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联姻:嫁给病弱总裁后反被撩》 第1章 可以离婚了? v市,机场。 周清和一下飞机,就接到了那个人的电话。 “在哪?” 语调冷冷清清,一如他整个人,苍白阴郁,让人瞧着就感觉不舒服。 周清和四下看了看,拖着行李箱继续往前走,“马上就到出口了,你不用来接我,我可以自己回……” 话音未落,就被毫不客气的打断:“去负一层,我在停车场等你。” 周清和噎了噎,一口气哽在嗓子眼,吐也不是,吞也不是,直直想翻白眼。 她穿着深灰色风衣,脚下是一双黑色的机车长靴,一头浅灰色长发覆在肩头,显得整个人又美又飒。 三年不见,总算还得回来面对那个祖宗。 国的三年工作进修让周清和圆满的拿到行业顶级荣誉,作为一名珠宝设计师,这三年里出自她手的作品风靡世界,被各国贵族争相竞拍,不出意料的将她推上行业神坛。 可恰在这时,她却选择回国,也不是没有缘故的。 思及横空出世的那样东西,周清和眯了眯眼,心里头划过一丝冷意。 负一层停着的车很多,她茫然的站在主干道上,愣了一会儿的神,就见不远处缓缓走来一个身量很高的男人。 因为逆着光,周清和看不太清楚对方的脸,试探着叫了一句:“沈晏知?” 男人没应,长腿一伸,停在她面前,接了她手里的行李箱。 周清和这才松了口气,确定是他:“你怎么跑来接我了?我不跑,真的不跑,婚又没离,我跑也跑不掉。” 三年前,她刚与沈晏知一领证,就借着进修的机会跑出来,一待就是三年,这下进修结束,她可是非回来不可了,否则这位大佬一定得发飙。 沈大佬脾气不好,她是亲眼目睹过的,因此大部分时候都很识时务,顶多小幅度逗逗他,不敢真的把人惹毛。 “沈晏知,快让我看看!咱们三年不见,我都不记得你长什么样子了!这要是传出去,让人知道我连自己老公长什么样都不知道,那不是笑话嘛!” 周清和侧着身体往前蹦,边蹦边歪着脑袋往那人面前凑。 男人轻飘飘的瞥过来,一张脸宛若造物主特别偏爱而造就的鬼斧神工,眉骨高而眉色浓,线条锐利流畅的自鼻骨落下,眼窝深邃,微微陷落一点,面部轮廓精致又冷硬,单扫一眼,就仿佛惊为天人。 平心而论,沈晏知长得不错,嗯……是真的不错,就是性格不讨喜,脾气也坏。 要不是她无心情爱,跟沈晏知相好一辈子……好像也不错。 毕竟长得帅嘛!她也不赔本,生个孩子都能得点优质基因。 周清和顿时陷入思索。 倏尔间,她趔趄了一下,紧接着腰就被扣住,眼前一花,整个人趴到了男人怀里。 “哎?” 扑面而来的是难以消磨掉的药味儿,离的近了,那人一直没断过的低咳在耳边响起,格外清晰,周清和懵了一瞬,腰上的手臂就松开,眼前晃过那人面无表情的俊脸。 “好好看路。” 周清和眨了眨眼,一扭头,赫然对上一张巨大的玻璃门,心知如果不是沈晏知拦着自己,自己定是要撞上去的,不由得窘到摸了摸鼻子,快步追上去。 “等等我啊!” 到了路灯大亮的地方,周清和才发现那人脸色差的厉害,他放好行李箱,微低了头,手掌抵在后备箱的边缘,略略顿住,半晌没动。 “沈晏知?” 周清和吓了一跳,思及方才近距离接触时的不对劲,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我去!这都要熟了! “你自己来的?司机呢?” 周清和上前一步,揽住他的腰背去扶他,“还有力气吗?先去车里。” 男人顿了顿,侧过头,下颌尖尖,脸孔上连半点血色都没有。 “没带司机。” 周清和摸了摸他的手,又试了试他的颈侧,十分干脆利索:“我有国际通用驾照,我来开车,带药了吗?” 男人微微摇头。 周清和不由分说把人丢进副驾驶,给他系好安全带,自己才绕到驾驶座上车,调了调座椅,爽利的丢下一句,“指路!” 这个人身体不好,在v市无人不知,他即使掌着庞大的沈氏集团,在众人面前露面的次数也不太多,脾气暴躁,性格又阴晴不定,总是让人觉得畏惧。 “不怕?” 沈晏知捏着额角,缓过一阵头晕,方才淡淡偏头,低咳着开口:“周清和,别装。” 三年前那个看到自己就吓的浑身紧绷的小丫头,离开三年,竟是一丁点也不怕了? 他不信。 周清和笑了一声,专心开车,眉眼不动:“你吃人吗?” 沈晏知不说话了,半眯着眼,仔细打量正在开车的女人。 三年不见,她变了很多,容貌跟传回的照片一样,风姿和气势却是大有不同了。 褪却一层青涩与天真,女人化着大气优雅的妆容,眉眼间盈着岁月积淀的沉稳,气韵风华,皆融入其中,让人有些挪不开眼。 “咳……咳咳……” 目光落在她浅灰色的头发上,沈晏知顿了顿,随即阖眼靠回放低的座椅:“明天把头发染回去。” “啊?”红灯的空隙里,周清和转头,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你这么封建?” 男人冷笑,咳的愈发剧烈,不由得伸手落下车窗,“以后也不许喷香水。” 周清和翻了个白眼,在心底收回之前对他的夸赞,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这样不可一世的坏脾气,谁看谁讨厌! “不行就离婚!” 绿灯亮起,周清和一脚油门下去,车子疾驰掠出,她清越的声音散在风里,带着忿忿不平的情绪。 “反正你三年前跟我登记,只是因为想拿到沈氏集团最后一张底牌,都这么久过去,你也该拿到了?” 据说那是沈家传统,不论多少人争那样东西,都只能从成家的后辈里挑选择定。 男人阖着眼,仍旧在低咳:“嗯,拿到了。” 一听这话,周清和顿时大喜:“那就是说,可以离婚了?” 第2章 我需要一个孩子 车子最终在沈晏知指路的终点停住,光线昏暗的车内,周清和侧头看过去,只能隐约瞧见他削尖的下颌轮廓,到底拿捏不清他的心思。 “你……你怎么不说话?” 虽然知道沈晏知肯定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自己,周清和还是忍不住抱了那么一点点希望,“就……就离个婚而已,反正你借结婚的名头争取的东西,已经到手了,也不至于……有什么为难?” 她凑的近了些,才发现这人蜷缩起来,半仰着头,似乎在阖眼隐忍着什么。 “呵……” 沈晏知冷笑一声,仿佛感觉到女人的靠近,倏尔睁眼,眸中冷厉倏尔散开。 他抿了抿唇,声线低哑,却透出明明白白的不耐:“那你觉得,天底下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你跟我领完证就跑到国外,借着我的势在国外混的风生水起,没人敢欺负你,也没人敢碰你,可除了那一张结婚证,你又给过我什么便利?” 沈晏知侧头,扫了一眼托腮凑近的女人,语气森冷:“还是我看上去很像冤大头?” 周清和撇了撇嘴,倒是不意外这个结果:“好像……说的也有道理。” 她耸了耸肩,有点挫败:“那你现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什么都不缺,我又能换给你什么呢?” 倚着这位祖宗不吃亏的性格,怕是早晚得想出让自己付出些什么,才能够放过自己! 真是一场持久战啊—— 周清和忍不住叹了口气。 路灯下,她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环境,大概估摸出了他们所在的位置。 城南的新区,并不是沈家老宅,看起来沈晏知跟沈家人的关系已经持续恶化,他并不常住在老宅里。 思绪刚起,就听身边的那位祖宗出声了。 “孩子,我需要一个孩子。” 周清和“嗖”的扭头,声音里的惊愕满的都要溢出来,“啊?孩子?你不是不行吗?” 沈晏知:“……” 沈家目前的这位掌权人可是整个v市都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毫不夸张的说,关于他的八卦和小道新闻可谓是满天飞,什么身体不好、脾气暴躁、家族不和,更甚至于……那方面不行,都传的沸沸扬扬。 这也不怪大家八卦,这么个年轻有为的俊美男人,身边多年都没出现过女伴,也没什么与女人的绯闻,难免让人联想到是真的不行。 交谈的结果,当然是周清和拖着行李箱去追人。 “不……不是,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听别人说的!” “喂……喂!生病而已,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你别走啊!” 周清和喋喋不休的追到门口,见一个衣冠齐整的中年人迎在外头,恭敬的唤了一句:“先生回来了。” 男人顿住脚步,身形晃了晃,侧头往身后扫了一眼,冷着脸开口:“给她安置一下。” 中年人点头,“是。” 他接过周清和手里的行李箱,规规矩矩的做了个请的动作,“夫人,里面请——” 周清和挑了挑眉,眨眼去看扬长而去的男人。 夫……夫人?这称呼蛮独特的。 周清和点点头,大大方方受了这个称呼,微笑着进门,问那个中年人:“他平时就住这儿吗?” 中年人礼貌的应着:“是,除了出差和应酬,先生绝大部分时间都住在这里。” “哦……” 周清和打量着入门的布置,灯火通明的宅院,陈设简单,装修素雅,透出古朴又温馨的意味。 她的房间与沈晏知隔得不远,恰是斜对着,中年人将行李给她送过去,先行自我介绍:“我姓陈,是这里的管家,夫人可以直接唤我老陈。” 很明显,他的年纪足足大过周清和一轮,周清和点点头,温和的称他一句“陈叔”。 “家里有医生吗?” 周清和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换了一件衣服,下楼去找陈叔。 “夫人身体不舒服?” 陈叔有些惊讶:“家里雇佣三位私人医生,不过因为先生喜静,不愿家里人多,所以他们都不住家。” 因着这种缘故,家里连佣人都很少,只在固定时间过来。 周清和顿了顿,指了指楼上,“他在发烧,我的意思是……是不是需要找医生看看?” 想想那个人的状态,确实不怎么样,一张脸白的像鬼一样,倒是真白费了那么一副好容貌。 闻言,陈叔面色更是古怪:“我马上打电话给医生,但是夫人……” 他欲言又止,让周清和觉得诧异:“嗯?怎么了?有什么为难的话是不能与我说的?那我不问就是,我先上……” “不,不是!” 陈叔连忙摆手,慌乱解释:“我的意思是,先生身体不舒服的时候,脾气也不怎么好……常常不喜欢看医生,夫人能不能……” 周清和笑出声来。 不喜欢看医生?沈晏知是三岁小孩吗? 笑完之后,她就觉得有些不合时宜,遂赶紧敛了笑,一本正经的清了清喉咙。 “咳……嗯!可以可以,包在我身上。” 周清和笑眯眯的指了指自己:“你去叫医生,我先去洗个澡。” 回房间之后,她把不多的行李收拾出来,打开衣柜,有些怔愣的盯着满柜子的新衣服。 吊牌都没拆。 她伸手翻了一下,确定基本都是她常穿的几个牌子,思及那个男人不讨喜的臭脸,周清和忍不住弯了弯唇,兀自嘟囔着:“长得好看……好像也没那么讨人厌。” 冲完澡出来,周清和正擦着头发,搁在桌子上的手机震了一下,弹出一条消息。 “你发的那张图纸上的古物,即便有实物,我们也没有能力鉴定,唯独有这个能力的,就是沈家人。” “那东西是沈家祖上传下来的。” 周清和动作微顿,心底翻滚出复杂的情绪。 沈家人……沈晏知。 看起来自己名义上的这个丈夫,还是个深藏不露的能人。 她开始琢磨自己该如何讨那个男人欢心。 左思右想之后,还是给闺蜜发了个消息,“关盈盈,帮我个忙,我需要沈晏知的性格分析报告。” 第3章 你分明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卧房里有些年头的青花瓷长颈瓶被整个儿丢出来的时候,医生也吓得抱着脑袋退出来。 碎瓷四溅,恰恰砸在周清和脚边。 啧? 她往前走了一步,蹲下来,端详片刻,就确定是明末的珍品。 还真是有钱,古物都能砸着玩。 刚要伸手去摸一摸花纹,就见视线之内出现了一双腿。 “起来!” 男人臭着一张脸,冲她伸手。 周清和愣了一下,下意识去戳碎瓷上的花纹:“这纹路我没见过,可以看看……嘶……” 不多说,被尖锐的棱角扎了一下。 下一刻,手腕就被拎着扯起来。 周清和踉跄几步,被推倒在柔软的布艺沙发上,沈晏知在一旁坐下,疲惫的揉了揉额角,脸色煞白。 “进来。” 他冲外头低喝了一句。 医生哆哆嗦嗦的绕开碎瓷走进来,周清和见他吓成这副模样,不由得失笑:“又没有妖魔鬼怪,怎么吓成这样——” 沈晏知闻声,抬头轻飘飘的瞥过去。 医生更是脸色煞白,犹豫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给她看看手,”沈晏知轻抬了抬下颌,向着周清和的方向示意:“刚刚被碎片刮到了。” “不用不用,”周清和连连摇头,笑道:“就一个小口子,麻烦您给我一张创可贴就行。” 医生这会儿倒是反应迅速,当机立断的走上前,“我看一下,如果划得深,或者有碎片没清理掉,后面是会发炎的。” 女人不好拒绝,礼貌的摊开手,给医生看。 确实只是一个小口子,碎掉的瓷器尖锐,也是周清和自己好奇的缘故,才会被划清。 毕竟是明末的珍品耶!明末耶!这搁谁能不好奇? 医生给她检查了一下,确定划得不深,也没什么事,就涂了一点药,贴了个创可贴,扭头去看沈晏知:“沈总,处理好了。” 沈晏知疲倦的“嗯”了一声,“叫人进来收拾了地上,你出去!” 医生点头:“好的。” 要不是报酬丰厚,恐怕没人能在沈晏知手里干下去,他这个脾气阴晴不定,但对手底下人却十分大方,该得的酬劳不仅分毫不少,还一定会比同行业的别家高出百分之十, “哎……麻烦等一下。” 周清和站起来,礼貌的微笑:“医生,麻烦你给他看一下,他在发烧,路上一直在咳。” 医生停住脚步,犹豫了一下,视线为难的瞟向另一边。 不出意料,男人烦躁的皱了皱眉,但开口还算是压着脾气,冷冷道了一句“不用”。 周清和挑眉:“你怕看医生?” 沈晏知斜瞟了她一眼,出人意料的轻哼一句:“那你过来,坐的近些。” 这就是默认了。 周清和险些笑出声来。 她大大方方的坐到沈晏知身边,伸手握住他冰冷汗湿的大手,冲医生笑了笑:“麻烦你了。” 医生这才走上前来,一一给沈晏知检查。 “沈总今夜哮喘发作过?” 医生有些惊讶:“还是尽量不要接触花粉和有刺激性气味的气体。” 一旁的周清和愣了一下,哮喘?有……有刺激性气味的气体? 那是……什么? “譬如呢?” 她问。 医生想了想,“夫人要注意一下香水,大部分女士香水都有……” “废话真多。” 沈晏知淡淡打断他,“把药留下,出去!” 医生不敢多话,将药分门别类的放好,想了想,还是嘱咐了一句:“沈总心率还是比较高,不太稳定,药要常备着,也要按时吃,如果严重的话需要叫我来帮忙输液。” 心……心脏? 周清和忍不住小小抽了口气,这个人有哮喘和心脏病? 她……她只知道他素来体弱,至于这些……还真是一无所知。 也难怪他回来的路上不允自己再喷香水。 “严……严重吗?” 周清和咽了咽口水,突然有点那么点怕。 医生严肃的点头:“可能会危及生命。” “啊……” 周清和吃惊的瞪眼,医生也没敢多留,又嘱咐了几句,跑的比兔子还快。 “不是,你……”她转头,小心翼翼的凑过去一点,眼神宛若盯着一座金尊玉贵的佛像,“你病的这么严重啊……万一你死了,我……” “你就不用离婚了,”男人挑眉,嗤笑一声,眼底浮出冷冷的讽刺:“直接丧偶!” 在这个世界上,想他死的人多了去了,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当然也不少。 “不不不,”周清和连连摆手,蹲在一旁去翻看药的用量,“我跟你开玩笑,你可别放在心上,哎……这个要吃十几颗啊……怎么这么多……” 她刚洗过澡,穿着睡袍,一头浅灰色长发覆下来,眉眼认真,正挨个检查沈晏知要吃的药物,一起给他放到同一个小药盒里。 “我去给你倒水。” 抬头瞥见沈晏知在看自己,周清和笑了笑,转身去兑了些温水,连同药一起递到他手里,盯着他吃。 男人半眯着眼,眸底全是清晰可见的审视。 高热让他的思维有些模糊,心绪同样不平的皮肤,女孩子柔软的手指轻轻合上他的掌心,催促着他把药全部吃掉。 “我给你兑的水温是正好的,待会全都要凉了!” 沈晏知突然笑了,“不怕吗?” 这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周清和托着腮帮子看他,忍不住轻叹:“先吃药,吃完我回答你。” 心里头却禁不住腹诽,一个大老爷们,真是絮叨的紧,就看她这幅模样像怕吗?还真是八点不怕。 纵使传闻中再怎样说他,周清和也仍旧觉得这个男人就是一只外冷内热的纸老虎。 沈晏知完全不知这套,挑了挑眉,半步不让:“先说,说完再吃。” 他确实挺想知道,从前见了他吓得连话都不敢说几句,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透出恐惧的小姑娘,怎么如今就……一丁点也不怕了呢? 周清和无奈的摇摇头,将鬓边落下的碎发别到耳后,慢条斯理的开口:“因为你根本没什么可怕的啊——” “你分明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第4章 你一直在护着我 昏黄的灯光下,女孩子眉眼带笑,盈出亮晶晶的柔和,她轻声细语的讲述着那些三年来的所有遇到的困难,而又无声无息的迎刃而解。 “我刚到那边三个月的时候,一个白人嘲笑我,嘲笑我们的民族设计不出有品味的珠宝,嘲笑我又土又村,穿的丑陋。” “她欺负我,带领其他人孤立我,可不过几日,她就来向我道歉,央求我的原谅,而其他人……也对我逐渐友好起来。” “还有,后面我遇到了许多贵人,指导我的大师先辈,鼓励我的同事,还有无端帮助我的赞助商,沈晏知,我知道是你,都是你做的,你一直在护着我,对不对?” 女孩子温和的笑起来,眼底尽是亮晶晶的暖意。 “还有第一年我与金奖失之交臂的那一夜,我喝了很多酒,是你把我送回去的,对吗?” 男人别过头去,低咳一声,没应。 “我知道是你,”周清和晃了晃他冰冷的手背,挑眉,“好了,现在可以吃药了?” 沈晏知垂眉,面无表情的将药塞去嘴里,取过水杯,安安分分的吃下去。 他难得不发脾气,安静又平和,周清和试了试他的额头,还是很烫,遂起身去扶他,“时间太晚了,去睡觉!” 这个人个子很高,却瘦的有些惊人,家居服像是挂在骨头架子上一样,里面空荡荡的,颇有几分伶仃的廖落来。 出乎意料,沈晏知乖乖任她扶着卧回床上,任着她给盖好被子,调暗床头灯,一双眼沉沉欲语。 “嗯?” 周清和歪了歪头,在床边坐下来,柔软的笑起来,“怕一个人睡?想让我留下来陪你一会儿?” “没有……” 黑暗中,沈晏知低哑的声音响起。 “太晚了,回去睡!” 周清和捏了捏他的手心,也不坚持:“如果害怕,可以叫我,我夜里手机不静音的。” 这个人的性格报告只出来一部分,很难想象……他除了身体上千奇百怪的状况,竟然也有非常严重的心理问题。 难怪日常脾气暴躁,阴晴不定。 离开之前,周清和最后看了屋内一眼,若有所思。 非常巧合,这三年里除了主业,她还辅修了一门心理,虽学艺不精,但认识的朋友和导师可都是业内精英。 看起来……想要知道真相,必须抽丝剥茧的将事情全部摊开,而……沈家就是突破点。 不论沈晏知是否知晓懂得古物鉴别,周清和都只认识他一个沈家人,所以必须从他入手。 赶了一天的路,周清和睡得很快,照例在睡前点了恬淡的柠檬香薰,舒缓心绪。 梦里是沉沉浮浮的海面,身边站着一个男人与她并肩,她絮絮说着什么,转头笑起来,眉眼弯弯。 整个人放松又快乐。 海……海面。 母亲就是死在海里的。 那些被埋藏在时间里的秘密,逐渐随着故去的人一点点淡到无声无息,冤屈沉雪,再不得得见天日。 周清和安安稳稳的睡着,气息平静,眼角却不断渗出泪来。 等……她有足够的耐心,去在余下有限的生命里一层层剖析当年的真相,她从不相信一向正义的母亲,会是那样的逃犯。 次日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 周清和揉了揉额角,爬起来看了一眼时间,懊恼于时差的间隔错漏,赶紧洗了把脸下楼。 已经九点多了,沈晏知不在。 陈叔给她备好了早餐,一直叫厨房温着,见她醒过来,慈和的向她问好。 周清和将散乱的头发束成简单的马尾,一边吃早餐,一边旁敲侧击的打听沈晏知的日常习惯。 经过昨儿一夜,陈叔对面前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十分有好感,更是乐意于告知她这些问题。 “先生去公司了,最近事多,可能得好一阵子不太回来。” 周清和想了想,点点头:“他的烧退了吗?” 陈叔笑着点头:“早上走的时候退了,不过先生胃一向不好,退烧药对胃有一定刺激,先生临走的时候有些胃疼,就什么都没吃。” 没看错没看错……他就知道自家先生看人的眼光什么时候错过! 这个三年前还唯唯诺诺的小姑娘,如今长成从容沉静又落落大方的模样,确实……适合做沈氏的家主夫人。 周清和闻言,微微摇了摇头,有点无奈:“你家先生这般脾性,是如何活到现在的?” 她填饱了肚子,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想了想,让陈叔帮忙约了造型师,打算做个头发。 总归……听那意思是沈晏知一时半会不会回来。 浅灰色的头发全部染回黑色,周清和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多多少少有些恍惚。 她既然回来了,就会不惜一切代价,不论付出多少心血,等待多少年岁,也要求一个真相和公道。 换了发色的周清和干脆把头发剪短,齐颈之长,又美又飒,颇有爽利清朗的感觉。 平心而论,她虽然五官长得不错,但实在算不上大美女,还得需要从装扮发饰上收拾捯饬,才能跻身美女之列。 出来之后,周清和又逛了一圈,去商场买了几件不同场合能穿到的衣服,也买了些书,就直接回家了。 沈晏知不回来也好,她正好有时间可以学习分析一下他的性格报告。 怎么说……在v市,沈晏知也算得上是知名人物,各大机构对于他的性格分析不在少数,关盈盈发给自己的这份,绝对最趋向于真实。 至于缺漏,还得自个儿想法子补全才行。 另一边—— 偌大的会议室里,坐在首位的男人不耐的扯开衬衣领口的第一颗扣子,俊朗的面容上盛着风雨欲来的怒意。 大家都吓得不敢吱声,在底下偷偷交换眼神。 他将文件摔在桌子上,眉眼里夹杂着冷笑:“这馊主意到底谁出的?” 自然没人敢应。 一旁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沈晏知扫了一眼,面色顿时柔和下来,迫人的气势一扫而光,众人只觉得头顶的阴云突然散开了。 老天爷……老板也是看到了什么?突然多云转晴? 第5章 旧事渊源 惯例是周清和提醒他按时吃饭,好好吃药的消息。 男人神色缓了缓,眉眼里烦躁的情绪的淡了些,修长的手指捉着手机,反复的看。 “散会!” 他难得没有再揪着这次的过错,反而摆摆手,冷冷道:“下午继续,如果没有合宜的方案,就自行离职!” 众人面面相觑,目送他起身离开。 沈晏知雷厉风行的手段在业内都是十分有名的,唯独身边人摸着脾性,只要不去招惹他,做好分内事,他大部分时间还是很容易相处的。 沈灼瞥了一眼门口噤声的高秘书,笑着推门跟进去,“哥,我方才在底下听着,有人饿的肚子都叫了,你还真是不近人情,这都快一点了,也不放大家吃饭——” 众人皆怕沈晏知,整个沈氏上下,最不怕他的,恐怕也只有沈灼了。 男人脱下西装外套,转身坐到皮质的沙发上,抬头扫过去一眼,“给我带份饭。” “哎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沈灼夸张的惊呼了一声,欠扁的凑近了些,打量自己的兄长:“你不是一贯都不吃午饭吗?” 说起来……最近吃饭还算都是蛮按时的,还真是有点不同寻常。 男人掀了掀眼皮,“你去不去?” 沈灼连蹦带跳着往外走,一边走一边乐:“去去去!我马上回来!” 周遭安静了一下,沈晏知疲倦的揉了揉额角,阖眼靠着,从口袋里摸出药来,也没倒水,就这么干咽了下去。 心悸的感觉这才略略缓些。 低烧磨人,他体质又差,逢换季或者天气变换,就得病上一场,这回底下出了纰漏,也是因为他病着,无暇顾及其他的缘故。 这副身子……委实叫人心烦。 男人仰面靠着沙发,阖着眼,脑海里逐渐浮出周清和的笑模样来,心神不由自主就放松下来。 从前只觉得她跳脱欢快,性子灵动,可就是胆子小些,瞧着自己那副怯怯的模样着实让人烦躁极了。 可在外头待了三年回来,一切……似乎有些不一样。 小丫头变得胆大又活泼,在他面前也一点都不害怕,无论他表现出怎样冷漠凌厉,她都是笑着的,眼神尽是柔软和无奈。 想着想着,沈晏知竟是渐渐睡了过去。 沈灼回来的时候放轻了脚步,瞥见他歪在沙发上,浅浅睡着的时候,面上惯常的笑方才落下来。 他将餐盒放到茶几上,小心翼翼的走上去,把沙发上搭着的毯子拎起来,拢到沈晏知身上。 男人身量很高,但身形单薄,手臂搭在一侧的沙发扶手上,轻轻垂下去,露出伶仃的腕骨。 沈灼皱着眉,目光落在他手背遍布的针孔上,忍不住在心里头轻叹了口气。 如果病成这样的是自己,恐怕……脾气也一样会古怪又暴戾。 起身的时候,就叫方才还睡着的人挣扎着起来,堪堪睁眼,腔子里哮鸣音就升起来。 止喘的喷雾一向放在随手可取的地方,沈灼反应也很快,劈手就取来,固定那人后脑勺,让他吸进去。 “哥!醒醒!没事了!” 不知是做了怎样的噩梦,这人一身冷汗,连额角都沁出细密的汗珠,他睁开眼,吃力的喘着,过了好久,呼吸才慢慢平复下来。 沈灼抬手,犹豫着在他眼前晃了晃,“哥?觉得好些了吗?” 沈晏知皱着眉,手掌按着身侧,稍微撑着坐起来一点,只觉得胳膊虚软,实在使不上力气。 “吃饭。” 他神色如常,甩了甩手臂,倾身打开餐盒,又瞥了一眼沈灼。 沈灼一张脸都快皱成了麻花。 “又吃不下多少,干嘛这么勉强自己……” 他一并坐下来,嘴巴里叽叽咕咕的吐槽:“一连多少天都是这样……” 沈晏知半垂着眼,听着对面那小子的抱怨,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 “那东西是我准备捐献国家博物馆的,”他抬起头,声线清冷:“这对沈氏大有裨益,你知道的。” 沈灼叹着气摇头:“是是是!你嘴上说着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总归是为了些旧事,你在民间甚至海外广为收集的那些东西,哪有一件真品,汲汲营营的这么折腾,有结果吗?” 他扒着饭,含混不清也不妨碍吐槽:“还有你的那个协议夫人,你真觉得能从她身上得到什么线索?” 时过境迁,往事已盖棺定论,再无更改的可能。 那个女人的母亲,当初以鉴定师身份偷盗古物,被发现之后暂且扣押于住处,随时听候调查,可她却还不安分,联合同伴袭警,带她离开,可意外的是,她与她的同伙一行人在海上轮船沉没,尸骨无存。 非常不幸的是,追踪嫌疑犯的遇害警察中,有沈晏知和沈灼的母亲。 彼时沈灼还小,尚且懵懂,更何况母亲工作很忙,照料他的时间也不多,因此其实是没多大感觉的。 可沈晏知却自此陷入那场噩梦中,近二十年过去,都未曾解脱。 沈灼扒着饭,余光瞥见那人突然变了脸色,放下碗筷,捂着胃站起来,跌跌撞撞的往洗手间去。 “哥!” 他已经吃的差不多了,赶紧抽了纸巾擦干净嘴巴,快步起身追上去。 不出意料,那人把方才吃的东西吐了个干干净净。 沈灼一边叹气一边上前帮他叩背,关节叩在他单薄的脊背上,“咚咚”的声响总是让人心惊于他的孱弱。 “哥……下午的会我替你!你先回去休息。” 男人撑着洗手台,脸色惨白,整个人却仍旧不断下滑,沈灼从后面撑着他,耐心劝着。 “你搞得定他们?” 沈晏知转头看过来。 这话一听就是有戏,青年赶紧保证:“没问题的!有进展一定告诉你!” 沈晏知倦倦应了一声,“有麻烦给我打电话。” 好多天没回家,说起来也着实好奇那丫头在做什么,听管家说……她除了第一天出去逛了一圈,其余时间都在家里折腾,看书养花,还买了几只宠物。 倒是沉得住气。 沈晏知心里头暗道。 第6章 你得学会说出来 午后本是好端端的天气,周清和窝在躺椅里睡了一阵,就听的外头响起轰然的雷声。 覆在身上的光也渐渐挪开,拢下大片阴云。 忽然有什么落在身上,轻轻盖住她。 暖意一下子席上来。 “嗯?下雨了?” 周清和睡得迷迷糊糊,半睁眼就瞧着身边似乎有个人影,她揉了揉眼睛,还以为是佣人,“什么时……” 话到一半,眼前的视线也清楚了。 是沈晏知回来了。 她看了看身上的毯子,蓦然笑起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男人脸色差的厉害,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气,声音难掩疲倦,“休假。” 周清和拢了拢头发,爬起来,随意将头发挽起,插好发簪,弄了一个简单的中式发髻。 “吃东西了吗?” 她绕到这人面前,仰着头看他的脸色,“啧……脸白像一只鬼。” 搅的沈晏知下意识摸了摸脸颊。 有……这么吓人? “好了好了——”周清和见他发怔,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就算像鬼,也是一只好看的鬼。” 男人斜了她一眼,在一旁坐下来,“收到美莎的offer了吗?” 周清和正趴在栏杆上拜托佣人煮一些粥,闻言回头,颇为诧异:“是你的意思?” 美莎可是沈氏集团的下属公司。 “也不全是,”沈晏知揉着胀痛的太阳穴,淡淡开口:“我只不过是给他们提了个建议,毕竟以你现在业内的知名度,不论哪一家,都得争相抢人。” 周清和作为年轻一代的新晋珠宝设计大师,眼光独到,审美亦是卓然,很受时下欢迎。 她兑了一杯温水,笑着递过去:“那……我就去美莎了。” 厨房动作很快,粥煮的又香又软,味道清淡,周清和闻了闻,给自己也盛了一碗。 “不是给我吃的?” 沈晏知见状,盯着她不放。 他手指交错环绕着水杯,放在膝头,嘴唇有些干裂,刚刚也是喝了一口,现下见那丫头自己吃起来,丝毫没有让他吃的意思,也有些纳闷。 “我以为你会说不吃——” 周清和弯着眼笑,也给他盛了一小碗,“喏……中午又没按时吃饭吗?” 陈叔可说了,这个人忙起工作,经常性不吃饭,也因此落下陈年的胃病。 哪里知道那人闻言,倏尔抬头,反应迅速:“吃了!” 周清和撇撇嘴,表示不信:“那就不吃了,给我!” 佯作伸手去取碗。 沈晏知侧身避过,紧紧护住那只碗,声音猛的拔高:“真吃了!” “就是……都吐了。” 周清和微怔。 男人垂着眼睛,面上虽没什么表情,可整个人似乎都透出一股子沮丧的意味。 连捏着碗边的手指都在不安的磨蹭着。 周清南回神,收拢好情绪,端着碗挪到他身边,“胃还疼吗?吃得下吗?” 清粥的香味儿弥散开来,确实让人添了些食欲,沈晏知犹豫了一下,“嗯”了一声,慢条斯理的吃起了粥。 宅院里的厨子都是顶级大师,做的食物色香味俱全,香的不得了,很快,周清和就吃完了粥,心满意足的抹了抹嘴。 可转头一看,沈晏知只吃了一小半,神色为难,颇有些苦大仇深的盯着碗里的粥。 像看什么毒药一样。 “吃不下了?” 周清和歪着脑袋凑过去,接过碗放在一旁,“那就不吃了。” “唔……” 男人动了动唇,好看的眉头皱着,一副吃不下的厌倦模样。 周清和抽了几张纸巾,垫在他下颌上,突然严肃起来:“吐出来。” 沈晏知愣了愣。 从小的良好教养不允许他做出这样的举动,可他确实含着一口粥,怎么也咽不下去。 胃里反倒因此又翻腾起来。 周清和皱眉,难得起了些脾气,毫不客气的一把捏住沈晏知下颌,迫他张嘴。 “吐出来!” 柔软活泼的女孩子突然这样,沈晏知也是有些吃惊,下意识将含着的一小口粥吐出来。 周清和细致的接了,丢到垃圾桶,又抽了纸巾,给他擦干净嘴角,面上一本正经的严肃起来:“沈大总裁,不论发生什么,你都得学会说出来。” “譬如你不舒服,吃不下太多东西,又或者喜欢什么,想吃什么,需要什么——” 周清和叹了口气,坚定又温和的望着他,“人与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没有人是你肚子里的蛔虫,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得说出来,才能让身边人更好的照顾你。” 沈晏知愣了愣。 这种感觉……很奇怪。 这么多年来都是一个人,他全然习惯了孤独的忍受着身体出现的各种问题,不论什么,都倦于应对。 他也并不是真正的冷漠暴戾,只是很多时候……一个人待的久了,并不太会回应外界的靠近和探入。 也无法辨别其中的真心假意。 “记住了吗?” 女孩子伸手在他面前晃,“不许再摔碗。” 听厨房的佣人说,这个宅院里的碗筷都备了不少份,从前隔几天就得换上一批,最长的寿命也没有超过半个月的。 足以见沈晏知平时反复不定的情绪。 “嗯……”男人皱了皱眉,似乎是认认真真的想了想:“我尽量!” 周清和:“……” 固执己见! 她忧愁的捂脸,觉得早知道有今天,自己辅助心理学的时候就不那么走马观花了。 像沈晏知这样的大人物……真是难以琢磨。 外面落了雨,淅淅沥沥的撒下来,沁入土地,两人吃过粥后,就坐在窗边交谈一阵,说的大都与工作有关。 “我收到了国风珠宝设计大赛的导师邀请——” 周清和弯着眉笑:“不知道沈总有没有兴趣?” 男人方方正正的坐着,闻言瞥过来:“我是投资方。” “做导师嘛!” 周清和干脆盘腿坐在地上,抱着软软的猪头抱枕,仰着脑袋央求:“听说沈家人个个都是国学大师,早上几百年都是皇城里头出来的,传人皆有一手古物鉴定的绝活儿,对国学之美自然是独有见解,沈晏知,借着这次……就让我见识一下,好不好?” 第7章 惑人心神 外头雨势渐密,沈晏知低头,仔细端详面前的这个女孩子。 她挽着中式发髻,以木质的簪子固定在脑后,不施粉黛,眉目清丽。 笑起来的时候,漆黑的眼瞳里迭生出层层涟漪,荡漾出去,激起一片微光。 比三年前还要成熟漂亮,更添了岁月沉淀的稳重和优雅,愈发让人移不开眼。 “沈晏知?” 察觉他走神,周清和好奇的凑近一点,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去嘛——” 男人倏尔垂眼,面无表情的按住胃脘,皱着眉头转移话题:“胃疼。” “啊?” 周清和愣了愣,脑筋有点没转过来,“你……” “你不是说要我说出来吗?” 沈晏知皱眉,有点不解:“你刚才跟我说的。” 周清和笑着揉了揉额角,回过神来,起身去翻了暖宝宝来,“起来活动一下,喏……给你贴这个。” 她凑过去,撕开外皮,挪开这人手掌,仔细的隔着衣服贴到他胃脘上,随即用指尖轻轻将其抚平。 确实觉得……这人胃脘处鼓鼓的,大概是消化不好的缘故。 周清和拉他起来,挽着他在屋子里溜达。 “如果不想走了,至少站一会儿。” 眼瞅着这人眉目间烦躁更盛,似是隐隐压着脾气,周清和停住,张开手臂:“抱一会儿——” “累了的话靠着我,但要站一会儿。” 肠胃本就不好,吃过东西再窝着不动,更是容易积食。 沈晏知抿了抿唇,顺从的微微伸手,任凭女孩子抱住自己,温柔的填满怀抱。 眼神有些许茫然。 这种感觉……好像有些奇异。 就宛若三年前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子的时候,像是久病之人撞见雨后清新的空气,带着新鲜泥土的气息,涌入肺腑,新奇异常。 除却身世的缘故,沈晏知也是真的想留下她,就放在身边看着,也能够觉得新鲜有趣。 “沈晏知,”女孩子轻轻拥着他,温声细语的与他说着话,“咱们就站一小会儿,外面下雨了,等一会儿,你可以去睡个好觉——” “我最喜欢雨天午睡,又清爽又舒服了。” 男人抿了抿唇,回头看了一眼外面,雨愈发大了,湿意仿佛穿透玻璃渗进来,慢慢的沁入四肢百骸。 全身上下的关节都开始疼起来,隐约叫嚣着不安。 他气息开始变得急促且忍耐。 周清和不知道他有严重的进食障碍,只以为是普通的胃病,遂隔着暖宝宝,耐心的给他揉了一阵胃脘,直到觉得差不多了,才松开怀抱,握住冰凉的掌心,拉他回卧房。 “你房间的陈设都好漂亮,摔了好可惜——” 周清和想起那一夜碎掉的东西,环视四周,发觉又换了新的,心道果真是有钱人。 “不舒服也不许再摔了!” 她踮起脚尖,笑眯眯拍拍沈晏知的脸,夸赞道:“啧……真帅!” 男人皱了皱眉,躲了一下,没躲开,眼神尽是不满。 当他小孩子? “周清和,你这三年别的没长,胆子倒是长了不少。” 沈晏知懒懒散散的往床上一歪,见周清和吐了吐舌头,淘气的做了个大鬼脸就想跑,不由得及时的伸手拉住她。 冰凉的指尖划过周清和手腕内侧,带过一阵肌肤的战栗,因为虚弱,他拉着周清和的手几乎没什么力道,轻到周清和可以轻而易举的甩开。 可周清和没有。 她愣了愣,随即笑弯了眼睛,折身回来,坐在床边,“哄你睡觉吗?沈大总裁?” 男人“嗯”了一声,疲倦的闭上眼睛,“反正你也睡过了。” 周清和撇撇嘴,松了手,侧身帮他脱掉鞋子,又去扯他的皮带。 “周清和!” 沈晏知额角直跳着睁开眼:“你要做什么!” 女孩子眼珠子转了几圈,到嘴的话偏生变了意味,“要孩子啊——” “你不是告诉我,你沈大总裁目前除了继承人,什么都不缺吗?” 周清和嘴角挑着意味不明的笑,逐渐倾身靠近,心里头想着特意逗逗这人,面上的戏做的更加全套。 “来呀……要孩……” 周清和扯开男人领带,饶有兴致的歪着脑袋,还没来得及进行下一步动作,就觉得肩头倏尔被按住,眼前的世界恍惚了一下,天旋地转之间,她只觉得后背轻轻贴住柔软的床面,视线之内,男人挺直的鼻骨蹭过眉间,带过恍恍然的无双艳色。 真是……惑人极了。 沈晏知生的好看,她一直都知道,也更是垂涎于这张帅气的脸,可纵使再如何好看,沈晏知性格清冷,脾气又反复无常的暴戾,活脱脱像一座冷冰冰的石像,不生动。 但此时此刻,却……又有些不同。 时间仿佛静止,周清和不由自主的瞪大了眼睛,视线顺着男人脸孔落下。 轮廓冷硬,五官带着泠锐的气势,可眼帘覆下,漆黑的瞳孔里却倒映着周清和小小的面容。 眼波微漾,涌出三分笑意,可就仅仅是这三分,就足以惑人心神。 周清和几乎摒息。 “去厨房端一盏燕窝来,我叫人备着了。” 男人倏尔侧身翻下来,有些烦躁的扯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微微沉眉,催促道:“快去!” 他一挪开,周清和才觉得憋在腔子里的那口气突然松下来,她使劲喘着,赶紧跳下来,惶惶然回头看了一眼,才连蹦带跳的走了。 苍天啊——大地啊—— 这一个大男人,长得也实在……过于惑人了!这简直是又帅又欲!不得了啊不得了! 她一边往楼下跑,一边反复回想着刚才情形,不停的咽口水。 比国外最帅的男模们还要迷惑人。 厨房已经把燕窝备好了,佣人见周清和过来,非常自然的将燕窝递过去,说是正正好好的。 “先生回来就吩咐了,以后每日都给您备一盏。” 说的周清和懵圈的眨眼。 唔?她方才神思混沌,迷迷糊糊的跑下来,哪里有心思想旁的?还以为沈晏知要喝呢…… 周清和端着燕窝,反复深呼吸,直到心绪平复了些,才慢慢再次上楼。 第8章 手腕疤痕 “沈晏知?” 周清和敲敲门,静默片刻,没得到回应,遂推门而入。 外衣有些凌乱的散堆在沙发上,还有那人的一些随身物品,也被取下,丢放在一旁,洗手间有动静。 周清和侧耳细听,是水声。 这……外面还下雨呢!尚且没到晚上,这人冲什么澡啊! 她忍不住失笑,搁下燕窝,动手简单收拾了一下,将换下的衣服都丢到脏衣篓里,随手格外桌案柜子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摆放整齐。 表都摘了。 周清和眨了眨眼,估摸不出这表的价值,但从这人素日里用度来看,必定是不寻常的。 单单卧房里陈设都是有些年头的古董,还任着摔,任着碎来看,这贴身戴的表,必定是天价。 这么一想,周清和赶紧把表往里推了推,摆放齐整,没再敢碰。 沈晏知很快冲完澡出来,系着浴袍,头发还散出些湿气,他看到周清和,挑了一下嘴角,弯出一个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弧度来。 “喝了它。” 男人瞥见燕窝,端给周清和,还心情甚好的笑了一下,“我去睡了。” 吃过药之后疼痛减缓不少,冲过澡之后身上暖意未散,他擦着头发,看着周清和接了燕窝。 “哦……” 周清和接了燕窝,慢慢喝着。 眼前突然晃过什么。 这个人不仅脸长得好看,身材也不错,骨骼颀长,比人体模型还要精致。 可他手腕上—— 周清和眨了眨眼,一口喝完燕窝,随手把碗丢在一旁,伸手就去拉他。 “沈晏知,你手腕上好像有东……” 浴袍的衣袖被扯开,露出一截腕子,周清和拉着沈晏知的手,陡然僵住。 这人瘦长的手腕上赫然攀附着一条可怖的疤痕。 那疤极深,瞧着有些年头,仿佛刻入骨髓经脉一样,要切断整个手腕。 周清和瞳孔骤缩,失声低呼起来:“沈晏知!” 此前所做过的再多心理准备,在目及这人腕间可怖的疤痕时,才被惊的无以复加。 这个人……这个人…… “看够了吗?” 沈晏知垂眉,方才的笑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冷冷道了一句,见女孩子触电般的松手,才重新折身,把表戴好,完美的贴合手腕内侧,遮掩住那道伤疤。 “看够了就出去!我要睡了。” 沈晏知干脆的往床上一倒,拉过被子,就这么躺下,阖上眼睛,一副清冷淡漠的模样。 周清和攥紧了手指,有些惊魂未定的吸了口气,慢慢深呼吸平复自己。 说不怕……那是不太可能的。 即使知道面前的人不似外面传闻一样可怕,可周清和目睹那道疤之后,方才明白众人为何那样畏惧他。 连死都不怕……对自己都下的了那般狠手,那么……又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 此时此刻,如果离开,那么好不容易走出的那一步会前功尽弃,恐怕接下来好长时间,都会再近不得那人的身,更得不来半点信任。 周清和定了定神,在心里压下恐慌,转头走过去,俯身给那人掖了掖被角。 “沈晏知,我觉得你睡不着。” 周清和捉住他露在外面的手腕,去摸他的脉。 是那只……戴着表的手。 “喏……脉搏很快!” 她笑起来,歪着脑袋认真研究了一下,随即给沈晏知摘掉表,有点诚惶诚恐的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睡着的时候戴表不舒服。” 她兀自解释着,继续摸着他的脉玩。 虽然不懂,但快慢总能感知的到,她瞥见那人盯着她,面上没有不悦,心里头稍微松快了些,觉得自己这一步迈对了。 玩着玩着,就不自觉划过那道凸起的疤痕。 沈晏知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周清和笑着抬头,去合他双眼:“睡!” 如果没猜错,这个人有一定程度的睡眠障碍,她坐在床边,脑中飞速晃过最近研读的东西。 等下周师兄回国,她一定得好好请教一番……免得像一只没头苍蝇一样乱窜。 周清和扫了一眼卧房里随处可见的药品和止喘喷雾,垂着眼帘,认认真真的盯着这人手腕的疤痕。 渐渐的……趁这人阖眼入睡,她也敢仔细打量他。 沈晏知生的好看,可五官棱角过分分明,加之人又阴郁漠然,瞧着就显得过于拒人于千里之外,但睡着的时候,他面容平静,棱角也软化不少,弧度柔和,看着……怎么有那么点秀色可餐的意思? 周清和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她一向是记吃不记打的性子,方才的惶恐转头就忘,整个人放松不少,把玩着沈晏知修长的手指,时不时戳几下那道疤,兀自嘟囔着:“幸好是左手,要不然这样深的伤口,肯定会损筋脉,到头连字都该写不好了。” 睡着的沈晏知没了平日的压迫,确实不怎么可怕,周清和趴在床边,玩的逐渐乐呵起来。 “我给你哼歌!” 她知道这人没睡,轻轻攥着他的手指晃了晃,悠扬的哼起曲子,能听出心情还不错的意味。 心情……还不错? 阖着眼的沈晏知忍不住皱了眉头。 这个小女孩脑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构造,方才还怕的要命,结果……结果现在竟然玩起来了。 手腕痒痒的,耳边传来周清和悠扬的小曲儿,他想着想着,神思慢慢松懈,竟是渐渐睡了过去。 难得能睡得安稳些,沈晏知眉头慢慢松开,逐渐陷入深睡。 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他睡的时候会不自觉倾向周清和所在的方向,肌肉放松,气息匀称,确实是信任的姿态,周清和弯了弯唇,眼里盈出笑来。 既然没办法离婚,白得个帅哥做老公也不错,更何况这个帅哥……还大有用处。 她慢慢抬眼,漆黑如墨的瞳孔里涌出若有所思的意味。 假以时日,沈家人所有知道的消息……她必定都要探知,而沈家人若是牵扯其中,她也必定是不会放过。 至于这个男人—— 周清和垂了眼,心里头涌出沉沉叹息。 第9章 当初不是特意不去送你的 入职美莎的第一日,是沈晏知送过去的。 “你不用来……” 周清和拗不过他,被一路送去公司。 “我又不是小孩子,”周清和揉了揉额角,颇为无奈:“这怎么跟上学似的——” 男人阖着眼靠在座椅里,闻言轻笑一声:“三年前不是特意不去送你的。” 周清和顿了一下,有点懵:“啊?” 彼时两人初初领证,她被这人纳入庇护的范围,出国也是两人达成的共识,她要庇护,他要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夫人来堵住外界和沈家的嘴,坐实深情如许的人设。 “不对……我记得你送我了啊!” 周清和仔细回想了一下,“你送我上的飞机呢!” 记得还在当初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沈晏知宠极新夫人,亲自露面相送,男友力爆棚。 沈晏知睁眼,揉了揉额角,侧头看过去,“本想着直接送你过去,但那时候我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太适合长途飞行,只能送你到机场。” 他低低咳着,目光在周清和身上流连,似乎回忆起什么:“当时你年纪不大,染了一头红头发,实在是有些……让我还被人嘲笑了很久。” 周清和听的老脸一红,死去的记忆突然冒出来攻击她。 谁青春期没个干过点中二的事情,她一贯喜欢染头发,年少不懂事的时候更是染的花花绿绿,十分可观。 现在翻翻照片,周清和都觉得没眼去看,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她自己。 “那现在呢?” 她囧囧的清了清喉咙,回望过去,赶紧转移话题:“咳……嗯!那你现在可以长途飞行吗?” 沈晏知沉吟片刻:“短途可以,长途……你如果想去什么地方,我也可以尝试一下。” 车子非常平稳,司机是个年纪不小的大叔,额头到脸颊有一道明显的疤,长了一副匪气很重的模样。 他话不多,非常规矩,将车子驶进美莎,只问了一句沈晏知要不要进去。 “算了——” 周清和揉了揉额角,“我三年没出现,咱们两个的热度也都散了,这三年来想着也没多少人记得我这个人的存在,你要是与我一同出现,那不出明儿早上,美莎就得水泄不通了。” 她不是什么招摇的性格,一向低调温和,也不想闹得太大。 沈晏知望着她,沉思片刻,也“嗯”了一声:“行,我去罗永楠办公室坐坐就走,你上去!” 罗永楠是美莎的总负责人。 周清和笑着点头,临下车前再三嘱咐:“记得按时吃饭呀!” 男人微微点头,应了一声,面上没有什么情绪波澜:“知道了。” 作为美莎特聘的首席珠宝师,周清和根本不需要走寻常人千辛万苦的道路,一进去就是最高的待遇,这很难不让人眼红。 名利场一向都捧高踩低,大厂更会调查中高层员工的身家背景,沈晏知皱眉思忖半晌,打开车门,跟司机说了一声:“在这儿等我。” 那孩子的背景并不光彩,个中细节虽然没法子调查出来,但大概的事情更会让人猜的天花乱坠。 罗永楠早就得到消息,在等着他。 “呦!沈总真是稀客!” 电梯打开,罗永楠靠着墙面,侧头掐了烟,笑眯眯的迎上来,“我请你三四回,连个面儿都见不到,今个儿……” 话音未落,就见那人低咳着挥了挥,皱着眉头道:“离我远些,呛。” 罗永楠撇撇嘴,替他开门,请他进去。 这个人有先天性哮喘,自己当然是知道,才跑到走廊里抽烟的。 哪里敢呛着他。 “我夫人到了你这儿工作。” 沈晏知坐下来,言简意赅的盯着罗永楠,“你盯着些,别让人欺负她。” 罗永楠听的一头雾水,“谁?你夫人?你哪里来的……” 话到一半,他突然就反应过来:“三年前那个红头发的小女孩?沈晏知,我寻思你闹着玩呢!那小女孩一瞅年纪就不大,你一个老牛还真啃上嫩草了?” 老天爷!他觉得世界有点崩塌的意思—— 罗永楠这么一想,心里头就有些抓心挠肝的痒痒,想瞧瞧那个三年前轰动一时的小女孩如今长成了什么模样。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一定好生盯着,不让人欺负你的小夫人。” 罗永楠递过去一杯温水,试探着挑眉:“所以你现在可以走了吗?” 他急着去瞧瞧那小女孩呢! 沈晏知低低咳着,懒得戳穿他的心思,“带我去展区看看。” 罗永楠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撇撇嘴,叹了口气:“我做业务你还不放心——” 转念一想,好像可以到处转一下,他心思又活络起来,赶紧催促:“走走!快些快些!” 展区离工作区很近,也可以说是紧紧挨着,罗永楠故意带着他绕到工作区,还没近前,就听到有女人的尖叫和吵闹。 不少人围聚着,似乎在看热闹。 罗永楠眼皮子猛的跳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感觉肋骨被狠狠戳了戳。 回头就对上沈晏知似笑非笑的脸孔。 “看起来……罗总御下不严,手底下人撕扯打闹的事也会发生。” 闻言,罗永楠一张脸顿时火辣辣的。 他深吸了口气,大步上前,沉着脸开口:“怎么回事!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 四下突然安静下来,周遭人纷纷回头,看到罗永楠,赶紧让开一条路。 “罗总……” “是罗总!罗总来了!” “快些让开!啧啧……” “韩主管是不是要倒霉了!” 众人窃窃私语着,罗永楠纳闷的往前走了几步,发现事故中央是主管韩榛榛和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孩子。 韩榛榛一身咖啡渍,满面怒容的正要对年轻的女孩子动手,而那个年轻的女孩子却抱着肩,避在安全范围之外,似笑非笑的挑着唇角,满是嘲讽的意味。 “怎么回事!” 罗永楠深吸了一口气,回头扫了一眼沈晏知,脸上彻底挂不住了。 “韩榛榛!说话!” 不用说……这女孩子就是沈晏知护的牢牢的小夫人。 老天爷!在这种情形下丢面子,真是……得被嘲笑上好长一阵子了。 第10章 公报私仇 不等周清和开口,韩榛榛已经一五一十的告起了她的状。 什么刚来眼睛就长在头顶,不尊重自己这个主管,还恶意用咖啡泼人,妄想对自己动手…… 罗永楠余光扫了一眼身侧的沈晏知,太阳穴突突直跳,只觉得自己这张老脸差不多被丢干净了。 “你闭嘴!” 罗永楠冷着脸打断韩榛榛,目光转到周清和身上,语气放平了不少:“我是这儿的负责人罗永楠,你有什么问题,直接可以告诉我。” 周遭顿时又涌出纷纷议论。 年轻的女孩子轻笑一声,摊了摊手:“这位主管说的没有一个字是真的,我来的时候没有带咖啡,是她想用咖啡泼我,还有在我的工位上倒浇水,放玩具蛇,这等子把戏,我十年前就玩过。” “至于为什么这样对待我——” 周清和扫了一眼四周看热闹的同事们,微微思忖:“罗总不如问问,她们刚来的时候,是不是都被这样对待过。” 尤其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子。 罗永楠吸了口气,脸上有些挂不住,“都散了,各自做各自的去,韩榛榛,去收拾干净你自己,待会到我办公室一趟!” “还有——” 他想了想,语气郑重的介绍周清和:“这位是我重金聘来的设计师,韩榛榛,你听清楚些,别再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搞花样!” 这个韩榛榛一直都是这样的性格,罗永楠又哪里不清楚?只不过是因着她家世背景强些,又有点能力,做的也都是小打小闹,没弄出什么太过分的大事,罗永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边请——” 草草斥了几句,罗永楠赶紧带沈晏知离开,去展区。 自始至终,这个英俊病弱的男人都没有开口,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面色阴沉,让人拿捏不住在想什么。 “你这个小夫人——” 领着人在展区溜达一圈,罗永楠见他也不像单看展品的样子,忍不住试探着提起方才,“瞧着不是好惹的,我觉得你大可不必担心她被欺负。” 男人掩唇,低低的咳:“你手底下的人,用着放心?” 他目光落在展品上,若有所思:“从这儿,到北边墙角,全部重新选品。” “啊——” 罗永楠顿时目瞪口呆。 他回头看了看这大片区的展品,喃喃自语:“这可是耗时三个多月啊……” 不……不对,这是韩榛榛的手笔。 这块区域,一直是由韩榛榛负责的。 罗永楠一脸见鬼的去瞅沈晏知,问题就是,他……他他他……是怎么知道的? 男人轻轻敲了敲玻璃展台,语气冷清,不容置喙:“风气不好,做的东西又能好到哪儿去?美莎柜台那边这几个月的投诉我都看了,增了不少,找找问题,写份报告给我。” 罗永楠呆在原地半晌,直到瞧着沈晏知大步流星的往外走,才拔腿跟上去:“哎……喂!你不会是公报私仇!” 很难想象,除却逢场作戏的需要,沈晏知会真真正正的去在意什么人。 那个年轻的女孩子啊—— 着实有些出人意料。 周清和收拾了工位,把简单的物品放到桌上,摆放整齐,给自己冲了一杯黑咖。 她初初报道,主要是熟悉公司和各类业务,并没有什么工作,按道理是韩榛榛引导她,但目前这个情况—— 上头又给她安排了一个女孩子。 “我叫方小小,”女孩子长了一张圆脸,眼睛也圆圆的,有几分婴儿肥,笑起来眉眼弯弯,“这是美莎的新人手册,你最近先看看就行,也没旁的工作。” 她缩在周清和身边,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注意,这才悄悄给周清和比了个大拇指。 “你好厉害啊!听说韩主管家里有背景,深得上司喜欢,我们可不少人都被她欺负过呢!” 周清和温和的弯了弯唇:“她以后应该会收敛些了。” 方才那个人在……她知道那人总会护着自己的,可也不知道会不会在私底下做什么过激的事情。 打发走了方小小,周清和大概翻了翻手册,思绪不由自主的飘远了去。 那样东西的出现,让她愈发肯定母亲的清白,可也……疑惑于世人所见的“真相”。 本该是被盗走、远覆于大海的东西,怎么会又重新现世?而持有那样东西的人……究竟又是什么身份,意欲何为? 现如今,怕是只有沈晏知能接触到它,可是……自己又该如何向沈晏知开口?短短数日的相处,那个令人捉摸不透的男人,当真……又会帮她吗? 或者……会让她这些天来的努力全部白费? 周清和一时间有些犹疑不定。 以身作饵,让沈晏知离不开她,这其实是最最下等的法子,毕竟那个人久居高位,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真心假意,实属分辨的出来。 唯独有……以真心换真心。 周清和不停的深呼吸,以平复自己的心绪,手心里慢慢渗出汗渍。 她知道那个人待自己很好,而这些年里,她也很少遇见待自己这样好的人,可初遇时的惶恐不假,瞥见他手腕伤疤时的惶恐也不假,人总会对强大又阴郁的对手心生惊惧,这是本性。 前路混沌,不知该如何去走,周清和思虑许久,还是合上手册,慢慢叹了口气。 她抽出一张白纸,简单的削了一下铅笔,低头在上面勾出清浅的轮廓。 无知无觉间,那人的侧脸便浮出来,好像熟记于心一般,在纸上跃然而起。 “这是——” 头顶突然有阴影覆过来。 周清和回神,刚要收起白纸,就见斜里那只手快一步,迅速将其抽离。 她转过头来。 “啧啧……是沈晏知?画的挺像嘛!” 罗永楠挑眉,啧啧赞叹,“水平不错。” 周清和伸手,把画夺回,规规整整的叠了几叠,随即放入包里。 “罗总有事?” 他一个人过来,想来那人是走了。 罗永楠敲敲桌子,压低声音:“这里不方便,走!去我办公室说。” 第11章 嫂子好! 面前的女孩子留着齐颈的黑发,穿戴简单大气,没有过多的装饰,妆容也很淡,只作修饰点缀,最重要的是—— 她身上没有香水味。 对于此,罗永楠还算满意。 至少这个女孩子能够顾及到那个人的身体状况,能够收敛些,不至于像名利场上那些一个接着一个往上贴的女人一样,只为达到自己的目的。 “沈晏知与我是发小,”他微笑着,“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我就直说了。” 周清和点点头:“请说。” 罗永楠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在对面坐下来,“他为了给你出气,砍了我整个分展区的东西,不偏不倚,那地方还是韩榛榛负责的。” 想到那个男人轻轻一挥手,就给自己找了这么大的麻烦,罗永楠就忍不住头大:“所以那边的东西,你负责!” 这其实对于新人来说,是前所未有过的事情。 果不其然,女孩子皱起了眉。 “不太……合适?”她思索了一下,温和且坚定的提出自己的看法:“我并不了解公司的相关规定和风格,这样大的事情……我怕是不能胜任。” 哪里知道,罗永楠对她的话早有应对:“沈晏知的脾气是业界有目共睹的,我就算是与他关系再亲近,也无法置喙他的决定,尤其是……他这一回,实属是给你出气的。” 想起那个男人的性子,罗永楠忍不住揉着额角叹气:“周清和,你在他身边,也大概是了解他的!” 周清和无言。 嗯……没错,确实像是那个人能做出来的事。 沈晏知是个疯子,是业界有名的疯子。 “好。” 她最终无奈的应下来,头大于目前事情未了,还多接了一个烫手山芋。 接下来的大半天就是拼命汲取知识的时候,过得倒也是充实,中午方小小约她一起吃饭,跟她好好吐槽了一下韩榛榛。 她也是由此得知,韩榛榛是个有后台的,听说背景还不小,是不知被什么人包养的外室,而包养她的人有权有势,又对她有求必应,罗永楠懒得给自己招惹麻烦,才会一直对她在公司做的那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这一次—— 怕是踢到铁板了。 “这是罗总第一回管这种事呢!” 方小小性子活泼,叽叽喳喳的,余光还不住瞥周清和,试探道:“嗯……你有没有觉得罗总对你好像不太一样?” 周清和挑了挑眉,慢慢咽下去嘴巴里的米饭,忍不住笑起来:“你这个脑袋里都在寻思些什么呀?” 她当然听的出来话外余音,看起来大家都觉得这次罗永楠出乎意料的帮她,是罗永楠看上了她。 这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看起来就算是美莎这样的大公司,也逃不出对女性职场的歧视。 “没有的事,”周清和想了想,温和的笑了笑:“罗总把这么大的事情交给我一个新人,我倒是觉得这份不一样不像是照顾,反而像刁难。” 方小小闻言,禁不住觉得有些道理:“说的也是,更何况砍下的是韩主管负责的部分,清和,这样一来,韩主管恐怕更是要视你为眼中钉了。” 周清和想起那个张牙舞爪的嚣张女人,也忍不住头大,看起来……纷争这种东西,在有人的地方就会存在,跟国内还是国外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但她跟她们不同,她想要的……不是生存,也不是名利,更不是财帛,而是真相和公道。 第一天上班,令周清和十分意外的是,下班的时候,那人竟是亲自来接自己。 她戴着口罩,目光扫过外头,眉眼间盈起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 随即加快脚步,弯身上了保姆车。 “沈晏知?” 她上车的时候,见那人阖眼靠在座椅上吸氧,面上的笑顿时就落下来,“这是……怎么了?” 前座探过来一颗脑袋,笑眯眯的开口:“嫂子好呀!” 青年长了一张很讨人喜欢的脸,笑眯眯的,很有亲和感,不像沈晏知,成天冷着一张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瞧着就令人望而生畏。 周清和客客气气的点头,“你好。” “我叫沈灼,”青年继续笑眯眯的套近乎,见周清和不住的去瞟沈晏知,他立刻解释:“不用担心我哥,他总是这样,吸一会儿氧就好。” 周清和“嗯”了一声,心里头却有些五味杂然。 总是这样? 她没心思去应付这个年轻的男人,反倒大大方方的握住沈晏知搭在一侧的手,轻轻扣住他的掌心。 全是冷汗。 “又发作过了?” 周清和小小的皱起了眉。 沈晏知疲倦的睁着眼,目光一直不离她,手指微动了动,似是要挣开。 “怎么了?” 周清和没有松,反倒左右看了看,观察他的神色,“想要什么?” 男人顿了顿,没再动,反倒握紧了她的手,面色慵懒而厌倦。 沈灼夸张的低呼了一声:“不至于……你们两个就这样旁若无人的秀恩爱,当我是空气啊!” 他随即回头,瞥了一眼开车的刀疤大叔,“殷叔,你说是不是?” 刀疤大叔闻言,连眼皮都没抬,只专心致志的开车,“二少爷本来就该当空气。” “你……” 沈灼被狠狠噎了一把,忍不住气闷,但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后面光景,“哥……你这、你这娶的小嫂子也太高冷了,都不搭理我的!” 周清和无奈,抬头看过去:“二少太吵了,我听着都头疼,更何况他正不舒服。” 这时候,沈晏知觉得呼吸稳的差不多,也摘了氧气,搁在一旁,低低咳着应和:“嗯,我确实觉得你挺吵。” 沈灼:“……” 这事情好像不太对劲,兄长不是特意选的那个女人的孩子,扣在身边想看看她玩什么花招吗? 怎……怎么一转眼就护上去了,好像……跟真夫妻一样。 沈灼挠了挠头,后知后觉的发现有些不对劲,自己这个兄长……怎么还突然对女人上心了呢! 第12章 气势迸发 沈氏是本地绵延两百多年的大族,先祖起初是宫廷御用的工匠,最是擅长打磨精美的首饰物件,供娘娘们赏玩。 后面近现代,后辈们做起了买卖,改了行当,但针对于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还保留了一定的认知和见解,维持住世代的典雅和古朴,也不像是彻底改头换面的商人。 正因此,其沈家后人鉴宝之力,一直不可小觑。 天将将暗时,就飘起了小雨,远处乌云黑压压的倾覆过来,半遮半掩着似乎要将整个天空都吞没。 沈晏知有些发热。 体温不算高,但着实也不正常,周清和去厨房挽了衣袖,亲自动手,煮了一点粥,又加少许糖,想了想,嘱咐佣人盯着火候,将粥熬的软烂些,就洗了手,摘了围裙,打算上楼去看看沈晏知。 不会……又发脾气摔东西? 跟那个人同住这些天,周清和其实也大概摸清了他的脾气,不会故意伤人,但因为身体时常不舒服,平日里脾气也格外坏一些。 不过这其实也说得通,任凭谁身体不舒服的时候,脾气也不会太好,更何况……是久病之人。 “嫂嫂!” 楼梯拐角碰到笑眯眯的沈灼,周清和冷冷淡淡的点了点头,算是跟他打过招呼,就紧接着抬腿,继续往上走。 “周清和!” 沈灼回过头,又唤了一遍。 周清和停住脚步,回头:“二少有事?” 这是初次见面,青年虽笑眯眯又热切的称自己为嫂子,言辞也多亲近欢快,但他的内心却对自己非常抗拒。 其实……掩藏的还是有漏洞的。 沈灼半眯着眼审视她。 女孩子面容清雅,气质颇为安静冷淡,瞧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也似乎……对自己并不热络,甚至是反感。 对自己反感?她有什么资格对自己反感? 一想起她的身份,沈灼心里头就有一股子无名的火气冒上来,要不是她,自己怎么会年幼失母?大哥……又怎么可能会变成这个样子? 大哥虽是自小胎里带出来的弱症,但如果好好将养着,着实也不是什么问题,总不至于……到如今的地步。 思绪迅速转过许多圈,沈灼望着周清和的目光愈发逼仄,“也没旁的意思,我只是想好心提醒你几句话。” 周清和点点头,客客气气的开口:“请说。” 来者不善,不过……那又如何呢?真当自己跟三年前一样,是个人人都能捏的软柿子吗? “我大哥见过的女人无数,不至于会被你这点花花肠子迷了心智,你最好收敛点那些小心思,别对着我哥耍什么花招!” 在无人所见的角落里,青年还是沉下脸来,阴沉的开口,语气厌烦又不耐。 名为提醒,实则警告……又或者可以称之为威胁? 周清和忍不住好笑的挑了挑眉。 “沈二少,”她转过身,站稳脚步,认认真真的回望过去,面色坦然,丝毫没有畏惧:“对于你的提醒,我觉得需要回应并且告知你一些事情。” “第一,”周清和往前走了一步,神色自若:“我与沈晏知提过解除婚姻关系的事情,是他不同意,并且告诉我还有未尽的义务。” 唔……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达到让那人有个孩子的事了…… “第二,沈晏知是一个成年人,并且年长我十岁,他有辨别是非善恶、真心假意的能力,不需要你在这里随意置喙他。” “最后——” 周清和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嘲讽的笑起来:“你是他的亲弟弟,却从来不知道他最需要什么,平白被我这个一肚子花花肠子的人耻笑!” 几番话噎的沈灼面红耳赤,看周清和的眼神更是不善。 “你你你、你——” 周清和用轻蔑的眼神从头到脚的打量过他,“少说话,消停些!” 随即不急不徐的上楼,扬长而去。 徒留沈灼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的呆立半天。 这个女人……这个该死的女人,她怎么这么有胆子?到底是谁给她的胆子这样斥自己? 大哥都很少会斥责自己! 沈灼留在原地气闷半晌,越想越想跳脚,可又思及那个女人进了大哥的房间,忍了忍,到底还是认怂。 算了算了,大哥心情不好的时候连他都不太敢靠近,那个女人还真是有胆子。 倒也不是怕自己的至亲,只是……只是大哥发脾气的气势可实在太吓人了! 沈灼思前想后,还是没打算硬往上冲,去找那个不痛快,灰溜溜的下了楼找东西吃去了。 那女人年纪不大,人是真凶,也不知道大哥怎么受得了……女人就该温温柔柔的才行。 唔……不对不对,那女人怎么好像带一点大哥的气势? 沈灼搓了把脸,觉得自个儿八成是眼花了。 两人在楼梯拐角交谈的声音不大,卧房的隔音又做的很好,因此沈晏知根本没有听到外头的动静。 他坐在靠窗的小沙发里,掌心合住眼睛,神色恹恹。 周清和轻轻推门进去的时候,先是打量了一下四周,确认他没有摔东西,才轻吁了一口气。 “过来。” 沈晏知没有动,直接低低来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是我?” 周清和笑起来,脚步轻快的走近,“我在厨房煮上了粥,待会吃一点垫垫,然后才能吃药。” 刚走到这人身边,她俯身下去,想试试这人额头温度的时候,腰上突然缠过一只手臂,将她整个人拉过去。 “沈晏知!” 周清和吓了一跳,脑中嗡鸣一阵,再回神时,整个人已经跌入男人怀里。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男人削尖的下颌垫在她肩骨上,她没有动,犹豫了一下:“你还在发烧……” 灼烧的气息撒在颈侧,痒痒的。 “嗯。” 沈晏知沉默一阵,突然哑着喉咙开口:“我没有摔东西。” 此话一出,紧张的气氛倏尔就散了。 周清和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嗯,很棒!” 她伸出手臂,轻轻环住男人腰身,像哄小孩子一样拍拍他,“继续保持。” 第13章 你身体行吗 周清和抬起手臂,绕过沈晏知脖颈,轻轻碰了碰他微烫的后颈。 “还是低热。” 这个人最近时常这样,发着热,虽然体温也不算高到离谱,但长时间的低热……确实也磨人意志。 “沈晏知,”周清和轻拍了拍他,“粥应该也差不多好了,我去看……” “让她们送上来。” 男人不耐的打断她,紧接着顿了顿,又缓了缓语气:“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周清和愣了愣。 这人依旧抱着她,把她扣在怀里,以至于她偏头,也只能瞥见这人小半张侧脸。 “没……没有。” 她想了想,含糊着移开话题:“先放开我,这样让人进来瞧着不成样子。” 没想到,沈晏知竟是这样敏锐。 话音刚落,周清和就觉得桎梏着自己的力道松了,她忙不迭跳下去,理了理衣摆。 “沈晏知——” 稍微脱离控制,她胆子就膨胀了一点,忍不住凑近戳了戳那人,兀自嘟囔着:“就你这个身体状况,想要孩子,恐怕费劲点。” 男人诧异抬眼,“嗯?” 这又是哪儿跟哪儿? “你不是想要个孩子吗?” 周清和歪了歪头,振振有词:“咱们还没离婚,生孩子这件事当然得我来,不过……你这个身体,恐怕不太给力。” 她吐了吐舌头,在那人伸手逮她的一瞬间,脚底抹油,溜去门口。 恰好粥送上来了。 她客客气气的跟佣人道谢,回身合上门,把瓷盅放到茶几上,理了理头发。 “来喝粥,喝完需要吃药。” 沈晏知支着额头,饶有兴致的看她,“生孩子?我不给力?” 这丫头哪来的胆子说这些虎狼之词? 周清和冲他招手:“不然试试?” 男人当即起身走过来。 周清和见状吓了一跳:“不是现在试!你先吃点东西垫垫,然后要吃药的!” 沈晏知莫名其妙的瞥了她一眼,施施然坐到对面,指了指瓷盅:“给我盛一碗。” 周清和这才知道自己是误会了,吁了口气,盛出一小碗粥来,“喏……” 那人接了,掀了掀眼皮:“你今天有事要跟我说。” “没有……” 周清和也给自己盛了一碗,坐下来,嗅了嗅,试图转移话题:“我加了一点糖,你尝尝?” 沈晏知有些不悦,扯了扯衣领,明显没那么多耐心:“你是自己说,还是我费点功夫去查?” 闻言,周清和眼睫一颤。 她慢慢嚼着粥,咽下去,才叹了口气,佯作苦恼:“你给我找了个不小的麻烦,你今个儿在罗总那里撤下的展品,都交给我重新填充了。” 这确实是不小的工作量,但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如果做的出色,那么展品出示的时候,周清和更是会在行业里大展风采。 沈晏知动作优雅的喝着粥,拧了眉头,陷入思索。 “可我觉得,这对你来说并不是问题,”男人抬眼,漆黑的瞳仁倒映出了然的色彩:“你在国外主持的展馆都非常优秀。” “啊……” 周清和瞪圆了眼睛,“你……你这都知道?” 随即她无辜的眨了眨眼,“可是这不是国外,你也知道的,大家都因我的年纪,对我的能力存疑。” 沈晏知皱了眉头,只觉得莫名烦躁。 他放下碗,屈起食指和中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叩着身边木质扶手,“不是这个。” “再说。” 周清和哭笑不得:“那能还有什么事?今天你都给我出气了。” 可沈晏知仍旧坚持,好看的眼瞳一眨不眨的盯着周清和,能看的出来,一直在压抑的不耐烦的情绪。 “周清和……” 他顿了顿,拧着眉头,倏尔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吁了口气:“算了,我自己查。” 粥只喝了几口,沈晏知就没了胃口,起身下逐客令:“出去!我睡一会儿。” “哎——” 周清和跟着起身,去拉他衣袖。 “沈晏知!” 这个男人……实在糊弄不了。 周清和在心里头长长叹了口气,折身绕过去,拥住他的腰身。 “我确实遇到了一些事情,可是我不好意思讲给你听。” 这人很瘦,瘦到周清和抱着他,都觉得有些硌人。 女孩子收紧手臂,柔软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脊骨,很快就抬起头,微微一笑,“不过,如果你愿意帮我的话,我还是会很开心的。” 沈晏知低头,扫了一眼女孩子清润的脸孔,轻哼了一声:“废话太多,还不如早说。” 周清和忍俊不禁,松手拉他坐回去,指了指粥,“边喝边说,不然要凉了。” 男人顺从的坐下,动作优雅的吃起来粥,目光却不住的往周清和身上瞟,似乎……是在催促。 周清和翻开手机,划到一张图,递到沈晏知面前。 “我想看一看它,你有办法吗?” 图片上赫然出现一个形状奇异的青铜器,四角为基,上头是半弧形的方尊状,似鸟状,顶端有弯曲的把手,吊一个小小的坠子。 沈晏知眯了眯眼。 他又喝了不少粥,秀气的打了个嗝,用纸巾擦了擦唇角,接过来,仔细的看。 “这是二十年前丢失的那批文物中的一个。” 周清和诧异抬头,有些意外他竟然会与自己说起这个。 “那批文物当初覆于大海,后散落各地,我也一直在找。” 沈晏知略略思忖:“这东西近来确实有些消息,你如果想看,我有办法,但是即便你看到,也不知真假。” 周清和闻言,将颊边落下的碎发别到耳后,眉眼弯弯的笑起来。 “沈晏知,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见识一下沈家的绝活?” 男人挑了挑眉,饶有兴致的望回去,“那么……你拿什么来换呢?” 周清和想了想,丝毫不慌:“孩子?如果你身体准许的话?” 沈晏知:“……” 低热让他有些头晕,但怎么瞧怎么觉得……周清和这丫头胆肥的很。 要不是囿于她从前年纪太小,恐怕他们的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 沈晏知做人做事可是现实的不得了。 娶媳妇当然就是要生娃的!要不然娶了做什么! 第14章 他喜欢她的 沈灼发现,最近的大哥有些奇怪,超乎寻常的奇怪。 譬如家庭医生来了几回,他都乖乖靠着,任凭检查。 面上连一点不耐烦的情绪都没有。 “最好还是去医院,家里的监测仪器有限,并不能非常精准的监测先生的心脏状况。” 医生检查完后,还是犹犹豫豫的给了建议。 沈灼趴在门口瞅。 啧……这回得发脾气了?毕竟大哥自从险些死在手术台上之后,就最厌恶医院,平时连家庭医生都不会召来。 沈灼幸灾乐祸的想着,看周清和那个死丫头怎么办!大哥发脾气可不是一般人都受得了的。 果不其然,男人闻言蹙了蹙眉,眼里的不耐烦顿时就冒出来。 可他刚想说什么,冰凉的手指就被温柔的握住,陪在身边的女孩子细心的替他拢好睡袍,温和的应:“好的,我知道了。” 沈晏知诧异侧头,她知道了?她知道什么? “明天我请个假,陪你去医院。” 周清和挤挤眼,顺便跟哄小孩子一样摸了摸男人的额头,“听话。” 门口的沈灼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这……这这这……还有这种操作? 可出乎意料的是,沈晏知很快就平静下来,更甚至于反握住周清和的手,把她往身边拉了拉。 “明天要带你去你想要见到的东西。” 周清和微微抬眼,表示诧异。 但她很快就做出反应:“但是我担心你,先去做一个评估,如果没有问题,咱们再去,可以吗?” 这是最典型不着痕迹取悦一个人的法子。 两者相较,取其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重要性。 毕竟,在这个世上,没有人会不喜欢被人放在第一位去在意看待。 男人皱了皱眉,最终退让:“听你的。” 门口的沈灼抬手合住下巴,眼珠子差点蹦出来。 大哥不会是被人换了壳子?最近……尤其是最近,连在公司里发脾气的次数都少了。 他摸了摸下颌,有点纳闷。 那女人分明不怀好意,可大哥怎么瞧着……像是很开心的样子? 美色误人? 不对不对,那女人长得虽然还行,但也不至于到误人的地步啊…… 周清和因为那部分展品的缘故,最近经常性熬夜,尤其是次日请假,头一天又是大半个通宵,困得眼睛都有些浮肿。 吃早餐的时候,沈晏知盯着她,一双好看的眉几乎拧成麻花。 “展会什么时候开?” 周清和打了个哈欠,懵懵的抬眼:“还有二十七天。” 沈晏知有片刻的无语。 “二十七天,你有必要把自己弄成这样?” 他揉了揉额角,“那点东西,顶多两天,不能再多了,浪费。” 周清和听的目瞪口呆。 “你太夸张了!” 她托着下颌盘算,“虽然二十七天确实还不太着急,但两天……你真会说笑。” 沈晏知挑眉:“最近不许熬夜了,好好睡觉,有时间我教你。” 周清和撇了撇嘴。 熬大夜的后遗症就是,第二天困的东倒西歪。 说好了陪沈晏知做心脏评估,周清和在路上就睡着了。 睡得还挺香。 男人偏头,瞥了一眼歪在自己肩头上,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小丫头,忍不住弯唇笑起来。 还……挺可爱的。 他想了想,突如其来的伸手,扯了扯周清和的腮帮子。 “唔……别碰!” 汲取大半夜新知识的周清和睡得迷迷糊糊,感觉鼻子和脸上痒痒的,好像是……苍蝇。 “阿嚏!” 她晃了晃,还以为是在床上,脑袋一扭,直接从沈晏知肩上翻了下去。 沈晏知吓了一跳,立刻抬手将她捞入怀里,让她躺在自己腿上睡。 “唔……” 周清和晕乎乎的转了个身,直接在沈晏知身上找了个舒坦的位子,又睡着了。 还把脸埋在沈晏知怀里,牢牢贴住,时不时的蹭上一蹭。 男人有点不太适应的拧起了眉。 这……这…… 他几乎不会与人这样亲近,尤其是距离这样的近。 可周清和睡得的模样实在无害又干净。 二十多岁的女孩子,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不像三年前第一次见面那样青涩稚嫩,也并未被世俗染透,在这纷纷扰扰的世界上透出独具一格的纯粹来。 她太漂亮,又太明澈,头头是道的大道理讲的沈晏知很多时候都无言以对,但……听着还算顺耳。 身边多一个这样的人,似乎过得也不错。 沈晏知眨了眨眼,思及方才的手感,又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女孩子的脸颊。 嗯……软软滑滑的,很好捏。 到底为什么一眼选中周清和,他也无数次思索过这个问题。 不可置疑的是,是她的身份,准确的讲,是她母亲的身份。 但余下那些边边角角的私心,也在时间的积累过后,逐渐露出真实的面容。 沈晏知喜欢她的眼睛。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小姑娘的眼睛,又大又圆,透着惶恐,这实在过于让人觉得怜惜,触之心动。 直到现在,三年后她回来,眼睛里没有彷徨和惊恐,沈晏知还是喜欢她的眼睛。 过往里太长久困于疾病的日子里,让沈晏知无比渴求这样的灵动,不沾染世俗功利的风华,轻而易举就能激起他的渴望。 留下这样一个孩子……并不困难,而恰好的是,她要做的事,他也要做。 不论往后出现怎样的困难,他们都可以同行。 “沈晏知……” “沈晏知!” 周清和是被噩梦惊醒的。 又是那一片海,只不过……她这一次,梦见的不是母亲的死亡,而是沈晏知的死亡。 那个男人是不常笑的,可他笑起来温雅俊美,透出惊人的艳色。 他望着自己,只笑,什么也没有说,就那样一分分沉入水底。 “不要……沈晏知!” 周清和“蹭”的张开眼睛,坐起来,心口急跳着,她大口的喘着气,浑身上下都是冷汗。 沈晏知…… 思绪一瞬间归位,她转头看了看四周,又抓起身上盖的毯子嗅了嗅,神思才一分分安定下来。 是梦……只是梦,梦都是反的。 糟了!说好的陪沈晏知来检查,她怎么睡着了? 周清和抓了抓头发,赶紧下车。 第15章 是她,一直都是她 预约的私人评估室里,年轻的白大褂大夫细细盯着仪器上跳过的数据,紧拧的眉头一直没松开。 “情况更坏了些。” 他扫了那人一眼,吸了口气:“你知不知道,心衰意味着什么。” 男人缓了一会儿头晕,慢慢扶着一侧坐起来,揉了揉额角,“嗯”了一声,随即慢条斯理的扣着纽扣。 胸前露出的大片皮肤也逐渐被衬衣盖住,连同左侧那一道可怖的疤痕,悉数被藏于衣衫之下。 傅嵊盯着他,就知道会得到这样的反应。 “我听说你的私人医生最近去的频繁了些。” 监测完毕,傅嵊把资料库的数据发出去,给楼下候着的老头儿们去研究,自己打算与这人聊些私事。 毕竟……八卦可是人类天性。 “阿晏,”傅嵊起身,走过去端详他的脸,试图从他的表情里捕捉到蛛丝马迹,“而且……你怎么肯主动联系我做检查了?” 不对,事情才不对。 沈晏知眉眼不动,打理好衣服的凌乱和褶皱之后,慢慢起身,轻飘飘的来了一句:“废话真多。” “你别走!”好不容易来一趟,傅嵊哪里肯这样简单的放过他:“既然来了一趟,干脆做个全面些的检查!嗯?” 这个人对医院的抗拒程度,傅嵊从前可是见过的,啧……俗话说的好,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让开!” 沈晏知抬头,扫了一眼堵在自己面前的年轻医生,眼底覆着沉沉的厌倦和不耐:“别逼我动手。” “你这人——” 傅嵊磨牙,知道他说的出也做的到,哪里再敢拦?当即就悻悻退开一步,不满的瞪过去。 哪里知道,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个身影。 “沈晏知!你怎么不叫醒我呢!” 女孩子飞速跑进来,清越的声音紧接着炸开,“你怎么一个人来了!说好的我陪你呢!” 傅嵊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岔了。 女……女人?有女人? 老天爷! 他扶着额角,安抚着差点跳出来的眼珠子,“这……这位是……” 慌慌张张一路小跑过来的周清和这才发现还有旁人。 她拢了拢头发,弯唇笑起来:“你好,我叫周清和。” 傅嵊勉强回神,面上震惊的神色却一时半会收不回来,“你……你好,我叫傅嵊,是阿晏的发小兼主治大夫。” 苍天啊!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女人?瞧着年纪也不算大,沈晏知……沈晏知也会动一动他那颗石头一样的心吗? 嘶……说起来好像也不是没动过,三年前那家伙不知从哪儿捡了个小丫头,放到身边极尽宠爱,曾经轰动一时—— 傅嵊摸了摸下颌,目光在两人之间穿梭。 等等!不对!这女人不会就是三年前那个小丫头? 思及此,傅嵊又瞪大了眼睛。 沈晏知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一样,微挑了挑眉,饶有兴致的开口:“是她,一直都是她。” 周清和被这突如其来的回答搞得有点懵,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太明白这是什么哑谜。 不过说起来她还是十分沮丧的,想了又想,才敢轻轻握住沈晏知的三根手指,哼哼起来:“早说过陪你的……” “你怕不怕?有没有发脾气?” 伸手试了试男人额头温度,不算烫,却比寻常人还是高一些,周清和碎碎念了许久,还是老气横秋的叹气。 沈晏知本来话就不多,她叽叽咕咕的时候更是插不上半句,只安静的听着,等她说完。 她想了想,苦恼的回头去看傅嵊:“傅医生,他最近一直在低烧,总是退不下去,胃口也不好,每顿只吃这么一小碗粥。” 多小呢—— 她还大概比划了一下。 傅嵊咽了咽口水,觉得今个儿这八卦是吃饱了。 “低烧是换季的缘故,不太要紧,阿晏免疫系统不太好,一逢换季或者降温,都会这样。” 傅嵊推了推眼镜,勉强维持住那张斯斯文文的皮子,笑的一脸靠谱。 “至于吃东西——他只要不吐,可以适当多加些,肉菜要均衡,不过就算是偶尔吐几次,也不要紧。” 天知道这家伙多少次都是靠输营养液过活,吃饭跟要命一样,要不然抵抗力就差的很,动不动生病发烧。 周清和认认真真的点头记下,还扯了扯身边男人,冲他挤眼,示意回去照做。 沈晏知扫了一眼腕表,面不改色的提醒这小丫头:“约的时间快到了。” “哎——忘了忘了!” 周清和睡得迷糊极了,委实不知今夕是何夕,一路跑过来都没彻底清醒,脑子里混混沌沌的。 有思维,但不多。 她礼貌的与傅嵊告别,并且又约定了下次检查的时间,直到瞥见身边男人面黑如炭,才赶紧抬腿开溜。 “走走走!现在就走!” 周清和无奈的扶额,心道这人委实半点耐心都没有。 沈晏知却更是不动,站在原地,一眨不眨的等着周清和回头。 “嗯?不是走吗?” 周清和停住脚步,回头疑惑道。 男人这才伸手,面无表情:“头晕,走不了。” 一旁的傅嵊眼珠子又差点跳出来。 头……头晕?走不了?这……这是撒娇? 他当了这人主治医生七八年,怎么从来没听他喊过晕?人疼昏过去的时候都没吱声过,现下居然喊晕? 但很明显,周清和还真的吃这一套,随后就折身绕回来,挽住那人的手臂,“我扶你?这样?” “嗯。” 沈晏知冷冷清清的应了一声,这才肯迈步跟上。 “中午吃什么?在外面吃还是回去?” “你说了算。” “我是问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 “沈晏知!” “……” 热爱八卦的傅嵊扒着门框,抻着脖子往外瞅,直到两人一起进了电梯,再看不见影子,才松了口气,揉了揉酸麻的后颈,拨出去一通电话。 “阿玫啊!我觉得你守着沈晏知的心,也该收一收了,啧啧……我瞧着他那模样,分明是坠入爱河了。” “我跟你说,你可冷静一点,别再去惹事,沈晏知的手腕你也不是没见识过,小心让他绑了丢出来!” 第16章 茶室访客 林间茶室。 v市的老城区近年新添了不少绿植,将本就古旧的陈设映照的十分清新雅致,村落的民居遍布街巷,烟火气袅袅升起,氤氲四散。 然而闹市之中,偏有一方静雅之所,掩于深巷之中的竹林,深入其中,只觉得别有洞天。 “老师,贵客来了。” 门被轻轻叩响,伴随着一声低沉的回应,露出茶室中人清冷的面容。 是个有些年纪的男人,身形偏瘦,面容清雅,穿着宽大的袍子,正倚着竹椅晒太阳。 闻言,他顿了顿,侧过头,温煦的笑起来。 “请进来!” 他扶着一侧站起来,大概辨别了一下方向,稳稳的抬步走向门口。 “老师……” 短发的女孩子快步上前,伸手去扶他,“小心,我扶您过去。” 在茶舍内,因着环境熟悉,男人是不用盲杖的,不至于会摔倒,但也常常会磕着碰着,导致身上青青紫紫的。 “不必,昭昭,去外面迎一下贵客,你亲自去。” 短发的女孩子有些不情愿,“哦”了一声:“那您小心一点。” 男人略略颔首,表示知道了。 短发女孩闻言松了手,又担心的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出门迎人。 不多时,外头就传来接踵的脚步声。 入门的恰是沈晏知与周清和,两人在昭昭的带领下,穿过前厅回廊,绕过一周,才入茶室。 “老师,贵客来了。” 短发女孩恭敬的开口。 那眼盲的男人依旧闻言起身,往门口走了几步,含笑开口:“沈总大驾,有失远迎。” “常先生客气了。” 沈晏知往前走了几步,与之握手,随即引他坐回去,“近来可好?” 常垣笑了一下,“都好,劳沈总惦记。” 他似乎觉出不寻常,面孔往一侧偏了一下,“沈总带了朋友?” 周清和安静的跟着沈晏知,直到听得问起自己,才要开口。 哪里知道,沈晏知先一步开了口。 “是我的妻子,已经领过证,你知道的。” 常垣恍然,浅浅勾起了唇:“还是从前那个孩子。” 周清和眨了眨眼,一直在很小心的观察对面那个风姿卓雅的男人。 他穿着宽袖的中式袍子,头发有些长,面容温煦,笑起来如沐春风,不同于沈晏知的冷漠和尖锐,他身上丝毫没有半点攻击性,只让人觉得亲切。 只是……他的眼睛,是毫无焦距的,漆黑的瞳孔与眼白映衬之下,显得格外空洞。 无可置疑,他是个盲人。 而方才迎他们二人入内的短发女孩就在这人身边,安静的帮他煮茶。 这个女孩子瞧着比周清和年长一些,头发短的像男孩子,面容轮廓也生的十分硬朗清晰,打扮酷酷的。 “昭昭,给贵客尝尝你的新手艺。” 短发女孩应了一声,先为两人奉茶。 周清和礼貌的双手接过,抿了一点,只觉得唇齿生香,没有半分浓苦。 整间茶室浸透了经年累月的茶香,进来不过一小会儿,周清和觉得连自己都染上了些许茶气。 沈晏知随手将茶碗搁在桌案上,没有动。 “你知道我的来意。” 常垣顿了顿,低叹了一声:“执念太深,对你的身子无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逝者已矣,但是活着的人,还得继续走下去。” “常先生不必与我说教,你自个儿……不也一直在找那部分遗失的东西吗?” 男人抬眸,声音清冷:“往上数近二十年,发掘和保护技术还没这么发达,层层都可能出现漏洞,当初可不仅仅是展馆失窃,发掘现场同样丢失了不少东西。” “所有人只盯着那个鉴定师的事故,忽略了其他方面的损失,常先生觉得……又孰轻孰重?” 眼盲的男人顿了顿。 “沈总……” “罢了,你们跟我来!” 常垣抬手,去摸索沙发一侧搁着的盲杖,明昭见状,赶紧将盲杖递过去,常垣接了,温和一笑:“去把仓房打开,我带贵客过去转转。” 因为目盲,他走的很慢,沈晏知扫了一眼身边的周清和,随即抬腿跟上去。 周清和定了定神,紧随其后。 那个鉴定师的事故—— 那个鉴定师,就是她的母亲。 她对于母亲的记忆都是停留在八岁以前,母亲是个非常开朗的女人,喜欢大笑,爱好登山和滑雪。 因为热爱运动,母亲从小着重培养她的体能,以至于即使……后来寄人篱下,周清和也从来没有间断过练习。 她从不相信母亲会如同世人言传的那样。 这间茶舍布置灵巧,院内有院,厅内有厅,屋后藏阁,是古代典型九曲玲珑的设计手法。 仓房位置很偏,离茶室不近,周清和跟着他们,一边走一边打量四周。 直到转头望见楼下长廊里的石雕,她微微一怔,脱口而出:“常先生是林氏传人?岭东林氏。” 常垣停住脚步,循声转身,目色难掩惊讶:“你知道岭东林氏?” 周清和又看了一眼那图纹复杂的盘龙石雕,“那是我外祖家。” 常垣面色有异,变了几变,最终轻叹了一声,“沈总……就算事到如今,我还是好心劝你一句,带着你的夫人回去,过自己的日子,不再掺与这趟浑水,它远比你想象的深。” 沈晏知闻言,轻嗤一声:“那常先生觉得,事到如今,我可还走得掉?” “我经历的两次车祸,和五次谋杀,几乎要了我整条命,利益至上,其他的一切都得让步,包括人命。” 他说这些的时候,语气淡薄,轻描淡写的将所有受过的伤害都拢于一句话,听的周清和心惊肉跳。 他竟然……竟然有过这样的遭遇? 两次车祸,五次谋杀,很难想象,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仇恨,能让旁人到视他如此眼中钉的地步? 周清和下意识去握这人的手。 沈晏知的手很大,手指漂亮,但掌心沁着冷汗,很凉。 他察觉到女孩子的小动作,神色缓了缓,反握住她暖暖的小手,轻轻捏了捏,示意自己没事。 “你也知道是这样,”常垣轻轻拧起眉头,语气稍稍严肃了一些:“再走下去,不仅越陷越深,恐怕还会祸及你的夫人。” 第17章 心口疼,揉揉 这一滩浑水淌了几十年,绵延而下,没有尽头。 他们每个身入其中的人,都被命运推着,不由自主的往前走。 提及周清和,沈晏知转头过来,以目光征询她的意见。 “我不怕祸及,”周清和笑了笑,语气铮铮:“更何况……常先生说错了一点,如果说有祸,那个祸也很可能是我。” 母亲是一切阴谋的源头,她承其血脉,至死都不得脱身。 常垣沉默片刻,没再劝说,而是转身进了仓房。 “东边暗阁,有个匣子,昭昭,你帮我取出来,交给贵客。” 眼盲的男人站在明暗交接的光影里,身姿挺拔,他握着盲杖,安静的听着昭昭的脚步声,眉目疏朗。 “这样东西我也是前几日才得的,沈总倒是消息灵通,不过也就这两日功夫,外头的人都知道的差不多了,沈总要想拿走他,恐怕承担不了这个风险。” 沈晏知闻言,掀了掀眼皮,接过匣子,打开,扫了一眼周清和。 确定是她想看的东西。 周清和可怜巴巴的瞅他,使劲的眨眼。 这东西……确实跟图片上的一样,但是……这东西她也分辨不出来啊! 珠宝鉴定她确实会,但古物鉴定她只是一知半解。 青铜器质的古物已经褪去了它原本的色彩,斑驳又灰败,可即使这样,仍旧不难看出它本来的光华。 沈晏知垂眸,以特制丝巾裹住,轻轻取出,仔细端详。 不过片刻,他就放回去,重新递给昭昭。 “假的。” 众人齐齐诧异。 常垣更是皱眉:“什么?” 沈晏知淡淡扫了他一眼,“倒是我高看常先生了,高价收入被骗成这个样子,跟外头那些汲汲营营的逐利者也没什么不同。” 昭昭闻言错愕:“老师……” 常垣顿住,“没事,跟你没有关系。” 他面色如常,“罗宾家族的人已经到了v市,沈总确定吗?” 男人抬头,“来的人谁?” “梅格。” 接下来的话,周清和就听不懂了。 看过东西之后,沈晏知就没再有耐心留下,反而很快就拉着周清和离开。 “哎……你等等,走的慢些!” 周清和频频回头,小声的嘀咕着:“就算是假的,你这样离开,是不是也不太好?” 沈晏知放慢步子,扫了她一眼:“我不舒服。” “啊?” 周清和愣了愣,下意识开口:“哪儿不舒服?” “心脏。” 她当即面色凝重起来,没再说话,反而握住这人的手,有些紧张:“药呢?带药了吗?” 沈晏知意味深长的望着她。 “哎呀!对了对了!我带着!” 周清和自从知道这个人的身体状况之后,身上都是常备着药的。 她赶紧摸自己口袋,动作很快的把药倒出来,迅速往沈晏知嘴巴里塞。 “快点快点!含药!” 男人犹豫了一下,低头就着周清和的掌心,将药含入。 随即握住她的手,扭头往外走。 “哎……你别走那么快啊!” “你不是心脏不舒服吗?” 周清和几乎是被他拎起丢进车里的,整个人还有些懵圈,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大火气。 “你怎么……” 车门被合上,那人从另一侧坐进来,周清和刚探出脑袋要问,整个肩头一沉,就察觉那人靠过来。 “不舒服,靠一会儿。” 周清和顿时消音。 她有点费劲的偏头,摸了摸这人冰凉的手背,有点担心:“你靠那边挪挪,我把椅背放低,你躺一会儿?” 男人阖着眼不动,面色发白。 情绪的大起大落之后,他心率有些高,一时间心悸的厉害,而靠着身边的这个小姑娘,他才慢慢的平复下来。 他能感觉到周清和的好奇,一直在动来动去的打量自己,更甚至后面胆子大了一些,竟是慢慢去摸他的胸口,感受他的心跳。 “周清和。” 男人睁眼。 周清和吓了一跳,赶紧缩手,却在半途被握住,重新拉回。 “心口疼,揉揉。” 这一下,周清和的眼珠子也差点蹦出来。 这……这……一个面无表情又素来不爱说话的男人突然来这么一句,还真是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沈……” 身体的反应比大脑要快,周清和恢复理智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经揽着身边人,给他揉起了心口。 好……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周清和有点想不明白,刚刚还有力气把自己拎起,丢进车里,怎么……怎么一转眼就虚弱成这样? “哎……你别……别倒啊!去医院!快掉头去医院!” 沈晏知失去意识的时候,周清和全然惊呼出来。 其实也并非毫无预兆,只是这个人开口说不舒服的时候,周清和没有相信。 她一路上都觉得心惊肉跳,脑中恍恍闪过无数种结局的画面,直到亲眼听得医生说没有大碍,才算数勉强放下心来。 “呦呦呦……这可是头一回啊……” 沈晏知醒的时候,外头也恰好探进来一颗脑袋。 正是傅嵊。 “哎呀!原来是你把他弄来的。” 见周清和也在,傅嵊总算壮了胆子,抬脚迈进来,笑眯眯的打招呼:“清和,你简直厉害。” 说着说着,就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周清和不明所以,“什么?” 傅嵊走进来,围着病床转了一圈,笑的宛若一只狡黠的狐狸。 “我说——咳咳!” 他清了清喉咙,很快就换了一副一本正经的神情:“清和,沈晏知的心脏状况非常严重,可能……很容易出意外的那种严重,会诊一致认为他需要留院接受治疗,但是他呢——脾气不好,你也知道,从来不进医院,所以——”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古人诚不欺我也。 话音未落,傅嵊还没嘚瑟完,一个杯子就呈抛物线状,倏尔飞过去。 傅嵊吓了一跳,歪头躲过去,玻璃杯应声砸在墙上,碎了一地。 沈晏知有点吃力的坐起来,摘了氧气,眯了眯眼,尽可能压着怒气,看向周清和:“他就这幅德性,不用搭理他。” 周清和额角直跳,眼疾手快的按住这人的手腕,低呼道:“你乱动什么!回血了!” 第18章 老男人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不多时,沈晏知就乖乖缩回病床上,盖着被子输液,但眼神仍旧阴恻恻的,一直盯着傅嵊。 周清和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一脸严肃的再次申明:“不!许!摔!东!西!” 男人抿了抿唇,有点不高兴,“玻璃杯而已。” “那也不行!” 周清和叉腰瞪他,“好好输液,不许说话!” 傅嵊收拾了碎片,见状笑的不行,“嘎嘎嘎”的像只大鹅。 老天爷!有生之年还能见到沈晏知被管成这副模样,他可真的是太爽了! 男人阴恻恻的盯着他,突然转头,望向周清和,“我听着这笑声,心口疼。” 傅嵊的笑戛然而止,眼睛瞪得贼圆:“你——” “啊?”周清和懵了懵,“不至于!你肯定在骗……” “在车上的时候,我说不舒服,你也没信。” “你怎么知道我没信?” 周清和试图辩驳。 男人悠悠然道:“你的表情告诉我的。” 周清和悻悻闭了嘴,没再敢说什么,她性子灵活,想了想,很快就服了软:“那……我以后都相信你。” 她也转头看向傅嵊。 傅嵊这下有点怂,往门口退:“我不笑了不笑了,阿晏,阿玫知道你住院,要来看你,唔……估摸着时间快到了,我去接她。” 丢下这句话,傅嵊彻底是不敢待了,一溜烟跑出了门。 沈晏知已经在摸身边能用的东西了。 “你做什么!” 周清和眼疾手快的去握他的手,凶巴巴的瞪过去:“不过是朋友来探望你罢了,你这么凶做什么?不许生气!” 男人抿了抿没什么血色的唇,面上已经升起烦躁的情绪,“这个人不一样。” 周清和“哦”了一声:“你讨厌她?” 男人愣了愣,好像被这问题难住,居然认认真真的想了想:“不讨厌。” “但是讨厌她的行为。” 眼瞅着周清和又要笑他,男人赶紧补了这么一句。 “譬如呢?” 周清和握着他的手,干脆就没松,轻轻摩挲着他冰凉的手指,打算给他暖一暖。 “譬如——” 沈晏知使劲皱着眉头回忆。 这丫头问的问题可真叫人头大,他性子冷清,对不喜欢的人一贯没什么好脸色,还要记什么……譬如? “譬如……”停顿片刻,还真让他想起一桩,“她以自杀逼我娶她。” 周清和闻言错愕,“啊……” “自杀”两个字,又让她想起这人手腕内侧的那道疤,心头禁不住猛的一跳。 沈晏知仿佛看出她的心思,下意识往回缩手:“我手腕的伤跟她没有关系。” 不过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别吓着她。 “唔……” 周清和点点头,捉着他的手,丝毫不介意的给他捋着手指:“那你又为什么娶我?按道理讲……你只是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妻子,不若娶了人家,岂不两全其美?” 这个问题—— 沈晏知为难的皱起了眉。 他还真没想过。 因为身体不同于常人,在过往的数十载生命里,除了必须要做的事情,在其他方面,沈晏知几乎都是随着自己心意。 当一个人的性命走到活一日算一日天赐的程度,又何必想太多? “可能是……你漂亮,”沈晏知想来想去,终于勉勉强强找出了这么一个理由,“毕竟我需要一个孩子,所以孩子的母亲一定要好看些才行。” 可事实啊—— 沉在爱河里的人们哪里知道,爱而不自知,才是常事。 不自知,不自觉,无可循。 周清和撇撇嘴,暂且信了这话。 当然,这相信很快被终止在见到傅晚玫的一瞬间。 “阿晏?” 门口出现的女人穿着得体的短裙,踩着小高跟,眉目艳丽,一颦一笑都带出无限的风情。 周清和瞪大了眼睛,人都要看呆了。 这就是……就是沈晏知说的没有自己好看?到底是他瞎,还是自己瞎? 男人厌烦的皱眉,按着心口,挪开目光,捏了捏看呆的周清和,“我不舒服,想坐起来。” 周清和闻言,勉强回神,刚要给他调床头角度,就见他不高兴的皱了眉。 “你坐到这里,近一些,我想靠着你。” 周清和使劲儿扯他,压低了声音提醒:“沈晏知!客人还在呢!” 男人沉了脸,心率倏尔飙升,连接的监测仪发出警示的“滴滴”声,周清和扫了一眼,到底妥协,绕到一侧,让他靠着。 “深呼吸!平心静气,不许发脾气!” 如他所愿之后,周清和特意戳了戳他的额头,“听到了没?” 沈晏知眨了眨眼,竟是微微仰头,亲了亲她伸出的食指。 男人生的好看,眉目柔和下来之后更是皎皎若月,让人移不开视线,周清和只觉得指腹一软,整个人恍惚了一下,好像……心神都被吸走了。 “沈……” 门口的两个人看的脸都绿了,尤其是傅晚玫。 傅嵊见情况不好,生怕傅晚玫做出什么事来,一把拉住她,低声警告:“该说的,不该说的,我上午都告诉过你了,你如果还想见到阿晏,就好好表现,别跟以前一样闹的人尽皆知!” 本就是借着周清和的面子把人弄来,想些是缓和关系的,可不能适得其反了。 傅晚玫垂眼,咬了咬唇,稍微冷静一点,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上前几步,恢复笑面,将带着的花放到床头柜上,“阿晏,好久不见,我只是来看看你。” 沈晏知脑袋一歪,安安心心的枕着傅晚玫肩头,连头都不抬,干脆的阖了眼睛。 周清和偷偷戳他腰间软肉。 男人“嘶”了一声,不情不愿的睁开眼,淡淡扫过去,“嗯。” 周清和撇撇嘴,趴在他耳朵上小声提醒:“人家来都来了,至少面子上要过得去。” 男人却偏头看她,问起待会吃什么。 周清和:“……” 什么对牛弹琴,鸡同鸭讲,她今天可谓是领略到了。 “抱歉,”周清和只能扬了个笑,冲那个漂亮到夺目的女人略略颔首:“谢谢你来看他。” 傅晚玫同样报以一笑:“那……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和气的女孩子,是很难让人生出敌意的。 第19章 抢食 二十分钟之后,沈晏知输完液,目光阴沉的盯着傅晚玫,眼底是明明白白的不悦。 他很少会这样盯着她看,大部分时候,都是无视,仿佛无论她做什么,都不能激起他丝毫的情绪变化。 而这一回—— “你看什么?你既非要跟来,今天可就要请客。” 周清和斜了身边的男人一眼。 四人坐在v市中心顶级的贵族餐厅,沈晏知眉眼沉倦,闻言收回目光,“嗯”了一声。 他心脏不舒服,整个人就十分疲倦,懒得应付旁人,目光反倒一直在周清和身上挂着。 温和清雅的女孩子,落落大方的与对面的两人交谈,言行举止之间,丝毫不落气场。 也只有沈晏知目光不善的盯着对面两人时,她才会把眼神移过来,凶巴巴的提醒他收敛一点。 沈晏知着实郁闷。 “我也想吃——” 他从来都是喜欢一个人待着的性子,喜欢安静,习惯独处,也不爱说话,最烦旁人吵他。 可现在他瞧着小姑娘与对面那两位碍眼的“拦路虎”交谈,怎么瞅……怎么觉得心里头难受。 心悸,不舒服。 男人按了按心口,皱眉盯着周清和吃东西。 周清和愣了一下。 “你想吃什么?你那儿不是有吗?” 她扫了一眼沈晏知面前一口没动的粥,愈发觉得莫名。 男人理所应当的开口:“总吃粥,吃腻了。” 他说着说着,倒是毫不客气的去夹周清和碗里的菜。 “哎!”周清和赶紧挪开,一脸疑惑:“我吃的都是辣的!你不能吃!” 几个人点的菜不多,周清和喜欢吃辣,问了对面俩人都可以,就大都点的辣菜。 毕竟沈晏知一向不怎么吃东西,就单独给他点的粥。 没想到……他居然盯上了自己吃的东西。 男人挑眉,试图商量:“就一点点。” 周清和抱着碗摇头,随即一股脑全部扒拉进嘴巴里,边嚼边警惕的盯着沈晏知,“你要吃,再给你点别的。” 傅嵊瞪大了眼睛看着两人互动,胳膊肘轻轻戳了戳傅晚玫,小声开口:“怎么样?这下彻底死心了?你什么时候见过沈晏知这个样子?” 那个人肠胃不好,平素饮食清淡,更是没什么口腹之欲,大部分时间还需要依赖输营养液。 这曾经一度让傅嵊觉得,他早晚得饿死。 但现在……他在跟周清和抢吃的? 傅晚玫扫了一眼傅嵊,“可是……” 后面的话,已经没有必要再说出来了。 正所谓旁观者清,很明显,周清和远不比沈晏知在意对方。 求而不得的苦楚她受了很多年,也许从现在起,他沈晏知也得尝一尝个中滋味。 想到这里,傅晚玫心里头竟是有些暗暗爽快。 周清和吃什么,那人就盯着什么,样样都想尝一口。 “沈晏知!这是辣椒!你怎么都吃了!” 周清和无语到直想翻白眼。 “我给你夹这个!” 她给沈晏知夹了些清淡的菜和肉,不明白这男人又搞什么幺蛾子。 脾气真是越发古怪了,虽然比之前少了暴躁,但许多时候……总是奇奇怪怪的。 由于抢食的缘故,沈晏知这顿饭还真是吃了不少东西,看的傅嵊都啧啧称奇。 “爱情的力量呦——” 周清和揉了揉额头,好言好语的劝着身边那人:“沈晏知,你是三十多岁,不是三岁,自己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你都不知道吗?” 自从见过一回这人胃病发作的样子,她连递过去的水都是调好温度的,可……可这男人竟然跟她抢辣椒? 简直不可思议!小孩脾气! 沈晏知吃饱喝足,心情甚好的擦了擦嘴,悠悠然道:“就吃了几口而已,主要是你的看起来比较好吃。” 今天发生的事让他心情很差,倒是跟周清和抢了一阵吃的,瞧着小姑娘气鼓鼓的样子,心里头的郁气才散了些。 “我待会要出去办些事情,你是回家,还是出去玩?” 沈晏知摸了摸周清和的头发,看她吃完,给她递过去纸巾,但却没等她接,直接整个人人凑近,帮她轻轻擦嘴。 “出去玩!” 周清和皱眉躲了一下,只可惜没躲过,只能勉强接受了这样的亲密行为:“不能浪费这半天假。” 她正低头找口红补妆,沈晏知就适时的递过去,“嗯,去哪儿?我送你过去。” 周清和接过,把口红补了补,“不用,你忙你的,我自己打车就行。” 傅嵊赶紧见缝插针,殷勤的揽下来这个美差:“对对对!你忙就行,我送清和小美女过去!” 还不等沈晏知回答,他便笑眯眯的望着沈晏知,说起旁的:“听说你上午去了常垣那,收获不小?” 男人轻嗤一声,并不接这话:“那你送她一下,我确实还有些事。” 随即转头,嘱咐周清和:“傍晚过去接你。” 消息传的确实够快,在这一行当,沈家人一旦做点什么,就足以惊起所有人,引来所有人的目光。 沈家人的动向,几乎成了业内所有人盯着的标杆,一有风吹草动,众人必定会有所行动。 周清和交给傅嵊送,可哪里知道,沈晏知一走,傅晚玫也跟上来。 “你不是开车了吗?” 傅嵊纳闷的看她开门坐进来。 傅晚玫挑了挑眉,“怎么……不让我坐你的车?那我回头可要找大伯告状了。” 傅嵊无语,只能发动车子。 周清和安静的坐在后座,报出一个地址,是本地有名的医科大学,傅嵊闻言有些疑惑:“你去那儿做什么?” 周清和笑着解释:“我朋友在那里任教。” 还有……她回来不久,就跟着飞回来的师兄。 傅晚玫转头:“清和,听说你进了美莎?” 周清和点点头:“刚进去没多久。” “罗永楠跟阿晏关系不错,美莎也是大公司,”傅晚玫想了想,还是出言提醒:“不过……美莎内部鱼龙混杂,人物关系复杂又混乱,工作氛围非常一般,阿晏没有这种经历,也不必亲身体验,是想象不到其中辛苦的。” 她递过去一张名片,微微一笑:“如果遇到困难,可以来找我,不止美莎,其他公司也都非常期待周大设计师的到来。” 第20章 请你帮忙 面对傅晚玫的示好,周清和接下来,报以一笑。 到底是年轻,除了漂亮和气质好,眼眸里那种未被世事磋磨的风霜感,她是没有的。 温和有度,进退得宜,不卑不亢,是个有想法的姑娘。 傅晚玫望着她,心里头禁不住感慨万千。 这样温和从容的小姑娘,就算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比不了的。 想来阿晏那样的人,只会被她吸引。 同长于黑暗的人,注定是没法子在一起的。 车子在医大外面停下来,周清和道过谢,刚想下车,就见傅嵊回过头来,一脸严肃的盯着她,“清和,等一下。” 他看了一眼傅晚玫:“你下去,我有话对她说。” 傅晚玫不动,悠悠然抱肩靠着,很明显知道他要说什么:“你说就行,不用怕我觉得不舒服,我不会怎么样的。” 放下放不下的,她无论如何也得不到,再怎么煎熬的过程她也受了,不差这一时半下。 傅嵊揉了揉额角,干脆不去管她,继而转头去看周清和:“清和,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周清和礼貌的回答:“傅医生请说。” “阿晏的身体状况……你恐怕不是很了解,”傅嵊简单的掠过那些复杂话术,只用寥寥几句描述:“他本来有轻微的先天性心脏病,后来因为出了太多事……受过重创,差点死在手术台上,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进过医院。” “三个私人医生都是我挑的,但缺少设备,很难真正确定他的身体状况。” 看出周清和的疑惑,傅嵊又补了一句。 “这是第一次,你把他带到医院,他虽然抗拒,但情绪并不激烈。” 周清和心下猛的一动。 对于那个人的身体,她大都只能从外界传闻和亲眼所见中猜度,没想到……会这样严重。 “那……那我……我需要做什么?” 周清和犹豫的问出来。 傅嵊见她上钩,心下一喜,当即侧了侧身,面上却仍旧维持着严肃:“我这样跟你讲,如果放任沈晏知这样下去,他的心脏随时会垮,他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但如果……你能让他接受系统的治疗……” 不论这个女孩子是怀着怎样的心思待在沈晏知身边,不论她对沈晏知的爱重有几分,也不论她需要沈晏知为她做些什么事,只要她有本事让沈晏知接受治疗,活下去,其余的事情……傅家也可以帮她。 傅嵊觉得,没必要像沈灼一样,去计较真心假意,利用或者在意。 在这个世界上,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哪有那么多的黑白分明?更何况……人心又哪里是一成不变的东西? 所有的答案,只有千帆过尽之后,用时间来证明对错。 身在局中的人,根本没有自主的权利。 车内非常安静,傅嵊在等周清和的回答。 女孩子眼睫细微抖了抖,语调轻软的开口,却意外说起旁的事情。 “沈晏知的手腕内侧,被表盖住的地方,有一道疤。” “不长,但是……很深。” 她抬起眼,直直的回望傅嵊,“我曾辅助心理学,跟师兄看诊的时候,见过很多患者身上的伤痕,但那一道……实在太深,深到我觉得他动手的时候……应该是清醒的。” 傅嵊皱眉,看了傅晚玫一眼,“我倒是不知道那次的缘故,阿玫?” 傅晚玫落下车窗,点了一支女士香烟,美艳的脸上浮出回忆的怅惘。 “清和,你猜的不错,他是清醒的。” “疯的是我。” 女人修长的手臂探出车窗,任烟燃着,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自嘲的一笑:“我亲眼看着……我亲眼……” 她说不下去,眼底渐渐漫上泪来。 周清和拧眉:“那沈晏知到底有没有心理异常?” 傅嵊斜瞟过去:“清和小美女,你觉得我们这些人,哪个能把沈晏知弄到心理科去?” 闻言,周清和语塞。 瞧着他们对那个人的态度,可以明确的推算出那个人的脾气来。 “好,我知道了。” 周清和头大的拍了拍脑袋,叹了口气,就要下车。 “哎……我说的事?” 傅嵊赶紧讨要答案。 周清和回头,翩然一笑:“我只能试试,成不成另说,更何况——” 她想了想,颇为俏皮的冲两人挤挤眼:“沈晏知这个人,可能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样难控制,比如……今天他不是老老实实在医院待了一个多小时吗?” 车门被合上,徒留两人面面相觑,皆是错愕。 傅晚玫缓了缓情绪,不再避讳,直接抽了两口,“这个小姑娘……倒是个有趣的人。” 傅嵊摆摆手,被呛的有些咳嗽:“你不知道,她身世也很坎坷,她母亲做了那样的事,到今在业内被议论纷纷,就算是死了……” “她母亲是林溪淼?” 傅晚玫诧异的打断傅嵊。 难怪阿晏会早早的占住这个小姑娘,要说利用……怕是谁也不比谁少半分。 “嗯。” 傅晚玫突然又觉得她可怜。 “算了,这么多年过去,东西到现在都没找到,只流露星星落落的边缘品,傅嵊,我倒是觉得……对方给咱们放了个空头支票。” “啊?空头支票?” 傅嵊瞪大了眼睛。 与此同时,另一边,沈晏知整个人陷在沙发里,低弱的咳着:“我怀疑……罗宾家族的人这么多年放给咱们的,是一张空头支票。” “空头支票?” 站在窗边的男人回头,露出一张锋芒尽展的脸孔,他盯着沙发上虚弱的男人,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罗宾家族的人耍了咱们十几年,特意在全世界放了一堆假玩意儿,引着咱们跟没头苍蝇似的去找?” 这听起来实在不可思议。 “林旌。” 男人揉着眉心,压着眼眸重复一遍:“你冷静一点,好好想想。” 吹了些风,他只觉得体温又返上来,烧的他浑身发软,连坐着都觉得喘着吃力。 林旌吸了口气,烦躁的在房间内踱步。 “我不相信,老子十几年的心血就这么打的水漂?沈晏知,你知不知道……哎?” 他突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咦”了一声:“不是找到过真品吗?” 第21章 新的猜度 这些年的汲汲营营,也并非全无收获。 众人寻的东西,七七八八都是赝品,但沈晏知手里还真是有几个真品的。 虽然就几样,但足以证实当初那些东西确实是被罗宾家族的人弄走的。 男人低笑起来。 “所以说……我们都可能因此落入了对方的圈套。” 他咳得有些厉害,断断续续的,但从进门起就没停,中间吃了一回药,也只是缓了一点,好看的眉头依旧紧紧拧着,苍白又孱弱。 林旌回身看他,重新帮他换了一杯温水。 “谢谢。” 男人有些发冷,抿了几口温水,腔子里上涌的咳意总算缓下来些,林旌目光落在他微塌的背上,全然足以瞧出他伶仃的肩骨。 这个人似乎又瘦了些。 “当年的所有资料,咱们都见过,”男人屈指环住玻璃杯,略略抬眸,神色沉静:“开掘的周遭陪葬坑与移回馆内的珍贵主坑文物一同失窃,只是陪葬坑现场丢了几样,都是边缘的小物件,也不多,加之众人视线都被馆内丢失的珍宝吸走,现场失窃的那几样东西就被瞒报下来。” 林旌仔细回忆了一下,确实记得这回事:“嗯,还是时隔五六年,管事的人换了一批,这一桩旧事才被扒出来,但因为事发久远,各方面技术并不成熟,也没什么监控之类的东西,丢的文物也并不算珍贵,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下来。” “那么——” 男人扯开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我倾沈家之力,多年来寻回的珍品……也不过最普通的青铜器。” 林旌闻言,神色一震,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你的意思是……” 沈晏知神色淡淡,从容不迫的接下来这未了的话,“当初跟随林溪淼上船的,并不是真的文物,林旌,如果说我沈家最擅鉴宝,那么你岭东林氏一族仿造的手艺就更是无人匹敌。” 尤其是彼时作为天之骄女的林溪淼。 林旌倒抽了一口气,神色顿时激动起来:“这就足够证明,姨母是冤枉的!” 他林家后人,绝不可能帮助外贼偷盗本国国宝! 这……这绝对是一件令人激动的发现!这么多年过去,因为姨母的事情,岭东林氏身上被泼的脏水也足够多了,以至于不得不渐渐淡出众人视线,如果姨母的冤屈可以洗刷,真相可以现世,那么对于林氏百年来的声名……自然人大有益处! 沈晏知自始至终表现的都很冷静,他淡淡望着林旌变得激动的表情,不疾不徐的开口,泼下一瓢凉水。 “你高兴的太早了,林旌,”他放下杯子,湿冷的掌心按住惊跳不已的胃脘,蹙了蹙眉,“这只是我们的猜测,并不能够得到证实。” “但却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新的方向和思路!” 林旌打了个响指,激动丝毫未减:“等我一下,我这就去告诉父亲和爷爷。” 他需要寻求家族的力量,来证实这个猜测。 沈晏知抿了抿唇,没有动,也没有阻止林旌。 多一方力量,总是好的。 林旌去隔壁通电话,他就在原处侯着,脑海里不由自主竟是飘起了周清和的音容笑貌。 胃里宛若有一把刀在翻搅,中午咽下去的那几口不适合他吃的东西到现在终于开始刷存在感,宛若化作利刃,一刀刀割开皮肉。 男人略闭了闭眼,掌心抵进胃里,狠狠皱着眉,布满针眼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心里头却忍不住苦笑起来。 如果不是这件事撑着他,其实这人生……也没什么意思。 很多时候,活着要比死亡痛苦的多。 如果罗宾家族真的没有得到那些东西,那么这一回,他们的人过来……势必同自己的目的一样。 找回那批本该跟着林溪淼消失的文物。 当年的沉船事件轰动一时,上头也花了大力气去找寻那艘船,结果确实在几年之后发现了其骨架,可上头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 这更加让人证实了底下的东西被抢先一步运走的可能性。 但当初沉船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却是没有人真正知晓的。 每个人都是猜度。 沈晏知阖眼凝神,仔细分析着方方面面的细节,在心里头做出无数的假设,又一一否决。 不过,有些答案,还是很快就可以揭晓的。 过不了多久,罗宾家族的动向就足以证明他们手里到底有没有那些东西。 在此之前,沈晏知只需要按兵不动,静候即可。 这些年走的弯路太多了,耗费的人力物力和心血也太多了,不差这一时半刻,就当给自己放个假了。 沈晏知恍恍惚惚的想着,突然听到身边有人在焦急的呼唤自己。 仿佛身陷入虚空之中,与真实的世界隔着清楚的薄膜,他心口急跳着,眼睫颤动,终究是在满身冷汗中睁开了眼睛。 “咳……咳咳……” 他支撑不住的伏下去,剧烈的吐起来。 胃酸灼过喉咙,伴着几分甜腥的味道,一并呕出来,要不是林旌按住他的肩头,他整个人一定会头晕到栽下去。 “沈晏知!” 林旌被唬了一跳,没想到这人竟是孱弱到这种地步,与他平日表现的凌厉全然不符。 “我叫救护……” 话说到一半,林旌骤然噤声,想起这人的禁忌,不敢再开口:“我给你的私人医生打电话。” 男人半蜷在沙发上,脸色惨白,掌心仍旧狠狠按着胃脘,衣袖之下,露出半截瘦削的腕骨,连关节的轮廓都清晰可见。 他从前…… 林旌挂断电话,转头看过去,禁不住有些心酸。 他从前只是身体比普通人差一点,不至于病到这般地步,只是多年的自我压抑和拒绝配合治疗,才让他的身体一点点差下去。 他在折磨自己。 不……或许还有更深的层面。 他想死。 林旌吸了口气,搓了两把脸,突然想起自己的妹妹。 周清和。 是他们的私心,才故意把周清和送到这个人身边,原因也不过是这人远远望着小姑娘吹笛的样子,看了许久。 那是自从手腕上那道疤出现,险些死去之后,林旌第一次见他厌倦的眼神里生了那么一点活气。 第22章 你喜欢他 雨打芭蕉,纷纷而落。 “这鬼天气!中午还是大晴天呢!怎么现在阴成这个样子!” 外头的雨势由远而近,淅淅沥沥的砸下来,天际翻滚的乌云同样一分分靠近,压过虚空,沉沉覆下。 连空气里都弥散着一股子滞闷的感觉。 周清和趴在窗前左右看了看,“啪”的一声合了窗子,转头看身后两人。 “拜托!你们找到了没有!” 本是窝在关盈盈办公室与她商议近来的事情,没想到师兄也回来了,听说周清和过来,紧赶慢赶的急着一并过来。 关盈盈有气无力的托着腮帮子,“姑奶奶!你这是照本宣科,屁用没有!” 她合上书,摘了眼镜,揉了揉眼睛,“千说万说,不如你把人弄到心理科做个评估。” 闻言,周清和惊悚的瞪大了眼睛:“那是沈晏知啊!你确定吗?沈晏知!你不知道他手腕上那道疤,比……比我见过的任何一道都深!我都觉得他当初动手的时候,是怀着把手切下来的心思!” 姜川见状,忍不住笑出声来。 “有多吓人?跟着我修课业,实践的时候多少案例没见过?清和,你也太夸张了。” 周清和不服气,噘嘴跺脚:“师兄,那是你不知道他的吓人之处!” 关盈盈眼巴巴的凑上来:“怎么……他凶你了?还是吼你了?不至于对你动手?” “啊……” 这话问的周清和倒是愣了。 “不……这倒不至于,”她坐下来,咬着奶茶管,纠结的小脸团成一团,小声嘀咕着:“他也确实没对我怎么样?但那种感觉比真的对我怎么样还吓人!你们知道不……就是那种你知道眼前的人是魔鬼,但是魔鬼压抑着本性,披了一层人皮,扮作普通人的样子来跟你说话……” 周清和语无伦次的描述着,湿漉漉的大眼睛望向姜川:“师兄肯定懂我的意思。” 姜川是典型的混血,不仅长得帅,业务能力还好,性格温和,十分受人欢迎。 他轻笑起来,合上书:“我懂。” 长时间相处让他们两人在合作的时候十分默契,他眼瞅着小姑娘焦躁不安的模样,微微叹了口气:“清和,你是不是有些过于在意那个病人了?” “嗯?” 周清和愣了愣,眨了眨眼,“什……什么?” 姜川温和的望着她:“我教过你,不要掉进病人的情绪里,你不能与他们共情,否则,你自己也会被拖进去的。” 关盈盈闻言,“咦”了一声,也觉得不对:“对耶!清和,你不是有点陷进去了?你喜欢上了沈晏知?” 周清和骤然抬眼。 喜欢……上了沈晏知? 她摇摇头,语气也不太确定:“不……不至于!不至于……我觉得应该不会……” 这才相处了多少日子?她不至于……绝对不至于。 姜川与关盈盈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出相同的情绪。 “清和,你听我说——” 姜川起身,走到周清和面前,温柔的望着她的眼睛,“看着我,听我说。” 女孩子慢慢抬眼,眸底有些慌乱和茫然,“师兄,我……” “不论如何,”姜川打断她,语气温和而坚定:“清和,你记住,绝不能共情。” “你必须保持绝对的清醒,才能做想做的事情,帮助你想要帮助的人。” 周清和点了点头:“我明白的。” 林旌的电话过来的时候,周清和本与他们两个约了一起吃饭,林旌语气火急火燎的,说司机马上就到了,接她过去。 “我?去哪儿?” 周清和愣了愣,还在纳闷:“哥,你什么时候到v市的?你不是在岭东吗?” “别废话!赶紧的,有急事!十万火急!” 林旌的语气罕见的着急,周清和生怕有什么大事,赶紧与姜川和关盈盈告别,拎起包就往外跑。 这家伙……动不动就给自己来个大“惊喜”。 司机把车开的飞快,七拐八拐的避开人流熙攘的街道,直直驶往市中心一处大厦。 “哥!这是怎……” 周清和匆匆忙忙的上了楼,拐进长廊,刚一直推门,就见林旌“嘘”的一声,示意她噤声。 “你怎么过来了!” 周清和连气都没喘匀,就被勾过去,林旌搭着她的肩膀,俯身低语:“沈晏知在里面,吐了几回,胃疼的厉害但不肯输液,你赶紧去看看他。” “沈……” 周清和愕然抬头,还没问明白沈晏知怎么在这儿,整个人就被推进去。 屋子里面确实有些乱。 但倒不至于如同想象中的那样,男人坐在沙发里,正低头看着什么。 窗边有阳光覆下,稀稀落落的撒在四周,可不偏不倚,沈晏知坐的那一处,恰是阴影。 半明半暗的光影遮住他瘦削的身体,精致而棱角分明的五官拢出浅淡的光晕,他垂着眼,神色晦暗。 “出去!” 听到门口的动静,他头也不抬,冷冷开口。 周清和吓了一跳,只觉得冰冷的空气覆面而下,直直拢过周身。 仿佛能把人冻起来。 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沈晏知。 “沈……” 再开口的瞬息,男人转头,目色凌厉的扫过来,可在目光触及周清和眼底的惶然时,气势一瞬间就散了。 “清和?” 他喉咙很哑,面色疲惫,伸出手来:“林旌接你过来的?” 就知道会是这样,林旌那小子肯定会搬救兵。 周清和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没有往前走,而是先挪过去倒水。 “嗯,你怎么在我哥这里?” 男人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唇,放下手,没有回答。 周清和在怕他。 如果再这样下去,小丫头并不信任他,那么当外界的手伸过来,所有的一切,都必定会土崩瓦解。 男人闭了闭眼,低低咳着,身上一阵一阵的发热。 林旌来的确实是时候,有他在,总归周清和信服度高一些。 倏尔间,昏沉的思绪被打断,冰凉的掌心被一只小手握住,沈晏知睁眼,纳闷的瞧着坐过来的小姑娘。 她不是怕吗? 只见周清和张着大大的眼睛,神色里透出小心翼翼的意味:“喝一点水?” 男人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第23章 要相信他 面前的男人眼神茫然,轮廓明晰,露出尖尖的棱角,他实在太瘦,骨骼清楚,连眉间鬓角的弧度都透出冷然。 跟方才周清和进门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周清和心头一松,忍不住笑出来。 “你看我做什么?喝不喝水?” 沈晏知摇头,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 周清和眨了眨眼,在他面前晃了晃,又摸了摸他的手心,低低叹了一声:“冷?” 男人微微点头。 周清和摊开毛毯,给他围上,又抬手探了探他的颈侧。 不出所料,滚烫滚烫的,全是冷汗。 “让医生进来,好不好?” 周清和轻轻握住这人按在胃上的手,皱了眉:“别这么用力,放手!” 沈晏知皱了皱眉,力道不减,丝毫不敢动,“我……疼……” 周清和叹了口气:“我的手暖和,我给你暖暖,你松一下,让医生进来看一下。” 男人没有拒绝。 周清和好不容易掰开他的手,感受到他肠胃的痉挛,刚要说些什么,就发觉他整个人靠过来,竟是……光明正大的歪到自己这边。 唔……有点沉。 周清和“哎”了一声,有点费劲的打电话叫林旌。 林旌进来的时候,反应简直与之前的傅嵊如出一辙,眼珠子几乎跳出来,一把捉住身边的私人医生,“老宋,你觉不觉得……好像有点不太对?” 私人医生被推了一把,摇摇头:“少见多怪!” 周清和抱着沈晏知,使劲给他俩使眼色,“快些过来!” 好沉…… 就算再瘦,沈晏知也是个成年男人,骨骼也是有重量的。 周清和无奈,只能换了个姿势,让沈晏知躺在自己膝上。 “他胃疼。” 见了医生,周清和方才眨眨眼,冲这人覆在自己的手背上努嘴,“他按的太用力了。” 医生微微叹气:“沈总需要一个更精确些的身体检查。” 男人闻言,慢慢张开眼帘,目光森森的望过去。 “你别吓唬人家!” 周清和都要毛了,“闭眼!” 随即客客气气的冲医生点头,“麻烦您尽快安排,越快越好,我与傅嵊医生约定的时间可以提前。” 沈晏知轻哼一声,扭了扭头,见那小丫头接过药来,喂给自己,故意不张嘴。 “快些!你胃不疼了?” 周清和热乎乎的小手给他暖着胃,还毫不客气的掐了他一把,“张嘴!” 沈晏知刚要张嘴,下颌就被掰开,苦涩的药片在唇齿蔓开。 “咳……” 他气的直咳。 “喝水,咽下去。” 周清和轻轻托着他的后颈,喂了他一些温水,挑眉瞪他,语气不善。 沈晏知和着水咽下药去,轻哼一声:“你方才……不是怕我吗?” 他身上锋芒尽敛,懒洋洋的扫过林旌,丝毫不介意的裹着毯子,躺在周清和腿上。 竟意外有几分惬意的味道。 “我……我什么时候怕你来着?” 周清和不知道这人居然这样敏锐,仅是心念急转时片刻的惶然,都能够被他轻而易举的捕捉。 心里头住着魔鬼的人,怕是……没有人会不怕? 男人冷哼一声,反手握住小丫头想要逃离的爪子,垫在胃上,再度阖眼,“别乱动,我睡一会儿。” 周清和瞪他:“你……” 林旌示意她噤声。 “他睡不久,”林旌做了个侯着的手势,“你守着他。” 剧痛勉强缓下来,沈晏知体力不止,躺在周清和腿上,气息竟然慢慢平稳下来。 林旌搭着医生的肩膀,放轻手脚退出去,周清和瞥了一眼自己一旁的手机,屏幕亮起,人林旌发来的消息。 “最近v市不太平,你注意些,平日别乱跑,尽可能待在沈晏知身边。” “我过来是协助沈晏知做一些事情,清和,你记住,不论发生什么,你都要首先信任他。” 周清和有点疑惑,信任……他? 林旌什么时候跟沈晏知搭边,她怎么一丁点都不知道? 膝上的男人阖眼睡着,精致的脸孔近在眼前,泠锐的眉,挺拔的鼻骨,以及弧度隽雅的轮廓,好看到确实令人有些移不开眼。 但很明显,他即便睡着,身上肌肉也会偶尔惊跳,大概是心脏不好的缘故,他睡着的时候喘气也有些不稳,沉浊又吃力。 隔两分钟,沈晏知瘦削的身子会细细的抖一下,手指下意识攥住心口处的布料,用力到指尖泛白。 周清和大概判断出他心口疼。 到底是哪里疼不太清楚,但估摸着应该是心脏周围。 胃药渐渐发挥了效力,周清和摸了摸他胃脘,觉得软了些,痉挛也止住了,才稍稍松了口气,试探着环着他心口附近的位置,轻轻揉了一会儿,果真,这人眉头渐渐松下来。 沈晏知确实该做一次全面些的检查,他身体似乎越来越坏,再拖下去,没有一点好处。 更何况,这个人又不太擅长表达自己的情绪和状况,更是麻烦上加麻烦。 周清和愁的拧眉。 倘若……倘若林旌与沈晏知关系匪浅,想要借助沈家人的力量,哪里还需要她出手? 她留下的意义……又是什么? 周清和倏尔垂眸,目光落在沈晏知身上。 喜……欢吗? 没有……只是需要他的帮助。 周清和反复在心底斟酌了一下,不确定的做出判断,也渐渐生出离开的心思。 离不离婚是小事,倘若林旌待在v市,她没必要也耗在此处,该去别处才是。 林旌说的没错,沈晏知大概睡了半个小时左右,就堪堪醒转过来。 攥着心口的手指一分分收紧,他猝然睁眼,咳喘起来,胸腔里升起哮鸣音。 发作来的突然,周清和有些慌,“沈晏知!” 男人侧身伏在她膝头,重重的喘,他伸手去摸药箱里送进来的喷雾,手到一半,却脱了力,直直坠下去。 “沈晏知……”周清和察觉了不对,迅速抓起喷雾,一手护着这人后颈,一手握着,喷入这人腔子,让他吸进去。 “嗬嗬……” 氧气的回归让沈晏知渐渐恢复过来,他慢慢用手臂撑着,坐起来,晕眩的晃了晃,握住周清和发抖的手。 第24章 他本就是在求死 “别怕,死不了。” 男人冷笑一声,好看的眉眼含着倦懒的神色,他微蜷在沙发上,冰凉的手指划过周清和掌心。 取下喷雾,丢在一旁。 “林旌大概有话要对你说,去看看!” 他靠着沙发,明显有些头晕,神智归位之后,他恢复了平时的模样。 直到这时,周清和才发现他身边散着一本册子。 就是自己最开始进来的时候,他在看的东西。 “嗯。” 她连声应着,手却不由自主的抚上心口。 心脏受了惊一样砰砰直跳着,仿佛在控诉什么,方才发生的事情让她觉得浑身肌肉发紧,一时间有些缓不过来。 “沈晏知?” 她没有动,反而侧身,支起一条腿来,折身半跪坐,眨了眨眼:“你……” 女孩子眼底的担忧毫不隐藏的倾泻而出,明晃晃的覆下来,她伸出手,扯了扯男人衣袖,犹豫半晌,也只是问了一句:“好些了吗?” 沈晏知微微颔首,重新翻起那本册子,没有抬头。 “没事的,去!” 周清和还是没有动,目光瞟过那本册子,定了定神,好像是……丢失的国宝? “我……” 她挪了挪,干脆凑近了大大方方的看:“我担心你。” 闻言,男人微微一怔。 他转过头,声音很哑:“嗯?” 周清和认认真真的看他,“怕你,也担心你,这两者并不冲突。” 坦白自己的感受,才是获取对方感受最直接简单的途径。 她没必要躲躲藏藏的。 “你还在发烧。” 周清和探了探这人额头,有点犯愁的叹气,“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沈晏知看起来有点恍惚,“随时都可以。” “你忙完了?” 周清和握了握他的手,察觉他冷的有些发抖。 明明发着烧,可手还是冰冰凉凉的,掌心浸满了冷汗,有些发黏。 “嗯。” 布满针孔的手背因为经常性跑针而有些发炎的伤口,痊愈后青紫未退,遍布手背白皙的皮肤,周清和低头扫了一眼,又默默的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她好像没法子不去在意。 也许……是有点喜欢的?就一点点? 周清和不由自主的以指腹抚过这人青紫的手背,笑了一下,“我去与林旌说一声,你等我一会。” “就一小会儿。” 她不放心的重复了一遍,又仔细观察了一下沈晏知的神色,等着他的回答。 男人失笑,微微弯起有些泛着绀色的唇角,觉得这丫头的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子。 “去!” 沈晏知微微颔首:“我在这里等你。” 周清和给他仔细掖了掖毯子的边角,围拢住他的胸腹以下,这才起身出去。 唔……腿跪麻了。 果不其然,林旌就在长廊的一旁,与医生兴高采烈的讨论着什么。 “哎?小妹?” 林旌手里捏着一支烟,没点,看到周清和,笑眯眯的冲她招手:“人醒了?” 周清和揉了揉额角,走上前去,随手抽走了烟,“火机。” 林旌皱了皱眉,笑斥了一句不学好,但还是给她点上了烟。 女孩子靠着窗边,悠悠然抽了几口,紧接着掐了,丢进垃圾桶。 “怎么不抽了?” 林旌有点纳闷。 周清和轻笑起来:“过过瘾得了,沈晏知闻不了烟味。” 中年医生闻言,瞥了林旌一眼:“得亏你妹妹在,要不然,你恐怕早早就见不到里面那位了。” 林旌被这话吓了一跳:“这么夸张?” 连周清和也有些错愕:“宋医生……” 中年大夫扶了扶眼镜,轻轻摇头,神色凝重:“他抗拒医院,不接受任何方式的检查,所以我们对他的身体评估还停留在几年前,根据他目前的状况来做出大概判断,事实……也许比我们想象中恶化的更快些。” 周清和眼皮子猛的跳了跳,“沈晏知抗拒医院……是因为他曾经差点死在手术台上?” 中年大夫摇头:“不止于此,我猜……” “他本就是在求死。” 周清和听的瞳孔骤缩。 求……本就是在求死? 她扭头去看林旌:“哥,你刚刚给我发的……” 林旌点点头:“最近外头有些动静,当年挟持姨母的那批人又来了v市,我估摸着会有些东西,而你……应该是他们的主要目标。” 提及这个,他皱了皱眉头:“跟着沈晏知,别信旁人。” 周清和闻言,轻笑起来:“我没去找他们,他们居然送上门来,真是……有点意思。” 林旌将沈晏知的猜测说给周清和听。 “也难怪……今日去找到的东西,又是赝品。” 周清和早先知道处处是赝品的时候,心里头就大概有些猜测,没想到沈晏知也会这样想。 不谋而合。 她心里头有准备,因此不太惊讶,“我知道了,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回头再说。” “小妹!” 林旌叫住她,点着她的额头警告:“这段时间不许轻举妄动,瞧瞧对方要做什么再说。” 周清和翻了个白眼,含混其词:“我知道了,少废话。” 她心里头惦记着沈晏知,连走的脚步都是急匆匆的,倒是让林旌有些不太习惯。 “老宋,你说……我妹妹是不是越来越惦记沈晏知那小子了?” 他摸着下颌,若有所思。 老宋斜愣过去:“这不是你乐见其成的吗?你把妹妹送过去的,怎么……现在后悔了?” “你……” 林旌瞪他。 