿便是因为柔侧福晋用了这张方子,才得来的?” 四爷苦笑着地点了点头,柔则听闻此言,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夫妇二人面前。 “四郎,福晋,都是妾身一时糊涂,想着尽快为四郎开枝散叶,又以为这方子的亲额娘给的便用着无妨,所以才用了,谁知,谁知……” “谁知,竟是齐氏指使了杨贤和弄出了这种方子,然后设计叫额娘知道,才送了来给妾身,就是为了毁了妾身和昐儿的身子,如此人面兽心,妾身实在是识人不清,被坑害多年了!”她倒是真的伤心得落泪。 “原来是这样,起来,”宜修不免动容,又对四爷道,“齐氏指使杨贤和,不知可有了证据?” “一个被咱们府上赶出去的大夫,按道理在京里该过不下去才对,可你料如何?”四爷便将桌上的白银拿出交到了宜修手上。 “这不就是证据,咱们皇室流出去的白银都是有记号的,只这些还是在他身上搜出来的,听说他的京里过得滋润极了,整日无所事事却连新宅和小老婆都娶上了,过得如此舒坦,是谁在背后接济她?” 柔则见宜修思量,便也哭诉道:“便是齐氏在暗中接济,二人恐怕早已勾结,昔年杨贤和曾经照顾过齐氏,后来妾身伤了手,便是他照顾的,谁知伤的时候还好,几日后都溃烂了,生生坏了妾身的手!” 说着,她又将双手举起来,果然,细细看去,她的指尖总还有着几道浅浅淡淡的肉痕凹陷。 “四郎和福晋深思,当年妾身就是与齐氏弹琵琶才伤了手,随即她便请了杨贤和来医治,后来有太医在才知道妾身中毒,然后他便被打了板子赶了出去!” 宜修惊呼道:“难不成,是杨府医怀恨在心,所以内外勾结,亦或是杨府医本就是齐氏的人,连同琵琶伤手中毒一事,本就是齐氏所为?” 柔则又哭道:“这谁又能知?后来四郎拷打了齐氏身边的婢女,那婢女竟承认是自己所为,与齐氏毫无瓜葛,如今细细想来,妾身不觉万分惊惧呐!” 说罢,她仍然不肯起来,给四爷和宜修重重磕了一个头,四爷想起她的手伤,又因近日的恩情,见她如此可怜的模样,心中恻隐之心大盛。 忙叫苏培盛扶起她来:“菀菀,你先坐下,这些事,我与宜修一定会还你个公道。” “齐氏,你还有什么话说?”宜修也附和点头,肃然地盯着已经一言不发,泠然不语的齐月宾。 她忽然直起了身子,犹自带了倔强,眸光坚定:“妾身从来没有收买过杨贤和,与他素日更无往来。” 四爷冷哼一声:“你不认也无妨,杨贤和一进门就说是你暗中接济的他,也是你问他要的药方,还有什么可抵赖?” 齐月宾含泪道:“若是妾身真的如今处心积虑,那为何昔日柔侧福晋给了妾身这个药方,妾身也用了?何至于孩子才会在上元之夜没有了!” “你的孩子没了,那自然是你的报应!” 一声清朗又带了极大恨意的嗓音从门口传来,正是衣着素净的苗笙语,带着满脸的怒意来了。 宜修微喝道:“苗格格,贝勒爷正在与二位侧福晋说话,你不可如此无礼!” 苗笙语福一福身道:“爷,福晋,请恕妾身擅自闯苑,您已经吩咐人拷打吉祥和安宁,可妾身气不过,便带人私自搜了绛华苑,根本没有这毒妇所说的方子,正要无功而返,谁知却被一贯伺候汤药的泰儿拦住,她说有如今事发,不得不说出实话了!” 泰儿?宜修仔细想了想,方才记起来,当年,这个小丫头是看顾齐月宾琴室的人,也是她被苗氏和甘氏收买的了在琴弦上淬毒。 不觉眼睛一亮,苗氏深恨齐氏,定然要泰儿咬死对方。 四爷看向一旁的婢女,沉声道:“有什么话,快说?” 泰儿害怕地瞥了一眼不可置信的齐月宾,磕了几个头,方才哭诉道:“昔年奴婢与康儿一起看管琴室,某晚锁琴室晚了,回房的时候,便听到吉祥悄悄吩咐了康儿,说是要把柔侧福晋弹的凤颈琵琶琴弦给磨细些,再在上头抹上毒药,好叫柔侧福晋伤了手,不能再弹琴与月侧福晋争宠!后来事发,我们主子被牵扯了出来,她便推了康儿出去顶罪,只因咱们奴才奴婢的身家性命都在上手,不怕不尽忠的!” 柔则听到这话骤然睁大了眼睛,对齐氏怒目而视,原来她的揣测没有错!齐氏一早就对自己没安好心,在那个时候就想着要害自己! “如今我们侧福晋又想害柔侧福晋,奴婢不敢不说了,柔侧福晋以为和主子是好姐妹,所以分享了助孕方子,可我们侧福晋从来都没有用过,那个孩子,分明就是自然怀上的!” 第144章 齐氏败落 “你还想抵赖什么?!如今连你身边的人都看不下去了,自发前来告发,可见你素日为人不端到什么地步!” 四爷听了泰儿的指证,眼底的寒冷已经凝固成了冰潭,他睥睨着百口莫辩的齐氏,那满脸的厌弃毫不掩饰。 “贱妇!”柔则气得不行,已经有些浑身颤抖了,“那方子就是你弄来的,否则你怎么不敢用!你的孩子没了,就是你该遭的报应!” “贝勒爷!齐氏心地歹毒,伤了柔侧福晋手不成便设计如此歹毒的全圈套,后来还强行罚跪妾身,导致妾身小月!如此罪行,一定要严惩!才能告慰妾身孩儿的亡灵!”苗笙语也愤慨异常,大有不死不休的劲头。 宜修叹了一叹道:“齐氏,人证物证俱在,你自己承认了,不要再这般狡辩,罪加一等。” 齐月宾的面色已经变得惨白,苍白的双唇上下翕动着,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了,众叛亲离,莫过于此。 所有人都在指控自己,所有人都在用厌恶与愤慨的眼神谴责着自己,可自己明明是无辜的! 她最后将淬毒而怨恨地目光投向了看似一脸恳切,实则淡漠又戏谑的宜修。 若说设计慎别兰和柔则母子,除了宜修还会有谁?!柔则这个蠢货居然真的以为是自己做的! 可是她没有任何证据,她现在无法指认宜修,否则那便会多一层罪名,想到父亲和母亲,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跪直了的身子,对四爷磕了头。 “妾身从未做过这些事,即便是死了也不能认,何况杨府医收到的银子是府上流出去的,未必就是妾身这里的,泰儿若真的知道妾身有什么恶行,何必今日才来告发?妾身是被人诬陷栽赃的!” 四爷眯了眯眸子,微俯身对她冷冷一笑:“你是说,菀菀、笙语、泰儿、杨贤和以及涉事的所有人,都一齐串通好了诬陷你?” 最后他轻蔑地摇了摇头:“太荒谬了,谁能相信?” 柔则与苗笙语又先后扑在了地上,哭求道:“请贝勒爷和福晋替妾身们做主!” “贝勒爷,妾身伺候了您这么多年,您竟然也不愿信妾身吗?妾身真心爱慕您多年,怎么会在后院兴风作浪呢?”齐月宾终于落下了清泪。 “我只恨我看错了你!” “不,不会的。”齐月宾跪坐在地上,缓缓摇头,笑了起来。 宜修也起身福了福,淡淡道:“此事过于骇人听闻,还请贝勒爷下令处置,以正风气。” “你如此为人,实在不配为妻妾,兹事体大,我会上奏了皇阿玛,再行处置,”四爷面无表情,又对苏培盛道,“把这罪妇带回绛华苑禁足,遣散所有仆从,不许一人留下伺候。” 齐月宾不待苏培盛上前,便自顾抹了泪水,站起身来,居然还恭敬地对四爷和宜修行了礼。 宜修嘴角的弧度纹丝不动,眸中却露出了兴奋的奇异光芒,这个连环局布局三年,可谓她重生以来最得意之作,齐氏日日与柔则厮混,做着春秋大梦,怎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扭转乾坤? 齐月宾抬眸,看见了宜修眸中暗暗的得意,袖中的指节狠狠捏紧,波澜无惊地与对方对视一眼,方才缓缓退了出去。 她这副模样把几人看得都有些懵。 柔则很快反应过来,忙道:“四郎,一定要上奏皇上,废弃了这个毒妇!” “这是一定的,”四爷轻呷了茶,点点了点头,又吩咐起来,“传令下去,绛华苑所有伺候的奴才,都要到夏刈处接受审讯。” “爷,此番告发齐氏,泰儿的功劳少不了,您打算如何安排这个丫头?” 苗笙语痛快之余,也没忘记这个证人泰儿,还希望她能和种杏一般得个好前程,伺候在四爷院中,好方便为自己做事。 “苗格格不提,我倒险些忘了你,”四爷对地上一脸期待的泰儿微微一笑。 “背弃主子的东西,拉下去,杖毙。” 泰儿惊恐得面容变色,尖叫着被小厮拖了下去。 苗氏大惊失色:“爷,昔年种杏还能伺候在您院中,为何要杀了泰儿呢,恐怕会寒了人心,以后还有谁敢出来告发呢?” “种杏告发的是为莹,为莹又不是主子,何况那时候只是指认钗子的主人罢了。” 四爷漫不经心一笑,指腹摩挲着杯壁,意味深长:“何况,她伺候在齐氏身边知道这么多事情,却安然无恙,若非是本事超群,那便是为虎作伥中的一员了,怎么也不清白的。” 苗笙语听了面色变了又变,终于讪讪地闭嘴,不敢多说什么了,柔则听了不以为意,只是看不惯种杏。 唯有宜修细细咀嚼起了这句话,也许,四爷并不是全然以为齐氏是罪人呢? 众人都散了去,四爷不愿应付其他人,便唯独留了宜修在破尘苑。 晚间,夫妻二人一同坐在灯下看书,四爷将一本诗词翻来覆去,显然是看不进去的。 宜修笑道:“贝勒爷可是为齐氏的事情烦心?” 四爷点了点头:“是。” 然而他却不肯再多说什么了,宜修知道,他在顾及齐家的兵权,如果真的废弃了与齐家的姻亲,那么便等于失去了齐老将军的支持,他是断然不肯的。 于是干脆把对方手中的诗词抢走按下,轻轻笑道:“若说齐氏的过错,上次隐晦的事情便足以废去她的侧福晋之位,只不过碍着齐将军在皇阿玛面前的面子,可这一次不同了,她如此搅和风雨,已经闹出来了,齐家没脸说什么了。” 四爷叹气,终于愿意吐露一二:“我如何不知道这一层,何况菀菀与笙语深恨她,我自然要给众人一个交代,只是如此一来,我们府上便会失了齐家的支持啊。” “所以您不会废弃她,只会降为最次位的格格?”宜修不置可否,仍然笑吟吟的。 “你敢这么肯定?皇阿玛眼里是最揉不得沙子的。”四爷瞧了宜修一眼,忽然也笑了。 第145章 贬入佛堂 宜修起身走到四爷身边,替他揉着额头,缓缓道:“皇阿玛是心疼您的,上次当着齐老将军的面训斥您,也不过是为了替您拉拢齐家,如今府上一位侧福晋、一位庶福晋联名告发她,您不得不上达天听,我们能想到的,皇阿玛只会考虑得更周到。” 四爷拉住宜修的手,将她揽到身前,惊喜道:“早知福晋聪慧,不想连这一层都瞧得清楚,看来从前是在下眼光短浅,不识明珠了!” “哦,原来贝勒爷早就想清楚该怎么办了,倒是妾身卖弄”宜修笑了笑,却又不解,“那您怎么还愁容满面的?” 四爷微敛了笑容,缓缓道:“今日你不在不知道,其实菀菀手里的那个方子是慎别兰从乌苏夫人手中偷来的,可菀菀来告发的时候却说,是齐氏撺掇杨府医直接给慎别兰的,她虽然受害,可我心里总觉得不大安乐。” 宜修叹了叹:“慎别兰的为人你我都一清二楚,从前柔侧福晋受她的蛊惑,一时糊涂用了偏方,如今有了悔过之意,也是好的了。” 若是这个,那大可以多烦闷一些,贝勒爷多烦闷一些,柔则就会被多冷落一些,要不今晚怎么会是自己留下呢?可见他今晚不想听柔则和苗笙语的哭诉。 四爷暂缓了心情,笑道:“其实还有一宗,我心里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只怕她们两个与其他格格们不肯答应,定然要再闹一场废了齐氏,想想都觉得头疼。” 宜修摆了摆手揶揄道:“爷当妹妹们都是什么不通情达理的人?何况有妾身看顾劝慰,她们也定不会如此纠缠的。” 第二日一早,四爷便进宫向皇上说明了一切,并请求把齐家夫妇一同叫到御书房倾听裁决。 四爷表现得愤慨异常,声称齐氏在府内兴风作浪多年,光是知道的便是害了两名妾室,一位子嗣,多的还不知道。 更是在皇上面前痛诉不已,声称定然要将齐氏废弃,也断然不敢将此等毒妇留在府内了。 齐家老夫妇二人早失了往日姿态,然而二人也不是吃素的,直接跪下给四爷请罪,只求四爷宽宏大量,声称情愿女儿贬为无名无分的通房,只求留着女儿一个容身之所。 而皇上是什么人精呐?见状,直接便担当了和事佬的角色,把四爷好好宽慰了一遍,又把齐家夫妇敲打了一番,不要太得意过头。 最后父子合伙唱了好一出大戏,最后拍定:留着齐氏格格的名位,其余的处置任由四爷决定。 四爷进宫的档隙,宜修在府上也没闲着,忙着差遣和打听齐月宾的陪嫁吉祥和安宁等人的处置,在书房等了半晌的消息。 终于,绣夏匆匆回来了:“福晋,夏刈小哥那里有消息了。” 宜修抱着晖儿坐在案前,正在写字教他辨认,闻言便停了手。 哄着儿子道:“晖儿,今日咱们认字就到这里,你把这些字拿去记一记,明日额娘再考你,好不好?” 弘晖笑道:“额娘小瞧晖儿,方才认的时候,晖儿已经记得了,明日也不会忘记的!” “真聪明,那便叫染冬姑姑带你去玩。” “好!” 待染冬把弘晖抱了出去,宜修才示意绣夏接着说。 绣夏微笑道:“回禀福晋,那边杨府医受尽酷刑,都只说确实是齐氏接济与讨要药方,口供翻不了了。” 宜修安然坐着,双手自如地摆在椅把上,得意地挑了挑眉:“此局历经三年多,拔除慎别兰、算计柔则母子的同时,也给齐氏埋下了罪恶种子,这妙就妙在杨贤和身上,就是再厉害的郎官来拷打,也只会得出这样的口供。” 绣夏也很是得意:“可不是吗,因为在他的以为里,那‘恩人’就是齐氏,此局如此繁密,论谁来都难以破局。” “不过,不管他的口供如何,他都是活不成的。” 绣夏讶然:“福晋何出此言呢?” “记得昨日贝勒爷处置泰儿以后说的话了吗?” “记得。” 宜修缓缓一笑:“柔则的告发固然人证物证确凿,可贝勒爷一定要追查,泰儿也可以严刑拷打,到时候只要撕破了一点口子,就有可能给齐氏翻案的。” “可贝勒爷立刻处死了泰儿!”绣夏猛然一个激灵,“您的意思是,贝勒爷在替苗格格杀人灭口,他根本就不愿意拉齐氏一把?” 宜修嗤笑道:“上次的她晦气小产,贝勒爷本就疑心厌弃她,但到底还有转圜的余地,可她父母亲偏偏仗着手中权势,便敢轻视咱们四贝勒爷和咱们乌拉那拉氏,一个进宫哭胁、一个上门软逼,他们忘了这天下是咱们满人的天下,更是爱新觉罗氏的天下。” 绣夏默然点头:“所以,这样的以下犯上,将贝勒爷对齐氏最后一丝情谊都彻底逼没了,所以今日柔侧福晋告发,爷也并未深究什么,便直接给她定了罪。” “呵,咱们爷正愁没法敲打齐氏呢,柔则便递了把好刀上去,是不是齐氏做的,那都不要紧,只要有眼前的证据就足够了。” “齐将军夫妇愚蠢,女儿更愚蠢,昨日临走的时候那眼神,居然以为是本福晋彻底斗倒了她,她还以为她的凄惨是宅院斗争的失败结局,根本就认不清,这是权斗。”宜修倨傲地昂着下巴,毫不掩饰轻蔑。 “奴婢今日方才受教了。”绣夏叹了叹,对宜修露出了赞叹的神情,“福晋如此心性,早已不似寻常后院女子,奴婢以为,谁都不会是您的对手。” 宜修深意笑道:“这些争斗的时日,还长着呢。” 午后,四爷方携带了圣旨从宫中回来,废黜齐月宾侧福晋的位分,降为格格。 四爷又亲自吩咐了府中所有人,齐氏迁出绛华苑,住在前头新建的佛堂里,需日日抄写佛经,忏悔罪孽,终生禁足,无特赦,不得外出。 一应日常待遇只许按照通房侍妾的待遇来,又只拨一个新来的小丫头照顾她的生活。 宜修听到了这样的裁决,与预期的发展大差不差,便也只按例照做,挑了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小丫头伺候,其余的事情她暂时还不想亲自动手。 接着又得到了绛华苑奴才们的处置,吉祥与安宁有什么样的口供不详,但都被下令杖杀,其余仆从都被发卖出府。 佛堂内烛火熠熠,燃烧着的烛火烟气令人感到不适,齐月宾未饰妆发,一身缟素跪在佛前的蒲团上,手中的佛珠沉稳缓慢地被拨弄着。 然而她的双眸却直勾勾地盯着佛像似瞑未瞑的眼睛,也不带一丝情绪波澜,浑然不在意身后胆怯的小丫头。 “你是新来伺候的,叫什么名字?” “回齐格格的话,奴婢叫秋芙。” “我给你改个名字,就叫——” “吉祥。” 第146章 甘露上香 对于齐氏这样的处置,王府后院也如四爷的愿,无论是柔则还是苗笙语,都没有跑出来闹事,倒叫他松了一口气,对宜修的满意更上一层。 苗笙语自没了孩子,有宜修的看顾,能忍气吞声到今日,宜修自然也不许她去闹事,倒也不算什么难事。 而柔则也不曾闹起来,更不曾缠着四爷喋喋不休,颇让四爷有好几分欣慰,也更加愿意前去蘅清苑多加宽慰。 六月二十六日一早,宜修前往皇寺甘露寺上香,连同柔则、苗笙语、甘惠淑等人也跟着一起出门,都意欲向佛祖观音祈祷,能够早得子嗣。 甘露寺在京郊,为大清国寺,今日原本也不是什么大日子,更兼天气炎热,故而宜修一行人到的时候,早有住持便携带了姑子们亲自到山门迎接。 “阿弥陀佛,贫尼给四福晋请安,给各位贵人们请安。” 住持手持佛珠,立于众姑子之间,和宜修唱了个佛号,宜修便挂着恬静的微笑,也双手合十,简单回了一礼。 “今日本福晋带众人前来,是想上柱香祷告,为府上众人祈求福泽。” “香烛早已备下,福晋与诸位贵人们请。”住持与诸位姑子们连忙让开一条道来,延请宜修前行。 宜修便被绣夏搀扶往前走,但见住持护持在左边,又让一个年轻的姑子护持在右边,宜修瞥了一眼那小尼姑,眸中忽然闪过一丝讶然,然而很快便掩饰下去,仍旧是一脸宽和的笑意。 “这位小师傅瞧着很是面善,但却很眼生,从前本福晋来,从未见过她跟随在住持左右呐。” “她是贫尼的小徒弟,颇有慧根,今日知道福晋驾临,所以贫尼便想带她出来见见世面,也能沾一沾福晋您的福气。”住持老尼姑瞧了一眼那小尼姑,露出了慈爱的神色。 那小尼姑麻溜地露出笑来,忙对宜修唱道:“阿弥陀佛,贫尼能见福晋贵人一面,便是福气了,又得福晋垂询,更是极大的造化。” “哈哈哈,小师傅果真聪慧,难怪你师父喜欢你,本福晋也喜欢,”宜修听了这话哈哈一笑,又笑眯眯问她,“小师傅的法号是?” 小尼姑笑道:“回福晋的话,贫尼法号,静岸。” 宜修笑着点点头,上下仔细又打量了一番,自己的眼神没有错,她果然就是甘露寺的下一任住持,静岸。 前世在王府的时候,自己还未曾留意过她,直到后来她坐上了住持之位,自己才多加拉拢她与静白二人,如今她尚且是住持身边的小徒弟,可见静白还未曾到来。 于是再也不与静岸多话,只与住持一路说笑。 一行人进了山门,过了护法金刚殿和天王殿,便到了大雄宝殿,也就是寺庙的正殿,还未走近便听到尼姑们的念经声不绝。 宜修一踏入,但见巨大的纯金香炉鼎里烧着袅袅不绝的香,整个殿内都是那令人宁静安详的气味,抬眸望去,大殿中央供奉着的正是本师释迦摩尼佛的金身佛像,身旁分别护持着迦叶、阿难二位尊者。 宜修轻笑一声:“怎么不见有其他香客?” 住持不缓不慢笑道:“早得了府上消息,福晋今日带女眷前来上香,故而本寺今日只接待福晋了,旁人如何进得来?” 宜修满意点头:“如此,倒算清净。” “请福晋上香。” 静岸早持了点好的香,恭敬地递到住持面前,住持再亲手奉到宜修手上。 宜修接过,便跪在了蒲团上,手贴着额头,将香举过头顶,闭目拜了拜。 她今日此来参拜,倒不是为了祈求什么。 只是因为今日是六月二十六,六月二十六,是上一世晖儿离世的日子。 纵然如今晖儿已经好好在自己身边平安、健康地长大,可她永生永世都不能忘记那一日的悲痛欲绝,不会忘记上一世晖儿是怎么惨死在自己怀中的。 都说拜佛的人,鼻嗅袅袅香烟,耳听净净佛音,应当内心平和、六根清净才是,可宜修心中既无所求,也无祈祷。 睁眼看着佛像,宜修将香稳稳地插入了香炉之内,她的眸光平淡如枯井,只有她知道,她心中是有仇恨和得意两种交织的复杂心绪。 仇恨的是,佛做不到的事情,譬如柔则和慎别兰,譬如晖儿的惨死,她忘不掉前世的怨;得意的是,佛做不到的事情,譬如惩治恶人、譬如护住晖儿,她乌拉那拉氏宜修,会一一做到。 佛啊佛,你便睁着眼睛,好好看着。 转身的时候,宜修已经恢复了素日的端庄,对站在众人之首的柔则浅浅一笑。 “柔侧福晋,你也来上炷香,给昐儿祈福。” 说罢,宜修便到一旁坐下,静听佛音,住持悄悄给静岸使了个眼色,便也笑着跟上,与宜修说笑起来。 柔则见到了自己便只有一个小尼姑伺候,但念及佛前不可有恶念,只一瞬间微微沉了脸色,到底也没有多说么,接过了香便跪下虔诚地祈福。 “这两年府上也不知犯了什么阴鸷,几个侧福晋格格有了孩子,竟都留不住,只有侧福晋的一个小阿哥出生,却还是体弱,不知住持有什么法子呢?” 住持笑道:“正月里齐格格小月,贫尼曾到府上做过一场法事,今日福晋又亲自来,想必定然能够逢凶化吉的。” 宜修也微笑着点头:“你的消息灵通,自做了法事,府上确实安宁了许多,连多年的毒瘤都给拔了出来。” 住持会意浅笑:“许多灾祸并非天灾,而是人祸,听福晋的话,想来日后府上更得安宁了,听说齐格格已经自请到佛堂修行,想必也能忏悔罪孽。” 宜修呵呵一笑,又露出了几分不忍来:“虽说如此,那个孩子也该好好超度一番。” “这个贫尼晓得。” “嗯,”宜修点了点头,“她如今既然潜心修佛,本福晋与她姐妹一场,也没什么能为她做的,此番前来,也想求住持一串开光佛珠,赠予妹妹,也好助她修行。” 第147章 七夕入宫(一) 主持笑着赞赏道:“哎呀呀,福晋真是一片慈心,那贫尼供奉好佛珠,便即刻送到府上。” 宜修笑着颔首:“不急,本福晋瞧你很看中你那小徒弟?” “是,”住持瞥一瞥一旁已经在伺候甘、苗、柳三人进香的静岸,十分满意地点头,“她拜入贫尼门下虽迟,却对佛法很有造诣,极有慧根,远胜她的几位师兄(佛教徒平等,同门间无论男女,皆以‘师兄弟’称呼)。” 宜修了然地笑了笑,意味深长地望着那道忙碌的身影,身为最小的徒弟,却能从同门间杀出成为主持,这样的人,岂会像表面一般和善? 这一世,她倒是可以更早的给她一些恩惠,使她早日投靠自己。 宜修收回目光,对住持笑道:“嗯,看来是不错,不过甘露寺身为皇寺,迎来送往的都是皇亲国戚,想必主持素日事情也是多得忙不过来,这样一点小事怎能劳烦主持亲自去做,既然主持看重静岸小师傅,那么不如此事便交给她去办。” “多谢福晋垂爱。”果然,住持真心喜爱这个徒弟,闻言立刻大喜,连连答应。 柔则见二人嘀嘀咕咕谈笑着,便也笑着走了过来。 “住持,我想在寺中为我的二阿哥供奉一盏祈福海灯,不知得是怎样一个章程?” 住持见侧福晋打断自己对四福晋的奉承,倒也不恼,忙也笑着与她一一讲解起来。 这不说还好,一说起来,甘惠淑、苗笙语等人全都一窝蜂地凑了上来,都吵着要供奉。 甘惠淑和苗笙语是求子,柳令娴是求自己与雪英平安,何叶尔初丹是求宠求子,觅双则是求与四爷恩爱,若有子嗣便是更好。 住持和静岸一看诸位贵人出手极为阔绰,一时笑得更加高兴,忙吩咐了寺中的小姑子们即刻着手供起来。 柔则几人拿银子的拿银子,掏银票的掏银票,混合着住持师徒的恭维与吉祥话,好不热闹。 唯有宜修静悄悄地含笑望着她们,轻轻摇了摇头。 然而临走的时候,宜修总归为了做模样,也叫住持帮自己供奉了大海灯,仪制比众人都要高些,银子嘛,是她最不缺的。 待众人走后,住持与静岸清点完了银子,便将宜修吩咐的事情嘱托给了她。 “四贝勒爷府上的事,你也知道的,从前的齐侧福晋犯了错,如今成了格格,幽禁在佛堂里,纵然四福晋可怜她,说要赠予开光佛珠一串,可咱们要懂事,福晋既然要,那就正常供奉七七四十九日便罢,无需多费心思,耽误其他的要是。” 静岸笑道:“弟子明白,柔侧福晋那海灯吩咐了要多添了些香油,虽比不上福晋供的,却也太多了些,咱们还是按该有的仪制做?” 住持满意点点头:“甚妥,任凭她多给多少银子,也不能越过四福晋去,就这么办。” 且说这日参佛归去,府上倒无甚风浪,七月初七,乃是七夕乞巧之节,宜修夫妻在中午便进宫拜见了德妃,这次正巧也碰上了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素来不亲四爷,更有几分瞧不上的鄙夷,故而一直以来总不愿与四爷夫妻一同待在德妃宫里,总是特意避开,如今骤然碰上,倒是无言用了午膳。 加之四爷近年来越发与德妃话不投机,气氛尴尬,于是十四阿哥便也告辞,去找了八阿哥他们游园,四爷便寻了十三阿哥一同去见了太子。 只留下宜修一人陪着德妃说话,德妃今天倒是笑容满面,未见异态。 宜修岂能不知,今年二月以来德妃都很高兴。一来是她送的人,四爷都收下了,也宠幸了,柔则也复宠,她自然舒心。 二来是齐月宾成功落胎,她的手笔没有出错,此番齐氏被废,她定然觉得虽然齐家理亏,但到底四爷得罪了齐家,也算失了一向助力。 但宜修却是不担心的,齐家原本就对四爷日后的夺嫡没什么助力,齐老爷子还有两三年就会被万岁爷释去兵权,返老还乡。 真正能帮上忙的,分明是隆科多和年羹尧,以及自己的阿玛费扬古,有她齐家什么事。 当然了,宜修想归想,自然不会表现出来,只不喜不忧,不骄不躁,不让德妃觉得反常。 “如今齐氏不成了,甘氏和苗氏二人也许久未曾再有喜,你要叫何叶尔氏和明安氏好好调理身子,早早再给老四诞育子嗣为上。” 宜修点头,笑着答应:“谨遵额娘教诲。” 德妃连忙笑摆手,说道:“都是一家人,这么拘谨做什么,好了,今日你们都来给本宫请安,都是孝顺的好孩子,本宫要去休息一会,你且坐一坐,或是去御花园散散步,等你四爷一起回去。” 宜修连忙起身告退出去,竹息见宜修走了,方才对德妃笑道:“娘娘这次怎么没有敲打福晋一番?” 德妃走到里间,歪在贵妃椅上,叹气摇了摇头道:“宜修的心机手段,本宫远远小觑了,设计了那么大一个圈子,把慎别兰和齐月宾都玩得团团转,还无还手之力,本宫只能装作不知了。” 竹息也叹息了一声:“是啊,若非有她在,您也不知道那张药方子居然是那样弯弯绕绕流传,害了许多人。” 德妃的眸光渐渐出神:“柔则虽然愚蠢,但到底也复宠了,相信加上那两个,总还能牵制宜修一段时日,何况,老四夫妇已经得罪了齐家,没有了兵权的支持,到底就不一样了。” 竹息缓缓露出了一个笑来,上前给德妃揉头:“娘娘宽心,咱们十四阿哥已经十六岁了,这两年想必皇上就要给她指福晋,齐家不是与您示好了,说她们家的侄女也是不错的,不如赐了做侧福晋?” 德妃轻嗤道:“齐将军夫妇老糊涂,你也老糊涂了吗?齐家的条件是求嫡福晋之位,可齐家不过一汉军旗,还不是亲生女儿,怎么配做我儿的嫡福晋?何况朝中能臣不止他一家,他求,难道本宫便要抬举吗?” 第148章 七夕入宫(二) 宜修出了永和宫,也不能宫门口傻等着四爷,便由绣夏搀扶着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一路走去,路上遇到的不是哪个皇子就是哪位福晋,十分热闹。 才过了拐角,远远听见环佩叮当,举目望见前方赤色凤旗招展,金黄素扇紧跟其后,宫人们执着金香炉、香盒引路,一乘七凤金黄曲柄盖的翟舆缓缓而来。 今日日头不小,舆间以薄纱掩映,宜修看不清是谁,然而这规制是是贵妃该有的,想必是佟佳贵妃的仪仗。 于是忙垂首侧立道旁,待仪仗走近,方才屈膝行礼,刚要口呼“给贵妃娘娘请安”,谁知却被车中那道清脆如春风拂面的声音打断。 “停下。” 仪仗便这样停在了宜修面前,那薄纱被一只纤长的手拢开,露一张笑意盈盈的面庞来望着自己。 竟然是舒妃! “四福晋今日入宫,已经给德妃姐姐请过安了?” 宜修连忙道:“儿臣给舒娘娘请安,回娘娘的话,已经看过额娘了。” “好,”舒妃盈盈一笑,又有些惋惜的神色,“阿哥们都去同乐了,想必你在宫中一人也很烦闷,原本该请你到本宫那里坐一坐,可惜皇上传召本宫去御书房,下次你进宫,本宫再请你去品茶鉴赏书法。” 宜修福身笑道:“多谢娘娘厚爱,妾身正要去御花园赏花,皇阿玛传召,娘娘便先行。” 舒妃和善笑了笑,方才又放下那薄纱,仪仗又浩浩荡荡地起了来继续走。 宜修候在道旁,耐心等着她们走远,然而不经意间就对上了后头宫女队伍里一道炽热的目光。 她一见到宜修,眸光便闪耀如同天上星辰,蕴藏了许多要说的话语,然而不管要说什么话,那炽热的感谢,却是呼之欲出的。 崔槿汐。 宜修对她缓缓一笑,点了点头。 崔槿汐见四福晋认出了自己,越发地激动,但恨不能立刻对福晋下跪磕头,以报大恩。 上一世的宜修只知道崔槿汐是伺候过太妃的,但具体是哪位太妃倒不曾多留意,且那时的自己只是不得宠的侧福晋,若非众大节庆,胤禛只带柔则入宫。 许多事情,她在这辈子才逐渐触及到,如今看来,也许前世的崔槿汐伺候的,也是舒妃呢? 眸中崔槿汐的背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后,宜修的嘴角才缓缓绽放了一个笑容。 绣夏搀扶着宜修继续往前走,一边笑道:“福晋,方才队伍里那个小宫女,好像是昔年您入宫宽恕的那个,她竟做了舒妃的宫人了?” 宜修许久未见崔槿汐,忽然见她如今情态,似乎是在舒妃身边做一个普通宫女,又想起她望见自己就欣喜若狂的模样,更加猜测到了几分。 不由得悠哉道:“没什么奇怪的,她肯上进,自从被德妃调去了四执库,本福晋每次入宫都不曾遇到她,想必也是忙得不行,大抵就是她做得好,所以得了舒妃的青睐,带在身边了。” “舒妃可是最得宠的娘娘了,她的前途恐怕不可限量,说不得日后还能做贵妃的奴才呢!” 宜修晦涩一笑:“宫女和太监,一辈子在四执库都挣不到什么好出路的,只有跟对了主子才行,她的前程,还不止于此呢。” 绣夏调笑道:“福晋又给人相面了。” “不许胡说。” “是,奴婢不说了,”绣夏难得如此活泼,瞧了瞧四周无人,又偷笑着,“福晋,方才舒妃娘娘好大的阵仗呀,奴婢都以为是佟佳贵妃,娘娘如今膝下又有十七阿哥,来日未免不能晋位贵妃呀。” “这是皇上的恩宠,没什么奇怪的,别议论贵人。” 宜修心中冷笑舒妃宠爱如此之盛,以四妃之位而得贵妃仪制,其实也是僭越至极,颇似四爷从前。 然而不同的是,皇上曾经一心钟情原配的孝诚皇后,连同对她所处的太子都眷顾至今,一再容忍,这是四爷无法比拟的。 绣夏自打嘴笑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瞧着方才娘娘身边的二位姑姑走在前头,多威风呀,奴婢好不艳羡呢,所以这么说。” 宜修望着她失笑,绣夏何须艳羡舒妃的奴才,来日,自己成为皇后、成为圣母皇太后,不比一个小小舒妃的大宫女得意。 中午小宴结束,四爷原本该带宜修回府休息,然而一时被太子绊住了脚,宜修便被十三福晋叫去偏殿一起下棋。 傍晚的时候,二人一齐又到德妃殿内请安,谁知竟见柔则与德妃说说笑笑,像是来了好半日的模样。 十三福晋悄悄对宜修说:“午时候她没来,四哥与太子殿下及我们阿哥在一处,想也是顾不上的,合该再晚些才接各自府上的侧福晋入宫,想来是德妃娘娘想柔侧福晋了,午后便悄悄接了人来了。” 十三阿哥虽被德妃抚育过,但素日与十四阿哥也谈不上来,十三福晋兆佳氏自然与夫君一心,只与四爷夫妇交好。 所以兆佳氏也很了解宜修的处境,原本应该称呼柔则“小四嫂”的,但由于柔则的不堪入府,与十三口述的素日行径,令兆佳氏对她越发鄙夷,也只愿尊称为“侧福晋”。 宜修不在意道:“都是表侄女儿,娘娘自然也心疼侧福晋的。” 兆佳氏握了握宜修的手,宽慰道:“嫂嫂呀,我和咱们阿哥(十三阿哥无爵位)都是站在你和四哥这边的。” 宜修没有多说什么,只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 此刻的德妃与柔则的对话已经恢复成了正常的姑侄叙旧,宜修不用动脑子都知道,德妃偷偷摸摸搞这一手,就是想暗中指点她什么罢了。 然而她指点得再多,一切不都还在自己的掌控中吗? 德妃见兆佳氏与宜修如此亲厚,又想起小十三与自己的小十四年纪相仿,却偏偏喜欢日日与老四厮混一处,带着兆佳氏都不甚与自己亲厚,心中也是有些不悦。 但面上自然是得笑着的:“你们妯娌两个说什么悄悄话,也说给本宫和你们柔儿姐姐听一听。” 宜修回过头,笑眯眯道:“在好奇额娘何时把柔妹妹接进宫的。” 第149章 七夕入宫(三) 这一声“柔妹妹”,是宜修从未称呼过的,这样的称呼来自于四爷的后院位分排序,德妃摆明了要在自己面前抬举柔则,恶心自己与兆佳氏,那自己偏不肯。 果然,原本春风满面,还有些得意的柔则,面容一下就失了丽色,红艳得要滴血,她似乎很不能接受宜修称呼自己为“妹妹”。 而德妃是怎样的狐狸,听宜修的话,自然面不改色,还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 “小四嫂何时来的,也不和嫂嫂说一声,我正想你,白让我在偏殿等了一下午呢!”兆佳氏不给德妃机会,立刻眼疾手快地亲热地拢住了柔则的手臂,撒起娇来,手上的力度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十分僵硬的肢体。 德妃对兆佳氏笑嗔道:“你这孩子,就会贫嘴,是本宫想念柔儿了,她许久不曾进宫来,所以便派人去接了,你怎么能怪柔儿呢。” 柔则的面容很快便褪去了一些羞赧,不着痕迹地拨开了兆佳氏的手,起身福了福:“是孩儿的错,叫弟妹久等了。” “额娘不曾怪罪,我也不过说笑罢了,小四嫂何必动辄要给自己立规矩呢。”兆佳氏含着戏谑,又扯了她坐下。 又朝宜修悄悄挤眉弄眼,逗得她失笑,前世的时候,王府一应事宜是自己打理,可会客上,到底自己只是侧室,柔则那清高的劲儿与兆佳氏也走不到一起,连带自己与兆佳氏也不甚熟稔。 如今,老十三夫妇二人倒是有意思。 最终,还是德妃呵止了宜修与兆佳氏的百般挖苦讽刺,夜幕也逐渐降临,四爷与十三阿哥都回了永和宫,十四阿哥后脚也到了。 一大家子整顿了衣装,一起前往了晚宴,这是皇上所办的家宴,这也是柔则复位后参加的第一场宫宴。 去的路上,兆佳氏早把柔则挤到一边,与宜修嘀咕道:“嫂嫂,我那年还未出嫁,听说柔侧福晋在皇阿玛的万寿宴上打扮得比您还华丽,还敢差遣您给她布菜,今日我瞧她的衣着倒是中规中矩,这是真的吗?” 宜修斜眼一瞧有些局促的柔则,方才注意到这次她果然只穿了一件锦茜色彩绣花鸟纹对襟宫装,甚是妥帖雅致。 意味深长一笑:“人嘛,总要吃一堑,长一智的。” 兆佳氏轻轻一笑,已经明了了。 此次虽然是家宴,但皇上后宫嫔妃与子嗣众多,也还是乌泱泱坐满了人,除了极个别福晋还记得柔则那档子事,倒也没人多注意她。 宴会开始,皇子们先论地位爵位,再按长有次序落座,十三阿哥夫妇便坐在了后头。 酒过半巡,宜修夫妇忽然觉得后头有一小阵骚动,回头一瞧,但见是兆佳氏面色难受,咳嗽又干呕,像是吃东西呛住了。 碍着是宫宴,宜修也未曾轻举妄动,只见十三把她搀扶了出去透气,方才放心下来,与四爷仍旧吃酒看歌舞。 四爷也略微放心,与宜修和柔则说说笑笑起来。 然而,歌舞两番都停了,十三夫妇却迟迟不曾归来,四爷正担忧之际,才见十三阿哥满面春风独自回来了,走到了皇上面前。 皇上笑道:“十三,你和你福晋去了哪里,朕看你们位置空了好一会,饭菜也不曾多用,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十三阿哥笑道:“适才兆佳氏身子不适,待儿臣请了太医来一瞧,说是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只是她身子实在不适,儿臣自作主张,送了她先回去了。” 皇上抚掌大喜笑着:“好啊,好啊,小十三,你终于也要给皇阿玛添孙儿了!” 十三阿哥意气风发,这话在场人都听见了,各人都起身举杯恭贺他与皇上。 宜修对四爷笑道:“成亲了两年,总算是有好消息了。” “好好好,太好了!”四爷高兴得好像是自己要添大胖儿子,一个劲儿地点头,笑得合不拢嘴。 七夕之夜,十三福晋的身孕给这个节日有了更多的喜气。 回去之后,宜修便打点了礼物补品,往十三阿哥府上送了去,又带了口信,叫她好好修养。 十三阿哥府喜气洋洋,连带着四爷与宜修都高兴了好一阵,然而宜修却也有些遗憾—— 其一、兆佳氏这个孩子注定不是长子,十三的庶福晋瓜尔佳氏会比她早一步产下十三的长子,想必瓜尔佳氏如今已经有身孕两个月了,只是尚未查出罢了。 其二、这孩子会在康熙四十七年,也就是三岁的时候遭遇劫难,体弱夭折,不知今生会如何。 然而出乎宜修的意料,等了一个月,正要到八月初十,万岁爷的寿辰,也未曾听闻十三府上再有喜讯,虽然有些惊讶,但也不十分意外。 又想到前世的时候,十三也未曾如此专宠兆佳氏,想必是今生他见过四爷宠妾过度,遭到皇上斥责,所以也不甚多宠妾室。 这便也罢了,过了皇上的万寿节,便又是中秋团圆之夜,四爷念及去年伤感之事,不愿在府上过节,只带了宜修与柔则进宫一起赴宴。 然而极为巧妙的是,上个月兆佳氏在宫宴上的事情发生在了宜修身上,不过她强忍着恶心,没有表现出来,连四爷都不曾发觉。 宜修欢喜,心内已经有了几分肯定。 今日固然是中秋月圆的好节日,但因为去年苗氏小产,平白就添了一丝不祥,自己若真的再度有孕,定然不能在这时候公布出来。 所以,晚宴散去归府,宜修请了四爷留宿。 “近日总觉得疲乏,方才在宴上也觉得犯恶心。” 四爷忙蹙眉关心:“可要紧,我叫周府医来给你瞧瞧。” 宜修按下他,笑道:“何须惊动蘅清苑呢,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 “什么?”四爷懵然,啧道,“你虽通医理,却不懂医术,还是不要胡乱猜测病情,早些瞧大夫是正经。” 说罢就要唤苏培盛来,宜修忙嗔怪道:“贝勒爷!您想想十三弟妹呀!” “她有什么好想的?”四爷今日多喝了酒,稍微拐不过弯来。 然而他很快就如冷风扑面一般清醒了,微微一愣神,忽然就激荡着心情,惊喜着攥住了宜修的双肩。 “宜修,你,你又有了?” 第150章 再度有喜 宜修笑着点点头:“有八九分的肯定。” 四爷高兴异常,似乎比宜修第一次有弘晖的时候还高兴。 “太好了,咱们有了晖儿,咱们又要有孩儿了!宜修,你真,真,真好!” 四爷见了十三福晋有喜,十三弟嘚瑟了一个月,正是暗暗不服气的时候,骤然听说宜修有孕,自然越发欢喜。 宜修只笑道:“今晚我告诉了爷,您要保证,等我坐稳了再说出去。” “好,一切要小心些才好。”四爷想起有些事,心有余悸点头,“今夜是中秋团圆,温夫人不在,等过两日她回来,请她好好给你把脉。” 过了四五日,徐广香方才从温府回来,如今她有着温实初,无事时候,宜修也不多留她在府上,逢年过节,放的假就更多了。 这日,四爷亲自盯着徐广香给宜修看诊,果然是喜讯,宜修已经有了不到两个月的身孕。 不谈四爷,便是春夏秋冬四婢都欢喜得要疯了一般。 四爷摸着宜修的肚子,怎么都欢喜不停:“什么时候的事呢,这么叫我惊喜。” “大概便是六月二十六那日,从甘露寺上了香以后。”宜修淡淡一笑,颇有宠辱不惊的意味。 只有她知道知道,此刻得到确切的消息,内心是多么地震惊与惊喜,生下晖儿已经快三年了,她也终于又有了孩子。 那日祭拜后,她便果然又有了孩子。 怎样奇诡的感觉,仿佛上一世的凄风苦雨,在一瞬间就在宜修心内化作细润春雨。 心内的温暖,令纠结在心内多年凝固不解的仇恨,都有了融化的温度。 “贝勒爷,妾身一定会护好这个孩子,护好咱们的晖儿。” 四爷害怕这个孩子再也保不住,故而也如答应好的一般,对任何人都闭口不提,只想等到九月底的时候,宜修三个月方才公布出来。 八月二十一的时候,甘露寺的静岸终于登门赠送了佛珠来。 “阿弥陀佛,小寺合该在中秋之际便奉上佛珠,只是那几日福晋多入宫不得空接见贫尼,故而隔了这两日,贫尼意欲亲手交到福晋手上,方才能放心。” “这有什么要紧,还要劳烦小师傅走一趟,请转告主持,过些日子府上女眷还会前去进香。”宜修接过染着淡淡香火烟气的佛珠,满意地收下了。 静岸合十唱道:“福晋客气了。” “剪秋,好好送静岸师父出去,绘春,你把这串佛珠送去佛堂给齐氏。” 剪秋和绘春得令,随着静岸一起出去了。 剪秋直把静岸送到了王府门口,然后才悄悄将塞得鼓鼓囊囊的荷包塞到了她的布施袋中。 “这是咱们福晋给寺里的香火钱,请主持与小师父代为祈福。” 静岸笑眯了眼睛,立刻便收下了:“阿弥陀佛,福晋善心必结善缘。” 宜修在书房等了一会儿,绘春便送完了佛珠回来,说齐氏如今潜心礼佛,并无半分戾气怨恨,只带着小丫头恭敬地收下了谢恩,又说会替福晋和贝勒爷祈福的。 宜修冷冷一笑,并不在意:“这话她自己都不信。” 绘春纳罕道:“别的都还好,就是那小丫头有些古怪,奴婢要出去的时候,忽然听到齐格格叫她,吉祥,可吉祥不是早死了吗?” 宜修骤然抬眸盯着绘春,缓缓露出了毒蛇捕猎时专注又毒辣的神情。 “她还真是死性不改,给人改这个名字,是怕自己忘记仇恨呢。” “福晋?”绘春见宜修这样的神情,吓了一跳,“那咱们是不是得好好提防她?” “呵,不中用的东西,做侧福晋的时候都没本事,现在做了废人,能掀起什么风浪?” 齐月宾最大的本事就是掩藏锋芒,把自己嘴里的利齿装在更凶恶的猛兽嘴中,她做那个驱兽的,她这点小伎俩算得了什么。 何况,自己也不会给她这个机会了。 “不必理会她,吩咐了看守的小厮们,不必太用心,她不敢跑出来的。” “是。”绘春犹不能懂宜修的用意,只懵然答应,下去办了。 九月初九,秋高气爽,正是一个重阳佳节,德妃与皇上在宫内举办了一场小选,正是为着十四阿哥选福晋。 宜修夫妇不曾入宫帮衬,实在也是没有必要,四爷早得了皇上的口风,十四福晋之位定属侍郎罗察之女——完颜氏,二位侧福晋分别是,员外郎明德之女——舒舒觉罗氏,以及二等护卫石保之女——伊尔根觉罗氏。 都是早已经定好的,小选也不过是走一过程,所以只十三福晋兆佳氏进宫陪着德妃掌眼十四弟妹。 宜修乐得清闲,便抱了弘晖在书房内学着写字认字,小小的人不满三岁,却如前世一般聪慧,已经会认许多字了,比弘时那个蠢货不知强上多少。 “晖儿真聪明。” “嘻嘻~” 书房内正温馨,忽然院外传来了女子抽泣的声音,正与剪秋交谈着什么。 宜修不觉有些生气,刚要给绣夏使眼色,谁知剪秋便已经为难地进来了。 “谁敢在外头啼哭寻晦气?” “福晋,是十三福晋来了。” 宜修微惊:“好端端的,她来哭什么?” 剪秋只得道:“十三福晋伤心,只说来寻福晋说话,怎么可能告诉奴婢呢?” 宜修连忙叫染冬抱走了晖儿,自顾到了外头,果见是兆佳氏带着婢女坐在花厅里,掩面垂泪。 不觉更纳罕,忙上前宽慰她:“好弟妹,好端端的,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十三弟有什么事?” “嫂嫂!” 兆佳氏见了宜修如同救命稻草一般,忙拉住了对方的双手,纠结了半日也说不出什么来,似乎是不知如何说? 宜修耐心道:“今日你不是进宫陪额娘给十四弟选嫡侧福晋吗?你到底是怎么了,你不说,嫂嫂我如何能为你解忧呢?” “呜呜呜,”一向开朗的兆佳氏,又抽抽噎噎了起来,半晌才松口。 “德妃娘娘,娘娘给十四选了人,还不够!还要赐了庶福晋给十三阿哥!说什么,我有孕,不便伺候,府上就只有以前纳的瓜尔佳氏,人实在不够,非要塞了一位那拉氏的格格来!” 第151章 十三拒婚(一) 德妃赐下庶福晋那拉氏,其实并不出乎宜修的意料。 只因这个女子在前世的时候,也是十三阿哥的一位庶福晋,不过她自入府后不大得宠,许多年以后才生下了一个儿子。 所以如今,她这般出现,并且通过德妃纳入十三阿哥府上,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难的就是,这一世的兆佳氏与十三感情太好了,都是动了真情的,难怪她今日会如此失态,在自己这个“知心”嫂嫂面前哭诉。 “快别哭了,你虽与十三弟夫妻情深,可娘娘这个理由也是不好推拒的,十三弟可知道了吗?” 兆佳氏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刚出了宫我心中实在难过,也不想回去告诉他,只能先到嫂嫂这里了,嫂嫂,您说,有什么办法,可以不让娘娘赐下这个庶福晋,好歹得等我生下这个孩子?” 闻听此言,又想到德妃送的人是那拉氏,宜修看向兆佳氏的眸光不由得带了几分探究,若是她求自己去求德妃改变主意,那可算找错人了,且不说自己不想管她后院的事,即便自己答应,可自己越是求,德妃反而会更坚定。 “那拉氏族人众多,也不曾听说今日有谁前去参选了,不知道娘娘是找了哪一支的女儿,弟妹是想让我去劝娘娘改变主意吗?” 兆佳氏见宜修多心,连忙摆手,真诚道:“嫂嫂误会了,这是我们府上的事情,怎么好劳烦嫂嫂呢。” 闻言宜修方才心下满意,兆佳氏到底也算个识趣的人,不像有些人摆不清自己的位置。 倒也多了几分真心,拉住她的手,柔声问起:“不然,你还是告诉十三弟,你们夫妻二人一起去面见皇阿玛,十三弟颇得圣心,只要他肯坚定不要这个女孩子,如此陈情,皇上岂有不应,非要强求的道理?” “唉,哪有这么容易,”兆佳氏的苦笑更浓,“娘娘说了,她已经禀报过了皇阿玛,皇阿玛也点头了,又说早与那拉氏家里说好了,还说,有孕就更该有人帮忙伺候好阿哥。” “唉,你可得想好了,若是不肯叫十三弟为难,等那女子入了府,你便是生生吞了夹生饭,到时候可别后悔呀。” “我……”兆佳氏听了宜修的话,仍心内纠结,又不愿那女子入府,更不愿十三阿哥万一为此惹怒了皇上。 宜修如今其实也不大想这位那拉氏入府,毕竟她可是亲近德妃的…… 思及此,忽然想起了上次七夕之日,几人都在永和宫内的场景,兆佳氏曾帮着自己挤兑柔则,摆明也是与德妃对着干的。 从前德妃尚且要扶持柔则抗衡自己,如今竟也如此咄咄逼人,连十三与兆佳氏也不肯放过。 “嫂嫂,您的话有道理,皇阿玛大抵也不会为了这样的小事斥责我们。”兆佳氏纠结了半日,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还是要告诉胤祥一声。 又见宜修半日也不说话,只默默出神的模样,忙擦干了眼泪,疑惑道:“嫂嫂?” 宜修笑道:“我在想娘娘素日不管十三弟,怎么这次给十四弟选秀,忽然关心起来你们了。” “嫂嫂,我知道嫉妒是女子德行大亏,德妃娘娘出身乌雅氏,与您的乌拉那拉氏关系甚笃,若那拉氏入府,岂非一心只亲近娘娘了?” 兆佳氏听宜修这么说,忽然也明白了过来,把这话说得不能再直白了,就是觉得德妃这是故意恶心人和安插眼线来的。 宜修只得拍了拍她的手,面露愧色道:“好弟妹,你与十三弟夫妻情深,你如今正有着身孕,十三弟也只眷顾你院中,娘娘明知还如此,想来,定是你我两家走得太近的缘故,且那日你为我出头,得罪了柔侧福晋和娘娘,都是嫂嫂的不是,反倒连累你。” “嫂嫂别说这样的话,娘娘偏心眼到这种地步,那日便是我们阿哥在也是看不过眼的,”兆佳氏止了哭泣,反倒有了几分愠怒,“娘娘若是为了柔则出头,而这般故意为难我,实在是无理!” 宜修苦笑叹气摇头,兆佳氏反倒开解起宜修来:“嫂嫂放心,我们阿哥幼年失恃,不为兄弟容,唯有太子殿下与四哥百般照拂,妾身是他的福晋,自然眼里心里都只认四哥和您这位嫂嫂,至于娘娘,呵,我与阿哥如何瞧不出来,这么多年,她心里只有十四阿哥罢了,从前弄来了柔侧福晋闹得您不安生,如今又想弄了远房那拉氏来闹我,她越是这么着,我偏站在你这边。” “好妹妹,难为你和十三弟了,”宜修动容地握紧了她的手,这兆佳氏倒真也是个实诚人,又半真心半假地劝慰她,“唉,你也瞧见了,自从柔则进府,我们府上闹得鸡犬不宁,你四哥也不知道被训斥了多少次,那拉氏的女儿弄成这样,我也是面上无光,你只要与十三弟一心,定然不要再走我的老路。” “好,我都听嫂嫂的。”兆佳氏见四嫂如此真情实感,万分感动起来,心里也越发坚定,要和十三阿哥一起反抗德妃这一次不怀好意的赐婚。 她转了转眼珠,忽然就有了一个好理由,一时沉重难过的心情都变得轻松起来。 “这就对了,你有着身孕,可别这么愁眉苦脸的了。” 当晚,四爷来瞧宜修,宜修便把德妃所谓如实说了一遍,把四爷听得冷笑连连。 “额娘越来越过分了,虽说十三自十二岁上就由她抚养,可他到底是有自己亲额娘的,她到底是隔着一层的。这便也罢了,如今谁都瞧得出来十三与兆佳弟妹正小两口情浓,这才刚有了孩子,就上赶着送人,依我看,别说十三弟死也不会答应,皇阿玛要是知道额娘什么目的,肯定也不同意,明日瞧着,额娘可得闹个没脸。” 宜修笑着点头:“兆佳弟妹肯定与十三弟合计好了说辞了。” 第152章 十三拒婚(二) 第二日一早,十三阿哥夫妇早早就进宫请安,迫不及待地在皇上面前可怜巴巴地撒娇,但夫妻二人的态度却是极端的坚定。 宜修在府上等了半日,知道兆佳氏无论成不成都会再来找自己说话。 果然,不过午膳后已汇入的功夫,剪秋和绘春便把兆佳氏从院门迎了进来。 “瞧你春风满面的模样,嫂嫂我说得如何?皇阿玛定然答应,不会恼的?” 宜修坐在廊下正晒着太阳透气,见兆佳氏满脸的喜色,就知道这位那拉氏的格格,这一世是嫁不进来了。 “多谢嫂嫂,妾身多谢四福晋啦!”兆佳氏高兴极了,故意捏了调子,拿着腔调对宜修福了福。 “顽皮,”宜修失笑,上前忙拉住了她往屋内走去,“快与我说说,怎样叫皇阿玛改口的?” 兆佳氏与宜修亲热地坐在一张大软榻上,俨然如同亲姐妹一般,密密私语起来。 “早上去的时候,我还有几分担忧,阿哥只叫我放心,我们见了皇阿玛,他便说了,不愿纳那位那拉氏的格格,求皇阿玛劝了德妃娘娘,收回成命,果然,皇阿玛听了就有些生气,说不过是赐下一个庶福晋、格格之类的妾室,也是德妃娘娘关切咱们的情谊,又说我有着身孕,府里也只有一个瓜尔佳氏,实在人不够的,有些责怪我们不知好歹的意思呢。” 宜修不缓不慢地给她做着茶,闻言笑道:“然而怎么扭转乾坤了呢?” “我们就提了柔则,她也是那拉氏呢。”兆佳氏嘻嘻一笑,有些促狭,又不怀好意。 “我们阿哥就跪下哭诉起来,说起了之前柔则是怎么恃宠而骄,迷惑四哥的,然而嫂嫂府上又是怎么一直不宁的,说了好多的事,阿哥就说:‘皇阿玛,儿臣看四哥真是看怕了,真不敢再纳一位德娘娘的远房侄女儿了!’,皇阿玛的脸色越听越不好,哈哈哈,最后的时候,他也是满脸嫌弃了呢!” 宜修也失笑出声,食指点一点兆佳氏小巧的鼻子,啐道:“你倒编排起我们府上了,皇阿玛要是想起旧事再把你四哥骂一顿,我可不轻饶你们!” “哎呀,嫂嫂,怎么会呢?”兆佳氏撒起娇来,卖乖笑着,“皇阿玛才不会呢,他可喜欢您和晖儿了,为着晖儿,也不会再骂四哥了呀!” “好了,促狭鬼儿别闹,说正经的,然后皇阿玛便答应去劝娘娘了?”宜修也觉得高兴,十三夫妇这个借口找得好,叫皇上又想起了柔则的低劣行径的同时,又肯松口。 “嗯。”兆佳氏点了点头,忽然面上又染了红晕,十分地娇羞可爱。 宜修纳罕:“你这是怎么了?忽然又没话,又不笑了?” 兆佳氏的嘴角压不住地甜蜜,扭捏道:“嫂嫂,今日,阿哥还和皇阿玛说了别的事。” “什么事啊?”宜修做着茶,并不多在意。 “皇阿玛答应让娘娘收回那话,阿哥又说,他愿意从此再不纳妾室,只有我和瓜尔佳氏两个人。” “皇阿玛也答应了?”宜修的手顿住了一瞬,随即又快速地恢复了寻常,有些明知故问。 “是,皇阿玛也很感动,说只要他愿意,便随他,”然而兆佳氏也发觉了宜修那一瞬间的不自然,忙正了神色,小心翼翼起来,“嫂嫂,你心里别难过,虽然四哥喜欢美色,但您始终也是他心里最重要的妻子,这话是他亲口对阿哥说的。” 其实宜修早就看开了,不再奢求这样的一心真情,然而在看到兆佳氏那祥和美满笑容的一瞬,难免恍惚。 又听说兆佳氏后半句话,忽然连一点点恍惚都没有了,只有成功的得意。 如今,在胤禛心里,自己已经是他承认的妻子,唯一的妻子,最重要的妻子。 “有这句话,我已高兴了,后院多人是常态,你与十三弟果然难得,要珍惜呀。” 宜修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还拍了拍兆佳氏的手,然而在兆佳氏眼中却显得有些诡异,嫂嫂好像释怀得也太快了? 不过很快,她就自我说服了,大概是四哥这么多年纳了人实在是太多了,嫂嫂已经习惯了。 于是欢喜起来,与宜修边喝茶,边说说笑笑起来。 “其实这样也好,娘娘的手再也无法往你们后院里伸,也没有什么眼线了。” 兆佳氏微微正色起来:“嗯,其实今日皇阿玛未必全然因为咱们搬出柔则就答应,若是那格格不是那拉氏,或许还好些,皇阿玛也不喜欢后宫娘娘们别有用心地插手皇子们。” “皇阿玛虽然答应了,可娘娘未必肯善罢甘休。”宜修高兴之余,忽然想起了上一世太后定然要把孟静娴塞给果郡王的事情,不免又蹙了眉头。 兆佳氏有些不可置信:“皇阿玛都答应了,娘娘怎么会违逆他呢?” 宜修缓缓摸着杯口,冷冷一笑:“她不能,不代表那拉氏不能,若真如此,你要早做准备。” 兆佳氏与宜修又喝了好半晌的茶,又留下用了晚膳,方才回去了十三阿哥府。 第二日,德妃召见了十三阿哥夫妇,笑吟吟地说她是一番好意,既然兆佳氏不肯,那她也不便给了。 谁知十三阿哥笑着说,都是他和皇上说的,和兆佳氏没一点关系,德妃也没多说什么,便放了二人出宫。 就这样地过了好几天,就在兆佳氏以为宜修杞人忧天之时,这位那拉氏格格果然闹了起来。 一时要上吊,一时要跳井,说是宫里定好的要叫她入府做庶福晋的,转眼就不要了,她清清白白一个女儿,被皇子嫌弃了,以后怎么嫁得出去,不如死了算了。 “福晋,果然如您所料,德妃撺掇了那拉氏家里闹,这事肯定会传到皇上耳朵里的。” 绣夏早做足了准备,一有了消息便来告诉了宜修。 适时宜修正在书房写字,闻言笑了笑,并不以为意,还缓缓写着那大字: “运筹” 待写完了,宜修方才指了指一封已经写好的书信,粲然笑道:“送去给阿玛,看了信,他就知道怎么做了。” 第153章 十三拒婚(三) 这事方才闹了几日,原本那拉氏格格的阿玛官小,还无法直接上奏御书房,所以皇上倒从德妃口中得知了这位那拉氏格格的“痴情”,一时间倒也有几分感慨和为难。 但又因早已经答应了十三,许他不再娶纳任何女子的请求,于是到底也没有多听德妃的请求,只含糊着就过去了。 然而德妃岂能善罢甘休,知道十三阿哥那里定然是没有突破口了,竟然传召了宜修入宫,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谁知宜修早就和四爷商量好了,别说宜修不愿意,就是四爷也不愿意再多个德妃的眼线入府,于是便叮嘱了宜修,无论德妃如何请求胁迫,自己府上和十三府上断然不肯。 德妃一见宜修来了,忧心忡忡的模样,忙拉住了她的手,坐在榻上诉说起来。 “这位那拉氏的格格,你和柔儿小时候也曾与她见过一面,是个极好品行的女孩家,算是你们的妹妹,本宫为着十三考虑,所以有意把她赐给十三,谁知兆佳氏这孩子竟然不肯夫君纳妾,你这位妹妹呢,早知道本宫是要许她给祥儿做庶福晋的,她满心欢喜待嫁,不想竟被逼成了如今这样,唉,好好的一个孩子,已经几日滴水未进了,这样闹下去,岂非要出了人命?” 德妃轻轻拭泪,叹了又叹,十分不忍的模样,忙拉着宜修的手循循善诱起来:“小宜啊,你是个宽和大度的好孩子,自然也明白男人三妻四妾乃是常理,祥儿还年轻,一时说出了不纳妻妾的话也是冲动的,他向来最听你与老四的话,你们夫妻二人一定要劝了他,否则,真闹出了人命,有损皇家颜面呐!” 宜修笑道:“她虽是我们那拉氏的远亲,恐怕也并未见过十三弟的,何必如此,生生要入十三府上呢?岂非要叫十三弟和皇上毁弃先前的话?儿臣不敢去劝,额娘最是体察圣心,不如额娘去说。” 德妃面不改色,重重捏住了宜修的手,语气忽然森然了几分:“宜修,她与咱们是亲戚,兆佳氏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事吗?那可是一条人命!” “额娘别胡思乱想了,她若真死了,也是她自己看不开,不干咱们什么事的,何况选秀内定的消息,除了咱们皇家人,外头的人如何知晓?即便有几位大臣晓得,可凭她的家世,恐怕也攀不上几位老大人家的公子的,额娘,宽宽心。” 宜修用力挣脱了德妃的手,反覆盖在她已经微微突出血管的手上,轻轻拍了几下。 这话是当面指桑骂槐,德妃终于阴沉了些脸色,宜修这几年也越发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于是撤开了自己的手,对她冷冷一笑:“你没什么慈悲心,本宫与你四爷吃斋念佛的人,却是见不得这样的事情,左不过是许给皇子做庶福晋,若是十三定然不肯,旁的皇子也是可以的。” 这话是在赤裸裸地警告宜修,若是她不肯上门说服十三夫妇收下这个眼线,那么德妃就要把这人塞进宜修府上了。 宜修与德妃打交道这么多年,早料到她有这一手,直接含笑起身,恭敬地福了福身。 “既然额娘总是不放心,那一切都由额娘做主了,不过贝勒爷昨夜才和妾身说了,觅双格格和明初格格很不错,府上是不用再添新人了。” 说罢,也不管德妃是何神情,自顾转身便要离去。 德妃低低喝道:“宜修!” 宜修回首,依然是一张笑脸:“娘娘,谁都是怕死的,这位格格岂会真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和八字都没一撇的亲事如此不要脸面,闹得要自伤身体发肤的地步,这是不孝的大罪,若真的如此,闹了出来,皇阿玛一定是要查清楚,逼死她的,究竟是被拒婚,还是旁的什么?” 宜修利落地丢下最后一句话,便被绣夏搀扶着潇洒地离开了永和宫,好像一点害怕都没有。 “竹息,你瞧瞧,她都敢威胁本宫了。”德妃被气笑了。 竹息担忧道:“娘娘,如今瞧着侧福晋都复位大半年了,虽今年春天又有了宠爱,却仍然不能在这些事上多左右四爷,不能与福晋抗衡。” “本宫的好儿子,好侄女,两个太能干,一个太不中用,觅双和明初也是不争气的,入府也要大半年了,肚子也没个消息,半点枕头风都吹不上。” “那,那拉格格,您真的打算赐给四爷吗?” “赐,三个人不够,那就四个,何况那拉氏美貌不俗,本宫最知道自己的儿子,老四见了面,难道还不会心动吗?更衣摆驾,本宫要去见皇上。” 宜修从永和宫出来,见苏培盛已经候在门口等着了。 “爷去见皇上了吗?” 苏培盛忙点头:“去了,与十三阿哥和福晋一起去的。” 宜修迎着旭日阳光,淡淡一笑,志在必得,满满得意,德妃如今的手段还没有孟静娴那次的高明。 一个小官吏家的女儿,死不死的有什么要紧,就算真死了,皇上还能让她坏了自己皇子的名声吗? “咱们先回府,省得一会娘娘又找我啰嗦。” 待回到府上,早有小厮来报信,说是费扬古大人递来的。 宜修拆开来一瞧,费扬古前日得了自己的信,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于是便找了这位格格的阿玛,好好的“谈心”了一番,如今已然“说服”了对方,那格格也不敢再闹事了。 及到了傍晚时候,四爷与十三夫妇一同归来府上,三人都是一脸的笑意,宜修早候在了破尘苑,见三人神情,就知道事情成了。 “十四弟有福气了,定了十一月十六,大概两个月后大婚,先后迎娶嫡福晋完颜格格,两位侧福晋,还有——”十三阿哥说到这里,忽然露出了坏笑,故意卖了一个关子。 “还有咱们嫂嫂的远房堂妹,那拉格格,也被纳了庶福晋呢!” 兆佳氏挑眉得意一笑,十分洋洋自得:“这下十四弟府上可热闹了,嫂嫂你都不知道,皇阿玛都答应了要拟旨,娘娘才气鼓鼓地来了,就被告知说,要把那拉氏赐给小十四做庶福晋呢,娘娘的脸都僵了。” 第154章 自请和离(一) “咳咳咳,玉英!”十三阿哥忙给兆佳氏使了个眼色,示意四哥还听着呢,德妃到底还是他的亲额娘。 兆佳玉英乃兆佳氏的闺名,十三情急之下,不免脱口而出。 玉英忙止了话头,尴尬道:“啊,四哥,我……” 谁知宜修与四爷都坦然笑着,四爷道:“有什么要紧不能说的,原本那拉格格阿玛的那封陈情信,也是我与宜修商量好,请费扬古大人去弄来的,信中说,他甘愿小女不嫁十三阿哥,原本就是去应选十四阿哥的,若是连十四阿哥也不能,他们家也无话可说了,只能自己给女儿求旁的婚事了。” 十三见四哥也不恼,便也对宜修笑着说:“这事本就是娘娘太着急闹出来的,如今那拉氏格格家如此谦卑,纵然是小官,皇阿玛见了这封诚恳的信,也不得不给他一个脸面,不过一庶福晋位分罢了,加上我们三人的请求,这事自然就成了。” “只要事情顺利,便是极好了,眼下咱们都可松了一口气了。” 这些原本就都在宜修的掌控之中,听说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只有尽在掌握的得意,便淡淡颔首一笑,也并未多对德妃落井下石。 是夜,府上欢饮一番,晚间时候,四爷有几分醉意,便顺便宿在了宜修那里。 夫妻二人洗漱完毕,吹了灯,睡在床上,其实都在思考德妃吃亏过后,又会闹出什么事来。 宜修其实是不大烦心的,因为终究太子未废,他们母子还未到关系最恶劣的时候,德妃的手段至多也就是恶心人,安插眼线什么的。 “皇阿玛今日答应得极为爽快,额娘果真是被气着了。” 宜修闭着眼,淡淡道:“嗯,小小的那拉氏分支的格格也敢因为这样的事情闹成这样,皇阿玛怎么也该瞧出来背后是娘娘在撑腰呢。” “额娘这次太过分了,皇阿玛也看不下去,所以乐得给我们顺水推舟,”四爷侧过头,看着装睡半日的宜修,忍不住笑了,“让你阿玛去威胁她阿玛,宜修,真有你的。” “是‘说服’,贝勒爷。”宜修并不想多饶舌,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果真要睡了。 “好,是说服!”四爷也跟着翻了个身,低声浅笑,“福晋真乃女中诸葛也。” 德妃这次要塞眼线的事情,终于在两家的共同努力下结束了。 宜修听四爷说,十四阿哥听说十三不要的人,反而被塞给了自己,气得去德妃跟前大闹了一场。 德妃的大儿子四爷自打出生就不在她跟前养着,二儿子早夭,这十四阿哥便是她最溺爱的小儿子,所以只能由着对方胡闹发泄怒火,又好言好语哄了半日,方才好了。 过了几日,便是九月二十三,四爷夫妇与柔则一起回了乌拉那拉府上,赴乌苏孤兰儿子星禅的周岁宴。 一日欢喜异常,来往的多是达官显贵,很是热闹。 后堂里,费扬古一家人聚在一处,原本也是喜气洋洋一片,只是孀居的少夫人,即逝去的星辉大公子的妻子,今日抱着已经五岁的小公子也出来见过了宜修三人。 原本也是好好说着话,气氛极为和睦,一向沉默寡言的少夫人忽然抱着不哭不闹的小公子就跪在了几人面前。 四爷心中暗叫不好,不知道乌那拉府上又要闹出什么事来,只给宜修使了使眼色。 宜修无辜地摇了摇头,表示她也不清楚。 “今日你兄弟过周岁,好好的抱着诚儿这般为何?”费扬古抱着星禅逗他玩笑,正是高兴得合不拢嘴,见儿媳这副模样,心里忽然也有了几分猜想,也收敛了些笑意。 乌苏孤兰见状,也在费扬古身旁坐下,拿帕子虚掩了口鼻,悄悄给宜修使了个眼色——少夫人可不是善茬。 宜修微微咳了两声,表示明白了。 少夫人沉静自持,不卑不亢道:“自夫丧,儿媳已守了一年丧,算是全了夫妻情义,如今阿玛额娘有意,愿儿媳拜别您与夫人,与诚儿自归去家中。” 原来是不愿在这个家里做寡妇,众人的心便稍稍放了下来。 费扬古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思量片刻,便也颔首:“既然是贝子和福晋的意思,你也年轻,我也不能强留你守在家里,你可自去,从此再婚嫁皆可,但诚儿,你不能带走。” 少夫人即刻护紧了怀中的小人,仍然坚持道:“阿玛,诚儿是我与星辉唯一的血脉,儿媳明白阿玛的担忧,回家以后,我终生只守着他,不会改嫁,希望阿玛和夫人能成全。” 柔则见大嫂如此,心里也是着急,纵然她与大嫂亲近,却也不愿她带走哥哥的唯一血脉,然而侧目一看,四郎和宜修都不曾开口,她也长了教训,只敢着急,也不敢开口插话。 费扬古淡淡道:“要么你自去,要么和诚儿一起留下。” 少夫人见如此,反而浅浅一笑,有意无意地瞥了瞥孤兰:“儿媳虽是贝子之女,却更是慎别兰的侄女,如今与诚儿留在这个家里,留得住吗?” 费扬古仍不以为意,笑道:“媳妇不要多心,她是罪妇,你是府上的大少奶奶,有我在一日,谁敢容不下你与诚儿呢?” 费扬古此言倒也是真心话,他其实还有自己的小算盘,若是星禅日后不成,起码他还有个孙儿可以指望,所以断断不许对方带走诚儿。 谁知少夫人嗤笑一声,忽然定定地望向了宜修,勾起了一抹极度讽刺又危险的笑容,颇有深意。 宜修忽然被这记眼风看得毛骨悚然,下意识地就觉得,这个人有哪里不对劲,这个女人,自己在前世就接触不多,但明哲保身。 于是忙扯了早就不想多留的四爷,起身道:“虽说咱们是一家人,但这到底也是阿玛和小夫人该处理的事,前院不能无人照应,我与贝勒爷先去瞧瞧,侧福晋,你也一起去。” 四爷正巴不得不要搅和到费扬古的家世中,闻言便自顾先出去了。 费扬古见状,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只由得宜修夫妇带着不情不愿的柔则一起出去了。 正当费扬古夫妇摸不着头脑之时,爱新觉罗氏忽然又跪直了身子,她的眸光却犹如利刃,锋利又带有鄙夷的恨意,直视乌苏孤兰探究的眸光。 “请小夫人还是劝一劝阿玛答应我的请求,毕竟,前头夫人是怎么获罪的,星辉为什么会吃下您‘好意’送来的那盘点心而暴毙,我倒是有些别人没听过的话可以说。对了,今日外头宾客这么多,我相信,他们会喜闻乐见的。” 第155章 自请和离(二) 乌苏孤兰与费扬古吃惊一瞬,堂上的气氛未免有了肃杀之意。 少夫人却仍不觉得害怕,嘴角依旧噙着淡淡的笑意。 乌苏孤兰平静的面容露出了笑意:“大少奶奶何出此言,若真如你所说,慎别兰谋害我一事中还有旁的什么隐情,怎么不早早说出来呢?” “我说了,人未必信,更未必想听,那样的结局已经是皆大欢喜了,哪里容得我搅局?何况我那时若真的说出来,今日哪里有命跪在这里呢?”少夫人垂眸,轻笑出声。 乌苏孤兰做出茫然的表情:“这话更叫我糊涂了,既如你所说如此凶险,怎么今日却能说了?” “我提这些事也并非真想说出来,只不过是想自保而已,怎么会被赶尽杀绝呢?”少夫人定定地望着孤兰,浅浅微笑,颇有自信之意。 “既敢提,就不怕有什么杀身之祸,我母家更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当然了,我还是希望这些污糟的事情可以一辈子烂在肚子里,但若是我与诚儿出了一丝意外,今夜,那些事情就会传遍京城大街小巷。” 费扬古淡淡道:“说话做事要有凭证,空口白牙,你怎么能断定那件事能有什么隐情呢,又怎么能叫外人相信?” “您是知道儿媳的,不会轻易将自己置身险地,若无什么凭证,怎么敢胡言乱语呢?何况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即便我血口喷人,传的人多了,自然也就成了真的了。” “胥紫,你不会拿诚儿来冒险。”费扬古这才坐直了身子,认真审视起了这个素日和闷葫芦似的儿媳,有意试探虚实。 “自然,您也知道我说这样的话并不是想要挟谁,更不是想要替谁伸冤,不过是想保住自己和诚儿的命罢了,只要阿玛答应,我便将那些东西都交给您。” “你到底与我儿是多年的夫妻了,也当了府上许多年的少奶奶,有什么话,不要闹到外头,叫外人看笑话,你想说什么就和老夫现下说清楚了。” 费扬古明白过来,儿媳这是忍了一年了,如今敢这么和自己叫板,一定是做了十全的准备不能轻举妄动。 爱新觉罗胥紫一直沉静,听到“多年夫妻”这话,勾起伤心事,冷笑了起来。 “您也别说这样的漂亮话了,当年若非慎别兰那个罪妇欺瞒,在我阿玛和额娘面前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会来做这个阴沟里的少奶奶,这些年媳妇过的什么日子,您都看在眼里。如今星辉已经走了,您和小夫人与慎别兰之间有什么恩怨我懒也得管,您若还念这几年的恩义,愿意可怜可怜我们孤儿寡母,就请放媳妇和诚儿走。” “纵然我儿星辉素日不羁了些,你也不能如此怀恨在心,胥紫,你这些话有些太冷情冷心了,不管你究竟是有什么旁的说法,亦或根本就是弄虚作假,我还是那句话,诚儿是星辉唯一的血脉,你可以走,他必须留下。” 费扬古知道大儿媳与星辉本就是一对怨偶,后来有了诚儿才稍微好些,对于她能说出这么一番话,其实是不大意外的,私心里也情愿放她走。 胥紫抱着儿子,轻轻摇了摇头,嗤笑问道:“阿玛,您若不许我带走诚儿,那么敢问,我走了之后,诚儿要给谁抚养?星辉那几个不成体统的妾室?还是小夫人,亦或是几位老姨娘?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您应该明白我的顾虑,只要您答应,我也可以与星辉不和离,从此我在娘家便是个哑巴,只悉心抚养诚儿长大成人,这样您也不用担心我出尔反尔改嫁,诚儿只是被我接到他郭罗玛法(满人外祖父称呼)家抚养长大罢了,依旧也是叫您一声玛法(满人祖父称呼)的。” 见费扬古思索起来,乌苏孤兰还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胥紫转头,不在意地笑了笑。 “小夫人放心,我若存了什么忍辱心思,想给谁报仇,那也是无稽之谈的。慎别兰行凶多年,最终作茧自缚,害死了亲生儿子,她是罪有应得,从前不敢说,今日索性说明白,这府上没有不恨她的人,我也不例外。退一万步说,若我真想帮她翻案,存了怨毒的心思,何必现下曝露人前,自露软肋,岂非太愚蠢?” 乌苏孤兰沉默了,自己到这个家里也两年多了,星辉还在的那一年里,她其实就看得出来了。 星辉素日轻薄无状,喜爱沾花惹草,虽然与胥紫已经一同孕育了儿子,但二人的关系还是很差。 至于胥紫与慎别兰的关系,可谓更是恶劣不堪。 慎别兰为人高傲,目空一切,连丈夫费扬古都不放在眼里,胥紫虽与她是同宗,也是贝子之女,但这非但没让慎别兰念情或是忌惮,反而越发觉得欺压与自己相差无几出身的儿媳,更有成就感。 胥紫在与丈夫不睦的同时,遭受婆婆的磋磨,公公又说不上什么话,可谓是如履薄冰过到了今日,素日里,她就是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一件事都不想插手的哑巴。 对于诚儿,乌苏孤兰有些迟疑,私心里,她其实是想斩草除根的,可恰恰是自己这样赶尽杀绝的心思,让胥紫不得不在今日提出了这样的交易。 她究竟知道那件事的什么内情? 孤兰淡淡道:“少奶奶,你是个明白人,可是太明白了,聪明反被聪明误,或许会误了卿卿性命。” “只要能带走诚儿,今晚便是我最后一次做明白人。” 胥紫泠然浅笑,柔和了几分嗓音:“小夫人,您如今也有了星禅,为人母的心思想必你也能懂,这两年您也瞧见了我的为人了,生平绝不愿多管府上的一件事情,这一年里我战战兢兢,日夜思虑,操碎了一颗心,只是为了能保我的诚儿好好长大。” 说到这里,她沉稳的声线有了一丝颤抖,带了哀伤的祈求。 “稚子何辜?我唯一所求,也只是希望他能无忧无虑地长成,不要掺和到任何事中,我们母子二人清清静静地活着。” 这话是告诉自己,她们母子走了,既不脏了手,又不碍着星禅的前程。 乌苏孤兰不语,但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却也没有和费扬古说什么。 总归星辉落马那件事,她与费扬古心知肚明,他知道是自己做的却装作不知道,自己知道他知道,却也装作不知道。 第156章 自请和离(三) 费扬古沉默良久,其实胥紫的话也有道理。 诚儿留在府上,能不能养得大确实是个问题,孤兰素来杀伐果决,毫不留情,所以才能拉下慎别兰。 如今的她更是掌管整个后院,若真为了给星禅铺路,而有了别的心思,自己能看得住孤兰一时,难道还能看得住一世? 不由得已经动摇了几分,然而心里却顾忌着儿媳方才的话中之话,纵然按照她素日的性子,她是不大可能回了娘家还想着给慎别兰和星辉报仇的,可,万一呢? 沉默许久,方才缓缓道:“听你的意思,贝子与福晋已经知道这些事情了?” 胥紫摇头:“尚不知道,不过,阿玛和额娘晚间是要来赴宴的。” 此刻不知,不代表下一刻不知。 费扬古与孤兰放心又不放心地点了点头,若是贝子夫妇知道了,哪里能容忍女儿与外孙在府上留到今日,免不得是要闹到宫里的。 孤兰摸了摸怀中稚子的面容,又看了看胥紫怀中胆怯的诚儿,隐隐也有了恻隐之心,而女人的直觉也告诉自己,胥紫没有祸心与敌意。 终于,还是她给费扬古递了个眼神,示意不能闹到贝子夫妇面前。 费扬古在接到这个眼神的时候便懂得了,却陷入了更深的两难境地,给别人生路或许会给自己留余地,可有的时候也或许是死路。 胥紫见孤兰的眼神,知道事情有转机,更知道公公费扬古素来心狠手辣,是真害怕自己日后会反咬一口。 于是跪上前,磕了一个头:“儿媳今日若非为了诚儿,恐怕一辈子也不会提起这些事,回家后,儿媳终究也还是乌拉那氏的儿媳,诚儿也终究是乌拉那氏的孙儿,为了诚儿的前程,儿媳非但不会提起,反而要仔细维护那拉氏的声誉。” “好。” 费扬古不敢轻信胥紫的为人,然而却不能不信她对诚儿的慈心。 另一方面,经此一事,费扬古也清楚,诚儿若真留下了,恐怕孤兰想容,也容不下他了,与其逼得胥紫与自己鱼死网破,不如随她的意去。 星禅姓乌拉那拉,诚儿何尝不也姓乌拉那拉? 乌拉那氏不需要受宠的孩子,无论男女,只需要的是有本事的孩子,如此才能世代昌盛。 掷地有声的答应,终于叫胥紫吊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双眸中终于充盈了泪水,紧紧抱住了尚不知事的儿子。 “儿媳,多谢成全!”再拜感激。 费扬古抬手,起身往外头走去:“东西等晚上再看,看完了,你便带着诚儿,与你阿玛回去。” 说罢,他便自顾出去了,留下了孤兰与胥紫母子四人面面相觑。 费扬古或许是故意离开的。 孤兰起身,抱着星禅走到她的面前,笑道:“现下说开敞亮话,大奶奶,算起来,你还比我年长几岁,经历的事情更多,你是从星辉死的那一日起,就有了离开的心思了?” 胥紫起身,深深地叹息:“是,是非之地,我本就不该嫁进来的,慎别兰也好,星辉也罢,都是罪有应得罢了,怨不得谁。” “你,知道什么?”孤兰听她这话茬有些诡异的不对劲,不觉还是问出了口。 “呵,我知道星辉有逆人伦,日夜觊觎庶母。” 掷地有声地吐出,叫孤兰的瞳孔也震了震。 “难道他死了,不是罪有应得吗?”胥紫反倒露出了痛快的笑容。 “我不恨任何人,相反,我只觉得她们两个死了很痛快,这对恶心的母子死有余辜,你的到来,其实是结束了我原以为漫长无边的折磨。” “孤兰,我其实还很感激你,不过,你也令我害怕,诚儿在,注定我斗不过你,所以我怕,我想带着我的儿子远离这里,从此府上没有嫡长子的势力,星禅会是名正言顺的下一任家主,对我们来说,这是共赢的,就是这么简单。” 这么一番话,叫孤兰实在是震惊得无以言语,看着对方恣意畅快地说出这些话,仿佛是发泄一生压抑在心中的酸楚。 原来,连她一个贝子之女,在府上都是过得如此艰难,有着许多不为世人所容、难以言说的苦楚。 “我并非丧尽天良之人,只会扫除有威胁的人,胥紫,你的话叫我太吃惊了,你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因为他自见到你,就不再宠幸妾室了,他锁起来的柜子里,还有你的画像,有想要写给你的书信,还有一些揣测小记,他其实有怀疑过,让他摔断腿的人,会不会是你,直到那一日你端来了点心,他又以为是自己多心了,你其实是很关心他的。” 胥紫毫不掩饰鄙夷地笑了起来:“你说这样的混账不该死,谁该死,我与他共处一日,就多恶心一日,他也不配做诚儿的阿玛!” 孤兰沉默良久,方才问起最关心的事情:“你会把这些全部交给老爷吗?” 胥紫摇摇头,从怀中摸出了一叠信纸来,把孤兰看得吓了一大跳。 “你居然敢带在身上,你不要命了!”孤兰警戒又吃惊,她不怕自己杀人灭口吗? 胥紫笑了笑:“为了打消你的疑心,只能这样了,你看,都是星辉的亲笔,这里都是有关你的,我挑选出来带在身上。原本就想好了,倘若你答应放我走,我便拿出来,作为回报,晚间交给老爷的那一份,不过是有关坠马的细节,你的怂恿、那片草地的异常都等等。我想,老爷从前未必没有查出什么,压下这件事也不过是你很能干的缘故。” 孤兰一一看过,心中越发惊惧,在星辉的描述中,全然都是自己怎么对他眉目传情的,可这实在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并非真的。 但若真落在了费扬古手中,庶母勾引嫡子,他断然不能容忍有人如此挑战他的尊严。 抬眸有些惊异地望着对方,带了十分的欣赏:“原来贝子之女也不全都是一样的,少奶奶,从前是我小瞧你了,你为人如此,绝非慎别兰那等粗鄙狠毒之辈,心计也是如此高明,我原本终究有几分害怕你是装的,可如今已经全无了。” 胥紫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来,颇有几分感慨:“我知道你从前的遭遇,若你可以选,也不会到这里厮杀,苦命人何必为难苦命人呢?” 她带了轻松的语气,却是真挚的关切:“老爷答应放我和诚儿走,未必是真的怕我在外头胡言乱语,更多的是忌惮你。小夫人,我给你一句忠告,飞鸟尽,良弓藏,走狗死,狡兔烹,慎别兰就是独大过了头,府上人人自危,所以才会有了你,若你有一日也像她那样只手遮天,不可一世,老爷未必能容得下你。” 她又笑了笑道:“当然了,我和诚儿走了,你们就可以安安稳稳过日子,这些事应当也不会发生。” 说罢,胥紫便抱着儿子轻快地离开了,只有孤兰愣在原地陷入了她的话里,迟迟不能回神。 她到今日才看清楚,原来胥紫是如此聪慧的女子,表面死气沉沉的她,内里却是这样的明媚大气。 她是被这个扭曲的家给生生折磨成这样,到最后要离开了,才对深陷泥潭的自己作出了这样的忠告吗? 兔死狐悲,或许她说的对的,毕竟没有费扬古的纵容,自己不会那么容易成事,可自己早就是家破人亡的孤女。 一辈子也不可能像她那样,还能走一条向阳的回头路,而动摇只会更痛苦,所以,她不会。 晚间的时候,孤兰悄悄拉了宜修,把午间种种都告诉了她。 宜修安然,对胥紫这位大嫂有了几分欣赏,也是个人物了,可慎别兰与星辉作茧自缚,把亲儿媳和亲妻子,都逼向了敌人。 宜修也默许了胥紫的离去,因为最差的结果就是费扬古和孤兰身败名裂而已。 第157章 恶人结善缘(一) 到了晚间,前来乌拉那拉府庆贺的人就更多了,如今费扬古无成年的儿子可以帮忙照应,便只有宜修夫妇帮忙照看一二。 “嘿呦呦, 下官给贝子福晋请安了!” 宜修夫妇转头望去,但见一对略有年纪的夫妇携手而来,夫妻二人俱是眸光如炬,神采奕奕,十分意气风发,一路走来,四周的恭维声不绝,可见二人的地位与权势。 正是乌拉那拉府的亲家夫妇、胥紫少奶奶的父母——苏尔登贝子与其福晋。 宜修与四爷忙上前率先开口笑道:“叔叔与福晋来得这样早?” 苏尔登携福晋忙也见了礼,也笑了笑:“贝勒爷与福晋操劳了。” 按照辈分,苏尔登夫妇是宜修夫妇的长辈,苏尔登的祖父乃是皇太极,其父叶步舒乃顺治帝嫡亲四哥,这样的关系在宗室中可谓是十分亲近了。 所以纵然四爷是皇上亲子,却也逃不过“孝”字,今晚不免要先给这位宗亲叔叔先打招呼。 宜修笑了笑道:“请贝子与福晋进去上座。” 贝子夫妇和气点了点头,便有小厮忙延请进去,四爷体恤宜修有着身孕,便叫先去休息,自己仍在前厅帮忙照看着。 到了后头院子里休息,绣夏悄悄问宜修:“福晋,贝子夫妇的模样不像是知道少奶奶的事?” 宜修微微笑道:“谁说得准呢?喜怒不形于色,能教养出胥紫这样的女儿,贝子夫妇岂是寻常人?何况苏尔登虽只有贝子的爵位,但却不是像慎别兰母家虚有头衔,他原就是叶步舒独子,早在他十五岁的时候便被万岁爷封为镇国将军,后又被亲授了二品散佚大臣,可见他的能耐。他的福晋又出身瓜尔佳氏,岂容咱们乌拉那拉氏小觑?” 绣夏掩嘴偷笑道:“贝子夫妇才是真与咱们贝勒爷同宗,慎别兰算哪门子宗室,都要出五服了,她父亲也是贝子又怎样,不过是太祖的长子褚英那一脉的罪人罢了,与咱们皇上和贝勒爷那几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宜修不以为意嗤笑着:“这便是最普通的宗室女了,若论辈分,咱们贝勒爷,甚至胥紫,都与慎别兰那罪妇是同辈人呢,她家声势哪里能与胥紫母家比?也难怪她这脾气秉性,她祖宗褚英便因生性残暴不仁、心胸狭隘而获罪,她这模样就更不奇怪了。” “福晋说的是,家世如此天差地别,慎别兰也不知道笼络好少奶奶,反而一味磋磨她,真叫人不懂。” “有什么不懂的,心里咽不下这口气而已,也可怜胥紫出身高贵,年纪轻轻守在这样的家里,母家即便比婆婆再厉害也不能吭一声,如今她算熬出头了。” 宜修心中仍在喟叹,上一世这位胥紫少奶奶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秉性,后来三十出头的年纪便悄无声息地郁郁而亡,星辉娶了继室,儿子认她人为母,被养得不成体统。 自己倒从未多加留心过她,没想到这一世的她居然给自己争了一条出路,也是可叹命运无常。 “福晋,她真的不会再提及此事吗?”绣夏想了想,还是不放心。 “她若想斗,今日便不会提,若为了儿子远离是非,日后更不会再提,否则儿子有一位罪人祖父母,还是自己额娘告发的,以后还抬得起头做人吗?世道如此,聪明人就该权衡利弊,见好就收,何况她只铁了心要带走儿子,别的什么都不要,阿玛不敢动她,她亦不敢动阿玛。”宜修淡淡一笑,自顾斟茶缓缓喝了。 “倘若她是故作玄虚,混淆咱们的视线呢?” “她母家是镇国将军贝子府,她若真想斗,早央告父母,一封奏疏即可参奏,何必与阿玛玩这些把戏。” 绣夏叹道:“纵然如此,她的心计也太深了,大人未必没有斩草除根的心思。” 宜修摇头嗤笑:“你当她家是什么小门小户,死了也无人敢上门?还是我和阿玛做了皇上,想杀谁就杀谁那么痛快?阿玛若真敢做,我还要拦着呢。乌拉那拉府上败落了一位恶名远扬的主母没什么,但若小夫人当家,不管大少奶奶和嫡孙是怎么死的,传出去都是难听的话。” 瞧着绣夏迷惘,轻笑一声补充道:“别当世人的眼睛都是瞎的,一次,大家可以当是意外,两次,就是不懂事的蓄意了,皇室宗亲大家族哪个内里没有几档子污糟事?却也没有敢明目张胆到如此地步的,绣夏,你要明白,失了人心,便会被群起攻之,家族无望了。” 见绣夏思索,宜修便索性和她说得更清楚,她若有了世家大族主母的眼光,以后在宫里辅佐自己也会更加得心应手。 “世家大族延续至今,不是靠狠厉杀戮、意气用事,而是权衡利弊,顺应时势,以求万全之策。贝子夫妇如此心疼女儿,多年来尚不敢轻举妄动,是在寻求万全之策罢了。若我们逼急了别人,那结局也未必是两败俱伤,更有可能是乌拉那拉氏的衰败,失道者寡助,那时便没人可以救阿玛了。所以,阿玛,他不敢。” “反过来说,贝子府若真不依不饶,一定要阿玛被世人唾弃,那世人的唾沫星子也会埋没了他的孙子诚儿。诚儿在贝子府就不过是一个寄居的罪臣子孙,老贝子今年快五十的人了,能护得住几时?诚儿的表兄日后会怎么对他?这个道理,胥紫不会不明白。” “这样看来,少奶奶虽为自己考量,却也算是对大人算是仁至义尽了,”绣夏莫名舒了一口气,“幸好她只想保住儿子,否则真是一场大麻烦。” 宜修笑着说:“傻丫头,放不放她走,是阿玛和乌苏氏的家事,也不该咱们过问,有麻烦也不会直接找上我们。还是那句话,胥紫和老贝子是真昏了头了才会和乌拉那拉氏过不去,何况说起来,孤兰还算她们家的恩人呢。” 绣夏喜笑颜开:“是,与咱们都不相干。” 第158章 恶人结善缘(二) 晚上的周岁宴欢喜地热闹了一场,待宾客散尽,费扬古抽空将胥紫递上来的东西一一看过,方才安心。 那些星辉亲笔记录的证据,以及胥紫弄来的星辉旧仆的口供,加上胥紫自己便是证人,都是足以指认孤兰的,也确实能够成为她带走诚儿的筹码。 “把少奶奶给的这份这名单上的从前跟着大公子的人,都处置了,悄悄的,不许任何人知道。” “是。” “老爷,贝子有请。” 宾客散尽,连宜修夫妇都走了,后堂内显得有些冷清,费扬古一出面,贝子夫妇便热络地主动寒暄了一番。 费扬古顺理成章地提出主动放胥紫回家,贝子夫妇虽喜却不惊,更不见失态。 “大人如此体恤,真叫我们夫妇与胥紫感念在心呐。” 是夜,胥紫只抱了儿子上了回贝子府的马车,身上没有一个包裹,乌拉那拉府的任何东西都不曾带走,就连她还剩下的一小半嫁妆都封存在了昔日的房间里。 孤兰搜完房间的那一刻,就明白了,她是表明她不曾带走任何东西,或许更是想斩断这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 马车之上,贝子福晋几乎要喜极而泣:“我儿今日终于得脱虎狼窝,这家如此肮脏不堪,以后便随她们斗去。” 胥紫讶然:“阿玛,额娘,你们……” 贝子笑叹道:“旁人看不出门道,难道我们也瞧不出吗,胥紫我儿,都是我与你额娘当年错信了那毒妇,才把你推至火坑,从此回家,你和诚儿只管踏实地过日子,再不回这家,有阿玛在,谁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福晋也拍着女儿的手,宽慰道:“你放心,以后阿玛和额娘护着你,只要乌拉那拉氏肯就此罢休,我们便井水不犯河水,若她们得寸进尺不饶人,我们镇国将军府也不怕告御状!” 胥紫搂着儿子又哭又笑道:“女儿深谢,如今一切都过去了,乌拉那氏无非贪图我们的声势,如今女儿未曾和离,也可在家中居住,也算两全,女儿今生再不想见这些事了,只是怕二位哥哥和嫂嫂不高兴。” 贝子转悲为喜,忙点了点头:“别管你大哥哥,方才我已派人疾驰府上,叫你两位嫂嫂布置好院落,你嫂嫂们是明事理的,早盼着你回来了,放心放心。” 十月初三这一日,宜修的身孕已然坐稳三个多月了,再瞒也是瞒不住的,众人来给宜修与四爷请安时,四爷便欢喜地公布了消息。 宜修掌家多年,加之操持有方,更是刚柔并济,如今齐氏又败落,后院里除了柔则,无一人敢生僭越之心,最多只是心里有些嫉妒酸涩宜修有孕,口中却是万万不敢言说的。 饶是如此,从这日起,宜修的起居饮食都被看顾得格外严格,春夏秋冬及玛瑙珍珠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生怕有一丝意外。 一日午后,四爷与宜修在院中赏金桂晒太阳,正是闲适快意的时候,四爷却有几分感慨。 “也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 “您想要男孩吗?” “有了晖儿,再有个男孩,我倒不知道要宠哪个好,还是女儿好,雪英总是一个人孤单,晖儿和昐儿是男孩,也不与她多玩,还是女儿。” 宜修哪里不知四爷口是心非哄自己高兴,便也拿腔笑道:“去年府上新来了姊妹,贝勒爷何不赏了她们好汤药,好叫二位也早日开花结果,多生几位格格阿哥,也给咱们的孩子多个伴。” “自然是赏了好汤药的,”四爷晦涩一笑,忽然附耳宜修,“你当她们这么久没有孩子是为什么?” 宜修面上微讶,心内却并不多震惊,也是意料中的事情罢了,那二人明摆着是德妃的人,他生性凉薄,能收下已经是勉强,就算有几分宠爱,却也断然不肯她们有孩子可以依仗。 适时秋日凉风卷着太阳的暖气拂过,带着桂花浓浓的香气,淡了四爷眸中的凉薄寒意。 “你怎么也不意外?” “没什么好意外的,既然是贝勒爷的主意,那妾身对谁也不会说的。” 四爷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也相信宜修不会将此事透露出去,只是心内隐隐也盼望着苗氏等人能够再度有孕,为自己添丁。 秋日里连绵不休地又下了好几场凉雨,连桂花都零落了满地,宜修吩咐了剪秋和绘春制作桂花蜜来,自己便在暖阁内绣着肚兜。 “福晋才五个多月的身孕,怎么就急着给小阿哥做肚兜了呢?” 染冬哄睡了弘晖,便也在里头和绣夏一起替宜修整理丝线,主仆三人时不时调笑一番。 宜修头也不抬笑着:“有给晖儿做的,也有给这孩子做的。” 绣夏笑道:“咱们弘晖日后肯定不会觉着福晋偏心!” “要觉得偏心也该是小阿哥觉着福晋偏心大阿哥呢!” 染冬笑嘻嘻地打趣起来,宜修一笑而过,也算默认。 剪秋从外头进来禀报说:“福晋,苗格格身边的银钗来了,说有话。” 银钗小心翼翼地进来,自她的妹妹银环死后,宜修明里暗里敲打过了她许多次,想保住这条命,嘴巴就要牢,所以她也只能死心蹋地跟着宜修。 “什么事?” 银钗低声道:“苗格格不忿齐氏还能好好的,筹谋了半年,想毒死她。” “又是这一招,没半点长进,”宜修冷冷一笑,睇她一眼,依旧做着绣活,“具体什么章程?” “命奴婢趁着人不备,在送餐来的路上下药毒死她。” 宜修不置可否,绣夏却笑道:“告诉你们格格,齐氏夏天就在佛堂院子里捕了好几只鸟儿养着,一应饭菜都是先过了鸟儿的口才用,你们格格毒不死她的。” 银钗连连点头,却看着宜修,不敢轻易离去。 “就这么告诉她,就说是你自己打探来的消息,若非要动手,出了事,福晋可保不住她。” 银钗这才又悄悄地退了下去,染冬见状轻轻摇头:“佛堂门口的看守都是贝勒爷的人,她素日用的都是银器,爷虽然厌弃她,却也不愿她被人害死。” “她自己有几分聪明,贝勒爷终究忌惮齐家还要留她性命。” 不过没关系,反正这样的齐家的好日子也没几年了,到时候,便没人护着她了。 第1章 闲逸暑午 三年后。 五月初夏,日头已经有了几分毒辣的意思,柳树枝上栖息着的鸣蝉也啼鸣不休,栖梧苑池中的荷花团团盛开,浓浓的热气氤氲在花香中。 这样的午后本该静谧恬静。 “福晋,福晋!” 绣夏掀开围帐,压低着嗓子呼唤微瞑的宜修,生怕吵醒了熟睡在她身旁的小主子。 宜修缓缓睁开眸子,下意识拍了拍早已经睡着的孩儿,发觉他早已睡熟,方才悄悄起了身,和绣夏走到了外头。 “又有什么事?” “蘅清苑的芳若来了,说是弘昐阿哥又犯了症,大哭大闹不休,如今爷跟随万岁爷巡视塞外不在府上,终究还是请您拿个主意,是请个大夫来,还是请人祛魇,或是怎么着。” 宜修歪在榻上,犹未睡醒,喝了几口茶,又揉了揉眉心方才醒过来。 “两岁的时候就瞧出来这孩子有些不一般,比本福晋的晖儿和旸儿都要金贵些似的!他身子又差,偏稍有不如意就嚎啕不哭不止,哭得肝肠寸断,次次喘不上气憋得青紫,还晕过去好几次,都是寻常事罢了,这会又为着什么?” “奴婢听说,是为着和苗庶福晋的云蕊格格争东西,苗庶福晋这辈子只能有这么一个女儿了,自然不肯云蕊格格让二阿哥,二阿哥便又吃心,登时就又哭又闹,这时节里花粉又大,又把自己憋得要晕过去。” 宜修不胜厌烦道:“依旧请府上大夫瞧瞧便是,贝勒爷不在家,他瞧着没人敢管他,就敢又犯这毛病,随他去。” 绣夏点点头,笑道:“前两年爷还惯着她们母子,如今二阿哥都四岁多了,身子差成什么样了,连书房都上不了,却还这副德行,再热的心都凉了。怎么比得过我们大阿哥,刚过了四岁便去书房了呢,如今也三年了,爷考起功课来总是对答如流,奴婢瞧咱们三阿哥也差不了,定然和大阿哥一样聪慧呢!” “好了,旸儿上个月底才过完三岁生辰,我瞧着不知道将来多调皮,未必有晖儿省心。”宜修无奈摇摇头,又挥了挥手,自顾往里间又走去。 “出去告诉芳若,只管传府上大夫,若要请示宫里娘娘求太医,本福晋也是点头的,不必再来问了。” 待在床上又躺下,宜修却一时又睡不着,想起柔则的身子原本就比自己要好,加上四爷极为重视,所以连弘昐也能活到四岁多。 她原本是希望看到弘昐死了,柔则伤心的模样。 可这三年里,弘昐的身子一日差似一日,脾气也是古怪暴戾,喜欢打骂下人,偏偏又经常气晕自己。 害得柔则又恨又怜,日日饱受折磨,反倒更加有趣了。 柔则也请过许多太医给弘昐瞧,其中温祈安和自己说了实话。 弘昐的身子太差了,任何一场风寒小病都极有可能要了他的命,所以最迟今年冬天,大抵就是他的死期。 然而这却不是宜修最担忧的事情,她担忧的是每日都扒着手指算的一个日子。 如今是康熙四十七年了,离太子出事的日子,已经非常近了,宜修日夜盼望的是,所有事情改变之后,夺嫡的事情不要有一丝改变。 “染冬,今日是初八了?” 染冬探进来一个小脑袋,悄悄道:“是的,福晋。” 宜修点点头,左右这是这几天了。 过了一会,刚有了些许睡意,染冬又探进来脑袋道:“福晋,十三阿哥福晋来了。” “这么热的天,她有着身孕还来,快请。” 这个午觉注定是睡不成了,于是忙梳妆打扮,悄悄到了外头花厅。 “你怎么冒着大太阳就来了?不怕热着孩子?” 宜修这几年与十三福晋兆佳玉英的关系比寻常人更亲厚些,一则是四爷看重十三阿哥,二则也没什么利益冲突,宜修与她素日能说得上话。 “孩子还在肚子里呢,怎么热得着?我可是哄睡了昌儿这才来的,近日嫂嫂府上可还好?”兆佳氏的肚子已经有了高耸的迹象,闻言摸了摸肚子,笑了笑。 宜修坐定笑道:“有什么好不好的,都是一群老人儿你看我我看你,就连静侧福晋也都是两年前入府的了,她是个老实人,倒也消停。不过却也比不上你府中,就你和瓜尔佳氏两个人,她去年才得了一个女儿,你是享福的。” “嗐,哪里呢,四哥和阿哥都跟着皇阿玛去巡幸塞外了,怎么都是消停的。”兆佳氏笑一笑,忽然抿了唇,面上有几分不愉。 “我来的时候被一个小丫头冲撞了,听说是那院子里闹哄哄的,嚷嚷着请太医呢,想是她儿子又鬼哭狼嚎了?” “都是笑话,喝茶。”宜修不置可否,一笑而过。 “幸好啊,嫂嫂的徐府医有个幼子,时常可以假借托词不在府上,否则,她这么日闹夜闹,温夫人也成了她院中的府医了。” 兆佳氏喝了几口茶,与宜修笑了一会,到底又不放心道:“嫂嫂啊,我前两年怀昌儿的时候也不曾这样,近日我总是心神不宁,睡也睡不好,总觉得心慌,像是有什么事似的。你说四哥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宜修斟茶的手一顿,然而很快恢复原状。 “你就是想太多了,我要是你,恐怕早就愁死了,十三弟和你四哥才走了半个月,怎么也得还要两个月。” 兆佳氏只能点点头,叹了一口气:“也是,我这才四个多月,他不在府上,我可闷了。” 宜修笑道:“不然一会我叫李氏过来陪咱们说说话,她也日日闲得慌,说你四哥不在家,都没人带她出去逛。” “好呀,李静言年纪小,不经世故,烂漫可爱,整日乐呵呵的,没什么心眼,和她说话确实很有意思,比其他几个人好多了。” 兆佳氏因宜修素日喜欢静侧福晋,所以也与她有几分往来。 宜修淡淡一笑,静侧福晋,乃是两年前由皇上做主赐下的,也就是上一世的三阿哥弘时的生母,齐妃,李氏静言。 李静言入府的时候不过十六岁,今年也才十八岁,足比宜修小了八九岁,比四爷更是小了十二岁。 十六岁的她生得美丽可爱,自入府便深得四爷宠爱,一度越过了同为侧福晋的柔则,到如今已经获宠近两年,宠爱却丝毫不减。 夺走四爷的宠爱,这几乎是柔则最难以容忍的事情,所以将李静言视为生平第二大敌,明里暗里没少下绊子。 第2章 暴雨之夜(一) 受了几次磋磨后,李静言立刻就接了宜修抛的橄榄枝,还顺理成章地搬到了邀月阁,和柳令娴母女住在一起。 “嫂嫂,如今那位甘庶福晋,依旧还是没有宠爱吗?” 宜修摇摇头:“她自六年前小产伤了身子,日日颓靡,无心邀宠,两年前又来了李氏,最后一口气也给磨没了,今年年初自己求了你四哥在凝翠阁设了佛堂,也开始吃斋念佛起来了,哪里能有宠呢?” 这也是李静言不愿意住在凝翠阁旁边更宽大的绛华苑的原因之一,嫌晦气。 其实对于甘惠淑和苗笙语二人,宜修一开始是看好甘惠淑的,可她没了孩子便性情大变,争不了宠爱,也算计不过旁人,而苗笙语在两年前还生下来一个女儿云蕊,实在是无法相比。 兆佳氏点了点头,笑着说:“后面那一片,一个凝翠阁,一个绛华苑,真要开个佛寺院出来了,还是嫂嫂这里的地气好,子嗣繁茂!” 待暑气消了些,宜修果然请了李静言前来,她午睡刚醒,红着一张娇俏的小脸,声音娇滴滴又有几分憨厚,实在难以叫人生厌。 “福晋姐姐,玉英姐姐,我今日做了特别好吃的栗子糕,还有冰饮呢,你们快用了,瞧瞧我手艺如何?贝勒爷不在家,我可闷坏了,她们都不敢吃我做的东西,你们快尝尝!” 兆佳氏故作惊讶道:“天呐,别人不敢吃的东西,你敢拿来给我吃!” “哎呀,姐姐你可别胡说了,你上次明明全部吃光了!”李静言穿着一身粉色纱衣,撒起娇来更显娇憨。 三人说笑至傍晚暑气消退方才散了去,难得这样毫无杂念的欢喜片刻。 过了约莫有五六日,终于有家书传来,宜修接到的时候吸了好大一口气,方才镇定了心神打开看了。 “福晋,怎么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宜修看完后,有意料之中的镇定,她定定地望着绣夏道:“紫禁城要变天了,直郡王向皇上参奏太子种种罪行,条条状状,其中便提到了太子暴戾不仁,恣行妄为,上至诸王贝勒,下至大臣兵丁,都被肆意捶挞过,皇上动了大怒了,恐怕生变。” 绣夏惊异道:“太子殿下是仁孝皇后的儿子,周岁时便被立为太子,这么些年来都是如此,皇上现下怎么会?” “昔年咱们贝勒爷不就在台阶上被太子一脚踹晕过吗?倒也不算冤了太子,罢了,一切等贝勒爷回来再说。”宜修抿了抿唇,将信纸烧了,不再多语。 宜修知道,远在塞外的皇上因大阿哥和太子的内斗心情不愉,很快就会回京。 果然,不过半个月,四爷便与十三阿哥回来了。 这次,他照旧给宜修和孩子们带了塞外的礼物回来,然而心情却是格外的沉重,一时闷闷不乐。 “贝勒爷为何事烦心?” “宜修,皇阿玛因为大哥的话生了大气,然而太子遭了训斥却毫不以为意,依旧我行我素,我与十三弟也劝不住,这样下去,怕是不好。” 宜修默默不语片刻,斟了茶稳稳当当送他的手中。 “贝勒爷,稳稳当当走每一步,吉人自有天相,咱们府和十三阿哥府都会无事的。” 四爷喝了一口热茶,虽有宽慰,然而内心的担忧与烦躁却没有被浇灭多少。 闲在府上几日,十三阿哥总来与他叙话,两个人窝在书房里,经常一闷就是一整天。 十三阿哥犹能与兆佳氏谈笑放松,可四爷却一直心事重重,不能抒怀,整个府上没有人敢去招惹。 唯有一人是例外,那便是李静言,她的天真烂漫恰好能够暂时宽慰四爷的愁肠。 这日早上,四爷终于也明白,不能一直这样干闷着,于是带了李静言外出散心,而李静言不会骑马,为了转移四爷的注意力,故而今日软磨硬泡了对方到郊外教自己。 谁也没有意识到这个日子的特殊,直到午间忽然变了天色,登时黑得如同夜里,电闪雷鸣片刻,大雨便瓢泼而下。 宜修立在廊下,感受着面上极有生机的水汽,心里也有几分踌躇。 “下这么大的雨,今日他们两个还去郊外策马,可带足了伺候的人手吗?” 绣夏笑道:“这样的日子也不是不曾没有过,何况爷和静侧福晋是坐着马车去的,有什么事呢?” “额娘!我们该哄旸儿睡午觉啦!” 弘晖今年已经六岁多了,十分活泼可爱,然而却又很乖巧,今日不上学堂,便拉着刚吃饱的弘旸朝宜修挥手。 弘旸揉了揉眼睛,已然犯困了:“额娘,哥哥,我们一起去睡觉觉。” “额娘吃完药就来。”宜修笑了笑,正好也犯困,便示意染冬端药来。 宜修喝的药出自温祈安之手,正是防止有孕的药。 今年这多事之秋,她实在不能有孕,否则便要和兆佳玉英一般,注定命数多舛。 午间宁静,室内尽是瓜果清香,虽时不时有雷电之声,但两个小娃娃窝在宜修怀中,伴随着如注的暴雨声,母子三人很快便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绣夏略微紧张的呼喊,宜修一惊就醒了,知道又有什么要紧事发生了。 “怎么了?” “福晋,贝勒爷和侧福晋被马摔了!贝勒爷还好些,就是静侧福晋晕了过去,下身竟然还在出血!眼下都在破尘苑呢,您快去瞧瞧!” 宜修猛然起身,急忙穿了衣裳,便要赶往破尘苑。 匆忙出来,抬头一看,才发觉大雨还在下个不停,天已经黑透了,院子里星星点点地亮起了灯笼。 “柔则去瞧了吗?” “不曾,二阿哥听说贝勒爷伤了出血,居然又号丧哭闹起来,说是害怕,定然不肯柔侧福晋离开蘅清苑一步。” “不中用的混账!染冬,你即刻再去请几位专科府医,立刻到破尘苑看诊。” 宜修脱口而出,然而下一秒,她似乎脑中闪过什么,骤然止了步伐。 “等等!” “福晋?” 站在伞下,望着眼前被水汽迷蒙的红灯笼,宜修一下就想起了那个雨夜,毛骨悚然得后槽牙咯咯作响。 “好端端的,下身怎么会出血呢?” 宜修轻笑一声,忽然慢慢走了起来,一点着急都无,露出一个森然冷笑。 “染冬,你去把府上所有大夫都叫到破尘苑候着,不管是妇婴科、伤痛科还是全科。” “记住,所有大夫,都叫去,以防万一。” “是!” 第3章 暴雨之夜(二) “快!快去熬药,先给侧福晋止血!” “来了来了,你们几个再去拿外敷的药来!” “……” 雨下得如同天要塌下来一般,细细密密结成了水帘,时不时轰鸣着的雷声,让破尘苑笼罩着一层密不透风的不祥气氛。 “爷,我肚子好疼啊!” 宜修小心避开来来往往的府医还有奴婢们,急急步入房中,就听到被丫头们围得的层层薄纱帐里传来李静言一声又一声的惨叫。 外间座上的四爷惨白着脸,坐在榻上光着上半身,被两个府医围着上药包扎。 宜修几步上前,仔细瞧了瞧四爷的伤势,身上、胳膊上好几处跌得青紫,脸上和手背上都是被擦破的血痕。 “贝勒爷,怎么伤的这么严重!要不要紧?” 四爷忍着疼,摇头沉声:“我没伤到骨头,不打紧的,都是皮外伤罢了。” 说罢,他忽然露出极为自责又后悔万分的神情,情绪越加低落,似乎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静言摔得厉害,脚都折了,周府医说,她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被马震了好几下,又那样摔在了地上,孩子,已经没有了……宜修,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在今日带她出去骑马,怎么偏偏在今日!都是我的错!” 说到后面,他眸中闪着泪光,已经哽咽不堪,宜修见到他这样,知道他是真心喜爱李静言,因为从前几位格格小产的时候都不曾见他自责到如此地步。 其实前世的时候,李静言在产下弘时之前也曾有过一个孩子,不过是在月份大的时候没了的,也是一个男孩,今生居然是早早折在了这件事上。 宜修陷入昔年她是如何除掉李静言第一个孩子的回忆中,四爷却以为她是震惊到无言,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 “宜修,你去瞧瞧她,我……” 宜修知道四爷是不敢去面对那样梨花带雨的李氏,便轻声道:“妹妹还年轻,以后再有喜,小心些便好,天有不测风云,您千万别太自责了,我们姐妹还要依靠着您呢。” 四爷垂泪,点了点头不语。 宜修便到纱帐里头瞧了瞧,李氏昔日如同中秋明月一般的娇俏面容,已经痛得如同纸灰色,额头上的汗珠就像她鬓边的宝珠钗一样大,又密密聚集着。 这样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势,加上脚伤,换了谁都撑不住,何况从那么高的马上摔下来,两个月的胎是肯定保不住了。 周府医等人在后头忙碌得不休,眼瞧着李静言是疼得没什么意识了,宜修便也回到了四爷身旁坐下。 对苏培盛问道:“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苏培盛忙答:“回福晋的话,爷和侧福晋早上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午后的时候,忽然一眨眼就下了大暴雨,因侧福晋不会骑马,所以与贝勒爷是共乘的,这电闪雷鸣间,那马便受了惊,爷顾及着侧福晋,也驯不得它,便都被摔了下来。” 宜修听着点头,忙宽慰四爷道:“今日之事始料未及,谁也没有办法,等下我送些好补品来,再叫府医们都候在这里给妹妹诊治,一定不会落下任何病根。” 四爷刚刚被包扎好伤口,闻言点点头,穿上了衣服坐在榻上,却也是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是,有外头小丫头来禀报说,苗庶福晋、甘庶福晋、柳庶福晋以及初格格、觅格格都来探望。 四爷摇了摇头,宜修便会意道:“辛苦她们这大晚上的下着雨还赶过来,就说贝勒爷无事已经歇下了,明日再来探视。” 小丫头即刻便出去打发几人,宜修眼珠一转,又问苏培盛道:“柔侧福晋来看过吗?” 苏培盛忙瞧了四爷一眼,说道:“蘅清苑早派了雾柳和化鹤二位姑娘来,说是二阿哥被雷雨惊着了害怕,侧福晋一时难以走得开,便送了许多跌打损伤的药来。” “昐儿自幼受不得惊,身子又不好,侧福晋也算有心了。”宜修闻言,似乎方才满意,点了点头。 斜眼瞥一瞥四爷,却见对方无甚反应,似乎依旧沉浸在李静言小产的悲痛与自责之中。 宜修示意两位治外伤的府医下去忙碌,就这样等了一个时辰,看着府医和丫头们来来回回了好几次,李静言的哭喊声终于弱了下去。 所有人都被折腾得精疲力竭,外头的雨声也越发大,混合着自行钟摆锤摇晃的滴答声,让人对时间丧失了知觉。 钟声又响了一遍,宜修挪了挪已经坐僵了的身子,轻声对四爷道:“夜已经深了,我服侍您到隔壁间先睡下。” 见纱帐里头再无动静,四爷也是倍感疲乏,被宜修和苏培盛搀扶着,有些走不稳地到了隔壁住下。 宜修安顿下了四爷,方才又回到寝卧,吩咐起众人夜里的差事。 “范府医、万府医和薛府医,都守在贝勒爷那里,今日爷摔伤,受了惊吓,又淋了雨,怕夜里发作,范府医你要备好伤痛药,薛府医备好伤风头疼的药,万府医你是全科好手,也劳烦你候着,以防贝勒爷有什么别的吩咐。” “老朽领命。”三人皆躬身答应,退了出去。 宜修又看向苏培盛,吩咐道:“周府医是妇婴科的好手,今晚不能走脱,不过到底年纪大了,还要顾府医帮衬着,韩府医是府上积年的全科手也候着,他们三个也都不能走开。” “是。” “闹腾了一整日人仰马翻,去把院门关上,今夜任何人不许打搅了爷和侧福晋休息。” “福晋放心,给几位主子回话的时候,奴才已经命人关上门了,绝不会打搅了主子们休息。” 然而,苏培盛却依旧有迟疑的神色。 “不过福晋,府中六位好手大夫一下都聚在这里,怕您或是其他院中有吩咐,一时叫不到人可如何是好?” 宜修冷笑斜一眼他:“你想得未免太多了,还有几个时辰天就亮了,能有什么要紧事,何况不还有宁府医候着呢?” “是是是,奴才多嘴了。” 苏培盛连忙打嘴,心里懊恼原本想思虑周全,不想倒惹福晋不快,便也不再多话。 第4章 暴雨之夜(三) 过了子时,雨非但没有停歇,反而下得越发大,似乎有一种拼了命都不死不休的压迫感,噼里啪啦的,然而却抵不过蘅清苑中却灯火通明,吵闹不休。 “为什么要打雷,我不管!额娘!你别睡觉,陪我!” 弘昐光着脚丫子在寝卧里跳脚,赤红着一张清瘦的小脸上面,满是无法遏制的怒气,手里拿着小矮凳挥舞着,大有柔则睡觉他就闹上一夜的架势。 满寝卧没有一个丫头敢上前劝阻,因为她们知道,只要敢上去,那小凳子就会结结实实地呼在她们的脸上,头破血流。 “把东西放下,昐儿,你晚上就气得跑到雨里淋,额娘都答应你不去看你阿玛,你还要怎么样?!”柔则精疲力竭地上前,想要抢夺过他手里的东西,“把凳子放下!” 弘昐自是不肯,两只手抱住凳子不撒手,越发来气。 “我不!外面在打雷,我睡不着,额娘你别抢我的东西啊!阿啾!阿啾!” 弘昐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打得头昏脑涨,身上也没了力气,顺手把凳子往地上一摔,险些砸到了柔则,自己也一屁股坐在地上哭闹了起来。 柔则和往常一样哄哄他,无意中伸手一摸额头,才发觉烫得厉害。 “雾柳,你快来看,昐儿是不是发热了,啊!?怎么这样烫!” 雾柳和化鹤赶紧上前来摸,果然如此。 “难怪二阿哥今晚不肯睡觉,实在是身上热得难受的缘故。” “好难受,额娘,我,我喘不上气!”弘昐忽然蔫了下来,连脸上的红晕也淡了一些。 柔则慌乱不已,拍打着儿子的面容,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弘昐的双眸骤然不受控制地翻成白眼,浑身一动也不动了。 柔则大惊失色:“昐儿,你不能动气啊,孩子,孩子,你说话呀!” 可是他已经失去了意识,连身子也开始有些不自觉的抽搐,雾柳见状,眼疾手快,连忙上前死死掐住他的人中。 她又回头催促道:“傻愣着做什么,化鹤,快去第妆台二层匣子里拿太医开的药来,再去橱子里翻一翻退热的药,棠雨和芳若,你们去医居请顾府医或是薛府医来!” 就这样掐了片刻,弘昐的人中似乎都要被掐出血来,才终于幽幽转醒,然而他却没有力气再说话,又难受地闭上了眼睛。 柔则连忙把他抱到了床上,与雾柳半灌半喂地给他送服了保命的药丸,化鹤又急忙拿了水,将退热的丸药也化开,再一次给小主子灌下。 众人才把心放回肚子里,然而不到半刻钟,弘昐的小脸却烧得越发红,浑身都滚烫极了,这场风寒引发了旧疾,二者相互裹挟,来势异常汹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险。 “侧福晋,不好了,二阿哥好像更严重了!” 柔则刚才坐下,闻言起身,又扑到了儿子身上,仔细看了又看,果真如此,急得落下泪来。 “侧福晋,还是先给阿哥擦擦身子,府医还没有来,这个还能管点用。”小丫头忙上前递了湿毛巾给柔则。 然而柔则怒不可遏,回身就给了她一个巴掌,指着她和一众瑟瑟发抖的小丫头们骂了起来。 “你们这群混帐,偷奸耍滑,我一个眼错,你们就放得昐儿跑到外头淋雨,若他今晚有什么事,我告诉贝勒爷把你们统统打死!” 雾柳忙按住她颤抖的身子道:“侧福晋息怒,她知道什么呢,还是照顾阿哥要紧!” 说罢又给小丫头们一个眼神,示意她们赶紧退出去。 “府医呢!棠雨和芳若怎么去了那么久都没有回来!” 雾柳也着急,却也是无奈:“今日破尘苑有事,想是叫去了许多府医,夜半三更想请,自然要费一番功夫。” “费什么功夫!我要夜里请府医,他们哪次敢怠慢?何况顾府医是妇婴大夫,他去哪门子的破尘苑?化鹤,你亲自再去请!” 说罢,柔则自顾拿了毛巾给弘昐擦拭起来,可怜一个原本就瘦弱的孩子,这样更因为发热变得和红孩儿似的。 化鹤拗不过,正要出门,就撞上了浑身湿透了的芳若和棠雨,二人终于回来了。 “怎么样啊?府医呢?”化鹤和雾柳见身后空荡荡一片漆黑,心是凉了又凉。 芳若急道:“了不得了,医居里根本没有人,药童说是所有大夫都被叫去了破尘苑伺候,唯有宁府医一个人在,却还喝得烂醉如泥,根本不济事啊。” 化鹤急道:“那赶紧请破尘苑拨一个来呀!” 棠雨便无奈道:“好姐姐,我们连伞都顾不上打,跑去了破尘苑,可夜半三更早关了门,我们硬是砸了半日的门,雨大雷也大,根本没有人听得见,我们怎么请得到府医呢!” “请不到也要请!你们都去,叫上院里所有的小太监,一起去请!” 柔则高昂又尖锐的声音从里间传了出来,四个丫头心一横便都去了隔壁的破尘苑。 “砰!砰!苏公公!苏公公!开门呀!” “二阿哥病重!开门呀!” 她们在大雨瓢泼中呼喊了许久,终于惊动了上夜的小厮。 “好像是蘅清苑的人,说是二阿哥病了要请大夫?” “你省省,她们这一出闹得还少吗?每回都从其他侧福晋格格院子里抢人,结果二阿哥早吃了药好好的,我才不信呢。” “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要是真的出事,爷怪罪可怎么办呢?我瞧着不像是装的。” “她们每回都不像是装的呢,何况你傻呀?今日爷和侧福晋伤成那个样子,福晋亲自贴身照顾,这才睡下多久,苏公公才吩咐的话你就忘了?你敢去请你去,你要是去请了,就是把贝勒爷、福晋和侧福晋一同得罪了!” “我不敢,不过周府医不是和顾府医交班了吗?要不请他老人家去瞧瞧?” “我就说你是新来的不会办事不是?