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女尊:夫君们别太离谱》 第1章 如此系统,不要也罢 女尊南越国,元正十二年。 定远大将军府堆金绣锦的产房内,大将军疼了一天一夜,终于生下一极漂亮的女婴。 可这女婴却不哭不闹,只瘪着一张小嘴,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起来有点生气,又有点委屈,吓坏了产房内的一众产婆。 其实纪蓁也不是想吓唬谁,只是她穿书如投胎,竟然被人生出来,实在是憋屈。 没错,纪蓁穿书了。还是一本她都忘了是什么时候看过,内容都不记得的烂尾书。 就在纪蓁兀自生闷气的时候,只听叮咚一声,传说中的系统在她的脑子里出现了。清润的中性嗓音,说出了制式开场白: “你好宿主,我是你的穿书系统707” “我好个屁!” 纪蓁糟心地直接打断了系统的话,她四下寻找,却发现这系统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更气了,磨牙道: “你藏哪儿了?给我滚出来,看看你干的好事!” 系统安静了一瞬,像是经过了慎重思考,认真答道: “我滚不出来。” 纪蓁被系统这话堵的,差点一口气没顺下去,就听系统又说道: “不过宿主要明白,穿书的时间节点本来就是不固定的,变成小婴儿也是概率之一,请宿主不要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纪蓁直接被气笑了:“行,那我现在就憋死我自己!你爱找谁做宿主,找谁做宿主去!” 系统:“” 纪蓁:“” 60秒后,系统:“有个补偿,宿主要吗?” “是什么补偿?” 纪蓁大口喘气,得意洋洋:区区系统,还想拿捏她? 一红一白两颗丸子,出现在了纪蓁的脑海中。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 “补偿内容有万人迷丸和武功盖世丸两个加成选项,功效是:成为万人迷或者武功盖世天下第一,请宿主二选一。” “武功盖世丸!”纪蓁片刻都没有犹豫。 “这里建议宿主选择万人迷丸,有利于攻略目标,完成任务。” “好的,我选武功盖世丸!”纪蓁完全不动摇。 好不容易穿书,反正有系统,任务什么的先放放,当个武功盖世,横着走的大侠先爽一爽才是正经!嘿嘿! 系统:“好的,宿主的选择是万人迷丸,即刻生效。” 纪蓁:“???你幻听了吗?我选的是” 话还没说完,只见脑海中的白丸消失,只剩下一个红丸融入了她的意识中。纪蓁气得想要骂人,却不想系统继续开口说道: “宿主你来此处的任务,就是攻略你的五个夫君,补完缺失的结局即为成功。万人迷丸将为你提高攻略效率,不用谢。” 系统说的很快,却让纪蓁吓得连生气都忘了,不可置信的一叠声问道: “你等会儿,我的几个夫君?” “五个。不过那是十五年以后的事情了,宿主现在可以先享受一下生活,适应一下。我会暂时休眠,等十五年后,我们再见。” “什么?我享受个屁的生活啊!我是个路都不会走的婴儿啊! 喂!你醒醒!我那五个夫君都是谁啊?什么来头啊?你都不给我个攻略指引什么的看看的吗?” 然而无论纪蓁再怎么问,脑海中都再无回应。 眨眼间,产婆们惊恐不已的脸,倒立于纪蓁眼中,一只大手,狠狠地在她小屁股上拍了几下。她终是挨不住痛地哭了,痛哭流涕。 这是什么坑人系统啊?太过分了! 为什么会凭空出现五个大猪蹄子?男人走开啊!她不要啊! 第2章 京中小霸王和她的潘安小弟 呜呜呜! 产房中,纪蓁的哭声直冲房顶,产婆们的心总算放下了。 “好了好了,可算哭出声了!” 产婆们赶紧将纪蓁擦洗干净,裹在襁褓里,送到大将军的面前笑着连声贺道: “大将军您看,小姐长得这般漂亮,哭声这般响亮,必是将才!” “恭喜大将军,喜得千金!” 产房中恭贺声不断,管家招呼着侍从,在大将军府门口放起了鞭炮,格外喜气洋洋。 毕竟在以女子为尊的南越国,虽然男子也可为官经商,但到底男多女少,新生女孩就格外金贵。 定远大将军常年戍边,半生戎马,纵有泼天的富贵,也只得了纪蓁这么一个女儿,便把所有宠爱都给了她。 纪蓁倒也出息很,凭一己之力,在京中硬是压了众公主王孙一头。十岁前,就称霸京城,成了大名鼎鼎的京中小霸王。 上到抢九皇子的糖葫芦,下到跟路边小乞丐打架。偷鸡摸狗,收小弟,一件没落下。 纪蓁的名言是:现在我是主角,你们和我比,都是弟弟。 众小弟跟在纪蓁屁股后面,舔着糖葫芦,虽然有听没有懂,但不妨碍他们觉得老大说得都对,糖葫芦真香。 老做坏事的结果,就是她到十五岁及笄大礼的前一天,还在祠堂罚跪。 纪蓁在祠堂里已经跪了两个时辰,早就跪不住地坐在了地上,百无聊赖地拿出随身带的小帕,擦她的宝贝指尖刃。 忽然,就听祠堂外面扑通一声,似有重物坠地,吓得纪蓁一个激灵。立马挺直了脊背,半伏在地上,一手点地,一手指尖寒芒微露,高声喝道: “什么人?” 这个祠堂,远离将军府大宅,没什么仆人。一到晚上层层灯火明明灭灭,照的天井四周鬼影憧憧,很是有几分吓人。 然而一阵悉悉索索声响之后,小门后露出的,并不是什么魑魅魍魉的鬼脸,而是一个十六七岁少年人。 他身量颇高,肤色如玉,凤眸清洌,剑眉入鬓,五官十分精致。从墙上摔落的这一下,让他那身簇新的宝蓝色锦袍角上,染上了一块污渍,袖子上也沾了灰,虽显狼狈,却难掩他那唇红齿白的好模样。 “原来是赵侑青啊,我还以为进贼了。” 纪蓁看清来人后,松了一口气。收了指尖刃,复又懒洋洋地坐回地上。 赵侑青抿了抿唇,掸尽身上灰尘,轻手轻脚地步入祠堂。在她身边坐下,将自己衣裳的下摆铺到纪蓁脚边,垂眸道: “春夜寒凉,坐这里。” 纪蓁看了眼他摆出的方寸之地,也不跟他客气,一屁股坐上去。歪着头,看他又像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两个金灿灿的橘子,一个放在她手上,一个自己默默剥了起来。实在没忍住,开口问道: “你这是干嘛?害我被罚以后,再翻墙过来献殷情?” 说来也巧,大将军府的隔壁原是老国公府的御赐宅院。六年前,老国公犯事全家被流放,皇帝就收回了那个宅子。不到半年,又将那宅子赐给了年仅十一岁的燕国质子赵侑青。 直接让纪蓁祸害的名单上,又增加了一个新成员。 只是这名新成员,高瘦苍白,长得还特别好看,一副病弱潘安的模样,让纪蓁实在是祸害不下去。干脆大发善心,将他算作自己小弟,时时照顾他这个总是受人冷眼的质子,心里方才舒服点。 可这个小弟,似乎对她的照顾有些不领情,没事还喜欢挤兑她两句,比如现在。 赵侑青看了她一眼,纠正道: “我可没让你跟三公主打架。” 纪蓁听他这么说,就不乐意了。把手上的橘子往他身上一扔,气呼呼道: “你好歹也是燕国皇子,她竟然当着我的面,要把你赏出去,根本不拿你当人!我不揍她,难道看着你就这样被折辱吗?”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身为燕国质子,在南越国本来就是这般境地,何来折辱之说。”赵侑青眼睫轻颤,自嘲一笑。 “我不许你这么说!”纪蓁立刻打断他:“你是我罩的人,懂吗?欺负我的人就是欺负我,就算她是三公主也不行!我不揍她,简直对不起我京中小霸王的好名声!” 粉黛不施的少女,灵动双眸眼角上扬,一簇小火苗在她眼底闪着,气呼呼的像只炸了毛的小兽,娇憨无比。 赵侑青心底泛起一片柔软,他将手中剥好的橘子送到纪蓁嘴边,看着她拿橘子当三公主似的一口一瓣,狠狠嚼着,轻笑出声,摇头道: “你这脾气,多少改点。不然明日大礼后领了差事,御前行走还这样,得挨多少板子。” 纪蓁从他手里又抢了一瓣橘子,鼻孔朝天地哼了一声,颇为骄傲道: “我才不弄什么御前行走,我要随阿娘回西北的,领兵戍边,当我的将军去。” 赵侑青闻言眸光暗了暗,凝着她的眼,喃喃道: “西北太远了,我要找你,即便翻墙也无用了。” 少女看着他落寞的模样,荡开一抹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窗外的月亮,比画道: “阿娘在西北有一个很大的马场,我在里面给你挑一匹好马,送到京中来。以后你要是想我这个老大了,就骑马来呀。” “好。” 然而,世上哪有什么顺遂事。 年底贼子叩关,大将军领兵迎战,却遭人暗算,葬身万仞关。 纪蓁阵前袭爵授印,请命再战。几番浴血鏖战,定远军损失近半,终斩敌首击退贼寇。敌人首级送到京中的时候,带来了纪蓁要守墓三年的请求。皇帝感其忠孝,大行封赏,加官进爵。 三年后,纪蓁再回京城,已是位高权重的青岩郡王。 再见到赵侑青,则是三公主举办的春日宴上。 他已从昔日受人白眼的燕国质子,变成了三公主的座上宾。身着一袭绯色深衣,头戴金冠。琉璃杯中的酒,不及他唇色艳红。 而被他堵在墙角的少女,眼底则多了一抹冷光,宛若三月最明媚的枝丫上落了一抔冰雪。美极,冷极。 “蓁蓁,三年不见,你可想我?” 第3章 被拿捏的男人 “想你干嘛?想我那些年帮你打的架都白打了?” 纪蓁看他的目光很冷,一想到不过几年没见,这个人竟然成了自己的死对头三公主的座上宾,目光中甚至多了几分厌弃。 真是,交友不慎! 而赵侑青却笑了,略显苍白的修长手指,轻抚过纪蓁的精致眉眼,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道: “蓁蓁,你是不是吃醋了?” 龙涎香的味道混着淡淡酒气将纪蓁笼罩其中,让她眉头一紧,嫌弃地一把将赵侑青推开。 赵侑青被纪蓁这么一推,就像没骨头似的,软绵绵地斜靠在墙上,全然没有了刚才将她堵在墙角的气势。 纪蓁眼看他歪歪倒倒的就要摔到地上,没忍住伸手去拉他站好,却被他撞进怀中,抱了个结实。 三年不见,赵侑青已然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绯色深衣下的宽肩窄腰和匀称的肌肉在这一抱中,尽显无遗。 纪蓁面上微红,伸手去推他,却发现他此刻身体灼热,连苍白的面上都泛起了一层薄红。不由一惊,连忙问道: “喂,赵侑青!你怎么身上这么烫?怎么了?是发烧了吗?” 纪蓁抬手去拍他垂在自己肩头的脸,却被他一把捉住手,按在自己的胸口,浅浅喘息道: “我,无事。不过是方才食用的五石散效力散出来了,你再抱抱我,我就好了。” 他的语气熟稔地仿佛做过了无数次,却让纪蓁大大震惊了。 “五石散?你疯了?竟然也去吃那种东西!是把我离京时和你说的话,全忘了吗?” 纪蓁再不济,也在这个世界活了十八年了,她自然知道现在流行于京中贵族中的五石散是个什么东西! 那玩意初初服下便让人有体力增强,神明开朗的错觉。久而久之,便心生向往,却不知服此药致瘫而死的人,何其之多。 她在京中时,偶有公主王孙往来,会有人在宴中散发,服用助兴。可她从来不碰,也不许自己身边的一众小弟碰,尤其不许赵侑青沾染半分。 他身为质子,受制于人有太多的不得已,被人作弄,也只能笑脸相迎不作计较。可她不一样,她将他划进自己人的一边,像个老母鸡似的,将他护在自己的羽翼下,不许任何人欺他一分一毫。 她让他明白,即便自己是个被养在敌国的质子,也要自重自爱。 可她不过就离开了三年,他怎么就如此自甘堕落了? 还没等纪蓁想明白,赵侑青的脑袋便靠了过来,他将纪蓁压向自己火热的身躯,伏在她的肩膀上蹭着她的颈窝,感受着她身上的凉意,叹喟道: “好舒服蓁蓁你不要生气好吗?你离京时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很清楚。可五石散是三殿下当面所赐,我不得不食。” “又是三公主” 纪蓁的眼底倏地燃起一簇小火苗,气得直磨后槽牙。 这位三公主,名唤李元樱,大纪蓁两岁。两人同在国子学读书,可以说和她是从小就不对付。 在学堂比课业,上擂台比武功。纪蓁仗着自己穿书而来,也算是两世为人,又有系统赋予的万人迷加成,可以说处处都压着李元樱一头, 李元樱一看国子学的东西她赢不过纪蓁,便开始捣鼓国子学以外的东西,比如说男人。 彼时纪蓁不过十四尚未及笄,而李元樱已经年满十六,成年后得了正经的封号,开了公主府。光明正大地抬了几房男人回府后,她就来跟纪蓁嘚瑟: “长相,长度,持久度。感受过吗?你身边小弟,有拿得出手的吗?” 这一次,母胎lo二十年的纪蓁直接认输: “算你狠,我特么还是个孩子!” 自从赢了那一次后,李元樱就喜欢用男人来拿捏纪蓁,纪蓁没有和她比男人的心思,便懒得搭理她。却没想到,一别三年,这次李元樱竟然拿捏到了赵侑青的身上,这她就不能忍了。 也不管赵侑青愿不愿意,纪蓁直接将他拽到三公主李元樱的面前,怒道: “李元樱!你胆子肥了!敢当着我的面,逼赵侑青吃五石散?” 第4章 被送来的男人 此时宴席早已过半,席间歌舞正盛。三公主李元樱坐在宴席主位,左拥右抱,逗弄着怀中男宠,好不快活。 却不想被纪蓁那中气十足的嗓子一吼,吓得司乐礼官手上的响铃都掉了。 刹那间,整个清音阁陷入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了三公主李元樱和纪蓁的身上。 三公主李元樱,封号仙姚。不仅很受当今皇帝的喜爱,更是太女胞妹,身份无比贵重。放眼京城,谁见了她,不都得恭恭敬敬的尊一声:仙姚公主。 唯有与她从小打到大的纪蓁,与众不同,纪蓁从来都是连名带姓的喊她。 听说,这还是纪蓁九岁那年,当着皇帝和凤君的面,与李元樱打擂台比武赢来的特权。 南越国,女子尚武男子崇文。年仅九岁的纪蓁,看着瘦瘦小小,粉雕玉琢的像个奶团子一般。可一上擂台,她身手利落,狠劲十足,打的李元樱抱头鼠窜。把御台上的皇帝看的哈哈大笑,心生欢喜,只恨纪蓁不是自己所生。当下大笔一挥,钦赐金书匾额一块: 百无禁忌都随她 至此,京中小霸王纪蓁一战成名。 如今褪去幼时顽劣的纪蓁,从沙场浴血归来,从小霸王变成了大魔王。沉脸发怒的模样,更令人遍体生寒。 看着情况不对,司乐礼官悄悄挥退了舞者,而李元樱被纪蓁吼了一嗓子,败了兴致,亦是心生不满。她推开被吓愣住的男宠,站起身来,矜贵的步到纪蓁面前。 扫了眼半靠在纪蓁身上,低垂着眼,面露薄红,衣襟微敞的赵侑青。了然一笑,心中莫名多了一分快意,冲怒容满面的纪蓁不甚在意的说道: “青岩郡王好大的脾气,不过就是五石散罢了。本宫的宴上人人都有,郡王自己不喜欢,还不许别人快活吗?” 说罢将目光落在赵侑青的身上,却见赵侑青只将头垂在纪蓁的肩上,垂眸不语,唯有被纪蓁捉住的手,在她的目光注视下,似在忍耐什么似的,微微颤抖。 纪蓁的颈边,此刻全是赵侑青一下一下灼热的呼吸,这让她很不习惯。她想让,却让不开他。 他微微颤抖着,似乎在竭力控制五石散发散的药力,却又因难以支撑,卸了力气,将自己一半的体重交代在纪蓁的身上,让她不得不环住他的腰,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免得他摔到地上去。 “蓁蓁,抱歉我不该在这种地方” 赵侑青略显艰难的开口,声音细弱。李元樱只见他嘴巴动了动,甚至没听见他说的是什么,纪蓁却听懂了。 “你闭嘴。” 她狠声恶气的打断赵侑青的话,目光冷厉的扫过一种伸长脖子等着看热闹的与宴官员。看的众人头皮一紧,赶紧缩回脑袋,默默吃菜喝酒,假装自己对眼前的八卦毫不关心。 纪蓁在心里冷笑:赵侑青这家伙,自己明明站都站不稳了,还不忘费心提醒她要在宴席上注意分寸。真是出息了,看来他这个仙姚公主府的客卿还真没白当。 纪蓁冷哼一声,看向李元樱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只是声音到底收了几分,压着火道: “李元樱,你还真是十年后如一日的放浪纨绔。你这春日宴,皇室宗亲百官皆在,你这般大肆发放五石散,逼迫燕国质子服食,就不怕陛下知晓,怪罪于你吗?” “怪罪于我?就为这?” 李元樱似乎未曾料到纪蓁会说出这样的话,微微一愣,继而大笑起来。她走近两步,靠近纪蓁小声道: “我说你好歹也是带过兵见过血的人了,三年不见,怎么还嫩的像个雏似的?春日宴本来就是玩乐的地方,你不知道?我请你还是母皇授意,说边关苦寒,你劳苦功高,回到京中就该多多放松。你看我怕你无趣,连乐子都给你准备好了。” 是女帝的意思? 纪蓁的眉头一紧,对李元樱后面的话已不甚在意,她若有所思的看了眼靠在自己身上的赵侑青,又将目光转回李元樱身上,冷声道: “我不管别人如何,你先把赵侑青的给解了。” “啧,你还真是无趣。”李元樱摇了摇头,。 李元樱招来宫人,让他们去拿甘草汤给赵侑青解五石散。又朝一直紧张的看着她的司乐礼官看了一眼,礼官立刻心领神会,手一招,音乐悠扬再起,舞者翩翩入场。 众人看着仙姚公主对青岩郡王的冲撞连个罚字都没有,一如既往的笑嘻嘻的拉着她回了主位,便失了八卦的心,宴席又回归一片快乐糜烂的气氛之中。 纪蓁身为青岩郡王,身份尊贵,她的位置在李元樱的左手上首。而赵侑青身为仙姚公主府客卿,又是燕国质子,本该坐在李元樱右手下首,却因为他散着药力,若不是靠在纪蓁身上,站都站不稳。纪蓁怕他这副摸样回去席间再被灌酒折腾,便干脆拖着他,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李元樱懒洋洋的坐回主位,往凑过来的男宠身上一靠,伸手轻击一掌。 就见一队身着红色薄纱的男子从重重幕帘后走出,在纪蓁面前站定,冲她软软的弯腰行礼。纪蓁一溜排的看过去,个个都是美人,薄施淡粉,足有十人。 “这是何意?” 纪蓁抬头看向李元樱,就见李元樱冲她挑眉,暧昧笑道: “这个是本宫特地为郡王准备乐子。你放心,都是调教过的干净玩意,保管郡王的玩的开心。” 说罢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接着说道:“不过青岩郡王守着我南越国的大西北,想来是见多识广,花样懂得比本宫多。这十个,郡王若是觉得不够,秀乐坊多得是干净的玩意,任凭郡王挑选。” 一席话说得纪蓁脸都红了,她看都不看那十个男人,直接对李元樱道: “多谢公主美意,本王不需要。” 却不料李元樱懒洋洋的开口道: “哦?一个都没看上?行。” 李元樱忽然话锋一转,对那十个男子冷冷道: “既然郡王看不上你们,那留着你们也没用,来人拉下去砍了,再从秀乐坊挑十个送过来。” “且慢。” 李元樱的声音不大,但落在纪蓁的耳中却如雷炸耳。她抬头,皱眉看向李元樱道: ”何必如此,他们并没有过错。” 李元樱咽下男宠给她剥好的葡萄,看着目光沉沉的纪蓁心情更好了些,道: “为你准备的玩意,你不要,本宫留着有什么用?” 说罢向侍卫挥挥手,侍卫便要上前将人拖走,纪蓁眉头一蹙,终是开口道: “我只要一个,就他。” 纪蓁随手一指,指向其中一个身材瘦削,却眉眼清俊的少年。 被她指着的少年浑身一震,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激动难忍。偷偷看向纪蓁的眼,波涛汹涌,万般情愫翻滚在眼底。 而纪蓁却看都没看他,只对李元樱继续说道: “我要他,但其余九个你也不许动,给我放回秀乐坊。” “可以。” 李元樱爽快的应了下来,心情愉快的想着: 果然在男人这件事上,纪蓁永远是吃瘪的那一个,这一次,又是她赢了! 第5章 吃醋的男人 春日宴仍在继续,李元樱看腻了长袖飘飘的美男假扮谪仙人,于是手一招,宴中的舞者换成了肌肉虬结,仅着下裳软甲的武士。 三人一排,挥舞着长剑,敲打着盾牌,热烈的跳起了剑舞,将宴会推上了新的高潮。 不过这样热烈的剑舞,纪蓁没看成。赵侑青像一团火似的贴着她,浅浅的喘息分外灼热。 “甘草汤怎么还没拿来?” 纪蓁看不得赵侑青难受,眉头一皱,对仙姚公主府的宫人生出几分不满。转头看向身后,对自己的随侍夜风,吩咐道: “你亲自去问,让宫人立刻奉甘草汤来。” “是。”夜风得令退下。 就在此时,一只纤长白净的手送来一杯酒,少年清润的声音在纪蓁耳边响起。 “殿下莫要着急,此处距公主府司膳局尚有距离,想来宫人来回取汤需要时间。且喝杯酒,润润喉。” 纪蓁闻声看去,原来是李元樱硬塞给她的那个男人,云子。 方才没注意,现在他跪在她身边,为她奉酒,两人之间只有一臂之遥,纪蓁才发现他虽然看起来瘦弱,却长得极好。 十六七岁的少年,肤色极白。眸色略浅,长眉入鬓。浓黑纤长的睫毛,乌沉沉的,卷翅般的翘着,勾勒出一副弯弯眉眼。冲她浅浅一笑时,分外勾人。 纪蓁一颗颜狗的心,被他看得砰砰直跳。却又不愿让他看出端倪,只微微颔首: “嗯,你有心了。” 接过酒,纪蓁就开始后知后觉的琢磨:这男人,该不会是她那传说中的五个夫君之一? 虽然她已经在这个世界呆了十八年,可她并没有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眼下,这种秀乐坊穷苦少年,被送与女主,因为身世凄惨而备受怜惜,最后成功相爱收入后院的狗血的桥段,不正是男主女主,从相遇到相爱的传统发展吗? 纪蓁越想越觉得靠谱,便呼唤系统确认: “707,这个云子是不是我五个夫君之一?” 然而,系统没有丝毫回应。 “707?” 纪蓁再招,却不想系统没回应,腰上却被掐了一把,疼的她差点没坐住。 纪蓁扭头一看,原来是赵侑青发现她一直盯着云子看,掐了把她腰上细嫩的软肉。 “他就那么好看?” 赵侑青脸红得厉害,连眼角都带了一抹糜艳。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手上发力环住她的腰,将她往自己怀中带,一双波光潋滟的眼中含痴带怒,道: “我难道没有他好看吗?” 铁箍般的手,勒的纪蓁直觉自己的腰要断。她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拍了拍赵侑青的的手,道: “侑青放手!我要被你勒死了。” “不放,勒死你这负心人算了。” 赵侑青嘴里嘟囔着将纪蓁勒紧,赖皮似的将自己的脑袋靠在纪蓁的肩膀上,哪里还有平日里那自持谦恭的燕国皇子的模样。纪蓁陡然觉得不对劲,目光扫过席面,发现多了两个酒壶,拿起来一摇,果然空了。 纪蓁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赵侑青这家伙酒品向来差,一喝醉就发脾气乱抱人这毛病,时隔三年是一点没改。 跪在一旁的云子十分机灵,还不待纪蓁吩咐,他已经招来宫人去寻醒酒茶。没一会儿,夜风寻来的甘草汤和云子的醒酒茶就都摆在了纪蓁面前。 纪蓁从赵侑青怀中艰难腾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脸,好生好气的劝道: ”侑青,醒醒。把甘草汤和醒酒茶喝了,解了药性就没这么难受了,好不好?” 赵侑青抬起头,波光潋滟的眸子扫过桌上碗盏,目光在云子身上停留一瞬,复将下巴搁在纪蓁肩头,嫌弃的推了推面前的甘草汤,轻轻吐出两个字: “难喝。” 这个醉鬼还嫌弃上了? 纪蓁用力一挣,反手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扣在自己怀中,端起甘草汤往赵侑青嘴边一怼,眼睛一眯,耐心告罄: “你不吃五石散,我也用不着给你喂着甘草汤,给我喝了。” 赵侑青的身量很高,即便坐着也高出纪蓁许多。纪蓁这个霸道的姿势让他整个人斜卧在她怀里,衣襟微敞,露出些许精致锁骨。少了三分尊贵皇子的矜持,却多了七分风流慵懒。看的两边侍奉的宫人一个个面红耳热,不由低下头去。 而纪蓁丝毫不觉自己所作所为有何不妥,她眯起的眼中露出一丝威胁,凶巴巴的看着赵侑青,像是他若再不喝,就要把这碗甘草汤扣他脸上似的。 赵侑青微微仰头,看着眼前女子。辉煌宫灯下,她的眼中倒映着自己的模样,她的手紧搂着自己的肩膀,温凉的体温透着两人的衣服传递给他,让他心中那乍起的不愉快消散了。便乖乖就着她的手,把那甘草汤喝了个一干二净。 “这个也喝了。” 纪蓁看他乖乖喝了甘草汤,顺势端起桌上的醒酒茶,一并喂给他。 此时,来了两个官员向她敬酒。两人端着酒杯走到纪蓁面前,就见赵侑青一脸艳色,软软斜卧在纪蓁怀中,醉眼迷离,就着纪蓁的手,艳红薄唇一张一合,小口小口的喝着醒酒茶。祸国妖孽般的形容,看的两人手一抖,差点连酒杯都没握住。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心中不由感慨: 乖乖!这位名冠京城的客卿大人,近年常在仙姚公主府出入。那叫一个恪守男德,一丝不苟。 无论冬寒夏暑,脖子以下裹得的那叫一个严严实实。看似温和谦恭,可谁都近不到他身前三尺范围内。 谁敢想,这样一位高岭之花,此刻竟然被青岩郡王揽在怀中,任她为所欲为,真是好手段啊! 想到这里,这两人恨不得上前拜纪蓁为师,讨教两招驯男诀窍。看向纪蓁的目光中,也多了三分艳羡,脸上横肉一挤,笑得分外猥琐。 “哎哟哟,青岩殿下好福气,连京城四美之一的客卿大人都收入怀中,真叫我等好生羡慕。” 两人拍着马屁举杯上前,却见纪蓁眼皮都没抬一下,只盯着赵侑青将手中醒酒茶喝完,方才将他交给身后夜风照看,自己缓缓站起身,扫了眼来人。 一个兵部侍郎,另一个是兵部员外郎。两人皆是三公主李元樱手下,有趣。 第6章 好色的女人 “王侍郎,刘员外。” 纪蓁接过云子奉来的酒,对两人微微倾身还礼。 兵部员外郎刘玲见连仙姚公主都要让她三分的纪蓁,竟然对她一个小小员外郎行礼,顿觉有几分惶恐,手中酒杯一举,马屁拍得震天响: “京城四美何足道哉,就凭殿下这般仙人姿容,和那震天的军功,想来天下的美人皆归殿下裙下也是迟早的事。我在这里先干一杯,恭喜殿下了。” 说罢,率先将杯中酒饮尽,扯着笑,眼巴巴地看着纪蓁。 然而惯会拍马屁的刘玲没想到的是,纪蓁因为李元樱的关系,最烦别人在她面前讨论男人。更何况,她们说的这些男人里,还带上了赵侑青,更让纪蓁烦上加烦。 所以刘玲这马屁,算是狠狠地拍在了马腿上。 就见纪蓁端着酒杯,一动不动地站着,斜睨了刘玲一眼,冷哼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的美人,自然是属于陛下的。本王戍边西北,身家性命皆滚在刀尖上,也不过是想为我大周讨一份国泰民安罢了。岂敢妄论功劳,胡乱肖想?刘员外此言,令本王惶恐。” 纪蓁的一番话,四两拨千斤,将差点扣在自己头上的那顶——“居功自傲,言行荒诞”的帽子扔回给了刘玲。说得她冷汗直流,哆哆嗦嗦的膝盖一软,就要给纪蓁跪下告罪,硬是被她身边的兵部侍郎王艳一把拉住。 王艳此时的脸色有些难看,却硬拉着刘玲,强撑着挤出个笑脸,对纪蓁说道: “青岩殿下忠孝两全,满朝文武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连仙姚殿下都常说,青岩殿下堪称朝廷表率,为我辈楷模。” 纪蓁一听这王艳为了避祸,连李元樱都搬出来了,顿时失了和她废话的兴趣。 正想着赶紧将这两人给打发走了算了,就听身边忽然传来咚的一声。低头一看,却是赵侑青不知何时靠在小桌前,摇摇晃晃的睡着了,将脑袋撞在了桌子上。 王艳一看赵侑青这副模样,眼睛一亮,立刻对身后宫人吩咐道: “来人,客卿大人醉了,还不快扶他去夜雨轩歇息。” “不用麻烦了。” 王艳话还没说完,就见纪蓁抬手将杯中酒饮尽,一把拉起伏在桌子上的赵侑青,推给自己的随侍夜风,让他将人扶好,这才对王艳说道: “不必叨扰仙姚殿下,本王送他回去。” 说罢长袖一挥,直接带人离席。 没能留住人的王艳,抖着眼皮悄悄往李元樱那里看了一眼,被她一个白眼瞪回来,吓得整个后背都汗透了。 纪蓁的郡王府,是由大将军府扩建而成,仍在赵侑青的府第隔壁。 她熟门熟路地将赵侑青送了回去,却没想到,一别三年,他这客卿大人的府第竟比三年前她离京时,还要冷清。 里里外外就一个老仆和两个小侍伺候着,看得纪蓁眉头一蹙。 她盯着三个人手忙脚乱的,甚至都不帮赵侑青洗漱一下,就这么将他扶进卧室里间。任他就这么咚的一声,整个人砸在床上。连帮他拉个被子来盖,都抖得像被秋风吹过的树叶似的。 “你那么怕他干什么?”纪蓁终于忍无可忍,向那抖得跟片树叶似的小侍开口问道。 小侍看了纪蓁一眼,红着脸摇了摇头道: “奴不是怕大人,只是大人平时不喜欢人近身,喝醉的时候尤其不喜欢” 哈? 纪蓁无法理解地歪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赵侑青,他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吗?赵侑青那家伙,明明一喝醉就喜欢乱发脾气乱抱人好! 不看还好,纪蓁这么一看赵侑青就有些受不了了。 因为仅有的三个仆人谁都不敢靠近他,导致他现在就维持着他倒在床上的那个怪异姿势斜躺着,腿上搭着一点被角,看得纪蓁强迫症都要发作了。 “夜风,进来!”纪蓁冲着门外喊了一嗓子。 “是,殿下。”夜风应声出现在纪蓁身边。 纪蓁糟心地在赵侑青的床前转了几个来回,目光反复在那三个聊胜于无的仆人身上打转,终是一咬牙,指着床上的赵侑青对夜风说道: “把他给我扛回王府去,洗刷干净扔听雨轩,挑两个靠谱的伺候他。” “是,殿下。” 夜风身材颇为健硕,比赵侑青还要高一些。他像扛麻袋似的将赵侑青甩在肩上,抬腿就要走,又被纪蓁拉住,在耳边嘱咐道: “别走正门,翻墙过去。” “是。” 夜风从不对纪蓁说不,他扛着赵侑青直接脚步一拐,两三步就翻墙回了王府。 纪蓁慢悠悠地从大门出来,拢着袖子望了眼天上的月色,深深叹了口气。 今非昔比,他是仙姚公主府的客卿,她是青岩郡王,不得不有所顾忌。 等纪蓁忙完,回到自己房中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明月当空,月光透过窗棱,给层层床幔洒下细碎的光亮。 纪蓁筋疲力尽的趴在床上,开始怀念另一个世界里的美容院按摩师。坐了一晚上的矮席,她的腰很酸,酒喝的有些多,头也有些隐隐作痛,要是以前常帮她做穴位按摩的按摩师也能穿过来,帮她按一按就好了。 纪蓁模模糊糊的胡思乱想着,便有些困了。半梦半醒间,只觉真有一双手,在帮她按摩。 那双手,很是纤长的样子,掌心温暖。在她身上酸痛疲累的地方,恰到好处地施加力道,让她舒服的直哼哼。 “殿下,舒服吗?” 似乎有谁在耳边轻笑,却让那手停了下来。纪蓁颇为不满地动了动手指,嘟囔道: “舒服,不要停,用力。” 然而那双手却没有再动,紧接着,一个尖锐的熟悉的,她在大西北的战场上听过无数遍的,带着寒气的利刃出鞘的声音,让纪蓁一瞬清醒。 她几乎是立刻醒了过来,一个利落的翻身,落地下床,去拿自己挂在墙上的佩剑,却摸了个空。 纪蓁惊愕抬头,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佩剑正被不知何时进来的赵侑青拿着。剑鞘被扔在了地上,薄如蝉翼的锋利长剑顶端,正抵在跪在她床上的云子喉头。 嗯?这是什么情况?纪蓁懵了! 第7章 爬床的男人 房中没有点灯,只有月光从巨大的窗棱中倾泻而下,落在赵侑青苍白的脸上,无端多了几分冷意。 “侑青?” 纪蓁轻唤他的名字,赵侑青的手微微一顿,鸦青的睫毛颤了颤,转头望进纪蓁紧张的眼。 紧张? “你在紧张谁?”赵侑青忽然轻笑出声:“是拿剑的我?还是要受我这一剑的人?” 杀意,刹那弥漫。利器刺破皮肤的声音,明明只是瞬间,落在纪蓁耳中,却缓慢而明显。 她来不及细想,指间寒芒闪过,重重施力于剑上,压转挑踢。 哐当一声,长剑落地,赵侑青的握剑的手,虎口发麻,几乎被震裂。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纪蓁手中隐去的寒芒,是指尖刃。 她竟然用指尖刃,对付他? 他死死盯着掉落在地上的佩剑,青霜银宝,雾落渊霞。 那是他从燕国寻给她的,跨越了十二万六千里的土地,送到她手上的,及笄贺礼。 现在被打落尘土,只为那个跪在床上的男人? 赵侑青骤然怒火中烧,他猛地抬头,却望进一汪寒潭。 纪蓁寒气四溢的眼,将他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心中的火被灭得干净,只剩一个念头: 她生气了,生他的气。 长剑的另一端,云子捂着自己的喉咙跌坐在床上,口中呜咽不成声,血从他的指缝滴落,落在她鹅黄的软缎地被面上,尤显刺目。 纪蓁收回视线望向云子,不由看的眉头一蹙。 她明明已经控制了力度和角度,那把剑绝无可能再进分毫。为何,他看起来一副要死了的样子? 纪蓁对自己的功力有着绝对的信心,她皱眉上前,眼中寒气散尽,轻轻拉开云子的手,察看伤势。 果然,只是受了点擦伤。被赵侑青刺的那一下不深,只是位置靠近咽喉,血流得有些猛,看起来吓人。至于云子说不出话来,多半是被吓得。 可怜他十六七岁一少年,长在秀乐坊,身边再尖锐可怖之物,左不过是绣针绣剪,琴弦丝线。何曾被人这般,剑抵咽喉,以命相胁过。 这里的男人真是脆弱啊。 她不知道云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床上,或许只是看她疲累,想为她解乏。又或许,他只是单纯想尽一个男宠的义务?可她根本还没来得及安排他,算个屁的男宠?好端端的爬什么床? 要命!她真不该领这个男人回来,该死的李元樱! 纪蓁重重叹气,心里一乱,脑子也跟着乱了起来。 她好心带赵侑青回府,本来只想就近照顾,却不想他半夜发疯伤及无辜。好好的云子,被吓得话都不会说了,以后可怎么办? 啊! 男人!一个两个的好麻烦啊! 纪蓁越发暴躁的心,在看到云子无辜仓皇的脸时,稍稍平静了些。从枕边拿出一方干净丝帕按住他的伤处,轻拍少年的肩背,柔声道: “没事了,皮外伤,别怕啊。不影响你说话,喉咙好好的呢。不信?你说话试试。” 纪蓁的声音轻飘飘地落在云子心头,抚慰着他的战栗,他咽了口口水,努力张了张嘴,终是吐出两个字: “殿下。” “嗯,我在。” 纪蓁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对窗外唤了声: “夜风,进来。” 夜风带着一身冷气出现纪蓁身边,她将云子推给他,嘱咐道: “送他回房,顺便帮他把伤治了。” “殿下” 云子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夜风毫不客气地带走了。 纪蓁揉了揉眉心,她知道云子此时心里必然惶恐,希望她陪在身边,可是现在她有更严重的问题要解决。 纪蓁深深吸了口气,看了眼垂首站在墙边的赵侑青,又把那口气重重吐了出来。 这家伙,方才竟然生出了杀意。他当真想在她的卧室里,杀了云子? “侑青,你是疯了吗?” 纪蓁沉默半晌,无力吐出这一句话。 赵侑青闻言眼皮动了动,却越发沉默。他的唇抿成一道直线,死死咬着。低垂着眉眼,鸦羽般的纤长睫毛盖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绪。 沉默,在寂静的房间里慢慢发酵。 两人无声的拉扯中,纪蓁率先败下阵来。 她捡起落在地上的佩剑和剑鞘,用拿出一块精致小帕,擦尽上面的浮尘与血滴,看着它复现明辉,收剑入鞘。紧紧握在手心,叹道: “你怎么能让青霜浴血,连我都舍不得。” 纪蓁的叹息像是从天边飘来,又像是就响在耳侧,让赵侑青心中猛地一颤,转而又生出一丝痛来。 “你舍不得?我还以为你不稀罕。” 赵侑青的声音少有的沉闷,让他整个人都失去了光芒,宛若一个暗处的墙角,暗仄得让人不愿多看一眼。 “赵侑青!” 纪蓁盯着他的眼睛一眯,声音大了起来。她一把拉过赵侑青的衣袖,将他拉到床边,指着鹅黄软缎被面上,云子留下的血迹说道: “我在西北砍了那么多人的脑袋,都没舍得让青霜出鞘一次。你倒好,大半夜的用它来杀云子?云子他” “他爬了你的床!”赵侑青打断了纪蓁的话。 清洌凤眸泛起一片汹涌波涛,里面愤怒与克制交缠着,压制着。而更多的,则是纪蓁看不懂的情绪。那澎湃的,几乎要蓬勃而出的情感,让纪蓁几乎窒息。她没来由地感到一丝恐惧,整个人缩了一下。 “你” 纪蓁张了张嘴,可一个字都没吐出来就被赵侑青直接压倒在床上。 他眼角泛红,波光潋滟的眼里泛起凶狠之色。他的手将她的手紧紧扣住,用全身的力量压制着她,像是防止她挣扎,又像是怕她逃跑。两人离得很近,交缠间呼吸可闻。 “你生我的气,不要我,要他。是不是?” 赵侑青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两人离得太近,他的唇就在她的耳边,纪蓁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的答案若是不合他的意,他八成会将自己的耳朵给咬掉。 可是对于这个问题,她根本不需要想就能给出肯定答案。 “怎么可能呢?我为什么不要你?” 第8章 他是男一号 “是吗?” 赵侑青撑起身子,修长的身躯将纪蓁笼在他的影子下。 细碎的月光,将他的眉眼藏在暗处,纪蓁从他渐渐平和的呼吸中,感到了他的冷静。只听他极轻地笑了一声,道: “是啊,你为什么不要我呢?” “侑青?” 她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纪蓁发现赵侑青声音不对,挣扎了一下,欲起身想看清他的表情。却不想,他像潮水般退去,长袖一卷,大步走出了她的卧室,就像从未来过一样。 纪蓁愣愣地躺在床上,发了会呆,实在想不明白赵侑青是怎么回事。 好端端的,大半夜的,他来干嘛? 若是说云子是来爬床的那难道赵侑青也是来爬床的? 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是个男人就要爬她的床?她又不是金元宝,哪有那么多人喜欢? 赵侑青他他该不会是她那倒霉的五个大猪蹄子之一? 纪蓁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又觉得一阵恶寒,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呸呸呸!真晦气! 那可是她小弟啊!小弟!!这该死的系统不会这么禽兽! 纪蓁一个骨碌坐起身,狠狠捏住自己的鼻子,捂住自己的嘴巴,召唤系统: “707你给我滚出来!现在,立刻,马上!不然我憋死我自己!” 20秒后,系统清润的中性嗓音响起: “宿主,请你尊重科学。数据显示人类是无法憋死自己的,不要再骗我了。” “呼,明明是你自己笨,怎么能说我骗你?” 纪蓁大口喘气,忽然想到之前在仙姚公主府,召唤它竟然未果,不由气咻咻问道: “这都怪你,我之前喊你,你为什么不出来?装什么死?” 系统沉默一秒,答道: “宿主你要明白,我是你的穿书攻略系统,不是你的百科小助手。只会在必要的时候出现,不可能随叫随到。” “哦,那我之前在敌营里挨了一刀快死的时候,是谁出现,给了我个大力金刚丸续命的?那会子我可没叫你。” 纪蓁丝毫不让地回怼,就听系统一板一眼道: “首先,你吃的是安魂丹,不是什么大力金刚丸。其次,我之所以那时会出现,是因为你触发了保命系统。那个系统只能被动触发,不在我的控制范围之内。” “保命系统?”纪蓁眼睛一亮。 她以前怎么不知道?那是不是意味着她拥有了不死之身,可以以一敌百,咔咔乱杀了? 纪蓁正在兴奋地想着,就听系统冷不防开口道: “宿主,相信我应该说得很清楚,那是你的保命系统,不是你的作死系统。请保持谨慎,你在这个世界的身体,是很脆弱的。” “行了行了,说正事。”纪蓁不爱听它的扫兴话,转而问道:“我的五个夫君到底是谁?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宿主的攻略任务是不能同时进行的,每次只有任务开启的时候,才能看到攻略目标的详细信息” “就问你这次是谁?” 纪蓁极不耐烦地打断了系统的话,系统沉默一瞬,似乎对她越发张牙舞爪的模样颇为不满,却终是什么都没说,只继续道: “是燕国质子,赵侑青。” ??? !!! 为什么是他?还真是他! 嗷! 她这该死的,野兽般的第六感! 纪蓁无声捶床,大半夜的把床板捶得震天响,引来窗外夜风迟疑发问: “殿下你还好吗?” 对于自家殿下一个人就能闹出十个人拆家的动静,夜风已经见惯不怪。只是,今夜客卿大人和云子在自家殿下房中闹了那么一出,殿下的脸色看起来实在太糟糕,让他不由心生关切。就怕里面无声捶床的那位,再把自己给弄伤了。 “我没事,夜深了,你去睡。” 纪蓁吐出一口浊气,冲窗外的夜风说道。 “殿下你当真”夜风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去睡。”纪蓁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微冷,让夜风收回了想要往前一步的脚。 “是,殿下。” 夜风单膝跪地,行了一礼,迅速消失在黑暗中。服从她,是他的第一行为准则,无论他的心想要如何。 纪蓁竖着耳朵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发现果然没人了,啊呜一口咬住锦被一角,在床上来回打滚发疯。 “为什么是赵侑青啊?707你是禽兽吗?那是我小弟你懂不懂?太禽兽了!怎么下得去手啊!” 她的威严,她的形象嗷——! 纪蓁在床上把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条面包虫,滚来滚去,放声哀嚎。 系统安静无声,无视她的哀嚎。纪蓁就这么滚了半天,终是脱了力,坐了起来,问了个有用的问题: “我怎么攻略他?怎么才算成功?” “好感度达100即可,后续会根据好感度评判攻略效果,全员达标,出了结局,宿主便可完成任务了。” 嗯?等等! “只要好感度到达100?不用他嫁给我,或者爱我爱得死去活来这种?” 纪蓁很快抓住重心,整个人都清醒了。系统顿了片刻,似乎在搜索什么,最后给了肯定的回答: “当前,并没有这样的判定要求。” “太好了!” 纪蓁精神抖擞地丢开被子,翻身下床,叉着腰忍不住大笑起来: “我就说707你不至于那么禽兽,让我对我小弟下手!刷好感度这种事情好不简单?投其所好就行了!我带小弟这么多年,还能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吗?” “宿主你确定自己知道吗?”系统忽然问道。 “那当然!就我和赵侑青那关系,只要他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他要拉什么粑粑!那叫一个铁!还能有我不知道的?对了,他现在对我好感值是多少?” 纪蓁兴冲冲地问着,心里想:虽然和赵侑青分开了三年,但是到底是自己的小弟,好感值就算可能没有百分之百,但是百分之八九十总归有的!她只要再努努力,买点好吃的哄他开心,冲百还不是分分钟? 就在纪蓁已经开始盘算着买什么好吃的去哄赵侑青的时候,系统开口道: “赵侑青当前对宿主的好感度:15” 卧槽? 第9章 几分喜欢几分假 沉默,是今晚的我呸! 纪蓁一口老血憋在心口,深深吸了口气,端起放在桌上的冷茶,喝了一口缓了缓,尤不死心地又问道: “那云子对我的好感度呢?” 那家伙为了爬她的床,可是挨了一剑,那可怜巴巴的样子,怎么说多少都该有点真心,有点爱慕? “20。” 噗—— 一口茶还没咽下肚,直接喷了一地。 纪蓁嘭的一声把茶杯重重放回桌上,眼睛一眯,磨着后槽牙冷笑道: “可以啊!一个个的,爬床的爬床,砍人的砍人,搞得好像没我就要死了一样!敢情在这里跟我演戏呢?他爷爷的大西瓜!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都是大猪蹄子!” 纪蓁气哼哼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胸中憋着一股浊气,上不去下不来,脸色难看极了。 此时,系统忽然又说道: “宿主不要生气,还是有一个高分好感度的。” “谁?”纪蓁脚步一顿,耳朵竖得尖尖的。 “夜风,好感度90。”系统像是安慰她似的,快速答道。 “哈!”纪蓁差点气笑了:“夜风那小子,可是我在战场上从死人堆里把他背出来的。我跟他是过命的交情,好感度100都正常!懂不懂?” “宿主,我觉得你似乎没弄懂好感度90到100的意义” 系统正要详细解释一番,却被纪蓁不耐烦地打断道: “我知道,不就是死心塌地吗?我那西北先锋营里的兵,个个都是对我死心塌地,我说往北就没人往西的好汉!不像京中的这些个男人,一个个,都是大骗子!” “不是的宿主,那种感情和这种感情不一样” 系统苦口婆心的还欲再说与纪蓁明白,却见她一口将冷茶饮尽,嘭的一声倒扣在桌上。又无声无息地从衣柜里拿了一床棉絮被褥铺在地上,往上面一躺,竟是要睡了。 “宿主你睡地上?”破天荒地,系统的声音里有了一丝迟疑。 就听纪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翻了个身,用棉被将自己裹紧道: “床被那两个大猪蹄子弄脏了,我才不睡!你赶紧关机,别吵我了!明天还要早朝!” 纪蓁嘟嘟囔囔的声音,越来越小。戍边多年,枕戈待旦,硬是让她养成了说睡就睡的本领。没一会月光盈盈的室内,就只有她绵长的呼吸声。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纪蓁就起来了。或许是她气狠了,被气累了,竟是一夜无梦到天亮,意外地精神奕奕。 她向侍从询问赵侑青和云子的情况,却被告之赵侑青昨天夜里就已经回府了,而云子正脱了外衣,跪在门外请罪。 啧,好端端的请什么罪? 纪蓁微微蹙眉,穿妥朝服,接过侍从手中的玉笏,跨出房门就看到云子只着内衫跪在台阶下。他的脖子上裹着一层白纱,隐隐透出几分血色,看得纪蓁眉头皱得更紧了。 “夜风。”纪蓁唤道。 “殿下。” 夜风应声出现在纪蓁的身边,手上还拿着她的披风。他上前一步,为她系上带子,一面温声道: “天色尚早,露重天寒,殿下莫要贪凉。” 纪蓁有些嫌弃地低头看了眼刚刚被自己扔在一边的披风,嘴巴动了动,终是没忍住笑道: “夜风,你好好的一个侍卫,怎么跟我进了京,越来越像老妈子了?” 夜风被她一通调侃,红了耳根,一言不发地帮她整理好,低头退至一旁。 女尊南越国,向来男多女少,女子金贵,与人为奴为仆的就更少了。即便是这青岩郡王府里,也是一水的男仆。老妈子这样身份的人,也只有仙姚公主府和太女王孙才用得起。 这倒也不是纪蓁请不起,而是她实在抠门,不愿意花钱在这种地方。反正,她那西北大营里泰半也是男兵,早习惯了。唯一不习惯的,也就是京中贵族的这些,把人当玩意的臭毛病。 纪蓁叹了口气,望向跪在地上的云子,侧头向夜风问道: “他的伤怎么回事?看着还是这么糟糕,没用药吗?” “用了。”夜风迅速扫了眼跪在地上的云子,抿了抿唇。 本来纪蓁一想到那云子20的好感度,心里就有些不爽。可过了一夜,消了气转念又一想,他和赵侑青是不一样的。 不过是昨天才与自己初见,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好感度20已经不错了。 想到这里纪蓁弯下腰,将他扶了起来,轻轻碰了碰那圈缠在他脖子上的白纱,叹道: “既然伤还没好,一大早的就不要折腾了,回房休息去。” “殿下!”云子的头垂得低低的,一眼都不敢看纪蓁,只苍白着一张脸,小声说道:“奴有罪,请殿下责罚。” “什么罪?半夜爬床的罪?”纪蓁挑眉。 “嗯。” 云子的脸上泛起红晕,微微晨曦之下,那张美得过分的脸,显得有几分不真实。让纪蓁那颗颜狗的心,再度蠢蠢欲动。 她轻咳一声,不着痕迹地收回手,说道: “你初到王府,不懂规矩,本王恕你无罪。你身上有伤,回去好好养伤。等伤好了,去找管家学学规矩,也就是了。” 纪蓁说得很是正经,可那飘忽的眼神却出卖了她。一旁的夜风看在眼里,不由冲天翻了个白眼,上前提醒道: “殿下,时候不早了,该去上朝了。” “嗯,来人,送云公子回房。” 纪蓁拍了拍云子的手,以示安慰。看着他回房后,带着夜风翻身上马,直奔宫门而去。 行至宫门口,时间刚好。纪蓁将缰绳交给夜风,刚准备跟着小黄门往里走,却瞥见了赵侑青的马车。 宽辕青帘,朴素低调,停在宫门一角。只是,在一众豪华马车中反倒有几分醒目了。 奇怪了,向来客卿并不需要参与早朝,这一大早的,赵侑青他进宫做什么? 为赵侑青赶车的车夫,是昨日的小侍。与纪蓁见过一面,对她的印象深刻。见她过来,立刻笑嘻嘻地迎了上去,行礼道: “参见青岩殿下。” “免礼。”纪蓁虚虚一扶,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家大人为何进宫?” 第10章 早朝 清晨的风送来车铃叮当,宫门前车停轿落,人越来越多。 纪蓁知道不能久留,瞥了身后的夜风一眼,夜风手一伸,像拎小鸡一样,将小侍带到角落。 小侍昨晚乍一见纪蓁,便知道这位殿下,不好惹。此刻被夜风一拎起后领子,吓得脸都白了,哆哆嗦嗦的连声说道: “回殿下,我家大人是一大早奉诏进宫的,具体为什么,奴奴也不知道。” 纪蓁眉头一皱,继续问道:“谁的旨?谁传的旨?” 这真把小侍难住了,宫里来的人都是女贵人,他一个小小男侍哪里敢抬头去看。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只说道: “回殿下的话,奴没敢看,就记得她穿着红边黑色的革靴,大红的袍子像是宫里的大姑姑。大姑姑身上很香,像是晚簪花的味道。” 纪蓁闻言点了点头,从荷包里抓了个小金珠给他,权当安抚他被抓到角落里受这顿怕。小侍看着金珠两眼一亮,咧嘴笑得甜丝丝地看着她,压低声音道: “殿下!奴唤朝歌,是跟着皇客卿大人从燕国来的。若殿下不弃,愿为殿下差遣,客卿大人府里那点儿事,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纪蓁看他嘴巴开开合合的这一顿卖弄嘴皮子,恨不得跟了她去王府做事似的,反倒沉下脸来,冷哼道: “倒是会卖乖,可你就为这一个金珠子,就把你家大人卖了。为仆不忠,该当何罪?” 朝歌原本就想在纪蓁面前卖个乖,讨个巧,没想到她竟然沉脸要治他的罪,那还了得? 就听扑通一声,一个身材瘦弱的小奴儿跪在了沉着脸的纪蓁面前。头垂的低低的看不出模样,只那在晨风中忍不住发抖的身子,让人看着有几分心疼。 “这青岩郡王,脾气怎么这么大?一大清早的在宫门口训斥起奴仆来了?” “看那马车好像是客卿大人的,啧啧啧,这青岩郡王当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仙姚殿下。” “客卿大人和青岩郡王的关系这么差吗?” “张大人,您这就不知道了?走走走,咱俩一起走,我告诉您。” 吃瓜的,上朝的一拨拨人,远远地偷瞄着纪蓁,缓缓走过,说什么的都有,声音还不克制,纪蓁听得脸黑如锅底。 “起来。”纪蓁耐着性子让朝歌起身。 朝歌脆生生地应了,利落地爬起来,望着她的眼里仍是带着笑。 三分乖巧,七分讨喜,从头到脚都透着机灵。 纪蓁甚至怀疑,这家伙驾着车,停在宫门口就是在等她。甚至觉得他刚才那一跪都有些刻意,似乎就是要做给往来的官员看,让她们认定青岩郡王和客卿大人的关系坏到,连他府上的奴仆都容不下的地步。 啧,不至于。 纪蓁不确定地看了眼朝歌,可他那张乖巧的脸上,竟是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于是微微附身,小声问道: “我问你,昨天你家大人回去后,有没有什么异动?” “异动?”朝歌的神情一下子就严肃了起来,他仰起头一边思考一边碎碎念道: ”昨夜是暮雨上的夜,刘爷爷在门房,我只是溜边应卯,睡得也早。不过今早暮雨跟我说,大人回来后一直在房里坐到四更天才睡。自来京中,还是第二次看他这样,怪吓人的。” 第二次? 纪蓁眉毛一挑,没止住好奇心,直接问道:“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朝歌闻言倒是笑了,冲她眨了眨眼,道: “第一次就是殿下你去西北那会子啊,那会子咱们大人可是一夜没睡。” “哦。”纪蓁给了他一个意料之中的眼神,冷哼道:“倒还算有几分良心。” 时间已经不早,纪蓁也没从朝歌那里打探到更多的东西。她快步进宫,一面走着一面想: 朝歌口里的大姑姑,应该是女帝身边的传令官。红袍黑靴是内侍官的基本装扮,唯有头上簪花方能分辨职位高低。可惜朝歌没敢抬头看,不过晚簪花的熏香,就只有是专供皇帝的。而皇帝最爱在上书房中点这个香。 所以纪蓁几乎可以确定,是皇帝要赵侑青进宫。可他一个客卿,皇帝召他进宫做什么? 一路思考一路不明,站在宣政殿上的纪蓁脸色就有几分阴沉。她方才在殿内看过了,根本没有赵侑青的影子,这就说明此刻他在皇帝的上书房。 要么听宣,要么正在面圣。 纪蓁看了眼空无一人的龙椅,估摸着时间,想着向来勤勉的皇帝,竟然迟到了。 皇帝的迟到,和赵侑青进宫有关系吗? 赵侑青那般的形容,女帝虽然年过半百,可到底是女帝,若是她想,他只怕无法拒绝。 那他们 纪蓁忽然止不住地扩散脑洞,越想她的脸就越沉,看得在她面前伺候的侍从不由抖了抖。 这幅模样,又不由有些人,将她和今早发生在宫门外的流言联系在一起。几个官员交头接耳一番,吃瓜的结果,竟然得出了纪蓁和赵侑青不和的结论。 这个结论让很多人都很兴奋,毕竟春日宴上,纪蓁还像个老母鸡似的护着赵侑青。现在不过一夜之间而已,两人竟然都闹到这种地步,不由让人猜想着一夜之间,他们两人之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偌大的宣政殿上,等着皇帝驾到的文武官员,不讨论自己下辖的公事,竟然交头接耳一顿吃瓜,听得站在前排的纪蓁冲天翻了个白眼。 果然,人类的本质就是吃瓜。古往今来,从未改变。 就在一众人吃瓜吃得热火朝天之时,一个女官掀帘而出,先敲了三下放在殿上的龙椅,然后极端庄的在门口抱手高呼: “陛下到——” 众人一瞬安静,跟着那女官一起跪下,口中高呼万岁。 身着凤凰戏火朝服的女帝缓缓坐上龙椅,如炬目光扫过众臣,停留在纪蓁地身上。冲她和煦笑道: “青岩郡王好气色,看来是昨日仙姚准备的春日宴不错。朕听说,你还得了个男宠,可还尽兴?” 第11章 郡王爱好男 大殿之上,落针可闻。 谁都知道,南越皇帝的耳目遍布京城。 可南越皇帝的耳目,会进臣子的后院卧房吗? 没人敢赌,包括青岩郡王纪蓁。她虽然有保命系统,可她惜命。尤其事关男人,搭上性命,简直贻笑大方。 纪蓁躬身出列,对龙椅上的皇帝深深一礼,恭敬道: “回禀陛下,仙姚殿下所赠之人,模样极好。微臣,喜欢。” 青岩爱好男,人尽皆知,倒是句实话。 龙椅上的女帝微微一笑,侧身斜靠在龙椅宽大的扶手上,道: “嗯,朕亦闻其貌美,且温柔善解人意。青岩为朕守西北,身上难免沾染杀伐之气,最需要这样的可人儿在身边侍奉才是。只是这样的男子,易受嫉妒磋磨。青岩,你要好好爱护才好。” 这一番话下来,若是放在普通人家,便是长辈的日常关爱,让人会心一笑。 可偏偏,这是在大周的金銮殿上,开口说话的是大周皇帝,讨论的是她臣子的后院。那这日常便不再是日常,而是国事。还是早朝上的,第一桩国事。 纪蓁脸上神色未变,一言不发的站着,恭敬垂首,似在聆听皇帝训诫。可心里,却已经转了一百八十个弯。 什么叫“亦闻其貌美”? 你后宫没有三千也有二千九百个男宠,你知道谁貌美?你就说那云子貌美? 什么叫我“沾染杀伐之气”? 我是在为谁卖命?为谁砍人脑袋?我是闲的蛋疼吗?卸磨杀驴?是不是早了点? 纪蓁眼底泛起幽光,琢磨着皇帝最后的那句“易受嫉妒磋磨”。 刚进后院的第一晚,就被认刺了一剑,能不是磋磨吗?可要说嫉妒纪蓁冷笑: 区区15好感度,赵侑青他嫉妒个屁! 然而谁爱嫉妒,谁受磋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过几个时辰,她后院的那点破事就传进了皇帝的耳朵,是他爷爷的谁干的? 会是赵侑青吗?毕竟他应该刚刚面过圣。 不可能,纪蓁立刻否认了这个猜测。 即便他与她的好感度跌成路人,她也绝对相信他的为人。 那还能是谁?她回京不过数月,谁是那个被皇帝插进她后院的人? 不过数息,纪蓁心里已经将那些要命的问题统统过了一遍。再抬起眼皮,纪蓁的眼底,已经泛起一片浅浅笑意。她毕恭毕敬的躬身,回道: “陛下说的是,男人心海底针,微臣定不负陛下重托。” “哦,什么重托?”女帝的眼中锐光一闪。 “好好爱护家中男眷。”纪蓁如实回答。 不知是谁,偷偷扑哧一笑,竟是引发了一串偷笑声。 纪蓁回头看了眼身后,看着一群朝臣举着笏板,挡脸憋笑的模样,只觉很是猥琐,却又不知他们在笑什么,不由生出几分气恼。 笑个屁啊! 纪蓁眼睛眯了眯,还没琢磨过味来,就见龙椅上的皇帝眼中锐光消散,她往后靠了靠,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带着三分笑意再度开口道: “青岩到底年轻。边关苦寒,此次你就在京中多待些日子,也比比看,到底是咱们京中的男儿好,还是你那西北的男儿好。” 女帝此话一出,殿下暧昧笑声更甚。直至工部奏上了春季赈灾的银钱折子,宣政殿才恢复了该有的严肃。 散朝后,纪蓁又被宣去了上书房,在上书房里女帝给了她一本花册,里面是大周世家公子的画像。 “蓁儿,你年纪也不小了。纪将军去了,没法为你考虑这些。朕还帮你惦记着,在里面挑个合心意的,朕为你赐婚。” 纪蓁一愣,还真将主意打到她后院上了? 好好的赐什么婚?不用她去戍边卖命了? “陛下,如今天下未定,西北赣南皆不安宁,微臣不敢以一己之私,令陛下费心。” 纪蓁恭敬一礼,拒绝的恳切合理,心里却疯狂吐槽: 陛下你可消停点!我已经绑定五个夫君了!虽然不知道另外四个是谁!但你老人家真的不能再给我乱点鸳鸯谱了! 然而女帝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她身上,道: “你娘为国尽忠,就这么去了。你争气,替朕守住的西北。可据朕所知,你从西北道京中,连个房内人都没有。进进出出的,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这怎么行?还是说,你已经有了意中人?” 意中人? 纪蓁微微一愣,茫然的看了女帝一眼。 上书房里,晚簪花的香气浓郁。天气晴好,日光穿过巨大的窗棱透进来,在上书房两侧高大的金屏风上洒落一片树影。 女帝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可纪蓁却无端想起了赵侑青。这一联想,让她的心猛跳了一下,脸上迅速泛起一片薄红。 “真有意中人?”女帝追问。 “不,陛下。微臣没有什么意中人。”纪蓁连连摇头。 “那你脸红什么?” 女帝句句追问,不急不缓的声音中带着两分笑意,像是个打趣晚辈的长者,却没有一丝笑,融进眼里。 纪蓁张了张嘴,只吐出三个字:“真没有。” “可朕听闻,你与燕国质子赵侑青,似乎走的很近。”女帝看似随口的说道。 来了! 纪蓁后脖颈上似有一阵冷风吹过,惊的她寒毛立起,整个人都精神了。 她就知道赵侑青不会无缘无故进宫,女帝不会无缘无故诏她进上书房。 “客卿大人与微臣不过是,朋友而已。”纪蓁立刻答道。 “毗邻而居,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听闻昨晚的春日宴上,你还护着他,与仙姚起了龃龉。蓁儿,你当真只拿他当朋友吗?” 李元樱! 纪蓁磨了磨后槽牙,心里直接开骂: 不讲究的家伙,自己吵不过我,竟然找家长?简直不讲武德!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客气了。 纪蓁抬头看向女帝,神情极为严肃的说道: “原来,陛下也知道春日宴的事情。陛下恕罪,微臣本想着,毕竟事关仙姚公主,不该多嘴。但陛下既然询问微臣,那微臣自然不隐瞒。” “何事?”女帝目光淡淡的看着她。 就见纪蓁不急不缓的说道: “是陛下严令禁止在宴会上出现的,五石散。陛下,春日宴上,客卿大人被仙姚殿下喂了五石散。” 第12章 皇恩浩荡,好男成双 五石散从去年开始,已经变成了宫中禁忌。原因无他,只因女帝的一个男宠,贪食此物,失了分寸,落了个瘫痪在床的下场。 女帝震怒,认为此事有损皇家颜面,直接赐死了男宠,从此五石散变成了宫中禁忌。 王公贵族的宴请,就算有人想要服食此物,也好歹要换上一个别致些的名字,算是全了皇家的体面。 像李元樱这般仗着自己是皇帝宠爱的公主,就那么肆无忌惮地在春日宴上当众分食,还真是一个都没有。 纪蓁偷看了眼女帝的脸色,果然黑沉如锅底。 “李元樱,祝你好运。”纪蓁在心底默念。 就听嘭的一声,女帝将手中茶盏重重放在桌上,身边宫人随侍就呼啦啦跪了一地。 帝王震怒,谁能不怕? 纪蓁麻利地跪下,头低低地垂着,以示恭顺谦卑,口中高呼: “陛下息怒。” 然而陛下她,气得厉害。她腾地一下站起来,长袖一挥,双手背在身后,眉头紧紧皱着,在上书房里来回踱步。 四下里安静极了,众人恨不得屏住呼吸,免得给自己招祸。 纪蓁却走神了,春日暖风掠过她的唇,让她有点痒。她的心思便随了风去,却听到了风推动白玉珠帘的声音,它们一个个轻轻地撞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击打声。 日光偏过,将珠帘的影子投在纪蓁眼前。她看到有一串珠帘飘荡了起来,在要撞上金屏风的时候,被什么挡了一下,又无声地垂了下去,慢悠悠地重回平静。 纪蓁垂头看着地上珠帘来回晃动的影子,不知为什么心里猛地跳了一下。此时女帝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重又坐回了龙椅上,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纪蓁,缓缓道: “起来。” “谢陛下。” 纪蓁毕恭毕敬地站起身,头仍是低低的垂着,好像逼赵侑青服食五石散的不是李元樱是她一样。纪蓁在心里把自己吐槽一番,忽又暗暗笑了起来,想: 谁在皇帝面前不是夹着尾巴做人?毕竟皇权啊,一不小心就能送你下黄泉。 须臾间,纪蓁的心思又游去了天外,就听女帝开口继续说道: “赵侑青那孩子身体向来弱,吃了五石散,身子可还撑得住?你与他毗邻而居,也不照看一二?” “微臣给他喝了甘草汤,应是无碍的。不过后来他喝醉了,府里无人照看,微臣就带他回府照料。据侍人说,半夜客卿大人醒来后,自行回了府。微臣睡得沉,今早才知道。” 句句实话,纪蓁是个说不来谎的人。 女帝定定看了她半晌,冷厉的眼角终是绽出一丝笑来。 “赐座,看茶。” 皇帝挥了挥手,一旁的侍奉宫人便为上前引她与皇帝左手下落座,一盏香茗随即奉上。 看纪蓁毕恭毕敬地谢了恩,坐下品了香茗,女帝才又说道: “朕知道,你是个实心的孩子。只是赵侑青毕竟是燕国质子,他始终要为我南越所用。和则在公主府,战则在天牢。蓁儿,你可明白?” 纪蓁的眼皮子猛地一跳,“和则在公主府,战则在天牢。”总归不会在青岩郡王府。她明了了女帝未说出口的话。 只是公主府,是哪个公主府?仙姚公主府吗? 她不能问,她没有资格。 纪蓁的脑子快速运转着,终于明白了皇帝叫她来上书房的目的。 赵侑青今年已经及冠,若他还在燕国,只怕此时孩子都满地打酱油了。可身为质子,人在他国,若无皇帝关照,何以为家? 如今战事稍平,正是皇帝广施仁政的大好时机。关心一下质子的终身大事,显然也是仁德之行。只是,是哪个公主呢? 女帝后宫虽然人多,但子嗣不丰,至今只有公主三人,皇子六人。除了太女,就剩三公主李元樱和二公主李元玫。 李元玫已经大婚,赵侑青过去就只能做侧君,不行不行! 那就剩还未大婚的李元樱了李元樱! 李元樱绝对不行! 纪蓁捏紧了手中的世家公子画册,眉头打了个死结。 李元樱那个家伙虽然还未大婚,可是家里光是通房小侍就不知道有多少,更别说那一院子的侧君,良人。 赵侑青身体这么差,脑子也不好,怎么斗得过李元樱那一院子的妖魔鬼怪?岂不是羊入虎口小命不保? 如果赵侑青非要嫁,那与其让赵侑青嫁给李元樱,还不如她自己把他娶了!免得他饱受磋磨! 等下! 她在想什么?她怎么能这么想? 纪蓁的后背忽地生了一层冷汗,暖风熏耳吹过,竟是让她打了个冷战。 太危险了,她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赵侑青可是燕国质子,受她保护的小弟 “蓁儿?”女帝见纪蓁久久不回答,脸色便沉了一分。 纪蓁藏于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下一刻她抬起头,对上女帝探究的眼,笑得很是没心没肺,道: “微臣明白!陛下仁德,是万民之福。” 她站起身,冲女帝单膝跪下,仰头甜甜一笑道: “微臣这就先替客卿大人谢过圣恩,算起来他还是微臣小弟,陛下这般皇恩浩荡,微臣与有荣焉!” 女帝紧盯着她纯净无垢的眼眸,终是笑了笑,斥道: “还不快起来,多大了还像个孩子似的。赶紧回去把你的王夫挑一挑,看到喜欢的朕给你赐婚。” 纪蓁欢欢喜喜的应了,又与女帝聊了会西北新奇玩意,退出上书房时,已至午时。 当她跃身上马一路奔至空无一人的玉带河时,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蔫巴巴地抱着马脖子,看起来要多颓丧有多颓丧。 “殿下?殿下可是饿了?” 夜风小心翼翼地跟在纪蓁身后,看着她抱着马脖子,身子摇摇晃晃的,一副分分钟就要摔下来的模样。浑身紧绷,随时准备捞人。 “唉——” 纪蓁重重叹了口气,半死不活地嘟囔道: “是饿了,但是我有比饿更糟心的事情在烦恼。好烦好烦啊!” “殿下为何时烦恼?”夜风问道。 “天要下雨,赵侑青要嫁人,本王的心啊,哇凉哇凉的!”纪蓁在马背上捧心哀嚎。 “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赵侑青的声音忽然响起,吓得纪蓁一个激灵,差点摔下马。 第13章 看不懂的男人 空无一人的玉带河旁,只停着一辆陌生的蓝布马车,安安静静的,既无车夫,也没有看到赵侑青的影子。 人呢? 纪蓁勒着缰绳,与夜风一人一边,凑过去看了看。发现这辆车既没有族徽也没有家纹,她勒着马往后退了两步,对夜风歪了歪脑袋悄悄问: “你认识这个车吗?” 夜风摇了摇头,纪蓁正欲再问什么,就见马车淡青色的窗帘一掀,露出了赵侑青那张出尘绝艳的脸。 “上车。”他淡淡道。 “好嘞!” 纪蓁直接将马鞭扔给夜风,麻利地上了马车,一屁股在赵侑青对面坐下。 马车不大,内饰朴素,纪蓁坐在里面甚至觉得有些硌屁股,她悄悄挪了挪,瞥见赵侑青清亮的眼神投了过来,便不动了。 “你不对劲。”赵侑青半靠在车厢上,看着纪蓁淡淡道。 纪蓁当然不对劲,自从她发现自己在上书房竟然冒出了想娶赵侑青的念头,就把自己吓了个半死。这会子见到赵侑青本人,更是浑身不对劲,眼睛都不敢直视他。 可偏偏,她还嘴硬,脑袋一昂,硬是逼着自己直勾勾地看着他,问道: “你胡说,我哪里不对劲了?” “太听话,太安静,毫无警觉心。” 赵侑青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搭在马车低矮的扶扎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扶扎上垂下的流苏。一双波光潋滟的眼,静静地瞧着对面的纪蓁,眼看着她像个霜打的茄子似的,垂下脑袋。 “唉,你这家伙对你我有什么好警觉的?” 纪蓁蔫巴巴地指着赵侑青,想怼他两句,却实在提不起精神。索性也靠在车厢,抓来一个大迎枕,死狗般地趴上去,重重叹了口气。 赵侑青眼睫轻颤,抿了抿唇,从车厢暗格里拿出一小碟糕点递到纪蓁面前。 “嗯?” 纪蓁懒洋洋地转头,看到糕点顿时两眼一亮,迫不及待就要伸手去拿,却被赵侑青一巴掌不轻不重地打在手背。 “骑了半天马,手脏死了。” 赵侑青嫌弃地看了她一眼,跪坐在她面前,变戏法似的从另一个暗格里,端出个茶盒来。里面泡得正好的白牡丹和茶果子一应俱全,直接把纪蓁看傻了眼。 “你这是” 纪蓁话还没说完,就见赵侑青从袖中掏出一块青色方帕,往上面倒了些茶水,拉过她的手,细细帮她一根根擦洗。 纪蓁的眼睛都瞪大了,她用另一只手,捏了捏赵侑青的脸,见他皱眉抬头瞪了她一眼,复才放下心来拍了拍胸口,道: “我的妈呀,竟然是本人!我还以为是谁贴了你的脸皮冒充的!你怎么突然转性了,对我这么好?” 赵侑青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又将纪蓁的另外一只手擦洗干净,将糕点和茶盒放在她的手边,方才退回去,一言不发地看着纪蓁吃得一脸满足。 赵侑青准备的东西,从茶水到茶果糕点,皆是纪蓁爱吃的,她吃得心满意足,才后知后觉地问道: “侑青,你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在这里特地等我?又帮我擦手又给我东西吃,像跟我上供似的。说,什么事?让你看看你老大我这些年长的本事!” 赵侑青一瞬错愕,片刻后敛眉轻笑道: “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便是这样说,那就当我有事相求。” “说,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还换了马车,搞得像跟谁偷情似的。” 纪蓁荤素不计的调侃着他,顺便咬了口红豆糕。 “娶我。” ?! 咳咳咳! 半块被咬碎的红豆糕哽在喉中,纪蓁觉得自己要被噎死了,咳得惊天动地。 赵侑青跪坐在她身侧,一面轻拍纪蓁的背,为她顺气,一面端着茶水,小口小口地喂给她,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样似的。 好不容易纪蓁总算顺下了那半块糕,她一口将茶水饮尽,立刻召唤系统。 “707,出来!赵侑青现在对我的好感度是多少?” “攻略人物:燕国质子赵侑青,当前好感度10。” 还掉了5? 纪蓁懵了,追问道:“之前不是还有15的吗?怎么突然就掉了5?” “不错,就在刚才,掉了5。”系统这次倒是有问必答, “刚才,是让我娶他的时候吗?”纪蓁不敢置信的问道。 “是的。”系统确定道。 系统给出的答案让纪蓁很想,打人,准确的说,是打赵侑青。 15好感度你还敢求婚?求完还直接掉好感度?这是权衡了什么利弊后,虽然觉得委屈但是还是不得不做的结果? 呼吸平顺后的纪蓁,脸色也变冷了。她看着跪坐在自己面前的赵侑青,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一样。 以前不知道他对自己好感值这么低,现在知道了对他的诸多行为就感到奇怪了。 为什么他明明也没有多喜欢她,偏偏能这样无微不至地关心她。是习惯?还是说,他向来对谁都这样? 纪蓁不知道,原本笃定的自信,被击得粉碎。第一次发觉时间的残酷,不过就是三年,竟将昔日那个跟在她身后的小尾巴,变得如此陌生了。 婚姻大事绝非儿戏,更何况他是燕国质子,女帝在上书房才跟她说过,赵侑青是要进公主府的,他这么做莫非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想要脱身? 纪蓁的脑子一瞬清醒,什么气愤猜忌统统扔到了脑后,她确信,赵侑青此时的求婚,绝对无关情爱,而是性命攸关。 忽然沉静下来的纪蓁,双眸冷肃而认真,望向赵侑青的眼中多了一抹沉沉谋算。 赵侑青的视线与她相交,心底震动。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不属于那个横行京中,为他打抱不平的小霸王纪蓁,而是属于浴血归来,位高权重的青岩郡王。 纪蓁用赵侑青给她的手帕重新净了手,将他扶起,送回对面坐好。自己亦是整了整衣冠,稳稳坐好,严肃地看着他认真道: “侑青,直接说,被谁胁迫了?” 风在马车外鼓动,扯着那小小的青帘小窗,像是要冲进马车内一探究竟。 赵侑青凝眸看着面容冷肃的纪蓁,忽然心生冲动,冒出一句: “我只是想嫁给你,不行吗?” 第14章 男人心海底针 不知为什么,赵侑青的这句话让纪蓁有点想笑,竟然还有点想哭。 他到底是被逼成什么样了,才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明明长得这么出尘绝艳,怎么偏偏要受这种委屈?在远离故国家乡,孤身一人在群敌环伺的地方,身不由己,话不由心,只为求一方立足之地。 纪蓁瘪了瘪嘴,上前两步,跪坐在赵侑青的面前。微微仰头看着他,望进墨石般的眼,心里开始泛酸,眼眶开始发红,把赵侑青给弄了个措手不及。 他愣了一瞬,垂下眼睫,别过脸去叹道: “娶我,就让你这么难受吗?” “我不是难受!我是替你难受!呜呜呜!” 纪蓁一个熊抱扑进赵侑青的怀里,差点将他撞倒,整个人陷在他的怀中,死死抱住他的腰,开始哭: “你不要这样啊!呜呜呜!我知道你现在很难,陛下找我去上书房了,跟我说了你的事。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李元樱那个混蛋得逞!她休想碰到你一根头发!呜呜呜!我好歹是个郡王,你是我的小弟,谁也不能把你欺负了去,你不要意气用事啊!呜呜呜!” “为我哭得这么厉害,只是因为我是你的小弟吗?” 赵侑青若有似无的叹息,掠过耳边。纪蓁却听到了,她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气呼呼地昂起头,恶狠狠的怒道: “什么叫‘只是我的小弟’啊?整个京中,想当我小弟的人从东市排到西市还要拐个弯呢!我怎么不为他们哭?我为你都真是操碎了心,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说罢纪蓁又想着上午自己被女帝那一番敲打,心里一阵憋屈,哭得更凶了,将眼泪全抹在了赵侑青的衣服上。 若是以前,赵侑青恐怕早就嫌弃地按着她的脑袋将她推开了,可是这次他非但没有推开纪蓁,反而圈着她,用手轻抚她的脊背,柔声安慰道: “殿下别哭了,一会眼睛肿了怎么出去见人?” “嗯?”纪蓁哭得打嗝可人却不迷糊,她从赵侑青怀里仰起头,看着他问道:“你叫我什么?” “殿下。”赵侑青温柔的眼,望进纪蓁哭得通红的眼中,温润如水,如水淡漠。 从赵侑青十一岁搬进纪蓁地隔壁至今,他就没有叫过她一声“殿下”。即便是她与他相别三年,成了青岩郡王,他也只是叫她“蓁蓁”。 如今,却在这别无他人的马车内,淡然唤她“殿下”? 纪蓁慢慢坐起身,用衣袖胡乱擦了把脸,白皙娇嫩的小脸上,顿时被她擦出两道红印。赵侑青见状眉头一蹙,习惯性地伸手要为她抹去泪痕,却在半途猛地收回手,垂下眼眸。 一时间车厢里,落针可闻。寂静在两人之间,一点点蔓延着,撕扯着。 纪蓁的心情总算平复了些,她被那一声“殿下”叫得有些尴尬,总觉得有点热脸贴上了冷屁股的感觉,别别扭扭地坐了回去,却听脑中系统提示道: “宿主请注意,刚才攻略对象赵侑青的好感值,瞬间峰值已达60。” 嗯?啥玩意? “从10上到60?”纪蓁呆住了。 “是的,瞬间峰值为60,当前好感值为20”系统一板一眼地反馈。 哈?这是搞什么?坐过山车吗?赵侑青刚才是经历了什么? 纪蓁的眼睛都瞪圆了,她微微张着嘴,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她高兴的是,赵侑青竟然能一下子对她涨50的好感值!不愧她这么多年来,对他这么好!鬼知道她之前发现他对她的好感值只有10的时候,有多糟心,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可令她难过的是,怎么这好感值掉得这么快?咻的一下,就剩20了?她到底是做了什么把那40的好感给撞飞了? 纪蓁咬着下唇,想着自己刚才都做了些什么 也没做什么啊她就抱着他哭,然后揪他衣领想揍他一下来着,但是没舍得真下手,然后就又继续哭 呃 “707”纪蓁忽然心情有些沉重:“你说,赵侑青他,该不会是喜欢我揍他,才突然拉高了好感值?” 系统一瞬安静,拒绝回答这个问题,直接关机下线。 纪蓁认真思考着,越发觉得这个答案真实可信,看向赵侑青的眼中不自觉地多了一丝怜惜。 明明离京之前还都好好的啊,她不在京城的这三年,他怎么添了这么个毛病?这可不妙啊!这个毛病太容易被人拿捏了! 纪蓁想到这里,眼中忽然又多了一丝了然,想着: 该不会是他自己早就知道这个情况,所以才找她,让她娶他,免得落到别人手上,拿捏他,令他保守磋磨? 但是不对啊,他府里的小侍不是说他从来不让别人近身吗?哎?到底怎么回事? “喂!707!赵侑青到底怎么回事啊?他到底是不是喜欢挨揍啊?这很重要的,事关我后期攻略的角度和方向啊!你人呢?” 无论纪蓁如何呼唤,都无人应答,想来系统也是有脾气的。 纪蓁无奈,只得作罢。可她那变了几变的神色落在赵侑青的眼中,就有了别样的滋味。 震惊,怜惜,困惑,垂头丧气。纪蓁从不畏惧别人的窥探,向来不隐藏自己的情绪。她的所有心事都写在脸上,就象现在。 这一切,就因为他这一声疏离的“殿下”吗? 赵侑青的目光温柔了几分,不过也仅限于此。他不能太放纵自己,方才纪蓁的骤然靠近,哭的口齿不清的剖白,直接乱了他的心。差点让他好不容易花了数年铸下的高墙,彻底崩塌。 赵侑青的心中泛起一丝懊恼,明明早就下定了决心,可偏偏为什么纪蓁的每次出现都会让他心防崩溃。她身边的男子让他不悦,意图向她靠近的男子更让他失控。 可这又如何?又能如何? 赵侑青的浓眉死死压低,脸色阴沉的吓人。他一把抓住纪蓁,一手捏住她的肩膀,一手圈上她的腰,将她放倒在马车上。像是猛兽将猎物扑在脚下那般,将她牢牢锁住。 第15章 困境 “侑青?你怎么了?你弄疼我了!” 赵侑青的脸色实在有些吓人,纪蓁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不敢太过挣扎,只能轻轻推搡。却不想,被他更紧地圈住,抱进怀中。 “你该是我的,娶我。” 止不住的呐喊在心底咆哮,疯狂的冲向喉头,想要将深藏多年的秘密宣之于口。却又被那紧抿的双唇牢牢锁住,无处可去。 不甘,无奈,挣扎,痛楚。 赵侑青的心被撕扯的鲜血淋漓,连眼角都弥漫上一层艳红,看起来诡异至极,魅惑至极。 “侑青” 纪蓁没见过这样的赵侑青,很是不知所措。却不想,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忽然昏了过去,整个人砸在纪蓁的身上,差点让她一口气没顺过来,直接嗝屁。 “侑青?赵侑青!” 无论纪蓁如何呼唤,赵侑青毫无反应。就这么压在纪蓁的身上,让她动弹不得。 纪蓁自己挣扎了一会,因为不敢太用力,怕伤着昏过去的赵侑青,怎么挣扎都无效,实在没办法只得冲外面喊道: “夜风!进来!” “是,殿下。” 夜风一进马车,就看到纪蓁被赵侑青压在身下,就只剩两个胳膊两条腿在外面晃悠。他想都没想,腰间佩刀直接出鞘,抵在毫无知觉的赵侑青颈边。 纪蓁一看夜风拔刀,吓了一跳,赶紧阻止道: “夜风!你要干嘛?快把刀收起来,赵侑青昏过去了,你快帮我把他扶起来啊!你家殿下我要被压死了!” “哦,哦” 闹了乌龙的夜风抿了抿唇,耳根微红,利索收刀。一把将赵侑青拽了起来,推到对面的软榻上。 纪蓁一骨碌爬起来,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拍着差点被压瘪的胸,心有余悸道: “我的妈呀!