话是不错,但真正发生……好像又是另一码事了。 囿于老宋的那句“求死”,接下来的日子里,周清和对沈晏知的关注度可谓是提高了一千点,生怕他一个想不开,真“咔嚓”了自己。 展品的事宜繁杂,周清和每日里折腾的头大,巧合的发觉沈晏知最近不忙,竟是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便重提起旧事,毫不客气的支使他帮忙。 “罗总直接让我这段时间不必按时去公司打卡,把这个项目做好。” 女孩子吐了吐舌头,抱回了一大推材料,“我都分析好多天了,头都快秃了!如果新展会这部分展区的品类人气不高,那我可真是混不下去了……” 第25章 别人不行,但我可以。 国内外开展的区别还是蛮大,周清和分析了不同的品类数据,以及偏好人群,最终还是有些一头雾水。 “美莎以前的数据时好时坏,并不稳定,尤其是韩榛榛负责的这一块,发挥的实在有些失常。” 她抱着打印出来的表格,给沈晏知看数据分析。 男人扯了扯嘴角,仅仅扫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落到小姑娘身上:“韩榛榛没再难为你?” 周清和想了想:“最近没太看到她,听说是被罗总派出去出差了。” 等过一阵子回来,恐怕还有得磨。 那个韩榛榛,瞧着可不像是善茬,基本每个新员工都被她欺负过。 “她背后的人有些来头,”沈晏知伸手过来,接了周清和膝上的资料,大概翻了翻,随口就道:“等过几天,我找到机会知会那边一声。” 周清和“呀”了一下,拍了拍脑袋:“那我前一阵泼她咖啡,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男人忍不住笑起来。 “不至于。” 他懒懒散散的伸手,微微倾身,将周清和弄乱的发丝理顺,“收拾一下,马上出门。” “啊?” 小姑娘呆了一下,“去哪儿?” 沈晏知把她搬来的资料放到一旁,“你看这个,还不如去现场看。” 周清和继续呆,没听明白。 男人无奈:“看展!” 周清和“嗷”的一声,有些兴奋,“现在吗?我明明查过时间,没有展会可以看啊!” 她跑去理头发,又简单补了一下妆,看起来有些兴奋。 很快,沈晏知低沉的声音悠悠然飘过来。 “别人看不了,但我可以。” 这是周清和头一次知道他在业界的地位。 在寻常人眼里不可打破的规则,在沈晏知这里却并不存在,周清和跟着他,接连看了好几个不对外开放的展。 “你面子居然这么大!” 周清和跟小跟班一样跟着沈晏知,手里拿着笔和本子,一边走一边记。 场地都安排了专门接待的人,沈晏知悠悠然听着他们解释,时不时转头瞅瞅周清和,提问几句。 搅得周清和一脸懵圈,有点怀疑这人是不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怎么每次问的……都是自己想问的呢? 她记的飞快,连续逛了好几个展之后,脑子里也多了些不同的想法和灵感。 “沈……哎呦!” 周清和走在那人身后,刚抬脚,就见那人突然停下来,她一时间没反应的及,直接一头撞上去。 “你怎么……” 周清和捂着额头,歪头见这人脸色煞白,捂着心口,低弱的咳着,突然间就蹦起来。 “哎呀!坏了坏了!” 她客气的冲接待的工作人员点头:“我们不看了,休息一下。” 沈晏知最近一直在调理身体,吃着药,以准备全面的身体检查,因为一直居家休息,他的精神状态一直还不错,这一回带周清和出来逛了大半天,难免会觉得疲惫。 “抱歉啊——” 周清和吐了吐舌头,兑好温水,递给沈晏知,将药仔细分出来,一并盛在外出带着的小盒子里,“喏——” “不该让你陪我逛这么久的。” 因为心脏的缘故,这个人休养几天,脸色就好一些,可要是忙起来累到,整个人就会显得疲倦不堪。 沈晏知瞥见药就皱眉,却到底还是在小姑娘眉眼里神采奕奕的光中败退,沉默着就着水把药咽下去。 其实最近……被周清和盯着按时吃药吃饭,感觉确实比之前好的多,不至于走上一阵就喘的厉害。 “上回说你要吃一阵药再检查,”周清和计算了一下时间,小小的皱着眉,“估计这两天就差不多了。” “沈晏知,你可不许赖啊!” 男人嘴角微抽,等药效上来,心悸缓下了些,干脆利索的起身,拉起周清和就往外走。 “哎……咱们去哪儿?” 周清和加快步伐才跟的上他,察觉到捏着自己手腕的那只大手尽是冷汗,又忍不住皱眉,“回家吗?” 沈晏知简短的丢下一句:“吃饭。” 都过正午了,也是瞧着这丫头看的起劲,自己才没打断她,既然不看了,当然要先吃饭才行。 下午还有的忙。 很明显,周清和对今天的行程非常满意,吃饭的时候也在喋喋不休,沈晏知盯着她飞扬欢快的脸孔,突然觉得……有个这样的活泼的孩子待在身边,似乎也挺有趣的。 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吵闹,好像还挺习惯的。 “好好吃饭哦——” 周清和填饱肚子的同时不忘督促对面这个人吃东西,腮帮子鼓鼓的像一只小松鼠,欢快到眼睛都眯起来:“你最近好像吐的次数少了些。” 确实是这样。 沈晏知想了想,觉得强迫性进食着实有点用处,从最开始的吃什么吐什么,慢慢变成吃三回吐一回,到现在逐渐的不怎么吐了,只是吃完东西之后,胃里会难受许多。 胃病靠养,但他在身体最差的那几年里,曾经患上轻微的厌食症,因此一直纠不过来。 那段时日,他一心求死,自然是得过且过,不配合任何治疗的。 不过……现在看看对面餍足到眯着眼笑的周清和,沈晏知又突然觉得,还好活下来了。 活着的乐趣……还是存在的。 下午沈晏知又拎着周清和跑了几个展,最后还是周清和看他脸色实在差的厉害,干脆蹲在地上抱着他的小腿,嚷嚷着自己要累死了,非回家不可,那人才算作罢。 天都黑透了。 就算是从小到大体能训练一直是第一个人的周清和,一天这样奔波下来,也累的打瞌睡,更遑论是沈晏知这样的身体。 回家之后,沈晏知就让她去整理资料,告诉她自己过会儿要检查,她这才怏怏不乐的打着哈欠开始写写画画。 沈灼在家里等了他们小半个下午,见了周清和,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但也不敢造次,只能偷偷翻个白眼。 周清和才不发怵,当然是趁沈晏知看不到的时候翻回去,还多送他两个鬼脸。 “你——” 沈灼瞪她。 周清和嚣张的挑眉,眼底全是挑衅,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 恰在这时,沈晏知突然回头。 两人立刻收回斗鸡一样的神色,灰溜溜的转身,该干嘛干嘛去。 第26章 擦擦口水 三年国外进修,周清和自觉在专业方面进益匪浅,也主持过不少公益展会,但比对于沈晏知,好像……还差的远。 她咬着笔头写写画画,把今天的笔记整理了一下,看了看自己那歪七扭八的字迹,想了想,又多添了一些小想法。 “周清和!” 她刚放下笔,就被门口的动静吓了一跳。 沈灼站在门口,一脸不情愿:“你还没写完?” 周清和撇撇嘴,也不客气:“写没写完,还得跟你汇报?” “那倒不用,”青年磨了磨牙:“我就是想让你去看看我哥。” “啊?” 周清和难得见他这样低声下气,不由得疑惑:“怎么了?” 沈灼摇摇头:“又起了低烧。” 最近这段时间,公司的事情都是他在处理,那些内里的明争暗斗,着实颇为艰难,尤其是那些人察觉沈晏知不在,就更是嚣张了些。 沈灼应付的头大,这不赶紧来搬救兵—— “我是医生?会看病?” 周清和翻着笔记,悠悠然勾唇:“沈二少也太高看我这个坏女人了。” “你——” 沈灼瞪她,大步走进来,横眉竖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哥最近状态还算稳定,肯定是今天陪你出去累病的!” 周清和一听这话,干脆利索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绕过书桌,轻哼一声:“你哥愿意,怎么?你不服去找他啊——” “周清和!你这个女人怎么一点良心都没有?” 沈灼气的跳脚。 “我没良心,因为我是心怀叵测的坏女人啊!” 对于此,周清和笑眯眯的摊手,丝毫不慌:“倒是你……跑过来做什么?沈晏知可是你亲哥哥,他生病该怎么办……你总不至于还要来问我这个坏女人?” 一番话堵的沈灼咬牙切齿。 心里头最虚的那部分被周清和毫不迟疑的剖开,他恨得牙根痒痒,但又不得不佩服周清和。 确实……沈晏知对他,威严有余,而亲密不足。 平日里在工作的时候,他还常常插科打科一番,但回到家里,其实……他还是不怎么会与沈晏知相处的。 纵使从小与兄长待在一处,可他很多时候都不知道兄长到底在想些什么,以及……无法面对他。 “你根本不了解沈晏知。” 周清和将对方神色变幻尽收眼底,勾着唇角,轻嗤一声。 “白做了一场兄弟。” 她拿起笔记本,转头往外面走,走到门口的时候,似乎想起什么,又停下来,转过头。 “二少如果想要你哥哥省点心,就最好尽快接了公司事务,好让他能够专心去做想做的事。” “至于其他的……只要你能做好你该做的事情,我会照看好你哥哥。” 女孩子容色清冷,眉眼宛若浸透霜雪般冷寂,她敛尽笑意,侧头望向沈灼的时候,竟让沈灼意外生出一股子恍惚感。 似乎……有点像大哥。 他被自己突如其来冒出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怎么……怎么可能啊…… 出了门,周清和加快步伐,一路小跑去找沈晏知。 方才虚张声势拖延的时间足够让人心焦,她其实并非不在意,而最担心的就是……那个人重蹈覆辙。 这念头每每一出,她脑海里就不由自主的晃出沈晏知手腕的疤。 这几乎成了她最怕的事。 沈晏知在楼上书房,周清和推门的时候,发现那人斜斜靠在沙发上,似是阖眼睡着,心下刚松了一口气,就看到桌子上散落的喷雾。 怕是又犯过哮喘。 换季的时候,这人犯的格外频繁些,气管和肺部也会比寻常时候更加敏感。 周清和放轻脚步,小心的靠近。 这人平素睡得不好,特别易醒,所以宅子里几乎没有半点声响,可这一次,周清和都走到他身边了,他还是没醒。 周清和觉得好像有些不对。 这个人的感知力不如以前敏锐了。 她小心的取过毯子,拢住男人的身体,刚想回身捡起散落的喷雾丢到垃圾桶,手腕就被握住,整个人不由自主的歪过去。 “沈晏知!” 很快,周清和腰上多了一双手臂,被男人圈住,肩头一沉,也多了一颗脑袋。 “笔记整理完了?” 耳边响起那人低哑的声音。 周清和一个激灵,颈侧落下温热的气息,有点痒。 “嗯……差不多了,”她意外没抗拒这样亲密的举动,反而伸手,摸了摸沈晏知的手背,“你又发烧了。” “我看看——” 男人松手,放开她,揉了揉额角,疲倦的靠着沙发,接过周清和的笔记,一页页翻看。 “笔——” 他摊开手。 周清和赶紧把笔也递上去,觉得自己简直像极了上学的时候,屁颠屁颠的跟着老师在后面讨教。 沈晏知垂着眼,浓长的眼睫落下,在面孔上覆出一点阴影。 他鼻骨很高,轮廓分明,骨相绝佳,虽然年长周清和十岁,但丝毫不显老态,唯独眼角有那么一点细密的纹路,凑近端详时才能瞧的出来。 周清和眨着眼看他圈圈点点的动作,思绪不由自主就飘远了。 帅哥谁又会不喜欢呢?尤其是长成沈晏知这个样子的男人,作为名义上的丈夫,也是相当长脸的。 不止如此,在以色惑人的这个本事上,沈晏知怕是不可能输给任何人。 他长的真好…… “擦擦口水。” 突然想起的声音让周清和愣了一样,手比思维更快的抬起,摸了摸嘴角。 沈晏知突然弯唇,笑起来。 “你……你这人!” 周清和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气的瞪他,却倏尔又被他言笑晏晏的模样看的呆住。 沈晏知很少笑,最柔和的表情也不过是安睡的时候,平日就显得凌厉又冷清,但他笑起来—— 周清和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唾沫,又摸了摸嘴角,在心里头感慨。 还真是好看。 几乎惑人的好看。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开展的时候,这段时间美莎各部都忙的不轻,各组负责各自部分的展品,私底下都憋着一股子劲儿,相互较量,只待最后一击,争一番高下。 就连韩榛榛也被按时调回,主持展会。 第27章 五号厅 “清和,你说韩主管回来了,会不会找你麻烦啊——” 方小小担心的扯着周清和叽叽呱呱。 周清和无奈的望着她,纠正道:“不是会不会,是一定会。” “但不是现在。” 展正开着,四方宾客皆入美莎,韩榛榛不可能傻到这个时候去找不痛快。 更何况,周清和顶了她的展品组设,如果出什么问题,她作为主管,无法交差是小事,在业界面前丢了面子,那以后可就不用混了。 周清和是生面孔,虽然这几年在国外有些作品,但毕竟入行年岁不长,国内从未露面,众人只知其名,而不识其人。 所以这样大的展会,她也能落个清闲,不必像韩榛榛那样周旋四方。 “清和,我听说沈总也来了。” 方小小更是会偷闲摸鱼,亦步亦趋的跟着周清和,噼里啪啦的告诉她公司最近八卦。 “就是你来第一日,跟韩榛榛闹起来那会儿,与罗总在一起的那个男人。” 两人避开人群,猫到僻静的展区,点了咖啡,边喝边聊。 提起帅哥,方小小更是一脸兴奋,又看周清和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忍不住晃她:“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那可是总部的沈总!沈晏知!” 周清和点点头:“哦。” 方小小:“???” 这丫头对帅哥是免疫吗? “我听到了,帅哥,”周清和无奈,只得重复了一遍,瞟了一眼方小小花痴的模样:“不过那日我实在没顾得上看他,光想着瞧韩榛榛了。” 闻言,方小小立刻一副你亏大了的表情。 “走!今天去看!” 她不由分说的扯起周清和,风驰电掣的往外走。 周清和实在被她这说风就是雨的性格搅的无奈,赶紧拉着她慢下脚步,“你先打听一下帅哥在哪个厅,我去个洗手间。” 昨个儿半夜贪凉,吃了大半块冰镇西瓜,就总是觉得肚子不舒服。 跑洗手间待了一会儿,周清和顺便刷了刷手机,发现那个人给自己发消息了。 “在哪儿?来五号厅。” 五号厅有自己的展区作品。 周清和眨了眨眼。 她刚要出去,就听洗手间外面进来的脚步声,伴随着两人的交谈,声声入耳。 “这么弄,不会出事?” “应该不至于,就是想整治一下韩榛榛,让她出个丑。” “也对……谁让她平日里这么嚣张的!” 周清和一顿,停住动作,打算再继续听听。 可两人自始至终含混其词,没说出到底怎么整治法。 也难怪,韩榛榛这个人如此的不讨喜,公司里不可能人人都怕她,就算是都怕她,那也可能会在重大场合给她使绊子。 等两人离开,周清和走出来,见方小小一脸兴奋的蹦过来:“在五号厅!五号厅呢!快走快走!” 周清和翻了个白眼:“你慢点跑!鞋子那么高,也不怕崴脚。” 两人一路奔到五号厅附近,好巧不巧,居然先撞上了秦楠。 秦楠是隔壁组的主管,主要负责商务外勤的部分,此次展厅他们组也有一席之地。 “秦主管。” 两人停下来,与他打招呼。 秦楠长得高大帅气,性格幽默风趣,平素很得女同事们的喜欢,周清和跟他不熟,倒是意外喝了几次他请的奶茶,才对他有些印象。 嗯……当然是请大家的,她是顺带。 “你们这是急匆匆的跑什么?” 秦楠诧异,“这个厅里面有贵客,罗总和总部的沈总都来接待了,你们啊……没事别进去添乱,还不如找个僻静地方猫一阵。” 此话一出,周清和就明白里头气氛怕是不太好。 她当即客气的冲秦楠道谢,拉着方小小就要走。 哪里知道,方小小死活不动,反而振振有词:“清和负责了五号厅的一半展品设计,进去看看也是应该的,再说,里面也不止他们?又不是没有旁人观摩,怕什么!” 这是大场面,上司们肯定不会没事找事发脾气,还不如逮到这个机会赶紧去看看帅哥。 总部沈总来的次数一年到头都能数出来,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方小小,”秦楠挑眉,“你别带坏清和,要进你自己进去。” 周清和适时的挣脱方小小的爪子,乖乖顺顺的站到秦楠身边。 “你——” 方小小瞪眼:“清和,你别后悔,沈总可比秦主管帅多了,帅一万倍!” 秦楠“哎”了一声,挽了衣袖作势去逮方小小,吓得方小小立刻绕到周清和这边,吐了吐舌头,做了个大鬼脸,顺便硬拉着人进了展厅。 五号厅大部分都是周清和布置的,跟常规展厅有很大不同,在墙壁设计、灯光幻影以及展品陈设等方面下了很大的功夫,完全重现东方传统风格的辉煌与盛大,就连展品都取用东方复古风格,赤橙蓝绿,大红大紫,色彩的热烈撞击之下,非但不让人觉得俗套,反而更是让人觉得惊艳至极。 美莎这些年一直走的是常规路线,这样大胆的作风也是头一回碰见,因此聚了不少外宾参摩。 方小小扯着周清和的衣袖,忍不住“哇”了一声:“难怪其他地方没什么人,原来大家都聚到这里来了啊!” “清和,这次你赢定了!保准拔个头筹,到时候公司会发一大笔奖金,你可得请我们吃饭呀!” 周清和连声应着,目光在四下搜寻:“去主厅看看,指不定你想看的帅哥在那里。” 她突然间就有些心神不宁,转身检查厅内安全设施。 洗手间里两人的讨论仿佛一根刺,深深的扎在她心里头,她一路走过来,眼皮子都在一个劲的跳。 再讨厌韩榛榛,目前她们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果五号厅出什么问题,谁都跑不了责任。 周清和一个小厅接着一个小厅的检查,直到转去珠宝展室,才发现沈晏知一行人。 他与罗永楠一起,对面是两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罗永楠似乎在介绍着什么,他却不太开口,只是偶尔搭几句话,面色是一贯的冷清。 第28章 我家夫人一向万众瞩目 复古典雅的展室里,沈晏知一身浅灰色西装,正倾身仔细一一端详柜中展品,神色认真,侧脸轮廓冷硬而俊美。 而他停的位置,恰恰是周清和设计的作品。 这次进驻美莎,她不仅新加入了不少创意,还带来了自己这三年的作品,混在一众优秀的珠宝之中,不着名,特意不让人察觉。 可这个男人……好像分辨出来了哪个是出自她之手。 周清和心跳陡然慢了一拍。 罗永楠在应付两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沈晏知却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专心的看展柜,偶尔罗永楠看他,才接几句话。 两位外宾对展室赞不绝口,周清和捂着怦怦乱跳的心脏,第一次觉得出色的作品带给自己的成就和荣耀也不过如此。 最重要的是,那个人在看。 倏尔间,沈晏知似有察觉,转头过来,目光直直落到周清和身上。 男人微微一笑,远远伸出手来,“清和,过来。” 众人闻声,纷纷抬头,看到了展室门口的周清和。 周清和立刻收敛心神,微笑着走过去,向大家问好。 罗永楠立刻向外宾介绍她:“这可是我们美莎重金周大设计师,近几年在国际大赛上连连获奖,颇有声名。” 继而向周清和点头:“这位是梅格先生。” 梅格? 周清和瞳孔细微的收缩了一下,倏尔想起在常垣那里听到的名字,心中警铃大作。 就是他,他与沈晏知谈及的,就是梅格这个名字。 “你好,美丽的女士——” 梅格面上挂着绅士的微笑,一双浅蓝的眸子漾出温柔的波纹,他伸出手,用不太标准的中文道:“两年前,我在维尼尔大赛上见过你,冠军!” 周清和大大方方的与他握手,笑着应道:“那是我的荣幸。” “想不到梅格先生记性这样好,”沈晏知伸手,毫不迟疑的把周清和拉到身边,眯了眯眼,“连两年前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 梅格的目光一直追寻着周清和,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惊艳:“那是当然,漂亮且有才华的女士,一定会带走所有人的目光。” 沈晏知听的皱眉,一时间拿捏不准他是不是知道周清和的身份,干脆利索的长臂一伸,直接把周清和揽到身边,一副宣誓所有权的姿态。 “那真是多谢梅格先生赏识了,我家夫人一向万众瞩目,走到哪里,都会是所有人的焦点。” 这架势一出,不仅周清和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连罗永楠都不可思议的扭过头去,看向沈晏知。 这……这是要公开? 三年前的新闻好不容易被人淡忘,如果再次掀出来,那么引起的热潮,可不是一时半会能散的。 而且……会让人再也没有选择和后退的余地,沈晏知确定吗? 罗永楠实在弄不明白,从来没表现过对女人有兴趣的发小怎么会这样喜欢一个丫头片子。 “夫人?” 梅格看起来也十分惊讶:“沈先生原来已经结婚了?怎么没听说举办过婚礼呢?” 闻言,周清和在心里头小小的吸了口气,觉得这个外国佬真是步步往雷区上踩。 她正猜想着沈晏知会如何回击,就觉得左手无名指滑进去一个凉凉的东西,尺寸刚好,合宜的停在指根,随即,冰凉的大手扣住她的掌心,露出在众人面前。 男人面色平静,眼底却浮着森森冷意,盯着梅格,薄唇微动:“我家夫人从前是因为年纪小,所以就只领了证,如今在备着婚礼,届时梅格先生可要赏脸来喝一杯喜酒。” 周清和瞪大眼睛,吃惊的盯着手上多出的对戒,这—— 沈晏知手上也有一款,是一对,他这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展室门口的方小小不可思议的扯了扯追进来的秦楠,“我……我不会是瞎了?还是聋了,我听……我听到了什么?沈总喊清和夫人耶!他们……他们……” 秦楠拍了一下方小小哆哆嗦嗦的爪子,恨铁不成钢的戳了戳她的脑瓜子,“假的!” “啊?” 方小小眨了眨眼,一张脸都快揪成了包子,“什么假的?你怎么知道?沈总亲口说的事情,还能有假?” 秦楠略略抬了抬下颌,目光并未收回,声音却压下来,低低解释:“原因很简单,清和刚刚的表情跟你一样。” “再者就是,我记得刚刚在外面见到清和的时候,她手上并没有戒指。” 方小小一回忆,刚才两人一起喝咖啡的时候,确实没见周清和手上有戒指,这才稍微冷静了一点,“原来是假的……不是夫人啊!那……那沈总为什么会这么说?” 远远的瞧见几人言辞间的针锋相对,方小小哆嗦了一下,不由自主躲得更远了些。 秦楠跟在她后面,这热闹也看的津津有味:“也许……是沈总单相思?” “嗷……不许你这么说沈总!沈总这么帅!怎么可能单相思!” “方小小……” “不许说不许说就是不许说!周清和那丫的要是敢看不上沈总,我就把她脑袋拧下来!” “……” 秦楠扶额,心道脑残粉这种东西,可真是无处不在。 周清和从恍惚中抽离的时候,罗永楠已经带着贵客去别处了,手指上冰冰凉凉的感觉明明白白的昭示着刚刚发生了什么,她偏头,去看身边这人,“你什么时候买的戒指?” 沈晏知松了手,靠着展台,蹙着眉,手指抵着心口,有些微喘:“你回国之前。” 周清和见状,赶紧去摸口袋,“药在我这里,你是不是心脏又不舒服了?” 男人微微摇头,侧眸望向展室门口。 把看热闹的方小小和秦楠逮了个正着。 “沈……沈总……” 方小小怂的最快,一脸惊愕的瞪大眼睛,完全不知所措。 “去外面守着,别让其他人进来。” 沈晏知没说什么,淡淡挥了挥手,示意两人出去。 五号厅展室的客人不少,韩榛榛带了几个代表团在讲解,人堆大概都聚在那边,但也不排除会有人进来的可能性。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需要以这种方式揭开。 第29章 沈晏知出事 “等等。” 周清和开口,叫住二人。 “把展室的门关上,外面放个整修的标识,”她将在洗手间里听来的话告诉几人,“咱们得四处看看,指不定哪里有问题。” “有人要借着这件事去整韩主管?” 方小小下意识去看秦楠。 秦楠摇摇头,赶紧自证清白:“你别看我,我跟韩榛榛无冤无仇,平日里也没什么交集的地方,就算是有,也是她求我,哪来的冤仇?” 方小小撇了撇嘴,快手快脚的摆好标识,合上展室的门,“清和,五号厅这么大,漏洞也不一定在此处啊!” “但电闸在此处。” 靠着展柜的男人拧着眉环顾四周,淡淡开口:“清和,你防人之心太浅,这里被人动了手脚。” “啊?” 周清和转头,再次环顾一周,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是……好像没什么不同啊!” 沈晏知挪开按着心口的手,慢慢抬起来,勾了勾:“清和,我走不动。” 方小小见状,不由自主的捂住嘴,眼睛里都在冒星星。 这种时候,她真是完全想狠狠的踢上秦楠一脚。 他奶奶的……不是说假的吗?瞧瞧沈总目不转睛的盯着清和的模样,怎么可能是假的! 就是清和反应似乎不大灵光。 周清和想了想,关切的走上前去,“不然我先扶出去?这个展室太深,空气不流通,待久了你心脏……哎呦!” 她凑近的瞬间,男人屈指,狠狠的敲了敲她的脑门。 如果说刚才只是有些隐约的不舒服,那么现在,心口就传来丝丝缕缕的刺痛。 沈晏知低低咳着,抿了抿唇,直接用手臂圈住她的肩头,转过身来。 “自己看,你设计的灯光和展柜布署太过花里胡哨,中间线路交错,一不小心就容易被人动手脚。” 手指轻轻叩了叩展柜边缘缀着的小灯,“譬如,这就是隐患。” 沈晏知随即扫了秦楠和方小小一眼,“去检查展柜后面的线路和支架,小心一些,别被伤到。” 如果五号厅被人动了手脚,这里是可能性最大的。 周清和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时间太紧,自己的设计图又过于复杂,难保在支架和线路上会被人动些手脚。 “你在这待着,”她心念急转,目光不住望向四周,“沈晏知,如果不舒服,就叫我啊!” 男人松手,放她去检查,自己也在迅速思考,倚着这里的布置,究竟是哪里最容易出现漏洞。 不约而同的,两人把目光投向入门的大展柜。 那里头是一个巨大的珍珠凤冠,作为五号厅的镇馆之宝,满冠皆是白色珠饰,中间以银线穿就,流苏纷纷,华丽而珍贵。 它的支架—— 周清和突然想到什么,一个箭步冲上去,侧头检查它底下的支架。 果不其然,四角螺丝都是松的,其中还有一个根本没有,如果有人一不小心碰一下倚一下,那整个展柜都会倒下来。 她蓦然抬眸,心下惊起轩然大波。 损了贵重物品还可修复,但如果砸到人,才是最要命的事情。 正想着,她扭头叫方小小和秦楠帮忙,“你们过来帮我扶一下,这个地方不太稳。” 方小小问询赶来,“哪儿呢哪儿呢?” 她蹲下看了看后面,“哎……我就说有些人不安好……” 话没说完,展室里的灯全部灭了。 周清和觉得周围有什么晃了晃,紧接着就是方小小的惊呼,“哎呀!怎么倒了……清和!” 周清和蹲的位置恰好是没有螺丝的地方,所以整个展柜歪下来的时候,也一定会砸向她。 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有人搂住她的腰身,将她往旁边一拖,扣在怀里,清冽的药香盈入鼻端,随即有重物撞击的声音入耳,周清和听到搂着她的人闷哼一声,低喘着开口:“手机,给罗永楠打电话。” 周清和脑中几乎是一片空白,下意识摸索出来兜里的手机,微弱的光亮照出身边人惨白的脸孔,以及……唇角的鲜血。 “沈晏知!” 她彻底慌了。 罗永楠的电话接通时,她几乎都带着哭腔,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还是那人接过话头,声音冷静:“立刻封了我在的这个展室,引所有参观团离开五号厅,检查五号厅的所有应急和安全设备,叫120,不要惊动太多人。” 罗永楠原本还很冷静,结果听到“120”之后,也彻底慌了,“我现在……现在就过去!我叫人叫120了!沈晏知!你不用管旁的,顾好你自己!” 漆黑的重影里,周清和抖着手,摸索着回抱着沈晏知,直到察觉掌心湿濡,整个人慌的不成样子,“沈晏知……沈晏知!你回答我!” 身上压过来的重量越来越沉,秦楠和方小小都惊慌的跑过来,尽全力推开展柜。 “怎么回事?” “好像……砸到了沈总!” “东西坏没坏?” “秦楠!人都砸到了你还关心东西!” 周遭的吵吵嚷嚷似乎都渐渐远了,周清和根本听不见旁的,整个人慌乱的不成样子。 “沈晏知,你……你应我一声,你……你别吓我……” 她咬着唇,低低的呜咽出声。 “咳……咳咳……” 男人低低咳着,整个人半跪着,头无力的垂下来,仍旧以保护的姿态牢牢搂着周清和,“真……真蠢……” “下次……咳咳……下次小心一……” 心脏剧烈跳动着,仿佛要跃出胸口一样,绞痛感愈发明显,沈晏知觉得意识一分分沉下来,朦胧的远处恍恍惚传来小姑娘的哭喊。 会结束—— 他想。 这样负累的身体和过于沉重的命运早就让他觉得厌倦,但被一次次救回之后,他似乎明白没有人容许他这样结束性命。 生不由人,死也亦然。 可周清和—— 他死了,周清和又怎么办? 三年前小姑娘看他时的惶恐逐渐变为如今的从容和淘气,偶尔会做个鬼脸,佯装凶巴巴的迫他吃不喜欢的东西,还会振振有词的跟他讲道理。 生病就要好好吃药,好好配合医生。 外面的阳光很好,不要总是窝在房间里。 更甚至—— 意识脱离之前,他隐约听到了小姑娘的呜咽。 “我好害怕,沈晏知……求求你醒过来,我好喜欢你……” 第30章 麻辣……鸡爪! 手术室外。 走廊里光线昏暗,将外头的白昼一概覆下,阴郁又沉默。 周清和恍恍惚惚的坐在门口,掌心和身上沾了干涸的血渍,罗永楠连衣服都没换,抛下现场,直奔医院,整整四个小时,一步都没敢离开过。 “谁特么敢在老子的场上动这样的手脚!” 罗永楠气的踹了一脚墙,指了指秦楠,“回去查!调监控!还有方方面面的负责人,查出来,老子要让他进去!” 秦楠一一应下,赶紧回去办正事。 罗永楠虽然是美莎的头儿,但一向是个不大理事的主儿,很多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这么过去了。 底下的明争暗斗他都有数,众人也都知道他的底线,从来没有逾越过,但这一次,却出了大事。 “清和……” 方小小在陪着周清和,用湿毛巾把她脸上和手上沾的血渍一点点擦干净,“你别怕,沈总不会有事的。” 周清和望着虚空,心里头慢慢定了神,喃喃重复了一遍:“嗯,不会有事的。” 一定……不会有事的。 罗永楠吸了口气,扫了她一眼:“周清和,我与你说一件事,旁的倒是不怕,如果他心脏受创,又完全没有求生……” “他不会!” 周清和骤然抬头,一字一顿的打断罗永楠,眸色犀利:“他不会,绝不会。” 那个人失去意识之前,自己特意加固对他的担心,让他清楚的意识到与这个世界的牵绊,所以……不会,一定不会的。 罗永楠顿了顿,似乎不明白她哪来的这样笃定。 “怎么不会?你确定吗?” 周清和轻笑一声,一字一顿的开口:“我确定。” 他一定会活着,也一定想要活着。 世界这样美好而盛大,处处风光,又怎么会让人徒劳而毫无留恋? 不……不,一定会有的,一定! 如果没有,她就来做他的留恋。 周清和站起来,认认真真的望着罗永楠:“我已经在整理方案,尽可能的扭转他的心理状态,他不接受专业治疗,没关系……我可以医治他,我的师兄和朋友也会在背后帮我。” 罗永楠愕然,“你居然知道的这么仔细……” 是他小看了这个女孩子。 “我见过那道疤,”周清和恢复了平日冷静从容的模样,定了定神,捏着太阳穴,指腹冰凉微抖:“我辅助六年心理学,国内三年,国外三年,不论如何,我都会治好他的。” 四肢是惊骇过度而生出的虚软,乏力又沉寂,周清和冷静下来之后,觉得手指仍旧在不由自主的发颤。 罗永楠看她的眼神已经变了。 与三年前的怯弱惊惶完全不同,面前的女孩子已经长成,神色沉稳,即使受惊过后,仍旧能够维持着眸色坚定。 也许……她真的能够成为转机? “好,”罗永楠勉强定了心神,点点头,“我相信你,如果需要我做的事情,可以直接告诉我。” 这个世界上,也许真的没有破不了的局,只要破局的人到了,一切就能迎刃而解。 没有尽头的宿命,已经缠了沈晏知太多年,难怪他会觉得厌倦。 没有人不期待救赎者的到来,但也不是每个沉入和黑暗的人,都会有这样的幸运。 天光乍破的时候,沈晏知总算醒了过来。 他醒的比预期要迟一些,傅嵊解释过,是因为他身体状况虚弱的缘故,不过目前已经脱离危险。 周清和伏在病床边,沉沉安睡着,掌心贴着他的手腕,紧紧握住。 柔和的体温卷过来,一点点沁入其中,沈晏知偏了偏头,心里竟是意外的安宁。 手表被摘掉,手指夹着监测的仪器,小姑娘只能握着他的手腕,恰巧不巧,将那道疤遮的严严实实。 几次面对那道疤的反应,让沈晏知明白,小姑娘怕是不太喜欢它的。 也或许是……有些害怕。 只要是正常人,大概都没办法不怕它,周清和已经是非常勇敢的表现了。 她坦诚的表露恐惧,也毫不掩饰担心,让沈晏知觉得她真实又明朗。 “唔……” 周清和有一点起床气,初醒的时候安静又迷糊,像一只懒洋洋的猫。 “沈晏知……” 她睁开眼,歪了歪头,换了一只手臂枕,看了两眼沈晏知,又阖上眼,喃喃念着:“沈晏知……不许放弃呀……” 男人挑了挑眉,轻轻动了动手腕。 真能睡。 周清和没发觉,还以为自己睡着,又扯了扯沈晏知手腕,嘟囔了一句:“别动!别……乱动!” 她咂咂嘴,下意识将脑袋凑近一些,用嘴唇蹭了蹭这人满是针孔的手背。 柔软的触感划过手背,顺着神经末梢一路涌向所有感官,让沈晏知心头忍不住微微一动。 刚暖了片刻,就见这丫头松了握着他手腕的力道,转而张嘴,啃了啃他的指骨。 这—— 男人顿时满头黑线。 做什么美梦呢! “麻辣……鸡爪!” 突然间,周清和弹起来,突然嘟囔着喊了一句,一惊一乍的把沈晏知吓了一跳。 “咦?你什么时候醒的?” 周清和揉揉眼睛,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撑着床边凑近,一双眼半闭半睁的去打量躺着的男人。 这架势让沈晏知不由自主的睁圆了眼睛,满是警惕,不知道这丫头一惊一乍的又搞什么幺蛾子。 “你醒了呀!哎对!沈晏知你醒了!” 周清和盯着男人好看的脸孔,瞪了半晌,瞌睡虫才勉强被赶跑,自己弹起来,开心的按铃。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守了一夜,周清和面上倒是没什么憔悴之色,反而因为睡得好而显得神采奕奕。 她欢快的眯着眼,摸摸沈晏知的脸和脖子,顺便—— 男人低头,望着徘徊在胸口的小手,额角开始抽跳起来,刚缓下去的心率又有上升的趋势,“周清和,你做什么呢?” 女孩子无辜的眨了眨眼,“唔?我摸摸你的心跳,看看心率快不快啊!” 沈晏知吸了口气,偏了偏头,以眼神示意,“看那儿。” 周清和转头瞥了一眼,悻悻缩了手,“哦……好像是有。” 第31章 我喜欢你 初醒的沈晏知状态尚可,但睁眼瞧了一阵医院的天花板,沈大总裁很快就开始压不住烦躁的情绪。 重回这种压抑又逼仄的气氛中,是足以让人发疯的。 尤其是沈晏知。 趁周清和去洗漱的功夫,他面无表情的盯着傅嵊,哑着喉咙,一字一顿的开口:“我要出院。” 傅嵊摸了摸下颌,目光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他身上各处的检测仪和管线,“啧”了一声:“刚脱离生命危险就搞幺蛾子?” 沈晏知冷笑一声,抬手拆了手指上夹着的仪器,将管线缠了缠,丢在一旁。 “我靠!”傅嵊眼皮子一跳,伸手去拦,“你他娘的还真敢!” 听到动静的周清和探了一颗脑袋出来,一张小脸湿漉漉的,盯着两人,“怎么了怎么了?” 沈晏知慢吞吞的停了动作,低咳着躺靠回去,扫了小姑娘一眼:“去洗漱。” 唇边还沾着牙膏沫,说话都不清楚,就担心的扒着墙角往这边瞟,这样一想,沈晏知老老实实的不再多动,任着傅嵊把仪器重新接回去。 “啧……”眼见周清和的威力,傅嵊摸了摸下巴,有点小得意:“真没想到,沈晏知,你也有今天啊!” 男人余光瞥见小姑娘缩回去继续洗漱,压低了嗓音,一字一顿的重复了一遍:“我要出院。” 傅嵊才不怕他,摊了摊手:“那你先得站的起来。” 心脏监测为首要,自从前一日受创,沈晏知的心脏状况就不稳定,心率忽高忽低,傅嵊一晚上都没敢怎么睡,就怕中间出什么问题。 沈晏知眸色微压,其中翻滚着沉沉乌云。 监测仪很快发出刺耳的“滴滴”声,他声音很低,避免被里头的小姑娘听到,“那些人一到,美莎内部就出了乱子,罗永楠虽是个不大理事的主儿,但对底下动向一贯摸的清楚,大家也都知道他的底线,轻易不敢犯。” 傅嵊诧异:“你的意思是……这两者有关联?” 这倒是奇了,那些人竟是这样有本事? 沈晏知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疲倦的捏了捏额角:“人心本就不足,漏洞百出,想从中钻个空子,也不是什么难事的。” 周清和洗漱出来,恰好听到了后面这句,“什么空子?” 她把不长的头发扎起,在脑后留下一个小揪揪,凑近过来查看沈晏知身边的监测仪器,小小的皱了眉:“傅医生——” 傅嵊摆摆手,“没事,死不了,顶多难受一阵,清和,劳烦你盯着他,绝不许他出院。” 周清和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 说是盯着,她还真是牢牢盯着沈晏知,片刻都不离。 沈晏知郁闷的转头,盯着窗外,满眼郁气。 胸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翻滚着蚂蚁噬心一样的烦躁和难耐,他不停的吸着气,辗转来去,扯的身上管线略略晃动。 周清和坐在旁边看书,都是晦涩难懂的专业知识,只能时不时瞟他一眼,也懒得管他摆出一副吃人的模样。 “清和。” 沈晏知按着心口坐起来,去扯周清和,皱着眉头吸气:“我不喜欢这里。” 周清和点点头,表示认同:“我也不喜欢。” 谁会喜欢医院呢? 男人一喜,“我可以回去休养!这一阵事情不多,我……” 周清和立刻瘪嘴,眼泪说出就出,倏尔浮在眼眶里打转,“可你是因为帮我才受伤的,万一后续有什么问题,我可就要愧疚死了……” 沈晏知愕然,“你……” 这丫头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 “愧疚?”他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不高兴的沉了脸,“我失去意识之前,可不是听到了它们。” 周清和一瞬间就收了哭唧唧的模样,清脆的笑出声来。 “是喜欢。” 她放下书,张开手臂,歪了歪头,“不然……抱抱?” 她其实能够明白,这个人一直在压着心里的烦躁和不安,对于医院环境的惶恐让他一进这里就会情绪不稳定,这其实并不能怪他。 沈晏知看向她。 时间仿佛一瞬的定格,有那么片刻的时候,沈晏知觉得……她似乎是懂得的。 “嗯,”很快,沈晏知浅浅挑起唇角,幽沉的眼眸里旋着莫名的情绪,“抱抱。” 周清和弯眉笑开,将床头调高了一些角度,凑近了些,小心的避开他身上连接的东西,温柔的抱住他。 男人很瘦,骨架却宽大,因此人看起来高高大大,但抱住他的时候,却觉得瘦到硌人。 周清和环住他的腰身,小臂攀至他的肩背,柔软的指腹一分分抚过他的后辈,顺着脊骨而上,停至凸起的蝴蝶骨上。 “沈晏知,放松些。” 拥抱最能够让人感知到对方的最直观的身体情绪,周清和发觉他的紧绷,轻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脊背,“沈晏知……睡一会儿!” 男人哼唧一声,渐渐阖了眼,“不想睡……” 周清和顿了顿,掌心贴着他肩背一侧,目光顺着移过去,沉默许久,才轻轻发问:“疼不疼?” “嗯?” “柜子砸下来的时候。” 这一片都是淤青,后颈和肩头被划了口子,护士换药的时候,周清和有机会看了那么一眼。 着实心惊。 “还好,”男人低笑出来,声音里含着懒洋洋的倦怠,“更重要的是怕。” “怕它砸在你身上。” 周清和侧了侧脸,出乎意料的吻了沈晏知耳廓,“我喜欢你。” 男人赫然睁眼。 “清和。” “嗯?”女孩子笑起来,语气里满是俏皮:“没听明白?那我重复一遍,我喜欢你。” “你救我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内心惶恐的来源,没有愧疚,只是害怕。” 她慢慢垂眼,摸索到这人手腕的那道疤上,用指腹反反复复的去摩挲那道可怕的凸起。 “我知道你觉得生命无望而漫长,觉得厌倦,觉得没有尽头和岸,”周清和拥着她,脸颊渐渐贴着他的脸颊,语出哽咽:“但是还是谢谢你能够努力活下来。” “沈晏知,我想做你的希望和尽头,做你对这个世界的关联和牵系,做那个能够保护你的人。” 第32章 再亲我一下 当一个人长久的习惯黑暗和贫瘠,那白昼降临的时候,他往往第一个反应是恍惚与不可置信。 更遑论这次一并降临的,是满世界的光和花香。 周清和等了许久,都没等到答案,心里忍不住叹气,稍微挪开一点,“沈晏知,你就算不喜欢我,也不需要不说……” 余下的话,被封缄于唇齿,覆于静默。 周清和下意识睁大了眼睛。 男人好看的脸孔近在咫尺,皮肤苍白,没什么血色,却沉于骨骼交织的轮廓里,连线条都完美到无可挑剔。 柔软的触感贴着嘴唇,灵巧的力道撬开牙齿,深入其中。 周清和渐渐觉得手脚发软。 “沈……唔……” 她气喘吁吁的挣扎了一下,好不容易逃脱,偏过脑袋,伏在这人肩头,“沈晏知,你身体还没好,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我身体没好?” 男人轻哼一声,懒洋洋的放松躺靠回去,顺便扯着周清和不放,“确实我身体没好,我要回家,我不舒服。” 得了心上人亲口首肯的认定,沈晏知开始有些心定,愈发得寸进尺的提条件。 “啊?” 周清和瞪他:“这是医院啊!专治身体不舒服。” “我心里不舒服,”男人抿了抿唇,非要贴着周清和不放,“它治不了。” 周清和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 “我治!” 她起身拉开两人距离,又仔细将这人病号服整理妥帖,把身上连接的管线和输液针都梳理明白,随即握住他冰冷的手。 “这样,”周清和知道他确实非常排斥医院,遂轻轻抚着他的手背,好声好气的商量:“你刚刚脱离危险,确实不能出院,那再等两日,等你情况一旦稳定,咱们就立刻回家,好不好?” 男人狠狠的皱起眉头,明显的不满意。 “沈晏知!” 女孩子倾身靠近,亲了一下这人额角,面上漾起笑意:“乖,听话!” 男人这才勉强心满意足,眉间纹路被紧接着抚平,低咳着靠回去,“嗯”了一声。 “那你与傅嵊说,快些。” “好。” “把应你的检查一起补了,我不想再来第二次。” “好。” “还有……” “嗯?” “再亲我一下。” “……” 很难想象,整个v市最难对付、最阴晴不定的男人,能够被周清和顺平了毛,乖乖在医院躺了七八天。 直到心率稳定下来,彻底能够自由活动,才被准许出院。 但他们却因此耽搁了国风珠宝设计大赛。 周清和早早就将准备的作品提交上去,但因为本人未至,与奖牌无缘,这段时间沈晏知情况渐渐平稳,但仍旧离不开周清和,他对于医院的抗拒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只有周清和能安抚片刻。 “沈晏知?” 周清和从大清早就没瞧见那个人的影子,电话也不接,急得宛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 傅嵊倚着门框,闲闲的笑:“别担心,那家伙一旦爬的起来,势必是闲不住的。” 周清和瞪他。 “趁他不在,”傅嵊挑了挑眉,走进来,“我给你看一下他的检查报告。” 周清和接过来,瞧着上头那些密密麻麻的东西,忍不住头大:“傅医生,我不是学医的,看不懂这些,你直接跟我解释一下不行吗?” 傅嵊垂眼,收了报告,想了想,“你……” “嗯?” 周清和眨眼。 傅嵊抬头,语气严肃下来,“他必须接受手术,不然他的心脏状况会越来越恶化,但是……即便接受手术,他也不一定能活下来。” “啊?” 周清和微诧,有些不可思议:“傅医生,你是在暗示我,他本来就活不长?” 傅嵊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这其实是个死局,”他不忍的别过视线:“但是……我不想坐以待毙,我想搏一搏,也许阿晏能够活下来,也许……” “也许不能。” 周清和接过话来,轻笑一声:“那你还搏什么呢?不如遵从他的意愿。” 傅嵊勃然而起:“那万一活下来——” “所以,”周清和打断他,定定望过去:“让沈晏知活下来,究竟是因为他,还是你的执念?” 傅嵊猛的僵住。 周清和摇摇头,叹了口气:“你们个个都是真心实意的为他好,想让他活的更久,过得更好,但好像没有人真正知道他想要什么,需要什么。” “你想来让我劝他接受手术,对吗?” 周清和低头转着无名指上的戒指玩,“很抱歉,我做不到。” “他沈晏知,除了自己放弃,绝不会屈于任何人。” 男人倚着门框,望着窗边站着的女孩子,漆黑的瞳孔里渐渐升起温度。 她果真……是懂的。 身上一阵一阵的发虚,冷汗攀于后背,逐渐升腾起凉意,沈晏知没有动,直到胸腔里翻腾的冷气四处寻找着出口,化作锋利的疼痛,他呛咳出声,两人才惊讶的发现他。 “沈晏知!” 他看到小姑娘变了脸色,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过来,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遂赶紧抬手晃了晃奖杯,弯着唇递过去。 “不许……咳……咳不许骂我,我去……帮你取回了这个。” 沈晏知有些站不太稳,尽可能吸着气,勉强靠着门框支撑身形,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哎?这是什么?金奖?” 周清和接过奖杯,略一端详,就惊呼出声:“你哪儿弄来的?我就没去现场,怎么可能……” 她猛的顿住,很快就明白了沈晏知的意图:“你特意去……哎!” 男人出乎意料的软倒下来,周清和迅速环住他的腰身,勉强支撑住他的重量,赶紧转头叫人:“傅医生!快些来帮忙!” 傅嵊搀起他,将他放在病床上,大概检查了一下,忍不住无语。 “低血糖……他身体太虚弱,几步路把自己走晕了。” 真有他的。 金奖的重量沉甸甸的压在掌心,周清和垂眼细细端详过去,又侧头看了看昏睡的男人,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说不好感动是假的,他好像……真的能够去在意自己在意的东西。 即便再是微渺。 第33章 久有所闻 不负盛名 日暮时外头夕光斜影,屋子里光线却暗下来,暗影蔓延开来,覆了拉长的人影满身。 “安然无恙?” 浅蓝色的眸子睁开,手抵额角的人微微侧头,听着门边的人絮絮回报,忍不住笑了一声:“本来也没打算怎么样,只是先送他一个小礼物罢了。” “还有——” 梅格微微支起身子,好看的眸子里漾出笑意,“那个小姑娘可有伤到?身份确定了?” 底下人应了一声:“没有伤到,身份确定,就是那个女人唯一的孩子。” “很好,很好,”梅格起身,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一点酒,晃在杯子里慢慢的醒,“等过一阵,插几个项目过去,邀那个孩子一起,创造点机会。” “是。” “至于沈家人……给沈氏找点麻烦,从沈灼入手,那小子道行不深,最容易着道。” 沈家目前那个掌权人可不是省油的灯,虽说是像传闻里那样体弱,人瞧着也是苍白消瘦的模样,但手腕着实不可小觑。 短短几面,他倒是没太说话,全是罗永楠周旋,但梅格的注意力一直分了大半在他身上。 久有所闻,不负盛名。 所以啊—— 得先把那个病秧子调开,才能从那个女人的孩子入手,毕竟自己这张脸,应该不输于那病秧子? 英俊的西方男人挪了半步,在镜子面前瞅了半晌,觉得帅气斐然,还满意的撩了撩头发。 不论如何,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在那批多年不知所踪的宝物上,她的孩子是唯一的线索,只能从那个女孩子身上试试看。 自己这么英俊帅气又绅士的人出手,还真不信挖不出那个病秧子的墙角! v市风起云涌,自梅格抵达之后,四方暗涌皆起,渐渐掀起波澜。 茶室内被翻的一片狼藉。 常垣坐在杂物里,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看起来,傅晚玫的猜测没有错,很多事情,确实有迹可循。 “确定了?” 女人姣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伴着高跟鞋尖锐的声音一步步迈入,昭昭焦急的声音夹杂其中。 “老师身体不舒服,在休息,您不能进……” “让开!” 傅晚玫并不客气,略抬了抬下颌,傲气凛然:“你老师都拦不得我,你来拦我,更没资格。” 常垣侧了侧脸,柔和的笑起来:“昭昭,不要无礼,请贵客进来。” 他摸索着爬起来,手掌按在地上,被碎裂的杂物划了一下,细微的疼痛裂开,他毫不在意,摸索着抬脚,踩过杂物,迎到门前。 少女惊惶的小跑过来,搀住他的胳膊,“老师,您的手……” “无妨,”常垣微微一笑,侧面循着傅晚玫的方向,“你来了。” 傅晚玫嗤笑一声:“人瞎了,怕是心也迷了,我来替你丢些东西。” “请便。” 常垣侧身,感觉到面前拂过熟悉的女士香水,很快沉默下来,面色平静,眼瞳宛若古井般无波无澜。 傅晚玫矮身,目光扫过地上的东西,察觉有细微血渍,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那人。 “昭昭,”她以眼神示意,“去找药!你老师手伤了。” 昭昭看了一眼常垣,“老师……” 后者略略颔首,她才转身出去。 傅晚玫简单收拾了一下地面,将碎裂的东西都堆到一处,其余的摆在茶几上,仔细的端详。 “你大概与沈晏知犯了一样的错误,我们都错了。” 常垣轻咳了几声,慢慢摸索着椅子坐下来,“嗯”了一声,“那么罗宾家族这次过来,怕是跟咱们同样的目的,那个孩子……是他们下一步的目标。” 傅晚玫捏着一个青花瓷的茶具把玩,闻言“哦?”了一声,“周清和?她母亲过世时她年纪尚小,能知道什么?” “话是这样讲,”常垣揉了揉额角,微叹了一声:“但她是唯一一个途径了,病急乱投医,所有人势必会把目光投到她身上。” 尘埃落定的旧案,成箱的稀世珍宝,贪婪的人性,以及溺于旧事多年的人。 这本就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漏于法网,而无迹可寻,也因此吸引了太多人的目光,被众人重重窥视。 傅晚玫沉默下来,敛了笑,心里头明白是这个道理。 但是—— “沈晏知会护她周全的。” 沈晏知这个人从来都是冷淡又寡言的性子,难得会对一个女孩子起这样热切的爱护之心。 他们自小就认得,那个人身体不好,性子也寡薄些,对谁都是一样,但那一日,傅晚玫看到了那个例外。 昭昭一路小跑回来,沉默着半跪到常垣手边,仔细替他清理手上的伤。 不过划了一道,血珠汩汩冒出来,不多时候,就沾了衣角一些斑斑点点。 常垣看不见,却似乎能够感知到少女的慎重,面容是一贯的温煦,出言安抚:“没事,不要太担心。” 他凝血功能有些障碍,平素里尽可能的避免受伤,所以少女才会很紧张这一点。 傅晚玫往这边瞟了一眼,“那现在怎么办?不知道是一回事,知道了又是一回事,总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常垣微微摇头:“等着!盯紧罗宾家族的人,他们想要那些东西的心比咱们要迫切的多。” 傅晚玫捏着那个小茶杯把玩半晌,突发奇想:“常垣,你说……会不会真的有类似指示的东西?” 男人顿了顿,“嗯?” 傅晚玫沉吟片刻,“这些年沈晏知倒是收了不少真品,我瞧了瞧,价值说不上高,都是些墓葬的边角料,当年的林溪淼天分极高,人又聪颖,会不会……在这上面留下什么线索?” 常垣虎口的位置上了药,清清凉凉的,被用防水的胶布贴好,他摸索着轻拍了拍少女瘦弱的肩头,安抚的一笑,随即嘱咐她去寻些东西。 “库房都打开,让傅小姐去挑。” 他淡淡开口:“我与沈晏知一样,得了些真品,但大部分都是无功而返,我有的,你都可以带走。” 傅晚玫一向是顶顶聪明的,不仅承了大族之后的傲骨和贵气,也承了该有的智慧和眼光,除了沈晏知之外,在她的人生里,一向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第34章 还我蒸饺! 离开之前,傅晚玫给常垣留了两帖药。 “听说你近来头痛犯得厉害,我刚好去了老姜那边一趟,就给你带回来了一些这个。” 清瘦的男人摸索着接过来,温和的道谢:“多谢你。” 昭昭带她去库房取物,出门的时候,她停在门口,转过身来。 “常垣。” 男人微微侧身,无神的双眼循着声音望向虚空,面容微笑,是一贯温雅的姿态,“嗯?” 傅晚玫定定望着他病白的脸孔。 “姐姐的事情,我没怪你,傅家也没怪你,只是这么多年,人总得寻个发泄的出口,你别怨我讲话难听。” 男人唇角的笑落下来,声音逐渐染上苦涩。 “不会,本来就是我的错。” 傅晚玫无语的扶额,“常垣,我不是来找你算账或者发泄的——” 她无奈的摇了摇头,望向那人的眼里尽是叹息。 “好好休息,开心些,你本就没有做,不需要这样自苦下去。” 日复一日,活的像一个苦行僧一样,宛若一截枯萎的朽木。 傅晚玫每每所见,都觉得这个地方充斥着死气,没有半点生机。 她跟随昭昭去库房选了东西,让随行的保镖带好,自己又进去巡视一遍,瞧瞧有没有漏掉的。 倏尔间,她扭头,对上少女探究的眉眼。 “你好奇我?” 头发短短的少女,看起来像个沉默的男孩子,对于美艳无双的傅晚玫来说,这个孩子的心事恐怕也太透明了些。 傅晚玫难得生了那么一点点顽劣的意味,饶有兴致的抱肩端详这个一直跟在常垣身边的女孩子。 听说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年少被常垣资助过,后来不知怎么,就到了常垣身边。 “你喜欢常垣。” 傅晚玫笃定的开口。 少女吓了一跳,很快警惕起来,望着傅晚玫,“傅小姐说笑了。” 傅晚玫往前走了几步,靠近少女,持续开始诱惑:“昭昭,据我所知,常垣不轻易留人在身边的,想要靠近他的人,都被他不动声色的送走了。” 前几年他的眼睛也不是全然看不见,还模模糊糊能看清些东西,后面才慢慢恶化成现在的模样。 河西常垣,面如冠玉,性情温和,却极是油盐不进。 “老师他……”少女定了定神,鼓足勇气抬眼:“我无家可归,老师看我可怜,才收留我。” “哦?” 傅晚玫笑出声来。 “那就是你想的那样!” 有些东西点到为止,后面说多了,事情可就不好玩了。 她悠悠然转身,拂去手背沾染的灰尘,不紧不慢的走出门去。 人世如此无趣,还不如……多寻些乐子。 v市近来入了雨季,气温起起落落,最是容易让人生病,又因为靠海,台风也时不时呼啸着转一圈,出门一趟都觉得后背身上湿哒哒的。 周清和连夜赶设计,补了之前请假落下的作品,总算按时交了上去,头大到整个人都蔫下来,哈欠连天。 周末的第一天,清早起床就有点头重脚轻。 熬夜多了,总是得还回来的。 她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两个大黑眼圈,唉声叹气的扒拉着眼角找出一丝半缕的小细纹,觉得自己真是慢慢离青春正盛的年纪远了。 唔……有点鼻塞。 下楼吃早餐的时候,她喉咙就哑哑的,人也困倦的很。 沈晏知在自身情况稍微稳定之后,就立刻出院,回家休养,可本是清闲自在的时候,前几日公司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那个人一连多日早出晚归,周清和都没见到过人影。 所以在楼下瞧见穿戴整齐的沈晏知时,周清和还揉了揉眼睛,表示不可思议。 “你今天不出去吗?” 她一步一步的迈下楼梯,脑袋昏昏的,剩下两层的时候也不知怎么,腿一软,直直扑下来。 “周清和!” 男人早在她开口说话的时候就察觉了异样,起身走向她,在她栽下来的时候迅速上前几步,一把揽住她的腰身,将她护在怀里,自己侧了侧身,脊背磕在大理石台面上,微微蹙了眉。 心跳加速,宛若擂鼓般“咚咚”作响,方才这一遭唬的他心口锐痛起来,脸色一瞬间白了。 周清和有点发晕,恍恍然站稳之后,才察觉发生了什么。 “沈晏知!” 她愕然抬头,看了看自己,心知方才是被护了一下,不然摔下来的可是自己。 “药……药!” 周清和赶紧去翻口袋,可她穿的睡衣,还真是没带药,就有些慌乱。 “没事,”男人蹙着眉,疼出一身冷汗,顺手揉乱了周清和的头发,低低抽着气,“伤着没有?” 周清和甩了甩脑袋,摇头:“没有。” 男人贴过来,用脸颊试了试她额头温度,更深的蹙了眉,“先吃饭。” 周清和没什么胃口,但还是乖乖喝了一碗粥,吃了几个蒸饺,神色恹恹的,目光却一直不离身边人。 “沈晏知……” “食不言。” 男人淡淡开口,连眼皮都没抬,端方的坐着,面前的食物几乎没动过。 周清和凑过头来,“你上回在跟傅医生他们吃饭的时候也言了。” 沈晏知似乎被她噎了一下,转过头来,神色有点无奈。 周清和能看的出来,这人情绪不高,怕是极力压着烦躁,估摸着是最近的事情不太顺利的缘故。 “我吃一口。” 她没什么食欲,但意外凑过去,夹了一个蒸饺,咬了一口,眼睛放光。 “你的是素馅的!” 她吃的就是肉馅的。 男人闻言,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你不是无肉不欢吗?” 周清和撇撇嘴,夹着蒸饺晃了晃脑袋:“话是这样说,但这大清早吃肉馅的,我还是觉得有点腻。” 晃完之后,筷子上余下的半个蒸饺居然没了影子。 周清和以为是自己发晕,掉了蒸饺,正低头四下去找,就听身边那人悠悠然开口:“别找了,我吃了。” 她赫然抬头,睁圆了眼睛,见沈晏知慢条斯理的嚼着,苍白的脸孔上盈出几分笑来。 “沈晏知!” 她“嗷”的一声扑过去,把盘子里余下的都抢过来,“这些都是我的!” 第35章 是新生也不一定 两人吃过早餐后,医生就到了。 这次来宅子的不是平日里轮班的三个私人医生,出乎意料,竟是傅嵊。 “老天爷!你……你叫的这么急,是想跑死我?还是你快死了,非要见我最后一面?” 傅嵊一进门就大呼小叫,连带着周清和也一头雾水,两人面面相觑,随即齐齐看向沈晏知。 “她有点发烧。” 男人沉着脸,没什么耐心的指了指周清和,吩咐傅嵊:“给她看看。” 周清和懵懵的眨眼,“我什么时候发烧了?” 哦……她发烧了?怪不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手脚也发软的不行。 傅嵊捂着脸,吸了口气,勉强稳住情绪,简单的给周清和检查了一下,额角忍不住欢快的跳起来,“就是普通感冒……最近换季,感冒的可太多了,你自己也注意点。” 他站起来,嘴巴仍旧忍不住表达忿忿的情绪:“你一年前跟我干架,非把我撵走,我才给你安排了三个私人医生轮班,你这怎么……就拿我使唤起来了?” 男人坐在沙发上,手掌搭着心口,脸色依旧不大好看:“你医术比他们强些。” 傅嵊噎住,手抖的不行:“你……你你你……” 周清和则眨巴着眼,猜度他们两人之间的争执:“你们一年前……为什么干架?” 两人齐齐沉默下来。 “唔……”最后还是傅嵊讪笑着打圆场,“沈晏知脾气太坏,不听医嘱,还动手赶我。” 听起来合情合理—— 周清和托着腮帮子,眨了眨眼。 但她不信。 “沈晏知?” 她侧过脸去,向身边人求证。 男人沉默了一瞬,旋即转移话题:“本来今天打算带你出去玩,你既然感冒了,就留在家里!” 周清和“嗷”的一声扑过去,两眼放光,“不行不行!我要出去玩!” 沈晏知眯了眯眼,任凭她晃着自己的胳膊,冷哼一声:“你在发烧。” 周清和眨着眼睛央求:“低烧而已,根本不妨碍,沈晏知,咱们走!” 工作都快要把她压垮了!她想出去玩! 再说了,自小就身强体壮很少感冒的周清和哪里把这小感冒放在眼里,一听出去玩,眼睛都亮了。 沈晏知挑了挑眉,眸子里玩味的情绪一晃而过,抬手捏了捏周清和的脸颊,语气勉强的不得了:“行!就玩一会儿,中午回来。” 周清和忙不迭点头。 她欢呼着小跑去换衣服,顺便化了个妆,掩盖了一下有些憔悴的脸色,最近跟韩榛榛明里暗里的正呛着,那女人没少找她麻烦,所以她事事都做的天衣无缝,还时不时给那女人添点堵,也得付出不少的心力。 职场大概就是这样,尔虞我诈,你争我夺,没有人愿意看到旁人比自己好,坏心思的人自然也多。 周清和虽然瞧着软糯好捏,但骨子里着实不是什么软柿子,旁人欺她一分,她可是要默默记在心里的小本本上,成倍还回来的。 傅嵊侧头望着周清和消失在楼梯上的背影,“啧”了一声,转过头来:“真看上了?你确定沈家能接受她?” 男人听到沈家二字,忍不住皱了皱眉,“他们没得选。” “霸气!” 傅嵊伸了个大拇指:“我也是纳闷了,沈家和岭东那边几乎断了来往,偏生你跟林旌关系还说的过去,而你又娶了林氏的女人,我瞧着她一旦被那些人揪住,恐怕又得有热闹看了。” 这世事啊……说起来还真算是奇妙。 沈家与傅家交情最好,两个家族世代都有联姻,生意上也是合作共赢,彼此帮衬,结果到了沈晏知这一代,沈晏知偏生拒绝了追着他不放的傅晚玫,选了个普通的女孩子结婚。 这女孩子……还比他们小差不多一轮。 可能老牛都喜欢吃嫩草? 傅嵊觉得真是玩不明白好友的套路。 除了年轻漂亮,周清和好像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再就是她母亲的那一重身份。 如果说碍于林溪淼,傅嵊倒觉得好友扣住那个孩子在身边是合情合理的事,但瞧着这情形,好友对于那个孩子的在意……似乎远超于想象。 心念微转间,傅嵊长长呼出一口气:“别怪我没提醒你,傅家最难缠的那对老东西最近回来,这次沈灼出问题的那个项目可是他俩的心血,你还真敢让沈灼那愣头小子接手。年少气盛啊……总得出点麻烦。” 沈晏知屈指抵着额角,不为所动:“总得历练,没有谁一开始就是什么都会的。” 他也是……磕磕绊绊走过来的。 傅嵊嗤笑一声:“你不就是什么都会?你最近什么都放手,不管不顾的任着沈灼折腾,可已经惹得不少股东和合作方不满了,怎么……现在不还得来收拾烂摊子?” 男人闻言诧异,睁了眼,转头过来,苍白的脸孔上浮出几分莫名:“不是你一直劝着我脱手所有事情,安心休养吗?” 两人一年前干架,也基本上是为些世家大族之间的俗务争执,沈晏知油盐不进,气的傅嵊动了拳头。 那个时候这人身子还没有恶化到如今的情况,只是比寻常人虚弱一点,可一年来傅嵊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身体状况按着自己预知的方向衰败,其锥心之感,可想而知。 “我……” 傅嵊噎了噎,差点咬了舌头:“我是这么说,但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明白你的性子,为沈氏付尽心血,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脱手?除非——” 除非他要死了。 可他的身体虽然确实在恶化,但一两年之内,只要不起突发的猝死情况,还不至于药石无医。 所以只能是……他又起了死的念头。 这些话在傅嵊舌尖打转,却到底没勇气说出来。 但沈晏知却是听明白了。 他失笑起来,狭长的眼眸浮出几分无奈,皱着的眉头也松开,“傅嵊,你太草木皆兵了。” 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腕间被表遮住的地方,他转头望着从楼上不紧不慢下来的小姑娘,轻轻开口。 “也许……是新生也不一定。” “活下去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 第36章 永世纠缠的爱 感冒中的周清和本来有些恹恹,可被出去玩调起了欢快的心思,挽着沈晏知就准备出门。 临行前还不忘礼貌的邀请傅嵊同行。 傅嵊收到了沈晏知的眼刀,赶紧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还有事,你们玩!” 他哪里敢跟着,瞧着这个架势,敢跟上去,恐怕要被沈晏知用眼刀剜死的。 周清和出门之前反复确认衣服和包里都放了充足的药量,并且在保温杯里盛好热水,没想到的是,人还没出门,就被沈晏知按着喝了一大碗苦药。 “唔……沈晏知!我从小到大感冒都不用吃药的!” 她皱巴着一张小脸,又灌了小半杯热水,才不满的瞪向沈晏知。 男人眯了眯眼,含笑捏了捏小姑娘的脸颊,“嗯,林旌跟我说过。” 周清和撇嘴,不高兴的嘟囔着:“真苦。” 她挽着沈晏知的手臂出门,突然想起什么:“你经常也喝这样的苦药?” 男人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绅士的打开车门,护着周清和坐进去,自己则走到另一边上车。 “今天去室内逛,实在不舒服的话就说,咱们回去。” 周清和点点头,脑袋还是有些发晕。 男人侧头,仔细替她理好乱掉的发丝,冰凉的大手握着她的手,两枚银色的对戒映入眼帘,格外相衬。 周清和突然笑起来。 “格朗斯的封山之作,翻译过来叫做永世纠缠的爱,沈晏知,那老头脾气古怪的很,又不爱财,你是怎么支使动他的?” 珠宝设计行业的老前辈,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多多少少都有些古怪脾气的。 两人的对戒中间有一段纠成波浪的纹饰,灵巧又精致,内侧是两人姓氏的首字母缩写,以独特的手法环于一起,首尾呼应,同样预示着一生一世的纠缠。 沈晏知闻言,轻嗤一声:“有你说的那么难吗?” 周清和见他不信,当即低呼起来:“我曾经亲眼瞧着那老头怼了评委,怒斥其包藏私心,有损艺术——” 正因为其耿直不屈的性格,所以但凡邀请他的赛会,都得把评委席的其他人清理清理,生怕出什么乱子,砸了自家场子。 “哦,”男人点点头,阖眼放松身体,靠着座椅休息:“有所耳闻。” 周清和按捺不住好奇,非凑上来问个清楚:“那你到底是怎么请动他的?” “喂……沈晏知!你倒是说话啊!” 男人阖眼,头微仰着靠在座椅上,脸色是一贯的苍白,他鼻骨很高,轮廓分明,侧面看尤其明显,连下颌骨的弧度都优雅的不得了,皮肉覆于其上,仍旧精致好看。 周清和目光往下一移,就忍不住吞咽起口水。 连颈子的喉结都这么—— 行动比想法更加真实,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啃了上去。 哦不,是亲。 沈晏知本来没想着搭理她,按着惯例,她喋喋不休一阵,寻不出答案就作罢了,结果这一回,脖子一软,突然覆上什么。 他额角直跳着落下前后隔板,抬手捏住周清和后颈,倒抽了一口凉气,“你是个女孩子。” 女孩子,得矜持。 小姑娘被扯开一寸,离他挪开一点距离,再也够不到脖子,忍不住怒目而瞪:“可你是我男朋友!” 顺便仰头,示威一般,不偏不倚的亲了亲他的下颌。 沈晏知有点胸口痛。 他大概明白了周清和看自己的眼神从理智逐渐演化为痴迷的缘故,这副皮囊可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自始至终,多年来也有人窥探于这副皮囊,但无不被他的性子吓走。 只有这个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离开三年竟是养肥了胆子,色心大起。 “周清和,安分些!” 他近来事情太多,许久都没关注这个小丫头,着实也没做好一个名义上的丈夫和实际上男朋友的责任,但周清和似乎不大在意这个,该吃吃该喝喝,忙于工作,看不到他也不会闹脾气,更不会打听他去哪里,做什么。 这跟办公室那帮小姑娘讨论的恋爱模式似乎大相径庭,可让人觉得放松的同时,难得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沈晏知心里头常常忍不住冒出患得患失的念头。 也有些希望周清和粘人一点,嗯……多在意他一点,而不是盯着他这张脸,一副眼馋的不得了的模样。 难道他的灵魂不够有趣吗? 沈晏知忍不住陷入深思。 周清和自然不知道他心里头这些弯弯绕绕,只瞧着他的脸色变来变去,大概率是不高兴了,遂悻悻坐回去,撇撇嘴,小声嘀咕起来。 “都领过证了,还不让亲不让摸……” 男人黑着脸扭头,“周清和,你……” “我是女孩子!女孩子要矜持——” 周清和麻利的接了话头,挑眉斜过去:“那这么说,你又不是女孩子,你矜持个屁啊!” 脑袋突然挨了一下。 “哎呦……你打我干嘛!” “女孩子不要说脏话。” “那你让我亲一下。” “周清和……”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争论了一路,搅的沈晏知太阳穴突突直跳不说,感觉舌头都要打结了。 他素来不是多话的人,嫌吵,爱静,当然……在周清和之前,也没人敢跟他理论什么。 三年前见到的那个小姑娘,也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彼时的周清和眼神连都怯怯,目色澄澈干净,像一只……雪白的小兔子? 沈晏知大抵也只能找到这个形容词。 他哪里知道,那只瞧着胆小又单纯的“兔子”,自始至终就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儿。 强者前示弱,危机时低头,才能寻出对方错漏,只待最后一击。 骨气算什么?赢到最后才是真谛。 周清和本以为沈晏知会带她出去随便逛逛,看看风景,结果这人竟是带她到了一个非常高级的婚礼定制门店。 早就有微笑的女员工迎上来,与沈晏知打过招呼之后,就把周清和按坐下来,耐心的与她讲述婚礼的形式,婚服以及程序的设计,还展示了一些妆容和现场布置的图片。 第37章 心生芥蒂 可周清和完全不在状态。 “婚……婚礼?” 她咽了咽口水,疑惑的转眼,去看不远处阖眸养神的男人,“不用?” 他们两人可是协议婚约,三年前是领过证的,至于婚礼……全然没有想过。 主要是沈晏知太过于闻名,一举一动都能引的外界猜忌纷纷,倘若婚礼一出,那更是会把她也拖入乱花迷人眼的名利场。 周清和虽然也挺喜欢这个人,但着实也还不到婚礼的程度,所以—— 周清和仍旧有些摸不着头脑。 沈晏知闻言睁眼,淡淡扫过去:“你既然回来了,婚礼就必须要办。” 不论是沈家人,还是其他家的人,以后总会不可避免的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周清和必须有一个光明正大的公开身份,来表明他对她的重视,以及……敲打那些人不安分的心。 周清和一张脸揪成了一团。 “你都没告诉我……”她翻着册子,咬了咬唇,不高兴的嘟囔着:“早知道不出来了……” 婚礼这种事情,在这样的情况下根本没必要存在,更何况这个人一个字都没跟自己商量,反倒……更像是命令。 周清和心里头有些不太舒服。 册子非常精致,服务人员也十分贴心,介绍的都非常到位,但周清和全程都心不在焉,随便指了几个,“就这样,还有需要选的吗?” 服务人员的微笑里添了几分愕然:“您……您确定吗?” 她指的是中式婚服配西式婚礼,妆容和发饰也都非常简单,并不搭。 “嗯,”周清和压根没记住自己指了什么,“怎么……有问题吗?” 对方犹豫着望向沈晏知。 “按她说的来,”男人摇摇头,起身走到周清和身边,接过笔,在册子上写了些什么,“之前的方案全部否决,一切从简。” 周清和不说话,目光却在瞟这人的动作。 在这一刻,她好像有些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差距之大,即便她确确实实的喜欢他,在意他,但在很多事情上,两人并不能够站在平等的位置上交流。 她还是那个三年前受限于协议婚约的小女孩。 周清和长长吸了口气,脑中有些混沌。 “我不舒服。” 她突然转头,轻轻开口:“我想回去。” 沈晏知皱了皱眉。 这才出来半个多小时……后面还有些东西得挑。 他想了想,吩咐跟着的刘秘书:“去把我约的几家珠宝和首饰选款的册子送来,还有按着夫人选的款式礼服,各送一……” “不……不必,”周清和听的额角直跳,“我突然有些不想回去了,再看看也行。” 长痛不如短痛,没什么不好的。 为了尽快结束这头大的选品,周清和全程都干脆的不得了,指哪儿是哪儿,随便一点头,沈晏知就全要下来。 “这下好了?” 周清和望着定好的计划,旋即转头看了一眼沈晏知,面上没什么表情:“可以回去了?” “嗯。” 男人微微颔首,又折身凑近,探了探周清和额头。 随即深深皱起眉来。 药没有用,又烧上来了。 他脱下外套,给周清和披好,突然打横将人抱起来。 “沈……” 周清和低呼一声,脑袋一晕,下意识就抱住这个人的脖子。 “别乱动。” 男人走的很稳,一步步迈出去,车子在外面候着,司机沉默的帮忙开门,看着沈晏知将裹严实的周清和塞进车里。 “去医院。” 他坐进来的时候,轻飘飘丢下一句。 司机微微错愕,似乎不太敢相信,又重复问了一遍:“先生,是医院吗?” 男人“嗯”了一声。 连周清和都讶然的瞪大了眼睛。 她晕头转向的爬起来些,察觉出自己感冒加重,连呼出的气息都透着灼热的意味。 沈晏知很快伸手过来,揽住周清和,让她靠在自己肩头,“睡一会儿,待会就到了。” 周清和眼前有些发晕。 她不做声,默默的缩成一团,整个人瞧着小小的,脸颊微微透出绯色,是高热所致。 沈晏知揽着她,将她扣在怀里,她稍微动一动,这个人都要低头好好看一看她,她干脆沉默,目光盯着一处虚空,恍恍惚惚的想着。 “你不是最讨厌医院吗?” 周清和倚着沈晏知,突然出声。 男人拧着眉,缓过一阵心悸,偏头瞥了一眼小姑娘怔愣的表情,倏尔叹了口气。 “抱歉。” 他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发顶。 周清和咬了咬唇,闭上眼睛,再不出声。 本就高热,她胡思乱想了不多时,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周清和睁开眼,觉得身上的沉重感散了不少,目之所及,是明晃晃的输液瓶,和雪白的天花板。 再一转头,就看到沈晏知坐在远处的小沙发上,膝上放着笔记本,正在低头处理工作。 他身边是散落的喷雾和药瓶,还有剩半杯的水,昏黄的夕光落下来,打在他身上,笼下一片金黄的静影。 在周遭暗色的映衬下,男人身形颀长俊雅,远远瞧着,都宛若一幅画。 周清和呆呆看了他许久,直到回神,收敛好自己的情绪,看了看身边的输液瓶。 差不多输完了。 护士掐着时间叩门进来,笑眯眯的望着周清和:“最后一瓶了,回去多喝水多休息,年轻人少熬夜,即使为了工作也不要太拼——” 周清和乖乖点头,坐起来盯着护士拔了针,自己按着针眼,又呆坐半晌。 视线之内出现一抹暗影。 “有什么想吃的吗?” 男人凑过来,用手背试了试她的额头,在发现手背太凉,试不出什么之后,他就倾身,脸颊贴着周清和的额角感受一下。 好在退烧了。 周清和摇摇头,眨了眨眼,看向不远处的药瓶和喷雾剂的瓶子,她刚刚退烧,胃口不怎么好,没有一贯贪吃的作风,反而伸手,反握住沈晏知冰凉的掌心,“你好像不止是讨厌医院,是怕医院。” 他的身体会潜意识的表现出生理性抗拒。 第38章 冷暴力的争论 “嗯,会有一点。” 沈晏知想了想,认认真真的回答:“总觉得一进到这个地方来,就生死不由自己,活不了,又死不成。” 只能徒劳无益的在痛苦中挣扎。 周清和心下一颤。 她是个不常生病的,自小体质很好,又学了一点拳脚,也算是强身健体,就连这样的小感冒也不常有,可是—— 感冒发烧都是很吸人精神的事情,让她觉得难受又恍惚,更何况她的感冒易好,沈晏知却是一直被病痛缠身的。 这样想来,他性格古怪易怒,情绪暴躁反复,也是寻常。 “沈晏知——” 大概是生病的时候会格外脆弱些的缘故,周清和推开被子,直接扑倒他怀里,紧紧的抱住他。 柔软的手臂顺着缠过他的腰身,覆于他单薄清瘦的脊背。 “对不起,”她突然开口道歉,声音糯糯的,“沈晏知,咱们回家!” 算了……婚礼就婚礼,没什么要紧,即便两人不是平等的位面—— 他们本就不在平等的位面上,没必要强行拉成一致,这段时间,沈晏知已经有很多的改变,周清和觉得自己也该做出一些退让。 她喜欢的人,自然会尽力宠着,让他开心快乐。 沈晏知应了一声,非常自然的蹲下去替周清和穿鞋子,给她扣好外套的扣子,又仔细的理好头发。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道明显底气不足的的声音。 “哥——” 周清和转头,见沈灼垂头丧气的站在门口,一副不敢迈进来的样子,不由得纳闷:“这是怎么了?他惹你生气了?” 沈灼这个小子虽然嘴碎一点,但人还行,周清和倒是不讨厌他,罕少见他如此低落的可怜模样,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沈晏知冷冷扫了沈灼一眼,连理都不理会,开口也完全略过这个问题,而是确定周清和穿戴整齐,便握住她的手,拉她往外走去。 “哥……” 沈灼耷拉着脑袋跟上,既不敢跟的太近,又怕被落下,亦步亦趋的保持距离,可怜的像一只被遗弃的大狗。 周清和频频回头去看,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家伙跟前些天的嚣张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又思及沈晏知最近早出晚归的忙碌程度,周清和估摸着,肯定是公司出了什么问题。 “看路。” 男人低沉的声音拉回周清和的思绪。 周清和忍着笑点头,还是频频回去看,心里头爽的不得了。 直到沈晏知忍无可忍,掐着这丫头的下颌,把她的脑袋扭过来对着自己,冷哼着挑眉:“我比他难看?” 周清和赶紧收了笑,佯作一本正经,可嘴角还是却在一抽一抽的。 “你最好看,比他帅一百倍呢!” 男人轻哼一声,眼睛里明晃晃写着“不信”俩字。 他们坐车回去,沈灼就开车跟在后头,周清和看的实在憋不住笑,就凑过去扯身边人衣袖,“人家也怪可怜的,不然你就理理他?训他几句也成,别冷暴力呀——” 沈晏知睁眼,“冷暴力?” 小姑娘摇头晃脑的讲道理:“对!闹矛盾的时候是不能冷暴力的,得讲出来,就算是吵架也能够暴露出大家各自心里的想法,嗯……但冷暴力就是把自己塞进乌龟一样的壳子里,避免任何人进来。” “这本来就是不对的,没有交流和沟通,只能让两个人距离越来越远,这个道理,亲情友情也适用。” 沈晏知耐心听了一阵,仿佛来了兴致:“那这么说,你今天对我冷暴力了。” 周清和:“???” 她瞪着圆圆的眼睛,指了指自己,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你说我?怎么可能!我今天什么都没……” “选婚服的时候你并不开心,接下来一直都没有理我,对我冷暴力。” 男人悠悠然指出来具体之处。 倒是现学现卖,有模有样。 周清和抽了口气,觉得自己把自己团成球,扔进了沼泽地,现如今越陷越深,拔不出来了。 外头有点起风,恰逢下班的高峰期,车子走走停停,开的很慢,周清和转头看向车窗外头,目光在川流不息的车潮中巡回。 好……她认输。 作局外人时,冷眼旁观什么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各种道理也娓娓而谈,冷静又理智。 可真到了自己身上的时候,就失智且感性,最是容易被情绪支配。 周清和纠结的把心绪理顺,又扭过头去,望向沈晏知。 这一次,他没有阖眼养神,而是专注且认真的盯着她,似乎在等着她的解释。 这人五官本就长得好看,只是人偏瘦一些,也因此轮廓感更加明显,因为久病,他面色比寻常人要白一点,唇色也不太正常,但眼神明显却比起初相见的时候安和很多。 起初他眉间时常浮动着压不住的烦躁与暴戾,似乎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渐渐被抚平了,唯独余下冷冷清清的寂寥和难以掩饰的疲倦。 周清和后知后觉的发现,在大家都没有察觉的时间里,他其实也是有所改变的。 “沈晏知,”周清和无意识的舔了舔嘴唇,凑近了一点,“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特别特别好看,天下第一好看的那种。” 她目光顺着这人眉眼掠过,抬手抵在他的喉结上,轻轻戳了戳,面上漾起浅淡的笑。 “呵……” 男人不为所动,轻嗤一声,完全不吃这一套,“逃避问题,就是你的本事,周清和?” 一边说着,一边扯了扯周清和的腮帮子。 “唔……”周清和有点不满,含混的噘噘嘴:“那……那你为什么要非婚礼不可?我觉得没太有必要……” “更何况你太耀眼,在聚光灯下,在万众瞩目下,如果被旁人知道咱们两个的关系,我……还不知道会给你惹出多少麻烦。” 沈晏知定定的看着她,漆黑的瞳孔之下,是洞悉一切的了然。 但他没再纠于这话里真伪,反而转开话头:“沈家并不是你想象的风平浪静,过不了多久,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我的人,婚礼是唯一能够给你底气,让他们忌惮的东西。” 余下的话,沈晏知并没有说。 他仿佛能够隐约感受到周清和的心思,没有婚礼,就会有更好的退路,和随时离开的机会。 喜欢是真的,退缩……也是真的。 第39章 你要的真相,我知道 沈灼一路跟到家之后,竟是得了前所未有的礼遇。 管家笑眯眯的站在门口迎他,“小少爷,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先生在书房等您。” 沈灼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这……两厢截然相反的待遇让他摸不着头脑,又有些哆嗦。 大哥这是要做什么? 进门之后,出乎意料的是周清和在客室候着他,笑眯眯的,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模样。 “二少可得好好谢谢我,喏……人我帮你顺好毛了,倘若再惹的不高兴,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了。” 她穿着月白色棉质长裙,脑袋上别了个发箍,比平时看起来多了几分随意的和气,沈灼呆呆捧着茶水,喝了几口,定了定神,方才一脸怀疑的回望过去。 这个女人……会有这么好心? “你别这么看我,”周清和悠悠然走下来,在对面坐下,接过佣人递上的温水,环在掌心,“自己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刚刚输完液回来,她手背上还贴着胶布,整个人瘦弱又苍白,但精神意外不错,瞧着神采奕奕,一副笑眯眯的看热闹模样。 沈灼咽了咽口水,有些踌躇。 “我闯了大祸,”他沮丧的耷拉下嘴角,“跳进了旁人的圈套里,而在这之前,并未向哥哥言明。” 周清和挑了挑眉,饶有兴致的撑着腮帮子,唇角抿出笑来:“那……你这是负荆请罪?” 青年撇撇嘴,“大哥不搭理我……” 平素里两人关系尚可,他性格欢脱,能够随随意意开开玩笑,可一旦涉及的工作的事情,沈晏知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对他严厉的不得了。 这么一想,沈灼更哆嗦了。 周清和懒懒散散的弯着唇,兴趣十足:“他都放话让你上去了,你再是磨蹭,也躲不掉。” 沈灼这才哭丧着脸起身,一步步往上挪。 老天爷……他……他怕。 “二少,”周清和转过头,目光盯着他的背影,浅浅弯唇,“沈晏知没有那么可怕,他只是不太明白如何该跟不同的人相处,放轻松些。” 沈灼一愣,折身转过来,仔仔细细的盯着周清和,脑海里却不断回想着她说过的话。 不太……会跟不同的人相处? 社牛的沈灼表示并不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也……从未往那方面想过自己的兄长。 他吸了口气,迅速转身,大步迈上楼去。 周遭安静下来,周清和敛了笑,打开手机,又看了一遍上头的消息。 六点十分,是陌生人的好友申请,上头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你想要的真相,我知道。” 回来这么久,周清和也是第一回收到这样的消息,她的身份虽然说不上隐秘,但也不是人人都有本事得知的,这样的消息……倒像是诱饵。 周清和捏着额角思忖。 她从来没忘记自己想要做什么,但在这其中,她确实有些沉入现如今平静的生活。 尤其是……沉迷于沈晏知。 那个男人容色实在好看的不得了,他单单存在于那里,就足以能够吸走所有人的视线。 周清和脑海里蓦然浮现出那人冷冷清清的模样,他侧头探近了帮自己拢好外套,面孔上细致的皮肤纹理都足够让人觉得沉迷。 她狠狠吸了口气。 老天爷……这简直是要命的事情。 沈灼下来的很快,脚步声都透出欢快,他走过来,俯身敲了敲一侧扶手,笑眯眯道:“喏……欠你个人情。” 周清和侧了侧头,“嗤”了一声,“怎么……态度变的挺快啊!” 沈灼一脸骄傲:“我哥当然最疼我!” 随即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活脱脱像一只啄赢了同伴的红冠大公鸡。 周清和愣了片刻,兀自笑出声来。 看起来,自己的话……那个人是听进去了。 他分明极护短,极是庇着自己的人,在外头也非常维护沈灼,为沈灼顶着外界的所有压力,但对于沈灼……他却用错了法子,让沈灼总是觉得战战兢兢,认为他难以相处。 很多时候,照本宣科的严厉不仅不能达到预期,反而会适得其反。 日子过得很快,周清和体质一向极好,感冒好的很快,正常工作也没什么问题。 上回设计的作品交上去,市场反响非常好,作为大众市场的设计作品,吸引的都是一众年轻姑娘,一时间街头巷尾处处可见,成为潮流。 周清和也因此在美莎的地位水涨船高。 韩榛榛照例看她不顺眼,平日里经常性没事找事,但这对于周清和来说,都是小意思。 见招拆招罢了。 反正两个人的不和在公司里早早的就不是秘密,韩榛榛每次看到她都咬牙瞪眼,一副翻白眼的嫌弃模样,可相反周清和看到她,都笑眯眯的迎上去,叫一声韩主管。 两人的明争暗斗里,韩榛榛可是没少吃瘪。譬如她在洗手间堵着,本想着趁周清和进去,把周清和锁在里头,可没想到自己的境地先被发现,随手放在地上的锁子被钩子勾出去,她先被锁在了里头。 又譬如她在周清和喝的咖啡里加了料,保准够周清和跑一下午洗手间,本想着看个热闹,结果到了下午,也不知怎么,跑一下午洗手间的竟是自己。 多次在上司面前告状的事更不必说,罗永楠根本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发了雷霆之怒的那一次,就是前一阵开除了隔壁组几个员工,听说是跟上次会场设备被故意弄坏的事情有关。 还砸到了总部来的沈总。 至于那位沈总—— 韩榛榛一个恍惚的功夫,就在拐角撞翻了周清和的咖啡。 啧……不是冤家不聚头。 美莎就这么大点,一天来来去去,总能碰到几回的。 周清和反应很快,连连后退,咖啡撒在地上,溅起的咖啡渍脏了韩榛榛雪白的高跟鞋。 “你——” 韩榛榛脑袋一嗡,气急败坏的指着周清和,“你是故意的!” 周清和嘴角直抽的瞧着所剩无几的咖啡,“是是是,我没事端着咖啡到处晃,就为守着你泼你。” 韩榛榛气的手都在抖。 在这个世界上,凑巧的事情多了去了,但这凑巧发生在宿敌身上,真可谓是……矛盾加深。 片刻之后,周清和望着韩榛榛怒气冲冲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 她真不是故意的啊! 第40章 谁是背后黑手? 就职场而言,周清和倒是真不大怕韩榛榛这样的人。 她只是盛气凌人,姿态高高在上了些,平素里总是喜欢欺负人,但那些小把戏周清和在过去的三年里见得多了,自然不会着道。 相反能够倒打一耙。 至于工作上的事情—— 周清和端着余下的小半杯咖啡,面无表情的站在自己工位上,望着黑掉的屏幕,冷冷一笑。 她搁下杯子,重新插好电源,坐下来打开文档,果不其然,已经全部被删了。 最近借着韩榛榛与自己明争暗斗的空隙里,周清和总是觉得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掺和在她们其中。 不是韩榛榛做的,她还不至于搬起石头去砸自己的脚背。 周清和闭了闭眼,靠在椅子上沉思。 这次各个设计师的作品,按照上司们的排序,她并不是第一,第一是一位叫葛颖的女设计师。 至于第二……就是韩榛榛。 她只是第三。 但在市场的反响上,她出乎意料的拿了第一。 这其实并不让她觉得意外。 国外三年进修,她几乎对世界潮流的走向和最前端的时髦了若指掌,尤其是当今对最新趋势的敏锐度,以及中西合璧的精美华丽,大胆的设计风格冲破往常的思维禁锢,往往更受人欢迎。 可其他人却不会这么想。 周清和略略思忖,喝掉所剩不多的黑咖啡,补了一下口红,目光在附近工位上巡视一周。 大家各自忙各自的,头都不抬,这么瞧着,没有任何异样。 她入职也有一段时间了,但之前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与其他同事并不熟,她的工作方面也不需要太多的社交,骨子里的懒人本性让她实在不太去注意其他人。 除了方小小之外,她也就认识秦楠部门的几个小姑娘,平日里相处都十分和气,没什么特别糟糕的人。 当然,除了韩榛榛。 好像除了韩榛榛,整个美莎都没有对周清和有太大敌意的人。 周清和稍稍晃神的功夫,视线里就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韩榛榛臭着一张脸,“带上你的合作企划书,待会有个会,过后还有个饭局,你跟我一起。” 周清和嘴角微抽。 “还有谁?” 韩榛榛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的道:“葛颖,你俩的方案选一个。” 周清和从善如流的点点头:“那选葛颖的!我的方案没保存,停电了。” “你——” 韩榛榛勃然大怒,刚想骂周清和跟她对着干,紧接着反应过来哪里不对。 “停电了?” 停电?开什么玩笑? 美莎的电压一直非常稳定,二十四小时都从不停歇,哪里……会停电? 韩榛榛怒气升到一半,突然就散了。 她眯着眼往四周看了看。 作为美莎最有背景的中层领导,她只是嚣张,但并不是傻。 “周清和,”她清了清喉咙,敲了敲周清和的桌子,冷冷的斜着眸子,“上回坏了五号厅设备的人,已经开除了,并且永远不可能再入这个行业。” 周清和抬头,神色有些疑惑,“嗯?” 怎么突然跟自己说这个? 韩榛榛居高临下的扫过去,又重复着强调了一遍:“作为一个设计师,刚刚入行没几年就被全行业封杀,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美莎有这个实力做这样的事情,罗永楠也有。 周清和挑了挑眉,“唔……职业生涯全毁了呗!” 韩榛榛轻嗤一声:“就是这样,所以你做事的时候,最好想清楚后果,免得自讨苦吃!” 说完这些,她丢下一句十五分钟后出发,就大摇大摆的走了。 高跟鞋撞击在瓷砖的声音非常尖锐,在这边绝对安静地域,敢穿成这样的也就只有韩榛榛了。 周清和垂眸,嘴角忍不住弯起弧度。 看来利益当前,韩榛榛还能捏的准轻重—— 刚刚这些话,可不是跟她说的,而是借着跟她说的机会,说给周边人听的。 不论是不是她们搞鬼,都敲打一番,没什么妨碍。 临行的时候,周清和才发现原定的三人转成了五人,加了一个秦楠和方如。 方如是秦楠手底下的人,同样,也是方小小的亲姐姐。 除了秦楠,周清和跟他们都不太熟,干脆半眯着眼睛坐着,看车窗外头掠过的风景。 耳边是方如和葛颖讨论时下最新衣服首饰的声音,叽叽喳喳的,有点吵。 周清和忍不住皱眉。 秦楠递过来一瓶水,关切道:“怎么了?脸色不好?” 周清和抿着嘴笑了一下,接过来道了谢:“有点晕车。” 她其实不晕车,只是突如其来的想起了一些旧事。 可不多时,秦楠竟是递过来一个小瓶,嘱咐她嗅一嗅,预防晕车。 周清和哭笑不得。 圆一个谎言需要更多的谎言,古人诚不欺我也。 会议场所在市中一处翻新的大楼上,听说原来是被收购的一处公司,挪了地方,才腾出这么个寸土寸金的地儿。 正当周清和腹诽着合作者好大的手笔时,被秘书带进会议室之后,她一抬眼,就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噗……又是那个人模狗样的歪果仁。 在职只论公事,周清和规规矩矩的跟着韩榛榛,尽可能把自己藏在后面,降低存在感,就连落座之后也半垂着头,佯作看桌上的资料。 在葛颖详谈企划的间隙里,韩榛榛私底下戳周清和,“东西呢?” 周清和无辜的眨巴了眨巴大眼睛:“唔?什么东西?” “你少给我装傻!”韩榛榛磨了磨牙,“你的方案!快点!” “我说过停电了,没保存啊——” 周清和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八颗牙齿明晃晃的透出天真干净的笑,像一个……披着羊皮的小恶魔。 韩榛榛恨恨斜过去:“她的方案有漏洞,如果对方拒绝合作,你就是罪魁祸首!” 拒绝合作? 周清和扯了扯嘴角,不会拒绝合作的,毕竟对方的目标……大概率是自己。 为了见缝插针,那歪果仁竟是找了个挡在前头的人,伪装伪装,自己躲在后面操控外头事态发展,啧—— 算盘响的她三丈远都听到了。 第41章 花枝招展的公孔雀? 其实韩榛榛这话有些夸张的成分,葛颖的方案周清和听了,并没有错漏之处,只是并非最优解而已。 按照寻常合作的路数,确实如同韩榛榛所言,不是百分百的把握,但这一回—— 周清和余光扫过那个面带微笑的歪果仁,在这里头冷冷笑了一声。 目的不纯,已经不是单纯为商业利益驱使的合作,对方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自己,他的目标……是自己。 余下的,已经没必要再细思了。 果不其然,葛颖结束汇报之后,几个人讨论起来,而那个一直微笑的帅气男人则慢悠悠开口,用不太标准的中文道:“韩主管,我一度非常欣赏周清和小姐的作品,不如让周清和小姐来分析一下这次合作方案的问题?” 周清和在心底冷笑一声,刚要拒绝,就收到韩榛榛一记眼刀,她默了默,还是点了点头。 因为记性一向很好,她完全不用回看过去的影放,站起身来,走到投影幕的一侧,将葛颖的方案修改了几处。 周清和穿着浅色西装外套,面容平静,娓娓而谈,一身沉着的气度让人移不开眼。 纵然年轻,可她身上一直带着一种与旁人不同的冷静和漫不经心,好像这个世上没什么事能够激起她的喜怒一样。 乍看普通,却是越来越让人觉得惊艳。 “我所说的就是这些。” 眼见葛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周清和微微一笑,收了音,礼貌弯身之后,坐回自己的位子。 很好—— 可以确定,动自己电脑的人,就是葛颖了。 其实办公区是有监控的,周清和如果真的想要闹开,去查监控,翻上个一两日,早晚都能揪出来。 但这实在是最下等的法子,闹得人尽皆知不说,还失了体面,更何况,葛颖既然有法子做这件事,就肯定有所准备,想要把她揪出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所以她周清和,有自己的判断。 “非常好!” 梅格第一个鼓掌大笑,眼里尽是赞赏的意味,“希望贵方按照周清和小姐的方案,将最终企划改一下,再签协议。” 两方人都发现这位大手笔的老板对周清和另眼相看,纷纷调转风向,连声附和。 韩榛榛有些意外,不动声色的瞥了周清和一眼,随即言笑晏晏的接了话题,与对方寒暄起来,场面上的话信手拈来,看得出来业务精炼。 周清和没怎么开口,一直躲在韩榛榛后面,尽可能的不出头,耳边尽是他们客套的场面话,突然间,身边覆下一半阴影。 她侧过头。 是秦楠。 “不喜欢?” 秦楠发现了她的异常。 周清和平日里根本就不是这副模样,虽说性子也不大热络,但真不至于宛若现在一样—— 好像周边都竖起一道冰墙,密不透风,与其他人隔绝起来。 周清和侧头浅笑:“不至于。” 秦楠皱了皱眉:“我跟韩榛榛说一下,待会你先回……” 话没说完,周清和就摇头打断:“不用,我没事的。” 且不说梅格根本不会放她走,就算是韩榛榛,也不会放弃找茬的机会。 最近那个人有些忙,有些天都没有回来过夜,以至于周清和睡的有些恍惚,好像心里头总是空了一块什么。 有的时候不需要见太多面,或者是太频繁的黏在一处,只要让周清和知道他在附近,就会觉得分外安心。 只可惜啊—— 周清和掩唇,悄悄打了个哈欠。 晚间美莎做东,秦楠寻的地方,请对方用餐。 周清和其实很少接触这样的饭局,在国外的时候,相关礼节并不很多,即使是必须的程度,也都是高层领导作陪,跟周清和这种小喽啰没什么关系。 但现在—— 周清和借着去洗手间的功夫在外头磨蹭了许久,才慢腾腾的进去。 里头觥筹交错,气氛已经被烘托出来,周清和进来的并不显眼,左顾右盼的寻了个角落,乖顺的坐着。 可不过片刻,面前就递过来一只杯子。 “喝一杯?” 周清和侧头,见是梅格,微笑着接过杯子,与其碰杯,“又见面了——” 她面色平静,似乎并不惊讶梅格的出现,大大方方的喝了一口香槟,优雅的冲梅格颔首,准备起身离开。 梅格回神,赶紧上前一步,把人拦住。 “美丽的小姐,不多聊一会儿吗?” 他面上挂着自认为迷人的笑,“我一直非常喜欢你的作品,咱们曾经在多次赛会让相遇过。” “嗯?” 周清和漫不经心的挑起嘴角,“是吗?我并没什么印象。” 事到如今,她也知道这个人不会轻易放过自己,还不如大大方方的面对。 聊点废话,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梅格微微一笑,有意靠近半步,在靠着角落的暗影里,迫向周清和:“我有意注资,为周小姐打造一场漂亮的鉴赏会,不知道周小姐是不是……” 光影交错的背面,暧昧的气氛逐渐涌上来,英俊的西方男人嘴角噙笑,透出禁欲的惑人感。 “清和,韩主管在找你。” 秦楠出现的过于适时,不动声色的打断梅格的同时,也将周清和拉出进退两难的境地。 “嗯。” 周清和将杯中余下的酒一饮而尽,丢在桌上,起身绕过长长的茶几和沙发,走到秦楠身边。 “知道了,我这就去。” 梅格没再步步紧逼,但背后的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 “他跟你说了什么?” 这一下,就连秦楠也发觉了不对劲,紧蹙着眉,护着周清和离开。 周清和摇摇头,“没什么。” 是真的没什么。 跟那个歪果仁耐着性子周旋一顿,也只是想看看他的目的,结果……他好像没有目的? 又或者目的是展示他的个人魅力? 全程除了暗示自己的财力,还似乎在拼命的露痕迹显示容貌和身材,像—— 像一只为了求偶而开屏的公孔雀? 一个大男人到处显摆自己的个人魅力,又到底是……为什么? 周清和纠结且迷惑的摸着下颌,陷入沉思。 第42章 帅哥亲亲 这一夜,周清和喝了很多酒。 白的啤的和红的掺了一圈,最终满意的瞧着试图灌醉自己的葛颖和方如全部趴下,她踉踉跄跄的起身,转头往外走。 “周清和!” 对面的韩榛榛还清醒,她有条不紊的吩咐服务生把被喝趴下的几个人扶出去,加快速度,追上周清和。 “别……别扯我!” 周清和似乎不大满意,皱着眉头,靠着走廊的栏杆,折身甩开韩榛榛。 “你去哪儿?” 韩榛榛拧着眉头,毫不客气的再度扯住周清和,“给我回来!” 为了套那两人的话,周清和喝的不少,实在有些过于拼了,走廊的窗子大敞着,现下出来一吹风,更是头晕的厉害。 酒劲好像在一瞬间全部涌上来,之前在房间里的清明悉数消失不见,周清和目光冷冷的望着韩榛榛,“放开!” 整个人宛若出鞘的利剑,倏尔在暗夜里跃出锐利的锋芒。 韩榛榛吓了一跳。 “你出什么鬼样子!” 她咬牙,侧头瞥了一眼不远处门上挂着的垂帘,冷哼一声:“周清和!这地方乱的很,你再乱跑,如果出什么事,我可负责不了!” 哪里知道,周清和仍旧充耳不闻。 “周清……” “韩主管放心,周小姐就交给我了。” 带着酒气的高大男人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绅士的扶住周清和肩头,避免她摔倒,“周小姐,我送你回家!” 韩榛榛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 送回家? 行业里混了这么多年,合作方的男人对女人产生兴趣,往往就是这副做派。 歪果仁……看来也是一路的货色! 周清和面色虽然不大清明,但整个人却比平日凌厉太多,她伸手,毫不客气的拍开肩头的爪子,冷笑着哼了一声:“滚远些!” 头晕的看不太清四周的路,她迷糊的扶着墙,险些一头撞在作摆饰的柱子上,“唔……” “周小姐在找什么?” 梅格跟上去,有了方才的前车之鉴,他并不碰周清和,而是隔着一点距离,护着周清和。 她好像……四处搜寻什么。 惹得梅格也好奇的四处探望。 再往前走就是台阶,外头有个小亭子,还有一方幽静的湖泊,哪有什么东西? 周清和不说话,勉强扶墙站稳,缓了缓头晕,继续踉踉跄跄的往下走。 眼见就要迈下台阶,梅格怕她摔下去,连忙加快脚步上前,想要拦她。 “周小姐……” 可有人比她更快。 周清和迈下台阶的时候,腿软的直接扑下去,可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有人接住她,牢牢扣住她的腰身。 “放开……” 刚挣扎一下,头顶就传来一道冷厉的声音,“老实些!” 周清和愣了一下,立刻就消音了。 她晕乎乎的抱着来人腰身,嘟囔着开口:“我做梦了?沈晏知,你怎么在这儿?” 男人低咳着,脸色难看,并没有理会怀里这个扭来扭去的家伙,而是目光如炬的扫过对面。 “很好,梅格先生这是想撬我的墙角?” 他冷笑一声,搂着身边的周清和,侧头轻轻吻了她的额头,示威一样再次回头,目色冷冽:“她是我的夫人,梅格先生,看清楚了吗?” 冰凉的吻落在周清和额头,她愣了愣,随即咧嘴笑起来:“我头好晕,沈晏知……你现在三个脑袋!” 众人齐齐沉默。 方才跌跌撞撞都不让任何人近身的周清和,现下跟个大挂件一样挂在沈晏知身上,醉后亲昵的态度已经很显然的展露出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 男人额角直跳,侧头瞥了一眼身后,“陈总,我先走一步。” 身后有人应了,“沈总放心,这里交给我。” 沈晏知扯着周清和离开之后,他身后的人才露出面孔。 韩榛榛见到来人,不禁微惊:“陈……” 这一夜的兵荒马乱与周清和其实无甚关系,她喝酒喝的困倦,但又被酒精刺激的精神亢奋,一路上连蹦带跳,十分闹腾。 沈晏知头大的将人丢进车子里,刚跟着坐进去,就感觉到她飞速黏上来。 “周清……咳咳……” 周清和嘿嘿笑着,一把将他的领带扯开些,毫不犹豫的啃上他的锁骨。 “唔……鸭脖……” 酒气熏天,沈晏知手忙脚乱的对付这个粘人的家伙,头委实更痛了。 “清醒些!” 周清和突然停下动作,眨了眨迷蒙的眼睛,“清醒?我挺清醒的啊!” 沈晏知低咳着别过头,捏住这丫头的手腕,“我是谁?” “沈晏知!” 周清和嘿嘿笑起来,“你是沈晏知!是我喜欢的人!” 男人心头一动。 大抵是醉酒后更容易说平日不会说的话,表露内心更直观真实的感受,沈晏知微微抿唇,心下蔓延开几分暖意。 可紧接着,颈侧传来的刺痛蓦然拉回他的神智。 “周清和……咳……你从哪学来咬人的本事!” 难以想象,醉酒后的周清和力气居然这么大。 她被丢在床上,晕头转向之际,仍旧不忘扯住沈晏知,不由分说的黏上去,嘟嘟囔囔的扯掉沈晏知外套,又伸手去解他纽扣。 “这么热……你穿这么多做什么?” 沈晏知被气的眼前一黑。 为了避免被这丫头气死,他刚用过药才上来,现干脆靠在床头,冷眼任着这丫头为所欲为,就想看看她到底能做出什么。 心悸一波接着一波,并未因为用药缓和,他今夜也喝了酒,即便是抿了几口,对他的身体来说也是非常大的刺激。 “沈晏……帅哥!” 周清和毫不客气的跨过去,坐在这人腿上,凑近了端详他的脸。 唔……真帅! 清醒时的周清和尚且不能从这样姣好的美色中脱身,更遑论醉的迷迷糊糊的周清和。 男人清雅的脸孔在眼前晃出重影,周清和甩了甩脑袋,凑近了“唧”一口,亲了亲这人嘴角。 唔……本来是要亲嘴巴的,歪了歪了。 她继续晃了晃脑袋,心里默念着再来。 再来……再来! “帅哥……亲亲……” 第43章 睡了沈晏知? 难以想象,喝醉的周清和居然这样磨人。 沈晏知吸了口气,缓了缓心悸,抬手拉过跨在自己身上的小丫头,护着她,免得她东倒西歪以至于一头栽到床下去。 “渴吗?” 他任着这丫头闹腾许久,直到瞧着她累的气喘吁吁,消停了些,才揉了揉她的脑袋,问道。 周清和迷蒙着双眼,点了点头。 沈晏知起身去倒水。 这会儿周清和确实蹦跶累了,又喊又跳的也着实消耗体力,最终乖顺的盘腿坐在床上,目光不离那个男人的背影。 后背和腰的宽窄比例,以及腿长,都跟上学那会儿画的男模基本没差,更甚至比男模还完美。 周清和本不觉得自己是沉溺于色相的人,她与人相处,一向更看重品性和内在,但真正到了沈晏知面前的时候,她才发现,一切都是放屁! 这个人的五官轮廓,眉眼鼻唇,仿佛天然就长在她审美上一样,令她见之失神。 什么品性内在,都没有这张脸来的惑人。 沈晏知俯身,将水递过去,顺便揉了揉周清和的脑袋,“要卸妆吗?” 周清和“咕嘟咕嘟”灌了大半杯,又眨着眼睛点了点头。 这丫头的妆不浓,差不多就打了个底,沈晏知捏着她的脸左右端详一番,心里大概有数,就起身去洗手间。 “喂!沈晏知!你还会卸妆呀!” 发够了疯,耗尽精力的周清和安静不少,呆坐着发怔。 沈晏知懒得搭理她,在洗手台上翻出卸妆棉,转而倒了些卸妆水,润湿。 他虽然不太接触这些,但偶尔也会有出席重要场合的时候,气色太过于灰败会引起一些不该存在的猜测议论,所以会稍微修饰一下。 “过来些,仰头。” 沈晏知今夜也喝了几口酒,听闻周清和这边的消息,是半道急匆匆赶过来的,现下闹腾过了,才感觉出胃里隐隐约约泛上疼来。 陈鸣听说韩榛榛也在,这也是为表诚意,跟着过来处理这边的后续事情。 陈鸣就是韩榛榛背后的靠山。 能用和平态度解决事情的,沈晏知一向不喜欢动用强硬手段,更何况这事关周清和,温和一些,对她也好。 “沈晏知,你怎么懂这么多?” 女孩子乖顺的盘腿坐着,仰着脑袋,任凭沈晏知轻轻擦掉她脸上的妆,嘴巴里嘟嘟囔囔的,一刻都不想停。 “话真多。” 男人蹙了蹙眉,顺手捏了捏周清和粉嫩的脸颊,打量了一下她,“你这是……” 换了衣裳。 不过分钟的空,这丫头动作还挺麻利。 周清和闻言,得意洋洋的甩了甩衣袖:“唔……你的睡衣味道好闻呀!” 沈晏知刚刚停了片刻的额角又欢快的跳起来。 这丫头穿了自己的睡衣,大了不止一点半点,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尤其是前胸—— 他吸了口气,给她扯过衣襟,将上头的纽扣扣好。 “你今夜就在这里睡。” 沈晏知按她躺下,拉过被子,将人盖的严实,“我去隔壁。” 哪里知道,周清和一听这话,立刻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立刻拉住沈晏知,毫不客气的将他扯回来。 “不行不行!你得陪我睡!” 沈晏知不防,胃里蓦然传来一阵刺痛,他被周清和扯得跌坐回去,冷汗倏尔就冒出来了。 周清和喝过酒,身上热的很,最喜欢贴着冰冰凉凉的东西,她毫不客气的重新爬到这人身上,抱住他的身子,将他压在床上,迷迷糊糊的阖了眼。 “唔……一起睡……” 似乎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周清和嘟囔完不多时,紧接着就睡过去了。 徒留沈晏知手足无措的瞥着身上的大挂件,半晌无言。 在他眼里,周清和不过是个孩子,无意识却清晰的依赖和信任才是最能够动人的。 算了—— 他长长吁出一口气,确认怀中人睡实,才慢慢将自己挪到床上,把被子拉上来,拢好怀里的大挂件。 好在上楼之前用过药,如若不然,一整夜恐怕撑不下来。 靠了一会儿,药效渐渐涌上来,心悸缓了不少,直到心口的疼痛全部散了,沈晏知才试探着掰了掰搂在腰上的爪子,想要把周清和放下自己睡。 “唔……别动!” 酣睡的周清和受到打扰,咂了咂嘴,手臂收的更紧了些,箍住沈晏知,更甚至于整个人都凑近,脑袋埋的深了些,恰恰压着他不消停的胃脘。 男人倒抽了口气,狠狠蹙了眉。 胃里翻江倒海,抿的那几口酒似乎化成了刀子,下腹后在身体里任意翻搅起来,疼的他有些受不住。 止疼药在手够不到的位置上,周清和又死死箍着自己不放,斟酌良久,沈晏知还是作罢,给自己背后垫了个软枕,仰面靠着,抬手覆住眼帘,阖眸忍痛。 沈灼这次惹出的祸事有些大,严重的话可能得进去,但有一说一,这次也着实不全关沈灼的事,如果是自己……若是不知道对方背后之人的身份,都很难保证不中招。 思及与周清和出现在一处的梅格,沈晏知冷冷挑了挑嘴角,呵……调虎离山? 也难怪一直没什么动静,原来在这里等着自己。 想要周清和就是了—— 只可惜,他还活着。 他只要活着,周清和就绝对不会落到那些人手里头去! 浑浑噩噩中,一整夜其实过去的也很快,更何况这样的疼也不是没受过,但被迫卷入这样难缠的风波,感受已经很陌生了。 在v市,除了固定几个难缠的榔头,他已经很少会遇见这样大的麻烦事了。 天将蒙蒙亮时,周清和率先醒过来。 她动了动,觉得额角蹭在什么上,触之滚烫。 嗯? 头痛欲裂。 再好的酒量也抵不住磨法,她吸了口气,还是有些忍不住发昏。 自己……身边这是抱着谁? 抬眼的瞬间里,男人苍白精致的脸孔映入眼帘,把周清和吓得险些弹起来,嗷的一声往后挪。 老天爷!她昨夜里这是喝多了酒,把沈晏知给睡了? 第44章 到底是谁不省心? 沈晏知本就浅眠,直到快天亮了才勉强眯了一下,没多久就被倏尔惊醒,心口骤然惊跳着扯出锐痛。 他疲倦的睁眼,有些头晕,目光扫过周清和惊恐的表情,心悸的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周清和却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昨夜的记忆如同潮水般一口气涌入,她简直不可置信自己是如何搞出这样一副鬼样子,以及……沈晏知。 睡了……又好像没睡,可说是没睡,又似乎睡了。 周清和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脑中混沌一片。 哎呦……头痛。 苍天!她都干了些什么啊! “沈……沈晏知?” 虽是两情相悦,也确定了男女朋友的亲密关系,但两人始终不曾再进一步,维持在一个隐约的平衡上。 沈晏知是觉得周清和年纪太小,而周清和心里头是体谅他不行。 两人这样天马行空的想法居然能碰到一起,擦出一样的方向和结局,这也委实是个奇论。 男人按着心口,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慢慢撑着坐起来,轻轻动了动被压麻的腿,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他现在根本不想搭理周清和。 稍微一动,胃里翻搅的疼又涌上来,他脸色发白,跌跌撞撞的起身,快步走进洗手间。 徒留周清和满头凌乱。 她摸了摸身上,衣服换了,嗯……是她自己换的,这一段她隐约有些模糊的印象,而东西—— 啊对!东西! 她赶紧跳下去,四下找了自己原本的衣服,摸了一番口袋,掏出一支录音笔来。 吁—— 还好还好,还在还在的。 周清和捂着突突乱跳的脑瓜子,把录音笔放回原位,缓了缓心绪。 这要是不在,那昨天可就白喝了。 她这个人虽然瞧着温和无争,但实际上最是记仇,睚眦必报,从不手软。 招惹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凌乱稀碎的记忆在脑海里一点点冒出来,记忆里出现的,大多是沈晏知面无表情的模样,周清和闻了闻满身酒气的自己,衬那个人没出来,赶紧抱起衣服,拎着裤脚一溜烟跑回了自己卧室。 先冲个澡再说。 温热的水从头顶流下,覆过满身之际,周清和混沌的思绪也渐渐开始变得清明。 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喝酒误事,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下次绝不能再犯。 如果不是沈晏知及时赶到,后面会发生什么,委实很难控制。 也难怪沈晏知会生气。 周清和灰溜溜的冲了个澡,头发都没来得及吹,就胡乱擦了擦,换了一件干净衣服,急匆匆的冲回去。 卧房的门虚虚掩着,好像跟出去的时候一样,周清和在门口徘徊犹豫的功夫,老管家就出来了。 “夫人在这儿做什么?” 老管家有些讶然,“先生刚刚还问起您呢!醒酒汤在楼下备好了,让我嘱咐您先喝一碗,再吃早餐。” 周清和顿了顿,“哦”了一声,“那他呢?” 老管家温和的笑起来:“先生昨个儿有应酬,喝了一点酒,胃有些不舒服,就不下来用早餐了。” 不……不舒服? 周清和精准的捕捉到重点。 嘶……老天爷!她恐怕是捅了大篓子! 她赶紧“蹭蹭蹭”跑下楼吃早餐,一股脑把醒酒汤也喝了,给她备的食物吃的干干净净,还去厨动手,煮了一点清粥。 至于清到什么程度—— 周清和挑了挑眉,搅了搅,好像没什么粥米。 顺便按着惯例加了一点点糖。 她发现那个人会喜欢带一点微甜的东西,虽然他从没说过,但从他吃到时的神色来观察,还是有些端倪的。 这样想着,周清和忍不住发笑。 上楼的时候,她发现那人并不在卧房,问过管家之后,确定他在书房,周清和才捧着托盘上去。 “沈晏知?” 她腾出一只手来叩门。 很快得到回应。 “进来。” 周清和定了定神,小心的推门而入。 “我煮了一点粥,没加多少米,基本上都是汤水,喏……还添了一点糖,你喜欢的。” 书房布置的非常冷肃,主要色调是以黑白为主,甫一迈进,就让人觉得凉嗖嗖的。 脊梁骨都止不住发凉。 男人坐在皮椅上接电话,偶尔应一声,大部分是断断续续的低咳。 似乎在商量什么。 问声,他淡淡抬眼,望向周清和。 周清和由于心虚,快步上前,利索的打开粥,小心捧到他面前,给他吹凉了,喂给他。 不意外,男人侧头避过。 以法语寥寥几句的结束这场交谈,他低咳着挂了电话,目光停在嘟嘴卖萌的女孩子身上。 “吃一口——” 周清和讨好的凑近,整个人几乎趴在了桌面上,还不泄气的举着勺子,“沈晏知……吃一点,要吃药的。” 男人接了勺子,哑着喉咙开口:“你吃过了?” 周清和点头如捣蒜,托着腮帮子趴在桌上,眨巴着眼端详这人。 长眉高鼻,轮廓隽秀,纤薄精致的唇微微动了动,慢慢喝了几口粥。 好像这样清水般的米汤确实更容易接受些,他咽的也没有以前那样费劲,不太吃力的,大概喝的见了底。 余下沉底的都是米粒,他嚼了一点,很明显的皱眉,表示出抗拒。 “吃不下就不吃了。” 怕他会吐,周清和赶紧绕过去,收了碗筷,“喏……药。” 她仔细把这人要吃的药数出来,倒在小盒里,转头去兑温水的功夫,就发现那人已经干咽了一些。 “沈晏知!” 她简直哭笑不得。 “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啊——” 女孩子小小的噘起了嘴。 沈晏知闻言抬眉,“到底是谁不省心?” 这话就意有所指了,周清和当即不敢应声,弱弱做了个鬼脸,“就这一回,是我失策,如果再有下次,我肯定换个法子。” 这话惹得男人讶然挑眉,语气顿时沉下来,“还有下次?” 周清和“咕嘟”一声,咽了咽口水,讪笑道:“没……没有下次,我胡言的。” 知道这人是担心自己,她姿态放的也低,乖乖顺顺的去扯他衣袖,娇娇软软的卖起萌来。 “你累不累?我来给你按按肩!我手艺可好了呢……” 第45章 月钩 沈晏知垂着眼,一口一口的就着水吃药,无论如何就是不接话。 不搭理她。 但好在也没拒绝。 周清和笑着绕到这人身后,一边替他捏肩,一边狗腿的问他:“力道怎么样?” “要不要再重一点?” “你好瘦呀——” 在亲近的人面前,她实在是个话痨体质,叨叨个没完,与她在一处时,沈晏知起初嫌吵,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 他低低咳着,好不容易咽完成把的药,就掐着额角阖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清和。” 周清和刚觉得他肩背紧绷的筋骨松了不少,又见他身子不自觉放松,倚到靠背上,正松了口气,就听到这人唤她名字。 还以为又是责问,吓得她哆嗦了一下,赶紧嚷嚷:“我都认错了,你还想怎么样!难不成人家欺负我,我连还手都不成?再说了我本来就有分寸,即使你不到,我也有法子脱身!” 沈晏知诧异回头:“谁欺负你?” 哎? 周清和眨眨眼,倏尔消音。 这人关注点怎么跟正常人着实不一样? “没……没什么,小打小闹而已,我还没放在眼里。” 周清和笑嘻嘻的凑近些,打了个哈哈,“啊对了,你刚刚是想与我说什么?” 沈晏知知道她不想说,也懒得再纠缠,很干脆的转了话题。 总归他有自己的办法知道。 “月钩?” 接过平板,周清和斜靠着转椅的扶手,若有所思:“这在胡人眼里,可是代表着权力的东西,也只有掌管祭祀的人有资格使用。” 她想了想,突然发问:“沈灼呢?最近都没瞧见他。” 沈氏的事务她虽不过问,但美莎怎么说也隶属沈氏集团,其中人员与集团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些天多多少少也听了风声。 男人侧头,眉眼疲倦:“你听到些什么了?” 果真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想法。 周清和无趣的撇撇嘴,心道男朋友如果太聪明,那这日子果真会无趣许多。 “她们说沈家要遭大麻烦了,沈灼惹了官司,保不齐整个沈家都得填进去。” 更何况,这段时间也确实没见沈灼,周清和原本不信的心思也渐渐生了些动摇。 谣言生于好事者之唇舌,口口相传之间,难免会生些错处,这个周清和再明白不过,但真正事到临头,还是会被担心的情绪卷入其中。 闻言,沈晏知扯了扯嘴角,嗤笑一声。 “夸张了些——” 他捏着额角,咳了几声,“不过小灼确实被暂时扣押,最近出不来。” 周清和赫然一惊,握着平板的手有些微抖,“是……什么缘故?” 男人侧头,半眯着眼睛看她,不答。 这是让她自己说了。 “你给我看月钩,就是想告诉我,沈灼是因为月钩而出的事,而你能跟我说这件事——” 她顿了顿,放下平板,凑近了拉下这人掐着额角的手,轻轻摸索着头部的穴位,帮他按着:“月钩是丢失的那批东西中,最有代表性的一样。” 这一瞬间里,她心头迭然升起一股子不明的情绪,忍不住失声道:“怎么会……我记得那不是胡人的墓穴……” “那不是胡人的墓穴,但可以是嫁于胡人之人的墓穴。” 沈晏知淡淡接过话来。 周清和闻之语塞,却也觉得有理,“那倒是,可我还是不明白,梅格敢这么光明正大的接近我,肯定是给你使了绊子的,现在知道绊子出在沈灼身上,还引出了月钩,梅格刚到v市还不算久,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这么一想,越来越觉得事情不可思议:“而且倚着他两手空空的现状,他如果有消息,不至于等到闹出这样大的风波来,至于东西也肯定不在他手里。” 那梅格岂不是扑了个空?怎么想怎么不合算。 沈晏知抬手,修长的手指握住周清和给自己按头的手,微微挑起嘴角:“若是巧合,你信不信?” 周清和顿时目瞪口呆。 离了这丫头的按摩,沈晏知头痛的又尖锐了些,他吸了口气,勉强忍下,将那只白皙的小手纳入掌心。 “小灼最近承了政府的项目,那东西是动土的时候发现的,并不是新埋入的,这些年我做的事情虽没刻意同他说,但也没刻意瞒着他,他觉得不对,私自收了,可偏巧不巧,身边人被梅格收买,在项目的钱款上动了手脚,小灼着了道,查账的时候一并搜了住所,才阴差阳错得了这月钩。” 周清和听的眼皮子急跳,这才明白为什么这段时间,沈晏知忙到连个影子都看不见的缘故了。 并非一事,而是事事相缠,所有的一切都聚到了一起,是人心算计,也是巧合逢时。 “这么说,月钩已经被收缴,咱们都碰不到它。” 周清和摇头叹了口气,脑中隐隐约约的闪过什么,但……最终也快的没捉住。 余光似乎捕捉到沈晏知颈子上有什么,她侧头靠近,扒拉开这人衣襟,“怎么红红……” 后面的话,全都咽下去了。 简直邪门,这个人脖颈上尽是斑驳的红印,有些甚至透出紫来,周清和看的瞪圆了眼睛,一把扯开他的衣襟,不可思议的往下数。 不止锁骨,再往下还有。 沈晏知头痛犯的厉害,忍不住咳了几声,思及这丫头夜里杰作,忍不住冷笑起来,抬手按住被扯开的衣襟,一个个扣回去。 “还要再看?” 周清和咽了咽唾沫,抱歉道:“我喝多了。”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就算喝多,也不是对谁都这样的。” 她腆着脸笑,看出这人头痛,继续给他揉着头部穴位:“只对你这样哦——” 沈晏知闭了闭眼,冷哼一声,头痛稍缓,人就跟着放松了些。 “别觉得甜言蜜语,我就会忘记昨天的事情。” 周清和吐了吐舌头,趁机亲了亲他鬓边,“我知道嘛……你不要生气了!” 男人抿了抿唇,神色因为这亲近举动而放的柔和些,但停顿不久,又倏尔发问:“你怎么知道梅格是两手空空?” 第46章 止于协议 对于这个问题,周清和还真没法回答。 纵使两人逐渐亲密,有些话,也还是不能说的。 沈晏知背负着他的命运,而她周清和……也有自己的命运要背负。 所以她尽可能放平缓语气,“林旌与我说的。” 老管家与周清和提过,沈晏知心绪不稳的时候容易犯头痛,疼起来的时候分外难耐,不依靠止疼药都睡不着。 可他胃病一向严重,止疼药不能多吃,所以情绪才反反复复,暴戾无常。 但跟周清和在一起之后,他已经变的好多了,在许多时候,周清和能够感觉到他的忍耐和克制,他在很努力的做出一些转变和控制自己的情绪。 “哼……” 男人突然冷笑出声。 他抬手挥开周清和,把桌案上的东西一把扫下去,眼底怒火呼之欲出。 “周清和,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诓我,究竟是拿我当什么?” 周清和毫无防备,踉跄着后退半步,有些错愕的抬头,“阿晏……” “别叫我!” 头痛尖锐的窜出来,激的他情绪更加起伏不定,沈晏知低抽了一口气,按住额角,想要起身,又脱力的跌坐回去:“我想做什么,你心里头清楚,而你想做什么,我也清楚,周清和,你还是不愿意信我。” 倘使从前,两人仅止于协议关系,沈晏知当然不会这样生气,可这丫头一面笑面相迎,说着多喜欢他,而另一面压根不信任他,想着法子瞒她,这任凭谁会不气? 周清和默了默,重新凑上来,试图去拉住他的手腕,柔声开口:“你先别生气,又要头疼了。” 有些事情,并不像表面那样简单。 他想帮她分担,她也是想……护着他的。 沈晏知冷笑一声,拂开周清和的手,撑着桌沿站起来,咳了几声,“你别碰我,若不然还是恢复从前,你安安分分的待在我身边,我会护着你,但是……但是不要再讲那些乱七八糟的话!” 这是长久以来,他在周清和面前第一次发脾气,摔东西。 以至于周清和都有些恍惚,两人是不是回到了原点。 “哪些乱七八糟的话?” 若是说不怕,那肯定全然作假,这个人发怒的样子着实带着令人惊恐的意味,周清和定了定神,压下情绪,平静的发问。 “是关于喜欢你,想要与你永远在一起的话吗?” 她表现的非常平静,甚至于认认真真的想了想,才开口继续说下去,“如果你不喜欢听,那我以后就不说了。” 这一瞬间,她想了很多事情,大概……沈晏知需要冷静一下。 好在沈晏知也不是盲目且不知分寸的人,且这样久,再没做过自伤的事情,周清和对于这一点还算放心,就干脆一路装傻下去。 “不过昨天晚上,还是谢谢你。” 她诚恳的笑起来,没有再试着上前碰触沈晏知,“地上的碎片不要踩到,我出去叫人收拾。” 沈晏知默不作声,直到望着女孩子背影消失在门口,才脱力一样的跌坐回去,按着额角,疼的蹙眉。 他刚才在做什么? 连日来的高压和精神紧绷让他觉得倦怠,但他一直保持着沉默,却在此时此刻,他将所有怒火都在了周清和身上。 委实……失态至极。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逼自己清醒一点,外头的事情还乱些,本家不停向他施压,借沈灼之事对他的决策提出质疑,倘若……倘若此次不能太平解决,那沈家根本都要生动荡。 可周清和—— 周清和。 这三个字一直在唇齿间反复咀嚼,仿佛生了魔力一样让他着迷,女孩子纯粹的笑面似乎还晃在面前,沈晏知却蓦然生出一股子恍惚感。 她从来不属于他,也从来不是他看到的那般模样,她有她的坚持和锋芒,但无论身处何种境地,她都好像保持了一股子独独有的快活。 坚韧平和,且自得其乐。 他很早就知道她的。 林旌常常在他耳边提起这个妹妹,赞了又赞,只说是个常人难以形容的脾性,至于怎么难以形容—— 按着林旌描述的样子,沈晏知差不多只想到四个字。 能屈能伸。 事实也确实如此。 沈晏知心里头清楚,他自困心结多年,多次萌过死志,林旌是有意送这个妹妹到身边的,但落入周清和心里头,那次变故大多就成了被弃。 被林氏所弃。 他忍不住掐着额角,想着这一件事还是得有机会跟那丫头提上一提,他的罪过,不能让林氏替他背。 近日天凉,雨水又多,让人觉得吸入腔子的空气都湿漉漉的。 沈灼被羁押了不过七八日,整个人都仿佛变了个模样,脱去先前嚣张的气焰,好像活生生被人扒了皮似的,整个人都蔫下来。 他被暂且放出,可以回自己的住处,但仍旧不被允许乱走,离开需要报备,即使这样,也比一直扣押好的多。 出乎意料的是,周清和在外面等他。 与她并肩交谈的,是一个高大英俊的混血男人。 周清和笑的非常开怀。 是那种毫无形象的大笑,不同于任何场面所见的样子,能看的出来,周清和是真的开心。 不止开心,还有放松。 “出来了?” 周清和率先看到他,笑眯眯的冲他招手:“走!回家。” 姜川温和冲他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我去把车开过来。” 周清和笑着应允。 沈灼可没她这样的好心情,目光跟着那个高大英俊的混血男人绕了一圈,满是警惕:“他是谁?” 一张脸上每一寸毛孔都写着“不许背叛我哥”。 惹得周清和发笑。 “他是带你出来的人,”周清和挑眉,故意用带着挑衅的语气出言调侃:“怎么……你要恩将仇报?不过看起来,我们的沈家小少爷也不太习惯里头的生活嘛!” 平日里锦衣玉食的,又何曾吃过这份苦头,这些日子恐怕是比较难捱。 沈灼语塞,颇有些不可思议:“他保了我?哥哥都不曾……” “那是你哥,”周清和“嗤”了一声,“他要在沈氏集团前护着你,但我不可不一样。” 她看过去,目色清明,“我要你出来,自个儿面对。” 第47章 她只是觉得难过 这句话里的意思,沈灼很快就听明白了。 这几日虽然没受什么苦,但对于平日锦衣玉食的生活来说,已经是相当让他受不住了。 他在里头的每分每秒,都盼着哥哥都接他出来。 这里头的清苦日子,他可是片刻都待不下去了。 可结果却是这个女人接他出来的。 她说,让他自己面对。 她说里头虽然清苦,但也是清净日子,外面的压力和言语宛若裹挟着风刀霜剑,不是谁都能受得住的。 “往日你活在沈晏知的庇护下,如今也需要知道,他过得是什么日子,迎着的又是怎样的刀剑。” 姜川开车,周清和坐在副驾上,胳膊搭着车门,手指抵着额角,鬓边头发被风吹的飞起,发丝沾着额头,有些凌乱。 沈灼沉默了一阵。 “我哥不知道你做什么。” 周清和继续笑:“是,我没让他知道,不过他早晚都得知道,知道了之后八成得对着我发脾气,小少爷,你可得替我挡着些啊!” 沈灼复又沉默下去,垂着眼睛,任谁也看不大明白他心里头在想些什么。 姜川轻咳一声,唤周清和:“师妹,你别玩闹过了。” 周清和方才“哦”了一声,“也对,把他丢回去,咱们还有正事要做。” “师妹……” 姜川有些无奈:“你从前可不像这样。” 周清和闻言顿了顿,沉默着撩了撩头发,这才回头,笑着去看沈灼:“你不用怕,清查账目的第三方是业界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公正的很,只要是你没做过的事情,保准会还你清白。” “我没做过。” 沈灼赫然抬头,声音有些大。 周清和挑了挑眉,“我知道的,所以才安慰你不用怕,有那个人在,你的清白早晚能够证出来,但是……” 她说着说着,突然停下来发怔。 “但是什么?” 姜川察觉她停下,也觉得不对,因而也跟着开口发问。 周清和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清白……自证清白,梅格设局,把莫须有的事情压在沈灼身上,拖着沈晏知,目的是接近自己,那么在这场闹剧结束之后,他可还有这样的机会? 周清和原本觉得是没有,现在又觉得有了。 这场闹剧并不会维持多久,一两个月即可结束,梅格不会白费力气做这样的事,但是……外头的闹剧结束,沈家内部的矛盾才开始真正激化。 又也许不止是沈家,还有参与沈氏集团的股东和合作者,他们会以沈晏知此次的失策作为突破口,来指责并且怀疑沈晏知这个人,沈晏知因此在沈氏会陷入被动的处境,自顾不暇,那么周清和—— 梅格自然劈出来一条路,来对付她。 “小少爷,”思绪飞转间,周清和重新回过头,目光落在沈灼身上,“你知道就算你清白,这件事过去之后,你会面对什么吗?” “知道。” 沈灼没有犹豫。 他虽然比不上哥哥,但到底也是沈氏后辈,沈家没有太蠢的孩子。 “那就行,”周清和放了心,如同往常一样,冲他挤挤眼,“记得站稳点,至少能在你哥面前帮我说几句话,免得他太凶。” 沈灼沉默着看她。 “你是不是跟我哥吵架了?” 周清和一愣,随即转回头去,掩饰性的笑起来:“说什么呢——” 她急急扯开话题:“再拐个弯就到了,今日是傅家那两位尊神去找麻烦的日子,沈灼,你是沈家本家里最小的孩子,我教你一招,可以让他们个个都吃瘪。” 有些办法,不同的人用起来,自然是不同的效果。 送走沈灼,周清和发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怔。 姜川一边掉头,一边抽空扫了她一眼,轻叹了一声:“师妹,你跟上回见面的时候,又开始不一样了。” 周清和点点头,“人总是会变得,你觉得我是变丑了还是漂亮了?” 这话惹得姜川哭笑不得:“清和——” 她托着腮,别过头去看着窗外的天空,抢先答了一句:“师兄不要担心,我没有共情。” “我只是——” 她吸了口气,半仰着头,眼底有泪意,却没再说下去。 她只是觉得难过。 缘何难过?却又似乎不止是身份和命运。 过去这么多年,她自小长大,都清楚自己的使命,也活的快意风光,好像也是不怎么难过的,她笃定母亲不会做那样的事,也笃定旧事昭雪,邪不胜正,所以生命里每一步路,都走的又稳又心安。 她有她的信仰和坚持,可唯一的变数,就是沈晏知。 她大概……真真切切的爱上了他。 沈氏集团是今日的股东大会,傅振国夫妇联合众股东向沈晏知发难,迫沈晏知交出部分权力。 两厢折腾之下,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晌午。 沈晏知的脸色眼看着越来越不好,却没有如同往日一样发大脾气,反而一直沉默,很少说话,只断续的低咳。 “也不是我说,”在座都是些老东西,虽然上了年纪,个个保养的红光满面,丰满的很,有人瞧见沈晏知脸色,起头叫唤:“沈总年纪轻轻,身体就这般不好,还不如放权养病,免得占着位子、妨碍有才能的小辈做主不说,还亏了身子,白白折损寿数。” 这话实在过于难听,连跟着做会议记录的杨文都听不下去,摔了笔准备骂回去。 “闭嘴,坐回去!” 沈晏知一反常态,没有以任何强硬的态度跟那些老东西对抗。 他病的仿佛有些厉害,往日里剪裁得体的西装披在他身上,竟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杨文吸了口气,忿忿不平的老实了些,没再动。 “那你们想怎么样?” 男人抬眼,目光一一扫过众人,“举荐有才能的小辈替代我?咳……那按着规矩,我也不压你们,提!” 傅振国有些吃惊,难得见这个男人这般妥帖,还有点收不住势,他看了一眼身侧的夫人,定了定神,“那我举荐——” “傅伯伯不会举荐我?我怕是年纪小,当了让众人笑话呢!” 一道清朗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随着会议的大门打开,青年笑眯眯的出现,一步步向众人走进来,“呦!这么热闹呢!” 第48章 她教你那么说的? 沈灼一向没个正形,仗着家族宠爱,活的恣意快活,平日里与长辈们关系也都不错,性子又讨喜,可偏生只在沈晏知面前老实一点。 如果不是沈晏知压着,他恐怕早就把这几个老东西的家门给掀了。 本身是嚣张的性格,也是在这次事发之后才压下来,但周清和教他的,恰恰是继续“嚣张”。 青年倒背着手走进来,笑眯眯的围着傅振国转了一圈,“伯伯还真是挂念我,我人刚出来,就举荐我,我可当真是羞愧难当。” 众人看到他,颇为错愕,傅振国愣了愣,有点转不过神:“你……你不是羁押……谁放你出来的?” 青年“啧”了一声,“什么放不放的?伯伯说笑了,我又没犯错,有什么值得羁押的?不过待了几日,配合调查,问些话罢了——” 他撑着桌边,凑近了些,端详傅振国:“倒是傅伯伯,白白胖胖,看着精神和气色都好的不得了,想来在南面的几个项目进展顺利,没少得利润?” “你——” 此话一出,四下哗然。 祖上传下来的家族企业,里头是难免沾亲带故的有些龃龉,毕竟单凭明面上的钱财肯定没法子惠及亲属,带着父母子女过得过于富足,暗地里的营生就没停过。 但这在累世的家族里是心照不宣的秘密,可在法度面前不是。 如果有人真的去跳出来,掀开这一层丑陋的遮蔽,那么后果不堪设想,所波及之人数不胜数,几乎……会成为所有人的敌人。 与众为敌,当被家族所弃,这也是为何多年来没人惧怕的缘故。 都是富贵人家的子孙,打断骨头连着筋,往上数三代多数都有些姻亲,大都能攀扯几句关系,没谁特意去找这个麻烦。 沈灼比起之前有些消瘦和憔悴,但面上神采依旧,飞扬嚣张,他看着傅振国,脸上的神色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只要对方敢再往前走一步,这一件所有人都不敢做的事情,他就敢做。 就看这个老东西敢不敢赌后果。 其他人见势头不好,消音的很快,各自低了头,压低了喉咙絮絮交谈起了些旁的。 有利可图是好,但没人为此想把自己搭进去,更何况这个沈灼的脾性可跟沈晏知不同,沈晏知再是暴戾,也知道轻重缓急,什么事能做,什么事做不得。 但沈灼不一样。 沈家长辈们都被他哄的服帖,自小到大万事顺着他,就算是揭出傅振国的丑事,沈氏长辈们该责罚责罚,过后还是会替沈灼遮掩,谋众人情分,先行对付了傅振国的。 只要不接着扒,适可而止,傅家是绝不会为一个傅振国为沈家翻脸。 这是沈灼自个儿的本事。 