周府医以前来就是专门伺候蘅清苑的,后来柔侧福晋嫌人家不如宫里太医,硬是给赶出来,一把老脸都丢尽了,后来他才去伺候苗格格和静侧福晋的,你这不是打周府医脸吗!”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嘿呀,还是哥哥你懂得多,以后小弟就全靠您指点了,那么您看这下这?” “别管她们叫喊,喊一会就自己走了,咱们依旧睡大觉。不行我得吃点安神药,吵得我头疼。” “好哥哥,给我也来点!嘿嘿!” 第5章 暴雨之夜(四) 雾柳与化鹤等人足足叩门有两刻钟,风雨越骤,即便撑着伞,所有人的衣衫都被打湿了,而那被暴雨浸透的大门却始终没有一丝要打开的迹象。 “雾柳,怎么办呐?我们敲了这么久,为什么还没有人开门?” “破尘苑极大,爷住在后头断然是听不见的,如今连守门的都听不见,实在是蹊跷!” 化鹤急道:“不然叫他们几个直接翻进去,二阿哥要紧呀!” 雾柳抬眸打量四周,可围墙修得极高,这样湿滑黏腻的雨夜里,想翻墙更是想都不要想。 “不可,且不说能不能翻进去,便是翻进去了,这黑漆漆的夜里,若是惊动的人,立刻就会当做刺客杀了,此法不行。” 化鹤咬牙,恨恨地瞧了一眼大门,啐道:“偏今晚福晋也在,说不得是她不许人开门!” 芳若连忙劝道:“好了,现在别说这个了,从这里请府医是不成了,侧福晋那里不能少人,我们还是得赶紧回去伺候才是呀!” 雨水从几人的额头流下,滑过了眼眸、面颊,直到下颚,雾柳伫立良久,终于才下了决心。 “化鹤和棠雨,你二人依旧留在这里叩门,芳若和你们几个都去医居,不管用什么手段,一定要把宁府医弄醒,今夜就是抬也要把他给抬到院里!我先回去瞧瞧二阿哥怎么样了。” 几人得令,立刻分头行动起来,更是连伞都不愿意撑起来。 四爷的破尘苑离柔则的蘅清苑和医居都不远,雾柳急急赶回蘅清苑的时候,还以为尚有转机。 然而一声极为凄厉高昂的唳声,把这黑夜里密密的水帘划破,海棠树上栖息着的夜枭也被惊起,尖锐地鸣叫起来。 “昐儿——我儿啊——” 雾柳浑身彻骨冰凉,忙碌了一夜的力气似乎一下便散尽了,无力地跪倒在地上,怔怔地望着廊下的场景。 漆黑的夜里,只有两盏风雨飘摇的大红灯笼点染鲜艳,火苗极有劲头,柔则煞白得如同死人一张脸,怀中抱着已经面色如常的、十分恬静地睡去了的弘昐。 “我的孩子啊——” “轰——” 电光如利刃,雷声如战鼓,然而都没有一瞬电光照亮的柔则面容,与她一声又一声的凄厉叫声,让人惊心动魄。 雾柳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跌跌撞撞跑到柔则身边,颤颤巍巍的手指伸到了弘昐的鼻下。 一她浑身猛然一个颤抖,这样的六月暑热日子里,居然身似冰天雪地般颤栗。 “侧福晋,二阿哥——去了!” “啪!” 柔则猩红着双目,一把将她的手打落,几乎癫狂地把孩子死死摁在自己的怀中。 “你做什么?!我的昐儿刚才还好好的,他怎么会死了!谁让你胡言乱语?!” 她忽然又腾出一只手来,拼命扯住雾柳的衣襟,双眸几乎要流出血泪来。 “府医呢?大夫呢?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 雾柳被她摇晃得几乎晕眩,终于,她也不住落下泪来,双手摁住了柔则消瘦的那只冰凉的手。 “侧福晋,弘昐阿哥,救不了了!” 柔则的身子不可控制地抖了一下,然后又把已经只有一点温热的弘昐抱起来,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 “雾柳,你快看,昐儿不发热了,他马上就要好起来了,哈哈哈,我的孩子很快就要好起来了,他已经退热了,雾柳!雾柳!” “侧福晋,你醒醒啊,你不能这样啊!” 柔则嘴上笑着,眸中的泪却如同她胸前的一串珍珠项链一般,大颗大颗地,温热地砸在越来越凉的尸体上。 雨,似乎已经大到了极致,庭院中的荷花都被摧残得摇曳难止,雨飞水渐,渐渐的,这样的雨水蛛网终于从柔则的眼睛里蔓延到了心里。 “呼!” 高高悬挂多年的红灯笼忽然被狂风吹落下来,柔则垂散的头发也在黑夜里狂舞,然而跳跃的火焰在触及到湿润的地面时,立刻就熄灭了。 笼罩着柔则三人的柔光,霎时间暗淡静寂,凄风苦雨,莫过如此。 “呵呵呵,我的孩子,死了。” 终于,柔则松了松已经暴起青筋的双手,有气无力地托着睡在自己怀中的已经彻底冰冷的儿子。 “侧福晋——您要节哀。”雾柳又惊又怕又悲又恨又悔。 “呵呵,死了?” 柔则的远山眉扭曲成奇异的形状,似蹙非蹙,眸中似悲似喜,如同妖孽吃人一般地咯咯笑个不停。 这样诡异的笑声被吞没在雷雨声中,没有别的人可以注意到,逐渐扩大为放肆的血泪之笑。 “哈哈哈哈!” 良久,她似乎终于把浑身的力气用尽了,满眸的泪水也流竭了,空洞着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缓缓从地上熄灭的鲜红灯笼转移到了儿子煞白的脸上。 “死了?死了好,死了好啊!” 她喃喃这样念着,居然勾唇,露出了一个恬静的笑来,然而这样的神情在雾柳眸中是何等的妖冶怪异! 她骤然抬起手来,万分急厉地一下劈在弘昐的面上,打得噼里啪啦作响。 “死了啊!死了好!你就是个煞星,你就是魔王,今生来找我讨债的冤家!” 她似乎疯了一般,一下又一下地狠狠打在了一动不动地的弘昐身上,雾柳怎么拦都拦不住。 “从你出生开始,我为你耗尽了心血,你日日夜夜折磨我,如今你死了好,你早点死,就早点给我解脱!” “儿啊——你早点死,也是给你自己解脱,你长到今日,额娘一根手指都舍不得碰你,儿啊——额娘现在恨不能打死你……” 她疯疯癫癫叫骂起四年来,是怎样日日夜夜地呕心沥血,是怎样战战兢兢地怜爱呵护,雾柳听了都逐渐有些麻木,竟然也不知道该不该拦了。 “哈哈哈哈,你现在死了好,谁让你生下来就是个没用的东西,额娘现在一个人无牵无挂,从此不用被你拖累了,哈哈哈,好啊……” 雾柳哭道:“侧福晋,侧福晋!” 柔则的此刻的心绪该是有多么复杂,她悔恨,她怒怨,她哀恸,她解脱,她更有自弃。 第6章 黎明破晓(一) “侧福晋,我们请不来府医,府医全部都在……” 芳若等人回来的时候,看到这样的一幕,嘴边的话戛然而止,全部都怔怔地站在了瓢泼大雨之中。 柔则抱着弘昐的尸体,踉踉跄跄地往雨里冲出去。 “侧福晋!侧福晋!你要去哪里啊?!”雾柳连忙爬起来跟上。 柔则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谁也不理,只抱着儿子,不管不顾,痴痴地朝黑夜里去。 “昐儿,别怕,他们不会带走你的!” “额娘去求佛,额娘给你求!” “你不会死的,额娘不会让你死的!” “……” 不知在雨里摔了多少次,浑身都是脏泥的柔则终于抱着同样浑身都是泥水的弘昐,站在了绛华苑的佛堂前。 “开门!”柔则拼命敲打着门,紧跟上来的雾柳等人也跟着拼命地敲打。 很快,终于有一个浑身缟素的女人出现,在这个雨夜给她们开了门。 然而柔则等人才不管是谁,如同强盗一般冲到了里间的佛前,那女人只淡然地掌着一个蜡烛,驻足于旁,一言不发。 “佛啊,如来佛祖,求您救救我的孩子!他才四岁啊,他怎么会就死在一场小小的风寒上呢!您救救他!” “佛,我求求你,不要让无常带走我的孩儿!” “我的孩子,他请不到大夫,我佛慈悲,我佛慈悲!” 她癫狂地祈福着,浑然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呵!”这样漆黑的佛堂里,戛然地从光源处传来一声似乎是来自地狱的刺骨冷笑,“你的儿子已经没气了,死了,已经凉得很透了!” 这样的冷笑惊得柔则侧目,仔细眯着眼睛看了半日,才终于看清了是谁。 齐月宾! 她祥和淡然,如菩萨低眉,嘴角更是一抹慈悲的、似有似无的笑意,然而她的话却是那样冰冷无情,仿佛她手中持着的不是佛珠,而是鱼肠利刃。 “你就是把头磕烂,你的孩子也活不过来了!” 柔则直挺挺地站立起来,骤然把案上的香烛等物一扫到地上,然后捧起木鱼,狠狠砸到了佛像上面。 “你们胡说!佛,会救我的昐儿!” 齐月宾抬头看了看那被磕坏了佛像,缓缓露出了生平最大的笑容。 “佛,救不了我的孩子,更救不了你的孩子!” 柔则抿紧了唇,无言抱起了弘昐的身子,像来时一样匆匆地离开了,黑夜里,佛堂的大门,又紧紧地关了起来。 “宜修!” 这样饱含了不死不休的恨意与决心,是柔则留在雨中的最后一句话。 大雨似乎渐渐要停了,然而黑夜似乎永无止境。 “福晋,外面不敲了。”绣夏悄悄凑到歪在榻上的宜修耳畔。 宜修睁开一双清明的眸子,扫了一扫前面榻上的男人。 “贝勒爷还烧着,这头三位府医都忙着熬药,静侧福晋那里怎么样了啊?” “伤得重,也没有退烧,人都说胡话了,府医们也是忙得不行,周府医又起来了,生怕顾府医伺候不周。” 宜修淡淡点了点头:“好,忙得不行就好,都忙起来,爷和李妹妹才能更快地好起来啊。” 绣夏瞧了瞧神志不清的四爷,把声音压得最低。 “大门上的小厮们都睡得死死的,没人会开门,这也是她们自作自受。” 宜修静静点了点头,揉了揉眉心,又惬意地窝在榻上。 “外头的雨小了,老天仁慈,叫她们少受点罪。” 这样静静地睡了一个半时辰,宜修忽然被身上的温暖惊醒,抬眸一看,竟然是四爷。 “宜修,你守了我一夜吗?” “您发了一夜的热,现下怎么能起来呢,快,我扶您去躺着。” 宜修急急掀开四爷盖在身上的薄毯,就起来要扶对方,然而还没有站稳,竟然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宜修!宜修!” 四爷反倒要把她搀扶在怀中,然而宜修已经无知无觉,显然是劳累了一夜,身子不支了。 “苏培盛!” 苏培盛听见里头动静,连忙进来听吩咐,四爷便问了一夜的事情,苏培盛便一五一十陈述,四爷和静侧福晋这一夜是怎样不安生,福晋是怎样劳心劳力的。 “真是可怜福晋了,快把她扶到床上躺下。”四爷看着怀中的宜修,心疼不已。 “爷,天色还早,您也多歇息一会?” “让福晋睡,我得去瞧瞧静言。” 宜修被二人半抬半搀地挪到了床上,片刻的窸窸窣窣声音之后,门终于被关上,一室静谧。 床上的宜修骤然睁开眼睛,清明透彻,她看着窗外很微弱、却渐渐透进来的光,终于绽放了一个笑容。 破尘苑的大门终于吱牙一声被打开,两个正打哈欠小厮,十分惬意,然而伸完懒腰的下一秒,两个人却几乎吓得屁滚尿流。 几乎是用上了生平的力气,两个人往后院里飞奔而去。 “柔侧福晋跪在门外,二阿哥没了!二阿哥没了!” 在李静言床边的四爷听到消息几乎支撑不住,然而还是披着衣服到了正门口。 “滴!答!滴!答!” 雨已经停了,只有黛瓦上密密不绝地滴下未干宿雨。 “菀菀!昐儿!” 四爷不可置信,以柔则为首,蘅清苑上下十几号人全部跪在门口,而柔则怀中的弘昐已经变成了一具彻头彻尾的尸体。 柔则和孩子从头发、面容、衣裳、裙子,浑身都是泥泞,麻木空洞眼珠子如同是镶嵌在着一张苍白的小脸上,随时的转动便会让它滚落下来。 雾柳打起精神,冷冽无情地嗓音亮到最大:“二阿哥弘昐夜里高热惊厥,奴才们欲请府医,奈何府中大夫尽数被福晋调至破尘苑!侧福晋与奴才们二请府医、三叩院门,无人答应!侧福晋亲自跪请叩求,求告无门,二阿哥不治而死!” 她在四爷凄然惊惶的目光中深深叩拜下去。 “请贝勒爷为二阿哥和侧福晋做主!” 蘅清苑所有人尽数拜下:“请贝勒爷为二阿哥和侧福晋做主!” 几乎是死一样的沉寂,四爷和苏培盛等人都愣在了原地,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柔则忽然笑着哭了出来,语气是森然的冷静。 “四郎,我们的孩儿仔细养到这么大,他高烧浑身滚烫,在夜里,不治而死了。” 第7章 破晓黎明(二) 四爷浑身猛地一颤,他原本就是高热刚退的人,身子还虚得很,怎能经得起如此噩耗,若非此刻是夏日,定然病上加病。 但见他愣神片刻,忽然箭步上前,在柔则身前缓缓蹲了下去,伸出一只来,想要摸一摸灰白得可怖的弘昐。 然而那双颤抖的手迟疑了半晌,都没有勇气落下去,他不敢用自己那双温热的手,去触碰他那已经僵凉的亲生孩儿。 “四郎,我们的昐儿,你摸摸他的小脸,夜里他在我怀里还是滚烫的,你摸摸他。” 柔则垂泪不止,终于一下把四爷的手硬生生摁在了那具僵直的身子上。 一股从地狱深处的升上来的冰冷,化身为一条通体寒凉的白蛇,窸窸窣窣,细细密密的,阴寒、湿冷、黏腻的触感,从他的指尖缠绕到灵魂,钻入了心里。 “昐儿。” 他怔住了,静言刚刚小产,一夜之间,他与菀菀的昐儿,那个会哭会笑会闹的调皮捣蛋鬼,就这样死在了菀菀的怀中? “四郎,菀菀从丑初便想尽法子求府医来给孩儿瞧一瞧,可是一直到正时分都没有一个大夫可以来救我们的孩子。我便抱着昐儿从夜里跪到了现在,希望可以有人打开门,救救的我的孩儿。”柔则双眸空洞,痴痴怔怔,身形已经有了几分摇晃。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四爷听到后面一句潸然泪下,已经不能说一句话。 可柔则的泪在夜里就已经流干了,此刻的她更像是一尊泥塑的菩萨,有形无神,身污灵灭。 “终于雨停了,门也开了,四郎你终于出来了,可是昐儿,他已经不能说话了。四郎,他最后还在问,阿玛的伤好些了吗?阿玛明日早晨会来看他吗,四郎……” “菀菀,你,别说了!” 四爷抽泣出声,此刻的万般愧疚无奈涌上心头,然而这样的刻骨歉疚中,终于抽离出了愤恨的理智。 他骤然起身,回首望着苏培盛一干人等,声音沙哑又带着极致的愤怒。 “为什么昨晚没有一个府医可以去蘅清苑,你们为什么不开门?!” 不等苏培盛回话,那两个上夜的小厮率先扑了出来。 年纪小的那个身子抖得不行,忙道:“回禀贝勒爷,是昨夜下着大雷暴雨,雨又大又急,更兼雷鸣闪电,奴才们睡得又晚,所以才睡得太熟,实在是没有听见外头有人呼喊啊!” “贝勒爷恕罪,一切都是奴才们当差不利,昨日傍晚爷和侧福晋回来的时候,奴才们忙着请府医,伺候着忙前忙后,夜里又怕主子有吩咐,所以过了子时才睡的。当时是奴才们痰迷了心窍,想着要睡得安稳些,好今日继续伺候主子们,所以就用了安神散。又兼风雨交加,实在没听见有人叩门,一切都是奴才的错,万望贝勒爷息怒!” 年纪稍长一些的虽然惊慌,尚且还算镇定,他连珠儿似的说了这许多,然后又悄悄给苏培盛使了眼色。 苏培盛会意,连忙道:“贝勒爷,他们二人说的也是属实,昨夜奴才几乎一夜没睡,那雨下得大,本就不易听见声音。何况这打雷声刚好能掩盖住叩门声,他们二人虽是上夜的,却也不是直接睡在门口,距离门前还有一段路呢!从前也并无夜半叩门的惯例,他们二人倒也算不上渎职,但却阴差阳错地害得二阿哥如此,爷您一定要好好处置他们,给侧福晋一个交代。” 那年轻的小厮一听苏培盛这样说,心内叫苦不已,这叫什么事啊,整个府里数柔侧福晋事儿最多,最会闹腾,偏偏这二阿哥的死和自己还真有点勾连。 刚要开口为自己辩驳,却被那身边的“好哥们”一个眼神止住了。 这老道的小厮心想,苏公公那是何等人物,为他们开脱自然要以退为进,若是一味不肯担责,还要狡辩,那才是没了活路。 果然。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各自打三十大棍,罚没到外头的庄子上做苦活。”四爷紧抿着薄唇,狠厉地盯着地上的两个小厮。 “多谢贝勒爷开恩!多谢贝勒爷开恩!” 二人连忙磕头,心里感恩戴德不止,若按照寻常的时候,死了二阿哥,即便他们真的是无辜的,也会被迁怒打死,现下还能留条命,实在是走运了。 然而,纵然二人此刻有多庆幸,心里就有多么恨柔则一干人等,甚至在心里怒骂弘昐死得好。 很快,二人就被拖了下去处置。 缓了半晌过后,四爷按捺了许多怒气,才沉声又问苏培盛:“那么府医呢,府里竟没有一个大夫留着了吗?” 苏培盛忙道:“并非如此啊,府上还有宁府医在医居当值。怎么会请不到呢?” 后半句话是问柔则身边的雾柳。 “宁府医昨夜险些要喝得醉死,根本不省人事,芳若她们拿了冷水浇竟都不管事,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巧合!”饶是雾柳一贯沉稳,此刻也忍不住愤愤。 “四郎,看来是天要带走我们的孩儿吗?”柔则凄凄然摸着弘昐的小脸,苦笑不已。 苏培盛见状,暗叫不好,知道柔侧福晋这话是冲着福晋来的,可昨日福晋也的的确确是为了大局着想啊。 四爷闻言,阴沉沉地喝道:“简直荒谬,传令下去,将宁府医即刻处死!对外便说是喝酒醉死了。” 府医非卖身奴才,是正经百姓,饶是四爷也不能随意杀了,他此刻竟也将这样的命令宣之于口,可见是恨极了,不杀宁府医实在是难解心头之恨。 化鹤闻言,扯了扯柔则的袖子,柔则轻飘飘抬眸看她,知道对方的意思是要再扯到宜修身上。 然而柔则动了动几乎龟裂的唇角,却诡异地沉默起来。 果然,下一刻,四爷便又蹲在了柔则面前,他面上的泪痕也没有消失。 “菀菀,我们带昐儿回去,你的身子在不好,可别这样折磨自己了。” “四郎,只是处置了宁府医和这两个该死的奴才吗?”柔则淡淡的扯了扯唇角,眸中有无限的委屈与激愤。 四爷沉默,即便他昨夜发着热,可他也能感受到那场暴雨有多么大,也能感受到身边的人有多么忙碌。 第8章 破晓黎明(三) 雾柳垂泪道:“贝勒爷明鉴,是福晋昨日将除了宁府医之外的人全部调至您的院子里的,您与静侧福晋受的是外伤,为何还要留周、顾二位妇婴科的大夫呢!” 四爷被勾起伤心事,垂下了头。 苏培盛忙上前,小声道:“侧福晋、雾柳姑娘,这不是福晋之过,而是静侧福晋昨日摔伤,两个月的身孕也没了,所以福晋才请来了两位全科手和妇婴科的周、顾二位府医。” 柔则与雾柳一下便怔住了,她们昨夜只一心扑在了弘昐身上,根本不知道其中还有李静言小产一事! “菀菀,这不干宜修的事,她是为了我和静言考虑,怕夜里有变故所以才叫来了许多大夫,可谁知,留下的那个宁府医竟如此误事!菀菀,是他该死!” 柔则骤然睁大了眼眸,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了苏培盛,这一切真的变都是这般合情合理吗?! 苏培盛忙点头道:“侧福晋,夜里爷和静侧福晋高热不退,静侧福晋这会才稍微好些,情况很险,几位府医都忙不过来,连福晋都累得晕过去了,这,这实在是该怪宁府医啊。” 柔则淡淡嗤笑了几声,忽然脸色一变,便放声大哭起来。 “四郎,可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他死了呀!他再也不能叫你阿玛,叫我额娘了!我的孩子啊!” 柔则终于抑制不住,倒在了四爷的怀中,痛哭流涕。 四爷一下也止不住地落泪,然而他总算还能克制情绪。 “菀菀,你浑身都湿透了,昐儿也湿透了,我们先带他回蘅清苑好不好?” 然而化鹤却仍然不甘心,意欲攀扯宜修,却被雾柳一个眼神止住了。 宜修,是攀扯不了了。 “四郎,好,带我们的昐儿回去,带昐儿回去。” 柔则似乎又陷入了魔怔,终于颤颤巍巍地在四爷的搀扶下抱着弘昐站立了起来。 然而一瞬间,她就觉得天旋地转,两眼里的视线被黑色的墨点遮盖,逐渐放大,最终扩散了整个世界,耳朵里的声音也变得极为尖锐嘈杂,什么都能听见,却什么都听不清。 “侧福晋!侧福晋!” 终于,她感到呼吸都困难,在喘不过气的最后一秒,失去了意识。 夜幕再次降临,贝勒府暴室外,掌刑的人都忙着“伺候”宁府医,糊弄差事地给两个看门的小厮打了板子就丢开一边,然而奇怪的是,这两人生生被打了三十板子却没多大毛病。 一脸横肉的马夫催促道:“你们两个快点,贝勒爷吩咐了,今夜就得赶到庄子上。” “是是是,有劳大哥了。” 二人连忙上了马车,那年轻的小厮忐忑不已,却又叫苦连天。 “好哥哥,我可被你害惨了,还好贝勒爷开恩,没叫打死我们两个。” 那人把声音压得极低,笑道:“傻货,你还真以为是贝勒爷开恩吗?” “不是贝勒爷?那是谁?” “分明是福——啊!” “噗——” 那人睁大了眼睛,口中的话被淹没在血中,年轻小厮惊恐地摸了摸脸上的温热的血迹,登时厉声地拼命大叫起来:“救命啊,杀人啦!杀人啦!杀——啊!”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他的尖叫声也戛然而止,马车恢复了宁静,车夫淡然地抹了抹匕首上的血迹,缓缓收到了鞘内,再次藏在了怀内。 “小子,留你一条小命,不是叫你胡言乱语的,还有你也是,在黄泉路上也得记住了,就是他害死了你,怨不得旁人,我已经给过你们机会了。” 车马快速地驶出了京外,到了一处繁茂的林间,马夫花了一夜的功夫,终于把这两具尸体给埋了起来。 第二日一早,旭日初升,仿佛之前的一场大暴雨根本没有来过,只有水塘里被摧残的荷叶上的水渍还能佐证一二。 四爷还躺在床上休息养伤,夏刈处理好了所有事,便进来禀报。 “回禀爷,宁府医受尽酷刑,背后无人指使。” “好。” “那两个看门的已经被打了三十板子,但在送往庄子上的途中企图逃跑,古汉当场处置了二人,已经善后了。” “知道了。” 午后,前日留在荷叶上的水渍终于全部干涸了,柳树梢上的知了鼓足了前所未有的力气,吱吱叫个不停。 凝翠阁内,甘惠淑正跪在小佛像面前,虔诚地祷告着,宜修摇着团扇悠闲地坐在一旁的交椅上,绣夏手中还捧着斟满的好酒。 甘惠淑挑选好了整齐的香,点燃之后恭敬地举至额头,用左手上香,过后又在蒲团上恭敬地叩拜。 “老天有眼,叫这贱人也体会我的丧子之痛!” 宜修轻笑一声,将酒杯端起,洒在了地上。 “孩子,你安心了。” 这不知是说给甘惠淑未出世的孩子,还是在说前世的弘晖。 甘惠淑也端来一盏,洒在了地上,眸色阴狠又畅意。 “不管是柔则害死了你,还是苗笙语害死了你,额娘,一个都不会放过她们!” 宜修垂眸暗笑,这个蠢货,那年她落胎,查出来是柔则身边的露荷做的,她便恨上柔则,自己提醒她也可能是苗笙语,她便开始仇视苗氏,甚至嫉妒柳氏有孕,算计她早产。 后来柔则与齐月宾自作聪明告发苗笙语,被自己搅浑了池水,又把银环和为莹给拖了出来定罪,甘氏就干脆两个人都恨上了。 “老天有眼,可也要人为才是,你得多谢你自己,在宁府医的酒里下了药,让他夜里怎么也不可能醒过来。” 甘惠淑畅快一笑:“是,纵然宁府医素日就喜欢喝酒,却还得感谢福晋成全,让妾身知道昨夜二阿哥又受惊了,以及除了宁府医,所有府医都会留在破尘苑。” 宜修满意又赞赏地一笑:“本福晋就知道你不会这样颓靡下去,成全你,也是成全府上所有人,省得再受她们母子的气。惠淑妹妹,本福晋就喜欢和你这样的聪明人说话,痛快了当。” 甘惠淑笑着深拜:“多谢福晋厚爱。” 宜修扶起她,将手搭在她的手上,不经意温和一笑。 “纵然昨日风雨甚大,可也不至于那样,那匹马为什么发狂至此?我想妹妹你应当知道一二?” 甘惠淑瞳孔一缩,她怎么会知道? 还没等来得及掩饰神色,手背上温热的手就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然后就离开了。 “以后做事,记得隐秘些。” 宜修呵呵一笑,丢下这句话便摇着菡萏团扇,悠悠地离去了。 第9章 今日方悟(一) 六月里的闷热被这样一场雷暴雨冲散,清清爽爽,干干净净。 第三日的早晨,柔则终于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已经干干净净的了,正躺在清清爽爽的床铺上,身边伺候的几个丫头都露出了欣喜。 “侧福晋,您终于醒了,您都昏迷了两天两夜了,奴婢们都急坏了,贝勒爷撑着身子也来瞧了您一次,又差了苏公公来瞧了好几次呢。” “昐儿呢?” 雾柳小心翼翼道:“二阿哥,已经穿好衣裳,入棺停灵了。” 柔则依旧空洞着眸光,盯着床顶发呆。 化鹤忍着哭意道:“可恨贝勒爷竟然听信福晋那个贱人的花言巧语,说什么都是为了贝勒爷和静侧福晋着想,就把府医全部调走了,还恰巧宁府医就喝醉了,连门上的小厮都听不见。” 柔则淡淡道:“她这是算好的。” 化鹤愕然:“什么?” “她算好了,从贝勒爷和李氏回来那一刻,就算好了,暴雨、闪电、雷鸣、宁府医、看门小厮,没有一处错漏。李静言落马小产,受了外伤,贝勒爷也伤了,所以她可以把所有府医都调去破尘苑,只留下一个素日就爱饮酒的宁府医。” “侧福晋?!” 雾柳惊了一惊,她原本以为侧福晋醒来还会疯闹一场,一定会求贝勒爷为二阿哥做主,已经做好了一番规劝的准备,可如今,她醒来竟然如此冷静,反倒与自己几人分析起来,伤心之余,未免多添了十分的欣慰。 柔则转过脸,静静地盯着一脸骇然的化鹤:“你问为什么那么巧宁府医就喝醉了?为什么小厮就听不见?我告诉你,宁府医和小厮恐怕早就被收买了,这一切都是为了害死我的昐儿。” 说到这里,她忽然冷冷地嗤笑起来,不知是笑自己从前的愚蠢还是旁的什么。 “破尘苑不会开门,便是开了门,我们也请不到府医,宁府医就是一个障眼法,拖延我们求告的步伐,事发之后他就成了替罪羊,宜修非但无罪,反倒是贝勒爷的功臣,我们怎么能攀扯得上这样一位从头到脚都贤良淑德至极的好福晋呢!” 化鹤不甘心道:“侧福晋,如今我们真的无法再指证她了吗!” “难啊,宁府医和那两个看门的小厮都被爷的人处死了,宁府医更是受尽了酷刑都不承认有人指使,福晋既然敢做,我们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抓住错漏,侧福晋说得极是,一切,都是她算计好的。”雾柳淡淡摇头,叹一叹气。 “可怜侧福晋您白白跪了半夜,还伤了自己的身子。” 化鹤想到那晚侧福晋从佛堂出来之后,便抱着二阿哥的尸首在雨里狂奔,跪在破尘苑门前一直到开门,生生晕厥到了现在才醒,不觉落下泪来。 “有什么好哭的,那晚哭得还不够吗?我们即便哭死,昐儿也不会活过来了。”柔则木然着脸,懒得眨一下眼睛。 “从佛堂出来的时候我便想明白了,宜修从我进府就恨我入骨,只因她妒忌我与四郎举案齐眉,又不愿尊我为嫡福晋,所以佛口蛇心、面甜心苦,日夜欲除我而后快!她岂能容忍我的昐儿长大成人!咳咳!我昨日跪在破尘苑门前,原本就不是为了指证宜修。” “那,您是为了什么?”化鹤尚不能明白。 “奴婢明白您的意思,一时半会之间,我们是断然不能抓住福晋确凿的错处,与其一味要贝勒爷为难,不如,不如让二阿哥走得……更有价值一些!” 雾柳热泪盈眶,跪在床边凄然,说到这里,她生怕柔则难过,忙勉强打起了笑颜,柔声宽慰起来。 “不过侧福晋您放心,我们做到了,贝勒爷在您昏迷期间多次派人来询问情况,苏公公也送来了各类补品,什么都是好的,贝勒爷也是伤心不已,昏厥了一次,眼下还在破尘苑休息着呢。” 化鹤终于明白前日早晨为什么侧福晋没有像往常一样指责福晋,反而是尽力博得贝勒爷的同情。 “如此便好,宜修害死了昐儿,就是想看见我发疯,为了替子报仇迷了心窍,污蔑她这嫡福晋,从而失意于四郎、见罪于宫中,我偏不!” 柔则终于在胸前聚集了一口气,挣扎坐了起来,眸中凝结了阴郁不化的杀意。 “我要蛰伏,我要稳固我的宠爱,我要一步一步地报这个仇!” “侧福晋经此剧变,反倒心智成熟了万分,您想做什么,奴婢一定万死不辞!”雾柳万分欣慰,忙拉住她的手。 柔则咳了几声,才道:“把药端来,喝了药,养好了身子,才能好好和人斗。” 雾柳和化鹤见主子如此性情大变,比从前多了万分的沉稳与盘算,赶忙就端来了药,伺候柔则服下。 “过几日我能下床了,我要去见一见齐月宾。” 化鹤不解道:“侧福晋何必去见那个罪妇?她可是联合了杨先和害了您多次啊!” 雾柳摇头叹气:“你怎么还没反应过来,齐氏若真有这样的本事,她还会沦落到这样的下场吗?” “不错,昔日害我的人,不是她,都是宜修和甘苗二人。”柔则捏紧了指节,直至渗出了血珠,却浑然不觉。 “什么琴弦、什么药方!都是宜修她们设计好的,为的就是离心我与齐月宾。呵呵,怪我从前太蠢,居然真的以为是齐月宾设计害我。” 化鹤担忧道:“可,她到如今地步,不是咱们告发的缘故吗?她定然视您为死敌,您去见她,又能怎样?” 柔则抿了抿干涩的唇,淡淡冷笑着:“未必,我经此一事,都能想通了从前的许多惑事,当年甘氏小产也与宜修和苗氏脱不了干系。总之,这府里有什么脏事,最后都会被栽到我和齐月宾头上。” 她顿了一顿,忽然想起什么,清瘦苍白的面容上骤然有了森森的恚愤之意。 “宜修这个庶出的贱婢!她生性阴狠毒辣、狡诈卑鄙、尊卑颠倒,有什么资格做贝勒爷的嫡福晋!恐怕昔年乌苏孤兰这个贱人,也是她弄来害我额娘的!雾柳,化鹤,我如今尚且能悔悟这些,我不信齐月宾她不明白,我们的死敌,从来只有一个——宜修。” 她狠狠地咬住“宜修”二字,银牙紧得咯咯作响,似乎想用口齿在言语间就将对方生吞活剥,敲骨吸髓。 雾柳点了点头,饱含深意地徐徐道:“那晚,她便说,佛救不了她的孩子。奴婢也以为,她,也是早就想明白的。” 第10章 今日方悟(二) “她醒了?补品什么的好东西都送去了吗?” 栖梧苑内,宜修抱着弘旸,像从前耐心教导弘晖一般教他识字,听完了染冬的禀报,便有心问一问。 “都送去了,都是当场叫顾府医他们瞧过的,绝没有问题,奴婢进去瞧的时候,柔侧福晋躺在床上根本不听奴婢说话,也不肯谢恩,像是对您有了怨气,化鹤也是一样板着脸,只雾柳还是客客气气的。” “哦?”宜修思量了片刻,头也没有抬,笑了笑,“前日早上柔则就能反应过来所有府医聚在破尘苑与本福晋脱不了干系,今日她们能有好脸色对你那可就怪了。” 绣夏挑眉笑道:“贝勒爷心疼福晋您操持了一夜,哪里会听她们妖言惑众,蘅清苑的人自然心里不痛快,可即便柔侧福晋身子不好,不能下地谢恩,口头上也该做足功夫的,她这般甩脸色,可见是骄纵惯了,并无半分长进。” 宜修抬眸,示意染冬将弘旸抱下去,掸了掸衣裳,方才似笑非笑。 “经历过丧子之痛的女人,醒来不外乎两种反应,一、是面上疯魔了,见人就问孩子,在孩子灵前哭得死去活来,痛斥凶手,一定要求个公道;二、便是心里疯了,然而却不显山、不露水,所有的怨毒都藏在心间,轻易不能昭示于人,意图来日。你道哪种更有脑子,更可怕一些?” “自然是后者,她知道敌人是谁,却生生能压住杀子之仇,卧薪尝胆,意图麻痹敌手,来日报复,您的意思是?”绣夏听明白宜修的话外之意,虽有几分震惊,但一时间却也不大能相信。 “可是,柔侧福晋那蠢货自小如此秉性,她额娘那个罪妇更是蠢货一个,除了狠毒手段,什么都不是,她,怎么会忽然有这样的城府呢?” 宜修眸光出神了片刻,似乎是想起了不知是几百年前还是近在眼前的那一场凄风苦雨。 “一个丧子的母亲,就不是从前的‘人’了,柔则的额娘是慎别兰不假,但是你我千万不能忘记了,她与本福晋,是同一个阿玛所出,在这府上浮浮沉沉了七八年了,孩子生了养了死了,她怎么也不会像从前一样痴傻了。” “奴婢明白了,不管她怎么装,对您和奴婢甩脸色也好,不想要您的赏赐也罢,总归,她醒来以后没有再闹,没有和贝勒爷再提您调走府医的事情了。”绣夏顿时醍醐灌顶。 “是啊,本福晋便是要你去看看,她醒来第一件事是要做什么,无论她如何表现掩饰,只要她不曾在弘昐的灵前和贝勒爷面前闹,那就说明,她是后者。否则,按照她的心气,十个雾柳都拦不住,更别说让她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养病了。” 绣夏凛然了眼神,道:“那咱们日后一定要更加小心防范她了。” “小心是一定的,不过蠢货就是蠢货,稍微长了些心机又如何,还不是被人一眼识破?” 宜修咯咯冷笑起来,想她乌拉那拉宜修活了两世,若还是斗不过柔则这样的货色,岂非是白活了? “她这样做戏,无非是不想我察觉出她的异常,以为她和从前一般粗鄙浅薄,以便休养生息,浑水摸鱼,暗自发展。本福晋猜猜,下一步,她身子好了,就要去找佛堂里的那罪妇说话了。” “齐格格虽死性不改,可终归是柔侧福晋的愚蠢害得齐氏这样的下场,她有心要拉拢,重修于好,可齐氏未必就肯啊。”绣夏只是惊讶一瞬,便明白了。 “肯不肯,她眼前就柔则一条路可以选,何况她们两个自以为死敌便是本福晋罢了,齐氏怎么不肯?她不但肯,还要利用柔则出来,出来之后报复本福晋,然后,她再过河拆桥,把柔则灭了。” 绣夏盈盈一笑:“可惜福晋是不可能让她们得逞的,别说斗倒福晋您,便是苗格格和甘格格,如今也不是她们二人可以轻易撼动的。您贵为正妻,又有两位阿哥,您教奴婢的话,您与贝勒爷才是同心同德同利同弊,做妾婢的,一辈子也不能懂。奴婢觉得好笑,这倒真是一场狗咬狗了。” “孺子可教也,”宜修欣慰朝她一笑,然后悠悠道,“苗氏能产女就是本事,而甘氏更是有几分脑子,她知道李静言闷了一个月想叫贝勒爷教她骑马,所以早早在她的荷包上头动了手脚,致使马儿发狂,想叫李静言伤了。不想阴差阳错真打下胎来,只是不知道做干净,还是本福晋和染冬发觉异常,收走了那沾血的荷包。” 绣夏心有余悸道:“别的便罢了,谁知道贝勒爷心疼静侧福晋,居然同乘一匹马,把贝勒爷也伤着了。” 宜修不在意地叹了一声,露出讽刺的笑容来:“贝勒爷?甘氏小产后,贝勒爷不曾给她做主,你我可以忘记,可她是一位失了孩子的母亲,她恐怕到死也不能忘记,包庇的凶手的人,就是贝勒爷。” 这倒是让宜修有几分感慨,从前的她失了弘晖,竟对胤禛也是恨不起来的,甘氏在这一项上,也算是强过自己了。 “甘格格竟然连贝勒爷都是恨的,所以才并不在意那马究竟会伤到多少人,奴婢想起来了,自那件事以后,即便贝勒爷有心求和,她也是冷淡的。”绣夏吸了一口凉气,很快又露出了然的神色。 “这样的人才适合为本福晋做事,有些脑子和手段,却无宠爱,把柄又捏在我们手上,永远也没有出头之日,只能困于仇恨的桎梏之中。” 宜修摇了摇头,不免舒心笑了一场。 “罢了,不提这些女人们了。说起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真是不假,古汉这次办事不错,夏刈和贝勒爷都没有深究什么。” 绣夏含笑点头:“是,谁叫是成寿自己不成器,他替您办事虽然得力,却敢在外人面前胡言乱语,险些误事,自己害死了自己。” “不中用的东西,原本还想过两日再叫古汉动手,谁知他在半路上便得意忘形了,连累了旁人,白白叫古汉多费功夫埋两个。不过,只要除了弘昐这个魔星,丢了成寿这个小棋子也值的。”宜修粲然一笑,眸中毫无半分温度。 绣夏盈盈福身道:“福晋安心,这次的事情天衣无缝,看门的成寿和那个小厮及宁府医都已经死了。而那晚诸位格格来探视的时候,早已被告知医居里只有宁府医当值,加上二阿哥每次发病,阖府奴才都会奔走相告,个个绕着蘅清苑走。甘格格光凭这两个看似无意的消息,便去弄晕了宁府医。福晋,咱们的手,始终干、干、净、净!” 宜修的笑容越听越大,心情更是舒畅至极,痛快至极,这还不够,她更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嘲笑。 “她日夜想对柔则动手,哪能不抓住这大好机会。说起来也怪柔则自己,谁叫她心疼那小灾星不曾来探视贝勒爷,若是来了,不但能知道这事,说不得还能叫本福晋的筹划白费了呢。” “呵呵,可惜了,她没有来啊。” 第11章 七月木兰(一) 弘昐停灵三日,举办了一场丧礼,他虽不是宜修所出,到底也是侧福晋的儿子,故而也有不少人前来吊唁。 兆佳玉英因怀着身孕要避讳着,故而不曾前来,皇子里也只有十三阿哥带着大儿子弘昌来了。 再者便是宜修与柔则的母家来人,费扬古与孤兰带着两个儿子出席,大儿子便是星禅,已然四岁多,小儿子才两岁多,名唤星容。 柔则死了儿子,对于孤兰来说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对于费扬古来说是早在意料之中的事情,故而夫妻俩来的时候虽然面露凄凄,但夫妻二人一人抱一个儿子,谁见了这模样会觉得这两个人过得不圆满呢? 丧事办了一场,来往宾客,除了十三阿哥心里稍许有几分感慨,哪有真伤心的?便是府里,除了四爷,便只有柔则这个生母在灵前哭得死去活来,数度晕厥,后来只能叫扶下去好好休息,不能露面。 夜里,四爷仍然留宿在宜修这里,回想起今日弘昐起灵,心里又是凄凄,然而总归也不似柔则那般撕心裂肺。 “纵然昐儿走了,您也不能太过伤心了,柔侧福晋已经伤心成那样了,您要保重身子。” 这一连串的事情下来,府上能主事的四爷、两个侧福晋都伤病着,只有宜修一个人操办了丧事,累了好几天,见四爷还睁着个眼睛不睡,不免催促劝告。 四爷叹了一叹道:“我总希望他能长大成人,可我也知道,昐儿是那么得来的,又是早产体弱,养到这么大也是不容易的了,一有不慎便是这般,听说那日是昐儿闹脾气自己去淋雨病了……唉。” 他终究没有说下去,宜修听了无言,芳若果然早已经告诉他,弘昐是怎么自己作死的,他自然不会那么纯粹的伤心,因为他也知道,这孩子是养不大的。 其实还有一层,宜修不免也心里冷笑,究竟这么多年日日夜夜照顾弘昐的人是柔则,胤禛这些年忙碌异常,最多就是叫了太医仔细伺候,何曾真的有多尽心呢? 他不明白柔则这些年因为弘昐究竟受了多少折磨,自然也不会像她作为生身额娘一般难过。 “斯人已逝,生者还要好好活着,昐儿走了,您还有我们的晖儿、旸儿,还有雪英和云蕊呢。” “你说的是。” 吹灭明灯,一夜无话。 自这日起,纵然柔则伤心异常,可却一直安安静静待在蘅清苑,足不出户,一心一意只调养着身子。 四爷去看的时候也是小意温柔,偶尔露出几分可怜来,四爷见她如此,纵然弘昐的死是怪不到任何人,甚至与柔则这个生母的纵容有关,便也生不起责怪之意。 而一想起那个清晨,柔则满身泥抱着死去的孩子跪在门口,他曾亲手抚摸到昐儿尸体,他对柔则有再多的想法都烟消云散,增添了许多额外的怜惜,只因她毕竟是个失了孩子的额娘。 弘昐的离去没有叫柔则发疯,反倒叫四爷越发眷顾,宜修却并不以为意,怜惜、愧疚,总归会有消散和忘记的那一天。 这日清晨,宜修正在梳洗打扮,听闻今日请安李静言依旧是不来的,就知道她是钻了牛角尖。 “这都快一个月了,柔则是学乖了,知道和贝勒爷闹别扭是便宜旁人,可李氏就没那么聪明了,她身子好了却也不愿意见人。” 染冬给宜修描眉,闻言便叹道:“静侧福晋心无城府,入府两年,做梦都想得个孩子好叫贝勒爷高兴,如今弄巧成拙,心里肯定难过极了。” 绣夏给宜修梳头,笑着说:“不过她们二人还是不一样的,从前柔侧福晋早产和贝勒爷闹成那样,如今静侧福晋是自责过深,贝勒爷每次瞧她,她都哭着请罪,爷都说不怪她了,可她还是这样,长久下去,失宠也未可知啊。” “这也是寻常,年轻嘛,身上那么重的伤一个月就养好了,可是越年轻,这心里的伤就越难愈合啊。” 宜修被绣夏梳着头,也不敢乱动,只得透过镜子传达戏谑的眼神出来。 绣夏便笑道:“她若想不开,福晋您是她最知心的姐姐,如今三天两头送去送补品,说知心话,她迟早也会想明白的。” “李氏娇美异常,天真无邪,柳氏倒也单纯,却太过胆怯呆板,没有她的娇俏明媚,一时半会她是不会失宠的,不过这宽慰本福晋自然要给,否则不是叫柔则太快活了?” “福晋说的是。” “欸?今日柔则来请安了?”宜修见打扮得差不多,忽然想起一事来。 绣夏忙答:“早早来了,说是病了一个月耽误了给福晋请安,今日是初一定然要来的,以后晨昏定省,自然是不敢疏忽。” “有意思,太阳真打西边出来了,咱们便看着。”宜修垂了睫毛,轻轻一笑。 果真从这日起,柔则便铆足了劲儿在宜修面前做小伏低,万分谦卑,好似那日她从来没有指证过宜修一样。 四爷有两日也在,见柔则振作了起来不说,对宜修还是如此恭敬,心里也有几分欢喜。 七月初七是乞巧之节,因终究才没了一个阿哥,府上也不能欢庆,宜修与四爷便与众人一同用了小宴了事,四爷晚间仍然留宿栖梧苑。 第二日一早,众人给宜修请过安,便也无事,甘惠淑和苗笙语心情舒畅,与众人留下一起说说笑笑起来。 柔则再装也不可能真的笑得出来,只如坐针毡罢了,可宜修自入了七月便也一直心绪不宁,心里反复掂量着事情,这日也听不进苗氏的聒噪。 “这样巧,这会你们都还在?” 百般无趣之间,四爷忽然穿着一身朝服笑着走了进来,众人忙起身见礼。 “你们说笑什么呢?” 宜修领头见过,四爷便叫了免礼,坐在宜修身侧,笑看着苗氏。 “妾身没说什么,就是想着柔姐姐心情多日不好,所以妾身说着笑话,想引侧福晋一笑呢。”苗笙语捏着嗓音,瞥着柔则。 “是,苗妹妹风趣,妾身也觉得热闹。”柔则对四爷笑了笑,面上倒也应承。 “你想得通便好了,以后你可多来宜修这里坐坐,与她们说说笑笑的。” 宜修笑问道:“贝勒爷刚下了朝,怎么这会来了?” 第12章 七月木兰(二) “自然是有好事。” 四爷正襟危坐了些,对众人道:“今日我上朝,皇阿玛有意月底出巡木兰,举办秋狝,这次依旧要我伴驾,所以来嘱托你们,我不在府上,也要这样和和气气的。” 来了,七月的木兰秋狝! 宜修的瞳孔骤然一缩,手心不觉已经沁出了冷汗,这场出巡,终于来了! 宜修这边思虑万千,然而其他女人们如何知晓此次出巡的凶险。 柔则蹙眉不语,苗笙语和初丹撇了撇嘴,都很是失望,觅双面露不舍之意,甘惠淑依旧是淡漠神色,柳令娴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宜修扫视众人一眼,便换了神色,忙对四爷笑道:“这是自然的,姐妹们必定会一团和气,不叫您烦忧。只是不知此去,又要何时才能回来呢?” 四爷摆摆手道:“说不准,大抵是要到十月的。” “那妾身一定看顾好府上,不生事端。”宜修含笑点头,忽然意味深长道,“贝勒爷,此次出巡,太子殿下、大哥和十三弟自不必说,一定是去的,除了您,不知还有几位阿哥前去?” 四爷随口道:“左不过和上次巡幸塞外一样,依旧还带着十四、十五弟、十六弟、十七弟还有十八弟。” 宜修听得万分仔细,十八弟,就是十八阿哥胤祄,那年密嫔在除夕夜生下的那个孩子,他今年已经七岁了。 康熙四十七年七月没错,木兰围场没错,大阿哥直郡王会去,太子会去,十八阿哥,也会去,一切都没有变化! 思量间,几位妾室已经一窝蜂围上来,对四爷表达了一番不舍之情,宜修是没有心情仔细听的,只待众人散尽,唯留四爷还坐着。 “宜修,你在想什么呢?” “贝勒爷,妾身在想……”宜修故意迟疑,怕他觉得自己知道的太多。 四爷眨了眨眼:“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 宜修依旧不语,直到四爷急了,又催促了几次,方才松口,缓缓叹了一口气。 “您此去,心里有底吗?” “什么?”四爷愣在了原地。 “上次巡游便因为直郡王告发太子,惹得皇阿玛龙颜大怒,这才早早归京。如此瞧着过了快两个月,皇阿玛又有心思去木兰围场打猎,可我总觉得心里很慌。您说,这次会不会又出什么事?” 四爷强打出来欢喜的神色终于暗淡下去,他一把拥住宜修半晌,方才叹息道:“知我者莫过宜修也,皇阿玛今日叫我也同去,我便知道,这趟安生不了。这两个月里大哥虎视眈眈,不断搜罗太子暴行的罪证,意图叫皇阿玛下定决心,前朝也是一样不安。” 宜修反握住四爷的手,眸光定定道:“妾身明白,只恐怕大事将近,东宫、咱们府、十三阿哥府,早已是风雨中的高楼了。” “小宜,今日她们都欢欢喜喜的,只有你能知道我心中的苦闷,今日欢喜,明日便未知了,山雨欲来风满楼,一旦太子出事,十三弟首当其冲,我也未必能独善其身,宜修,你怕不怕?” 此时秋高气爽,窗外桂树芬芳,翠鸟啼鸣,然而萦绕在四爷身畔的是怎么也化不开的冰冷。 宜修知道,阿哥中的太子党,数老十三最忠心,素来鞍前马后,一刻不松,贝勒爷还不算得脸。 可即便如此,倾巢之下,安有完卵?他此刻的郁结,其实不无道理。 而宜修虽然早知此事,可一想到再要亲身经历,不免也有些战战兢兢,生怕与前世有一丝出入,那便满盘皆输了。 可心里发怵终归发怵,今日她说这些话,不仅仅意在做一个贤惠的妻子,更是一位有见地的、与他生死与共的知己。 “妾身不怕,您放心伴驾,妾身会守好贝勒府,守好我们的孩儿。” 四爷不觉眸中有了湿热,只化作了一句:“宜修,我一定会保住我们的,家。” 余下的,便是无声的依靠。 然而宜修,再无触动。 七月廿二日,府上女眷们依依不舍地为故作轻松的四爷饯行。 临行上马一刻,四爷终究回头瞧了一眼,那样的眼神里有不舍难过,然而更多的却是决然。 女人们都在争吵着四爷在看谁,唯有宜修微微扬了下巴,无言地率先离去。 她想起前世的时候,柔则入府前自己是最得宠的,一度要被请封为福晋,后来柔则来了,贝勒爷便什么话都不愿意和自己一个侧福晋说,他觉得只有嫡福晋柔则才配听他那些前朝的话。 后来,柔则终于一尸两命,虽然自己不似从前得宠,可也得到了这样所谓的“知心殊荣”,自己也能听他在前朝的烦心事了。 这样的和睦一直持续到那个女人的出现——甄嬛。 她不仅像极了柔则,就连夺宠都是一样,她的出现让胤禛不再与自己说朝堂的事情,甚至处理年羹尧的时候,自己身为大清皇后都被蒙在鼓里。 缓步梅道上的宜修想到这些,不觉失笑,今生,又当如何呢? 今日他那一个回首,便足以说明了。 宜修瞧了瞧那不刺眼的阳光,今生她是志在必得的。 自这日送走了贝勒爷,府上的女人们便息鼓偃旗了,贝勒爷都不在了,她们还斗个什么劲,都忙着调理身子,想着十月里贝勒爷回来的时候好邀宠得子,宜修也懒得多管她们。 到了八月中秋之际,兆佳玉英请宜修到府上作客,商议着过中秋的事情。 其实宜修是常常来的,只因兆佳玉英她如今六个月的身孕,身子越来越不方便,四爷府上又是乌烟瘴气,不如在十三府上说话痛快。 如今的她不似上一次般闲适无趣,眉间总是笼罩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烦闷,人也时常懒懒地,坐在软榻上不爱动弹。 宜修见她如此,不免好心劝道:“你不顾及你自己,也要给肚子里的想想,如今六个月了,他知道你烦心,他也会跟着烦心,以后出生了岂不是日日皱着脸,成个老翁模样了?” 兆佳氏闷闷不乐地剥着橘子,闻言才淡淡一笑。 “嫂嫂取笑我了,我也想抒怀,可上次太子险些出事,这次皇阿玛又叫了一起去木兰围场,临走的前几天,他总是握着我的手,这叮嘱那叮嘱的,就像要出什么事一样,可从前他从不这么啰嗦?” 第13章 玉英隐忧 宜修也在剥东西的手一顿,十三素来心疼兆佳玉英,朝堂上这样的烦心事更是不忍告知,怕她孕中多思。 然而他也真的忽略了,兆佳玉英的阿玛从前是兵部尚书,去年又调为吏部尚书,这样家世出身的女子,岂会真的对前朝的腥风血雨浑然不知? 见宜修不语,兆佳氏干脆将剥了一半的橘子丢在桌上,缓缓叹了一口气。 “阿哥总是什么都不愿对我说,可我知道,自从上次巡幸回来,他就时常闷闷不乐,去找四哥和太子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这次去木兰围场,皇阿玛仍然带了太子。嫂嫂,我心里总是有一个隐忧。” 宜修见对方定定地望着自己,这些日子,她这样欲言又止了许多次,终于在今日忍不住与自己谈起此事。 “太子殿下是太子殿下,玉英,我不是为着你有身孕才这样宽慰你,而是事实,皇阿玛对十三弟有多喜欢我们都是知道的,即便来日……无论是十三弟还是太子,抑或是你四哥,都是皇阿玛的亲生子,不会出什么事的。” 兆佳玉英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听了宜修的话,虽然心间略有宽慰,可眉间的郁色反倒完全显露了出来。 她道:“直郡王和八贝勒一党虎视眈眈多年,上一次告发太子虽然无果,皇阿玛未曾对太子做什么,可终究是留下了这样的隐患,偏偏太子又是那样的狂傲性子,怎么也听不了劝。” 宜修不免也为胤礽叹息,他是孝诚仁皇后的儿子,周岁便被立为太子,从小受尽皇上的万千宠爱,背后更是有皇后的母家,即索额图的赫舍里氏一脉的坚定支持,更有刑部尚书齐氏武、兵部尚书耿额、太子太保富察马齐、步军统领托合齐等等重臣望族的拥护。 然而就是这样的出身,他自十年前便蠢蠢欲动,性情越发暴戾,一度被索额图煽动意图谋反,小不忍而乱大谋。 “太子殿下今年已经三十四岁了,便是做了三十三的太子,而皇阿玛却还龙马精神,你四哥和十三弟的劝告,他如何听得进去呢?你别忘了五年前,索额图的死。” 兆佳玉英咬牙道:“乱臣贼子,煽动太子,死有余辜!” 宜修听她这样说也只是剥了一瓣橘子丢入口中,并不接话,十三阿哥对太子的忠心不亚于后来对胤禛。 这样的忠心成就了雍正朝的铁帽子怡亲王,可也正是这样的忠心,害了康熙朝的十三阿哥胤祥。 “嫂嫂,我知道从一而终,可是昔日金尊玉贵的东宫已经成了个无底洞,阿哥他为什么就是不肯回头呢?”玉英愤愤之余,情绪又低落下来。 “你从前不能进宫不知道,十三弟的额娘当时只是敏嫔并不得宠,他自小便时常被八贝勒还有九阿哥欺负,后来连比他小的十四阿哥都敢对他动手,那时候只有太子和你四哥肯为他出头、护着他,老八老九他们素来也不把你四哥放在眼里,也只忌惮太子罢了,后来敏嫔薨了,他便到了永和宫,日子也没有好过多少。” “我,我竟不知,夫妻多年,他也从未告诉过我,只说他一辈子都会帮着太子、帮着四哥,”兆佳玉英愣了愣,眸中竟有了泪光,“原来是这样!他自小竟然是这样过的!” 见她如此反应,宜修心有感慨,更有些失笑。仔细论起来,自己与被贝勒爷才是最了解十三的人呐!所以,即便抛却不想改变夺嫡轨迹的心思不谈,自己也是不能、不想去劝告胤祥的。 因为他对太子的这颗心,是谁也动摇不了的,胤禛亦然,何况自己? “唉,玉英,你也不必太烦忧了,太子终究是太子。” 兆佳玉英拿着帕子微微拭泪,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 正是无言忧愁之时,二人骤然闻听外面有孩童的欢声笑语,更有一女子的轻笑的声音。 二人正好坐在窗下的榻上,听到这样活泼无邪又无忧无虑的笑声,心里的哀愁都被冲散了不少。 兆佳玉英挤出笑来:“想是晖儿带着旸儿和昌儿玩了一圈回来了。” 宜修也笑着点了点头,今日把两个孩子都带了过来,也是不放心他们留在府上的缘故。 于是抬手支起了窗户,与玉英探头望去,却见染冬和玉英的婢女之外,还有一个穿着体面的妇人牵着一个小女孩,三个男孩都围着那小女孩。 宜修并不认得那妇人,然而见到了那两三岁的女孩,便也知道了,她是十三早些年纳的庶福晋瓜尔佳氏,牵着的正是府上的大格格。 玉英与瓜尔佳氏素日相处也算融洽,见她带小格格来和几个孩子玩,也并无多少反应。 然而旸儿没怎么见过这位小格格,嘴甜地一句句直夸她可爱,而晖儿始终紧紧牵着弟弟的手,闻言也笑了起来,弘昌笑得更是前仰后合。 瓜尔佳氏见状,也是蹲下,和几个孩子说说笑笑起来,与阁内的气氛截然相反。 “她倒是和静侧福晋一样,整天傻乐,什么都不知道,我这头怕成这个样子,她倒日日抱着格格过得舒心。” 兆佳氏叹了一叹,嘴上虽抱怨,面上却无半分愠怒之意,只是由衷的叹息罢了。 “这和性格无关,如今你四哥后院里有哪几个会因此担忧呢?我倒想觉得你像她们这样也挺好,人都去了木兰好一段日子了,总之目前都是平安无事,你可别再这样了,伤了肚子里的孩子。”她的话也正是宜修所想,不免说笑着再劝她。 谁知兆佳玉英忽然问道:“嫂嫂觉得昌儿这孩子如何?” “是个好孩子呢。”宜修一笑,弘昌虽然只有三岁,却是聪明伶俐、活泼可爱,她也很喜欢这位小侄儿。 玉英也笑了笑,喝了一口茶并未多说什么,刚刚放下之际,瓜尔佳氏便与几位孩子一起进来,给宜修和玉英见礼。 她便也按下心底的愁绪,也与宜修和瓜尔佳氏说说笑笑了一番。 第14章 中秋明月 过了三日,两府的福晋经过那一日的商议,便早早准备好了如何过中秋佳节。 宜修原本合该邀请兆佳玉英和瓜尔佳氏前来同乐,但念及玉英毕竟大着肚子,中秋晚宴又要深夜才散去,实在不安全,便也作罢。 下午的时候,宜修便带领众人到甘露寺上香,祈福添油,这日人多,所以直到傍晚时分才又回到了府上。 这时有剪秋、绘春和江福海的主持,阖府上下已经开始张灯结彩,园内金桂枝叶都挂上了嫦娥玉兔、金桂蟾宫等等图样的彩纸,红火热闹的灯笼也早早燃起,府上的厨房更是从午间便忙碌了起来。 各人一回来便自顾回到了各自的院中更衣小憩,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明月初升,便都一齐聚到了栖梧苑的园子里。 宜修早就披了披风坐在圆桌的上座,悠哉地品茗,时不时瞧一瞧今日的布置,又吩咐江福海和剪秋有关晚上菜式的细微调整。 “哥哥!这个小灯笼好漂亮,旸儿想要!” 但见那一棵高大的金桂树之下,三岁的弘旸穿了一身的大红色的衣裳,正踮着脚费力想拿下枝叶的小灯笼。 然而他太矮了,垫了个石头都够不到,把抱胸看戏的弘晖看得直偷笑。 “哈哈哈,旸儿,谁叫你昨日不喝牛乳,这下长不高,连个小灯笼都够不着了!” “哥哥!我今晚再喝,好哥哥,哥哥好,你快帮旸儿!” 弘晖得意地晃着脑袋,笑道:“那你明日要多认几个字,我就帮你拿。” “哼!我要告诉额娘!你欺负我,不帮我拿灯笼!” “你告诉去,额娘才不会帮你,你若肯答应,大哥便帮你!” “……” 喝茶的宜修怎能听不到兄弟二人的打闹,然而只是一笑而过。 “给福晋请安,愿金秋万安!” “雪英给福晋额娘请安!” 很快,第一个来的便是柳令娴,她今日穿了浅浅鹅黄色的衣裳,牵着一身蓝衣裳的雪英,浅笑着给宜修请安。 宜修笑着颔首,示意她先坐下,又见雪英不住地往弘晖那瞟,失笑道:“雪英,去玩。” 小人儿咻地一下起身,对宜修福了福身,又和柳令娴说了两句,方才跑到了弘晖那边,然而却全无她额娘的那股子窝囊拘谨劲儿。 柳令娴微有囧色,然而宜修并不在意,只与她喝茶说笑闲谈片刻。 “哈哈哈,是吗?额娘听了也觉得有意思呢!” 远远一阵笑声传来,正是苗氏牵着她的女儿云蕊来了,她的笑声直快要到宜修面前,方才止住了。 “福晋万安!福晋万福!” “福晋额娘万福!” 这对说笑的母女俩喜气洋洋,然而二人旁边老远,却站着孑然一身的甘惠淑,她与苗氏早已经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自弘昐去世,甘惠淑的嘴角总是挂着淡淡的微笑,自顾对宜修盈盈福身道:“妾身给福晋请安。” 宜修便指了指位置,笑道:“你们几个来得都早,快坐下。” 云蕊方才还和苗氏笑得放肆,但一见了宜修便很是害怕,总是十分拘谨,见到哥哥姐姐们都在金桂树下玩,她虽向往却也不敢开口。 “去玩,和你大哥三哥去玩嘛。”苗氏看穿女儿的心思,笑眯眯地推她。 然而这样几次,云蕊都不敢动一下身子,只怯怯地想看又不敢地看宜修。 “去。”宜修也是咋舌,云蕊在自己院子里也是耀武扬威的女霸王,十分调皮,可只要一见了自己就和小老鼠一样,实在奇怪。 “听说前两日云蕊和雪英拌嘴了,可好了吗?”宜修想到一桩事,云蕊和雪英总是不对付,然而挑衅比她大四岁的姐姐之后,总是吃亏而归。 柳令娴还没有说话,苗氏便抢着笑道:“云蕊才三岁,和姐姐吵完架立刻就忘了,两个孩子早就和好了,您瞧,如今玩得多开心呢。” 正说着话之时,觅双和初丹这对姐妹花便也谈笑着来了,可见二人的感情仍然甚是不错。 宜修与二人简单寒暄了几句,便叫她们坐在了下方。 几个女人说说笑笑,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后,李静言和柔则便也前后脚到了。 “给福晋请安。” 李静言自六月伤了脚,到如今也休养了有两个半月,虽还不能快走,但寻常时候已经看不出来有跛足的迹象了,饶是如此,宜修也免了她许多礼仪。 “快起来,二位妹妹坐。” 柔则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之后,因四爷不在家,故而也只淡漠这一张脸,与李静言一左一右地坐在宜修身旁之后,除了宜修以及觅双初丹三人,她是谁都懒得搭理。 “我瞧大阿哥和三阿哥的红衣裳料子可真好,针脚又密,又是福晋亲手做的?穿在两位阿哥身上啊,别提多俊俏了!” 李静言到底有宜修的开解,如今心里的伤痛也不会在这样的大喜的日子里表露出来,她素日依傍宜修,只要一有机会就是要笑着拍马屁的。 而这也是宜修无论前世今生,面对年轻的李静言,其实都是有几分喜爱的原因。 气氛一下便活络了起来,江福海忙吩咐人把周围的灯都点了起来,一下子院子里都亮堂堂的,接着一声高呼,丫头们便鱼贯而入,将那山珍海味尽数端了上来。 四个孩子便单独又坐了一席,自然又是一大堆丫头和奶妈嬷嬷们跟着,各自热闹。 这边贝勒爷不在家,宜修倒成了主角,女人们把酒言欢,相互恭维,垂首便能品着佳肴、举目便是清风月明,一时间倒把贝勒爷给淡忘了几分。 酒过三巡,众人吃得也差不多了,饭菜便被撤了下去,只留了杯盏,又换了新鲜的瓜果和点心上来,女人们依旧围着宜修坐着。 一轮秋影转金波之下,便是此起彼伏、五颜六色的足以惊动京城的烟花,众人明媚的脸上时不时明一下暗一下,然而总是挂着片刻真心实意的笑容。 宜修见状,便举杯向众人笑道:“今日去甘露寺,你们都各自心中有所求,但愿今宵明月之下都能心想事成!诸位姐妹且共饮此杯!” 众人都举杯笑了:“多谢福晋!” 第15章 东宫无状 正所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宜修与众人留在府内如此欢饮达旦,可远在千里之外的木兰围场,这一个中秋却过得战战兢兢。 十八阿哥自年初便咳嗽不止,身子十分孱弱,万岁爷心疼万分,如今前来秋狝都不忘带在身边,然而到了八月里,十八阿哥不但咳嗽欲烈,更兼频繁高热。 中秋之夜,他又犯了病,万岁爷甚至连宴会只露面了一会儿,便回帐照顾这位幼子,只留诸位儿子宴饮。 几人欢饮片刻,十三阿哥瞧了瞧远处皇阿玛的围帐灯火通明,太医也进去了好几个,不觉有了几分担忧。 他瞧了瞧正在接受诸位阿哥大臣恭维太子,见对方春风满面,无知无觉的模样,忙拉了四爷密语。 “四哥,十八弟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了,瞧着好几个太医都被叫了进去,十七弟方才都离席去看望了,虽说太子哥哥要忙着替应酬,可皇阿玛最重视孝悌之道,你我也要规劝一二。” “你说的极是,不过宴席是离不开太子的,你我与他说一声,先去看一看十八弟,便和皇阿玛说是代太子来的,如此也两全其美。”四爷如何想不到,心内已经有了计较,便丢下了酒杯。 “甚好!” 于是兄弟二人便见缝插针,拉住少有空闲的太子说了一番。 “唉,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去。”太子正喝得高兴,闻言哪里在意一个七岁小弟的死活,只挥了挥手,有些不耐烦。 十三便劝道:“殿下,我与四哥先替你支着,待散了席,您也来瞧瞧十八弟。” 太子上下瞧了他一眼,越发不悦:“有什么好瞧的,他从小就这么病殃殃的,偏今晚又发病,闹得好好的宴席也不够欢喜,还要你和四弟去照顾,我瞧他这么个晦气的人做什么!” “殿下,总归是亲手足,就算与您无干,也要顾及皇阿玛的心意呀!” 十三阿哥连忙示意他噤声,心里无奈之余也有了几分凄凉,昔日对自己尚且那般怜爱的太子哥哥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冷血的模样? “行了,你们去。” 太子爷不恼,挥了挥手,依旧端着酒杯悠哉悠哉地品味起来,也不愿再搭理十三和四爷。 二人面面相觑,无奈地摇了摇头离去。 虽然方才的对话隐秘,然而直郡王虽然也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可他的耳目却一直盯着太子,这样有意思的话,怎么能不叫人听了去。 月亮西沉,宴席散去,太子终究也没有出现在万岁爷的围帐之中。 “他果然是这么说的?!” 十八阿哥仍然高热不退,难受地睡在榻上,皇上担忧得睡不着,前来探望的诸位皇子都早已经散了去,他正在榻上休息之际,直郡王便又来了。 直郡王抹了抹泪花,激愤道:“皇阿玛,儿臣句句属实,太子殿下还说十八弟生病晦气,他是贵体,怎么能来看他,儿臣实在看不过去了,十八弟已经很可怜了,兄弟们谁都看了心疼,可太子殿下偏偏说出这样的话来!” 皇上气得无语了片刻,方才问身旁的梁公公道:“太子殿下可来过吗?” 梁公公眼珠子一转,忙笑道:“额,太子殿下虽未来过,不过万岁爷您忘了,方才四贝勒和十三阿哥是代太子来看过了。” 直郡王闻言,连忙又道:“是啊皇阿玛,儿臣还听见十三弟极力劝太子来探视,但太子拒绝了,所以四弟和十三弟只能自己带了这一番说辞来了。” “太子竟如此冷清冷血,不顾手足之情,他人呢!?”皇上沉了面色,将案上的茶盏置于地上,怒不可遏。 “太子早喝醉了,已经回帐下睡了。”直郡王心内暗喜,面上却惶恐。 “混账!” 直郡王从皇上的围帐里出来时,早已经没有了凄凄和愤慨的神色,而是挂着微微的得意。 四爷躲在暗处瞧在眼里,也自然听到了帐内碎东西和皇阿玛怒喝的声音,他蹙紧了眉头,无言地独自回到了帐中。 一夜燃灯不灭,四爷坐在左前,手中的毛笔执起又放下,反反复复许多次,对着那刚才下笔四字的纸十分踌躇。 “宜修吾妻” 直快要到了天明,四爷终究才下了决心,将近日的所见所闻一一写下,不过片刻的功夫,一封家书便写好送出。 宜修接到信件的时候,已经是八月二十了,当时小厮欢欢喜喜递了信封上来,正巧是众人在栖梧苑请安的时刻。 众人见宜修拆了信封都按捺不得,个个眼巴巴地望着宜修,其中李静言最有身份,也最心急,抢在柔则前头就忍不住开口询问。 “福晋,如何,贝勒爷近来可好?还有几日才回来呀?” 她这一开口,柔则便也耐不住了,叹道:“木兰围场不似在京中,也没咱们伺候,也不知爷吃穿住得可习惯。” 苗笙语笑道:“呦,柔侧福晋这话说的,像是贝勒爷离了咱们就不行似的,不说木兰又不是塞外,离京城又不远,有什么不习惯的?何况这话也该是福晋说,你白操什么心呢?福晋还没看完信,你又急什么呢?” 这话也刮带了李静言,但她显然更讨厌柔则,嘟囔着道:“苗妹妹说的是,像是她才会伺候人一样。” 柔则缓缓呷一口茶,不紧不慢笑道:“我哪里白操心,急也不过是担忧四郎罢了,难道妹妹们不担忧四郎?更不着急知道四郎的近况?” 这话把二人说的无言,柔则便又看向李静言,舒了一口气,有意无意道:“姐姐我可不敢说比妹妹会伺候人,不过妹妹伺候四郎之余,也要留心留心自己,以后可别有了身孕还不知,害了四郎和自己的孩子不说,还牵连别的孩子。” “你!”李静言被勾起伤心事,娇俏的小脸涨得通红,指着风轻云淡的柔则说不出话来。 苗笙语见状翻了个白眼,懒得为任何人帮腔,柔则见状,冷冷一哼。 甘惠淑见状,也阴阳怪气起来,笑道:“柔侧福晋这话有理,咱们没孩子的呢就要多留心自己的身子,若是有孩子呢,便要多留心孩子了,否则教出个顽劣不堪的,害人害己,没得还要攀扯旁人。” 第16章 威慑后院 柔则转眸盯着甘惠淑,并没有似从前一般恼怒或是委屈,就这样冷冷盯了片刻,才忽然一笑。 “嗯,甘妹妹是懂我的意思的,唉,说来也是,甘妹妹无子,自顾吃斋念佛,不过修持自身之余,也要记得作为妾室的本分——伺候好贝勒爷才是。” “这是自然,”甘氏眸中闪过一丝厌烦,然而掩饰得恰到好处,“说到无子,姐姐也是失了二阿哥的,不如柔姐姐也吃斋念佛给自己积福,说不得等贝勒爷回来,您又能得个‘健康’的阿哥了呢!” 柔则的眸光顿时便狠厉起来,而李静言和苗笙语要笑出声来,论说戳人心肺管子,还得是甘惠淑。 “呦,说不得心里有鬼的人,才喜欢日日背着人,自己个儿悄悄在佛前忏悔自己的罪孽呢!柔侧福晋为人坦坦荡荡,做什么要和甘姐姐您和那齐氏一样,日日吃斋念佛呢?” 此言正出自何一脸冷笑的叶尔初丹之口,柔则见她帮着自己说话,面色便缓和了许多。 柳令娴见她这样说,侧目望着她,软软地开口道:“阿弥陀佛,初格格这话太过偏颇了,贝勒爷和福晋都是崇佛之人,姐妹们也不过是效法,为自身和孩子祈福罢了,你怎么能如此歪曲呢?” 柳令娴虽素日沉默寡言,但终究是庶福晋,又诞育了大格格,她这样问来,初丹也自觉失言,不过念及她不甚得宠,倒也冷笑了几声。 “柳姐姐怎么这么指责妹妹?妹妹方才明明说的是背着人悄悄礼佛,贝勒爷和福晋是坦坦荡荡,或是到庙里烧香,或是与高僧谈经,岂能混为一谈?姐姐也该谨慎口舌才是!” “妹妹的诡辩之才令姐姐拜服,你说是便是。”柳令娴这几年不免也长了几分脾气,见初丹也敢对自己无理,自然也有几分动怒。 柔则闻言冷哼一声,嗤笑着说:“柳妹妹今日这么大火气?好了!都别在这里拌嘴了,四郎临走时对你们的吩咐都忘记了了不成?” 苗笙语立刻扭捏地叫了起来:“哎呦喂,也不知是谁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呢?!教训起人来了!” “姐姐我自然是不敢忘的,”柔则淡淡一笑,转头看向半晌不语的宜修,“福晋,您说是不是?” 苗氏也委屈道:“福晋,您瞧柔侧福晋的做派说话,别人还以为她才是福晋呢,您可要好好惩治惩治!” “都闭嘴!” 众人但听福晋暴喝一声,登时就把信件重重地拍在了案上,又阴沉着面色扫视了众人一眼。 四爷这次的来信洋洋洒洒写了许多,宜修仔仔细细瞧着,生怕漏了什么细节,而这般投入之际,偏偏一屋子的女人又拌嘴起来,听得她不厌其烦。 见素日和颜悦色的福晋露出这样的神情,众人吓了一大跳,一时都慌了心神。 李静言皱巴了小脸,连忙领头跪下,诚惶诚恐道:“都是妾身们的错,请福晋息怒。” 柔则也眼疾口快,第二个就跪下了,只是她才没有多少真心,其余众人,尤其是苗笙语,更是吓得不轻,全部都跪下高呼。 宜修心中其实是果真有几分愠怒的,信上所说,大阿哥告发太子冷血不情,不顾病重兄弟,皇上怒极,深夜时分还把醉着的太子叫起来训斥。 而太子居然丝毫没有悔过之意,居然仗着酒劲儿还敢和皇上叫板顶嘴,太子离帐后更是越加愤懑,怀恨在心! 这和前世发生的事情,如出一辙,这已经是千钧一发之际了!而后院的女人们还懵然不知,在这里为了小事拌嘴不休。 “你们自己看!” 宜修耐了耐性子,将五张写满密密麻麻的字迹的信纸丢在地上,柔则一个眼疾手快,便一把抢了过来,李静言无法,只能凑在她身旁一起看。 “柔侧福晋,你念给大家听。” 柔则吸了一口气,大声道:“宜修吾妻,自廿二日离京,一路平安无事,后达木兰围场,吾与十三弟皆安……” 静谧里只有柔则的声音和翻折纸张的声音,地上跪着的女人们即便再不懂事,听闻这封信的内容,面容都变得惨白。 太子要不成了!东宫危矣! 半晌,柔则颤抖着的声线终于停止,缓缓放下了信封,只觉得浑身冰冷,心扑通扑通狂跳不止。 宜修故意蓄了怒气,指着众人呵斥道:“贝勒爷临走的时候是怎么在这里嘱咐你们的?柔侧福晋、苗庶福晋你们倒还记得几句?!他在木兰跟着太子处在风雨飘摇之中,你们在府上锦衣玉食、欢乐无忧,日日在福窝里头,全然不知咱们贝勒府的好日子还有几天!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为了一句话争风吃醋,缠斗不休,你们是诚心要违背本福晋素日对你们的教导,还是要搅得贝勒爷心里更不安生!” 柔则和苗笙语被训斥得战战兢兢,心里早已经追悔莫及,与李静言等人忙磕起头来。 “妾身们不敢,都是妾身们一时糊涂!万望福晋息怒,不要伤了身子!” 宜修却仍未息怒,继续呵斥道:“你们素日便如此争来斗去,贝勒爷不追究,本福晋也念及素日姐妹之情不多管教,却不想纵得你们越发不知好歹!如今这般光景,一旦太子离了东宫,我们贝勒府是否能如今日一般安身立命?贝勒爷在前朝和皇上面前勉强经营,我们后院的女人帮不上什么忙,却还要拖他的后腿,是生怕皇上不恼了我们爷吗!” 这话说得极重,柳令娴和初丹已经吓得面色惨白,觅双担忧得落下泪来,就连柔则和甘惠淑都万分胆颤。 柔则忙道:“福晋,妾身们不敢,如今读了此信,越发知错,但请福晋降罪,好叫我等潜心修行自身,不叫贝勒爷烦恼!” “啊?”李静言虽然害怕,但听柔则主动求惩罚,居然偏头望着她,下意识出口。 甘惠淑忙也道:“妾身等甘愿受罚!” 这么一来,李静言身为侧福晋不免也道:“妾身,妾身也一样!” 于是众人都希望以此来平息宜修的怒火,毕竟,如果宜修不肯放过,把今日的情景告诉了贝勒爷,那恐怕整个后院都要冷寂了。 “那么柔侧福晋、静侧福晋、苗庶福晋和甘庶福晋,每日抄写《楞严经》、《妙法莲华经》各二十遍,其余人各抄写十遍以求平心静气,诚心悔过,最好凑够了九百九十九篇方才圆满,直到贝勒爷回来再停!” “多谢福晋!” 众人连忙谢恩之际,李静言却呆呆地抬起头,问道:“那个,福晋,要是贝勒爷回来之前我们便抄完了怎么办?” 宜修眯了眯眸子望她,苗笙语忙道:“自然是接着抄啊!” “哦哦哦。”见宜修又要动怒,李静言连忙闭嘴不再说话。 “好了,信也看完了,你们也知道咱们贝勒爷是个什么处境,本福晋多的话也不想再对你们啰嗦了。这两本佛经都是讲究诚心和静心,望你们好好修持自身,不要再惹出什么事端来。” “否则,便是害了贝勒爷,害了你们的孩子,更是害了咱们贝勒府上下所有人!” 第17章 起早贪黑 这样的惩罚一出,众人日日忙得不行,整个后院除了宜修,就数甘惠淑最得清闲。 一是因为她早开始修持佛法,对抄写经文一事早已熟稔,二是因为这些经文早不知道抄写了多少遍,随手就能拿出一沓来交差。 然而即便她再不懂事再疯狂,她也明白,如果她在这个时期闹事,福晋不会放过她,故而也依旧乖乖吃斋念佛。 “福晋,昨日的经文,蘅清苑、邀月苑、凝翠阁的都送来了,流霞阁的苗庶福晋说,初格格的还要迟一刻才能送来。” 这日晚膳后,宜修坐在暖榻上随手翻阅着新唐书,绣夏和染冬抱了一大叠的佛经进来,放在了宜修手边。 宜修随手翻了翻,欣慰后院终于安静了好几日之余,又觉得好像,她倒像是老夫子,日日鞭策着不懂事的学子。 “你们清点下,可有没抄完的?” 绣夏和染冬立刻轻车熟路地分成两沓,一一看了过去。 半晌后,染冬笑道:“蘅清苑和凝翠阁的都抄写完了,凝翠阁的甘庶福晋和觅格格的诚心自不必说,就是柔庶福晋今日每张上头的字迹,有些相差太多了。” 宜修笑一笑说:“柔则哪里会真的规规矩矩自己抄呢?我素日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因为她的丫头们都忙起来也是好事,不过她也不该太把我当傻子。你且把字迹不像的都挑出来,依旧发还回去,以示警告。” “是!福晋所言极是,免得她一味推给棠雨她们,又腾出心思和手来算计人!” 染冬忙点头答应,手上忙活不停,面上的笑意却不减,不抬头也闲不住嘴。 “奴婢觉得,其实柔则福晋的丫头们哪里真的模仿不像呢?怕是她不愿丫头们学会她的字呢。” “呵呵,她倒是真学聪明了些。你这呢?”宜修摇头笑了笑,便看向了绣夏。 “邀月苑也都抄完了,就是静侧福晋和柳庶福晋都不大通文墨,能抄成这样很不错了。”绣夏笑得颇有深意,将整整齐齐的纸张递到了宜修手上。 宜修接过一看,但见柳令娴的那一份倒是从头到尾字迹统一,而李静言的那一份,倒是难看得各有千秋,亏得她父亲是知府,养出她和丫头们都这样。 “尚可,都封存起来,到时候一起送到甘露寺焚烧。”无言一笑,便把纸又放下。 绣夏忙又把纸张整顿起来,不过片刻的功夫,流霞阁便也将经文送了过来。 宜修看了几眼便知道,苗笙语和初丹的佛教大多都出自丫头之手,不过倒也没多说什么。 因为她这次的决定本就是针对柔则和甘惠淑二人的,只要她们两个忙着,后院其实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看来这些日子她们都忙得不行啊,本福晋听说连小厨房伺候的奴才们清闲,都不用时刻备着点心了。” 染冬偷笑道:“福晋的好主意嘛,原本偌大的后院一下子就变得静悄悄的,奴婢听说,那几位的院子里,上至主子,下至奴才,都天不亮就起来抄写经文呢!白日里除了吃饭也只休息片刻,又要继续,到了夜里熬完了两根蜡烛才算结束,哪里有空吃点心呢?” “这就让我放心了。”宜修笑着点点头,颇有几分得意之色,依旧拿起书来翻阅。 绣夏也打趣道:“不光没空吃点心,奴婢听棠雨、紫珞她们几个抱怨说,日日都累得和什么似的,主仆上下一到晚上,一沾床榻便熟睡了,谁能有心思和精力去想着算计人呢?” “哈哈哈哈!” 四爷后院终于陷入了沉寂之中,然而风雨便如同宜修所料的那么快,不过才过了八九日,便得到了十八阿哥病重以及万岁爷于九月初三提前启程回京的消息。 这十日里的前几日,女人们尚且被那封信和宜修的话威慑住,又兼日夜抄写佛经,才消停了些,如今听闻太子无事,皇上回銮,居然隐隐又开始蠢蠢欲动。 然而宜修却是不骄不躁的,只静静地等着一个惊雷炸开。 “传消息下去,在贝勒爷没回府、经文未及九百九十九篇之前,谁也不许有半点松懈,否则便去绛华苑佛堂静心!” 宜修如此疾言厉色,虽然令柔则和初丹心内颇有微词,但到底又不敢放松了。 初丹这样对觅双抱怨道:“得了,福晋就是福晋,咱们能说什么呢?还是老老实实回去赶紧抄,不然今晚的交不上,又要被绣夏斥责。” 觅双也时常劝道:“好姐姐,就当是为贝勒爷和府上祈福,咱们也诚心些?” 初丹不情愿地哭丧着脸道:“好罢,免得叫爷回来以为我不把他放心上。哎呀,快走快走,我今日才抄了四遍!” 李静言跟在后头,却被碧木悠哉悠哉地搀扶着散步。 “瞧她们急的,幸好我早叫了小翠果她们从早上就开始写,哎呦,不然可得累死我了!” 碧木忙拍马屁道:“侧福晋聪慧,福晋从来没发现字迹有不同呢!” “那可不嘛,你今日再多给小翠果她们做些好吃的,犒劳犒劳她!” “奴婢遵命!那,今日还是做芡实糕?” “你做的那个不好吃,还是栗子糕或者是玉霜糕。” 九月初四日,銮驾尚未达京,然而一日之间,万岁爷那边的消息便如同惊雷霹雳一般飞速传遍了整个京城。 “福晋!福晋!不好了!” 这日一早,宜修正与众人说话,便骤然听到外头江福海慌慌张张的声音传来,但见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进门便“扑通”一下跪着了。 众人见他这样的神色大骇,生怕是四爷出了什么事。 “说,什么事?”宜修端然而坐,并无一丝慌乱。 江福海满脸是冷汗,瞧了瞧宜修,又瞧着着急得不行的众人,心里慌得要死,到了嘴边的话偏吓得不敢说。 “快说呀!”柔则和李静言几乎是同时催促,不过一个是坐着的,一个是忍不住站了起来。 “是,是,是太子!” “什么?!”李静言一听是太子,声音也颤抖了起来。 “十八阿哥病逝,万岁爷废黜东宫!” 第18章 一废东宫(一) “你说什么!太子,真的被废了!”李静言吓得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一个脚软就跌在了地上。 江福海苦着脸道:“外头都传得沸沸扬扬了,太子不成了,费扬古大人府上也是这个说法,皇上被太子气得晕厥过去,醒来就废了太子,还把许多有牵连的大人下了大狱!” 江福海说得如此言之凿凿,越发叫众人受不住,就连厅上的奴才丫头们都人人自危。 “侧福晋,侧福晋,你还好?”柳令娴吓得拿帕子掩面,又立刻反应过来,赶忙去扶李氏。 苗笙语忍不住哭天抹泪起来:“天呐,天呐,太子出事了,那么贝勒爷岂不是?哎呦,我的云蕊啊!” “大难临头了,太子不成了!太子不成了!”初丹顿时被吓出了泪花,不停抚摸着胸口,开始低声胡言乱语起来。 柔则面色煞白,惊得双手紧紧捏住了椅把,然而终究并未言语,觅双已经被吓傻在了原地,只甘氏尚能镇定,瞧着宜修,希望她能拿个主意。 宜修见状不免头疼,看来是自己之前把她们吓得太狠了,如今太子真的出事,她们便以为贝勒爷也大祸临头。 不免凝了神色,大声呵斥道:“哭什么?慌什么?都坐好!” 闹哄哄的声音一下便凝滞,李静言等人忙坐好了身子,悄悄抹泪,瞧着宜修。 “太子被废,皇上可说了如何处置?咱们贝勒爷和十三阿哥呢?” 江福海抬头,方才露出大大的庆幸的神色来:“万幸!万幸!皇上只下旨圈禁了太子,命直郡王和咱们贝勒爷一同看押!十三阿哥也好好的跟着回京了!” 这句话便如观音净瓶中的甘霖洒下一般,所有人都复又欢喜起来。 “好啊!好啊!”宜修自然也要露出欢喜的神色来。 柔则也拉着雾柳的手庆幸地笑起来:“还好有惊无险!没有牵连到咱们爷。” 宜修见她这样,不免心内冷笑,鼠目寸光,她岂会明白皇上的深意?于是心意一动,又严肃了面容,徐徐朗声。 “你们也瞧见了,太子被废,稍有关联的官员都难逃其咎,咱们一定要谨言慎行,等着贝勒爷回来。” 宜修早已经是李静言的主心骨,她的话的权威,更是蔓延到了每一个人的心里。 因为成王败寇,倾巢之下,绝无完卵,一旦贝勒爷倒了,她们和孩子的下场,就是被圈禁而死! 这个节骨眼上,贝勒爷的后院不能有一丝风吹草动。 九月初六,不过隔了两日不到,銮驾便已经归京,然而四爷却顾不上回府,与直郡王领着太子直接进了宫,一直到了夜里才匆忙归来。 得知四爷平安无事,众人都放心许多,唯有柔则万分悬心,一直与宜修等到了深夜。 “四郎,你终于回来了!你,你都瘦了许多!” 柔则恭恭敬敬地站在宜修身后,欲说还休着眸光却直直盯着四爷, 宜修浅笑着福身:“贝勒爷回来了。” “宜修,菀菀。” 四爷执起宜修和柔则,与宜修在榻上坐下,柔则便坐在下方的椅子上。 “十八弟病重的事情叫皇阿玛忍无可忍,这便也罢了,我们回京的途中,太子居然夜里悄悄在皇阿玛帐边窥伺,被皇阿玛当场逮住!皇阿玛第二天便把他痛斥一番,气得昏死过去,醒来便下了废太子的诏书,谁也劝不住。” 四爷知道二人着急,便自己先说了,宜修叹气摇头,柔则又惊又讶。 “太子即便心有僭越,却怎敢这般明目张胆的心怀不轨?恐怕直郡王一干人等大肆添油加醋才引得如此?” “话不能这么说,纵然太子并无恶意,可夜半他是如何靠近太子围帐的?为何没有惊动守卫?为何没有侍从发觉?这些你有想过吗?” 宜修不待四爷多言,冷冷瞥一瞥柔则,她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 “妾身愚昧,不能思虑如此。”柔则一惊,她只以父子情分思虑,却疏忽了君臣之分,心内懊悔莫及。 “宜修所言极是,十八弟的死只是一个引子,这么多年来太子身上有太多把柄被直郡王捏住告发,之前皇阿玛都忍了下来,可这一次不同。”四爷揉了揉眉心,倦怠不已。 宜修缓缓斟了热茶,递到了四爷手边,幽幽接话:“不管太子是悔过还是祸心,那晚他能悄无声息地走到帐边窥伺,一切就都已经不重要了。” “不错,皇阿玛怒斥太子欲分他威柄,以恣其行事。太子权势之盛,连太子的乳娘一家都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多年,如今太子被废,凌普贪腐的事情便被直郡王一党扯了出来。” “凌普是太子乳娘的丈夫,更是内务府总管大臣,这么些年来,也不知道与多少重臣有所勾连。”宜修自顾喝着茶,一切尽与前世无二,终日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四爷紧蹙眉头:“阿玛已经命八弟为新任内务府总管大臣,兼处理此案,我与直郡王只看守废太子。” “八贝勒?!” 柔则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她即便再不懂朝事,也知道在废太子的节骨眼上,皇上把这样一件案子交给八贝勒代表着什么。 片刻之后,柔则告辞,夫妻二人却迟迟不肯吹灭明烛,宜修想起,上一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或者说,是不敢入眠。 “宜修,你觉得直郡王和八贝勒,谁会是新太子?” 宜修正犯着困,猛然听了这话,倒是心内震动,这话,即便是前世柔则死后,他也不曾问过自己。 于是轻松地笑着说:“妾身不知道。” 四爷似乎疲惫极了,拉着宜修的手,勉强笑着说:“你就怎么想,怎么说。” “直郡王若是就此收手,或许有望,可妾身看,他不会。” “哦?” “如果皇阿玛真的觉得直郡王堪配太子一位,今时今日就不会让您去一同看顾废太子了。” 四爷微微发愣,他只是随口一问,想宜修的妇人之见给自己带来一些轻松的舒缓,却不想宜修在这件大事上都能一针见血 。 “那么,八贝勒呢?” 宜修默了片刻,八贝勒胤禩的额娘出身太低,如今也不过是良嫔,其实前世的时候,皇上就并无立嗣之心,可若真的这样直白吐露,德妃的出身也不高,恐怕也会叫他多心。 “这妾身便不得而知了。” 第19章 一废东宫(二) 这日归京后,四爷白日久留宫中照看废太子,到了天黑透了才会回来。 宜修等人每每晚上送小食去书房,对四爷进行例行关心,总是见他坐在那盏久久不灭的烛火下蹙眉办公。 从这日起宜修便察觉到了胤禛的心思不同往日,最显着却又是最隐秘的表现便是,他书房墙上被挂上了一幅最寻常不过的四字幅。 “戒急用忍” 三日之后,皇上忽然又指派了四爷去审理一案件,一件与凌普贪污巨相比起来极其微不足道的案件。 “宫中太监曹之璜向工部索贿,为人狠厉,时常殴打宫女太监,致使后妃棺椁被摔坏,如今人已经被关押,皇阿玛便叫我去审理。” “八贝勒是朝野闻名的贤王,皇阿玛让他接手内务府总管大臣之位,兼审理凌普贪污巨案,却让您在看押废太子之余审理如此小案,颇有深意啊。” 也就是从这道圣旨下来的这一日开始,宜修开始了这一世在破尘苑书房伺候的“殊荣”,常常陪伴四爷阅读公文、伺候笔墨,而其他人只能带些茶水点心前来探望片刻。 四爷看着一堆公文,在这喝茶的空闲里忍不住想与宜修说两句以缓解疲乏。 “我素来就是个不起眼的贝勒,不过是出生得早些,如今八弟炙手可热,十弟第一个高兴,九弟跟着十四弟也围着他转,把八弟捧得如同天上的太阳一样,直郡王虎视眈眈,皇阿玛他其实看得很清楚。” “有时候越耀眼往往越容易成为众矢之的,东宫无主,谁的眼睛都盯在那上头。”宜修站在四爷身侧,手上研磨的动作不停,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 四爷执起茶盖,沿着盖碗口轻轻扫了几圈,待沫子消失了方才悬停住碗盖,也不急着喝,反而靠在交椅上笑看着宜修,颇有几分闲适之意。 “不错,十三也瞧着这案子小,觉得我办了没意思,可我怎么觉得,八贝勒此刻该焦头烂额才是?” “是啊,都说是贪腐巨案,这个‘巨’字便是十足十的分量,办好了就能讨皇阿玛极大的欢心。然而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若真这样办了,便是得罪了满朝文武,试问谁没受过太子乳母一家的恩惠呢?” 宜修方才露出几分促狭的笑意,瞥一瞥椅子上闲适的人。 “宜修所言极是,快坐下也喝杯茶,研了半日也不嫌受累。” 四爷露出欣赏至极的眼神,身子往前倾了倾,将宜修忙活不停的手给止住了,扯着她坐在了旁边的交椅上。 宜修正好乐得放松,便顺势也坐下了,夫妻二人便心照不宣地饮茶起来。 “他若想那个位置,皇阿玛的心意和朝臣的人心都不能丢,八弟瞧着是风光,实则是个大大棘手的事,我这就清闲了,拿了一个曹之璜,我也不怕得罪人,只牵扯几个工部的老狐狸出来给皇阿玛看就够了。” “妾身猜,皇阿玛更想要一位‘孤臣’,就看八弟他能不能看清,该选哪一头了。” 宜修缓缓饮了那生涩的普洱,待口舌之间上了独特的香气,才与四爷对视着缓缓一笑。 答案自在夫妻二人心中。 宜修知道答案是因为她早亲身经历过,而四爷知道,却是因为他从来就不是心思浅薄的人。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宜修都看得明白,后院里的纷争在他眼里其实就和芝麻大点的事情差不多,女人们的拈酸吃醋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前朝的事情已经够他烦心和身不由己了,他自然想在自己的后院里随心所欲地偏宠一两个女人。 即便那个女人犯过错,即便她不是完人,可只要他自己喜欢,他实在犯不着多追究什么。 宜修更是明白,任何妾室,于胤禛来说,其实与玩物无二的,因他是男人,更是个贝勒爷,他不屑、更是懒得,把心思留心在后院女人的身上。 品茶唇齿生香,杯盏袅袅之间,宜修寒凉的眸光划过他不自知的笑颜。 太子已废,她的晖儿已经七岁了,还有八年,她的晖儿就成年了,到时候…… “启禀爷,福晋,静侧福晋带了些糕点,前来探望,说是她与诸位格格们甚是思念,不知贝勒爷今晚可要去后院看望?” 苏培盛笑意满满,悄悄进来给李静言捎话。 四爷哭笑不得道:“罢了,叫她把东西搁着,我这些日子忙得很,等空暇些了,再去看她们。” “欸!奴才告退。” 苏培盛退了出去,四爷望着一脸淡然的宜修,笑道:“她总是爱耍小性子,这些日子不去瞧她,她便一日来四五次,竟也不嫌累。” “贝勒爷还说笑呢,之前你来信,可把妹妹们吓坏了,还好妾身想了个法子,叫大家能静一静心。” 四爷笑道:“菀菀告诉我了,你叫她们每日抄写经文,这倒是个好主意,省得日日闲着,尽来烦人了。” 宜修拿帕子掩一掩唇,笑着打趣他说:“呦,这会嫌她们烦人了,过几日便又要爱得和宝贝一样了,妾身生怕您心疼,所以您一回来立刻便停了这宗事了。” 四爷笑着指着宜修:“宜修,你也会取笑人了,不过我这是真心话,现下是不能松懈的,亏得你想得出这妙宗,可不能浪费了。” “您想如何?” 四爷笑得颇有深意:“今日起,我自起号‘破尘居士’,在破尘苑外头建造大佛堂出来,你再帮我延请京中得道高僧,来府上作法讲经。至于菀菀和静言她们,依旧还和从前一般每日抄写,不过二十遍忒多了,便减至每人都是五遍,每日都送给你瞧,最后送到大佛堂给大师们供奉焚烧。” “是,妾身,明白了。” 宜修挑一挑眉,并不惊讶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因为崇佛、自号“破尘居士”,都是胤禛在夺嫡时候的障眼法罢了。 第20章 一废东宫(三) 自这日起,四贝勒府往来无达官显贵,满府遍响佛音。就连四福晋和侧福晋都与四贝勒一起一心向佛,日日抄经谈佛,这这股腥风血雨之中,有独样的至纯之感。 破尘苑前头的大佛堂一日两日之间是建不好的,不过宜修却铁了心不叫后院的女人们有一丝空闲闹事。 便在四爷的基础上又加了一条:日日的晨昏定省便免了,只叫一起去绛华苑的小佛堂祈福祷告两刻钟。 那小佛堂说是小,只不过是因为只有两间寝卧,供奉佛像的正堂倒是不小,故而满后院的女人们一起去倒尚可。 日薄黄昏时刻,宜修带着柔则等人一起来了小佛堂,小院子里种了些整齐的花草,可见齐氏并未心如槁木。 齐月宾早得了消息,在屋内点燃了十几盏明灯,生生把昏暗的佛堂照耀得似白日。 宜修笑问道:“许久未见妹妹了,在这里清修可还好吗?” 齐月宾手持一串长长的佛珠,果真唱了一诺,方才浅笑着说:“佛堂清净,妾身不敢懈怠,日日抄诵佛经,祈福祝祷,希望贝勒爷和福晋福寿绵长。” 宜修似乎满意地点头,眸光转向了佛台上跳跃的烛火下的那一串佛珠手串,勾了勾唇角,又把眸光投回她。 “看来妹妹确实很有诚心,也不白费本福晋特意为你请来这串佛珠了。” 齐月宾深深望了一眼台上供奉的一串珠子,眸色骤然深深,幽暗不可见底,然而她的面容看起来依旧还是那样的静谧祥和,仿佛是真的被佛音熏染得出世了。 “福晋的关怀与用心,月宾日夜不敢忘怀,所以时刻供奉在眼前,也希望能为您祈福祝祷。” “呵呵,多谢妹妹了。” 宜修呵呵一笑,她哪里会真的为自己祈福呢?定然是为了铭记仇恨之余,再日日诅咒自己? 不过自己可不怕这个。 “好了,各人都到蒲团上祈福,齐妹妹,你便跪到最后面。” 宜修不愿与她再多费口舌,于是便率先跪在佛前,众人连忙也追随,装模作样的祈祷起来。 李静言是第一次到小佛堂里来,也是第一次见到齐氏,于是悄悄回头,扯了后面的甘惠淑耳语。 “我听说她原来是侧福晋,后来得罪了柔则,被贝勒爷贬为格格在这里清修,我瞧她挺和善的样子,不像是会害人的呀?她犯了什么错?” 甘惠淑闻言无语地动了动嘴角,这个蠢货,看人岂能如此肤浅。 然而李静言不肯不罢休,追问个不停,甘惠淑怕宜修发现生气,方才耐着性子对她笑了笑。 “说是她害得弘昐阿哥早产体弱,当年可是柔侧福晋亲自找了证据,在贝勒爷面前告发的呢。原本她该被休弃回家的,还是她齐将军夫妇在万岁爷面前求情,这才留下了,如今已经被关了快四年了。” “真的假的?怕不是柔则陷害的?”李静雅瞥一瞥最后面垂眸虔诚的人,有些不能相信。 柔则在李静言身边,怎能听不见,奈何宜修在前,她没有发话,自己自然不能放肆,于是只微微侧过脸来瞧二人,以示警告。 “谁知道呢,侧福晋可别问了,人家瞧着我们呢。”甘惠淑看见柔则回头,冷冷一笑,其实根本不怕。 李静言转眸一看,柔则还真盯着自己,忙就心虚地转回头去,也不再多说。 甘惠淑身旁的苗笙语翻了个白眼,悄悄哼道:“敢做还不敢让人说了!” 柔则懒得搭理这个蠢货,也只回过头去不言,柳令娴在甘氏另一边,闻言眼观鼻,只当听不见。 后头的觅双和初丹二人却颇有深意地对视一眼,柔侧福晋早和她们吩咐过了,当年的事情是误会,她们早晚也是要帮齐氏从佛堂走出来的。 后面的女人们心思火热,宜修在前头怎能不知,唇畔凝着冬日寒霜般的冷笑,只是装作没听到罢了。 作壁上观,就是如此,不过她们心思再多,眼下也是没有空暇的了。 “好了,时辰到了,”片刻后,宜修被绣夏搀扶起身,回过头看着一地的女人们,“今日早上的佛经已经送来了,晚膳过后便要把剩下的送来了。” “是。” 众人在佛堂门口散了,绣夏搀扶着宜修缓缓沿着河畔走着,反正她又不着急回去赶明日早晨的经文。 “福晋,如今是贝勒爷亲自下令让侧福晋她们抄写经文,您看过之后,有时候贝勒爷也要过目,侧福晋她们可不敢叫丫头们代笔了,如今比从前还要忙了,可真有意思!” 宜修笑道:“贝勒爷素来崇佛,多事之秋,他也希望后院安稳一些。只是本福晋作恶人了,柔则定然和她们说是本福晋在书房撺掇贝勒爷下令的。” 绣夏不以为意:“如今除了宫里给的那两个不识时务依附柔侧福晋,满后院谁不听福晋您的话?” 宜修冷笑道:“呵,瞧她们两个,也进府五年了,肚子从来没个动静,可见依附娘娘和柔则,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尤其是依附德妃而与四爷作对的,更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奴婢明白,不过福晋,如今各位主子们是忙着,可佛堂里的那位又不用抄经来给您看,如今可再清闲不过了。今年初,齐老将军便赋闲在家,齐家的儿子也没有一个掌兵权的,如今爷可不会投鼠忌器,咱们要不要……” 绣夏压低声音,眯了眯闪过杀意的眸子,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宜修瞧了瞧西方半边被烧得火红的半边天,走了两个拐角,方才缓缓一笑。 “贝勒爷伴驾木兰之际,柔则静悄悄的没个动静,你忘了她去做什么了吗?” “奴婢自然不会忘,柔侧福晋与齐氏勾连。棠雨今日还刚刚来报说,前两日柔侧福晋又悄悄去小佛堂,不过这次特别奇怪,她连化鹤都没有带去,只带了雾柳和芳若,实在不知这二人又在密谋什么。” “芳若!?” 然而宜修的关注点却不是齐氏和柔则的密谋。 “她绝不会轻信陪嫁以外的丫头,那年本福晋还曾挑拨过,她一度是不信芳若的,如今怎么肯?” 第21章 德妃毒心(一) 绣夏纳闷道:“奴婢也觉得奇怪,总不可能是贝勒爷告诉他,芳若是自己的人,所以柔侧福晋才放心。可奴婢实在有些想不出为什么。” 宜修想了想,一时半会也没有确切的答案,然而她心里却模模糊糊有了一个影子。 “这倒有意思了,不过如今想不明白的事,总会有露出马脚的时候。可你方才说的话本福晋不是没有考虑过,但咱们既然知道柔则日日注视着小佛堂的动向,就该明白,在一个极度想抓住咱们把柄的人的眼皮子底下要杀一个蠢货,实在是不值得的。” 绣夏无奈地叹气说:“也是,齐老将军刚被皇上罢免军权,女儿便死在了贝勒府,实在是会叫外人揣测,何况如今朝中风雨飘摇,后院不能再出事了。” “你长进了,绣夏。” 主仆二人悄悄说笑着回到了院中,适时天色已经昏暗了许多,染冬匆匆迎出来。 “福晋,宫里来人传话,娘娘请您明日进宫一趟。” “哦?有意思。” 第二日一早,宜修便按照德妃的吩咐前来了永和宫。 仔细打量起来永和宫,宜修倒是发觉比之从前更加富丽堂皇了,德妃喜爱的颜色竟然更加鲜艳,连暖融融的香都在大香炉里焚烧不绝。 她记得清楚,太子一废过后,所有的皇子都在蠢蠢欲动,谁都想成为东宫之主或是东宫之主的第一功臣,德妃与四爷之间细如浮丝的关系,也是在这一件事发生之后,彻底崩裂。 然而此刻的德妃,却穿着浅蓝缂丝凤香菊纹一斗珠宫装,十分闲适地坐在鸾座上,与竹息说笑,一见宜修到来,便笑容更大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小宜啊,有日子没到额娘宫里请安了,额娘和你竹息姑姑都想你和老四了,快坐下,” 德妃打量了一圈宜修,笑着纳罕:“咦?好孩子,怎么不见带晖儿和旸儿来呢?” “劳额娘关心,晖儿日日要上学堂,旸儿是调皮的,怕带来闹了额娘。”宜修恭敬请安见礼,仍然含笑站着。 “人老了,就想看见活泼的孙儿,”德妃不恼,笑呵呵的,“前些日子昐儿也没了,如今老四膝下唯有你的两个儿子,实在是单薄,你也要替他多留心后院呐。” “是,妹妹们都有各自的好府医照看着身子。” “嗯,那本宫便放心了。” 德妃从前是最热衷催促觅双和初丹二人有孕分宠的,可今日却兴致廖然,给宜修赐座之后,又闲话了几句,便又扯到了四爷身上。 “如今皇上把看押废太子的重任交给了老四,他可不能懈怠,本宫听说近日宫中有太监曹之璜暴虐横行,索贿不说,还殴打宫女宫人,致使端嫔的棺椁在下葬时被摔坏,这件事也交给了老四去办?” “是。” 宜修刚坐下,就听到这一句,知道这才是老狐狸真正的目的。 不然上个月还不大给自己好脸色的德妃,怎么会忽然间与自己这么亲热了? 果然,德妃的面容越发慈爱,她喝两口茶,缓缓道:“额娘也听说了,这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既然交给他去办,自然是你们皇阿玛看着老四,一定要好好办。已经两三天了,可有头绪?” 宜修笑道:“这是公事,贝勒爷从不与妾身说,妾身也不大清楚,不过爷是很用心的。” 德妃失笑,无奈道:“好孩子,你们夫妻恩爱异常,额娘瞧着也欢喜,即便他不与你说,你也该在书房伺候,没得叫他累坏了身子,夫妻本该同舟共济,正是此理。” “儿臣受教。”别的什么都不肯多说。 德妃见宜修如此戒备,知道她也不是傻子,一时半会未必肯对自己说真话,于是眸中登时噙着泪花。 宜修吃一惊的模样:“额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德妃拿了帕子轻轻拭泪:“额娘老了,总盼着孩子们好,唉,这件事额娘听说了,所以昨日悄悄和皇上打探了口风,才知道原来不是什么大事,拿出来给老四办也是为了给他个机会表现。不过索贿工部官员总归是那个曹太监的不是,老四其实不必为难,只消把曹太监狠狠处置了即可。至于工部的侍郎,按照皇上的意思,他们总归是国家栋梁,轻易也是动不得的。不过各司郎中却可以拿出来杀鸡儆猴,这其中的利害你若不明白也无妨,只告诉你贝勒爷,他定然就明白了。” 德妃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宜修心中却暗笑,她定然以为自己的眼光也和柔则那些女人一样,连聪慧也只会用于后宅,对于朝堂一事是一窍不通,所以才能说出这样一番忽悠人的话。 可她不知道,自己前世不仅已经经历过了九子夺嫡,入主景仁宫,执掌凤印十几年,她自然懂得权斗。 然而,既然德妃兴师动众叫来了自己,如何要露出锋芒,反而叫对方戒备,不如装无知,一切推给四爷,叫他们母子斗。 于是诚惶诚恐地起身拜倒:“多亏额娘指点,实不相瞒,这些日子贝勒爷日日困在书房,儿臣也时常伺候在一旁,实在是不能替他排忧解难,如今得娘娘这些话,儿臣才算豁然开朗,回去一定即刻告诉贝勒爷!” 德妃忙叫竹息搀扶起宜修,也动容道:“好孩子,我就知道老四与你最是恩爱。禛儿是我的亲生儿子,你是我的亲侄女,额娘年纪大了,你们十四弟又年轻轻狂,经不得事,额娘不帮你们帮谁?以后老了,还是要你们照看的。” “额娘说什么呢,儿臣岂会不孝顺额娘呢?自然是要保额娘颐养天年、富贵无极的。”宜修装若十分感动,又十分受宠若惊,眸中也是泪花。 德妃见宜修似乎真的听进去了,便欣慰极了,拉着她的手拍了好几下。 “小宜啊,前几年额娘是有些糊涂了,现在算是瞧明白了,禛儿这孩子有出息,如今太子被废,就数他、直郡王还有八贝勒最得圣心,办好了这件事啊,你们皇阿玛龙心大悦,以后便更器重了!小宜,额娘还有一句私心的话想告诉你和老四。” “什么?” 第22章 德妃毒心(二) 宜修从永和宫离开之后,德妃的神色立刻便冷了下来,静静地瞥了一瞥那焚烧不断的大香炉。 “把那香给灭了。” 竹息连忙拿水给浇灭,回头无奈道:“娘娘此法恐怕有伤阴鸷。” 德妃冷笑道:“本宫伤的阴鸷还少吗?也不差这一个,只是可惜,自弘旸出生以后,她就不肯带他和弘晖来了,这香倒是派不上用场。” “娘娘,既然如此,那下次便不用点了?四福晋有戒心,可也算是您积德了,何况她精通医理,未必闻不出来其中的东西。” 德妃坚定道:“点着,总会有带孩子来的时候,何况她只是精通医理,晓得药性相生相克之理,又不是御医和香料行家,此香是本宫精心调制的,专门点给那两个孩子的。她闻不出来的。” 竹息叹了一叹:“是,但愿四福晋能把您今日的话传给四贝勒。” “呵,她或许不信本宫,不过她也只是个后院妇人罢了,哪里知道这些事情的利害,太子废了,老四和老十三如今是诚惶诚恐,和没头苍蝇一样,本宫打着皇上旗号指点,她不敢不信,不敢不说。” 竹息点了点头:“是啊,四福晋再厉害也厉害不过您呀,一切都是为了咱们的十四阿哥。” 德妃抚摸身下的鸾座,眸光越发坚定:“本宫一定要助我的禵儿,坐上那个位置!” 宜修从永和宫出来,一路无言地回到了栖梧苑,方才在书房与两个丫头密语。 “本福晋知道为什么柔则肯用芳若了。” 宜修镇定自得地坐在交椅上,细细抚摸上头雕刻的牡丹花纹,昨日还迷蒙的事情,今日便明了了。 绣夏与染冬对视一眼,绣夏似乎了然了几分。 “什么?” 染冬眨巴着小眼睛,十分不解,只因她从不陪宜修入宫,而是留在府上照看二位阿哥,故而并不知道今日在永和宫的事情。 宜修颇有深意地看向立于一旁的绣夏,笑道:“你可有想法?” 绣夏吸了一口气,郑重的点头:“奴婢猜,芳若,其实是德妃娘娘的人。” “什么?!”染冬更是错愕。 绣夏忙与她解释了今日在永和宫的见闻,又低声道:“今日娘娘故意诱导福晋插手贝勒爷处置事宜,还暗示福晋说,她是支持咱们贝勒爷去抢夺那个位子!” “岂非是娘娘有意要推咱们贝勒爷出来冒头争夺,好给十四阿哥腾位置?她故意那样指点福晋和贝勒爷,说不定爷按照娘娘的话做了以后会惹得皇上不高兴,到时候爷也要责备福晋了!”染冬听了,一下也明白了过来。 宜修摇头嗤笑道:“你们不晓得这案子,皇上的意思与德妃所说可谓南辕北辙。她当本福晋不懂,贝勒爷也不懂,以为搬出万岁爷便可以吓唬到我们两个,染冬猜得不错。” 染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奴婢瞎猜的,可芳若是德妃的人……” 她不自觉地看向了宜修和绣夏,宜修只端起茶盏轻呷一口,不多话,绣夏见状,便自己斟酌了半日。 “如今太子被废,东宫无主,依照德妃娘娘的脾气,一定会大力辅佐十四阿哥,搅得我们府上不得安宁,而觅格格和初格格并不够分量,唯有柔侧福晋。” “没错!娘娘素来就看重她,也正是这几日,柔侧福晋忽然就重用了芳若,待她亲密无间极了!”话至此处,染冬想不明白也难。 绣夏一拍手:“不错!所以柔侧福晋才会在前两日带芳若去见齐氏,而齐氏是在德妃娘娘膝下长大的!芳若便是她们二人与德妃的联系!” 宜修喝完了一杯茶,绣夏和染冬也说完了,看着两个丫头说得头头是道的模样,终于也是欣慰了。 “跟了本福晋这么多年,许多事情终于也能自己看清楚了,还算不错。” 二人欣喜道:“福晋夸奖奴婢们,就是奴婢们猜得对啦!” 宜修含笑颔首:“不错,原本本福晋也在困惑,就府里这这个势力弯弯绕绕,芳若能有什么神通?她的真实身份便被局限住了。可我今日一到德妃跟前,忽然就明白了,她才是被我们忽视的人。” 其实,宜修是早有此揣测的,因为前世里,芳若就与德妃的贴身婢女竹息十分亲厚,原来真是有这一层在里头的。 “芳若真是德妃的人,那么贝勒爷便是被蒙在鼓里!怪道娘娘对府里的许多动向都了如指掌!” 染冬娇俏的小脸也不禁皱巴了起来:“福晋,如今娘娘定然要通过芳若给柔侧福晋和齐氏出主意,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呀!” “自然是不能坐以待毙的。”宜修如今安然喝茶,自然是早有主意了。 “传本福晋的令,即日起,齐格格也和府上众人一样,诚心抄写佛经,送至栖梧苑。” “是,”绣夏与染冬对视一眼,犹嫌不足,“不过福晋,她是日日礼佛的人,这恐怕难不倒她。” 宜修轻笑一声:“她都那样了,再难能难到哪里去?再易能易到哪里去?” 二人被宜修的谒语搞得云里雾里,不知如何,宜修便又发话了。 “晚上等贝勒爷回来再说,明日,咱们便去会会芳若,事情要一件一件办,不要心急。” “奴婢们明白了。”二婢眼睛一亮。 宜修刚放松,打算出去隔壁看看晖儿,然而却又隐约觉得今日的有些不对劲,细细想了半日。 “绣夏,以前进宫的时候,德妃是不喜欢燃又重又浓的甜香?” 绣夏点头:“是啊,娘娘素来不喜欢焚香,最多偶尔点安息香和檀香,从未有这样香甜的。” 她似乎也觉得不对,然而碍于德妃的身份,只能婉约呼道:“福晋难道发现有什么不妥吗?娘娘不可能会打那样的主意?” “只要是反常就一定有猫腻。” 宜修回想起德妃今日特意问了两个孩子,心里沉了又沉,心里陡然腾起了杀意。 若是晖儿和旸儿去了,那会怎么样?! 第23章 德妃毒心(三) 染冬赶紧道:“福晋虽通医理,然而若是娘娘精心调制了这样的东西,那寻常人也未必能闻出来,非得是香料行家和大夫去才行。” 宜修咬牙道:“下次进宫,吩咐徐广香扮做侍女,与染冬一起陪我入宫,绣夏,你留下看顾二位阿哥。” 二婢郑重点头:“奴婢明白了。” 宜修垂眸,前世的时候晖儿走得早,府上又没有什么子嗣,只有李静言曾在诞育弘时之前有孕三次。 第一胎被自己设计没了,是个男孩,第二是个女孩,早产没了,第三胎因胤禛看顾得紧,所以直到生下来,自己都没能下手,可那孩子不过满月入宫一次,回来就死了。 原来!原来! 宜修睁大的眸子,原来自己从前猜测李静言的第三胎死因是对的!就是德妃下的手! 可自己那时以为是德妃为了帮自己稳固嫡福晋的地位,才出手除掉那个孩子。 原来!德妃是为了老十四!所以她其实是对胤禛府上任何一个孩子都不会放过! 所以今生,她才会率先对自己的两个孩子使用这样的手段! 两个丫头已经悄然地退了出去,只余宜修一人独坐,外头的阳光越是明媚,她眸子的狠辣疯狂便越甚。 “乌雅成璧,你千不该,万不该,想要动我的孩子!” “我会让你先尝尝,失去爱子的痛楚!” 晚间时分,宜修卧房内点着依稀的灯火,夫妻二人分坐在暖榻上对弈。 棋面黑白子分明又密密麻麻,不过宜修与四爷的神情却总是闲适的,这几日,四爷总是只愿意来栖梧苑。 “额娘今日便是这么跟你说的?”四爷听完宜修的话,无言了半晌,冷笑了一番,又恢复了淡漠的平静。 “是,临走前,额娘还千叮咛万嘱咐了,叫您一定要给工部的侍郎留情面,不要叫皇阿玛为难。” 宜修落下一白子,四爷却捏紧了黑子,在棋盘边缘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敲着,就是迟迟不肯落下。 “额娘虽是后宫妇人,却对朝堂之事洞若观火,好算盘啊!只是我做儿子的不敢小瞧她,额娘却这样轻视我。我若真的那么做了,恐怕当场就会被皇阿玛痛骂一顿,如何就不必再看押太子了。” “额娘还暗示妾身,她会支持您夺嫡,说十四弟是不成器的呢。”宜修眸光炯炯,也在手上把玩着白子,也不催促他。 气氛几乎是一瞬间的凝滞,四爷的心跳像是漏了一拍,随即而来是更铺天盖地的心寒。 “额娘,她果真这样说?她果真会这样说,呵呵。” “啪!” 黑子重重落下。 “妾身又输了。”宜修一瞧,笑了笑,便无奈地将白子丢回棋罐中。 四爷抬眸,淡淡道:“额娘这是铁了心叫皇阿玛厌弃我,好给十四做太子铺路,她似乎忘记了,前头还有直郡王和八弟呢。” “真是做梦!” 宜修收了戏谑的神色,郑重道:“爷,无论您做什么决定,无论有什么后果,妾身都无怨无悔。” “宜修,你总是最晓得我的。” 四爷瞧着宜修,心里有一股暖意升起,然而他的眼神却狠厉又坚定。 “谁都在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即便我不想争,也有的是人逼我争,这是一条永无回头的路,我亦不惧。” “好。” 宜修定定答应,伸手握住了对方伸出来的那代表着争夺储位的大手,眸中的野心勃勃几乎要掩饰不住。 次日清早,四爷天不亮就爬了起来进宫,与德妃反其道而行之。 他雷厉风行地扯出了所有涉事的工部官员,不止严惩了各部郎中、员外郎、主事,就连左侍郎也不轻放,一点情面都未曾留。 待处置完了这些事,立刻又急去御书房回禀了皇上。 宜修却也没有闲着,趁着柔则午睡的时分,叫绣夏和染冬在医居门口逮到了拿完药的芳若,二人半拖半请地把芳若带到了宜修面前。 “芳若姑娘这是给侧福晋抓了坐胎药?” “哪里是坐胎药,只是六月里侧福晋伤心伤身,这些只是调理的药罢了。”芳若老实地行礼,谦卑地笑着,说话也是滴水不漏。 “坐。”宜修笑了笑。 “奴婢不敢,奴婢抓完了药要赶紧回去,怕耽误了时辰,福晋有何吩咐只管告知奴婢。” 宜修素来是不愿意搭理蘅清苑的奴才的,今日却如此反常,芳若自知身份特殊,自然也是有着十二分的戒心。 “你倒是忠心主子的。” 宜修摇着薄扇的手一顿,随手就搁置在了案上,反倒捡起了早出石榴剥了起来,语气颇为云淡风轻,闲适安洽。 “只是不知道,你的主子究竟是谁呢?” 芳若心中大骇,面上却仍镇定自若:“福晋您这是什么意思,奴婢自入府便是蘅清苑的人,奴婢的主子自然只有柔侧福晋一人!” “坐,你若不坐,我们恐怕要费过多的口舌,看你怎么选了。” 宜修头也不抬,一手水葱似的指甲不慌不忙地拨弄着坚硬的石榴皮。 “芳若妹妹快坐,福晋要同你好好叙话呢。” 芳若见染冬与绣夏兰两人殷勤着就搬来了凳子放好,嘴上催促着,手里却是规矩,丝毫无强迫之意。 时间一点一滴缓缓而过,那石榴的皮没破几下,芳若内心挣扎了半日,终于还是坐下了。 宜修抬眸笑道:“这就对了,叫你坐,是因为本福晋觉得你是个人物了,可以在面前坐下。” 芳若心思万千,然而终究还是问:“福晋究竟有何事?奴婢是蘅清的人,不知有何功绩,可堪在福晋您面前坐着回话。” “你是个不错的丫头,本福晋很欣赏,所以也不打算和你打哑谜。” 宜修手上动作不停,只是目光都聚在芳若防备的眸子里。 “你在入府之前,是德妃娘娘精心培养的丫头?” 芳若呼吸一凝,她知道了,那贝勒爷是不是也知道了?不,若是贝勒爷知道了,一定不是现在这样的光景! “福晋说的话,奴婢实在不明白,奴婢只是出身京郊一个普通的农……” “德妃娘娘是你的主子,后来贝勒爷有意在外头选养有本事的婢女,送到蘅清苑里,半为监视半为帮衬,你在德妃娘娘的帮助下成功得了苏培盛和夏刈的青睐,贝勒爷成了你的第二个主子,后来你就顺利地被送入蘅清苑。” 宜修懒得听这些废话,骤然打断了她。 “呵呵,柔则,她算你哪门子的主子呢?” 第24章 德妃毒心(四) 芳若骇然万分,瞬间背后就浸透了凉汗,自己的底细居然被福晋摸得这么清楚?! 然而几乎是一瞬间,芳若便冷静了下来,强自镇定了神情。 “福晋的话奴婢真的听不懂,奴婢在进府前只是一普通农户家的人,侥幸得以到贝勒府伺候,奴婢从未在此之前与宫中娘娘和苏公公等人有联系啊,便是听都未曾听过。” 宜修静静盯着芳若半晌,其实自己说的这么一番话是凭空揣测出来的,这么说就是为了把芳若的实话炸出来,可对方看起来的样子十分镇定,不像是斡旋三方的模样。 可宜修更信自己的直觉。 轻轻噗嗤一笑,挥了挥手道:“本福晋和你坦诚相待,有话直说,可姑娘却以为本福晋是傻子,我若没有调查清楚,怎么会贸然叫你过来说话呢?” 见芳若仍是不肯松口的模样,绣夏便笑着说:“芳若姑娘可要想明白了,还有半个时辰想是你们侧福晋便要午睡起身了,她若知道你在栖梧苑待了这么久,她会怎么想呢?” 芳若眸光有一瞬间的闪烁,德妃在前几日命自己和柔侧福晋坦白,自己会尊崇德妃的命令,尽心辅佐她,若是自己在栖梧苑待了这么久,还若无其事地回去,岂非真的会叫她和德妃起疑? 然而芳若再怕这个,终究也不肯轻易开口承认,这样的情状完完全全落在宜修眼中。 沉默便是无声的承认。 “呵呵,芳若,你是聪明人,你也伺候柔则四五年了?她是什么样的人你很清楚,咱们贝勒爷是什么样的人,你恐怕更清楚。本福晋今日把你叫到这里来,你也该明白,本福晋欣赏你,暂时还不想把这件事告诉他。” 宜修将手上的石榴放下,骤然冷了面色,语气也带了几分森然的威胁之意。 “可若你执意助纣为虐,帮着德妃和柔则在这个节骨眼上搅乱贝勒府,本福晋和贝勒爷是断断容不下你们的!” 一番话说得震耳发聩,芳若骤然抬头盯着宜修,她这是要自己选,保德妃还是保自己的命? 沉默半晌,芳若忽然从凳子上起来,一下便跪在了宜修面前。 “福晋,奴婢是无家之人,得竹息姑姑青睐栽培,后入府中,为贝勒爷秘婢,潜在蘅清苑多年,府中一切东西都会悉数传入宫中,德妃娘娘的意思是要奴婢尽心辅佐柔侧福晋与您抗衡,故而许多事奴婢只会挑选着叫贝勒爷知道。” 她深深地拜了下去:“如福晋所言,奴婢从被竹息姑姑选中的那一日起便没有人给奴婢选择,今日多谢福晋。” 宜修眯了眯眸子,果然,芳若是德妃的人,可她承认得也未免太容易,陡然又生了戒心。 “你方才还很嘴硬,怎么,提到贝勒爷你便怕了,肯认了?” “奴婢所言皆是实话,奴婢毕竟也不是乌拉那拉氏和乌雅氏的家奴,走投无路的时候投靠了娘娘,奴婢虽然愚钝,如今却也瞧得明白,德妃远在宫中,柔则不堪大任,光靠奴婢匡扶她对付您,根本就是飞蛾扑火。” 芳若抬起头笑了笑,眸光坚定又是那样的清明无惧。 “福晋若真的想叫贝勒爷处置奴婢,今日也不会与奴婢多费口舌了,奴婢明白,您肯给奴婢另外一条路选,奴婢甘愿拜入福晋门下,替您周旋。” 宜修笑道:“我倒轻易不敢信你了,芳若啊。” 芳若亦笑道:“奴婢于您,想必是有大用处的,若奴婢不能为您所用,恐怕您便会将奴婢变成一颗彻头彻尾的废棋。” “奴婢想活着。” “嗯,审时度势,明哲保身,府里难得有你这样识时务的聪明人了,不过芳若,你似乎很了解本福晋,啊?” 