我还以为要被压死了!” 夜风别过眼去,看着赵侑青问道: “殿下,客卿大人怎么了?” “不知道,好好的突然就昏过去了。” 纪蓁上前翻了翻赵侑青的眼睑,又摸了摸他的脉搏,沉思了起来。跪坐在纪蓁身侧的夜风有些好奇,问道: “殿下什么时候学会诊脉了?” “没学会。”纪蓁将赵侑青的衣服拉好,认真道:“我就是看他是不是还活着。” 夜风眼角抽了一下,自家殿下明明是个在沙场上叱咤风云的英雄,可偏偏在有些事情上,实在是,不着调。 他就这么等在一旁,看着纪蓁盯着赵侑青看了快有一刻钟,实在忍无可忍地问道 “殿下,你在看什么?要不然给客卿大人寻个大夫来看?他就这样躺着,似乎不妥。” 纪蓁掀开马车浅青色的小布帘,警觉地往外看了看,缩回脑袋时便多了几分不解。 “奇怪了,赵侑青只身一人在此,马车侍从全无,他人昏过去了,我还以为会天降几个暗卫保镖什么的,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夜风无语,甚至想开口规劝自家殿下少看话本。却见纪蓁的脸色一变,踢了赵侑青身下的马车车厢一脚,气道: “就算是为了避人耳目,也不该连个随从都不带就这么出来!这要是被人劫财劫色怎么得了?” 赵侑青昏着,自然是无法回应她,纪蓁一个人生了会闷气,便让夜风驾车回了王府,去请大夫。 可当夜风带着个高个子女大夫来,说要给赵侑青脱衣施针的时候,纪蓁又不干了。她直接将人撵了出去,硬是让夜风去找个男大夫来。 “男女授受不亲!”纪蓁说道。 跪坐在一旁陪着纪蓁的云子,则无声笑了起来,开玩笑似的对纪蓁说道: “这句话,全南越的女子都说的,但是殿下是万万说不得。” “哈?为什么?”纪蓁还第一次听人这么说她,不由扭头看向云子叉腰问道:“凭什么本王说不得?” 云子一边为她奉茶,一边笑道: “殿下西北大营里的兵,有一大半都是男兵,若殿下真要论那男女大防,只怕定远军要裁掉一大半了。” 纪蓁闻言一愣,又被他逗得笑起来,表示道: “谬论!侑青那个家伙,脸皮薄,最是在乎这些。我若不仔细些,只怕他醒来知道了又要生气。” 云子垂下眼眸,抬手碰了碰自己脖子上的白纱,低声道: “殿下对客卿大人真好。” 云子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了下去,纪蓁刚想安慰两句,就看见夜风可算带了个男大夫回来。纪蓁赶紧将人带去看赵侑青。 “是郁结于内,一时气急,气血攻心导致昏厥。”大夫一面细细诊脉,一面不甚满意地看了眼纪蓁身旁的云子,又看向纪蓁,道:“公子多思多忧,长此以往,只怕神仙难救。殿下还是应该善待公子啊。” 被莫名其妙说了一顿的纪蓁并不计较,她赶紧问赵侑青什么时候能醒。大夫则表示虽然他扎一针,就能让病人醒来。可赵侑青此番昏厥和心神损耗太过也有关系,最好让他好好睡一觉,自己慢慢醒来。 听大夫这么说,纪蓁总算放下心来。 送走了大夫,煎了药温着,纪蓁让侍从们不要打扰赵侑青,让他好好睡一觉,自己则去了书房,她还有更加糟心的事情要烦恼。 书房内,鎏金双耳兽的香炉静静地焚着香,宽大的书桌上,放着那本世家子弟画册。 纪蓁背着手,蹙着眉,来回踱步。时不时看上一眼,脸色便更沉郁一分。 方才她从头到尾将这画册翻了一遍,里面几乎囊括了南越所有适龄未婚的世家子弟,人数之多,画技之精湛令她叹为观止。可这里面,并没有赵侑青。 想来也是不可能有的,他一个燕国的质子,怎么可能出现在南越的世家子弟画册中。 她不是公主,他不是南越世家子弟,要如何娶?如何嫁? 纪蓁深深叹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回椅子里,眉头皱得死紧。 难啊! 圣命难违,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 好烦!她还有任务要完成啊!皇帝她捣什么乱? “707!”纪蓁立刻召唤系统,直接问道:“我要是违背这里皇帝的命令,被咔嚓掉了,算任务失败吗?” “意外死亡的话,算意外事故。系统会让宿主复活重新开启任务。”系统秒答。 “重来的意思?”纪蓁眉头皱得更深了。 “重来的意思。”系统这回答得更干脆了。 他爷爷的大西瓜!重来个屁啊! 纪蓁一巴掌拍在桌案上,被气得不轻。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又问道: “我不是还有个保命系统吗?难道不能让我假死,换身份什么的吗?” 系统沉默一瞬,再次开口时,竟然带了些无奈的意味: “宿主,我想我说过那是你的保命系统,不是你的作死系统。你说的那些功能,没有。” “哼!这也没有,那也不行!你们这些系统这么没用!” 纪蓁气哼哼的一面吐槽,一面胡乱翻看着那本画册。忽然在画册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顿时两眼一亮。 天不亡我! 第16章 雪公子和小将军 纪蓁糟糕的心情在这一刻变得明朗起来,甚至还有些张狂。 她拿来两个腾云镇纸,压住画册两端,开始静静欣赏起画中人来。 哦,不对,是一面狂笑着一面看的。 画中人身着甲胄,五官棱角分明,线条冷厉。浓黑剑眉微微上挑,敛去几分杀伐之气,却让那深邃幽暗的双眸透出一点邪魅性感来,倒有几分撩人。他的鼻梁很高,山根隆起,薄唇冷冽抿得死紧,桀骜不驯中透着些许不耐烦。 纪蓁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不得不佩服画师的技艺高超。整本画册,人物线条相当细腻流畅,设色更是艳而不俗,把那公子都快画活了。 就是有一点纪蓁不是很认同,这位公子,他哪有这么白呀! “画骗!哈哈哈哈!”纪蓁拍着画册笑得前仰后合。 “夜风,快进来!”纪蓁一面抹着眼泪,一面喊着夜风,这么好笑的事,她怎么能一个人独享! 夜风应声出现,纪蓁将画册推到他面前,指着画中人给他看。夜风看过去扫了一眼,便知道纪蓁在笑什么了。 画中人,乃忠勇侯府的大公子俞伯君,是纪蓁麾下猛将。在西北作战时,与她三进敌营,建功颇丰。 此人身材高大魁梧肌肉发达,一身小麦色的肌肤在阳光下几乎闪闪发光,哪里是画册里这种白面书生的模样? 夜风看纪蓁笑得张狂,跟着弯了眉眼,温声道: “南越男子崇文,向来以面白文雅为美。俞将军以男儿之躯随殿下杀敌已是不易,若殿下还要这般笑他,俞将军知道了会伤心的。” “对,很可能还会哭。哈哈哈哈哈!”纪蓁残忍补刀。 俞伯君此人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和长相完全相反,柔得不行。上场杀敌宛若阎罗,卸了甲胄,却是个看到受伤小鸟都会掉眼泪的主。 “走,去看看他。”纪蓁一时兴起,揣着画册,拿了缰绳,就直奔忠勇侯府。 俞伯君是开年的时候,跟着她一起从西北驻地回京述职的。她在京中事务繁多,总想不起来去看他,没想到这一晃,竟然已是数月有余。 天光正好,纪蓁身着茜色窄袖骑装,打马而来。行至忠勇侯府前,猛地一勒缰绳,马儿雪白的鬃毛与她茜色的衣摆于风中猎猎作响。随手扎就的高马尾发辫,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落在胸前,衬得少女分外英姿飒爽,威风凛凛。 俞景熙一下轿,便看到了这幕光景。十七年未曾萌动的心,猛地剧烈跳动了起来。他慌忙按住心口,面泛薄红,一时愣在原地,只望着纪蓁的背影发呆。 侍奉俞景熙下轿的小厮明月见他如此,还以为他是被纵马而来的纪蓁给吓着了,心想: 整个京中谁不知道,以雪公子之名,位列京城四美的忠勇侯府的小公子身娇体贵,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一般人见他出门都得避开些,免得惊扰美人,被忠勇侯府治罪。怎么今天,竟然有这么胆大包天的人敢在忠勇侯府面前放肆? 眼看着自家公子的脸越来越红,又是在自家侯府门前,明月便壮着胆子,冲纪蓁吼了句: “放肆!什么人竟敢在侯府面前鬼鬼祟祟的?看到俞小公子的轿子,还不速速避让?” 俞公子? 正准备上前敲门的纪蓁听到这话,转身一瞧,果然看到一顶刻着忠勇侯府族徽的轿子落在门前,可站在轿前的人,却不是俞伯君。 他身材高挑却十分瘦弱,着一袭月白云纹长袍,看着仿佛一阵风吹过,就能将他吹跑了似的。 他长得也是十分秀气,芝兰玉树的模样,皮肤白得发光。一头如缎黑发用一个漂亮的抹额固定着,两侧半长不短的碎发,被编成了几缕裹着金线的小辫子,垂在胸前。 好一个病弱美少年! 纪蓁将人上下打量一番,在心中如是叹道。不过可惜,不是她要找的俞伯君。看这样子,倒有些像俞伯君时不时跟她提起的小弟俞景熙。 纪蓁嘴角一勾,两三步跨到俞景熙面前。俞景熙条件反射的想要退开,可少女身上有着太阳和春草的香气,让他一时失神,便硬是生生站住了。 “俞小公子?俞景熙?”纪蓁冲他歪头一笑。 俞景熙从没想过,自己的名字在另一个人的口中被念出时,会有这么好听。他垂下眼眸,点了点头,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复又抬起,看向纪蓁问道: “姑娘你是哪位?在我侯府前,做什么?” 看俞景熙说话磕磕巴巴的,纪蓁就猜到他应该是怕生。便侧身退开两步,笑道: “我是你哥老大!你大哥俞伯君在家吗?” 原来,是来找大哥的。 少女一退开,那股子混着太阳和春草的香气便淡了。俞景熙眼底暗了暗,略一思索,回道: “大哥一早去城外跑马了。姑娘若是不急,可进府喝杯茶,想来大哥很快就回来了。”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见纪蓁已然接过夜风递过来的马鞭,翻身上马准备去寻俞伯君了。 “谢啦,俞小公子!我知道你大哥在哪里跑马,下回再来找你喝茶!” 说罢,双腿一夹马肚,披着一路春光,飒踏而去。 纪蓁一路纵马飞驰,很快在城外找到了俞伯君。 他正骑着他的黑龙慢悠悠地往回走,一身绣暗纹的玄色衣袍在明媚春色中,要有多扎眼就有多扎眼。 “俞伯君!”纪蓁在马上老远地冲他招手。 俞伯君抬眼一看,是纪蓁。他动都没动,直至纪蓁行至身前,他身下的黑龙忽然兴奋起来,打着响鼻一个劲地向纪蓁身下的白马踏雪靠去。他才勒了勒缰绳,敷衍地对纪蓁拱手道: “属下参见青岩殿下。” 纪蓁挑眉,扬起手上马鞭,在他光洁的脑门上敲了一鞭,笑骂道: “你小子,胆子肥了?敢对我这么敷衍?叫老大!” “老大。”俞伯君从善如流的改口,摸了摸自己的脑门,眉眼一弯。 纪蓁满意地收回手,看了看城外渐渐馥郁的春色,感慨道: “你倒是清闲,出来赏春跑马。” “殿下很忙吗?” 俞伯君与纪蓁并肩缓行,看着地上偶尔交叠的人影,宛若两个浓情蜜意的情人。 “当然忙了。” 纪蓁眉头微蹙,下一刻复又展开,对俞伯君笑嘻嘻地说道: “不过嘛,来找你喝茶的时间还是有的。咱们来比赛!谁最后跑进城门,谁就在富春楼请喝茶!” 第17章 御风神驹 大道上忽起尘烟,两匹快马一前一后疾驰而来,不分伯仲。 临到城门时,纪蓁的速度加快,势在必得。却没想到,此刻竟从城门里冲出一队快马,与她迎面相撞。纪蓁来不及避让,紧跟在她身后的俞伯君心中大骇。刚想跃起,将纪蓁拉过来,却不想她紧紧一夹马肚,高声喝道: “踏雪!精神点,起飞了!” 纪蓁伏在马背上手中缰绳一拉,只听一声清亮嘶鸣,白色的骏马于半空中高高跃起,竟是从马队的头顶跨过,在一片惊呼声中,稳稳落在对面的土坡上。 看着纪蓁无碍,俞伯君紧握缰绳的手这才松开些。高高悬起的心又落回实处时,他才猛地想起,他家这位大帅,可是骑着踏雪飞过万刃山的人。区区城门一队快马,哪里够她看。 进出城门的众人一瞬寂静,而后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挑担子的,推小车的,甚至是那坐在轿子里的富贵公子,都从小窗里探出了半个头。想将那策马飞过的神人看看清楚,到底是何方神圣。 纪蓁也不害羞,大大方方地挥着马鞭冲众人示意,愣是生出了一股子明星谢幕临场感,让她十分想笑。 可还没等她笑出声,被她跨顶而过的马队领队就气势汹汹地来问罪了。 “大胆!九皇子车驾在此!何人胆敢逾越?” 刚才还在为她欢呼的人群,闻言刷地一下将手指向纪蓁,那叫一个干净利落,整齐划一。纪蓁无语望天,这群吃瓜群众,还真是不靠谱,比墙头草还不如! 俞伯君看着那色厉内荏的领队,一言不发地向纪蓁靠去。站在她身后,握紧缰绳,绷着身子,就像在西北,无数次准备冲向敌营时一样,只等纪蓁一声令下。 纪蓁自然是感到了俞伯君的紧绷,她嘴角一勾,用马鞭轻轻戳了戳他,小声笑道: “你那么紧张干嘛?什么九皇子,大皇子的,连个影子都还没看到,你就怂了?” “那不来了吗?京中不比大西北是咱们的地盘,你别混来啊。” 俞伯君指着那停在马队后半部的华丽马车,提醒着纪蓁,却被她嗤笑地轻轻打了一鞭子,骂道: “翅膀硬了你,敢管你家老大我?” 被两人撂在一边的领队,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扬起马鞭抽向纪蓁的大宝贝踏雪,想给她来个下马威。却不想鞭子刚刚挥出去,就被飞身而下的纪蓁紧紧拽住,而她甚至没看到纪蓁是什么时候移动的。 “你胆子不小,竟然敢动我的马?” 纪蓁眸中绽出一分冷厉,如有实质般地钉在那领队的身上,看得她生生打了个寒战,偏还嘴硬道: “放肆!敢挡九皇子的车驾,就算把你的马砍了,也不算什么。” “哦?”纪蓁敛眉,不但不生气,竟然还浮现了一分笑意。 俞伯君看了眼笑吟吟的纪蓁,不动声色地牵起踏雪的缰绳,轻轻摸了摸它顺滑雪白的鬃毛,带着它和黑龙,退到一边,为它的主人留出一片空地。 果然就见纪蓁手中一抖,那个领队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甩起。不偏不倚正是踏雪马头的位置,那领队不明所以地看了眼踏雪,踏雪冲她喷了个响鼻,喷了她一脸鼻涕。却还来不及擦,又被纪蓁甩到地上,跌了个狗吃屎。 纪蓁扔了她的马鞭,接过夜风递来的小帕,擦了擦手,冷冷道: “你要砍的这匹马,跟着我奔袭千里深入北狄王庭斩获敌首,被陛下御赐“御风神驹,伐狄猛将”之名。你若砍了它,只怕会触陛下的霉头。” 那领队闻言,刚才有多嚣张,现在抖的就有多厉害。她一瞬间想到了一万种自己的死法,想到最后,竟是自己把自己吓得白眼一翻,直挺挺的昏了过去。 周围看热闹的人,本来还想看她与纪蓁互殴撕逼,却没想到纪蓁就说了三句话,她就这么昏过去了。顿觉扫兴,一通指指点点,意兴阑珊地散了。 这时从车队后面跑来一个小黄门,对纪蓁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说道: “九殿下请青岩殿下移步一叙。” 纪蓁往车队后面,那个华丽马车看了一眼,微微颔首,跟着他去了。 行至车前,纪蓁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口中称道: “微臣参见九殿下。” “青岩殿下免礼。” 隔着厚重车帘,清润温和的声音传了出来,听不出一丝情绪。 纪蓁直起身,顾着男女大防,君臣之别,又退后一步方才站定,显出一身矜贵端庄的气质来。微风吹过,吹起车帘一角,露出一片樱草色的袍角。纪蓁垂下头,守着礼,目不斜视。 就听车内人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缓缓道: “车队领队无意冲撞青岩殿下,本宫回宫后定会好好处置她,只盼殿下莫要因为此事与本宫生气,与本宫生分了。” 纪蓁眼角一抽不敢接话,只低头称是。车中人似乎犹豫了一瞬,复而又小声提醒道: “母皇她,最近似乎心情不好。殿下御前应对,还要小心才是。切勿与母皇相争扯一时口舌之快,却遭皮肉之苦。” 纪蓁有些梗住,她心想: 你家母皇陛下心情不好,怕还是我给她添的堵,现在再说是不是有些晚了? 好在她吐槽归吐槽,面子上仍是做的一丝不差,礼数周全的应了,让人全然挑不出半点错处。 车里的九皇子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侍奉在车旁小黄门提醒道: “九殿下,时候不早了。车队不能一直堵着城门口,要是被人传到陛下那里,只怕陛下要怪罪的。” “那,走。告辞,青岩殿下。” “恭送九殿下。” 纪蓁站在原地目送九皇子离开,等着夜风牵着她的马和俞伯君一起过来。 俞伯君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车队的尾部,摇头道: “好像都不太自在啊。” 纪蓁翻了个白眼,率先往富春楼走去,道: “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能自在才怪!走,喝茶去!” 第18章 他的太阳 两人在富春楼二楼临窗一桌坐下,纪蓁的心情不复来时那般愉悦,直接掏出那本世家公子画册,扔在俞伯君的面前。 “你在上面。”纪蓁懒懒道。 俞伯君拿起画册,随手翻阅,看到有一处被纪蓁用一片书签夹住,翻过去一看,果然是他的画像。 他将画册摊开放在桌上,人往椅背上一靠,同懒懒回问: “怎么,我固然貌丑,但忠勇侯府好歹也算世家,我这俞小侯爷好歹也算是个世家子弟,不能在上面?” 纪蓁原本因九皇子的关系,淡了那几分想要调笑俞伯君的心思,在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前,又开始蠢蠢欲动。 她笑嘻嘻地将俞伯君上下打量了一番,抛了个媚眼,使坏道: “哪里丑了,明明肤白貌美,温婉可人。此画师技法高超,将你都给画活了。” “哼。” 俞伯君冷哼一声,忽然发难,嘭的一声合上画册,垂眸斜睨了纪蓁一眼,凉凉道: “属下自知貌丑无盐,比不得殿下府中良人,殿下不用这般调侃。” 南越男子向来崇文,窄腰文弱的白面书生之姿尤受追捧。 是故,南越的男子一个个宁愿不吃饭也要把自己饿瘦,再穿个略显宽大的广袖长袍,方能体现自己的潇洒风流。 而为了白,更是出门打伞,在家敷面,只恨不得躲着太阳走,生怕把自己晒黑一丝一毫。 可俞伯君不同,他天生魁梧高大,就爱舞枪弄棒。忠勇侯对他很是溺爱,对他这与普通男子完全相反的喜好,不但不阻止,反而找了教习武师像模像样的学了起来。 就这样本来还算白净的皮肤,这么冬来暑往的练下来,全变成了闪闪发光的小麦色。一身肌肉更是虬结发达,整个人看起来像座小山似的,跟那文弱的白面书生已经没有半点关系。 原本他也不觉有什么,只是后来慢慢长大了,二房的弟弟俞景熙越发出落的谪仙人似的无垢出尘。两人只要站在一起,被嫌弃的永远是他,被追捧的永远是弟弟俞景熙。 丑若无盐这四个字在他身上,从京中背到了西北军营。时不时被荤素不计的调侃两句,令他难过垂泪。最后,还是纪蓁发了火,将调侃他的人全部打了军棍,拍着肩膀,对他说: “你这叫丑?那天下多少男子该羞得抹脖子?就这体格,这武功,是跟着我立功的好料子!这叫天意懂吗?天意该你没有英年早婚,来这大西北遇见我,跟我去破北狄,砍了他们老王八的头下酒!” 从那时起,俞伯君的一腔热血,便全付给了纪蓁。她是他的太阳,他的光。他心甘情愿的追随她,守护她,直至生命最后一刻。 却没想到他的太阳从回了京中,竟然也被带歪了,学会了往府里抬男人这一套,把俞伯君气的不行。一大早出门跑了半日马,心情仍是沉郁难解,却没想到,她还要用这和他开玩笑,俞伯君被气得眼睛都红了。 纪蓁被俞伯君这嘭的一声给吓了一跳,没想到他会突然翻脸,还在愣神的时候,就见俞伯君的眼睛一红竟像是要哭似的,吓得她赶紧收了玩笑的心思,一把抓过俞伯君的手,指天誓日地对他说道: “伯君!听我说,我绝对没有调侃你的意思!” 俞伯君红着眼斜了她一眼,纪蓁痛定思痛地改口: “那画师把你画得那么白,我看得觉得有趣,就想开个玩笑来着这画上画的哪儿有你本人这样好看!” “比你府里的良人还好看吗?”俞伯君忽然开口。 纪蓁彻底愣住了,她的府里哪里来的良人?京中的郡王府,是大将军府改建的。她的人马家当一应都在西北驻地,京中郡王府就只有那么几个仆从,哪来的那种公主王孙府里常置办的那种取乐暖床的良人? 想来想去,纪蓁也想不出来俞伯君说的是谁,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 “伯君,你说的是谁啊?我府里哪有良人?那个好贵的,你老大我怎么会花银子搞那种事情?” “你当然舍不得花银子买,不过春日宴上有人送你,你来者不拒,想来应是快活得很。”俞伯君道。 有那么一瞬,纪蓁想:她跟这个世界或许犯冲,后来又想一想不对,她应该是和李元樱犯冲!那家伙硬塞了个男人给她后,结果她就没有遇到过一件好事! 纪蓁深深吸了口气,对俞伯君认真说道: “春日宴上,李元樱确实送了个秀乐坊的男子给我。事非得以,我不得不收。但我可没动过他,本打算忙完这阵子,就安置他送他出府。或是回老家,或是做个小买卖什么的。我这里都还没腾出手来,你就倒是先得了消息。我可没有拿他和你比,你们两个怎么可能有的比。” 俞伯君眯着眼盯着纪蓁,似乎在评判她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纪蓁被他看得很是无语,伸手戳了戳他的脑门,气不过道: “你真是莫名其妙,他是个身不由己,可怜人。若非遇上我,还不知道在哪里受磋磨,你好好的一个小侯爷,跟他比什么?” 俞伯君看了纪蓁半晌,相信了她的话,心绪渐平,却仍不松口,坐直了身子,对纪蓁挑眉道: “是你先说我丑的。” 纪蓁无语,咬了咬牙,举起手中茶盏对俞伯君诚恳道: “好好好,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了。我找你可是有正事要说的,我就先以茶代酒给你赔罪,好不好?回头忙完,我请你去醉仙楼不醉不休!” 一听纪蓁当真有事要与他商谈,俞伯君便很给面子地端起茶盏,半垂着眼,与她的茶盏轻轻一碰,抿了一口茶后,问道: “说,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纪蓁一口气喝掉盏中香茗,在那本世家公子画册上敲了敲,缓缓道: “陛下要为我赐婚,王夫人选,就在这本画册中。” 俞伯君的瞳孔猛地一缩,他死死盯着画册中夹着的那枚书签,忽感喉头干哑。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又抿了一口,问道: “那,你要选谁?” 第19章 与莽夫为谋 俞伯君的紧张显而易见,而坐在他对面的纪蓁则有自己的难题。 她这次来找俞伯君,原本只是想笑他一笑,却没想到会遇到九皇子,不由让她想起了赵侑青。 一个大胆而危险的计划,在她脑子里瞬间成型。 纪蓁对俞伯君勾了勾手指,让他凑过来小声说道: “你说,我去跟陛下求娶九皇子怎么样?” 就听嘭的一声,俞伯君手上的茶盏被重重搁在了桌上,吓了纪蓁一跳。 “你干嘛?吓我一跳?” “你是不是有病?”俞伯君冷冷道。 “啊?” 纪蓁愣了一下,没想到俞伯君竟然是这个反应,好好的被俞伯君这么一说也来了脾气,一拍桌子,身体前倾,冷眉以对,就差一把将俞伯君给薅下来了。 “你才有病!我求娶九皇子自然是有我的计策,你个臭小子怎么跟你老大我说话呢?” 两人的距离变得很近,俞伯君细细地打量着纪蓁的眉眼。 她的眼中有火气,被质疑后,眼睛瞪他瞪得滚圆。那纤长的睫毛宛若振翅的蝴蝶,于咫尺间振翅,直往他的心里飞去。 可偏偏那眉眼里又没有他,于是那振翅的蝶儿便失了方向,消散在春光里,于他的眼底,投下一抹阴影。 为什么,就是不看他呢? 明明,他就在此处,相隔咫尺,像在册中,人在眼前。 她的脑子里,竟然就只有计策? “呵,计策有个屁用。” 俞伯君深深吐了一口气,靠回椅背,点着那本世家公子画册,看都不看纪蓁一眼道: “老牛啃嫩草!九皇子刚满十六岁,你就向陛下求娶,我看你不是去求亲,是去求死。” 纪蓁一看他这么说,挑眉嗤笑一声,眼珠子滴溜溜那么一转,散了火气,冲他又勾了勾手,自己凑过去,靠在他耳边笑道: “你个莽夫,知道什么是计策?我告诉你,陛下这么着急给我赐婚,定是怕我在西北做大,想要我的兵权。 我主动求娶九皇子,相当于委身皇家,这兵权不就算是交上去了吗?九皇子自然是看不上我,不愿下嫁。 陛下对他本就宠爱,只要他一哭二闹三上吊,来上机会,保准也嫁不成。这一来一去,京中事了,我早就回西北去了。陛下她再想赐婚,那可找不着我了!你说,是不是个好计策?” “好个屁!陛下若想要你的兵权,你不交,人能走?” 俞伯君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斜睨她一眼,仿佛在看一个傻子。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画册一眼,又缓缓道: “你都十八岁了,既然陛下给你赐婚,你为何不顺了她的意,索性在京中娶了王夫,大婚后再回西北也不迟。” “嘁,你懂什么,我现在不好成婚的。” 纪蓁靠回椅背,有些烦恼。其实她也觉得俞伯君说的话有些道理,不交兵权如何能走?可她还有五个夫君要攻略,委实不能娶那个不知道是谁的王夫啊! 若是真要娶,哪怕是娶赵侑青当王夫都都好过娶别人!好歹他还是她的攻略对象,毕竟,他也希望自己娶他,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是为什么,但若是能帮他一把,说不定他一高兴好感度直接刷满,她的第一个任务可就完成了! 想到这里,她颇有几分犹豫地向俞伯君问道: “要不然,你说我想办法把赵侑青给娶了,怎么样?” “纪蓁!” 俞伯君的声音陡然放大,将那二楼的茶客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你干嘛那么大声?” 纪蓁狠狠瞪了俞伯君一眼,恨不得把他的嘴巴给捂了。 俞伯君这会子脸色不是很好看,他本来就高大魁梧,刀削斧凿般的脸,眉头那么一皱,更显出几分凶神恶煞来。吓得附近的几个胆小的茶客哆哆嗦嗦的撩袍直奔下楼去,其中有一个又瘦又矮的男人,一边跑还一边不忘回头看俞伯君一眼,低声咒骂道: “一个男人长得跟阎王塔似的,还出来吓人,肯定嫁不出去!晦气!” 却不想,他还没骂完,就觉得膝盖一软,一脚踏空,整个人都咕噜噜的滚下了楼梯。 纪蓁看着他滚下去,这才慢悠悠的收回手,又拿了一粒花生米扔进了嘴里,冲着俞伯君甜甜一笑道: “喊我干嘛?” 俞伯君的满腹火气,就这么被纪蓁手里的花生米这么一扔,就全散了。 他将头歪向一边,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行人,闷闷道: “你其实不用打他,他说的没错,我就是又黑又丑。比不上你那个云子温婉可人也比不上那个赵侑青文质彬彬,潇洒风流。” 纪蓁有些无语地看着俞伯君,没想到他竟然在这种时候矫情起来了。没忍住,将手里的花生米砸向他,笑骂道: “你疯了吗?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你根本不丑!你们忠勇侯府是没有镜子吗?你照镜子吗?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吗?就说自己丑?那人说你是嫉妒你,谁规定这男子一定要弱柳扶风,白得像纸灯笼似的才叫好?” “赵侑青不就面白如玉,弱柳扶风?你不就要娶他?”俞伯君直接打断纪蓁,直勾勾的看着她,一只手在袖中攥的死紧。 纪蓁被俞伯君的话说怼的哑口无言,这家伙!以前在大西北可没这么矫情!就这一本画册,一个赐婚就这么刺激他吗? 男人都这么在乎自己的容貌的吗? 纪蓁很想再和俞伯俊争辩一番,可一看到向来不知愁苦为何物的俞伯君,紧锁的眉头和那眼底难解的郁结,纪蓁就心软了。她重重叹了口气,对俞伯君小声说道: “我娶赵侑青,那可是有原因的。而且很有可能这件事还和李元樱有关,你别闹了,咱们抓紧时间好不好。” 俞伯君一听这件事还有内情,而且竟然牵扯到仙姚公主,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紧紧盯着纪蓁,一脸阴郁地缓缓道” “纪蓁,你真是嫌命长。我这么个大活人就在你面前,你不用,偏偏要去和仙姚公主抢人?” 第20章 吾固丑,但该有都有 有时候纪蓁觉得自己的脑子是有些不够用的,比如现在。 为什么俞伯君的说的话每个字,她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可变成了句子,她就听不懂了呢? “啊?” 纪蓁诚恳地望向俞伯君,把“不懂”两个字大写,加粗地刻在了脑门上。 俞伯君看着木愣愣的纪蓁,只觉得心头一阵气血翻涌。为了不把自己气死,他一把抓过纪蓁的手,狠狠握在手里,往自己怀里一拉,迫使纪蓁靠近。 他微微俯身,敛眉垂眸,将纪蓁茫然的脸笼在自己的影子里。顿了顿,下一刻,又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抬起眼,一咬牙看向纪蓁,倒是把她吓了一跳。 纪蓁其实从小横行京中,不是那么容易被吓到的人。只是现在俞伯君这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实在有些狰狞,很像是要和她打上一架似的。她不由往后缩了缩,咽了口口水,心想: 我没得罪这小子?不能和我打架? 刚想让他冷静些,却不想他一把拉过她的手,扣在怀中轻轻摩挲,开口道: “看着我,殿下。我忠勇侯府,也算是高门世家,以忠孝二字立身于世,家世可算得上清白?” “清清白。” 纪蓁被他这个动作拉扯得整个人横过桌面,几乎是趴在桌上,堪堪让过那半边茶水点心,很不舒服。想要拉回自己的手,却又听他继续说道: “在下不才,年过十九,虽未袭爵位,然追随殿下,阵前杀敌建功,好歹也有宣武将军之名,自认文武双修,可算良配?” “呃这个么” 纪蓁有点犹豫了,良配不良配这种事情,她说了有什么用?这不得看人家对方的意思? 她的犹豫几乎立刻让俞伯君的眉头打了个死结,他将纪蓁的手攥得死紧,问道: “怎么,我在你眼中不算良配?” 俞伯君那常年持枪握刀的手,这么发狠地捏人,即便是纪蓁也有些吃不住。她也不管有没有人在看了,抡起另一只自由的手,使劲拍向俞伯君,道: “你爱做谁良配找谁去!把手给我撒开!” “那我做不做的你的良配?做不做的你的夫君?你的王夫?” 俞伯君前所未有的强硬,不退反进。他往前一靠,唇几乎要贴上她的唇。吓得纪蓁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敢小声骂一句。 “你疯了吗?” 没想到俞伯君闻言,竟是笑了起来,他的嘴角蹭过她的脸颊,咬牙道: “怎么,这亲,赵侑青求的,我就求不得?吾固丑,但该有的都有,殿下不妨先试一试。” 说罢,他的唇毫无预兆地便往她的唇上压来,吓得纪蓁一个激灵,使出吃奶的力气将他整个人推倒在地,夺路而逃。 她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跑下的楼,用夜风的话说,要不是她身后只有一个面色铁青的俞伯君,他还以为纪蓁遇到了仇家。 纪蓁一口气冲进自己的书房,像个无头苍蝇似的转来转去。原地转了二十圈,直到快把自己转晕了,才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气喘吁吁地生闷气。 真是活见鬼了! 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今天这么狼狈! 这个世界的男人都是怎么回事? 一个上来就求嫁,一个上来就逼婚,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意图强吻? 啊?啊!! 这不是女尊南越国吗?怎么一个个都这么虎视眈眈的,疯了吗? 她不是老大吗? “啊——707你给我滚出来!”纪蓁无能但暴怒。 “宿主冷静,你现在情绪波动过于激烈,理解能力和沟通能力在全面降低,我建议我们三十分钟以后,再谈话。” 系统清润的声音永远不急不缓,但是纪蓁很急,她气哼哼地开口道: “你不许走!你告诉我俞伯君是怎么回事?他疯了吗?还是说他” 纪蓁忽然停住,她猛地眼睛一眯,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脑中灵光一闪而过,问道: “俞伯君他,该不会是我那五个夫君之一?” “当前攻略任务未完成,下一个攻略目标不会被提示。” 系统的回答始终如一,气的纪蓁太阳穴突突直跳。嘭的一巴掌拍在桌上,气道: “你这个系统!是要装什么保密系统吗?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做!要你何用?” “那我关机了。”系统非常干脆地说道。 “等等。”纪蓁忽然叫住它,将上次忘记问了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问了出来:“我那五个夫君,当真要和他们成亲吗?” “不成亲,怎么做你的夫君?”这是系统第一次反问纪蓁,然而纪蓁并不觉得好笑。 “你不是说,刷好感度不需要他们嫁给我或者爱我爱的死去活来的吗?”纪蓁几乎可以确定自己似乎被耍了。 “宿主,这是书中的世界,你要遵守剧情安排,他们是你的夫君,无论好感度多少,任务完成了多少,都要按照剧情走下去,该娶的还是要娶回家。” 系统难得说了这么多,纪蓁却觉得更烦了,她眉头紧锁,问出了最想问的那个问题: “如果,我把他们五个全部娶了,完成了任务,离开了这个世界,谁和他们生活下去?” “宿主,走的只是你而已,而青岩郡王纪蓁,永远都会留在这本书里哦。” “那个人不是我,他们也无所谓吗?” 纪蓁忽然觉得心里有些闷闷的,有些画面她甚至不愿去想。刚才还对答如流的系统此时顿了顿,说道: “第一,我只是你的穿书系统,宿主请不要把我当个人,我无法共情你们。第二,无论宿主你愿意与否,任务都必须完成,否则这个世界就会崩塌。但是宿主完成任务之后可以选择是留下还是离开,所以宿主与其现在就难过,还不如赶紧把任务完成,更切实际。” 纪蓁吸溜了一下鼻子,眉毛一拧,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对系统道: “你不是说自己不是人吗?你怎么知道我在难过?我没难过!” 系统再度沉默,再次开口的时候,纪蓁竟然感觉自己仿佛听到了他在叹气。 “我与宿主你人机一体,我共情不到别人,但是共情你还是可以的。” “那我难过了,你哄哄我。” 纪蓁往桌上一趴,开始耍起无赖。系统这次沉默了更长时间,然后说道: “请不要提出无法执行的要求,请宿主尽快完成任务。” “嘁!”纪蓁毫无形象地在椅子里伸了个懒腰,哼哼道:“赵侑青要嫁给我呢,我是不是把他娶了,就算完成任务了?” 第21章 立规矩 “任务完成的标准:好感度100,燕国质子赵侑青,当前好感度:20,任务未完成。”系统无情提醒。 “巴拉巴拉巴拉!就你知道的多!关机!” 猛地一挥手,将所有声音赶出大脑,纪蓁抖擞精神从椅子上一跃而起。 走到窗边,推开半掩的窗户,书房外日渐西沉,点点碎光散落在立于窗边的纪蓁的身上,暖暖的。而纪蓁却觉得,自己的脑子从未如此清楚过。 她没想过,自己一个在大西北砍人头如切菜瓜的青岩郡王,会在京中,被一个个男人逼得四处逃窜。 这像话吗?太不像话了! 她对他们,不管是心生怜惜也好,为了任务也罢,都太过纵容了。 果然,男人不能惯着,就得立规矩。 此时夜风走了过来,立在窗下与她行了一礼说道: “殿下,客卿大人醒了。” 纪蓁微微颔首,对他吩咐道: “去跟小厨房说一下,晚饭就摆在听雨轩。做些精致的点心,还有酥肉排,清蒸鱼,酱肘子。上次休沐日,我买的甜杏酒还在的话,全拿过来。” 夜风微微愣了一下,有些迟疑道: “殿下,客卿大人身体抱恙,吃这么多荤腥之物,还有酒,怕是对身体不好?” 纪蓁翻窗而出,笑嘻嘻地指了指自己,道: “他不吃,你家殿下我吃呀!我又没病,为啥非得陪他吃素?去去,你自己也给自己弄点好吃的,一会儿不用你守着。” 说罢长袖一挥,便自己往听雨轩去了。 安置赵侑青的听雨轩,就在纪蓁的沧澜苑隔壁。院子不大,建有高台。高台上有一座八角垂铃听雨亭,能避风雨,而留景色,建得十分巧妙。 风雨大作的时候,纪蓁最喜欢坐在里面,一边品茗,一边细听风雨声。这是纪蓁最喜欢的几个院子之一,自从给赵侑青住了以后,她自己倒是一次都没上那听雨亭了。 于是她脚步一顿,身形微微一动几个起落间,人便立在听雨亭中。 极目望去,整个王府皆在脚下。甚至连隔壁的客卿府里的模样都能窥见一二。 果然,除去纪蓁的沧澜苑,听雨亭几乎可以算得上整个郡王府中,视野最好的地方了。 纪蓁背着手,站在晚风中,看着高台下的仆人们来来去去,一个个端着茶水,药碗,还有一堆洗漱的东西往赵侑青那送,不由挑眉。 她王府里的这些仆从,待赵侑青,倒是比她还要积极。 于是也不着急,慢悠悠地从高台上下去,等她走进赵侑青的卧室,他正好喝完药,整个人也收拾过来,看起来倒比他中午见她那会子要精神些。 纪蓁看了看空空的药碗,对侍奉赵侑青的侍从说道: “干得不错,自己去领赏。” 侍从两眼一亮,没想到向来不爱搭理他们的纪蓁竟然主动给赏,忙谢了赏,开开心心地退下了。 赵侑青看着纪蓁来,掀起被子就要下床行礼。纪蓁也不拦他,自己撩袍在椅子上坐下,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接过侍从奉来的茶,一动不动地受了他的礼。 直看到他在自己的身边的宾位坐下,问道: “你好些了?” “多谢殿下照拂,好多了。”赵侑青冲纪蓁倾身颔首,倒是显得比她还要矜贵几分。 纪蓁笑了笑,斜睨了赵侑青一眼,问道: “这么拘谨,怎么,还在生气?” 侍从们重新为两人端来了茶水,纪蓁示意众人先退下,关了门,当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人时,赵侑青的眼睛终于落在了她的脸上。淡淡道: “我为什么要生气?” 烛光轻摇,暖暖的烛光照映在纪蓁的脸上,倒让她显出几分羞涩来。她浅笑看向赵侑青说道: “你的婚事,你不是要嫁给我吗?” 赵侑青显然没有想到纪蓁会主动再提这件事,中午在玉带河旁,她拒绝的意味已经十分明确。 “不敢。殿下位高权重,是我不自量力,高攀了。” 赵侑青不急不缓地说着,面色淡淡,仿佛被拒绝的那个人,不是自己。而纪蓁则看到他平淡的外表下,重新聚集的火气。 “嘁!”纪蓁嗤笑出声:“你这家伙,几年不见,脾气还真是见长。不仅长了脾气还学会口是心非,一定要在我面前这样吗?” 赵侑青端茶的手微微一顿,没有说话。纪蓁歪着身子凑过去,盯着他猛看了一会,直看的他如玉的俊脸上生人勿近的表情,终于绽出一丝裂痕。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两只手抓住他的脸颊,往两边一扯笑骂道: “胆子肥了你,还敢给我摆脸色看!忘了谁是你老大了吗?” 赵侑青刚刚弯起的眼中,光芒忽然暗淡了一些。他只放下手中茶盏,防止被纪蓁打翻,便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任她闹他。 然而纪蓁也只是捏捏而已,她看着赵侑青又是这副模样心里也跟着烦躁了起来,便放开了他,直截了当的说道: “有话就说,不要欲言又止。” 赵有情鸦羽般黑长的睫毛颤了颤,没有接纪蓁的话,纪蓁便继续说道: “侑青,我们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我知道你没多喜欢我,但是还是向我求嫁,必有苦衷。”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赵侑青忽然打断纪蓁的话,抬眼向她看去。 “你喜欢我?”纪蓁毫不示弱地看回去。 “我” 赵侑青一时梗住,他的眼睛深深望进,纪蓁的眼。那么清澈,那么简单,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愫的纠缠,让他忽而涌上喉头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能咽下,深深地埋进心底。 赵侑青的再次欲言又止,让纪蓁坐不住了,她嘭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眉头一紧,显出几分恼怒来。 “侑青,我不逼你。本来你我的婚事,无论你是否喜欢我,都不是可以随便下定论的。可如今,既然你提出来了,就有话直说,好吗?以后都要直接告诉我! 告诉我,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帮到你。我在京中停留的时间不会太久,让我帮你,而不是让我去猜你的心,我猜不到。” “你是猜不到,还是根本不想猜?”赵侑青别过脸去,垂下眼眸,黑长的睫毛掩住了他所有的情绪。 我不是不想猜,侑青,我是不能。我不能和你在感情上牵涉太多,否则,我怕我最后会无法离开这个世界。 纪蓁深深地叹了口气,整个人无力地靠在椅子上,前所未有的沮丧。 第22章 竟然想岔了 一室寂静中,房门被轻轻叩了三下,传来了夜风恭敬的声音: “殿下,晚膳准备齐全,现在可传否?” 纪蓁看了眼赵侑青略显苍白的脸,问道: “能吃得下东西了吗?” 赵侑青身子未动,口中却说道: “天色已晚,不该叨扰殿下,我这就回去。” 纪蓁闻言却被逗笑了,摇头道: “我刚才在听雨亭上可看得清清楚楚,你那客卿府上的小厨房,连个灯都没亮。你回去喝西北风吗?” 赵侑青听纪蓁这么说,总算有了点反应,他略显惊讶地抬头看了眼纪蓁,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喃喃道: “朝歌他” “朝歌他是个机灵鬼,不过会不会做饭还得两说。我是不知道你差他去做什么了,也没兴趣知道。反正,总不会是去天时楼给你买晚饭。天大地大饿肚子的人最大,你要是不想吃,就看着我吃好了。” 说罢,将赵侑青的手一把捞在自己的手心里,带到外间,对夜风应了声: “传。” 四个侍人捧着食盒,将纪蓁点名的菜一样样地端了出来,放在外间的八仙桌上。 咸香酥肉排,八珍清蒸鱼,酱香肘子,外加三样时鲜青蔬,两碟冻酥花糕,两份酪樱桃。 六菜四点心,被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八仙桌上,看呆了纪蓁。 她瞪大眼睛,扭头看向不声不响站在自己身后,盯着侍从布菜的夜风,咋舌道: “夜风,我让你做点好吃的来,你该不会把刀架咱们家厨子脖子上让他做了?这才多大点功夫,连冻酥花糕都做出来了?” 夜风难得被纪蓁的怪模样给逗笑,刚笑了两下,发现赵侑青的眼风扫了过来,不由敛眉收笑,恭敬躬身道: “殿下说笑了,属下绝无此举。不过是重光听说殿下今天竟然有心情点菜,便技痒想露一手罢了。” “嘁,说得好像平常我多影响他发挥似的。”纪蓁不以为然笑了笑。 “殿下平日里太忙,问起想吃什么都是随便,只有甜杏酒从来不忘,重光他确实不太好发挥。” 夜风从侍从手中接过一个白瓷小酒壶,拿过酒盅,为纪蓁倒了一杯。 酒刚入盅,酸甜的香气便扩散开来,纪蓁深深嗅了一口,先前沮丧的心情一扫而空。 一顿饭纪蓁吃得十分开心,连带着对赵侑青也更加和颜悦色起来。吃完饭,她带着他一路散步至听雨亭中,两人相对而坐看着京中晚景,纪蓁率先将那恼人的婚事再次提起。 “侑青,你老实告诉我,陛下召见你,是为了你的婚事吗?” 赵侑青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点头道: “春日宴上,你与仙姚殿下的争执,被陛下知晓。她怀疑,你和仙姚殿下是” 话说一半,赵侑青抬头看了纪蓁一眼,似乎想在她的眼中看到些什么。而纪蓁的眼中,除了“洗耳恭听”四个字,再无其他。赵侑青的眼睛暗了暗,转头轻声道: “陛下以为你与仙姚殿下是为了抢我,才起了争执。” “你没有解释吗?”纪蓁眉头一锁,果然女帝的目标是李元樱,她多半是想让李元樱娶了赵侑青。 “自然是解释了,只是陛下对我的话,没有兴趣。只是让我坐在屏风后,直到你来。” 赵侑青神色淡淡,说话的声音很轻,甚至有几分冷漠,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纪蓁腾的一下子从石墩上站起,心中狂跳。 果然,她当时就觉得那书房中的金屏风后似乎有人。 纪蓁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她在听雨亭里来回走动,脑子飞快地转着。想一想赵侑青,又琢磨一下女帝。 对于赵侑青的安排完全可以私下进行,女帝为什么要当着她纪蓁的面将自己的安排告诉赵侑青? 这是一种警告,可是她在警告谁?警告什么? 若是针对她,她的手上无非就是一个西北的兵权。 定远军在大战中损失惨重,三年修养,也不过是续命而已。纪蓁甚至想过,若是女帝为了兵权将她扣在京中,她交了也无妨。可这一切,和赵侑青又有什么关系呢? 纪蓁看向赵侑青,发现赵侑青也在看她,便直接问道: “侑青,你可知陛下为何这样对你?” “仙姚殿下想要我。”赵侑青这一次,没有避开视线。 他淡淡地吐出这句话,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纪蓁。看着她毫不意外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眨了眨眼,连脸都变红了。 “是是我想的那种‘要’吗?” 纪蓁这句话说得非常艰难,但又不得不问。怎么她总感觉这件事自己好像有点想岔了? “仙姚殿下她,想我做她的入幕之宾,裙下之臣。尽享鱼水之欢,敦伦之乐。我说得可够明白,你可听懂了?” 赵侑青面上神色不改,眼中却有冷光泛起,看得纪蓁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戳了一下似的,隐隐的痛起来。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捂住了他的嘴。 “别说了。”纪蓁的脸几乎红透了,咬牙道:“你是她的客卿,她怎么能对你生出这般龌龊的念头。” “为什么不能?莫非你觉得我无德无貌,不配入南越三公主的眼?” 赵侑青轻轻握住纪蓁的手,拇指摸索着她的手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纪蓁很不喜欢他这副模样,一把抽回自己的手,气咻咻地坐回石墩上,灌下一口茶恼道: “你这家伙又在说什么别扭话?你明知道,在我心里你是什么样的人。” “我曾经以为我知道,现在,真不知道了。”赵侑青看着空落落的手,喃喃自语。 “你是有大才的人!” 纪蓁自然是听到了赵侑青的喃喃自语,她气不过地一巴掌拍在石桌上,对他认真道: “我难道没说过吗?你是长得很好看,但你不该是因貌美而被锁在深宫后院的人。你应该站在朝堂上,做你想做的事情,不论是在南越还是你的大燕。” 赵侑青眼睫微颤,竟有些听呆了。他嘴巴动了动,刚想说什么,却见纪蓁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脸红得更厉害了些,别过眼,嘟囔道: “所以我虽然讨厌李元樱,但是你做了她的客卿我还是很高兴。她在春日宴上那么对你,我还以为她又犯老毛病,单纯想压我一头。又或者,是与陛下联手要分我兵权。谁能想到,她会对你有那种龌龊心思。” 说到这里纪蓁一下子想到春日宴上,李元樱逼赵侑青吃五石散的事,顿时又生出几分恼怒,手握成拳,咬牙道: “竟然是我想岔了!真是混账东西!我迟早还要再揍她一顿!” 纪蓁越想越气不过,握成拳头的手刚要砸向石桌,却被赵侑青抓了去,握在手心,轻轻抚过她方才拍红的手心,很是无奈地叹道: “确实是想岔了,而且岔得很远。” 第23章 莫欠情债 “九年,蓁蓁,你难道就没有一日想过,我与你之间,未来会如何吗?” 赵侑青目光柔和,曾经透出的冷光,化作粼粼春水在眼底泛起一片波光潋滟。 高天明月在伴星中皎洁而温柔,夜风带着蚀殷树嫩芽独有的香气,熏耳而过。 赵侑青手上的温度传到了纪蓁的身上,这让她觉得有点热。她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出汗了,脑子钝钝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赵侑青的问题。 但即便是此时,纪蓁仍是清楚地知道,她的未来与这里的任何人都不会重叠。纪蓁从一开始就下了决定,在这个世界怎样随心所欲都可以,但是绝对不可以欠下情债。那种东西,她没法还。 可是,她要如何说呢? 然而纪蓁的沉默似乎并没有出乎赵侑青的意料之外,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其实他知道,大概是在十一岁那年,与纪蓁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堆金秀玉的大将军府里养出来的贵女,看向他这落魄的质子的眼睛里,除却毫不掩饰的惊艳,竟然还有一丝忧心忡忡。明明他比她还大两岁,却被她一路护在身后,在这污水横流的京中,为他辟出一片宁静天空。 南越的纪家,怎么会出这样的人呢? 南越的纪家,分明是踏破燕国十六州的刽子手。是让他变成质子,被送来京中的罪魁祸首。 可偏偏南越纪家的贵女,在京中护着他,让他比在燕国过得还像个人。 赵侑青曾经问过纪蓁:“你知道我是谁吗?” 纪蓁当时在干嘛? 哦,她正在为他和李元樱打架,因为李元樱叫他“野狗”。 那时的纪蓁,还没有李元樱长得高,被打得鼻青脸肿,却仍不放过对方,硬是把李元樱给打趴下,揪着她来给他道歉。 听他这么问,纪蓁踹跑了李元樱,认真回道: “我当然知道。你爹被我娘打败了嘛,所以你才来了呀。怎么,你恨我?” 忽然纪蓁歪头看了他一眼,向来淘气的眼中有了一丝慌张。赵侑青摇了摇头,他怎么会恨她,朝中之事,怎么能迁怒到九岁的孩童身上。 纪蓁确定了他的想法后,轻轻舒了口气,坐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我跟你说,这叫因果。往好里说,你若不来,我们就不会认识,就不会成为朋友。往差里说,你来了离了你那燕国的皇宫,见识到了坏人的模样,以后你回去就知道该怎么收拾坏人啦!你看,一来一去正反都不算错哦!” “你觉得我还能回去燕国?”赵侑青的眼皮子跳了一下,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和他这么说。 “怎么不能?”纪蓁很是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像是在说他没见过世面,然后指着两人头顶的天空,比画道: “世界是很大的,你现在也才十一岁而已。只要你想,就不会被一直困在同一个地方。毕竟,你是燕国的皇子,燕国才是你的家。你只需要做好准备,待到时机成熟,一击必中。” 纪蓁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闪着奇异的光,像是载了她就要去轻踩的万里星河。 赵侑青不由地想,自己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被那个年仅九岁的女孩赋予了一种名为梦想的东西。也是在那个时候,知道什么是心动的滋味。 可她不知道,又或许是,她不想知道。 纪蓁的身边,总是围着一群人,男人,女人。从王公贵族,到路边小乞丐。她从不在乎对方是谁,只要她看得顺眼,她就将人收在身边,统称他们为:小弟。 她的小弟们将她众星捧月似地团团围住,渴望她的目光眷顾。而她也从不吝啬地照顾着众人,她说,都是她的小弟。她身为老大,对他们负有责任。 可赵侑青不一样,他不想要她的责任,他想要她的偏爱,想要她的纵容,想要她的特殊对待。 他想让她知道,他是不一样的。 而纪蓁却只是笑笑,她就像投在他心底的涟漪,明明就在那里,偏偏又在他想触碰的时候,一层层荡漾开去,像是在调笑,又像是在远离。 他不由恼怒起来,厌倦了她的笑,便藏起了真心,想让她吃点苦头。却没想到,一别三年,吃苦头的,却是他。 “蓁蓁,带我走。别再把我一个人留在京中。” 赵侑青轻声呢喃,在纪蓁的手心里,落下一个吻。 纪蓁觉得自己的手心,像是被烫了一下。她猛地惊跳起来,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不防被赵侑青用力一拉,没站稳,倒进了他的怀中。 乌木沉香的味道在纪蓁的鼻尖萦绕,让她有一瞬恍惚。 他什么时候开始用这种熏香了?在纪蓁的记忆中,赵侑青身上从不用熏香,常年深居简出,爱看书作画的他,身上只有淡淡的墨香和太阳的味道。 她抵在他的宽阔的胸膛上,别过头去,低声道: “你什么时候开始用熏香了?” “熏香?” 赵侑青微微一怔,将纪蓁抱起来,让她安坐在自己的腿上。纪蓁挣扎了一下,竟是没挣开,不由惊诧抬头,望进赵侑青的眼中。 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力气这么大了? 却见赵侑青一手扣着她的腰,将她牢牢抱在怀中,一手扯开衣襟,从脖子上取下一串乌木沉香的念珠,放在了纪蓁的手里。 “你是说这个?” 一百零八颗大小不一的念珠,没那么圆,打磨得也没那么精致,盘在手心里,馥郁的乌木沉香的味道便将两人笼在其中,格外的沁人心脾。 纪蓁挑眉,没想到竟是这个。她在西北亲手制作的,花了好几个月才完成的,从大西北千里迢迢送到京中的,给他的弱冠之礼。 那段乌木,是她意外得到的。众人都说如此珍贵之物,应该献给女帝,以全臣子拳拳之心。 而她拿在手上,第一时间却想到了赵侑青。 什么女帝,什么拳拳之心彩虹屁,她才不在乎。她只觉得这样一个东西,作为赵侑青的弱冠之礼,在合适不过了。 只是她并不会做念珠,做起来格外费劲。因为做得实在不太好看,她并没有指望他会戴。没想到,他竟是这样贴身戴在身上。 纪蓁的脸红得厉害,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念珠塞回赵侑青的手中,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紧紧贴在自己的心口。赵侑青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道: “蓁蓁,以前你送我书,装满了我的书房,我的身上便有了墨香。如今你送我乌木念珠,我便再不戴其他饰物。只留此香,如卿在侧。我每天都很想你,与你一墙之隔时很想。你离开京中后,更想。可你却一点不想我,让我只能睹物思人。蓁蓁,你对我太坏了。” 纪蓁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了,惊觉此时的赵侑青竟是如此大胆,怎么会说连她听了都会脸红的话。 “侑青,你在说些什么” 纪蓁别过眼,无法直视赵侑青清亮的眼,却被他捏住下巴,被迫与他对视。 “我在说心里话,这些话我早就想说了,只是怕你不爱听。可如今若再不说,只怕我就这么憋着,被你拱手送进仙姚公主府去。” “怎么可能?我绝不会让她碰你一根头发!”纪蓁握紧了拳头。 “那你答应娶我了?”赵侑青挑眉。 “那是自然!我就算不当这破郡王,也要保你周全。”纪蓁怒了。 “一言为定。”赵侑青慢条斯理地将乌木念珠戴了回去,妥帖地放在里衣下,贴身戴好。 呃哎? 纪蓁猛地瞪大了眼,大脑宕机。她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第24章 莫说情深缘浅 “你我” 纪蓁有些语无伦次,她瞪大的眼睛里慌张中带着几分羞涩。她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快极了,声音大得连赵侑青都能听见,这怎么能行?太丢脸了! 她急忙从赵侑青的大腿上跳下,就要往听雨亭外跑,却慌不择路地一头撞上亭中石柱。 “啊——” 惨叫声中,纪蓁捂着脑袋连退两步,落入赵侑青的怀中。他轻轻环住纪蓁摇摇晃晃的身子,将她捂着脑袋的手拿开,看着她被撞得红彤彤的额头,忍着笑道: “我还以为殿下害羞了要躲我,原来是想表演投怀送抱吗?我很高兴,只是殿下看起来很痛的样子。” 纪蓁因为急着跑路,撞的这一下子那叫一个结实,痛得她有些发懵。这下一听赵侑青还在调侃她,顿时有些恼羞成怒,一巴掌拍掉他的手,气哼哼道: “走开啊!你这家伙就知道套路我!都是你害的!” 赵侑青被纪蓁气呼呼地一把推开,倒也不恼。侧过身来看看她头上隐隐突起的小红包,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长手一伸,将人又揽回怀中,对她那个小红包上轻轻吹了口气,落下一个吻。 “嘶——痛啊!” 这下纪蓁是真恼了,她手上用了力气,一拳打在赵侑青的肩膀上,赵侑青却纹丝不动,生生受了这一拳。圈在纪蓁腰上的手一紧,将她整个人揉进自己的怀中,抱得死紧。他的头垂在纪蓁的肩上,唇在她的颈上流连。 “殿下武功卓绝,却从未在我身上用过一分力气。如今给我这一拳,是真恼我了吗?恼我也不要紧,只要殿下记得自己今日说过的话,再打几拳也使得。好不好?” 言语间,喷在颈侧的热气,与赵侑青过近的呼吸,让纪蓁的脸几乎要烧着了,她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生气不生气,恨不得当场打个地洞钻进去,让自己的脸彻底降温。 赵侑青感觉到了怀中人的挣扎与抗拒,眼底一暗,深深叹了口气,在纪蓁的颈边轻啄了两下,叹道: “真是不乖,应我一声有这么难吗?殿下实属薄情寡义之人。该罚。” ??? 这个赵侑青在说什么奇奇怪怪的鬼话?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这是被夺舍了? 纪蓁的脑子里忽然亮起了警报,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忽然她的脖子上就传来一阵剧痛。 赵侑青竟是在她细嫩的脖子上,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啊!” 纪蓁尖叫出声,却被赵侑青从身后捂住了嘴。 血腥味立刻充斥了他的口腔,带着一丝诡异的甜。赵侑青的舌头轻轻舔过被他咬破皮的地方,带起纪蓁轻轻的颤抖,让她整个人往他怀中缩了缩。 “别怕。” 赵侑青将纪蓁的身子紧紧锁在自己的怀中,吻了吻她的耳垂,在她耳边轻声道: “殿下位高权重,人多事忙。我给殿下做个标记,免得你又忘记了对我的承诺,忘了我。” 赵侑青满意地看着纪蓁脖子上被他咬出的血红牙印,眼底泛起一抹奇异的亮色。不由俯下身去,贴在纪蓁的颈上深深吻去。 纪蓁欲哭无泪,身上又痛又热,整个人软在他的怀里,无处着力,感觉自己像是要被赵侑青给吻化了。 就在此时,忽然纪蓁的脑中响起了系统的清润的声音: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燕国质子赵侑青,当前好感度已达80,奖励物品:【协商置换券】一份。请宿主再接再厉,早日达成好感度100的攻略成就。” 什么玩意? 纪蓁震惊了,是她脑子记错了吗?上一次查看赵侑青的好感值的时候最高峰值才60,后来秒降成了20,现在咬了她一口,就成80了?她立刻向系统确认道: “707,上一次查询时,赵侑青的好感度是多少?” “上一次查询:好感度20。”系统有问必答。 “现在的80好感度,是峰值吗?”纪蓁追问。 “不是,是已完成好感值。不然不会出奖励哦,你要相信我计算能力。”系统似有不甘地补充了一句。 纪蓁自然相信系统是不会出错的,所以就更加难以置信了。 这才多长时间?赵侑青是受了什么刺激吗?怎么突然好感度就做火箭似的起飞了? “为什么?”纪蓁不能理解地问系统:“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啊,他怎么的好感度怎么会自己涨?你这任务是新手任务吗?给我刷经验的?” “宿主请你冷静,这里没有新手任务这样的东西。” “那他好感度怎么会突然做火箭似的往上冲?你是不是觉得我任务完成得太慢,给开挂了?” “怎么可能!” 系统耐心的一遍遍解释着,但是纪蓁对于赵侑青的好感度涨得如此飞快仍是不解,反复追问。问到最后,系统无奈道: “没有开挂!赵侑青的好感度在三年前就已经达到了80,然后才下降的。” “什么?”纪蓁大为震惊,震惊之余立刻质问系统:“三年前你怎么不告诉我?” “你没有问。”系统回答得非常干脆。 纪蓁此刻恨不得在脑子里长出一双手来,掐死系统! 三年啊!这系统的意思是,如果三年前她多嘴问那么一句,是不是很多事情就不会拖到现在了?那或许,她那个便宜娘也就不会死在万仞关了是不是? 欸!不对!不要想!不要想!不动俗念,不为困! 纪蓁闭了闭眼睛,忽然福至心灵,立刻向系统开口问道: “那我现在其他四个夫君的好感度是多少?我可问了啊,你要告诉我!” 纪蓁本以为能将它一军,谁料,系统却不紧不慢地答道: “在宿主没有完成当前攻略任务之前,其他攻略目标的任务内容无可奉告。” ??? 这一口气,纪蓁一直憋到京郊东大营的操场都没有理顺。一张脸黑如锅底,被她操练的士兵们一个个胆战心惊,举枪弄棒都恨不得用上吃奶的劲,生怕被纪蓁罚。 就在纪蓁黑着脸,抱臂站在点讲台上,生闷气的时候,忽然一根长枪冲她飞来,她一侧身伸手接住。抬头一看,却是俞伯君手持另一根长枪,站在点将台的另一侧,冲她不屑冷笑道: “大清早的丧着脸,也不怕影响军心?来来来,跟小爷打一场,让小爷给你去晦气。” “口气不小。” 纪蓁拿着长枪在手上挽了个花,看着俞伯君眯了眯眼,足尖一点,率先发难。 俞伯君见她提起了精神,不落痕迹地扯了扯嘴角笑了起来,手上长枪往前一架,与纪蓁缠斗在了一起。 女帝给纪蓁操练京郊东大营的这个差事,原本不过是让她在京中兼个闲差,没想到她这两天心情恶劣,郡王府都不回,盯在这里操练,竟是把那原本松散的东大营士兵训出了模样。也把她自己训出了个“煞神”的名号。 东大营的那群被她训过的士兵,个个看着她都想绕道走。眼下竟然有人敢在点将台上挑战煞神!操场上往日,操练完就散的士兵们硬是一个都没走,大着胆子围观起来。看到精彩处,还时不时地发出两声喝彩。 俞景熙一出轿子,就听到了操场上雷动的欢呼声,他忍不住向引路的士兵打听,却见那人笑了起来,说道: “是俞将军和青岩郡王在比试呢!” 说罢看了眼俞景熙一身月白衣衫,没忍住多说了一句: “军中人多混杂,难免有所冒犯,俞小公子还是戴上幕笠的好。” 东大营里,基本是忠勇侯府家的兵。忠勇侯府没有女儿,于是忠勇侯便有意让俞伯君习武从军,以便日后袭她的爵位。很早就把俞伯君扔进这个营里,锤炼成长。 俞景熙也不是第一次来,只是以前每次来他都带着幕笠,从头遮到脚,以全男德。 这次俞景熙本想着也戴上幕笠,可一听到纪蓁也在,便收了幕笠,淡笑道: “无妨,今日春光正好,戴着幕笠什么都看不到,倒是可惜了。” 第25章 春光不负少年心 越往大营内走,一阵阵叫好声就越清晰。俞景熙没见过纪蓁战场上搏杀的模样,却听过她在西北的战绩。 西北战事吃紧的时候,纪蓁阵前袭爵,杀敌建功。捷报送到京中的时候,大街小巷都在传她的神勇战绩。 什么单枪匹马杀进敌营,三进三出,一枪上串八个人。 什么只带五百兵士直击北狄王庭,以一敌百,单手开城门。 一句话从西北传到京中,将纪蓁说成了身高八尺,猛如虎豹,可以一手捏碎巨石的彪悍女子。 俞景熙那时便觉得纪蓁太好了,毕竟自己的兄长就在她的麾下,有这么一位彪悍威猛的女将军,他的兄长定能平安归来。 可等他亲眼见到了纪蓁,却傻了。那个与春光中冲他笑的女子,怎么会是猛如虎豹,可以一手捏碎巨石的人呢? 她长得那么好看,皮肤那么娇嫩白皙,好像碰一下就会破似的,怎么经得起西北苦寒之地的冷风冷雨? 一时间俞景熙的心思不知道飘去了哪里,神思恍惚了起来。就在此时,忽听一阵欢呼雷动,俞景熙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跟着那引路的士兵走到的操场外。而欢呼声,来自操场内围观的人群。 俞景熙抬头看去,只见高高的点将台上,身着绯色短打的纪蓁正高高跃起,足尖轻点台上巨大军鼓顶端,借力飞至半空中。手中银枪一抖,化出一道银色弧线,旋转而下,如一道闪电劈向台上的俞伯君。 而俞伯君却丝毫不让,架起长枪不但不退,反而迎了上去。 长枪被纪蓁直接挑飞,众人刚刚叫好,却见一柄长剑跟着被挑飞的长枪急刺而出,直冲纪蓁的咽喉而去。 纪蓁急忙侧身折腰让过,索性也扔了长枪,退至武器架前,抽出一对佩剑,反守为攻,欺身再战。 两人你来我往之间,纪蓁双剑纷飞,飘渺多变,旋转在在俞伯君的长剑之间,一起一落如蝴蝶踩在刀刃上起舞,美丽又危险,看得众人叫好声不断。 俞景熙也看呆了,原来她舞起刀剑的来,竟是如此动人心弦。 俞景熙想凑近些,好看的更清楚些,便抬脚往操场走去,却被自己的随从明月拦了下来。 “公子,前面是操场,里面都是女子,你未戴幕笠,这般形容,去了怕是不妥。” 明月的话一出,给他们带路的兵士立刻附和道: “对对对,俞小公子身娇体贵,操场这种地方怎么去得。若是被那些不懂事的小兵冲撞了,俞将军和青岩殿下可是要怪罪的。公子还是往花厅休息,一会儿俞将军操练完毕,就会来了。” “兄长不就在点将台吗?我去见他就好。”一向听劝的俞景熙竟然绕过两人,径自往操场里走去,顿时把明月和那小兵给吓了一跳。 俞景熙这次来,是给俞伯君送换洗衣物的。纪蓁这几天心情不好呆在东大营一直没走,俞伯君便陪着也没走。忠勇侯放心不下,便差俞景熙送些东西过来,顺便探一探纪蓁操练的情况。 东大营是忠勇侯的地盘,俞景熙向来来去自由,谁也没拦过他。毕竟他每次来就只在花厅内室待着,与俞伯君说上几句便离开了。此番例外,倒让那为他引路的小兵吓坏了。 开什么玩笑,青岩郡王和俞将军都在里面呢,她要是连为俞小将军引路这点事情都做不好,岂不是当场就要挨军棍? 小兵越想越觉得可怕,打定了注意不能让俞景熙往操场去,见俞小公子竟然绕开自己直接往操场里走,索性往他跟前一个跪,大声劝道: “俞小公子!您不能再往里去了!里面是东大营士兵的操练之地,非有通报,外人不得入内。还请俞小公子去花厅坐坐。” 不得不说这小兵的心思转的是真快,东大营的操场并不大,点将台离操场也不远。俞景熙走的这几步虽然不快,却也真正进了操场中。小兵就这么扯着嗓子一喊,连在台上过招的纪蓁都听见了。 她立刻往这里看了一眼,而俞伯君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也看到了自家的弟弟俞景熙,脸立刻就黑了。 当看到俞伯君和纪蓁一前一后的走过来后,小兵暗暗舒了口气。老大都出马了,这里可不用他这个小喽啰倒霉咯!于是立刻小心翼翼的退到一边,做起了隐形人。 “景熙,你怎么来大营了?你的幕笠呢?” 俞伯君知道自己弟弟体弱易受惊,出门幕笠不离身。此刻见他只带着明月站在一堆兵士之中,顿时担心起来。 俞景熙看了自己兄长一眼,目光越过俞伯君又看向纪蓁。纪蓁此时正不知所以的跟在俞伯君的身后,看着俞景熙看向自己,便冲他笑了笑。没想到却让俞景熙的脸,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参见青岩殿下。” 俞景熙红着脸,对纪蓁低头行礼,俞伯君这才想起来,在这东大营中,自家的这个小弟还是第一次见到纪蓁。只好耐着性子退到一边,看着俞景熙与纪蓁见礼。 纪蓁自然知道俞伯君是很宠自己的这个弟弟的,更听过他家那个号称“雪公子”的弟弟是如何名冠京城,出门不戴幕笠就被围观扔花到寸步难行的事迹。 纪蓁抿嘴笑了笑,虚虚扶起俞景熙,看了眼俞景熙身后的明月空空的手,猜到他们可能忘记带幕笠,便让夜风将自己的披风送给了俞景熙。 “殿下” 当披风被夜风送到明月的手上时,俞景熙微微睁大了眼睛,不解的看向纪蓁。就见纪蓁笑道: “别嫌弃,我知道你出行必戴幕笠。只是东大营没有幕笠这玩意,我这披风有个兜帽,有比没有强,你暂且讲究一下。” “不敢,多谢殿下。” 俞景熙被纪蓁这么一说,脸更红了,他低头默默让明月为他穿戴好披风,戴上兜帽,整个人缩在里面,安静极了。 “走,有事去花厅再说,中午我请你们喝好酒!” 纪蓁看俞伯君脸色不太好,怕他训他弟弟,赶紧拉了他往花厅去,俞伯君却深深看了俞景熙一眼,欲言又止。 第26章 草无贵贱,人有心 东大营位处京郊麓山脚下,本是一片山野荒芜之地,却被忠勇侯在行营后,围着温泉建了一座别院。俞景熙来东大营的时候,兄弟俩多半都待在别院中说话。 俞景熙从未觉得这个别院有多热闹,直到纪蓁也来了。 她笑嘻嘻地和俞伯君走在前面,一会儿夸他家花栽得好,一会儿说他家树长得壮。俞景熙跟着一一看去,便觉得自家的庭院竟是前所未有的好看起来,热闹起来。 绕过回廊,纪蓁在墙角发现一簇早开的蔷薇,顿时眼睛一亮,跑过去巴巴地看了半天,看得俞伯君忍不住问道: “你那郡王府有我这别院几个大,连一簇蔷薇都没有吗?” 纪蓁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蔷薇细嫩的花瓣,摇头道: “不知道。园丁太贵了,我没请。平日里,就让打扫院子的侍人顺便给花花草草们洒点水,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是它们自力更生长出来的,好像还挺多,就是不知道是什么。反正红的黄的都有,花花绿绿的也挺有趣,就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也没你这里精致。” 纪蓁憨憨地笑了笑,歪头看了看园中裁剪精致的名贵花草,又想起了郡王府里肆意生长的花草,不知为什么还生出了几分骄傲来,冲俞伯君和身后的俞景熙笑道: “你们要是有空可以去我那儿看看,真的长得挺好的,野的不得了。” 俞伯君无语,他知道纪蓁抠,可没想到抠到这种地步。堂堂郡王府连个园丁都没有,偏偏她这个郡王还得意扬扬的说自家的花草长的野 真是,离谱! 正想着反正她喜欢这里的花草,要不要将这别院的花草加园丁原样带一份送去郡王府,就听俞景熙开口说道: “殿下真是妙人,自然之趣自是比人工修剪出的花草要美。只是野草爱与寻常花草争夺养分,若是常年不除,只怕到时候殿下的府中,就只剩野草了。景熙不才,闲时读过《草木方志》,知道些许栽种之法,若是殿下不嫌弃,愿为殿下效劳。” 纪蓁眨了眨眼,看了看俞景熙又看了看俞伯君,有些不确定自己听到的话。 这位俞小公子是想为她做园丁? 说起来这还是纪蓁第二次见到俞景熙,他这次又与上一次在侯府门口偶遇的时候有几分不同。 似是为了方便出行,原来的广袖长袍,换成了窄袖长衫。宽宽的玉带勒在窄腰上,更显他身量纤长,瘦弱单薄。乌黑的墨发以一根玉簪简单束起,垂在身后,越发地显得他肤白如雪,质若幽兰。 纪蓁一想到这样的一个人,挽着袖子卷着裤腿,在她府里的草丛里除草种花,不由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笑嘻嘻地对俞景熙拱手一礼道: “多谢俞小公子美意。不过,我那小小郡王府可不敢劳动俞小公子的大驾。反正野草也会开花,亦是一景。闲时看来,亦是别有风情。” “殿下,连野草也爱吗?”俞景熙忽然抬头看向纪蓁,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野草吗?倒是从未有人问过她这样的问题。 纪蓁看着满庭修剪精致的名贵花草,又看了眼长在这簇早开蔷薇根旁的紫色小野花,缓缓道: “野草之所以成了野草,是人们有了城郭,房屋,花园后,才区别出的。以前我们的先祖就生活在原野上,洞穴里,何曾有过野草名花之分?草本无贵贱,人心区别之。我只是爱花草的青翠馥郁而已,无论它是什么。” 风,轻轻吹过中庭,带起一片芬芳馥郁。 俞景熙的心跳得快极了,他的内心叫嚣着让他问纪蓁: “那人呢,是不是位高权重的青岩郡王,也会喜欢一个,病弱的侯府庶出二公子?” 忽然间,俞景熙整个人僵住了。 他在想什么?怎么能如此不知羞? 就在俞景熙发愣的时候,夜风已经遵照纪蓁的命令去府里带了六坛甜杏酒来。 纪蓁一看甜杏酒来了,什么花花草草全部抛掷脑后,笑嘻嘻地拎起酒坛拍了拍俞伯君的肩膀笑道: “走,俞将军,我的好酒可来了,你可有好菜款待?” 俞伯君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酒坛,率先走在了前面,道: “不就是酱香肘子,清蒸鱼?你喜欢的东西就没变过,我还用特地准备吗?” 纪蓁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他早有准备,顿时心下欢喜,屁颠颠地跟在他身边,一同往花厅去。 等俞景熙回过神来,纪蓁和俞伯君已经走出好几步了。他看着并肩而行的两个人,心里猛地一刺,顿觉自己的兄长十分刺眼。面上一沉,抬脚追了上去。 不多时,酒菜齐备,三人在花厅稳坐。纪蓁看着在三人身边来来回回布菜奉酒的侍女,由衷感叹,忠勇侯可真有钱啊! 南越国男多女少,以女子为尊,一个侍女的身价是一个男侍的数十倍。纪蓁实在心疼银子,所以她那郡王府里一个侍女都没有,从应门的到给她守夜的,全部都是男侍。虽说平日里有那么一点不方便,可银子是实打实地省下了。 令她没想到的是,忠勇侯府的一个小小别院,竟然有这么多侍女,真是让她大开眼界。不由向俞伯君问道: “你这别院到底有多少侍女?” 俞伯君冷不防纪蓁有此一问,突然有些说不出口。 其实这别院里本来是没有侍女的,倒不是俞伯君和纪蓁一样抠,而是他平日并不喜欢侍女跟在身边。然而这次纪蓁来了,他又不喜欢一群男侍围着纪蓁转,这才急急忙忙调了侍女过来。 可这样的心思怎么能说得出口,又怎么能让纪蓁知道? 就在俞伯君纠结之时,只听俞景熙不急不缓地答道: “殿下有所不知,这别院中,原本是没有侍女的。只因殿下要来,兄长怕怠慢了殿下,方才特地去调了侍女来侍奉。不知殿下可还满意?” 纪蓁一听这侍女竟是特地为自己准备的,很是惊讶,然后又替俞伯君心疼起银子来。 “我不过就是来蹭你一顿饭而已,你这也太浪费了银子了。” 俞伯君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却见俞景熙看着纪蓁眉眼弯弯的浅笑道: “殿下说哪里的话,兄长在殿下麾下效力,为殿下花银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更何况这别院后面有一个温泉,有侍女侍奉,殿下用起来才更方便。这银子,花得如何不值呢?” 俞景熙的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连纪蓁都被他说服了,甚至酒都不想喝了,只想去泡温泉。 可俞伯君却发现,自己的这个弟弟似乎有些问题,他似乎太过友善活泼了。 然而俞伯君紧皱的眉头还未舒展开一点,就听花厅外有人通报: “大公子,殿下,客卿大人求见。” 第27章 男人们的修罗场 赵侑青来东大营做什么? 纪蓁端着酒杯的手不由自主的颤了,满满的甜杏酒洒了出来,将纪蓁绯红衣襟洇湿一片。 “你慌什么?”俞伯君眉头一皱,看着纪蓁慌慌张张的模样,心里的不悦扩散开来。 她来东大营就是为了躲开赵侑青!她当然慌了! 纪蓁不自觉得伸手摸了摸脖子上被她小心遮住的牙印,过了这些天,总算淡了,可对听雨亭的那一夜,纪蓁仍是心有余悸。相处九年,第一次见到赵侑青癫狂的模样,让她心生恐惧。 俞伯君看着她发白的小脸,眉头打了个死结,冷哼一声道: “不过一个赵侑青能把你吓成这样,也是奇了。你和他不是关系最好的吗?明明春日宴上还为了他,和仙姚殿下争风吃醋。” 纪蓁一双眼不敢相信的瞪的滚圆,指着自己:“我,争风吃醋,为了赵侑青,和李元樱?” “嗯,据坊间传言,为了维护客卿大人‘京城四美’之命,青岩殿下和仙姚殿下,在春日宴上差点大打出手。” 俞景熙放下手中白玉酒杯,不着痕迹的看了俞伯君一眼,淡淡补刀。 纪蓁顿时一口浊气堵在胸口,咽不下去吐不出来,难受至极。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哪个王八蛋敢这么编排她! 不能忍! 纪蓁眼底燃起一簇小火苗,烈烈的烧起来。 跪在地上等回复的通传侍从看了眼俞伯君,俞伯君没有理他,又抖着眼皮去看纪蓁,纪蓁正气的满脸通红。他顿时为难了起来,里面的两尊神都不搭理他,外面客卿大人可站在大太阳地里干等着呢,这怎么办? 无奈他只得心一横,把声音提高了一些,再次开口请示道: “大公子,殿下,客卿大人求见。” 俞伯君见纪蓁气的脸都红了,想着可能她和赵侑青真有了什么龃龉,正想推辞,却见纪蓁腾的一下站起身,对侍从吩咐道: “见,就在这里见!我倒要看看,这次还能传出什么幺蛾子去。” 侍从领命退下,不多时,赵侑青便进了花厅。 俞景熙虽说和赵侑青并称“京城四美”,但是他向来深居简出,赵侑青本人,他还是头一回见。 他身量颇高,肤色如玉,凤眸清洌,剑眉入鬓,五官十分精致。不起眼的浅秋色丝质官服,被一条金镶玉的腰带勒住腰身,穿在他的身上,竟显出几分风流倜傥来。看的俞景熙眸底一暗,直接将他划进敌人范畴。 赵侑青在花厅中央站定,冷淡目光在三人中扫了一圈,定在纪蓁身上。 “青岩殿下,下官奉仙姚殿下之命请殿下回府一叙。” 清冷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击打在纪蓁心头,她看着赵侑青一张一合的薄唇,只觉得自己的脖子好像又隐隐痛了起来,不由自己的摸了一把。 纪蓁的小动作被赵侑青看在眼里,凝望她的眉眼微不可察的弯了弯,眼底荡起粼粼波光,看的纪蓁的心一阵猛跳,脸上红的更厉害了。 她生硬的别过头,将那白玉小酒盅拿在手上,说道: “李元樱找我能有什么好事,有什么事在这里说,我才不去她那个倒霉的公主府。” “是。” 赵侑青看着纪蓁别扭的模样,挑眉顺着她的话,从善如流的说道: “仙姚殿下嘱咐,三日后便是青岩殿下生辰。金银玉器皆太俗,仙姚殿下知道青岩殿下爱好男,欲送男宠二十人,以作贺礼。只是不知青岩殿下喜好如何,如今人已经在仙姚公主府上恭候殿下,请青岩殿下亲自挑选。” 噗—— 纪蓁刚喝进去的一口甜杏酒,全被喷在了地上,她被呛的直咳,心里将李元樱骂了八百遍: “混蛋李元樱!一天天的就知道害我!你爷爷的我跟你拼了!” 此时花厅内的气氛诡异极了,赵侑青神色淡淡的等着纪蓁的答复,而俞伯君的脸色已是黑如锅底。 他就知道那日在仙姚公主府上的春日宴,李元樱送纪蓁男宠,必是事出有因。 爱好男?这家伙可真敢说。 俞伯君扎向纪蓁的眼刀如有实质,纪蓁余光瞥到,咳的就更厉害了。一旁服侍的侍女刚想上前给她奉茶倒水,却不想坐在她另一边的俞景熙已经递上了茶水,一面端着给她喝,一面轻拍她的脊背,为她顺气。 “殿下小心,客卿大人人都来,自是不着急回话的。殿下何必着急,慢点,茶烫吗?还要再喝一杯吗?” 俞景熙弯着腰,毫不避嫌的一手捧着茶盏,一手轻抚纪蓁的脊背,几乎将她整个人搂进怀中。 俞伯君和赵侑青脸色陡然一变,将审问纪蓁的目光直接投在了俞景熙的身上。 “这家伙,如此献殷勤,果然有问题。”俞伯君看着自家小弟的眼神复杂了起来。 “这就是忠勇侯府的那个二公子?‘京城四美’的‘雪公子’?胆敢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真不知天高地厚。” 赵侑青凉薄的眼紧盯着俞景熙轻抚纪蓁脊背的手,眼底忽而迸出一抹冷光,整个花厅的温度陡然降了几分。 侍女们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俞伯君则敏锐的察觉到了一股毫不收敛杀意。 他立刻转头看向赵侑青,然而此时赵侑青的眼中已然恢复了正常,淡漠的目光与俞伯君交错而过,微微颔首,似笑非笑的开口道: “不知俞将军的贺礼,可否齐备,若需在下帮助,将军但说无妨。” 这话说的,乍一听似乎是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可听在俞伯君的耳朵里怎么就那么别扭。给纪蓁的生辰贺礼他自然是早就备下了,可这些日子纪蓁天天就往点将台上一杵,黑着脸操练新兵,他根本没有机会提这件事。现在正好赵侑青说了,他索性也就说道: “我家大帅的生辰贺礼,本将军自是早就备下了。只是听闻客卿大人与我家大帅素来亲厚,不知客卿大人又备了什么好礼,可否说来与我等一闻?” 第28章 男人们的修罗场(2) “在下的贺礼啊” 赵侑青视线偏移落在纪蓁的身上,逐字轻咬,嘴角微不可察地扯出一抹极浅的笑。纪蓁的视线与他相交,顿觉那道视线如有实质,在她的脖子上烧灼着几乎快要愈合的伤口。 真是要命! 纪蓁下意识地捂住脖子上的牙印,懊恼极了。 听雨亭那晚,她实在扛不住赵侑青的癫狂与热烈,直接一个手刀将人劈昏,送回隔壁去了。然后她就像逃命似的跑到了东大营,一待就是好几天。 生平第一次,不敢看赵侑青的脸。 他什么意思?求嫁,吻她,喜欢她? 一想到自己锁骨上的吻痕和脖子上的牙印,纪蓁的脸烫得都能煎鸡蛋了。 好感度已经80了,是喜欢吗?可赵侑青他平日里对她算不上热情,说话也算不上好听,就是偶尔有点粘人,这是喜欢吗? 纪蓁忽然有点飘飘然,还有点暗戳戳的开心。没想到,她穿书做个任务,竟然还有月老来给她绑红线。任务绑定的夫君,会变成真的喜欢她的夫君吗? 纪蓁又偷偷看了赵侑青一眼,连脖子都红了。 风,带着蔷薇甜腻的香气,从花厅巨大的雕花透窗吹过。纪蓁与赵侑青视线交缠,沉默无声。却让俞伯君和俞景熙觉得,自己与他们之间仿佛被一个无形的空间阻隔,既不能靠近靠近,也无法窥探。 这种滋味很不好受,让俞伯君心里的不悦进一步扩散。刚要发作,却见俞景熙不动声色地接过侍女手上的茶壶,一面为纪蓁添茶,一面小声问道: “三日后是殿下生辰吗?景熙竟然不知,都没来得及准备贺礼。” 俞景熙的话分了纪蓁的神,她转开视线,接过俞景熙的茶,不好意思的摆了摆手道: “不用在意,小生日而已。” 俞伯君冷眼看着自家小弟殷勤地为纪蓁又是添茶又是送手巾,愣是把身后的侍女吓得得不敢插手,不由重重哼了一声,道: “连小生日都能让仙姚公主送来二十个男宠相贺,殿下和仙姚公主感情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纪蓁万分嫌弃地看了眼阴阳怪气的俞伯君,心想: 这小子肯定不喜欢她!虽然那天在富春楼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又是逼婚又是用脑袋撞她,害她以为他要吻她,吓得当场逃窜。 后来她本着负责任的态度,厚着脸皮一问,结果人家来一句:“不想你自寻死路。” 还真是大义凛然! 纪蓁冲天翻了个白眼,斜了俞伯君一眼道: “你瞎了吗?哪只眼睛看到我和李元樱感情好了?那二十个男宠是我要的吗?” “在下的贺礼,自然是比不上那二十个男宠能让殿下开心。”赵侑青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他垂下眼睫,似是心有酸涩轻叹道:“不过小小一点心意,聊表下官对殿下的拳拳之心,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嗯?这是什么话?她是色中恶鬼吗?看到男宠就开心? 纪蓁眉头一蹙,眼底涌上几分郁色。她对贺礼并无期待,但是对赵侑青说的这句话感到很不舒服。 对喜欢的人,会如此说话吗? 纪蓁其实并不懂男人,她两辈子加起来,恋爱经验也是0。自己也没什么暗恋别人的经验,实在不知道里面的那些弯弯绕。 可赵侑青不一样,他是她的攻略对象,也是她必须要娶回家的夫君。他没说过他喜欢她,可他吻了她。在纪蓁的认知里,这如果不是喜欢,那就是彻彻底底的耍流氓了。 只是,月老放下的这根红线到底靠不靠谱? “你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要为那二十个男宠开心?” 纪蓁的优点之一,想不通的事情,就直接问。 果然赵侑青被纪蓁这句话问得微微一愣,连俞伯君都愣了一下,他不确定地看向纪蓁,眼神复杂。 “殿下爱好男,人尽皆知。”赵侑青只是愣了一瞬。 “不错,我喜欢男人。但不代表是个男人我就会喜欢。”纪蓁挑眉,一副和赵侑青杠上的模样。 “是吗?南越女子谁不三夫六侍,殿下乃人中龙凤,更为世人爱慕,后院充盈自是无可厚非。”赵侑青的目光轻轻扫过俞家兄弟。 只听纪蓁不屑地哼了一声,慢悠悠的转到赵侑青的身边,歪头看了看他,道: “少用南越的这些条条框框来框我,什么三夫六侍,你当我是播种机呢?” 话说到这里,纪蓁猛地想到赵侑青是仙姚公主府的客卿,食君之禄,谋君之事。他穿着官服来东大营找她传口信,只怕又是李元樱那个家伙搞的鬼。想到这里,她的眼神便冷了几分,对赵侑青继续说道: “你回去告诉李元樱,我没她那么无耻,我听闻有一句话‘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我纪蓁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那二十个男宠,我是不会收的。” “一生一世一双人”赵侑青将这几个字反复默念,眼底溢出几许温柔,看向纪蓁的目光更缠绵了几分:“下官定为殿下带到” 俞伯君垂下眼,纪蓁的话每个字都捶在他的心头,让他的心怦怦直跳。 赵侑青说得没错,三夫六侍是南越女子婚嫁习俗,即便是穷人家的女子,起码也有一夫一侍。若是只有一妻一夫,那定是家贫太过,亦或德行太差无人愿嫁,是要受人诟病的。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的话俞伯君从没听过,如今这样的话从纪蓁的嘴里说了出来,竟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美好未来,让他心生憧憬。若是只和她相守,会是怎样的人生呢? 然而俞景熙对于纪蓁的话却有着完全不同的反应,他只觉得如被雷劈。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怎么行呢? 俞景熙是忠勇侯的侧夫的所出,其父出身低微,却凭着一副模样被忠勇侯看中,收了做侧夫。而俞伯君的父亲则是礼部侍郎之子,书香世家,身份贵重。他虽说是忠勇侯府的二公子,可比起自己那嫡出的哥哥,身份可差远了。 以他的身份怎么可能做得上青岩郡王的王夫?可一朝心动,他的身心都在渴望那个遥不可及的人。哪怕不做她的王夫,只做一个侧君夫,只要能在她的身边也行。 可她却说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绝对不行!” 俞景熙不由自主的大喊出声,惊动了花厅里的三个人。 第29章 三夫六侍 俞景熙也没想到自己心烦意乱之际,竟然会将心里话宣之于口。俞景熙的脸瞬间爆红,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纪蓁不知道俞景熙突然开口,是在反对什么。毕竟自己和赵侑青说的话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不过看着他红着脸着急解释的模样,倒是挺可爱。只是他实在太窘迫了,耳朵和脸涨的通红,纪蓁有些看不下去,走到他面前帮他倒了杯甜杏酒递给他,安慰道: “来,先喝杯酒缓缓。有什么话慢慢说。” 说罢又倒了杯酒对赵侑青招了招手,笑道: “来,尝尝我的甜杏酒。你前些天身子不好没喝成,今日倒是巧了,给你补上。” 赵侑青闻言也不跟纪蓁客气,拱手守礼道了谢,便撩袍在俞伯君的边上坐了。 纪蓁端着酒杯刚想,走到赵侑青身边给他递过去,却被俞景熙一把拉住衣袖,问道: “殿下,你为何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于礼不合,殿下不怕被人诟病吗?” 哈?这还能被人诟病,纪蓁还是头一回听说! 她忽然被俞景熙拉住衣袖,一时无法走开,便将酒盅交给身边侍女,让她端给赵侑青。 赵侑青接过白瓷酒盅,端在手上,墨石般的眼冷冷扫过纪蓁被俞景熙拉住的衣袖,不急不缓的开口道: “没想到俞小公子年纪轻轻,倒是见多识广,对南越婚嫁之事了解颇深。” 这句话听的俞伯俊眉头一皱,虽然他也觉得俞景熙这话说的莫名其妙,一个未婚男子对纪蓁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于礼不合,更是有伤体面。但是俞景熙好歹是他亲弟弟,论管教也是他亲自出面,轮不到赵侑青置喙。 于是他面上一冷,对赵侑青淡淡道: “客卿大人不是我南越人,对我们南越的事情自然不知道。我南越以女子为尊,更以多夫多女为荣。在我南越官宦人家三夫六侍是嫁娶根本之道,即便是寻常百姓,一夫一侍也是最起码的婚嫁标准。这样的事情,我南越国上至八旬老者,下至三岁孩童都知晓,客卿大人实属大惊小怪了。” 这番话,维护意味明显,赵侑青不置可否。只一抬手,饮下杯中甜杏酒,听着俞景熙对纪蓁追问道: “殿下位高权重,怎么能有这样离经叛道之举?若是被陛下知道了,怕是要怪罪的。” 纪蓁震惊了,她不过想要一个一心一意与自己相守的人而已,怎么还成离经叛道之举了? “为什么?” 纪蓁的眼睛瞪得滚圆,清清楚楚的写着不懂两个字。 别看纪蓁在这个世界活了十八年,可她从小尽做些招猫逗狗的事情了。年纪稍微大一些,别人玩弄风月,她四处打架斗殴。再大些,就直接去了西北,战场上枕戈待旦,卧雪眠冰,着实也没处再想什么儿女情长。 再加上定远大将军在她年幼的时候对她放纵溺爱,等长大成人了,她又战死了,这就直接导致纪蓁在南越的男女之事上面,当真是一窍不通。她所有的认知,全部来源于自己那个一夫一妻的世界的认知。所以俞景熙的话带给她的震撼,可想而知。 “殿下位高权重,不该如此自私,肆意妄为。” 又一顶大帽子被俞景熙扣在可纪蓁的头上,纪蓁彻底傻眼。她求助的看向俞伯君,却见他十分严肃的点了点头道: “确实如此,虽说二十个男宠是过分了,但是三夫六侍是基本,即便是殿下,也不该沉溺情爱,逾越人伦。” 虽然纪蓁那句“一生一世一双人”让俞伯君心动,可俞景熙的话点醒了他。纪蓁身为青岩郡王,女帝赐婚的意思已经下来了,她的婚事怎么可以任性。对普通老百姓来说,任性或许只是发发小脾气,可对青岩郡王来说,任性的代价,可能就是活生生的一条命。 她不可以,他也不可以,这就是宿命。 俞伯君闭了闭眼,心里闷闷的,他举杯将甜杏酒一口饮下,竟然只尝到了苦涩。而他身边的赵侑青则冷笑出声: “在下不才,也算读过两本书,识得几个字。还从未见过哪本书上将专情忠诚立为离经叛道之说,真是荒谬。” 俞伯君本就心情烦闷,哪里能听的赵侑青的这般讽刺,当下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眉毛一沉,看着赵侑青冷冷道: “客卿大人是在谓我南越婚俗荒谬,还是谓我南越荒谬?燕国皇室教出的皇子,就是这般德行吗?” 纪蓁一听俞伯君话里话外就要给赵侑青的质子身份扣帽子,顿觉不妙,立刻打断他道: “哎呀,是我的不是了,我没想那么多。好了好了,侑青难得来,你们小时候也不吵,怎么现在反而吵起来了?来来来,我自罚三杯,都别吵了好好吃饭!” 说罢,纪蓁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三杯酒,直接干了。 见纪蓁如此,俞伯君与赵侑青也不再言语,一时间花厅内气氛十分尴尬,倒是俞景熙听了纪蓁的话,对俞伯君和赵侑青的关系好奇了起来,扯了扯纪蓁的衣袖小声问道: “殿下,兄长和客卿大人很熟吗?” 纪蓁瞥了一本正经吃饭的两个人,笑嘻嘻的对俞景熙小声说道: “当然熟了,他们两个呀都是我的小弟!以前小的时候,都跟着我去打架的。” “兄长会打架?” 俞景熙震惊了,他的印象中俞伯君除了长得丑了些,粗壮了些不符合南越的审美,品德上可是无可挑剔忠勇侯府的小侯爷,怎么还会和纪蓁去打架? 纪蓁一看俞景熙什么都不知道,顿时来了精神,凑到他跟前,笑的眉眼弯弯的开始揭俞伯君老底: “你哥哥他呀,以前跟着我可是玩的好痛快的。上树掏鸟,下河抓鱼,一样没少干。不仅会跟着我打架,打架打输了还哭,哭的还特别好看。” “纪蓁!” 俞伯君的眼皮子一跳,捏着酒杯的手越来越紧,终于在纪蓁说他哭的好看的时候,忍无可忍的开口制止。纪蓁冲他笑眯眯的眨了眨眼,他的脸就不争气的红。 该死!这个女人怕不是天生克他。 第30章 那时年少不知春 其实俞景熙不知道的是,俞伯君人生中的第一架就是和纪蓁打的。 那时候俞伯君才九岁,正是淘气的年纪却被忠勇侯府里的管事爹爹督促着学规矩。那时候的他还没有现在这么高大魁梧,还是个白白净净的小豆芽,却相当的活泼爱动,坐不住。更不爱学那些约束着他,让他浑身难受的规矩。 然而忠勇侯府里的管事爹爹们可是说一不二的,用他们的话说,世家子弟,规矩是第一重要的。小时候规矩学不好,长大了就嫁不好,有辱家门。 于是,不爱学规矩的俞伯君就总是挨打,长长的戒尺经常打的他手心通红,疼的他抓不住筷子。有时候疼的狠了,他就会一个人躲起来哭,于是,有那么一回,就被路过的纪蓁给发现了。 说是路过,确实是路过,不过是从忠勇侯府里那棵长到墙外的枣树上路过的。 那天年仅八岁的纪蓁成功甩掉了一大票看管她的侍女随从,偷偷翻墙溜出大将军府,独自一人四处溜达。 一路溜达到了忠勇侯府的后门,就看到一颗高大茂盛的枣树上结着一个个又大又圆的甜枣,沉甸甸的枝丫垂在侯府的矮墙外,看的她顿时馋虫冒头,手痒起来。 不过纪蓁好歹两世为人,可不是什么无知稚子。别人家里结的甜枣,不问自取便是偷,她才没那么厚脸皮。于是纪蓁摸了摸自己荷包里的小金珠,盘算了一下觉得应该够买这一树大枣了,便沿着墙根找人,打算买枣。 可是对于年仅八岁的孩童的小短腿来说,忠勇侯府可太大了,纪蓁看着似乎怎么都走不到头的围墙,有点生气了。 她回到枣树下,扯着垂坠的枝丫,几个利落的翻身,便爬上了枣树,这下视野就开阔多了。她就这么抱着树丫打算喊一嗓子,让这府里的人出来卖她枣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哭声。 压抑的啜泣,偶尔还打一个嗝,好像是个小孩。 纪蓁寻着声音看去,就看到了蹲在墙角哭泣的俞伯君。 “喂,小孩,你哭什么呢?” 纪蓁踩着矮墙走到俞伯君上方,冷不丁的出声,吓得俞伯君一个屁蹲跌坐在地上,震惊的看着她,连哭都忘了。 不得不说,九岁的俞伯君长得可真好看呐! 一张精致的小脸像上好的瓷器一般,白净光洁。因为狠狠哭过的关系,他的眼角氤红,黑长的睫毛上缀着要掉未掉的泪珠,手足无措的看着纪蓁,三分可怜七分无辜,把纪蓁的小心肝看的微微一颤,差点没从墙上摔下去。 “小孩,你哭什么?”纪蓁的声音柔了两分。 “你你是何人?” 俞伯君毕竟是忠勇侯府的长子,虽然自己受了委屈偷偷躲起来哭,但是遇到了陌生人,不自觉地便挺直了腰板,努力想要摆出侯府长公子的威严来。 只是他此刻跌坐在地上,脸上挂着泪珠的模样实在让他威严不到哪里去。纪蓁被他这幅模样逗笑,索性坐在了墙头,晃着两条小短腿,笑嘻嘻的对他说道: “我呀,路过。你是这家的小孩吗?受委屈了?” “没有。” 俞伯君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努力站直昂着头看着纪蓁,对她晃着腿坐在自家墙头的行为表示了不满。 “你是谁家的小孩,怎么可以坐在我家墙头上,快下去。真是,真是有辱斯文。” 俞伯君结结巴巴地将这几天管教爹爹对他说的话,对着纪蓁说了一遍。 没想到纪蓁压根没听他说话,只在听到这是他家墙头后,便喜滋滋地从怀中掏出荷包,数了十个小金珠,攥在手里,冲他挥手道: “那正好,来!这小金珠给你,我要买你家这个甜枣吃!” 俞伯君看着纪蓁抓着小金珠的手,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她认真道: “府中树木花草皆归园艺嬷嬷管,我不可以卖给你的。” 忠勇侯府人口众多规矩大,下面的事情,小到猫狗归属,大到忠勇侯生活起居皆有专人负责,一项一项归到上面,再由府中管家总领。忠勇侯府中的主子们是不问琐事的,以全体面。 这是管教爹爹交给俞伯君的规矩之一,俞伯君便有木有样地告知纪蓁,纪蓁哪里管那么多。在大将军府,她就是规矩,大将军溺爱她,连女帝都喜欢她,谁敢给她立规矩? 于是纪蓁压根没把俞伯君的话当回事,直接将手里的小金珠往他身上一扔,便自顾自的去摘大枣了。 小金珠被纪蓁这么从墙头往下一扔,散落在草丛里,滚得到处都是。俞伯君哪里捡得过来,这里还没捡到几颗,那边就见纪蓁已经往那枣树上爬去,去摘那顶上红彤彤的大甜枣了,急得他大声道: “你这个小孩好不要脸,怎么偷我家的枣子。” “你才不要脸!我都给过你小金珠了!这是我买的枣子!”纪蓁立刻反驳回去,还气不过地直接摘下一个枣子,瞪着俞伯君,一口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吃给他看:“我的枣子!” 想那俞伯君这一天,被管教爹爹们又训又打的,本来就憋了一肚子委屈,这会子纪蓁又这么挑衅他,他哪里受得了,气得跑到枣树底下抱着枣树就一顿猛摇,要把纪蓁摇下来。 那棵枣树,长得极好,高达十余米,枝壮叶茂,果实累累。被俞伯君这么一摇,整棵树都发出沙沙的响声,吓得纪蓁赶紧抱紧了树杈。 “死小孩!你疯了吗?”纪蓁生气了。 “你才是死小孩!你不许吃我家的枣,你给我下来!”俞伯君也来了脾气,手上摇得更狠了。 纪蓁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她索性也不要枣子了,看准了树下的俞伯君,往下一跳,直接扑在他的身上,用他当了肉垫,两人滚在了草丛里,立刻扭打在了一起。 “你这个小贼!竟然还打我,岂有此理!”俞伯君被纪蓁骑在身上压着打,想了半天想不出一句骂人的话。 “你才是小贼,拿了我的金珠还想摔死我!你这个臭小孩!” 就算有俞伯君做肉垫,纪蓁摔得仍是很疼,她气急了,骑在俞伯君的身上,扯着他的衣服就是一通猛揍。只是她走了半天路,又拍了半天树,早就没了力气。人没打出半点伤来,倒是把俞伯君的衣服扯了个七零八落。 第31章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闻声赶来的下人们,冲过来就看到这么一副吓人的模样,赶紧拉开两人。 两人这一架打的,是衣服也乱了,头发也散了,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把闻讯赶来的忠勇侯和定远大将军给气了个倒仰。 纪蓁被拎回家后,直接禁足一个月,而俞伯君则被关了起来,被管教爹爹们更加严厉的教起了规矩。 纪蓁因此记恨上了俞伯君,却不想,三天后收到了忠勇侯府管家亲自送来的满满三大筐甜枣,还有一封俞伯君的亲笔信。 “十枚金珠悉数找回,管家告知,此数足以买下枣树。但是我家的枣树不能给卖给你,只能给你枣子。剩余之数,可待来年结枣后,再打给你吃。” 寥寥数语,一笔一划的蝇头小楷,写的非常工整,让纪蓁的火气消了一干二净。 禁足结束后,她便去偷偷看他,一来一去他便被纪蓁收成了小弟,一起上树掏鸟,下河捉鱼,横行京中。 只是好景不长,没多久,俞伯君就被送忠勇侯送去了东大营,两人再相见的时候,已是多年之后,在西北的冬天。 纪蓁将往事与俞景熙一一道来,听的俞景熙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兄长还有这样的一面。 俞伯君出言欲阻止纪蓁继续说下去,却只见纪蓁冲他哈哈大笑,道: “你急什么?你的那些糗事八百天都说不完,现在就着急可怎么行?” 说罢便让他身边的侍女帮他倒酒,心情比之前好了不少。 一旁的俞景熙看着面色不佳的俞伯君一眼,又看向纪蓁好奇宝宝似的问道: “在殿下麾下从军如此有趣,景熙也想去了。殿下,我可以吗?” “你?” 纪蓁十分认真的将俞景熙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看得他脸都红了,方才严肃地摇了摇头道: “不行,行军打仗不是儿戏,你太瘦弱了。要想从军,起码要像你哥哥这样的体格才行。” 脸色黑沉的俞伯君忽然被纪蓁点名,心情意外的开朗了些,却听俞景熙不服输的说道: “身体瘦弱有什么关系,殿下不是说,兄长以前也是很瘦弱的。” 俞景熙越说越小声,终是没好意思把豆芽菜那三个字说出口,纪蓁却意会地笑出声来。她笑道: “锻炼得当自然身体会好些,不过这可并非一日之功,要日日勤修苦练才行。” 说到这里,纪蓁看了眼俞伯君,冲俞景熙挑眉道: “所以俞小公子,你可想习武?” 纪蓁此话一出,俞伯君的眉头就皱起来了,他很不赞同的看了纪蓁一眼,道: “别闹,景熙身子弱,不像你似的这么能折腾。” 纪蓁话还没说完呢,就被俞伯君截了一半,哪里能饶过他。啪的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笑骂道: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上赶着护着。干什么?我是能吃了他吗?告诉你,我这可是有看家的好本事要给他!” 说罢一扭头冲俞景熙眨了眨眼,神秘兮兮的说道: “俞小公子,我这里有一个很适合你的功法,怎么样,要不要拜我为师,我教你?” 拜她为师? 俞景熙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拜她为师后,他就不再其他人,不再只是她属下的弟弟,而是她的徒弟。这样亲密的关系,他想要! “胡闹!” 俞伯君和赵侑青的声音同时响起,纪蓁微微一愣。 俞伯君不同意就算了,为什么赵侑青也反对? 纪蓁不知所以地看向赵侑青,只见他神色如一的坐在那里,眼神轻轻略过俞景熙,看向纪蓁道: “为人师表岂是易事,殿下京中事毕,不日就要回西北驻地。若是当真做了俞小公子的师父,那剩下的课业要如何传授?殿下万不可一时兴起,做误人子弟之事。” 赵侑青的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纪蓁竟是无言以对。而俞伯君亦是对俞景熙劝道: “景熙,你要是真想锻炼身体,等我回去禀了母亲,为你另寻武术教头。殿下她,未必是个好师父。” 纪蓁一听这话可不乐意了,怎么说她纵横沙场这些年,杀敌退兵无所不能,怎么她就不如那不知道是谁的武术教头了? “俞伯君!你看不起谁?我怎么就做不了你弟弟的师父了?” “你”俞伯君按了按眉心,只觉头疼。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的不希望纪蓁和俞景熙有太多接触,可这样的话让他如何说得出口。更何况,他真的不认为纪蓁会是个好师父,就她那个脾气,俞伯君怕她把自己气死。 “你们在这看不起谁呢?”纪蓁腾地站了起来,两步走到花厅外的宽阔中庭,双手运气于身,冲花亭内的三人眨了眨眼,道:“看好了!这套拳法我可只演示这一次。” 中庭之中,就见一向游龙传穿凤的纪蓁缓缓起脚推手,潇洒舒展手臂,缓缓起又缓缓落,一套拳法打的稳健飘逸,潇洒极了,看呆了俞伯君和俞景熙。 “你这是什么拳法?我怎么从没见过?”俞伯君皱眉问道。 不得不说,这套拳很不错。连俞伯君都不得不承认这套拳法很适合俞景熙,而俞景熙则被纪蓁飘逸的身子吸引,炽热的眼神毫不遮掩地盯着纪蓁的一举一动,看得赵侑青黑沉眼底泛起一片暗色。 “怎么样,不错?”纪蓁得意洋洋的背手走回花厅,摇头晃脑的说道:“这套拳法,名为太极。聚气养身,很适合景熙哦。” “殿下,景熙要学。” 俞景熙明亮的眼紧紧锁着眼前人,一个颗心怦怦直跳。他走了出来,冲着纪蓁撩袍跪拜,俞伯君还来不及阻止,纪蓁已经笑眯眯地受了他这一礼。 只见纪蓁摸了摸俞景熙的发顶,一把将他扶起,笑容可掬的对他说道: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乖乖的,我会把我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你。你放心,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小弟了,就算你长不成你哥那么壮,我也保证不会有人敢欺负你。乖哈!” 一句话说的在座三人脸色各异,赵侑青不着痕迹笑了起来,而俞伯君则惊呆了,纪蓁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而俞景熙则整个人都傻了。这个结果似乎和他想要的,背道而驰了。 什么叫终身为父?怎么就为父了呢?可她又说他是她的小弟,这到底是什么辈分? 第32章 男上加男,要人命 风吹过花厅,日影偏斜。阵阵馥郁花香中,有人积郁难散,有人眉挂新愁。唯有纪蓁独自一人坐在上首,看着俞景熙满眼欢喜。 想她纪蓁,两世为人,一世因不爱交友,走到哪里都是独来独往,朋友数亦是为0。却不想,一朝来了南越,西北有她的定远军,京中有她的小弟。如今连徒弟都有了,不可谓不让她感慨。 忽然想起,一般人拜师似乎,做师父的都会送徒弟拜师礼,于是纪蓁在几个荷包里掏来掏去,摸了半天,摸出个小金扇来。 这个小金扇,有纯金打造,小巧玲珑不足一掌,十分小巧可爱。扇面上镂空雕刻了一组北地风光,山石错落树影斜横,方寸之间层层叠叠,大有天地,精妙绝伦。是她及笄那日女帝送来一堆赏赐中,她最喜欢的,这些年总是随身带着。 纪蓁将小金扇摘下,握在手中,冲俞景熙招招手,他便乖巧上前,立在纪蓁身侧,微微垂首看着她,轻声喊了声: “师父。” 这一声“师父”喊得纪蓁心花怒放,她站起身,亲手将小金扇挂在俞景熙的腰间,怎么看怎么顺眼。 “我这次来东大营没做什么准备,这个小玩意你先收着,算是我给你这个徒弟的见面礼。等我回了西北,再给你寻些好宝贝给你玩!” 纪蓁的根在西北,她的宝库自然也在西北。京中的郡王府里都是些赏赐之物,虽然精妙,但纪蓁却觉得配不上她的徒弟。 然而这也只是纪蓁的个人感觉,俞伯君和俞景熙可是出身世家,即便是俞景熙是庶出,也是自幼随着母亲忠勇侯接过驾,见过世面的。两人一眼就看出那小金扇不是俗品,兄弟俩对视一眼,眉头皱了起来。 “殿下,这小金扇看似不俗,该不会是御赐之物?”俞伯君不确定的开口。 “是啊,陛下送我的及笄贺礼,还有一大堆在我府里,你要吗?”纪蓁毫不在意的开口,好像俞伯君说一句“要”,就把宝库钥匙扔给他似的。 俞伯君最怕她这幅无所谓的模样,按着额头耐着心子说道: “御赐之物怎可转送他人?更何况小弟年幼,不可受殿下如此厚礼,殿下还是收回。” 说罢看了一眼俞景熙,俞景熙再想要和纪蓁亲近,到底是知道轻重利害的人。当下便要解下小金扇还给纪蓁,却被她一把按住。 “有什么不能收的?陛下给我的东西不就是我的吗?为什么不能送人?再说了这个小金扇我戴了多年,从京中到西北,没人不认得,好歹也算个信物。如今挂在景熙身上,算是打个我的标记。省得他出门再被人扔花砸果子的受欺负。” 赵侑青闻言若有所思的看了纪蓁一眼,目光扫过她遮得严严实实的脖颈和锁骨,眉毛一挑淡淡开口道: “京中雪公子,行过闹市,花果盈车。这等‘欺负’岂是殿下一个标记就能震慑的。” 纪蓁向赵侑青望去,看着他修长的手指轻抚过袖口金线,清洌凤眸一点点扫过她的锁骨、脖颈,似笑非笑地看向她,竟没来由的口干舌燥起来。就听他清润的嗓音再次响起,不急不缓道: “俞小公子年少好颜色,受世人所爱,却行端品正,并无不妥之处。可若带着殿下的私物,招摇过市,便再谈不上什么清白端正。” “啊?” 赵侑青清润好听的声音一下一下地击打纪蓁的耳膜,她脑子里竟然自动开始回放起听雨亭那晚,赵侑青在她耳边的轻喘。刹那间脸红起来,赵侑青后面说的话,她竟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赵侑青看着纪蓁忽然红起来的脸,眼中笑意隐隐,好心地看向俞伯君,道: “不过我毕竟不是南越人,此番愚见,不知俞将军的想法如何?毕竟事关殿下与俞小公子的清誉,还请俞将军裁夺。” “啊?什么清誉?不就一个小挂扇?有什么的?”纪蓁总算缓过神来。 俞伯君就坐在纪蓁的身边,早就将赵侑青那对纪蓁不清不白的眼神看了个一清二楚。本就低落三分的心情,更加恶劣的五分。 偏偏这赵侑青又将话递给了他,俞伯君斜睨了他一眼暗道: 此人明明与自己的心思一样,却偏偏摆出一副担心师徒俩被人误解的清高模样,简直就是个小人! 索性也灭了规劝纪蓁的心思,只冷冷一笑对赵侑青道: “客卿大人,你没听殿下说吗?‘不过一个小挂扇’而已,虽是御赐之物,但当今陛下以孝仁治天下,想来不会因殿下的爱徒之心而责罚。殿下与小弟身正不怕影斜,怎会清誉受损。” 说罢他俞景熙叮嘱道: “既然是殿下所赠之物,你就好好收下。平日里不要戴着招摇过市,好好在家里收着,方显你对陛下的恭敬,和对殿下的一片孝心。明白了吗?” 俞景熙对俞伯君的这番话,十分难以接受。 什么叫“对殿下的一片孝心”? 他这个哥哥好端端的为什么非要将他划作青岩郡王的晚辈?他好歹是自己的哥哥,他被划作青岩郡王的晚辈,他又能讨到什么巧? 就在俞景熙别别扭扭想着给自己正一正身份的时候,就听门外传来通报: “殿下,将军!太女殿下派人来请殿下进宫一叙。” 太女?好端端的怎么在这个时候让她进宫? 纪蓁眉头一皱,立刻看向赵侑青,而赵侑青则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情。再看俞伯君,他亦是摇了摇头,三人脸上神色都凝重了几分。纪蓁整了整衣冠,坐直了身子,沉声道: “传。” 而那人带来的消息,却让在座四人皆是无语。 “青岩殿下,太女殿下听闻三日后是殿下的生辰,特地备了二十个男宠,为殿下相贺。只是不知道符不符合青岩殿下的胃口,特请殿下进宫,亲自挑选。” 纪蓁的下巴都快被惊掉了,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难道这二十个男宠,是什么暗号吗?不然为什么都送她二十个男宠,都让她去亲自挑选? 她何德何能,夜御四十男? 第33章 隔墙有耳 然而太女李元珍和仙姚公主李元樱是不一样的,纪蓁可以不理会李元樱,却不得不应太女李元珍的约,纪蓁只得应允即刻进宫。 送走来使后,俞伯君挥退侍从,关上门,四人面色凝重。 “伯君,西北可有消息?”纪蓁意有所指地看向俞伯君。 “没有,一切正常。”俞伯君知道纪蓁在问什么,碍于俞景熙和赵侑青在场,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太多。 然而在纪蓁心中,没有什么事能比得上西北来得更重要。得知西北无碍,她紧绷的神经略松了松。 心情放松后,纪蓁的脑子开始快速运转起来。 若不是为了西北的事情,那李元樱和李元珍同一时间,以贺礼为借口找她入府相谈,到底是为什么? 纪蓁的目光转向赵侑青,俞伯君亦看向赵侑青。 “侑青,仙姚公主府里,可有异动?”纪蓁一瞬不瞬地盯着赵侑青。 “没有。”赵侑青答得很快,而纪蓁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俞伯君一眼看去便知道,纪蓁不相信赵侑青的话。 在俞伯君的认知里,赵侑青的存在就像双面刃。他一向与纪蓁关系深厚,纪蓁也格外护着他,可两人的关系一度因为赵侑青进了仙姚公主府做客卿,而变得一落千丈。俞伯君亲眼看着每次信使送来京中的信件,可有一封纪蓁从来不会拆,那便是赵侑青的来信。 纪蓁说,那是背叛。 可半年后,从京中来了个年轻人,秀秀气气的,看着打扮像是谁家的仆从。纪蓁单独见了他,关着门,两人在书房谈了近两个时辰,那人才走。 然后,纪蓁就一个人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到晚上用晚膳的时候也不出来,书房的灯一直亮到夜里,门始终没有打开,众人没有办法请了俞伯君来。 俞伯君在门外静静地站了一炷香的时间,然后开始敲门。他也不出声,就这么一下一下地敲门,执拗而平静。 俞伯君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敲了多久的门,直到纪蓁猛地从里面把门打开,顶着一双哭得又红又肿的大眼睛看着他。他伸出手,将人抱在怀里,一下一下地轻抚她的脊背,低声道: “哭了这么久,饿不饿?要不要吃点饭,攒点力气再哭?” 纪蓁就这么在他的怀中破涕为笑,跟他一起吃了晚膳。 后来纪蓁便开始给赵侑青回信,赵侑青来的信,她不再放进匣子里,而是直接打开,有时赵侑青和她说些京中趣事,她还会讲给他听。 只是纪蓁的神情再也不复从前那般恣意,他曾在很多个黄昏,看着她一个人坐在高高的塔楼城顶上,静静地看着远方,那里是燕国的方向。 俞伯君从来没问过赵侑青和她的事,因为他实在不想从纪蓁的口中听到别的男人的事情。可这一次不一样,太女与仙姚三公主同时约见,若是问题不在西北,那必然就在纪蓁身上。只是,纪蓁身上到底有什么,是她们想要的呢? “客卿大人” 俞伯君刚想开口,就被纪蓁一抬手,拦了下来。她对俞伯君笑了笑,站起身道: “伯君,时间不早了,我还要进宫,就不陪你喝酒了。” 说罢,她看了看俞景熙,俞景熙到底年幼,在三人面色皆如此凝重的情况下,他本就苍白的面孔更加白了几分。纪蓁的笑容柔了两分,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俞景熙的手,安慰道: “别怕,进宫又不是去喂老虎,不用担心。” 纪蓁的话听得俞伯君眼皮子猛地一跳,他眉头紧皱,提醒道: “殿下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纪蓁无所谓地挑眉,看了眼大门紧闭的花厅,冷冷道: “伯君,该谨慎的是你。我在东大营兼差,可公主府和东宫的人直接找到了你的别院。路遥风大,遍地尘土,这院子,你该好好打扫打扫了。” 纪蓁深深地看了俞伯君一眼,俞伯君无声点头,纪蓁这才看了眼赵侑青,却对俞伯君说道: “即使如此,告辞。” 说罢,看都没看赵侑青一眼,径自带着夜风出了别院。 赵侑青与俞伯君并肩站着,看着纪蓁和夜风一人一马快速消失在视野内,方才慢条斯理地对俞伯君行了一礼,道: “下官话已经带到了,多谢俞将军款待,时候不早,我还要赶回去复命,告辞。” 俞伯君恭敬还礼,客客气气地将人送上马车。直到赵侑青的马车扬起烟尘,变成了一个小黑点,站在俞伯君身边的俞景熙才开口问道: “兄长,师父不是有话要问客卿大人吗?怎么” 话还没说完,就见俞伯君暗暗握了握他的手臂,对他说道: “天色不早了,你今日就不要回去了,还住你原来那个院子。” 俞景熙看了看天色,刚想说天色还早,就见俞伯君借着拍他肩膀的样子,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晚上让明月好好看着屋子,不要睡。除非我来喊你,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来。” 赵侑青是坐的仙姚公主府的马车来的,一路不急不慢的拐过密林,就看到纪蓁和夜风骑在马上,慢慢走着。 听到身后的马车轱辘声,纪蓁勒停了马,将那马身一横,停在马车前面,对那驾车的车夫说道: “刚才在别院忘记跟你说了,刚刚太女殿下让我进宫,仙姚殿下那里实在无法得见了。还劳烦回去通报一声,仙姚殿下的心意我领了,但那二十个男宠我不要,请殿下自己享用。若是殿下若有什么急事一定要见我,还望早些告知。” 说罢,夜风下马,将缰绳递给了车夫。车夫得令策马而去,夜风将纪蓁的马拴在马车后,自己代替了车夫的位置,纪蓁上了马车,马车重新向前驶去。 厚重的车帘被重物压住,赵侑青和纪蓁相对而坐,马车里一片安静。 马蹄阵阵的踢踏声中,纪蓁率先开口道: “你方才已经在太女的眼线那里,做了个闷嘴葫芦。现在这里只有你我,真的没什么话,要对我说了的吗?” 第34章 这一口要咬回去 “有。” 赵侑青坐在车上,端正扳直的模样让纪蓁也跟着认真了起来。 “你说。”纪蓁向前微微倾身。 “你过来些。” 赵侑青向她伸出手,纪蓁不疑有他地将手递给他,却不想下一刻天地旋转,她直接被赵侑青放倒在了车厢里。 ”欸?你干什么?” 纪蓁条件反射的去推赵侑青,想要起身。却被他抓住手,按在坚实的胸膛上。他覆在她的身上,将大半体重交付与她,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赵侑青!”纪蓁挣扎起来。 “你离俞家兄弟远一点。” 赵侑青在纪蓁头顶闷闷开口,伸手挑开她遮得严严实实的衣襟,轻抚脖子上那个淡淡的牙印。 “你竟然还要给他打上标记你真是太坏了,怎么可以这么做。” 微凉的吻,毫无预兆地落下。赵侑青在纪蓁的脖子上轻轻啄吻,舌尖沿着那个淡淡的牙印打转,突然一口咬上去,咬得纪蓁浑身一颤。 “你放开。” 纪蓁听到自己的心脏突突直跳,身体在赵侑青的亲吻中变热。 “你喜欢他?” 赵侑青突然狠狠咬了纪蓁一口,犬牙陷在细嫩脖颈间的触感,让纪蓁一把抓住了赵侑青的衣服,低喊出声。 “你是属狗的吗?” 脖子上尖锐的痛感让纪蓁恼了,她使劲挣扎了一下想要推开赵侑青,却被他扣住了肩膀紧紧搂住。 赵侑青微微抬头,满意地舔了舔自己刚咬出的鲜红牙印,总算放过了纪蓁的脖子。 他略微抬起身子,看着在他身下挣扎的纪蓁。 “被我说中了?” 清洌的凤眸中春水荡漾,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纪蓁,看得她满面通红,别过脸去恼道: “胡说什么,快放开我。” “不放。” 赵侑青伸手,修长的手指握住纪蓁的下巴,迫使她转过脸来与他对视。 “你是不是,喜欢他?”赵侑青对这个问题异常执着,盯着纪蓁不放。 纪蓁被他捏着下巴,极不舒服,心中多了几分恼意,瞪了赵侑青一眼道: “喜欢又怎么样,不喜欢又怎么样?你管不着。” 赵侑青墨石般的眸子暗了暗,捏着纪蓁下巴的手松开了,他嘴角轻扯出一抹极淡的笑,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纪蓁的唇,喃喃道: “这张嘴总是说不出,我想听的话,着实恼人。” 当微凉的唇覆上来的时候,纪蓁大脑一片空白。她刚想出声阻止,却被赵侑青的舌头趁机探了进来。灵巧的舌扫过她敏感的上颚,勾缠着她丁香小舌,逼她与他共赴沉沦。 狭小的马车内,空气陡然升温。纪蓁觉得自己连呼吸都是热的,她的鼻尖萦绕着乌木沉香的味道,身体在细密的亲吻中软成了一滩水。脑子早已糊作一团,只知道随着那柔软的唇起起伏伏,时不时发出难耐的轻哼。 忽然,慢行的马车不知道走到了哪里,一个剧烈的颠簸,让纪蓁的脑袋咚的一声,撞上了马车的厢壁。 这一下撞得可真结实,硬是让迷迷糊糊的纪蓁清醒了过来。 回过神来的纪蓁只觉胸前一痛,她一把抓起在自己胸前作乱的脑袋,果然看到了自己锁骨上刚被印上的清晰牙印。 “赵侑青!” 清醒过来的纪蓁咬牙切齿地抬起膝盖,却被赵侑青眼疾手快一把捉住,他极快的翻身让开,让纪蓁的断子绝孙脚踢了个空。 “啧,蓁蓁好狠的心啊,这一脚下去是要谋杀亲夫吗?” 赵侑青慢条斯理地坐起身,殷红的舌舔了舔上唇,一脸餍足表情,看的纪蓁又羞又气。 “滚啊!你是谁亲夫!要不要脸!” 纪蓁涨红着脸,恼羞成怒的拿起身后的大迎枕就往赵侑青身上砸。 赵侑青此时心情好极了,任她砸了两下,看她像是真有些恼了,便仗着身高手长,收走了迎枕,按下她的手,低下头看着纪蓁通红的小脸,挑眉问道: “怎么,你欺负我,自己还生气了?” “我?你!” 纪蓁被赵侑青颠倒黑白的说法气的一时语塞。灵动的大眼睛里,亮起一簇烈烈燃烧的小火苗。 她眼底一暗,一把扯过悠哉悠哉的赵侑青,将他按倒在马车上,往他腰上一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怒道: “睁眼看看,我现在才叫欺负你。” 纪蓁这一扯,使出了几分真功夫,势大力沉。赵侑青不及防备,后背重重地砸在马车厚重的地毯上,痛得他不由闷哼一声。 可当他看着骑在他身上的少女时,那痛就变成了隐秘的欢愉,让他不由自主地抚上她的腰,慢慢钳紧。 “殿下,为夫躺好了,任由殿下欺负。” 纪蓁愣住了,明明她骑在他的身上,是要使坏的人,为什么她有一种被赵侑青调戏了的感觉? 纪蓁懵懂的模样让赵侑青眼底发暗,满池春水荡出层层涟漪,一圈圈地散开,直抵到心里去,勾起一片难耐的痒意,让他的喉咙滚了滚,哑声轻唤: “殿下。” 发愣的纪蓁被赵侑青唤回了神,她低头看着满面春光的男人。他此刻虽然躺在自己的身下,却衣冠整齐,不像她,衣襟散乱,脖子上和锁骨上好像还沾了赵侑青咬她时留下的口水。 这让纪蓁生出几分不服气,最近好像她只要和赵侑青待在一起,就总是很下风,还一次都没赢过他。 这怎么行? 纪蓁看着赵侑青光洁修长的脖颈,又伸手摸了摸自己被他咬过的地方,眼睛眯了眯,忽然俯下身去,一口咬在了赵侑青的脖子上。 不得不说,纪蓁这一口咬得真狠,她几乎立刻就在嘴巴里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便有些愣住了。她没想到自己在气头上咬的这一口,竟然能将赵侑青的脖子咬破。她松开嘴微微起身,想要看看他的伤处,却被赵侑青一把按了回去。 “殿下,咬我,再用力些。” 赵侑青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的一只手将她死死按在自己的脖颈间,另一只手紧紧扣在纪蓁的腰上,纪蓁觉得自己要被赵侑青给勒死了。 第35章 我已经是你的人了 口腔里淡淡的血腥味挥之不去,这让纪蓁心里很是不安、她本来只是想咬他一口,小小报复一下,并没想要将他咬伤。于是她鬼使神差地在赵侑青被她咬的地方舔了一口,赵侑青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他勒在纪蓁腰上的手,变得微烫,难耐地揉着她的腰身,也给她的身上带去一份热。 纪蓁伏在赵侑青的身上,听到他的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声,不由将手轻轻抚上他的胸膛。 “侑青,你的心跳得好快。” “它在为你而跳动。” 赵侑青声音微哑,抓住纪蓁的手,与她在自己的胸前交叠。 “为我?” 纪蓁感受着手下搏动的心脏,忽然抬头,看向赵侑青开口问道: “那你喜欢我吗?” 盛满春水的凤眸,因为纪蓁的这句话,掠过一道流光。赵侑青轻轻摩挲着纪蓁的细软的小手,在她耳边喃喃道: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纪蓁的头枕在赵侑青的肩膀上,当赵侑青轻声念出诗句的时候,他的胸膛随之颤动,胸腔内嗡嗡的共鸣声,震颤着纪蓁的耳膜,让她从心底升起一阵酥麻感。 纪蓁的脸更红了,她别别扭扭地想要起身,却被赵侑青紧紧抱住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低头望向她凤眸里满是柔情缱绻。 “出其闉阇,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清润的声音,穿过耳鼓,留在纪蓁的心间。字字句句,让她的脸红的像熟透的苹果,娇艳欲滴。 孤寂两世的心,开始快速在纪蓁的胸腔内跳动。 怦怦,怦怦。 纪蓁觉得,她的心跳要与赵侑青的同步了。 怦怦,怦怦。 赵侑青显然听到了纪蓁的心跳声,他轻抚纪蓁红透的脸颊,执起她的手,在她的手心里轻轻吻了吻,笑问道: “蓁蓁,你的心跳现在和我一样快了,是因为你也喜欢我吗?” “嗯。”纪蓁红着脸,轻轻点头。 赵侑青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纪蓁会这么爽快的回应。不过愣也就是一瞬,下一刻,他便高兴了起来,眼底绽出一抹亮色,轻喊了一声,低下头去寻她的唇。 却不料马车不知走到了哪里,猛地一顿,让马车里两人的身子冲到了一起。吻是没吻上,两个人的牙齿倒是撞在了一起。 赵侑青眼疾手快地伸手帮纪蓁护住了头,自己的唇却被纪蓁的门牙磕破了皮,留下一个明显的伤痕。 “完蛋了,你这副模样怎么出去见人!” 纪蓁懊恼地看了看赵侑青破了皮的唇,又看了眼他脖子上被自己咬出的牙印,欲盖弥彰的拉了拉他的衣领,想要挡一下,却是徒劳。 她咬的地方太过靠上,赵侑青的那套浅秋色丝质官服低矮的圆领,根本什么都遮不住。 与纪蓁的焦急不同,赵侑青看着纪蓁偏了偏头,问道: “咬得很深吗?” “嗯,破皮了,有点明显。”纪蓁舔了舔唇,心虚地答道。 赵侑青挑眉,心情极好地将衣领又拉开了些,生怕别人看不到似的,又将垂到胸前的长发拢到肩后,这才对纪蓁无辜道: “我的身上可有了殿下的标记,已经是殿下的人了。还望殿下不要始乱终弃,择日下聘。” 纪蓁无语扶额,这家伙,还真是会顺竿爬。 不过她纪蓁是个好女子,既然喜欢了那就要负责到底,虽然女帝那边麻烦些,她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于是纪蓁点了点头,权作应声。赵侑青没想到纪蓁这次这么爽快就点头,高兴的伸手就要来抱她,却听马车外,夜风的声音冷然响起: “殿下,属下驱车不利,马车陷到坑里了。还烦请殿下与客卿大人下车,待我将车推出来。” 纪蓁又看了眼赵侑青唇上的伤处,叹了口气,跳下马车。 赵侑青跟着纪蓁下了马车,发现马车在宽阔的官道上,竟然径直的驶进了路边的泥坑里。他不由看向夜风,眼中泛起一丝怀疑。 据他所知,夜风是纪蓁从西北带回来的,是她的随侍,几乎与她形影不离。 西北跟过来的人,自然和纪蓁上过战场,御马骑射,打架揍人样样在行,为纪蓁驾车也不是第一次了。怎么会在这么宽的官道上,将马车驶进路边的泥坑里? 然而夜风在赵侑青的注视下脸色丝毫没有一丝变化,他让纪蓁在前面拉着缰绳控制马匹,自己在后面推着马车。 两人往一处使力,一时间马嘶人喘,场面竟是有些失控。 赵侑青刚想上前帮忙,就见纪蓁轻轻敲了一下那拉车栗马的马头,笑骂道: “你这家伙,李元樱是没有给你吃饱吗,给我在这里发什么脾气?还是说仙姚公主府的马都像你这么娇气,连个泥坑都出不来?” 也不知道是马听懂了纪蓁的话,还是马在短暂的休息中又恢复了力气,就见纪蓁手上马鞭在空中打了一个响,那马一阵嘶鸣,扬蹄猛地一顿往前发力,到底将那陷入泥坑的车拉了出来。 “乖宝,回去给你吃好料。” 纪蓁笑眯眯地摸了摸栗马的鬃毛,扭头看向赵侑青,对他吩咐道: “听见没,你一会儿回了仙姚公主府,亲自给咱们的小栗马喂些上好的草料。” “你一个人去见太女殿下吗?”赵侑青眉头微微一蹙。 纪蓁吩咐夜风将自己的马牵来,有些好笑地看着赵侑青,马鞭的黑柄划过他浅秋色的丝质官服,问道: “怎么,你这个仙姚公主府的客卿大人,还想陪我一起去见太女殿下?” “蓁蓁。” 赵侑青无视她的调笑,一把拉过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小心些,前日仙姚见了西戎来的使者。” 竟是西戎? 纪蓁挑眉,轻轻拍了拍赵侑青的手背: “我知道了,不用担心,既然是西戎来了,那太女找我,估计也是为了同一件事。” “我等你回来。” 赵侑青抓着纪蓁的手紧了紧,却被她笑着指了指破了皮的唇,道: “等什么呀,你先回趟家,让朝歌好歹给你上点药。要是你府上没药,让夜风去郡王府领。” 说罢,纪蓁对一直夜风嘱咐道: “夜风,我将人交给你了,要好好的,明白吗?” “是,殿下。” 夜风低着头,一如既往的应道。 第36章 色女青岩郡王 纪蓁进宫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看着缓缓西沉的夕阳,纪蓁的心也跟着沉了沉。 时值春深,宫中花草纷繁馥郁,一处宫墙外,一树白玉兰开得尤其好,纪蓁不由便多看了两眼。没成想,身边为她引路的小黄门忽然跪下,对着那棵玉兰树行起礼来。纪蓁这才发现,那一树玉兰下,正站着个明艳少年。 墨发如缎,唇红齿白,真正的芝兰玉树的好模样。正是前不久在城门口,与她隔帘而谈的九皇子李沐蕴。 “九殿下。”纪蓁忙垂下眼睫,后退一步行了一礼。 “蓁姐姐。” 李沐蕴眉眼弯弯的上前,伸手将纪蓁扶了起来。 纪蓁一听他这样不合时宜地称呼自己,立刻瞥了跪在地上的小黄门一眼,对李沐蕴小声道: “九殿下慎言,东宫里的那位太女殿下才是你的姐姐,我这条小命可经不住你这么喊。” 李沐蕴不以为然地挑眉,对那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小黄门道: “你下去,我送青岩殿下去见皇姐。” 看着小黄门恭敬退下,纪蓁心里松了口气。转过头来,上下细细打量了李沐蕴一番,笑道: “殿下好像长高了,看来有在好好吃饭,不是只知道吃糖葫芦了。” 李沐蕴被她说得面上一红,扯了两下镶着金线祥云的袖口,别扭道: “你这人,好容易见上一面,还非要拿我小时候的糗事来羞我,真是讨厌得很。我十六了,是大人了。” 纪蓁见他脸红,笑得更加肆无忌惮,故意绕到他身前,歪着脑袋瞅着他,逗他道: “怎么,你难道是特地在这里等我,想给我看看你长高的模样?” 李沐蕴下意识的点点头,忽而又想起了什么,颇有几分哀怨地看了纪蓁一眼道: “我早就长得比你高了,可你回京这么久了,根本不来看我,一点也不关心我。连那日在宫外相见,都不想和我多说一句话,你” 李沐蕴顿了顿似乎在斟词酌句,纪蓁忍着笑,耐心等着,却不想他蹦了一句: “你当真是个薄情之人。” 欸?这话听着有点耳熟是怎么回事? 纪蓁愣了一瞬,实在没想到这样的话会从李沐蕴的嘴巴里蹦出来,用在自己身上。 她立刻四下里看了看,生怕这话被哪个路过的宫人听去。确定四下无人后,一把扯过李沐蕴的袖子,审视着他,严肃问道: “你这家伙,乱说什么呢!是不是偷偷看了什么奇怪的话本?这都哪里学来的话?” “没有。你自己这般对我,还不让我说吗?真是不讲理。” 李沐蕴不知从哪里冒出的脾气,一把甩开纪蓁的手,撩袍径自往东宫走去。纪蓁赶紧追上,可李沐蕴早已不是曾经那个,被她压着抢糖葫芦都无还手之力的矮墩墩了。如今他身高腿长,脾气上来,大步一迈,纪蓁追起来就要小跑。 好在纪蓁的功夫底子好得很,她暗暗运功两三步追上发脾气的人。却见前面来了一队宫人,于是纪蓁将李沐蕴的袖子一拉,拽过他,拐进一侧假山之中。 这座假山连着御湖的水榭,格外幽深。李沐蕴被纪蓁抵在山壁上,捂着嘴,脸一下子就红了。 “你,你干嘛?” 微暗的光线中,两人离得很近。李沐蕴一说话,他的唇就不可避免地碰到纪蓁的细嫩的手心,这让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脸上热得厉害。 “别说话。” 纪蓁的注意力全在外面那队缓缓而行的宫人身上,她直等到那队宫人离开,才放开了李沐蕴,舒了口气道: “好险!要是刚才我追着你拉拉扯扯的模样被那群宫人看了去,还不知道会被编排成什么样。这要是传到陛下或者太女的耳朵里,你和我都要完蛋!” 纪蓁伸出舌头,做出一副抹脖子的怪样,看得李沐蕴皱眉道: “了不起我嫁给你,你怕什么?” 纪蓁的眼皮猛地一跳,差点没给李沐蕴跪下了,她现在可听不得这个“嫁”字。 “别乱说!我可是很惜命的。” 李沐蕴见她这样,眉头皱得更紧了,不满道: “怎么,本宫还配不上你吗?还是说,你只喜欢秀乐坊的那些玩意?” 秀乐坊? 淦!还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竟然连李沐蕴都知道春日宴上她收了个秀乐坊的男宠吗? 纪蓁抬头看天,低头看地,抓耳挠腮地想为自己剖白一番,可这幅形容落在李沐蕴的眼中,却是大写加粗的“心虚”二字。 “色女。” 李沐蕴秀气的眉头狠狠一绞,头也不回地走出假山,沉着脸往东宫走去。纪蓁赶紧跟上去,可这一次却没了抓他袖子的勇气,毕竟她收了人是事实。 唉,她与这九皇子李沐蕴,已是三年未见,这一见面,竟然就把人给得罪了。难啊,她真的好难。 在女帝的诸多子女中,最受她喜欢的三公主李元樱,是纪蓁的死对头。现在,最受宠爱的皇子李沐蕴又被纪蓁给得罪了。日后,若是她在为赵侑青的事情和女帝争起来,整个宫中岂不是一个为她求情的人都没有了? 唉——纪蓁重重叹了口气,为自己灰暗不明的未来长吁短叹起来。 就这样,李沐蕴将纪蓁带到了太女李元珍面前。 “皇姐,你要的人我给你带来了。” 李沐蕴看都没看纪蓁一眼,往软椅上一坐,便有宫人伺候他净手,茗茶。 纪蓁则恭恭敬敬地对李元珍行了礼,口中称道: “微臣参见太女殿下,殿下千岁。” “免礼,赐座。” 李元珍稳坐殿中,招了招手,便有宫人将纪蓁带到她下首坐好,再奉上香茗茶果,十分周到。 纪蓁谢了座,忐忑地浅坐着,偷偷看了眼李沐蕴,心里一面猜测着他为何会留在这里,一面担心他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 就听李沐蕴瞥了坐立不安的纪蓁一眼,冷哼一声,对李元珍道: “皇姐,你要送给青岩郡王的男宠呢?让他们出来给我看看,见识见识。” 第37章 美男恐怖如斯 李沐蕴这话一出,纪蓁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去,心想: “李沐蕴这家伙,坐在这里果然没安好心!” 坐在上首的李元珍,年不过三十,也算是千帆过尽之人,可拿自己这个一父所出的九皇弟是一点办法没有。只揉着眉心无奈叹了口气,开口斥道: “九皇弟,青岩郡王面前,莫要浑说。你一路过来辛苦了,先回寝宫休息。” 李元珍的话中暗含警告,不料李沐蕴压根不买账,他懒懒的伸长腿,一手撑着头,目光掠过纪蓁,淡笑道: “男宠难道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为什么要避着我?” 纪蓁被说的有些坐不住了,她斗胆开口,在李元珍和李沐蕴的对话中小心翼翼的插了一句: “那个,太女殿下,微臣真的不需要二十个男宠。还请太女殿下收回成命。” 李元珍是个喜怒轻易不形于色的主,纪蓁和她没什么交集,从小到大照过面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可她实在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再听他们姐弟俩纠缠下去了,只的硬着头皮开口。 可李元珍根本没有如她的意,只是顿了顿,幽深目光往纪蓁身上扫了一眼,说道: “青岩何必与我外道,我知道你在春日宴上收的那位便是秀乐坊的出身,所以这次为你准备的远胜于秀乐坊的那些玩意。喜不喜欢的,先看看再说。” 说罢伸手轻拍三下,殿门外边鱼贯走进二十个身着青纱的男子。 纪蓁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要瞎了。 进来的二十个男子,与春日宴那晚李元樱为她准备的一水娇柔的男宠完全不同。 有的魁梧高大,肌肉发达。有的纤细柔美,颜胜好女。二十个人,环肥燕瘦,各有特色,却偏偏都穿了一模一样的青纱长衫。 那青纱可真是高级啊,薄透飘逸,垂坠贴身。那二十个男子的身上除了这一袭青纱,别的什么都没穿。脐下三寸的要害之地,行走坐立之间摇摇晃晃,毫无遮掩,看的纪蓁恨不得当场自戳双眼。 李沐蕴更是看的脸都绿了,他狠狠瞪了纪蓁一眼,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纪蓁无辜的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为自己暗暗叫屈: 你瞪我?我眼睛都被看脏了,你竟然瞪我?这不是你的皇姐做的好事吗?要瞪,瞪你的好皇姐去啊! 当然了,她是没胆子瞪李元珍的,她只能低着头,盯着地上的方砖,让自己的眼睛免受伤害。 纪蓁的这幅鸵鸟模样逗笑了李元珍,她示意自己的贴身女官让那二十个男子站的离纪蓁稍近些,看着她埋头装死的模样笑道: “都说青岩郡王爱好男,怎么看到男人,你还害羞起来了?是不喜欢吗?” “没有,没有。” 纪蓁立刻抬头看向李元珍,却发现,那二十个男人就在自己一臂之外列成一排,身上的熏香一阵阵向她涌来,熏的她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太女殿下恕罪!”纪蓁努力吸了吸鼻子,脸都红了。 李元珍意外的看着纪蓁羞怯生涩的模样,眉头微微一蹙,一只手轻轻敲打着金座扶手,思索片刻,犹豫的问道: “青岩,仙姚送你的男宠,你没用吗?” 纪蓁的脸顿时红透,默默摇了摇头。 就见李元珍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审视的目光将纪蓁上下细细打量了一遍,觉得她的话不似作假,方才缓缓说道: “青岩,我知道你孝心重,丁忧三年寡居无宠。可你毕竟已经年过十八,身为女子怎可不经男子之事?若是不经此道,又怎知驭男之术?长此以往,只怕你后院添人之时,就是你被人拿捏之日。这是大忌讳,尤其是你这样的身份。明白吗?” 李元珍的话说的颇有些重,纪蓁明白她指的是什么,却仍是在心里忍不住的疯狂吐槽: 这位太女殿下是怎么回事啊?这么猛的吗?和没见过几面的下臣直接就讨论闺房之事,真的不要紧吗?啊! 你不要紧我要紧啊!我不想讨论啊!我不想用闺房之事驭男啊! 啊—— 纪蓁在心里呐喊着,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对李元珍行了一礼道: “殿下教训的是。只是微臣已经心有所属,故而故而呃” 纪蓁话说一半忽然犹豫起来,她现在还不打算将赵侑青牵扯进来,便知想说要与心上人两厢厮守,却又因之前俞伯君说过南越嫁娶的三夫六侍之事,不敢轻易开口。一时间吞吞吐吐起来,竟是说不完后半句。 李元珍却在纪蓁吞吞吐吐的话语间抓住了重点,她眼中掠过一抹嘲弄之色,笑道: “心有所属,属的可是那位燕国质子?” 纪蓁惊讶抬头,没想到李元珍对她的事情如此了若指掌,却见李元珍轻笑一声,看着她揶揄道: “青岩郡王春日宴上与仙姚为一男子差点大打出手之事,本宫也略有耳闻,原本是不信的,没想到竟是真的。青岩,倒也是个性情中人。” 纪蓁闻言苦笑,她现在的心思全在如何拒绝这二十个男人身上,与这件事相比,春日宴上的谣言,根本就不算什么了。 却不料李元珍话锋忽然一转,指着那二十个男人说道: “心有所属也无妨,他们不过给你闲时取乐用,来看看,若有不喜欢的,我再帮你另挑好的来。” “殿下,我真的” 纪蓁急忙推拒,却见李元珍眼中目光骤然变冷,深深看了她一眼,对身边的的女官挥了挥手道: “想来青岩郡王是有些羞怯,你们都下去,让郡王慢慢挑选。” 当宫人全部退出殿外,关上了殿门时,纪蓁冷静了下来。 李元珍此时屏退宫人,话中有话,已有所指,此番所谓“挑选男宠”绝非字面上的意思。 想到此处,纪蓁的脑子彻底清晰冷静了。在李元珍满意的目光下,她站起身,走到那一排男人面前,脸上丝毫不见一丝羞怯之意,一个一个仔细打量过去,果然发现了不同。 第38章 姑息养奸 青纱之下,男人们的身体一览无遗。 纪蓁在一个看起来十分年少的男人面前停下,眼睛盯在他的腰侧。 此人的个头没有站在他身边的男人那么高,却修长纤美,容貌秀丽。 薄薄一层肌肉,覆在纤细的骨骼上,让他看起来有些单薄。秀气的眉眼,因为纪蓁的靠近而显出几分不知所措,却又不敢动,只能垂下眼,用那黑长细密的睫毛遮住所有情绪。 但是纪蓁对他的这些皆无兴趣,只死死盯着他的腰侧,看着那里一小块不起眼的,泛着淡淡银光的肌肤。 像是一块刺青。 可怎么会有银色的刺青呢? 纪蓁往后退了一步,眯起眼睛再看,那块银色的印记便像消失了一样。 有点意思。 不过时近黄昏,关了殿门的大殿,光线渐渐昏暗,加上青纱长衫的遮掩,纪蓁便有几分看不分明。于是她转身,对稳坐上首看着她一举一动的李元珍拱手道: “殿下,微臣可否掌灯细看?” 李元珍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准。” 纪蓁便至灯架上,点了灯,举到那男子的腰侧。 明亮的烛火在男人身上一照,纪蓁才发现了这青纱的真正的妙用。 只见明亮的烛火,透过青纱变得十分细碎,均匀地落在那男子白皙光洁的肌肤上,宛若浮光。竟将那块原本不起眼的银色印记,照了个一清二楚。 原来如此!纪蓁原以为李元珍给这些男宠穿成这样,无非是她生性多疑,怕这些男子夹带暗器行刺于她,才让他们穿的如此暴露,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层关窍。只是李元珍将这样的男人送来给她辨别,又是用意何在?会和李元樱见的西戎来使有关吗? 纪蓁这些年在西北,一直与北狄作战。西戎对她来说,是敌人的敌人,却从来不是朋友。 李元珍想表达什么呢?或者想试探她什么? 纪蓁的脑子快速运转,却发现那个银色印记越看,竟是越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将灯又挪近了些,想看得更清楚些,却发现那男子不可遏制地瑟缩一下。 纪蓁抬头,看向他,却发现他低垂的眼,在灯光下似乎有些异样。 她直起身,将灯举到他的面前,对那男子说道: “跪下,抬起头来。” 男子闻言顺从地跪下,抬起头,却仍是低垂着眼。 纪蓁眼睛一眯,周身气压低了一度,冷声道: “抬眼,看着我。” “奴不敢。”男子小声说着,身体止不住地瑟缩了一下,似乎有些畏惧靠得如此近的灯光。 “恕你无罪。”纪蓁将灯拿开了些,口气亦是柔了两分。 那男子这才颤着眼睫看向纪蓁,明亮烛火下,纪蓁毫不意外地看到一双浅灰色的瞳孔。 西戎人特有的,浅灰色的瞳孔。 纪蓁的身体反应快过她的脑子,左手执灯往前一压,突然靠近的光亮,晃得男子不自觉地往后让了一下,纪蓁的右手已经无声无息地扣住了他的咽喉,反手一拉,两腿一跨,压着他的肩膀,将整个人他锁死在大殿的方砖上。 “西戎十三邦的暗探,你胆子不小。”纪蓁的声音冷若寒潭。 她终于想起来那个印记在哪里看过了,是她第一次借道西戎伐狄的时候,在西戎派来的接引人身上看到的。 那时,她遭到了北狄的伏击,接引人也受了伤,是她亲自为他疗的伤。直到纪蓁看到了这个印记,那接引人才承认自己正是西戎十三邦的暗探。明为路引向导,实际上却是监视她的人。 那是她唯一一次和西戎的合作,却是以遭受伏击结束。从此,她再也不相信西戎人。 “殿下,此人乃西戎十三邦的暗探。”纪蓁抬头看向李元珍。 “好!” 一声赞叹后,李元珍走下殿来,将纪蓁扶起。接过手上的灯放回灯架,看了眼被纪蓁制服在地,动也不动的男人,十分愉悦的大笑道: “不愧是青岩郡王,好眼力。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人。” 说罢,她拉过纪蓁坐回殿上,对跪在地上的男人挥了挥手,道: “姜厌,我的青岩郡王头一个就将你认出来了,你输了。你可服气?” 趴伏在地上的男子,闻言直起身来,跪在地上,低头道: “姜厌心服口服。” 说罢他站起身,走到纪蓁的面前跪下,伏在地上,恭敬道: “奴,姜厌拜见青岩殿下。” 纪蓁被姜厌这突如其来的一拜吓了一跳,刚想让开,又觉得有失颜面,便硬着头皮坐在那里只看着李元珍,问道: “太女殿下,这是” 李元珍对姜厌招了招手,他便起身站到了李元珍的身侧。只见她眼中含笑地摸了摸姜厌的头,这才向纪蓁颇为得意的解释道: “姜厌确实如你所言,乃西戎十三邦的暗探。不过,他是我养的探子,是我插在西戎的眼睛。” 什么? 纪蓁心里暗暗一惊,李元珍竟然在西戎十三邦里养了自己的探子?她的手,什么时候越过自己这个西北的头道门户伸到西戎去了? 纪蓁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站在垂首李元珍身侧的姜厌,此人不简单。 然而李元珍却话锋一转,冷冷一哼,继续道: “可惜,被人给拔了出来,送还回来了。哼,胆子不小,倒是做的一手好谋算。” 这话听的纪蓁心里更奇了,素来暗探被发现的下场无一例外都是死路一条,怎么可能还被送回来?西戎的心这么大的吗?完全不担心会泄露消息吗? 除非 纪蓁忽然想到了李元樱,赵侑青说过,前天她见了西戎来的使者。 姜厌的事情会不会和李元樱有关? 纪蓁正想着,就听李元珍继续说道: “好在,姜厌手脚快,该做的事情,都做好了。此番回来倒也时机刚好,与我成事。只是本宫此番要成事,还需要青岩郡王相助,不知青岩可愿意?” 纪蓁看了眼窗外天色,心里冷笑:你都把我抓进宫来了,这个时候宫门都下钥了,我连走都走不了,能不愿意吗? 更何况她大概也猜到了李元樱找她多半也是同样的事,所以,在她打死都不会选的李元樱和李元珍之间,她只能选李元珍。 于是纪蓁不动声色地站起身,对李元樱恭敬一礼道: “微臣此副肝胆,可昭日月。为朝廷,为殿下,不敢说可否相助,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若马屁有颜色,纪蓁这顿马屁拍的一定是彩虹色。 果然李元珍对纪蓁的话十分受用,她指了指姜厌和在纪蓁身边站成一排的十九个男人,道: “其实也很简单,你只要将他们带回府去,十日之后,燕国会派使者团来访,届时燕国小公主会随团来我南越。她痴迷姜厌,定会向你讨要。你只要将人送出去即可。” 啊? 这是纪蓁没想到的。 一时之间她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刚想多问两句,李元珍却站起身来,对她说道: “今日天色已晚,你就在宫中住一晚,姜厌会为你安排一切。” 说罢,姜厌已经站在了纪蓁的身边,纪蓁只得咽下心中疑问,对李元珍行了一礼,退出了东宫。 姜厌领着她往外走,没想到没走几步,就遇到了等在此处的李沐蕴。他也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一眼看到走在纪蓁身边的姜厌,脸色顿时黑锅底难看至极。 他一把拉过纪蓁,对姜厌斥道: “滚。” 第39章 陪陪我,不行吗 纪蓁打从认识开始李沐蕴,还没见他这么凶过。 遇到纪蓁这个小魔王之前,这个身娇体贵的九皇子,是非常矜持的。 行不露足,笑不露齿。李沐蕴的德行操守可谓是后宫皇子典范,是国子监被夸奖最多的皇子。 这让国子监的混世小魔王纪蓁忍不住去逗他,抢他糖葫芦,往他头上扔毛毛虫,看的他被吓的哇哇大哭,然后自己笑得满地打滚。 现在想想,纪蓁自己都觉得那会子自己挺过分的。可那时候的李沐蕴实在太可爱了,让她手痒的想要惹他。 就像她明明抢了他的糖葫芦,正常人第二天都该躲着她走了,可他却带了两根糖葫芦来。 站在春光明媚的一树海棠下,白瓷娃娃般精致的小少年顶着红扑扑的一张小脸,递给她一根糖葫芦,低下头颇带几分羞涩的对她说: “我知道蓁蓁喜欢吃糖葫芦,所以多买了一根来给你吃。” “谁许你叫我蓁蓁的?我比你大两岁呢,要叫蓁姐姐!懂不懂?” 十二岁的纪蓁比十岁的李沐蕴高出一个头,居高临下看着他的感觉,让纪蓁很爽。 纪蓁其实没那么喜欢吃糖葫芦,只是单纯想要欺负他而已。所以她直接略过李沐蕴递过来的糖葫芦,对着他手上留给自己的那一串,张口就咬掉半个。 李沐蕴看着自己手上被纪蓁咬掉半个的糖葫芦,愣了愣,忽然脸更红了。 他犹豫了一下,终是把被纪蓁咬过的那串也塞进了她的手中,然后头也不回的跑走了。速度之快,让纪蓁叹为观止。 那时候的李沐蕴多可爱啊,纪蓁看着眼前这个比她高一个多头,黑着脸的李沐蕴,由衷发出感叹。 “怎么,不想跟我走?” 在第三次听到纪蓁叹气后,李沐蕴停了下来,却将她抓的更紧了。 “什么啊,我是在想你小时候那么可爱,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么不可爱的。” 纪蓁贱兮兮的笑起来,看了看四处风景,总觉得有些眼熟,便问道: “你带我这是要去哪儿啊?” “重华宫。” 李沐蕴拉着纪蓁的手,继续往前走,却被纪蓁猛地甩开了手。 她瞪大眼睛,看了看四周,发现果然这家伙趁着自己发呆的功夫,竟然拉着她都走到重华宫门口了! 纪蓁立刻抱着路边的一棵玉兰树,说什么都不往前去了。 “李沐蕴!你疯了吗?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让我去你宫里,是想我死吗?” 开什么玩笑,天都快擦黑了,她一个外臣无故跑去皇子的宫里,这要是传出去,李沐蕴的清白还要不要了?她的小命还要不要了? “为什么不去?我准备了你喜欢吃的清蒸鱼和酱肘子,还有你们家厨子绝对做不出来的樱桃毕罗。怎么,不喜欢?” 李沐蕴很有耐心的诱惑着纪蓁,果不其然的看到纪蓁咽了口口水,可下一刻她就恼了起来,气道: “你个臭小孩!不许拿好吃的诱惑我!外臣夜宿宫中本就于理不合,我此番情非得已是得太女殿下允许才留下的。姜厌呢?你把他找来,让他给我随便找个偏殿凑合一晚就行。” 她没想到李沐蕴竟然为她准备了樱桃毕罗,光是听到这四个字她肚子里的馋虫就冒头了,可比起口腹之欲,她更加惜命。这可是女帝最宠爱的皇子,当朝太女殿下的亲弟弟,她要是和他传出些什么,只怕这顿晚饭就是她人生的最后一顿饭了! 可李沐蕴在听到“姜厌”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睛危险的眯了眯,散出三分戾气,一把抓住纪蓁抱着树的手,咬牙问道: “怎么,你那么喜欢那个小白脸?” 小白脸? 纪蓁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好像李沐蕴并不知道姜厌的真实身份,而把他只当作一个单纯的男宠。一时语塞,竟不知该怎么对他解释了。 这件事涉及西北防务,李沐蕴既然不知情,显然是太女李元珍有意为之,那纪蓁自然是更不能告诉他。只得支支吾吾的说道: “太女殿下让姜厌为我安排,你还是把他给我找回来的好。” “为你安排?” 李沐蕴眼底闪过一抹暗光,他俯下身,靠在纪蓁的耳边,低声道: “你指望他那副衣不蔽体的模样能去哪里?为你安排什么?自荐枕席吗?” 自荐枕席? 纪蓁的脸都红了,心里更恼了几分,伸手使劲在李沐蕴身上戳了两下,恨恨道: “你这家伙,小小年纪都看些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的德行呢?操守呢?你是皇子啊!懂不懂?” “懂。” 李沐蕴忽然安静,他直起身来,侧过身去,忽然小声道: “樱桃毕罗其实是母皇午膳时赏的,说晚膳的时候来陪我一起吃。可今日是钱贵君的生辰,下午母皇带他去汤泉行宫了。那樱桃毕罗我一个人吃不完,想让你陪我吃,不行吗?” 纪蓁沉默了,太女李元珍和九皇子是凤后之子。然而凤后与钱贵君势如水火,两不相融这件事早已是宫中公开的秘密。 一年前,凤后病逝。一时间钱贵君贪图后位,谋害凤后的言论传遍宫中内外,全靠女帝雷霆手腕,才压了下来。 女帝虽然没有因此动钱贵君,但至今仍没有再立后。只是对三公主李元樱的之父钱贵君仍是相当宠爱,所给殊荣位同副后。 这让姐弟俩的心里非常不舒服,好在李元珍太女的位置无人能动摇,九皇子李沐蕴也深受女帝溺爱。两人心里的这点不舒服,从不显露。 然而纪蓁知道,女帝因为钱贵君放李沐蕴鸽子这件事,到底还是让李沐蕴心里受伤的。她太了解李沐蕴了,这家伙看起来凶巴巴的,心里最是柔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若不是今天自己死活不愿意与他一共用晚膳,只怕他还不会对她说这些。 想到这里,纪蓁就心软了,她叹了口气松开了抱着的玉兰树。偷偷看了看四周,发现四下无人,便伸手揉了揉李沐蕴的顶发,安慰道: ”没事啦,别难过!今天我就豁出去了,舍命陪君子!好不好,开心点!” “嗯。” 李沐蕴乖乖低下头,任由纪蓁摸乱他的柔软的顶发,趁机弯下腰,将纪蓁轻轻搂在怀中,头埋在她的肩上,露出一个诡计得逞的笑容。 第40章 我与他,谁好看 重华宫内灯火通明,一排排宫人将一样样菜肴、糕点送到李沐蕴的面前。他看上一眼,或尝上一口后,或是让人送到纪蓁面前,或是直接让人撤下。来来回回忙活了近半个时辰,各色菜肴摆满了桌子。 “蓁蓁,请用。” 李沐蕴为纪蓁斟了一杯酒,让宫人送到她手上。纪蓁不客气地接过,不忘记提醒他: “叫什么蓁蓁!我可比你大两岁,叫蓁姐姐!” 李沐蕴端起自己的手上的酒盏,抿了一口,轻哼道: “蓁蓁这话不对,我父君比我母皇小了四岁,却从未见他叫过母皇姐姐,怎得到了蓁蓁这里,我就要叫姐姐了呢?” 纪蓁差点被那一口酒呛死,她立刻放下酒杯,警惕地看了看一旁垂首侍奉的宫人,皱眉道: “要死了!怎可与陛下比肩?你这家伙,即便是在你宫中,也不可说话这般口没遮拦!” 真是没有小时候听话了!纪蓁默默地想着,小时候明明她只要稍微吓唬他一下,他就会乖乖改口叫她姐姐呢。 “怎么你不喜欢他们吗?也对,我们这么久才见一面,他们在这里着实碍事。” 李沐蕴将杯中酒饮下,懒懒地对立在自己身后的随侍挥了挥手,道: “你带着他们都下去,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来。” 宫人很快无声退下,硕大的殿内就只剩了纪蓁和李沐蕴。 一时间太过安静的殿内,反而让纪蓁有了几分不适应。她看了眼守礼坐在自己对面的李沐蕴,又看了眼这过大的桌子,举着筷子夹了块鱼肉,便觉得有些不方便。 “沐蕴,你把宫人都撤下去了,谁给你布菜?” 李沐蕴闻言眉眼一弯,举着酒盏慢慢走到纪蓁身边,拖来把椅子往她身边一坐,笑眯眯地看着她,歪头道: “蓁蓁面前都是好吃的,蓁蓁帮我布菜。” 烛火下,李沐蕴白皙精致的脸染上几分醉色,唇若点脂,目含春光。整个人泛着一层淡淡的粉,看起来比他精心准备的那一桌子菜,都要可口。 这一瞬间,“祸水”两个字在纪蓁脑中具象了起来,变成了眼前这个少年的模样。 李沐蕴见她望着自己发愣,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轻唤: “蓁蓁。” 少女的不施粉黛肌肤,宛若凝脂,手感极好。李沐蕴贪恋的轻轻抚弄,在她的脸上来回摩挲,立刻就让纪蓁回了神。 她猛的往后一让,躲开了李沐蕴的手,心虚的干笑两声,便起身去拿碗筷为李沐蕴布菜。 滑腻的手感骤然消失,李沐蕴握紧了空荡荡的手心。 纪蓁背对着李沐蕴,一面为他布菜,一面感慨真是男大十八变! 小时候,李沐蕴不过是个任她欺负的矮墩墩。谁能想到,几年不见,竟然成了这么个祸水般的美人。京中是什么风水啊?遍地生美人?那是不是她再多待些时日,也会变得更好看? 纪蓁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想了一下变美可能性,暗自偷笑起来,起来将装满菜的碗放在李沐蕴面前。 纪蓁不知道,自己这副暗戳戳的模样早被李沐蕴尽收眼底,他微微皱眉,待纪蓁坐回椅子上时,抓住她的手腕,问道: “在想什么?一脸傻笑。” 纪蓁冷不防自己的偷笑被发现,面上微红,别别扭扭地说道: “我是觉得京中风水好,美人多,是个好地方。” 李沐蕴在这句话里别的没听到,就听到了“美人多”三个字,顿时想到了那个衣不蔽体还敢在纪蓁面前晃的姜厌。当下眉毛一竖,抓紧了纪蓁的手腕咬牙切齿道: “怎么,坐在我身边,你还想着那个男宠?” 姜厌?关他什么事? 纪蓁莫名其妙地看了眼李沐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将姜厌和自己的话联系起来。 “关他什么事?他哪有你好看?”纪蓁实话实说。 “我?” 李沐蕴愣了一下,涌起的醋意,还未来得及泛酸就被纪蓁的一句话轻飘飘地打散了。 “当真吗?” 李沐蕴抓着纪蓁的手又热又紧,让纪蓁很难受。她努力掰开李沐蕴的手指,抢回自己的手腕,揉了揉认真道: “你可以不相信你自己,但是不能不相信我的审美。我说你好看,当然是真好看啊。” “那比云子呢?”李沐蕴追问。 “呃” 纪蓁有些无语,不明白为什么这家伙总是这么爱和云子较劲。不过要真比较起来,确实是李沐蕴更胜一筹,于是纪蓁老实说道: “你好看。” 李沐蕴的眼睛亮了亮,嘴角一勾,对这个回答很满意。纪蓁长舒一口气,举起筷子打算吃饭。却不想李沐蕴动作忽然一顿,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猛然抬头看向她,又问道: “那比赵侑青呢?” 纪蓁拿筷子的手一僵,心里只剩无语。 这是没完了吗?为什么还要跟赵侑青比?这有什么可比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不知道吗?谁能比得过赵侑青? 纪蓁将筷子往那白玉箸枕上一放,刚想吐槽,突然想到,自己和赵侑青的事情,关乎女帝赐婚的大事,是不能随便说的。 更何况赵侑青不在世家子弟画册上,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说动女帝,所以在还没有回复女帝之前,这件事不能泄露给任何人,包括李沐蕴。 纪蓁沉默了片刻,主意已定,打算直接吹一通彩虹屁,先把李沐蕴糊弄过去再说。却不想,她的沉默已经将答案揭晓,李沐蕴的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 “吃饭,我饿了。” 李沐蕴抢在纪蓁前头开口,截断了她的话头,不给她说自己不想听的话的机会。 一顿饭下来,纪蓁倒是没心没肺地吃了饱,李沐蕴却只将纪蓁为他布的菜吃了一小半。他大多数时间都在看着纪蓁喝酒,眉头微蹙,满腹心事的模样。 纪蓁时不时偷偷看他一眼,有心想问,却又怕问出自己无法回答的问题,只得假装没看到埋头干饭。 好不容易酒足饭饱,宫人进来又为她奉了茶,净了手,纪蓁便准备告辞了。 李沐蕴却将纪蓁带到了内殿,让随侍摆出棋子,要与她手谈两局。 纪蓁很久没下棋了,看了眼窗外夜色,时间倒也还早,便跟着上了软榻,准备来上一局就走。 