傅振国着实没想到阻碍差在这一着,面上青白交加,他瞪了沈灼半晌,只在牙缝里挤出一句:“你……你这小子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分寸,你真敢去做……” 沈灼打断他,面上仍旧是轻松散漫的笑:“敢不敢,傅伯伯要试上一试?反正这事我没做过,想起来倒是有趣。” 傅振国不应声了,站起来就往外走,他的妻子是个精明的老太太,不像他那样咄咄逼人,但一直都若有所思的盯着沈灼。 “年轻的孩子,确实有些活力生机。” 沈灼龇牙一笑,佯作不懂:“多谢伯母夸赞。” 会议因为他的到来,确确实实开不下去了,众人散的很快,偌大的会议室里最后只剩了几个自己人。 沈晏知沉默的坐在椅子上,腰背却渐渐塌下去,额头沁着冷汗。 “哥——” 沈灼有些怕他这样,但想起周清和的话,还是挂了平日的笑面,凑近了一点。 “谁教你的?” 男人抬头,目色冷冽。 倚着他对这个弟弟的了解,沈灼没有这个脑子。 青年默了默,避开这个问题,反而仔细瞧着沈晏知的脸色,“回去休息一会儿,哥,你脸色真的差的吓人。” 男人冷哼一声,抬手按住桌沿,慢慢站起来,身子有些打晃。 他没再理会沈灼,站稳之后,转身慢慢往办公室走。 沈灼冲杨文吐了吐舌头,笑嘻嘻拍了拍他,指了指那人,做了个交给我的手势,又快步追出去。 “哥!你别走那么快!我饿了!你办公室有没有吃的啊!” 好在那人缓行,后面的沈灼才能迅速跟上来,一把勾住沈晏知肩头。 本想说些缓和气氛的话,可胳膊刚一勾过去,这个人就被他拉的趔趄一下,吓得他赶紧弹跳起来,乖乖扶他,“哥,你怎……哎?你发烧了!” 沈晏知冷冷扫了他一眼,拂开他的搀扶,吸了口气。 率先进了办公室。 沈灼吐了吐舌头,亦步亦趋的跟进去,试图撒娇:“哥,我饿——” “那里面的东西可难吃了。” 沈晏知不说话,坐在气质的沙发上揉着额角,却拨出去电话,让人订餐送过来。 沈灼一听,喜逐颜开:“我就知道大哥最疼我!” 他非要坐近过去,试了试那人额头,“你没时间去医院的话,我叫医生过来,毕竟你这样烧着也不是办法,哪有精神对付那些老东西。” 沈晏知阖了眼,没动,许久,才低低道了一句:“她教你那么说的?” 沈灼试图装傻:“大哥说谁?” “也是她把你保出来的。” 后面的话,就成了肯定句。 沈灼咽了咽唾沫:“你们吵架了啊?你可别对她发脾气,我再不出来,就要饿死在里面了……” 男人闻言诧异,睁了眼,侧头望过去:“我对她发脾气?” 沈灼呆了呆,反问道:“没有吗?” 沈晏知:“……” 好……是有,但是就一点点,一丁点的那种。 他倏尔又咳起来。 高热给他的面上添了几分血色,显得似乎没有那么吓人,但这段时间不见,沈灼还是觉得他消瘦的厉害。 前一阵子在那个女人的监督下,他逼着自己按时吃饭,虽然起初反作用会大一些,但渐渐的,厌食的情况好了很多。 人也跟着养出了几两肉。 可这一阵明显又全耗回去了。 一切仿佛跟回到原点一样兜转。 第49章 初步和解 凛冽的风刮过街角,围着树空打了个转,呼啸着卷起枝叶,带出瑟瑟声响。 周清和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文物鉴定虽然不是我的强项,但这东西一看就是真的,”她指了指封存于玻璃柜的东西,转头看向姜川:“它就没见过空气。” 姜川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的穿着:“今天降温,你穿的太少了。” 周清和闻言,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你不懂,女人就是这样,宁可要风度,冻死也不会穿的臃肿难看的。” 姜川表示不能理解。 “这东西你看了也没用,林氏的能耐你没学到,更何况隔着这个,再多也是白看。” 他转过头:“你怎么不找沈晏知?” 女孩子沉默了一下。 “鉴定中心抽了人过来,”她避开这个话题:“这东西不可能是假的。” “是这么个理,”姜川笑了起来,“所以清和,你得好好想想,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施工场所。” 很明显,这是人工藏的。 事关十几年前的大案,上面拨了人,势必要按着线索查。 “但是现在,没人证明他们有关系,就算是被查,到一半也必定中断。” 周清和抬起头,犹豫了一下:“当初那些资料都是手稿,还没被保存就全部焚毁了。” 那个年代的条件跟现在可不一样,有些东西确实不容易保存,不说这样零散的个人手稿,就是地底下的东西刚出土,都经常性会有色彩损坏的现象。 周清和在国外听旁人谈及时,瞧着众人大都神色可惜。 姜川侧头,安静的望她:“他们没有,你有。” 这涉及了林溪淼。 提起母亲,周清和笑了一下,压低了声音,有点小得意,“那必须的。” 他们没有的,她有。 她掌握着太多人都没有的东西,所以即便她并不知道答案,也会引来四下觊觎。 到中午的时候,两人从里面出来。 周清和了解到原委,实在想不到“月钩”居然会以这种方式面世。 “我觉得那外国佬这次算盘落空,得哭——”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笑谈。 “他本来给沈氏下套,想要腾出手来对付我,可天底下竟是有这样的巧合,让沈灼挖出了这么个东西,真是误打误撞,反击一着。” 走着走着,姜川突然停下来,拍了拍周清和。 “清和,那是等你的人!” 周清和循声转头,不出意料望见了沈晏知。 他倚着一辆黑色的迈巴赫,皱着眉头,定定望过来。 “是,”周清和点了点头,“师兄先走!他脾气不好,容易误伤你。” 这话听的姜川发笑,“不至于……清和,你既然喜欢他,就不能拿他当病人看了。” 他习惯性抬手,揉了揉女孩子的头发,“我们可以,但你不行。” 周清和愣了愣。 在她还没想明白这句话的时候,沈晏知就已经走过来了。 姜川没有多留,冲他笑了一下,算是打过招呼,才转头离开。 沈晏知没有理会,只径自停在周清和面前,垂眼端详她。 “唔……你来了。” 女孩子率先笑起来,“来接我回家吗?” 沈晏知扫了她一眼,简短的答:“先吃饭。” 周清和脚步轻快的跟上去,看了一眼时间,“都快一点了,你怎么还没吃饭?” 男人给她打开车门,闻言看了她一眼:“你不也没吃吗?” 周清和撇撇嘴,乖乖坐进去,系好安全带。 出乎意料,今天常开车的刀疤大叔不在,是沈晏知自己开车来的。 她歪头看着坐进来的男人,抬手间不经意碰到他的手腕。 “你不舒服?” 周清和微惊,“你发烧了!” 沈晏知没搭理她,熟练的发动车子,“看看吃什么。” 周清和凑近了一点,去探他的额头。 “你真的是……” 她吸了口气,简直哭笑不得:“一时不见就生病。” 男人抿着嘴,任着她摸来摸去,耐心的重复了一遍:“吃什么?” “吃粥!”周清和划开手机,在附近搜起来,又怕他说什么,赶紧抢先申明理由:“最近胃口不太好,吃点好消化的。” 果不其然,男人沉默下去,“指路。” 因为发着烧,他的喉咙有些低哑,目光专注的看着路,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骨节分明,白皙又好看。 如果不是手背上大片因输液留下的淤青,会更好看一些。 周清和心不在焉的想着。 人果真是世上最最擅变的动物,譬如她从前可从来不会被美色打动诱惑,但现在她歪着头,望着男人俊雅的侧脸,目光一路绘下来,落到脖颈,竟觉得他这样好看。 之前被自己啃的印子早褪了,不过仔细看的话,还是会有隐约痕迹,连精致的喉结上也有一点。 两人都没有说话,车内偶尔响起手机导航的声音,路程很近,不到五分钟就提示终点到达。 沈晏知解了安全带,拉住要下车的周清和,侧头看她,“为什么不回去住?” 周清和讶然,“啊?你怎么知……” 这下意识的反问到一半,她立刻停下,觉得自己真是傻了。 那可是人家家里,人家怎么可能不知道? “反正你也不回来,我无聊的很,”周清和随口一说,“去朋友家住了。” 男人握在她腕子上的手温度滚烫,手指擦过却有些冰凉,“刚刚那个朋友?” 漆黑的目光定定望过来,旋着探寻的意味。 周清和“噗嗤”一声笑出来:“你憋了一路,终于肯问了?” 随即冲着自己手腕努努嘴,“有些疼了?你松一点力气。” 这话一出,沈晏知立刻触电般的松手,但还没缩回去,又被周清和拉住。 “他是我师兄,我最近都住在别的朋友那里,女的。” 她很耐心的摸着这人手背的淤痕,“沈晏知,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没有人能成为别人肚子里的蛔虫,你想知道什么,需要说出来,自己憋着,是憋不出答案来的。” “不问,”这人难得固执起来,“你又没打算告诉我。” “沈晏知……” 周清和简直哭笑不得。 这个人是故意的!他们说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 第50章 她一定吃了他 本来就过了午饭的时间,周清和饿的厉害,点了上的最快的肉粥和包子。 她吃的津津有味,对面的人却没动几口,只端着碗,勉强咽了几口小米粥。 “你怎么了?” 周清和一边吃,一边抬头:“没有胃口?吃不下?” 沈晏知默了默,没应声。 他没法子说最近都没怎么吃东西,大部分需要依赖营养液,已经不太习惯吃东西了。 又打回原样。 吃多了容易吐的。 周清和放下筷子,“沈晏知,你最近又没好好吃饭。” 整个人消瘦的厉害,连捏着碗的手腕露出一截,都显出几分孱弱的伶仃。 男人垂眼:“嗯。” 周清和笑嗔道:“不听话。” 男人听了,又重新端起碗,慢慢喝起来,眨眼的功夫就快要见了底。 “沈晏知!” 周清和站起来,绕到他这边的排椅上,劈手就来夺,“别吃了,免得待会原封不动的吐出来。” 她夺下碗,弯着眉笑开,耐心的戳了戳这人手指,“要循序渐进,慢慢来。” 沈晏知头一回有点无措。 他生的好看,至少容貌比周清和要亮眼的多,平素表情不多,大多时候都让人觉得冷清而不好接近,但—— 现在,他眼底冒出那么一点无措和茫然,像个做错事情的大孩子。 漆黑的眼瞳中映着那么一点艳色的光,单单看着,就足够让人觉得惊艳。 “对不起。” 他抿了抿没什么血色的唇,垂下眼睑,面色发白。 反倒是周清和握着他的手,慢慢把玩着他精致的指节,悠悠然回道:“对不起什么?” 沈晏知噎了噎,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如果是为之前的事情,那我就接受了。” 周清和眉眼弯弯,晃了晃他的手,“沈晏知,我大度?做沈家的门面,也还算合格?” “嗯。” 男人刚应了一声,就觉得好像不对,随即改了口,“沈家的门面,不用你做。”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做你自己就行。” 周清和笑出声来。 两人之间的氛围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的融洽,看起来是沈晏知迈出的第一步,但实际他心里头清楚,是这个女孩子给了他机会。 “下午还有工作吗?” 吃完东西,周清和挽着他出门,转头问他。 “嗯,”沈晏知想了想,“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 “那你去忙!我自己回去就行。” 周清和松开手,微笑着仰面:“我这两天跟项目组,都是外勤,可以不回公司待着。” 偷偷懒也是好的—— “那我去那里!”沈晏知搂过她的腰,不由分说的把人推进车里,“在我办公室待一会儿。” “沈……” 周清和被塞进去,尚且目瞪口呆:“我还没同意呢!” 男人俯身,凑过来给她扣好安全带,抬眼时瞥见她发怔的模样,心下觉得可爱,遂抬手按住她的后脑勺,轻轻吻了她。 “沈晏……唔……” 周清和自然没有防备,不知道这人竟是还会来这一招,她愣了愣,唇上触感柔软,后脑被一只有力的手扣住,进退不得。 沈晏知笑起来。 “抱歉,”他低了一下头,眼神里露出柔软的意味,“也谢谢你。” 周清和瞪大了眼睛。 这……这男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笑起来有多惑人! 平日里不爱笑的人,冷清又淡漠,可一旦笑起来,着实宛若冬日生出辉,熠熠而过。 周清和只觉得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一下又一下,频率快的可以清晰感知。 连手心都慢慢渗出汗来。 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如果这不是在车上,她一定要吃了他。 美色当前,不享受白不享受。 周清和历来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最能够打动人的东西是反差。 并不是有钱的人给你花钱、热烈的人予你偏爱,甚至于渊博者带你前行。 反而是高位者为之矮身,厌世者为之重活,冷淡者从此颜开。 一路上周清和脸颊都红红的,那绯色一直蔓延到颈下,让她觉得有些热。 反倒是沈晏知恢复如常。 “最近工作顺利吗?还有没有人为难你?” 他一边开车,一边询问周清和平日的事情。 “哦……不至于,还没人能为难到我。” 周清和回了一点神,不知怎么,突然就想起韩榛榛来。 那个女人最近态度转变的有些吓人。 嗯……只能用吓人来形容。 虽然看自己的眼神仍旧满是不满,但事事却是非常护着她的。 更甚至于……率先提议,处理了葛颖,并且调出了全部监控,加固葛颖针对周清和的第二条证据。 如果说周清和趁醉套的话只是能够对葛颖进行处分,那么韩榛榛的举动,完全足够开除她。 当然,罗永楠也那么干了。 职场上勾心斗角多的是,周清和本来没想到闹出这样,但韩榛榛做事一向很绝,这次居然抢在她前头给她处理了对手,她也是……有那么点无语的。 只是葛颖有点可惜,周清和习惯亲自动手对付对自己出手的人,这一次……倒是平白被塞了一个大人情。 但沈晏知提这个—— 周清和侧头看过去,陷入思索。 醉酒那天,她撞进这个人的怀抱,似乎隐约听到了一句陈什么…… “沈晏知,你插手了?” 男人低咳着,目不转睛的看路,神情认真:“没有。” 周清和刚松了口气,就听他接着补了一句:“插手的是韩榛榛的靠山。” 周清和捂着脑门,半晌无言。 好像沟通这种东西,确实也是需要技巧的,也不知道在自己认识这个人之前,这个人是怎么跟别人沟通的。 但想了想,好像……他是不太需要沟通这两个字了。 光眼神就足够吓人。 路程有些远,途中那个消息框又弹出来,被周清和按掉了。 那个叫梅格的外国佬其实是有些奇怪的,这段时间总会离奇的出现在她的各种工作场合,周清和做足了心理准备,也没探出他的目的。 好像不是对付她,也暂时没有逼迫和套话的意思,但至于像什么呢—— 周清和眨了眨眼。 展示魅力……追她? 第51章 真想吃了你 重新回到沈晏知的办公室时,已经快两点了。 他两点十五分有会议,秘书杨文早早的候着,一板一眼的汇报工作。 就是……趁扶眼镜的空隙里,余光总是不着痕迹的瞥向周清和。 周清和倒了水,将那个人的药数出来,一一分门别类,摆到他的面前,随即就什么也不做,安安静静的等着他们商讨完毕。 倒是让杨文汇报的有些分神,心里头充满了对这个女人的疑虑。 “会议推迟,”沈晏知突然改了主意,拧着眉开口:“两点三十分开始。” 杨文一震,“好的,但是——” 男人淡淡抬眼:“说我病了,让他们等。” 杨文立刻明白,转身去办。 他一离开,周清和就凑过来,挑挑眉,示意他吃药。 沈晏知没说什么,接过水来,分成几次全咽了,掌心尽是冷汗。 “离开会还有四十分钟。” 周清和看了一眼时间,“可以休息一下。” 她仔细端详着沈晏知,“你脸色不太好。” 男人伸手,反拉过她的手腕,“嗯”了一声,“你陪我。” 周清和笑:“好。” 这个人的办公室很大,休息室也很大,所需之物一应俱全,周清和脱了外衣,只穿着单薄的长裙,刚转身,就被那人拉过去,扣在怀里。 “沈晏知!” 周清和无奈,刚动了动身体,整个人都被抱起,放到床上。 “别动,”男人随即躺下了,规规矩矩的阖眼,把她扣在怀里,“睡一会儿。” “可是我不想睡……” 周清和嘴角直抽,在这人怀里动了动,似是想挣脱。 男人皱眉,侧了侧头,“清和……” 周清和勉强抽出一只胳膊,“我真不想睡,你别这么箍着我,我给你按按头,你睡得会好一些。” 因为心脏负担过重,这个人睡眠一向不太好,惊悸而醒是常有的事,一夜怎么也得醒上那么几回,很难睡得安稳。 沈晏知闻言,才松了手,乖乖顺顺的躺回去。 兴许是出自世家的缘故,这个人的仪态一向很好,不论是用餐行走,还是看书做事,都端正优雅,就连睡觉也躺的规规整整,仪态优雅的不像话。 周清和摇摇头,兀自爬起来,把靠枕竖起,自己随便跪坐着,十指慢慢探入男人发间,摸索着穴位,逐渐增加力道。 “轻些……” 沈晏知浅蹙了眉,下意识偏头想躲。 额角抽跳的厉害,他因为高热,头痛的昏昏沉沉,下意识睁眼,想去看周清和。 “我知道了,你赶紧闭眼,时间不多了——” 周清和捂着这人双眼,催促道。 沈晏知才又重新阖眼。 他睡眠一向不太好,很多时候需要依赖药物入眠,但因为近几年心脏负荷过重,药物也不大敢用,就只能这么扛着。 睡不好,人当然也跟着暴躁。 但出乎意料的,周清和的按摩手法很舒服,力道也渐渐能够让人接受,他没想到高热之下,还真的就这么睡过去了。 确定他气息平稳,睡过去之后,周清和才慢慢松手,免得搅扰他休息。 转头刚想要往上扯一点被角,周清和余光发现他一只手是压着心口的。 睡前还不是这样,她想了片刻,明白这是下意识的行为,干脆换了个姿势,盘腿坐着,歪着脑袋打量这个男人。 睡着的沈晏知褪去了平日看起来的冷厉,变得平静而安和。 怎么说呢……他其实长的非常好看,但像是他这样的身家地位,早早就不能以容貌衡量什么,所以好看与否,在众人的眼里也其实并不重要。 能力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世家大族里头的龃龉并不少,周清和从前住在林氏,也多有所闻,即便主事的人再是和善有度,偌大的家族中也不可能人人如此。 不过倚着这个人的性格和手腕,肯定不会过的有多辛苦就是。 但除此之外,他恐怕也是不太快乐的。 沈晏知起初还安沉的睡着,眉目俊雅,轮廓明晰,骨相绝伦。 可后面不过睡了十分钟,他的眉头就拧起来,身体不由自主的发抖。 “唔……” 没什么血色的唇微微张开,他口唇并用,喘的有些吃力,手掌不由自主的按住心口,微微用力,痛的嘶声。 周清和探手过去,轻轻握着这人手腕,试着挪开些,在他心口打着圈揉压。 近来换季,傅嵊常常发消息嘱咐周清和注意一下这个人的身体状况,尤其是这个人寡言,不喜多说什么,就得格外多分些神。 沈晏知一向睡不久,片刻心口疼起来,就会满身冷汗的惊醒,但这一次,他仿佛觉得有人握住他的手,一步走一步的,迈向救赎的路。 “再睡一会儿!沈晏知——” 心口覆着暖意,尖锐的疼痛蓦然散了,男人眼皮沉的掀不开,整个人却逐渐陷入黑暗。 终于安静下来。 周清和抽了纸巾,仔细擦掉这人额角汗渍,有点忧愁的叹了口气。 十多分钟就会犯一次心悸,他夜里到底是怎么睡的? 不过,沈晏知还是睡着的时候比较可爱,至少眼神没那么吓人,任人为所欲为。 周清和想着想着,指腹慢慢从这人眉眼落下,划过鼻骨,最终点在唇上。 尝尝? 她眨了眨眼,悄无声息的凑近。 在分针快转向五的时候,她紧紧的贴住这人唇瓣,浅尝辄止,就要撤。 赶紧的,尝尝鲜就行,万一这人醒过来,可就坏了。 事实证明,想什么来什么,周清和刚亲上去,就对上一双漆黑的瞳仁。 紧接着就是天旋地转。 回神的时候,她已经躺下来,脊背压着柔软的床铺,后脑被紧紧按住,她气息受阻,喘了几回,又被熟悉的掠夺包裹。 “沈……” 沈晏知的吻非常霸道,正如他这个人,丝毫不给对方半分空间和余地。 周清和手脚有些发软,顷刻之后,缓了缓神,抬起胳膊抱住他。 “沈晏知……” 顺便还模糊不清的嘟囔了一句。 “真……真想吃……吃了你……” 第52章 小纹身 要不是接下来有会议,沈晏知一定会如她所愿。 那个小丫头……还真是胆大包天。 那人离开之后,周清和一个人长长睡了一会儿,枕着那人枕过的枕头,盖着他盖过的被子,嗅着他身上遗留的气息,不多时就沉入梦里。 很难想象,在沈晏知身边的时候,她几乎不会出现梦魇的情况。 只要嗅着他的气息,就能够睡一个好觉。 这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啊—— 即使在专业的角度来看,也很难分析原因。 关盈盈提醒过她,没必要事事都追根溯源,打破砂锅问到底这种特性,并不适合于感情。 “这个世界上存在的谜团很多,甚至于科学也无法正确解答,那么你也可以试着相信一些玄学的东西,譬如——” “人与人之间是存在磁场的,当你觉得在一个人身边能够真正放松下来,就珍惜着些,他也许就是上天赐给你的礼物。” 作为跨行业的领袖人物,关盈盈在临床上同样优秀,她亲自接手过许多着名案例,攻克几个疑难杂症的难关,更甚至她一直与警方合作,参与重大罪犯的心理审讯。 可以说,她对于这门学问的认知已经不限于本行内,反而更多的注意在于跨行业的研究,反复推敲斟酌,将不同人的心理突破点找出,一而击碎,达到解决问题的目的。 那个女人最喜欢这种一击即中的爽气。 周清和睡得迷糊,醒过来的时候头发已经乱成鸡窝,她理了理有些皱的裙摆,去窗户看了看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落下的雨。 怪不得空气开始沁入凉意。 正在她发怔的时候,手机又划入一条消息。 “周,你让我去的那个地方已经空了,按照地方推算,该是一批青铜器,我打听附近的人,这一带常有犯罪团伙出没。” 周清和猛的回神,拍了拍脸颊。 这么说,路线是对上了? 按照沈灼误打误撞寻出的第一个地点,周清和下意识反手,摸了摸自己肩背的皮肤,那么第二个地点,也跟着出来了。 但还是迟了半步。 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 周清和渐渐拧起眉头。 女孩子柔软的长裙下,白皙的肩背皮肤若隐若现,她手掌反扣过去,长长的指尖慢慢摸索着细腻的皮肤纹理,最终画出一个图案。 那是一个很小的纹身,小到就算是拿镜子,也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纹身有些粗糙,并不算精致,可以看得出,下手之人时间仓促,并不曾为了美观精雕细琢。 但只有周清和知道,这其实是一幅地图。 这个宛若龙形的图案,就是母亲交给她的地图。 就是这位置略微尴尬一点,她自个儿不借助外物,是打死也瞧不见的,所以这么多年,她基本都已经把这个图案的纹路印在心里头了。 偶尔也会想想,去洗了它。 毕竟实在太粗糙了,跟自己可是一百个不匹配。 但这必定牵扯到那个巨大的秘密,周清和思想想后,还是觉得需要慎重一些。 带着就带着!反正自己也看不到。 她这样安慰自己。 沈晏知开完会回去的时候,周清和正盘腿坐在靠落地窗的地毯上调酒,周围摆满了花里胡哨的瓶瓶罐罐。 “哪里的酒?” 男人狐疑,走过去看了一眼其中几瓶,觉得有点眼熟。 周清和仰着脸笑:“你柜子里的。” 沈晏知默了默,转头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杨文:“我柜子里有这些?” 杨文扶了扶眼镜,顶着老板的目光,使劲儿瞅了瞅地上,冷汗倏尔就冒出来了。 “是……有的。” 因为心脏的原因,沈晏知是被明令禁酒的,他向来不是个习惯于自找麻烦的人,除却这次处理沈灼的事情,喝了那么一两回,其他时候从来是不沾的。 “嗯,出去!” 沈晏知缓步走过来,俯身端详了一下周清和摆弄的瓶瓶罐罐,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你确定……这能喝?” 周清和闻言,倏尔抬眼,不高兴的瞪过去:“怎么不能喝?我觉得味道还不……” 她晃了晃玻璃杯,抿了一口,后面的话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哎呦……好像真不怎么好喝。 沈晏知笑了一声,俯身脱掉皮鞋,踩上地毯,盘腿坐下来。 他重新取了一个玻璃杯,取过周清和用的七零八落的用具,仔细归拢到一起,又看了看有的材料,简单的调了一杯酒。 其实很简单,只要用量拿捏的准,不需要太多的辅助用具。 周清和看的眼睛不自觉睁大。 这个人长得好看,一举一动都优雅的仿佛画里头走出来的人,侧面轮廓硬朗,明晰冷寂。 依着传统,东方人讲究看面相,尤其关于骨骼轮廓和面部线条,眉眼弧度以及五官比例,都有不同的说法。 周清和想了想,依着沈晏知的这副面相,应该属于典型的清冷端庄型美人。 唔……高岭之花的类型? 她眨了眨眼,脑海里胡思乱想着一些奇奇怪怪的画面,恶劣的小心思一起,就忍不住想做些什么。 把这副清冷的面孔打破,看他沉沦,看他窘迫,看他欲罢而不能,看他…… “尝尝。” 沈晏知递过来,打断周清和的思绪。 “嗯?哦……好。” 周清和赶紧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挥走,笑眯眯的接过来,喝了一口。 好像……还不错? 她惊的扭头:“你还会调酒?” 其实论深了,也品不出个什么意味,就是尝着味道确实比自己的强。 男人掀了掀眼皮,“没试过,但是见过。” 周清和不由得啧啧赞叹。 你看,在这个世界上,人跟人还是有区别的。 这区别宛若一条巨大的鸿沟,将人与人分成不同等级。 她喝完了杯子里的酒,咂了咂嘴,又将空掉的杯子递过去,眼巴巴道:“还要——” 沈晏知调的度数不高,并没有多大酒意,她觉得不够劲,重复了一遍:“要酒多加一点的那种——” 男人接过来,淡淡抬眸:“再一杯。” 周清和重重点头,满口应下。 第53章 青铜器的去向 西南深林里,有几个汉子坐在破旧的瓦屋外头抽烟。 不远处从山林立,放眼望去,是一层叠着一层的梯田,人们行走在弯折的山路里,四下寂静,偶尔有鸟兽鸣声。 “大哥,那婆子都疯了,咱们还带着做什么?” 身材矮小的汉子跟过来,点了一支烟,远远瞥着被捆在桩子上的女人,一脸嫌恶。 接话的是一个高大魁梧的汉子,一脸的络腮胡子,匪气十足。 他看了看先前的矮小汉子,冷哼一声:“你懂个屁!这婆子是看守那批东西的,就算是疯疯癫癫,那也得留着!免得漏出去什么!” 矮小汉子满是郁闷:“那咱们也不能这么一直躲躲藏藏的,我看外头都在找这批东西,大哥,咱们这……怎么脱手出去?” 此话一出,高大汉子沉默下来,不吱声了。 “大哥,你也别怨我话多,弟兄们还等着钱养家,这两年外头风声紧,查的严,弟兄们日子都过得紧紧巴巴,有的还……” 矮小汉子紧拧着眉头,絮絮叨叨的抽着烟,可话还没说完,就被高大魁梧的汉子打断:“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别想!” 他瞪过去,一双眼黑黢黢的,沉着怒气:“那都是伤天害理的事情,你瞧瞧这几年,有多少被逮进去的?偷抢人家孩子,还有那去边境干贩毒的勾当,想着法子帮着那些人坑害自己同胞,就不怕断子绝孙吗?” 一通怒喝,斥的矮小汉子也沉默下来,闷闷的抽着烟。 他不敢反驳什么,目光呆呆的望着疯婆子的方向,看那疯婆子披头散发,脚上绑着铁链,宛若拴狗一样,被拴在木桩上,忍不住喃喃发问:“那……咱们这种,就不会断子绝孙了吗?” 这次得了那堆东西当真是意外,前些年他们也都是做地底下营生的,但后面上头查的紧,抓进去了些兄弟,后面就大家都按下势头,没再干做些什么。 但凭着祖祖辈辈的功夫,还是能发点小财的。 这一回当真是天赐良机,按着祖宗传下来的勘察手法,在掘物的时候找到了一批保存完好的青铜器,可这东西一看就是近些年埋下去的,按着近代简易墓葬的手法,权作挖了一个小墓。 这东西来历不浅,外头用的特制东西保存,还有封层,他们并没有打开,而是连夜运走,藏在这深山里,以便交易。 可这年头查的实在紧,交易给一些老主顾,那些人听了都没敢收,慌慌张张就走了。 高大威猛的汉子也实在没了办法。 这是祖宗传下来的手艺,几百年下来都靠这个活,但近些年情势变了,也不是没想过干些别的行当,可他们生活在这深山里,基本与世隔绝,出去外头也是做最普通的苦力,被人欺负,受尽白眼,到头来……还是兜兜转转的做了回来。 高大威猛的汉子叫高魁,他吸了口气,抹了一把脸,站起身来。 “你在这待着,看好那疯婆子,我来想办法,这一遭的东西卖了钱,势必让家里人都过个好年!” 现如今离过年也就三个多月,北方寒潮降临,一日冷过一日,而西南倒是仍旧湿热,温度也降了些,人跟着舒坦不少。 高魁这样想着,心一横,接着就打算进市里碰碰运气。 老客不敢收,那……新客呢? 指不定能有胆子大些,且觊觎这些东西的人。 天边浅云,月缺如钩。 v市最为热闹的酒是在升和路上,这是一条很长的步行街,南北走向,两边有长长的商铺,尽头伫立着一方古色古香的石塔,在月色的映衬下显得润泽而宁雅。 林旌赶到的时候,周清和刚刚跳完舞,跟几个年轻的小帅哥喝了两杯,余光瞥见自家哥哥,就笑着与几人告别,寻了个远离舞台的僻静地方。 “喝一杯?” 她取了杯子,给林旌倒上。 林旌皱了皱眉,“不喝了,开车过来的。” 他坐下来,上下左右的端详周清和,“你这狐狸尾巴露的这么快,之前胆小单纯的人设是不打算要了?” 这个妹妹,自来是个骚猪吃老虎的主儿,你弱她就强,你强她就弱,最是信服道家的那一套弯弯绕绕。 周清和点点头,“拿捏住了,沈晏知不会再追着我问了。” 她又喝了一口啤酒,在酒精的浸润下笑眯了眼睛,“哥,那个圈,我找到开头了。” 林旌闻言,赫然一惊,“你是说月钩?还是第二个——” “是第二个。” 在酒忽明忽暗的聚光灯下,四周人群喧嚣,声音吵闹。 两人坐在无人的角落里,周清和抿着嘴笑,浓妆之下,她眼里绽开如释重负的光。 “是第二个。” 她重复了一遍。 平日里为了维持乖顺温和的那层皮,周清和从来都不会化浓妆,但当夜色覆下之后,所有长久积压的情绪迅速滋长,她难免也会有发泄放松的时候。 林旌拧了眉,站起来绕过,一把抓住周清和的手腕,“换个地方说。” 这个地方太嘈杂,不适合谈论事情。 周清和没拒绝,丢了杯子,只嚷嚷了一声“把账结了”。 林旌气的直翻白眼。 “林家是缺你吃还是缺你穿?爷爷何曾少打过钱给你?还有你现在不是工作吗?你的收入也不低,怎么平日里做派还跟掉进钱眼儿里一样?” 街道寂静,灯火通明,周清和被拖出来,一把把人甩开,皱着眉头揉手腕。 “我都捐了,没钱。” 林旌瞪她:“什么?” 周清和一边揉着手腕,一边自顾自打开车门,坐进去,“捐了,积点阴德,免得百年之后到了地底下喂恶鬼。” 林旌简直哭笑不得。 “你你你……你真的是……” 他摇摇头,也跟着坐进车里,叹了口气,“这样,我再给你的账户打一些。” 周清和吐了吐舌头,顿时眉开眼笑:“谢谢哥。” 她看起来无忧无虑,穿着单薄的衣服,化了精致的妆,在酒里跳舞喝酒,可林旌却莫名觉得,她笑里藏着厚重的疲倦和悲切。 上辈子过去压下的沉重感,宛若未曾了结的命运,自小都刻入她的生命轨迹。 不止是她,连林氏都受尽影响,更何况是这样小的一个孩子。 第54章 你想保护他? 车子停在路边,外面风大,呼啸着刮过来,周清和坐在副驾上,转过了头:“可以点烟吗?” 当然,被无情拒绝了。 林旌不太抽烟,只有偶尔情绪烦躁的时候才会抽两支,他一直活的清醒又克制,像林氏最希望且喜欢的后辈一样,理性又严肃。 可周清和不一样,周清和的性格更偏向于她的母亲,跳脱又多变,论起动物性,更像是狡黠的狐狸。 多面善变,可酷可甜。 “你要我去追踪那批东西?” 林旌转头,轻哼一声:“你怎么不让沈晏知去?” 周清和笑:“让你追踪不至于,我只是问你要钱而已,现场照片我看过,大概能猜出来后面的发展。” 顿了顿,她思索片刻:“刚好梅格那边合作的项目需要去西南一趟,我如果自告奋勇的跟着去,梅格肯定惊喜万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些沉着罪恶的东西,都该重见天日,得以昭雪。 车子里沉默良久,林旌拧着眉头,似是前后仔细思索了一阵,倏尔问了一句。 “这件事情,包括你手上握着的那些东西,你瞒着沈晏知,到底是不信任他,还是……” “想要保护他?” 气氛陡然一沉。 周清和抿了抿唇,别过头去,看着车窗外走,远处灯火层层叠叠的亮起,衬着夜色,格外耀眼。 “说什么……呢……” 她轻笑起来。 林旌轻叹了一声:“小妹,没经过你的同意,私自把你送出林氏,送到沈晏知身边,我知道你心里头有芥蒂,但是——” “就当赎罪了。” 周清和没有听完,就迅速打断他的话,“毕竟他母亲的事情,因我母亲而起。” 林旌苦笑,简直对这丫头无可奈何。 怎么说—— 她似乎能够非常泰然的面对各种困难和险境,接受的也很快,适应迅速,但她心里头真正是怎么想的,很难探寻。 林旌本觉得这是个优点,但现如今再看,似乎也不尽然。 “我知道了,需要的钱我会给你准备好。” 林旌烦躁的按了按额角,突然也有那么点想抽支烟,“月钩出世,十几年前的旧案也能够申请重查,我先去处理这件事,随后就去西南找你。” 林溪淼的旧案对林氏来说影响颇深,尤其是对于林氏上百年的声誉来讲,可谓是致命一击。 因此,林氏这些年一直低调行事,他们对于翻案一事,比任何人都积极。 一个家族能够繁盛百年,自是有他们的一套的规矩手腕,天之骄子的后代,自小教导,也必定不会太差。 “你不用去了,”周清和沉默片刻,“郑警官已经找过我了,以我的名字重新上诉旧案,把林氏摘出来,比什么都好。” “周清和!” 听出这话里划清界限的意味,林旌陡然大怒:“这不只是你自己的事情!” 周清和被这莫名的怒气吓了一跳,侧头斜过去:“所以我问你要钱了啊——” 林旌吸了口气。 他不是说这个,也不信这死丫头听不懂,但他已经不想再继续说了。 “行了,我说不过你,也不跟你废话,去哪儿?送你回沈晏知那儿?” 他发动车子,语气不善。 周清和托着下巴,仔细想了想,“唔……还是算了!虽然他今个儿不回去住,可我——” 话音未落,手机就响起来。 周清和“哎呀”一声,手忙脚乱的去接。 “你怎么回去了?” “我……我马上回去!” “我跟林旌在一起呢!不信我让林旌说话!” “……” 林旌嘴角直抽的瞧着那小丫头一秒钟变脸,将手机打开免提,伸到自己面前,一脸央求。 “确实,”停顿片刻,林旌悠悠然勾起嘴角,“我跟清和在一起,不过——” 周清和眼皮子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熟悉的不好预感呼啸而来,下一刻,她视线里就晃过林旌恶劣的笑。 “我刚在酒外面接到她。” 这一下,周清和脑海里只回荡着一个声音。 完了完了……彻底完了! 那种感觉就像是小学的时候没写完作业恰恰被老师逮住的小孩子,又仿佛没温习过功课在大课堂上不偏不倚的被点到名,那股子心虚的意味一下子就冒出来。 果不其然,到家的时候,那人候在外面。 深秋的夜里很凉,他穿着黑色羊绒大衣,里头是浅色的保暖衣,比一般人衣着还要厚实。 灯光昏黄,衬着他颀长的身形,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此时此刻,周清和压下心里头想要掐死林旌的念头,飞快跳下车,冲那人奔过去。 哎呦……真冷。 她穿的单薄,外套也不厚实,是个小毛衫,从开着暖气的车里出来,冻得直哆嗦。 “沈晏知,你听我说……” 人还没站稳,尚且覆着那人体温的大衣便兜头蒙面的盖过来,周清和懵了一下,肩背就被揽住,整个人踉跄着被半挟着往里头走。 当然,落后两步的林旌只得了一句“自己进来”的待遇。 周清和被拎进屋子里,丢在门口回廊的小沙发上,她裹着大衣,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沈……阿嚏!” “阿嚏阿嚏阿嚏!” 女孩子揉着红红的鼻子,眼妆有点花掉的趋势,她眨着眼睛换了鞋,不满的小声嘟囔:“我打喷嚏,一定是你刚刚骂我了……” 沈晏知正嘱咐陈叔去煮姜汤,闻言轻飘飘的瞟过来,面无表情的模样又让周清和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没喝多呢……” 陈叔临去厨房前,尚且笑眯眯的补了一句:“夫人不知道,先生从接了电话就在外头候着,担心的不得……算了算了,我多嘴了。” 接收到沈晏知凌厉的眼神,陈叔赶紧闭嘴,转了话题:“先生要不要也来一碗?” 周清和立刻蹦起来,代替他答:“要的要的。” 陈叔赶紧开溜。 沈晏知揉了揉胀痛的额角,径自弯腰换了鞋子,再直起身时只觉得天旋地转。 “头晕吗?” 周清和从身后抱着他,胳膊环过他的腰身,靠靠扶稳了这人,娇憨的笑:“沈晏知……小心一点呀——” 第55章 周清和,不要后悔 林旌着实想不到,自己那个妹妹方才还一脸桀骜,摆明了像一头驯服不了的小野马,可现如今—— 亦步亦趋的挂在沈晏知身上,嘘寒问暖,腆着脸那副谄媚的样子简直是让他没眼去看。 林旌捂着脸,“嘶”了口气。 陈叔端着姜汤,悄无声息的停在他身后,笑眯眯道:“林少爷没有心上人,是不会懂的。” 林旌被他吓了一跳,扭头扫过去,一脸莫名:“那这么说,你懂?” 陈叔一脸深沉的摇摇头,丢下一句就走了过去:“姜汤没有备林少爷的。” 林旌:“……” 他不想喝什么汤,光瞅着那两人的狗粮都被喂饱了,看看自己妹妹那副不值钱的样儿啊! 真让人牙根痒痒! “沈晏知,你的手好凉啊!” 周清和不由分说的拉着这人按坐在沙发上,细致的给他调整好腰后靠垫,笑眯眯的凑过去,给他揉着太阳穴。 “还觉得晕吗?” 沈晏知沉默。 其实已经不晕了,但他不想说。 他就想看看周清和还能做出什么来! “小妹,”林旌见状,嗤笑一声:“我也晕,来给我按按。” 周清和闻言就翻了个大白眼,“那你还是晕着!” 她是喝了酒,但并没喝多少,思绪仍旧非常清明,眼尖的见那人眉头的褶皱渐渐松开,紧绷的额际也松缓下来,才止了动作,反去握他的手。 “阿晏,喝姜汤。” 她笑眯眯的接了姜汤,讨巧的先捧给沈晏知。 男人没接,抬起眼,目光冷淡的瞥过去。 “哦……”周清和小小皱着眉,捏着鼻子,瓮声瓮气道:“我喝……那我喝。” 嘶……姜汤啊!不就是喝姜汤嘛! 她抿了抿唇,大大的眼睛盯着那碗姜汤,像盯着什么毒药一样,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捏着鼻子灌下去。 “啧——” 林旌饶有趣味的抱着肩,斜睨着自家小妹如此做派,“清和,我怎么记得你最讨厌姜味儿呢?” 周清和灌完之后,一张俏脸直接拧成了包子,到处找水。 一旁的沈晏知见状,微微叹了一声,凑近一点,给周清和塞了一颗巧克力。 他有低血糖的毛病,口袋里常常会备点糖,虽然他也不太吃。 “唔——” 馥郁的巧克力味渐渐在舌尖融化,驱走了原本缠绕在味蕾上,经久不散的姜味。 周清和餍足的舔舔嘴角,得意的冲林旌抬了抬下颌,又转回沈晏知身边,扯着他的胳膊,捋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把玩。 “这姜味真的太冲鼻了,”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眼瞅着还剩下的那一碗姜汤,乖乖顺顺的捧过来,殷勤道:“你靠着别动,我喂你。” 沈晏知很明显的不吃这套,端了碗,一饮而尽,精致的眉眼阖在氤氲而起的热意里,愈发显得苍白伶然。 “你赶紧走!” 周清和挽住男人手臂,折了脑袋扫过林旌,心里头琢磨着该如何哄一哄这个人。 都怪林旌,要不然也不必这样,她喝的又不多,就算迟些回来,也是不要紧的,露不了馅。 林旌见状,嗤笑一声:“过河拆桥!周清和,你记着点……可别后悔了回头来求我!” 小姑娘扯着腮帮子晃脑袋,冲他做着稀奇古怪的鬼脸。 “你先走!回头我找你。” 沈晏知抬眼,终于发话了。 他伸手扶住挂在胳膊上那小丫头的后楠,怕她晃晕了自己一头栽下去,随即就见小丫头诧异的转过来,看看自己,又看看林旌。 “成!”林旌摆摆手:“好好保重,过了这一阵再找我!我有些事得处理一下。” 周清和那丫的给他挖坑,他无论如何也得反击一下才是。 沈晏知没再言语,让陈叔送他出门。 会客的厅堂很大,他们方才都是靠里头坐着,现下没了旁人,周清和侧头蹭了蹭颈后托着的大手,倏尔翻身,灵巧的跨坐那人膝上,右手压着他的肩,将人不偏不倚的按回靠枕里。 “沈晏知。” 女孩子声音清冷,脸孔倏尔靠近,阴影一分分压下来。 沈晏知愕然抬头,下一刻,唇齿间就漫开尚未融化的巧克力味。 馥郁的甜香一点点充斥唇齿,他赫然抬眼,对上那孩子含笑的眼眸。 “沈晏知,我喜欢你。” 酒精催化的欲望在亲吻中逐渐放大,沈晏知停滞片刻,才明白这丫头到底想做什么。 她一脸兴奋到跃跃欲试的模样……真的很难让人猜不出来。 沈晏知觉得心里头薄怒倏尔就散了。 他顺势抱住周清和,托着她站起来,往房间里走。 “沈……” 女孩子茫然四顾。 “别乱动,”沈晏知护着她的后背,“我胳膊有些麻,再乱动摔下去。” 周清和立刻乖乖抱着他的脖子,再不敢动。 这人身上浮着浅淡的药气,涌入鼻尖时只带出丝丝缕缕的苦涩,周清和稍稍偏头,脸颊蹭过他白皙的颈子,惹得这人低低抽了口气。 “周清和,再动把你丢下去。” 周清和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紧紧搂着这人脖子,双腿盘在他腰上,开心的不得了,“你才不会呢!” “你不舍得。” “沈晏知,你也喜欢我。” 后背贴上柔软的床铺时,她听到那人沉哑的声音。 “周清和,不要后悔。” 她“咯咯”笑出声来,开口却挑衅的不得了:“如果你跟外头传言说的那样不行,那我才后……唔……” 余下的字句,都没了再出口的机会。 周清和终于圆了吃掉沈晏知的梦想。 这个夜里,借着酒意,周清和反复摩挲着那人手腕的疤痕,意乱情迷时那人问她怕不怕,她停顿许久,到底听到自己的声音。 “怕,也不怕。” “怎么说?” “怕你重蹈覆辙,”周清和侧头,在黑夜里吻上那凸起的疤痕,清脆的笑起来,“沈晏知,生命这样美好,不要再想着死了。” “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但是活着,有我。” “我会永远陪着你,永远都在——” 第56章 自厌 次日是周清和先醒的。 夜里她实在困倦至极,后面的事情都记不清楚了,大概模模糊糊能记起来那人最后抱她去浴缸里泡了一会儿,她还伏在边缘嘟囔着“困死了”。 “沈……” 刚一张嘴,周清和侧头就撞入那人俊朗的睡颜里。 即使睡着,他左手依旧牢牢扣住自己的腰,像铁箍一样让她动弹不得。 能看得出来,占有的欲望露于言表,分外强烈。 周清和稍动了动,觉得四肢有些发虚的酸软,昨夜折腾的有点过,但她无论怎样闹,那人动作都非常温柔克制,丝毫不听她嚷嚷。 唔……所以她虽睡得迟,但仍旧睡得非常好。 即使安睡,沈晏知姿势也非常端方规矩,一只手扣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则方方正正的搁置在腹部,手指微微蜷起。 他五官属于非常立体,且皮肤纹理又极其精致的人,这样论起来会让人觉得女气,但又因为轮廓弧度过于硬朗明晰,才中和了精致的隽秀感。 周清和盯着瞧了一会儿,简直是越看越喜欢。 天亮之后,夜里那些游走在身体里莫名冲动的情绪也跟着放缓一些,能让人在最大限度内恢复冷静,可周清和再怎么看,还是喜欢这副脸孔。 因为久病,沈晏知的面色比寻常人会白一些,清早时唇色也趋于发绀,喘息时腔子里有些杂音。 周清和侧身,以食指点了点他形状姣好的唇瓣,心头一动,费劲的往上挪了挪,刚凑过去,就见这人倏尔睁了眼。 “做什么?” 被逮了个正着,周清和吓了一跳,还未及说什么,就见这人松了她,侧头咳起来。 晨起惯常的心悸最磨人神思,沈晏知抽出箍着周清和的手臂,侧身伏在一侧,背对着周清和,掩着唇咳。 扣住床褥的手指不自觉收紧,指尖染着细微的绀色,周清和见状,迅速爬起来,赤着脚跳下去找药。 按着这人的习惯,药是放在床头柜里的,周清和表面镇定,非常迅速的把药数出来,喂给沈晏知,实则肌肉绷的极紧,连手指都在发颤。 “沈晏知,”她仔细将药喂到这人唇边,看着他含入,重新爬回去,抱着他给他拍背,“现在可以喝水吗?” 男人疲倦的摇头,手指屈起,指节抵着心口,微微用力,身体发软的直往下滑,药效上来的很快,可心跳的紊乱仍旧让他浑身发软。 周清和当机立断的抱住他,掌心贴着他的心口,打着圈揉着,力道适中,又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 “好些了吗?” 沈晏知垂眼低喘,刚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可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身上冷汗一层接着一层的出,清早的发病轻而易举就能抽走他所有力气,他余光里瞥见自己发绀的指尖,面无表情的嗤笑一声,心里的自厌是无论如何都压不住了。 今早比平时发作的严重一些,也是昨天折腾太久的缘故,他的体力在日渐的时光里逐渐消弭,心脏的发作情况也越来越频繁,早晚—— 早晚会有那一天。 “不要说话,靠着我休息一会儿。” 周清和抱着他,仔细给他揉着心口,在察觉他神色不对之后,又凑的近了些,特意压着他的肩头。 “沈晏知,深呼吸,别绷的这么紧。” 他身上肌肉筋络都绷的很紧,可因为心悸又没什么力气,所以只能是精神紧绷而引起的。 思及此,周清和忍不住皱眉。 这个人很瘦,她帮他揉着心口时,指节可以触及他嶙峋的胸骨,再稍微偏一点,肋骨同样根根分明。 他仍旧在低咳,半阖着眼,神色冷寂,连半点光都没有,放眼望去,尽是阴郁。 “沈晏知,不要乱想。” 周清和柔和的开口:“如果能说话了,就应我一声。” 男人倏尔睁眼。 他哑着喉咙“嗯”了一声,气息里仍旧带着咳意,抬手握住周清和给他揉着心口的手腕,淡淡道了一句:“没事了。” 心悸后四肢虚软,分明是晨起初醒,可还是会有一股子奇异的疲倦充斥着整个人,沈晏知压着阴郁的情绪,缓慢的撑着一侧起身。 “小心点——” 周清和担心的跟下来扶他。 “不至于,”男人扯了扯嘴角,眼底划过一丝烦躁,但还是尽力压住:“没事的。” 他脚步虚浮的去洗手间,周清和愣了愣,到底收回了跟过去的脚步。 她看的清楚,他在努力克制烦躁又自厌的情绪,兴许也不想让自己看到他虚弱不堪的模样,这样的认知让她有些迟疑。 但是—— 想了片刻,周清和仍旧赤着脚蹦下去,贴着墙靠在洗手间门口,侧耳细听。 好在门没有合上,是虚掩着的,水流里夹着呕吐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出来,听的周清和心头一紧。 她迅速跑回去,穿好鞋子,理了理头发。 外头阳光很好,即便入秋之后冷了些,树叶的葱郁尚未褪去,只夹杂着些许枯黄,生命的凋零感一下子齐头涌上,周清和趴在窗前,忍不住生出了那么点感慨。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其实非常微妙,再是亲近的人,都有那么一条横亘的线,只要对方拒绝,你就不能再往前走了。 就譬如周清和,不接受沈晏知逼她坦白,那么如果同理,沈晏知不愿意过多的露出狼狈那一面,她也该后退,给对方些体面的。 可是…… 周清和怔怔抬手,摸了摸心口的位置。 说不难过,那绝对是假的。 她现在稍微有一点点明白上次沈晏知为什么发这样大的脾气了。 因为在意。 他在意她。 可她如今……也是在意他的。 摸出手机给韩榛榛发了个消息,说迟去一会儿,韩榛榛毫不客气的回了三个字。 “扣全勤。” 周清和噎了片刻,头大的揉了揉额角。 虽然全勤有些肉疼,但想起沈晏知,她又勉勉强强的咽下去,回了一句:“这次项目奖金我肯定要拿下来!” 韩榛榛回复的更快。 “如果能赢了临华那几个婆娘,奖金都给你。” 不出意料啊不出意料—— 周清和忍不住笑起来。 韩榛榛那个人,还真是争强好胜。 第57章 要守男德 沈晏知出来的时候,房间里空无一人,他扶着门框,有些发怔。 神思有些混沌,手脚虚软,以至于他有些发晕。 大概夜晚真是最惑人心智的时候,沈晏知回想起那丫头狡黠的笑,心头一动,慢慢侧身,贴着墙面稳住身形。 白昼降临的时候,人的理智会重新归位,后背贴着冰冷的墙面,凉意沁入,沈晏知方才察觉自己的失态。 窗子被推开一些,清新的空气涌进来,放在柜子上的手机不停的震动,微凉的空气吸入肺腑,沈晏知勉强冷静下来,踉跄着走上去,按下免提。 “沈总,审查组今日要来核实公司部分账目。” 男人定了定神,“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如今因为沈灼的事情,他全然陷入被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按兵不动。 “沈晏知!” 突然间,女孩子欢快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沈晏知回头,见那丫头歪着脑袋,从门口探进半个身子,“我煮了面,快来吃一些!” 周清和已经洗漱完,头发随意扎了一下,在脑袋上凸起一个朝天的小揪揪,素面朝天,像个尚在大学的学生。 “你煮面去了?” 沈晏知起身走过去,语调微微抬高了一些。 “对啊!” 周清和拉住他冰凉的大手,微微一笑,“已经煮好了,快来尝尝!” 这个人仍旧没什么表情,但突然好像就叫人觉得……眼底生了些温度。 沈晏知被拉下楼去,按坐在椅子上,盯着面前清汤寡水的面,嘴角忍不住直抽,“就这?” 周清和有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只会做这个,唔……反正你胃不好,需要吃点清淡的!” 男人默默拾起筷子。 确实清淡,但这也太清淡了? 吃了一口,好不容易压着反胃的感觉咽下去,沈晏知细细拧着眉,一脸莫名的抬头:“你是不是没放盐?” 周清和闻言,瞪圆了眼睛,“不至于……我尝着味道还不错呢!” 这话越说音量越低,着实没什么底气。 她自己尝了尝,鼓了鼓腮帮子,也觉得一般。 “就是稍微清淡点而已,”她很快就试着给自己找回场子,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道:“你肠胃不好,就该吃清淡的,要忌口的!” 沈晏知顿了顿,没忍住,嘴角散开一抹笑。 真是振振有词,数她有理。 那碗面,沈晏知到最后还是勉强压着反胃的感觉吃了下去,顺便看了一眼时间:“不急着去上班?” 周清和摇摇头:“我请了一会儿假。” 男人颔首:“那顺路送你过去。” 他上楼换了一身衣服,再出现时就是平日不苟言笑的冷酷模样,周清和歪着头看他,嘴角不断上扬。 “看什么?” 沈晏知被她笑的莫名其妙,下意识伸手理了理衣角。 “看你帅啊!” 周清和眨了眨眼,将脑门上的揪揪散下来,简单打理一下,紧接着挽着沈晏知的手臂出门。 最最亲密的事情做过之后,两人的关系无形中都连着紧密一些,沈晏知没说旁的,揉了揉这丫头有些乱的头发,打开车门。 “上车!” 周清和乖乖坐进车子里,等沈晏知从另一边上来,习惯性的去拉过他的手来把玩。 “我最近得出个差,亲亲男朋友,报备一下。” 这个人的手简直比店里的手模还要好看,只可惜皮肤有些苍白,手背上因为久病而添了淤青和针孔,才破坏了些许美感。 周清和捏着这人精致的指节反复把玩,又以自己手指比对,总觉得自己的骨节太大,不够精致秀气。 啧啧……大概是造物主连捏人的时候偏心眼子了! “去哪儿?” 沈晏知侧头问她。 周清和“唔”了一声,想了片刻,“西南那边,具体的城市还没定,得看合作方的意思。” 这次是去抢项目,顺便办些私事,后院必须收拾妥帖,可不能着火。 想到此处,周清和又有些不放心的叮嘱起来:“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许多看别的女人,也不许让别的女人多看你!” 沈晏知闻言,忍不住失笑。 “我以为你会让我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周清和撇撇嘴,“那是以前的待遇,今后就不一样了。” 她侧过头,挑了挑眉,一脸得意:“你是我的,记住没有?” 沈晏知难得好脾性的点头:“记住了。” 这纵容的态度愈发助长周清和傲娇的小火苗,她想了想,掰着指头数算:“我听说最近有女人缠着你,沈晏知,你可得遵守男德!” 男德? 沈晏知抿嘴,自动忽略这两个字,“你上哪儿听说的有人缠着我?” “那你别管,”周清和点了点这人唇角,“我就是知道,反正你自己要有分寸,不许出墙!” 男人倒抽了口气,转了话题,“梅格去吗?” 周清和:“……” 她咽了咽口水,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平静,“嗯……这个我倒是不知道,反正我跟着韩榛榛走,她好胜心确实是强,也难怪罗永楠一直把重要的工作交给她。” “嗯,”沈晏知一看就知道这丫头撒谎,扯了扯唇角,却不点破,“好好上班。” 顺便检查了一下她左手中指,“戒指得戴,晚上下班的时候检查。”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出差也得戴。” 周清和马上去检查他的手,“你也没……” “在这里。” 沈晏知伸出另一只手,手背上对戒清晰的扣在中指,衬着他骨节分明的大手,足够让周清和吞下所有找茬的话。 “好……好!” 车子慢慢驶到美莎楼下,周清和恋恋不舍的回头,“那你记得多想我。” 男人抬眼,面无表情的瞥过来。 “好好好!我知道了!戒指会戴的!” 周清和拎起包就跑。 直到女孩子欢快的身影消失在美莎门口,沈晏知才回神,揉了揉额角,眼底漾起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柔和。 “回公司!” 面孔有刀疤的司机应了一声,发动车子,掉头往回走。 第58章 关于夫人的事 “先生,审查组已经到了。” 车子停下来,面孔上带着刀疤的男人侧头,迅速开口:“夫人那趟行程是一桩大买卖,引出了不少人观望,听说西南那边黑市有动静,连傅小姐和常家都上了眼。” 沈晏知拧了拧眉,低低咳着,心道果然如此,那丫头绝不会平白跑去西南一趟。 指不定连昨夜……也是安抚自己。 这样一想,心口骤然掀起针扎般细密的疼,沈晏知微微弓身,按住心口,抵过那一阵,还在忍不住去想。 周清和究竟能为了追回那些东西,翻出旧案,而做到何等地步。 他沈家人被迫掺和其中,多年来风波不断,尤其是……他与沈灼因此失去母亲。 沈晏知垂眼,手指一分分攥紧,揪住胸口的布料,用了力气压着,直到掌心沁出冷汗。 “先生?” 刀疤男有些担心。 沈晏知垂着眼,长长吐出一口气,扶着车门的手臂微微发颤。 “嗯。” 他竭力按下翻涌的心绪,喉结动了动,抬头看向外面。 天际远阔,边际的线条勾勒出遥不可及的轮廓,无端便带出几分苍茫的悲凉。 良久,沈晏知淡淡开口:“让人跟上去,务必护着夫人平安。” “先生,”刀疤男顿了顿,犹豫着叫住要下车的沈晏知,“有一件事……我刚刚得到消息,是关于夫人的。” 男人侧头,面露诧异:“什么?” 刀疤男默了默,神色有些纠结,停顿的空隙里,他似乎斟酌了一下言辞,才敢开口:“是我以前的弟兄……也是从里头被保出来的,后面好像跟着夫人做事,他当初也是因为家里父亲被逼债,伤了生病的母亲,才过失杀人,后面好像是被夫人保出来的,他的母亲也是夫人在出钱医治。” 提及周清和,沈晏知扫了一眼时间,倒是不急着下车了,“殷叔,那你知道……夫人主要通过他在做什么吗?” 刀疤男点点头,“我听那边的人提及过,好像是关于慈善的一些项目。” 慈善? 沈晏知眯了眯眼,思绪转过一周,方才开口:“好,我知道了。” 审查组来的人早就在会议室翻阅资料,他上楼的时候却碰到黎鸥在走廊的尽头抽烟。 “你怎么来的这么迟?” 很难得会见到衣着简单严肃的黎鸥,这个女人一向打扮的花里胡哨,风情万种的模样很难让人把她跟她的工作联想起来。 沈晏知淡淡扫了她一眼,“有些事情要处理。” 黎鸥适时掐了烟,但这人还是低咳起来。 “抱歉,”她有点懊恼,“我刚跟她们吵了一架。” 沈晏知摇头,脸色隐约发白,“我提醒过你了,沈氏这一桩烂摊子,你不该掺和进来。” “那你让我睁眼看着?” 黎鸥诧极,“我真能这么看着?倘若是我出事呢?你也可以置身事外的看着?” 她说着说着,清脆的“嗤”了一声:“我跟傅晚玫可不一样,那个女人就近一两年长了些脑子,也不看看她从前都做了些什么糊涂事!” 沈晏知没接这茬,而是别过眼去,看了看外头的天。 “我先进去了。” 与所有人不同,黎鸥拥有最干净肃正的背景,她的父母都是政法界的大佬人物,自小培养她也是按着老一辈的路。 她今天站在这里,是积累,也是考验。 沈晏知拧开门把手,缓步入内。 杨文早就有些招架不住,见他到了,眼睛立刻亮起来,“沈总!” 俨然是一副看到救星的模样。 男人微微颔首,拉开椅子,坐下,抬眼望向对面,“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我,我都能够解释。” 对方领组的是一个有些年纪的女士,她保养的很好,鬈发,妆容干净得体,额头和眼角虽染着掩饰不掉的纹路,眼神却足够睿智从容,足以证明她的年纪与阅历。 “好的,”女人微微一笑,“那我们马上可以开始了。” 这其实是一场非常具有考验性的对话,会议室里还有第三方的见证,以及法院方面出席的人,就连沈灼也在。 他一直保持着沉默,目光却不离沈晏知。 苍白消瘦的男人安然端坐在椅子上,面容平和,有条不紊接下一个个锐利的问题和指摘,并且从容的将其化解。 沈灼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一直以来,那个人都是冷淡又漠然的性子,脾气暴躁且不好接近,最是容易让人心生畏惧。 怕是只有周清和那个女人会不觉得怕,并且觉得他步步不易,体谅他日常里的艰难。 但现如今—— 沈灼分明看见他压着喉咙的咳意,尽可能将一句话说的完整,屈指扣在桌面的手也缓缓移下去,不着痕迹的压着上腹。 他站在自己面前,不动声色的挡下了一切风刀霜剑。 沈晏知吃东西确实不怎么规律,也是因为长年累月的用药损了肠胃的缘故,一直养不过来,加之他又确实不怎么在意,恶性循环,才愈演愈烈。 那个女人出现之后情况会好一点,但如果两人吵架或者闹矛盾,又会恢复原样。 沈灼天马行空的想着,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似乎那个女人在的时候,很多事情总是能够像好的方向发现。 那个女人身上似乎带着一种神奇的力量,能够扭转一切局势,可叹沈灼初次见她的时候,还竟是真的会觉得她是个无知的小姑娘。 一阵急切的咳意打断沈灼思绪。 “抱歉,”沈晏知掩唇,一只手按着桌沿起身,咳得断断续续,“我出去一下。” 对面的女人微微一笑,语调温和的提醒:“按照规定,当事人中途尽量不要离开所有人的视线。” “啪”的一声,有人拍了桌子。 “冷倾,你看不见他不舒服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黎鸥不耐的站起来,从远处的座位走上前来,冷冷斜过去:“他不是犯人。” 被唤作冷倾的中年女人闻言,微微蹙眉:“请注意你的个人情绪。” 黎鸥根本不搭理她,随手指了一个人,“小刘,跟着他去。” 随即将手扣在桌上,抢在冷倾开口之前,道了一句:“我的行为并没有违反规定。” 第59章 有机会带你去见见她 冷倾没有再说什么,淡淡看着沈晏知低咳着走出去,小刘按着惯例跟上去。 “我在这,就是压着你的,”黎鸥按着桌面,微微往前倾身,靠近冷倾:“你自己做的事情,最好别被人把老底抖出来,否则人前还怎么嚣张?” 她五官艳丽,属于大气美的那种,端方又正气,眼神里带着俯瞰一切的傲气,冷冷斜睨过去的时候,总让人觉得不好亲近。 冷倾闻言,转头看了一眼黎鸥,静静笑了一声,“这么帮沈家,你又能得到什么?” 黎鸥侧头,昂了昂下巴,“正义。” 她转过身,纤细的手指敲了敲一侧,正色回复:“不要试图有什么私心,冷姐,我会好好盯着你的。” 冷倾没应这话,倒是望着她出门的背影,补了一句:“最多十五分钟。” 黎鸥嗤笑,遥遥回头看了一眼:“规定后补有看当事人身体状况而定的条款,冷姐,你这是欺负我业务不熟呢?” 会议室一片寂静,没人不知道这两位不合,可偏偏两位都是祖宗,谁也得罪不起,干脆就谁都不开罪。 黎鸥推门,问了外头的秘书,才知道沈晏知去向,干脆在走廊里头守着。 杨文扶了扶眼镜,“黎小姐,我们小少爷这次——” 黎鸥扫了他一眼,当然明白他想说什么,当即干脆的答:“放心就行,他只要没做,就不会有事。” 虽然事情确实棘手些,沈灼身边的人自动投案,非把脏水彻底泼在沈灼身上,这一下子,确实很难洗清。 得费些功夫。 但也不是全然没有法子的,毕竟这个世界上的事情,一贯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做了,无论如何都会有破绽。 当然,同理,只要没做,也早晚都筛的出来。 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 杨文沉默片刻,“黎小姐费心了。” 黎鸥摇摇头,目光望着走廊尽头,“他身体还好吗?” 杨文闻言,犹豫了一下,觉得这问题没法答。 好还是不好,都不是他能够置喙的。 “还是老样子,”杨文轻叹了一声,“夫人回来之后稍好一些,但最近……好像先生跟夫人发过脾气之后,又打回原样了。” “夫人?” 黎鸥闻言,诧异侧头:“是他三年前放在身边的那个丫头?现如今回来了?还真让他上了心?” 沈晏知不近女色,这点她是知道的,所以三年前的新闻闹得再如何沸沸扬扬,她也从未放在心上过。 左右不过手段谋算,或者与岭东林氏的交易,怎么可能会有真心。 他们这样的人,又怎么配去求得一份真心。 可好像看杨文表达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嗯……”杨文斟酌着言辞答:“沈总还是非常看重夫人的。” 这个看重二字,就非常有些深意。 到底是利益固化而生出的看重,还是人中之余而生出的依赖,很难分辨。 黎鸥拧了拧眉,依旧没觉得什么,心里头一股子奇异的感觉一晃而过,快的让人抓不住。 她抬脚跟过去。 “怎么样?” 小刘退在洗手间外面,见到黎鸥出来,赶紧回道:“吐了两回,看着好像……不太好。” 想了想,小刘还是觉得有些慌,“就在外面的洗手池这边,黎姐你还是进去看看!他好像心脏有问题,万一出什么事——” 黎鸥看了他一眼,三步并做两步的闯进去。 沈晏知正低头撩了些冷水,泼在脸上,听到动静,他侧头看过去,有些诧异。 “怎么……” 胃酸有些灼伤喉咙,他开口嘶哑,几乎说不出话。 “没事?” 黎鸥上下打量他,目光落在他尚未褪去绀色的唇上,忍不住皱眉:“咱们这才多久不见?你身体怎么差成这个样子?” 沈晏知抿了抿唇,略略支起身体,抽了纸巾,将水渍擦干净。 “一直是这样,而且只会更差,”在黎鸥面前,他倒是毫不避讳谈及身体状况,“所以在我死之前,该做的事情,还得做完。” 黎鸥噎了噎,“你……” 男人转过身,半靠着洗手台,屈指抵着额角,缓了一阵头晕和心悸,“好了,走!外面的人都还在等着。” 他走过黎鸥身边的时候,黎鸥从怔愣中回神,一把抓住沈晏知的手臂。 “你别这么想,”思及这个人身上发生过的事情,黎鸥顿了顿,语气平缓下来,“难道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值得你留恋的东西了吗?” 值得留恋的东西啊—— 沈晏知略一晃神,嘴角不自觉弯出一抹弧度,“有。” 他侧头看了一眼黎鸥,“有机会带你见见她。” 后半场黎鸥一直在出神,她看着这个男人脚步虚浮的走回去,嘴唇的绀色还未退下去,神色就已经恢复从容不迫,一字一顿回答所有盘问。 黎鸥自小最是慕强,她非常不想接受那个人的虚弱和退缩,她最喜欢的,是沈晏知光芒万丈的样子。 譬如现在。 她讨厌软弱,讨厌伤病,讨厌退缩,最敬服无坚不摧和势不可挡,但最矛盾的是,这截然相反的特质竟是会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黎鸥突然有些好奇沈晏知嘴里的那个“她”,杨文称之为“夫人”的人,更甚至……是让沈灼都吃瘪退让的人,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孩子。 散场的时候,天已经暗了。 中午沈氏备的餐,黎鸥确确实实的看见那人也没吃几口,就起身离开了一会儿。 八成是去吐了。 杨文说他中间加大了服用的药量,就是为了今天能够完完整整的撑下来。 他最近身体状况很差。 不……其实是一直很差,只前不久好了一段时间。 “好的,那今天就这样,沈总,如果有什么后续结论,我们再通知你。” 冷倾收拾好资料,客气的与沈晏知道别。 男人微微颔首,“辛苦。” 杨文送众人出去。 黎鸥走在最后,离开的时候还远远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人正偏头嘱咐沈灼什么,脸孔苍白,心头猛的一动,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第60章 周琮新 西南,寅城。 在这座濒临边境、四面都是高山丘陵的小城里,经济发展远不如外面繁盛,人们消息闭塞,大都过着贫苦的生活,就连学校也大都是受资助而建起,老师们也都是四面八方赶来支教的年轻人,过些年岁就回离开,换一批再年轻些的。 日升月落,周而复始。 可当太阳落下去的时候,又是另一番场景。 黑市一般设在山脚,路不好走,车也进不来,只能是熟门熟路的本地人才能摸上门道,因为偏僻荒凉,黑市交易的东西五花八门,经常有过境的交易被警方围堵,时间一长,最起初的黑市也逐渐分散开来,变成不同类型的小市。 庞玛怀里揣着一方鹤嘴八仙壶,再次拜访了几个老客,却依旧碰壁而归。 他没什么学问,只懂一点地底下的手艺,惯常做这个营生,他淘来的东西,从来都是最受欢迎的宝贝,被海内外不少有钱人收藏在家里,权作赏玩。 但这一回,他隐约觉出什么不同。 守在山村的疯婆子,被保存得宜的古董,挖出来又埋藏的痕迹,如此种种,都证明了事情的不简单。 高大威猛的汉子行走在黑暗里,颇有些沮丧。 家里已经没什么余粮了,连着手底下的弟兄们也要吃饭,三三两两去做了旁的营生,手底下的这一批东西出不去,那接下来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正走着神,有人伸出手臂,拦住他的去路。 是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年轻人。 如果不看脸,实在会觉得他不过是个身形纤长的少年人。 来人身材瘦长,帽檐压的很低,露出尖尖的下颌,他裸露在外头的手很白,指尖纤长,透出一股子长年不见阳光的苍白感。 “你的东西,我都要了。” 庞玛迟疑着打量了一下来人,“你是——” 对方抬高帽檐,露出一张毫无生机的脸来,熟悉的仿佛是昨日才见过一样。 庞玛愕然一惊:“你是我儿子学校里那个……那个……” 好心的冷酷先生。 这是孩子们会来称呼他的。 据说连山村里唯一一所学校,也是他老板出资建的,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带来孩子们需要的物资,课本资料,以及各地捐献过来的东西,亲自监督学校顺利发放,还会随机去问询一些孩子收到没有。 庞玛也是在一次家长会的时候见过这个年轻人,可他总觉得这个人虽然做着好事,身上并没有什么好人的做派。 怎么好像是……同类的气息? 直到现在,庞玛终于确定了内心所想,没有一丁点差错,就是同类的气息。 “把东西都卖给我,”青年面无波澜,望着庞玛,“价格可以随你开。” 庞玛从巨大的震惊里脱出心神,“好,那……我们谈谈。” 黑市附近会有些搭建的棚子,供应茶水,没什么私密性,但胜在棚子之间离的远,交谈倒是不至于怕被听见。 青年一个人来的,脚步很轻,虽然他看起来消瘦纤细,但行走之间,能够看得出身体柔韧而有力量。 是个有些功夫的人。 “价格。” 双方坐下来,青年人并不多话,帽檐之下露出半张白皙的脸孔,并不明朗的光线下,庞玛皱了皱眉,偶尔一个机会,望见了他的眼睛。 露出满是锋芒的冰冷。 庞玛定了定神,伸出五个手指,“这些。” 对方拧了拧眉。 “东西保存的完好吗?” 庞玛点头,“当然,都是做这一行的,懂规矩。” “很好,”青年思忖片刻,“那么人呢?” 庞玛赫然一惊,佯作不解:“什么人?” 对方冷笑一声。 “我说,人。” 细长的食指扣在破败的桌面上,青年抬了抬下颌,语气稍微有些不耐:“我需要看到人。” 庞玛思索了一下。 “这样,我降一半。” 他咳了一声,比出三个手指:“人可以给你,但是活的死的,我不负责。” 对方冷笑出声。 “我再重复一遍,你可以要价,但是人,必须得好端端的。” 那个人给自己的指令就是……保证人的安全,价格可以谈。 但是现在,看对方的意思,人恐怕……凶多吉少了。 庞玛“蹭”的站起来,“那我们没什么可谈的了!” 青年抬头,反问道:“你确定吗?冷静些。” 确定吗?确定吗…… 庞玛顿了顿,又想起孩子们。 黑暗和白昼总是隔着明确的分界线,是非对错,好坏之分,他其实不怕什么的,唯独孩子们能够让他心软。 庞玛没应,转身就走。 他需要想一想。 肩头突然扣住一只手,冷风近在咫尺,庞玛微惊,侧头试图躲开,可结果仍旧被对方扣住。 “放开!” 两人动起手来。 这片区域的人不多,有些矛盾纠纷也很常见,还是有些人停下来瞧个热闹的。 倒是戴着口罩和帽子,将自己捂的严严实实的林旌路过时,听到动静,心下一动。 身材颀长、纤细宛若少年人,身手又好,几下子就把对方按在地上,屈膝压着,这是—— 林旌立刻想起妹妹提起的人,扯着喉咙喊了一声:“周琮新。” 穿着黑色斗篷的人顿了顿,停下手来。 在这里……应该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有些人只知道他姓周,而有些人只知道他的老名字。 这个“周”姓……还是那个人给起的,并且带他去改的名字。 彼时那人也不过是大不了他几岁的纤柔少女而已,也不知怎么……竟会有那般大的本事。 仿佛凭空落下的仙人娘娘。 一晃神的功夫,庞玛趁机挣脱,袖中脱出的小刀狠狠划向少年模样的人,而他在毫无防备下后撤,只在手掌到根部蜿蜒开一道血痕。 “跑了?” 林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上去,刚想侧头吩咐跟着的保镖去追,就见颀长的少年人摇头,哑着喉咙阻止:“不用追了,他是这里的人,太过于熟悉这里地形,你们追不上他的。” 说完这些,他随即抬头,定定望向林旌,“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这个名字……是他最为珍贵的东西,是那个人给取的。 “你以后就有新生了,一切从新,不如换个名字,唔……就叫周琮新。” “至于琮……是美玉的意思,你这样好看,当真是不辱没这个字的。” 第61章 她还好吗 黎明之前的昏暗,是人一日里最疲惫的时间。 进了屋子,身形酷似少年的人就脱下斗篷和帽子,露出颀长的身形和削尖的脸孔。 他手上伤口仍旧在流血,但很明显,他却并不怎么在意,仿佛稀松平常一样,扯开医药箱,慢条斯理的自己处理。 “要帮忙吗?” 林旌走上去,盯着那道伤口,有些担心:“看着有些深……还是去医院处理比较稳妥一些。” 对方没有应声,安静的处理伤口,动作娴熟,一看就经常处理这种伤口。 脱下宽大的斗篷,林旌才发觉,这少年模样的人只是看着瘦长,但他身上肌肉非常明显,坚韧而充满了力量。 实际上一丁点都不弱。 “清和是我的妹妹,你的名字是她取的,她还告诉我,是你愿意跟她的姓氏。” 对方动作一顿,犹豫了一下,“她……还好吗?” “当然,”林旌不停的打量他,发觉他只有在听到周清和的时候才有些反应,心下不由得好笑,“她应该也差不多到了。” 对方赫然抬头。 “这里?她要来?” 林旌点头:“对,要见她吗?” 少年人犹豫一下,点点头,又摇摇头,随即垂眼,将手掌一圈圈缠起来。 最后也只道了一句。 “我会做好她交代的事。” 林旌想起夜里与他动手的人,“那之前那个人——” “我知道他在哪里,我认得他。” 提及正事,周琮新皱了皱眉:“东西和人,我一定都会好好的带回来。” 与此同时,前一夜十点多才落地的周清和,天堪堪亮的时候就被揪起来,朦胧着双眼洗漱。 “我说韩主管,你怕不是故意整我的?这才几点?” 她扒着门框揉了揉眼睛,就瞥见韩榛榛已经化好全妆的模样,忍不住目瞪口呆:“你真的是——” 韩榛榛不屑的瞥了一眼她蓬头散发的样子,“就你这熊样,还指望你拿下项目?” 周清和笑了一声,用冷水洗了个脸,清醒清醒:“韩主管,这人呢——是不可貌相的,西南市场我肯定帮着你拿下来,让你好好长一波脸。” 啧……真是个能干的事业女强人。 韩榛榛闻言,忍不住嗤笑道:“大话别说的太早,周清和,你要是让我输给那几个婆娘,我肯定让你……” “肯定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周清和快速护完肤,眼皮都没抬一下,一边抹着粉底,一边回嘴:“我说韩主管,咱能不能换个词?” 她简单铺了一层底妆,稍微勾勒了一下眉尾,在镜子里瞥见韩榛榛瞪眼的模样,忍不住冲着镜子吐了吐舌头,扮了个小小的鬼脸。 韩榛榛嗤笑一声:“大话谁都会说,今天去看市场,你最好手脚麻利些。” 西南这片区的销售额一直最低,这一次他们的团队过来,是调整整个片区下门店销售方式,与此同时,临华的人也杀了过来,试图侵吞这一块的市场。 两方除了争抢市场之外,还在抢一块原料场地,那边如果拿的下来,那么西南都会有自己的原料厂址,制作成本和运输成本也都会大大降低。 周清和在飞机上的时候就看过了这边所有的资料,现在跟着韩榛榛出门,心里头还是多少有些谱的。 “这才几点啊——” 周清和撇撇嘴,抬手遮了一眼太阳,“韩主管,你是不是故意整我呢!商场都没开门,你就急哄哄把我弄出来,你怎么不别人啊!” 也是奇怪,两人本来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对付不住,可这女人做什么都乐意拖着她,还真的是—— 令人头大。 “韩榛榛!我要吃早餐!” 韩榛榛停下,抱肩斜睨了一眼周清和,不可思议道:“你是猪吗?凌晨吃那么多?现在还吃!” 周清和挑眉,昂了昂下巴,“我不管!我就要吃!饿了,走不动了!” 韩榛榛翻了个白眼,只能就地找了个店铺,等着周清和吃完。 “你不吃吗?” 周清和点了几样,随即回头问韩榛榛。 韩榛榛有点嫌弃的打量了一下街边小店,摇摇头,恶声恶气的道:“废话少说,动作快些!” 周清和乐颠颠的端着盘子,找了个地方去吃早餐。 “销售那边的人都没出门,韩主管,咱们太积极了,会招人白眼!” 她啃着汤包,含混不清的嘟囔着,试图拉回韩榛榛,但韩榛榛丝毫不为所动,“我被白眼的还少吗?” 周清和默了默,兀自缩回去,继续老实吃东西。 “说的好像也是——” 这个女人真的是恶名远扬,最喜欢欺负新来的同事不说,对任何人都是一副鼻孔朝天的嚣张模样,她不遭白眼,谁遭白眼? 不过在周清和这里狠狠的踢了个铁板之后,倒是把这个女人喜欢欺负新同事的毛病拧过来,最近招进来的同事幸免于难,韩榛榛还真是没怎么搭理她们。 当然,主要的心思还是都在周清和这里。 “你确定不吃?” 周清和夹起一个汤包,吃到满足的眼睛都眯起来,“韩主管,待会工作起来可不能半途吃东西啊!” “笑话!” 韩榛榛送了她一个白眼,“待会先接领导,再一起去市场转一圈。” “啊?” 周清和吃饱喝足,擦了擦嘴巴,闻言微惊:“还有接领导?销售那边的人不去吗?就咱们部门去?” 韩榛榛一脸莫名的瞅她。 “你不知道?” 周清和懵了一下,补了补口红,“知道什么?” 韩榛榛不说话了,打量她的眼神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周清和被她盯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摸摸手臂,“啧”了一声:“韩主管,别这么看我,我可不好女色,即使好——” “也不好你这口!” 周清和抬了抬下颌,转身就往外跑,顺便丢下一句:“毕竟你太凶了——” 韩榛榛“蹭”的站起来,踩着高跟鞋就追:“周清和!你有本事给我站住!你别跑!” 女孩子回头瞅了一眼,溜的飞快,“我为什么要站住?你当我傻吗?除非你不计较我刚刚的话!” “你做梦!” “那我不去了,你自己去接领导!待会到时间我直接去市场转。” “周清和你敢……” 第62章 晕车 真正到了接人的时候,周清和才反应过来韩榛榛那耐人寻味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她目瞪口呆的盯着迎面走过来的几个人,最中央那个—— 高大英俊,清冷至雅。 “沈……” 她跟沈晏知的关系还不曾到昭告天下的地步,但这个行圈里已经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韩榛榛斜过来一眼,嘲讽的冲她挑眉,这架势分明是在说,自家男人的行程都不知道,真是个小垃圾。 周清和撇撇嘴,心里头想的可不是这件事。 男人穿着厚实的风衣,缓步走过来,扫了韩榛榛一眼,“韩主管辛苦。” 韩榛榛正色退开半步,“不敢不敢,沈总请——” 尽管在周清和面前确实嚣张些,但在沈晏知面前的可是没这个胆量的,韩榛榛心里头门清儿,在沈晏知面前,她们谁都没有嚣张的资本。 大概是刚下飞机的缘故,沈晏知面色疲倦,脸颊白的没半点血色,他走了几步,临上车时停住,回头看了一周,随手指了周清和,“到我这边的车上。” 周清和乖乖按着吩咐坐上去。 “到后面!” 男人抬了抬眉,扫了一眼跑到前面坐的周清和,不由自主的拧了拧眉。 这丫头是特意跟他划清界限? 周清和吸了口气,下车,重新转到后面。 在人前,她确实不怎么愿意跟沈晏知沾边,尤其是工作上的时候,牵系太多难免会让人生出莫名的猜疑。 有外人在,沈晏知也不多话,放低了椅背仰卧着,手掌阖住眼帘,掩去一阵难捱的痛色。 他瘦的厉害,搭在一侧的手背上筋络分明,又添了新的针孔和淤青。 周清和才走了一日多,现下看着他,还是忍不住生出一点恍如隔世的想念。 车子开的很平稳,她轻手轻脚的抽出毯子,给这人盖上,从腰腹到双腿都捂的严实,将边角掖好。 周遭安静,杨文从前面探头过来,看了看,将药和保温杯递过去,压着喉咙道:“夫人,药——” 周清和赶紧坐直了接过来,看了看时间,“现在吃?” 杨文赶紧点头,迅速坐回去。 周清和打开杯子的盖子,瞟了一眼有热气,遂凑过去,唤那个人:“睡着了吗?先吃药?” 男人闻言,稍动了动,喉咙里挤出一声轻哼。 他放下遮着眼帘的手,刚想摸索着调高些座椅靠背,就被周清和按住。 “我来!” 周清和凑近了,仔细分辨了一下按钮,慢慢按下去,椅背缓缓升起来。 沈晏知有些晕眩,胸闷的厉害,抬手的时候心悸了一下,手臂就脱力的滑下去。 “小心。” 周清和抬手握住,指腹在他腕间手表冰冷的表面摩挲一下,“头晕吗?” 杨文没忍住,偏头过来补了一句:“夫人,先生应该是晕车了。” 晕车? 周清和眨了眨眼,有点懵。 她好像从来不晕车,也不太知道晕车的感觉,但瞧着沈晏知眉头紧蹙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有点心疼。 自己得个普通感冒都觉得难受的不行,更何况他满身伤病,该多难捱啊? 杨文悄悄回头,瞥见女孩子茫然的眼神,忍不住在心里头长长叹了口气。 夫人确实是……年轻漂亮,也聪明能干,就是在照顾人上不大在行,两个人相处了这么久,连先生的身体状况都没摸清楚。 “药给我。” 沈晏知缓了片刻,摊开掌心,周清和闻言回神,将药数好,放入这人手掌,随即又捧着杯子递到他唇边,不让他沾手。 男人顺从的含了药,就着水咽下去,抬头就瞧见那丫头望东望西。 “怎么了?” 周清和眨眨眼:“韩榛榛说直接去市场上,先勘察一下,我坐到你的车上,待会要怎么去?” 闻言,沈晏知顿了顿,目光落在周清和身上,“没关系,我也去。” 对于他跟过来的事情,这丫头似乎……没表现出不高兴的情绪。 还好还好。 “你……你也去?” 周清和有点不可思议:“你刚坐飞机过来,不得休息一下吗?干嘛跟我们去?再说了……西南市场虽然不小,可也没必要你这个大老板出面?要论起来也得是罗总来?” 她摸着下巴,满是不解。 沈晏知抿了抿唇,“有旁的事,顺便过来盯着。” 不出意外,周清和也有旁的事。 “哦……那你……” 周清和有点担心的打量他,“你脸色太差了,这样出去见人,有损你这个沈氏总裁的身份?” 确实,这个人的脸色好像一夜没睡一样。 周清和忍不住在心里头嘀咕。 可她哪里知道,为了尽快跟过来,这人提前处理了一夜的事情,甚至于为此调了罗永楠去总部顶班。 一夜没合眼,脸色当然差的吓人。 沈晏知低咳着笑了一声,“外界本来就传我是个病秧子,这么出去,也没什么问题。” 周清和听的心头发酸,想了想,还是拿起手机给韩榛榛发消息。 “定位给我,沈晏知一起来。” 那边回应很快。 “罗总刚刚嘱咐过,沈总一夜没睡,你还是带他好好休息去!没必要跟过来。” 周清和瞪大了眼睛。 一……一夜没睡? 她看看手机,又看看沈晏知,想了想,又回了一句:“在公言公,你发位置!我们接着就过去。” 有外人在,周清和不好找那人算账,只龇牙咧嘴的冲他做了个鬼脸,帮他调了座椅,按着他重新躺下,睡一会。 “韩榛榛发的位置我看了,还得二十多分钟,你赶紧睡,可以睡一会儿。” 沈晏知无奈,扯了扯嘴角,刚想说自己根本睡不着,却又被硬生生按下,视线掠过那丫头殷切的眼神,他还是顺从的阖了眼,召唤周公。 因为心脏的缘故,他睡眠一向很差,入睡难,且睡得不久就会心悸而醒,周清和也知道这个,只安抚着他闭眼,顺便从包里掏了个蒸汽眼罩出来,给他戴好,随即捏着他的手慢慢把玩。 这个人心里头是顶顶没有安全感的,肌肤相触,会增加他心底的安稳,让他更容易入睡些。 有些时候……身体状况的改善,还是需要从心理入手。 第63章 大靠山 说起来,本是打算哄这人入睡,起太早的周清和自己却很快睡着了。 浅眠了五六分钟就被心悸搅和醒的沈晏知扯开蒸汽眼罩,侧头瞥了一眼睡着的周清和,勾了勾唇,忍不住无奈。 难怪不动了。 他迷迷糊糊觉得那丫头捏着自己手指玩来玩去,心里头莫名觉得安稳,后面动作停了,握着自己那只暖烘烘的小手也不知怎么没了动静,结果睁眼一看,自己倒是睡着了。 他掩着唇,竭力忍着咳意,生怕惊着小丫头,慢慢调起些座椅,侧身揭开身上的毯子,盖在小丫头身上。 “唔……” 暖意覆身,小丫头舒服的蹭了蹭,又重新握紧了他的食指,嘟囔几声,继续睡了。 沈晏知侧头,压着喉咙道:“殷叔,开的慢些。” 面上有刀疤的男人没应,却如愿减了速,开的更平稳些。 沈晏知试探着动了动被握住的食指,哪里想到那小丫头不依不饶,朦胧中察觉他要挣脱,便抓的更用力了些,更甚至模糊不清的嚷嚷着“别跑”。 别跑…… 沈晏知有点哭笑不得。 喉咙里的痒意一波接着一波,他脱不开身,无奈只能掩着唇,闷闷的咳。 好在周清和睡得沉,只要攥着他的手指,就格外安静的一动不动,并没有丝毫被吵醒的迹象。 待咳意缓些,沈晏知倾身靠近,仔细端详睡着的周清和。 她很漂亮,虽并不算夺目的艳色,但五官小巧,带一点娇艳欲滴的美,性子又讨喜,虽然多变了些,但是很识时务,很懂变通。 大概是与从小寄人篱下有关系—— 沈晏知想起林旌对这个妹妹的评价,不自觉皱了眉。 聪明懂事,在某种意义上来讲,其实代表了没有依仗和不被宠爱,可在很多时候,这小丫头看上去欢脱又快乐,丝毫看不出半点阴暗的一面。 她最具生机和活力,又最是能够自娱自乐,即使在自己最忙的时候,许多天没回家,也不会觉得受到冷待,自顾自过得欢快。 可她也会冷冷的看着自己,慢条斯理的退开,合上门,连半个眼神都不肯留下来。 沈晏知盯了许久,心绪复杂的不行,不停的揣度这丫头对自己的态度,反反复复,从沮丧到失落,从失落又再生出希望,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周清和喜欢自己,左右不过是看上了这副皮囊,年纪小胆子大,垂涎美色也在所难免。 他忍着咳意,摸了摸自己的脸。 容貌什么的,在沈氏这样的家族,其实是顶顶没用的东西,要想活着,想有尊严的活着,第一重要的就是能力和手腕。 徒有容貌……最后的结局,怕是轻而易举就被人撕成渣渣。 但现如今,他第一次觉得这张脸似乎也有些用处,至少可以暂且留住想要的人。 这个孩子着实有些过于讨人喜欢了,放在哪里,都会被人喜爱,藏好于身边。 男人若有所思了片刻,屈指敲醒周清和。 “醒醒,到了。” 周清和迷迷糊糊的坐起来,刚想揉眼睛,就被男人反手捏住腕子。 “再碰的话,眼妆要花了。” 周清和是简单化了妆的,不浓,但该有的都化上了。 她睡的有点懵,“哦”了一声,倒是乖顺的放下手,发着呆醒神。 “水……” 她目光落在一旁隔着的保温杯上。 沈晏知不着痕迹的捏了捏腰侧,“杨文……” 话还没完,就被周清和打断。 她初醒,声音懵懵的,带着鼻音:“唔……我就想喝那个。” 见沈晏知不打算满足她,她倒是也不纠缠,自己伸手去取。 “清和……”沈晏知张了张嘴,喉咙里先呛出连串的咳嗽:“我……咳咳……我感冒了,别传染你……” 周清和“哦”了一声,“咕嘟咕嘟”喝了大半。 沈晏知:“……” 真是鸡同鸭讲。 他咳得胸腔生疼,便侧了侧身,腰背弓起,别过头去咳。 “怎么突然咳得这么厉害?” 周清和有点担心的凑近了些,顺便唤了一声“杨秘书”。 可转头一看,哪儿还有人? 地方已经到了,不过眨眼的功夫,面上有刀疤的司机大叔和杨文都不见了,车上只剩下他们两个。 周清和总算回神,看了看时间。 我去……她睡了近一个小时! “沈晏知,”见没有外人,周清和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些,她凑过去,离那人更近了些,圈住他瘦长的身子,轻轻给他拍背,“要不要吃药?” 男人咳得停不下来,却还是微微摇头,示意自己吃过了。 胃里翻江倒海,方才忍了许久的呕意在停车之后愈发剧烈,他抬起胳膊,倾身靠前,本想要开车门下去,却被周清和突然一压,又跌回去。 他胡乱扯了几张纸巾掩住唇,无声的抖了抖身子,干呕几下。 周清和很快发觉他的异常,头脑还算清醒:“晕车了?” 她又抽出一叠纸巾,一只手叠好压在这人下颌,另一只手圈着他脱力的身体,“吐出来,别忍着。” 男人蹙眉,颇有些执拗的闭了口,原本掩住唇的纸巾却慢慢泅出湿意。 他快一天没吃半点东西,再反胃吐出来的也只是酸水,现如今胃里痉挛的厉害,身体忍不住弓起,连连作呕,但只吐出些酸水来。 手臂有些发抖,被身后拥着他的女孩子温柔托住。 “沈晏知,这里没有别人,不要逞强。” 她看到了这人抵在胃上的手。 沈晏知难受的有些视线模糊,到头来被迫松了手,任凭周清和替他清理了唇边,顺便将他手心攥着的纸巾取走丢掉。 “胃疼,还是晕车?” 周清和一时间拿捏不准这人的情况,只见他疲倦不堪的模样,就忍不住叹气。 不出意料,得到的回应依旧是摇头。 “你先下去,韩榛榛在等你,我马上……咳……” 男人刚刚吐过,喉咙哑的几乎说不出话,周清和一听,赶紧止住他:“得!我再陪你一会儿,让韩榛榛等!晾她十分钟。” 杀杀她的气焰也行,反正自己目前有靠山。 第64章 韩榛榛可怜她? 沈晏知默许了周清和留下。 “好些了吗?” 小姑娘凑过来,亲亲他汗湿的鬓角,掌心贴着他里面的衬衫,覆在痉挛不已的胃脘处。 她不让他拿手压着,力道正好的给他揉开痉挛的点,他微蹙了眉,痛的弓身,冰冷的手心捂着周清和手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夜的奔波积累起的疲倦逐渐压着精神炸开在四肢百骸里,沈晏知抿了抿没什么血色的唇,侧头望向周清和。 小姑娘满眼担忧。 “一夜没睡?” 她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安抚的拥着这个瘦削的男人,“以后不许这样了,知道不?” “我好多了。” 喉咙里火烧火燎的感觉依旧没退,但总算说的出话了,沈晏知缓了一阵,反胃的感觉总算是没那么严重了,但胃疼的程度却一直没减轻。 他笑了一下。 “清和,下车!” 伸手给小姑娘理了理睡乱的头发,继而仔细打量一下她,将衣襟的褶皱一齐抚平。 “别担心,我没事。” 话虽如此,他苍白的脸色看着却丝毫不像没事的样子,周清和见状撇撇嘴,“这么拼命,早晚累死你。” 随即就嘟囔着下了车。 沈晏知停了片刻,慢条斯理的低头,将有些皱的衣服打理好,忍不住弯了眉眼。 好像……真的能够感觉到自己被她放在心上,那种感觉,前所未有。 足够真实。 胃里的绞痛感渐渐平缓到忍受范围之内,沈晏知跟着下了车,拐了个弯就看到了周清和。 小姑娘正与韩榛榛交谈,笑的眉眼弯弯,反倒是韩榛榛面无表情,时不时翻个白眼。 看起来,这架势是在周清和那边不止吃过一次瘪了。 自家那个小姑娘属实是扮猪吃老虎的秉性,时间一长,沈晏知渐渐摸出来,就也不太担心了。 她如果愿意自己插手,一定会求助,如果不愿意……自己做她的靠山就好。 “先生不必太担心,夫人……可不是一般人。” 身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沈晏知侧头,悠悠然挑了挑眉,“殷叔何以这么讲?” 刀疤男默了默,随即压低了声音,“上回我与先生说的那个兄弟,我听说……他改了姓,也没再叫从前的名字。” 这其实并不算什么稀罕事,在他们这些有案底的人身上,大都服完刑之后会改头换面,意味着开始一段崭新的人生。 但那个孩子重新改的名字,着实引人深思。 姓周。 周。 “叫什么?” 沈晏知侧头,看向刀疤男。 刀疤男顿了顿,“周琮新。” “而且,那孩子不允许旁人称呼他的全名,在陌生的环境里只会告知对方自己的姓氏,似乎对这姓氏珍之重之。” “我了解他,那自小就是个狼崽子,不到两岁被狼叼走,意外没死,八九岁的时候竟是自己回来了,那孩子身上有狼性,是个不好驯服的,从前就不掺和其他人的事,后面……” 刀疤男皱了皱眉,思考了一下,很快调转话题,“确实是个苦命人,但性格过于激烈,不好驾驭,如果用的好倒是一把刀,用不好的话……怕是会反咬夫人一口。” 沈晏知听到最后,才略微收拢回思绪,微微点头:“如果有机会的话,安排在适当的场合让我跟他打个照面。” 刀疤男立刻点头:“可以在学校会面,那孩子每月里有固定时间去清点物资,以及确认学生的使用情况。” 沈晏知略略颔首,见不远处的人扭头张望过来,遂加快步伐,快步走上去。 韩榛榛全程对接西南区的部分负责人,接着为沈晏知讲解西南区的资料和本年度销售额,很显然她提前做过功课,全程对接这边的负责人,跟着解释,环环相扣,一套下来行云流水,颇具干练之风。 周清和都忍不住在心里头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可以可以……相当优秀。 也难怪她在美莎长盛不衰,再是多么嚣张,罗永楠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真正责怪她。 除了那个所谓强大的靠山,余下的,恐怕就是她卓绝的工作能力了。 周清和也提前看过部分资料,但她毕竟是设计师,主要目光还是放在选品和宣传的卖点上,跟韩榛榛的关注大有不同。 她一边跟着走,一边参观柜台,拍了些图片,也随时在小本本上记着所见到的东西,接下来的日子里,她需要了解这座城市的方方面面,并且写出完整的分析报告。 今天是第一日,要与沈晏知一起,连着西南区的同事,大家一起打个照面,后面的时间就会分开行动。 周清和工作的时候非常认真,她仔细记录着,目光不断在周遭观察。 当然,也没漏掉沈晏知。 当换到第五条街的时候,周清和分明看到那人脸色白的不像话,额角也沁着细细密密的汗珠,杨文凑近请示了几次什么,都被他摆手拒绝。 “先简单走一遍,必须做到心底有数。” 沈晏知身体不好,是整个v市都知道的事,也囿于此,他出现在公共场合的机会不多,即便不得不露面,时间也并不长。 关于他身体的传闻众说纷纭,不少人猜着他是什么绝症,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人仍旧好端端的待着,虽然苍白瘦弱,可……瞧着也不像是哪天就撒手人寰的样子, 后面人们就觉得他不过是体弱罢了。 周清和有点走神,笔锋一滑,写偏了行。 “担心?” 韩榛榛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挑眉瞥了一眼她的笔记,“不去劝劝?我可提过了,是沈总不肯休息。” 周清和扫了她一眼,摇摇头:“公是公,私是私,我管不了那么宽。” 韩榛榛“啧”了一声,面露嘲讽:“说的也是,不过,劝可不是管,是让你去讨个欢心,卖个好,否则小心金主一脚把你踹开的时候不顾念情分!” 闻言,周清和忍不住愣了愣。 她突然知道韩榛榛怎么对她……虽不算和颜悦色,却也不怎么针锋相对的缘故了。 敢情这女人是可怜她?觉得她们同病相怜? 想明白这一点,周清和扯了扯嘴角,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第65章 讨吻 韩榛榛的事情,在美莎并不算秘密,因为她态度高傲,又惯爱欺负新人,口碑差的要命,不少人在私底下偷偷议论她。 方小小就与周清和说过,她自小家庭贫苦,出身不好,父母又重男轻女,十五六岁的时候就不允许她再上学,把她许了人家,好为家里的弟弟赚取彩礼,后面她激烈反抗,碰见了如今的金主,才免于嫁人,好端端的念完了书,成了金主的人。 大家都说,像这样原生家庭不好的人,长成之后性格都是十分扭曲的,大概就是韩榛榛这样的模样。 争强好胜,且高傲自大,爱以欺凌旁人来体现自己的能力和价值,委实……惹人讨厌。 思及此,周清和忍不住失笑。 她不怕她,当然,也不在意她的话。 沈晏知跟他们想象的都不一样,他理智又强大,根本不需要她以虚情假意的关怀来取悦。 不过……实话实说,她还是担心的。 一夜没睡对普通人来说,不过是困乏几天,但对于那个人的身体来说,简直是要命的事情。 思及此,她不由得瞟向那人。 工作的时候,周清和一向非常认真,全身心投入其中,从来没有走神的时候。 但现在……沈晏知也在啊! 她小小的呼出一口气,余光瞥见那人掩唇低咳的模样,忍不住默念了几句—— 美色误人啊美色误人。 与他,原本只是各取所需,却渐渐掉进这副美人皮囊里,当真是……让人头大,欲罢不能。 走神走的久了,出门的时候不小心被台阶绊了一下,周清和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 哪里知道,走在前头的沈晏知好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停下脚步,回头扶她。 “怎么了?” 众人皆见,他们寡言又冷清的沈大总裁关切的眼神放在那个美莎过来的漂亮设计师上,眼里的柔和怎么也挡不住,又联系到这位女设计师是从总裁车上下来的,顿时想起行业内的那个大八卦。 难不成……这个漂亮的女设计师就是那个八卦中的女主角? 初初两人倒是都各自忙于工作,没什么互动,这下子差不多结束了,才让人发觉出些端倪。 “没事,我没看到路。” 众目睽睽之下,周清和不好与那人多有接触,只轻轻捞回胳膊,压着嗓音小声道:“都看着呢!” 沈晏知面色不变,见她站稳,才收回手,“嗯”了一声,声音温淡:“好好看路,别再走神了。” 周清和赶紧点头。 所有市场都有过一遍之后早已经过了晌午,西南大区的吴总自然安排了午饭,邀请沈晏知入宴。 沈晏知微微摇头,婉言拒绝了,但让其他人一起跟着过去。 “韩主管,这边就拜托你了。” 韩榛榛赶紧接话,“沈总客气,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沈晏知微微颔首,转身回车里休息。 他并没有回去的打算,想等着周清和吃完一起。 哪里知道,周清和左右看了看,磨蹭到身边的同事们都走了,才快步去追沈晏知。 “殷叔,”遇到刀疤男守在外头,周清和微微一笑,“我看着他就行,您也跟大家一起去吃!” 刀疤男人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周清和会跟过来:“先生等着您吃完一起回酒店,还是您去!我在这里守着先生就行。” 周清和笑着摇头:“我不放心他,也吃不安稳,不如殷叔去,给我打包带回来一些。” 刀疤男想了想,点了点头:“那好,我很快回来。” 随即利索的转身,冲众人离开的方向跟过去。 周清和忍不住扶额,也不知道他听得明白没有,自己说的可是吃完再打包,不是让他紧赶着跑去打包。 她轻叹了口气,甩了甩脑袋,迅速钻进车里。 “沈晏知?” 那人正在侧身吃药,听到动静,手一抖,药撒了一片。 “不是让你去吃饭吗?” 他拧了拧眉,撑着一侧扶手,慢吞吞的弯腰去拾。 周清和快他一步,按住他的动作,凑过去把药片都拾起来,仔细收拢好,“我让殷叔给我带,这些脏了,我再给你找,要吃哪几种?” 沈晏知顿住,不着痕迹的攥住手里药瓶,“刚刚吃完了。” 这欲盖弥彰的动作很快引来了周清和的好奇。 “什么吃完了?你分明还没吃呢!怎么了!” 周清和狐疑的凑过来,要看他攥着的药瓶,“你藏什么?” 有猫腻。 男人无奈,“能藏什么?药而已,我突然有些反胃,不想吃了,待会再吃,清和,你口红花了,擦一擦。” 闻言,周清和把下颌仰过去,眯了眯眼,“没带镜子——” 沈晏知低笑一声,略微挺直身子,坐起来些,微凉的手指蹭在周清和唇末,目光掠过去,带着几分柔和。 突然间,他倾身低头,吻住周清和的唇。 周清和笑起来,顺势倒过去,环住这人眼神,搂着他,目色带着几分挑衅。 男人喉结微动,喉咙里凝出模糊不清的笑声,逐渐加深了这个吻。 有些事情,一旦开了个头,难免会食髓知味,深陷其中。 周清和之于沈晏知,就是如此。 本觉得不过是养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知进退,懂分寸,明事理,他恰好又需要一个明面上的夫人来拿到家族里一些东西,就暂且放在身边,哪里知道,越放……越忍不住被吸引。 确实如同林旌所言,是个宝藏。 她在哪里,哪里都是亮晶晶的光,像她这样的人,太容易被人爱上,不论嫁给谁,都会被捧在手心,珍之重之的。 神思一晃,长吻结束的时候,周清和手里攥着什么,得意的在这人眼前晃了晃,“怎么样?藏啊——还不是被我找出……” 视线停住的时候,余下的话全都消弭,女孩子面孔一下子严肃起来。 如果她没记错,傅嵊嘱咐过,私底下尽可能不要用止疼药,太伤心脏。 那么刚才那一大把—— 她倏尔抬头,皱着眉头望向沈晏知,“解释一下。” 第66章 好吧!我饿了。 活了三十多年,沈晏知头一次生出那么点心虚的感觉。 他尽可能面不改色的咳了几声,慢吞吞的开口:“傅嵊说,如果疼的受不住的时候,可以吃一点。” 周清和闻言,忍不住冷笑:“所以,这是一点儿?” 刚才那一大把,能称之为一点? 沈晏知又不说话了。 他实在不大会哄人,尤其不会哄小姑娘,在三十多年里,他见过的所有女人里,当真没有需要他去哄的。 “清和。” 他凑近了一点,伸手去拉小姑娘衣袖,“我还没来得及吃呢!” 周清和把玩着手里的药瓶,丝毫不为所动,“嗯,疼着!” 不疼才不长记性呢! 沈晏知按着左上腹,微微吸了口气。 “那……那你抱抱我,好不好?” 他倾身靠过来,搂住周清和肩头,下颌慢慢越过去,贴着她的脸颊轻蹭,“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周清和绷着下颌,努力维持着冷面的表情,可不过两三分钟,就被喷在颈侧的鼻息乱了心绪。 沈晏知呼吸很乱,半个身子都压过来,胸口处细弱的跳动透过衣料传过来,让周清和感知的格外清楚。 他不舒服。 周清和冷着脸,侧了侧身:“该吃什么药?” 男人笑了一下,“不用。” 犹豫了一下,他引着周清和的手,贴在自己胃脘,低低示弱:“我只是有些胃疼,才牵扯的心脏也不太舒服。” 周清和没动,侧眸看他,“这是不是你新的求死办法?那一大把止疼药咽下去,倚着你的心脏情况,到底会不会出事?” 沈晏知顿了顿,“不会。” “我试过。” 周清和愕然抬眼:“沈晏知!” 她吸了口气,暂且觉得没法子再讲道理,“我跟你说,没有下一次。” 她气极了,想想又觉得不够,进而晃了晃药瓶,补了一句:“你再有下次,你吃多少,我就吃多少!” 沈晏知:“……” 他吸了口气,漆黑的眼瞳里多少浮动着几分不可思议,还有点无语。 “周清和,你的导师就是让你这样对待病人的?” 小姑娘摇头晃脑,轻嗤一声:“导师只教如何对待病人,没教如何对待爱人!你是我的爱人,当然不能以寻常病人论。” 沈晏知:“……” 行了,他输了。 合眼重新躺靠回去的时候,刀疤大叔也回来了。 他把打包好的食盒递给周清和,周清和道过谢,又问:“殷叔吃过吗?” 刀疤大叔不太爱说话,闻言也只是简简单单的道:“吃过了。” 周清和莫名有点奇怪,觉得这人……吃的也太快了些。 她随即不再搭理沈晏知,反而打开食盒,在车里支了架子,大快朵颐。 很明显那个人平日里提过,刀疤大叔对她的喜好还算熟悉,挑拣的都是辣菜,只最底下那一层是些清淡菜品,看得出来是给沈晏知留的。 “你要不要吃一点?” 周清和扭头,“殷叔也给你带了。” 男人慢条斯理的抽了纸巾,将她沾着油的嘴角擦净,“你先吃。” 周清和撇撇嘴,继续扒她的小龙虾。 整个车程,她的嘴就没停过,沈晏知则安稳的靠在身边,时不时给她扯扯衣袖,收一下垃圾,免得沾到身上。 到最后食盒空掉的时候,还仔细把架子上的东西收拾了,打了个结系好,放在一侧的垃圾袋内。 他被辣椒的气味呛的直咳,面色却一如往常,没什么情绪,只是落在周清和面上的目光十分温和,宛若浸了蜜一样。 周清和用湿巾擦完手,又想起刚才的事情,气不过的瞥了那人一眼,还是从包里翻出一贴暖宝宝,撕开,没好气的递过去。 “自己贴。” 男人接过来,微微抿唇,好看的眼瞳里弯出笑意。 覆下的暖意总算驱走了几分胃里的疼痛,他重新阖眼靠回去,打算养养神。 很快,一只小手就慢慢摸索过去,探在他时不时疼一下的胃上,小心的画着圈。 他刚要睁眼,脸孔就被一只温热的手遮住,伴着一道凶巴巴的声音:“不准睁眼,老实些!” 沈晏知弯了弯唇,听话的没睁眼,却侧了侧头,摸索着亲了亲小姑娘手腕。 “哎呦……沈晏知!” 周清和只觉得手腕发痒,忍不住抖了一下,佯怒着提声。 “清和,声音小点,心口痛……” 老男人又在卖惨。 周清和气的翻了个白眼,干脆不说话了,拿毯子将人捂起来,回头刷了一会儿手机。 再转头……那男人竟是睡过去了。 回酒店的时候,刀疤大叔停了车,一言不发的开门下去,把空间留给他们。 周清和借着外头昏黄的光,盯着沈晏知的眉眼看了好一阵子,忧愁的叹了口气。 傅嵊的治疗方案未定,但也一直在催促沈晏知入院,可周清和根本没法子左右这个人,因此就连开口都没开口。 那么,就看着这个人的身体状况一步步衰败下去吗? 周清和有些发怔。 她能够非常清楚的感受到这个人的虚弱,随着时间的增长,他的脸色和用药频率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变化,这根本不是好事情。 “清和?” 沈晏知睡不久,醒过来的时候还有些困乏,声音里带了浓厚的鼻音,周清和回神,凑过去抱了抱他,慢慢捋着他脊椎两侧。 “嗯,我在。” 男人舒坦的呼出一口气,目色仍旧带着未褪的迷茫,下意识倾向于周清和,搂住她,接连蹭了蹭。 周清和心软,没多动弹,任他靠着自己缓着精神,指腹慢慢压着他脊椎两侧轻捋。 “清和……” 沈晏知微微眯眼,侧头过来,额角贴着她的脸颊,轻蹭了蹭,继而理所应当的吻了吻。 “清和。” 周清和石化。 不兴这样搞突然袭击的。 刚睡醒的沈晏知非常粘人,抱着她又蹭又亲,迷迷糊糊的醒了好久的神。 他腰背被揉按的舒坦,整个人都懒洋洋的,全然没了素日的威严和压迫感。 “你饿了。” 周清和不胜其烦,伸手推他:“回酒店吃饭。” “我不……” 周清和瞪他,“你饿了!” 男人这才低叹着撑起身子,算是妥协,“好!我饿了。” 第67章 小蛤蟆? 两人一起回酒店后,由于被周清和盯着,沈晏知简单吃了些东西。 能够看得出来,殷叔非常了解他的身体状况,打包回来的食物清淡又养生,清淡到跟喝白水啃馒头没什么区别,周清和尝了一口,只觉得索然无味。 但对于沈晏知的表现还算满意。 她站起来,笑眯眯的摸了一下那人额边碎发,“我打个电话,你把这些吃完。” 男人不动,半垂着眼,慢条斯理的吃着东西,瓷白的指尖衬在碗上,映出一点玉色。 到底是大家族里养出来的,一举一动的礼仪都仿佛刻在骨子里,优雅贵气,好看的不得了。 就他吃饭的一小会儿,周清和都能托着腮帮子看上好一阵子。 行李不在这个酒店,她打电话给韩榛榛,让韩榛榛找人送过来,韩榛榛在电话那头笑,那语气让人听着不太舒服。 “看起来沈总待你不错。” 周清和吸了口气,皱了皱眉,潜意识里不想把自己与她比成一类。 “韩主管,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收到我的婚请柬,”周清和望着远处湛蓝的天,目光遥遥,伸出食指点在窗前,微微笑起来,“恭喜我!红包记得包厚一点。” 西南炎热,午后太阳很大,背阴处也没什么风,周清和伸出手来,慢慢映着阳光变来变去,看倒在一旁的影子。 电话那头,韩榛榛的声音变得诧异:“哎?沈总不是对你挺好?你这就想着离开他,跟旁人结婚?沈总肯放你?” 周清和弯着眉眼,浅笑起来。 她放松靠在窗台上,一字一顿的反问:“谁与你说的,跟旁人结婚?婚礼是沈晏知订的。” 那边沉默了好一阵子。 周清和这一下倒是心头松快不少,“韩主管,大红包哦——” 她才不跟她一样。 韩榛榛轻嗤一声,“那……祝你好运。” 就这一小会儿的功夫,周清和再回来的时候,就见那人跌跌撞撞的从洗手间出来。 他按着心口,脚步虚浮,慢慢挪到沙发上。 周清和见状,有些微愕,“怎么……又吐了?” 沈晏知有些疲倦,伸手拉她,“过来,让我靠一会儿。” 胃疼并没什么好转,只在车上睡得那一阵才让精神变得稍微好一些,周清和微叹了口气,顺从的坐过去,充当一个大抱枕。 “西南的气候不适合你,”她低头瞥着腰间交扣的手指,微微沉吟:“还不如早点回去。” 男人低笑一声,额角抵着她脑后,“我来是有正经工作,不是陪你。” 周清和撇撇嘴,表示怀疑。 这个人坐到这个位置,哪还有什么需要亲力亲为的正经工作,八成是想盯着她。 更何况沈灼的事情一出,沈氏确实需要整顿一番,他不在本部待着,千里迢迢跑到西南,怎么看怎么奇怪。 周清和想了一阵,艰难的侧头,看了一下身上的大挂件,“去床上睡!” 死沉死沉的。 男人睁眼,眸子“嗖”的就亮了,“你要出门?” 周清和无语,她什么时候表露出要出门的意思了? “我肩膀疼。” 周清和叹了口气,动了动肩,“你到床上睡,我不走。” 男人不动,赖皮一样的重新阖眼,充耳不闻。 “沈晏知!你快点!这样睡不舒服,我不走,真的不走!” “骗你是小狗!” “小猪!” “小蛤蟆!” 沈晏知终于动了。 他跟没骨头似的黏着周清和,非要周清和扶他去床上,还必须抱他一会儿。 周清和被缠的一个头两个大,“你快些松手!我给你脱了鞋子,你好好睡……” “梅格跟你们一路过来的。” 男人抬眼,目色清明。 周清和语塞,顿了顿,轻叹了口气:“同一个航班而已,我又不能包架飞机过来。” 沈晏知抿了抿唇,定定看过去。 “我能。” 周清和闻言,忍不住头大。 她揽住这人,慢慢顺着他的脊椎,从后颈开始,一点点往下揉捏,“好好好,你能你能,回去的时候你包一架让我回去,好不好?” 男人不说话,箍着她的力道却慢慢松了,半眯着眼睛,整个人宛若一只被顺好了毛的大猫。 “所以现在可以睡一觉了?” 周清和干脆跟着爬上去,慢慢哄着这人放松躺回去,给他掖好被子,嘴巴里哼着悠扬的小调儿。 沈晏知渐渐合眼,思绪沉下来。 方才吐的空了,胃倒是不怎么疼了,就是游走在四肢百骸里的无力感慢慢笼罩下来让他疲倦不堪,意识渐渐模糊下去,周清和还在不断的揉压着他颈后到脊椎的距离,慢慢舒缓他紧绷的神经。 他很快睡了过去。 周清和蹑手蹑脚的停了动作,确定这人睡实了,才慢慢从被子一侧滑下去,长吁了口气。 催眠曲确实好用,肌肤接触也确实能让沈晏知觉得放松。 她还真是要出门的。 周清和换了一件运动套装,戴了个棒球帽,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擦掉脸孔上过浓的妆,戴好口罩,才转身出门。 楼底下有车接她。 “小姐,还是去平南镇第一小学吗?” 周清和“嗯”了一声,放松身子倚着后面,闭上眼睛。 林旌提前一步过来,并且带来足够的钱,那批东西……她一定要拿到。 近来她一直在查当年的事情,确定母亲是留了余地的,那些被搬空的东西,并没有离开这片土地,而且被母亲以不同的法子藏在不同的地方。 母亲一直是岭东林氏的传奇,自小便是天之骄女,惊才绝艳,若不曾出过那次事故—— 她将会是岭东林氏的下一任家主。 周清和在心里叹了口气,不自觉生出一种恍惚的宿命感。 肩背后的印记,大概是当初母亲最无奈的选择了,但与此同时,这份责任也就传给了她。 世家的衰败,往往从声明开始,延误百年的信誉被一朝摧毁,往后的许多年里,恐怕都难以再翻身。 这也就是林家为何对此事这样上心的缘故了。 如果母亲的罪名洗脱,对于林氏来说,将是彻头彻尾的新生。 如果洗不脱,那岭东林氏,将永远背负污点。 第68章 他也想做干净清白的人 天气炎热,镇子上的小学十分安静,学生们午睡过后,陆陆续续的走进教室。 这里属于山区,弯弯绕绕的柏油大路是后面修起来的,围着山的边缘环绕,转头看下去,实在像极了电视剧里荒野求生的悬崖峭壁。 路面并不颠簸,但弯弯绕绕的不太好走,拐来拐去,以至于周清和都有些头晕。 “这个路真是——” 她微叹了口气。 “小姐有几年没过来了,”司机一路上非常兴奋,说个不停,把这边的变化都一一讲给她听:“路都修的很平整,学校的操场也翻修了,孩子们的书越来越丰富,大家都很想见见您。” 周清和揉着额角,困乏的打了个哈欠,闻言睁眼,有些微诧,“我不是说过,不要泄露我的……” “当然没有,”接她的司机见她误会,赶紧快言快语的解释:“只是周先生用自己姐姐的名头,没有人知道您的身份。” 姐姐? 周清和忍不住笑了一下。 那孩子还真的着实有趣。 几年不见,也不知道他长成了什么样子。 操场外头,有一排新建的体育器材,上课时间没人,周琮新就捡了个靠在上面,慢悠悠的抽着烟。 他没觉得那人来的这样快,所以当肩膀被拍了一下的时候,他冷汗倏尔就出来了,当即迅速转身,一把扭住来人手腕。 他不知道自己的警惕什么时候会差到这般地步。 “嘶——” 周清和没预料到这孩子反应真大,低呼一声,险些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拉扯的摔到地上。 “是……是你?” 好在周琮新迅速反应过来,反手一捞,又拉起周清和,随即愕然的松手,退开半步,眼神有点无措。 “我……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周清和揉着手腕,皱着眉头嘟囔:“哎呀!你真的是……莽莽撞撞!” 真疼。 一眨眼的功夫,手腕上就浮出来一圈红印,微微肿起,火辣辣的。 周琮新微微低着头,眼神茫然,半点不敢应声。 即便这样,他余光也仍旧是望着这个几年不见的女孩子,看她噘嘴,看她左手手腕戴的玉镯,被一圈红肿映的更是莹润剔透,禁不住咬了咬唇,压下心底的想法。 沈氏多年前就显示过的传家手镯,如今戴在了她身上,能够看得出,沈氏那个人对她还算好。 好就好,好……就好。 “你愣着做什么?” 周清和一边揉着手腕,一边纳闷的抬头,“周琮新,不认识我了?” 上次见面的时候,他还是个瘦长阴郁的少年人,现在一看,倒是变了不少。 还挺帅的嘛—— 周清和笑眯眯的凑过去,抬手晃了晃。 周琮新回神,呆呆摇了摇头:“没有不认识。” 怎么可能不认识呢?这个人的音容笑貌,都是刻在他血脉骨髓的。 “还是这么呆?” 周清和笑出声来,招了招手,“过来些,让我看看你。” 周琮新顺从的走上前。 在这个世界上,大概也只有这个人,能让他如此乖顺的弯身,任着那只温暖的手在脑袋上摸来摸去。 把头发摸的一团糟。 不难看出,周清和还拿他当小孩子。 “长高了好多。” 周清和笑着比划,“大概得这么一块!” 周琮新咬着唇,犹豫许久,才辩驳了一句:“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而且……已经成年了。” 在这个人面前,他一向没多少底气。 周清和“哦”了一声,摊开细白的掌心,“给我一支。” “什么?” 周琮新茫然。 “烟——” 周清和冲他挪到一侧的另一只手努努嘴。 周琮新犹豫了一下,还是抽出一支递过去,但乖乖掐了自己的,看着她抽。 “有点……” 呛这个字没说完,周清和就咳嗽起来。 “算了……算了算了,你这……不行……” 她咳得断续,摇摇头,只能掐了丢进垃圾桶,“我给你的报酬,不至于让你还在抽这个?” 周琮新摇摇头:“习惯了。” 他们有几年未见,看起来似乎不长,但分分秒秒的计算下来,可谓是太长太长了。 他顿了顿,慢慢的与周清和说起这些年的变化。 “我母亲死了之后,你打给我的钱就再也没什么用处,我把她埋了,后面的钱,除了用在这些孩子身上,我还做了些买卖。” “那批青铜器,不需要林旌出钱,我可以买下它们。” 周清和闻言愕然:“什么买卖?” 周琮新沉默,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解释。 见状,周清和脑中警铃大作。 “你不会是做什么违法的买卖了?” 她有点心焦,迭声问起来:“你可记得我与你说过什么?” 周琮新失笑,赶紧解释:“没有没有,我没做半点违法的事情。” 他也想过做干干净净的人,世界不公,给他的开始是一个巨大的泥泞,但是……在黑暗的背后,也给他预留光明。 “倒卖些东西,对我来说并不难。” 周琮新慢吞吞的解释:“黑市上值钱的东西很多,只要看的准,很容易赚些钱来,更何况你给我的本钱足够丰厚。” 母亲死后,他再也没什么旁的牵挂,于是把目光放到黑市上,这里的地下交易市场东西丰富,有些确实越了界,但也有些是落魄的后辈拿了祖宗传下来的古物典当,他一直记得周清和说过的话,没碰过一件不干净的东西。 不仅如此,他还暗中帮过几次警方在边境展开的大型追捕活动。 携毒偷摸入境的人被合力抓捕之后,他总是藏在黑暗里,默默的看完一切,才转身离开。 大概……如果没有遇见周清和,他也会是他们之中的一员,但周清和的出现让他这样深陷于泥泞的人,竟也开始渴望清白和干净。 “天呐!你居然这么棒!” 周清和与他并肩坐在台阶上,托着腮帮子听他慢慢讲起过往,眼睛瞪得圆圆的,满是亮晶晶的神采。 “那你怎么不露面呢?你如果露面,那怎么也是得个表彰!” 第69章 泳池 自小接受的教育让周清和的关注点很快从钱转移到这孩子的英雄事迹上,托着腮帮子津津有味的听了半晌,还非缠着他再说的多些。 周琮新看了看天色,叹了口气:“你出来这么久,那位沈总知道吗?” “哎呀!” 周清和闻言,拍了拍脑袋,摸出手机扫了一眼。 四个未接来电,全部出自同一个人。 “唔……” 偷跑出来的周清和拍拍脑袋,多少有那么点苦恼。 她这次过来其实没什么旁的事,主要是看看这个孩子,以及了解那批东西的具体情况,结果就是情况没了解多少,故事听了一箩筐。 没想到啊—— 当年她顺手救下来的孩子,会长成如今模样。 “坏了坏了!” 周清和吸了口气,定了定神,没回拨过去,但急急站起来,与周琮新告别。 “我最近都会在这边,不去其他地方,乖乖,你可以过去找我的。” “那批东西不用着急,慢慢来,主要注意一些对它们起心思的人,是个外国佬,你自己小心些,不论出现怎样的状况,不许硬刚,保全自己为上。” 她抬手打理帽子的时候,露出了左手的对戒,周琮新安安静静的看着,没多应声。 “听到了吗?” 周清和腾出一只手,轻轻敲了敲他的脑门。 “哦……”周琮新模糊的应了一声,重新抬头:“他对你好吗?” 周清和“嗯?”了一声,随即失笑:“小孩子家家的,怎么那么多问题?” 周琮新站起来送她,难得笑了一下:“回去!过两天我去找你。” 多年不见,这个人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连笑起来习惯性抿嘴的小动作都没改过。 他打开车门,护着周清和上车,见她落了车窗还在扒着车门絮絮叨叨,忍不住头大。 “我不是小孩子,知道轻重,你快些回!” 随后扬声冲司机道:“开车,赶紧走!” 周清和“哎”了一声,兀自嘟囔着坐回去:“这熊孩子……” 不是她啰嗦,是梅格也跟着来了,她真的担心……梅格会对她的人动手。 那个歪果仁几乎参与到她的每个项目里,试图贯穿她的工作环境,还不停的对着她释放魅力,想着要挖沈晏知的墙角。 周清和想想都忍不住发笑。 那家伙出的招数,她全盘接下,就想瞧瞧他最后能做出什么来。 周清和闭了眼,慢慢琢磨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一件事情,是相互之间有影响传递效应的,“月钩”已出,大批的青铜器也已经现世,只要拿到它们,确定它们属于当初的那批东西,就足以重翻旧案。 至于剩下的,肯定也会慢慢出来。 唯独麻烦的那个—— 她回酒店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进门的时候吓了一跳,四下都没有开灯,只从大阳台那边透出隐约的一点亮色。 “沈晏知?” 周清和赶紧开灯,挨个房间去找。 出乎意料,那个人在泳池游泳。 灯全部亮起来,周清和看到那人刚游过来,手臂搭在泳池上搓了一把脸,然后抬头看过来。 一张俊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 “咕嘟……” 目光落在沈晏知面孔之下,顺着修长的颈子瞟向精致的锁骨,周清和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直到望见他胸口横亘的旧疤。 周清和细微打了个激灵,走上前去,蹲下来去戳那道疤,“沈晏知,不生气了?” 男人冷哼一声,有些微喘,刚准备再游一圈,就被周清和拉住手腕。 “我跟你解释!” 他想挣开,以为周清和会顺势放手,结果周清和偏不放,结果就是被这力道拖了下来。 “哎呀!” 泳池并不深,差不多刚没过周清和颈子,她吓得搂住那人的腰,整个人宛若一只灵巧的八爪鱼一样,手脚并用的攀在他身上。 沈晏知:“……” 他不太冷静的时候往往喜欢游泳,可随着近几年心脏的状况恶化,游泳的次数逐渐少了,当然……日常也很难会遇到给他添堵的人。 “自己上去!” 沈晏知皱着眉,微微喘着,水压让他的心脏有些难受,但这丫头却是越缠越紧。 他伸出胳膊,搂住周清和,转了个圈,将她按在泳池的池壁上,自己借力站起来,这才勉强脱身。 周清和的裙子都湿透了,她本是笑着抬头,想撒撒娇,却在看到那人脸色的时候一瞬间愣住。 “沈晏知!” 她试了试,拖着吸饱了水的裙子爬上去,随即伸手,去拉那人上来。 果不其然,那人确实有些脱力,刚上来就歪坐在地上,按着心口,喘的有些吃力。 周清和慌慌张张的去找药。 “我出门的时候特意在你床头……” 话没说完,手腕就被捏住,整个人被拉回来。 沈晏知疲倦的摇摇头,“吃过了,不能再吃了。” 随即看了看她,“去换件衣服,吹干头发。” 周清和甩了甩裙摆,确实觉得身上沉甸甸的。 她没动,顺势蹲下来,去打量这个人。 比起寻常男人,沈晏知确实偏瘦一些,但身体上仍旧是覆留着薄薄的肌肉,不难看出,纵使他如同外界所说的那样自小体弱,但也并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人物。 只是近几年病情重了,才渐渐消瘦孱弱下去。 “快去!” 沈晏知蹙眉,斜了一眼过来催她。 周清和吐了吐舌头,拖着沉重的湿裙子往屋子里跑,跑到门口的时候还停下来,抽了架子上的浴袍丢给沈晏知。 “你别着凉,先穿上!” 沈晏知抬手接下来,慢慢挪了挪姿势,忍着心口的刺痛,裹好浴袍,泛着紫绀的手指系好带子,又看了一眼那丫头离开的方向。 他知道她去见谁,殷叔与他提过那个狼崽子,也知道那狼崽子这几年在西南一带混的风生水起,收拢了不少亡命的人做事。 这些事情,周清和肯定是不知道的。 梅格已经盯上了那批青铜器,沈晏知本是派人私底下去拦,结果还没动手,就听说被中间人拦了,八成就是那狼崽子做的好事。 那批东西啊—— 沈晏知仔细翻阅过资料,确认它们如果是真的,那价值将不可估量。 第70章 你为什么不讨厌我? 大晚上的,周清和订了一堆食材,在酒店的厨房里做了两个简单的三明治。 那个人中午吃的都吐干净了,晚上可不能再空着肚子了。 她把头发全部扎起来,束到头顶,顶着一个小揪揪,一边哼着歌,一边将弄好的食物端出来。 在这么高档的酒店里自己动手,只为了做个三明治,周清和对自己的这种行为也忍不住叹气。 可谁让外面那位大爷点名要吃呢? 她探头出来,远远的看了一眼。 沈晏知在灯下翻看着什么,侧影宁静,瞧着赏心悦目的像一幅画。 “哎呀!” 看傻了眼,周清和回神的时候手指被烫了一下,她疼的低呼一声,赶紧吹着气甩手。 那人闻声赶过来。 “烫到了?” 沈晏知捏着周清和的手腕,放在凉水下冲了片刻,又看了一下,果断打电话定了烫伤的药膏。 “过来。” 他拉着周清和出来,把她按在沙发上,又重新在灯下仔细检查她的手指。 女孩子一双手保养的白白净净,出来那么一星半点的红就格外显眼,沈晏知觉得这架势,等明儿八成得起泡。 他看了周清和一眼:“怕疼吗?” 周清和警惕的瞪大了眼睛:“怕……相当怕!特别特别特别的怕!” 男人不为所动:“如果起泡,就挑掉。” “沈晏知!” 周清和“嗷”的一声,险些弹跳起来。 “我不!” 她不由分说的缩手,气鼓鼓的瞪回去,“你休想!” 男人略挑了一下眉,好整以暇的开口:“挑了好的快。” 周清和立刻躲的远了些,“那我宁可好的慢些。”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拌着嘴,吃完了周清和弄得三明治。 “不会再吐了?” 前台送了药膏过来,周清和盘腿窝在沙发上,目光不断打量给自己涂药的男人。 沈晏知垂着眼,仔细将药膏抹开,轻柔的吹了吹,才慢慢道:“不知道。” “不知道?” 周清和看他。 他松了手,摊开手来,“抱一抱。” 周清和撇嘴:“为什么?” 沈晏知微微牵了牵唇角:“免得你变成小蛤蟆。” 周清和闻言,“嗖”的扑过来,狠狠的抱住他。 这力道冲的沈晏知抬手撑住一侧,还是被她撞的发晃,忍不住低咳出声。 怀里的小姑娘猛的抬头,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宝贝,你不问我点什么吗?” 周清和笑弯了眼睛,凑近些亲了亲这人精致的下颌。 “不问。” 沈晏知轻嗤一声,修长白皙的颈子上,喉结微微动了动,“但是我不高兴,你应过我不走。” 周清和理亏,顺手环住他的腰身,嘟囔着撒娇:“那你大人有大量,饶过我一次呗?” 男人沉沉笑出声来。 他模样好看,在灯下的轮廓更是分明清晰,骨骼交汇的肌肤纹理之处,更是细腻硬朗。 与周清和在一起之后,他性子变得不若之前寡薄,虽然仍是冷冷淡淡,可笑的次数确实比之前多了不少。 “我这几天在看那批青铜器的资料,托了些朋友,调出来当时的史实。” 男人拍了拍怀里挂着的小姑娘,又咳了几声,指了指一旁合着的书本:“有一件有趣的事情,要不要看看?” 周清和不动,维持着抱他的姿势,脸颊在他颈侧蹭来蹭去。 “不想看,想听你说。” 伸出胳膊环住沈晏知后背,顺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把自己塞进他怀里,又觉得哪哪儿不太对,左挪右挪的蹭了好几回,换了好几遭姿势才算满意。 “当时开掘的古墓在西南,但墓主人却是北方人,是个贵族女子,据说出生时遭人陷害,调虎离山,换了壳子,被丢在山里。” “后面长大成人之后,她直接杀了回去,把当初害她的人,以及顶替她的冒牌货全揪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以极刑处置。” 周清和眨巴着眼睛,突然插了一句:“什么样的极刑?” 她听的有些犯困,手指百无聊赖的在这人后背摸来摸去,更甚至于顺着这人凸起的脊骨数骨节。 可接下来的答案,颇有些让她觉得毛骨悚然。 “铁水灌顶,剥皮碎骨。” 沈晏知悠悠然端详小姑娘傻掉的眼神。 “那……那跟青铜器有什么关系?” 周清和听的后背凉嗖嗖的直冒冷气,赶紧又抱紧了沈晏知,连荡来荡去的小腿都缠在了他的腿上。 男人好笑的抿了抿唇,刻意压下唇角浮出的弧度,“在非常古老的朝代里,很多小国信奉青铜辟邪的传说。” 铸造大量的青铜器将犯下杀孽的全部掩盖,大量的鲜血和人命沉覆于此,同时也能够安了上位者的心。 周清和“咦”了一声:“我记得有些资料上记载,宫变过后,或者血战后重建,会用到大量青铜器。” “对,”沈晏知再开口时,便带了几分赞许的意味,“所以你猜猜,那批青铜器底下,会不会……有什么东西?” 周清和赫然抬头。 她脸色变了,稍微松开了一点沈晏知,可想了想,又翻身骑坐在他膝头,正正经经的看他,“你怎么……好像比我还要了解我母亲一样?” 男人微微摇头,“我也只是猜测,就譬如当初那些人如果真的带走了什么,那么梅格就不会出现在这里,而他们多年来当初的风声,根本就是在把我们当猴儿耍。” 周清和定定的看着他,在这一刻,心里头突然生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也许从那次事件发生,他们两个人的命运,就绑在一起了,根本不需要她多费脑筋。 “沈晏知,我有个问题。” 她更加亲近的抱着他的颈子,亲吻他苍白好看的眉眼,试图在这个看起来孱弱的人身上,找到一丝一毫的裂隙。 但是没有,并没有。 在提起旧事的时候,他冷静的可怕。 “嗯?” 男人半眯了眼,任着她折腾,可却是抬起胳膊护着她的腰,免得她摔下去。 周清和抚过他的眉眼,顺着挺立的鼻峰一路落下去,微微叹了一声。 “分明是我母亲害死了你母亲,你为什么……不讨厌我呢?” 毕竟,沈灼就是为此讨厌她的。 第71章 因为不甘心 这个问题,让沈晏知微微晃神。 “清和,你太小看我了。” 旧事是旧事,亲人是亲人,怨恨并不能改变什么。 他只是……不甘心。 周清和凑近了看他,近到鼻尖几乎相触的距离,目光深入漆黑的瞳孔,试图寻出半点虚假和退避。 但是,没有。 这个人的目色坦坦荡荡。 “更何况,清和,你又怎么知道,传言是真的呢?” 沈晏知微微敛眸,对于送上门的小丫头,忍不住轻轻啄了啄她半张的唇瓣。 “啊哈?” 周清和茫然。 不兴这样搞突然袭击的! 她被挑起了兴致,也顾不得再问什么,迫切的回吻上去。 罕见的,她对这个男人爆发了强烈的占有欲。 “沈晏知,你是我的——” 她喉咙里凝出模糊的声音,仿佛宣誓一样,刻进男人心里。 “绝对绝对不许旁人去碰!” 此后未知,此前已定,但是现下,周清和满心满眼都是这个男人。 他当真是……好看的紧。 灯光昏黄,两人的身影叠于一处,逐渐融合。 这一夜的最后,周清和是被那人抱回卧室的。 次日仍旧是她先醒过来。 被美色迷惑的后果就是有些腰酸,但转念想想,夜里最磨人的好像是她,嗯……也赖不着旁人。 周清和试着动了动,发觉腰后贴了一只胳膊。 身边人睡得非常安稳规矩,气息均匀,面色平静,冷峭的轮廓也柔和不少。 至于自己—— 周清和打了个哈欠,也发现了自己仿佛缠麻花一样缠到了这个人身上。 唔……暖洋洋的,不如再睡一觉。 她重新阖了眼,床头柜上的手机却震起来。 沈晏知睡得浅,动静一起他就醒了,松了扣住周清和的手,下意识的按住心口,蹙眉表露出不适。 周清和手脚麻利的爬起来按掉。 “要吃药吗?” 她关切的凑上去,有点担心的贴贴这人脸颊,慢慢替他打圈揉着心口。 男人眼睑微动,随即慢慢睁开,有点艰难的呼出一口气。 被惊到的心悸让他四肢百骸都有些发虚,他侧过头,伸手拉过周清和,微微摇了摇头。 “这样会不会好些?” 虽然在一起有些时日,也常常会照顾他,但每一次周清和仍旧小心翼翼,掌根贴着他心口附近,慢慢打着圈轻揉。 “嗯。” 初醒的心悸搅的沈晏知有些心烦意乱,但很快被周清和安抚下来,沈晏知侧了侧身,埋头在周清和怀里,伸出的手臂横亘在她身前。 “我没事了,去看看是谁的电话!” 男人初醒时喉咙是半哑的,带着惺忪睡意,沉郁又迷人,周清和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折身去够手机。 “是韩榛榛。” 周清和扫了一眼,那女人没打通她的电话,直接给她发的消息,告诉她接下来单独行动,她最后只要一个结果。 看起来……像是顾及沈晏知的存在。 周清和扒拉着手机回消息,顺便拍了拍压在她腿上的胳膊,“起来了!我定个早餐,先去洗漱,你再躺一会儿。” 男人不动,懒洋洋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伸手去夺她的手机。 “再躺一会儿,陪我一起。” 周清和本来想推他,意外被他捉住手腕,反拢在大手里,她低头,不出意外的又看见了道疤。 因为伤痕太重,沈晏知又属于瘢痕体质,那道疤伴着增生,瞧着着实吓人。 “痒吗?” 她想了想,摸了摸沈晏知手腕,发现疤痕四周都被这个人挠红了。 “嗯,有一点。” 沈晏知半眯着眼,随口就道:“大概要下雨了。” 他有些腿疼。 周清和本想去洗漱,听了这话又重新躺回去,缩进他怀里。 柔软的手臂绕过这人,顺着他脊骨突出的后背慢慢顺着,按着脊椎两侧轻压。 “唔……” 沈晏知轻轻缩了缩身体,明显是有些疼,但没抗拒,气息变得急促起来。 “晚上回来给你泡泡脚。” 周清和忍不住亲亲他,“放松些,我给你按按。” 这个人的身体状况实在糟糕透顶,寻常时候也有许多不方便,但他从来不说,也不会要求周清和为他做些什么。 很多事情,都是周清和自己从傅嵊那里得知的。 自从这个男人跟过来,傅嵊就时不时问周清和一些他的情况,有些周清和答不上来,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关心过他。 沈晏知心肺不好,伏卧一阵就有些喘不上气,眼前发昏的撑起来,拉了拉周清和。 “去洗漱!我好多了。” 后背确实暖洋洋的,筋骨全被揉开,他侧过身来,稍微撑着坐起来,靠在软枕上。 周清和又黏过来抱他,肌肤相触,气息交缠。 “沈晏知,你为什么一直在找那些东西?那分明跟你……没有关系。” 男人沉声笑起来。 “因为不甘心。”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不自觉的飘忽,“至亲死于此,我总得看看,是什么样的稀世珍宝才对。” 建国前,国内不少古墓被盗,也由于当初没有健全的法律制度和保护制度,丢失的珍贵文物四处流落民间,还有不少被运送往国外。 林氏收了不少,他们沈氏……也收了不少。 大家族兴起的过程中,不乏有些见不到光的买卖,但又会在鼎盛到一定程度,把过往洗的干干净净来保全良好的名声。 沈氏祖上就是这个行业的出身,见过的古董数不胜数,真真假假,一眼便知。 也正是因此,沈晏知更是想要迫切的知晓,那是怎样珍奇的古物,会在多年前被一众人围拢,平白赔上了那么多性命和家族声名。 “那——” 周清和顿了顿,“如果我比你更先的得到它们——” 那个孩子做事,从未让她失望过。 沈晏知笑了一下。 “清和,你跟我,又有什么区别呢?” 周清和拉过他的手腕,慢慢摩挲着那一道可怖的伤疤,“所以,我的存在,是你不畏惧死亡的理由,对吗?” “因为我会做完这一切,我会找到它们,会为我母亲平反,你知道即使你做不完,死在半路,也会有人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对不对?” 第72章 心事剖白 沈晏知语塞。 他看着周清和熠熠生光的眸子,第一次觉得不敢直视。 但是,周清和说的没有错,一点错也没有,她甚至非常弯曲却灵巧的探入了他的思维,与他站在一个平衡点上,来看待生死之事。 分析的犀利又精准, “清和,我……” 他有些惶然,伸手去抱周清和,生怕她就此退离,可令人意外的是,周清和没有抗拒,反而更加亲近的贴过来,枕在他肩头上。 “你想要沈灼担起沈氏,却又觉得只要你存在,他就永远不可能长大。” “你想要得到那些东西,不仅仅是对故人的一个交代,只是作为活着的一个目标罢了。” “如果完不成,总归还有我的存在,你会觉得并不是你不去做,而是你努力做了,但命尽途中,也算不上辜负。” 周清和竭力控制着情绪,尽可能以平静的语调阐述出这个人的想法,“你肩上担着的责任、血脉里流淌的骄傲不允许你以主观意义上死去,所以你一直在任由事情发展,试图借助外力来达成目的。” “傅晚玫以自杀逼你娶她,你就表现的比她还疯,不出意料吓住了她,但是沈晏知,你实际上比任何人都清醒,你只是清醒的求死而已。” 周清和抬手去摸那道因增生而分外可怖的疤痕,忍不住低叹了一声:“沈晏知,直到现在,你还是这样想的。” 男人半垂着眼,看着周清和纤细的手指在腕内侧的旧疤上来回摩挲,痒痒的。 这个孩子分明靠在他怀里,但却让他觉得发冷。 心绪起伏之间,他尽可能的调整呼吸,让自己的状态看起来尚且平静。 只可惜……似乎没什么用。 他侧头去摸床头柜习惯性摆放的止喘喷雾,腔子里已经激出哮鸣音。 周清和没动,翻身坐起来,安安静静的看着他。 对于这种有预料的发作,这人明显驾轻就熟,慢慢吸了喷雾进去,吃力的喘着,尽可能平复心绪。 “傅家兄妹曾经求我帮忙,”周清和接过空掉的喷雾,思虑再三,还是重新凑近,环抱住他不住因发软而下滑的身体,“让我说服你立刻放下手头的事情,入院接受治疗。” 沈晏知消瘦的身体细微的发着抖,因为喘息吃力而有些神经性震颤。 “我拒绝了。” 女孩子平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声叠着一声,生生刺入心头。 让人痛的发慌。 沈晏知倏尔撑着坐起来,翻身抱住周清和。 “我没有……同你在一起之后,我没再这样想过。” “我觉得……其实活着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能看到你。” 他声音很低,有些嘶哑,还带着力竭的急喘:“从西南回去,我就入院接受治疗。” “清和,再给我一点时间。” 他罕见的有些张惶,发作过的无力感蔓延到四肢百骸,他试图抬手,却很快跌落下去,整个人也虚软到没有力气,全凭借周清和撑着。 有些东西,一旦得到之后,就再也离不得了。 原本也没觉得有多重要,可一想到失去,就会立刻自乱阵脚。 “我……咳……我没有别的意思,婚礼是给你的排面,让沈家和整个业内人……都明白你在我心里的地位,清和……” 他说的很急,但后面被腔子里激出的咳意打断,一咳起来就开始有些停不下来。 周清和笑起来。 “先喘匀了气再说,我又跑不了。” 她轻轻给这人叩背,垂眼瞧见他后背凸出的蝴蝶骨,惊觉这人消瘦的厉害。 他的虚弱,是细微且循序渐进的,也是能够看在眼里的。 “深吸气,不要急着讲话,”周清和拥住他,一边帮着他叩背,一边轻声哄他:“我喜欢你,沈晏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走的。” “从少时起,我就只喜欢过你一个人。” 他们……其实是见过的。 在周清和的少女时期。 林氏在岭东是极鼎盛的大族,曾经与沈家多有来往。 而少女时期离经叛道的周清和,经常闯祸,有一次她带着聚起来的朋友,将学校里常常欺负人的女孩子锁在了器材室,锁了一整个下午,才放她出来。 青春时代的孩子们心里头总是含着一股子无所畏惧的勇气,不论去做什么,都绝不会计较后果。 那个女孩子生了怨恨,在宿舍楼里放了大火。 是个午夜。 好在贵族学校的安保非常完善,报警器一瞬间响起,宿管们非常训练有素,第一时间疏导少女们离去。 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沈晏知接到消息,跟随林旌一起到达学校。 作为刺头的周清和撤离的最晚,她深知此事与自己脱不开关系,硬是确定过宿舍楼里所有少女都离开之后,才撤出来。 林旌见到她,简直都要气死了,一颗心悬了一路,生怕她出点差错,没想到她出来了还往回跑,险些暴跳如雷。 是沈晏知按住了他。 “做的很好。” 苍白清瘦的少年半跪下来,用湿巾把周清和漆黑的小脸慢慢擦干净,温和的开口:“受伤了吗?” 少女时期的周清和摇头,怯怯道:“有一点……擦伤。” 手背的擦伤。 少年仔细检查她的手背,吩咐随行的人取了药来,非常仔细的帮她清理干净,慢慢涂好药,用纱布简单缠住。 “再有下次,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林旌在一旁听的险些跳脚:“还有下次?你是不是疯了?” 他不由分说的叫了人来,“快把清和带回去!这大半夜的,出了这样的事,爷爷都急疯了……” 其实也仅仅是那样短暂的会面,周清和却从那个冷冷清清的少年身上,嗅到了同类的味道。 他平静的眼眸里,藏着深深的厌倦和漠然。 沈晏知,沈晏知。 被林氏作为礼物送给沈氏,明面上以姻亲为桥来维系延续下利益,周清和在得知之后,心底无可抑制的生出丝丝失落。 但除此之外,还冒出隐秘的期许。 很难想象—— 两人再会面的样子。 但不可否认,无论如何,他都是她少时唯一有过浅浅心动的人。 第73章 沈周婚讯 沈氏婚宴的请柬是在三日后传开的。 电子请柬先到,后面居然还陆续跟上纸质请柬,每一张都是规规矩矩的正楷毛笔,据说是沈晏知亲笔所书。 一瞬间,周清和这个名字,在业内掀起轩然大波。 连新闻小报都罕见的登了这条婚讯,顺便在底下调侃式的八卦了一下沈晏知这位未来夫人的容貌秉性。 当然,婚讯在网上散开之后,难以避免的会衍生出一些不太好的言论,对于此,沈氏也做了大规模处理。 霸气的全部黑号。 “啧……这手笔,倒是很符合沈总一向的秉性。” “听说他这位未婚夫人出身不大好?” “不至于……我听说她是岭东林氏出来的。” “你知道什么!那些大家族最重血脉,再是哪里出来的,她又不姓林,怎么可能有多少联系……” “对啊对啊——” “……” 彼时周清和正在跟进大区的活动现场,整个策划都是她做的,现场有特定的工作人员对接,活动进行的非常顺利,一环扣一环,现场涌进了不少客人。 她去了个洗手间,意外听到了周遭的窃窃私语。 什……什么?婚讯? 周清和对着镜子补了一下妆,狐疑的摸出手机,划开之后,赫然看到了两人的婚讯。 三个月后? 她抽了口气。 虽然在上次的交涉中,自己算是默认了这一场婚礼,但后来的日子里,沈晏知就再也没提起过它。 至于再往后—— 周清和实在预料不到,她戳破沈晏知的心思,会让沈晏知出现这样激烈的反应。 “没想到沈家净是出痴心人。” 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拉回周清和思绪,她转过头,好整以暇的挑了挑眉,轻笑一声:“那么,梅格先生,我的婚期将近,可有空来喝一杯啊?” 高大帅气的西方男人耸肩,湛蓝的眼瞳里浮出几分明白的遗憾。 “哦……怎么说呢!沈晏知这个人,真是小肚鸡肠!都没有给我发请柬!” 周清和微抿起嘴,来不及发笑,就见梅格凑近几分,玩味道:“不过……我不介意喜欢有夫之妇,只要是你。” 刚弯起的嘴角倏尔就落下来,周清和半眯了眯眼,冷哼了一声,不阴不阳的道:“梅格先生,你的脸呢?真是比饼都大!” 她毫不客气的转身,加快脚步离开。 高高大大的西方男人摸了摸下巴,疑惑的自言自语的一句,“……饼?” 什么饼? 随即就好学的拔腿跟上,嚷嚷起来:“哪里的饼?是馅饼吗?什么馅的!咱们中午吃一……” 一个小时之后,商场一楼的快餐店里,梅格一脸怀疑的啃着硬邦邦的煎饼。 周清和坐在对面,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这可不是什么馅饼,梅格先生既然喜欢我国的美食文化,就得好好尝尝才是——” 眼瞅着这个金发碧眼的歪果仁在捂着腮帮子对付难啃的煎饼,周清和站起来,笑着敲了敲桌面,“这顿我请了,梅格先生好好享受哦——” 说起来,这个歪果仁自从在展会盯上她之后,几乎想方设法的穿插入她所有接触的工作,成为她不得不面对的客户甚至合作方。 更甚至她跑到西南,他也一路跟着过来。 虽然知道那歪果仁心眼儿里都是坏水,也知道他打的是什么算盘,但周清和思来想去,到底没发现他实际性的对自己做什么,也就慢慢悠悠的应付着他了。 至少,没事还可以当傻子逗着乐一阵。 临时性在商场内搭建台子而组建的活动很是成功,销售额翻了三倍,是这个柜台寻常半年的份额。 全程都是周清和做的策划,虽然简单些,也有诸多没有预设到的漏洞,但总得来说……并没有出现意外。 一切都异常顺利。 只是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几天功夫,她的婚讯传出去,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呢? 周清和脚步轻快的拐出去,握着手机,拨出去一通电话,打算问问那个人。 没接?嗯? 她哪里知道,此时此刻的沈晏知在平南镇拦下周琮新,要与他谈谈。 “殷叔,这就是你现在跟着的人?” 黑色的加长版林肯停在路边,车窗落下一半,露出里头那人的半边脸孔,周琮新遥遥瞥了一眼,轻嗤一声:“岭东林氏的人刚刚走,你又带来人过来,殷叔,咱们各为其主,别怪我不讲情面。” 殷叔闻言,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只拍了拍他的肩,“既然脱出了那一行,就别这么大的戾气,外头的人都不喜欢。” 周琮新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没动,反而后退半步,与殷叔拉开距离。 “回去!我不想用对付旁人的手段,去对付你。” 正午太阳很毒,晒在身上,时间一长,就有点火辣辣的晕眩,殷叔摇摇头,刚想再说什么,就见不远处的车窗全部落下来。 男人屈指敲了敲车框。 刀疤男立刻转身,急步赶过去,“先生?” 沈晏知疲倦的揉了揉额角,哑着喉咙道:“告诉他,我是清和的丈夫,请他上来一叙。” 前几日西南连着下雨,空气中都湿漉漉的,沈晏知身上关节痛的厉害,夜里都很难入睡,连带着精神也不太好。 好在今天天气转晴,他才觉得稍好一些,处理完婚讯的事情,就来平南镇见这个人。 殷叔点头,转身去传达。 “沈家那个人?” 周琮新略略抬眼,有些讶然,“真想不到,殷叔从前最讨厌这种大家族,如今也肯为他们卖命。” 殷叔微微抿唇:“先生不是你想的那样。” 周琮新挑了挑眉,抬步走过去:“成!我就要看看他能对我说什么。” 婚讯早上就看到了,总归……看在他似乎对那个人还不错的份上。 周琮新想了想,觉得还勉强可以听一听他说什么。 毕竟看那个人的状态,以及外界的传闻,沈氏那个男人对她应该还不错,但是自己也该去亲自看一看,确定沈氏那个男人是否有资格站在她身边。 她是这世上最最耀眼明朗的存在,自然值得配这世上最好的人。 第74章 把东西交给我 车内空间很大,里面装饰简素,黑白分明,甚至还有简单的医疗器械。 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消毒液的味道,有一点像医院。 周琮新忍不住皱眉。 这一切都昭示着面前的这个男人身体状况堪忧。 沈氏掌权人素来低调,听说因为身体缘故,很少出现在人前,但到底差到什么程度,众说纷纭,大都也是传闻。 周琮新侧头打量他。 这么热的天气,自己都穿了短袖,他却是长衣长裤,甚至于外面还套了风衣。 “你好。” 男人伸手过来,嘴角噙着浅笑,姿态平和,并不若传闻中那样高高在上。 周琮新眼神警惕,没有伸手:“你找我做什么?” 沈晏知没有介意他无礼的打量,收回手来,规矩又优雅的置于胸腹间,这个动作让周琮新瞥见他手背上青紫交加的淤痕,以及因为频繁输液留下的针孔。 “找你聊聊那批东西。” 沈晏知注意到他的目光所在,微微一笑,并不介意,反倒并不压抑喉头的痒意,不间断的低咳出声。 他并不掩饰自己的虚弱。 自从看到他,周琮新拧着的眉头就没松开,反倒愈发紧了。 “聊什么?” 他没什么耐心听,但目光却没离开这个人,仔细端详他的一举一动。 “我知道,那批东西已经到了你手上。” 沈晏知轻飘飘的开口,还不等周琮新不屑的嗤笑出声,就接着丢出一句重磅炸弹。 “毕竟,庞玛死了。” 周琮新瞳孔骤然收缩。 “你怎么知道庞玛死了?” 他端坐起来,腰背挺得笔直,开始重新正视眼前之人。 庞玛是自杀,已经销户,家里人得了一大笔钱,也没有过问什么,反倒是欣喜于孩子们可以去更好的地方念书,甚至于家里人可以改善一下生活条件。 这其实就是人性了—— 只要有钱,亲故血缘,根本不是会值得在意的事情。 沈晏知动了动唇角,眼瞳里落下重重叹息,“我以为你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以为威逼利诱庞玛自杀,给他家里丰厚的钱财,得到那批东西,就能够高枕无忧了?” 还是年轻气盛,做的不够周全。 沈晏知平静的注视着他,“你这样做,会给我的夫人带来麻烦。” “不可能!” 提及周清和,周琮新的情绪终于有了原始性波动,他赫然抬高音量,眼神里染上几分凶狠的意味。 “麻烦绝不可能到她身上,那些东西在我手上,谁想要,自然是会来找我!” 这就是他向周清和隐瞒他已经拿到东西的缘故了,只含糊其辞的说再等等。 沈晏知摇头,一字一顿的开口纠正道:“别忘了,你现如今姓周,你们的关系,并不难查到。” 周琮新沉默下来。 那批东西自己手上时间不长,他本是想着再等等,等该引来的人都露了面,自己处理干净,再将东西交给周清和,但现如今……姓沈的写了男人说的不错,他跟周清和的关系,并不难查到。 那么—— 他抬眼。 “交给我,”沈晏知似乎探知他的内心,随即开口:“东西在我手上,危险就会引到我这里,能动得了我的人不多。” 周琮新嗤笑一声,面上露出不屑,但心里头其实也有些没底。 他在斟酌。 沈晏知轻咳了几声,丝毫不意外他的反应:“庞玛死的时间不长,所以你还有考虑的时间,但是周琮新,周清和是我的夫人,我不会害她,且一定会把她拦于潜在的风险之外,你最好尽快做出决断,否则——” “不论中间出什么差错,都可能可以会引起巨大的麻烦。” 这场交谈的时间并不长,周琮新下车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天际。 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眯了眯眼,用掌心挡了一下。 自己孑然一身,没有弱点,也不怕任何人的招数手段,但是……但是有周清和在,那就不行。 周清和是他的软肋,他绝不能允许任何人伤害她,更不能允许她置身于危险之中。 他得……他必须好好想一想。 车子发动的时候,空掉的止喘喷雾滚落下去,沈晏知细长的手腕无力的垂在一侧,咳喘着倚回放低的座椅,脸色煞白。 罕见的,一贯沉默的刀疤大叔开口劝说:“先生,寅城的气候并不适合您的身体。” 沈晏知吃力的吸气,腔子里还隐约浮着未散尽的哮鸣音,他侧了侧头,疲倦的阖眼,“嗯”了一声。 “殷叔,最近……咳……你不用跟着我,尽快给那孩子施压,没有多少时间了。” 阳光透过车窗,隐约撒了一点在男人身上,映出他精致的半张脸孔。 “我必须尽快拿到它们。” 手机被放在身边座椅上,震了又震,可沈晏知早已倦极而睡去,丝毫没有听到。 担心的周清和又拨通了殷叔的手机。 殷叔一边开车,一边压着喉咙回话:“马上回酒店。” “先生状态不太好。” “还是劳烦夫人到地下停车场来接一下。” “对……五分钟,还差最后一个路口。” 周清和是穿着吊带长裙下来的。 车子停稳之后,她拎起裙摆,灵巧的迈进去,轻轻晃了晃昏睡中的沈晏知。 “这是怎……殷叔!他发烧了!” 昏睡中的男人勉强睁眼,动了动绀色的唇,按着胃挣扎着爬起来,却因为头晕的要命,险些摔下去。 周清和刚从后面抱到他,就感觉他身子一抽,随即剧烈的吐起来。 他虚弱的手臂发抖,根本撑不住自己,要不是周清和捞过他,牢牢抱着他的身体,他整个人怕是都要磕在车门上。 “咳……咳咳……” 车里顿时弥散开一股子不太好闻的气味。 周清和自年少时就经常组织义工活动,深入贫苦的地区做慈善义捐,后面出国辅修心理学的时候,也按着当地惯例参与过简单的急救演练,并不属于那种生下来就高高在上的女孩子。 所以相对于她,反倒是沈晏知被自己的呕吐物刺激的更加反胃。 “松……咳……松开我,下去!” 他扳着座椅扶手的指节泛白,剧烈的咳喘下,才勉强吐出这么一句话。 第75章 爱情的力量 怀里的男人颈子无力的弯折过去,周清和怕他被呕吐物呛到,单膝半跪在一侧,护着他的后颈,确定他是微俯的姿势。 沈晏知剧烈的喘着,耷拉的眼帘微微张开一点,余光瞥见周清和裙面溅湿的污渍,心头猛的一缩。 他勉强摸索着身边能够支撑的东西,试图脱离周清的身边。 “好些了吗?” 周清和没明白他的意思,以为这样令他不舒服,当即换了姿势,更加亲密的拥住他。 沈晏知神色倦倦,一双眼半开半合,眯出几分嫌弃。 倒是惹得周清和好笑的不行。 “不至于?” 男人不应,面无表情的抬起发抖的手臂,去掰周清和扣在自己肋间的手。 “好了好了——” 周清和赶紧讨饶:“我不说了,你感觉怎么样?有力气吗?” 沈晏知微张着唇,喘的仍旧有些费劲,离的近了都能听到他喉头混着的杂音。 可他非要起来,不让周清和碰。 周清和无法,“你要什么?我帮你。” 男人抿嘴,去扯风衣的衣襟。 这是要脱了脏掉的外衣。 周清和很快会意,帮他扯下一边两边袖子,没想到他却把脏掉的衣服直接甩在座椅上,指了指另一侧,“下……下去。” “唔……啊?” 最令人想不到的是,沈晏知洁癖这样严重。 犯起来连他自己都嫌弃。 “小心点——” 把沈晏知扶回酒店,周清和就转身换了个鞋的功夫,人已经进了浴室。 “哎——沈晏知!” 她愣了片刻,无奈的扯了扯嘴角,去附带的小浴室冲了个澡。 顺便换了一身宽松的浴袍。 出来之后,她顶着湿漉漉的头发,靠在沈晏知的浴室外面,翻着手机订外卖。 作为最后一个知道婚讯的人,怎么着……也得庆祝一下? 她想了想,又多点了一瓶酒。 当然,这个理直气壮的由头在听进沈晏知耳朵里的时候,他默了默,斜靠着门边,冲周清和招招手。 “手机——” 周清和眨巴着眼睛递过去。 片刻之后,沈晏知点了点手机屏幕,嗤笑一声:“麻辣小龙虾?香辣蟹?毛血旺?还有底下这一堆涮菜,周清和,你一个人吃这么多?” 周清和挑眉,“喏……我要结婚了,我开心啊——” 沈晏知被堵的哑口无言,抽了一条毛巾,慢慢撑着墙面站稳,缓步走过来,把周清和拉到一旁,仔细给她擦起头发。 “没有特意不告诉你,只是……” 周清和甩了甩脑袋,毫不客气的甩了他一身水雾。 男人沉默,没再开口,认认真真的侧过头,给周清和把头发擦干。 刚冲过澡,他没有带表,光洁的手腕露出来,内侧攀着可怖的疤痕。 离的近了,都能够感觉到他灼热的鼻息。 周清和等了一会儿,没再见他反应,不由得纳闷,侧头扯他浴袍的衣袖。 “怎么不说话?” 男人低笑:“怕你不想听?” “嗯?” “听说女人生气的时候,最好不说话。” 周清和差点弹起来,瞪圆了眼睛扭头看他:“你听谁说的?哪个女人?” 沈晏知想了想,慢吞吞道:“傅嵊……也算女人?” 小丫头的头发保养的不错,有些长起来了,发尾柔顺,他挑了一点护发精油,挤出来在手心化开,一点点捂在周清和发尾,慢慢理着。 周清和弯眉笑出声来,很快折身,偎入这人怀里。 “是不是需要吃药?你在发烧,有什么禁忌的药物吗?” 她抱着这人精瘦的腰身,额头在他颈侧蹭来蹭去,确实觉得他身上热度不低。 “傅嵊没给我开退烧药,”沈晏知有点无奈:“他大概觉得,我不会发烧。” 这话当然是开玩笑的。 内服的止疼和退烧药都没有,周清和松开他,起身去翻了翻药箱,倒是找到了退烧贴。 “过来,去躺下。” 周清和勾勾手。 男人倦懒的支着下颌,斜斜窝在小沙发上,安安静静的望过去,不动。 “沈!晏!知!” 周清和叉腰歪头,横眉竖眼。 男人弯了弯唇,罕见的开始耍赖:“我发烧,浑身发软,没有力气,还头晕。” 周清和翻了个白眼,抱了毯子过去,给他盖好,顺便将退烧贴拍在他额上。 可末了折身的时候,又被那人拦腰搂住,硬生生拽回去。 “沈晏知!你到底要干嘛!” 放任自己跌入那人怀里,周清和立刻感觉到一只滚烫的大“烤地瓜”从身后贴上来,牢牢的把自己卷进去,当抱枕一样拥着。 “不干嘛——” 男人声音疲倦,语调又哑又沉:“你还生气吗?” 周清和嗤了一声:“气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婚讯的?” “你答应过了,”沈晏知接着反驳,反而振振有词:“时间只是巧合而已,你之前答应过婚宴的事。” “哦,我答应过,”周清和伸手掰他扣在自己腰上的大手,随意敷衍了一句:“快些起来!外卖到了。” 忙了一天,她都要饿死了。 唔……报告还没写呢! 沈晏知松手,含着笑望着小姑娘蹦蹦跳跳去取外卖的背影,心底是难以形容的安宁。 他没有骗她,活着……其实也很好。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傅嵊摸着下颌看完收到的消息,“啧”了一声,冲对面的傅晚玫挑眉:“你瞅瞅!那丫头还真是超乎寻常的有用。” 傅晚玫在看文件,闻言头都没抬,“你今年的实验项目可是被好几个人都比下去了,如果没什么别的事,不如滚回实验室去多冲一冲,指不定还能拿个前三。” “哎呦——”傅嵊饶有兴致的撇撇嘴:“你该不会是嫉妒?你费尽心思也得不得的人,在人家手里可是服服帖帖的紧呢!” 他今年确实推出去不少研究,真的是他不爱做,又不是被人抢的,因为沈晏知身体的恶化,连带着他做研究项目的胜负欲都消磨没了。 一直在联系相关专家,商讨最稳妥的治疗方案。 至于周清和……也是的的确确没让他失望。 婚讯传出之后,那个人连着心态都变了,直言回来之后,可以暂且放下手头的事,接受一切治疗。 啧……难道爱情果真能够改变一个人? 傅嵊摸着下颌,不禁陷入沉思。 第76章 阴谋矛盾 自从周清和一行人抵达寅城,迅速以寅城为中心,扩建起新兴的销售模式,按着美莎总部所发出的指示,西南片区的所有员工一概听从韩榛榛指挥,两人相互配合,不到半个月时间,销售额直线上升。 周清和因此接了几个高奢品的设计,是珍贵的宝石翡翠,慕名而来的客户希望能够以最精致出圈的设计方式将它们呈现在眼前。 一切步入正轨之后,她再不太去市场,专心蹲在酒店里画设计图。 这样数下去,这个项目的奖金她周清和可是拿定了! 美莎对待员工方面一向大方,项目奖金设的额度很高,拿下一个就能够普通人吃上两年,因此员工积极性都非常之高。 至于周清和—— 她咬着笔头,盘腿坐在大落地窗前,绞尽脑汁的划来划去。 按道理说,这是她擅长的领域,应该并不困难,可是这次接的单子过于壮观,她……她有点不敢下手。 周琮新的电话是这个时候拨进来的。 “什么?东西丢了?” 黄昏时阳光依旧极盛,漫出金色的光华,周清和站起身来,赤着脚踩在地板上,压着喉咙看了一眼卧房的方向。 随即走出去,步入泳池外面。 “是沈晏知抢走了。” 电话那头的信号不太好,断断续续的,青年声音平静:“我只带走了那个婆婆,清和,你最好防着他些,那些东西他收了,不会给你的。” “婆婆身上有伤,我在医院守着,以防被人劫走,我知道他与你的关系,所以那批东西……我没拦着,但是他对我的人可是半点没手软过。” 周清和靠着墙面,微微扭头,望向外面。 傍晚的阳光已经不算刺眼,半眯着眼也能勉强直视,电话里的声音逐渐弱下去,她微微拧眉,心里头有一瞬的窒暗。 是啊—— 她周清和卷入其中,是为了揭开真相,为至亲正名,而其余被吸引过来的各方人士,多是为了将宝物据为己有,留作收藏。 那么沈晏知,又是为什么呢? 当真是如他自己所言, 周清和沉沉吸了口气,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那个人在唤她。 周清和定了定神,快步穿回去,跑到卧房门口的时候,又停了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气。 才推开虚掩的门。 那个人刚刚睡醒。 最近西南的天气好好坏坏,阴晴不定到前一刻还是艳阳高照,下一刻就能够落下倾盆大雨,沈晏知的高烧转为低烧,情况逐渐稳定,但一直没彻底退下来。 连带着精神和胃口都不太好。 清醒的时候,他也会用笔记本电脑远程处理一些工作,或者通一些电话,每到这个时候,周清和都会知情知趣的退出去,把空间留出来。 按道理—— 不会是他,绝不会。 直到握住这个男人的手,拥住他的颈子,亲吻他苍白精致的下颌,周清和才觉得萦绕在身体里那股子寒气慢慢散开。 她讶然的抬眼,目光贪恋的汲取沈晏知惺忪睡眸之中流露的依恋,顺而偎进他怀里,后知后觉的出了一身冷汗。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好像刚刚有那么一刻,她真的怀疑过沈晏知。 大概……也是自始至终,都过于相信周琮新的缘故! “在做什么?” 男人习惯性的弯曲手臂,扣住周清和腰身,微微垂眼,惺忪的醒着神,“刚刚唤了你好久。” 周清和摸索着捉到他冰凉的大手,“唔”了一声:“接了一通电话,没听到。” 身上还是隐约有些低热,但四肢却是冰凉的,好似怎么也暖不热的冰。 周清和干脆钻进被子里,暖和的小脚探下去,在这人冰凉的脚掌上贴着。 “头晕不晕?起来吃点东西?” 周清和往下挪了挪,脑袋抵着他的胸口,再往下一点,就能听到他杂乱的心跳。 “嗯……” 沈晏知精神恹恹,就不太想说话,模棱两可的敷衍了几句,更是抱着周清和不放。 周清和想了想,拍了拍箍在自己腰上的手,“你是不是见过周琮新?” 话音刚落,箍着自己的那只胳膊立刻紧了紧,勒的周清和吸了口气。 “你……你快放开!弄疼我了!” 她有点吃力的侧头,但并没有挣扎,很快,力道松下来,那人惴惴的眉眼盈入视线。 “我没……没怎么样,就是去看了看他,殷叔与他是旧识,我怕他对你不利。” 周清和讶然的眨眨眼。 还真去了。 她其实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就诈的出来,毕竟周琮新肯定不会与她说这些事,那孩子心事重,并不是干净纯白之人。 他有瞒着自己的东西。 “周琮新眼睛里有一股子狠劲,他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亲故,清和,他不畏惧一切,所以才会让人生出警惕。” 沈晏知断断续续的低咳着,声音低哑又疲倦:“你必须小心这样的人,养虎为患,他会生出异心。” 周清和沉默。 她没想到沈晏知会跟自己说这个。 那个孩子是她亲手救得,彼时年少,瞧中的也正是他那股子不输于命运的狠劲儿,现在想想,也确实有些自大。 如果驾驭不得当,定会被其所伤,沈晏知的担心没有错。 但是她又隐约觉得不对。 不能去信世俗的道理,该信她亲手救下来的人。 周琮新,一切从新。 她该信他的。 周清和无声的叹了口气,暂且抛去这些,更加深的抱着身边人,“那批青铜器有诡异,对不对?” 位置已经有所变化,不是最开始放置的地方,守着它们的婆婆疯掉,挖出它们的庞玛死去,周清和其实都知道。 但是她非常相信周琮新,所以基本没有掺和过一星半点,注意力都在拖住梅格上。 也渐渐与梅格混熟了。 梅格似乎并不着急找东西,反倒是更喜欢围着周清和转,周清和摸清了这个规律,打算跟他玩个调虎离山。 没想到—— 意外是东西没了。 周清和侧头,亲了亲身边人的唇角,眼眸却是清明的,“沈晏知,你知道它们的去向?” 第77章 被困山腰 男人微微一笑。 “不知道。” 与周清和在一起的时间越长,他仿佛越爱笑,从前冷冷清清的寡淡模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愈发温和的轮廓。 周清和抬眼看过去。 这个人生的好看,从前眉目锐利时都让人想要多看几眼,更遑论含笑的模样。 他看着自己,容色极盛,染着熠熠辉起的光,轻而易举就能把人吸进去。 周清和也跟着笑了一下。 “好,我知道了,你也起来吃点东西!” 该揭开的东西,迟早都要绽放在阳光下。 时间会告诉世人一切答案。 雨季来临的时候,西南爆发了一场非常大的山洪。 不在寅城,但临着不远,寅城不可避免的遭受了波及。 无数的山村受到影响,通往外头的路全被堵死,进出不得。 紧急时刻,当地连夜成立救援队,并且迅速向附近城市请求支援,响应迅速,立刻展开救援行动。 被山洪包裹的山腰藏着一个不起眼的山洞,灰头土脸的周清和的找了块还算干净的石头,坐在地上,顺便看了一眼下着小雨的外面。 他们被困在了山里。 常垣被少女扶着,也寻了个地方坐着,微微牵动着唇角,温和的开口:“周小姐不怕?” 山洪爆发到现在,那个女孩子似乎都没有太过惊慌的表现,着实……超乎常人的镇定。 “叫我清和就行,”周清和摆弄着面前的树枝,“或者周清和。” 外头的空气染着浅薄天然硫磺的气味,她坐在山洞靠外头的那边,频频抬头,去看天色的变化。 “再说了,害怕有用吗?常先生把我引过来,目的不就是想要我带路,找出死人冢吗?” 周清和隔空点了点对面,“喏……只可惜常先生看不见,那边已经被泥石流淹没了。” 常垣面色一滞。 他还未及反应,陪在他身边的短发少女就怒而开口:“你能不能不要说了!你知不知道那底下埋着的是什么!” “昭昭!” 常垣蹙了蹙眉,略扬了声调,语气里带着明明白白的不悦。 短发女孩住了嘴,看向周清和的眼神仍旧忿忿。 周清和有点好奇:“怎么说……那里面埋着什么?” 那批青铜器最初出土的坟冢,那个叫庞玛的男人挖出来的,是她母亲设局埋的,那么底下埋着什么……常垣怎么会知道? 常垣不说话,昏黄的光影下,他慢慢抿紧了唇,一贯温和的轮廓也渐渐绷紧。 周清和又把目光移向短发女孩。 短发女孩明显情绪外露的多一些,瞪着周清和的眼神带着气鼓鼓的敌意,让人瞧着甚是有趣。 左右闲来无事—— 周清和拍拍沾上土的裤脚,笑眯眯的站起来,向他们走过去。 “你做什么!” 果不其然,短发女孩的敌意骤然爆发,“你别过……” “昭昭,”常垣温温开口:“周小姐是贵客,更何况这次的事情,是咱们有错。” 周清和冲短发女孩挤挤眼,“怎么样,还是常先生讲道理?你一个小姑娘家家,别这么瞪人,哎呀哎呀别噘嘴,这表情苦大仇深的,不讨喜呦——” 常垣滴水不漏,但他身边这个女孩子,却是个很容易露出端倪的人。 周清和坐到他们这边,离常垣近了些:“常先生既然把我弄到这边来,怎么着也会想办法把我弄出去?” 常垣低笑一声:“沈总若是见到我,恐怕是会宰了我的。” 倚着沈晏知护短的性子,当真是……什么都做的出来的。 可这对常垣非常重要,常垣如果提前告知沈晏知,那个人肯定不会同意并且会提前做好防备,所以他只能先斩后奏。 “确实——” 周清和点点头,深以为然:“沈晏知脾气不好,又小心眼,你招惹的他不快,他一定会在旁处还回来,让你比他更不痛快。” “但是宰了你却不至于,”周清和突然想起另外一个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常先生,沈晏知只是想宰了你,而能宰了你的人,确确实实还真有一个。” 常垣微微讶然,似乎不太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周清和自然也没打算解释,目光打量着常垣,很快转过话题:“我如果没记错,常家人从前是扎根岭东的。” 面前的男人眼盲又单薄,瞧着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但周清和却半点都不敢小觑他,常氏虽然败落,但败落的缘由在于内部人心四分五裂,常氏后人,依旧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常垣温和的弯了弯唇,无神的眼眸礼貌的顺着声音的来源歪过去,略略颔首:“是,后面我来了v市,还有些人留在岭东。” 周清和清脆笑出声来。 她如今模样实在说不上好看,反倒是有些狼狈,白净的脸颊也沾了泥灰,不复平日里优雅。 但她托着下颌,目光灼灼的盯着常垣,“你的眼睛,原来是看得见的!” “还有外面的那个——” 对面那个地方,除了庞玛和疯婆婆,只有周清和知道。 她肩背后那个粗糙的纹身图案,是这一切的地图和指引。 “你想找到这个地方,所以诱我过来,至于专挑山洪的时候来,可以在山洪平息的时候,第一时间看到底下的东西。”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常垣的表情:“沈晏知同我讲过古朝的一个故事,青铜器用于镇压邪祟,常先生,如果我没猜错,对面底下埋着你家族中人的尸骨,当年……常家同样牵扯其中。” 时间抹去过往的一切痕迹,在那个科技并不发达的时代里,前人们所做的一切,都很难传至后世,也很难留下什么痕迹。 直到现在看到常垣,被困在这荒郊野岭的山洞里,周清和才明白,从某种意义上上来讲,沈晏知其实是在提醒她。 死人冢底下埋着的尸骨,很有可能是解开谜团的关键。 而这条路线,如今只有她周清和知道。 四周寂寂,唯有呼啸而过的风声,烈烈而响。 常垣神色到底沉下来。 第78章 放周琮新救人 “去特玛的救援队!把装备带好,跟我上山!” 沈晏知赶到的时候,不出意外看到了周琮新硬闯安全防线。 车门打开,他勉强扶着一边下车,半眯着眼睛,对着身边人吩咐:“让他过来!” 可不出意料,谁都动不了周琮新。 男人气的直咳。 缓了片刻,他脚步虚浮的走上去,一把扯住周琮新,对救援队略略颔首:“这是我弟弟,情绪有些激动,几位见谅。” 话音未落,眼眸猩红的周琮新倏尔扭头,恶狠狠的盯着他,一拳就招呼上来。 “先生……” “先生!” 殷叔大惊,顾不得周琮新,迅速扑过去,托起沈晏知。 男人不住的低咳,勉勉强强的借着殷叔的支撑站稳,一侧颧骨有些微红。 他抬眼,冷冷扫过殷琮新,“你……咳……你直接进去,怕是会死在里面,我拦着你,是怕……咳……怕清和难过。” 青年阴戾的回望过来,怒火中烧:“没有人进去,她怎么出来?沈晏知,是我高看了你!竟然让那边的人把她带走!” “如果她出什么事,”周琮新顿了顿,眼底迸出深入骨髓的疯狂:“她最喜欢你,我会让你陪她一起。” 沈晏知抿了抿唇,咽下喉头的血腥,在面前这个孩子长篇大论的时候攒了些力气,遂冷冷勾了勾唇,“说完了吗?说完了由我来说。” 他稍抬了抬头,都觉得头晕目眩,瞧着天际漫开的亮色,他淡淡开口:“你虽然熟悉地形,但再往里面,怕是被山洪冲乱了,你进去也找不到清和,还有,周琮新,你太小看她了。” “她本就不是温室里的花朵,不该被人束住,她可以去做自己想要的事情。” 直升机的声音不断靠近,在周琮新诧异的目光里,沈晏知挑了挑眉:“跳伞玩过吗?” “没有。” “蹦极呢?” “也没有。” 男人点点头:“那敢吗?底下可是万丈悬崖。” 周琮新嗤笑一声,头都不回的往直升机走去,“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我不敢做的事情。” 沈晏知低咳着笑了一声,靠着殷叔的身子逐渐软下去。 “先生!” 殷叔不得不撑着他,半扶半抱的将他弄回车里吸氧。 因为心脏的缘故,沈晏知不能上那架直升机,所以必须找一个足够豁的出去的人……随行。 周清和不能有事。 所以那个小狼崽子,当真再合适不过了。 胸腔的剧痛慢慢平息下来的时候,肺部也得到氧气的滋养,沈晏知缓缓睁眼,手指攥住身侧柔软的绒毯,痛的脸色煞白。 倘若说从前这副身子带给他的只有厌倦和憎恶,那么现如今……就又多添了无奈。 这种对事情失去控制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磨的人直想发狂。 倘使他健康,今天就可以如那个狼崽子一样,毫无顾忌奔向自己在意的人,而不是被拦在外面,只能焦心的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沈晏知失神的眼眸慢慢回焦,胸腔剧烈起伏着,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时……间。” 他侧了侧头,声调低弱的开口,喉结微微动了动,如果不是此刻车内极静,殷叔侧耳听着他的动静,完全能够被风声压住。 “十六分钟,”殷叔低头确定了一下,“先生失去意识十六分钟。” “嗯……” 沈晏知闭了闭眼,在心底计算着,确定这个时间并不足够周琮新找到她。 事出紧急,他确实没想到常垣会这样大胆,在他眼皮子底下把人弄走,但更没想到的是,山洪会在这个时候到来。 过去的年岁里,沈晏知一直在商业和古物方面下功夫钻研,很少探知地理气候,因此根本不可能推算的出山洪一事。 但是常垣可以。 常家祖上是精通天文占星,小辈们一代传一代,多多少少有些门道。 这一着,是沈晏知算漏了。 常垣的到来,确定了当年的事情与常家有关,沈晏知清楚的知道,母亲在嫁入沈氏之前,曾与常家叔父订过亲事,后面发生分歧,退了亲,才入沈家。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呢?母亲的死亡,真的是林溪淼为逃跑,与同伴一起杀死母亲吗? 牵扯出来的事情仿佛越来越多。 周清和求的是林溪淼清白,而他……求的是母亲亡故的真相。 官方给出的论断,他根本就不相信。 待缓过去这一阵,沈晏知慢慢抬手,熟练的摘了氧气,吃力的拧着眉头,尽可能适应现在的状况。 殷叔取了药出来,兑好温水,递过去。 他抿了抿绀色的唇,刚撑坐起来一点,就觉得头晕目眩。 含了药,他转头看向车窗外头,乌压压的天际盘着一块阴云,头脑的混沌几乎将整个人吞没。 就像这天,干干净净的部分迟早会也会被乌云吞没。 就像他的人生,从一开始就隐藏着巨大的缺陷,越是往后,越是显露出原本的残缺。 沈晏知自嘲的笑了一下,满是疲累。 这一次,他是真的有些撑不住了。 “最快速度……是五十分钟。” 他第一次开始正视这具破败不堪的身体,试图在脑海里思索与其抗争的法子。 也许……傅嵊是对的。 阴郁的情绪宛若跗骨之蛆,一点点蚕食着他的理智,余下三十分钟,他需要找一些事情来做。 “殷叔……手机给我。” 车上没有留其他人,刀疤大叔沉默的将手机递过去,放在这个连抬手的时候,腕子都在细弱发抖的男人身上。 他从前最瞧不起弱者,认为力量才是男性群体最引以为傲的东西,可自从跟了沈晏知,他的认知似乎也在潜移默化的发生变化。 这个苍白孱弱的男人,拥有着最是强大稳固的灵魂。 他始终会在第一时间冷静下来,分析利弊,并且用最快速度调出最合理的解决方案,并且匹配到适宜的人去做。 一切速疾而有力,难怪拖着这样的身体,多年来都无人敢小觑。 殷叔微微晃神,听着他简洁有力的发出指令,每一条都是针对常家人,不论是v市,还是岭东,他都会让常家……为常垣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第79章 不会再有下次 “周琮新!” 周清和冷的发抖,连站稳都觉得眼前晃出重影,她伸手奔过去的时候,仍旧是迟了一步。 青年毫不客气的扯起常垣衣襟,狠狠给了他一拳。 少女昭昭大骇,赶紧去扶:“老师……老师!您怎么样!” 常垣摔在地上,不停的低咳着,唇角肿起,隐约有血渍,他清瘦的身子在细微的痉挛着,被昭昭牢牢抱住。 周清和勉强挥开眼前黑雾,一把拉住周琮新,不得已从后面勒住他,低声喝道:“你给我住手!” 她身上体温很低,整个人冷的瑟瑟发抖,但还是尽可能的拦住青年,“周琮新,我要站不住了……” 不出所料,周琮新果然回神,折身抱住裹着厚重羽绒服的周清和。 “救他,一起。” 周清和意识也有些模糊,随着山洪过后,山中的气候也发生了变化,温度降低,冷的人发抖。 西南炎热,这短暂的严寒就足以要人性命。 周琮新拧了拧眉。 周清和狠狠咬了一下嘴唇,迫自己保持清醒:“周琮新,我与你说过什么?拼蛮力是原始社会的专属,现在拼的是脑子!你再动一下手试试!” 她却是气极,面色带着怒意,即使冷的发抖,也毫无弱势,眉目间尽是凌厉。 青年沉默下来,打横抱起她,“回去。” 不能再耗下去了,她会冻死。 周清和见他听劝,勉强松了手,低弱的吐出一句话,才放任意识沉入黑暗里。 “告诉沈晏知,去对面山顶,按着早上九点太阳的方向,把……被山洪淹没的死人冢找出来,我要看里面的东西,周琮新,你不要自己去……” 多年前瞧着新奇而救下的孩子,起初也并没什么旁的缘故,后来觉得不好控制,想着寻些事情给他做,后面才扩展出慈善救助的事情。 周清和本意是觉得这孩子戾气过于重,该让他看看天下安和,做传递爱和善良的事情,会改改性子,没想到……虽然确实改了些,但这个暴躁起来会动手的坏脾气实在是叫人头疼。 混混沌沌的寒冷里,周清和梦见许多的事情。 譬如周琮新眼睛里含着的利刃。 这么多年过去,其实周清和并没有过多干涉他的生活,她只是给他事情做,告诉他,对一切有所期待,他不再是一个人。 像狼崽子的孩子,会在幼童们纯粹真挚的眼神里,得到怎样的感受呢? 下山之后,周清和很快烧起来。 她被送入最近的医院,条件有些简陋,周琮新一直在守着她。 好在沈晏知出现的时候,他没再动手,只是冷冷侧过眼,将周清和交代的话告诉他。 男人微微颔首,“我知道,已经让人去办了。” 他难得有些狼狈,身上的衣服发皱,脸孔煞白,面颊到颧骨的位置有微红的伤,但神色仍旧十分自若。 “常垣落地寅城的时候,我就猜到他是冲什么来的。” 闻言,周琮新倏尔抬眸,目色锐利:“所以你就放任他带走周清和?” 要不然那人不喜,他一定会打死眼前这个男人。 真特娘的气人,真的! 作为男人,周琮新觉得哪怕在意的人有一瞬身陷于危险之中,那么他都会忍不住发疯。 但沈晏知仍旧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当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惊惶和懊恼。 这个认知让周琮新更加暴躁。 “我说过了,”男人低咳着开口:“清和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她是一个完整强大的人,是岭东林氏的后人,不需要别人过多干涉她的决定。” 周琮新拧起了眉,搁在膝头的拳攥了又松,眼里很快凝出不解的情绪。 这是他认知之外的东西。 “可……可是……”周琮新有些茫然:“她需要保护啊……” “是,”沈晏知微笑着看过去:“是需要保护,而不是被禁锢。” 这个孩子,比想象中要有意思,也难怪清和会看重他。 青年再度陷入沉默。 周清和非常信任面前这个弱不禁风的男人,即便昏迷之前,也愿意将最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办,可是……可是自己与他的差距,又在哪呢? 有些事情,分明自己也可以做的很好。 但此时此刻,他又隐约觉出那么点不一样。 这个男人过于从容宽宏,对待任何事情的结果,都是温淡的,好像没什么能够真正击垮他。 就连周清和,似乎也不能。 周琮新有些迷惑,冥冥之中又有些不悦,他觉得不应该这样,这个男人对于周清和……似乎远远比不上周清和对他。 事情不应该这样,一定不应该的。 可他一时间好像也找不出什么反驳的点。 “我要同去。” 他说。 “嗯?” 沈晏知挑眉,略略诧异:“去哪儿?” 片刻之后,他明白过来,“你确定?” 周琮新点点头:“我比你的人熟悉地形。” 沈晏知略略思忖,拨出去一个电话,冲那边吩咐了几句,随即冲周琮新道:“外面有人等你。” 青年人起身,回头看了一眼昏睡中的女孩子,头也不回的推门离开。 沈晏知微弯了弯唇,觉得颇有些意思。 他在病床边坐下来,目光打量了一下这个简陋的环境。 比起v市,这里确实偏一些,地方也不大,最昂贵的单人病房都透出一股子陈旧的味道,浸满了岁月的气息。 沈晏知其实是有些不习惯的。 虽然囿于身体的困顿,年少时他几乎长居于医院,但家世的优渥让他几乎不会接触到这样的环境。 周清和烧的脸颊通红,沉沉的合着眼昏睡,他慢慢倾身靠过去,忍着胸腔里漫开的疼痛,捉住她因为输液而发凉的手。 可最后却无奈的发现,自己的手好像比她的还要冷。 “清和……” 沈晏知低低叹了口气,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没压住咳嗽,弯身用脸颊贴了贴周清和的手背。 “抱歉,”他垂了眉,眼睫在眼下覆下一片阴影,高挺的鼻骨嵌入逆光的阴影中,明暗交接,“不会再有下次,我保证。” 第80章 讨媳妇欢心 常垣醒的比想象中迟一些。 昭昭也有些轻微的冻伤,但她自醒来起,就一直守着常垣。 “老师……” 在无人所见的地方,她握着那人的手,眼泪“嗒嗒”的掉,目光里染着虔诚和无法掩饰的倾慕。 倏尔间,那人手指略动了动。 “老师!” 她赶紧擦擦眼泪,反握住常垣的手,期待的等他醒过来。 “昭昭……” 常垣张开眼睛,空洞的瞳孔里没有半分神采,他动了动嘴唇,哑着喉咙唤了一声,很快就得来回应。 “我在,”少女喉头哽咽,眼眶也红红的,“您感觉怎么样?” 常垣觉得脸有些疼,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颧骨到嘴角的位置。 是肿的。 他想起自己挨的那一拳。 “都怪那个野蛮人!” 昭昭见状,更是心疼,“他怎么可以对您动手呢!” 闻言,常垣无声的笑起来。 对他动手……其实还算好的,只是一时间发泄情绪里的愤怒成分,最可怕的是不露于表面的。 譬如……沈晏知没有过来。 当然,这并不代表沈晏知会放过他,常垣心里头清楚,自己这一回……怕是彻底触了沈晏知的软肋。 常垣在心里沉沉叹了口气,摸索着侧身,想要坐起来。 昭昭过来扶他。 少女身上好闻的馨香盈入鼻端,他顺从的撑着坐起来,靠在柔软的靠垫上,低咳起来。 “昭昭,”片刻之后,有热水送到他掌心,他摸索着攥紧,垂眉饮了半口,润了润喉咙:“就这两日,我叫人送你回去。” 昭昭骤然抬手,失态的低呼出来:“为什么!老师……我不回去!” 如果面前的这个人看得见,那么她眼底的愤懑及爱意将一览无余,这么久过去,在她心里,一直将这个男人奉若神明。 她不想离开他,反而想长长久久的陪着他。 “昭昭……” 常垣微微弯唇,容色是一贯的温和,“你听我说。” “这一次不同以往,沈晏知恐怕要对我动手,你留在这里不方便,我怕沈晏知迁怒于你。” 短发少女咬唇,竭力压着喉头的哽咽,听完这些,语调总算是平缓了些。 “我不走,老师,我陪着您。” 常垣无奈:“你听话,昭昭,这一次,我会把他们的尸骨都带回去。” 短发少女再度落下泪来。 她咬着唇,第一次生出悔意。 “我不想他们了,”她抿着唇,委委屈屈的哭出来,“老师……我只想你好好的……” 常垣伸手,倾身凑过去,“昭昭,过来。” 他温和的抚过少女面颊,絮絮低语:“相信我,会带他们回去,别担心,答应过你的事情,我又什么时候没做到过呢?” 确实,这个人从未食言。 昭昭止了抽泣。可心里头还是隐约不安。 常垣摸索着给她擦了眼泪,温柔的哄她:“好了,不哭了,没事了,都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的,被遗忘在这里的人,也会有被带回家的机会。 旧事再如何多磨,风浪再如何大,他都要身入其中,去试上一试。 总不能让他的小姑娘失望才是。 这场灾难,算下来寅城同样受到了不小的波及,周清和自醒过来起,就在主持安排灾害后的救助工作。 她调动了所有人脉,并且利用梅格,诱他狠狠出了一大笔钱捐助山村里的人们重建家族,不仅如此,她还让韩榛榛以美莎名义展开慈善活动,顺便给西南大区拓展一下名声。 沈晏知为表对她所有动作的支持,亲自现身活动现场,并作了简单的致辞。 “你太棒了!” 活动结束之后还有晚宴,这短暂的间隙,周清和在他的休息室里拥抱他,眼睛里都是崇拜的光。 “我还没见过你出现在公众场合呢!” 她黏在男人身上,搂着他的脖颈,笑的眉眼弯弯,把传闻一字一顿的背出来:“沈家掌权人因身体状况,罕少于人前出现,即便沈氏的大场面,也多是由其弟沈灼代之。” 沈晏知正阖眼靠在沙发上休息,那丫头拎着裙角跑回来,嚷嚷了一堆,他模糊着“嗯”了一声,困倦的睁眼扫过去,目光在触及周清和欢快的脸孔时又重新合上,心里头给傅嵊记了一件功。 那小子还挺懂讨女人喜欢的手腕,说什么……为她打破惯例,给她独一无二的应允,才最是能够打动人心。 “累了?” 果不其然,周清和见他面露疲色,当即心疼起来,献起了殷勤。 “来来来!你躺到我腿上,我给你按按头。” 周清和翻身蹦跶下来,规规整整的坐好,拍了拍自己的腿。 沈晏知忍着嘴角的弧度,勉强侧身躺下来,丝毫不客气的枕在周清和腿上,心里头对傅嵊大加赞许。 嗯……有两把刷子,下次还找他。 不得不说,最是容易讨女人欢心的一个词,就称为“独一无二”,沈晏知给了周清和罕见的破例,亲自出面给她撑腰,这宠溺的举动引的网友们议论纷纷。 连周清和翘着的嘴角都一直未曾落下来,哼着小曲给沈晏知按摩。 这个人眉头习惯性皱着,头皮崩的很紧,明显有长期精神紧绷的习惯,周清和试探着分辨出穴位,调整着力道,哼着小曲儿,想着想想,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瞧瞧韩榛榛那副吃瘪的模样哦—— 自己才不跟她一样呢!沈晏知不会那么对自己的! 有一说一,被偏爱的感觉确实好到不得了,有些事情,周清和自己也能办到,游刃有余且出色光彩,可有人因爱重而挡于身前,迎下世人猜忌,和所有言语的风刀霜刃,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清和。” 沈晏知本来倦极,几乎睡过去,可听到小姑娘的笑声,又忍不住睁开眼,去瞧她开怀的模样。 “倘若山洪冲坏了那个地方,你打算怎么办?” 周清和“咦”了一声,脱口而出:“怎么可能?常垣算的精准,就是借这场山洪将那边周围险峻的道路冲开,好更方便的深入,应该不会有差错才是。” 庞玛是本地人,又有祖上传下来的手艺,所以才能进到那个地方,将那些东西移出来,但这对于其他人,确实要困难一些。 不止困难,倘若再度深入找寻,会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的同时,也会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第81章 卿卿我我 在这一场探寻与争夺里,不知道多少只眼睛虎视眈眈的盯着西南,周清和心里头清楚,若她孤身而来,必定是重重艰险,但因为沈晏知的到来,确确实实的压下了大部分人的蠢蠢欲动。 沈晏知能亲自过来,坐镇寅城,这本就足够让人忌惮。 “清和。” 沈晏知低咳了几声,似是斟酌再三,才再度开口:“我端了常氏目前还遗留的产业,以赠予的方式交给你打理,怎么样?” 周清和倏尔瞪大眼睛。 这男人的心思宛若海底针一样,一时一变,她还在琢磨死人冢的事情,这人就跳到常氏上来。 思绪跳脱的完全跟不上。 “什……什么产业?你要去收购常氏?我记得常氏本就四分五裂了啊——” 周清和有点纳闷。 常氏族人不少,只是因着搬迁的缘故,血脉分散,彼此之间都不亲近,后面彻底分了家,以至于昔日荣光不在。 但族人散布各处,都是按着当初约定的,也有守着老宅的,多年来也算是相安无事。 “只是产业四分五裂,而并非家族。” 沈晏知枕着周清和的腿,头部穴位在她力道适中的按摩下,只觉得暖洋洋的松快,连声音也低下去,“我觉得有两个还不错,是常家的慈善部分,就是里头不太干净,刚好借着这个机会,让他们接受清查,收拾利索之后,我再给你,你瞧瞧合不合用。” 周清和心头微微一动。 这个人是知道她在做什么的,也知道她喜欢做什么。 按着最起初的认识,和自己对他的了解,沈晏知……不该是这样柔软宽和的人。 他凌厉、敏锐,且风驰电掣,是最果断决绝的人。 很难想象啊—— 认识这样久,自己也能够看到他柔软的一面。 爱果真能让人变一副模样。 周清和垂眼,目光定在那人微微泛白的脸孔上,顺着他挺拔的鼻骨滑下去,落在没什么血色的唇上。 美色惑人,这话果真不假。 沈晏知阖着眼,气息渐渐均匀起来,浅浅睡了过去。 他面部轮廓非常锐利,又因为瘦,更显得削尖淡漠,但落在周清和眼里,丝毫不觉得失色半分。 到底已经不算年轻了,周清和缓缓停了手,指腹略抚过他微蹙的眉头,在心里头低低叹了一声。 纵然不是医生,周清和也能够从傅嵊越来越张惶暴躁的情绪里察觉出些许端倪,沈晏知睡得时候也喘的有些吃力,唇瓣微张,口鼻并用的呼吸,偶尔会因为心脏不适而下意识用手掌抵住心口,眼睑微动着半醒过来。 周清和护着他的头颈,极轻柔着给他揉着心口,哼起来悠扬的曲调。 心里的复杂的情绪交缠起来。 她喜欢沈晏知,是贪图他的美色,也是爱慕他强大,但仅仅是这些,并不足够让她为之失魂退让。 爱情在她的生命里占比太小,她不可能全力以赴,所以才没有想过与沈晏知的以后。 可能……沈晏没有以后,她也没有。 能走一步,就是一步,生命不论长短,需得尽心才是。 周清和微微凝眸,目光落在膝上枕着这人的眉眼上,心里头倏尔冒出一个想法。 倘若……他有以后呢? 不论自己有没有,他都有呢? 周清和心头狠狠的一动,仿佛有什么梗在其中,惊跳的让人翻出些许激烈的情绪。 倘若他有以后,倘若……就算他没有,那么有她在,他也会有。 也该有。 他值得。 清脆的敲门声唤回周清和思绪的同时,瞬间惊起膝头安睡的男人。 一瞬间,沈晏知眼睑狠狠动了动,气息一瞬间急促起来,尖锐的哮鸣音从腔子里冒出。 他脸色顿时煞白,手指下意识攥紧,揪住胸口薄薄的衣料,上身下意识挺起,瑟瑟发抖。 周清和同样惊起,一摸身上,没有揣止喘喷雾,赶紧侧身,用脚尖勾出茶几上的抽屉。 咳喘渐渐平复下来的时候,沈晏知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他心肺弱,躺着喘的吃力,周清和抱他半靠着,给他揉着心口,耐心的等着他缓过这一阵。 “没事的,他们过来提醒我晚宴的时间,”周清和用脸颊贴着他汗湿的额头,试图以肌肤贴近的亲密来安抚他的情绪,“沈晏知,你听我说,我过去一趟,你呆在这里再睡一会儿。” 白日里足够多的露面很显然耗尽了他的精神,周清和没打算让他继续与自己一道去。 男人蹙了蹙眉,咳喘渐渐缓下来,吸进腔子里药在气管里化开,他有些想要挣扎的起身,却在感知到手臂支撑到身侧的虚软时一瞬间咽下想说的话,抬手攥住周清和手腕,挪到唇边,轻吻了吻。 “嗯。” 他的神色疲惫又冷寂,像是黑夜里摇摇晃晃的灯盏,孤孤单单的晃着火星,做着最后的挣扎。 周清和微微一笑,扶他安稳躺下,将他身侧软枕堆叠到填满每一个空出的缝隙,并且确定他没有不适感,才奖励一般的给了他一个额头吻,笑眯眯道:“乖乖等我回来哦——” 有些场面事,她应付的来,就不太想要沈晏知连轴转的跟着,毕竟这个人的身体不比常人,他愿意出面替自己撑腰,这是爱重,可也不必事事都仰赖他。 沈晏知弯了弯唇,眼里凝出一丝丝笑来。 直到周清和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门口传来刻意放轻的关门声,他才回神,长长吁出一口气来,抬起手臂,出神的端详着自己掌心的纹路。 这副身体,确实太麻烦了一些。 休息片刻,他摸索着身侧,撑坐起来,拨出去一个电话。 “是,就这样做,露个破绽,把东西都给他们。” “殷叔,你做好防护,不要接触那些东西。” “庞玛的死因不明,那批东西上,势必是有些来头的。” “跟周琮新说明白,让他也注意。” 夜幕降临,远处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屋子里没有开灯,沈晏知侧头,借着外头的光亮起身,低头看了看自己。 嗯……还是想去。 不是什么撑场面,就是想站在她身边。 第82章 要出大事 觥筹交错的晚宴,入宴者不乏西南有头有脸的人物,华贵的礼服与精致的妆面交相辉映,衬出一股子金碧辉煌的奢靡来。 周清和穿着一身金色的长礼服,一字肩,露出精致的锁骨和颈子上偌大的钻石项链,优雅得体的回应宾客们的问候。 林旌笑着走来,打量了一下她,“礼服挑的不错,比之前有长进了。” 周清和忍着翻白眼的心思,吸了口气,与他碰杯,随即轻哼一声:“跟着林氏长房的大少爷,什么能学不会?” 林旌朗声笑起来,微微屈起手臂:“那位替你撑腰的大佬没来?” 从善如流的伸手挽住,周清和抬步跟上他,摆着细长的金色高跟鞋,不疾不徐的往里头走去,“睡了。” 林旌丢过去一个恍然的眼神:“你这大白天的就上手了?不是我跟你说,沈晏知那副身子骨可不禁折腾,你最好……” 话音未落,胳膊内侧就被狠狠的拧了一下,疼的他“嘶”了一声。 “不会说话就闭嘴,”周清和挂着笑,挑眉昂了昂下颌,“小心我回头告诉他。” 林旌撇撇嘴,想了想那个小肚鸡肠又最是记仇的男人,觉得算了,懒得去招惹他,恰好迎面来了几个旧识,他与周清和知会了一声,旋即上前打招呼。 这样的晚宴对于周清和来说已经司空见惯,林氏在岭东是赫赫有名的百年氏族,自小她就游走在聚光灯下,看着满眼这繁华,人们的笑容仿佛脸上焊牢的面具,无论如何也摘不掉。 奢靡中浸满腐朽,纸醉金迷又透出晦暗。 周清和应对自如的与近来几个大客户交谈起珠宝,面上挂着客气又疏离的笑,与她们讲起国外最近几年的时尚风。 “这三年看了不少珠宝展,我还是觉得,国潮最具韵味。” 说了一阵,周清和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身边一位年轻的贵妇嗤笑一声,颇有些不以为然:“土死了!有什么韵味?” 有人拍了拍她的胳膊,笑道:“你懂什么?你眼前站着的,可是国际上有名的设计师,我听说上回的颁奖典礼,数着周小姐年纪最小,可长脸了!” 年轻贵妇觉得有些道理,忍不住点头:“那倒是,所以我最近得的翡翠,可是交给周小姐设计的——” 她们看中周清和的原因很简单,虽然周清和年轻,资历浅,但有些国际大奖的光环加身,说出去怎么也长长脸面。 周清和弯了弯唇,没再说什么:“成品图已经发回给您了,既然您相信我,那我必定也不会让您失望。” “咦?”其他几个贵妇也跟着打趣起来,“瞧瞧,秦太,数你排面大,这成品图我们可没收着呢!” 一众人都笑起来。 周清和同样微笑着举杯,与大家共饮,听她们絮絮说着时下流行的衣物首饰,思绪却忍不住飘的远了。 “美丽的小姐,共舞一曲?” 高大英俊的西方人穿入一众贵妇的环境,总是最得瞩目的。 尤其是—— 他献殷勤的对象,是最年轻的周清和。 周清和嘴角的笑险些挂不住,太阳穴抽着,欢快的蹦了几下,遂将杯中香槟一饮而尽。 “请——” 知道外人都在的场面上,周清和驳不了他,梅格笑的像一只狐狸。 “病可好些了?” 周清和侧了侧头,慢慢跟着他滑入舞池,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托您老人家的福,死不了。” 梅格摇头,满脸遗憾的叹气:“要不然那个小气的男人拦着,我肯定要给你送一大束玫瑰的。” 目前为止,还不至于跟那个姓沈的起正面冲突。 周清和嗤笑一声:“要是被他知道,你说他小气——” “那又如何?”梅格得意的挑着眉:“反正他也不在,更何况,我还跟你跳舞呢!他能怎么样?” 舞池里不少人,晚宴气氛轻松,音乐悠扬而轻缓,周清和故意跳错一步,狠狠踩了梅格一脚。 用尖的能戳死人的高跟鞋。 眼瞅着梅格一瞬间变了的脸色,她扬了笑,“抱歉哦!刚刚走神了。” 梅格吸了口气,微微倾身,凑近一点,贴着周清和耳侧,压低了声音:“你想要的那批东西,在我手上。” “是姓沈的卖与我的,花了不少钱,但这对于它本身的价值来说,自然不值得一提。” 周清和微蹙了眉。 气氛停滞片刻,正在梅格纳闷于怎么没从这个女人的脸上发觉惊讶或者愤怒的情绪时,她便微仰了头,翩然一笑:“我相信我的爱人。” 梅格愕然。 离间的计谋还没开始,就一瞬间湮灭,这滋味可想而知,更因为片刻的走神,肩膀被后面人拍了一下,他又挨了一记高跟鞋。 “先生,请让一让,这是我的舞伴。” 他踉跄一下,不得不松了手,停下来,可回头看时,却发现了一个穿着燕尾服的女人。 女人上前一步,握住周清和的手,略挑了挑眉,冲梅格笑了一下:“谢了,兄弟——” 梅格瞪大眼睛,愕然看看这个,又看看自己被踩脏的鞋面,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连周清和也有些诧异。 “傅小姐?” 她来不及去看梅格的神情,就被扯着手腕拉走,按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 傅晚玫动作利索,倾身在她耳边道了一句:“相信沈晏知。” 周清和微微一愣,侧头看了她一眼,仿佛察觉什么:“你……” “傅嵊也来了,”傅晚玫给自己倒了一点酒,艳色无双的眸子微微眯起,神色难得染上肃穆的意味:“寅城要出大事。” 一瞬间,周清和立刻察觉出不对,敏锐的寻出由头:“是那批青铜器有问题?” 傅晚玫略略颔首:“上面派个人过来,寅城要封锁,那批东西……有大问题。” 周琮新! 周清和赫然抬眼,想起周琮新去了死人冢的事,心头立刻急跳起来。 庞玛不是他杀的!怕是死于那个关于死人冢的“诅咒”! 寅城要有灾祸! 第83章 淬了剧毒的尸骨 山路崎岖,土地和砂砾混在一处,踩上去一片泥泞。 西南山区的环境一贯是恶劣又蜿蜒。 中途休息的时候,周琮新爬上高高的岩峰,用望远镜顺着周遭一一看下去。 殷叔跟着上来,拍了拍他的肩,“先生用无人机绘制了地图,喏——” 周琮新扭头看过去。 因为幼时经历,他一贯与人不亲近,独来独往,很是孤僻。 殷叔从前待他就不错,他虽然面上不露,心里头其实是知道的。 “庞玛的死,不是我做的。” 殷叔见他接了地图,刚扭头要避的远些,就听他突兀开口,道了一句。 嗯? 殷叔有些诧异,顿了顿,又绕过来:“我们没有人这么觉得。” 这孩子是个懒得招惹麻烦的性子,除非有人故意且主动去招惹他,他才会下狠手,否则他连眼皮都不会抬的。 更何况庞玛死的蹊跷,山里的老人说是受了死人冢的诅咒,并且警告大家,不要靠近那座死人冢。 山洪的爆发冲没了死人冢所在的地方,也冲开了原本围绕着他险峻的道路,倒是无形之中给他们免去不少麻烦。 周琮新皱了皱眉,微仰着头,目光不自觉望向远方。 “可她这么觉得。” 这个世界对待他本来就不公平,从出生起,世界给予他的苦难、恶言和伤害,明明白白的昭示出来,他不欠这个世界,也不亏欠任何人。 但唯独……不喜欢周清和那样想他。 他觉得失落。 殷叔纳闷:“夫人跟你说的,她这么觉得?” 委实……奇怪。 “不是,”对于这个问题,周琮新倒是否认的很快,“她没有跟我这么说,但是她这么认为。” 即使很多年没有见过,但说到底,周琮新还是了解她的。 她什么都没说,但她的眼睛又说明了一切。 殷叔愣了愣,试探着打量着眼前人,“你对夫人……可有别的心思?” 跟着狼群生活过的狼崽子,又可会有……对人的感情? 更何况,夫人还是他的恩人。 “别的心思?” 周琮新不解的斜过来,“什么别的心思?” 殷叔立刻笑了笑,拍拍他的肩,“没什么,继续走!” 按着地图的指示,进入死人冢的路径被冲的平实,比之前的弯弯绕绕好走了不知道多少。 “庞玛那小子有几个小弟,动了死人冢之后,狠狠的病了一场,吓破了胆子。” 周琮新停住脚步,望着远处空旷的白沙地,四周是累积而起的泥泞,盘踞着枝干的残骸,以及死去动物的尸骨。 “这里的传说,是进去的人会受到诅咒,暴病而死,或者是自裁而亡。” 殷叔抱肩,站在他身边,嗤笑一声:“你信吗?” “不信。” 周琮新眯了眯眼:“我从来不信这些东西,这个你应该听说过的。” 就连满天神佛,他也一个不信,又怎么可能去信鬼怪妖魔? “但是你——跟之前可不一样了。” 生活在西南的人,自小囿于长者们讲述的诡谲异事里,对那些奇异传闻,个个都是深信不疑的。 殷叔从前也是。 “你都说了那是之前,”殷叔放松的活动了一下肩背和手腕,语气轻快:“我现在只信先生说的。” 沈晏知不信的,他也不信。 这死人冢所创下的可怖,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可如果在这样的年岁里,有人借用此地邪祟的传说,设下一整个巨大的局,引的该死的人葬身其中,使后人不敢入内,从而保护藏在底下的东西,那也……是说的过去的。 众人如今身入其中,望着浮于其上的漫漫白沙,有人牵了驯养的狗来,在四周围着,一点点的嗅。 “老大,这底下埋着大量的尸骨。” 驯兽师仔细的翻捡起土地里白沙,“底下被挖空了,所以从这里往前走,地势一直是下陷的,前头有个巨大的坑,应该就是塌陷的最厉害的地方。” 周琮新微微抬眼,环顾四周。 大灾过后,山里也显得格外荒芜,他紧了紧手臂的绑带,微微启唇,吐出一个字来。 “挖。” 殷叔侧头,抬声阻住:“等等,把防护都做好,过一会儿,不论看到什么,都不要摘下防护用具,等离开这个地方之后,再把防护用具全部销毁。” 众人纷纷现做。 周琮新也落下头盔,侧头看过去:“你信的那一位,也是觉得这里有问题?” 殷叔笑了一下:“他觉得庞玛的死跟你没关系。” 狼崽子,没必要去对付根本没有威胁力的人。 可一个人的死,总得有一个出口和由头。 周琮新跪下来,摸了一把白沙,又想起庞玛死之前的蛛丝马迹。 “我怀疑……” “是磁场。” “是磁场。” 两人相视一眼。 周琮新站起来,散掉手上的白沙,“殷叔,你让开些,我先去看看。” 可能不止是磁场,还可能有旁的。 他径直走到前面,小心的踩了踩最松软的泥沙,直接挖开一部分,果不其然,里头有大片空旷的通道。 “你们不要跟着,我先下去。” 绳索系在腰上,他叮嘱带来的人的同时,见殷叔与他一起捆好装备,一跃而下,“我同你一起。” 周琮新皱着眉头扫过去:“别拖后腿。” 殷叔笑了一声:“走着看!” 底下通道很深很长,氧气稀薄,两人都背了氧气下去,一步步顺着前人走过去的路探寻。 大都是些残留的痕迹,没有太稀奇的,偶尔……还有一两具骸骨,可能是这些年死在里面的人。 至于被挖走的青铜器—— 周琮新停在一个巨大的吸盘前,低头瞟过里头浮着的脏污,倏尔觉得有些头晕。 他抬手按住石壁边缘,眯了眯眼,立刻移开视线。 “青铜器应该是从这里挖走的,它底下压着东西。” 他想要跳下去看一看。 殷叔一把拉住他,“太危险了。” “那怎么办?” 周琮新侧头:“庞玛曾经带出来一个疯婆婆,按着这里的情形看,她可能一直生活在这边。” 那令人恍惚的浑水翻上来的时候,周琮新侧眸避开,“如果我没猜错,里头埋着大量的尸骨。” “而且是……淬了剧毒的尸骨。” 第84章 我只赠朋友 宽敞明亮的大会议室里,白色衬衫的女人将垂落在颊边的碎发捋到耳后,微微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真是有意思……我都多少年没见过这么有趣的事情了。” 她微微屈指,叩击着桌面,饶有兴致道:“你是说,那里面含有致幻剂?” 傅嵊点头,“我在实验室提取出来的元素,在动物实验中确定有致幻作用,但目前……还尚未出现过。” 究竟是来自于远古,还是来自于十几年前,这个很难推敲。 “那你是想跟我表达什么?” 女人站起来,踩着细长的高跟鞋,微笑着走上去,“傅医生,请正视你的身份。” 傅嵊神色凝重:“你清楚的,不要把账算在周清和头上,不合适。” 女人笑出声来。 她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傅嵊,微微挑了眉,“嗯……怎么到了你眼里,我成什么洪水猛兽了?” 傅嵊在心里头给她比了个大拇指,暗道她总算对自己的存在有点正确定位。 这个女人,真是凶的很呢—— 但表面自然是不敢露出端倪的。 “唔……哪里有洪水猛兽?”他抿出笑来:“我只是觉得,如果因为一个人的母亲对她存在偏见,那么到底是不公平的?” 黎鸥微微侧身,靠在方桌边缘的棱角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说的对,不过这次的事情……我得拿出交代,你明白吗?” 傅嵊垂着眼,轻叹了口气。 黎鸥满意的笑起来:“沈晏知呢?我要见他。” 这一回虽与上次见面间隔并不算久,但那个人的状态却好了很多。 他们在高档的餐厅见面,周清和挽着那人的手臂,言笑晏晏的歪着头,一路有说有笑。 就连那人……也是眉眼带笑的。 黎鸥心头微动,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沈晏知笑了。 这个人性子冷淡,确实不太爱笑,有事说事,很少会……这样开怀。 “你好,我是周清和。” 女孩子是齐肩的短发,眉眼姣好,说不上多好看,但是带着一股子灵气满满的意味,很难让人生出敌意。 黎鸥点点头,也露出一个笑来:“你好。” 虽然周清和已经很漂亮了,但比起对面的黎鸥,还是逊色许多,黎鸥是非常大气美艳的浓颜长相,很有攻击性,相比而言,周清和的五官就柔和一些。 这只是普通朋友的见面,沈晏知与黎鸥聊了几句,周清和没有接话,乖顺的整理好面前餐具。 黎鸥虽然是与沈晏知说着话,但目光却不由自主的盯着周清和,三句不过,话都聊的牛头不对马嘴了。 沈晏知顺着她的目光,瞟了自家小姑娘一眼。 “上次的事情还没谢你。” 黎鸥“嗯”了一声,“这次一起谢!” 西餐端上来,是红酒和牛排,她点的。 如果不是沈晏知在这里,她不会自请到这个地方来,处理这样棘手的事情了。 周清和侧了侧头,难得插了一句嘴:“是上次沈灼的事情?” 沈晏知微微颔首。 周清和从包里抽出一个小盒子,推到黎鸥面前,浅浅弯了唇:“这是我给黎小姐备的小礼物。” 黎鸥微微诧异:“给我的?” 这个小姑娘—— 她接过打开。 是一条非常精致的手链,其上镶嵌着湖蓝色碎钻,剔透晶莹,设计灵巧又充满海的灵气。 “这是……” 黎鸥错愕:“两年前赛尔维亚举行的第十九届珠宝大赛的首席作品,被要到三百三十多万,可设计师不卖——” 她见过这条手链的展示图片,当然就觉得喜欢,后面着人打听了一下,听说是个素人设计师,没什么名气,因此不好讨买,还遗憾了好一阵子。 周清和微微一笑,起身走到她身边,仔细替她戴好,还端详了一下,回头去看沈晏知,“怎么样?是不是很衬黎小姐?湖蓝色最是显白。” 而那人的回应也很及时,苍白的唇角噙着笑,宠溺的点头:“是,你选的很好。” 黎鸥这才逐渐回神。 “你是那个素人设计师!” 果真,从前一眼就瞧着惊艳的物什,等真戴到手上的时候,仍旧觉得好看。 贵气又美极。 周清和点头:“是我,我的作品几乎没有出售过,尤其是获了奖的,我只赠朋友。” 名气渐盛之后,她的其他作品也被一起挖出来,外借过许多地方做展,价值跟着水涨船高。 黎鸥伸手抚过那条手链,只觉得惊艳,颇有几分爱不释手的意味。 大概人就是这样,长久不得的东西,倏尔从天而降,那样的感觉……当真美妙极了。 她抬起眼,面上不自觉浮起笑来:“这样贵重的礼物,我既是收了,当然也要有所表示。” 周清和摇头:“黎小姐,把它送给你,只是送朋友,并不是为了讨要什么。” “我比你大一些,你可以叫我黎鸥姐。” 黎鸥拍了拍她的手,想了想,“过来之前,我去看了一下你因为月钩提出的翻案,已经帮你重新申请,递到最高级审理,这需要一些时间,但是周清和,你放心,我回去会继续跟进这件事情的。” 周清和微惊,转头去看沈晏知。 男人微微抿唇,点了点头:“她有这个能耐。” 周清和笑起来,立刻顺杆儿上爬,“谢谢黎鸥姐!”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 连沈晏知都没想到,一贯浑身长刺的黎鸥居然会被一条手链收服。 倚着她的身家,什么手链买不到?更何况她平时也不是沉迷奢侈品的性格啊—— 牛排很嫩,他们甚至喝了一点酒,聊了一下寅城的局势。 “傅嵊已经确定那是致幻剂,封城就没有必要了。” 黎鸥放下刀叉,优雅的擦了擦嘴角,给自己又倒了一点酒,抬头问对面两人还要不要。 “我要一点,谢谢。” 周清和微微一笑,不等沈晏知伸手,就帮他拒绝了,“你不能要了,要不然待会回去可不要嚷着胃疼。” 对于她的提议,沈晏知一概含笑应下,“好。” 第85章 醋坛子 “你猜的可能不错,你的母亲在那底下藏了东西。” 黎鸥轻晃着高脚杯,目光在两人之间穿梭,“沈晏知?” 那人脊背挺的笔直,微垂着眼,似是有些出神。 他面上仍旧带着病色,眼底有疲倦的情绪,但精神还好,能看的出来,最近虽然奔波,可本身被照料的很好。 “嗯。” 男人回神,低低咳了几声:“我的人已经进了死人冢,前人们到底留下什么东西,很快就可以知道了。” 黎鸥点头,想了想,顺便补了一句:“我把那个外国人扣了。” 周清和微惊,想了想,发现确实最近没有碰到梅格。 嗯……倚着那丫的尿性,倘若安好无事,肯定是要缠在自己身边的。 周清和后知后觉的发现耳根子清净了些。 “以什么名义?” 沈晏知沉声开口,“注意保全你自己。” 黎鸥闻言,笑出声来,“我什么时候做过没有把握的事情?” 她喝了一口酒,悠悠然尝着余味的淳厚,“你都把那批东西送到他手里了,我不借着这个机会摆他一道,怎么也说不过去——” 多年的默契让她在得知此事的第一瞬间,当机立断配合沈晏知,先行扣押梅格,审查他手上物件的来源。 至此……那一批东西总算被光明正大的收缴。 周清和听着两人交谈,心头忍不住微微一动。 她怀疑过他,即便最后选择相信,但是那一瞬间里,不信任的直觉还是占据上风的。 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这个人其实也为她着想。 即便她早早就有了处理那些东西的计划。 很难想象,他们两人相知相恋都没有的默契,沈晏知……居然和别人有。 一时间,周清和说不出心里头什么滋味。 也喜也忧。 喜的是这人确实在为自己打算,那批烫手山芋如果落入自己手里,确实会引来八方觊觎,而经他之手递给梅格,在梅格得意的挑拨二人关系时,黎鸥紧随其后,一锅全部端掉。 温淡又果决。 忧的则是……他与旁人有超乎寻常的默契。 她突然想起沈灼的提醒。 “我哥虽然脾气不好,有点吓人,但喜欢他的人可不在少数,傅晚玫是明面上最疯狂的一个,但是周清和,你有没有发现,很多事情,明面上可怕的反而不是最可怕的?” “等你见到那个女人就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强者,她很多方面比我哥还要厉害。” “我觉得她喜欢我哥,只是她太骄傲了,不肯说罢了。” 真正的情敌,从来都不是放在明面上的耀武扬威,反而是温于血脉骨髓的并肩而行。 周清和突然有点心慌。 一场简单的叙旧也不过维持了不到两个小时的功夫,黎鸥谈吐得体,大气又明艳,她看向沈晏知的时候不多,仿佛对周清和这个小丫头更感兴趣一些,频频望向她。 可即使这样,两人言辞间寥寥数语就表露出长久的默契,也让周清和心尖泛酸。 他们年岁差距巨大,周清和本就知道,在自己未曾到来的年岁里,这个人一定有过惊艳丰盈的过往。 就算……有那么一两个喜欢的姑娘,也是正常事。 可她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酸唧唧。 倘使她年长一些,是与沈晏知旗鼓相当的年岁,也许他们也会有势均力敌的并肩和默契。 “在想什么?” 回去的路上,周清和一直神游,并未如同往常一样握着沈晏知的手,给他揉着腕内的穴位缓解晕车。 男人有些奇怪。 “嗯……哎?” 周清和回神,眨了眨眼,“没有什么。” 她显而易见的情绪不高。 沈晏知当然不知道她的小九九,只当她累了,回去的路上有些堵车,他倾身过来,摸了摸周清和的脸颊。 “要不要睡一会儿?” 周清和干脆的顺杆儿爬,脑袋往这人肩头一歪,闭上了眼睛。 心里头的醋坛子却是酸唧唧的冒翻了天。 那两人分明也没有什么亲密举动和眼神,大都是淡淡的闲聊,说起正事的神色和语气也是一贯的漫不经心,更甚至于黎鸥看起来似乎更喜欢自己。 可周清和莫名觉得,他们才是最相似的模样。 沈晏知侧头,好笑的盯着赖在自己身上的小丫头,心下渐渐软成一片。 分明可以把座椅放低躺着睡,非要黏在自己肩头。 他没动,一只胳膊活动受限,只能抬起另一只手,扶了扶周清和的脑袋,让她枕的实一些,别落个空。 可余光瞥见周清和微颤的眼睫时,又忍不住蹙了蹙眉。 这丫头醒着。 她有心事。 周清和属实不算是那种心事容易外露的女孩子,可这一次,她很罕见的表露出低落。 沈晏知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恰好此时,黎鸥的消息弹出来。 “一小杯而已,没喝坏?” 沈晏知挑眉,一只手捏着手机回复:“不至于。”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怎么样?” 他上次提过的,有机会带周清和给她看看。 像是炫耀珍宝一样,带着的那么一点骄傲顺利的从嘴角扬起的弧度泻出,沈晏知微微眯眼,盯着屏幕,等着对面的回复。 这一次,是隔了那么几分钟的。 “很好,”黎鸥的回答也是一向简单明了,“很难让人不喜欢。” 看到这句话,沈晏知唇角笑意加深,随手放下手机,却在扭头间捕捉到周清和大睁着的双眼。 猝不及防偷看的周清和不偏不倚的被逮了个正着。 “我……” “你……” 周清和无辜的眨了眨眼,结结巴巴的弹起来,举手投降,“我什么也没看到!” 路边是车水马龙的喧闹,正值午后高峰,车子走走停停,速度不快。 沈晏知弯出的笑被胃里倏尔翻出的绞痛打断,他低抽了一口气,手腕一翻,手肘抵住胃脘,侧头挑眉,“清和,不用偷看。” 他将手机递了过去。 恰在这时,屏幕暗下去。 周清和吁了口气,刚从这场被逮到边际的尴尬里逃离,下一刻,那人微哑的声音跟着响起。 “你的生日,农历。” 第86章 情话满分! 跑回酒店的周清和躲在阳台上不出来。 顺便反锁了门。 老天爷!这脸还要不要了? 她贴着柔软的藤椅坐进去,深吸着气,用手背贴了贴热热的脸颊,禁不住暗自懊恼。 这样……这种事情超乎掌控的感觉,当真是让人无力又抓狂。 沈晏知一定一定是发现她吃醋了! 大阳台光线很好,又正值午后,铺在身上的阳光暖的让人困意来袭。 周清和陷在藤椅的软垫里,晃晃悠悠的打着哈欠,心里头生出一股子懒洋洋的散漫。 倘若不出她的预料,死人冢底下埋着的,是当年胁迫母亲的那帮人,母亲只身设局,将其引入,抱的势必是鱼死网破的决心。 这样一想,肩背之处,仿佛火烧火燎的热烫起来。 周清和眼帘微动,又困倦的合上,微微回想着常垣的话。 他掺和西南这一遭,属实算不上明智,可他又非来这一遭,要那底下的东西,那副执着的样子很难不让人怀疑什么。 周清和起初是猜测常家人当年参与其中,他来带回先辈尸骨,但今天看着如今境况,不像如此。 脑海里倏尔浮出短发少女怒气冲冲的眼神来。 身上覆下晒得暖洋洋的毛毯,周清和勉强睁眼,“唔”了一声,身体就顿时一空。 本能让她下意识抱住来人颈子,像一只松鼠那样偎进他怀里,嗅着他身上浅淡的药气,咦……咦?不对。 周清和困意上头,但还是忍不住扒开眼皮,嘟囔了一句:“你怎么过来的……” 男人护着她后背,轻轻拍着,柔声道:“睡!” 随即转身,打算把她抱回卧房。 那边太阳也很好,可以晒着睡,很舒服。 周清和“嗯”了一声,迷迷糊糊的凑过脸去,狗娃一样使劲围着那人颈子嗅了半圈,眼皮张开又阖上嘟囔:“还要喝中药啊——” 沈晏知脚步一顿。 不过片刻,他恢复正常,缓步转去卧房,将周清和放下来,给她脱掉鞋子,把人塞进被子里。 自己则坐在床边,撑着床头缓着涌上来的一阵心悸。 既然已经打算重新开始认认真真的接受治疗,那么他就接受自己能做到程度下的安排。 会活的久一些吗?会有变老的那一天吗?会……永远有周清和吗? 男人略抿了抿透出绀色的唇,眼瞳里流露出那么一点点无奈。 走一步看一步—— 他们本身都是被命运洪流推着行走的人,看似风光无限,实则身不由己,不得自主。 周清和舒舒坦坦的睡了一觉,很罕见的没有陷入光怪陆离的梦境,反而沉着暖洋洋的一片。 直到太阳落山,日头彻底斜下来,阳光的暖意从身上撤去,周清和才清醒过来。 伸了个懒腰环顾一周,胳膊转而拍到了……唔? 她迷迷糊糊的扭头,掌心好像拍到什么,顺手摸了一把,嗯……手感甚好。 “清和。” 熟悉的男低音带着一点哑意,挑着她的神经末梢窜出来,直接撞到她心尖尖上。 她翻了个身,毫不客气的将靠坐的那人压在下头,仰面凑过去,半懵半醒的咧开了嘴。 “现在,你行不行?” 沈晏知一脸错愕。 再是如何也很难跟得上周清和跳脱的思维,他尚且来不及解释自己刚喝过药,微动了动嘴唇,想说的话就被结结实实堵回喉咙。 “清和……” 抬手护着小姑娘摇晃的身体,沈晏知气息微微急促,不等拒绝,就陷进她迫切的攻势里。 白日贪欢,春宵声动。 哪里会有人抵得住心上人这样热烈的爱意。 反反复复,抵死缠绵。 一切结束的时候,周清和窝在那人怀里,给自己寻了个舒坦的姿势,纤细的手指摆弄着他精致的喉结。 “我为什么比你小这么多!为什么!” 这种时候,周清和仿佛才缓过神来,恶狠狠的磨了磨牙,在这人颈子一侧寻了个位置,毫不客气的咬下去。 “嘶……” 沈晏知蹙了眉,抬手叩了叩周清和脑门:“属狗的?” 周清和噘嘴,重新蹭着脑袋挪了个位子,在这人肩头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沮丧的重新嘟囔一遍:“为什么我比你小这么多啊——” 男人弯了弯唇,仿佛知道这弯弯绕绕的源头一样,微微垂眉,珍之重之的亲吻小姑娘光洁的额头。 “因为上苍垂怜我的悲苦,这才降于我希望和前路。” 周清和顿时错愕。 “你……”她仰头,神色里颇有几分不可思议,“我怎么从前没发现你这么……这么……” 油嘴滑舌! 这可是沈晏知耶!沈晏知就该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模样啊!怎么好像被拉下凡尘一样,也有了烟火气。 男人微微一笑,“我大学修的是中文系,辅修的才是商科,那个时候,我可是中文系每年的第一。” 周清和简直瞠目结舌。 “你居然念得中文系?” 她爬起来,掀开被子盘腿坐着,理了理乱蓬蓬的头发,随意的别到耳后,显而易见的来了兴致:“我以为你一直修的商科,原来是辅修啊!那识鉴古物的本事呢?” 怀里空下来,沈晏知下意识皱了皱眉,觉得有一点冷。 “沈家后人都会,不是什么稀罕伎俩。” 他伸手去勾周清和的手指,掌心的湿冷贴着皮肤暖燥的温度浸过来,周清和也觉出不对,他脸色不好。 今日饮过酒,虽然量不大,但不可避免的挑起了周清和心底压着的醋意,让她难免忽略了这个人的身体状况。 “手怎么这样凉……” 她嘀咕着伸手拢了拢被子,脸颊蹭过去,贴了贴男人额头。 “呀!又发烧了!” 周清和晃了晃脑袋,一个激灵,这一下彻底清醒了。 大白天的……她确实闹得过分,现下太阳也不过堪堪落下,周清和立刻用被子把人裹好,打电话定了晚餐和药品。 “傅嵊也过来。” 消息推迟了几个小时,周清和捧着手机回了几句,随即抬头看了一眼沈晏知。 男人陷在软枕里,神色恹恹,语气有点稀奇:“你什么时候与傅嵊这么熟了?” 第87章 出乎意料 这一次,傅嵊带来了一个老中医。 周清和总算知道那人身上的药味是哪儿来的,转眼瞥见傅嵊连走路都哼着小曲的模样,不由得扯着他退远一些,一脸纳闷。 “什么事这么开心?” 傅嵊挑挑眉,“给我泡杯咖啡,我告诉你。” 惹得周清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心知傅嵊的愉悦与沈晏知有关,她还是耐着性子去做了一杯咖啡,特意做的浓一些,用青瓷碗碟盛着,端给傅嵊。 “来——” 傅嵊勾勾手,佯作神秘的让周清和探耳过去:“有新药诞生,在不手术的前提下,可能会对沈晏知有效。” 当然,怕周清和不懂,他又眯着眼补了一句:“即便最终需要手术,那药也会大大提高成功几率。” 周清和转头,遥遥看了一眼老中医,还是不解,“那怎么还带中医来?” 傅嵊喝了一口咖啡,苦的龇牙:“你怎么不给我加糖……” “喝咖啡哪里有加糖的?”周清和忍不住笑,对这反应甚是满意:“那你不如喝奶茶。” 傅嵊噎了噎,勉强调整了一下表情,把咖啡咽下去。 “他自己愿意配合治疗了,这会让我省很多麻烦。” 察觉到那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往这瞟,傅嵊坏心思“咕嘟咕嘟”的冒出来,清了清喉咙。 “也许是因为你,他想活着,即便该做的事情做完,也活下去。” 支撑生命的意义,绝不能仅仅是意念和使命,还有爱和希望。 周清和愣了愣。 她……没有想过这一点,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容易,最起初,她拒绝傅家兄妹的请求,缘由之一就是因为没有把握。 至于其他……仍是因为,她始终觉得生死有命,非人力能够扭转。 她本身就是浮萍,又如何有那样大的本事,去左右他人? 后颈突然浸上的凉意拉回周清和思绪,男人冰凉的手贴过来,毫不客气的捏起她颈子,冷冷问了一句:“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开……开心? 周清和甩着脑袋挣了几下,没挣的过,所以仍旧有些懵圈。 这个人哪只眼睛瞧着他们两个聊的开心?分明是暗自较劲。 可再抬头时,就见傅嵊脚底抹油,去拉着老中医问询情况了。 周清和看到了,只有面色不虞的沈晏知。 她只当小心思被察觉,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心虚的挽住沈晏知手臂,迅速转移话题:“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这话挑起沈晏知的小心思,他捂着心口,顺着点头:“心脏不舒服。” 周清和吓了一跳。 这人罕少会坦白明白的表露不适,她当即扭头,喊傅嵊:“你快来!沈晏知说他心脏不……” 可还没喊完,就被结结实实捂住了嘴。 咦? 周清和瞪大了眼睛。 那人一张俊脸黑的宛若锅底,很快就松了手,折身扶着一侧慢慢坐下来,垂下眼帘,急咳起来。 面色冷峻,不再搭理周清和。 周清和再次疑惑,委实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到了这座大佛,反倒是不远处的傅嵊看出门道,乐的差点笑翻过去。 苦肉计用到一半,被当了真,意料之中的亲亲抱抱没得到,自然是恼羞成怒。 啧啧……看起来爱情这种东西,当真容易让人头昏。 “调了方子——” 傅嵊哼着小曲走过来,“你先喝着,给后面试用新药做准备。” 他看看冷着脸低咳的沈晏知,又看看抻着脑袋、一脸不解的周清和,到底没压住嘴角的弧度,“我已经确定初期治疗的时间了,你这边的事情得快一点结束,不能再拖下去了。” 男人不应,有点吃力的吐着气,口鼻并用仍是有些窒闷的憋喘。 “沈晏知?” 傅嵊没了笑,有点着急,在这人面前踱来踱去:“你不会出尔反尔?你可别忘记应过我什么!” 男人闻声,慢慢抬眼,拧了拧好看的眉。 “再等等。” 他按了按急跳的太阳穴,侧头看向落幕的白昼,“殷叔那边,还没有消息。” 事情还没有结束,答案同样未曾揭晓,他不能离开,尤其……不能将周清和一个人留在这里。 听着他们两人的谈话,周清和顿时想起一桩事。 死人冢! “周琮新与殷叔同去的?” 她眼皮子猛的跳了几下,总算明白最近缠绕在梦里的不安,其源头究竟来自于何处。 周琮新失联。 那孩子性格不比常人,做事也有自己的分寸,失联的时候其实并不需要太过担心。 周清和拿着这由头反反复复安慰自己许多次,都没能压得住心底不安的蔓延。 “死人冢,我没让他去!” 她定了定神,面上还算镇定,但心脏的跳动的频率明显超出的正常范畴,“沈晏知,他们……会不会出事?” 已经超出了预计的时间。 男人转头看过来,神色说不出什么意味,但最终他没说旁的,只疲倦的摇了摇头:“殷叔跟着,不会有事。” 傅嵊的到来解开寅城封禁的困局,证实那批青铜器并不是像他们猜测的那样存在某种病毒,反倒是类似致幻剂的东西,人们的恐慌才堪堪压下来。 但事实远远出乎意料,并非大家想象的那样简单。 就在庞玛的死逐渐被人们淡忘时,疯癫的守墓婆婆消失在医院里,与此同时,山村里出现大规模的野兽伤人事件,还时有孩童失踪。 上头下放警力,迅速加强对寅城接连离奇案件的勘察,不仅如此,压力同时全部倾倒给已经在寅城待了一段时间的黎鸥。 漆黑的夜幕压下无数丑陋和罪恶,气候的异常无疑让人们更加确信,是有人动了死人冢的缘故。 附近村里的老人们对那个可怖的诅咒深信不疑,他们召集起年轻力壮的后辈,拦住入村勘察的公用车辆,誓要讨个说法。 长久居于高位的人,迎着层出不穷的风刀霜剑,明枪暗刀,却往往很难想象的出来,小人物聚于一处,也会拥有颠倒乾坤的力量。 黎鸥就坐在那辆车里。 第88章 你吓死我了 湿热的西南因骤变的气候而挑了几分凉意,连日阴雨,天边乌压压的云朵沉沉覆下,单单瞧着就凝出一种迫人的幽沉。 周清和倚着门框,连指尖都在细微的发着抖。 “周琮新精神状态有异,已经伤了不少人了,”林旌气喘吁吁的赶过来,三言两语就将事情的大概阐述清楚,“警方封锁一层楼,把这次进死人冢的人都放在那里看顾。” 而另一边,傅晚玫也很快赶过来。 “黎鸥在死人冢附近的村落遇袭,沈晏知,那边的人情绪都很激动,黎鸥不允许后面人过去,说是……不能硬来。” 空气中涌动着沉重的气氛。 沈晏知刚做过雾化,咳得缓了些,好在总算是勉强可以说得出话,他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腕,扶着桌角起身,定了片刻,目色轻飘飘的掠向傅晚玫。 “借你的车,我去。” 众人齐齐看向周清和。 周清和吸了口气,把身边的林旌推过去:“他给你当司机。” 继而望向试图缩小存在感的傅嵊,“傅医生,还得麻烦你陪我去一趟医院。” 她需要一个专业的大夫陪同。 傅嵊吸了口气,感觉脑袋上立刻压了一杆子秤砣。 “沈……” 他不回答,反倒是看沈晏知,心里头有点惴惴。 虽然所有人都很平静,事情看上去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是……他就是莫名觉得诡异。 沈晏知微微颔首。 “小心一点。” 他垂了眼,目光在周清和因惊惧而有些发白的脸孔上环绕一圈,略略抬手,却又在思索片刻后放下来。 “你也一样。” 周清和走上去,半扬起头,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他们有信仰,最好……想些别的办法,不能硬碰,否则怕是会适得其反。” 沈晏知“嗯”了一声,喉结动了动,转身取了外套,与林旌一道出门。 傅晚玫回头,看了周清和一眼,没说什么,就匆匆跟了上去。 周清和定了定神,把钥匙丢给傅嵊,“你开车,咱们也走。” 去往医院的路上,她一直沉默,目光望着外面。 即便阴天,西南的气候也是更偏潮热的,可在这样的温度下,她竟然觉得身上发冷。 指尖都是僵的。 “想开点,沈晏知跟黎鸥的情分……不是你想象的那种。” 趁着红灯,傅嵊频频转头看她,有点担心她出什么事。 傅晚玫迷恋沈晏知多年,好不容易在看到周清和之后才消停下来,偏生……又出来一个黎鸥。 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都是自小就认识,不熟的时候也能够数的出名号,但唯独黎鸥是不一样的。 自古以来从商与从政都分不开,他们虽然已经可列v市豪门,也与政界有些关系,但比起黎鸥的家世,绝对是天壤之别。 她从小到大得到的培养和教育,都是长辈们精心设计好的,就连她必须接受的挑战,走的路,达到的终点,都会在经年之后,一一完成。 所以黎鸥跟他们都是不一样的。 她与沈晏知其实说不上亲近,平日无事时也不会有太多联系,但一旦哪一方利益冲突时,对方都无条件回护。 好像被织在一个巨大的网格里,谁都脱不开谁。 “周清和?” 见她仍在发怔,好像根本没听到他说什么,傅嵊吸了口气,略抬了语调。 “嗯?”周清和回神,目光透出迷茫,“怎么了?” 傅嵊语塞,片刻之后,才想起自己要问什么。 “那个……”话到嘴边,却突然打了个转:“你在想什么?没事?” 周清和笑了一下,抬手顺了顺被风吹乱的头发,“没事,就是突然觉得有些感慨,周琮新这个名字,还是我给他起的。” 琮为美玉,干干净净,洁白无瑕。 也许最初,缘由并没有多么纯白无暇,但是事隔经年,重逢之后,周清和大概能够感受到那孩子胸腔里那颗炽热的心。 傅嵊稳稳开着车,嘴角止不住抽。 “我还以为你在担心沈晏知和黎鸥呢——” 敢情是自己想多了。 “啊?” 周清和茫然的眨眨眼,侧头看了看傅嵊:“那倒是真没有。” 也许前些天有,但现在并没有。 对周琮新的担忧完全让她没有心思去琢磨旁的事情。 傅嵊吸了口气,“所以你在担心周琮新?那孩子可不简单,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听过?周清和,不是我多嘴,他跟你不一路,你最好小心着点,别被他反咬一口。” 周清和被这话逗的笑起来。 “我知道了,多谢提醒。” 纵使很多人这样告诉过她,她也知道大家都是好意,但是—— 她始终记着那个脏兮兮的少年,眼底染着超乎年纪的狠厉,却在她伸手的一刹那,归为迷惘惊惶。 干干净净的冷酷,也是干干净净的顺服。 日头覆下来,斜压住最后仅剩的一缕光,雪白的墙面上镶着漆黑窗框上倚靠的影子也愈发拉长。 周清和一步步走过去,皮鞋踩上地面狼藉,惊起蜷在窗框的人。 “滚出……” 嘶哑的声线响起,又在片刻后戛然而止,周琮新呆愣着,有些疑惑的往后挪了挪。 没有安全护栏。 周清和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过来。” 她伸出去,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柔和平顺,“是我,我是来接你的人。” 周琮新骤然抬头,从窗框上跃下来,赤脚踩在地面上,神情激动又张惶。 这是他们最起初见面时,周清和与他说的第一句话。 经年的相遇在重逢之后再次上演,少女长成翩翩如许的大人,而他……也不再是背负着罪孽的孩童。 黑暗再次将他吞噬的时候,曾救他于水火的人,再度出现。 他跌跌撞撞的扑过去。 却在没迈出两步之后,就被一把抱住。 周清和慢慢平复着急促的心跳,确定这人被自己从危险之地拉下来,才发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周琮新。” 她抱着他,大口的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神色仍旧惊魂未定。 “你吓死我了。” 第89章 一物降一物 女孩子的怀抱干净温暖,含着清冽的香气,宛若破冰之光,劈开暗芒。 周琮新渐渐安静下来。 因为他伤了人,警察过来一趟,需要录一个口供,他呆呆窝在地上,听到外头杂乱的脚步,眼睛里又渐渐聚起警惕。 捏着周清和的力道不停收紧。 周清和笑着拍拍他,“没有关系,他们只是路过。” 继而仔细给他手臂的伤痕用药。 门被叩响。 周清和在身边人跃起的一瞬间扑过去,拦腰将他抱住,清润的声音不停的重复:“是我,周琮新,放轻松,我会保护你。” 在动物世界里,受伤的狼比平日里更具有攻击性。 周琮新死死盯着门口,眼神透出凶狠。 外头的人止步,有些犹豫。 周清和摆摆手,示意他们暂且离开。 傅嵊出面,请走众人,外头安静下来,周琮新开始重新恢复平静。 “你弄伤了我。” 周清和无奈,松了力道,摊开细白的掌心。 地上的碎片没有清理,刚刚清理之下,她按在了地面上。 周琮新瞳孔骤然收缩,凶狠的神色褪去,化为无措。 “对不起……” 大灰狼秒变小白兔的做派让周清和忍不住发笑。 “喏……那你把鞋子穿好,把地上的碎片打扫干净,我自己处理一下。” 周清和特意靠在窗边,一边剔着掌心碎片,一边观察着慢吞吞爬起来,乖乖打扫卫生的青年。 “不许偷懒——” 察觉他在出神,周清和就出言唤醒他。 从恍惚里又浅遁入深渊之前,又不偏不倚的被拉回来,周琮新回神,“唔”了一声,慢吞吞继续干活。 顺便回了一个好字。 “周清和。” 周清和倚着窗框,正端详掌心留下的细小血痕,面前倏尔覆下阴影。 “周清和。” 身形瘦长的青年低头,认认真真的端详着她,“我把你想要的东西带回来了。” 他似乎想起什么,皱着眉头,“是很多完整的尸骨,被蜡封着,死因……死因……” 他突然有些本能的发抖。 周清和抬手,捂住他的唇,止了他接下来的话,“你现在除了我,还能看到什么?” 如果真的受到致幻剂的干扰,那么周琮新很有可能被引导做出不受控制的事情。 自己……必须时时刻刻的盯着他。 “没有了。” 青年眨眨眼,使劲盯着周清和姣姣如月的脸孔,略有些迟疑:“但刚刚有……” 这个人出现之后,他好像开始慢慢辨的清现实与虚假了。 “很好,”周清和笑了一下,“你记住,除了我,其他都是假的,你只能相信我,但如果我让你做关于伤害的事,那我也是假的。” 周琮新疑惑的眨了眨眼,反应片刻,“啊”了一声,“为什……” 话音戛然,他突然想明白了。 “那好,”周清和摊开手,“喏,既然听明白了,现在就跟我出去,一起做个笔录。” “周琮新,勇士能够面对各种挑战,嗯……你得坚持住,这种时候,只有自己能够战胜自己。” 幽沉的走廊里,傅嵊目瞪口呆的望着被周清和乖乖牵出来的人。 身形高大,瘦而颀长,肌肉骨骼匀称又充满力量,不似寻常传统概念中瘦即孱弱的模样,这个青年人宛若山间游窜的猎豹孤狼,矫健而傲气。 可是……好像怎么看怎么被周清和牵出一股子宠物狗的气势? 傅嵊忍不住揉揉眼睛。 笔录期间,周清和一直陪在周琮新身边,手搭着他的肩膀,但凡这人有一点点异常性恍惚,周清和就出言提醒,戳戳他的额头。 很奇怪,在周清和身边,周琮新的情绪很快能够稳定下来。 傅嵊啧啧称奇。 这看起来就是一物降一物了,被致幻剂干扰的人可能会看到毕生的恐惧和厌恶,但在他的生命里,倘若有光和救赎,那么后果也不会那么糟糕。 比如……周琮新。 就是个很好的研究点。 这边的事情暂且得到控制,也不知道沈晏知那边怎么样了。 傅嵊揉了揉额角,反复按亮手机屏蔽,始终没有收到半点消息。 算了,往好处想,他一个大夫,收不到消息是好事情,倘若收到消息,那才可怕呢! 彼时他并不知道,事情发展已经远超于想象。 沈晏知赶到那个地方的时候,黎鸥已经极尽所能的同大家解释缘由,可令她想不到的是,多年在不同领域大张旗鼓的解决诸多疑难杂症,对于重大事项坐拥绝对的决策权的她,竟是会在一个不起眼的山村里,被一群村民围住。 语言不通,她听不太懂众人表达的意思,即便在当地人的解说下,两方交流的也少磕磕绊绊,最终的结果并没有往好的方向发展,众人的情绪反而愈发激烈。 领头的老者目光沉沉,非要讨一个说法,并扬言如果讨不到,那么绝不会放过在场的人。 “你们开罪神明,导致上天降下灾祸,如果不交出一个人来,向神明赎罪,那么所有人都会受到惩罚!” 他后面跟着黑压压的人群,不止来源于一处,看起来,这一片零散居住的地方,众人也会因为同样的信仰而聚起力量。 黎鸥头痛欲裂。 她着实想不到,在科技如此发达的今时今日,还存在着这样简陋落后的地方。 好像与世隔绝一样,人们信奉着落后的神明文化,笃定的以天象和灾祸来作为是非善恶的判定,周遭发展迟缓,外头的人深知其辈辈相传、根深蒂固的观念,不论在何等方面,都退避三舍,避其锋芒。 “我去。” 低沉喑哑的声音响起,众人齐齐回头,瞥见缓步走过来的英俊男人。 “都放下手里的东西!我跟你们走,去见你们的神明。” 湿热的西南,大多数人都穿着短袖单衣,但面前这个男人却套着深灰色风衣,似是极畏寒的模样,脸孔苍白,眉目俊朗,目色沉沉,扫过众人时,本能的带出迫人的气势。 “沈晏知!” 黎鸥愕然,“你来做什么!”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第90章 神明是假的 日头落下来,山间气温低,昼夜温差大,翟弧抱着被子,蹦蹦跳跳的去找被锁起来的那个男人。 他是跟着二爷爷一起去的,站在人群里,清清楚楚的看到那个过分瘦弱的男人,在一字一顿的说出死人冢是他找人入探之时,老人们勃然大怒的神情。 当即放弃那个车上来的女人,带走了他。 许是看他身体实在太差,老人们没觉得他跑的了,也没让人锁他,只将他扣在一所破败的院子里。 村里的孩子们好奇,听闻有触怒神明之人,都偷偷翻墙跑过去看。 翟弧到的时候,就看到那人拢着外衣坐在硬土垒起的台阶上,一边咳一边说着什么。 孩子们围了一圈,听的津津有味。 翟弧当即上前驱散他们。 “你们真是胆子大,二爷爷说过,这是坏人!” “要是让二爷爷知道你们过来,肯定要通知家里长辈,吃棍子嘞!” 孩子们身形灵巧,一哄而散,在院子里窜来窜去,上下蹦跶。 有胆大皮实的嚷嚷起来:“我们倒是觉得这个人说的没什么错,更何况,死人冢那个地方,我早就想去探探了,要不然上回被你小子告密,我半路被我爹拎回去,哼……现在威风的就是我呢!” 翟弧气的跳脚,“你再说!你再说我去告诉二爷爷!” 那皮猴儿一样的少年吐了吐舌头,招呼同伴们一溜烟跑开。 墙那头还嚷嚷着少年们的笑声。 “告状鬼!怪不得他妈不要他!” “就是就是!” “我们是做英雄的人,才不跟他一伙儿!” “……” 翟弧气的咬牙。 少年人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上几年学,就更是觉得所居之地狭小而粗陋,妄想着作拯救世界的英雄。 他转头看向台阶上坐着的男人,那人也在抬眼看他。 西南大部分时候阳光都很足,所以村落里的少年少女们都晒得黝黑,皮肤亮亮的,透出健康的光泽。 所以像这样白皙又好看的人,是非常少见的。 尤其……他还是个男人。 “给你。” 翟弧上过几年学,会说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把被子递给坐着的男人。 “这里晚上冷,姑姑让我给你送些被子。” 沈晏知微眯了眯眼,饶有兴致的盯着面前的孩子,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也许是因为生于田野的缘故,十来岁的少年长得依旧高大健壮,只从脸孔能看出稚气未脱的意味。 “谢谢。” 他低咳着,“劳烦你帮我放进去,我抱不动它。” 翟弧点点头,并不意外,抬步将被子抱进去。 片刻出来的时候,又迟疑的打量了一下沈晏知,“你是……什么病?” 看起来病的要死了一样。 男人指了指心口,苍白修长的指尖透出绀色:“心脏病。” 翟弧年纪虽然小,但他却是隐约知道这个病的,治不好,发作起来是要命的。 不由得有点担心的环顾四周:“不行不行,那我得跟二爷爷说一声,万一你夜里发病……” “不是要给神明赔罪吗?” 男人打断他,微微笑起来:“反正已经这样了,如果死在半途,不也是给神明赔罪了吗?” 翟弧看的呆住。 不得不说,这一刻,他看着面前人的脸孔,觉得惊艳不已。 他本觉得姑姑已经是村子里最好看的人,结果……这个男人,居然比姑姑还要好看! 五官轮廓的棱角比村里唯一的一座雕塑女像还要精致耐看! 临走的时候,少年嘟嘟囔囔的念叨了几句,分明已经走了出去,却又退回来,犹豫着小声开口:“姑姑说神明都是假的,我也……觉得是假的。” 但是他不敢说。 这些年慈善教育扩展到他们这里,很多孩子们有机会上学,虽然上的年岁也不长,可多多少少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感受到知识的熏陶,与老人们的想法自然大不相同。 男人低咳起来。 他伸手指了指身侧,“过来陪我待一会儿!” 翟弧停在原地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好奇,迈步走过去。 与面对二爷爷那些人的气势完全不同,这个男人现在看起来非常虚弱,没有半点威慑的力量。 翟弧在他身边坐下来,歪着脑袋看他,眼睛里仍旧跳跃着好奇。 “你……还好吗?” 其实他看起来实在不太好,脸色煞白,嘴唇比起之前的惨淡,更是攀上深深乌紫,可一双好看的眼睛里瞳仁漆黑,透出平静的光来。 坦然又温淡。 “嗯……咳……还好。” 男人转开目光,望向遥遥天际,目色温淡:“你是对的。” 被这句话给予了鼓舞,少年欢快起来,絮絮叨叨的念着村外神像的事情。 “是神女像,二爷爷跟我说那是一切生机的源头,可姑姑却与我说,那是罪恶的源头。” “大家都总想着去死人冢,你真的……去过吗?” 对于真正踏足他们可望而不可求之地的人,难免会生出向往和敬佩。 少年一双眼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 沈晏知低咳着摇头:“你也看到了,我身体不好,去不了那种地方。” 少年闻言,有些失望。 “但那个地方,是我让他们去的。” 男人轻笑一声,目色潋滟在瞳孔的波纹里,一瞬间随着夕阳落下,归为幽深的沉寂。 “神女像诞生,可是近二十年前的事?死人冢上一批闯入者全军覆没,是一个女人杀了他们,维护了死人冢的威严,她收服了村子里老一辈的人心,所以后来,她离开后,才被奉为了神女。” 翟弧目瞪口呆。 “你……你怎么会知道我们这里的事?你是谁?” 这些事情虽然说不上太过隐秘,但也不至于人人皆知,他能耳闻,也是有一次偷偷听大人们交谈的缘故。 男人微笑起来:“那就是了。” 他猜的没有错。 死人冢底下有可以用之反击的东西,林溪淼当年来过这里,将胁迫她的所有人诱入,一并击杀。 这里面……就有常家人。 这才常垣来此的目的,他想要带回家族中人的尸骨。 第91章 寻人 “你们把他一个人丢在了那里?” 趁周琮新服药之后睡过去,周清和才得了些自由,出来见一众人。 黎鸥沉默一瞬,“那个地方不能硬来,否则一定会出事,我已经在想办法……” 她的身份让她必须注意外界影响,不能行差踏错半步。 周清和转头,不可思议的去看林旌。 林旌被这目光看的一愣,下意识反驳:“他自己愿意跟着去的,而且不准任何人同他一起。” 周清和深深吸了口气。 她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山里昼夜温差大,他们这些人,就放沈晏知自己在里面。 他们…… 周清和没再说什么,转头就走。 “车借给我。” 顺便顺走了林旌的钥匙。 傅嵊吓了一跳,追过去拦她:“不行!那个狼崽子的药过不太久,他最近一直在做死人冢的笔录,如果没有你在身边,他肯定不会配合的!” 周清和就是周琮新的药。 倘若她不在,众人必定得给周琮新注射镇定剂。 周清楚停下脚步,微微仰头:“周琮新是我的亲人,沈晏知是我的爱人,死人冢的尸骨事关我亡母清白,我知道轻重,但是傅嵊,在你眼里,这所有的一切,最重要的,究竟是什么?” 傅嵊微怔,下意识开口:“当然是真相,事情走到这一步,理智最重要,不是胡……” 说到一半,他察觉出不对,悻悻闭了嘴。 “人命是胡闹?” 周清和面无表情的看他,冷笑一声:“让开!” 傅嵊被这气势震慑,慢慢侧身,腾出一条路来。 周清和刚要抬步,手腕就被扯住,侧头见林旌跟上来,“钥匙给我,我跟你去。” 周清和顿住。 “好。” 可两人刚要离开,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唤。 “你要去哪儿?我同你一起。” 是醒过来的周琮新。 很难想象,他的身体状况特殊到很难对药物起效,镇定剂对他的起效时间远远低于正常人,可因为上限的安全剂量,医生也不敢盲目再加剂量。 周清和僵住,不得不停下脚步。 这一瞬间,挣扎的情绪浮起来,她吸了口气,与林旌对视一眼,还是转过身来。 “去穿好鞋子。” 身材修长高大的青年人赤脚踩在地上,眼神锐利,周清和微微一笑,声音放柔和了些。 “哦,”周琮新听话的进去,穿好鞋子之后又重新出来,更甚至换了衣服,“我同你一起。” 周清和噎了噎,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我出去买些东西,你跟着做什么?” 青年翻了个白眼,轻松拆穿她的掩饰:“别笑了,比哭还难看。” 掩饰这个词,在真心在意的人字典里是不存在的,血脉的本能会让情绪从四肢百骸一齐涌向心脏,从而最直接的反应在肢体和脸上。 “我熟悉那里,他们会对我有所忌惮。” 林旌开车,两人并排坐在后面,周琮新侧头,看身边人目光茫然,一直在盯着窗外,有点出神。 他垂眸,第一次觉得……好像自己做的一切,都没有用。 不论如何挑拨,亦或是他们根本就在对立,摊开利益再去分析,危机降临的时候,他们也会本能的牵挂对方。 “周清和。” 低哑的声音拉回女人思绪,她回头的时候,手腕被轻轻扣住。 继而对上青年认真的眉眼。 “你不用怕,我很熟悉这里,也很熟悉他们,我可以保护你。” 周清和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小屁孩,你说什么呢?我还不至于需要你保护。” “我认真的。” 周琮新打断她,表情严肃:“我知道你担心那个男人。” 周清和凑近一点,摸了摸他的额头,自然的转移开话题:“还是出这么多虚汗,那药剂的效力果真是强。” 心悸盗汗,头痛欲裂,周琮新精神的错乱以及幻觉频出的现象让他很难安稳睡个好觉,本来就偏瘦一些,现在更显出清减的轮廓来。 “周清和,你被人戳中心事的时候,才最喜欢转移话题。” 逃避做保护,是恐惧面对,也是无力承担。 周清和并不是会恐惧的人,除非……是太在意。 周琮新摊开她的手掌,试了试她满是冷汗的掌心,忍不住轻笑起来。 “如果没有猜错,那个掳走你的男人想要的东西,就是我们带回来的那些尸骨,法医已经在根据他提供的东西来提取比对身份,从而模拟出当年发生的事情。” “作为你护着他的交换条件,是他要坦言所有知道的事情。” 周清和神色微动。 “我母亲曾经来过这里,”凝滞许久之后,她微微叹了口气:“我母亲的家族,包括我,一直在找寻母亲留下的足迹,去揭开当年之事的真相。” “我起初接近沈晏知,就是想借助沈氏鉴物之力,帮我找些东西,但是……” 但是……那个人。 她遇见的那个人,是沈晏知。 那可是沈晏知啊……v市最最卓绝的精英人士,最神秘冷漠的人。 也是……最容易让人动心的人。 “你爱上他了。” 周琮新面无表情的盯着周清和,语气笃定:“所以不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你只在意他。” 周清和沉默。 她没有不冷静,感情永远是意料之外的东西,也不能左右她的理智,她始终明确目标,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谁都不能阻碍她。 可是……还是会心软的。 她并不是铁石心肠,面对沈晏知的时候,情绪上总会出现不受控制的景象。 正午的烈日逐渐被层层乌云遮蔽,穿入山间时笼下乌蒙蒙的雾气,灾难过后的地面坑洼不平,泥泞一片。 空气中弥散着浓浓的硫磺味道。 村寨里的青年人很明显都认得周琮新,可反应各不相同,有的畏惧,有的钦佩,更多的是小心翼翼。 与之相反的是,孩子们都很热情。 “我来找一个被扣下的男人,大概这么高,很白,很瘦,病歪歪的。” 周琮新环视一周,“你们谁见过?” 这找人的做派让周清和惊诧不已,哪……哪有这么寻人的?不像是求人,反倒像发号施令。 不会被人轰出去? 第92章 你早就想烧了这里 很显然,是周清和多虑了。 破败的土路上,一众少年忽而围拥而上,望着周琮新的眼神甚是欢欣崇拜。 “我见过我见过!” “在翟弧那个破院子里!” “对对对!我也见过!” “我带你去!” “我也一起!” 一群毛头小子争先恐后的围过来,一个个昂首挺胸,仿佛是要做什么拯救世界的大事情。 周清和讶然眨眼,有点不可思议的望着身边面无表情的周琮新。 这小子看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还挺受小朋友欢迎啊! 被一群孩子簇拥着带路的感觉,着实有些奇妙。 “不用这么看我,”周琮新伸手拉她,“地上不平,小心一点,别崴了脚。” 粗砾的大手稳稳拖住周清和手肘的位置,借力给她,走的更平稳些。 “这些都是你让我资助的孩子,钱也是你给的,我只是做了你想要我做的事情,他们该感激的,本来就是你。” 少年人充满新奇的年岁,总是更向往看上去神秘又冷酷的人。 周清和突然就有点明白他为何这样受欢迎了,恐怕在这些孩子眼里,他是英雄。 一路上叽叽喳喳,孩子们的笑声环绕在会槐花满地的土路上,竟让周清和忍不住有些恍惚。 世外桃源与世外地狱,其实都是在一念之间,年长之人龃龉,年少之人尚且纯白无瑕。 偏僻的山间里,连房屋院落都摇摇欲坠,周清和虽然并非只生活在富贵人家的后代,可目睹如此环境,还是有些难以适应。 沈晏知那样的人……会适应吗? 周清和忍不住心头急跳。 可迈进土墙砌起的破落院时,她还是吃了一惊。 沈晏知坐在硬长藤编制的藤椅上,能看出所用的藤还新鲜着,上面铺着一层皮裘,有些陈旧,但看着十分软和。 连他身上也盖着裘衣。 他在看书,顺便与翟弧讲解书中释意,翟弧手里摆弄着树叶,听的一脸茫然。 瞧着……还挺安逸。 周清和停下脚步,一路凝出的浓厚担忧顿时就消散了。 那人仍旧清瘦,摊开书页时露出的手腕细长又苍白,他半垂着头,偶尔会低咳几声,神色尚可,看着似乎还挺自在。 可是—— 周清和目光定在他空荡荡的手腕上,眼瞳骤然收缩,表! 那块表! 胸腔里刚刚因放松而猛的松弛下来之后继而调动肌肉重新崩起,周清和吸了口气,刚要抬步上前,那人就抬眼看过来。 眉目疏朗,似明月皎皎,光华万千,极目散开。 沈晏知有些意外,目光定在周清和身上,片刻之后,漆黑的瞳仁里漾出笑来。 “清和,咳咳……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过了一夜,这个人身上锐利的气质散了不少,有些被世外风光磨出的平和。 他伸出手来。 是那只带疤的手,伶仃的腕骨半掩在衣袖当中,半露出隐约可怖的疤痕,那里原本是一块价值不菲的腕表。 价值不菲到连周清和这样出身的人见了都为之咋舌。 周清和走上前去,握住那只手,眼眶慢慢红了。 很凉,没有什么温度。 手背遍布针孔,透出青紫的暗色,周清和垂了眼:“他们可有对你如何?” 沈晏知失笑:“没有。” 周清和有些诧异。 怎么可能平白把人弄来…… “没到他们供奉神明的良辰吉日。” 周琮新拾阶而上,看了一眼翟弧,“你二爷爷这一两日都在准备?” 翟弧不似那些孩子那般欢喜跳脱,他自来是最胆怯懦弱的那一个,所以在看到周琮新的时候,颇有些惶惑恐惧。 “嗯……是在准备。” 翟弧怯怯点头,明显有些怕周琮新。 周清和没听明白,跟着看过去:“准备什么?” 翟弧不敢说话。 周琮新冷笑一声:“把他祭神。” 周清和愕然抬眸。 她……她着实没有想过,在这样的时代里,竟是还残存着这样令人意外且不可思议的地方。 她虽不同黎鸥一样,没有见识过偏僻贫穷的角落和胡搅蛮缠的争执,但对于这样离谱的事情,也当真觉得错愕之极。 她觉得指尖发抖。 周琮新停下脚步,居高临下的望着沈晏知,面上没什么表情,开口却是对着周清和说的:“没关系,我已经叫人去毁了他们的神像和庙宇,死人冢近日会起火,烧掉所有不干净的东西。” 闻言,翟弧惊恐不已。 “你……你居然……” 却在周琮新锋利如刀刃的目光中吞咽下一切。 “你早就想烧了这里。” 沈晏知支着扶手慢慢坐起来,坦然的回视那青年,“周琮新,你也痛恨这样的风俗和制度。” 受困于此的,何止一人。 青年转头,望向远方,掌心逐渐沁出汗来。 他在等。 周清和似有察觉,迅速扭头望向远处,果不其然,大火倏尔划开天幕,浓烟滚滚,冲四下散开。 她有些游疑不定。 “这样……真的不会出事吗?” 周琮新摇摇头,目光定在那大火上,面上慢慢浮起笑来:“不会。” 这该死的一切,终于要干干净净的结束了。 沈晏知起身,顺而揽住周清和,低笑一声:“别怕,我来这里,只是想看看这个地方。” 这些人,还动不了他。 周遭人声相互吆喝着,来来往往,无一不是直直往那边奔去,孩子们也好奇不已,相互叫嚷着去看热闹。 “老师说了,才没有什么神呢!我奶奶总是不信。” “我爷爷也是呢!” “这一下他们该信了……” 周清和微微定了定神,“你早有打算?” 那人应了一声,搂住她肩膀,逐渐靠过来:“黎鸥是意外,我没想到她会被困住,不如提前换她出去,反正……待不过一日。” 能感觉的出来,他心态非常安和,这里的一切也都在掌握,可他身上依旧很凉。 是透着寒气的那种冷。 这样的环境,无论怎么说,对他的身体仍旧是太勉强了些。 周清和感觉到肩头压过来的重量逐渐增加。 她察觉不对,歪了歪头,身体的本能反应让她只来得及护住那人坠下来的身体。 “沈晏知!” 第93章 决定留下 法医将dna对比结果放下,看了一眼面前坐在轮椅上的盲人。 “常先生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我们老板说,希望常先生履行诺言。” 常垣摸索着接住,苍白的手指大概摸了一下大小,随即扬声:“昭昭。” 昭昭颤抖着手接过来。 在这之前,她交出了自己的头发作为比对,而此时此刻,她打开文件袋,在看到结果的一瞬间,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老师,是……” 她捂着嘴,泣不成声。 不用再说下去,常垣已经知道答案。 他抿着毫无血色的唇,不由自主的笑起来。 “昭昭,别怕。” 循着声音判断少女的位置,常垣扶着桌角起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将她拢入怀中。 随即冲来人抬了抬语调:“请转告你们老板,我知道,会如约履行承诺。” 法医应了一声,这才转身离开,把门轻轻掩上。 常垣轻拍着怀里的小女孩,柔声细语的哄,自己却是勉力支撑。 他身上的毒素早已经深入骨髓,难以清除,病情分析报告也早早交到他手里,他知道自己余下的时间不多,但是在这之前,他必须要将该做的事情做完。 昭昭慢慢伸开胳膊,抱着常垣,眼泪仍旧大滴大滴的落下来,“老师……谢谢你。” 事实上,他们都猜错了,常垣来这里,并非带走常家人,而是带走昭昭家人的尸骨。 至于常家人……他一眼都不想看。 常垣笑了一声:“我的心愿达成了,昭昭,也该到我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常家人做过的事情,以及它们在二十年前承担的角色,他应过周清和,要全部说出来。 反倒是周清和最近很忙,她一直在照顾沈晏知,自从那日昏倒,沈晏知的身体状况一直都不太稳定,时睡时醒,分外虚弱。 傅嵊在看过所检测报告之后,毫不迟疑的与周清和道:“他需要立刻回v市。” 周清和微愣了一下,转过头来。 立刻回v市。 “劳烦你准备一下。” 她吸了口气,回过神来,垂眼拢住那人细长的手腕。 沈晏知很喜欢照顾他的那个孩子,将表留给他做纪念,并且告知黎鸥,接手那部分地区的公共管理,给予孩子们以及余下村民更好的教育以及宣讲。 至于死人冢和神像庙……都彻底的葬身火海里了。 那天其实死了很多人。 傅嵊看出周清和的犹豫:“你一起吗?” 周清和浓密的眼睫狠狠颤了一下,一时间没有回答。 她在这里的事情还没有结束。 “周清和,”傅嵊吸了口气,“我有跟你说话过,他接下来的治疗会非常难熬,他需要你!” 作为多年好友,他看的明白,这个女人之于沈晏知的重要性,如果有她陪着,沈晏知能撑下许多往常难以企及的事情。 避而不答,往往就是答案。 傅嵊点点头,都被气笑了。 “你去找他的时候,我还觉得,你跟黎鸥不一样,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为了一个死人,一堆陈芝麻烂谷子、快过去二十年的事情,周清和,你能不能……” “那是我母亲!” 周清和站起来,回视过去,尽可能压着声音,冷笑道:“我们出去说。” 傅嵊不动。 “他是昏迷,不是睡着,周清和,你不用心虚。” 病房里十分寂静,只有仪器发出的细微胜仗,傅嵊步步紧逼,非要讨个答案。 周清和不欲同他多说,拎起包就往外走:“我会尽快处理好这边,回去陪他,寅城他帮我的事情,我会记得,之后会回报的。” “哎!你——” 傅嵊想追,到底还是走了半步就停下来,眼睁睁的看着周清和离开。 她的信仰是旧事,而自己的坚持……却是治好沈晏知。 大家都为自己所希望的东西坚持很多年,谁也不想放弃。 “我都听到了。” 再回头时,沈晏知已经慢慢撑着身侧坐了起来。 他抬起头,脸孔隐约发白:“你给我加的剂量,足够算到我在恰当好处的时候醒过来。” 傅嵊撇撇嘴:“她之前去找你那个架势,我还以为……” “阿晏,”停顿片刻,傅嵊还是有些想劝劝这个人:“你倒是把v市和沈家一股脑全丢下,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帮周清和处理事情,那她呢?她还不是在你需要的时候,不跟你走?” 沈晏知低低咳了几声。 他脸色煞白,倒是对此没多大反应,慢慢调整着姿势靠在床头,扫了一眼外面,“安排好了吗?那个孩子,我要带走。” 他说的是翟弧。 傅嵊点点头,“你替了一回黎鸥,进山里待了不过一日,怎么回来之后,连脾气秉性都不同了。” 整个人似乎变得柔和太多。 闻言,沈晏知挑了挑眉,忍不住发笑:“有吗?” 他低头扫了一眼空荡荡的手腕,不由自主想起那个孩子的话。 “您想讨一个人欢喜,当然要按着她的喜好,总不能她喜欢花,您偏偏要给她摘秋叶,唔……那可不是满足人家,是满足你自己呀!” “如果是这样,跟村子里那些不顾我们意愿、一厢情愿的打着为我们好的名义,做违背良心道德的事情的人,有什么不一样呢?” 翟弧那个孩子,在村子里是最温和懦弱的,平日里也最听那群老人的话,以至于常常被同龄的孩子们嘲笑,也会被他们欺侮。 但其实他也最明白。 抗衡是敌不过的,有些道理,心里头明白就行。 沈晏知靠坐着,时不时低咳,整个人看上去消瘦而孱弱,削尖的下颌微微崩起,在光影下衬着半露出的锁骨,精致的宛若画中人。 分明还是那个人,可傅嵊总是觉得……他仿佛变得有些不同了。 根植于灵魂深处的那些尖锐和凌厉都仿佛在一夕之间被磨平了一样。 “让她留下!傅嵊,把杨文传过来的文件拿给我。” 那人抬眼,墨色的瞳仁里压着乌沉沉的光。 回去之后,又会掀起不少风雨,周清和不在……也好。 第94章 而他在衰败 “所以你说的都是真的,我母亲确实来过这里,青铜器是她藏的,而那些尸骨——” 明亮的玻璃上,倒映出女人面无表情的脸孔。 “也有我常家人,”轮椅上的盲眼男人目色平静,一字一顿,将其道来:“也有其他人家,但没有他们的配合,警方不可能无故去验他们。” 周清和转身,颇有些烦躁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那该如何才能证明母亲清白?” 常垣寻声侧头,开口温和:“我可以出庭作证,常氏中人,曾参与偷盗国宝,但这恐怕不足够,你还需要去找剩下的东西。” 周清和沉默下来。 其实寅城的事情,已经算是终结了,只不过唯独她不甘心,她一直以为借那批青铜器和其下的尸骨就可以为母亲平反,但事实上,证据显然并不足够。 她颓然的坐下来,捂着脸,有些沮丧。 是了,是她心急了。 林旌见状,上前拍了拍她的肩,颇有些不忍:“没事,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一定会有办法的,姑姑不是还留下线索了吗?” 周清和吸了口气,“我知道,但是接下来——” 她没有太多时间了,这些证据如果不足够的话,她就必须……必须…… 回v市去。 婚礼时间已经定了,婚期将近,但沈晏知再回去,就主要在接受治疗上,对于工作和生活,都需要有人帮忙。 周清和必须在合适的时机赶回去,替他应对沈氏的一切事宜。 大家族的勾心斗角和龃龉,着实难以应对,周清和不可能让他接受治疗阶段,还要分神自己应对。 她从来都认为,自己最重要,为母亲平反也是第一位,但是,朋友和爱人,也同样不能辜负。 再回v市,天气已经彻底凉下来。 沈晏知果真遵守对傅嵊的承诺,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安稳的住进医院,接受新药的治疗。 罗永楠和杨文一起替他应付公司的事情,沈灼也也在学习帮忙,偶尔碰到实在难以决策的,才会打搅沈晏知。 经过上次的事情,沈灼倒是沉稳了些,工作再忙,也不耽误他日日来沈晏知这里探望。 “哥,”沈灼憋了几日,一来就左顾右盼,最终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我怎么没见到那个女人?” 沈晏知闻言,扫了他一眼:“怎么?你不是不喜欢她?” 青年撇嘴,老大不满意:“确实是,不过见不到她,还怪不习惯的。” 沈晏知微微抿唇,眉眼聚起笑来。 因为接受新药的治疗,他最近过得很辛苦,夜里很难入眠,虽然心脏带给他的不适确确实实有所减轻,但与此同时,新药损伤了他的消化系统和肾脏,让他难以进食,浑身无力。 周清和怕打搅他休息,很少打电话过来,但经常给他发一堆消息,嘱咐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配合治疗。 只是……并没有提及什么时候回来。 沈晏知靠窗站着,身体微微弯曲,倚着窗边借力,目光则望向外头,定在湛蓝的天幕上。 最近天气都很好,只是凉了些,他身上倦懒,不论傅嵊怎么说,都不想出去。 药物让他觉得精力愈发不济,常常困倦,可又很难入睡。 大家很少拿外头的事情来搅扰他,只有沈灼偶尔絮絮叨叨的跟他抱怨遇到的麻烦,学习处理事务有多难,险些又踩了那些坑,听一听,恍惚也觉得有趣。 有很多年没有这样放松过心神了。 “哥,你在想什么?” 眼前突然出现一张放大的脸,挡住他看向外头的视线。 青年无辜的眨巴眨巴眼,有点忿忿:“哥,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嗯?” 沈晏知懒懒散散的挑了眉,慢吞吞的“哦”了一声:“没听到,再说一次。” 沈灼直想跳脚。 “我说——” “最近家里的人若是找你,你不必理会,我来应对。” 沈晏知回神,有些讶然:“你来应对?” 青年郑重其事的点头:“我保护你!” 惹得沈晏知啼笑皆非。 保护他?这小家伙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怎么—— 跟谁学的。 男人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晃过周清和的脸。 同样的话,那个小姑娘也说过,要保护他。 保护他? 这么多年,他沈晏知什么没见过,也一直是他护着身边人,一步步走到今天,因此在旁人提及保护他这几个字时,总是觉得有些恍惚。 直到今天,沈灼也说了同样的话,让他更是恍惚着察觉起身边人皆已长成。 而他却在逐渐衰败。 天幕渐渐暗下来。 靠着窗边站了很久,白昼覆下的昏黄映在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孔上,于轮廓起伏的沟壑间拉出交叠的暗影。 他觉得晕眩。 肌肉深处熟悉的拉扯感牵着痛意迭起,他转身踉跄的间隙里,被沈灼扶住。 “哥!” 青年一直在很仔细的观察他,见他如此,骤然紧张起来。 半扶半抱着他不敢松手。 耳边是悠长的嗡鸣,熟悉的跳跃在耳廓内里的神经,顺着其传输而深入骨髓。 疼痛极速穿越四肢百骸,顺势而蔓延。 沈晏知眼前渐渐模糊下去,全然失了支撑自己的能力。 他有些喘不过气来,腔子里骤然升起尖锐的哮鸣音,整个人软下去,四肢开始神经性震颤。 所幸沈灼反应很快,止喘喷雾也在一旁,沈晏知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躺在了病床上。 沈灼探着脑袋,使劲儿睁大了眼睛,满是紧张的盯着他。 傅嵊则挑着眉,笑着逗他:“都这么多年了,还不习惯?” 瞧瞧那副害怕的怂样子,见过多少回沈晏知发病,处理起来也是驾轻就熟,就是这心理素质—— 啧啧啧! 沈晏知疲倦的闭了闭眼,安安静静的吸着氧,脸色却依旧很难看。 他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突发性癫痫,也是新药的负面影响之一,他会短暂的失去意识,也失去对外界的一切感知。 确实与一具行尸走肉毫无区别了。 即便进来之前做足了心理准备,可真正面对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生出无限的自厌。 第95章 无赖小少爷 沈灼出去接了个电话。 “哥,”他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几次欲言又止,“我有点事情,就先走了。” 没有意外的情况下,他一定会在医院待到沈晏知入睡。 男人侧头,动了动唇:“需要帮忙吗?” 沈灼忙不迭摇头:“不用不用!就是——” 男人挑眉。 青年撇撇嘴,眼睛里浮出明明白白的不满:“可能因为我太不小心,哥,这里的位置已经暴露了,他们……他们派人跟踪我。” 到底还是年轻,再怎么防,还是让家里那些老奸巨猾的老东西钻了空子。 这让沈灼万分懊恼。 沈晏知盯着身边的点滴,有些畏寒的缩了缩手,半条胳膊都是凉的。 “让他们来,不用藏着掖着。” 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露过面了,沈氏之中,缺了沈晏知,很多事情都进行的不太顺利。 磕磕绊绊的,难免会引起一些人的不满。 而与此同时,寻不到沈晏知,也更好的有了借口拖延一些不该进行的项目,因此才惹出麻烦。 “哥……”沈灼不太赞同:“你答应过的,只管接受治疗,外面的事情都交给我们。” 男人低笑出声。 “不至于这样脆弱,”他顿了顿,目光轻飘飘的瞥过来:“更何况,你们搞得定吗?” 青年闻言老大不高兴,耷拉着脸凑过来,摸了摸他冰凉的手背,跑去灌了热水袋塞给他暖着,才气哼哼的离开。 沈晏知垂眼,捂着暖烘烘的热水袋,忍不住弯了弯唇。 他不在的时间太久了,看起来有些人……彻彻底底的按捺不住了。 夜里风很大,凉意窜入皮肤,引起熟悉的颤栗感,好在这个时间人流不大,沈灼开车,一路冲回老宅。 平日里,如果没什么事,他是不回来的。 张叔给他开了门,小声提醒他老爷子心情不佳。 沈灼微扬了扬眉,一边换鞋,一边问道:“今天谁有来过?” 张叔接了他的外套,想了想:“只是老爷的几个老朋友,嗯……傅家有人过来,还有田家,是田老亲自来的,与老爷喝了几杯。” 沈灼动作一顿,心里头大概就有了数。 他扯了领带,思索片刻,直接走向厨房,“老爷子保养品弄好了吗?我给端上去。” 与沈晏知不同,沈灼自小性格外向,最懂得察言观色,于人情世故极为擅长,一张嘴能说会道,导致家族里的长辈们个个是偏爱他的。 张叔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忍不住笑起来,“弄好了,早就备着,您仔细些,别烫着手。” 沈灼从厨房端了一个大托盘,上面是两盅保养品,上楼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看楼梯,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平复下心绪,方才抬脚迈上去。 如今情势,到了治疗的关键时期,他绝对绝对不能让大哥分神应对家里,绝对……不行。 他已然没有母亲,不能再没有哥哥。 老宅建筑古朴,是最初祖上传下来的古宅,听说涉及宅院的建筑师彼时远渡重洋归来,以古今融合的方式绘出了这样一方宅院,后虽几经修缮,却仍旧保持了曾经的风格。 二楼书房里,老爷子正在练书法。 沈氏传承至此,本就是逐步衰败的过程,家族中人大都极擅古物,私下里有些买卖的营生,衣食无忧,但有能耐真正撑起沈氏的人却是不多。 倘使不是这一辈出了沈晏知,那沈家早就与常家无异了。 虽不至于彻底落魄,但也绝无可能行至如今鼎盛之巅。 “老爸,又在练字啊——” 沈灼敲敲门,得到准许之后,脚步轻快的溜进去。 “喏,给你把补品带过来了,我云姨呢?” 他左顾右盼了一番,似乎有点好奇:“在楼下也没看到她。” 云湄是沈老爷子的续弦,陪在他身边有些年头了,但唯独并没有领证,只是一直无名无分。 “她出去了,”沈老爷子凝神静气,抬笔习字,倒是半分看不出喜怒,“搁旁边!” 习书法多年,下笔入神,字迹大气而张狂,沈灼探头凑过去,看了半天,也没认出一个字来。 “这都写的什么呀!” 他撇撇嘴,表示看不懂。 “不然您先喝了补品?” 他摸了摸瓷盅,“时间刚好的。” 见老爷子没打算理会,又兀自碎碎念着:“您往常都是上午练字,怎么这还有半夜加练的道理啊?” 沈老爷子吸了口气,实在被他叽叽咕咕不停烦的头大,干脆利索的搁了笔,转出书桌,在一旁的红木沙发上坐下。 “说!突然跑回来,又是想要什么?” 接过盛好的补品,老爷子压根不意外这小子突如其来的献殷勤,每次这样做派,都得求点什么。 “嘿嘿——” 沈灼笑眯眯的凑过去,还挪着屁股,特意离老爷子近一些,“我就是觉得最近公司太忙了!” 老爷子慢慢吃着补品,闻言扫了这小子一眼,“怎么?不想待了?” 八成是觉得又苦又累,想让他出面撑腰,溜出来不做了。 哪里知道,青年使劲儿摇头。 “那倒也不是,”他托着下巴,作叹气状:“就是遇到了一点点麻烦,尤其是我想做什么的时候……哎呀!反正就是那几个老家伙老阻止我,实在烦人!” 噘嘴嘟囔了几句,他又往老爷子面前凑了凑,使劲晃悠:“我开的项目,我怎么做不得主?大哥都没管,哪里轮到那些老家伙说三道四?爸!你能不能帮帮我……我好烦啊……” 二十多岁的青年人,耍起赖来竟是也宛如孩童一般,什么都说的出口。 他扯着老爷子的手,反复的晃,俨然一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无赖架势。 沈老爷子被他吵的头大,搁下瓷盅,虎着脸横过去:“还好意思说!你平日里在家里作威作福也就罢了,在公司里也敢跟那些老前辈对着干?你哥呢?整日里不见人,还纵着你这样胡闹?” 闻言,沈灼心下一个“咯噔”,心知今夜的重点来了。 第96章 父子较量 寂静肃穆的书房里,沈灼坐在对面,认认真真的与老爷子和盘托出想要掌控公司的心思。 “我哥身体不好,也不适合这样的劳累,所以父亲,我希望您可以帮我。” 沈家老爷子在经商之道并无天赋,也基本不会理公司的事情,但不可否认,倘若他施以援手,于各家长者人情来往上,确确实实能起一定作用。 他一惯宠爱这个小儿子,从前就想让这个小儿子接管公司,奈何这小子一心玩乐,死活不干,后面还是威逼利诱才把人弄进沈氏。 没想到,现在还真是生了掌权的心思? 沈老爷子突然觉得心气顺了那么一点,只当沈灼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遂点了点头,思索道:“转了心思是好事,反正你哥那副身子骨确实差些,也不该再待在这个位子。” 沈灼心下微凉,心知父亲并不喜欢沈晏知,但没想到……会同意的这样顺利。 沈氏是大哥的心血,是他一手撑起来的,沈家在v市的体面,也是他一手撑起来的。 “那——” 心下情绪不显,沈灼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不满:“最近有人趁着我哥不在,我主事的时候,来找我的麻烦,父亲,您就不管管吗?” 夜色寥落,老爷子抬眼,对上沈灼一双骨碌碌转着的眼珠子,险些被气笑了。 “都算计到你老子头上了?” 敢情最近在公司出谋划策,与那些老家伙对着干的,不是旁人,是这小子啊! 沈老爷子顿时觉得好气又好笑。 沈灼挑挑眉,全盘认下来:“父亲,我可是你亲生儿子,你应该不至于为了外人来对付我?反正我没什么好脾性,既然掌权,当然要听我的,那些人仗着我哥不在,就这样欺负我,你难不成还能坐视不理?” 他俨然是一副无赖的模样,整个人都要趴在了老爷子的书桌上,一双眼睁的浑圆,铁了心要老爷子出面的架势。 沈老爷子嫌弃的挥开他:“离我的字画远一些,墨还没干呢!” 长子性格孤僻,从不近人,反倒是这个小儿子从小讨喜嘴甜,人见人爱,不论闯什么祸都没人舍得责备他,养的皮实极了。 自然,也是在这个小子面前,沈老爷子才能够享受到一点做父亲的天伦之乐。 “父亲——” 沈灼见老爷子端着架子,就是不表态,瞧着也没什么情绪起伏,就知道这事有戏,干脆发挥了缠人的功力,左左右右开始纠缠起来,在老爷子身边围来转去,嘟嘟囔囔的,绕的老爷子眼都花了。 “行了行了!” 看了一眼外头的夜幕,沈老爷子揉揉额角,“你也别绕了,这事我心里头有数。” 沈灼停下脚步,半个身子回探过来,喜逐颜开:“父亲,你这可是答应了啊!不许反悔嘛!” 老爷子如果出面撑腰,那些老东西还不会太造次,但有些难缠的—— 沈灼摸了摸下巴,琢磨着还得再寻个靠山才行。 正思索着,老爷子又发话了。 “你哥的那桩婚事一直都是他自己操办着,婚期将至,他就没打算把林氏养大的那个丫头带回来瞧瞧?” 沈晏知属实是那种无法约束的个性,做事素来我行我素,与任何人都不亲近,他做的决定,也从不需要任何人同意或者首肯,连最基本的知会一声都没有。 公司的事情就算了,但这可是婚姻大事,连老爷子这个父亲都不放在眼里,也着实让人气闷不已。 沈老爷子想起这个,就忍不住皱起眉头。 “带……”沈灼闻言,咽了咽唾沫,眼神躲闪,语气颇有点不确定:“带!就是那几个老东西正闹着,我哥哪敢把人带回来,万一他们找茬呢?” 周清和人在哪都不知道,婚期……还有不足十日,他们这婚还结的成吗? 沈灼实在有点搞不懂他们。 在他的眼里,相爱的人难道不是要时时刻刻的在一处吗?就算是要给彼此一些空间和距离感,也不至于婚礼将至,也不曾回来。 “你哥还不至于胆子这样小!” 老爷子冷哼一声,白了沈灼一眼,“他们闹他们的,没道理的事情自然掀不起风浪,你最好转告你哥,婚姻大事关系沈家颜面,让他最好把人带回来,按着程序走走过场,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 出书房的时候,沈灼愁的叹气。 今夜的目的似乎达到了,又似乎没有,老爷子应了他的所求,但又给他们找了新的麻烦。 沈晏知性格冷清,与老爷子关系非常一般,一年到头也说不上一两句话,就连婚事同样是直接开新闻发布会来昭告天下,从来没有知会沈家人的意思。 也难怪沈老爷子会生气。 大哥那边肯定行不通,可又怕真的出什么变故,沈灼左思右想之下,还是拨通了周清和的电话。 那边接通的很慢,周遭声音有些嘈杂,随即渐渐隔远了,能听得出来周清和找了个僻静处。 “沈灼?” 