宜修缓缓一笑,将手边的石榴掷在了地上,咚的一声响,又咕噜滚到了芳若膝边。 芳若没有一丝迟疑,便将大石榴捡了起来,三下五除以二便剥了外头的皮壳,露出里面颗颗饱满如红宝石似的籽,高高捧起奉上。 “奴婢直说,德妃狠厉无常,一心只有十四阿哥,柔侧福晋愚蠢不正,都是不是明主,奴婢近日一直惴惴不安,唯恐一朝事发。可今日听了福晋话,便知道福晋有手段有谋略,只要奴婢用心为您办事,您便一定会保下奴婢,毕竟如今贝勒爷最看重的,便是福晋您了。” 宜修失笑,芳若的意思是,她帮德妃灭了四爷自己不得好,柔则又笨又坏也不成大器,若是投靠胤禛迟早也有事发的一天。 既然自己给芳若抛了橄榄枝,她也知道,自己虽然狠辣无情,但却是她眼下最好的选择了。 于是接过她举了半日的石榴,捻了几颗吃了,果然味道不错。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起来。” 芳若欢喜:“多谢福晋。” “说,最近德妃叫你和柔则通气,想要做什么?” 芳若垂眸,蹙眉道:“德妃叫奴婢辅佐柔侧福晋,首先将小佛堂的齐格格给设法弄出来,然后再联合初格格、觅格格二人搅乱后院。” “如何搅乱?” 芳若看了宜修一眼,小声道:“重新收集证据,告发您指使杨贤和开药方、勾连乌苏孤兰陷害慎别兰、谋害甘格格、齐格格小产、谋害弘昐阿哥。” 宜修嗤笑道:“就这?” 杨贤和死了投胎也该五岁了,柔则这个蠢货还想着找证据,或者是捏造证据,想什么都栽赃给自己? 芳若摇摇头道:“不止,德妃特意叮嘱了柔侧福晋,可以不惜一切代价,谋害您的大阿哥和三阿哥!” 宜修的眼神冷到了极点,却并未发脾气,这倒是出乎芳若的意料。 “果然,德妃动了这样的心思,柔则那个蠢货是不是还以为德妃是想帮她除掉我们母子,好扶她上位再生阿哥?” “正是,娘娘敢说,侧福晋敢信,也敢做。” 芳若苦笑摇头,若是这位柔侧福晋能稍微聪明一定,她也不至于在今日弃暗投明,依靠这一位不是善茬的宜修福晋。 “好了,你去,本福晋,会保住你的。” 宜修泠然一笑,若非的重活一事,她也断然不敢相信,德妃的偏心,竟然能到如此地步。 不过,她今生可不怕了。 第25章 帝心难测(一) 晚间时分,四爷在宫中处理好了曹之璜一案的所有事宜,方才风尘仆仆归来,一来便又到了宜修处。 “今日皇阿玛召见,说我这件事办得好,夸了几句,便也罢了,依旧叮嘱我与大哥一起,好生照看着太子,娘娘要是知道了,不知要作何感想。” 四爷冷笑着缓缓落下一黑子,宜修微笑瞧着棋面斟酌着,也不着急下白子。 “听说八贝勒日日找了九阿哥、十阿哥和十四阿哥说话,正为凌普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呢?” “这是你自己猜的?” 宜修落下白子,笑道:“爷何必戳破妾身呢?” “罢了,八弟这事只要办了就是猪八戒照镜子,不去管他,皇阿玛自有道理,只是我很担心十三弟。” 宜修默然,胤祥这段日子为太子急得上蹦下跳的,想求情可皇上也不乐意见他,吓得兆佳玉英在家里养胎也不敢出门,胤禛自该担心他。 “听说直郡王交好的几位大臣在参奏太子之余,还说十三阿哥纵容包庇太子了,十三弟这会更该避嫌。” 四爷叹了一口气:“我如何劝,他都不肯听啊。” 烛火吹灭,外头淅淅沥沥便下了一场秋雨,一直到了第三日午后,都不曾断绝,黏黏密密,就像所有人心一般。 八贝勒见四爷雷厉风行地办完了曹之璜的案子,还得了皇阿玛的赞赏,知道自己手上凌普的案子再也不能拖下去了,聚集了几个好兄弟也商量着赶紧结案。 这日午后,宜修从四爷那又听了一次来龙去脉,八阿哥素来喜爱结交朝臣,素有贤名,自然不肯得罪大臣。 故而只对此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与四爷的做派截然相反,居然不肯处置凌普,只是下狱待罪罢了。 这便叫皇上生了极大了气。 “你猜怎么着,今儿早上八弟带着八弟妹一起入宫给良嫔请安,话说一半便一起被叫到御书房,夫妻二人遭了好大一顿的骂,叫八弟重新好好办这个案子,若是再办不好就不必来见他了。” 宜修故作纳罕道:“八贝勒办事不利,敷衍差事,皇阿玛生气是应当的,可八弟妹又没犯什么错呢,何故如此?” “你以为人人和你一样贤惠?” 四爷想起来也是感慨,笑着拉着宜修的手拍了拍。 “八弟与她成亲多年,郭络罗氏妒名在外,人又妖妖调调的,可到如今八弟膝下都没一个儿子,她却连个格格都不许他纳,八弟也不敢说个不字。皇阿玛今日是气急了,骂完了八弟便把她也训斥了一番,良嫔听说了,登时就挑了两个格格赐了下去。” 宜修敷衍地笑了笑,胤禛是真的很讨厌郭络罗氏的刁泼,觉得她迷惑了老八,当了皇帝以后还不忘下旨废了郭络罗氏的福晋之位,还叫老八不许记仇。 哎…… “这下八弟和十四弟可得蔫一阵子了,大哥(直郡王)也越发得意,今日还和二阿哥(废太子)隔着窗户拌嘴呢!”然而四爷却笑得很高兴。 “呵呵,直郡王是得意太过了,他待废太子不好,您可估摸出皇阿玛的意思了吗?” 胤禛浅浅勾唇一笑:“皇阿玛最重孝悌之道。” 宜修亦点头,在这些大事上,胤禛的头脑总是格外的清晰,拿捏人心,手到擒来,自己原不必多话。 可若偏偏让他这样一个原本就乖僻的人自己走,这一条路就是更加孤冷的腥红,可若有自己与他唱和着走过来,这样的情意就是万万不一样的了。 隔了两日,四爷说干就干,忙就吩咐宜修和柔则熬了好羹汤,方便他带去看望太子。 直郡王见到了不免又是一顿冷嘲热讽,可四爷却充耳不闻,把好饭食送到了废太子口中,把废太子感动得不行。 果然,皇上知道了四爷额外照顾废太子,居然没有只想着明哲保身,居然愿意夸赞他十分仁义。 这一夸不要紧,传到了废太子耳朵里,他就又得意起来,觉得皇上还是舍不得他的,又日日和直郡王拌起嘴来。 四爷一箭三雕,讨了帝心,博了人心,落了贤名,应该心情舒畅,然而风雨总是猝不及防的就那么来了。 十三阿哥日夜担忧废太子近况,听说四爷照拂他得了赞赏,居然也忍不住跑去了咸安宫看望太子。 这样的结果便是龙颜震怒,因为十三的处境和四爷是不同的,他是真的站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 “贝勒爷听了消息,也是悔恨没能看住十三贝勒,可皇上一定认定了太子从前许多错事与十三阿哥有关,又说十三阿哥包庇纵容,如今还不检点,便下旨幽禁在府上了。” 苏培盛说完也叹息不已,可见四爷的心情有多么不好,回来之后都不曾来看望福晋。 “爷可求情了?” “兹事体大,贝勒爷不敢求情。” “知道了,去书房好好伺候。” 宜修原本正在后院里赏花,骤然听到了这个消息也只是觉得,该来的总会来,余者只是淡淡的叹息。 这是她无力阻止的,因为十三的为人就注定了,无论如何,他都放心不下太子,非要去触皇上的逆鳞。 “之前叫你送去十三贝勒府上的补身安胎的好药,都如数送去了?” 绣夏凝重地点了点头:“奴婢和染冬送了三次,好些呢,都送了。” “那就好,剩下的就看她自己了。” 宜修无奈地摇摇头,但愿兆佳玉英能支撑得住,这一世不要忧思过度小产。 十三阿哥被幽禁没几日便是九月十七日,皇上祭祀宗庙,昭告天下,下达了正式的废太子诏书,还将这封诏书给了直郡王,叫他也给废太子瞧瞧。 谁知废太子瞧了以后居然说:“太子之位原本就是皇阿玛给的,何必告祭天地祖宗,何必告知儿臣,皇阿玛想拿走就拿走!” 这可把直郡王给乐坏了,立刻就飞奔了御书房告状,又把皇上气得半死,于是废太子的手脚脖子便都拴上了铁链。 皇上才喘上一口气,刚刚缓和了心绪,直郡王却以为这是他的大好时机。 “皇阿玛,儿子明白废太子谋逆,您早已经容忍多时了,您出于人伦,不能以父杀子,儿子却以为这不必脏了您的手。儿子虽然秉性不堪,却愿意为皇阿玛分忧!” 第26章 帝心难测(二) 皇上听了这话先是不可置信极了,随即被气得原地无语,指着直郡王的鼻子说了好几声“你”。 “你们是亲兄弟,你竟如此心狠手辣,不念半分手足之情!” 直郡王愕然,向来立储不过立长立嫡立贤,如今废嫡,论长幼,论贤德,谁能比得过自己?何况二阿哥谋逆不孝,为什么皇阿玛要如此生气?! 虽然心内震惊万分,但见皇上气得如此,他也不免上前关切一二:“皇阿玛,儿子……” “滚开!” 谁知皇上一把将他推开,戳着他脑袋愤恨骂道:“你,你凶顽愚蠢!早前朕就知道你招呼几个大臣向朕打探立储的心意,朕也早说了,没有立你为太子的意思!” “如今你竟敢有这样的心思,朕便再说一次!你绝不可能为太子,断了这个念想!哼!” 一番明明白白、彻彻底底的实话将直郡王入主东宫的美梦给彻底击碎了,他如雷劈一般跪在了地上,痴怔着说不出话。 怎么会这样?! “皇上您快消消气。”梁公公赶忙拿了茶上来给皇上用着,一边给他拍背顺气。 父子二人一时无话,大阿哥的侍从连忙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赶紧给皇上服个软,说说好话。 直郡王虽然莽撞,但到底也不是真傻子,陡然回过味来,才知道原来皇上根本不想杀废太子! 虽然自己总归是不能了,可也不能让旁人得了便宜,眼珠一转,居然急中生智,连忙膝行上前磕了一个响头。 “皇阿玛!” “皇阿玛,儿臣自知顽劣不堪,您斥责儿子斥责得对,儿臣也明白自己不堪太子之位,但儿臣曾经听闻,曾有相士张明德为八弟相面,说他身上有紫气,日后必定大贵!皇阿玛,您不必担忧后继无人的!”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你!与老八合谋,聚集党羽,意图谋害胤礽,不谙君臣大义,不念手足亲情,天理难容!滚出去!滚出去!” 直郡王吓得心肝颤颤,连忙就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皇上,这……” “看来,朕给了老八这个内务府总理大臣的位子,又让他主审凌普一案,他果然也和老大一样,生了夺储的心思!” 直郡王出了御书房,灰心之余亦咬牙切齿。 “老八,我坐不上那个位置,你也别想!” 万岁爷怒斥大阿哥的话从御书房不胫而走,不过半日的功夫便传遍了皇子之间。 四爷得知了消息总算是舒心一笑,决意坐山观虎斗,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然而大家似乎都低估了皇上对废太子的感情,更高估了他对八贝勒和直郡王的容忍。 第二日一早,皇上便急召众位阿哥入乾清宫议事,四爷和宜修是不着急的,饱含了看戏的心思。 然而这却急坏了九阿哥和十四阿哥,二人得了传召,知道是对八贝勒不利,居然身携毒药,打算死谏。 但见众人来到了乾清宫,皇上的震怒并没减少,八贝勒早跪在了地上,显然是刚刚被骂得个狗血淋头。 九阿哥一只脚刚踏进去,便听到了皇上饱含怒气的沉沉嗓音传来。 “那么查抄出来多余的银两,都到了哪里去了!” 八贝勒冷汗淋漓,然而却不敢再多言了。 九阿哥闻言,大声道:“皇阿玛不必多问八哥了,查出来的一部分银子,都被儿臣拿去做生意了!” 十四阿哥亦叫冤道:“皇阿玛,八哥也是为难呀!凌普一案本来就牵涉甚广,您一定要责怪他查不出什么,难道非要把满朝文武都抄家杀头吗?” 说罢,他与十四阿哥一起跪在了老八身边,大有一副视死而归的决然。 “好啊,一个一个说得头头是道,凌普之案,人尽皆知,你们这样敷衍朕,博取你‘八贤王’的名头,你们两个更是他的左膀右臂了!你们是巴不得胤礽早点死,好帮你们八哥去夺储!” 皇上不怒反笑,把折子拿起来掂量着丢在了地上,不待几人反应,又指着八贝勒杀鸡儆猴起来。 “那日废胤礽的时候,朕就和你们说过,若是又图谋太子之位者,如同国贼!胤禩!你柔奸成性,妄蓄大志,党羽相互勾结谋害胤礽!实在是罪无可恕!” 八贝勒骇然异常,正所谓人坐内务府,锅从天上掉,他好好的办凌普的案子,怎么就被提溜到乾清宫,被扣上了谋害废太子的名头? “皇阿玛!儿臣不敢呐!您何出此言!” “你敢说从前没有相士给你相面,说你日后必贵不可言吗?” “不过是江湖术士,那话岂能当真呢。”八贝勒心中一震,一时也不敢说出反驳之话。 皇上怒极反笑道:“你说张明德是江湖术士?狡辩!来人,速速将其锁拿!交给议政处审理!” 四爷大喜过望,一日之间,两个劲敌便这样被皇阿玛厌弃,岂非是天助我也! 然而九阿哥和十四阿哥闻听此言大惊,若八哥是这样下场,那与废太子又有何异?岂非断了夺储的路了! 二人对视,九阿哥下定了决心,十四阿哥也是一咬牙,脖子一横,八贝勒一个劲儿地使眼色都拦不住二人。 “皇阿玛明鉴,八哥他是万万不敢有此僭越谋逆之心的!”二人都连声求情起来。 九阿哥道:“儿臣愿为八哥担保!” 十四阿哥也道:“儿臣也为八哥担保!”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实在是触及了天子逆鳞,试问一个年老的皇帝,面对一群团结又顶撞自己的青年皇子,怎能按捺得住? “混帐!一群混账!” 皇上一声暴喝,指着三人道:“你们这会倒惦记着兄弟情深,逞什么义气!你二人如此鞍前马后,是想等老八谋了朕的皇位,好叫你们都做个铁帽子的亲王!你们难道不怕朕现在就杀了你们吗!” 一众的皇子都是战战兢兢,连九阿哥见皇上如此暴怒,都摸了摸兜里的毒药,终究是一下泄了气,不敢抬头顶嘴。 然而老十四年轻气盛,又常年习武,闻听皇阿玛如此指责,更是怒上心头,一把掏出了怀中的毒药,高高举起。 大喝一声:“皇阿玛是非不明,如此揣度做儿子的,既然皇阿玛早存了猜忌之心,何必要找理由除八哥,株连我与九哥!” “呵呵,儿臣知道皇阿玛是仁君,不会杀害亲子,不用脏了您的手,儿子们当着您的面,自己了结了自己!一死以报皇阿玛的养育之恩!” 第27章 帝心难测(三) 十四阿哥的慷慨陈词将在场的一众阿哥都惊得瞠目结舌,忍不住盯着他面红耳赤的模样瞧。 十四弟是真不要命了吗?! “好!好!好!” 皇上怒极,忽然冷笑着抚掌,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还连连点头。 众人一瞧,皇上这是要被十四阿哥气疯了。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不敢抬头的时刻,皇上忽然一个箭步冲下来,一把将侍卫的佩刀拔了出来。 唰的一声,利刃出鞘,寒光乍现,明晃晃刺痛十四阿哥的眼睛。 九阿哥和八贝勒惊呼道:“皇阿玛!” 这是要做什么?难道真要亲手杀了十四弟不成! 四爷也被吓了一跳,若是皇阿玛真的要这样杀了十四,自己倒不能不死谏劝阻了。 但见皇上气势汹汹,拿着宝刀便疾步到十四阿哥面前,疾言厉色大喝不止。 “十四,你好的很啊!既然要还报于朕,就不必挑选服毒这样窝窝囊囊的死法!你若真是条好汉子,不如叫朕亲手了结了你,也算是轰轰烈烈死一场,给天下百姓瞧瞧咱们大清皇室的热闹!” 皇上的话便是圣旨,这和十四阿哥赌气说的话就不是一个性质的,圣旨一出若是要转圜,便难了。 十四阿哥望着皇阿玛手上闪着寒光的宝剑,面色由赤红逐渐转为了煞白。 若真是叫皇阿玛砍死了自己,岂非是更加害了八哥,平白叫胤禛那小人得意? “皇上!皇上!”众人都吓死了,梁公公并着几个小太监拼死拦着皇上。 皇上呵斥道:“别拦着朕,这个逆子不是要死吗?朕成全了他!” 亲生父子闹成这样,可大殿内谁都知道,十四阿哥和皇上都只是在气头上,谁都没有台阶下罢了,然而这个台阶,他们实在不敢轻易去给啊。 四爷蹙眉,瞧了一番,心里也盘算了一番,十四不想死,皇阿玛也不想他死,否则一个是不孝,一个是残暴。 眼瞧着那刀真要劈到十四跟前,四爷挺直了身子,便要上前护着。 “皇阿玛不可啊!” 然而,正欲开口之际,却见五贝勒忽然扑了出来,动作比四爷快了不少,他一把抱住了皇上,悲声痛哭起来。 “皇阿玛,十四弟不懂事,一时顶撞了皇阿玛,您是天子,更是我们的阿玛呀,您就宽恕他这一次!” 说罢又抱着皇上的袍子不撒手,声泪俱下地说了好一番劝阻。 五贝勒胤祺,是曾经的宠妃宜妃郭络罗纳兰珠的大儿子,更是九阿哥的同胞哥哥。 然而他生性甚善,为人淳厚,不喜结党营私,是出了名的老好人了。 正因他秉性如此,又是皇上爱妃的儿子,此刻也只有他出面来劝最得时宜。 五贝勒哭道:“皇阿玛,您就瞧在儿臣的份上,瞧在德妃娘娘的份上!” 且说皇上如今是一日比一日心寒,试想二儿子生性冷漠,不顾念自己这个老父亲和幼弟的身子,大儿子又整天想着杀害二弟,八儿子包庇贪吏,收买人心,贪图地位,九儿子、十四儿子又忙着簇拥,这谁能不生气? 此刻骤然一见,还有老五肯如此不顾自身地为弟弟说情,顿时就背过身去,感动得眸带泪花,心里可算是有一丝慰藉。 总是还有一个孩子是想着自己,想着手足之情的! “十四弟,快别逞强了!”九阿哥见状连忙一把将十四弟手上还揣着的毒药给夺了过来。 四爷见状知道形势了,连忙也扑出来高声求道:“请皇阿玛宽恕十四弟!” “请皇阿玛宽恕十四弟!” 众位阿哥都知道,今天十四要是真死了,他们一个都别想好过,顿时全部都匍匐下去,叩头请罪。 “叮——” 皇上整顿了心情,终于转过身来,一把将宝刀丢在了地上,叹了又叹。 盯着十四阿哥问道:“你可还有话说。” “儿臣顶撞皇阿玛,儿臣知错。” 十四阿哥自知方才一时激愤,口不择言,险些害得皇阿玛背上杀子的名声,此刻更是失了十分的意气,蔫巴了脑袋下去。 皇上见十四也不再和自己犟嘴,怒气终于是不再往上涨了。 “来人,把十四阿哥带下去,杖责二十,打完了就出宫去,不必来见朕!八贝勒,依旧交给议政处审理!” 八贝勒连忙磕头道:“多谢皇阿玛开恩!多谢皇阿玛开恩!” 他见两个蠢弟弟无事,总算松了一口气,被带走的时候都不怎么担忧自身的安危了。 九阿哥见两个兄弟都被带下去了,心里叹了一口气,思量着等下回去再砸点银子疏通疏通,叫几位大人好好劝慰皇阿玛。 皇上见儿子们还跪了一地,心绪复杂万千,烦躁不已喝道:“你们都出去!” “儿臣告退。” 满地乌泱泱跪了一大片的阿哥们忙不迭都退了出去,只余白发苍苍的皇上独自坐在冰冷的龙椅上,无声叹息。 他对皇子们的猜忌之心,随着白发的增多,而越加浓厚,直到矛盾再也抑制不住,像火山一样喷发而出,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言。 大殿之外,四爷与五贝勒等人交谈了几句,没走几步就遇到了被打完板子的十四阿哥。 但见他被人搀扶着,疼得龇牙咧嘴,可一见到四爷,便换成了冷冷的神色,嘴角含讽。 “我道咱们四贝勒日日参佛是假的呢,今日一瞧才知道是真大彻大悟、脱离凡尘了,连亲弟弟的死活都不在眼里。你要真想做个大师,何必还留着贝勒的名头呢,早去寺庙里住着了。” 四爷睇他一眼,淡淡道:“十四这是何意?你与我是一母所出,我怎会不在意你的死活?” 十四阿哥轻嗤出声:“还亲兄弟呢?我瞧着宜妃娘娘所出的五哥和九哥都比你强多了!你若真心疼我,方才怎么不见你说半句好话,只会马后炮!我说,你别真以为章佳氏生的那个是你亲弟弟?” 五贝勒连忙摆手:“十四弟,你可别胡说,咱们都是手足兄弟,四哥岂有不疼爱你的道理!” 四爷早对这个弟弟冷了心,也只哼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自己心里没有数?还是想咱们都给你陪葬才好!” 九阿哥闻言,忙讪讪笑了,扯了十四就要走:“嗐,四哥,你别听十四胡说了。十四弟,快别胡言乱语,回府上养伤要紧。” “卑鄙小人,说不得今日就是你告的状!我告诉你,我宁可八哥是我的亲哥哥!” 第28章 十三脱困 四爷回府之后,与宜修谈及今日之事,然而对于十四阿哥在乾清宫外的大放厥词却并未透露半分。 这一切都原原本本地按照预料中的方向进展着,令宜修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更令她欢喜的是,四爷对德妃的态度明显淡漠了许多,平日里也不大爱提及对方,且如今多事之秋,柔则到底也不敢弄出什么事情来叫四爷烦心。 八贝勒与张明德一案发下去不过十日,议政处便有了结果:八贝勒胤禩的确曾经被相士张明德相面,也的确被预言将来贵不可言。 另八贝勒自述,有关凌普一案,确实是他能力不足,无法查出更多的东西来。 这日四爷正在书房,从夏刈口中得知了此案的结果。 “回禀贝勒爷,八贝勒的案子结了,皇上龙颜大怒,以八贝勒听张明德狂悖之言,竟不奏闻为由,已经革去了贝勒爵位了!” 革去爵位,那么以后到死就是一闲散宗室了,四爷嘴角的笑意微不可察。 “那么张明德呢?” “张明德罪大恶极,居心叵测,皇上下令凌迟处死,还叫了八阿哥和与此事有关的一干人等在行刑那日都要去看。” 四爷笑道:“皇阿玛这是杀鸡儆猴呢,退下。” “是。” 宜修静坐一旁闲适喝茶,见夏刈退了出去,方才笑吟吟道:“妾身猜得如何?皇阿玛定然不会轻纵了去。” “直郡王操之过急,事败便想拖老八下水,可怜那一日老九和十四为他求情,连着把五弟他们都吓得半死,眼下落得这样的结果。” 四爷虽喜笑颜开,但到底不曾放松。 “只是我心里觉得这未免太容易了些,良嫔是本事的,她的儿子不能这么就败了。” 宜修敛目,轻笑道:“爷,您忘了,还有九弟和十四弟呢,再不济,还有十弟在呢,他们不会如此作壁上观,何况……” “何况皇阿玛终究是在意声名的,只是被削了贝勒的爵位而已,又没有和二阿哥那般囚禁,生不如死,指不定哪日皇阿玛心软,就又赐给他个爵位了。” 宜修浅笑点头:“正是,妾身也这般想,不过,您觉不觉得,经直郡王和八弟这么一闹,皇阿玛对二阿哥更添了怜悯之情了呢?” 四爷眉间略有忧色:“这些日子只我看顾着咸安宫,皇阿玛确实多慰问,且私下与几位大臣们谈话,话里话外也是眷顾二阿哥的意思,圣心难料。” “有一便有二,开了这个头就再难回到原地了,废太子如果放出来,只会是一头满怀恨意的猛虎。” 宜修顿了一顿,又笑道:“不过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十三弟是因为他才被囚禁,若是皇上心软,那么十三弟……” “贝勒爷!福晋!” 宜修的话还没有说完,苏培盛就像一阵风似地跑了进去,欢欢喜喜一张年轻的脸,嘴都笑歪了。 “呦,什么大喜事呀,把你高兴成这样!”宜修不免笑着打趣。 “福晋别打趣奴才了,有。好消息啊,十三贝勒府在午后添了一位小格格!” “小格格!?”夫妻二人先是一惊讶,随即便是满脸的欢喜。 苏培盛喜不自胜:“是啊,嘿呦,听说十三福晋从早上就发作了,还好没遭罪,那么快就平安诞下了小格格哩!” 宜修与四爷对视一眼,也喜道:“可不是才九个月吗?” “这个奴才也不知道,许是是十三阿哥府上尚在困顿之中,福晋心虚烦闷,所以提前了时日呢!” “阿弥陀佛,十三弟妹母女平安,十三弟定然一颗心便放下了,真是上苍庇佑啊!这可太好了!” 四爷连忙双手合十唱了起来,面上的喜色比宜修的还要大。 “这真是天大的喜事!贝勒爷,您可要进宫,告知皇上一声?” 四爷立刻会意点头:“不管是男是女,总归是皇阿玛孙辈。” 然而四爷却并未在当日急着入宫禀告,而是等到了第二日,方才去了御书房。 那是一个极好的日子,正是十月初二,皇上下旨,善待咸安宫废太子胤礽,许去铁链,同时解十三阿哥圈禁。 午后,四爷风尘仆仆归府,更衣整理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前往了十三阿哥府。 昔日守卫森严,大门紧闭的府邸现下已经没有一个人影在,空余瑟瑟秋叶盘旋飞舞,然而这却抵不过午后阳光的温暖。 门庭豁然,四爷与五贝勒便那样等在门口。 很快,随着吱牙一声,大门被敞开,里面的奴才便如同沐浴新生的稚童一般欢呼雀跃着出来守卫着。 “奴才们给四贝勒、五贝勒请安!” 四爷连忙快步上前:“快起来,你们阿哥和福晋可好?” “四哥,我很好!” 颀长身姿的人稳步踏出了久不见光的十三贝勒府,二十二岁的人,经历了这么一遭,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跟在四爷和宜修身后撒娇的少年。 “四哥,我知道,我出来的那一日,你一定会来看我的。”他见到四哥,发自肺腑地欣喜笑着,一如当年,可眉间有前所未有的阴霾。 “五哥,多谢你也来看我。” 五贝勒笑道:“恭喜十三弟又得了位格格了!” 四爷疾步上前,捏住他的肩膀,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半日,才猛地一拍他,心疼一瞬,忽然面露凶色。 “谁叫你跑去咸安宫看二阿哥的,你不要命了!你知不知道我和你四嫂有多担心你,你连玉英和孩子都顾不上了吗?!” 十三没有像从前一般嬉笑着躲过去,直挺挺地挨了一下,忽然浅浅一笑。 “四哥和四嫂的心意我都明白,可我,是一定要还太子,二哥的恩情的,让哥哥嫂嫂担忧,实在是我的不是。玉英她,她是懂我的。” 五阿哥劝道:“四哥关心则乱,如今出来了更是大喜事,别怪他了。” 四爷一挥手,苏培盛便上前示意了手中的食盒。 “你四嫂知道了也很高兴,给你做了吃食,还给小格格带了几件小衣服。” 十三阿哥眸中含泪:“多谢四哥,二位哥哥,快进来坐。” 第29章 转机初现 十三阿哥被释放,宽待咸安宫,这就是皇上释放出的一个信号:对废太子心软。 半个月后,正是十月十五,诚郡王(三阿哥)忽然请了众位阿哥前往乾清宫,要向皇上告发直郡王。 这事又闹了一天,宜修与柔则一起在院中做着刺绣,四爷傍晚时分才回来,一回来便叫苏培盛请宜修过去说话。 柔则笑道:“福晋快去,妾身也回去了。” 言语之真挚,毫无半分妒忌。 宜修心知肚明,自木兰秋狝回来之后,胤禛对自己就与旁人大大不同,他也极少去探望其他人,柔则也仅仅是比她们好了一点点而已。 如今她没了儿子,三个盟友都是不成器的,明面上她最大的助力,其实就是自己,她乌拉那拉柔则的亲妹妹,府上的嫡福晋。 所以这些日子,她倒爱来栖梧苑与宜修说话,品茶做绣活,要多和睦有多和睦。 这招也确实管用,有时候四爷来,也会被她勾了去。 剪秋和绘春对此颇有微词,然而绣夏和染冬却是能理解宜修的用意的。 宜修曾傲然地嗤笑了一番:“表面上姐妹情深有什么不好,等来日,某些人看清了她的嘴脸,那才叫精彩,贝勒爷去蘅清苑便去,去一万次,他也丢不下栖梧苑。” 她如今的确是有这个资本的。 “给贝勒爷请安。” “你来了,坐。” 其实宜修来的时候心里就有数了,今天对方想对自己说什么。 果然。 “老三今日向皇阿玛告发老大使用魇术诅咒胤礽,致使他做出此前多番狂悖之事。” 宜修故作惊讶:“还有这样的事情。” “是,老三这心思也是不简单,除了给胤礽开脱,他还把老八给摘干净了。” 四爷的神色却不算轻松,如今他的野心,可不像十三那样,只想简简单单地跟在太子后面办事。 “老三奏报,说是张明德背后的推手就是老大,此刻已经在查,不日恐怕就要有个结果。” “咱们静观其变。” 刚从书房出来,便遇到芳若前来送吃食,想必是柔则要请四爷去蘅清苑用晚膳留宿的。 芳若给宜修问安,宜修便也与她说笑了几句,临走的时候见芳若递了个眼神,便会意知道她是有话要对自己说。 回去的路上走走停停,慢赏夕阳薄山。 闲闲坐在回去路上梅林中的小亭里,果真不过片刻,便等来了步伐快速的芳若。 “福晋,近日柔侧福晋叫奴婢们打探当年的事情,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另外她还有意待下一次入宫,向德妃娘娘讨要一种香料。” “知道了。” 芳若有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宜修想起此前在德妃宫中闻到的那股香气,瞬间便联想了起来,柔则想对自己的两个孩子下手了。 然而,自太子出事之后,到如今三个多月,宜修夫妇始终都不愿意单独去德妃宫中拜见,便是逢上节庆,也只会在宴会上请安罢了。 这倒不是宜修的枕头风,实在是四爷自己的主意,母子隔阂,越来越大。 绣夏警惕万分:“福晋,以后恐怕也不能带二位阿哥去蘅清苑了。” 宜修却不以为然:“她若真敢要来焚烧,我倒是有许多好话要说给贝勒爷听,下次入宫,咱们要格外留意柔则的动向,看她会不会悄悄与竹息勾连递东西。” 然而等了有半个月,直到十月底,京城下了一场大雪,四爷都不曾愿意带着宜修和柔则拜见德妃,而宫中又没有大节庆,也是没法。 十一月初一是兆佳玉英小女儿的满月宴,而废太子一事尚在调查,十三与他总有脱不开勾连,所以前来恭贺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世态炎凉,便是如此。 然而离奇的是,也正是这日午间,诚郡王告发直郡王以魇术诅咒太子一事属实。 不光如此,还牵扯出害惨了八阿哥的张明德一案的背后推手也是直郡王。 原来是直郡王曾借张明德之口劝说八阿哥,一起去刺杀太子,八阿哥生怕引火上身,不敢曝露曾经接见过张明德之事,故而隐瞒不报,只是赶走了对方了事。 而直郡王不甘心就此,于是在绝了夺嫡希望之后,想到了张明德,使出了这么一招祸水东引。 皇上感觉自己被几个儿子耍得团团转,登时便下了旨意:将直郡王削爵囚禁,并召见废太子胤礽和八阿哥胤禩。 皇上对废太子的恩遇越来越多,而直郡王身为当初打垮太子的人,如今却被削爵囚禁,这样的局势不言而喻。 废太子复位,是迟早的事情了。 于是午间还门庭冷落的十三贝勒府,到了晚上那可谓热闹极了,十三夫妇却早已经宠辱不惊。 待又过了两日,兆佳玉英做好了月子,趁着还没有化雪严寒的时候,与十三阿哥一起来了四爷府上作客。 “嫂嫂!” 兆佳玉英一见宜修,便欲落下泪来。 “我险些以为我们今生难再见面了!” 宜修连忙一把将她搀扶住:“玉英,虽说已经出了月子,可身子还弱着,若是在这日子里落泪,怕以后眼睛留下毛病呀,快别哭了。” “嫂嫂,我听你的,嫂嫂,我好高兴,我从来没有像那日那般高兴过!”兆佳玉英吸了吸红红的鼻子,忙抹了抹眼睛,破涕为笑。 “如今都好了,你们好了,二阿哥也要好了。”宜修亦是欣然。 妯娌二人换了笑颜,说说笑笑着进暖阁内坐着。 因小格格到底是早出生一个多月,故而这冰天雪地里的,兆佳玉英也不敢带她来给宜修看。 “这有什么的,我们两家也不远,上次我和贝勒爷去瞧了,我觉着这孩子挺好的,哭声比旸儿还大呢。可定了叫什么吗?” “阿哥想给她取名娥乐和。”玉英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 这是满语“平安”、“康泰”的意思。 宜修心内不免也有几分感慨,若是前世,这个女儿是生不下来的,今生有了自己那么一丝丝的干预,居然真的保住了。 她在胎中就过着不太平、不安宁的日子,可她的出生却给额娘和阿玛带来了皇上的宽恕,这个名字既承载了十三夫妇对她的祝福,或许更有一种感激。 “好名字。” “嫂嫂,不说那些了,瞧你生了晖儿和旸儿也好多年了,怎么不打算再要女孩儿,女孩儿多贴心呐!” 玉英默了一默,还是立刻转移了话题,她经此一事虽然也沉稳了许多,可究竟也不像十三那般。 宜修瞧了瞧自己的肚子,这一年来自己都一直吃着药,不是不想着再要一个,实在是如今是多事之秋,府外的事情倒不用多愁,但是府内若有不识好歹的人,那就防不胜防了。 生育是一道鬼门关,宜修断然不敢在这样的时节冒险,尤其是已经有了晖儿和旸儿之后。 “都是天意,我倒也真想要个小格格呢。” 玉英缓缓点头,笑了一笑。 第30章 囚禁胤禩 十一月初的那一场大雪积压得极厚,一直到了中旬都未曾完全化净,京城便进入到了最寒冷的时候,这一场寒冬似乎永远也过不完似的。 然而对于废太子来说,属于他的凛冬即将离去,短暂的暖日就要到来。 自月初查明了废太子从前万般疯魔行迹背后居然是大阿哥在捣鬼,皇上对于这个从小宠爱到大的二儿子终究动了恻隐之心。 然而九月里说废太子的是他,一言九鼎的天子,可如今才十一月他也不能朝令夕改,马上又复位太子。 于是老人家只日日暗示大臣们他对废太子胤礽的愧疚之情,奈何只要一个小口子撕开了,谁看到希望之后都不愿意把这缝隙给填补上,大家也都装聋作哑。 皇上急得团团转,不过才废了老二这几日的功夫,他的儿子们和大臣都乱了套了,要是长久下去,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奈何大臣们谁都不敢开这个口给废太子求情,连几个儿子也不敢了,皇上想了好几日,终于决定在十四日召见众大臣商议册立太子之事。 晚来天欲雪,黄昏浓重的色彩笼罩着京城,寒鸦无声。 十三阿哥带着玉英前来四爷府上,两对夫妻坐在暖阁内喝茶,然而说的话却不是闲话。 “老八被关押起来了。”四爷开门见山,淡淡一笑。 “今日皇阿玛召集了佟国维、富察马齐、阿灵阿、鄂伦岱、纳兰揆叙(太子党索额图之敌纳兰明珠的次子、纳兰容若之弟)、王鸿绪等大臣议储,问是咱们兄弟谁适合做这个太子,醉翁之意不在酒。” 十三阿哥一口饮下浓茶,忙拿起另一茶壶,替玉英斟上,玉英顺手接过,对之浅浅一笑,二人眉间的阴翳已然消散了许多。 “皇阿玛这是想重册二哥为太子,他们装聋作哑,故意吊着皇阿玛许多日子,皇阿玛是坐不住了,想以此明示他们赶紧搭上梯子,好叫皇阿玛能下得来台呢。”四爷虽然也笑着,但打心眼里却是不大欢喜的。 十三阿哥不动声色笑道:“这帮人,现下一个个都想扶持老八做太子,他们便是新皇的大功臣了,怎么会愿意二哥复位。” 宜修听了莞尔,四爷如今许多野心还未曾在十三面前暴露呢,见四爷睫毛轻颤,怕是这话从十三嘴里听到,心里有耿介。 于是忙执起茶壶,替他已经空凉的杯盏斟上。 “这是三泡,怕是别有风味,”又转向十三,给他的也添上,宜修笑道,“十三弟也尝尝这茶。” “嫂嫂,我自己来便可。”十三忙不迭要扶住,却不能,只笑了笑。 这一打岔倒叫十三阿哥的话说不下去,四爷端起茶盏品了几品,方才笑道:“多谢福晋了。” 宜修和玉英对坐着,二人右手边有一小火炉,绣夏和玉英的婢女便拿了各色的东西烤着,然后递给主子们。 四人说笑了一番,十三阿哥便又把话题拉回了正轨上,这妯娌二人虽然不插嘴,还时不时自己说笑两句,但眼睛和耳朵却是都没闲着。 “阿灵阿谗言皇阿玛,推举八哥为新太子便罢了,谁不知他什么心思?还有佟国维,连他和他儿子鄂伦岱今日都带头说八哥适合做太子了!” 听提到阿灵阿,四爷的眉心微动,显然是更加不悦,然而除了宜修谁也不能发觉其中的微妙。 阿灵阿,温僖贵妃钮祜禄氏的弟弟,更是和德妃从前乌雅氏母家的妹夫,前世甄嬛一家子入的钮祜禄氏就是阿灵阿家,算起来果郡王还是他的女婿。 而他如今肯冒头推举老八的原因,无非一则他姐姐温僖贵妃唯一的儿子——十阿哥,坚定不移地支持老八,二则他大姨姐德妃的好儿子——十四阿哥,也是追随着老八。 如今,阿灵阿连带着他的儿子,阿尔松阿都是支持老八的。 同样都是德妃的儿子,阿灵阿不是不知道老八额娘出身卑微,可他还是明显和德妃一气,眼里只有老十四和老十,怎么也想不起来四爷这位四贝勒。 胤禛不难受才怪。 “佟国维是皇阿玛的亲舅舅,更是孝懿皇额娘和如今佟佳贵妃的阿玛,这样的身份居然也推举八阿哥,可见咱们八阿哥这位“八贤王”的号召力有多么强大。”四爷对阿灵阿闭口不提,语气淡漠。 十三冷笑道:“偏皇阿玛最忌惮的,就是咱们皇子拥有这样的能力。他们倒也罢了,可富察马齐,他从前可是太子太保呀,居然也倒戈了八哥!呵,张明德的话有没有说到八哥心里我不知道,我瞧着倒是他们都给听进去了!” 四爷点头:“是啊,不光是他们,连皇阿玛都听进去了,这下你可放心了,如今大哥犯错被圈禁,八弟也被猜忌关押,皇阿玛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二哥那越来越松动了,想必不日皇阿玛便会放他出来了。”十三阿哥果然有几分欣喜的意思,然而心里却是仍旧惴惴不安。 “嘻嘻~” 窗外忽然飘进了孩童们嬉笑的声音,自然是弘旸和弘昌他们嬉笑玩闹的欢声笑语,那么的天真无邪。 宜修笑道:“都是小猴儿似的,在外头玩了半晌,竟都不觉得冷。” 十三阿哥和四爷都微不可觉地叹息一声,很快,十三便笑了起来:“昌儿最喜欢和嫂嫂的晖儿和旸儿一起玩,小孩子嘛,又是男孩儿,小时候调皮些又有什么呢?” “这倒是呢!”几人都笑了起来,表示赞同。 倒是玉英心里有事,隐忧之余听了这话,便想起了自家阿哥小时候跟着生母章佳敏妃那样小心谨慎地过日子,到了少年时候,又在德妃膝下看十四的脸色过日子。 而四哥从小就寄人篱下,被孝懿皇后抚养,也是难生欢喜。 昌儿和晖儿他们,如今是真的算过得极好了。 晚膳四人一同用了,结束以后,果然天就沉得可怕,四人饶有兴味地又一同看了飘雪,方才散去。 第31章 咸安释囚 “咱们不能不为昌儿和娥乐和打算呀。” 十三夫妻二人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兆佳玉英叹了又叹。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玉英,没有娥乐和之前,我尚能坚持我所坚持的东西,可那日看到她刚出生的模样,我想,我也该不仅为孩子们考虑,也该为你考虑。” “四嫂嫂和四哥都是真心待我们的。” “是,我会像帮助二哥一样,帮助四哥。” 而四爷与宜修休息下,却也是心事重重。 “太子复位就在眼前,这一次十三尚能被皇阿玛宽恕,可下一次呢?太子那个性子,即便真的复位恐怕也是坐不长的,皇子们对皇位的渴望有多么可怕。” 四爷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却是怎么也睡不着的。 宜修默然,其实上一世的时候,皇上在这时候便对十三疑心深重,后来太子彻底被废,皇上对他便彻底没了从前的宠爱。 以至于十余年间,不再对十三封爵、授以重任,甚至多加斥责,十三过得很是憋屈潦倒。 直到皇上临终前,才终于念起了这个儿子的好处,可那时已经太晚了。 到了胤禛登基之后,十三才得封怡亲王,胤禛为了维护十三,甚至抹去了过去十余年里先帝对他的一切责罚,不过这倒也留下许多疑点给后人揣测。 “宜修,你说,要是小十三知道我生了这样的心思,他会不会,不再敬重我这个四哥?” 见宜修久久不言,四爷又吐露出心中的另一个隐忧。 “不会的,十三弟从前年轻冲动,经此一事,他和玉英有两个孩子,他怎么着也该顾及着。何况,再怎么说,您可是他最敬爱的四哥呀!” “最敬爱的四哥,”四爷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低低一笑,“小十三总是爱跟在我和二哥身后,一眨眼,他也都有三个孩子了。” “可情谊是不会变的,他是您的十三弟。” 何止是如今不会变,以后也日日惦记着对方呢! “那便好。” 这一次终究是皇上自己开口询问立储之事,所以只是惩了八阿哥,而以佟国维为首的八爷党并未受到什么责罚,可四爷与十三阿哥的揣测很快便印证了。 皇上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循序渐进,于是在第二日上朝的时候,对众位大臣和四爷诸位皇子陈情。 一会儿说这几日总是梦到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即孝庄文皇后)还有仁孝皇后(发妻赫舍里氏,废太子生母),说她们二人颜色殊不乐,似乎是对废弃太子一事十分不满,令自己备感不安。 一会儿又说,废太子胤礽当初之疯魔皆出魇术,如今经多日调治,疯魇已除,本性痊复,实在还是个好孩子。 总之,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一样:这下朕已经把老八囚禁了,不许你们提让老八做太子,朕还给废太子说了那么多好话,你们该有表示了? 众位大臣和皇子们一听这话,皇上复立太子的决心很是坚定,话都说成这样了,八阿哥还在府上囚禁,皇上如此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们除了答应复立太子,还敢说什么呢? 这下好了,皇上见大臣和其他儿子都说出不其他的话来,于是就当日下朝就拟下旨意,第二天就正式下达,释放废太子胤礽。 然而重新册立胤礽为皇子的旨意却没有那么快下来,圣心难测。 八阿哥胤禩被关了十二日不到,可他却是不担忧的,毕竟他也没自己跳出去要夺储。 皇上囚禁他,也只是给废太子铺路,顺带着再敲打一番佟国维他们罢了。 果然,十月廿八,皇上又下了旨意,释放八阿哥胤禩,再复位贝勒。 这个结果无论是四爷他们,还是朝中大臣都能想通是什么意思,而八阿哥这次囚禁的凶险与十三阿哥那一次比起来,简直就是小打小闹。 难得在年前暂时压制住了这蠢蠢欲动的夺嫡大战,然而这表面的和平之下,却在酝酿着更大的漩涡。 除夕是仅次与正月初一的大日子,四爷与十三阿哥不得不带着亲眷入宫给德妃请安,只是十三府上自然只有玉英配进宫,而四爷除了带宜修,还又带上了李静言和柔则。 这也是自九月以来,几人第一次踏入永和宫的门。 几人来得挺早,一起簇拥着进去,但见德妃早就梳洗打扮好了,端坐在鸾座上,春风满面,一看到四爷和十三来了,似乎更加欢喜。 “孩子们都来了,快坐快坐。” 然而当她看清楚两家人都没有带一个孩子来给自己请安的时候,眸底闪过一丝奇异的情绪。 四爷笑问:“额娘近来可好?” “都好都好,眼下终于是太平了。” 然而宜修却是打着十二分的精神,没有功夫和德妃多寒暄,忙悄悄给身后跟着的染冬和徐广香使了个眼色。 二人从外殿一路走到里头里,诡异的是,这次除了瓜果香气,德妃居然没有焚烧什么浓重的香,更别提她们二人辨别是什么东西了。 于是悄悄给宜修也回了个颜色,示意没有异常。 宜修眉头一皱,但立刻又恢复了,倒也明白过来,今日是除夕,不说皇上和妃子可能会来小坐,其他宫里的小皇子和小公主也是要来的。 要是德妃敢在今日搞什么名堂,那才真是嫌命长了,然而,她今日终究也不敢带孩子来,也提醒了玉英一声,以防万一。 这头德妃与笑得欢喜,然而转头一瞧,十三甚是沉默寡言,便也问候起他来。 “祥儿,玉英,总算你们皇阿玛不生气了,你们夫妻二人又添了个格格,哎,不像老四,自那年旸儿出生,都三年多了,也不见后院里有个动静,可要急坏额娘了。” 宜修笑了,胤禛后院无所出,恐怕德妃要欢喜死了才对。 十三淡淡颔首,笑道:“额娘说笑了,四哥勤勉,不似儿子整日清闲无事,只在子嗣上还好些。” 德妃原本也不是真心问候,闻言点了点头,又嘱咐宜修和玉英,要贤德如何如何。 又对柔则和李静言说:“你们二人要和宜修一起好好辅佐老四,早日调理好身子,再有子嗣才是正理!” “是!”二人忙恭恭敬敬答应。 四爷听得不耐烦,便笑问道:“咱们说了半日的话,怎么不见十四弟和弟妹们来?我记着那位原要指给十三弟的那拉氏格格十四弟甚是喜爱,今年才扶了侧福晋,不知何时再给额娘添位孙子。” 第32章 如此偏心 德妃眼中的笑意微微凝滞了片刻,浓厚的烦躁感涌上心头,只是面对着四爷和十三阿哥两家人,她也不好表露出什么来。 于是仍然笑着说:“你十四弟他们来得早,这会已经给你皇阿玛去请安了。” 接着也不多说什么,只闭口不谈当年那位那拉氏的格格,如今的十四阿哥侧福晋。 宜修挑了挑眉,这位那拉氏的侧福晋果真貌美异常,当年十四听说是十三不要的人塞给了他之后,还来德妃这里大闹了一场。 结果等人过了门,十四一瞧对方那模样,立刻就一见钟情,心花怒放无比,日日宠爱不撒手,远胜一众妻妾。 而这位那拉氏格格也的确有几分手段,十四的后院也是不大安宁。 德妃究竟是有好几分偏心,想着儿子偏宠便偏宠,总归对方也是乌拉那拉氏的一支,算是自己人,人又听话,可比正侧三位出身不错的儿媳好拿捏,于是明里暗里没少帮着这位远房侄女。 这就导致了原先的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在争斗中落败,被贬为了普通的庶福晋,连上一世她合该生的二女一子,今生也是一个都没生下来。 这位那拉氏的格格确是争气,三年抱俩,入府不久就得了一个女儿,今年又给十四生了阿哥,排行第三,十四便马不停蹄地给爱妾请封了侧福晋。 这与四爷的行径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到底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了。 宜修想到这里,不免故意笑道:“这是小十四弟妹第一次穿诰命服入宫,咱们还未曾贺一贺她呢!” 德妃呵呵一笑:“有什么要紧,一会儿总会见着的。” 玉英闻言眨了眨眼睛,拉着德妃的手,亲密地撒娇道:“小弟妹如今有一儿一女傍身,进宫来多体面呢!果然四嫂嫂家的女孩子都是都是好的哩!” 这话若是旁人说倒是贺喜,偏是玉英说出来的,那便颇有几分微妙不可言说的意思,直叫德妃和柔则听了心里都不舒服。 宜修暗暗偷笑,原本因这位远房侄女有出息,德妃该高兴才是,可偏偏出了个“歪苗”自己,日日和德妃对着干,且这位大佛以前还是德妃想用来坑害十三用的,所以德妃心里对她既喜欢又厌恶,素日里也不大爱提她。 玉英这话明褒暗贬,谁不知道十四后院里的破事,怎么旁人都生不了,只她和嫡福晋完颜氏能生呢? 只是宜修偏头一瞧,见柔则也是神色淡淡了几分,知道她是自己往这话里钻,都是侧福晋,别人一儿一女那么风光入宫,可她坐在这半日都没资格说话。 再瞧瞧李静言,傻呵呵地附和着玉英和德妃的假笑,一点都听不懂大家的话中话。 玉英见德妃只是呵呵笑了附和了几声,不愿意多说,便又心里冷笑,嘴上笑道:“咱们阿哥便比不上十四弟了,不仅后院热闹,上个月十四弟妹又生了四阿哥,真是哪哪都比不过了呢。” “你这孩子福气好,遇上咱们祥儿这样钟情的,府里只一个瓜尔佳氏,可她自有了一个女儿便再无所出,膝下空空,玉英啊,纵然十三疼你,可你也要修身自持,别叫别人说闲话,说你善妒。” 德妃呷了一口茶,闻言懒懒抬眸,也不看她和十三,显然已经是十分不悦。 玉英瞥一瞥宜修,二人心知肚明,这是德妃明着骂人呢。 十三闻言便笑道:“儿臣与玉英愿执手一生,白头到老,夫妻一体,儿子即便是死了,也不许有旁人说她半句不好。” “好了!额娘开玩笑呢,除夕的好日子,说什么这样的话!” 四爷闻言,知道十三这是生气了,可也心知肚明,额娘对自己这个亲生儿子尚且如此,对十三又能好到哪里去,只是圆场还是得打。 呵斥完十三,又对脸色隐隐发青的德妃笑道:“十三弟还小,额娘别和他计较。” 德妃咬牙道:“本宫岂会和自己的孩子计较呢。” “娘娘,爷,阿哥,都用些,可甜了。”饶是李静言也发觉气氛忽然就不对劲起来,连忙捧了桌子上的金桔奉上。 柔则冷眼瞧着一切,与德妃只不经意间交换了一个眼神,然而始终都不曾多说什么。 十三阿哥便也接过了,自顾给玉英剥了起来,而这么一副夫妻情深的模样,落在德妃的眼中那简直犹如钉子在心口一般。 握住杯盏的手不住地捏紧,眼瞧着老大和老八都被皇上厌弃,自己的小十四才是最佳的太子人选,可偏偏峰回路转,废太子又被放了出来,老四和十三又蹦跶了起来。 实在是不妙。 不过兆佳玉英这小贱人的话也不错,在子嗣一项上,还是自己的十四最好。 德妃看向老四夫妇的眸子暗了暗,这个孽障,合该就不是自己的亲生子才对,胳膊肘往外拐,把胤祥当亲弟弟对待,真是越大越没有良心,自己又何必对他留情? 众人各怀鬼胎地在德妃宫里又坐了一会终于是不欢而散了,在去给皇上请安的路上,总算气氛轻松了起来。 “福晋,妾身记得您素日都是带绣夏一个人入宫的,今日怎么带了染冬?这个小婢女也有些眼生呢?” 然而柔则沉默寡言了一路,忽然就冷不丁地朝宜修问了这么一句话。 原来宜修就是怕柔则这个蠢货发觉自己带徐广香来,打草惊蛇,所以才给她的脸稍稍“修饰”了一番,柔则素日也很少见她,认不出来也是正常。 然而不想,即便如此,柔则居然还是能察觉出异常,看来是真的有些长进,不过却也不多。 宜修笑道:“也该带染冬多见见世面,你不知道,有时候我也是带她来的。” 说罢便淡然地转头,与玉英和李静言接着说说笑笑,避重就轻,就是不搭理她。 柔则犹自要开口说什么,李静言见宜修和玉英都神色微有不耐,而四爷和十三阿哥都走在前头说着话,便也有了几分胆气。 “姐姐这是哪里的规矩,皇宫大内,偏还管起福晋的人来了?” “不敢,只是闲话罢了。” 柔则浅笑一下,既不反驳,也不气恼,这倒是让宜修高看半眼。 第33章 除夕午宴 早上给德妃请了安,又去给皇上请了安,几人便又到贵妃宫里请安,如此一个一个去,嫔位之上的嫔妃那里都走了个遍。 然而四爷一行人在皇上那里并未听说十四阿哥来请过安,可见德妃所说十四阿哥一家已经来过永和宫所言非真。 到了午间时候,因后位空悬,皇上便去了佟佳贵妃那里用膳,这倒叫舒妃好容易得了空闲。 这舒妃也真是个善察人意的妙人,知道前些日子十四阿哥和四阿哥吵得厉害,又不待见十三阿哥,德妃也是不愿见他们的,故而特意在宫道上等待着,请了四爷一行人到她宫中用午膳。 四爷派人去永和宫一打听,果然十四阿哥一家子是待他们走了之后才来拜见德妃的,这会已然都溜达了一圈又回去永和宫准备和德妃用午膳了。 宜修冷笑连连,难怪今日不曾用浓香呢,原来是德妃最爱的老十四家的孩子也要来拜见她。 四爷果然也不悦,干脆和十三就同意了舒妃的盛情邀请,其实众人也心知肚明,没有皇上的授意,舒妃怎好在今日如此专断呢? 到了舒妃处,眸光所及之处尽是流光溢彩,恍若仙宫,德妃的永和宫是万不能及一,就连佟佳贵妃的宫殿也仅仅是胜在尊贵二字罢了。 而伴随着十七阿哥胤礼的长成,舒妃得宠的程度便越甚,“惠宜德荣”四字几乎已经是过去的辉煌。 然而舒妃再得宠,因她卑微的汉人出身,加上和朝臣们的反对,皇上终究也不曾将她晋位与佟佳贵妃并尊。 “四哥好~十三哥好~四嫂嫂、十三嫂嫂好~各位小嫂嫂们好~” 四爷与宜修等人一进来,便见舒妃之子胤礼欢欢喜喜地跑了出来,一下抱住了十三的大腿,撒娇个没完。 四爷从前因着舒妃得宠,德妃越发暗淡而不喜这个弟弟,可到了如今,反而对这个比自己小了二十二岁、又乖巧又漂亮聪慧的十七弟十分怜爱。 且十三弟也很是喜欢他,胤禛更是爱屋及乌了。 “让十三哥抱抱你,好礼儿,你又长胖了是不是!” 十三阿哥一见弟弟可爱无邪的面庞,顿时也心花怒放,一把给抱起来举高。 八岁的胤礼嘟着红唇道:“哼,十三哥哥,额娘近日都不让槿汐给我吃蜜食了,我才不胖!” 玉英笑话他道:“哎呦,十七弟,你本来就生得漂亮,可要是长胖了,以后大了就没有人家的格格喜欢你,你就娶不上媳妇啦!” “喜欢的心意怎么能只看外貌呢,要是以貌取人,这样的女子,我长大了也不乐意娶!何况若是不得知己,我即便孑然一身到老也无妨!”胤礼红了脸,小小哼唧了一声,别过了头去不看众人。 “哈哈哈!”四爷和十三阿哥一齐笑了起来。 舒妃捏他鼻子道:“礼儿,谁教你这些话,还不害臊呀!” 谁都在笑着,唯有宜修眯了眯眼眸。 老十七的性子真是从小就这样,可她还记得,前世自己被囚禁在景仁宫,都有许多宫人在议论,果郡王和熹贵妃似乎有私情呢,联想起那赠礼合欢花树。 玉英便也笑话他道:“哎呀呀!还不能以貌取人呐?那之前你四哥逗你,你四嫂嫂和柔则小嫂嫂哪个更漂亮的时候,你怎么悄悄和舒妃娘娘说小嫂嫂更漂亮,你更喜欢她呢?!” “哼!额娘,我以后不和你说了!” 胤礼挣扎了几下身子,忙对宜修伸出手来:“四嫂嫂,十三嫂嫂胡说,我明明也说我也喜欢你的!” “好,四嫂嫂明白的。” 宜修正望着柔则浅笑的面容有片刻的恍惚,甄嬛和柔则其实长得并不十分相似,只是神情心性颇成一风。 一样地令女人生厌,一样地能迷住男人,当年的传言或许并不是空穴来风呢! 宜修盯着胤礼天真无邪的笑容,眸光隐隐闪着寒光,他后来和胤禛真不愧是好兄弟啊。 柔则见状,忙笑道:“小孩子家的话,福晋别当真呢。” 这话倒像是宜修计较了,舒妃今生因柔则名声不好,所以素来也是不喜的,见她这样说,便也回首笑了笑。 “福晋自然不会,侧福晋别多心了。” 言下之意是警告柔则别再挑事。 女人们之间的暗潮汹涌,可四爷他们似乎是听不出来的,所以只李静言和玉英又狠狠瞪了柔则一眼。 说笑罢了,一众人便落座,柔则自讨没趣,于是这顿饭还算和和睦睦。 席间,宜修又见到了崔槿汐,她如今是伺候十七阿哥用膳的一名丫头,比起三年前算是晋升了,已经不只是跟在舒妃仪仗后头的一名普通小宫女,算是在主子面前叫得上名字的了。 崔槿汐难得见宜修一次,但次次都是用一种仰望女神般饱含感激的热情眼神偷偷瞧着她。 这让宜修十分满意,如今这个小宫女于自己没什么大用处,可未来的崔槿汐姑姑那可是能派上大用场的。 从舒妃处离去,四爷和十三阿哥便自顾去与五阿哥他们说话,宜修和玉英本不想回永和宫看德妃的脸色。 但碍于柔则今天也在,万一她们两个没发觉她与德妃偷鸡摸狗的勾当,岂非是不值? 而十四福晋因还在月子里,没有入宫来,侧福晋舒舒觉罗氏因十四的缘故也不大与宜修和玉英往来,而那位新的侧福晋那拉氏如今更是躲着宜修和玉英走,怕得要死。 于是宜修便只带着玉英和李静言两个跟班在永和宫偏殿一起盯了柔则一下午,德妃都找不到机会和她单独说话,只能闲得无聊去午睡。 约莫到了黄昏时刻,四爷回了府上一趟,才把几个孩子们给接到了宫里,意思意思地给德妃请了安。 夜幕彻底降临之际,紫禁城迎来了今年最热闹的一晚,所有宫人整齐待发,有条不紊地来去匆匆,只为着这一场盛大的天子除夕家宴。 宜修早叮嘱了染冬和徐广香警惕,今晚若是有人要浑水摸鱼,那简直太容易不过了。 绣夏跟着晖儿和旸儿一起来了,她便与染冬交了班,另外又带了剪秋来伺候。 “福晋放心,奴婢们会盯好柔侧福晋的动向,若有不妥,即刻便来告知您。” 第34章 除夕夜宴 四爷一行人便在宫人们的引领下,早早地落座。 只是今年情况特殊,大阿哥被削爵囚禁,废太子虽然被放了出来,然而却是面上无光的,只能声称躲在府上养病,断然不肯在这除夕宴上露脸。 而皇上经历大阿哥和八阿哥闹腾了几个月,对这个原配所出的二儿子已经是越看越顺眼,一听是病了,非但没有责怪,还派人带了好补品去慰问。 于是第一排设了三座,便只坐了三贝勒夫妇和四爷夫妇。 三贝勒只一个福晋董鄂氏,是勇勤公之女,一个侧福晋田氏,他素来不喜四爷与十三阿哥,曾因不敬逝去的敏妃章佳而被革去了郡王的头衔,至今也未曾恢复。 两家人自顾吃着笑谈着,然而却懒得相互交谈什么。 之后的席位上,便是五贝勒、七贝勒,以及刚刚解了圈禁不久的八贝勒。 四爷一瞧老八还是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倒颇有几分赞叹。 再后头便是谈笑风生的老九、老十以及老实巴交的十二阿哥。 坐在第四排打头的十三也懒得和十四说话,只与兆佳玉英和昌儿说说笑笑的,再后头便是十八阿哥的同胞兄弟,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 再小的皇子们都不坐在这里,都跟着生母或者养母坐在妃子席位上。 如此儿孙满堂,十分热闹的场面,可万岁爷瞧了终归还是有几分的凄凄。 “哎,朕记得,去年这个时候,给十八过生日,他还是那么的欢欢喜喜的模样……” 在九月里薨逝的十八阿哥胤祄,生辰正是在除夕夜,原本是个出生就有好意头的,不像养到八岁上却死在了京外,还直接点燃了皇上对太子积压已久的不满。 “皇上爱念幼子,今日众皇子齐聚在此,您的孙儿都有许多呢,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也是好孩子呢。”佟佳贵妃冷冷清清一个人,但今日见皇上如此哀戚,倒是温和了口吻。 舒妃闻言,也笑道:“皇上今年又添了好几位皇孙,臣妾还未贺喜十四福晋呢。” 皇上望着德妃,感慨道:“子嗣昌茂,是福泽绵长之兆呀。” 德妃见皇上明摆着夸赞十四,自然喜不自胜,忙就丢了酒盏,起来福身。 “四福晋和十四福晋入宫总是能带着一大堆孙子孙女来请安,德妃是有福气的。” 佟佳贵妃深深瞧了德妃这副模样,余光不经意瞥见四贝勒夫妇淡漠的神情,嘴角的笑意意味深长。 果然,这话一出,德妃的眼神便飘忽了几分,几分心虚之中,更有被昔日好友揭破阴私的尴尬与不解。 皇上困惑道:“倒是许久不见四福晋带晖儿和旸儿来给朕请安了?倒是十四家的明儿常来。” “这……” “不管常不常来,总归德妃妹妹心里是有牵挂的,真是羡煞妾身了。”贵妃见德妃如此,倒也不想一定叫对方难堪,笑了一笑,倒帮她打圆场。 德妃忙恭谦道:“若是娘娘烦闷,等之后孩子们来请安,臣妾也带来给贵妃娘娘瞧瞧。” 贵妃笑而不语,德妃的话究竟有没有刺痛她的心便不可而知了,只是皇上见二妃和睦,倒也减了伤感之情。 酒过半巡,宜修的眼睛就一直没离开过德妃和柔则二人,连带着雾柳和化鹤都盯着紧紧的。 按照芳若的话,今晚,柔则或是雾柳定然要与德妃的人接头,拿到那香。 绣夏为宜修斟酒,见两方都正常宴饮作乐,并无半分异常,不由得有几分着急。 忙压低声音问道:“福晋,若是真抓到了,可要引贝勒爷或是皇上去瞧?贝勒爷有静侧福晋呢,至于皇上,舒妃娘娘一定会帮咱们的。” 宜修食指节轻轻敲着白玉酒杯,这事她倒是考虑了许久。 若是皇上真的发觉德妃丧心病狂,为了帮助小儿子胤禵,竟然连亲孙子都能残害,那么他必然大怒,说不得胤禛的生母都有可能被改为孝懿皇后。 怎么瞧都是极好的机会。 只是…… 宜修的眸光悄悄移到了胤禛脸上,他望向胤禵的眸光里是无尽的淡漠,但这背后却是无限炙热的羡慕。 上一世的时候,德妃的所作所为,可不止打下年世兰腹中男胎那一件事,胤禛真的不知道吗? “静观其变。” 宜修苦笑着摇头,自己未免太懂胤禛心思了,即便上一世的德妃为了十四蹬鼻子上脸到那个程度,胤禛还不是“孝顺至极”,恭恭敬敬地奉她为圣母皇太后。 他对德妃,始终都有那一份永远不可得的期待,他的心里总是不愿撕破了面庞。 这件事,宜修没有十全的把握,只怕把握不好分寸,反倒招惹胤禛无限的厌弃,那便前功尽弃了。 “是。” 绣夏虽点点头答应,然而她并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以为德妃如此,四爷便会痛恨厌弃生母,从而愿意做别人的儿子。 “福晋,妾身觉着这道燕窝寿字五柳鸡丝很是鲜美,您可尝尝?妾身为您布菜?” 宜修的眸光还未从胤禛面上收回,便听到身旁的柔则娇媚的笑声传来。 回头一瞧,果真她笑意融融地捧着小青花五彩婉,里头搁着的五柳鸡丝色泽很是可口。 宜修眸光微凛,事出反常必有妖,今晚这妖也太大了! “搁着,大过年的,怎么好劳动妹妹呢,这些事吩咐下人做便是了。” “是,芳若,你替我给福晋布菜。” 芳若应声,连忙就来忙活,只是布菜之时避着柔则的视线,悄悄给宜修递了个眼神。 来了!宜修仔细一瞧柔则身后,方才说话的功夫,一直伺候着的化鹤便已经悄悄不知道去了哪里了! 染冬一见主子把手背到后面悄悄比了个手势,便知道是什么意思了,示意剪秋先出去留心着,自己随后再潜出去。 剪秋经过几年的历练,又有着宜修和两位大丫头的耳提面命,早已经不是昔日轻率无智的小丫头了。 忙就丢下了手上的茶盏,也悄悄地退出了大殿去。 第35章 佟佳贵妃 今夜的积雪早已经化了,又有着宫灯的照耀,殿外的一箭之地也是十分明亮。 剪秋曾经也跟过宜修来宫里一次,知晓得德妃的永和宫的大致方向。 于是微微垂头,恭恭敬敬地往小路上走去。 今夜是除夕大宴,有头有脸的宫人大多随侍在各自主子身边,其余的不是看守宫室,便是躲在某处玩乐守岁,不会有人注意到剪秋的动向。 今夜果然是个极好的日子。 剪秋快步一路走去,几个七拐八拐的,果真见到前头是化鹤那高挑的身影匆匆向前,方向正是永和宫! 剪秋瞧了瞧身后,见染冬还未曾追上来,权衡一瞬,唯恐耽误了福晋大事,于是转头便原路折返,但求能速速接头。 “剪秋!” 谁知剪秋才往回走了一段路,绕了一亭子,便听到了前方暗处传来染冬的呼喊声。 剪秋大喜,忙疾步上前。 “剪秋,如何了?” 剪秋一讶,不想竟是染冬搀扶着福晋出来了。 “回主子的话,确实是化鹤没错,她抄了小路,正往永和宫方向赶呢!” 宜修胸有成竹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剪秋忙也搀扶着宜修道:“福晋您出来岂非打草惊蛇了?要不咱奴婢还是快回去禀告贝勒爷,请他来亲眼瞧瞧这肮脏勾当!” 宜修摆摆手:“不怕,要的就是打草惊蛇,我只与贝勒爷说出来透透气散心,那便有李静言看着呢,柔则便是察觉不对,也不敢出来阻止!否则便是擒贼擒王了。” 剪秋赞叹道:“还是福晋有成算!” “好了,你先回去禀告贝勒爷,就说德妃的人悄悄找了化鹤,不知要商议什么,我与染冬自跟上去盯着。” “是!” 主仆二人三言两语便接完头,宜修被染冬搀扶着打算继续跟着,剪秋也是扭头便打算飞奔回去。 “四福晋且慢!” 身后忽然传出了这样的一个女声,似熟非熟。 宜修一惊,举目望去四周便是黑漆漆的一片,哪里有什么人影?! 剪秋忙也止了步伐,与染冬连忙护持在宜修身前。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黑夜,她们根本不知来者善与不善。 宜修不由得浑身汗毛竖起,警惕了蛇一般的阴冷双睛,死死扫视着那片黑暗的阴影。 “福晋莫惊,本宫,是来帮你的。” 又是一声轻笑,然而有几分熟悉,却仍然很陌生。 那女子一身檀色嵌明松绿团幅纹样蹙金绣的宫装,外头披着紫棠色芍药长寿纹缂丝大氅,身材清瘦颀长,点翠满钿子,鎏金斜鸾凤步摇垂下的珍珠,随着她的行走只有微微的颤动。 她的面容也在走动中,逐渐在月光下变得清晰明朗。 明净淡漠的神情与她明艳如玫瑰般的容色很是不般配,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的模样。 宜修紧绷的心弦在看到对方的身姿和面容的一刻,稍微放了一些心,然而却也并未放松一丝警惕。 “儿臣给贵妃娘娘请安!” 是今年已经四十岁,却从无所出的佟佳贵妃! “免礼!” 佟佳贵妃被一个小婢女搀扶着,缓缓走到宜修身边,轻轻抬手示意她起来,面上的笑容如春风拂面。 这是宜修前世今生都未曾见过的神情,只因自己从未私下与她打过交道,不知此刻,她有何所图? “娘娘怎么在此处?”宜修心内着急,面上却恭敬,颇有几分云淡风轻的笑意。 “席上烦闷得慌,个个都是笑脸,瞧了二十年,本宫也觉得很没有趣儿,倒是外头的好戏多,否则,本宫如何在这里果真遇到了福晋呢?” “不知娘娘对儿臣有何教诲?” 宜修也是人精,一听佟佳贵妃这话,安能不知对方是跟着自己出来的,此刻若是再装傻充愣,那便是误事,何况她话里话外都很有深意。 “本宫是瞧着你和你们贝勒爷长大的,也不和你兜圈子。”贵妃微微敛了笑意,果真郑重了起来。 “四福晋和你这两个小婢女方才是瞧见了什么?打算这会便去请你家四贝勒一同来个捉贼捉赃?” 果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宜修心惊之余,对于这位佟家的庶出女儿不免更有几分惊叹。 “是!” “福晋!”染冬吓一跳,给宜修使眼色。 宜修却不以为然,这个时候对方是怎么知道德妃的事已经不重要了。 于是坦然对贵妃浅笑:“娘娘既然知道,何故阻拦呢?莫非是念着昔年与德妃娘娘的闺中情谊,有意偏袒?” “成璧已非昔日的成璧了,她如今是乌雅玛琭,是德妃了。”贵妃微微怅然,然而很快消失不见,“本宫并非此意,相反,正是帮你一个忙。” 宜修静待,贵妃又笑道:“福晋真的以为今晚能抓住柔侧福晋或是德妃娘娘的什么错处与把柄吗?本宫倒是以为,若是惊动了你家贝勒爷,恐怕会被有心人反将一军。福晋可不要急功近切,反倒中了圈套。” 宜修蹙眉,心里仔仔细细地把这些日子的事情回想了一遍。 若是佟佳氏的话为真,那么之前果真也是芳若来报自己的,她若敢骗自己,岂非是逼自己把她的底细抖落给胤禛? 可若,不是芳若撒谎,那便是柔则和德妃蓄意为之,故意给自己下套?!柔则未必有这样的脑子,可德妃老奸巨猾,自然有可能。 可若是佟佳氏的话为假,那么就是德妃和柔则在席上发觉自己离席的异样,从而央告了昔日好友来拖住自己的步伐。 风是静悄悄的,宜修抿唇不语,看着贵妃静谧的笑容,心内百转心思,佟佳氏的话六成是真,三成是假。 “染冬,你继续往前走,去盯着化鹤。” “是!” 染冬没有半分迟疑,忙又小跑起来,急急往永和宫的方向跑去,留下剪秋陪伴宜修。 贵妃见状,浅浅笑着:“四福晋,你很谨慎呐,看来对本宫也是半信半疑。” 宜修福了福身,亦笑道:“儿臣倒真不知贵妃娘娘您为何要来帮儿臣?儿臣记得,四贝勒是您嫡姐的养子呢,若非孝懿皇后薨逝,娘娘您也不必入宫,看了二十年的后宫之态。” 第36章 迷雾重重 宴席之上,因宜修不在,李静言谨遵宜修留下的叮嘱,只有柔则提出要离席,自己才能和贝勒爷进言,否则,无论柔则干什么都不要随意阻止。 于是便出现了诡异的一幕,四爷和柔则说说笑笑的,两个人你侬我侬,一会儿是互相夹菜,一会是密语,不过总归柔则是不敢僭越了。 而柔则手边才是李静言的座位,她托着腮,连饭都顾不上吃,一心就等着圆溜溜的水灵双眸盯着柔则瞧。 然而柔则似乎却毫无知觉。 倒是四爷一撇头,发觉自己素日最活泼爱笑的静言今日居然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瞧着自己,连好吃的御膳都顾不上了,一时间好笑又爱怜。 “静言,你盯着我瞧什么呢?竟然连菜都顾不上了,来,尝尝御膳房做的这道乳酥拌红果,你素日也很爱吃这个。” 苏培盛连忙把一整碟子端到了李静言面前,她见四爷发话,忙拿了一块塞到嘴里,含糊着说:“没什么,就是发呆呢。” 柔则见状,便回身依旧坐在位置上,回过头来盯着李静言瞧,颇有几分戏谑意味。 “想就是贝勒爷面前的点心最好,妹妹都看痴了呢。” “你……” 李静言刚想像从前一般和她斗嘴,但是一想到福晋的吩咐,加上福晋现在也不在,自己一个人肯定不行,于是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 “姐姐说得对,真好吃!” 四爷宠溺一笑:“喜欢就多吃,你想吃什么直接告诉我便是了。” “芳若,把那道汤拿些来我喝。”柔则见状也不吃醋,只敛目,自己喝起汤来。 刚饮了两口,雾柳便从外头悄悄进来,在芳若紧张的眸色中附在了柔则的耳边嘀咕了几句。 柔则神色不变,但莫名地就让人觉得她的眸光微微亮了一亮,然而很快便又熄灭了下去。 芳若瞧着大殿的方向,手心里的汗越来越多。 “怎么了?”四爷见状,忙贴过来询问。 柔则便避着李静言,对四爷笑道:“没什么事,就是方才雾柳出去了片刻,和妾身说外头的宫灯和烟花很美呢!” 四爷笑着哦了一声,忽然又见少了一个丫头,便讶然道:“欸?化鹤呢?” 柔则微微一笑,用更小的声音缓缓撒娇。 “方才菀菀去给姑母祝酒,竹息姑姑说,娘娘要给菀菀好药方,所以叫化鹤悄悄去取了,娘娘偏心,您可不能告诉福晋和其他的姐妹呢!” 大殿内坐着乌泱泱许多人,酒过三巡,歌舞声乐大作,即便是邻座若是不大声或是附耳也不可能听清楚对方说什么。 柔则微羞的面容,在四爷面前百般娇媚,然而她的眼神却是冰冷无情地盯着一旁照顾着弘晖和弘旸的绣夏。 看了看绣夏那副无知无觉的自信模样,又看着宜修空冷许多的座位,柔则嘴角的冷笑终于悄悄绽放了出来。 李静言悄悄对碧木道:“她笑什么呢?” 璧木茫然:“奴婢也不知道啊!” 永和宫外,德妃一早吩咐了人守候在了偏门,只待柔侧福晋的人到来,然而等了许久都未曾见有人来。 “真是见鬼了,说好的柔侧福晋的人很快便来了,怎么这会都不见人影?!” 就在他迟疑不定究竟还要不要等下去的时候,终于有人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竹息姑姑!” “把拿方子给我,你拿着这张新的,一会儿自然有人来找你拿。” “奴才明白了。” 远处的剪秋之瞧见了一道宫女的身影回来,然而却并未发觉她与侧门小太监的互动。 想到自己跟丢了化鹤,并不确定她是不是进了永和宫的门,又见染冬并未来唤回或是怎样,心里不由得越发着急。 “剪秋,咱们回去,今日的事情就是一个套,即便是抓住了化鹤,恐怕也是无可指责的。” 正在焦急之际,肩膀却被人从背后冷不丁一拍,回头一看,不是染冬又是谁? “你怎么一个人来了?福晋呢?” 染冬笑道:“福晋陪贵妃娘娘去更衣了,咱们快去偏殿!” 剪秋立刻会意过来,忙猫着身子和对方一起悄悄溜走了。 待到了偏殿,果然见宜修陪着贵妃谈笑风生,好不自在。 “该回来的都回来了,咱们也该回宴席上了,本宫先行一步了。”贵妃见宜修的两个丫头都回来了,便从座上起身。 说罢,贵妃便被婢女搀扶着离去了。 剪秋和染冬连忙也搀扶住宜修,宜修却笑道:“不急,有人想挖坑叫本福晋跳下去,本福晋岂能与贵妃一同回去呢?岂非辜负了她的心意?若是今晚无事也便罢了,若是有人要借此夜黑风高杀人灭口,还要诬陷到本福晋头上,那就才算是有大用处了。” 剪秋惊讶道:“杀人灭口?” 染冬忙道:“你以为今晚怎么抓不住化鹤和德妃的人接头?分明是芳若或是棠雨暴露了,柔侧福晋和德妃察觉了此事,所以顺水推舟,想骗我们请了贝勒爷来抓现行,到时候她们便是另外一番说辞。你道这时,咱们和福晋都离席,柔侧福晋会不会直接处理了棠雨或是芳若,然后栽赃给咱们?” “原来如此!”剪秋终于想明白了,然而仍有不解,“方才贵妃与您究竟说什么?” 宜修笑道:“她是极为了解德妃的人,从蛛丝马迹中便能猜测道今晚之事,不过她也不会仔细告诉本福晋为什么。总之,她说的是实情,今晚之事,的确是陷阱。” 染冬道:“咱们倒欠了贵妃一个人情。” “无妨,人情素来是不用着急还的,无非是你帮帮我,我帮帮你,贵妃不肯说有所求,咱们何必强求?”宜修说着,忽然又凛了神色,“此事是我们小觑德妃和柔则了,日后一定要更加小心谨慎。” 第37章 不可小觑 回夜宴的路上,贵妃却也是走得慢了又慢,似乎颇有倦怠之意。 “本宫已经进宫十九年了,姐姐也死了二十年了。” “娘娘,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本宫瞧着乌拉那氏这对姐妹真是有趣,四福晋好手段,好谋算!呵,养芷,你说,若是姐姐还在,凭本宫如今的心性也像四福晋那样斗一斗,在皇上和阿玛心里,会不会就不会那么看重姐姐了?” 养芷垂眸劝道:“娘娘何必如此伤感,其实皇上待您也是很好的。” “是很好,一入宫便是第五妃位,然后便是贵妃,然而也仅仅是位分!‘女德光千禩,坤贞应九洲’,这样的赞美,都是皇上给姐姐的,本宫这二十年有什么?连一个孩子都没有!” “不过眼下四贝勒是个很好的人选,四福晋也是有成算的,您的打算是极好的。” “四贝勒都三十岁了,本宫能对他有什么打算?!养得熟吗?”贵妃冷笑一声,神情又恢复成了往日那般的冷漠。 养芷愕然:“您今日如此阻止,难道不是怕德妃娘娘身败名裂,皇上会把四贝勒过继给孝懿皇后吗?” “是啊,本宫都没有儿子,凭什么姐姐都死了却还能享受儿子的香火?呵呵,可是本宫却没有打算夺来四贝勒,这么大的年纪怎么和本宫做母子?即便是做得,这多事之秋里,本宫也是自寻烦恼。” 养芷了然:“是啊,今年废太子一事出来,连十四阿哥都牵扯其中,瞧着惠妃便知道了,她便是被大阿哥连累见罪于皇上。您生性不喜这些争斗,还是清清静静的好。” “是啊,我都活明白了,可惜成璧……德妃,她是执迷不悟了。罢了,本宫固然帮了宜修,可也是给德妃一个警示:不要走上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您是全了幼年与德妃娘娘的情分,但愿她能醒悟。” “难啊,世人多执迷,本宫也有许多恐怕一辈子都放不下的事情。成璧她……唉,当年确实是姐姐和隆科多对不住她,她这么多年,也许也是放不下的。” “唉,她与您,其实都是一样的。” 等候贵妃远去,宜修方才在二位婢女的搀扶下往大殿方向走去,一路上仔仔细细地回想了有关这位贵妃的事情。 纵然自己前世今生都未曾与她打过多少交道,可前世的自己还是从德妃那里还是知道了些前尘往事。 她比德妃小上许多,虽是佟家的女儿,却因嫡姐太过出色,而永远得不到阿玛的正眼看待。 佟佳贵妃便因弟弟隆科多的缘故,与德妃熟识,三人从前也算和睦。 直到后来,她因嫡姐孝懿皇后入宫,佟佳贵妃便成为了延续家族荣耀的备选者,又因是庶女,活活被拖到了二十二岁都不曾许人家。 那年她的皇后嫡姐薨逝,佟家立刻便将这位庶女送入后宫,她初入宫的位分便是妃,然而却并未行册封礼。 十年之后,也就是宜修重生的那一年的冬天,她才被册封为贵妃,成为后宫之首,直至今日。 她的确做到了为佟佳氏延续家族的荣耀,可她也和她的嫡姐一样,不曾留下一个子嗣。 迷雾茫然,宜修都有些恍然,这位佟佳贵妃是否也曾像自己活在“纯元皇后”这个的名头的阴影之下呢? 不,或许她是更痛苦的,也或许她是更淡然的。 然而她的所求,宜修相信,总有一日会在自己面前浮现。 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已经回到了大殿,座上的皇上已经喝得有些醉意,佟佳贵妃也端然着笑意,对于强饮的皇上和柔声劝慰的舒妃,贵妃的眸中没有一丝醋意与不悦。 她和上一世的自己,是不一样的。 “福晋,你回来了?” 柔则的一声惊呼,拉回了宜修的思绪,她的眼神里分明是无以言语的不可置信。 宜修笑着坐下道:“怎么我回来,你很意外?” “自然不会。”柔则笑着,然而却盯着染冬和剪秋狠狠磨着后槽牙。 宜修抬眸,刚要心里暗笑她,却冷不丁瞧见芳若和棠雨都好好地站在柔则的身后。 心里也是陡然的一惊! 既然柔则和德妃设了此局引自己上钩,难道竟然不曾对芳若或是棠雨起疑心吗? 以柔则的见识和德妃的狠辣,这实在是不肯能的事情! 宜修蹙眉,这里头的弯弯绕绕,自己一时竟然真是想不明白了,难道是雾柳的主意? “福晋去了哪里,许久不回来,晖儿和旸儿都想你了呢。”柔则也没有错过宜修眸中一闪而过的惊愕,捏着酒杯的手越发用力。 宜修笑道:“外头的宫灯漂亮,便与染冬她们看了许久,又去更衣,所以去得久了。” 说罢便只叫了晖儿和旸儿到跟前来说话,晖儿究竟是大孩子了不怕宜修离开,倒是旸儿是真想念额娘了。 四爷也笑道:“方才雾柳也说漂亮,只有我和静言不曾瞧过了,一会散了,得好好观赏。” 李静言见宜修终于回来了,便欢喜道:“好呀好呀!” 宜修抱着孩子,转头看向了对面的德妃,但见她神色镇定,丝毫不见慌乱。 今夜,两方都注定无功而返了。 孤零零地回到了蘅清苑,柔则始终阴沉着一张脸。 “都出去!” “喝些解酒汤,侧福晋。” 雾柳与化鹤端上了热汤,递到了柔则嘴边,她瞧了瞧终于还是结果喝下,缓和了面色。 最后一口饮尽,她反倒笑了起来:“德妃和宜修都想把我耍得团团转,好心机,我要周旋在二人中间,倒是真难事,只是可惜,今晚一事过后,宜修的戒备之心不知又要强上多少。” 化鹤忙道:“侧福晋,您临时叫奴婢只往永和宫的方向去,却不要与人接头,一定要等福晋带贝勒爷来了才许奴婢去,可那样不是出卖了德妃娘娘吗?” 柔则冷冷一笑:“德妃,她把芳若安插在我身边,不过是想通过她把我作木偶。宜修有句话倒是说的对,这节骨眼上,谁都不能轻易生事,她却叫我设法拿毒香害死弘晖和弘旸!我的好姑母这是想做什么?!还不是想给她的十四铺路,到时候查起来,我就是她的替罪羊!” 第38章 拨云见月 “都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德妃娘娘竟然偏心至此,实在是闻所未闻,难怪主子和奴婢们瞧着都觉得脊背发凉呀!”雾柳听柔则这么说,欣慰之余也是心惊。 柔则摸了摸发髻,眸中的寒意越甚:“她对亲生儿子尚能如此,还以为我会信她的话,什么她是为了帮我夺取嫡福晋的位置,笑话!在这府里许多年,怎么不见她对我如此殷勤?太子一废她就说这样的话,就是巴不得我和宜修斗得你死我活,叫我害得四郎绝嗣无后,就不碍着她和十四阿哥的路了!” 化鹤越听越胆寒,忍不住叹道:“天呐,天下居然有这样的母亲!幸好侧福晋您没有真的听从德妃的话,打算在今晚接头拿那种香料,而是设计了此局。” 柔则哼了一声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下,端详着镜中人比昔年更添韵致的容貌,越发满意。 “原本拿了那药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偏偏雾柳你心细如发,发觉了棠雨那丫头总是鬼鬼祟祟,果然查出来她多年来与宜修通气!呵呵,宜修既然如此煞费苦心想抓我的错处,那我便顺水推舟好了。可恨她今晚竟然不曾上钩,这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柔则越说眉头越紧,又透过镜子看向雾柳:“方才在席上,咱们都盯紧了棠雨了,这次不可能是她通风报信?!” 雾柳忙道:“定然不可能是她呀,且不说在您和奴婢的眼皮子底下她没有机会和福晋的人说话,就连德妃娘娘都不知道您今晚的打算,还是您去敬酒的时候才告诉她的,棠雨更不可能知道此事,然而去通风报信呀!” 化鹤悚然道:“难不成,就是福晋自己猜出来的?” “不可能,她若猜的出来,为何不早猜出来,偏偏白出去了那么久?”柔则一口否决,又看向化鹤,“你仔细想想,你往永和宫方向去的时候,可留意身后跟踪人的动静了吗?” 化鹤仔仔细细想了一圈,徐徐而道:“今晚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奴婢,奴婢刚出殿门一会儿,便在树丛后头瞧见剪秋跟了出来,奴婢故意卖了行踪给她跟着。结果跟了大半路,她忽然就停了下来,想是要回去通风报信,结果奴婢潜伏在永和宫外很久之后都没有人再跟过来了。” 柔则沉吟了片刻,才看着二人道:“你二人是我的陪嫁心腹,今晚之事地定然不是你们泄露的。” “奴婢们不敢!” “可是化鹤,今日可是连德妃都以为我会派你去永和宫外接头拿那毒香。那会我故意给宜修布菜卖个破绽给她,她果然就上钩派了剪秋出去,片刻之后,她自己便带着染冬也一起出去了。你那却不曾见到人跟上?” 化鹤忙摆手:“果真不曾见福晋和染冬的踪迹。” “那问题便出在宜修出去的那空档里了,定然有人或者是有什么事绊住了她的步伐。” 柔则嘶了一声,心内暗想谁会这般与自己作对?难道是兆佳玉英?不会啊,她从未离席,而且她也不可能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 雾柳回忆方才经过,仔仔细细道:“福晋离开之后,您便借向德妃敬酒的功夫,告知她与竹息姑姑,福晋已经识破了今晚之事。德妃娘娘便命竹息姑姑速速回宫把那香换成助孕药方,与您对好了说词。这中间绝不可能有人会发觉异样呀!” 化鹤也忙点头:“是啊,您在今日进宫前便吩咐了奴婢,要奴婢看到福晋的人跟上来,并且竹息姑姑回来,才能出去与永和宫的人接头。一则好叫福晋在贝勒爷面前弄丑,二则好拒了德妃的毒香,原本一箭双雕的好计谋。” “看来,是有一个我们都不知道的高人存在,我与宜修今晚,竟都讨不到好处。” “唉,今晚宴席之上所有人都在,咱们一时半会实在不能弄懂其中的玄妙。不过侧福晋,即便今晚福晋没有跳入咱们的计谋之中,可这次拒了德妃的毒香,想必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日子,娘娘不会再轻举妄动,催促您除了福晋的二位阿哥的。” “这是我那年杏林起舞之后,四郎送给我的,”柔则深深呼了一口气,将头上最沉重的钗子拔了下来,眸色沉沉,“弘晖和弘旸迟早是要除的,但不是现在。” 化鹤帮柔则卸了钗环,忙提醒道:“侧福晋,棠雨如何处置?可要把她交到贝勒爷那里,严刑拷打?说不得当年露荷和为莹都是因为她这个内奸而折了的!” “不可!”柔则呵止,瞧了她一眼,抿唇不悦。 “没有人能熬得住夏刈的手段不吐出实话,若她真的一开始便是宜修的人,那她潜伏在蘅清苑多年,又做了这三四年的贴身婢女,对你们两个也是极为熟悉,这三年里咱们没少算计,若被一同吐了出来,恐怕更是不妙。” 化鹤点头,又道:“那不如,咱们再利用棠雨,再做一个局?” 柔则忽然笑了:“今晚宜修不曾请四爷去抓你,这便说明她知道了咱们的计划,咱们为什么能做出此局?还不是因为咱们发现了棠雨?宜修是个聪明人,棠雨于她已经废棋。” “那……” 雾柳笑道:“侧福晋今夜不曾对棠雨动手,恐怕福晋如今比谁都想杀了棠雨灭口?” 柔则洗尽铅华,拿温热的帕子擦干净了面容,方才坐在床榻之上,缓缓一笑,颇有运筹帷幄之感。 “既然明白,那还不快些去办,明儿起便是正月了,一个小丫头的白事也不能大肆宣扬的。” “是。”雾柳与化鹤无言对视一眼,各自读懂了其中的杀意。 二人忙上前伺候柔则躺下,雾柳却还颇有几分忧虑。 “侧福晋,如今府上只福晋有两位阿哥,您顾及着贝勒爷也不得不暂时保着那两个孩子,可一旦您再有亲子,就不必顾及着这个了。” “我和额娘都蠢,中了别人的算计,不光昐儿走了,多年来我自己也难再有生育,此事谈何容易呢!”柔则摸了摸肚子,难免失落。 化鹤叹道:“可恨周府医虽医术好,却只偏向福晋,昔年便是他向贝勒爷污蔑您假装难产,您顾及着身子忍了他一年呢!只是可惜如今府上的顾府医年轻,医术比不上他。” 柔则忽然回首,忙道:“府医!对,我的身子一向都是府上的大夫瞧的,便是太医也是宜修的心腹温祈安,还有几个是德妃请的,未必全然可靠!既然宜修能安插棠雨,我们怎知府上的大夫谁是谁的人?” 雾柳了然道:“那么,奴婢明日起便与化鹤去外头寻医,便想福晋那般,找个女医,日夜守候在院中!” 第39章 头痛犯病 今夜是除夕,自宫宴归来,四爷自然要留宿在栖梧苑,以彰显夫妻恩情。 宜修伺候了四爷喝了醒酒汤,四爷便犯了困,拉着宜修打算早早就寝。 “阿啾!” 谁知刚坐上床铺,四爷还没躺下,宜修便没停地打起了喷嚏,人也摇摇晃晃了起来。 “宜修,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感染了风寒?快躺下休息。” “忽然觉得身上凉得很,头也重,啊啾!”宜修扶着额头,慢慢地躺下,然而神色却越来越痛苦。 四爷忙起身,又披上了衣裳,有些不悦地对伺候在一旁的染冬道:“怎么伺候福晋的,不过是出去赏了灯与烟花,福晋的身子素来强健,怎么就这样了,定然是你们不曾记得给她披上披风!” “奴婢们知罪,请贝勒爷给奴婢们将功折罪的机会!” 染冬和绣夏齐齐跪下请罪,因为她们太了解贝勒爷了,他心里有气那么就让他在言语上发泄出来,她们做奴才的便跪下认罪便也罢了。 如若不然,那可不知道是被斥责一番了。 宜修揉着自己的头,虚弱地劝道:“别怪她们,都是妾身自己觉得宴席上的炭火太热,所以才坚持不带披风出去的。” “罢了,你们两个去熬祛风寒的药来,服侍福晋喝下先瞧瞧,这要再伺候不好,我便治你们的罪!” 果然,四爷见两个婢女恭敬,又有宜修的求情,只是挥了挥手打发了二人去忙,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宜修,你现在觉得如何?” “这会倒觉得头越来越疼了,想是真是吹了冷风的缘故。”宜修眯了眯眼睛,呻吟了几声。 四爷叹道:“唉!今晚多冷呀,你在殿内热热的身子出去被冷风扑了怎么能不病!我来给你揉揉,你快把手放回被子里。” 宜修果然听话,把手缩了回去,等四爷按摩了几下,又忍不住睁开了眼睛劝他。 “贝勒爷,眼瞧着夜就要深了,妾身这里有绣夏她们呢,您还是去蘅清苑休息,妾身的病气可千万别过给了您!” 四爷一听这话,心内倒是有几分踟蹰,然而几乎是一瞬的事情,他又给宜修掖了掖被子。 “你是我的福晋,是孩子们的额娘,何况今儿是年三十,我岂能不陪着你,我身子好的很,你别担心我了,大不了一会儿我也喝些药便是了。” “我——咳咳咳!” “你瞧你,快别说话了!” 说话间,剪秋和绘春在厨房便熬好了药,染冬和绣夏便端来给四爷,由他亲自给宜修服下。 “咳嗽倒还好些,只是妾身的头疼得厉害呀!” “定然是被外头的寒冷邪风扑了,所以才会头疼,这虽没有风寒折磨人,却是极为痛苦的。” 四爷见宜修喝下药也未曾缓解,一时半会也有些慌张了。 “今晚徐府医可在?” 染冬连忙回答他:“今儿是除夕,温夫人自然不在府内,医居里还有全科手万府医,以及妇婴科顾府医轮值。” 四爷便道:“速速都去请来。” 往外头走的时候,绣夏便对染冬道:“江福海腿脚最快,便叫他去请。” 四爷坐在里头也听见了,便也大声对外头的苏培盛道:“你也一起去,顺便也瞧瞧他二人可曾偷奸耍滑,玩忽职守!” “奴才遵命!” 也不怪四爷如此,半年前柔则失子一事中,那宁府医喝酒误事,实在是叫他刻骨铭心。 有了苏培盛和江福海双双去请,又有宁府医的前车之鉴,二位府医一听药童来请,忙就穿上衣裳一骨碌滚下床,赶紧就拿着药箱往栖梧苑跑。 “福晋怎么样的了万府医,你瞧她头疼得厉害呀!” 四爷见万府医给宜修把脉,神色凝重又蹙眉,心里一沉,难不成是得了什么顽疾不成! 然而他只知道万府医面上的凝重,却不知道对方内心里是多么的慌乱。 万府医内心颤颤巍巍,吓得要死,他虽比不上太医院的国手们,但在府上这么多年也不是庸碌之辈,给人看个风寒头疼是不成问题的。 可问题是,从福晋的脉象上来看,她分明没什么毛病,身子健康不曾感染风寒,也无舌淡红,苔薄白,脉浮的迹象,定然不是风寒风热的引起的头痛。 额头吓得险些滴下汗来,猛然一听四爷的询问,又见对方担忧和探寻的眼神,再瞧一瞧床上福晋痛苦难忍的模样,万府医简直要被吓得半死。 当府医容易,可若想出人头地,实在是门学问啊! “万府医,我今夜吹了凉风,当时还不觉得,今晚一喝了药,反倒更重了,这是风寒的缘故吗?” 染冬也忙道:“万府医,您仔细瞧瞧福晋的脉象,奴婢们还曾给福晋熬了醒酒汤和驱寒汤喝下,可是催发了病症?” 万府医听了二人的话,胡子一颤,如久旱逢甘霖,登时就对贝勒爷口吐莲花,连珠儿似地回禀。 “回贝勒爷和福晋的话,福晋的头痛症状确实如此,想是今夜的风大,福晋的额头最易被冷风侵邪,故而风寒的症状倒还好,只是身上有些发热,头疼得厉害。” “头疼是折磨人的事情,既然如此,你速速给福晋开药来!”四爷听不是严重的病,也松了一口气。 “是是是!”万府医和候着的顾府医略微合计了一番,方才对染冬她们道,“福晋的症状,只需要开一贴川穹荼调散即可,记住,一定要用清茶送服,再加麻黄、桂枝、制川乌三味药材,只是有些药不曾带,还要劳烦二位公公去与药童说一声取来。” 江福海和苏培盛得到四爷的授意连忙就又折返了医居。 染冬听了方子暗笑不止,这道是个折腾人的方子,不过就是要这样折腾才好! “绣夏姐姐,你与二位大夫先捡着药,我与剪秋去煮茶来,等二位公公回来了,便由绘春与你一起熬药。” 第40章 灭口棠雨 这头染冬和剪秋刚刚把茶水给煮上,万府医和顾府医就匆匆忙忙掂量起药的分量来。 万府医年纪是大了,所以反应是有些迟钝,可顾府医年轻,又算是周府医的半个徒弟,他可是一心要巴结宜修的人。 方才一瞧宜修的面色,再看万府医的脸色,心里就已经猜得七七八八了。 “万前辈,我瞧着福晋的面色,这病虽然急却是不险的,这药的剂量……” “老朽心中有数。”万府医连忙给他挤眉弄眼,示意他放心,自己还没有老糊涂。 于是不过片刻的功夫,着急的苏培盛便拉着江福海从医居带着药跑了回来。 “这,这几味,药,药材,奴才拿回来了!” 顾府医连忙一把接过,口中念道:“有劳二位公公了,请二位快去休息,接下来的一切都交给在下和万前辈!” 苏培盛擦了擦脸上的汗,回首对江福海道:“这顾府医可真殷勤哈,我瞧着他像是也想到福晋院里伺候的模样。” 江福海笑道:“哪能呢,那院子不信任周府医,指明了要顾府医伺候呢,想来也来不成呀!” 苏培盛点了点头,笑道:“可不是嘛,自二阿哥走了之后,柔侧福晋院子里的府医是整日整夜地待命,真是个辛苦的活计,嘿,除夕都歇不了!” “嗐,谁叫顾府医是新来的嘛,这不得给万府医打下手。” “啧啧,唉,你说贝勒爷还在里头照顾福晋,咱俩守夜可要警醒着点,可千万别睡着了耽误差事。” 江福海笑了,捏着腔调打千道:“嗻,不用您大内总管说,奴才也知道!” “你呀你,别胡说,我怎么能做大内总管呢!叫人听了去,你我脑袋不要了!” “别生气呀苏公公,我这不是瞧着你累了半日,搏您一笑嘛!” 苏培盛一笑,也来了兴致,拉了他悄悄道:“嘶,你别说,我要是大内总管,那你不就是皇后身边的总管公公啦!” “去去去!你还说我,自己又扮上了!” 外头的二位公公说笑归说笑,这紧绷着的弦儿却没有松下。 宜修躺在床上哎呦呦地叫唤了半日,外头的汤药才算是终于熬好了。 四爷忙喂宜修喝下,终于是静了两刻钟。 然而两刻钟之后,宜修便又不安稳了起来,又喊头疼得厉害。 栖梧苑上上下下,连带着四爷都被闹得不安生。 “贝勒爷,明日您还要入宫请安,还是先去安歇,请安事大,千万不要因为妾身而失了礼数呀!” 四爷听宜修痛苦了半日,还这般为自己着想,虽然不忍离开,但第二日实在是不能失了礼数,想了想,还是打算先回破尘苑歇下。 临走前,他又留下了苏培盛,仔细叮嘱道:“一定要好好照顾福晋,你也好好盯着那些丫头,千万别耍滑偷懒,福晋明日若不好,我拿你们问罪!” 吓得苏培盛连忙称是,与江福海又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绣夏给宜修揉着头,染冬见四爷走远了,方才悄悄过来。 “福晋,贝勒爷走了。” 宜修轻轻点了点,并不说话,只是神情还是十分痛苦。 绣夏便问道:“下一碗何时能熬好?” “马上就要好了!” 厨房内,顾府医见四爷离去,顿时也动了十二分讨好宜修的心思。 “万前辈,贝勒爷都走了,何必给福晋熬什么头痛药,福晋累了大半日了,不如就弄些安神好喝的。” 万府医笑道:“你小子还是嫩了点,巴结福晋也不是这么巴结的,什么事都要有头有尾,否则就要前功尽弃,被人抓住把柄,老老实实熬药去。” “果真?” “你听我的,准少不了你的赏赐!” “好嘞!” 顾府医一心爱钻研,所以虽然是周府医半个徒弟,然而和他却不是一路子的人,所以与府上众多大夫关系都很不错。 他还有一个极好的长处,那便是肯听老人言。 待最后一晚药熬了出来,染冬还是有模有样地端进了房内。 宜修躺在床上,嘴里也少了几分痛苦叫声,见状,便指了指一旁已经败了的梅花。 染冬便无声地给倒了下去。 绣夏低声道:“福晋,您睡,有奴婢和染冬在呢,外头的人不会闲着,也不会发现有什么异样。” 宜修笑道:“定然要闹一夜才好!明日我也告假,不进宫请安了,就说晖儿和旸儿也不舒服,一起不去了,贝勒爷会答应的。” “奴婢明白了。” 第二日一早,四爷刚起床便听苏培盛前来报告了两件事,顿时头都大了。 第一件事,便是福晋头痛发作了大半夜才被压制住,栖梧苑上下都闹翻了天,大阿哥和三阿哥都吵着不进宫,要给福晋侍疾。 第二件事情,便是柔则的贴身婢女,棠雨,死在了湖里。 “正月的大日子,怎么这般晦气!她是怎么死的?” 苏培盛忙道:“蘅清苑的人说,大丫头的卧房都是单独的,这棠雨昨夜不知怎么的,就跑到了河里淹死了。” 苏培盛虽然不喜欢柔则,但接人待物还保持着半颗公正之心,又怕四爷生气,忙又劝道:“爷,柔侧福晋知道了,很是伤心,蘅清苑所有人都不曾见她外出,恐怕是夜里出去有什么事,你看这事可要查一查?” 四爷不耐道:“查什么查?初一的大日子,偏咱们府上死了人,多晦气的事!赶紧把尸体处理了。既然菀菀伤心,那就再给她多挑几个好丫头补上便是了。” 苏培盛也猜到这样的结局,便也点头:“奴才明白了。” “记住!压下这件事,吩咐蘅清苑那边,正月里不许任何人议论此事,对了,福晋那也别乱说,免得耽误她养病是,谁敢乱提,提来见我!” “是!” 第41章 洞悉人心 “福晋,果真出事了!” 剪秋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见靠在床上看书的福晋十分云淡风轻,二位姐姐伺候在一旁,连忙调整了呼吸。 “棠雨死了。” 宜修眼皮也不抬,这件事在昨晚她回到宴席之上,而却没有棠雨的死讯传来的时候,便已经预料到了。 “是,蘅清苑那位碍着是大日子也不敢哭泣,苏公公一大早便去禀报了贝勒爷,爷嫌死得晦气,亲自吩咐了不许底下人乱叫舌头,她家里原本也没人了,所以只悄悄处理了她的身后事罢了。” 宜修把书放下,叹了一叹道:“倒是可惜了这个丫头,也给咱们递了这么些年的消息,竟这样死在她的手上,她也不怕遭报应。” 绣夏和染冬对视一眼,福晋说这话可不是真的心疼棠雨,只是可惜以后便少了一个眼线罢了。 绣夏忙道:“其实这些年棠雨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如今她死了,对谁都有好处。” 宜修点了点头:“嗯,这倒是,幸而昨夜不是芳若暴露了。” 染冬蹙了蹙眉头,啧道:“福晋,到底是她假传了消息误导咱们,还是柔则连芳若都防着?” “除非她不想活了,否则她还没有那个胆子敢误导本福晋。”宜修不觉淡笑起来,谈笑间已是杀伐之意。 免得终日无趣,自己还怕太早玩死柔则,不能看到她年老色衰的那一日呢。 绣夏仍然蹙眉不展,沉声道:“可是福晋,若真是柔侧福晋防着芳若,那昨夜之事就更蹊跷了。” “怎么说?”剪秋不明所以。 “你总算想到这一层了,”宜修笑了一笑,很是欣慰,又看向染冬,“你可想明白了?” 染冬一听绣夏这话,顿时一拍手掌,方才也觉察了异样。 “照这么说,那么柔侧福晋便是连德妃一起防着了?若昨夜是德妃与柔则共同设计的一个圈套,那么芳若作为中间人,即便柔则瞒着她,德妃是不可能不让她知道计划的呀!” 剪秋睁大了圆圆的眼睛,嘴巴也微张:“那么就是说,昨晚的局是柔侧福晋背着德妃设的,而德妃原本就是想直接传毒香给她!” 染冬激动道:“不错!一定是这样!然后直到她用化鹤引走福晋与你我,她再悄悄设法告知德妃!绣夏姐姐,昨晚你在席上,柔侧福晋有没有和德妃接触过?” “有,柔则曾单独去给德妃敬酒,拉着说了好一会话!这样便说得通了!” 三个婢女终于把想不通的梗节给打通了,不约而同的亮着眸子看向床上宜修。 宜修欣慰道:“不错,这与我的揣测倒是一样。我想是德妃的狠毒已经超出寻常人所料,而柔则是失去过孩子的人,这样的狠毒赤裸裸示于她前,她怎么也该明白德妃的真正用心。一旦贝勒府的孩子完了,四爷就完了,那咱们大家都没了指望。” 绣夏喟叹了一番柔则是长进,道:“这么说来,柔侧福晋如今的戒备心怕是极强了,除了她的两个陪嫁,不仅提防棠雨,连德妃的人都不肯轻信了。” “活到这个岁数了,若还无半分长进那才真是蠢到家了。” 宜修支了支下颌,忽然露出了玩味的表情。 “本来是一捏就死的梅花,如今竟长出了刺儿作玫瑰,这倒是更有意思了。” 剪秋庆幸道:“幸好这次棠雨也被诈了出来,否则咱们在蘅清苑的眼睛可就没了,到时候便更叫对方能暗处下手。” 提到了芳若,宜修不免又轻轻摇头。 “芳若,恐怕也未必能长久,若叫柔则发觉她是咱们的人,她敢杀棠雨,自然也敢杀芳若,只是芳若身份特殊,我得保下她。” 绣夏点点头:“是了,柔侧福晋心狠手辣不说,如今心思也深沉了许多,昨晚的事情打得咱们措手不及,咱们破了她的局,不想后头还有攻势,她当夜就真来了这么一出杀人灭口。” 染冬冷笑道:“她以为咱们会坐不住派人去杀她,到时候蘅清苑的人个个都是认证,大过年的行恶,贝勒爷知道了不得气疯了!还好您早预料了,吩咐了奴婢们回来做一场大戏。” 剪秋眸光一亮:“福晋,要不咱们把这事透露些给爷?” “你自己方才传的话自己便忘了吗?贝勒爷嫌晦气,一个小丫头罢了,谁在意,何况即便咱们透露了,柔则哭一哭,就又过去了,我还不清楚贝勒爷嘛。” 剪秋便叹道:“如此,日后还不知道她又要生出多少事端来。” 绣夏见宜修淡然的神色,心里也有了几分主意,于是也露出笑来。 “福晋,奴婢斗胆猜测,棠雨一死,柔侧福晋得好一段日子不敢兴风作浪了。” “哦?这是为何?”宜修歪着头,故意不解的模样。 “奴婢猜,柔侧福晋此刻,恐怕比谁都希望德妃不要再催促她谋害咱们二位阿哥,甚至她还想拦着别人对阿哥们不利呢!” “呵呵,聪明!” 宜修笑眯眯地点了她一下。 “绣夏姐姐就是聪明!奴婢怎么也比不上呢!”剪秋连忙也笑着拍马屁。 染冬笑啐道:“就数你殷勤!明儿绣夏姐姐最疼你了!” “我哪有嘛!” “好了好了,别争了,我再出一道,你们两个都说说,谁说得好,我以后也更疼谁!”宜修忙做起和事佬,难得露出兴致盎然的神色来。 “福晋尽管问。” “你们便猜猜,柔则下一步最紧要、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绣夏,你做裁决。” 这倒真是个难题,染冬和剪秋抓耳挠腮,想了半晌,方才有了几分揣测。 “求子!” 二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 绣夏看宜修,见福晋笑着点了点头,忙也笑道:“好啦,你们都对,从此福晋与我,对你们两个都是一样疼!” “哈哈哈……” 难得栖梧苑如此欢声笑语,其实几个丫头心里都清楚,福晋对她们四个都是一视同仁的。 “所以在德妃眼中,是柔侧福晋办事不利,走漏了风声给您。柔侧福晋今日到永和宫去请安,说不得娘娘会嫌弃她无用,到时候柔侧福晋可得好好费心和德妃娘娘周旋呢!” 第42章 册雍亲王 自闹了这么一出大戏之后,宜修称病懒得操持府上的事情,便索性丢给了柔则去做。 柔则如今却也真不是傻子,自然不可能再上这“捧杀”当,操持宴席,接人待物,那分寸拿捏得极其到位,进退得宜,丝毫找不出逾矩的地方。 这不仅叫四爷满意,更叫从前就鄙夷她的夫人们稍微转变了些坏印象。 然而宜修的目的不止于此,她原本也不指望柔则会再上当,只是把这管家的权递给她,更是想看看,她是否真的如自己所料那般聪慧。 这样瞧了有大半个月,柔则果然没有任何异动,只是芳若却来报说,化鹤和雾柳经常外出办事,十分神秘。 宜修虽然一时也摸不准她想做什么,但这起码能表明,柔则现在是拎得清,德妃不会真心帮她。 事实上宜修也没有太多的心思关注柔则,因为前朝的风波又被悄悄地掀起。 正月里,皇上其实就一直在皇子和大臣面前惦记着二阿哥这位废太子。 终于在正月十九这一日,再一次召集了众位大臣和皇子商议立储之事。 “皇上的心思谁瞧不出来呀,偏偏有些人就是不长眼,还一个劲儿地推八阿哥,真是不要命了,八阿哥迟早要被他们害惨了!” 这日宜修在十三府上作客,四爷与十三阿哥在书房议事,宜修便与玉英在暖阁内闲话今日之事。 兆佳玉英有些幸灾乐祸道:“皇上自年前便想着要复立太子,以佟国维为首的一派势力都跳了出来,嘴上说着什么大义,心里谁知道呢?” 又不解道:“上次皇阿玛便训斥了佟国维,这一次他以致事仕之身上奏,居然搬出他是皇阿玛舅舅的身份,不能不言,皇阿玛这次直接问他是不是也疯魔了?” 宜修笑道:“皇上生气却也不能拿他怎么办?倒是富察马齐,他原是太子太保,去年皇阿玛还令他保举废太子呢,他竟然也拒了。” 喝了一口茶,继续道:“如今还是坚持拥护八阿哥,难怪皇阿玛动了大怒,革去他大学士之职位,他家几个兄弟都被迁怒。不但如此,皇上还把他交给了八阿哥,叫八阿哥好好看管,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玉英叹道:“皇阿玛这是杀鸡儆猴啊,唉,瞧着二哥是要复位了,总算前朝能安稳些,我们也少跟着提心吊胆些。” 宜修笑了笑,只点头不语。 掐指算着日子,后日就是立太子的大日子了,同时,也是各位阿哥的好日子。 只是唯独…… 皇上这一把火烧得厉害,此番进言立八阿哥为太子的人十有八九都被烧得不轻,他如今倒真也不想指望朝臣了。 正月廿二,那是一个弥漫着薄雾的寒冷早晨,太监尖锐的嗓音划破了紫禁城和各个皇子府的静谧。 “正月廿二日,着遣官告祭天地、宗庙、社稷,三月初十日,以大学士为正使,刑部尚书张廷玉、都察院左都御史为副使持节,授二阿哥胤礽册、宝,复立为皇太子!以礼部尚书为正使,礼部侍郎为副使持节,授嫡福晋瓜尔佳氏册宝,复封为皇太子妃!” “正月廿二,复三阿哥胤祉为和硕诚亲王(十年前在十三阿哥额娘丧期剃头,被视为大不敬而贬为贝勒)!” “……晋四贝勒胤禛为和硕雍亲王!” “晋五贝勒胤祺为和硕恒亲王!晋七贝勒胤佑为多罗淳郡王、封十阿哥胤?为多罗敦郡王!” “封九阿哥胤禟、十二阿哥胤祹、十四阿哥胤禵为固山贝子!” 宜修与四爷接到旨意的时候自然十分欢喜,只是夫妻二人心中究竟都是早有预料的。 这是皇上复位太子而安稳诸位皇子的必要手段,希望以此来弥补兄弟间的嫌隙。 宜修与胤禛并肩而立,见他眸光炙热,紧紧攥住那道明黄的圣旨不放,似乎要把一辈子的心血都投上去。 他摩挲着绢布,喃喃道:“‘雍’,‘雍’字,‘雍’亲王。” 然而皇子们一旦抬头见过那张空缺的位置后,对于皇位的就不可能再止得住。 宜修亦然。 她知道,此刻自己眸中的野心定然不逊色于四爷。 四贝勒侧福晋,四贝勒福晋,雍亲王福晋,皇后。 离那一天又近了一大步! 于是浅笑福身:“妾身恭贺王爷!贺喜王爷!” 柔则和李静言,以及后院一干女人们都被这道圣旨打得晕头转向,她们沉迷在未来更优渥的生活和更先显贵的身份的遐想里出不来。 这样的喜悦,似乎是要疯魔。 而宜修那样淡然的恭贺,才把她们把这一份利己的快乐拉回现实——她们必须先讨好面前这个带给她们一切的男人,以图谋更大的利益。 于是她们乌泱泱一片,都欢天喜地雀跃起来:“妾身们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四爷一惊,终于也回过了神来,忙扶起宜修道:“福晋同喜,同喜!你们也都起来!” 甘惠淑却还算有良心,也笑着着对宜修道:“恭喜福晋!” 李静言和苗笙语见状,也忙恭喜宜修。 “好,都喜,都喜!” 苗笙语已经合不拢嘴了:“哎呀!以后咱们府上便是雍亲王府啦!” 柔则笑得端庄,用帕子掩了掩唇,便对四爷和煦道:“尚书的尧典篇里说‘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即和睦之意。” 四爷听柔则这样说,赞赏之意溢于言表。 明安觅双素来知书达理,闻言也凑热闹道:“尚书的无逸篇又道‘其惟不言,言乃雍’,更是欢悦的意思呢!” 四爷亦笑道:“好。” 宜修听了半日,这两个意思都寻常了些,于是想到了这些日子阅览的战国策,正是话到嘴边,脱口而出。 “战国策中秦策第五篇也言‘雍天下之国,徙两周之疆’,您的封号更有‘拥有’之意呢!” 果然,此言一出,四爷的眼神颤了一颤,“拥有”,这样的含义有着更丰富的内涵。 “额,呵呵,真好的意头,贝——哦不,王爷,皇上这是重视您呐!”李静言额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能如此。 四爷哈哈一笑:“你们说得都好!都好!” 这一日的晚宴由宜修亲自主持,一直欢庆到了深夜,众人才意犹未尽地散去了。 第43章 再添女医(一) 即日起,虽还未正式伴随立储大典册封诸王,但各王府上都张灯结彩,一定要叫这团喜气给宫中的皇上瞧见,方才不算辜负。 只是这一次也如同宜修所料一般,除了囚禁中的大阿哥以及惹皇上生气的八贝勒,所有的成年皇子在此次大封恩泽中都有名字。 甚至连身有残疾的七阿哥都得了一个郡王的爵位。 只有十三阿哥胤祥,随着太子被宽恕而早在去年就被皇上解了禁足的他,没有出现在这一次的名单中。 而在太子出事之前,他是一名极得皇上宠爱的皇子。 四爷在第二日便前去看他,然而十三阿哥却似乎并不多伤心。 只是淡淡的怅然。 “四哥,你能封为亲王,我打心眼里高兴,真的,比我自己封了爵位还高兴!” “四哥,我知道,从我解了禁足的那一日起,我便知道,皇阿玛可以原谅二哥,因为他是太子,唯一的太子,而我不一样。” “我这一生恐怕也摆脱不了皇阿玛的猜忌了。” 他忽然又变得高兴了起来,像从前自己还是少年时四爷拍自己肩膀一样,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四哥,你别为我难过担忧,你都做了雍亲王了,谁敢欺负我呀!” 四爷沉默,缓缓抬手捏住自己肩膀上的手。 “十三弟,你长大了。” 十三阿哥绽放了笑容:“四哥,你忘了,过完了年,我已经二十三岁了。” 四爷定了定眼神,对他说道:“好兄弟,四哥发誓,绝不许任何人再欺侮你。” 待到了三月初十日,紫禁城举办了盛大的册立太子典礼,除此之外, 还是三位亲王、两位郡王、三位贝子的册封礼。 这日庆典的浩大程度远胜于从前的任何一场册封礼。 这日过后,宜修便是名正言顺的雍亲王福晋。 这样的喜悦足足持续了半个多月,随即更多的喜事接连而来,叫宜修应接不暇。 兆佳玉英与乌苏孤兰接连遇喜,都是添丁的喜事。 只是四爷过了册封为雍亲王的劲儿后,倒是又羡慕起了十三又要做阿玛了。 五月里一个暖洋洋的午后,宜修闲来无事便与染冬几人摘了槐花来,打算腌着做夏日的冰碗。 “听说近日蘅清苑新来了个大夫?”宜修轻柔地摆弄着白白嫩嫩的槐花,一串串地整齐摆放在扁子里。 绣夏也帮着忙,闻言想了想,道:“是这样,只是还未曾入府呢,奴婢见未曾敲定,所以也未曾急着禀告您,想是染冬先说了。” 宜修笑道:“不是染冬说的,原本我也是不大清楚的,不过染冬却和我说了另外一件事,一下便明白了。” “什么事?” 宜修的笑容颇有深意:“染冬通晓医理,故而来去医居频繁,与府上的大夫们也是熟稔的。今日早上她告诉我,一贯伺候在蘅清苑的顾府医悄悄找了她塞银子,说是马上就有人顶替他的位置了,求染冬在我跟前美言,让他也伺候本福晋。” 绣夏沉吟片刻,方才道:“染冬自然不是眼皮子浅的,那福晋您的意思如何?” “用不上他。”宜修摆了摆手。 “福晋可是觉得他为人过于圆滑,一味爱钻营吗?” 宜修点头:“这算是个缘故,本福晋瞧着他即便有几分真本事,然而却颇似昔年的杨贤和,这样的人不会真心效忠任何一位主子。” “除夕那夜他就十分爱抖机灵,万府医已经说教过了。相较于医术,他的确更爱揣摩主子的心意,不是个踏实的。”绣夏点头,其实她心里也不大看好这位顾府医。 “是啊,何况贪多嚼不烂,咱们已经用了徐广香那么多年了,再多一位妇婴科的大夫,反倒累赘了。” 绣夏笑道:“福晋明鉴,那奴婢一会叫染冬妥善处理此事。” 宜修轻轻颔首,绣夏又好奇道:“不过这顾府医可是昔年蘅清苑亲自向王爷讨来的大夫,寻常时候只伺候她一人,如今究竟是在外头寻摸了位怎样的国手,竟现在就按捺不住要把人给赶走了?” “呵呵,卸磨杀驴,她未免太心急,不过,人家顾府医想也不乐意伺候她的。” 绣夏闻言,捂嘴一笑,悄悄道:“怕是侧福晋喝了这大半年的药都怀不上,所以才到外头找。” 宜修不在意道:“她倒也真是聪明了,自除夕之后,这几个月来安分守己,德妃都不乐意见王爷和本福晋,偏就爱见她,她倒能稳住德妃的催促,安安稳稳过到今日。” “她如今是不敢对咱们阿哥怎么样,所以才急着自己有孩子。” 宜修嗤笑不已:“找,温太医都说了,她今生今世都别想生下孩子,即便再次使用那方子强行有孕,最多也保不过四个月。” 说到这里,她的眸光兴奋不已:“她是身子已经彻底坏了!” 绣夏亦笑着点头:“是,那福晋,咱们就看她能忍到几时,只要她和德妃勾结露出破绽,咱们便立刻向王爷告发。” 五日之后,染冬去了医居一趟,便带回来了两个消息。 “福晋!真是稀奇了!顾府医是真被赶出来了,可那蘅清苑的新大夫,居然也是个女大夫呢!” 宜修讶然:“她还有这一手?” 这是防着自己以后再故技重施,害她柔则或是她柔则的孩子不成? “那你瞧过没有?” 染冬摇摇头:“奴婢才从医居回来呀,顾府医按照您的吩咐去苗庶福晋了,不过他还是欢喜得很,拉着奴婢说了半日,还说那女大夫进了蘅清苑恐怕要被累死骂死呢!” 剪秋给宜修斟茶,闻言只脑中浮现了一句粗鄙的市井话。 狗改不了吃屎。 “柔侧福晋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差了。”但是她肯定不能这么对福晋说话,太不雅了! 宜修想了想,便对绣夏和染冬道:“你们去关照这位大夫一声好好伺候侧福晋,随机应变,你们二人看着打探些消息来。” 二人连忙点头:“奴婢们明白,等那大夫安顿下来,奴婢们便去打探。” 第44章 再得女医(二) 蘅清苑内许久未曾来新人,大门小门,正门二门全部洞开,丫鬟们太监们来来往往,伺候瓜果茶水,全是面上喜气洋洋的笑意。 难得像今日这般热闹,颇具人气。 只是未免热闹得太过了,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有些诡异。 化鹤挥着手,热切地指挥着小丫头:“快,把上好的龙井茶泡来给二位姑娘品尝。” 芳若在二人身前牵引着,浅浅微笑:“二位姑娘,请往这边走,前面便是我们侧福晋的寝卧了,咱们且在外间稍候,待侧福晋更衣,便与二位说话。” 二人微微颔首,忙也笑道:“有劳化鹤姑娘和芳若姑娘了,我们二人能得侧福晋青眼入府伺候,便是极大的造化了。” 芳若哎了一声,忙就继续往前走。 四周来去路过小丫头们和小太监一见新来的二位府医的面容与气度,顿时都挪不开眼来。 “生得也太美了。” “是啊是啊,说话的声音也好听,真跟仙子下凡似的呢!” “别胡说!再美还能美过咱们侧福晋吗?” “嘿嘿,这倒是,这满府里论容貌,谁能比得过咱们侧福晋呢!” “唉!你们仔细瞧,那右边的姑娘长得像不像……” “你别说,真的是很像啊……” “……” 二人听到周围地小声议论与许多道炽热的艳羡眸光,不觉对视一眼,都读到对方眸中的得意,于是那微微矜持的下颌便往上更扬了扬。 迈着小步伐,跟着芳若在花藤回廊上左拐右拐,又穿过一片小池,终于到了侧福晋住的屋前。 守候在门前的两个小丫头忙就识趣地打起了紫水晶与粉玛瑙串起的帘子,垂头恭敬万分。 “二位姑娘,请进。”芳若有柔则的吩咐,不得不做出请的姿势,亦是十分谦卑。 其中一位圆圆的杏眼如水波流转,瞧见了廊下遍地繁花,眸中闪过一丝欢喜。 真是好漂亮的院子!一路繁花似锦。 “有劳了。” 二人倒也不拿谱,双双踏入了厅中,鼻间立刻便萦绕了清甜的香气,似乎是牡丹香。 举目望去,凡是目光所及之处,遍是用黄金、各粉、紫、绿、蓝等水晶、玛瑙以及青晶石、珍珠或是做成装饰,或是镶嵌器物。 用的物件都是使用了玉雕、点翠、烧蓝、金错银、花丝镶嵌等工艺,极尽奢华之意。 尤其爱使用外国进贡的浮光锦与闪缎纱做成帘帐、紫檀木的窗子一开,等那风和光透进来,真是神仙居所也莫过如此 二人见外头的园子便已经赞叹不已,此刻更是惊得目不转睛,眸中除了赞叹更是兴奋之意。 “你们来啦?” 正出神之间,忽闻一女子的浅笑声传来,二人惊得一回眸,更是露出惊艳的神色。 