李沐蕴看着盘玩棋子的纪蓁,轻声道:我先去更衣,你稍等我一下可好?” 纪蓁低头研究着放在榻上的棋谱,只对李沐蕴挥了挥手,让他快去快回。 然而当李沐蕴回来的时候,纪蓁却傻了眼。 温柔烛光中,李沐蕴穿着一身青纱长衫,向纪蓁走来。他如缎的乌发松松地用玉簪挽着,垂在腰上。薄透飘逸的青纱长衫,垂坠贴身,将李沐蕴修长纤美的身形完美勾勒。 他走到软榻边,将看傻了的纪蓁轻拢入怀,在她耳边低喃: “蓁蓁,看我。我好看吗?” 第41章 清白保卫战 看? 看什么? 纪蓁已经认真地在自戳双目,和明天被拉去斩立决之间做选择了! 李沐蕴是疯了吗?为什么要穿成这样? 纪蓁急急忙忙地想要推开他,却在手掌碰到他的肩膀的时候僵住了。 然而纪蓁忘了,自己此时正被只着一层青纱的李沐蕴搂在怀中。薄透的青纱,遮不住什么,更挡不住什么。 少年温热的体温透过青纱,暖着纪蓁僵硬的身体。 “蓁蓁,你在发抖。” 少年的轻声低语在纪蓁的耳边响起,他拉下她僵在他肩上的手,覆在自己的胸前,让他感受自己的心跳。以臂弯为牢笼,将她囚于只属于他的方寸之间。 李沐蕴的身上,澡豆清新干净的味道萦绕在纪蓁鼻头,掌下温暖的触感让她几乎崩溃。好端端的吃个饭而已,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至于吗?啊! “蓁蓁?” 李沐蕴见纪蓁沉默不语,低头去看她,柔软的唇擦过她的脸颊惊起纪蓁一身颤栗。她猛地推开李沐蕴,一个高窜蹦到了软榻之上,防备地看着他。 这一看,纪蓁立刻就后悔了,只觉自己的小命怕不是要到头了。 内室烛火不如外室明亮,晚风吹过,摇曳起一片摇摇晃晃的光亮,投射在李沐蕴的身上,散作点点碎光,将那青纱下的纤美身躯一点点勾勒,毫发毕现。 “啊——” 纪蓁受不了的一拳捶在软榻上,磨着后槽牙恨恨道: “你个小混蛋,是嫌我命长,打算给阎王爷下加急单催命是吗?” 李沐蕴一时错愕,就见纪蓁面上一沉,抬手抓住软榻内侧的厚重帘幔狠狠一扯。 哗啦啦——咚——嘭—— “唔——蓁蓁,你!” 内殿忽然传来一阵异响,奉命守在殿外的李沐蕴随侍重楼不放心地上前敲了敲殿门,问道: “殿下,可要奴进来伺候?” “唔都不许进来。” 李沐蕴的声音有些喘,听得重楼面上一红,无声退下。他红着脸看了眼殿门,心想: 听里面的动静,怕不是自家殿下今日便要得偿所愿。于是又让四周随奉的宫人往外走了十来步候命,方便他那脸皮薄的殿下行事。 只是重楼万万没想到,他家那位脸皮薄的殿下,此刻正因为着装太过大胆,激怒了纪蓁。正被她用厚重的帘慢捆得像个粽子似的,丢在软榻上喘着。 “蓁蓁,你这是干什么,绑太紧了,我要喘不上气了。” 李沐蕴被纪蓁扯下的帘慢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外面还用绑帘幔的长绳,捆了个结结实实,手脚皆动弹不得,只露个脑袋在外面抗议着。 纪蓁将李沐蕴裹严实绑好后,一颗想将他暴打一顿的心,总算平和了几分。 她坐在他身边,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扫了眼自己打的绳结,淡淡道: “放心,憋不死你。只是不绑紧些,你又要作怪。还是这样,看得比较顺眼。” 李沐蕴顿时大觉委屈,往纪蓁身上滚了滚,用脑袋发狠撞了她一下,气道: “你什么意思?那几个男宠穿成这样你就喜欢,我穿你就不喜欢?我就是看你喜欢,才特地穿给你看的!” 李沐蕴一气之下,把自己那点小心思抖落了个干净。说完又觉得有些羞耻,脸涨得通红,扭过头去,只留给纪蓁一个气呼呼的后脑勺。 纪蓁无奈极了,关于姜厌的事,她不能透露给李沐蕴,可偏偏他还为这事较上劲了。 重重叹了口气,纪蓁决定好好跟这位别扭的皇子讲讲道理。 “沐韫,你自己也说了,他们是男宠。你身为皇子,何必与他们做比较?你是太女殿下的亲弟弟,当今最受陛下喜爱的皇子,身份贵重,更要端持稳重。今天这样的事情,万万不能做的,明白吗?” “不明白!我哪里不端持稳重了?我只是”想变成你喜欢的样子,得到你的喜欢而已。 李沐蕴将头埋进了软榻上的大迎枕里,咽下滚动在喉头的呐喊。任喊声沉入心底,化作道道划伤他的荆棘,痛得他眼角泛红,在迎枕上落下一片难忍湿意。 “讲讲道理,沐韫。”纪蓁无力扶额:“我身为外臣,这个时间还留在你的宫中,已经是大忌讳,更何况你还穿成那样。你好好想一下,这件事若是被有心人知道,来做文章,一个弹劾折子告到陛下跟前,你我当如何?” “哼!什么如何?了不起我嫁给你,你怕什么!”李沐蕴将自己闷在迎枕里,当真委屈极了。 “小混蛋,你再想想。” 纪蓁真是要被他气笑了,轻拍了一下李沐蕴的脑袋,叹了口气道: “我今日是奉太女殿下之命进宫的,可若被人发现这种时候在你宫中,与你这般衣着荒唐地在一起。你我自不必说,太女殿下身为你的亲姐姐,今日召我进宫之人,必定难逃其责。 而我,‘勾引皇子’,‘秽乱宫廷’,随便来一条就够我死十次了! 到那时,你若想嫁我,只怕只能跟我结冥婚了。” “胡说!” 纪蓁没说完的话被李沐蕴直接打断,他艰难转身,眼角氲红,看了眼纪蓁。虽然知道她说的没错,但一肚子委屈无处发散,便发狠用脑袋顶了下纪蓁的肚子,权作发泄。 纪蓁眼疾手快地接住他,逃过一劫。 “我自然会跟母皇说清楚,谁敢动你,我就我就” 李沐蕴说了半天,最后也没能说完。因为他赫然发现,自己手上一无兵权,二无权柄,无论朝堂后宫皆无他的置喙之地。他在深宫中,有的不过是女帝给他的那份溺爱罢了。 李沐蕴沉默了,他的沉默让纪蓁终于放下心来。她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看了看窗外夜色,她必须要走了。但是李沐蕴这样是不能被其他人看到的,于是纪蓁小声问道: “你这里有替换的衣服吗?我去拿来给你换上可好?” 李沐蕴默默点头,告诉了纪蓁衣服所在,纪蓁找来,放在软榻上,为他解开了绳结,自己则退到外室等他穿戴完毕。 不多时,李沐蕴穿戴整齐走了出来,纪蓁看着他一丝不错的模样,赞道: “没想到,咱们九殿下自己穿衣佩带,竟是穿得这样好!” 李沐蕴别开脸,小声道: “我又不是只会伸手的废物。” “是是是,我们九殿下最厉害了!” 纪蓁无声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手。悄悄推开一扇窗户,捏着轻功便要翻墙而出。却被李沐蕴一把抓住手,恋恋不舍道: “蓁蓁,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很快。” 纪蓁拍了拍他的手背,权作安慰。足下发力,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夜空中。 第42章 拷问 出了重华宫后,纪蓁心里长长舒了口气。 她站在一处无人偏殿外稍作休息,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竟然生出一股子前所未有的劫后余生的庆幸来。 月光,照在禁宫的重重瓦檐上,映出一片薄凉月色。纪蓁靠在宫墙上看了半天,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她好像迷路了。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在宫中待到晚上。没想到白日里林遮树掩的宫殿,在月色的笼罩下,竟然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让她分不清方向。 纪蓁往外走了两步,捏了轻功,打算飞上偏殿顶上看看,却不想刚一纵身,就被一人扑倒在地,双双滚进黑漆漆的偏殿中。 什么玩意?刺客? 纪蓁立刻屈臂握拳,手中寒芒乍现,指尖刃化作一道流光,直向来人刺去。 顷刻间,两人已经过三招。 然而偏殿中破烂不堪,灯火全无,黑漆漆的,纪蓁根本看不出对方是谁。只知道来人功夫不俗,手无寸铁,与她对战竟然游刃有余。 一想到宫中还藏有这样的人物,纪蓁眉头一锁。暗催丹田,再提两成功力,捏着一个缠字诀,无声无息,如毒蛇吐信贴住来人,猝然一锁,放出全身力量,将人压制在地上。指尖刃抵上他的咽喉,冷冷道: “别动。” 身下之人只挣扎了一下,便全然放弃,小声道: “殿下,是我,姜厌。” 哈? 纪蓁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火折子,点了往那人脸上一照,果然是姜厌。 “是你?好端端地偷袭我,却是为何?” 认出来人后,纪蓁没有放松,反而将他钳得更紧了。 西戎十三邦的暗探,即便是李元珍家养的,她也一个头发丝都不信。 黑漆漆的偏殿中,忽然亮起的火烛太过显眼,纪蓁将火折子踩在脚下,灭去大半火光,只留一点光亮,照着她与姜厌的眉眼。 “殿下方才欲攀爬偏殿殿顶,却不知宫中暗卫遍布各个隐秘角落。殿下此举太过危险,奴不得不将殿下扑倒,不然殿下被当作刺客的话,奴要再救,就难了。” 姜厌摊开手脚顺从地被纪蓁压在地上,耐心解释。却不想纪蓁根本不买账,她用膝盖压着他的脖颈脆弱之处,嗤笑道: “即便如此,你又何故与我在这偏殿内缠斗?” 果然,被纪蓁压住的姜厌沉默了一瞬,复才说道: “这是太女殿下的要求。” “哈?她让你和我打一架?”纪蓁一个字都不信。 毕竟若是李元珍要想试她的功夫,大可在东宫就试,何必等在这么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 “太女殿下让我亲身试试殿下的深浅,是否当真易被男子拿捏。” 姜厌平静无波地说着,纪蓁却听懂了。 她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立刻从姜厌的身上撤开,退至偏殿另一侧,羞恼斥道: “荒谬!” 姜厌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整了整被纪蓁扯开的衣衫,对纪蓁恭敬一礼道: “奴试过了,殿下武功卓绝,奴输得心服口服。” 纪蓁的脸在黑暗中泛红,一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实在太超出她的意料之外了,她万万没想到,李元珍竟然会让姜厌诱惑她。为什么呢?姜厌不是要送给燕国小公主的吗? 而更离谱的是,这个姜厌竟然对李元珍的命令阳奉阴违,这又是为什么? 一时间,纪蓁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仗着姜厌打不过她,索性直接问道: “既然太女殿下让你来诱惑我,你这般阳奉阴违,又是为何?” “殿下不喜欢奴,奴怕若行诱惑之事,会被殿下打死。” 纪蓁一愣,接受了这个看似不合理却对她十分适用的理由。 姜厌拿出颗小小的夜明珠,往纪蓁脚下一滚,在她脚边照出一方微亮之地。莹莹之光宛若月华落地,竟与这破败偏殿十分相衬。 “殿下,奴还有事要与殿下商议,可以过来吗?”姜厌十分守规矩地征求纪蓁的意见。 “嗯。”纪蓁应了一声。 姜厌跪坐在纪蓁的对面,莹莹之光将两人笼在其中,纪蓁这才发现,姜厌穿的是宫中侍从的长袍。只是在方才缠斗中,他的衣衫被她抓皱,发冠被她打掉,绾发的玉簪掉在地上,断成两截,满头青丝散落,看起来竟像是一副被人狠狠蹂躏过的模样。 纪蓁不忍直视地别过脸去,轻咳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她向来不喜欢多做装饰,今日进宫面见太女李元珍她才多簪了根玉簪,以示尊敬。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用上。 纪蓁拔下玉簪,递给姜厌,在姜厌惊讶的目光中别扭解释道: “披头散发的成何体统,这个先将就用着。毕竟你那簪子是我弄坏的,就当是我赔给你的了。” 姜厌接过玉簪,轻抚上面流云纹路,眼底泛起一抹暖色,对纪蓁恭敬一拜道: “多谢殿下赏赐。” 莹莹之光中,姜厌以手代梳,轻轻梳理自己的如瀑墨发。抬手起落间,衣袖滑下,露出一截洁白手腕,上面系着一根红绳,颜色暗淡,应是戴了很久。而那红绳上却穿着一颗小金珠,看起来有些眼熟。 纪蓁不由多看了两眼,竟然越看越觉得眼熟。奇怪了,这个小金珠和她荷包里的小金珠怎么那么像? 但是不应该啊,她的这个小金珠,还是因为她小时候爱偷偷跑出去玩,又不记得带银钱,大将军怕她在外面没有银钱受欺负,才特地为她铸了这些赤金小珠。 这些赤金珠上面有大将军府的刻印,在市面上并不流通。得了她的小金珠之人,要拿着小金珠去大将军府为她特地开办的票号,兑换银钱才能使用。 若是不兑换,那这小金珠除非融了,否则就是个摆设,毫无用处。 按道理说,这个金珠尺寸形状皆为独制,天下无二。可为什么会出现在姜厌的手腕上呢?他可是西戎十三邦的暗探啊! 纪蓁的灼灼目光终是引起了姜厌的注意,他停下手上动作,问道: “殿下,为何盯着奴看?” 第43章 色迷心窍 莹光之中,姜厌的眼茫然而无辜。 纪蓁很想开口直接问他,却又因他暗探的身份,而心有迟疑,不知该如何开口。思忖半晌,只干笑两声,指了指姜厌手腕上的小金珠道: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那手腕上的小金珠挺好看的。” 姜厌瞳孔猛地一缩,深深看了纪蓁一眼,又垂下眼眸,沉默不语,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直到绾好发髻,戴回帽子。方才拉起衣袖,将那光洁手腕伸到纪蓁面前,神色如常地说道: “这是昔年恩人所赠之物,姜厌一直戴在身上,提醒自己不忘恩人当年再造之恩。殿下可要查验?” 纪蓁微微一僵,不由多看了姜厌一眼。 这家伙,什么叫查验?说得好像她怀疑他夹带了什么宫中赃物似的。这叫她还怎么下得去手看他的小金珠? 纪蓁抿了抿唇,到底憋住了好奇心,摆手道: “没什么可查验的,我不过是觉得那个小金珠好看罢了。不用查验。” “是。” 姜厌从善如流地放下衣袖,将那小金珠笼入袖中,不复再见。 此时殿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纪蓁与姜厌顿时警觉。 两人相视一眼,纪蓁指了指身侧的破旧香案,姜厌立刻心领神会。就在脚步声走到偏殿门口时,殿中已无人影。只有一颗小小的夜明珠,在一个破碗的遮挡下发散着莹莹之光,宛若一片被遗忘的月光。 “殿内无人。” 巡夜的侍卫往偏殿内探了探头,便往别的宫继续巡去。 待脚步声消失后,纪蓁和姜厌从那破旧香案后现出身形。姜厌拿起夜明珠,走到殿门口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对跟在身后的纪蓁说道: “殿下,此地不宜久留,奴已经为殿下准备了宫室就寝,还请殿下随奴来。” 纪蓁点了点头,跟着姜厌离开了此地。 在姜厌的引领下,纪蓁很快便在离东宫不远处的一个偏殿内安置下了。 温暖明亮的烛光和干燥柔软的床榻,放松了纪蓁的神经,她竟是连姜厌什么时候走的都没注意。 不知什么时候骤起的狂风,呜咽地吹了一夜,而纪蓁却是一夜好眠。只是晨起之后,被等在外室的二十个男人给吓了一跳。晃了好一会的神,直到看到姜厌,才恢复了点精神。 就这样纪蓁带着太女李元珍给她的命令,将那二十个男人分别塞进四辆马车里,带回了郡王府。 一向平和的郡王府,在今天炸了锅。 管家温道行站在中庭,看着那环肥燕瘦的二十个男人,寡淡眉目难得有了几分情绪。 “殿下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次就纳二十个男宠,实属勇猛。” 纪蓁被温道行那重重咬过的“勇猛”二字给说得头皮一紧,讪笑起来,一把将他拉到旁边,让他低头,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道行啊,这二十个人,务必要好好照看,什么也别让他们做,好好养着,我自有用处。” “用处?”温道行直起身来,意味深长地看向纪蓁缓缓道:“男宠还能有别的什么用处吗?” 纪蓁也不知道这个对自己向来恭敬有礼的管家,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奇怪起来,她说一句,他竟然能追着回她三句。 无奈地揉了揉眉心,纪蓁看着满院子的人,解释无能,索性眉头一压,板起脸,直接吩咐道: “总之,人我交给你了,十天后,我自会来看。照顾好他们,掉一两肉,月钱全部扣光!” 温道行闻言冲天翻了个白眼,回道: “殿下,色迷心窍不可取。殿下本身就不事生产,一下添了二十张吃饭的嘴巴,十日尚可支撑,若是长久以往,府中只怕钱粮不济,要将陛下御赐之物拿去典当度日了。” 然而对于温道行的规劝,纪蓁的耳朵向来有自己的想法,她对温道行别的话都没听见,唯独听见了那句“要将陛下御赐之物拿去典当”立刻来了精神,神采奕奕地眨巴着一双大眼睛,贼兮兮地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二十个男宠,压低声音对温道行问道: “当真吗?你想到将那些破玩意变现的法子啦?” 温道行差点没被纪蓁给气出个好歹,他一拂袖,甩掉了纪蓁扯着他袖子的手,往外让了三步,深深吸气,忍了又忍,方才对纪蓁再次确认道: “殿下,你打算把他们安排在什么地方?” “嗯?咱们府里没有院子安置他们吗?哪个院子都可以。” 纪蓁心不在焉地回答,她的心思还在怎么把女帝御赐的东西变现上。 温道行最看不得纪蓁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仿佛整个郡王府都和她没什么关系似的,这让他心里很不好受。于是他重重咳了一声,总算拉回了纪蓁渐渐飘远的思绪,继续说道: “府内的空院子自然是有的,不过也没有多到有二十个。所以,公子们具体如何安排,还请殿下示下。” 温道行知道纪蓁一天天的脚不沾家,对郡王府内的事情从来不管,甚至连自己的院子里有什么都不知道。这份全然信任他的心思温道行曾觉得十分贴心,可时间一长他才发现,他家这位郡王殿下,与其说是信任他,还不如说根本没心没肺的不把郡王府当回事。 这让温道行多少有些心里不是滋味,多次想向纪蓁进言,却找不到机会。却不想,今天这个机会就来了。 果然纪蓁被这个问题给难住了,她是真不知道她的那些院子里,能住几个人。 好在纪蓁脑子好,她立刻将姜厌叫到身边,笑容可掬地对姜厌说道: “姜厌,你看,这里十九个都是你的手下,要不你来安排?” 话音未落,纪蓁只觉得站在她身侧的温道行周身气压陡然一降,抬头一看,温道行原本就寡淡无波的眉眼,此刻压得更低,琥珀色的眸子冷冷的盯着姜厌看着,泛起道道寒光。 这是怎么了? 温道行脸上的寒意是纪蓁从未见过的表情,看得她有些莫名其妙。可下一秒,她忽然福至心灵,一把拉起温道行的手,对姜厌说道: “不过你初来乍到,我府里事多,都由道行管家一把总览,让道行帮你,可好?” 姜厌自然没有不愿意的,刚准备点头答应,却听人群外响起一个声音: “殿下,姜公子乃我旧友,可否让他与我同住?” 第44章 旧友 纪蓁闻言转身看去,便见一人越众而出,竟是已经几乎被她忘了的云子。 他看上去比刚进府的时候消瘦了些,一袭水蓝织锦长衫套在身上,腰带未束。略显空荡的形容,将他原本就纤细的身躯衬得更显单薄。 才多久没见,这人怎么就瘦成这幅模样了?纪蓁将云子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由皱起眉头。 因为云子的身份实在有些尴尬,纪蓁将他带进郡王府,安置在揽云阁后,就没怎么管过他。 用温道行的说法,云子就是属于那种,因为纪蓁色迷心窍而多出来的那张,吃闲饭的嘴。 然而再怎样温道行也不该克扣云子的饭食,不让他吃饱? 正想着,云子已经走到了纪蓁面前,对她恭敬躬身便要跪拜,被纪蓁一把挽住,拉了起来。捏了捏他骨头突起的手腕,皱眉道: “你这是怎么了,瘦成这样?平时有没有在好好吃饭?” 云子知道自己身份特殊,在郡王府内,除非纪蓁召见,他都安分待在自己的揽云阁内,从不外出,更不敢主动招惹纪蓁。 近来纪蓁一直都待在东大营,云子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今日他为了姜厌,未得召令擅自出了揽云阁。本来心里还有几分忐忑,没想纪蓁看到他不但没有斥责,反而关心起他来。她皱着眉头,一脸严肃的问自己有没有好好吃饭的模样让云子一瞬晃神。 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冬天,有一个小女孩,将自己的狐裘披风笼在他身上,也是这样严肃的问了他同样的问题。 云子垂眸,浓黑纤长的睫毛掩住了他眼中的所有情绪,任由纪蓁抓着自己,只轻声道: “多谢殿下关心。奴,一切都好。” 云子的顺服,让纪蓁心里越发不是滋味起来。 他不过才十六岁,明明是和李沐蕴一样的年纪,却因为身陷秀乐坊,而早早失去了属于自己的鲜活。 她还记得云子刚进郡王府的时候,以男宠的身份爬了她的床,却没想到被赵侑青刺了一剑。从那时起,他就十分的安分守己。除非是她喊他,否则云子从不会在她的视野范围内出现。 之前她还为此庆幸,毕竟他对自己的好感度并不高,爬床对他来说,恐怕只是一种求生手段而已。 现在看来,他这般自囚于揽云阁,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毕竟他不是她的金丝雀,而哪只自由的小鸟,不会向往天空呢? 纪蓁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放开了云子。指了指中庭里的二十个男人,柔声问道: “你刚才说,这些人里有你的旧友?是谁?” 云子的目光在纪蓁放开他的手那一瞬,暗淡了几分。心里忽而涌出一种想要抓住她的渴念。而这个念头,却在对上姜厌的视线时,散了个一干二净。 他将头垂的更低,对纪蓁恭敬拱手道: “回殿下,是姜厌。” “姜厌?”纪蓁的目光顿时锐利了几分,在云子和姜厌之间扫了个来回。 秀乐坊出身的云子,竟然认识李元珍家养的探子姜厌? 秀乐坊,可是仙姚公主李元樱的地盘,云子可以说是算李元樱的人。这也是纪蓁为什么一直不搭理他的原因,谁会喜欢别人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睛呢? 更何况姜厌是李元珍的家养探子,很早就被她送去了西戎。他与云子是什么认识的? 旧友这个词,太宽泛,太暧昧了。纪蓁对于被标上这个词的人,打从心底不信任。 云子何其聪明,他见纪蓁沉默不语,便知她在怀疑自己和姜厌的关系,立刻向她解释道: “殿下,奴与姜厌本是儿时的伙伴,长于长宁。后来,贼子作乱,奴与家人走散,被卖入秀乐坊,就再也没有见过姜厌。今日忽闻殿下带了个叫姜厌的人进府,一时太过激动,方才斗胆,提出这般不情之请,还请殿下恕罪。” 说罢云子撩袍就要跪下请罪,被纪蓁一把拉住,拍了拍手,安抚似的叹道: “我不知道你们二人出身长宁。既然如此,今晚就让姜厌与你同住。” “谢殿下恩典。”云子恭敬谢恩。 “谢殿下恩典。”一直没说话的姜厌,亦跟着云子拜了一拜。 安排了两人后,纪蓁又转身对温道行吩咐道: “既然姜厌住揽云阁,那其余十九人,就安排在揽云阁隔壁的院子里好了。我记得那个院子里没有安排仆从所,应该是够住的。” 温道行敏锐的发现纪蓁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对,却碍着在众人面前,不好说话,便只点了点头,领了差事,吩咐仆人们做事去了。 此间事毕,纪蓁便一个人去了书房。 躁动了一整夜的风,终于吹来了雨云。乌沉沉的压在穹顶之上,于一个闷雷后,将瓢泼大雨,倾倒在人间。 不断变大的雨点,将书房窗下的芭蕉树宽阔的叶片砸的啪嗒作响。很快土地上泛起的青草与泥土的味道,被潮湿的水汽代替。飘进书房敞开的窗内,直往站在窗前的纪蓁的领口里飘去,让人没来由的心生寒意。 纪蓁透过雨帘,看着铅灰色的雨云,记忆飘向了长宁。 似乎,当年也是这样的天气。年幼的她,在大将军的书房里捣乱,拿着一只紫金狼毫四处乱画。大将军,稳坐一旁,专心的看着西北发来的战报。 忽然年幼的纪蓁发现了一丝不对劲,她回头一看,果然看到了大将军死死盯着手上的战报,眉头打结的模样。 “娘亲,怎么了?” 纪蓁爬到大将军的身边,伸手去够她手上的战报,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大将军,眉头打这么大个结。 大将军温柔的看了眼自己调皮的女儿,将战报放放在一旁,抱起纪蓁坐在自己的膝盖上,柔声问道: “蓁蓁想要看战报?” “嗯,想看看是什么事情,让娘亲这么不高兴。”纪蓁认真问道。 “蓁蓁不怕听到坏消息吗?”大将军声音很是平淡。 “不怕。战场之上的消息,无关输赢,皆是人命。哪有什么好消息,坏消息之分?” 纪蓁软糯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厚重。这让大将军愣了一瞬,然后大声笑了起来。 “好!不愧是我的女儿,有胆识。” 第45章 大雨忽至 大将军拿起战报,放在纪蓁手里给她看。 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开智很早,别人还在和泥巴的时候,她就已经能识字了。不仅如此,她学什么都很快,十分擅长举一反三,连大将军为她请的西席都会被她难住。这让纪蓁被冠上了神童的称号,并且得了女帝的青眼,让她进宫与众位公主皇子一起,听大儒讲课。 大将军对此十分骄傲,是故并不觉得将机密战报拿给纪蓁看,有什么不妥。 而这次,看完战报后,纪蓁的脸上显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沉重。 战报上说:要塞长宁被破。敌军屠城,三万百姓化作冤魂。临郡太守闻讯,弃城私逃。敌军趁势追击,连破六城。如今盘踞其中,以百姓为要挟,要与南越和谈。 屠戮了三万冤魂的刽子手,竟然有脸索金和谈? 纪蓁的脸色非常难看,沉重。而大将军则问了更沉重的问题: “蓁蓁,你认为,我南越,是要战还是要和?” “战,当然要战。”纪蓁不假思索的直接答道。 “可我南越何来这么多战力?”大将军又抛出一个问题。 然而这个问题,在纪蓁看来根本不是问题。 因为女尊南越国在这个时候,尚且不允许男子从军。因为在南越国,女子尚武男子崇文。对于女子来说,军功是高于一切,从军将领几乎都从王公世家里进行挑选。白身只能从最底层的兵卒做起,而男人,根本没有资格从军。 可偏偏,南越国男多女少,几番大战下来,损耗极大,若仍是只按照旧例,那自然是战力不够。可若征招男子从军,那就完全不一样了。想到这里,纪蓁向大将军解释道: “战力不够,无非是南越只允许女子从军。这并不是因为男子能力不如女子,不能从军,而是担心男子得了军功而已。若是抛开男女不论,从军者择优而录,应选尽选。战力自然能够得到快速补充。” 纪蓁的话说得轻描淡写,而落在大将军的耳朵里却是十分的离经叛道了。她眉毛皱得更紧了,看了眼纪蓁沉声道: “蓁蓁,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这是在拿祖宗的规矩开玩笑。” 这话说得极重,若是别人家的孩子,此时怕不是已经跪下哭着认错了。可偏偏纪蓁不是这样,她抬头看了眼自己的便宜娘亲,稚嫩的脸上掠过一抹嘲讽的笑意,道: “祖宗怎么了?祖宗是没挨过这么痛的揍?三万冤魂,六座城池啊,娘亲。再说了,女子若是当真强于男子,那无论男子是否与女子做同样的事,始终都会强于男子。军功而已,还怕抢不过男子吗?” 纪蓁说完这些,大将军沉默了很久。纪蓁就在她身边乖巧地坐着,等着。直到大将军再度开口,向她问道: “蓁蓁长大以后,想做什么?” “当然是跟着娘亲守西北啊,我会成为比娘亲还要厉害的大将军的。”纪蓁答道。 沉默的书房内,第一次爆出了大将军的笑声。她狠狠捏了纪蓁小小的脸蛋一把,大笑道: “好!不愧是我的女儿!” 第二天大将军就进宫去了,一直待到天黑才回来。没几天,女帝就颁布了告天下书,允许男子从军,并且与女子同赏同罚。 接下来的征兵就变得十分迅速,很快兵马齐备,大将军请了帅印退敌,一举夺回了六座城池,在长宁举行了隆重的祭奠大礼。 那一年,很多人的命运被改写,长宁这个名字,像个印记,刻进了很多人的心里,包括纪蓁。 她没想到云子与姜厌竟然出身长宁,并且经历了那场劫难。 纪蓁站在窗前,看着灰色的天空,任凭风雨吹打在自己身上,想着自己的未来。 南越并不算太平,西北经过纪家的几代经营,方有今日的安稳。可是经过北狄一战,纪家的定远军损失泰半,补充来的新人,还不能发挥作用。更何况女帝将她绑在京中,不放她回去,更让这件事进度极其缓慢。 若是此时有敌来犯,她要如何应对? 纪蓁的眼睛看向缓慢行于天际的雨云,没想到自己一朝穿书,竟然还要为这些事情,实打实的操心。好像她当真是这里的人似的,好像这当真是她的人生似的。 可她那些人命,如此鲜活,她无法不被撼动,无法不去想办法守护。 太过真实了。 纪蓁深深叹了口气,此时身后响起了夜风的声音: “殿下,风急雨大,可否让属下关了窗户?” 纪蓁转身,看了眼同她一样,几乎半身湿透的夜风,笑了笑,自己伸手关上了书房的窗户。 纪蓁喊来侍从,让他为自己和夜风送干净的衣服来,自己走到水房边,接过夜风递过来的布巾,擦了擦脸上的水。对他说道: “春水带凉,你去水房洗个热水澡,再过来。” 夜风没有动,只拿过纪蓁手上的布巾,将她按坐在软座上,自己坐在她的身侧,为她擦起被雨水打湿的头发来。 “怎么了?”纪蓁明显感到了夜风的不同,他对她,还从没这么主动过。 夜风沉默了一会,慢慢开口道: “属下听闻,殿下纳了二十个男宠。” “噗。”纪蓁没忍住笑了起来,扭头瞪了眼夜风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听八卦了?哪里就有二十个男宠了?别听他们瞎说。” “属下没有打听八卦,是亲眼所见。那位姜公子,还是长宁人。” 夜风为纪蓁擦头发的手顿了顿,片刻后,复又继续说道: “云子也是长宁人,殿下对长宁人,总是格外怜惜。”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他们两个确实是长宁人,不过这和男宠没有关系,你不要胡思乱想。” 纪蓁并不在意夜风知道这些,但是她很好奇,为什么夜风今天突然关心这些了,便问道: “好好的,你怎么突然关心这些了?” “大概,是属下嫉妒了。” 第46章 脾气 风,在窗外呜咽。 雨势陡然变大,豆大的雨点,闷闷的砸在屋檐窗棱上。书房内安静极了,纪蓁歪着脑袋,细细打量夜风脸上的神情。 一贯的面无表情,好像这世上的一切与他皆无关系。 “你嫉妒谁?”纪蓁挑眉。 夜风没有回答。他的手心里捏着一缕纪蓁的发尾,垂眸看着,看了良久,忽然问道: “殿下何时回西北?” 纪蓁坐直身体,与夜风四目相交。 就像所有合格的暗卫与随侍那样,夜风的眼总是平静无波,他的情绪极少显露。 从纪蓁三年前捡到他的那时开始,他就是这幅模样,三年来从未改变。 或许,这是夜风保护自己的壳。又或许,他生来便是这样。真相到底如何,纪蓁无意窥探。她与夜风保持着上下属应有的距离,只要求他对她付出忠诚。 “你不喜欢这里?”纪蓁的目光在夜风的脸上寻觅,观察着他的表情。 “不喜欢。”夜风答道:“人太多。” “哦,是嫌京中人多,还是嫌我的男宠多?” 纪蓁笑起来,半开玩笑似的,带了两分自嘲。夜风无波的黑眸颤了颤,将手中的发尾捏紧。良久,方才放开,站起身单膝跪在纪蓁面前,垂首道: “殿下内院,属下不敢置喙。是属下逾越了,还请属殿下赐罪。” 呃纪蓁笑不出来了。 身为青岩郡王,向来与她求饶的人多,求她赐罪的,眼前的人还是第一个。 她不过是应着今日这满院子的男宠,说了一句玩笑话,怎么还让夜风恼了? 没错,虽然夜风脸上毫无波澜什么都看不出,但纪蓁却真切发现她这万年没什么情绪的跟班生气了。 就是不知道他在气什么。想问,但看着他单膝跪地的模样,又怕自己火上浇油。于是站起身来,犹犹豫豫的开口道: “恕你” “无罪”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夜风打断道: “请殿下赐罪。”平静无波的声音,又冷硬了几分。 这家伙连她的话都敢打断了,看来是气的不清。 可到底是什么事?昨天跟他在城外分开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 纪蓁盯着夜风低垂的脸看了好一会,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叹了口气,很没形象的在夜风面前蹲下。歪头直接问道: “生气了?” 夜风一僵,只将头垂的更低,道: “属下不敢。” “哼,我看你很敢。”纪蓁挑眉,她可太了解自己的这个跟班了。 在西北,她救了他的命,他便发誓做她的盾与剑,护她周全。他几乎与她形影不离,行军时,她在帐内安眠,他在帐外守夜。无论何时何地,夜风永远守在纪蓁的十尺内外。 他寡言,却细致,记得纪蓁的每一个喜好。而纪蓁也清楚他看似平静的面孔下,情绪的波澜。 只是波澜背后的原因,纪蓁从不曾窥探过。 毕竟用纪蓁的话说,谁还没点隐私了,夜风给她当跟班,并不代表愿意把自己扒光了,给她看。 所以这就直接导致了她现在眼看着夜风情绪不佳,想要哄一哄都无从下手。 纪蓁有些为难的挠了挠头,半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她蹲在地上,那湿衣服的潮气就直往她身体里钻去,这让她很不舒服。于是便站起身来,左右踱了两步,然后直接放弃了思考。 “夜风,抬起头来。”纪蓁一改先前的柔声试探,清丽声中带了一份利落决断。 这样的纪蓁,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打在夜风发颤的心头。他不由自主的抬头,望进纪蓁纯碎无垢的一双眼。 “殿下”夜风低喃。 “我现在说的话,你要记住,明白了吗?” 纪蓁说的十分认真,夜风不由挺直了脊梁,掐灭心头隐隐缠绕的情丝,认真看向她。纪蓁看着夜风认真起来的神色,十分满意,严肃的继续说道: “我不擅长哄人,所以即便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因我而生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哄你。但是你记住,我现在并非全然不知你的感受,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你就当我哄过你了,别生气了,好吗?或者,你自己告诉我为何生气,我要如何做能让你消气,也行。” 夜风愕然,他看纪蓁那么严肃,还以为有什么要事要他去做,没想到竟然是她想要哄自己。 可,这世上有哪个女子是这样哄男人的吗? “说,我听着。如果你现在选择不说,那便不许再生气了。好好的去泡个热水澡,明白了吗?” 纪蓁看着夜风错愕的脸,知道他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便耐心等着夜风的回答。 此时书房的门被人轻叩三下,门外响起了温道行的声音: “殿下,我听闻殿下淋雨受寒,请了大夫来为殿下诊脉。” “进来。” 纪蓁示意夜风起来,自己坐回房内上首。 温道行推门而入,他的身后跟着四个捧着纪蓁和夜风干净衣服的侍从,还有一个大夫。 温道行进门对纪蓁恭敬一礼后,锐利目光扫过站在纪蓁身侧的夜风,半潮的衣袍和微皱的领口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眉头微微一皱,掠过他,将目光落在纪蓁的身上,接过侍从手上的衣服,道: “殿下,先将湿衣服换下来。” “嗯。” 纪蓁点了点头,她实在是很讨厌被散着潮气的衣服黏在身上的感觉。于是她起身,打算去书房内的静室将衣服换了。 转身的时候,看到夜风半湿的衣服,便对他吩咐道: “你先去水房泡个热水澡,换了干净衣服再来。记住,多加一桶热水慢慢泡,不把十根手指头都泡皱了,不许出来。” 说完转头指着那个捧着夜风衣服的侍从,嘱咐道: “你跟着去,监督他。” “殿下” 夜风十分难得的红了耳廊,不敢置信的看着纪蓁,不敢相信她竟然安排人监督自己洗澡!当他是三岁孩童吗? 纪蓁看了眼坚难开口的夜风,决定大发慈悲后退一步,于是对那个侍从说道: “夜风害羞,你在水房门外守着也行。不把手指头泡皱不许放他出来。” 夜风整个耳朵都红透了,却不在吭声。长腿一迈快步走了出去。 他实在猜不出纪蓁下一刻还会说出什么离谱的话,再也不敢多待了。 温道行将一切看在眼里,跟着大笑着走到静室的纪蓁,将衣服奉上,深深看了她一眼,道: “殿下对夜侍卫真是,体贴周到。” 第47章 生日宴 纪蓁换好衣服,出了了静室,对温道行的话不以为然。 “这不是当然的吗?我的跟班我不照顾,谁照顾?” “殿下仁德。” 温道行不咸不淡的在纪蓁面前拱了拱手,说着恭敬的话,脸上却是神色淡淡,就差把“拍马屁”三个字可在脑门上了。 “多谢温先生夸赞。”纪蓁冲他咧了咧嘴,皮笑肉不笑。 大夫为纪蓁诊脉后,开了些驱寒的药,温道行立刻让人去煎煮。纪蓁看着大夫在雨中离去的样子,对温道行很是不赞同的摇头道: “不过就是淋了点小雨,至于这么夸张劳动人家大夫吗?我又不是七老八十。” 温道行更为不赞同的看向纪蓁,寡淡眉目上挂了几分清冷,淡淡道: “殿下为了两位公子伤神,伤身。我若不带大夫来,殿下只怕连碗姜汤都不会喝。两日后便是殿下生辰,宴席早已齐备,只待殿下看过宾客名录,便要发请帖。殿下若是在那时候病倒,又该如何是好? “啊?我没说要办生辰宴!” 纪蓁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现在她听到“生辰”这两个字都要应激了! “殿下人忙事多,自然没有时间理会这些小事,但是殿下的生辰是府里的头等大事。今年连太女殿下,都为殿下送了贺礼来,无论殿下有多忙生辰宴是一定要办的。” 淦! 纪蓁脸都垮了,宴无好宴,纪蓁对自己的生辰宴,是百般抵触。可温道行说的话又没有错,她纪蓁可以耍性子,不做不想做的事,可青岩郡王不行。 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实在是太讨厌了!堵得她心里难受。 纪蓁三两步走出书房,站在抄手游廊内,看着苑内被疾风骤雨打的东倒西歪的的花草,深深吸了口空气中潮湿的水汽,方觉心情舒畅了些。转身看了眼默默跟在自己身后的温道行,认命问道: “准备的怎么样了?” 温道行似乎早就料到纪蓁会接受自己的安排,不急不慢的拿出账册,一页页翻过,缓缓道: “宴席早已齐备,就由时宴楼的掌勺操持。他师从宫中御厨,做菜色香味俱全,尤其擅长烹饪鱼类,店中招牌菜酱香肘子,在京中有口皆碑,想来殿下应该是知道的。” “嗯。”纪蓁没什么太多表情,只对温道行继续问道:“菜单定了吗? “定了,请殿下过目。” 温道行拿出本小册子,上面一排排的蝇头小楷,写的十分工整。 纪蓁一排排看下去,发现菜单上竟然无一处涂抹。越发觉得温道行的字好看,不由散开眉头,惊叹道: “道行先生,你的字写的这样好看,只怕做状元也使得,竟然在我这里写菜单!实在是暴殄天物了。” 温道行闻言,眼皮子都没眨一下,根本不为所动,只淡笑道: “状元又是如何,宰相首辅又如何?为民生计,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过多块歌功颂德的碑。为自身计,银钱自来,富贵可期。小民不如殿下心怀苍生,小民只想填饱肚子,衣食无忧,便知足了。” 纪蓁对温道行的话不置可否,毕竟她回来京中,在这府里万事不关心,全由温道行张罗着,将她这郡王府管理的井井有条。 郡王府里桩桩件件的大小事务,即便他未曾细问过,也能办的让她心满意足。这种事,若不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是做不到的。 可既然温道行自己如此自谦,那她也不用强行剖他真心,过分夸赞。毕竟他于她只是个挑不出错处的管家。而她于他,纪蓁相信,自己在他眼里,多半是个钱袋子的模样。 “你开心就好。” 纪蓁扔下这句话,继续去看菜单。她这才发现,温道行准备的菜品里,十道有八道都是她爱吃的,不由眼前一亮开心道: “这么多我爱吃的菜?这个时宴楼的掌勺可以呀!” 话还没说完,就听身边的温道行幽幽来了句: “殿下,菜单是我拟定的。” “道行先生最棒!”纪蓁从善如流的改口。 温道行挑眉看了眼纪蓁,并不拆穿她的敷衍。像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一个簿子,递到纪蓁手上,说道: “这是宴间给殿下准备的助兴娱乐,请殿下过目。” 纪蓁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东西,好奇的接过来一看,发现上面赫然写着: “小猫咪扑绣球,十人糖画大比拼” “这这是什么?” 纪蓁震惊的看着温道行,却见他一脸淡然的看着她,问道: “怎么,殿下不喜欢?” 纪蓁的脸红了红,她怎么能不喜欢?她最喜欢看小猫咪扑绣球了好!还有糖画!光是想着,她几乎就要闻到那飘出的焦糖香气了。 只是这样的娱乐节目,放在青岩郡王的生辰宴上,似乎有些太儿戏了。纪蓁皱起眉毛,轻轻敲着簿子,叹道: “我喜欢有什么用,郡王府待客,怎么可以用这些东西助兴?怎么的也得” “让男宠献舞?”温道行目光灼灼的看着纪蓁,出声建议道:“只是,殿下舍得吗?” 献舞? 纪蓁两眼一亮,她怎么没想到呢?太女赐给她二十个男宠的事情,只怕早就已经传遍京中了,与其将这二十个人遮遮掩掩的藏在院中,还不如让将他们放到太阳下面。正好也可以试探一下李元樱和燕国的反应。 纪蓁越想越觉得靠谱,对温道行吩咐道: “可以,云子擅长舞艺,你去跟云子说,让他教他们几个简单的舞蹈。让他们好好练,明日晚上我就要检查。” 温道行应了一声,便要收回簿子,却被纪蓁捏在手里,她有几分不好意思的说道: “那个糖画和小猫咪扑绣球不要了,去秀乐坊多找几个舞者来助兴。” “殿下,不喜欢吗?”温道行再次问道。 “喜欢的,但是这也太儿戏了,不登台面。”纪蓁面上微红,却大大方方承认了。 温道行看着纪蓁微红的脸,笑了起来。点点柔光在眼底荡起,给清冷寡淡的眉眼带去了一分暖意。 “是殿下的生辰宴,自然是殿下开心就好,何必要管旁人如何。” 第48章 宴无好宴 两日后,青岩郡王府一大早就张灯结彩,满府贴红挂金,一片喜气洋洋,庆祝青岩郡王的生辰。 纪蓁也难得地装扮了起来,穿了身红底绣金的广袖长裙,手挽一条鹅黄色云纹撒银披帛,看起来明艳秀丽,好看极了。 纪蓁对着镜子照了照,看着镜中不足一握的纤细腰身,想了想又拿来一根软剑,沿着腰带绕了一圈,像个银链似的扣好,心里这才安定几分。毕竟今天太女李元珍和仙姚公主李元樱都会来,她还是要多做准备才行。 一切准备停当,时间还早,纪蓁便打算去府中各处看看,却不想刚出房门就遇到了云子和姜厌。 “云子拜见殿下。”云子率先行礼。 “姜厌拜见殿下。”姜厌跟着云子一同拜下。 “免礼。”纪蓁上前一步将二人扶起,眼尖地发现,两人今日穿戴皆是不俗。 云子的长发仍是半垂半束,身着一件水青色套银纱的长袍,衬得他那白皙的肌肤更显光洁。 而姜厌则穿了一袭杏红广袖长衫,宽大衣袍在腰上收拢,以一根镶银边织锦宽腰带勒出完美线条,不似云子飘逸却尘,却更显出几分风流倜傥之意,看得纪蓁眼前一亮,毫不吝啬地对两人夸赞道: “好看!” 纪蓁身边从来不缺美人,云子自认识纪蓁以来,还从未见过她夸赞谁美貌。今日这突如其来的夸奖,倒是让云子脸红起来。 他低头将手中的小盒子递到纪蓁手中,轻声道: “奴恭祝殿下,岁岁春无事,相逢总玉颜。” 纪蓁接过小盒子,好奇问道: “这是什么?” 云子的脸红得更厉害了些,垂首答道: “是奴为殿下制的胭脂。奴身无长物,只会这些,还望殿下莫要嫌弃。” “胭脂?你还会做胭脂呐!” 纪蓁没想到云子还有这手艺,立刻打开小盒子,果然看到里面一个不足半掌的小巧琉璃胭脂罐。罐盖顶端嵌着一块红宝石,在晨曦的映衬下,十分耀眼。 胭脂盖子一打开,馥郁甜香扑鼻而来,纪蓁深深嗅了一口,感觉整个人都要甜醉了。 “好香啊,又甜又香。比平日里府里备的,好闻多了!”纪蓁由衷夸赞着。 就见站在云子身边的姜厌,往前一步,将手上的小盒子举到纪蓁面前,对她恭祝道: “奴恭祝殿下,如日之恒,如月之升。日日是好日,时时是好时。” 纪蓁没想到连姜厌都为自己准备了生辰礼物,格外开心地接过打开一看,竟是一对硕大滚圆的珍珠耳环。 与普通首饰上装饰的珍珠不同,姜厌送的珍珠在晨曦的照耀下,映出一层极好看的粉来。看得纪蓁满心欢喜。 要知道纪蓁因为常年戎装在身,钗环首饰,是基本不戴的。但是不戴并不妨碍她购买。她那几个为数不多的爱好里,就一个是买首饰,收藏专用。 而在一切金银珠宝中,纪蓁又对珍珠格外的偏爱,是故,姜厌这对珍珠耳环,算是送到纪蓁心坎里去了。 云子深深看了眼目不转睛盯着纪蓁的姜厌,上前一步,侧身挡住他凝望的视线,对纪蓁说道: “殿下,时间还早,让奴伺候殿下梳妆。” 纪蓁是从来不化妆的,甚至连眼下京中贵女中时兴仙女粉都不用。本想直接拒绝云子的,可转念一想,自己方才才收了人家的胭脂,便爽快答应了下来。 三人回到纪蓁的房中,纪蓁在铜镜前坐下,云子拿出梳妆台上,从未被打开过的梳妆盒子,取出眉笔铅粉为纪蓁敷面,画眉。 一切准备停当后,再将他亲手为她调制的胭脂,一点一点,用柔软的指腹点在纪蓁的唇上。 纪蓁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他摆布。只偶尔看一眼铜镜,看着镜子里面的云子专注于她唇上的模样。 云子肤色极白。眸色略浅,长眉入鬓。浓黑纤长的睫毛,乌沉沉的,卷翅般地翘着,将他那凝在她唇上的眼,半遮半掩。 纪蓁出神地想着:“云子的手可真软,又软又灵巧。这要是换做赵侑青,还不知道自己会被他化成什么鬼哭狼嚎的模样呢。” 纪蓁想着想着,忽然想起来,自城外一别,她好像已经好几天没见到赵侑青了。 他去哪儿了? 纪蓁的心忽然不安起来,立刻让侍从去将管家温道行请来。 温道行来的时候,姜厌正在给纪蓁戴耳环。是姜厌送的那对,泛着淡淡粉色的珍珠耳环。而云子则拿起了梳子,散开纪蓁的乌发,重新为她束起发髻。 这一副左拥右抱,岁月静好的模样,看得温道行眼底掠过一道暗光。 他守礼上前,在纪蓁面前恭敬一拜,口中恭祝道: “道行祝殿下岁岁年年,朱颜长似。” 说罢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匣子,恭敬放在纪蓁的手中。 “这是什么?” 纪蓁打开小匣子,发现里面是一把钥匙。 “此乃,定远票号的新店库房钥匙。小民不负殿下重托,将给殿下兑换小金珠的票号,又拓展了些生意,不知殿下可还喜欢。” 库房钥匙? 纪蓁立刻两眼放光,笑眯眯地向温道行竖起了大拇指,由衷夸赞道: “还是我家的道行先生最懂赚钱!” 温道行不置可否地维持着一贯寡淡的神情,可眼底弥漫出的愉悦之意,透露了他对纪蓁的夸赞十分受用。 “殿下找我何事?”温道行耐心十足的问道。 “哦,是名单的事情,今天来的宾客里,有赵侑青吗?”纪蓁问道 “有的,不过”温道行顿了顿,抬眼看了看纪蓁。 “有话直说。”纪蓁眉头微皱。 “是。今日太女殿下也要前来赴宴,所以还请殿下早做准备,早些去府门口候着太女殿下的车驾,方才显得恭敬些。” “好麻烦。” 纪蓁一脸嫌弃地站起身,两手往身后一背,心不甘情不愿地往王府大门走去。 或许是时候还早,纪蓁在门口等了会,发现还没人来,便打算先回房间再睡一会。 没想到,她这里刚迈腿准备走人,那边就响起一阵车轱辘滚过青石板地面的声音,一辆刻着仙姚公主府的马车,停在了王府门口。 而更让纪蓁没想到的是,从那辆马车上下来的人,竟是赵侑青和李元樱。 第49章 新欢旧爱 呵。 纪蓁往外走了两步,没有去和李元樱寒暄,而是看了看隔壁赵府紧闭的大门。 显然,这扇大门昨晚就没有打开过,又或许,不止昨晚。 看到口口声声说要嫁给自己的男人,一大早从别人的马车里下来,是什么感觉呢?纪蓁正在体会。 心情有点暴躁,手有点痒。 为了防止在自己的好日子里揍人,纪蓁将双手背在了身后,向赵侑青和李元樱慢慢踱去。 赵侑青今天穿的是一件竹青色对襟长衫,银线镶边,竹叶满绣,是纪蓁没见过的样子。倒是好看的很,衬得他就像春天里挺拔的翠竹,清新俊逸,风姿卓越。 而李元樱则穿了一身葱绿色的大领宫装长裙,满头珠翠,一根金凤出云滚玉步摇将她的尊贵身份显露无遗。 倒是般配。 纪蓁在二人面前站定,眯着眼将两人上下打量一番,依着礼,对李元樱拱手一拜。 “仙姚殿下。” 李元樱的眼角眉梢处处写着“得意”二字,她从带着赵侑青步出马车那一刻,就盯着纪蓁了,满意的看着她脸上隐忍不发的怒气,差点笑出声。 “青岩郡王多礼了,请。” 李元樱微微昂头,掐着公主的威仪,对身后随侍女官挥了挥手,一份礼单便送到了跟在纪蓁身后的温道行的手中。 “请。” 纪蓁轻舒广袖,让开一步,将李元樱请进了府中。从头到尾,一个眼风都没留给赵侑青。 赵侑青亦是没有出声。他虽在宾客名单中,接了请帖,却又以李元樱的从属身份出现,这让温道行都愣了一愣,不知道该如何安排。便走到纪蓁身边,低声请示道: “殿下,客卿大人该如何安排?” 李元樱就站在纪蓁身边,一直未曾走远,似乎就在等有人问这么一句。她不待纪蓁说话,手中执扇掩嘴一笑,瞟了赵侑青一眼,抢道: “侑青与我同来,自然是与我同席。” “侑青?叫的还真是亲切。 纪蓁捻了捻躁动的手指,舌头舔过犬牙,眯着眼睛扫了赵侑青一眼。却见他仍是如在门外那样,垂眸而立,不言不语。 “仙姚。”纪蓁淡淡开口:“赵侑青虽然是你公主府上的客卿,不过此次我府上摆宴,只有正君王夫可以与妻主同席而坐。你什么时候娶了自己府上客卿为正君?我怎么不知道?” 李元樱被纪蓁这话一堵,有些接不上话,又对纪蓁如此淡定的模样感到惊讶。 明明她的人已经探到纪蓁与赵侑青似有私情,她才特地将赵侑青留在公主府过夜,今日同乘而来,就是为了扎纪蓁的心,可她怎么这么淡定?不由凑到她跟前,冲她挤了挤眼,道: “装什么正人君子呢,你没看到赵侑青是和我一起来的吗?你就不关心他在我府里都做了些什么?” 纪蓁倒是没想到李元樱这么沉不住气,她还没说什么呢,李元樱到自己先忍不住了。 “我为什么要关心?”纪蓁反问道:“于公,赵侑青乃你仙姚公主府的客卿,你府内之事,我一外臣无意窥探。于私,我与赵侑青,并无婚约束缚。赵公子想与谁相好,实在也不是我可以左右的。所以,仙姚想让我关心什么呢?纪蓁不懂,还请殿下赐教。” 纪蓁一改往日与李元樱争锋相对的模样,极尽谦卑恭顺,看的李元樱不由自主往后小退一步,心里没来由的突突直跳。 怎么回事?这个横着走的纪蓁是被她刺激狠了,转性了?脑子坏了? 李元樱心里糊里糊涂的想着,却根本想不出个所以然。 此时门外传来女官的通报声:“太女殿下驾到。” 忽然,李元樱福至心灵,一下子就想到了李元珍送给纪蓁的二十个男宠,顿时明白了纪蓁为什么对赵侑青如此冷漠。 女人嘛,谁不喜新厌旧? 李元樱的笑一下子变得猥琐起来,她压低声音对纪蓁说道: “行了,别装了。说那么多干什么?你和赵侑青那么点事儿,谁不知道?还于公于私?你快省省!不就是你有了新欢,不要赵侑青这个旧爱了吗?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女人嘛,我懂。” 说到这里,李元樱拉着纪蓁往外走出两步,在月拱门的垂花架前站定,以执扇掩口,眉毛一挑悄声问道: “我说,皇姐给你的那二十个男宠滋味怎么样啊?我听说里面有西戎人,与我们南越的男子不同,格外器大活好,是真的吗?” 纪蓁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深深吸了一口气,眯着眼睛看向李元樱。有一种将她脑仁倒出来的冲动,真想看看她那比核桃还小的脑仁里,是不是只有黄色废料。 “不知道,我连日事多,不曾关心这些。”纪蓁咬牙道。 李元樱见她竟然还没动过那些男人,顿时一脸嫌弃的看向纪蓁道: “亏你还是个武将出身,二十个大男人放在眼前,这么多天过去了,竟然一个都不吃?还好我没把燕国使者送我的二十个男宠给你,不然这种事情,要是传到燕国去,岂不是把我们南越女子的脸给丢光了。” 她丢南越女子的脸? 她在西北,刀枪剑雨的给南越卖命。于虎狼环伺之中,守着南越的西北大门!竟然因为没睡男宠,就给南越女子丢脸了? 淦! 纪蓁握了握拳,已经开始琢磨,怎么揍李元樱才能让她不会叫的太惨了。 就在此时,纪蓁快被气死的脑子忽然捕捉到了一件极其重要之事。 燕国使者给李元樱送男宠了? 燕国的使者团不是十日后,才会入京? 纪蓁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斜睨了赵侑青一眼,却只在他低垂的脸上,看到了他鸦羽般的黑长睫毛。 赵侑青,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纪蓁不着痕迹的收回目光,对李元樱嗤笑道: “你倒是会借花献佛,把燕国使者送给你的男宠,转送给我,只怕普天之下,也就你仙姚公主做的出来。” 李元樱闻言吃吃笑了起来,舒展的眉目带上三分得意道: “幸好没送给你,燕国的男人太不经逗弄。昨日临幸一人,他竟然不识趣,受不住的意图加害本宫,还好本宫看他貌美,留了他一命。若是换做你这不懂怜香惜玉的人,只怕这会子人都上奈何桥了。” 纪蓁的心猛地一沉,昨夜,有人行刺李元樱? 第50章 国仇家恨 纪蓁刚想细问李元樱行刺之事,门房外,太女驾临的通传声已经一层层的报了进来。 侍从一路小跑着进来,告诉纪蓁太女车驾已经快到郡王府大门口了。纪蓁再不能耽搁,只得咽下话头,叫来夜风,让他去查。自己则正了衣冠,出门去接太女李元珍的车驾。 郡王府大门外,太女的车驾浩浩荡荡,占了半条街。 整个队伍前有十二个宫人提香开路,后有十二禁卫护驾随行。纪蓁站在自家大门口,看着队伍中央缓缓移动的巨大车辇,心生不悦。扭头对站在自己身后的温道行问道: “太女怎么回事?好好的搞这么大排场干什么?” 温道行拿出手上主事簿一翻,垂首对纪蓁低声说道: “此番太女殿下是带正君来赴宴的,听闻每次太女殿下携正君出行,都是这十二亲随十二宫人的排场。” “哼,秀恩爱堵了我半条街,这位正君当真是受宠。”纪蓁嗤笑一声,走到停在正门的车驾前。 就见一身浅金色宫装的李元珍率先下车,转身牵出车上一个带着幕笠的男子。 那男子个子不高,长长的幕笠把他从头到脚遮了个严严实实,连是圆是扁都看不出来。只有那只被李元珍牵住的手,看着白皙修长,如梅枝清瘦。 非礼勿视。 纪蓁收回目光,对李元珍恭敬一礼道: “得太女殿下拨冗驾临寒舍,微臣不胜荣幸。” 李元珍一如既往的雍容华贵,或许是正君在侧,她的眉目柔和了些,笑道: “青岩郡王的生辰,本宫自然是要来贺一贺的。” 说罢一抬手,身后女官便送上厚厚一叠礼单。金灿灿的封面上,就差写上“财大气粗”四个字了。 纪蓁淡淡一笑,示意温道行接过礼单,自己让开一步,将李元珍请进府里。 太女驾临,原本热闹的畅音阁一下子声音小了很多,前来与宴的王公贵族们守着礼,垂首噤声,挨个恭敬的给李元珍行礼。 时至中午,纪蓁吩咐温道行将船来开,载着众人前往畅音阁上的清音水榭开席。 今日宾客众多,内眷属官不少,纪蓁特地嘱咐温道行,内外有别,万万不可出错。 温道行做事自然是有分寸的,他遣出六艘船,两艘载与宴宾客,两艘载其内眷,两艘载其属官。船上重幔垂坠,玉帘朦胧。藏其形,而无碍观景,可谓是一举多得。来回几趟,得了不少夸赞。 畅音阁的清音水榭有三座,呈扇形,分立在畅音阁三侧水面之上,设计的则更为巧妙。 这三座水榭看似孤岛般立于湖面之上,实际上湖底有暗道连通,只走侍从,以便宾客观景,不受打扰。 这样的设计,还是当年大将军在的时候做的。纪蓁改建郡王府之时,保留了这个设计,没想到竟然在今天派上了用场。 不多时宾客落座,宴席开摆。 李元珍的正君也去了幕笠,露出真容款款落座。纪蓁坐在李元珍的身边,一眼扫过去,整个人都被惊艳了。 纪蓁在南越国活了十八年,也算是见多识广,看过不少美人。且不说赵侑青、俞伯君、俞景熙,这样样貌出众,一等一的皇子,公侯,光是自己身边的云子就足够艳压群芳。 可偏偏这位正君公子,长得比云子还要美上三分。 只见他五官深邃,高鼻之上山根隆起,唇形削薄,颇具几分异域风采。尤其那双细长上挑的眼,里面竟是嵌了一双宝蓝色的深眸。 不对。 纪蓁的瞳孔陡然一缩,这双如蓝宝石般的眼睛,她见过。 在北狄的王庭,她亲手斩下的老汗王的头颅中,也嵌着这么一双湛蓝的眼睛。 条件反射一般,纪蓁的手,立刻摸向腰间。她眼中所有情绪瞬间散尽,只有一片蚀骨冰寒缓缓散开,让整个清音水榭的温度陡然下降。 血流成河的万仞关,一夜被屠的什叶城。北狄与她的血债,什叶城三万百姓的惨叫在纪蓁的脑中翻腾,她眼底寒气四散,握紧了腰上软剑。 斩马刀下无怨魂,她纪蓁与北狄,不共戴天。 “青岩。”太女李元珍的声音,忽然在纪蓁耳边响起。 纪蓁几欲暴起的身形顿了顿,不动声色地将摸向腰间的手放下,看向李元珍。 “太女殿下有何吩咐?”纪蓁的声音平淡如水,仿佛刚才化作霜刃的,另有旁人。 李元珍若有似无的扫过纪蓁腰间化作银链的软剑,淡淡一笑,拍了拍身边身边男子的手,说道: “方才未曾介绍,现在来认识一下,这是内子,潞子言。” 潞子言? 纪蓁锐利的眼,刀子一般刮过潞子信的脸,却见他只神色淡淡的看着纪蓁,没什么情绪。一双湛蓝的眸子,如琉璃一般澄澈,空洞。而纪蓁却想起来,他是谁了。 潞子言,他是被她斩首的那个老汗王的末子。 当初,她在王庭之中一刀砍下老汗王的头颅时,他就站在王座后看着她,也是这幅神情。 纪蓁没有杀他,而是将他和俘虏关在一起,投进大牢。后来女帝扶持的北狄的新王即位,用一百箱黄金换了他回去。又后来,纪蓁听说他被当作礼物送到京中。 却没想到,他竟然成了李元珍的正君。 南越太女的正君,以后就是南越女帝的凤后。 纪蓁忽然无声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难以自抑。 有趣,真有趣。 她纪蓁和定远军用命打掉的敌人之子,竟然成了未来凤后! “纪蓁” 李元珍的声音中有几分不悦,更多的却是无奈。她轻叹一声,握住了纪蓁的手,拉住她笑的靠在椅背上的身形,低声道: “本宫知道你心中不满,但他爹的头你都砍了,也算是为大将军报了仇。如今,北狄臣服于我南越,正是交好之时。他日子信封后,本宫还需你的支持。今日本宫带他来,敬你三杯酒,你二人便尽释前嫌可好?” 待李元珍把话说完,纪蓁彻底被她惊呆了。 交好?冰释前嫌? 李元珍是忘了她纪蓁,是在为谁卖命吗? 国仇家恨,是一句算了,就能一笔勾销的吗? 第51章 阴谋阳谋 纪蓁在心里摇头,目光扫过坐在李元珍下首,喝酒喝得正开心的李元樱,暗暗吐槽道: 这位太女殿下恐怕还不知道,她的好三妹李元樱,已经跟燕国人搭上了线。 而北狄和西戎,有她坐镇西北才不敢露头。如今女帝将她扣在京中,西北征兵之事又进展缓慢,只怕那些家伙们的虎狼之心早就蠢蠢欲动了。 而她身边的这位北狄爱夫,又能给她带来什么呢? 纪蓁无声嗤笑,扯了扯嘴角,对李元珍拱手恭敬道: “微臣不敢。” “纪蓁!” 李元珍的声音略大了些,引来了一旁李元樱的注意。 “皇姐这是怎么了?是青岩的酒菜不好,不和皇姐心意吗?” 李元樱又为自己满了一杯,抿了一口,回味无穷的冲纪蓁举杯笑道: “青岩,平时看你人像个木头似的,就知道打打杀杀,没想到还挺懂享受的的嘛!这水榭,这酒,我喜欢!要是能配上丝竹美人助兴,就更好了!” 纪蓁挑眉,拿起自己的酒盏,一口饮尽杯中酒,笑道: “怎么没有?” 说罢,抬手连拍三下,唤来侍从,耳语一番。不一会儿就见三个水榭中央,升起了一个巨大舞台。水流泄尽之时,二十个身穿白袍赤甲的男人,手举长剑,挽着红绫从天而降,看呆了一众宾客。 鼓乐之声骤起,台上的男人们,随乐起舞。手上长剑轻捻慢挑,舞出一片片剑影,于那广阔湖面上,对影成双。 李元珍认出了台上的姜厌,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纪蓁!你竟然用本宫送你的人,娱乐百官?” 纪蓁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似的,扑哧一声笑出声,不急不慢地又为自己倒了杯酒,对李元珍道: “古有老莱子彩衣娱亲,今我纪蓁,令殿下送的人献舞,为殿下助兴,怎么殿下不喜欢吗?” 说罢,纪蓁身体微微前倾,靠近李元珍压低声音轻笑道: “殿下真是慧眼识珠,我教的这套剑舞,若无剑术功底,只怕学他个年,也跳不出来。可殿下选的这几个男人,不一样。未出三天,竟然都学得有木有样,可见其功力之深厚。” 纪蓁的话说到这里,李元珍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她冷冷的扫过纪蓁泛着酒气的脸,道: “青岩,你只需将他们在府上养十天即可。十天之后,将人送到那赵国小公主的手上,便没你的事了。为了你的性命着想,本宫望你不要窥探你不该知道的事。” 李元珍的话已是饱含警告,却不料纪蓁纤手一扬,竟似没有听到她说话一般,将盏中酒一口饮尽,然后将酒杯往桌上轻轻一放,侧过身,格外恭敬顺服地对李元珍拱手道: “殿下教训的是。即便如此,十日后,送了这二十人后,微臣便回西北了。陛下那里还望殿下为微臣周旋。” “你要回西北?不可。”李元珍脱口而出。 “为何?” 纪蓁连喝了几杯酒,脸上泛起一片淡淡的粉,看起来春光满面,明艳极了。她歪过头,用极低的声音附在李元珍的耳边说道: “殿下让我送二十个死士给那燕国小公主,还不让我跑路,是打算过河拆桥,让我替殿下脏了手后,再拿我当替罪羊吗?” 李元珍的眉头微微皱了皱,若有所思地看向纪蓁轻声道: “你都知道了?” 纪蓁在李元珍的注视下坐直身子,嗤笑道: “殿下无事还是多宫来走走,免得被小人迷惑,信了宫外的传闻。微臣可不是仙姚殿下那样的急色草包。” 沉迷台上美色中的李元樱别的没听到,就听到纪蓁好像隐隐说了“草包”四个字,顿时觉得纪蓁在骂她,扭头瞪了纪蓁一眼,骂道: “纪蓁你在偷偷说本宫什么坏话?别以为我听不到!” 纪蓁笑嘻嘻的弯了弯眼角,举着酒盏站起身来,对侍从招了招手,让他们继续上酒,然后对李元樱道: “我好端端的骂你做什么?只是让他们多上些酒,让你喝得尽兴罢了。” 说罢,拎着白玉小酒壶,又将自己的酒盏倒满,走到潞子言的身边,看了眼李元珍,缓缓道: “我这个人酒量不好,与潞公子喝酒,怕是醉了,找不到回家的路。只能先陪三杯,还望潞公子海涵。” 李元珍只当纪蓁借着酒劲装疯卖傻,心中起了几分恼怒,眉头压得极低。刚要发作,却见潞子言对着纪蓁举杯,只说了一个字,道: “请。” 与他的容貌完全不同的寡淡的声音,甚至有几分粗粝。纪蓁抬眉看了他一眼,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纪蓁眯了眯眼,微微抬手,三杯酒利落下肚。 嘭的一声,她将酒杯倒扣在桌上,深深看了潞子言一眼。潞子言那双湛蓝的眼从刚才就在盯着纪蓁,冰冷的视线,像一颗打磨滑腻的宝石,从纪蓁的脸上一寸寸巡过,再从她细长脆弱的脖颈,落进不可窥探的领口。 纪蓁感觉自己像被毒蛇的蛇信舔了一口似的,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率先错开眼神。 她站起身来,向桌上宾客告罪离席,端着一个新酒盏去了下一个水榭敬酒。 当纪蓁端着酒盏来到赵侑青所在的水榭时,她的脸上已经飞起了两片红云,整个人看起来明艳无双,美得发光。 这个水榭里坐着的,都是跟着王公贵族们来的属官,男女都有。因都是在朝为官者,便不分男女内外,只依着官职大小,按着尊卑顺序,分了桌。 纪蓁端着酒杯,站在离赵侑青仅一臂之遥的地方,对众人说道: “诸位辛苦了,今日的宴席,是遵着京中的规矩,连庆三日。诸位只管尽兴,不用拘束,请!” 说罢,率先干了一杯。 众属官本来有些拘谨,看着纪蓁这般爽快地直接干杯了,便也放开手脚,轮番与她敬酒。待一圈喝完,只剩一个赵侑青还未敬酒时,纪蓁便向他走来,挑眉问道: “怎么,客卿大人不喝酒,是觉得我这府上的酒不合胃口吗?” 第52章 你要了我吧 “殿下,可是醉了?” 赵侑青站起身来,一身绣竹于春光中晃起一片斑驳的光影,投在纪蓁身上,引她仰起头去看他昳丽面容上,如画眉目,嫣红薄唇。 暮春暖风,带来不知何处的甜醉花香,穿帘而过,与盏中酒香混在一起,熏得纪蓁面红耳热。她将满盏酒杯端至唇边,伸出小舌舔了一下,咂摸了一下冲赵侑青甜甜一笑,道: “还能分出酒香花香,应该是没醉。喝一杯?” 赵侑青只觉喉头一紧,面上神色不变,伸手拉住纪蓁端着酒杯的手,将她酒盏送至自己面前,一饮而尽。然后扣着她的腰,对身边众人道: “殿下醉了,我送殿下去偏殿休息。” 清音水榭里一片安静,有人揉了揉眼睛,小心翼翼地戳了下坐在身边的人,小声问道: “我是醉了吗?刚才好像看到客卿大人用青岩殿下的酒盏喝酒了?” “对!而且是握着青岩殿下的手,搂着青岩殿下的腰喝的!”那人十分兴奋,伸长了脖子恨不得追着纪蓁和赵侑青,看一路。 “别胡说!”另一个属官快步走到两人中间,沉着脸说道:“我听闻,今早客卿大人是与仙姚殿下同乘而来。你们在这里嚼舌根,若是传了出去,被仙姚殿下责罚,我可捞不出来。” 这么劲爆?两人闻言对视一眼,竟是兴奋了起来,压低声音咋舌道: “客卿大人真厉害啊,竟然一下子同时拿下了仙姚殿下和青岩殿下!左拥右抱这种好事,总算轮到我们男人了吗?” “放屁!就凭你也配?” 一个女属官拎着酒坛走过来,嘭的一声将酒坛放在桌上,指挥身后仆从将酒盏换成酒碗,给桌上人倒满,举碗冷笑道: “敢不敢和我喝一坛?看看谁是好女子,谁是真汉子?” “比就比!”被挑衅的两人也来了脾气,二话不说直接倒酒。 一时间安静的水榭里复又热闹起来,而被众人抛掷脑后的纪蓁,却被赵侑青拉进了仆从专属的暗道,抵在了墙角以吻封唇。 “说,你一个燕国质子怎会知晓我王府的暗道?” 呼吸的间隙,纪蓁抵着赵侑青的胸膛,笑着审他。 赵侑青的拇指轻轻抚过纪蓁被吻的微肿的樱唇,笑道: “是昔年,此处还是大将军府时,你们青岩殿下亲自带我来看的。一晃多年,这里竟是未变。殿下,你是念旧吗?” 纪蓁稳住了呼吸,在赵侑青的怀中后退半步。 暗道建在湖面之下,石壁微潮,亦无天光,只以烛火照明。 石缝中,翠绿青苔茎细如丝,悄悄蔓延,给空气中带来一股潮湿的青草味。 潮湿的味道与赵侑青身上的乌木沉香混在一起,竟泛出一丝甜来。纪蓁一瞬恍惚,仰头看着赵侑青春光缱绻的眼,似笑非笑地反问: “我为什么要念旧?” “那,念我吗?” 林籁泉韵的声音与灼热的吻,落在纪蓁的额上,唇角。在他欲往她的脖颈上寻去的时候,被纪蓁一把按住推开,淡淡道: “念你?念你红杏出墙?” 赵侑青微微一顿,直起身,与纪蓁视线相对。 “我与仙姚殿下,清清白白,天地可鉴。”赵侑青淡淡道。 “嗯,我知道。” 纪蓁点头表示认同,她往后又退了一步,被赵侑青扣着腰拉了回来。 “你知道什么?” 赵侑青看着纪蓁漫不经心的一张脸,心里有些不愉快。她是当真笃定,还是根本毫不关心? 不料纪蓁却笑了起来,戳了戳他的胸膛道: “就李元樱那家伙的性子,要是睡了你,只怕等不到天亮,就要想办法让我知道。还需要用与她同乘这种小把戏来气我吗?” 纪蓁笑得爽朗,赵侑青却看得没来由地心生火气。他忽然心有不甘的掐了一把纪蓁腰上的软肉,咬牙道: “你还笑?看到我彻夜不归,你就没有一点心慌,吃醋,难过吗?” 赵侑青的手顺着纪蓁的腰往下轻揉,将她狠狠压向自己,扯开她的衣领,低下头,狠狠一口咬在纪蓁的肩膀上。 “嘶——你疯了吗?快放开!” 熟悉的痛感瞬间袭来,纪蓁猝不及防被咬得猛地往后一缩,却被赵侑青搂得更紧了。 “不许躲。” 赵侑青微微离开,满意地看了眼自己咬出的牙印,心里忽起的躁动情绪才略平和了些。他低下头一点点沿着牙印啄吻舔舐,像是在加固标记,却又带起心里的渴念,让他想要更多。 他将纪蓁推入微微潮湿的暗角,于微光中寻着她的唇,深深地吻她。一遍遍舔过她敏感的上颚,逗弄她的小舌,在一次次勾缠中传递着汹涌的爱意与不甘心。 “侑侑青,别,别闹了。” 纪蓁被他吻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腰肢被赵侑青火热的手揉得发软,耐不住地靠在他的身上,与他紧密相拥。 赵侑青放开纪蓁,将头埋在她的肩上,涌动的情潮让他呼吸急促,眼角发红。 “要了我,蓁蓁。” 赵侑青暗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惊得纪蓁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 “你你你,你说什么呢!” 纪蓁的脸顿时红透了,使劲推了推赵侑青的胸膛,却没推动,换来了他更紧的拥抱。他将纪蓁的臀按向自己,让她感受他的火热,却换来了纪蓁拼命的挣扎。 “要死了你!你你你,冷静!快放开我!” 纪蓁死命的挣扎,却带出了一团火,赵侑青难耐的粗喘起来,在这潮湿的暗角里,异常明显。 “我靠!你还你怎么能” 不远处,就是往来清音水榭的侍从。狭小的暗道角落,哪里能藏得住什么。纪蓁脸红得发烫,甚至觉得自己头顶都在冒烟!她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得一把捂住赵侑青的嘴,咬牙道: “你你不许出声!” 被捂住口鼻的赵侑青浑身一颤,呼吸顿了顿,竟是舔了下纪蓁的手心。 触电般的感觉从手心传遍全身,纪蓁没忍住轻轻惊呼出声,引来一人于暗道中驻足,往角落里探来。 “谁在里面?” 第53章 最爱你吃醋的样子 纪蓁闻声看去,发现来人竟是温道行,顿时吓的使劲去推赵侑青。 要死了!为什么偏偏是温道行? 一下子,纪蓁什么心思都没了,只恨不得立时三刻挖个地道,跳下去把自己埋了! 温道行可是出了名的得理不饶人,尤其不饶她!要是被他看到自己和赵侑青在这里这么衣衫不整的模样,还不要怎么把她的耳朵念出茧! 可偏偏此时得了自由的赵侑青,不仅不放开她,反而将她抱的更紧,咬着她耳廊轻声道: “不过一个温道行,你怕什么?” “我有什么好怕的?我是要脸!” 纪蓁咬牙切齿的去推赵侑青,却又因他明显消瘦的身形而舍不得用上功力。 “殿下?是你吗?” 暗道里虽然燃着火烛,到底不如白日天光。温道行看着暗角处的不甚清晰的人影,拿过一旁的火把刚想靠近细看,却不想一道劲风袭来,直接灭了他手上的火把和身前的蜡烛。 黑暗中,纪蓁的声音传了出来: “道行先生,是我。我有些醉了,在此处略歇歇。” 温道行微微愣了愣,于黑暗中止住脚步,问道: “殿下一人在此?” “嗯。” 纪蓁觉得自己的脸皮厚度每日见涨,已经厚到可以睁眼说瞎话的地步了。 “此处潮湿,不通风。我带殿下出去吹吹风,散散酒气。” 说罢温道行便要上前,纪蓁一听他的脚步声,赶紧制止道: “不,不用了!我在这里待一会就好,你上去招呼客人。太女殿下的正君看起来脾气不好,你好好招待着,别亏了礼数。” “是,殿下。” 温道行应着纪蓁的话却没动,一双幽深眼眸盯着黑暗处。忽然他往前走了两步,几乎就要走到纪蓁的面前了。纪蓁心中一紧,手不由自主的掐住了赵侑青的腰。赵侑青似是耐不住的轻喘了一声,低声道: “殿下,轻点。” 安静的角落里,赵侑青的声音压抑又清晰,带着无限暧昧,让纪蓁的脑子轰的一下炸开。而温道行,却没了声音。 完了完了!他肯定听到了!搞不好还以为我是在这里和谁偷偷摸摸的,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都怪赵侑青!好好的,非得弄得像跟她偷情似的。 纪蓁气不过的伸手狠狠掐了赵侑青一把,痛的他闷哼出声,在黑暗中更显暧昧了! “你!” 纪蓁面红若血,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就听脚步声再次响起,凌乱的步伐,渐渐远去,温道行一言未发的离开了。 完了完了!这下温道行绝对知道了! 纪蓁红着脸推开赵侑青,整了整自己散乱的衣襟,重新将蜡烛点燃。 昏黄烛光下,赵侑青看着纪蓁的慌乱的神色,面上一沉,拉住她问道: “你慌什么?就这么怕温道行知道?” 纪蓁实在气不过,狠狠捶了他一拳,咬牙道: “你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不知羞?他可是我的管家!看见我和你在这个黑咕隆咚的地方偷偷摸摸的,会怎么想我,又会怎么想你,你难道不知道吗?” 赵侑青无所谓的撇了撇嘴角,捏了捏纪蓁的手,道: “随他怎么说,你我是两情相悦的未婚夫妻,情之所至有何不可?” “未婚夫妻?谁知道?婚约何在?”纪蓁冷笑道:“别忘了,你今天可是同李元樱一起,从她的马车里下来的。在别人看来,你与她才该是两情相悦,不日完婚的一对。而你我这般,确实也就只能算是在偷情而已。” 纪蓁越说越生气,索性长袖一拂,转身就走。 赵侑青见纪蓁说道这件事脸上终于出现了几分恼怒的模样,心里不但不气不慌,反而涌上了些甜蜜,长腿一跨跟在纪蓁身边,歪头看着她的神情,隐着笑问道: “生气了?当真吗?为我吃醋?” 纪蓁闷头一路疾走,直到走出暗道,行至畅音阁后的一处花丛中,方才缓了脚步。 这里远离清音水榭,靠近后山,草木旺盛,鲜花馥郁,极为清幽。纪蓁很喜欢在这里独自散步,虽然她什么都没说过,但温道行却向侍从们嘱咐过,除了晨昏洒扫,皆无人靠近这里。 可以说,这里算是独属于纪蓁的避风港。 只不过,今天不是了。这里多了一个莫名欢喜的赵侑青,看的纪蓁太阳穴突突直跳。实在忍无可忍,将他一把薅了过来,猛地拉下他的衣襟,迫使他与自己的视线齐平,问道: “你到底在高兴什么?看我吃瘪很爽吗?” 赵侑青任由纪蓁拉扯着自己,一脸灿烂笑容,十分开心的看向纪蓁道: “不是看你吃瘪很爽,而是你为我吃醋,我很开心。这说明,你在乎我,关心我,心里有我。我很喜欢,很开心。” 说完,就着纪蓁拉扯他的姿势,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蓁蓁,你为我吃醋的样子,我好喜欢。” 噫! 纪蓁受不了的送来赵侑青的衣襟,白了他一眼,道: “幼稚!我在说正事!你能不能有点正形!别浪了!” “好,什么正事?你说,我听着。” 赵侑青拉着纪蓁的手,带她来到后山脚下的山亭中。山亭中有一张石桌,两张石凳。赵侑青拉着纪蓁在石凳上坐下,自己则坐在她的身边,侧着身,一脸严肃的摆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纪蓁被他这一顿闹,连生气都无法继续了,无可奈何的坐在石凳上吐出心中一股浊气,叹道: “你说,昨夜到底是为什么留在仙姚公主府?是不是和那燕国送来的男宠有关?亦或者说,送男宠根本就是你的注意?可你们又为什么要刺杀李元樱?” 纪蓁开门见山的说的没留余地,赵侑青微微一愣,倒是没想道纪蓁竟然就这么直接的亮底牌,一时间犹豫了起来,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真相。 纪蓁见赵侑青犹犹豫豫半天没说话,不由冷笑道: “怎么,你昨天敢做,今天我问你了,却不敢说?你是在怕什么,还是说,想等我拿到消息后,再和我互亮底牌?” 第54章 真心 底牌? 赵雨晴垂眸,轻轻摩挲了一下纪蓁微凉的手。忽然嘴角一勾,嗤笑起来。 “我能有什么底牌?蓁蓁,两年前,我的底牌不是都给你了吗?” 两年前 纪蓁愣了一下,那是她在西北听闻赵侑青投靠李元樱后,以为他背叛自己,与他绝交的时候。 那时,她在西北为大将军守墓,不回京。赵侑青身为质子,更是不能随意离京。 赵侑青的信,她不回,她就像从赵侑青的世界里消失了一样。 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 而赵侑青无论她回不回信,每天都给她写信,写自己在京中的日常。 告诉她自她走后,大将军府里的蚀殷树长高了,开花了,又败了。他收集了些飘出府外的落花,做成了干花,等她回京,就给她看。 亦或是,他今日出门,看到一小贩卖糖人,画的一个女孩,像极了她小时候的模样。于是他买来了,想保存起来,等她回来给她看,却因为天气太热,融化了以后全被蚂蚁吃了。 每一封,或是寥寥数言,或是絮叨几页。句句不提相思,却满纸皆是相思。 最终当这些信辗转千里,终于被送到纪蓁手里时,她却直接扔进匣子里,连火漆都不拆。 纪蓁想,那时候的她心里多少还是有恨的。虽然还不知道自己对赵侑青的感情是什么,但恨他的背叛,恨自己,多年的真心错付。 又后来,从京中来了一个人,风尘仆仆,满身伤痕。在她面前叫了一声将军,就昏了过去。她掀开他的幕笠才发现,竟是赵侑青的亲随,朝歌。 她大为震惊,还以为赵侑青出了什么事。毕竟赵侑青身为燕国质子,是不能随便离京的,在京中有无数双眼睛监视着他,包括他从燕国带来的这个侍从。 “朝歌,你怎么来了?侑青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 朝歌看着纪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围着他团团转,虚弱地笑了笑,将赵侑青的信物从怀中拿了出来,递到纪蓁的手中。 是一个香囊荷包,里面放满了合欢花。 纪蓁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攥紧荷包,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年少时,她和赵侑青闹脾气,好几天不理他。他便半夜去爬高高的合欢树,一朵一朵地为她摘来合欢花,塞在荷包里。 然后半夜翻墙,绕过大将军府里的守卫,将荷包从窗户扔进她的房内,站在她的窗下悄声说: “蓁蓁,这个给你,我们和好好不好?” 纪蓁捏着合欢花打开窗,看见了月光下,少年通红的脸。 “少骗我,这是人家夫妻间道歉用的东西。我是你老大!想让我原谅你,要拿好东西来孝敬!” 纪蓁一边轻嗅合欢花甜腻的香气,一边端着老大的架子嘴硬。其实赵侑青知道,她对又甜又香的东西,是最没辙了。 “夫妻者,心于一处,情归一处。蓁蓁与我,难道不是心于一处,情归一处吗?是老大还是夫妻,不过一个名头而已。蓁蓁是世间女英豪,还会纠结一个虚名吗?” 一番话下来,真心藏在马屁里,情真意切。纪蓁却只听了个囫囵,左右她也喜欢合欢花,便原谅了他。 两人重归于好后,合欢花变成了两人之间的暗号。是赵侑青安抚她坏脾气的,独门秘宝。 纪蓁没想到,这样的东西,竟然会被赵侑青的侍从,冒着生命风险,千里迢迢地送来。 “愚蠢。冒这么大风险,就为送个荷包,他这个质子的脑子是白长的吗?” 一滴眼泪,落在粉黛色的荷包上,看得朝歌心中一热。 或许他来的时候,觉得公子此事无望,可现在,他竟然从纪蓁的眼泪里看到了希望。 朝歌挣扎地起身,跪在纪蓁面前,拱手道: “我家公子让我来和将军说,他有诗半阙,求殿下再和半阙,不知将军可应否?” 