周清和的声音透出惊讶的意味。 “你们婚礼还能如期举行吗?” 沈灼愁的叹气,将今夜的事情一股脑和盘托出,“在婚事上,老爷子对我哥一直非常不满意,这一次……如果你不能如期回来——” “我已经到v市了。” 电话那边的周清和很快打断沈灼,干脆利索的解释:“只是现在手头有些事情,很快就处理好了,婚期不会变,至于沈老爷子……我去见他。” 哎? 沈灼有点茫然的眨了眨眼,这……她要见老爷子?我滴个乖乖!这胆子还真是不小。 “你……你确定吗?” 沈灼咽了咽唾沫,解释道:“我家老爷子可不太好说话,还有家族里那些人,跟傅家那几个老东西,挑起事来一套一套的,恐怕还没见面,老爷子已经对你满腹怨气了。” 闻言,电话那头的周清和清脆的笑出声来。 “放心!这些事情我会解决。哎对了,把你哥的位置发给我,我就不用再去问傅嵊了。” 第97章 出事 这一次,并非周清和有意拖延时间,她是真的有事。 那批青铜器出了问题。 她与相关部门一起,将它们带回来v市,作进一步的检验处理。 “怎么……这大半夜的,是家里人担心了?” 周清和急匆匆的接完电话回来,正在桌台边检查器具的中年女人便含笑抬头,调侃了一句。 “那倒不是,”提起这个,周清和忍不住弯了弯唇:“我先生身体不好,这个时间早就休息了,不敢搅扰他的。” 中年女人闻言,有些诧异:“身体不好?你先生是——” “沈家人。” 周清和在玻璃柜前慢慢徘徊,细长的手指微微屈起,敲着一旁,“这些东西有点邪乎,你们真敢放到自家的馆里,不怕再出蹊跷事?” 在寅城,守馆人一个从天台跳下,一个在半夜踩进院子里的人工湖里,前者摔残,后者倒是救了起来,只不过根本不记得夜里发生的事情。 不过傅嵊有言在先,周清和心里头倒是有底,压根不信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干我们这一行的,从不信鬼神之说。” 女人转身,面色凝肃:“尽毕生之力寻回国宝,才真真儿是彻底不负初心。” 周清和钦佩的笑起来。 “那就再等一等,”她看了一眼时间,差不多又熬了大半宿,“我该走了。” 女人微微颔首:“我们会再见面的。” 她望着周清和的背影,心里头生出无尽感慨。 真难想象,这居然是沈晏知公开并且认定的那个女孩子。 不过……也不难理解,这样的女孩子,才足够与那个孩子匹配。 周清和下楼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凌晨两点了,从电梯里出来,她意外发现馆内的保洁大叔还在。 “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这儿?” 保洁大叔憨厚的笑起来,比划了几下,周清和也没看懂,就笑了笑,“那您忙着,我先走了。” 这个保洁是聋哑人,过来的时候见过,当时周清和还觉得蛮惊讶的,毕竟肯雇聋哑人的地方真的不多。 出门的时候,她转身,仰头看了一眼这座巨大的展馆,心里头忍不住叹了口气。 希望那些东西的诡异之处,可以尽快解开。 离开寅城之前,傅嵊分明提过,青铜器上的致幻剂只会在特定的环境里受到特殊因素的影响,才会再次出现,这一次的诡异事件让寅城再不敢保存这批东西,所以不得不由周清和出面,将它们带回v市。 外头的天漆黑一片,周清和打车去了医院,在附近找了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买了点吃的,便坐在医院的花坛里等着。 天亮还早,她也不想回沈晏知的住处,只能来这里等着。 是离沈晏知最近的地方了。 她已经让沈灼安排,约见沈老爷子,其余事宜也早有打算,唯独婚礼之事……好像没怎么看。 沈晏知不会不高兴? 这样一想,周清和忍不住有点忐忑。 她知道作为即将举行婚礼的主角之一,怎么也得有个备婚的心思和流程,可她连个态度都没有,那个人会生气? 凌晨的温度很低,周清和待了一会儿,就冻得瑟瑟发抖。 黑夜里突然传来奔跑的奔跑的脚步声。 周清和还在疑惑半夜三更的,还有什么人,转头就看到傅嵊急匆匆的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道:“你怎么在这儿啊?” “啊?” 周清和愣了愣,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三点二十分,“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傅嵊呼了口气,摇摇头,指了指头顶,“还能因为什么?某人在楼上瞧见你了呗!” 啊? 周清和赶紧仰头,对着医院大楼瞅了一圈,确实有几个亮灯的地方,但没瞧出不对啊! “外头这么冷,你就打算这么一直待着啊?” 傅嵊叹了口气,“还愣着做什么?走啊!” 周清和有点发懵,“哦”了一声,下意识抬腿跟上。 “确实有点冷,不过……沈晏知怎么会这么晚还没睡?” 她一边搓手,一边跟着进了电梯。 傅嵊斜了她一眼,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失眠,估摸着是新药的不良反应,新药对他的心脏和其他器官的损伤疗效很好,就是——” 说到这里,傅嵊故意顿了顿,观察周清和反应。 “就是什么?” 周清和一听,果真心焦起来,连连追问。 傅嵊见这反应,勉强满意,不过还是挑挑眉,故意卖个关子,“我怀疑他的情绪出现了纰漏,但是具体……他并不配合,我也没办法找同事给他检查,你还是需要注意一些为好。” 周清和心下一个“咯噔”,频频点头,又问了一些其他症状问题,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上了高级病房的楼层。 这一层楼住的都是身份保密的病人,病房之间有一定距离,且隔音铺的非常好,避免走廊的动响打搅病人,周清和左右看了一下周遭环境,突然发现前面有红灯亮起。 随即整个走廊响起警报。 傅嵊瞳孔骤缩,“阿晏……阿晏!” 他急急奔过去。 就算再是迟钝,周清和也明白这动静跟沈晏知脱不了干系。 她拔腿追上,扑到门口的时候恰好撞见被推走抢救的沈晏知。 血……都是血…… 雪白的被褥,地面,以及…… 周清和扭头,看向病房里面。 血渍星星点点的撒了一地,骇的周清和腿软不已,险些跪到地上,回头是众人推着沈晏知的身影已经远去,她勉强定神,却始终回忆不起来刚才看到的沈晏知有什么不同。 他的意识有些半褪,眼眸还是睁着的,透出无尽的空茫和厌倦。 “沈晏知……” 她喃喃自语着,到底失了力气,慢慢靠着墙面滑坐到地上。 事发突然,又是凌晨,但姜川到的很快。 “这是怎……” 他俯身扶起周清和,将将吐出的疑问在看到满地的血渍时又堪堪咽下去。 一夜没睡,周清和脸色憔悴,连精神都有些恍惚。 “谁的血?” 姜川左右看了看,“清和,你怎么了?” 周清和慢慢扶着墙站稳,踉跄着走进去,指了指地上的水果刀,声音抖的不成样子。 “他割了……” 第98章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市医院的楼层又大又豪华,不输于姜川在各国授课时所见的任何建筑,尤其是沈晏知所在的这一层,整个走廊都宽敞幽静,在天光乍起时散开层层光晕。 朝阳是希冀,是期许和盛放,可这落在周清和眼里,却是满满的惊惶寂灭。 姜川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周清和。 不论是初见时的柔弱,还是熟识后的古灵精怪,周清和一向是坚韧的,她强大又勇敢,足以在任何危难之际成为众人的领袖和光。 可以说,只要有她周清和在的地方,那么所有人的心都会是安定的。 她单单站在那里,就是所有人的心定之所。 但现如今—— 周清和扑在雪白的地毯上,怔怔望着那把水果刀,满眼都是碎落的星光。 “他在报复我。” 狼狈的女孩子跌坐在地上,目光盯着那满地狼藉,悲怆的笑起来:“他分明看到我了,而且时间掐的刚刚好,就等我上来,就等我……” “清和!” 姜川实在看不下去,上前扳过她的肩,拔高了音量,“你魔怔了!” 周清和怔怔抬头,眼里有泪,脸孔透出一股子真切的空洞和迷惘来。 “清和,”姜川面上的神色有些不可思议,他迷惑的盯着周清和,苦口婆心的纠正她:“你有没有想过,你喜欢的那个人,他并不是有意伤害你,他只是生病了。” 这在专业上是最简单不过的认知和判断,按道理不是周清和这个成绩的人能够胆怯恐惧的,可目前的情况很明显的表露出周清和已经受到了严重影响。 “他只是……生病了?” 如同醍醐灌顶一般,周清和蓦然清醒过来。 他只是生病了。 手腕上经年的旧疤,深的几乎要切断整个手掌,生怕死不了一样,可这样久以来,那个人很少表露出异常的状态,以至于周清和险些忘了,他是有过往病史的人。 “他只是生病了……对,他只是生病了……” 周清和喃喃念着,方才勉强平静下来,“师兄,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姜川微微一笑,伸出去来,“好,先起来!” 沈晏知的举动出乎所有人预料,但好在发现及时,并没有生命危险。 傅嵊气的直捶墙。 他奶奶的!那丫的一声不吭的就敢这样玩!真是……真是魂儿都被吓飞了! 论起普通人来说,这点出血量得到及时救治,问题应该不算大,但对于沈晏知来讲,也确实会受到重创。 脱离危险的沈晏知醒的很快,他最近身体调理的还算不错,心脏的状况也比从前强一些,手术中并未引发心肺异常。 但术后仍旧需要小心看护。 周清和坐在一旁,一边翻着婚礼的程序,一边听傅嵊絮絮叨叨。 “我觉得再这样下去,我都要变成神经病了!” “你说沈晏知他怎么敢?怎么敢在我眼皮子底下——” “这不是打我的脸吗?” 听的周清和都觉得头大,忍不住合上册子。瞟了傅嵊一眼。 “你有这个时间,不如去试一下伴郎服。” 傅嵊:“……” 这女人怎么就能这么淡定? 沈晏知就是在这个时候醒的。 他慢慢睁眼,目光有瞬息的茫然。 直到熟悉的疼痛从身体里迸出,无力和虚软持续充斥在四肢百骸,他才低低呛咳起来,拧起好看的眉。 “沈晏知!” 周清和按住他想要动的手臂,特意避开缠着绷带的地方,温柔的阻住他的动作,“别动,在输液。” 又是有些日子不见,能够看的出来,沈晏知气色稍好一些,但眼底的阴郁又重新浮出来。 他还是瘦的厉害,容色却未曾削减,轮廓精致,透出极致的苍白美感,宛若易碎的瓷器一般,端放于高高的展台之上。 让人觉得缥缈又悠远。 “清和?” 男人动了动苍白的唇,哑声笑了一下,目光里露出几分柔和的意味,但又很快散开。 眼瞳的焦距忽明忽暗,聚起又四散,他自嘲的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喃喃道了一句:“又来了。” 傅嵊不解,刚要发问,却被周清和拦住。 她理了理头发,宛若素日里一样莞尔一笑,语调也是一惯的轻快:“沈晏知,起床了!” 一旁的傅嵊禁不住愕然。 这……这是什么意思?是要做什么? 只见周清和倾身凑近,毫不见外的吻了吻那人脸颊,“我想染个头发,你觉得什么颜色好看?” 男人眼睑动了动,还是没睁开,神色似乎有些挣扎,但僵持片刻,还是低低开口:“紫色!” “你喜欢。” 周清和愣了愣。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从绝对的控制把握到纵容退让到如此地步,到底需要经历什么样的过程? 她起初回国的时候,就因沈晏知染回了黑发,到现在都没再染过。 如今沈晏知分明是认为自己身陷入幻觉里,还是不由自主的回应她,也改变了最起初的控制欲。 “沈晏知,你亲我一下好不好?” 周清和小心的握着他因输液而冰凉的手,细细摩挲着他的手指,低头的时候,眼泪“嗒”掉了下来,砸在他满是针孔的手背上。 男人似是有所察觉,慢慢睁开眼睛。 “清和?” “是我,”周清和笑着,眼里却含着泪:“没有幻觉,我回来了。” 抑郁的严重阶段,会出现真实的幻觉,导致病人做出许多异于常人的事情,这一点傅嵊倒是有所了解,可……他实在没想到,这样的症状,居然会出现在沈晏知身上。 简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沈晏知动了动,手腕撕裂的痛感传来,拉回了他的意识,他再度看向周清和,细细打量她,许久后又松了口气,冷汗慢慢沁出掌心。 “黑眼圈真重,再哭就更丑了。” 周清和噘嘴,破涕而笑:“我回来你不高兴,净说扫兴的话。” 顺而指了指这人手腕:“喏,还送了我一个大礼,你说,过几天的婚礼怎么办?” 沈晏知看了看那只缠着纱布的手腕,挑了挑眉,摸索着一旁,按下升降,慢慢坐靠起来。 “我以为,婚礼不会举行了,你也不会回来了。” 第99章 解开误会 因为失血,即便被床头升降柔和的托起,沈晏知面色在一瞬间仍是煞白如雪。 坐靠的姿势让他觉得晕眩,耳鸣沉重又悠远,仿佛空旷寺院敲响的沉重钟响,他努力睁着眼,尽可能驱走视线里斑驳的白光。 他想看看周清和。 答应彻底进医院治疗,是为周清和,他想长长久久的看着她,可对于医院的本能排斥,还是会不由自主的牵扯他每一寸神经。 过往、黑暗、厌倦与无望,他的生命本就漫长而充满病痛,从不被任何人期待,所以也不值得留下。 周清和是例外。 她是沈晏知漫长无趣的生命里,唯一的好奇和珍爱。 可这一回,她并没有跟来。 婚期每近一天,沈晏知都愈发觉得麻木而荒芜,甚至在想这婚礼该如何收场,才不至于影响沈氏。 冥冥中似乎总环绕着一个声音,清和不会再回来了,周清和……不会再回来了。 幻觉与现实交错,沈晏知无形中施加给自己太重的精神压力,他知道一切会结束,小姑娘的目的达到,就会离开。 他们之间,最大不过利用。 “沈晏知?你在想什么?” 柔和的声音拉回男人思绪,视线渐渐清晰,周清和放大的脸贴近到鼻尖,吓了他一跳。 “嗯……没什么。” 直到这个时候,手腕的疼才剧烈的撕扯下来,血管断裂的痛意呼啸着窜上来,沈晏知蹙了蹙眉,侧头见周清和退坐回一旁,替他暖着手掌。 还絮絮念叨:“我给你发了多少消息,你怕不是都没看过?居然敢这么对我!我……” 周清和气鼓鼓的磨牙,瞪着那人,一副要咬人的架势。 沈晏知这才恍惚着想起,这小丫头是联系过他的。 虽然几乎不会通电话,可消息一条接着一条,每天都不会少。 大都是絮叨一些日常的小事,比如她吃了什么,遇见了什么,夜里的月亮圆不圆,今天的夕阳长什么样子,顺便嘱咐自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一定要听傅嵊的话,不许闹脾气,再苦的药也得吃。 有那么一瞬,沈晏知好像明白自己是出了问题的。 “抱歉,我……” 他脸色煞白,五官一向冷锐的棱角也软和下来,好看的眉眼里含着歉意。 可他不知道该怎样提这件事。 说什么……他犯病了吗? 本来身体就不比常人,精神再出现问题,岂不是更加惹人厌烦? 这样想着,他又沉默下来。 周清和心底微酸,险些掉下泪来,她尽可能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听上去语调微微扬起,轻快如往昔,“你对我确实抱歉,所以,你打算如何补偿我?” 那人笑了一下。 “你想如何?” 周清和想了想,转头又看了一眼傅嵊,才试探着开口:“就是……我有个师兄,想……跟你聊聊。” 沈晏知赫然抬眼,瞳孔微微瑟缩了一下,连被周清和拢在掌心暖着的手都一瞬间的细微抽动,一旁的傅嵊屏住呼吸,紧张的等着答复。 从前自己可是费了千辛万苦,都没有说动沈晏知看心理医生,这周清和……能行吗? 时间仿佛凝滞一般,一分一秒的流淌过去,沈晏知是何等聪明的人,一料想到周清和那位师兄的职业,就全然明白周清和的想法。 他知道自己出了问题。 神经不由自主的绷起,冷汗渐渐从后心渗出,沈晏知沉默一阵,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答。 周清和也很紧张,她不想逼沈晏知太紧,却又害怕这件事再度出现,挣扎片刻,她吸了口气,“不……不然就算……” “好。” 周清和愕然,愣了片刻,不可思议的眨了眨眼,“什……你说什么?” 随即又看了一眼傅嵊,“你听到了吗?他说……他说……” 傅嵊松了口气:“听到了,他说好啊!” 周清和抿着嘴,狂喜倏尔炸开。 他同意了! 姜川是她的师兄,是业内不可多得的专家,肯驻留v市已然不易,又恰好借着这个机会促成诊疗,更是让人兴奋不已。 周清和嘴角都控制不住的咧开。 虽然姜川提过,她其实可以亲自来做这个病例,但她还是拒绝了。 毕竟对方是沈晏知,是她唯一动过心的人,如若身入其中,太容易因共情而失了判断,将自己一起拉下去。 周清和不敢赌,她必须保持绝对的冷静和理智。 几人达成一致,算是开怀一阵,但麻烦来的也飞快,倚着沈晏知目前的身体状况,是否能够出席婚礼,亦或是能够撑过婚礼的时长,还需要做一个评估。 为此,周清和直接砍了几个冗长没用的环节。 看什么大屏幕,没用! 与众宾客陈词?砍掉三分之一的时长! 顺便用笔戳戳沉着脸盯着自己的男人肩膀,随口嘱咐一句:“记得快点说啊——” 沈晏知盯着她,皱眉不满:“那是我辛辛苦苦做的!” 周清和毫不理会,头都不抬的继续在平板上点点删删:“那你没必要说给他们听,少说两句意思意思得了,回头回来只说给我一个人听。” 这话倒是在理,沈晏知眉头松开,勉强同意,可接下来,那丫头突然抱着平板凑近,歪头思索:“我就说缺了什么……你怎么把长辈敬茶的环节掐了?” 不仅如此,周清和翻到ppt的最后一页,发觉根本没有提及对沈老爷子的安排。 普通人家好像也不会这样,更何况是沈氏这般大的家族,如此安排,怕是不妥。 沈晏知侧头避开那张贴近的脸,闻言冷笑一声:“他巴不得我死的快些,我婚礼还要给他敬茶?” 这又是什么家族秘辛? 周清和听的睁大眼睛,心有瑟瑟,但面上还是摇头:“虽然龃龉事也没少见,但父亲盼着儿子死,这也离谱了些,阿晏,婚姻大事,不许赌气。” 血脉相连,顶多不喜,更甚者厌恶,无论如何都不至于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你不明白,”男人摇头,低咳了几声,不再多言:“我不想看到他,你作为我的夫人,也并不需要仰望沈家门楣。” “我们两个,相对于他们,都独立且自由,不必被传统所束,受困于伦理纲常。” 第100章 各怀心事 沈家虽在v市为大族,但沈氏集团却是沈晏知一手撑起,他有这样的资本。 即便脱离沈家,沈晏知也有足够的能力自立门户。 正是因此,在他极度淡漠的态度下,沈家上上下下也不敢说些什么,这么多年一直维持着还算太平的交集,沈晏知脾性虽不易相处,但极爱清净,平日大部分时间都病着,不会无端去寻什么人麻烦,日子倒也能相安无事的过下去。 就连沈老爷子,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忌惮沈晏知的。 周清和在完成修改之前,私自添了一个环节。 没有告诉沈晏知。 沈氏集团的掌权人成婚,这不止与他们两人有关,更是牵动着外界的方方面面。 “你胆子不小,如果阿晏知道,肯定会发大脾气。” 待那人疲倦睡去,傅嵊小心的合上门,大步走在长廊上。 周清和亦抬步跟上,干脆利落:“那也没旁的办法,他受困于心结,难免会露了弱处,我既回来,必定得护着他。” “护着他?” 傅嵊脚步一顿,回头不可思议的去看周清和:“你还有这等子本事?” 惯常是那个人护着身边人的,就连阿玫爱慕那人,也是期待得到庇护,这还头一回有人大言不惭的要护着那个人? 周清和昂了昂下颌,轻哼一声:“等着瞧!” 在v市,沈氏集团的掌权人成婚是大事,请柬早早派人送出去,规模不算大,邀请的人也并不多,但循着旧例,v市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出席。 火红的请柬上印着漂亮的正楷小字,窗框一侧的背光处,有人伸手打开,凑近了分辨半晌。 “这个汉字……博大精深,这个怎么念?” 对面沙发上的女人嗤笑一声:“就你这等子本事,还想取我国古物?” 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 “话不是这样讲,”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笑眯眯的转身,比划了一下:“追求美,是人之天性,不论国界。” 绅士的靠近,将女人面前的茶碗重新添满,顺便嗅了一下满室茶香,“还得多谢傅小姐提醒,那批青铜器上头果然是有东西。” 听说已经赔上了好几条性命,还疯了几个,听着就让人觉得诡异。 那些地底下刚挖上来的东西,都埋了那么多年,肯定是不怎么干净的,好在没抢先去接手。 要不然,自己的下场恐怕不比他们强。 傅晚玫斜斜倚着,停顿片刻:“你可别忘了,你现在是刚刚被保释的状态,不被准许离开v市。” 分明囚成笼中鸟,但这个高大英俊的西方男人却丝毫不慌,从茶几绕过,手肘支着沙发靠背,缓缓倾身,“傅小姐与我为谋,就不怕被那位黎小姐知道?” “啧——”思及黎鸥冷艳无双的面容,梅格可惜的笑叹一声:“生的怪好看,就是为人实在太凶了些。” 傅晚玫侧头挪开些距离,面色依旧冷凝:“有酒吗?” 梅格顿了片刻,随即恍然:“当然。” 酒柜里大都是度数很高的白酒,他挽起衬衫的衣袖,洗了器皿,认认真真的开始调酒。 傅晚玫本支着下颌在看外头,没过多久,余光不由自主就被梅格吸引。 不得不说,论起外形上,梅格丝毫不逊色于任何人。 身材高大,露出的小臂肌肉充满力量和惑人的张力, 作为西方最鼎盛神秘的家族后裔,按道理讲,梅格身份不低。 而又作为这次抵达v市,延续近二十年前计划的择定之人,梅格必定也有他的过人之处。 傅晚玫目光飘忽的定在他身上,直到面前的高脚杯里浮出小小气泡,伴着清冽果香盈入鼻端,她才堪堪回神,接过来,抿了一口。 “不够劲。” 梅格在对面坐下来,摇摇头:“我跟着周清和学的,适合美丽的女士喝。” 周清和…… 傅晚玫突然抬头,“你喜欢她?” “周清和吗?”高大英俊的西方男人笑起来,深邃的眼窝里浮出一点回忆:“这样漂亮又有魅力的女士,大概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抵得住诱惑?” 聪明又狡黠,漂亮且高傲,这在他们的国度里,都是倍受青睐的。 “有多喜欢?” 没过多久,傅晚玫晃了晃空掉高脚杯,“你知道的,她要结婚了。” “哦?” 梅格挑眉,不以为然:“这并不影响我欣赏她的美。” 女人笑出声来。 “没想到梅格先生这样绅士,不论多喜欢周清和,都没想过要得到。” 不像她,多年求而不得,徒留自我折磨。 “自由蓬勃的生命力才最引人注目,倘使做了囚徒,再美丽也不过一具空皮囊,有什么魅力。” 梅格耸耸肩,“不过……婚礼我倒是感兴趣,不知道傅小姐有没有什么办法。” 一室冷清。 作为上头的重点关注对象,梅格过了一段比较悠闲的日子,毕竟四面八方的眼睛盯着,他着实不敢也不能做什么大的动作。 虽然……家族的那些人接连催促。 来了这么久,一直没什么具有成果的事态进展不说,还折了人,家族里那些老东西非常不满。 可他们目前似乎也没旁的法子,毕竟梅格已经以身入局,远隔千里,再着急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或者给予梅格严厉的言辞指责。 梅格对此并不太在意,他最近都在学习东方文化,对于福祸相依、柳暗花明的理论深信不疑,转机兴许很快就会出现,他只需坐等时机。 傅晚玫定定望过去。 微醺的醉意让她思绪有些混沌,在极沉的旋涡里挣扎片刻,她抬手,指节屈起:“我有办法,但是……” “需要你舍些什么,来配合我。” 求而不得的占有和渴望困扰她多年,本以为见到周清和之后会彻底放弃且释然,可她看到了请柬,看到了沈晏知精心准备的婚礼,以及他向世界宣告周清和身份的心意。 她还是觉得不甘心。 倘使能够让那个人明白,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呢? 孤注一掷的倾心相许,换来的不过是备选的退路,永远做不了第一位,那个人……会后悔吗? 梅格抬头,恰恰对上女人翩然一笑。 第101章 与沈老爷子的交手 昏暗的夜幕下,天际乌压压的阴云遮蔽细弱月色,连半点零落的星光都不见。 深静的海面,坠入时只觉窒闷,微咸的海水涌入口鼻,一点点的,将空气慢慢从胸腔中攫取抽离。 原来死神离的如此之近。 沈晏知倏尔睁眼,一瞬里从梦中抽离,心率快的惊人,监测仪发出刺耳的警报,他半张着嘴,口鼻共用的费力喘着,宛若一条被拍在案上的鱼。 冷汗窜起,沁入每一个毛孔,后背和脖颈被浸的透湿,黏糊糊的。 守夜的护士与傅嵊同时赶来,沈晏知已经自己撑坐起来,吸着氧,面色阴郁。 见有人进来,他疲倦睁眼,淡淡扫过去。 “没事,”傅嵊见状,略略心安,对护士点点头:“你去忙,我在这里就行。” 合上门转身,傅嵊大步走进来,“做噩梦了?” 那人不答反问:“现在是几点?” 傅嵊扫了一眼腕表:“八点二十。” 他睡了大半个下午。 “你是想问周清和?”傅嵊见他脸色难看,心里头明了,“她说她去……” “沈灼呢?”哪里知道沈晏知根本不按套路出牌,一双眼漆黑如墨,内里锋芒乍起,锐利一晃而过。 傅嵊愣住,无声的张了张嘴,准备好的说辞一瞬间像是成了笑话,宛若泄洪的闸门被堵住出口,让人顿时息声。 “他……” 反应片刻,傅嵊赶紧找补:“我今个儿没见着他来,最近周清和在这陪你,他每次过来不也就待个十几分钟,怎么……你找他有事?” 那人不说话。 “把灯都打开。” 床头灯昏暗却柔和,因而偌大的卧房里所有灯亮起的时候,沈晏知下意识眯了眯眼。 有些恍惚。 后背攀起的冷汗一直绵延到颈子,浸透了单薄的绸衣,他缓了片刻,直到慢慢适应光线,便熟练的撤掉氧气,一一拔下身上的管线。 傅嵊没敢拦,一颗心宛若那根挂在这人手背上晃来晃去的输液线,悬的厉害。 直到最后,那根线也被拔了。 啧……真是不出所料。 药液滴滴答答的落下来,沈晏知撑着一侧起身,乌青的手背上慢慢渗出血珠。 他连压都懒得压一下。 “阿晏……” 傅嵊动了动唇,试图唤他,却在那双眼望过的冷寂里消音,“唔……我就是想问问你要什么,我帮你取……” 在两人相识的无数个年月里,没有哪一次傅嵊是能够翻身成功的,自始至终被压的严严实实。 沈晏知面无表情:“去开车,我需要司机。” 傅嵊“啊”了一声:“都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男人已经开始换衣服,一颗颗解开扣子,压根不搭理他。 傅嵊尴尬的摸摸鼻子,心里估摸着他已经猜出些什么,没再敢吱声。 夜里寂静,四下灯火憧憧,已经过了下班高峰,所以路上车并不太多。 傅嵊一路上开的很稳,偶尔停车的时候会回头探问那人情况。 回来这么久,沈晏知确实按照约定住进医院,系统的接受治疗,而这……是他第一次离开。 男人阖眼靠在后座上,一只手横亘在上腹,眉头蹙的很紧,外头光影稀疏掠过,打在他冷凝的面孔上,无端生出几分肃然。 傅嵊有点哆嗦。 这事他不知情也就罢了,可他实属知情,也没敢提过,寻思周清和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避过去,没想到沈晏知就跟生了千里眼一样,突然就有所察觉。 目的地是沈家老宅。 傅嵊认真开车,决定这一次当个隐形人,不去掺和这趟浑水。 “最近都没回家?”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傅嵊一跳,他定了定神,“嗯”了一声,“你的婚礼将近,我不回去也好,免得他们打我主意。” 在这个圈子里,有些事的一举一动都会牵涉出无数的因果,所以沈晏知婚事一出,傅家那些老东西就坐不住了。 傅晚玫本是最有希望与沈氏联姻的,这样一来,成为姻亲关系能够让傅家就得到比现下更高的助益,所以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对于傅晚玫缠着沈晏知的事情,傅家人一直是秉承着支持的态度。 毕竟如果能把沈家那个病殃殃的掌权人撬下来,好处实在太多太多了—— 利益向背处,才最惹人动心。 沈晏知冷笑一声,睁开眼来:“你倒是会躲空子。” 捉不到傅嵊,那群人只能把主意打到老爷子和沈氏身上,真当他是死了吗? 大门开合,车子驶入,停在别墅门口。 沈晏知掩唇低咳,下来的时候扶着车门缓了许久,才慢慢站直,丝毫不停的转身,加快了脚步。 傅嵊把钥匙丢给佣人,迅速抬步追上去。 “阿晏,你别生气,冷静些——” 楼上书房,灯火通明。 木椅上的女人端坐如竹,面上挂着浅淡的笑,似是胸有成竹一般,不紧不慢的把玩着手里的茶杯。 老一辈的人用东西讲究,更何况是沈家这样的门户,连喝茶的器皿都是有些年头的古物,上头的青花纹路精美,光泽度也依旧,在灯光下都能呈现出漂亮的色彩。 沈老爷子黑着脸,冷冷盯着她:“你这是在同我讨价还价?” 女人摇头,笑了一下:“在法律层面,咱们早早就是一家人,缺的只是个仪式而已,我可以帮您解决您眼下的困扰,但是需要您付出一点东西,来配合一下,这多合算,我相信,您也不愿让所有人看笑话?” 沈老爷子不说话,思忖一阵,“你就这么确信,你在沈晏知心里头的地位独一无二?” 周清和放下茶杯,反问了一句:“是不是这样,您不是已经看的很清楚了吗?” “您在意阿晏,也在意颜面,但这两者并不冲突,只是您不满一个作为父亲的威严被挑衅,所以才导致隔阂在日积月累中堆的这样深。” 她面露微笑,微鬈的头发调皮的从颊边滑落,被她伸手别到耳后,手上的戒指很快吸引了老爷子的注意。 当真是贵气又聪明,一举一动皆是风华端庄,也难怪能把他那个平素生人勿近的长子收服的妥妥帖帖。 第102章 老宅寻人 沈晏知归来很快惊动了老宅所有人。 张叔一步接着一步的拦他,连声劝着:“老爷已经休息了,您有什么事情,还是等明日!” 沈晏知不比沈灼性子活泼,讨人喜欢,他惯常严肃又冷厉,身上带着上位者固有的威压,一举一动都足够慑人。 因而张叔拦他的时候,也觉得有些惶恐。 男人停住,苍白的手掌压着突突乱跳的心脏,蹙眉缓过一阵心悸,追上来的傅嵊伸手去扶他,却被他挥开。 “不必。” 他抬眼,眼瞳中宛若浸了月色一般透出寒凉,“张叔,我夫人可在楼上?” 张叔愣了愣,“这……当然不……” “说实话。” 沈晏知毫不客气的打断他。 张叔不敢再回话,支吾着不肯让路。 这答案已经很明确了—— 沈晏知冷笑一声,全然已经确信周清和就在楼上,他面沉如墨,不耐的望向张叔,重复一遍:“让开!” 眼睫微动,掀起满室阴郁。 傅嵊刚要去劝,就见楼上有了动静,门被打开,沈老爷子冷着脸出来,居高临下的看过来。 “大晚上的嚷嚷什么?有什么话,滚上来说!” 张叔见状,躬身让开一条路。 沈晏知面无表情的抬步走上去。 久病未愈,上次的事又让他失血过多,即便最近非常积极的配合恢复,他的身体状况仍是堪忧。 短短一截楼梯,走上去之后,他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抬手撑住一旁的栏杆,沈晏知缓了缓晕眩,见沈老爷子将目光放在自己手腕缠着的绷带上,便抬手将袖口拉下去。 沈老爷子皱了皱眉,没说什么,“进来说。” 随即转身,率先进入书房。 沈晏知很久没有回来过了,除了真正有事,不得不回来的时候,才勉勉强强的走个过场,其余时间,他根本不会踏足老宅一步。 一切如旧,熟悉又陌生。 书房内陈设古朴,大都是老爷子喜欢的藏品,大到屏风柜门,小到茶壶笔墨,样样都是珍贵的精品。 目光在屋内巡视一圈,没有人。 沈晏知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你在找什么?” 老爷子回头,指了指对面,“既然来了,坐一会儿!” 沈晏知顿了顿,也自知体力不济,干脆缓缓走到一侧沙发坐下来,目光却继续打量四周。 看上去没什么寻常,但确实是有人来过。 如果他没记错,老宅的每一间屋子里,都有一道暗门。 果然如此。 沈晏知闭了闭眼,冷笑一声。 “脸色不好,还在医院?” 老爷子泡了茶,一边悠悠然拨弄着那一套精致古老的茶具,一边打量对面的长子。 “老样子,”对于身体状况,沈晏知一惯不多提及,在观察过周遭环境之后,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表明自己的立场,“父亲应该知道,沈氏女主人的意义。” “哦?” 老爷子挑眉,“不如你说说看。” 他也很想知道,周清和在这个儿子心里头的地位。 “与我同样。” 沈晏知抬头,勾了勾唇:“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不论我清醒,活着,或者死亡,她拥有所有的决定权,包括对我的生命。” 此话一出,老爷子动作一顿,面上神色端肃了些,重新打量着对面的长子。 “当真如此?” 这可不是小事,也不是开玩笑的,毕竟沈晏知身体不同常人,随时都可能出些意外,被他以这种态度认可的枕边人,几乎可以说掌握了他的性命和沈氏的未来。 “当真如此。” 休息片刻,气勉强喘的匀了,沈晏知不欲多说,扶着一侧慢慢起身,“所以父亲在做决定的时候,最好也斟酌一二,免得出什么岔子。” 他背对着沈老爷子,身形修长,却也能看出病态的消瘦来,沈老爷子不由自主想起周清和提及的人,神色渐渐柔和下来。 这个孩子,跟他母亲的性格一样倔强。 “倘若她背叛你呢?” 眼瞅着那孩子就要出门离开,沈老爷子轻笑一声,悠悠然道了一句:“你再是看重的人,也未必把你排在第一位。” 男人停步,手掌已经按在门把手上。 “父亲,不是所有人都像您一样,只论得失的。” 后心的隐痛逐渐扩大,自心脏一点呈放射状向四周绵延,将门反手合上,沈晏知就有些吃不消,脚步虚浮的踉跄一下,扶着墙面慢慢站稳。 “怎么了?心脏不舒服?” 有人靠近,托住他的手臂,语气关切。 沈晏知微微侧头,客气的打招呼:“云姨。” 贵气雍容的中年女人笑起来,“不愿意在上面,就到楼下坐一坐!” 对于这个女人,沈晏知还是保持了基本的尊重,他犹豫一下,微微点头,但避开了对方的搀扶。 “我没事。” 云湄点头,笑着抬步,随口说起来:“我见过那个女孩子,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也吃的了苦头,骨子里韧性很强。” 闻言,沈晏知诧异扭头,“云姨见过清和?” 云湄含笑点头:“她带回来的那批古物出了些意外,碰过的人多多少少不太正常,她是唯一知情且不受到影响的人,所以后续的事情进展,恐怕还少不了她。” 那批青铜器上沾有致幻的的东西,会扰乱人的神经感知,这一点傅嵊提过,但是按照常理,离开那些东西原本的环境之后,也脱离了周围磁场的控制,放置一段时间,就会自行散去。 除非在特定环境下被特殊对待,才会重新激发。 可……直到现在,竟是还会致幻。 沈晏知皱着眉头,倏尔想起什么,瞳孔骤缩,陡然锐利起来:“她碰过那些东西了。” “啊?” “她以身试验,特意去碰了那些东西。” 云湄愣住,反问道:“你们都领过证了,这件事情,你不知道吗?我以为你——” “抱歉云姨,我有事,先走了。” 身边掠过的身形有些踉跄,云湄担忧的抬眼,跟着往前走了几步,恰恰撞上同样一头雾水的傅嵊。 “哎?这是怎么……” 傅嵊望着那人铁青的脸色,有点迷糊,可下一刻,肩背被那人长臂勾住,不得已被拖拽着转身跟上,“去哪去哪?阿晏你怎么……” 两人的身影没入夜色里,云湄捂了捂心口,便知道是那个女孩子自作主张了。 这样的事情,竟是没经过沈晏知的同意,也是让她有些纳闷。 第103章 花式哄老沈 不出所料,周清和早早已经回了医院。 沈晏知回去的时候,周清和已经洗了澡,穿着浴袍窝在小沙发上,枕着胳膊,瞧着像是睡着了。 就这样,手臂底下还压着一本专业书。 沈晏知定了定神,缓步走上去,将书轻轻抽出来。 是一本心理学的高级专业书,随手翻进去,都是看不太懂的专业名词,其中被折了角的那一页,注明了满满的注释。 她辅修心理学,功课一直做的很好,也会参与一些案例,有很优秀的成绩。 确实,这样的女孩子,足够努力,在任何领域里都会熠熠生辉。 “阿晏?” 周清和揉揉眼,睡眸惺忪的爬起来,张开手臂就钻进男人怀里,摸了摸他身上,都有些冷透了。 当即抬手去探他脖颈,发觉只有些冷汗,并未发烧的时候,才略略松了口气。 沈晏知没动,被按着坐下来,脱掉外套,眸光定在围着自己忙活的小姑娘身上,“我醒的时候没看到你,你去哪儿了?” 周清和动作顿了顿,小心的替他脱掉鞋子,皱着眉戳他肿起的小腿和脚背,随口回道:“出去见了个朋友,没想到你醒得这样快。” 因为心脏的缘故,这个人小腿到脚的浮肿格外明显些,尤其是天凉下来,穿过皮质的鞋子,脚背上压的都是深红色印子。 “是吗?见朋友,见到沈家老宅去了?” 沈晏知冷笑一声,目色凌厉,气势逼人,“周清和,你真当我是傻子吗?” 周清和动作没有停,反而继续帮他换好拖鞋,可在伸手去帮他解腰带的时候,手腕便被扣住。 眼前晕了一下,很快,周清和就被反压在床上,手肘是被绕过头顶的。 她没有任何反抗,沈晏知如何动手,她便如何放松,任自己被钳制住。 温顺而柔和。 “阿晏。” 右手手肘有些不适,她抬了眼,弯出温软的笑来:“我有些疼。” 灯火昏黄,映出柔和的光晕,一圈又一圈的漾在周清和眼瞳里。 她是真的很懂安抚旁人情绪的方法。 “抱歉。” 沈晏知倏尔缩手,仿佛被烫到一样,踉跄着退了半步,摸索着周遭摆着的衣架方才勉强站稳。 “为什么要跟沈家人扯上关系。” 并没有急着回答这个问题,周清和活动了一下手腕,拉了拉衣袖,遮住上头印出来的红痕,顺便拢了拢乱掉的头发,才站起来,进一步上前,环住那人腰身,牢牢偎进他怀里。 “阿晏,你有没有觉得,人生是此消彼长的。” “你要想得到什么,不论是真相、答案还是公道,都需要付出一些东西。” “与老爷子的关系不能就这样僵住,万一,他是突破点呢?” 踮起脚来亲了亲那人精致的下颌,周清和眉眼弯弯的笑起来,“你不喜欢,就我来办,好不好?” 男人不动,眉目轮廓却慢慢柔和下来。 “阿晏!亲爱的——” 察觉出他的动摇,周清和愈发得寸进尺的亲他,顺着下颌亲到他精致的喉结,痒的这人不由自主的后撤躲开。 这一回,沈晏知眉目彻底柔软下来。 他瞧着似是有些不耐的去推周清和,实则手臂没什么力度,“那……还有一桩事。” 周清和仰着脑袋,挑眉作疑惑状:“什么?” “谁让你去动那批东西的?” 沈晏知直直盯着她。 纵没点明,两人也都知道指的是什么,周清和愣了愣,“不……不至于这样神乎其神?” 她缠着沈晏知,拉他去床上坐下来,转身去给他兑了些温水,递过去之后才托着下巴凑近,盯着他喝:“我不信这个,更何况,我也是唯一一个没有受到影响的人。” 那些攻击周琮新,使周琮新出现精神层面的混乱和压力的情况,压根没有在周清和身上体现出来。 男人捧着水杯,慢吞吞的抿了两口,就摇头递回去:“那不也是你试过之后的结果吗?万一——” “没有万一。” 周清和打断他,催促他再喝两口,重新试了他颈后和耳侧温度,果不其然,就这一小会儿功夫,已经开始慢慢上了低烧。 “阿晏,你该相信我的,我有把握,当然不会让自己身陷险境。” 沈晏知没再开口说话,但脸色也没有好转,只伸手问周清和要了毛巾。 “啊?” 将干净的毛巾递给那人之后,周清和便被反拉过去,头发被轻柔的拢起,仔细擦拭着发梢未干的地方。 比起起初的齐肩短发,周清和如今的头发长了些,烫了一点鬈起的弧度,添了几分成熟女性的优雅和隽丽。 她乖乖不动,任凭身后人摆弄。 唔……确实是头发有点多,所以她没什么耐心,每次都擦的半干,涂一遍精油就等它自行风干,但如果被这个人碰上,肯定是硬按着她彻底擦干净的。 “沈晏知。” 她往后挪了挪,戳了戳那人肿起的小腿,轻轻嘟囔了一句:“你没打算再结第二次婚?” “废话。” “那你就听话好不好?”周清和忧愁的叹了口气:“我真害怕你哪天没了,那我岂不是成寡……” “那不然,取消婚礼?” 男人穿梭在她发间的手指顿了顿。 惹得周清和扭头,杏眸圆圆的瞪过去:“沈!晏!知!” 四目相对,不过片刻,两人齐齐笑出来。 夜里是最容易烧上来的,傅嵊过来几次,反复叮嘱周清和观察沈晏知情况,但每每说不了三句话,都被沈晏知赶了出去。 “她不与我睡在一处。” 这是沈晏知退让的底线。 起初他都不允周清和住在医院陪他,还是周清和磨了很久,两人各退一步,分开睡。 他夜里失眠,很难睡好,会影响周清和。 偶尔周清和也失眠,就跟着挪过去,翻来覆去的在他的病床上数星星,他便会拍着哄她入睡。 他深知岁月积累沉淀的爱意会在日常琐碎又频繁的照料里消弭的干干净净,这一天迟早会来,那自最开始便能想些法子,让它来的迟些,再迟些也是好的。 第104章 不怕,我在这里 傅嵊看向周清和。 周清和抱着凶神恶煞的棕熊抱枕,无辜的点点头:“没错,我不与他睡在一处。” 套房非常大,一应需求应有尽有,连房间也有三四个。 周清和打了个哈欠,乖乖抱着抱枕往自己房间走,“劳烦傅医生了。” 傅嵊:“……” 真真儿是叫人目瞪口呆。 自己老婆不陪护,偏偏来折磨他? 无奈,傅嵊给他挑了点滴,叫了值夜护士着重盯着,自己也找了个房间睡进去了。 嗯……就在隔壁,出不了事情的。 周清和睡得非常心安理得,她知道沈晏知心中所想,那个人不会允许自己因为身体缘故永久性处于被照顾的那一方,当然,也不会允许她沦为照顾他的角色。 他愿他们,自始至终都平等,且足以携手并肩,一步步走下去。 夜里落了雨,闪电劈开夜幕,大雨倾盆,夹杂着冰雹砸在窗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病房有专门的隔音层,还算幽静,只隐约能听到砸在窗户上的闷响。 周清和是被惊醒的,噩梦纠缠于心底,化作一团乌黑的淤泥,一点点的将人吸入其中。 青铜刀戟反插于祭台两侧,有黑袍的祭司长立于高台之上,四周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血腥混合着死气扑面而来,周清和倏尔惊醒,冷汗涔涔。 “沈晏……” 她赤着脚跑出来,隔壁门虚虚掩着,她抱着枕头迈进去,见那人正半靠坐着在吸氧,脸色煞白。 傅嵊调了点滴,回头看了一眼,“药换过了,你要在这?” 周清和点头。 “那我去睡了。” 傅嵊打了个哈欠,摆摆手,放心的走了。 这一下,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枕头一丢,周清和麻利的掀开被子,绕过周遭的管线,熟门熟路的钻进那人怀里。 体温又高了些。 夜里确实容易高烧,周清和蹭了蹭他,见他蹙眉低头,似是要抬手摘了氧气罩的架势,赶紧按住他,“别乱动,让我抱一下。” 沈晏知见状,眉头皱的更深了些。 “我梦到了古时祭祀的光景,有祭司,有青铜器,还有火炬。” 周清和快言快语的去捉他输液的手背,“你不许动,也不用说话,听我说就行。” 外面雷声时隐时现,沈晏知心率不稳,监测仪高高低低,发出警示的时候周清和都会扒着使劲多看几眼,确定在傅嵊所说的可控范围内,才重新窝回去给沈晏知揉心口。 “周琮新受到那批东西的影响之后,经常会有幻觉,大多数是关于年幼之时的阴影,我是把他从那漩涡里拉出来的人,所以但凡我陪着,他情况就会趋于稳定。” “而我早就对此有所准备,所以即使碰了那些东西,也不会有什么影响,除非在我无意识的时候——” 也就是睡梦中。 古早的老人们就常提起,意志淡薄之际,才最容易被阴邪入侵。 沈晏知眨了眨眼,眸色里出现了然的情绪。 他听懂了。 “我不敢睡了。” 小姑娘噘嘴,有点沮丧,“早知道就不碰那些东西了,喏……高估自己了。” 沈晏知无语片刻,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输液线随着动作晃了晃,被她眼疾手快的按住,“小心跑针。” 摇头示意她在旁边睡下,男人漆黑的瞳孔里沉静宽宏,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一点一点的让人平静下来。 “让我在这儿睡?” 周清和歪着脑袋,有些疑惑。 那人略略颔首。 这个小姑娘在外头可是雷厉风行的做派,不论是做什么,素来利落又从容,也只有在他面前,才会流露出这样罕少所见的孩子气。 她欢呼起来。 “好!我的沈先生,但愿你能驱走我的噩梦!” 丢了枕头直接就着沈晏知腰边堆着的垫枕侧躺下,蜷起来之后又想了想,硬是搭上那人冷冰冰的小腿,在他脚踝骨处蹭了蹭,又使坏的去挠他脚心。 痒的沈晏知想躲,却又被那双暖乎乎的小腿压牢,小姑娘“咯咯”笑了几声,嘟囔着搂住他的腰,将脑袋望他身侧钻了钻,“不闹你了,我要睡觉。” 闭上眼睛片刻,又想了想,多补上一句:“好好哄我哦——” 沈晏知垂眸,目光定在小姑娘依赖的入睡姿势上,停滞良久,唇角慢慢弯出弧度来。 他不喜欢被当作一无是处的病人,从不。 放弃撤掉氧气的想法,他尽可能的放松身体,避免这副身子出什么幺蛾子,从而吵到周清和。 心脏隐痛并没有减缓,这样恶劣的天气他没法子躺平,只能靠着等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只是这一夜里,好像又没那么难捱了。 心口搭着周清和暖乎乎的手,她很快入睡,可睡去没有多久,身体就开始不由自主的绷紧。 沈晏知皱眉,动作小心的扯掉手指的血氧,丢在一旁,更深的环住周清和,轻拍着哄她。 顺而对察觉不对赶来的值夜护士摇了摇头,示意对方噤声。 “沈晏知……” “阿晏……” 陷在噩梦里的周清和发出极轻的呜咽,即便再是模糊不清的发音,沈晏知也从其中分辨出自己的名字。 他稳了稳心绪,摘了氧气罩,坐起来些抱住周清和,吃力的挪了挪,闷咳着吻了吻小姑娘的发顶。 “我在,没事的……都是假的。” “不怕,不怕不怕……清和,我在这里。” 周清和细微的哆嗦着,眼睑几番颤动,险些就要醒来,好在沈晏知一直哄着她,即便动作笨拙些,可渐渐的,周清和竟是也安稳下来,重新安睡过去。 沈晏知压着喉咙的痒意,间隙里闷咳着,憋喘的有些厉害,心脏的锐痛激的他不敢太大动作,只能尽可能平复心绪,深呼吸,来缓解心脏的不适。 傅嵊五点多起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憋的脸色发红,赶紧给他递了止喘喷雾,瞪着他不放:“你还真敢……” 自己身上的仪器能拔的都拔了,倒是怀里的小姑娘酣睡如初。 “闭嘴!” 沈晏知吸了喷雾,喘的缓了些,蹙眉低斥了一句:“出去!吵!” 傅嵊:“……” 这还真不如分开睡呢!要不然这人净照顾周清和那丫头了,自己哪能休息的成? 第105章 林氏全族的抵达 婚礼前夕,岭东林氏也来了不少人。 似是为无父无母的周清和撑腰,林氏中的长辈们都过来了,甫一下飞机,便被沈晏知早早安排的人接走安置。 沈老爷子这一遭颜面又被扫了个干干净净。 “外公!” 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周清和快步冲上去,张开双臂,抱住满头银丝的老者。 “好久不见,亲爱的外公,有没有想我?” 林宏郢朗声大笑起来,拍了拍怀里小丫头,顺便敲了敲她的脑门:“兔崽子有多久没回家了?想你有什么用?哪里逮的到人?” 周清和吐了吐舌头,撒娇似的撅了嘴:“年轻人要忙嘛……我有好好赚钱啊!” 这话惹得林宏郢吹胡子瞪眼:“赚什么钱!给你打的钱不够你用?还是沈家小子亏待你了?” 沈晏知紧随其后,安然静立在他们身后,任凭周清和挽住手臂,向林宏郢介绍。 “怎么会?阿晏对我可好了呢!外公,你们见过的?” 沈晏知微微动了动唇,略有些局促,罕见的敛尽气势,瞧着只像个温雅的后辈。 “林老。” 林宏郢点头,上下打量他一番,“称呼该换了。” 周清和偷摸的戳他腰间软肉。 “是……外公。” 大概久居高位的缘故,也很少与亲人有过什么感情上的交流,对于周清和的亲人,沈晏知明显表现的笨拙而生硬。 他自小没有得到过太多的爱和照料,也很难去从旁人身上取得爱别人的能力和方式,理论只是语言和文字,但真正遇见,还是很难去融入其中。 林宏郢笑了笑,招招手:“都别站着,坐——” 很明显,沈晏知有些僵硬,周清和拉他坐下来,笑着握他的手,应着林宏郢的话。 “外公,毕竟您这么大老远的跑过来,阿晏早就安排妥当,让您先休息,哪里敢有人来打扰?我们也是坐坐就有。” “几位长辈都拜会过,明日婚宴,当然与沈伯伯有见面的机会。” “来日方长嘛——” “所有一应事宜都是阿晏安排的,有什么问题尽管找他就是。” 周清和笑着给林家几位长辈奉茶,沈晏知见状,也跟着起身,有模有样的学起来。 林旌站在门口,眼珠子差点被惊的从眼眶子里跳出来。 唔……这人是转了性子? 拜会林宏郢的机会虽然极少,可与林氏的往来生意一直有,沈晏知从前见林家的人时,可不是这般恭谨拘束。 “数你会打岔——” 林均骆摇摇头,笑着看自家老爷子:“我瞧着咱们合起伙来,都比不得那丫头口齿伶俐的,还不如听了她的安排。” 周清和闻声而笑,挤挤眼,娇俏欢脱:“谢谢二舅舅!” 林氏家族和睦,亲人之间相处的其乐融融,和平有爱,这一切都与沈晏知过往里所认知的不同。 差距巨大。 让他觉得陌生而无所适从。 周清和在这样的场合上很明显游刃有余,分寸把握的得体,并没有多逗留,她拉着沈晏知告别,并且再度确定了次日接他们的时间。 回去的路上,沈晏知明显有些疲倦,眉目透出空茫的寂寥,周清和摸了摸他的手,冰凉冰凉的,随即叫司机把温度调高了些。 “累吗?” 手指环过这人腕间,在那道结痂的疤痕上反复摩挲,周清和习惯性探他额头,好在没发烧。 “唔……嗯,还好。” 沈晏知含混的应着,颇有些魂不守舍。 能看出来,林氏对周清和很好,林宏郢待她也是真心疼爱,几个长辈更是对她宠溺有加,事无巨细,在自己面前多有撑腰的威慑架势。 那样的爱护疼惜,在鼎盛的家族中自来不多见,可按林氏中人表现来看,周清和前些年生活的环境应该不会太差。 这在沈氏,是从不曾有的。 “回去要先吃药,再吸一会儿氧,”周清和歪着头细细数算,“明日会非常忙,我尽可能简化了流程,大部分对宾客的事情都丢给了傅嵊和林旌,唔……还有罗永楠。” 当然,周琮新也会来。 即便筛了再筛,选了再选,还是会有很多朋友和贵客见证她们最重要的时刻,而这场婚礼预示的也不仅仅是感情,还有家族之间结盟的心。 昭告天下,自此荣辱与共。 以他们的立场和身份,利益的荣辱与共,完全比感情上山盟海誓的言辞要令人安心太多。 “那批青铜器,有结论吗?” 阖眼养了一会儿神,沈晏知还是觉得眩晕,干脆睁眼,说些旁的。 “没有,”周清和摇摇头:“东西封锁,严禁旁人去碰,我是最后一个碰的,也没出过什么事,上面的鉴定专家这几天已经到了,后续会对比曾经丢失的东西,来确定能否成为证据。” 翻案的事情,黎鸥虽然承诺过会尽可能出面,但很多东西,还需要她自己来办。 证据不足够,那条线啊—— 还需要继续往下走。 周清和想起肩背后粗糙的线条图案,心里头禁不住黯了黯。 下一个指向,正是v市沈家。 倘使那些东西足够,那么余下的秘密就没必要再揭开了,可倘使不够,沈家—— 母亲啊……如果真的因为这件事负尽所有人,不被原谅,不被宽宥,也是值得的! 反正自始至终,她宿命里都背负了这些东西,而她的选择,也是扛起它们。 早早就没有退路了。 “你最近睡得不踏实,”沈晏知拧眉,抬手握住周清和在自己心口小心按揉的手背,顺而拉下来,“别太担心,我已经让人盯着法院那边的进度了。” 他知道周清和在担心什么。 “确实不踏实,”周清和歪了歪脑袋,“不然……一起睡?” “好。” 夜里噩梦连连,白日里难免会觉得困倦,没过多久,周清和就歪斜下来,伏在沈晏知怀里沉沉睡去。 她手机在口袋里亮起来,被沈晏知抽出,上头跳出傅晚玫的对话框,“晚上七点半,雪影见,梅格手上有重要的东西。” 瞳孔微缩,沈晏知划开手机,顿了一下,苍白的唇角浮出一抹冷意。 第106章 手机密码是多少? 锁屏状态下只能看到最后一句消息,沈晏知并没有爱窥探旁人隐私习惯,可这事关傅晚玫。 他必须得看一看。 输入周清和的生日,显示错误,又换了农历,依旧错误,沈晏知愣了一下,一时间有点无措。 好像从来没讨要过手机密码,不然……用指纹? 沈晏知捏起环在自己腰间的小手,拧着眉头犹豫片刻,那小姑娘便叽咕着动起来,眯着眼睛抬起脑袋,“到了?” “没有,你继续睡。” 低头亲了亲小姑娘额头,给她理顺乱掉的头发,沈晏知定了定神,打算试探一下。 “手……手机密码是多少?” 周清和迷蒙着眼,换了个姿势,搂住沈晏知的腰,脑袋埋在他怀里,瓮声瓮气的“唔”了一声。 “你生日……” 这确实让人始料未及。 沈晏知顿了顿,修长的手点亮将将灭下去的屏幕,喉结上下动了动,心底生出几分受用的愉悦。 嗯,他生日。 周清和的手机密码是他生日。 是……他生日耶—— 往上将聊天记录翻到了顶,没发觉什么异样,只有机会能看出傅晚玫在铆足了劲的挖人,并且提供的平台和领域确实非常诱人。 删了最后那句话,沈晏知重新将手机放入周清和口袋,心里头有了大概的估计。 傅晚玫这个人……他从来都不信,自始至终,一个字也不信。 当然,傅家所有人,除了傅嵊之外,他全都不信,且防备甚严。 回了自家别墅,沈晏知拢了衣服,将人从车里抱出来,稳稳的进了屋。 周清和揉着眼睛抬头,睡眼朦胧:“唔?怎么还飞起……哎呀!你快放下我!” 她顿时清醒了,有点紧张,“你手腕刚结了痂,万一蹭到,沈晏知!你快放我……” “别乱动。” 那人稳稳抱着她,步伐飞快,“回卧房睡一会儿,晚上去招待朋友们,清点一下明日场客,明儿得起很早。” 周清和愣了一下,下意识环住沈晏知脖颈,牢牢的抱紧他,凑到他脸颊啄了一下,“那你去哪儿?” “要招待朋友。” 后背贴着床铺,周清和被仰面放到柔软的大床上,顺手把那个人拉过来,“不与我一起?” 好看的眉眼近在眼前,周清和睁大了眼睛,盯着面前的这张脸欣赏半天,又忍不住多啄了几口:“不然我不去了,同你一起招待朋友。” 婚事什么的,起初都商量的好好的,是自由开放的形式,没有传统繁琐的桎梏,他们的亲故友人都会聚在一处,陪他们度过愉快的一天。 沈晏知自然没什么意见,传统规矩在他这里惯常是放屁一样的存在,一切都按着周清和所说的来。 只是对盛大的仪式和场地从简化表达了一点意见,都被周清和无条件否决了。 他其实想给她最好的一切。 “不用,”沈晏知低咳着不动,任凭小姑娘对着他的脸捏扁搓圆的摆弄,“跟你的朋友们好好玩,我跟着你一起也不方便,我这边的朋友你也不认识,更不自在。” “嗯……还有,明天送你一样礼物,是新婚礼物。” 周清和不疑有他,稀罕的对着这张帅气逼人的脸亲了又亲,笑眯了眼,又捧着左右端详了一阵,小声嘟囔:“只可惜老了点。” 男人诧异挑眉,“嗯?” 老了点? 见他认真,周清和娇俏的笑出声来,“老了也帅。” 尽管只是一句玩笑话,沈晏知却一直记到了出门。 老了点,嗯……说起来,他确实年纪不小了,比那丫头大上十多岁,岁月在他身上确确实实留下了痕迹,眼角细微的纹路,以及鬓边藏着的几根白发,每每被那小丫头揪出来,都要古灵精怪的笑他半晌。 长久的病痛缠身,即便再是身居高位,保养得宜,也难以掩盖住衰老疲惫的神态和心。 沈晏知拧眉,从口袋里掏出药来,含了一片,慢慢平复着心绪。 “殷叔,我看着……是不是太老了?” 副驾座椅上的殷叔听到这话,险些被自己的唾沫星子呛到。 回头就见沈晏知一脸惆怅的举着手机,用相机的自拍模式反复照自己的脸,殷叔清了清喉咙,“先生这是……传说中的婚前恐惧症?” 沈晏知斜眸瞪他。 殷叔忍不住笑起来,“夫人本来就年轻,保养的又好,更是让人看不出年纪,要我说,先生大了夫人差不多一旬,平日也该好好保养一下。” 这话本是随口说的玩笑话,哪里料想沈晏知当了真,竟是煞有介事的点点头,表示赞同。 “过了明日,我也叫杨文给我办张美容卡。” 殷叔:“……” 至于吗?自家先生什么时候在乎起这等子没用的事了?还做美容?大老爷们的做脸?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下午的阳光很好,暖暖的撒下来,在大大的落地窗前铺满一地金黄。 周清和没睡多久,那人离开之后她就睡不着了,翻来覆去的不踏实,领证是几年前的事情,细节她都记不清了,可这是结婚,是昭告世界的证明。 从此以后,她就是站在沈晏知身边的人。 风雨与共,携手余生。 她昏昏欲睡的抱膝靠坐着,侧脸望向外头,心里头忍不住生出无尽感慨。 沈晏知,沈晏知,往后,她在这个世界上,也有自己的牵绊了。 直到落日的余晖映在身上,暖意褪去,沁人的温凉慢慢的覆下来时,身上拢住披肩。 她面上的金色光晕褪去,轮廓的起伏透出明暗不同的分界,迷糊着抬头,视线渐渐从模糊转而清晰。 “来了?” 是周琮新。 青年垂眸看她,“嗯”了一声,是惯常的面无表情。 “最近好些了吗?”周清和笑起来,又仔细端详他的面色,“看起来关盈盈对你进行的心理干预所得的效果还不错。” “咦?”探头往后看了看,没发现人,周清和禁不住疑惑:“关盈盈没跟你一起来?她人呢?” “在楼下切蛋糕。” 周琮新懒懒接了一句:“幼稚的要命,给你买了一只带兔子的,还在蛋糕店自己动手,把人家模具都弄坏了。” 第107章 沈晏知配不上你 说着话的间隙,楼梯传来脚步声,伴随着清脆的笑意:“来来来!看看我给你做的蛋糕!” 关盈盈兴冲冲的一路小跑,急于将成果展示给周清和看。 周清和诧异,“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做这种东西。” 余光扫过周琮新,果不其然,那家伙满脸嫌弃毫不掩饰。 关盈盈捧着精致的托盘,上头赫然入眼的是一个丑巴巴的蛋糕,边缘花纹粗糙,上头的那个小兔子也有些蠢蠢的,眼睛又大又呆,着实能看出做蛋糕的人手艺不精。 周清和咽了咽唾沫,转头看了一眼周琮新:“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青年撇嘴,“丑的吃不下去。” 这话说的险些挨上关盈盈一脚。 “吃什么吃!谁给你吃的!这是给清和吃的,庆她新婚之喜!” “周琮新你那是什么表情?去去去!” 周清和挑了一点蛋糕边,细细尝了尝,抬眼就看到关盈盈赶周琮新下楼,两人笑闹着,给家里添了不少生气。 嗯……味道还行。 她搁下刀叉,拨通了林旌的电话,确定沈家老爷子已经抵达酒店,与外公见面,这才浅浅松了口气。 “沈晏知呢?他就没发现?” 林旌在电话那头“啧”了一声,“我觉得你在玩火,沈晏知的性子我最清楚,他可是最讨厌身边人背着他做事。” “没发现。” 周清和闻言,笑了一声,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他默许了。” “啊?”林旌一听,深觉离谱,“你确定吗?他能默许?他跟沈陇山因为多少年前的事情,一直不咸不淡的相处着,怎么可能这么简简单单的就默许你胡闹。” 他才不相信呢!这丫头肯定是背着沈晏知搞事情。 “不就是阿晏母亲去世的事情吗?” 周清和轻笑一声,仿佛一切了然于胸,“沈老爷子与她关系并不好,他们分歧严重,或许阿晏只是把母亲过世的间接缘故转嫁在沈陇山身上,但实际上,这跟沈陇山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 她坐起来些,遥遥看着关盈盈抱了一堆红彤彤的东西上来,挂在窗边墙头,微微愣了一下。 “看什么?就算再不喜欢布置喜房,也得多少弄点红通彤的东西意思一下!” 关盈盈扬了扬下巴,随即扭头,示意她忙她的,自己则继续手里的事。 周清和顿了顿,勉强在电话那头林旌的絮絮念叨里拉回思绪:“你刚刚说什么?” 林旌无语片刻,环视四周,确定没有人靠近来,才重复一遍:“爷爷对沈陇山态度冷淡,有点……给下马威的意思,而且……其实他对沈晏知并不满意。” “为什么?” 周清和听的微惊,仔细想了一下,那个人英俊多金,又身居高位,怎么……就这么入不了外公的眼?她记得外公可是最喜欢工作能力强、有眼界有手腕的后辈。 “周清和,你脑子锈住了?” 林旌轻嗤一声:“沈晏知是什么人?我跟他打了几十年交道,跟他在一起,对你的人生来说,绝对不是最优选。” “更何况,”他顿了顿,后面的声音低了些,“爷爷嫌他身体太差,如果哪天出什么意外,沈家那个烂摊子你应付不了。” “说实话,清和,沈晏知配不上你。” 良久的沉默之中,周清和没有应声,脑海里却恍惚着浮现出这些年的画面。 寄居林家,纵然所有人都对她很好,非常好,可她到底不姓林,从她的母亲出事牵累林氏起,她就已经没有人生可言了。 “林旌,”她吁了口气,轻轻道了一句:“你忘了吗?是你们把我送给沈晏知的。” 空气骤然凝滞,堵的林旌也哑口无言。 原来……原来她这么认为,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其实也可以这么认为。 被卷进这趟浑水里,再如何洗涤,也是摘不干净的。 “清和,我……” 林旌张了张嘴,想解释这件事,却发现无从开口。 要说什么呢?从某种角度来讲,她本来就是牺牲品。 疼爱是真的,关切是真的,血缘之情是真的,而利用……也是真的。 “好了,你去照看在外公他们!” 周清和截断话题,淡淡道:“如果有什么需要和问题,尽管告诉我就是。” 倘若想要快活些,人生就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事都不要弄的太明白,糊涂一点,日子还能过得下去,人跟人之间也相处的下去,往后的路啊—— 才能有那么点希望可言。 关盈盈放好摆盘,挂了红色的墙饰,本想兴冲冲的拖周清和看,可转眼就看到她托腮懒懒靠在躺椅上,晃呀晃,眼睛望着外头落下的夕阳,无悲无喜。 所有光影凝于一处,点在瞳孔里,全被黝黑的渊崖吸走,连半点光都没有。 “清和……” 她喃喃换了一声,脑海里骤然迭生出一点不太好的预感。 那批足够致幻的东西,和本就长在黑暗面的沈晏知,会将周清和一并拖下去。 共情为大忌,但这发生的桩桩件件,皆是关系周清和,她很难自控。 “清和,”她走上前,俯身在周清和眼前晃了晃,神情稍稍严肃一点,“你有没有发现,你现在的状态连周琮新都比不上。” 受周清和所托,寅城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周琮新一直跟在她身边,做了她暂时的助手,也在接受她的心理疏导。 目前来看,效果良好。 闻言,周清和愕然抬头,眼底是尚未来得及收回的恍惚,宛若荒野里漂浮的落叶,在空旷的天边打着旋回荡。 “嗯?周琮新啊……嗯,我发现了,他状态确实不错。” 察觉关盈盈的担忧,周清和笑起来,撒娇一般扯她的手:“你怕什么!我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会真的陷进去?” 关盈盈不说话,仍旧皱着眉,周清和无奈站起来,拉下往下头走,“我师兄呢?你们没一起来?我还想着问问他阿晏的心理评估呢!” “你就别苦着一张脸了!这可是我结婚!喜事呢!” “好了好了,来笑一个,快点——” 第108章 别忘了,我也姓傅 婚宴筹备的非常妥帖,沈氏掌权人的喜事,自然有最专业精尖的团队来打理。 林氏来的宾客都有林旌照看,周清和倒不担心,悠悠然的窝在沙发上吃蛋糕。 虽然丑了一点,味道其实还不错。 姜川陪她聊天,喝了一点啤酒,关盈盈则指挥周琮新打下手,在厨房里帮忙做夜宵。 两人的叫嚷隔着老远传过来,听的周清和眉眼弯弯。 “少见周琮新这样欢脱。” 认识这么多年,那孩子从面目阴郁的少年长成冷清寡言的青年,始终沉默而孤僻,周清和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服他,去接受治疗。 令人开心的是,结果很好。 “但你没有以前快乐了。” 姜川面前堆了小山似的果壳,喝酒的空隙里,又笨拙的去撬壳:“清和,一段健康的关系,会让人越来越明朗,但现在很明显,你已经被拖了下去。” “啪”的一声,碧根果被抠成两半,碎屑隐于其中,姜川忍不住叹了口气。 周清和摇摇头,跟着叹了口气,递给他一颗剥好的。 “沈先生呢?” 新婚前夜,虽然那个冷着脸的石头人不在,他们能更自在些,但姜川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他有应酬。” 周清和一惯不过问那个人的公事,所以即便他出门,也只是关切的问候几句,让他注意饮食和休息,不要太劳累,至于具体处理的事情,当然还是得避讳些。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凌晨一点多的时候,她被突兀的铃声唤醒。 是傅嵊。 “阿晏出事了。” 茫然的情绪仿佛在一瞬间找到出口,周清和从深夜醒来,穿戴整齐之后,一众朋友也都被惊起。 别墅里灯火通明。 “清和,我陪你去。” “我也去。” “清和……” 周清和微微一笑,“都不用,你们在这里帮我筹备婚宴,我会按时回来。” “外头不论来什么人,是姓林还是姓沈,一并给我拦下来,盈盈,劳烦你。” 关盈盈点头,满目担忧。 车子疾驰在寂静的街道上,周清和面色平静,反复去翻看手机的聊天记录。 傅晚玫,傅晚玫……一定是她在车上睡着的时候,那个人动了她的手机。 记忆里隐约有那人问她手机密码的对话,她潜意识里很少会防备那人,估计也就随口说了。 想到这里,周清和忍不住扶额,长长吸了口气。 低头落下的发丝全被她一股脑捋上去,脑海中反复思索种种件件可能会遗落的细节,画面晃过一帧又一帧,是他们每个人的脸。 目的地是警局。 灯光照亮黑夜,周清和在温度很低的大厅里见到了沈晏知。 他情况还好,肩头披着干净的厚外套,里面的衣服是都脏了,连着手和脸颊都沾了灰。 看着有些狼狈,一惯干净体面的模样沾了污渍,在冷清的大厅里宛若一只遗世独立的梅。 “阿晏……” 在看到沈晏知的一瞬间,所有的茫然仿佛倏尔找到出口一般,悉数倒灌而下。 她加快脚步,在长椅前俯身,去握那人的手,上下检查他的情况。 “别怕,”惊惶裹挟于镇定里,无论怎样掩饰,周清和的手都忍不住在发抖,反倒是沈晏知从容的弯了唇,“清和,别怕,我没事。” 他疲倦的低咳着,神色是撑不住的灰败,“我说过的,要送你一样新婚礼物。” 周清和握着他冰凉的手,神经紧绷到无以复加,几度开口,却是哽咽。 “什么礼物?” 不想拂他好意,周清和还是顺着这话问出来。 雪影是傅氏的产业,这次起火,虽然没有伤亡,但却搜出来不少违禁的东西,傅家人不得不接受盘查,雪影名义上的运营人傅晚玫当场就被扣押。 周清和实在想不出傅晚玫约自己做什么,但不论什么,在知道雪影烧了大半之后,她现在能看到全须全尾的沈晏知,就觉得一切都足够了。 他活着就好,更何况—— 这个人是替自己去的。 “你母亲的手记。” 沈晏知冷的发抖,眉目却平和而温柔,“在梅格手里有复印件,他带来了v市。” 周清和怔住。 任凭她如何筹谋预算,如何汲汲营营,也决计不会想到,沈晏知以身涉险,入这样一场棋局,还能够在其中反将一军,力挽狂澜,所求的目的,竟是母亲的手记。 她不知道……母亲有手记的。 “我母亲有做手记的习惯,她生前经常会提起一些有同样习惯的朋友,再说……梅格年纪不大,他掌握的消息却非常精准,很显然,他身后的罗宾家族早早就得了这些东西。” 沈晏知垂眼,有点吃力的抬手,摸了摸周清和脸颊,“好了,别怕。” “我没事的。” 周清和哽咽着点头,定了定神,捂着他冰凉的手呵气,“我知道,你最厉害了。” 话虽如此,虽着时间流逝,这个人的脸色仍是逐渐灰败下去,单薄的身子也逐渐塌陷下去。 傅嵊从走廊的尽头匆匆赶过来,微喘的看了一眼周清和,“你要留下来?” 周清和抬头,反问道:“不然呢?” 傅嵊语气微滞,“明天是你们的婚礼——” 他们都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婚礼,无数的利益牵连,体面荣光,皆系于此。 周清和犹豫了一下,扭头去看沈晏知。 “不要……咳咳不要担心,”男人无力的掀起眼帘,“如果时间到了,你回去,清和。” 周清和起身,让他靠着自己,拢着他的后颈,皱了眉头:“没有定罪,不用非扣着你。” 反正他们也不会离开本市,如有需要,随时传唤就是。 沈晏知无力的弯了弯唇。 他的意识愈发模糊,能够感觉到越来越冷,连咳起来都没什么力气,纵使用过药,腔子里能够吸入的空气仍是越来越稀薄。 周清和探了探他的额头和颈侧,很快就察觉出他在发热。 体温逐渐升上来。 “不能再这样下去,”周清和护着那人软塌塌的身体,当机立断,“申请就医,傅嵊……” “我没办法随行。” 傅嵊打断周清和,沉默了一下,“别忘了,我也姓傅。” 第109章 新婚快乐 很快就有人接走沈晏知。 黎鸥紧随其后,在凌晨的灯光下依旧严肃规整,头发一丝不苟的盘起来,淡妆,脚步利落,快而有序。 “他早早联系了我。” 看到明显不放心的周清和,黎鸥顿了顿,“是陪他去,还是留下?” 周清和定了定神,仰起脸来,回答没有半分犹豫:“留下。” “很好——” 黎鸥目光里透出赞许的意味。 她一向喜欢聪明又清醒的女人,而周清和虽然年轻,却又恰如其分的理智明白,相当合她脾性。 “雪影这些年一直存在地下交易,沈晏知跟我提过,但它们实在狡猾,几次三番都抓不住把柄。” 黎鸥摘下黑色的皮质手套,放在一旁的桌子上,随即走到对面,动作优雅的坐下来。 “是……那种东西?” 周清和顿时就听明白了,“傅晚玫也在其中?她不是跟着你的?” “她不是跟着我的,”回答这些问题的时候,黎鸥面上并没有什么神色波澜,“不巧,我上个月刚正式进入缉毒工作组,作为其中一员,辅助缉毒大队展开行动。” 牵扯的方面众多,至于傅晚玫……只是暂且在她身边一段时间,有彻底到她身边的机会罢了。 当然,机会也只是机会,现下再看,全然是不可得。 傅晚玫没有通过她的考验。 周清和点点头:“所以说,是她先起了邪念,因为什么?我与阿晏的婚事?” 很难想象,真的会有人以爱的名义,做威逼胁迫之事。 黎鸥冷冷笑起来。 “我原以为她这两年改的好了,你是没瞧见她前些年更疯的时候,简直……” 好像是一时间没找到形容词,黎鸥摇摇头,“一个女人,活到这个份上,已经疯魔,无药可救,也不必再多花心思。” 周清和一时间没说话,想起自己认识的傅晚玫。 大概是已经过了最肆意妄为的年纪,傅晚玫一直表现的冷静又克制,与众人言辞里所描述的完全不同。 她没想到,人性之中,根植于底的,还是最难以转变。 感情在生命里是昂贵的奢侈品,不论是高位富贵者,或者是汲汲营营的普通人,生存始终才是第一位。 亲缘、信仰、终极和目标,不论什么,样样都可超越其中,生存的必需品又怎么可能与锦上添花的闪光点相提并论,傅晚玫委实糊涂。 “她联合了梅格,想要以母亲手记诱我露面,顺势扣住我,让我无法顺利出现在婚礼上,”周清和平复片刻,将事情的始末条理清楚的理了出来,“没想到沈晏知会意外看到我的手机,并且删除了那段消息,替我赴约。” 这时,外面的大厅门被推开,有人走进来,接下后面的话,“我们一直怀疑雪影有地下违禁物品的交易,但连续多年一直没有找到证据,沈先生特意找到我们,说自己可以拿到证据,让我们按照规定时间一部分埋伏外面,一部分扮作普通客人进入雪影。” 两人齐齐回头。 黎鸥见了来人,放松的笑起来,“老邓,这次你可得请我吃饭。” 来人微笑着点头,“一定,如果不是你加入我们督察组,我们恐怕没有把握拿下这样一件大案子。” 雪影人员牵扯非常广,傅氏不少人都需要接受盘查,警方终于找到一个突破口,可以继续追踪近年v市的地下交易情况。 “那雪影起火的事?” 周清和礼貌的与来人打招呼,想起来还是有些担心:“我先生心肺不好,吸入太多浓烟会对他的身体产生不可逆的影响。” 闻言,邓警官看了一眼黎鸥。 “这是沈晏知的打算,”黎鸥接过话来,“雪影起火,暗道和地下的仓库才更容易暴露出来,我们的人也好顺理成章的拿到证物。” 周清和点点头,长长深吸了一口气,凉气灌入肺腑,勉强才让她清醒了些。 没错,是沈晏知做的出来的事情。 他惯常爱以身犯险,可若是谋求那绝处的一点生机也就罢了,他要求的,是水中捞月,尤擅故意制局,且入局作饵,从而得到想要的东西。 平心而论,这实在过于冒险了些。 后面的笔录是周清和完成的,她按照程序将自己所有知道的事情都讲了一遍,直到邓警官点头,才算是走完了流程。 天已经蒙蒙亮了。 出来的时候,她接到了沈晏知的电话。 “我没事,”兴许是知道她的担忧,那人率先开口,声调低哑却平和,“可以按时回去。” 是能听出来的疲倦。 周清和佯作不觉,“嗯”了一声:“那……待会见?” “待会见,”顿了顿,那边的人又笑了一声:“新婚快乐,周清和。” 分明是自己的婚礼,怎么说起来还这般的生疏? 周清和挂了电话,嘴角的笑意都未褪去,黎鸥送她出门,递给她一个盒子。 “新婚快乐。” 周清和大方的接过来,道了一声谢。 黎鸥深深望着她,“婚礼过后再打开。” “好。” 赶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 关盈盈看到她,急得满头大汗:“我的姑奶奶啊!你怎么才回来!” 新娘的妆发造型比较复杂,即便有专业团队,一众人同时忙活,也得弄上很久,仪式都有固定的时间,如果推迟,难免会引发猜疑。 “你急什么?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周清和坐下来,任凭众人摆弄妆发,“沈晏知回来了吗?” “他刚回来不久,在吸氧。” 姜川从门口探身进来,接了话,“时间还早,他需要休息一下。” 周清和疲惫的应了一声,困倦的合了眼。 折腾大半夜,她实在困倦,任凭周围人摆弄,还是忍不住想起母亲的手记。 母亲……大家都说母亲最后葬身于海里,所以连同她带走的古物一并覆灭。 但随着当初丢失名录上那些东西的一一出现,已经足够将过去世人的结论推翻。 只可惜证据并不足够,没有办法推翻数年之前的结论,除非当初丢失古物的所有名录全部出现。 沈氏,沈家。 没过多久,周清和便沉沉睡了过去。 第110章 婚宴 “时间差不多了?” 天光乍起之时,沈晏知撤下氧气,疲惫的坐起来。 沈灼大半夜从家里赶过来陪着他,眼睛都不敢眨一下,见状上前扶了他一把,“还早,不着急。” 输过液之后,这个人情况稍微好转一些,但面上的憔悴怎么也抹不去,浓烟呛进肺里,他吸了大半夜的氧,才稍稍好一些。 镜子里的人眉眼苍白,透出一股子虚弱的意味,沈晏知停顿片刻,“叫化妆师过来!” 他简单的做了洗漱,低头看到手腕内侧的皮肤有些渗血,想了想,没有理会。 不严重,只是结的厚痂被蹭掉,才会这样,但想起上回的事情,沈晏知还是忍不住皱眉。 鬼迷心窍。 他有点吃力的扶着桌面,在椅子上慢慢坐下来,面色阴郁的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吓得化妆师都不太敢上前。 身体的衰败无可避免,更遑论他比那孩子大这样多。 婚礼是给周清和的底气,让她足以借助沈氏之力站稳,也是……他的私心。 至少这么多年,从远远望着,到一步步靠近,他愈发觉得离不开那个孩子,鲜活与灵动的生命、怯生生的眉眼,长大重逢之后小鹿般的神色,撕开他贫瘠又浸透了苦涩的生命。 哪有人会不爱呢? 身陷淤泥的人,哪里能够拒绝的了太阳。 “放松一些,沈先生,你是今天结婚,不是上刑场!” 姜川纳闷的探身过去,挡住镜子,看了一眼沈晏知:“你这个表情,不会是对清和不满?” 沈晏知:“……” 回神瞥见面前金发碧眼的高大男人,他吸了口气,也意识到自己泄露的情绪不合时宜,遂缓了缓,面无表情的咳了几声,敛了气势。 化妆师这才敢上前。 姜川笑眯眯的摇头,干脆继续与沈灼攀谈:“你哥哥一直是这个样子吗?还是真的对清和不满?” 沈灼听的嘴角直抽,扶额无语:“我们是血亲,正儿八经一个娘胎出来的,你瞧着他对我多和颜悦色吗?” 说的也是。 姜川深以为然,果然是骨子里缺少被爱的经历,这个人很难去正确的表达情绪和感情。 真是麻烦……清和偏偏选了这样一个人。 男士的妆发简单,更遑论沈晏知生的好看,五官根本无需修饰,多添一笔都是多余,只是肤色和唇色需要稍微弄一下,毕竟他因为久病,面色惯例不太好看。 没耗多少时间,沈晏知耐心却快用尽了,脑海里盘算的都是昨夜发生的事情。 傅晚玫好胆子,不仅跟那个家族的人搞在一起,还想着扣下他的人,原本也是看在傅嵊的面子上不与傅晚玫计较,多年来无论如何,也不曾真正反击,但这一回……她触了自己底线。 傅家必须付出代价,傅晚玫也同样。 婚礼只是给周清和体面和身份的第一步,想要增加她在沈家、更甚至于在v市的分量,本就需要寻个由头开一把刀。 傅晚玫既然送上门来,那他就拿傅氏做那第一个开刀的! 婚礼的场地在室外,周边是非常漂亮的大草坪,鲜花环绕,盛大却又不失温馨。 宾客齐聚,欢呼声一片,穿着繁重婚纱的周清和挽着身边英俊的男人下车,踩在精致的红毯上。 “阿晏,看路!” 周清和微微仰头,就能瞥见身边人一眨不眨定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周围不少人在笑着起哄,开了些雅致的玩笑。 “哦……看见了。” 男人转过头,面色如常,喉结却上下动了动,泄露他波动的情绪。 周清和忍不住偷笑。 林氏过来的宾客被安排在亲属的席位,与沈家人一样,沈晏知余光里瞥见突然冒出来的沈老爷子,忍不住皱了皱眉,略略失神。 谁敢违逆他的意思,不用去想,答案都已经很明确了。 “阿晏,我好看吗?” 敏锐的察觉到这人心绪变化,周清和侧头,含笑开口。 沈晏知回神,“好看。” 他侧身低头,俯过去亲吻周清和鬓边,“非常漂亮。” 是真的非常美。 平心而论,周清和并不是非常艳丽的浓颜系美女,可她好看的内敛而低调,如今盛装,更是将素日里所有的光芒全部释放出来,一颦一笑都风华无双。 红毯的尽头,是捆起来的气球和花束。 两人迈上高台,周清和松了手,去将气球放开,花束抛给宾客和孩子们,顿时四下满是缤纷漂亮的鲜花。 他们在众人的祝福里亲吻,为彼此带上戒指。 在如此盛大的欢喜里,周清和忍不住生出恍惚的意味。 领证的时候她年纪还小,尚且需要步步谨慎,对于沈晏知,也只能表现出怯懦又惶然的模样,现如今啊—— 恍如隔世。 婚礼现场的气氛轻松又随意,顶级的乐团在旁边的席位上演奏,乐声悠扬轻快,已经有人逮着机会上前,与沈晏知敬酒攀谈。 他罕见的给了众人体面,不论旁人说什么,都捏着高脚杯微微颔首,即便仍旧是没什么表情,可五官明显柔和下来。 “小丫头,脸色怎么这么差?” 林宏郢端详走过来的周清和,眉头微微皱起,“昨个儿没睡好?” “我的好外公啊——” 这话问的周清和忍不住笑出声来,“您老人家什么时候见有人结婚前一夜能睡好的?” 林宏郢一想,好像也是那么回事,遂招招手,“在这坐会儿,陪我喝两杯。” 虽然上了年纪,可他喜小酌,在岭东的时候,周清和便常常陪他喝一点。 这两日婚宴事多,除了迎接的那一日,周清和也没再出现,林宏郢理解事务繁杂,干脆的现下扣住她,说说话。 “好,”周清和在另一侧坐下来,笑着问了一句:“可需把阿晏也叫过来?” 林宏郢摆手,慢慢转着掌心文玩,“不必,那小子讲起话来没什么意思,为人也怪无趣的,跟他家老爷子一样,索然无味。” 婚宴氛围轻松愉快,众人纷纷借着这个机会拓展各自人脉,小花童们蹦蹦跳跳,将分到的花送给自己的朋友。 林宏郢侧头,去看周清和。 “我多留几日,丫头,最近先别跟那小子回去了。” 第111章 她想搏一搏 “外公——” 周清和扶额,面露无奈:“我可是新婚!哪有新婚就让人家夫妻分离的!” 她是换过衣服才过来的,脱了繁复华丽的雪白婚纱,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定制款的中式旗袍,将她曼妙的身姿勾勒的优雅隽秀。 林宏郢眯了眯眼,斜过来:“你不舍得,就把那小子一起弄来。” 一听这话,周清和连连摆手:“算了算了,我陪您就行,哪里需要旁人多待。” 她给林宏郢倒酒,余光瞥见林旌探头探脑的凑过来,忍不住发笑:“这么偷摸的做什么,还不过来坐?” 林旌看了一眼林宏郢,见后者没有反应,才放心坐过来,笑道:“爷爷近两日光盯着我盯得厌烦,我还得沾沾你的光,讨个好脸色。” 周清和挑眉,抿嘴浅笑:“你成日不做正事,外公什么时候瞅着你不厌烦?” “周清和你——” 林旌瞪眼。 “闭嘴!”林宏郢适时开口:“你妹妹婚都结了,再看看你自己,连个女朋友都没有,还有脸在这儿提?今儿好日子,我不收拾你,你自个儿猫一边去,缩着脖子做事。” 闻言,周清和掩唇笑出声来,悄悄的给林旌挤眉弄眼,满是挑衅和揶揄。 嗯哼……林旌最近可是被催婚磨的没半点脾气。 视线刚从垂头丧气挪走的林旌身上收回,周清和就听到老爷子发问:“怎么……那小子没给你惹麻烦?” “怎么会?”周清和诧异,收回目光,失笑道:“哥哥原本就是为我而来,给我帮忙的,哪里能添什么麻烦?” 老爷子嗤笑一声,眼皮子都没抬,“他什么本事,我还能不清楚?跑跑腿撑个场面还行,真正动脑子的事情,还能翻出什么花样不成?” 随即压了压声音,轻飘飘的开口:“昨晚上发生了什么?顺利吗?” 周清和直接噎住。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老人家啊——” 林宏郢活了一辈子,经历半生风雨,什么没见过,论起最痛的事情,还真不是什么起起落落的跌宕,而是中年丧女的痛。 他的女儿,是整个岭东最惊才绝艳的佼佼者,是林氏最出色的后辈,倘使活着,如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会由那个女儿继承。 只可惜,天妒英才,天上最亮的星星就这样落了下来。 周清和将事情的起末娓娓道来,最后轻叹了一声:“外公,这些年来,不论是沈晏知,还是林旌,更或是我,始终被错误的讯息牵着鼻子走,这其实就足够说明,对方手里确实有母亲留下的手记。” “傅晚玫想破坏婚礼,所以联合梅格,从他手里弄出母亲手记,诱我前去,没想到被沈晏知反将一军,连同人和东西全部扣下,还失了雪影。” 傅家已经捅了沈晏知的禁忌。 那个人并不宽和,很多事情他只是懒得计较,v市的几个大家族多有姻亲,私底下不论多少龃龉,都不曾闹到台面上,但这一回,沈晏知干脆利落的出手,把傅氏拖下水去。 “傅家将有大麻烦。” 周清和喃喃道了一句。 林宏郢转着掌心文玩,意味深长的看过去,“还能只傅家有麻烦?” 气氛一滞,周清和突然就明白了林宏郢为何要多留一阵,并且连她扣下。 傅氏如今有麻烦,肯定会疯了一样的回头攀咬沈晏知,届时—— “外公!” 周清和面色一变,立刻起身,“我……” “坐下!” 林宏郢不管她说什么,压了压眉眼,波澜不惊,语气却沉下来,带着不可反驳的气势:“老实待着。” 周清和复又沉默下来,不得不重新坐下,视线转过去,在人群里搜寻沈晏知的身影。 分明是盛大又浪漫的婚礼,四周鲜花遍地,笑语欢声,有精致的场地和体面的宾客,华服美酒,一派祥和,但周清和却觉得遍地生寒。 看似太平的表面下,无不包含着算计和私心,阴谋诡心,令人望之心冷。 “外公——” 思绪碰撞间,在顷刻激出火花来,周清和斟酌再三,忽又想起一件事来。 她想搏一搏,没有人规定,在起初充满利益的婚姻里,就不能生出真心的。 她什么都想要,哪一样也不想放弃。 “寻出来的东西,并不足够证明母亲的清白,”周清和定了定神,垂着眼,望向虚空的一处,“余下的东西,很可能……与沈家有关。” 坐标指向沈氏。 林宏郢果真严肃起来。 “你确定?” 周清和摇头:“快二十年了,有没有变动,这个谁也说不好,但指向……确是沈家。” 林宏郢看她。 “是沈家,还是沈氏?” 近年来,沈晏知逐渐势大,以至于将沈家本家全面压制,都知他们之间关系微妙,更有甚者,全然把两方分离开来。 周清和动了动,摇摇头:“我不知道,指向不明确。” 林宏郢皱着眉头,转着掌心文玩,目露思忖。 难题抛出去,周清和心头倒是松下来,重新给林宏郢斟酒,笑意盈盈。 不多时,沈晏知脱身,冲这边走来。 周清和起身迎上去,挽他的手臂,接过他手里所剩无几的高脚杯。 “喝酒了?” 有点诧异这人难得的配合,周清和仰头问了一句,见他略略颔首,面色如常:“就一点点。” 周清和不说话,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今天特殊,以前没有过。” 闻言,周清和忍不住笑起来,踮起脚尖与他耳语:“撑得住吗?” 那人“嗯”了一声:“吃过药了。” 林宏郢瞧着两人互动,眯了眯眼,只作不见,抬手招呼他们上前,问起旁的事。 大都是近年沈氏涉及的领域,工作面拓展之类的问询,这些业务上的交谈,周清和不插嘴,她按着沈晏知坐在自己刚才的位子上,自己则歪过头去,与几个林氏本家的长辈说笑。 “上回的珠宝都找人送过去了,二舅母收到了?” “我接了几个大单子,有大客户,连带着在公司的地位也上升不少。” “嗯……下一届的国际大赛我已经在准备了,应该会去,这对我在职业生涯中是很重要的一步。” 第112章 气鼓鼓 平心而论,沈晏知是个感情薄弱的人。 确切的说,应该是情绪薄弱。 他只在病的厉害的时候会表露出明显直白的烦躁,除此之外,绝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是冷淡又漠然的,仿佛与这个世界隔着一层鲜明的界限,外头的悲喜都与他无关。 周清和年幼见他时还不至于这样,可在往后数年的长成里,他经历的缺失和崩塌不计其数,因而造就了如今并不健全的性格。 堪堪是去了一趟洗手间的功夫,周清和远远就瞧着那边气氛不对。 心里头焦急,她避着人群,踩着高跟鞋,风驰电掣的往那边赶。 外公对沈晏知不满意,必定会寻个由头,蓄意为难,老头是活了一辈子的老狐狸,沈晏知怎么可能算的过他? “哎……云姨?” 半途被优雅贵气的中年贵妇拦住,周清和勉强定神,笑着取过一杯酒,接了对方的吉祥话。 新婚之日,图的自然就是个喜庆,更何况……云湄负责的工作是v市的文物展出,属于文物局特意聘请的专家组,在业内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就连沈晏知平日都对她客气又礼貌,周清和更是多敬她几分。 “之前看你见到我,好像不太惊讶。” 云湄笑着喝了一口酒,“我以为在沈家看到我,你会非常惊讶,清和,你猜到了吗?” 作为沈老爷子的续弦,她也跟了沈老爷子有些年头,但她并不经常露面,平日一起工作的同事,知道她身份的人少之又少。 “没有,”周清和摇头:“不过看您气质,在哪里出现,都不会让人觉得惊讶。” 沈老爷子是有续弦的,这个周清和一直知道,然而这位续弦多年来非常低调,也不常在老宅出现,存在感很低,她才一直未曾关注。 但这个人是云湄……仔细想想,好像也没那么令人吃惊。 “很难想象,沈晏知能够娶到你,”云湄见她频频张望那边,拍拍她的肩,放她过去:“这是他的福气,也希望……是他前半生苦难的终点。” 周清和神色一顿。 “去——” 回神过后,她加快脚步回了林氏坐席,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的声响有些急促,几人听到动静,纷纷回头。 连沈晏知都站起来,往前迎了几步,似是觉得她神色不对,“怎么了?” 周清和没应,握了握这人的手,发觉冰凉,又探头去看林宏郢:“外公,你不会给阿晏灌酒了?他胃不好,不能喝多的。” 听到这明显袒护的言辞,林宏郢纳闷又好笑,直接没好气的摆摆手,“我又不吃人,瞧瞧你方才慌慌张张跑过来的样子,生怕我把沈大总裁吃了一样。” 周清和俏皮的吐了吐舌头:“我累了,昨晚都没睡好,阿晏陪我去休息一下,外公,俗话说得好,人逢喜事精神爽,今个儿您老人家精神不错,宾客如果有想跟您问个好的,看在我面子上,可不许拒绝哦——” 老头儿年纪大了,早早就退出理事,下头子孙又众多,家庭也和和睦睦,平日里早早就过上遛鸟逗狗的悠闲时光,身体矍铄,唯独只剩的一件心事,就是自个儿多年前过世的女儿。 那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并不仅仅因为女儿背负的罪名影响家族名望,而是他不相信。 他绝不相信优秀卓绝的女儿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血亲之逝,罪名加身,这每一个字,都是混着血和泪的。 面前的女孩子啊—— 是多神似他的女儿。 林宏郢宠溺的笑笑,摆手放他们去。 沈晏知不说话,任凭周清和拉他去早早备好的大房间休息。 “婚宴要happy到天黑,”反手解了面前男人的领带,脱了他的西装,将人拉着按在床上,伸手帮他解开皮带,“我困得不行,早上那会儿喝了两杯冰美式,陪我睡一会儿。” 皮带解到一半,手腕倏尔被那人冰凉的手握住,随着往前一拉的力道,周清和脚下不稳,整个人跌入那人怀里。 “沈晏知……” 被圈住抱上来,周清和愣了一下,刚一仰头,眼前便覆下深邃的幻影。 “唔……沈晏知……咱们待会还得出……唔……” 也不知道林宏郢跟他说了什么,导致这人后头反应这么大。 周清和简单冲过澡后,裹着浴袍揉着酸痛的腰腿,没好气的踢了刚刚出来的沈晏知一脚,“这下好了,我都不困了。” 男人斜瞟过来,顺势捂着胃歪在床上,轻哼一声。 “哎?你……你不会碰瓷?我可没用力气的!” 周清和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那人见她不上当,闭了眼,再又神色郁郁的垮了嘴角。 整个人背过身去躺下,只留一个气鼓鼓的背影。 周清和试探着凑近,隔着浴袍戳他精瘦的腰身,“沈晏知?” 没动静。 “生气了呀?” 周清和忍不住弯唇,噘嘴调侃一句:“小气鬼!” 还是没动静。 周清和想了想,手脚并用的爬过去,想看看那人什么表情。 结果爬到半路就被整个儿扣下,天旋地转之间,后背已经抵住柔软的床铺。 周清和瞪大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俊脸,目光贴着他深邃的眉眼一路扫过去,在灰败的唇色上定住,吃力的抬了头,一脸稀罕的亲了一口,随即“咯咯”笑起来。 这么好看的男人,是她的哦—— 这样的念头一升起来,得意的神色便蔓上眉梢,似乎被她突袭的有些措手不及,沈晏知面上愣了片刻,就有些脸红。 他冷哼一声,翻身平躺下来,捂着胸口急咳。 “那老头跟你说什么了?” 周清和跟着挪过去,移开他冷冰冰的大手,掌心贴着他心口周围缓慢的打圈按揉,满眼好奇。 也不知道怎么……分明在医院安心的接受治疗,吃的用的都是谨遵医嘱,可过去这么久,这个人居然还这样瘦。 卸过了妆,面上原本的苍白和病色更是明明白白的展露出来。 “没说什么。” 那人哑着喉咙,不耐的掀了掀眼皮,明显是情绪不佳。 第113章 你永远不会被放弃的 倚着周清和对那老头的了解,那老头不论心里头想什么,嘴巴说出来的话必定都不饶人。 周清和翻了个身,托着下颌,想了想,“那让我猜猜。” “他攻击你的身体状况,暗示你不足够健康,并且指责沈家虽大,但内部势乱,即便如今你足够压制,可因为你的身体状况,他们永久会心怀不轨,蠢蠢欲动。” “嗯……或许还有,怕你无法在这个烂摊子里护我周全。” 沈晏知挪开遮着眼帘的手掌,目不转睛的盯着趴在身边,托着腮帮子摇头晃脑的小姑娘,眼瞳敛了敛。 她说的没错,一个字都没有错。 无论如今沈氏如何强大,众人如何怕他,一切又是以怎样的轨迹循环在掌控之中,都没办法改变他身体状况会带来的意外和失控。 那些人目前臣服、退让的姿态里全都暗含着蠢蠢欲动的妄念,显然目前仅是蛰伏,等待时机成熟再一举翻身。 至于这个时机的成熟与否,全然在于沈晏知身体状况如何。 他好端端的在那里,即使什么都不做,就足够予人震慑。 “沈晏知?” 周清和抬手,在男人眼前晃了晃,“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不会真的被那老头带到沟里去?” 她一会儿换一个姿势,现如今又盘腿坐起来,雪白的真丝睡衣独独衬出一股子慵懒的的从容来。 “你听着,沈晏知——” 她一字一顿,神情透出少有的认真与成熟。 “即便……即便我们的相遇并不够坦荡,可过去这样久,谁都不是真正的铁石心肠,沈晏知,我不需要什么庇护,我想做到的事情,是去有资格与你并肩的高度。” 沈晏知抬眼,神色微动。 这孩子年纪尚小,从前就懂得以示弱避开众人目光,现如今长成,更是落落大方,风度迷人。 “清和,”他讽刺的弯了弯唇:“但是你外公说的没有错,每一个字都没有错,包括我致命的缺陷,以及活下来的概率和欲……” “有错!” 周清和清泠泠的打断他。 “有错。” 语气笃定的重复了一遍这个答案,周清和伸手去拉他,摊开他苍白的手掌,仔细将自己暖暖的小手塞进去。 十指相扣,严丝合缝的贴紧对方的皮肤纹路,周清和叹了口气:“阿晏,这个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同样,也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你缺失的东西兴许旁人会有,但是你拥有的东西,已是旁人竭尽全力的不可得。” 面前的男人苍白阴郁,五官精致,眉眼鼻唇,哪一处都挑不出半分的瑕疵,独得上苍偏爱的精致锐利。 他的手腕叠了新伤,那道疤底下,是尚未完全脱落的紫痂,周清和小心的点上去,有些心疼。 沈晏知一直任着她摆弄,可唯独到手腕伤疤的时候,他试图缩手。 “抱歉,让你担心了。” 无法用言辞真真切切的形容出当时望着伤口慢慢被染红的感觉,即便感知到生命力消失,他也毫不恐惧,心里头意外生出截然相反的快意。 “没有关系,”周清和握紧那双漂亮的手,笑了笑:“你只是生病了,而且你也在努力的好起来,这就足够了,也是我不够强大,所以才……” 话没说完,整个人就被一把捞过去,扣在怀里。 周清和有点发怔。 男人抱着她,手臂圈住她腰身,力道很大。 有些吃痛,但她没有出声,只是回应了这个拥抱,温柔的哄着这个男人。 “我也可以保护你的,阿晏——” “不要害怕呀……你永远不会被放弃的。” 这场婚礼持续不过大半日,主角真正露面的时间也不长,但场地仪式的盛大精致,处处细节仍是彰显了沈氏的财力。 而沈老爷子与本家多位长者的到场,也以有力的姿态破除外界不和的传闻。 几家关系不错的媒体应邀参与婚礼,过不了多久,各大平台都会争相报道这一场低调中透出无尽奢华的婚礼。 黎鸥坐在宾客席面上,面色如常的喝了一杯酒。 她没有去找任何一个人,来去低调,也少有人认得出她,身边的人都没入宴,唯独跟着她的那个人,赫然是被傅晚玫牵连的傅嵊。 “傅家人这次可消停了,”黎鸥斜眼看过去:“要不然,这婚事进行的可没这么简单。” 事发突然,是傅晚玫的私心惹出来的麻烦,傅家如今自顾不暇,当然分不出心思给沈晏知的婚事找什么麻烦,黎鸥望着身边神色复杂的傅嵊,挑了挑眉,颇有兴致的逗他:“怎么?不高兴?” “还是怨沈晏知?” 傅嵊回神,摇了摇头,“是不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办法回医院工作了?” 这个倒是不错,黎鸥点了点头,“雪影这次的事情比较复杂,总得一一排查清楚,不过你放心,只要能够证明你与傅家没有经济往来,你就可以恢复正常生活。” “得多久?” “最快……一两个月!” 傅嵊拧紧了眉头。 婚事连同傅家出事,沈晏知的治疗不得不出现一定时间的中断,后续什么样子……他其实并没有把握。 这中间生出的每一次意外的可能都兴许会要了沈晏知的命,傅嵊与他人所见所知不同,担心和忧虑的自然也不一样。 他既然把自己从家族的深渊中解救出来,那么余下的一生里,自己都一定会竭尽所能,保他性命。 黎鸥何其通透聪明,见傅嵊面色凝重,顿觉不对:“怎么……沈晏知身体状况不对?不是说在治疗了吗?我看着他今天面色好像还不错啊……” 即便并不能够接受虚弱不堪的同伴,提起那人的身体状况,黎鸥也同样心下一沉。 “结婚不得化妆吗?” 傅嵊无语的抚额,“我怕我不在的时间太久,会有意外发生,上次就差一点,他割开了手腕。” 真的只差一点。 听的黎鸥瞳孔骤缩。 “特娘的……”再好的休养在这一瞬间都烟消云散,黎鸥心跳都慢了一拍,恼怒的骂了一句,直接揪起傅嵊,“走!现在就回去处理这件事,加班!” 不论怎样,她都接受不了失去那个人。 他们谁都不能接受。 第114章 傅氏内部的商讨 “盘查个屁!” 傅氏一片愁云惨淡,偌大的老宅里笼着团团烟雾,烟灰缸满满当当,傅振国首先爆了粗口,恨恨将矛头指向傅九程。 “要不然你做主给傅晚玫那丫头雪影,到现在也不至于闹出这样的事!” 傅九程懒洋洋的掀了掀眼皮:“你确定在这乱吠咬人有用的话,那干脆什么都别做了,让大家听你吵吵!” “你——” 傅振国的脾气火爆,一点就着,当即拍了桌子,就要动手。 却也很快被身边人劝下来。 傅九程不屑的翻了个白眼,随即转头,去看傅振相。 “父亲,现如今也没别的法子,只能舍弃晚玫,换个太平了。” 遇到事情就光知道嗷嗷叫唤,也难怪次次都被沈晏知牵着鼻子走,没有一次赢得了沈氏。 首座的傅振相一直不说话,面色阴沉,似乎在考虑事情的可行性。 底下有人立刻提出否决:“不行,晚玫那丫头知道的太多,如果再牵出其他事情,恐怕还得多生事端。” 众人沉默。 确实是这个理。 傅家人内部还算团结,彼此之间信任度也比较高,傅晚玫手里掌着不少大事,如果把人逼急了,恐怕会生出更大的麻烦来。 主要是傅晚玫平日里做事非常靠谱,几乎不会出现什么纰漏,比家族里那些男人要强太多,唯独在沈晏知这个人上—— 从年少到长成,从痴狂到平静,谁都没料想过,傅晚玫的小半生几乎都栽在那个男人身上。 那是她唯一且致命的弱点。 傅振相摆摆手,“先这么着,大家别自乱阵脚,我去找沈家老爷子谈谈。” 傅九程闻言拧眉:“岭东林氏还在,父亲即便去,也恐怕没什么太大效果,婚礼刚过,亲家还没走,沈家不可能不给面子。” 傅振相看他:“你觉得呢?” “周清和。” 傅九程沉吟:“转机在周清和身上,倘若能够从这个女人入手,那事情就好办太多了。” “你知道什么?”傅振国狠狠掐灭了烟,磨了磨牙:“上次对付沈氏,沈晏知腹背受敌,就想着沈灼那小子是个没脑子的,结果背后有高人指点,那小子反应快了不少,根本不上当。” “至于那个高人……就是周清和。” 看着不起眼的小姑娘,根本不涉及豪门内斗,却意外在关键时候予了一击,让人震惊。 此话一出,在座之人齐齐诧异,有点不敢相信。 “林家教的外孙女,哪能真是酒囊饭袋?” 傅振相摆摆手,“沈家人私底下有备着沈晏知进行的项目,有几个漏洞的地方,上次被沈灼的事挑起,内部人自行修补了,不过这个……是沈老爷子那边的亲戚,九程,你去把事情挑到明面上来,找人闹一闹,给沈家添点知名度。” 傅九程点头,“我知道了,父亲。” “还有傅嵊那小子——” 傅振相冷笑一声,眯了眯眼:“怎么说也是傅家人,该背的东西,也得让他跟我们大家一起背一背才行。” 众人相互看看,对这话的意思大概有数。 沈晏知身体不好,而他的身体状况一直是傅嵊在主要调理,虽然姓傅,但那小子跟他们傅家可不是一条心,早些年就跳去沈晏知身边,一天到晚为他忙前跑后,俨然是入了沈晏知的阵营。 听说沈晏知已经放权有一阵子,一直在医院接受系统的治疗,也就是婚礼才出来露个面,倘使傅嵊那边一直扣押,一定会给沈晏知的治疗进程造成影响。 再就是傅嵊请来的那几位专家—— 都得一一攻破。 在商场上的较量,他们从来都没有人试图去赢过沈晏知,顶多是寻些漏洞找找麻烦,他们都在等。 等沈晏知真正垮掉,身体不行的那一天。 v市的冬天来的很快。 一场寒潮,气温骤降十度,一夜之间连树叶都纷纷扬扬的落了满地,在枝头余下的同样摇摇欲坠,放眼望去,满目枯黄。 向晚被扣在林老身边,已经快半个月了。 这期间她专注于手上的订单,一直在画图纸,研究最合适的设计工艺,翻找资料,依旧是想要延续一惯的将国风与现代元素完美融入的风格,做出古今碰撞的风情,令人见之惊艳。 只是……一直没有再见到沈晏知。 在寅城的时候,周清和的名气引来一众贵妇注意,在相处中交谈甚欢,而最吸人眼球的,是第一个订单的完成。 那是一条宝蓝色的宝石项链,配链是银白,雕出精致的镂空小球,大块的蓝色宝石嵌入其中,纯粹直白,周遭围绕两方斜里的凤尾,典雅又贵气。 既不失东方古典简约风格,又不失现代审美的鲜亮贵气,让客户十分满意,一连着圈子里的几个贵妇都啧啧赞叹,跟着来下订单。 韩榛榛跟着长了脸面,也不难为她,反而给她放了超额的婚假,嘱咐她好好享受。 享受? 周清和想起这个词就忍不住翻白眼。 她这是享受吗?分明是假期中劳作!哪有人婚假里还干活的! “清和——” 外头叩门声传来,周清和眼皮都没抬,坐在落地窗前,歪七扭八的画图纸。 周遭摆了一地各种各种的古书,都是从图书馆借来的,中西方美学的变幻过程一一呈现出来,林旌走进来,弯腰随便捡起一本,居然看到了仕女图。 重点是……没穿衣服的仕女图! “周清和!你一天到晚都看些什么呢?” 林旌捂着乱跳的额角,无语极了。 周清和“嗤”了一声,换了支笔,继续涂画:“你们男人啊——就是肤浅,这是美学!美!懂吗?一天到晚脑子里净想些乱七八糟的——” “这……这还美啊?” 林旌一边给她收拾书籍,一边翻白眼:“这么美,你怎么不让沈晏知欣赏一下?” 提起那人,周清和一张俏脸立刻耷拉下来,气哼哼的噘嘴:“我家阿晏身体不好,劳不得神,哪里跟你一样活蹦乱跳,整日里不做正事!” “啧啧啧——” 将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整理好摆在一旁,林旌凑近过来,胳膊肘支着架子,俯身啧啧称奇:“还护上了,你这态度变得够快啊——” 第115章 金蝉脱壳式开溜 伸手将架子一拉,支撑点回落,林旌踉跄一下,险些一头栽下去。 “周清和你这丫头——” 女人勾了勾唇,余光捕捉到他的窘迫,忍不住心情大好,“有屁快放!” 这家伙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日里决计不会跑来找她,现在过来,八成是有什么事情。 林旌摇头晃脑的扒着窗户看了一下外面,又四下静声听了听,确定没人上来,才正了脸色,“老头子让你出去不?” “你说呢?” 周清和慢条斯理的收了画下来的草稿,起身弹去灰尘,“楼下放了六个保镖,三个出口守的严严实实,他没明着说,但你瞧瞧——” “七八岁的时候都放着我满世界跑,从来没拘着我过,现在偏偏跟盯着贼一样盯的严严实实,啧……越老越回去了。” 洗干净手,她转身瞥了一眼林旌,“喝咖啡吗?” 林旌摇头:“最近养生。” 周清和:“……” 给自己做了一杯黑咖啡,又丢了几块冰进去,她坐到林旌对面,给他推过去一杯柠檬水。 “吞吞吐吐可不像你。” 林旌接了,猛吸几口,“唔”了一声:“沈晏知最近跟你有联系?” “当然!” 周清和看他的眼神宛如看一个傻子,“我们天天通电话呢!” 柠檬水里加了冰块,沁人的果香盈出来,冻得林旌纳闷看了看外头:“什么天气,还喝冰的!” 咂咂嘴,他懒洋洋的斜了对面周清和一眼,不疾不徐的切入主题:“阿晏没告诉你,他的主治医师少了两位?” “啊哈?” 周清和闻言,蓦然瞪大眼睛,声刹那间音拔高八度:“什么少了?人呢?” 见她这般反应,林旌心里头大概有数,那个人没告诉过她。 “没敢声张,对方有备而来,明明白白留话,将人请走一段时间,就会归还。” “目前的问题,主要是保证那两位专家的人身安全。” 周清和只觉得浑身发抖。 当然是气的。 她吸了口气,脑中因情绪倏尔崩起,所有神经仿佛都串成一条线,嗡嗡作响,一碰就自动出现回音。 “阿晏怎么说?” 林旌斜她:“治疗中断,他最近重返沈氏,进行内部人员的调整。” “内部人员主要涉及哪些?” “那是商业机密,我哪儿能知道?” 见这丫头着急,林旌反而心情大好,悠哉悠哉的又喝了一大口柠檬水,“你要是能搞定老头,出去——” 周清和再度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我出去做什么?难不成我有三头六臂,能当超人?” “那……你不着急?” 林旌来了兴致,笑眯眯观察自家妹妹的反应。 “不着急,阿晏会处理。” 倚着那个人护短的性子,绝对不会轻易放过那些人。 可唯独令人惋惜的是,治疗中断,是否真正意味着前功尽弃,对于沈晏知的身体来讲,又意味着什么。 周清和有些发怔。 咖啡见底,她心下烦躁,仍是静不下来,干脆绕到书桌后面,铺纸倒墨,自顾自练起字来。 林旌好奇的凑过去看,写的居然都是“一”。 “老头从前亲自给你启蒙书法,还赞你写的最好,是少有的好苗子,这怎么……越长越倒退?” 周清和面无表情,写了片刻,“啪”的搁了笔,想了想,侧头看了看林旌,又拎了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凑近的那张脸上划了大大的叉号。 “我靠!周!清!和!” 林旌只感觉眼前一花,湿濡的感觉从额角蔓到下颌,他一抬手,抹了满手的墨。 再睁开眼,哪里还有那熊丫头的影子? “周清和!” 林旌吸了口气,额角直跳。 追到楼下的时候发现那熊丫头在陪老头浇花,亲自动手,把一堆花枝祸害的七零八落。 林宏郢吸了口气,只觉得心在滴血。 罪魁祸首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哪家送来的?我瞧着枝丫长得歪七扭八,不大正派,不如给你修一下,怎么样?好看!” 林宏郢被气的瞪眼,“你这丫头又在发什么脾气?花还讲究正不正派?这是顶级的牡丹,一盆难求,让你就这么嚯嚯了!” 再抬头的时候,就看到了一脸墨汁的林旌。 林宏郢消音,大概明白了这丫头在发泄怨气,当即默默抱了花盆,挪的离那丫头远一些。 哪里知道,周清和紧追不放:“牡丹就不能不正派了?人都会不正派,花草树木怎么就不能了?指不定被主人感染,长成歪脖子牡丹呢!” 祖孙俩相视一眼,从对方面上看出同样的神情。 这丫头明里暗里的嘲讽人。 林宏郢拎了鸟,清了清喉咙,面上不动声色,抬脚就往外走,一副遛鸟的架势。 “外公——” 周清和斜过去一眼:“我下午要回公司一趟,有些工作细节需要核对,外公与我一起吗?” “我与你一起做什……” 林宏郢诧异,说到一半,又顿了顿,目光瞟在林旌身上,笑眯眯的补了一句:“让你哥送你,路上不安全。” 接收到威胁眼神的林旌还没来得及吐出拒绝的言辞,就硬生生打了个冷颤。 周清和正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 “好……好……” 午后暖一些,阳光晒得人有些困倦。 周清和抬手,压了压鸭舌帽的帽檐,眉目冰凉,毫无温度。 “你别怪他,他也是怕你掺和进沈氏的烂摊子,就算是结了婚,也得让大家伙都知道,你有人撑腰,岭东林氏,永远站在你身后。” 林旌一边开车,一边想着劝劝这丫头。 周清和没动,微侧了侧头,目光落在后视镜上。 不远处,有车跟着,不远不近,维持着一定距离。 还是不放心啊…… “周清和?” 没得到回应,林旌又唤了一遍:“你想什么呢?” “发呆。” 周清和捏了捏额角,开口干脆:“后头跟着尾巴,到时候进了公司,你给我盯着他们,给我争取一点时间。” “啊?” 林旌叹了口气,心里头明白,就知道这丫头是拿自己作挡箭牌,果真啊—— 女大不由人。 第116章 沈总服软 久不露面,众人仿佛都不太习惯沈晏知如今作风。 他坐镇沈氏,一手盘查清肃人员,亲自跟进项目,火力全开的对准傅家。 傅振国已被逼停职位,待在自己家里,半步都没露头。 即便这样,相关部门接到举报,仍是不停的对傅振国进行查问。 “你这次真是要撕破脸,赶尽杀绝?” 罗永楠翻了翻手里的东西,敲门从外面进来,啧啧赞叹。 “我现在是确实信了你一直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这一回,我觉得傅家要栽。” 霸了罗永楠位子的男人移开遮着眉眼的手掌,神色透出难以掩饰的疲惫,“傅晚玫不过是个警告。” 他扯了扯衣襟,精致的锁骨掩于衬衫之下,若隐若现。 “我守着承诺,多年不动傅家人,他们怕是也都因此忘了,我沈晏知从前是什么样子的。” 桌面摊了不少打开的文件,七零八落的散在一旁,罗永楠本想打个趣,眸光定在桌角,吓了一跳,整个人快步走上去,从文件的底下抽出空掉的喷雾。 “发作过了?” 秋冬对于这个人的心肺情况同样是一个很大的挑战,每年这种时候,都是最难捱不过的。 在周清和回来之前,沈晏知几乎不会去医院,年少时严重的心理阴影让他在成年且足够掌控自己的人生之后,坚定的杜绝年少时植入心底的噩梦。 但他又并非不好照顾,只是一个人孤零零久了,没有太亲近的人,也不习惯旁人靠近罢了。 罗永楠端详了一下这人面色,见还算平和,除了疲惫些,也没什么其他不舒服的样子,这才略略放心。 “你这是……自己写方案?” 电脑屏幕是开着的,上面明晃晃的是一篇密密麻麻的文档,罗永楠揉揉眼睛,深切的怀疑自己是瞎了。 沈晏知……需要自己动手写方案? “你……你手底下的人呢?” 男人斜过来,声音暗哑:“他们不敢写这些。” “啊?”罗永楠一时没反应过来,“那不还有杨文,怎么说也不用你自……” “杨文也不敢。” 沈晏知嗤笑一声,眼神讽刺,“别好奇了,自己过来看。” 傅家手底下的产业比较零散,这些年多有败落,但好在家业庞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零星留下来的还够后辈们吃。 更何况多年绵延,通过联姻,v市的大家伙儿多有些关系,再是明争暗斗,也不至于太过于离谱。 罗永楠迟疑的凑过去,大概看了两行,眼皮子就开始急跳,“这个写给我的?让美莎收购皇骋?” 妈耶!按着内容来看,确……确实得沈晏知亲自动笔,这何止杨文不敢写,连他也不敢写呢! “这也太……太冒险了些?” 激流勇进,万一对面狗急跳墙—— 那几个失踪的人,恐生事端。 看出他话里余音,沈晏知冷冷扯了扯嘴角,语气笃定:“他们不敢。” “傅家人的骨气,还做不成鱼死网破之事。” 这次的事情着实有些过于恶劣,不仅警方暗地里早已介入,业界四通八达的人都在关注此事,心里头也多有计较。 趁这一回,再吞并他们一些东西,再过几年,慢慢将傅氏蚕食干净。 他忍了已经足够久了,傅家人一次又一次的踩在他的底线上,扣他的人,伤他贵客,再如何承诺,也该破了。 屋子里温度调的很高,罗永楠进来十几分钟,身上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再看这个人,仍旧仿佛畏寒般的穿着浅灰色的高领毛衫,唇色雪白,眉目恹恹。 “周清和目前的名声确实能够撑起美莎的股票,”事已至此,罗永楠大概明白这个人的意图,也跟着盘算起来:“但这无疑是拿美莎的名声在搏,也会让周清和处在风口浪尖之下。” “对周清和来说,怕是……” “如果说我愿意呢?” 熟悉的声音打断两人交谈,与此同时,门被推开,杨文恭恭敬敬的跟在穿着深红色大衣的周清和身后,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罗永楠直接傻了眼。 周清和拎着包走进来,明显面色不善,细长的高跟鞋踩在瓷砖地板上,透出风驰电掣的凌厉感。 没有平时的言笑晏晏,素来温颜的小姑娘冷了脸,皮笑肉不笑的将包放在那个人面前,“愿不愿意的,沈大总裁都不过问一下正主儿吗?” 罗永楠纳闷的看她:“你知道什么事?” 这电脑上的东西是新写的?难不成周清和会读心术? 他与沈晏知认识这么多年,都不曾对他有这般了解。 “你们想我知道什么?” 周清和回望过去,语气平淡的反问。 罗永楠觉得有哪里不对。 说不上来,但是……周清和明显与从前不一样。 可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罗永楠不打算掺和,当即清了清喉咙,寻了个由头脚底抹油。 门被合上的声响激的沈晏知心头一跳,他下意识抬手抵住心口,微蹙了眉头。 周清和居高临下的看他,“为什么不去接我。” 电话里好端端的说自己在养病,还哄她不要惹林宏郢生气,两人暂且分开一段时间,毕竟林宏郢又不可能永远待在v市,忍不了多少时间的。 没想到……没想到—— 沈晏知缓了缓呼吸,尽可能让自己声音听起来非常平静:“林老的意思很明显了,他不会允许我接走你。” 周清和气的磨牙:“你亲自去,他能不放?这点小事,你沈晏知但凡想做,还能没有法子?” 骗鬼呢! 男人愣了愣,无辜的抬了抬下颌:“可是你也同意暂且陪陪外公啊——” “沈晏知!” 周清和气到失语。 这个人就知道装傻! “为什么不告诉我?” 到底不忍心发脾气,她吸了口气,尽可能平复自己的心情。 沈晏知笑了笑。 “清和,”他伸出手,微微咳着,面色柔和,“过来些。” 周清和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不动。 “清和,”那人叹了一声:“我有些头晕。” 第117章 服软撒娇 沈晏知罕见会服软。 在周清和的印象里,这个人最是乖顺的样子,也不过是任着她揉圆搓扁,为所欲为罢了。 现下听他说头晕,周清和又不争气的心软了。 犹豫着往前走了半步,刚一伸手,腕子就被捏住,下一刻,整个人被拉过去,坐在了那人腿上。 “沈晏……” “别动,”灼热的气息撒下来,肩膀上多压过来一颗脑袋,周清和偏头,对上那人近在咫尺的脸孔,疲倦又惨淡,“让我靠会儿。” 周清和默然,不出声了。 本来是气势汹汹的做了吵架的打算,可见了人,周清和连半点脾气都发不出来,任着沈晏知把她圈在怀里,黏人又依赖的抱着她。 伸手试了一下,果不其然,在发烧。 周清和吸了口气,挣扎了一下:“冷不冷?” “有一点。” “吃东西了吗?” “……没胃口。” 腰上箍着的手臂将她严丝合缝的扣在沈晏知怀里,她略侧了侧头,目光顺着男人眉间叠起的褶皱落下。 大抵好看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总能用这张脸来平息旁人怒火。 周清和忍不住凑过脑袋,啄了啄那快拧成一团的眉心。 那人微诧,睁了眼看过来,“清和……” “刚好我也没吃,我打电话叫个饭,咱们一起吃点?” 周清和抬手,环住他的肩膀,探了探他脖颈温度,到底还是忍不住露出心疼的表情,“听话。” 沈晏知默了默,“周清和,你哄小孩呢?” 这语气……真拿他当三岁小孩了。 “难道不是吗?” 周清和轻哼一声:“你还赶不上小孩呢!小孩子都知道生病要听话,乖乖治疗。” 男人松开对她的桎梏,轻嗤一声:“治疗?我的医生都被他们扣了。” 周清和先是订了餐,才又重新凑过来,问:“傅嵊还被扣着?” “黎鸥在想办法,”沈晏知疲惫的摇摇头:“傅家人拿不着我的短处,就只敢拿傅嵊来要挟我。” 傅嵊是傅家人,血脉之连,根本不可能划得清界限,他们去动傅嵊,比动旁人简单的多。 周清和沉默,低头把玩着这人修长的手指。 “我有办法。” 纤细的手指穿入男人指间,严丝合缝的扣住,紧紧相叠,毫无半点空隙。 周清和笑了一声,“阿晏,你不用沾手,这件事情,交给我来办。” 男人挑眉,诧异的看过来。 “不过——”周清和挤挤眼:“我这回是偷着跑出来的,老头那边,你去想办法,我不要回去了!” 本觉得自己不是什么恋爱脑的人,但分开的时间里,想念如同藤蔓,漫无边际的滋长在心里头,丝丝缕缕,任意缠绕。 这个人啊……在她心里头占据的位置当真是愈发重了。 订的餐很快就到了,保温盒包装的非常精致,周清和试了试温度,恰恰好好,便洗过手,打开盛出来。 汤碗是瓷制的,舀出来之后香气扑鼻,周清和嗅了嗅,先是喝了一口,才皱了皱鼻子:“有点咸。” 她喝着正好,但是倚着沈晏知的口味,确实不算清淡。 男人勾手:“给我。” 周清和将碗递过去,絮絮念着:“你还在发烧,喝一点咸的也好,待会睡一觉,就……” “没力气,”沈晏知打断她,“喂我。” 周清和瞪过去:“不是不想我出来吗?” 男人倦懒的笑:“万一你不想出来呢?” “你——” 周清和气不过,还是拧了他一把,才舀了汤,仔细喂给他。 到最后,一碗面还是差不多都被周清和吃了,这人只喝了些汤,后面咽了几根面条,就拧着眉头犯恶心,一张脸白的不像话。 周清和胃口不错,风卷残云的吃完,就拖着那人去休息。 “老头子的人很快就能找过来,等你睡醒,给我打发了。” 男人看她,“那你去哪儿?” 周清和笑起来:“收拾傅家那些老东西。” 闻言,沈晏知顿时紧绷起来,伸手拉她:“你打算怎……” “睡觉睡觉!” 周清和干脆踢了鞋子爬上去,蒙头将人扑倒,给他含了药,跟哄小孩子一样,拍着他睡觉。 “周清和……”男人倦懒的掀开眼皮,只喃喃念了半句,就神思昏沉下去。 周清和亲亲他的额头,慢慢顺着他的脊骨,等他睡沉。 熟悉的气息在身边,会格外令人心安一些。 沈晏知连睡着的时候都没什么安全感,即便连日休息不好,他在周清和身边很快睡去,连周清和故意亲他都没什么动静,呼吸绵长,神色疲倦。 可当周清和抽身离开的时候,他还是有些不安的挣动。 浓长的眼睫抖了抖,沈晏知气息急促起来,好似有些不安的发颤。 周清和无奈,只好折回来,继续抱了他一会儿。 没有平顺快乐的童年导致长成他古怪冷漠的性格,没有健康寻常的身体又导致他暴躁易怒,喜忧无常,这其实并不怪他,这些都不怪他。 世界上不够幸运的人太多了,大家都有各自的命运和痛苦,无法理解,亦是不能相通。 周清和目光抬起,缠绕在那人皎好的眉眼上,在心里沉沉叹了口气。 没关系的……她会永远留下来,永远护着他。 直到沈晏知彻底睡熟,周清和还特意留了衣服塞给他抱着,才轻手轻脚的合门出来。 “沈灼,准备好了吗?” “报仇雪恨的机会来了——” 光影交错,映在周清和隽秀的脸孔上,一半明朗,一半黑暗。 她说过,有些事情,做起来是得分人的。 有些人做不得,但有些人……偏生就是做得。 城西长巷,傅振国被人套上麻袋,结结实实的揍了一顿。 一起丢出来的,还有他养了好些年的外室。 这一下事情败露,他养的那个外室又哭又嚎,非说什么见了鬼,冤魂锁命来了—— 傅振国顾不得自己的鼻青脸肿,连夜跑去大哥家里,找傅振相商量对策。 “大哥,当初那事可是你让我们两口子做的,不能翻脸不认人啊——” “嫂子的冤魂来找我们,我也实在……实在……” 第118章 求助于周家 百年世家,族中人丁兴旺,多供奉神明。 可因为那件事,傅振国已有多年不曾踏足族中庙堂,他胆子小,午夜梦回,也没少被吓得嗷嗷叫。 作为兄长的顶罪羊,傅振国几乎被推出来,替傅振相做上不了台面的一切恶事,仿佛被操控起来的玩偶,恶贯满盈,罪孽深重。 可事情过去这么久,傅振国还是头一次遇上青天白日的恶鬼,就算被揍得鼻青脸肿,也没敢报警声张过。 不然要怎么说?难不成说……做了亏心事被鬼魂追着讨债? 对于此,傅振相也是面沉如墨。 “慌什么!” 他心下再如何没底,面上也表露的不动声色,看向门口倚着的青年,“你出面,去处理一下。” 青年沉默片刻,“父亲,这件事情恐怕……” “嗯?” “据我所知,不是普通对家,怕是周清和那个丫头。” 此话一出,屋内人齐齐抬眼,神色不一。 傅九程思忖一阵:“沈晏知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唯独可能的,就是周清和,兴许还是沈家那个毛头小子。” 周清和不是第一次玩这种招数了,可她做起来丝毫不会让人觉得违和,光明正大又理直气壮。 还拿她没什么法子。 这算是……警告? 傅振国闻言,一双眼瞪起来,也只是肿的半露出一条缝子:“什么周清和……就周……” “可她姓周,”傅九程叹了口气,“咱们好像都忘了,她即便从小被林氏养大,也还是冠着周的姓氏,血浓于水,父亲,那个周家,你是知道的。” 提起这个,一众人皆沉默下去,分明是有些忌惮。 好在据说在那丫头的成长过程中,周家人也一直未露过面,好像……真的就那样断了联系,才让人稍稍放心一些。 “不然……不然那几个人就……先放了?” 傅九程提议:“这段时间,外头都盯着咱们,施加的压力也不小,如果再这样下去,一旦被警方揪出把柄,那咱们的麻烦就大了。” 这算是落败认输,无可奈何之下的步步退让,可谓相当打脸了。 他们并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周清和正笑眯眯的与两位老者喝茶。 “丫头,你这叫牛饮。” “不是这么喝……” “不行你就别浪费我的好东西了!” 周清和搁下茶碗,叹了口气,侧头对沈灼道:“你瞧瞧,年纪愈大,人可是愈发小气了。” 一贯没个正形的沈灼此时此刻确实腰背笔直,坐的端正工整,连神态都透出拘谨,不敢多说一句话。 面前的两位老者都年逾七旬,面色红润,头发梳的齐整,一丝不苟,又端肃庄重,平白就带着一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既然来求了我,当然也就是顺手的事,只不过——” 身穿纯黑色丝绒旗袍的老太抬了抬下颌,丝毫不退让:“你得跟我回去一趟。” 闻言,周清和头痛的按了按额角。 这都半个下午了,怎么就是说不通呢? 旁边须发皆白的老爷子嗔怪的扫过去:“孩子好不容易上门,你赶紧把你训人的那套收收,瞅瞅都给吓成什么样子了!” 老太闻言,轻哼一声:“那小丫头片子从小胆子就大,只管有她吓别人的份,换成谁能吓得住她?” 周清和低头,划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内心焦灼。 再耗下去,那个人该醒了。 “好。” 她站起来,一咬牙应下:“我答应你们。” 时光如旧,反反复复的光影和记忆晃回眼前,周清和扯着袖口的坠子,不自觉绕来绕去,半晌都没说话。 她靠在副驾驶上,神色恹恹,眼底的疲惫再无掩饰的流露出来。 沈灼停下车,看她。 “那是周家人?” “嗯。” “我都忘了你姓周,”沈灼顿了顿:“你们婚礼上,周家都没有来过人,我也没觉得你的周,真的那个周。” 周清和没动,“你哥该醒了。” 沈灼再次发动车子,不急不缓的往回走:“嫂子,你可真是次次都能出乎我的预料。” 周清和没再应声,目光飘飘渺渺的车窗外头掠过的风景,情绪渐渐低落下去。 她没想过再低头的,也没想过走这条路,但是回来之前,她讲过的—— 要保护沈晏知。 死去的人永远都不会回来,公道自在人心,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走下去。 回去的时候,沈晏知已经在开会了,两人面面相觑,挪到走廊里,谁也不敢动。 “沈灼,我说……”周清和屈了屈胳膊肘,戳戳身边的青年,“我怎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这预感不太好啊! 沈灼耷拉着脑袋,挤眉弄眼的做鬼脸:“喏……你现在是沈夫人了,天塌下来,你可得顶住。” 周清和瞪他:“废话真多!” 杨文进出了两回,瞧见他们两个,有点诧异的扶了扶眼镜:“我的小少爷啊——你这是又闯祸了?还连累夫人?” 沈灼:“……” 关我屁事!分明是这婆娘挑的头! 周清和得意的挑挑眉,舒展了一下筋骨,“你在这站着,我去喝杯水,那几个老东西的小院里茶水可太难喝了!” 人上了年纪,总爱些苦兮兮的东西来回忆过往,她才不跟他们一样。 她有要做的事情,也有要保护的人,往后的任何时候,都是甜的! 沈灼没有周清和的胆子,她是走了,自己却没敢挪地,直到沈晏知出来。 男人步伐是一惯的又稳又快,意外瞥见沈灼的时候,顿了顿,停下来。 “站着坐什么?” 沈灼笑着凑过去,亦步亦趋的跟着:“嗯……没什么,哥,嫂子在你办公室里,我就是帮她出来看看,你什么时候开完会。” 男人斜睨过去,冷笑一声:“别跟过来。” 沈灼摸了摸鼻子,悻悻止步。 不远处的那道门被推开,又极轻的翻手合上,他长吁了口气,感慨一下周清和的威力。 明明……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嘛!可她出现的时候,就自然带着一股子无人能够替代的架势。 第119章 傅嵊归来 金色的光斜斜覆下,小姑娘蜷在皮质的沙发一角,沉沉睡着。 说不上多惊艳的容貌,五官小巧秀气,但偏生就让人移不开眼。 沈晏知俯身,给她盖了毯子,近距离盯着她看了许久,都没舍得挪开眼睛。 要……保护他? 这话新奇又陌生,起初他也只是当她说玩笑话,或者是讨自己开心,没想到,她真的在做。 周家插手,百家退让,多少都会给些薄面,少有人去犯这个麻烦。 就是不知道她的小姑娘要因此付出些什么。 正出着神,周清和醒了。 睡眼朦胧就撞上一张放大的俊脸,她想都没想,十分自然的一把搂下来,“唧”一口。 沈晏知瞳孔骤然放大,漫上不可思议的神情。 “周……” 还没说完,小姑娘再度合眼,又要睡去。 做梦? 沈晏知拧着眉头,审视的目光一直瞪着她,怀疑又思忖。 这家伙半睡半醒的时候喜欢亲人?万一靠近的不是他呢?换了旁人也这么亲? 那还了得! 兴许是这道视线太过于强烈,周清和迷迷糊糊的再度睁开眼,“唔……” 熟悉的脸孔在眼前一晃而过。 嗯? 她再度睁眼,瞌睡虫终于吓跑了些。 “阿晏?” 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她毫无防备的伸出手来,抱住那人脖颈,“阿晏……” 又亲了一口。 男人脸色总算好看了些,毕竟还算认得他。 “再进去睡会儿?” 周清和摇头,撒娇一样的坐起来,继续黏在这人身上,“不睡了,想抱抱你。” 沈晏知在一旁坐下来,任凭这小丫头宛若八爪鱼一样挂在自己身上,黏的没有半点缝隙。 她有点发抖。 沈晏知回抱住她,又觉得自己体温偏低,勾了毯子给她捂严实,轻轻拍了拍她:“怎么了?” 小姑娘一惯是活蹦乱跳又古灵精怪的,罕见有这样低落的时候。 “唔……” 周清和搂他脖颈,下颌在那硌人的肩骨上磨来蹭去,嘟嘟囔囔的撒娇:“想吃火锅。” 沈晏知顿了顿,无奈又好笑。 因为他心肺的问题,这小丫头几乎没在他眼皮子底下吃过重口味的食物,乖乖跟着他吃清淡的饭菜。 到底年纪小,喜欢的东西多,张扬又明烈,不像他啊—— 宛若枯朽的腐木,连根都能看到烂掉的程度。 “晚上吃。” 心里头积压的话转了几圈,到底还是没问出口,沈晏知侧了侧头,温柔的亲吻小姑娘发顶,“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你都不用委屈自己,我可以解决。” 小姑娘闻言,哼哼唧唧的反驳,“也算不上委屈——” 眼眶却慢慢红了。 沈晏知叹了口气:“咱们婚礼,周家人都没露过面,我想着,要么是你不喜欢我,要么是你不喜欢周家。” 周清和一惊,下意识反驳:“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他是她年少起唯一心动过的人,到后来重逢,也依旧心怀仰慕之情。 男人见状,低笑了一声,话锋一转:“那就是不喜欢周家了。” 周清和沉默。 她清醒了一点,将神智从困意中摘出,噘了噘嘴,不高兴的抱怨:“他们当年并没有出面,为母亲发声。” “我虽然自小养在岭东,但跟他们也算亲近,周家有规矩,不论上一辈纠葛,后辈是希望,当一视同仁。” “但是母亲去世之后,他们仍旧置身事外,我就……” 沈晏知闻言,大概从头理顺一番,皱了皱眉:“如何发声?那是十几年前,没有人知道真相。” “不!” 周清和骤然抬头,语气笃定:“他们知道。” “他们知道……他们知道的,阿晏,你忘了,周氏以卜算闻名,这才受八方敬畏,人人遇之退避,他们宁可看着我母亲含冤,都不肯插手半分。” 在漫长的岁月里,周清和不止一次在梦里看见过往,看见年少时的欢笑和惶恐。 从备受宠爱的云端跌落,惶惶然面对母亲的死去,以及污名加身的后续。 在这一瞬间里,沈晏知仿佛能够看见当年那个红着眼眶的小姑娘。 母亲的死,同样与那个巨大的阴谋有关,她们的母亲曾是友人,当然会在关键时刻襄助对方。 他一样也不会相信,母亲会错信他人,以至于被友人杀死。 但年岁过去的太久远,他们彼时年纪小,并不足以去承担庞大的阴谋,事实的真相是什么,他们很难知晓。 “抱歉——” 男人低声叹着,垂眼亲吻怀中张惶的小姑娘,“是我迟了。” 原是年少便遇见过,后面……后面到底没想过真的让她留在身边。 好在时光兜兜转转,命运眷恋于他,还是将小姑娘送来身边。 不多时,沈灼探头探脑的拧开门,刚要喊,就收到自家大哥的一记眼刀。 再定睛一看,小姑娘枕在他怀里,睡得正香。 “傅嵊大哥回来了!” 连着口型加比划,张牙舞爪的做了一遍,见沈晏知点头,才松了口气,回头说了几句。 傅嵊放轻脚步,推门进来。 沈晏知小心的放下怀里酣睡的小姑娘,亲了亲她的额头,而后替她掖好毯子,才指了指外面露台。 站直的时候身子微微打晃,还是傅嵊扶了他一把,才勉强站稳。 露台有风,清一色木质装饰,傅嵊抬眼端详好友面色的同时,目光一度落在他手背上。 很明显,他最近都没有回过医院,手背的淤青褪的差不多了,但依旧能隐约看到针孔。 “对不起……” 傅嵊有些沮丧:“我给你添麻烦了,而且这一次还……” “嗯?” 男人诧异:“什么麻烦?那麻烦是我带给你的。” 傅嵊低头:“可他们拿我做要挟你的筹码。” “呵——” 沈晏知冷笑一声,神色散漫:“所以他们也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傅家认输,归还人质。 但事实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在这场博弈中,傅家付出的代价相当惨重,名下所有产业都被打乱,几乎到达击垮重组的地步。 沈老爷子的施压对沈晏知几乎没有任何作用,这也是这么多年以来,他们第一次踩到沈晏知底线。 他几乎不计任何后果的,去摧毁傅家手里拥有的一切。 以及傅家扎于沈氏的人。 第120章 梅格示警 天幕拢乌云,黑压压的覆过落日,空气翻滚出湿漉漉的窒闷,仰头看去,分外逼仄。 “你们来了。” 窗前的人影侧了侧头,露出散漫的笑来:“是来取代我的?” 来人轻嗤一声,一步步走上前来,“你要不要好好看看,自己在v市究竟做了些什么?连个女人也对付不了!真是废物!” 她身形轻盈曼妙,带着两个彪形大汉,轻轻松松就越过外头所有的安保防线,进入室内。 梅格懒散的掀了掀眼皮:“你难道不是女人吗?” 雪莉闻言,满是不屑:“我能跟那些蠢货相提并论?” 交谈的间隙里,天幕更黑了—— 梅格托着腮帮子,漫不经心的挑眉:“不如你就自己来试试。” 那个女人确实不一般,有点实力,即便家里那边逼的紧,甚至于下了杀令,但是无形中总有一股子莫名的力量在阻止他。 亦或是……真的动手,会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 雪莉居高临下的打量梅格,目光透出审视,犀利又尖刻,“我取了杀令,你最近最好消停些,不要妨碍我。” “你疯了!” 闻言,梅格抬眼,诧异道:“周清和是那个女人唯独留下的血脉,你确定杀了她,就能够找到那些东西?” “咱们的目的是什么,你应该再清楚一点,雪莉,是东西!是那批让我们死了很多人的东西!而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空气中弥散开压抑的对峙,很快就让人有些透不过气,雪莉打量梅格一阵,嗤笑起来:“这不像你的风格,这么多年过去,死在你手里的人,可不都是穷凶极恶。” 女人直起身体,斜斜倚着墙框,稍稍舒了口气,目光透出玩味,“除非……你看上了那个女人。” 闻言,梅格赫然抬头,目光骤然锐利。 “你怕不是真的疯了!” 高大漂亮的青年拥有传统的西方容貌,金色头发和浅蓝色眼瞳,五官深邃而起伏分明,又继承了家族优秀的血统,在国内时,也一直是众人纷纷追捧的角色。 听及这样离谱的话,他嗤笑一声,目露鄙夷:“你就死了心!雪莉,任凭我看上谁,都是绝对绝对不会看上你的。” 这个女人心术不正,十年前就敢对靠近他的女孩子们施加压力,以家族权势恐吓欺压她们,让她们知难而退,远离自己。 没想到啊……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不死心。 那个女人的造访让梅格稍微清醒了些,待屋内重归寂静,他踢开凳子,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给周清和打电话。 “做什么?” 电话接通的很快,那边由喧闹逐渐归为寂静,能感知到周清和换了个地方。 梅格忍不住轻笑一声:“还敢接我的电话?” 闻言,清脆的笑音响起:“我怕什么?你还能吃了我不成?” 梅格默了默,随即有点生硬的开口:“上次的事情,我不知道傅晚玫动了那样的念头,我……没想过伤害你。” “我知道。” 周清和不以为然,在露台上坐下来,悠悠然望着外头:“意外罢了。” 她不敢出来的太久,又见梅格一度吞吞吐吐,不由得纳闷:“有什么话快说!我丈夫过会儿还看不见我,会着急的。” 梅格这才叹了口气:“我做事不力,那边派了新的人过来,你自己小心点,她执了杀令。” 周清和赫然抬头。 杀令? 到国内来,还敢执杀令?他们怕不是疯了! 杀令在西方和南面的国家比较常见,诸多繁衍多年的大族会与许多专门的国际组织签订协议,雇佣其中的赏金猎人,来完成暗地里不明不白的买卖,以此达到花钱平是非,手上却不染血的目的。 但国内罕少有人敢这样做,也没有什么组织敢到国内的地盘撒野。 “我知道了,”女人声线转冷,能听的出来,情绪稳了些,“谢谢。” “谢什么?”梅格笑了一声:“你救我一次,我故意给你放水,拖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也算是回报,但是周周,接下来的时间,我帮不了你,只能看你自己的了。” “他们不会介意在无所结果的时候,杀掉你。” 他们其实在两年前遇见过,国外的日子,周清和过得并不太平。 可她胆大、机智且聪慧过人,有一次救了被追杀的梅格,并且在追击者的找寻中,将人藏的妥帖。 在面对他们的时候,周清和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惶然和恐惧,天衣无缝的演技非常完美的骗过了追兵。 那一面之缘,他们都记得,却又非常默契的刻意选择遗忘。 本就不该有牵连,也不该有交集,如果有,会给彼此都带来麻烦。 他们只默认不相识。 周清和也知道这个中利害,从不提及,没想到这人突然又提起旧事来。 “梅格,你真的是——” 她有点无奈,随即严肃一点:“不如我弄你出来,咱们合作一回?总归目的都是一样,你不了解我们国度的文化,我缺失过去十几年的资料,也许合作,是最好的办法。” 对面沉默。 周清和也不着急,丢下一句“你自己想想再说”,就挂了电话。 与虎谋皮,确实风险不小,但走投无路的时候,也不亚于一个绝佳的办法。 周清和坐在露台上,发了一会儿怔。 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人靠近,给她披上一件外衣。 “阿晏。” 回头的同时,周清和伸手拉他,偎进他怀里,软声唤他。 男人垂眼,轻轻抚了抚小姑娘发尾,开口温淡:“谁给你打电话?” 还得避开他! 周清和闻言愕然:“啊?” 这个人性格冷淡,也不怎么爱管闲事,他们在一起这么久,这人基本上没有过问她日常交际的习惯,怎么突然就—— 但下一刻,沈晏知吐出的字眼令她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 “能让你聊这么久,并且避开我的,要么是梅格,要么就是周琮新。” 第六感这种东西,在生性敏锐至极的人身上,会格外精确的适时展露。 尤其是对着顶顶在意的人。 第121章 我做梦都是你死了 “阿晏——” 面对男人警惕的神情,周清和简直哭笑不得。 “我……两年前在卜尔斯康,我意外救了他一次,但也就那么一次,实际上没什么交集。” 她起身搂住那人脖颈,踮起脚尖去亲吻他精致的下颌,撒娇道:“本来就是不同立场的人,当时我不知道他的身份,倘使知道,铁定是不可能帮忙的。” 事实上,倒也不是她热心肠,只是在那个情况之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浑身是血的西方男人身上戾气太重,如果与其反目,就此把人丢出去,鱼死网破之际,难免会波及她。 