这么漂亮的屋子,果然就住着这么漂亮的美人! 柔则轻轻摇着石榴团扇,像打量物件的品相一般扫视了二人一眼,心内万分满意。 这两个人穿着石榴花的衣裳,都是极为水灵的标致人物。 柔则坐到主位上,眸光瞥到容貌略微逊色的那一位身上,更是满意地点头。 一声轻笑:“你是何姑娘?” 又看向何姑娘身畔更为妖娆妩媚的一位,依然和颜悦色:“你是秦姑娘。” 何姑娘微微一讶,便立刻俯下身去行礼:“侧福晋好眼力,民女何月霜给侧福晋请安,愿侧福晋吉祥。” “容璇给侧福晋请安!侧福晋吉祥!”那秦姑娘身段袅娜,更有一段风流,声音更似珠玉落盘,昆山玉碎。 “找二位姑娘的好脉细可是不易呀,我的婢女足足寻了半年,可幸二位姑娘肯来府上。” 二人受宠若惊:“侧福晋抬举,民女怎敢不从。” 秦容璇眸中的兴奋之色更浓:“王府如此富贵之地,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能来府上,是民女们天大的福气!” 柔则笑着点了点头:“起来,既然入了府,咱们王爷是宽厚的,旁的规矩倒也没什么,只是福晋待下严苛,不容丝毫差错,所以为了你们二人着想,我会回了王爷,从此你们二人只伺候在我院中,任凭是福晋或是她人差遣,你们二人不必应承。” 二人忙喜悦答应,只是何月霜迟疑道:“旁的都还好,只是,难道福晋的话也不必听吗?” “王爷发了话,福晋贤德不会违逆,若她真的传召,你们也不必去,有话只管叫她们来问我便是!” 二人对视一眼,更是欢喜。 早就闻听眼前这位侧福晋和福晋是姐妹,但却因共事一夫而多年不睦,外头更有勾栏瓦肆传言说二阿哥弘昐就是因为被福晋拦着就医才死的。 今日一听这话茬,果然是姐妹不睦,且这位柔侧福晋受宠多年,无比宽和待下。 “民女们明白了。” 柔则勾了勾唇,继续道:“这院子原是打通了旁边的折琼阁并起来的,所以是府中最大的院落,你们二人是蘅清苑的座上之宾,所以折琼阁从此便作你们二位的居所。” 雾柳笑道:“府上医居里的药童都是些毛头小子,不堪二位姑娘支使,所以咱们侧福晋会拨一批侍女,任凭二位姑娘差遣。” “多谢侧福晋。”二人欢喜疯了,忙又下身拜倒。 “想必入府之前,化鹤和雾柳都把具体的事宜交代给你们听了,我也不多言了,现下还是先把脉。” 二人对视,知道侧福晋是试探自己二人有没有真本事,于是镇定一点头,倒算是胸有成竹。 染冬和绣夏是等宜修和二位阿哥都入睡了才带着些许礼物前来蘅清苑一探究竟。 “是吗?我倒是许久不曾到府外逛逛了!” 二人刚一踏入厅内,便见柔则与两名粉衫女子说说笑笑,十分亲和的模样,一时都有些惊讶。 怎么来了两个? “给侧福晋请安,福晋听说侧福晋这里新来了女府医,所以特备了府礼,派奴婢们送来贺喜。” 柔则皮笑肉不笑道:“我想福晋素日贤德,是要叫你们来照看新府医的。二位,见一见绣夏姑娘和染冬姑娘,她们都是福晋身边的好手,管家的大姑娘,日后也好请她们多提点你们。” 第45章 再得女医(三)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新府医见一见亲王福晋身边的管事大丫头还是十分合情合理的。 “民女秦容璇。” “民女何月霜。” 染冬与绣夏含笑着,见二人倒是客客气气地起身,刚要一番客套,却骤然看清了何月霜抬起了面容。 绣夏一惊,下意识看了一眼染冬,却发觉对方也愣住了,连忙轻轻碰一碰对方。 柔则不动声色地与雾柳交换了一个戏谑的眼神,然后自顾捧起龙井浅呷。 “哎呦,二位府医真是好人物!”染冬也只是怔了一瞬,立刻又行云流水般地上前瞧着二人夸赞。 绣夏瞧了二人一番,也对柔则笑道:“想来二位府医定然是姿容好,医术更好,所以才能这般得了侧福晋的青睐呢。” 二人笑道:“姑娘谬赞了。” 绣夏与染冬揣着满肚子的话,与这两个貌美的府医打了几个来回的交道,又被柔则的迷魂阵迷了片刻,方才终于脱身回来了栖梧苑。 “啊?这,真的假的?” 剪秋听了二人刚才之事的陈述,真是惊得不行。 染冬连忙捂她的嘴:“嘘,福晋午睡呢,小点声!” “都进来,我早醒了。” 三人只得掀起围帐进内,果见宜修早已经起床坐在了榻上静静看书,面上丝毫无困意。 “真有那么像吗?” 绣夏点点头:“福晋,确实很相似,那小瓜子脸型都一样,眉宇间更是十足十的相像,真不知道柔侧福晋是从哪里找来的人。” 宜修看向染冬,她忙道:“奴婢还以为见鬼了呢,就那么个活生生的自己站在面前,和照镜子一样!” 剪秋挠头:“啊?!那这也太奇怪了!” “天底下哪有那么碰巧的事情,她打的什么主意?”宜修倒也真有几分困惑。 “奴婢们不知。” 宜修不觉仔细打量起染冬来,论容貌,她的确是自己几个丫头里最漂亮的,虽然如今也而是多了,但也风华正茂。 “本福晋记得你没有姐妹?就你一个丫头和一个哥哥两个?” 染冬懵然点头:“是啊,那何姑娘才十七岁,比奴婢小六岁呢,可那时奴婢的老子老娘就离世了。奴婢九岁被哥哥卖进府里,因扶璇夫人已经离世两年了,老爷可怜您身边只有绣夏姐姐一个人伺候着,所以拨了奴婢给您。奴婢肯定没有其他的姐妹呢?即便有,也肯定一起被卖进来了。” 三人哭笑不得,她这话真是说得真是又好笑又可怜。 宜修纳罕道:“如此说来,柔则是真的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找了这女医来,这又为着什么呢?” 剪秋忙道:“奴婢不知道侧福晋打的什么主意,但是奴婢知道这真的很巧合呀!您看她们不仅长得像,那女子是大夫,咱们染冬姐姐也通医理,这不是,这不是……” 她说了半日也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绣夏忙补充道:“像是十全十另一个染冬。” “对!” 提到三十几年前在母家过的日子,宜修几乎已经要再想不起来了,可她越刻意忘记,就越容易想起。 想了想道:“像却也不像,染冬来的时候,本福晋也才十二岁,只是我从小不得柔则那般上学受教导,日日只能看杂书,自己学了医理,后来阿玛不经意发现,正好那段日子府上常有大夫来往,就叫我跟着他们学,染冬也是跟着听的。” 染冬忙点点,对剪秋道:“是啊,福晋通医理,我学的却是医术,还是会几分号脉开方的功夫,只是三脚猫的功夫罢了,那时从未真给人瞧过。后来又跟着府上的府医们学,这才多了几分准头。” “的确如此,那时你只能给福晋、我,还有水晶号脉,府上没其他人肯理咱们。只是你们二人相似之处总归是极多的。”绣夏听着点头,颇有几分追忆的感慨。 宜修眸光飘了飘,干脆把手上的战国策丢到了一边,耸了耸肩道:“我原本以为她找府医只是想效法我找徐广香的做法,不想她越发长进,还有旁的目的。猜不出来就先这样,是狐狸迟早都要露出尾巴来,咱们不急。” 宜修这样说,三人自然也不多话。 “那么另一个呢?” 绣夏啧啧叹道:“何月霜姑娘像染冬,便是很漂亮的了,可那一位秦容璇姑娘更是生得花容月貌,那身量又婀娜多姿,十分美艳,堪与柔侧福晋一较高低。” “哦?”宜修来了兴致,柔则的美貌和身量之出众,在府上那是毋庸置疑的。 剪秋不禁道:“她这是给自己挑府医,还是给贝勒爷挑格格呀?” “这也正是奴婢困惑之处,奴婢最早服侍您,深谙柔侧福晋秉性,她素得慎别兰那罪妇教导,身边的侍女都是其貌不扬的平庸之辈,力求忠心。” 染冬也忙道:“是啊,且柔侧福晋与雾柳素日目空一切,尤其是化鹤更是眼高于顶,今日却做起小丫头的活,客客气气给她们两个上茶,实在是伺候格格的做派。” 三人忽然对视一眼,绣夏迟疑道:“莫不是要她们勾引给王爷?” 不怪三人这样想,实在是柔则素日不择手段惯了,真情在权利和地位面前,即便是柔则,也难免会选择后者。 宜修笑了笑,若说柔则对胤禛的感情,自己还是很了解的,她何曾真的爱胤禛许多呢? 轻嗤一声:“也不是什么女人都能入咱们王爷眼的,他不喜欢妖妖调调的。” 说到这里,绘春忽然含笑打了帘子进来。 “福晋,周府医来了,说是有喜事。” 四人面面相觑,周府医自从被柔则赶出蘅清苑,后来被宜修指了去伺候李静言。 这府里还能有什么喜事。 绣夏扶了扶额头,有些头疼,瞧绘春那小笨蛋的笑容,别人有孕还笑嘻嘻的,难怪福晋素日不让她进来议事。 宜修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丫头今年也才十八岁,是那年自己出嫁为了怕三个陪嫁丫头寒碜,慎别兰勉强凑了她来,是跟着自己时间最短的。 她既不聪慧,也不够其他三个忠心,可既然有了其他三个,又何必多在意她如何,只做个普通丫头。 不过她知道李静言有孕的消息却是不紧张的,甚至有几分高兴。 因为这一胎怀的时间和上一世一样,这也就注定了,她这第二胎是个女儿罢了。 “叫他在正厅候着,待我梳妆后见他。” 第46章 静言有喜 待梳妆妥当,宜修摇着团扇悠哉悠哉地来到了前厅,周府医已然有几分坐立不安了。 他知道,福晋是不大喜欢府上女人有孕的。 “听绘春禀报说,李妹妹有喜了?” 周府医虚抹冷汗,赶紧弯下身道:“额,是,是这几日静侧福晋身子不适,今日还有些晕得厉害,所以叫老朽去把脉,只是月份还小,不过堪堪一个多月罢了,现下卧床休息不宜挪动。” 一个多月。 宜修宽大的袍子下捏着手指掐算,按照前世的时间,好像真也差不多呢。 那时候的李静言这一胎是个女孩儿,但自己早就因为弘晖的离去而发疯,也是早早动了些手脚,加上她原本第一次落胎不似今生是坠马,而是自己下的药。 所以这个女孩虽然生下来了,但却是早产,没活几日便夭折了。 今生自苗笙语的女儿出世之后,府上再无新的子嗣,德妃是称心了,可胤禛难免要吃心。 “周府医,本福晋与李妹妹素来要好,上次她坠马小产伤了身子,如今这一胎情况如何?” 周府医听福晋这么说,真就松了一口气,忙道:“老朽受王爷和福晋所托,不敢不尽心照顾,坠马虽大伤侧福晋元气,但侧福晋年轻,调养了一整年,如今只有一月,胎象还是稳固的。” 宜修笑着点头:“那便极好,李妹妹肯信任你,重用你,算是你的恩人,你也应当报答一二。一定要小心保着这一胎,她是个粗心大意的人,你身为大夫,在她的饮食吃穿上都要格外留心。” 别再像上次被甘惠淑用一个小小的香包算计了。 “是是是,老朽遵命。”周府医一听福晋说这话,反而将信将疑起来。 “行了,你去忙。” 宜修摇着薄扇,有些好笑地自顾起身,带着绣夏往后院走去。 李静言除了明媚活泼就真没有半点脑子,前世的弘时要不是自己一路护着,她还真没本事生下来,如今竟要提早几年给她操心。 染冬留下倒还想再从周府医这里打听那两个女府医的事情,谁知周府医先凑上来问她事情了。 这白胡子老头颇有几分讨好的意味:“染冬姑娘,你知道老头子我有时候是一根筋,那个,福晋刚才的话,就是真要叫我好好照顾侧福晋吗?有没有……” 染冬啧了一声,啐他道:“老大夫,您要是有您那便宜徒弟顾府医半分眼力见就好了。福晋素日对静侧福晋多好?如今她有孕,自然是欢喜,真心把她托付给您的。” “哦!多谢染冬姑娘指点!” 周府医立刻打起精神来,上次她小产,自己差点没被贝勒爷熊死,如今既然福晋都发话了,自己这次可不能再让侧福晋小产了。 “唉!我还有——”话没问你呢! 染冬见他高兴起来,一大把年纪还能脚底抹油似地走了,不由得叹了气。 算了算了,这老头整天傻呵呵的,能知道那两个女人的什么消息呢?还不如去问问旁人。 宜修吩咐了周府医,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对绣夏又道:“等下叫染冬列出一个有孕需要注意的细枝末节单子来,交到碧木手上,一定要恪守。” “是。” 绣夏亦了然,李氏虽然是侧福晋,但终究是汉军旗,即便生下阿哥也不可能对福晋造成威胁。 “只是福晋,甘格格和苗格格那边,是否也要关照一声?” “苗氏自打有了云蕊也歇了许多心思,她倒还好,你提点银钗即可。至于甘氏,对她就要暴烈些才管用,告诉她不许再动手,李氏的胎,本福晋保了。” “奴婢即刻便是。” “嗯。” 宜修喝了一口茶,见绣夏转身,忙又唤住她:“染冬和你是跟本福晋最久的,也是最贴心的,被黑心的兄嫂卖到府上是她的伤心事,方才她在场我不愿多戳她伤口。只是我觉得,那个何月霜若真似你们所述,便如剪秋所言,这一切未免太巧合。她一定和染冬有关,是冲着咱们来的。” “的确是极像的,和亲生姐妹似的,就是染冬比她矮些。” 绣夏先是一讶,随即心下也有些感动,福晋是挂记着自己几个的。 “可是照染冬的家世,何姑娘的年岁不可能是她的姐妹啊。” “精通医术之人安能不会自调之法?容貌上年轻二十岁也是有的,何况只是七八岁。” 宜修笑了笑,她还是太年轻。 而自己从那晚和贵妃闲话之后,就再不能把柔则当昔日的蠢货看待,而掉以轻心。 对于捏死柔则,自己不能急。 绣夏一点即通,忙道:“那咱们请老大人查一查,她们的口音都是京城人,一瞧户口,再去走访打听便什么都清楚了。” “待我见过她们两个再动,人嘛,总是有脱不开的过去。” 宜修的语气颇具深意,漫不经心地将杯盏中的一点茶沫刮了刮。 晚间时候,四爷回来,因李静言身子不适,还是宜修去给他贺喜,把他欢喜得疯了,书房都没回便跑去了邀月苑看望对方。 次日清晨,李静言竟也未曾告假,坚持来给宜修请安。 而四爷昨夜反常的举动,即便是李静言今日不说出来,旁人也猜的出来。 “过两日皇阿玛要巡视京畿,我亦在伴驾之列,所以得有一段日子不在府上,宜修,你这一次一定要照顾好静言的身子。” 宜修笑着点头:“是。” “王爷放心,妾身会更加小心照顾好自己,不叫您和福晋费心。” 李静言昨夜已经知道宜修好心送来的了单子,此刻无上感激。 “那便好。” 四爷见一众女人们都是恭敬欢愉的神色,心里叹息,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宜修身上,希望她能护住静言。 柔则笑道:“周府医的医术有目共睹,王爷放心即可。” 众人听了翻白眼,人家医术好她柔则还小肚鸡肠把人赶走。 “听苏培盛说,你新请了两个女大夫住在折琼阁,所以顾府医去照看笙语了?” 可四爷却不在意这个,反而用一种异样地细密探寻的眸光盯着她。 宜修莫名觉得,这样的眼神里带着浓厚的戒备。 第47章 亲自试探 “正是,何府医和秦府医都是不错的。”柔则却不觉,还有些欢喜四郎似乎对那两个女医感兴趣。 四爷一改素日不愿多管闲事的情态,忽然淡淡地说了一句:“难为你找得到两位女府医来,既然是女客,又住在后院,可曾拜见福晋了?” 柔则一愣:“二位风尘仆仆,昨日住下仓促,故而不曾来得及。” “民女入府,合该来给福晋请安才是,也叫福晋看看是不是真材实料,免得是庸医误人。”四爷回首,给宜修一个意味深长的暗示眼神。 “是,妾身回去便叫她们二人来拜见福晋。” 不信任新府医,就是怀疑她的本事,柔则从未被四爷如此当众下面子,尴尬之余更多的是莫名其妙。 而甘惠淑和苗笙语等人面面相觑,亦是觉王爷有些古怪,摸不着头脑。 唯有宜修知道那个眼神是何意。 余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正在看戏的何叶尔初丹和明安觅双懵然的面庞。 这两个傻子。 “宜修,若是医术尚可,也可叫她们与徐府医及府上诸位府医多多切磋,” 见柔则坦荡答应,四爷反倒放松了些,然而戒备之意未减。 “是。”宜修含笑答应。 请安刚散去,柔则便赶着回去带人来给请安,其余众人在后头倒是许多议论。 “瞧她如今的行事,是被那雨夜给弄怕了,福晋才一个女医,她一下招两个,王爷不问,她倒想独断,连福晋也不许过问了,我瞧着她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呢。” 李静言哼道:“苗妹妹这话说的对,她这般小家子气的做派,好像咱们福晋苛待了她似的,福晋对谁不是好的?偏她不识抬举,一会瞧不上顾府医,一会嫌弃周府医,装出这可怜样来迷惑王爷。” 苗笙语笑着哼了一声:“侧福晋别生气,你这一胎王爷和福晋都异常重视,小心气坏了身子。” “我才懒得和她计较。” 说罢,李静言得意洋洋地扶着自己平坦的肚子往东面走了,苗笙语便朝西走去。 银钗笑道:“格格似乎并不忌惮她有孕?” 苗氏甩了甩扇柄上的流苏,不以为然道:“她这一胎是福晋叮嘱过的,我忌惮有什么用?侧福晋的位置早都被占得稳稳的,难道我今生还有望爬上去?歇歇力气。我啊只守着我的云蕊,牢牢抱住福晋这棵大树,何愁没有好日子过?” 银钗点头:“您是想得开的,这个道理甘格格便永远不明白,到今天还想着往上爬呢。” “她就是个疯子,脑子有病,看谁有孕就心里不痛快。我从前真是怪了,竟和她做姐妹。” “不过这次有福晋的叮嘱,她也不敢动手。” 苗氏得意道:“治她啊,除了我,满府里也就福晋了。” 栖梧苑外头的笑声逐渐远去。 剪秋终于忍不住拉着染冬纳罕道:“王爷今日是怎么了?真对这两个女医这么上心。” 染冬笑道:“你忘了初格格和觅格格了吗?她们可都是德妃娘娘给的人,与柔侧福晋亲厚。那两位新府医不是府上的大夫,而是由蘅清苑独管,倘若哪日侧福晋善心,也请她们给二位格格瞧身子呢?” 剪秋一拍脑门,忙小声道:“我倒忘了这一茬。” 片刻功夫后,雾柳便领着秦容璇和何月霜前来拜见宜修。 “你是何姑娘?” 宜修特意叫染冬站在一旁伺候,仔细瞧了一瞧,她的容貌果然是与染冬很相似,而她在见到染冬的时候也并无半分惊讶。 听绣夏说昨日亦然,倒是有趣。 何月霜在蘅清苑素闻宜修恶名,吓得不敢抬头,直道:“是,福晋恕罪,实在是昨日匆忙安顿,来不及给福晋请安,您称呼民女何府医即可。” 宜修笑呵呵道:“不知何府医芳龄几何?” “回福晋的话,十七岁了。” 宜修看向一旁被冷落却依旧含着融融浅笑的秦容璇:“秦府医呢?” 她和煦一笑,很自然地福身答道:“民女二十。” “二位府医真是年轻有为,不知师从何处?从前可相识?” 二人摇头,秦氏答:“并不相识,民女是从山西来的,家里世代从医,后父母都亡故,山西乡风禁锢,容不下我这等孤身之女为大夫,故而来京城谋生。” 何月霜又道:“望福晋知晓,我等女流抛头露面做大夫,都是家里无人败落了的,民女是京城人,自幼寄养在医馆学医。” “明白了。” 宜修笑着点了点头,这两个人嘴里恐怕是没有一句真话。 又指着染冬笑道:“何府医,你可有走失的姐妹,本福晋瞧着我的婢女染冬与你真是相貌酷似呀。” 何月霜对染冬笑了笑:“昨日见了姑娘,我心里也是吓一跳,只是民女却无姐妹。” 宜修浅浅一笑:“不过这样也算是一场缘分,这丫头近日身子不好,总是月事不调,时常腹痛,何府医和秦府医可方便瞧一瞧?” 二人对视一眼,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是王爷叫她们来福晋请安的。 “自然方便。” 于是染冬坐下,二人在宜修面前轮番上阵,把了好一会脉。 “回禀福晋,腹痛是因为吃坏了东西,月事不调却并未曾见。”二人竟异口同声。 宜修心里微微讶然,染冬身子一向好,只是昨晚真吃坏了东西,这两个人如此年轻,竟真有点本事。 眸光微暗,这样特殊身份的女医,还有真材实料是,王爷不能不忌惮她们会戳破初丹和觅双不能有孕的真相。 于是作出倦乏的样子来挥手,不容置喙道:“有劳二位府医了,今后蘅清苑便拜托你们照拂,府上的大夫都是和气的,伺候本福晋的徐府医也是位女大夫,既然都来了,也正好见一见。染冬,带她们去完东院,再去医居向其他大夫引荐一番。” 宜修明白,自己终究不是行家,两个人的本事还要徐广香来试一试。 至于叫染冬带她去医居,不为别的,就是把司马昭之心揭开,叫府上所有人都知道,蘅清苑的何府医和染冬长得有多么相似。 第48章 年氏兄妹 晚间时候,四爷果然来了宜修这里用膳。 “这么说,这两个大夫是有真材实料的了?” “是,我与徐府医亲自试过了。”宜修不紧不慢地吃着菜,点头。 四爷蹙眉道:“菀菀有时候热心,与初丹和觅双都关系不错,我是怕……” 他虽这么说,只是心里到底有几分疑影,二人为何与总菀菀那般亲厚,觅双便罢了,初丹那样的性子竟也相处和睦。 宜修暗暗咋舌,柔则这一招其实算歪打正着了,原本王爷未必有兴趣瞧那两个,可偏偏有这一层在,不关注也要关注了。 索性便道:“府上的大夫,包括温夫人与温大人都是同一条口舌,不敢泄露分毫。虽说何、秦二位面上只伺候蘅清苑,可事有万一,可真也说不准。” 四爷为难道:“我有心叫她们也闭嘴,只是她们是菀菀的人,未必给她们看诊,贸然行事反倒打草惊蛇。何况若菀菀知道了,不知她如何看我。” 宜修摇摇头:“王爷不必担忧,若真那样,妾身去好好宽慰她便是了,她一心为您,自然也会守口如瓶的。” 这是以退为进,越是这么说,越能叫胤禛不放心。 “罢了,韩府医(原照顾齐月宾)是全科手,就叫他负责照顾两位格格,省得寻旁人。 他想了想,又说:“既然你和菀菀都做了分院府医的例子,干脆我下一道令,以后几个府医分属各人,若要请别的府医,先与你或我说一声,再问他人同意才可。省得整日争来抢去,闹得府医都不安生。” 四爷打定了主意,这样一来,两个人若是要看别的大夫自己和宜修定能提前得知。 “如此甚好,等下妾身便拟了名单给您瞧瞧。”宜修微笑,他这么做,到底还是不放心柔则的。 “这种小事你瞧着分配即可。” 四爷暂且丢下这事,想起了这次巡游,有些几分黯然。 “从前皇阿玛每次巡游都会带上十三弟,如今却不同了,为防着我们兄弟结党,已然是轮流伴驾,我和太子去了,十三弟便去不得。” “不去也好,玉英又有了,她被上次的事情弄得胆战心惊,如今正是需要十三弟陪伴的时候。” 宜修不再多说这个话题,又道:“听说太子殿下今日又惹皇阿玛生气了?” 四爷好没力气摇摇头道:“比从前更疯魔了些,跟随着太子的那些人见着马齐的下场,都不敢起异心。” 宜修捏紧了筷子,心里忽然就记挂了起了另外一件事。 忙道:“王爷,太子虽狂悖,但却有从前的索额图,如今的齐世武、耿丹、托合齐等人的拥护,八贝勒也有佟国维、王鸿绪、阿灵阿等老臣的支持,可咱们势单力薄。” 四爷也觉得为难,叹了口气道:“这些老臣不是守着太子便是拥立八弟,我素日掩藏锋芒,不敢冒头,即便有老臣肯支持,我也不敢答应。” “您果真一点打算都无吗?”宜修抿唇一笑,盯着对方,带了几分活跃的语调,眸中含义是她不信。 四爷见状一笑,放下筷子,调侃道:“我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三年前隆科多舅舅被属下牵连,被皇阿玛革去了副都统、銮仪使的职,只在一等侍卫上行走,只是皇阿玛心里是挂记着舅舅的。” “怎么说?” 四爷的音调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隆科多舅舅至今未官复原职,可皇阿玛多番关切,劝他不要轻信所谓亲信,更不要结党营私,掺和到一些事情里。他,是不能支持太子和老八的。” 宜修垂眸,王爷一开始不愿意提隆科多,提了又这么别扭,还不是因为当年隆科多和德妃那档子事被年幼的他瞧见了。 “隆科多舅舅是孝懿皇额娘的亲弟弟,您得皇额娘照拂,不知道隆科多舅舅是怎么想的?” 四爷淡淡,暗含讽刺之意道:“老十四整日跟在老八屁股后面,隆科多还是娘娘的旧交,自然肯帮我。” 宜修见他不痛快便也不打算多说,反正她提隆科多也只是抛砖引玉。 “既然老臣难拉拢,何不找新臣,他们也无需有许多顾及。” 四爷终于舒缓了心情,也浅然一笑:“你倒是和我想到一处去了,我得封亲王,领汉军镶白旗,旗内有湖北巡抚年遐龄的次子,年羹尧,十分能干。” 果然,宜修的眸光一凛。 “年羹尧?从未听说过。” 四爷笑道:“你又不上朝,自然未曾听说过他。他是康熙三十九年的进士,从庶吉士一路做到了如今的内阁学士,今年三月里还做副使去朝鲜宣读复位太子诏书,如今已然回来了。我近日与他多往来,瞧他的谈吐不凡,进退有礼,骑射功夫也是极好!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那您可要好好拉拢。”宜修笑而不多语,给他夹了菜。 用完了晚膳,四爷便又去了隔壁邀月苑看望李静言,这可又把她得意坏了。 宜修无事,抱着弘旸在榻上,一边给他讲史书,一边思考着事情。 前世的时候,胤禛也是在这会注意到了年羹尧从而拉拢。 那么,年世兰…… 想到年世兰,宜修自己都觉得好笑,她是嚣张跋扈却又无脑的,前世的自己是怎么想着要与她较一时长短的呢? “额娘,你别告诉旸儿,旸儿自己想想就能想明白的!” 弘旸揉了揉自己的耳朵,然后双手托着腮帮子,认真思考着词句的含义。 “好,你慢慢想,额娘不催你,只是再半刻钟,你可要去哥哥那边睡觉了。” 弘旸已经四岁了,不再跟着宜修睡觉,但又不放心他一个人住,所以便叫他和弘晖住一间,也好和睦兄弟感情。 “好~” 见小儿子也乖巧,宜修便也不多说,忙叫了绣夏:“我写给阿玛的信给递回去了?” “递回去了,福晋放心。” 宜修点点头,又道:“今日王爷和我提了个人,说他很能干,是个人才,只是可惜是旗里的包衣奴才出身,叫年羹尧的,你去打听打听他们家。” 绣夏为难道:“这要是后院女眷还有门路,这官员……” 宜修忙催促她:“就是打探他家的女眷,明儿就去哈。” “好……好。” 绣夏挠了挠头,福晋这又是打得什么主意? 宜修笑而不语,即便她不能插手朝堂之事太多,可也断然不准有任何人凌驾自己头上。 回首一看在榻上盘腿蹙眉思索的奶团子,不觉笑出声,娃娃要从小抓起。 宠妃也是。 自己没记错的话,年世兰今年,才十二岁。 第49章 弥府医 几日后,四爷收拾妥当,便与太子等人一同伴驾去巡视京畿。 宜修记得四爷临走前有关府医的吩咐,除了自己身为嫡福晋,其余所有人不可轻易遣调府医。 也算是一碗水端平,让柔则两个府医的“特例”变成众规,这下不但她们两个不用伺候自己,所有府医都不用伺候职责以外的主子了。 这日清晨,宜修处理完了府上之物,仍坐在书桌前,静心写了半日的字。 绣夏忍不住道:“福晋,王爷临走前已经吩咐府上以后府医的规制,除了觅格格和初格格定了韩府医,其他院子都没着落呢,这都好些日了,您该具体拟个章程出来?” 宜修笑道:“除了柔则,谁在意这个?原本也不会有什么大变化,也罢,今日便拟好下令。” 又道:“咱们院子和蘅清苑里自不必说,原先范府医伺候甘氏,如今顾府医伺候苗氏,都是用习惯了的,都不用改。只是李氏特殊,她原有周府医伺候,但到底她是侧福晋,又有着身孕,便再调全科手万府医一同照顾她,方才妥当。” 绣夏问道:“那么要单独给柳庶福晋指府医吗?” 宜修点点头:“柳氏有雪英照顾,虽雪英身子一向好,却也不可马虎,调内科薛府医去伺候即可。此外,所有府医皆听破尘苑和栖梧苑调遣。” 说罢,又笑了一笑,看向绣夏道:“绛华苑的佛堂虽是罪妇,却也是格格的位分,不可落下她一人,再请章府医去照顾。” “章府医?”绣夏以为自己听错了,府上何曾有这位大夫? “不错,章府医,章弥。” 日后的太医院院判,宜修心腹太医之一。 宜修颔首,看她迷惑,有些好笑,“你道这些日子我不分府医是为何?染冬去寻了这位老大夫入府,也是要费时日的。” “奴婢明白了。” 绣夏颇有深意一笑,以后照顾齐氏的,可都是自己人了。 宜修的眸子露出淡漠的狠意:“此时杀了齐氏必定惹人注目,可若是她病弱那就无人关注了。” “是,如此,柔侧福晋也无法越过您给她医治了,否则,便是藐视王爷和您。” 宜修抚掌,轻轻一笑:“善。” 绣夏很快便去了医居吩咐了此事,李静言白白多得了个府医伺候,与柔则平起平坐。 此后她拉着柳令娴,二人真是逮谁就和谁歌颂宜修的恩德,一个夸,一个附和,还说宜修心善,连佛堂的罪妇都照拂了。 甘氏和苗氏到底和宜修混了许多年,倒也看得出一二,反应平淡。 柔则只觉得面上火辣辣,却仍不知王爷为何如此抬举所有人。 “特意照顾佛堂罪妇?福晋她哪里有那么好心?” 初丹冷笑着坐在觅双面前的凳子上,等着对方的话。 觅双放下手上的词本,眨了眨眼睛:“福晋虽然不是善茬,可也不至于明目张胆害人?” 初丹将她手上的词本按在桌上,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忘了娘娘怎么说的吗?福晋心狠手辣,素来不择手段,齐氏落得这样的下场,就是因为当年她与柔侧福晋曾经与她争夺福晋之位,如今看来是要赶尽杀绝了!” 觅双淡然一笑:“赶尽杀绝又如何?她的父亲在前几日逝世,即便她出来了佛堂,对我们、对柔侧福晋、对娘娘有什么助力吗?” 初丹一愣:“王爷厌弃她多年,自然没有。” “是啊,不管王爷为什么厌弃她,总之,她再也不可能复宠了,既然无用,你我何必在意?” “柔侧福晋和你说了什么吗?” 觅双摇摇头:“没有,你知道的,娘娘近日已经对她的敷衍颇有微词,觉得她太不听话。然而事实也的确如此,你我都看得出来,她又如何会和我说什么?只是我猜测,娘娘和她都不大想管齐氏了。” “这不是好事,省得咱们也要费心思盯着,”初丹又缓缓坐下,倒又几分欢喜,“觅双,她不识抬举是好事呀,娘娘恼了她,自然要看重你我了。” 觅双静静瞧了她一眼,不语,又拿起书本飞速地翻着,不知看进去几个字。 “我知道你爱慕王爷,那你愿意一辈子就做这个最微末的格格吗?得了娘娘青眼,不愁来日做不了庶福晋,侧福晋呀!可如今,李氏又有了身孕,倘若她真的产子……” 觅双的手一顿,幽幽道:“我们听命娘娘,李氏的孩子也是王爷的骨血,我是不愿动手的。” 初丹无语地抿了抿嘴:“我知道,所以我动手对付孩子,不脏你的手,你只出谋划策,对付那些蠢笨的女人们,不就成了?” 觅双柔柔一笑:“姐姐急什么,娘娘近日有些心急了,叫侧福晋和你我把府上孩子一个不留除干净,此事太难。” “可如今王爷不在府上了,正是大好时机!”初丹扯着她的袖子,晃个不停。 “你别摇我,让我再想几日行不行?” 初丹怀疑道:“你现在真没主意?” “没有。” “行,你快想,想好了告诉我。”初丹无言,嗐了一声便离去了。 出门的时候,她才收敛的不耐无语的神色,换上了冷笑。 娘娘说了,谁干得出色,谁就能做庶福晋,做侧福晋!觅双这个笨蛋,满脑子情情爱爱,她就做一辈子格格的命。 捏了捏帕子:“既然你没主意不肯,那姐姐我可就不让了!” “轰——” 忽然响起惊雷,初丹抬头看一眼忽然就暗沉下来的天,忙加快了回去的步伐。 这一场雨一下,又要湿湿黏黏好几日。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然而隔了几日总是要这样来一场,偏第二日何月霜和秦容璇才忙得团团转。 “轰——” 闪电,雷鸣,整个王府又是这般骤明骤暗,今日又是六月十三,二阿哥弘昐的忌日,府上无人敢露一个笑脸。 “福晋,蘅清苑那位听不得雷雨声,在院子里发了疯,把那两个府医吓不轻呢,现下躺在床上起不来!哈哈哈!” 染冬将伞停在了外头,整理了发髻才一脸戏谑地走到了宜修身畔斟茶。 “辛苦她们了。” 宜修心里是觉得痛快的,是痛快至极的。 痛快之余忽然心里一紧,忙问:“晖儿呢?” 第50章 生不如死 染冬不解道:“福晋忘了?大阿哥勤勉,与弘旸阿哥在学堂呢。” 宜修愣了愣,狠狠舒了一口气,失笑两声,自己又这样莫名担忧。 “我总牵挂着这孩子,下这么大的雨,还偏要去学堂,旸儿有样学样,穿得和渔童一样也要去,真是!” “咱们的阿哥自然是极好的。” 染冬笑了一笑,又压抑不住唇角,凑了上来给她递茶。 “福晋,郭大人府上昨日夜里有白事。” “宁沁死了?” 宜修举杯的手一顿,看着她,还反应了一下,方才笑了起来。 “她是该死了,主母之尊,被囚禁了快十年,家里由妾室翻身主持,熬了这么些年也不容易。” “藐视皇家,藐视您与王爷,这个下场已经便宜她了!”染冬有些愤愤,更多的是解气。 宜修将杯子放下,缓步走到门边,看着氤氲满水汽的庭院,心情越发闲适。 “可惜,她最好的好姐妹慎别兰,不能去郭府送一送她。” 宜修微扬的侧脸,被雷电照耀得明亮。 “染冬,咱们去知会她一声。今日原本也是她宝贝外孙的忌日,这都赶一块了,也该哭一哭尽心意的。” 素室。 是乌拉那拉府上,除了老爷书房最禁忌的地方。 佩棍的精壮小厮足足有十六人,八个在前门,八个在后窗下。 个个瞪圆了眼睛,来来回回在上满铁链的门窗前巡视,两侧被钉死的窗户下各自拴着半人高一只大狗。 “奴才们给夫人请安!” 尚未显怀的孤兰挥一挥手,小厮连忙就把层层锁链给解开,两个人合力推开那厚重的门。 腐朽、糜烂、恶臭的气味夹杂着水汽汹涌而出,猪圈的味道也比这好些。 孤兰给身后的黑衣女子让开一条路,屈身请她先行。 随后回身看着八人,厉声道:“都给本夫人把嘴巴闭牢了,若有半个字传出来,我要了你们的命!” “奴才们明白!” 她一手持了蜡烛,一手持浸透了香料的帕子掩口鼻,才跟了进去。 “贱人,又想对本夫人做什么?” 陈朽如老木门开启一般的嘎嘎嘶哑声,伴随着铁链的叮铃沙声,尖锐又突兀地在暗室内响起。 孤兰冷笑不语,走至黑衣女子身后。 慎别兰回避着眯了眯眸子,很不适应这样微弱的光芒。 宜修将兜帽摘了下来,含笑看着她。 慎别兰看着烛光里的人脸愣了愣,似乎万分不可置信,满是红血丝的眼睛骤然睁大。 犹如丰收的红色蛛丝网陷阱,因黑色猎物垂死挣扎而摇摇欲坠来的破裂感。 随即,她似乎认了出来这面目可憎的女人是谁,拼命伸着被铁链禁锢的双臂。 宜修垂眸,那九个指尖光秃秃凹陷,已经没有了甲片,唯蒙着尘土,却屈成了爪状,是想掐死自己一样。 “你这个小贱婢,我当初就不应该让你活下来!你们两个贱婢!我要变成厉鬼,我要吃了你们的骨血!” “骨血?” 宜修饶有兴味,只静静听她叫骂。 等她骂够了,才笑问:“你,就这些本事?毒死了自己的骨血。你的女儿,就这些本事?也害死了自己的骨血。” “你放屁,我们一家,都是被你这个贱人害的!哈哈哈哈,我儿子都死了多少年了,你以为你说这个会让我发疯?哈哈哈哈!” 慎别兰昂起头,露出黑黑又残破的牙齿,努力得意地笑着。 “我女儿是贝勒爷最心爱之人,你迟早会被休弃!小贱婢!我呸!呸!呸!” 宜修和孤兰忙后退一步,也难免蹙眉嫌恶地望着眼前这疯狂吐口水的她。 孤兰冷声道:“放肆,福晋已然是雍亲王福晋。” 宜修侧头浅笑:“她是疯了?” 慎别兰忙止了吐口水,昂着头,抢着说:“我没疯!贱人!你想逼疯我!哈哈哈,宜修,你这个小贱人,你今天还来看我,你就是怕我!你才是个没用的东西!哈哈哈,这里臭成这样,你还要进来,哈哈哈,笑话!” “我额娘临终病重,屋子里的味道,不比这里好闻。” 那如厉鬼般的笑声戛然而止。 随即而来簌簌的铁链声随着她的颤抖而越来越大,孤兰有些错愕地望着宜修。 “你知道我额娘为什么会病成那样而死吗?” “扶璇?不,不……” 慎别兰皴得如老树皮的面皮惊恐地拧在一起,疯狂摇着头。 扶璇,那个病死的女人,那个不得治的女人,老爷最爱的女人! “不!不!不!是她自己病死的!我不知道!我才是老爷名正言顺的嫡妻,我才是他一生最爱的女人!” 慎别兰喃喃不断,像是发了癔症。 “你嘴上知不知道都无所谓了。本福晋今天来是提醒你,今日是弘昐的忌日,他已经死了一年了。” “不、治、而、死。” 慎别兰身上发寒得抖个不停,干裂的黑紫色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 宜修淡淡一笑,戴上了兜帽,缓缓走到了门口。 她浑身的黑色却因阳光的耀眼叫慎别兰看不清楚。 而当她微微侧身回眸,面色一半明,一半暗,眸光一半疯狂,一半沉静。 她笑着说:“对了,昨夜你的好姐妹宁沁,死了,听说也是病了,烂了,臭了,才被拖了出来。” 屋内的光,再一次消失。 “不,不,是……是我,是我的报应!报应!呜呜呜!” 门上铁链再次封锁起来,里面的尖叫引得两只大狗吠叫不停。 “孤兰,把她照顾好,别叫她像宁沁那样死了,她女儿的消息,也要时时告诉她。” 孤兰重重点头:“您放心,五年如一日,未曾叫她半刻清闲。” 宜修淡淡点头,杀母之仇,前世今生之怨,这对母女,岂能叫她们痛快一死? 这一场断断续续地雷雨日子,在回府后的第三日便结束了。 午后,绣夏带回了年家的消息给宜修。 “这位年大人年方三十,是前任湖广巡抚的次子,家里只有一兄二妹。其长子年熙十岁,是先夫人纳兰氏所出,次子年富是如今的夫人所出。” 宜修坐在亭中,一边弄着槐花蜜,一边问:“他妹妹叫什么,多大了?” 绣夏不想宜修不关心年羹尧的儿子,反倒对他的妹妹感兴趣,搜肠刮肚一番,才想起来。 “大的年方十二,名唤世兰,小的似乎才三四岁,只有乳名叫芍香娘。” “年遐龄夫妇可在京中?分家了吗?” 宜修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自己的记忆没有错。 “在的,因年羹尧兄弟都在京中任职,年遐龄又于五年前致仕回京养老,故而未曾分家,儿孙都在膝下承欢呢。” “四月里弄的这蜜真不错。” 宜修挑起槐花蜜,拿签子沾了些尝尝,很是甜蜜。 “下雷雨闷了许多日,柔侧福晋修养到今日都没好,咱们可不能像她一样闷坏了。” “那奴婢请十三福晋来府上作客?” 宜修抬眸笑道:“好主意,干脆我办场夏冰宴看荷花,再叫孤兰也带着两个孩子来赏玩。对了,拿上本福晋的名帖,去年府,叫他们家老夫人、两位少夫人带着府上小姐都来。” “福晋是想帮助王爷拉拢年家?” “有何不可?”宜修一笑,自然不会说出真正目的。 “福晋!” 二人偏头望去,但见剪秋忙带了银钗来了。 银钗慌忙行了一个礼,语速飞快道:“给福晋请安,福晋,顾府医的脉息,苗格格又遇喜了!” 第51章 年氏世兰(一) “周府医,三年前,你不是说苗格格小产过一次,又生了云蕊格格伤了身子,她素日不注重保养,日后恐怕是很难有孕了吗?她现在可是实打实地有孕了两个月,实打实比静侧福晋还早半个月!” 绣夏亲自来了医居,云淡风轻地望着面前这瑟瑟发抖的小老头。 周府医习惯性抹了抹额头的冷汗,支支吾吾道:“老朽不知啊,那年是福晋特意叫老朽去看了一次,确实是这样的脉象,但也不是彻底的绝育。” “而且后来老朽就一直伺候静侧福晋,并不知情,额,老朽猜测,大抵是因为其他府医调理得好的缘故。” 见绣夏的眸里的怀疑越来越多,周府医额头上的冷汗也越来越多。 连忙对天发誓道:“不过姑娘若肯信老朽一次,根据我多年的经验,苗庶福晋这次实在不是遇喜的好时机,除非悉心照顾,否则还是有大概率难产。” “罢了,周府医,素日都是染冬与你说话,福晋与我都希望这是她最后一次派我来。”绣夏静静看了他半晌,才皮笑肉不笑。 周府医也有一分老油条的脑子了,连忙感恩戴德道:“多谢福晋信任!多谢绣夏姑娘信任!” “好了,这事你别管了,把这个拿去。”绣夏掏出一锭银子来递给他。 “你儿子这些年有府上的人看顾,这吃喝嫖赌的恶习也改了许多,福晋是你的恩人,你可要踏踏实实地做事。” “是是是,这些年多亏福晋的接济,否则老朽与贱荆早已经无蔽体之衣。请福晋放心,老朽一定为福晋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周府医双手捧过了银子,发自内心的感恩戴德。 绣夏回到栖梧苑,忙将这话说了一遍,请示宜修的意思,而这来去的功夫,宜修已经克制住了自己亲自动手的本能欲望。 “福晋,周府医全家都在咱们手上,且他素日的秉性,是不敢撒谎的。” 宜修幽幽道:“他的秉性本福晋知道。苗妹妹有喜,这是好事啊,只是府上也没有多余的大夫去照顾她了,叫银钗和顾府医尽心即可,用不着咱们操心。后院里啊,有的是眼睛盯着,一儿一女的福气啊,本福晋如今都还没有呢。” “奴婢明白了,那五日后您的宴席可要叫上静侧福晋和柔侧福晋?” “李氏喜欢和玉英说话,必不会错过,柔则即便身子好了也不会来的,无须特意知会。” 宜修笑着摇了摇头,换了欢愉的神色:“好了,别上心这个,你们四个只管好好着手操办夏宴,再叫江福海带那几个小太监好好看顾着后园的荷花,不能叫咱们王府在奴才面前失了气派和脸面。” 绣夏忙答应:“好,福晋放心便是。” 银钗的到来原本是怕苗笙语隐瞒一宿,谁知午后苗氏自顾带着她来向宜修坦白,又请宜修务必像从前一般为她保密到四爷归来。 宜修自然答应,早一点说,晚一点说,其实也没有多少差别。 四日后的夜里下了一场雨,稍稍冲淡了炎热,白日便更是举行夏宴极好的日子了。 年府早收到了宜修的邀请女眷赴宴的消息,全家上下几乎要欢喜得疯了。 那日赴宴的要么是满军旗重臣家眷,要么就是皇子福晋,如此恩遇臣下,除了他们年家没有第二家! 五日的时间用来准备实在都是不够的,年家人简直恨不得用马车拉好东西送去雍亲王府。 清早的时候,绣夏亲自去后园的大片荷花池畔布置了流觞曲水,又请了乐师早早唱起了清曲,十分有江南的雅致风趣。 宜修在花厅方用了片刻早膳,门外就亮起了江福海的声音。 “启禀福晋,年家老夫人递上拜帖,已经携年家大少夫人、二少夫人、年小姐候在院外,遥拜恭请福晋安!” 宜修喝了口粥,才问:“是哪个年小姐,多大年纪?” 江福海一愣,忙朗声道:“是年遐龄之女,瞧着十岁上下。” 宜修笑看染冬一眼:“来得这样早,倒是很懂规矩。” 又闲闲对躬身立于廊下的江福海道:“请她们移步正厅闲坐,珍珠和玛瑙去伺候茶水,不可慢待了。” 话毕,三人刚才去前厅接应,李静言已经欢欢喜喜地来了。 她与宜修说笑了一番,又多用了半碗粥,江福海方又来报说,孤兰和玉英都带着孩子来了,玉英躲懒没到后头来,于是三家人都在前厅了。 “姐姐,柔则果真不来?” “她病了许多日,自然不能来。”宜修拿了茶水漱口,拿帕子掩了掩口,笑着起身便往外走。 李静言忙跟在后面走,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她不来今日这局才有滋味呢。” 宜修与李静言一行人阵仗浩大,花团锦簇地到了前厅门外,便闻里面已经是欢声笑语。 “福晋、侧福晋到!” 宜修一笑,被染冬和李静言一左一右护持着迈了进去。 “妾身\/臣女给福晋请安!” 屋内的女人们立刻都起身福下了身子,唯有左首座的玉英被侍女搀扶起身,欢欢喜喜地过来拉住了宜修的手。 “嫂嫂来了,我可好等!” 宜修笑一笑拍她的手,拉至身侧,染冬忙退后让了位置给她。 “好了,不过是个普通的夏宴罢了,何必如此大礼,都起来坐。” 年家四人和孤兰忙就规规矩矩全了礼数起来,却仍未敢坐。 宜修自顾走到主座上坐好,等也玉英坐下,方才扫一扫余下站着的几人。 但见孤兰大着肚子两手各牵着一个吃手的小娃娃,她自低眉敛目不敢直视。 她下方依次又站着恭恭敬敬躬身垂眸的年老夫人、年大少夫人,二少夫人,以及——睁着圆溜溜大眼睛盯着宜修瞧个不停的,年世兰。 宜修唇畔之戏谑愈浓,这样的大而明澈的眸子里是华贵年轻的自己,里面有惊艳、有羡慕、也有好奇的打量。 胆子够大。 自己前世倒真未曾见过年方十二的她,穿着一身红衣裳,十分富态美丽,可见是家里娇养出来的孩子。 “老夫人,三位夫人,请坐。” 此言一出,年家人和孤兰才如逢大赦,小心翼翼地坐在檀木青鸾芍药椅子上,再也不敢乱动。 “大姐姐安好~” “福晋安好~” 第52章 年氏世兰(二) 孤兰和玉英的几个孩子忙也给宜修请安。 “好,染冬,拿些瓜果给他们。” 宜修满意微笑,扫视了有孕的三人,又与玉英、孤兰和李静言闲话,实际上却从未将余光从年氏四人身上转移开,尤其是年世兰。 几句说笑罢了,宜修才笑呵呵对年老夫人道:“今日请诸位夫人到府上做客,原本就是聚一聚欢笑的意思,你们可不要拘谨,十三福晋和我们侧福晋都是爱说笑的人。” “多谢福晋,素闻二位福晋与侧福晋及孤兰夫人都是极为宽和的人,说话令人如沐春风,妾身等得以与贵人同席,实在是恩遇。”老夫人连忙起身,总算是少了几分拘谨。 “呵呵,快坐,老夫人不嫌弃府上招待不周便好。” 老夫人方才坐下,年家二位少夫人便也两张笑脸恭维不休,李静言和玉英便也跟着说话,气氛一时倒真的十分融洽。 宜修含笑,见年世兰对她母亲和二位嫂嫂的言语并不在意,只是颇为惊奇地轻轻摩挲着身下的檀木椅子。 “怎么老夫人只带了一位小姐来呢?” 眸光微眯,这是自己特意叫人换上的新椅子,她果然喜欢那颜色。 老夫人有几分赧色,忙道:“回福晋的话,说来惭愧,妾身早年得子,到了如今老了才得了两个女儿,一个便是她,唤作世兰,还有一女方四岁,不宜带来见贵人。” 宜修点点头,并无嘲笑之意。 又见大少夫人笑道:“福晋不知,妾身与二弟妹膝下也只几个顽劣的男孩,实在无女孩儿的缘分,故而今日只来了世兰。” 年世兰见提到自己,也不等人提醒,忙就从椅子上起身,行了一个十分标准的礼,口齿伶俐道:“小女年世兰,给福晋请安,愿福晋吉祥长乐!” “生得真漂亮,快起来。” “多谢福晋夸赞,只是小女觉得,若说漂亮,在座的福晋您还有十三福晋、侧福晋皆是这世上最漂亮的人,小女如何能比?” 年世兰一下就起身,口中虽是此言,眸中却颇有得意之色。 玉英等人一下便被逗笑了,李静言打趣道:“哎呀,这孩子又漂亮又伶俐,日后长大了可不知是哪家的孩子有福气呢。” 玉英笑着啐道:“人家还有几年呢,你还没坐上婆婆就先有了这话,像是要相看人家孩子似的,没得叫人家羞臊。” 玉英其实话中有话,不怪她和李静言误会,其实连孤兰都是这么觉得,以为今日是宜修为要弘晖早早相看的侧室。 宜修不语,果然年世兰毫无羞涩,笑道:“男婚女嫁,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小女才不会觉得有何羞臊之处,倒是福晋、侧福晋喜欢,才是小女的福气呢!” 年老夫人忙起身拉了她一把,故作呵斥:“诸位福晋夫人面前,不得卖弄口舌!” “不妨事,我们府上两位格格都没世兰这孩子活泼,本福晋也是只有两位阿哥,终日操不完的心,本福晋很喜欢世兰这孩子,夫人日后可要多带她来做客呀!” 年老夫人眸中闪过一丝惊异之色,连两位少夫人都难抑欢喜,雍亲王福晋有两个阿哥,大阿哥八岁,与她们世兰年纪相仿,日后定然会被立为世子,那她们家世兰岂不是…… “福晋喜欢这孩子,那便是我们年府上下的荣耀。” 年世兰见母亲嫂嫂如此欢喜,愣了一愣,又看了看宜修,似乎是明白了,然而她却不欢喜,反而有些蹙了眉头。 难道她年世兰也要和那些人一般,自己做不得主,日后注定嫁给一个见都没有见过的人吗? 宜修便又笑问她:“你喜欢那檀木椅子吗?” 年世兰有心事,无趣地摇摇头:“回福晋的话,小女不喜欢。” “到本福晋跟前来。” 年世兰没有犹豫和畏惧,淡然走到一身粉蓝衣裳的宜修面前,对方那气定神闲,雍容华贵的面容便在自己眸中渐渐放大。 她好年轻,听说已经二十八了,瞧着却才二十的模样,只是气度有不属于二十多岁的高华沉静。 噫?她身上的气味好淡雅,更让人安心。 世兰不觉心情也变好了,任由对方细腻修长的手抚摸上自己簪了一朵小红芍药的鬓发。 宜修柔和笑问:“为什么不喜欢?” 世兰不觉也柔和了嗓音:“世兰只是不喜欢椅子,是喜欢上面的青鸾芍药图案?” “哦?” “小女就是喜欢芍药花,颜色鲜艳夺目,多好看,所以小妹的乳名也叫芍香娘。” 年世兰绽放一笑,犹如怒放的烈红芍药花般旺盛的生命力是屋内所有人都不具备的。 宜修的丹凤眸隐隐而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很快又全是欢喜。 “染冬,一会拿上两匹赤红芍药花的好料子给她带回去。” 年世兰知道素来心直口快,很多夫人是不喜自己的,然而却不料宜修对自己这么好。 宜修却似乎看穿了她的心事,依旧是融融笑意:“本福晋就喜欢你这样有什么说什么的好孩子。染冬,听说柔侧福晋今年院中新养了许多红芍药,和她说一声,拿几盆赠与年小姐。” 染冬忙忍笑着答应,年世兰欢喜起来,忙福身道:“福晋您真好,小女多谢福晋!” 宜修见她吃这一套,又再接再厉吩咐染冬拿什么项链、钗子等好东西,一会儿都给年世兰带回去。 这样的表现落在年家及玉英等人眸里,分明是她相中了年世兰做半个儿媳妇,都是附和着说笑。 唯有孤兰一直饶有兴味,笑而不语,福晋的心意素来都不会闹在明面上,闹得越热闹,越是有别人猜不到的深意。 几人欢欢喜喜说笑了半日,时近中午,后园的绣夏便差人来请,说是宴席都摆好得差不多了,请宜修等人移步去荷花池畔。 好在昨夜下了雨,荷叶上的水渍未干,河畔清风徐来,用着冰宴,赏着雨荷,听着小曲,自是万分闲适快意。 只是宜修却始终未提叫弘晖和弘旸来,又把几人给弄迷糊了。 说说笑笑,慢慢吃着,宜修已然八分饱,便笑问手边的年世兰道:“世兰,你素日在家喜爱做什么?” 年世兰自豪道:“小女喜欢策马!福晋可要世兰给您和诸位福晋夫人表演一番?” 第53章 年氏世兰(三) 此言一出,众人都变了脸色,都看向了李静言,但见她面色骤然一白,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宜修并不惊讶年世兰这么回答,因为她从前在做侧福晋的时候也不爱做寻常女儿家的绣工或是琴棋书画。 于是笑道:“本福晋倒是想看你的骑马技艺,只是这里场地太小,你可施展不开,等午后无事,咱们倒是可以去马厩挑匹好马跑一跑。” 李静言终于松了一口气,年世兰却来了更大的兴致:“好!那福晋,您也会骑马吗?” 宜修微愣,笑了笑道:“本福晋不会这些。” 李静言忙岔开话题:“我们府上事多,福晋又素日沉静,闲暇时分只爱读书和书法罢了。” “福晋您这样的人才能静得下心来,世兰却觉得无趣。”年世兰撇了撇嘴,有些可惜雍亲王福晋并不会这些。 “世兰!”年老夫人忙呵斥她不要如此说话。 宜修笑着抬一抬手:“无妨,本福晋说过了,就是喜欢她的心直口快,女孩子家娇贵,咱们这样的人家只要养得识大体即可,私下何必那么多规矩管着。” 年老夫人忙赔笑道:“福晋莫见怪,妾身老来得女,所以大人和她哥哥嫂嫂们都把她娇惯坏了。” 宜修笑容不改:“这都是应该的。” “福晋,您和那些夫人真不一样,她们都觉得世兰顽皮不懂规矩,都叫母亲和嫂嫂们多管教我呢!” 年世兰见宜修如此,更是撒欢,竟给宜修夹起菜来。 “您的见识与气度如此不凡,难怪您能成为雍亲王福晋,打理好这样偌大的王府呢!” “好孩子,你喝了蜜水,说话这样叫本福晋高兴!” 宜修笑得颇有几分得意,谁能想到,今生今世,那样嚣张跋扈最是喜爱挑衅自己作为皇后威严的年世兰,会如此讨好自己。 玉英亦举杯一笑:“年夫人,你们家这位小姐真是妙人,咱们在座的除了本福晋都没有女孩,我和孤兰夫人瞧着都很喜欢。” 年老夫人忙回杯:“十三福晋和乌拉那拉夫人谬赞了。” 茶水蜜果上了一番,众人又听了几首曲子,方才觉得日头渐渐大了起来,李静言自去年落胎便再不敢靠近马匹,故而找了借口溜之大吉。 而玉英和孤兰虽然有着身孕,但却也是不怕的,又不想扫了宜修的兴,故而一行人待年世兰换上了一身赤红骑装便转去了马厩。 宜修和年家人都在小马场外远远地坐着,玉英和孤兰带着孩子们便只在二层楼上设椅,看底下的热闹。 绣夏到前头,吩咐一大汉道:“古汉,给世兰小姐挑一匹好马来,要温顺些的!” “是。”古汉丢下手上喂马的草料,忙就寻找了起来。 谁知年世兰却不安如此,有心要在宜修面前表现一番,于是自顾也走到了绣夏旁边,自己看了起来。 绣夏忙道:“年小姐,马厩脏乱,不要冲撞了您,您还是回福晋身边,古汉会帮您挑一匹好马。” “无妨,本小姐素闻十三阿哥善于骑射,所以也常常送好马来府上,我今日倒是想开一开眼界。” 说罢,她回头对远处含笑坐着摇扇的宜修大声道:“福晋!世兰可以自己挑选宝马吗?” 见宜修欣然点头,年世兰欢喜一场,忙就走到一匹赤骥面前,盯着马匹瞧了半日,眸中惊艳之色大盛。 古汉见状,忙道:“年小姐,这匹马是王爷的坐骑之一,您恐怕……” 年世兰见古汉阻止,心内发笑,谁不知道雍亲王是皇子里最不善骑射的一个,他的坐骑,自己未必驾驭不得! 于是也不管眼前这五大三粗的奴才劝阻,自顾回到宜修身边撒娇。 宜修笑道:“王爷不在府中,本福晋倒是可以许你骑它,只是这匹马是认主的,你若驾驭不得,或是伤了自己,可怎么说?” 年老夫人知晓女儿素来心高气傲,必然要去,又唯恐她受伤,忙就起身道:“福晋,小女僭越无知,您叫那小哥只挑一匹温顺的小马骑来即可。” 年世兰被一激,果然上前发誓:“福晋和母亲莫要小瞧世兰,既然我方才夸口要给诸位福晋夫人表演,此刻怎能露怯?何况世兰自小得二哥哥传授骑术,被马摔一摔又怕什么?倘若我今日真被摔了,那也是世兰自己当着!” “你竟有这样的心性,好,古汉,把这匹马牵给年小姐,你骑那匹绿耳护持着!” 年世兰大喜,福了福身便小跑至马厩边上,接过了鞭子和赤骥的缰绳。 “年小姐,此马虽然脾气好,您毕竟是生人,也要小心!” “本小姐骑了这么多年马,用得着你说。” 年世兰得意一哼,眸光忽然锐利地盯着马儿半日,见此马果然温顺,如此挑衅都不曾发怒。 于是小小一个人牵着缰绳把赤骥溜了三圈,待马儿跑得起速度的时候骤然一踩马镫,轻盈的身子就跃在了马上。 “哎呦,这孩子!”年老夫人小心舒了一口气,终于坐了下来。 “驾!驾!” 年世兰的一身骑装本就是红色,身下的马儿亦是赤色,二者驰骋,竟如同一团烈火,在整个马场蔓延燃烧。 “福晋!母亲,嫂嫂!你们瞧世兰如何!” 年世兰得意至极,雍亲王的坐骑果然温顺,也不过如此! “好!”宜修抚掌称快,然而眸中的讽刺之意却盛。 果然这匹马是喜欢年世兰的,即便它性情温顺,即便它从未见过年世兰,可还是和胤禛一般,纵容这红衣少女。 如此,倒是更好了。 年世兰策马跑了几圈,还时不时表演了几个动作,赤骥也很顺从地配合她,把所有人都看呆了。 “孤兰夫人瞧瞧,咱们福晋素日稳重,不想却最喜欢这样肆意张扬的女孩子。其实咱们旗人在入关之前,女子也是在草原上这般策马潇洒,如今受了汉人的思想,竟也变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年家的小丫头是汉军旗,养得如此真是不容易呢。” 孤兰笑了一笑:“十三福晋很是羡慕她呢?” 玉英笑着摇摇头:“我觉得骑马挺累的,哈哈。” 孤兰亦开怀:“我从前小的时候也是会骑马的,后来就再也不能骑了。” 说罢还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玉英笑着啐了她一口。 无论楼上,还是场下,都是一派喝彩欢笑。 “呼哧——” 然而就在众人刚刚把心放下的时候,年世兰身下的马高高地长嘶一声,立刻便脱了她的掌控。 紧接着,赤骥便再不受控制,直直地就往宜修等人相反方向的护栏边冲去! “啊!啊——这马怎么了!” “世兰——” 第54章 冲撞蘅清(一) 年家人见到此情此景几乎要吓得魂飞魄散,犹如利刃悬在头顶,下一秒便要命丧黄泉。 “啊——” 年世兰被颠簸得几乎要被摔下去,她素日便是个急脾气,眼下见马匹发性,虽然惊慌却也不十分方寸大乱。 抓紧缰绳!无论如何,抓紧缰绳!年世兰,你要冷静下来! 年世兰一遍遍想起二哥对自己的叮嘱。 抓紧了! 可红色的影子依旧在马场上狂奔。 “世兰——福晋,您快想法子救救世兰!” “古汉,护持住年小姐!” 宜修也不免起身,大声命令,然而她的心和面容却都是沉静的。 “驾!” 古汉早得了宜修的吩咐,策马紧紧贴在赤骥在身后护持。 他不能驱马与赤骥并肩,不然会更加刺激到赤骥的好胜之心,反而害了年小姐。 “年小姐!一定要抓紧缰绳,身子别僵硬!放松下来,否则你会被摔下去的!” “嘶——” 马儿一个长鸣,双腿高高抬起,似乎是感受到了年世兰的害怕与紧张,便更想要摆脱这一个小女孩对自己的控制! “啊!!”年家三位吓得花容失色。 然而最相信年世兰的却是宜修,她信年世兰能驾驭得这匹已经算是温顺的好马了。 楼上的玉英亦是害怕,抓紧了栏杆,唯恐下一瞬就是悲剧。 然而,下一瞬的她却绽放了惊喜的笑容。 她指着下面欢悦道:“孤兰,你快看!年世兰抓住了缰绳,她没被这马摔下去!” “是啊,好厉害的女孩儿!”孤兰眸中闪过一抹惊艳之色。 年世兰被马颠了一下没有被摔下去,竟愈发沉静,把身体放松下来,迎合着颠簸的幅度反而稳住了身子。 “好马,你敢摔本小姐,我偏不信我驾驭不了你!” 年世兰一拽缰绳,反而越发动怒,更是添了十足十的好胜心。 又仰头对场外的几人大声道:“福晋!母亲!孩儿无事!你们都不许大声说话,别惊着赤骥!” 说罢,她一手拿着鞭子抽打飞奔的马儿,一手控制缰绳,想令马儿回到马场的中心。 然而不是所有事都会按照她的想法进行,原本的好脾气的赤骥没有摔下她,倒是有几分泄气,可经过鞭子一打,反而越发跑得快。 “怎么回事!” 众人但见赤骥也不想着把年世兰摔下来了,竟然直接一个大纵越,带着年世兰跳出了围栏,直直没入了后面深深的花草树林之中! “福晋!福晋!这如何是好呀!” 老夫人已经吓得不行,顾不上尊卑,老泪纵横地握住宜修的手颤抖个不停。 宜修只能安慰她说:“有古汉在,不会有事的。” 果然,众人就见着古汉骑着马也迅速地越过栅栏跟了进去,花影树木繁茂,谁也看不见里面即将发生什么事。 “天呐!” 果然,他们身影消失的那短暂的一瞬间过后,里面就传来了女子的尖叫声—— “啊——救命啊——” “嘶——”以及马匹长长的叫声。 宜修也不免握紧了手,古汉,一定不能叫自己失望! 年老夫人受不住,腿软得跌坐在椅子上,两个儿媳妇也是面色煞白,却尚能宽慰自己的婆婆。 楼上的孤兰亦紧蹙了眉头,这不应该啊,福晋素日聪慧,且和这女孩无冤无仇,在自家害她做什么?! 玉英拍着胸口道:“天呐,怎么会这样!” 久久地没有声音,年家人身边的奴婢和绣夏她们都急急跑了过去。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世兰不能全须全尾地出来时。 有些面色发白的年世兰却好好地坐在平静的赤骥身上,慢慢吞吞地被它驼了出来。 “世兰!这是怎么回事呀!” 年老夫人再经不住,被媳妇搀着急急就走到了栅栏边。 年世兰远远地看母亲和福晋等人候在那里担忧,看着身下的赤骥,心情复杂地说不出话来。 众人见赤骥稍稍走得近了一些,才发觉这马,居然嘴里嚼着,一截,粉色的布料衣裳? 宜修的微悬的心亦放了下来,对马厩旁看傻了的马仆们喝道:“还干看做什么?速速把年小姐扶下来!把赤骥拴好,不许再放出来!” 七八个马仆这才慌里慌张地拿着草料拥了上去,两个牵着缰绳,两个哄着赤骥把布料吐出来吃草,几个又忙护持着年世兰下马。 待一脸复杂的年世兰回到了宜修等人身边,老夫人又是直抹泪。 年世兰忙劝道:“母亲这是做什么,世兰好好的又没事,在家里骑马的时候也不是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您这样哭哭啼啼的岂非叫福晋难过?” 年老夫人一惊,忙要对宜修请罪,被对方一把扶住了。 “有什么要紧的,本福晋都被吓了一大跳呢!” 说罢也不去管她,只拉着年世兰问:“世兰,你没事就是万幸了,都是本福晋的错,不该放你去策马,方才在林子里面,究竟是怎么了?” “福晋,方才林子里面有——” “福晋!奴才发现了这个奴婢在林子里面鬼鬼祟祟的!” 年世兰尚未说完,众人回眸,才惊觉古汉和绣夏等人已经押着一个衣衫有几分被扯破的婢女到了跟前来了。 楼上的玉英眼尖,一下就认了出来,惊讶不已:“这,我记得她不是柔则的陪嫁丫头吗?怎么会在马场后面的林子里!” 底下的宜修亦是如此发问:“化鹤,你好好的不待苑里伺候主子,鬼鬼祟祟的在林子后面做什么?还有你的衣裳,这是怎么了?” “好痛啊,嘶——” 然而化鹤本就被马踢了一脚,后又被古汉等人粗鲁地扯了一路到马场外,已然听不进去话了。 年世兰忍不住告状道:“福晋,这丫头真的很诡异,方才我骑着的马好好的,一直都没事,偏走到林子边上就发狂了,一直想往那个方向冲,结果赤骥真的冲了出去,直直地进了林子就往她身上踩!” 说着,她想了一想,更加坚定道:“世兰没记错,当时她就躲在石头后面两只眼睛提溜转着窥伺场内的情形,也亏得世兰和古汉及时控制了赤骥一二,又有大石头挡着,否则她如今早变成人泥饼子了!福晋,她是何人?” 绣夏冷哼:“年小姐有所不知,她是咱们府上柔侧福晋的陪嫁,蘅清苑尊贵体面的大丫头,化鹤!” 年世兰记得这个名号,心思一转,蹙眉不已,有几分愠怒的神色。 “原来如此,福晋方才说要送我芍药,想必就是这位侧福晋苑中的了,如此,世兰便不敢收了!免得侧福晋还要派人到咱们年府上瞧瞧!” 第55章 冲撞蘅清(二) 有客在此原不该自省家丑,然而这究竟是险些伤了年世兰,更是差点让宜修背上待客不周的罪名,于是一行人还是移步了栖梧苑。 徐广香在外间很快给化鹤敷了药,回来便对宜修耳语几句,引得众人好奇,又对座下众人化鹤已然能忍住疼回话。 宜修待人被提了进来,冷着脸问她:“说,你在那里做什么?” 化鹤伏在地上支支吾吾道:“回禀福晋,奴婢听说今日府上来人,福晋还吩咐了送赤芍赠予年小姐,奴婢心生好奇,不知是何等人物能得福晋您如此青睐,所以想观一观年小姐的风姿。” 不待宜修说什么,玉英已然冷面喝道:“牵强附会,你这话是想撇清你主子的嫌疑吗?你一个贴身侍女,你主子病了你却不伺候在床榻前,反而偷偷摸摸来看府上的女客?” 年世兰亦瞪圆了眼睛,压抑着语调对宜修气鼓鼓道:“福晋一定要为世兰做主,何况您是早上便请这位姐姐去拿芍药,她早也不来,用午膳也不来,偏要到了这午后我们去了马场才来呢?定然有鬼!” 年世兰简直怒不可遏,不说今日她在众人面前夸下海口,却出了大丑,且她素日也听闻雍亲王福晋和柔侧福晋这对姐妹的恩怨。 所以眼前这贱婢主仆分明是怨恨福晋送了几朵赤芍给自己,想要把自己和福晋一起陷害了! 然而她却不想自己一十二岁的女孩能控制住发性的马儿,反倒害了她自己! 宜修冷冷一哼:“照你这么说,此事全然与柔侧福晋无关了?” 化鹤急中生智,连连点头:“福晋明鉴,的确如此啊!” 又对玉英和年世兰哭诉道:“十三福晋、年小姐明鉴,我们侧福晋虽然是早上知道的,可奴婢一早上都在厨房给福晋煎药,中午又要伺候侧福晋用膳和喝药,又待侧福晋安睡下,奴婢才敢出来,谁知宴席早已结束,奴婢扑了个空才知道贵人们都去了马场。” 孤兰淡淡道:“你和谁打听知道的?” 化鹤一愣,忙道:“奴婢在路上随手问的小丫头,并不记得是谁。” 孤兰一笑,也不多话,众人只看向宜修,但见宜修亦是一脸冷笑。 “化鹤,你一定要坚持说此事与你们侧福晋无关吗?” “福晋何出此言,奴婢窥伺贵人是奴婢的过错,您话里话外怎么说得好像是奴婢谋害了年小姐一般!” 宜修反倒换上了和煦的笑容:“难道不是吗?” “奴婢冤枉!” “大胆化鹤,胆敢谋害年小姐,立刻拖下去关押,等王爷回来再请夏刈小哥亲自审问!” 化鹤不忿道:“福晋,您无凭无据如何冤枉奴婢!那马儿远远地发了性,怎么能和躲在林子里的奴婢有关!奴婢死也不能服!” 玉英呵斥道:“放肆,你好大的规矩,本福晋和诸位夫人都在呢,你竟敢如此对你们福晋说话,厅堂之上,岂容得你放肆?!嫂嫂,还是快快发落这目无尊卑、满口谎言的丫头!” 宜修笑而不语,只瞧了瞧立于一旁的徐广香,她立刻便到中间对众人行了礼,方才示意染冬把从赤骥嘴里抢下来的粉色布料展示给众人看。 年世兰盯着化鹤,阴阳怪气道:“这可怪了,赤骥谁的衣裳都不吃,怎么偏偏吃你的?这位府医,这衣裳是不是有古怪?” 徐广香颔首,朗声道:“回年小姐的话,的确如此,化鹤姑娘浑身的衣裳都沾染了极浓的醉马草香气。” “醉马草?”年老夫人心一紧,看向地上的人的眸光越发嫌恶。 众人皆讶,醉马草,这种草的名字就已经够直白了! “不错,此草有毒,人对它的气味并不敏感,只用来安神、麻醉,而马匹哪怕隔着六十余尺,只要有风就能闻见此草的气味,且光是闻见便会不顾一切被此草引去,马一旦食用便会疯疯癫癫,若吃得多还会疯癫抽搐,直到暴毙。” 年老夫人怒道:“你们好毒的心机,我们年家与你柔侧福晋素无往来,却如此暗害我女儿和福晋,真是天理难容!” 化鹤吓得眼泪水又出来,一个劲儿地赖在地上摇头:“不、不,奴婢不知道,奴婢没有!” 宜修喝道:“江福海,把她拉下去关起来!” “奴婢没有!奴婢冤枉!” 院外,柔则听着这话大惊:“醉马草是什么东西?化鹤怎么可能碰到这个,定然是中计了!” 雾柳劝道:“您先别急,我记得您药中本来就是要用醉马草的。” “那太好了,化鹤素日是亲自给我煎药的,不如……”柔则大喜,忙就迈进了门槛去。 大声呵止厅内之象:“福晋,且慢!” 江福海等人的动作也都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眸光都聚集在门口之人的身上。 柔则来了。 宜修等人抬眸望去,眯了眯凤眸,看来柔则这病也是时好时坏。 孤兰略看一眼宜修,才起身行礼:“给柔侧福晋请安。” “柔侧福晋安。”年家三人再气愤却也不得不给她见礼。 然而年世兰坐在宜修身旁的椅子上,却是冷眼相对这个病弱的女人,安然坐着一动也不动。 一副病病歪歪的可怜模样,她打量着能叫谁可怜她?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柔则被雾柳搀扶进门,一副体弱多病的模样,头上也不饰钗环,她懒懒斜一眼给自己行礼的孤兰和年家众人,理也不理,自顾走到宜修面前。 又见宜修身畔的小丫头瞪着自己一动不动,心里亦是冷笑。 “不知福晋怎么就叫了这么多人来,要对妾身的婢女喊打喊杀呢?她不过是犯了私自窥伺贵客的错,何至于此?” “妹妹的消息真是灵通啊,连化鹤犯了什么错都知道了,你既知道她犯了错,拖着病体还要过来,难道是要像当年袒护为莹那样袒护她吗?” 宜修淡笑着,特意咬重“妹妹”二字不松,挑衅之意十足。 柔则依旧乐呵呵道:“马场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谁能不知道呢?虽然丫头犯了错,毕竟是蘅清苑的人,您也该告诉妾身一声,何必如此暴戾?恐怕会吓着年小姐。” 年世兰这暴脾气哪里能忍得住柔则这阴阳怪气,一下起身,对柔则行了一礼,笑了起来。 “柔侧福晋安,您是多虑了,小女已经被您这丫头吓得三魂七魄都没了,哪里能留下什么给福晋去吓呢?” 见柔则静静盯着看着自己说不出话,显然是被噎着了,年世兰又笑道:“世兰年纪小,不懂事,说话冒犯之处,还望侧福晋您见谅!” “不过您一进门也不问清前因后果就妄下定论,您可不像这丫头所说的,什么都不知道呀?” 第56章 冲撞蘅清(三) 化鹤也忙道:“侧福晋,您救救奴婢,奴婢是被她们冤枉的!” 柔则撇过头去,一句话都不想搭理年世兰这个张扬的死丫头,只自顾走到空的位置上坐下。 她瞧一瞧玉英,又瞧一瞧宜修,笑了笑方才道:“今日之事妾身的确不知,可妾身方才在外头却听得清楚,不就是说我的丫头浑身都是醉马草的气味吗?这话是徐府医说的?” 徐广香垂眸,恭敬道:“是民女所说,绝无差错,且从马儿的表现来看亦是佐证。” “徐府医是跟着福晋多年的老人了,医术也是府上闻名的,只是……” 柔则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不紧不慢道:“怕还是要小心些为好,毕竟是一条人命,福晋,不如请其他府医瞧一瞧?” “你既然不信徐府医,那便瞧,江福海,去请韩府医和万府医来,诸位都是个见证,二位府医皆是全科手,亦不是伺候本福晋的人,也算公道。” 宜修亦挥了挥手,并不心虚。 今日早晨染冬去蘅清苑要芍药,正是与化鹤说的。 染冬大肆宣扬年世兰的不俗,与她交谈许久,自然有机会悄悄往她身上洒醉马草和的水。 江福海腿脚快,带着两个人就匆匆出去了,幸而医居也不算远,一来一回倒也快。 “你们去看看化鹤身上有没有醉马草的气味?” 万府医和韩府医都仔细瞧了瞧化鹤的衣裳和那马嘴里拿下来的料子,齐声沉静道:“回福晋,侧福晋,化鹤姑娘身上确实是醉马草的气味。” 玉英冷笑,毫不客气地直呼其名:“柔则,二位府医都查出来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众人顿时用看好戏的眸光看着柔则,宜修却蹙了蹙眉头,柔则来闹这一出,恐怕是有后手,否则她定然坐不住。 然而不管如何,众目睽睽,宜修也不得不在此刻主持公道:“把化鹤拉下去禁闭,柔侧福晋暂且禁足于蘅清苑。” 话音刚落,柔则却倏地从座上起身,郑重道:“福晋明鉴,化鹤身上的醉马草气味并非是用来害人的,而是妾身近日服用的汤药中有这一味药,她身上气味重,想来也是素日给妾身熬药的缘故!” “谁给你开的药?何府医?秦府医?” 听柔则这么说,宜修的心反而放了下来,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柔则素日病痛,根本不知道药方。 雾柳却一一过目的,于是镇定道:“回福晋的话,我们侧福晋所言非虚,因侧福晋日夜头痛难忍,所以药方内的确有醉马草这一味药!” 宜修素通医理,知晓药物相生相克,却不通如何开方治病,只把眸光投向了徐广香。 不等徐广香反应过来,孤兰忽然道:“那这药是什么剂量呢?药方、药渣可还在?速速拿来与徐府医瞧一瞧真假。” 柔则转头一看,恨得咬牙切齿,又是这个贱婢搅局! 雾柳便又自得道:“回夫人的话,药方、药渣都在苑中,此刻便能取来给福晋一瞧。” 说罢颇为自信地盯着宜修。 宜修心内狐疑,瞧这自信的模样不是装的,且即便那药方、药渣真的有问题,蘅清苑还有两位府医坐镇,想改岂非片刻的事情? 若要细细辨认查问起来虽不是难事,可那便会被柔则拖延时间,拖延得越久,就有化鹤或许就有翻身的机会。 然而眸光投在化鹤身上的一瞬,宜修的脑中忽然闪过什么,想起了最最最要紧的一件事! 微勾唇角,淡然对柔则笑道:“不必了,我自然是信你的话,辛苦你来走一趟,万府医、韩府医,你们去给侧福晋诊脉,看看要不要紧。” 柔则咬唇,心内抗拒宜修知道自己身体状况,可若反抗岂非做贼心虚,叫人以为自己没有用过醉马草? “诊!” 最终,万府医和韩府医还是给她号了脉。 万府医有些惊讶地说:“侧福晋的头风病有些重啊,果然是要用上醉马草才管用了!” 宜修骤然握紧了椅子,眸光复杂地盯着柔则那倔强又带有难以掩藏恨意的眸子。 是了,在雨里撕心裂肺地淋了一夜,怎么会不得头风病呢?怎么会在雷雨天不发作呢? “多谢福晋,这下证明化鹤的清白了?妾身要带她回去了!” 几乎是咬牙切齿,病痛被这样在仇人前撕扯,令柔则不得不又想起丧子之痛。 年老夫人有些惊疑不定,这难道真的自己几人冤枉了她? 谁知宜修却忽然从座上走了下来,在化鹤身前闻一闻,忽然失笑:“徐府医,你的失职啊!” 众人的眸光惊疑不定,徐广香也愣了一瞬,骤然灵台清明,反应过来了什么。 忙请罪道:“福晋恕罪!是民女的失职,化鹤身上的的确确是醉马草的气味,然而,却并未其他药材的气味!她在说谎!” 化鹤的面色一白,她今日早上和染冬说了半天的话,然后又去挑花,又要和侧福晋禀报缘由,又要听吩咐,哪里有空去煎药,只丢给了何月霜、秦容璇二位府医便罢了! 柔则和雾柳皆是一惊,今日早上不应该是化鹤去煎药吗?她竟没去吗?! 宜修起身,淡淡道:“万府医、韩府医,你们方才闻到了吗?” “回福晋的话,化鹤身上的确除了醉马草,再无其他药味!” 这二人抹汗请罪,他们两个人,一个伺候初格格、觅格格,一个伺候有孕的静侧福晋,忙得和鬼一样,还要被叫来栖梧苑干差事。 终于查过了化鹤的衣裳,居然还不让走,还要给柔侧福晋看诊,他们的心思都记挂院里的事情呢,哪里能多个心眼注意这几位大人物的弯弯绕绕? 看来日后当差不能心不在焉了! “呵,看来是她蓄意谋害本小姐了!也不知道背后是不是有人指使?” 方才是宜修审理,年世兰不宜说话,沉默了半日,见是如此结果,此刻对宜修有多钦佩,对化鹤主仆便有多厌恶。 柔则闻言,登时就要提出要求宜修查看买药单子,可雾柳却看出了她的意图,忙暗自扯住了她,用最低的声音附耳几句。 “单子都是虚报公中拿银子的,说是那么多,可院里实在根本没有买足单子上的数目!那药必然数目不对!” 化鹤也是管钱的,知道主子在迟疑什么,骤然擦干了泪扑了出来。 “福晋!是奴婢自己猪油蒙了心,此事都是奴婢一人所为!” 第57章 菀菀不再 化鹤这一句话一出,就注定没有回头路了,即便雾柳和柔则有心再为她辩驳也不能了。 “化鹤谋害官眷,罪无可恕,立刻关押起来,柔则御下无方,嫌疑颇多,禁足蘅清苑不得外出,以后蘅清苑一概医药都不许私下采购,一律只许走公中医居的!” 宜修也不可能再给化鹤翻身的机会,当即当着众人的面便下了这样的命令,又对年世兰和年家人好生安慰了一番。 而年世兰果然也不曾要那柔则的赤芍,傍晚临行前只对宜修谢道:“多谢福晋为小女做主!” 宜修拉着她,心疼道:“本是好意叫你来府上作客,却不想遇到这样的黑心婢子,你放心,等王爷回来了,一定会严惩!” 年世兰不解,心直口快道:“福晋,您贵为福晋,掌管府上所有事宜,连处置一个这样大罪的奴婢都要请示王爷吗?” 年老夫人忙给女儿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多话,京中谁不知雍亲王曾经差点把那位立为福晋的,这柔则入府后便是专宠,压着福晋半个头。 “王爷颇看重侧福晋,爱屋及乌,本福晋也不敢轻易处置她的丫头,否则王爷回来还不知会如何。”宜修的神色一下便落寞了下去,拍了拍年世兰的手,叹息不已。 年世兰只能默默点头,只是离去的一路上,心里都在暗自来火,什么狐媚货色,竟将嫡妻欺压到如此地步? 若是来日与她年世兰无瓜葛便罢了,若自己日后真的与福晋的大阿哥有机缘,那么自己必定好好治一治这个柔侧福晋! 送走了年家众人以及孤兰、玉英,宜修带着婢女才回去了栖梧苑。 剪秋奉上茶,有些不解地问道:“福晋,今日何不再追究柔侧福晋呢?” “本福晋原本也只是想让年家与柔则结仇罢了,化鹤不过是顺带。王爷不在府中,想拉下柔则是不可能的,何况这事本就不是她做的,非要闹起来,到时候王爷回来查证,反倒对咱们不妙。” 绣夏亦是点头:“福晋考量的极是。年初棠雨没了,德妃蠢蠢欲动,导致柔侧福晋对芳若也异常提防,如今非但不许她贴身伺候、连厨房和内院都干脆不许她进了,竟只在外院做个闲活,瞧着是和德妃撕破脸了,咱们要不要?” 宜修喝了一口茶,闲闲不忧:“芳若虽是个聪明的丫头,可她身份太特殊,柔则明摆着提防她,王爷也只会以为她无用,我们何必多管闲事,就让她在蘅清苑自生自灭。” 又舒心一笑:“反正柔则的心腹也只剩下一个雾柳了。” 染冬提醒她:“福晋,恰恰她才是最难对付的。” “日子还长,好戏多着呢。” 等年世兰入了府,按她的性子,保不准直接叫人把雾柳当众打死也可能,要自己操什么心? 不过,雾柳这丫头最好能活到那时候。 半个月后,刚入了七月,四爷终于伴驾归来,一回来在破尘苑还没休息,就听宜修禀报了此事。 “又是她?!” 四爷气得好没力气:“管她是谁的丫头,年家人是你的贵客,亦是本王的贵客,容得她们院里这么放肆,你很该早早就打死这贱婢!” 宜修无奈道:“只恐您不在家,若轻易打死了化鹤,柔侧福晋会觉得妾身专断。” “她额娘是那个模样,身边的丫头也是这样,回回都是她管教不好下人,简直是混账!她怎么还会有脸觉得你专断?苏培盛,传本王的令,明日一早,立刻将化鹤打死,你再亲自去年府告知一声,本王绝不轻饶了冒犯年小姐的罪婢!” 四爷这次显然是动了大怒,年羹尧能文能武,年纪轻轻便如此前途无量,将来或许是自己的大助力,宜修如此卖力帮自己笼络年家,柔则的丫头竟如此放肆搅局! 苏培盛忙道:“嗻。” 宜修放松了身子,眸中渐渐浮出了满意的神色,如今的胤禛,无论是思量他的前程,还是考虑自己作为嫡福晋的尊严,都不会再护着柔则了。 “那么柔侧福晋……” “她参与多少?”四爷盯着宜修,骤然坐直了身子,阴沉沉面色打断她。 宜修摇头,微垂眸道:“化鹤说她并不知情,侧福晋亦是这个说辞,且尚无证据表明侧福晋参与了此事。” 芳若和棠雨都用不上了,宜修也真没办法捏出毫无破绽的“罪证”来。 “虽然如此,化鹤也是她的贴身婢女,柔则难辞其咎,继续禁足,让她好好思过,不要再让丫头们惹出这么多事端来!” “柔则”。 而非“菀菀”。 灯火跳跃间,见胤禛被气得头疼,宜修眸色更暗了几分,觉得讽刺得好笑与痛快。 胤禛,你也会与你最心爱的纯元,相爱又相疑,终于又走到今日这一步了。 你的凉薄,在今日让自己又一次看得这般清楚,你的情爱,果然是低廉得可笑。 “王爷,柔侧福晋来了。” 四爷烦躁道:“不见!” “四郎!” 宜修端坐了身子,斜一斜那浅粉薄衣、满脸泪痕的女子,被雾柳搀扶着闯了进来,苏培盛等人拦都拦不住。 “四郎,你终于回来了!”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欲说还羞,身姿便袅袅拜倒在四爷脚下。 一个月未见,四爷见她这副可怜模样,心里也有了几分凄凄,语气也没有那么生硬:“福晋不是叫你禁足吗?你怎么私自跑了出来?” 柔则抬起小脸,一双明眸含泪,泫然欲泪,婉转嗓音求道:“妾婢有罪,却还是心里日夜牵挂您,听闻四郎平安回府,即便私自出院惹得福晋生气,妾身也要来亲眼瞧一瞧您好不好,有没有瘦了,才能放心回去赎罪。” 四爷瞧一瞧沉默的宜修,对她道:“不要妄言福晋,她处罚你是应当的。” 柔则忙点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宜修:“是,福晋宽宏大量,定然能体谅妾身的心情。” 谁知宜修却冷冷一笑,只说:“柔侧福晋,王爷方才已经下令,你要继续禁足于蘅清苑思过,你既然看过了王爷,便回去。” 第58章 再度中秋 柔则面上一僵,忙对四爷露出委屈至极的神色来:“四郎,菀菀还要向您告罪, 半个月前,正是六月十三,又下了雷雨,妾身犯了头风病,多日卧床不起,实在无力管教下人,险些酿成大祸,都是妾身的罪过!” 四爷心里一悸,六月十三,是昐儿的忌日,那日京畿亦是大雷雨天,自己也是伤心了好几日,菀菀伤心至此,竟不能起床了吗? 宜修眼睁睁就看着胤禛的眼神从愤怒变成冷漠,又变成了淡然,最后变成了如此的动容和一丝丝,心疼,她看向哭诉不止的柔则的眼神就越发冰冷。 前世晖儿的忌日,他从不记得,柔则,胤禛,好一对罪该万死的恶奸夫妇! “菀菀……” 四爷刚要伸出手来把柔则扶起来,柔则便泪眼汪汪道:“四郎,菀菀知错,只是府医说菀菀的头风病很难痊愈,为防日后下人再如此,菀菀请您将芳若和几名小丫头都裁撤了!” 四爷刚要伸出了手忽然就顿住了,眸中的柔情一瞬间就变成了清明的戒备。 她是不是发觉了芳若是自己的人? 宜修的嘴角缓缓勾出了一个笑来,柔则想借机送走德妃的眼线,可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芳若也是四爷的人! 四爷冷冷道:“几个丫头罢了,你想处置为何不自己处置?” “别的小丫头倒罢了,只是芳若是您夸过的丫头,菀菀不敢擅自决定。”柔则迷惘一瞬,王爷怎么忽然又这么冷淡了? 此言一出,更是在四爷心中坐实了柔则已然发觉芳若身份的事实,眸中的神色越发复杂。 “好,旁人便散到府中做事,芳若无过错,也跟了你许多年,便调来破尘苑做事。” “多谢四郎成全!”只要能把德妃的眼线丢出去,一切都能徐徐图之了,柔则自然大喜。 然而,四爷更加无情的声音传来:“你,接着回去禁足,等到这件事风平浪静了,才出来,这样也有利于你养病。” “四……” “你不是说你甘愿知错受罚吗?还有什么话说?” “是。”柔则再无法,只得回去禁足。 宜修心里几乎要笑不停,不用自己出手,柔则就把胤禛弄得疑神疑鬼的了。 第二日一早,苏培盛便声势浩大地带人处置了化鹤,并亲自挑选了礼物,到年府上拜访,又说了柔则的处置,亲王府如此郑重致歉,也算是给年家人一个交代。 自柔则禁足之后,芳若又回到了破尘苑,只是却也在外院做小丫头,胤禛便也似想不起柔则这人了一般,日日不是陪宜修母子,就是去看望有孕的苗笙语和李静言。 这日,绣夏接了费扬古的回信来,递给了宜修。 “这么些日子了,阿玛托人把山西和京城的户籍都查了,竟都查不到秦容璇和何月霜的身份,果然可疑。” 绣夏蹙眉不已:“不止这两地,临近的山东也查了,没有。” 宜修将信纸丢下,沉默了半晌,方才道:“敌不动,我不动,既然废了这么大的功夫都查不出什么,一时半会自然不会有什么马脚。” “柔侧福晋哪里来的这样的本事,户部的郎官都查不到,恐怕是……” 宜修眯了眯眼眸:“不错,德妃。” 绣夏亦若有所思,宜修拿起信,又点了烛火,缓缓见它燃为灰烬。 “章弥在外候着了?” “是,这些日子他尽心尽力照顾着佛堂那边。” “佛堂清苦,齐氏也不过是通房的待遇,章弥伺候佛堂在府中难免回被其他府医瞧不起,叫染冬留心些,不要太明显就是了。”宜修望向她,颇有深意一笑。 绣夏点一点头,问:“是,那这个月照旧还是给他五两银子吗?” “既要别人为你做事,总要有些好处的,府上没有新来的大夫有这么高的俸禄,让他嘴巴要紧。” 其实宜修是不担心章弥的,他是个聪明人,只是他才进府还需要历练一番,过些日子才能吩咐他有关齐氏的事情。 七月流火之后便是八月中秋,一大家子人喜气洋洋聚在破尘苑赏月同乐。 苗氏的再度遇喜令多年前那个中秋夜的阴影更加彻底地从四爷和众人心里消弭。 “笙语,你和静言一同遇喜了,实在是府上的大喜事。” 四爷喝得微醺,身侧坐着宜修与李静言,笑眯眯地望着宜修另一侧的苗氏,瞧对方穿着红色的衣裳,心里更是欢喜。 “是啊王爷,妾身这一胎已经四个月了,侧福晋三个半月,顾府医说妾身这一胎很安稳呢。” 苗笙语自得知自己再度遇喜,一改往日沉稳了几分的性子,即便自知胎象不算太稳固,可还是得意异常,以为宜修也会庇护自己。 此刻见四爷先问自己,更是得意非凡,故意摸了摸自己尖尖的肚子,与李静言圆圆的肚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宜修瞧她的小模样暗自好笑,顾府医说她这一胎十有八九是个男孩,她不知小心收敛便罢了,竟然还敢如此招摇,真是生怕能平安生产。 四爷含笑点点头,又问李静言:“静言,你的身子如何?” 李静言连忙收起白眼,乖巧一笑:“王爷放心,周府医和万府医一起照顾妾身,胎象一直都是稳稳当当的。” 她轻轻抚摸自己圆圆的肚子,心里却很温暖,只要孩子平安出生就好,无论男女。 “那就好呀!” 又是一番欢饮,这场宴席少了柔则倒真是更和睦了些。 明月空悬良久,三三两两斜影离开破尘苑,苗笙语拉着柳氏说笑。 “柳妹妹,你当年有孕的时候肚子是圆的还是尖的呢?我记得福晋生大阿哥的时候,肚子也是尖的呢!” 柳令娴笑一笑说:“是圆的呢。” 雪英亦欢悦道:“苗姨娘,您这次肯定要给雪英添一个弟弟了?” “雪英儿,你喜欢弟弟那姨娘自然不会让你失望的!” 听到二人的话,苗氏更是大喜,走到分岔路口还叮嘱雪英明日来她的流霞阁吃好东西。 “哎呀,银钗,你说说,侧福晋的肚子那么圆,肯定是个没福气生阿哥的了,可人人都说我的肚子尖,是个阿哥,说不得等我生下这个孩子,王爷便会为我请封侧福晋了!” 银钗眼睛一转,恭维道:“是呢,到那时三位庶福晋里,唯有您有儿有女,王爷如今可册四位侧福晋,而庶福晋非诞育子嗣不能请封,这第三个侧福晋之位您莫属!” 苗笙语越发志在必得,想前些日子即便王爷得封,自己以为一辈子都不能再有孕产子无缘侧福晋之位,不想上天眷顾,居然又给了自己这个儿子,她岂能不争一争! 主仆几人抱着云蕊格格得意洋洋地往流霞阁走去,全然没有注意远远跟在后面的人,面上露出了疯狂嫉恨的神色。 第59章 离心离德 中秋欢宴之后,稀稀疏疏,点点滴滴又是几场秋雨,花圃里早有了清清冷冷的菊花悄悄绽放。 柔则自六月里被禁足,加之化鹤被打死,心绪便一日差似一日,几乎一整个夏天都羁縻在床榻之上。 秋日的雨从不会伴随着雷声,然而自中秋之后,她的头疼病便一日比一日更重了。 “诸位姐妹听说了吗?今儿蘅清苑又托苏公公向王爷求情了,说是她们侧福晋身子不好,只求王爷能去瞧一眼就好。” 这日傍晚,众人聚在栖梧苑说话,品了一会宜修所制的菊花茶,苗笙语摸着自己的肚子,又是那样自得的模样,已经颇有了几分侧福晋的派头。 “哎呦,听说了,她们院子被禁足了两个多月了,就没有消停过,隔三差五就要请王爷去看她。” 李静言因有孕,端着茶微微喝了几口,便笑着放下了,面露几分不屑与幸灾乐祸来。 又道:“可她犯了那样的错,福晋宽容不深究,王爷心里却有数着呢,岂能容她!” 苗氏勾唇,得意洋洋一笑:“王爷心里如今只有侧福晋您,哪里会想得起那个贱人。” 初丹摇了摇薄扇,也笑道:“姐姐何必与她置气,王爷都说了,身子不好就叫秦、何二位府医好好伺候,不必去烦他呢!” 苗氏回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竟轻哼了一声并不搭理,也难怪她如此,实在是初丹一入府就百般攀附柔则,柔则势颓,她便如此倒戈。 宜修喝着菊花茶,见底下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讥讽起柔则,颇为安乐,对于李静言这话又真有几分认同。 胤禛是真的难容柔则了,从前她在后院里犯的所有错都可以被他自欺欺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 可如今关乎他在朝堂上的布局,他的薄情决绝就这样展露了出来,连李静言和柳令娴都早早地发觉。 甘氏沉默了半日,见众人说笑得热闹,静静端了菊花茶饮尽。 没过几日,便是九九重阳,四爷带着宜修、李静言及两个孩子一起进宫给皇帝和德妃请安。 令宜修惊异的是,自除夕之后,德妃便不再单独传召宜修,而每次入宫都是四爷陪伴,如此,宜修竟再也没有在德妃宫中闻过那样的浓香了。 或许是太子的复位和柔则的无能、不可控制,令德妃再不敢在胤禛面前铤而走险,去赌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结局如何。 今日的德妃一如往常,面对十四贝子一家人总是那样的和颜悦色,想是她明白胤祥已经被皇帝不喜了,所以和十三阿哥说话也是淡漠疏离的客气。 唯对四爷和宜修一家万分疾言厉色,因为柔则的事情,当所有人的面就把二人从头数落到尾。 一说四爷是薄情昏聩,为着个汉军旗的奴才就这样冷落侧福晋,二骂宜修刻薄无能,非要设宴惹出这样的事情来,更不知道体谅姐姐。 “若是不把柔儿放出来好好安抚,你们两个以后都不要入宫来见本宫了!来人,把这些节礼都拿走!我老太婆不敢承你们夫妻的心意!” 皇家孝道大于天,四爷心里恨极,然而和宜修都生生咽下这口气,被逼着当场保证回去便解了柔则的禁足,又与十三夫妇好说歹说,才哄了德妃息了怒气用午膳。 下午回到了府上,因在宫里气得都没怎么动筷子,夫妻二人带着孩子和李静言又一起在破尘苑用了膳,压抑的气氛把李氏吓得都不敢抬头,只吭哧吭哧苦吃面前的三道菜。 “宜修,传令下去,解了蘅清苑的足,叫府医好好伺候着。” “是。” 旸儿抱着小碗,嘟囔道:“阿玛,娘娘今日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呢?十四叔还在旁边笑您和额娘。” 宜修见四爷面色更黑了几分,忙把儿子抱进怀里,却已经见晖儿开口道:“旸儿,这是阿玛和额娘操心的事。” 说罢,他又起身,对四爷行了一礼:“阿玛,儿子用好了,不如儿子带弟弟去看会书,您与额娘和侧福晋姨娘说话。” 四爷原也不会和四岁的儿子计较什么,见长子晖儿又这般识礼,心里欣慰了万分,面色都清朗了起来。 “去,只是也要知道休息,不要累着了身子。” 两个孩子下去了,四爷没说什么,起身便带着人都进后头休息,留下李静言呆呆地望着淡然的宜修。 “娘娘就这么偏心柔则吗?!” 宜修放下筷子,漫不经心道:“别担心,娘娘越是这样,爷和柔则越是好不了,急着放她出来不假,却也更是要敲打她。” “啊?哦……”没听懂。 柔则足足被关两个半月多,终于被放了出来,起先是极其欢喜的,以为总算是雨过天晴,病都好了几分。 然而当她拖着病躯一次次地去破尘苑,却又一次次地被拒回,心终于是渐渐地凉了下去。 四爷不但不见她,连她送的东西都不肯收下,甚至也不再因她的病痛而免了她对宜修的晨昏定省。 每日请安的时候,后院的女人们总是不吝啬地对她释放最大的恶意和讥讽。 然而柔则却不再和她们斗嘴,可这却并不能浇灭斗志昂扬的苗笙语等人,只因她们已经被柔则骑在头上太久了,此番她的失宠较之昔年她难产那时,更甚千百倍。 她们岂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柔则的日子有多难捱,有孕的苗笙语和李静言就有多么风光,各处院落,除了栖梧苑,便是邀月苑和流霞阁门庭若市。 金桂飘香的时节,许是柔则终于忍受不了这样被众人欺压排挤的日子,亦或是她已经接受了彻底失宠的结局,开始对所有人示好,希冀挽回原本就支离破碎的后院关系。 “啧啧,她的本事也就这么多了,上个月是菊花的好时机,福晋顺应节气,亲自给咱们姐妹做了菊花茶。她呀,学也不知道学个好模样来,最近金桂是最香的,她却偏偏弄什么去年的梅花茶,前年的雪水,什么东西,能新鲜吗?” 第60章 香花茶祸(一) 这日是众人在苗笙语处吃茶,她指着蘅清苑小丫头们刚送来的花茶,不遗余力地大大嘲讽起来。 “哎呀,想是桂花细小,柔侧福晋那头疼病严重,是做不了这样的精细活的,所以,只能躲懒,弄去年的东西给您啦!” 初丹如今总是跟在苗笙语后头,这样的举动落在众人眼中,只是墙头草攀附她人罢了。 苗氏冷笑道:“哼,罪妇之女,就是这么上不得台面!” 觅双将花捻起瞧了一瞧,笑道:“侧福晋如今无母兄帮衬,难为她还能给咱们姐妹送东西,前儿是各色的簪子,今儿是花茶,虽薄了些,但礼轻情意重嘛。” 她见苗氏眉头微皱,显然是不悦,便不紧不慢一笑道:“妹妹素日爱看杂书,书上写,上等冷茶水,必要在雪第一次落下时,收取梅花上的雪水,封好存在地下,等来年再拿出来煮茶,那才叫香呢。” “真的?”苗氏素日不爱看书,颇有好几分怀疑。 “真的,上次喝菊花茶,我还和柳姐姐说了,姐姐,您给妹妹作证。” 见苗氏的目光投来,柳令娴忙不迭露出一个笑来,点头:“是,我也是听了觅双妹妹的话才知道的。” 苗氏面上讪讪,更不想露怯暴露自己的短识,忙喝一口牛乳掩饰尴尬。 “哦,我考你们的,不想你们都晓得,罢了,正好天冷,银钗,现下就煮上梅花茶,咱们都一同品一品。” 银钗也觉得面上尴尬,忙吩咐小丫头们起火煮茶,又拿了各色瓜果放在了炭炉旁边。 几人说笑着等了片刻,茶还没好,梅花的幽香先飘了出来。 苗氏惊艳一叹:“闻着是极好的!” 待茶入口中,苗氏等人个个都是惊叹。 “果然是好茶水!” “书上说的好茶,只是繁琐,我还打算今年冬天试一试,不想先喝到了。”觅双也是惊艳,捏着琉璃杯透着日光瞧个不停。 初丹咂了咂嘴,无声附和。 柳氏笑道:“听觅双妹妹说,梅花是疏肝解郁、开胃生津的,是调养身子的好茶。” 苗氏连连点头:“好东西,好东西,唉!那丫头不是说每个院子里都有嘛,你们可都有口福了!” 她喝着茶,心里暗思,必得把柔则手上的好东西都给要了过来。 后院众人虽然厌恶柔则,但是她做出来的茶确实极妙,苗氏这日后果然又找了借口向她讨要了一大坛。 又是得意了几天,连甘惠淑和李静言等闻声,偶尔去流霞阁做客喝茶。 一日,柔则见众人喜欢梅花茶,干脆下了帖子,请宜修等一众人都到她的蘅清苑做客,品用各类花茶。 “她想弄什么幺蛾子?” 宜修看着手上的帖子,颇有几分摸不着头脑:“她总不会天真到以为,这样的路数可以叫苗氏她们对她改观交好。” 剪秋笑道:“福晋去不去?若去便知道了,只是……” 宜修斟酌了一番,还是道:“不去,就说我照顾晖儿和旸儿事多,明日午后不得空去,让她们自己玩。” 染冬、绣夏皆解其意,柔则如今败落成这样,还不是因为她们福晋设计的缘故,沉默了一夏秋,如今这场花茶宴,怎么瞧都是鸿门宴的意思。 第二日午后,李静言带着柳令娴和雪英,苗笙语带着女儿云蕊、初丹,甘惠淑带着觅双,陆陆续续地都到了蘅清苑。 “哎呀呀,我们许久不来了,瞧瞧,就算是秋日里,侧福晋您也能把院子里整顿得和花海一般,真是漂亮,难怪能制出那么些个好花茶呢!” 甘惠淑与李静言等人早就到了,唯苗氏拖拖拉拉,非得迟了一刻才牵着女儿云蕊一摇三晃地进来了。 柔则笑吟吟道:“妹妹总算来了,我这早煮好了梅花茶,知道你喜欢,所以特意备下了呢。” 苗氏走到茶炉旁,嗅了嗅清香,又捏着帕子做作道:“哎呀,这都煮了多久了,想是都要坏了茶性,侧福晋不如换一炉新的来。” 柔则欣然对雾柳道:“去,按格格的话,新做一炉来。” “等等!” 苗氏忙又抬手阻止,笑着对坐在李静言旁边喝茶的甘惠淑笑道:“不用劳烦雾柳姑娘了,我听说甘妹妹也是喜欢梅花茶的,不如今儿趁此机会学着煮一煮,也好日后想喝也不求人呐。” 苗氏与甘氏多年反目,且甘氏自丧子后便性情乖僻,饶是李静言见苗氏仗着有孕故意折辱与她同是庶福晋的甘氏,也不大愿意开口求情。 甘氏浅笑着把茶盏放下,笑呵呵地走到了前头茶炉边,跟着尴尬的雾柳果真弄起了茶来。 苗氏见状更是得意,方才走到李静言旁边,敷衍地行了一礼,施施然坐在她旁边。 “云蕊儿,去,喜欢什么花就折下来玩,去!” 云蕊格格自小被苗氏溺爱,闻言更是撒了欢儿地在各色花树间穿梭玩耍,而雪英却乖巧地坐在柳令娴身畔喝茶。 李静言见苗氏今日满头珠翠,那一只白嫩的手伸出来端茶,竟足足戴了三个宝石戒指,腕上的宝石黄金手钏更是随着动作丁零作响。 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道:“苗妹妹,有孕在身,也不好这样得意?” 苗氏顿了顿手,上下打量了一眼穿戴淡雅的李氏,轻笑道:“姐姐您也有孕,王爷最看重您,赏了金银珠宝也不知道有多少,您都看习惯了,所以戴不戴都无所谓。妹妹我呀,就~是~没见过好东西,有了爷给的一点心意,就忍不住戴着呢!” 李静言被噎住,半日才说了一句:“你不嫌沉就好。” “不嫌。” 又被噎住了,李氏也有了半点脾气,气呼呼地小声道:“好话你不听,你要给那位脸色看便罢了,我劝你别惹甘氏,她不喜欢你!” 苗氏见前面忙活着的身影,不屑翻白眼道:“哼,管她如何,还不是乖乖和丫头一样给我煮茶?” 柔则招呼了觅双和柳令娴,走到这里听苗氏得意之语,笑问她:“怎么了这是?可是姐姐我哪里招待不周呢?” 苗氏把茶盏搁下,扶着肚子也坐得安然,想了想,忽然冲她一笑。 “姐姐一说我便想起了哪里不好了,这茶、花、香,都是极好的,只是太静了些,姐姐的琵琶技艺天下一绝,可惜这些年竟听不到了,不如今日再请象牙凤颈,给新来的妹妹们听听仙乐呀。” 第61章 香花茶祸(二) 柔则知道这是对方对自己的一再羞辱,暗自咬牙忍耐之余,心内更多了好几分的哀凉。 琵琶。 这些年为了照顾昐儿,她何曾还有空再弹什么琵琶? 那一手从小就练成的技艺早已经丢到了天际去了,如何还能再弹出当年的琴音来? 只是如今面对这一众如饿狼般的女人们,她如今已然失了王爷的欢心,定然不能再像从前一般高调行事了。 只能强露出笑来,说道:“琵琶已经封存多年,再拿出来恐怕都没有新弦可以上,既然妹妹觉得安静,我的丫头雾柳原也是会萧的,不如就叫她来为咱们助兴?” 苗笙语见柔则如此好说话,原本一定是要蹬鼻子上脸的,但转念一想,若雾柳丢开了泡茶的活,岂不是轮到甘惠淑来做茶伺候自己? 于是也肯答应:“尚可。” 雾柳被柔则叫了来,让给众人表演吹奏一曲,雾柳原本就是奴婢,做这些都是习惯的。 然而甘惠淑见雾柳被叫走了,只有柔则院里的小丫头过来招呼自己和绿珠,却也不见恼色。 明安觅双眼见甘氏淡然地抬一抬头,然后又继续和绿珠添花扇火的,还亲自给苗氏斟茶,不觉眉间微动了一动,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然而对方却并无异常,不觉暗道自己多心了,依旧转过头去与初丹说笑。 柳氏见甘惠淑如此,亦是摇了摇头,雪英悄悄道:“额娘可是想去给她解围,她素日记恨您,不会因为一时的小恩惠而感恩您,不如袖手旁观。” 柳氏一愣,亦悄悄对她道:“好孩子,难为你看得这样清楚,额娘只是心内感慨,并无此念想,你不知道,从前因为我为了做情面,反倒……算了不说了。” 柳氏又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她怀着雪英去看望刚刚小产的甘惠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当时对方的眼神十分令人毛骨悚然。 雪英乖巧道:“额娘不想说便不说,只是,我们一定要远离这个怪女人。” 这头几人欣赏着雾柳的箫声,说实话,是吹得一般般,不过苗氏也不在意这个,她只得意此刻自己能喝着甘惠淑煮的茶,差遣着柔则主仆。 李静言瞧她这副尾巴要翘到天上的模样,好没力气地拉着碧木和小翠果起身,自顾走到了桂花树下折桂玩。 甘惠淑已然做完了梅花茶奉上,谁知苗氏却变本加厉,竟要她再把其他的茶也煮出来。 “侧福晋,你若不喜梅花,妹妹还煮着其他的茶,可来品尝一二?” 李静言摆了摆手:“不喝不喝,我呀都喝饱了。” “是。” 甘氏浅浅一笑,也没有多说什么。 这头又吹奏了一曲毕了,甘惠淑与绿珠、紫珞及小丫头们端着新的一碗各色花茶来给柔则等人。 “侧福晋,苗姐姐,请用。” 苗氏接过,一瞧里面有许多的花草,疑惑道:“这是什么花茶,这么多东西。” 甘惠淑笑摇头:“是栽桃教我做的,我也不清楚。” 柔则笑了笑道:“是桑葚、黑枸杞、蜂蜜混着玫瑰一类的各色香花制的,都是滋补的好东西。” 众人瞧着深红色的汤色,都半信半疑地喝了起来,结果出乎意料的都十分喜欢。 柳令娴叹道:“好香的玫瑰,喝起来更是滋润甘甜。” “这个好,我最爱这样的香气,甜滋滋的又不齁得慌,果真是极好的。” 苗氏喝了一大口,较起梅花香,她更喜欢这样浓艳的玫瑰香气,又戏谑地上下打量了甘氏。 揶揄她说:“妹妹真是聪慧,一点即通,第一次做这茶便能这样好,银钗,明儿你到甘格格那好好请教请教。” 银钗瞧了瞧甘惠淑皮笑肉不笑的脸色,莫名觉得对方眸中一闪而过了几分刺骨的寒意。 然而很快又不见,她几乎疑心是自己看错了。 “奴婢记住了。” 甘惠淑依旧是和煦明媚的笑容:“姐姐们喜欢,便是惠淑的福气。” “是啊,妹妹你呀礼佛许多年,心平气和,果然做什么都好,以后也要这样不骄不躁才好。” 苗氏顺杆往上爬,说完了又对不远处的李静言唤道:“李姐姐,你也来尝一尝这茶,真是好香呢!” “我再折一支就来!”李静言不好再推拒,只好这么说。 柔则许久不做这茶,亦很喜欢,只是尝了好几口,却觉得甘氏的手艺比雾柳和自己的差一些,做出来的竟有了几分淳和甘,不过倒也不错。 苗氏已然喝完了一盏,笑道:“甘妹妹,劳烦你,再去替我斟一杯。” “好。” 甘惠淑一笑,忙殷勤地接果,又跑到炉子前给她添茶。 柔则眨眼,纳罕道:“甘妹妹今日真是好脾气,这么殷勤。” “姐姐您的脾气也好了许多呢。”苗氏不在意,更有几分微妙的得意。 初丹挑眉不语,她可不想出头,柳令娴又做起了鹌鹑,只有觅双打破尴尬。 “哎呀,姐姐们,好茶好果子在前,甘姐姐这样为我们,岂能背后说人呢?” 没说几句话间,甘惠淑便端了新茶来给苗氏,她一尝,不凉不烫正好,便又没顾及地大口喝了起来。 觅双见她忙了半日都没怎么坐下喝茶,忙笑道:“姐姐辛苦了,也坐下喝一碗。” 甘惠淑摇摇头:“还有静侧福晋的没有斟上呢。” 初丹探头疑道:“喊了半日,她人怎么还没来。” 众人都瞧了一瞧,发觉李静言和两个丫头正帮着云蕊摘花儿呢。 苗氏便摆摆手道:“好了,她和云蕊玩呢,不管她了,妹妹,坐下喝茶。” 甘惠淑深深望了李静言那欢笑的面容,不觉捏紧了手,回首还是言笑晏晏,坐下也喝起了茶来。 “银钗,再去添。” 几人没说几句话,苗氏就已经喝上了第三碗,柔则见状,忙道:“妹妹,这到底是补虚的茶,喝多了上火的。” “呦,我怀着身孕,到底也是要补一补的,姐姐不会不舍得这点子东西?” 见对方阻止自己,苗氏眯了眯眸子,反倒又一口饮尽了,柔则亦不好再说什么了。 明安和柳氏打圆场,亦遮盖了尴尬去,众人又说笑起来,李静言牵着云蕊亦带了许多花回来。 “我,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好痛!” 第62章 香花茶祸(三) 苗氏的茶盏从手上跌落,暗红的果子、暗红茶水、暗红的花朵,挥洒混着暗红色的瓷片碎了一地。 “天呐,苗妹妹,你怎么了!”李静言和云蕊等人的魂瞬间都要吓掉了。 初丹站来,自己躲到觅双身后,惊道:“你肚子疼?啊?你怎么会肚子疼呢?” 柔则更是头皮发麻,几乎连根根发丝都要恐得竖起来,窒息的凉意从腰间直窜到后背,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才好。 那一年的中秋,苗氏也是间接因为自己而没了孩子,也是这样在自己院子里、房间里、床榻上哀嚎的。 “怎么了这是,都疼得出冷汗了吗?”甘氏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几乎要坐不住的苗氏。 雾柳一个激灵回神,忙丢了笛子,上前一把将甘氏推开,护住了几乎要瘫到地上的苗氏。 她不管甘氏是何反应,只回头对栽桃等丫头喝道:“你们两个!速速去折琼阁请秦、何二位府医来!就说苗庶福晋忽然腹痛不止!银钗,还有你们几个,过来把她抬到暖阁的床上!” “呜呜呜,额娘,额娘您怎么了!” 小丫头们立刻七手八脚地忙活了起来,慌张李静言牵着嚎哭不已的小云蕊和惊呆的柔则都跟着苗氏进了暖阁。 雾柳起身,扫视着剩下的三人与丫头们,厉色道:“奴婢得罪了,各位主子们请不要再动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所有人在王爷来之前不许离开院子半步!” 觅双护着初丹和柳令娴,惊疑不定的眸光从雾柳肃然的脸上逡巡了好几回,最后又落到了一旁只微微蹙眉的甘氏身上。 “好,我们就坐在这里,哪也不去。” 甘氏亦一副关切的模样点头:“好,雾柳姑娘,王爷现下还未回府,不如先请福晋来裁决此事?” 雾柳刚要开口,却见面色黑如寒鸦般的王爷和带着怒气的福晋,都已经站在了门口。 他道:“又怎么了这是?” 秦容璇与何月霜来得快,迅速地在里头先医治着,四爷见苗氏如此,立即叫请了周府医、全科手韩府医、万府医,以及素日照顾苗氏的顾府医。 宜修见状,顺水推舟又特请了徐广香来,如此浩大的阵仗,就为了能留住苗氏五个多月的身孕。 众位府医一同在暖阁里头伺候,万府医便在外头当着众人的面,查验了今日的吃食茶水陈设。 “回禀王爷、福晋,这茶水有问题,里头的赤芍性寒,通经活血,孕妇万万不可用!何况庶福晋身子本来就弱,四个多月才堪堪稳住了胎气!这些分量的茶喝了三碗,实在是危险!” 柔则吓得不行,忙对一脸要吃人模样的四爷,拼命摇头:“没有,妾身没有!” 雾柳忙道:“万府医莫要胡言,今日做的茶里根本没有赤芍这味药!” 万府医被质疑,忙捻起一片来棕褐色的圆片来展示。 “诸位请看,这就是赤芍片,赤芍这味药并非指芍药花朵,而是芍药的根,在春、秋两季可挖出制做而成的。” 李静言捂着肚子,盯着柔则大呼道:“哎呀,现在不就是秋天吗!柔侧福晋最喜欢种芍药和牡丹了!” “不是的!” 柔则骤然起身,跪在满眸质疑的四爷面前,指着那赤芍道:“四郎明鉴,这茶里的东西今日虽然都是妾身院中的,可妾身记得清清楚楚,这里面根本没有赤芍这种活血的东西,这分明是甘草,用来增甘、抚平君臣,缓和玫瑰药性的呀!” 雾柳亦跪下,盯着万府医道:“是,此茶原料都是奴婢所备,的确是甘草,而非所谓赤芍,不知万府医是否是看错了?” 宜修静默不说话,倒是有些看不透了,柔则有雾柳在,不可能在这个关头犯傻。 眸光一转,落在座下某个沉默淡然的身影上,心里已经十分了然。 那么,只有她了。 万府医磕了一个头,连忙举起赤芍,大声道:“侧福晋再仔细瞧瞧,甘草是不是和赤芍十分相似?但细看总是有区别的。” “万府医是府上最早的全科手,府上只有你,喜欢种芍药,这种花娇贵,后院里都是没有的,你,还有什么话说?” 四爷见柔则迟疑的模样,心里已经是猜疑、失望至极。 柔则鼓起勇气与他对视道:“请四郎相信菀菀不会做出如此歹毒之事,菀菀难道会忍心害您的孩子吗?” “你自己心中有数!” 几乎是包含怒气的脱口而出,连宜修都吓了一跳,她知道胤禛厌烦柔则,但却不知他能疑心如此。 就像前世,他也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柔则露出了生平最凄怆的神色来,宜修看得出,她对胤禛是有真心的,因爱而失望,失望而生憎。 果然,她含着泪光倔强道:“近年来,一桩桩事,没有一件不是冲着妾身来的,妾身连病中都免不了被牵连,近日得幸王爷您宽恕,可以解了禁足,妾身只是想和姐妹们安和度日,不想也要被人暗算至此!” “还有呢?”依旧是这样冷冰冰的、几乎带着厌弃的语气。 柔则气得浑身发抖,四郎啊四郎,多年夫妻,竟然要相疑至此吗? 雾柳忙扯了主子的裙角,示意她赶紧把话说出来。 柔则倔强着盯着对方的眸子,然而只是陌生的眼神,冰冷地带着质疑、疲倦、失望、厌烦,甚至还有厌憎。 宜修看着甘氏,看到对方的嘴角亦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哦,果然。 “砰!” 柔则猛然磕了一个头下去,狠厉之色从眸中迸发而出,再抬起时又是那样的柔柔娇弱。 “四郎,既然已经确定这是赤芍,可菀菀院子里自六月起就根本没有再留下一盆赤芍了!” 四爷不为所动,抬了抬手:“苏培盛,把蘅清苑翻过来找,再去医居查一查,哪个院子里,弄了赤芍。” “嗻。” 抄院子! 柔则的脸色更灰白了几分,然而忽然就觉得可笑起来了,自己都这样的了,抄院子算什么呢! 苏培盛前脚离开,秦容璇后脚便从暖阁出来禀报,倒是欢喜的神色。 “王爷、福晋!万幸,庶福晋的出血已经止住了许多!” 四爷、柔则和李静言的神色顿时松动了许多,然而宜修与其他人却有几分错愕。 这都能保得住吗?! 第63章 榴花泣血(一) 秦容璇恭敬道:“是,只是里头几位府医还忙着救治,还要在给庶福晋稳固胎气,您还不能去瞧。” “好!好!好!笙语,她果然是争气的!秦府医,辛苦了,请你再看看这东西,究竟是赤芍还是甘草?” 四爷顿时阿弥陀佛万分,原本都已经做好听到噩耗的准备了,乍听得此言,简直是恨不得去庙里上一万炷香来! 秦容璇答应,忙接过万府医手上的药,嗅了一嗅,又见雾柳和柔则都没什么反应,只得实话实说:“回王爷,的确是赤芍。” “你先候在这里。” 四爷一默,看着柔则愤慨的神色,又念在苗氏的胎暂时保住了,究竟按捺住没有发作。 众人沉默了半日,终于等到了苏培盛进来禀报。 “回禀爷,医居那边查过了,近三个月都没有人拿过赤芍,蘅清苑上下除了暖阁都翻遍了,的确没有现成的赤芍根,不过廊下也的确还有好几盆的芍药,只是现在是秋天没有开花,不知道是什么品种,您看?” 四爷道:“端上来,给二位府医瞧瞧!” 甘惠淑端坐在下座,听闻果然对方还留着芍药,不觉微勾了唇角,只要柔则这里还有芍药,那么这口黑锅她就得背到底! 万、秦二人把根刨了出来,切开来仔仔细细瞧了一番,异口同声回禀道:“这些都是白芍。” 白芍?! 宜修心里微惊,与同样神色的染冬对视一眼,又见甘氏还是不以为然的模样,不由得默默骂了声蠢货,只能面上静默不语。 初丹见状冷笑道:“侧福晋,您还有什么话说,您是没有赤芍了,可这不还有白芍可以害人的吗?” 柔则猛地转头,用前所未有尖锐的眸光盯住她,厉声不已:“你说话要谨慎,王爷还没有定我的罪呢!” 初丹一愣,心里也懊悔暴露出敌意太快,然而又默默冷笑,证据在前,连她自己的府医都实话实说了,柔则难道还能翻身吗? 见王爷的眼神要吃人,秦容璇一惊,忙跪下道:“回禀王爷,格格,赤芍是活血的药的不错,可同样都是芍药,白芍的药性却完全相反,明明是养血敛阴的药材,何谈害人呢?!” 四爷微愣,吃惊之色溢于言表,盯着眸光凄凉的柔则说不出话,似乎又不可置信,忙看向万府医寻求肯定。 “王爷,秦府医所言不虚!” “王爷!” 柔则饱含了浓浓哀伤,凄厉地唤了一声,又猛然磕了一个头。 “妾身的清白,终于可辩了!” 四爷见错怪对方,顿时心内悔愧万分,不觉软了好几分语气:“菀菀,是我错怪了你。苏培盛,快扶侧福晋坐下!” 宜修瞥了一眼嘴唇发白的甘惠淑,狠狠地无声叹息,不中用的东西,自己想护也不能护住她了! 柔则咬牙,艰难动着僵硬的膝盖,被苏培盛和雾柳搀扶着坐在了宜修下方的座上。 雾柳复又跪下,简单干脆道:“王爷明鉴,今日的各色花茶材料是出自我们蘅清苑不假,但今日煮茶的却不止侧福晋和奴婢,还有——” 她骤然犀利的眸光攥住了甘惠淑,泠泠道:“甘庶福晋!” “她今日被苗庶福晋羞辱亲手与小丫头们一同煮茶,随后又亲自给各位主子斟茶奉上,苗庶福晋今日一共喝了三杯。” 柔则亦点头,多带了好几分愤慨:“请王爷查清此事,为妾身昭雪,今日妾身饮用此茶,亦觉得多了几分苦涩而少甘甜,想来便是她将甘草换成了赤芍的缘故。只是她万万不曾知道这芍药的药性也并非一样,且万幸妾身这里早已经没有赤芍了!” 话落,李静言等人皆异口同声附和:“是这样的,的确都是甘庶福晋亲手做的茶。” 甘惠淑见几个软柿子都敢当众指证自己,盈盈拜倒,不紧不慢答道:“妾身不敢做这样的事情,苏公公亦说了,近三月府上并无任何人拿过赤芍,妾身哪里来的药害人呢?妾身倒是有话问侧福晋。” 她望着柔则,淡淡笑着问:“侧福晋说六月里早早就不养赤芍,这谁又能知是不是真的?” “六月里,福晋曾要取赤芍赠与年小姐,故而端走了几盆,后来出了事,我觉着赤芍留着不吉,便吩咐了花房的人把赤芍都拿走,他们许多人来亲自搬走的,想必都还记得。” 柔则见她这样问,亦心绪复杂,因厌憎年氏而厌憎赤芍,不想竟阴差阳错地救了自己一命。 四爷听完了,见甘氏懵然,静静看着她,用一种极为复杂的语气说:“惠淑,你入府多年,本王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可如今你的嫌疑最大,这样,让他们再去花房问,也到你的住处好好查一查。” 四爷的命令不容置喙,苏培盛等人立刻去办。 这空档里,他终究是按捺不住,硬是带着宜修到暖阁里头瞧了一回苗氏,可怜她虽然止住了血,人却迷迷糊糊地还睡着。 徐广香和周府医都说:“庶福晋这一胎虽然保住了,可到底是伤了胎气,今日起恐怕便不能下床轻易走动了,一定要小心再小心,才能保到生产。” “能足月吗?” “恐怕难,但早产并非一定不能养不好,雪英格格就是早产的。” 几个府医劝了好久,他才带着宜修又伤心地退了出去。 “回禀王爷,在甘庶福晋房内没有找到任何东西,然而临走时,奴才罪过,搬开庶福晋小佛堂里的佛像,果然下面有暗格,搜出了几包东西。” 苏培盛高高奉上东西来给大家看,宜修默默闭了闭眼,又看了看一脸木然的甘惠淑。 蠢货! 两个府医简单一查看,便已经确定了是几片没有用完的赤芍,还有几包。 “果然是你!” 柔则恨得后槽牙咯咯作响,恨不能立刻吃了对方。 甘惠淑见到证据确凿,反倒轻松起来,释然一笑。 这样明媚的笑容,宜修等人已经许久不曾从她的面上看到了。 