纪蓁深深看了朝歌一眼,将房间里的人都遣了出去,深深吸了口气,说道: “你说。” “夜合花开香满庭,夜深微雨醉初醒。远书珍重可曾达,旧事凄凉不忍听。” 嘭的一声,纪蓁一拳砸在了桌上,吓得朝歌没了声音。 纪蓁湿漉漉的眼眶还红着,却迸出一道冷光来,她走到朝歌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缓缓道: “他除了这半阙诗,是不是还有别的东西让你带给我?” 朝歌犹豫了一下,大着胆子抬起头看向纪蓁,问道: “将军可应了?” “拿出来。” 纪蓁的眼,前所未有的冷。身上四散的威压,让朝歌说不出话来,只得将赵侑青给他的东西,交给了纪蓁。 是半块墨玉,通体黑沉,光洁如墨。 纪蓁将墨玉拿在手里,在角上摸到了一块印记。她不用看就知道,这是皇家专门用来号令影卫的藏兵符,南越的和燕国的皆是同一形制。 那天纪蓁沉默了很久,朝歌一直在地上跪着。直到他的膝盖几乎失去了知觉,整个人摇摇欲坠之时,纪蓁扶住了他。在他耳边低声道: “告诉你主子,我没有诗可和。不过他若想回家,就好好活着,等我回京。” 那个时候,纪蓁只是觉得震撼,不敢相信赵侑青为了向她表示忠诚,竟然将自己的保命底牌送到了她的手中。 如今再看她才知道,那时候,赵侑青送来的何止是他的命,还有一颗为她跳动的真心。 “侑青。” 纪蓁反握住他的手,叹了口气,在他耳边低声道: “别急,我已经为你安排好了,只待时机。” 湖畔吹来的风,带着丝丝水汽,荡起两人的发丝,交缠在一起。 赵侑青点了点头,将纪蓁的手握紧,按在自己的心口,抵着纪蓁的额头轻声道: “蓁蓁,我的心我的命,都是你的。我在你面前从来没有底牌可言。我此生所求,无非是有你在侧,回归故国。可以吗?” 纪蓁微微一颤,无言苦笑。 小皇子,我纪蓁无足轻重,可世上只有一个青岩郡王。她曾许你安然归国,去后便无法再常与相伴了。 第55章 刁难 晚间下起雨来,宴席从清音水榭改摆在西花厅。 纪蓁回房间换衣服,路过揽云阁,看到揽云阁的门口竟然连个守卫都没有,不由眉头一皱。 据她所知,南越的宴席,若带家眷,便只能带正君王夫。未婚的纪蓁虽是东道主,但也不能坏了规矩带侧夫,男宠。姜厌他们因着要表演剑舞,而被安排在了前院,云子则一直都安静的待在揽云阁,看起来连门都没出过。 可即便如此,也不该连个守卫都不给安排,温道行在干什么? 尤其今日,人来人往,属官仆从那么多,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人混进来。 想到这里,纪蓁心里顿时不安起来,抬脚就进了揽云阁。 自从赵侑青捅了云子一剑后,纪蓁心有顾忌,便没有再来过揽云阁。此时进来,竟有了几分陌生感。 揽云阁位处王府的东北角,依着地势,建了一所两层小楼。楼上挂着的匾额“揽云阁”三个字,黑的金漆,正是纪蓁亲手所提。 揽云阁的院子不大,院门口两棵高高的蓝花楹树已经开了一些,无数筒状的小花在巨大的树冠上铺散开来,紫色如瀑布一般,好看极了。 院内的花草也修剪的十分精致,一丛丛盛开的蔷薇和锦带花几乎将这不大的院子化作一片花海,竟然比她的沧澜苑还要好看几分。 纪蓁越看越喜欢,竟然就这么站在雨中欣赏了起来。 风卷着雨丝,很快将纪蓁的裙摆打湿。为她撑伞的侍从有心想要提醒,却不敢开口打扰她赏花的兴致。就在此时,小楼紧闭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云子提着一盏琉璃小灯站在门口,轻声唤道: “殿下。” 纪蓁抬头,隔着雨帘与他相望。 云子仍穿着那身水青色的长袍,只是褪了银纱,乌发半垂半束垂在身后,整个人看起来更单薄了。 “云子。”纪蓁冲他笑了笑。 云子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握着琉璃小灯的手紧了紧,目光扫过纪蓁被打湿的裙摆,说道: “天黑雨急,殿下的裙子湿了,要不要进来换过再去前院?” “呃” 不好,孤男寡女的。纪蓁扫了眼云子的脖子,又想到了此时坐在西花厅的赵侑青,犹豫了。 这时为纪蓁撑伞的侍从却是急了,他鼓起勇气,大着胆子对纪蓁说道: “殿下,这里到沧澜苑还有些距离,您的鞋子湿了,裙子也湿了。夜雨寒凉的,这一路过去要是着了凉可怎么好?宴席还要开两天,您可千万要保重才是!” 侍从将憋了一路的话倒豆子似的,倒了出来,可算松了口气,却把纪蓁逗笑了。她轻轻在侍从的脑袋上敲了一下,笑道: “你可真能念,快赶上道行先生了。行,我就在云子这儿待一会,你去把我衣裳拿来。” 侍从连声应了,将纪蓁送到云子身边,怕她反悔似的就要跑,又被纪蓁喊住。她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云子,问道: “你吃完饭没?” 云子没想到她会有这么一问,只老实的摇了摇头,道: “还未曾用饭。” 纪蓁挑眉,一副我早就知道的模样,冲侍从吩咐道: “让厨房送些好吃的来,我和云子在这里先用些。对了,还要好酒,中午的琭头春不错,让他们送两坛过来。” 侍从连声应了,纪蓁这才和云子上了楼。 小楼里干燥洁净,处处雅致,就是走了半天半个侍从的人影都没看到,纪蓁不由眉头一皱,问道: “云子,你这里没有侍人服侍吗?” 云子提着一盏琉璃小灯,在前面为纪蓁照着路,闻言淡笑道: “有的,只是今日是殿下的生辰宴,府内人手不够,我就让他们去帮忙了。我在这里一个人惯了,也不需要他们伺候。” 纪蓁点了点头,她很多时候也不喜欢四周围着一群人,没再出声。楼里的光线有些暗,纪蓁跟在云子身边走着,没留意脚下,一不小心踢到了一旁的矮凳,引的纪蓁倒吸一口冷气。 小脚趾的痛!谁踢到谁懂! 云子一看纪蓁疼的直抽气,顿时懊恼不已。手忙脚乱的去寻烛火来为纪蓁照明,可纪蓁却发现他翻了半天,竟是翻不出一根完整的蜡烛。 这是怎么回事? 纪蓁眉头紧皱,一面自己揉着脚,一面举起云子放在桌上的琉璃小灯,四下里照了照。 这不照不要紧,一照,纪蓁的脸都黑了。 整个小楼里,蜡烛是用了一半的,桌子是掉了漆的,连桌上放的茶盘里的茶具,都不如客房的精致,看起来像是被淘换下来似的,缺了个口子。 这是什么情况?她虽然从没在云子房里过过夜,但是府里是个人都知道云子是她的男宠,怎么能给他用这样的东西? 日常用具尚且如此,那吃食呢?月例银子呢?是不是都有人克扣云子的? 好家伙,在她的郡王府,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竟然有人敢磋磨她的人? 纪蓁的眼底冒出一簇小火苗,烈烈燃烧起来,脸色难看极了。 云子却什么都没说,只将找到的蜡烛一一燃起,将整个房间照亮。用从柜子里拿出一床崭新的薄被,放在窗前的软榻上,拉过一扇屏风,对纪蓁说道: “殿下,这被子是没用过,干净的。殿下把湿的鞋袜裙子褪了,擦干,盖着被子等。总是穿着湿的,怕要着凉。” 说罢将手上干净的布巾放在软榻边的小几上,转身就要下楼。 纪蓁一把拉住他,问道: “你干嘛去?” 云子垂眸道:“奴在这里,殿下或许觉得不方便,奴去门口等着。” 纪蓁看了眼窗外骤起的风,无语的将人拉到矮凳上坐好,眉头皱的死紧,道: “你不是拉了屏风吗?我又不脱衣服,有什么不方便的?倒是你,干嘛躲着我啊?” 云子别过脸去,面上微红轻声道: “奴没有躲着殿下。” “没有?”纪蓁挑眉:“那为什么有人欺负你,你都不来告状?你还记得你是谁吗?你可是我的男宠,我的人!” 第56章 维护 云子的头垂得很低,对于纪蓁的话没有回应,只是帮她将靠近软榻的窗户关紧。 “殿下先把湿掉的鞋袜和裙子脱了,奴就在这里。” 云子走到屏风外,背对着纪蓁,在烛光里勾勒出一道单薄的身影。 或许是太久没见到他了,纪蓁竟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反而是,对他第一天进府那夜爬床的模样,印象更深。 那时的他,虽然看起来谄媚,没有分寸,却让她觉得鲜活。不像现在似乎总是刻意和她保持着距离,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存在感。像一道,要消失在黑暗中的影子。 这或许,是她的错。 纪蓁想起云子进府的第一个晚上,不过是为她捏了捏肩膀,做了身为男宠该做的事情,就被赵侑青无端刺了一剑。然后她不但没有安慰受伤的他,反而让他伤愈后去找温道行学府里的规矩。 温道行会教他什么规矩呢?多半也是安分守己,离她远一些。 毕竟在她与云子为数不多的相处中,她说得最多的就是让他安分守己,和自己保持距离。温道行最能领会她的心思,想来对云子应该不会客气。 纪蓁抿了抿唇,低下头,脱掉自己的鞋袜和裙子,拿起布巾将自己擦干。 也不能全怪她,纪蓁望着手上的布巾出神。 毕竟他是李元樱送来的人,一双插在她府里的眼睛。谁会愿意这样的人总在自己身边晃悠? 可即便如此,也不该受到如此被克扣用度,无人照看。 纪蓁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不喜欢云子这副毫无生气的模样,她还记得第一眼看到他时,他眼底的羞涩,试探与欢欣。那么鲜活,那么耀眼,让她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他,选了他。 是了,明明是她选了他,将他带进府的。他变成如今这样,她难辞其咎。 真要命! 纪蓁又重重叹了口气,自责了起来。 守在屏风外的云子听到纪蓁一遍遍地叹气,不知道她怎么了,便问道: “殿下怎么了?” 纪蓁看着屏风外的那个背影,再次叹了一口气,说道: “进来,云子。” 云子犹豫了一下,终是依言走到软榻边。低着头垂着眸子,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 纪蓁往里面挪了挪,拉过云子的手,将他拉到软榻上,坐在自己身边。 “殿下?” 云子被纪蓁拉得踉跄了一下,扶着榻边勉强坐着,惊讶地看了纪蓁一眼,又飞快地垂下头去。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脖子上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纪蓁轻抬云子的下巴,向他的脖子摸去。云子的脸立刻就红了,却没有躲闪,顺服地侧过脸,微微昂起头,方便纪蓁查看。 那一剑,纪蓁记得是刺在了云子的咽喉上。 纪蓁的手轻轻抚过云子的喉结,欣慰地发现,虽然当时伤口有些吓人,但现在恢复得很好,已经连伤疤都几乎看不见了。 太好了。 纪蓁手下抚过一片滑腻肌肤,心里想着:没有留下疤真是太好了,不然可惜了这么好的皮肤,她可就真是罪过了。 “殿下可看好了?” 手下之人艰难开口,纪蓁这才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发现云子的整张脸都红了。 纪蓁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心里却尖叫着把自己骂了一百遍: “纪蓁你在干什么?看伤口就看伤口,怎么还摸上了?人家帮你捏个肩膀就要受一剑,到现在都过得这么惨兮兮的!你呢?你倒好,在这里吃起人家豆腐来了!这像话吗?太不像话了!” 在心里把自己痛批一顿之后,纪蓁再看云子的眼里更多了一分心疼与愧疚。 她看云子在榻边坐得很浅,便又往后挪了挪,示意云子坐上来一点,想让他坐得更舒服一些。 云子的脸红得厉害,任由她摆弄,很是顺服。这让纪蓁忍不住去想,他被人欺负磋磨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般柔顺的模样。 脑补了一下,纪蓁瞬间觉得不能忍。一把抓过他的手,像是要给他无限力量似的,激动问道: “云子!到底是谁欺负了你?告诉我,我给你撑腰!” 似乎是太过激动的关系,云子觉得纪蓁的手很暖,连带着他那被握住的手也发热起来。热意从他的手心直往心里流淌,让他一时恍惚,竟是没听清纪蓁在说什么。 “嗯?殿下在说什么?”云子抬头看了眼纪蓁。 明亮无垢的眼,看得纪蓁心头一颤,一颗颜狗的心扑通扑通地猛跳。 “我,我是问你,到底谁欺负你了?” 纪蓁看着云子的脸,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伸手够来茶盏刚想给自己倒杯水来喝,却发现连茶盏上都有一个小缺口,气得她嘭的一声,将豁口的茶盏扣在了桌上。 正好,替纪蓁去拿干净鞋袜衣裳的侍从上楼,刚走到楼梯口,被内室那嘭的一声响给吓了一跳。 他小心翼翼地给纪蓁递过衣物,偷偷瞄了眼黑着脸的纪蓁,又看了眼坐在她身边的云子,心里琢磨着: 怎么回事?好不容易这位云子被温管家调教了这么久,总算变得安分守己了些。怎么一见到自家主子,还是会惹主子生气吗? 他的一双眼珠子偷偷在纪蓁和云子之间打转,就听纪蓁对他吩咐道: “你去找道行先生,让他到这来一趟,顺便去库房把我的那套芙蓉茶具也带来。” “是,殿下。”侍从领命退下。 云子看着侍从远去的身影,站起身来,将被纪蓁倒扣在桌上的茶盏放回茶盘里,摸了摸茶盏上的缺口,淡淡道: “殿下千金之躯,何必为这点小事生气,不过身外之物而已。” “我乐意!我就喜欢看你吃得好,穿得暖,用着别人没得用的好东西。” 纪蓁拿着衣裳站起身来,对云子挑眉笑道: “别把我想太好了,云子。你家殿下我可是很俗的,而且记仇。得罪了我的人,我从不轻饶,无论是谁。” 当温道行拿着芙蓉茶具出现在揽云阁时,纪蓁已经换好了鞋袜衣裳,正一身清爽地靠在软榻的大迎枕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云子聊着。她眼尖地看到了跟在温道行身后的男子,觉得十分眼生,便问道: “道行先生,这个人是谁?” 温道行深深看了云子一眼,对纪蓁恭敬拱手道: “是殿下要找的人。” 第57章 身份 纪蓁歪头看了来人一眼,只见他五短身材,圆圆的脑袋上嵌着一双吊梢眼。眼珠子略小,眼尾轻佻,泛着贼光。与她对视一眼,立刻低下头,慌乱地错开了目光。 不是她熟悉的人。 纪蓁虽然不常在郡王府,但郡王府内侍从很少,大部分人她都认得。但是这个人,不在她的印象中。 这说明,这个人要么是刚刚才混进府中,要么就是一直在刻意躲着她。 有意思。 纪蓁靠回大迎枕上,没搭理他,懒懒地看了眼温道行问道: “你知道我要找什么?” 温道行似乎早就料到纪蓁会有所一问,笑了笑道: “此人乃云公子贴身随侍,府中一切用度皆由此人之手,与云公子所用。道行入府做管家以来,府中从未发生过克扣下仆用度之事,此处有账本三十六卷,可供殿下查验。” 说罢温道行挥了挥手,两个侍从抱来两摞高高的账本,放在纪蓁面前的宽几上。 看到厚厚两摞账本,纪蓁两眼一黑。 她,最讨厌看账本了! 纪蓁眉头微微一皱,抬头看了温道行一眼,眼底泛起一抹郁色。开口,却仍是淡淡的,道: “你身为我的管家,知不知道我讨厌看账本?” “知道。”温道行:“不过为了不与殿下心生芥蒂,殿下还是勉为其难看一看。” 纪蓁冲他笑了笑,缓缓站起身,忽然一手探向腰间。手中寒光一闪,银龙破空而出,掠过账本。顷刻间,小楼内劲风骤起,高高的两摞账本化作粉齑,散落满地。 小楼内,落针可闻。 侍从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纪蓁却抖了抖手腕,手中银链又化作一根笔直长剑,被纪蓁执于身侧。 她的心情好了许多,眉目舒展地对温道行笑问道: “账房内,可有账册副本?” “此三十六册,即为副本。” 温道行站纷纷散落的碎片中,眼中含笑的看着纪蓁,寡淡眉目间,满是纵容。 纪蓁哈哈大笑起来,手上一抖薄如蝉翼的长剑化作一道寒光,将那一直藏在温道行身后的男人卷到身边。一道劲风扫过,他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抖若筛糠。 纪蓁微微倾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那男人,寒声道: “说,谁派你来的?” 男人此刻已经抖得跪不住了,他软倒在地上,急促的呼吸着,喉咙里发出吼吼的低呼,浑身冷汗直流。 “不说?是因为你觉得我没有李元樱可怕吗?” 纪蓁忽然冲他甜甜一笑,手中银链一收,锋利的刀刃一圈圈收紧,深入肌里,一滩血水在他身下晕开,男人立刻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我说!我说!是仙姚殿下让我跟着云公子来的!让我监督云公子,魅惑,魅惑青岩殿下!套,套取,取,西北防务情报!” “说点我不知道的。”纪蓁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李元樱让你监督云子,你为什么要克扣他的用度?” “他,他一直不执行任务,仙姚殿下派人来问,我实在没辙。为保命只好,花钱去外面做假消息,所以,所以才私了公子的银子,淘换了阁里的东西。殿下饶命!” 就这? 纪蓁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这个男人说起来,可是和姜厌身份差不多,是李元樱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第二个钉子。可这个钉子,为何如此蠢笨无用?纪蓁不可置信地将目光转向云子,问道: “他说的可是真的?” 云子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说道: “做假的西北防务图,确实比较费银子。” 哈? “还有人给你们做假的西北防务图?给李元樱看了吗?她信了?” 纪蓁张大的嘴巴里都可以塞鸡蛋了,怎么那个草包李元樱,连养出的死士都这么草包可笑? “不知,不过很快就会有消息,最迟明日。” 云子始终没什么表情,像是在说别人的事。纪蓁却敏锐地嗅出了一丝古怪。 “云子,你什么应该告诉我,却没有告诉我的事吗?” “有。” 云子终于抬头,空洞的眼聚焦在纪蓁的脸上。他起身撩袍跪在纪蓁脚边,看着她缓缓道: “云子爱慕殿下,愿为殿下的男宠,侍从,走狗。忠于殿下,追随殿下。” 呃纪蓁的脸红了。 这个云子是在说什么?她不是在审人吗?他这是说的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可不知为什么,纪蓁却因为云子的这番话,对他那空洞的眼,苍白的脸,怜惜起来。心里泛起的一片柔软,全部倾倒在了他的身上,不由自主上前,将他拉了起来。 看着纪蓁面上飞红的模样,一直站在纪蓁身旁,没出声的温道行冷笑了一声,讥讽道: “云公子,你身为仙姚公主府的人,却在这里对我家殿下表忠诚,莫非是想做两姓家奴?” “道行先生。” 纪蓁打断了温道行的话,她扶着云子坐回软榻上。着他苍白的脸,就无法再听任何伤害他的话。 温道行深深皱眉,看着云子的眸中,泛起乌沉沉的黑。 云子不着痕迹地抬眼与他视线相交,电光火石之间,两人皆别开头去。 温道行让侍从将跪在地上的男人捆了,然后向纪蓁请示道: “殿下,这个人怎么会处理?” “锁柴房里去。看好了,看明天李元樱那边会不会送消息过来。” 纪蓁一看到那个男人,再迷糊的脑子都清醒,心里不由冷笑: 李元樱也是胆子大,竟然想要她的西北防务图?难道是要献给燕国的小公主吗?她倒要看看,这次这个草包能折腾出什么新花样来。 第二天夜里,仙姚公主府果然偷偷摸摸地来了个人。夜风从她的身上没搜出字条或是信件,只有两个小盒子。小盒子里,是两颗拇指盖那么大的白色的药丸。 纪蓁拿着小盒子去给云子看,云子的瞳孔猛地一缩,所有血色都从脸上褪了下去。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纪蓁急忙问道。 “没有。” 云子死死盯着那个药丸,良久才艰难开口道: “仙姚公主那边已经相信那个西北防务图是真的了,殿下可以放手去做该做的事了。” 纪蓁深深看了眼云子,没有接话,只是捏着小盒子里的白色药丸看了半天,问道: “这是什么?” “毒药。” 第58章 毒药 “什么?” 纪蓁嘭的一声,合上了药盒,往后退了一步。 窗外的风呼啸起来,冲开虚掩的窗。潮湿的空气灌了进来,扑灭了一盏盏如豆小灯。 整个房间顿时一片漆黑。黑暗中,云子轻笑一声,一把拉住纪蓁捏着药盒的手,问道: “殿下在害怕?” 黑暗中,纪蓁面前的云子变成了一团模糊的黑影,她任由云子拉着自己,只紧紧捏住药盒,冷声道: “本王在自己的府里,有什么可怕的?我让人将烛火重新点上可好?” 纪蓁的话里不现一丝慌张,云子握着纪蓁的手,微微一颤。 这是纪蓁第一次在他面前称王,还真在威压十足。 云子在黑暗中摸索着她的衣袖,寻找着室内唯一的热源,将自己送进纪蓁的怀中。 “确实,殿下不用害怕。害怕的,是奴。” 感受到怀中人比常人低得多的体温,纪蓁心生古怪,握了握他的手,是更加冰冷。纪蓁不由将他的手握在手心,催动内功为他暖着。 “怎会这么冰冷?云子,你生病了吗?” “没有,不是生病。” 纪蓁身上的温度让云子眷恋,他往纪蓁的身上又靠了靠,笑道: “是毒。是殿下手上拿着的那种毒,名为“岁岁忧”。喂给死士,三个月一服。今天,正好是最后一天,若是不继续服用,就会毒发。” “李元樱,我真是小瞧她了。”纪蓁的眉头打了个死结。 她知道这个臭名昭着的“岁岁忧”,这个毒从南疆传入,对服用者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实质伤害,但是却有极强的依赖性。一旦服用,便很难戒断。 若在发作期不能继续服用,整个人就会陷入极大的癫狂,精神受到重创,生不如死。很少有人能抗过“岁岁忧”的发作期,这是整个南越目前控制死士的最佳手段。 纪蓁曾在大将军府里看到过一次“岁岁忧”,就和她手上那个盒子里装的一样。白色的的丸药,光滑而无害的模样,静静的躺在红绒盒子里,等待获取它的人,以命交换。 云子说今日便是药断之日,如果他不继续服用,就会出现戒断反应。而戒断反应的第一个表现,就是畏光。 云子的话,可信吗? 纪蓁手上一翻,摸出一颗硕大的夜明珠。自从在皇宫内被李沐蕴困住后,她就养成了随身携带夜明珠的习惯,没想到,今天竟然派上了用场。 纪蓁将夜明珠举到云子眼前,将他往外一推,让他直面夜明珠。 云子只看了夜明珠一眼,瞳孔猛地一缩,继而又迅速放大。下一刻他忍不住伸手捂住脸,发出痛苦的呜咽声,蹲在了地上。 他浑身发抖,如一叶扁舟漂浮在狂风暴雨肆虐的大海之上,痛苦不似作假。 纪蓁重重叹息一声,将手上的夜明珠放到房间的另一边,只散过来一丝微弱光线,为纪蓁照亮眼前人的轮廓。 “云子,站得起来吗?” 纪蓁一面在云子的耳边轻声问着,一面紧紧抱住他,为他提供温暖与支撑。 过低的体温,是“岁岁忧”的第二个表现。 云子在纪蓁的怀里瑟缩着,冷得牙齿都开始打颤,却坚持着一声不出,只将纪蓁的手腕抓得死紧,痛得她差点叫出声来。 “岁岁忧”向来发作很快,从纪蓁拿出药匣子给云子看,到他发作,一个时辰都不到,云子已经出了一身冷汗,浑身上下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纪蓁知道他难过,便不能让他就这么蹲在地上靠着自己。对云子说了一声“抱歉”后,一个用力,将人抱了起来,送进了内室床榻之上。 内室的窗户这几天都没怎么开,房间比外间干燥些,床榻上也放了两床锦被。 纪蓁将云子稳稳放在床上,拉过锦被才发现,竟是两床厚棉被。 京中已是春暮,纪蓁房里的厚棉被早就被收了起来,换上了薄被子,而云子这里却放着厚被子。 纪蓁用手摸了摸,是新秀的被面,新弹的棉花,怎么看都是新置办的。 这么热的天,为什么要准备这样的两床厚被子呢?难道他早就已经决定不再碰“岁岁忧”了吗? 纪蓁心里满是疑惑,手上却没停下。抖开被子,将云子裹了进去,厚厚两层,圈了又圈,围的结结实实。 “殿下” 云子轻声唤着纪蓁,声音飘忽而颤抖。他从被子里伸出手,微光中摸索着纪蓁的方向。 “我在这里。” 纪蓁坐在床边,看着云子白得发青的手,叹了口气,将他的手握住,笼在自己怀中慢慢捂着。 “殿下我不吃。” 云子抖了半天,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这五个字说完。没头没脑的,纪蓁却听懂了。 “知道仙姚把解药放在哪里了吗?” 云子无力的摇了摇头,挣扎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颤抖着唇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整个人瘫在了纪蓁的身上。 这时候,外间的房门被叩响,温道行的声音不急不缓的传了进来。 “殿下,仙姚公主府上的那个探子,像是毒发了,一直嚷着要吃什么丸药。” 他们两个人,竟是同时被喂下的药。 纪蓁眉头一皱,冲外面大声喊道: “道行先生,请进来说话。” “是。” 温道行推门而入,却发现整个房间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中,只有角落里的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放出的光亮,给这黑暗的房间,带来一丝微光。 “不要点蜡烛。”纪蓁在内间吩咐道。 “是。” 温道行小心的让过家具,就这光,走到内室。掀开床帐,就看到纪蓁抱着裹着厚厚棉被的云子坐在床上。而云子的一只手被纪蓁握着,贴在自己的胸前,暖着。 “殿下这是” 这样的场景让温道行的眉头打了个死结,而纪蓁的脸色却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她将云子的手塞回了被子里,掖了掖被子,这才起身将药匣子拿给温道行道: “他要的是不是这个?” 第59章 解药 温道行面露困惑的打开药匣子一看,脸色顿时一变。 “是岁岁忧?仙姚公主府送来的信竟然是岁岁忧?难怪那个探子会变得那么癫狂奇怪。” “你怎么会认识岁岁忧?” 纪蓁狐疑的看向温道行,温道行目光一闪,刚要回答,就听窝在被子里的云子发出一声痛苦的叹息。纪蓁知道他的毒已经要到发作的第二阶段了,而那个样子,必然不会想让别人看到。 于是纪蓁用一根长长绳索,将云子的被子紧紧捆在他的身上。然后,又在四边用枕头和迎枕为云子护住身体,不让他掉下床。放下厚重床帐,拉着温道行出了内室,到了外间。 纪蓁喊来侍从,让他去煎安神汤。 “记住,不是一碗,而是熬十碗。再将十碗熬成一碗,端过来。”纪蓁吩咐道。 侍从听了有些心惊,看了眼坐在纪蓁身边的温道行,十分不放心的向纪蓁确认道: “殿下殿下平日里喝的安神汤的份量就已经很足了,太医曾经嘱咐过这么浓的安神汤不可多喝。现在您又让奴熬十碗,还要再把十碗熬成一碗,到底是要做什么?您可要千万爱惜自己的身子!” 那侍从说到动容之处,甚至哽咽了起来,求救般的看向温道行,指望他也跟着劝一劝。 纪蓁无语望天,眼前的这个小侍从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偏偏人又机灵性子又直。平日里做事十分灵巧有分寸,很受纪蓁喜欢。就是性子执拗,整个郡王府里,连纪蓁都拗不过他,能治他的只有温道行。 纪蓁无奈的轻轻拍了那小侍从一巴掌,叹气道: “你当我是傻子吗?这个药汤不是我要喝的,你放心好了,我做事自然是有数的。” “我不觉得殿下你做事会有数。” 小侍从十分怀疑的看着纪蓁,实话实说。最后看的她实在受不了了,为了不耽误给云子煎药,纪蓁只得使劲向温道行使眼色,让他救她。 见纪蓁向自己发出了求救信号,温道行一直紧抿的唇,终是满意向上弯了弯,对小侍从正色道: “殿下对你好,你便连府里的规矩都忘了吗?还不快去煎药,殿下的事情也你可以打听的吗?” 果然,在温道行冷脸的注视下,小侍从再也没说什么,十分担忧的看了纪蓁一眼后,便赶紧去煎药了。 纪蓁总算舒了口气,与温道行在外间的软榻上坐下。 “云子也中了岁岁忧。” 两人刚一坐下,纪蓁就毫无隐瞒的将云子的情况告诉了温道行,毫不意外的看到温道行好看的两道墨眉锁了起来。 “道行先生,你既然认得岁岁忧,可知道它的解药配方?”纪蓁问道。 温道行摇了摇头,打开手上的药匣子,盯着那两颗药丸发起呆来。 雨总算停了,月亮又露出脸来,在夜幕上,将盈盈月华毫不吝啬的撒向人间。 温道行一面借着月光细细观察着“岁岁忧”药丸,一面捏了捏它如蜡坚硬的外壳。所有所思的对纪蓁缓缓说道: “昔年我在南疆游历,遇到过此物,那时候它不叫岁岁忧,这样的名字。南疆的人,叫它暮春桃。是淡粉色的小丸。那时候这个药的性子也没这么烈,不过是南疆年轻男女之间的玩乐时的一个助兴之物。 过了几年,我回到南越,发现它已经被改造过了。不知道里面加了什么东西,从淡粉色的小丸子,变成了如今这样白色的大粒药丸,药丸的功效更是和之前大为不同。” 温道行说到这里,顿了顿,扭头看着纪蓁的凝重的侧脸,叹道: “殿下,道行要让殿下失望了。我虽然认得出那毒药,可我却不知道解药是什么。想来京中的商铺里也不可能售卖岁岁忧的解药,要想找到解药就只能去京中的暗市找了。” “暗市?那是什么?” 纪蓁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东西。在纪蓁的注视下,温道行眉头皱的更深了,他看了眼纪蓁,欲言又止。而纪蓁现在根本没有心情揣摩温道行的心思,她的手指不耐烦的在手边小几上轻轻敲了敲,催促道: “道行先生,既然你知道,那便和我说一说。云子的情况不好,我必须尽快拿到解药。只是现在我还不能和李元樱正面对上,所以解药只能从外面找。” 温道行顺服的纪蓁拱了拱手,叹了口气说道: “京中的暗市由来已久,还希望殿下听我说完,不要生气。” “我不生气,你快说!”纪蓁再次催促道。 纪蓁越听温道行的话,越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便越发的催促温道行快说,于是温道行对纪蓁缓缓道来。 “在南越很多地方,都有暗市。只是论起规格来说,南越最大的暗市就在京中。 暗市也不是随便是谁都能进的,必须要有邀请贴才能找到接引人,由接引人带领才能进入暗市。 当然了,这个暗市里面的货物全的很。只要人们想要的,都可以在里面买的到。即便当时买不到,也可以在招募出,挂出订单,等待有人揭了单子,完成之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那么岁岁忧的解药,在暗市是有现货,还是要等”纪蓁急忙问道。 温道行却摇了摇头,说了句:“这样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必须等我们去了暗市后,再看。” 一听温道行这么说,纪蓁立刻就站了起来,她急吼吼的将披上披风,就要出门,温道行一把将她拉住,问道: “殿下!大半夜的,你要去哪里?” “去暗市啊。”纪蓁理所当然的回道。 温道行中叹了口气,相当无语的说道: “殿下,我说的话,你刚才真的听进去了我吗?进入暗市必须要有接引人来接。你手上有接引人需要的邀请贴吗?” 纪蓁微微一愣,摇了摇头。 “我没有,你有吗?” 纪蓁真挚的看向温道行,温道行,深深地看向她,说道: “我没有,但是我知道谁有。” “谁?” “仙姚公主府的客卿大人,赵侑青。” 第60章 寻他 “什么?你再说一遍!” 纪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赵侑青? 赵侑青! 他那副宁愿挂在墙上也不愿堕入红尘的模样,任人宰割也不还手的隐忍,会和暗市扯上关系? 纪蓁不相信! 纪蓁震惊的样子似乎尽在温道行的意料之中,他缓缓起身,往门口走去,对纪蓁示意: “府内宴席未散,宾客尽在府中就寝。客卿大人就在听雨轩,殿下若是不信可以亲自去问。” “去就去!” 纪蓁撩袍就走,临到门口,又不放心的回头望内室看了一眼,始终放心不下云子,又去了趟内室。 内室里,被纪蓁绑成做粽子的云子正在床上,低低喘息着。纪蓁走到跟前,发现他整个人都汗透了。 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额上的碎发黏成一缕缕贴在苍白的脸上,两眼似睁未睁,暗淡无光。 “云子。” 纪蓁坐在床边,掏出帕子,一面为他擦汗,一面轻声唤他。 云子此时毒发,身如火烤,精神涣散,已经不知身处何方。只觉得自己如在炼狱中行走,地上处处是刀刃,令他每一步都走得鲜血淋漓。 黑暗中,不见火焰与光亮。明明他浑身冰冷,却能嗅到不知何处散发出的一股灼人的气息,炙烤着他的口鼻,让他喉咙干涩,每一次呼吸似乎都吸进了满满灼热的沙砾。 “云子。” 似乎有谁在喊他的名字,是谁? 云子努力分辨着,却找不到方向,也看不清四周景象。 “云子!” 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比之前焦急了些。 到底是谁? 云子奋力挣扎,却像被人捆住了手脚,不能动弹,让他心生恼意。 他要看看到底是谁在喊他,他在哪里?放开! “道行先生!快压住他,怎么忽然挣扎得这么厉害了?” 内室的床榻上,一片狼藉。 纪蓁跪在床上,死死抱着不知为什么忽然开始挣扎的云子。为了控制他,使出了三分内力。铁箍一般地将人压下后,就看到云子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纪蓁赶紧又松开,却被云子趁势将捆在被子里的胳膊挣脱了出来,胡乱舞着,把床上的枕头小被全舞到了地上。 “道行先生,快!你用点力压着他没关系。” 纪蓁看着云子毫无意识地这么挣扎,心里越发急起来,却又怕自己的内力伤了云子,赶忙让温道行来帮忙。 正是兵荒马乱之际,侍从总算端着安神汤来了。 “十碗熬成一碗了?”纪蓁看着黑乎乎的汤汁发问。 “是,殿下。”侍从垂头答道。 “好,赏!” 纪蓁接过侍从手上的药碗,对温道行说道: “道行先生,你按住他,我给他灌下去。” 温道行并没有动。他看了眼纪蓁手上黑乎乎的安神汤,心里其实是不赞同的。 纪蓁日常服用的安神汤的方子,他看过。一碗并没有什么大爱,但是十碗即便是用在云子身上,似乎也不妥。 温道行眉头皱了皱,看了眼纪蓁,终于还是开口问道: “殿下,云公子喝十碗安神汤,要是醒不过来怎么办?” “不可能。最多二十个时辰,必定能醒。”纪蓁一边将汤药吹凉,一边笃定地说道。 她抬眼扫过温道行一脸凝重的模样,她知道他不信她,可偏偏,她在这件事上还真有发言权。 “殿下” 温道行还想再说什么,被纪蓁挥了挥手打断道: “不用多虑,这个法子我在西北用过。” 温道行浑身一震,眉头紧缩,盯着纪蓁: “你用过?” 温道行不敢想在西北,纪蓁是在什么情况下,需要一次喝下十万碗神汤。却听纪蓁无所谓地说道: “一次防守战,被射了一箭,箭头断在肉里,要挖出来。偏偏没有麻沸散,我又怕疼,就想了这么个歪招。没想到,还真管用,挖了我那么一块肉下去,都我都没醒。” 纪蓁似乎想起了什么,搅拌汤药的手顿了顿,忽然兀自笑了一下,又继续说道: “我当时也以为可能会醒不过来,连后事都安排好了。可没想到二十个时辰后,我又活蹦乱跳了。” 摸了摸已经变得温热的汤药,纪蓁扶起云子,重新绑好他的手,又让温道行压住他的腿,拿着汤匙一点点地给云子将安神汤喂了下去。 “云子虽是男子,但他有很强的求生意志,也有强健的身体,比我并不差。所以道行先生你不用担忧,我都能醒来,何况龙子。” 纪蓁安抚似的从温道行笑了笑,温道行却低下了头。纪蓁很少和他说西北的事情,偏偏桩桩件件,都让他心头颤动,恨不得替她受苦。 “殿下你真是”令人心疼。温道行垂下眼帘,咽下未说出口的字句。 “嗯?”纪蓁没有听清,她的心思全在云子身上。 一碗安神药喂完,云子慢慢安静了下来。 纪蓁松开了绑着他的绳子,将他在床榻上放平,给他盖好被子后,却仍不放心。对温道行说道: “道行先生,我要去找赵侑青,你能看着他吗?别人我不放心。” “你一个人去找客卿大人?”温道行极不赞同地皱眉。 “你不用担心,若是赵侑青当真和暗市有牵连,也不是问题。”纪蓁十分笃定的对温道行说道。 时间已经不早了,纪蓁简单嘱咐了温道行几句后,就直接去了听雨轩。让她没想到的是,已经是深夜了,听雨轩竟然还亮着灯。 “客卿大人还没睡吗?”纪蓁在门口的花影里站定,询问身边守卫。 “未曾。客卿大人从宴上回来,就一直待在房间内,没有出来过。”守卫如实答道。 不出门,不睡觉,赵侑青难道是在宴会上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第二天的宴会,因为纪蓁心里惦记着云子的事情,所以只露了个面就走了,并不知道宴会上发生了什么。 于是纪蓁进了院子,在赵侑青那个唯一亮灯的寝室门口站定,对守在门口的侍从说道: “通传。” 侍从得令进了房间,里面突然传出一阵忙乱杂音,透过紧闭的门板传出来,让纪蓁眉头一皱。 不过通传一下而已,什么事让里面的人那么惊慌? 正想着,侍从从里面的将门打开,赵侑青站在门口恭敬拱手道: “殿下。” 纪蓁皱着眉没说话,锐利目光将他从上到下扫了一遍。 这人,大半夜的,在自己的寝室里,还穿着宴会上的那套衣服,衣冠端正,一丝不乱,是为什么? “嗯,我找你有事。” 纪蓁跟着赵侑青进了寝室外间,一抬眼却像被雷劈了似的愣在了原地。 她是出现幻觉了吗?她看到了谁?这个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第61章 暗市的邀请帖 房间里的人,在重重帘慢下侧身而立。看到纪蓁投来的目光,身形晃了晃,没有躲,可攥紧衣袖的手指,暴露了他的紧张。 “潞公子不用紧张,本王不是为你而来。” 房门在纪蓁身后关紧,她双手背在身后,缓步走到潞子言的身边,一双眼冷冷的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果然,这家伙和赵侑青一样,都穿着今日宴席上的衣衫。这说明,这位太女李元珍的正君,在宴席散了之后,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来见赵侑青了。 是什么事,让他如此迫切?李元珍知道他来吗? 一瞬间,无数问题涌上纪蓁心头。她眉头渐紧,看向潞子言的目光里更多了几分冷厉。 潞子言被她看得十分不自在,咬了咬牙,上前对纪蓁拱手行礼道: “子言参见青岩殿下。” 潞子言恭顺的模样让纪蓁侧目,她冷笑了一下,侧过身背着手,懒懒道: “潞公子不必多礼,还是请坐,本王不敢受。” 北狄小皇子,你以为你把爪子藏起来,我就看不见了吗? 纪蓁锐利的目光里带着十足的冷意,潞子言抬头,与她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将她未说出口的话,看的一清二楚。 潞子言的眸子颤了颤,喉头滚了滚,几番欲言又止,却终是低下头去。耷拉着脑袋没什么精神的在窗下的软椅上坐下,没再说话。 赵侑青跟在纪蓁的身后,静观二人神色,也没说什么。只将纪蓁让到外间软榻上首安坐,又拿来一碟新鲜杨梅,放在纪蓁手边的小几上,笑道: “今日宴上有杨梅,我看你一个都没吃就走了,便给你留了一份。” 赵侑青说的十分平常,纪蓁看了眼他一眼,又看了杨梅一眼,心里忍不住吐槽: 这么新鲜的杨梅,多放几个时辰就要坏,他给自己留着,是料定她要来?这家伙是在她身上装了雷达吗?怎么知道她要来? 纪蓁深深看了赵侑青一眼,挑眉道: “专门给我留的杨梅,是怕我坏你事,想堵我的嘴。还是不想我打扰你们,让我吃完赶紧走?” 赵侑青闻言如怨似嗔的看了纪蓁一眼,在她身边坐下,拿起杨梅为她剔核,轻声道: “殿下莫要浑说,潞公子来此寻我是有正事。” “什么事?说给我听听,我绝对不告诉别人。” 纪蓁懒洋洋的往身后的紫色大迎枕上一靠,接过赵侑青递给她的杨梅,冲他眨了眨眼。 赵侑青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他自然知道纪蓁憎恨北狄,现在在潞子言的面前如此作态,更加证明了她现在正在气头上,她哪里是那种会当着别人的面与他恩爱撒娇的人。不过他对她的亲密,倒是很受用。 “殿下这个时候来寻我,又是为了什么事?”赵侑青避重就轻的反问。 “很重要的事,而且很急。但是潞公子在此,我不好说。” 见赵侑青主动问了,纪蓁便坐直了身体,收了懒散姿态。 被点名的潞子言身形不安的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将目光看向了赵侑青。 赵侑青并没有看他,只不急不慢的又为纪蓁剔了一颗杨梅,喂给了她,看着她,淡淡道: “让我猜猜,可是为了暗市的邀请帖?” 一句话,同时震惊了纪蓁和潞子言。潞子言立刻坐不住了,他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赵侑青的身前,皱眉道: “赵兄!你怎么” 潞子言的话还没说完,就听纪蓁阴恻恻的来了句: “赵兄?你们两个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潞子言立刻收声,纪蓁如刀般的眼神从他的脸上刮过,潞子言明显的慌张了起来。 “不解释一下吗?客卿大人?” 纪蓁目光冰冷,咄咄逼人。赵侑青却不慌不忙的为她剔了最后一个杨梅,放在碗中。站起身来,在水盆里净了手,这才整了整衣袖,看了眼纪蓁,笑道: “比起这个,你怎么不好奇我为什么知道你想要的东西?” 纪蓁的目光冷极了,其实刚才,她已经在赵侑青笃定的神色中隐约猜到了。可她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这么肆无忌惮的说了出来。 忽然一阵冷风扑面,潞子言只觉喉头一紧,纪蓁已经晃至他的面前,钳住他的衣襟,将他整个人紧紧按倒在软椅的靠背上,冷冷道: “我好奇的是,潞公子你,想去暗市做什么?你要买什么?” 纪蓁一看到潞子言就无法控自己的怒气,她很庆幸自己今天既没有带软剑也没有带佩剑,否则她很难控制自己不把刀架到这位潞公子的脖子上。 “我” 潞子言被纪蓁压着,脆弱的咽喉就在纪蓁的手下,他只觉得喉咙被挤压的很难受,让他有些恶心,说不出话来。 他伸出手抓住纪蓁按着自己的手,努力挣扎,却皆是徒劳。 “说话。” 纪蓁的耐心快速消失,她的手又收紧了一些。 一直冷眼旁观的赵侑青在看到潞子言的脸色开始发青的时候,终于上前拍了拍纪蓁的肩膀,劝道: “蓁蓁,放开他。他要是死在府里,你还要埋尸,多麻烦。” 纪蓁没想到赵侑青回来这么一句,竟然觉得有些好笑。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放开了潞子言。 “你这家伙,人家叫你‘赵兄’,你倒好,还嫌给他收尸麻烦。” 纪蓁往后退了一步,看着猛烈咳嗽的,大口呼吸的潞子言,嫌弃的皱起了眉头,道: “你好歹也是北狄的皇子,怎么这么不中用?被捏一捏就这么一副要死的样子?” 潞子言咳的嗓子都哑了,还要被纪蓁嘲讽,终是忍无可忍的瞪了纪蓁一眼,哑声道: “潞某虽身体羸弱,倒也没那么容易死。殿下要不要再试试看?” 厉害了,不过一天时间,竟然就敢在她的王府里发狠了?是条汉子! 纪蓁舔了舔犬牙,眯起眼,捻了捻手指,正要给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潞子言上一课,却被赵侑青轻轻握住了手。只见他对潞子言淡淡一笑,道: “潞公子,你也看到了,并非是我不愿意,而是我家殿下实在不愿意与你同往。潞公子请回。” 嗯?这是怎么回事? 纪蓁在这一刻,忽然有了一种当了赵侑青挡箭牌的感觉。 第62章 李元珍送来的男人 听到赵侑青这么说的潞子言终于坐不住了,他眉头锁的死紧,粗粝的嗓音忽然拉高几分怒道: “赵兄怎可出尔反尔?” “我从未答应过你,何来出尔反尔之说?” 赵侑青完全无视潞子言,只将纪蓁的手攥在手里握了握,顺毛似的轻轻捏了捏,道: “别生气了,我知道你不喜欢他。所以,这次去暗市只有我们两个,好不好?” 赵侑青的话说的极为轻快,就像是在讨论明日去哪里郊游,是骑马还是坐马车那么简单,惬意。 纪蓁的脸沉了沉,她不喜欢赵侑青的这副模样,就像未卜先知似的。这幅将所有事情都掌握在手的模样,让她没来由升起一丝不安,仿佛一切都将失去控制。 “我没有不喜欢这个人。”纪蓁皱眉道。 “那就是喜欢?那我们就三个人一起去暗市?”赵侑青十分愉快的建议。 潞子言立刻看向纪蓁,目光中迸出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期望,看的纪蓁心里烦躁不已。 “胡闹!” 纪蓁一把甩开赵侑青的手,左手一伸,嘭的一声他身后的窗户被一道劲风打开,就听纪蓁在屋内沉声问道: “守卫何在?” 黑暗之中,纪蓁的声音扩散开来,直至听雨轩的门口。 “殿下,属下在此。” 听雨轩内六个守卫闻声单膝跪地,躬身听令。就听纪蓁的声音再次传来,说道: “所有人退至听雨轩院门口守卫,没有我的手令,一个蚊子都不许放进来。” 说罢,纪蓁左手在空中一抓,屋内的窗户全被关上,只有满室烛光,映照在三人的脸上。 “现在,这个地方,就只有我们三个人了。” 纪蓁率先打破沉默,目光在潞子言和赵侑青之间扫了个来回,继续说道: “既然此番潞公子于我的目的相同,那不如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大家交个底,如何?” 潞子言有些紧张,今晚纪蓁给他的压迫感太强,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当真和她互换底牌。可若要想去暗市,他就必须得到赵侑青的邀请帖。而现在很明显赵侑青已经站到了纪蓁的那一边。 潞子言将目光投向赵侑青,赵侑青则完全无视他的存在,只拉过纪蓁在八仙桌前坐下,为她倒了一杯茶,道: “好端端的生什么气?不带他就不带他好了。” 潞子言这下绷不住了,他立刻对纪蓁说道: “请殿下息怒。我与赵兄早就认识了,此番前来向赵兄求暗市的门路,其实并非为我自己,而是为了太女殿下,还请殿下成全。” 纪蓁的眼皮子猛地一跳,目光死死盯着潞子言。 这个潞子言,若是不提李元珍,纪蓁的心里或许还好受些,此番一提李元珍,纪蓁立刻想到她想拿自己当刀子使的情形。气的不打一处来,从鼻孔里喷出一个哼字,将茶盏重重放在桌子上。 “李元珍?哼,她一个太女还有什么事情搞不定,需要你这个正君,三更半夜偷偷摸摸的来敲仙姚公主府的客卿大人的门?” 潞子言被纪蓁这话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全然没了白日里那副端持冷肃的模样,只得咬牙对纪蓁拱手告罪道: “请殿下息怒,事关太女殿下的大事,子言不能说。” “既然不能说,那你就不要去了。” 纪蓁对潞子言的耐心已经降到0,她一拂袖起身来,冷冷看着潞子言眉头打结的脸,淡淡道: “毕竟你也知道了我要去暗市这件事,可我很不喜欢这件事让人知道。所以你就留在这里,直到我把事情办完。” “殿下要软禁我?”潞子言不敢置信的看着纪蓁。 纪蓁被他眼中的震惊逗笑,她往前走了两步,像是看着一个什么新奇玩具似的细细看了看潞子言,道: “怎么,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身为太女的正君,我就治不了你了?就只能看着你,随性所欲了?” 纪蓁忽然笑了起来,她的手指轻轻在桌子上敲了敲,对潞子言轻声道: “你可别忘了,现在你和李元珍在谁的附上。我的性子宫中无人不知道,太女既然愿意让你来,就应该料想过你被我发现的可能,更应该已经料到会有此情形。即便如此,她都要你来,可见这件事何其重要,何其迫切。” 想到这里,纪蓁紧皱的眉头略松了松,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后退一步将潞子言从上到下打量了一边,笑得更大声了。 “潞公子,你自己想一想这件事是不是非你来不可。若不是非你不可,她却冒如此之大的风险特地让你来,是为了什么?你想过吗?” 纪蓁的眼中闪烁着戏谑的光,看的潞子言生生愣在原处。而赵侑青却听懂了,他面色不佳的将纪蓁拉到自己身边,捏了捏她的手,不满的小声道: “蓁蓁!你不可以这样!” “我不可以哪样?” 一想到李元珍或许是为了试探自己,才将潞子言特地送过来找赵侑青,纪蓁就笑得不行。 赵侑青看着纪蓁越发笑得肆无忌惮,狠狠掐了她一把,咬牙道: “我现在就把他绑了!我看你敢不敢动他!” “啊?你还会绑人呢,那你可以试试看。反正,绑了更方便。” 纪蓁不但不阻止,反而鼓励了起来,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风流样,把赵侑青气的不行。当真找来一段长绳将潞子言手脚一捆,卷了他的帕子堵了他的嘴,直接将他塞到了床底下。 听雨轩寝室的床很矮,潞子言被塞进去后,头顶床板,肚子贴地,浑身不能动弹,又惊又怒疯狂挣扎。 纪蓁万万没想到,自己从进门到现在不出一刻钟的时间,这房间里竟然声发生初次变数。并且将人绑住塞进床底下的事情,竟然还是赵侑青干的。 “你疯了吗?” 纪蓁跟着赵侑青站在床前,听着潞子言猛烈地挣扎,无语极了。 这还是那个宁愿挂在墙上也不理红尘俗世的赵侑青吗? 赵侑青却一把拉过她,冷冷道: “行了,都处理好了,别惦记了。要不要现在就走?” 第63章 一探暗市 一听两人要走,被塞在床底下的潞子言挣扎得更厉害了。 纪蓁无奈,探身至床底,对挣扎不已的潞子言叹道: “别挣扎了,这是我的王府,外面都是我的人。除非我放你出来,否则你再怎么挣扎都没用。懂吗?” 潞子言的身体紧绷着,被绑住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刺进掌心。他死死盯着纪蓁,细长上挑的眼里满是愤怒和憋屈,像一只困兽,看的纪蓁心里一跳。 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眼角,似笑非笑道: “这双眼,倒是比当年在王座后,鲜活许多。” 忽然潞子言不动了,他眼里的光骤然暗淡,别过头去,放弃了所有挣扎。纪蓁却偏偏不如他的意,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头扭了过来,拿掉堵在他口中的小帕,挑眉道: “你我,也算是故人。我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李元珍去暗市,到底想要做什么?” 潞子言深深看着纪蓁,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默。 “不说?”纪蓁目光如刀。 潞子言索性闭上了眼,咬紧牙关,任那纤长睫毛簌簌颤抖,也不出一声。 看着这样的潞子言,纪蓁冷哼一声,将小帕又塞回他的口中,拍了拍他的脸,冷笑: “倒是情比金坚。” “蓁蓁!” 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赵侑青,忍无可忍地拉过纪蓁,不由分说的就拉着她往门外走。一边走一边咬牙切齿地说道: “走了,再不走你要把他全身都摸完了。” “胡说什么呢!” 纪蓁哭笑不得的被赵侑青拉出门,院子里空荡无人,所有守卫和仆从都遵着她的旨意在院门口守着。 不错,不愧是温道行调教出来的人。 纪蓁安抚的拍了拍心情不佳的赵侑青,走到院门口,对门口的守卫与仆从吩咐道: “你们四个人去寝室门口守着,拿我的牌子,再去找道行先生要四个人,守在院门口。记住这个院子,在我回来之前,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都不许入内。即便是太女殿下和仙姚殿下也不可以。明白吗?” “属下得令!” 众人领命散去,纪蓁往院门外走了两步,又停下,捻了捻手指唤道: “夜风。” 一条黑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纪蓁身边。 “殿下。” “让你查的事情,查清楚了吗?”纪蓁背对着赵侑青,轻声问道。 “查清楚了。” 夜风上前一步,在纪蓁的耳边一阵耳语。良久纪蓁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符,放进夜风手中,对他说道: “即刻去东大营,点兵拿人。” “可是殿下” 夜风少有的犹豫了,他看了眼立在纪蓁三步后的赵侑青,嘴角微微下垂,欲言又止。 “无妨,你只管去拿人。”纪蓁拍了拍夜风的肩膀。 “是,殿下。”这一次夜风没再说什么,消失在了夜空中。 纪蓁看着消失在夜空中的夜风,恍惚了片刻。 风吹过听雨轩的檐上风铃,传来两下更漏声。纪蓁抖擞了精神,往后伸出手,侧过身看着赵侑青道: “二更天了,走。你是想骑马去,还是走着去?” 赵侑青上前牵起纪蓁的手,十指紧扣,紧紧握住小声道: “月色正美,殿下且与小生缓行而往。” 月色如水,倾泻月华满地。纪蓁收起琉璃灯,只以月光引路,与赵侑青携手行于无人的街道。 “还是第一次与你这样,携手而行。” 赵侑青的步伐缓慢,纪蓁跟着他的步调,心里却想着暗市的事情,对他说的话,只是敷衍的嗯了两声。 “不用担心云子,岁岁忧要不了他的命。”赵侑青轻描淡写的说道。 纪蓁生生一顿,立在了原地,紧紧拉住赵侑青的手,眉头紧锁,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你,在我府里放了多少眼线?” 纪蓁的声音发寒,而赵侑青却摇了摇头,淡笑道: “蓁蓁,我可不是李元樱。我对于你的事,不需要眼线,便能猜得一丝不错。信吗?” 纪蓁挑眉看着他,却没有回答。赵侑青便继续说道: “你的生辰宴,连庆三日,你却在今天就没了踪迹。主人不在,宾客自乐,也就是你青岩郡王做得到。把太女殿下和仙姚殿下架出去,自己只待在揽云阁里躲清闲。我想找你,都被拦了下来。” “你来找过我?什么事?” 纪蓁并不知道赵侑青来找她这件事,她待在揽云阁不假,但却没有人向她通传。 赵侑青不急不慢地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盒子,递到纪蓁手上,道: “我来给你这个。” 纪蓁打开盒子一看,竟是岁岁忧! 她嘭的一下关上盒子,一把将赵侑青拖进街旁幽暗小巷。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质问道: “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仙姚公主府中得来。”赵侑青并没打算隐瞒什么。 “这种东西,在仙姚公主府已经是人人都可以拿到的东西了吗?” 纪蓁的眉头锁得死紧,对于赵侑青卷入这件事,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哦,我修正一下,其实这是我偷的。”赵侑青若无其事地说道。 “你偷这种东西做什么?” 纪蓁心中疑窦顿生,刚要追问,就见巷子尽头的一扇木门缓缓打开。里面走出一个提灯老者,晃晃悠悠地在门口站定,举起灯往前面照了照,问道: “何人在此吵闹?” 纪蓁立刻闭嘴,她本以为此处是个无人小巷,没想到竟然有人家! 等下! 纪蓁猛地转身向那老者看去,那户人家距她与赵侑青不到十尺,却说他们说话吵闹。莫非,刚才她和赵侑青所说的话,他都听了去了? 不妙。 纪蓁眉头一紧,便去看赵侑青,却发现他此刻一改方才被她抵在墙上的无力模样,对那老者一拱手道: “老翁,春深花馥郁,夜晚月更明。我与妻主无心睡眠,可否一扣柴门以观天地?” 老者闻言,又往前走了一步,手上灯笼像变戏法似的长长地被伸到了赵侑青与纪蓁的面前。 纪蓁顿时如临大敌,浑身紧绷,右手微微一动,指尖刃蓄势待发。赵侑青不着痕迹地按了按纪蓁的右手,将她搂入怀中,背对着灯笼。然后往那灯笼的底部挂勾上,挂了一块玉牌。 老者收回灯笼,细细看过玉牌,转身进了屋内,对二人招手道: “进来。” 第64章 暗市交易 进了门后,纪蓁才发现这里当真别有洞天。 这间屋子,只有一个房间,分内外两室。外室只有一桌四椅,十分简陋。而内室就更破旧了,因为没有屏风,只有半块破旧的木板遮掩着,门上挂着一盏昏暗的油灯,于陋室中散发出微弱的火光。 内室中只有一张简陋木床,靠着窗,上面铺着一张草席。似乎是为了遮风避寒,简陋的木床上挂着厚厚的床帐,将整个床都从头到脚都盖住了。 老者将灯笼放在地上,走到床边掀起床帐,在床头摸索了一番。只听咔嚓一声,木床的床底发出沉闷的齿轮转动的声音,纪蓁就看到那木床塌下去了一块,露出一个狭窄的地道,刚好够一个人容身。 老者捡起地上的灯笼,递给赵侑青,道: “天亮之前务必请回。” “多谢。” 赵侑青率先走到前面,在进入地道前,他将纪蓁的手放在他的腰带上,认真嘱咐道: “抓紧我,跟在我后面,别摔着了。” “嗯。” 纪蓁难得顺服地抓住了赵侑青的腰带,跟着他小心翼翼地进了地道。 倒不是纪蓁转性开始变得温柔顺服了,而是她实在太好奇了,一想到她马上就能看到传说中的暗市,她就极其兴奋,整个人也更好说话了。 两人在狭窄曲折的地道里走了不知道多久,纪蓁便闻到了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味道。 那是香料,药材和食物的味道。混杂在泥土的腥气里,显得十分怪异。 暗市应该近了。 纪蓁雀跃地想着,就在此时,赵侑青对纪蓁道: “蓁蓁闭眼。” “啊?” 纪蓁还没反应过来,忽然视野豁然开朗。视线中全是一串串高高挂起的大灯笼,而在那一串串的大灯笼下,竟然是一座金山。 是真正字面意义上的金山,金灿灿的山峰在一串串大灯笼的照耀下,十分闪耀,看的纪蓁眼泪横流,只觉得自己要瞎了。 “唉,说了让你闭眼的。” 赵侑青无奈叹了口气,拿出小帕帮纪蓁擦掉了眼泪,又拿出一段半透明的黑纱覆在她的眼睛上。刺眼的光线总算暗淡了几分,纪蓁的眼睛终于不掉眼泪了。 “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纪蓁愤愤不平的扯了扯赵侑青的黑纱敷面绑带。 “我说了让你闭眼。” 赵侑青又叹了口气,总觉得纪蓁自从进了地道后,就变得有些蛮不讲理。 “说的太迟,害我眼睛疼死了。” 纪蓁的抱怨令赵侑青无奈笑了起来,还真是不讲理。不过,他就是喜欢她的蛮不讲理。她只有在这种时候,才像他的蓁蓁,而不是那个南越需要的青岩郡王。 赵侑青眼中的春光潋滟爱意满溢,他轻轻揉了揉纪蓁柔软的头顶,宠溺道: “蓁蓁说的没错,都怪我。那我等下买好吃的赔给你可好?” 一听到有好吃的纪蓁的眼睛都亮了,一双灵动的大眼忽闪忽闪的眨着,四处寻觅摊位的踪迹。 “我还以为暗市里只有上面不可以卖的东西呢,竟然还有好吃的吗?”纪蓁雀跃道。 “民以食为天,这是当然的了。” 赵侑青牵起纪蓁的手,绕过入口处的金山,不急不慢的往里走。 慢慢的摊位变得多了起来,有卖古董的,有卖珠宝的,有卖丝绸的,还有一些出售贵重草药和珍惜食材的。各式各样的商品,被摊主码得整整齐齐,光是放在那里就依然熠熠生辉,看得纪蓁目不暇接,却一个都不敢碰,只远远看着,感叹着。 “怎么?不喜欢?怎么不上去看看?” 赵侑青看纪蓁只在路中间走,根本不靠近摊位还以为纪蓁不喜欢,却不想被纪蓁拉得俯下身,就听纪蓁在他耳边咋舌道: “你知道这里的东西有多贵吗?那一个小丸子竟然要六十两。要知道这么个丸子,就算是天时楼,三个一碟也就只买一两银子。” 赵侑青看着纪蓁对他连比划带说的,那瞪得滚圆的眼像猫儿似的绽放着不可置信,不由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将纪蓁往怀中一搂,笑道: “暗市的东西,自然贵有贵的道理。那个丸子,并不是普通的肉丸,而是由六十尺以上的鲨鱼鱼鳍中软骨熬制,极其难得。” 纪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个鱼翅丸子?用鱼翅做丸子?这摊主的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 “想要吗?想吃买几个尝尝。” “不要!” 纪蓁立刻回答,她甚至再也不想看到那个摊位了。 于是赵侑青便带她去了别的摊位,纪蓁全程保持警惕,还顺便警告赵侑青: “别靠近,太贵了!这要是碰坏了,就你我那点月俸银子,可赔不起。” 赵侑青笑得更大声了,他将纪蓁的手抓到胸前,细细摩挲,附身在纪蓁耳边笑道: “殿下,小生身无所长,一贫如洗,殿下可不能对小生始乱终弃啊。” “滚啊!” 纪蓁的脸立刻红了,她一把推开赵侑青,收回自己的手,藏在袖子里,死活不再和他牵着了。 赵侑青的心情极好,纪蓁不给他牵手,他也不强求,带着纪蓁继续逛。 越往里走,人变得越少,几乎每个人都戴着面纱,纪蓁摸了摸自己只带着半透黑纱的脸,不放心的扯了扯赵侑青的衣袖问道: “我们这样真的没问题吗?要不要弄个面纱戴戴?” 赵侑青低头看了纪蓁一眼,挑眉道: “殿下现在才担心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晚了?” 呃也是,都逛了这么久了,再戴面纱多少有那么点自欺欺人了。于是纪蓁便放弃了戴面纱的想法,这时赵侑青将她带到了暗市里的一个角落。 这个角落里就只有一个卖烤肉的摊位,摊主是一位满脸横肉的中年女子。她正在熟练地翻煎着一串烤肉。烤肉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吸引了为数不多的几个路人驻足品尝。 那女人见纪蓁和赵侑青来了,立刻露出一副营业微笑,将手上烤肉往烤架上一架,问道: “两位想吃点什么?” “老板,可有神仙肉?” 第65章 醉春刀 女子烤肉的手微微一顿,掀开眼皮,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纪蓁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就像被冷风刮过一样,浑身寒毛倒竖,她不由自主的拉紧了赵侑青的袖子。 只见那女子复又笑了起来,满脸横肉舒展开来,那张脸,竟比不笑的时候还要凶狠几分。看的纪蓁竟然有些想笑,并且没忍住当真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那女子的笑脸一收,抄起放在烤架旁的切肉刀,咣当咣当的在磨刀石上来回蹭了两下,将尖锐目光转向纪蓁,似笑非笑道: “怎么,姑娘想到神仙肉这么开心?” 女子说话的时候,脸颊上的两块横肉随着她开口闭口上下抖动,看的纪蓁笑得更大声了,赵侑青连忙拉了拉她的手,让她收敛一些,没想到她却开口对那女子说道: “这位老板,你长的这幅容貌,在这里卖烤肉实在是可惜了。可愿意随我从军,阵前杀敌?震慑敌军?” 纪蓁的话完全出乎那女子的意料之外,她拿着刀的手生生僵在了原地,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连那几个吃烤肉的路人都听愣了,心中暗想: 这老板都已经把“不好惹”挂脸上了,怎么还有人上赶着惹事送死?当真嫌命长? 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加快速度默默将手上的烤肉吃完,放下签子,悄悄离开了。 毕竟是暗市,这里经常发生斗殴事件,上面的衙门不管下面的事,即便是出了人命也是寻常。他们可不想吃个烤肉,还沾一身血! 然而纪蓁是谁?战场里拼出来的青岩郡王,还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更何况这话她说的十分诚恳,眼睛里更是满满期待,连赵侑青都被她说懵了,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问道: “蓁蓁,你当真想要收她入编?” 纪蓁莫名其妙的斜了赵侑青一眼,嗔道: “当然是真的想啊!” 说罢上前一步,一巴掌拍在那女子的肩膀上,又下手捏了捏她的胳膊,十分满意的点头道: “你看看这手臂,这肩膀,没有童子功根本不会有着体格。” 说罢,又顺着她的手臂将那女子手上的刀接了过来,在手上垫了垫,挑眉道: “此刀薄刃坚挺,一掌堪握,怎么看都是削铁如泥的上乘之品,马蹄都砍得!用来切烤肉,实在是暴殄天物。” 说罢又将刀在手上细细看过,方才恋恋不舍的放回那女子的手上。 她拆下自己绑在脸上的半透明黑纱,从小荷包中掏出一颗夜明珠那么大的金珠放在女子手上,认真道: “我乃青岩郡王纪蓁,你若是有意投军,可拿我这枚小金珠,去城外东大营,找俞伯君俞将军。可好?” 赵侑青大惊,紧紧抓住纪蓁的手腕,将她往后一拉,低声道: “你疯了吗?暗市之所以叫暗市就是隐藏身份,进行交易。你怎么能在这里自报身份?” 纪蓁淡淡一笑,安抚的拍了拍赵侑青的手,同样低声道: “放心,我有数。” 两人耳语未完,那女子也没说话,只愣愣的看着手心里的小金珠。烛光忽然闪动了一下,在小金珠光滑的表面,折射出一道金光。她这才像刚缓过来似的,兀自笑了笑,抬眼冲纪蓁阴恻恻的一咧嘴道: “我要是说,不想去呢?” 纪蓁想都没想,直接回道: “若是不想去,也没关系。这小金珠就当我送给你了。以全我对你的相惜之意。” 那女子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咚的一声,一把将刀插在切肉的刀案上,忽将脸上笑意一收,身上杀气乍现,阴阴道: “好一个财大气粗的青岩郡王。不过,这天下人不都是你们这起子达官贵人想赏就赏的,我叶茴也不是你想使唤就使唤的。” 说罢一掌拍向刀案,只见长刀竟被这一掌拍起,于空中划出一道银色轨迹,落入叶茴的手中。她目光幽暗,死死盯着纪蓁,像是与她有血海深仇。 忽然长刀犹如一道闪电划破凝滞的空气,直向纪蓁的面门劈去。 “小心!” 赵侑青不由大喊出声,却被纪蓁一把推到旁边,笑道: “无妨,你离远些观战。” 说罢急急下腰往后轻轻一仰,完美避开刀锋。 叶茴一见纪蓁竟然也是有些真本事在手上,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了。 “哼,好一个色中饿鬼,与我交手,还不忘打情骂俏。今天我就让你们做一对亡命鸳鸯,去地府打情骂俏!” 话音未落,长刀再次向纪蓁袭去,气势逼人,这次纪蓁没有躲,她冲叶茴微微一笑。身形一晃,迎了上去。黑暗的角落中,只听一声兵器交错的巨响,火花四溅。 纪蓁单手挂着指尖刃,将长刀牢牢钳制在自己身前,锐利刀锋,像是离她只有咫尺之遥,可叶茴却别着手,一点都劈不下去了。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纪蓁那小小的指尖刃,怒道: “怎么可能,不过一个指尖刃,怎么能当的住我的” “你的醉春刀?” 纪蓁接过叶茴的话,并且满意的看到她脸上不可置信的神情。 “你怎么知道这是醉春刀?你是谁?” 叶茴心里立刻乱了,再也不复方才的从容凶狠。 这醉春刀是她师父传给她的,是用是上最后一块沉沙陨铁打造而成,削铁如泥。外表极为朴素无华,甚至没有王公贵族的佩剑好看。却是她师父打造了三年才完成的,并将自己的江湖名号,冠在了这把刀上。 她师父说:“我欲报国,你还小,留在山上。若此去不回,此刀便替我护着你。” 一语成谶,她的师父死在了万仞山,再也回来。 而她纪蓁,却封官加爵,成了位高权重的青岩郡王! 一想到师父,叶茴心中又被愤怒填满,她用上十分内力,灌在刀上,死死盯着纪蓁骂道: “你这个踩着别人的骨头爬上来的青岩郡王,不配碰醉春刀。” 强提内力的叶茴连眼角都红了,纪蓁感受到她乱窜的内力,顿感不妙,立刻再加三分内力,手上指尖刃往上一抬,直接挑飞了叶茴的醉春刀。接着一掌击在叶茴胸前,卸了她的力。 噗—— 叶茴受不住踉跄了一下,喷出一口鲜血,瘫倒在地。 第66章 小师叔 “蓁蓁!” 一见叶茴瘫倒在地,赵侑青立刻跑向纪蓁,拉过她的手,查看她是否受伤。 “有没有伤到哪里?你这是什么爆脾气,好好的非要在这里打一架,你说你真是” “我没事。” 纪蓁忽然在赵侑青的脸颊上偷亲了一口,成功的止住了他的碎碎念。 赵侑青僵在原地,摸着自己被偷亲的脸,无可奈何的叹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 “没办法,谁让我是色中饿鬼呢!” 纪蓁学着叶茴的调调,瘪了瘪嘴,深深叹了口气,却摆出了一副无赖样,气的赵侑青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纪蓁走到叶茴身边,观察了一下她的脸色,啧啧道: “真是的,这么又爱打又不经打的人,还是第一次遇到。施琅怎么教的徒弟,真麻烦。” 吐槽完毕,她将叶茴扶起来,半靠着自己。自己催动丹田,满提真气,缓缓输送进叶茴的身体里。 不多时,就听叶茴闷哼一声,张嘴又吐出一口血,这次血色略显暗沉,纪蓁探头看了看,这才放下心来,收了工。 却不想,一抬头就看到了坐在她对面,一脸不悦的赵侑青。 “干嘛?” 纪蓁不知道赵侑青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不高兴,而赵侑青亦是直截了当的问道: “你叫她师父施郎?这么亲切,你跟那个施琅什么关系?” “哈?” 纪蓁愣住了,眨巴眨巴眼睛,才领悟过来,原来是赵大公子吃醋了。她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指了指叶茴,向赵侑青问道: “你看她多大?” 赵侑青别过头,不看叶茴,闷闷道: “男子岂可随意猜测女子年龄,实属无礼。你别闹。” 纪蓁笑了起来,表示赞同,继续道: “那我告诉你,叶茴已经四十六岁了,她师父施琅,姓施名琅,琳琅的琅,不是郎君的郎!三年前来西北的时候就已经快六十岁了。头发半白了呢,可以当我爷爷了。明白没?乱吃什么飞醋!” “这” 赵侑青被纪蓁说的不好意思了,低下头去。 纪蓁挑眉,如娇似嗔的瞪了他一眼,扣上叶茴的脉,发现她总算缓过来,且有要醒来的迹象,便将人一抱,往屋内走去。并对赵侑青吩咐道: “你把醉春刀带进来。” 赵侑青捡起地上的醉春刀,跟着纪蓁进了叶茴烤肉摊后的小屋内。 这个小屋十分狭小简陋,四面墙使用原木简单堆砌而成,为了防虫,用泥巴裹着草药厚厚的涂了一层,闻其来,倒是有几分草药和泥土的清香。屋顶上片瓦也无,只有厚厚的茅草勉强遮盖。 小屋的门,是用几块木板拼凑而成的,上面斜斜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锁。 然而纪蓁一眼就看出了这锁的不同之处,这个锁从上到下没有锁孔,只在底部有一条深深的刻线。 这是机关锁,传于墨家,是施琅的最爱,自然也教给了他的徒弟。 纪蓁微微一笑,手指微动,几下轻抹推挑,不过数息,便解开了机关锁,将叶茴抱了进去。 小屋内的陈设和外面看起来的一样简陋,一套破旧的木桌椅和一个张铺着草席的床,便是这个房间里的全部家具。 草席下,床板的长度长短不一,枕头更是用干草填的,唯有床上的那床被子还像点样,颇为厚实,里面填满了棉花。 只是的空间非常狭小,纪蓁将叶茴放到床上去后,人高腿长的赵侑青,在房间里依然显得十分拥挤。于是赵侑青主动表示在外面等着,让纪蓁千万别再和叶茴打架了。 纪蓁十分嫌弃的看了眼赵侑青,将人撵了出去。 一切安顿好后,纪蓁倒了半杯温水,扶起叶茴,将水送到她的嘴边,一点点的喂给她。 叶茴的求生欲很强,身体底子也不错,虽然实打实的被自己乱窜的内力反噬了,但纪蓁方才用内力帮她调息后已无大碍。纪蓁给她喂了小半杯后,她便悠悠醒转了。 只是一睁眼就看到纪蓁安然自若的坐在她的床上,她又激动起来,一口浊气堵在胸口,差点别将自己憋死过去。 纪蓁赶紧给她输送真气,为她平顺心中浊气。折腾半天,纪蓁看着她苍白的脸,无奈道: “你说你至于吗?好好的生这么大的气,这要是因为这种事下去了,见到你师父,我都怕你师父会揍你。” “不许你提我师父!”叶茴这下已经把自己折腾的气若游丝了,却偏偏还嘴硬。 纪蓁都无语了,她将自己的指尖刃摘下,往叶茴手上一扔,道: “你自己先看看这个,再跟我说话。” 叶茴疑惑的拿起指尖刃,来回看了看,忽然她发现这个指尖刃好像有些眼熟。她翻身下床,跌跌撞撞的走到桌前,将纪蓁的指尖刃放在醉春刀旁边,比对了一番后,发现,这两个武器,竟然是用的同一块沉沙陨铁打造。 “怎么可能?师父将那块沉沙陨铁送了你一半?”叶茴不可置信的看向纪蓁。 纪蓁点了点头,慢吞吞的走到桌前,拿回指尖刃,套在手上,对着微弱的灯光,欣赏了一会,道: “早些年在京中,与施琅相识,一见如故。 他说他为了给他的小徒弟寻一个趁手的武器,在从西戎走到南越,花了好几年才寻到这块沉沙陨铁。今日于我投缘,就结为异姓兄妹,并将这沉沙陨铁切了一半,送我。 而我,送了他一块上好的犀牛角做成的刀鞘,上嵌明珠四颗,红宝石四颗,绿松石,六颗,蓝宝石十二颗,你可见过?” 叶茴当然见过,她不仅见过,施琅还特别告诉她,这是南越的小师叔所赠,无比珍贵,让她要好生保存。 她那时候以为,师父的师弟,必然是与师父一般,是个须发花白的老者,却没想到,竟是个十来岁的少女。更没想到是那个年仅十八岁便名声赫赫,被她视作仇人的青岩郡王。 叶茴瘫倒在地上,心中百感交集,十分复杂,定定的看着纪蓁,说不出话来。 纪蓁却笑了笑,走到她面前蹲下,道: “你不认我这个小师叔,也无妨,不过有一样东西你必须给我。” “是,什么?”叶茴下意识的问道。 “岁岁忧的解药。” 第67章 真正的解药 “没有!” 叶茴的脸色陡然一变。纪蓁站起身,摇了摇头,对门外喊了一声。 “侑青,进来一下。” 赵侑青低头走进房间,快速在纪蓁和叶茴之间扫了一下,将纪蓁拉到自己身边,小声问: “你没事?” 纪蓁扑哧笑出了声,捏了捏赵侑青的手安抚道: “这是我的小师侄,我能有什么事?” “小” 赵侑青梗住,垂下眼,不再说话。纪蓁却指了指叶茴,向赵侑青问道: “是不是她有解药?” 赵侑青点了点头。纪蓁挑眉,上前一把拉起叶茴,十分好心的帮她拍了拍衣袍上的灰,送回床上坐着,自己坐在她身边,笑眯眯的搭上她的肩膀,打起了商量: “我说小师侄,我只要一颗,你开个价。” 因为赵侑青在屋里,纪蓁怕叶茴脑子一发热再做些什么莽撞事情,伤害赵侑青。放在她肩膀上的手就用了几分真力。也不压着她,就控制着她让她不能动。 这让叶茴十分憋屈,她咬牙狠狠瞪了赵侑青一眼,怒道: “没有。” “看哪儿呢?我找你要解药,你瞪他做什么?”纪蓁一把扭过叶茴的头,冲着自己,半真半假的威胁道:“我不比你师父,我可是个色中饿鬼,恼了,可是要揍人的。” 叶茴眼中火气更旺了,要不是她被自己内力反噬,受了伤,被自己的内力压制着,只怕当真还要再打一场。 当真这么恨我? 纪蓁有点无语,于是打开系统,问道: “707,叶茴对我的好感度多少?” 这么恨我,该不会是负数?纪蓁有点不敢想。 “叶茴好感度:15” 哈?竟然有15! 这家伙,原来对她也不是全然的恨意嘛!既然是这样,那就好办。 纪蓁精神一振,笑眯眯的拍了拍叶茴的肩膀,摆出一副有商有量的模样,道: “我说小师侄啊,我买你这个解药,可不是去害人,而是救人。积功德的事情,你又何必如此呢?” “你还会做好事?师父说你最是顽皮,跟人家打架,能把人家打哭。我还以为你是与他人切磋武艺,人家技不如你而哭。没想到你才这么点大!估计那时候还是个孩子,是把人家生生打哭的,真真顽劣!” 哈?这家伙还教育起她来了! 纪蓁心情顿时不愉快了,只是她现在有求于人,求的这个家伙,偏偏是个这么别扭的家伙,她不能发脾气,只能忍! 于是纪蓁深深吸了口气,手上功力再加三分,冲叶茴嘴巴一咧,露出八颗大白牙道: “我再问你一遍,卖不卖。” “不卖!你如此顽劣,拿了解药肯定不做正途,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叶茴好不松口,即便是纪蓁手上的力量已经让她觉得半个肩膀都快麻了,仍不放弃自己的原则。 纪蓁要被叶茴气死了,舔了舔犬齿,忽然出手如电,封了叶茴的经脉,然后直接将人扔出了屋子。 “你要干什么?”叶茴在外面喊。 “干什么?” 纪蓁站在门口,眯着眼睛看着叶茴,气急反笑道: “你这家伙冥顽不灵,说了半天简直对你弹琴。我没时间和你废话,既然你不卖,那我就只好自己搜了。放心,一样给你银子。” “小师叔!” 见纪蓁转身就要进屋,叶茴终于出声叫住了她,道: “岁岁忧,若无解药,尚且有人心存忌惮,不敢随意使用。若是解药遍地,那岂不是人人都可以滥用害人?到那时,小师叔又该如何?” 纪蓁难得听到叶茴叫她这一声“小师叔”,不由动容。 她本独身来此,即便爹娘,亲朋皆在之时,却因这里并不是自己本来的世界,游离之感从未消失。可今日,叶茴的这一句“小师叔”,竟然让她心生暖意,竟是生出归乡之意。 她低下头,将叶茴扶起来,叹道: “说的什么傻话。岁岁忧是祸害,我想要除去都来不及,怎么会放任其流散于市?不过是我的一个男宠,为人所害,被迫服了这个岁岁忧,等着这个解药去救命。” “小师叔当真要拔除岁岁忧?”叶茴听到纪蓁这么说,眼前一亮。 其实纪蓁也就是这么一说,她在看到云子毒发的模样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个念头,可是她却知道,若要当真行事,这件事是有多难。 她不能骗叶茴。 “叶茴,我现在以青岩郡王的身份告诉你,朝廷知道岁岁忧为害已久,但是想要拔除几乎不可能。” 叶茴刚刚燃起希望的眼,立刻暗淡了下去。纪蓁却没有理会,继续说道: “这个东西,上面的铺面里原本就是买不到的。即便我奏请圣令,抄查京中暗市,可你认为又什么用?没了暗市还有黑市。只要这个东西还有人需要就会有人想尽办法弄来。 所以,要想真正的拔除这个暗瘤,必须要从南疆下手。” “南疆?”叶茴眉头皱了皱,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说道:“小师叔的意思是不是说,从南疆断了岁岁忧的原料?让他们无货可卖?” 纪蓁欣慰的点了点头,拍了拍叶茴的肩膀道: “孺子可教,正是这个意思。不过这件事也不好办,你也知道我的地盘在西北,南疆,是二公主的地盘。” 叶茴这下却来了精神,冲纪蓁大声道: “我可以去,我知道怎么弄。其实只要断掉一样东西,岁岁忧就不会对人有这么大的伤害。” “是什么?”纪蓁立刻问道。 她解开了叶茴的穴道,叶茴转了转手脚,正色对纪蓁说道: “是一种只长于南疆乌兰山脚下的花的种子,名为紫汀。每年花期很短,种子更少。且只能在乌兰山脚下的那么一块地上存活。因为南越与南疆签了协议,每年全要。所以那里一直都有重兵把守。” “你知道的倒是清楚。” 她不该知道的这么清楚,南越与南疆的协议,全部都要经过二公主的手,这么机密的事情她一个白身,如何得知? 纪蓁探究的目光锁在叶茴身上,而叶茴则径自走到床边,用长刀划破棉被,在一团厚厚的棉花里,取出一个扁扁的小盒子。 