不如出手救下一回,也免得多生枝节,惹来凶狠的报复。 沈晏知很显然也想到这一点,好看的眉头稍稍松了松,轻哼一声:“那他又找你做什么?” “示警。” 危险降临,周清和也没打算瞒着这人:“那边过来了新的人,执了杀令,觉得我太过于碍事了。” 闻言,沈晏知蓦然冷了脸。 漆黑的瞳孔中蔓开森寒的锋芒,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一瞬间爆出来,连周清和都不由自主生出三分寒意。 “阿晏?” 她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人反应这么大:“没关系的,我自己会小心。” 这可是国内,那些人当是他们的地盘,生杀大权都由着他们掌控呢—— 沈晏知微微晃神,心里头大概生了打算,“我另安排人护着你,最近……算了,最近你都与我在一处,不要离开。” 这是周清和回国之后,他过的第一个生日。 他从前是从来不会过生日的,也没有人给他过,但周清和回来了,她精准的记住了他的生日,请了亲近的朋友,一起在家里小聚。 八月初二。 这段时间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治疗的中断让沈晏知的身体状况重新开始出现波动,更甚至严重的影响到情绪和睡眠。 周清和从外公那里脱身之前,其实并不太清楚这些事,也是回来之后的这段时间,她才发现沈晏知的异样。 夜里偶尔醒的时候,身边是没有人的,连半分温度都没有,周清和赤着脚跳下去找人,总会在露台上发现发怔的人影。 身上有浅淡的烟味,缠绕过来,周围却什么也没有,收拾的非常干净。 周清和欲言又止,不敢声张,只能从细枝末节里推测沈晏知的变化。 直到姜川猜他精神状态出现问题,受到药物的影响,大概率会有睡眠障碍和严重的焦虑发作,周清和才试探着劝说他再度接受心理治疗。 前段时间里,医生失踪和傅嵊被扣住的时候对沈晏知的冲击是非常剧烈的,近年来已经罕少有人敢以这样的方式去踩踏他的底线,以至于他中断目前的一切治疗,全身心扑在反击这件事上。 后续事情结束,傅氏受到重创,傅嵊归来,沈晏知又渐渐的失了精神,仿佛被抽走了神魂一样,日复一日消磨着病下去。 周清和担心的不行。 “阿晏。” 她踮起脚,勾住男人脖颈,认认真真的看他:“今天允许你喝一点酒,喏……开心一点。” 楼下还能隐约传来几个人的笑声,尤以沈灼最甚。 傅嵊和罗永楠也都来了。 姜川比起他们几个要呆萌的多,即便在国内待了一段时间,对于很多风土人情还是不甚了解。 他喜欢东方文化,也喜欢东方的历史里漂亮又精致的古物,偏生沈氏在古董行里颇有名声,他觉得新奇,听沈灼与他讲解许多过去的故事。 酒到酣时,沈灼还会搬出些家里的古物来,一一与他介绍。 岁月沉淀在精致的古旧物件上,每一分花纹都带出历史的浓墨重彩,听的姜川满眼赞叹。 尽管在这个小聚的过程中,沈晏知还是不怎么说话,只安静的看着大家笑闹,可周清和始终觉得,他眼里温度在一点点升起。 他喜欢这样的热闹。 即便性子冷清,难以融入,置身其外的时候,他也喜欢望着这样的热闹。 单单看着,就会让人觉得温暖舒适。 不多时,沈灼寻上来,拎着上好的红酒,大着舌头叫周清和来喝。 “这酒……依着你的口味,肯定是喜欢的。” 青年脚步踩的重,听着是醉了的意味,周清和转头,拉住身边人,瞧着他略沉的脸孔,笑道:“今个儿大家都高兴,你不许再搬出那副训人的模样来!” 随即饮尽杯中剩余酒液,略抬了抬下颌,示意青年上前倒酒。 沈晏知沉默片刻,竟也跟着开口:“给我也来一点。” 周清和讶然:“你……” 男人安静的看她。 “好……说好的,只能一点。” 周清和无奈,只得妥协。 这个人身体不好,平日里精心养着都难免会病痛不断,这一次治疗的中断更是给他的身体状况雪上加霜,从傅嵊的逐渐焦躁的情绪里可以窥见大概走向。 是不好的。 希望被硬生生中途打碎以至于进退维谷的感觉,周清和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明白。 她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感觉,但是她恨的几乎想要毁去那些人的所有。 沈灼给两人倒酒,明显看出来兴致颇高,一直絮絮念着什么,反复拉着沈晏知衣角说个不停。 “哥!我肯定……肯定会努力的!我会做的跟你一样好!啊不!比你还要好!” “嗯……不会让你失望的!” “……这样……这样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我们也……也不会再受别人欺负的!” 周清和坐在一旁,捏着高脚杯,望着这兄弟俩,陷入沉默。 从前是想保护他,现在又多了一样,想让他开心。 沈晏知没动,罕见好脾性的听沈灼絮絮念叨,也不计较他颠三倒四的逻辑,从周清和的角度看过去,见他眉目虽然依旧冷淡,可侧脸轮廓却柔和了许多。 直到青年最后呜呜哭出声来。 “……是我太没用了……” “……哥……你不要死……” “我做梦都是你死了……” 周清和闻言,心下狠狠被触了触,目光复杂的望着沈灼。 他说出了自己心头同样压着的惶恐。 第122章 带那小子一起回来 那一夜众人皆喝的大醉,连周清和都不例外。 兴许是沈灼的那一句话勾起她不安的情绪,后面发生的事情,她也只余了恍惚的记忆。 那人将她抱起,叫了佣人照料几个烂醉如泥的人,随即抱她回了卧房。 柔软的床,昏黄的灯,她好像迷蒙着伸了手,捉住那人,问了与沈灼同样的问题。 不同的是,她没有哭。 自小被林氏教导,身上又同样淌着周家血脉,她背负的骄傲和使命并不允许她低头,也不允许她惶恐示弱。 她想要的东西,要自己想办法取,想达成的愿望,也要自己付出努力,即便前路艰难,需要一部分代价。 她也从没想过依靠什么人。 那一夜沈晏知怎么答的,周清和已经记不清了,隐约只记得安抚的吻和拥抱落下,带着令人心安的意味,她便睡了过去。 “清和——” 发怔的瞬间,飘忽的思绪被拉回,周清和转头,见云湄走过来,笑着端详她面前的东西。 “今个儿怎么有空过来?” 那批青铜器一直封在这里,无人敢碰,着实在寅城惹出的麻烦在业内传开,古董行又多多少少有点信仰,避讳的事情颇多,再加上这东西涉及的势力颇广,还是登记在册丢失的珍宝,所以没人想沾这个麻烦。 “馆里出的事,我听说了。” 尽管消息封锁的很快,周清和还是第一时间知道了。 她微屈了食指和中指,轻叩在桌面上,略略思索:“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任何异状。” 云湄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在旁边坐下来:“这很难用巧合来解释,所以不得已……清和,你有什么看法?” 死的是那个聋哑大叔。 周清和笑了笑:“磁场并未消失,你们封起它是对的,可聋哑的清洁工人为什么要去碰它?” “嗯?” 云湄闻言,很快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 有人出手,利用聋哑清洁工来试探馆中情况。 她面色严肃起来,转头看了一眼外面,喃喃自语了一句:“看起来……又要出事了。” 周清和这一回出门,保镖跟的很紧,而且比起从前的随意,现下都是严密跟随保护。 明摆着风云将起。 周清和安静的坐在馆内,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 这批青铜器回归,应该还在传递什么信息,它上头遗留的特殊物质会扰乱周遭人的磁场,但是对自己却没有影响。 她反复把玩着手指,去仔细斟酌推敲这些事情。 直到手机屏幕亮起,跃出一条消息。 “带着那小子一起回来。” 周清和忍不住又开始头痛。 太阳穴欢快的蹦着,她吸了口气,起身走了两步,始终难掩烦躁的情绪。 月钩和青铜器,肩背上蔓开的纹身,指向的下一步场所,一桩桩一件件,仿佛串联而起,成一个圈。 她拢了拢散落的头发,想了又想,还是给沈晏知发了消息。 “今天有空吗?晚饭时间~” 没过半分钟,那个人的电话就回拨过来。 “怎么了?” 周清和犹豫片刻,还是叹了口气:“要去周家一趟,她们说,带你回去。” “好。” 回复也很简洁:“五点钟,我的车在你们馆外等你。” 周清和轻呼出一口气来。 好在是他,是沈晏知。 兜兜转转,还是沈晏知。 这个人看着不好接近,脾气又差,但其实亲近起来就会发现,他着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话少事也少,并不会对伴侣有什么要求,也不需要对方为他做些什么,反倒事事周全,护短又霸气。 周清和起身,走到窗边,微抬了眼看向外头天气。 不多时前还是艳阳高照,现下有些阴天,乌云沉沉覆下来,她心头突突跳了几下,也不知道怎么,倏尔就有点不安。 回去看了一会书,她又想起纹身的指向。 八卦图阵她学过一点,但并不精通,只勉强看的出大概,这批青铜器的磁场对周琮新有影响,对旁人也有,但她偏偏是那个例外。 随手扯出颈间带着的玉石,周清和眯了眯眼,陷入沉思。 傍晚飘起小雨,有一点降温,周清和出来的时候觉得发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保镖帮她撑伞,一路送她进黑色的保姆车。 她礼貌的道谢,弯身上车。 沈晏知伸手过来,扶了她一把。 “怎么了?” 待看清车上布置,周清和吓了一跳,这人手背上还残留着纱布,面色泛白,正吸着氧。 连衣襟都是解开的,露出精致的锁骨,上头有被他压出的红痕,明显是发过病的。 连傅嵊都跟着,可见情况不妙。 沈晏知疲倦的摇摇头,刚要缩手,就被周清和拢住手背。 暖意顿时一分分沁入皮肤,他拧眉,用了些力气。 “没关系的,我不冷。” 周清和捂着他冰凉的手掌,叹了口气,凑近来端详他的面容。 “闭上眼睛,睡一下。” 男人摇头。 “那靠着我呢?” 将座椅同样调低,周清和揽过这人肩头,小心的托着他的颈子,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笑道:“乖,听话——” 沈大总裁一顿,耳根到脖颈蔓起大片的红。 傅嵊见怪不怪,看的啧啧称奇,脑袋绕了大半圈,饶有兴致的从后面探出来。 旁人说话跟放屁没什么区别,连个回声都没有,偏偏这个女人说什么是什么, 轻而易举就能给沈晏知顺毛顺的油光水滑。 这天底下万物相生相克,老祖宗诚不欺我也。 兴许是太过于疲倦,见到周清和,沈晏知很快被安抚的放松下来,浅浅昏睡过去,傅嵊见状,立刻压着嗓音告状。 “这小子脾气太大了,心脏承认不住,下午大发作了一场。”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他……方案中断之后,情况一直有些反复,你做好心理准备,最坏的话……” 他沉默下去,欲言又止。 周清和抬眼,同样心情有些凝重。 傅嵊大呼小叫的时候,她其实是不怎么怕的,唯独傅嵊沉默时,她便会生出潮水从四下涌入的窒息感。 第123章 张牙舞爪 也许终有一日,她会失去沈晏知。 这个念头只恍惚着在脑海中划过一瞬,心脏就不由自主升起针扎一般的刺痛感,呼吸间扯动神经,感知齐齐汇聚心脏,疼的周清和下意识攥紧手指,指甲在掌心留下一个个月牙一样的痕迹。 大概是变幻的情绪导致身体不由自主的紧绷,枕着周清和肩头安睡的沈晏知拧了拧眉,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栗起来。 眼睑挣动,似是要醒。 周清和吸了口气,尽可能迫自己清醒放松下来,侧头吻了吻男人额角,脸颊贴着他的鬓边轻蹭。 因为体弱,即便沈晏知挣扎着要醒,但还是很难彻底清醒过来,气息急促的喘着,胸口剧烈起伏,被周清和揽着,细细打圈揉着胸口,许久才渐渐缓和下来,重新陷入昏睡。 “那……” 周清和动了动嘴唇,珍之重之的拥着怀中人,眼眶有些微湿。 她一直在刻意的回避这个问题。 沈晏知身体不好,并不是近年的事情,他从来都是这样,周清和就觉得,也兴许会一直这样下去。 病着不要紧,身体弱也不要紧,最重要的是活着。 他能活在她身边,好端端的活着。 傅嵊看出她的难过,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我……会尽力去想办法,但是你也知道,这需要他自己的配合。” 他得想活着,惜命,且将自己放在第一位。 “我知道的。” 周清和没再说话,垂眸细细端详沈晏知苍白的脸孔,半晌,忍不住伸了手,轻轻绘过他的轮廓。 本就是五官硬朗,线条突出的长相,因为消瘦,更显得轮廓立体感十足,却也跟着多添了几分凌厉,面上病色重了些,难掩疲倦和苍白,周家那些人若是瞧见,难免会冷言冷语的说上几句。 周清和不愿旁人多言,想了想,在指腹点了一些口红,细细晕在这人唇瓣和脸颊处。 这样……瞧着气色好一些。 刚满意片刻,视线就跃入男人漆黑的眼瞳。 “哎呀……你醒了?” 周清和吓了一跳,像是做坏事被逮到的小孩子一样,笑眯眯的凑近了亲吻他,“还难受吗?马上就到了,缓一会儿再下去。” 沈晏知头晕的厉害,吸着氧也觉得胸闷憋喘,思及方才这丫头在折腾的事情,心头又浮上一层阴郁。 他确实有出席重要场合时简单修饰一下面容的习惯,也是因为常年病着,脸色太过于难看,会引出许多不必要的舆论,但这样的事情,他自己做是一回事,周清和做就是另一层意思了。 眼见沈晏知面色不悦,周清和迅速补救:“那些人嘴巴毒的要命,我不想他们说你,但是……还是可能会有些难听的话,阿晏,你不许放在心上。” 预防针得先打好。 这一下,沈晏知脸色才稍微缓和些,他撤了氧气,闭眼适应片刻,才淡淡开口:“他们……咳咳……他们待你也不好。” 周清和歪头沉思:“嗯……倒也不算,以前还是很好的,只是我没有按照他们要求的轨迹走,后面又因母亲的事情而与他们更疏离些罢了——” 其实周家人待她也不算差,只要她肯低头求助,周家总归不会不管她,顶多嘴上多阴阳几句,就像这一回,周家还是出面了。 但是即便是嘴上的阴阳,周清和也不想让沈晏知听。 周家老宅坐落在老城之中,闹市里自取雅致幽静,据说这宅子是祖上传下来的,虽几经修葺,但仍旧保持着古朴沉肃的模样,是个风水极佳的宝地。 据说战乱年代时出过几桩稀奇古怪的事,以至于外头乱成什么样子,都没人敢真的去动周家。 周氏老宅这才得以完完整整的存续下来。 按照惯例,家中小辈进门需得下车,唯独年迈的长者们可以例外,但周清和落下车窗,冲门口候着的人颔首道:“我先生身体不好,车需要开进去。” 门口迎接的中年人愣了一下,有些犹豫。 她没有权力去做回应。 “清和。” 抬眼的余光里,她看到车里隐约的人影,低沉的男声响起,语气带着些无奈:“就几步路。” 周清和微微扬眉,不为所动:“挺远的,我不舍得你走。” 周围人皆静默起来,大门被打开。 车子安安稳稳的驶进去。 中年女人揉了揉额角,叹了口气,快步跟上去。 这位大小姐多年不踏足老宅,好不容易被几位长辈按头逼着回来,恐怕今天晚上的相处并不会太愉快。 更何况还带来了那位身体不好的姑爷。 周家虽置身于一切纷扰之外,却并不代表对外界一无所知,沈家那个年纪轻轻的掌权人身体不好,命格却硬的出奇,这么多年几次三番的出事,竟都能安然无恙的活下去。 也是奇事。 沈晏知侧头,透过车窗望向这座宅院的布置,饶是再见多识广,也忍不住在心下惊叹。 亭台楼阁,环绕相间,却又在其中劈出车行的路来,古树参天,连位置都排布的十分精妙绝伦,隐约有些眼熟。 瞧着是奇门八卦的手法。 “清和,”思绪收回,他转头看向坐的方正,一脸严肃的周清和,有些疑惑:“刚刚你是——” 她平时不是这个样子,至少不会这样坚持。 周清和噘嘴,伸手扯着他修长的手指把玩,“他们肯定要为难你,我不喜欢!” 沈晏知挑眉:“嗯?” “所以要凶一点啊——” 女孩子鼓鼓腮帮子,柔软的指腹捏过沈晏知精致的指节,慢慢顺着纹路揉下去,直到落在他手背淤青和针孔时,力道又轻下去,随即心疼的将他冰凉的手拢住暖着。 “本来也不想让他们见你的。” 周清和似有不忿,碎碎嘀咕起来:“都是求人才矮一截……哼!” 沈晏知不由得弯了弯唇,眼底流露出明显的笑意。 这丫头平日里很少会露出明显尖利的模样,周家能让她这样张牙舞爪,嗯……确实是有些意思的。 第124章 周家 堂里布置的端肃堂正,大都以黑白作装饰,里头坐着四五个年长的老者,循着年纪,座次一一排下来。 周清和挽着沈晏知迈过最后一道门槛。 她面容平静,没露出什么情绪,目光一一扫过在座,打了招呼。 “二叔伯,三叔伯,大伯,三叔,姑姑,姑父。” 沈晏知跟着一句接一句,一一打招呼。 这是周家,是那个周家。 多少人想要踏入其中,拜访一二,但凡进入的人,无不端正庄肃,诚惶诚恐,可身边这个小丫头连半句提点和嘱托都不曾有。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相信自己了。 这委实让沈晏知啼笑皆非。 众人齐齐盯着他们,目光大都是打量沈晏知的。 但很快有人发难。 上座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冷哼一声,面露不悦,“丫头,你带来的人,还没资格这样称呼我们。” 周清和原本安安分分的站着,闻声倏尔抬眼,锋芒大露:“论起礼数,三叔伯可记得家族训诫,入老宅者,除自家人,便是贵客,就是不知道我带来的人在您老人家眼里,算哪一种?” 她半昂着下颌,面上稚气早早散去,隔着多年光阴,也稀奇能从她身上辨出几分她父亲的模样。 “老三!” 握着珠子捻弄的另一位白发老人及时开口,语气明显带着斥责:“小丫头说的不错,倒是你越活越回去了,自己家人,少拿出你那副对外人的架子唬人,没得让小辈们笑话!” 与此同时,沈晏知捏了捏身边女孩子的手,示意她冷静些。 不好上来就夹枪带棒的与长辈这样讲话。 一众人各怀心思,谁都没开口,先前发难的老者悻悻也闭了嘴,转头问及祭祖一事。 沈晏知本不是多话的人,素日里性子清冷寡薄,也不擅这样面见长者的场面,可被周清和拉着坐到一旁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无奈。 这孩子好像是故意的…… 谈及旁的事,周清和瞧着十分温吞,问就答,不咸不淡,倒是他们一针对自己,这孩子就如同吃了火药一样,字字句句都噼啪的炸开火苗。 有点让人哭笑不得,但又意外有点旁的感觉。 好像他沈晏知……也在被人保护?还是他的夫人,是他心上的小姑娘。 坐在姑姑身旁的老爷子看起来十分和善,他笑眯眯的望着沈晏知,也问了几句家常。 沈晏知彬彬有礼的一一作答。 只是当被问及沈老爷子的时候忍不住皱眉,但还是颔首低眉,声线低沉又谦恭:“……年事已高,现在也不理事了,家族里自有旁的长者做主。” 竖着耳朵的周清和听到沈老爷子的话题,立刻从祭祖一事里脱身,迅速探过头来,快言快语的补上话:“姑父平时跟沈家也没什么来往,怎么突然对沈老爷子感兴趣?” 须发皆白的老爷子顿了顿,“还不是……” “感兴趣倒也没什么,”还不等继续说,又被女孩子笑眯眯打断:“改日我做东,给你们腾出个地儿,好生见一见就是。” “……” 这下也闭嘴了。 多年未归,几位长辈也默契的不曾提及缘故,倒是说了些旁的家事,周清和兴致缺缺,但被问及也能礼貌回应,唯独会在他们针对沈晏知时表现出明显炸毛的模样。 几次三番下来,众人心里有数,都不再多提。 晚饭有严格的时间标准和座次顺序,这一回,又添了些年轻人。 有几个沈晏知还算面熟,都是外头有头有脸的人物,英武潇洒,青年才俊。 大家一同回来,总算多了些人气和热闹,沈晏知也暗暗松了口气,稍稍放松了些。 入席前有几个好奇的青年凑过来,笑眯眯的与周清和打招呼,感慨时间一晃经年。 “妹妹都从岭东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对呀——连结婚都没告诉咱们呢!” 其中一个青年往外头瞧了瞧,复才压低声音回过来,对周清和道:“老顽固们最不讨喜,妹妹不理他们才是对的,但也不该迁怒我们呀——” “说的对——” “对对对——” 几个年轻人哈哈大笑。 周清和被他们说的有点心虚,最终一一录入他们的手机号,再三点头承诺一定不会突然消失,几个人才算是勉强放过她。 对于沈晏知—— 这个男人气场太强,即便是现下敛尽锋芒的温淡模样,也很难让人敢亲近。 几个人探头探脑的好奇,又继而面面相觑。 “你们认识他?” 周清和觉得好笑,给身边人重新兑了温水,递过去,捏了捏他的手指,笑眯眯的道:“阿晏,你模样太凶了,他们怕你。” 男人疑惑的眨了眨眼,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这张脸,偏过头去,十分和气的问几个青年:“有这么凶吗?” 几人惊诧的瞪大眼睛,你看看我,我瞅瞅你。 倒是周清和忍不住笑出声来。 “凶名在外——” 她眉眼弯弯的碰了碰这人手背,示意他喝一点水。 沈晏知这才慢腾腾的抿了几口温水,喉咙痒的咳了几声,再度抬眼的时候,看向几人仍是温煦的模样。 “周明瑞,周清尹,我也见过你们。” 他记性一向很好,更何况这两人也算是小有名气。 这一下,被叫出名字的青年们顿时惊叹起来,不过眨眼功夫,就围住了沈晏知,一人一句的说起话来。 倒是让周清和有些意外。 “他们两个——” 其余的兄长撇撇嘴,颇有些牙酸:“偶像记得他们,可够他们两个嘚瑟好一阵子!” 最是年幼的周明珩对沈晏知倒是不敢兴趣,偏偏凑到周清和面前来,“清和姐姐,你不用听那些老头子叨叨叨,家里的人可都帮你说话呢!” “过两日我去找你玩呀——” 小辈们聚在一起,很快热络起来,周清和一一支应,对大家的热情简直哭笑不得。 确实……这都是她的亲人,只是他们已经太多年没见过了,能够记着的,也不过是些年幼时的情分。 在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的情分本就浅薄,年幼时再是亲近,长大后都可能对面不识,更何况她与周家多年都断了联系,也因此……是不论遇见何事,她都没想过找这些人帮忙的缘故了。 可没想到,他们仍是待她亲近照料,与年幼时如出一辙。 这样的念头让周清和忍不住心头发酸。 她好像……也不是无人可依的。 第125章 周家小辈们 周家规矩森严,无事时,小辈们是不回老宅的,现下听说周清和归来,大家聚的意外整齐,谈笑风生,气氛随意又轻松。 基本上都是围着周清和转的。 饭桌上有食不言的规矩,可直到上桌的前一刻,周明珩还是想要挨着周清和坐。 “你在那边!” 周清和无奈,连推带劝,好声好气的哄着那小子去了对面,顺带解救出被几人围着的沈晏知。 “累吗?” 她凑近了些,悄悄低语。 稍微打了一点底,沈晏知面上瞧不出多少病色,看着还算寻常,但他的身体状况周清和心理有数,难免忧心。 “没事。” 沈晏知眼里含着倦色,精神却意外的有些好,抬手拉下小姑娘伸过来的手,轻捏了捏,低声道:“都看着呢!” 周家一直是外界顶顶神秘的存在,只出现于人们的口口相传和猜度,可沈晏知今日得见,也并不觉得有多超乎寻常。 长辈们端肃严谨,虽苛刻些,但并不胡搅蛮缠,小辈们打打闹闹,彼此间亲近热络,丝毫没有生疏之感。 足以见家风端正清明。 席间无人多话,碗筷皆动也都没有发出声音,沈晏知吃的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给周清和夹菜,动作自然,都落在周家人眼里。 周明珩踢了周明瑞一脚,挤挤眼。 看着你偶像对清和姐姐还不错。 周明瑞翻了个白眼。 用你废话! 周明珩规规矩矩的继续吃饭,嚼三口瞅对面一眼,不时的观察两人之间的互动。 细节和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就这个男人若是对清和姐姐不好,哼—— 好在周家人没有饮酒的习惯,每人位子上都摆着上好的清茶,浓香馥郁,饮一口都觉得唇齿生香。 周清和担心沈晏知身体撑不住,频频看他,片刻之后就得来那人安抚的眼神。 沈晏知半垂着眼,面孔上弯出柔和的弧度,轻轻摇头,示意周清和不要担心。 饭后小辈们聚在外头的院子里喝茶聊天,非把周清和一并拖过去,周清和刚要拒绝,就见陈在奚走过来,笑着与沈晏知低声说了些什么,接着就要拉走沈晏知。 “姑父!” 周清和看着置身于一众热闹里,眼睛却尖的很,余光一直没离开沈晏知,见此立刻出声,拨开缠着的周明珩,快步走上前。 陈在奚无奈,“就是说两句话,不会把你的人如何的!” 周清和不动,笑意盈盈:“刚好我也想你们了,一起!” 陈在奚:“……” 想他们?要不是拿捏着这丫头的短处,她都不会踏足这个地方半步! 真是能睁着眼说瞎话。 僵了片刻,还是沈晏知拍拍挂在身上的小姑娘,笑叹了一声:“我去去就回,不会很久。” 周清和皱眉,仍是满脸不情愿。 “清和,听话。” 冰凉的大手轻敲了敲她的额角,男人目色温和,带着宠溺,“去跟他们说说话,他们都很想你。” 周清和这才噘嘴松了手,反复嘱咐:“姑父,二叔伯和三叔伯如果以年纪和身份压人,那这个宅子,我们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沈晏知听的眼皮子直跳:“清和!” 小姑娘歪歪脑袋,不仅充耳不闻,反而挑眉继续,“除此之外,我还要去改姓,跟他们划清界限!” 陈在奚继续沉默,无奈只能点了头,表示知道了,这才顺利拉走沈晏知。 夜幕降临,气温低下来,绕过水榭的时候只觉得冷意扑面,纵使沈晏知穿的厚,还是忍不住被激的低咳起来。 陈在奚偏头,关切道:“这里会凉一些,身体吃得消吗?” 沈晏知点头,“没有清和说的那样夸张。” 加了那么一点妆,他脸色看着尚可,陈在奚心下稍安,这才带着他进了后头的院子。 “周家从来没有不认清和,”迈过门槛时,须发皆白的老爷子叹了口气,“只是那小丫头太倔,但凡遇见什么事,非要争个是非对错,当年那桩事……周家按兵不动,才是正确的。” 他在最后那道门前停下来,看了一眼沈晏知:“不过,小丫头虽然认了你,但周家未必会认。” 男人颔首,面色平静:“我知道。” 陈在奚略略满意,这才推门进去。 屋子里陈设简单,是一处不大的会客之所,放眼望去,都是中式古朴的风格。 雕花桌椅,屏风,茶具和房梁雕饰,都有些年头,是顶极的料子,却又维护的整洁精致。 里头只坐了两个人,是周清和先前称为二叔伯和姑姑的人。 “小锦,”陈在奚上前几步,冲两人笑了一下,随即打趣道:“那丫头不放人,好说歹说才请过来的,新婚小夫妻,当真是如胶似漆一样呢!” 周映锦轻嗤一声,抬了抬下颌,面上满是冷淡:“她一个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是非好歹!” 周奉宪闻言,皱了皱眉:“小锦。” 周映锦这才不说话了。 周奉宪指了指下首:“坐——” 对于方才周映锦的不满,沈晏知面色平和,丝毫看不出情绪变化,也不知道是一概按捺下,还是压根就不在意。 这个少年时就名满整个v市的人,是出了名的手段狠辣,雷厉风行—— 若是为人也同样,那清和与他在一起……很难说会不会出什么事。 周奉宪问了几句成婚一事,沈晏知一一作答,滴水不漏。 “宾客名单是我拟的,清和全部看过,她对婚礼有一切的决定权。” “……是,当初她是从岭东过来的。” “从来没有听她提过您。” 周映锦在一旁喝着茶,半晌过后,听的忍不住冷笑起来,“林家就是这样养孩子的,才成年就送出去做了人情,早知道这样,我们周家人也不用他们插手!” 她说的一针见血,让其余两人的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在座的都是人精,自然知道当初岭东打了什么算盘。 就连周清和自己,大概也是这样以为的。 沈晏知抿了抿唇,犹豫片刻,方才出言解释:“与他们无关,是我……很早就见过清和,也很早就喜欢她。” 第126章 看他面相,寿数无多 雨打屋檐,细细密密的落下来。 屋子里点着香,众人都不觉得异常,唯独沈晏知暗暗蹙了眉,胸口憋闷的厉害。 他心肺功能弱,本就很难适应这样的天气,下午又大发作了一阵,即便吃了药,也还是很难撑得过这样久的时间。 “关于你们沈家的作风,我着实不能苟同,”周奉宪面色严肃,声音也十分中气十足,“你家老爷子插手的事情过多,却没一样正儿八经的,另外,傅氏那些人欺人太甚,清和丫头这次请我们出面,也是给他们一点教训。” 周映锦跟着冷笑一声:“手都伸到周家人头上了,傅氏那群狗东西还真是胆大包天!” 沈晏知并不反驳,姿态十分谦和:“是我的失误,我已经让人收集傅家人做那些事的证据,过不了多久,就会吞并他们一部分产业,也是给傅家吃个教训。” “这一次,多谢长辈们相助。” 还是离的最近的陈在奚先察觉他的异样。 “怎么了?” 沈家那个掌权人年纪轻轻就重疾缠身,这在v市是人人都知道的,虽然今天的见面能瞧出这小子身子骨不大健壮,但也实在不像传闻所说的那样孱弱。 可一整个晚上过去,沈晏知很明显出现强撑的迹象,尤其在这样的雨夜和屋内的熏香中,胸口的憋闷感愈发明显。 “有点……闷。” 沈晏知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也并不逞强,掌心抵着胸口,微蹙了眉,“二叔伯,姑姑、姑父请见谅,我身体不太好,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一步。” 他站起身来,微微弯腰,表示失礼。 周映锦皱了皱眉,目带审视,刚要说什么,就被周奉宪打断,“去!小心一些,这里路不好走,在奚你送送他。” 陈在奚笑眯眯的应了。 外头雨大了些,连回廊都飘洒下来丝丝缕缕的雨势,待门被合上,周奉宪方才落下眼帘,面上的笑也没了。 “小锦,你怎么看?” 精瘦干练的白发老太嗤笑一声,语气透出不屑:“看他面相,寿数无多。” 周奉宪摇摇头,“话别说的太早,要论命数,他都活不过成年。” 有些事情,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也无法参破根本,这些年来,他们虽未公开将周清和认回本家,但暗地里一直在关注着她。 包括与她携手的丈夫。 外头雨又大了,隐约能听到打在屋檐上的声音。 “再看看——” 周奉宪叹了口气,“本就是咱们亏欠那丫头,现下暂且由着她,能应的事情,就一并应下来。” 周映锦没再答话。 周家老宅的设计十分巧妙,并不是现下时兴的中西合璧式宅院,而是真正的古宅,里头廊亭环绕,到处都是小径。 雨再大,无需撑伞,绕着长廊便可走回去,只是比来时的路长一些。 陈在奚堪堪回头的功夫,就见身边的男人踉跄着往前几步,捂着胸口低喘。 他惊了一下,反应很快,立刻掏出手机,想要打电话叫人。 “不用……” 低弱的声音响起,沈晏知勉强靠着朱红色漆就的廊柱站稳,抖着手从衣服口袋里取出药瓶,缓慢的倒出来,含住。 “我没事。” 心悸缓和了些,纵使喘的还是吃力些,沈晏知方才觉得恢复了一点对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好在脸孔上打过底,看不出真实是如何的惨淡吓人。 即便如此,陈在奚也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 这小子年纪轻轻,看着也并不像重病缠身,怎么如同纸糊的一样,比他一个老头子还弱上几分呢? 腔子里浮出细弱的哮鸣音,被雨势覆拢过去,沈晏知竭力维持气息平顺,抱歉的冲陈在奚道:“请不要惊动其他人。” 他不想被人察觉这样的衰败。 陈在奚窒了窒,借着灯光看清他眼底的平淡,心里头也大概明白,这样的发作兴许对于这个孩子来讲,亦是稀疏平常。 “劳烦您……帮我给我的医生通一个电话。” 片刻之后,沈晏知并没有觉得自己的情况有所好转,当机立断求助于陈在奚。 手机滑落下去,他虚弱的连腕子都在发抖,陈在奚接过来,扫了一眼上面的名字,立刻就知道了那位医生为何不出现的原因了。 沈晏知这样的身体状况,他们将人送下之后就离开,必定是有缘故的。 傅—— 恰在此时,周清和顶着大雨,匆匆忙忙的寻过来。 “阿晏!” 她坐了许久,仍是心不在焉,同辈的人一众掀起欢声笑语,并未曾冷落她,反倒话题都是围着她转的。 可依旧无法抚平她心里头的不安。 直到雨势渐大,她按捺不住,撑了伞寻出来,这才碰上他们。 眼见沈晏知倚着长廊,因力竭而强自支撑,却又不肯失了体面,兀自坚持的样子,周清和一颗心都险些漏跳下去。 她抄近道来的,丢了伞,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去,抱住沈晏知。 “你好久都不回来呢!” 看似撒娇的姿态,实则撑住那人脱力的身体,给他提供了一个支撑点。 沈晏知会意,眼里浮出暖色,低低咳了声:“我不太舒服,让姑父帮忙叫傅嵊了。” “哎?” 周清和讶然,转过头去,笑道:“谢谢姑父,我带他走就行。” 车子可以开到这附近,只不过没有先例,陈在奚将手机交还,周清和接过来,与那头说了些什么。 “……开免提,我来说,让他们打开所有小门,放行。” 周家人骨子里的气场在这个时候一并迸发出来,周清和三言两语的说完一切,方才扶着沈晏知坐下来,握了握他的手,关切道:“还好吗?” 男人略略颔首,声音低弱,带着明显的喘息:“不要担心。” 自始至终,陈在奚都在仔细观察他们两个。 这个孩子身体似乎比传闻中还要差一些,方才家宴上未曾显露,但时间一久,就明显遮掩不住了。 正出神,就见周清和侧身挡住自己的视线,大大方方的笑:“这么大的雨,劳烦姑父送阿晏出来了,现下交给我就好,不必再送。” 陈在奚捋捋胡须,惯例是笑眯眯的模样:“好。” 人却没动。 周清和挑眉,继续开口:“姑父回!我这是在自己家里,丢不了的,替我向几位叔伯和姑姑道个别,我们就先走一步——” 陈在奚这才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第127章 这张床有点挤 雨越下越大,沈晏知的状况也跟着越发不好。 上车的时候连平衡都维持不了,小腿磕在车门边缘,发出一声闷响。 周清和顿时想起雨天对他身体状况的影响来,禁不住懊恼在周家停留太久。 这个人惯常是爱逞强的,他说没事,难道就真的没事吗? 周清和吸了口气,妥帖的将男人衣服褶皱抚平,稍稍退到一侧,给傅嵊腾开地方。 “最好是去医院。” 傅嵊脸色有些严肃:“他今天用药的剂量很大,接连发作两回,晚上得重点看护。” 听到“医院”两个字,沈晏知堪堪睁了眼,就要拒绝。 “好。” 周清和先他一步应下来。 拢住男人满是淤青的手背,周清和反手扣过去,白皙柔软的手指穿入他的指缝,牢牢握住他的掌心。 “听话,我陪着你。” 沈晏知厌倦的低咳着,用过药后,腔子里的哮鸣音这才散去,只是人疲乏的厉害。 傅嵊一改嬉笑的神情,面容严肃,吓得周清和也不敢出声。 吸了一阵氧,沈晏知脸色看着好了一些,很快就昏睡过去,周清和试着松开握他的手,可刚一抽,这个人就动了动,呼吸频率陡然乱起来。 无奈,周清和只能继续握着。 他心率不稳,睡着也不踏实,周清和能感觉到与自己相扣的那只手时不时发紧,会下意识用力的握紧自己。 抬头看了一眼傅嵊,傅嵊比了个手势,周清和点点头,空出的另一只手给沈晏知打圈揉着胸口。 这样他睡得会舒服些。 雨一直没停,反倒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刚到医院,沈晏知就醒过来。 他睡眠质量一直很差,再是疲累也睡不了太久。 侧头见身边满脸担忧的小丫头,他弯了弯唇,安抚的眨了一下眼睛。 随即就有些抱歉。 本意是服用过量的药物来让自己尽可能体面的撑过今夜,但最终还是高估了身体的承受能力。 周家哪个不是人精?他的失态,长辈们恐怕都看的清清楚楚。 这样一想,沈晏知禁不住有些出神。 入院手续办的很快,病房私密性也很强,全程走的都是专属通道,没有在人前露面。 “阿晏?” 周清和也换了衣服,将头发拢起,扎成一个小啾。 她兑了温水,妥帖的递到沈晏知唇边,看他喝了大半,才算是安心,熟门熟路的去灌热水袋,塞到他胃侧。 输液的时候常常会勾出胃痛的毛病,沈晏知本就睡眠不好,痛起来夜里更是不用睡了。 倏尔,轰隆隆的雷声炸开,纵使被隔音的墙壁窗户挡去大半,还是把周清和吓了一跳。 她惊的脸色有点发白,下意识去看沈晏知。 沈晏知心脏不好,明显也有些被惊到,监测仪上数据稍高一些,但还在可控范围内,他皱了皱眉,冲周清和招了招手,“过来。” 周清和定了定神,踢踢踏踏的凑近了,去握住那只冰凉的手,抢先一步开口:“我有点怕。” 男人笑起来,“这张床有点挤。” 周清和顿时弯眉:“没关系的,我瘦!” 他从前是不要她一起睡的,那段时间状况百出,即便是在医院,也有人来来去去,进进出出,着实是怕吵到她。 可周清和睡眠质量相当飘忽不定,安心的时候压根不会被吵醒,但不安心的时候,就总是会做噩梦。 相处的时间久了,她不说,沈晏知也摸出了一些规律。 “先去洗漱——” 被嫌弃的点了脑门,周清和噘嘴,做了个鬼脸,才一溜烟跑去洗漱。 还哼着小曲儿。 被她的快乐感染,沈晏知也不由得弯出笑来,但想起白天的事情,笑意又很快被眼底的冷厉吞没。 还真当这是他们的地盘?可以为所欲为? 笑话! 这是在国内,是正规秩序与公义的社会,哪里跟他们那边一样,随随便便就能够掌握旁人生杀大权。 还想碰周清和?简直找死! 目光在触及小姑娘出现的一刹那,眼底凌厉化开,悉数被掩盖过去,他懒懒倚着软枕,勾了勾手,“先别睡,与我说说话。” 周清和戴着毛绒绒的发箍,露出光洁的额头,简单又快速的护过肤后,她欢快的一路小跑过来,踢了鞋子小心的爬到床上。 这个人的病床很宽,容纳两个人绰绰有余,但因为他身上连接的监测仪管线太多,难免就让人有些束手束脚,小心翼翼。 周清和盘腿坐在床尾,左右看看,眼睛里止不住的兴奋。 这还是第一回,她不用使什么小花招,就能够光明正大睡过来。 她一直知道沈晏知不想累及自己夜里休息,但夫妻一体,她也不想两个人一直这样下去。 更何况,在这个人身边的时候,她睡眠质量一向很好,也不会做噩梦,倒是真说不上打搅。 “怎么离我那么远?” 沈晏知见状,颇为诧异,指了指身边,“到这里来,近一些。” 周清和摇头,小心的掀开被子,仔细挽起他的裤脚,去找上车时磕到的地方。 “不耽误说话,等我看一下你的腿——” 沈晏知拧眉,刚要拒绝,就听她又补了一句:“不看看到底有没有事,我一晚上都得惦记。” 遂闭了嘴,老实的任着她折腾。 确实,这孩子是这样的性子。 沈晏知心脏不好,小腿到脚都有些浮肿,轻轻一按就是一个坑,周清和卷了毯子给他垫高一点,确认磕到的是右腿膝盖往下一截的位置,淤青已经大面积扩散开,皮肤有些红肿,温度比其他地方要高一些。 禁不住有些忧心忡忡。 “要叫医生看一下——” 沈晏知安静的望着她,闻言掀了掀唇角,漫不经心的道:“不用那么麻烦,就是磕一下而已。” “清和,周家的长辈们叫你我这一趟,兴许不是只瞧瞧我这样简单。” 周清和“咦”了一声,头都没抬,掌心搓了药油,缓缓揉着那块淤青,“我以为他们是故意找茬。” 沈晏知闻言,好笑的不得了:“我觉得他们……还是很惦记你的,你倒是——” 毫不客气的倒打一耙。 第128章 因为我瞎 昏黄的灯光下,沈晏知倚着堆起的软枕,目光一眨不眨的瞧着盘腿坐在床尾忙活的小姑娘。 明暗交叠的光影里,他脸孔柔和,不自觉弯出的笑意连自己都未曾察觉。 “要不是这次求了他们,矮人一头,我才不会这么听话的带你回去呢!” “叫回去就回去,当召唤小狗吗?” 周清和碎碎念着,语气极是忿忿。 中间还跳下床去,换过先前热水袋,还多灌了两个。 一边一个,暖着沈晏知膝头。 听傅嵊提过,这个人关节不好,每逢阴雨天,全身上下关节都痛的厉害,热敷和按摩才能够稍微缓解一些。 “是我的错……” 平日里湿寒的膝盖被捂的暖烘烘,沈晏知难得犯起困来,迷糊着“唔”了一声,眼帘落下来,将要说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 连周清和在抱着他的小腿慢慢找着穴位按来按去都没察觉。 没多时,就彻底睡了过去。 傅嵊推门进来,蹑手蹑脚的凑近,查看沈晏知情况,顺便冲周清和比了个大拇指。 “这样的天气,他骨痛犯起来是很难睡着的,再熬下去,心脏肯定受不了。” 周清和也是松了口气,竖着耳朵听了一下外面的雨声,摆摆手:“我守着他,有事会按铃的。” 傅嵊这才心满意足的滚去睡觉。 四下寂静,雷声弱下来,周清和凑近了端详那人好看的脸孔。 擦去打底的一点粉,沈晏知面孔和嘴唇的惨淡就明明白白的显露出来,脸色灰败,唇瓣发乌,再是盛极的容色,也被病恹恹的模样压下几分。 外头天气不好,周清和也没什么睡意,干脆黏在这个人身边,蹭了又蹭,翻来覆去的吃了一顿豆腐。 唔……虽然瘦了一点,但这个人骨相生的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厌。 周清和在心里暗暗感慨,兴许最开始,自己就是被美色迷了心智,才决定真正留下来,保护他。 手机屏幕骤然亮起,打破黑夜沉寂,周清和迅速按掉,但还是惊到了沈晏知。 男人有些迷糊的半睁开眼,声音带着初醒的倦意和茫然,有些沉哑:“清和?” 被惊醒时心率有些高,他微微抬起手臂,又无力的坠下去,整个人仿佛在虚空里,一寸寸下沉。 失重的心悸感让他忍不住皱眉,未听到回应,他又唤了一声:“清和,怎么了?” 周清和握着手机,表情有些严肃,床头灯调的很暗,她犹豫的间隙里,沈晏知迅速清醒过来,迫自己从梦境中抽离。 “清和?” 他按着胸口,勉强撑坐起来,语气也沉下来,“发生什么事了?” 周清和顿了顿,艰涩的开口:“馆内失窃,所有青铜器都没了。” 沈晏知眼神陡然冷下来。 恰在此时,他的手机也震动起来,周清和凑过去看了一眼,转而递给他:“是黎鸥。” 沈晏知没动,疲惫的抬了抬下颌,“你接就行。” 他手背上输着液,夹着血氧,不太方便,周清和便按了接听,捧着靠近,递到他耳边。 “清和——” 男人微摇头,“开免提。” 不出所料,黎鸥的声音从那头传过来,透出一股子急促的意味:“确实有恐怖势力侵入,我已经上报,上面也会调派人手,全力追捕他们。” 沈晏知冷笑一声,闭了闭眼,“我早早提醒过你,只可惜你没当回事。” “我哪里想到罗宾家族敢玩真的——” 黎鸥噎了噎,随即好像听出什么,问道:“你在哪呢?” “医院。” 沈晏知也不避讳:“这次你自己解决,动作快些,我还想多活几日。” 对方来势汹汹,他不能硬接,否则会越界,只能让黎鸥那边动作快些。 “嗯……我知道了,”黎鸥叹了口气:“你……身体还好吗?” “暂时死不了,”沈晏知低咳了几声,语气透出难掩的疲倦:“如果发生冲突,我不会客气。” “嗯,那你好好休息。” 两人好友多年,也算是默契十足,根本没有半句多余的废话,周清和认认真真的听着,一眨不眨的看着沈晏知。 挂断电话,沈晏知抬眼,对上小姑娘探究的眼神,有点莫名:“清和?” 周清和努努嘴,突然八卦起来:“阿晏,我有个问题——” 她爬起来,小心的避过管线凑近,仰起脸:“黎鸥姐姐长得漂亮,家世也好,人又有能力,还跟你青梅竹马,你怎么……没跟她在一起啊?” 沈晏知:“……” 深吸一口气,压着心脏的隐隐闷痛,他扯了扯嘴角,冷哼一声:“因为我瞎。” “啊?” 认真八卦的周清和一脸茫然。 那人阖了眼,不再答话,反倒斥了周清和一句:“再不睡觉就滚去隔壁睡。” “哦……” 一头雾水的周清和乖乖掀开被子躺过去,挨着沈晏知,却又不敢靠他太近,闭上眼睛之后,想了想又睁开,探出一颗脑袋。 “床头放低一点?你这样靠着大半个晚上了。” “不用,”沈晏知想了想,又问:“你这样睡着方便吗?” 周清和打了个哈欠,将脑袋往他的方向挪了挪,含混道:“我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主要觉得你这样睡着累……” 男人没说话,抬手抚了抚蜷在身边的小姑娘。 大抵是心安的缘故,周清和入睡很快,时不时就往他身边挪一下,到最后直接钻进他怀里,抱着他的腰身,一张脸蹭来蹭去,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又睡了。 沈晏知面不改色的拔了针和监测仪,连着电源线都扯了下来,对着匆匆赶来的医生比了个嘘声的手势,拉了拉被子,任由周清和睡得跟扭麻花一样缠到他身上。 骨痛还是发作的频繁,这么多年下来,他都已经习惯了,但感受着赖在怀里酣睡的小姑娘,他好像又觉得……有什么悄然发芽,一寸一寸的破土而出,蔓开希望。 活着,好像也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 这孩子在,他也似乎成了有未来的人。 第129章 馆内失窃 “你还真敢——” 黎明之前,梅格被吵醒,揉着眼睛看向避到自己这里来的女人,无语片刻。 “我都提醒过你了,不能强来,这里是人家的地盘,你带的那些人手,根本不够用。” 雪莉看上去明显有些狼狈,但还是吸了口气,捋了捋乱掉的头发,将摘下的手套放到一旁,恨恨道:“那个病殃殃的男人……简直是魔鬼!” 如果不是她反应快,他们所有人都会被野熊吞入腹中。 虽是冬日,也在郊外,但……也从来没听说过v市这个地方有野熊出没啊? 不用想,是那个男人搞得鬼。 “魔鬼?” 梅格懒洋洋的托着腮,轻笑一声,“这称呼不少人叫过,我起初觉得过于夸张,后面吃了几回亏,才觉得不对。” 他现在彻底躺平,仗着身份暴露,进入被监控期的理由,干脆利索的撂挑子。 雪莉扭头,目光凌厉的看过来。 “他们如果查到你这里——” 梅格摇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不过—— 他想了想:“那些东西你能运回去?事发第一时间,他们估计就封锁了所有离开v市的道路。” 雪莉扯了扯嘴角,“它们在非常安全的地方。” “你确定吗?” 梅格耸肩,表示不信:“我都跟你说过,那是个烫手山芋,根本不能要!你偏偏不信。” 他站起来,走到雪莉面前,居高临下的望过去:“那东西有点邪门,我也受到了一些影响,没办法做出正确的判断,所以一直按兵不动,这里的东西不像咱们想象的那样简单,你如果不信,大可以接下来试试。” 从前罗宾家族里最是高傲的猎手,现下也不得不屈服于那一趟寅城之行。 梅格接触过那些东西,虽然时间不长,程度也不深,但还是受到一定的磁场影响,在接下来的很长日子里出现反复头痛、噩梦、幻觉等症状。 所以他一直在安心休息,以求尽快恢复,否则精神状态一定会影响他接下来的判断。 雪莉一听这话,也没敢再嘴硬,“我听说布莱恩已经到了,是拿了签证,走正规程序来的,交换学习,一年。” 家族里不养废物。 梅格挑眉,眼底漫出三分邪肆:“所以,我是弃子。” “你想什么呢!” 雪莉严辞斥他:“你传回去的消息是被磁场影响而生病,需要休息一段时间,布莱恩当然是为了给你治病而来的。” “呵!” 高大英俊的西方青年直起身体,转头看了一眼窗外,黑夜逐渐被驱散,曦光微露,透出无暇的白。 希望冉冉升起,给人生出舒一口气的清明。 梅格眯了眯眼,心底生出无尽的疲倦来。 治病?布莱恩那小子净喜欢研究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听到他被青铜器影响,出现精神紊乱的情况,一定兴奋的不得了,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来。 雪莉一身狼狈,去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就接到所有出行通道被封锁的讯号,黑着脸去找梅格,将消息告诉他。 梅格懒洋洋的窝在落地窗前看朝阳,闻言斜斜睨过去,嗤笑一声:“他们的速度比你想象的要快,另外,还有一点……把杀令撤了,否则那个病殃殃的男人不会放过你。” 打从杀令下来,雪莉的踪迹就暴露了,沈晏知下了大力气对她进行围追堵截,几乎每隔半日就多出一个麻烦,搅得她不得安宁。 好在计划顺利,那批东西成功弄走。 雪莉打算躲一阵,一切等布莱恩到了再说,毕竟那些东西她弄到手也研究不明白。 至于周清和—— 只能暂且作罢。 情势比自己想象的要严峻,雪莉只能忍着脾气,点了点头。 梅格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如果可以,他当然想要顺利完成任务,但如果这需要周清和的性命交换,那他不想。 他想了想,决定与家族里那些人进行提议,反正周清和也在找那些东西,与其没头苍蝇似的乱晃,不如跟在周清和后面,守株待兔,坐等成果。 她是那个女人唯一的孩子,也是唯一可能找到结果的人。 雨过天晴。 熬夜的后果是困到东倒西歪,周清和迷迷糊糊到馆中的时候,看到外面已经被拉上警戒线,全面封锁。 她打了个哈欠,有点没睡醒。 看来是出麻烦了,她不用再来了。 周清和想了想,磨磨蹭蹭的站在路口看了一会儿,身后跟着清一色的保镖,实在有点招眼。 自从告诉沈晏知,梅格示警之后,周清和身边跟着的保镖就没断过,但这些天下来,好像也没出什么事。 估摸着是沈晏知做了什么。 周清和想了想,返回车上,打算去美莎。 婚假休了这么久,很多工作都处于停滞阶段,对接的客户虽然都有联系,档期也未过,但一直没什么进展。 总归那批青铜器失窃,她一时半会也做不了什么,还不如回去安安心心的工作。 一众保镖跟随的大场面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周清和一身黑色大衣,头发染成浅灰色,略长了些,微鬈的发尾落在肩头,比之前更添了几分成熟沉稳的意味。 她现在已经有单独的办公室,可路过大厅的时候还是会很礼貌的跟大家打招呼,方小小看到她,兴奋的直挥手。 “你终于回来了!” 周清和刚坐下,门口就冒出来一个脑袋,可保镖冷着脸堵住去路,她只能在门口探头探脑。 “清和清和!” 周清和好笑的摆摆手,“让她进来,没关系的。” 办公室很大,装潢简单大气,看着规格都不亚于罗永楠的办公室。 不用想,又是沈晏知的手笔。 自从展厅出事之后,沈晏知对罗永楠摆了好一阵脸色,罗永楠自知理亏,也不敢多说什么,乖乖滚回来整顿美莎,一股脑换了很多人。 所以周清和察觉许多从未见过的新面孔。 方小小拎着一大串提子,笑眯眯的窜进来,塞给周清和:“我爷爷家里种的,可甜了呢!” 第130章 吃瓜群众 周清和礼貌的道过谢,笑着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水。 办公室暖气开的足,她脱了大衣,挂在墙上,将方小小留下来。 “过来的时候,我怎么没看到方如?” 她有点纳闷。 “她早早被开除了,”方小小噘噘嘴:“我都告诉她了,不要做些不好的事情,她非得不听,这一下好了,天天在家里上窜下跳,看着就让人头疼。” 周清和闻言,忍不住惊讶:“你与她住在一起?” “现在已经搬出来了——” 方小小眉眼弯弯,“我与秦楠住在一起。” 八卦这种东西,怕是没人不喜欢的。 周清和托着下颌,兴致勃勃的听方小小讲述与秦楠的恋爱历程。 是她追的秦楠,原本秦楠也是不应的,可方小小性格单纯,也有着一股子敢拼敢上的热烈和狠劲儿,经过一系列的死缠烂打,秦楠还是答应了。 周清和听的有些出神,让保镖去取订的西瓜。 虽然也不是吃西瓜的季节,但听八卦嘛—— 瓜果零食当然得到位。 方小小开心的洗了手,去切西瓜,倒是周清和微怔的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有些感慨。 兴许没有人能够拒绝纯粹且热烈的爱意,就像方小小这样的人,她喜欢谁,怕是谁都会被打动! 那沈晏知呢? 周清和突然想起那个人来,他喜欢自己,又是因为什么? 沈晏知绝对不是容易心动的人。 不论是为爱疯魔的傅晚玫,还是沉稳干练的黎鸥,她们都拥有与沈晏知并肩的能力,为什么……他会喜欢自己? 这实在是个费解的问题。 “清和,清和?” 方小小凑过头来,好奇的挥挥手:“你在想什么呢?” 周清和回神,弯唇一笑:“没有……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你跟沈总是怎么认识的?听说沈总可是出了名的不好相处,罗总有好几次都被他占了办公室,还从办公室里被赶出来呢!” 方小小夸张的瞪大眼睛,一副见了鬼罗刹的模样。 周清和挑挑眉,沉吟片刻,在脑海里回想沈晏知那张脸:“唔……主要是他长得好看……” “这个确实!”方小小迅速肯定,多啃了一口西瓜:“沈总这个帅的程度,实在是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这要是放在娱乐圈,也少有比得上的。” 周清和微抿了唇,浅笑起来。 沈晏知很少在外露面,偶有出席重要场合,也会稍微化一点妆,打个底来掩藏病色,平日里模样比荧幕上会更苍白些。 但还是帅! “听说韩主管被甩了!真的惨的不得了,被她欺负过的人,都拍手叫好呢!” 方小小津津有味的与周清和分享八卦,“她平日里最爱欺负新人,谁来的时候没受到过她的下马威,可因为她有后台,都对她敢怒不敢言,现在后台倒了,大家都在背后嘲笑她呢!” 周清和恍然:“我说过去这么久,韩榛榛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正常情况下,那个女人怎么也得刷一下存在感的。 听着方小小的意思,韩榛榛是被她身后的大佬甩了,闹出了不小的丑闻。 大佬身边有别的女人,听说来头还不小,上来就给韩榛榛下马威,后面还杀到公司里来,当着众人的面阴阳怪气了一番,还是罗永楠听到消息,亲自来讲人请走的。 结果下午的时候,那女人请全公司的下午茶就送来了,是几个保镖来的,搬了七八个大箱子,一一分发完,就缺韩榛榛的。 这可就是名副其实的打脸了。 从那日后,公司里对韩臻臻的议论愈发大了,韩榛榛也没有从前的嚣张,整天冷着一张脸,对谁也没有好脸色。 听了半上午的八卦,周清和送走方小小,重新坐回转椅里,从柜子最底下锁着的抽屉里抽出一样东西。 是一个盒子。 这是婚礼前一夜,黎鸥送她的礼物,她知道里面装了什么,所以一直捂着眼睛和耳朵,不听不看。 知道,又不想知道。 逃避一惯是让自己挣出当下困境的最佳方式和手段,但很明显,逃避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越走越深,在意的东西越多,就越不敢去直视面对。 这也是她明明知道纹身的地图指向属于沈氏老宅以及附近庄园的方向,却一直没有任何动静的原因。 她在逃避,也在等。 常垣愿意出庭作证,黎鸥也帮她将所有能够收集到的证据材料,以及当年事发的所有细节疑虑提交,但他们都告诉过她,这大概率并不足够。 如果想要万无一失,还是要找到其余丢失的东西。 还有……当年的真相。 周清和原本不是这样的,她信心满满,绝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势必要探寻当年发生的事情。 母亲为何会越狱?沈晏知的母亲又为何会死?她们两个人是多年好友,怎么可能会自相残杀? 这些疑问,周清和是一定要弄清楚的。 她本孤身一人穿梭在这世上,无牵无挂,孑然一身,也自由自在,没有束缚和阻碍。 但现在有了沈晏知。 爱情和男人在周清和的生命里一惯是微乎其微的部分,最初时,沈晏知也是。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逐渐心疼起那个男人来。 喜欢并不罕见,也无需回避,但沈晏知……沈晏知,这三个字在周清和心里头,已经不仅仅是喜欢足够言明解释。 枯坐许久,周清和才打开那个盒子。 是母亲日记的复制本。 母亲自幼就有记日记的习惯,周清和手里存着大部分她留下来的手记,也深知母亲的信仰和热爱。 缺失的日记,大概就在这里了! 是母亲服刑时写的。 所以后来才会落到罗宾家族的人手里。 周清和无端觉得烦躁,起身打开窗子,靠着窗框抽完了一整支烟,等心绪稳定些,才再度坐回来,去看那本笔记。 熟悉的字迹工整秀丽,一笔一划,都透出认真来,周清和微垂了眼,目光在触及纸面时,心脏便生出熟悉的刺痛感。 第131章 与沈家有关 细高跟踩在光洁的瓷砖上,黎鸥拎着包,急匆匆走过医院的长廊。 她进门的时候,沈晏知已经换过自己的衣服,暖气很足的室内,他穿着厚实的毛衣,却好像还是畏寒的厉害,膝头搭着雪白的毛毯。 人坐在窗前的沙发里,被傅嵊围着碎碎念叨。 “不是我说……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心?” “虽然你昨晚上没出现危急情况,这并不代表你现在状态稳定,万一路上出什么事,你……你这不……” 余光瞥见黎鸥的时候,傅嵊陡然消音。 天爷呦!又是这个凶女人。 沈晏知在阖眼养神,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一眼,微微一笑:“来了。” 黎鸥有点发愣,下意识点头:“嗯。” 这个人好像……更加烟火气了一点?不像从前那样冷冷清清的,瞧上去跟这个世界都隔着巨大的鸿沟,他现如今好似有了生气一样,更像一个普通人了。 傅嵊一惯有些怕黎鸥,见状也没敢再嚷嚷,悻悻按住要起身的傅淮左,指了指余下不多的点滴,“等等等等!耽误不了多大一会儿。” 黎鸥放下包,在对面坐下来,附和道:“输完!刚好我有话对你说。” 沈晏知略略颔首,稍微坐正了些。 “他们跑不出v市,所有通道都封锁了,但v市太大,附近还有山,真搜查起来,也不太容易。” 面前的女人成熟又明艳,一如既往的直白利落,沈晏知想了想,微拢住眉:“那批东西会影响磁场,来的人应该不知道。” 梅格已经因为接触它们受到了影响,那些人还想方设法的去抢。 说明罗宾家族里出现分歧。 很明显,黎鸥也想到了这一点:“等几日,应该过不了多久,线索就有了。” 她打量着对面的男人,想了想,还是开口:“我想跟你说的,是另一件事。” “嗯?” “从上次拿到的林溪淼手记里,发现了一些新的讯息。” 是婚礼前夜,傅晚玫联合梅格设计两人,后被沈晏知将计就计,反倒失了雪影的那一件事。 复印件给了周清和一份,沈晏知并未过问,黎鸥重查旧案,当然也在研究那份手记。 闻言,沈晏知面色凝重起来。 他看向黎鸥,多年的了解让他立刻明白了黎鸥的迟疑。 “与我有关?” “还是……与沈家有关?” 黎鸥叹了口气:“与沈家有关。” 沈晏知的脸色陡然白下去。 他有些气促的低头,按住胸口,手背青筋一条条暴起,整个人有些发颤。 “沈晏知!” 黎鸥有些慌,立刻站起来,按铃叫人。 好在傅嵊就守在门口,闻声赶来,“哎呦”一声,立刻按住沈晏知手腕,调整输液的速度,又给他喂了药,一脸严肃的提醒他平复情绪。 “你现在心脏受不了太剧烈的情绪起伏!阿晏,深呼吸!控制情绪!” 黎鸥扭头,诧异的看向傅嵊。 那人心脏的状况在恶化? 她有些腿软,恍惚着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生在强盛的家族里,自小接受的也都是严厉的教育,这养成了黎鸥强势的性格和卓绝的处事能力。 她很钦佩并且喜欢沈晏知的强大,但与此同时,在这种时候,她又很难去接受沈晏知的虚弱。 傅嵊压着沈晏知手腕,等最后一点药输完,给他拔了针,随即皱着眉看了一眼黎鸥。 纵使没说什么,目光里也是明明白白的谴责。 “抱歉……”黎鸥犹豫了一下,“我没想到你反应会这么大。” 平心而论,这个人虽然身体不太好,但情绪一直很稳定,从前即便是发脾气也是摔东西或者冷脸,都不至于发作成这样。 沈晏知略略抬眼,疲倦的摇了摇头,“与你无关,还有呢?” 他让她继续说,他想听。 傅嵊撇撇嘴,给他倒了一杯水,小声嘟囔了一句:“也就跟周清和有关的事情,他才能这么大反应。” 黎鸥心下隐约发酸,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强使自己镇定,重新坐下来,维持表面的优雅从容。 回想起来,他们认识这么多年,沈晏知的失态,仿佛只与周清和有关。 “当初抓捕林溪淼的行动延续了五个多月之久,最后船沉在浮城,这五个月里,林溪淼去过很多地方。” 包括寅城。 这段时间,足够那个聪明的女人布下一个庞大的局。 “手记里,林溪淼反复提过沈家,她与你的母亲是至交,生前也常常去老宅拜访,所以……” 沈晏知微微颔首:“我知道。” 父母的婚姻并不幸福,这在很大程度上给他年少时造成巨大的阴影,林溪淼是经常去陪母亲的。 那个女人性格非常阳光明媚,她待母亲极好,每每她去一趟,母亲就能开心好久。 在那个压抑的家里,处处透出无法喘息的窒闷,沈晏知几乎没有看到母亲开心过。 “沈家的产业很多,庄园和别墅以及各种宅子,分布在不少地方,可老宅就那一处。” 沈晏知略略思忖:“其他地方我都会让人想办法查一下,但是老宅——” 沈老爷子住在里面。 沈家老宅占地面积并不算小,周遭连着庄园和马场,还有一系列娱乐场地,老爷子年纪大了,也很少会离开老宅,动老宅的话,不可能绕的过沈老爷子。 “这样,我请家中长辈出面,来试一下。” 黎鸥也知道这件事情不是能够轻易推进的,无凭无据,沈家老宅若是什么人都能搜查,又万一真的查出什么东西,沈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沈晏知回神,“谢谢。” “案情的公诉我也在跟进,但这需要的时间比较久,当年的事情过去太久,你也知道,重新翻出来,一一核对有多困难。” 黎鸥略略思忖,犹豫再三:“我想跟你说的……是周清和,那批人冲她来的,现在还没抓住,她最好是……” “我给她带了不少保镖,”沈晏知皱了皱眉,也略略有些不安:“v市不太安全,我也在考虑让她离开这里,去岭东待一段时间。” 第132章 偷摸出差 快傍晚的时候,沈晏知接到了周清和的电话。 “在干嘛呢?” 沈晏知看了一眼身边的杨文,微微摆手,示意他别弄出动静,这才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的瞎扯:“刚做完检查。” “哦……那中午吃的什么?” 周清和没有怀疑,笑嘻嘻的继续问。 沈晏知皱了眉,绞尽脑汁没编出来,又去看杨文。 杨文吓了一跳,立刻抄起纸和笔来,写了几个字。 “面……虾仁面。” 沈晏知只卡顿的一下,就面不改色的跟着念。 “哎?”周清和纳闷的声音很快从手机那头传过来:“你不是不喜欢虾仁面吗?前几天跟我一起吃的时候,你吃的没加虾仁的。” 沈晏知:“……” 吃什么对他来说其实没什么要紧,不吃虾仁只是因为她吃的也不是虾仁的。 下意识的想体会她的生活习惯罢了。 这些话当然没有对周清和讲,沈晏知顿了顿,依旧是面不改色:“突然想吃了。” 那头清脆的笑出声来。 “你又骗我!沈晏知,以后吃饭要给我拍照片的!” 顿了顿,周清和又道:“我要出一趟远门,唔……走的有些急,就不回去了,阿晏,你乖乖吃饭睡觉,等我回来呀!” 沈晏知微微放松身体,倚着身后的椅背,随手扯开衬衫的领口,皱了眉头。 “去哪儿?与谁一起?” 周清和无奈的笑起来:“韩榛榛跟我一起,嗯……有个额外的比赛,我想去试一试。” “好。” 沈晏知仿佛没有在意她故意避过的话,只淡淡“嗯”了一声,随即挂断了电话。 周清和忍不住捂着额头叹了口气。 阿弥陀佛,不会露馅? 她想了想,生怕那人起疑,又翻出图片来,发送过去,附带一个大大的笑脸。 “v市最近有拍卖,亲爱的老公大人,我听说有那些东西,唔……你能帮我去跑一趟嘛?” 沈家人鉴古物的本事一绝,这也是周清和起初想抱沈晏知大腿的缘故了。 “好。” 沈晏知回的很快,也很简单,实在拿捏不准是不是不高兴。 周清和忍不住在心里头开始打着小九九。 “怎么?你的男人,不敢跟你去?” 旁边凑过来一颗脑袋,金色头发乱蓬蓬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周清和翻了个白眼,“离我远一点!保持距离!” 梅格笑眯眯的撩了撩头发:“你选择跟我合作,可以让我认为你是被我的帅气征服了。” 周清和深吸了口气。 长得是人模狗样,不要脸的做派委实是难寻。 她懒得搭理梅格,抽了一张纸出来,安静的开始画图。 纹身和手记的暗示指向似乎相悖,母亲好像在打什么哑谜。 飞机落地的时候,周清和放下写画出密密麻麻的草稿,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 浮城有专人派车迎接他们,梅格跟在周清和后面,忍不住小声问她:“你这算不算是绑了我?” 周清和侧头,微微挑眉,勾了勾唇:“你可以这样以为,所以就老实点。” 住处是林旌早些年买下的别墅,周遭几乎没有人居住,管家佣人也一应俱全。 周清和大概看了一下,刚嘱咐好女管家如何安置梅格,林旌的电话就拨了过来。 “怎么样?” 那头的声音得意洋洋,“我给你找的地方还不错?” 周清和扫了一眼好奇到四处打量的梅格,在阳台上坐下来,“嗯”了一声。 “勉强!” 林旌对她的反应有些不满,“你一个人就敢带罗宾家族的人过去,连拍卖都不去了,到底是发现了什么?” 浮城这个地方,事发当年已经反反复复搜寻过许多次了,沉船之处也尝试打捞过,但因着当初技术有限,才一无所获。 后来这些年,也一应搁置下来。 周清和默了默,不答反问:“阿晏呢?你回v市了吗?” “回了回了,拍卖会的时间快要到了,我还能去哪儿?” 林旌不满的哼了一声:“你就光想着沈晏知,我觉得——” 身边陡然传来的冰冷视线冻的他一个哆嗦,他斜瞄了一眼,这才转了话音,“咳……咳!嗯!你自己注意安全,有事情及时跟我讲,不许胡来,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你可真啰嗦!”周清和有点不耐烦,“我跟你说,你首要任务是去盯着阿晏,别让他起疑,我这一趟就是来看看,什么也不做,等那个想法确定了,我再告诉你。” 林旌一边拿眼睛去瞟对面男人,一边连声应着:“行行行!” 挂断之后,他小心的凑近一点,左右打量那人:“我以为按着你的性格,无论如何都得杀过去。” 更何况小丫头胆大包天,居然把梅格一块弄走了。 沈晏知睁眼,拇指的指腹习惯性摩挲着婚戒,“那要你做什么的?” “啊哈?” 林旌一脸问号。 那人慢吞吞的抬了抬下颌:“你去,拍卖会不用你在场。” “什……什么?” 林旌忍不住瞪大眼睛:“我……我去?” 怎么……怎么成了他去? 沈晏知挑眉,不疾不徐的指了指手腕的监测仪,解释道:“我目前的身体状况承受不住远行,浮城没有危险,你跟着去。” “再说,拍卖会你留下做什么?你会看吗?” 两句话噎的林旌直打嗝。 “早知道我就不该巴巴从岭东跑过来!” 他耷拉着眉眼,老大不高兴:“是我妹妹不放心你,才非要让我来的!” 沈晏知根本不搭理他的碎碎念,反而掀起眼帘,不咸不淡的扫过去:“浮城的海上搜救设备一直是我在投资,搜救队也是我一手建的,你林家大少爷就去走了个过场,怎么……现在让你认这个功劳,还不肯?” 闻言,林旌迅速噤声:“咦?” 这个的话……好像还不错,倒是可以在妹妹面前赚点面子。 林旌天赋不高,虽然是林氏小辈里最年长的,自小也承了不少教导心血,但长成后的效果实在不佳。 他性格洒脱散漫,并不适合做接班人培养,所以这么多年,林氏的长辈们打心底都没有对他抱太高的期望。 浮城的事,嗯……确实能给他赚一波面子。 第133章 鉴宝 v市愈发冷了。 入冬之后,雨雪就更是频繁了些,即便做足了保暖,沈晏知还是会时不时病上几场。 眼看着进了腊月,年味跟着重起来,外头街道热热闹闹的,连拍卖场的气氛都烘托出来。 据说这拍卖的老板是西方人,多年来的爱好就是游历各国,收藏珍贵漂亮的珍宝古物,几十年来,倒是收了不少好东西。 “这都赶上咱们家了——” 沈灼一面碎碎念着,一面打开车门,扶了一把沈晏知。 天气越冷,沈晏知的身体状况就越差,有时候沈灼都在想着,要是自己再优秀一些,大哥是不是就可以卸下所有担子,南下找个温暖的城市休养。 从医院走了一趟,沈晏知又瘦了些,愈发显得整个人明锐清冷,遥不可及。 “大哥,他邀请咱们沈家,是为了鉴真假?” 沈灼抬眼,见那人被冷风呛的直咳,不由得绕到风口的那一侧,将吹来的风挡住,又小声嘟囔起来:“周清和那个女人都走了快半个月了,也没有回来的意思。” 沈晏知勉强缓了咳嗽,闻声扫了他一眼:“等过了年,我就宣布退出沈氏,一切事务由你接掌。” “啊……啊?” 沈灼“嗷”的一声,瞪大眼睛:“哥哥哥……你……你……” 这是会读心术吗? 沈晏知目不斜视,不紧不慢的迈上楼梯,只留下风中凌乱的沈灼。 “哎!哥!哥哥!我的好大哥!你别这样……咱再商量商量!” 虽然一直有这个想法,奈何到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难免会逃避的。 压力山大啊—— 传说中那位神秘的幕后老板亲自接待了沈晏知。 衣着精致的侍者将两人领入室内,顿时暖意拂面,冷热交替让沈晏知喉咙发痒,又抑制不住咳了几声。 外头的金碧辉煌之下,室内竟是意外的古朴雅致,陈设全是仿照典型的江南宅院,镂空雕花的木门,黄花梨木的茶几,莹润的白瓷茶碗,更甚至于青花瓷的大花瓶里,都错落有致的插着不同颜色的梅。 能看的出来,其中主人是顶顶喜欢东方文化的。 “请您稍等,我家老板马上过来。” 沈晏知微微颔首,优雅的坐下来等候。 对方倒是没有让他等太久,很快便露了面。 是个非常漂亮的混血女人。 “沈总——” 她非常热情的跟沈晏知握手,还想给他一个拥抱,被沈晏知退后半步避过。 “我身体不好,怕过了病气给秦老板。” 女人惊讶的“啊”了一声,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模样:“你知道我的名字?” “秦曼觅,你给自己取的。” 女人更惊讶了,“沈总知道这样多?” 她神色正经了些,坐下来,理了理鬓边落下的鬈发,“我在国内的时间不多,沈总既是知道我,就大概是认识我表哥——” 沈晏知眉目不动,清冷的仿佛一块上好的玉石,泛着泠润的光。 “有幸于秦家合作过。” 女人了然,笑眯眯的打开话题:“那都是熟人,我可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她站起来,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库房在里面,请跟我来。” 沈晏知抬步跟过去。 沈灼也跟着走了两步,走到门口的时候被保镖拦下,不由得纳闷,“哎?我不能进吗?” 沈晏知停下来,看了一眼秦曼觅,“他是我弟弟。” 秦曼觅这才笑着摆摆手,“拦着做什么?请贵客过来。” 沈灼按捺下心中不快,跟在沈晏知身后。 很明显,这个女人压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众人敬畏沈氏,也只因沈晏知存在于沈氏,这跟沈灼当然没半点关系。 秦曼觅很是健谈,穿过长廊,向沈晏知介绍墙上陈设。 “我母亲出身秦家,与父亲结缘于此,他们两人多年来游遍世界,买回来不少珍奇古董,但如何鉴别真伪,他们着实是不擅长的。” 沈晏知很少接话,偶尔会应一两句,目光落在长廊装裱精致的古画上。 确实都是名作,但真假一眼也难以分辨。 毕竟在很多年前,有很长一段时间里,仿造之风盛行,着实有太多精致的伪品存在了。 为了保存珍品,库房温度很低,空气也有些窒闷。 沈晏知堪堪走不过半,就觉得有些胸闷。 他踉跄一下,被身后的沈灼扶住。 “大哥?” 沈晏知拧眉,有些呼吸不畅。 眼前晕眩片刻,他按了按心口,有些吃力。 连秦曼觅也关切的走近:“沈总,你还好吗?” 沈晏知靠着沈灼的支撑缓了片刻,微微点头:“抱歉,继续!” 秦曼觅笑着继续带路:“好。” 透明的柜子里露出古物原本的模样,纹饰精致,图腾古怪。 是一方印鉴。 秦曼觅亲自打开,送到沈晏知手上。 沈晏知没有接,只堪堪看了一眼,脸色就有些变化。 “小灼。” 他扶着桌沿坐下来,看了一眼沈灼。 沈灼戴好手套,接过来细细端详,也有些诧异:“大哥,这……这是……” 这也太巧了! 秦曼觅倚在一侧,抱肩饶有兴致的看他们,见状挑了挑眉,“怎么?沈总,是有什么问题吗?” 沈晏知顿了顿,抬起眼来,“秦老板,这一趟,我有个条件。” 秦曼觅笑起来:“当然,早就听过,沈家人出山,定不会空手而归。” “我要知道它如何而来,越具体越好。” 一听这话,秦曼觅拧起眉来,瞧着有些为难。 “这个——” 倒不是她不想说,但时隔久远,这东西也不是她带回来的,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沈晏知还在等她的答复。 秦曼觅思忖片刻,随即爽快的应下来:“可以,我会想办法。” 沈晏知这才点头,戴好手套,开始仔细查看那方印鉴。 纹饰精美,朱砂漆就的外层都未曾脱落,能看的出来保存极佳。 印鉴镌刻的符号是反的,沈晏知微微凝神,用特殊的印泥裹住,在纸张上刻出印记。 “哥,这好像是部落文字。” 沈灼也看出来了。 “是近二十年前那座大墓——” 第134章 万一……我能呢 海风拂面,带过微凉的气息。 “我耽误的太久了。” 周清和吸了口气,罕见的有些烦躁。 林旌站在她身边,闻言止不住发笑:“沈晏知都没催你,你着什么急?” “可是他不太理我!” 周清和撇嘴,自己掐着合适的时间给他打电话,每次都是简短的几句,奈何那人语调平静,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林旌嘲笑她:“你从前可不是这副模样。” 周清和翻了个白眼,换好装备,“我下去逛一圈,你去不去?” 林旌没迟疑,跟着她下了水。 潜游是很让人放松的事情,也能够让人尽快的从紧绷的情绪中缓解而出,周清和想着,如果不是沈晏知的心脏状况不允许,她肯定也要拉着他来潜一下的。 上来之后,工作人员带来的消息,依旧是一无所获。 周清和有些等不及了。 “不行,我得回去了。” 沈晏知这个人啊—— 实在是很难让她放心的下来。 从前的无牵无挂,到如今也变得有了软肋,出来再远,也总是挂念着什么。 周清和坐在画室里,翻来覆去的画那张图。 半边纹身,浮城、寅城、岭东,以及v市。 沈家、青铜器和月钩。 画纸被揉成一团,丢的到处都是,梅格盘腿坐在地上,一张跟着一张的捡。 “我都跟你说过了,浮城这个地方,我们的人来了好多遍,就差把海都翻过来了,根本什么也没有。” 据说船是沉在此处的,近二十年前的打捞技术并不发达,但这些年的不停的有打捞队进行下海打捞,但仍是一无所获。 罗宾家族的人申请过许可证,付出巨大的代价在这片海域打捞过好多次。 林旌也有些愁。 “那……也许没什么希望了。” 说着说着,周清和又团了一团画纸丢出去,烦躁的捂着额头,长长吸了口气。 没办法……根本没办法压制心底涌出的烦躁。 林旌见状,劝她道:“反正……有那些证据,也未必不能犯案,你之前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不,我现在不这么想了。” 周清和摔了画笔,眼眸中透出冷厉的光。 “我要所有真相,必须将所有真相都摊开在世人面前,让所有人都知道。” “我母亲是英雄。” 梅格托着下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似懂非懂:“英雄?” 两人齐齐看他,异口同声:“你知道个屁!” 梅格被他俩这么一吼,明显有些委屈,“我哪里不知道了!我在家里的时候,可是最爱听八卦的!” “大大小小的八卦,我都知道!” 周清和懒得搭理他,站起来走到窗边,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在v市的时候,她很克制自己私下的习惯,毕竟沈晏知心肺不好,闻不了烟味,他也不喜欢自己喝太多酒,所以每次只能小酌,适可而止。 到了浮城,她便更放纵些。 梅格还说这更像她自己一些,在v市那里,她就想被困在一个壳子里,喜怒藏于心底,都是隐忍。 “你们都不信我!” 梅格不满,爬起来追着周清和走过去,非要跟她说个明白。 “听说当时船沉,之后残船也有部分被打捞起来的,但都一无所获。” “还有……当时的船,可能是空的。” 周清和赫然抬眼。 她转过头,打量着梅格,“那你们呢?你们找那些东西的方法,就是我?” 指尖捏着的烟慢慢燃尽,她仿佛未觉,冷笑起来,“罗宾家族汲汲营营多年,如今卷土归来,难不成就单把希望押在我一个人身上?” “当然不是——” 梅格伸手,取下快要燃尽的烟头,掐灭,笑眯眯的走近,低头端详着面前的周清和:“青铜器有令人致幻的能力,会影响人的神经判断,对接触他的人产生神经性损伤。” 周清和不解:“嗯?” “我们有人擅长提取这样异常的脑电波,来找寻规律,从而提取有用的信息。” 梅格正经了些,抬手抚了抚周清和头发,眼神温柔:“所以他们才会要杀死你。” 从某种意义上讲,周清和至关重要,可另一方面,周清和又没那么重要。 她活着有用,死了也自然不会妨碍他们。 周清和听的有些恍惚。 梅格叹了口气,侧头看了一眼林旌,随即拉了周清和手腕,“你跟我来。” 她恍惚着跟他跨上高台。 “这里很轻易能看到海。” 高高大大的西方男人有些感慨,“我以前也是最喜欢海的。” “但是从我母亲死在海里,我就再也不喜欢了。” 周清和闻言,微愣了一下,转头看他,“死在海里?” “是,死在海里。” 梅格笑了一下,脸上没什么起伏的情绪,“受不了成为试验对象,精神崩溃,自己跳进去的。” “所以呢——我从小就知道,想活下去,就得让自己变得有价值。” 周清和听的有点动容。 初见时她就知道这个人身份不简单,彼时在国外,被追杀伤成那个样子,眼神仍是坚韧的,她不想跟这样的人扯上关系,救了他一次之后,就选择性的将这件事遗忘了。 再见就是回国之后,国内安全系数高,周清和并不担心他做什么,也不太想跟他扯上关系。 带他来v市,一是做个人质,让其余人消停些,二也是探探他手中拥有的讯息,看看能不能合作一把。 没想到……他过得也这么惨。 这么看起来,人质是不用想了,那些人够呛能在乎他的死活。 “这么看着我?是可怜我了?” 梅格话锋一转,笑眯眯的凑上脸来,“还是觉得我比那姓沈的好看?” 周清和嘴角直抽,往后避了避,“这副德性,活该没人爱!” 梅格耸耸肩,“姓沈的可比我古怪多了,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你怎么会看上那样的人?论美色,我也不比他差啊——” 周清和转身就往回走,闻言停了停,转头斜睨过去,冷冷勾了唇角,“他与我同样阵营,可以帮我找真相,你能吗?” 梅格接着蹦起来,跟着喊了一声:“万一我也能呢?” 周清和没回头,径直下了楼,根本懒得搭理他。 梅格叹了口气,喃喃重复了一遍。 “万一……我能呢?” 第135章 要变秃子的 进了腊月,浮城也多了些凉意,周清和又开始频繁的梦到母亲。 还是一望无际的海,透出压抑和冷寂的窒息感,入水的濒死之觉没过五官,一点点压过头顶。 与潜游不同,这样的入水仿佛是逼近死亡的路,一步又一步,走的很慢。 但也坚定。 “周?醒醒!” 周清和是被拍醒的。 她睡在窗边的地毯上,有些发懵的看着梅格张惶的样子,“怎么了?” 梅格定定看着她,眼里慌乱稍微散了些,舒了口气,“你刚刚在大喊大叫,吓死我了!” 周清和捂着发懵的额头,茫然四顾,“嗯?” 梅格给她披了披肩,笑眯眯调侃她:“你最近喝的酒,可足够买下这座别墅了。” 五感逐渐归位,周清和顿觉身上一层接着一层的冷汗渗出,她想了想,去翻看手机。 果不其然,有沈晏知的未接电话。 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一点。 周清和又犹豫了。 那个人睡眠不好,一旦惊醒就很难再入睡,还是天亮再回! 她放下手机,站起来去洗了把脸,觉得整个人清醒了许多。 梅格像个跟屁虫一样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要不要出去玩?” “半夜看海,试过吗?” 周清和看他跟看傻子一样。 半夜的海就像梦里一样,哪里好看? 梅格笑嘻嘻的拉她出门,给她多添了一件衣服,“你怕什么?” “既喜欢海,又怕海,周周,你这个人可真矛盾。” 周清和想起葬身于海的母亲。 她多年来总是做这样的梦,人前再是活泼欢快,梦里也是无法躲过的绝望。 自小到大,她的快乐就终结在母亲死去那一年。 在那之前,她也曾是明媚热烈的少女,可在那之后,被其所累,她也不得不戴起畏缩胆小的面具,事事避人锋芒,将柔弱无辜做成保护色,示于人前。 她的人生,几乎就终结在了那个时候。 “那个姓沈的男人,能陪着你喝酒解闷吗?” 梅格摇摇头,叹了口气,拉着周清和坐在沙滩上,“作为男人,身体弱成那样,实在让人……啧……” 周清和斜眼瞪他。 梅格又笑嘻嘻的转了话题:“不过他手段够高明,人也狡猾,嗯……还算勉强配得上你。” 周清和翻了个白眼。 “我给你提个醒,周周,”梅格在沙滩上写着什么,字迹歪歪扭扭,“一直以来,我非常努力的在学习你们国家的文化,有句话,特别的喜欢。” 周清和突然有点不好的预感。 “什么?” 梅格咧开嘴巴,字正腔圆的重复:“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周清和脑中轰的一声。 她再也不能逃避了。 沈氏,沈氏。 也许是因为母亲与沈晏知的母亲交好,才藏于沈家? 可这东西藏去林氏,岂不是更好? 周清和烦躁的揪着头发,她弄不明白母亲的用意。 梅格伸手拦她,无辜的眨着眼:“要变秃子的。” 周清和吸了口气,面无表情的盯着他,冷笑。 想打人,真的,超想。 “浮城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不要自欺欺人了,周周。” 梅格龇牙乐起来,“不过多待一阵也没什么关系,v市最近不太平,那个姓沈的男人应该是早就想让你离开避一阵了——” 周清和赫然抬眼。 难怪那人那样爽快的放自己出来,并且什么都不问。 “起来!我要回去!” 周清和踹了一脚梅格,“明儿就走!” 梅格“哎呦”一声,一瘸一拐的跟上去,“别别别……还有个事!我跟你说个事!大事!特别特别的大!天大的那种——” 天蒙蒙亮起来。 v市落了大雪,沈晏知睁开眼睛,第一时间去看手机。 没有回应。 他疲倦的坐起来,总觉得四下寂静,清冷至极。 周清和不在的日子里,他是格外怕静。 分明从前是最是不喜吵闹的,因为心脏不好,一年里大都是处在安静的地方,周围人也都有数,但凡他在的地方,很少有什么大动静。 可这些日子,他好像又不太喜欢了。 时间仿佛都停止一样的死寂,让人觉得压抑又无法挣脱。 周清和,清和。 他安静的靠坐了一会儿,晨起的头晕缓了些,才慢慢站起来,去洗漱。 天色逐渐大亮。 傅嵊睡在隔壁,惺忪着一双眼爬起来,第一时间就是去看沈晏知。 沈晏知坐在餐室,将早餐拍给周清和,随即就在发怔。 周清和很快拨过电话来。 “宝贝——” 沈晏知嘴角微抽,不知道那丫头抽什么疯,不过……好像听起来心情还不错的模样。 “我很快就回去了,你有没有想我?” 沈晏知扫了一眼时间,略思忖片刻,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收网就在这一两日,没有意外,也不会有意外。 应该没什么问题。 “阿晏?” 没得到答复,那头的声音拔高了些。 沈晏知回神,温和的“嗯”了一声。 “我去接你。” 周清和突然就想起她回国的时候,他去接她,然后……自己烧的像一只大烤地瓜。 忍不住笑起来。 “不用,我大概凌晨到,家里那边下了雪,早上很冷,你不要出门,乖乖在家里等我。” 沈晏知还是温和的应着,整个人都跟着柔软下来。 “好。” 傅嵊趴在门口看了半天,直到那个人挂了电话,才慢腾腾的走进来,拉开椅子开始吃早餐。 “你没跟周清和说前两天的事?” 沈晏知没动筷,闻言扫过去,轻笑一声:“有用?” “当然,”傅嵊撇嘴:“卖个惨,让她知道你本来就半死不活的,还敢去做饵。” 引出了罗宾家族的人,只可惜跑了一部分,黎鸥已经顺藤摸瓜,去查,就这一两日就能有结果。 傅嵊偏过头,去打量沈晏知,提醒道:“今天还有一针。” 这个人的手背还有擦伤,脖颈一侧有淤青,险些从楼梯上摔下去。 还好时机抓的及时,引出来的人被当场击倒,借出的月钩也是完好无损。 连黎鸥都觉得此举过于冒险,可这个人还是一意孤行。 毕竟做靶子,沈晏知来是最好的。 第136章 会夸人的大哥 姜川还是按时来给沈晏知做心理治疗。 其实也不算治疗,这个人的心智异于常人一般的强大,但凡他想,其实是可以控制的。 清醒的沉沦才最为可怕。 姜川合上笔记,有些疑惑,“沈总,你的状态最近有些波动,是因为清和不在?” 他会反反复复的沉入对生命厌倦的阶段。 男人安静的坐起来,眼眉低敛,长长的睫毛抖了抖,闻声有一瞬的茫然。 “嗯?” 姜川笑了笑。 “清和,周清和,”他反复念着这个名字,重新看到面前的男人渐渐添了些反应,“她这几日反复叮嘱我,要天天来看你的。” 沈晏知闻言,唇角忍不住弯了一下,“我知道,你来的比之前频繁。” 周清和虽然不在,但她好像又在。 “以你的状态,还是尽量避开沈家,”姜川估计了几种可能,“按着规律看,你每次回沈家之后,情绪波动的都会大一些。” “而且傅医生说,你大发作的几次,也是离开沈家之后。” 姜川很认真的劝他:“这对你的身体也没有好处。” 沈晏知想起黎鸥取回的笔记,周清和也有备份,但她一直没有提起过。 那她去浮城,又是在逃避什么呢? 老宅是沈氏的根基门面所在,没有证据,谁都不能介入,黎鸥也没有办法。 她试了几回,根本一无所获。 仅凭一本笔记里出现的频率高了些,根本不可能说动沈老爷子。 更何况,这关乎家族脸面。 “嗯,好,我知道了。” 对于这些劝导,沈晏知一一应下。 姜川有些叹息,点点头,又摇摇头。 比起初见,这个人面上凌厉之色散了不少,整个人透出一股子温和的意味,越来越不像传言中的那个人。 但这并不代表,他真的能够听劝。 冷漠是被周清和化开的壳子,露出来的内里,柔软又茫然,但他还是沈晏知,是并不会被旁人左右的沈晏知。 两个小时的时间,中间沈晏知去过两次洗手间,现下又去了一回。 傅嵊端了药进来。 “还是常吐。” 空隙里,傅嵊撇嘴,去看姜川:“倒是被周清和逼着,一日三餐能按时吃,但吐的频率还是很高,尤其是——” “尤其是从沈家老宅出来。” 姜川会意的接过话,“看来老宅的饭,实在不合口味,不合口味。” 他摸摸下巴,转头又看了一眼上楼的沈灼,眨眨眼,用胳膊肘去戳傅嵊。 “那你说同吃一锅饭,这小子是怎么长这么壮的,跟他哥可不一样。” 傅嵊笑出声来,挑挑眉:“嗯……是不一样,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两人笑的心领神会,倒是让沈灼摸不着头脑,他莫名其妙的打量两人,“我哥呢?” 傅嵊摇摇头,看了一眼沈灼抱着的文件,叹了口气,“你这个脑子,到底是怎么投胎进沈家的?明明跟阿晏也是一母同胞,这怎么差距这么大啊——” 沈灼瞪他,“你废什么话?我哥呢?” 傅嵊向身后努努嘴:“大概是去吐了。” “啊?” 沈灼有点纳闷:“他最近一日三餐都还挺正常啊!除了吃的少一些,比之前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就是人瞧着没什么精神,总是很疲倦的样子。 傅嵊摇摇头,去看姜川。 姜川微笑:“他有希望,就是好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沈晏知已经出来了,倚着门框看他们。 “过来。” 他冲沈灼抬抬下颌,随后扶着门框,慢慢转去书房。 沈灼屁颠屁颠的跟上。 直到两人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傅嵊面上的忧虑才没有遮掩的流露出来。 “只有他的身体养的好些,才能进行手术。” “要不然,我怕他都下不来手术台。” 姜川看他,“那这得看周清和。” “可周清和心里头,他并不是首位,也不是最重要的。” 说到这里,傅嵊眼里忧虑更重了些,“很多时候,周清和顾不了他。” “啊?” 姜川歪头,眼里有些困惑:“首位?他为什么要是周清和的首位?” “人与人之间是独立的个体,他生病了,周清和作为他的伴侣,当然应该陪着他度过难关,可是……从深渊而出,最重要的,还是看他自己。” “师妹是一个完整的个体,她不需要去做围着旁人转的工具,她的首位应该是她自己,更何况……救赎说到底,还是得靠自己。” 书房里,沈晏知在指点沈灼遇见的棘手工作。 他脸色发白,神情倒是很平静,喉咙有些哑,微低着头,认真的一一讲给沈灼听。 “就这样,这一次,已经有进步了。” 他放松身体,倚着沙发,语气平和,沈灼却有点惊讶,这是……是夸奖? 咦?大哥还会夸人啊—— 沈灼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眨了眨,有些雀跃。 大哥好像越来越温和了,怎么说呢?这种感觉好像是一个人真正的沉静下来,从内到外的透出平和的意味。 不像是从前那样暴躁易怒了。 “真的啊?有进步?” 青年咧嘴乐个没边,坐近了些,嬉笑着做鬼脸:“那俩人刚刚还笑我呢!” 沈晏知淡淡看了他一眼,“别忘了,明日拍卖会替我出场。” 沈灼忙不迭点头,随即看了一眼他横压在上腹的手肘,“又胃疼了?” 赶紧站起来去找药。 沈晏知扯了扯嘴角,“不用找了,神经性的,傅嵊不让吃药。” 家里的止疼药全被收走了。 也怪他以前吃的多,有了那么一点抗药性,后面心脏的情况恶化,傅嵊气的暴跳如雷,才不允许他再吃了。 因为睡眠很差,再加上情绪反复无常,他经常会犯神经性偏头痛和神经性胃疼,但傅嵊看他看得严,每天絮絮叨叨个没完,他从前还抗争一下,现在着实懒得支应。 吵是吵些,可周清和不在,沈晏知就有些怕安静。 吵些也好。 家里地暖很足,沈灼就穿了一件衬衣,都热的有些出汗,但反观沈晏知,穿着加绒的家居服,还是有些畏寒的样子。 刚刚碰到他的手都是冰凉冰凉的。 想到这里,沈灼又忍不住担忧起来。 第137章 危机解除 黎鸥的消息传回来的很快,那些人供出踪迹,雪莉被抓,东西寻回,证据如山。 在被驱逐出境之前,她们不会再出现。 周清和的危机算是解除了。 沈晏知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放梅格一马,是因他示警,自己才知杀令一事。 其余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绝对不会允许有威胁到周清和安全的存在。 夜里睡得迟,撑着精神等消息,直到黎鸥回应,他才准备入睡。 黎鸥的消息却莫名多发了一条。 “身体还好吗?” 她一向不是多话的人,让沈晏知略略有些奇怪,又转念一想,也是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频频出岔子,也难免让人不太信任。 他想了想,回了一句。 “放心,不会耽误事情。” 黎鸥看到那条回应,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头翻涌着说不出的苦涩。 这一次是大功,又可以记一笔,不仅积攒人脉,还得了声望,于以后仕途顺利大有助益。 可她却莫名有些开心不起来。 沈晏知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他们认识太多年了,熟悉到可以完全相信对方,不论谁处于危难之际,另一方都会出手相救,且不惜一切代价。 那个人天生性格冷淡,对谁都是差不多的样子,从来没有对什么人特别过,即便是傅家那个女人多年的穷追不舍,用尽手段心思,也没有得到他的青睐。 还险些逼死他。 黎鸥没有见过他有太过在意的东西,也没有见他对什么事、什么人格外耐心些,就连三年前,他也没表露出对那个孩子有多上心。 但现如今—— 他一日比一日平和下来,脾气好了许多,整个人仿佛真正安静下来一样,从内到外透出祥和的意味。 他在被一点点治愈,一点点抚平。 黎鸥突然就有些难过。 他们这样的人,是生来就被命运推着走的,家族、权力、荣耀,身上背负着无数东西,根本没得选择,也无法软弱。 她是,沈晏知也是。 可沈晏知与她不同的是,他没有未来。 黎鸥在冉冉升起,一步又一步向着更好的明日去,她的未来光明万丈,足够让人期待。 但沈晏知却在衰败。 黎鸥其实私下里问过傅嵊,那小子面对她的时候不敢撒谎,问什么答什么,也让她明白,其实沈晏知活不了太久。 他的每一日,都是在走下坡路,他是没有以后的。 黎鸥分明不喜欢露出弱点,可听到这里,还是难抑心酸。 现在看,周清和能够救他。 黎鸥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飘飘散散的雪,下定决心。 只要周清和救得了他,那么周清和想要什么,都可以。 她来想办法。 一大早,周清和提前赶了回来。 沈晏知半夜等到消息才睡下,天蒙蒙亮的时候被自己咳醒,抬手试了试额头,隐隐发热,就心道不好。 “咳……” 头晕目眩之间,他侧身试图撑坐起来,就有人伸手抱他,凑过来贴着他的脸颊嘟囔:“都要熟了——” 沈晏知顿了顿,有点发怔。 头有些疼,昏昏沉沉的,他以为是梦,边咳边笑起来,直到身边人给他喷了药,他吸了些,咳喘平复下来,才稍稍平静。 “清和?” 他讶然转头。 周清和一张放大的脸晃在眼前,笑眯眯凑近了就要亲他,“怎么?不欢迎我?” 沈晏知下意识侧脸去躲,让这小丫头亲了一下脸颊。 周清和刚要不高兴,就听他低声解释一句:“嘴巴发苦。” 她顿时消音,老老实实的扶着沈晏知坐起来些,给他接了温水漱口。 床头灯稍微拧的亮一点,沈晏知就下意识眯起眼睛,周清和关切的凑近,亲了亲他皱着的眉头,“又头痛了?” 伸手去调灯的手被这人沁着冷汗的手掌捏住,周清和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就听这人不咸不淡的来了一句:“最近这是喝了多少酒?” “啊……” 周清和惊的瞪大眼睛。 她回来之前是喝过酒,可分明已经换过衣服,洗过澡,这……还喝过许多浓茶呢! 这丫的是狗鼻子吗? 沈晏知眯着眼打量周清和,这小丫头一脸心虚的模样明摆着漏了底细,忍不住抬手,掐了一把她的腮帮子。 一偏头就觉得眩晕,沈晏知身体一直往一侧栽,周清和就凑过去,让他靠着自己,亲他皱的很紧的眉。 “师兄说,心里头事情藏的多了,就是容易生病。” “尤其像你这样的人。” 回来的路上,她也得知了雪莉被捉的事情,听姜川说沈晏知这一阵身体状况还算稳定,没出什么幺蛾子,事情结束之后肯定得病上一阵。 多日紧绷着的那根弦断了,人松懈下来,多数得病一病的。 没什么坏处。 沈晏知闭了眼睛,晕的不太敢动,贪婪的闻着周清和身上熟悉的香气,一颗烦躁的心慢慢的安定下来。 清早他咳得最厉害,周清和灌了那么多浓茶,倒是一丁点都不瞌睡,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只能絮絮叨叨的跟沈晏知说些废话。 “我本来挺喜欢海,又挺害怕海的。” “倒是这一回,意外觉得没什么可怕的。” “等过了年,你与我一起去!” “我想跟你一起看海。” 周清和想抽出手来给沈晏知按按头部穴位,奈何沈晏知捏的紧,死活不放,怎么也扯不出来。 她无奈,只能用空着的那只手轻刮着这人发间穴位,“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沈晏知闭着眼,“唔”了一声。 “我怕黑。” 周清和顿时笑出声来,“沈大总裁?” 她戳戳沈晏知腮帮子,“怕黑?可是现在已经天亮了啊——” 沈晏知懒洋洋的动了动,“哦,说错了,是怕光。” 这副耍无赖的模样让周清和哭笑不得。 一直紧绷低落的情绪也跟着放松下来。 梅格说错了一点,在沈晏知身边的时候,她并不是不能做自己,不能随意饮酒,半夜看海,而是不需要。 她不会觉得不快乐,也不需要借助外在的手段来汲取精神力。 但凡在沈晏知身边,她都会觉得放松而平静。 他们都说是自己在治愈沈晏知,但其实,他也在治愈自己。 第138章 清早甜蜜 两个人一起赖床,睡到日上三竿。 周清和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分明喝了那么多浓茶,没想着入睡,更何况沈晏知还在发烧,她放心不下,是要照看他的。 可再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是睡在沈晏知怀里的。 没什么形象,四仰八叉,一只腿横过去压着他的身体,另一只腿勾着他的脚踝,两只手也不怎么老实,一只掰脖子,一只抓手腕,活脱脱睡没睡相,将自己拧成麻花。 沈晏知已经醒了,一直盯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睡得舒服,周清和懒洋洋的挪了挪,将脸贴上去,试他额头。 忽而惊喜道:“不太烧了耶——” 这个人免疫力一向不怎么样,一发烧得烧上好几天,现在退了些,倒是让周清和又惊又喜。 沈晏知推推她,“醒了就起来,我要洗澡。” 周清和不依:“不行!刚刚退烧呢!” “你缠在我身上睡得倒是香,”沈晏知无奈,“给我热出一身汗。” 怕周清和着凉,他将人捂严实了,自己倒是出了一身汗,跟着烧就退下来了。 “那你还得谢谢我。” 周清和笑眯眯的挑挑眉。 她赖着不起,也不准沈晏知起,小手下意识去摸沈晏知手腕内侧的疤。 沈晏知有些痒,缩了缩,又有些无奈:“你怎么这么喜欢摸这道疤?睡着的时候都得要摸。” 说实在的,那道疤因为太深,着实是有些吓人的,他又是疤痕体质,经过漫长的岁月,增生不可避免,每到天气不好的时候就会发痒,可周清和就是爱摸。 周清和翻了个身,动来动去的不消停,“唔……这旁边还有一道呢!” 上次他割开手腕的那一刀。 因为病中无力,伤口不深,又接着在医院,救治及时,后面愈合期间周清和天天给他涂抹祛疤的药膏,倒是没留下什么疤,只有一道很浅的印子。 看的出来,摸不出来。 沈晏知僵了僵,以为这丫头要翻旧账,有点心虚:“我也不知道那个时候在想什么……” 周清和却抬脸亲他,笑眯眯的接话,“你在想我。” 沈晏知愣了愣。 这小丫头一张脸睡得有点肿,还有点黑眼圈,没有平日的明艳,笑眯眯的样子倒是十分可爱。 “你在想我,”周清和看着他,定定重复了一遍,眼里笑意落下来,有点愧疚:“可是我让你难过了。” “清和……” “别说话,”周清和努努嘴,认真起来,“你听我说,沈晏知。” “是我做的不够好,让你对我没有信心,”她翻身扑在男人身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一字一顿,字字掷地,“但是以后,你必须时时刻刻的记住,我永远是你的伴侣,也是你最喜欢的人,当然——我也是最喜欢你的。” “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放弃你,所以你也不许放弃你自己。” “沈晏知,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保护? 从起初听到这个词的震惊和不可思议也慢慢适应下来,他明白这个小丫头的心意,遂笑起来:“好,你保护我。” 周清和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赏了他一个香吻,爬起来准备去洗漱。 沈晏知也跟着坐起来,似笑非笑的瞟过去:“你没刷牙。” 周清和不可思议的回头瞪眼,“你嫌弃我?” 沈晏知憋着笑,“我也没刷。” 周清和这才熄火,气哼哼的赤着脚找鞋子。 沈晏知摸摸嘴唇,眼睛里忍不住蔓出笑意,这小丫头一回来,家里好像多了生机一样,迅速蔓开温暖和活力。 刚刚退烧,他还是有些头晕,大概估计就一下自己的体力,沈晏知打算给自己放个假,顺便……逗逗周清和。 扶着墙慢慢站起来,等眼前黑雾散了,才慢慢走到洗手间门口,靠着门框等着。 没过多久,洗漱好的周清和开门出来,脑袋上惯例扎着小揪揪,清清爽爽。 “你怎么起来了?” 她看到沈晏知,惊讶极了,随即就警惕起来,“不许洗澡!” 沈晏知看了她一眼,就要进去关门。 她不依,扒着门框挤进去,硬要照顾沈晏知。 “你还生着病,我当然要照顾你洗漱了!” 周清和言辞铮铮的挤好牙膏,递给沈晏知,眨巴着眼,空隙里整理了一下头发,扯开小揪揪,稍稍卷了一下。 沈晏知无奈,慢吞吞的刷着牙,抬头看向镜子里的两人。 洗漱台空间很大,自从周清和搬过来之后,大部分都换成了她的东西,沈晏知起初准备了许多新的护肤品和洗漱用品,每一种都有,堆得满满当当,过一段时间,观察她用过的东西,后面就全部换成了她习惯用的。 “哎?这地方这么大,你刷你的牙,非过来挤我干嘛?” 周清和刚弄好的头发又被压乱了。 沈晏知满嘴牙膏泡沫,含混不清的“嗯”了一声,“我头晕,站不稳。” 其实就是想紧靠着她而已。 周清和当了真,立刻走到他身后去,紧张的从后面抱着他,环住他的腰。 “那你洗漱,我扶着你。” 沈晏知好笑,拍拍那双小手,“你这是抱。” “都一样。” “占我便宜?” “我自己男人的便宜,怎么就不能占了?” 两人笑闹了一阵,直到发觉沈晏知有些喘,周清和才歇了玩闹的心思,抱着他给他揉心口。 沈晏知撑着洗漱台,面色隐隐发白,抬手抚了抚周清和头发,他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 “去收拾一下,换个衣服,待会出去。” “啊——” 周清和立刻不满起来:“冰天雪地的,外面这么冷,还下着雪,你还有什么大事要非做不可?” 沈晏知无奈,弹了一下她的脑壳:“不做大事,纯玩。” “啊哈?” 周清和懵了懵。 沈晏知没再解释,而是催着她收拾一下,去换衣服。 周清和一步三回头,满脸的狐疑。 “赶紧去!” 沈晏知微笑着抬了抬下颌。 直到周清和走开,他才弓下身体,按着胸口粗粗喘起来。 他清楚的感受的出来身体的变化,即便非常微弱,但日复一日的衰败,仍是很难让人忽视。 倘使面对死亡,他想……他该更从容平和些,也该将想做的事情,多做一些。 就算是为自己活过了。 第139章 钻牛角尖 外头下了一夜的雪,漫天遍地的白色覆在地面上,遥遥望去,只令人觉得白璧无瑕,心神通透。 沈晏知穿的很厚,临走时还被周清和戴好围巾和棉帽,照料的十分妥帖。 他的腿和脚都有些肿,出门前周清和帮他穿鞋子的时候发现的,刚仰头要开口,就被点住额头。 “废话少说,要不然我自己来。” 周清和这才悻悻闭了嘴。 这个人好不容易能够接受被自己照顾日常起居,也算是更进一步坦然接受身体的不方便之处,已经有进步了。 算了,暂且别逆着他。 车上沈晏知接了一通电话。 “嗯,做的很好。” 他脸色明显不太好,一惯有些晕车,尤其刚刚退烧,周清和担心的目光就没离开他的面孔,一直捉着他的手腕,给他按着内侧的穴位缓解。 随意夸了对面的人几句,沈晏知挂断电话,屈指狠狠敲了敲周清和脑门。 “哎呦!你干嘛!” “把你那眼神收一收,”沈晏知挑眉,表示不满:“否则会让我觉得,我活不了几天了。” 被无端敲了脑壳,而且力道还不小,周清和刚要发怒,却被这一句话硬生生压下来,噎的半天没找出理由。 她心里头明白,这是警告。 沈晏知不高兴了。 从前明明是她告诉沈晏知,不论是什么,疼还是难过,都要说出来,否则这世上即便是再亲密的两个人,都不可能做对方肚子里的蛔虫。 但是现在……她好像自己也做不到。 姜川说的果真是没有错,她陷入了沈晏知的情绪,是没有办法做他的医生的。 就不该—— 周清和胡思乱想的琢磨了许多,又听身边人开了口:“沈灼说,要送你一样礼物。” “啊?” 周清和愣了愣,思绪完全没转过来:“什么?他送我礼物?” 沈晏知笑了一下,“嗯”了一声,没多解释。 他确实有些晕车,平日也不是多话的人,干脆闭了眼攒攒精神。 烧是退了,就是人乏力的很,他在想姜川说的话,尽可能接纳不完美的自己,也尽可能与自己和平相处。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 他已经在尽力了,试试……也只能试试。 小姑娘生气了,挪的离自己远了些,不知道在给谁发消息。 沈晏知中间睁眼看了几回,都没见她有理会自己的意思,干脆恹恹合了眼睛,忍着晕车的不适,有些昏昏欲睡。 “阿嚏!” “阿嚏阿嚏!” 连着三个喷嚏让沈晏知揉揉鼻子,诧异的转了头,“你跟谁骂我呢?” 周清和斜着眉瞟过来一眼,“没有证据,别瞎扣帽子。” 动作却很诚实的将手机挪远了些,护的紧实,一副生怕这个人来抢的模样。 有点像一只警惕的小松鼠。 沈晏知摊开手心,“喏,证据不是在你手里吗?” 周清和干脆利索的按灭手机,往身后藏,想了想怕他抢去,干脆一屁股坐下去,还嘚瑟的晃了晃脑袋。 “你——” 沈晏知简直哭笑不得。 小姑娘无赖的紧,做了个鬼脸就去问殷叔还有多远。 殷叔话不多,“要路过一段市区,堵车的话,还得二十分钟。” 周清和皱了皱眉,“这么远,是要去哪儿?” 随即转头戳沈晏知,“我饿了。” 沈晏知上下打量她,思索片刻:“你最近……胖了?” 周清和瞪大眼睛,下意识去摸脸。 胖了?怎么可能? 梅格都说她瘦了!林旌也说她瘦了! 在浮城吃不香睡不好,还总做噩梦,总喝酒,怎么可能会胖了? 不对,肯定是肿了!刚睡醒的水肿! 周清和翻出包里的镜子,翻来覆去的端详着。 沈晏知眯着眼,饶有兴致的瞧着她这副气鼓鼓又不相信的样子。 心里头郁气又散了些。 嗯……很好。 好像能被她照顾,也很好。 沈晏知觉得自己偶尔会钻牛角尖,生出自厌的情绪,但这些情绪千变万化,不知道会以怎样的形式冒出来,伤到身边人。 下车之后,他晕的想吐,踉跄着先进去了,周清和被远处的雪景吸引了目光,再转头,就没看到人影。 “这是滑雪场?” 她问殷叔,“是沈家的?” 殷叔有点担心的看了一眼厅内,随即才收回目光,“是沈氏的。” 周清和听明白了这其中关键,笑着点点头,又回头看了一眼雪场,才抬脚进去。 确实很冷。 室内非常暖和,周清和脱掉羽绒服,跟着侍者进了包间。 餐食慢慢端上来,是热气腾腾的火锅。 下雪的时候吃火锅,最容易让人满足了。 周清和招呼殷叔一起吃。 殷叔拒绝了,“我吃过午饭了,现在想去雪场看看。” 周清和看了一眼时间,确实已经两点多了,才点点头,不再坚持。 她洗过手,谢绝了侍者帮忙,哼着小曲丢了些肉和菜进去,仔细盯着清汤那一锅,等差不多熟了捞上来,恰好沈晏知出来。 周清和看了他一眼,在心底默念了几句忍住忍住,随即指指盘子,“吃不吃?” 男人笑着走过来,并不坐对面,偏偏坐在周清和身边。 周清和自己涮自己的辣锅,调了蘸料,还挪的离他远一点,大快朵颐。 确实饿了。 沈晏知慢慢吃她方才晾在自己盘子的菜。 他吃的很慢,周清和都吃完捞出来的一轮,他嚼了又嚼,也就勉强咽下去几根菜叶,一直频频偏头,去看周清和。 周清和悠悠然涮了菜,等待的时间里来抢他盘子里的肉。 是寡淡了些,在自己蘸料碟里滚了几圈,勉强才觉得够味。 沈晏知无奈,“吃你自己的。” 虽然这么说,他却是搁下筷子,替了周清和涮菜。 周清和也不客气,非常理所当然的享受着他的服务。 她吃东西快,没一会儿就吃饱了,心满意足的去戳沈晏知。 沈晏知将一碟剥好的小龙虾放在她面前,慢条斯理的擦手。 “你都说我胖了……” 周清和小声嘟囔了一句,可动作依旧很诚实的凑近了些。 沈晏知望着她,半晌,唇角不由自主的弯起来。 第140章 雪场快乐 出来的时候,雪场已经有了几个人影。 隐约有些熟悉。 周清和仔细分辨了一下,“沈灼?” 她有点兴奋,转头看沈晏知。 沈晏知微微点头,有侍者将装备送过来,他伸手接过,帮周清和穿好。 “去试试。” 周清和笑着穿戴好,很快就进了雪场。 像她们这样的人,从小就有老师教导各种技能,不论是穿戴礼仪,待人接物,言行举止,还是娱乐玩耍,滑雪游泳,诗书琴画,样样都学过。 算不上多精通,平日自己玩耍是足够了。 周清和遥遥叫了一声沈灼,沈灼听到了,回头冲她招手。 她笑着冲过去。 已经很久不滑雪了,她有点生疏,停下的时候还并不是那么流畅,但心里却很开心。 “阿晏说你有礼物给我。” 她停在沈灼面前,冲他大声喊:“是什么呀?还神神秘秘的。” 沈灼哈哈大笑:“我哥这么跟你说啊——” 他指指不远处,“比一场,就到那,赢了我,待会给你看。” 周清和撇嘴:“我很多年没滑雪了!你这是欺负人!” 身后又滑过来一个人影,沈灼大笑,指了指来人:“那你与她比上一比,她是初学。” 是个女孩子。 周清和有些惊喜,“是你女朋友?” 那个女孩子笑着打招呼,“嫂子好,我叫温瑶。” 好不容易有个女孩子一起玩,周清和很是高兴,拉着她一起在原地滑着转了几圈,熟悉了一下感觉,很快就跑远了。 他们吃饭的时候,沈灼就到了,已经玩了一会儿,他脱了装备,觉得有些冷,就接过身边人递来的外套穿上。 “哥,你这是以我的名义送礼?” 沈晏知在室外坐着,安静的看着远处,闻言笑了笑,“本来就是你拿到的。” “要不是你与秦曼觅的交易,我也不可能这么顺利。” 沈灼起身,换了他的茶,用温水代替。 外面很冷,又是在雪场旁边,寒意刺骨,沈灼年轻,身体又高,当然不觉得什么,但沈晏知坐了不过十几分钟,全身关节就有些吃不住的疼。 他安静的看着沈灼的动作,也没阻止,只是握杯子的手指僵硬,屈起和展开都有些困难。 没喝两口热水,沈灼就坐不住了,站起来拉他,跺着脚呵气:“冷死了!咱们进去!” 紧靠着雪场的是很大的观景房,几面都是特制玻璃的,只能从里面往外看,从外面是看不到里面的。 沈晏知踉跄着被他搀起来,膝头关节咔咔作响。 “在里面又不是看不见,只离的远了些,”沈灼摇摇头,等他缓了片刻,才扶着他往里面走,“殷叔说你又生病了。” 室内暖气开的很足,一冷一热的变化激的沈晏知咳起来,沈灼将他扶到沙发上,试了试他的额头。 吁了口气。 还好,没发烧。 “看上去,周清和把你照顾的不错。” 听了这话,沈晏知睁眼横过去,“我不需要她照顾。” 沈灼咦了一声,脱掉外套,在对面坐下来,满是好奇,“哥,你们是夫妻,还用得着这么介意?” “平日里我生病,瑶瑶也会照顾我啊!” “那不一样,”适应了室内温度,沈晏知摇摇头,向雪场看过去,“我生病的次数和时间这么多,总不能每次都这样,日子一长,肯定会生厌。” 沈灼眨了眨眼,听的颇为惊讶,“不至于……你们可是夫妻。” “再亲密的关系,都不可能抵得过日复一日的消磨。” 沈晏知语气很淡,目光悠长,透出几分漠然的冷寂,“我不想去试,虽然也可能活不到那一日。” 他很少在身边人面前表露出真实的情绪,这让沈灼觉得意外,同时也郑重起来。 “哥,我总觉得……你是不是太悲观了点。” 青年咬着唇,绞尽脑汁的琢磨原因:“是不是最近家里……” 他有点心惊于沈晏知的消极,作为弟弟,他确实像周清和所说的那样,这么多年都没有真正了解过沈晏知。 但从那一次之后,沈灼其实已经留了心。 “哥,”他想了想,试探着问:“你是不是想找什么东西?” 最近老宅那边气氛不太好,他每次回去都是剑拔弩张,有一次听说他们起了争执,还特意赶回去救场,后面好不容易安抚住老爷子,再一回头,沈晏知早没影了。 沈晏知回过头来,看着他,似是在思忖什么,一时间没有回答。 “你不告诉我没关系,”沈灼知道这不是自己能知道的事情,于是想出个办法,“你只要跟我说让老头子同意什么就行,我可以办到!” 沈晏知狐疑的看着他,不太相信。 沈灼勾勾手,特意挤到他身边坐着,百般暗示,“不如你就试试,反正不是也没别的办法吗?哥哥哥!你就相信我一回,我保准给你办的妥妥的。” 周清和揽着温瑶进来的时候,就瞧见两人在说悄悄话。 沈晏知面上带着笑,看起来心情不错,倒是沈灼比较夸张,手舞足蹈的像只大猩猩。 “你们在说什么?” 刚滑完雪,多日来心里头郁气一扫而空,周清和觉得畅快,拉着温瑶坐下来,有点好奇对面那俩人。 沈晏知但笑不语,沈灼则嘚瑟的冲周清和晃了晃脑袋,“不告诉你,秘密!” “切——” 周清和不屑:“我还不想知道呢!” 几个人一起喝茶,周清和笑眯眯的与温瑶说话,温瑶性格温柔,起初跟大家不熟,还有些放不开,后面渐渐熟络了,话也多起来。 女孩子之间的话题总是说不完的,美食美景,好看的衣服包包,以及最新的妆容饰品,样样都能拿出来探讨一二,说到最后,连话痨体质的沈灼都插不进去话。 他难以置信的去看沈晏知,耸了耸肩,“这……大哥,你说女人都这么多话吗?她们两个之前也不认识啊?怎么聊的这么热火朝天?” 沈晏知揉着额角,斜了他一眼,“你也不差多少,东西呢?还不去取?” “哦……带来了,这就去。” 沈灼一拍脑袋,赶紧起身奔出去。 第141章 突破点温瑶 东西在高脚大桌上摊开。 鎏金精美的盒子,镶着金色的边,确实是沈灼一惯装东西的风格。 周清和坐下来,面色微微凝重。 她大概猜出来是什么了。 沈灼将盒子打开,很仔细的用特制的软布隔着,递给周清和。 周清和没接。 “我看不懂。” “哎呀!”沈灼撇嘴,看了一眼悠悠然坐在一旁的大哥,取出备着的纸张,将印泥蘸匀,轻轻压上去。 “这么看。” 白纸上出现一个奇怪的字符。 是印章。 周清和去看沈晏知。 那人含笑点头,“是真的。” 经沈家后人之手的东西,不会有假,这是他们的独家本事,连沈灼都不例外。 “这上面的符号,跟月钩很像。” 周清和皱了皱眉,隐约觉得熟悉。 纹身……还有她肩背上的纹身。 虽细看来走向各不相同,但却是同类的画符,不难看出属于同种风格。 周清和陷入思索。 按着先前计算的方向,是沈家老宅,但现在,箭头成了双向。 就是说,还有一个地方。 周清和本以为那个地方是浮城,可浮城一趟,一无所获,这不得不让她重新审视这件事情。 “清和?” 沈晏知看她发怔,忍不住拍拍她,伸手握住她的手掌。 “嗯?” 周清和被凉意扯回思绪,有些讶然的反握回去,“这里面这么暖和,你的手怎么还这么凉?” 她也就穿了一个线衣,身上都是暖烘烘的,沈晏知没脱大衣,穿的很厚,在暖气很足的房间里一双手还是冷冰冰的。 沈晏知闻言动了动,试图缩回手。 无果。 周清和将他另外一只手也捉来捂着,转过头就与沈灼交谈起来拍卖会的场面。 沈灼当然嘚瑟,在亲近的家人面前也不掩饰,洋洋得意的将事情始末都道出来。 几个人都在看他,但沈晏知在看周清和。 她认真起来的样子非常迷人,好像带着光一样,面孔透出端肃方正的微芒。 沈晏知看看她,又看看自己被锁住的一双手,忍不住扬起唇角,眼睛里尽是柔和的光。 很暖。 他心情很放松,就这样安静的看着周清和,不论她做什么,说什么,有什么样的神情。 惬意且安稳。 脑海里浮出姜川的循循善诱。 “沈先生,你应该去探索一下,在你的过去和现在,最喜欢且让你觉得舒适的状态是什么。” 好像现在,就是他完全放松并且喜欢的状态。 “清和姐,我好像见过这个。” 一直没说话的温瑶突然犹犹豫豫的开口。 周清和起初没觉得什么,只是笑了笑,随口道:“拍卖会开始之前做过预热,也在大大小小的公开平台上发过,见过也没什么稀奇。” 温瑶却摇了摇头:“不对。” 她看向周清和:“能不能把它给我看看?” 周清和看了一眼沈灼,有些纳闷。 但还是点了点头。 温瑶仔细观察那方印鉴,又看了看印出来的图案,眉头皱了皱:“这是近二十年前的一座大墓里的东西,墓主人身份成迷,其墓中珍宝却是包含当时的中原和偏远的氏族,后面出了一场很大的事故,古物四散,还死了很多人。” 听到这里,周清和不觉诧异。 近二十年的旧事,虽说当初是轰动一时,但再是盛大的事,都会在时间的流逝中被一分分抹平,除了彼时置身旧事之中的人,世人大多忘了。 温瑶比周清和还小上两岁,怎么会对这件事这么清楚? 几个人对此都很惊讶,沈灼问出了大家的疑惑:“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你才几岁,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温瑶犹豫了一下,转头看周清和:“清和姐,你姓周,可是那个周家?” 几人皆是一惊。 周家在v市虽是顶顶有名气,但也属于半隐退状态,外头人少有知道的,而温瑶不是v市人,家也不在本地,又是怎么知道的? 周清和点头,“是。” 温瑶咬了咬唇:“如果你有时间,等过了年,希望能与我一同去见一见我奶奶。” 沈灼听的一头雾水:“为什么呀?瑶瑶,你究竟在打什么哑谜?我怎么听不懂?” 温瑶摇头,不再多说:“这个不能告诉你。” 周清和心里头隐隐掀起波涛。 冥冥之中,她知道突破口来了,有些东西,终究会重见天日。 母亲留给她的,并不只有那个纹身。 这个时候,被自己捂着的那双手动了动,挣出来,反握住周清和,周清和回神,茫然看他。 “等过了年,我陪你去。” 沈晏知微微牵起嘴角。 他生的好看,下颌尖尖,轮廓精致隽秀,面容冷下来的时候让人生畏,温和的时候却又让人移不开眼帘。 周清和定了定神,报之一笑:“那你这段时间,可得好好休养。” 他们都隐约明白,自己正在一步一步的贴近答案。 这样一来,周清和反倒安心下来,颇有几分……望而生怯的意味。 起初只凭着一腔孤勇,想要探根究底,但越靠近真相,越会觉得不安。 好像隐隐要失去些什么。 夜幕降临后,周清和尽力驱走心里头生出的奇怪想法,与沈灼和温瑶道别。 小情侣还有别的活动,沈晏知与周清和就直接回家了。 路上周清和还在拉着沈晏知喋喋不休,与他讲温瑶和沈灼。 “感觉我瞧着他们,就有一点恍惚感。” “他们是真年轻啊——” “就好像热烈的情绪在血液里流淌一样,让人看着就觉得欣喜羡慕。” 沈晏知看向她,“你也不比他们大多少。” 差不多的年岁,周清和很明显要比他们成熟沉稳的多,虽然很多时候也活泼笑闹,但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有时候沈晏知都在想,倘使没有出过当年的那一桩事,周清和也会像其他同龄的女孩子一样,活的张扬热烈,天真无邪。 “是不必她们大多少,但是经历使然,注定没办法真的像她们活的那么轻松快乐。” 周清和叹了口气,很快便转过话来,“不过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你陪着我,我也很开心。” 滑雪很开心,与亲人朋友玩乐很开心,她知道沈晏知是讨她欢喜,所以她大大方方的欢喜给他看。 还掰过他的脑袋,附送一个响亮的香吻。 “今天很快乐,谢谢你呀!” 第142章 偷跑回来的昭昭 快过年的这段时间,街上热热闹闹,多添了不少火红的灯笼挂饰。 家家户户皆是欢欢喜喜,可傅氏却一片愁云惨淡。 傅振国还是一惯的暴脾气,自进门起就骂骂咧咧个没完,听的众人都有些不耐。 事情做不好,嘴巴倒是不消停,委实让人头痛。 傅九程头大的揉揉额角,“二叔,你能不能消停些?” 他叹了口气,瞥了一眼对面:“快过年了,本来能消停一会儿是一会儿,这次沈晏知动真格的,咱们损失惨重,一时半会清理不了局面。” 傅振国暴跳如雷:“那怎么着?就让他这么得意?我反正是忍不了!咱们这一遭还赔了一个傅晚玫,把整个傅家都拉下水去了,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咽不下又能怎么办?” 一直沉默的傅振相也开口了,拨弄着杯子,冷笑起来:“周家人沉寂多年,头一回露了面,虽没说什么旁的,但言语间多次提及周清和,明摆着是将周清和认回周家。” 提及周家,几个人都沉默下去,连傅振国都面露忌惮。 传说周家可以改人运道,但从不掺和什么争端,也不会应什么人所求,来帮任何一方谋取利益。 他们始终中立,独存于世外,什么都不做,就足够让人忌惮。 可也听说周家人最是护短,其中后辈们若是受了欺负,周家就会出面,敲打一二。 也用不着做什么,警告一番就行,毕竟没谁惹的起周家,也没谁愿意去招惹周家。 “周清和动不得,周清和动不得……”傅振国忿忿念叨几句:“那沈家那小子总能动?听说沈晏知病的不行,已经把事务都丢给沈家小子了。” “病的不行?”傅九程摸摸下巴,嗤笑一声:“这话我都听十几年了,生生等着他病死,结果那病殃子还真是顽强,每次都说病的不行,但到现在可不还好端端活着。” 傅振相沉思良久,叹了口气,“上几次出的事都让黎家那丫头给压了下来,我问过上面,她当众承下压力,一力保沈氏,甚至不惜赔上自己的前途,她现下风头盛的很,大家见她坚持,也都给几分面子,不好去得罪她。” “沈晏知还真是好运气!” 傅振国气哼哼嚷嚷了一句。 现如今他们自顾不暇,连个半死不活的病殃子都对付不了,实在是心里头堵的紧。 “不行从傅嵊入手。” 傅九程提出来:“快过年了,傅嵊那小子肯定得回来,他母亲的牌位还在祠堂供着,不可能就此一去不返。” “至于沈晏知……他再怎么样,也不能直接杀到傅家来?” 傅振国想了想,“傅嵊那小子扣住,能从沈晏知那儿讨些好处,不过除此之外,我还想到一个人,应该对咱们有用。” 几人齐齐抬头。 v市的老城区明显更热闹些,大雪过后,家家户户都出门扫开门前,偶尔会相互交谈几句。 大都是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可过年是孩子们都回来的时节,老人们脸上也就多了些笑容。 话里话外也大都是炫耀孩子们。 深巷的竹林里,有人拂落枝头的雪,对轮椅上的人冷声道:“我给你机会选择,你可不要不识好歹!” 轮椅上的人面容温和,对于这样疾言厉色的喝问,也没什么激烈的情绪和反应,而是等对面人说完了,才淡淡开口:“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这个样子,什么也做不了,回不回去的我也无所谓,常氏是你们家,并不是我家。” “那你是不答应了?” “不答应。” “行!行行行!你可不要后悔,等回头来求我!” 来人怒极,丢下一句就气冲冲的走了。 竹林小道有些不平,虽辟出石板路,但还是磕磕绊绊,不太方便。 更何况常垣看不见。 等脚步声消失不见,他控制着轮椅,慢慢往回走。 没走多远,他又停下来,无奈的偏过头。 “出来!” 短发少女怯怯的从竹林里跑出来。 “不是让你走吗?” 常垣听着脚步声,落雪被踩的吱吱作响,他有些头疼:“昭昭,这已经是第十一次了。” 少女面上有些委屈,但咬着唇,没表露出来,她慢慢走到近前,小声给自己分辨:“老师,我按着您说的重新找了工作,也开始新的生活,过得很好,没有不听您的话。” 她就是经常在晚上或者休息的时间偷偷跑过来看他而已。 常垣轻笑一声,刚要再说什么,就感觉有风灌入喉咙,顿时咳起来。 昭昭熟门熟路的推他进屋,合上门,扶他起来。 门口一侧有盲杖,他以前从来不用的,昭昭侧头看了一眼,心底发酸。 家里的布置已经很熟悉了,也没什么台阶,磕磕碰碰的兴许会有,但至少不至于摔倒。 “昭昭。” 常垣的手很冷,虽然穿的很厚,但整个人还是透出一股子寒气,昭昭不敢扶他的手,只托着他的小臂,如同往常一样照料他。 “老师。” 常垣被扶入常窝着的木质躺椅上,微笑起来,“我与你说过的,离开v市。” 昭昭不说话,四下找出暖手的鎏金熏炉,填好特制的发热宝,塞给常垣,随即像往常一样,在躺椅旁边的地毯盘腿坐下来。 “我不想离开。” 她给自己小声分辩了一句:“我想做的事情已经完成了,他们都被我葬在这里,我不想离开他们。” 最重要的是,不想离开这个人。 可这话却是不敢说的。 常垣默了默,“我本来给你在岭东已经安排好了,昭昭,你现在去,所有的后续我会帮你处理,想来你的父母也会想要落叶归根才是。” “他们才不想回去。” 昭昭蓦然笑了一声:“那个地方吞噬了他们,如果他们活着,也必定会期望我开始崭新的生活。” “昭昭——”常垣沉默片刻,复又轻声开口:“留一日,最后一次,再不要来了,好吗?” 这场旋涡,他一个人身入其中就足够了,没有必要也不能将昭昭拖进来。 “那事情结束呢?” 昭昭不死心,“倘使老师想做的事情结束,我是不是还可以回来?” “昭昭——” “我想知道答案。” 昭昭语气坚定。 “是,”常垣笑了一下,也不瞒她:“如果你愿意的话。” 第143章 小心你身边的医生 常氏一条产业被清理干净的时候,周清和也向美莎提交了辞职申请。 名气增大之后,她不需要如同其他人一样去公司上班,只要挑出合适的单子,接下来,再按照固定的时间将作品上交就行。 这是她喜欢的工作,她本不想放手,但目前也确实不想再继续了。 手上的单子还有很多,合约会延续到做完,预计会占用未来两三年的时间,如果继续在美莎,势必会接更多的单子,可她不想再接了。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 秦曼觅恰是赶在末班车,请出周清和的。 “秦女士,我记得我已经辞职了。” 周清和被堵在美莎,微叹了口气,“不信你去人事问问。” 她在收拾东西,方小小来帮忙,叽叽喳喳的与她说话,可看她有客人,还是倒了水,暂时退出去。 秦曼觅挑挑眉,拉长语调“哦”了一声:“那又有什么关系?周大设计师一定会接我这一单的。” 她走到周清和身边,离的很近,凑过去耳语道:“沈总问了我一些事情,作为沈氏出面的酬劳,但我意外又知道了一些旁的,周大设计师一定很感兴趣。” 扑面的香气盈入鼻端,周清和抬眼,顷刻间明白什么。 “秦曼觅——”她慢慢重复着这个名字,随即笑起来:“我想起来了,是你。” 秦曼觅非常漂亮,是那种风情万种的浓颜系美人,一颦一笑都容易让人很难移开眼帘,就连周清和作为女人,都很难不多看她几眼。 “请坐!” 周清和转过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可以说一下你的需求,不过……我这里要价可是不低。” 秦曼觅摊手,“难道我看起来是一副付不起钱的样子?” 两人对视片刻,齐齐笑出声来。 交谈很顺利,秦曼觅提出的构想新奇,周清和愿意一试。 关于大海。 人心真的是很奇怪的东西,从浮城回来,周清和在心里对于海的恐惧渐渐散了,也不再只敢远观,有了足够的勇气去亲近它。 梅格给了她这样的勇气,让她真正敢去试一试。 确实没有想象中可怕。 “托沈总的福,我去问了,那方印鉴是我父亲在海边的一户渔户手里买下来的,地方和姓名还有,另外——” 秦曼觅打量着周清和,弯唇笑起来,“你很合我心意,我喜欢你,所以愿意与你说些旁的。” 周清和重新给她添水,笑了笑,“愿闻其详。” 秦曼觅故作沉吟:“我知道你在找什么,我父亲很喜欢收藏这些东西,与那方印鉴同一批的东西,还有大部分缺失。” 周清和面色严肃起来,“这关乎我母亲的清誉。” “岭东林氏,略有耳闻。” 秦曼觅笑了笑:“沉船入海时,是空的。” “寅城被封的那一阵,很多人出现幻觉,以及精神错乱的现象,同样的情况,很多年前,也有个地方存在。” 周清和赫然抬眸,瞳孔细微的收缩。 与此同时,沈氏大楼中,沈灼和林旌皆是虎视眈眈的盯着那位不速之客。 “你们怕什么?” 金发青年无辜的张开手臂,“都让你们搜了,什么都没有。” 沈晏知淡淡抬起眼,“让他进来。” 金发青年笑嘻嘻的大步往里走,路过沈灼的时候还挑衅的冲他挤挤眼。 沈灼气的要揍他。 “你看起来身体又差了不少。” 仔细端详对面人脸色之后,梅格大大方方的坐下来,十分直白,“傅晚玫没进去之前,跟我提过不少次你的事。” “她那样的女人,居然会被一个病秧子迷到这种程度,属实难得了些。” 人前,梅格一惯没个正经,话里真假掺半,很难让人相信。 沈晏知掀了掀眼皮,漠然看过去:“你上回跟她一起算计清和的事情,就同这一次抵消了。” 梅格耸肩,表情有点夸张:“我哪儿知道那个女人那么疯?她当时可不是那么跟我说的!我自己都差点被她害死!” 她纵了火。 想要所有人陪葬。 好在沈晏知早有后招,才救了他们。 梅格觉得自己生存的环境特殊,养出几个疯子着实不意外,但傅晚玫……居然是比他还疯。 实在不可思议。 “算了算了,”梅格摆摆手,“我今个儿不是来跟你说这些的,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一声。” 沈晏知好整以暇的盯着他。 “你不好奇一下?不问问我?” 梅格本来寻思卖个关子,奈何对面人不疾不徐,悠悠然喝着茶,没半点开口的意思,他咬咬牙,“关于周清和,你就真一点也不好奇?” 沈晏知手腕蓦地一顿。 “想要什么?” 他搁下茶碗,咳了几声,算是稍稍严肃了一点,这才让梅格觉得自己勉强多受了点重视。 “要你帮一个忙。” 梅格抬眼,声音沉了些,“事成之后,我想换个身份。” 沈晏知似笑非笑的挑了眉,打量他的眼神又认真了些:“我可听说,罗宾家族规矩严苛,背叛者——”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梅格慢慢挽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的针孔,“这段时间,小心出现在你身边的医生。” 沈晏知眉头开始皱起来。 半小时后,他面露疲倦,亲自起身,送梅格出去。 “别忘了你的承诺。” 梅格一如往常的笑起来,临别了又故意撞了沈灼一下,明摆着挑衅。 沈晏知扫了拳头逐渐握紧的沈灼一眼:“小灼。” 随即看向梅格,“也别忘了你的。” 梅格笑眯眯的点头:“当然。” 沈晏知无趣,他那个弟弟倒是鲜活的很,有点意思。 两人性格截然相反,委实不像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兄弟俩。 梅格哼着小曲,不紧不慢的往住处去。 这样的日子,也该变一变了,数年如一日,实在无趣。 倒是浮城—— 在浮城的这段时间,日子倒是过得难得轻松舒坦。 虽然也是被周清和扣着,可周清和性格不错,人也有趣,没事的时候喝喝酒,逗逗她,也很有意思。 倒是回来之后,又冷清寂寞了些。 不过刀口舔血的日子,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他走到门口,刚要回家,就察觉出什么不对,眼神一凛,偏过头去。 第144章 布莱恩出现 “我不是刚从你那里出来吗?” 梅格冷笑一声,率先进门,没有关,扯开衬衫的纽扣,从门口的台上抽出玻璃杯。 来人紧随而入,上前按住他的手臂,笑了一声:“刚用完药,不适合饮酒。” 梅格“咣当”一声甩开他,杯子拍过去,面不改色的倒酒:“给你喝的。” 来人悠悠然接过去,抿了一口:“嗯,看起来你在这生活的还不错。” 梅格冷笑,偏头看过去,目光宛若锐利的刀。 脱去平日里嬉笑的皮囊,这个时候的他才像真正的他,冷酷、漠然,眉梢眼角都染着狠厉的意味。 “你可别这么看我,我胆子小。” 来人耸肩,唇角弯出笑来。 不同于梅格的高大强壮,他生的纤薄细长,宛若少年人一样。 明显更瘦弱些,也没什么攻击力,但梅格眼里却满是忌惮。 “我是按着规矩来的,不过规矩也没说,我这边非要天天看着你,”他指指门口:“布莱恩,你最好识相一些,喝完赶紧滚。” “我识相一些?” 布莱恩放下杯子,一步步走过来,嗤笑道:“雪莉被遣送回去之后,会有多惨,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 “你借着那批青铜宝物扰乱神智为由,一直拖延事情进度,叔父对你很不满意,”他俯身,面上染着意味深长的嘲讽:“最好的刀变成这样,叔父也让我来瞧瞧,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四下气氛陡然一转,空气仿佛凝滞一般,沉闷又剑拔弩张。 梅格紧拧着眉,“你见过雪莉?” 布莱恩不答反问:“这倒是还没有,不过,你这么问,是怕她泄露什么?” 听到这里,梅格心里头暗暗松了口气,周身气势也齐齐敛尽:“她刚来就做蠢事被抓,能泄露什么?我坦坦荡荡,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坦坦荡荡?” 布莱恩摇摇头,抬手拍在他肩头:“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二,前段时间,浮城——” 梅格眸光微凛。 “你可别跟我说,你是被困在浮城的,以你的身手,扣了那个女人,应该不成问题。” “可你来去这么久都没动手,啧……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布莱恩见他不说话,遂挑挑眉,安抚道:“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不会说出去的,毕竟我们也认识这么多年,我知道你不耐烦雪莉,顶多是瞧上个女人,算不了什么大事,我啊——” “是来帮你的。” 梅格拂开肩头的那只手,懒懒散散的挽起衣袖:“反正我病了,开不了工,你自己好自为之,赶紧走赶紧走……我要睡觉。” 布莱恩拍拍手,还要再说些什么,片刻就被直接撵了出去。 “没事别来吵我!” 世界终于清净,梅格吁了口气,懒懒散散的窝回去,重新开了酒。 必须稳住布莱恩。 他捏着玻璃杯,眯了眯眼,悠悠然喝了几口,想了想,给周清和发了消息。 “小心医院新出现的人。” 周清和那边回的很快:“注意你自己,被盯着呢!” 梅格陡然笑起来。 他换了语音,声音里都带着笑意:“这是关心我?” 那边半天没有回应。 梅格又喝了一口酒,有点想念两人在浮城的日子。 不用想,回来之后,周清和就不会再那样肆意了。 也不知道沈晏知那样无趣的人,究竟是如何俘获周清和的。 他起身,打开电脑,搁在膝头,百无聊赖的翻着邮件。 家族里如今四分五裂,各有各的心思,当年那一批被豢养的孩子已经长大,个个都生了些别的心思,他、布莱恩、雪莉,每一个都是。 但他是第一个表现出消沉和厌倦的人,这样的日子,他已经过够了。 摸过那些东西会出现神经系统的一部分问题,他的意志力超乎常人,其实已经痊愈的差不多了,但装病能够躲过不少烦心事,干脆就一直这么装着。 在浮城的时候,他其实问过周清和,为什么会喜欢沈晏知那样病殃殃又无趣的男人。 周清和为人狡猾,性子又坚韧,胆大包天,又聪慧过人,着实很难想象会与那个男人有什么关联。 但是周清和说,她没办法不被沈晏知吸引。 这样的人,远观会觉得冰冷,可靠近之后,生活在他身边,便会觉得安心。 “我与他之间,论不上喜欢不喜欢,毕竟我没有资格真正去全心全意的追随和爱一个人,但是真正面对面一日日相处的时候,我才发现压根无法抵御他的吸引。” “也难怪傅晚玫数年如一日的,魔怔到疯。” 周清和合上手机,轻嗤一声,对梅格那副无赖模样表示无语。 她在阳台窝了一会儿,等傅嵊出来,就迎上去,拦下他来:“聊一会儿。” 傅嵊有点纳闷,但还是跟着她出来。 隔了一段距离,周清和仔细看了一下对面,确定房间里门是关着的,她才放心,招招手:“坐——” 傅嵊相当摸不着头脑。 “怎么——” 周清和笑眯眯的看他:“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傅嵊眨眨眼,心中警铃大作。 这丫的一开口没好话,能让她这么说,保不齐是什么大事。 “什……什么?” 他目露警惕:“我能帮的忙有限,不行你还是找阿晏。” 周清和扶额:“我又不吃人,你至于吗?” 她正了脸色,严肃了些,“说正事——” “你们医院有没有新来的人员,不论什么途径过来的,就要最近一两个月的。” “啊?” 傅嵊有些摸不着头脑:“人员流动是很正常的事,而且后勤和行政那边每年都会有不少……” “只要医生。” 周清和正色,一本正经:“实习或者交换学习的。” 傅嵊见状,沉思片刻:“给我几天时间。” 周清和点头:“尽量快一些,我有急用。” 傅嵊看她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也慎重起来,点点头,匆匆起身离开了。 周清和面色忽而冷下来,拨出去一通电话,告诉周琮新,让他去医院复查身体。 毕竟那些东西对他的影响最大,也不知道有没有后遗症。 