第64章 榴花泣血(二) 四爷静静坐着,阴鸷的眸光望着她,然而竟有几分哀伤的失望。 “惠淑,你竟如此,佛口蛇心!你,实在叫本王失望,你日日在佛前都在谋划这些事情?连害人的东西都藏在佛像的下面!你日日拜的究竟是什么?你就不怕阴司报应吗!” 甘惠淑不为所动,起身缓缓步至四爷和面前,福了福身,定定望着他,冷冷笑了起来。 “破木头烂泥做出来的东西能为我的孩儿报仇吗?苗笙语和柔则杀害我的孩儿都活得好好的,我这样死了孩子的人,还怕什么报应!” 眸中压抑多年的恨意迸发而出,她难以吐出的恨意就这样疯狂叫嚣着痛快地砸在了四爷心上。 宜修垂眸不语,忽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年轻光洁脸,莫名有些不想再听下去。 四爷错愕不已:“什么?!” “我说,你才是罪魁祸首!” “你,去死!” 几乎是如同闪电一般的速度,甘惠淑举起袖中藏着的寒光匕首,直直往四爷的身上拼命扑扎去。 “噗!” 四爷虽侧身闪躲了,然而肩膀还是被对方扎出了血窟窿,宜修坐在旁边猝不及防,下意识忙就起身想往后面躲一躲。 甘氏红了眼睛,见一击不在要害,疯了一般又要落下第二刀。 “王爷小心!” 这一刀结结实实地扎在了胸口上。 然而,却是秦容璇的胸口! 不好! 宜修抬眸一瞧,心里惊觉万分的不好! 柔则,要翻身了! “王爷!” “啊——” 苏培盛和身强力壮的小厮们立刻也反应过来,把甘氏的匕首夺了下来,弄折了她的肩膀反扣住。 四爷痛得嘶哈抽气,险些没看清谁给自己挡刀了,宜修和柔则见甘氏被擒,这才忙扑上去一番关切。 “哈哈,胤禛,你这个该死的混帐,你当年竟被美色迷目,我的孩子活活被苗笙语和柔则两个贱妇给害了,你查到了真相,你居然,你居然袒护杀子凶手!” 甘惠淑几乎要流下血泪来,嘶吼得整个蘅清苑几乎都要听到她的泣血之音。 “你才该死,你才佛口蛇心,你活该!活该再生不下一个健康的儿子!哈哈哈,这是老天对你报应!报应!胤禛!这才是你的报应!” 胤禛被宜修等人搀扶起来,指着她暴喝道:“你闭嘴!当年没有人包庇凶手!凶手早已经死了!只有你自己不肯相信,你还觉得你被冤枉了吗?!本王竟不知你竟如此人面兽心,兴风作浪!” “你好得意!我就是要兴风作浪!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一日,你的孩子就没想降生一个!哈哈哈,想不到,柳氏难产是我做的!啊?哈哈哈,想不到?还有呢,李静言的第一个孩子没了,也是我做的手脚!我还想那马能一起把你给踩死呢!你怎么那么命大呢!你还觉得你的后院,风平浪静吗?谁都别想干净!” 甘氏疯魔了一般,仰天狂笑,咯咯地沙哑笑声,似乎是喉咙里的血都拼命地发泄了出来。 四爷心内震动,然而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呵道:“你简直是疯子!苏培盛!把她拖下去,立刻处死!” “苗笙语和柔则下毒害我的儿子,她们的儿子就该生不下来!就该幼年早夭,早早去陪我的儿子!胤禛!你要杀了我?杀了我?哈哈哈,好哇!好哇!我和儿子在地底下等你团聚!” “我和儿子一直等着你!哈哈哈!” 甘氏被强行拖了一路,却还死死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望着四爷。 “王爷!你一定要早点来和我们团聚,我和儿子想你,我和儿子会夜夜到你梦里,告诉你,我们想你!” 疯癫的笑声在院内戛然而止,鲜血从雪白的脖子汩汩涌出,甘氏倒在地上,睁大的眸中都是血泪,嘴角却含着恬淡笑意,无声地翕动着。 “孩……子,额娘院……院后的石榴花……又开——” 戛然而止,二十六年的人生,就这样惶惶又凄烈地结束了。 除了宜修,几乎所有人都被她的模样吓呆了。 “天呐,一个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初丹摸了摸狂跳的心口,却看到身旁的柳令娴一脸清泪,气得浑身都在颤抖。 她咬牙切齿道:“死有余辜!” “额娘,雪英平平安安长大了,不哭不哭。”雪英扑到她怀里,为她擦泪。 随即众人都一窝蜂地凑了上去关切四爷,秦容璇已经昏迷不醒被移到了隔壁救治。 只有柔则的血凉了又凉,甘惠淑用这样凄厉的方式,用一条命来污蔑自己,王爷这样薄情的人,会怎样对待自己呢? 当晚苗氏清醒了些,孩子果真保住了,才小心翼翼地被挪回了流霞阁。 然而四爷却再也没有过问她一句,宜修便携染冬带了些点心亲自去探望。 “福晋,妾身真的知错,求您救救妾身,在王爷面前为妾身说些好话。” “甘氏的孩子是怎么没的,你心知肚明,她害你害得不冤,今日你能保住孩子,是你命大!”宜修坐在床前,冷冷地望着她懊悔的模样。 苗笙语落泪不止:“是妾身当年轻狂无知,所以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妾身再也不敢了,您帮妾身向王爷说情!就说妾身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情,妾身求求您了!” 说罢,她挣扎着,作势就要在床上给宜修磕头,染冬和银钗忙就要拦住她。 “啪!” 然而宜修一个耳光猝不及防地打在了她的脸上,让她煞白的脸有了一丝血色。 “这是要叫你看清楚甘氏为什么忍了这么多年非要在今日害你!因为你以为怀着男胎,便连两位侧福晋都不放在眼里,成日里耀武扬威,生怕别人不对你动手!” 宜修是真的动怒了,苗氏愚蠢狂妄,逼得甘氏今日动手害她,最后说的那些话真是叫自己胆颤,也幸好甘氏并没有牵扯出自己来! 否则—— “福晋打的对,是妾身愚蠢、自大,不识好歹,才会引那个疯子拼了命也要害我!” 苗氏愣住,下一秒又落下泪来,疯狂地便捶打自己的胸口,显然清醒过来,也是恨极了自己。 宜修起身望她,这个蠢货害人害己,更害得自己手上一下就废了两颗棋子,实在是无可救药。 “王爷的意思,把云蕊暂时交给柳氏养着,和雪英作伴,你自己好好在这里养胎,不许见任何人,别的什么都别再想了!银钗,看好她,她若不好,王爷和本福晋拿你是问!” 她的房门被紧紧地关上,女儿云蕊嚎哭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了。 她凄然哭笑起来。 “我,自作孽,不可活啊——” 第65章 榴花泣血(三) 血染榴花,衬得这个秋夜格外诡戚,唯绛华苑前的佛堂内佛号不绝,香烟袅袅。 暗淡的烛火摇曳,让齐月宾的面容静如水中月,祥和地闭着眼睛,捻着佛珠念经。 “格格,甘庶福晋没能全身而退,竟意图刺杀王爷,当场就被抹了脖子,绿珠和紫珞也被立地诛杀!” “苗氏如何了?” 齐月宾睁开眼睛,侧脸望着心惊胆战的吉祥,有几分期待。 吉祥摇摇头,小声道:“七位府医及时救治,胎保住了,现下她已经回流霞阁修养了。” “阿弥陀佛。” 齐月宾面容浮现淡淡的失望,她把手搭在吉祥的手上,缓缓走到案前,取了四根香点了敬上。 叹息道:“甘妹妹,你死得也太不值当了,除了你,眼下谁都活得好好的呢。” 吉祥见主子失望,忙道:“格格,院子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不清楚,王爷受了伤,一切事宜托付给了福晋打理,只一件事亲口把吩咐——让柳庶福晋暂时养着云蕊格格,苗庶福晋被禁足了。” 齐月宾骤然回头,眯了眯眸子,忽然笑了起来。 “甘氏生平最恨苗氏和柔则二人,看来她还不算太蠢,死前一定是吐露了什么东西出来,所以胤禛一定是忌惮了苗氏和柔则了。” 吉祥亦可惜道:“只是白费您费了口舌挑拨,甘庶福晋把这件事做得太明显——” “咚咚——” “是谁啊?!”齐月宾警觉地回头,望着身后紧锁的木门。 “格格安好,老朽来给您送安神药了。” 主仆二人知道是章府医来了,忙开了门让他进来。 齐月宾笑道:“章府医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章弥放下食盒,将熬好的汤药递给吉祥,神秘低语:“今日府上出了大事,医居都闹得人仰马翻,所以老朽便来晚了。” “出什么事了?” 章弥哎了一声,便低了声音把今日的事情告诉了齐氏,又感慨了几句,方才指着药对吉祥说:“这药凉了些,热一热再给格格用。” 待章弥走后,吉祥照旧拿出了银针试了试,又喂了一些给鸟儿喝,等了半晌见无事方才拿下去热了。 齐月宾又静默着礼佛,忽然又笑了起来。 “即便苗氏能生产也不要紧,宜修啊,你今日可算是一下折了双臂了!只是甘氏生前不肯告诉我你的恶行,临死也没向王爷吐出你的什么事,真是条忠心的好狗了!” 栖梧苑内灯火通明,宜修已经坐在榻上静默了许久,染冬带着晚间的霜气走了进来。 “福晋,章府医送完药了。” 宜修淡淡点了点头,叮嘱她:“从今日开始,把那些药掺进她的饮食汤药中。” 染冬点头:“是,这药章府医调和得好,喝着不会被发觉,银针什么的都查不出来,且非日久天长不能见效。” 宜修颔首,微微蹙眉:“我总是觉得今日的事情不对,甘氏纵然恨极了苗氏有孕耀武扬威,可她忍了这么些年,何必今日如此沉不住气?” 绣夏微叹:“奴婢想来想去,也觉得若府里还想兴风作浪的,也只剩她这号人物了。” “不管是不是她,这药也是早早给她备下了的。” 宜修微微放松,身子靠在了软枕上,敛目不语。 绣夏略一沉吟,轻声道:“福晋,如今甘氏没了,苗庶福晋不中用,蘅清苑也好不了多少,静侧福晋又不能伺候,柳庶福晋总是无宠,觅格格和初格格又是德妃的人,后院无人不是好事,何况今日又冒出了个秦氏,咱们得早做打算,要不您再给王爷添几位格格?” “不必,他今日被吓惨了,谁来也没用,过些日子等他忘了就好了。” 宜修想起了上一世胤禛郁郁的时候,自己总是挑些不聪明的女孩子哄他高兴,其实都是治标不治本的。 染冬忙道:“那要防秦氏,咱们何不提醒王爷一声?” “她是王爷的救命恩人。” 宜修摇了摇头:“咱们有证据证明她是德妃的人吗?没有便是污蔑,若王爷真对她上心了,咱们才能旁敲侧击让他自己去查,他生性多疑,查不出东西便是最好的答案。” “奴婢们明白了。” 说话间,剪秋又引了苏培盛进来,说是四爷身上不舒坦,请福晋去破尘苑伺候,宜修知道是他害怕甘氏死前的诅咒,便也收拾了一番去了。 甘惠淑死得很不堪,自那日午后,王府便笼罩着一层久久不散的阴翳。 四爷的伤虽深,却不严重,缠着纱布有些行动不便,却几乎夜夜离不开宜修的陪伴了。 柔则先险些被冤枉,又因她的秦府医救护有功尚未醒来,故而四爷对她的态度远没有对苗氏那般冷淡。 然而,破镜不能重圆,二人各自的情义都被一场秋雨无声地冲淡,再也比不上从前。 李静言和柳氏骤然闻听当年的真相,一时都撑不住,邀月苑亦是伤心一片。 三日之后,秦容璇才终于醒了过来,宜修探望之余,四爷亦有时去询问伤势,叮嘱了万府医好好照顾,又赏赐了些东西。 天一日比一日冷了下去,终于到了一日起了极大的北风,绣夏忙翻出了狐毛衣裳出来给宜修添上,炭火将暖阁内烘得暖融融的。 “一转眼就到了冬月了,这大早上的可真冷呀,还是福晋这里暖和。” 李静言披着厚厚在大氅,带着柳令娴和两个孩子笑呵呵地进来,给榻上看书的宜修请安。 “你们快坐。” 宜修亦是笑颜,又示意绣夏拿果子点心给云蕊和雪英吃。 柳氏抱着手炉,温和一笑:“今早起来看天色,瞧着过几日又要下大雪不好出门,这几日就多带两个孩子来给福晋请安。” 宜修笑道:“多来瞧本福晋做什么,近日王爷的梦魇症好些了,日日也都在你们邀月苑,本福晋终于是清闲了,你们今日该留在院里多陪陪王爷才是。” 又瞧一瞧抱着佛手笑得咯咯的云蕊,心里觉得好笑,这丫头被柳氏带了两个月倒没那么怕自己了。 谁知李静言和柳令娴听了这打趣,居然淡了笑意,相互对视一眼,有些错愕。 “王爷昨晚没在邀月苑,竟也不在福晋这吗?” 第66章 容璇折琼 宜修嗯了一声,皱着眉头道:“都不在,难道是去了蘅清苑?” 三个女人面面相觑,一时都觉得事情不对劲,却都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咳咳!” 一声男人的咳嗽声传来,把宜修几人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见四爷掀起了一角帘子,探着脑袋尴尬地望着几人。 “王爷?” 宜修赶紧下了榻,与李氏等人向他请安,又笑问:“王爷来了,怎么都不叫苏培盛早早来告知一声呢?” 四爷进来,摆了摆手,亦把大氅脱下让绣夏挂了起来,方才坐在宜修坐的位置上,面色罕见的讪讪的,却欲言又止的。 宜修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就觉得有些不妙,他不犯错,是不会露出这样的神色的。 李静言丝毫没有眼力见,撒娇着问他:“我们正说王爷呢,既然没有来看妾身和柳姐姐,怎么也没有看福晋呢?” 不怪李静言如此发问,当日甘氏的话太过惨烈,四爷在忌惮苗氏之余对柔则也不甚宠爱,一个月里去看两次都是多的了。 四爷见宜修和柳氏都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不说话,又假装咳了咳,才侧身看着她。 “宜修,你也知道,秦府医九月里伤了骨头,又是胸口的位置,昏迷了三日才捡了半条命来,这个月瞧着才好了些,我……我昨夜去折琼阁看了看她。” “啊?” 李静言张大了嘴巴,忽然想到些画面,面色发红。 见宜修淡然模样,四爷便又讨好地笑道:“原本就是看看她,谁知我昨晚心绪实在不好,就多喝了两口酒,就……就留了下来。” 宜修不自觉挑了挑眉,默默的没有表情,他是真不长心眼,竟还真和秦氏搞到一起去了? “宜修?” 四爷见宜修出神,还以为对方不能接受,心里也是惭愧,他昨夜原本也没有那个心思,谁知就是突然就…… 与爱妾的府医私相授受,实在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宜修见他唤自己,也不管李氏和柳氏的反应了,立刻绽放了大大的笑容。 “哎呦!王爷,您也不早说,咱们竟是多了个妹妹!那您的意思,是要抬她做个通房吗?” “这,到底是正经百姓,不是奴婢出身,只做个通房也太委屈她了。” 四爷想起秦氏的千娇百媚,远胜府内一众妻妾不觉心魂颠倒,怎肯这样委屈了对方? “嗯,不错。” 宜修立刻笑着点头打断对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忙又说:“何况秦妹妹对您又有救命之恩,那就抬为格格,如今凝翠阁和浮香阁都是空着的,您看叫她住在哪里好呢?” 四爷被秦氏迷得神魂颠倒,原本想给庶福晋的位分,然而宜修已然这样好言好语地发了话,自己到底又理亏,便点头答应了。 “甚好,只是浮香阁偏远,凝翠阁……总是不祥,不如还是住在折琼阁罢了。” 宜修蹙眉,劝道:“可是折琼阁原本是她作为府医时候的住处,如今做了格格,怎能不换个地方,以示重视呢?” “无妨!容璇不会在意这个,便住在折琼阁,原本也是格格们的住处,大不了叫何府医依旧住回蘅清苑客房便罢了。” 宜修见胤禛如此抗拒,也明白他嫌浮香阁远,凝翠阁晦气,更不愿叫秦氏和苗氏、初丹挤在一块。 府上如今真找不到好的住处了,只能妥协。 “好罢。” 柳氏立刻笑着福身道:“恭喜王爷再得佳人,秦妹妹美貌异常,只做府医实在是屈才,唯有如此才不算辜负!” “恭喜王爷了!” 李静言却闷闷的,她素日不喜柔则,更不喜蘅清苑的任何人。 四爷知道李氏的不高兴,便柔声哄她道:“静言,你如今有着身孕是最娇贵的,我一会儿去宫里请温太医来给你看诊。宜修,你觉得如何?” “这是应当的。” 宜修倒也真觉得这样好,侧福晋到了七八个月的时候是要请太医照顾的,与其选别的可能被德妃收买的太医,还不如自己人来得好。 反正李氏的孩子,无论男女,都不是什么聪明的孩子。 宜修等众人走后,回想着四爷的话,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忙唤了绣夏。 “咱们查平民百姓的户籍查不到秦氏,何不再查查奴籍呢?嗯?” 绣夏点点头:“您说得有道理,先前咱们总想着会医术的总是有些家底的,倒是忽略了这一层。” 宜修即刻修书回府,又把这件事拜托给了费扬古,叫他务必快快查清回信。 而秦府医一跃成为秦格格的消息在早上便传遍了整个王府,这功劳自然都是李静言的。 只是最近谁都避着风头不敢惹事,唯有何叶尔初丹午后便巴巴儿地跑去了折琼阁率先贺喜。 第二日一早,神清气爽的柔则便带着秦氏早早来了栖梧苑候着。 众人陆续而来,见秦氏做了格格的打扮,穿了一身石榴红色的衣裳,越发被衬托得媚眼如丝,婀娜多姿。 “论容貌,这秦妹妹啊,素日瞧着是比不上福晋和柔侧福晋的,也就和苗庶福晋差不离,可今日这眉梢间的妖娆美艳,风情万种,咱们姐妹都拍马莫及了!” 初丹拉着李静言等人在一旁嘀嘀咕咕的,众人也颇为秦氏美貌而震惊。 后院里论美艳,宜修因着年纪独有风韵,其次便是还很年轻的初丹,最后是逐渐年长的苗氏,如今这两个人生生是被比了下去。 “都来了,坐。” 宜修梳洗打扮好了,便出来受了她们的见礼,见秦氏今日果然不似往日般,格外光彩照人,心底也明白了为何胤禛把持不住。 秦氏颇为识礼,拜了一拜宜修之后,又自觉地端了茶盏,跪在宜修面前敬茶。 “请福晋用茶,妾身愿聆听教诲。” 宜修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放下,便笑着说:“快起来坐着,虽还叫你住在折琼阁,可以后你便是正经的格格了,那里原本也是咱们姐妹的住处,从前是侧福晋礼贤下士罢了,日后缺什么东西就尽管和本福晋开口便是了。” 秦氏欢喜坐下,笑道:“多谢福晋关怀。” 第67章 弘晖世子 宜修便也不与她一个格格再多客套,转看了李静言,笑道:“王爷昨日已经请了温太医来,明日便会入府照顾你,你可安心了。只是不能闹性子,不肯喝苦药。” “福晋打趣妾身!” 李氏娇嗔一声,众人见状都笑了起来,而柔则却笑得额外的发自内心和高兴。 宜修望着她,觉得颇有意思,她是真想开了,大方了,竟早早就给胤禛准备下了这位美艳的秦府医。 想来昨夜胤禛去宠幸了她,未必没有柔则的功劳。 秦氏得宠,住着的折琼阁可是和她的院子连着的,倒是更方便一起邀宠。 然而宜修却暂时懒得和她纠缠这个,自有另一桩要事需要好好用心操办。 果然,李静言又笑嘻嘻起来福身,欢声不已:“妾身也要恭喜福晋,恭喜世子了!” “世子?!” 柔则的面色骤然一变,有些不可置信。 “是啊,王爷昨日还见了皇上,皇上说马上就快是咱们大阿哥的生辰了,咱们王爷的亲王也封了快一年,已经开始拟旨,要封咱们弘晖大阿哥做世子!” 李静言得意回头,似乎是她自己的喜事一样。 宜修只是淡淡微笑,圣旨不日便要下来,意料之中的事情,世子之位,非晖儿莫属! 柔则整理了神色,亦扯了笑容出来,起身率众人跪下,贺道:“恭喜福晋,恭喜世子!” 这头热热闹闹,书房内却静悄悄一片,弘晖正在看书写字,忽然听到了“哒哒哒”的欢快脚步声从远及近。 “哥哥!哥哥!” 弘晖将笔搁下,见穿得毛茸茸的弟弟和个大猫似的扑到了自己身上。 “小心,旸儿!” 弘旸仰起脸,嘴都要笑咧了,他兴奋得蹦跳着:“哥哥!我刚才偷听,听见额娘和她们都说,你要做世子啦!” “世子?” 弘晖吃惊却并不十分地意外,因为额娘总是告诉自己,自己是阿玛最喜欢的孩子,也是最出色孩子,自己是一定会做世子的! 然而面对弟弟的笑脸,便也笑了起来:“好,我做世子,那我许你今日多吃两盘点心,好不好?” “好耶!哥哥,你要是能天天做世子就好了!” “想得美!” 小世子一个暴栗赏了最爱的弟弟。 今日宜修既然能叫李静言说出来这道旨意,那么必然是十拿九稳。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早,除了温太医再度入府,随之而来的便是那一道册封世子的圣旨。 “……着立雍亲王大阿哥弘晖为亲王世子,赐金册、金宝!世子,您接旨。” 一大家子人乌央乌央地跪了一地,四爷和宜修领头,弘晖在二人身旁略次,弘旸再次,余者柔则与李静言,其余众人皆无吉服,都恭恭敬敬跪在后面。 八岁的弘晖直起身子,稚嫩的双手举过头顶,稳稳当当地接过了象征着世子身份的金册、金宝。 这一刻恰好旭日初升,极灿烂的辰光照耀在弘晖身上,众人都被那金宝反射的光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睛。 只有宜修看着儿子面容,觉得他熠熠的眸子比手上的宝物都要夺目。 “弘晖谢主隆恩!” “谢主隆恩!” 众人散去的路上,李静言瞧着柔则带着秦氏飞快地走在前头,便故意笑着对柳氏大声道:“这下世子之位已定,咱们弘晖阿哥,啊不,是小世子爷,便是王爷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了,有些人的心思可要歇一歇啦!” 前面的柔则自然是听见了,然而也只能当作听不见。 “昨晚王爷也留宿在你那里了,瞧着他是极喜欢你的,一定要小心伺候。” 秦容璇点点头:“侧福晋放心,王爷如今对妾身是百依百顺的。” 柔则冷笑道:“百依百顺更要小心,再小心!” “是。” “我希望你能够争气——” 今日的旨意来得那样快,足以叫宜修夫妇兴奋得睡不着,四爷没有再去折琼阁,而是陪伴了宜修母子三人。 晚膳过后,二人躺在床上,感慨着晖儿小时候是如何可爱乖巧,后来又很活泼,再到如今八岁又很好学勤奋,实在是世间好孩子的典范。 窸窸窣窣说了一大通,宜修笑着问他:“王爷,您从前怎么没发觉秦妹妹——如此妩媚多情呢?” 这话颇为暧昧,四爷笑了起来,戳了她的额头,显然秦氏已经叫他忘记了甘氏带来的阴郁。 “你就爱促狭人,只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以前没有注意到的,那晚却越瞧她越觉得,动人。你能明白吗?” “妾身是女人,不太明白。” “就是,就是忽然就那么觉得了。她说话柔柔的,叫我一下就没了烦心事,我好像能喘得过气来一样。宜修,她不是那些肤浅张狂的人。” 宜修眨了眨眼睛,真的又动心了? “可是,她是会医的。” “你放心,容璇都肯为我而死,即便她知道了,也定然肯为我保密,大不了——” 四爷淡淡道:“若是事发,处置了那两个就是。” 宜修咋舌,果然是你。 “可府上的格格们都是家世清白,秦妹妹虽不上玉牒,可也要……” 四爷打断她道:“唉,宜修,她是可怜的苦命人,少年时便父母双亡,她亦无亲无故一个人漂泊到如今,何必再去揭她的痛处呢,容璇是好的。” “是,王爷,睡。” 宜修翻了个身,不再多话。 不是她不想再多劝,实在是,她从胤禛的只言片语里,忽然就想到了一个故人—— 安陵容。 从前,她的香是个好东西,最能让人流连忘返。 胤禛生性多疑,除了曾经的柔则,即便面对甄嬛,也是有疑心的,他断然不肯信任秦容璇至此。 而秦氏是会医术的,还是个医术不错的大夫,比安陵容强多了。 其中定然有鬼! 宜修心中想定,一夜无话到天明。 早上夫妻二人起床的空挡,苏培盛便风风火火的赶来了。 “王爷,福晋,苗庶福晋要生了!” 四爷反倒瞧了瞧宜修,迟疑了片刻,还是穿好了朝服。 “宜修,你去瞧瞧,我去上朝。” 宜修只得穿戴整齐,便赶去了流霞阁,刚进去就听到了惨叫声,顾府医和范府医都已经候着了。 范府医原本是伺候甘氏的,自甘氏死后,四爷为了掩下这事,令府上众人闭嘴不许再提甘氏一个字,连范府医都调去了伺候苗氏。 宜修坐在外间榻上,静静喝着茶,叹了一口气。 “难为她了,熬了两个多月,终于七个多月就要生了,二位府医,你们瞧着情况如何?” “庶福晋这两个月常常忧思,我们也算尽力了。” 第68章 爱子之心 宜修敛目,瞧着是要难产的意思了。 很快,柔则、柳令娴、初丹、觅双、秦容璇都赶了过来,直坐牢似的熬到了中午,四爷都回来了,里头还没有生出来。 苏培盛来报了宜修,说是四爷午后还要接见年希尧大人,无暇分身来守着,只能让宜修辛苦了。 谁知宜修刚打发了苏培盛,里头的稳婆忽然欢欢喜喜地跑到了众人面前,对宜修磕了一个头。 “恭喜福晋,庶福晋产下了小阿哥!母子平安!” 这消息来得猝不及防,把宜修真的是惊住了,苗氏的身子居然那么好? 柔则微笑着对宜修说:“福晋,咱们去瞧瞧小阿哥和苗妹妹!” 宜修亦浅笑着起身,带着众人便要进去,谁知却在纱帐外被银钗拦住了,说是苗氏如今只想见一见宜修。 柔则等人无可奈,不甘心地带着秦氏等人浩浩荡荡地都离去了。 “福晋,妾身,妾身平安生下了小阿哥了。” 苗氏躺在床上,虽然生得时间比起其他人来说不算长,然而却是精疲力尽的模样。 宜修上前仔细一瞧,四阿哥小小的一个睡在她旁边,也是瞧着不足的模样,和柔则的弘昐刚出生时差不多。 心里微微放心了些。 “也算你争气了。” “妾身多谢福晋,禁足的这两个月,两位府医照顾妾身尽心尽力,没有外人可以来打搅妾身养胎,妾身知道,这都是福晋您为了护住妾身。” 宜修缓缓坐在凳子上,私心里她是不想苗氏产子的,但此刻无论从哪方面衡量,都是苗氏母子平安对自己的形势更有利。 后院里除了李静言和柳令娴这两个傻子,已经几乎都是德妃的天下了。 不经对她高看了一眼:“你如今倒不算太蠢了,虽说四阿哥是早产,可也算母子平安了,想来甘氏临死前的话便算不攻自破,王爷会对你少些疑心,云蕊也会不日回到你身边,本福晋会为你说情,请封你为侧福晋。” 谁知苗氏苦笑道:“福晋,妾身还未恭喜大阿哥册封世子之喜,现在略表心意。” 她喘了一大口气,摇了摇头道:“多谢福晋抬爱了,只是妾身已经被王爷猜忌,若还不识好歹想仰仗小阿哥,强求侧福晋之位,岂非全然断了活路?” 宜修的眸光变了变,自己其实也不会真的为她请封,只是试探罢了,死了一个甘氏,倒叫苗氏长出了脑子来了,可堪欣慰。 也对,若非如此,幽禁两个月的人怎能平安生产? 宜修不语,起身往外走。 “本福晋明白了,苗氏,你能这么想,说明本福晋没白费心,好好养着自己和四阿哥的身子,总有一日,本福晋会把你扶上去。” 苗氏望着宜修远去的身影,淡淡地叹了一口气,两个月来她日日自责,心气早就被,磨没了,哪里还能做福晋的棋子去争什么呢? 只盼,云蕊和小儿能一世平平安安。 四爷得了苏培盛的禀报,知道苗氏居然母子平安,并未有噩耗,立刻便丢下了公务去了流霞阁。 傍晚时分,宜修找了苏培盛来问话,他说四爷晚上依旧要去折琼阁,并不留在流霞阁陪伴苗氏母子。 又说四爷对苗氏说要为她请封侧福晋,然而苗氏万般哭求推辞,说自己不堪为侧福晋,反倒博得了四爷的几分怜爱。 宜修笑着点头:“知道了,既然王爷吩咐你,你便仔细挑些好东西送去。” “奴才明白。” 苏培盛退了出去,宜修对绣夏笑道:“她果然学聪明了,以退为进,王爷的疑心虽不能全然打消,恐怕也消了大半了,孺子可教,本福晋日后倒真可以抬举她。” “福晋真的要为她请封侧福晋?” “我这话,你信吗?” 宜修意味深长看着绣夏,绣夏笑而不语。 主仆二人立刻心照不宣,有子又要做侧福晋,她只能容忍一个人——李静言。 第二日四爷过来与宜修叙话,也将这事说了一遍,又说德妃恐也要反对苗氏被请封为侧福晋,不如不请封,宜修亦同意,这事到底不了了之。 到了二十六,是弘晖的生辰,如今他是亲王世子的身份,八岁的生辰宴更是格外的盛大。 孤兰与玉英前后在十月里产子,好巧不巧都是男孩,宜修这位三弟便叫星格,玉英的二儿子便叫弘暾。 如今二人正好出了月子,都带了孩子来府上玩,几个孩子里以弘晖年长,但架不住弟弟妹妹们太活泼,小世子便也不顾不上装大哥的老成,一起在后园撒了欢玩耍。 玉英夫妇和宜修夫妇在亭子里笑呵呵地看着孩子们,心里的烦心事都没有,说说笑笑之间,十三忽然正色了些。 “弘昌这孩子也四岁了,该上书房读书,我想把他送到四哥府上教养,与晖儿和旸儿作伴,不知四哥和嫂嫂意下如何?” 四爷一听这话,想起太子最近的异动,不觉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十三的肩膀,点了点头。 “我也很喜欢昌儿,只是他如此年幼却要离开弟妹,想来你们也是舍不得的,且实在太点眼了。” 玉英眼角隐有泪花,不忍道:“实在昌儿是我们的长子,不得不对他寄予厚望。” 四爷看了看宜修,想了想,对十三说:“这样,昌儿日日到我府上来与晖儿他们读书,晚上再接回去,也是为了用功读书。” 十三和玉英大喜,忙福身感谢。 尽管宜修知道后来的事情,但见此情此景,心内亦有了几分凄然,十三夫妇这是生怕太子再次出事会牵连到孩子们,若有个万一,弘昌在自己府里总还有一条胤禛护着他的活路。 “哥哥!等等我!” “哈哈哈!” 然而玩耍的孩子们是那么地无忧,根本不知道父母们的忧心。 第69章 艳福不浅(一) 弘晖的生日一过,便下了好几日的大雪,在地上成了厚厚的积雪,这样不宜出门的日子,可玉英还是日日天不亮便亲自把弘昌送到了府上。 就这样过了有大半个月,便是腊月年下,天气越发的冷。 宜修因着多了一个孩子要照看,倒是越发地繁忙,而四爷对秦氏的宠爱也如同冬雪一般越来越多。 这日傍晚,宜修问完了三个孩子的功课,便吩咐了染冬好生把弘昌上接他的马车,隔了片刻后,柳令娴独身便面色古怪地来了。 “瞧着没几日便是除夕了,天这么冷,这外头的雪还没化干净,你怎么这会来了,一会天黑了回去一定要叫丫头们多点几个琉璃灯。” 柳氏给宜修请了安,便很反常的坐在了宜修身旁,这样亲昵的行为她从前从来不敢。 她神神秘秘地看了看周围,见只有绣夏在伺候,便神神秘秘地小声道:“福晋,妾身今日来是有事和您说。” “什么?” “今日云蕊有些感染风寒,妾身便去了医居,无意中瞧见了温太医在忙。” 柳令娴组织着语言,又有几分不确定的神色,宜修被吊足了胃口,却还耐心等着她说。 “我也不知是不是我多心了,妾身正路过温太医单独的药房,瞧着门虚掩着,好像是染冬在里头,和温太医站在一块,背对着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你瞧真切了,是染冬?”宜修一惊,下意识与绣夏对视了一眼。 柳氏迟疑道:“那女子侧着头,妾身是瞧到她的小半张脸的,那姿态与温太医有些,过分亲密。” 她又抬头瞧了瞧染冬不在,多了几分肯定:“染冬姑娘果然不在吗?” 绣夏忙道:“不可能呀,染冬今日午后一直和我伺候着福晋操持年节的事情,方才福晋才吩咐了她送弘昌阿哥出去,没多久您就来了。” “呵,不是染冬!” 宜修见柳氏惊异的神情,心里的猜测吐出,冷冷道:“是那院子里的何府医,何月霜。” “何府医?!” 柳令娴想了一想,亦恍然大悟:“她与染冬姑娘十分相似,又是府医,虽说她还在住折琼阁,但素日也会在医居与其他府医切磋,难道是想向太医请教?” 宜修望着她不自信的模样,冷笑道:“若是真请教,何必上赶着到温太医单独的药房里,孤男寡女不知避嫌,你素日不愿多事,瞧见了都觉得不妥要来告诉我,可见是有鬼。” 柳氏点了点头,宜修便吩咐她:“你先回去,这件事要保密,不许对任何人说。” 柳氏再三发誓,又劝了宜修几句早做打算,方才惴惴不安地离开了。 屋内无外人,绣夏凝重了面色道:“福晋,温太医与徐姐姐多年恩爱非常,不是这样的人。” “可当年本福晋曾有意将染冬许配给温太医呢,这事真不好说。” 宜修冷笑连连,抚掌笑了起来:“何氏的用处终于露出来了!徐广香痴情温太医多年,何氏却是染冬的容色,若她真的勾引了温太医,不但可以为柔则拉拢温太医,更是叫本福晋、染冬与徐广香离心!真是好计策,难为她们能想得出来这般双管齐下!” “福晋,苏公公来了!” 宜修的话戛然而止,便见染冬带着恭敬的苏培盛进来了。 “奴才给福晋请安!” “怎么了?” 宜修正色了些,似乎从他的面色已经看不出来,有什么不算是喜事的事情发生了。 苏培盛露出了个十分小心的笑容,说道:“福晋,方才王爷在陪伴秦格格,忽然格格身子不适,传了周府医瞧了瞧,说是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一个月的身孕?!” 宜修睁大了眼眸,岂非是她刚刚得宠的那几日便有了?胤禛几乎日日去她那,竟也怀得如此安稳? “没看错吗?” “没错,的的确确是周府医的脉息。” 宜修微笑起来:“知道了,代本福晋恭喜王爷和妹妹。” “奴才知道了。” 苏培盛忙退了出去,宜修顿时有了异样的兴奋,好啊,回来多少年了,终于遇到了对手了! 待染冬送完弘昌回来,绣夏将何月霜的事情告诉了染冬,她呆了一呆,尴尬得无地自容。 “这太荒谬了,福晋,温太医是个正人君子,他要是因容色对奴婢有想法,何必等这么多年,非在徐姐姐的眼皮子底下去搭蘅清苑的人?定然是那等没脸皮的非要缠着温太医!” 宜修叮嘱她:“这事不好说,徐府医是个憨直的人,告诉了她,还不知会怎样,这几日你勤去医居,但别和温太医说话,悄悄地盯着他和何氏!” 晚间时分,夜悄悄深了,宜修却躺在床上没有睡意,思量着对策,又唤来了绣夏问她:“都一个月了,阿玛那查出什么了吗?” 绣夏摇了摇头:“还是一样,京城和山西的都查了,连奴籍都没有,就活生生冒出来的人一样!大人怕您生气,所以打算再查查山东等地的,等查明了再叫奴婢告诉您。” 宜修点点头:“不用查了,我早料到了,德妃的手笔哪里能那么容易查出来。” “染冬姑娘,请为我通报一声,徐氏有要事,一定要请福晋做主!” 外头骤然传来了徐广香的高呼声,宜修和绣夏心里一颤,难不成?! 栖梧苑的花厅又亮起了蜡烛,炭火烧得旺盛,宜修稍稍整理了头发,坐在了榻上,饶有兴味地望着地上跪着的三个人。 何月霜衣衫不整,哭哭啼啼爬上前要扒拉着宜修的袍子,被绣夏和染冬给拉了下去。 她只能规矩地跪着,凄惨抹泪道:“福晋要为民女做主呀!今晚民女与温府医探讨医术,颇有兴致,便多留了会,温府医身子忽然不适,民女便扶他到床上躺着,不想温府医拉住了民女的手,说是心悦民女。” 她忽然又羞涩地看了一眼面容冷峻得要吃人的温祈安,娇娇道:“民女亦对温太医有意,所以便一时昏了头,谁知还没怎么呢。” 接着,她立刻变成了委屈的神色,指着面无表情的徐广香,控诉道:“徐府医忽然闯了进来,硬说是民女使了手段勾引温太医,非要如此无礼僭越,在深夜来叩门求福晋您做主” 宜修瞥一眼淡定的徐广香,又瞥一眼愤怒的温祈安,亦是挑眉不语,事情来得快叫她心惊,可这夫妻两的态度,又叫她觉得这事还不算太坏,反而很滑稽。 她高估何月霜了,太心急! 何氏见无人说话,尴尬了一瞬,又轻轻扯了温祈安的白袍子,妩媚万分。 “祈安,你说呀,今夜我们分明是你情我愿的,温夫人何必如此善妒,还要闹到福晋面前呢?” 第70章 艳福不浅(二) 宜修见何氏这般卖乖模样,无语地拨了拨手炉,看着温祈安无言地把自己的袖子扯了回去,十分厌恶对方的模样。 “温太医,照理说,您是宫里的太医,你的家事本轮不到我们雍亲王府说三道四,只是这事到底出在我们府内,她们两个也都是府上当差的大夫,既然闹到了本福晋的面前,那本福晋就不得不问一问了,这事你怎么说?” 温祈安闻言看向身畔的妻子,焦急道:“福晋,微臣对何府医实在是无半分邪念,今日之事纯属她的污蔑!” 何月霜不可置信道:“祈安,你怎么能这么说,难道你真的是害怕徐姐姐悍妒,所以在福晋面前也不敢承认我们的情谊吗?!” 又对徐广香恳求道:“徐姐姐,我素闻祈安心爱你,所以多年不纳妾,即便我们是私相授受,说起来难听,可我们是真心的!” “是啊,今日我是亲眼瞧见你们二人衣衫不整,在屋内拉拉扯扯!” 徐广香抬眸,冷冷地望着何氏,依旧面无表情,瞧不出嫉妒亦或是生气、伤心。 “广香!我没有!当时她忽然闯了进来,万般恳求说是有难题一定要请教我,我只推辞了几句,便觉得浑身发热发晕,知道是不好便叫她出去,谁知她竟上来自顾拉扯我,定然是她做了什么手脚!” 就在温祈安有口难辩不已之际,徐广香忽然冷笑起来,声音越发生硬严厉。 “何府医,人要脸,树要皮,究竟是佑宁与你真的有情,还是旁的什么缘故呢?何氏!我们都是正经的医家,你以为我被激怒便看不穿你的伎俩了吗?!” 温徐二人的质问一出,何氏顿时面色慌乱了起来,宜修亦生冷了嗓音,盯着她:“哦?是这样吗?” 温祈安终于安心了一些:“广香,我就知道,你会信我!” 徐广香跪得直挺挺的,头也不低就把温祈安的手腕大力拿掐起来,似乎是故意的。 她的指尖搭了上去,说道:“福晋明鉴,他的脉象分明是中了大量的迷情药物,现下压了下去是臣妇赶到及时的缘故。” 温祈安咬牙,对何氏怒道:“果然是你,近日你总是向我讨教医术,如今越发得寸进尺,我敬你是府里的女医,所以才不下你的面子,可你一女子怎能起了这样的心思!岂非毁我毁己!” “不是的,福晋!” 何氏咬了咬牙,横了心,坚定道:“我明白了,你们夫妻做戏,你素日里总说你爱慕福晋的婢女染冬而不得,当年娶徐氏只是为了信守承诺,如今染冬老了,我年轻貌美又比她风趣,所以才真心爱我,如今却这样做戏,在福晋面前告我!我真是没理说了,呜呜呜……” “够了!” 茶盏被摔在地上,巨大的瓷片碎开声响把何氏吓了一大跳,顿时蜷缩着身子不敢再撒泼。 宜修瞧出来徐氏和温祈安并未离心,只是何氏的离间小手段罢了,心里已经有数。 “何氏,做戏做到现在已经够了,你什么路数,本福晋清楚的很,素日不发作只是想给你还有你主子留些颜面,但是这种下作又低劣的手段还是不要拿到本福晋面前挥舞!” 何氏骤然抬眸,宜修的话这样直白,让她真真像被剥光了衣裳被人瞧个干净。 绣夏露出素日最标准微笑,不紧不慢道:“何府医今日闹着一出,无非就是个美人计和离间计的连环罢了,可你闹了半日,谁上当了吗?” “我——我没有!” 何氏摇着头,似乎在垂死挣扎,她的愚蠢让她想不到为什么这个计划会失败。 宜修睥睨着她,淡淡道:“蠢货,你比秦氏差远了,也难怪她能做格格,你却还使尽浑身解数想勾引温太医,说,你们都是用了什么暖情的好东西啊?” 见何氏沉默不语,绣夏温和一笑:“姑娘若说了,福晋可以在王爷面前保你一条命,否则,王爷眼里可容不下沙子,姑娘洞悉府内往事,也一定知道夏刈小哥的手段。” 何氏骤然瞪大了眸子,夏刈手下,没有人能熬得住不说实话,她不能出卖主子,不能拖累了秦氏! 环顾四周,见烧着炭火的大炉子上的瑞兽尖锐无比,她骤然起身,拼命拿头就撞了上去。 宜修喝道:“拦住她!” 染冬见状吓了一跳,她素日最是机灵,顿时用生平最快速度扑了上去,用胳膊护在对方的额前。 “嘶——好烫!” 然而没有护得准,染冬的手腕被划了口子,何氏的额头也磕破了血痕下来,立时温祈安和徐广香、绣夏七手八脚地把人给摁住了。 宜修咬牙,起身喝道:“德妃给了你什么好处,竟然叫你连命都不要了!” 何氏嘶着气,忍着疼看着宜修:“什么德妃?没有人指使我,就是温祈安和徐广香陷害我!” “哦,你现在不说是两情相悦了?” 见何氏哑口无言,宜修冷笑连连,又坐回了软垫上,她今晚就不睡了,定要叫这没脸没皮的东西吐出些什么。 “剪秋,端水来给染冬和她包扎,绣夏,你和她们两个把她绑的严严实实的,不许她寻死!” 绣夏附耳问:“福晋,温府医中了暖情的药,人证物证俱全,要不要现在就请王爷做主?” 宜修摇了摇头,打蛇打七寸,何氏只是一个小喽啰,落在了夏刈那莽夫手上,未必真能牵扯出德妃,不如自己策反了她,捏住真真切切的证据,才能斩草除根! 德妃既然要彻底击垮自己,那就别怪自己让胤禛不认她这个生母! “是。” 剪秋很快就备来了东西,和温祈安几人将何氏五花大绑了起来,厅内的蜡烛全部被点燃,绘春、珍珠和玛瑙在门口看着院子。 温氏夫妇先紧要地给何氏看了伤口,幸好不致命,于是染冬便自顾坐在一旁,用着另一盆干净的水和布自己包扎着。 何氏无所畏惧地笑道:“怎么,堂堂的福晋要滥用私刑吗?我身上的伤越多,你们就越是做贼心虚!天一亮,柔侧福晋和秦格格便会来寻我的!” “对你还用不着私刑。” 宜修莞尔一笑:“非但不用刑,本福晋倒还想救你呢,你为着什么给德妃卖命?荣华富贵吗?恐怕一条命是不值当的。那么,是你家人捏在她手里?” 何氏冷冷地盯着宜修,不说一个字。 第71章 艳福不浅(三) “你想想,你为德妃豁出去了一条命,什么都没有了,可德妃却不会将你们当人看,你们这样的女子,她可以找一百个送到这里来,你为何不给自己一条生路呢?” 宜修不气馁,反而轻声婉语起来。 何氏淡然道:“我听不懂福晋您在说什么。” “福晋!” 染冬忽然失声起来,引起了所有人的目光。 宜修回首,见她盯着水盆一脸不可置信,心里一沉,连忙走了上去。 “怎么了!” 染冬捂着嘴巴,微微颤抖,又万分地不可置信,望着何氏:“我的血,我的血可以和她相融!” 徐氏和温祈安也忙上来仔细看了看,亦是震惊万分,血相融便是亲! 何氏闻言痴愣了片刻,忽然发狂地暴怒起来,挣扎身子大喊:“你胡说!我家人早就死光了!我怎么会有亲人呢!这不可能!” “你多大了,你到底几岁了,你不是十六岁对不对!” 染冬冲到何氏面前,捧起她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入目之处都是与自己的相似。 宜修见状,与和其余几人无言眼神交流,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惊喜,若真是姐妹,或许便是策反何氏的突破口! 何氏见染冬与自己极为相似的脸骤然放大,成为了眸中的整个世界,不觉想到了过往,窒息感忽然袭来,大口大口地喘气起来。 片刻后,她低低呢喃:“我,我今年,二十三。” 染冬含泪,古怪地笑着:“我也是二十三!” 宜修的瞳孔微缩,自己猜对了,她果然瞒了年纪! “啊——” 然而听到了染冬的话,何氏似乎神志不清了起来,忽然尖叫了一声,嘴里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东西。 温祈安忙拉开了染冬:“不好,她被你的什么话刺激到了,这会已经迷了心窍。” “福晋,她是奴婢的妹妹?姐姐?” 染冬愣愣地回身,心绪复杂,直直跪倒在了宜修面前。 何氏迷了心窍,嘴里吐不出什么东西,宜修便命温祈安和徐广香赶紧熬煮药来给她灌了下。 然而她却不着急再审问,反而单独找了染冬说话。 天不亮的时候,一夜未眠的染冬去瞧了何月霜,果然有温祈安和徐广香的照看,对方的神志已经清醒了许多。 两个人静静地看着对方,何氏半日才率先开口:“你跟着福晋,真是过得好日子。” 染冬吸了一口气:“我长到九岁便被卖为奴婢了,跟着福晋吃了多少年的苦,才有像今日的好日子,我竟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同胞的姐妹。” “呵呵,”何氏露出了讽刺的笑意,对她的话很不以为然,“她叫你来套我的话?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染冬蹲在她面前,柔声道:“趁着大错还没有犯下,只要你肯弃暗投明,福晋会保你一命的,你就不用做人的棋子了。” “我呸!” 何月霜大大地啐了一口,咯咯笑了起来:“你是福晋的大丫头,你这些年多风光,同样都是女儿,可你知道我从小过的是什么日子吗?凭什么你享了那么多福我却吃尽了苦,如今想让我帮你,做梦!” 染冬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冷了神色,站了起来:“好,既然你不肯,那你就回蘅清苑自生自灭去。温太医,徐姐姐,给她松了绳子。” 何月霜愣住:“什么?!” 趁着天没亮,何月霜捂着受伤的额头就这样轻易地被赶出了栖梧苑,她在门口还呆愣了半日,才失魂落魄地回去了。 宜修亦是几乎一夜未眠,放走了何氏,又赶紧叫了徐广香夫妇,谁知还没有开口,徐广香便已然知道宜修的意思了。 “福晋无须多言,广香不是那等不明事理的人,我们都明白福晋的用心,擒贼先擒王,如此才能将秦格格一干人等都一网打尽!” 宜修欣慰点头:“只要你们没有隔阂便好了,为了大计,何氏昨晚的事情得暂时引而不发,以待时机。” 出了花厅,温祈安要拉广香的手,却被对方淡漠地甩开了。 “怎么了,广香,夫人,你真的疑心我不成?” 徐广香瞪了他一眼,狠狠道:“笨蛋吗你,她是柔侧福晋的人,明摆着对你献殷勤是不怀好意,你一个太医居然中了计!你也好意思在我面前说话!” 温祈安委屈道:“都怪我不好,谁知道这些女府医一个个都是这样的野路数,谁能想到她们不仅打王爷的主意,我只是一介小小的太医,竟也成了她们的目标。夫人,我知错,日后再也不敢放松警惕了,你别生气了,终究我是始终保持清醒的。” “若我迟了,她岂非要霸王硬上弓?” 徐广香知道丈夫素日温文尔雅,不会轻易下旁人的面子,对大家都是客客气气的,但身为妻子,她实在还是有些小脾气的。 温祈安连连摆手,边走边围着徐广香作揖赔礼起来:“不会不会,我宁死不从的,我是拼命推了她的!多谢夫人及时赶到,请夫人宽宥我这蠢材一二!” 徐广香恨铁不成钢道:“德妃娘娘如今对王爷和福晋是什么态度你不是不知道,我们是福晋的心腹人,一定不能遭了算计而拖累了福晋才是!” “是,夫人教训得是,我日后一定万分警惕,再不许任何女子近身!对蘅清苑的所有人都存十二分的提防。” 徐广香见他如此,不免叹息:“那药实在是奇特,竟然无色无味,佑宁,幸而我素日知晓你的为人和情义,所以一进去就知道你是中计了,我其实不气你中计,只是着急咱们误了福晋。” 温祈安挽起她的手,庆幸道:“小时候你是徐家的大小姐,我们温家高不可攀,如今我有了你,有了实初,一辈子便都知足了。” 徐广香笑着点了点头,不免又叹息:“只是何氏竟真是染冬的姊妹,如今却各为其主,有亲也不能认,也不知即将如何。” 温祈安摇摇头:“染冬不会为了她而背叛福晋,想来何氏自然那也不会为了染冬背叛德妃娘娘。” 又笑道:“不过夫人放心,福晋总归是深谋远虑的,今日把她放了回去,亦是反其道而行之,蘅清苑和德妃绝容不下一个办事不利的人,到时候她为了求生,说不得反倒求到福晋头上呢。” “真的吗?” “咱们且瞧着,福晋在下一盘大棋,一旦何氏这里突破了,许多事情便能了结了。” “行了,你好好照顾静侧福晋的胎,她也八个月了。” 待二人走后,宜修唤来了绣夏,悄悄道:“这些日子盯住了染冬,要紧事都不许她过问。” “奴婢知道。”绣夏抬眸,知道福晋这是在考验染冬的忠心。 “只是,咱们就这样放她回去一定会被柔则疑心或是当做弃子,万一,蘅清苑暗下杀手,咱们岂非竹篮打水?还有,若是她说出与染冬的关系……” “除非她想死,否则她比谁都害怕柔则知道她与染冬的关系。” 宜修顿了顿,又笑了:“且你以为她和柔则就是一条心的吗?她效忠的是德妃。柔则失宠大不如从前,何月霜一个德妃的小喽啰,她不敢、更不值当亲自动手。何况她们的重头戏,想来原就是秦氏,何氏这个蠢货只是捎带上的。” 绣夏点头:“如今看来,她们二人有备而来,不仅手上都有一种奇药可以用来勾引男子,还有助孕的方子,柔侧福晋是真不能生了,反正也不会押宝秦氏。” “只要何氏反水肯做证人,那么本福晋便能将秦氏、柔则乃至德妃,统统都拉下来。” 第72章 求生之意 蘅清苑门前,何月霜迟疑了片刻,还是叩了门,片刻后,大门敞开,是雾柳亲自来的。 她见对方的额头包着纱布,眯了眯眼,有几分轻嘲的笑:“如何?” “失败了,是我对自己的香药太自负了,以为那香带在自己身上没味道,温祈安便不会发觉,可我刚走近他旁边问了一个方子,他便察觉了异常驱赶我走。也是我的过错,素日都是在医居大堂里和他说话的,他倒也算客气,昨晚那样忽然闯进他的药房是太突兀了些。” 雾柳狐疑地盯着她:“这香会让人手脚发软些,你强硬些不就好了。” 何氏吸了一口气,默然道:“我是要扯他往里头去的!可他发了疯般地推搡,瞧着他素日脾气温和,但到底是男人,又十分抗拒我,哪里像王爷那样半推半就的好成事?我一时半会真拿他没办法,结果徐氏忽然就来了,撞破了这事。” “呵,我早劝过你,她们是不好对付的,如今信了?”雾柳盯着她的额头,多了几分警惕,“栖梧苑的人审你了?” 何月霜下意识抬手摸伤处,刚要继续吐露实话,忽然就想起了临走前染冬对自己的告诫。 “我们是同胞姊妹,你恨你从小就被抛弃,而我却可以留在家中,可我何尝不是父兄眼里的不值钱的玩意,养到了九岁便被卖为奴籍!也只是比你好上那么一点点!” “你不肯说你从小是如何过的、为何要为德妃卖命,我也无从得知。但今日放你回去,各为其主,我最后以姐妹的身份真心告诫你一句——” “你若想好好活着再为德妃效忠,就不要和蘅清苑的人提一句我们的关系,更不要提半个字昨晚福晋审问你的事情。否则,你恐怕活不到过年!” 何月霜回想起来,心内还是惊动,德妃,自己也是知道的,若她知道了自己和福晋的人有牵扯…… “这伤是……昨晚徐氏打的。” 雾柳狐疑不消:“她没和福晋告状吗?为何医居内也没人闹起来?” “没有,姐姐忘了,昨晚府上休沐,医居本就没什么府医当值,温太医是宫里来的,单独住在医居旁边的厢房。晚上徐氏见着了,她关上门闹了起来,将我的头磕在了桌角上,我照吩咐与她纠缠了好一通。” “结果她只盯着我羞辱,闹到了深夜也不能去告诉福晋了,我招架不住便从他的药房逃了出来,到旁边医居后堂里头包扎了头,将就了半晚才回来。” 雾柳默了片刻,扯了何氏进去:“罢了,侧福晋许你去,可我早知道是不能得手的,不过瞧着徐氏这样悍妒,大抵也会从此夫妻离心,你攀扯了染冬没有?” “攀扯了。” 何月霜说了一大通谎话,此刻后背都出了凉汗,身子僵硬得可怕。 雾柳微笑起来看着她:“如此也不算完全失败,徐广香即便不去与福晋告状恐怕心里的刺永远也拔不出来。若是告了,这是温太医的私事,按照福晋的性子,她也管不着,即便硬要管,王爷也不会搭理她。” 雾柳想到何氏还有利用的价值,又忙柔和的态度,笑道:“何府医,昨夜辛苦您了,即便您办砸了娘娘的吩咐,可秦格格的医术远不如你,侧福晋和秦格格的身子还要拜托您多加照拂。” 何氏僵硬地扯着嘴角笑道:“侧福晋面前还望姐姐多替我转圜,月霜不敢不尽心。” 然而她浑身的血液都好似冰了起来,办砸了事情,连雾柳就敢对自己如此大呼小喝,若是自己没了这身医术的价值,下场又会如何呢? 片刻后,雾柳回后头匆匆叫醒还在安睡的柔则,将昨夜的来龙去脉如是如是的告诉了一番。 柔则披了件衣裳坐了起来,拢了拢乌黑的长发,面色不虞:“这个温祈安真是看不出来,听说当年宜修原本就是要把染冬许配给他的,但偏冒了一个徐广香出来,这才告吹了,染冬容貌远胜徐氏,他竟也不动心吗?” 雾柳叹了一叹:“不是奴婢多嘴,奴婢先前便说了,徐氏一孤女嫁入温府,多年来唯有一子,温太医却始终无一妾室,是能说明一二的。” 柔则却不信,嗤笑道:“天下男子哪有不爱美色的,或许是何月霜的姿容不够,说不得换秦氏去便能成功了。” 雾柳默然,知道主子虽然帮助秦氏勾引了王爷,但她心里哪里会真的一丝不痛快都无呢? “你说她今日会去和宜修告状吗?” “这说到底也是家丑,她还把何氏给打了出了一口恶气,应当不会闹到福晋面前,闹大了她落个刻薄悍妒的名声。” 柔则冷笑着点头:“不错,即便闹在宜修面前也无妨,她还能管到别人家的内闱不成?她管了也是无理的!” “是。” 柔则见雾柳似乎在思量着什么,疑惑地望着她,雾柳蹙眉道:“只是她一夜未归,说是在医居包扎伤口,又将就了一夜未曾敢回来深夜叩门,奴婢觉着,总要留个心眼。” 柔则沉吟片刻,亦点头:“她与秦容璇都是难得的,可惜却是德妃的人,好大夫不容易找,盯紧她便是。” 说罢,又自嘲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好盯的,我都是不能生的人了,还怕什么呢?” “奴婢和秦格格都会尽心为您分忧的。” 半个时辰后,柔则等人都来了栖梧苑给宜修请安,两个人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相互试探。 柔则见宜修对昨晚之事一无所知的模样心里松了一口气,却也觉得惋惜。 宜修见柔则话里话外试探自己知不知道昨晚之事,便就知道了昨夜自己交代染冬去劝说何月霜的话奏效了。 何氏不怕面对自己的逼迫而为德妃尽忠而死,可一旦离了栖梧苑脱困,她日日见着、想着自己的姊妹活得好好的,心里怎么能不燃起求生的希望。 这日过后,柔则见徐广香终究不曾多说什么,与温太医依旧和没事人一样,心里不觉又暗恨起何氏无用。 第73章 躲避风头 就这样诡异的平静,大约过了十来日便到了除夕。 四爷的心情额外好,因苗氏平安生产,李静言的胎平安无事,又得了美妾秦容璇,又立刻有了身孕,真真就改变了对甘氏之死的看法,觉着是灾星没了,后院都清朗了起来。 连第二日一早去宫里给德妃请安都不觉得浑身难受了,午后又和十三一家子外出逛了逛,十分惬意。 过了十五元宵之后,过了段日子,瞧着天气稍稍暖和了些。 宜修便带了两个孩子回乌拉那拉府,与孤兰和三个弟弟促进感情,柔则因厌憎孤兰,已经多年不回去,今年亦是如此。 “小舅舅好!” “世子好!” 孤兰的大儿子星禅也已经六岁了,只比弘晖小两岁。 这该做兄弟的年龄却偏偏是舅甥,虽有些好笑,但弘晖和弘旸早已经接受,几个男孩跟随大人们寒暄了片刻后,立刻就勾肩搭背地跑到了后花园玩去了。 只有三儿子星格才几个月大,被孤兰抱在怀里给宜修逗得哈哈大笑。 “小星格,哎呀呀,比本福晋的旸儿还要小四岁呢,真是可爱呀!” 宜修瞧着这大胖弟弟就打心眼里高兴,不是喜欢弟弟,而是看到了自己和晖儿未来的依靠。 待到星禅、星容和星格长大了,胤禛就老了,他们却年少力壮,他们更是乌拉那拉府的支柱,那时候的乌拉那拉氏就不再是个败落的家族! 孤兰笑嗔道:“三个孩子里,属他最胖,倒比我第一次生星禅还要受罪,阿弥陀佛,我可再不想来一遭了。” 宜修笑眯眯道:“多子多福,是你争气,你瞧十三福晋成亲多年,眼下也才二子一女,旁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唉,女儿多好,我倒真希望他是个女孩呢。” 孤兰笑着叹了叹,忽然就想到了一个红衣小女孩,悄悄问道:“去年年家那小女孩瞧着是不错的,只是您为何盯上了她?难道真的要给世子放在房中养着吗?” 宜修接过星格抱在怀里,咋舌道:“那丫头性子太暴太烈,不合适,抬举她到府上作客自有我的用意。” 孤兰是聪明人,见宜修不愿意多透露便也不追问了,只笑笑:“怕是化鹤那事气着她了,自秋日后,她也不到王府作客了?” 宜修摇摇头:“九月里她二哥年羹尧便去了蜀地做巡抚,她跟着去玩了,不在京中,我就像想请她来也抓不到人影啊。” 孤兰大大地惊讶了一下:“四川巡抚吗?那可是封疆大吏,他才多大年纪呀!” “刚好三十岁,实在也是难得的人才,皇上很器重他的。” 孤兰挑一挑眉,见宜修笑得意味深长,心里若有若无地有几分揣测,嘴上却识趣地立刻闭嘴,笑着转移话题说别的去了。 用过了午膳,宜修便去了书房和费扬古说话,具体问了问查秦氏和何氏户籍的事。 “托了户部的侍郎,只是却如茫茫大海捞针一般,真是查不到这两个人,福晋可要多加小心。” 宜修蹙眉:“这样都查不到,怕是从小就被埋名豢养了,您可知道德妃在宫外还有什么帮衬吗?” 费扬古喝了口茶,想起了从前的事情,缓缓说道:“说起来,她只是你的表姑母,当年阴差阳错认了我做弟弟,成璧这个人心里很有成算,宁沁从前对她很不好,她与我的关系也不过如此,但为着乌拉那拉氏,从前有许多事她也会找我帮衬着的。” “如今变了?” 听费扬古如此不客气地直呼宁沁大名,宜修知道他亦是深恶他这位嫡亲姐姐的,怕是当年额娘的委屈也有那贱妇的一份。 “不错,成璧的同胞妹妹是阿灵阿的夫人,自太子出事之后,她虽常常来信告知安好,但许多事情就不再与我说了,想来除了我,一直都有阿灵阿夫妇在帮她,毕竟人家才是亲姐妹,不过她们都是乌雅氏,心里也总念着两族的荣耀的。” 宜修默然,钮祜禄阿灵阿,是遏必隆之七子,孝昭仁皇后的弟弟,德妃的妹夫,和他的儿子都是老十四的支持者,日后全家都被胤禛清算了。 所以后来即便甄嬛一家子的钮祜禄氏都扣在了阿灵阿族谱上,都算是胤禛对他们的抬举和恩典了,钮祜禄氏哪里敢吭一声。 “明白了,钮祜禄氏不容小觑,德妃有两族的助力难怪能办成这许多的事。” 费扬古啧了一声,还是迟疑道:“福晋,德妃眼下是被十四贝子蒙了心智了,你与她如何,阿玛也不敢置喙。只是即便你要生气,阿玛要提醒你一件事,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乌拉那氏的女儿,一定要想着乌拉那氏的荣耀,你们给族内带来荣耀,族内亦给你们提供最大的支持。” 宜修失笑,他是在提醒自己,对付德妃可以,却不要因为对付德妃,使她身败名裂而影响乌那拉氏的声誉。 “说实话,想让德妃身败名裂,女儿是有很多法子的,阿玛的顾虑我明白。” 费扬古放心笑了笑:“那就好,福晋的本事我是知道的,一定有万全之策。” 他笑了几声,也不愿再多提德妃的事情,默了片刻,忽然又道:“近日王爷对年遐龄大人和年希尧大人很是礼遇,时常邀请年希尧大人到府上叙话?” “阿玛,你少操这些心,王爷是最没有野心的,您踏踏实实跟着王爷,别和阿灵阿那些人似的左右皇上废立储位之事,就能少许多腥风血雨呢。” 宜修的话颇有深意,费扬古知道女儿的话向来不会直白的说,要说雍亲王没有野心,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只是两个女儿都押在了里头,三个儿子又太小,他不老老实实支持雍亲王也别无他法了。 立刻表忠心道:“你常常告诫阿玛不要掺和到太子的事情里,阿玛信你和王爷的决断。” 宜修端起茶盏,与阿玛对视,勾唇一笑:“阿玛,喝好茶。” 第74章 王府出事 这次回府,宜修是有意在母家多留几日,所以晚间时候便带着两个孩子住下了。 孤兰为了叫宜修住得舒服,前几年就特意为她单独新建了一套院落,连在外院伺候的奴才也都是她仔细挑选过的。 不过宜修自带了绣夏和染冬以及素日伺候孩子的人来,留下了剪秋和绘春看顾府上。 “福晋,奴婢瞧了染冬一个月,她的确没有什么反常的,也没有再提何月霜的事情,您还要疑心她吗?” 宜修笑了笑道:“你和染冬是自小服侍我的,我是一百个放心,剪秋虽来得晚,但也是忠心耿耿。绣夏,我们主仆必不相问相疑,只是怕有心人利用她的这份忠心而做文章,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蘅清苑还没有这样的脑子。” 想到了前世绣夏与染冬是如何与剪秋一般受尽折磨而死却仍然护着自己,不肯吐露半个字,宜修心内坚定,此生能信的心腹,便只有她们三个丫头。 “是,只是何氏那日听了染冬的话,虽然未曾吐露夜里审问的事情,可有雾柳在,柔侧福晋不可能全无戒心。” “要的就是她有戒心,却又不十分肯定,只有这样若有若无的猜忌才会叫何氏日夜难安。” “奴婢明白了,所以咱们只要等就可以了,那秦格格的胎?” 宜修笑一笑,很有深意:“秦氏的胎也不用我们操心,她对于德妃而言太有用,那初丹和觅双岂非就成了弃子了?人多了是好,可天高皇帝远,底下人怎么能不内讧呢?” 绣夏眼睛一亮:“所以您打算在府内小住些日子,也是为了避开府上许多纠缠!” 于是宜修带着两个孩子日日与孤兰母子赏花喝茶 、十分惬意。 这日晨起,宜修推开窗户顿时觉得扑面而来的凛冬寒气,竟见外头下起了朦朦雨雪。 回首对染冬笑道:“幸而在暖阁里,否则被风扑得头疼。” 染冬忙着点炭火,闻言亦笑道:“福晋和奴婢觉着冷,可世子和弘旸阿哥却不觉着,一睡醒便又跑去找两位公子玩了。” 宜修将窗户掩了一道小缝,走到炭炉边上暖暖手和脸颊,颇有闲趣。 “晖儿还好,旸儿倒极喜欢来这里和星禅他们几个玩,我想就是不用在府上读书的缘故。没晖儿盯着他,他便会懈怠了。” 染冬抬头亦失笑:“小世子争气,又十分宠爱弟弟,三阿哥的志向或许就不在读书上呢。” “罢了,读书是一定要的,不过我心里,旸儿喜欢什么都是好的。” 宜修与染冬说说笑笑,难得如此闲适,又说了几句不知玉英的弘昌阿哥一个人在府上会不会用功读书。 刚打算找了伞出门去寻孤兰说话解闷,绣夏便揣着信进来递给宜修。 “福晋,府上出事了,剪秋早上刚刚的来信。” 宜修心中沉了沉,自己离开了几日果然就出了事,只是希望一切如自己所愿。 待接过了信件,主仆三人便围着炭炉,两个丫头静静等待主子看完信。 剪秋的来信只有一张薄纸,三言两句便交代了事情,宜修微微加速的心跳逐渐平静了下来,眉梢渐渐攀爬上了笑意。 “福晋,如何?是何月霜还是什么?” 绣夏见宜修的神色,亦不知觉扬起了嘴角,以为是宜修临行前吩咐剪秋的事情有了结果。 “不是何氏,是李静言。” 宜修瞧一瞧染冬,见她神色自若,不觉心中满意,何氏虽是她的姐妹,但到底此前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静侧福晋?”二人皆有些惊讶。 宜修颔首:“是,准确的说,是李静言和秦容璇二人都险些出事,何叶尔初丹昨晚意图谋害二人,李静言受惊正在生产,秦格格的胎却稳固的很,没什么事。” 绣夏吸了一口凉气:“算着日子侧福晋也快十个月了,受惊的话,这搞不好是要难产的,怕是什么一箭双雕的计谋?” 宜修将信纸丢进炭炉中,见它立刻化为灰烬,才冷笑道:“真那么聪明就不会被发觉了,何叶尔氏,已经被王爷处死了。” 二人默了一默,染冬了然的神色:“看来是她们起了内讧,何叶尔氏在对付柔侧福晋之际还不忘把秦格格捎带上,王爷是不能忍她的,她偏这样自寻死路。” “不错。” 绣夏笑道:“这对咱们是好事,少了一个德妃的眼线和爪子,还有一个觅双格格入府多年一直默默无闻,倒是更好对付了。” “越是咋咋呼呼的越是容易路出马脚,越是不显山不露水,越是棘手,咱们不可小觑任何人。”宜修睇她一眼,不愿苟同。 随即又换了轻松的笑意看着一脸受教的二人:“不过,她们两个注定都是没有出路的,王爷自己就提防着她们呢。” “奴婢们明白了。” 绣夏问道:“那福晋,咱们还要在府上住多久才回去,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是否要回去主持大局呢?” 宜修回身,悠哉地坐在了榻上,咋舌道:“不用急,王爷又没和本福晋说半个字,想来是忙着守着李氏生产,既然王爷不说,咱们就是不知道,回什么府上呢?” 初丹之死是宜修的意料之中,然而只是稍微来得快了那么一些。 傍晚时分,绣夏又接到了剪秋的来信,待宜修从孤兰院中回来方才回禀了。 “福晋,李侧福晋平安产下了一位格格!” 宜修品着茶,直点头笑着:“不错,不错,都是接二连三的喜事,去年苗氏才生了四阿哥弘昫,今年正月里李妹妹就产下了咱们府上的三格格,王爷一定高兴。” 绣夏与染冬对视一眼,亦是松了一口气,还好真是个女孩,不然福晋又要多许多烦恼。 二人皆笑道:“看来王爷不日就要请咱们福晋回府庆贺了。” 宜修笑了一笑,不置可否,忽然又想起一事,问道:“对了,吩咐剪秋的事情,她可去办了?” 第75章 无心插柳 这话是当着染冬的面问的,绣夏却没有迟疑,恭敬道:“福晋的叮嘱,剪秋自然不敢怠慢。蘅清苑那边对何府医的戒备越来越强了,已经让她搬回了蘅清苑,轻易不许伺候秦格格了,柔侧福晋亦请了王爷,另外叫范府医伺候二院了。” 绣夏心中赞叹福晋的妙算,她虽人在母家,却不忘叫剪秋假意亲近何氏,以其人之道还之彼身。 她们用何氏接近温太医意图离间夫妻、主仆之情,福晋亦可用剪秋接近何氏,令蘅清苑猜忌何氏,亦是离间计。 谁薄情寡恩、愚蠢且心中只有算计,那么谁就会上当。 宜修笑了一回,又抬眼看染冬:“甘氏没有,倒便宜她白捡个大夫,看来我的计划又推进了一步,你怎么瞧?” 染冬忙道:“请福晋无需顾虑奴婢,奴婢原是吃惊她真是奴婢的姐妹,只是奴婢既然做了您的奴才,那么无论生死,奴婢只效忠您,绝无二心!只要福晋好,只要世子和三阿哥好,别说是何氏,奴婢自己也可以为您粉身碎骨!” 宜修失笑:“你是自小跟着我的,本福晋从未疑过你的忠心,染冬,本福晋这样做恰恰是拉她出火坑,不至于在德妃那泥潭里陷得太深。” 染冬笑了笑:“奴婢一切都听福晋的。” 主仆三人皆笑了起来,有时候的情,瞧着太假,偏偏却是真的,有时候亲眼所见的东西,反倒全然是假。 世上真真假假谁又能说得清楚?唯有身在局中。 当局者迷,当局者亦可清,旁观者清,旁观者亦可迷。 第二日一大早,本以为是苏培盛来传话宜修,谁知四爷亲自来接宜修母子回王府,又把府上的诸事种种告诉了宜修。 原来宜修不在府上,四爷便格外关心自己这两位有孕的爱妾,唯恐被旁人暗算了去,结果真就抓住了何叶尔初丹这个倒霉蛋。 四爷怒不可遏,私心里以为是德妃指使,当即就废了她的位分,叫苏培盛处死了。 一个格格,比通房好上了那么一点点,忽然暴毙也不会惹人注目。 这对宜修来说的确是个大好事,不但少了德妃的人,还让四爷对德妃再一度的寒心,日后再秦氏的嘴脸暴露,不知他又对德妃会作何感想。 回到府上略微休憩片刻,宜修便匆匆赶去了邀月阁瞧了瞧李静言母女,柳令娴亦在床畔和她说笑。 好在也是快足月的,小格格倒是生得粉团儿似的,十分健康,李氏瞧着女儿那是怎么瞧怎么高兴。 宜修对她叮嘱道:“眼下天还冷,一定要盖好被子不能贪凉,该忌口的都要忌口,乳母如何,传来给本福晋瞧瞧。” 李静言心有余悸道:“前日吓死妾身了,好在王爷早做了防范,否则妾身和秦格格都要掉进湖里,结果妾身受惊生产,一个稳婆也是被收买的,王爷气急了处置了她,如今的乳母都是王爷亲自挑的,不会再有问题了。” 她说的这些宜修都知道,但仍不放心的模样,一定叫来了两个乳母,仔细盘问了一番方才放心。 又好好叮嘱了碧木和翠果,方才回去了栖梧苑。 王府又死了一个初格格,多了一位三格格元安,然而阖府上下却只有一团喜气,并无半分伤感。 身为初丹昔日好友的明安觅双却亦无半分伤感,今日是宜修回府的日子,亦是初丹尸体被扔去乱葬岗的日子。 她在得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只面带微笑说了一句话:“阿弥陀佛,我那日只是无心说了一句湖水冰凉,她却想到了害人,真是罪过,罪过。” 然而这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日子这样平静地继续过,宜修带着两个孩子回来,玉英的弘昌便又有了伴。 这日早晨宜修照旧早早起床,亲自去了门口接了弘昌。 “昌儿给婶母请安!” 宜修有好几日不见他,竟也有些想这个乖巧的小孩,便也问他有没有好好读书,府上的饭菜合不合胃口等等。 “爹,爹,你再给我点银子,我近日真的正事!” “你这个逆子,我不是已经给过你银子了吗?还要!你要把我掏空了呀,没钱!快滚!” “爹,儿子绝迹都不吃喝嫖赌了,已经改邪归正,真是要去做正经药材生意,你给我点银子,赚了钱我还给您呐!” “我不信,快滚!一会你被人发现了小心被打出去!” 宜修牵着昌儿没走几步,听角门后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似乎是周府医和一个年轻男子,忙给染冬使了个眼色。 染冬便走在前头绕了过去,大声呵斥道:“大胆!什么人敢在王府偷偷摸摸的!” 那老头回头,看见是染冬,立刻躬身告饶道:“哎呀,姑娘,染冬姑娘!饶命饶命!这是老朽那不成器的儿子!” “周府医,果然是你!” 染冬见眼前的年轻男子身形不高,干干柴柴的,色眯眯的眼珠子提溜转,上下来来回回扫视着自己,还摸着下巴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不觉动了十二分的怒气。 “混账,你这什么眼神盯着本姑娘瞧,你是活腻了吗?” 周府医见儿子如此,连忙一个巴掌呼了上去,骂道:“混帐!福晋身边的姑娘也是你能瞧的,还不快赔罪!” 听是福晋身边的丫头,那男子有了几分惧怕,摸了摸脑袋,却仍嘀咕道:“长得这副模样,乍一看瞧着真像那年楼里的明小娘子呢,可惜我到今日都不能盘上手。” 染冬见他如此言语调戏自己,登时怒不可遏,指着周府医的鼻子啐道:“放肆!他敢说我像娼妓!周府医,走!咱们在福晋面前要好好说道了!” “她长得什么模样啊?” 一道沉沉的女声骤然传来,三人一愣,循着声音望去,却见是福晋牵着一个小阿哥好奇地望着他们。 周府医魂都吓没了一半,连忙扯着儿子跪下磕头不止:“福晋万安,老朽该死!老朽该死!” “你再说一次,染冬长得像谁?” 染冬带着弘昌先行去了书房,片刻之后,宜修带着绣夏很快离开了角门。 “绣夏,再去给周府医十两,本福晋养他们家这么多年真是没白养,很快,他就有大用处!” 第76章 元安格格 宜修回到了书房,提笔飞速写了一封家书,交到了绣夏手中。 “立刻传回府中,务必要交到孤兰手中。” 绣夏接过,颇有几分不解:“福晋,这种事不该大人才方便去查吗?何必要吩咐小夫人。” 宜修笑着摇头:“阿玛和德妃一样,最是看重乌拉那拉氏的荣辱,若要叫阿玛去办,恐怕他是不愿我拿到德妃把柄的,不如交给孤兰便宜。” 绣夏明了,追问道:“可是福晋,若王爷瞧见了证据而恼了娘娘,真在皇上面前闹了出来,岂非坏了乌拉那拉氏的声名?” 宜修隐没了笑意,缓缓道:“有了一个柔则在,这一辈乌拉那氏女儿的名声都是靠本福晋撑着的了,多一个老一辈的德妃怕什么?何况——” “何况王爷‘至纯至孝’,即便是真知道了,也未必肯指证生母。” 宜修其实心中有数,前世胤禛登基的圣旨一出,德妃甚至当面对他破口大骂,说他篡改圣旨、大逆不道,一度闹到了不饮不食也不肯做皇太后的地步。 还是胤禛捏住了老十四全家后,德妃才不得不低头服软,才愿意安稳做个这个太后,不再插手后宫事宜,放权给自己和华妃二人。 胤禛前世尚能隐忍至此,如今的他即便知道了德妃的真面目,恐怕也未必…… “不管这么多,做好咱们所能做的一切,咱们的目标可不止德妃一个人!” 用过了午膳,剪秋来问宜修:“福晋,您回来了两日,奴婢还要继续假装和何氏套近乎吗?这几日她都有意躲着奴婢,奴婢不大能抓得到人。” 宜修想了想,叫她继续接近。 “她最近怎么样?” “蘅清苑的人看她看得更紧了,都不大出门,出门也有小丫头跟着,明摆着是监视了,其余的奴婢就不知道了。” 宜修冷笑两声:“不用着急,即便她不来找本福晋,本福晋不久后倒有个机会要摆在她面前,就看她是选生还是选死。” 周府医儿子的这番柳暗花明、无心插柳,叫宜修日日悠哉不已,闲暇之余也时常去邀月苑看望李静言母子。 这日几人在李静言那里逗弄着三格格,言语间提到了满月礼的操办等等。 李静言半靠在床上的软枕上,看着坐在床尾的宜修怀抱女儿逗她玩,不觉笑意满满:“王爷这两日给她想了名字,叫元安。” 柳令娴坐在床边的凳子上,闻言倒先笑起来:“元安,好像男孩的名字,将来肯定是个聪明活泼的!” 宜修亦笑着点点头:“这倒是,雪英和云蕊听着就怪像女孩的,不过王爷定然是希望她一辈子能平平安安的。” 李静言闻言越发高兴,直点头附和:“是的是的,王爷说‘元’字是应着正月的生日,‘安’字就是希望她能平安呢!” “我的雪英听着是像女孩,可如今七岁了,活像个皮猴子般淘气,偏侧福晋喜欢她,纵容她在邀月苑胡闹。” 柳令娴与宜修相视一眼,不觉想起了自己的女儿,有高兴亦有头疼,不觉玩笑着摇头叹气:“想来便是应了‘英’字,不像云蕊,名字乖巧,人也乖巧。” 李静言乐呵呵道:“哎呀,云蕊那丫头哪里不淘气了?就是前段日子不在苗氏身边才那样胆小,如今回了流霞阁,又要被骄纵了。咦,说到这个,苗氏生产也有两个月了,除了晨昏定省咱们竟都不大见她?” 宜修漫不经心回她:“再不小心些,又要惹恼王爷。” 闻听此言,李静言倒也不多继续说苗氏,抬眸瞧着面前的柳令娴春风满面,心里未免有了几分吃醋。 只因自己近来有孕、生产、坐月子,所以王爷来看过自己都常常留宿在柳氏那里,又因当年她生雪英被暗算一事,素日里又分外怜惜她。 “不说这个晦气的了,只是王爷最近高兴,很爱与柳妹妹与雪英作伴。” 柳令娴见侧福晋盯着自己瞧,心里大抵也知道是怎么了,忙笑道:“妾身性子太软,雪英顽劣异常,王爷对她多管教也是怕冲撞了侧福晋您和小格格的安宁,说到底王爷最心疼您和元安格格了,今日不知又要带什么解闷的玩意哄您高兴了呢!” 果然,一听柳氏这么说,李静言立刻便哄好了,马上就高兴得意了起来,招呼翠果道:“小翠果,你快去厨房拿些刚做的点心来,给柳妹妹和雪英尝尝,福晋您也尝一尝?小翠果近日做的栗子糕可甜了呢!” 宜修露出了神秘的淡然微笑:“不了,近来脾胃不好,用不得这个。” 李静言以为自己说错话,忙只热情地招呼了柳令娴,又说叫宜修品尝好茶。 说笑片刻后,柳氏搀扶着宜修一起到园子里瞧瞧腊梅花。 宜修笑问她:“她爱吃醋,你可别往心里去。” 柳氏忙笑道:“侧福晋年纪小,是个心思单纯的人,她素日待我都是极为宽和的,王爷原本最是宠爱她,如今有秦格格在,她又不能伺候,难免会烦闷,妾身都明白的。” “嗯,你能明白就好,她是个没心机的人,喜怒都在脸上嘴上的,”宜修满意点点头,又对她笑道,“你也是心思单纯的人。” 柳令娴婉约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妾身今年二十六,入府了十年,见的看的多了,心思也不能像从前一般了。” “在本福晋眼里,你就是那样的人。”宜修饶有兴味望着她,还以为她不会反驳这话呢。 “福晋夸赞,令娴愧不敢当,只是心思深沉也不就是要被口诛笔伐的,我们这些没有成算的人只能依靠福晋您的庇护安然度日,妾身私心里很钦佩您。” 柳氏亦望着宜修,只是眼神中少了怯懦,多了几分坦然与崇拜。 宜修笑而不语,但眸中的笑意分明是满意至极。 “福晋,那晚,王爷在阻止惨剧之前,是和觅格格在一起的,妾身觉得怪怪的,王爷怎么会忽然抛下她去外头找侧福晋和秦格格呢?” 第77章 书房告发(一) 柳令娴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叫宜修原本就淡淡的笑意更淡了。 “哦?哦,本福晋明白了。” 宜修只略顿了一瞬,又恢复了笑意,抬手折下鬓边的一支腊梅,递到了她的手中。 “别人都没有注意这个,只有你又为本福晋分忧了,这花很香,带回去给雪英玩。” 柳令娴受宠若惊,忙接过,说道:“福晋,妾身不懂其中弯绕,妾身亦不敢肖想什么,只想自己与雪英平安,将来雪英能嫁个好夫家便是了。” “会的。” 宜修想到日后,柳令娴有长女,又得胤禛爱怜,怎么也会得个嫔位的,大抵也不会赶上准葛尔的求娶,自然会得个好夫家。 日子这样悠闲地过着,很快孤兰便来了回信,说是已经派了心腹人到外头去寻访了“遇仙堂”,旁敲侧击得到了许多的消息。 “这就是周荣说的那个遇仙堂吗?果真是吗?”宜修的眸光中迸发出兴奋的光芒,然而却又觉得十分恶心想吐。 绣夏点点头,娓娓道来:“千真万确,周府医的儿子周荣从前喝酒狎妓等等狂浪之径数不胜数,那时周府医还有积蓄的时候,他倒能偷了钱去‘大地方’,比如遇仙堂这类的。后来钱财花销干净了,只能去三四等堂子。大抵那日他口中说的‘没能上手’,就是因为没了钱财,被遇仙堂的老鸨赶了出去。” 宜修默了默,忽然笑道:“也不知这遇仙堂背后是何方神圣,非钱财不能入门,非显贵不能见花魁,有意思。” 绣夏为难道:“孤兰夫人怕打草惊蛇,不敢惊动堂里的老鸨,人证虽有,却鱼龙混杂,物证又没有,咱们该如何呢?” 宜修思索片刻道:“她做的是对的,老鸨也不知是不是德妃或阿灵阿的眼线,悄悄叫几个男人去堂里,找到那些过得最苦的老妓,她们一定还记得这两个人,并且也一定想摆脱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至于物证,想来她们手里总有一二件。” “是!奴婢立刻去办!”绣夏会意一笑,什么事都难不倒她们福晋! 没几日便是二月十五,四爷来了宜修处留宿,宜修连忙装病,夜里二人合衣睡在床上,宜修心内的恶心就越盛。 秦氏虽出身遇仙堂但到底是不用露面的“清倌”,日日只要插画品茶弹琴唱曲跳舞即可,算德妃还不至于太丧心病狂,真直接送个妓女进来。 只是“清倌”也未必就完全干净啊。 “呕!” 宜修连忙捂住了自己口鼻,翻了个身,抚了抚胸口,实在她也不想再要个孩子了,否则岂非更要恶心至极? 一夜无话过去,一大清早待宜修处理完了府中事宜,想着到流霞阁瞧一瞧苗氏母女。 谁知的半路上就遇到了鬼鬼祟祟的何月霜,而宜修一见到她就想起了她的身世,越发连靠近都不想靠近她。 “何府医有什么事?” 何月霜警惕地瞧了四周,确认无人之后才跪倒在宜修和染冬的脚畔。 她颤抖着细微的声音:“请福晋救月霜一命!” 宜修笑了笑,终究是剪秋的功夫起了效用,蘅清苑的人把她逼得要没活路了。 “怎么了这是?好好的,谁要害你呢?” “福晋明白,从前都是月霜识人不清,才会如此,月霜从此尽听福晋调遣。”何月霜抬眸,眸中尽是血丝,面色憔悴万分。 宜修淡淡道:“调遣不敢,只是何府医,你也该告诉本福晋你的真名?” “我,我没有名字,有也是不堪入耳的,福晋,我第一个名字,就叫月霜。”何月霜想起了过去的事情,下唇几乎要被咬出血来。 宜修面叹心冷,说道:“唉,也是个可怜人,染冬,快扶她起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本福晋万事俱备,就欠你这个东风了,说说,说说你们从前的事情。” 二月十六,那亦是一个晴好的午后,十三阿哥忽然到访,独身匆匆进入了四爷的书房,一切仆从尽被屏退。 “四哥!你被那女人迷惑了,她是娘娘的人!” 四爷丢下笔,睁大了双眼:“十三弟,不可胡言。” 纵然他如此说,可一瞬间,他对秦氏的猜忌已经达到了顶峰,那晚自己对她的情来得实在太离奇、太急速。 “弟弟这里人证物证俱在,若非是弟弟偶然发觉,恐怕您要万劫不复了!” 说罢,十三阿哥从怀中掏出了两张画像来,递到了四爷面前。 四爷接过大骇:“这是秦氏和何氏!” “不错,四哥看下面的手印,这些都是是遇仙堂年迈娼妓的,她们都敢担保,秦氏和何氏自幼相识,且曾经都是遇仙堂的……的……” 十三阿哥支支吾吾难于启齿,见四爷愣在了原地,怕打击到四爷,于是连忙道:“秦、何二人虽然都是出自烟花,但是秦氏是清倌,轻易不得见,素日不待客,只是唱曲弹琴之类的风雅事,而何氏是堂里的下等娼妓,有时候还充作船妓供人玩乐,四哥?” 四爷愣了半日,虽然这是十三弟拿出来的证据,可秦氏还怀着自己的孩子,他有些不敢去信。 见四爷不语,十三阿哥坐下,定了定道:“这些还不止,外头还有一些男人可以作证曾见过何氏,那些女子亦可前来作证。” “十三弟,你是怎么会发觉这个的?又怎么弄到这些证据证人的?” 十三阿哥缄默片刻,道:“四哥,做弟弟的只有盼你好的,你难道连弟弟的话也不信了吗?这世上谁都会害您,可胤祥不会!” 四爷刚要开口说话,苏培盛却在门外小声道:“王爷,何府医求见,说是有话对您说。” 四爷眯了眯眸子,又看了一眼镇定的十三,眸光闪了闪,自知不必追问多少了,无论是谁,只要用心都是对自己好的,便是了。 “进来。” “给王爷请安,给十三阿哥请安!” 何氏麻木着脸,拜倒在二人面前,但却口齿清晰道。 “王爷恕罪,民女有罪,今已悔过。” “民女要告发德妃,暗中指使民女与秦氏格格容璇,一同乔装府医入府,名为伺候柔侧福晋,实在遵照德妃娘娘旨意,由秦氏迷惑王爷、祸乱后院,民女离间福晋主仆、寻机谋害世子阿哥!” 第78章 书房告发(二) 话音落下,四爷顿时便坐直了身子,面上看不出喜怒,然而他那漆黑的眸子犹如深渊一般,只看一眼便会叫人惊悚下面藏着的危险。 他微微向前倾下身体,盯着何月霜闪烁不安的眸子,面无表情道:“你要知道污蔑德妃娘娘和侧福晋的下场!” 何月霜深深吸了一口气,福晋对她说过,揭发德妃或许还有一条活路,若是等被王爷查了出来,那么就一定会不得好死! 立即坚定了眼神,磕了一个头朗声道:“民女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撒谎!” 四爷看了一眼微微颔首的十三弟,将画像的纸张丢在了案上,回想起何月霜方才的言语还涉及到了柔则,心里压抑多年的疑影立刻全然冲上脑中。 好,还那本王便听你一言。既然你说你是娘娘的人,那么她为什么一定将你们二人安插在柔侧福晋身边?” “因为柔侧福晋是娘娘的嫡亲侄女,娘娘在暗中帮扶侧福晋多年,自去年初起柔侧福晋便想要仿照福晋的例子寻找女医,德妃娘娘知道了,便将我们二人送了进来。” 四爷的心猛然漏了一拍,盯着她静默了半日,方才低声开口:“柔侧福晋,知不知道你们的来历。” 他的音调迟缓而平静,这样的不确定里带有浓浓的肯定和最后一丝丝的期待。 立即,何月霜毫不迟疑的点头,让他的脑海似乎轰然炸开一声巨响,十年来恩情与猜忌骤然如海水涨潮一般汹涌而来,叫他难以接受。 十三阿哥见四爷骤然皱紧了眉头,闭上了双眸垂下了头去,连忙上前查看他的情况。 “四哥,四哥,你还好?” “无事,你坐。”四爷平缓了呼吸,再抬头亦没有多余的情绪。 “既然如你所说,你为何要在今日对本王说出这些,你不怕本王,杀了你?”他淡淡的视线落在何氏身上,亦是万般的厌恶与怀疑。 何月霜呼吸一滞,想起了福晋交代自己的话,连忙深深拜了下去。 “民女卑贱之躯,无亲无故,性命全然捏在娘娘手中,在入府之前全然不知道娘娘的目的,如今在府上大半年,民女眼见秦氏和柔侧福晋设计王爷您,实在是心惊肉跳!” 她抬起头,全然一副被逼无奈的模样说道:“且上个月,柔侧福晋尊娘娘之命,令民女设计勾引温太医,意欲离间福晋、染冬姑娘以及温太医夫妇。” 说到这里,她又愤然不已:“可民女良心不安不肯去做,侧福晋便日夜监视民女,民女怕一朝身死,王爷您就再也不能知道真相,所以今日特来相告!” 四爷麻木着脸,问道:“侧福晋和秦氏如何设计本王?” 何月霜不安地捏紧了手,咽了咽口水,答道:“那晚,先是侧福晋去书房看望您,提到秦容璇的伤势,您惦记救民恩人,所以便去折琼阁看望了她,我们都知道王爷您对秦氏唯有感激之情,可……” “如何?快说!” 十三阿哥见她支支吾吾,忍不住催促,自己与四哥是何等的亲厚,她何须顾及自己在? 何氏只能继续道:“民女自幼相貌平平,被当做男孩养在堂中学医,为那些染病的女子看病,所以知道堂中许多春闱秘药的方子,其中有一种南洋香,无色无味,无须点燃,只要悄悄在男子面前洒开,便能引得对方意动,与女子欢好,堂中年老色衰的女子就是靠这些药留客。” 十三阿哥听完气愤不已:“所以四哥忽然纳了秦格格便是你这南洋香的作用了!” 何氏连忙磕头道:“王爷、阿哥恕罪,民女只能听命于娘娘和侧福晋,不敢不给!民女该死!可民女也是被逼无奈,若是不从娘娘一定会杀了民女的!” 四爷给了十三阿哥一个示意他先稳住,又问她:“娘娘一定要她做格格,是为着什么?” 何氏见四爷不追究这个,忙抬头,默默道:“娘娘意欲扶持侧福晋与福晋抗衡,然而侧福晋的身子早就坏透了,无法再遇喜,所以只要秦氏有孕、生产,娘娘便会安排大师算命,说秦氏的孩子克母,一定要侧福晋的八字才压得住,从而将小阿哥交由侧福晋抚养。” “好,很好!” 四爷听完这些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缓缓点了点头,连语气都没有太大的波澜,然而他眸中怒火却是难以掩抑。 “本王与她多年的恩义,竟被她和额娘如此糟蹋!” 十三阿哥意味深长地望着何氏,问她:“她如何就敢肯定,一定就能有孕、一定就能是阿哥?如今秦氏果然有孕,难道也是用了你弄来的好药?” “不不不!她虽然用了药方,可民女却不知道的!” 她连连摆手,然而又想到了什么,蓦然垂着头叫人看不清表情,却莫名有一种哀伤。 “堂里的女人只有需要避孕的,怎么会有这种助孕的药方呢?想来是娘娘所赠,保生男胎。” “好。” “说完了秦氏,那你呢?为何你勾引了温太医,便是离间了福晋与众人?” 四爷用一种古怪地语气说了好几个好,满腔的怒意废了好大的力气压下,然后故作无事。 何氏仰起脸,对二人指着自己,苦笑不已:“王爷瞧瞧民女这张脸,与福晋的婢女染冬姑娘何其相似?曾经温太医来府上看诊,福晋是有意将染冬许配给他的,只是后来有了徐府医。” “王爷与阿哥细想,温太医夫妇恩爱多年,若他一朝纳了与染冬相似的民女,岂非叫温太医夫妻不睦、徐府医亦会与福晋离心,到时候民女再靠香药迷惑温太医,到时候——” 十三阿哥睥睨着她,静静接话道:“到时候嫂嫂没了温太医和徐府医的照拂,娘娘和侧福晋对嫂嫂、世子和旸儿便好下手了是不是?” 何月霜问对十三阿哥的质问心惊,牙齿亦发颤,书房内诡异的寂静,半晌后,只有她一个无声地、微微地点头动作,肯定了对方的揣测。 “贱妇!她与德妃,竟如此歹毒用心!本王从前真是瞎了眼睛!” 第79章 书房告发(三) 一声酝酿许久的暴喝,终于在触及到四爷心底最重视、最在意的利益之后,骤然爆发。 德妃算计自己,他可以忍住怒气,因为终究是生身母亲,柔则算计自己亦可以忍住,因为为了一个歹毒的贱妇不值得动怒。 可她们竟然心肠烂到这种地步,居然意图废了自己的两个嫡子,如此险恶用心,为的是什么,他不是傻子。 他心知肚明,是为了十四! 这一声暴喝之后是长久的沉默,这样的违逆举止,把二人都吓得不轻。 “四哥——” 十三阿哥呼唤了一声,然而又沉默了,面对这样的情形,他能说出什么真正的安慰的话呢? 何月霜见四爷的眸子里登时充血般的红赤,好似要把自己生生吞活剥了一般,吓得眼泪都出来了,一个劲儿地又磕起头来告饶。 “所以,她们是想谋害福晋与本王的世子、本王的儿子,然后叫柔则这贱妇做福晋,秦氏之子做新世子不成!” 二人缄默,皆不敢轻易地接话,何氏吓得几乎要胆破,可十三阿哥却瞧见四哥眼角隐秘的水光。 此刻的他纵然暴怒异常、愤恨异常,可德妃娘娘与侧福晋对他如此,想来,四哥心里也是委屈痛苦万分的。 “四哥,如今一切都没有发生,嫂嫂和孩子们都好好的,我也会护着四哥你的!” 四爷感受着肩膀上的分量,望着好兄弟坚定而温和的眸光,心里最隐秘的苦痛似乎都可以慢慢消弭。 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看向了何月霜,明知故问道:“福晋与柔则都是娘娘的侄女,娘娘为何如此?” “民、民女不知,许是娘娘,娘娘不喜福晋……” 何月霜吓得要死,大人物之间的弯弯绕绕怎么会告诉自己,自己又怎么会看得明白? “唉——” 四爷一声长久的叹息,缓缓消散。 何氏不明白,可偏偏自己是明白的,宜修与晖儿若不成了,后院如此妖孽横行,自己又能在前朝安然几日呢? “你既然是堂内的女医,又如何会去做船妓?” 何月霜一愣,随即浑身是彻骨的冰凉,过去十三年不堪而黑暗的记忆又涌上心头,如鲠在喉,让她瞬间煞白了面色。 娼妓与丫鬟的人生,于她来说,无异于跨越地狱与人间,超越阴阳一般地毕生所求而不可得。 很快,她露出了过去的十三年里一贯的麻木神情:“十三岁上,我长开了脸,不管我愿不愿意,总之是就有了第一个客人,以后的,已经记不清了。” 她忽然又空洞着眸子笑了笑,让二人觉得莫名其妙。 “老鸨是不会将我们这些小玩意儿当人看的,我既晚上做娼妓,白天又要给那些坏了身子的姐妹看诊,医术自然比头牌秦氏好上万千。毕竟,她是堂里的珍宝,什么都会学,比大家闺秀都要强上许多,且一年也不用给人唱上两次曲儿的,学得多了,医术自然不精。” 何氏内心凄然,德妃原本是自己的恩人,离开了遇仙堂,自己便是新生,可竟然又是一条死路。 德妃又何曾将自己当场人看?她与老鸨妈妈又有什么区别? 好羡慕,染冬,即便她是福晋身边的一个奴婢丫鬟,即便她日日低声下气伺候主子,也远远比自己,幸运得多。 何氏垂下头不语,该说的她都已经说完了,只是四爷依旧是冷漠面色,静默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倒是十三望着她,心内略有唏嘘,亦叹大抵便是如此,德妃才会把姿容上乘又干净的秦氏送给四哥,让这个何氏去勾引温府医。 想到了温府医,十三又忙问:“那香果然这么厉害?连太医也会上勾?” 何氏吸了一口气,点点头:“太医又如何?无色无味的东西,不用吃下去,不用点燃,只要撒开被男子吸进去或是接触皮肤即可,是人就不可能发觉。这样民间隐秘的外国药,反而宫里的太医不会认识。” “明白了。”十三阿哥点点头,便无言地望向了四爷,“人证在此,物证恐怕还在蘅清苑,四哥,您裁夺。” 四爷看向何月霜,说:“你,暂留在破尘苑不得离开半步,苏培盛!” 门外的苏培盛听见王爷的呼喊,连忙小心翼翼地打开门进去听命。 “奴才在!” “你即刻去蘅清苑和折琼阁,好好查一查那些个害人的脏东西,只要查出来了,即刻将人都带来。” 苏培盛惊愕不已:“王爷,您指谁?” “柔则、秦容璇。” “奴才这就去办!” 压抑住心内的惊涛骇浪,苏培盛连忙就带着人赶了过去。 “退下。” 见何氏还在,四爷厌烦地挥了挥手,何月霜如逢大赦,立刻便脚底抹油退了下去。 书房的门又被关上,十三阿哥阿哥静默半日,还是问道:“四哥,娘娘那边,该如何?” 四爷的拳头捏了又捏,抬眸望了望墙上挂着的四字:“戒急用忍”。 “她是我的亲生额娘,是皇阿玛的德妃,这样的事情闹出来,对谁都没有好处,十三弟,咱们只有忍。” “忍?!四哥,晖儿和旸儿是你的亲生骨肉,娘娘如此行径令人发指,人神共愤,您竟然也要忍吗?!我也明白你的良苦用心,为了大局,可是,你一再忍让,娘娘只会得寸进尺,有一个秦氏、以后还会有赵氏、钱氏、你与嫂嫂怎能有一日安宁?” 十三阿哥骤然起身,第一次对四爷有些急躁。 四爷却不恼,反倒对他投去了安慰的眼神。 “坐下,十三弟,忍一时还可以徐徐图之,可忍不住,娘娘不成了,难道你我在皇阿玛面前就能讨到好处?你嫂嫂亦是乌拉那拉氏,你要叫天下人怎么瞧这一场母子相残的好戏!” 十三阿哥缄默,压下了意气,叹道:“明白了,这个何氏,您打算如何处置?” 四爷冷然了眸色,漫不经心道:“她的话亦不全然是实话,若她没有参与,怎么会对秦氏和柔则的目的知晓得那么清楚,我中迷香的事情应该没少她的份,可她是功臣,眼下还动不得,缓缓治之。” 十三阿哥虽对她有几分怜悯,但也是分得清是非的,即便她群然无辜,可她知道太多事,四哥定然是留不得的。 “那,娘娘那边,该如何?” 四爷凄然苦涩一笑:“以后少去永和宫,也别带玉英和孩子们去,娘娘眼里除了胤禵,已经没有我这个儿子了,何况,你只是她的养子。” 十三笑道:“四哥忘了,我为皇阿玛不喜,娘娘岂会忌惮我?” 他又正色起来,满眼真挚与期待望着四爷:“四哥,你不像我已经不成了,你一定要稳稳当当的往前走。” 第80章 干干净净 这头苏培盛带着人浩浩荡荡地到了蘅清苑,但见柔侧福晋和婢女雾柳正在厅内饶有兴味地修剪红梅花枝,主仆二人说说笑笑,浑然不知即将发生什么的模样。 “奴才给侧福晋请安!” 苏培盛方才在书房外虽然听见了四爷的怒吼声,然而他却听得不大清楚,只听到什么“药”、“勾引”之类的话,想来又是侧福晋使了什么诡计。 可即便如此,他带人来抄检蘅清苑也要遵守奴才的本分,对侧福晋不得放肆僭越。 柔则见苏培盛带着一群来了,将手上的剪子放下,惊讶不已的望着他们,问道:“苏公公这是要做什么?” 苏培盛又打了个千,恭敬道:“回侧福晋的话,奴才奉王爷的令,前来查一查侧福晋两个院内有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不该有的东西?苏公公你可别吓我,究竟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好好的王爷怎么会要来抄院子呢!” 柔则主仆对视了一眼,柔则闻言骤然起身,略微蹙眉,似乎十分不解与委屈。 “上次抄检院子,还是甘氏那个罪妇失败,难道王爷还要疑心我吗?” 柔则说得我见犹怜,任谁见到了也不会觉得这样一个美妇人会做出什么坏事来。 然而苏培盛却不是一般的人,他见状反倒直起了身子,略笑了两声道:“侧福晋,是查一查,不是抄检。何况王爷的心思奴才又怎么能知道呢,您呐就别为难奴才,奴才查完了交了差,您的清白自然是明了了。您也知道的,奴才从不说谎话。” 说罢,他也不管柔则什么反应或是要说什么,登时就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一干小厮太监乌泱泱地散开了。 屋内、院内登时都有了翻翻找找的身影,他们都是四爷的院中的亲信,可不会顾及侧福晋的脸面好不好看,仔细查检的动作粗鲁得活像抄家。 苏培盛立于门口,对院内围观而窃窃私语的奴才们厉声道:“在本公公搜完整个蘅清苑和折琼阁之前,任何人不许离开半步!” 说罢又回到内堂,宽慰了不安的柔则几句。 雾柳轻轻抚了抚柔则的后背,给了她一个神秘的淡笑,柔则亦眼神无声地回应。 半晌后,柔则见廊下的花草都被糟蹋了,意味深长地瞧了瞧苏培盛,淡笑道:“我们院子查便查,我自来问心无愧,自然不怕什么。只是秦格格身怀有孕,你们这么声势浩大,恐怕会惊着她的身子,那便不好了。” “奴才们心中有数,侧福晋安心便是。” “那就好。” 苏培盛听闻她这么说,心里发笑,王爷从不会随意抄院子,只要是查了那便是有鬼的,她说这话,不知是自我安慰还是什么呢? 半晌过后,奴才们陆陆续续都回到了院子中。 “回苏公公,没查出什么可疑的东西。” “奴才这里也是!” “奴才也是!” “……” 苏培盛略斜眼瞧了瞧云淡风轻的柔则,心思已然百转,转眸看着下面的人,又追问道:“那么,折琼阁呢?” “秦格格那里也没什么疑物。” 就在苏培盛大失所望的时候,一个小太监忽然捧出一包东西奉上,兴奋道:“奴才在那边的一间厢房内查出了这许多药粉,不知是什么?” 苏培盛亦来了劲,忙接过闻了一下,有的刺鼻,有的又没什么味道,然而不知道是什么,只又包起来。 又回头问柔则道:“敢问侧福晋,那间厢房是谁的住处。” “是何府医的屋子。” 见苏培盛微愣,柔则提着的一口气缓缓舒出,面上的淡笑逐渐放大,看着苏培盛笑得怪异。 “苏公公,何府医是大夫,她自然有些药物,您要拿这些去交差?” 苏培盛连忙回过身来,赔笑道:“侧福晋,奴才今日得罪了,不管这是什么药,既然在蘅清苑查出来了,奴才就去与王爷回禀!” 说罢,一大群人又乌泱泱一下消失在了蘅清苑门外,柔则面上的笑意骤减,缓缓坐回了座上。 “何氏去了医居拿药,还没有回来?” 雾柳眯了眯眸子,摇摇头:“没有,看来她果然早早被福晋收买,今日终于按捺不住去告发了。” 柔则抬手抚摸上红梅,忽然用力一折半支下来,拿在手上把玩。眸中尽是狠厉。 “我就知道她不安分,幸而早早就和秦氏把那些香给处理了,如今院子里只有她那里有,她们都是德妃的人,要死也是她们两个死,想拉我下水,做梦!” 雾柳点了点头,恨道:“可恶这个何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不是她在,德妃的计划便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了。” “眼下说什么都没什么用了,恐怕王爷已经知道了她们两个的来历,少不得要攀扯我。”柔则亦微叹,却未见太多惊慌。 “侧福晋放心,只要没有证据,凭一个娼妓的三言两语,王爷不能对您如何。” 柔则缄默,重重地叹息:“虽然如此,但他心里一定对我生疑了,一会儿苏培盛必然要来传,少不得又要我在他面前做一场戏。” 雾柳眉心微动,低语道:“二阿哥之死,王爷一生都是亏欠您的。” 书房内,苏培盛将东西奉上,四爷早传了韩、万两位老府医来,正好直接查看。 “回王爷,这的确是是一种奇药,可令人动情。” 四爷盯着苏培盛,颇有疑色:“只有何氏的屋内搜出来了,蘅清苑和折琼阁其他人那里都没有?” “奴才们仔细查看了,的确没有。” 十三阿哥冷笑道:“好干净!” 四爷盯着这包药沉默,是啊,好干净,可越是干净,就是不干净,柔则偶尔亦会焚香,怎么偏今日什么都查不出来了。 她也不是傻子。 “知道了,去请柔侧福晋和秦格格来,本王有话问她们,把何氏再叫过来,候着。” 第81章 惊险博弈 当苏培盛传唤柔则与秦容璇到书房的时候,发觉书房的气氛似乎比之前更加凝重了,想是何氏又多说了些什么。 二人但见何月霜垂着脸跪在地上,几包粉药包得好好地放置在桌面上,四爷和十三阿哥面无表情,然而柔则却能敏锐地捕捉到那一抹异色。 瞥一眼地上的何氏,她定然是什么都说了,只是她也没有证据证明自己与德妃有关联,这倒无妨。 于是尚能镇定,而秦容璇一看那药粉却吓得身子微微颤抖,沉鱼落雁的容貌顿时失去了几分丽色,头也不敢抬起来对上四爷深邃的眸光。 “柔则,秦氏,何氏已经什么都说了,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秦氏勉强镇定,问道:“妾身不知犯了何错,引得王爷如此相问?” “你自己看!” 四爷猛然将面前的两幅画像扫落在地上,厌恶地盯着秦容璇,缓缓道:“你是遇仙堂花培养的清倌,今年分明二十五,却佯称二十一,培养你的人可是花了大功夫,不光容貌如此出众,连医术都涉及,他们把你这样的女子安插在本王身畔是何居心,当本王全然不知吗?真是好聪明!” 秦容璇眸光闪烁,后槽牙紧张得战栗不止,她几乎吓得要说不出话来。 “王爷,这是污蔑!是何氏污蔑妾身!” 四爷摇摇头,淡淡道:“何氏会不会污蔑你本王心中有数,不过这画像是十三阿哥费心找来的证据,本王已经不想再听你狡辩了。” 秦容璇侧眸,见柔则垂眸,一言不发,知道她是指望不上了,顿时失了素日的稳住,四爷那穷追不舍的眸光似乎要将她吸进去,永远不得脱身。 “秦姐姐。” 何月霜忽然转过脸来,叫出了这样似乎突兀的称呼。 她最终半真半假的劝慰:“你千万不能一错再错了,你错了不要紧,你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三个月的胎已经坐稳了。若你不肯悔改,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这是害怕秦氏和她当初一样,打算死也不说。 果然,秦氏似乎被戳中了最柔弱的点,她的双眸竟缓缓落下泪来。 入府那日她便知道了,娘娘和侧福晋是要玩借腹生子的把戏罢了,可当孩子真的在腹中的时候,她便一日比一日要舍不得。 “王爷!” 秦容璇深深俯下身,磕了头不起,为了孩子,她不得不舍弃德妃而自保,或许王爷看在孩子的份上,会留下自己一命。 “妾身认罪,无话可说。” “一切皆如何姐姐所诉,我等出身遇仙堂,奉德妃娘娘之命入府,匡扶侧福晋,祸乱后院!” 四爷只眨了眨眼睛,道:“好。” 随即转眸望着一旁一脸震惊的柔则,此时此刻的她,竟然还是这一副懵然无知的模样,看了这许多年,许多次,真也是叫人厌烦了。 “你呢,可还有什么话说?” “妾身根本不知道何氏说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她和秦妹妹口中奉德妃娘娘的命令是什么!妾身只是寻了她们两个入府做府医,妾身全然不知呀!” 柔则的眸子立刻蓄满了泪水,楚楚可怜不已。 “你,全然不知?”四爷骤然提高了声调,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你全然不知!你不知道她们都是德妃的人?你没有帮助秦氏用迷香魅惑本王!亦不知道她们二人意图谋害福晋与本王的两位阿哥!柔则,你是如何能到如今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柔则瞪大了眸子,不可置信道:“四郎怎能如此听信她人片面之词而疑心菀菀!菀菀真心敬爱福晋,礼遇秦妹妹和何府医!直到今日抄院子前,妾身都被蒙在鼓中!” “四郎说她们受娘娘指使祸乱后院,可妾身心爱您多年,怎么会害您呢!妾身实在是冤枉!一定是她们觉得活不成了所以才会帮着污蔑妾身!” 四爷看着这张梨花带雨的脸却再无半分怜惜,又回想起去年年家小姐之事,花茶谋害之事都与她脱不了干系,更不用提从前的种种! 一时竟然怒极反笑:“你的心爱又有几分你自己心中有数!有了秦氏,你不就可以再得一个儿子,到时候宜修母子被你们谋害,就轮到你做这个嫡福晋了!你还说她们诬陷你?她们怎么不去诬陷静言,怎么不去诬陷宜修?” 柔则微愣,忽然微扬起头,眸中含着泪,倔强地不肯认错。 “四郎,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即便菀菀是清白的,可说得人多了菀菀竟百口莫辩!” 定定地望着眼前薄情之人,柔则的眸中含着的清泪越发盈盈。 “四郎,菀菀是经历过怀胎之苦的,曾经亦是人母,昐儿就那样死在了菀菀的怀中——菀菀怎么会狠得下心去害世子和三阿哥呢!他们非但是您的骨肉,亦是菀菀的亲外甥呐!” 话落的一瞬间,眸中的泪顿时从大而含情的眼眶中颗颗落下, 怎一个伤心难抑了得! 四爷愣住,眸中的阴狠之色瞬间似乎被那清泪洗刷一般,消失得荡然无存。 昐儿僵凉尸身的触感似乎又在指尖萦绕,一路蔓延而上生出荆棘攀爬了整个心脏,狠狠刺痛得滴血。 昐儿,自己那个因不得医治而死在夜里的孩儿。 那个最不愿回忆起的早晨里柔则跪在院门口那心如死灰的模样,与眼前梨花带雨的她逐渐重合。 “四郎,那年宫宴,你我一见钟情,十年风雨,菀菀永不改其心,与四郎不相疑不相问,菀菀一生所愿,也不只不过是‘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而已,四郎,您真的要疑心菀菀吗?” “菀菀?” 四爷几乎要被她的泪光闪得喘不过气来,菀菀,她真的十年都未曾变吗?她真的一如从前吗? “四哥!” 十三阿哥一声低喝,生生叫四爷回到了现实,他望着眼前的女人,心绪纠缠不清,她终究是菀菀啊! 是自己不顾一切甚至忤逆皇阿玛和额娘,情愿辜负宜修而娶回来的女人。 可她为何会变成现在这副谎话满口的模样呢…… “柔则,人,本王相信是会变的。” 第82章 永禁折琼 柔则似乎真的愣住了,然而很快,她垂一垂眸子,点点头。 “好,既然四郎这样说,妾身也只能就事论事,无论是她们二人的话,亦或是您查抄蘅清苑,始终都是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妾身与娘娘有所关联,亦或者说平日与娘娘说话都算是勾连吗?” 四爷哑口无言,即便情理之内,这两个人与她、与德妃都不可能没有关联,可她果然有备而来,怎会有证据落在自己的手上。 “你的院子很干净,可若有心,亦不是不能办到。” 柔则似乎失笑:“看来四郎一定要疑心我了,既然如此,妾身倒有一件事可以作证她们是诬陷!” “什么?” “事到如今,妾身也顾不上福晋了,只能实话实说!” 柔则深呼吸了一口气,说道:“前年的除夕宴,妾身和您已经与娘娘敬过酒,可您知道妾身为何去第二次吗?是因为,芳若。” 四爷眸光一凛:“芳若?” “不错,芳若!” 柔则言之凿凿:“妾身僭越,可的确就是她悄悄耳语妾身说是娘娘有话对妾身说,于是妾身便去了,娘娘却说要给妾身一种好药,叫妾身派人悄悄去永和宫门外等着,谁知道化鹤去了之后却发现是害人的香药,华恶化与妾身害怕,断然拒绝了娘娘,娘娘恼怒,从此极少见妾身,反倒多见了福晋!” 见四爷沉默不语,柔则继续道:“妾身越来越害怕,不知道娘娘为什么要给妾身那种药,只是后来娘娘却也没有再提,妾身便以为无事,放下了心来,如今想来,却是越来越可怖了!” 雾柳忙接话道:“王爷明鉴,奴婢亦是证人,如今想来,怕是芳若便是娘娘的人,用来监视侧福晋的,想要侧福晋帮娘娘做事,我们侧福晋不肯便被冷眼相对,如今又派了她们二位来祸乱后院,如此事成便罢了,失败也可以将咱们侧福晋拖下水呀!” 柔则又忙不迭道:“妾身大不敬,如此揣测娘娘,可事实如此!既然娘娘不愿您的后院安宁,怎会只害了福晋和世子,妾身是福晋的姐姐,又得罪了娘娘,娘娘怎能放过妾身!” “你——”何月霜听得目瞪口呆,一时竟看着柔则主仆说不出话来。 “四郎!菀菀实在是冤枉啊!您一定不要中了她们与娘娘的计!”柔则却不管她,对蹙眉沉思的四爷再接再厉。 四爷却疑心再起,芳若分明是自己的人,她怎么会帮着娘娘做事? 秦容璇红着眼睛冷冷望着做戏的柔则,忽然轻笑了起来:“侧福晋口口声声说我二人诬陷你,那么,既然你说娘娘早通过芳若此人透露出要害人的意思,那么,您那么深爱王爷,为什么不提醒王爷呢?” 柔则掩面哭泣:“娘娘终究是娘娘,是王爷是生母,妾身怎么也想不到她连王爷都想害!且我素日胆小,惶惶不可终日,何况无凭无据乍然告诉了王爷,他怎会相信这等荒谬之事!” 这一番说辞其实的柔则主仆精心设计了许久的,自然无一漏洞,然而,她们唯一不知道的,便是芳若的身份。 四爷嘴角的冷笑大盛起来,若芳若真是娘娘的人,柔则得罪了娘娘,芳若为何不日日向自己进言柔则的错处? 可见她彻头彻尾是撒谎了! “柔则,你真的,全然不知道吗?” 柔则问心无愧的模样,昂着头道:“是!” 四爷闭上了眸子,眼前却闪过了与对方的初见,她的惊鸿舞姿与笑容,她穿着嫁衣的模样,她有孕时候的欢喜…… 然而立刻,这十年来的恩爱点滴,又在瞬间化作微雨般的飞花纷繁而去。 “柔则,这十年的恩爱,终究是本王错了!本王不该叫你入府,不该叫你变成如今这样的模样!” “四郎?!” 柔则愕然,仔细盯着对方的双眸,拼命想再汲取到一丝爱怜,然而却没有,他的眸子已然尽是淡漠。 “这些年,许多事情,你自己心中有数,我也不是全然不知,本王不会废弃你,你以后,搬到折琼阁去,本王,不想再见到你,你,好自为之。” “为什么?” “为什么……” 柔则的脊梁立刻失去了支撑的力量,整个人骤然瘫坐在地上,她摇着头,她不信,她不信! “四郎!你竟真的如此无情吗!” “是你!十年来不知好歹!本王对你已经是一忍再忍,可你永不知足!竟然和我的亲生额娘一起算计本王!” 四爷压抑的情绪终于忍不住,骤然指着她暴喝道:“宜修!她是你的亲妹妹!你身为侧室,宜修对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你竟贪心不足蛇吞象,日夜图谋她的福晋之位,你以为本王,亦全然不知吗!” “侧福晋!侧福晋!”雾柳见柔则被激得浑身颤抖,拼了命地捏住了她的胳膊。 柔则不怨,她此刻对眼前的男人却充满了怨恨,他凭什么这么指责自己! 宜修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她夺走了自己福晋之位,昐儿的世子之位!甚至害死了自己的哥哥,让额娘也变成了罪妇! 自己凭什么不能恨那个贱人! 然而话到嘴边,却依旧是:“四郎,菀菀……没有!” 四爷厌烦地挪开了眼睛,低声道:“你终究是昐儿的生母,他去得伤心,你就在折琼阁好好忏悔你的罪孽,今生今世,永不得出!” “呵!呵!” 柔则含泪笑了起来,毕竟她除了笑,却再也说不出什么话了,她自己的一生是多么地可笑! “雾柳,教唆侧福晋,罪无可恕,立即处死。” 又是这样的云淡风轻,四爷的视线甚至都没有落在雾柳身上一刻过,却叫下头的所有人都觉得不寒而栗。 苏培盛道:“嗻。” “秦氏,留居折琼阁,等生产完了,带着孩子一起去甘露寺修行。” 秦氏几乎喜极而泣,连忙磕头道:“多谢王爷开恩!多谢王爷开恩!” 这一日起,折琼阁的大门被紧锁起来,曾经宠冠后院十年的柔侧福晋或许便要在这样在这座高阁内,消磨完她的一生。 宜修站在空无一人的蘅清苑门前,淡淡笑道:“绣夏,你觉着王爷会放过何氏和秦氏吗?” “福晋,奴婢不知道王爷的心思。” “你不知道,我却知道。” 第83章 今日方识 傍晚时分,四爷还是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内,懒得见任何人,包括宜修在内,只有苏培盛无言伺候在一旁。 “王爷,十三阿哥都离开许久了,外头天都要黑了,要不奴才先给您传膳?” “不用。”四爷摇摇头。 苏培盛只能闭嘴,又站在他的身畔一言不发。 “十三弟并未多见过秦氏,他素日也从不流连于烟花,你说,他为什么会调查她呢?” 四爷眸光微有出神,不知在想什么,然而苏培盛小心抬了抬眼皮,发觉王爷眸中分明有着一丝疑心。 眉心一跳,连忙哈腰道:“王爷,十三阿哥素来洁身自好,只是他做一切无论何动机,最终还不是为了您好,咱们雍亲王府好,吗?” “是。”四爷缓缓颔首。 忽然又问他:“福晋来过吗?” 苏培盛被问得没头没脑的,连忙道:“下午刚来过,想问柔侧福晋的事情,奴才按照您的吩咐,也给拒了。” “她来的时候什么样,说了什么?” “嘿呦,福晋听说了今日的事,可有点着急呢,除了问是怎么回事,您现下如何,倒也没什么旁的话了,王爷可是想要见一见福晋了?” “不见。” 四爷面上有淡淡的疲惫,很是不耐,忽然又问:“她倒是得到了消息便来了,想来终究是她的亲姐姐出事,她这个做妹妹的要来问一问的。” 苏培盛脑子灵光,听四爷语气古怪,大不似寻常时候,再把今日这事前前后后一联系,心里陡然一惊。 是啊!十三阿哥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来和王爷告发侧福晋和格格呢? 若是阿哥背后有人指点,且对后院如此了如指掌,一切证据都搜集好了,那么恐怕…… 苏培盛不觉就想到了一人,只有福晋了。 唯恐王爷疑心福晋,连忙又笑道:“福晋素来宽和待下,无论侧福晋是不是血亲姐妹,福晋都是一视同仁地关爱,都是为了王爷您宽心,为了咱们府上好的。” 四爷微微抬眸,将心里那难以消弭的疑心压抑了下去。 柔则的话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实在是难以叫人分辨,可若置身事外瞧一瞧,总归是她没有本事,兴风作浪还被人捏住了把柄。 宜修…… 她终究是自己的嫡福晋,晖儿和旸儿的生母,为自己操持着偌大的后院,在外还要应付皇阿玛和娘娘,她素日是极为辛劳的,想来自然是一定要极有本事的。 也好。 也好,无论是谁撺掇了十三和自己告发秦、何二人,无论她有什么私心,只要对自己好、对孩子们好,那便足够了。 “福晋蕙质兰心,是个贤德人,下午我也没见她,想来她此刻是急坏了。” 压在胸口的一块石头骤然就被挪开的感觉,四爷觉得自己终于能够喘气。 起身活动了微微僵硬的身子,面上略微露出了几分笑意,指了指苏培盛。 “你啊,倒是比本王都要看得透了!” 苏培盛故意憨笑道:“奴才哪里知道什么,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王爷高兴就好!” “派人去告诉福晋一声备着晚膳,一会儿本王再告诉她今日的来龙去脉。” “是!” 苏培盛答应,忙又问四爷道:“哎,王爷,那何氏该如何呢?” 四爷意味深长望着他道:“她弃暗投明,揭发秦氏有功,本王不能亏待了她,本王特指她伺候破尘苑和栖梧苑,不必听旁院的传令。” “奴才明白了。” 