她将盒子放到纪蓁的手中,纪蓁打开一看,竟是一颗淡粉色的的药丸。 “这是,解药?”纪蓁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不错,是以紫汀为基做的解药,毒性很小,不会摧毁身体。” 第68章 谁来试药 “你做的?” 纪蓁将那药丸捏在手上细细察看,叶茴点了点头,如实答道: “这颗药,是第一次加入了紫汀的解药,以前从未被人用过。 “为何?你是刚刚才弄道紫汀吗?” “是。我在南疆待了整整半年,也才弄到小小一袋紫汀。只够做二十二颗解药,还没找到合适的人试药。” 纪蓁合上了小盒子,在手中轻轻摩挲着,琢磨着叶茴的话,眉头越皱越紧。 叶茴恢复了些力气,便拿出走到床边,在暗格上按了两下,露出一个小小的藏宝库。她从里面取出一套茶具和一个玉筒,抄起外面烤肉摊上温着的热水,为纪蓁和赵侑青奉上清茶。 “原本以为你不恋红尘,不喜俗物。没想到,你的好东西都藏起来了。” 纪蓁一面喝茶,一面不忘打趣她。叶茴的脸难得的红了红,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老实道: “暗市嘛,师叔父应该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我总得防着点。” 被突然点名的赵侑青没说话,只是对叶茴微微颔首,也没有喝她泡的茶。 纪蓁喝了一口,眉头又皱起来,所有所思的问叶茴: “你既然配药,应该有岁岁忧。” “有的,不知小师叔要做什么?” 叶茴似乎猜到了什么,她有些不安的看了眼赵侑青,将目光落在纪蓁身上。 纪蓁此时似乎已经拿定了注意,她端着茶盏又喝了一口,细细品了品。笑道: “为你试药。” “小师叔” 叶茴愣住了,她刚才还以为纪蓁要拿赵侑青来试药,毕竟在她看来赵侑青很像她的男宠。可她竟然不用男宠,而是自己试药吗? “蓁蓁!” 赵侑青腾的站起身,脸色变了几变,两三步上前,紧紧抓住纪蓁的手,怒道: “我不同意,不许你试药!” 纪蓁心中思虑已定,连带着心情都轻松了许多,捏了捏赵侑青的手笑道: “没事!我有神功护体,小小岁岁忧奈何我不得。” “纪蓁!” 赵侑青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他不容拒绝的死死抓住纪蓁的手,咬牙道: “云子就那么重要?值得你为他试药?” “云子他身体不行,经不起折腾。” 纪蓁被赵侑青的脸色吓到,赶紧解释。而赵侑青根本不听她的解释,冷笑道: ”他经不起折腾,你就经得起折腾?西北就经得起折腾?南越就经得起折腾?你可还记得自己是南越的青岩郡王,西北的定海神针?就为一个男人,你就这么不管不顾了?” 赵侑青的声音越说越大,前所未有的激动。纪蓁被他说得愣住了,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毕竟他说的没错,她纪蓁可以没有云子,但是南越的西北不能没有青岩郡王。 纪蓁沉默了,空气变得沉重起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端着茶壶站在一边的叶茴,将手中茶壶放在桌上,干笑两声,开口道: “其实,原本是有试药人的,但是他今天没来。” “谁?” 纪蓁立刻问道,而赵侑青则眉头一锁,深深看了叶茴一眼,叶茴立刻闭上了嘴巴。 “到底是谁?” 纪蓁追问,而叶茴却干笑了两声,走到桌边拿起茶壶为纪蓁添了半盏茶,支支吾吾的说道: “这个,小师叔,你也知道这里是暗市,我怎么能知道他叫什么呢?再说了一个男儿家的名字,也不是我一个女人该去打听的是不是?” “是个男人?” 纪蓁立刻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忽然电光火石之间,纪蓁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人。 “是潞子言吗?” 纪蓁问的是叶茴,可她的眼睛却死死的盯着赵侑青。赵侑青只用余光瞟了眼纪蓁,便侧过身去,没有说话。 “回答我,侑青。这,就是他来找你的原因吗?”纪蓁的声音冷极了。 “我没有答应过他任何事,更没有带他来过这里。”赵侑青避重就轻的答道。 好,好好。 纪蓁重重哼了一声,将手中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放,心中忍不住掀起狂风巨浪。 她没想到,李元珍竟然舍得潞子言,让他来试药!他不是要当凤后吗?她对他不是宠爱有加吗? 让自己的正君来试药,李元珍你就这么这么怕这件事,走漏风声吗? 忽然,纪蓁想起了被李元珍送到自己府上的那二十个男宠,或许他们都被迫服下了岁岁忧。 燕国离京中山遥路远,那二十个人都是被送进燕国皇宫,若是一般的解药不好用,就容易露出破绽,或许,这就是她这么着急来找新的解药缘故。 算的真是精呐!竟然选在她办生辰宴这几天,来找赵侑青的门路。这下,又不会被其他人发现。就算是发现了,也比特地登门拜访,容易解释,真是聪明的很。 只是叶茴是什么时候和李元珍搭上线的?难道说她去南疆寻药的所有盘缠,都是李元珍给的吗? 想到这里纪蓁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她锐利的目光投向叶茴,问道: “你的这二十二颗解药,该不会是李元珍出资让你去南疆寻来做的?” 叶茴抿了抿唇,艰难的点了点头,对纪蓁拱手道: “师父曾教导过我,‘世间唯名实不可欺。’我不敢期满小师叔。 两年前,太女殿下便找到了我,让我为她制作新解药。先前做了一批,没有成功,我便亲赴南疆,终于找到了紫汀,才制成了这解药。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说这解药毫无问题,但其毒性定是比之前的解药要小很多的。” 饶是她再迟钝,这个时候也看出来了,纪蓁和那太女殿下不对付。可是她师训在上,面对身为她小师叔的纪蓁,实在无法撒谎。 纪蓁掂量着手上的药盒,冷冷一笑。 二十二颗,算的还真是精细。只是如今该来试药的没来,她却来了。不知道李元珍知道这件事后,会有什么感想吗? 想到这里纪蓁向叶茴伸出手,道: “拿来。” “什么”在纪蓁森冷的威压下,叶茴的脑子有些不够用。 “二十二颗解药。”纪蓁淡淡道。 “可是,那是太女殿下要的。”叶茴犹豫了起来。 纪蓁却笑了起来,指了指叶茴,又指了指自己,道: “你,跟我走。带着你的药,和我一起去见李元珍。” 第69章 战斗开启,谁都别跑 有时候赵侑青是看不懂纪蓁的,比如现在。 纪蓁带着叶茴,大摇大摆的回了郡王府,天已经蒙蒙亮了。她直接把潞子言从床底下薅了出来,往叶茴面前一推。拿过一个灯盏,照着他的脸问: “认识这个人吗?” 叶茴认真看了一眼,摇了摇头道: “来找我的人蒙着面,认不出模样,但应该是个女子。我们只定了暗号,所以我也不知道来试药的是什么人。” “什么暗号?” 纪蓁扭头拿下潞子言被堵嘴的小帕,皮笑肉不笑的对他道: “你来说。” 潞子言被塞在床底下好几个时辰,整个人都快昏过去了。正是神思恍惚的时候,又被纪蓁突然拉出来,让他说什么暗号,实在是有些为难了。 他动了动干裂的唇,却喉咙沙哑发不出声音来。纪蓁看他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便让赵侑青为他倒杯水来。自己则解了潞子言身上的捆绳,将他扔上软榻。 潞子言被绑的时间有些久,手上使不上力。好不容易撑着坐起来,抖了半天的手,竟是端不起一个茶盏。纪蓁一脸嫌弃的上前,端起茶盏喂到他的唇边,皱眉道: “真是娇气。” 潞子言此时当真虚弱的厉害,看人都模糊的。根本不知道自己房中站了多少人,只能根据说话的声音,分辨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是纪蓁。 他勉强抬起头,失焦的眼紧盯着纪蓁看,却被她不轻不重的一巴掌,拍在脑袋上,轻叱: “看我能解渴吗?喝水!我还有话问你。” 潞子言本来就昏沉的脑袋,被纪蓁这一巴掌打的眼冒金星。无力垂下,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水,便脱力的半靠在纪蓁的身上,粗粗喘气,断断续续道: “你这个,凶女人。” 这话声音很小,只有站在潞子言身边的纪蓁能够听到。她一挑眉,冷笑道: “以后力气说我凶了,看来是恢复了,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而潞子言却像是被纪蓁气着了似的,有气无力的瞪了她一眼,身形晃了晃竟整个人都往她的怀里倒去。 立在一旁的赵侑青看到这一幕,两步跨过来,一把将潞子言拉住。拿过一个大软枕,垫在他身侧,让他靠在了软榻的扶手和墙板之间,不动声色地对纪蓁说道: “我来。”赵侑青接过纪蓁手上的水盏。 “嗯。” 纪蓁让出位置,走到门口,对守在门口的侍从吩咐道: “去我的院子,拿玉露膏来,顺便看看云子怎么样了。” 玉露膏,是纪蓁从西北带京中的圣品,大补元气。即便是油尽灯枯之人,马上就要被阎王带走了,吃上一点,也能再撑上一两个时辰。 这个东西被纪蓁戏称为阎王调戏膏,她带着只是以防意外,没想到今天竟然用上了。 侍从很快将玉露膏拿来了,也带来了云子的消息。 “殿下,云公子还睡着。” “嗯,去外面守着,要是夜风回来了,告诉我一声。” 纪蓁拿来一只玉碗,挖了小半勺玉露膏,兑水搅开,让赵侑青喂给潞子言。 玉露膏遇水即化,无色无味,只留淡淡清香。潞子言喝下去后,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好了。 这样叶茴相当好奇,她凑到纪蓁身边,盯着桌上的玉露膏问道: “小师叔,这是个什么好宝贝?怎得如此神奇?吃了就好?可否给师侄看看?” 她不问还好,一问纪蓁立刻将玉露膏收进怀中,警惕的看了她一眼道: “你这家伙,少想从我这里顺实验品。玉露膏极难制作,且不可流传于市。” “为什么?” 叶茴实在是不理解纪蓁的想法,纪蓁却将目光投向了潞子言,叹了口气,道: “与阎王抢人的东西,若是流传于市,还会有人畏惧死亡吗?一旦心中没了顾忌,那就要百无禁忌,群舞乱舞了。” “就像岁岁忧”叶茴喃喃道。 “嗯,就像岁岁忧愁。” 纪蓁打开窗,外面天色将明,曙光将天空一点点照亮。她的心里也亮了一些,吐出一口浊气,她转身,走到潞子言身边。 此时的潞子言,气也不喘了,脸也不红了,在软榻上挺着腰杆,坐的笔直,又端起了太女正君的仪表模样。 看到纪蓁过来,他抬眼目光快速扫过她和跟在她身后的叶茴。眼睫颤了颤,复又不动声色地垂下。 “好了,潞公子。吃了我的玉露膏,就该和我说实话。” 纪蓁在潞子言面前站定,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目光淡淡。而潞子言却微微侧头,移开了目光,道: “青岩殿下在说什么,在下听不懂。” “听不懂?” 纪蓁冷哼一声,对身后的叶茴挥了挥手。叶茴立刻心领神会,将装了二十二颗解药的药匣子在潞子言的面前打开。 紫汀淡淡的香气立刻散了出来,潞子言瞳孔猛地一缩,缓缓转过头,死死盯着那盒子药丸,脸色煞白。 纪蓁看着潞子言陡然变化的脸色,立刻确定了他就是李元珍派过去的试药之人。于是当着他的面捧起药盒,在他的鼻子底下这么转了一圈,然后啪的一声,合上了药匣子。 “你要的东西,现在全在我手上,包括做药的人。好好想想,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找太女殿下来,替你这位正君说?” 潞子言的眼底从没像现在这样黑沉过,他的心跳的很快,呼吸急促。片刻后,他忽然两手紧紧一握,终于做下了决定,死死盯着纪蓁,从齿缝里吐出八个字。 “欲成其事,先败其事。” 纪蓁挑眉回看叶茴,向她求证。叶茴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她没想到给自己来试药的人,竟是太女李元珍的正君。不由从心底生出一丝后怕来。 若是今天,纪蓁没有来,她用这位太女殿下的正君试了药,不管结果如何。她估计都没有活路了。 就在此时,就听纪蓁敲了两下药匣子,轻笑道: “很好。潞公子,我喜欢你的诚实。” 赵侑青立刻看了纪蓁一眼,而纪蓁则懒洋洋的对门外道: “来人,把潞公子,给我拿下。” 第70章 三方对峙,谁是无辜 情况急转直下,谁也没料到纪蓁竟然会下令让守卫来抓潞子言。要知道,他可是皇亲贵胄,太女的正君不是谁都可以动的。 但是纪蓁不一样,纪蓁府里的所有人,上到温道行,下到扫地侍从,就只听她一个人的话。让往东走从不往西。别人说什么话都没用,无论你是谁。 于是两个全副武装的守卫,在纪蓁的命令下,进来直接将潞子言胳膊反拧,让他跪在了地上。 “青岩!你凭什么拿我?” 潞子言激动了起来,他知道这次和夜里赵侑青绑他完全不一样。纪蓁让王府中的守卫拿他,那可是要下牢问刑的。 “凭什么?” 纪蓁走到潞子言的身边,伸出食指勾起他的下巴,看着他一脸惊慌的模样,笑了起来。 “这个,要问你妻主大人,太女殿下李元珍了。” “太女殿下?”潞子言的脸色变得更加煞白了。 看着潞子言变化的脸色,纪蓁眼中笑意更深,她的指甲轻轻刮过潞子言的脸,淡淡道: “别着急,很快她就会来了。你就安心在这里等着她,左右你已经吃了我的玉露膏,放心,挺得住。” 说罢,纪蓁转身从药匣子里拿了一颗解药给了赵侑青,对他小声嘱咐道: “侑青,你拿着这个解药去给云子,喂他吃了。然后,你带他去我的院子休息。我让道行先生帮你安排。无论你听说前面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出来,好吗?” “蓁蓁,你要做什么?让我和你一起面对。” 赵雨晴眉头微皱,实在放心不下纪蓁。纪蓁则笑了起来,她轻轻抱了赵侑青一下,让他低头,在他耳边笑道: “我要揍人啦,被你看到会有损我的形象。你先去睡一觉,等我办完事,自会去找你。” 说罢,便拉着赵侑青走到门口,对守在门口的侍从说道: “带客卿大人去道行先生,告诉先生,一切依计划行事。” 侍从得令便恭恭敬敬的带赵侑青走了,此时一个守卫疾奔而来,单膝跪在纪蓁面前说道: “殿下,夜副将回来了,他请殿下至地牢一趟。那个,俞将军也来了。” 地牢?果然这个夜风不负嘱托,把事情办成了。 纪蓁很高兴,只是俞伯君会来,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明明跟他说了,在她大宴三日这段时候,要他坐镇东大营,以防有变。他来了,那东大营谁守着? 纪蓁目光一沉,带上叶茴,对守卫挥了挥手道: “将潞公子带着,去地牢。” 郡王府的地牢,依然保持着大将军府时候的格局。巨大,但阴暗的很。潮气,吹过那挂在墙上的一排排刑具,带着一股子腐烂的味道,从石墙的缝隙里往人身上钻,让人不由的心生恐惧。 饶是叶茴这种常年呆在暗市的人,见到如此阴暗的地牢也不有心中抖三抖。 地牢深处,夜风一身甲胄,手握长剑正站在一个刑架前,似乎在与那刑架上的男人说着什么。 而那男人则十分激动,纪蓁隔着老远就听他骂夜风,“走狗”,“反贼”,“二姓家臣”。 纪蓁挑眉,慢悠悠地走到两人面前,看着那正骂在兴头上的男人,冷笑道: “原来是还没上刑,难怪你这么精神,话这么多。” 夜风发现纪蓁来了,赶忙撩袍在她面前单膝跪下,道: “殿下,属下未辜负殿下所托,已经将盗绘西北防图的人犯与赃物带回。” “嗯,干得好。”纪蓁将夜风一把拉起,拍了拍他的肩膀称赞道。 说完,又看向那被绑的在刑架的男人,说道: “你胆子不小,知道我在京中,还敢盗绘西北防务地图,还敢公开售卖?” 此时男人已经知道了纪蓁是谁,眼中不由露出一丝慌乱。 纪蓁将他的慌乱看在眼底,摇了摇头,走到墙边,看着一排排挂在墙上的刑具,叹道: “怎么,现在开始害怕了?晚了。” 纪蓁在一个鞭子面前停下,将鞭子拿起,在手中垫了垫,走回男人身边,道: “你可知道,你盗绘西北防务地图,已是死罪,公开售卖,更是诛九族的大罪。你是怎么敢的?要不要说给我听听?” 男人的眼睛跟随者纪蓁手上的鞭子,左右移动。他的一颗心在纪蓁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沉了底。他知道,是不可能活着离开这个地牢了。 于是男人竭斯底里地笑了起来,他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大声说道: “堂堂青岩郡王,竟然欺压百姓!朝廷是没有王法了吗?我不过是做点小生意,赚点小钱养家糊口罢了。有人来找我,让我给画一幅地图,我能不答应吗?怎么就死罪了?我不服!我要见皇上!我要见太女殿下!” 男人使劲挣扎,将捆在身上的链子拉得哗啦啦直响。纪蓁笑眯眯地看着他,笑意未达冰冷眼底,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阴寒威压。 在纪蓁的注视下,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小,动作也越来越小,直到整个人都僵在那里,动都不敢动了。最后,不死心地吐了一句: “我,我没罪,是被冤枉的。” “冤枉?谁冤枉的你?怎么冤枉你了,你不妨跟我好好说说,也好让我为你洗刷冤屈。如何?”。 纪蓁的态度十分友善,只是在她那张冷极了的脸上,看起来有些诡异了。 男人忽然感受到了危险,就没有再说话,只将头扭到一边,不再看纪蓁。 “不说?是不能说,还是无话可说?” 纪蓁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那人的内心立刻就动摇了起来。他哆嗦了一下,刚想要说些什么,就听老远的跑进来一个守卫,单膝跪在地上,对纪蓁报道: “殿下,太女殿下和仙姚公主到了。” 那男人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灰白起来,纪蓁则笑眯眯的紧了紧手上的鞭子,对他叹道: “我都说了,如果有什么冤情,要说早点说,现在你再要说,可没时间了。” 说罢纪蓁便抬脚往外走,还没走出三步,就听那男人在后面大喊: “我说!我说!” 第71章 申冤 阴暗的地道的另一头,纪蓁已经看到了,走在最前面气急败坏的李元樱。那李元樱显然也看到了她,远远的手一指,开口就骂: “纪蓁!你他爹的知道现在什么时辰吗?竟然敢派守卫去砸本宫的门催起?吃了熊心豹子胆你!信不信本宫” 话还没说完,就见纪蓁挥了挥手指,对身边的守卫吩咐道: “关门。” 守卫得令走到地道的另一边,拉下一个操纵杆,只听嘭的一声巨响,一个厚重的铁门直直落下,切断了李元樱的叫骂声。 世界安静了。 纪蓁侧耳听了听,李元樱的声音竟是一点也听不到了。 “不错,是个好门。” 纪蓁心情颇好的转过身来,冲被绑在刑架上的男人笑了笑,黑色的小在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甩着,十分好心的说道: “给你一柱香的时间,阐述冤情。” 话音刚落,夜风已经拿来了一只细香,移了蜡烛将香点燃。 纪蓁舒舒服服的往守卫替她搬来的椅子上一坐,翘着二郎腿,就在那只被点燃的香旁边,手上小扇一打,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那只香燃烧的速度便右眼可见的的变快了。 被绑在刑架上的男人立刻就急了,使劲挣扎了一下喊道: “说了给我一柱香的时间,怎么你还用扇子扇?” 纪蓁嗤笑一声,懒散的靠在椅子上,歪着脑袋看着那男人,手上扇的更起劲了。 “我说了给你一柱香时间申冤,可我没说不会扇。你要说就快说,时间不多了呢。” 地牢里,连个窗户都没有,闷热难当。线香燃烧的味道,加深这份闷热的感觉。很快那男子的额头上便冒了汗,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浸湿衣衫。 他沉默了半晌,直到那香燃了快一半,才一咬牙说道: “我说!我,我是被冤枉的!” “说点我不知道的。”纪蓁的眉毛动了动,烦躁开始冒头。 “那,我本来就是个画画的。前段日子,来了个爷,给我一张草图,让我照着画个好的,画完了给我二百两银子。看着有山有水还有营的,也不算太难,我就画了。谁知道是什么防务图。我哎哟!” 男人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就来了一皮鞭,抽在他的前胸,让他痛的惊叫起来。 “说实话。” 纪蓁卷了卷手上皮鞭,目光冰冷,烦躁再增三分。 “哎哟娘欸!郡王殿下欸!我说的都是实话啊!小人是土生土长的京中人,都没去过西北,哪里能知道什么是西北防务图?若不是有人给我图,让我想一年,我也想不出是什么样子啊!” 男子开始撒泼,嘴巴里颠三倒四的喊娘,纪蓁却冷笑道: “说的不假,确实应该是有人给了你一张西北防务图。是谁?说名字。” “小人店里每天那么多人来看画,小人怎么能记得住什么名字啊!” 话没说完,又一皮鞭袭来,抽在男人的脸上,印下一道深深的紫印,疼的他嗷嗷直叫。 “现在想起来了吗?” 纪蓁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缓缓的卷回鞭子。 男人被抽的龇牙咧嘴,吐了口血水在地上,却努力对纪蓁讨好的笑了笑道: “郡王殿下,小人,小人真想不起来!就记得那个爷来给银子的时候,那个包银子的包袱料子十分华贵,像是什么稀罕物。小人让拿去典当行问了,说是锁金纱。” 锁金纱? 纪蓁眉头一皱,立刻想到年前有个传闻,说女帝因为偏宠仙姚公主,就将燕国进贡的锁金纱,赏了她五百匹。 那锁金纱看似金叶华丽无比,摸在手里却是光滑柔软,十分细腻,很受仙姚公主喜欢。 她不仅将锁金纱裁来做衣裙,更切成小块,赏人用。一时之间,京中公主府里人,都以自己是否收到仙姚公主赏的锁金纱而定受宠否。 这件事甚至被言官拿来做起了文章,弹劾李元樱,说她奢靡浪费,以贡品赏赐门人取乐,有失皇室体面。 女帝对这件事自然是不高兴的,一番折腾下来,李元樱便再也不敢将锁金纱拿来赏人,连自己用锁金纱做的衣裙都不敢再穿。夹起尾巴做人,低调了好一阵子。 是故,用锁金纱来将她的视线引回仙姚公主府,倒真是个不错的点子。 纪蓁笑了起来,手中皮鞭卷了两圈,在手里捏了捏,对那男子认真道: “你的意思是说,仙姚公主府的人,先来了一个,给了你西北防务图的草图,让你画。然后又拿走了?” “郡王殿下圣明!”男人垂下头,显得十分恭敬。 两人说话间,香已经快烧到了底部,纪蓁挑眉,脸上笑意更深,对那男子说道: “你的意思是,仙姚公主府的人来找你画西北防务图,为了怕你认不出他是谁,还特地用御赐的贡品做包袱,包了银子来给你。是不是?” “呃” 男子一时语塞接不上话,纪蓁等了等,线香燃尽,纪蓁的耐心也终于告罄。扬起手上皮鞭,就抽了过来: “你是觉得他蠢,还是觉得我蠢?敢说这种话来糊弄我,你胆子很大。” 连续三鞭子,两鞭抽在他肩上,一鞭抽在嘴唇上。力道很大,鞭鞭见血,抽的男人说不出话来。 “我,我都说了,是那个人让我干的!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找证据,也要找那个人来问话。现在你身为郡王,对无辜百姓动用私刑,我要去告御状。” 被纪蓁抽打的男人吐掉满口鲜血,颤抖着高声说道。纪蓁挑眉,上前用皮鞭的手柄抬起他的下巴,问道: “怎么,你就这么确定我找不到那个人来和你对峙?还是说,你笃定,那个人已经死了?” 男人在纪蓁的声音中,忽然打了个寒颤。猛地抬头,看向纪蓁,拼命摇头否认道: “没有!不是的!我什么都没说!” “哼!”纪蓁一抬手吩咐道:“开门,带犯人。” 第72章 一点燃香 令男人没有想到的是,地牢里前后两道门,都打开了。 一头,是守卫押着一个瘫软在地上的男人。而另一头则是仙姚公主李元樱和太女李元珍。 李元樱一看到纪蓁开了门,立刻大步向她走来,大声质问道: “纪蓁!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当着本宫的面关门?你在这里背着我和皇姐,和那个男人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而跟在李元樱身后的李元珍,则一脸阴沉的将目光牢牢锁在潞子言的身上。 然而潞子言并没有看她,他一进地牢就被纪蓁示意关进了离这刑堂最近的牢房里,方才纪蓁审讯的每一句他都听到了,甚至看到了那男人若有似无飘向他的目光。 可他没有动,只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衫,十分端正的跪坐在地上的干草上。 “青岩,你缘何关押本宫的正君?”李元珍的声音低沉,威压十足。 纪蓁看了李元珍和李元樱两人一眼,恭敬拱手行礼道: “太女殿下,仙姚殿下。” 纪蓁将两人让进了地牢刑堂,李元樱心中的怒气还没散呢,却一眼看到了倒在地,上摊成一团的自己府上死士,顿时被吓得够呛。 是脸也白了,眼睛也瞪圆了,连嘴巴都闭上了,看的纪蓁冷冷一笑。 而李元珍却没管那个摊在地上的男人,她的目光只轻轻扫了被绑在刑架上的男人一眼,便又落在了潞子言的身上。 她站在牢门前,看起来心疼极了,隔着牢门向潞子言问道: “子言,你可还好?” 潞子言一如既往的保持沉默,而李元珍却受不了似的,转身冲着纪蓁直接发难: “青岩郡王!” “微臣在。”纪蓁不慌不忙地躬身拱手。 “本宫再问你一遍,本宫的正君,为何在你的地牢里?还不赶紧把人放出来,是想犯上吗?” “微臣不敢。”纪蓁深深弯腰,毕恭毕敬,口中说道:“不过昨日,微臣府中出了一个大案,潞公子牵涉其中,所以微臣不得不按我南越律法,秉公处置。先将潞公子关押于此。” “大案?什么大案不能交给京兆尹去审,而是在你地牢里,动用私刑?” 李元珍下巴高抬,一步不退,将目光牢牢锁在纪蓁身上,森冷威压令人浑身生寒。 不过纪蓁毫不在乎,她看向李元樱,似笑非笑道: “微臣原本,也是想过干脆让京兆尹来审好了。不过,这个案子,里面牵涉太多,只怕一个京兆尹审不了,到时候惊动了皇帝陛下,不知两位是否但担待的起?” “青岩,你胆敢拿母皇威胁我?” 李元珍眉头紧锁,看向纪蓁的目光里多了一分杀气。而李元樱则立刻将两人间骤起的危险火花打断,说道: “皇姐,她既然人拿都拿了,不如就先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纪蓁知道,李元樱是个没脑子的。她之前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还可能会跟着李元珍闹医闹,说两句。可现在既然看到了被她拔出来的死士,心里估计除了赶紧自保意外,再也不会有别的想法了,会愿意去见京兆尹才怪! 李元珍自然也看出了李元樱的古怪,不过她现却不想管,只坚持让纪蓁将潞子言放出来。 纪蓁的目光,若有似无的掠过站在李元珍身后的女官身上。笑着摇了摇头,对李元珍拱手道: “太女殿下,恕难从命。此案关系重大,潞公子按律不能放出,还请殿下体谅。” “按律?”李元珍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冷笑了两声,道: “青岩,你在你的王府私牢里跟我将南越律?是不是过于好笑了” 纪蓁挑眉,这倒也是,这点她还真没法反驳。于是她知道令守卫打开牢门,放出潞子言。 看着默默走到李元珍身边的潞子言,纪蓁将李元珍让至刑堂的案前上首,淡淡道: “太女殿下,请上座。” “哼。” 李元珍瞪了纪蓁一眼,拉着潞子言走到上首同坐,那女官便站在潞子言的身侧,将他于纪蓁的视线内,挡了个严严实实。 纪蓁看在眼里,只是笑了笑,只是被占了座的李元樱就不高兴了。冲守卫发怒道: “没有眼力见的东西,没看到本宫还站着吗?还不赶紧去拿椅子来? “是本王疏忽了,怠慢了公主,还请公主恕罪。” 纪蓁拦下了守卫,示意他拿自己坐的椅子给李元樱坐,守卫领命去搬,放好后,李元樱猛然发现,自己做的地方正好直面自己那个瘫软在地上的死士。 李元樱的汗立刻就下来了,她赶紧掏出小帕擦了又擦,生怕露出什么破绽。 而就在此时,纪蓁对身边的叶茴耳语了两句。就见她用手碾碎了一颗药丸,洒在了刑堂用于照明的大火盆里。 一股异香迅速蔓延开。味道清新淡雅,十分好闻。李元樱不由自主的深深吸了一口气,发现这香味吸进鼻子里后,顺下肺腑,转了两圈,才消散不见。而她整个人则轻松了许多,甚至还想再吸一口。 可当她抬起头,想再吸一口的时候,却被身边的女官扯了扯衣袖。 “殿下当心,这香味十分怪异,不可深呼吸吸入太多!”女官低声提醒道。 站在潞子言身边的女官,也立刻走到李元珍的身边,低头对她耳语了一阵。纪蓁想,或许也是同样的话。 果然李元珍听那女官说话之后,立刻捂住了潞子言的口鼻,看向纪蓁的眼中全是怒气。而李元樱则是完全沉不住气的,大声骂道: “纪蓁,你又在搞什么东西害人?别以为在你的府上我就怕你啊! “岂敢。” 纪蓁一本正经的对李元珍和李元樱拱了拱手,指着叶茴,说道: “我方才燃的是安神之物,你们要是不相信,这是我的医官,我可以让她给你们解释。” 李元樱根本不想听纪蓁废话,她其实很喜欢这个味道,但是女官提醒她不可以吸入,她就半憋着气小心翼翼的和纪蓁说话,心里早就烦极了,哪里还想听什么医官解释?立刻对叶茴挥了挥手道: “滚滚滚,你也配跟本宫说话?” 第73章 毒与毒 叶茴见李元樱发飙,便乖乖退回纪蓁身边,不去触李元樱的霉头。可另一边李元珍却重重哼了一声,冷冷开口道: “青岩,此处乃刑堂,你在刑堂上点安神香是什么道理?孤劝你,莫要装神弄鬼,故弄玄虚。” 李元珍的眼睛死死盯着纪蓁,包含警告。纪蓁却淡淡一笑,对李元珍和李元樱拱手道: “倒也不是什么时候都会点安神香,只是此香名为‘解百忧’。今日若是烧了它,这案子,怕是会审不下去。” 此话一出,李元樱的脸色骤然剧变,她立刻看向自己身后的女官。那女官飞快的看了纪蓁一眼,被她逮个正着,只得讪讪垂下头去,对李元樱轻轻摆手。 可李元樱此时已经被纪蓁给吓到了。她别的不知道,“解百忧”是什么她还是知道的。毕竟是“岁岁忧”的解药,毒性不比“岁岁忧”小,她平日里自己都不愿意多碰一下。而就在刚刚,她竟然吸了!因为味道好闻,还吸了不少!这不是要她命吗? “纪蓁!” 李元樱忍无可忍的拍案而起,毫不客气的指着纪蓁鼻子骂道: “你胆敢在我和皇姐面前公然焚烧毒药!是想造反吗?来人,给我拿下!” 安静的的地牢里,李元樱的声音飘荡在空中,然而四周守卫皆安然不动,没有一个人听她的话。 纪蓁更是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她,平时她只觉得这个李元樱好色一点,脑子笨一点,现在她再次确认,这个李元樱,脑子肯定还没有核桃大。 这是她的青岩郡王府,又不是她李元樱的公主府,她带人来了吗?就叫?叫什么叫?想喊谁来拿她纪蓁? 显然,李元珍的想法和纪蓁一样,看着怒气冲冲的李元樱,她开口斥道: “仙姚,不要胡闹。” “皇姐,‘那个解百忧’有毒啊,我” “毒不死你。” 李元珍恨铁不成钢的一掌拍在座椅扶手上,嘭的一声,把李元樱给吓了一跳。心里的恐慌,硬是被李元珍的这一句话全堵了回去。 她偷偷看了眼那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实在猜不出那男人是死是活,心里更是乱的厉害,心里暗道: 都是往这郡王府里塞人埋眼线,怎么就她的人被挖出来?这个纪蓁可别拿不知道这一套来糊弄人。她李元樱再往她府里埋眼线,又能怎样,不过是想要她的西北防务图而已。可她的好皇姐,往她府上塞人,那可是要丢小命的。 想到这里,李元樱又看了眼那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这是她的死士,她在送云子给纪蓁的时候,就已经跟着一起被送来,藏进了这个郡王府。为的,就是拿到纪蓁的西北防务图。 南越各郡防务图向来都是三年一报,西北也不例外。不过今年纪蓁进京述职,便将那防务图亲自带来了,放在身边,还未进兵部。 西北的防务图作为南越的最高军机,在燕国,北狄和西戎的市场向来是天价。只是即便是以黄金作价,也买不到。谁也不能从铁板一块的西北撕开半点裂缝,更无法从暗中协从掌管兵部的李元珍手里探听分毫。 这些,向来是李元珍引以为傲的资本,也是女帝放心李元珍的原因之一。 对此李元樱是很嫉妒的,她虽然明面上是女帝最宠爱的公主,可她一无实权,二在朝中无人可用。天大的富贵落在她身上,也不过就将她这个闲散公主衬托成了闲散富贵公主而已。 这样的嫉妒心,在有人向她进言,将西北防务图卖给燕人,做个一石二鸟之计时,达到了顶点。 有什么不可以? 李元樱理所当然的想,不过是三年一报的防务图而已,西北反正还有纪蓁和她的定远军看着, 燕国,不过是手下败将,他们的皇子赵侑青都还是她府上的客卿,就算拿到防务图又能怎么样?燕国但凡敢动一动,她就杀了赵侑青。 而这一招只要成功,最重要的西北防务被泄露,女帝一定大怒。到时候追起责任来,李元珍首当其冲。 而她,拉下李元珍,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样完美的计划,明明前两天已经传来了好消息,说是得手了。可为什么她人还没回府,自己的死士就被扔进了她纪蓁的地牢呢? 没有给李元樱通风报信,也没有人在她身旁为她出谋划策,她当真是懵的彻底。 李元樱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女官,那女官没说话只在她的手心,偷偷写了个“静”字。李元樱猜,多半是让她稍安勿躁的意思,但是她实在是静不下来。只偷偷拿眼去看李元珍,却见她一贯镇定的表情,竟是有些破裂。 李元樱顺着她紧张的目光看去,就见坐在李元珍身边的潞子言的脸越来越红,眼睛半垂着,浑身却在止不住地颤抖。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那么像岁岁忧发作的样子? 连李元樱都注意到的事情,纪蓁自然不会忽略。她看向叶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了一下,叶茴对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于是纪蓁慢条斯理的起身,踱到潞子言身前,看了潞子言一眼,故作惊讶地轻呼一声,道: “潞公子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就听到纪蓁的声音,一直垂着头,忍耐着体内凌迟般折磨的潞子言猛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满满的控诉,幽怨难解。 而纪蓁却错开了眼神,对身后的叶茴招了招手,关切道: “速与潞公子把脉,看看是哪里不妥。” 哪里不妥?当然是被解百忧刺激的毒发了呀! 叶茴在心里暗暗吐槽,一面赞着纪蓁的演技,一面慢吞吞地晃到潞子言身边。看了眼他此刻已经由红转白的脸,又开始佩服起他来。 潞子言是来给她试药的,自然也是吃了岁岁忧,只不过,岁岁忧发作起来是什么样子,叶茴很清楚。但是这个被改良过的岁岁忧发作起来是什么样子,连潞子言自己都不知道。 这他都敢吃,叶茴不由很是佩服那太女殿下,驭男可真有一套! 第74章 审讯 叶茴走到潞子言面前,对他恭敬一拱手,行了礼便要诊脉,却被那个站在潞子言身前的女子给一把抓住了手腕。 “太女殿下” 叶茴一脸无辜的看向李元珍,李元珍则神情复杂的看了眼叶茴。 她不认识这个人,但是方才她碾碎解百忧的手法却让她意外。要知道,解百忧不是寻常药丸,并不是什么可以一碾就碎的东西。 她只听闻暗市里,有一人会用这种手法。会是眼前这个人吗?可那样孤绝狠厉的人怎么会成了纪蓁的医官? 绝无可能! 李元珍立刻否决了自己的想法,但是今晚潞子言没有按照约定的时候回去,而是出现在了郡王府的地牢里。不仅仅是潞子言,还有那个被绑在刑架上的男人。 这一切都超出了李元珍的掌控,她明明已经在这郡王府洒下了眼线,为什么还会失控? 偏偏此时,潞子言身上的岁岁忧还发作了! 李元珍眼底泛起一片黑沉,她的手暗暗摸上了潞子言的后脖颈,忽然手下用力,在一旁发现不对的纪蓁甚至还来不及阻止,潞子言就歪倒在了她的怀里。 我去!这个李元珍是着当她的面杀,杀了潞子言? 纪蓁心里咯噔了一下,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潞子言面前,却发现他胸口还在轻微的起伏,这才明白过来,李元珍是将那潞子言给生生掐昏了。 就为了不让叶茴去给他看伤?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纪蓁正在琢磨着,李元珍已经将昏过去的潞子言交给了自己身边的女官,整了整衣衫,神色如常的对纪蓁道: “此处憋闷,内子难以适应。可否请青岩郡王派人将内子现行送回东宫?” 纪蓁挑眉,心里嗤笑道: 好么,之前还只是让我放人,现在直接让我将人送回东宫?这是在看不起谁?我都说了他涉案,你是一点没听见吗? 心里一顿疯狂吐槽后,纪蓁十分恭敬地躬身拱手,对李元珍说道: “殿下恕罪,微臣说过,此案十分重大,只怕潞公子还不能送回去。” “不能?” 李元珍,忽然站起身,阴沉的目光如刀一般扫过纪蓁的脸,抄起手边的茶盏,就往焚烧着“解百忧”的火盆里一浇。 呲啦—— 火盆里的火,连同燃烧正好的“解百忧”都被淋了个透。 “内子不喜欢这个味道,既然不能现在送回东宫,那便只好这样,麻烦青岩郡王了。” 李元珍将空茶盏放回桌上,深深看向纪蓁。而纪蓁燃香的目的,本就是为了验证潞子言是否服过岁岁忧,现在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也不再坚持。 她喊来守卫,让他们将被泼了茶水的火盆抬下去,换了个新的上来。顺便贴心的让人搬来一个小榻,将昏过去的潞子言安置在上面,看起来,就像他是睡着了一样。 噼啪燃烧的火盆,释放出好闻的松脂味道,令人精神一振。不过,也仅限于纪蓁。被守卫看管在门的另一边的那个李元樱府上的死士,可就没那么精神了。 他早已毒发,纪蓁没有给他解药,他就生生熬着,昏死过去几次,又被冷水泼醒,直到刚才,叶茴燃起了“解百忧”他身上的痛苦才略缓了缓。可也就那么一会, 现在,解百忧被李元珍泼灭了,他的痛苦比起闻过“解百忧”之前要放大十倍不止,顿时难以忍受地喊叫起来。 李元樱一听他出声,吓得手上的茶盏都端不稳。而李元珍则冷冷的看着她,骂了句: “无用。” 而后便对纪蓁皱眉质问: “说了来审案,你搞了这么些花样,连个人犯都制不住吗?任他在此处哭喊嚎叫?成何体统!” 纪蓁眉毛一挑,心想:这位太女殿下,你今天是没带脑子下地牢吗?那个男人,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他是犯人还是证人,你怎么就知道他是人犯了? 除非,你认识他。 纪蓁笑了起来,她连声称是,让守卫将那男子拖到刑堂案下。拿来绳子,将人捆了个结结实实。 岁岁忧毒发时,有两个明显表现,一个是畏光,一个是畏寒。 那个蒜头鼻男被拖过来,在靠近火盆的地方缩着,虽然是暖和了些,但是忽然变亮的光线,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整个人变得像被扔在岸上的鱼,闭着眼,拼命想要挣扎。可这一挣扎,拉动捆绑他的绳索,让他本就放大的痛感,更将强烈起来。整个人痛苦不已,像是身被凌迟。 他努力睁着肿胀的眼睛,迷迷糊糊的往坐在案前的三个人看了几眼,忽然发起狠来: “杀了我!杀了我啊!劳资不活了!” 那男人嘶吼起来,挣扎着竟然要往火盆上撞。幸亏守卫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两个人一起,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纪蓁瞟了眼李元樱,她方才还紧张到发白的脸,此刻忽然轻松了起来,甚至端起茶盏,慢悠悠的喝了一口,然后对纪蓁摇头道: “青岩,你不行啊,怎么掌管的刑狱?你在西北就是这么审人的?任由他们咆哮刑堂,你的颜面何存呐。” 纪蓁心里冷笑:这是打量我是个傻子呢?你以为我没听出他跟你表忠心?没听出来他在告诉你,他已经存了死志,不会把你捅出来? 纪蓁笑着摇了摇头,今天,她要爆的根本就不是李元樱,那个蒜头鼻男出现在这里的作用,也不是招供。他不过是让另一个男人开口的工具,是敲打另一个人心理防线的手杖而已。 纪蓁笑眯眯的站起身,对李元樱点了点头,深以为然的说道: “仙姚殿下说的不错,就这么任他咆哮刑堂,倒是我的不是了。” 说罢她走到蒜鼻男身前,左手食指抬起他的头,浅浅一笑道: “反正你该说的话都说过了,该招供的也都招供了,留着这张嘴,若是只会咆哮刑堂,还不如别留了。” 就听咔嚓一声,男人的下巴被纪蓁卸了,口水流到了地上。 李元樱瞳孔一缩,招了?招了什么? 第75章 狗咬狗一嘴毛 不知不觉中,李元樱冷汗流了一脖子。 她现在实在是心虚的很,看都不敢看纪蓁一眼,只不断的用小帕擦汗,扇风。可偏偏心里的烦躁憋不住,又看不顺眼的踹了身边的守卫一脚,骂道: “看不见本宫正热着吗?还杵在这里给本宫添堵,滚开!” 纪蓁直起身,接过夜风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冷眼看着李元樱四处迁怒,眉毛头没挑一下。转身走到刑堂的刑具面前,重新拿起皮鞭,攥在手上,谦恭有礼的对李元珍和李元樱拱手道: “时候也不早了,微臣便开始审了。” 李元珍矜贵的冲纪蓁微微颔首,而李元樱的目光则落在那皮鞭的尾部,可疑的暗红上。 纪蓁自然是知道她在看什么,十分好心的啪的一声抖开皮鞭。细长的皮鞭垂在地上,那片暗红,斑驳的附在皮鞭上,像游动的蛇信,触目惊心。 李元珍的身体缩了一下,移开了视线。纪蓁拖着皮鞭重新站到刑架前。 刑架上的男子,自从李元珍和李元樱进来刑堂之后,就变得出奇的安静。纪蓁在他面前站定,用皮鞭的黑柄戳了戳他的脸,十分和气的笑问: “怎么,站的时间太长,累的睡着了?” 纪蓁手上的皮鞭黑柄看似轻轻捏着,只在那男人脸上戳了戳,实际上,却用了三分真力,戳的男人的脸上顿时起了一个深深红印,疼的他皱起眉头来。 “小人小人” 男人下意识的开口,却忽然被一道狠厉寒光钉在那里。一句话只说了两个字,颠来倒去半天,竟是怎么也说不完整。 “你怎么了?” 纪蓁好脾气的往前走凑了凑,那男人却闭紧了嘴巴,再也不肯说话了。 “不说了?还是你休息的太久,忘了之前自己说过什么?” 纪蓁慢悠悠的拖过皮鞭,忽然在地上甩了一鞭子,正好抽在男子半垂的脚背上,疼的他倒吸一口冷气,差点大叫出声。 男人死死咬住牙关,目光偷偷瞟向李元珍,却见她正一脸阴沉的看着自己,眼底散发的寒气和之前钉向他的那道目光一模一样。 那是看死物的眼神。 男子忽然脸色苍白,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生机一般,垂下头去。 站在他身边的纪蓁,自然没有放过他的小动作。第二鞭,直接抽向他的膝盖,直听到那男人忍无可忍的叫了出来,方才卷了鞭子,冷冷道: “方才你说自己有冤情,想要向太女殿下和皇帝陛下申冤。现在太女殿下来了,仙姚殿下也来了。你要申冤,正当时。要不要,再把你那冤屈再说一遍?” 纪蓁说的十分柔和,看向男人的脸上甚至勾起了一丝笑意。可那那人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一样,脸色煞白,喃喃道: “没有,我没有什么冤屈。” “当真没有?” 纪蓁顿了顿,目光转向端起茶盏正在喝茶的李元樱,淡淡一笑道: “这么说来,是仙姚公主府的人,拿来了我西北防务图的草图,给了你一大笔银子,让你照着画,是与不是?” “是。” 噗——李元樱口中的茶水一口没咽下,全部喷到了地上。 男子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忽然又想是想到了什么时候,赶紧摇头,连连否认道: “不是!不是!” “不是?”纪蓁挑眉。 然而还没等她再继续说下去,就听嘭的一声,李元樱抬手就把手上的茶盏砸向被绑在刑架上的男人,大骂道: “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这里大放厥词!我好端端的要西北防务图做什么?我为什么” 李元樱话说一半忽然意识到自己说的好像有哪里不对,她怎么那么蠢,自己说自己要拿西北防务图? 偷看了眼纪蓁和李元珍的表情,发现两人皆无异常,顿了顿,眼珠子一转,心生一计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道: “不知死活的东西,南越所有的防务图,都在兵部存着。而兵部,是由太女殿下掌管。你污蔑本宫拿西北防务的草图给你画,那你的意思,是太女殿下将西北防务的草图给了我吗?” 这话转的,让那男人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立刻下意识的否认道: “不是,我没这么说。” “你没这么说,难道是我说的?放肆!” 李元樱拍案而起,怒道: “污蔑本宫就罢了,你竟然还敢污蔑太女殿下!真是反了你,来人!给本宫把这大逆不道之人,拖出去砍了。” 地牢里的守卫,自然是没有人回应李元樱的。 纪蓁看着李元樱盛怒的模样,不由暗暗摇头: 这家伙,怎么就学不乖呢?这么急吼吼的要将人处理掉,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你想杀人灭口吗?而且还是当着她纪蓁的面,用她纪蓁的人。 这智商,这脾气,难怪女帝再喜欢你,也不封你做太女! 不过身为这地牢的主人,纪蓁决定给李元樱三分面子。 纪蓁转身冲四周的守卫挥了挥手,对李元樱道: “仙姚殿下息怒,微臣有此人供词在此,任他巧舌如簧,也难逃事实。” 说罢冲夜风使了个眼色,就见夜风捧了一卷画了押的供词上来。 李元樱本来只是想趁乱把水搅浑,没想到这个纪蓁还给弄出了份供词出来。这完全超出她的意料之外,这才多大会功夫纪蓁哪里来的时间审讯这人还画了押?于是她立刻质疑道: “这是什么供词?谁审的?” 夜风将供词捧在手上,对李元樱恭敬道: “回仙姚殿下,是俞将军着东大营的兵抓住此人后,就地审讯的。” “东大营的人?俞家人怎么会参合这种事?” 李元樱满是疑惑的拿起供词翻到最后一页,果然看到了俞伯君的印。她抬眼去看李元珍,而李元珍正在看纪蓁递给她的抄录份。 看完后,李元珍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她将目光落在李元樱的身上,冷声道: “仙姚,供词里说,你府里的人去找这个田富贵画的西北防务图,你如何解释?” 第76章 甩锅这种事 “解释?” 李元樱不可置信的看向坐在上手的李元珍,怒道: “我有什么好解释的?我府上哪来的什么西北防务图的草图?南越两边十三省的防务图都在你们兵部,我连见都没见过,哪来的草图?” “那为何这里写的清清楚楚,田富贵是先收了你的人给的西北防务图的草图,然后才画出了西北防务图的全图。这里还说了,‘银两以锁金纱包裹,极其华贵’我的印象中,燕国进贡的锁金纱,母皇只赏了你。这些,你要作何解释?” 李元珍的话咄咄逼人,差点没把李元樱气死。 她确实是让云子去潜伏在纪蓁身边,吹吹枕头风,弄个西北防务图什么的。可她压根没有什么草图,没做过的事情想扣在她身上,门都没有! 这会子,李元樱已经猜到,李元珍在隐瞒什么。并且为了更好的隐瞒自己,不惜将她当枪使,往她脸上泼脏水!那么这件事,应该多多少少也有她的一份。 既然都不无辜,那她李元樱可不是好惹的,当下毫下不客气的开口道: “皇姐这么说就不对了,若这件事当真是我府里的人做的,那定然不可能用锁金纱去包银子。锁金纱这么贵,一片可抵千金,怎么可能拿来包银子?切了锁金纱当银子使还差不多。我仙姚公主府的人,再不济,也不至于做这么蠢的事情。 再说了,明明知道整个南越的公主王孙里,母皇只将那锁金纱赏给了我,偏偏还拿着去包银子?这和写上自己的名字有什么区别?皇姐想过吗?还是说,在皇姐看来,这样的事情根本就无所谓?” “放肆。” 李元樱的话还没说完,李元珍冰冷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她面色不佳的看了眼李元樱,又对纪蓁皱眉道: “这份供词确实有问题,并不可全信。” “是,所以这里还有一份供词,是张全盛的。” 纪蓁又奉上一份供词,李元珍看了眼,问道: “张全盛,是什么人?” 纪蓁笑眯眯的看了眼李元樱忽然间发白的脸,指着地上跪着的那个蒜头鼻男,道: “这位是张全盛,是仙姚殿下府上的人,也是买西北防务图的人。” 李元樱被点名,脸上一白。看了眼倒在地上已经不知是死是活的张全盛,忽然对纪蓁发难道: “不过是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我都不认识这个人。你说他是我府上的人,就是我府上的人?纪蓁,我警告你,不要在此血口喷人。” 纪蓁笑了笑,也将一份抄录版送到了她的手中,道: “仙姚殿下请看,这审讯是由俞将军,按律亲审的。并非是微臣杜撰的。若是不信,俞将军人就在王府,仙姚殿下可以招他来过堂。” 什么?那个忠勇侯的丑儿子竟然在王府?什么时候来的?她怎么不知道? 李元樱对俞伯君是半分好感也无,那个男人太过高大,像个小山似的,根本不符合她的审美。更令她讨厌的是,连那个男人都握有兵权,想要什么有什么。而她李元樱,竟是什么都没有!不由心生怒气,冲纪蓁骂道: “看什么看?一个丑人,本宫不见!“ 说罢李元樱深深看了眼被绑在刑架上的男人,和自己倒在地上的死士。心里涌起深深的厌恶,将手中看都没看的供词往地上一扔,对纪蓁说道: “还有你这供词,真是搞笑。别以为盖了双印,我就信你。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严刑拷打逼问出来的,谁又知道,这是不是你们自己胡编乱造的东西。在这里折腾着,给谁看呢?反正我是不信的!” “南越审讯,自有律法,仙姚殿下这样说话,可是在藐视南越律法吗” 纪蓁淡淡说来,李元樱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她气的口不择言,大骂道: “纪蓁!你别给我在这里得意忘形。别忘了,你的功劳是谁给,你的爵位是谁赏的!没有我们李家,你算个屁! 竟然还敢拿南越律法来威胁本宫?本宫今天就告诉你,这天下,我们李家就是律法,本宫若要碾死你,根本不需要和你商量,也不需要找什么合理的理由,一根手指就能弄死你!” “放肆!仙姚你给我住口!” 李元珍嘭的一一巴掌拍在刑堂的桌案上,眉头锁的死紧,看着李元樱道: “仙姚,虽然我们今日是来查案的。但,这三日是青岩的生辰,你怎可如此粗鄙跋扈?母皇平日里的教导你都忘了吗?还不快向青岩道歉?” “什么?凭什么让我道歉?” 李元樱顿时不干了,正要闹起来,就见李元珍冰冷的眼光直直的等着她,看的她心底一寒,彻底住了声。却也不和纪蓁道歉,赌气似的去了刑堂的另一边。 李元珍冰冷的目光从李元樱的身上移到纪蓁身上,叹了一口气,道: “西北是我南越的第一门户,西北防务图泄露,事关重大。无论是不是这两个人干的,都要追根究底,重视起来。 纪蓁低头称是,李元珍的目光似有似无的掠过被绑在刑架上的男人,对纪蓁说道: “你的供词里说,田富贵用真的西北防务的草图,制作了个假的西北防务图,然后卖给仙姚手的手下,张全盛。” “不错。”纪蓁恭敬答道。 “可你这份供词上并没有说,那个张全盛为什么要买西北防务图。” 纪蓁笑了笑,道:“确实没写,因为这个问题,微臣希望,有太女殿下和仙姚殿下在场,共审此案,方见公平。” 李元珍点了点头,纪蓁便继续说道: “东大营的俞将军也来了王府,供词之中若有什么未尽之事,太女殿下可以亲自问他” “哦?俞小将军亲自来了?” 纪蓁点点头,对守卫吩咐道: “有请俞将军。” “不用请,我在外面等候多时了!” 就见外面火光一闪,俞伯君身着软甲,大步走了进来。他走到李元珍和李元樱面前,恭敬的躬身拱手,行了一礼,又对纪蓁拱手做礼。 第77章 被李元珍惦记的男人 一座小山般人,出现在窄暗的地牢通道里,立刻将整个地牢的空间都压缩了起来。 纪蓁虚虚扶起俞伯君,打量着他的脸,总觉得他比之前在东大营相见的时候,又瘦了几分。 李元樱站的老远,看到俞伯君进来,脸色难看了不止一点。她向来讨厌他,一个男人,竟然在纪蓁麾下混的风生水起,敢掌兵权。她眼红的要死,可如今忠勇侯一家权势不小,她也不敢轻易得罪。 而李元珍看到俞伯君进来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她十分矜贵的对俞伯君微微颔首道: “小将军免礼,请座。” “多谢太女殿下” 俞伯君抱拳一礼,谢过李元珍,并未坐下,只对李元珍道: “末将奉青岩殿下之令,调查市面西北防务图兜售之事。一路追着线索至此,将田富贵、张全盛等要犯一并拿下,现两要犯在王府关押,还有其他从犯,人证物证在别处关押。太女殿下若有疑问,可随时传唤。” “哦?” 李元珍的目光落在俞伯君的身上,忠勇侯一家,是三朝元老,世代功勋之臣。到俞伯君这一代,虽然没有出来个女儿,但俞伯君文武双全,在西北也有战功,可谓是不输任何一家的女儿。 去年在东宫,女帝还与她商议过,想让她收了俞伯君做正君,为忠勇侯一家再添些体面,可她都同意了,偏偏那忠勇侯不同意,说什么“犬子已有婚约,不可再嫁二女。”只好作罢。 然而一年过去了,也没见俞伯君被哪家的姑娘下聘,这倒是让李元珍怀疑当年忠勇侯的推拒,是否另有深意。 李元珍深深看了俞伯君一眼,他在回京之时,她见过一面。比现在似乎要壮实一点,现在被他娘安排在东大营跟着纪蓁训那些新兵蛋子,反而瘦了不少。莫非他在西北待惯,回了京中反而不适应了? 正在胡思乱想着,纪蓁的脑袋在她面前一晃,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就出现在她眼前: “太女殿下?俞将军来了,可有什么要向他问的?” 李元珍飘远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她挑眉看了眼珠圆玉润的纪蓁,冷冷一笑,暗道: 都是从西北回来的人,怎么这纪蓁就活蹦乱跳的没事?只有俞伯君瘦了这么一大圈?莫非这个纪蓁利用职务之便,暗地里给俞伯君使了什么绊子? 转念一想,她安插在东大营和忠勇侯府别院的眼线,已经有日子没给她传消息了。一般来说,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可这一次,她却莫名的感到了不安。 李元珍收回了飘散的思绪,定定看向俞伯君问道: “小将军向来可好?” 俞伯君微微一愣,不着痕迹的看了纪蓁一眼,纪蓁也愣了。 这是干什么呢?刚才剑拔弩张的一副要打起来的样子,她才让俞伯君过来,怎么俞伯君来了,李元珍反而开始嘘寒问暖了? 纪蓁暗中冲俞伯君使了个眼色,让他稍安勿躁,于是俞伯君对浅浅一笑,答道: “多谢殿下关心,末将在西北,风餐露宿的惯了。回京中,蒙圣恩眷顾,整日锦衣玉食,倒有些惶恐了。” 这一番话说的是天衣无缝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错来,可在李元珍的耳中却愣是听出了水土不服的意思。 她眉头轻蹙,看向纪蓁道: “青岩,你这个上峰做的不合格。” 纪蓁一愣,回想着俞伯君的话,心想着:他拢共说了一句话,哪个字都没提到我?怎么就不合格了? 她面露疑惑的看了眼李元珍,又看了看俞伯君,想了半天拱手道: “微臣惶恐,西北战事吃紧,风餐露宿,卧雪眠霜是常有的事。将士在外,只求战即胜,怎可贪图享受?微臣也向来与将士同吃同住,未有例外,不知微臣错在何处,还请殿下恩示。” 太女毕竟是未来的皇帝,东宫与前朝向来是纠缠不清。 尤其此时,女帝连兵部之事都交给李元珍处理了,当她问及西北的事情的时候,纪蓁就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应对。毕竟,西北是她的根,是她的命根子。 只是纪蓁这番话说的确是实情,在西北战事上,她从未有隐藏诡匿之心,一番话说出来,也算是衷情恳切,让李元珍听了不由心里感慨。 不过是十八岁的年纪,已经在驰骋战场多年,一想到纪蓁当年阵前袭爵,年仅十五岁便带着兵士直捣黄龙,为南越破了北狄王庭,她的心里还是很震撼的。一战四年,大将军的尸骸被永远的埋在了万仞关,定远军损失泰半,至今难以补足。 纪蓁的难处,苦处,别人不知道,她李元珍还是知道的,在国事上她向来头脑清醒。 深深叹了一口气,李元珍站起身,扶起纪蓁,拍了拍她的手叹道: “青岩,我知道你为南越从不计较个人生死荣辱。纪家忠烈满门,南越是不会忘记的。” 纪蓁愣了愣,没想到李元珍又车道生死荣辱,忠烈上去了。跟着附和着应了一声,一颗心顿时绷了起来,不知道李元珍要搞什么鬼。 只见李元珍又拍了拍纪蓁的手,对她说道: “但是现在,战事已定,你们早不在西北了。既然回了京中,那就好好休整休整,对不对?也让伯君松快两天,让他多休息休息。别整天训个东大营,像训你的定远军似的。 你是女人,又在战场上摔打惯了,自然无妨。伯君好歹是个男子嘛,你看他都被你训瘦了这么许多,又是何必?回了京中也该让他喘口气了。” 听到这里,纪蓁才反应过来,这李元珍是在心疼她把俞伯君训瘦了? 天地良心,她这两天忙都忙死了,哪里有时间去训俞伯君?她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瘦了好不好? 再说了,李元珍你好歹也是一个太女,管人家胖瘦啊!关你什么事啊?说不定人家在减肥啊! 纪蓁在心里一顿疯狂吐槽,却忽然发现李元珍竟然在对俞伯君微笑,笑得那叫一个温柔,关切。 这让纪蓁的脑子里的一根弦立刻绷紧了,不会?不会! 第78章 做条好狗 纪蓁不动声色地低头拱手,顺着李元珍的话应道: “微臣领命。” 李元珍没有回答,她只是定定地看着俞伯君。没有李元珍的回答,纪蓁自然是不能起身的,整个地牢里顿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纪蓁垂首看着躺在李元珍身边,呼吸微弱的潞子言,心里忍不住的吐槽: 真是不看不知道,这个李元珍真是不得了!之前看她对潞子言那样摆开排场,呵护备至,还以为她对她那个正君有多深情,没想到说掐晕就掐晕,一点不含糊。 可你掐晕就掐晕,我就让你是为了你家正君不被岁岁忧所害失态,可你当着昏过去的潞子言的面,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俞伯君看,怎么说都有些不好!这里是地牢啊!不是东宫后花园啊! 就在纪蓁疯狂吐槽的时候,李元樱的声音不耐烦地响了起来: “我说皇姐,这破案子到底还审不审了?” 要说在这里谁讨厌俞伯君,那肯定就是李元樱了。就她的审美来说,她对俞伯君的讨厌是生理上的,纯粹的觉得他丑。 李元樱喜欢的是云子那样,要美若好女,还要温柔如水。她那个公主府一水都是这个调调的男人。是故看到李元珍看着俞伯君挪不开眼,顿时觉得掉价。 她是想不通,同为皇室贵胄,明明身为太女那般尊贵,却会喜欢这么个丑东西! 心里越是这么想,越是不高兴。可偏偏李元珍还不搭理她,只对纪蓁笑了笑,让她起身,顺便给俞伯君赐座看茶。 一番殷勤照顾,让纪蓁都有些牙酸。甚至想出声提醒她:这里是刑堂!不是东宫后花园! 纪蓁无奈的目光和李元樱愤愤不平的视线撞在了一起,李元樱狠狠瞪了纪蓁一眼,骂道: “无用,连个案子都审不了,在这里平白浪费本宫时间。” 李元樱这么一开口,纪蓁可就不高兴了。 站起身,拿过李元珍案前的惊堂木,告罪一声:“殿下,微臣继续了。” 说罢,啪的一声,惊堂木毫无预兆的重重拍在桌上,刑堂之上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田富贵。” 纪蓁矛头直指被绑在刑具上的男人,冷冷道: “你偷盗西北防务草图,绘画成型,兜售于市,泄露军机,坏我南越军防,此乃重罪。按律,当株连九族。你可认罪?” “九族?” 田富贵猛地抬头,立刻看向李元珍,顿时慌了。 “我没偷!我是用别人给我的西北防务草图画的,我就是想赚点小钱而已!怎么就泄露军机,破坏军防了?我冤枉啊!冤枉!” 田富贵心里慌极了,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当初不是说了就算到时候出事,他出去被定了罪,也不会牵连家人。怎么现在就变成株连九族了? “没偷?那就说说,是谁给你的?” 纪蓁的声音十分轻柔,可在田富贵听来却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的在割他肉。 “是是仙姚公主府的人。”田富贵一口咬死。 “哦,是这个人吗?” 纪蓁示意夜风将张全盛拖到田富贵眼前,抬起他的头。田富贵看都不看,就使劲点头。纪蓁笑了笑,走进了一步,对田富贵意味深长的道: “田老板,当真是这个人吗?你再看一眼。” 纪蓁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上多了个鞭子,在手上轻轻的敲着,吓得田富贵腿软,只使劲点头道: “就是他!给我银子买了西北防务图!” “我问的,是他卖的你草图吗?想好了回答,答错了,可是要株连九族的。” 纪蓁一字一句的发问,听的田富贵遍体生寒。他抖着眼看向李元珍,却被李元珍眼中的寒光震慑,一时间嘴巴哆嗦着竟是发不出声。 纪蓁看他这副模样,冷哼一声,往后退了一步,冲俞伯君招了招手,道: “看来田老板的记性不好,既然如此,我就帮你回忆回忆好了。” 俞伯君往外走了几步,对站在外面的守卫沉声道: “带进来。” 李元珍和李元樱闻声一起回头,就见两个守卫抬着一个极瘦弱的男子走了进来,而另一个守卫则押着一个女子。 人在刑堂前放下的时候,李元珍的脸色顿时难看至极。 而那田富贵的脸上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了,他浑身抖若筛糠,垂着眼,看都不敢看纪蓁。 纪蓁将众人神色收入眼底,笑了笑,用手中黑色鞭柄抬起田富贵的头,道: “好好看看,这个人你眼熟吗?是不是,给你西北防务图草图的那个人?” 田富贵哆嗦着,说不出话来。而此时李元珍却开口了,她没关地上躺着的暗格男人,只指着跪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女子,向俞伯君问道: “小将军,这是什么人?” “此乃田富贵店中伙计,便是她引着这人见的田富贵。”俞伯俊指着地上的男人道。 李元珍的犀利的目光立刻投向了那女子,那女子被吓得立刻磕起头来,一边磕头一边连声道: “是小的将那位大人引荐给田掌柜的,只因小的家贫,那位大人说,他是为天家办差,手里有个重要的大买卖。银子要多少有多少!小的一时猪油蒙了心,以为给天家办差总不会有错!就将他给掌柜的介绍了。可,谁知道他们做这等勾当!要是小的知道他们弄的是防务图,拼死也要去报官的!” “胡说!陛下怎么会差人做这种事!定是你胡说八道!来人掌嘴!” 李元樱没等她说完就暴怒了起来,那女子吓得连声大喊道: “我没乱说!我有证据,他和掌柜的说过,他是东宫的人,只要掌柜的替他把事情办好,以后掌柜的也算是东宫的人。在京中有东宫的人罩着,百无禁忌!” “一派胡言!”李元珍怒道。 ”我没有胡说!我说的都是真的!他还说他身上有东宫的印记,说以后也可以给掌柜的打一个,让他做条好狗!” 女人哭喊起来,生怕自己说的话没人信,小命不保。李元珍的脸色难看极了,而此时,李元樱却冷笑起来道: “说的是不是真的,脱了衣服一看便知。来人!把他衣服给我扒了!” 第79章 犯人与证人 “慢着”李元珍忽然开口。 然而这一回,守卫在纪蓁的授意下,反应极快。还没等李元珍把话说完,就三下五除二扒了那男子和田富贵的衣服,仅留了一块遮羞布,挂在身上。 昏死在地上的男人毫无抵抗之力,而被绑在刑架上的田富贵,更是连挣扎都挣扎不了。整张脸涨成了猪肝紫,羞愤难当,喊道: “士可杀不可辱,小人但求一死!” “现在知道羞了?早干什么去了?” 纪蓁缓缓开口,她的目光极冷,如刀一般扫过田富贵涨红的脸,冷哼一声道: “士可杀不可辱?你算什么忠贞之士?你不过是勾结乱臣,坏我南越军防的,卖国求荣的叛徒!” 田富贵的脸刷的一下由红变青,褪去血色的嘴唇煞白。 纪蓁说的这句话里,每一个字都是杀头株连九族的重罪,哪一个字他都承受不起。 他绝望地看向李元珍,可此刻李元珍的脸色比他好不到哪里去,正垂着眸看不出一点神情。 田富贵看着地上那个不知死活的男人,还有缩在一边抱着脑袋闭着眼睛的伙计,心里时刻紧绷的那根弦忽然断了,刹那间万念俱灰,一发狠,张嘴就要咬舌自尽。却没想到,下了死力气去咬舌头,竟然咬在一个硬物上,顿时牙酸得令他流出了眼泪。 “想自戕?我同意了吗?” 纪蓁目光如刀,不急不慢地松开手上的皮鞭,任那黑柄横在田富贵的口中,压着他的舌根,让他合不上嘴。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淡淡道: “别着急,我还要你这副口舌,回我的话呢。” 李元樱看着眼前两个半死不活的男人,只觉得腌臜,掩着口鼻冲纪蓁挥手道: “你快点的,查验完赶紧给我拖出去,恶心死了!” 其实俞伯君早就验过了,于此处再验,不过是杀鸡儆猴。 他看了纪蓁一眼,纪蓁微微颔首,于是他示意守卫将躺在地上那男子侧过身,掀起他的手臂,指着手臂内侧,靠近腋窝的地方的一处烙印道: “便是此印,据此人招供,这烙印为东宫死士烙印。” “一派胡言!” 哐当一声,一个茶盏被砸在地上,碎了个彻底。一直保持沉默的李元珍忽然发难,对纪蓁怒目而视: “不过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他现在连眼睛都睁不了,说是我东宫的人就是我东宫的人了?不过一个烙印,谁知道是什么东西,说是我东宫死士的烙印,就是我东宫死士的烙印了?青岩,这就是你审的案子?任由他们胡乱攀咬?” 纪蓁挑眉,侧身对李元珍行了一礼,道: “太女殿下息怒,历来南越的王公贵族豢养死士,且以烙印区别各自身份,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殿下若要此子说话作证其实也不难,让他醒来即可。” “说得倒是轻巧。” 李元珍看着地上那个男人毫无血色的脸,一颗心都在往下坠。 他是谁,她当然知道。因为他就是她豢养的死士,而那份西北防务图的草图就是她给的他。 目的,无非是引李元樱上钩。 身为南越太女,她最敏感的一根神经,便是自己的安危。 当所有人都以为李元樱是个废物公主的时候,她便察觉到,她对自己的不良居心。她的嫉妒,她的怨恨,李元樱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可李元珍都看在眼底。 她防她,不是现在才开始防的,早在五年前,她就开始防她了,防她还有那个看似与世无争的二公主李元玫。所有人靠近她的人,她关注的人,身边都被她埋下了眼线。 就像女帝曾经做过的那样,建立自己的情报网,将自己的眼睛插进每一个黑暗的角落,这才是安全。 她的位置绝对不允许别人觊觎,她的枕边绝对不能有别人的鼾声。 只是她没想到,李元樱会这么蠢,一钓就上钩。更没想到,她作为棋子使用的纪蓁竟然能突然识破棋局,将她二人拘在此地。而那李元樱竟然胆子这么大,跟着审讯,竟不阻拦。 难道她当真不知道,跪在地上的那个张全盛是她的死士吗?当真不知道那个张全盛真的买了西北防务图? 一样株连九族的死罪,她为何如此毫不在意? 李元珍的眉头紧锁,却见纪蓁不甚在意的笑了笑。而一旁的俞伯君则对她恭敬拱手一礼道: “回殿下,此子形迹败露,咬了嘴里的毒药,不过末将出手及时,保了他一条命。现在若要他说话,只需一针即可。” “小将军竟有如此好本事,倒让孤刮目相看。” 死士的毒药是什么李元珍再清楚不过了,可俞伯君连这样的毒都能救下,这是李元珍没有想到的。 俞伯君的目光扫过躺在地上的男人,冷冷道: “西北战场上,死了那么多兄弟,留下那么多孤儿寡母。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安宁,守下来边防,断不能被此等叛徒祸害。我若不保他来回话,对不起死在万仞关的兄弟。” 李元珍的脸白得厉害,她不敢再看俞伯君和纪蓁的眼睛,只嘭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佯装发怒道: “我东宫断不可能出此等祸害,朔雪,你去看看他到底是不是东宫的人。” 站在李元珍身边的女官猛地一抬头,对上了她阴冷的视线,嘴巴动了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垂下头来。低低应了一句: “是。” 她走到守卫身边,对纪蓁拱手道: “青岩殿下,可否允许下官查验两人身份?” 纪蓁见她双手干净,连个金钏都没戴,一身窄袖贴身的女官服里也不可能藏什么暗器,想来也做不出什么花样,便答应了。 于是那名叫朔雪的女官便上前,并出两指,先是走到田富贵的身边,拂过他身上的烙印,看了看。 又走到躺在地上的那个男子身边,手指顺着那男子的胳膊往上走,一直走到那枚烙印附近,略停了停,然后轻轻拂过烙印,淡淡道: “此处烙印模糊不清,根本看不出什么印记。说是他不小心自己弄伤的也有可能。” 俞伯君眉头一紧,便觉得似乎哪里有什么不对,刚想开口,就听她又说道: “不过此子已经死了,怕是也说不出这烙印是怎么来的了。” 第80章 叛徒下场 纪蓁顿觉不对,只见那女官的手已经轻轻掠过男人的脖颈,站起身来,转身对李元珍跪下,不急不缓道: “请殿下恕罪,属下无能,此子已死,其烙印又太过模糊,实在无法查验身份,还请殿下责罚。” 女官的头垂的很低,连脸上神情都看不到,而李元珍却大大松了一口气,挥了挥手道: “算了,不是你的错。起来。” 俞伯君愣了一瞬,大步走到那男人的身边,一探鼻息当真一丝气息也无。再看他手臂内侧的烙印,方才还清晰可辨的烙印,此时竟然像是被人生生剜掉一层皮似的,刻印全消。 俞伯君不可置信的将他的胳膊拉高,想看个仔细,然而就在此时,那个烙印忽然开始渗出血来,将整个烙印染的一片血肉模糊。 俞伯君立刻又走到田富贵的身边,拉起他的胳膊,果然看到他那烙印之处亦是变得想被人剜掉一层皮似的,刻印全消。并且随着俞伯君抬高他手臂的动作,大股鲜血流了出来,让他的胳膊上一片血肉模糊。 俞伯君的眼底泛起一片黑沉,那个女官真是好本事,竟然当着他和纪蓁的面,众目睽睽之下,抹掉了两个重要人犯身上的印记,还弄死了死士! 她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做的如此神不知鬼不觉? “你!” 俞伯君转身对那女官怒目而视,刚要开口质问,却被纪蓁一把拦下。她捏了捏俞伯君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转身对叶茴示意,让她上前看看两人的情况。 叶茴可是混暗市的人,自认为也是见惯了大风大浪,可是这么利落的杀人手法,这么快速且不见血的切肤之法,她还当真是第一次见到。 她上前细细查看了一番,实在无计可施,只得对纪蓁摇了摇头。纪蓁挑眉,心里不由暗道: 果然她还是底线不够低,嘀咕的李元珍的狠毒。她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李元珍竟然敢当着她的面让人下手灭口。也没算到她身边竟然还有这样的高手,能杀人于无形,这倒让她难办了。 然而就在此时,只听那女官又开口说道: “不过此子我倒是有印象,应是年前被殿下逐出东宫的一个杂役。” 那女官此话一出,不仅纪蓁和俞伯君对她侧目,连李元珍看她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李元珍从未听说过此事,但是朔雪是她的心腹,刚刚杀了那死士,现在说这话,定然是有道理的。于是也不说话,也不点头,矜贵的微垂双眸,端坐一旁,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年前,此子因嫌雪夜上夜太冷,而对殿下出言不逊,因此犯了大不敬之罪。本该按律责罚,但殿下心慈,并未责罚,只将他逐出了宫便作罢。 没想到,此子恩将仇报,竟然伪造东宫身份,在外招摇撞骗,损害殿下清誉。幸得青岩殿下英明,俞将军果决,拿的此人。不然在这么下去,损了殿下的清誉,陛下若是追究起来,谁能担待得起。” 说罢她又垂下头去,向纪蓁和俞伯君深深一礼。 纪蓁这才看明白,这主仆二人唱的什么戏码。 真是玩的好一手混肴是非,颠倒黑白! 这女官将东宫死士说成东宫杂役,还是个被撵出宫的杂役。这下他与东宫再无关系,即便是打着东宫的名头出来找那田富贵做什么,也只能说是自己利欲熏心,心存报复,刻意栽赃。 更何况,他人都死了,又能为自己辩驳什么?是非黑白,还不是任由那李元珍主仆二人说了算? 纪蓁正皱着眉头想着,就听俞伯君冷冷一笑,道: “真有意思,按照这位大人的说法,此子为了报复太女殿下,便自己拿了西北防务图的草图,花了重金来找田富贵制作西北防务图的全图?不过一个小小杂役,如何能得到存在兵部的西北防务图的?大人可否为我指点一二?” 俞伯君的话说的十分明确,就差“我不相信你”这五个字砸在那女官的脸上了。可偏偏那名为朔雪的女官像是早有准备一般,十分平静的对俞伯君行了一礼说道: “俞将军说的极是,此事确实十分蹊跷。自从殿下入主东宫,东宫里的规矩从没乱过,殿下虽然主事兵部,但兵部之物从未私拿回东宫过。在下身为东宫属官,一向跟在殿下身边,对此事是在了解不过了。俞将军若是不信,可向东宫别的属官和兵部诸位大人求证。 而此子不过杂役,断然不可能接触殿下的内室,想来也是拿不到任何和殿下相关的东西。至于他为什么会有西北防务图的草图,那便不知了。 东宫虽在皇家宫苑,可平日里往来者甚多,别的公主王孙带着属官往来,殿下也是不设防的。那防务图或许是从别的什么地方被那杂役拿去,也是未可知。” 说到这里,一直没吭声,坐着看戏的李元樱立刻坐不住了,她嘭的一声放下手中茶盏,对朔雪怒道: “混账东西,你这明着暗着在说谁?军国大事也敢乱扣帽子?你再胡说一句试试?看我不割了你的舌头!” 朔雪不急不缓的转过身,对李元樱恭敬的深深一礼道: “微臣不敢,正是涉及军国大事,微臣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太女殿下为陛下分劳,日理万机,一副肝胆皆给了南越黎民,却还要被这般污蔑,做臣子的怎不心寒。 幸好青岩殿下和俞将军抓住了此等下作的东西,为殿下洗了清白。只是便宜了叛徒,若是落到我的手里,断要这叛徒尸首异处,千刀万剐方才得以宽慰,命陨万仞山的英灵。” 一席话,竟是说的李元樱汗都下来了,她的脸色十分难看,心里还有点恶心。 “叛徒”两个字,就像选在她头顶的利刃,让她心里慌张不已,一时间竟是坐立难安。不由怒道: ”闭嘴!你不过一个东宫小小女官,在这里大放什么厥词!我与你主子说话,轮得到你在此搬弄口舌?还不给我自己掌嘴!“ 第81章 死人要怎么说话 “仙姚。” 话说到这里,李元珍起身,示意自己的女官退下。她缓步走到李元樱的面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 “别忘,你我来此是为了审案子,西北军防大于一切,莫要在此意气用事。” 李元珍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李元樱心里更加恶心了。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怕是只有瞎子才看不出来李元珍那女官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灭口。只是纪蓁和俞伯君没有证据,她也没有证据。 就算告到女帝面前,也不能就光凭几个人咬定那女官杀人灭口就定她的罪。 而李元珍做的这些,都是为了引诱她李元樱的人去买那所谓的西北防务图。可她明明收到消息说,她的那个西北防务图是从纪蓁手里偷得的。 李元樱的脑子从没像现在这样清晰过,一瞬间她立刻猜到了两种可能: 一种,她自己豢养的死士,背叛了自己,勾结上了李元珍给她下套,要置她于死地! 另一种,她那无用的死士,根本没有从纪蓁那里得手。可为了拿到岁岁忧的解药,不得已,蠢到去买假的西北防务图来糊弄她。 李元樱越想脸色越阴沉,这两个可能她都不能接受。尤其是第二种,若是她的死士蠢到这种地步,那简直是她的耻辱! 李元樱面罩寒霜的走到张全盛的面前,对押着他的守卫挥了挥手道: “皇姐说得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西北防务图是否当真被兜售于市。你把他的下巴给我接回去,本宫有话要问他。” 守卫看了纪蓁一眼,她微微颔首,守卫便利落的将张全盛的下巴接了回去。 终于能合上嘴的张全盛此刻却是动都不敢动,他还从没见过如此阴冷的李元樱,一种本能的恐惧,刹那间袭遍全身。 忽然李元樱抬起脚,狠狠踩在他的胸口,眯起眼睛问道: “说,是不是你,去找那田富贵买的西北防务图?” 李元樱脚下的力量极重,踩的张全盛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只张着嘴,嚯嚯猛喘气,却一个字都不敢说。 可闪躲的眼神出卖了他,李元樱眼中迸出一道狠厉,脚在他的胸口狠狠碾了碾,忽然对他微微一笑,轻声道: “真是一条疯狗,知道敢咬我的狗,是什么下场吗?” 忽然李元樱猛地抽出押着张全盛的守卫的腰刀,一刀捅进张全盛的胸口,又准又狠。张全盛连个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死了。 这一变故来的太过突然,震惊了所有人。地牢里霎时间陷入了一片死寂,令人窒息。 纪蓁率先反应过来,她大步走到张全盛的面前,去探他的鼻息,发现他当真是死了,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这一个两个的,都敢当着她的面动手杀人了?好,很好! “来人,把李元樱给我拿下。”纪蓁沉声发令。 “谁敢?” 李元樱双手叉腰,怒目圆睁,面目十分狰狞,看向纪蓁道: “我乃陛下亲封的仙姚公主,官居正一品,你一个小小从一品的郡王,也敢动我?” 纪蓁见李元樱这会子倒是聪明了,知道用爵位来压她,不由冷笑道: “公主皇子犯法与百姓同罪,此乃皇帝陛下的御批。