哦对,自己也碰过,是也该……去检查一下。 想在医院这里给沈晏知动手脚,也得先过她这一关才是。 第145章 不如……再啃两口? 因为药物的缘故,沈晏知昏睡的时间越来越久。 他醒来的时候,睁眼就见身边小姑娘翘着腿看书,与自己隔开一人多的距离,安安静静,津津有味。 眉眼间顿时蔓开笑意。 这样的陪伴实在让人眷恋和心安,他动了动,哑声开口:“清和?” 周清和听到动静,恋恋不舍的夹好书签,翻过来握住他冰凉的手,笑眯眯看他:“傅嵊来过了。” 沈晏知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身体状况又差了。 他疲倦的笑了笑,伸手戳了戳小姑娘脸颊,定定看着她,“过来,抱抱。” 周清和掀开被子,熟门熟路的钻进去,偎入他怀里。 初醒的惺忪尚未褪去,这人眉眼含着几分茫然,周身是毫无防备的柔软,少有的让人生出怜惜之意。 “想出门。” 沈晏知吻了吻周清和额头,醒着神,懒洋洋的道:“清和——” 周清和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不行!” “外面太冷了,”她习惯性摸了摸这人的额头和颈侧,“你身体受不了。” “不去滑雪,”沈晏知失笑:“就去……” 周清和瞪他,快言快语的抢先一步:“去哪儿也不行。” “……老宅。” 沈晏知被她打断一下,还是慢悠悠的吐出剩下那俩字。 周清和石化片刻。 行……总不能拦着人家,不允许人家回自己家了。 “那你醒醒神,待会再回去。” 周清和妥协,爬起来盘腿坐,不过片刻,又被沈晏知拖回去。 “不想起来……” 被严丝合缝的塞进去当抱枕,周清和撇撇嘴:“是家里有什么事?” 她偏头,努力去看垫在自己肩上的那只脑袋。 噫……还是看不到表情。 “清和,”沈晏知想了想,下颌蹭着周清和柔软的睡袍:“我送你的新婚礼物,你看过吗?” 周清和身体显而易见的僵住。 她没回答,答案就已经很明显了,沈晏知有些发笑,声音不自觉柔和下来:“你在怕什么?” “没……没有,”周清和定了定神,“只是一些隐喻,并没有明确的言辞指向。” “那也得试试。” 沈晏知轻笑一声,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我在他面前一向没分量,小灼虽然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但他大概猜出来一点,自告奋勇的去了。” 摸索着伸手捏捏周清和脸颊,他顿了片刻,才又开口:“咱们去瞧瞧热闹?” 想起沈灼,周清和忍不住笑出声来,但笑过之后,又无端觉得心酸了点。 在他那里一向没什么分量……是指沈老爷子? 她也看过他们相处的模式,更是亲自会过沈老爷子,所以他很清楚,沈老爷子根本不爱沈晏知。 他常常愤怒于长者的权威无处体现,压不住沈晏知,也从未在沈晏知这里得到过父子之间的亲昵讨好,倒是沈灼能够满足他作为父亲想要得到的情感需求,所以纵使沈灼无法无天,再如何闯祸,回去撒撒娇之后得到的也都是纵容。 俗话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就真实且形象的摊开在面前。 沈晏知这样清冷要强的性格,从小生活的也很辛苦! 只可惜他们年岁差距太大,她无缘得见这个人年少的岁月,也不知道他曾经的样子。 “在想什么?” 沈晏知坐起来,撑着一侧探过身,去看周清和面容。 “想沈老爷子,”周清和也跟着坐起来,打了个哈欠,有点替他不平:“他对你真是不怎么样。” 亲情的缺失会直接影响一个人性格的长成,成年后性格缺失的那一部分,又会反射出年少的阴影。 她是,沈晏知也是。 “嗯,也许是!” 沈晏知看起来并不太在意,听了这句话,眼里连半分波澜都没迭起,“从来都没有的东西,也没什么想要的。” 可周清和碎碎念起来:“我还是觉得……不高兴。” “十年不见,周家虽对我不假辞色,可我开口相求,他们无论如何也会应的,你父亲却……” 她气鼓鼓的模样取悦了沈晏知,沈晏知心头蓦然一松,愉悦的感觉浮上来,半眯着眼打量她的表情。 这算是被保护吗?被一个小姑娘保护? 好像是真正的被人划进心里,被妥帖安置、处处在意,连一丁点小事都会设身处地的替他着想,帮他在意。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周清和吐槽完,扭头见沈晏知笑眯眯的看着自己,有点莫名:“怎……怎么了?” 沈晏知凑近了些,抬手轻托住她的下颌,眉眼含笑,“我很开心。” “啊?” 周清和懵了片刻,唇上便覆下柔软的吻。 “沈……” 天旋地转之间,她撞入那人好看的眼瞳里。 夜幕落下,夕阳浮起,染红天际,周清和揉着腰爬起来,怒气冲冲的去推身边人。 “你还去不去!” “……去。” “大白天的!哼!” 周清和蹦起来,小跑去收拾自己。 沈晏知倦懒的起身,慢条斯理的打理自己。 他出门并不麻烦,回老宅也不需要刻意掩饰身体状况,简单洗过澡后,随便取了一件衣服换上。 随即坐在窗边的小沙发上等周清和。 顺便翻了翻周清和之前看的书。 周清和化好妆出来的时候,入眼就是那人餍足又慵懒的靠着,眉眼染上金色的光晕,给冷硬的轮廓都镀上一层柔和。 夕光中和了他原本苍白的面容,连病色都褪了些,用精致绝伦来形容,当真是不为过的。 周清和呆立片刻,痴迷的眨着眼。 平心而论,她的容貌不过尔尔,但沈晏知却当的起容色倾绝四个字。 “清和,擦擦口水。” 男人抬头,合上书,眉眼弯弯。 周清和下意识抬了手,尚未触及唇角,陡然反应过来,顿时恼羞成怒。 “沈!晏!知!” 男人忍俊不禁,眉间眼底聚满了笑意。 周清和吸了几口气,不想再被那张脸蛊惑而出洋相,恶声恶气的哼哼:“快些收拾!我才不会帮你!” 随即一口气跑下楼来。 片刻之后,她拍拍滚烫的脸颊,吸了口气,又觉得不对。 他们是合法夫妻,她看自家先生看入了神,那……那不是很正常吗?所以她跑什么? 不……不如回去啃上两口,来增增气势? 周清和眨眨眼,陷入思索。 第146章 你保护我,对吗 狠话放的再有气势,那个人出门的时候,周清和还是不放心的左右检查。 给他捂的严严实实。 “不许生闷气,不许抬杠,老爷子毕竟年纪大了,是长辈,他说什么惹你不高兴,你听着就行,不能吵架,反正还有沈灼。” 周清和一路上都絮絮叨叨个没完,听的沈晏知头大。 “不许抬杠——” 伸手握住小姑娘暖烘烘的手掌,他叹了口气,“清和,你对周家的长辈们,可不是这样做的。” 周清和噎了噎,想想好像也是,可嘴上却还是不服输:“那我是我,你是你,你是沈大总裁,能跟我相提并论吗?” 沈晏知含笑,悠悠然道:“你我是夫妻,怎么就不能相提并论了?” 周清和撇嘴,捏着他的手玩。 能看出来,这个人心情还不错,就是最近这段日子,他昏睡的时间越发长了。 即便醒着,精神也不太好。 白皙的手背攀附着青紫交加的淤痕,沈晏知挨的针不少,多年来也都习惯的差不多,可周清和每次都瞧得有点心惊胆战。 她体质一向不错,生病的次数很少,按道理来讲不太能产生这样的共情,但沈晏知是她同床共枕的人,共情的情绪一旦被撕开突破的口子,就宛若被江水灌入一般,再无尽头。 “你……”周清和想了想,又忍不住扯他衣袖去摸那道疤:“阿晏,你现在……还会有那样的念头吗?” 纵使身体的状况反反复复,姜川也一直在关注他的心理状态,并且为之备了一本非常厚的病历。 这些事情,周清和都没有参与。 但她心里头一直有一根刺,是那道深入筋络的疤,和……因她迟一步归来,而满是血渍的地面。 “没有。” 沈晏知回答的很快,没有迟疑:“你陪着我,就不会。” 周清和稍稍放下心来。 姜川的本事她还是有数的,所以才会在外出的那段时间告知姜川多照看沈晏知,好在也没出什么岔子。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大都是关于常氏清理出来的那一条产业。 “我让人清理干净了,之前的全部请第三方机构清算过,应该不会有什么隐患,即便有,你接手之前,也已经全部留过证据。” 常家从前也是鼎盛至极的门户,在岭东与林氏齐名,后面日渐衰败,四分五裂,究其根源也不过是家族中人心不齐,各怀鬼胎,又没有人能够真正站出来压住所有人。 收购常氏后,沈晏知费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心血将他们清理干净,再三检查,没什么纰漏,才挑出合适的部分送给周清和。 寅城一事,他才知道周琮新的存在缘何而来,这些年沈氏虽然也有相关的公益捐助,可到底不像周清和那样,几乎亲力亲为,全程关注。 “这样也好,等过了年,我梳理一遍程序,让他们先去实地考察。” 周清和有些开心,算着日子列了几条大概计划。 她喜欢做的事情不少,但坚持下去的委实不多,慈善算是一样。 这个世界上身陷囹圄的人很多,被困于绝望和无助之中的也不少,她深有体会那种感觉,所以愿意在力所能及的时候,予旁人一份希望。 生命原本真诚良善,所帮助的人也大都纯粹感激,像周琮新这样的人其实不多。 但能够将周琮新从深渊中拉出,把他变成一个正常的人,也是周清和回头看时,非常庆幸和欣喜的事情。 她絮絮叨叨一路,都是年后的计划,沈晏知就安安静静的看着她,眼里浸满了温柔和笑意。 他的小姑娘,本就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可以无忧无虑的做喜欢的事情,即便这次的事情结束,她也能够有自己的生活。 不论自己活着,或者死去。 周清和绝不能将自己的生活捆在旁人身上。 车子停下来的时候,周清和转头看到陌生的环境。 “哎?不是去——” “是这里,”沈晏知微微一笑:“下车。” 周清和疑惑的环顾四周。 “沈家延续数百年,这座宅院虽建在原处,但又与过往大不相同。” 沈晏知指了一下远处的不同方向,对周清和解释:“这些地方,都是老宅的地界,后面建了一些休闲场地,也有空闲的,被沈灼养了些东西。” 周清和愣了愣,“养了什么东西?” “嗯……”沈晏知摸了摸下颌,沉思片刻:“你待会可以去瞧瞧。” “算了,”他揽住周清和肩膀,笑吟吟道:“可以现在就去。” 周清和一头雾水。 他给周清和打开车门,绅士的将人送上车,才从另一边上车,悠悠然开口:“殷叔,先去小灼的那块地方看看。” 殷叔一惯沉默寡言,闻言也忍不住开口:“小少爷养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周清和的疑惑直到进了场地才得到解释。 这活脱脱是一个大型野生动物园。 飞禽走兽养了不少,大都慢悠悠的寻了舒坦地方晒太阳,周清和一路跟过去,竟然还有猴子跳过来打招呼。 里面也分了区域,周清和听到马的嘶鸣,远远看到马场那边,沈灼正纵马驰骋。 她扯扯沈晏知,咽了咽唾沫:“我小时候马术学的不好……” 说起来,周清和实在不算什么品学兼优的人,母亲还在的时候,她被宠的欢笑肆意,日子也过得幸福无忧,学的东西有一遭没一遭,快活的想一个撒欢的兔子。 变故在母亲出事之后,也是从那开始,周清和逐渐长大,沉默,安静又倔强。 少女心事随着时间飞涨,年岁渐长,也逐渐染上忧伤的意味。 她正走着神,倏尔被沈晏知握住,下意识跟着他迈进去。 “阿晏?” 沈晏知对迎上来的人说了两句,那人就点头,不一会儿牵了马过来。 是一头看上去偏瘦的棕色骏马。 沈晏知转头,控住缰绳,问周清和:“能上马吗?” 周清和点头:“当然。” 她体能不错,这人又拉住了缰绳,上马还是很轻松的。 她翻身上马之后,沈晏知手腕一转,轻盈的同样翻身上来,将她揽入怀里。 她微微心惊,偏了偏头:“阿晏——” 这个人的心脏状况……并不适合剧烈的运动。 “没关系,”沈晏知含笑握住缰绳,“只一小会儿,慢慢走一圈,不快,也不会耗费体力。” “更何况,清和,不是还有你在吗?” 他转过头,下颌扫过周清和鬓边,略略发痒,平生出三分暧昧旖旎。 “你保护我,对吗?” 第147章 又去拔人家的毛 不出意料,周清和又被迷没了魂儿。 从前也不是没见过好容色的男人,国外几年,她明面上端庄文弱,私底下没少戴着面具出入游乐场所,不论是舞会还是酒,纵情于声色,用激烈又疯狂的方式来释放压力,早早就成了习惯。 再好的容色都不过皮囊,痴迷只有片刻。 但沈晏知又似乎有所不同,她会短暂的沉迷于他的容色,却也不会长时间茫然无措,找不到出口,可又会在看习惯之后,仍旧时不时沉入其中。 感情细碎如涓涓细流,在时间的沉淀中慢慢渗入骨髓。 自知时已迟,回头方明晓沉溺。 沈灼远远看到两人,纵马过来,游刃有余的停住,脸上表情有些诧异:“哥?你多久都没来过了?” 沈晏知勾了一下唇:“玩你自己的。” 青年笑嘻嘻的歪歪脑袋,目光又转向周清和:“别带外援,一起来玩啊——” 不等周清和回应,沈晏知就抬手:“半小时。” “好说!” 沈灼调转方向,继续骑马去玩。 沈晏知悠悠然控着马,在马场慢慢踱步。 他的马术很好,就算很久不试,也很熟练,跟马磨合了一阵,才快了一些。 周清和听他徐徐指点一些技巧,年少的记忆慢慢浮出来。 这人的声线低沉清雅,字句间不急不缓,即便被风吹的有些支离,断断续续的,周清和也能分辨出来。 马渐渐跑起来,沈晏知侧头低咳,眉心一皱,察觉出不对。 手臂力道退化太快,这才多久,他就有些撑不住的乏力。 心口逐渐升起窒闷的感觉,沈晏知估量着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还是控马慢慢停下来,问周清和:“你一个人可以吗?” 周清和跃跃欲试,面上是明显的兴奋:“当然。” 她已经差不多找回了感觉。 沈晏知微笑:“那我下去,你自己玩一会儿。” 周清和顿了顿,转过头,有些担心:“是不是不舒服了?你衣服口袋里有止喘和护心脏的药,一共两份,在你左边两个口袋里。” “是有一点,”沈晏知想了想,实话实说:“不过不要紧,休息一下就行。” 他下了马,周清和试着控马转了一下,又还是不放心:“要不要我陪你?” 男人半扬起头,眸色熠熠,展开细碎的光亮:“现在不用,过一会儿要。” “嗯?” 周清和讶然。 她以为沈晏知会拒绝,这个人最近好像陷入一种难以摆脱的自我怀疑和否定,很抗拒旁人的帮助。 她没点破,也不冒进,不动声色的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拉开让沈晏知觉得足够的安全距离,安静的陪着他。 这样的不干涉,其实是一种偏纵,对亲密关系会存在一定的风险,但周清和还是按捺住自己,没有动。 她从心底相信沈晏知。 “过一会儿,与他们打交道的时候。” 沈晏知退后,挥挥手:“去玩!” 周清和立刻听明白了,大笑着纵马而去。 她身形矫健,在风中不断变幻速度,沈晏知皱眉,按住心口的地方,慢慢退出跑马的区域。 虚汗一个劲的外窜,新来的工作人员见情况不对,跑来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他已经很久不来了。 沈晏知生出那么一点恍惚感。 这才过了多少时间,他之前还能游泳,现在连下水之前都得掂量掂量,体力确实在逐渐衰退。 “不用,谢谢。” 天气很冷,呼出的气息都是冰的,纵使沈晏知穿的很厚,但时间一长,他还是觉得手脚冰凉,冻得发僵。 室外有观景区,沈晏知退到马场外面,顺手拎下一只猴。 “我的凳子。” 他扬眉,懒懒散散的伸手:“拿的什么?” 猴子不情不愿的将一支羽毛递过去。 “又去拔人家的毛。” 沈晏知笑着端详片刻,手腕却止不住发抖,没捏住,羽毛轻飘飘落下去,又被猴子接了。 猴子是只老猴,明显与沈晏知十分熟悉,它看着沈晏知,眼睛里有些疑惑。 沈晏知慢慢去摸药,费力的吸了一些,腔子里憋闷的感觉才稍稍缓和些。 心脏蔓延开熟悉的刺痛,不严重,尚且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中,他目光遥遥触及马场上的身影,自虐般的松开药瓶,慢慢弯起唇来。 身后有人走近,伸手搭上他肩头。 “周清和让我帮忙查医院新进人员,你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沈晏知顿了顿,“嗯。” 老猴将丢在一旁的药瓶捡起来,连同那支漂亮的羽毛一起,坚持的去塞给沈晏知。 傅嵊纳闷,探过头去端详了一下这个人脸色,不由得吓了一跳。 “你疯了?天这么冷,还非在这里挨冻。” 嘴唇都冻的没血色了,能看出均匀铺开的紫绀。 傅嵊接了药,倒给沈晏知。 沈晏知没动,眼帘垂下去,声音很轻:“不至于。” “我不想再讲些没用的话,”傅嵊罕见的冷了脸:“你如果不听,我可以找周清和说。” 沈晏知无语片刻。 “你什么时候学会威胁人了?” 接了药,随即慢吞吞的含入,沈晏知倏尔顿了顿,端详片刻自己发抖的手:“如果不手术,我还有多少时间?” 傅嵊心脏猛的漏跳一拍。 他吸了口气,脸色变得难看:“你别想这些乱七八糟,我跟你说……不会有这种可能,绝对不!我已经在想办法了,等你身体养的再好一些,指标达到,我就……” “傅嵊!” 沈晏知拧眉,出声喝止他:“你清醒一点!” 傅嵊停住,目光有些茫然,声音低下去,喃喃重复:“倘使不是我,上一次也不会让他们得逞。” “咳……咳!” 沈晏知只觉得胸口生疼。 “上次的事情是冲我来的,不是冲你,”他耐着性子再次重复:“傅嵊,我跟你说过不止一回,跟你没有关系!” “可是——” “没有可是,”沈晏知按着心口,周身一阵接着一阵的发冷,也没就再有多少耐心:“废话真多。” 傅嵊沉默一阵,脸色还是不太好看:“过年期间,我还是得回去一趟。” 沈晏知转头看他。 “我母亲……”傅嵊咬唇:“总是要回去拜祭的。” “嗯,”沈晏知沉眸,思忖片刻:“我也该去拜祭一下。” 傅嵊愣了:“……啊?” 第148章 猴子讨巧 沈家和傅家原本关系是很好的。 在前些年里,上去几辈都有些交情,所以年少的沈晏知与傅嵊才会相识。 孩童时代感情最是纯粹,沈晏知自小性格就不太合群,孤僻且不喜欢搭理别人,傅嵊因为好奇,逗过他几回,也会在孩子们的争论和吵闹中护着他。 可他从未表达过任何感激的情绪。 傅嵊一直觉得这个人就是这样,长大之后,也不会有什么情绪波动,身体瞧着比一般人弱一些,脾气还不好,着实很难让人生出亲近之心。 直到母亲身死,他被傅家人关起来,被羞辱打骂,被逼着改行,不能选择喜欢的专业。 是沈晏知闯了傅家。 少年将他从魔窟中救出,给他撑腰,做了他的后盾,护着他一路走到如今。 傅家那些人本只是忌惮沈家门楣,但沈氏在这个看似孱弱少年的手上再度盛极,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 分歧逐渐在一日日埋下伏笔,矛盾也是。 很多年后傅嵊都会想起当时的绝境,沈晏知救了他。 他发过誓,要倾尽毕生之力,让沈晏知活着。 他没办法去面对沈晏知将死的绝境,更没办法面对希望将成时被无情打破的大起大落。 他哪里能不恨呢? “你想什么呢?” 沈晏知纳闷的瞥了他一眼,打断他混乱的思绪:“我不能拜祭伯母吗?难不成伯母不喜欢我?” 傅嵊咽了咽唾沫:“那……肯定不是,我知道你担心我,但也不至于跟着,只是拜祭,那些人不能拿我怎么样。” “不能拿你怎么样?” 屈指轻叩在一侧,沈晏知嗤笑起来:“我之前也是这样以为的。” 结果呢? 人心一事,难以捉摸,傅晚玫因私贩禁物被抓之后,傅家内部的局势就开始发生变化,傅嵊与他们之间的关系同样迅速恶化。 此事一出,也就代表着傅嵊彻底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与整个家族为敌。 天气太冷,即便太阳出来,也没觉得多暖和,傅嵊待的久了,都冷的呵手跺脚,再去看沈晏知,仍旧四平八稳的坐着,悠哉悠哉的逗猴,时不时还会抬头,去捕捉周清和的身影。 很明显,老猴曾经与他很熟悉,但也有许久未见过了,将小猴抱来给他看。 小猴子活泼一些,大胆的爬到沈晏知腿上,找了个好位置窝着。 老猴拉它,它还不满的叫两声,去看沈晏知,寻求支持。 “没关系,可以让它待一会儿。” 沈晏知垂了眼,伸手逗小猴子玩。 小猴却摸着他的手,凑过来用身体捂着,给他冷冰冰的手掌取暖。 男人失笑:“鬼精灵,嫌我手凉?” 周清和跑完马,身心舒畅,大笑着与沈灼一前一后走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沈晏知伸手逗着膝头小猴,时不时被小猴捉住手掌,老猴围在一侧打转,有点焦急,也有点担心。 男人低眉之时,斑驳的光影铺陈于他面孔之上,轮廓起伏之间,半边阴影,半边光亮。 他没笑,唇角也只是微微扬起,可单单让人这么瞧着,就知他心情不错。 “……下次还赢你。” 余下的逗趣全部落下,周清和看的怔住,慢下脚步。 沈灼迟她几步,兴致勃勃的冲过来,见她停下,还愣了愣:“你这是干什……” 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沈灼恍然,解释道:“这些动物虽然都是我养的,但起初也都是他送给我的。” “他送的?” 周清和诧异。 “对,”沈灼笑了笑,“都是是他救助的,有些是在野外,有些是在黑心机构的手上,还有些是被虐待过,逼着卖艺,太多太多了,大哥自从第一次遇见,就有意会注意这些,前些年也救助了不少动物。” 周清和心下触动,恰恰那人抬眼,遥遥望过来,遂重新扬起笑,快步上前:“你在这里陪它们玩吗?” 沈晏知也笑起来,眉眼弯弯:“不是。” “嗯?” “是等你。” 他勾勾手,戳戳怀里的小猴,又指指周清和:“帮我讨个巧儿?” 小猴立刻转移目标,爬上桌子,灵巧的跳到周清和怀里。 周清和受宠若惊的抱住它,“哎……你……” 小猴在她身上攀着,亲昵的偎在她怀里,转头看沈晏知,抛了个飞吻。 沈晏知哭笑不得:“错了错了——” 小猴如梦初醒,转了头,给周清和抛了两个飞吻,又把那根羽毛献宝似的给周清和。 它跑来跑去,周清和生怕它摔着,手忙脚乱的接它。 “你放松一些,”沈晏知笑晏晏的望着:“它摔不着,你让它自己玩。” 待的久了,身上都冻的发僵,呛了风,人也有些咳,但沈晏知精神还不错,心情瞧着也十分的好,傅嵊默默看着他,到底没吱声。 他难得开怀,就……让他多待一会儿也好。 这样的场景不多得,连沈灼也跟着凑热闹,去戳老猴。 老猴不搭理他,嫌弃的退远一点,来蹭周清和的腿。 惹得周清和哈哈大笑。 “阿晏,这根羽毛挺漂亮的,是哪儿来的?” 她抱着小猴坐下来,摆弄羽毛玩,沈晏知瞥了一眼老猴:“你问问它。” 周清和看向腿边蹭来蹭去的老猴。 老猴明显心虚,将头扭过去,不应声。 不远处不知道有什么在叫,随后扑棱着翅膀飞起来,在眼前掠过。 周清和只看到眼前晃过什么影子,老猴要躲,脑袋却挨了一下,随即捂着脑袋跑到桌子底下避着。 沈晏知眼底笑意更甚,刚要揶揄老猴几句,可张口就呛出一连串的咳嗽。 他脸色微微有些变化,咳的急了些,一时间有些喘。 周清和将小猴放下,凑过来给他拍背。 “没……咳……”沈晏知微微摇头,冰凉的手掌被小姑娘纳入手心,再支撑不住,整个人被她扶住。 “回去!” 周清和摸了摸他的额头和脖颈,“我有些冷了。” 沈晏知咳得有些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她与沈灼一起扶他回去,老宅的佣人见状,纷纷停下问好。 “这边——” 沈灼指了指一侧。 他们刚转头,身后就传来沈老爷子的声音:“过年了,这都舍得回来了?” 几人顿住。 沈灼将人交给傅嵊,随即嘱咐周清和:“先进去,这里交给我。” 周清和点头,扶沈晏知进了卧房。 第149章 沈老爷子的态度转变 周清和没有要傅嵊碰沈晏知,而是请他帮忙去要一些热水。 傅嵊急匆匆的出去之后,周清和才蹲下来,给沈晏知脱去鞋子。 脚背已经肿起来,一按就是一个坑,饶是周清和再不懂这些,心里头也非常清楚,这绝对不是什么好现象。 联想起傅嵊的提醒,她心头忍不住一紧。 “清和。” 室内暖气很足,冷热交替让沈晏知觉得晕眩,但僵直的关节总算缓过来些,他撑着一侧低头,安静的注视着周清和。 “嗯?” 周清和迅速收回思绪,起身帮他脱掉外套,换上舒服的家居服。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一边忙活,一边快言快语的抢话:“你想说你不喜欢我做这些,我也知道,所以你得快点好起来。” 她起身拥住沈晏知,在他眉间印下一吻:“你刚刚也说过的,在面对他们的时候,要我陪你。” 沈晏知失笑,“我什么也没说,你一口气抢我这么多话,清和……咳……” 他咳得有些急促,身体软绵绵的往一侧倒,周清和扶住他,抱他躺下来。 身上还是冷的。 “清和。” 沈晏知伸手扯她,腔子里凝起模糊的哮鸣音,眉眼间流露出少有的厌倦:“我不想看到他们。” 周清和取了药,哄他吸了些,温柔的安抚他:“那就不看,沈灼去应付了,那小子比你想象的要机灵呢!” 沈晏知慢慢阖了眼,唇角勾起笑来。 他有些低烧,没一会儿就昏沉的睡去,周清和接过热水,拧了毛巾,给他仔细擦掉颈子和手心渗出的冷汗。 傅嵊压着声音道:“外头那位小少爷也急眼了,听着好像在吵。” 闻言,周清和诧异:“他不是挺会撒娇卖乖的吗?” 沈老爷子可就吃这一套。 傅嵊默了默,随即道:“八成是因为阿晏起的争执,那小子近两年越来越护着阿晏,不肯再跟从前一样,在他们那里听阿晏的坏话还无动于衷。” 听了这话,周清和简直哭笑不得,也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闹心。 这个人啊—— 到底还是有亲人相护的,可麻烦的是,自己也不想跟沈老爷子交恶,上回来谈判的架势虽然十足,也没想到会有今天。 周清和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怎么办?” 她看傅嵊。 傅嵊耸肩:“我照看阿晏,你去。” “傅嵊你——” 周清和指着他,气结。 傅嵊一脸无辜:“你也知道傅家的事,我在沈家肯定是不受欢迎的。” 周清和没好气的瞥过他,“那……行!” 她叹了口气,嘱咐他照看好沈晏知,才转身出去。 礼貌的问起沈老爷子,佣人将她带到花厅,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的争执。 沈灼年轻气盛,嗓门大的不得了,想听不到都难。 “您怎么就不能放下偏见!好好看看我哥呢?”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要是事事听您的,沈氏能有今日?” “呦呵!是您当时非要让我进沈氏,逼着我跟我大哥学习的,这下又嚷嚷他教坏我,怎么好赖话都让您说了呢?” 周清和听的发笑,弯了唇,站在门口,一时间没往里进。 沈灼眼尖,转头看到她,眼睛一亮,“嫂嫂快来。” 自己顺便坐下来,喝口水歇歇气。 周清和在心里发笑,这小子从来都是连名带姓的叫自己,又何曾唤过自己嫂嫂?今个儿看来是豁出去了。 “爸。” 周清和笑眯眯的问好,将备的礼一一说明,并取出带来的砚台,送于沈老爷子。 沈老爷子偃旗息鼓,有些狐疑的望着周清和。 “砚?” “是外公私藏多年的好砚,”周清和依旧笑的乖顺:“被我讨来了,想些您能喜欢。” 她先低头,沈老爷子也不好做的太过,面色缓和了些,淡淡打量周清和。 一改之前闯沈宅那一回的强势凛冽,周清和穿着一身浅色的休闲装扮,神色温和,落落大方,丝毫看不出半分咄咄逼人的气魄。 “阿晏身体不舒服,先睡了,”周清和大大方方的任着他打量,抬手将鬓边落下的碎发别到耳后,微笑着:“我们陪您待一会儿就好。” 年前的事务繁多,大家族之间的人情往来都需要打点,沈氏都是按着惯例来的,但节礼清点和送出的事情今年都让沈灼盯着,他尤其又新接手沈氏,性格也不像沈晏知那样不好亲近,大家心思由此就跟着活络起来。 沈灼最近应付的头大,脾气难免也就有些暴躁。 周清和上前接过册子,翻了翻,简单用笔勾了几下,指点沈灼。 “你前段时间承了秦氏的情,那边的合作就得提前些,不如你去一趟,以表诚意。” “这几家没必要有什么回应,阿晏从前都是冷着,你初掌沈氏,这才第一年,不用太热络。” “终止的合约需要挑一挑,阿晏之前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年清理内部人员,你也该审一审,有些计划明年该不该出现。” “多年的人情往来,最好还是按照旧例,重要的需要你亲自出面,这些还是请教咱爸比较好。” 悠悠然规划完大致计划,周清和笑眯眯的去看沈老爷子。 她不再藏拙,锋芒乍出,却又不过分迫人,柔软中带着坚韧,宛若出鞘的利剑,片刻锋芒过后,又敛于剑鞘之中,变回温婉大气的模样。 纵使沈老爷子对她心存芥蒂,可见此,也不得不说,林氏教出来的后辈还算是周全。 识大体,也有脾气,会审时度势,也愿意低头,比他那个儿子讨人喜欢的多。 沈老爷子态度缓和,不冷不热的开口:“后头山四周有几块地方,荒了有些年头,我让人取钥匙,你要是喜欢,可以收着。” 闻言,周清和愕然,还不等有所反应,旁边的沈灼“嗷”的一嗓子,人直接弹跳起来:“不是我说……爸!你到底是不是我亲爸啊?不是说好的给我吗?” 沈老爷子斜他一眼:“当时说的是看你表现,现在告诉你,表现不合格。” “不是,我——” “行了行了,出去!我练会字,晚饭都留下来,吃完这一阵就别回了,做你该做的事去。” 沈老爷子摆摆手,沈灼就被毫不留情的赶出去。 第150章 我家夫人一向讨人喜欢 隔着窗子,沈晏知远远望着小姑娘的身影,微微笑起来。 “你故意的?” 傅嵊从身后走过来,给他塞了个暖手宝。 男人畏寒的缩了缩,时不时咳几声,面带倦容,视线却一直没收回来。 直到再也看不见。 是那个方向。 他放下心来,踉跄着退开几步,低咳着被傅嵊扶住,坐下来。 “烧还没退,”傅嵊试了试他额头,叹了口气:“回去躺躺?” 沈晏知没动,安静的捧着暖手宝,轻轻开口:“在我死之前,她必须得到沈家的认可。” 傅嵊顿时头皮发麻:“我现在听不得那个字。” “嗯?”沈晏知嘲笑他:“你是医生,面对生离死别都多少年了,还听不得一个死字?说出去让人笑话!” “笑话就笑话!” 傅嵊在他对面坐下来,满不在乎:“医生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喜怒恐惊,也有不能面对和不能接受的事情,有什么稀奇的。” 闻言,沈晏知看向他,轻声道:“傅嵊,很多事情,不是人力可以扭转的,就算是我死了,你也不要怪你自己,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一切,不论过去多少年,都无愧于任何人。” 冬日凛冽,处处是过年的气氛,稀薄的阳光笼下来,给那人身上镀上一层浅色的金轮,也意外带出几分错落的柔和。 傅嵊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沈晏知是真的在发生一些改变。 至少从表露出来的冷漠,逐渐变得柔软平和,甚至于从容不迫。 情绪里无法控制的暴戾和尖锐也平息下来,开始流露出温淡的一面。 他是真的与自己和解了,也放下了。 想到这里,傅嵊也微笑起来:“我知道,但是道理归道理,语言可以轻飘飘的,可真正面对,还是很难控制内心。” 沈晏知摇摇头,起身拍拍他的肩,往门外去:“走!咱们也去看看。” 一切都要结束了,他们正在慢慢接近答案。 出去之后,才发现外面开始飘起小雪。 细碎的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天际薄光半掩于云雾当中,竟无端衍出无声的寂寥。 空地已经荒废十几年,杂草丛生,车子不到近前就前行不了,沈晏知与傅嵊只能下车,慢慢步行过去。 “你还好吗?” 傅嵊实在担心,频频看他:“如果撑不住的话……” “没事,撑得住。” 沈晏知打断他,悠悠然道:“快些!免得错过去什么,你也知道我跟老爷子关系不好,小灼又缺根筋,没一个受他待见的。” “所以你放周清和去?”傅嵊听的一张脸都皱起来了,深切的表示怀疑:“你就那么确定,你家老爷子能认可周清和?” “当然。” “为什么?” “我家夫人一惯讨人喜欢。” “……” 周清和正与沈灼说着话,倏尔察觉到什么,下意识回过头来。 “阿晏?” 她有些吃惊,将笔和画板丢给沈灼,一路小跑着奔向沈晏知。 “你醒了?怎么过来了?还发不发烧?” 男人低眉,屈指轻敲她脑门:“问题太多了。” 周清和噘嘴,十分不满。 沈晏知便去哄她:“你不在,我睡不好,就来找你了。” 这话倒是听着像那么回事,周清和有点小得意的扬了扬眉,拉过他的手往回走:“你来看,我在画图。” 一边走,还一边解释:“这里虽然荒废了些年岁,但有规划过的痕迹,沈灼刚刚在同我讲以前种过什么,唔……不过他说他的记忆也不深,阿晏,这从前是谁打理的?” 沈晏知任凭她拉着,跟着她的脚步往前走。 “是我母亲最喜欢的园子,很多年前种满了花,各种各样的花。” 周清和僵了僵,脚步缓下来。 她陡然明白了什么。 “阿晏,你是说……”周清和眼神蓦地变了,“你是说这块地方……” 她松开沈晏知,快步奔向旁边的花亭。 花亭建的很高,从石头小路拾阶而上,台阶很长,是一圈又一圈的环绕式,足够让人在任何方位、任何高度都能够观景。 荒废多年,台阶不太好走,全是杂草,好在冬日草木枯萎,才给人落脚之处。 周清和动作很快,一溜烟就跑的没了人影。 沈晏知抬眼望着,心下好笑不已,徐徐抬步,一阶阶迈上去。 骨痛在冬日发作的会格外频繁些,身体各处关节都会时不时传来刺痛,承力时更是。 沈灼跟来的很快,也是一路小跑着,伸手扶他。 “不用。” 他摇摇头,淡笑着拒绝:“我慢些走就是。” 青年没坚持,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始终落后于他半步,在斜一侧的后方。 好护着他。 雪还在下,台阶有些湿滑,他们上到亭顶的时候,见周清和站在高处,神色凝重的俯视着下方。 在这里,荒园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听到动静,她回过头,有些惊讶:“阿晏?沈灼?你们怎么上来了?” 沈晏知有些微喘,手脚依旧冰凉,但明显感觉身上热度高了些,眼前也一阵一阵的发晕。 他抬手撑住栏杆,缓了片刻,眼前黑白变幻间,小姑娘的声音有些飘忽不定的遥远。 不知过了多久,知觉渐渐归位,他垂着头,模糊的视线渐渐聚起焦来,呈出小姑娘张惶的面孔。 “阿晏?阿晏?你别吓我……你听得到我在说什么吗?” 周清和抱着他的腰身,声音都染着哭腔,眼眶发红,整个人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恐。 沈晏知身上发僵,肌肉硬邦邦的很难控制,关节也宛若老化的机械零件,他深吸了口气,尽可能舒缓胸腔中憋喘的感觉,片刻之后,才抬得起胳膊,拍了拍小姑娘的背。 “没……咳……没事。” 他有些脱力的发抖,“我在这……坐一下,你……去画下来。” 周清和见他有所反应,一颗心才稍稍安下来,“那……让沈灼陪你。” 男人颔首:“好。” 沈灼扶他去后面的台阶坐下,两兄弟并肩坐着,远远望着周清和忙碌的背影。 “这地方……有古怪?” 青年察觉出不对来:“是母亲生前留下了什么?” 沈晏知畏寒的拢紧衣服,肩头发间皆积了落雪,闻言,他微微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沈灼有些诧异:“那……那你让她画下来……” 沈晏知看了他一眼,耐心解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是一半,清和手上有另一半图,别人画了这图也没用,只有她,能将它们合在一起。” 第151章 沈晏知病重 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的落下,给大地覆上一层浅淡的白。 荒园很大,又逢冬日树木枯败,杂草再盛,也有不少地方露出依稀的地皮。 周清和渐渐明白过来,心里头激动的情绪愈发盛了,倒是也不觉得冷。 答案……答案就在眼前。 她停下笔,回头找寻沈晏知的身影。 台阶上,那人安静的坐着,正认真的听沈灼说些什么。 雪花覆了他满身,沈灼时不时替他拂去,却仍有落雪纷纷,落到周清和眼里,便是皎皎如玉一般的风华。 周清和心头仿佛被什么狠狠击中,直入灵魂。 她垂眸,手下不停,迅速描出当下所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晏知觉得整个人都冻僵了,暖手宝也捂不热乎,滚落下去,手指关节仿佛生了锈一般的,连抓握的动作都很难做的出来。 “我们回去!” 周清和收了画纸,走过来,与沈灼一左一右的扶他。 沈晏知微笑着“嗯”了一声,借着他们的力站起来,慢慢一同下去。 他什么都没问,人有些病中的懒倦,与周清和说起过年的事。 “还要去周家拜会?”周清和撇嘴,翻了个白眼:“我不想去。” “清和,听话。” 沈晏知动了动唇,意识开始逐渐模糊,“也许,没有再一年了……” 他合眼,软软倒了下去。 “阿晏!” “哥!” 所有声音,都隔绝于世界之外,一切重归沉寂。 那顿晚饭,到底没有在沈家老宅吃上。 周清和坐在医院的长廊里,面无表情的捏着染血的画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傅嵊去忙了,沈灼与她一起在外面守着,林旌听说动静也跟来了,罗永楠来的迟一些,没有多待,立刻就找傅嵊去了。 周琮新和姜川也得到消息,匆匆忙忙的赶来。 这一切的一切,周清和连眼皮都没抬,枯坐在冰凉的长椅上,神色呆滞。 “清和,你看看我,你别吓我——” 林旌虽然关心沈晏知,但比起沈晏知,他更在意的当然是周清和。 他从来没见过周清和这个模样,宛若失了灵魂的傀儡娃娃,精致又空洞,没有生息。 他有些怕,也有些后悔。 起初……起初不该让他们相识的。 “没事,没事……”周清和迟钝的掀了掀眼皮:“你别担心,我什么事都没有。” 思绪有些混沌,全身也有些无知觉的僵直麻木,周清和望着林旌担忧的眼神,尽可能努力的发出声音:“我就在这里等着他。” 周琮新沉默的盯着周清和手里的画纸,过了一阵,又轻声开口:“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吗?” 周清和点点头,将画纸抽出一张,递给周琮新,“与我之前给你那一张合起来,我要知道那个地方。” 她有些脱力,抬起的手不过片刻,就无力的坠下去,周琮新接住,珍之重之的收好:“我现在就去。” 林旌见状,有些诧异:“什么图,你怎么没给我看过?” 周清和展开剩下的那一张,手指轻轻抚过画中人俊朗的侧脸,声音虚弱又低哑:“阿晏也没看过。” 林旌心里头的不平顿时散了些:“那你就这么信那个小子?” 他们可是她最亲的人。 周清和勉强笑了笑,喃喃道:“信是信,但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这一次不同于往常,情况危急,连沈家老爷子都得了信,赶来医院一趟。 周清和不愿见任何人,她的精神仿佛被抽空一样,透出浓郁的倦怠来。 实在没有力气再去看什么,听些什么。 林旌代她露面,应付各方人情往来。 她昏过去一次,醒来的时候在输液,身边是本该回家过年的关盈盈。 “你吓死我了!” 关盈盈见她醒过来,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下来,“本来都去机场了,周琮新一个电话过来,我知道你出了事,赶紧赶回来了。” 周清和茫然的眨了眨眼,盯着雪白的天花板,脑中仍旧有些失神的混沌,“啊?” 关盈盈面色严肃下来,认真的端详她,问询她时间、地点以及年份等简单的问题。 惹得周清和哭笑不得:“你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的了什么绝症。” 关盈盈撇撇嘴:“还绝症?检查结果显示,你身体壮的能比得上一头牛,好端端的昏过去,没得让人吓一跳。” 周清和活动了一下手脚,除了仍旧乏力,确实没什么其他异样,便爬起来,看了一眼输液瓶:“我都能跟牛相比了,这是干什么?” 关盈盈闻言,赶紧按住她:“别乱动!还有一件事——” “啊?你能不能一口气说完?” 周清和瞪她:“是关于阿晏?” 关盈盈一脸无辜:“是关于你啊!” “有屁快放!” “自己看——” 关盈盈递给她一张单子。 周清和狐疑的接过来,仅扫了一眼,就愣在原地。 她……她怀孕了? “你不开心吗?” 兴许是周清和的表情太过于呆滞,关盈盈试探着问她:“不想要?” “没有,”周清和这下老实了,乖顺的靠回去输液,抚了抚平坦的小腹:“没不想要。” 但眉眼间还是萦绕着忧心忡忡。 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也不是没想过要个孩子,毕竟她与沈晏知已经领过证,办过婚礼,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如果有个可爱的宝宝,也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她喜欢沈晏知,也喜欢自己,如果有个小小的团子能够集合了他们两个人的长相,那实在再好不过了。 最好是眉眼像沈晏知,性格像自己。 但还是那个问题,不该是这个时候。 周清和非常清楚,等过了这个年,她将要面对什么。 “阿晏呢?” 思绪万千,她转头去看关盈盈。 “没醒呢!不过暂时脱离危险期了。” 关盈盈坐下来,不紧不慢的给她剥了个橘子,“喏……我尝过了,挺甜的。” 周清和吃了一瓣,慢慢咀嚼着:“我不想呆在这里,我去陪他。” 关盈盈努努嘴:“那你先吃点东西,输完液再去。” 两人说了一阵话,关盈盈不是本地人,这下不打算回家了,就在这里过年。 姜川也没有回国,周清和提议,大家可以一起过个除夕。 总归沈晏知病重,他们不需要再回老宅了。 第152章 他活下来的几率有多少? 寂静的病房里,沈晏知无知无觉的睡着。 周清和输完液就来陪他,给床边换了一个宽大舒服的摇椅,赤脚荡着双腿,抱着平板,时不时凑近去摸摸他的手和脸颊。 傅嵊进来的时候吓了一跳。 “小姑奶奶,你能不能先好好顾着你自己!” 周清和放下搭着的腿,笑眯眯的转头:“我怎么了?我不是好端端的吗?” 她看起来神色如常,放下平板,踩上鞋子站起来,“去阳台坐坐,我有话问你。” 傅嵊僵了僵,下意识去看昏睡的沈晏知。 只可惜,这厮没醒。 他样貌生的好看,又瘦一些,轮廓便格外的凸显出来,骨相清润,并不柔和,带着些许锐利的锋芒,却又被皮相的精致度中和了些。 周清和刚刚还在想着他们的孩子哪里像他更好看。 傅嵊抬步跟出去,周清和已经在倒茶了。 “我自己来。” 他赶紧上前,三步并作两步的接过茶壶,颇有些紧张的意味:“你好好坐着就行。” 周清和无奈,“我又不是纸糊的。” 她身体一向还不错,偶尔会有点小感冒,频率也不高,就算怀孕,暂时也没什么感觉和不良反应。 傅嵊坐下来,视线落在别处:“你想问的,我未必能答。” “阿晏不让?”周清和了然:“我也不为难你,你只要告诉我,他活下来的几率是多少就行。” 阳台是密封的,暖气同样开的很足,因此周清和穿的单薄,也不觉得冷。 楼层很高,天气晴朗,云朵干净透白,纵使是万物凋零的季节,天空也依旧明朗澄澈。 她神情平和,也不催促,安静的等待着傅嵊的答案。 傅嵊慢慢抬起眼帘,犹豫不决的看着她。 平心而论,周清和是个内心世界非常强大的人,她坚定、勇敢,且骨子里充满不屈服于命运的韧性,精神内核非常稳定,宛若一个绝不会被打垮的人。 但沈晏知—— 他们这些人,都是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的。 眼睁睁的看着两人一步步走在一起,从相互试探变得相互依赖,假意真情,最终被命运牵绊捆绑到一起。 “不足百分之三十。” 傅嵊动了动唇,艰难的吐出这几个字。 周清和目光一顿,垂下眼帘,看不出来在想些什么。 “这还是能够手术的前提,但是阿晏的身体养的并不好,各项指标也远远不足够达到手术条件。” 傅嵊深吸了一口气:“倘使上一次可以成功,他有百分之六七十的几率活下来,如果我能警惕一些……” “这与你没有关系。” 周清和抬眼,倏尔出声打断他,轻声纠正:“你不要陷入这种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的情绪怪圈,你也是受害者,没有人会怪你,阿晏也不会。” “也许……人之寿数,当真是有命!” 她可以去向天争任何东西,争真相、争公道、争名望,可到头来,仍旧争不到命数。 “不论接下来如何做,都按着阿晏的意思来。” 周清和扭头看向外面,目光缥缈,她脸色有些发白,面孔半隐于光影交织的天光中,平和清润,却又隐约多添寂寥。 这世上的圆满本就难得,此处得意,别处必定失意,难得有处处都得意之事。 她真的可能会失去沈晏知。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来,她其实是不能接受的,但渐渐的,也其实能够释然。 毕竟,不接受也没有别的办法,命运不会因为她的不接受而做出丝毫改变。 沈晏知是在除夕前一日醒的。 他睁眼就看得见周清和,小姑娘穿着宽松的白裙子,一直在身边陪他,晃着摇椅,时不时趴到支起的小茶几上看看煮的水果茶。 “阿晏?” 察觉沈晏知醒来,周清和微微惊喜,笑吟吟的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额头。 “你觉得怎么样?” 男人微微点了点头,安静的望着周清和,眼里不由自主流露出温柔和眷恋。 他有些憔悴,脸孔透出苍白的病容,但一双眼宛若清澈的泉眼,倒映出周清和眉眼弯弯的模样。 柔软且包容万象。 “老爷子来过了,”周清和握了握他的手,从摇椅上起身,挤到病床一侧坐着,握着他的手指把玩:“往年你是不是都必须回去?” “还得吵架。” 沈晏知哑声补了一句。 周清和闻言,顿时笑出声来:“那今年刚好可以躲个清净。” “周家的礼也送过去了,阿晏,他们不会来吵咱们,就是……几个兄弟姐妹一直要来,我暂且拒绝了,过几日再说。” “傅嵊明日傍晚要回傅家老宅一趟,我总觉得眼皮子跳的厉害,唔……” “让保镖跟着,”沈晏知倦懒的开口:“傅家人人不安好心。” 周清和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他说你的情况还算稳定,可以撤了这些东西,明天回家过年。” 沈晏知不喜欢医院,是从骨子里潜出来的不安和抵抗,最起初的时候,除了弄晕他,傅嵊也没用过其他法子。 这个毛病在周清和出现之后得到控制,但却并没有缓解太多。 只要没有危险,他不适合在医院里待太久,更何况目前他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将身体养的好一些,好达成尽快手术的目的。 周清和絮絮叨叨的掰着手指,数算着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件件的说给沈晏知听。 那人也安静的听着,时不时接一两句,眉间眼底都盈满了笑意。 “还有一个好消息。” 周清和抿嘴,浅笑起来:“你是要现在听,还是要过会儿听?” 沈晏知慢慢伸手,去握住她的手,笑道:“既然是好消息,怎么不能快些说?” 周清和故意卖了个关子,晃着脑袋不说话,神秘的笑了半晌,倒是把沈晏知的好奇心也勾起来了。 “到底是什么事?” 他侧头控制按钮,将床头升起,也让自己从躺着变成靠坐,顺便用了些力气,将小姑娘拉入怀里。 “你小心点,这还连着仪器呢——” 周清和吓了一跳,也不敢嘚瑟了,束手束脚的往一侧挪了挪,小声嘟囔起来:“宝宝都要不高兴了……” “你说什么?” 沈晏知赫然惊起。 第153章 哑巴张嘴 很难想象,沈晏知会突然变脸。 他很配合的输完液,也吃完该吃的药,冷静的问过傅嵊之后,开始准备出院。 傅嵊有些疑惑的摸了摸下巴:“我怎么觉得……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周清和站在他身边,同样抱肩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好像是听说孩子的事情之后——” 傅嵊扭头,挤了挤眼:“他好像恢复的比我想象中好一点,瞧瞧过些天怎么样。” 周清和一脸不解,在心里头纳闷,一个孩子……对那人来说的刺激这么大吗? 她可都没这份待遇啊—— 怀孕对她来说跟往日没什么不同,她没有孕反,也暂时没什么其他的不良反应,该吃吃该睡睡,没受到什么影响。 除了—— 日常动作都小心不少,生怕磕着碰着,出什么意外。 家里的佣人都放回去过年了,偌大的别墅有些冷清,周清和托着下巴,好笑的望着被指使的团团转的傅嵊,戳了戳身边悠悠然给自己削梨子的男人,“你对傅大医生有点苛刻了?” 沈晏知仔细将梨子削成小块,放到好看的高脚玻璃果盘里,推到周清和面前,“盯着他一些,没什么坏处。” 他脸色还是不太好,但精神看起来不错,明显心情甚好。 周清和叉起一小块,先喂给沈晏知,若有所思的点头:“傅大医生这个心软的毛病确实——” 如果不是心软,他早早与傅家划清界限,就能够避免太多不会发生的事情了。 家里暖气很足,沈晏知的家居服也很厚,但还是有些畏寒一样,手脚冰凉。 “你好好在家里待着,我晚上出去一趟。” 沈晏知慢慢嚼着梨子,伸手捏了捏小姑娘脸颊。 “嗯?” 周清和睁大眼睛,顿时警惕起来:“朋友们傍晚要过来玩,你去哪儿?” 沈晏知笑了一下,“八点之前,必定回来。” 周清和不说话,先确定他的身体撑得住,后面还是不安心,“我与你一起。” 她没说不让沈晏知去,但要跟着。 沈晏知捏了捏她的手,微微叹了口气。 “有傅嵊在,我不会有事。” “可是——”周清和还是不依。 “清和,你听我说。” 那人温柔的注视着她,眉目间盈满了情意:“我很好,我的身体可以支撑这一趟行程,如果真出什么意外,有傅嵊在,也可以保证我第一时间得到救治。” “如果你没有怀孕,那咱们可以同去,但是现在,你需要保护宝宝,就待在家里等我,好不好?” 周清和沉默,半晌,才不情不愿的“嗯”了一声,“好。” 沈晏知尊重她,从来都没有阻碍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不曾禁锢、限制她,那么她啊—— 同样没有办法以爱之名,行控制之事。 傍晚时分,傅嵊收拾妥当,准备与沈晏知说一声,回傅家一趟。 结果转到花厅,就看到了同样穿戴整齐的沈晏知。 “你也要出门?” 他有些惊讶。 沈晏知慢慢起身,悠悠然开口:“是啊——” “这大冷天的,回老宅?”傅嵊没做他想,有些担心:“我不在,你自己多注……” “谁说你不在?” 沈晏知挑眉,好整以暇的望着他。 “啊哈?” 十分钟后,他规矩的坐在温暖的车子里,郁闷的看着身边阖眸养神的人,忿忿磨了磨牙:“晕车?晕死你拉倒!” 那人轻嗤一声:“我与你说过的,要一同拜祭伯母,是你自己没记住。” “嘶——”傅嵊冒火的眼珠子几乎要给他戳出几个窟窿:“我那是没记住吗?沈晏知,你也不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万一你死了,那……” “那我是因为出来这一趟就死的吗?” 沈晏知睁眼,露出些许疲色:“或者不出来这一趟,我就不会死了?” 傅嵊被他问的愣了愣,下意识答:“那倒不是。” “那出不出来这一趟,又有什么区别呢?更何况,万一我就没有再下一年除夕了呢?” 沈晏知平静的反问完,见傅嵊脸色蓦然变了,又笑起来,出言安抚:“没关系,我等到那一边见了伯母,一定会给你多说两句好话,也让她安心,知道你过得很好。” “沈!晏!知!你给我闭嘴!” 祭拜的悲伤被冲散了一大半,傅嵊被沈晏知气的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周清和都没说什么,他又能怎么说? 这家伙生着病还到处乱跑,半点不消停,周清和那丫头也不管管! 简直气死了!气死了! 傅氏祠堂是单独辟出来的,与老宅紧挨着,但被一排竹林隔开,按照习俗,每年各地的后辈们都会赶回来,拜祭先祖。 沈晏知罕见大张旗鼓的露面,带了两排保镖,他穿着一身纯黑色大衣,脖子上都围着厚厚的围巾,面色苍白,犹带病容,一双眼却仍是熟悉的冷锐凌厉。 众人远远望着,相互之间小声议论起来。 “怎么拜祭还带这么多保镖?” “你知道什么?那是沈晏知!沈家掌权人!他出行可不就是得多带点保镖。” “哦……记起来了,沈家这位掌权人去年也出现了,但好像没带这么多保镖。” “他每年都来的,就是听说身体状况不太好,看着这保镖数量,大概是又差了些。” 即便离得远,也能隐约看出那人高瘦单薄的背影,沈氏掌权人身体不好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连今年的晚宴都是其胞弟沈灼出席,算起来,沈晏知已经很久没有在公众场合露过面了。 傅嵊有些不习惯被聚在视线中央,小声凑近,看了看沈晏知,“里头燃香,呛的很,你别进去了。” 沈晏知斜他一眼:“过门不入,很不礼貌。” 傅嵊:“……” 他深吸了口气,扯开嘴角:“你每年都来看她,只这一回,我母亲不会介意这些。” 沈晏知勾了勾唇,“万一没有下一回了呢?” “沈!晏!知!” 大冷天的,傅嵊气出一身汗来。 这丫的从前跟个哑巴一样,他怎么就没觉得一张嘴能这么气人呢? 第154章 不寻常的除夕夜 入内拜祭,有规定的时间和排次,傅家后人是优先的,像沈晏知这样的外人,自然是排在最后。 傅嵊为了与他一起,特意将顺序往后排,最后进入祠堂。 沈晏知落后他半步,以示尊重。 “殷叔。” 进去之前,沈晏知勾了勾手,附耳与殷叔说了几句,殷叔点头,立刻带走了几个人,转身没入人群。 沈晏知掩唇咳了几声,迟缓的抬步跟进去。 人群中露出一双阴沉的眼睛,见他们入内,顿时透出得意的神情。 两人进入祠堂,抬步迈过门槛,一道接着一道。 跪拜,上香,叩首。 傅嵊担心的望着沈晏知,伸手扶他。 这个人冬日里身体各处关节就会频繁发作,僵硬难伸,动作间颇有些艰难。 沈晏知有些吃力的与傅嵊一同跪下来,按着顺序,一一拜过。 “我来看您了,”傅嵊望着母亲的牌位,笑了一下:“又一年了,还是我们。” “不过我们过得很好。” “明年还会来的。” 沈晏知举香叩拜,轻轻接话:“如果明年不来了,我也会保傅嵊平安。” 傅嵊咬牙切齿:“沈晏知,你别逼我在母亲面前骂你!” 沈晏知无辜的看他一眼,“不说了不说了。” 傅嵊率先起身,随即扶沈晏知起来。 两人放好香,刚要离开,就见几根香齐齐折了。 有风吹过,香灰燃尽的味道呛的沈晏知咳起来,傅嵊去清理,转头对沈晏知道:“你出去等我!这味道对你的气管和肺不好。” 沈晏知掩唇咳着,退开几步,没有答应,安静的候着。 傅嵊清理完,匆匆拉他往外走,下台阶的时候,眼见前面的中庭轰然倒塌。 “退!” 沈晏知扯着他,厉喝出声。 傅嵊反应慢了半拍,但反应过来之后,动作却非常快,强行拉住沈晏知,将他一把推进去。 “咳……” 沈晏知本来有些喘不上气,被这样大力一推,毫无反抗之力的踉跄进去,膝头触地,摔在地上。 “傅……” 他迅速在随身的口袋里摸药,眼前再是模糊,他也尽力吸了些,确定呼吸平顺,才踉跄起身。 “我没事。” 傅嵊凑近前来扶他,身上沾了尘土,也有些惊骇:“这怎么突然……” 沈晏知低咳着站起来,抬眼望着坍塌的废墟,冷笑道:“这么大的安全事故,怎么能不报警勘察一下呢?” 塌的是中庭,好巧不巧,如果按着规定的时间走出去,恐怕他们就被压在里头了。 傅嵊闻言,心里头大概有数,一张脸陡然煞白:“他们居然……你就不该来!” 沈晏知拍拍他,眼底全是冷意:“大家这不是都好端端的吗?” 有些人不死人,看起来……一个傅晚玫并不能够给他们教训,他余下的时日,必须真正与傅家做个了断。 和解,或者是—— 鱼死网破。 傍晚突然变了天,电闪雷鸣,直直的劈开夜幕,落在远处。 空气有些窒闷,周清和裹着披肩靠在窗边,伸手接落下的雨。 心里头隐约生出那么一点不安。 直到傅氏老宅坍塌的消息传过来,她才恍然。 就知道得出事。 手指浮过无人受伤那几个字,又思及沈晏知的反应,周清和就知道,那人该是有打算的。 但他每次打算,都要以身犯险。 她不喜欢。 “清和?” 关盈盈兴冲冲的上楼喊她:“快些快些!年夜饭好了!” 除了周清和,大家都参与了这一回年夜饭,周清和偷摸溜下去包了几个饺子,就被林旌捉住,拎去休息。 气的周清和直翻白眼。 “小时候咱们也是这样的啊!” 姜川蹲在旁边看那几个成型的饺子,说不上好看,但也不算丑,沈灼有学有样,但包了三个,漏掉了俩。 林旌不由得嘲笑他蠢。 同是豪门少爷,林旌会的东西还算是多,林氏教孩子的名目种类繁杂,并非不食人间烟火,反而很多时候会特意让他们体验劳动的快乐。 几个人在斗嘴,周清和托着腮帮子看,眉眼间盈出笑来。 沈晏知怕是……还得迟些才能回来。 她心里头有数,为不搅大家兴致,在沈灼问及的时候只轻描淡写的说迟一些,被绊在了傅家那边。 傅家人难缠,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周清和稳如泰山,大家也就没多加在意。 夜幕渐渐升起来。 外头放了烟火,远远的瞧着,就极尽绚烂,沈灼看的手痒,去库房搬了几箱烟火,招呼林旌一起去放。 周清和招呼大家一起出去看。 沈晏知的别墅占地面积很大,外面的花园也非常漂亮,有很空旷的草地和浓密的竹林,周清和挽着关盈盈出去的时候,烟火已经炸开在夜幕里。 绚烂又华丽。 关盈盈笑着回头:“怎么样,开心吗?” 周清和使劲点头:“当然!还得谢谢你们来陪我啊!” 亲人和朋友,永远是她的退路,和对这个世界的眷恋所在,不论什么时候,遇到怎样的艰难,想想他们,周清和就会重新生出敢迎万难的勇气。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众人在一起放烟火,周清和与关盈盈一起,玩一些小的爆竹,笑闹半晌,直到夜深。 沈晏知还是没回来。 外面太冷,周清和怀着孕,大家不让她待太久,关盈盈就陪她先回屋子里。 她们手都冻得僵了,玩的却很开心。 “这真是难得的放纵了,”周清和笑着暖着手,“我多少年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关盈盈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我觉得也是,你这次回来,变了很多。” “嗯?” “不是那个变,是心态,”关盈盈拉她坐下来,仔仔细细的端详她:“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从前见你步步小心,再多的笑也都是浮在面上的,还从没有这样放松过。” 周清和遇见了真正能够给她依仗,给她做后盾的人,因此漫长年岁里累于骨子里的不安和谨慎慢慢褪去,整个人也真正松弛下来。 “是吗?” 周清和讶然的摸摸自己的脸:“我好像没觉得……不过倒也可能,盈盈,事情快结束了,过了这个年,我再去看母亲的时候,就能够告诉她,一切结束了,她许给我的期待,和没许给我的,我都做到了。” “我会连同她的热忱,一并延续和传承,会亲自、将她保护的那些东西全部带回来,交还祖国。” 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她要的,不仅仅是母亲的公道,还有母亲的理想和热血,一并重见天日。 第155章 不好的预感 沈晏知和傅嵊是大年初一回来的。 周清和有身孕之后不太熬的住夜,就没有与大家一同守岁,她体力比之前稍差了些,也更容易觉得疲乏,纵然睡得迟些,但还是很快陷入梦乡。 这一回睡得不大安稳,纵使隔音很好,外头也会隐约传开喜庆的鞭炮声,半梦半醒之间,她迷糊着几次睁眼,天都没亮。 遂又昏沉着睡去。 梦里是纷杂的人声,周清和四处找寻沈晏知的去向,试图拨开人群,仓促观望。 无果。 她仿佛听到沈晏知的声音,就在身边,但无论如何,她就是找不到他。 心慌的感觉接踵而至。 “阿晏……阿晏,沈晏知!” 从梦里挣扎着醒来的时候,四肢仍是软的,心跳的飞快,仿佛将整个人的牵系都承在心脏上。 身边有人凑过来,摸了摸她的脸,“做噩梦了?” 周清和怔怔缓了片刻,模模糊糊从微亮的光线里分辨出现实时间,当即一把抱住身边人,偎入他怀里,神色惶急。 “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傅家那边怎么样?你有没有受伤?” 强压一夜的镇定在看到沈晏知时全数溃散,周清和声音迭起,连着问了几个问题,倒是惹得那人失笑。 “清和,你要我先答哪个呢?” 男人的怀抱是惯常的清冷,带着些许暖不热的寒意,却难得会予人心安。 周清和不说话,耳朵贴着他的胸口,听着他心脏的跳动,整个人才慢慢放松下来。 “你有没有事?” 她平静下来,数着他心脏跳动的频率,“沈晏知,我其实很怕的。” 即便再是在人前保持镇定,保持平稳,保持从容不迫,但是在这一刻,她还是后知后觉的生出恐惧来。 尤其是有了孩子之后。 从前只觉得孑然一身,不论是她周清和,还是沈晏知,都有各自的命数,各自的使命和责任,是生是死,自有天定。 但现如今……他们有了孩子,有一个血脉连接的生命,她就愈发惧怕往后要面对的东西,有了软肋,才生出怯弱。 “我知道。” 男人微叹着安抚着怀中的小姑娘,“抱歉,让你担心了,不过……一切顺利。” 闻言,周清和一颗心骤然落下来。 也是,他是沈晏知。 他是沈晏知。 “去过医院了?” 伸手摸了摸这人冰凉的手背,周清和心头松快了些,笑着嘟囔:“傅嵊呢?我们还给你们两个留的饺子。” “回来的迟,还在睡!” “你弟弟手艺太差了,没想到你们沈家人教孩子,竟是都不去体验这些寻常乐趣的。” 周清和笑吟吟的嘲笑沈灼。 沈晏知看了她一眼,也勾起唇角:“沈家人都是没有乐趣可体验的。” “嗯?” 周清和愣了愣:“什……” “我们的存在,必须是有用才行。” 小姑娘沉默下来。 比起林家,很明显,沈氏门楣之内,是没什么人情味可言的。 这也是沈晏知性格之中有很大缺失的缘故了。 他在长成的过程里,除了他的母亲之外,压根没受过任何耐心的教导。 “清和,”沈晏知叹了口气,捏捏小姑娘的脸颊:“我们这样的人,谁不是一步步过来的呢?外头人看着再风光,不必为生计奔波,忍受劳作之苦,但其中龃龉,稍有不慎,丢的就是性命,每一步都是走在刀刃上的,又有谁能真正体会呢?” 周清和噘嘴,有些孩子气的不忿:“我本来可以不这样过的——” 沈晏知笑起来,“是,你本来可以不这样过的,我也可以。” 他们的命运,皆毁于母亲身故后。 周清和甩甩头,一骨碌爬起来:“今个儿是初一,我饿了,你要不要起?” 沈晏知摇头,神色困倦:“还想睡一会儿。” 周清和伸了个懒腰,毫不客气的凑近,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吻:“那我不吵你了。” 那人伸手摸了摸唇,磨牙道:“周!清!和!你又没刷牙!” 周清和做了个鬼脸,嘚嘚瑟瑟的往外跑。 身后是那人不放心的叮嘱:“别跑!走的慢一点,小心摔着!” 众人夜里都睡得迟,因此这个时间点都还没起,周清和在茶厅坐着,一面喝茶,一面翻着手机的消息。 “傅氏进去了三个人,这次怕是跑不掉了。” “祠堂倒塌是人为动的手脚,用的是一种特殊的手法,在七年前一桩无头旧案里曾出现过,所以傅家这一回,八成逃不掉了。” 周清和看完之后,合上手机,眼眸抬起,闪过冷锐的光。 沈晏知的手笔,他是在彻底给傅嵊平了后患。 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么多年,他并非摆不平傅家,但是因为怕傅嵊难过,才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傅家蹦跶。 也因此受过不少明枪暗箭,导致不少麻烦,更甚至因此受过伤。 但从没想过手段这样利落的将其拔除。 比起说,这次是傅家彻底惹怒了沈晏知这个由头,周清和更倾向于感知到那个人在铺路。 像提前处理后事一样安顿好自己在意的人。 想到此处,周清和没由来的心慌。 掌心触及平坦的小腹,这里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按道理沈晏知不会再生出厌世的念头,可他的举动仍旧让周清和觉得不安。 他不会……知道什么了? 周清和赫然抬眼。 这个年过得并不冷清。 即便沈晏知对沈家称病的下不了床,周清和也借着照顾的由头没回周家,只送了节礼过去,但周家还是有人过来。 几个兄弟借着探望的名义,跑出来来透口气。 “回去一天都觉得喘不过气来,”周明珩噘嘴抱怨,凑到周清和身边,好奇的端详她:“清和姐,你怀宝宝了啊?我们给你和宝宝带了新年礼物呢!” 周清和环视赖在家里的三个家伙,无奈的扯开唇角:“我没记错的话,按着规矩,日落之前,你们必须回去,每年守岁,在宅子里需待够七日。” 闻言,三个人齐齐瞪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特殊情况可以例外嘛……” 周明珩最小,性子也最跳脱,他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清和姐有身孕,这是添嗣的喜事,家族中人可分出人手,外出探望一日。” 另外两个也难得配合的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能逃一日,就是一日嘛! 第156章 美人簪花 林旌和沈灼前后脚回了本家,周家这三个家伙就冒出来,偌大的别墅里倒是也不让人觉得冷清。 沈晏知身体状况不太好,一直卧床休息,周清和不让他们几个打搅,与他们一起在楼下打麻将。 他们年少时也曾长久的居住于老宅,彼此之间很是亲厚,更甚至周明珩牙牙学语时,启蒙汉字都是她亲手教的。 比起另外几个,周明珩尚未成年,性子活泼,也更与她亲近些。 “那可是阿晏最喜欢的花!” 盯着被青年揪下来的大红花枝,周清和几乎直了眼,“你……你疯了?” 周明珩无辜的眨眨眼,凑近了给她别在鬓边,细细端详:“清和姐,美人簪花,这花不配你,白长着也可惜。” 周清和听的简直哭笑不得。 “小心你姐夫削你。” 周明珩做了个鬼脸:“反正姐夫没醒呢!” 趁其他人不在的空隙里,他悄悄凑近,与周清和耳语:“姐,你过了年,要去海边吗?” 周清和眼皮子猛的一跳。 “去什么海边?”她点了点凑过来的那颗脑袋,悠悠然道:“如果不怀孕,倒是还可以四下玩玩,现在揣了这么个崽子,哪儿还能到处去?” “是吗?” 周明珩明显不信:“姑姑给你开过卦,我觉得……应该不会假。” 开过卦? 周清和赫然抬眼,忽而觉得哪里不太对。 “去!给我削个梨子。” 她推了推周明珩,周明珩利落的爬起来,洗手削梨。 “我会炖梨子羹,清和姐,你喜欢的话,待会给你展示一下我的手艺!” 周清和敷衍着应了一句,思绪却还在开卦上。 这些年,周家人渐渐断了从前的营生,很少再有人开卦。 这门本事并未传下来,基本终止在周清和的上一代,先祖有过明言,开卦一事本为祛灾祈福,可知天命一事过于玄乎,稍有不慎,就会给自己与家族引来祸事。 所以,在时代安定之后,周家人就一直处于半隐退状态,极少开卦,窥探天命。 现下……姑姑为她开卦,又特意透露给周明珩,想来是知晓她这一趟凶多吉少,特意提醒罢了。 周清和陷入思索。 她如今也不是一个人了,有心心相印的爱人,和腹中的宝宝,即便提前预知糟糕的结果,还能如同从前一样,不畏生死,勇往奔赴吗? 答案是肯定的。 周清和苦笑起来。 这么多年,她一步步走过来,早就没有退路了。 不止是母亲的清白,还有被掠夺、偷走的珍宝古物,母亲用命保护它们不落于外国人之手,那她也一定要循着母亲走过的路,去将它们带回来。 抱歉了……宝宝啊…… 周清和抚了抚尚且平坦的小腹,在心底叹气。 我会尽力保护自己,保护你的。 楼上书房,入门就闻到极重的药气。 地面铺着柔软的地毯,桌椅明净,古朴简素,目之所及,装潢摆设皆是不亚于周家的低调奢华。 周明瑞放轻动作,迈进去。 窗边站着一道挺拔颀长的身影,听到动静,回过身来。 “请坐。” 在周明瑞心里头,这个姐夫完全是偶像一般的存在,只可惜这位偶像深居简出,已经多年不在人前露面了,他从前想结识一二,也没什么路子。 上回周家一见,偶像确实谈吐不凡,跟想象中的没什么区别,周明瑞更是欣喜,如今被请上来,除了激动,还多了几分惴惴不安。 与偶像……单独交谈? 他眨眨眼,罕见的有点紧张。 “姐……姐夫。”周明瑞望着那人走近,坐在他对面,伸手给他倒茶,立刻“蹭”的起身,抢过茶壶,给对方倒。 沈晏知没动,却含笑解释:“我吃着药,这个时间段不能喝茶。” 周明瑞愣了愣,赶紧手忙脚乱的将茶倒掉,换了温水。 惹得沈晏知哭笑不得:“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不吃人?” 他面色有些苍白,神色却很是温和,眼瞳平和,透出一股子历尽千帆的沉淀和宁肃,又穿插着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轻而易举就让人生出几分敬重的情绪。 周明瑞使劲摇头:“没没没,我没这个意思,就是……” “就是觉得,我不如上回瞧着宽和?” 沈晏知接了他的话,甚至开起了玩笑,这让周明瑞放松了些,胆子渐渐大起来。 “不是宽和……”他仔细端详那人面容,有点担心:“您脸色差了许多,是最近病了吗?” “还是老样子,上回面见长者,总得提前做些准备。” 沈晏知扯开唇角,将自嘲压入喉头,平静的望着面前的青年:“避着清和请你过来,是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帮助,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 “原意!” “愿意愿意愿意!” 周明瑞话接的倒快,一双眼亮晶晶的,透出期待。 沈晏知叹了口气,这孩子还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就应的这样快。 “不怕把自己卖了?” 他掩唇低咳着,明显有些苍白疲惫,能看出传闻中病体支离的模样。 “不怕,”周明瑞很有信心:“倘使能被您卖了,那价钱也比我卖自己得高的多。” 话虽如此,但他听完沈晏知的话之后,还是忍不住目瞪口呆。 “去……姐夫,您是说,过了年,我姐就会亲自去一趟?” 他脸色渐渐凝重起来:“这件事,我略有耳闻,但是清和姐如今已经有了身孕,怎么可能还——” “她会去的。” 沈晏知打断周明瑞,非常笃定:“周琮新已经按着她的指示,提前去探路了,等过了这个年,她会第一时间前往。” 周明瑞定了定神,“您想要我与她同去?” “不止如此,”沈晏知平静的看过去,“我还想请周家人,开卦。” 周明瑞凛然抬眼。 他望着面前苍白俊美的男人,尽管从来未曾因为身体的缘故小瞧过他,但到这一刻,心底还是不由自主的生出无尽震撼。 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究竟为另一个人,可以做到怎样的程度? “那您……为什么不亲自去呢?” 沈晏知闻言苦笑:“你也看到了,我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远行,只会成为拖累和麻烦,我会留在v市,做好所有的后续准备,一旦清和将东西带回,证据充足,近二十年前的案件会很快会推进重判,真相——也会以最快的速度,重见天日。” 第157章 梨子羹 他们都在为自己所爱的人,和所钟爱的事情努力。 不止一次,不惜代价的向着前方奔跑。 作为周家人,周明瑞当然知道周清和多年不入周家门户的缘故,他沉默片刻,神色有些挣扎。 “周家有祖训,并非我们这些小辈可以撼动,但是……姑姑一惯护短,如果我没猜错,她应该已经起过卦了。” 沈晏知抬眼,略有些惊讶。 “周家肯为清和起卦?那又为何多年丢着她不管不顾?” 周明瑞摇头。 “姐夫,”他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心头涌出复杂的情绪:“周家有周家的规矩,并不像外头人所见的那样冷漠无情,清和姐多年在外,可她的事情,周家也并非一无所知。” 周家人,自生至死,不论身在何处,会永远得周家庇护。 周明瑞离开之后,沈晏知静坐良久。 他有些畏寒,即便房间里暖气开的很足,时间一久,还是觉得手脚冰凉。 胃里有些钝痛,他近来多卧床休息,精神养的好了些,但还是没什么食欲,勉强吃几口,好些的时候能忍着捱过去,糟些的时候还是会原封不动的吐出来。 也会输些营养液来维持身体机能。 傅嵊说,他的身体指标一直不够,虽然比之前好一些,但是要承受手术,还是差点火候。 可是,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手机屏幕亮起,弹出几条消息。 “新年快乐。” 是黎鸥发来的。 “需要收集一些多年前的旧事,与阿姨有关系,需要你的帮助。” “要来吗?” 沈晏知扫了一眼,依旧懒洋洋的靠着,没动。 “跟林溪淼也相关。” 沈晏知支起身体,伸手够到手机,划开,爽快的回了一个“好”字。 一个姿势保持久了,胳膊有些发麻发僵,他甩了甩,随即听到敲门声。 “请进。” 周清和笑眯眯的端着托盘进来,随手合上门。 “周明珩那小子炖的梨,”她脚步轻盈的走过来,放下托盘,盛了一小碗,“尝尝?” 沈晏知微笑着点头:“我自己来。” 周清和递给他,“我尝了一点,味道还行,就是甜了点。” 她不喜欢太甜的东西。 沈晏知尝了一口,点点头:“还不错,清甜。” 周清和顿时笑起来。 她取了毛毯,给这人盖住腿,顺而拢上去一点,靠着桌边看他。 沈晏知一面慢慢吃着梨子羹,一面望着周清和,见她单腿撑着身体力道,半靠着桌沿,神色不由得有些紧张。 “来——” 他勾手,指了指自己的腿。 周清和有些讶然:“啊?” 沈晏知懒洋洋的将碗递回去:“胳膊酸。” 周清和笑起来,接过碗,侧身坐到他腿上,一勺勺喂他。 “身上怎么这么凉?” 腰身箍过一双手臂,将周清和整个人拦腰搂住,周清和将余下的梨子羹喂给沈晏知,沈晏知也配合的吃了,她看着沈晏知不太反感,不由得思索起来。 “不然就把周明珩那小子留在家里做几日梨子羹——” 沈晏知讶然失笑。 “就为了几口梨子羹,”他小心的抱着周清和,脑袋偎入她怀里,紧贴着她的小腹:“大过年的,人家肯定有自己的事情。” 周清和深以为然的点头,随即歪了歪脑袋:“那我跟他说我喜欢吃。” 沈晏知:“……” “不至于,”他半眯着眼,懒懒散散的轻笑了一声:“我吃什么都一样的。” 周清和闻言忍不住反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吃的东西太少,还大都吐了,难得能接受一样吃的……” 沈晏知闷声低笑出来,依旧贴着周清和小腹轻蹭。 “没成型呢!” 周清和知道他的心思,轻拍了他一下:“这个月份太小,还听不出动静!” “哦……”沈晏知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依旧箍着她不动。 能看出来,他非常期待这个孩子。 周清和摸了摸他的手,觉得凉了些,又习惯性摸摸他的额头。 “好像……有点发烧。” 身体衰败让沈晏知长期被病痛折磨,冬天里发作的会更频繁些,周清和熟门熟路的起身取了测温仪,给他测温。 “三十七度五。” 不算太高,但频繁的低烧是免疫力低下的典型代表,周清和叹了口气,有点心疼的抚过这人恹恹的眉眼,“去休息一会儿。” 体温上来,沈晏知就会有明显的困倦和精力不继,他“嗯”了一声,被周清和拉起来,自然的揽过她的肩膀,将她拥入怀里。 “沈晏知!” 很难想象,这家伙居然在撒娇。 沈晏知……在撒娇? 周清和眨了眨眼,唇角不自觉勾起来。 男人高高大大,身形颀长,因为身体不好,所以偏瘦一些,周身浸润了清冷的药香。 他抱着周清和,弯着身子,脑袋埋在她颈侧,闭着眼睛轻声哼唧。 “阿晏——” 这个模样都沈晏知活脱脱像一只摇着尾巴讨主人欢心的大金毛。 “快走!” 周清和拍拍他后背,拉他胳膊回卧房。 “冷……”沈晏知抬步跟着,却仍旧亦步亦趋都抱着周清和,黏人都紧。 “都发烧了,能不冷吗?” 周清和不由分说的将人塞进被子里,兑了些温水,威逼利诱的喂下去。 沈晏知皱眉就躲:“胃痛……” 低烧是极磨人意志的,梨子羹确实润了润喉咙,他咳得没那么厉害了,人却还是疲倦的紧。 周清和转身去取药,手腕却被倏尔攥住。 “嗯?” 诧异回头的间隙里,她对上男人亮如白昼的眉眼。 “我觉得……周家好像也没那么糟。” 周清和蒙圈的眨了眨眼,有点跟不上他跳脱的思维:“啊?” 一晃神的瞬间,又被沈晏知拉回去,圈入怀里。 “我一直以为,周家待你极差,但是这段时间……我觉得他们好像待你还不错。” 周清和垂下眼帘,声音不由自主的冷下来:“沈晏知,你什么意思?” 见她不高兴,沈晏知立刻噤声,鹌鹑一样的将头埋入她腰侧,含混的打了个哈欠。 “困……” 他体温逐渐上来,身上滚烫,手心却是凉的,不断沁着冷汗。 周清和缓了缓语气,推开他,“我去给你取药。” 第158章 梦魇之中 吃过药之后,沈晏知睡了一小会儿。 周清和就坐在一侧陪他。 吃过药之后,这个人一直在发汗,周清和就一遍遍的给他擦着脖颈和手心,不时的给他测一下额温。 四下寂静,男人沉沉睡着,好看的眉头拢的极紧,无端就生出三分惹人怜惜的苍白来。 刚刚回国的那会儿,这个人脾气还坏的很,动不动就不高兴,沉着一张脸,暴戾又阴晴不定,相当难伺候。 但现如今啊—— 他阖眼睡着,脸色苍白,轮廓锐利秀美,能看出还是有些难受,但气质平和清润,与从前大不相同。 “清和……清和!” 喉头溢出几声喃语,他眼睫急急颤着,肌肉迅速绷紧,倏尔睁开眼睛。 周清和握了握他的手,出声安抚:“怎么了?我在这,我在这里。” 涣开的神思重新聚集,周身的冷意和颤抖却好像怎么也缓不过来一样,沈晏知又想起梦里。 他渐渐触及到真实的世界,瞳孔聚焦,哑着喉咙道:“我做了一个……非常糟糕的梦。” 胸口大幅度起伏着,他有些吃力的喘息,眼中浮出惶然又无法接受的意味。 “嗯?” 周清和轻捋着他的手背,顺着他的话问:“什么梦?” 沈晏知又不肯说了。 他全身肌肉依旧绷的很紧,暴起的青筋攀附在白皙的手背上,能看出他的紧迫。 “不是好梦。” 他有些心悸,下意识深呼吸,吐气来平复心绪。 周清和探他额头,觉得烧退了些,堪堪松了口气,不自觉笑起来:“吃点东西,好不好?” 沈晏知恍惚着点点头,又摇头,“胃痛……” 他甩了甩僵直的手臂,摇摇晃晃的坐起来些,伸出手来,“上来。” 周清和叹了口气,踢掉鞋子靠上去,不出意料,片刻就被搂入怀里。 她靠着他,抬手摸摸他的颈侧,再次强调:“吃点东西!” “唔……” 沈晏知清醒了一下,将周清和抱紧,下颌在她发间蹭来蹭去。 神色又恍恍惚的散开去。 他的病已经很久没有发作了。 “阿晏……阿晏?沈晏知?” 周清和警觉的发现不对,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拔高声音唤他。 男人面色雪白,神情恹恹,瞳孔的光四散开,仿佛神游天外一样,恍惚怔忡。 周清和抱住他,发觉他身体发僵,肌肉经络全都紧绷着,心中警铃大作。 “阿晏?是我,你看看我——” 抬手握住这人手腕,将这人僵直的手掌拉到自己身上,合过来覆住尚且平坦的小腹。 “只是噩梦,阿晏,只是一个梦,梦都是假的,是反着的,乖,不要怕。” 周清和凑近一点,亲吻这人好看的眉眼。 过了许久,沈晏知才从恍惚中抽离。 好看的瞳孔渐渐聚起焦距,知觉归位,他觉得发冷,眉眼重新落下温柔的触碰。 “清和。” 周清和笑吟吟的看他,眉目间温柔倾泻,一览无余。 “我怎么了?” 低头看了一眼贴着周清和小腹的手掌,他倏尔又觉得自己手凉,赶紧缩回来,眨了眨眼。 “被梦魇住了。” 周清和伸手握住他湿冷的掌心,拇指微屈,轻点在他手背上,以示安抚:“没有关系,这是现实,你回来了,我在这呢——” 肢体的碰触渐渐安抚了沈晏知的情绪,他又眨了一下眼睛,精致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偏过头去,慢慢平缓情绪。 从梦境中抽离,他似乎变得有些惶惑,直到用了些力气抱紧周清和,确定怀中人的存在,他一颗心才慢慢安稳下来。 “是梦。” “对,是梦。” 周清和摸了摸他的脸颊,微笑着亲吻他:“不怕不怕,只是个梦。” 沈晏知放松下来,“清和,答应我一件事。” “嗯?” 男人面色郑重起来:“不论何时何处,不论发生什么,想尽一切办法,都要活着!” “只有活着……才能拥有想要的一切……” 周清和惊讶的瞪大眼睛。 “这不是我从前同你说的话吗?怎么了?我……不是好端端的吗?怎么突然与我说这些?” 沈晏知曾几度陷入自毁的境地,手腕上的旧疤仍旧存在,是周清和请了师兄帮他,也是周清和抱着他,岁岁年年的重复生命的意义。 是花开,是日升,是漫山遍野的绿意,也是爱和被爱的希望。 日复一日的,将沈晏知从困境中脱出。 当他亲口承认生命之重的时候,其实已经证明,他燃起了对余生的希望,再不是从前晦暗无光的模样。 过了年,外头渐渐热闹起来。 街头巷尾,灯火憧憧,多的是孩子们嬉闹放灯,沈氏的事情又重新多起来,正值转型最关键的时机,沈晏知接受治疗的同时,也不得不留于幕后指导沈灼。 接了沈氏大任的沈灼也并不轻松,不论白天黑夜,忙到脚不沾地。 他知道,只有他更厉害,站的更高,沈晏知才能安安稳稳的从这漩涡中脱身。 从小仰望哥哥,敬服哥哥,但如今他长大了,也可以保护哥哥了。 与此同时,周清和与温瑶落地艾丽莎岛。 “清和姐,对不起,我骗了你们,我的奶奶……一直生活在艾丽莎岛。” 温瑶有些犹豫,握住周清和的手,焦急又恳切的解释:“但是清和姐,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没有恶意的,我只是……想圆了奶奶的一个愿望,我的母亲是中国人,我身上有一半中国的血统,我的国籍也是中国。” 艾丽莎岛是一处无国界的场所,因为地处热带,气候特殊,含有丰富的资源,一直是各国争相抢夺的宝地。 “我知道。” 周清和微微一笑,并没有生气,“过年之前,我已经找出了方向,就是艾丽莎岛。” 她回过头,对着身后笑了一声:“出来!跟了一路了。” 巨大的雕塑后头慢慢走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熟悉的五官,吊儿郎当的模样,笑眯眯的望过来。 “清和,你居然……比我想象中要敏锐的多。” 周清和抱肩,好整以暇的挑眉,反问道:“为什么不是你反应变迟钝了呢?” 梅格定定盯着她,停顿几秒,叹了口气,无奈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周清和拍拍身边警惕的温瑶,笑着安抚:“没事,不要怕,是朋友。” 第159章 收拢梅格 入夜之后,岛上多添了几分凉意。 帐子外头的篝火边上,梅格熟练的翻着烤肉。 “傅嵊与我讲,他们医院年前新进来的人,一共十三个。” 周清和裹着极具当地特色的白色方格混染披肩,面容平静,盯着梅格收拾烤肉,想动手帮忙。 “我用了点法子,弄到他们的详细信息,发现其中有一位交换生,名叫布莱恩。” 梅格顿了顿,瞥过来一眼:“你歇着!本来有身孕,就不该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周清和缩回手,没再坚持。 “梅格,我记得你身手很好,完全可以说……绝对不比那些雇佣兵差。” “这个布莱恩呢——” “我对他起了疑心,就寻了那边的同行仔细问过,他在你们国家本土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属于保密机构研制药品的高级研究员,虽然目前没什么证据指向他与你们家族有什么关联,但我觉得也八九不离十。” 梅格全程都面不改色,待周清和说完,才笑眯眯的将烤好的肉递过去:“亲爱的清和,你这么惦记我,我真是感到相当荣幸呢!” 周清和垂眼,视线在烤肉上定了一瞬,渐渐的转移到梅格的手臂。 为了方便干活,梅格将衣袖挽了上去,露出半截粗壮的手臂。 西方人多高大威猛,他也不例外,骨头架子大,肌肉紧实,线条流畅健美。 可他的手臂上—— 一二三四……七个针孔。 周清和接过烤肉,咬了一小口,慢慢咀嚼。 “那个布莱恩据说表面看上去弱不禁风,实际上是个狠角色,又狠又疯。” “他对于实验的热爱几乎到达癫狂的地步,甚至于……以人来试验结果。” 梅格顿了顿,后知后觉的偏头,看了一眼手臂。 随即默默将衣袖拉下来。 “他没跟来,你放心!他结的仇家太多,孤身一人,不敢到这种无国界区域,否则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周清和笑起来,“肉烤的不错。” 唇齿生香,就是调料加的不多,清淡了些,大概是特意照顾她的身体状况。 “那必须的,”说起这个,梅格颇有些洋洋得意:“当年头一回被放出来,我被同伴暗算,一个人逃进热带雨林生存的时候,最开始连肉都烤不熟,唔……不对,是外面那一层熟了,但一口咬下去都是血淋淋的。” “后来呢?” 周清和神色微微一动。 “当然是烤的越来越好了呗——” 能看的出来,梅格野外生存能力很强,他熟练的翻着烤架,将烤熟的肉分出来,架到高的地方,保证温度的同时且不会继续烤焦。 周清和慢慢嚼着香喷喷的烤肉,若有所思。 “热带雨林生存环境恶劣,各种野兽出没,梅格,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梅格闻言,意味深长的看过来:“你不明白,人——往往比野兽可怕的多。” 怎么会沦落到与野兽争食物的境地呢?还不是多亏他的同伴。 所以啊—— 与人相处,还不如睡在野兽洞穴,他如果还能在这里,也不过是死里逃生,捡回来的性命罢了。 “梅格,”周清和犹豫再三,还是端正了脸色,郑重的望着他:“你有没有想过,换一种方式生活?” “这个问题,你不是问过我吗?” 梅格满不在乎的咧着嘴,大口吃着肉,“不过话说回来,活了这些年,你还是第一个问我这种问题的人。” 他喝的是当地有名的烈酒,酒香馥郁,惹得周清和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他警惕的往后挪了挪,“别看,你可不能喝啊——” “我当然知道,”抬手抚了抚尚且平坦的小腹,周清和叹了口气:“梅格,我能到这儿来,也是苦心孤诣,经营多年,放弃了很多重要的东西,倘使你想要从中作梗,谋取什么,或者……伙同家族,黄雀在后,等着坐享其成,我是不会手软的。” 高高大大的西方男人迷茫的眨了下眼,湛蓝的瞳仁里透出不解:“黄雀在后是什么意思?我……我没有养黄雀啊!这个岛上也没有黄雀这种鸟,倒是有一种尖嘴的鹦鹉,聪明伶俐,你喜欢啊?那我明日给你弄一只来。” 周清和:“……” 低头默默填饱肚子,顺便暗道了一句对牛弹琴。 也是伟大的祖国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让这头外国牛苦学许久,都只知表里,不得其意。 真是……一头蠢牛。 她顺便抬手,又端详了一下串起的烤肉,唔……肉质鲜嫩,加了一点孜然,香的不得了。 听说是当地的品种牛肉,牛——肉! 周清和又瞥了一眼梅格。 梅格回视过来,一脸无辜。 “清和姐!” 温瑶从不远处小跑过来,笑声如同银铃般清脆:“奶奶回来了!她老人家请你过去。” 周清和点点头,擦干净手,站起来跟上。 笑语声渐渐远去,梅格面上的表情这才沉下去,消散的无影无踪。 他喝了一大口酒,眼底浮出讥讽的笑。 生来如浮萍,飘摇如草芥,本就无人可依,无人可念,世人看重的血脉亲情在他这里,也只不过是催命的玩意儿。 越在意,下场越惨。 但这样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日子实在过了太多年了,他已经倦了,生命之期不论长短,该有它自己的意义。 也许轰轰烈烈,荡气回肠,最后即便死去,也会被人刻骨铭心的记住! 在他们的国度里,一向信奉的是,死亡并不可怕,亦不是重点,遗忘才是。 那亲故皆亡,孑然一身,死了才最终止。 除非……有人记得。 另一边,周清和跟着温瑶走进最大最华丽的帐子。 这有些像部落里的扮饰,周围的帐子都简单朴素,这一顶倒是华贵许多,足以彰显主人家身份。 周清和余光里打量四周装潢,而温瑶亲密的拉着她进去,笑吟吟的喊道:“奶奶!我把清和姐带来了!” 艾丽莎岛上的人有当地语言,是很偏僻的小语种,所以周清和听不懂他们讲话,他们大都也不会汉语,只偶尔有些可以用英语交流。 令周清和万万没想到的是,温瑶的奶奶是会汉语的。 “你来了。” 老人穿着部落独特的衣裳,上头绣着罕见的花纹,身上也戴着繁复奇特的饰物,面上生了皱纹,神情却很慈祥,见周清和进来,眼睛还猛的一亮。 “快些过来!让我瞧瞧!” 第160章 温奶奶 虽然现在已经二十一世纪,可艾尔莎岛上的人大都保留着原始部落的习俗和信仰,墙面上砌着奇异的图腾,看起来素日里都要祷告。 温瑶奶奶邀周清和坐定,望着她的目光尽是欣喜。 “真是因缘际会,竟然让我的孙女碰到了周家夫人的孩子,我还在想着,我这把年纪,还不知道等不等得到那位夫人寻来。” 说着话,她转头看了一眼笑盈盈站在一旁的温瑶,“去,把我内房中的那个盒子取过来。” 温瑶立刻去找。 帐子里只剩她们两个。 温奶奶笑着开口:“这里与世隔绝,离你的国度千里之遥,孩子,不知道你母亲可还安好?” 周清和顿了顿,温声答:“我母亲……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温奶奶“啊”了一声,脸上的笑顿时没了,她握紧了手腕上的珠串,连声念着周清和听不懂的话。 “夫人心善,当年在战火里不顾自身安危,保了我们整个族落的平安,还帮我们化解了积怨几世的仇恨,后来啊……夫人身陷囹圄,告诉我,需要我们的帮助,帮她保护一批非常珍贵的东西。” 周清和闻言,赫然抬眼:“奶奶,那东西——” “在南面群山的雨林里。” 温奶奶面色端肃起来:“那地方寻常人去不得,当初也是借助一次独有的地动,才把那批宝物藏了,孩子,你既来寻,我自然会派人帮你。” 周清和抿了抿唇,垂眼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心。 是了,是了,她没猜错,是南面,最南面,范围太大,是因为地处群山,所以才指向模糊。 “那我……提前谢过奶奶了。” 这时,温瑶捧了盒子出来,好奇的问道:“奶奶,你这都藏了些什么呀?” 温奶奶接过来,笑着摇头:“我眼睛花了,瞧不清东西,你自己打开去看。” 温瑶遂坐到周清和旁边,当着她的面打开盒子。 是一张地图。 温瑶“咦”了一声:“这……这不是山里的图纸吗?” 她隐约分辨出来:“这些年来,南面死了那么多人,都是开矿的,矿井也塌了好几回,进去的人却是络绎不绝,来来回回的,不过这个地图……” 温奶奶慈祥的接过话来:“是当年那位夫人画的,这么多年,时过境迁,我依着我的能力,一点点的补了起来。” 周清和接过,一一查看。 这里矿石丰富,多年来成为各国争抢之地,没少出现雇佣兵动乱和各方势力引起的冲突,也就近几年里,几方势力达成了某种模糊的一致,冲突和暴乱才少了些。 倒是被圈出来的那块地方,跟寅城地形很像,即便开挖,稍有不慎,仍旧会塌方。 周清和陷入思索。 也许可以用当时在寅城时,去寻青铜器的法子,恰好周琮新当时在场,经验自是不用说,唯独缺的是有力的人手和能用的机械。 想到此处,周清和赫然抬头:“奶奶,我需要一些人手,来帮我挖一个地方。” 开了春,天气渐渐暖起来。 周清和已经离开半个多月了,沈晏知身体状况骤然直下,人也恹恹的。 他去拜访过周家,长辈们对那丫头不顾阻拦、跑去艾丽莎岛甚是不满,冷言冷语的讽过沈晏知几句,沈晏知照单全收,皆是面色沉静的模样。 大不似从前。 傅嵊急得黑眼圈又重了,照镜子都觉得像只熊猫。 “手术?你拿什么手术?” 又一次在医院醒来,沈晏知虚弱的睁开眼,余光里又跃出傅嵊暴跳如雷的样子。 “本来身体指标就达不到,风险重重,还手术……现在好了,你要手术,就是必死无疑!” 沈晏知眨了眨眼,无声的动了动惨白的唇。 傅嵊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要什么?” 那人瞳孔幽深,安静的看着他。 傅嵊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有消息……好几个未接电话,你昏睡着,周清和来问过我了。” 闻言,沈晏知瞳孔细微的收缩了一下,有些惊,胸口起伏的弧度也大了些。 “行了行了,我安抚住了,没事。” 傅嵊吸了口气,仍旧在碎碎念叨:“真是怕了你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周清和,我跟你说,你小命都快保不住了!” 沈晏知疲倦的闭了闭眼,耳边仍旧萦绕着傅嵊絮絮叨叨的声音,心里头却是一片安宁。 他是了解周清和的。 自小看着母亲离去,寄养在岭东,又因为母亲狼藉的声明,必定是受过不少冷眼的。 她曾以单纯胆怯的模样伪装自己,步步谨小慎微,多面又警觉至极。 好不容易啊……沈晏知好不容易才将那个小姑娘的心打开,如果他真的死了,死在旁人口中,总好过死在她面前才是。 未了之事,她也必定会为自己完成。 “阿晏!沈晏知?你特娘的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傅嵊一看那人阖眼摆出一副不听不看的姿态,就忍不住跳脚,“你别装听不见!我知道你听得见!你醒都醒了,一时半会也没什么危险,你就……” “黎……黎鸥……咳咳……什么时候过来?” 实在听的头大,沈晏知攒了些力气,哑着喉咙开口打断他。 “啊……黎……黎鸥?” 傅嵊消音,片刻之后忍不住撇嘴:“那个女魔头啊!哦对,好像她说过今个儿来看你,看看时间,也该差不多到了?” 正说着,外头的门有了动静。 傅嵊倏地瞪大眼睛,慌慌张张的摆手:“我……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就先回我办公室了!你有事按铃,按铃啊——” 沈晏知略挑了挑眉,神色转为揶揄。 他咳了几声,摸索着身边,按下按钮,将床头升起一些弧度,随即自己动手,取下鼻氧,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周清和离开之后,他的生活重回一滩死水,无波无澜,没有半点儿生气。 连带着他整个人仿佛也失了生命力,迅速枯萎下去。 他努力试着按照周清和嘱咐的那样,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乖乖听傅嵊的话,积极配合治疗,更深至于将沈氏都丢开,不再插手半点。 结果仍旧是,没有半点用处,他整个人还是迅速消瘦下去。 第161章 她不喜欢,我改了就是 黎鸥走进来之后,还忍不住回头去看。 “傅嵊这是做什么?一副见了鬼的模样,灰溜溜的。” 沈晏知不动声色的咳了几声,清了清喉咙,含混其词:“兴许……是做贼心虚!” “啊?” 黎鸥疑惑的回头看看,不明所以。 她是个雷厉风行的性格,想不明白的事情也也不会过多纠结,于是摇摇头,从包里抽出文件,准备聊正事。 “你好些了吗?” 空隙里扫了一眼那人苍白的脸孔,黎鸥忍不住还是有些担心,这几年下来,这个人的身体状况衰败的愈发明显,一直在走下坡路。 “嗯,没事。” 输着液的手伸出来,接过文件,搁在身前,一页页翻开,脸色逐渐严肃起来。 “就只有这些吗?” 黎鸥点点头,“暂时掌握的证据只有这些,常垣可以作证人,但听说最近有不少常家人知道此事,寻了过来,找他的麻烦。” 沈晏知略略捏紧文件夹,布满针孔和淤青的手背上隐约有青筋浮出,抬眸间,气势尽显。 黎鸥看的微怔。 她好像……最喜欢的是这个时候的沈晏知,满是锋芒,凛冽又凌厉,让人不得不仰望。 自始至终,都是这样。 “常垣没有尽全力,他还有后招。” 沈晏知目光微敛,淡淡开口:“我叫人去护着他,顺便,问问他的条件,黎鸥,你……黎鸥?” 诧异转头,发现黎鸥在发愣,沈晏知讶然,抬声唤她:“黎鸥?你在想什么?” 黎鸥回神,收回目光,下意识摸了摸耳朵,“哦……没事,在想这个官司能不能打赢。” 沈晏知点点头,与她核对起十几年前旧案的细节。 这些都是黎鸥用了些人脉弄到的,否则呈入世人之眼时,也不过寥寥数笔,毫无用处。 “先喝点水!” 交谈的间隙里,沈晏知一直断续的咳,脸色也不太好看,黎鸥给他倒了水,暂时中止。 沈晏知道过谢,接过杯子捧在手里,慢慢喝着,疲惫的靠回去,满是倦容。 他消瘦的厉害,明显能看出病色,单薄的身子靠在床头,时不时咳几声,粗沉的喘息听的人心揪不已。 黎鸥看了一眼被他摘下来的鼻氧,“要不要再吸一会儿氧?” 沈晏知微微摇头,掩唇咳得有些厉害,“不……不用。” 他揉了揉太阳穴,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恢复平日里冷静镇定的样子:“继续!” 旧事重提,于过去的人来讲,是被回忆,但对于仍旧活着的人,是凌迟。 半小时后,黎鸥合上文件夹,将笔收起来。 “咱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你还很少与我提及过你的母亲。” 除了那些模糊的记忆,也只能从过去的传闻中,窥见一二。 黎鸥隐约能够记起,那是个非常温柔漂亮的女人,沈晏知继承了她的美貌,才生的如今精致贵气。 “故去的人,又有什么可讲的呢?” 沈晏知摇摇头,疲惫的捏捏腰侧,“小灼都不记得她的样子,就连我……其实也忘得差不多了。” 余下的,不过是一团模糊的光影,和执念。 兴许是时隔太久,又或是他也得了安稳的爱和珍视,有些执着多年的东西,渐渐的也就散了。 当然,也可能……是他快要见到母亲了,就也没什么执念和放不下的,撑了这么多年,他尽力了,想来母亲也是不会怪他的。 “阿晏,你就这样放周清和去艾丽莎岛了?那地方危险重重,没有国家政权的管辖,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 黎鸥平日里做事效率很高,干脆利索,从不会拖泥带水,今儿个倒是难得不太一样,讲完正事也没急着走,倒是问起了旁的。 提及他的小姑娘,沈晏知枯败的唇角难得抿出笑意,整个人也变得柔和极了,“我相信她,当然,即便危险,我也也不能阻止她。” 黎鸥摇摇头,意味深长的看过去:“这可不符合你的性子,你从前最是说一不二,我都不能动摇你半分。” 偏执且暴戾,情绪不稳定,起起伏伏的,难免让身边人也绷着一口气。 “那也是从前了,”沈晏知摇头,“她不喜欢,我改了就是。” 怎么会不担心呢?又怎么舍得放她去那危机重重之地?更遑论她还怀着孕,可那又能怎么办呢? 难不成要以爱之名,将她捆于身侧? 曾经的沈晏知确实会,但现在的沈晏知不行,他见过周清和眼睛里都是光的样子,不想自己亲手将这样的光覆灭。 “你真的是……” 黎鸥失笑,微微摇了摇头,一时间说不出什么人。 好像有什么,渐渐的不一样了。 “那么,祝你们好运。” 黎鸥起身,微笑着告别:“放心,你拜托我的事情,我自会全力以赴。” 另一边,周清和愁眉苦脸的放下手机,唉声叹气半天,又拿起来,反复听那几段语音。 “我没事,不要担心,清和,你自己注意安全,每天都要给我报平安,不用熬夜等我。” “黎鸥已经在着手事情的进展,家里的事情你不要着急,一切有我。” “不论出现什么意外,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周清和泄气,托着腮帮子出神。 冠冕堂皇的话,嘱咐了一遍又一遍,她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这还是沈晏知吗? 周清和郁闷的揉揉脸,一时间有点想不起那个人从前的样子。 他变得平和太多了,骨子里的暴戾好像不知不觉就消散了,至于是何时消散、如何消散的,周清和一时间有点记不起来。 无人所见之处,也不知道他一个人是怎样学着克制自己,学着去爱人的。 周清和下意识抚着无名指的戒指,陷入思索。 “喝点水——” 身边坐过来一个人影。 周清和瞥过去一眼,接了水,“进展怎么样?” 梅格无辜的摊手,指了指颧骨:“你就没看到我脸上的伤?那小子死活不让我靠近,我哪儿知道他进展怎么样?” 周清和讶然,这才发现梅格的脸似乎肿了。 “肯定是你招惹我弟弟了,我弟弟才不会平白无故打你呢!” 第162章 与梅格的交易 面对周清和的幸灾乐祸,梅格相当忿忿:“那小子简直是个地痞无赖,坑蒙拐骗无一不精,你到底上哪认了这么个弟弟!” 他摸着脸上的伤,咬牙切齿。 周清和“切”了一声:“你管这么多做什么?那是我弟弟,你可别动什么歪心思,你要是敢伤了他,我可不会跟你客气!” 她拧开水瓶,喝了一口,又上下打量梅格一番,饶有兴致的挑挑眉:“你生的人高马大,比我弟弟强壮多了,怎么……动手输了?” “周清和!” 梅格瞪她,气的都结巴了:“我那是没尽全力,谁让他是你弟弟呢?更……更何况,那小子下手太狠,简直不要命!” “是吗?”周清和微勾了唇,意味深长道:“就你——还说人家不要命呢?” 梅格语塞。 是了,周清和是见过他受重伤,浑身是血的模样的。 亡命之人,也不过如此。 他撇撇嘴,“回去待着!这里昼夜温差大,太阳落下去,天就凉了。” 周清和有点费力的扶着腰起身,梅格见状,伸手托了她一把。 已经有一点显怀了,虽没什么孕吐的不良反应,但周清和开始变得很容易累,也嗜睡很多。 她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往自己的帐子走。 “周——” 梅格在后面唤她。 周清和停住,转过头来:“嗯?” 高高大大的西方男人站在那里,犹豫再三,才问出来:“如果……我送你一样大礼,作为交易的诚意,你……能相信我吗?” 周清和彻底转过身来,拢了拢滑落的披肩,安静又认真的端详着他。 片刻之后,周清和笑起来:“你可知道我们老祖宗有句古话,叫与虎谋皮?” “我查过这个词的意思,”梅格走近,停在三步开外的距离,神情认真:“但是,如果这一次,我送你的大礼足够有诚意,那你是不是能够信我一回?” 周清和沉默半晌。 她折身掀开帘子:“进来说。” 灯影憧憧间,外面风声烈烈,周清和添了热水,推给对面之人。 “你想要什么?又能给得了我怎样的诚意?” 梅格喝了一口水,搁下杯子,一颗颗解开手腕处衣袖的纽扣。 露出健壮的手臂和饱满的肌肉。 “其实你早就看到了,不是吗?” 他低头,将另一边纽扣解开,将衣袖全部挽起,直到手肘处,随即伸过来给周清和看。 全是针孔。 密密麻麻的,比想象中还要多。 “是。” 周清和垂眼,轻托起他的手腕,仔细端详,“看起来,你的同伴有些嚣张。” “这些算什么?”梅格嗤笑一声:“前些年,他比这还要嚣张,做的事也过分的多,不知道多少人的性命丢在他身上,连我……也是差一点的,现如今也就到了这里,他才能稍微收敛一些。” 周清和听的皱眉。 她的目光聚集在那些针孔上,端详片刻,心下愈发沉了。 看来,这是一场硬仗。 缩回手,周清和抬头,神情认真端肃:“你能拿到什么东西?” 梅格不紧不慢的捋回衣袖,系着纽扣,“罗宾家族的目前掌权者,会在三日内抵达这里。” 周清和闻言,心下赫然一惊:“这是掐着时间,来抢东西的?” “是。” 梅格点头:“十几年前的结果,以及如今我们的人在v市节节败退,还有对于沈晏知出手的试探,让他们都深切的认识到一个事实。” 周清和接过话来:“他们的能力无法寻出那批古物,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守株待兔,来坐等成果。” 梅格笑起来:“我可以帮你,作为我送你的礼物,但是周周,此事过后,我要在v市留下来,是光明正大的留下来。” 周清和定定看着他,半晌过后,点了点头:“一言为定。” v市,首次开庭。 春又深了,草木葱郁,染上绿意,阳光撒在身上,开始有了暖融融的意味。 在周围人都穿着单衣的季节里,沈晏知仍旧裹着厚厚的大衣,颈间还围着黑白相间的格子围巾,消瘦而苍白。 他被护着下了车,与身边人低声说着什么,黎鸥站在门口,远远的望着他,心中五味杂然。 她喜欢他光芒万丈的样子,但好像……不太能够接受他的孱弱苍白。 可不可否认的是,即便身体衰败至此,沈晏知的气势仍旧是无人可及。 “阿晏,你来了。” 她微笑着上前迎他。 沈晏知慢慢迈上台阶,抬头时略眯了一下眼,“嗯,辛苦你了。” 黎鸥与他并肩,细细问询他的身体状况。 “还好,没什么事的。” 进门的时候,黎鸥伸手,抢先一步,给他推开重重的玻璃门。 沈晏知笑了一下,抵住玻璃门,示意黎鸥:“走!” 黎鸥上下打量他片刻,方才点点头,率先而行。 新年的首次开庭结果并不如人意,却在意料之中。 沈晏知坐在席位上,时不时拧眉,压着唇低低的咳,额头冷汗一层接着一层的渗出来。 他半垂着眼,安静的听着证词与证言被一一呈上,对面是坐着轮椅的常垣,他更是平静,指正常氏一族曾参与抢夺古物,可所去之人,被林溪淼设计杀死在寅城。 林溪淼,并非偷盗古物的人。 证据被呈上来,法官一一鉴定,最终仍是暂且休庭,表示证据不足,仅仅凭借这些,并不能洗清林溪淼偷盗古物且越狱袭警一案,常氏族中之人,需要等庭后介入调查,调取口供,再做定夺。 结局与上一回类似,但是……又不一样。 “如果,当年丢失的古物,能够被找回来呢?” 此话一出,众人齐齐望向沈晏知。 男人似是极畏寒的,身上穿的衣物很厚,面带病容,但依旧不掩风华和气势。 他目光凛冽,不疾不徐的补上一句:“林溪淼之女,也就是我的夫人——周清和,已经寻到古物埋藏之处,不日就能将其带回,我希望能够申请古物保护,避免它们在这过程中被其他人抢走。” 周遭众人议论纷纷,有的表示惊讶,有的表示怀疑。 连黎鸥都侧目,心下忐忑。 他……就这么相信周清和?那可是丢了近二十年的国宝级古物! 第163章 夫人她失踪了! “如果我的夫人真的能够寻到那些东西,也就足够说明,她根据母亲林溪淼留下的线索将国之至宝寻回一事,完全可以为她的母亲洗清冤屈。” 男人撑着桌沿起身,暗暗咬了下舌头来挥开眼前黑雾,他面向众人,目光镇定:“我需要申请对古物的国力保护,以我沈氏百年鉴宝之能作担保。” 四下真真切切的一片哗然。 沈氏鉴物之力,不仅名满v市,数起全国,也是赫赫有名。 往上数几百年,沈家祖上便是皇城匠人,专造名器,只供皇家使用,后嗣绵延下来,但凡主家子孙,鉴物之能皆是不一般,到了沈晏知这一代更是,虽极少露面,再去掺和民间鉴宝之事,可倘使官方机构邀请,亦或是慈善之用,他还是会出手的。 因此在这一行里接住了曾经年岁沈氏的辉煌,颇有声望和影响力。 休庭之后,人群三三两两的离开,唯独沈晏知坐在原处,半垂着头,一动不动。 黎鸥与相熟的律师交谈了几句,就匆匆赶过来。 “阿晏?” 男人慢慢抬了头,眼神有些恍惚,瞳孔四散,额头全是冷汗。 “你怎么了?” 黎鸥敏锐的发现不对。 沈晏知伸手,循着声音的方向摸索过去,开口嘶哑,但瞧着十分平静:“药物的副作用,暂时性失明,过一会儿就好了。” 闻言,黎鸥赫然一惊。 傅嵊赶过来,面色凝重,一把拉起沈晏知,“快跟我回医院!” 男人跌跌撞撞的跟着,有些踉跄,脸色却愈发难看。 他手腕绑着的监测仪发出“滴滴”的示警,整个人几乎软倒下去,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 好在黎鸥眼疾手快的小跑着跟上去,在另一边扶住他。 傅嵊一改平时嬉笑模样,看了一眼黎鸥,“先回房车上去。” 黎鸥点头。 他们都知道,沈晏知生平最爱体面,绝不肯在人前出丑,更何况他如今虽已隐退幕后,但一举一动仍旧牵系着沈氏,他只要安稳的活着,那些虎视眈眈的人就不敢轻举妄动。 可他如果出事,外界将会议论纷纷,对沈氏集团相当不利。 很显然,黎鸥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她揽着沈晏知腰身,咬牙与傅嵊一起,将沈晏知扶回房车里。 傅嵊给沈晏知喂了药,他半躺在放低的座椅上,阖着眼,喘息仍旧粗重,黎鸥抬头去看傅嵊,傅嵊避开她的视线,压着声音解释:“他为了尽快调整身体状况来达到手术指标,请姜川以催眠之法,加以重药,给予他正面的心理暗示,这段时间,他的饮食和睡眠确实好了不少,身体状况也逐渐达标,只不过……是药三分毒,那药物影响神经系统,后果难以估量。 “所以说……”黎鸥脸色也是凝重,“他的间歇性失明也是这样造成的。” “不止如此,”傅嵊看向她,犹豫的补了一句:“对神经系统的侵害会让他逐渐认不清现实与幻境,严重的话……会影响智力。” “简直胡闹!” 黎鸥磨牙,恨恨瞪着傅嵊,逼近他,目光凌厉,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沈晏知是什么人!你认识他是一日吗?这样会害死他的,他绝对不会想要那样活着!” 这个人何其骄傲,他怎么可能允许……怎么可能…… 黎鸥握紧了拳,指甲几乎嵌进手心里。 “那要如何!你要我如何!” 傅嵊同样瞪回去,不甘认输:“就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手术台上吗?” 四目相对,这是头一回,傅嵊敢这样与黎鸥对视。 黎鸥清楚这个道理,只是心里头憋着一股子火,无处可发,对峙片刻,方才渐渐败下阵来。 没有更好的选择。 正在这时,沈晏知睫毛翕动,渐渐张开眼睛,轻笑一声:“多大的事情,也值得你们这样吵。” 黎鸥平复心绪,试探着端详沈晏知:“哪里吵?我才不稀罕跟那小崽子吵呢!” “你说谁小崽子?” 火气还没下去,连带着傅嵊的胆子都大了,“就比你小几岁,一口一个小崽子,说的你跟多老一样。” 黎鸥一眼横过去,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后喊了我多少回老巫婆。” 傅嵊:“……” 他咽了咽口气,挪到沈晏知一旁,“阿晏——” 沈晏知无奈的揉了揉额角:“让你多嘴!” 他的视力恢复了些,模糊的能看清了些,因此半眯着眼,懒洋洋的笑了一声,权作看乐子。 傅嵊憋着嘴,瑟瑟发抖,黎鸥却懒得再看他,“刚刚是怎么了?那庸医不是说你身体好多了吗?” “低血糖。” 沈晏知含着口中的东西,撑起身体,看了一眼缩在身边的傅嵊:“他给我吃的不是药,是糖。” 黎鸥这才浅浅松了口气。 “我帮你申请武力援助,艾尔莎岛附近的国家,有我们的维和部队。” 以她的身份来申请,比沈晏知的效率要高。 男人浅浅弯了唇,笑起来:“谢谢。” 待黎鸥离开,傅嵊才用手肘戳戳沈晏知,小声问:“你有没有觉得……黎鸥待你不一般?” 沈晏知斜了他一眼,有些不解:“你想说什么?” 傅嵊给他分析:“你看,在寅城的时候,她涉险,你不顾安危,拿自己替她回来,而不论是沈氏出现危机,还是你母亲的旧案,但凡事关你,她也会放下手头的所有事情,第一时间出面帮你,你们两个……就没觉得,你们的关系有些不同寻常了吗?” 听了半晌,沈晏知还是没听明白傅嵊想表达什么,好看的眉头拧的极紧:“自小的情谊,患难与共,互帮互助,当然不同寻常,不是……傅嵊,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眼看着沈晏知是真的毫无感觉,傅嵊在心里头叹了口气:“没……没什么。” 恰在这时,殷叔拨来电话。 沈晏知接起来,只听那边声音尽是慌张:“先生!先生不好了!罗宾家族的人去了艾尔莎岛!幕后之人露面了!听周琮新传回消息,夫人……夫人她失踪了。” 第164章 清和被劫 周清和再睁开眼睛时,视线里一片漆黑,停顿片刻,发现只有头顶的木板缝隙里透出几丝微光,周遭是潮湿的海腥味,她动了动,发觉自己手脚都被绳索捆住,丢在地上。 是雇佣兵。 在这种无国界的岛屿上,雇佣兵是完全自由且不受管辖的,不同于军队,还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才能出面,周清和活动了一下脖子,发觉后颈疼的厉害。 他奶奶的……下手真重。 她挪了挪,靠到墙上,蜷缩起来,手臂拢住小腹,感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 还好……孩子没事。 看来梅格没骗她,罗宾家族的老东西是来了,而且还是赶在他们将那批东西挖出来之前到的。 十几年过去,他们倒是学聪明了,不敢轻举妄动,先抓了她捏在手里作质。 想到此,周清和忍不住有些头疼。 她如今落在那些人手里,周琮新无论如何,都会用东西换她回去的。 那孩子性格太过执拗,一根筋,把她的安危看的比什么都重,很容易跟其他人产生争执。 那东西呢?那些东西,她看的比命还重,绝不能无缘无故的交与贼人之手,那本来就是她的国家的至宝,母亲为护住它们身死,而她如今……也定会袭承这份责任! 可……孩子呢?孩子怎么办? 手腕绳索磨的生疼,她护着小腹,用手臂轻轻蹭着,心知这里面有一个未成形的小生命。 是她与所爱之人的延续,她到今仍旧记得那人得知她怀孕时的眼神,一双好看的眼眸亮到惊人,像火一样,燃着对未来的希冀。 不难想象,沈晏知非常期待这个孩子,期待到想要好好活下去,看着这个孩子出生长大。 周清和十分头疼,干脆蜷成一团,阖了眼,打算闭目养养神。 怀孕之后,她的体能差了太多,容易疲倦乏累,完全没什么战斗力,同时,也让她多生出几分患得患失的感觉。 究竟如何才能两全呢?既能保护好孩子,又能安安稳稳的将东西带回国内。 她胡思乱想了一阵,还是抵不过困意,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另一边,海浪打在礁石之上,翻涌出咸腥的气味,有人走上前去,恭敬的躬身,“叔父。” 海边站着一位白发老者,他撑着手杖,转过头来,目光阴冷:“没用的东西!” 梅格将头垂的更深:“布莱恩离开您的视线,愈发放肆,我身体不济,被他的药物干扰,更是无法做事。” 老者闻言,脸色这才缓和些:“那小子以为跑的远了,就当真能逃的掉了,你也是……废物一个,连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都对付不了。” 梅格垂着眼,姿态卑微,没有半个字辩驳。 老者瞧着他的态度,还算满意,打量他一番:“不过,这次做的不错,要不是你提供的消息,雇佣兵也不会这么快把那个女人绑来,我倒是要瞧瞧……她的骨头,是不是跟她母亲一样的硬!” 梅格想了想,又提议道:“反正人已经到手了,她怀孕了,没有反抗和逃跑的能力,我瞧着……她那个关系不错的弟弟十分在意她,拿她去换古物,应该轻而易举。” 似乎想起什么陈年旧事,老者眯了眯眼,满是皱纹的脸上浮出笑意:“当初栽在她母亲手里,现在……不过是个小丫头,梅格,我年纪大了,这些年也不大理会族中之事,你是个出色的孩子,这次的事情倘使顺利,等回去,拿着这些东西,我就把这个位子让给你,以后啊——有些事情,还得年轻人来做。” 梅格一听,面上露出激动和欣喜的表情,“是!多谢叔父!” 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老者挑挑眉:“听说那丫头一直默认你跟着,其他人再对你有意见,也不能说什么,所以你先回去,给沈家那小子传个信,把他引过来。” 梅格应下来:“那批东西我看过,总觉得粗糙了些,虽也是古物,可……可不像叔父所形容的那样。” 老者扫他一眼,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慢慢走过来,拍拍他的肩。 “沈家人鉴宝之力当世难寻,咱们手里捏着那个女人,又怎么不能借他之能,看上一看呢?” 大笑声擦肩而过,随之远去,梅格静立在原地,视线落在天边,极目远眺,只见乌云蔽日,半遮半掩,他无声的弯了弯唇,干脆在沙滩上坐下来。 潮水来来去去,涌到脚边,起起伏伏。 日升月坠,潮起潮落,是自然中该有的规律。 那么……他的规律呢? 他的一生,又该是什么样的呢? 过去的这些年里,叔父派了不少人去v市,起初只是想捉了沈晏知,没想到那小子能耐太大,派过去的人,竟然无一生还。 后来,叔父起了杀心,觉得这是个障碍,想趁他年轻,斩草除根,可没想到,回回失手,看似最接近成功的那一回,也不过让他受了些轻伤。 再后来,就是他去了v市。 倘若不是接这个任务,他恐怕在外面执行任务的时候,就被布莱恩的人弄死了。 被周清和阴差阳错救了的那一回,动手的也是布莱恩的人。 叔父早就知道他们这一辈的人自相残杀,但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是觉得,最后赢得那个人才有资格活下来,才有资格身居高位。 他们这些人的命啊—— 不值一提,比拟蝼蚁。 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天色黑下去,他才爬起来,拍拍身上沙粒,转身回去。 温瑶在温奶奶的住处,急得团团转。 “怎么办怎么办?清和姐姐就这样被掳走,我怎么跟沈灼交代?” “清和姐姐还有身孕,万一有什么意外……万一……哎呀!奶奶!怎么办啊——” 她几乎急哭了。 温奶奶手里攥着一串奇异的珠子,正闭着眼思索什么,不多时,她倏尔睁了眼,冷笑道:“多少年了,没人敢在我老婆子的地界上抢人,就那几个愣头青,真是不知好歹,瑶瑶——” “啊?”温瑶凑过来,“奶奶,您觉得该怎么办?” 温奶奶拿出一把钥匙,递给温瑶:“把清和留下的东西给它们闻闻,放它们出去救人,当然……如果遇到阻碍,让它们多吃点。” 第165章 沈晏知赶来 夜幕四合,梅格回来的时候,恰恰碰上急匆匆跑出来的温瑶。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他微笑着上前发问,绅士又温柔。 温瑶警惕的看着他,摇摇头:“不用了,谢谢。” 梅格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 他的房间里,正等着一位不速之客。 梅格避开招呼过来的拳头,一个打滚,在地上借力转身,“别动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这小子瞧着瘦弱,爆发力倒是不可小觑,而且……动起手来,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周琮新根本不搭理他,一招扑空,很快再度袭来。 梅格咬牙大喊:“不是我做的!但我知道是谁!” 闻言,周琮新这才停了手,面无表情的打量他:“谁!” 梅格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你该听听你姐姐说的……说的话,只会蛮力,是莽夫,根本解决不了问题,绑你姐姐的人来头不小,但这是艾尔莎岛,他的人都在海上,为防目标太大,引人注目,所以带到岸上的不多。” 周琮新屈指,轻轻摸了摸藏在衣袖之中的刀刃,选择性挑拣着听:“你的意思是——解决了他?” 梅格一拍大腿,满脸赞赏:“就说关于打打杀杀这种事上,你的悟性就是快。” 青年冷笑:“他不可能活着离开这座岛。” 说完就要往外走。 “等等等——”梅格赶紧爬起来拉他:“你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人,根本近不了他们的身,那老不死虽然带的人不多,但个个是高手,还雇了这岛上的雇佣兵,你一个人怎么打的过他们?” 一双腿刚迈出去的周琮新闻言倒回来,看向梅格的目光从斜睨到审视,再度冰冷下去。 “你知道的这么多,跟他们是一伙儿的?” 梅格赫然睁大眼睛,“你……你你你……” “哎呦!你别过来!” “我跟你说,我看在你姐姐的份上让着你,可不代表我打不过你,我要是动手,你可……” “我靠!你小子玩真的!” 屋子里乒铃乓啷的响成一团,门口无声的出现一群人,为首的男人往一侧瞥了一眼,“把门踹开。” 很快有训练有素的雇佣兵上前,利索的破了门。 屋内动静戛然而止。 沈晏知扫了一眼跟来的沈灼:“这边动静不小,你去跟温瑶解释一下,别让她生出什么误会。” 沈灼点头,一边拨电话一边往外面走。 屋子里一片狼藉,东西被扔的到处都是,好在这里的人习惯用皮质器具和铁器,只声音听着大些,倒是打不坏。 也免得浪费东西。 “打完了?” 男人拢了拢大衣,低咳了几声,颀长的身形一晃,就迈了进去,他一脚踢开挡路的杂物,面无表情的望着错愕的两人,在椅子上坐下来。 “如果打完了,就坐下来,喝口水,如果没有,就出去,外头地方空旷,还能多翻几个跟斗。” 梅格斜了周琮新一眼,见这小子也收敛了些,忍不住无辜的摊了摊手。 心里却不停的嘀咕起来。 他的动作已经够快了,从出事到现在还不足二十四小时,沈晏知……竟然来的这么迅速? 就算是私人飞机,都得提前计划航线以及落地机场,沈晏知本事不小,跨到这种地方还得这么快的安排明白。 两人各自爬起来,梅格摸摸脸,又跑去照照镜子,发现没添新伤,这才满意。 紧接着,两个雇佣兵上前,一左一右的把人扣起来。 “哎……哎哎哎!你……你们做什么?” 梅格左右看看,怒目而视,没反抗,抬头去瞪沈晏知。 一地狼藉中的男人接过身边人递来的玻璃杯,不紧不慢的喝了几口水,自生出一股子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优雅贵气。 宛若悬崖乱石之上生出的冬梅,于寒气凛冽之中自有幽香。 不得不说,周清和眼光还不赖,选的这个男人,长得也就比他差一点点。 嗯,就一点点。 “跟我没关系!没关系!沈晏知!你别不知好歹!” 面对梅格的叫嚣,男人面色平静,他只是略略抬眼,丢出一句话,就让梅格如愿消音。 “来的人是罗宾家族目前的掌事者,也是十几年前抢夺那批古物的始作俑者,梅格,你说——是他跟你没关系?还是罗宾家族跟你没关系?” 语气轻飘飘的,落地却宛若千钧之重,梅格乖乖闭嘴,没再吱声。 一路奔波,面前之人眼底疲色重重,是难以掩饰的虚弱衰败,但梅格意外的不太敢直视他的眼睛, 就像叔父一样,这个男人的眼神带着上位者的锋芒,无形之中就能轻而易举的将旁人压制。 沈晏知放下杯子,掐着眉心,阖眼片刻,压着心悸,再度抬头时,话是对周琮新说的。 “东西呢?” 周琮新不太情愿理会他,但思及周清和,还是冷冷回答:“还在远处,没人动。” 沈晏知站起来,“带我去。” 周琮新诧异,跟着爬起来,走到这个人面前,不可置信的打量他:“你就这样放弃她?” 男人直视着他,淡淡重复:“带我去。” 周琮新怒从心头起,拳头刚要捏紧,殷叔便拦上来,握住他的肩。 “相信先生!带路!” “凭什么相信他?”周琮新目光轻蔑,狭长的眼眸里透出桀骜的情绪:“你也知道,像我这样的人,倘若事事相信旁人,那死的恐怕比谁都快。” 殷叔噎了噎,心知他说的是这个道理,但还是出言辩驳:“先生他不一样的!你信我一次,行吗?” 周琮新垂眼,心下生出几分挣扎。 就如同他信任周清和一样,很明显,殷叔信任沈晏知,他们这种人,是绝不轻易相信别人的,倘若交付信任,就是认定。 周琮新又想起周清和来。 且看现下,单单凭他自己,恐怕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了,还不如相信沈晏知,但那些东西……周清和看的至关重要,他绝不能让其有什么闪失。 “跟我来!” 僵持片刻之后,周琮新看向沈晏知:“山里环境恶劣,气候万变,她在意你,所以,你可别在死在这儿。” 第166章 都是假的 山里确实比外面要冷一些,尤其在凌晨,风很大,密密麻麻的湿冷感袭来,仿佛有什么钻进关节里一样,噬咬着全身筋骨。 殷叔担心的望向沈晏知。 毕竟,其他人都觉得有些不适,沈晏知的身体状况比不了常人,怕是更要难捱一些。 周围是大片的绿色丛林,枝繁叶茂,仿佛进了热带雨林,一望无际,四周都是乌沉沉的,倘使无人带路,任凭谁进来,都是要迷失其中的。 周琮新手上有周清和给的地图和从温奶奶那里借的人手,因而出入自如,但其他人一路走来,见此情景,皆是提高警惕。 “大家动作轻一些,夜深了,这山林里可不只有人类。” 按着之前周清和的安排,第一回进来的时候,周琮新让大家带了特制的药,在沿途猜一圈,这样一来,能驱走绝大部分虫鸟猛兽,以此来保障大家的安全。 沈晏知看向四周,目光在沿途放置的东西上停顿片刻,低声问身边人:“殷叔,这个味道,是那些东西散发出来的吗?” 知道他目力受损,殷叔蹲下来,拾起一颗,在鼻尖闻了闻,随即起身追上前,递给沈晏知。 “这是个土方子,适用于荒野之中驱赶野兽,虽说不能百分之百的驱走它们,但也在一定程度上提高安全性。” 沈晏知接下来,也闻了闻,被熏的有些咳。 他抬头看向四周,漆黑的山里,只有他们此处升腾着光,确实有一定危险性。 “我知道了,走!” 山路崎岖难行,耽误半宿,天蒙蒙亮时,他们也到达了目的地。 是个杂乱的山坳,三面皆是沼泽,唯独给他们留了一条路。 天然的屏障保护住了这个地方,大部分东西都被挖出来,整齐的摆放着,数量之庞大,连沈晏知都觉得吃惊。 这样看来,寅城的那一批青铜器,果真就是开胃小菜。 折腾一夜,沈晏知脸色愈发难看,他跳下土堆,踩着泥泞深入,一步一步的走进去,蹲下身来,捡起一个鎏金酒壶。 抬手放在拂去泥土,他仔细端详片刻,放回去,又取了一件,再看。 在场之人大都听闻过沈家人名号,都瞪大眼睛看着,屏住呼吸等待沈晏知的反应。 过了一会儿,沈晏知将东西轻轻放回去,拍去手上泥土,站起身来。 回头淡声道了一句:“假的。” 四下哗然,连周琮新都变了脸色。 “怎么可能……” 地图上明明就是指的这里,那图纸是周清和的母亲留下来的,而这个方向几经改变,从寅城到浮城,再到v市沈家,兜兜转转,周清和几经周折,方才找到如今。 还是假的? 周琮新吃惊的看着沈晏知,试图从他的神情中察觉端倪。 只可惜,什么都没有。 周琮新长长吐出一口气,心里头五味杂陈。 再是不喜沈晏知,他也没办法否认沈家之人所言,只是心里头无端生出几分沮丧,周清和耗费那样多心力的寻来,还是一个虚无的梦。 他低了头,在原地怔愣片刻,刚要撤人,就见沈晏知看过来,制止他:“先别撤,这些东西仿的精良,留下来,等运回来,大概还能推测出仿它们的手法,从而探查其匠人门路。” 在这些技术性的活儿上,沈晏知有绝对的发言权,因此周琮新没说什么,挥了挥手,让人一切照旧,将东西清理好,收拢起来。 “就这一两日,会有人过来取,等运回国内,再做勘测。” 沈晏知先被拉上去,他随即转过身,俯身伸出手来,要拉周琮新一把。 周琮新抬头,停顿片刻,接受了这样的示好。 沈晏知比大家穿的都厚一些,畏寒的抱着一个暖手袋,与周琮新并肩往回走。 “你相信清和吗?” 天色蒙蒙亮起来,周围视线也清楚了些,周琮新闻言,转头看过去。 “相信。” 这个人脸色差的厉害,穿的这样厚实,仍旧显出身量的单薄来,周琮新想了想,别别扭扭的出言提醒:“这路不好走,你别老盯着我,看脚下。” 男人笑起来。 他的嘴唇没什么血色,透出一股子不健康的绀紫,暗淡无光,在天光微熹之际,更显得孱弱。 “嗯……我也相信她。” 与此同时,清晨日升,海边的一座居所中,老者坐在院落里,听完来人的话,怒气迭起:“假的?又是假的!当年那个女人何其聪明,她的孩子究竟是什么蠢货,三番两次的被耍弄!” 当初沉船之事,折了他大半得力干将,那个女人拿了几样真品,假意带他们寻剩下的东西,结果到了海上,竟是连性命都不要,也非与所有人同归于尽不可。 连他都差点死在那场沉船的事故里,这么多年过去,每每想起……都觉得有些后怕。 “白来这一趟,一无所获!” 老者捂着额头,心里头怨气无处可发:“本留着那个女人的后辈就是寻东西的,这一回还以为是真的,没想到扑个空,还关着她做什么?” 他想了想,手中握着的拐杖不停的点着地面,烦躁的想着办法。 “把梅格叫回来,演一场戏,让他去套一套那个小姑娘的话,看看虚实。” “是。” “另外,不要让布莱恩露面,梅格跟他本来就不对付,暂且稳住梅格,毕竟目前还用得着他。” “是。” 老者挥挥手,让底下人退出去,想了又想,还是觉得不安。 那个小丫头……好像怀孕了?不至于出什么问题?万一真有什么问题,她还怎么找那些东西?嘶……他是不是有点过头?早知道还用的着她,就该好吃好喝的供着她……不至于出什么事? 他越想越不安,听了一会儿小提琴曲,打算过去亲自看看。 巧的是,梅格刚好回来。 “姓沈的小子,没怀疑你吗?” 他握着拐杖停下,目光审视。 梅格嗤笑一声:“我与那丫头走的太近,死乞白赖跟着她,所以沈晏知一直敌视我,之所以没动我,怕也是想盯着我,多观察些日子。” 老者点头:“这回你把那丫头带回去,能获得点信任,走!一起去地下室看看。” 第167章 绝地反杀 艾尔莎岛气候变幻莫测,每年都会有一段时间的恶劣天气,于是,在这片土地上居住的人们都会在家里头挖很大的地下室,用来储存一些灾害时期所需要的必备物资。 关着周清和的,就是一处很大的地下室。 两人一步步走下去,楼梯有些滑腻,生着青苔,梅格身材高大,需要弯着腰才能通过。 “知道怎么办吗?” 老者提点一句。 梅格轻笑:“当然。” 他扯开衣物,将自己弄得狼狈些,纵身一跃,干脆利落的滚下去。 果不其然,看到被缚住手脚的周清和。 “梅格?” 周清和诧极,“你怎么在这?你这是怎么了?” 梅格不说话,退到她身边,伸手护着她。 光影之中,浮出一个撑着拐杖的老者。 “是你!” 周清和一看到他,眼神陡然变得犀利:“我母亲提过你,在她的手记里,有好多记录你的。” 老者闻言,有些意味深长:“嗯?是吗?我倒是好奇,她是怎么说我的?” 周清和冷笑,一字一顿的背出来:“道貌岸然的老匹夫,满肚子花花肠子,堪比阴沟里翻出来的臭虫!” 听了这样骂人的话,老者并没有生气,相反,他笑起来,深以为然的点头:“也确实像你母亲说的出来的话。” 他拄着拐杖,在一旁慢悠悠的走,“梅格,带她走!记清楚你答应我的事情。” 梅格跪下来,解开周清和手脚绳索,将她拉起来,“伤着没有?” 周清和摇摇头:“没事。” 她看起来有些狼狈,脸上和身上都有泥土,灰扑扑的,手腕有擦伤和被绳索勒出的红印,梅格揽着她的肩,左右端详。 “你答应他什么了?” 梅格轻笑一声,抱着她,叹了一声,“没什么。” 周清和没动,掌心划过什么。 老者好整以暇的望着两人:“可以了?梅格,我把你喜欢的人还你,你可别忘了交换的条件。” 梅格垂眸,“嗯。” 老者满意的笑了笑,转身上楼。 可就在这时,梅格倏尔松开周清和,迅速扑向老者,一拳将他打在地上。 “梅格——你!” 虽是年迈,但生死之线,老者竟也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一时间胶着起来,难以将其制服。 动静很快引起上面人的注意。 周清和侧身藏在阴影里,刀刃落入手掌,伸手一刀,划开第一个人的喉咙。 无声无息。 一共进来两人,还剩一个,已经生了警惕,拔出了枪。 周清和瞅准时机,安静的等着他靠近,千钧一发之际,她矮身滑出去,伸腿踹倒来人,随即手臂精准的的抹向他的脖子。 动脉,一刀见血,很快毙命。 与此同时,她自己也重重摔在地上。 全是血。 后背着地,很疼,但好在危机暂时解除,她护着小腹,踉跄着爬起来,回头见梅格已经制住老者。 “我……我把我拥有的一切,都……都给你……你放……放过……” “你忘了我……是怎……怎么把你养大……” “放我一……” 梅格眯了眯眼,略有晃神,就听身后传来女人清冷的声音:“你还想过回去那样的日子吗?” 闻言,梅格顿时一凛,捏着老者脖颈的手又收紧了些。 “你……咳……外面都……我的人,你杀了……我,你自己……也走不掉!” 周清和扶着墙,慢慢借力站着,闻言冷笑起来:“谁……咳……谁说的?” “你不如听听,外面是什么声音。” 此起彼伏的狼嚎。 周清和觉得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身上也有些发冷,她咬牙维持清醒,一字一顿的撑着精神:“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这么久,只进来两个人?” “你觉得梅格还会相信你?” “梅格……不要心软,只要杀了他,我保你从此可以自由。” 周清和使劲眨眼,有些看不清楚旁边的景象,她慢慢滑跪下去,直到看见梅格惊慌失措的奔过来,抱起她,她还撑着去看地上的人。 “死了。” 他们都浑身是血,周清和听到这句话,才瘫软一般的松了手,合眼软回去。 母亲,我终于为您报仇了。 这么多年,她囿于过往失去母亲的痛苦里,一直不得解脱,无数次梦里都是逼仄的海面,直到与沈晏知在一起久了,才渐渐好了些。 她辅修心理学,本就是为了自救。 但是现在,是终结了。 这么多年,她终于做到了,除了圆母亲之愿,还在于报仇。 那个害母亲葬身海底之人,终究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而她—— 也终于做到了。 梅格的弱点是心软,而周清和能够信任他,也正是因为这份心软。 他抱着她一步步走上去,地上都是死去的人,以及威风凛凛的狼群,沈灼和温瑶正焦急的四处张望着。 “在那!” “那里!” “清和姐姐!” 温瑶大惊失色,飞快的跑过来,质问梅格:“她怎么了?你把她怎么样了!” 两人身上都是血,倒也一时间分不清是哪里来的,梅格看过来,一双眼凌厉至极:“车……快些把车开过来,送她去医院!” 温瑶目光落下周清和衣裤上,瞳孔骤然收缩,“沈灼,去开车!快!” 几人速度很快,梅格将周清和抱上车,飞速的开往医院。 一路上,梅格都不停的与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周清和重复相同的话。 “你别忘记答应我的事情。” “你活着才能做到。” “周周,你说过,你是守信之人。” “我们有过约定……” “周周……” “你必须活着,无论如何都活着……” “求求你了……” 他满身血污,神色从凌厉狠绝逐渐变得悲切哀伤,再到惶恐绝望,温瑶转头看向后座,眼波微动,有些东西看的已经很明白了。 难怪……难怪清和姐姐敢信罗宾家族的人,敢与虎谋皮,敢将一颗定时炸弹放在身边,原来是这样。 在这个世界上,命运不由人,出身不由人,人心……亦是不由人。 感情从来都是最难控制的东西,也是所有谋算里,唯一的意外和变故。 第168章 孩子没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入眼是雪白的天花板。 周清和眨了眨眼,鼻尖弥散着浓郁的消毒水气味,她一下子慌了,下意识伸手去摸小腹。 可在这时,一只手伸开,轻轻握住她的手腕。 “清和……” 熟悉的声音传来,周清和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她微微侧头,望着眼前熟悉的人影,使劲眨了眨眼,委委屈屈的开口:“对不起……” “是我该说对不起。” 沈晏知脸色差的厉害,面色憔悴,神情亦是疲惫不堪,他握着周清和的手,转而低头轻吻了吻,几近哽咽:“是我来迟了。” 周清和咬着唇,无声的落泪。 孩子没了。 小腹的疼痛提醒着她发生过的一切,接连迭起的情绪,她不惜一切代价,以身做饵,入险境求一个绝处逢生。 