四爷打开门,背着手缓缓走了出去,望着昏黄的天色,蒙蒙沉沉的,已经飘起了雾雨,想来还有一场大雪要下。 “这些日子多盯着芳若一些!” 四爷想了一想,忽然又想起了总管后院的赵嬷嬷,她亦是德妃从前给自己的人,身份尊贵,自己倒不能就这样出面给打发了,还是要与宜修商议过了才好行事。 晚间时分,当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外头冷极了,起了北风,栖梧苑的灯火却跳跃得格外鲜活,暖阁的炭火亦似乎烧得格外的旺盛。 “她们和娘娘真是糊涂了,怎么能如此行事,哎!” 四爷与宜修说了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宜修便也装模作样地痛心惋惜了好一番。 四爷对宜修此举也不多说什么,只道:“何氏名义上是两院的大夫,可这种人是万万不能留着伺候咱们的,过些日子,你给她个‘好结果’便是了。” 听到将何月霜交由自己处置,宜修为他添汤的手一顿,他大抵果然还是知道的,所以才把人送来给自己处置。 只是,他果然也是信任自己的,只有自己才可堪坐稳这个福晋之位,稳稳地守护着王府的孩子们和后院。 于是嫣然浅笑,十分自然:“妾身明白了,明日一早亦会告诫诸位姐妹,不要再动这样的歪心思才好。” 四爷点点头,亦微微笑着说:“有劳福晋了,我还有另一桩事情依旧要拜托福晋。” “王爷但说。” “赵嬷嬷自我开府以来,便管着后院的所以奴婢,她是德妃娘娘的忠仆,所以对咱们也格外的上心,只是我念着,她老人家辛苦了大半辈子,这个年纪还要在府上操劳,实在是我们说不过去的。” 宜修微微放下心,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呢,便问道:“那王爷打算如何?” “不日便是二月二,龙抬头是个好日子,你是福晋,管着后院,便好生筹备了礼给她,由她回家养老去。” “这是应当的。” 夫妻二人对视一笑,心照不宣,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们的王府,而王府就是他们的一切。 “今日这汤炖得很好。” “今日等王爷等得久,所以汤也熬得久了,自然更入味了。” 宜修今日心情大好,亲自接过了四爷的空碗,站起来为他添汤。 “王爷累了一天了,想来是饿坏了,所以才能喝得下第四碗呢。” 四爷交代完了所有事情,心情亦放松下来,点头道:“以后就这样熬煮,时间长一些才入味!不过用太多也不好,我喝完这碗便不喝了。” 第84章 凛冬未消 一夜未眠,宜修直直地躺在床上,似乎已经忘记了身侧的人是谁。 她的脑海中回荡着两辈子的事情,胸膛无声地上下震动着,她分明在笑。 第二日晨起,宜修却好像根本不累一样,梳妆之后便像往常一般坐在了主座上,看着众人给自己请安。 “都起来!” 然而宜修真正坐在椅子上的时候才发现,只是少了柔则和秦容璇,后院似乎一下便空了。 李静言尚在坐月子不能出来请安,她的右首位置是空着的。 柔则虽然被软禁,然而对外却并未被废弃名位,只是宣称她在养病,从此不能见人罢了,故而左首的位置亦是空着的。 接下来便是苗笙语这个庶福晋,和柳令娴一左一右对坐着,再下便是明安觅双孤孤单单地一个人。 只是短短的半年光景,人便好似一下都没了。 柳令娴听完了宜修矫饰过的“真相”,倒是有几分唏嘘,昔日热热闹闹的后院竟然只剩下了她们五个人了。 宜修的心内会空虚吗? 不会。 她非但不空虚,反而越发充满的了得意与斗志,所有人都以为柔则被胤禛亲口下令终生幽禁便算是她的了结了吗? 宜修不这样觉得,所以在散了请安之后,面对剪秋的疑问,宜修微微一笑:“她在王爷的心里已经死了,很好。” “可是,她人还活着,只要人活着,就会有希望的那一天。” 绣夏见宜修的微笑甚至有一种诡异的扭曲,心里微微发毛。 “福晋,咱们是不是要斩草除根?” “不,不!本福晋一定要看她,看她在这样的困境中还能做出怎样的垂死挣扎,等着王爷厌弃至极,叫她亲耳听着她与慎别兰曾经以为最得意的选择,在十数年后会是如此难堪的收场!” 宜修骤然捏住了绣夏的肩膀,扯着嘴角笑道:“我要她亲耳听着,王爷下令处死她,我要叫她在厌恶、遗忘中,灵与身皆不复存,就像在这世界上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你明白吗?啊?” 绣夏吓了一跳,她们福晋,原来竟这样恨乌拉那拉柔则吗?! “奴婢明白,就是王爷会厌恶她,废弃她的名位,处死她!然而永远忘记了这个人!” “不止!” 宜修咯咯一笑,走到窗户前骤然打开,北风混合着雪花纷飞而入,然而这样痛彻心扉的寒冷都不能令她从那样的回忆中解脱出来。 她遥遥望着西边的方向,然而除了漫天的雪花与枯树,连折琼阁的屋檐角都看不到,可她就是那样死死地盯着。 “不止这些!远远不止!本福晋,要让所有人都忘记她的存在,皇家玉牒,宗族族谱、民间传闻,都不许有她乌拉那拉柔则的只言片语!” “福晋!?二小姐!” 绣夏真是吓坏了,暖阁里的人没穿厚衣裳,怎么能这样站在窗户面前吹风呢? 忙强行把窗户关了起来,拿着披风给宜修裹了起来。 宜修猛然回首,带着万分复杂的心绪问她:“你叫我,‘二小姐’?” “奴婢失言,您是大小姐!”绣夏赶紧低头,只以为是福晋不愿意柔则还论排行。 宜修摸了摸寒凉的面颊,复又走到了暖炉旁,让面容恢复了人的血色。 “这样叫,也挺好的,绣夏,我吓到你了。” “小姐,您是奴婢的小姐,也是福晋,奴婢不会被您吓到的。” 绣夏与宜修年龄相仿,论理该早早出嫁的,只是她不肯,如今已然也要三十的人,却乖巧地侧坐在暖榻的脚踏上,微笑着仰望着宜修。 宜修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原本守候自己的人和自己守候的人都好好的活着,今生的日子,一定会比从前好上万分。 这日午间开始,白雪忽然大了起来,大得似乎能把人的脸砸得生疼,府内的景色若要是用一幅画来展现,那必然是未着笔墨的白纸一张最宜。 罪恶,亦尽数掩盖在这样的雪白之后,没有人再敢轻易提起。 二月初二是龙抬头,许是春意的象征,连积雪都逐渐融化了。 府内的赵嬷嬷得了福晋的抬举,带着许多银子和礼物回老家享福去了,新来的管事嬷嬷是福晋选出来的人,亦是十分能干。 黄昏时分,绣夏在门口送走了赵嬷嬷,又给府上的小丫头们训了话,新官上任三把火,不要犯在方妈妈手上。 夜幕降临,深深亭台之内,柔则在院内望着被紧紧封锁的大门,俨然如槁木般枯坐在廊下空看零星几点。 “开饭了!过来拿饭!” 这大概是她唯一愿意挪动身子的事情了,然而如今,连这样的事情,都要她亲自去做。 麻木地从小口子里接过了饭菜,柔则瞧着那清一色的素,几乎又要没有胃口,然而,肚子却发出了声响。 “馒头,青菜,呵呵!” 柔则嗤笑着自己,拿起馒头啃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几日的饭菜都比往常要更细腻了些。 “呸!什么东西?” 柔则嘴中有异物,连忙吐了出来,却是一张小纸条。 展开来,反反复复瞧了几遍,她的眸光越来越亮。 “宜修,我绝不会就这样被你陷害得困顿而亡!我不会心急的!” 初春的暖意令积雪融化,东风而来,原该是要叫人越来越惬意,然而前朝的胶着,令四爷不得不又战战兢兢。 有暗言,传太子纠结党羽,意图造反,谋夺皇位。 这日春和景明,玉英眉间的阴郁却还是笼罩不散,她与宜修一起坐在院子中赏看杏花与新来的牡丹。 “去年三月才复位太子,如今才四月,不过一年太子又按捺不住了,竟然在与人喝酒的时候,大放厥词,说什么‘古今天下岂有四十年之太子乎’,简直是谋逆!” 宜修喟叹道:“户部尚书都出事了,太子,这是要逼位了!” 话音刚落,却见玉英骤然将茶盏放下,一下便跪在了宜修面前。 宜修忙扶她:“你这是做什么!” “嫂嫂,若我和阿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求您和四哥,能可怜可怜我们府上四个孩子,能保一个,是一个!” 第85章 秦氏生产(一) “有话好好说,何必如此呢?” 宜修见状连忙一把将她给扯了起来,二人重新坐好,玉英不禁拿起帕子拭泪。 “嫂嫂,是玉英失礼了,可一场祸事下来,前年连老八都立刻复了贝勒,可去年的大封,皇上却像忘了我们阿哥这个人一样,前年那般心惊肉跳的日子,我们实在是怕了,可是嫂嫂,我们怎么样都没关系,可是几个孩子才几岁,她们什么都不懂呢……” 宜修微微叹气,这些事情,她不能插手,因为一旦插手,局面或许就有天差地别的变化。 “玉英,事情远远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坏,即便是太子再出什么事,皇阿玛是明君,是不会做骨肉相残的事情的,十三弟再怎么样,他也是皇阿玛的亲生儿子,是十三阿哥,放心,放心。” 玉英近日总是如此心事重重,常常早上送来了弘昌便留在了栖梧苑与宜修说话。 宜修亦知道,她是想略微消弭心中的强烈不安,亦或是,她是觉得她与自己是见一面少一面了。 真是个和善到“愚蠢”的女人,不仅引自己为知己,居然连别人生的女儿都那么关切,是难得的了。 “多谢嫂嫂宽慰。” 后院里尚且如此胶着,四爷与十三阿哥更是在书房忙得火热,一连几月都不大来后院,宜修等人皆已经习以为常。 皇上对太子的猜忌从春日到夏日,便如同越来越灼热的日光一般浓烈,朝野上下皆是惴惴不安。 然而这样的惴惴不安背后,亦是许多人的虎视眈眈,其中当属四爷与八贝勒。 七月里的一个傍晚,栖梧苑院中的知了还是吱吱呀呀地叫唤个不停,惹得人心烦意乱。 “老八额娘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了,皇阿玛已经给她封了良妃,只是未行册封礼,老大和他有惠妃从中调节,听说老八还悄悄去看他了,不妙啊。” 四爷与宜修在凉亭里喝茶,绣夏几人在一旁打着扇子,这些日子四爷的口中除了念叨太子和八贝勒就再也没别的话了。 宜修淡然道:“究竟八贝勒小时候是由惠妃抚养的,与大阿哥的情义自然不会差的,从前两年其实就看得出来,从前跟着大阿哥的许多人如今尽数转投八贝勒门下了。” “支持太子的人还很多,皇阿玛龙体康健,可却一点都不昏聩,难为二哥做了四十年的太子,如今终于再也不能按捺了。”四爷点点头,十分认可。 “皇上又处理了一批大臣,都是支持太子的,只是,尚未触及到核心。” 四爷轻轻一笑:“若真如此,我朝要有第一个二废太子了,到那局面上,太子旧臣一个都跑不掉。” “哎呀,那岂非要乱了套了?”宜修亦是微笑着,轻轻晃着团扇,“只是王爷,您瞧着这一日得要多久?” 四爷微微沉吟,便说:“皇阿玛的心思难以揣测,只是,皇阿玛对二哥的情谊,对孝成皇额娘的情谊总有一日会消磨殆尽。” 宜修轻轻点头,眸中带笑:“是。” “院子里闷得慌,还是到屋里用着冰好些。” 四爷喝腻了茶,便起身往屋内走,剪秋与绘春连忙就收拾着茶盏,宜修心里有些不悦,面上却只能笑呵呵地跟在身后。 假意打趣他说:“难得王爷有片刻闲暇,今日到妾身这里,只是李妹妹和元安也想您,时候还早,不如您去瞧瞧她们?” 四爷回首,想着也陪了宜修用膳,便也点头。 “也好罢,我也许久没见雪英了,好在邀月苑也不远。” 说罢,他便往外头走,宜修真就乐呵呵地福身送他出去。 谁知还没出了二门,珍珠就飞速走了进来,正好就遇到了二人。 四爷纳闷道:“什么事这样着急?” 珍珠瞧了一眼宜修,低着头小声道:“回王爷的话,是折琼阁,秦格格要生产了,要请人请大夫去瞧瞧呢!” “王爷,您看派谁去合适呢?” 宜修心中暗笑正好撞上了胤禛在,一应事宜都让胤禛安排,省得出了什么事要怪罪到自己头上。 闻听“秦格格”三字,四爷刚放松些的面色骤然又冷了下来,一瞬间又想起了去年他被妖女魅惑的祸事,厌烦之意更胜。 “就让妇婴科的顾府医去,他原本也是伺候蘅——” 四爷的话戛然而止,回首对苏培盛道:“你也一块去盯着,待生产完了就套好车,把她们母子送到甘露寺去。对了,甘露寺那边的禅房已经单独开辟出来了?” 苏培盛忙点头:“奴才早早便去打过招呼了,禅房就在甘露寺后,秦格格住下后带发修行,会有日日姑子去讲经授道的。” “那便好。” 说罢,四爷也懒得多吩咐什么,独自去了隔壁的邀月苑,苏培盛便也与宜修行礼。 “福晋,那奴才便先去瞧着了,有什么消息奴才会派人来告诉您和王爷的。” “苏公公去。” 宜修颔首,微微侧眸,对身旁的绣夏悄悄使了个眼色,她便立刻会意,忙轻声叫上了珍珠和玛瑙二人,也跟着苏培盛出去了,宜修这才回了花厅。 要叫绣夏亲自去盯着折琼阁,是因为这会秦氏生孩子,什么奴才奴婢的一大堆不说,府医和稳婆也要进去伺候,人多眼杂,不能叫什么人混了进去,也不能叫柔则跑了出来惹出什么事。 在花厅内坐定,蜡烛便燃了起来,叫屋子内越发热,染冬忙把粉玛瑙大缸内又加了几块冰进去,又和剪秋给宜修打着扇子。 见主子不语,染冬便问:“福晋安心便是,无论她生下什么,总归是送出去的,反正不在府上。” 宜修又急速地摇了几下团扇,嗯了两声,忽然看着二人说:“王爷如今有些事也要瞒着我了,他叫苏培盛在甘露寺后头开辟个禅房给秦氏,这事他没和本福晋说过,这是为着什么呢?” 剪秋想了想道:“福晋别多心,她带着个孩子去甘露寺修行,难道还要和姑子们住一起吗?也不方便的,自然是要单独住的,王爷连朝堂的事情都和您说,这小事那顾得上讲呢?” 第86章 秦氏生产(二) 宜修望着她笑了笑,天真的孩子,自己心里却清楚,即便是利用了十三阿哥出面扳倒了柔则一众人,胤禛的脑子自然也猜的出来是自己。 即便猜不出,也是有疑心的。 只是自己太了解他,所以知道,他即便肯定是自己,也不会多说什么,因为自己都是为着他和王府“好”。 与其在日后某件事上叫他看清自己的手段与心计,不如在这样的大是大非上展现出一种“不得已”,也正是因为这种“不得已”,自己才会使些手腕。 不过凡事都有两面,胤禛可以接受自己的私心与心机,伴随着的就是他会在一些小事上有自己的算盘,不会再对自己全盘托出。 然而时势当前,宜修想不出再好的选择,自然此刻亦欣然接受这样的微妙的“猜忌”。 于是对染冬吩咐说:“去找静岸和静白,秦氏母子一到甘露寺,便要仔细盯着她,有什么异动立刻来告诉本福晋。” “是,奴婢明日一早便去。” 宜修微微一笑,无论是内务府、钦天监还是甘露寺,皇家的奴才里头一定要有自己的人,才能好办事。 这样的吩咐一如当年甄嬛要出宫时,自己对静岸和静白的吩咐。 昔年她们二人对待甄嬛的姿态,若是静白似华妃暴烈不可抵抗,那么静岸便似一开始的自己,被底下人越俎代庖,似乎无任何实权,软弱而可欺。 只是可惜,那时的甄嬛亦是能瞧出静岸的一二心思了。 “顺带吩咐她们二人,本福晋再多添些香火。” 王府内是热闹了,德妃的永和宫却是冷冷清清,她独自一人坐在案前,点着袅袅檀香,闭目静静念着往生经。 “娘娘,觅格格说,秦格格要生产了。” 德妃号了一声“阿弥陀佛”,缓缓睁开了眼睛,淡然地看向了竹息:“交代她的事,她都记住了吗?” 竹息点点头:“都传达过去了。” “唉,等她生完孩子,本宫这孽障儿子是不会放过她了,可怜一条人命了,也不知是不是本宫的过错,不该叫她们入府。” 竹息忙劝道:“娘娘慈心,将她们从那污糟地方救出来,她们自然要为娘娘做事,好好报答才对,如今如此,都是王爷和福晋不肯容人了。” 德妃微微一笑,似乎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 “柔则是个不错的孩子,就是笨了些,这些年在宜修手下讨不到半分好处,本宫这一批一批的人险些都不够填的,如今还要本宫为她操心。” “娘娘放心,秦格格最在意肚子里的孩子,只要她办好那件事,您便能护住这个养在寺庙里头的孩子,若是她办砸了,那您也只能无能为力了。” 德妃拨弄着念珠,复又闭上了眼睛,叹道:“真是慈母心肠,难为她的一片心了,本宫也是感同身受,宜修这孩子太偏执,不给别人留条活路,终究是害人害己的,阿弥陀佛。” 竹息叹道:“福晋是作孽,那张方子虽然必得男孩,可也要害了秦格格的孩子了,罪过,罪过。” 深夜里,折琼阁还是灯火通明,秦氏的惨叫声响彻天空。 久久之后,终于传来了婴孩的啼哭声。 柔则依靠在墙边,冷笑道:“生,生,也不是个长命的坯子,哈哈哈哈!” “柔侧福晋,夜深了,秦格格也平安生产了,请您先回去休息。” 然而她还没有笑几声,珍珠和玛瑙的催促又在耳畔响起。 “福晋未免太谨慎,还叫你们两个来看着我,告诉她,我一个废人,争不了什么了!快滚!” 柔则不耐烦地瞪了她们一眼,转身回去。 折琼阁热闹非凡,栖梧苑却是安静。 秦氏要生产,宜修是有些不能放心的,故而一直等到了深夜,绣夏才回来禀报。 她悄悄走到床边,轻声道:“福晋,五阿哥出生了。” “五阿哥?” 宜修从床上坐了起来,拉开薄帐,顿时失笑:“五阿哥!可真有意思。” 前世今生的五阿哥都被胤禛不喜而留在宫外养着。 绣夏不知道宜修笑什么,只摸不着头脑,继续道:“门口马车都套好了,苏公公连夜就要把人送到甘露寺了。” “真就这么急?看来王爷真是厌恶极了这对母子。” 绣夏点点头道:“是啊,这大夏天的,秦格格似乎还染着风热,咳嗽着呢就上了马车了,这身子骨到了甘露寺没大夫瞧不知道活几日。” 这事在意料之中,不过宜修却也放心了下来。 大半夜的也要把刚生产的人赶出去,这就说明四爷的心狠是一点都没变化,这样热的天到了甘露寺可没什么人伺候她们母子,恐怕母子两个人的身子都好不到哪里去的。 “都忙了大半夜了,下去休息。” 然而这个夜晚不止是宜修被打搅,四爷亦被苏培盛叫醒,悄悄披了衣裳到外间。 “王爷,秦格格产下了一子,现下已经在马车上了,夏刈亲自护送去的。” 四爷一听是个儿子,心下顿时一沉,毫无半分喜色,然而你食指迟疑一瞬,他便做了决定。 回首瞧了瞧,见李静言还安然睡着,便压了极低的声音说道:“和主持说一声,要照顾好小阿哥,至于秦氏,她如何便随她!” “是!” 苏培盛忙又退了出去,然而出去的一瞬间却被一身黑衣的小厮给撞上了。 “嘿呀,你怎么回来了!夏刈呢?你们这么快就护送好了?” 小厮抬眸,面上有焦灼的急色,拉着苏培盛道:“公公快请王爷出来,咱们没走多远,秦格格被马车颠簸得大出血了,怕是不好,她说有关于柔侧福晋的要事一定要亲口告诉王爷!” “这……” 苏培盛左右为难,这人都要死了,怎么还能闹出幺蛾子来呢? “夏刈呢?” “夏大人守着格格母子呢!是他叫奴才先回来的,请公公速速通报一声!” 苏培盛狠狠叹了一口气,不管秦氏要说什么,对谁有利或是不利,这个事情他是一定要去通报的。 里头的四爷刚歇下还没安然一会,就被被苏培盛叫了起来,四爷略微迟疑,立刻就穿上了衣服赶了出去。 “王爷!王爷!夜太深了呀!” 然而苏培盛如何婉转劝阻,都消减不了四爷的疑心大盛。 “本王一定要知道她想说什么!” 第87章 秦氏生产(三) 四爷急急骑上马,哒哒地便离开了王府,没走多远果然就看见了一辆马车停着。 夏刈一身黑衣裳,如今他已经二十多岁,这么精壮的一个人却小心翼翼地怀抱着一个红色的小斗篷。 “王爷!秦格格在马车上,这是五阿哥!” 说着,他忙把怀中的斗篷掀开一些,将孩子红红的小脸完全给露了出来。 四爷并不接过,只是站着一旁瞧了瞧,快足月生产的孩子却还是瞧着身子不大好的模样。 内心沉沉,大抵这个孩子也是靠着什么药物得来的,所以才会导致秦氏生产不顺,他却也不甚康健。 “自作孽,不可活。” 四爷挥了挥手,没有再多看这个孩子,转身走到了马车旁,掀开了围帐,果然瞧见秦氏闭着双眼半倚在了座上。 不好! 四爷眸光一凛,连忙低低喝道:“秦氏!醒醒!有什么话快说来!” 月光昏暗,透过围帐照耀到了秦氏脸上,显得从前娇美的她越发似蒙上了银霜,静谧安详。 四爷逐渐大了声音呼唤,夜晚暑气未退,叫他的额头出了细密的汗珠,然而却始终得不到对方的回应。 视线往下转移到木座上,隐隐约约却见暗红色的痕迹已经干了。 “王爷?秦格格——” 夏刈见状抱着睡着了的孩子忙走到一旁,仔细一瞧,心里也是一怔。 “她没气了。” 夏刈一惊,连忙就跪下道:“奴才无能!只顾抱着五阿哥候在外面等您来,没有注意到格格动向。” 夏刈自小便是四爷精心培养的亲信,此刻他自然不会责怪他。 只是深深呼了一口气,懊恼为什么不来得快些还能知道些东西。 “她方才对你说了什么?” 夏刈忙抬头道:“格格说当日之事另有隐情,她与何府医在福晋面前指使柔侧福晋和德妃是有苦衷的!” “她是不是想说,是宜修指使她们二人污蔑德妃与柔则的?” 夏刈闻听四爷十分不悦的语气,忙把头低下,如实道:“奴才不知,秦格格不肯多透露,说是知道自己不成了,一定要请您来亲自说。” 四爷静默了片刻,道:“起来,你依旧驱车,把孩子送到西黄寺交给文觉和尚,他本就代本王修行的,叫五阿哥跟着他修行,从此替他的额娘赎罪。” “奴才明白,那秦格格——” 四爷转过身,纵身越上马,淡淡道:“送到甘氏的去处。” 夏刈得令,连忙起身,回首就要把阿哥放进车内,然而一瞬就瞥见了秦格格宽大袖子里露出的半截手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王爷!有东西!” 四爷刚要走,看到夏刈的伸手的动作,问道:“你在拿什么?” 夏刈一把扯着那东西拉出来,却见是一方大大的碧蓝色丝绸帕子,上头竟然扭扭歪歪地写满了血字! 于是忙把五阿哥放下,将帕子递给了马上的四爷。 “王爷,是秦格格的血书!” 四爷心里又惊又喜,却又迟疑,不过一瞬之后,他便毫不犹豫地借着明亮的月光看了起来。 丝绸本就富有光泽,又是碧蓝色的底子,配上干涸的暗红色血迹,实在是不能再清晰,甚至是直白的刺目。 良久之后,黑夜里除了枝头的聒噪的蝉鸣和草间的蝉鸣,便没有一丝旁的声音,直到马儿呼呼喘了几口粗气,夏刈几乎疑心四爷是睡着之际,四爷才缓缓将帕子给收了起来。 “夏刈。” “奴才在。”王爷没有说,他便不能问。 “秦氏说,是德妃吩咐她们入府的不假,然而她们在府中的主子是福晋,却不是柔则。” 夏刈瞪大了眼睛,骇然道:“这——若是真的,那秦格格的意思是,不是德妃娘娘与柔侧福晋要害您与世子们,而是娘娘与福晋要利用您除掉柔侧福晋。” 四爷面无表情,然而他骑在高高的马上背对着月光,显得他的神情格外的阴冷无常。 “秦氏说福晋捏住了她们的身家性命,连她怀上五阿哥也是福晋的好药方的缘故,这个药方便是昔年齐氏设计柔则的那个,昐儿也是这么来的。” “她发誓说绝无谎话,临死前说出实话,只求本王能保全她的孩子。” 听完这些话,饶是夏刈也觉得头皮发麻,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昔日的齐氏、如今的柔侧福晋,全被都是被素日贤德温和的福晋设计了? 简直匪夷所思!叫人不可相信。 “王爷要属下做什么?” “依旧按照本王方才的吩咐去做,其余的,本王心中有数。” 夏刈答应,迟疑了一瞬,又道:“王爷,福晋是宽厚的人,娘娘素日不喜她,想来这件事不是真的,只是,福晋与十三福晋最为交好,那日十三阿哥前来——” 四爷提高了音量,略带警告道:“本王说了,本王心中有数!” 夏刈一惊,连忙闭嘴:“奴才多嘴!” 四爷不再看他一眼,也不再看马车一眼,打马便又慢慢悠悠地回去了府上。 回到了李静言身旁躺下,已然是后半夜了,回想起那血书的内容,更是没有了睡意。 其实自己何尝不知十三弟贸然来告发秦氏是宜修的授意,宜修亦是知道此举轻易在自己面前暴露的。 事发之后,她没有多问,自己也没有多说,这便是夫妻间微妙的默契。 归根结底,宜修的目的是为了自己和孩子们好,如今情形,谁也不能容忍自己那好额娘和柔则的。 可这倒血书一出,自己一瞬间对宜修便起了十足的疑心,可是很快,这样的疑心便又减了下去。 自那年柔则入府不久,额娘对宜修便越发不耐,连晖儿和旸儿也不甚喜爱,只偏爱昐儿,她们两个怎么也不像会是一起算计自己的模样。 何况宜修素日见识深远,聪慧十分,若是害了自己,于她又有什么好处呢?她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第88章 流年余声 可是…… 四爷微微叹气,可是人心难测啊,自己的亲生额娘尚能如此,何况是旁人呢? 若真是如秦氏所说,那么宜修,就太可怕了,柔则便是冤枉的。 信,还是不信呢? 在东方微曦的时候,四爷望着那渐渐明亮起来的窗纸,终于有了答案。 若是宜修真的与德妃合作,那么醉翁之意定然不会是自己和孩子,而是柔则一人。 可若真是柔则与德妃合谋,那么,她们居心之毒便是闻所未闻的。 想到了自己的额娘,四爷对宜修的疑心便又消了几分,她素来心狠手辣,未尝不能指使秦氏做出这一场戏来。 想到了妻子素日的贤德,四爷心情更是舒畅了些,宜修其人,自己难道还不知道吗? 想定后,悄悄起身走到了外间,唤了睡在地上的人。 “苏培盛!” 苏培盛一骨碌就起身道:“奴才在呢,王爷怎么不再多睡会呢?” 四爷微叹道:“你若是本王,你也睡不着,本王倒是羡慕你了。柔则最近在怎么样?” 苏培盛暗叫不好,王爷追出去问了秦氏话,回来便想起那个罪妇了,想必不是什么好话。 于是忙道:“昨夜奴才碰上她了,瞧着精神是不大好,嘴里神神叨叨的,不过身子瞧着还是好好的,素日的饭菜都不曾亏待。” “嗯,那她有没有怨怪本王?” 苏培盛斟酌道:“这倒没有,只是言语间很是对福晋不满。” 四爷点点头,心里有了一丝迟疑,这样的迟疑并非觉得她这许多年都是无辜的。 只是眼前骤然浮现了那年初遇,在宫宴上惊鸿起舞的、那样美好而纯洁的“菀菀”。 造化弄人,如今她竟真也变成了这样的毒妇了! 踟蹰片刻,终于叹了一叹,说道:“苏培盛,本王给你个秘差。” “王爷尽管吩咐。” 四爷靠近他,低声道:“等夏刈回来,你吩咐他派好手暗中好好看着柔则,不许有人对她下手。” 苏培盛眼珠子一转,故意道:“啊?王爷怎么会这么想,柔侧福晋好好的在折琼阁,怎么有人会害她呢?” 四爷有着异样的难为情,对他啐道:“叫你去办便办。” 说罢便又回到里间躺下,四爷亦是心绪十分复杂。 这么做,一来是怕柔则死了,这件事未来若是有什么变数她便再也说不了话。 二来,究竟是自己心内还存着最后的一丝曾经的情谊,自己亲口下令永生不见便罢了,可绝不允许旁人暗害于她。 三来,若真的有人动了手,那边说明,府内真的有人希望尽快除掉柔则。 至于宜修,四爷无声叹息,她是个称职的好福晋、好额娘,不过自此事发生以来,自己便对她有所保留了,亦是无妨的。 骄阳似火的正午时分,折琼阁在这样的炽热下却越发地荒凉,伺候秦氏的人全部都走光了。 原本瞧着小小的折琼如今看来确实如此的空旷,整个阁内只有柔则一个活人了,她照常懒懒地迎着太阳去拿饭菜。 接过饭食的一瞬,那小窗口骤然伸进来一双洁白的手,扯住了她,细微的女声便传了过来。 “秦氏死了,五阿哥被送走了,这事情大概能成,你自己留心,记住,韬光养晦,别心急。” 柔则的呼吸都重了起来:“好!” 午后,趁着四爷午睡的功夫,苏培盛便悄悄地见了绣夏,将今日四爷的古怪和夜里的事情都交代了一番,叫宜修一定当心。 宜修听说了这话,却并未有多少害怕,秦氏临死来这么一出还不是德妃的授意,大抵就是污蔑自己,而为柔则开脱,能保一个是一个的目的罢了。 看着绣夏着急的样子,宜修淡然笑着:“急什么呢?你跟着本福晋这么些年,还是不了解咱们王爷。” “王爷最是多疑,你以为他会真心信任谁吗?不会,从前柔则最得宠的时候,王爷一样对她有疑心。只是,王爷那时候喜欢她、爱她,所以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道罢了。” 绣夏未免替宜修寒心道:“她是宠妾,您是福晋,难道王爷也不信您吗?” 宜修笑着摇摇头,拾起了妆台上的钗子,漫不经心地赏玩着。 嗤笑着说:“你这样问便是方才的话没有明白,王爷的信不信原不在于他心里怎么想,而在于他怎么对别人。不管他心里信不信,只要他不发作,便是信了。” “何况宠妾和福晋的区别就在于,‘宠’本就王爷给的,王爷那一日不想给了,信任就会立刻坍塌。而‘福晋’,是大清皇上封的,由不得他信不信,他若不信本福晋,便是不信他自己。” 绣夏收敛了微微的不忿与担忧,点了点头:“奴婢知道了。” 宜修笑看着她说:“嗯,王爷这样的人是没有真情的,更别提信任。所以我若到这个年纪还奢求这个,那就太天真太愚蠢了。何况,难道我便是清白的吗?一个人太干干净净,那便是不干净,全然赋予信任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我们之间这样,刚刚好。” 前世的自己和胤禛不亦是如此吗?自己背地里做的事情,他自然知道,可他面上也是信任自己的。 除了,胧月的那句话。 绣夏叹道:“奴婢知道了,只是奴婢方才担心王爷信了秦氏,要疑心您罢了。” “若是不疑心,便不是他,他只是吩咐了苏培盛防止有人害了柔则,并未做旁的,古汉在夏刈手下办事,也没有什么旁的消息。绣夏,咱们王爷是疑心病太重,但他不是傻子,许多的是是非非,其实他的猜忌其实都是对的。” 宜修的眸中颇有自得之色,胤禛的这一点她,还是拿捏的准的,何况只要有晖儿、旸儿在,自己的福晋之位已经是永不可撼动。 绣夏微微笑道:“这倒是,王爷的心思敏锐,众皇子中能如此明哲保身亦是难得的了。”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看来本福晋先前没说错,现下他对柔则的态度只是不相见,却还在意对方的死活。让她们闹,闹得越厉害,离王爷恨欲其死的日子就不远了。” “是,”绣夏亦欢愉起来,想起旁的事,又道,“福晋,苏培盛还说,镶白旗包衣耿家有位格格前些日子入了王爷的眼,王爷有意抬她进府做格格。” “耿氏?” 宜修笑了笑,这不是前世弘昼的生母吗? “好啊,府上少了一半的人,怪冷清的,正好多来些乖巧的女孩子讨王爷高兴。对了,年家的小姐回京了没有?前些日子忙,本福晋几乎要忘了她了。” “许是年小姐喜欢巴蜀,还未归来呢。” 宜修惋惜道:“那便只能等她回来再说了。” 第89章 二废太子 正如宜修所料,四爷晚上来的时候便如同没事人一般,只是淡淡地告知了秦氏死亡的消息,对待宜修的态度一如从前,并无半分区别。 对于秦氏所生的这位“五阿哥”,他并没有着急着给他取名,在往宫里和礼部报的时候,便说是这孩子克双亲,一定要终生在寺庙修行才可保全四爷、宜修与他自身。 这样的小事宫里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只是礼部一定要名字上玉牒,四爷才随手指了一个“昑”字给五阿哥。 这一对母子很快便从王府人的视线中消失,逐渐被完全遗忘。 前朝的局势随着渐渐凉下去的局势而越发地紧张,九月里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里,红色的喜轿终于又抬进了一位新人。 包衣出身的耿格格。 她亦是个生得美丽女子,她的到来让连奴才们都觉着无趣的后院终于有了一丝新意,四爷自然更加欢喜。 然而旧人亦不曾冷落,李静言再度遇喜,并在四爷与宜修的的庇护下平平安安地熬到了第二年的夏日。 然而不知道是天意弄人还是什么,李静言在怀孕五个月的时候不幸小产了。 这实在出乎宜修与四爷的意料,那日是良妃的丧礼,炎炎夏日里,李静言身为雍亲王侧福晋也要例行守灵,最终身子扛不住,是一个男胎没有扛住。 府医和太医的说法都是一样的,一则天气太热,二则李静言年年遇喜,产下元安格格后元气还未完全恢复,又兼丧仪劳累,所以没能保得住胎。 宜修本没有想动手,听说了缘由倒也罢了,原本上一世李静言便多子,曾怀有四胎,最后只有最小的孩子弘时活了下来。 且上一次,她的这一胎还平安生产了,只是婴孩却折在了德妃手里,如今竟然都没能生下来,也是命运无常。 四爷对此大大伤心一场,可嫔妃丧仪的规矩亦不容他置喙,只能回府尽力弥补悲恸万分的李静言。 他十分疼爱李静言,也很希望能与她得一个男孩,故而王府很长一段日子内都是有着淡淡的伤感气氛。 好在李静言身子极好,心里也想得开,加上还有小女儿要照顾,伤感了三四个月,人便逐渐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四爷从此亦不敢多宠幸她,故而多宠爱耿氏等人,只盼李静言能够养好身子再说。 李静言这么一修养便是一年,直到第二年的九月中旬(康熙五十一年),周府医与万府医双双来给宜修报喜,说是静侧福晋终于又遇喜了。 九月凉爽的日子,宜修还拿着小团扇坐在书房内看着书,听完了消息只能吩咐二人好好照顾李氏。 这确实是个能令四爷轻松的消息,但是宜修却依旧是有些忧心。 “这是件喜事,养了一年的身子了,王爷刚走一个月,她便诊出了快两个月的身孕。唉,绣夏,自前年弘昑出生后,府上已经两年不曾有喜事了。” 绣夏笑叹道:“若是不论侧福晋去年没的那个阿哥,确实是两年没有这样的喜事了,这几年王爷越发忙碌,除了您、侧福晋还有耿格格,其余人都不大得脸。唉,如今王爷跟着皇上去巡行塞外不在府上,不知道又会闹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宜修不在意地笑着说:“有本福晋在,想保住她这一胎还不容易?如今邪祟困顿不出,府内自然清爽干净,再也没什么污糟事儿了。” 她有这样的自信是因为前世的时候,李静言也是这要再废太子的时节上有孕,且这一胎便是怀的弘时。 太子再度被废,便代表着诸位皇子们的角逐,可论子嗣,胤禛膝下一个儿子都没有,实在是太单薄了些,自己为了他也不得不保住李静言生下弘时。 她是有这个本事的,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绣夏忙道:“福晋说的是。” 透过微敞的窗子,看见了晴好的天,书房内都是那样的静谧安详,想必除了跟着皇上去塞外的皇子们,只有宜修知道即将发生么什么剧变。 “其实你的直觉也是对的,王爷走的前夜与我说了许多事情,咱们后院不会出乱子,可不代表外头不会。” 绣夏敛目,朝政之事,她一个丫头不敢随意接话。 宜修见她这样,停了手中的扇子,说道:“罢了,染冬呢,叫她带二位阿哥来书房,我要问一问他们的功课。” 绣夏连忙道:“今日是剪秋在跟着,染冬悄悄去忙着那位了。” “应当的,毕竟是姐妹,她在咱们府上患了失心疯,自然咱们要好好养着这位‘功臣’了。”宜修了然地“哦”了一声,已经习以为常。 这位“功臣”不是何月霜又是谁? 只是如今的她却已经是个懵懂如三岁小娃娃的人了。 这是自己的手笔,然而又是胤禛的考验。 前年开春的时候,也就是五阿哥刚被送去寺庙不出半年,胤禛瞧着风波已过了,便问自己该如何处置如今唯一的证人何氏。 自己自然知道这是一次考验,当然不会说要处死对方,反而劝说胤禛不可杀了何氏,白白叫外人起疑,下人揣测。 他见自己如此,似乎更加放心,与自己稍加合计了一番,最终又由于何氏本身就日日惴惴不安有了心魔,几剂量下去,便变得如同三岁孩童一般不知世事。 对奴才们的说辞便是,何氏良心不安所致,但念在她是孤女,所以王府会养着她,叫她在宜修的外院伺候。 这其中亦有宜修的私心,何月霜究竟是染冬的姐妹,让她在世上还有个牵挂也没什么坏处。 宜修想到这里,又对绣夏道:“好了,便吩咐剪秋。” 王爷不在家,府上终日无事,宜修在处理府事,与李静言等人说话,查问两个儿子的功课外也没别的事情做,便日日念着皇上回銮的日子。 终于,在九月廿九这一日,宜修收到了塞外回来的书信,更快的是第二日,銮驾便回京了。 当日,一道迟了几乎两年的圣旨终于发了下来。 太子胤礽不堪东宫,皇上决意再度废弃之,并将废太子拘禁,于十一月告祭天地、太庙、社稷,废太子一事。 四爷回来得匆忙,然而却从他风尘仆仆而疲惫的双眼里,看到了最强烈的野心与欲望。 “宜修,胤礽谋逆,他是永远不成了。” 第90章 再度幽禁 废太子胤礽从此彻底绝了继承大统的指望,四爷在内的众位皇子终于开始了对储位的热烈角逐。 这些事情分毫不差的进行着,也叫宜修终于放心下来,可见后院里的这些小事虽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这样大的“国祚”却还是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命运是无常的,然而却又矛盾的那样稳定。 宜修深深望着激动万分的四爷,缓缓一笑:“王爷,去年皇阿玛便将废太子一党的都统鄂善、尚书耿额、齐世武、副都统悟礼等人锁拿,废太子果真是不成了,可咱们要戒急用忍。” 四爷按捺了片刻,亦是笑道:“你说的是。” 这夫妻二人正在说话间,染冬忽然带着弘昌来了。 “王爷,福晋,今日十三阿哥府上的车马还没来接弘昌阿哥回去,所以奴婢先带他来给二位请安,等候片刻呢。” 弘昌笑嘻嘻一张面容,丝毫不见上了一天学的疲乏,走上前来给二人行礼。 口齿清晰道:“弘昌给四伯请安,给伯母请安。” 都说七八岁的小孩最是调皮淘气,可十三的儿子弘昌跟着宜修的两个儿子一起念书这么多年,也是十分恭敬有礼。 四爷十分疼爱这个侄子,面露慈爱之色,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说:“昌儿,近日伯父不在家,你和你两个兄弟一起读书,他们可曾有懒惰的时候?” 弘昌笑着瞧了瞧宜修,回答道:“回伯父的话,世子哥哥最是勤勉,旸儿也有认真读书,伯母日日关心我们的功课,我们不敢懈怠,只是是昌儿有时候不专心,要大哥哥和伯母来提醒哩!” “瞧瞧你这孩子,尽夸晖儿和旸儿了,你自己倒不怕你阿玛和王爷责怪。”宜修忍俊不禁,亦是十分喜爱这个识礼的孩子。 四爷乐呵呵地点头说:“福晋说笑,他们都是好孩子,我能责怪谁呢?哈哈!” 说笑了一番,二人又给了他果子吃,弘旸又跑到了二人膝下,与弘昌玩乐了一番。 宜修笑呵呵的,然而笑着笑着,心里忽然一惊,寻常时候十三府上很少会来不及接孩子回去,即便是迟了也不过等个片刻便来人了,今日偏偏有两刻钟了,还不见前头有人来通报。 难道是出事了? 可并未有旨意呀。 四爷亦觉得事情不对,便叫染冬带着两个孩子下去先用晚膳。 宜修微蹙眉头道:“王爷,咱们派人去府上问一问?” 绣夏赶紧道:“福晋,王爷,染冬方才已经派人去府上催了,想是一会儿就回来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便来,外院的小厮递了消息进来,栖梧苑的小厮又赶紧告诉了珍珠和玛瑙。 珍珠忙就进来跪下,吓得不轻,小心翼翼说道:“王爷,福晋,不好了,十三阿哥府被围住了,好像是,好像又像那年一样……” 室内的奴才们个个大气都不敢出,“那年”发生在十三阿哥府上是什么事情不言而喻。 如今太子刚刚被废,紧接着皇上连明面上的一道圣旨都没有,便这样迫不及待地将十三阿哥幽禁在府内。 而这次废太子是永远不会翻身了,那么十三阿哥又会被幽禁多久呢? 冷寂了许久,四爷道:“都下去。” 众人连忙鱼贯而出,就连绣夏亦不敢留下,全部都退了下去。 宜修静静坐在他的身旁,并不多害怕,因为胤祥一家只会被圈禁,而不会有杀身之祸。 这对她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意味这弘昌不能回到十三府上,这个胤祥和玉英生的长子,将会被自己抚养。 这样的恩情,他们夫妻二人是还不完的。 “上一次,十三弟是为了太子。” 四爷静静吐露,然而宜修从他他的压抑与克制之中瞧见了悲伤鱼难过。 他的话没有说完,宜修没有接话,只是伸手按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头。 “王爷,早上听玉英说,皇上一回来就要召见十三弟的,想来,皇上已经见过他了。” 四爷眉心微动,望着宜修,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原来是这样。” 宜修叹道:“十三阿哥总是个傻子,为了别人而苦了自己,我们要好好待弘昌这孩子的。” 这话合该是胤禛对自己说,可自己偏偏要先说出来,让他知道自己也是看得明白的人。 这一次十三的圈禁因为废太子一事被皇上迁怒,而是因为十三在京中为了给四爷造势而踩了太子好几脚,被皇上忌惮了。 如今他们雍亲王府还好好的,偏十三阿哥府出事,这就表明,皇上午后的召见,胤祥一定极力咬死胤禛毫不知情,一切都是他自己所为,所以才会招致这样的祸端。 这样的道理四爷自然也明白。 “皇阿玛秘密圈禁十三,他不会不知道昌儿在咱们府上。” 沉默不语,良久之后,他才幽幽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二人心知肚明,皇上的行为颇有深意。 “是,皇上是最重亲情的。” 宜修点点头,无论是皇上与胤禛、胤祥的父子之情,还是胤祥与弘昌的父子之情、亦或是胤禛与胤祥之间兄弟之情,皇上总是重视的。 一个弘昌就能看出许多事,皇上能看出十三对胤禛的手足之情,那么这位“毫不知情”的雍亲王,究竟是十三阿哥口中与众人眼中有“情义”的阿哥,还是只想着明哲保身的缩头乌龟呢? 十三阿哥身陷囹圄,那么从他的嫡长子弘昌身上就可以试探出一二。 “皇阿玛是要看看,我明知他疑心我的情况下,还愿不愿意接下昌儿,好好对待他,还是把他当做老十三的烫手山芋给丢出去。” 宜修微微点头:“倘若我们好好收留昌儿,固然在许多人眼中您与十三弟过从亲密,可是您原本与他就是好兄弟。倘若对这个孩子置之不理,把他丢回府上,恐怕皇阿玛才是真的要疑心您了。” 四爷将袖子捋了捋,叹了一口气道:“宜修,昌儿从此便与晖儿、旸儿一同吃穿,你好好照顾他,我们王府不差这个孩子的。” 这原本也是当年太子一废的时候,他对太子的态度,不管对方犯了多大的错,他在皇上面前都要保持重视手足之情的形象。 “这是自然的。” 第91章 十三托孤 二人商量一番后,即刻便吩咐了小厨房传膳来,又唤了三个孩子来花厅准备用饭。 稍候片刻,但见一蓝衣少年牵着两个孩子稳步走了进来,带头对宜修与四爷行礼。 “儿子给阿玛、额娘请安!” 夫妻二人一见这蓝衣少年便格外欢喜,连忙对三个孩子都说道:“好孩子,都快坐下。” 这少年闻言,方才起身,恭敬地坐在了位置上。 十二岁的他正处于稚气与少年之间,只有一双和宜修极为相似的眼睛大而明亮,是极为标准的杏眼,眉宇间的英气也极为肖似其母,不难瞧出长大后必然是个美男子。 这样的小少年风度翩翩不说,素日接人待物都十分得体,便是早已京城闻名的雍亲王小世子,弘晖。 绘春与玛瑙等人陆陆续续地将菜都上了,绣夏伺候宜修与四爷,染冬忙将筷勺拿给三个孩子。 弘晖对她笑了点头:“多谢染冬姑娘。” 染冬回以一笑,待给弘旸,这小孩子亦是接过,亦道:“谢谢染冬姑娘。” 弘昌见状亦是有样学样,宜修与四爷早已经是见怪不怪的,别说是王府,便是普通大家族里头,即便是小主子,对于额娘身边的大丫头也是要给几分薄面的,何况染冬是从小带着两个孩子的。 在动筷之前,四爷看着弘昌,温和着语气道:“昌儿,从今日起,你便要住在伯父家里了,你跟着旸儿一起在住在你伯母院里,以后由伯父和伯母照顾你。” 弘昌愣了愣,忙问道:“伯父,为什么昌儿不能回自己家呢?” 四爷一默,说道:“因为十三阿哥府上已经被不许出入了,你不能回去,所以你阿玛和额娘托我们照顾好你。” “阿玛,昌儿还小。”弘晖看了一眼眼眶红红的昌儿,忙开口,他是知事的了,生怕弘昌接受不了。 四爷却道:“昌儿也不比你小几岁,他阿玛在他这个年纪早懂事了。昌儿,你能明白伯父说的话吗?” 弘昌努力忍着泪水,然而还是有一两颗掉了出来,他有些肉感的小手忙胡乱揩拭了去,一屁股从凳子上滑了下来,对四爷和宜修行了一个大礼。 “孩子,你这是做什么?” 弘昌压了压鼻间的酸意,嗡嗡着声音道:“昌儿能明白伯父的意思,额娘在家里总是告诉昌儿,如果有一天皇爷爷囚禁了她们,有四伯父和四伯母保护昌儿的。昌儿是阿玛和额娘的长子,不能丢了十三阿哥府的脸面,不能哭鼻子。” 他吸了吸鼻子,又磕了一个头道:“阿玛也说过,如果真的有这一天,让昌儿认伯父为仲父,一生待以生身父母之礼侍奉,报答大恩!” 说罢,几岁的孩子又深深拜了下去,四爷终于忍不住这些日子的压抑,眸中亦是水光,忙一把将孩子拉了起来,抱在怀中。 “昌儿,你要相信伯父,相信你阿玛,你阿玛总有出来的那一天,总有一天,伯父会不让他再受这样的苦楚。” “呜呜呜……伯父……” 小孩子终究是小孩子,忍了半日的害怕与不安终于在触及到这样踏实又温暖的怀抱时嚎啕大哭起来。 弘旸连忙也跑到了他身边,轻轻拉着他,说道:“阿昌,阿昌,我和大哥也会保护你的,你不要害怕!” 宜修见这小孩这幅模样,亦是凄凄了一瞬,很快又好了起来,终究这一场“托孤”不是凄凉收尾。 于是转脸,亦笑着,打破这样哀伤的气氛。 “以后就好好住在伯母这里,伯母日日都叫人做你喜欢吃的东西,快别哭了,上了一日的学定然是饿了,快来用饭。” 四爷松开了弘昌,掩饰地低头疯狂眨着眼睛,不叫泪水落下来,轻轻点头道:“你伯母说的是,快,用饭。” 弘晖终于放下心,忙把弘昌牵到了自己身旁,亲自给他布菜,好语哄着他。 “昌儿,这里就是你另外一个家,你可千万别拘束,吃,吃。” 弘昌内心感动万分,揉了揉眼睛,勉强笑了起来:“谢谢哥哥。” 于是这样和睦融洽地用了饭,宜修言谈之间亦是表达了对昌儿的喜爱。 年幼的弘昌瞧着一家人如此待自己,从此在心中亦是立下了宏愿,一如他的父亲年幼时,曾对自己许下一生扶持二哥与四哥的承诺。 他的承诺便是勤恳读书,练习骑射,练就一身的本领,未来保护伯父、伯母,还要永远扶持世子哥哥和阿旸。 憋回去了泪珠,狠狠地吃起了饭,吃了多多的饭,早点长高、长大,早点实现这个愿望! 夜幕沉沉的时候,宜修特意又叮嘱了一遍伺候的人,不许怠慢弘昌阿哥分毫,一应弘旸有的,他也必须不差。 秋日凉爽,王府内的石榴花已然凋谢,然而它的枝干却并非光秃秃的一片,反而是充盈着累累的硕果。 这算是叫人看了心里能减少悲秋之意的景物之一了。 这日天气晴好,宜修带着婢女在后院中闲逛,顺手便叫绣夏摘了一颗石榴,等着叫孩子们下学回来拿着吃或是玩。 “可惜这几日下完雨,连石榴花都没有了,否则红艳艳的一片可真热闹。” 绣夏笑道:“石榴花虽然好看却并未什么香气,只是结的果子多,寓意好罢了,比不上桂花,颜色尊贵,远远闻着气味也好呢。” 宜修回眸,笑道:“石榴多子是好寓意,自然大家都喜欢,偏你说喜欢桂花,是要有意与我争执不成吗?” “亏福晋还说嘴,石榴多子,奴婢有什么好盼的呢,奴婢就盼福晋您尊贵,连着奴婢也风光了呢!” 绣夏知道宜修揶揄自己,便故意拿腔哼了起来,转过了身要不理她。 宜修失笑,指着她笑开了花,对染冬道:“瞧瞧,绣夏如今好厉害,都要指使我了。绣夏,我问你,如今我亦然贵为雍亲王福晋,再尊贵还能怎么的呢?” 自然是太子妃,然后是皇后—— 然而这只是绣夏最大胆的暗想罢了,她可不敢说出来,只别过了头不说这个。 “奴婢不敢胡言乱语呢。” “哦——那你说这话,便是想要嫁人了?” 第92章 少年世兰(一) 绣夏这才回过脸来,真委屈道:“奴婢哪里舍得福晋,早年就发过誓的,今生今世都不离开福晋半步!” 宜修微微一叹:“你原就与我年龄相仿,如今我膝下算上弘昌,便有三个孩子了,你们却都未曾成家有个后,有时候我也不忍心。” 染冬闻言连忙也正色道:“福晋说什么话,我们姐妹自几岁便伺候在您身边,什么嫁人不嫁人?什么生子不生子的?还不是要到外头嫁个独夫,然后守一辈子的穷气,当牛做马伺候别人家一辈子?奴婢们能伺候福晋您,便是三辈子修来的福气,断断是不会去的!” 不怪染冬如此,她从前便是被贪财的父兄给卖进乌拉那拉府的,后来又跟着福晋进府厮杀,见了王爷的冷清冷心,又发觉了孪生姐妹竟然早就被父亲卖进妓院换钱。 她如何还能对世上的男人有好感呢?真真的犹如避如蛇蝎了。 宜修转眸,见绣夏亦是微有愤愤之色。 她挎着小篮子,拿了一颗石榴出来,说道:“石榴多子多福,可石榴一出来,那么火红漂亮的花便败了,奴婢若是嫁了个臭男人,岂非要把一生心血都投在那上头了,何苦来哉?奴婢情愿把命都给福晋!” “哎呀,好端端的何必说这样的话!” 宜修心内一惊,绣夏是她最贴心的丫头,果真是从几岁便伺候自己的人,自然和剪秋以及后来的绘春情分不一样。 且上一世她临死之前也是这样决然地对自己说的这样的话,“情愿把命都给福晋”! 她纵然再铁石心肠、满心算计,也不能再听这样的话了。 绣夏委屈道:“福晋千万别把奴婢们许配人家,就让奴婢们好好伺候您一辈子好不好?” 染冬赶紧道:“奴婢也是!” 宜修点点头,放心之际,亦是万千的感慨,绣夏与染冬这两个人是不会任何事情而背叛或离开自己的,何必要借着石榴来试探呢? 果真是算计多了,有时候就会犯了糊涂和疑心病。 于是笑道:“本福晋说笑呢,我正巴不得你们伺候我一辈子才好,哪里舍得把你们放出去。好了,快别上心,我还要别的事情叫你们去做呢?” 两个丫头立刻正色起来,齐声欢喜道:“但凭福晋差遣奴婢!” 宜修瞧了瞧远处的一片桂花,说道:“这一片临水,桂花林那边有亭子,对岸便是枫林,都是赏秋的好去处,我有意再设宴,请年家的小姐来做客,设宴在此处可好?” 绣夏瞧了瞧,点头笑道:“福晋的眼光好,还正是这里最好呢。福晋,您这两年里,每年总要设宴三四次请她,您便那么喜欢年小姐吗?可您不打算将她收给咱们世子,到底是要做什么打算呢?” 宜修却笑得神秘道:“没做什么打算。” 确实是没做什么打算,因为前世的时候,即便在年世兰与胤禛毫不相识的情况下,胤禛为了得到年家最牢固的支持,等年世兰一满十六岁便将其纳入府。 所以今生,无论自己设不设宴,请不请年世兰,都是不要紧的,因为胤禛迟早是要打上她的主意的。 而蓄意与年世兰接近的原因,也不过是为了情愿做这个“大方”的媒人。 以及,阿玛正在衰老,可他那几个儿子却还小,未来七八年夺嫡胶着的时期,乌拉那拉氏能提供的助力是远远不如年羹尧和隆科多的。 等年世兰入了府,她那个性子,难免又要日日对自己趾高气昂地挑衅,以彰显她的宠爱。 宜修虽然不在乎宠不宠爱的事情了,但是作为正妻的尊严,却绝不允许再次被她践踏,哪怕知道她的最终下场。 所以早早与年世兰交好,并扮演一个“慈和”的福晋,有什么不好的? “好了,叫你们好好办,便去。日子便定在三日后,你们今日便下帖子。” 二人忙道:“是,奴婢们知道了。” 一场秋日之宴又如火如荼地准备着,到了前一日的晚间,四爷刚要就寝,听宜修说了这事,倒是觉得有趣。 于是一边脱鞋,一边问道:“你怎么那么喜欢年家那女孩,去年设了四次宴请她,今年春天也请了,算算也有小半年没请了,我还以为你丢下她了呢。” 宜修坐在妆台前整理的着头发,头也不回失笑道:“年小姐性子爽朗不扭捏,前年有一年她都跟着她二哥年羹尧在巴蜀生活,越发见识广阔了,妾身待在京城哪也没去过,自然很是觉得她讲述的风土人情很有趣呢。” 又想到了什么,自己先失笑了,回首道:“对了,去年秋宴年小姐还给妾身模仿巴蜀话呢,更有意思!” “京城的丫头说巴蜀话?阿弥陀佛,这姑娘还会骑马?这可真有意思!” 四爷没有见过年世兰,闻言暗自想象了一下如今越发学习汉人习俗养出来的那些世家娇贵的小姐们,要是她们说巴蜀话该多别扭? 笑了一番,四爷坐在了床上,又说道:“这样,明日你见了她,代我问她兄长安好,就说雍亲王惦念着他呢!” 宜修点点头笑道:“这是自然,年小姐有趣不假,可妾身也是为了您考虑,如今年羹尧不知要几年才能调回京,他的妹妹最得他的喜欢,自然也要礼遇的。” 四爷听宜修这话茬不对,便啧了一声,拍了拍床铺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坐过来咱们好好说道,是不是你要给晖儿物色房里人了?” 宜修啧了一声,走了过去坐下,笑道:“晖儿十二岁,年小姐十五岁,虽然差了不大,王爷从哪里听的风声说妾身要给晖儿物色人了?” 四爷认真地往前曲了身子,有些紧张地问道:“你果真不是这个打算吗?如今我在外头倒是听有人说你要把年家的小姐给晖儿做世子妃呢。只是我觉得年家终归是汉军旗,祖上又是包衣出身,实在不堪世子妃一位,倒是侧妃尚可,只是恐怕他们家又不答应。既然你没有这个意思便好。” 宜修晦涩一笑,上下打量着他,终于把他笑得心虚了,才说道:“年小姐太活泼,晖儿不喜欢,我没有这个主意,外头倒先传起来了。王爷也这么操心?” 四爷掩饰地靠在床边上,拉了拉被子盖在自己身上,故作漫不经心道:“晖儿是世子,我做阿玛的岂有不操心之理?既然晖儿不喜欢,那咱们都乐得省心。” 宜修笑而不语,似乎能洞穿对方的小心,四爷没有多说什么,躺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然而一室静默,宜修亦沉下了心,自己一年中不过宴请年世兰三四次,怎么外头都要传言他们家的女孩要给晖儿做正妃? 怕是年家故意放出口风,看来不光胤禛打着年世兰的主意,就连年家也铁了心要攀上自己这雍亲王府了。 第93章 少年世兰(二) 第二日一早,宜修早早梳洗完毕,到了后园临水之畔。 瞧着如今虽然已然是深秋,湖面冷冷泛着的银光,折射出不寒而栗的凉意,然而对岸的红枫一片一片飘扬而下,却生生的给这样的冷寂增添了温度。 瞧着绣夏等人按照从前宴席的规制办了这一场秋宴十分的妥帖,置办的饮食都是荤菜较多,另外又备下了许多饭后的点心,想来年世兰定然喜欢。 宜修今日穿得暖和,并不怕这微微的凉风,刚在位置上坐好,人便三三两两的来了。 “妾身给福晋请安。” 第一个来的人便是耿格格,她已经入府两年,在李静言有孕的日子颇为得宠。 耿氏的样貌并不是明艳的,算是温婉了那一种,然而与柔则的温婉中带着明艳,以及觅双的娴静淡雅不同,由于包衣的出身,所以她的气度更近似小家碧玉。 所以放眼四爷后院,耿氏的容貌并不算出众,只是四爷从来没见过这样一卦的,觉得十分独特罢了。 只见她穿着一身橘红菊蕊银纹的衣裳,生生衬托得她不算出众的容貌,在这样的秋日里亦面如桃花。 宜修并不讨厌这样一个很爱对自己献殷勤的女人,忙点点头,对她指一指旁边的位置。 笑着说:“今儿起这么早?人都还没来呢,快坐下。” 今日的宴席,由于年世兰前两年已经来参加过许多次,故而对宜修与王府已经有几分熟悉,年家人不得空的时候,便也允准她独身前来。 按照规制,福晋待客,侧福晋才能出来见面作陪,然而如今招待年世兰却算不上什么正儿八经的宴席,又兼若是只有两个人在场,岂非冷清,故而宜修也允准了后院众人一同来参加。 耿氏连忙坐下,抬眼扫了扫面前的布置,忙又对宜修笑着说:“福晋身边的绣夏姑娘办事总是这样的好,这个地方背着风,冷不着人,这流觞曲水的宴席又是荤素搭配,想来年小姐必然喜欢。” 宜修笑着点头,与她附和说了一番。 耿氏虽然是包衣出身,然而她却不似柳令娴当年那般胆怯与谨小慎微,她十分喜欢恭维宜修。 然而她的家世就注定了她的眼界不高,宜修眼中最习以为常的东西,都会被她拿来好好夸赞一番,弄得宜修不知道说什么好。 所以她总是想变着法子讨宜修的开心,然而总是夸在不疼不痒的地方,倒是连李静言又呆又可爱的作风都比不上了。 应付了片刻,李静言母女便带着柳令娴母女不紧不慢地来了,紧接着苗笙语带着一双儿女与明安觅双便都也来了。 李静言一到,便对耿氏打趣道:“呦,檀君呐,你好殷勤,素日请安你都是第一个到,如今连这个宴席也要抢我们的先哦!” 耿氏亦笑道:“侧福晋安好,您怀着咱们的骨肉,福晋都心疼你,自然要您素日多休息了,妹妹是代您好好伺候福晋呢!” “哈哈哈!” 宜修亦笑道:“别贫嘴了,你们都替本福晋瞧瞧今日的宴席可还有不妥之处。” 如今后院中能活动的,除了明安觅双便全然都是宜修的人了,自然个个来得一个赛一个地快,于是年世兰还没来得到,众人先对宜修众星捧月了。 “年小姐到!” 随着江福海的一声高呼,众人说笑的声响立刻便熄了下去,她们私心里都以为年世兰以后是小辈了,在小辈面前,她们自然要端着些的。 众人回眸,但见远远金色桂花树林里头逐渐出现了一鲜艳的身影,正是个子已经长得和她们都差不多高了年家小姐,年世兰。 李静言对柳氏和耿氏挤眉弄眼道:“来了,来了。” 宜修也微笑着望着那个方向,见年世兰今日穿着一身浅紫棠色绣芍药花,在剪秋等人的簇拥下,婀娜着步伐缓缓走了过来。 在没有注意到宜修等人在望着她的时候,年世兰被这一树树的桂花熏得鼻子难受,眉心微蹙,颇有几分不耐之色,微微昂着下巴,手中捏着绣着赤芍药花的帕子时不时掩一言口鼻,又在鼻前挥舞几下。 还有多久才能过去。 年世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然而为自己引路的都是雍亲王福晋的婢女,她不敢放肆,只能默默忍受着这冲鼻子的香气。 忽然,抬眸一瞧便远远见前头硕果累累的石榴树林旁聚着一群人,后头端坐着一穿着芙蓉色衣裳的女子正含笑望着自己。 不是福晋又是谁? 心下欢喜,三步并做两步快了步伐走上前去,然而头上带着了喜鹊登枝形状的点翠步摇却并未有太大的晃动幅度。 宜修见她欢喜走到了自己面前,恭敬地跪下行礼。 她嘴角含笑,声音清脆道:“世兰给福晋请安!给侧福晋请安,诸位格格请安!” 宜修亲自将她扶了起来,拉到了自己的身旁的位置上坐下,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 见她从前的婴儿肥如今已然尽数消退,面颊上亦开始描眉敷粉,眉毛被青黛延长,之下一双明目,亦已经初见凌厉之色,原本就红润的双唇因为点了口脂而越发的衬托她的明艳。 小小年纪便如此,难怪后来会被胤禛宠爱多年不衰。 或许是她这样明艳到极致,所以才会成为胤禛心中除了柔则之外,另一个特殊的女人。 宜修拉着她的手,笑道:“有小半年未曾见你了,真是女孩大了变化就大,本福晋怎么瞧着,你来一次就变得更漂亮一次呢?嗯?你们瞧不是是?” “是福晋您疼爱世兰,所以才总觉得世兰又变漂亮了,世兰见了侧福晋、诸位格格,自觉像待在春天的花丛中似的,哪里能称得上漂亮二字呢?” 年世兰一上来便被福晋夸赞,顿时觉得飘飘然,忍不住压着嘴角,想抑制得意的笑容却抑制不住。 斜一眼瞧了瞧众人,心里暗笑,虽然都是年轻的,可哪一个呢个比得上福晋的气度与姿容。 宜修笑着指她道:“你啊,惯会哄我们高兴,所以她们也都盼着你来玩呢!” 第94章 少年世兰(三) 苗笙语笑着附和说:“年小姐的嘴真甜,去年学巴蜀话,妾身觉得可有意思了。” 年世兰不动声色打量了苗氏一眼,见她面色不好的样子,知道她因生产而坏了身子,不过仔细一瞧她的五官还是漂亮的。 心里不觉冷笑,又一个年老色衰的女人罢了,自己说巴蜀话不过是瞧着福晋喜欢听新鲜,那次独她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如今竟还当众说出自己学那等子蛮地之语。 真是叫人生厌! 于是只对宜修微笑着撒娇,并不搭理苗氏。 宜修知道年世兰素来心高气傲又小心眼,动不动就要不高兴的,便也就打了个圆场过去了。 “咦?福晋,世兰上次送您的蜀锦,怎么您也不裁了做衣裳,可是不喜欢?” 年世兰百无聊赖地坐在宜修身边,听着她与女人们周旋,忽然瞧见了宜修的衣裳,她记得福晋收了料子的时候很高兴的呀! 宜修正与李静言说着话,听年世兰这样打断,并不恼怒,立刻丢下了李静言的话茬,对她笑道:“那太贵重了,是世兰的心意,本福晋舍不得穿呢!” 年世兰闻言立刻喜笑颜开,露出两颗有些尖尖虎牙来,有些矜傲道:“不过是衣裳罢了,世兰的二哥在巴蜀做巡抚,只要福晋喜欢,世兰便书信给哥哥,叫他再多送些来,任凭福晋您挑选花色。” 宜修乐呵呵道:“哦?只是太靡费了些,王爷素来叫勤俭,不可张扬了,你的心意我心领啦!” 李静言白了白脸撇过头,对柳令娴嘀咕道:“瞧瞧,了不得了, 以为得了福晋的青眼,以后就是世子妃了,能给咱们脸色瞧了,只顾着巴结福晋送什么蜀锦,我还真从来没见福晋穿过呢。” 柳令娴失笑道:“侧福晋难不成也与个孩子计较?还是,您也想要那蜀锦呀!” 李静言噎住,摆摆手:“我才没有计较。” “二位姐姐别说,福晋这样喜欢年小姐,她家里虽然也是镶白旗的,可实在是父亲与兄长都争气,叫她过得比许多贵世家的格格们都体面尊贵,说不准将来真是世子妃呢!” 耿格格闻言亦笑了起来,她瞧着年世兰穿金戴银,又生得这样美丽,眸中不住地艳羡。 同样都是王爷镶白旗下的人,年家也曾是包衣奴才,可人家能做世子妃,未来的亲王福晋,可自己却还只能是个格格。 唉,真是命呀! 柳氏忙问道:“你们都是从哪听说的这闲言碎语,福晋可从未说过这话,也未曾有过半分意思叫年小姐与世子爷见一见呐,别是你们这里自作多情了,叫人家姑娘日后不好嫁人。” 耿氏与李静言皆道:“是婢女出去的时候听说的,民间传闻罢了。” 苗氏见宜修与年世兰说得火热,似乎浑然忘了她们的存在,便悄声冷笑道:“三位可别胡说,她父兄再厉害又如何,都只不过是汉军旗罢了。别忘了但年咱们王爷还没嫡福晋的时候,那一位也是汉军旗,仗着父亲的势力就以为能越过咱们福晋的乌拉那拉氏去了,结果是什么下场你们都瞧见了。福晋还没有糊涂,她这样的出身怎么配做世子妃呢?” 然而她刚刚说完这话,自己却愣住了。 她这已经是明摆着说的齐月宾,然而在几人的面上却只看到了茫然与迷惑。 是啊,在座的除了自己与福晋、柳氏,只有明安觅双知道王爷处置齐氏的事情,余下的所有人竟然已经没有一个亲历过当年嫡福晋位之争了。 李静言立刻好奇心大大发作,也不顾不上与苗氏划清界限,忙问:“你说佛堂里的那个吗?怎么回事呀?” “咳咳!苗姐姐,你这可是犯了忌讳了!”觅双不动声色瞥一眼宜修,轻声警告对方,王爷从不许人提起齐氏的事情。 果然宜修虽然和年世兰说着话,可耳朵却没有闲着,几人的对话稀稀疏疏地都落在了耳朵中。 于是转脸笑道:“在说什么呢?” 几个人立刻吓得连连噤声,柳令娴忙笑道:“没说什么呢,就是想福晋今日请咱们享什么乐子?” 宜修见她们识趣,便也不点破,和颜悦色道:“自然是有好的,这会还早,咱们也说了一会儿话,今日本福晋还叫人备下了戏班子,咱们午后听戏即可。” 众人欢喜,听戏可是她们为数不多的解闷方式了,只是如今王爷在府中潜心礼佛,不喜欢吵闹,福晋也许久不请了,难得今日看了闲暇片刻。 故而众人立刻又把齐氏的事情抛诸脑后。 年世兰却对宜修笑道:“福晋,午后用完膳难免犯困,何况世兰在巴蜀一年,学了精益的马术,还想给您再表演一番呢!不如早上听戏!” 她也真是大胆,怕宜修顾念旧年的事情不肯答应,忙又道:“听说那院子的人都不在了,世兰不怕有人再捣什么鬼!” 李静言闻言立刻又觉得屁股上扎针一样难受,琢磨着听完戏,用完了膳,立刻再溜之大吉。 宜修想了想,光是坐在这里听戏,岂非太无趣,即便胤禛有什么心思恐怕也不好施展,不如听她的意思。 “自然极好。” 于是便派了江福海紧催着戏班子在对岸枫林之下搭了台子。 年世兰远远端坐着,瞧着清风一过,枫林簌簌地落下了叶子,笑道:“这枫叶瞧着比赤芍还要红,瞧着和火一样,这风吹到身上,心里都不觉得冷了呢!” 宜修喝了一口茶,不置可否。 半晌后,瞧着台子弄得差不多了,便对年世兰笑道:“怕你不习惯听我们爱的戏,所以点了几出女孩儿家听的,《仕女乞巧》和《双星佳会》如何?两出唱完了,咱们也该用午膳了。” 年世兰自小便被家里宠爱,又兼宜修多番纵容,闻言竟真的思考了起来,然后摇摇头道:“世兰不爱听这些扭捏了,想换个别的。” 李静言刚要出言轻斥年世兰,却被柳令娴拉住,对她使了个眼色摇摇头。 果然,宜修笑呵呵地点头:“好,你想听什么,现成叫人回班子里拿东西来。” 年世兰得意一笑,说道:“不如便听《穆桂英挂帅》和《杨门女将》!” 觅双闻言,先笑道:“不愧是年大人的女儿,就是和寻常女孩不同,看的戏文都如此英气呢。” 年世兰的回答并不叫她意外,从前在宫里那么多年,她点了那么多次戏,除了这几出也没别的了。 别的,她也听不懂。 第95章 世子稳重 于是苦了戏班子跑腿,宜修原本定了戏目就不能唱了,只得又回了班子拿了家伙什儿过来。 谁知班主却道:“福晋恕罪,杨门女将那一折不巧今日还有两家唱着,实在挪不过装扮过来,您看?” 年世兰闻言亦不敢再提要求,连忙说:“那便唱《穆桂英挂帅》和《仕女乞巧》。” 说罢,她便忽然垂眸不语起来,然而更多的是叹息,“仕女乞巧”,原就是为了求得如意郎君的。 前几年的时候福晋的世子还小,也未曾听说为人如何,可如今世子已然十二岁,逐渐崭露头角。 听大哥和大嫂说,他们曾在宫宴上见过世子,实在是生得长眉如柳,唇红齿白,举止谈吐风度翩翩。 不仅福晋对自己如此热切,连家人都个个希望自己喜欢世子,能够给他做正妃,可自己实在不愿意这样盲婚盲嫁! 且前两年的时候,对方只是个奶娃娃,而到如今虽然大了些,可终究还是个孩子呀! 她真的要与一个比自己小四岁的孩子定亲,然后再等他长大成亲吗?那这和那些只想联姻的人家有什么区别? 宜修微笑着,以为年世兰的不语是少女怀春,心里泛起浓烈的厌恶冷笑。 除非她死了,世上任何女人都可以嫁给弘晖,唯独这个羞辱了自己多年的女人——年世兰,不可以。 自己不过一年宴请她两三次,年家上下便如此痴心妄想,未免想得太多! “咿咿呀呀——” 锣鼓喧天,粉墨登场,先唱的是早已经备下的《仕女乞巧》,无心,欣赏的年世兰只能故作看得认真。 其余的女人们亦意趣阑珊,少女情怀,春闺怀梦,这八个字样,已经离她们太远太远了。 远得即便看着戏子们唱得动情,却也唤不起心里对当年那微妙情愫的一丝记忆了。 可谓在场许多人,没有一个人入戏,满心自己的算计。 隐隐枫林之后,一抹青色的身影后头跟着一个小萝卜。 “大哥,那边只有阿旸一个人和师傅告假,咱们两个这样跑出来不好?” “没关系的,阿昌,旸儿可鬼精,额娘又最心疼你,只要告诉师傅是你病了,我也告假照顾你,自然无事的。” “额,可是哥哥,我真的很害怕呀!” “额娘她们在对岸,看不见我们的,怕什么呀!” “不是啊,哥!哥哥!我抱不住树了,我要掉下去了!” 弘晖叉坐在大枫树的枝干上,回头一瞧。 果然弘昌一个人小人憋红了脸双手死死抱住了枝干,眼瞧着就要掉下去了。 “啊!我的屁股——”要开花啦! 就在弘昌吓得闭上眼睛,感觉自己要掉在地上的时候,弘晖连忙一把将他给拉了上来,抱着他坐在自己身前,将手一下就捂住了弟弟的嘴巴。 弘晖做了一个“嘘”的动作,悄声道:“别喊,你一喊额娘肯定就抓到我们了!” 弘昌把手扒拉下来,转过脸,小声道:“哥哥,听说是有小姐来作客,你是不是暗恋她,所以爬到树上来瞧人家?” 弘晖扯一扯嘴角,温润如羊脂玉的面容笑得十分灿烂,然而下一秒就一个爆炒栗子给他的脑门。 “我都没见过她,暗恋什么暗恋?” “你打我!我要和伯父告状!” 弘晖作势还要打他,吓得他连忙捂着脑袋,转移话题道:“嘿嘿,哥哥,我是胡说的,不过那你这样和采花大盗一样干嘛呀?” “额娘好像很喜欢她,外头总有人说,是要给我做世子妃的,我总觉得有点蹊跷,怎么额娘给我选人,我不知道,旁人却议论纷纷?”弘晖托了下巴发愁。 弘昌听了,连忙又眯了眯眼睛瞧了瞧对岸,笑道:“年小姐仔细看起来还是好漂亮的哩!” “是挺漂亮的,不过有人说她很骄矜,来了咱们府上只讨好额娘,连李姨娘她们都不搭理,如今瞧了果然是这样。” 弘昌挠挠头:“那你就是不喜欢她喽?” “我喜不喜欢原不重要。嗯,这下好了,我知道额娘肯定不会把她许给我了。” “为什么?” 弘晖笑道:“额娘疼我,自小给我什么,都一定要先问过我喜不喜欢的,如今真要给我做亲,怎么会请了年小姐来这么多次都不叫我见一见,也从不提一提。何况,年小姐的性格,想来额娘也不喜欢,她只喜欢乖巧谦逊的,瞧着定然不是给我的。” 弘昌想了想,扭头偷笑道:“你的小舅舅可和你一样大呢,说不得是伯母给他物色的。” “你真是个小孩子,不懂这里头的事情。” “这能有什么事情?” 弘晖咂咂嘴巴,想了想还是道:“年小姐的父亲和哥哥可都不简单,这样的助力怎么会丢给旁人?” “啊?” 弘晖拍了拍他的脑袋,叹道:“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得了,不用操心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话毕,二人忽然觉得身下一沉,扑通一下便掉在了地上,惊起一片枫林窸窣。 宜修没怎么注意看戏,忽然瞧见戏台子后头一片枫树摇动,不觉心内起疑。 “绣夏,叫江福海去对面瞧瞧,是不是有人,树林子怎么会动呢?怕不是晖儿他们逃学来偷瞧。” 绣夏忙答应,道:“咱们世子最是沉稳的,怎么会逃学呢?福晋多心了,奴婢立刻叫人去瞧瞧。” 对岸的弘晖白净的面容被泥土弄脏,他呸呸了两口,连忙就一骨碌猫起了身子。 “昌儿,你没事?” “没事!”弘昌亦皮实,摔下来亦无事。 “快走快走,别被额娘发现了!” 兄弟二人离开得快,等江福海来查的时候,除了一地的枫叶枝子,哪里有什么人影,只能回去复命。 “回福晋,那边有树枝子断了,想来是奴才们扯下来玩的,并没有什么人在。” “知道了,下去。” 有年世兰在,宜修倒也没有多说,只是扯了嘴角笑了笑,当她刚才没瞧见两个身影躲在后头吗? 不觉又听了半阙,倒是绣夏来又报了消息,只是却是悄悄递了纸条到宜修手心的。 趁着众人看戏入迷的空隙,宜修偷偷展开一看。 “古汉口信,午后马场,英雄救美。” 第96章 虎父虎子 日光逐渐到了中空,眼瞧着两场戏都要唱完了,宜修便传唤人将瓜果点心撤了下去,吩咐着厨房把热菜都做起来。 年世兰曾赴宴多次,于是宜修将她的口味摸得清清楚楚,故而今日做上来的菜式多是荤食,什么鸡鸭鹅猪虾蟹鱼都不在话下,又特意做了几道辣的口味,她亦是很喜欢。 “世兰,来尝尝这道蟹粉酥如何?” 见她用得差不多,宜修便又笑呵呵地示意绣夏把小点心放在她的面前,这道菜是此前从未拿出来的。 果然,年世兰两眼放光,十分惊喜。 忙喜道:“福晋怎么知道世兰喜欢这个?世兰多谢福晋!” 说罢便欢欢喜喜地用了起来,还叫宜修也多用些。 宜修亦笑道:“吃着味道很好,想着给你也尝尝,不想你竟真的如此喜欢,倒是巧了。” 这可不是巧合,只不过是宜修故意骄纵她的手段罢了。 今时今日自己身为福晋对她这么好,后院的众人难免以为是自己把她当做小辈看待,年世兰再骄纵,在她们眼里,这便是笑一笑就过去的事情罢了。 可等年世兰入了府,那身份就不一样了,别说年龄多小,入了后院,那么就都是竞争的敌手。 不光是争夺胤禛,自己这个福晋的青眼,亦是后院一些女子巴结的目的。 到时候年世兰对自己就不会像前世一样趾高气昂、耀武扬威,仗着她的哥哥与宠爱以妃子的身份踩自己的脸十年。 看着年世兰欢喜用饭的模样,宜修嘴角的冷笑越发的寒冷。 不管年世兰心里有没有这个意思,年家是上赶着造势,制造流言,要自己把年世兰当做世子妃了。 未免贪心不足,世子侧妃想想就算了,世子正妃也敢想! “额,福晋,妾身用好了,原本不该扫福晋的兴,只是妾身怀着身孕,最近这腿脚都有些浮肿,出来了半日实在是有些不舒服,妾身想……” 李静言撑着腰,看着众人还稀稀疏疏地动着筷子,有些尴尬地向宜修告辞,不仅仅是她害怕马,还因她的确腿脚不舒服,撑不住了。 “要不要紧呢?那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一定要叫几位府医好好瞧瞧。” 宜修忙露出关切的神色来,自然了,她知道李静言不是装的,也知道她的心病,不过自己在任何时候都会保持着这一副宽和待人的模样。 李静言欢喜退下,不过倒惹了年世兰多瞧了她几眼,不觉心里暗想,怎么回回她要去骑马,这静侧福晋都避之不及呢? 微微蹙眉,难道她害怕马吗? 又悄悄嗤笑,这些后院的女人,包括福晋在内都是这样的“闺秀”,弱柳扶风的,不论满汉出身,寻常时候都骑不得马,有了身孕连看人骑马都不敢,就更矫情了! 不觉问宜修道:“福晋果真不会骑马吗?” 宜修摇头笑笑:“果真不会,这话你已经问了许多遍了。” 世兰不觉惋惜,若是福晋会骑马,那她们就更谈得来了,幸而福晋不是矫情的那等夫人,倒也可以。 正午时分的太阳暖洋洋的,即便是秋日,也不觉照得人懒洋洋,众人防止犯瞌睡,移步了后园内赏秋景,待消完了食,方才去马场。 四爷近日总是推了许多公务,常常待在府上与两位高僧谈经论道,其中有一位便是秦容璇之子、五阿哥弘昑的师傅,文觉和尚。 苏培盛悄悄到了佛堂内,在四爷耳畔耳语几句,四爷忙就与二位大师告辞,说日到中午,该略休息了。 罢了回了破尘苑正厅,果然见狼狈的大儿子和大侄子垂着头站在那。 四爷冷笑两声,径直走过了二人身畔,坐在了正榻上,盯着自己一贯宠爱的乖巧大儿子,不由得微怒,语气亦似冰封的湖面,寒冷而无一丝裂缝。 “听师傅说,昌儿今日病了,你自告假照顾弟弟,晖儿,瞧你的衣裳和头发,你做什么去了?” 弘晖心里微微一颤,糟糕了,还是被师傅发现,和阿玛告状了,于是连忙跪下了。 弘昌见世子哥哥跪下,连忙也跟着跪下,只是抿着嘴巴,也不敢胡乱先开口或是出卖对方。 “怎么不说话?” 阿玛生气的时候从不会大吼大叫,这样沉默的威压叫弘晖内心挣扎了片刻,终于还是抬头,强稳住心神道:“儿子知错,今日是故意叫昌儿弟弟告假的。” “这么说,是你主动要逃学,非要带上你弟弟的?”四爷虽然生气,但也想听完儿子口中的来龙去脉。 弘晖咽了咽口水,点点头:“是,是儿子教唆的,一切都是儿子的错。” 四爷眼睛也不眨,继续问道:“做什么去了?” 弘晖只微迟疑一刻,还是老实道:“今日额娘设宴款待年府小姐,儿子是去瞧瞧她的为人做派的。” “啪!” 茶盏骤然碎在了弘晖的脚畔,碎瓷片险些蹦到了他的面上。 “阿玛息怒!” 弘晖连忙俯下身子,弘昌从未见过伯父对世子哥哥发这么大的火,顿时吓死了,立刻也小小的人俯下身,活像个团子在地上。 然而四爷的面容却并未有太多的怒气,他瞧一眼旁边的苏培盛,说道:“把弘昌阿哥带出去,不许任何人靠近。” 苏培盛连忙就牵着弘昌退了出去,弘昌一步三回头,真的很怕哥哥被责罚。 见二人离开,四爷静默了片刻,这才语重心长道:“晖儿,你自小聪明伶俐,读书勤恳,阿玛和你皇爷爷对你寄予厚望,前几年你又封了世子,连你额娘都不需要多操心什么,你知道阿玛为何如此生气吗?” 晖儿把头埋得更深,立刻道:“儿子知道,正是因为皇爷爷、阿玛和额娘都对儿子寄予厚望,而儿子如今却不用心功课,为了年家小姐拖上昌儿弟弟逃学。” 他抬起头,真诚道:“只是儿子并非小小年纪贪图美色,意图轻薄年家小姐。” 四爷本来听他如此诚恳认错还消了火气,如今听他这么一说,反而又起了。 第97章 英雄救美 耐了又耐道:“晖儿,女子德行京中自有说法,再不济你可以问你额娘,何必你这样鬼祟去亲自瞧?你瞧得到底是德行还是女子的容貌?” 这样的语气里的质问并不强烈,然而却叫弘晖能够敏感地察觉到。 “阿玛教训得是,但儿子以为百闻不如一见。” 四爷睇着他:“你是以为,你额娘的意思是要把她许给你做侧室,所以你才要去瞧?你虽是男子,可年纪尚小,怎么能美色上如此?” 此言一出,弘晖心里忽然就笑了,看来他的揣测不无道理啊,阿玛若真是对自己逃学的行为痛心疾首,何必扯着年家小姐不放? 于是直起了身子,笑道:“阿玛明鉴,儿子正是不想额娘如此,所以才去瞧,若额娘真的开口,也好找由头回绝。” “你这是何故啊?”这样的回答倒是出乎四爷的意料,不觉讶然。 弘晖此刻全然没了惧怕,笑道:“阿玛常常与儿子分析朝堂局势,儿子知道阿玛希望儿子早知事,为您分忧,儿子自然也知道,阿玛您很看重年家,所以额娘才会对年小姐这么殷勤,否则,咱们王府,何必要如此抬举汉军旗的包衣?” 四爷平和的心气,反倒来了兴致:“你继续说。” “如今京城有隆科多大人,实在是单薄,但可用之人在精不在多,年羹尧三十岁便做了封疆大吏,这样文武双全的人才实在是难见,只是他虽出自阿玛所领镶白旗,但若要他更死心塌地,定然要更进一步。” 四爷反而笑道:“你说的有理,可若照你的说法,她给你做侧室岂非亲上加亲,这关系越加牢靠?” 见阿玛没了怒意,反倒这么问,弘晖越发地放松,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阿玛方才也说了,儿子今年实岁不过十一,虚岁十二,足足比年小姐小了四岁,我满人十六成年,虽成亲早些,例如皇爷爷十二便娶亲,可晖儿怎能与皇爷爷相提并论?待儿子长大些,年家小姐都过了年纪了,岂非白耽误了人家?说不得旁家也要求娶年小姐呢。” 四爷故意笑道:“这么说,你倒是为了年小姐考虑,可你是我的长子,除了你也没有旁人堪配她了。” 弘晖摇摇头,十分慨然:“阿玛这是说哪里话?等过完了年,年小姐便满十六了,而阿玛才过而立之年,春秋鼎盛,怎么能算无人堪配呢?阿玛怎么只想着儿子,反倒忘了自己了?” 这一番话直接从四爷的心坎说到了天灵盖,怎一个舒坦了得,不觉面上都露出了十二分的笑颜,什么愠怒早已经抛到了九霄云外了。 “晖儿,谁教你说这些的?” 弘晖眨着大眼睛,无辜道:“没有人教过儿子,阿玛想着晖儿,晖儿也想着阿玛,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又垂头,委屈道:“晖儿知错,额娘从来没说过要把年小姐给儿子的话,所以儿子本来今日就想替阿玛去掌掌眼的,怕阿玛娶个丑八怪回来,想来额娘肯定和阿玛说过了,是晖儿考虑欠佳了。” 四爷欢喜,连忙将儿子搀扶起来,替他掸了掸衣裳,整理的头发,慈爱万分。 “孩子,你自小便聪慧,阿玛不想你竟知晓事理至此,又如此孝顺。你,很好,不愧是你额娘的儿子!亦不愧是本王的好儿子!” 弘晖连忙道:“那么阿玛可要早早去提亲,免得年家亦误会了额娘与您的意思呢?” 四爷的心思转了又转,还是道:“午后,你与我一起去马场。” 马场的栅栏因着昔年化鹤一事之后修葺得极为高大与坚固,就是怕类似的事情发生。 年世兰早换了一身红衣短装,这一次的她挑选了一匹好马,更是志在必得。 宜修带着几人依旧坐在马场之外,众人端坐着说笑,显然,她们并不认为同样的事情可以发生两次。 “驾!” 年世兰昂首骑在马上,一手抓着缰绳,一手高高地举起旗子,驰骋于马场。 “年小姐好厉害!” 众人皆捧宜修的场子,故而并不吝啬对年世兰的赞美。 这样几个来回,年世兰把旗子丢下,显然想表演其他的马术,骑着马在场上转了几圈,刚要发力的时候,那马却又似当年那般发了兴,疯狂奔腾,想要把年氏摔下来。 年世兰来不及想太多,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是谁?又要害本小姐! “呀!福晋,你瞧,年小姐的马怎么又发性了!” 耿氏等人大惊失色,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虽然她们都不喜欢骄纵的年氏,但终归对一个生命是没有恶意的。 宜修无语,胤禛的手法毫无新意。 只能装模作样对小厮们道:“还不快去制伏马匹,救下年小姐!” 然而马匹高大,一不小心就能踩死人,谁敢轻易上前,于是在跟着马跑来跑去,就是不敢上前! “驾!” 年世兰马术再精湛,也终究是个女孩,撑了这么久,眼瞧着就要体力不支了。 忽然耳畔呼啸声而过,一道成熟的低沉男声急促而近。 “年小姐,抓住我的手!” 马太急,风太大,年世兰的心太乱,瞧见身旁一红色马影,上头的人伸出了一张宽大的手。 保命要紧! 年世兰攥住那温热的大手,纵身一跃,便到了红色的马上,然而那人却并没有多停留,把缰绳塞到她手中。 “拿好!” 说罢,那人便纵身跨到了发狂的马匹之上。 “吁——” 年世兰赶紧勒住缰绳,才发现原来身下的马儿正是上次所骑了赤骥! 赤骥乖巧地停在马场边缘,年世兰紧张的视线不觉紧盯场上那仍然在狂奔的黑马。 “吁——” 黑马高高起身,跃起了双蹄,那人厉声喝道:“畜生!” 几鞭子下去,这黑马又跑了几步,逐渐逐渐缓下了步伐,这才叫人瞧清楚他的面容。 柳令娴等人看在眼里,她亦不觉惊呼道:“王爷?!” 然而这一呼喊声一出,她便赶紧闭上了嘴,小心翼翼瞧着宜修的面色,其余的耿氏、苗氏,个个没有慌乱,皆是大气不敢出,唯恐宜修面上难堪。 年世兰眨巴眨巴着眼睛,瞧着浅衣男人骑着黑马越来越近,却并无一丝惧怕,反倒更有兴致。 不觉咧嘴笑了起来:“你是雍亲王?你救了我!你的马术居然这么好,谁说你骑射都不行的!” 第98章 无情皇家 四爷勒住马儿,见她一身红衣骑装,容貌艳绝,堪称芍药花神的化身,本就十分惊艳。 又见她经历马儿发性,如今面对自己丝毫不见惧,还有心思说别的,更觉得这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妙人。 于是忍不住微微一笑,调侃她道:“本王的骑术不好是谁传的不知道,可你的马术不精,怎么总爱在本王福晋面前卖弄呢?” 年世兰微窘,见对方二三十岁的模样,竟不是传闻中那般无用之人,反而能如此林临危不乱降服马匹。 此刻倒还能接自己的话,笑意盈盈地与自己在这马场闲话。 不觉双颊一红,垂眸嘴硬道:“王爷该好好查一查府上的奴才,怎么世兰挑的马匹都会发性才是,而不是来笑话世兰马术不精。” “阿玛无事?” 不等胤禛回答,忽然一道青涩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叫年世兰分不清是男是女。 转眸一瞧,却见是个华服的小孩。 四爷悠哉悠哉下了马,走到这介于孩子与少年之间的人儿旁边,笑着说:“无事。年小姐,亦无事。” 年世兰若有所思问,迟疑着不确定道:“这位是?” 弘晖微微颔首,谦和道:“我是阿玛的长子,雍亲王世子。” 年世兰见他比雍亲王矮着一截,虽蜕了些许稚气,但远远没有少年意气,却还要学大人的姿态与自己打招呼,又想到了他的嗓音稚嫩。 不觉有了轻视的意思,放肆失笑:“原来是世子殿下,您长得可真像福晋呢,乍一见,世兰还以为是女孩呢!” 弘晖微笑着不语,心内顿觉不快。 他面容肖似额娘,想必额娘年轻时美艳,所以他自小亦容貌妍丽,如今却被女子当众如此评来,自然不悦。 微眯明眸,果然是个骄纵的女子,在阿玛与自己面前都如此放肆。 四爷见儿子不语,便对年世兰笑道:“晖儿年幼,是与福晋相似,等过几年,自然有了男孩子的气概。” 弘晖默默磨牙。 年世兰下马来,见自己的个头与他差不多,越发好笑。 什么少年世子啊,这分明还是个没长全的乳毛小子! 这样的小孩子有什么意趣,开口一说话叫人还以为是女孩呢! 不觉美眸流转,落在了言笑晏晏的雍亲王身上。 倒是他很有男人气概,就像自己的二哥一样,是个能文能武的男人! “王爷恕罪,是妾身是失职,又叫年小姐涉身险境!” 就在三人一时无话,相互瞅着的时刻,宜修终于带着女人们乌央乌央地围上来了。 四爷自觉心虚,只扶着宜修说道:“马儿发性亦是常事,亏得今日我谈了半日的经,觉着身子松乏,所以这会来骑马,倒是巧了。” 宜修微笑颔首,拉过了弘晖,瞥了他一眼,谁带他来年世兰面前露脸的? 难道,是胤禛的试探? 来不及多想,又对年世兰探查起来,关切道:“世兰无事?今日可多亏了咱们王爷呢!” “请王爷不要责怪福晋,一切都是世兰擅作主张的,世兰……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年世兰见宜修夫妇如此关切自己,又见四爷性情如此平和近人,不迁怒旁人,心花越发绽放。 将门女儿,自然是瞧不上那文文弱弱的、连少年都称不上的孩子。 在她的心中,唯有像父亲、像二哥那样顶天立地的男儿才算得上是好夫郎。 其实,八字没有一撇的事,她是有几分不愿的。 如真的嫁给世子,岂非要像个老妈子一样带着一个孩子长大、等着他慢慢成熟? 年世兰怀揣着满满的心事,已经忘记了如何离开王府的。 及回到家里,用着晚膳,她都在忧心,如何才能摆脱这一门从未挑明的亲事呢? 年遐龄夫妇见女儿如此情态,不觉发问:“世兰,今日在雍亲王府究竟是怎么了?怎么总是失魂落魄的?” 年世兰一惊,不觉抬眸,起身决然道:“父亲,母亲,女儿不要嫁给世子那个小孩子! “女儿,心悦雍亲王!他救了女儿,才不是外面传的那样无用!” 夫妻二人一对视,年遐龄倒是又惊又喜,年老夫人颇为隐忧。 晚间时候,老夫妻二人回到了房内,老夫人不安道:“前几年王爷抬举咱们家,所以福晋也请我们与世兰入府作客,这几年里每年也总要请两三次,唉,咱们的心思竟是用错了。” 年遐龄不以为意道:“夫人愁什么,原本福晋只是礼遇咱们世兰,并未透露什么意思,咱们要攀上世子,只能故意在外头放了风声说福晋有意叫咱们世兰做世子妃,连世兰和王府内的格格们都信了。如今世兰没瞧上世子,反而喜欢雍亲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王爷他后院亦有许多女子了呀!” 年遐龄道:“你糊涂!咱们年家是汉军旗,你真以为世兰能做个世子妃吗?我们那样造势,只是想为世兰多争取!还有件事你不知道,雍亲王前些日子已经给亮工(年羹尧)去信,言语中夸赞世兰,隐隐有联姻之意,只是我顾及世兰的喜恶,不曾开口罢了,如今却是两全其美了。世子,将来也未必能封亲王啊!” 夜晚,宜修已经与弘晖说完了话,知道了破尘苑午间的对话。 不觉冷笑:“你阿玛特意带你去,是想瞧瞧,年小姐究竟想嫁你,还是会对英雄救美的他动心。” 弘晖丢下杯盏,半撒娇半埋怨道:“额娘啊,幸好您目光如炬,年小姐这样娇惯出来的女孩,她今日居然当着阿玛的面说儿子像女孩!儿子可消受不起她,瞧着阿玛特别喜欢她,正好了。” 宜修笑道:“我的儿,额娘何曾有意叫她嫁给你呢?一家子骄纵、目中无人的秉性,当年额娘第一次宴请她,你不过才八岁,她们年家就以为我存了这个心思,实在是太想攀上咱们雍亲王府了。” 弘晖嗤笑道:“儿子虽然小,可也在外头耳闻一二,想来是年家自己放出的风声,说的儿子都要信以为真。可反过来想想,谁家议亲不先物色正室,反倒先看侧室的,儿子以为年家未必是傻子。” “不过现在也不必纠结这些,瞧着阿玛是不会放手年小姐的,阿玛是亲王,比儿子尊贵多了,也更遂他们的愿。” 宜修凛然的眸光中有点点寒意,似朵朵寒梅绽放。 “年家是个好助力。晖儿,你要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要轻易引起你阿玛的猜忌。” “这话额娘时常提点儿子,儿子记得牢牢的。” 宜修看着他一笑,犹如春日暖阳融雪:“说起来,过几年真该给你议亲了,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 弘晖正色些,眸中隐隐亦有野心:“儿子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女子,只要能有助于儿子,能像额娘一样平衡好后院,儿子便喜欢。” 宜修一听,欣慰之余,更有隐忧。 迟疑道:“晖儿,你不想得一心人吗?” 弘晖咧嘴一笑,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淡漠:“儿子是世子,是皇室之人,未来或许能承袭亲王爵位,怎么会有一心人呢?儿子的使命,就是不叫阿玛和额娘失望,未来要撑住整个王府。” 宜修失笑,晖儿究竟是自己与胤禛的儿子,乌拉那拉氏与爱新觉罗氏的结合。 虽然他长得极似自己,可这情爱上,却无半点自己的影子。 也好,无情最是帝王家。 既然要走那一条路,晖儿就不能是个有情的种子,免得落得比自己前世还要凄凉的下场。 第99章 再入新人 四爷去年府提亲与年遐龄夫妇上门离奇地凑在了同一日。 他听完了年氏夫妇的来意,顿时乐开了花,却还是遵循习俗,又与年氏夫妇回到了年府,商量大事。 年遐龄是欢喜至极,他们家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原本以为能够攀上雍亲王世子侧妃的位置,是摆脱他们包衣出身耻辱的契机,不想女儿竟与雍亲王相互爱慕,倒是更好。 只是年老夫人颇有几分舍不得,然而在年世兰的坚持与夫君的劝诫之下,终究也没有再说什么了。 雍亲王诚意很足,愿以侧福晋之位迎娶他们的女儿年世兰,这是全家上下都十分满意的亲事。 远在巴蜀的年羹尧得知了这个消息,回信来说,只要妹妹高兴,他便也高兴。 于是隔了一个月,四爷与宜修双双亲自上门,商定婚期。 年家人素日知道宜修的贤名,又知道她十分喜爱世兰,更是放心。 两家念及年世兰年纪不足,于是商定好,来年六月,待她足了十六岁再入府,其余一应礼节按下不提。 这一场婚事至始至终,除了年世兰一开始对父母的央求,此后她就再也没有露过面。 而四爷自马场救美之后,知道年氏对自己的爱慕,亦是决口不与弘晖提起婚事半个字。 到底是情真还是利用,其实年家与胤禛都是说不清楚的,谁都有情真,亦谁都有利用。 冬去春来,有年世兰这个美玉待沽,四爷觉得婚期之前的日子都十分难熬,甚至连过年都是意趣阑珊。 然而并非全然没有叫他专注的喜事。 虽然年世兰未曾正式入门,但四爷早已经禀报了皇上。 皇上一高兴,在德妃的撺掇下,以为四爷后院寂寥,便又指了两个汉军旗小姐入府,定在六月与年世兰一起入府。 这是德妃的小手段,意图叫年世兰不喜,然而皇命一出却是覆水难收。 四爷与宜修商量了两次,反正位分都不会比年氏高,最终还是请命,在二月里便提前叫那足岁的两个小姐先入府,与年世兰入府的时间错开来。 “费家与年家的关系不错,世兰与费家小姐亦是相识,娘娘打的这主意也太明显。” 宜修笑着,明知故问:“那您想给她们什么位分呢?” 四爷琢磨了片刻,说道:“费家在京城,不能太委屈了她,便做庶福晋,至于冯氏,她家亦有些兵权,然而却不在京城,从前已经有了一个齐氏的例子,她,便先做格格。” 宜修微笑点头,没有异议,费氏庶福晋云烟,便是日后的丽嫔,容貌不逊年氏,只是太蠢太软和。 而冯氏,即是冯若昭,便是敬妃了。 “那她们的住处,该如何安排?世兰与李妹妹一样,入府便是侧福晋,身份尊崇,不如便将蘅清苑给她。” 四爷想了想,摆手道:“何必把她们凑在一处,绛华苑空着许多年,可以修缮一番,就给世兰。” 宜修不意外他的拒绝,又道:“只是绛华苑稍远了一些,自您封了亲王,府上也未曾扩大,不如再建一座院子给世兰,以表您的心意。” “不妥,我日日在家礼佛就是不想惹人注目,不必为了娶侧福晋而大动土木,太惹眼了。” 宜修这才罢休,颔首道:“那好罢,便叫她住绛华苑,那么费庶福晋与冯格格的住处……” 四爷大手一挥:“这你瞧着办即可。” 于是二月十五,一个合该月圆的好日子,两抬轿子又往雍亲王府抬进了两位风华正茂的女子。 一大早,苏培盛便给四爷更衣,四爷乐呵呵道:“你先瞧过她们了,你觉着谁更漂亮?” 苏培盛喜滋滋道:“嘿呀,奴才哪里瞧得出来,怎么瞧二位格格都一样漂亮哩!” “哈哈哈!” 苏培盛是不是瞧不出女子美丑不知道,反正四爷是知道的,与宜修受过了见礼,晚间时候还是去了凝翠阁的费云烟处。 至于冯若昭,原是甄嬛一党,宜修对她始终存着一份警惕,于是还是指了她和年世兰一起住在绛华苑。 但思及绛华苑要翻新,又让她先住进了偏僻的浮香阁,等绛华苑修葺好了,才搬回去。 这两个新人的到来终于缓解了四爷对六月婚期的期待之情,然而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虽然他第一次就被费云烟的容貌与风情所吸引,以至于连续七日都留宿了凝翠阁,但他的心里却还是惦念着年世兰那个美貌的红衣少女。 至于冯若昭,前世有年世兰在前,费云烟在后,她一生其实都不是太得胤禛宠爱。 后来母家更为胤禛忌惮,彻底成为制衡华妃的棋子。 宜修也时常想着为什么冯若昭会投靠甄嬛,因为自己前世的手段太毒辣,为着甄嬛肯把亲女拱手送给她。 可再追溯从前,未尝没有一些旧怨掺杂。 因为胤禛一定不容出身将门的女子在后院交好,故而有了齐月宾堕胎药与年世兰红花汤的纠葛。 而另一个制衡年世兰的冯若昭亦是受尽年氏的欺凌。 胤禛与自己并非全然不知。 然而胤禛要的就是如此,冯氏与年氏不和,自己身为福晋亦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齐月宾对于自己的不作为是恨的,所以她太蠢,而冯氏总算还是有几分脑子,早年对自己也算是恭敬。 然而这一世,宜修不想为了胤禛,再为这些事情背锅了。 王府内又逐渐的热闹了起来,然而最喜欢热闹的李静言却是赶不上趟。 只因她此前两次小产一次生产伤了身子,在孕期早期腿脚就慢慢肿了起来,连府医都束手无策。 后来都肿得穿不了鞋,只能在床上过了后五个月。 不过在周府医等人贴心的照料之下,她终于在这一年的五月中旬,平安产下了一位阿哥。 是为雍亲王府的第六位阿哥,名唤弘时。 这令四爷欢喜异常,然而这样的欢喜中亦夹杂着对六月里婚期的期待。 而作为年世兰闺中交情还不错的费云烟,是如今府里最得宠的女人。 她除了容貌出众的缘由得宠外,她还与胤禛一样,很期待年世兰入府作伴。 宜修亦听到了其他不可告人的好消息。 “福晋,那落回药生效,佛堂里的那位不但身子弱,最近已经开始咳嗽了。” 第100章 绛华新苑 五月的天气已经十分燥热。 然而到了夜晚,却总有几缕风而过,吹散了闷热,池塘内的荷叶微微颤摇,夜凉如水。 房内的西洋钟嗒嗒嗒的声响在这样的夜里十分的清晰,时间在这样的滴答声中便是永恒的凝固。 宜修披散着长发,点了檀香,静静坐在榻上提笔静静地写着字,无人打搅的时候,她总是丢不掉练习书法的习惯,可以宁心静气。 听到染冬的禀报,她并不意外,手上的动作半丝停顿亦无。 “那药的效力十分缓慢,是本福晋费了大心思为她寻来的,掺在她的饮食中吃了三年,终于缓缓地更进一步了。” 染冬恭敬小声道:“去年初她才开始发觉身子总是疲乏不适,章府医常常为她请平安脉,吃了那些好药之后,面上是缓解了症状,可内里却是催化了‘落回’的效力,发作得更厉害了。” 宜修眸中略有警戒,抬眸似漫不经心问道:“她时常请章弥看诊吗?” 染冬摇摇头:“齐氏很是谨慎,对章弥亦多防备,并不常找他看诊开药,一月里至多一次。” “那就好,药效起得太快,反倒惹人怀疑。”宜修这才放心,满意地又继续写着字。 染冬又道:“非但如此,她依旧爱把汤药喂给那些豢养的鸟儿喝,只是一口两口的,即便是鸟雀,一时半刻也不可能显现出来,非得积年累月的功夫。” 宜修失笑:“她亦何尝不是笼中豢养的一只病鸟,随她怎么扑腾去,左右不过是早一刻和晚一刻的区别。齐氏之父已然去世,即便她齐家在京中仍有余势,终究还是乌合之众罢了,这样一个犯了错的女儿病死王府,谁也不会计较什么。” 染冬附和点头:“是啊,如今连柔侧福晋都那样了,王爷想来也不会多搭理她。福晋,这药大约还有两三年的功夫,才能无声无息了结她,是不是太慢了?” “你是怕夜长梦多,府里又有了新人进来,她又要在后头搞什么名堂吗?不怕这个,从前有柔则在,她插手护着佛堂,王爷也不会多说什么,所以咱们才不能落了口实。” 宜修十分惬意:“如今可不同了,佛堂外头都是咱们的人,谁敢帮齐氏和别人牵桥搭线?就让她这么着,逼得太急,反而叫她自己发现异常。” “奴婢遵命,也会叫人盯紧佛堂,不许她闹事的。” 话音落下,又是一室的静谧,染冬掌着灯,不觉亦有了困意。 宜修终于放下了笔,笑着说:“王爷今晚去了哪里?” 染冬忙打起精神道:“王爷前些日子总是在费庶福晋那里,今日去浮香阁瞧了冯格格呢。” 宜修略微思忖,从榻上起身,走到了里间床铺旁,说道:“绛华苑也修缮了许多时日了,如今已经焕然一新,便把侧室分给冯氏去住,明日便去告知她一声。” “是。” 宜修又问道:“浮香阁偏远,前头的树林繁茂,后头又有水,想来天气热了起来,虫蚁也多了,她近日可曾有怨言?” 染冬微笑道:“冯格格性情温和,不曾有过一丝怨言。” “她倒是真能忍。” 宜修失笑,脱下了鞋子躺下,想着下个月年世兰入府必然也会如前世一般瞧着她不顺眼,然后多加磋磨? 冯若昭是个能人,特别能够忍耐,却又轻易不会去攀附其他人,只保持慎独。 可这一世,自己的帮手还是越多越好。 想着想着便沉沉睡去,染冬悄悄将檀香和烛火都灭了。 第二日一早,得到消息的冯若昭在请安的时候对宜修表达了万分感谢,午后迎着烈日,她便收拾好了搬进了绛华苑的一间房内。 瞧着自己一个格格的屋子便布置得十分妥帖周到,她远远在院子里觑了一眼正屋,那可真只能用琳琅珠玉、华光溢彩来形容。 “福晋对我们实在是太上心了,难得这样贤惠,也好叫咱们日后的日子好过些。” “格格,侧福晋的屋子好漂亮,那孔雀屏风都是描金的!金灿灿的一片呐!福晋真是舍得!”如意搀扶着自家主子站在烈日之下,亦是不免瞠目。 “想来昨晚王爷来看我,也是福晋的好处了。”冯若昭笑笑,心内却并无多少嫉妒与艳羡。 如意微叹道:“福晋是好,只是静侧福晋产子不久,府上就数费庶福晋得宠,她日日霸占着王爷,一占就是七八日,王爷就想不起您来了,一个月里才来见您几次呀?” 冯若昭连忙捂住她的嘴,瞧了瞧四周道:“别胡说,王爷想来瞧谁就来瞧谁,被人听见了岂不是要引火上身?” “奴婢再也不敢了!” 如意连忙噤声,拿出帕子给额头出汗的主子擦了擦,主仆二人便又回到了新住处。 冯若昭喝了一口茶,叹道:“也不知年侧福晋是什么秉性,若是好的,咱们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如意想了想道:“听说费庶福晋和年侧福晋是认识的,然而却并非十分要好,想来您与年侧福晋同是将门女儿,所以不像费侧福晋那样肤浅张狂样。格格放心,您与年侧福晋一定合得来的。” 冯若昭被安慰得安心些,浅笑着说:“是呀,虽然她们二人位分比我都要高,但论年纪,我比她们二人都要大两岁,若是她们有什么不周到的,我也只可有退让的,息事宁人。” 如意又给她打扇子,无奈道:“我们小姐就是好性子,不过还有福晋在呢,她最是公正,能想到后院每一个人,想来若是有什么委屈,福晋也会给咱们做主的。” “你说的也是。总之,下个月人就要来了,唉,你从我嫁妆里挑出好的首饰来,等她入门赠与,也是做姐妹的心意呢。” 如意笑道:“唉!” 主仆说笑间,却听外头一阵咯咯的笑声由远及近,心里都起了厌烦之意。 “哈哈哈,哎呦,好热的天呐!亏得你们主仆大中午的便把家伙什儿都挪了过来!” 第101章 云烟作妖 那不是费云烟又是谁? 不待二人反应,费云烟已经带着婢女文柳一阵狂风儿似的刮到了面前。 但见她今日穿了一身俏丽的嫣红色,头上亦别着同色的绢花,斜斜插着的步摇微动,更给她娇美的面容增添了丽色。 后院年轻一代里,在年世兰未曾入府时,当属费云烟姿容最为上乘,然而美则美矣,她一张口总是便叫人失了意趣。 果然。 不等冯氏主仆与自己见礼,费云烟便甩着帕子示意免礼,又四处打量着冯氏的房间陈设,见她的东西方才收拾了一大半,可屋子里的东西已经是低调奢华的典雅。 想起自己的比她高出一截的身份,可住的凝翠阁却是普普通通,心内立刻泛起了酸,嘴中的“啧啧啧”声便就停不下来了。 “呦,冯妹妹,你这屋子可真漂亮啊,这瓶子很贵重?福晋可真舍得往你这里放,难怪你要巴巴儿这会就搬过来了。” 她原与年世兰一般大,却一定要借着位分称呼冯氏“妹妹”。 冯若昭赔笑道:“这些都是不值钱的玩意,看着新罢了,哪里能与庶福晋的住处比呢?姐姐那里又宽敞又亮堂,去王爷的破尘苑又近些,怎么都比这里好了。” 费云烟听她恭维自己,骄横地哼了一声,在屋内逛了一圈,又扭捏到她的面前,盯着她。 冷笑道:“几日不见,妹妹的嘴倒是抹了蜜了,想来是昨夜王爷去瞧你,叫你心里美滋滋的?” 冯若昭微微低头,忍着这一口气,勉强笑道:“王爷心里总是惦念庶福晋的,妾身不敢。” 费云烟翻了个白眼,偏要逼视着她,又含了酸与气。 “绛华苑里里外外重新修整完工也有小半个月了,你在那浮香阁住了那么久也不见王爷和福晋想起来叫你搬过来,王爷也有小半个月没去看你了,怎么一去你就能搬了?你敢说你没有狐媚王爷!” 冯若昭不是木头,听了这话焉能不动气,到底年轻,还不是日后不动如山的敬妃娘娘,能够一忍再忍。 顿时抬眸,不卑不亢道:“原本入府便合该妾身住在绛华轩,后来为着休憩才暂缓住到了浮香阁,如今搬回来是天经地义之事,庶福晋若是觉得妾身狐媚王爷,尽管去告诉福晋便是!” 费云烟恼羞成怒道:“好你个冯若昭,你敢和我顶嘴了!你别忘了,你是格格,我是庶福晋!” 冯若昭丝毫不惧道:“难道你是庶福晋便可以为着福晋叫我搬回住处而责罚我吗?便是闹到王爷面前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哼!” 费云烟磨磨牙,自然也知道这是自己没道理的,只不过是气不过她的屋子比自己的还要好。 又愤愤道:“你还提王爷?没有福晋,王爷记得你是谁吗?一个月也不见得看你三次?你给我记清楚了,我和你就是不一样,我就是得宠!” “王爷不仅日日宠幸我,且我刚入府的那一晚王爷便宠幸我三次。你?你拿什么和我比?哼!瞧着,我想要什么,王爷定然给!” 这一番口无遮拦的话叫冯氏主仆听得面上羞红一片,更是哑口无言,这样的事情也可以这样青天白日,如此毫无顾忌地宣之于口吗? 费云烟的婢女文柳亦是觉得面上无光,连忙半哄半拖把激动的自家主子给拉了出来。 “庶福晋,您何必为着这个屋子和她置气,没得自降身份呀!” 费云烟气鼓鼓道:“凭什么她住绛华苑,我却只能住在凝翠阁?论理凝翠阁也要翻新了,我还与年家小姐的交情,怎么着也该是我与年侧福晋同住在这里,她算哪根葱?” 文柳无奈道:“那您也不能把那事,给,给挂在嘴边呀!” 费云烟无所谓道:“这有什么的?王爷就是宠爱我,别人想求还求不来呢!走,咱们去找王爷去!” 屋内的如意担忧道:“格格,今日顶撞了庶福晋,她要去和王爷告状,会不会生咱们气呀?” 冯若昭摇摇头:“不知道,可若是这样没道理的事情都不能反驳,日后岂非真的要被人踩到脚底下,忍让也不是这样忍让的。不过王爷是明事理的人,想来不会因为这个说什么的。” 且说费云烟气鼓鼓地跑去见了四爷,却遇到了宜修也在。 她一番撒痴卖乖,缠着四爷要把她也调去绛华苑住,四爷再怎么宠爱她,自然也是不准的。 一来这后院之事该宜修做主,二来他也不愿世兰的住处太拥挤,故而还是拒绝了。 “那把凝翠阁也修葺一新好不好?妾身才来就要住这个旧阁,妾身都要发霉了,福晋,您帮妾身劝劝王爷嘛!” 宜修笑而不语,就见费云烟如此痴缠了半日,世兰入府在即,四爷渐渐也嫌她烦,于是便问了宜修的意思。 宜修正与四爷商量年世兰入府的事宜,骤然闯进来一一个费氏,也嫌她烦得很,便立刻点头答应,免得多费口舌。 于是费云烟终于欢欢喜喜地回去了,只是却从正屋搬到了偏房,准备腾出正屋叫人修缮。 她如此恃宠而骄的事情几乎几日就要上演一次,每次都有不同的新鲜花样,真叫后院热闹了一番。 这日过后,四爷又去看了一次冯若昭,费氏便又像从前一般闹小脾气,非要人过来瞧自己,然而四爷不知怎么的,却不上钩,留在了冯氏那里。 这把费云烟气得没办法,可冯若昭却惊喜万分。 两个人的闹剧日演夜演,黑夜变得短暂,白日逐渐更长。 当蝉鸣声越发大燥的时候,终于在王府和年府众人的期待中,迎来了年侧福晋入府的日子。 这许多年来,宜修从未再见过胤禛娶纳哪个女子时能露出这样期待万分与由衷欢喜的神情。 侧福晋入府是大事,挂了红联,放了红爆竹,吹吹打打,热热闹闹的,红轿子便从年府把人给接到了府上来。 宜修与四爷二人便如同十二年前柔则入府那一日一样,端坐在正厅上座,受着年世兰的见礼。 “妾,妾身给王爷请安,给福晋请安!” 红盖头之下的年世兰羞红了面容,“妾身”二字于她,还不是太顺口。 迷迷蒙蒙透过布料的细缝看到了座上高大的身姿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袍,心内更是蜜意。 谁能想到,自己的如意郎君,竟然是哥哥效忠的雍亲王呢! 四爷欢喜道:“世兰,快起来!” 第102章 世兰入府(一) 年世兰的陪嫁颂芝与灵芝闻言,连忙就将自家小姐给搀扶起来。 “以后你们家小姐便是本王的侧福晋了,绛华苑已经由福晋操持修缮一新,你的住处以后便在那里。” 世兰盈盈浅笑,轻轻福了福身子道:“妾身多谢王爷、福晋。” 宜修面上亦挂着得体与欣然的笑意,点点头,不急不缓开口说:“既然入了府,以后便是绛华苑正经的主子了,你放心,后院的姐妹们都是和气的。” 年世兰见宜修发话,心里微有异样的情绪,不过很快消散,又道:“世兰明白。” “好了,前院还有许多宾客要本王与福晋招待,你们将侧福晋送回绛华苑好好休息。” 颂芝与灵芝立刻便搀扶着年世兰欢欢喜喜地退了下去,主仆三人满心满意的高兴,以为后院的日子亦是在家中那样和睦美满的。 宜修夫妇到了前院,没想到第一个到的居然是十四贝子以及十四福晋完颜氏、侧福晋舒舒觉罗氏以及那拉氏。 “四哥,四嫂,恭喜恭喜!我们四哥又娶了位侧福晋!” “十四弟,今日来得这么早?” “四哥的喜事,我这做亲弟弟的怎么能不来呢?” 四爷微笑着迎上去,见老十四笑得不怀好意,心里淡然之余亦有惆怅,从前,都是老十三第一个来的,如今却…… 唉…… 十四带着三位妻妾貌似热切地凑了上来,女眷们亦相互见过了礼。 十四贝子见宜修始终微笑着,不由得故意说道:“四嫂今日可真高兴啊,想必很喜欢那位侧福晋?” 宜修毫无恼怒,笑道:“侧福晋识大体,只要王爷喜欢,嫂嫂也喜欢。” “呵!”十四半真半假笑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反倒是他的侧福晋那拉氏如今仗着两子一女颇得宠爱,早就没了昔年对宜修的惧怕,闻言竟然也捏了帕子偷笑。 宜修侧眸,皮笑肉不笑道:“芷侧福晋不久前诞育了五阿哥,瞧着养得真好,才出了月子也这么红光满面的,究竟福气是比伊尔根觉罗氏要好的。” 伊尔根觉罗氏原本是随着十四福晋完颜氏一同嫁入府中的侧福晋,在那拉氏入府后不知何原因被废黜降为了庶福晋,经年无子,其中的猫腻可以细想。 “多,多谢四嫂夸赞。” 那拉氏见宜修含笑却凛冽的眼刀飘在自己身上,想到了昔年费扬古的威胁,不觉亦心里打了鼓,难得不敢吭声。 侧福晋舒舒觉罗笑道:“我们府上当属我们福晋和芷妹妹福气最好了,旁人怎么羡慕得来呢?” 十四贝子知道宜修是讽刺自己的爱妾,又见舒舒觉罗插嘴起了内讧,不觉斜眼瞥她一样,吓得对方立刻闭嘴。 四爷见状立刻乐呵呵道:“来,十四弟,弟妹们快坐。” 十四贝子淡淡哼了一声,带着无语的十四福晋完颜氏和两个侧室坐在了席位上,四爷夫妇便又去忙着招呼其他人。 完颜氏拍一拍十四贝子的手,微笑道:“贝子稍安勿躁,额娘叫咱们来,咱们便高高兴兴吃酒便是。” 十四冷冷道:“娶汉军旗家的这小丫头做侧福晋,亏他想得出来。” 那拉氏附和道:“咱们都是汉军旗,竟要与这样家世的女人平起平坐,四哥可真不挑。” 完颜氏对她微笑道:“芷妹妹,你有这许多话,要本福晋回去说与娘娘听吗?” 十四阿哥见福晋发话,亦不吭声了,那拉氏素来惧怕完颜氏,更是大气不敢出,直说“不敢不敢”。 半晌,十四见老四与八哥、九哥他们都虚与委蛇地寒暄,不耐之色渐渐压了下去,想着额娘前几日对自己的话,反倒起了戏谑之意。 他这位好四哥,又拉拢的额娘娘家的助力费扬古不够,如今还要拉拢年家,那就别怪额娘心狠,瞧他能得意几日? 完颜氏出身大族,瞧着宜修夫妇的眸光似暗处窥伺的恶狼盯上食物一般狠厉,然而神色却又那样的气定神闲,与她夫君思量的是同一件事。 “八弟、九弟、十弟,快进来坐,坐!” “奴才给王爷请安!恭喜王爷!” 刚刚招呼完几个不怀好意的兄弟,四爷的好岳丈费扬古大人便携着娇妻幼子来了,几个孩子都热切地与四爷、宜修打招呼。 四爷终于有了几分热切道:“大人来了,快请上座,福晋,请替我招待大人与夫人。” 宜修颔首而笑:“这是应当的。阿玛,小夫人,这边请。” 孤兰忙福身:“有劳福晋。” 一家人在一桌前坐下,宜修瞧着几个亲弟弟眼睛都笑眯了,可真是万贯金银财宝放在她面前,都不如这几个已经逐渐长大的孩子。 “给福晋姐姐请安!”老大是星禅,与弘晖差不多大,又立刻带着弟弟与宜修请安。 “好好,我们星禅瞧着又长大了些,壮实了些,最近读书如何?骑射练了吗?” 宜修连连笑着点头,星禅与其他两个弟弟不同,他是唯一像孤兰的孩子,所以与自己和晖儿都有几分相似,想来额娘若是给自己生个弟弟,便是星禅这样的模样! 又见他个子已经比晖儿还要高些了,十分的皮实,更是怎么瞧都万分满意,乌拉那拉氏未来的荣光便要靠他第一个来延续。 费扬古亦笑眯了眼睛,乐呵呵不已:“有福晋的期许,星禅他怎么不敢不用心呢!” 星禅的眸子亮晶晶的,亦笑道:“大姐姐放心,星禅日日都有好好读书,怜惜骑射的!” 一家人和和睦睦,尽数落在十四阿哥一家人眸中,完颜氏悠哉地摇着折扇,嘴角勾着一抹神秘的微笑,回首与十四对视一眼,二人中的意思便心知肚明。 八贝勒亦若有所思地望着跟着四哥忙碌的李静言,八福晋郭络罗氏瞧了一眼,将折扇换了一个手,腾出的手便伸到了桌子底下掐了他一把。 “嘶——啊,你干嘛!” 郭络罗氏悄悄瞪他一眼,低声咬牙道:“发什么呆呢啊?你瞧着他接二连三娶侧福晋,你也想娶不成?!” 第103章 世兰入府(二) 八贝勒无语地委屈道:“这你也能乱想啊,我除了额娘赐的那两个,这么多年我还纳过谁?别人想正事呢,偏你想东想西的冤枉人!” 郭络罗氏方才软和了些语气,又问道:“那你想什么呢?” 八阿哥咂嘴,想了想,还是道:“回家再说。总之,我日日忙死了,哪有空想娶侧福晋?谁叫你那年骂我被皇阿玛知道了,然后你才被训斥的,那可不关我的事啊,你别又想提!” 郭络罗氏瞪眼道:“谁想提了,现在不是你先提的!” “哎!我新做的袍子你别给我踢脏了!” “呦,别给你踢脏了~怕什么?有张氏给你洗呢!” “啧!你今年也三十岁的人了哦,别这么不讲理……” “我十岁就和你定亲了,你早知道我不讲理别娶我呀!” 雍亲王娶纳侧福晋,这是件不小的大喜事,故而往来宾客极多,少了十三阿哥夫妇的帮衬,夫妻二人加上出月子不久的李静言还真有些招待不过来。 不过也是极为热闹的一天了,发自内心高兴万分的四爷中午被灌了酒,便睡了一个下午,晚上那是使出了浑身解数的躲酒。 最终在好心的恒亲王(老五)与淳郡王的帮助下成功地从酒席上跑掉了,宜修念及李静言刚出月子不久,不宜操劳便也借口带着她离席了,留下众人同乐。 六月的晚风还是不减闷热,宜修与李静言喝了酒,纵然打着扇子还是觉得燥热。 李静言的腿脚还不算恢复得很好,走起路来还是很缓慢,然而她的心绪更是沉闷,一贯最爱在宜修身边叽叽喳喳的人,今日却极为罕见地缄默。 “心里不痛快?” 李静言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连忙摆手道:“没有,妾身没有不高兴。” 宜修侧眸望着她,浅浅扯了嘴角:“你的心事是藏不住的。” 李静言叹了一口气,问道:“福晋,难道您不高兴吗?她原本该是嫁给……” “原本?