今日你竟然在我这刑堂之上公然行凶,别说我着小小的从一品郡王能拿你,即便是那三品的京兆尹,九品的县令也能拿你。” 说罢一挥手,四面守卫蜂拥而上,将李元樱反手按住,跪在了地上。 李元樱哪里受过这样的对待,顿时觉得深受奇耻大辱,大喊道: “纪蓁!我杀人又怎么了?那条疯狗胡乱攀咬,冒充我府上的人,污蔑我!我自然容不得!可你这刑堂上的尸体难道就只有张全盛那一具吗?太女她难道没杀人?还是说,你和她早就串通好了,合起火来来害我?” “仙姚!” 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了李元樱的脸上。李元珍冷冷的看着李元樱脸上快速浮起的掌印,眼底一片黑沉。她收回手,居高临下的看着李元樱道: “仙姚,你是失心疯了吗?这样的话也说得出来?皇家的脸面,都要被你丢尽了。” 李元珍看向李元樱的目光极冷,眼中饱含警告。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然警醒,垂下了头,不再说话。 李元珍见李元樱总算安分下来了,转身对自己的女官朔雪示意道: “仙姚体弱,此番荒唐之举,应是受了刺激的无意之举,孤带她回宫寻太医看看。青岩不要放在心上,这里让京兆尹来收拾。今日是你生辰宴的最后一日,你赶紧去准备准备,莫要让宾客扫兴才是。” 李元珍的这番话说得可谓是威胁警告占全了,听的纪蓁心里之发笑。 这个李元珍是当她瞎了吗?看不出她是想带着李元樱一走了之?两具尸体躺在地上,一句‘荒唐之举’就完了? 纪蓁冷冷一笑,伸手拦住朔雪要扶起李元樱的手,对李元珍道: “太女殿下,仙姚公主于刑堂之上,公然行凶,酿成命案。不能走。” “刑堂?”李元珍目光如电看向纪蓁,嗤笑道:“你这小小地牢的几块砖地,也算得上刑堂?” 她往前一步,靠近纪蓁在她耳边说道: “青岩,别以为身边有个能人异士,就能在京中横着走了。你这小小地牢里,别说有两具尸体。就算有十具二十具尸体,就算我让朔雪当着你的面把那马宏远再杀一遍,你也不能把孤怎么样?难道你还能让死人说话?孤奉劝你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办好你的事,才能活的长久些。” 纪蓁眼中锐光一闪,面上露出一分怯意,对李元珍问道: “太女殿下的女官朔雪,当真能杀人于无形?杀了那个马宏远竟是一点痕迹都不留?” “是又如何?你能怎样?” 看着面露怯意的纪蓁,李元珍忽然觉得畅快无比,进了地牢以来的憋屈与不安一扫而空。 可还没等她的笑起来,就见纪蓁走到刑架后面的一方帷幕处,行了一礼,朗声道: “林大人,你都听见了,请出来判决。” 李元珍浑身一震,顿时僵在原地。 林大人?哪个林大人? 第82章 牢狱之灾 “京兆尹林家淮,参见太女殿下,仙姚殿下,青岩殿下。” 帷幕后,走出一个身着红色官服的女子,对着三人一一行礼。那清风不入袖的板正模样,不是“铁脑袋”的京兆尹林家淮,还能是谁? 李元珍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她深深看了一眼纪蓁,磨着后槽牙对林家淮虚虚抬了抬手道: “免礼。” 而纪蓁却像没看到李元珍的黑脸似的,一扫方才愁苦胆怯的模样,对李元珍盈盈一拜,拱手道: “太女殿下,微臣在抓获此等嫌犯之时,就将案情告知了林大人。只是人犯身份特殊,此案又事关我西北军防大事,以及太女殿下和仙姚殿下的清誉。是故才劳烦林大人移驾我这小小地牢,以作审讯。” “殿下言重,维护京中安定是下官分内之事,下官理当尽责。”林家淮不敢托大,赶紧起身。 纪蓁不以为然的冲她摆摆手,继续对李元珍说道: “不过有一点太女殿下说的是没错的。我这小小地牢,并非官家之地,所行之事便不可为官家所用。 可在这里我要说明一下,林大人一早便在帷幕后听审。 据我南越律而言,京兆尹若要行审讯之事,其人其印所在之地,便可设堂。是故,我这刑堂,今日,已非我青岩郡王府的刑堂,而是京兆尹的刑堂,可行南越律法,可惩奸佞。 林大人,我说的是否属实?” “青岩殿下所言不假,两位殿下,下官官印在此,还请诸位殿下查验。” 林家淮奉出官印,低头上前,举过头顶。李元珍的女官朔雪接了过来,递给李元珍看了后,李元珍的脸色已经黑沉的能滴出水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纪蓁竟然在这里给她设了绊子,搬出这个出了名的头铁不怕权贵,不畏生死,以做诤臣而死为荣的林家淮! 这个人,别说她李元珍左右不了她,就算是闹到女帝面前,只怕她也讨不到什么好。 李元珍幽深目光从林家淮的身上扫过,狠狠钉在纪蓁身上。 而纪蓁则笑得越发无辜憨厚,对李元珍拱手道: “殿下想的周到,刚才就让我去请林大人来,收拾此处。现在既然林大人已经来了,我看仙姚殿下似乎也算是康健,不若就一并把此案结了?” “不可。”李元珍当即拒绝了纪蓁。 开什么玩笑,在这里能审出什么好果子? 李元珍不着痕迹的看了眼李元樱,就见她此刻正一脸灰败的看着自己,心里暗暗骂了句: “废物。” 真是没有一个能指望的上的! 李元珍迅速的思考着,当林家淮出现的那一刻,她就警觉到,自己和李元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 她原本是想将计就计,利用李元樱的贪心,给她一个警告,让她不要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位置。 可万万没想到,这件事竟然因为纪蓁的插手,一路往不可控的方向狂奔而去。一下子竟然弄出了两条人命,这对她实在不利。 她是断不能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纪蓁一早就将她和她的人隔开。此刻就算她有万全之策,没人帮衬也难全身而退。更何况,还有李元樱这个蠢货拖累着她! 现下,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联系上她的人,马上着手安排,或许还能撤的干净。 想到这里李元珍面上缓了缓,对林家淮淡淡一笑,道: “林大人毕竟是护佑京中的大忙人,我等怎可为图一时方便,劳动林大人另设刑堂。既然此事,关系重大,还是回尹公署审理。” 能回自己地盘审案,林家淮自然是愿意的,不过她之前早与纪蓁商议过了,所以此时也要征求她的意见。 纪蓁倒是料到了李元珍必然会出这么一招,并不开口阻止,只是对招过叶茴,对林家淮说道: “林大人,此案人犯中有不少人服过岁岁忧,此毒我这医官可解,还请大人准其同行。” “即使如此,还请这位医官同行。” 林家淮对叶茴请道,叶茴赶紧躬身行礼,站到了她的身边。 林家淮收了自己的官印,目光扫过地牢里的众人,对李元樱和李元珍,还有纪蓁行了再次躬身行礼,谦恭道: “即是三位殿下恩允,皇帝陛下授印,那下官就秉公而断了,若有得罪之处,还请三位殿下海涵。” “无妨,孤恕你无罪。” 李元珍急于离开郡王府,自然什么都好说。 于是林家淮又对俞伯君行了一礼,十分客气的问道: “俞将军,下官来时,未带人手,可否借调将军人马,押解人犯回衙门审讯?” 俞伯君此来自然是带了人手的,三十全副武装的兵士,正在纪蓁的郡王府,那个被当成空架子的府兵处休整。 俞伯君一声令下,三十兵士迅速到位,林家淮分出十人,命令道: “你十人立刻至王府畅音阁,将包括姜厌在内的那二十个男宠拿下,即刻押解至我尹公署大牢,不得有误。” 李元珍一听这话,眉头一下子就拧紧了,伸手一拦道: “慢着。” 林家淮示意兵士退下,对李元珍恭敬问道: “太女殿下,有何旨意?” 李元珍眉头皱的死紧,虽和林家淮说话,却一瞬不瞬的看着纪蓁,道: “你抓犯人,何故要动青岩的家眷?堂堂郡王的内院男宠,岂是你能动的?” 林家淮不急不缓的对李元珍拱手道: “回殿下,据报那几个男宠,皆有服食岁岁忧的迹象,下官不得不察。青岩殿下向来深明大义,想来不会舍不得。” 被点到名的纪蓁立刻站起身来,对李元珍躬身拱手,十分认真的说道: “西北,乃我南越第一门户。西北军防,便是我纪蓁的第一要事。于国于民,纪蓁皆可披肝沥胆,在所不惜。只是那二十男宠,乃太女殿下所赠,微臣虽然心有怜惜,但不敢以一己之私,辜负陛下之期盼。还望太女殿下,莫要怪罪。” 话说到这份上,李元珍还能说什么,她只能僵硬的扯了扯嘴角,道了句: “你有心了。” 第83章 真心价值几何 纪蓁生辰宴的最后一天,谁也没发现郡王府内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宴会依然热闹,纪蓁从尹公署录完口供回来,甚至还去宴会上敬了一圈酒。推杯换盏之间,谁也不知道,南越的宫廷内外,将会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俞伯君和纪蓁一同回了郡王府,纪蓁心疼他操劳了一昼夜不曾休息,便让他去自己的沧澜苑补眠。俞伯君倒也不推辞,直接歇在了离纪蓁屋子最近的客房里。 纪蓁抽空去看了云子,叶茴的药效果很好,成功化了他的毒,只是身体羸弱,仍是昏睡未醒。赵侑青一直陪在他的身边,看到纪蓁来了赶紧问她地牢里的事情。 “不用担心。” 纪蓁唤来侍从照看云子,自己则牵着赵侑青的手,与他一起回了听雨轩,言简意赅的全告诉了他。赵侑青沉默良久,问道: “蓁蓁,仙姚殿下暗通燕国之事,你为什么不怀疑我?” “当然怀疑,我甚至认为,就是你干的。” 纪蓁为两人倒来清茶,送了一盏在赵侑青的面前。 日影倾斜,夕阳的余晖从听雨轩的勾花纸窗上洒落,将靠在窗前的纪蓁笼在一片晦暗的阴影里。 赵侑青修长的手指轻抚杯沿,低垂的眼睫敛住了所有情绪,沉默无言。 纪蓁一点点将杯中清茶饮尽,久违地招来了707系统。 “赵侑青的好感度,还是90吗?” “是的,宿主。” 好,既如此,我便送你一个圆满。 纪蓁放下茶盏,走到赵侑青面前坐下,望着他低垂的眼睫,开口道: “侑青,不用如此。想回家,不是你的错。” 赵侑青的眼睫颤了颤,抬眼看向纪蓁,从她淡淡的笑意中,领略到几许凉薄之意,一颗心倏尔下坠。 “蓁蓁”赵侑青握住纪蓁的手,眷恋的摩挲,轻声道:“和我一起走。” “不行。” 纪蓁果断拒绝,却将赵侑青的手反握住,对他说道: “侑青,我答应过你,要送你回燕国。自是,言出必行。可有朝一日,若是南越和燕国再战,你又当如何?” “不会再战。”赵侑青将纪蓁的手抓得死紧,像是抓着一张救命符。 纪蓁不置可否地任由他抓着自己,似笑非笑道: “如何不会再战?你不过一个弃子,被扔在南越这么多年,如何能左右燕国的时局,说不战就不战?除非” 纪蓁顿了顿,歪头看了看赵侑青越发苍白的脸色,收敛了笑意,淡淡道: “除非,有人能换你大燕的天地。除非,给我承诺的人,就是坐在那张龙椅上的新皇。侑青,你说是不是?” 赵侑青猛地一震,脸上血色全失。 当夕阳将最后一丝光线,熄灭在湖影中时,王府里上灯了。 次第亮起的烛火,照亮一室沉默。 风在窗外呜呜地吹着,吹得窗户啪嗒作响。 纪蓁看着赵侑青苍白的脸,心中泛起几分不忍,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叹道: “侑青,你怎么就不信我?我说了两年后送你回燕国,定能做到。你又何必急于一时,与虎谋皮。” “可我,等不到两年了。” 赵侑青艰涩开口,他只觉得自己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利刃,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要将他的喉咙刮出血来。可他仍执拗的,紧紧抓着纪蓁的手,一字一句地坦露自己的秘密: “父皇病重,大皇兄勾结佞臣杀了二皇兄,大权独揽。朝野上下怨声载道,说他德不配位,不配当太子。而我,现在是除了他,唯一一个可以继承皇位的皇子。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蓁蓁。” 赵侑青将纪蓁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轻轻摩挲,轻声道: “母妃告诉我,舅舅的人已经在坛城整兵,只待我一到,便起兵讨伐。只要我能到坛城,我就自由了,蓁蓁。” “所以,你安排刺客,想要刺杀可能会阻碍你离开的李元樱。再勾结李元珍,想借她的手去刺杀你的大皇兄,给你的计划再加一层保险。” 纪蓁忽然声音转冷,猛地将手从赵侑青的手中抽出,冷冷看着他,道: 甚至,明知女帝不可能将你赐婚于我,却求嫁于我。希望我为你去向女帝抗争,挑起我和女帝的矛盾。令她在你作乱的时候,无法启用我。” “不是!我对你,从始至终不曾变过。蓁蓁!我是对你是真心的!” 赵侑青猛地站起身,想要抓住纪蓁的手,却不想仓皇中,长袖扫到了桌上茶盏。茶盏连着茶盘被扫到地上,变成一地碎片。 纪蓁冷冷看着地上碎片,忽然笑了起来,只是笑容太冷,一丝也没有到达眼底。 “真心?在这世上,真心价值几何?” “蓁蓁!” 赵侑青见纪蓁如此,一颗心像被人从滚油中捞出扔进了冰窖,痛极,冷极,难以呼吸。 他不顾一地碎片,就要上前去拉纪蓁的手,被她出声喝止在原地。 “不要过来,我的医官还在尹公署,你最好现在不要受伤。” 纪蓁转过身,背对着赵侑青,重重叹了口气: “侑青,我说过会送你回燕国,也答应过会娶你。我这个人向来说话算数,只是,如今这两件事不能两全。我给你个机会,让你自己选。 我在西市富家绸庄定了十匹红绸,为我们大婚所用。在东市定了一匹千里马,名为越影,逐日而行,不知疲惫。 这是定契,你自己选。你若是去取红绸,我们便不日完婚。你若选越影” 纪蓁顿了顿,她微微侧头,像是想要回头再看赵侑青一眼,却又扭过头去,只将两份定契放在桌上,一字一句道: “你若选越影,他日燕国使团离去之时,便是你归国之日。” 说罢,径自推门而出,只留冷风,吹起烛火摇曳,将赵侑青的影子撕裂。 “蓁蓁!” 赵侑青不顾一切的追了出去,一脚踩在茶盏的碎片上,滑倒在地。 碎片刺进他的手心,脚掌,却都不及心里的痛剧烈。 被纪蓁压在桌上的两份定契,像两把利刃,将他的心,一刀一刀,捅的鲜血淋漓。 第84章 许他一个圆满 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夜,沧澜苑书房的灯火,彻夜通明。 纪蓁捏着那半块墨玉在窗边站了半夜,飘起的风雨将她的鬓发打湿,她也不觉得冷。 她总觉得这场雨下得很及时,打在她的脸上,顺着她的眉弓流下,掠过她的眼角,带走尚有余温的那几滴眼泪,很及时。 毕竟,也没什么好哭的。这个结局,她早已料到,早已做了准备。 若是被人发现她在哭,那才糟糕。 好歹外面都在说,南越的那个青岩郡王,风流成性,府里男宠好几十,属地男宠还有好几十,夜夜笙歌,酒池肉林,荒唐至极。 这么荒唐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为情所伤,未免太过稀奇,反倒不真。 更何况,这一切也不能算是他的错。他不过想回家而已,是她自以为是了,竟然以为他会想要留下。 她允过他,一生一世一双人。可这些,又怎抵得过,那高高的龙椅,那前圆后方的帝王十二琉。 确实是,荒唐。 天快亮时,门板轻叩,夜风的声音传了进来: “殿下,客卿大人府上得亲随朝歌去东市了。” 纪蓁握着墨玉的手一紧,半晌自嘲一笑,拿起桌上那封早已用火漆封好的信,递给夜风,嘱咐道: “八百里加急,送到昙州,让他们立刻去办,不得有误。” “是,殿下。” 夜风消失在了风雨中,纪蓁看着他消失的影子,愣了愣,终是关上了窗,去了水房沐浴。 侑青,你总说在南越不自由。这次,我让你得偿所愿,回你的燕国,成就九五之尊。但愿,你能得到你想要的自由。 天光大亮的时候,风停雨歇。明媚日光将被雨水滋养过的草木,照出一片勃勃生机。 纪蓁被一道圣旨宣进了宫,上书房中,女帝一身罩纱常服,坐在桌案后,手上捏着一个奏章看着,没理她。 纪蓁就这么跪在地上,跪了一刻钟。 虽然时在春暮,可上书房的石砖地却冷硬非常,纪蓁跪了一会,只觉寒气逼人,膝盖惊起一片刺痛,十分难忍。 但是她仍是一动未动,跪的笔直。 当侍从第二次打开双耳兽嘴炉添香时,女帝终于放下了奏折,看了眼跪得笔直的纪蓁,淡淡道: “青岩,你也跪了半天了,跟朕说说,是朕这书房的地砖硬,还是你那王府地牢的地砖硬?” 纪蓁叩首于地面,恭恭敬敬地道了声:“微臣惶恐。” 对于女帝知道她将李元樱和李元珍弄进尹公署这件事,纪蓁一点不意外。 她嘱咐过林家淮,让她放了李元珍和李元樱后,一定要将人约束在京中,不可放她们离京。 林家淮则直接请了南越律,以京兆尹的身份下令直接将李元樱和李元珍,拘在京中,无令不得离京,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了。 果然,此令一下,李元樱立刻在堂上骂了起来,给林家淮气的不轻。 纪蓁知道后,估摸着就算李元珍能忍下这口气,李元樱那个猪脑袋也肯定会因为咽不下这口气,定会闹到圣前。 所以,女帝来找她,是迟早的事。 女帝看着纪蓁低伏在地上的模样,冷哼一声道: “我看你胆子大得狠,昨天敢抓南越的太女和公主进你的地牢,明天是不是连朕的这个位置,都要让给你坐了?” 这话说得极重,就差指着鼻子骂纪蓁要造反了。可纪蓁心里却一点都不慌,只伏在地上,不慌不忙地说道: “臣一副肝胆可表天地,绝无二心。前几日,微臣查到京中市上竟有人兜售西北防务图,一路追查下去,发现此事关联仙姚公主和太女殿下。此事关乎南越军务大事,是故不得已,才请来仙姚公主和太女殿下共审要犯。” “共审?你一个郡王,拥兵西北。何来京中审案权?也敢擅拘仙姚和太女?” 女帝的声音冷厉,目光尖锐,似乎要将纪蓁看穿。 纪蓁心中磊落,自是不怕的。她从地上直起身,看了眼女帝,又垂下眼去恭敬道: “陛下,微臣从不敢擅专,此番审案京兆尹林大人全程皆在。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更是为了顾及皇家颜面,微臣才与林大人商量,将刑堂先置于我府里的地牢里。毕竟,此案涉及东宫和仙姚公主府的死士,若是” “荒谬!” 女帝忽然大怒,一拂袖,将桌上奏折全部扫落地面。 书房内侍奉的侍从立刻跪了一地,纪蓁静静地与众人伏在地上,闭口不言。 “都给我下去!” 女帝气冲冲地将所有侍从都遣出了上书房,腾的站起身,焦躁的来回踱步。半晌,忽的在纪蓁面前站定,居高临下的问道: “太女已掌兵部,偶尔代朕监国,做的已是极好。何故要纵着仙姚,勾搭那不成气候的燕国?” 纪蓁挑眉,看来女帝是什么都知道了,这样更好。 “陛下,并非太女殿下有意要勾搭燕国,而是燕国将乱,若是我们不出手,别国也会出手。仙姚殿下不谙世事,或许是被那燕国送去的男宠魅惑,方才做了错事。可太女殿下向来心思缜密,这样的军国大事,虽是做法错了,但是心却是为了南越的。” “哦?你当真以为太女此举不是大逆不道反倒是为了我南越?” 女帝垂眸看向纪蓁,神情复杂。纪蓁认真道: “太女殿下是皇储,与陛下母女一心,无论如何自然都是心向南越的。” “母女一心?当真一心才好。”女帝冷哼一声,转身回到书案后坐下,对纪蓁扬了扬手道:“行了,你起来说话。” 纪蓁强忍着膝盖上的尖锐刺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脸都白了。 女帝看了她惨白的脸色,嫌弃道: “你才几岁,这身子就这么经不住跪了?真是根本比不上你娘!” 说罢对外面吩咐道: “来人给青岩看茶,赐座。” “谢陛下。” 女帝和纪蓁她娘的关系匪浅,对于她葬于万仞关这件事,心中总是意难平,对纪蓁也就格外的好些。所以每每女帝提到她娘,纪蓁总是保持沉默,任由女帝独自缅怀。 果然就在纪蓁喝茶暖身的这会子功夫,女帝神思就恍惚了。直到纪蓁将茶盏轻轻放下,她才叹了口气,问道: “你说,燕国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陛下,燕国皇帝病重,太子勾结佞臣残害手足,朝中已是大乱。此时我们只要将质子赵侑青放回,许他一个圆满,就能一箭双雕永绝后患。” 纪蓁不急不缓的说完,女帝锐利目光钉在她身上,看了好一会,才缓缓道: “你倒是舍得。” 第85章 舍得之间恨离别 暮春暖阳的碎光,透过上书房的雕花窗棱洒在纪蓁垂落的眼睫上,在她的眼底笼出一片深深阴影。 “微臣不敢以私心谋国事,还请圣上明察。” 纪蓁跪在地上,脊背却挺得笔直,平直的双肩,像是绑着一把戒尺。 女帝坐在御案后,将纪蓁细细打量。她是大将军府出来的孩子,虽然顽劣,可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被精心调教过的。 她文武双全,六艺皆佳,很有世家风流的韵味。她的字与骑射,皆是大将军亲手教的,堪称京中一绝。这样的女子,若是在京中,应是早就夫侍满门。 可偏偏她刚及笄,就跟着她娘去了西北。卧雪眠霜,生里来,死里去地博了个郡王的爵位,一个永远立在万仞山上的坟头。 女帝眉头轻蹙,忽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位年轻的郡王,还从未给自己争取过什么。 “青岩,若朕,准你私心。你又该如何?” 纪蓁抬头,对上女帝冷厉无波的视线,淡淡一笑: “解甲归田,寻江南一隅,做一普通妇人,足以。” “不要西北了?”女帝的视线锁着纪蓁。 纪蓁微微挑眉,笑得很淡: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西北于微臣而言从来没有要或是不要,那是陛下的西北,那是陛下的子民。微臣仅以此身,为陛下守住罢了。” 看着纪蓁笑意浅淡的脸,女帝忽然想到多年前,也是这样的暮春时节,那人笑容明艳,意气风发的对她说: “阿妍,不就是西北而已,不用怕。我给你守住了,你只要做个好皇帝就行。” 然后她驰马而去,未再回头,用一座立在万仞山的坟头,兑现了她的誓言。 心头忽然滚过一阵难言酸涩,骤然翻涌的复杂情绪让女帝别过视线,只看着御案上的一座碧玉笔枕,问道: “那,你也不要赵侑青了?” 纪蓁骤然抬头,看了眼女帝,又垂下头去,闭了闭眼,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道: “微臣,要不起。” “若是朕赐婚呢?”女帝转过目光,扫过一脸暗淡的纪蓁,恨铁不成钢的气道:“看你这点出息。就你和他那点事,能瞒得过谁?” 说罢,女帝又像是在和谁赌气似的,喊来内侍,对纪蓁道: “朕今日就给你一个恩旨,是送他回燕国还是将他娶了,你自己选。” 纪蓁微微一愣,猜不透女帝为何会如此,却终未改口: “陛下圣明,赵侑青他志不在后院,微臣不愿强求。更何况,他若归去,得登大宝,自会韬光养晦,不兴刀兵。我南越与之相邻四州,也就安稳了。” 女帝闻言,久久未曾言语,只让纪蓁起来。 纪蓁说的这些利害关系,她身为一国之君何尝不知。可她就想看看,纪蓁是不是会做别的选择。 偏偏啊偏偏 “你啊!和你娘一样,死倔。” 这是纪蓁离宫的时候,女帝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纪蓁望着天上的淡淡流云,心想: 赵侑青回国这事,大概是成了。 回府的路上,纪蓁去时宴楼拎了四坛琭头春,踹开了客卿府的大门。 朝歌扶着摇摇欲坠的门板,颤颤兢兢地在门后,探出半个脑袋看着纪蓁。纪蓁冲他勾了勾手指,让他过来,问道: “干嘛看到我像见了鬼一样?” “没,没有!” 朝歌死命摇头,不知为什么穿着宫装的纪蓁,看起来就像天边要走未走的朝霞,那么夺目,让他想多看两眼,却又因太阳灼热的温度,不敢抬头。 在纪蓁的凝视下,朝歌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他指了指影壁后的正堂,对纪蓁说道: “公子等殿下好久了,殿下请。” 纪蓁眉毛一挑,勾着小酒坛就往里走。绕过影壁,还没走过月影门,她又停了下来,侧头看着朝歌,笑眯眯的问道: “你家公子这个点等我,有好菜吗?你看我可带了好酒来。” “有的,公子亲自去时宴楼,让他们送来了许多殿下爱吃的菜,一样样都温着呢。” “那行。”纪蓁笑得没心没肺。 然而越往里走,纪蓁就越觉得不对劲。 在她的印象中,这个地方应该没有这么喜庆?怎么挂了这么多红绸?连灯笼都变成红色的了? 当纪蓁推开正堂的大门时,她是真的彻底惊呆了。 整个房间挂满了红绸,一对龙凤红烛在堂中燃着。一个红绫绣金大屏风横放在中间,屏风后,则是满桌的好菜,和一个身着喜服的赵侑青。 看着左右墙上贴着的大大的字“囍”字,纪蓁惊呆了。她放下酒坛,快步走到赵侑青的面前,一把拉过他,左右打量一番,嘴巴里只蹦出三个字: “你疯了?” 此刻的赵侑青看起来实在诡异,他身上的喜服明显不合身,有点短,还有点宽。偏偏他还用红绸束了发,看起来整个人糜艳至极。 “你这是”纪蓁有点说不出话来。 “与你成亲。” 赵侑青面若桃李,唇若朱砂,一双清洌凤眸似是凝着一汪春水,看着纪蓁时,泛起一片粼粼波光,欲语还休。 他拉着纪蓁走进内室,捧起一袭红袍便要为她换下,被恍然清醒的纪蓁拦了下来。 “侑青,你这是在做什么?” “与你成亲。” 赵侑青重复着自己的话,他痴痴地看着纪蓁,轻抚她的脸,道: “我去了西市,取了那十匹红绸,总觉得不够,便又买了这两套嫁衣,喜烛,喜被。然后在这里,等你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我来,是因为你选择了越影。” 纪蓁的神情淡淡,一双灵动的眼,冷静而平静,全然不似赵侑青那般满面飞红。 “对,也带回了月影。因为我的此生的愿望就是,有你在侧,回归故国。” 赵侑青俯身,将自己的额头贴在纪蓁的额上,并不否则自己做过的事。他凝望着纪蓁的眼,轻轻道: “我们今天就成亲,然后和我一起回燕国,做我的皇后。好不好?” 纪蓁愣了一下,笑了起来。只是笑容很冷,冷得赵侑青觉得连与她额头相贴的自己,都要失去温度了。 “何必自欺欺人呢?侑青,你应该知道,只有我是青岩郡王,你才能以皇子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回归燕国。倘若不是,就你舅舅守在坛城的那五千人马,又能做为你做什么?” 赵侑青僵在了原地,血色一点点从脸上失去。 “你连这些都知道?” “我若连这些都不知道,要如何将你堂堂正正地送回去?” 纪蓁看着摇摇欲坠的赵侑青,叹了口气,将他手上的喜服放了下去。拍了拍他的手,安抚道: “不用怕,陛下已经允了你归国之事,我定会让你堂堂正正地回去。至于成亲” 纪蓁看着眼前的喜被喜帐,强忍心头悸动,从赵侑青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轻声道: “等你封后大婚之时,自会有人为你轰轰烈烈地操办一场。你是要当皇帝的人,不可与我再多有瓜葛。” 说罢纪蓁忽然想起了自己买来的琭头春,便转身往外走去,边走边道: “对了,我特地去时宴楼买了几坛琭头春,为你庆祝。今天我们就不醉不归把它” 纪蓁话还没说完,就被赵侑青从后面猛地扑倒在地,他整个人紧紧压在她的身上,一口死死咬住她的耳垂,怒道: “什么封后,什么大婚?我要和你在一起,你听不懂吗?” 第86章 洞房花烛夜 “侑青?” 纪蓁猝不及防,被扑倒在地,心惊不已。 敏感的耳垂被赵侑青狠狠咬了一口,痛得纪蓁一下子就恼了,她冷了声怒道: “你是属狗的吗?做选择的明明是你,现在又咬我做什么?难道你现在又改变了主意,打算只和我在一起了吗?” 赵侑青被纪蓁激得眼睛都红了,他将纪蓁翻过身来,压着她的肩膀,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执拗地说道: “我从来没有改变过,我说过,我要你在身侧,与我同回燕国。” “人是不能这样贪心的。”纪蓁静静地看着赵侑青,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人。 赵侑青被她看得激起心中火气,眼底泛起一片黑沉,不知从哪里摸来一根绳索,将纪蓁的双手拉过头顶拖到床上,直接给绑在了床柱上。 纪蓁整个人都惊呆了,不可置信地看着赵侑青发疯似的拍开她带过来的琭头春,灌了一口,然后低下头,欺身上来,小口小口地渡给她。 一口,两口。 “他们说,这叫合卺酒。要在洞房花烛夜,夫妻共饮,才能从此往后患难与共,永不分离。” 赵侑青在纪蓁的耳边轻声低喃,再仰头灌酒,饮下一半,将另一半渡入纪蓁的口中。 辛辣的酒在舌尖炸开,让纪蓁忍不住勾起舌头舔了舔,却引来赵侑青的攻城略地撬开唇齿,与她反复纠缠。 琭头春的香气在鼻尖萦绕,将她和他的气味重叠。赵侑青娴熟地扫过纪蓁的口腔,舔弄她敏感的上颚,吻得纪蓁溢出难耐的呜咽声,呼吸渐乱。 直到几乎灭顶的窒息要将她吞噬之时,赵侑青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 纪蓁迷蒙的半睁着眼,看着赵侑青从桌上摸来一把喜剪,小心翼翼地剪下了她的一缕长发,又剪下一缕他自己的。然后用红丝线将两缕头发绑在一起,收在一个小盒子里。 “你这是做什么?”纪蓁的声音有些沙哑。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蓁蓁,现在起,我们便是夫妻了!” 赵侑青的眼亮极了,再度扑到纪蓁的身上,呼吸吹过耳畔,炙热的吻,沿着脖颈一路落到胸前。他在纪蓁的锁骨上磨牙似的舔吻,激起一片难耐痒意,让纪蓁轻呼出声: “别这样,侑青。” “哪样?” 赵侑青抬头,无辜地看了眼纪蓁,又垂下头去狠狠在她锁骨上咬了一口道: “是这样?” 紧接着,他又怜惜地在那几乎被他咬出血来的牙印上舔了舔,看着纪蓁笑问: “还是这样?” “你学坏了!” 纪蓁的脸涨得通红,一根绳子并不能把她怎么样,她的丹田充盈,内力浑厚,只要用上三分真力便可挣开。 可她现在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只要看到赵侑青那氲红的眼角,就舍不得对他用力,舍不得伤他分毫。 她大概真的是上辈子欠了他。 纪蓁别过头去,脸红得都快熟了,可偏偏赵侑青根本不愿放过她。 他解开了绑在她手上的绳子,含住她的手指,一根根细细啄吻。纪蓁被激起一阵酥痒之意,刚想抽回手,赵侑青忽然狠狠一口咬在她的食指上,直接将她的手咬了个鲜血淋漓。 纪蓁吃痛轻呼,却见赵侑青一把扯开了自己身上的喜服,露出光洁的半身,拉着纪蓁的手,将那血涂抹在自己的左肩上。 很快,一朵糜艳的蔷薇在赵侑青的左肩盛放,看呆了纪蓁。 “喜欢吗?蓁蓁,这是我为你纹的,你最喜欢的蔷薇。在它的蕊心里,是你的族徽和你的姓名。现在它被你的血灌溉过了,直到我死,才会消失。喜欢吗?” 赵侑青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亮,他死死盯着纪蓁,用她的血一遍遍涂抹着那朵嫣红的蔷薇。 “你,真是疯了。” 纪蓁说不出话来,明明她的手被他咬得很痛,可心里的某一处却在此时软得无以复加。她伸出另一只手,轻抚他如画的眉眼,心疼地低喃: “为什么这么傻,你与我何至于此” 赵侑青顺服地将自己的脸送到纪蓁的手上,任她抚摸着自己的眉眼,唇角,咽喉。半晌又像不满足似的,将纪蓁抱坐在他的大腿上,将她的头按向自己的左肩,乞求道: “蓁蓁,咬我,我想要一个你给的东西。” “侑青” 纪蓁心头涌上酸涩,鼻尖全是血腥味。 “给我,蓁蓁。” 赵侑青哄骗似的,在她耳边低声乞求。纪蓁眼眶一热,发了狠,一口死死咬在赵侑青的肩上。浅浅的铁锈味,钻入口腔,赵侑青倒吸一口冷气,将怀中人紧紧抱住。 一滴泪,从赵侑青的肩头滚落。兴奋的颤栗,刹那间袭遍全身。赵侑青抬起纪蓁的头,含混地轻喊一声,吻住她,与她抵死缠绵。 夜晚还长,明月躲进乌云里,羞看那满屋绮丽。 天色发白之时,纪蓁翻墙回了王府。她手软腿软地溜进了浴室,做贼似的冲了把澡,终于换回一身清爽。可刚出浴室门,就碰到了门神似的温道行,吓得她心脏差点跳了出来。 “道行先生!你怎么在这里!吓死我了!” 纪蓁拍着自己的胸口,为自己压惊。 温道行的目光轻轻扫过纪蓁脖颈处隐约可见的点点痕迹,眉毛一挑,不动声色地说道: “我在等殿下,倒是殿下在自己府里,缘何会被吓成这样?” “你,等我?”纪蓁看了看刚刚发白的天色,不确定地问道:“这种时候等我,你是一夜没睡?” 温道行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道: “殿下彻夜未归,亦不曾派人来告之去向,我自是寝食难安。” 纪蓁甩了甩湿发,嘟囔道: “我能去哪儿啊,还不就是在隔壁跟” 话说到一半,纪蓁的脸忽然红了。她觉得自己的脸皮实在是没厚到这种地步,可以和自己的管家在这里,若无其事地讨论自己昨晚是在哪张床上过的夜。 看着纪蓁突然涨红的脸,温道行的眼底掠过一道暗光,可他终究看不过纪蓁顶着一头湿发站在那里,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对纪蓁道: “殿下,先熏发,别受凉了。” “哦。”纪蓁红着脸点了点头。 寝室里,纪蓁像以前一样枕在温道行的腿上,任他为自己熏干头发。他的手指柔和而有力,在纪蓁的头上轻柔按压,按得她舒服得都快睡着了。 就在此时,温道行忽然开口向纪蓁问道: “殿下,是否要喝避子汤?” 第87章 真亦假时假亦真 这一句话,惊得纪蓁直接一蹦三尺高,却又被温道行扯着头发,生生摔进了他的怀里。 “要死了!我的头发!”我这不值钱的脸皮! 纪蓁痛得飙出了眼泪,觉得自己的头皮都要被扯裂了!更觉得自己名为脸皮的东西,已经不复存在了。 算了!干脆头发也不要了,来个雷在地上劈个缝,让她钻进去! 纪蓁一面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一面颓丧不已。 谁知道那头发不知道勾在了什么上面,纪蓁竟是扯不动,气得她一把抓住自己的那撮头发就要使蛮力。 “别动。” 温道行无可奈何地将纪蓁按在自己的怀中,叹道: “殿下你能有哪怕一息之静吗?你的头发缠在我的带钩上了,再这么扯,秃了我可不管。” “快解开!” 纪蓁此时窘迫极了,她的脸埋在温道行的怀中,烫得几乎都要烧着了。却听温道行不急不慢地开口道: “殿下,我有一言,殿下要听吗?” 纪蓁一听他这口气,就知道他没好话,在他怀中闷闷道: “不听。” 温道行微微一愣,摇头苦笑。 “事关殿下安危,不可任性。” 修长手指挑开纪蓁纠缠在自己鎏金带钩上的发丝,温道行为纪蓁理顺了长发,看着她正色道: “我知道殿下喜欢客卿大人,露水情缘,一夜良宵也就罢了。但他身份特殊,若是就此结缘,只怕对殿下大大不利。殿下的避子汤已经在炉上温着了,现在就喝可好?” 温道行的声音柔和极了,三言两语,就把所有事情都变得那么合情合理,听得纪蓁眼皮子直跳。她一张俏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的问道: “我不过就是一夜未归,你怎么就那么笃定,我我” 我靠!说不出口! 纪蓁着实高估了自己的脸皮,她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心思转了几转,忽然垂眸看向仍坐在自己身前的温道行,皱眉问道: “道行先生,你该不会在监视我?怎能如此事事皆知?” 温道行见纪蓁的模样有几分认真,便站起身来,对她拱手道: “不敢,只是做了几年殿下的管家,对殿下的心思和去处还是有几分明白的。本来这些话也不该我来说,不过殿下实在是百无禁忌得很,我怕丢了饭碗,才冒死提醒。还望殿下,恕罪。” 温道行站的如松笔直,寡淡眉目无甚波澜。垂眸回话时,平静的嗓音言辞恳切,却偏偏把“恕罪”两个字咬得极重,听的纪蓁倒觉出几分羞愧来。心想着: 真是她多心了!古往今来,谁能当真不为五斗米折腰。便是她家这位温大管家,她身边竟然也要在担心,自己会不会有饭碗不保的一天,当真是她的罪过了! 她身为郡王,往小里说,担着这王府上上下下十来口人的生计。往大里说,更担着西北数十万定远军的荣辱和百姓的安危。 她纪蓁倒是无足轻重,但青岩郡王确实是不能任性。 纪蓁深深叹了口气,认命地让温道行端来避子汤,一饮而下。 望着碗底黑乎乎的药渣,纪蓁原本就郁结的心情,现在更加不好了。索性当了一把缩头乌龟,蒙着被子睡了个昏天暗地。 这一觉,从天光微亮睡到了夕阳斜垂。 整个郡王府的人都知道自家殿下心情不好,走路都恨不得踮着脚。直到京兆尹林家淮派人将她请去了尹公署,府里的人方觉解脱。 尹公署后堂,纪蓁和林家淮相对而坐。两人中间的矮几上,是满满三摞卷宗。 侍从奉来清茶,纪蓁饮了一口,却是去年的龙井。 “你这京中三品大员,请我喝陈茶,是要倒哪门子的苦水?” 纪蓁放下茶盏看着正襟危坐的林家淮,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 林家淮把两人面前的卷宗往纪蓁身前推了推,道: “殿下先看看案卷。” “我不看。”纪蓁一口拒绝,碰都不碰那案卷,道:“京兆尹的案子,我看不合适。你按律处理即可,若不行,还有刑部大理寺,总轮不到我一个郡王置喙此案。” 林家淮看了纪蓁一眼,欲言又止。 纪蓁伸长双腿,斜靠在软椅扶手上,开始挑茶盘里的果子来吃。一边吃一边淡淡道: “不过呢,我这个人喜欢听八卦。尤其心情不好的时候,你说是不是啊,林大人?” 林家淮顿时领悟,她又让侍从上了两碟茶果子,好吃好喝的在纪蓁面前放了一堆,自己将卷宗一收,捧了茶盏在她对面说道: “下官近日读闲书,书上说,一县令审案,犯人交代的倒是快。可他交代出的人物来头太大,只怕牵一发而动全身,届时动摇国本,只怕于国不利。那县令就犯了难,下官看到此处也觉得难办,不知殿下可有高见?” 纪蓁吐出一个果核,懒懒掀开眼皮,从鼻子里喷了一个哼字: “上梁不正下梁歪,一个房子里,留个歪柱子,塌房不是迟早的事?与其到时候积重难返,还不如干脆推倒重建。” “什么?推倒重建?” 林家淮手一抖,差点打翻满盏茶水。她定了定神,将侍从全部遣了出去,再次向纪蓁确定道: “殿下,当真这么想?” 纪蓁起身净了手,看了眼案上的卷宗,冷冷一笑: “这世道,有人拿了刀子,就觉得可以一手遮天。那咱们不妨把那天给捅了,我倒要看看她有多少只手,能遮多久。” 离开尹公署的时候,已是月上柳梢。明月洒下的一地清辉,让纪蓁的心情又更恶劣了许多。 不知何时,这看似繁华的京中,已是暗流汹涌,脏污不堪。又或许,这里本就从未干净过,只是人们的奋力掩饰,让假象成了真实,久而久之,连他们自己都信了。 纪蓁开始想念西北的风与雪,还有刀光剑影之下瞬间的了断。那以血肉为基,以命为祭的真实。 策马回府时,纪蓁的马在客卿府前被拦了下来。站在她马前的赵侑青拉着她的马头笼,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质问: “你为什么要跑?” 第88章 大不了一起发疯 纪蓁立在马上,收紧手中缰绳,看着突然出现的赵侑青。在他身后,朝歌提着个灯笼,低头站着,看也不敢看这边。纪蓁眉头一拧,反问: “你这又是在发什么疯?” 马前的赵侑青穿着一袭绯红深衣,清俊眉目下压着深深郁色,盯着纪蓁说道: “晨起不见你,我便等着。可你在府中一整日也不来见我,却是何意?我们方才成婚一” 纪蓁利落地翻身下马,一把捂住了赵侑青的嘴,将他拖到一边,压低声音道: “你发什么疯?这种事情怎么好在外面说!再说了,昨夜那叫什么成婚,最多算是一夜” “你后悔了?” 赵侑青一把扯下纪蓁捂在他嘴上的手,紧紧握着,眼底翻滚着一片黑沉,看得纪蓁愣了愣。她忽然发现,赵侑青的力气并不比她小,只是从没在她身上用过。 发现赵侑青情绪不对,纪蓁也不管是不是在大街上,任他握着自己的手,另一只手轻抚他的脊背,安抚着他,柔声问道: “你这是怎么了?” “你是不是后悔了?后悔,和我在一起?” 赵侑青死死盯着纪蓁,将她的手握到发痛,着魔一般,只不断重复这句话。 纪蓁叹了口气,轻轻拥住他,将自己送入他的怀中,轻声道: “怎么会呢,我从未后悔过。只是方才有事去了趟尹公署,才回来晚了些。你用过晚饭没?” 纪蓁一面说着,一面将赵侑青往客卿府里带。可赵侑青却一动不动地锁着纪蓁,执拗地问道: “你白天,为何一整日都不来见我?” 纪蓁无奈了,她踮起脚尖,让赵侑青低头,在他耳边咬牙道: “那是我害羞啦!你个傻子!” 赵侑青疑惑地盯着纪蓁泛起红晕的脸良久,直到纪蓁飞快地在他脸上印下一个啄吻,总算信了她的话,被纪蓁推着回了客卿府。 可回了府,赵侑青又不许纪蓁再离开自己的视野。亦步亦趋地跟着,像是他少跟一步,纪蓁就会凭空消失似的。 纪蓁实在无奈了,只得让朝歌先去王府说一声,再让温道行吩咐厨房送几个小菜过来。 结果饭菜是温道行亲自送过来的,一共装了十六个食盒,内容之丰盛,看得纪蓁都懵了。她抬头茫然地看向温道行问道: “道行先生,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为什么这饭食如此丰盛?” 温道行的目光淡淡扫过盯着纪蓁吃饭的赵侑青,挑眉道: “倒也不算多特殊,不过是重光说,殿下第一次在外面吃饭,要多做些,才不会让殿下饿着。” 纪蓁面上一红,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见赵侑青夹了一筷子鱼放在她碗里,认真道: “昨晚我就想说了,你近来瘦得厉害,确实应该多吃点。” 纪蓁立刻夹了一筷子菜塞进赵侑青的嘴里,咬牙道: “你也多吃点!”少说话! 这个赵侑青!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昨天在他这里过的夜吗?还有两天,燕国使团就到了,他是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吗? 纪蓁感觉她的这张脸皮,已经名存实亡了。 很快,纪蓁以她此生最快的速度吃完了饭,就在她端着赵侑青端来的清茶,想喘口气的时候,温道行凑到了她的耳边,低声问道: “殿下,今天也要准备避子汤吗?” 噗—— 一口茶全喷到了地上, 纪蓁定定地看着地上的水渍,总觉得跟自己那名存实亡的脸皮很像。 算了,随便。不过脸皮而已,她不要了! 纪蓁自暴自弃地放下茶盏,对温道行摇了摇头。 其实纪蓁今天并没有打算在赵侑青这里过夜,她打算将他哄睡之后,就走的。 “不用了,你先回去。多看顾一下云子,他的身子太弱了,需要多补补。” “是,殿下。” 温道行带着人回了王府,纪蓁负手站在中庭,看着天上皓月。赵侑青拿着一件披风走到她的身边,披在她的肩上,将她轻轻拥住。 “在想什么?” 赵侑青的轻轻吻了吻纪蓁的耳垂,埋首在她的颈窝。 “想你,想着你回了燕国后,会不会和我看同样一轮圆月。” 赵侑青微微一怔,将纪蓁抱得更紧了些与她同看明月。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蓁蓁,我们永远不会分离。” 纪蓁闻言笑了起来,侧头蹭了蹭他的脸道: “怎么,你不要皇帝宝座了?” 赵侑青仰头望月,自嘲一笑: “你说得好像,只要我回去,皇帝宝座便唾手可得一样。” 纪蓁亦仰头,却看着赵侑青,似笑非笑道: “你花了这么多精力,连我都算计了,若是回去还当不上皇帝,你们燕国,怕是国不久矣。” “那,要是我失败了,你得养我。毕竟我已经是你的人了,殿下。” 赵侑青将纪蓁紧紧抱在怀中,撒娇似的嘟囔着。 纪蓁没想到他竟然会说这样的话,不由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推开他些,细细打量着他,挑眉道: “没想到,我能从燕国的三皇子口中,听到这样这样无赖的话。真是疯了。” 说罢纪蓁将半块墨玉放在了赵侑青的手中,握紧他的手认真道: “侑青,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你的三千和我从西北调过来的两千亲卫,都在昙州。他们与燕国坛城只有一河之隔。你可用此墨玉号令他们行事,与你舅舅的那五千人马整合,便可直捣黄龙。” “蓁蓁” 赵侑青手中握着半块墨玉,心绪难平。纪蓁深深望进他的眼底,一字一句道: “你回去后,我自会在南越施压,助你得登大宝。但,你要答应我,有生之年不可再兴刀兵。如何?” “那你呢?蓁蓁,那我们,要如何?” 赵侑青盯着纪蓁,像是要将她锁进眼底。却只见纪蓁愣了愣,忽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他莞尔一笑道: “燕国使团不日抵达,他们在京中大概会待十二天。所以,这十来天,我们就是一对神仙眷侣。你觉得如何?” “那十二天后呢?你可与我同去?” “嘘” 赵侑青话还没说完,就被纪蓁以食指抵在唇上,消去余音。 “侑青,人可以发疯。但,不可以太贪心了。” 第89章 她这样的野女人 第二天,在赵侑青的坚持下,纪蓁住进了客卿府。 “我们新婚,自然应该一起住在新房里。” 赵侑青对于这一点十分执拗,毫无转圜的于地。并且让客卿府仅有的三个侍从,统一改口称纪蓁为“夫人”。 纪蓁知道,这是燕国的叫法。毕竟在南越,即便她和赵侑青成了婚,他们也仍是要称纪蓁为“殿下”,而改称赵侑青为“正君大人”。 不过显然赵侑青不喜欢“正君大人”这个称呼,他不满的表示过,这个称呼后面还藏着侧夫和男宠。他不要,他要纪蓁只独宠他一人。 对于赵侑青的这种过家家的行为,纪蓁不置可否。 毕竟在她看来,他们这所谓的新婚,上,没报女帝,下,没写婚书,压根就是个黑婚。 如此看来,在南越,现在赵侑青的身份,最多就是个男宠,连个侧夫都算不上。而她纪蓁的身份在燕国,恐怕更是连个侍妾都算不上,最多也就是个无名无份的“野女人”。 如此一想,纪蓁不由笑了,竟觉得这个“野女人”的身份和自己十分相称。 不拘泥于任何形式、名头的束缚,管他什么狗屁文书,条律。只以爱为名,与相爱之人行相爱之事。她的野,并不曾伤害过任何人,又有何不可? 晨起时,纪蓁看着菱花镜里,赵侑青专心致志为她描眉的模样,又想起了自己在他房中那“野女人”的身份,不由偷笑。不想却被赵侑青抓个正着,也跟着勾起嘴角,轻弹她的脑门,笑问: “贼兮兮的,在笑什么?” “想我在你们燕国,应该算是什么身份。” 纪蓁笑得眉眼弯弯,让赵侑青不好继续为她画下去,便捏了捏她的脸,让她不要动。一边为她画眉,一边认真道: “我都说过多少次了,你是我的妻。这一点,无论在南越还是燕国都一样。” 纪蓁闻言却笑意更深,抬眼看着赵侑青,摆出一副无赖模样开玩笑道: “我南越和你们燕国可大不一样。我在南越是呼风唤雨,手握重兵的青岩郡王。传说本王京中男宠二三十,西北男宠五六十,夜夜笙歌,享尽娇香软玉。可到了你们燕国,我不过是个留宿在你府中的野女人,来也无痕去也无痕。他日,你若再娶个美娇娘,那我就只好” 话还没说完,纪蓁硬生生被赵侑青眼底泛起的黑沉逼收了声。 赵侑青的视线逼进纪蓁的眼底,见她沉默,也没有出声。只静静的为她描完黛眉,方才将笔放回黛砚上。与纪蓁,凝眼相望。 清晨的阳光透过红绫滚银的窗幔,将两人相望的身影投在粉墙上。纪蓁后知后觉的在赵侑青的眼中看到一丝自嘲与悲切,心头倏尔一痛,像是被谁剜去一块肉,竟是连呼吸都凝滞了。 “侑青” 纪蓁刚一开口,便见赵侑青以食指轻轻压住了她的唇,轻声道: “卿恩深,吾思深,祗为恩深便有今。一点坚如百炼金,卿应知吾心。” 赵侑青紧紧地看着纪蓁,眼底一股戾气乍现。食指在她的唇上,沿着她的唇形摩挲。像是要抹掉上面的嫣红唇脂,又像是要让那小巧樱唇红得更加糜艳。 纪蓁没动,静静的任他的食指在自己的红唇上肆虐。两人视线交汇时,他忽然抬起她的下巴,迫她仰头,欺身而上,以吻代指,攻城略地。直至纪蓁快喘不过气来了,使劲推了推他,方才放开她,将人锁进怀中,埋头在她的颈项闷声道。 “别欺负我,蓁蓁。” 纪蓁在他的怀中平复着呼吸,一颗心因赵侑青的这句话而被揪了起来。她环住他的腰,闭了闭眼,叹道: “对不起,侑青。” 两人温存不过片刻,门外便响起了朝歌的声音: “公子,太女殿下请夫人进宫一叙。” 一听是李元珍找她,纪蓁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了。 她三两下抹干净唇上红脂,疾步掀帘出门,看到了与朝歌并立阶下的温道行。 “女官何在?”纪蓁向温道行发问。 “回殿下,女官留下令旨,请殿下即刻进宫,与太女殿下商谈军防之事。” 林家淮终于动手了? 纪蓁心头一动,匆匆别了赵侑青便与温道行回了郡王府。趁着换衣裳的空,纪蓁将那令旨细细看了一遍。 如今李元珍执掌兵部,召她进宫商议军防是再寻常不过了。只是时间不对,这种时候召她,只会是因为那几个被关在尹公署的人。 纪蓁换上了绛紫色的官服,宝钿饰鬓,带着夜风,一人一骑便往东宫去了。 两人行至宫门口,便有一个小黄门迎了上来,为纪蓁引路。纪蓁将缰绳交给夜风,暗暗嘱咐道: “日暮时分,我若还没出来,就拿我的手令去尹公署,找林大人。她知道要怎么办,你尽力协助便是。” “是,殿下。” 夜风得令退下,纪蓁这才与那小黄门去了东宫。 时至春暮,花开正好。皇城内的树木尤其繁盛。巨大的殷时树上,繁花盛开,树叶子绿的发亮。 微风吹过,一片片细小的淡紫色花瓣随风飘散,纷纷扬扬,掠过纪蓁的头顶,带去馥郁的花香。 然而这样的风景,一到东宫便止了,纪蓁敏锐的察觉出了不对。 整个东宫乌云压顶,侍从走路都不敢迈大步,那一副如履薄冰的模样,竟然有几分神似她在府中发脾气,众侍从吓得魂不附体的模样。 那引路的小黄门,更越发的对纪蓁恭敬了些,却不料刚将她引致书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李元珍的怒骂: “废物!都是废物!” 什么东西落地破碎的声音,随之而来。小黄门面露惶恐的看了纪蓁一眼,又飞快的低下头去,一时间竟是僵在了门口,不敢通传。 纪蓁见状不由心中暗笑: 没想到,以温和贤良为美名太女殿下,竟然也有如此勃然大怒的时候。这倒让她觉得新奇了,究竟是什么事,能让太女李元珍这般不顾脸面的,大发雷霆呢? 第90章 自家的男人自己管 “通传。” 纪蓁好脾气地立在阶下,对僵在那里的小黄门笑了笑。 小黄门瑟缩了一下,硬着头皮应了一声,跨进门去。 没一会,书房里面便安静了下来,纪蓁被请进了书房。 硕大的书房,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紫金兽嘴的香炉里,晚簪香的味道袅袅四散。 要不是纪蓁看到,平日里放置白釉刻花长颈瓶和青瓷梅瓶的博古架上,空了两块,还以为自己方才在外面听到的声音,都是错觉。 还真是生了好大的气。 看了眼面色如常,稳坐高位的李元珍,纪蓁不动声色地上前拜道: “微臣,参见太女殿下。” “不必多礼,请坐。”李元珍抬手虚虚一扶,对侍从吩咐道:“给青岩殿下看茶。” 纪蓁谢座而入,捧茶不语,只等李元珍开口。 今日不是大朝会日,李元珍只穿了一身茜色常服,袖口的凤澡花累金刺绣,在晨光的碎影下,看起来十分明艳。反倒将李元珍那本就不佳的脸色,衬出三分阴沉来。 “听闻,昨夜有疾风过境,京中不少人家门前树倒,房上瓦碎。青岩,你昨夜睡得可还安稳?” 李元珍徐徐开口,幽暗视线盯在纪蓁的身上。 李元珍这一开口,纪蓁心中顿时了然,把李元珍发火的原因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不由心中暗暗发笑: 这个李元珍不愧为南越太女,把脸皮看得比金子贵。人都急得头顶冒烟了,还给她在这里打哑谜。那好,那大家就比比谁先按捺不住好了。 于是纪蓁放下茶盏,垂眸拱手,对李元珍道: “有劳殿下牵挂,昨日微臣睡得早,倒未曾听见有风。” 李元珍见纪蓁不接话,脸色立刻黑了一分,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两步走到纪蓁身边,眉头一拧,道: “你倒是好睡,可那林家淮彻夜不眠,昨天半夜竟然带了人来押走了子言!” 纪蓁垂眸看着焦躁的走来走去的李元珍,越发恭敬地拱手道: “林大人如此劳心公务,乃殿下之幸,京中之幸啊。” “放肆!” 李元珍沉声怒斥,看向纪蓁的眼里,似是要喷出火来。 她从未见过纪蓁如此油滑,对她的话一句不接,却恭顺地让她挑不出错来。 若是平时,她倒也懒得和她计较。可今日不同往日,潞子言被林家淮抓走,简直就像是剜了她的心头肉,哪里还经得起纪蓁这般阴阳怪气。 李元珍刚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此刻又冒了出来,一巴掌拍在青案上,怒道: “青岩!子言是我正君,你竟然纵容林家淮将他押走,居心何在?” 纪蓁一听李元珍竟然开始口不择言给她扣帽子了,眼皮子一跳,也不跟她打哈哈了,正色道: “殿下何出此言?林大人身为京兆尹,按律办案,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皆有羁押权限,跟微臣有什么关系?微臣在京中无职无权,何来‘微臣纵容’之说?” 这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三两句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气得李元珍连君臣身份都不顾了,上前一把抓纪蓁的手,阴恻恻的看着她说道: “青岩,不要太得意忘形了!你别忘了,你那男宠云子也是仙姚的人。那张全盛被定了罪走脱不了,你以为你那云子装病不露面,就能走脱? 还有你的那块心头肉赵侑青,身为燕国质子,在这‘献图通燕’的案子里,又岂能干净?你就不好奇,他一直跟在仙姚身边,到底是做了些什么?” “殿下言重了。” 纪蓁很不喜欢李元珍提到赵侑青时的轻蔑模样,她不着痕迹地甩开李元珍的手,退开一步,冷笑道: “古人云:清者自清。云子自从进我王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全府上下,人人皆知。断无叛国通敌之事。 至于客卿大人,他身为燕国质子,且不说他不得擅自离京,即便是在京中,行走坐卧有多少眼线在看,想来殿下比我更清楚,无需我好奇。 林大人断案向来秉公执法,绝不会混淆黑白。更何况,若非证据确凿,我想林大人不会轻易来东宫。殿下若非因林大人押人的证据确凿,更不会放潞公子出东宫。” 说到这里,纪蓁深深看了眼李元珍,话锋一转,缓缓道: “今日殿下既然召我来,想必是有要紧的事情说,既如此,又何必如此纠结微臣的后院家事呢?” 李元珍身形猛地一顿,她定定地看向纪蓁,良久,对周围侍从挥了挥手,道: “退下,没有孤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进来。” 侍从们领命退下,整个墨昙殿书房内,就只剩下李元珍和纪蓁二人。偏斜的日光,穿过书房敞开的窗户,将李元珍的影子在地上拉长。 李元珍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成了拳头,脸上闪过一抹决绝,咬牙对纪蓁道: “青岩,你必须让林家淮把子言放回来。即刻,放回来。” 李元珍过于急迫却又沉重的样子,顿时让纪蓁心生疑窦。 她知道李元珍召她进宫,十有八九就是为了潞子言的事情,但是如此迫切中带着惶恐的模样,却是古怪。 “殿下为何如此着急,要让潞公子回来?若是怕潞公子名誉因此受损,则更要在公堂之上,说得分明才对。”纪蓁盯着李元珍问道。 李元珍被纪蓁看的有些不自在,侧身转过脸去,皱眉道: “无需多言,那不是你该管的事情。让你去放,你就去放,莫要坏我大事。” “大事?什么大事?” 纪蓁毫不退让,追问到底。 不知为什么,看到李元珍忽然暴躁起来的模样,竟让纪蓁鬼使神差的想到那天晚上,潞子言满脸屈辱,却仍对试药一事守口如瓶的坚韧模样。 李元珍被纪蓁追问的有些恼了,却仍不松口,只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道: “想要活得久,就少些好奇心。还是多花些心思在你自家的男人身上,免得到时候怎么被坑的都不知道。” 见李元珍再一次将话题引到了赵侑青身上,纪蓁便不高兴了,她斜睨了李元珍一眼,冷冷一笑道: “多谢殿下提醒。不过我家的男人不用试药,倒也不用我操那么多心,殿下还是多关心一下自家的正君大人。” 此话一出,李元珍的脸色骤然变得很是难看,她眼中迸出两道寒光,像是要将纪蓁生剐了似的,阴恻恻道: “青岩,孤说过,想要活得久,就少些好奇心。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第91章 李元珍的秘密 “不听又如何?” 李元珍的步步逼近,让纪蓁心里生出几分恼意来。她冷哼一声,直直看向李元珍,缓缓道: “殿下,别忘了是微臣将潞公子从北狄的王庭带出来的。殿下知道的事情,当真以为微臣就不知道吗?” 李元珍三两步走到纪蓁身边,眯起眼死死盯着她小声道: “你知道什么?” “药人。还有,殿下的痴心妄想。” 纪蓁一字一句说得分外清晰,落在李元珍的耳中宛若惊雷,令她脸色煞白。 李元珍的手指紧紧扣住手边高椅的椅背,撑着自己的身体,勉强站住,维持着体面。一双幽暗的眼死死盯着纪蓁,咬牙道: “青岩,你放肆。” “怎么,在殿下的东宫里,实话都说不得了吗?” 纪蓁瞧着李元珍摇摇欲坠的模样,嗤笑一声,负手立在高大的雕花窗前,看着窗外的满园奇花异草搭就的春景。深深吸了口气,却只吸了一肚子晚簪花的熏香之气。 东宫四面宫墙,像一道无言的规则。任那奇花异草是何种模样,都要被这东宫的园丁,修剪成李元珍指定的模样,方能容身在那青色的瓦盆里。变作一个小巧的盆景,供人随时把玩欣赏。 就像潞子言,这个北狄的小皇子。 因为生带异香而被奉为圣子,从小以药材灌养,被当作世间至圣灵药,每月向他的父王供奉鲜血,以佑其长生。 当纪蓁大破王庭后,身为阶下囚的潞子言一度回归了普通人的生活。直至他被赎走,又被送给了李元珍。 纪蓁一直以为李元珍或许是被潞子言的容貌和异香吸引,才将他收入宫中。却没想到李元珍竟然将他扔给了那个南疆巫医研究,按照她的要求弄出一个以他为引的方来,去炼就不畏生死,刀枪不入的药人军团。 简直荒谬! “殿下,潞公子是你的正君,你甚至还说他日你登大宝,要封他为后。如今你这般对待他,于心何忍?” 纪蓁实在不能理解李元珍的想法。而李元珍却说道: “正是因为我如此对他,才会许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享不尽的富贵。不然,你以为他一个无权无势的亡国皇子,凭什么做我的正君?” “那殿下又许了那些被炼成药人的将士们什么?厚葬吗?” 纪蓁话锋一转,眼中锐光闪过,转身看向李元珍怒道: “微臣在西北招兵数月,却连半数都难以补足,原来竟是被殿下要去了人。殿下用这么多兵士去炼药人,就不怕那燕国和西戎趁我边防薄弱,趁机来犯吗?” 话说到这里,李元珍的老底都被纪蓁给掀了,整个人反而解脱了。 这半年来,她以潞子言为引炼药人这件事,是她最大的秘密,也是最致命的秘密。她做的辛苦,瞒得更辛苦。每日战战兢兢,紧盯着潞子言不放,生怕被人看出端倪。 如今一朝被纪蓁揭穿秘密,她反而觉得轻松了很多,连脸色都缓和下来。索性将一直憋在心里的话,全倒给了纪蓁。 “正是我朝年年征战,年年征兵,我才想要炼制药人。若是当真能炼就一批刀枪不入,不畏生死的军士,我南越何必缩在这大陆一角!到那个时候,即便是剑指天下,合并六国,也未尝不可。” 李元珍的话听的纪蓁都惊呆了,好歹也是南越的太女,怎么能被那个南疆巫师洗脑洗的这么彻底? “李元珍!你的脑子是被那个南疆巫医给扔了吗?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么便宜的好事?” 纪蓁忍无可忍地一巴掌拍在桌上,打断了李元珍的妄想,可她更想这一巴掌是打在李元珍的脑袋上的,好让她的理智回笼。 “怎么不可能?”李元珍挑眉反问:“既然你也知道那个南疆巫医,那就该知道他身边炼化的药人是多么成功。我按照他的方子炼化,怎么会不成功?” “成功个屁!要是真成功,他自己为什么不炼个千军万马出来,统领天下?还用得着将方子卖给你?让你讨这个巧?你的脑子呢?” 纪蓁真是要被李元珍活活气死,在这一瞬,她觉得很有可能李元珍的脑子还没有李元樱的那个核桃脑子大! “大巫医他淡泊名利,自然不喜欢动刀动枪的杀戮之事。”李元珍说出了让纪蓁更生气的话。 “我呸!他要是当真淡泊名利,就该把那个破药方和他的那几个所谓神奇的药人全送给你。而不是收你五万两黄金和一块封地!” 为了不让自己被李元珍的愚蠢给气死,纪蓁决定立刻结束这场没有意义的对话。她一把拉住李元珍的手,不由分说便往外走。 “死不悔改!我今天就让你看看你那个南疆巫医口中的药人的真面目!” 纪蓁正在气头上,这一抓用了三分真力,李元珍根本挣脱不开。李元珍从没被纪蓁这么连拖带拽地走过,一时之间不由慌乱起来,连声问道: “青岩,你要带孤去哪里?” “尹公署大牢!” 纪蓁头也不回的拉着李元珍走出墨昙殿,周围的侍从跪了一地,竟是无一人敢阻拦。 两人出了宫门,纪蓁将李元珍甩上自己的马,与她两人共骑直奔尹公署大牢。 尹公署大牢一共有三层,一层在地上两层在地下。 最下面一层如今关押着林家淮抓来的药人,被东大营的人把守着,俞伯君亲自坐镇。 纪蓁一直将李元珍带到最里面的一间被黑布围住的牢房门前,才放开她。 “青岩,你放肆!” 李元珍一路颠簸而来,是簪子也歪了,发髻也乱了,很是狼狈。此刻甫获自由,心中十分恼怒。 面对李元珍的斥责,纪蓁只是冷冷一笑,她走到牢房门口,伸手一把扯下围着牢房的黑布,道: “殿下此言差矣,真正的放肆地在这里呢。” 围着牢房的黑布被忽然拿掉,地牢熊熊燃烧的火把将整个牢房都照亮了。 牢房内顿时传来了野兽般的嘶吼声和愤怒的咆哮声,让李元珍的一颗心惊的怦怦乱跳。 她定了定神,抬眼看去,发现那牢房里关着的,竟是自己送给纪蓁的那二十个男宠。 只是他们如今的样子,已经和当时大不相同。 一个个面泛青色,肌肉偾张,形容呆滞。脸上的眼球凸起,布满血丝。倒在地上的样子,宛如行尸走肉。 他们似乎十分畏光,对着地牢火把龇牙咧嘴地不断嘶吼着。有些人,甚至愤怒地往牢房的围杆上撞,即便头破血流也不停下,像是他们已经感受不到痛似的。 李元珍大为震撼,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牢房里的人,后退一步,大受打击地连连摇头,喃喃道: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他们明明之前还好好的!” 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纪蓁,冲到她的面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大声喊道: “是你!一定是你做了什么手脚!是不是?是不是!” 第92章 求你别再扔掉我 尹公署地下这一层地牢里的守卫都是东大营的人,对纪蓁是唯命是从。可他们根本没有防备堂堂太女李元珍,竟然会将纪蓁怼到墙上勒脖子。 面对当朝太女殿下,东大营的兵都僵在了那里,面面相觑,不敢动手,一时间竟是不知是该拉开,还是该喝止。 当然了,纪蓁也没有防备李元珍会突然发疯。好在她眼疾手快,抬手一挡,只用一分真力就格开了李元珍的纠缠,斥道: “你给我清醒点!这是不是药人发作的样子,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不对!”李元珍气急败坏的抓着纪蓁不放,怒道:“他们不该现在就发作!就算是发作了也不该是这幅模样!” 药人发作的非人模样给李元珍带来的震撼太大,从心底蔓延的恐惧让她无法冷静。她死死抓住纪蓁的衣袖,整个人看起来一副癫狂模样,已然全无太女的尊贵仪态。 啪—— 随着一声脆响,李元珍的左脸上浮起一个鲜红掌印。 李元珍愣了愣,不可置信的捂着脸,瞪大眼睛看着纪蓁,控诉: “青岩,你你打我?” 纪蓁转了转略微发麻的手,理所当然的看了眼李元珍,点了点头: “嗯,冷静下来了吗?” 李元珍摸了摸脸,火辣辣的痛感让她心中的恐惧全变成了怒火,向纪蓁发作: “青岩你放肆!竟敢” “放肆,放肆的。一整晚了,你换个词。” 纪蓁眉头微蹙,不耐烦地打断了李元珍的话。 她的眼中淬着冷光,扫过李元珍一身狼狈的模样,冷哼一声道: “想要斥责我无礼,也要看看自己是什么形容。敢问殿下,我南越太女,就是这幅模样吗? 不过区区几个药人,就把你吓成这样了?这不是你自己养的药人吗?有什么好怕的? 只是不知,太女殿下驱使这样的药人上战场,又能得来几分胜算呢?” 李元珍从未见过如此不恭敬的纪蓁,她的话如此无礼,又如此针针见血,竟是说的她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捂着脸,低下头,跌坐在地上。 纪蓁嫌弃的看了眼瘫坐在地上的李元珍,对守卫挥了挥手,吩咐道: “去拿个椅子来,给太女殿下。再把我的安神汤,煮半碗来给太女殿下喝下。” 说罢又向另一个守卫问道: “可知叶茴现在在哪里?” “回殿下,叶大人在照看甲字号牢房。” 守卫指了指地牢的另一侧,纪蓁顿时了然。 甲字牢房里,关着的人是潞子言。 “俞将军何在?” 若是往日,俞伯君知道她来,必然会来见她。可今天,到现在也没看到俞伯君的影子,她不由心生挂念。 “回殿下,一个时辰前,林大人说是要去缉拿要犯,人手不够,就请俞将军一同去了。同去的,还有我们东大营的十来个弟兄。” “带了这么多人,去抓谁?” 纪蓁追问,可守卫却只摇了摇头道: “事关机密,林大人只说与了俞将军听,我等却是不知。” 守卫的回答让纪蓁眉头越锁越紧,回头看了眼颓然瘫坐在地上的李元珍,想了想,对守卫吩咐道: “把牢房的黑布罩回去,你们几个就在这里好好看着太女殿下。等她喝了安神汤,冷静下来了,再来甲字牢房报我。” 纪蓁拔腿就往甲字牢房走,走到半途,又招来守卫嘱咐道: “若是林大人或是俞将军回来,务必要来报我。” 众人领命散去,她才去了甲字牢房。 甲字牢房在地牢的另一头,里面桌案榻几俱全,倒是比其他牢房好上许多。只是潞子言整个人蜷缩在角落,看起来状态十分糟糕。 纪蓁在牢房门口站定,吩咐守卫打开门锁。潞子言听到动静,从角落里抬头,在看到纪蓁的一刹那,暗淡的双眼亮了一瞬。 正在桌案上奋笔疾书的叶茴看到纪蓁进来,赶紧站起身来拱手行礼道: “殿下。” “嗯。” 纪蓁看了眼叶茴,她这些天待在尹公署,倒是学会了在众人面前叫她“殿下”,而不是“小师叔”。 “你,感觉如何?” 这句话,纪蓁问的是潞子言。 潞子言没说话,他只是静静看着纪蓁。就着地牢里的火把,细细地将她打量,像是在看一个久别重逢的老友。 忽然他嘴巴动了动,像是说了什么。可纪蓁没有听清,便凑到他的身边,问道: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忽然潞子言将她的衣襟一把抓住,往自己跟前狠狠一拉。一双湛蓝眼眸将她牢牢锁住,恨声道: “你为什么要将我还回去?为什么?” 什么? 纪蓁条件反射地抓住了潞子言的手,刚想掰开,却瞥见了他手腕上深深的刀痕。 那是叶茴取血,留下的痕迹。 纪蓁垂下眼,松了手。 这些天,在她的授意下,叶茴每隔三日来取一次潞子言的血,研究药人。并且成功研究出了诱发药人属性的方子,验证了她对药人的猜测。 毫无疑问,纪蓁的实验是成功的。可她现在做的事情,与李元珍加诸在潞子言身上的事,又有什么区别呢? 即便他是北狄皇子,他被取出的血,也够偿还于她了。 唉—— 纪蓁重重叹了口气,心情异常沉重。此时她发现潞子言骨骼凸起的手腕,异常枯瘦,眉头一拧,向叶茴问道: “他怎么瘦成这样了?没给他吃饭吗?” 叶茴眼神闪了闪,吞吞吐吐回道: “潞公子他,本就身体羸弱,现又气血大亏牢中再怎么进补,也也是不能补足的。” 纪蓁一时哽住,抬眼看向潞子言,一下子卸了力气。 是她的错。 “来人。”纪蓁招来守卫吩咐道:“将潞公子带至尹公署后院客房安置,无我手令,任何人不得打扰。” “不要!” 一听纪蓁要将他放出去,潞子言立刻激动起来。他死死抓住纪蓁的衣襟,紧盯着她,紧张道: “我还有血,我还有用!别放我出去,别再扔掉我。求你了!” 第93章 以血为引,待卿来 潞子言枯瘦的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纪蓁竟是没有拉动他。 拉扯间,潞子言渐渐支撑不住,摔进纪蓁的怀里。他低声喘息着,额头渗出细汗。湛蓝的眼,幽幽盯着纪蓁,像一抹漂浮在暗夜里的鬼火。 “潞公子” 纪蓁想推开他,可一触及他那瘦骨嶙峋身体,就僵住了。 这才几日功夫,他怎么能瘦成这样?是因为取血吗? 其实三日一取血这件事,虽说是由纪蓁提出,但潞子言是自愿的。 “是你来取吗?” 那时,潞子言执拗地问着,这是他唯一的要求。 纪蓁没有回答,毕竟以她的身份,不可能如此频繁出入东宫,只为取太女正君的血。 但叶茴可以,她可以化作无人认识侍从,守卫,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入京中任何地方。 “不想死,就最好乖乖听话。” 这是潞子言被林家淮抓进尹公署前,纪蓁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真狠心啊。 潞子言抬眼看着僵在自己面前,手足无措的纪蓁。 这个女人每次与他相见,都想要他的命。 在北狄王庭中,是如此。 在南越她的王府中,亦是如此。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见她,用他的血引她来,用他的命引她来。 他在无数个晨昏中等着她,可她偏偏,就不来。 如今她总算来了,却是要将他从她的牢房里扔出去。 放到那个什么客房? 然后呢?是不是又要将他送回东宫?送到那个暗无天日的药房里去? “不行!” 潞子言忽然手脚并用,将纪蓁抱了个死紧,恨声道: “我不走!你不能把我扔出去!没了我的血,你做不出解药,救不回你的男宠!” 纪蓁无语了,她不知道潞子言又在发什么疯,可他那副瘦骨嶙峋的模样,让她不忍心伤他。 “别闹了,潞公子,我不想伤你。” 纪蓁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任由他抱着,耐着性子和他打起了商量: “潞公子,你现在身体亏空的厉害,是我的责任,我绝不会将你用完就扔。但我手上的案子需要你的协助,所以不能就这么放你回东宫。 不过,我可以给你换个地方羁押,为你调理身体。尹公署后院的客房,干净且阳光充足,对你将养身体,大有裨益。 你放心,我不会再取你的血了,你就在那里安心调养。待我结案事毕,自然会放你回东宫,与太女殿下团聚。如何?” 潞子言窝在纪蓁的怀里,汲取着她的体温,一颗心正慢慢归于平静,忽然又听到纪蓁要将他送回东宫,立刻躁动起来。 “我不去!不回东宫!我不要再被关进药房了!” 他一面含混地喊着,一面忽然舞动起手脚来,像是要驱赶什么东西似的。却没留神,自己此时是攀在纪蓁的身上,手一松就摔了下去。 “小心!” 纪蓁眼疾手快地伸手去捞人,却被他带着,一起摔在了地上。 痛,并没有像预期那样袭来。 潞子言转了转湛蓝眼眸,怔怔看着撑在他头顶的纪蓁,这才发现是她用手,护住了自己的头和脊背。 “你” “殿下!” 潞子言刚张口,他的声音就被外面守卫惊恐的呼声盖过了。 在看守的守卫,见潞子言拉着纪蓁摔在了地上,还以为他对纪蓁欲图不轨,吓得一脚踹开牢门,七手八脚地将纪蓁从地上扶了起来,又将潞子言牢牢压制在地面。 纪蓁揉了揉撞得生疼的手,深刻地感受到了英雄救美的不容易。 她刚才明明可以避让开,却下意识地先去护住了潞子言的头,生生让自己做了肉垫。 哎呀!她这该死的正直与善良,真是优秀! 纪蓁在心里把自己夸了个爽,就更看不得守卫将潞子言压在地面上的模样。 “放开他。”纪蓁吩咐道。 此时夜风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纪蓁看到他眼前一亮,立刻迎了上去。 “殿下。” 夜风对纪蓁依礼一拜,纪蓁立刻将他扶了起来,紧盯着他问: “你和伯君一起回来的?” “是,殿下。”夜风向前倾身,在纪蓁耳边低声说道:“林大人和俞将军已经将那南疆巫医抓获,林大人请殿下过去。” “那个巫医的药人呢?抓到没?”纪蓁追问。 “都抓到了,一起押在了堂上,俞将军亲自看守着。”夜风答道。 “干的好!” 纪蓁赞许地拍了拍夜风的肩膀,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转身和叶茴交代了两句,便要去堂上。 走到牢房门口,眼角余光扫到垂头坐在地上,忽然没了声音的潞子言。心念一动,转身走到他的面前,将他慢慢扶起。为他掸了掸身上尘土,柔声道: “潞公子,我让守卫送你去尹公署后院的客房休养,可好?” 潞子言的目光从夜风的身上扫过,垂在地上,藏在宽袖中手紧紧握成了拳。半晌,才低声道: “那,你会去看我吗?” “当然。” 纪蓁爽快答应,从身上解下一块玉佩递到潞子言的手中,浅笑道: “君子于玉比德。本王允人以诺,从不食言。” 一直站在纪蓁身边沉默不语的夜风,忽然抬头,目光如刀钉在潞子言的身上。 而潞子言则看都不看他,只盯着从纪蓁手中接过的玉佩,摩挲半晌,终于点头。 纪蓁立刻对左右守卫吩咐道: “你带四个人,守在客房外,非我手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说罢,又对叶茴吩咐道: “我看潞公子好像有些发烧了,你送他去客房,好好给他看看。忙完,即刻来堂上。” “是,殿下。” 众人领命散去,纪蓁这才和夜风匆匆往尹公署的刑堂赶去。 然而刚上两节台阶,看护李元珍的守卫就匆匆跑来向纪蓁禀报: “殿下,太女殿下喝了安神汤后,睡过去了。” “什么?不是让你们只喂她半盏安神汤吗?怎么可能睡过去?” 纪蓁不可置信地停住脚步,守卫见纪蓁脸色一变,哪里还敢隐瞒半分,赶紧说道: “太女殿下方才一直在闹,喝了安神汤后好些了,可刚才我们刚把黑布围上,太女殿下围着黑布走了一圈,就突然倒地,昏睡不醒了。” 纪蓁眉头一锁,看着长长通道另一头摇晃的火光,冷哼一声,对夜风道: “你且去堂上和林大人说,我有事要耽搁片刻,让她先审。再请林大人,将仵作派下来,就说我有急用。” 第94章 清白之身 纪蓁的心情,在看到被横躺在地上的李元珍的那一刻,糟糕到了极点。 牢房的黑布已经重新围了上去,而李元珍就这么横躺在牢房围柱旁边的地上。在她不远的地方,还有两个被踹翻的火盆,几个守卫正在收拾散落满地的炭灰残渣。 “到底怎么回事?” 纪蓁的眉头打了个死结,守卫和她说李元珍昏睡过去了,可没说是这样昏睡,更没说这里会是这番满地狼藉的模样。 “回殿下,我等遵殿下命令,给牢房重新围上黑布。但太女殿下忽然发难,不让我等给牢房围上黑布。踹翻了火盆想烧了黑布,还要冲进牢房里去,喊着什么‘姜厌出来’什么的” 守卫一边回答着,一边小心翼翼地窥探着纪蓁的脸色。果然看到纪蓁的脸色又黑沉了两分,赶紧补充道: “不过我等谨记殿下的命令,在太女殿下作乱的时候,及时制止了。并未引起犯人的骚动。” 及时制止? 纪蓁冷厉目光扫过被黑布围住的牢房,药人畏光、容易受惊,所以关押他们的牢房里都以干草铺地。牢房外面,亦是严禁高声。 所以,想要制止李元珍的发疯,方法只有一个。 纪蓁上前伸手探了探李元珍的脖子,抬眼向守卫问道: “打的哪儿?” 守卫的眼神闪了闪,小声说道: “殿下恕罪,属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所以打了后颈。” 守卫飞快的看了眼纪蓁的脸色,又补充道: “我,我就打了一下,太女有点,不经打。一下就,就昏过去了。” 纪蓁扒拉了一下李元珍的脑袋,却没见到摔倒撞击的痕迹,又问: “没摔着?你们对她做什么了?” “没有没有!殿下,属下哪敢对太女殿下做什么!”守卫连连摆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道:“用椅子接住了,太女不曾摔倒。” 纪蓁将李元珍翻过身,瞥了眼嘴角边的水渍,挑眉道: “然后,你们怕我责罚,又喂了她安神汤,报我,她是昏睡过去的?” 守卫闻言一惊,扑通一声跪在纪蓁面前,垂首道: “没有!属下不敢!属下是在将她抬到地上的后,发现太女殿似乎要醒了,才给她灌了安神汤。没想到,灌下去以后,太女殿下她的脸色就发青了。所以,才急报殿下。” 纪蓁探了探李元珍的鼻息,倒是正常。只是脸上发青,看起来有几分吓人。 她冷冷一哼,直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那跪在地上的守卫,缓缓道: “你胆子不小。敢对太女下手刀,还敢灌她安神汤。如此这般大不敬,她若醒来追究,怕是神仙都救不了你。” 那守卫一听纪蓁这么说,脸都白了,嘴巴哆嗦半天,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纪蓁看他吓成这样,心里更多几分嫌弃: “刚说你胆子大,就吓成这样?真是出息。给我滚回东大营去自领二十军棍,别杵在这里给我丢人。” 守卫一听纪蓁让他回东大营,知道是她保了自己。顿时是嘴巴也不哆嗦了,脸色也红润了,声音都洪亮了起来,在地上重重一磕,欢喜道: “谢殿下!” “滚滚滚。” 纪蓁不耐烦地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让他快走,又让两个守卫将李元珍从地上搬到对面空牢房里的干草上。 熊熊燃烧的火把,将李元珍发青的脸照得一清二楚,纪蓁看着她的这副模样眉头越锁越深。 这个样子太像药人发作时的脸色了,不过她的症状比那些药人都轻。 可李元珍何必给自己下药? 满腹的疑问,在仵作到来的时候化作了一个简单的命令。 “取她一碗血。”纪蓁对仵作说道。 可话音刚落,仵作吓得手上的工具包都掉地上了,哆哆嗦嗦的不敢看躺在干草上的李元珍,扑通一声跪在纪蓁面前道: “殿,殿下,小人怎敢伤害太女殿下圣体,小人小人” 结结巴巴半天,只管磕头,却越缩离李元珍越远。 李元珍有没有服药,用她的血液一测便知,可尹公署的仵作竟然怕成这样,倒让纪蓁没有想到。 “无用。尹公署就养你这样胆小怕事之人?” 纪蓁面罩寒霜,拿起仵作的工具包,取出里面的一根长针,用白布包住一头,在火上烤了烤。 这根针,十分粗长,一端尖锐,一端呈漏斗状,中间中空,正是取血之物。 烤了一会,长针尖锐一端微微发红。纪蓁让守卫拿来一个小水盏,放在李元珍身侧。将长针从火上取下,摸了摸纪蓁手臂上的静脉位置,直接刺了进去。 鲜红的血液,流了出来很快便流满了一盏。纪蓁端起来,对着火光看了看,却看不出它和普通的血液完的分别。 