她知道,稍有差错,就会死。 但她没有后退,毫无畏惧的迎上一切结果。 可现在是,她活着,孩子没了。 沈晏知起身,坐近了些,抱着周清和,周清和也挪了挪,枕着他的腿,眼泪一颗颗落下去。 “不要自责,是我的错。” “清和,你做的足够好了……” “你很棒,跟小时候一样棒。” “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 沈晏知垂眸,轻拍着怀里缩成一团的小姑娘,一字一顿的安抚着,声音温柔。 “我知道你有多期待这个孩子,”哭了许久,周清和情绪才平复了些:“我还……还这样冒险,是我……是我不自量力,是我……” “清和,我是期待这个孩子,”沈晏知打断她,句句清醒:“但我期待这个孩子的缘故,是因为你。” “因为爱你。” 周清和愣了愣,红着眼抬头,神情茫然。 她眼睫上还挂着泪珠,面色苍白,瘦弱又单薄,愈发惹人怜惜,沈晏知温柔的擦净她面颊的泪,看着她的眼睛,耐心的与她讲道理。 就像她曾经与他说的一样。 “因为爱你,我才期待这个孩子,但是清和,很感谢你,能够活下来。” “你很厉害,非常厉害,能够在这样的绝处生还,换成旁人,怕是都做不到。” “谢谢你,能够活着回来……” 沈晏知声声安抚着她,也几度哽咽,他能不怕吗?怎么可能不怕? 可他能阻拦吗?当时不能。 他到如今仍旧记得周清和与他讲过的,爱是克制,而非禁锢。 他只能按捺着自己,尽可能不动,不反对,也不干涉。 他只能尽全力保护她。 两人相拥而卧,皆沉在失去孩子的悲伤里,门外沈灼默默掩好了门,将要迈进去的腿收回来。 温瑶也有些难过:“是我把清和姐带来的,我将她带到这里,却没能好好保护她,让她失了孩子,沈灼,我……” 沈灼轻揽住她的肩,拍拍她,以示安抚:“事情走到这一步,不是你的错,大家都不想这样的,没事的……别想太多了。” 大家并没有耽搁太久,周清和的身体稍微好一些之后,他们就准备启程回v市。 梅格一直躲着周清和,不敢见他,周清和心知他的愧疚,特意去寻了他,将人堵在门口。 “你既然是来看我,那见了我,还跑什么?” 梅格被她堵住,一步步退进去,左右看看,眼神躲避:“跑……我跑什么?我这不是没看到你在,出去找你吗?” 周清和抱肩轻嗤:“不回消息不接电话,你什么意思?” 梅格一边退,一边琢磨着借口,脚下一个趔趄,直接摔进沙发里,惹得周清和笑出声来。 “你什么时候这么怕我了?” 她坐下来,“布莱恩我给你处理掉了,他没机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还有,你以后的新身份也安排妥了,这一回,你就跟我们回v市。” 梅格点头,抬眼看她。 经过这一遭,周清和脸色有些苍白,穿的比平时厚的多,似是有些畏寒,很明显这次的事故对她的身体状况也造成了一定损伤。 “对不起。” 梅格深深的低了头:“我慢了一步,才导致现在的局面。” 周清和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心头也跟着紧了一下,神思有些飘忽。 “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 他们之间,算是合作,也可称相互利用,好在周清和真的信任梅格,梅格也并不曾辜负她的信任,而周清和身边的人都足够信任周清和,事情才得以如此顺利。 “那……那你接下来呢?要怎么办” 梅格见她虽然脸色不太好,但精神状态还算平静,能看出来被沈晏知照顾的很好,因此又想起那批“假货”。 “沈晏知说那些东西都是假的,老头子活着的时候肯放我去见你,就是因为想让你继续去寻真迹。” 闻言,周清和愣了愣,“啊”了一声,有些茫然:“是假的?阿晏说的?” 梅格点头,也有些疑惑。 周清和顿时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原来是因为这样……阿晏是这样对你们说的啊……” 梅格见她镇定自若,更是不解:“对,他与你弟弟也是这么说的,说什么仿的精巧,运回去能探寻出处。” 周清和唇角笑意加深,微微放松靠到沙发上,若有所思。 梅格更疑惑了:“那些是假的……你怎么还开心呢?就算运回去寻出处……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线索,更何况,那些东西运走之前我也看过,有些精致,有些粗制劣造,我都觉得太离谱了些。” 周清和想了想,又问:“如何运回v市的?又是什么人来接的?” “接……这倒是奇怪了,来接的荷枪实弹,训练有素,一看就是军中之人,一批假的东西,怎么弄出这样大的阵仗?” 周清和拢了拢披肩,仍觉得有些冷,就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些。 果然是这样,不出她所料。 这一切,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恩恩怨怨,你争我夺,这么多年的纠葛,都因那批重见天日的至宝而起。 人心不足,便生贪欲,母亲为护国之至宝而死,且至死背负冤屈与世人的误解,而在十几年后的今日,周清和终于将那批东西带回,也终于能够光明正大的,为母亲讨一个清白。 她的母亲,从来都不是贼人,而是英雄。 第168章 孩子没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入眼是雪白的天花板。 周清和眨了眨眼,鼻尖弥散着浓郁的消毒水气味,她一下子慌了,下意识伸手去摸小腹。 可在这时,一只手伸开,轻轻握住她的手腕。 “清和……” 熟悉的声音传来,周清和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她微微侧头,望着眼前熟悉的人影,使劲眨了眨眼,委委屈屈的开口:“对不起……” “是我该说对不起。” 沈晏知脸色差的厉害,面色憔悴,神情亦是疲惫不堪,他握着周清和的手,转而低头轻吻了吻,几近哽咽:“是我来迟了。” 周清和咬着唇,无声的落泪。 孩子没了。 小腹的疼痛提醒着她发生过的一切,接连迭起的情绪,她不惜一切代价,以身做饵,入险境求一个绝处逢生。 她知道,稍有差错,就会死。 但她没有后退,毫无畏惧的迎上一切结果。 可现在是,她活着,孩子没了。 沈晏知起身,坐近了些,抱着周清和,周清和也挪了挪,枕着他的腿,眼泪一颗颗落下去。 “不要自责,是我的错。” “清和,你做的足够好了……” “你很棒,跟小时候一样棒。” “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 沈晏知垂眸,轻拍着怀里缩成一团的小姑娘,一字一顿的安抚着,声音温柔。 “我知道你有多期待这个孩子,”哭了许久,周清和情绪才平复了些:“我还……还这样冒险,是我……是我不自量力,是我……” “清和,我是期待这个孩子,”沈晏知打断她,句句清醒:“但我期待这个孩子的缘故,是因为你。” “因为爱你。” 周清和愣了愣,红着眼抬头,神情茫然。 她眼睫上还挂着泪珠,面色苍白,瘦弱又单薄,愈发惹人怜惜,沈晏知温柔的擦净她面颊的泪,看着她的眼睛,耐心的与她讲道理。 就像她曾经与他说的一样。 “因为爱你,我才期待这个孩子,但是清和,很感谢你,能够活下来。” “你很厉害,非常厉害,能够在这样的绝处生还,换成旁人,怕是都做不到。” “谢谢你,能够活着回来……” 沈晏知声声安抚着她,也几度哽咽,他能不怕吗?怎么可能不怕? 可他能阻拦吗?当时不能。 他到如今仍旧记得周清和与他讲过的,爱是克制,而非禁锢。 他只能按捺着自己,尽可能不动,不反对,也不干涉。 他只能尽全力保护她。 两人相拥而卧,皆沉在失去孩子的悲伤里,门外沈灼默默掩好了门,将要迈进去的腿收回来。 温瑶也有些难过:“是我把清和姐带来的,我将她带到这里,却没能好好保护她,让她失了孩子,沈灼,我……” 沈灼轻揽住她的肩,拍拍她,以示安抚:“事情走到这一步,不是你的错,大家都不想这样的,没事的……别想太多了。” 大家并没有耽搁太久,周清和的身体稍微好一些之后,他们就准备启程回v市。 梅格一直躲着周清和,不敢见他,周清和心知他的愧疚,特意去寻了他,将人堵在门口。 “你既然是来看我,那见了我,还跑什么?” 梅格被她堵住,一步步退进去,左右看看,眼神躲避:“跑……我跑什么?我这不是没看到你在,出去找你吗?” 周清和抱肩轻嗤:“不回消息不接电话,你什么意思?” 梅格一边退,一边琢磨着借口,脚下一个趔趄,直接摔进沙发里,惹得周清和笑出声来。 “你什么时候这么怕我了?” 她坐下来,“布莱恩我给你处理掉了,他没机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还有,你以后的新身份也安排妥了,这一回,你就跟我们回v市。” 梅格点头,抬眼看她。 经过这一遭,周清和脸色有些苍白,穿的比平时厚的多,似是有些畏寒,很明显这次的事故对她的身体状况也造成了一定损伤。 “对不起。” 梅格深深的低了头:“我慢了一步,才导致现在的局面。” 周清和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心头也跟着紧了一下,神思有些飘忽。 “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 他们之间,算是合作,也可称相互利用,好在周清和真的信任梅格,梅格也并不曾辜负她的信任,而周清和身边的人都足够信任周清和,事情才得以如此顺利。 “那……那你接下来呢?要怎么办” 梅格见她虽然脸色不太好,但精神状态还算平静,能看出来被沈晏知照顾的很好,因此又想起那批“假货”。 “沈晏知说那些东西都是假的,老头子活着的时候肯放我去见你,就是因为想让你继续去寻真迹。” 闻言,周清和愣了愣,“啊”了一声,有些茫然:“是假的?阿晏说的?” 梅格点头,也有些疑惑。 周清和顿时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原来是因为这样……阿晏是这样对你们说的啊……” 梅格见她镇定自若,更是不解:“对,他与你弟弟也是这么说的,说什么仿的精巧,运回去能探寻出处。” 周清和唇角笑意加深,微微放松靠到沙发上,若有所思。 梅格更疑惑了:“那些是假的……你怎么还开心呢?就算运回去寻出处……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线索,更何况,那些东西运走之前我也看过,有些精致,有些粗制劣造,我都觉得太离谱了些。” 周清和想了想,又问:“如何运回v市的?又是什么人来接的?” “接……这倒是奇怪了,来接的荷枪实弹,训练有素,一看就是军中之人,一批假的东西,怎么弄出这样大的阵仗?” 周清和拢了拢披肩,仍觉得有些冷,就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些。 果然是这样,不出她所料。 这一切,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恩恩怨怨,你争我夺,这么多年的纠葛,都因那批重见天日的至宝而起。 人心不足,便生贪欲,母亲为护国之至宝而死,且至死背负冤屈与世人的误解,而在十几年后的今日,周清和终于将那批东西带回,也终于能够光明正大的,为母亲讨一个清白。 她的母亲,从来都不是贼人,而是英雄。 第169章 你要被撬墙角啊 v市已入盛夏。 再回家乡,周清和只觉得恍惚,周遭人潮拥挤,沈晏知护着她走出来,特意绕去同样的路。 “你当初来接我,就是在这里。” 周清和微微抿起唇,有点怀念:“你那个时候凶巴巴的,不喜欢我的发色,还不让我喷香水。” 沈晏知停下来,侧过头替她整理鬓边碎发,“后面没再限制你,怎么不染了呢?” 小姑娘的头发长了些,又因为这次变故,短期内未曾恢复,发尾有些营养不良的枯涩。 “可能是……反骨!” 周清和偏过头,捋了捋头发:“我觉得黑发也好看,阿晏,帮我挽一下。” 沈晏知接过木簪,熟练的将她乌黑的长发盘上,轻轻簪好,仔细端详。 又听小姑娘碎碎念起来:“我当时只觉得生气,后面才知道你哮喘是闻不了我身上那样浓的香水味,又觉得你心思太重,毕竟日夜相处,这种事该直说就是,何至于弯弯绕绕,你如果直说,我肯定不会生气的。” 沈晏知微笑起来,声音低沉柔和:“我不想被你怜悯,让你觉得我像传闻中那样孱弱不堪。” 年长之后,他的病反反复复,整个人愈发衰败下去,世人如何看他,他不在意,但唯独不想在周清和面前露了弱处。 男人仔细端详簪好的发,又取出一支绒花,别在周清和的发髻上,周清和讶然:“你哪里来的绒花?” 沈晏知垂眸,拉着她往外面走:“你昏睡的时候,我没什么事,跟温奶奶学着做的。” 闻言,周清和心头一动。 昏睡、没什么事? 她昏睡的时候,这个人一直陪在身边,夜里都不曾阖过眼,至于没什么事……恐怕是避免胡思乱想的恐惧,才寻点什么事转移注意力! 他睡眠不好,入睡本就困难,一有风吹草动都容易心悸气短,自己出这么大的事,即便让他休息,他恐怕也是安不下心的。 后面的事情,都是这个人一应安排,周清和休养的时候,他都不让周清和操心,只要她安心养身体。 可是……他自己都还病着。 傅嵊没有跟来,抱怨的消息却跟雪花一样发到周清和这儿,一条接着一条,以至于周清和闭着眼都能够想象出那家伙咬牙切齿的样子。 又能怎么办呢?他没办法,她也没办法的。 打开车门护着周清和上车之后,沈晏知才从另一侧上车,丢给后面的沈灼一句:“坐后面那辆。” 沈灼眨眨眼,“……” 他扭头问温瑶:“我哥这车……坐不下咱们两个吗?” 温瑶掐了他一把:“人家那是嫌咱们电灯泡呢!” 沈灼揽着温瑶,夸张的“哎呦”一声:“切!嫌咱们电灯泡?咱们还嫌弃他们呢!走……咱们单独坐!” 回来之后,周清和继续窝在家里养身子。 她本想做些什么,奈何沈晏知发了话,一概不允她操心,强硬的将她扣着,她也无奈,知道那人为她好,每日里都乖乖喝下一堆调理身体的苦药,感觉整个人都被熏出药汁儿来了。 闲的时间久了,就容易胡思乱想。 生死一线时未曾仔细思索的事情,如今全部涌上心头。 孩子没了对她身体确实有一定程度的损伤,但远不及心里头。 她知道,沈晏知虽然表面不讲,但心里头的难过恐怕不亚于自己半分。 那人究竟有多期待这个孩子的降临,她是真真切切能感受到的,孩子没了,他恐怕比谁都伤心。 听佣人说有客来访,周清和就合上手里的书,起身下楼。 来客是梅格。 “身体好些了吗?” 回v市之后,梅格获得了新的身份,也彻底摆脱了过去,整个人宛若脱胎换骨一般,眼里都带着重获新生的光。 “嗯,”周清和懒洋洋的托着腮帮子,无聊至极:“阿晏不让我插手外面的事,都这么久了,我都快闲出虱子来了。” 梅格凑过来,挤挤眼:“听说今个儿有文物鉴定的大场子,请了不少有名的专家过来,就是你们带回来的那批东西。” 闻言,周清和诧异抬头,“我怎么没听说?” 梅格耸肩:“看来姓沈的不想让你知道。” 周清和眼珠子转了转,“你想去?” “我进不去。” 梅格撇嘴。 听到这话,周清和狡黠的笑起来:“没事,我进的去。” 这样内部的场子,周清和是有资格进入的。 她出示证件,畅通无阻的带梅格入内。 就是梅格生的高大英俊,一头金发让工作人员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哎……你看,那不是姓沈的吗?” 沈晏知面无表情,脚步很快的往大会议室去,他身边跟着同样雷厉风行的黎鸥,两人偶有交谈,看起来十分默契。 梅格将墨镜拉下来,眯着眼睛看了半晌,忍不住“啧”了一声。 “周周,我怎么觉得……你要被撬墙角啊?” 周清和瞪他:“少废话,你还想不想进去?” 梅格不满的嘟囔:“我这可是为你好……你别不相信,我眼睛毒辣的很呢!” 周清和冷着脸往前走,充耳不闻。 “哎?你听我说啊——” 梅格迈着大长腿,毫不费力的跟上来,絮絮叨叨的碎碎念起来:“凭我多年的经验,那个女人看姓沈的眼神可不清白,你自己多注意点!” 周清和突然停下。 梅格一个趔趄,险些没刹住车,“你做什么呢……突然停下,吓我一跳!” 周清和抱肩,挑眉斜睨过来:“你既然这么厉害,那不如继续帮我瞧瞧,沈晏知有没有被人勾走啊?” 这话本是噎人的,奈何这个外国佬听不懂汉语的弯弯绕绕,只认字眼,闻言竟是真的认真思索起来。 “看样子目前是没有,不过很明显能够看出来,姓沈的对她很是信任,他们很默契。” 闻言,周清和有点惊讶。 这丫的眼神不错啊——连这都能看出来。 “他们自小认识,有默契也正常,快开场了,别废话了,咱们先进去。” 第169章 你要被撬墙角啊 v市已入盛夏。 再回家乡,周清和只觉得恍惚,周遭人潮拥挤,沈晏知护着她走出来,特意绕去同样的路。 “你当初来接我,就是在这里。” 周清和微微抿起唇,有点怀念:“你那个时候凶巴巴的,不喜欢我的发色,还不让我喷香水。” 沈晏知停下来,侧过头替她整理鬓边碎发,“后面没再限制你,怎么不染了呢?” 小姑娘的头发长了些,又因为这次变故,短期内未曾恢复,发尾有些营养不良的枯涩。 “可能是……反骨!” 周清和偏过头,捋了捋头发:“我觉得黑发也好看,阿晏,帮我挽一下。” 沈晏知接过木簪,熟练的将她乌黑的长发盘上,轻轻簪好,仔细端详。 又听小姑娘碎碎念起来:“我当时只觉得生气,后面才知道你哮喘是闻不了我身上那样浓的香水味,又觉得你心思太重,毕竟日夜相处,这种事该直说就是,何至于弯弯绕绕,你如果直说,我肯定不会生气的。” 沈晏知微笑起来,声音低沉柔和:“我不想被你怜悯,让你觉得我像传闻中那样孱弱不堪。” 年长之后,他的病反反复复,整个人愈发衰败下去,世人如何看他,他不在意,但唯独不想在周清和面前露了弱处。 男人仔细端详簪好的发,又取出一支绒花,别在周清和的发髻上,周清和讶然:“你哪里来的绒花?” 沈晏知垂眸,拉着她往外面走:“你昏睡的时候,我没什么事,跟温奶奶学着做的。” 闻言,周清和心头一动。 昏睡、没什么事? 她昏睡的时候,这个人一直陪在身边,夜里都不曾阖过眼,至于没什么事……恐怕是避免胡思乱想的恐惧,才寻点什么事转移注意力! 他睡眠不好,入睡本就困难,一有风吹草动都容易心悸气短,自己出这么大的事,即便让他休息,他恐怕也是安不下心的。 后面的事情,都是这个人一应安排,周清和休养的时候,他都不让周清和操心,只要她安心养身体。 可是……他自己都还病着。 傅嵊没有跟来,抱怨的消息却跟雪花一样发到周清和这儿,一条接着一条,以至于周清和闭着眼都能够想象出那家伙咬牙切齿的样子。 又能怎么办呢?他没办法,她也没办法的。 打开车门护着周清和上车之后,沈晏知才从另一侧上车,丢给后面的沈灼一句:“坐后面那辆。” 沈灼眨眨眼,“……” 他扭头问温瑶:“我哥这车……坐不下咱们两个吗?” 温瑶掐了他一把:“人家那是嫌咱们电灯泡呢!” 沈灼揽着温瑶,夸张的“哎呦”一声:“切!嫌咱们电灯泡?咱们还嫌弃他们呢!走……咱们单独坐!” 回来之后,周清和继续窝在家里养身子。 她本想做些什么,奈何沈晏知发了话,一概不允她操心,强硬的将她扣着,她也无奈,知道那人为她好,每日里都乖乖喝下一堆调理身体的苦药,感觉整个人都被熏出药汁儿来了。 闲的时间久了,就容易胡思乱想。 生死一线时未曾仔细思索的事情,如今全部涌上心头。 孩子没了对她身体确实有一定程度的损伤,但远不及心里头。 她知道,沈晏知虽然表面不讲,但心里头的难过恐怕不亚于自己半分。 那人究竟有多期待这个孩子的降临,她是真真切切能感受到的,孩子没了,他恐怕比谁都伤心。 听佣人说有客来访,周清和就合上手里的书,起身下楼。 来客是梅格。 “身体好些了吗?” 回v市之后,梅格获得了新的身份,也彻底摆脱了过去,整个人宛若脱胎换骨一般,眼里都带着重获新生的光。 “嗯,”周清和懒洋洋的托着腮帮子,无聊至极:“阿晏不让我插手外面的事,都这么久了,我都快闲出虱子来了。” 梅格凑过来,挤挤眼:“听说今个儿有文物鉴定的大场子,请了不少有名的专家过来,就是你们带回来的那批东西。” 闻言,周清和诧异抬头,“我怎么没听说?” 梅格耸肩:“看来姓沈的不想让你知道。” 周清和眼珠子转了转,“你想去?” “我进不去。” 梅格撇嘴。 听到这话,周清和狡黠的笑起来:“没事,我进的去。” 这样内部的场子,周清和是有资格进入的。 她出示证件,畅通无阻的带梅格入内。 就是梅格生的高大英俊,一头金发让工作人员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哎……你看,那不是姓沈的吗?” 沈晏知面无表情,脚步很快的往大会议室去,他身边跟着同样雷厉风行的黎鸥,两人偶有交谈,看起来十分默契。 梅格将墨镜拉下来,眯着眼睛看了半晌,忍不住“啧”了一声。 “周周,我怎么觉得……你要被撬墙角啊?” 周清和瞪他:“少废话,你还想不想进去?” 梅格不满的嘟囔:“我这可是为你好……你别不相信,我眼睛毒辣的很呢!” 周清和冷着脸往前走,充耳不闻。 “哎?你听我说啊——” 梅格迈着大长腿,毫不费力的跟上来,絮絮叨叨的碎碎念起来:“凭我多年的经验,那个女人看姓沈的眼神可不清白,你自己多注意点!” 周清和突然停下。 梅格一个趔趄,险些没刹住车,“你做什么呢……突然停下,吓我一跳!” 周清和抱肩,挑眉斜睨过来:“你既然这么厉害,那不如继续帮我瞧瞧,沈晏知有没有被人勾走啊?” 这话本是噎人的,奈何这个外国佬听不懂汉语的弯弯绕绕,只认字眼,闻言竟是真的认真思索起来。 “看样子目前是没有,不过很明显能够看出来,姓沈的对她很是信任,他们很默契。” 闻言,周清和有点惊讶。 这丫的眼神不错啊——连这都能看出来。 “他们自小认识,有默契也正常,快开场了,别废话了,咱们先进去。” 第170章 鉴宝现场 这一场鉴宝大会属于内部品鉴会,消息传出去的时间不长,闻讯赶来的人也不多,大都是业内有名的老专家。 周清已完成看了看自己的证件,默默拉着梅格坐到最后一排。 “你……你不是挺厉害吗?怎么坐到最后面了?” 梅格抬了抬墨镜,忍不住嘲笑周清和。 “少废话!没有我,你一个人进的来吗?” 周清和撇嘴,悄悄与他咬耳朵:“你看看周围,都是多大年纪的?你再看看我才多大?论资排辈,懂吗?” 梅格疑惑的摇摇头。 他是真的不太明白。 “可你当初比赛获奖的时候,年纪分明是最小的啊!” 周清和瞄了他一眼,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不同国度的不同规矩,干脆拍拍他,“看上面——” 开始了。 沈晏知坐于台上,很显然是看过那些东西的,他面色平和,眉眼安稳,等着众人一一查验完,再听他们一一提出异议。 “与同一批出土的月钩比对过,材质做工全然不同,这……分明是赝品!而且是仿的不错的赝品!足以以假乱真,沈先生看错也是正常。” “确实不一样,我鉴过无数门户,这的确是仿品,仿的手法精良,但有些细节的边角地方稍有粗糙,不像是能有这样手法而做出来的东西,除非……” “除非是事出紧急,留给操作者的时间并不多。” 一个鹤发鸡皮的老者接了话来。 众人相互看看,都觉得同意这种说法。 都是在这一行业混了多少年的老人儿,见过不知道多少风浪,对这个行业可能出现的每个细节性可能都清清楚楚,因此这场品鉴会对他们来说,并不算难。 梅格听的一知半解,一直在下头用手肘捣周清和:“那看来姓沈的说的对,都是赝品。” 周清和摇摇头,若有所思:“再往下看,我觉得不对。” “啊?” 梅格兴致勃勃的凑近:“哪里不对?” “倚着我对阿晏的了解,事情不对。” 周清和倒是非常从容,姿态四平八稳:“你别太心急,看到最后,这群老头大概率会打脸。” “啊?”梅格不解,挠了挠头,半天没听懂:“什么意思?” 周清和瞄了他一眼,难得耐心的多解释一句:“如果是赝品,他不会费这么多的精力和时间在这上面。” 突然间,有人喊了一句。 “岭东林家造物之法,我是见过的,早些年里,林溪淼手艺精湛,制技堪称一绝,林氏祖传仿技,听说多年下来,也只有林溪淼做的出来。” 此话一出,有人跟着附和:“你别说……难怪我觉得眼熟,是林氏手法!” 一直沉默的沈晏知此时抬起头来,扫过四周:“大家都看出来了,虽是仿的匆忙些,但不难看出出自林氏之手。” 四座皆惊,纷纷议论,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有点怪怪的。 沈晏知娶了林溪淼之女的事情,众人皆知,林氏数年前出了那样大的事情,林氏之女,怕是多少人都不敢沾边。 但婚讯一出,大家才知道他们是早早就定了亲的,连证都领过,沈晏知只是等着他的小姑娘再长大些,才举行婚礼,昭告全世界。 如此深情,还让网友们磕了好长时间的cp。 现在这又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沈晏知起身,走到一众古物面前,戴好手套,拿起特定的尖角锤,狠狠砸向一座佛像。 “啊!” “这是——” “他做什么!” 四座哗然,连周清和也被吓了一跳。 有不少人惊的站起来,觉得沈晏知疯了。 “即便是赝品,也有价值,我们可以通过……” “哎!等等!底下有东西!” 一位清瘦的老太太上前,查看碎片之下,片刻之后,顿时惊喜:“这里面……里面藏了真的!” 众人纷纷围上去检验,一时间厅内热闹起来,倒是唯独周清和和梅格仍坐在原处。 周清和吸了口气,心里头顿时明白了缘由。 母亲以假乱真,将东西藏于其中,凭借着独家技艺瞒天过海,在最后一步,还留下这么一个关窍。 倘使没有沈晏知,周清和恐怕是难以看出来的。 假亦真时真亦假,母亲做了这么一个局,为保古物,倒真是……一番苦心。 沈晏知退出人群,摘了手套,将位置留给专家们,独自一人下来台阶,冲最后面走过来。 周清和与梅格相视一眼,知道被发现了。 “你还不快走?” 周清和挤眉弄眼的提醒梅格。 那人脾气可是不太好,逮到梅格拐自己出来,必定是不会客气的。 梅格反应过来,“哦”了一声,迅速溜之大吉。 周清和则麻利的起身迎上去,笑意盈盈:“怎么下来了?你不跟他们一起……哎?我在这儿呢!阿晏,你去哪儿呀?” 沈晏知被拦住,目光还是望着门口的,一张好看的俊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莫名让人觉得阴恻侧的。 周清和几乎抱着他,阻住他的脚步,仰起脸来,笑的讨好:“唔……接下来没事了吗?我饿了,咱们去吃点东西?” 听到这话,沈晏知才收回目光,垂眼瞥向周清和,“嗯,走!” 周清和吁了口气,暗自窃喜。 终于过关了。 这人一惯是看不惯梅格的,说不上来怎么回事,就是每每瞅见梅格,都神色不善。 路上,周清和由于心虚,都在东扯西扯,直到握着沈晏知的手,发觉他手背上又添新的针孔。 乌紫一片。 她有点心疼,凑过去一点,仔细端详这人苍白的面孔。 连日奔波,他面色实在不太好看,透出浓厚的倦意,但不得不说,老天爷捏人的时候必定偏了心,这人骨相极佳,轮廓隽秀,弧度起伏间饱满流畅,织就完美无缺的线条,哪个角度去看都挑不出缺失。 正阖着眼养神的沈晏知察觉一道灼烈的视线黏在面上,让人难以忽略,于是微叹了口气,睁开眼睛。 “怎么不接着说了?” 周清和眨眨眼,一脸无辜:“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嫌我吵。” 沈晏知失笑,抬手捏捏她的脸颊,深表赞许:“嗯,有进步。” 小姑娘蓦然瞪大眼睛,立刻变得气鼓鼓:“不是……我就随口一说,你……你还真的嫌我烦啊!” 第170章 鉴宝现场 这一场鉴宝大会属于内部品鉴会,消息传出去的时间不长,闻讯赶来的人也不多,大都是业内有名的老专家。 周清已完成看了看自己的证件,默默拉着梅格坐到最后一排。 “你……你不是挺厉害吗?怎么坐到最后面了?” 梅格抬了抬墨镜,忍不住嘲笑周清和。 “少废话!没有我,你一个人进的来吗?” 周清和撇嘴,悄悄与他咬耳朵:“你看看周围,都是多大年纪的?你再看看我才多大?论资排辈,懂吗?” 梅格疑惑的摇摇头。 他是真的不太明白。 “可你当初比赛获奖的时候,年纪分明是最小的啊!” 周清和瞄了他一眼,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不同国度的不同规矩,干脆拍拍他,“看上面——” 开始了。 沈晏知坐于台上,很显然是看过那些东西的,他面色平和,眉眼安稳,等着众人一一查验完,再听他们一一提出异议。 “与同一批出土的月钩比对过,材质做工全然不同,这……分明是赝品!而且是仿的不错的赝品!足以以假乱真,沈先生看错也是正常。” “确实不一样,我鉴过无数门户,这的确是仿品,仿的手法精良,但有些细节的边角地方稍有粗糙,不像是能有这样手法而做出来的东西,除非……” “除非是事出紧急,留给操作者的时间并不多。” 一个鹤发鸡皮的老者接了话来。 众人相互看看,都觉得同意这种说法。 都是在这一行业混了多少年的老人儿,见过不知道多少风浪,对这个行业可能出现的每个细节性可能都清清楚楚,因此这场品鉴会对他们来说,并不算难。 梅格听的一知半解,一直在下头用手肘捣周清和:“那看来姓沈的说的对,都是赝品。” 周清和摇摇头,若有所思:“再往下看,我觉得不对。” “啊?” 梅格兴致勃勃的凑近:“哪里不对?” “倚着我对阿晏的了解,事情不对。” 周清和倒是非常从容,姿态四平八稳:“你别太心急,看到最后,这群老头大概率会打脸。” “啊?”梅格不解,挠了挠头,半天没听懂:“什么意思?” 周清和瞄了他一眼,难得耐心的多解释一句:“如果是赝品,他不会费这么多的精力和时间在这上面。” 突然间,有人喊了一句。 “岭东林家造物之法,我是见过的,早些年里,林溪淼手艺精湛,制技堪称一绝,林氏祖传仿技,听说多年下来,也只有林溪淼做的出来。” 此话一出,有人跟着附和:“你别说……难怪我觉得眼熟,是林氏手法!” 一直沉默的沈晏知此时抬起头来,扫过四周:“大家都看出来了,虽是仿的匆忙些,但不难看出出自林氏之手。” 四座皆惊,纷纷议论,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有点怪怪的。 沈晏知娶了林溪淼之女的事情,众人皆知,林氏数年前出了那样大的事情,林氏之女,怕是多少人都不敢沾边。 但婚讯一出,大家才知道他们是早早就定了亲的,连证都领过,沈晏知只是等着他的小姑娘再长大些,才举行婚礼,昭告全世界。 如此深情,还让网友们磕了好长时间的cp。 现在这又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沈晏知起身,走到一众古物面前,戴好手套,拿起特定的尖角锤,狠狠砸向一座佛像。 “啊!” “这是——” “他做什么!” 四座哗然,连周清和也被吓了一跳。 有不少人惊的站起来,觉得沈晏知疯了。 “即便是赝品,也有价值,我们可以通过……” “哎!等等!底下有东西!” 一位清瘦的老太太上前,查看碎片之下,片刻之后,顿时惊喜:“这里面……里面藏了真的!” 众人纷纷围上去检验,一时间厅内热闹起来,倒是唯独周清和和梅格仍坐在原处。 周清和吸了口气,心里头顿时明白了缘由。 母亲以假乱真,将东西藏于其中,凭借着独家技艺瞒天过海,在最后一步,还留下这么一个关窍。 倘使没有沈晏知,周清和恐怕是难以看出来的。 假亦真时真亦假,母亲做了这么一个局,为保古物,倒真是……一番苦心。 沈晏知退出人群,摘了手套,将位置留给专家们,独自一人下来台阶,冲最后面走过来。 周清和与梅格相视一眼,知道被发现了。 “你还不快走?” 周清和挤眉弄眼的提醒梅格。 那人脾气可是不太好,逮到梅格拐自己出来,必定是不会客气的。 梅格反应过来,“哦”了一声,迅速溜之大吉。 周清和则麻利的起身迎上去,笑意盈盈:“怎么下来了?你不跟他们一起……哎?我在这儿呢!阿晏,你去哪儿呀?” 沈晏知被拦住,目光还是望着门口的,一张好看的俊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莫名让人觉得阴恻侧的。 周清和几乎抱着他,阻住他的脚步,仰起脸来,笑的讨好:“唔……接下来没事了吗?我饿了,咱们去吃点东西?” 听到这话,沈晏知才收回目光,垂眼瞥向周清和,“嗯,走!” 周清和吁了口气,暗自窃喜。 终于过关了。 这人一惯是看不惯梅格的,说不上来怎么回事,就是每每瞅见梅格,都神色不善。 路上,周清和由于心虚,都在东扯西扯,直到握着沈晏知的手,发觉他手背上又添新的针孔。 乌紫一片。 她有点心疼,凑过去一点,仔细端详这人苍白的面孔。 连日奔波,他面色实在不太好看,透出浓厚的倦意,但不得不说,老天爷捏人的时候必定偏了心,这人骨相极佳,轮廓隽秀,弧度起伏间饱满流畅,织就完美无缺的线条,哪个角度去看都挑不出缺失。 正阖着眼养神的沈晏知察觉一道灼烈的视线黏在面上,让人难以忽略,于是微叹了口气,睁开眼睛。 “怎么不接着说了?” 周清和眨眨眼,一脸无辜:“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嫌我吵。” 沈晏知失笑,抬手捏捏她的脸颊,深表赞许:“嗯,有进步。” 小姑娘蓦然瞪大眼睛,立刻变得气鼓鼓:“不是……我就随口一说,你……你还真的嫌我烦啊!” 第171章 倘使你身故,清和该怎么办 由于早上没吃几口,就被梅格急匆匆拉出来了,周清和有点饿。 她点了几样自己喜欢的,又点了沈晏知能喝的素汤和软烂的鸡蛋羹,自顾自吃起来。 沈晏知照单全收,但他实在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就搁下碗筷,开始给周清和剥小龙虾。 “手术定的什么时候?” 周清和丝毫不客气,就着他的手咬住一个接着一个小龙虾,“傅嵊说你吃着药,身体指标差不多已经到了。” 余光扫过沈晏知吃过的东西,周清和暗自思量着,看起来确实比之前要好一些。 但听傅嵊的意思,那药是有副作用的。 她皱了皱眉,陷入思索。 “嗯,是差不多了,”沈晏知倒是平静,语气稀松平常的像讨论天气,“后天开庭,事情尘埃落定,我就进手术室。” 周清和心里头莫名其妙的一阵发慌。 她定定神,努力驱走心里头的不安,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寻常:“那你……那你……” “对了,我有一样礼物送你。” 好似想起什么,周清和突然笑起来,“不过不是现在,到时候……到时候你收了礼物,要同我一起去看母亲的。” 提及周清和的母亲,沈晏知眉头一动,继而舒展开来:“好。” 是该去看看长辈的。 回去的路上,周清和偏头看看沈晏知,见他阖着眼不动,又摸出手机,翻了翻傅嵊的消息页面。 心里头愈发没底儿。 药物的副作用很强,会影响神经系统,产生幻觉,尤其是对于沈晏知这样有病史的人来说,会格外危险一些。 但是这些日子,周清和虽不说与沈晏知时时刻刻在一起,可晚上也还是能见到的,一直没发现异常,想来是没什么影响! 入了夏,雨水就跟着多了些,绵密又淋漓,沈晏知有些晕车,闭着眼,神智有些迷糊着,半睡半醒的时候觉得胃胀的厉害。 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在胃里翻江倒海,哽的难受。 “唔……” 他迷糊着试图睁眼,感觉周身覆下暖和的绒毯,他冷的发颤,刚歪了头,就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心悸随之迭起。 即便发作的次数少了许多,近日的紧绷和高强度的奔波还是这副身子难以支撑的,他不适的皱着眉,茫然睁眼,口中就被塞入药丸。 有人抱着他,轻轻揉着他的后心,温声软语的安抚他。 “不要急,慢慢吸气……” “没事的没事的……” 周清和怀中揽着的人清瘦又单薄,痼疾缠身早早就夺了他的健康,周清和揉着他的后心,手掌之下,已及嶙峋。 脊骨凸出,节节分明,触之则忍不住心生怜惜。 车子开的很稳,周清和示意司机不要停,也不要惊慌,用毯子裹了沈晏知,让他半伏在自己肩头,慢慢缓着精神。 不多时,沈晏知恢复了些力气,撑着坐靠回去,随即看了看仍在发抖的手腕。 “我刚刚……” “没什么事,”周清和一把握住他湿冷的手心,微笑道:“马上到家了。” 沈晏知怔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虚弱的仍旧在细微发颤,身上提不起力气,但周清和握着他的手,拇指又习惯性的抚上那道瘢痕。 “清和——” 稍微恢复了一点知觉,他无奈极了,有些想躲:“痒。” 周清和挑挑眉:“忍着。” 沈晏知:“……” 这浑丫头实在越来越霸道了。 外面雨渐渐密起来,保镖撑了伞,一路下来,沈晏知脚步踉跄,却固执的不要人扶。 周清和只好折回来挽住他。 “不许胡闹,快些进来。” 好在周清和的话他还能听进去些,身上淋得半湿,乖乖任凭摆弄。 脱掉外衣,周清和摸摸他的衬衫,确定干没有被淋湿,才拉着人往里走。 “去睡一会儿。” 明眼人都能看出沈晏知疲倦不堪。 今日事一毕,也是在人前,让整个行业做个见证,如今至宝回归,人证物证俱全,当年的案子,是时候该翻一翻了。 连日的紧绷让沈晏知感觉不到疲倦,如今一松懈下来,脑中昏沉又混沌。 俯身帮沈晏知换下皮鞋,周清和轻戳了戳这人肿起的小腿和脚踝,眉头又皱起来。 但她什么都没说,哄着那人上楼午睡。 外头雨大,沈晏知疲倦的阖了眼,昏沉的想睡,但不过片刻,又会被全身关节的冷痛搅醒。 如此反复几回,他受不住,恍惚的折过颈子,唤了一句“清和”。 “我在。” 回应来的很快,他安心了些,有意放纵自己。 “我冷。” 话音刚落,被子顷刻便围过来,沈晏知不满,睁了眼,轻哼一声:“这是……想要你抱我的意思。” 周清和忍不住发笑,探探他的额头,“马上把药吃了。” 沈晏知抬手,伶仃的腕子仍是在抖,他眼神微黯,却没表露什么,而是继续哼唧:“困……胃疼……吃不下……” 周清和换了睡衣,钻进来抱他。 确实,这人身上发冷,周清和偎入他怀里,替他暖着手脚,轻拍着他的背哄他:“那睡过再吃。” “嗯……” 温香软玉入怀,沈晏知觉得僵痛感散了些,神思又充回混沌。 更何况,周清和还哼着小曲儿哄他。 十分钟后,周清和仰头,见身边人气息逐渐平稳,忍不住停了哼着的小调,用柔之又柔的语调问:“沈晏知,在这世上,你可还余有眷恋?” “……有。” 男人眼睫颤了颤,喉头溢出模糊的应答。 周清和心头一松,果真,因为那药的缘故,这个人心志浮动,不如之前坚韧。 “那……”她想了想,又问:“若遇灾劫,可会想方设法、极尽所能的活下来?” “呃……” 这一回,没有回答。 沈晏知呻吟几声,明显不适,眼睫颤的更厉害,似乎要醒。 周清和又环过他,将他瘦削的身子抱住,满心惶惶。 “沈晏知,倘使你身故,那清和、周清和,该怎么办?” “清和……清和……” 过了许久,她听到沈晏知的喃喃自语。 “清和……清和会……好好活着。” “我能做到的……都替她……做了……” “无牵无挂……” 周清和赫然抬眼,瞳孔骤然收缩。 第171章 倘使你身故,清和该怎么办 由于早上没吃几口,就被梅格急匆匆拉出来了,周清和有点饿。 她点了几样自己喜欢的,又点了沈晏知能喝的素汤和软烂的鸡蛋羹,自顾自吃起来。 沈晏知照单全收,但他实在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就搁下碗筷,开始给周清和剥小龙虾。 “手术定的什么时候?” 周清和丝毫不客气,就着他的手咬住一个接着一个小龙虾,“傅嵊说你吃着药,身体指标差不多已经到了。” 余光扫过沈晏知吃过的东西,周清和暗自思量着,看起来确实比之前要好一些。 但听傅嵊的意思,那药是有副作用的。 她皱了皱眉,陷入思索。 “嗯,是差不多了,”沈晏知倒是平静,语气稀松平常的像讨论天气,“后天开庭,事情尘埃落定,我就进手术室。” 周清和心里头莫名其妙的一阵发慌。 她定定神,努力驱走心里头的不安,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寻常:“那你……那你……” “对了,我有一样礼物送你。” 好似想起什么,周清和突然笑起来,“不过不是现在,到时候……到时候你收了礼物,要同我一起去看母亲的。” 提及周清和的母亲,沈晏知眉头一动,继而舒展开来:“好。” 是该去看看长辈的。 回去的路上,周清和偏头看看沈晏知,见他阖着眼不动,又摸出手机,翻了翻傅嵊的消息页面。 心里头愈发没底儿。 药物的副作用很强,会影响神经系统,产生幻觉,尤其是对于沈晏知这样有病史的人来说,会格外危险一些。 但是这些日子,周清和虽不说与沈晏知时时刻刻在一起,可晚上也还是能见到的,一直没发现异常,想来是没什么影响! 入了夏,雨水就跟着多了些,绵密又淋漓,沈晏知有些晕车,闭着眼,神智有些迷糊着,半睡半醒的时候觉得胃胀的厉害。 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在胃里翻江倒海,哽的难受。 “唔……” 他迷糊着试图睁眼,感觉周身覆下暖和的绒毯,他冷的发颤,刚歪了头,就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心悸随之迭起。 即便发作的次数少了许多,近日的紧绷和高强度的奔波还是这副身子难以支撑的,他不适的皱着眉,茫然睁眼,口中就被塞入药丸。 有人抱着他,轻轻揉着他的后心,温声软语的安抚他。 “不要急,慢慢吸气……” “没事的没事的……” 周清和怀中揽着的人清瘦又单薄,痼疾缠身早早就夺了他的健康,周清和揉着他的后心,手掌之下,已及嶙峋。 脊骨凸出,节节分明,触之则忍不住心生怜惜。 车子开的很稳,周清和示意司机不要停,也不要惊慌,用毯子裹了沈晏知,让他半伏在自己肩头,慢慢缓着精神。 不多时,沈晏知恢复了些力气,撑着坐靠回去,随即看了看仍在发抖的手腕。 “我刚刚……” “没什么事,”周清和一把握住他湿冷的手心,微笑道:“马上到家了。” 沈晏知怔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虚弱的仍旧在细微发颤,身上提不起力气,但周清和握着他的手,拇指又习惯性的抚上那道瘢痕。 “清和——” 稍微恢复了一点知觉,他无奈极了,有些想躲:“痒。” 周清和挑挑眉:“忍着。” 沈晏知:“……” 这浑丫头实在越来越霸道了。 外面雨渐渐密起来,保镖撑了伞,一路下来,沈晏知脚步踉跄,却固执的不要人扶。 周清和只好折回来挽住他。 “不许胡闹,快些进来。” 好在周清和的话他还能听进去些,身上淋得半湿,乖乖任凭摆弄。 脱掉外衣,周清和摸摸他的衬衫,确定干没有被淋湿,才拉着人往里走。 “去睡一会儿。” 明眼人都能看出沈晏知疲倦不堪。 今日事一毕,也是在人前,让整个行业做个见证,如今至宝回归,人证物证俱全,当年的案子,是时候该翻一翻了。 连日的紧绷让沈晏知感觉不到疲倦,如今一松懈下来,脑中昏沉又混沌。 俯身帮沈晏知换下皮鞋,周清和轻戳了戳这人肿起的小腿和脚踝,眉头又皱起来。 但她什么都没说,哄着那人上楼午睡。 外头雨大,沈晏知疲倦的阖了眼,昏沉的想睡,但不过片刻,又会被全身关节的冷痛搅醒。 如此反复几回,他受不住,恍惚的折过颈子,唤了一句“清和”。 “我在。” 回应来的很快,他安心了些,有意放纵自己。 “我冷。” 话音刚落,被子顷刻便围过来,沈晏知不满,睁了眼,轻哼一声:“这是……想要你抱我的意思。” 周清和忍不住发笑,探探他的额头,“马上把药吃了。” 沈晏知抬手,伶仃的腕子仍是在抖,他眼神微黯,却没表露什么,而是继续哼唧:“困……胃疼……吃不下……” 周清和换了睡衣,钻进来抱他。 确实,这人身上发冷,周清和偎入他怀里,替他暖着手脚,轻拍着他的背哄他:“那睡过再吃。” “嗯……” 温香软玉入怀,沈晏知觉得僵痛感散了些,神思又充回混沌。 更何况,周清和还哼着小曲儿哄他。 十分钟后,周清和仰头,见身边人气息逐渐平稳,忍不住停了哼着的小调,用柔之又柔的语调问:“沈晏知,在这世上,你可还余有眷恋?” “……有。” 男人眼睫颤了颤,喉头溢出模糊的应答。 周清和心头一松,果真,因为那药的缘故,这个人心志浮动,不如之前坚韧。 “那……”她想了想,又问:“若遇灾劫,可会想方设法、极尽所能的活下来?” “呃……” 这一回,没有回答。 沈晏知呻吟几声,明显不适,眼睫颤的更厉害,似乎要醒。 周清和又环过他,将他瘦削的身子抱住,满心惶惶。 “沈晏知,倘使你身故,那清和、周清和,该怎么办?” “清和……清和……” 过了许久,她听到沈晏知的喃喃自语。 “清和……清和会……好好活着。” “我能做到的……都替她……做了……” “无牵无挂……” 周清和赫然抬眼,瞳孔骤然收缩。 第172章 尘埃落定 开庭之前,周清和去找了姜川。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她罕见的出现慌乱,根本无法镇定下来,“我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师兄,我该怎么办……我……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姜川拧眉,捉了她的手腕,目光审视的望着她,许久才长叹了一声:“你还是没把我最初告诫你的话听进去。” 周清和恍惚着抬了头。 “清和,你的能力,自渡尚且勉强,是渡不了别人的。” 周清和委顿下来,失魂落魄的问:“那就是说,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吗?我可能会失去他,对吗?” 姜川有点心疼这个小姑娘。 旁人不知她辅修这个类目的缘故,但他到现下仍是记得这个小姑娘孤零零的身影,她一个人彷徨又无助的样子,让他记了很久。 “不要想太多,相信傅医生。” 姜川拍拍她的肩,替她擦去眼角的泪:“快些走!今天是大日子,开心一些,你多年的愿望马上就要达成了。” 周清和点点头。 是,夙愿得成,她该高兴才是,她又怎么可能不高兴呢?多少年了,盼得不就是这一天吗? 所有人都来了。 昭昭陪着常垣入内,牵着他的手,做他的眼睛。 遇见周清和,她也只是微微点头,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周清和坐过去,安静的垂着眼,听着程序的宣读,人证的证词,以及呈上查验的物证。 这一回,确实足够证明母亲的清白了。 林溪淼为保护国之至宝,巧用计囊,将贼人耍的团团转,且用林氏独有之法,将至宝藏匿于赝品的壳子之内,再三设下迷魂阵,以迷惑世人视线,后其女周清和将至宝寻回,上交国家,使真相昭然于天日,令故去者苦心得以公示天下。 另外关于林溪淼袭警越狱一事,也有证人呈上证词。 是温奶奶录的口供。 当年同行的人死伤殆尽,唯独活下来的林溪淼逃到艾尔莎岛,救了温奶奶的部落。 她曾经与温奶奶讲过自己的过往,她相信后辈会寻到此处,将她用性命保护的古物带回,也相信她本清白,真相总有昭雪的那一日,她不后悔走的每一步,也不后悔身负骂名,将家族亦是拖入这场风波。 唯独有一点,她害死了一见如故的好友。 因罗宾家族的人强入狱中劫杀,为保护她,好友当机立断,将她放走,独自抵挡,给她争取逃离的时间,以至于最终牺牲。 她本是待审,虽证据确凿,也暂未真正走过终审后的定罪,还有转圜的余地,好友一直相信她,生死一线之间,将生还的机会留给了她,反反复复的告诉她活下去。 只可惜啊—— 她到底回不去了。 在艾尔莎岛上,林溪淼就生了与追着她那些人同归于尽的心。 那个生来天赋异禀、聪慧卓然的女人,到底永入海底,尸骨无存。 温奶奶的证词是一段录音,和一封从未交给周清和的信,那信是林溪淼留给她的,教她保全身边人之法,余下多几句感慨,短短就道尽经年因果。 沈晏知先前并不知情,直到录音放出来,他惊愕的看向身边,而周清和伸手过来,握住他湿冷的掌心,回以一个安抚的笑。 “待会陪我去看看母亲!” 纤细温暖的手指在沈晏知掌心一笔一划的写下这些,沈晏知有些恍惚,点了点头,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他一直被这个小姑娘放在心上啊—— 这一回,事情是真真切切的结束了。 人们三三两两的散去,都讨论着这一桩沉寂不知道多少年的旧事,它于世上人来讲,只是一段过往,但于当事人而言,是多少的心血。 周清和凑过来,关切的摸摸沈晏知额头。 全是冷汗。 “还好吗?” 沈晏知有些魂不守舍,转头时,眼眶泛出微微的红。 他五官本就生的精致,眉角笔锋亦是勾勒的好,眼波微动之间,浮出细微的泪意。 “清和……” “嗯?”周清和浅浅笑着,神色温柔之至,手指轻轻抚过他眉心,将褶皱揉开:“本就比我老一些,再皱眉,更显老了。” 沈晏知陡然放松,将将再度皱起的眉头自然松开,警惕的眨眨眼:“老吗?” 他确实比周清和年长许多,但这小丫头是个色胚,平日里单看她神色,就知道被自己这具皮囊迷惑,因而心里头常常是有些小得意的。 可今个儿离奇了,小丫头嫌弃自己老? 沈晏知心中警铃大作,顿时掀起大片波澜。 茫然着被周清和起来,牵着往外走,他还惦记着方才的事:“哪里老了?我又长皱纹了?清和,你上回涂脸的那个难道没用吗?我瞧着你最常用……” 周清和愕然转头,瞪大眼睛。 “你……你偷用我面霜啊?难怪我说怎么用这么快。” 男人无辜的眨眨眼:“还有涂眼睛的。” “沈晏知!” 周清和简直哭笑不得。 以前给他用的时候他偏生不屑一顾,就为一句年长些,自己非偷偷跑去用,这个人真是……实在小孩心性。 被拉进车里,沈晏知还是有些恍惚的。 他身上发冷,被周清和用毯子围住,递上保温杯。 “喝一口暖一下。” 他机械的接过来,顺从的喝了几口,乖顺的紧。 周清和看他这样,心头欢喜愈发盛了,悠悠然望着他,笑道:“母亲从来都喜欢你,她见我带你去看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暖意从胃里涌出,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沈晏知渐渐从恍惚中抽离,注视着身边扬着笑的小姑娘。 “是,”纤薄苍白的唇动了动,他也渐渐笑起来:“你母亲确实很喜欢我,年少时我们常常见面,她夸我生的好看,还说……倘使她生个女儿,定要与我母亲做亲家的。” 周清和听的惊讶:“居然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沈晏知斜睨她,一面说着,一面屈指轻敲小姑娘额头:“我母亲彼时笑她最贪爱好模样,连同与我母亲相交,都是觉得我母亲生的漂亮,才亦步亦趋黏上来的,没想到生了个女儿,更是好色——” 啊? 周清和听的半信半疑。 “当真……当真有这回事?我怎么不记得我母亲是这样的性子呢?沈晏知!你不会故意诓我!啊?” 第172章 尘埃落定 开庭之前,周清和去找了姜川。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她罕见的出现慌乱,根本无法镇定下来,“我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师兄,我该怎么办……我……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姜川拧眉,捉了她的手腕,目光审视的望着她,许久才长叹了一声:“你还是没把我最初告诫你的话听进去。” 周清和恍惚着抬了头。 “清和,你的能力,自渡尚且勉强,是渡不了别人的。” 周清和委顿下来,失魂落魄的问:“那就是说,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吗?我可能会失去他,对吗?” 姜川有点心疼这个小姑娘。 旁人不知她辅修这个类目的缘故,但他到现下仍是记得这个小姑娘孤零零的身影,她一个人彷徨又无助的样子,让他记了很久。 “不要想太多,相信傅医生。” 姜川拍拍她的肩,替她擦去眼角的泪:“快些走!今天是大日子,开心一些,你多年的愿望马上就要达成了。” 周清和点点头。 是,夙愿得成,她该高兴才是,她又怎么可能不高兴呢?多少年了,盼得不就是这一天吗? 所有人都来了。 昭昭陪着常垣入内,牵着他的手,做他的眼睛。 遇见周清和,她也只是微微点头,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周清和坐过去,安静的垂着眼,听着程序的宣读,人证的证词,以及呈上查验的物证。 这一回,确实足够证明母亲的清白了。 林溪淼为保护国之至宝,巧用计囊,将贼人耍的团团转,且用林氏独有之法,将至宝藏匿于赝品的壳子之内,再三设下迷魂阵,以迷惑世人视线,后其女周清和将至宝寻回,上交国家,使真相昭然于天日,令故去者苦心得以公示天下。 另外关于林溪淼袭警越狱一事,也有证人呈上证词。 是温奶奶录的口供。 当年同行的人死伤殆尽,唯独活下来的林溪淼逃到艾尔莎岛,救了温奶奶的部落。 她曾经与温奶奶讲过自己的过往,她相信后辈会寻到此处,将她用性命保护的古物带回,也相信她本清白,真相总有昭雪的那一日,她不后悔走的每一步,也不后悔身负骂名,将家族亦是拖入这场风波。 唯独有一点,她害死了一见如故的好友。 因罗宾家族的人强入狱中劫杀,为保护她,好友当机立断,将她放走,独自抵挡,给她争取逃离的时间,以至于最终牺牲。 她本是待审,虽证据确凿,也暂未真正走过终审后的定罪,还有转圜的余地,好友一直相信她,生死一线之间,将生还的机会留给了她,反反复复的告诉她活下去。 只可惜啊—— 她到底回不去了。 在艾尔莎岛上,林溪淼就生了与追着她那些人同归于尽的心。 那个生来天赋异禀、聪慧卓然的女人,到底永入海底,尸骨无存。 温奶奶的证词是一段录音,和一封从未交给周清和的信,那信是林溪淼留给她的,教她保全身边人之法,余下多几句感慨,短短就道尽经年因果。 沈晏知先前并不知情,直到录音放出来,他惊愕的看向身边,而周清和伸手过来,握住他湿冷的掌心,回以一个安抚的笑。 “待会陪我去看看母亲!” 纤细温暖的手指在沈晏知掌心一笔一划的写下这些,沈晏知有些恍惚,点了点头,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他一直被这个小姑娘放在心上啊—— 这一回,事情是真真切切的结束了。 人们三三两两的散去,都讨论着这一桩沉寂不知道多少年的旧事,它于世上人来讲,只是一段过往,但于当事人而言,是多少的心血。 周清和凑过来,关切的摸摸沈晏知额头。 全是冷汗。 “还好吗?” 沈晏知有些魂不守舍,转头时,眼眶泛出微微的红。 他五官本就生的精致,眉角笔锋亦是勾勒的好,眼波微动之间,浮出细微的泪意。 “清和……” “嗯?”周清和浅浅笑着,神色温柔之至,手指轻轻抚过他眉心,将褶皱揉开:“本就比我老一些,再皱眉,更显老了。” 沈晏知陡然放松,将将再度皱起的眉头自然松开,警惕的眨眨眼:“老吗?” 他确实比周清和年长许多,但这小丫头是个色胚,平日里单看她神色,就知道被自己这具皮囊迷惑,因而心里头常常是有些小得意的。 可今个儿离奇了,小丫头嫌弃自己老? 沈晏知心中警铃大作,顿时掀起大片波澜。 茫然着被周清和起来,牵着往外走,他还惦记着方才的事:“哪里老了?我又长皱纹了?清和,你上回涂脸的那个难道没用吗?我瞧着你最常用……” 周清和愕然转头,瞪大眼睛。 “你……你偷用我面霜啊?难怪我说怎么用这么快。” 男人无辜的眨眨眼:“还有涂眼睛的。” “沈晏知!” 周清和简直哭笑不得。 以前给他用的时候他偏生不屑一顾,就为一句年长些,自己非偷偷跑去用,这个人真是……实在小孩心性。 被拉进车里,沈晏知还是有些恍惚的。 他身上发冷,被周清和用毯子围住,递上保温杯。 “喝一口暖一下。” 他机械的接过来,顺从的喝了几口,乖顺的紧。 周清和看他这样,心头欢喜愈发盛了,悠悠然望着他,笑道:“母亲从来都喜欢你,她见我带你去看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暖意从胃里涌出,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沈晏知渐渐从恍惚中抽离,注视着身边扬着笑的小姑娘。 “是,”纤薄苍白的唇动了动,他也渐渐笑起来:“你母亲确实很喜欢我,年少时我们常常见面,她夸我生的好看,还说……倘使她生个女儿,定要与我母亲做亲家的。” 周清和听的惊讶:“居然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沈晏知斜睨她,一面说着,一面屈指轻敲小姑娘额头:“我母亲彼时笑她最贪爱好模样,连同与我母亲相交,都是觉得我母亲生的漂亮,才亦步亦趋黏上来的,没想到生了个女儿,更是好色——” 啊? 周清和听的半信半疑。 “当真……当真有这回事?我怎么不记得我母亲是这样的性子呢?沈晏知!你不会故意诓我!啊?” 第173章 互见家长 陵园。 周清和将新鲜的花放下,蹲下来,仰着脑袋去看母亲的照片。 看着看着,眼泪就落下来。 “妈,你看,我厉不厉害?” 她一面笑,一面掉眼泪,神情却是骄傲的,像是在与母亲炫耀成绩的小女孩,告诉母亲,自己是第一,是最最厉害的。 “我把沈晏知带来了,你从前最喜欢他了,还夸他生的好看,想要招来做女婿,你看……我给你把女婿带来了,开不开心?” “你说的我都做好了,你喜欢的人我也给你带来了,你的遗憾我也给你填完,妈,你可以安心了。” 沈晏知俯身,深深鞠了一躬。 停滞片刻,他才直起身体,恭恭敬敬的开口:“妈,我是沈晏知,我年少时,我们常常见面的。” 这一声“妈”叫的周清和瞪大眼睛,还未落的泪硬生生憋了回去,几乎笑出声来。 “你……你叫什么?” 沈晏知纳闷:“我们是夫妻,当然你叫什么,我就叫什么。” “沈晏知!” 周清和破涕为笑,作势要打他。 那人也不躲,站在原处,眼眸的神色无辜极了:“妈,清和要打我,您知道我自小身体不好,挨不得打,又怕疼又怕苦,最是娇气了,您女儿可要下狠手呢!” 纤纤玉手陡然停在半空,收也不是,落也不是。 周清和简直不可思议,“你……我……我什么时候打人了?你可别恶人先告状!我妈不会偏向你的!” 沈晏知微微勾起唇角,挑眉揶揄:“那可未必,别忘了咱妈最喜欢生的漂亮的人。” 随即指了指自己的面孔:“我这张脸,也还能看?” 周清和被噎住,半晌无言。 确……确实能看。 何止能看,就算是年长自己许多,已经算不得年轻,也还是顶顶好看的。 轮廓精致锐利,起伏衔接亦是优雅隽秀,眉眼清俊,清冷若天上浮月,让人难以生出亵渎之心。 可他笑的时候又不一样。 唇角微挑,衬着雪色的唇,偏生多出几分讨人喜欢的俊美,一双眼亦是弯出弧度,带出些许勾人的蛊惑。 明明是清冷贵气的长相,再多看几眼,竟能觉出媚意,委实令人费解。 走神的间隙里,又见沈晏知端正面色,再度弓身,“清和交到我手上,您放心!不论遇见什么,我都会护她周全的。” 周清和又忍不住眼眶微热。 从陵园出来,他们又去看了沈晏知的母亲。 她葬在沈氏。 沈晏知起初不喜她葬于老宅,但后面觉得去看她方便,也就不再争了。 他常常去看她的。 在这里,周清和显得局促许多,捏着衣角,有点害羞。 甚至小声的去扯沈晏知,丢去求助的眼神,当真像是第一回见家长的小媳妇,全然没有在沈老爷子那处的气势。 “咱妈……咱妈会喜欢我吗?会不会觉得我不够漂亮?” 沈晏知听的失笑:“谁说你不够漂亮了?” 平心而论,小姑娘生的并算不得多么明艳,可却又一股子内敛的沉静美,说不上多漂亮的五官组合到一处,偏生带着一股子独特的意味,令人见之失神,难以移的开眼。 “比……比你嘛……” 周清和泄气的撇撇嘴。 沈晏知摇摇头,捏捏她的脸颊,“我母亲可没有你那好色的性子,她最爱正义之事,你聪慧过人,将古物寻回,大功一件,我母亲必然对你多加赞赏。” 一听这话,小姑娘眼睛顿时亮了:“真的?” 沈晏知含笑颔首:“真的。” 得到肯定,周清和顿时雀跃起来,没过一会,就开始自来熟的碎碎念叨:“妈妈,我虽不太记得您的样子,但我看过您的照片,阿晏当真是像您的,您真是漂亮,比明星们还要好看呢!” “阿晏说您喜欢玫瑰,我就带了这个,那些清汤寡水的花儿也配不上的您的美!” “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阿晏的,会天天哄他开心,也会保护他的!” “等我们有了孩子,我再小朋友来向您问好……” “……” 眼看着她越说越离谱,沈晏知无奈的拉她起来,“马上下雨了,别磨蹭了,快些回去!” “啊……哎?我还没说完呢!” “你别拉我啊!你怎么知道要下雨!我看这天还挺晴的!” “沈晏知!” “哎哎……不对,你是不是又腿疼了?” “你说话啊……” 两人声音叠于一处,连笑带闹,逐渐被风吹开。 黑白照片的女人,笑意晏晏,眉目明艳,仍是停留在年轻的时候。 第二日,沈晏知按照计划进了手术室。 他的身体已撑到强弩之末,不能再拖下去,尽快手术还能有成功的希望,拖的越久,越是难以存活,只能眼睁睁走向死亡。 这还多亏了傅嵊极尽钻研,想尽万般手段才勉强维持的住如今状态,若是换了旁人,早早就没救了。 傅嵊本就于医学上有着过人天赋,又因为沈晏知的身体状况特殊,这些年一心扑在这上面,如今也算是小有所成。 他与请来的顶级专家一起,亲自进手术室。 要是从前,他怕是不敢的! 周清和坐在外面,面色平静的等着。 她想,其实大家都在成长,都在不断的经历相聚和别离,不论什么结果,他们都尽力了。 傅嵊的心结是治好沈晏知,但他不敢面对失败的结果,才迟迟不敢亲自动手,可实际上,他自己就非常厉害。 周清和的心结是母亲冤屈,以及害死的人,而如今沉冤得雪,古物寻回,害死母亲的人也被她杀死,一切尘埃落定。 沈晏知的心结是家庭不睦,父亲对母亲的冷酷无情,以及无法母亲被早年害死的事实。 现如今,他们都走出来了。 会好的? 周清和不停的转着手指的戒指,暗暗祈祷。 她甚至没有送那人进手术室,而是大清早去了一趟古庙,燃了香,求了平安福,跪在香火缭绕的大殿里,祈求上苍垂怜,让她的爱人平安。 时至今日啊—— 周清和连自己都不会想到,她从前从不信这些的人,也会在关键时候用它来权作安慰自己的法子。 第173章 互见家长 陵园。 周清和将新鲜的花放下,蹲下来,仰着脑袋去看母亲的照片。 看着看着,眼泪就落下来。 “妈,你看,我厉不厉害?” 她一面笑,一面掉眼泪,神情却是骄傲的,像是在与母亲炫耀成绩的小女孩,告诉母亲,自己是第一,是最最厉害的。 “我把沈晏知带来了,你从前最喜欢他了,还夸他生的好看,想要招来做女婿,你看……我给你把女婿带来了,开不开心?” “你说的我都做好了,你喜欢的人我也给你带来了,你的遗憾我也给你填完,妈,你可以安心了。” 沈晏知俯身,深深鞠了一躬。 停滞片刻,他才直起身体,恭恭敬敬的开口:“妈,我是沈晏知,我年少时,我们常常见面的。” 这一声“妈”叫的周清和瞪大眼睛,还未落的泪硬生生憋了回去,几乎笑出声来。 “你……你叫什么?” 沈晏知纳闷:“我们是夫妻,当然你叫什么,我就叫什么。” “沈晏知!” 周清和破涕为笑,作势要打他。 那人也不躲,站在原处,眼眸的神色无辜极了:“妈,清和要打我,您知道我自小身体不好,挨不得打,又怕疼又怕苦,最是娇气了,您女儿可要下狠手呢!” 纤纤玉手陡然停在半空,收也不是,落也不是。 周清和简直不可思议,“你……我……我什么时候打人了?你可别恶人先告状!我妈不会偏向你的!” 沈晏知微微勾起唇角,挑眉揶揄:“那可未必,别忘了咱妈最喜欢生的漂亮的人。” 随即指了指自己的面孔:“我这张脸,也还能看?” 周清和被噎住,半晌无言。 确……确实能看。 何止能看,就算是年长自己许多,已经算不得年轻,也还是顶顶好看的。 轮廓精致锐利,起伏衔接亦是优雅隽秀,眉眼清俊,清冷若天上浮月,让人难以生出亵渎之心。 可他笑的时候又不一样。 唇角微挑,衬着雪色的唇,偏生多出几分讨人喜欢的俊美,一双眼亦是弯出弧度,带出些许勾人的蛊惑。 明明是清冷贵气的长相,再多看几眼,竟能觉出媚意,委实令人费解。 走神的间隙里,又见沈晏知端正面色,再度弓身,“清和交到我手上,您放心!不论遇见什么,我都会护她周全的。” 周清和又忍不住眼眶微热。 从陵园出来,他们又去看了沈晏知的母亲。 她葬在沈氏。 沈晏知起初不喜她葬于老宅,但后面觉得去看她方便,也就不再争了。 他常常去看她的。 在这里,周清和显得局促许多,捏着衣角,有点害羞。 甚至小声的去扯沈晏知,丢去求助的眼神,当真像是第一回见家长的小媳妇,全然没有在沈老爷子那处的气势。 “咱妈……咱妈会喜欢我吗?会不会觉得我不够漂亮?” 沈晏知听的失笑:“谁说你不够漂亮了?” 平心而论,小姑娘生的并算不得多么明艳,可却又一股子内敛的沉静美,说不上多漂亮的五官组合到一处,偏生带着一股子独特的意味,令人见之失神,难以移的开眼。 “比……比你嘛……” 周清和泄气的撇撇嘴。 沈晏知摇摇头,捏捏她的脸颊,“我母亲可没有你那好色的性子,她最爱正义之事,你聪慧过人,将古物寻回,大功一件,我母亲必然对你多加赞赏。” 一听这话,小姑娘眼睛顿时亮了:“真的?” 沈晏知含笑颔首:“真的。” 得到肯定,周清和顿时雀跃起来,没过一会,就开始自来熟的碎碎念叨:“妈妈,我虽不太记得您的样子,但我看过您的照片,阿晏当真是像您的,您真是漂亮,比明星们还要好看呢!” “阿晏说您喜欢玫瑰,我就带了这个,那些清汤寡水的花儿也配不上的您的美!” “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阿晏的,会天天哄他开心,也会保护他的!” “等我们有了孩子,我再小朋友来向您问好……” “……” 眼看着她越说越离谱,沈晏知无奈的拉她起来,“马上下雨了,别磨蹭了,快些回去!” “啊……哎?我还没说完呢!” “你别拉我啊!你怎么知道要下雨!我看这天还挺晴的!” “沈晏知!” “哎哎……不对,你是不是又腿疼了?” “你说话啊……” 两人声音叠于一处,连笑带闹,逐渐被风吹开。 黑白照片的女人,笑意晏晏,眉目明艳,仍是停留在年轻的时候。 第二日,沈晏知按照计划进了手术室。 他的身体已撑到强弩之末,不能再拖下去,尽快手术还能有成功的希望,拖的越久,越是难以存活,只能眼睁睁走向死亡。 这还多亏了傅嵊极尽钻研,想尽万般手段才勉强维持的住如今状态,若是换了旁人,早早就没救了。 傅嵊本就于医学上有着过人天赋,又因为沈晏知的身体状况特殊,这些年一心扑在这上面,如今也算是小有所成。 他与请来的顶级专家一起,亲自进手术室。 要是从前,他怕是不敢的! 周清和坐在外面,面色平静的等着。 她想,其实大家都在成长,都在不断的经历相聚和别离,不论什么结果,他们都尽力了。 傅嵊的心结是治好沈晏知,但他不敢面对失败的结果,才迟迟不敢亲自动手,可实际上,他自己就非常厉害。 周清和的心结是母亲冤屈,以及害死的人,而如今沉冤得雪,古物寻回,害死母亲的人也被她杀死,一切尘埃落定。 沈晏知的心结是家庭不睦,父亲对母亲的冷酷无情,以及无法母亲被早年害死的事实。 现如今,他们都走出来了。 会好的? 周清和不停的转着手指的戒指,暗暗祈祷。 她甚至没有送那人进手术室,而是大清早去了一趟古庙,燃了香,求了平安福,跪在香火缭绕的大殿里,祈求上苍垂怜,让她的爱人平安。 时至今日啊—— 周清和连自己都不会想到,她从前从不信这些的人,也会在关键时候用它来权作安慰自己的法子。 第174章 大结局 手术一直延续了七个多小时,从清晨到日头西斜,周清和攥着平安符,一动不动的等。 周家也来了人,几个兄弟轮着来守周清和,带来了一应吃喝的东西,甚至搬来了一张像床一样的躺椅。 让周清和颇有些哭笑不得。 “不至于的,我只是在这等着,又不觉得累。” 周明珩甚至亲手做了梨子羹,装在保温桶里带过来。 周清和噎了噎,她不喜欢吃梨子羹,是沈晏知喜欢。 沈晏知啊—— 沈晏知。 一字一句,一笔一划,都记入心里。 梅格也在这里待着,悠悠然占了周清和的躺椅,抢了梨子羹,一边喝一边感慨:“真不错!” 关盈盈瞥见他就想翻白眼:“清和,这个人也太过于不要脸了?” 周清和不在意的笑笑,伸手拉住关盈盈:“没关系,随他去!” 继而以眼神制止目色不善的周琮新。 梅格当然看到了,笑嘻嘻的冲周琮新做了个鬼脸,一脸嘚瑟。 周清和纵着他,大家也都是看得着的,虽然心里头不满,但也懒得与他计较。 “喝的有些困了……”梅格懒洋洋的支着脑袋,斜眼去看周清和:“别害怕了,你再害怕,也改变不了什么。” 周清和虽然面色平静,但确实浑身紧绷,如同梅格所说的那样,紧张的有些过分。 “没有,”她看了一眼梅格:“我知道改变不了,即使他真的撑不下来,他也是尽力了,能与他走到今天,是我的荣幸。” “无论如何,我都会如同他想象的那样,好好活下来。” 有些事情,是执着不成的。 周清和从患得患失逐渐变得平静,她没办法控制命运的走向,就如同她和沈晏知一样,都在年少时失去母亲,都一步步的入深渊,多年未曾走出心结。 现如今,他们同样站在阳光之下,见世事繁华,亦可坦坦荡荡的去看望至亲,告诉她们,我们过得很好,也做的很好。 永远可以成为她们的骄傲。 周清和其实夜里并没睡着,她清醒的感觉到那人温柔的吻落在额上,连声音都是极轻的。 他说,周清和就是周清和,是独一无二,不与世间万事万物捆绑于一处的。 周清和没动,也没有回应,但沈晏知就是知道她醒着,知道她听得到。 “这才对嘛——” 梅格笑眯眯的望着她,表示满意:“生命可贵,可以为爱和正义去搏上一搏,但不能无端消耗在没有用的事情上,人生来独行,不论身边有谁,都要尽其所能,让自己过得开心一些。” 手术并不顺利。 傍晚的时候,手术结束,傅嵊与几位医生一起出来,面色凝重。 周清和看着平静,实际上连站都站不起来,腿软的难以支撑。 “失……失败了吗?” 她颤抖着问出来。 傅嵊摇摇头:“算不上失败,但也实在说不上成功,他……还得再观察一段时间。” 周清和顿了顿,意识从恍惚中抽离:“什么意思?” 傅嵊垂眼,额头全是汗渍,“如果他醒的过来,就算成功了,如果醒不过来……” 听到这里,周清和这才明白他的意思。 沈晏知被转入重症监护室。 外面的人只能隔着厚重的玻璃看他,无法进去,可自此以后,周清和每日都来,一待就是一日,日日盼着他醒。 其实这个结果并不算意外,沈晏知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手术,之前指标一直不到,傅嵊多年钻研这一道,能将他从生死一线拉回,没有让他死在手术台上,已是万幸。 转眼已入秋。 天气渐渐凉起来,关盈盈搬过去与周清和住在一起,她不放心周清和,必须亲自盯着她。 可这么久时间,周清和该吃吃,该睡睡,看不出什么异样。 但即使如此,她还是非常迅速的消瘦下去。 关盈盈知道她心里头的挣扎,日日陪着她,几乎寸步不离,生怕她出现什么差错。 她也很听话,关盈盈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好像知道大家非常担心她一样,经常性的安抚他们,告诉他们自己很好,不要担心。 她相信那个人会醒过来的。 他既然能活下来,就代表愿意再次在这个世界留下来,既然如此,那么就一定愿意醒过来。 又过半月,周清和如同往日一样醒来,按部就班的洗漱收拾,准备去到医院。 手机响起来。 她本不急着接,将眉眼描好最后一笔,盯着镜子里漂亮又精致的人,方才满意的点点头。 但铃声却不依不饶,断了又响,反反复复。 她无奈,站起来去柜子边摸起手机。 “沈灼?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透出欣喜若狂的意味。 “周清和!你快来!我哥醒了!我哥醒了!” 冥冥中仿佛有梵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周清和怔在原地,一时间动弹不得。 手机落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关盈盈听到动静,迅速跑上来,生怕她出什么事:“清和,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周清和呆呆望着她,动了动唇,“沈晏知……沈晏知……他醒了。” “醒了?” 闻言,关盈盈松了口气,心里头一块大石头陡然落地,随即就是欣喜:“那你还是愣着干什么?快走啊!去看看啊!” 周清和恍恍惚惚的被拉下楼,像个人偶娃娃一样被塞进车里,直奔医院。 她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好像站在虚空里,周围皆是云雾。 她是相信沈晏知会醒,所以内心平静,但她又无法预知他的醒来,因而恍惚又混沌。 直到站在病床之前,看到那人熟悉的眉眼,周清和才忍不住笑起来。 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去。 “沈晏知——” 她俯身下去,伸手握住那人冰凉的手掌,笑意绵绵的端详他:“欢迎回来。” 男人亦是沉沉笑着,眼底聚满温柔,开口虽仍是暗哑,却带出一股子久违的熟悉感:“清和,很抱歉……让你久等了。” “不久,”周清和擦去眼泪,重新扬起笑来:“只要你能回来,多久都不算久。” 【全文完】 第174章 大结局 手术一直延续了七个多小时,从清晨到日头西斜,周清和攥着平安符,一动不动的等。 周家也来了人,几个兄弟轮着来守周清和,带来了一应吃喝的东西,甚至搬来了一张像床一样的躺椅。 让周清和颇有些哭笑不得。 “不至于的,我只是在这等着,又不觉得累。” 周明珩甚至亲手做了梨子羹,装在保温桶里带过来。 周清和噎了噎,她不喜欢吃梨子羹,是沈晏知喜欢。 沈晏知啊—— 沈晏知。 一字一句,一笔一划,都记入心里。 梅格也在这里待着,悠悠然占了周清和的躺椅,抢了梨子羹,一边喝一边感慨:“真不错!” 关盈盈瞥见他就想翻白眼:“清和,这个人也太过于不要脸了?” 周清和不在意的笑笑,伸手拉住关盈盈:“没关系,随他去!” 继而以眼神制止目色不善的周琮新。 梅格当然看到了,笑嘻嘻的冲周琮新做了个鬼脸,一脸嘚瑟。 周清和纵着他,大家也都是看得着的,虽然心里头不满,但也懒得与他计较。 “喝的有些困了……”梅格懒洋洋的支着脑袋,斜眼去看周清和:“别害怕了,你再害怕,也改变不了什么。” 周清和虽然面色平静,但确实浑身紧绷,如同梅格所说的那样,紧张的有些过分。 “没有,”她看了一眼梅格:“我知道改变不了,即使他真的撑不下来,他也是尽力了,能与他走到今天,是我的荣幸。” “无论如何,我都会如同他想象的那样,好好活下来。” 有些事情,是执着不成的。 周清和从患得患失逐渐变得平静,她没办法控制命运的走向,就如同她和沈晏知一样,都在年少时失去母亲,都一步步的入深渊,多年未曾走出心结。 现如今,他们同样站在阳光之下,见世事繁华,亦可坦坦荡荡的去看望至亲,告诉她们,我们过得很好,也做的很好。 永远可以成为她们的骄傲。 周清和其实夜里并没睡着,她清醒的感觉到那人温柔的吻落在额上,连声音都是极轻的。 他说,周清和就是周清和,是独一无二,不与世间万事万物捆绑于一处的。 周清和没动,也没有回应,但沈晏知就是知道她醒着,知道她听得到。 “这才对嘛——” 梅格笑眯眯的望着她,表示满意:“生命可贵,可以为爱和正义去搏上一搏,但不能无端消耗在没有用的事情上,人生来独行,不论身边有谁,都要尽其所能,让自己过得开心一些。” 手术并不顺利。 傍晚的时候,手术结束,傅嵊与几位医生一起出来,面色凝重。 周清和看着平静,实际上连站都站不起来,腿软的难以支撑。 “失……失败了吗?” 她颤抖着问出来。 傅嵊摇摇头:“算不上失败,但也实在说不上成功,他……还得再观察一段时间。” 周清和顿了顿,意识从恍惚中抽离:“什么意思?” 傅嵊垂眼,额头全是汗渍,“如果他醒的过来,就算成功了,如果醒不过来……” 听到这里,周清和这才明白他的意思。 沈晏知被转入重症监护室。 外面的人只能隔着厚重的玻璃看他,无法进去,可自此以后,周清和每日都来,一待就是一日,日日盼着他醒。 其实这个结果并不算意外,沈晏知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手术,之前指标一直不到,傅嵊多年钻研这一道,能将他从生死一线拉回,没有让他死在手术台上,已是万幸。 转眼已入秋。 天气渐渐凉起来,关盈盈搬过去与周清和住在一起,她不放心周清和,必须亲自盯着她。 可这么久时间,周清和该吃吃,该睡睡,看不出什么异样。 但即使如此,她还是非常迅速的消瘦下去。 关盈盈知道她心里头的挣扎,日日陪着她,几乎寸步不离,生怕她出现什么差错。 她也很听话,关盈盈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好像知道大家非常担心她一样,经常性的安抚他们,告诉他们自己很好,不要担心。 她相信那个人会醒过来的。 他既然能活下来,就代表愿意再次在这个世界留下来,既然如此,那么就一定愿意醒过来。 又过半月,周清和如同往日一样醒来,按部就班的洗漱收拾,准备去到医院。 手机响起来。 她本不急着接,将眉眼描好最后一笔,盯着镜子里漂亮又精致的人,方才满意的点点头。 但铃声却不依不饶,断了又响,反反复复。 她无奈,站起来去柜子边摸起手机。 “沈灼?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透出欣喜若狂的意味。 “周清和!你快来!我哥醒了!我哥醒了!” 冥冥中仿佛有梵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周清和怔在原地,一时间动弹不得。 手机落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关盈盈听到动静,迅速跑上来,生怕她出什么事:“清和,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周清和呆呆望着她,动了动唇,“沈晏知……沈晏知……他醒了。” “醒了?” 闻言,关盈盈松了口气,心里头一块大石头陡然落地,随即就是欣喜:“那你还是愣着干什么?快走啊!去看看啊!” 周清和恍恍惚惚的被拉下楼,像个人偶娃娃一样被塞进车里,直奔医院。 她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好像站在虚空里,周围皆是云雾。 她是相信沈晏知会醒,所以内心平静,但她又无法预知他的醒来,因而恍惚又混沌。 直到站在病床之前,看到那人熟悉的眉眼,周清和才忍不住笑起来。 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去。 “沈晏知——” 她俯身下去,伸手握住那人冰凉的手掌,笑意绵绵的端详他:“欢迎回来。” 男人亦是沉沉笑着,眼底聚满温柔,开口虽仍是暗哑,却带出一股子久违的熟悉感:“清和,很抱歉……让你久等了。” “不久,”周清和擦去眼泪,重新扬起笑来:“只要你能回来,多久都不算久。” 【全文完】 第175章 番外1:梅格篇 抢夺古物那一回,其实梅格亦在随行之列。 因此,他其实是见过那个传奇一样东方女子的。 自小在你死我活的训练营里长大,梅格是踩着无数同伴的尸首,才勉强获得活着的资格。 也获得称那个人一声叔父的资格。 因而十几岁时就拥有随那人出行的本事,堪堪不过是少年人,身手利落,杀伐果断,最得那人喜欢。 他甚至扬言,此后衣钵,是要承给梅格的。 梅格听到这话,自然是觉得欢喜。 他踩着累累尸骨走出来,当然是为了出人头地,也是为了母亲和姐姐能够衣食无忧的活着,若是能攀到高位,做那睥睨一切的掌权者,自然是顶顶好的事情。 那一回,他跟着叔父,一路追着那个传奇女子,穿过大江南北,几次将人扣住,又几次被她侥幸逃脱。 一回又一回的追着她跑,费尽心力,彼时少年的梅格还在想着,那个东方女子果真是像传闻中一样的传奇,聪慧过人,逗他们一行人……仿佛逗狗一样。 即使身陷牢狱,也从来都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从容。 唯独有一回……见她真正动了怒。 劫狱那一次,他们杀了一个狱警。 那是林溪淼第一次变了脸色,甚至不惜动了身手,杀了他们三个同伴。 最终被他们拿住的时候,面容染血,目光仍是凶狠至极的。 “有本事杀了我,杀了我,你们永远也得不到那些东西!” 时隔多年,梅格仍是记得那个女人凛冽而浸透锋芒的目光,浑身是伤,却无惧无畏,仿佛掉队的孤狼,虽身陷囹圄,但仍不改霸气。 但她也会玩味的端详他的面容,笑称他少年风华,模样过于精致好看,倘使不是对立阵营,一定要人掳回去,给自己女儿做个童养夫的。 直到很多年后,梅格腹背受敌,被同伴暗算,吃尽苦头,慌不择路的装进一所民居。 他看到一双熟悉的眼。 刚刚成年的小姑娘,生的宛若瓷娃娃一样精雕玉琢,眼眶红红的,怯怯的像只纯白无瑕的小白兔。 但被他要挟时,眼底却不自觉生出凛冽和锋芒来。 “我可以保你,进来!” 抬手推开尖利的刀刃,她斜睨过来,透出三分不屑:“倚着你的伤势,再不处理,一定会失血而死。” 梅格眯眼,神色更是锐利。 “卧室床头柜里有止血的药和绷带,记得把血渍处理干净,外头我来挡着。” 合上门之后,梅格被推了进去。 也不知怎么,他第一次相信一个陌生娇弱的小姑娘,当真进了她的卧房,按着她所说的找出药来,迅速给自己处理伤口。 等收拾好一切,小姑娘推门进来了。 “打发走了,只此一回,下次不要随便寻什么人要挟。” 梅格抬眼看她。 她却垂了眼,并不与他对视:“我没仔细看你,也不记得你的样子,再待半小时,你就离开,我不爱招惹是非,会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只当从未见过你。” 梅格那时当真觉得,这个小姑娘与自己当初遇见的传奇女子,是顶顶像的。 连眉眼都神似。 再见面时,已是v市。 她叫,周清和。 其实他从国外旁观颁奖典礼时就知道她的名字,但领了任务入v市之后,他头一遭才知道她的身世。 恰恰是从前那个传奇女子的女儿。 起初入v市的那段时间,大概是梅格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与周清和斗智斗勇,看她吃瘪的样子,气的眼睛瞪大瞪圆,可爱又有趣。 她接近的那个男人,病弱且无趣,根本配不上她。 有生以来,梅格第一次生出渴盼之心。 可世事往往难料,他的拖延令叔父生出疑心,接连派个人来,更是将母亲和姐姐杀死,以警示他不得生出二心。 他突然觉得厌倦。 布莱恩拿他做实验体,针剂涌入身体的时候,他生出奇异的心。 也许他能够换一种身份,换一种生活呢? 所谓权势,汲汲营营,也不过如此。 他开始试探着向周清和示好,明里暗里求一个合作。 但小姑娘警惕,并不理会他,也不相信他。 他不气馁,一路跟着,帮她处理身边的麻烦,做她的后盾,逗她开心,给她看自己身上伤痕。 直到那些针孔映入眼底,周清和神色方才出现片刻的松动。 他听见她说。 “一言为定。” 他满身罪孽,自小挣扎于淤泥之中,为求生存,出卖本性,做尽恶事,不信他,是寻常。 但敢信他,才是世间难得。 他必不辜负。 当时,周清和也如同他想象的那样,脱去单纯无害的皮,暴露出原本冷酷果决的样子。 步步为营,按着计策,置之死地而后生。 不似一个传统的东方女子,整个人迸发出耀眼的锋芒。 如刀出鞘,锐利之至。 她杀了叔父。 干脆利索,丝毫不拖泥带水,更甚至于受他拖累,还慢了半步,险象迭生。 以至于流产,失了孩子。 他觉得愧疚至极。 周清和后来说他什么都好,唯独就是心软这一遭,很难想象,生活在那种环境里的人,又怎么心软呢? 但也因为发觉这一点,她才敢信他的。 再后来啊—— 梅格懒洋洋的赖在周清和家里头的院子里晒太阳,半眯着眼看树下光影婆娑,在地上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圆,觉得如今日子好像也还不错。 脱离了那些打打杀杀和尔虞我诈,也不用再担心一不小心就将命丢在哪里,又会在哪里被同伴背刺,现如今他在一个平静的城市里有新的身份,也拥有了干净的开始。 唯独那么一点遗憾,就是周清和眼里从来都没有他。 可他分明才是最了解、最能看透周清和的人。 倘使……他们生来就能相逢,年少相遇相知,而并非站在如此敌对的阵营,又或者他能有本事有法子早些脱身,早些站到她身边帮她,他们之间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只可惜一步迟,步步迟,终成憾事。 第175章 番外1:梅格篇 抢夺古物那一回,其实梅格亦在随行之列。 因此,他其实是见过那个传奇一样东方女子的。 自小在你死我活的训练营里长大,梅格是踩着无数同伴的尸首,才勉强获得活着的资格。 也获得称那个人一声叔父的资格。 因而十几岁时就拥有随那人出行的本事,堪堪不过是少年人,身手利落,杀伐果断,最得那人喜欢。 他甚至扬言,此后衣钵,是要承给梅格的。 梅格听到这话,自然是觉得欢喜。 他踩着累累尸骨走出来,当然是为了出人头地,也是为了母亲和姐姐能够衣食无忧的活着,若是能攀到高位,做那睥睨一切的掌权者,自然是顶顶好的事情。 那一回,他跟着叔父,一路追着那个传奇女子,穿过大江南北,几次将人扣住,又几次被她侥幸逃脱。 一回又一回的追着她跑,费尽心力,彼时少年的梅格还在想着,那个东方女子果真是像传闻中一样的传奇,聪慧过人,逗他们一行人……仿佛逗狗一样。 即使身陷牢狱,也从来都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从容。 唯独有一回……见她真正动了怒。 劫狱那一次,他们杀了一个狱警。 那是林溪淼第一次变了脸色,甚至不惜动了身手,杀了他们三个同伴。 最终被他们拿住的时候,面容染血,目光仍是凶狠至极的。 “有本事杀了我,杀了我,你们永远也得不到那些东西!” 时隔多年,梅格仍是记得那个女人凛冽而浸透锋芒的目光,浑身是伤,却无惧无畏,仿佛掉队的孤狼,虽身陷囹圄,但仍不改霸气。 但她也会玩味的端详他的面容,笑称他少年风华,模样过于精致好看,倘使不是对立阵营,一定要人掳回去,给自己女儿做个童养夫的。 直到很多年后,梅格腹背受敌,被同伴暗算,吃尽苦头,慌不择路的装进一所民居。 他看到一双熟悉的眼。 刚刚成年的小姑娘,生的宛若瓷娃娃一样精雕玉琢,眼眶红红的,怯怯的像只纯白无瑕的小白兔。 但被他要挟时,眼底却不自觉生出凛冽和锋芒来。 “我可以保你,进来!” 抬手推开尖利的刀刃,她斜睨过来,透出三分不屑:“倚着你的伤势,再不处理,一定会失血而死。” 梅格眯眼,神色更是锐利。 “卧室床头柜里有止血的药和绷带,记得把血渍处理干净,外头我来挡着。” 合上门之后,梅格被推了进去。 也不知怎么,他第一次相信一个陌生娇弱的小姑娘,当真进了她的卧房,按着她所说的找出药来,迅速给自己处理伤口。 等收拾好一切,小姑娘推门进来了。 “打发走了,只此一回,下次不要随便寻什么人要挟。” 梅格抬眼看她。 她却垂了眼,并不与他对视:“我没仔细看你,也不记得你的样子,再待半小时,你就离开,我不爱招惹是非,会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只当从未见过你。” 梅格那时当真觉得,这个小姑娘与自己当初遇见的传奇女子,是顶顶像的。 连眉眼都神似。 再见面时,已是v市。 她叫,周清和。 其实他从国外旁观颁奖典礼时就知道她的名字,但领了任务入v市之后,他头一遭才知道她的身世。 恰恰是从前那个传奇女子的女儿。 起初入v市的那段时间,大概是梅格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与周清和斗智斗勇,看她吃瘪的样子,气的眼睛瞪大瞪圆,可爱又有趣。 她接近的那个男人,病弱且无趣,根本配不上她。 有生以来,梅格第一次生出渴盼之心。 可世事往往难料,他的拖延令叔父生出疑心,接连派个人来,更是将母亲和姐姐杀死,以警示他不得生出二心。 他突然觉得厌倦。 布莱恩拿他做实验体,针剂涌入身体的时候,他生出奇异的心。 也许他能够换一种身份,换一种生活呢? 所谓权势,汲汲营营,也不过如此。 他开始试探着向周清和示好,明里暗里求一个合作。 但小姑娘警惕,并不理会他,也不相信他。 他不气馁,一路跟着,帮她处理身边的麻烦,做她的后盾,逗她开心,给她看自己身上伤痕。 直到那些针孔映入眼底,周清和神色方才出现片刻的松动。 他听见她说。 “一言为定。” 他满身罪孽,自小挣扎于淤泥之中,为求生存,出卖本性,做尽恶事,不信他,是寻常。 但敢信他,才是世间难得。 他必不辜负。 当时,周清和也如同他想象的那样,脱去单纯无害的皮,暴露出原本冷酷果决的样子。 步步为营,按着计策,置之死地而后生。 不似一个传统的东方女子,整个人迸发出耀眼的锋芒。 如刀出鞘,锐利之至。 她杀了叔父。 干脆利索,丝毫不拖泥带水,更甚至于受他拖累,还慢了半步,险象迭生。 以至于流产,失了孩子。 他觉得愧疚至极。 周清和后来说他什么都好,唯独就是心软这一遭,很难想象,生活在那种环境里的人,又怎么心软呢? 但也因为发觉这一点,她才敢信他的。 再后来啊—— 梅格懒洋洋的赖在周清和家里头的院子里晒太阳,半眯着眼看树下光影婆娑,在地上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圆,觉得如今日子好像也还不错。 脱离了那些打打杀杀和尔虞我诈,也不用再担心一不小心就将命丢在哪里,又会在哪里被同伴背刺,现如今他在一个平静的城市里有新的身份,也拥有了干净的开始。 唯独那么一点遗憾,就是周清和眼里从来都没有他。 可他分明才是最了解、最能看透周清和的人。 倘使……他们生来就能相逢,年少相遇相知,而并非站在如此敌对的阵营,又或者他能有本事有法子早些脱身,早些站到她身边帮她,他们之间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只可惜一步迟,步步迟,终成憾事。 第176章 番外2:常垣篇 是日大雨,电闪雷鸣,风里隐约刮过低低的抽泣,常垣跌跌撞撞的扶着墙出来,眼前半明半暗,闪过无数光影。 破败的宅子在风雨交加之际更显出阴暗可怖,常垣已经感觉到屋檐下被风刮入的雨,细细密密的铺开,撒在身上。 昭昭! 他使劲揉了揉眼,身上一阵接着一阵的发冷。 虽尚且不曾完全失明,但现下受困于天气,已然看不大清了,好在廊下障碍物不多,他跌跌撞撞的摸索着往前走,循着哭声,摸入角落里窄小的房间。 “昭昭!” 腿磕在门框上,他也全然是顾不得的,一瘸一拐的冲进去,将缩在墙角发抖的小女孩抱入怀里。 “不怕,不怕……我在这里。” “哥哥——” 小女孩呜咽着,一双眼哭的通红,抱着常垣脖颈,“爸爸死了,妈妈也死了,哥哥,我害怕……” 她年纪尚小,本是个粉雕玉琢的糯米团子,平日里见谁都笑吟吟的,颇得大家喜欢。 但一朝变故,常家四分五裂,死的死,伤的伤,宗族那些人也彻底揭开了平日伪善的脸谱,将这座宅子里值钱的东西一扫而空。 常垣阻止不了,他早早就预料到了如今的结局。 即便是少年才俊,天生慧眼,但也无法控制命运的走向,同样无法……阻止那些人贪婪的心。 常家落得如此下场,其实也算不得无辜。 少年常垣叹了一声,抚了抚怀中小女孩,轻声细语的哄她:“没关系,还有我在,我带你离开这里,换一个地方生活,可好?” 小女孩抽抽噎噎的缩进他怀里,“好……可是,哥哥帮我找爸爸妈妈好不好?” 少年常垣低头,视线模糊起来,已经有些看不清小女孩的脸了,他苦笑了一下,尽可能放柔了声音:“你既是知道他们都死了,又怎么去寻他们呢?” “婆婆说,死去的人,尸骨要归乡的,如果找不回家里来,他们会难过的。” 少年常垣听闻,神色微动。 其实他同样在一夜之间,失了至亲。 “好,我答应你,不论过去多久,我都会帮你,把他们找回来。” 常家四分五裂,就这样,在林氏的帮助下,常垣带着昭昭,孑然一身的离开故土,去了v市。 这一晃就是十几年。 当年惊才绝艳的少年已长成大人模样,眼疾也愈发严重,更甚至于目不视物,而昭昭生的亦是鲜活灵动,与常垣同住茶馆,照看他的日常起居。 她喜欢常垣,常垣是知道的,因而这些年里有意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教授昭昭,以师生相称。 规矩是这些年渐渐立下来的,随着年岁渐长,昭昭也明白了男女有别的道理,知道常垣有意疏远自己,便也隐藏起喜欢,彼此之间,相安无事。 直到那对璧人相携出现,再直到……常垣利用周清和,去至寅城,令其身陷险地。 昭昭其实是不敢相信的,只因自己年少时生出的执念,便累的常垣如此谋算。 她看到那个阴郁的青年疯了一样的冲上来,倘使不是周清和阻拦,常垣怕是……会死在此处。 常垣算计了周清和,周清和却并未计较,反倒昏迷之前还勒令周琮新带他们出去,救了她和常垣一命,由此……昭昭其实对周清和是有些好感的。 所以后来常垣出庭作证,问过她的意见。 卷入这场风波,就是与常家尚存之人行对立之事,彻底站在沈周二家这一面上,必定受尽波折,满是荆棘。 沈晏知性子寡淡,但涉及此事,他若不应,也是绝不会心慈手软的。 如此两难之境地,如何选,都恐是麻烦,所以常垣问过昭昭。 昭昭这就想起周清和来。 那个女人生的并不是多么漂亮,但却有一股子别样的气质,让人见之难忘。 她看着单纯柔弱,但实际胆大果敢,即便身入险地,仍旧能够保持镇定,宽和良善,心胸大度,且救他们于危难之间,不计较前因。 “不如……老师就帮帮他们!周小姐是个好人。” 常垣似乎并不意外昭昭的回答,只是笑笑,摸了摸她的头。 “我知道了。” 从那以后,他便要求昭昭搬出去,与他分开。 有些界限,是早早就得划清楚的。 昭昭心知结果,哭着告别,可她搬出去工作,但还是常常回来的看望常垣。 她实在放心不下,常垣眼睛不好,这些年下来,身体也渐渐垮下去,她虽不知具体缘故,但也敏锐的感知到,与当年之事有关。 亲眼目睹常家人反复寻常垣麻烦之后,昭昭壮起胆子,去找周清和。 “她还睡着,你有什么事情,可以与我说。” 豪华的别墅里,接待昭昭的,是那个苍白英俊的高位男人。 与老师一样,听说他也是身体不太好,但不比老师的温和,这个男人冷厉又漠然,仿佛未出鞘的剑,单单瞧着,就感知出锋芒。 “我……我想求您一件事情。” 为了常垣,昭昭鼓起勇气抬头,将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老师既然已经应了您,还请您帮忙,让老师……不要再受他们骚扰,他们常常过去的,对老师……” 几番欲言又止,面前的男人神色却仍是冷淡,看的昭昭心下惴惴。 “我知道了,”他简单的一句话,“是我思虑不周,这件事情,我会解决。” 见状,昭昭才松了口气。 周清和……周清和,能让周清和看上的男人,一定也非常厉害。 更何况沈家幕后掌权人的声名,连她一个普通人也是遥遥听闻的。 她放下心来。 果然,那日之后,她再回去,就没发现老师被打搅过。 直至天理昭昭,数年前案件昭雪,古物寻回,宣判结束。 她也在坐在人群里,就这么默默的看着。 离开的时候,她本想偷偷的走,毕竟常垣一惯不喜欢她插手这样的事情,但没走出几步,就听到有人喊她。 “昭昭,你要去哪里?” 少女停住脚步,陡然回过头来。 目之所及,常垣被人扶着,安静的立在原处。 “昭昭,过来扶我一下,我们回家。” 第176章 番外2:常垣篇 是日大雨,电闪雷鸣,风里隐约刮过低低的抽泣,常垣跌跌撞撞的扶着墙出来,眼前半明半暗,闪过无数光影。 破败的宅子在风雨交加之际更显出阴暗可怖,常垣已经感觉到屋檐下被风刮入的雨,细细密密的铺开,撒在身上。 昭昭! 他使劲揉了揉眼,身上一阵接着一阵的发冷。 虽尚且不曾完全失明,但现下受困于天气,已然看不大清了,好在廊下障碍物不多,他跌跌撞撞的摸索着往前走,循着哭声,摸入角落里窄小的房间。 “昭昭!” 腿磕在门框上,他也全然是顾不得的,一瘸一拐的冲进去,将缩在墙角发抖的小女孩抱入怀里。 “不怕,不怕……我在这里。” “哥哥——” 小女孩呜咽着,一双眼哭的通红,抱着常垣脖颈,“爸爸死了,妈妈也死了,哥哥,我害怕……” 她年纪尚小,本是个粉雕玉琢的糯米团子,平日里见谁都笑吟吟的,颇得大家喜欢。 但一朝变故,常家四分五裂,死的死,伤的伤,宗族那些人也彻底揭开了平日伪善的脸谱,将这座宅子里值钱的东西一扫而空。 常垣阻止不了,他早早就预料到了如今的结局。 即便是少年才俊,天生慧眼,但也无法控制命运的走向,同样无法……阻止那些人贪婪的心。 常家落得如此下场,其实也算不得无辜。 少年常垣叹了一声,抚了抚怀中小女孩,轻声细语的哄她:“没关系,还有我在,我带你离开这里,换一个地方生活,可好?” 小女孩抽抽噎噎的缩进他怀里,“好……可是,哥哥帮我找爸爸妈妈好不好?” 少年常垣低头,视线模糊起来,已经有些看不清小女孩的脸了,他苦笑了一下,尽可能放柔了声音:“你既是知道他们都死了,又怎么去寻他们呢?” “婆婆说,死去的人,尸骨要归乡的,如果找不回家里来,他们会难过的。” 少年常垣听闻,神色微动。 其实他同样在一夜之间,失了至亲。 “好,我答应你,不论过去多久,我都会帮你,把他们找回来。” 常家四分五裂,就这样,在林氏的帮助下,常垣带着昭昭,孑然一身的离开故土,去了v市。 这一晃就是十几年。 当年惊才绝艳的少年已长成大人模样,眼疾也愈发严重,更甚至于目不视物,而昭昭生的亦是鲜活灵动,与常垣同住茶馆,照看他的日常起居。 她喜欢常垣,常垣是知道的,因而这些年里有意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教授昭昭,以师生相称。 规矩是这些年渐渐立下来的,随着年岁渐长,昭昭也明白了男女有别的道理,知道常垣有意疏远自己,便也隐藏起喜欢,彼此之间,相安无事。 直到那对璧人相携出现,再直到……常垣利用周清和,去至寅城,令其身陷险地。 昭昭其实是不敢相信的,只因自己年少时生出的执念,便累的常垣如此谋算。 她看到那个阴郁的青年疯了一样的冲上来,倘使不是周清和阻拦,常垣怕是……会死在此处。 常垣算计了周清和,周清和却并未计较,反倒昏迷之前还勒令周琮新带他们出去,救了她和常垣一命,由此……昭昭其实对周清和是有些好感的。 所以后来常垣出庭作证,问过她的意见。 卷入这场风波,就是与常家尚存之人行对立之事,彻底站在沈周二家这一面上,必定受尽波折,满是荆棘。 沈晏知性子寡淡,但涉及此事,他若不应,也是绝不会心慈手软的。 如此两难之境地,如何选,都恐是麻烦,所以常垣问过昭昭。 昭昭这就想起周清和来。 那个女人生的并不是多么漂亮,但却有一股子别样的气质,让人见之难忘。 她看着单纯柔弱,但实际胆大果敢,即便身入险地,仍旧能够保持镇定,宽和良善,心胸大度,且救他们于危难之间,不计较前因。 “不如……老师就帮帮他们!周小姐是个好人。” 常垣似乎并不意外昭昭的回答,只是笑笑,摸了摸她的头。 “我知道了。” 从那以后,他便要求昭昭搬出去,与他分开。 有些界限,是早早就得划清楚的。 昭昭心知结果,哭着告别,可她搬出去工作,但还是常常回来的看望常垣。 她实在放心不下,常垣眼睛不好,这些年下来,身体也渐渐垮下去,她虽不知具体缘故,但也敏锐的感知到,与当年之事有关。 亲眼目睹常家人反复寻常垣麻烦之后,昭昭壮起胆子,去找周清和。 “她还睡着,你有什么事情,可以与我说。” 豪华的别墅里,接待昭昭的,是那个苍白英俊的高位男人。 与老师一样,听说他也是身体不太好,但不比老师的温和,这个男人冷厉又漠然,仿佛未出鞘的剑,单单瞧着,就感知出锋芒。 “我……我想求您一件事情。” 为了常垣,昭昭鼓起勇气抬头,将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老师既然已经应了您,还请您帮忙,让老师……不要再受他们骚扰,他们常常过去的,对老师……” 几番欲言又止,面前的男人神色却仍是冷淡,看的昭昭心下惴惴。 “我知道了,”他简单的一句话,“是我思虑不周,这件事情,我会解决。” 见状,昭昭才松了口气。 周清和……周清和,能让周清和看上的男人,一定也非常厉害。 更何况沈家幕后掌权人的声名,连她一个普通人也是遥遥听闻的。 她放下心来。 果然,那日之后,她再回去,就没发现老师被打搅过。 直至天理昭昭,数年前案件昭雪,古物寻回,宣判结束。 她也在坐在人群里,就这么默默的看着。 离开的时候,她本想偷偷的走,毕竟常垣一惯不喜欢她插手这样的事情,但没走出几步,就听到有人喊她。 “昭昭,你要去哪里?” 少女停住脚步,陡然回过头来。 目之所及,常垣被人扶着,安静的立在原处。 “昭昭,过来扶我一下,我们回家。” 第177章 番外3:黎鸥篇 黎家往上几代都参政,黎鸥的爷爷还曾有开国的功勋,战功累累,威望颇深,其家族根深叶茂,自小教养的端正守礼,成年就从明面濯选,进入基层锻炼。 所以,黎鸥的路,早早就是注定好了的。 v市的几个大家族里的孩子们都念得同一个贵族学校,自小相熟,彼此之间也颇为交好,毕竟长辈之间也多数会有些生意,小辈们相熟,也能多些人情。 沈晏知为人冷淡,性格并不合群,孩子们一起玩的时候很少带他,但相反,在这群贵族后裔之中,黎鸥却是顶顶受欢迎的。 她性格骄傲,生的又漂亮,懂得也多,强势且大度,会帮助小伙伴们解决许多麻烦,因而很受大家追捧。 但这人呐—— 往往是众星捧月的日子过惯了,偏生喜欢注意那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人。 黎鸥经常会关注沈晏知。 即便在一众贵族后代之中,相比于其他人,沈晏知仍是生的顶顶好看的,他五官精致,仿佛书中走出的贵公子,又因为身体不好,脸色比其他孩子要苍白一些,黎鸥想着,他真是比自己家里摆着的娃娃生的还要好看。 当然,也不止好看。 他冷静且理智,遇到事情和麻烦绝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只知道惶恐甚至于哭泣,有一回在一众孩子的外出活动,有一个孩子被不知道哪里来的蛇咬了一口,吓得直哭,众人都惊慌失措,偏生沈晏知当即立断,捉了那蛇,打了急救电话,让山下的人来接。 蛇确实有毒,那孩子送医之后救治迅速,并没有什么危险,从此之后,众人对于沈晏知的态度有非常大的转变。 包括黎鸥。 她自小接受严苛的家庭教育,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事事都有严格的培养教导,也生的果敢优秀,同龄人很少能有入她的眼的,沈晏知是唯一的例外。 优秀的人早晚会相逢。 往后的日子里,黎鸥自然而然的与沈晏知渐渐相熟。 聪明人总是会被聪明人吸引的。 沈晏知性格冷淡,从来不是个肯主动的人,但并非不近人情,黎鸥不介意这些,她先主动就是,挑了由头示好,沈晏知虽有诧异,但还是接了。 还算识趣。 黎鸥想着。 自此之后的很多年里,他们互帮互助,她于危境之中屡屡维护沈氏,帮他对付试图坑害他的人,沈氏声名渐起,同样作为她的后盾,支撑她往前走的每一步。 两人不仅交情甚笃,更是利益相关,再难分割。 政商联姻,本也是一大助力,黎鸥其实是想着……与他以那种方式结盟。 之所以犹豫些年头,也是因为沈晏知的身体状况并不容乐观。 她喜欢沈晏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样子,但又无法接受他缠绵病榻的病骨支离,更何况他如果当真无法寿数绵长,自然不是顶顶好的盟友。 可突有一日,行内传来沈晏知的婚讯,听说是因着女方年纪小,才只领了证,未曾大办,如今捂的严实,读了两年大学,就送出国去进修了。 黎鸥大惊失色,旁敲侧击问了问,那人轻描淡写,只说故人之情,需对那孩子多些照拂,瞧着也不似动心的意思,黎鸥这才松了口气。 不料几年后,那个孩子长成归来,竟是一步步的入了沈晏知的心。 当那个人与黎鸥讲,要带个人给她看的时候,黎鸥心里头就隐约不安。 直到见到那个孩子。 说不上多漂亮的长相,顶多算是中人之姿,娇俏玲珑,性子可人,情商也高,确实讨人喜欢。 她送自己礼物,是亲手设计的,不仅精美,尚且贵重,实在有心。 而沈晏知看她的眼神,不经意便流露出宠溺和纵容,更甚至会故意逗她开心,处处都为她提前想着。 黎鸥心头有些发酸,但自小养成的傲骨让她无法说些什么,只能含笑应对,心里头却渐渐明白,沈晏知再不似从前了。 他是真的喜欢并且在意那个孩子,才会在那个孩子面前露出从未有过的情态。 她只能退步。 家族面前,黎鸥顶着巨大的压力,重翻旧案。 不论如何,她都喜欢光芒万丈的沈晏知,也不论如何,都会帮他,完成愿望。 “父亲,我一生都按您的要求,走您选的路,步步为营,也从未让您失望过,但现如今,我只求您这一件事。” 黎鸥抬头,目光如炬:“我要帮他们,重查旧案。” 她的父亲并不惊讶,只点点头,“我能问问原因吗?” 黎鸥眸光微动,停顿半晌。 “父亲,我需要沈氏的助力,也需要沈晏知。” 半真半假的话,说起来才最可信,指不定……说着说着,连自己也都就骗过去了。 “这件事情并不容易,阻力也多,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但如果成了,结果真如你所说,当也是功绩一桩,你既然有目标打算,就放手去做,我们只会是你的助力,绝不会成为你的阻碍。” 黎鸥望着她的父亲,感动的点点头。 “父亲,谢谢您。” 旁的事情,她其实都可以放手一搏,不论成败,无需提前与家里人讲,但这一次,她不允许自己落败,所以……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沈晏知啊沈晏知……倘使能让你多欠我一点,又会不会能让你活的久一点? 再是慕强,黎鸥还是希望沈晏知能活着,毕竟他们多年并肩,击退过无数风刀霜剑,已是最好的伙伴。 后来,黎鸥敏锐的发现沈晏知身边那个孩子,并非眼见那样单纯活泼,人畜无害,而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时,又有些为沈晏知高兴。 他兴许不必费力照看她,相伴之人也并非软肋,而是助力。 毕竟,那个小姑娘并不嫌他身子骨不佳,心疼并肯悉心照料他,这就已经强过自己千百倍了。 她黎鸥想要的,都已拥有,而尚未拥有的东西,说明原本就不属于她。 这样就很好,没必要再去强求的。 第177章 番外3:黎鸥篇 黎家往上几代都参政,黎鸥的爷爷还曾有开国的功勋,战功累累,威望颇深,其家族根深叶茂,自小教养的端正守礼,成年就从明面濯选,进入基层锻炼。 所以,黎鸥的路,早早就是注定好了的。 v市的几个大家族里的孩子们都念得同一个贵族学校,自小相熟,彼此之间也颇为交好,毕竟长辈之间也多数会有些生意,小辈们相熟,也能多些人情。 沈晏知为人冷淡,性格并不合群,孩子们一起玩的时候很少带他,但相反,在这群贵族后裔之中,黎鸥却是顶顶受欢迎的。 她性格骄傲,生的又漂亮,懂得也多,强势且大度,会帮助小伙伴们解决许多麻烦,因而很受大家追捧。 但这人呐—— 往往是众星捧月的日子过惯了,偏生喜欢注意那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人。 黎鸥经常会关注沈晏知。 即便在一众贵族后代之中,相比于其他人,沈晏知仍是生的顶顶好看的,他五官精致,仿佛书中走出的贵公子,又因为身体不好,脸色比其他孩子要苍白一些,黎鸥想着,他真是比自己家里摆着的娃娃生的还要好看。 当然,也不止好看。 他冷静且理智,遇到事情和麻烦绝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只知道惶恐甚至于哭泣,有一回在一众孩子的外出活动,有一个孩子被不知道哪里来的蛇咬了一口,吓得直哭,众人都惊慌失措,偏生沈晏知当即立断,捉了那蛇,打了急救电话,让山下的人来接。 蛇确实有毒,那孩子送医之后救治迅速,并没有什么危险,从此之后,众人对于沈晏知的态度有非常大的转变。 包括黎鸥。 她自小接受严苛的家庭教育,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事事都有严格的培养教导,也生的果敢优秀,同龄人很少能有入她的眼的,沈晏知是唯一的例外。 优秀的人早晚会相逢。 往后的日子里,黎鸥自然而然的与沈晏知渐渐相熟。 聪明人总是会被聪明人吸引的。 沈晏知性格冷淡,从来不是个肯主动的人,但并非不近人情,黎鸥不介意这些,她先主动就是,挑了由头示好,沈晏知虽有诧异,但还是接了。 还算识趣。 黎鸥想着。 自此之后的很多年里,他们互帮互助,她于危境之中屡屡维护沈氏,帮他对付试图坑害他的人,沈氏声名渐起,同样作为她的后盾,支撑她往前走的每一步。 两人不仅交情甚笃,更是利益相关,再难分割。 政商联姻,本也是一大助力,黎鸥其实是想着……与他以那种方式结盟。 之所以犹豫些年头,也是因为沈晏知的身体状况并不容乐观。 她喜欢沈晏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样子,但又无法接受他缠绵病榻的病骨支离,更何况他如果当真无法寿数绵长,自然不是顶顶好的盟友。 可突有一日,行内传来沈晏知的婚讯,听说是因着女方年纪小,才只领了证,未曾大办,如今捂的严实,读了两年大学,就送出国去进修了。 黎鸥大惊失色,旁敲侧击问了问,那人轻描淡写,只说故人之情,需对那孩子多些照拂,瞧着也不似动心的意思,黎鸥这才松了口气。 不料几年后,那个孩子长成归来,竟是一步步的入了沈晏知的心。 当那个人与黎鸥讲,要带个人给她看的时候,黎鸥心里头就隐约不安。 直到见到那个孩子。 说不上多漂亮的长相,顶多算是中人之姿,娇俏玲珑,性子可人,情商也高,确实讨人喜欢。 她送自己礼物,是亲手设计的,不仅精美,尚且贵重,实在有心。 而沈晏知看她的眼神,不经意便流露出宠溺和纵容,更甚至会故意逗她开心,处处都为她提前想着。 黎鸥心头有些发酸,但自小养成的傲骨让她无法说些什么,只能含笑应对,心里头却渐渐明白,沈晏知再不似从前了。 他是真的喜欢并且在意那个孩子,才会在那个孩子面前露出从未有过的情态。 她只能退步。 家族面前,黎鸥顶着巨大的压力,重翻旧案。 不论如何,她都喜欢光芒万丈的沈晏知,也不论如何,都会帮他,完成愿望。 “父亲,我一生都按您的要求,走您选的路,步步为营,也从未让您失望过,但现如今,我只求您这一件事。” 黎鸥抬头,目光如炬:“我要帮他们,重查旧案。” 她的父亲并不惊讶,只点点头,“我能问问原因吗?” 黎鸥眸光微动,停顿半晌。 “父亲,我需要沈氏的助力,也需要沈晏知。” 半真半假的话,说起来才最可信,指不定……说着说着,连自己也都就骗过去了。 “这件事情并不容易,阻力也多,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但如果成了,结果真如你所说,当也是功绩一桩,你既然有目标打算,就放手去做,我们只会是你的助力,绝不会成为你的阻碍。” 黎鸥望着她的父亲,感动的点点头。 “父亲,谢谢您。” 旁的事情,她其实都可以放手一搏,不论成败,无需提前与家里人讲,但这一次,她不允许自己落败,所以……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沈晏知啊沈晏知……倘使能让你多欠我一点,又会不会能让你活的久一点? 再是慕强,黎鸥还是希望沈晏知能活着,毕竟他们多年并肩,击退过无数风刀霜剑,已是最好的伙伴。 后来,黎鸥敏锐的发现沈晏知身边那个孩子,并非眼见那样单纯活泼,人畜无害,而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时,又有些为沈晏知高兴。 他兴许不必费力照看她,相伴之人也并非软肋,而是助力。 毕竟,那个小姑娘并不嫌他身子骨不佳,心疼并肯悉心照料他,这就已经强过自己千百倍了。 她黎鸥想要的,都已拥有,而尚未拥有的东西,说明原本就不属于她。 这样就很好,没必要再去强求的。 第178章 番外4:周琮新篇 被所有人欺负的时候,周琮新坐在泥泞里,满身脏污,仍是面无表情的。 “这个孬种,活该落得这种地步!” “对!生来就是贱!” 嘲笑从四面八方传来,周琮新垂下眼帘,身上都是斑驳的伤,但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 直到听见有人骂他的母亲。 突然间,他疯了一样的爬起来,随手抄起个什么,也看不清来路,就往那人身上砸。 每一处都是要害。 狠厉之势,宛若阴曹地府出来的阎罗。 四周都是惊呼和尖叫的声音。 粘稠的液体从眼帘落下来,溅的到处都是。 周琮新抬起眼帘,余光是众人惊惶的神色,他踉跄几步,扬起脸孔,疯狂的笑起来。 少年满身污秽,永坠地狱。 就这样了……生命可以终止了。 他也厌倦了。 他故意伤人性命,被扣押,那些人也算是有些势利的,三番两次的出手,想要他的命,只可惜他年纪太小,无法达成,就借了关系,想方设法的折磨他。 直到有一回,意外被一个女孩子发现。 “你们这边……都这样的吗?” 他听见她问。 轻飘飘的一句话,责打就停了,耳边是模模糊糊的声音,透出清脆的矫柔和冷厉,大雪纷纷落下,他冷的下意识发抖,但已经没什么知觉了。 直到有人扶起他来。 模糊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楚,女孩子用干净的帕子擦干净他的脸,叹了口气:“本是他们先动的手,你属于正当防卫,没事了,别害怕我带你出去。” 正当……防卫? 周琮新愣了愣? 他没听过这个字眼,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清楚一点,这个女孩子是来帮他的。 仿佛天神下凡。 他被带进医院处理伤口,按着正规的程序输液,体会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你是因为你的母亲才会与他们的打架的?” 女孩子不知道从旁人口中听说了什么,絮絮与他念叨了许多,随即让人将他的母亲接入医院,进行治疗。 “你放心!没事的,我会资助你的。” 周琮新自始至终,都冷冷盯着面前那个娇娇软软的女孩子,不发一言。 目光充满警惕。 他是不信的。 直到母亲真的就医,他的伤也渐渐好起来,他又见到了她。 “我要走了,来跟你告个别。” 女孩子笑起来很好看,粉雕玉琢的像个精致的洋娃娃,她絮絮念着来意,并且告诉他,给他留了一笔钱,给他的母亲治病。 “如果你愿意,可以帮我继续这里的事情。” 她微微一笑,十分和善。 周琮新这才知道,天底下是有好心人的。 “哎呀……你还是不肯理我,”见他还是没有反应,女孩子摇摇头,叹了口气:“你生的真好看,可我要走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直到这时,周琮新第一回抬起头来,直视着这个女孩子。 “我愿意做你说的事情,但我没有名字。” “啊……没有名字吗?” 女孩子愣了愣,随即眼里生出些怜惜的意味。 “既然这样,你就随我姓,取名琮新,怎么样?周琮新。” 周琮新面露疑惑,但他聪慧,很快就明白女孩子的意思:“从新来过?” “是,也不是。” 清脆的笑声传来,那人一字一顿的将那三个字写给他看,“琮是美玉的意思,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你以后就忘记从前的不愉快,做一个明朗快活的人。” 周琮新。 少年自那刻起,拥有了真正的名字。 他的母亲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再好的医疗也不过延缓些日子罢了,等葬了母亲,他就按着何疏仪的嘱咐,多年过去,渐渐有了些成就。 他这一生,做过许多坏事,也误入过歧途,唯独有一人,拉他出泥泞,救他出深渊。 他会一世记得。 没想到,世事难料,多年之后,他们再度重逢。 少女已长成芊芊玉立的大人,眉眼弯弯,一如旧事。 “周琮新!” 她唤那个她给他起的名字。 他抬起头,见阳光覆落下来,金色的光轮撒在她的脸上,宛若神只。 “嗯。” 他笑了一下:“好久不见,清和。” 当初一无所有的少年终于长成大人模样,如同这些年里无数回臆想的那样,努力的变强,来保护她,完成她想要的任何愿望。 不论什么。 寅城一事,周清和被带入险地,他几乎发狂,第一次对那个病弱的男人动了手。 周清和喜欢他,他也瞧着……还算是个有能耐的人,周琮新虽看不惯,但也不曾说什么。 直到发觉,那个人根本保护不了周清和! 他身入险地,将奄奄一息的周清和带回。 天知道他看到周清和几乎失去意识的模样时,心里头有多恨,恨到完全想要弄死那个伤害周清和的人。 是周清和拦住了他。 “周琮新!莽撞并不能解决问题,你清醒一点,清醒一点!不要动手……带他们一起出去,听我的话……听到没有!” 周琮新收了手,点了头,那人才放心的任凭自己陷入昏睡。 是,武力并不能解决问题,不能冲动,绝不能……坏那人的事。 周琮新反复告诫自己。 他愿意为周清和做任何事情,即便是付出生命。 寅城禁地,那批青铜器物埋藏在地下已久,由着磁场排斥,影响擅入之人的神经系统,他几乎陷入了无尽的噩梦。 伤人伤己。 这个时候,唯一敢靠近她的,还是周清和。 周清和不怕他,一个人与他待在一处,安抚他的情绪。 他周琮新,本能的就不会伤害周清和。 大江南北,更甚至远赴雨淋,往后的所有日子,周琮新都会尽全力,帮周清和完成毕生所愿。 直到看她多年夙愿得成,看她欢笑着流泪,看她一步步捱过所有艰难,将故去亲人冤屈洗刷,亦是将喜欢的人等回。 再往后啊—— 还会看她幸福美满,看她儿孙满堂,终日展颜。 毕竟昔年赐名之恩,回护之情,本来就值得用一生来还。 第178章 番外4:周琮新篇 被所有人欺负的时候,周琮新坐在泥泞里,满身脏污,仍是面无表情的。 “这个孬种,活该落得这种地步!” “对!生来就是贱!” 嘲笑从四面八方传来,周琮新垂下眼帘,身上都是斑驳的伤,但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 直到听见有人骂他的母亲。 突然间,他疯了一样的爬起来,随手抄起个什么,也看不清来路,就往那人身上砸。 每一处都是要害。 狠厉之势,宛若阴曹地府出来的阎罗。 四周都是惊呼和尖叫的声音。 粘稠的液体从眼帘落下来,溅的到处都是。 周琮新抬起眼帘,余光是众人惊惶的神色,他踉跄几步,扬起脸孔,疯狂的笑起来。 少年满身污秽,永坠地狱。 就这样了……生命可以终止了。 他也厌倦了。 他故意伤人性命,被扣押,那些人也算是有些势利的,三番两次的出手,想要他的命,只可惜他年纪太小,无法达成,就借了关系,想方设法的折磨他。 直到有一回,意外被一个女孩子发现。 “你们这边……都这样的吗?” 他听见她问。 轻飘飘的一句话,责打就停了,耳边是模模糊糊的声音,透出清脆的矫柔和冷厉,大雪纷纷落下,他冷的下意识发抖,但已经没什么知觉了。 直到有人扶起他来。 模糊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楚,女孩子用干净的帕子擦干净他的脸,叹了口气:“本是他们先动的手,你属于正当防卫,没事了,别害怕我带你出去。” 正当……防卫? 周琮新愣了愣? 他没听过这个字眼,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清楚一点,这个女孩子是来帮他的。 仿佛天神下凡。 他被带进医院处理伤口,按着正规的程序输液,体会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你是因为你的母亲才会与他们的打架的?” 女孩子不知道从旁人口中听说了什么,絮絮与他念叨了许多,随即让人将他的母亲接入医院,进行治疗。 “你放心!没事的,我会资助你的。” 周琮新自始至终,都冷冷盯着面前那个娇娇软软的女孩子,不发一言。 目光充满警惕。 他是不信的。 直到母亲真的就医,他的伤也渐渐好起来,他又见到了她。 “我要走了,来跟你告个别。” 女孩子笑起来很好看,粉雕玉琢的像个精致的洋娃娃,她絮絮念着来意,并且告诉他,给他留了一笔钱,给他的母亲治病。 “如果你愿意,可以帮我继续这里的事情。” 她微微一笑,十分和善。 周琮新这才知道,天底下是有好心人的。 “哎呀……你还是不肯理我,”见他还是没有反应,女孩子摇摇头,叹了口气:“你生的真好看,可我要走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直到这时,周琮新第一回抬起头来,直视着这个女孩子。 “我愿意做你说的事情,但我没有名字。” “啊……没有名字吗?” 女孩子愣了愣,随即眼里生出些怜惜的意味。 “既然这样,你就随我姓,取名琮新,怎么样?周琮新。” 周琮新面露疑惑,但他聪慧,很快就明白女孩子的意思:“从新来过?” “是,也不是。” 清脆的笑声传来,那人一字一顿的将那三个字写给他看,“琮是美玉的意思,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你以后就忘记从前的不愉快,做一个明朗快活的人。” 周琮新。 少年自那刻起,拥有了真正的名字。 他的母亲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再好的医疗也不过延缓些日子罢了,等葬了母亲,他就按着何疏仪的嘱咐,多年过去,渐渐有了些成就。 他这一生,做过许多坏事,也误入过歧途,唯独有一人,拉他出泥泞,救他出深渊。 他会一世记得。 没想到,世事难料,多年之后,他们再度重逢。 少女已长成芊芊玉立的大人,眉眼弯弯,一如旧事。 “周琮新!” 她唤那个她给他起的名字。 他抬起头,见阳光覆落下来,金色的光轮撒在她的脸上,宛若神只。 “嗯。” 他笑了一下:“好久不见,清和。” 当初一无所有的少年终于长成大人模样,如同这些年里无数回臆想的那样,努力的变强,来保护她,完成她想要的任何愿望。 不论什么。 寅城一事,周清和被带入险地,他几乎发狂,第一次对那个病弱的男人动了手。 周清和喜欢他,他也瞧着……还算是个有能耐的人,周琮新虽看不惯,但也不曾说什么。 直到发觉,那个人根本保护不了周清和! 他身入险地,将奄奄一息的周清和带回。 天知道他看到周清和几乎失去意识的模样时,心里头有多恨,恨到完全想要弄死那个伤害周清和的人。 是周清和拦住了他。 “周琮新!莽撞并不能解决问题,你清醒一点,清醒一点!不要动手……带他们一起出去,听我的话……听到没有!” 周琮新收了手,点了头,那人才放心的任凭自己陷入昏睡。 是,武力并不能解决问题,不能冲动,绝不能……坏那人的事。 周琮新反复告诫自己。 他愿意为周清和做任何事情,即便是付出生命。 寅城禁地,那批青铜器物埋藏在地下已久,由着磁场排斥,影响擅入之人的神经系统,他几乎陷入了无尽的噩梦。 伤人伤己。 这个时候,唯一敢靠近她的,还是周清和。 周清和不怕他,一个人与他待在一处,安抚他的情绪。 他周琮新,本能的就不会伤害周清和。 大江南北,更甚至远赴雨淋,往后的所有日子,周琮新都会尽全力,帮周清和完成毕生所愿。 直到看她多年夙愿得成,看她欢笑着流泪,看她一步步捱过所有艰难,将故去亲人冤屈洗刷,亦是将喜欢的人等回。 再往后啊—— 还会看她幸福美满,看她儿孙满堂,终日展颜。 毕竟昔年赐名之恩,回护之情,本来就值得用一生来还。 第179章 番外5:岁月静好 一转眼,五年过去了。 在失去孩子的第二年里,周清和就又有了一个宝宝,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俗话说女肖父,她倒也不例外,五官精致,生的像极了一个漂亮的洋娃娃,与周清和一丁点都不像。 周清和原本好生气闷,自己虽然生的不比沈晏知好看,可这小家伙……这小家伙也不至于半点不像自己! 可随着年纪的增长,她很快就发现了小家伙像自己的地方。 “沈如一!” 周清和盯着自己打好底的画多了两只圆滚滚的大猪头,气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爸爸爸爸!” 小丫头早有预感,灵巧的跑去书房,爬到沈晏知怀里,抱着他的脖子。 “怎么了?” 沈晏知放下书,赶紧搂住小丫头软乎乎的身子,怕她掉下去。 小丫头先是笑眯眯的凑上来,“唧”亲了沈晏知一口,随即才小声趴在他耳朵上,“爸爸帮帮我,妈妈生气了呢……” 沈晏知一脸了然,宠溺的捏捏她的小鼻子,笑着问:“你又闯什么祸了?” 小丫头噘嘴:“才没有闯祸,我最乖了。” 周清和来的很快,将手里的画拍在书桌上,瞪着那一对父女。 “瞧瞧你的好女儿都做了些什么?” 小丫头见状,赶紧抱紧了沈晏知,脆生生的道:“爸爸,你看看我画的好不好看呀?” 沈晏知略一挑眉,垂眸扫过去,抿出笑意:“嗯,好看。” 这猪头倒是活灵活现的。 “沈晏知!” 周清和闻言,吸了口气,顿时拔高了语调。 男人轻叹了口气,“清和,我可听说你小时候就这个样子,你自己生的女儿,性子随你,不也正常吗?总归我年少时喜静,可没她这般活泼跳脱。” 一句话把周清和结结实实的噎了回去。 她……她小时候有这小丫头这么磨人吗?她怎么不记得呢? 不过,沈晏知也确实是安静沉稳的性子,沈如一这小丫头的性子必定不是像他的。 “沈如一,你给我下来!” 即便这样,周清和仍旧不打算放过那个小丫头。 “去画一百只猪头,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闻言,小丫头不由得瞪大眼睛,奶声奶气的问:“一百是多少呀?” 她现如今只能数到五十。 周清和抬了抬下颌,“让你爸陪你画。” 沈晏知好笑的揉揉额角,拍拍怀里软软糯糯的小身子,笑道:“怎么样?挨罚了?看你下次还敢闯祸。” 小丫头沮丧的耷拉着脑袋,“呜……爸爸不是说妈妈从前也是这样吗?” “嗯,确实是。” “那妈妈从前画的猪头是不是比我还要多呀?” “……” 一大一小的声音交叠着传出来,周清和轻笑一声,下楼喝了一会儿茶。 直到小丫头睡着,被保姆抱走。 茶室在朝阳的一侧,周清和倚着沙发,懒洋洋的望着外面,不由自主的在心里头回忆小时候。 直到一只胳膊伸过来,搂住她的腰。 “崽子呢?” 周清和侧头,脸颊便落下熟悉的吻,她挑眉横过去:“那小丫头才三岁,就这么能闯祸,你还护着,这再长大些怎么了得?你瞧瞧园子里的花都被她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沈晏知眉眼温软,提起女儿,他连眼底神色都是柔和的,“刚刚睡着,清和,不过是几支花而已,小丫头喜欢,让她折了玩耍就是。” 周清和撇撇嘴,懒得争执。 这个人自从有了女儿,可不知道有多高兴了,因为上一次失了孩子,他似乎把所有亏欠都补给了这个小丫头。 生命之火冉冉升起,是最初的热烈和希冀。 很明显,这个孩子的到来,彻底改变了沈晏知。 他真正的渴盼健康的活着,能够随时陪伴庇护女儿,能够长长久久的看着女儿长大,陪她走更长远的路。 “明儿必须送幼儿园,可不能她一哭你就心软了。” 周清和对自家男人对崽子的无底线宠溺十分无奈。 沈晏知满口答应:“放心!明儿那小丫头肯定不会哭的。” 周清和不信。 那小丫头满肚子花花肠子,为了不上幼儿园,连哭带闹,撒泼打滚不管用,接着就能换招,一天天状况百出,都不重样,让人十分头大。 周清和怎么回想也都没觉得她自己小时候这么磨人啊? 可第二日送幼儿园的时候,小丫头出乎意料的没哭。 豆大的泪珠刚含着眼眶里打转,戏还没开始发挥,小人儿就“咦”了一声。 “妈妈,”她回头抱着周清和脖子,亲了她两口,“我要快点进去,马上迟到了!” 周清和满脑门子问号。 她抱着小崽子下车,顺着她的指引往前走,沈晏知大步跟在后面,丢过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妈妈,”软乎乎的小人儿在怀里动来动去,直到进了室内,才趴在周清和耳朵上与她说悄悄话,“你看那边的小哥哥生的好漂亮呀!” 周清和:“……” 她现下才明白沈晏知方才的那个眼神,也难怪小丫头不哭不闹,原来是被美色所惑。 “哪个?你指给妈妈看看?” “就是窗子那边的栏杆旁边站着的那个呀!妈妈快放我下来,我要去上幼儿园了!” 老天爷,这可是头一遭。 周清和站在门口,远远瞧着自家丫头眉飞色舞的黏到一个长相极是出众的小男孩面前,不知道叽叽喳喳的说些什么。 忍不住扶额侧头。 结果却对上沈晏知揶揄的笑模样。 周清和脑中警铃大作,赶紧解释:“我可不是这个样子啊!我……我才没有这样喜欢美色呢!谁知道这小丫头跟谁学的……” “是吗?” 沈晏知揽着她的肩,低咳几声,垂眸浅笑:“那你瞧上我,也不是因为美色?” 周清和噘嘴,死活不肯承认,“当然不是!我是爱你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灵魂!” 男人无奈,出门的时候,抬手给她撑了遮阳伞:“行,我信了。” 就自家女儿看美人时那副两眼放光的模样,可不是与周清和瞧着自己时一模一样,哪里还用得着再寻来处。 他们的女儿,妥妥的是模样随了自己,脾气秉性随了周清和啊—— 【番外完】 第179章 番外5:岁月静好 一转眼,五年过去了。 在失去孩子的第二年里,周清和就又有了一个宝宝,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俗话说女肖父,她倒也不例外,五官精致,生的像极了一个漂亮的洋娃娃,与周清和一丁点都不像。 周清和原本好生气闷,自己虽然生的不比沈晏知好看,可这小家伙……这小家伙也不至于半点不像自己! 可随着年纪的增长,她很快就发现了小家伙像自己的地方。 “沈如一!” 周清和盯着自己打好底的画多了两只圆滚滚的大猪头,气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爸爸爸爸!” 小丫头早有预感,灵巧的跑去书房,爬到沈晏知怀里,抱着他的脖子。 “怎么了?” 沈晏知放下书,赶紧搂住小丫头软乎乎的身子,怕她掉下去。 小丫头先是笑眯眯的凑上来,“唧”亲了沈晏知一口,随即才小声趴在他耳朵上,“爸爸帮帮我,妈妈生气了呢……” 沈晏知一脸了然,宠溺的捏捏她的小鼻子,笑着问:“你又闯什么祸了?” 小丫头噘嘴:“才没有闯祸,我最乖了。” 周清和来的很快,将手里的画拍在书桌上,瞪着那一对父女。 “瞧瞧你的好女儿都做了些什么?” 小丫头见状,赶紧抱紧了沈晏知,脆生生的道:“爸爸,你看看我画的好不好看呀?” 沈晏知略一挑眉,垂眸扫过去,抿出笑意:“嗯,好看。” 这猪头倒是活灵活现的。 “沈晏知!” 周清和闻言,吸了口气,顿时拔高了语调。 男人轻叹了口气,“清和,我可听说你小时候就这个样子,你自己生的女儿,性子随你,不也正常吗?总归我年少时喜静,可没她这般活泼跳脱。” 一句话把周清和结结实实的噎了回去。 她……她小时候有这小丫头这么磨人吗?她怎么不记得呢? 不过,沈晏知也确实是安静沉稳的性子,沈如一这小丫头的性子必定不是像他的。 “沈如一,你给我下来!” 即便这样,周清和仍旧不打算放过那个小丫头。 “去画一百只猪头,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闻言,小丫头不由得瞪大眼睛,奶声奶气的问:“一百是多少呀?” 她现如今只能数到五十。 周清和抬了抬下颌,“让你爸陪你画。” 沈晏知好笑的揉揉额角,拍拍怀里软软糯糯的小身子,笑道:“怎么样?挨罚了?看你下次还敢闯祸。” 小丫头沮丧的耷拉着脑袋,“呜……爸爸不是说妈妈从前也是这样吗?” “嗯,确实是。” “那妈妈从前画的猪头是不是比我还要多呀?” “……” 一大一小的声音交叠着传出来,周清和轻笑一声,下楼喝了一会儿茶。 直到小丫头睡着,被保姆抱走。 茶室在朝阳的一侧,周清和倚着沙发,懒洋洋的望着外面,不由自主的在心里头回忆小时候。 直到一只胳膊伸过来,搂住她的腰。 “崽子呢?” 周清和侧头,脸颊便落下熟悉的吻,她挑眉横过去:“那小丫头才三岁,就这么能闯祸,你还护着,这再长大些怎么了得?你瞧瞧园子里的花都被她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沈晏知眉眼温软,提起女儿,他连眼底神色都是柔和的,“刚刚睡着,清和,不过是几支花而已,小丫头喜欢,让她折了玩耍就是。” 周清和撇撇嘴,懒得争执。 这个人自从有了女儿,可不知道有多高兴了,因为上一次失了孩子,他似乎把所有亏欠都补给了这个小丫头。 生命之火冉冉升起,是最初的热烈和希冀。 很明显,这个孩子的到来,彻底改变了沈晏知。 他真正的渴盼健康的活着,能够随时陪伴庇护女儿,能够长长久久的看着女儿长大,陪她走更长远的路。 “明儿必须送幼儿园,可不能她一哭你就心软了。” 周清和对自家男人对崽子的无底线宠溺十分无奈。 沈晏知满口答应:“放心!明儿那小丫头肯定不会哭的。” 周清和不信。 那小丫头满肚子花花肠子,为了不上幼儿园,连哭带闹,撒泼打滚不管用,接着就能换招,一天天状况百出,都不重样,让人十分头大。 周清和怎么回想也都没觉得她自己小时候这么磨人啊? 可第二日送幼儿园的时候,小丫头出乎意料的没哭。 豆大的泪珠刚含着眼眶里打转,戏还没开始发挥,小人儿就“咦”了一声。 “妈妈,”她回头抱着周清和脖子,亲了她两口,“我要快点进去,马上迟到了!” 周清和满脑门子问号。 她抱着小崽子下车,顺着她的指引往前走,沈晏知大步跟在后面,丢过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妈妈,”软乎乎的小人儿在怀里动来动去,直到进了室内,才趴在周清和耳朵上与她说悄悄话,“你看那边的小哥哥生的好漂亮呀!” 周清和:“……” 她现下才明白沈晏知方才的那个眼神,也难怪小丫头不哭不闹,原来是被美色所惑。 “哪个?你指给妈妈看看?” “就是窗子那边的栏杆旁边站着的那个呀!妈妈快放我下来,我要去上幼儿园了!” 老天爷,这可是头一遭。 周清和站在门口,远远瞧着自家丫头眉飞色舞的黏到一个长相极是出众的小男孩面前,不知道叽叽喳喳的说些什么。 忍不住扶额侧头。 结果却对上沈晏知揶揄的笑模样。 周清和脑中警铃大作,赶紧解释:“我可不是这个样子啊!我……我才没有这样喜欢美色呢!谁知道这小丫头跟谁学的……” “是吗?” 沈晏知揽着她的肩,低咳几声,垂眸浅笑:“那你瞧上我,也不是因为美色?” 周清和噘嘴,死活不肯承认,“当然不是!我是爱你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灵魂!” 男人无奈,出门的时候,抬手给她撑了遮阳伞:“行,我信了。” 就自家女儿看美人时那副两眼放光的模样,可不是与周清和瞧着自己时一模一样,哪里还用得着再寻来处。 他们的女儿,妥妥的是模样随了自己,脾气秉性随了周清和啊——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