什么原本?” 宜修立刻生硬地打断了她的话,有些好没力气道:“本福晋何时说过要年氏许配给何人的话吗?你说的‘原本’是从哪里听来的?” 李静言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是翠果她们在外面听说的。” “外头人人都那么传,便是本福晋的话了吗?” 宜修回过身,肃然地望着惊讶的李静言,她很少对她露出这样的神色来,语气森然。 “你要明白,不说本福晋从来没有那样的意思,是谁想极力想攀上世子现下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王爷喜欢她,如今她是侧福晋,是王爷的女人,你方才说那样的话,是想害了本福晋和世子吗?” 李静言大骇,立刻跪下道:“妾身知错,是妾身失言,以后再也不敢说这样的话了!” 宜修搀扶起她,减了几分严厉,说道:“好了,你身子不好别跪了,知道了以后注意就好。” “多谢福晋。” 宜修继续慢慢往前走,一边与她说说话。 “静言,你也已经入府七年了,为王爷诞育了一女一子,你与本福晋一样不用愁什么的,对许多事不要太过执念了。” 话出口,宜修望着眼前那已经不算完圆的月亮轻微的恍惚,原来今生的自己,对李静言竟然也会有发自内心劝诫的时候吗? 或许是,或许是她够愚蠢,所以前世发了疯的自己都能容忍她生下弘时,所以今生也忍不住宽心她一二。 李静言嘟囔道:“妾身知道的,可是,她那么年轻,那么漂亮,居然一入府也是侧福晋,妾身已经不年轻了。这便也罢了,可她性子那么张扬,以后她要是生下了阿哥岂不是要踩到妾身头上了吗?” 听到这话,又想到李氏前世面对年世兰的窝囊,宜修微微怅然的心情顿时一扫而空,颇有几分带着前世的恨其不争。 “你怕什么啊,以后的事情谁说的准,即便她真的生下阿哥,你的弘时也是比她的孩子年岁大!” “是是是,妾身知道了。” 李静言这才微微宽心些,想到有福晋给自己撑腰又颇有几分自信了。 折琼阁内,一个孤寂的身影与宜修二人同赏着一轮明月。 “这样热闹,又有人入府了,呵,洞房花烛。” 柔则疲乏的双眼忽然又睁大,抬头不肯低下。 “快了,快了,不用熬太长的日子了,胤禛啊,胤禛,但愿你还记得我与昐儿。” 折琼阁内原本是遍植琼花的,然而京城的气候并不事宜,勉强活了些,如今无人精心打理,早已经枯死尽了。 绛华苑四周的翠竹亦被拔除干净,被种上了芍药之类的红色艳丽的花草树木,正适合这样的喜庆。 年世兰从早上等到了晚间,却并无一丝一毫的不耐,反而随着黑夜的降临越发的期待。 终于,门被推开,颂芝与灵芝都被打发了下去,她透过红纱与跳跃的烛光,看到了那红色身影的靠近。 终于忍不住,先开口,千般婉转缱绻唤道:“王爷——” “世兰——” 门外的颂芝与灵芝偷偷一笑,悄悄地便到了厨房里忙活。 第二日一早,李静言、苗笙语、柳令娴、费云烟、明安觅双、耿檀君、冯若昭都提前了许久来到栖梧苑,空坐在那大眼瞪小眼地等着还在梳洗的宜修。 李静言因为昨夜的话,顿时摆出了府上名副其实唯二的“侧福晋”的架势,故学宜修素日稳重姿态。 “说起来,咱们都是见过年氏妹妹的,费妹妹在母家的时候与她也有交情,也就冯妹妹没见过了,可巧你还与她同住在绛华苑,等下你就知道了。” 费云烟喝了一口茶,竟然也不大高兴模样,淡淡道:“年姐姐的脾气自然是好。” 柳令娴笑而不语,苗氏这几年素日爱装哑巴,耿氏眼神飘忽,左瞧右瞧的,只是那眼神中颇有几分置身之外的幸灾乐祸。 冯若昭见只有费云烟开口,似乎是吃醋的缘故,但心底还是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忙挤出笑来道:“侧福晋与姐姐说的是。” 几人等着看好戏之时,宜修便也按时出来端坐了,与众人问候了几句,外头便响起了江福海的通传。 “年侧福晋到!” 第104章 世兰入府(三) 但见年世兰被颂芝搀扶着神清气爽地走了进来。 今日的她穿着红色绣着兰桂的衣裳,素日里垂着的散发尽数被绾了起来,由四支红宝石金钗左右装点着。 耳上亦挂着一套的大红宝石耳坠,十六岁、十七虚岁的少女作出这样妇人的打扮原本该是违和的。 然而偏偏年世兰个子高,身量又丰满,虽然还及不上日后二十多岁时候的风情,但亦是人如赤芍,华贵又美艳。 座上除了耿氏与柳氏原本就不甚美丽罢了,苗氏已经三十,经年摧折早失了丽色。 李静言娇丽有余,谈美艳便差远了。 而宜修今年亦是三十二岁了,成熟的韵致使她无法同时拥有年轻时候的艳丽。 故而年世兰一走进来,除了费云烟能与之争辉,其余经过后院多年的浸淫的女子们竟都黯然失色了。 宜修亦在心中暗暗感慨,满蒙八旗的确难得一见这样的绝色,胤禛的福气,竟能把这许多珠玉都聚在了一个后院里。 费云烟原本是期盼年世兰的到来的,但真的见到对方这副光彩照人的模样,顿时失语,更多的是担忧与恐慌。 年世兰那么美丽,远胜过自己,那自己以后还能被王爷记得吗? 精神抖擞的年世兰大大方方地走到了宜修面前,嘴角含笑,丝毫不见尴尬,恭敬又规矩地对主位上的人福下了身,娇滴滴的嗓音响起。 “妾身给福晋请安,福晋吉祥如意!” “嗯,起来。” 宜修立刻露出了标准的笑容,然后标准地满意的点头。 又笑道:“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早,不曾多睡一会,本福晋和诸位姐妹可不会催你的。” 世兰再豪放此刻也是十六七岁的新妇,回想起昨晚,顿时双颊有了淡淡的桃花绽放。 然而她的神色还是坦荡,莞尔一笑:“妾身心里恭敬福晋,自然不愿怠慢了第一日的请安。” 听她这么说,宜修是发自内心地满意起来,办的那些宴席没有白办,往她身上砸的心血也没有白费。 这小丫头总算不像前世那样,一入府便对自己的福晋之位虎视眈眈,对自己这个年老色衰、无子,母家又败落的福晋嗤之以鼻了。 这对于如今的自己虽然是无关痛痒的,但若是她时不时上门来耍这样的把戏也是够烦厌的,不如做戏让宜修适应。 江福海见状,便高声道:“上茶!” 年世兰知趣,一直没有坐下,就站在厅堂中间,剪秋亲自端了一盏不热不凉的温茶来奉给她。 “请侧福晋敬茶!” 她便自若地接过,走近宜修面前,跪在了染冬准备好的软垫上,双手将茶盏奉上。 浅笑着说:“请福晋用了妾身的茶。” 宜修便乐呵呵地端过来,喝了几口放下,江福海便又高声道:“礼成!” “快把你们主子扶起来。” 宜修抬一抬手,颂芝便把欢喜的年世兰给搀扶起来了,她屁股还没坐稳,便又听到宜修发话了。 宜修指一指左首位上的李静言,言笑晏晏。 “这是侧福晋李氏,你认得的,她资历比你久,又诞育了接连诞育了元安格格、六阿哥,你合该与她见礼。” 李静言早整理好了衣裳,闻言立刻更把脊背给挺直了,端庄地坐在那里,扯着嘴角做了一个以为天衣无缝的假笑,点了点头。 年世兰早知道李氏愚钝,从来是不大瞧得上她的,也不喜欢和她说话。 但福晋发话了,对方也确实资历在自己之上,只能勉强规矩见了一礼。 “李姐姐好。” 李静言甩了甩帕子道:“妹妹免礼,碧木,把东西给年妹妹。” 碧木立刻便呈上了一个盒子,里头装着一对水头不错的翡翠耳环,是不便宜的货色。 年世兰微微挑眉,这李氏虽然愚钝,但看得出来也是极为得宠的,出手这么大方,与昨日福晋就送来的礼差不离,倒是还有可圈可点之处了。 又见那颜色也不显老气,倒也真心收下,露出几分笑意来:“多谢李姐姐了。” 说罢,她便自顾坐在了李静言对面的空着的右首座上,顿时众人便欲言又止。 右边是空着两个位置的,虽然柔则的侧福晋之位名存实亡,对外都是称她病了不见客而已,所以这位置也是一直给她留着的。 年世兰见状,望着众人疑问:“怎么了这是?” 众人你见我,我见你,都不想冒头说,宜修微笑着,她其实觉得年世兰坐的没问题,一时也不想解释什么。 费云烟见气氛尴尬,只得道:“侧福晋有所不知,折琼阁的柔侧福晋身子不适常年不能出门,你身下的位置是给她留着的。” “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她啊!” 年世兰听了失笑,露出了一侧的虎牙,一时勾起了旧恨,转头笑问宜修。 “福晋,既然柔则不能出来,世兰身为侧福晋,她的位置自然也是坐得的?” 宜修微笑点头:“你说的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既然如此,以后就按年侧福晋的话办,柔侧福晋常年不出来,这虚位便撤了。” 年世兰得意一笑:“多谢福晋。” 小插曲很快过去,众人该送礼的送礼,该寒暄的寒暄,最后到了冯若昭,如意也将一手镯送了上去。 年世兰粗粗瞧了一眼,什么货色,并瞧不上眼,随意合上塞颂芝手里。 淡淡笑道:“这便是冯妹妹,住在我院中小阁里的,多谢你的心意了。” 冯若昭瞧出她的意思,只能讪讪道:“侧福晋喜欢便好。” 年世兰入府后,以侧福晋身份与众人的第一次正式交锋便这样简单的结束了。 从这日起,四爷果真如同费云烟担忧的那样,把她给忘在九霄云外。 他日日夜夜去绛华苑只宠幸年世兰,甚至把恩宠多年不衰的李静言都给丢下了。 第105章 宠冠后院 李静言第一次尝到了失宠被冷落的滋味,然而她却并不有自己臆想中的那么伤感。 一个年幼的女儿和一个刚刚出生的儿子,足够她的日子忙活不过来,根本没有时间伤感。 甚至有时候,她还要庆幸四爷没有来,否则她真应付不过来。 而苗氏已经有了小半年没有被四爷宠幸,柳氏与觅双也好不到哪里去。 而栖梧苑倒是有四爷的踪影,但不一定留宿,留宿亦有时合衣同被而眠罢了,宜修正乐得如此。 染冬时常问她:“福晋,虽然您年过三十,可一向保养得宜,按照您的身子,再添一位阿哥或是格格也未尝不可呀!” 宜修却总是摇摇头说:“不必了。” 多的缘由她也不肯说,或是害怕日后的未知,亦或许是她的子嗣缘分就到这里了。 胤禛这几年已经对她不甚宠爱,更多的是老夫老妻的敬爱,留宿的日子少不说,她也无心与他再有子嗣。 有晖儿和旸儿就已经够了。 总之,她自八年前产下旸儿,就再也没动静了,宜修亦不想喝药强求什么。 且她私心里也真不想再多一个儿子,再多未免又会偏心,亦不想再生个女儿,皇室的公主注定是牺牲品,更没有皇子有用。 眼下一切尽在掌握,这样已经很好了,后院的好戏不会叫她的生活无趣。 果然,年世兰入府后没几日便先给了自己院里的冯若昭一个下马威。 按照规矩,若无宜修的特别吩咐,众人每日早上都要给宜修请安,黄昏时分亦要去问好。 但宜修年纪天气太热,几个新来的侧福晋、格格都年轻娇贵,于是特意免去了众人的每日的晨昏定省,只五日一来即可。 于是这便给了年世兰机会,若说后院除了福晋,最尊贵的就是侧福晋了,但李静言忙着照顾孩子,性格又软,自然不会磋磨人。 但全家骄纵长大的年世兰显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宜修是免了每日的请安,她却偏偏要冯若昭天不亮就要候在院子里给她请安。 而她自己个却是不着急的,悠哉悠哉和四爷睡得差不多醒来,伺候了四爷上朝,又不紧不慢地梳妆,方才出来见冯若昭。 往往这个时候太阳都出来好一会了,盛夏的天气,即便是初阳都叫人热得浑身难受。 倘若冯若昭有一丝不耐,年世兰便要叫灵芝便要呵斥她“懒怠”、“不敬侧福晋”等等。 冯若昭好容易等到了年世兰肯出来,不过进去请安说了两句话,对方就要嫌弃她出了汗不干净,轻易又被打发回去。 黄昏的时候,年世兰无事又要将人叫到屋内站规矩,伺候她喝茶吃点心。 而一旦四爷晚上要来,她便把人赶回屋子里,绝不许对方出来在四爷面前露脸。 有时候穿好衣裳出门的四爷见着冯若昭早早站在门口,也会问几句,但她在颂芝与灵芝的眼皮子底下怎么敢抱怨。 只得说:“是妾身敬重侧福晋,情愿日日来早早请安的。” 四爷听了亦是点点头:“你有这份心极好。” 然后就去上朝了,根本不把这样的小事放在心上。 婢女如意终于有一日忍不住,央求冯若昭道:“格格,侧福晋是故意折磨您的呀,王爷如今一个月都不来咱们这一次,你可要想法子叫他知道才是呀!” 冯若昭忍不住垂泪道:“我能怎么办呢,她如此受宠,连昔日的费氏都比不上,她的跋扈又更甚费氏。” “何况,前日她与静侧福晋拌嘴,叫王爷知道了,还叫静侧福晋不要斤斤计较,与年氏计较!我算哪门子的人物,能去告状,回来她必磋磨得我更厉害!” 如意难过道:“如今是夏日,这早上的热还能熬一熬,要是到了冬日里天不亮的时候岂非要冻坏人了!” 冯氏拿了帕子拭泪,勉强道:“大不了多穿些衣裳,她素来得意,幸而还没有克扣咱们的用度。” “想是福晋眼皮子底下,她还不敢!” 吉祥忽然眼睛一亮,抓住主子的手。 “格格,王爷不管,咱们不如去求助福晋!” 冯若昭想了想,灰白了面色,将手抽了出来,苦笑着摇头。 “年氏十二岁的时候便颇得福晋的欢心,待她如亲女一般,怎么会为我着想呢?” 如意亦叹气:“唉……” 此时年轻的冯若昭尚未见识过后院的波云诡谲,更不能猜透宜修的心意。 宜修非但不会袒护年世兰,此刻巴不得冯若昭能与自己告状呢。 年世兰对冯若昭的磋磨即便那样眼线的禀报,宜修也能猜到一二,她也并不着急,耐心地等着冯氏被折磨得受不了上门的那一天。 见识到了年氏厉害的女人们,一下都有了几分忌惮,不得不避其锋芒,后院里一下只有年世兰风光无二。 后院如此,早已经不是德妃能够轻易左右插手的了。 她唯一的棋子明安觅双安分守己多年,从不敢兴风作浪,故而四爷还留着她一条命。 于是德妃在年世兰入府后曾多次召见,不过却被四爷和宜修借口推脱了。 毕竟他们心知肚明德妃是什么人,年世兰却不知道。 直到七夕乞巧之节,诸位皇子亲眷要入宫请安,德妃顺理成章传召了四爷一家早上便要入宫请安,意在要瞧一瞧年世兰和李静言的六阿哥弘时。 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推辞的了。 十四阿哥一家人是常常来永和宫的,故而德妃也不要他们一大早就进宫,清晨的时候,只有四爷一家子在。 宜修带了弘晖、弘旸,以及绣夏染冬伺候在旁,李静言带着女儿元安以及才两个月大的弘时。 只有年轻娇俏的年世兰身旁无孩子,只带了颂芝和灵芝。 进宫之前,宜修受四爷所托已经对年世兰旁敲侧击过德妃的“为人”,然而年世兰似乎并没有听明白。 此刻的她一见德妃慈眉善目,对她及府上的几个孩子笑盈盈的,觉得她是个好相处的人。 “妾身年氏世兰,给德妃娘娘请安!” 听到这声伶俐的请安,德妃含笑而慈祥的眸光从怀中的弘时挪到了那红色的身影上。 “是世兰啊,好孩子快起来,你走近些,叫本宫仔细瞧瞧。” “是。”年世兰不胜欣喜,立刻便走上前去。 德妃将孩子还给了一脸紧张的李静言手上,拉着年世兰仔仔细细瞧了半晌,露出了更大的笑容来。 “是个周正的好孩子,宜修啊,本宫瞧着她比你还有你姐姐年轻的时候都要更俊呢!嗯,瞧着气色也好,将来必然能再给本宫添个孙子!” 第106章 七夕入宫 这话落在谁的耳朵里都是虚情假意,就连素来愚钝的李静言都知道不可轻信,然而偏偏年世兰立刻将宜修昨日叮嘱的话给忘到了九霄云外。 她喜不自胜,笑得眼睛弯弯,盈盈道:“妾身多谢娘娘夸赞,定不负娘娘的期望。” 四爷闻言微微皱眉,瞧了世兰一眼,又无奈地看了看宜修,知道是世兰率性,不疑有他。 李静言心里有些无语,德妃这么说,年氏便这么信,可那话的意思分明是比着福晋来的,败了一个柔则,又要来一个年世兰吗? 见德妃依旧拉着年世兰的手乐个不停,四爷笑道:“福晋娴雅敦厚,世兰年轻还不能比较一二呢。至于子嗣嘛,儿子膝下已经有了四个儿子,世兰刚入府,并不急着要开枝散叶。” “虽说如此,但哪有女人不想有个自己的孩子,为心爱的夫君开枝散叶呢?罢了,我也不多说了,免得讨人嫌喽。” 德妃笑意盈盈,似乎与这个儿子从未有过龃龉,连她笑起来眼角的沟壑都似乎填满了慈爱。 世兰媚眼一瞥四爷,娇嗔道:“王爷,您瞧,娘娘都不高兴了。” 年世兰颇以为自己得德妃的喜欢,又觉得对方说的那些开枝散叶的话极为中听,更以为外间传言王爷与德妃母子不合是传言,越发不将宜修的话当做一回事。 且她素日虽敬重福晋,但到底对方如今对自己而言,也只是福晋罢了。 毕竟入府这一个月来,她也看明白了,福晋虽然贤德,然而却对后院的每一个女人都多加照拂,还时不时劝王爷去瞧瞧别的狐媚子,使得自己冷落空房。 与其一心讨好她,还不如讨得婆婆德妃的欢心,更得些青眼。 果然,年世兰的话音刚落,德妃便自顾从头上取下一支钗子来,当场便别在了她的头上,又吩咐竹息去里头妆台上取一对玉镯子来送给她。 宜修见了微微失笑,德妃这招拉拢还真别说,年世兰就是会吃这套,毕竟这样的殊遇,当年同样是新侧福晋的李静言都没有,如今她抱着弘时进宫,德妃也不曾提半句。 永和宫内便是这样的诡异的母慈子孝,说了好半话,说得四爷都浑身不自在。 他打断了德妃与年世兰的说笑道:“世兰站着说了半日的话也不觉得累,快到静言旁边坐下。对了,额娘,怎么不见十四弟与弟妹们来?” 德妃几乎是下意识的笑道:“怜芷那孩子刚出了月子,你十四弟也怜惜她,何必巴巴这么早就赶进宫里来呢?” 怜芷便是昔年的那拉氏,如今的十四贝子的侧福晋,与李静言几乎是前后脚的在五月里头生下了阿哥,所以能赶在年世兰入府那一日来参加酒席。 这事年世兰还不知,四爷与宜修又与德妃攀谈起来,于是她坐在悄悄撇嘴的李静言身侧。 低声问道:“怎么上个月十四阿哥添了儿子,怎么我未曾听说呢?” 李静言抱着儿子弘时,好没力气瞥她一眼,也悄悄道:“哪里是上个月生的,不过比我晚几日罢了,娘娘可真心疼她这个儿媳妇和亲孙子呢。” 年世兰不想竟是这样,惊讶了一瞬,又瞧了瞧和蔼的德妃,半信半疑。 不觉笑道:“弘时也是娘娘的亲孙子,你这是什么话呢。” 虽嘴上这么说,然而她心里也不禁琢磨,都是一样的人,为何她们就要天不亮便紧赶慢赶地进宫来给德妃请安,如今太阳都出来多久了,德妃还在心疼那个侧福晋呢? 难不成因着她是福晋的远房堂妹? 想到这里心里微微释然,毕竟的亲眷,怎么能不多偏心一些,李静言还吃这个醋,真是小家子气。 李静言瞧年世兰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自己,便也懒得理她,只哄着自己的儿子去了。 此刻,有小太监进来禀报说:“娘娘,十四阿哥及福晋一家人已然去养心殿给皇上请安了,想必两刻钟就过来。” 德妃颔首一笑,瞧瞧日头,便吩咐说:“好,去吩咐小厨房,多做些好菜来。” 这些个好菜谁爱吃自然不言而喻,然而四爷等人心无波澜,只静静地等待。 终于过去了半刻钟,李静言的儿子都睡醒了啼哭,就在众人不耐之际,十四阿哥一家人才满面春风地来了。 “儿子给额娘请安!” 他率着完颜氏和两个侧福晋与德妃见过了礼,这才转身对四爷夫妇笑着请安。 “李侧福晋吉祥。” 又特意一边自顾坐下,一边漫不经心地对着世兰笑道:“这就是四哥新纳的年侧福晋?小四嫂吉祥。” 年世兰蹙眉,暗道这十四阿哥果然少礼,竟如此轻视自己,是欺负自己年轻不成? 于是浅笑端坐着,屁股都不挪一下,说道:“十四弟好。” 十四阿哥挑眉,见她不似李侧福晋般软弱,颇有几分意外,然而更多的还是嗤之以鼻。 就年氏这种低贱的汉人也配做侧福晋,叫自己十四弟? 自己的福晋是满军镶黄旗,两个侧福晋亦是满军旗大族,就是格格也是满军旗,只有一个是汉军旗的。 他这位四哥的后院却只有一个满军旗的宜修撑面门,娘家还只有三个小兔崽子,不堪大用。 想想即将发生的事情,心里越发得意,瞧你个年氏能仗着胤禛的势得意到几时。 那拉氏忙与众人见了礼,就把儿子抱给了德妃,德妃虽不大多喜欢那拉氏,但这嫡亲的小孙子是喜爱万分,抱在怀里又哄又逗,全然把四爷一家人都忘得干干净净。 于是四爷夫妇只能露出标准的笑容来敷衍。 好容易熬到了要用午膳的时候,忽然德妃的大太监进来禀报。 “娘娘,皇上本来今日午间是要到舒妃娘娘那里用膳的,只是却被御史大人们绊住了脚。” 德妃讶然道:“哦?今日是七夕,有什么要紧事要在这个时候绊住了皇上的脚,真是不懂事了。” 太监嘶了一声,忙道:“奴才也不知道是什么,不是什么国情大事。” “那你怎么特意与本宫说来呢?” 第107章 废妻告发(一) 太监抬眸瞧了宜修一眼,忙又低下头道:“奴才听说,是御史大人们弹劾步军统领费扬古大人,私德不修,纵容妾室谋害发妻长子,休弃发妻下堂,逼走儿媳孙子,竟让妖妇操持家世。” 此言一出,四爷与宜修等人都觉着心惊,宜修自然知道内情,只是拿捏不准御史们为何在此时跳出,又不知是否真的有什么证据。 四爷瞧了宜修一眼,心内微沉,慎别兰那毒妇的事情当初闹得人尽皆知,如今这么闹出来,是要针对宜修母家进而针对自己了。 德妃闻言,一时情态颇为激动,起身喝道:“胡言乱语,本宫的哥哥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想必定然是有人栽赃污蔑!” 那太监吓得赶紧道:“具体的内情奴才也不知道,只知道皇上似乎生气了,还派了梁公公和侍卫们出宫去了,想来是要传费扬古大人入宫,并要拿什么人的模样!” 宜修这才心内微沉,侍卫们上门那是要做什么?想来不过是慎别兰还苟延残喘着,想要强行带她出来对口供! 下意识的捏紧了手节,与四爷齐刷刷地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焦急的德妃与淡然的十四贝子身上。 此刻除了他们母子,还有谁会有心思从费扬古入手算计雍亲王府呢?! 德妃一听更捶胸顿足:“何必呢!当初本宫便说慎别兰没了儿子报应就够了,如今非要把人囚禁在家里那般虐待,要是皇上叫她对质,我那弟弟可怎么好啊!” 说罢,竟一口气没有喘上来的模样,合上了眼睛就要栽倒下去,竹息与太监忙就上前搀扶,只是一个女人一个太监哪里扶得住,歪歪斜斜地还是要倒下去。 四爷见状也只能赶紧上前去要扶着,却猝不及防地被身强力壮的十四阿哥一把推开,还是宜修与年世兰眼疾手快地搀住了他。 十四阿哥抱住德妃,大呼道:“额娘!额娘!快叫太医来!” 于是完颜氏、那拉氏等内人一拥而上,将德妃围住,根本不给四爷一家上前的机会。 十四阿哥将德妃挪去了里间床铺上休息,淡然的完颜氏便过来与四爷道:“费扬古大人是娘娘的亲弟弟,亦是四嫂的阿玛,如今额娘是气急攻心说不上什么话了,御书房那边少不得要四哥与四嫂去瞧着皇阿玛的意思,额娘就由妾身与贝子照看着!” 这一番话就把所有人的任务安排得明明白白,宜修与四爷瞧得清楚,德妃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何等的未人物,怎么会真晕? 必然是与十四都不想出面掺和这件事,故意而为之。 夫妻两个立刻交换了眼神,不管德妃,御书房他们是一定要去的。 四爷也想得清楚,如果宜修的阿玛没保住,真的出事了,那么下一个或许就是年家,或许就是李家,总之,他们是想把自己外戚的势力都给拔除了。 “世兰,一会或许我要与福晋去御书房见一见阿玛,你与静言就在这里,看顾好孩子!不要随意走动,不要来寻我们!” 这样的关头,四爷也不能忙着表面功夫了,只说看顾好弘时,而非德妃,然后又给了李静言一个眼神,叫她一定要乖乖听话。 李静言连忙抱紧儿子道:“福晋,王爷放心,妾身会看好弘时和年妹妹的!” 年世兰有些云里雾里,好好的在德妃宫里,弘时能出什么事? 但还是道:“王爷和福晋放心去。” 这边还未告别完,便有御书房的人来宣。 “御史弹劾费扬古大人纵容妾室谋害发妻,如今下堂发妻上殿,告发那妾室乌苏氏受雍亲王福晋指使,请福晋与奴才们走一趟。” 四爷立刻将宜修护在身后,沉声道:“慎别兰被废除姓氏,已非宗室之人,皇阿玛竟真叫她面见吗?” 那太监铁面无私道:“王爷明鉴,奴才们传的都是皇上的口谕,不晓得什么宗室不宗室的,还请王爷见谅。” 四爷便道:“好,本王陪福晋一同去见!” 到了书房外,便听得里头的争执一声不断,宜修与四爷吸了一口气走进去。 一瞧,地上已经跪了许多人,都察院的御史口沫纷飞,费扬古愤慨,孤兰颇有紧张的神色,而二人一门的脚下,还跪有一人。 慎别兰。 宜修险些要没瞧出她是谁来,上一次见她还是弘昐死的那一年,已经有五年未曾见了。 她虽然命长活到了今天,但是却苍老如八十老妇,头发全然花白,只用一根粗布绑起来,身上也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裳,然而她领口露出的那一截波纹状的又黑又粗的皮肤,暴露了她这些年过的日子。 十余年暗无天日的日子竟然还没有磋磨掉她的性情,即便是这个鬼模样面圣,她竟还是规矩地跪着,嗓音不大不小泣血般地控诉身前的一对夫妻。 “皇上明鉴!乌苏氏分明就是四福晋和费扬古合伙买来的,专门进府对付妾身与我儿星辉,可怜我儿断了两条腿不够,就生生被这毒妇给下药毒死了!” 那厉鬼勾魂般的凄楚叫御史们越加激愤,个个指着费扬古与乌苏孤兰唾骂不已,求皇上给慎别兰夫人一个公道。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四爷与宜修突兀的请安,让殿内的热火朝天的喧嚣像被浇了一盆冷水一般骤然冷了下去。 慎别兰猛然回头,瞧见昔日的小贱婢宜修穿金戴银,华衣锦绣,一点都瞧不出是快要三十的人,顿时双眸充血,恨不能立刻扑上去生啖其血肉! 又想到了自己亲生女儿柔则,此刻不知在过什么样艰难的日子,更是新仇旧恨一并爆发。 枯竭如老松木般的手指着宜修大声道:“皇上!就是我这好女儿!她恩将仇报,妾身自她十二岁丧母后便亲自照拂,待她如亲女,她却日夜不忿,嫉妒兄姐,嫁去王府也不安生,必要杀妾身与星辉而后快!” 皇上静静瞧着四爷与宜修,抬一抬手道:“赐座。” 第108章 废妻告发(二) 宜修见厅内只有这些人,心里微微放松,闹了半日也不见有什么物证拿出来,想来是勾结了御史们想以口舌纠缠,非要讹上自己了。 毕竟当年这一连串儿的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什么物证都是立刻销毁的,过了八百年了是不可能被翻出来的。 又见皇上虽然面色烦闷,倒到底还是先赐了座,想来这事还是能善了的。 慎别兰见皇上还给胤禛与宜修赐座,立刻又跪步上前,凄惨哭道:“皇上明鉴呐!妾身早被除名宗室,亏得御史大人们,今日死里逃生能在御前伸冤,求皇上一定要为妾身做主,处置恶人!” 皇上见慎别兰如此形容枯槁、情绪激动,又见御史们个个如狼似虎要吃了费扬古夫妻一般,倒也不能轻易压了下去。 于是抬一抬手,示意不要吵闹,又转头问宜修夫妇:“你们来得倒快,今日几位御史大人们参奏,费扬古长子星辉为费扬古与乌苏氏所害在前,算计废妻下堂在后,又说乌苏氏是雍亲王府出来的人,是四福晋亲自选了送到府上的人,你们可有什么话说?” 四爷闻言,立刻起身跪下,恭敬道:“回皇阿玛的话,废夫人所言之事儿臣在十余年前早就略有耳闻,只是与废夫人所述南辕北辙,昔年费扬古大人长子星辉坠马乃是意外,几月后忽然在家中暴毙,乃是废夫人意欲毒害乌苏夫人不成,阴差阳错害死了亲生儿子,何来旁人算计一说?” 他亦嫌恶地瞧了一眼双眸充满怨毒之色的慎别兰,顿了顿道:“当年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后来费扬古大人还上奏了皇阿玛您,是您亲自下旨叫慎别兰除名宗室,交由乌拉那拉府自行处置,儿臣不敢说不知道。只是乌苏夫人是大人的后院之人,怎么会与儿臣与宜修有关?实在是无稽之谈了!” 四爷一番话将慎别兰的话推翻得干干净净,皇上亦听得认真,不由得附和点头。 “老四说的不错,当年的确是朕亲自下的旨意。” 宜修见状亦跪下,言之凿凿道:“皇阿玛明鉴,王爷所言句句属实,且乌苏氏的来历或许王爷不知情,但妾身是略知一二的。当年阿玛跟从皇阿玛巡京畿归京,骑马过街与乌苏夫人撞见,阿玛怜惜她被堂叔侄卖进花楼,便将她收留府中做了丫头,后来抬为姨娘。这一切与妾身实在是无关,妾身还是回母家才知道的。” 皇上见素日稳重的四儿媳如此镇定,也欣慰地点了点头。 慎别兰愤恨道:“你胡说!皇上面前你怎么会承认乌苏氏不是你弄来的!” 孤兰闻言立刻磕头道:“四福晋所言属实,妾身无兄弟,阿玛亡故后被叔伯抢夺了家产,妾身的额娘亦被逼死,叔伯便将妾身卖到了花楼,后蒙恩大人,才能有今日。” 有了宜修与四爷的坐镇,她此刻也不多害怕了,毕竟她说的都是实话。 且她也不怕真的查出什么,若真有什么,大不了死她一个,把所有事情扛下便是。 慎别兰咬牙道:“是啊,你被卖到了花楼,所以才被宜修笼络了去!” 四爷眯了眯眼睛,冷笑道:“既然废夫人一定要攀诬本王的福晋,那么口说无凭!你儿子星辉的断腿、死亡,你的下场还有乌苏夫人的来历,你且拿出证据来,你若有证据,我福晋岂有辩驳侄余地!” 四爷亦不是傻子,虽然他这些年知道了宜修的手段,心里有过若有若无的想法,可那究竟不是自家的事情,他要想那么多做什么? 如今闹到皇阿玛面前,他自然只有护着宜修的份,且他也真不信被乌苏氏盯了那么多年的人有什么证据拿得出来。 慎别兰见殿内所有人都闭上了嘴,都盯着自己瞧,居然也不慌乱,竟大不敬地直接指着宜修的脸,又指着乌苏孤兰的背影,笑得有些癫狂。 “请皇上仔细瞧瞧她们二人的脸,还要什么证据!” 宜修眸光微冷,见皇上果然仔细瞧了起来,还微蹙起眉头。 一御史道:“各位瞧一瞧,四福晋与乌苏氏眉眼间果然相似啊!” “是啊!是啊!真的像,这,这是怎么回事!” “宜修原是我府上宠妾姨娘瑚雅拉氏的女儿,只因她的容貌酷似其母,而乌苏氏也长得像瑚雅拉氏,所以,她们两个都长得像。皇上细想,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还不是因着宜修特意选了与瑚雅拉氏相似的女子,故意来勾引费扬古!” 慎别兰越说越气,又死死盯着费扬古已经微微驼的后背,咬牙切齿道:“费扬古极为宠爱那瑚雅拉氏,故而一见乌苏氏便不能自拔,自她做了姨娘,便百般纵容她欺凌妾身,宠妾灭妻!宠妾灭妻至此啊!皇上!” 说罢,她满脸泪痕,重重一个头磕了下去,怎么瞧怎么可怜的模样,颇有一个被妖冶妾室和丧德夫君谋害得子亡自己下堂的正妻模样。 皇上问道:“费扬古,你如何说?” 费扬古沉默了半日,众人皆不知他在思虑什么,如今见扯到了自己身上,立刻抬眸道:“回禀皇上,慎别兰所言句句不实,奴才家中所有奴仆皆可以作证,慎别兰自入门便悍妒无形,别说那瑚雅拉氏,府上其他老姨娘,奴才多年来都不敢眷顾一二,故而当年除了二女,唯有一子星辉,奴才如何丧心病狂会害了自己的儿子呢?慎别兰此言实在是有违常理。” 他又斜眼看一看方才唾沫横飞的奴才们,道:“且奴才不解,慎别兰是皇上您亲自下令废黜宗室之人,由奴才看管,若是奴才与乌苏氏果真是那等丧心病狂之人,为何会将她的一条性命留到今日?” 一御史道:“哼!你瞧瞧废夫人的模样,自然是你们觉得杀了她不解气,故而日夜折磨发泄!” 费扬古笑道:“大人这话倒像是在我家中亲眼所见一般?我更不解,十年前早已经尘埃落定的事情,怎么今日忽然被几位都察院的大人翻了出来?敢问,是谁去与都察院告状,是谁透露了所谓的‘实情’呢?” 第109章 废妻告发(三) 宜修一听费扬古这话立刻便来了精神,他这话就代表了他也察觉了,是德妃在幕后操作。 毕竟除了德妃,还有谁会对自己父女俩的事情知道的那么一清二楚呢? 费扬古说罢,嘴角的冷笑更甚,转眸瞧了一瞧女儿一眼。 那眸中微妙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德妃不仁,那就别怪他们不义! 即便是这样的场面,他心中没有多大的波澜,因为他知道,凭慎别兰这个疯妇,根本是不可能引得皇上亲审此事。 如今这阵仗,分明就是奔着雍亲王,和自己的女儿雍亲王福晋来的! 乌雅成璧…… 费扬古居然还有一丝惋惜,她们乌拉那拉氏和乌雅氏又要少了个能干的人了。 她为了自己的儿子十四贝子,竟然以为如今得了乌雅家亲妹夫阿灵阿的支持,便可以把自己这个支持雍亲王的堂弟给抛却了。 顿时,费扬古的眸光又变得狠辣冷漠起来,既然是她先忘记了乌拉那拉氏子孙的使命,那自己也不必维护她的体面了。 几个御史支吾半日,才说了一句:“近日京中流言纷纷,说费扬古大人虐待下堂之妻,故而奴才们不敢不敢奏报!” 皇上见状,拨弄了手中的珠串,斜楞一眼淡然的四儿子和四儿媳,心里也心知肚明了几分。 于是起身背着手,颇有几分不耐道:“都察院奏报,难道是听市井的流言蜚语吗?慎别兰原本就是朕亲自下旨定罪,一应如何都交由费扬古处置,罪人如何处罚都是应当的,这样的事情也来叨扰朕,真不知道你们是做什么吃!” 御史们个个磕起头来,嘴上认错,态度却坚定:“皇上息怒!可是皇上,慎别兰口口声声有冤屈,您不能视而不见呐!” 皇上颇有几分恼色,瞪了瞪眼睛,嫌恶道:“费扬古,速速把罪妇带回去处置,不要再闹出什么事来!” “奴才遵旨!” 费扬古见皇上并不想把事情闹大,于是也愿意顺坡下驴。 “皇上!妾身是冤枉的!妾身冤枉!” 可慎别兰竟然不管不顾,挣扎着来抓她的人的手,咆哮御前。 就在宜修与四爷等人定了心的时刻,外头忽然又响起了太监的高唱声。 “德妃娘娘到——” 四爷夫妇与费扬古夫妇皆对视了一眼,知道真正的黑手来露面了,此事怕是不能那么简单了结。 果然,德妃戴着抹额,简单的头上也没穿戴多少金银点翠,面色白白的,颇有几分病色,被十四贝子搀扶着颤颤巍巍地进来了。 “妾身给皇上请安!” “儿子给皇阿玛请安!” 皇上闻言,意味深长地瞧了一眼老四,不得不又坐回了龙椅上。 “德妃,你这是怎么了?先赐座。” 十四贝子忙道:“回皇阿玛的话,额娘是听说了费扬古大人和四嫂出事,所以受了惊吓,一时气急攻心了。” 皇上淡淡道:“既然如此,怎么还非要赶过来?” 德妃柔柔坐下,喘了几口粗气,勉强笑道:“妾身的弟弟与侄女出了事,妾身怎么能不着急呢?皇上,您一定要明察秋毫,还她们的清白呀!” 四爷见自己的亲母与亲弟如此矫揉造作,一定要在皇阿玛面前做出这样的戏,不免心又冷了几分。 “额娘别伤心了,一切都是慎别兰这罪妇的诬告,皇阿玛都已经查问清楚了!” 宜修垂眸,亦道:“额娘放心,阿玛与儿臣皆无事。” 谁知慎别兰一见德妃来了,心里也生了厌恶,然而亦知道是个可以拉扯的机会。 又号丧道:“皇上!您明鉴,妾身真的是冤枉的啊!” 御史们又立刻道:“皇上,不可仅凭三言两语就如此草率结束查问!外头可都流言纷纷,为慎别兰夫人抱不平啊!” 德妃也不搭理四爷夫妇,见慎别兰死都不不肯认罪,心里正欢喜,忙期期艾艾道:“皇上!罪妇认与不认都不要紧,可于众位御史大人们都如此言之凿凿,还是查问当年的证人!” 皇上原本心下不耐,然而自德妃与小十四一开口,便定下了心,反而起了好几分的兴趣,想听听这母子两个说些什么。 又听御史们喋喋不休,一定要自己查问到底,不管是要给谁还清白,都要实实在在的证据。 于是冷笑一声道:“你们口口声声说要还个公道,费扬古方才所言极是,你们的证据又在何处呢!” 慎别兰不知道今日是谁要帮自己伸冤,但也隐隐觉得对方是有备而来的,闻言连忙道:“当年府上的奴仆都知道,乌苏是日日装惨装哭胁迫妾身,那年,那年正月里,也是乌苏氏怂恿星辉去京郊有毒草的那一片骑马,他才会摔下来中毒双腿没有保住!” 一个御史见慎别兰终于提到了这一茬,立刻跳了出来,拿出了一碟纸递上来。 “皇上请看,这是当年为星辉大公子诊脉的大夫们的口供,都说是中了一种叫‘常山’的毒,此毒进入伤口,若是救治不及时,便会丧命,幸而星辉公子命大只是少了两条腿。乌苏氏见此招不行,便又剑走偏锋,下毒谋害了大公子。” 慎别兰见状立刻兴奋起来,大声道:“不错!就是如此,当年就是乌苏氏亲手将那盘点心端给我儿星辉,吃了下去便一命呜呼了!” 孤兰忙道:“皇上,她污蔑妾身,那盘糕点分明是她送给妾身,妾身身子不适,便搁着没有吃,是大公子自己讨了,自己去吃的,谁知竟然中毒身亡!” “你胡说!就是你在糕点里下得毒,想要栽赃我!” “放肆!” 皇上受不了这种悍妇的聒噪,忍不住怒喝一声:“若非德妃开口,你咆哮御前,朕此刻便杀了你,不用纠缠这许多了!” 慎别兰终于闭了嘴,然而御史们却喋喋不休,皇上道:“这口供只能表明星辉是中毒,这样的东西拿来与朕瞧什么?” 德妃闻言,忙道:“皇上,当年府中的奴仆或许有知情的,然而毕竟隔了十年,恐怕早也记不清楚,便是有口供也有可能受人指使。” “眼下星辉虽然不在了,可他的未亡人与弟弟的长孙却还在,听说星辉中毒之际,胥紫少奶奶也是在场的,不如问一问她,立刻便能还乌苏氏的清白!” 第110章 胥紫作证(一) 皇上疑惑道:“哦?费扬古,朕倒是不记得了,你还有一个孙子,怎么都未曾听说了?” “回皇上,自星辉去世,胥紫便带着孙儿回了苏尔登贝子府上居住,并不在府中!” 提到“胥紫”,费扬古与孤兰不由得后背都紧绷了起来,德妃无十分的把握自然是不会猛然提起这个女人的。 而她,当年确实也是没有什么证据的,所以才会被他们放走。 然而一瞬间的权衡做出的决定,今时今日又会得什么样的果呢? 毕竟那是个几乎十年没有见面的女人,无论如何,她如今都是最可靠的一个人证了! 宜修复杂地望了德妃一眼,又悄悄看了孤兰一眼,心中似乎已经知道了结果。 德妃如此信誓旦旦,哪里是要为阿玛与孤兰洗脱冤屈,分明是使了手段叫胥紫来指认的呀! 而慎别兰见德妃如此说,瞪大了眼睛,想到了自己素日对这个媳妇的苛待,知道对方必然不会帮自己说话,只以为是乌雅成璧这个贱人要帮着宜修摁死自己。 于是连忙摆手道:“不必了叫她了,她是个没良心的,妾身的星辉一死,她便带着诚儿跑回了母家,如此不守妇节的女人,能做什么证人?!” 由于慎别兰被孤兰素日看守得极严,她无法与外界通任何气,所以亦不知德妃此举的目的究竟何在。 德妃与御史听她这么说,简直是恨铁不成钢,于是便道:“皇上,臣妾以为不管胥紫品行如何,既然肯带走诚儿,想必心中就是惦记星辉的,还是叫来一问,便能真相大白。” 皇上捏了捏眉心,半晌后,还是道:“传。” 气氛僵持之刻,忽闻太监又通传,说是舒妃来了。 她提着食盒,言笑晏晏地走了进来,与众人见过了礼,便走到了皇上面前,将食盒递上,绝口不问殿内发生了何事。 “臣妾见皇上不来赴宴,才听说是在御书房见德妃姐姐与阿哥们,不过什么要紧事都没有龙体要紧,皇上还是尝一尝妾身亲手做的菜。” 皇上一见舒妃,顿时就神清气爽,心情好了起来,又看向德妃母子方向道:“瞧着菜式颇多,德妃,十四,你们都未曾用饭?一起用些,别急坏了身子。” 德妃连忙起身道:“这是舒妃妹妹的心意,妾身不好用了,一会不用膳也没什么的。” 皇上没说什么,自顾在舒妃的伺候下用膳,众人就都在原地饿着肚子。 贝子府离紫禁城都不远,皇上的筷子刚刚落下,便有太监通传说胥紫来了。 “妾身胥紫,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她微微抬起脸,几位故人们一瞧,已经十年了,曾经那个心如槁木的妇人,如今三十余岁,居然还是容光焕发,未见半分改变。 舒妃已然离开,皇上吃饱了也多了几分耐心,在御史们说了一大堆来龙去脉后,他亲自问道:“胥紫,你是星辉的发妻,慎别兰与乌苏氏各执一词,你如何说?” 胥紫恭敬道:“回皇上的话,当年,星辉暴毙而亡那一日,妾身是伺候在星辉身侧的,那盘子糕点的确是乌苏夫人亲手送来的。” 皇上“哦”了一声,瞧了瞧众人还算淡然的脸色,又问道:“这朕已然知道,那么当时星辉是如何吃下去的,你如实说来。” 胥紫的眸光若有若无瞥过了德妃镇定的面容,深吸了一口气道:“回皇上,当时是乌苏夫人亲自端来的,并且说是废夫人送来的,一直叫星辉吃下。” 此言一出,几乎是所有人最坚定的怀疑目光都投到了乌苏孤兰的身上。 费扬古夫妇骤然侧眸盯住了胥紫,孤兰此刻亦是十分悔恨当年为何要放她们母子一条生路!惹得了今日的祸事! 宜修没有和胥紫交手过,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若有今日,舍弃孤兰一个便罢了,但骤然果真闻听此言,心也似掉进了古井中,沉了又沉。 唯有慎别兰愣了一愣,几乎是疯狂般瞪大了眼睛,十分不信昔日这个木讷的儿媳会帮着自己说话。 顿时心内又燃起了得意的火花,淬毒般怨恨的眼神盯住了乌苏孤兰,道:“哼哼!乌苏氏!你还有什么话说,我儿媳如今亲口说了,她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是你亲手端来的那带着毒药的糕点,并且哄骗我儿吃下,然后再栽赃给我!” 一位御史大人立刻跳出来激动地指着不可置信的乌苏孤兰,兴奋道:“乌苏氏!眼下乌拉那拉府的少奶奶如今亲口所言,你利用慎别兰夫人好心端来的那一盘糕点,在里面下了毒,谋害夫人!” 又一御史道:“不错!皇上!如此拙劣的伎俩,若非是费扬古大人蓄意袒护,又怎么会当年查不清楚,使得废妻下堂,妖妇祸乱后院!” 皇上见乌苏氏几次三番想要开口解释,但始终插不上嘴,便摆一摆手,问胥紫道:“你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吗?” 胥紫冷笑了一笑,才道:“皇上,妾身方才所言,只不过是说那糕点是乌苏夫人端来的,妾身的话还没有说完,废夫人与诸位御史大人便如此迫不及待要给乌苏夫人定罪了!” 皇上见她话中有话,心绪有了几转,说道:“你接着说。” 胥紫俯下身拜一拜,这一举动加上方才那一番话弄得在场的众人是云里雾里的,都不知道她有什么话要再说。 唯有德妃母子略微慌乱,不可确定地对视了一眼,德妃捏紧了手中的帕子,此刻的她才是真的有些拿捏不定。 难道这胥紫竟会不顾…… 她起了身,抬眸说道:“皇上恕罪,妾身方才所言之言语句句是捏造,只是,这并非妾身本意,而是有人蓄意拿妾身与孩儿的身家性命前途为引诱要挟,叫妾身进宫来诬陷大人和乌苏夫人!” 第111章 胥紫作证(二) 听到这句话,宜修与费扬古夫妇悬着的心便立刻放下了,随之而来的是与方才截然相反的幸灾乐祸。 试问今日七夕,除了德妃与老十四,还有谁会有这个不长眼的意思,非要在今日闹出这一档子的事,还要连累舒妃空等了一个中午。 慎别兰却被吓得枯容愈加失色,她既倒一时间惊得来不及怨恨胥紫,只是那枯朽得如同老树根般的脑子实在想不出来,为什么胥紫会突然帮自己说话,又为何忽然突然反口说有人威胁她。 皇上闻言,却并没有太意外的表现,淡然问道:“朕已然知晓了,那么是何人,竟敢威胁指使贝子府?你又为何敢在御前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德妃见皇上这话颇有深意,多年夫妻,亦知道皇上的疑心一起,便难以消退。 不觉暗自咬牙,一双明亮而透露着悲戚的水灵眸子的背后却是掩藏着恼恨与不甘心。 她捏起了绢帕轻轻拭泪,做出了破涕为笑的形容来,忙对胥紫说道:“好孩子,本宫素日就瞧你是个好的,知道你是孝顺公婆,体贴丈夫,又心疼孩子的,如今你肯在皇上面前好好陈情,说明了来龙去脉,那么便是于大家都好了。” 胥紫见皇上发问,准备了一肚子的陈词就要吐露,却如此贸然被德妃打断。 她瞧得清楚,德妃那双柔弱又悲天悯人的眸中水光里,折射出她那一颗早已经腐烂黑朽冒出的股股不祥之色。 她在威胁自己,就像那日宫里来人到家中与自己密谈,说这十年来乌拉那拉府上对自己不闻不问,而诚儿就要到了建功立业的时候。 可自己的阿玛已经年迈管不了事,兄长掌管贝子府,逐渐也不喜欢自己一个孀居的寡妹拖着一个别人家的男孩。 若是这样下去,诚儿的外祖家和祖父家都对他不好,如今就难要落得个寄人篱下,日日风刀霜剑,未来岂不要耽误了他的一生! 可那人说,若今日来佐证,博这么一把,乌拉那拉氏的一切都会从费扬古手中转到诚儿手里,这一切本该诚儿的东西都会拿回来。 胥紫想到了当时,自己断然拒绝这样的事,可那人便冷笑着说:“夫人还是要识趣些好,费扬古对你们母子有什么好,你回了母家连嫁妆都拿不回来,你吃的每一颗米,喝的每一滴水都是如今奉恩镇国公,也就是您的长兄给的。奴才猜猜,这些年老贝子和老福晋理不了事了,您和诚小公子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嘿呦,夫人您就是有自己的想法,不肯为亡夫洗刷冤屈,可您不能不为这孩子考虑,将来他的外祖家和祖父家都不待见,那会是什么结局。实话也告诉您呐,诚小公子也要十六了?只要有奉恩镇国公在一日,奴才就保证,诚小公子就谋不到出路。” 这些轻飘飘,几乎是用戏谑蔑视语气说出来的话没有化作利刃刺痛胥紫的心,在她心中,最悲恸的过去已经不复存在。 尽管如今阿玛和额娘护不住自己,在母家总还有一丝母子相依的温情在,她并不指望诚儿会多么出人头地,然而她胥紫决不能受人胁迫而去攀咬自己的恩人。 德妃话音其实刚刚落下,胥紫便如此一夕千念,然而却没有一个念头动摇了她今日来的决定与目的。 她定定道:“是十四阿哥。” 是十四,不是德妃。 四爷暗自提着的一口气又缓缓放了下去,这些年许多事情下来,不是他没有对德妃寒心,还是因为她还是自己名义上的额娘。 倘若她败了,还是败在了和自己的小儿子合伙谋害大儿子与表侄女上头,倘若皇阿玛一怒之下废了她,那么自己的额娘便是罪妇。 倘若不是如此,那么谁能做自己的额娘呢? 惠妃、宜妃、荣妃、舒妃还是已经故去了的良妃呢? 她们可都是有亲生儿子的! 亦或是皇额娘或是她的妹妹佟佳贵妃呢? 必然不是皇额娘或是佟佳贵妃,因为那么一来,无异于立即宣布下一任太子便是自己,皇阿玛他,不会。 而这就是自己对德妃多年来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气吞声的真正原因。 这下所有人的眸光都投向了早已经肃然的十四阿哥,他只努力镇定的模样,不想叫外人瞧出一丝真实的慌乱。 很快,不等所有人有再多的任何反应,胥紫重重磕了头,那声响便如同平底惊雷一般触动着每一个人的心底。 “你要知道,污蔑皇子,是什么罪名,那是要累及你们贝子府的。”皇上终于凝重了面色。 “胥紫此言绝无虚假,既然要妾身今日面君佐证,那么妾身就是证人,妾身的话便是证词,众人都愿意引以为实话,那么妾身不得不先说出那么一番话叫皇上您瞧见各位大人们的言辞!以免各位御史大人们又觉得是妾身空口白牙,口中所述之事全然不可靠!” 十四阿哥立刻走到中央,跪下道:“皇阿玛,儿臣素来与贝子府无交集,与胥紫夫人更无丝毫瓜葛,儿臣不知道这活水怎么引到了儿臣身上,究竟是谁在背后指使她谋害儿子!” 皇上不语,只是用波澜不惊的眼神静静望着德妃,德妃心内更是一惊。 忙也挣扎着跪下道:“皇上,这分明是有人冲着乌拉那拉氏和乌雅氏来的,更是针对臣妾和臣妾的孩子们呐!求皇上明鉴!” 德妃委屈万分,又问胥紫道:“你的言辞前后不一,如何能够叫众人信服!你究竟是何居心,你这样不是要害了本宫的母家乌拉那拉氏和贝子府,更是害了你的孩子,害了本宫的孩子,你良心何在!” 宜修顿时心内啧啧称奇,胥紫都敢这么反咬一口了,难道还会怕德妃这么明晃晃的威胁吗? 果然,胥紫面对德妃如此的质疑根本就不畏惧,她既然敢来,又何曾没有找好了诚儿的退路。 雍亲王府。 第112章 胥紫作证(三) 心里早已经想定,顿时便朗声道:“当日分明是废夫人的婢女一定要乌苏夫人吃了那糕点,乌苏夫人念及星辉颓靡多日,久无胃口,便来探望的时候说了一句,星辉便嚷嚷着要用,乌苏夫人见他好不容易有了胃口,这才愿意端来给她用了!” 她眸光坚定万分地望着皇上,恳切道:“皇上,以上才是妾身当年的亲闻亲见,当时除了乌苏夫人便只有妾身了,妾身是星辉的妻室,多年来恩爱非常,若是他真的被继母所害,妾身怎么会袒护杀夫仇人呢!” 胥紫的话合情合理,诸位御史听到这里只能颤颤巍巍地抹了抹头上的汗,悄悄地看一眼德妃与十四阿哥。 说要胥紫做证人的是他们,若是此刻她说的话不能作数,那岂非是自己打自己的脸,更叫皇上生疑吗? 费扬古与四爷对视一眼,知道牵扯到了十四阿哥,有些话雍亲王便不能开口。 见状赶紧道:“皇上,当年废妇之事,大理寺亦是去府上查问过的,如今又有我府上少奶奶的作证,想来今日之事已经不是废妇上殿诬告了,而是有人在背后替她造势,所以才引得诸位御史来参奏奴才,为她鸣冤!” 胥紫立刻再接再厉道:“妾身说一句公道话,我夫君星辉之亡故,根本就是废夫人丧尽天良,欲杀乌苏夫人而后快,谁知弄巧成拙害死了我夫,如今大人与夫人留她一命,她却不思悔改,定要在御前诬告,妾身真是不明白为什么十四阿哥要趟我夫家这一趟浑水!” 皇上如今什么妖魔鬼怪没有见过,其实打一开始,他便有几分心知肚明,原本还想直接把人交给费扬古处置完了便罢了。 谁知关键的时候,德妃忽然便带着小十四来插了这么一脚,寻常时候她可不会轻易来掺和朝政之事,更何况是她母家,更应当避嫌。 聪明人却做了这样的事,事出反常必定有妖。 于是淡淡道:“少夫人,你稍安勿躁。胤禵,朕也有话想问你,你与德妃,究竟要掺和到多少事情里!” 这样不缓不慢却充满逼问的语气吓得德妃母子顿时五体投地。 胤禵急道:“皇阿玛!口说无凭,她若有证据证明,儿臣便不敢辩驳!且就如同她所说,儿臣一个贝子,掺和别人的后院家世做什么?” 四爷夫妻闻言心中皆是冷笑,还能是什么,无非是通过这档子事拖累宜修,从而波及到四爷罢了。 “十四阿哥说的好!” 费扬古到底是老狐狸,宦海浮沉多年,到现在还能面不改色:“说到现在,已然变成了究竟我儿是死于乌苏氏之手还是这罪妇之首,可皇上,诸位御史,方才奴才听得真真切切,这罪妇口口声声说乌苏氏的所谓罪行都是我女,也就是四福晋所为啊!” 德妃终于忍不住哭道:“三弟,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是说禵儿勾结罪妇,要害了他的亲舅舅与亲兄嫂不成吗!这实在是有违人伦纲常,我的禵儿怎会如此!” “住嘴!” 皇上见德妃声泪俱下,终究还是指着微愣的她斥责道:“你,住嘴!” 十四阿哥亦不可置信道:“皇阿玛,儿臣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你也住嘴!” 德妃更是不可置信,难道皇上就这么轻信了他人了吗?这般不信她们母子吗? “都说皇家好,可朕坐在这个龙椅上,才知道什么是,‘无情最是帝王家’,才知道什么叫,‘高处不胜寒’。” 皇上拍了拍椅子,半烦半叹地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殿内的你们,与朕都是亲眷,你们之间亦都是亲眷,很多事情朕是可以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看不见,可是——” 皇上微微向前倾了身子,似乎是倦乏了般仔细瞧了瞧德妃、十四贝子、与四爷夫妻。 随即,他从座上起身,引得所有人都叩拜了下去,他转了一圈,走到了十四母子面前,俯下身,视线紧紧逼迫了十四惶惶的瞳孔。 “可是禵儿,你不能以为皇阿玛老了,皇阿玛的眼睛便瞎了。” 口舌鼻腔心间,同一个瞬间的窒息,从冰冷的膝盖一路冲击到了天灵,无情最是帝王家! 十四贝子觉得,在那一年为八哥说情而险些被皇阿玛拔刀砍死的那一瞬都是不觉得害怕的。 可这样一个年迈的皇帝对年轻皇子发出的喟叹,让他瞬间汗毛倒竖,不能呼吸。 皇阿玛他不是一头暮年迟衰的虎啊,他的眼睛其实没有离开每一个人的身上。 血液凝固的感觉,让他不知道那道逼视自己的目光是何时悄然离开的。 反应过来的时候,皇上已经再次坐在了龙椅之上,他游刃有余的、淡然地将双胳膊轻轻搁置在龙椅两侧的扶手上,如同知道世间一切事物的神明般的眸光散发了出来。 散发着出来的,好像在看一个人,又好像其实所有人都看着了,好像是淡然的,又好像是不屑的。 “到此为止,朕陪你们看这个闹剧已经够久了,从老二开始,你们兄弟背后里拉拢朝臣、宗室,朕心知肚明。十四,朕这几年越发的宠爱于你,是因为朕觉得你是一个敬爱兄长的好孩子,那年你为了你八哥,固然违逆了朕,可朕后来想想,心里一直觉得你是很好的,你如此忠肝义胆,重视手足之情,所以才对你越发重视。” 说着,他又有几分遗憾,微不可觉地叹息:“可是如今呢,你和奉恩镇国公府、其余的贝子们,还有阿灵阿他们勾连,朕的眼睛实在是不能瞧不见了!” 七月初七这样凉快的日子,十四阿哥的额头已经是细密的汗珠止不住,原本就大而圆的眸子睁得更加的滚圆。 原来,原来,皇阿玛他真的知道! 德妃怯缩着僵硬的身子,她素日机敏的一个人,今日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可你们都是朕的儿子,即便你要为了你自己亦或是你八哥,去算计你的亲哥哥,朕也不会杀了你。” 皇上一贯沉静的眸子越发如亘久的黑潭,一点从檀窗子外透进来的阳光化作了石子,泛起了阵阵叫人晕眩的涟漪。 “德妃,是你教坏了朕的十四阿哥,他从小就不该在你身边,由你教养,比起做额娘,你比孝懿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第113章 花落折琼(一) 这一句话,于痛心的皇上、麻木的四爷,亦或是旁观的费扬古,或许都比不上德妃听到这句话带来的冲击之大。 几乎是一瞬,她看见了死去的孝懿的脸就在自己的眼前,笑吟吟的,慈爱的,那样抱着一个襁褓中刚刚出生的男孩。 耳畔又响起了三十多年前的许多道迷迷胧胧的声音。 “成璧,你的位分太低,按照大清的规矩,贵人不可抚养皇子,佟佳贵妃(孝懿仁皇后)与你是自幼相识,纯良淑德,四阿哥从此便由她抚育。” “小主,隆科多公子从宫外递信儿,说您放心,虽然四阿哥不能由您亲自抚养,可贵妃是他的亲姐姐,定然视四阿哥如亲子!” “小主,皇上也和贵妃商量过了,等过完了年,您出了月子,便晋您为德嫔!” …… 那一年的,二月二,龙抬头的时节,她与隆科多约定好的,可是,可是入宫之后,连她生下的儿子都要被他无子的姐姐抱去充作亲子。 自己已经入宫帮衬了孝懿,为什么自己的儿子还要做她的儿子,既然做了,为什么又要回来认自己! 为什么又要回来克死了自己的祚儿(早夭的六阿哥,德妃因产此子封妃)! 难道他克死了祚儿还不够,还要与禵儿作对吗! 仇人之子,岂能与祚儿与禵儿相提并论! 德妃苍老的眸光透出了诡异而哀伤的凄苦怨毒之色,皇上他凭什么说大佟佳氏养的那个孽子要比自己万千呵护教养的禵儿要好! “咳咳咳!” 德妃多年来的自欺欺人自尊,在今日,在她的丈夫、儿子、儿媳、侄女、兄弟面前,就这样轻如破纸般被撕碎得残破不堪。 她真的猛烈地咳嗽起来,好似要把一条命都咳出来,头上的原本装模作态的抹额终于还面前为她作最后的挽尊。 十四阿哥自以为四哥克死了六哥之后,独自己与额娘在深宫之中相依为命,此刻闻听皇阿玛如此戳额娘的伤心事,那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便又起来了。 扬头一梗道:“皇阿玛!孝懿皇额娘她——” “你闭嘴!” 德妃见十四要开口为自己辩驳,登时忽然大喝一声制止他,不许他再情急之下铸成大错。 皇上摇摇头道:“你瞧见了,十四就是这么个没城府的直肠子,你把他的心思生生勾到了歪道上去了,这些年许多事情,朕还是瞧得清楚,朕问问你,老四难道不是你生的,还是说他是孝懿养过的,所以你便不认他?” “臣妾不敢,胤禛是臣妾的亲子,孝懿皇后的确比臣妾更会教养孩子!” 德妃咬牙,几乎要泣血般地努力一字一字蹦了出来。 皇上陡然起身,喝道:“德妃,老四小时候是有些性情古怪,但虎毒不食子,今日你们母子闹这一场是做什么?还不是因为你瞧不上老四,觉得朕这几年给他封了亲王,更看重他了吗!十四不敬兄长,全然都是你一力促成,始作俑者,朕的后宫断断不能容得下你这样的人物!传旨!朕要废了她,也好给后宫做一个榜样!” 十四阿哥几乎要受不住,浑身的力气都要抽干,他用全部的力气诘问:“皇阿玛!额娘她是您的德妃啊!是儿臣们的额娘啊!您怎么能废了额娘!” 梁公公一瞧众人的面色,犹犹豫豫地要不要出去传旨。 可沉默半晌的四爷忽然双眸落泪,朝皇上一个又一个地接连不停地叩着响头。 苦苦哀求道:“请皇阿玛宽恕额娘与十四弟!兄弟阋墙之祸,母子若有隔阂,终究逆不过天伦,儿子从小顽劣异常,性情古怪,何况弟弟念及又小,额娘疼弟弟那是自然的事情,儿子从未有过嫉恨之心,儿子从不相信额娘会害了儿子,即便今日如此,儿子求皇阿玛给额娘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宜修亦磕头,掩面哭泣道:“皇阿玛,人心终究不是长在中间的,倘若今日额娘被废,岂非真的叫王爷与贝子一辈子离心,母子也不能转圜了!儿臣求皇阿玛网开一面!” 皇上瞧着四爷夫妻至纯至孝如此,亦眸中泛起微微的水光,侧过身去,心内多了几分欣慰。 看来他没有看错老四,他究竟是最重情义的人,德妃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自己并非一概不知,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还愿意保全德妃与十四,那自己又岂能不顾及他的将来。 “皇阿玛,求您给儿子一个机会,能多在额娘膝下尽孝!” 又是一个响头磕下去,十四阿哥亦顾不得与四哥针锋相对,忙也求情道:“皇阿玛,别怪皇额娘,是儿子自己,勾结党羽,多年来与四哥起了龃龉,今日这一切都是儿子的过错,额娘在后宫,她虽然偏心儿子,可对这一切是全然不知道!” 慎别兰痴痴傻傻地瞧了半日的闹剧,居然也没有明白皇上为什么一下子就给德妃母子定了罪。 但是她清楚的知道一件事,她,活不成了。 “皇上,罪妇认错,方才的一切都是罪妇心有不甘污蔑乌苏氏,可妾身这么做,不是什么受人指使,而是——” 或许是死前最后的一次清醒,慎别兰忽然扑了出来,冷静得极致的语调。 “而是为了妾身的亲女,雍亲王侧福晋乌拉那拉氏柔则!” 她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连皇上都不曾意料到这一层,然而他已经够烦心了的,挥手便叫人把疯妇拖下去处置了。 慎别兰被拖拽着,急得不行道:“皇上!十四阿哥与德妃娘娘即便有错,可雍亲王也不是干净的,他将柔侧福晋被囚禁在王府内,对外宣称病重不能见客,费扬古也不闻不问啊,皇上!即便是亲王也断然没有如此苛待侧福晋的道理呀!” 皇上缓缓坐下,众人便眼瞧着慎别兰这个疯婆子被拖了下去,她的叫喊声逐渐远去,直到没有了声息。 “皇上,皇上,罪妇死了不要紧,可您一定要为侧福晋做主啊——” 第114章 花落折琼(二) 慎别兰声音的戛然而止,代表着她的死亡,这样晴好的秋日里,结束了她嚣张跋扈而作恶多端的一生。 然而她到死后的一句话,仍然是“为柔侧福晋伸冤,请皇上为柔侧福晋做主”。 可皇上早已经不想多听她这个罪妇的疯话了,就连宜修、四爷、德妃、十四阿哥都是这么以为的。 可是,在那道凄厉的声音消失的一瞬,皇上却忽然抛却下了德妃的事情,转而看向了四爷与宜修。 “老四,朕亦是许久未见侧福晋进宫给朕请安了,记得她病了也有三年了,怎么到了如今还未曾见好,想是雍亲王府的府医无能啊,传她即刻进宫来,叫宫里的御医好好看一看。” 梁公公闻言立刻称是,麻溜地便溜出了御书房这个是非之地。 德妃原本已经灰败了的心此刻在听到这话,竟然还能燃起希望之火。 这三年来,赵嬷嬷留下的心腹丫头管着折琼阁里柔则的饮食,方便自己与柔则传递消息。 柔则已然也恨了老四了,此刻这样大好的机会让他吃了罪名,无论柔则肯不肯都不要紧! 只要皇上此刻宣了她进宫来,反正她也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要太医一诊脉说她的身子无事,那么老四暗自囚禁侧福晋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想到这里,德妃瞥眼瞧着惺惺作态的大儿子,心里不住地冷笑,他哪里是真的为自己求情。 他分明是他那个短命的皇后养母没了,自己这个德妃生母也成了罪妇,到时候,皇上可找不到更合适、位分更高的养母给他了。 更有一层便是,胤禛这个孽障是害怕皇帝觉得他冷血无情,面对生母和弟弟被责罚却无动于衷罢了。 若说知子莫若母,这话是没有错的,德妃所揣测的原因果然也是四爷心中所谋定的,除了德妃,也便只有宜修和费扬古瞧得最清楚。 胤禛可不是真的对德妃还有什么指望,他只是想捞个好名声,在皇上面前维持住他那孝子友兄的形象罢了。 且满后宫的后妃里,就把死了的也算上,不是母家地位太高不能有儿子,就是胤禛高攀不上,或者就是已经有了亲生儿子的,再要么就是连本身连妃位都没有够上的,还不如德妃。 这笔账,胤禛其实算得比谁都清楚。 但在皇上问都不问便信了慎别兰的话,而传召柔则入宫的一瞬,宜修有一丝的拿捏不定,四爷亦有片刻的晃神。 皇上最重孝道亲情,可谁也拿捏不准,他对于皇子苛待上了皇家玉牒的侧福晋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宜修紧张的是,这个插曲的出现,会不会影响胤禛在皇上心中的形象。 在胶着的气氛中,憔悴的柔则很快被带来了御书房,她只简单地穿着寻常的侧福晋服饰,连吉服都没有来得及换上。 只因胤禛早有吩咐,虽将柔则囚禁在折琼阁,但她仍是侧福晋,一应的穿戴都不许苛待,吉服一应东西都不差,只是不许人伺候接触她,故而吃食差了罢了。 宜修许久未曾见她,她与昔年养尊处优的模样已经很不相同,眉间笼罩着常年不见阳光般的阴郁,怎么都疏散不开来。 然而她的容色却没有衰败多少,想来是她想要胭脂水粉的都不会差的缘故。 宜修第一次有了一种吃闷亏的感觉,若是不说出柔则被囚禁的原因,那么便是胤禛与自己蓄意苛待。 可若说出来,那便是胤禛以子告母,论生母的不是,皇上断然不能接受。 而若是说谎,编了柔则其他的罪名,自己与胤禛的说辞真的能在皇上面前圆的一丝不漏吗? 真真是头疼! 四爷冷冷地眸光瞧着柔则,似乎知道接下来对方会怎么像慎别兰那个疯妇一样在御前撒泼,疯狂地控诉自己的薄幸,然后自己便会遭到皇阿玛的训斥。 然而很快,他就愣住了,柔则经过他的一瞬间,投来的眸光亦如当年惊鸿初见、梅林起舞一般含情脉脉,并无其他的纷杂。 难道,她竟不怨恨自己吗? “妾身给皇上请安,愿皇上万福金安。” 皇上亦开门见山道:“免礼,朕听闻这几年你身子不好,老四也从不叫你出来见客,究竟是何毛病呢,朕今日特意叫了御医来为你好好诊脉一番。” 柔则袖中的帕子捏得紧紧的,她自见到宫里的人闯进折琼阁的那一瞬便知道宫中有大事发生,一进来便见全家人都跪了一地,就连德妃与十四贝子都是狼狈的模样。 然而她却根本不知道皇上叫自己的来意是什么,她只知道一件事,无论她多恨胤禛的无情,她始终都是他的侧福晋,是雍亲王府的侧福晋,一条绳上的蚂蚱。 如果这条绳子着火了,那么谁也跑不掉。 于是吸了一口道,小心翼翼道:“多谢皇上关怀,妾身前些年是身子很不好,如今将养着已经好了很多了。” 皇上懒得听她多话什么,示意御医上前把脉,可柔则这一番话便叫四爷与宜修暂时松了一口气。 然而宜修却立刻又觉得有意思了起来,她明白了柔则此刻的想法是什么,几乎病态的心理,她甚至觉得高兴,柔则终于长了一点脑子。 终于又重新走到了胤禛面前。 两辈子都是外稳内疯的宜修,一旦见到柔则总是忍不住希望对方进一步的成长,然后又狠狠地把对方摁到泥泞里,可就是不愿意捏死对方。 或许是疯狂,亦或者是自负。 宜修沉浸在自己的心魔中,等回过神来,才发觉身侧的胤禛望向柔则的眼光又变了。 心里冷笑,变,对她还是抱有期待,可有下一次,恐怕就是真正的无底深渊了。 “回皇上,柔侧福晋的身子全无大碍,并没什么病痛。” 皇上一听御史这话,倒不着急逼问四爷夫妇,反而饶有兴味问柔则:“哦?不是说才好些吗?怎么太医说你并没有病痛?究竟是你欺瞒朕,还是你要替他人遮掩?” 第115章 花落折琼(三) 在众人瞩目之中,柔则镇静回答道:“回禀皇上,妾身前两年身子实在不适,故而无法跟随王爷与侧福晋迎来送往,后来经过府医调养已然大好了,故而不曾惊动宫中。” 她在德妃灰败的面色中,强忍住了颤抖的声线,稳定了心神。 继续说道:“只因妾身病中礼佛祈祷,只盼身体康健,故而心愿达成之后便继续供奉佛祖,不大出门与人来往。王爷与福晋体谅妾身,故而一直对外宣称妾身病重,不能见客罢了。” 皇上微微颔首:“老四夫妇倒是体恤你。” 柔则一听皇上这么说,终于是松了一大口气,四爷与宜修亦暗道柔则终于是识时务了。 片刻后,几位御史被皇上狠狠斥责了一顿被赶了出去,柔则与费扬古夫妇等闲杂人等也被屏退,书房内只留下了德妃母子和四爷夫妇。 柔则狠狠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站在自己的阿玛身旁,第一次那样平静地说道:“阿玛,我额娘死了。” “死了,是她自己不中用。” 柔则不意外,她的眼底是压抑沉痛,语气却还是轻飘飘的。 “阿玛,这么多年,我、大哥哥、额娘和宜修,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 孤兰见费扬古不语,顿了片刻后无奈道:“你与你星辉、宜修都是我的孩子。柔则,为父疼了你许多年,今日你出来了,那便再告诉你一句话。” “如果有一天你心里有了这个答案,那你就能与宜修过过招了,否则,看看你额娘,自作孽,不可活。” 柔则恍如隔世,心里只琢磨着这么一句话,候在御书房外等着四爷夫妇出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四人终于从御书房出来了。 德妃面色煞白,犹如病笃一般无力,十四贝子与四爷、宜修,一左一右,两前一后簇拥着德妃。 紧接着,柔则与宫人们紧紧跟随其后,护持着德妃回到了永和宫,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然而一到了永和宫,四爷与十四阿哥便将亲眷全部都叫去了偏殿等候,只母子三人在殿中不知在说什么。 偏殿之内,宜修身为雍亲王福晋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先前还气焰难压的十四福晋完颜氏见状就知道事情不妙,不得不与其他的侧福晋们坐好。 宜修没有了素日的宽和神态,全然一副肃然的模样。 “午后有御史参奏本福晋的阿玛,也就是额娘的亲弟弟,额娘身子素来便不好,还非要赶去御书房,自然急火攻心了。恰好太医也在给看了,说是从此要清清静静地养着了,不能再操劳。” 看着完颜氏与那拉氏的面色越来越白,宜修的唇角有微不可觉的勾起弧度。 “所以皇阿玛亲口下旨,从此,永和宫便是娘娘的养病之所,除了王爷与贝子,咱们日后也不要轻易来打搅,女人多是非多,口舌不宁,免得再惹得娘娘养病不安。” “既然是皇阿玛为着额娘好,我们无有不从。” 完颜氏的心一下犹如掉下了悬崖峭壁一般,摔得粉碎,亦深知偷鸡不成蚀把米,恐怕大事不妙。 又小心翼翼问道:“那么四哥与贝子——” 宜修微笑道:“母子天性,娘娘病了,做儿子的自然是要进宫探望的。” 完颜氏是聪明人,一下就明白了,这件事最终的反噬就在德妃身上停止了,没有拖累到贝子,总算事情还没有到最差的地步。 说罢,十四贝子的三个内眷都闭嘴无话。 宜修说完了正事,也不顾年世兰死死盯住柔则要吃人的眼神,自顾走到了抱着睡熟的弘时的李静言面前,轻轻摸了孩子的额头。 “弘时今日午后可还乖巧吗?” 李静言一头雾水,但还是老实道:“饿了倒是哭了两次,叫乳母喂了以后,又哄了半日,这会倒睡得熟。” 宜修“哦”了一声,毫不客气道:“这孩子没什么异常?” 李静言忽然反应过来,忙道:“没异常,福晋放心,方才年妹妹无趣,我们都在殿前院子里透风呢。” 言下之意,孩子不会熏着殿内的什么不明香料。 完颜氏与其余两位一听这对话,脸色顿时更加难看。 年世兰懒得管弘时怎么样,因她方才故意占了柔则的位置,故而此刻是坐在李静言与柔则中间。 因方才对御书房发生的事情闻言一二,于是捏着帕子掩一掩耳坠子,侧脸鄙夷地上下打量着柔则。 “本来还以为有什么样的母亲就有什么样的女儿,今日见到侧福晋才知道原来这话竟不是全对的。” 柔则心内暗嗤年世兰的愚蠢,亦不理她的讽刺,淡淡道:“经年不见,我倒要称呼年小姐为年妹妹了。” 年世兰上扬的下巴再扬了一扬,面对柔则的讽刺与挑衅没有回击,只是眯了眯眸子。 来日方长。 七夕之晚宴如常进行,没有人敢问及为何德妃与二子未曾出席,皇上携舒妃母子欣然而至,未见一丝反常。 然而第二日早朝,都察院的许多御史以及宗室贝子、将军府忽然被冠以各种名目问责,理藩院尚书阿灵阿大人亦被明里暗里好好敲打了一番。 除此之外,只有宜修等人知晓,皇上密旨,十四阿哥可入永和宫,但永不准与德妃接触,请安亦只许远远地阶下叩头。 永和宫内来来往往许多太医,总之,一切都在极力掩盖得似德妃真的病了一般。 四爷明白皇阿玛的用心,废弃了德妃,那么他们兄弟二人就再也没有了转圜之地,他不愿看到兄弟反目。 “今日起,开折琼阁之门,柔侧福晋搬回蘅清苑,再设一佛堂供给潜心修行,其余的还是按照从前的例子。” 栖梧苑内,四爷向众人宣布了这个消息,时隔三年没有来过这里的柔则,面上却并无太大的波澜。 她福身道:“多谢王爷眷顾,只是妾身不敢奢望太多,只想清清静静礼佛,不想再掺和到风雨之中,妾身想依旧住在折琼阁,不愿奢侈。” 四爷原本只是试探,见她识趣,立刻点头:“好,那便接着住在折琼,你们无事都不许去打搅侧福晋礼佛清修。” “妾身们明白!” 原本还紧张柔则复宠的女人们立刻便安心了下来,王爷这话摆明了不是真的想放她出来,而这“禁足”便是解了和没解都没什么分别。 第1章 醉酒误事 自这年秋日之后,柔则在府上的生活与前三年被禁足的时候没有半分区别,四爷亦一次也没有踏足过折琼,也没有别人去瞧她。 唯有年世兰有时故意为难之,在背后悄悄使坏,以柔则礼佛为名,克扣些鲜亮色的好段子和肉食等等。 经过此事之后,或许是四爷的点拨,年世兰总算迷迷糊糊的明白了,德妃不是个可以随意亲近的人,自然了,她如今想亲近也没有机会。 故而她也只能重操旧业,对宜修渐渐又殷勤了起来,只是与同样比较得宠的李静言还是十分不对付,又与费云烟关系不错。 转眼秋去冬来,暑去秋又来,到了第二年十月。 皇上因静嫔诞下二十三阿哥而龙颜大悦,以为自己依旧春秋鼎盛,不顾反对又带上了四爷、八爷等皇子去了热河巡视。 此去之前,宜修内心万分的煎熬。 她实在是纠结,前世的时候,就是这一次在热河的巡视,让四爷与李金桂春风一度,从而又有了弘历。 弘历,卑贱的婢女之子,后来却变成了甄嬛的儿子,成为了大清的皇帝。 她眼下就有这样一个改变的机会,那么究竟要不要提醒胤禛旁人的算计呢? 或许重生以来十几年的顺风顺水,以及所有的事情都没有脱离她的掌控与意料。 宜修最终还是不能不忌惮这位让甄嬛上位的云梯四阿哥。 这晚临行前,宜修神秘地拉住了四爷,悄悄道:“王爷,前不久妾身出门上香回府,路上遇见了崔卦者,他说这两个月内,若要顺遂,您在酉时不能沾水呢。” “崔卦者的师父是竺真人,他算的卦自然不会有误,可这酉时不能沾酒,又是怎么解出来的呢?他还说什么了吗?” 四爷虽然不信鬼神,却对这些个命理、天象十分顾忌,此刻便仔细的琢磨了起来。 宜修道:“没说别的了,就只这一句话。” 四爷琢磨了半晌,忽然一拍手道:“我知道了,怕就是说不能沾“酒”!酉时之水,不就是“酒”吗?” 宜修见他上钩自是欢喜异常,连忙附和道:“果然是王爷想得着,可不就是这个理吗?” 又生怕他到了热河便忘了,忙苦口婆心道:“且当年在外巡游,废太子便是如此纵酒无状,不但将兄弟官员放在眼里,连皇阿玛也敢顶撞,这才没有得回旋之地。” 其实太子二废二立与这“酒”字是扯不上太大的关联,但从宜修嘴里说出来,似乎就是那么回事。 “你说得也有道理,这几年皇阿玛是越来越谨慎了,喝酒误事,我与诸位兄弟伺候在侧,断然是不能饮酒误事的。” 宜修莞尔一笑,从袖中拿出一包药来给四爷。 “只是酉时正是晚膳时分,虽是巡游,但免不了宴饮,王爷您也不好扫兴,妾身思来想去,也不过是酒后误事罢了,若一定要饮酒,这是万府医开的醒酒药,只要宴饮之前服下便会千杯不倒了。” 四爷欣然接过,笑道:“还是福晋想得周到。” 罢了,四爷便去了绛华苑陪伴年世兰,宜修思来想后,还是唤来了弘晖。 “晖儿,明日你与旸儿都要跟随你们阿玛伴驾热河,记住额娘的话,如今你十四叔虽然不能去,但你要帮着你阿玛提防着其他人,尤其是你八叔、九叔。记住崔卦者的话,不能叫你阿玛喝醉了。” 弘晖笑道:“额娘的话儿子自然明白,只是额娘何时信了那些道士算的什么卦呢?” 宜修笑笑:“你不信卦象不要紧,那你不信额娘的话吗?” 弘晖连忙正色道:“原来额娘自有一番计较,儿子自然无有不从。” 于是,在宜修的两管齐下的影响下,在十一月初的某个傍晚,热河行宫终于又办起了一场特别的宴会。 八爷果然串通了九爷、十爷,三人私下办了一场酒席,邀请四爷父子前来赴宴。 幸而四爷听宜修与儿子的劝告,他自己心里也存了警惕,又提前悄悄地把那醒酒药给吃了,方才去赴宴。 宴席之上,四爷一改往日不能多饮的作风,任凭三个兄弟轮番上阵敬酒、劝酒,他竟全然接受。 一杯一杯酒下肚,九阿哥胤禟亦有了醉意,对十阿哥嘀咕道:“四哥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酒量这么好了?” 十阿哥胤?赶鸭子上架道:“不管怎么样,那边都备下了,今晚定然要灌醉他,好好给十四出口气!” 而八阿哥打着头阵,把酒笑道:“四哥,弟弟这一杯,再喝了!” 半个时辰之后,连弘晖都有些醉意,四爷见三位弟弟都趴在桌子上有些神志不清了。 他早已经意识到了三人今日有些反常的热情,于是搀扶了老八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然后走到了老十身旁,压低声音故意道:“十弟,四哥已经醉了。” 果然,老十一听这话,立刻推了推身旁的老九道:“九哥,八哥得手了,咱们快把老四弄到隔壁去!” 老九赶紧半醉半梦地起来揉着眼睛,仔细看着眼前趴在桌上的人半晌,笑道:“老四果然醉了,快!” 于是四爷示意弘晖先回去休息,自己一个人悄悄跟在了老九和老十身后,看着二人搀扶着老八走到了另外一间室内。 隔着隐隐窗纱,四爷吸了一口气,里面的床上分明睡着一个人! 又见两个人就这么把老八给扶到了床上,又从袖中掏出了一把香,一股脑儿地给点燃插在了大香炉内,然后往回走去。 四爷回想起了秦氏,连忙一闪身就躲了出去,夜色已浓,没有人发现。 老九嘀咕道:“八哥刚才还在门口放风呢,怎么人不见了。” “哎,咱们都出来了,八哥肯定要和我们分开走,九哥,我们也分开回去!” 第2章 宫女金桂 脚步声逐渐消失在了黑夜中,四爷硬生生在冷风里等了有两刻钟,这才又猫着身子靠近了窗棂。 伴随着塞外北风的呼啸声,屋内渐渐响起了暧昧的低息,虽没有烛火跳跃映衬,但四爷还是隐隐感觉到了屋内非同寻常的气氛。 “真叫崔卦者说对了,这两个月我是不该沾酒的。” 四爷一边悄然离开,一边心中暗暗感慨,若非是宜修碰上了崔卦者,再给了这些醒酒药,那今日的自己岂非真就上了他们的当? 回到了住处,四爷心里还在琢磨着怎么借题发挥,在皇阿玛面前打杀一下老八的气焰。 “阿玛终于回来了,儿子已经给阿玛备下了绿豆煎汤,最消解酒性,阿玛用一些。” 弘晖还没有睡觉,一见自己阿玛回来了,立刻就把热了又热的汤给端了上来。 四爷欣慰万分,接过了汤,父子二人便坐在灯下说话。 “旸儿呢?” 弘晖忙道:“旸儿用过晚膳温过了书,他年纪小,如今现下已然睡下了。” 四爷今日倒不提点着要叫顽皮的弘旸多看会书,反而点了点头道:“安生便好,晖儿,你知道你八叔要做什么吗?” “儿子不知,”弘晖摇了摇头,见对方开口,才主动问道,“阿玛究竟为何如此晚回来呢?” 于是四爷也不藏着掖着了,将方才酒席上与后面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弘晖。 “最后,孤男寡女就这么待在一间屋子里,若是今晚喝醉的是你阿玛我,若不是我急中生智,此刻已然不知道如何了。” 弘晖已然十三岁,又是皇室贵胄,早已经知事,又有宜修素日将后院里头妇人争斗的伎俩拆碎了告诉他,故而也明白四爷意味深长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八叔素来有‘八贤王’之美称,若是叫皇爷爷和大臣们知道了这一晚的事情,恐怕皇爷爷会大怒!” 四爷沉吟片刻,点头道:“不错,行宫里的宫女虽是奴才,却也都是八旗出身的,你八叔酒后乱性,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毁了人家的清白,皇阿玛定然不能轻饶了他去。” 于是父子两个便挑灯夜话,叽里咕噜地谋划了一整晚才去睡下。 第二日一清早,天刚刚擦亮的时候,行宫内的宫女太监们便要忙碌起来了,两三名伺候洒扫的宫女拿着扫把、打着哈欠,有说有笑地来到了太鹤阁。 一高个子的宫女看了看周遭的几个人,惊讶道:“咦?今日怎么不见李妹妹来呢?” 矮个子的宫女笑道:“姐姐何必等她?谁知道那丫头去哪里了,咱们自做我们自己的活就是了,回去再和她算账不好?” 高个子宫女含笑点头:“好,那便各人做各人的活计去。” 余下的小宫女对身旁的同伴道:“姐姐,我们今日该去查偏房了,走。” “好,走。” 两名小宫女吱牙一声推来了房门来,就闻见一股直冲脑门的残香。 “咳咳咳!昨夜八爷在这宴请几位爷,怎么也在偏殿点了香,真是呛鼻子呀!要是李姐姐在,还能给咱们搭把手呢!” “好了,先别管她了,咱们先把这收拾了。” 于是二人窸窸窣窣地收拾了起来,弄出了些大动静,惊扰了里头的人。 “咕噜!” “谁啊?是谁在房间里?” 两个宫女被重重围帐后头的沙哑男声给吓了一大跳,蓦然回首,却见围帐被一把拨开,露出了几乎是赤身裸体的八爷。 “啊——” 尖叫声划破了太鹤阁的悄然,当领班的高个子宫女带着所有人跑进来的时候,便看见了手底下的一个小宫女疯狂跪在地上颤抖着磕头,还有一个已经不知所踪了。 “贝子恕罪!贝子恕罪!” 八阿哥痴愣地望了望自己的荒唐模样,猛地将帐子放下,便发现了床上同样的女人。 一个未着一衫的丑陋女人。 与此同时,流言蜚语悄然地在行宫蔓延开来,就像瘟疫一样,一个传一个,先是宫人,然后便是伴驾的大臣,接着是各位阿哥,最后终于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 “皇上,说是有宫人今早发现,八贝子宿醉不醒,还与一宫人苟合于太鹤阁,那宫女掩面哭泣,像是被迫的模样。” 皇上果然大怒,只是不等他换人把逆子捉了来面圣,八阿哥衣着整齐地带着那宫女主动来认错了。 “皇阿玛,儿子有错,儿子酒后无德,冒犯了这名宫婢,儿子知错,愿意娶纳她入府,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分!” 李金桂直到跪在皇上面前都是懵然的,昨日下午她闻到了一阵香气,然而就不省人事了,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好像被人靠近,强迫,她拼命反抗也没有用。 而睡了过来,那一切竟然是真的,自己竟然是被素有贤名的八贝子给冒犯了! 然而皇上怒气未减:“平日里人人都说你好,你的贤名谁不知道,如今做出这样的事情怎么样呢?你犯了错,倒是认得快,怎么昨晚你四哥、你九弟和十弟就喝醉了好好回去睡了呢?!” 八阿哥简直有口难言,毕竟是他谋划了此局,然而原本是想把胤禛拉下马,不知如何竟变成了自己。 “儿子知错,实在是儿子无德,从此再无颜面饮酒了!” 好说歹说,又加上赶来的四爷、九阿哥和十阿哥以及八爷一党大臣的说情劝慰,皇上总算是按捺下了些气,没有决定下旨撸掉八爷贝子的爵位。 回到了八爷住处,十阿哥看见丑陋而一脸呆滞的李金桂就来气,挥着手道:“你,去去去,赶紧下去!免得叫八哥瞧见了心烦!” 站着的李金桂原本药效还没有散尽,还在恍惚自己就这样要成了八爷的人,骤然听到十阿哥这一个怒喝,一个激灵就彻底醒了。 八爷却好言阻止道:“九弟,她如今是我的人,你不应该如此和她说话。金桂,你先下去梳洗休息,不必再回太鹤阁做那些苦活。” 第3章 天大热闹 出门的时候,李金桂反复咀嚼着十爷的嗓音,昨日下午,在失去意识之前,自己好像也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一样的声音…… 胆小的李金桂打了一个冷颤,她不敢再往下想下去了。 “李格格,奴才们恭喜您啦!” 被人延至了小偏房,里头已经有了四个伺候的小奴才,她们的恭贺叫她更加害怕。 “你们恭喜我?” 一小太监笑道:“是啊,您从此就是咱们贝子的人啦,贝子吩咐了,等回府拜过了咱们福晋,您就是名正言顺的李庶福晋了,这可是难得的恩遇呀!” 李金桂觉得浑身都冰冷了,被那样迷晕为人欺侮,竟然是“难得的恩遇”吗? 何况,八福晋素来悍妒闻名,从前嫁给八贝子来多年无子,又不肯八贝子纳妾,还是被皇上狠狠斥责了才纳了张、毛二位格格,自己却一下成为了庶福晋。 何况自己长相平平,这样尴尬的身份入府,往后又会是怎样遭人欺凌侮辱的日子呢? “你们起来。” 原本,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李金桂心里默默地这样想。 这头赶走了李金桂,十阿哥一拍桌子,就和老九吵了起来,昨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吵了一番,十阿哥自己打了自己,恼恨道:“都是你和我的错!害得八哥被胤禛那小人算计。小十四平日里就是说得不错,老四身上长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心眼子!咱们八哥什么人,竟被迫纳那样的丑女为妾!” 九阿哥亦恨道:“老四昨夜被什么上身了,竟然那么能喝,平时他是沾上几杯酒倒的人,天天躲着酒,难不成是装的!” “他肯定是装的……” 八阿哥听得头疼,制止二人道:“好了!眼下就是咱们闹破了天能挽回什么?技不如人还耍起脾气了!眼下纳了李氏,在皇阿玛面前认了错,日后就还好说话,不然能怎么着?” 九阿哥道:“算了算了,八哥,不如把李氏先送回府上,把她留在这,皇阿玛瞧着就想起你这档子事。” “送回去,你不怕八嫂——嗯?”十阿哥戳了戳他的胳膊,使眼色不止。 八阿哥亦揉了揉眉心,把人这么送回去,福晋不把府上拆了,然后跑到老四府上大闹一场才怪! “算了算了,你们嫂嫂这几年脾气见长,何苦把人弄回去招她烦,还是等年下回京,我亲自把人带回去便宜。” 这头是愁云苦雨,四爷和弘晖却是精神抖擞异常,父子三人合伙挑选了些礼物,亲自上门,当着老九和老十的面送给了老八。 “嘿呀,八弟,亏得咱们兄弟给你求情,以后可不能再醉酒误事了。不过你新纳了人,这终究是个喜事,来!这是为兄特意给你准备的薄礼,收下!” 弘旸今年才九岁,正是淘气的时候,闻言立刻把礼物捧得高高地堵在八阿哥面门上。 他龇牙咧嘴笑道:“八叔,旸儿祝您与李格格早生贵子哩!” 子嗣艰难是老八心底的难过之处,如今府上只有格格张氏诞育了一子弘旺,可私心里,他始终期待着能与福晋郭络罗氏有个孩子。 故而活泼的弘旸说出这么一番话,更是真正的刺痛了他的心。 面上却只能言笑,十分和蔼:“多谢四哥,多谢咱们的晖儿和旸儿!” 四爷此举就是故意上门瞧笑话,闻言带着两个儿子哈哈大笑而去,亦是摆明了,自己知道昨晚是对方三人使得的坏。 八阿哥见父子三人扬长而去,温和一笑:“老四,你未免笑得太早了些,我有心胸把丑陋的李氏纳入府中,若是换了你,恐怕万万容不得,只这个,我还是永远胜你一筹的。” 且说四爷一带着孩子们回去,弘晖忽然笑道:“八婶婶最是悍妒,平素从来不许女人与八叔接近,有时候阿玛您在,她都敢把八叔骂的狗血淋头的,这事要是叫她知道了,说不准有什么好戏!” 弘旸兴奋地拍手道:“阿玛,哥哥,我们好几日没有写信回去,就把这事告诉额娘呗!” 四爷失笑不已:“你们两个,亏得你们能想出这个来,要真是这样,恐怕老八也要即刻收到烫手的家书来了。” 于是父子三人说干就干,拿起纸笔将这两天的事情尽数记下,又吩咐了快马送到京城的宜修手上。 热河与京城不远,宜修不过一日的功夫便收到了来信。 这几日她算计着日子,想着就是这两日是前世李金桂一事的时间了,究竟胤禛这次有了自己的忠告还会不会上当呢? 心情随着没有回信而越发的焦虑。 终于,在看完信之后,那颗悬着的心终于就放下了,还把这事给告诉了爱看热闹的李静言和费云烟。 于是费云烟就给年世兰散播了消息,连带着冯若昭也知道了,而李静言更是到处串门,让王府上下都知道了这事。 又过了一日,宜修刚送完了弘昌去学堂,就听前头的人来禀报,说是八福晋郭络罗氏气势汹汹地杀过来了。 宜修今生倒不怕她,郭络罗氏的女孩,另一个华妃罢了,咋咋呼呼的没什么难对付的。 “请她来花厅说话。” 宜修回到了栖梧苑,那郭络罗氏来得也很快,带着一众的婢女、太监、小厮乌泱泱一群人就到了栖梧苑门口。 绘春与珍珠玛瑙恭迎着,见是这样的架势,绘春笑道:“我们福晋一听八福晋来了,欢喜极了……” “欢喜极了?!谁欢喜极了?” 八福晋冷笑着打断她的话,逼视着绘春说道:“恐怕她乌拉那拉氏这会要笑死了才是,巴不得看上一年的热闹才是!她还欢喜本福晋过来找她?” 绘春一愣,又道:“福晋与您是亲妯娌,您少来府上作客,自然是贵客稀客,福晋怎么能不高兴呢?” “哦——本福晋且当她是高兴,那你一个狗奴才这么当着我的道是什么道理?我不常来,难道四嫂府上的规矩就是这样的?” 第4章 郭络罗氏 绘春见八福晋如此咄咄逼人,倒是心里有了几分气。 “不是奴才要挡着您的道,您与我们福晋妯娌叙话自然是私密事,何必带着这么一众的小厮来呢,且不说不该入栖梧苑,即便是王府后院也不该带来的。” 八福晋傲然道:“本福晋出门就是这样的规矩,我与你们主子说话,怎么我进得,我的奴才就得在门外了?闪开!” “八福晋吉祥!” 绣夏与珍珠玛瑙姐妹正要阻挠之际,忽然众人闻听一道沉稳的女声传来,原来是绣夏。 只见她上前请了安,不卑不亢道:“八福晋问咱们府上的规矩如何,奴婢可以说一句,无论是雍亲王府或者是哪个府中,即便是宫里,也没有外男奴才轻易进福晋院子的道理。八福晋以为如何?” 郭络罗氏见宜修最得力的大丫头来了,不耐之色更盛,冷笑道:“我们八爷都被你们雍亲王这位好四哥算计了,我上门来说话,真是怕得很,没这些个年轻力壮的守着,还不知道能不能囫囵个出去呢!” 栖梧苑的奴才们顿时便气不打一处来,八福晋这话哪里是真害怕,分明是话里话外的挂带福晋呢! 绣夏不为所动,浅笑着说:“福晋这是哪里话,我们雍亲王府又不是山贼草寇的,您怕什么呢?您来与福晋说话,那自然是雍亲王府的客人,若是您一定要带这么些好手进去,那奴婢只能唤前院的人请您回府了。” 八福晋浅眯明眸,呵呵两声道:“这话是你说的,还是四嫂说的?” “这就要看福晋您怎么觉着了。” 八福晋哼了一声,挥了挥手,叫小厮们都候在了外头,自顾头也不回地抢在所有人前面,带着一队伍的丫头婆子进去了,绣夏也被挤得也只能跟在最后进去。 她侧头悄声对绘春吩咐:“去前院,把府上的好手都叫来,看住这些人,不许闹事惊扰了福晋!” “我这就去!” 郭络罗氏径直到了院子里,闻听几声咔嚓咔嚓,转眸一瞧,见宜修在右边的小园子里摆弄着花树呢。 “呦,四嫂嫂好兴致啊,倒在这亭子里头赏花呢,只是冬日里头,除了残花败柳,还能有什么好玩意?” 郭络罗氏虽在安王府中长大,但生性豪爽大气,泼辣强悍,八贝勒府中她为老大,连胤禩亦不能轻易置喙。 且郭络罗氏名望虽不如乌拉那拉氏,可母家与外祖家在本朝权势显赫,远胜费扬古,故而她亦存了轻视之意,说话也如此放肆不加遮掩。 宜修正拿着剪刀修剪着腊梅花枝,也顺带剪下几支来插瓶玩,听到背后的郭络罗氏如此怒气冲冲,越发有了闲情逸趣。 回首笑道:“八弟妹何必这样大的火气,你瞧冬日的腊梅颜色鲜亮不说,气味又馥郁,怎么能是残花败柳呢?” 郭络罗氏走到宜修身旁,上下扫一眼高高的腊梅花树,压着怒火咬牙笑着说:“四嫂多高兴呢,自然瞧着这等平庸俗气的花也喜欢。行宫里头四哥和我那两个侄儿给我家贝勒爷送好礼,且不知您可知道不知道?” 宜修不以为意,微笑着点点头:“昨日是知道了。” “哦——”郭络罗氏笑了两声,将宜修手上的剪刀夺了过去,嗒一下就扔到了地上。 她攥住宜修的胳膊,面上已然没有半丝的笑意,全然是怒火。 “好四哥,好四嫂!你们使的什么手腕,叫我们贝勒这么哑巴吃黄连,皇阿玛面前,四哥还惺惺作态为兄弟求情呢!别人不知道,我却知道,不是你们夫妇的诡计又是谁!?” 宜修也不急着挣脱她,依旧笑吟吟的模样不着急。 “原来弟妹是来兴师问罪了,你既然知道八弟酒后无德的事情,那便也明白皇阿玛因着这个生了气了,你这么诘问我,可是没道理的事,若传了出去,就是叫皇阿玛更生气了。” 郭络罗氏一下甩开宜修的胳膊,理了理自己因大幅度动作而导致的褶皱,然而她的怒火却并未少半分。 “呵!当我不知道,贝勒爷还没来信呢,我的奴才倒是听外头的闲话知道了,可不就是你们传出来的信吗?有没有证据不要紧,咱们两家心里有数!” “这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想来没有人比八弟、九弟还有十弟更清楚!” 宜修被绣夏扶着,亦冷下了脸来,语气里有了森然的肃意:“听丫头们说,你带了好手来,怎么,是想陪嫂嫂的奴才们练练?” “四嫂如此风声鹤唳,是怕什么呢?”郭络罗氏轻嗤一声,唾道,“呸!打量着是瞧我不许贝勒爷胡乱纳妾,你们夫妻就这么恶心我们夫妻?” 她挥一挥手,身后一溜排地就出来了五个姿容平凡的丫头来,个个麻溜地给宜修请安。 “既然四嫂和四哥喜欢给弟弟安排人,那么这五个好丫头就是弟妹我孝敬您的!” 说罢,她恶狠狠地盯了宜修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就往外头走,绣夏忙出去送。 一边走一边道:“且看你们得意几日!” 瞧着郭络罗氏远去的背影,宜修耸了耸肩,无所谓地拿过染冬拾起来的剪刀,继续修剪起腊梅来,也不搭理她留下的五个丫头。 染冬笑道:“福晋不生气,想来八福晋就是心里闷得慌,又没有八爷在府上给她撒气,这才送了这五个丫头到门上来,又要与您口舌几番。” 宜修瞥一眼那五个瑟瑟发抖的小丫头,见年纪都不大,容貌也不好,一看就不是贝勒府上的人,大约是郭络罗氏现买来送自己的。 “她虽然脾气不好,却不像寻常妇人般爱在口舌上搬弄,瞧,她丢了丫头在这也不管人死活,与我叽里咕噜说了几句,不就又走了吗?” 染冬道:“瞧着还是气呢。” “她不来和我言语几句更气,但是这事她说破天也没法挽回,小孩子脾气来撒泼呢。” 宜修笑了笑,对剪秋道:“去吩咐人,把这五个再送回八贝勒府去,她要不收,把人丢门口就是,看她敢不敢丢这个人到市井里。” 第4章 郭络罗氏 绘春见八福晋如此咄咄逼人,倒是心里有了几分气。 “不是奴才要挡着您的道,您与我们福晋妯娌叙话自然是私密事,何必带着这么一众的小厮来呢,且不说不该入栖梧苑,即便是王府后院也不该带来的。” 八福晋傲然道:“本福晋出门就是这样的规矩,我与你们主子说话,怎么我进得,我的奴才就得在门外了?闪开!” “八福晋吉祥!” 绣夏与珍珠玛瑙姐妹正要阻挠之际,忽然众人闻听一道沉稳的女声传来,原来是绣夏。 只见她上前请了安,不卑不亢道:“八福晋问咱们府上的规矩如何,奴婢可以说一句,无论是雍亲王府或者是哪个府中,即便是宫里,也没有外男奴才轻易进福晋院子的道理。八福晋以为如何?” 郭络罗氏见宜修最得力的大丫头来了,不耐之色更盛,冷笑道:“我们八爷都被你们雍亲王这位好四哥算计了,我上门来说话,真是怕得很,没这些个年轻力壮的守着,还不知道能不能囫囵个出去呢!” 栖梧苑的奴才们顿时便气不打一处来,八福晋这话哪里是真害怕,分明是话里话外的挂带福晋呢! 绣夏不为所动,浅笑着说:“福晋这是哪里话,我们雍亲王府又不是山贼草寇的,您怕什么呢?您来与福晋说话,那自然是雍亲王府的客人,若是您一定要带这么些好手进去,那奴婢只能唤前院的人请您回府了。” 八福晋浅眯明眸,呵呵两声道:“这话是你说的,还是四嫂说的?” “这就要看福晋您怎么觉着了。” 八福晋哼了一声,挥了挥手,叫小厮们都候在了外头,自顾头也不回地抢在所有人前面,带着一队伍的丫头婆子进去了,绣夏也被挤得也只能跟在最后进去。 她侧头悄声对绘春吩咐:“去前院,把府上的好手都叫来,看住这些人,不许闹事惊扰了福晋!” “我这就去!” 郭络罗氏径直到了院子里,闻听几声咔嚓咔嚓,转眸一瞧,见宜修在右边的小园子里摆弄着花树呢。 “呦,四嫂嫂好兴致啊,倒在这亭子里头赏花呢,只是冬日里头,除了残花败柳,还能有什么好玩意?” 郭络罗氏虽在安王府中长大,但生性豪爽大气,泼辣强悍,八贝勒府中她为老大,连胤禩亦不能轻易置喙。 且郭络罗氏名望虽不如乌拉那拉氏,可母家与外祖家在本朝权势显赫,远胜费扬古,故而她亦存了轻视之意,说话也如此放肆不加遮掩。 宜修正拿着剪刀修剪着腊梅花枝,也顺带剪下几支来插瓶玩,听到背后的郭络罗氏如此怒气冲冲,越发有了闲情逸趣。 回首笑道:“八弟妹何必这样大的火气,你瞧冬日的腊梅颜色鲜亮不说,气味又馥郁,怎么能是残花败柳呢?” 郭络罗氏走到宜修身旁,上下扫一眼高高的腊梅花树,压着怒火咬牙笑着说:“四嫂多高兴呢,自然瞧着这等平庸俗气的花也喜欢。行宫里头四哥和我那两个侄儿给我家贝勒爷送好礼,且不知您可知道不知道?” 宜修不以为意,微笑着点点头:“昨日是知道了。” “哦——”郭络罗氏笑了两声,将宜修手上的剪刀夺了过去,嗒一下就扔到了地上。 她攥住宜修的胳膊,面上已然没有半丝的笑意,全然是怒火。 “好四哥,好四嫂!你们使的什么手腕,叫我们贝勒这么哑巴吃黄连,皇阿玛面前,四哥还惺惺作态为兄弟求情呢!别人不知道,我却知道,不是你们夫妇的诡计又是谁!?” 宜修也不急着挣脱她,依旧笑吟吟的模样不着急。 “原来弟妹是来兴师问罪了,你既然知道八弟酒后无德的事情,那便也明白皇阿玛因着这个生了气了,你这么诘问我,可是没道理的事,若传了出去,就是叫皇阿玛更生气了。” 郭络罗氏一下甩开宜修的胳膊,理了理自己因大幅度动作而导致的褶皱,然而她的怒火却并未少半分。 “呵!当我不知道,贝勒爷还没来信呢,我的奴才倒是听外头的闲话知道了,可不就是你们传出来的信吗?有没有证据不要紧,咱们两家心里有数!” “这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想来没有人比八弟、九弟还有十弟更清楚!” 宜修被绣夏扶着,亦冷下了脸来,语气里有了森然的肃意:“听丫头们说,你带了好手来,怎么,是想陪嫂嫂的奴才们练练?” “四嫂如此风声鹤唳,是怕什么呢?”郭络罗氏轻嗤一声,唾道,“呸!打量着是瞧我不许贝勒爷胡乱纳妾,你们夫妻就这么恶心我们夫妻?” 她挥一挥手,身后一溜排地就出来了五个姿容平凡的丫头来,个个麻溜地给宜修请安。 “既然四嫂和四哥喜欢给弟弟安排人,那么这五个好丫头就是弟妹我孝敬您的!” 说罢,她恶狠狠地盯了宜修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就往外头走,绣夏忙出去送。 一边走一边道:“且看你们得意几日!” 瞧着郭络罗氏远去的背影,宜修耸了耸肩,无所谓地拿过染冬拾起来的剪刀,继续修剪起腊梅来,也不搭理她留下的五个丫头。 染冬笑道:“福晋不生气,想来八福晋就是心里闷得慌,又没有八爷在府上给她撒气,这才送了这五个丫头到门上来,又要与您口舌几番。” 宜修瞥一眼那五个瑟瑟发抖的小丫头,见年纪都不大,容貌也不好,一看就不是贝勒府上的人,大约是郭络罗氏现买来送自己的。 “她虽然脾气不好,却不像寻常妇人般爱在口舌上搬弄,瞧,她丢了丫头在这也不管人死活,与我叽里咕噜说了几句,不就又走了吗?” 染冬道:“瞧着还是气呢。” “她不来和我言语几句更气,但是这事她说破天也没法挽回,小孩子脾气来撒泼呢。” 宜修笑了笑,对剪秋道:“去吩咐人,把这五个再送回八贝勒府去,她要不收,把人丢门口就是,看她敢不敢丢这个人到市井里。” 第5章 年侧福晋 于是剪秋便麻利地将人给安排了去,几乎是前后脚的,郭络罗氏才回府不久,雍亲王府的马车就到了。 领头的小厮站在大门口,就大声道:“我们福晋发话了,八福晋贤惠,原弟妹送来的人是要留的,只是咱们王爷素日总念叨我们福晋给他张罗的格格们够了,如今绝不肯多纳的,故而将人又好好的送了回来,不如叫她们好好侍奉八爷和八福晋是正理!” 说罢,将五个丫头往地上一赶,马车就又咕噜地走了,留下了左右为难的贝勒府看守和一众看热闹的百姓。 “这是什么热闹呀!八福晋是雍亲王的弟妹,一下给人送五个格格?啧啧啧!” “我觉着那小哥没说错,咱贝勒爷这才两个格格,膝下只有一位小阿哥,还是留着自己享用!” “哈哈哈!这是为啥你们不知道吗?我跟你们说,八福晋是真好意思啊,本来就是她……” 最终,迫于流言蜚语的压力,和不想让贱民看笑话的心理,郭络罗氏气得半死的情况下还是同意了让人回来。 但是转头,她就又把人给卖了。 “贝勒爷什么时候回来!” 奴才道:“额,奴才也不知道呢,左不过最晚年下。” 郭络罗氏抓狂不已,叱道:“反了天了!他真的是要反了天了!你说,究竟是老四干的,还是他自己不老实了?我不在,他连酒后乱性的事情都干得出来了!” “福晋息怒啊!估计就是雍亲王的主意。” “该死的老四!” 郭络罗氏将茶盏碎在了地上,咬着后槽牙问:“那女人呢?送回来没有?” “没,没有。” “好好好,到现在不来信说一声,老四不是好东西,他也未必心里没有鬼!胤禩,等你回来有你好看!” 奴才赶紧擦了擦额头的汗,心里为八爷祈祷好运。 且说热河行宫,自从八贝勒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后,他便更加低调行事,善待李金桂,对待四爷父子也是如同往日一般亲厚,并无龃龉。 京城里宜修这头在郭络罗氏上门闹过了一通后也没有什么别的特别的事情。 唯一特殊的便是,年世兰越发对调教人起了兴致。 白日里众人除了要在栖梧苑晨昏定省地请安,散了之后还要到年世兰处名为姐妹聚一聚,实为听她磨洋工训话。 对待李静言的反对,她这样说:“姐姐虽与我同是侧福晋,可邀月苑实在是太小了,又还有那么几个孩子,姐妹们过去了哪里坐得开呢,还是我的绛华苑好。” 这话一落到宜修耳朵里,她便瞬间知道了这是一个给年氏树敌的好机会。 于是借口为皇上与王爷祈福,要潜心到破尘苑的大佛堂里清修一个月,不管理府上事宜,大事可通报,但小事便叫年世兰和李静言商议着处置即可。 于是性格软弱、口舌笨拙的李静言根本没法反对,众人便在这寒冬腊月里日日只往绛华苑里去了。 这日起,王府鸡飞狗跳的生活就开始了。 折琼阁的柔则见着饭菜并无一点油水,有模有样地捻着佛珠问道:“怎么今日只有青菜、白菜、菠菜、豆腐?” 新拨来伺候的小丫头白绣不耐烦道:“眼下福晋礼佛不管事,年侧福晋说了,福晋尚且如此清修与皇上和王爷祈福,您这礼佛多年的人怎么能大鱼大肉地吃着呢,还是这些好!” “行,知道了,吃这个就吃这个。” 柔则见状,只能和素日一样忍气吞声,事实上,自从去年慎别兰死,德妃被囚禁,她便知道世上再无可以依靠的人了。 从前的什么脾气都给磨没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勉强用过了午膳,柔则准备暖暖和和地去睡个大觉,却又被白绣给叫了起来。 “年侧福晋来唤您呢,说是要去绛华苑叙话。” 柔则没好气道:“王爷说过,我不必出去说话的。” 白绣翻了个白眼道:“这不是王爷不在府上吗?且王爷早解了您的禁足了,眼下年侧福晋说了算了,您别怪奴才没提醒您,您要不去,恐怕周公公就要来了。” “我去。” 优哉游哉坐在绛华苑暖阁内的年世兰,看着除了空位,不觉问道:“还有谁没有来啊?” 颂芝道:“还有柔侧福晋、李侧福晋、觅格格以及佛堂里的齐格格。” 年世兰不耐烦道:“都去叫过了吗?来得这样慢?” 颂芝忙答:“侧福晋,柔侧福晋和觅格格那已经催过了,李侧福晋那边说要照顾格格和阿哥来不了。至于齐格格,那听说是王爷许她在佛堂清修的,已经有十年没出来过了呢,福晋也请不动的。” “福晋都请不动?这是什么神通?” 坐下的知情人没有一个会松口,耿氏便笑道:“是这样的,这位格格已经清修许多年了,王爷特许不出门的。” 年世兰明白了,冷笑一声:“那不就是囚禁嘛?罢了,不要叫她了。” “是。” 颂芝话音刚落,觅双便披着厚厚的大氅气喘吁吁地来了。 费云烟斜见她一眼,挖苦道:“呦,觅格格好早啊,咱们可都在等你了。” 觅双连忙被丫头搀扶着请安:“请侧福晋恕罪,妾身身子不适,故而来迟了。” “身子不适就该早些说才是,今日这才是第一次,坐下。” 年氏嘴上轻轻饶过了她,而凌厉的眼神却一直追随着战战兢兢坐下的身影,心里盘算着如何私下里磋磨她。 “话说回来,有病就去看府医,你到底是怎么了?” 觅双刚定了神,忙又慌忙起身道:“只是时常有些心悸,身上发虚,已经找府医瞧了,正吃药调理呢。” “年纪轻轻的好好调养才是,听闻你入府多年也没有个一儿半女的,仔细养着。”年世兰微微勾唇,做出老成的语气来教训对方。 “是。”觅双心里苦涩,无言坐下。 她这刚才坐下,外头就响起了周宁海的高呼声。 “柔侧福晋到!” 第5章 年侧福晋 于是剪秋便麻利地将人给安排了去,几乎是前后脚的,郭络罗氏才回府不久,雍亲王府的马车就到了。 领头的小厮站在大门口,就大声道:“我们福晋发话了,八福晋贤惠,原弟妹送来的人是要留的,只是咱们王爷素日总念叨我们福晋给他张罗的格格们够了,如今绝不肯多纳的,故而将人又好好的送了回来,不如叫她们好好侍奉八爷和八福晋是正理!” 说罢,将五个丫头往地上一赶,马车就又咕噜地走了,留下了左右为难的贝勒府看守和一众看热闹的百姓。 “这是什么热闹呀!八福晋是雍亲王的弟妹,一下给人送五个格格?啧啧啧!” “我觉着那小哥没说错,咱贝勒爷这才两个格格,膝下只有一位小阿哥,还是留着自己享用!” “哈哈哈!这是为啥你们不知道吗?我跟你们说,八福晋是真好意思啊,本来就是她……” 最终,迫于流言蜚语的压力,和不想让贱民看笑话的心理,郭络罗氏气得半死的情况下还是同意了让人回来。 但是转头,她就又把人给卖了。 “贝勒爷什么时候回来!” 奴才道:“额,奴才也不知道呢,左不过最晚年下。” 郭络罗氏抓狂不已,叱道:“反了天了!他真的是要反了天了!你说,究竟是老四干的,还是他自己不老实了?我不在,他连酒后乱性的事情都干得出来了!” “福晋息怒啊!估计就是雍亲王的主意。” “该死的老四!” 郭络罗氏将茶盏碎在了地上,咬着后槽牙问:“那女人呢?送回来没有?” “没,没有。” “好好好,到现在不来信说一声,老四不是好东西,他也未必心里没有鬼!胤禩,等你回来有你好看!” 奴才赶紧擦了擦额头的汗,心里为八爷祈祷好运。 且说热河行宫,自从八贝勒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后,他便更加低调行事,善待李金桂,对待四爷父子也是如同往日一般亲厚,并无龃龉。 京城里宜修这头在郭络罗氏上门闹过了一通后也没有什么别的特别的事情。 唯一特殊的便是,年世兰越发对调教人起了兴致。 白日里众人除了要在栖梧苑晨昏定省地请安,散了之后还要到年世兰处名为姐妹聚一聚,实为听她磨洋工训话。 对待李静言的反对,她这样说:“姐姐虽与我同是侧福晋,可邀月苑实在是太小了,又还有那么几个孩子,姐妹们过去了哪里坐得开呢,还是我的绛华苑好。” 这话一落到宜修耳朵里,她便瞬间知道了这是一个给年氏树敌的好机会。 于是借口为皇上与王爷祈福,要潜心到破尘苑的大佛堂里清修一个月,不管理府上事宜,大事可通报,但小事便叫年世兰和李静言商议着处置即可。 于是性格软弱、口舌笨拙的李静言根本没法反对,众人便在这寒冬腊月里日日只往绛华苑里去了。 这日起,王府鸡飞狗跳的生活就开始了。 折琼阁的柔则见着饭菜并无一点油水,有模有样地捻着佛珠问道:“怎么今日只有青菜、白菜、菠菜、豆腐?” 新拨来伺候的小丫头白绣不耐烦道:“眼下福晋礼佛不管事,年侧福晋说了,福晋尚且如此清修与皇上和王爷祈福,您这礼佛多年的人怎么能大鱼大肉地吃着呢,还是这些好!” “行,知道了,吃这个就吃这个。” 柔则见状,只能和素日一样忍气吞声,事实上,自从去年慎别兰死,德妃被囚禁,她便知道世上再无可以依靠的人了。 从前的什么脾气都给磨没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勉强用过了午膳,柔则准备暖暖和和地去睡个大觉,却又被白绣给叫了起来。 “年侧福晋来唤您呢,说是要去绛华苑叙话。” 柔则没好气道:“王爷说过,我不必出去说话的。” 白绣翻了个白眼道:“这不是王爷不在府上吗?且王爷早解了您的禁足了,眼下年侧福晋说了算了,您别怪奴才没提醒您,您要不去,恐怕周公公就要来了。” “我去。” 优哉游哉坐在绛华苑暖阁内的年世兰,看着除了空位,不觉问道:“还有谁没有来啊?” 颂芝道:“还有柔侧福晋、李侧福晋、觅格格以及佛堂里的齐格格。” 年世兰不耐烦道:“都去叫过了吗?来得这样慢?” 颂芝忙答:“侧福晋,柔侧福晋和觅格格那已经催过了,李侧福晋那边说要照顾格格和阿哥来不了。至于齐格格,那听说是王爷许她在佛堂清修的,已经有十年没出来过了呢,福晋也请不动的。” “福晋都请不动?这是什么神通?” 坐下的知情人没有一个会松口,耿氏便笑道:“是这样的,这位格格已经清修许多年了,王爷特许不出门的。” 年世兰明白了,冷笑一声:“那不就是囚禁嘛?罢了,不要叫她了。” “是。” 颂芝话音刚落,觅双便披着厚厚的大氅气喘吁吁地来了。 费云烟斜见她一眼,挖苦道:“呦,觅格格好早啊,咱们可都在等你了。” 觅双连忙被丫头搀扶着请安:“请侧福晋恕罪,妾身身子不适,故而来迟了。” “身子不适就该早些说才是,今日这才是第一次,坐下。” 年氏嘴上轻轻饶过了她,而凌厉的眼神却一直追随着战战兢兢坐下的身影,心里盘算着如何私下里磋磨她。 “话说回来,有病就去看府医,你到底是怎么了?” 觅双刚定了神,忙又慌忙起身道:“只是时常有些心悸,身上发虚,已经找府医瞧了,正吃药调理呢。” “年纪轻轻的好好调养才是,听闻你入府多年也没有个一儿半女的,仔细养着。”年世兰微微勾唇,做出老成的语气来教训对方。 “是。”觅双心里苦涩,无言坐下。 她这刚才坐下,外头就响起了周宁海的高呼声。 “柔侧福晋到!” 第6章 陈恨旧账 众人凝神望去,但见柔则一身浅色衣裳,外头裹着毛色暗淡的大氅,敛目带着一身的寒气进来了。 年世兰上下不屑地打量了一番对方,目光不善之中又带着许多的轻蔑与仇视。 “来了,免礼,坐。” 她轻轻哼了一声,坐直了身子,昂着下巴傲视着对方,论年纪、地位、资历,都该是年世兰先给柔则问好,然而她却僭越着,反倒叫对方免礼。 这叫本来就自顾要坐下的柔则的身形微微一顿,然而她终究是三十又三的人了,经历了那么许多的风雨,自然是沉得住气的。 坐定微笑道:“妹妹今日气色瞧着更好了。” 年世兰翻一翻白眼,娇声道:“呵,近来无事,我在府上选了良驹策马,纵然天气寒冷,只要没人弄出个什么‘醉马草’还是‘马醉草’什么的东西,自然就不用受惊,血色全失了,你说,是是不是?” 柔则立刻露出愧色来,说道:“唉,妹妹说的是,当年那丫头真是鬼迷了心窍了,都是姐姐我的错,平日里居然没有看出她的狼子野心。” 年世兰素日从府中老人口中打探柔则为人,只知道她生性高傲,以妾欺妻,日日恃宠而骄,不想今日蓄意刁难对方,她非但没有与自己针锋相对,还如此低声下气。 一时之间早已经准备好的刁难居然就没法说出来了。 于是只好冷笑道:“听说当时只处置了那么一个丫头,只是没有主子的教唆,区区一个奴才敢犯这样的大罪吗?” 柔则闻言大惊失色,立刻站起来,屈身请罪道:“妹妹真是误会姐姐了,我从未教唆过那罪婢,当年王爷与福晋再三查证,我也是清白的,否则怎么会留我到今日呢。” 年世兰见她如此谦卑,厉色扫视座下的人,柳令娴、苗笙语、费云烟、明安觅双、耿檀君以及冯若昭。 目光所及之处,每个人都不敢与之对视,生怕年世兰这小丫头来了火气,都撒在了她们身上。 年世兰森然问道:“是这样吗?” 半晌的沉默,柔则便那么弓着身不敢动,费云烟、耿檀君和冯若昭三人见与自己不相干。 终于是松了一口气,而其余几人面面相觑了半晌,不敢言语。 就在年世兰不耐烦要发作之际,还是柳令娴做和事佬,笑吟吟起来。 “柔侧福晋这话倒也不假,当时王爷与福晋是查了许久,的确只处置了那丫头呢,不过柔侧福晋也禁足了许久的,想来是王爷叫思过御下不严之罪,如今已然都过去了。” 柳令娴这话原是两边都不得罪,甚至是更偏向年世兰,但奈何对方根本就听不出来,以为她为柔则说话。 “呵,柳妹妹这话就差了!” 年世兰懒懒整理了墨狐衣襟,嗓音骤然尖锐了,面上也疾言厉色起来。 喝道:“乌拉那拉柔则错了就是错了!有你柳氏什么事情,你素日巴结福晋,这会倒帮起福晋的仇人来了!嗯?” 柳氏好歹也是三十岁的人了,从前甘氏和苗氏这么对她颐指气使地便也罢了,如今却要被一个十七岁的刁蛮女孩如此训斥,不觉心口也闷了一口气来。 “是,妾身多嘴了。” 说罢,便也坐下,一言不发。 苗氏瞥柳氏一眼,倒没有幸灾乐祸,反而有了几分同仇敌忾,越发厌憎起跋扈的年世兰来。 训斥完了柳氏,年世兰起身,一摇三晃地走到了已经因身子僵了而有些摇晃的柔则面前。 一双凌厉的眸子紧紧逼视着柔则极力忍耐的双眼。 “颂芝,教教柔侧福晋规矩!” “是!” 颂芝心领神会,立刻上手,摁住了柔则的腰与肩膀。 “侧福晋,您这软软的腰肢还要再往下去些才是呢!” 这是庶福晋、格格对侧福晋行的礼节。 柔则咬紧了下唇,同为侧福晋,她更是府上的老人了,如今竟然要被这包衣出身的贱丫头当众羞辱。 可她如今没有靠山,更没有了宠爱,又得罪了在场一半的女人,宜修恐怕正等着自己与这包衣贱婢狗咬狗。 除了忍,努力地活下来,她眼下别无他法。 被颂芝调教着,面上还努力挤出了笑容,道:“妹妹,请息怒,姐姐知错,还望妹妹大人有大量才是。” 年世兰轻飘飘地“呵呵”笑了两声,又逼近了两步,咬牙道:“怎么,我当年险些为马所伤,你只不过死了个贱婢,如今轻飘飘一句话,就算是揭过了?” 柔则咬牙笑道:“那要如何呢?难道妹妹还要姐姐跪下请罪吗?” “你若真是诚心,当着诸位姐妹的面,你跪下给我叩头,我倒是勉强能原谅你几分。” 冯若昭和耿檀君只是听几位老人谈起柔则往日的恶行,并不曾亲见,见年氏如此,竟对这位低声下气的柔侧福晋多了几分同情。 柔则直起身来,谦卑道:“既然如此,只要妹妹不生气,姐姐如何都是使得的,下跪磕头又算得了什么呢!” 说罢,她也不管众人和年世兰的反应,便自顾走出了暖阁,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廊下。 适时虽是午后,然而京城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屋檐滴下的水一点一滴,在地面上汇聚成了冰,奴才们为了化得快,把冰又给敲碎了。 柔则连穿来的大氅都没有来得穿,就这么跪在了一堆碎冰碴子上,尖锐冰冷透骨的感觉叫她反而越发的清醒。 今日之仇,来日必定千百倍奉还之! 众人不明何意,一股脑儿全部簇拥着不解的年世兰走到了廊下,一出来便见到了如此的情景。 院子里的洒扫丫头和奴才们都惊讶得不行,个个假意干活,实则眼睛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年世兰见状笑道:“怎么修了几年佛,你倒是如此乖觉了,看来是真知错了。” 觅双与柳令娴暗叫不好,柔则这招是以退为进,大庭广众之下,同为侧福晋却如此欺压对方,传出去的又会如何? 然而瞧了瞧年世兰,二人又心照不宣,除了福晋,满后院里,她把谁放在眼里过呢? 故而三缄其口,打定主意不敢引火上身。 “姐姐知错,情愿向妹妹行三叩之礼,愿妹妹息怒!” 第6章 陈恨旧账 众人凝神望去,但见柔则一身浅色衣裳,外头裹着毛色暗淡的大氅,敛目带着一身的寒气进来了。 年世兰上下不屑地打量了一番对方,目光不善之中又带着许多的轻蔑与仇视。 “来了,免礼,坐。” 她轻轻哼了一声,坐直了身子,昂着下巴傲视着对方,论年纪、地位、资历,都该是年世兰先给柔则问好,然而她却僭越着,反倒叫对方免礼。 这叫本来就自顾要坐下的柔则的身形微微一顿,然而她终究是三十又三的人了,经历了那么许多的风雨,自然是沉得住气的。 坐定微笑道:“妹妹今日气色瞧着更好了。” 年世兰翻一翻白眼,娇声道:“呵,近来无事,我在府上选了良驹策马,纵然天气寒冷,只要没人弄出个什么‘醉马草’还是‘马醉草’什么的东西,自然就不用受惊,血色全失了,你说,是是不是?” 柔则立刻露出愧色来,说道:“唉,妹妹说的是,当年那丫头真是鬼迷了心窍了,都是姐姐我的错,平日里居然没有看出她的狼子野心。” 年世兰素日从府中老人口中打探柔则为人,只知道她生性高傲,以妾欺妻,日日恃宠而骄,不想今日蓄意刁难对方,她非但没有与自己针锋相对,还如此低声下气。 一时之间早已经准备好的刁难居然就没法说出来了。 于是只好冷笑道:“听说当时只处置了那么一个丫头,只是没有主子的教唆,区区一个奴才敢犯这样的大罪吗?” 柔则闻言大惊失色,立刻站起来,屈身请罪道:“妹妹真是误会姐姐了,我从未教唆过那罪婢,当年王爷与福晋再三查证,我也是清白的,否则怎么会留我到今日呢。” 年世兰见她如此谦卑,厉色扫视座下的人,柳令娴、苗笙语、费云烟、明安觅双、耿檀君以及冯若昭。 目光所及之处,每个人都不敢与之对视,生怕年世兰这小丫头来了火气,都撒在了她们身上。 年世兰森然问道:“是这样吗?” 半晌的沉默,柔则便那么弓着身不敢动,费云烟、耿檀君和冯若昭三人见与自己不相干。 终于是松了一口气,而其余几人面面相觑了半晌,不敢言语。 就在年世兰不耐烦要发作之际,还是柳令娴做和事佬,笑吟吟起来。 “柔侧福晋这话倒也不假,当时王爷与福晋是查了许久,的确只处置了那丫头呢,不过柔侧福晋也禁足了许久的,想来是王爷叫思过御下不严之罪,如今已然都过去了。” 柳令娴这话原是两边都不得罪,甚至是更偏向年世兰,但奈何对方根本就听不出来,以为她为柔则说话。 “呵,柳妹妹这话就差了!” 年世兰懒懒整理了墨狐衣襟,嗓音骤然尖锐了,面上也疾言厉色起来。 喝道:“乌拉那拉柔则错了就是错了!有你柳氏什么事情,你素日巴结福晋,这会倒帮起福晋的仇人来了!嗯?” 柳氏好歹也是三十岁的人了,从前甘氏和苗氏这么对她颐指气使地便也罢了,如今却要被一个十七岁的刁蛮女孩如此训斥,不觉心口也闷了一口气来。 “是,妾身多嘴了。” 说罢,便也坐下,一言不发。 苗氏瞥柳氏一眼,倒没有幸灾乐祸,反而有了几分同仇敌忾,越发厌憎起跋扈的年世兰来。 训斥完了柳氏,年世兰起身,一摇三晃地走到了已经因身子僵了而有些摇晃的柔则面前。 一双凌厉的眸子紧紧逼视着柔则极力忍耐的双眼。 “颂芝,教教柔侧福晋规矩!” “是!” 颂芝心领神会,立刻上手,摁住了柔则的腰与肩膀。 “侧福晋,您这软软的腰肢还要再往下去些才是呢!” 这是庶福晋、格格对侧福晋行的礼节。 柔则咬紧了下唇,同为侧福晋,她更是府上的老人了,如今竟然要被这包衣出身的贱丫头当众羞辱。 可她如今没有靠山,更没有了宠爱,又得罪了在场一半的女人,宜修恐怕正等着自己与这包衣贱婢狗咬狗。 除了忍,努力地活下来,她眼下别无他法。 被颂芝调教着,面上还努力挤出了笑容,道:“妹妹,请息怒,姐姐知错,还望妹妹大人有大量才是。” 年世兰轻飘飘地“呵呵”笑了两声,又逼近了两步,咬牙道:“怎么,我当年险些为马所伤,你只不过死了个贱婢,如今轻飘飘一句话,就算是揭过了?” 柔则咬牙笑道:“那要如何呢?难道妹妹还要姐姐跪下请罪吗?” “你若真是诚心,当着诸位姐妹的面,你跪下给我叩头,我倒是勉强能原谅你几分。” 冯若昭和耿檀君只是听几位老人谈起柔则往日的恶行,并不曾亲见,见年氏如此,竟对这位低声下气的柔侧福晋多了几分同情。 柔则直起身来,谦卑道:“既然如此,只要妹妹不生气,姐姐如何都是使得的,下跪磕头又算得了什么呢!” 说罢,她也不管众人和年世兰的反应,便自顾走出了暖阁,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廊下。 适时虽是午后,然而京城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屋檐滴下的水一点一滴,在地面上汇聚成了冰,奴才们为了化得快,把冰又给敲碎了。 柔则连穿来的大氅都没有来得穿,就这么跪在了一堆碎冰碴子上,尖锐冰冷透骨的感觉叫她反而越发的清醒。 今日之仇,来日必定千百倍奉还之! 众人不明何意,一股脑儿全部簇拥着不解的年世兰走到了廊下,一出来便见到了如此的情景。 院子里的洒扫丫头和奴才们都惊讶得不行,个个假意干活,实则眼睛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年世兰见状笑道:“怎么修了几年佛,你倒是如此乖觉了,看来是真知错了。” 觅双与柳令娴暗叫不好,柔则这招是以退为进,大庭广众之下,同为侧福晋却如此欺压对方,传出去的又会如何? 然而瞧了瞧年世兰,二人又心照不宣,除了福晋,满后院里,她把谁放在眼里过呢? 故而三缄其口,打定主意不敢引火上身。 “姐姐知错,情愿向妹妹行三叩之礼,愿妹妹息怒!” 第7章 嚣张跋扈 说罢,柔则便“砰砰砰”,结结实实地朝那坚定的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根本不给年世兰开口的机会。 觅双虽然精神不好,但是一见如此,心里感慨年世兰的年轻与愚蠢。 柔则虽然也不聪明,但究竟是与福晋过手了十几年的人了,怎么是年世兰能玩得过的? 年世兰见柔则不但放得下身段与自己磕头谢罪,还肯在这院子里、众奴才的眼皮子底下,心里越发得意。 柔则见对方得意洋洋地望着自己,心里暗喜计谋得逞,以为对方便能就此收手。 于是便小心翼翼道:“妹妹,眼下可消气了?” 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柔则的一再服软非但没能叫年世兰消气并就此收手,见好就收,反倒越发以为柔则软弱可欺,害怕了她。 “嗯,气是消了些,可这三个头也太轻了。” 年世兰面上得意又充满恶意的笑容愈来愈来大,伴随着柔则与众人吃惊的神色越来越明显。 “妹妹还要姐姐如何呢?” 年世兰浅浅扶一扶鬓边的赤红色芍药花,妖娆妩媚着笑道:“既然姐姐诚心要认错,妹妹也不能不给您这个机会,这么,周宁海,你就在院子里盯着,只要柔侧福晋跪到了太阳下山,这事便算了。” 冯氏与耿氏大惊,这么凉快的日要是跪下来,那不得出了人命呀! 然而,迫于年氏素日的淫威,她们二人还是不敢言语,柳氏与觅双早被训斥了一番,如今只有耿氏和苗氏没有被找茬,但她们也不想为柔则出这个头。 于是偌大的后院,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为柔则出头去劝诫年世兰,亦不敢有一人为年世兰考虑而劝告,最后个个私心里多少都存了幸灾乐祸希望这事闹得越大越好。 周宁海腿脚利索地凑了上来,笑道:“奴才明白!” 大佛堂内,绣夏把今日绛华苑的事给宜修说了一遍,这事不出乎宜修的意料。 而前世她能设计华妃致使甄嬛小产,也是摸准了年氏的脾性,手上一有点权势,必定要狠狠给所有人一个下马威。 前些日子的训话都是小打小闹,自己这才礼佛不出几日,他自然是拿第一大仇人柔则开刀立威呢。 宜修笑道:“让她们去闹,对咱们只有好处呢。” 绣夏搀扶着她,问道:“如今看来,年侧福晋如此跋扈专断,又胸无城府,实在是不适合做您的帮手,您还要多久才出去管事呢?” 宜修拨弄着念珠,缓缓起身,道:“不急,等她们怨声沸腾的时候,到时候自然都来求了。” “那若是她们告状,要您惩处年侧福晋,您岂非左右为难?” 宜修失笑:“年氏虽然跋扈,却轻易不落下把柄,今日柔则这事是急躁了,但谁肯为柔则出头啊,即便是咱们王爷也恐怕不大搭理她了。” 绣夏点头:“这倒是,除了年侧福晋,府上谁还记得她这号人物呢。” “我们这不是还记着吗?” 宜修云淡风轻道:“话说回来,柔则这几年是没白静静思过,连以退为进这一招都用出来了,只是可惜了。” 绣夏嗤笑道:“是啊,谁知道咱们年侧福晋是这么个人呢,做事横冲直撞,丝毫不想后果,她越是示弱,侧福晋便越是得寸进尺,瞧着是要被冻坏了。” 宜修问:“什么时辰了,有人来佛堂求情了吗?” 绣夏望一望窗外的天色,说道:“瞧着是申正时分了,就要没太阳了。” 宜修微微笑着颔首:“第一个是柔则,她们无动于衷也正常,下一个会是谁呢。” 然而不等熬到日落,绛华苑的人便麻溜地将晕倒的柔则给抬回了折琼阁,又随便找了个年轻府医去瞧着算了。 周宁海拉过了白绣,低声道:“你盯着她不许闹事,府医也不必尽心治。” 白绣忙道:“是,奴婢会尽心的。” “行,侧福晋知道你的忠心,这些,拿去。” 周宁海忙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小包银子,眼睛都不眨就丢给了白绣。 “多谢侧福晋!多谢侧福晋!” 阁内昏迷中的柔则忽然睁开了眼睛,看着上半身被颂芝泼的凉水,无声冷笑不止。 眼下自己真是四面楚歌了,谁都是细作,谁都想要自己的命。 自己若是不装晕,哪里还有命谋划将来呢? 夜晚灯火通明,绛华苑内,年世兰斜斜歪在榻上,瞧也不瞧站在一旁的冯若昭。 她漫不经心地问周宁海道:“人怎么样了?” 周宁海答道:“昏迷了一会,白绣说灌下去热汤就好了,不过这会又发起热来了,想是下午受了风寒。” 年世兰笑道:“没死就不要紧,由着她去。” “奴才明白,都吩咐好好的!” “嗯!”年世兰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颂芝,叫她们把嘴巴都闭紧了,谁敢和福晋、王爷告状,就是和我年世兰过不去!” 颂芝得意笑道:“王爷和福晋最疼爱侧福晋您了,谁敢为了那恶妇说您半个不字呢?即便她冻死了,那也是她罪有应得呢。” 年世兰心花怒放:“那是自然的,要不是宫里闹了那一出,王爷早忘记了她这个人了,这一年里也不搭理过她一次,冯格格,你说是不是?” 冯若昭打了一哆嗦,连忙恭维道:“是,侧福晋说的是。” 年世兰笑道:“喏,我这还有许多丝线要理,你今晚就留着,帮我挑一挑。” “……是。” 第二日一早,冯若昭睡醒,眼睛还是红彤彤的,便听见如意的禀报。 “听说柔侧福晋昨夜烧了一整晚,今早上才用了好药退了烧,真是差点没命呢!” 冯若昭苦笑道:“只要无宠,连侧福晋都可以这样被她欺凌,我只不过是一个格格,又将如何自处呢?” “是啊,昨晚侧福晋叫您整理丝线到了深夜才放您走,那些丝线都是红色的,侧福晋从来不做针线活,又来这样折磨您,您又没什么宠爱,何必呢?”如意不免也难过起来。 冯若昭苦涩不已:“得不得宠,我都是她的房里人,她素来与费氏交好,想来是这么磋磨我,为那费氏出气罢了,何关乎得宠呢?” 如意道:“可是,王爷好容易来您这一次,她第二日就对您更狠呐!小姐!咱们求福晋去!” 冯若昭望着没有明亮的天,叹了一口气:“等王爷回来,我再求最后一次,若不成……” 第7章 嚣张跋扈 说罢,柔则便“砰砰砰”,结结实实地朝那坚定的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根本不给年世兰开口的机会。 觅双虽然精神不好,但是一见如此,心里感慨年世兰的年轻与愚蠢。 柔则虽然也不聪明,但究竟是与福晋过手了十几年的人了,怎么是年世兰能玩得过的? 年世兰见柔则不但放得下身段与自己磕头谢罪,还肯在这院子里、众奴才的眼皮子底下,心里越发得意。 柔则见对方得意洋洋地望着自己,心里暗喜计谋得逞,以为对方便能就此收手。 于是便小心翼翼道:“妹妹,眼下可消气了?” 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柔则的一再服软非但没能叫年世兰消气并就此收手,见好就收,反倒越发以为柔则软弱可欺,害怕了她。 “嗯,气是消了些,可这三个头也太轻了。” 年世兰面上得意又充满恶意的笑容愈来愈来大,伴随着柔则与众人吃惊的神色越来越明显。 “妹妹还要姐姐如何呢?” 年世兰浅浅扶一扶鬓边的赤红色芍药花,妖娆妩媚着笑道:“既然姐姐诚心要认错,妹妹也不能不给您这个机会,这么,周宁海,你就在院子里盯着,只要柔侧福晋跪到了太阳下山,这事便算了。” 冯氏与耿氏大惊,这么凉快的日要是跪下来,那不得出了人命呀! 然而,迫于年氏素日的淫威,她们二人还是不敢言语,柳氏与觅双早被训斥了一番,如今只有耿氏和苗氏没有被找茬,但她们也不想为柔则出这个头。 于是偌大的后院,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为柔则出头去劝诫年世兰,亦不敢有一人为年世兰考虑而劝告,最后个个私心里多少都存了幸灾乐祸希望这事闹得越大越好。 周宁海腿脚利索地凑了上来,笑道:“奴才明白!” 大佛堂内,绣夏把今日绛华苑的事给宜修说了一遍,这事不出乎宜修的意料。 而前世她能设计华妃致使甄嬛小产,也是摸准了年氏的脾性,手上一有点权势,必定要狠狠给所有人一个下马威。 前些日子的训话都是小打小闹,自己这才礼佛不出几日,他自然是拿第一大仇人柔则开刀立威呢。 宜修笑道:“让她们去闹,对咱们只有好处呢。” 绣夏搀扶着她,问道:“如今看来,年侧福晋如此跋扈专断,又胸无城府,实在是不适合做您的帮手,您还要多久才出去管事呢?” 宜修拨弄着念珠,缓缓起身,道:“不急,等她们怨声沸腾的时候,到时候自然都来求了。” “那若是她们告状,要您惩处年侧福晋,您岂非左右为难?” 宜修失笑:“年氏虽然跋扈,却轻易不落下把柄,今日柔则这事是急躁了,但谁肯为柔则出头啊,即便是咱们王爷也恐怕不大搭理她了。” 绣夏点头:“这倒是,除了年侧福晋,府上谁还记得她这号人物呢。” “我们这不是还记着吗?” 宜修云淡风轻道:“话说回来,柔则这几年是没白静静思过,连以退为进这一招都用出来了,只是可惜了。” 绣夏嗤笑道:“是啊,谁知道咱们年侧福晋是这么个人呢,做事横冲直撞,丝毫不想后果,她越是示弱,侧福晋便越是得寸进尺,瞧着是要被冻坏了。” 宜修问:“什么时辰了,有人来佛堂求情了吗?” 绣夏望一望窗外的天色,说道:“瞧着是申正时分了,就要没太阳了。” 宜修微微笑着颔首:“第一个是柔则,她们无动于衷也正常,下一个会是谁呢。” 然而不等熬到日落,绛华苑的人便麻溜地将晕倒的柔则给抬回了折琼阁,又随便找了个年轻府医去瞧着算了。 周宁海拉过了白绣,低声道:“你盯着她不许闹事,府医也不必尽心治。” 白绣忙道:“是,奴婢会尽心的。” “行,侧福晋知道你的忠心,这些,拿去。” 周宁海忙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小包银子,眼睛都不眨就丢给了白绣。 “多谢侧福晋!多谢侧福晋!” 阁内昏迷中的柔则忽然睁开了眼睛,看着上半身被颂芝泼的凉水,无声冷笑不止。 眼下自己真是四面楚歌了,谁都是细作,谁都想要自己的命。 自己若是不装晕,哪里还有命谋划将来呢? 夜晚灯火通明,绛华苑内,年世兰斜斜歪在榻上,瞧也不瞧站在一旁的冯若昭。 她漫不经心地问周宁海道:“人怎么样了?” 周宁海答道:“昏迷了一会,白绣说灌下去热汤就好了,不过这会又发起热来了,想是下午受了风寒。” 年世兰笑道:“没死就不要紧,由着她去。” “奴才明白,都吩咐好好的!” “嗯!”年世兰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颂芝,叫她们把嘴巴都闭紧了,谁敢和福晋、王爷告状,就是和我年世兰过不去!” 颂芝得意笑道:“王爷和福晋最疼爱侧福晋您了,谁敢为了那恶妇说您半个不字呢?即便她冻死了,那也是她罪有应得呢。” 年世兰心花怒放:“那是自然的,要不是宫里闹了那一出,王爷早忘记了她这个人了,这一年里也不搭理过她一次,冯格格,你说是不是?” 冯若昭打了一哆嗦,连忙恭维道:“是,侧福晋说的是。” 年世兰笑道:“喏,我这还有许多丝线要理,你今晚就留着,帮我挑一挑。” “……是。” 第二日一早,冯若昭睡醒,眼睛还是红彤彤的,便听见如意的禀报。 “听说柔侧福晋昨夜烧了一整晚,今早上才用了好药退了烧,真是差点没命呢!” 冯若昭苦笑道:“只要无宠,连侧福晋都可以这样被她欺凌,我只不过是一个格格,又将如何自处呢?” “是啊,昨晚侧福晋叫您整理丝线到了深夜才放您走,那些丝线都是红色的,侧福晋从来不做针线活,又来这样折磨您,您又没什么宠爱,何必呢?”如意不免也难过起来。 冯若昭苦涩不已:“得不得宠,我都是她的房里人,她素来与费氏交好,想来是这么磋磨我,为那费氏出气罢了,何关乎得宠呢?” 如意道:“可是,王爷好容易来您这一次,她第二日就对您更狠呐!小姐!咱们求福晋去!” 冯若昭望着没有明亮的天,叹了一口气:“等王爷回来,我再求最后一次,若不成……” 第8章 风雪之冬 没过几日,到了冬月底,京城细细密密地飘起了细雪,将整个世界染成了琉璃世界。 这日大雪纷飞,年世兰穿着水华朱色的里衣,身上披着一件严严实实的大毛披风,慵懒着斜斜地歪在榻上,暖融融地烤着火。 “颂芝,王爷回信来了吗?” 颂芝小心翼翼道:“侧福晋,咱们昨儿才递了信儿去,今儿才能送到,王爷怎么能那么快就回信来呢?” 年世兰“哦”了一声,失魂落魄道:“昨日才寄出去的吗?怎么我却觉得已经过了好几天了呢,偏上回王爷写信回来,只写给了福晋,像是想不起来我似的。” 颂芝俯下身替她捶腿,讨好着笑:“侧福晋这么思念王爷,王爷在热河自然也会思念着侧福晋呢!王爷给福晋的家书兴许就是循例罢了,且听说最近巡游忙得很呢!” 年世兰闻言美滋滋地笑了起来,连连点头:“是啊,成婚以来,王爷一心一意待我这么好,自然是心里只有我的。” 颂芝见年世兰高兴,也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安心给对方捏腿。 年世兰欢喜了一会,又担忧起了对方,问道:“皇上的御驾预计到哪里了?不知道热河有没有大雪难行?” 颂芝仔细想了想周宁海打听来的情报,连忙回答:“嗯……好像是这两天要到密云县和花峪沟那片了,王爷身边有着苏公公一众人伺候着,想来不会有事的。” 年世兰叹了一口气:“真的无事才好,上次八贝勒才出了那样的事情惹得皇上生气,但愿我们王爷能平安归来。” 感慨之间,周宁海带着小丫头们将一盆一盆的赤芍端来给年世兰过目:“侧福晋,您快瞧呀,这些个花儿是花房特意新培育的。开得多艳丽呀!” 绛华苑的暖阁如春日,不但有着各色的当季花卉,就连都芍药都能养得活。 “果然是新开的,难为他们大冬日里头就培育出这么些芍药花来。” 年世兰见那红色的芍药果然开得娇艳无比,心里高兴极了。 领头的小丫头忙笑道:“王爷知道侧福晋喜欢芍药,临走之前特意吩咐了的,叫我们培育出来给侧福晋您解闷的,奴婢们不敢不尽心!” 年世兰顿时大悦,忙对颂芝招呼:“快,赏!” 待花房的人每人都拿着银子欢欢喜喜地退了出去,年世兰欢声雀跃地赏看了赤芍。 忽然,她又想到了一个人,修长而白嫩的手指捻着娇嫩的花,面色就冷了几分。 “那个贱人都躺在床上好几日了,究竟什么样了?” 周宁海赶紧道:“回侧福晋的话,那小贾大夫都去瞧过了,说是前阵子跪了一日病得厉害,反反复复烧了两天,如今头疼的旧症又发作,日日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年世兰嗯了一声,眸中闪过一丝不忿:“以后折琼阁和蘅清苑都不许种芍药,也不许花房的人送去!” “是,奴婢一会就去吩咐。” 颂芝虽然答应,但只要一提及柔则,年世兰就心情不愉快,也没有了兴致赏花,复又坐回了位置上。 “对了,你刚才说她有头疼的毛病,这是怎么回事?” 周宁海忙讨好着笑了迎上来道:“奴才也是听府里的闲人说话的,具体的也说不清楚。” “怎么说不清楚,去找几个伺候她的老人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周宁海为难道:“侧福晋您不知道,当年所谓柔侧福晋病了挪去了折琼阁,可连她的陪嫁都忽然病死了,其余外院伺候的都被发卖了。” 颂芝道:“那么侧福晋不如去问问福晋?” 年世兰好没力气道:“且不说福晋礼佛不见人,就是她出来了怕是也不愿告诉我,自我入府,总感觉福晋待我不如从前亲近了。” 颂芝失笑道:“侧福晋,这哪能啊,福晋还是像从前一样宠爱您的,平常有什么好的都第一个想着您,您看,您才刚入府,福晋就放心把府上的事情交给您打理呢!” 年世兰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又笑道:“这倒也是,罢了,等会我问问李氏她们,免得叫福晋烦心。” 京城大雪纷飞,但有炭火与暖阁可以御寒,而在热河伴驾的四爷一众人却没有那么安逸了。 皇上为了能赶在腊月之前回京过年,即便是外头飘着雪也不想耽误巡游的进程。 八阿哥站在帐外,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心里的凄然微微升起。 又是额娘的忌日了,过去的两年里都是在经常与自己的福晋一起拜祭的,如今孤身在热河,皇阿玛今日对自己亦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念天地之悠悠啊——” “独怆然而涕下!八哥,好端端地不赏这塞外雪景,怎么反倒吟诵陈子昂这首悲愤诗呢?” 八爷骤闻身后两声调笑,回头一看,果不其然,不是老九和老十又是谁? 浅然而笑,过去与二人打招呼。 “有你们两个来与我作伴,自然不用吟诵这诗了。” 三人自顾说笑一番,老十还是不解道:“八哥,这首诗不符合您的心境呐!刚才好端端的怎么就忽然那么伤感了?” 八爷叹息了一番,还是老九眼珠子一转,连忙扯了老十一把。 “你这什么记性,你忘了,今日是良妃娘娘——” “嘿呦,我这!八哥,这几日忙着和老四那家伙针锋相对了,竟然忘了娘娘的忌辰,我该打!” 八爷微不可觉地叹了叹道:“额娘已经走了两年了,过几日是她的忌辰,我得赶回去祭祀,这边少不得二位贤弟帮忙照看了。” 二人连忙点头:“八哥放心,尽管前去。” 八爷点点头,忍不住又叮嘱道:“一定要小心老四!十四弟早说过他阴险狡诈无比,咱们已经吃过一次亏了。” 九阿哥愧疚道:“上次是我们连累了八哥了,这次定然会小心又小心。” 十阿哥连忙点头:“我也是!” 八爷思虑片刻,又道:“皇阿玛如今还怨着我不争气,如今还不肯叫我请安,这事我还是不能亲自去说,免得皇阿玛更生气。” 第8章 风雪之冬 没过几日,到了冬月底,京城细细密密地飘起了细雪,将整个世界染成了琉璃世界。 这日大雪纷飞,年世兰穿着水华朱色的里衣,身上披着一件严严实实的大毛披风,慵懒着斜斜地歪在榻上,暖融融地烤着火。 “颂芝,王爷回信来了吗?” 颂芝小心翼翼道:“侧福晋,咱们昨儿才递了信儿去,今儿才能送到,王爷怎么能那么快就回信来呢?” 年世兰“哦”了一声,失魂落魄道:“昨日才寄出去的吗?怎么我却觉得已经过了好几天了呢,偏上回王爷写信回来,只写给了福晋,像是想不起来我似的。” 颂芝俯下身替她捶腿,讨好着笑:“侧福晋这么思念王爷,王爷在热河自然也会思念着侧福晋呢!王爷给福晋的家书兴许就是循例罢了,且听说最近巡游忙得很呢!” 年世兰闻言美滋滋地笑了起来,连连点头:“是啊,成婚以来,王爷一心一意待我这么好,自然是心里只有我的。” 颂芝见年世兰高兴,也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安心给对方捏腿。 年世兰欢喜了一会,又担忧起了对方,问道:“皇上的御驾预计到哪里了?不知道热河有没有大雪难行?” 颂芝仔细想了想周宁海打听来的情报,连忙回答:“嗯……好像是这两天要到密云县和花峪沟那片了,王爷身边有着苏公公一众人伺候着,想来不会有事的。” 年世兰叹了一口气:“真的无事才好,上次八贝勒才出了那样的事情惹得皇上生气,但愿我们王爷能平安归来。” 感慨之间,周宁海带着小丫头们将一盆一盆的赤芍端来给年世兰过目:“侧福晋,您快瞧呀,这些个花儿是花房特意新培育的。开得多艳丽呀!” 绛华苑的暖阁如春日,不但有着各色的当季花卉,就连都芍药都能养得活。 “果然是新开的,难为他们大冬日里头就培育出这么些芍药花来。” 年世兰见那红色的芍药果然开得娇艳无比,心里高兴极了。 领头的小丫头忙笑道:“王爷知道侧福晋喜欢芍药,临走之前特意吩咐了的,叫我们培育出来给侧福晋您解闷的,奴婢们不敢不尽心!” 年世兰顿时大悦,忙对颂芝招呼:“快,赏!” 待花房的人每人都拿着银子欢欢喜喜地退了出去,年世兰欢声雀跃地赏看了赤芍。 忽然,她又想到了一个人,修长而白嫩的手指捻着娇嫩的花,面色就冷了几分。 “那个贱人都躺在床上好几日了,究竟什么样了?” 周宁海赶紧道:“回侧福晋的话,那小贾大夫都去瞧过了,说是前阵子跪了一日病得厉害,反反复复烧了两天,如今头疼的旧症又发作,日日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年世兰嗯了一声,眸中闪过一丝不忿:“以后折琼阁和蘅清苑都不许种芍药,也不许花房的人送去!” “是,奴婢一会就去吩咐。” 颂芝虽然答应,但只要一提及柔则,年世兰就心情不愉快,也没有了兴致赏花,复又坐回了位置上。 “对了,你刚才说她有头疼的毛病,这是怎么回事?” 周宁海忙讨好着笑了迎上来道:“奴才也是听府里的闲人说话的,具体的也说不清楚。” “怎么说不清楚,去找几个伺候她的老人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周宁海为难道:“侧福晋您不知道,当年所谓柔侧福晋病了挪去了折琼阁,可连她的陪嫁都忽然病死了,其余外院伺候的都被发卖了。” 颂芝道:“那么侧福晋不如去问问福晋?” 年世兰好没力气道:“且不说福晋礼佛不见人,就是她出来了怕是也不愿告诉我,自我入府,总感觉福晋待我不如从前亲近了。” 颂芝失笑道:“侧福晋,这哪能啊,福晋还是像从前一样宠爱您的,平常有什么好的都第一个想着您,您看,您才刚入府,福晋就放心把府上的事情交给您打理呢!” 年世兰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又笑道:“这倒也是,罢了,等会我问问李氏她们,免得叫福晋烦心。” 京城大雪纷飞,但有炭火与暖阁可以御寒,而在热河伴驾的四爷一众人却没有那么安逸了。 皇上为了能赶在腊月之前回京过年,即便是外头飘着雪也不想耽误巡游的进程。 八阿哥站在帐外,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心里的凄然微微升起。 又是额娘的忌日了,过去的两年里都是在经常与自己的福晋一起拜祭的,如今孤身在热河,皇阿玛今日对自己亦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念天地之悠悠啊——” “独怆然而涕下!八哥,好端端地不赏这塞外雪景,怎么反倒吟诵陈子昂这首悲愤诗呢?” 八爷骤闻身后两声调笑,回头一看,果不其然,不是老九和老十又是谁? 浅然而笑,过去与二人打招呼。 “有你们两个来与我作伴,自然不用吟诵这诗了。” 三人自顾说笑一番,老十还是不解道:“八哥,这首诗不符合您的心境呐!刚才好端端的怎么就忽然那么伤感了?” 八爷叹息了一番,还是老九眼珠子一转,连忙扯了老十一把。 “你这什么记性,你忘了,今日是良妃娘娘——” “嘿呦,我这!八哥,这几日忙着和老四那家伙针锋相对了,竟然忘了娘娘的忌辰,我该打!” 八爷微不可觉地叹了叹道:“额娘已经走了两年了,过几日是她的忌辰,我得赶回去祭祀,这边少不得二位贤弟帮忙照看了。” 二人连忙点头:“八哥放心,尽管前去。” 八爷点点头,忍不住又叮嘱道:“一定要小心老四!十四弟早说过他阴险狡诈无比,咱们已经吃过一次亏了。” 九阿哥愧疚道:“上次是我们连累了八哥了,这次定然会小心又小心。” 十阿哥连忙点头:“我也是!” 八爷思虑片刻,又道:“皇阿玛如今还怨着我不争气,如今还不肯叫我请安,这事我还是不能亲自去说,免得皇阿玛更生气。” 第9章 八爷回京 傍晚时分,风雪愈浓。 “这雪越下越大,明天怕是也走不了喽!” 皇上穿着厚厚的大袄站在帐前,背手而立,身后生的炭火摇曳不止。 梁公公笑道:“奴才瞧着也是哩,您呐正好在这里歇歇脚!” 皇上笑呵呵道:“朕记得前头有一处大汤泉,赶路了这么些日子,想是他们都累着了,要对朕有怨言了,不如等到了那就先歇一歇,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就该回京了。” 梁公公道:“皇上这是哪里话呢,您尚且如此龙马精神,行至今日,自然只有阿哥和大臣们效法的,哪有人会有什么怨言呢!” “呵呵,这些话是叫朕舒坦。可是,朕心里也有数啊。” 皇上笑了笑,回到了榻上坐下,刚要再说什么,却见帐外的太监进来通报。 “皇上,八贝勒派人来给您请安,有话要说。” 皇上此刻心情还算不错,便问:“什么事?” 帐外的太监即刻便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进来给皇上请安。 “回禀皇上,八贝勒说,过几日是良妃娘娘的忌辰,八贝勒想回京拜祭,有几日不能伴驾,待拜祭结束,将在汤泉宫处等候皇上一同回京,故而特遣奴才来请示皇上的意思。” 皇上前前后后瞧了一番,见就这么一个太监来了,沉声道:“他人呢?” 太监答道:“八贝勒与雍亲王带人去探勘地形了,故而遣了奴才来。” 皇上眸色不明,笑道:“他倒是最有孝心,告诉他,朕允准,也记得代朕给良妃上一柱香去。” “奴才遵旨。” 那太监完成了任务,麻溜儿地便退了出去,帐内又只余下了皇上与梁公公二人。 “朕这个儿子,真是最有孝心了,拜祭完良妃就要赶巴巴地来伴驾。” 梁太监赶紧笑道:“可不是嘛,奴才瞧着上次那事,八爷不是有意的,那宫女也收了。皇上您瞧您气了都快一个月了,这不是伤身子吗?” 皇上瞧了他一眼,又恢复了笑呵呵的模样。 “朕心中有数。” 皇上望着空地,仿佛那小太监的身影还在眼前。 老八,就打发了这么一个小太监来糊弄自己?究竟回京是为良妃祭拜,还是别的什么呢? 雪地难行,八爷紧赶慢赶地,终于在良妃忌日前一天赶回看京城,十四阿哥收到了消息,特地来迎接。 “八哥,热河那边还好吗?” 八爷下马,拍了拍他笑道:“放心,没什么大事,老四也没什么异常。” “那就好。” 自从德妃一事之后,他虽然是皇子,但多少也受到了牵连,备受冷遇,连这次热河巡游都没有份儿。 “八哥,你没事?” “没事,就是刚开始被皇阿玛训斥了,好在我认错得快,如今已然好了。” 八爷默了默,对于老十四,他其实没有像对老九和老十那么坦诚。 十四阿哥闻言放心地点了点头,笑道:“那就更好了,我在京城听说了消息,担心你到今日呢!” “嗯,十四弟,我们也牵挂你,最近府上和宫里还好?” 十四阿哥的眉间不自觉染上了一层阴郁,微微垂眸,叹息道:“完颜氏贤惠,我还是贝子,府上没什么不好的,只是……” “怎么了?” 十四阿哥摇了摇头:“只是额娘最近越发郁郁,我每次请安也不能进去正殿亲眼瞧一瞧,也不知道那些太医有没有尽心尽力。” 八爷轻轻拍一拍他的后背,亦微不可察叹息:“太医院我与老九会尽心为你打点,放心。” 十四阿哥这才微微放心些:“那便好。只是八哥,我还是担心你,你如今回来不能伴驾,皇阿玛有没有不高兴?” “这是我为额娘尽一份孝心的事情,皇阿玛怎么会不高兴,何况这边祭礼一结束,我就得赶回去了,到时候再给皇阿玛进献些玩意便罢了。” 十四眉心微动,微笑着点了点头。 兄弟二人寒暄了片刻,十四阿哥便回到了自己的府上,完颜氏早候着了。 “如何?如今皇阿玛对他的态度如何?” 十四阿哥眉间的阴郁汹涌而来,他挺直了背坐在椅子上,反反复复把玩着手上的珠串。 良久才道:“瞧不出来,他说皇阿玛没大生气,可咱们的人却说到今日皇阿玛都不愿意见他,整日里只把老四挂在嘴边。” 完颜氏奉上一盏茶,幽幽道:“贝子,如今胤禛如日中天,不管老八的声势有多么浩大,经过李金桂一事之后,在皇阿玛心中,他就不是个贤能的了。娘娘已经是不成的了,若是想要与胤禛斗,咱们就必须吸纳八爷的力量。” 十四阿哥望着香炉内袅袅香烟飘出,逐渐就迷蒙了他发红的双眸,最终成为了虚无。 “为了你们,为了额娘,只能,对不起八哥了。” 话毕,他紧紧攥住了完颜氏的双手道:“叫人盯紧了老八,他说不日要送个玩意去热河讨皇阿玛高兴,咱们或许可以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记住,一定要小心!别看八哥笑呵呵的,他是小心的人。” “贝子,你放心,即便府上的人手少了,可还有妾身的母家呢!” 积雪逐渐开始融化,宜修仍旧在佛堂内不愿出来。 “听说柔则病得更厉害了?” 染冬点头道:“是啊,绛华苑不许其他府医去看诊,只叫新来的那个年轻的贾府医去,她身上老毛病多着呢,一个年轻的大夫能看出什么好来?” 宜修冷冷一笑:“年氏到底是还年轻,不懂后院的弯弯绕绕,即便王爷与我眼下都不能管事,可她做事丝毫不顾及后果,莽撞!” 宜修日日听着年世兰的手段,反倒觉得这样稚嫩的乱拳没打在自己身上,就是十分有趣。 又想究竟她如今才十七八岁,不如日后宠冠后宫的华妃行事稍微隐秘些,好歹明面上不叫人捏住把柄。 不过,成长总归是要一个过程的。 染冬笑道:“可是年侧福晋有王爷的宠爱,即便王爷回来了,恐怕也不会为了折琼阁的那一位去斥责她呀!” “年氏怎么样是她的事,我们也不能真的坐视不理呀,别忘了,王爷到今天还留着暗线看着折琼阁呢,怕有人害了她。” 宜修泠然一笑,这几年她也逐渐发觉了,夏刈是悄悄关注着折琼阁的。 染冬立刻会意,福身道:“那奴婢立刻去安排有经验的几位老府医去给柔侧福晋看诊!” 第9章 八爷回京 傍晚时分,风雪愈浓。 “这雪越下越大,明天怕是也走不了喽!” 皇上穿着厚厚的大袄站在帐前,背手而立,身后生的炭火摇曳不止。 梁公公笑道:“奴才瞧着也是哩,您呐正好在这里歇歇脚!” 皇上笑呵呵道:“朕记得前头有一处大汤泉,赶路了这么些日子,想是他们都累着了,要对朕有怨言了,不如等到了那就先歇一歇,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就该回京了。” 梁公公道:“皇上这是哪里话呢,您尚且如此龙马精神,行至今日,自然只有阿哥和大臣们效法的,哪有人会有什么怨言呢!” “呵呵,这些话是叫朕舒坦。可是,朕心里也有数啊。” 皇上笑了笑,回到了榻上坐下,刚要再说什么,却见帐外的太监进来通报。 “皇上,八贝勒派人来给您请安,有话要说。” 皇上此刻心情还算不错,便问:“什么事?” 帐外的太监即刻便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进来给皇上请安。 “回禀皇上,八贝勒说,过几日是良妃娘娘的忌辰,八贝勒想回京拜祭,有几日不能伴驾,待拜祭结束,将在汤泉宫处等候皇上一同回京,故而特遣奴才来请示皇上的意思。” 皇上前前后后瞧了一番,见就这么一个太监来了,沉声道:“他人呢?” 太监答道:“八贝勒与雍亲王带人去探勘地形了,故而遣了奴才来。” 皇上眸色不明,笑道:“他倒是最有孝心,告诉他,朕允准,也记得代朕给良妃上一柱香去。” “奴才遵旨。” 那太监完成了任务,麻溜儿地便退了出去,帐内又只余下了皇上与梁公公二人。 “朕这个儿子,真是最有孝心了,拜祭完良妃就要赶巴巴地来伴驾。” 梁太监赶紧笑道:“可不是嘛,奴才瞧着上次那事,八爷不是有意的,那宫女也收了。皇上您瞧您气了都快一个月了,这不是伤身子吗?” 皇上瞧了他一眼,又恢复了笑呵呵的模样。 “朕心中有数。” 皇上望着空地,仿佛那小太监的身影还在眼前。 老八,就打发了这么一个小太监来糊弄自己?究竟回京是为良妃祭拜,还是别的什么呢? 雪地难行,八爷紧赶慢赶地,终于在良妃忌日前一天赶回看京城,十四阿哥收到了消息,特地来迎接。 “八哥,热河那边还好吗?” 八爷下马,拍了拍他笑道:“放心,没什么大事,老四也没什么异常。” “那就好。” 自从德妃一事之后,他虽然是皇子,但多少也受到了牵连,备受冷遇,连这次热河巡游都没有份儿。 “八哥,你没事?” “没事,就是刚开始被皇阿玛训斥了,好在我认错得快,如今已然好了。” 八爷默了默,对于老十四,他其实没有像对老九和老十那么坦诚。 十四阿哥闻言放心地点了点头,笑道:“那就更好了,我在京城听说了消息,担心你到今日呢!” “嗯,十四弟,我们也牵挂你,最近府上和宫里还好?” 十四阿哥的眉间不自觉染上了一层阴郁,微微垂眸,叹息道:“完颜氏贤惠,我还是贝子,府上没什么不好的,只是……” “怎么了?” 十四阿哥摇了摇头:“只是额娘最近越发郁郁,我每次请安也不能进去正殿亲眼瞧一瞧,也不知道那些太医有没有尽心尽力。” 八爷轻轻拍一拍他的后背,亦微不可察叹息:“太医院我与老九会尽心为你打点,放心。” 十四阿哥这才微微放心些:“那便好。只是八哥,我还是担心你,你如今回来不能伴驾,皇阿玛有没有不高兴?” “这是我为额娘尽一份孝心的事情,皇阿玛怎么会不高兴,何况这边祭礼一结束,我就得赶回去了,到时候再给皇阿玛进献些玩意便罢了。” 十四眉心微动,微笑着点了点头。 兄弟二人寒暄了片刻,十四阿哥便回到了自己的府上,完颜氏早候着了。 “如何?如今皇阿玛对他的态度如何?” 十四阿哥眉间的阴郁汹涌而来,他挺直了背坐在椅子上,反反复复把玩着手上的珠串。 良久才道:“瞧不出来,他说皇阿玛没大生气,可咱们的人却说到今日皇阿玛都不愿意见他,整日里只把老四挂在嘴边。” 完颜氏奉上一盏茶,幽幽道:“贝子,如今胤禛如日中天,不管老八的声势有多么浩大,经过李金桂一事之后,在皇阿玛心中,他就不是个贤能的了。娘娘已经是不成的了,若是想要与胤禛斗,咱们就必须吸纳八爷的力量。” 十四阿哥望着香炉内袅袅香烟飘出,逐渐就迷蒙了他发红的双眸,最终成为了虚无。 “为了你们,为了额娘,只能,对不起八哥了。” 话毕,他紧紧攥住了完颜氏的双手道:“叫人盯紧了老八,他说不日要送个玩意去热河讨皇阿玛高兴,咱们或许可以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记住,一定要小心!别看八哥笑呵呵的,他是小心的人。” “贝子,你放心,即便府上的人手少了,可还有妾身的母家呢!” 积雪逐渐开始融化,宜修仍旧在佛堂内不愿出来。 “听说柔则病得更厉害了?” 染冬点头道:“是啊,绛华苑不许其他府医去看诊,只叫新来的那个年轻的贾府医去,她身上老毛病多着呢,一个年轻的大夫能看出什么好来?” 宜修冷冷一笑:“年氏到底是还年轻,不懂后院的弯弯绕绕,即便王爷与我眼下都不能管事,可她做事丝毫不顾及后果,莽撞!” 宜修日日听着年世兰的手段,反倒觉得这样稚嫩的乱拳没打在自己身上,就是十分有趣。 又想究竟她如今才十七八岁,不如日后宠冠后宫的华妃行事稍微隐秘些,好歹明面上不叫人捏住把柄。 不过,成长总归是要一个过程的。 染冬笑道:“可是年侧福晋有王爷的宠爱,即便王爷回来了,恐怕也不会为了折琼阁的那一位去斥责她呀!” “年氏怎么样是她的事,我们也不能真的坐视不理呀,别忘了,王爷到今天还留着暗线看着折琼阁呢,怕有人害了她。” 宜修泠然一笑,这几年她也逐渐发觉了,夏刈是悄悄关注着折琼阁的。 染冬立刻会意,福身道:“那奴婢立刻去安排有经验的几位老府医去给柔侧福晋看诊!” 第10章 海东青鸟(一) “咳咳咳!” 永和宫内,香烟盘旋而上,蒙蒙好似着了火一般,偌大的殿内不断回荡着一声声的咳嗽,正因为这样的空灵显得更加诡异。 “娘娘,您这身子越来越不好,如今又感染了风寒,何苦在这大冷天里起来呢,还点着这么浓的香呢。” 竹息跪在德妃身旁的蒲团上,侧身对着她,搀住对方的随着咳嗽而微微颤抖的身子,苦口婆心地劝解着。 德妃刚要开口说话,便忍不住地又咳嗽了好几声,缓了半晌的气,才按着自己的胸口,有气无力道:“我的毛病不妨事,苏太医不是说了吗,忧思过度罢了。” 竹息劝道:“前两日十四阿哥来,在院子里远远的拜见了娘娘,阿哥都走了好久了,您非得在窗户口瞧了半日,今日风寒就发作得如此厉害。” 德妃拍了拍她的手,苦笑道:“如今这正殿,只有你可以在里头伺候我,皇帝狠心,叫我们母子分别,我只盼着禵儿能够行事顺利。” 竹息想了想道:“这几年皇上龙体也经常欠安,一年里头有好些时候都不在京城里头,在外巡游多辛苦呀,咱们十四阿哥早晚会有出头之日的。” 想到皇上越来越虚,德妃按捺下恨意,终于有了几分舒心的感觉。 “如今声势最浩大的就是老四和老八,我的禵儿不能总是跟在老八后头,一定要借这一次的献礼,大做文章。” 竹息左右瞧了一瞧,将声音压到了极低,说道:“娘娘放心,十四福晋出了力了,已经打听到了八爷准备挑选两只上等的海东青,打算先送到热河汤泉处进献给皇上。” 德妃微微闭眸,缓缓点了点头道:“这是个大好机会,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只要发挥得当,在皇上那就是个大事。” 竹息亦微笑,又道:“那娘娘以为,皇上心里,四爷和八爷,他更属意于谁?” 德妃忽然猛烈地咳嗽了好几声,缓和了半日,方才缓缓道:“竹息,这就是本宫心里有把握和胆量的来源啊!” “娘娘?” “许多人都觉得本宫为了禵儿算计老四是愚蠢不值当,可皇上呢?你们都看不清,可本宫看得明白,无论是老四、禵儿、老八亦或者哪位阿哥,在皇上的眼中,也只不过是位阿哥罢了。” 竹息迷惘道:“娘娘?阿哥自然是阿哥呀!” 德妃莫名一笑,喘着气道:“呵呵!在他心里,只有胤礽(废太子)才是他的儿子,其他人,只不过是某位嫔妃为他生的孩子,是大清的阿哥,可唯独,不是他心里的儿子。” 竹息若有所思:“娘娘,您的意思啊,除了废太子,皇上心里谁都不属意吗?” “咳咳咳!或许从前是,可是如今他废了胤礽,那就代表着他只在意他自己的皇位了,他不希望任何皇子露出对皇位的野心。这一点,老四就看得很清楚。” “是啊,四爷在府上的时候总是与僧人讲经,并不过多关注国事,八爷倒是很能干,只是却也不曾有过僭越悖逆。” 德妃呵呵一笑:“老八在朝中是声望很高,这就叫野心了,皇上恐怕不大容得下的,否则也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宫女就如此大发雷霆。” “奴婢明白了。” 香烟袅袅,一如那时迷蒙了十四贝子的那绺香烟,德妃的布满红血丝的双眼睁大得浑圆。 她紧紧盯住一幅画像,虔诚地双手合十,森然一笑。 “良妃妹妹,你我年纪相仿,不想你那么早就撒手人寰了,前两日是你的忌日,做姐姐的险些就忘记了,今日就补上香火。妹妹啊,你生了一个好儿子,只是你的出身太卑微,他,做不了皇帝,不如,还是给我的儿子让路!” 无声拜了一拜,竹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热河,汤泉宫,积雪已然全部融化,岁寒三友装点了几分生机。 四爷正伴驾,与皇上观赏热河的松竹梅。 “前几日老八已经回去京城了吗?” 四爷点头道:“回皇阿玛的话,已经回去五日了。” 皇上背手而立,云淡风轻道:“这都三天了,你听说他要何时回来吗?” “儿臣并未听说。” 皇上笑道:“朕听说他回去以后和老十四喝了酒,还进宫去远远拜见了德妃,出来这么久了,老四,你有没有惦记你额娘?她身子有些不好啊!” 四爷仔细斟酌着皇上的话,亦陪着笑脸道:“八弟与十四弟素来交好,自去年起,十四弟就不大爱出门,想来八弟回去,二人是要聚一聚的。” “至于额娘,儿子时刻都惦记着,只是也遵循皇阿玛的旨意,一个月里也只去看望三次,怕打扰额娘养病,不过儿子时常将补品托给十四弟,让他带进永和宫孝敬额娘。” 皇上微微侧眸:“哦?德妃还是不愿待见你吗?” 四爷面上羞赧,手足有些无措:“这,额娘没什么待见不待见的,就是十四弟去也是见不着的,只不过额娘知道十四弟去,总是会更高兴些。” 皇上转过身来,拍了拍四爷肩膀道:“德妃就是个想不开的人,其实她哪里有什么病呢,就是她自己的执念和心病害了自己,自己不放过自己,朕也没有办法啊。” “儿子明白,待回了京城,儿子会尽力劝诫额娘的。” 四爷垂眸,皇阿玛的话极有深意,今年一入冬,额娘就病得更重了,素日身子康健的人,从没有这样过,即便是囚禁,按照她的心境也绝不会这样被打败。 除非…… 四爷微微抬眸,除非就是自己眼前人,这位为自己和胤禵“着想”的皇上,让额娘病了。 所以如果不是额娘对自己和费扬古赶尽杀绝,皇阿玛也不会出此下策。 “十四要是有你的懂事宽和那就好了,只是可惜了。” 皇上啧了一声,又道:“只是被德妃教养到这么大,想改是难了。” 这话是真是假亦不知,四爷刚要开口应对,却见梁公公欢喜着一张老脸走了上来。 “启禀皇上,八贝勒特意亲寻了两只上好的海东青,快马加鞭从京城送来的,说是给您赏玩解闷用的,皇上可要瞧瞧?” 皇上又恢复了笑意,乐呵呵道:“亏得他还惦记着朕,上好的海东青可不易得,提近些,给朕和老四一起瞧瞧!” 第10章 海东青鸟(一) “咳咳咳!” 永和宫内,香烟盘旋而上,蒙蒙好似着了火一般,偌大的殿内不断回荡着一声声的咳嗽,正因为这样的空灵显得更加诡异。 “娘娘,您这身子越来越不好,如今又感染了风寒,何苦在这大冷天里起来呢,还点着这么浓的香呢。” 竹息跪在德妃身旁的蒲团上,侧身对着她,搀住对方的随着咳嗽而微微颤抖的身子,苦口婆心地劝解着。 德妃刚要开口说话,便忍不住地又咳嗽了好几声,缓了半晌的气,才按着自己的胸口,有气无力道:“我的毛病不妨事,苏太医不是说了吗,忧思过度罢了。” 竹息劝道:“前两日十四阿哥来,在院子里远远的拜见了娘娘,阿哥都走了好久了,您非得在窗户口瞧了半日,今日风寒就发作得如此厉害。” 德妃拍了拍她的手,苦笑道:“如今这正殿,只有你可以在里头伺候我,皇帝狠心,叫我们母子分别,我只盼着禵儿能够行事顺利。” 竹息想了想道:“这几年皇上龙体也经常欠安,一年里头有好些时候都不在京城里头,在外巡游多辛苦呀,咱们十四阿哥早晚会有出头之日的。” 想到皇上越来越虚,德妃按捺下恨意,终于有了几分舒心的感觉。 “如今声势最浩大的就是老四和老八,我的禵儿不能总是跟在老八后头,一定要借这一次的献礼,大做文章。” 竹息左右瞧了一瞧,将声音压到了极低,说道:“娘娘放心,十四福晋出了力了,已经打听到了八爷准备挑选两只上等的海东青,打算先送到热河汤泉处进献给皇上。” 德妃微微闭眸,缓缓点了点头道:“这是个大好机会,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只要发挥得当,在皇上那就是个大事。” 竹息亦微笑,又道:“那娘娘以为,皇上心里,四爷和八爷,他更属意于谁?” 德妃忽然猛烈地咳嗽了好几声,缓和了半日,方才缓缓道:“竹息,这就是本宫心里有把握和胆量的来源啊!” “娘娘?” “许多人都觉得本宫为了禵儿算计老四是愚蠢不值当,可皇上呢?你们都看不清,可本宫看得明白,无论是老四、禵儿、老八亦或者哪位阿哥,在皇上的眼中,也只不过是位阿哥罢了。” 竹息迷惘道:“娘娘?阿哥自然是阿哥呀!” 德妃莫名一笑,喘着气道:“呵呵!在他心里,只有胤礽(废太子)才是他的儿子,其他人,只不过是某位嫔妃为他生的孩子,是大清的阿哥,可唯独,不是他心里的儿子。” 竹息若有所思:“娘娘,您的意思啊,除了废太子,皇上心里谁都不属意吗?” “咳咳咳!或许从前是,可是如今他废了胤礽,那就代表着他只在意他自己的皇位了,他不希望任何皇子露出对皇位的野心。这一点,老四就看得很清楚。” “是啊,四爷在府上的时候总是与僧人讲经,并不过多关注国事,八爷倒是很能干,只是却也不曾有过僭越悖逆。” 德妃呵呵一笑:“老八在朝中是声望很高,这就叫野心了,皇上恐怕不大容得下的,否则也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宫女就如此大发雷霆。” “奴婢明白了。” 香烟袅袅,一如那时迷蒙了十四贝子的那绺香烟,德妃的布满红血丝的双眼睁大得浑圆。 她紧紧盯住一幅画像,虔诚地双手合十,森然一笑。 “良妃妹妹,你我年纪相仿,不想你那么早就撒手人寰了,前两日是你的忌日,做姐姐的险些就忘记了,今日就补上香火。妹妹啊,你生了一个好儿子,只是你的出身太卑微,他,做不了皇帝,不如,还是给我的儿子让路!” 无声拜了一拜,竹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热河,汤泉宫,积雪已然全部融化,岁寒三友装点了几分生机。 四爷正伴驾,与皇上观赏热河的松竹梅。 “前几日老八已经回去京城了吗?” 四爷点头道:“回皇阿玛的话,已经回去五日了。” 皇上背手而立,云淡风轻道:“这都三天了,你听说他要何时回来吗?” “儿臣并未听说。” 皇上笑道:“朕听说他回去以后和老十四喝了酒,还进宫去远远拜见了德妃,出来这么久了,老四,你有没有惦记你额娘?她身子有些不好啊!” 四爷仔细斟酌着皇上的话,亦陪着笑脸道:“八弟与十四弟素来交好,自去年起,十四弟就不大爱出门,想来八弟回去,二人是要聚一聚的。” “至于额娘,儿子时刻都惦记着,只是也遵循皇阿玛的旨意,一个月里也只去看望三次,怕打扰额娘养病,不过儿子时常将补品托给十四弟,让他带进永和宫孝敬额娘。” 皇上微微侧眸:“哦?德妃还是不愿待见你吗?” 四爷面上羞赧,手足有些无措:“这,额娘没什么待见不待见的,就是十四弟去也是见不着的,只不过额娘知道十四弟去,总是会更高兴些。” 皇上转过身来,拍了拍四爷肩膀道:“德妃就是个想不开的人,其实她哪里有什么病呢,就是她自己的执念和心病害了自己,自己不放过自己,朕也没有办法啊。” “儿子明白,待回了京城,儿子会尽力劝诫额娘的。” 四爷垂眸,皇阿玛的话极有深意,今年一入冬,额娘就病得更重了,素日身子康健的人,从没有这样过,即便是囚禁,按照她的心境也绝不会这样被打败。 除非…… 四爷微微抬眸,除非就是自己眼前人,这位为自己和胤禵“着想”的皇上,让额娘病了。 所以如果不是额娘对自己和费扬古赶尽杀绝,皇阿玛也不会出此下策。 “十四要是有你的懂事宽和那就好了,只是可惜了。” 皇上啧了一声,又道:“只是被德妃教养到这么大,想改是难了。” 这话是真是假亦不知,四爷刚要开口应对,却见梁公公欢喜着一张老脸走了上来。 “启禀皇上,八贝勒特意亲寻了两只上好的海东青,快马加鞭从京城送来的,说是给您赏玩解闷用的,皇上可要瞧瞧?” 皇上又恢复了笑意,乐呵呵道:“亏得他还惦记着朕,上好的海东青可不易得,提近些,给朕和老四一起瞧瞧!” 第11章 海东青鸟(二) 于是梁公公便引领着一抱着鸟笼的小太监走近,皇上还笑意盈盈地与四爷闲话。 待走近了皇上与四爷,那小太监忙不迭地就将上头蒙着的黑布给一把掀开了。 众人定睛一瞧,顿时都倒吸一口凉气,齐刷刷地觑瞧着皇上,一瞬间连呼吸都凝滞了。 那笼子里的两只海东青哪里还有半丝的活气,都硬挺挺地躺在了里头,一动不动。 “啊!死的!” 皇上唇畔的笑意亦是凝固了,眸中的戏谑顿时变为了怒火,抬眸看一眼那惊呼的小太监。 “大胆!”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请皇上息怒!” 四爷眼珠子一转,立刻随着众人都跪下。 “请皇阿玛息怒!” 皇上瞬间的怒气压抑而下,仔细瞧了瞧那两只死了的海东青,又抬眸瞧了瞧送来的小太监,转而又走了两步,瞧了瞧四爷。 沉声喝道:“好啊,老八好啊,送了这么对玩意来给朕玩,好啊!” 四爷就在这么一会的功夫里将这来龙去脉就好好地揣度了一遍,虽说一路上可能出什么意外,但这意外显然出现得太巧了,偏偏都是冲着老八来的。 可这海东青的事情连自己都不知道,那必然是老八那出了内鬼了。 要说老八一党的亲信,当属老九和老十,老九虽然有心眼子,但他可是最忠于老八的,而老十虽然比不上老九和老八要好,但他不可能想出这么一招来。 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四爷心里就想到了一个人。 “皇阿玛,也许八弟不是有心的,毕竟热河这里距离北京还有好一段的路途,眼下这天气又冷,总有个万一的!” 皇上冷笑道:“你不用替他说话,朕早瞧出来他不把朕放在眼里了!前些日子他要回京,竟然只打发了一个小太监来回禀朕!这会一样,实在是不上心!” 皇上越说果然越动了气,指着四爷道:“你,一会去叫你们兄弟都过来,朕有事要说!” 四爷忙抬头道:“皇阿玛,您这是要做什么?” 皇上指着笼子怒道:“做什么?朕近来身子不适,他偏还要送个死鹰过来,这不是诅咒朕早死又是什么?!” 梁公公连忙道:“嘿呦喂啊皇上!您千万别说这样的话,八爷他,他不敢呀!” 皇上立刻睇他一眼道:“哦?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他什么心思你就知道?” 梁公公立刻吓得五体投地,大呼冤枉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呐!” “哼!” 皇上背手而立,对着四爷:“老八包藏祸心,罪无可恕,朕要当着你们兄弟的面把话说清楚!现在就去!” 四爷心内顿时大喜,皇阿玛未必瞧不出来这死海东青背后有什么缘故,但是他疑心病重,又素来相信这些避谶,如今自然是真的要生了大气的。 但是该做的面子还是要做的,于是连忙求情道:“皇阿玛,这其中是否有隐情呢?不如还是传召八弟来伴驾,容他解释!” “笑话!笑话!” 皇上露出听到天下第一大滑稽事的模样,摊着手气笑了。 “他都不着急来见朕,也不在意给朕的礼是死是活,怎么朕还要上赶着求他来解释吗?!老四,你若再不去,朕就连你一起问责,快去!快去!” 说罢,皇上更是来气,顺手一把就将那笼子给甩翻在地,那两只死鸟就跟着笼子就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 四爷连忙就起了身,飞快地跑了出去,谁知一出门就直直和老十撞了个满怀。 老九提着人,仔细一瞧,嘴都笑咧了:“嘿呦,我当谁走路和飞似的,四哥呦,您这慌里慌张地从里头出来,这是怎么了?” 老十亦哈哈哈大笑不止:“怕不是四哥伺候不当,叫皇阿玛一生气给赶了出来了?” 四爷好容易站稳当,见两个人幸灾乐祸,那真是死命扯着嘴角不要笑出来,勉强做出个哭丧脸。 “二位弟弟说笑呢,皇阿玛是生了大气了,可却不是为了我!” 二人纳闷道:“那是怎么了?” 四爷连忙拉着两个人走了几步说话:“是老八,他刚刚叫小太监送了海东青来,可却是死了的,皇阿玛气急了,叫我把你们都给叫进去,他有话要说。” 二人顿时大惊失色,老九大喊道:“不得了了!这可不是好事啊!” 说罢就赶紧走了进去就要求情,老十忙也跟了上去,一边指着四爷道:“准是老四你挑唆的!” 四爷无辜道:“这也能赖我?” 转过身,四爷终于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最终还是按捺住了,往众阿哥的住处去了。 片刻后,一众的阿哥们都聚在了皇上书房里,众人早听了四爷对于皇上怒火程度的描述,又瞧着面前脚底下丢着的死鹰,真是大气一声都不敢出。 皇上阴沉着脸坐着,见儿子们都来齐一个一个都将他们的面色给仔细瞧了一遍。 “胤禩,包藏祸心,这是诅咒朕早死啊!” 十阿哥连忙就道:“八——” 然而他求情的话还没有吐出半个音,就被九阿哥给拼命拦住。 他们方才已经求情了半日了,可皇阿玛的怒气并未消减半分,反而更大了,显然是无法轻易度过这一关了。 其余众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也只能静观其变。 皇上怒道:“胤禩,原本就是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就心高气傲,狡诈阴险,前几年还听信张明德的话,违背为臣之道,竟见他人谋害二阿哥而不报,举国皆知!他未必就把朕给放在眼里!后来朕生了病,诸位大臣联名保举胤禩为太子,逼得朕没了法子了,只能把二阿哥给放了出来,朕那几年心里真是郁闷极了!” 说到这里,皇上更加生气了。 “胤禩狼子野心,与乱臣贼子勾结,密行谋反之事,如今来了这海东青,是明晃晃地以为朕老了,没有多少日子了,就该轮到他这个‘贤王’做太子,做皇帝了吗?!” “朕今日就把话说清楚,胤禩如此谋逆,朕是万万不会将这祖宗基业交到这种人的手里的!” 第11章 海东青鸟(二) 于是梁公公便引领着一抱着鸟笼的小太监走近,皇上还笑意盈盈地与四爷闲话。 待走近了皇上与四爷,那小太监忙不迭地就将上头蒙着的黑布给一把掀开了。 众人定睛一瞧,顿时都倒吸一口凉气,齐刷刷地觑瞧着皇上,一瞬间连呼吸都凝滞了。 那笼子里的两只海东青哪里还有半丝的活气,都硬挺挺地躺在了里头,一动不动。 “啊!死的!” 皇上唇畔的笑意亦是凝固了,眸中的戏谑顿时变为了怒火,抬眸看一眼那惊呼的小太监。 “大胆!”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请皇上息怒!” 四爷眼珠子一转,立刻随着众人都跪下。 “请皇阿玛息怒!” 皇上瞬间的怒气压抑而下,仔细瞧了瞧那两只死了的海东青,又抬眸瞧了瞧送来的小太监,转而又走了两步,瞧了瞧四爷。 沉声喝道:“好啊,老八好啊,送了这么对玩意来给朕玩,好啊!” 四爷就在这么一会的功夫里将这来龙去脉就好好地揣度了一遍,虽说一路上可能出什么意外,但这意外显然出现得太巧了,偏偏都是冲着老八来的。 可这海东青的事情连自己都不知道,那必然是老八那出了内鬼了。 要说老八一党的亲信,当属老九和老十,老九虽然有心眼子,但他可是最忠于老八的,而老十虽然比不上老九和老八要好,但他不可能想出这么一招来。 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四爷心里就想到了一个人。 “皇阿玛,也许八弟不是有心的,毕竟热河这里距离北京还有好一段的路途,眼下这天气又冷,总有个万一的!” 皇上冷笑道:“你不用替他说话,朕早瞧出来他不把朕放在眼里了!前些日子他要回京,竟然只打发了一个小太监来回禀朕!这会一样,实在是不上心!” 皇上越说果然越动了气,指着四爷道:“你,一会去叫你们兄弟都过来,朕有事要说!” 四爷忙抬头道:“皇阿玛,您这是要做什么?” 皇上指着笼子怒道:“做什么?朕近来身子不适,他偏还要送个死鹰过来,这不是诅咒朕早死又是什么?!” 梁公公连忙道:“嘿呦喂啊皇上!您千万别说这样的话,八爷他,他不敢呀!” 皇上立刻睇他一眼道:“哦?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他什么心思你就知道?” 梁公公立刻吓得五体投地,大呼冤枉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呐!” “哼!” 皇上背手而立,对着四爷:“老八包藏祸心,罪无可恕,朕要当着你们兄弟的面把话说清楚!现在就去!” 四爷心内顿时大喜,皇阿玛未必瞧不出来这死海东青背后有什么缘故,但是他疑心病重,又素来相信这些避谶,如今自然是真的要生了大气的。 但是该做的面子还是要做的,于是连忙求情道:“皇阿玛,这其中是否有隐情呢?不如还是传召八弟来伴驾,容他解释!” “笑话!笑话!” 皇上露出听到天下第一大滑稽事的模样,摊着手气笑了。 “他都不着急来见朕,也不在意给朕的礼是死是活,怎么朕还要上赶着求他来解释吗?!老四,你若再不去,朕就连你一起问责,快去!快去!” 说罢,皇上更是来气,顺手一把就将那笼子给甩翻在地,那两只死鸟就跟着笼子就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 四爷连忙就起了身,飞快地跑了出去,谁知一出门就直直和老十撞了个满怀。 老九提着人,仔细一瞧,嘴都笑咧了:“嘿呦,我当谁走路和飞似的,四哥呦,您这慌里慌张地从里头出来,这是怎么了?” 老十亦哈哈哈大笑不止:“怕不是四哥伺候不当,叫皇阿玛一生气给赶了出来了?” 四爷好容易站稳当,见两个人幸灾乐祸,那真是死命扯着嘴角不要笑出来,勉强做出个哭丧脸。 “二位弟弟说笑呢,皇阿玛是生了大气了,可却不是为了我!” 二人纳闷道:“那是怎么了?” 四爷连忙拉着两个人走了几步说话:“是老八,他刚刚叫小太监送了海东青来,可却是死了的,皇阿玛气急了,叫我把你们都给叫进去,他有话要说。” 二人顿时大惊失色,老九大喊道:“不得了了!这可不是好事啊!” 说罢就赶紧走了进去就要求情,老十忙也跟了上去,一边指着四爷道:“准是老四你挑唆的!” 四爷无辜道:“这也能赖我?” 转过身,四爷终于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最终还是按捺住了,往众阿哥的住处去了。 片刻后,一众的阿哥们都聚在了皇上书房里,众人早听了四爷对于皇上怒火程度的描述,又瞧着面前脚底下丢着的死鹰,真是大气一声都不敢出。 皇上阴沉着脸坐着,见儿子们都来齐一个一个都将他们的面色给仔细瞧了一遍。 “胤禩,包藏祸心,这是诅咒朕早死啊!” 十阿哥连忙就道:“八——” 然而他求情的话还没有吐出半个音,就被九阿哥给拼命拦住。 他们方才已经求情了半日了,可皇阿玛的怒气并未消减半分,反而更大了,显然是无法轻易度过这一关了。 其余众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也只能静观其变。 皇上怒道:“胤禩,原本就是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就心高气傲,狡诈阴险,前几年还听信张明德的话,违背为臣之道,竟见他人谋害二阿哥而不报,举国皆知!他未必就把朕给放在眼里!后来朕生了病,诸位大臣联名保举胤禩为太子,逼得朕没了法子了,只能把二阿哥给放了出来,朕那几年心里真是郁闷极了!” 说到这里,皇上更加生气了。 “胤禩狼子野心,与乱臣贼子勾结,密行谋反之事,如今来了这海东青,是明晃晃地以为朕老了,没有多少日子了,就该轮到他这个‘贤王’做太子,做皇帝了吗?!” “朕今日就把话说清楚,胤禩如此谋逆,朕是万万不会将这祖宗基业交到这种人的手里的!” 第12章 弹压气焰(一) “福晋,福晋!” 甘露寺内,佛号袅袅,宜修静心听着尼姑们的诵经,安然而坐,不觉得厌烦也不觉着无聊。 不过听到这么一小声地惊呼,宜修倒是微微蹙眉:“什么事啊,怎么这么着急?” 绘春忙掩口附耳道:“福晋,府里绣夏姐姐说王爷回信来了,还有静侧福晋还有几位格格们都堵在大佛堂门口呢,叫您回去主持公道。” 宜修一听这话知道是年世兰又弄出了什么幺蛾子来了,倒没有先着急问四爷来信。 “是年氏又做了什么事犯了众怒了吗?” 绘春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说耿格格身子不适,在经侧福晋那说话呢,年侧福晋就派了周宁海到邀月苑叫柳庶福晋去绛华苑听事,正巧就碰见了要回去休息的耿格格,于是周宁海便非要耿格格一块去,静侧福晋咬定叫不要去了,谁知……” 宜修有些见怪不怪道:“那周宁海说什么了?还是动手了?” 绘春赶紧摆手道:“他一个奴才怎么敢动手呢,无非就是搬出了年侧福晋,说什么近日柔侧福晋头疼病还没有好利索还能去听事呢,怎么偏耿格格不能,就这样不肯退让,静侧福晋就闹了,说什么也要护着耿格格,叫人把周宁海给撵了出去。” 宜修见周宁海没动手,未免有些失望,又问道:“这倒是新鲜了,柳氏和耿氏没劝着静侧福晋息事宁人?” 绘春无奈道:“那二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怎么会劝呢?可福晋忘了,昨儿年侧福晋不是和颂芝说笑,说弘时阿哥长大了不聪明,静侧福晋到今天还没消气呢,这才铁了心要杠上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然后呢,怎么又要我做主了?”宜修笑了一笑,觉得新鲜,这李静言年轻的时候倒还是有几分气性的。 转念一想,这会弘时只是不大会说话,其他的呆笨的方面却还是显露出来,难怪李静言容不得年世兰说她儿子的不是。 绘春也有了几分不忿,歪着脑袋道:“周宁海和那一院子人的做派您是知道的,回头年侧福晋知道了就亲自去凝翠阁抓人,偏静侧福晋还陪着人回来歇着,正要请府医呢,年侧福晋就不让,非要人到绛华苑三跪九拜赔礼道歉了才算完事。” 宜修“哦”了一声:“所以几个人就争执起来了?” “是,”绘春点头,“总之年侧福晋气势汹汹,静侧福晋咬定不叫耿格格赔礼道歉,柔侧福晋装病死也不肯出来说一句话,年侧福晋就搬出来您叫她管家的权,连静侧福晋都不放在眼里了,除了费庶福晋,其他格格们也闹了起来,嚷嚷着要等福晋回来做主呢!绣夏姐姐和染冬姐姐在门口都劝了好久了,这才急着叫我来请福晋。” “瞧着这是犯了众怒了,憋了这一个月,新仇旧恨的,总算把她们憋得会说话了,走,回去处置。” 宜修听罢,被剪秋搀扶着起身,就不紧不慢地准备回府。 绘春紧张道:“福晋,这年侧福晋是王爷心尖上的人,您要是出面处置了,怕不是要两边不讨好啊!” 宜修生平除了柔则,就属年世兰与甄嬛为心头之恨,见今生剪秋话里话外之意还是要自己避其锋芒,不免有了几分恼意。 “你这是什么话?你以为我会怕了年氏?还是怕王爷会为了她不给我这个做福晋的面子?” 绘春连忙自打嘴巴两下道:“福晋息怒,奴婢是胡说的,您是福晋,府上的事自然都是归您管的。” 宜修笑了两声,年家如今还没有兵权呢,年氏一汉军旗就敢如此嚣张跋扈,引得众愤,自己若是不能弹压一二,日后那还得了。 同样的屈辱绝对不能再出现第二次。 回到了破尘苑,果然见一堆人都跪在外头,丫头婆子一大堆。 “福晋到!” 众人回头,个个愤懑万分,李静言见到了救星,立刻便扑了上来。 “福晋为咱们做主呀,年氏她如此跋扈,妾身入府多年,为王爷诞育一儿一女,怎么算都有几分尊重,她却纵容一个奴才挑衅妾身,还非要叫病着的檀君去听她训话,天底下岂有这样的道理!” 宜修转眸一瞧,见年世兰站在一旁,神情颇为不忿,然而当她发现宜修的眸光投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却又有几分撒娇的委屈。 她被颂芝搀扶着,走上前来笑着:“哪里是这回事呢,福晋,是妾身想着您叫妾身管家,妾身是尊您的令,若是有人一味怂恿李姐姐,要阻挠妾身管家,以后还有谁信服世兰呢?” 她说着,一个劲儿地瞥李静言和耿檀君。 李静言急道:“谁挑唆我了?是我要护着檀君的,她今儿头晕得厉害不舒服,人到了你那绛华苑不坐个到天黑哪有能走的?你这打上门去不许人看府医是什么道理,究竟是谁理亏?” 宜修见耿檀君摇摇欲坠地被丫头搀扶着,吓得她直那帕子拭泪,也不敢到宜修跟前说话。 “好了,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我也已经知道了,你们不必多言。” 宜修抬一抬手,示意这事要现办,江福海即刻便命人将檀木椅子搬出来一张放在宜修身后,染冬与绣夏即刻上来扶着宜修坐下。 “世兰,你可知错吗?” 年世兰见福晋刚刚坐定,果真先问自己,顿时愣了一愣,回想起自己刚才气头上的事,心里亦有几分心虚。 然而嘴上还是硬着:“世兰不知,福晋,妾身年轻不懂事,不知哪里做得不好,还望福晋指点。” 宜修问道:“这些日子我在佛堂不管事,听人说你日日要人在你那坐一整天听训,无论刮风下雨,这倒也罢了,许是你年轻掌家理事要小心仔细些,可怎么头疼脑热也不许宽容,叫人看病呢?” 年世兰提着一口气道:“耿氏她仗着李姐姐袒护,就不愿来给妾身请安,妾身哪里知道她是不是装的?” 李静言刚要开口,被宜修拦住。 “这话怎么说,是不是装的,瞧过府医就知道了,嗯?” 年世兰方才觉得有几分理亏,又到底敬畏几分宜修,于是淡淡赔笑道:“是世兰方才气糊涂,竟没有想到这一层上,并非蓄意呢。” 第12章 弹压气焰(一) “福晋,福晋!” 甘露寺内,佛号袅袅,宜修静心听着尼姑们的诵经,安然而坐,不觉得厌烦也不觉着无聊。 不过听到这么一小声地惊呼,宜修倒是微微蹙眉:“什么事啊,怎么这么着急?” 绘春忙掩口附耳道:“福晋,府里绣夏姐姐说王爷回信来了,还有静侧福晋还有几位格格们都堵在大佛堂门口呢,叫您回去主持公道。” 宜修一听这话知道是年世兰又弄出了什么幺蛾子来了,倒没有先着急问四爷来信。 “是年氏又做了什么事犯了众怒了吗?” 绘春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说耿格格身子不适,在经侧福晋那说话呢,年侧福晋就派了周宁海到邀月苑叫柳庶福晋去绛华苑听事,正巧就碰见了要回去休息的耿格格,于是周宁海便非要耿格格一块去,静侧福晋咬定叫不要去了,谁知……” 宜修有些见怪不怪道:“那周宁海说什么了?还是动手了?” 绘春赶紧摆手道:“他一个奴才怎么敢动手呢,无非就是搬出了年侧福晋,说什么近日柔侧福晋头疼病还没有好利索还能去听事呢,怎么偏耿格格不能,就这样不肯退让,静侧福晋就闹了,说什么也要护着耿格格,叫人把周宁海给撵了出去。” 宜修见周宁海没动手,未免有些失望,又问道:“这倒是新鲜了,柳氏和耿氏没劝着静侧福晋息事宁人?” 绘春无奈道:“那二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怎么会劝呢?可福晋忘了,昨儿年侧福晋不是和颂芝说笑,说弘时阿哥长大了不聪明,静侧福晋到今天还没消气呢,这才铁了心要杠上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然后呢,怎么又要我做主了?”宜修笑了一笑,觉得新鲜,这李静言年轻的时候倒还是有几分气性的。 转念一想,这会弘时只是不大会说话,其他的呆笨的方面却还是显露出来,难怪李静言容不得年世兰说她儿子的不是。 绘春也有了几分不忿,歪着脑袋道:“周宁海和那一院子人的做派您是知道的,回头年侧福晋知道了就亲自去凝翠阁抓人,偏静侧福晋还陪着人回来歇着,正要请府医呢,年侧福晋就不让,非要人到绛华苑三跪九拜赔礼道歉了才算完事。” 宜修“哦”了一声:“所以几个人就争执起来了?” “是,”绘春点头,“总之年侧福晋气势汹汹,静侧福晋咬定不叫耿格格赔礼道歉,柔侧福晋装病死也不肯出来说一句话,年侧福晋就搬出来您叫她管家的权,连静侧福晋都不放在眼里了,除了费庶福晋,其他格格们也闹了起来,嚷嚷着要等福晋回来做主呢!绣夏姐姐和染冬姐姐在门口都劝了好久了,这才急着叫我来请福晋。” “瞧着这是犯了众怒了,憋了这一个月,新仇旧恨的,总算把她们憋得会说话了,走,回去处置。” 宜修听罢,被剪秋搀扶着起身,就不紧不慢地准备回府。 绘春紧张道:“福晋,这年侧福晋是王爷心尖上的人,您要是出面处置了,怕不是要两边不讨好啊!” 宜修生平除了柔则,就属年世兰与甄嬛为心头之恨,见今生剪秋话里话外之意还是要自己避其锋芒,不免有了几分恼意。 “你这是什么话?你以为我会怕了年氏?还是怕王爷会为了她不给我这个做福晋的面子?” 绘春连忙自打嘴巴两下道:“福晋息怒,奴婢是胡说的,您是福晋,府上的事自然都是归您管的。” 宜修笑了两声,年家如今还没有兵权呢,年氏一汉军旗就敢如此嚣张跋扈,引得众愤,自己若是不能弹压一二,日后那还得了。 同样的屈辱绝对不能再出现第二次。 回到了破尘苑,果然见一堆人都跪在外头,丫头婆子一大堆。 “福晋到!” 众人回头,个个愤懑万分,李静言见到了救星,立刻便扑了上来。 “福晋为咱们做主呀,年氏她如此跋扈,妾身入府多年,为王爷诞育一儿一女,怎么算都有几分尊重,她却纵容一个奴才挑衅妾身,还非要叫病着的檀君去听她训话,天底下岂有这样的道理!” 宜修转眸一瞧,见年世兰站在一旁,神情颇为不忿,然而当她发现宜修的眸光投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却又有几分撒娇的委屈。 她被颂芝搀扶着,走上前来笑着:“哪里是这回事呢,福晋,是妾身想着您叫妾身管家,妾身是尊您的令,若是有人一味怂恿李姐姐,要阻挠妾身管家,以后还有谁信服世兰呢?” 她说着,一个劲儿地瞥李静言和耿檀君。 李静言急道:“谁挑唆我了?是我要护着檀君的,她今儿头晕得厉害不舒服,人到了你那绛华苑不坐个到天黑哪有能走的?你这打上门去不许人看府医是什么道理,究竟是谁理亏?” 宜修见耿檀君摇摇欲坠地被丫头搀扶着,吓得她直那帕子拭泪,也不敢到宜修跟前说话。 “好了,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我也已经知道了,你们不必多言。” 宜修抬一抬手,示意这事要现办,江福海即刻便命人将檀木椅子搬出来一张放在宜修身后,染冬与绣夏即刻上来扶着宜修坐下。 “世兰,你可知错吗?” 年世兰见福晋刚刚坐定,果真先问自己,顿时愣了一愣,回想起自己刚才气头上的事,心里亦有几分心虚。 然而嘴上还是硬着:“世兰不知,福晋,妾身年轻不懂事,不知哪里做得不好,还望福晋指点。” 宜修问道:“这些日子我在佛堂不管事,听人说你日日要人在你那坐一整天听训,无论刮风下雨,这倒也罢了,许是你年轻掌家理事要小心仔细些,可怎么头疼脑热也不许宽容,叫人看病呢?” 年世兰提着一口气道:“耿氏她仗着李姐姐袒护,就不愿来给妾身请安,妾身哪里知道她是不是装的?” 李静言刚要开口,被宜修拦住。 “这话怎么说,是不是装的,瞧过府医就知道了,嗯?” 年世兰方才觉得有几分理亏,又到底敬畏几分宜修,于是淡淡赔笑道:“是世兰方才气糊涂,竟没有想到这一层上,并非蓄意呢。” 第13章 弹压气焰(二) 宜修闻言失笑,什么不是蓄意的,她年世兰做什么事情不是蓄意的。 李静言气愤道:“你不是蓄意的,那怎么到现在都不许人瞧府医,你看看她都晕乎成那样了!” 年世兰也不搭理李静言,只对宜修笑道:“是世兰的疏忽,周宁海,去请府医来给耿妹妹好好瞧一瞧。” “不忙。” 宜修摆一摆手,制止了忙着溜走的周宁海,自顾说道:“江福海,你去请府医来。” 此言一出,周宁海麻溜想要溜出去的身影一僵,即刻便又悄悄地躲到了年世兰身后。 江福海淡淡瞥了一眼周宁海,遵照宜修的令便退了出去。 李静言等人见状,就知道了是宜修不许周宁海走脱了身,年世兰立刻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苗笙语原本是和年世兰井水不犯河水,但被活生生磋磨了一个多月,眼下又仗着自己生养了一儿一女,未免也忍不住这口气了。 走上前来,努力按捺住心口的愤懑道:“福晋,这事倒也罢了,只是年侧福晋理事一个月了,日日天不亮就叫咱们在绛华苑门口站着,到了太阳下了山才许离开,哪有上门不许病人求医的道理?这倒也罢了,除了李姐姐,咱们有孩子的也要日日那么这,格格和阿哥们整日都瞧不见额娘的人影,这算什么?!” 这话一瞬间把柳氏都说得来气了,这么好脾气的人就直直跪在了宜修面前。 “福晋,不是苗姐姐诬告,实在是理家也没有这么理的,格格和阿哥们不能没有生母的照拂,日日只有乳母看着怎么能靠谱!这倒也罢了,这些日子觅双的病越来越不好也要来请安,可柔侧福晋怎么也有几分体面,她头疼得很却也要被周宁海逼迫着去给年侧福晋请安!” 年世兰一听这几个人都告状,顿时来了火气,低喝道:“你们几个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叫周宁海去逼迫她们来给我请安了,这都是自愿的!” 又回首,直指着病歪歪的明安觅双,厉色以对道:“你,你说,我逼你来请安了吗?” 明安觅双不想忽然扯到了自己的身上,这些日子她病了,吃了许多药都见效,正是愁苦万分的时候,哪里顾得上告不告年氏呢? 因而只想糊弄过去了事。 然而宜修亦直直地盯着她道:“觅双,你说,我在这呢。” 年世兰瞥一瞥宜修,心里隐约有了几分不悦,难道她要听信那几个狐媚子的话吗? “是,妾身几番告假都不成,有时候连药都来不及吃,就要去绛华苑候着了,到了之后,侧福晋却还没有起身呢,往往又要候上半个多时辰。”觅双十分会审时度势,见状只得低下头,声音如蚊子嗡嗡响。 年世兰啐道:“我怎么知道你何时要吃药!请安哪有不候着的,你要吃药早说一声不就是了?还要在福晋面前告我?!” 李静言见有宜修在,顿时就有了主心骨,狐假虎威地走到她身旁。 得意道:“怎么样呢?我们就告你了,你是侧福晋不假,遵循福晋的话管家更不假,可也没有你这样管的,你这是明摆着仗势欺人,别人是怕你的气焰,可今天有福晋在这,我们就不必再忍了!” 年世兰“哼”了一声,宜修就知道她要还击,于是侧头看向一直在角落里默不作声的冯若昭。 “冯氏,你是她院中的人,平常究竟如何,你说一句公道话!” 宜修本意就是要给冯若昭抛出一个橄榄枝来,就瞧她能不能接得住,要是接得住,接下来的事情对谁都有好处,也更容易办到。 冯若昭原本是要忍到王爷回来再诉苦告状的,但是一见宜修要自己说话,虽然不能看清楚福晋的意思,但是她却隐隐有一丝感觉。 福晋好像很希望自己能站出来说话。 于是在年世兰要吃人的眼光中,走出来,低着头说道:“侧福晋与各位姐姐所言,都是属实的。” 年世兰眯了眯凤眸,盯着她,欺身上前道:“好你个冯若昭,你——” “世兰。” 就在冯若昭缩得跟个鹌鹑的时候,宜修沉声止住她。 年世兰这才罢休,只是眸光仍似毒蛇,久久才肯松懈。 又因敬重宜修毕竟是福晋,诞育了世子与三阿哥,颇得王爷的尊崇,故而被对方呵斥一声也不敢继续放肆。 只得又到宜修面前,撒娇笑道:“福晋,世兰如今知错了。只是姐妹们所说也并非全然就是世兰的本意呀,妾身刚才掌事,李姐姐与柔则都不懂,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自然要小心,所以就日日与姐妹们说话久了些。” 又斜楞一眼众人,再笑道:“至于觅双妹妹和侧福晋,她们的病也不是一日两日的,妾身叫她们来也是希望她们知道府上的事情,免得叫有些人又以为世兰不待见她们呢。” 宜修听了微微一笑,似乎并不生气,众人顿时心里一跳,就连李静言都觉得不可思议,又有对方才说的话有几分懊悔。 谁知,宜修却和煦道:“你们说的我都知道了,姐妹们多少都是入府多年的老人了,都比世兰有资历,所以她才理事管家,定然是一些错处的。” 这话一出,年世兰又嘴角上扬,颇有几分得意,又恶狠狠盯住了害怕的冯若昭,其余人的心顿时都凉透了。 然而,宜修又道:“这原本是我的不是,没有挑好人选,世兰,你瞧瞧,你管家一个月,谁都不肯服你啊!” 年世兰一愣,随即福身,咬牙道:“不是福晋的错,是世兰不能服众。” “府上许多事情我也看了,你办得不错,但是平衡后院也是一门功课,要好好学。” 宜修看着众人期待的目光,平静道:“即日起,府上的事宜还由我亲自管理,有事只管找绣夏她们告诉我便是!” 言下之意便是,从此她们只需认栖梧苑即可,无需搭理绛华苑了。 这下众人都高兴,只有年世兰和冯若昭心情不愉,年世兰是暗恨众人告状害得她丢了管家的权,冯若昭则是知道自己还要留在绛华苑,接下来年世兰只会逮住自己一个人撒气了。 “这些日子年侧福晋管家也有功劳,后院里的许多事或许是处理得冲动了些,但主子如此,奴才也该劝告些才是。听说周宁海最近很威风,怎么本福晋的耳朵里回回都能听见你的名字呢?” 第13章 弹压气焰(二) 宜修闻言失笑,什么不是蓄意的,她年世兰做什么事情不是蓄意的。 李静言气愤道:“你不是蓄意的,那怎么到现在都不许人瞧府医,你看看她都晕乎成那样了!” 年世兰也不搭理李静言,只对宜修笑道:“是世兰的疏忽,周宁海,去请府医来给耿妹妹好好瞧一瞧。” “不忙。” 宜修摆一摆手,制止了忙着溜走的周宁海,自顾说道:“江福海,你去请府医来。” 此言一出,周宁海麻溜想要溜出去的身影一僵,即刻便又悄悄地躲到了年世兰身后。 江福海淡淡瞥了一眼周宁海,遵照宜修的令便退了出去。 李静言等人见状,就知道了是宜修不许周宁海走脱了身,年世兰立刻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苗笙语原本是和年世兰井水不犯河水,但被活生生磋磨了一个多月,眼下又仗着自己生养了一儿一女,未免也忍不住这口气了。 走上前来,努力按捺住心口的愤懑道:“福晋,这事倒也罢了,只是年侧福晋理事一个月了,日日天不亮就叫咱们在绛华苑门口站着,到了太阳下了山才许离开,哪有上门不许病人求医的道理?这倒也罢了,除了李姐姐,咱们有孩子的也要日日那么这,格格和阿哥们整日都瞧不见额娘的人影,这算什么?!” 这话一瞬间把柳氏都说得来气了,这么好脾气的人就直直跪在了宜修面前。 “福晋,不是苗姐姐诬告,实在是理家也没有这么理的,格格和阿哥们不能没有生母的照拂,日日只有乳母看着怎么能靠谱!这倒也罢了,这些日子觅双的病越来越不好也要来请安,可柔侧福晋怎么也有几分体面,她头疼得很却也要被周宁海逼迫着去给年侧福晋请安!” 年世兰一听这几个人都告状,顿时来了火气,低喝道:“你们几个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叫周宁海去逼迫她们来给我请安了,这都是自愿的!” 又回首,直指着病歪歪的明安觅双,厉色以对道:“你,你说,我逼你来请安了吗?” 明安觅双不想忽然扯到了自己的身上,这些日子她病了,吃了许多药都见效,正是愁苦万分的时候,哪里顾得上告不告年氏呢? 因而只想糊弄过去了事。 然而宜修亦直直地盯着她道:“觅双,你说,我在这呢。” 年世兰瞥一瞥宜修,心里隐约有了几分不悦,难道她要听信那几个狐媚子的话吗? “是,妾身几番告假都不成,有时候连药都来不及吃,就要去绛华苑候着了,到了之后,侧福晋却还没有起身呢,往往又要候上半个多时辰。”觅双十分会审时度势,见状只得低下头,声音如蚊子嗡嗡响。 年世兰啐道:“我怎么知道你何时要吃药!请安哪有不候着的,你要吃药早说一声不就是了?还要在福晋面前告我?!” 李静言见有宜修在,顿时就有了主心骨,狐假虎威地走到她身旁。 得意道:“怎么样呢?我们就告你了,你是侧福晋不假,遵循福晋的话管家更不假,可也没有你这样管的,你这是明摆着仗势欺人,别人是怕你的气焰,可今天有福晋在这,我们就不必再忍了!” 年世兰“哼”了一声,宜修就知道她要还击,于是侧头看向一直在角落里默不作声的冯若昭。 “冯氏,你是她院中的人,平常究竟如何,你说一句公道话!” 宜修本意就是要给冯若昭抛出一个橄榄枝来,就瞧她能不能接得住,要是接得住,接下来的事情对谁都有好处,也更容易办到。 冯若昭原本是要忍到王爷回来再诉苦告状的,但是一见宜修要自己说话,虽然不能看清楚福晋的意思,但是她却隐隐有一丝感觉。 福晋好像很希望自己能站出来说话。 于是在年世兰要吃人的眼光中,走出来,低着头说道:“侧福晋与各位姐姐所言,都是属实的。” 年世兰眯了眯凤眸,盯着她,欺身上前道:“好你个冯若昭,你——” “世兰。” 就在冯若昭缩得跟个鹌鹑的时候,宜修沉声止住她。 年世兰这才罢休,只是眸光仍似毒蛇,久久才肯松懈。 又因敬重宜修毕竟是福晋,诞育了世子与三阿哥,颇得王爷的尊崇,故而被对方呵斥一声也不敢继续放肆。 只得又到宜修面前,撒娇笑道:“福晋,世兰如今知错了。只是姐妹们所说也并非全然就是世兰的本意呀,妾身刚才掌事,李姐姐与柔则都不懂,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自然要小心,所以就日日与姐妹们说话久了些。” 又斜楞一眼众人,再笑道:“至于觅双妹妹和侧福晋,她们的病也不是一日两日的,妾身叫她们来也是希望她们知道府上的事情,免得叫有些人又以为世兰不待见她们呢。” 宜修听了微微一笑,似乎并不生气,众人顿时心里一跳,就连李静言都觉得不可思议,又有对方才说的话有几分懊悔。 谁知,宜修却和煦道:“你们说的我都知道了,姐妹们多少都是入府多年的老人了,都比世兰有资历,所以她才理事管家,定然是一些错处的。” 这话一出,年世兰又嘴角上扬,颇有几分得意,又恶狠狠盯住了害怕的冯若昭,其余人的心顿时都凉透了。 然而,宜修又道:“这原本是我的不是,没有挑好人选,世兰,你瞧瞧,你管家一个月,谁都不肯服你啊!” 年世兰一愣,随即福身,咬牙道:“不是福晋的错,是世兰不能服众。” “府上许多事情我也看了,你办得不错,但是平衡后院也是一门功课,要好好学。” 宜修看着众人期待的目光,平静道:“即日起,府上的事宜还由我亲自管理,有事只管找绣夏她们告诉我便是!” 言下之意便是,从此她们只需认栖梧苑即可,无需搭理绛华苑了。 这下众人都高兴,只有年世兰和冯若昭心情不愉,年世兰是暗恨众人告状害得她丢了管家的权,冯若昭则是知道自己还要留在绛华苑,接下来年世兰只会逮住自己一个人撒气了。 “这些日子年侧福晋管家也有功劳,后院里的许多事或许是处理得冲动了些,但主子如此,奴才也该劝告些才是。听说周宁海最近很威风,怎么本福晋的耳朵里回回都能听见你的名字呢?” 第14章 弹压气焰(三) 躲在年世兰身后的周宁海身躯一震,听见这话好不害怕,忙不迭就绷紧了身子走到了宜修面前。 “奴才在!” 苗氏见周宁海面上出汗的模样,冷笑不止道:“呦,周公公,您这会大总管的派头怎么不见了?” 周宁海连忙自打了三个嘴巴,告饶道:“庶福晋,您别说这话折煞奴才呦!” 年世兰知道宜修要拿周宁海开刀,连忙赔笑道:“福晋,周宁海一个奴才知道什么,不过还是听妾身的话办事罢了。” 宜修抿了抿唇,抬眸静看她道:“你要知道,奴才就是主子的脸面,也是主子的手,奴才做的事就代表了主子的意思,或许世兰本没有坏心思,可周宁海嚣张跋扈做了这些事,惹了众怒,别人就都觉得是你的意思,明白吗?” 年世兰见宜修这一番话在众人面前说得如此天衣无缝、滴水不漏,把自己要求情的话都给堵住了,一时半会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再说。 只能讪笑着颔首:“福晋说的是。” 宜修转过脸不理会年世兰,一心要拿住周宁海做筏子立威,顿时盯着他,语气平淡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来人,将周宁海带下去,责打三十大板,以儆效尤,从今日起,谁敢教唆主子,或是不知道规劝,一味的煽风点火,就按照此例办来!” 周宁海一听要打三十下,顿时吓得不行,连连磕头不已:“福晋饶命啊!福晋饶命啊!奴才知错啦!知错啦!” 耿檀君见状顿时暗叫痛快,面上也道:“福晋英明!福晋英明!” 苗氏、觅双等人亦附和着福晋,高呼宜修英明。 可年世兰见状却有几分慌乱,在宜修面前蹲下身去,勉强笑着求情道:“福晋,这三十大板打下来岂非要了周宁海的命,他的许多所作所为终究也是妾身的话,妾身认错,您不如罚了他一年的月钱或者是妾身的月例,把这板子减到二十,啊?” 李静言见年世兰傲了半天,忽然为了个太监周宁海低头,心中十分不解。 又想这周宁海是府上分配给她的大太监,跟了也不过才不到两年的功夫,怎么就这么护着了。 宜修见状,心里的想法是断然不肯当众退让的,否则叫其他人以为自己说的话不管事呢。 “给福晋、侧福晋、诸位庶福晋、格格请安!” 思量了两番,刚作了说辞要开口,却见江福海带着薛府医终于到了。 年世兰乐得这么打岔,正好叫福晋暂且搁置了周宁海。 宜修见状,便指一指人群里被两个丫头搀扶着、面色已经白了几分的耿檀君。 “去给她瞧瞧,这是怎么了,好好的人怎么就忽然头晕了起来?” 奴才们便即刻簇拥着众人到了破尘苑内堂,闹哄哄地一群女人们顿时都鸦雀无声,个个都有几分恶心思,隐隐希望万府医给耿氏诊断出个什么恶疾来,这样周宁海和年世兰说不得又要多一条罪名。 宜修悄悄吩咐江福海道:“一会拖下去打板子,你去亲自盯着,看谁看含糊。” 江福海笑道:“福晋放心,夏刈跟着王爷出去了,府上那房都是古汉在管,含糊谁也不敢含糊咱们栖梧苑呐!” 宜修这才含笑点头,周宁海退下,李静言趁着众人盯着府医给耿氏看诊的功夫,凑到了宜修身前嘀咕。 “福晋,怎么只是收回了她的管家权呐,姐妹们都这么受她的气了,您总要给我们出口气呀!” 宜修瞥她一眼,淡淡道:“我为什么把管家权给她,你不知道?” 她这次只收拾了周宁海,并没有对年世兰做什么,只是因为这些事情究竟都是后院女人们上不得台面的伎俩,又没有闹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若是因此小题大做,等胤禛回来,他虽然嘴上不会说什么,但私底下恐怕更偏袒年世兰,那就不好了。 于是李静言顿时觉得理亏,缩回了身子,歪歪垂着头,眼皮子想看宜修责备的神情,却又不敢看。 “妾身无能。” “你知道就好,要是你中用能算得清楚账,论理就该是你管家了。” 李静言弱弱狡辩道:“可是元安和弘时还小,妾身没有时间去——” “这就是了,你自己学不明白,就不能怪人家来理家,罢了,到底没闹出什么来,处置一个周宁海就够了。” 年世兰坐在一旁虽然关注着耿氏,但也隐隐约约知道李静言在嘀咕,回头眸光不善地笑道:“李姐姐不用再撺掇福晋,是非如何,福晋自己有衡量!无论是罚钱还是打板子,我和我的奴才都是认的!” 说到后面又咬牙切齿起来,在场人见到气氛又剑拔弩张起来,顿时又不敢言语半分。 宜修制止道:“好了,别斗嘴了,免得叫万府医分心,误了诊治就不好了!” 话音刚落,便见万府医收了手,走到了宜修等人面前来,苗氏迫不及待道:“怎么样?她身子出什么问题了?” 万府医摸了摸白白的胡子,笑眯了眼睛,跪下伸出了一个手指道:“恭喜福晋,恭喜耿格格了!她已然有喜两个月了!” 年世兰不想竟是如此,惊得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而失落感却远远大于害怕。 “侧福晋。”颂芝怕年世兰失态惹得宜修不快,赶紧叫了一声,搀着她又缓缓坐下了。 宜修早知道耿氏会有孕,闻言也是欢喜,正是缺东风来东风,问道:“果然吗?” 万府医打包票道:“老朽是自开府就伺候着的了,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年世兰失魂落魄地喃喃道:“果真是有了,她也不过比我早进府一两年罢了。” 里头的陪着耿氏的冯若昭与觅双都露出的笑意来:“你瞧,你没病,你有孩子了!” 只是觅双的笑容中未免夹杂着苦涩,孩子是早就不敢奢望的了,别人看大夫那是喜事,自己却是病症。 宜修见年世兰这个模样就知道她是顾不上周宁海了,于是便起身吩咐道:“快把耿格格送回去好好休息,再到我们院里拿些上号补气血的好东西去。” 众人都手忙脚乱地又是恭喜,又是忙碌起来。 略微安定了一些,宜修便又道:“这要不是周宁海耽误了,早就安排好了,来人,去把周宁海拖下去打三十大板,再扣三个月的月钱!” 第14章 弹压气焰(三) 躲在年世兰身后的周宁海身躯一震,听见这话好不害怕,忙不迭就绷紧了身子走到了宜修面前。 “奴才在!” 苗氏见周宁海面上出汗的模样,冷笑不止道:“呦,周公公,您这会大总管的派头怎么不见了?” 周宁海连忙自打了三个嘴巴,告饶道:“庶福晋,您别说这话折煞奴才呦!” 年世兰知道宜修要拿周宁海开刀,连忙赔笑道:“福晋,周宁海一个奴才知道什么,不过还是听妾身的话办事罢了。” 宜修抿了抿唇,抬眸静看她道:“你要知道,奴才就是主子的脸面,也是主子的手,奴才做的事就代表了主子的意思,或许世兰本没有坏心思,可周宁海嚣张跋扈做了这些事,惹了众怒,别人就都觉得是你的意思,明白吗?” 年世兰见宜修这一番话在众人面前说得如此天衣无缝、滴水不漏,把自己要求情的话都给堵住了,一时半会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再说。 只能讪笑着颔首:“福晋说的是。” 宜修转过脸不理会年世兰,一心要拿住周宁海做筏子立威,顿时盯着他,语气平淡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来人,将周宁海带下去,责打三十大板,以儆效尤,从今日起,谁敢教唆主子,或是不知道规劝,一味的煽风点火,就按照此例办来!” 周宁海一听要打三十下,顿时吓得不行,连连磕头不已:“福晋饶命啊!福晋饶命啊!奴才知错啦!知错啦!” 耿檀君见状顿时暗叫痛快,面上也道:“福晋英明!福晋英明!” 苗氏、觅双等人亦附和着福晋,高呼宜修英明。 可年世兰见状却有几分慌乱,在宜修面前蹲下身去,勉强笑着求情道:“福晋,这三十大板打下来岂非要了周宁海的命,他的许多所作所为终究也是妾身的话,妾身认错,您不如罚了他一年的月钱或者是妾身的月例,把这板子减到二十,啊?” 李静言见年世兰傲了半天,忽然为了个太监周宁海低头,心中十分不解。 又想这周宁海是府上分配给她的大太监,跟了也不过才不到两年的功夫,怎么就这么护着了。 宜修见状,心里的想法是断然不肯当众退让的,否则叫其他人以为自己说的话不管事呢。 “给福晋、侧福晋、诸位庶福晋、格格请安!” 思量了两番,刚作了说辞要开口,却见江福海带着薛府医终于到了。 年世兰乐得这么打岔,正好叫福晋暂且搁置了周宁海。 宜修见状,便指一指人群里被两个丫头搀扶着、面色已经白了几分的耿檀君。 “去给她瞧瞧,这是怎么了,好好的人怎么就忽然头晕了起来?” 奴才们便即刻簇拥着众人到了破尘苑内堂,闹哄哄地一群女人们顿时都鸦雀无声,个个都有几分恶心思,隐隐希望万府医给耿氏诊断出个什么恶疾来,这样周宁海和年世兰说不得又要多一条罪名。 宜修悄悄吩咐江福海道:“一会拖下去打板子,你去亲自盯着,看谁看含糊。” 江福海笑道:“福晋放心,夏刈跟着王爷出去了,府上那房都是古汉在管,含糊谁也不敢含糊咱们栖梧苑呐!” 宜修这才含笑点头,周宁海退下,李静言趁着众人盯着府医给耿氏看诊的功夫,凑到了宜修身前嘀咕。 “福晋,怎么只是收回了她的管家权呐,姐妹们都这么受她的气了,您总要给我们出口气呀!” 宜修瞥她一眼,淡淡道:“我为什么把管家权给她,你不知道?” 她这次只收拾了周宁海,并没有对年世兰做什么,只是因为这些事情究竟都是后院女人们上不得台面的伎俩,又没有闹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若是因此小题大做,等胤禛回来,他虽然嘴上不会说什么,但私底下恐怕更偏袒年世兰,那就不好了。 于是李静言顿时觉得理亏,缩回了身子,歪歪垂着头,眼皮子想看宜修责备的神情,却又不敢看。 “妾身无能。” “你知道就好,要是你中用能算得清楚账,论理就该是你管家了。” 李静言弱弱狡辩道:“可是元安和弘时还小,妾身没有时间去——” “这就是了,你自己学不明白,就不能怪人家来理家,罢了,到底没闹出什么来,处置一个周宁海就够了。” 年世兰坐在一旁虽然关注着耿氏,但也隐隐约约知道李静言在嘀咕,回头眸光不善地笑道:“李姐姐不用再撺掇福晋,是非如何,福晋自己有衡量!无论是罚钱还是打板子,我和我的奴才都是认的!” 说到后面又咬牙切齿起来,在场人见到气氛又剑拔弩张起来,顿时又不敢言语半分。 宜修制止道:“好了,别斗嘴了,免得叫万府医分心,误了诊治就不好了!” 话音刚落,便见万府医收了手,走到了宜修等人面前来,苗氏迫不及待道:“怎么样?她身子出什么问题了?” 万府医摸了摸白白的胡子,笑眯了眼睛,跪下伸出了一个手指道:“恭喜福晋,恭喜耿格格了!她已然有喜两个月了!” 年世兰不想竟是如此,惊得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而失落感却远远大于害怕。 “侧福晋。”颂芝怕年世兰失态惹得宜修不快,赶紧叫了一声,搀着她又缓缓坐下了。 宜修早知道耿氏会有孕,闻言也是欢喜,正是缺东风来东风,问道:“果然吗?” 万府医打包票道:“老朽是自开府就伺候着的了,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年世兰失魂落魄地喃喃道:“果真是有了,她也不过比我早进府一两年罢了。” 里头的陪着耿氏的冯若昭与觅双都露出的笑意来:“你瞧,你没病,你有孩子了!” 只是觅双的笑容中未免夹杂着苦涩,孩子是早就不敢奢望的了,别人看大夫那是喜事,自己却是病症。 宜修见年世兰这个模样就知道她是顾不上周宁海了,于是便起身吩咐道:“快把耿格格送回去好好休息,再到我们院里拿些上号补气血的好东西去。” 众人都手忙脚乱地又是恭喜,又是忙碌起来。 略微安定了一些,宜修便又道:“这要不是周宁海耽误了,早就安排好了,来人,去把周宁海拖下去打三十大板,再扣三个月的月钱!” 第15章 大小阿哥(一) 最终,绛华苑的奴才们抬着屁股被打开花的周宁海回到了绛华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年世兰越瞧越气。 “把周宁海抬回去,再请个府医来给他瞧瞧,花销的医药就记在咱们院子里,对了颂芝,一会再拿五两银子给他,这没有月例哪成呢。” 颂芝连声答应,又道:“侧福晋,幸好这次福晋只是处置了个周宁海呢。” 年世兰将大氅一脱,一屁股坐在了暖榻上,恨恨道:“都怪李静言和柳氏,没得她们两个护着耿氏,在背后挑唆众人,她们怎么敢闹起来在福晋面前告状,叫福晋非得收回了管家之权,又处置了周宁海。也不知道福晋是不是生了气,到时候再告诉王爷。” 颂芝连忙道:“哪能呀,福晋是护着您的,今日这么做是不得已呀!侧福晋您想想,这府里福晋是最属意您的,否则那么多格格,怎么偏偏叫您管家呢,等风头过了想必还是叫您管家的。” 年世兰泠然笑道:“这是自然的,福晋怎么会信她们的话,周宁海是我们院里的大太监,这次也是因为我而受了责罚,所以才不能亏待了他。” 颂芝见年世兰想得开,心情也轻松了起来,忙道:“侧福晋这么想就对了,奴婢会吩咐下去,不许他们怠慢了。” 年世兰忽然又道:“对了,耿氏不是有孕了吗?瞧她那副虚弱的身子骨,你一会拿些补品,再送些小厨房新做的糕点去,没得叫人以为我苛待她。” “是。” 颂芝刚打算出门,年世兰又叫住了她。 “不日王爷就要回来了,可不能再叫冯氏在他面前胡言乱语,去,把冯氏叫来。” 栖梧苑内,宜修看完了四爷的回信,心里最后的大石头终于落下了。 “老八不成了。” 还好,还好,到如今,一切都还是按照着从前的轨迹进行着,但愿来日一切都顺遂。 绣夏感慨道:“谁知道,赫赫有名的‘贤王’就这样折在了两只死去的海东青上。” 宜修摆摆手,笑道:“这前朝,君臣父子,和后院,夫妻妻妾,都是一样的,年世兰若是与世无争或是把所有人得罪了,这于我倒是好事,若是她与所有人都交好,又是侧福晋,那才真要焦头烂额了。” 绣夏恍然大悟:“福晋好厉害,这样说真是叫奴婢一下就明白了。” “再过三日,王爷就要回来了。”宜修便不再多说,看了看信上的时间。 绣夏亦正色:“这次年侧福晋是把后院的人都给得罪干净了,您小惩大诫,什么都好,只是恐怕不能叫诸位格格解气。” 宜修故意笑道:“就是要叫她们不能一下就消了气。” 绣夏立即会意:“奴婢知道了,若是叫庶福晋她们消了气,那么对您就不好了。” “还是刚才那个理,来日方长,何况眼下她正得宠,王爷不在家,点到即可。” 宜修轻呷香茗,借刀杀人才是自己的管用伎俩,弹压人,亦是适度即可。 “否则可是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了。” 十四贝子府上,完颜氏的族人将热河的消息传了过来,皇上在众位阿哥面前的那一番话一字不落地都让十四知道了。 “他们办事还真是可靠,皇阿玛生了好大的气,八哥赶去了热河,也叫皇阿玛给赶了回来了,在府上思过。” 完颜氏欣慰,满眼又是热切,忙道:“贝子,咱们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十四阿哥深深吸了一口气,坚定了眼神:“你放心,老九志不在此,老十鲁莽,都不是成大器的人,无论比什么,我从小就比老四要强。趁着还有皇阿玛回京还有两日,我要再去给额娘请安。” 永和宫正殿内,透过昏黄的夕阳光线,德妃在站窗前,看见了儿子请安的身影。 “儿子给额娘请安,愿额娘吉祥。” 德妃吊着的一口气终于顺了,激动的手搭在了竹息的手上。 “竹息,你瞧,禵儿来了,这件事办成了!” 竹息亦欢喜:“娘娘放心,咱们阿哥一切顺利,有阿灵阿大人的支持,再待收服了鄂伦岱一干人等,一定可以!” “是!天佑我儿,天佑我禵儿!” 待十四阿哥回到府门口,忽见老八府上的小厮候在门口,立刻上来请安。 “贝子吉祥,八贝勒有请您去府上叙话。” “什么事?” “贝勒爷说,以后九贝子和敦郡王就拜托您照拂了。” “八哥真是深明大义。驾!”十四阿哥会心一笑,调转马头。 三日之后,风雪大盛,原本很快就能赶回来的队伍硬生生的被耽搁了。 因八爷被皇上赶回了京城,李氏没来得及跟着回京,此次在跟随着九爷、十爷回来的途中忽然身子不适,叫了大夫一瞧,已然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阿玛!阿玛!大喜事,八叔的新庶福晋有喜啦!” 弘旸骑着小马驹,哒哒几下赶到了四爷身旁。 四爷带了一路人正在探着路,听弘昀这么一说,立刻幸灾乐祸地瞪大了眼睛:“真的?” “阿玛,真的!营地里刚才传出来的,哥哥知道了特意叫我来告诉你的哩!” “哈哈哈!” 就这样一边看笑话,一边走了两日多,才终于赶回了京城。 朝中也只有重臣与几位留守的阿哥才知道为什么皇上要这么着急地赶回来。 御书房内,皇上非但召集了几位重臣,还特意把八爷在内的所有阿哥都召集到了跟前,劈头盖脸又是一顿斥责。 最后来了一句说:“自此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 五爷一见如此,都不敢上前求情,乐得四爷在白白又看了一场好戏。 然而宫内的热闹的不绝,四爷幸灾乐祸之余,没想到自己的王府就被别人看了笑话。 雍亲王府大门口,一声声不绝的叫骂声传来,叫小厮们没办法。 “好啊,好啊,从前景仁宫的大小阿哥,如今倒好,一对儿的兄弟,如今大阿哥却害起小阿哥来了!也不怕世人戳你们的脊梁骨……” 第15章 大小阿哥(一) 最终,绛华苑的奴才们抬着屁股被打开花的周宁海回到了绛华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年世兰越瞧越气。 “把周宁海抬回去,再请个府医来给他瞧瞧,花销的医药就记在咱们院子里,对了颂芝,一会再拿五两银子给他,这没有月例哪成呢。” 颂芝连声答应,又道:“侧福晋,幸好这次福晋只是处置了个周宁海呢。” 年世兰将大氅一脱,一屁股坐在了暖榻上,恨恨道:“都怪李静言和柳氏,没得她们两个护着耿氏,在背后挑唆众人,她们怎么敢闹起来在福晋面前告状,叫福晋非得收回了管家之权,又处置了周宁海。也不知道福晋是不是生了气,到时候再告诉王爷。” 颂芝连忙道:“哪能呀,福晋是护着您的,今日这么做是不得已呀!侧福晋您想想,这府里福晋是最属意您的,否则那么多格格,怎么偏偏叫您管家呢,等风头过了想必还是叫您管家的。” 年世兰泠然笑道:“这是自然的,福晋怎么会信她们的话,周宁海是我们院里的大太监,这次也是因为我而受了责罚,所以才不能亏待了他。” 颂芝见年世兰想得开,心情也轻松了起来,忙道:“侧福晋这么想就对了,奴婢会吩咐下去,不许他们怠慢了。” 年世兰忽然又道:“对了,耿氏不是有孕了吗?瞧她那副虚弱的身子骨,你一会拿些补品,再送些小厨房新做的糕点去,没得叫人以为我苛待她。” “是。” 颂芝刚打算出门,年世兰又叫住了她。 “不日王爷就要回来了,可不能再叫冯氏在他面前胡言乱语,去,把冯氏叫来。” 栖梧苑内,宜修看完了四爷的回信,心里最后的大石头终于落下了。 “老八不成了。” 还好,还好,到如今,一切都还是按照着从前的轨迹进行着,但愿来日一切都顺遂。 绣夏感慨道:“谁知道,赫赫有名的‘贤王’就这样折在了两只死去的海东青上。” 宜修摆摆手,笑道:“这前朝,君臣父子,和后院,夫妻妻妾,都是一样的,年世兰若是与世无争或是把所有人得罪了,这于我倒是好事,若是她与所有人都交好,又是侧福晋,那才真要焦头烂额了。” 绣夏恍然大悟:“福晋好厉害,这样说真是叫奴婢一下就明白了。” “再过三日,王爷就要回来了。”宜修便不再多说,看了看信上的时间。 绣夏亦正色:“这次年侧福晋是把后院的人都给得罪干净了,您小惩大诫,什么都好,只是恐怕不能叫诸位格格解气。” 宜修故意笑道:“就是要叫她们不能一下就消了气。” 绣夏立即会意:“奴婢知道了,若是叫庶福晋她们消了气,那么对您就不好了。” “还是刚才那个理,来日方长,何况眼下她正得宠,王爷不在家,点到即可。” 宜修轻呷香茗,借刀杀人才是自己的管用伎俩,弹压人,亦是适度即可。 “否则可是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了。” 十四贝子府上,完颜氏的族人将热河的消息传了过来,皇上在众位阿哥面前的那一番话一字不落地都让十四知道了。 “他们办事还真是可靠,皇阿玛生了好大的气,八哥赶去了热河,也叫皇阿玛给赶了回来了,在府上思过。” 完颜氏欣慰,满眼又是热切,忙道:“贝子,咱们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十四阿哥深深吸了一口气,坚定了眼神:“你放心,老九志不在此,老十鲁莽,都不是成大器的人,无论比什么,我从小就比老四要强。趁着还有皇阿玛回京还有两日,我要再去给额娘请安。” 永和宫正殿内,透过昏黄的夕阳光线,德妃在站窗前,看见了儿子请安的身影。 “儿子给额娘请安,愿额娘吉祥。” 德妃吊着的一口气终于顺了,激动的手搭在了竹息的手上。 “竹息,你瞧,禵儿来了,这件事办成了!” 竹息亦欢喜:“娘娘放心,咱们阿哥一切顺利,有阿灵阿大人的支持,再待收服了鄂伦岱一干人等,一定可以!” “是!天佑我儿,天佑我禵儿!” 待十四阿哥回到府门口,忽见老八府上的小厮候在门口,立刻上来请安。 “贝子吉祥,八贝勒有请您去府上叙话。” “什么事?” “贝勒爷说,以后九贝子和敦郡王就拜托您照拂了。” “八哥真是深明大义。驾!”十四阿哥会心一笑,调转马头。 三日之后,风雪大盛,原本很快就能赶回来的队伍硬生生的被耽搁了。 因八爷被皇上赶回了京城,李氏没来得及跟着回京,此次在跟随着九爷、十爷回来的途中忽然身子不适,叫了大夫一瞧,已然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阿玛!阿玛!大喜事,八叔的新庶福晋有喜啦!” 弘旸骑着小马驹,哒哒几下赶到了四爷身旁。 四爷带了一路人正在探着路,听弘昀这么一说,立刻幸灾乐祸地瞪大了眼睛:“真的?” “阿玛,真的!营地里刚才传出来的,哥哥知道了特意叫我来告诉你的哩!” “哈哈哈!” 就这样一边看笑话,一边走了两日多,才终于赶回了京城。 朝中也只有重臣与几位留守的阿哥才知道为什么皇上要这么着急地赶回来。 御书房内,皇上非但召集了几位重臣,还特意把八爷在内的所有阿哥都召集到了跟前,劈头盖脸又是一顿斥责。 最后来了一句说:“自此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 五爷一见如此,都不敢上前求情,乐得四爷在白白又看了一场好戏。 然而宫内的热闹的不绝,四爷幸灾乐祸之余,没想到自己的王府就被别人看了笑话。 雍亲王府大门口,一声声不绝的叫骂声传来,叫小厮们没办法。 “好啊,好啊,从前景仁宫的大小阿哥,如今倒好,一对儿的兄弟,如今大阿哥却害起小阿哥来了!也不怕世人戳你们的脊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