纪蓁眉头一皱,用白布将盛满血液的水盏盖住,站起身,对还在抖个不停的仵作说道: “去,再帮那几个药人取血,送给叶茴。” 仵作如释重负地连连点头,抓起工具包,掀开黑布就钻进了对面的牢房。 纪蓁带着水盏去了尹公署后院的客房,找到了正在给潞子言写方子的叶茴。 叶茴看到她,赶紧放下手中笔,起身行礼道: “殿下。” “嗯,他怎么样了?” 纪蓁将叶茴扶了起来,看向躺在床上的潞子言。此刻他正烧得厉害,整个人从脸到脖子都泛着一层不正常的浅粉,看得纪蓁眉头一皱。 “烧成这样,还没用药?” “没事的,殿下。” 叶茴将写好的方子交给纪蓁看,说道: “潞公子自幼以药养体,寻常药物对他怕是无用。此时发烧,随便用药更是不行。倒不如先让他烧上几个时辰,看看情况。若是能就此激发他体内的自我保护意识,说不定可不药自愈。” 纪蓁看了眼叶茴写的方子,都是些温养的药材,对潞子言这样莫名而起的发烧,只怕是个安慰剂。于是吩咐道: “一直烧着是不行的,既然不方便用药,那这药也先别用了。让侍从用烈酒给他擦身,再去我府里的冰窖,寻些冰来,给他敷在额上。” “是,殿下。”叶茴一一应下。 纪蓁一件件事情嘱咐完,这才将手上的水盏拿给叶茴,对她说道: “太女在地牢里,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脸色发青。我抽了她的血,你来验一下看看她是不是也服了药。” 叶茴接过水盏,凑到烛火下,细细看了看,皱眉道: “地牢的火盆里有紫汀花的种子,只有服过药的人,闻了那种子燃烧后的香气才会发作。可,太女殿下为什么要给自己下药?” 纪蓁点了点头,将扫了眼躺在床上的潞子言,压低声音道: “我看过太女的情况,她发作得极浅,只脸上微微发青,脖子上并无血线。所以,我猜想,潞公子体质特殊,是药也是毒。或许是他与太女同房之时,无意中将毒过给了太女” “我没有,我从未与她同房过。” 纪蓁的话没说完,便被打断。她猛然转身,看向不知何时醒来,正紧紧盯着自己的潞子言。就听他说: “殿下,我一直都是,清白之身。” 第95章 两个男人的暗中较量 阳光透过朦胧的窗纸,在潞子言的身上晕染出一道淡淡柔光。 他此时发烧正厉害,眼角都透着一抹红。可那双湛蓝的眼眸却澄透如洗,一瞬不瞬地盯着纪蓁。 纪蓁没想到他会醒来,更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不禁面上一红。 连叶茴都垂下头去,一双眼就只盯着手上的方子,像是要把它看出个花来似的。 南越风俗再开放,这背地里说人家闺房中事还被人抓包的情况,也实在令人羞耻! 好在纪蓁的别扭也只是一瞬,很快,她的羞耻心,被急于了解李元珍中毒真相的渴望压下。 她轻咳一声,定了定神。走到床边,伸手试了试潞子言头上的热度,发现他的额头很烫,不由担忧道: “潞公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件事可是关系着太女的性命,南越的国本。” “放心,我很清醒。” 潞子言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纪蓁赶紧拿来两个大软枕,扶着他半靠在身后。 温柔的日光,令他深邃的五官柔和了许多,明暗光线中,那削薄的唇艳若涂朱。 叶茴举着药方偷偷望向潞子言,明明烧得人都迷糊了,可他看向纪蓁的目光,却比斜垂的日光还要温柔。 但是,他是太女殿下的正君呀!而且,小师叔不已经有一个相好了吗? 那个和小师叔一起去暗市的男人,是谁来着? 就在叶茴苦思冥想的时候,就听外面守卫通传: “殿下,俞将军求见。” “有请。” 纪蓁将软枕在潞子言身边放好,直起身。 房门被嘭的一下打开了,一个铁塔般的男人出现在门口,整个客房内的光线顿时暗了许多。 叶茴抬眼望去,只见那男人一身软甲,肩膀宽阔而结实,深邃而锐利的眼在屋内一扫,落在纪蓁身上,顿变柔和。 “殿下。” 俞伯君偏头弯腰进得门来,两三步跨到纪蓁面前,俯身一礼,眼中再无别人。 “伯君,你这一身是怎么回事?” 纪蓁伸手将俞伯君扶起,目光扫过他身上的软甲,眉头一紧。立刻将他拽到窗边,就着明亮日光将他细细察看: “不就是去抓一个巫医,怎么软甲上有血迹?可是受伤了吗?” 俞伯君任由纪蓁抓着他,质问着他,这一声声紧张的问讯,落在他耳中,听来宛若天籁。 这些天,明明她在京中,他也在京中。明明他所在的尹公署与她的王府就只隔了几条街,可是他觉得他和她,已经很久没见了。 胸腔里的一颗心,因为纪蓁的触碰而莫名兴奋。喉咙里,没来由升腾起一种干渴,让深埋的情感蠢蠢欲动。 “殿下” 俞伯君的手一把将纪蓁摸索探伤的手按住,看向她的眼中,蔓延着藏也藏不住的热。 纪蓁见他眼中似有隐忍之意,顿时大惊,动也不敢动地问: “怎么了?我碰到你伤口了?” “不是的”俞伯君艰难开口,面上微热。 纪蓁早在听到林家淮抓那个南疆巫医带尹公署里的人不够,还要让俞伯君亲自带十几个人跟她去抓人,心里就十分不安。不过一个装神弄鬼的神棍而已,何须这般大动干戈? 现在见到俞伯君软甲上的血迹,顿时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见他这般忸怩开口,只当他中了那南疆巫医的暗招,哪里还管得了别的,立刻唤来叶茴: “叶茴!快给伯君看看,那个该死的巫医是不是使暗招了?” 纪蓁一声令下,躲在一旁默默吃瓜的叶茴不敢耽搁,立刻抓了根长长的探毒针,就要来挑俞伯君的软甲。 俞伯君未待叶茴近身,扶着纪蓁的腰,侧身一闪,躲到了她的身后,连声道: “不用不用,殿下这不是我的血,是那巫医的药人身上的血。” “当真?” 纪蓁眉头皱得死紧,退开两步,扭头打量着俞伯君,认真确认。 俞伯君连连点头,对她说道: “那巫医没什么真本事,也就那几个药人还可一战,不过也不是我的对手。只是回来听说太女殿下昏倒了,你又把仵作叫了下去,我担心你,所以赶过来看看。” 正说着,忽然两人的身后传来潞子言剧烈的咳嗽声。纪蓁离得最近,转身一看潞子言咳嗽咳得脸都红了,赶紧将放在床边矮几上的水杯端给他。 可潞子言咳得太厉害了,在床上坐都坐不稳,哪有力气去接纪蓁递来的杯子。 纪蓁见潞子言手都抬不起来的模样,心中暗暗叹气,一个人,即便从小用天材地宝喂着养大,一病起来,不能用药,却是要比普通人还要脆弱几分。 于是干脆坐在床沿,让潞子言靠在自己的肩上,将水杯凑到他的唇边,一点点喂给他。 房间内一下子变得安静极了,叶茴看了眼潞子言的脸色,眉毛一挑,不露痕迹地退到一边。俞伯君眯着眼,锐利目光扫过潞子言歪倒在纪蓁肩上的身子,上前一步对纪蓁说道: “殿下,我来。” “哎呀,你走开!一身血腥一身灰,脏死了。” 纪蓁嫌弃地冲他挥了挥手,低头看着渐渐平息喘息的潞子言,柔声问道: “还要喝水吗?” 潞子言轻轻摇了摇头,眼皮微抬,一双湛蓝的眼看似无意地扫过俞伯君,与他那刀锋般的锐利目光一对,复又垂下眼睫,气无力地开口: “不用了,多谢殿下。” 说罢他挣扎着要坐直身子,却软手软脚怎么也坐不起来,只能靠在纪蓁的肩头低声轻喘。 纪蓁发愁地看着他这幅气若游丝的模样,总觉得就这么一会子,潞子言的病情,像是严重了不少。立刻对叶茴说道: “叶茴,快来给潞公子看看,我怎么觉得他好像病得更厉害了?” 叶茴不置可否地拿了脉枕,搬了个凳子坐到床前,给潞子言把脉。 纪蓁则趁着这个空,向俞伯君小声问道: “堂上现在如何?你过来了谁在看守那个巫医?” “夜风在呢,此间若是无事,殿下与我先回堂上去?林大人还在等着殿下。” 俞伯君看着垂首靠在纪蓁肩上的潞子言,怎看怎么碍眼,恨不得立刻带纪蓁去堂上。 纪蓁略一沉思,将目光转向叶茴,当着潞子言的面,毫不避讳地问道: “如何?潞公子现在身体如何?我需要他至少保持半个时辰的清醒,能做到吗?” 第96章 当男人开始茶言茶语 还不待叶茴回答,就见潞子言扯了扯纪蓁的衣袖,轻声道: “我可以。” 坐都坐不住的人,说出的“可以”两个字能信? 纪蓁一个笔画都不信,她皱眉盯着叶茴问: “能做到吗?” 叶茴默默收回为潞子言诊脉的手,偷偷看了眼脸色不佳的俞伯君,又偷瞄了一眼垂眸不语的潞子言,斟酌着字句开口回道: “潞公子,高烧体虚,自然是该多休息。” 此言一出,俞伯君面上一松,立刻对纪蓁说道: “殿下,林大人还在堂上等着,我们现在就过去。” 话音未落,叶茴只觉得自己后背一凉,一抬眼立刻捕捉到了潞子言的投来的淡淡一瞥。 这一瞥明明淡若飘萍入水,可叶茴却觉得一股子凉气直接从后脊梁窜了上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此时纪蓁亦是皱着眉头看向她,问道: “太女还在昏睡中,若是强行唤醒只怕有损其体。实在不行,那只能” “我没事的,殿下。” 潞子言轻声开口,他倚靠在纪蓁的肩上,一根手指勾起她外袍上垂在他手边的一缕流苏,轻轻绕着,道: “不过就是几滴血,我发不发烧一样可以取,殿下不必顾虑我。” 纪蓁听他这么说,眉头立刻打了个死结,转身抬起他低垂的头,对他认真道: “不要胡思乱想,我说过不会再取你的血,就不会再取一滴。此次我来,不过是想让你看看太女的血里是不是有毒。” 纪蓁顿了顿,扭头示意叶茴将一个小盒子拿过来给潞子言看。 一个深红的小盒子被拿了过来,叶茴将盒子打开,潞子言往里面一看,发现里面竟是一些干叶碎片。 “这是”潞子言并不认识这个东西。 “是紫汀花的叶子。” 纪蓁从盒子里取出一片干叶碎片,拿在手上,为潞子言解释道: “将人血滴在焚烧的紫汀花叶子上,若是此人中毒,就会弥散出一股奇特的香气,若是没有,则说明此人就没有中毒。但是这香气十分特别,我与叶茴多次分别都有错漏。 潞公子你与我等不同,你熟知各种天材地宝,很有天分。更何况你与太女殿下本是夫妻,想来你的分辨,定不会再有错漏。” 潞子言听到“夫妻”二字,眉头一紧,脸上已有三分冷。偏偏此时,俞伯君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他两步跨到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潞子言笑得分外愉悦道: “可不是吗,潞公子与太女殿下伉俪情深,整个京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此番潞公子不惜高烧病重,也要为太女殿下验血,传了出去,又该羡煞多少人。” 潞子言的脸色在俞伯君的话语中一点点冷了个彻底,待他说完,冷哼一声,不急不缓道: “俞将军不愧是有婚约,议过亲的人。对夫妻之道如此了解,潞某人自叹不如。 只是我与太女殿下的夫妻名分,向来是有名无实。我自踏进东宫第一天开始,就住在药房,而太女殿下则住在寝宫,很少来药房。这件事,整个东宫都知道,就不劳将军操心了。” 说罢,潞子言看了纪蓁一眼,发现她此刻正极为震惊的看着俞伯君,不可置信的问道: “伯君,你竟然有婚约?我怎么不知道?哪家的姑娘?” 这下轮到俞伯君脸黑了,他恼怒的瞪了潞子言一眼,看向纪蓁的时候脸却是红了。吞吞吐吐的说道: “别听他胡说,我跟你在西北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哪里来的婚约。” “潞某不敢信口开河。”潞子言不急不慢的打断俞伯君的解释,道:“只是前些日子听太女殿下提起过,皇帝陛下曾想将你赐婚给太女殿下,可忠勇侯在圣前表示,俞将军早已有婚约,一男不可嫁二女,皇帝陛下这才放弃了赐婚的念头。现在你说你没有婚约,那难道说忠勇侯是在欺骗陛下?俞将军,欺君之罪可是死罪。” “什么?你!” 俞伯君听潞子言说话,听来听去都要听糊涂了,可最后“欺君之罪”四个字却让他如雷贯耳,一下子清醒了过来,顿时怒气冲天。 “好你个潞子言!竟然在殿下面前胡说八道!看老子不揍死你!” 说罢挥着拳头就要将潞子言从床上拎起来打,被纪蓁给死死拦住。 “伯君,你疯了吗?潞公子还在病中,不可无礼!” 然而纪蓁一站起身来,倚靠在她肩上的潞子言顿时失去了支撑,整个人往床沿上倒去。 叶茴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扶。可毫厘之间,却连潞子言的衣角都没摸到,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这么硬生生的摔在床沿上。 咚—— 潞子言的头磕在了床沿的硬板上,发出好大一声响,惊得纪蓁立刻转身去看他。 “潞公子潞公子?” 纪蓁小心地将他从床沿上扶起来,却见他左侧眉弓后方红了一块,让他本就不佳的脸色显得更糟糕了。 要命!这可怎么办? 纪蓁是征讨杀伐的一把好手,可哪里会照顾病人? 更何况眼前的这个潞子言,像个纸糊的似的,刚错看一眼,就摔了! 现在更是坐也坐不直,不扶就要摔,一摔就要昏。这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让纪蓁只能将人半搂在怀中,牢牢护着,恼火不已。 “叶茴!” 纪蓁向叶茴求救。可叶茴此刻正陷入严重自我怀疑中,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深刻自问: 以她的这身功夫,为什么接个病人还能失手? 纪蓁见叶茴不应,心里火气直窜。此时,一双冰凉的手,轻轻碰了碰她的指尖。纪蓁低头一看,却是怀中的潞子言对她摇了摇头叹道: “殿下息怒,是子言让殿下担心了。子言不要紧的吃两剂药就好了。殿下不用管我,还是赶紧跟俞将军去堂上,否则俞将军又该不高兴了。若俞将军因此再出言不逊,污蔑太女殿下,我只怕殿下你会受到牵连,这反倒,是我的过错了。” 俞伯君一听潞子言竟然要把污蔑太女之罪往他身上安,气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道 “潞子言!你在胡说什么?我不过说你和太女殿下伉俪情深,这怎么就成污蔑了?你给我起来!看我今天不打爆你!” “够了!” 纪蓁一声爆喝,俞伯君立刻闭嘴。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了下来,连潞子言的呼吸声都变浅了。就听纪蓁磨着后槽牙说道: “来人,让仵作去地牢把太女殿下给我想办法弄醒,让她上来照顾她家正君!” 这 窝在纪蓁怀里的潞子言浑身一僵,这倒是他意料之外的发展。 第97章 男女之事不过堂 纪蓁的一声爆喝,惊醒了反省中的叶茴。晃神一瞬,弄清了屋内的情况,立刻阻止道: “不可!” 叶茴顶着纪蓁眼中的隐隐怒火,走近一步,躬身在她身边低声道: “殿下,太女殿下身上的毒是什么情况,尚且未知。此番若是强行将其唤醒,只怕毒发会不受控制。届时要如何用药?是保太女殿下还是仅仅保住太女殿下的命?殿下可能定夺?” 纪蓁的瞳孔猛的一缩,叶茴的话宛若醍醐灌顶,让她从乍起的怒火中瞬间冷静。 李元珍的毒,来的诡异,全无头绪。可马上燕国使者团就要来了,李元珍若是在这个时候出问题,露出破绽,消息一散,南越必乱。 不行!南越绝不能乱! 纪蓁冷肃双眸,深深看了眼半靠在怀中的潞子言。 此子,是关键中的关键,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可他似乎和李元珍不和,连共处一室都不愿意。但分辨李元珍的毒,非他不可。 纪蓁的目光又扫向俞伯君,这会子,他已经反应过来自己的言行有多么的不合时宜,正局促地站在纪蓁身边。想要解释一二,却又因纪蓁发怒而不敢开口。只是时不时偷看她一眼,寻找时机。 见纪蓁将目光投向他,立刻开口道: “殿下,我方才” 话没说完,纪蓁已经了然,她一挥手止住他的话头,只问道: “知错了?” “嗯。”俞伯君点了点头。 “很好。” 纪蓁看了眼窗外天色,林家淮还在堂上等她,李元珍的毒也还没有验出来,她已经在无谓的争吵中耗费了太多时间。于是当机立断,低头向潞子言问道: “潞公子,伯君方才莽撞了,多有冒犯。若他向公子道歉,公子可愿原谅他?” 潞子言眉头微蹙,他知道纪蓁这个人,看似公允,其实护短得很。 他看不惯俞伯君一来就要将纪蓁从自己身边带走,便故意用话刺他,果然惹得他勃然大怒,当着纪蓁的面,就要动手打身为太女正君的自己。 这般失态之举,若是在平日里,只怕是要挨板子的。可纪蓁却连一句斥责都没有,只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可好”就要将此事翻篇而过。 回护之心毫不掩饰,当真让他又羡慕又嫉妒。可酸涩满怀,却偏偏半个字都说不出,只无声点了点头。 纪蓁一看潞子言点了头,心里顿时一松,立刻对俞伯君道: “过来道歉。” 俞伯君看了半靠在纪蓁怀中垂眸不语的潞子言,虽是不甘愿,却仍是走到他面前,恭敬一礼,认真道: “正君大人,末将方才多有冒犯,还望正君大人恕罪。” 说罢不情不愿地看了纪蓁一眼,在她的注视下,到底给潞子言行了一躬到底的大礼。 而潞子言,从头到尾眼皮都没抬一下。“正君大人”四个字刺得他心里发寒,唯有纪蓁身上的丝丝暖意,能让他感觉自己尚在人间。 然而他不开口,给他道歉的俞伯君就不好起身,纪蓁见潞子言不说话,还以为他仍在生气,低头小声问道: “潞公子,可愿原谅伯君了?” 潞子言这才抬起头,看向纪蓁关切的眼。他知道这份关切,并非投注于自己,而是来自他面前那个正在给他行着大礼的男人。不由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道: “子言何德何能,得殿下爱将行这番大礼。俞将军请起。” “多谢正君大人。” 俞伯君口中称谢,再行一礼方才起身,一举一动再恭敬不过,看的纪蓁颇为欣慰的点了点头,道: “既然你们冰释前嫌,那伯君你就留在这里照顾潞公子。他身体特殊不能用药,我已经让人去我府上取冰来给他降温。叶茴身为女子多有不便,你就在这里盯着,不得有半点错漏。明白吗?” 俞伯君一听纪蓁让他照顾潞子言,顿时心里冒出一万个不愿意,可这一个万个不愿意在与纪蓁冷肃的视线相交的那一瞬,都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只得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倒是潞子言一听纪蓁让俞伯君来照顾他,十分不自在地撑着自己坐直了身子,反对道: “殿下不必担心我,我的身体没有问题,不需要俞将军屈就于此。” “怎么,我都没说麻烦,你倒先不乐意了?” 俞伯君现在是听潞子言说的每一句话都觉得刺耳,可纪蓁却一摆手,让他安静。转头看向靠在床头的潞子言,将他细细打量一番,问道: “你能自己坐直了?可是感觉好些了?” 潞子言微微一愣,缓缓点了点头。纪蓁顿时面上一喜,如释重负地站起身,帮他将被子拉好,又在他身侧放了一个大软枕,防止他摔下床。这才对叶茴和俞伯君吩咐道: “潞公子的身体特殊,你们两人好好在此照顾不可松懈。尤其是伯君,好好照顾潞公子,潞公子的健康事关东宫与整个南越,绝对不容有任何闪失,明白吗?” 纪蓁话说到这个地步,俞伯君终于也认真起来,对纪蓁一拱手道: “末将领命。” “叶茴。”纪蓁又对叶茴吩咐道:“你留在此处,待潞公子身体好些,再验毒,不要让他消耗太过。有任何问题,速报堂上与我知晓。” 叶茴细细听着,一一应下。只是在纪蓁临走之时,没忍住向她问道: “殿下,潞公子好歹是太女殿下的正君,上面审那个巫医,会不会牵涉到潞公子?要是林大人传唤潞公子,要如何是好? 还有太女的那个毒,他们那个即便不曾圆房,可若是平日里别的接触,只怕也会” 叶茴说得隐晦,可纪蓁和潞子言却是听得分明。潞子言深深看了眼叶茴,冷冷道: “叶大人,我之前就说过,我自进了东宫就住在药房。太女殿下极少踏足此处,与我更没有别的接触。我于她,不过是一个药引子。” “如是这样,那边好办了。” 叶茴红着脸低下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潞子言每次和她说话,都向往她身上刺冰刀似的,让她浑身发寒。 而纪蓁则不甚在意地安抚两人,笑道: “放心,我了解林大人的为人。尹公署不是那么八卦的地方,男女之事不过堂,你只将太女的毒验来即可。” 就在两人说话间,就听门外守卫急报: “殿下!仵作有要事求见。” 纪蓁心中忽然咯噔了一下,想着那仵作应该在地牢给药人取血才对,这点事能出什么乱?竟然寻她寻到这里? 第98章 杀人还是救人 “门外候着。” 纪蓁一声令下,守卫的长刀寒光一闪,将急得团团转的仵作逼退在门廊五步之外。 仵作不敢造次,心中再急也只能抱手静待。还好纪蓁很快就出来了,她赶紧冲上前去,急忙道: “殿下不好了!下面关着的那个药人头头,好像不行了!” 纪蓁的脚步一顿,皱眉看向仵作问道: “药人头头?是谁?” 仵作挠了挠头,努力回想着倒在在地牢里的男人的模样,比划着道: “就是那长的还挺周正的,被抓紧来就一直没说过话,但是那些药人都很怕他的那个姜什么的男的。” “姜厌?” “哦!对,就是他!” 纪蓁疾行的步伐顿在庭中,暮春的风,轻拂过墙柳,送来暖风,却在纪蓁的眼中冻结。 自从林家淮将姜厌他们抓进尹公署后,她就再也没去见过姜厌。她不能妨碍林家淮审讯,更不能左右她的决策。 从林家淮审讯中已经可以窥探出药人的结局,这也早已在纪蓁的预料之中。那其中,也包括姜厌。 在药人这件事上她与林家淮持不同态度,只是时机未到,她没说。这件事的走向,全取决于叶茴的解药。解药不完成,说什么,都是徒劳。 纪蓁回头凝视客房紧闭的房门片刻,对仵作吩咐道: “你且在这里站着,若是一刻钟后,叶大人未出,就让守卫通报,她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殿下不去看看他吗?”仵作忽然开口。 她偷偷看了纪蓁一眼,她记得非常清楚,那个姜厌虽然从不说话,可每次纪蓁下到地牢,他的眼睛就一直盯着她。那双黑沉的眼,在黑暗中泛起幽深的光,看得她心里直发毛。 而当纪蓁望向他的时候,他又总是低下头去,伏在角落,就像从未存在过。 她曾想将这件事告诉纪蓁,可是碍于自己的身份,无法开口。这次她好歹鼓起了勇气,问了出来,可纪蓁只是摇了摇头。她望着眼地牢的方向,叹了口气,终是背对着她,负手而去。 当纪蓁出现在堂上时,林家淮正在审那南疆巫医。 见到纪蓁出现,林家淮立刻站起身,对纪蓁依礼一躬。 “殿下。” “无须多礼。” 纪蓁快一步上前,扶起林家淮,就势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太女殿下在地牢昏睡,貌似毒发。” “怎么会” 林家淮闻言顿时心焦,却被纪蓁轻轻拍了拍手,安抚道: “无妨,我自有安排,不用担心。我只是将这事告与你知。” 林家淮温言眉头一蹙,沉默不语看向纪蓁,纪蓁慎重地点了点头,转而看向那南疆巫医,问道: “可招了?” 林家淮示意一旁的主簿将供状拿给纪蓁看,纪蓁接过来一行行看过。只见满纸零碎,关于炼就药人和制造岁岁忧的事情,根本只字未提。不由怒从胆边生,嘭的一巴掌,将供状拍在桌上。眯起眼,对跪在堂下的巫医冷冷道: “抬起头来。” 跪在堂下的缪乂缓缓抬起头,看向纪蓁。偏斜的日光,从刑堂的窄窗穿过,落在他黑长的睫毛上,笼出一片阴影,将他高挺的鼻梁和饱满红润的唇皆罩住。 纪蓁眉头一皱,没想到这南疆巫医竟然还有这样一副好颜色,难怪将那李元珍迷得连自己中毒都不知。 纪蓁的目光如刀,可与那缪乂的视线相对时,缪乂的目光竟是毫不畏缩。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纪蓁,安静从容的模样完全不像个阶下囚。 “缪乂?” 纪蓁冷哼一声,缪乂却在她喊出自己名字的时候眼神闪了闪,垂下了眼,看向自己的膝盖。 然而纪蓁不容他闪躲,直接问道: “说,你为何要炼制药人?” 纪蓁知道,为了防止发生意外,林家淮将这个缪乂与他炼制的药人分开关押。现在那几个药人就在后堂,被夜风看管着,在这件事上他无从抵赖。 然而缪乂黑长的睫毛忽闪了下,却否认道: “小民从未炼制过什么药人,只是在帮他们治病罢了。” 什么? 纪蓁立刻看向林家淮,林家淮小声在纪蓁的耳边说道: “此人十分狡诈,我怎么问,他都不承认自己炼制药人,只说是自己是在帮那些药人治病。” 纪蓁闻言脸色更难看了,她眉头紧皱,看向缪乂冷冷道: “治病?只怕你不治他们还能活得更久些。难道,你在东宫炼制的那些人也是病人吗?” 李元珍告诉过纪蓁,这位南疆巫医身边的药人,皆是刀枪不入,且全无痛感与恐惧感。只要那巫医一声令下,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那些药人也绝对不会停下。可谓是,真正的勇士。 可纪蓁怎么看那些面色发青,眼神呆滞,举止僵硬的药人都像僵尸,所以她来的时候亲自测了他们的脉搏。却发现,他们的心跳虽然缓慢,但是却是真实存在的。 只是他们冰冷的体温明确地告诉纪蓁,他们离死,也不过一线之遥。 这一切,就是眼前这个看似一脸无辜的男人一手造成的。而这个男人,现在却在为自己辩解着: “大人,莫要冤枉了小民。小民可以证明,那些人真的只是生病了。” “证明?你要如何证明?” 纪蓁的目光锐利如刀,投在缪乂的脸上,而他却偏过视线,看向林家淮又说了一句: “只需一个人,小民便可自证。” 林家淮看了眼纪蓁,一时间竟是有些犹豫不决。 纪蓁难得见林家淮这般难下决断,便直接问道: “有何顾虑?” “那些药人有功夫在身上,我带了好几十个人才压得住那四个药人。现在若是放一个出来,只怕又要劳烦东大营的人。可这样一来,那牢里的三个人,只怕看守人手,就不够了。” 李家淮心中顾虑重重,却勾起了纪蓁的好胜心。她转了转手上的指尖刃,嗤笑道: “区区药人竟能有如此能耐?无妨,审案要紧。你尽管放出一个来,本王今日倒要见识见识,那半死不活的怪物的厉害。” 第99章 逾越者,斩 既然是纪蓁下令,林家淮便让人将药人带了上来。 很快,沉重的铁链拖在地上的摩擦声越来越近。纪蓁与林家淮转身看去,那药人双手被穿过琵琶骨的铁链绑在身后,双脚上亦绑着重重的镣铐,由夜风亲自押着,每一步都走的极为艰难缓慢。 然而纪蓁却看的清楚,那被洞穿的琵琶骨上,一滴血液浸染的痕迹都没有。而那药人,更像完全察觉不到痛一般,若不是沉重的铁链让他迈步艰难,根本看不出他哪里受了伤。 这药人无痛无谓的模样,难道就是李元珍想要的吗? 纪蓁的眉头紧皱,将夜风招至身边,打量了眼一身软甲的夜风。除了在西北,进京后,她还从没见过夜风穿过铠甲。没想到,今天他看守药人,竟然穿上了铠甲。纪蓁不由问道: “你哪儿来的这身软甲?” “是俞将军给的,他说药人凶悍,怕有所闪失,对殿下不好交代。” 夜风一板一眼的回答,逗笑了纪蓁。她看了眼那浑身发绿,形如僵尸的药人,又看了眼夜风,问道: “你与他们交过手?” 夜风摇了摇头,道: “来时,俞将军已经将药人全部制服,尹公署官人穿了他们的琵琶骨。我不曾动手,只是负责看守。” 纪蓁点了点头,让夜风回去,可夜风却难得的站着没动,对纪蓁说道: “药人危险,还是让属下在这里护卫殿下。” “是吗?” 纪蓁似笑非笑的看向跪在地上的缪乂,指尖寒芒一点,宛若流光轻轻划过药人被洞穿的琵琶骨,冷冷道: “可这为巫医大人,却坚持说,这药人只是生病了,并非被炼化之人。又怎么会危险呢?” 缪乂抬头看了眼被洞穿琵琶骨的药人,幽深的目光落在纪蓁的指尖刃上,又迅速低下头,对纪蓁道: “小民可以证明他们确实是病人,但请先去掉病人的镣铐。” “不可。”林家淮立刻出口拒绝。 她知道,纪蓁身上有功夫在,向来十分自负。面对药人,纪蓁那种跃跃欲试的兴奋感,连她都感觉到了。可她带了二十多个人才敢与四个药人正面交锋,如今堂上虽然只有一个药人,可她仍不敢让纪蓁单独对上去除镣铐的药人。 然而纪蓁却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两步走到缪乂身前,俯身道: “想让我给他松开镣铐,你不拿出点诚意来,我很难办。” 缪乂猛的抬头,看向纪蓁,试图在她戏谑的冷笑中找到些别的什么,却见她不耐烦的伸手,一把掐住他的脸,将他往前一拖,冷冷道: “缪乂,别跟我玩这种小把戏。其实你若安分待在你那南疆的弹丸之地,炼化药人也好,悬壶济世也好,本王都不关心。可你竟敢入我南越,蛊惑南越太女,做这种炼化活人的勾当。” 纪蓁的眼睛一眯,目光如炬,手上愈紧,声音如千尺寒潭,森冷冰凉: “你觉得谁能从我手上保你出去?就凭你这区区药人?” 缪乂被纪蓁猛地一把推回地上,就见一抹寒芒闪过,锈迹斑斑的镣铐重重落地,惊得林家淮大呼出声: “殿下!不可鲁莽!” 就在此时缪乂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口中忽起哨声。方才还呆若木鸡的药人,忽然闻声而动,直直转向纪蓁的方向,扑了过去。 夜风几乎来不及反应,那药人就以极快的速度冲到纪蓁的身边,出手如电,攻向纪蓁,招招致命。 而纪蓁却早有准备,她后撤一步饱提内元,脚尖轻点,不慌不忙穿过药人攻来的两手间的缝隙,纤腰一折,腰间软剑铿锵而出,卷起一道劲气反手一卷,软剑削铁如泥,直接砍下了药人攻来的双手。 然而药人的受伤之处,连一滴血都没有流出,只有发青的伤口露着森森白骨,诡异至极。 那药人更像是没有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砍掉似的,仍扭曲着一张狰狞的脸,机械地挥舞着双臂向纪蓁袭去。 此时夜风势如闪电,拔出手中佩刀抵在缪乂的咽喉,令他无法再发出声音。林家淮见状则立刻唤来衙役,手持钢刀,将整个堂上团团围住。 而纪蓁却在辗转腾挪的间隙,对林家淮喊道: “别让他们动手!” 说罢,只见寒光一闪,药人紧追不舍的身影忽然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夜风和林家淮定睛看去才发现,那药人的一双脚竟是齐刷刷地被纪蓁砍掉了。 然而即便是到这种地步,那药人仍是在地上翻腾着,迅速起身以腿骨为脚,对纪蓁紧追不舍。 此时李元珍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堂上,她来得很急,无奈身体羸弱,好不容易走到了堂上,却只能扶着仵作在门口喘气,脚软得再难进一步。 然而下一刻四肢残缺的药人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心中一惊,艰难往前又走了几步,赫然看到了跪在地上,被夜风用剑指着咽喉的缪乂。 “青岩!你在做什么?快住手!” 见到这一幕,李元珍两眼一黑,心急如焚,立刻开口命令纪蓁停下。纪蓁则深深看了她一眼,嗤笑道: “这就是你要的刀枪不入,不畏生死?” 忽然纪蓁反手握住软剑,不再闪躲观察,在堂上站定,直面猛扑而来的药人。一招游风破浪,长剑一横,药人尸首两端,扑倒在地,再也不能动弹。 “刑堂之上,不容放肆。逾越者,斩。”纪蓁冷眼看药人的尸体,淡淡道。 “纪!蓁!” 李元珍眼睁睁看着自己小心翼翼供奉了这么久的药人,就这么被纪蓁一刀两段,气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昏死过去。 一旁扶着她的仵作赶紧为她顺气,好不容易缓过来的李元珍三两步跨到纪蓁的身边,丝毫不顾及太女形象,开口大骂道: “混账东西!竟敢斩杀孤的药人!知不知道孤炼化了六百多个活人都没有炼成一个这样的药人!你竟敢一剑斩杀?那是缪圣的心血!他在南疆炼化了整整四年才炼出这么几个人!你竟然给杀了?混账!” 李元珍气得夺过仵作身上的佩刀就要砍了纪蓁,却见纪蓁举剑反手一缴,毫不费力的将她手上的佩刀缴下,扭头对愣在那里的主簿说道: “听见没有?把太女殿下的供述记下来,让她画押。” 第100章 美人在骨还在皮 主簿得令奋笔疾书,看得李元珍血气翻涌,抖着手,指着纪蓁,几欲昏死过去。 林家淮被眼前急转直下的情况弄得已经快懵了,她审了这么久,都没能从那个南疆巫医的嘴里撬出一个字来,没想到李元珍一来,气急败坏口不择言,竟是抖落了个一干二净。 显然,李元珍也没料到纪蓁还有这么一手。 她刚刚醒来,身体虚浮得厉害,若不是惦记着那缪乂,怕是连从地牢爬上来的力气也没有。 可谁能想到,紧赶慢赶,却亲眼目睹药人被斩。激得她怒火中烧,只想拿那斩人的纪蓁开刀。 然而直到纪蓁慢悠悠地让那主簿拿着供状来给她画押,李元珍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竟是将这十年来都不曾犯过的错,统统犯了一遍。 乱中出错,口不择言,授人以柄。 而她被记录供状上的那些话: 勾结南疆巫医,炼化活人,残害南越兵士 每一句,都足以将她逐出东宫,被废为庶人。 李元珍找纪蓁来,原本是想让她带那潞子言回来。一个小小的郡王而已,不过是一个棋子,她从不把这个女人放在眼里。却没想到,一入这尹公署,事情的发展竟然如此出乎意料,完全失控。 李元珍眼前阵阵发黑,喉头滚过腥甜,死死盯着纪蓁怒道: “青岩你竟然敢对孤如此算计你!还有你!” 李元珍眼底泛起黑沉,满腔怒火转而又抛向不知所措站在纪蓁身边的林家淮。 “你身为朝廷命官,竟然任由一个小小郡王在堂上放肆!意图谋害孤!其心可诛!来人!” 李元珍大喊着,可是堂上全是尹公署的衙役,堂后已经被东大营的人接手,李元珍的呼唤根本没有人应答。 “来人!来人!来人!” 李元珍气急败坏的大喊,堂上的人却是纹丝不动。气得她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溅在堂上灰色的地砖上,触目惊心。 林家淮一见李元珍竟然吐血了,心中一震,忍不住要上前抚慰,却被纪蓁拦了下来。 只见她懒洋洋地上前弯腰看了眼要昏不昏的李元珍,好心地从袖中拿出一方小帕为她擦了擦嘴角血渍,淡淡道: “气急攻心,吐出了瘀血也就无妨了。只是太女殿下别生气,这案子才审了一半,你就气成这样,坏了身子要怎么继续看下去呢?” “青岩” 李元珍吐了血,心里反而一松,她歪倒在仵作的身上,一把抓住纪蓁为她擦拭血渍的手,眯起眼,死死盯着她,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 “你究竟意欲何为?想要害我?废我太女之位?” 纪蓁挑了挑眉,轻轻拍了拍她抓在自己手腕上的手,同样压低声音道: “殿下,我一个小小郡王,废你太女之位做什么?废了你,对我又没好处,我是吃饱了撑的吗?” 李元珍双目一睁,将纪蓁抓得更紧了,急急道: “你宠爱的那个赵侑青,是李元樱门下客卿。你敢发誓你和她没有首尾,没有害我之心?” 纪蓁一听李元珍这么说,差点笑出声来,她一把抽出自己的手,冷冷看向一脸灰败的李元珍,嗤笑道: “我本以为李元樱是个傻的,没想到你堂堂太女殿下也是个傻子。你在东宫谋划了这么多年,到头来竟然连自己的敌人是谁都看不清楚。南越交给你,陛下她真能放心吗?” “青岩!燕国使团不日便到,陛下近日旧病复发,沉疴难愈。这种时候,我若是出事,南越必乱。你在西北纵有千兵万马,也无济于事!你就不怕吗?” 纪蓁看着李元珍垂死挣扎的模样,反手将她一拉,眼神如刀地钉在她的脸上,一字一句问道: “所以,你和燕国使团到底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计划?” 李元珍的眼睛猛地一缩,眼底掠过一丝慌乱,忽然将头偏了过去,不再说话。 纪蓁看着忽然一言不发的李元珍,脸上的笑意越发和煦。在她耳边轻声道: “其实你说不说,我都无所谓。南越于我是什么,于你又是什么。太女殿下自是心知肚明。什么该争,什么该放。十二年前,殿下在被议储的时候,就该知道了。” “你!” 李元珍脸色忽然大变,纪蓁后退一步,轻轻拍了拍李元珍煞白的脸,笑得分外和善道: “不过今天,我们不谈那些陈年旧事。只让殿下看看,所谓刀剑不入,不畏生死的药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青岩,不可!那是我南越的希望!” 李元珍一听纪蓁话里语气不对,立刻大声阻止,却见纪蓁脚步一顿,转身眯起眼,面罩寒霜地开口道: “南越的希望?我西北的将士,背井离乡投身沙场,殊死拼杀尸骨难还,且入不了殿下的眼。抚恤那孤儿寡夫的一分军功,还要争三年。这么几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就成了南越的希望了?” 纪蓁冷哼一声,转身走向被夜风牢牢钳制的缪乂。手中长剑抵在他的下巴上,迫使他抬头。纪蓁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巡视着,眼底的寒意不断扩散,看得缪乂宛若被寸寸凌迟,受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怎么怕了?” 纪蓁轻哼一声,锋利剑锋带着森冷的寒气,游走在缪乂的脸上。 即便是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下,缪乂的脸色依然是白里透红,丝毫看不出一丝慌张。他的皮肤好极了,白皙而光洁几乎连毛孔都看不出来,衬得他细腻如画的眉眼更显精致。 太过精致了,就像是一幅描摹精细的工笔画。 纪蓁眉头微蹙,手上长剑往下游走,掠过他的脖颈,在他微敞的领口处,停下。剑尖轻轻一挑,缪乂的领口便散开了。白皙的胸膛顿时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中,堂上一瞬安静。 “殿下?这是” 一直站在旁边没动的林家淮,见纪蓁在堂上突然挑开了缪乂的领口,将那衙役都看得脸红了,实在不知道那纪蓁到底想要做什么。却不料她刚开口,纪蓁就一摆手,对她说道: “来见识见识,这美人的美,是在皮还是在骨。” 说罢,手中寒光一闪,手中利剑毫无预警地划开了缪乂的胸膛。 第101章 人皮之惑 锋利剑锋,气势如虹。然而众人却意外地发现,纪蓁一剑划下,地上竟然连一滴血都没有。而缪乂胸膛被剖开的地方,白皙的皮肤下,泛着诡异的青色。 刑堂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纹丝不动跪在地上的缪乂身上。 “缪圣” 李元珍刚被仵作喂了几口水,缓了口气,看到缪乂这副模样差点没背过气去。林家淮赶紧派人去请大夫,又唤衙役给她抬来高椅,让她休息。 不过须臾之间,堂上的人一半围着李元珍忙得团团转,另一半人则手持钢刀将缪乂围了起来,生怕再有什么闪失。 被夜风压制住的缪乂根本无法动弹,他只不过微微抬头那锋利的剑锋就警告的压紧了他的咽喉,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贯穿。他只得不动,只死死盯着纪蓁,咬牙切齿道: “你看够了没?” “没有。” 纪蓁目光沉沉,手上剑花轻轻一挽,手起剑落。 眨眼间,缪乂胸前整块皮肤都剥落了下来,显现出里面伤痕累累,发散着诡异青色的皮肤。有一小块肌肤,被偏离的剑锋擦过,鲜红的血从伤口处溢出,看的纪蓁眉峰一展,点了点道: “这就差不多了。你倒是厉害,变成了这样还能保持人形。所以,有病的是你,对不对?” 纪蓁在缪乂面前蹲下,掐住他的脸,将他上下细细打量,脑中灵光乍现,了然一笑道: “这么精致的人皮,制作不已。更何况你还要治疗自己,要多少人,多少银两才够?所以,你才铤而走险接近太女殿下,利用她。对不对?” 话未说完,就见一个衙役匆匆走了进来,对林家淮轻声说了什么,她眉头一皱,走到纪蓁身边,在她耳边悄悄说到: “殿下,叶医求见。” 叶茴来了?是李元珍的毒验出来了,还是潞子言又出了什么意外? 纪蓁眉头一皱,立刻直起身对林家淮道: “让她进来。” 很快,叶茴走了进来,她面色不佳,径直走到纪蓁面前,对她小声说道: “殿下,太女殿下的毒验出来了,与药人毒性同源。但是却比他们的毒性都低,短时间还不会转化。若非此次太女殿下受到紫汀种子的熏染,应该不会显现毒发迹象。如此日积月累,只怕毒发之日暴毙而亡,殿下她都难以” “不要说了。”纪蓁立刻止住了叶茴的话。 她的脑子转的飞快,目光锐利的在李元珍和缪乂之间来回打量。 叶茴说的话真实,却犯了大忌。按照她的推断,李元珍已经中毒,只是毒性很小,没有紫汀种子这样特殊的条件,根本不会显现。然后在长期的接触中,日积月累,一日毒发就会暴毙而亡。 在宫中,这样的行为叫谋害储君。是诛九族的重罪,是要被腰斩的重罪。缪乂接近李元珍,是为了用她的资源来炼化药人做实验,为自己的伤病找解药。怎么会毒害她?李元珍若是死了,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忽然,一个不可置信的答案浮现在了纪蓁的脑海中,她深深看了眼缪乂被精致人皮的脸,又看向半靠在椅子上,仪态全无的李元珍,然后走到她面前,对围在她身边的人冷声道: “全都退下。” 众人的令退下,纪蓁一把将李元珍从椅子上拽了一起来,低声问道: “你是不是和那个缪乂睡过了?” “青岩!你,你放肆!孤的清誉你也敢诋毁?”李元珍开口怒斥。 她并不傻,在看到缪乂胸口的皮肤被纪蓁被切下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了问题的关节所在。一瞬间想起了自己做的事情,不由汗流浃背。 面对纪蓁的质问,她必然不能承认,可纪蓁却不容她信口胡说。她将李元珍的衣襟攥在手里,哪里还管什么尊卑礼仪。压在心底的怒气在李元珍视线闪躲的刹那,一下子就拉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经中毒了?你口中的那个缪圣,浑身上下都是毒!你身为南越太女,竟然贪图一个男人的美貌,对他不设防?” “没有!我任用他是想做出一支不败的队伍,他从未谋害过我。”李元珍徒劳地辩解。 “任用?你就是这么将人用在了床上,心甘情愿地任他驱使?” 纪蓁越说越火大,她将李元珍扔进椅子里,怒道: “愚蠢至极,色欲熏心。我以为你这个太女好歹要比那个李元樱强一点,没想到,你竟是比她还要蠢。连自己的小命都快丢了,还在这里为别人讨饶?可真是爱国爱民的好殿下。” 李元珍被纪蓁说得一句话都反驳不了,却仍不死心道: “青岩,记住你的身份。缪圣与孤的事,乃孤私事岂容你置喙!既然知道缪圣身体有恙,孤中毒,还不快为孤解毒,为缪圣治病!若是耽误了,信不信孤砍了你的脑袋?” 李元珍突如其来的强硬让纪蓁微微一愣,她放开李元珍冷笑道: “私事?东宫墙下无私事。太女殿下,你是真蠢还是当真对那个巫医迷恋至此?你身上的毒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只怕他从见你的第一面开始,就有了如此算计。即便如此,你还是照睡不误,当真是感情深厚。” “我蠢?” 李元珍忽然嗤笑一声,一脸嘲讽地看着纪蓁哼道: “那敢问青岩郡王,你明知道那赵侑青命不久矣,还与他假意婚配,同出同入,玩那夫妻相和的小把戏。若非蠢笨至极,又是图什么?” 纪蓁的手猛然握紧,她浑身的寒气暴涨,一双眼死死盯住李元珍,一字一句道: “李元珍,你动赵侑青一下,试试。” 李元珍被她眼底的乍起暴戾之气吓到,晃神一瞬,咽了口口水,往后椅背上缩了缩,勉强道: “你不动缪圣,我便不动赵侑青。” 纪蓁眼睛一眯,冷冷一哼,缓缓站直身体,应道: “好。” 说罢,忽然手中长剑一扬,卷起一道强劲剑气直击缪乂面门。 一直沉默无声的缪乂忽然发出一声惨叫,李元珍连忙起身去看,却发现他身上用于伪装的精致人皮,被纪蓁从头顶到肚脐一剑划开,强劲剑气让伪装的人皮剥落,露出了他发着森森青光的真实肌肤和稀疏毛发。 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看得李元珍倒吸一口冷气,彻底昏了过去。 纪蓁收回软剑,重新放回腰间,看着李元珍昏在椅子上的模样,冷冷道: “我不动他,但且将他的真实样貌剖出来,给你好好欣赏。” 第102章 谣言四起 堂上众人被纪蓁的怒气笼罩着,连大气都不敢喘。 纪蓁冷眼扫过众人,叫来林家淮问道: “方才太女和缪乂说的话你可都听见了?” 林家淮连忙点头,招来主簿将供词拿给纪蓁看,纪蓁一眼看过将供词还给林家淮。示意夜风放开缪乂,交给众衙役看管。随后又对林家淮道: “既然如此,你们自己结案。此子,谋害太女之事即刻上报。” “可是,陛下正在病中,这样的事情只怕对圣体不利。”林家淮十分犹豫。 从纪蓁剖开缪乂的伪装人皮开始,林家淮就意识到这个案子,在她的尹公署结不了。纪蓁让她上报,却不是让她报刑部与大理寺,而是直接报到御前。 纪蓁将林家淮的犹豫看在眼里,她哪里不知道林家淮的顾虑。可李元珍毕竟是太女,她藏在东宫,炼化药人的地方只有女帝能动。 “林大人,炼化药人之事,关系重大。陛下越早知道越好。你身为京兆尹,有直接密奏陛下的特权。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说到这里纪蓁顿了顿,看了眼被众人围住的李元珍,又继续道: “至于三法司那边,先不急。你先报到御前,看陛下的意思。” 林家淮心里知道,刑部侍郎是李元珍的人。今天在堂上的这一幕,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刑部那边就会收到消息,到时候,就算她不上报,刑部的人也会找上门来。 所以算来算去,对她林家淮来说,处理这个烫手山芋的最好办法竟然还真的只有上报御前,这一条路。 林家淮默默点了点头,终是应了下来。纪蓁一切吩咐妥当,便带着夜风要走,可刚到门口,却又被林家淮追上拉住。她看了眼四周,斟酌了一下,小声向纪蓁问道: “殿下,此事一但报到御前,只怕国本动摇。那时,又给如何是好?” 纪蓁闻言挑眉,轻轻在她肩膀上拍了拍,淡笑道: “林大人,你我相识一场,我不妨给你交个底。当初我不过想揪出盗我军防图的人,并不曾想过,那几个人能咬出太女她暗地里炼制药人之事。所以从未做过什么设想,更没有想过要支持谁,替掉谁。 你我不过是食俸禄的人,我带好我的兵,你管好你的京畿之地。至于国本之争,自有言官御史,肱骨之臣给陛下进言。轮不到你我,明白吗?” 话说到这里,林家淮总算明白了,纪蓁看不得有人用她要的人作恶,却也无意亲自动手,将脏水涤清。只要将藏匿在东宫的炼制药人的地方捣毁,她就不会再插手京中的这些破事,要回西北了。 于是林家淮后退一步,恭敬拱手问道: “殿下何时回西北?” 纪蓁看了眼恭敬行礼的林家淮,笑了起来。她就知道自己的眼光不会看错,林家淮就是如此聪明且知进退。于是她一把拉过林家淮,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道: “燕国使团离京后,我应该就会离开。不过你放心,到那时,你这个案子早就结了。这些日子,我会待在在王府。你若需要帮助,可以直接来找我。” 说罢,纪蓁看了眼跟在她身后不远处,一直心神不宁的看向她的叶茴,一伸手将人招了过来,继续说道: “我将叶医留给你,东大营的人,我也不都带走,我给你留十人。看好潞公子和这个缪乂。” “潞公子在此案的关系已经厘清了,难道不放回东宫?” 林家淮有点意外,她没想到纪蓁竟然没打算放潞子言。 提到潞子言,纪蓁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她耐着性子对林家淮解释道: “太女现在身上中毒,解毒的关键在缪乂身上,但制解药还需潞公子协助。叶茴总览此事,少不了潞公子的协助。若是陛下问起,你如实回答便可。” “下官领命。” 林家淮领命退下,纪蓁又交代了叶茴几句,一切处理妥当,这才带着夜风和四个东大营的兵,出了尹公署。 暮春时节,大街小巷的蔷薇花都开了,空气里飘散着馥郁的甜香。可纪蓁却没有心思欣赏,她的心被李元珍的话抓的死死的,一刻也没有耽搁,一路直奔赵侑青的府邸。 时至傍晚,隔壁的青岩郡王府已经燃起灯火,而一墙之隔的客卿府却悄无声息,连灯火都昏暗不明。纪蓁坐在马上,眉头一紧,让夜风去敲门。 应门的是朝歌,他看到夜风身后的纪蓁,顿时一喜。 “殿下!”朝歌笑嘻嘻的走出门来,对纪蓁恭敬一礼。 “你家大人何在?”纪蓁朗声问道。 “公子他在书房。”朝歌恭敬答道。 “哼,他在书房,你不跟着伺候,在门房做什么?” 纪蓁翻身下马,点了两个东大营的兵士守在门外。走到朝歌面前,用马鞭柄不轻不重地敲了他的脑袋一下,看着他道: “说实话。” 朝歌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冲纪蓁嘿嘿一笑道: “哎呀,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殿下。其实是公子见殿下久去不归,派我去打听消息来着。可巧我刚开门,就看见殿下!可见公子念着殿下还是有用的,一念就把人给念回来了!” “油嘴滑舌。” 纪蓁嫌恶的挪开一步,将手中马鞭丢给了夜风。 朝歌笑嘻嘻地跟在纪蓁身边,引着路说道: “殿下可不知道呢,这些天,殿下总在忙,公子他一个人在府里哪儿都不去,就这么巴巴地等殿下您回来,一天天盼着的,都快盼成望妻石了!” 朝歌一边说着,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终于将纪蓁逗笑,眉间阴郁略略消散。却又想到了什么,转而向朝歌问道: “怎么,最近你家大人很清闲吗?不用去仙姚公主府?” “去什么公主府啊!那仙姚公主不是被殿下您给下令禁足了吗?气得天天在家骂娘,根本不议事了。” 朝歌从来不喜欢李元樱,一说到她的倒霉事,不由整个人都兴奋了。而纪蓁却停住了脚步,眉头打了个死结,看向朝歌问道: “你从哪里听来的?我从未下过这样的命令。” “可,外面都这么说。还说太女无能无德,犯了错被您给抓了,只怕要被废。以后南越改姓纪也” 第103章 妒夫 看着纪蓁快打成死结的眉头,朝歌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然而纪蓁并没有责怪他,只是问了句: “什么时候开始听到的这些?” “就是这两天啊,我给公子买纸墨的时候,在文昌馆听掌柜的和她们伙计说的。” 园中风起,鼓起纪蓁的宽袖,却吹不散她眉头的郁结。 两天,李元珍还在宫中,她还未抓到缪乂。这样的流言到底是谁在散播? 李元珍?又或是李元樱? 她不过一个小小郡王,李元珍身为太女,手握兵部大权,这般诋毁她又有什么用?若是要卸她的兵权,这种手段,就说她意图谋反未免太过儿戏,女帝她怎么会信? 她若要谋反,就不会来京中。 纪蓁兀自冷笑,摇了摇头,跟着朝歌走到书房门口,示意朝歌通报。 朝歌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一路低着头,只敢看自己的脚下的路,此刻通报之后,便想悄悄退下。却被纪蓁叫住,道: “你去我府上,找温管家说一声,让他们将饭菜送来。” 自从去过一趟郡王府,朝歌就怕了府上的那位年轻的管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个人在用眼神刀他。所以纪蓁的郡王府,他是能不去就不去,这会一听纪蓁让他去郡王府,让人送饭菜。立刻想到了上次亲自送饭过来的温道行,赶紧向纪蓁说道: “殿下,咱们府上有饭。” “哦?是和你做的还是暮雨做的?别跟我说是那位刘大爷做的。” 纪蓁挑眉,对朝歌的话不以为然。 “是我做的。” 书房的门从里面打开,赵侑青穿着一身居家常服走了出来。 青灰色的缎纹长袍上的云纹随着他走动的步伐隐隐浮动,宛若身披流云,将他整个人衬托得出尘昳丽,漂亮极了。 纪蓁几乎打成死结的眉头在看到赵侑青的时候,舒展开来,迎上前,牵了他的手,笑道: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做饭?” “你让温先生送饭过来那天,我就请了时宴楼的师傅来教。” 赵侑青轻声浅笑,与纪蓁携手进了书房。 朝歌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也不知道是他说错了话心虚,还是怎么的。今天他看着纪蓁的脸色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加上她身边带着夜风和另外两个东大营的兵,让他格外感到不安。 可他不过是赵侑青的仆从,即便是在纪蓁心情好的时候,也是不能多话的,更何况,现在纪蓁摆明了心情恶劣。也就是他家主子能春风化雨,让她展露笑颜,他是万万不敢去触霉头的。 朝歌恭恭敬敬地在书房门口对二人行了一礼,轻手轻脚的关上了书房的门,自己守在外面,和被纪蓁留在外面充当守卫的东大营的兵,大眼瞪小眼。 书房内,赵侑青拉着纪蓁在临窗软榻上坐下,隔着黄花梨的小方几,纪蓁打量着赵侑青,看得赵侑青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 “怎么了,我的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纪蓁摇了摇头,伸出手在他俊俏的脸上轻抚而过,叹道: “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 她在尹公署的时候,看到那缪乂的第一眼就觉得有几分面善。那时并没有多想,只是在又见到赵侑青的时候才发现,那个缪乂的真容竟然和赵侑青有两分相似。 他的真容,藏在精致描画的伪装人皮之下,却比那人皮还要漂亮三分。即便皮肤上泛着诡异的青色,整张脸上伤痕累累,却仍是瑕不掩瑜,让纪蓁一眼便记住了他。 只是那缪乂,一副好皮囊却变成了厉鬼的模样,让他不得不顶着人皮伪装行走人间。一面自救,一面化身真正的厉鬼,为了一己之私,无情地剥夺无辜之人的性命。 所以说,赵侑青始终是赵侑青。无论谁与他相似,他都不会与任何人相同。 他身上的隐忍,沉默,偶尔突起的执着都让赵侑青这三个字,成为了不可替代的存在,也成功霸占了纪蓁心中最柔软的位置。 想到这里,纪蓁不由笑了起来。赵侑青抓住她的手,在自己的脸上蹭了蹭,看着她脸上隐约的不忍,心中忽觉不安,便追问道: “怎么了,好好的说什么怪话?” 纪蓁的手被他垂落的长发弄得有些痒,想要收回手,又有些舍不得。便干脆拉了他越过小半个黄花梨的方几,大方献上香吻一枚。 赵侑青被纪蓁的香吻偷袭,竟是愣了一瞬。等他反应过来,纪蓁已经准备结束这个浅尝辄止的吻。他便反客为主,按住纪蓁的后脑,轻轻咬住她的唇,加深了这个吻。 “唔” 纪蓁被赵侑青吻得有些缺氧,推了推他,想要让他放开自己。却不想被赵侑青抓住了机会,将她的手合在自己的掌心,扣在他的胸口,将她拉得更近些。 赵侑青的身体燥热,一颗心在纪蓁的手下怦怦跳动。他的唇舌将他的气息涂满纪蓁口腔内的每一寸领地,耐心地勾缠着她,不容她躲避,誓要将她拉入沉沦。 可纪蓁的心里却记着正事,她可不是来和赵侑青亲热的! 在赵侑青越发沉迷的亲吻中,纪蓁几乎拿出了这辈子最强的定力,手上微微发力,十分坚定地推开了他。 “怎么了?要不,我们回房去?” 赵侑青气息不稳,眼底泛起晦涩情潮,显而易见的欲求不满。 “我,我有正事说。” 纪蓁勉强稳下气息,一把推开赵侑青,起身端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凉茶。 “和我在一起,难道是什么歪门邪道吗?” 被拒绝了的赵侑青懒懒地靠在软榻上,半耷拉着眼,看着纪蓁喝了一杯凉茶,又倒了一杯。 “别胡说,我真的有正事。” “正事?” 赵侑青的眼盯着纪蓁,忽然眉头一拧,冷哼一声,说道: “莫非是那个潞公子又吐血了,要你来寻什么天材地宝给他补身照顾?不好意思,我不过区区一介质子,穷酸得很,没有什么天材地宝给他补身。” 这一番话,直接把纪蓁说愣了。她放下茶盏,转身定定地看向赵侑青,问道: “侑青,尹公署的事情,我只字未提过,为何你知道得如此详细?” 第104章 一个纪蓁几人抢 赵侑青斜靠在窗下的软榻上,斜睨了纪蓁一眼,不紧不慢地轻轻敲了敲窗。 朝歌的身影出现在了敞开的窗边,他目不斜视地垂着头,拱手道: “公子,有何吩咐?” “去煮壶热茶来,给外面东大营的那几位也送去。” 赵侑青吩咐完,朝歌得令退下,纪蓁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东大营的兄弟,往后几日就在你府上当值,直到你回燕国。” 纪蓁端起茶盏,将盏中冷茶一口饮尽,走到赵侑青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说道: “所以,你不需要对他们额外关照。他们来你这里,算出外勤,补贴走郡王府的账目。” 赵侑青整个人倚靠在软榻的软靠上,修长手指轻抚软靠上的紫色流苏,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起来,淡淡道: “夫人这般关心我,用了王府的私房钱,来给我增加守卫。是怕我活不到归国那日吗?” “侑青” 或许是赵侑青的笑,太过寂寥,纪蓁一下子就没了脾气。 “近来不太平,你府上人太少了,无法护你周全。我带来的四个人,都是男子。进出也方便,可以贴身保护你。” “我不要。”赵侑青干净利落的拒绝。 “不行。”纪蓁也很坚决。 一时间,两人相看无语。 纪蓁看着赵侑青的眼神,很坚决。她可以不追究是谁透了尹公署的消息给他,也可以不去管他到底跟燕国使团的往来有多深。毕竟她相信,赵侑青若是没有点手段在身上,那也活不了这么久。 可唯独事关他的安危,她不能坐视不理。 她与赵侑青之间,或许夫妻是假,但情份却真。她看不得他受苦,一点都看不得。 “侑青。” 纪蓁深吸了口气,耐下性子,对赵侑青解释道: “既然你知道尹公署的事,那怎么不明白现在的情况有多糟糕。原本,我还可以让你搬去王府暂住。可现在,只怕我那里也不安全。两日后,燕国使团就来了。你出入没有侍卫绝对不行。” “那,你呢?” 赵侑青抬头,一瞬不瞬地看向纪蓁,眼底翻滚着她看不懂的情绪,隐忍而压抑。 纪蓁忍不住拉起赵侑青的手,轻轻握在手中,无奈叹了口气道: “我近日,只怕不宜出府。” “就是因为那些谣言?” 赵侑青握着纪蓁的手,紧了紧。倏尔嗤笑一声,将纪蓁一把拉入怀中,环住她的腰,歪头看着她,道: “我天下无敌的青岩郡王,生死都能置之度外,竟然会怕市井谣言?我不信。” 纪蓁无语地冲他翻了个白眼,一巴掌拍在他靠过来的胸膛上,气不过道: “都说我要谋反了,我能不怕吗?你一个燕国质子跟我在一起,假夫假妻却搞得人尽皆知,你就不怕吗?” “我为什么要怕?我巴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妻,让谁都不能再把你抢了去。” 赵侑青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暗哑,他的环在纪蓁腰上的手,慢慢收紧,勒得纪蓁有些难受。 她推了推赵侑青,抬头看了眼他阴郁的脸色,顿时后悔自己说那样的话了。 “侑青,我” “蓁蓁,你真的不关心我是怎么知道尹公署里的事情吗?” 纪蓁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赵侑青打断。纪蓁无奈,只得顺着赵侑青的心意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俞将军,派人来告诉我的。” 赵侑青的视线一偏,看向透过窗棱的落在他长袍上的月光,不急不慢地说着。却让纪蓁听得差点炸毛。 “什么?伯君告诉你的?这个家伙,身在军中,忝居将军之位,竟然罔顾军纪,向你私下递送消息?” 纪蓁的火气一下子就爆发了,事关军中大事,无论是谁,她向来从严而治。纪蓁立刻起身下榻,气冲冲地就要去找俞伯君算账,却被赵侑青一把拉了回去。 “你这就去找他,却不问他对我说了什么?” “还能说什么?不就是南疆巫医祸乱东宫?李元珍确实是我抓的,所以说,市井谣言也不全是谣言,所以我才要关门避祸。” 纪蓁一想到要谣言,心里就烦躁难安,再度起身,走到门口对夜风说道: “你速去尹公署看看俞将军如何了,若是潞公子无碍,他手头无事,让他” 纪蓁略略沉吟,心里转了一转,思忖道: 俞伯君私下里,未经允许与赵侑青传递消息,是犯了军纪的。于私她可以在王府内,训诫一番了事。而于公,她则不能这么轻易作罢。俞伯君身为将领,之不可行而行之,应当重罚。 想到这里,纪蓁对夜风吩咐道: “若是无事,让他去东大营等我。” “东大营?殿下,天色已晚,城门应是下钥了。” 夜风小声提醒着,纪蓁却解下了身上的一枚玉佩,递给了夜风,对他说道: “皇城司的人与林大人相熟,你拿我的信物通报林大人便可。” “是,殿下。” 夜风领命而去,朝歌端着茶盘走了进来,扯着笑对纪蓁和赵侑青躬身道: “公子,殿下带来的兵爷都好有规矩。我遵着公子的话去给兵爷送茶,兵爷们却说,还在值上不能喝。所以我就让暮雨将茶留了,等兵爷们下值之后再喝。公子你看,这样可还行吗?” “甚好。” 赵侑青点了点头,让朝歌将茶盘放在黄花梨小几上。朝歌麻利的放好东西,悄无声息地退出书房。纪蓁看着他的背影,冷冷一哼,道: “好个屁!上梁不正下梁歪,保不齐那几个家伙早就被俞伯君那家伙给带坏了!怕不是因为我在这里,才做给我看的。” 赵侑青无奈摇了摇头,看着纪蓁气鼓鼓的模样,心中积存的郁结竟是一点点消散了。 自从下午俞伯君派人来给他送了消息后,他的心就一直在往下沉。他就这么坐在书房,手里攥着那张纸条,等着纪蓁回来。他想当面问一问纪蓁,那纸条上面写的:“潞欲惑蓁”四个字,到底是真是假。 可他等到了天黑纪蓁也没回来,他的一颗心,不断的下沉,沉到了黑暗无光的深处,冷得他遍体生寒。 他终是没忍住,让朝歌去尹公署探探消息。却没想到,纪蓁先回来了。而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提到尹公署的事,纪蓁会是这样的反应。 所以,那四个字,到底说的是不是真的? 第105章 我做大,也行 “蓁蓁。” 赵侑青轻轻拉过纪蓁的手,将她拉至软榻上,与他同坐。温言道: “其实,俞将军与我说的并不是东宫之事。” “哦?”纪蓁不置可否地看着他问道:“那还能是什么事?” “说的是潞公子。” 赵侑青犹豫片刻,将袖中的字条递给了纪蓁。 “潞欲惑蓁?字条是谁送来的?”纪蓁问道。 “说是俞将军的侍从,将此字条送来,放在门房就走了。”赵侑青答道。 “没有亲自交到你手上?”纪蓁看了看字条,眉头渐紧。 “没有。” 纪蓁凝重的脸色,验证了赵侑青的猜想。 向来传书者,信件皆以火漆印封口,盖以族徽或家纹标记,以示区别。再派专人送至,以示慎重。 可这封字条,却没有火漆印口。送来的人,更是直接放在了门房就走了。如此匆忙,倒像是生怕被别人发现了似的。 这不是送明信该有的样子,却是为何? 赵侑青原本对这字条便是存疑,可一想到潞子言看向纪蓁的复杂眼神,心里就忍不住泛酸。同样是男人,无需言说,他便知道那潞子言在看什么。 然而此刻,他更愿意相信纪蓁,毕竟他的纪蓁这么好,自然引人注目。 只是一个人一旦成为了焦点,随之而来的,便不全是喜爱。可他,偏偏就要走了,连守护在她身边,都做不到。 赵侑青目光沉沉,看着纪蓁心中百味杂陈,千言万语涌在喉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此时就见纪蓁将字条拿在手上,看了一会,忽然起身,将字条拿到烛火前,细细看了一会,道: “不对,这不是伯君的笔迹。” 俞伯君和纪蓁是小时候一起打过架,长大后一起杀过敌的交情,他的笔迹纪蓁最为了解。而眼前这张字条上的笔迹,虽有七分像,却描皮未画骨,完全没有俞伯君笔下的气势。 而这字条上的写的这四个字“潞欲惑蓁”,简直无稽之谈! “侑青。” 纪蓁将字条放在赵侑青手边的黄花梨小几上,手指轻点,看向他认真说道: “这张字条并不是伯君的亲笔,而上所说的事情,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潞公子身为太女正君,因涉及南疆巫医祸乱东宫之事,才被抓进了尹公署审问。 他被关在地牢里,我这次去尹公署,虽与他见面,但在地牢中,众人皆在,伯君亦在。我与潞子言,在公不在私。侑青,你可明白?” 说到这里,纪蓁深深看向赵侑青,倾身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 “潞子言是太女的正君,他若与我有私,那便是我祸乱东宫了。诛九族的死罪,谁敢轻易诉诸于口?然而竟然有人无凭无据,写这样的字条给你,其心歹毒至极。侑青,你怎么就信了呢?” “我,没信。”赵侑青的脸忽地红了起来,转过脸去,矢口否认。 “当真没胡思乱想,没吃醋?”纪蓁挑眉。 赵侑青微微一愣,下一瞬脸红得更厉害了。却终是老实地点了点头,低头道: “倒也不全是因为潞子言,只是你我终日见不到一面,我有些” 赵侑青倏尔停住,欲言又止地摇了摇头。纪蓁将他的落寞看在眼里,无奈叹了口气。 她何尝不知道赵侑青的未尽之言,只是事出突然,连她都没想到一张布防图,竟能扯出一个南疆巫医。更没想到,竟然有人用这件事做文章,欲置她于死地。 人生之境遇,向来是荣辱相随,生死难料。 纪蓁叹了口气,轻轻摇头道: “你的脾气我还不知道,别想否认。只是送这个字条之人,实在居心叵测。” 纪蓁的手指轻轻敲在那黄花梨的小几上,若有所思道: “先有谣言说我抓了太女,要造反。现在又有人给你送这种纸条,而且还是以伯君的名义。看来,是真的有人处心积虑要让我去死。” “蓁蓁慎言。” 赵侑青的眉头紧拧,他的心怦怦直跳,不愿听纪蓁将“死”字就这么说出口。 可纪蓁却不在意地一摆手,手指在字条上点了点,对他说道: “怕什么,偌大的南越,恨我的人多了去了。只是这个人,竟然将你和伯君都扯了进来,实属胆子大。 更何况,此人特地将字条不打封口就这么留在门房,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太女的正君与我有首尾呢。” “蓁蓁你放心,我府中人皆调教过,断不会做出偷看信件之事。”赵侑青急忙解释道。 纪蓁拿起字条,对着火光,细看折痕之处,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那就说明,此人对你府中人,并不了解。可他知道你我的关系,更知道伯君那时就在尹公署,才会冒用伯君的名义写字条,想来个一石三鸟之计。” 纪蓁嗤笑一声,将字条收好,看了眼天色,拉着赵侑青的手便往花厅走去。 赵侑青见纪蓁收了字条没走,反倒拉着他往花厅去,不由好奇问道: “你不去东大营了吗?” “去啊,可你不是亲自下厨给我做饭了吗?怎么着我也得吃上一口,是不是,夫君?” 纪蓁牵着赵侑青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盈盈笑意中满是柔情蜜意,看得赵侑青面上一红,不着痕迹地握紧了纪蓁的手。 赵侑青做的菜很简单,却都是纪蓁喜欢吃的。 纪蓁着实有些饿了,吃得狼吞虎咽,很是有些不雅。赵侑青却浅尝辄止,只端着茶盏,看着纪蓁吃,目光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道蒸鱼,味道不错,就是有点干,样子也有些狼狈。 “第一次没蒸熟,我蒸了第二遍。”赵侑青解释道。 “好吃!”纪蓁很给面子地吃了半条。 一道炒青菜,有些糊了,但纪蓁很给面子地把没糊的部分吃了一大半。 “这个也好吃!”就是有点咸。 纪蓁端着茶盏连喝三盏,继续给予鼓励道: “青菜看似简单,实际上最难做,第一次能做成这样,已经十分难得。” 还有一道菜,竟然是酱肘子。看起来色泽诱人,尝起来软烂咸香,竟然和时宴楼的酱肘子一个味道。纪蓁不由愣住了,指了指盘子里的酱肘子问道: “这个的味道,竟然和时宴楼的一模一样?” “嗯,时宴楼买的。”赵侑青波澜不惊的说道。 他看着纪蓁吃得满嘴油光的幸福模样,拿起小帕一边给她擦着唇边的酱渍,一边淡笑道: “我怕做得不好,你没得菜吃,就买了一份酱肘子来给你打底。” 纪蓁笑了起来,很是不雅地拍了拍自己吃得圆滚滚的小肚子,道: “哪儿能没得吃?你看吃得饱饱的,可以去揍人啦!” 赵侑青被她的怪模样逗笑,让朝歌端来清茶,玫瑰水,伺候着纪蓁漱口净手。一板一眼,认真不已。看得纪蓁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道: “侑青,你这样贤惠,真的好像南越嫁作人夫的小郎君。” 赵侑青将纪蓁满头青丝顺在身后,接过朝歌递过来的披风,为她系好,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道: “得卿甚幸,便是做你南越的夫君,亦未尝不可。” “南越的女子,那可都是要三夫六侍的。我最多,只能让你做大。” 纪蓁没心没肺地逗他,却不料赵侑青竟点了点头道: “正君,可以。” 第106章 婚约者与告密者 纪蓁几乎是被赵侑青推出门的,一直到她骑在马上,奔出城门,被微凉的夜风吹的打了个寒颤,才反应过来。 赵侑青说他要做她的正君? 不是按照燕国的礼仪做她的夫君,而是要按照南越的礼仪,做她的夫君? 啊? 纪蓁的脑子都要停摆了,她立刻招出707问道: “赵侑青现在的好感度是多少?” “燕国质子赵侑青:现有好感度,95。”久未被召唤的707快速答道。 “95是啊,他尚未归国,心愿未曾实现,怎会甘心。” 纪蓁喃喃自语,倏尔又不甘心地问707: “可他刚才竟然要做我的正君!你说,他是怎么回事?本来他同我成亲的时候,因为不认同南越女子三夫侍的习俗,硬要按照他们燕国的习俗,所以我才没去官府拿婚书。可他现在又说要做我的正君你说,他是不是脑子坏了?” 707沉默了一瞬,答道: “宿主,我只是你的穿书系统,请不要问我太复杂的问题。” “你!关机!” 纪蓁被707的话梗住,气呼呼的直接关掉了它。 只是赵侑青的突然转变,她实在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一夹马肚,直奔东大营。 入夜后的东大营仍是灯火通明,俞伯君早早到了。照例巡营后便卸了软甲,泡了个澡,换了身常服刚坐下,纪蓁就到了。 “殿下。” 看到纪蓁,俞伯君赶紧起身,如仪一礼。 “不必多礼。” 纪蓁将俞伯君扶起,转身对夜风吩咐道: “通知守卫,东大营即刻宵禁,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夜风得令退下,纪蓁将俞伯君带至书房,将那张“潞欲惑蓁”的字条递给他,一言不发的观察着他的神色。 “潞欲惑蓁?” 俞伯君不知所以地接过字条,一眼看过剑眉一拧,啪的一声将字条拍在桌上,看着纪蓁怒道: “那个姓潞的果然对你心怀不轨!他怎么你了?” 这个家伙 纪蓁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指着字条上的四个字,耐着性子说道: “这张字条,是今日下午,以你的名义,送到侑青府上的。” “我的名义?今日下午,我遵着你的意思,看着那位潞公子呢,哪有可能派人送这种告发小纸条?” 俞伯君不满地嘟囔着,将字条拿到灯下,就着微微跳动的烛火看了看,立刻发现了不对。 “不对。” 俞伯君又移来了一盏灯,反复地看那张字条和火漆印。再三确认后,看向纪蓁皱眉道: “这到底是什么人,刻意模仿我的笔迹,却留了这么大的漏洞,简直摆明了说这是假的。” 纪蓁的目光扫过俞伯君手上的字条,不动声色地问道: “怎么说?” 俞伯君将字条递到纪蓁的面前,迎着烛光解释道: “这四个字虽然与我的字有几分相似,但运笔走向完全不同。而且这纸” 俞伯君将字条放在烛火上方,跳动的烛火,印出了纸中的暗纹。他指着字条的空白处,道: “这纸上的暗纹,既不是东大营常用的黄麻纸的式样,也不是尹公署的照影笺。像是平民用的,绵纸。” 纪蓁凑近看了一眼,点头赞同道: “不错,我已经验过,这确实是绵纸。” 俞伯君的神情凝重了起来,反复看着字条缓缓道: “我近几日要么就在东大营,要么就在尹公署。来来去去带着兵,都是骑马,从无遮掩。若是要传递消息,无非是黄麻纸和照影笺。即便是我回侯府或者东大营别苑,传信用的也是浣花笺。怎会用平民之物?若要当真有心伪造,断不会出此差错。更何况” 俞伯君话说一半,忽然顿住,欲言又止地看了纪蓁一眼。纪蓁开口接过他的话,继续说道: “更何况,潞公子前脚被抓,我与太女才刚去尹公署,后脚这种祸乱东宫的消息就传了出来,未免太快了。” “不,我是说” 俞伯君焦躁地搓了搓手,将那字条看了又看,只觉得“潞欲惑蓁”四个字刺得他浑身难受,实在忍不住,往大马金刀的纪蓁面前一坐,仰头看着她,说道: “那个姓潞的那么粘着你,该不会他真的想要勾引你?我下午看他浑身跟没骨头似的,非要靠着你,手脚不干净。我要揍他,你还不让,你说你” 俞伯君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纪蓁当头来了一个暴扣敲在脑门上。 “你脑子进水了吗?这种话也能说?” 纪蓁是有些真的生气了,或许连身为燕人的赵侑青都能厘清这件事的关窍所在,怎么到了俞伯君这里,他就只关心潞子言是不是当真要勾引她? “怎么了嘛?我说错了吗?” 俞伯君摸了摸脑袋,无辜地看向纪蓁。纪蓁这一下,看似用了力气,可对铁塔似的俞伯君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纪蓁看着他这副无辜的模样,气不过地白了他一眼,道: “好歹你也是出身侯府,怎能这般毫不警觉?‘祸乱东宫’这样的帽子,是能随便扣给别人的吗?外面还在传我要造反,现在又是太女正君要与我私通。这桩桩件件的罪栽赃上来,我得有多少个脑袋才够砍?是能随便说的嘛?” “与你无关。”俞伯君皱着眉头道:“身正不怕影斜。姓潞的若是没有那个心,别人就算说到御前去,也不会有人信。我看那家伙就是心术不正,在尹公署那种地方不顾身份,故意粘着你,骚扰你,才会授人以柄,被人有机可乘。” 一想到下午那潞子言在纪蓁的怀中,用婚约之事对他明嘲暗讽的模样,俞伯君就气不打一处来,一颗心躁动难耐。 “伯君!” 纪蓁觉得无奈极了,满街谣言都在针对她,桩桩件件都在指向太女之位。可她偏偏还不知道到底是对手是谁,意欲何为,要将她这般架在火上烤。 而此时的俞伯君偏偏又严重跑题,他对潞子言这般的厌恶,是她没有想到的。 纪蓁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皱眉道: “潞公子不过是病了,身不由己不得已而已。倒是你,今天一天都这么针对他,有这个必要吗?” 俞伯君见纪蓁句句话都在维护那个潞子言,心里越发焦躁,浓黑剑眉拧得死紧,不满道: “你怎么一直替他说话?难不成你也对他有意思?” 这句话成功把纪蓁气笑了,都什么时候了这家伙还有心思想这个? “我对他有没有意思,关你屁事!” 纪蓁一点好脸色也没了,气得俞伯君脱口而出道: “你我婚约在身,怎么跟我没关系?” 第107章 你是不是喜欢我 有那么一瞬间,纪蓁不知道该先质疑自己的耳朵,还是该质疑自己的脑子。 她听到了什么? 俞伯君说,他和自己有婚约? 什么时候的事情?谁定的?她为什么完全没有印象? 纪蓁就这么愣在原地,半张着嘴,一脸懵地看着俞伯君。把俞伯君看的,仿佛胸口挨了一记闷拳,心头钝痛。 她不喜欢他。 而他,从那年她爬墙来他家,找他买枣子的时候开始,眼里就只看得到她。 她像光一样,那么耀眼,让他想要追随。为了离她更近些,他追着她去了西北,自降身份,做了她麾下不起眼的小兵。 他娘说他疯魔了,为了个女人,世子身份都不顾,去西北混在女人堆里,当野人。能得到历练固然是好,若是吃不了苦,不许他哭着回京中。 可他却从未因后悔而哭过,反而觉得甜蜜。他享受着纪蓁手把手的教他驯服野马,带他夜探敌营,杀敌建功。 生死关头,他拖着伤腿,像盾牌一样将她紧紧护在怀中,觉得便是这样死了,也值了。 可纪蓁却在紧要关头,将他掀翻在地,护在身后。一剑斩断了向他刺来的长戟,踩在脚下,向他伸出手,爽朗笑道: “男子汉大丈夫,要在沙场上建功拿人头的。别尽想着护着我,我可不是纸糊的。” 从那时起,他便隐约觉得纪蓁这个人,或许天生心就是冷的。 她对他很好,在战场上保护他,信任他。平日里关心他,甚至他换了个发带,她都能发现不同。可她却从来不将心中情感,吐露半个字。 他跟了她这么些年,从京中到西北,还从未见过她思念过谁,爱慕过谁,为谁脸红,为谁喝醉。 倒是有一次,打了个胜仗,纪蓁开心极了,回了驻地,犒赏全军,把自己喝了个烂醉如泥。俞伯君趁着她醉酒,大着胆子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却听她像是被吓到似的,连连摆手道: “怎么可能啊,我不能随便喜欢别人的。” “为什么不能喜欢别人?莫非是大将军有家规?” 俞伯君好奇,拉着她问个不停。她一直不说,最后被他闹的烦了,才松口道: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来这里是有我要做的事情的,哪能那么随心所欲?再说了,喜欢的人这种生物,是说有就能有的吗?” 其实纪蓁心里烦恼的,是她那五个早已经被系统预定的夫君。707也不告诉那五个人都是谁,弄得她一天到晚看到个男人过来献殷勤,就一通胡思乱想。搞到最后,都有心理阴影了,看到男人就下意识地想回避。 五个夫君已经够可怕的了,她暗戳戳努力学习了这么多年,都没想出来能有什么万全之策,将五人全部攻略成功,若是再搅进来别的男人,她还活不活了? 然而纪蓁不知道,她的烦恼在俞伯君那里变成了另一种意思。 他只当大将军府家规森严,再加上平日纪蓁看到个男人,说上两句话就恨不得逃跑的模样,让俞伯君觉得她是冷心冷情,看似荤素不羁,实则个不解风情的木头人。 这样也好,反正她谁也不喜欢,他陪在她的身边,便是相守。 只是,俞伯君没想到,这样微妙的平衡,竟然会在纪蓁回到京中后,被那个叫做赵侑青的男人打破。 赵侑青是纪蓁年少时一众小弟中,最不起眼的。跑不快,走不快,连吃饭也是慢吞吞的。身体还不好,总是容易被欺负。除了有一张好看的脸,一无是处。 可南越最不缺的就是美男,所以在俞伯君看来,赵侑青的存在从来不是威胁。即便是他的每次出现,都会占去纪蓁全部的关注还耐心,俞伯君都笃定地认为,他根本不是自己的竞争对手。 不过是一个燕国的质子,而已。质子说好听的是养在别国的皇子,说难听点,就是弃子。 一无所有,朝不保夕。能活着就不错了,还能妄想什么?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赵侑青,在纪蓁回到京中后,将她迷得团团转。 不仅让纪蓁为了他与李元樱相争,更有传言说,赵侑青已骗得纪蓁与他成婚。两人趁着外面风波不断,躲在那客卿府里妻唱夫随,举案齐眉,幸福美满很。 俞伯君听了这个消息,立刻就坐不住了。正好纪蓁传他抓人,他跟捉奸似的带着人就杀进了城里,却只见到了个一切如故的纪蓁。 纪蓁正为了案子心情不好,脸色难看的堪比活阎王,哪里有半点传闻中新婚燕尔的模样?俞伯君心里顿时一松,瞬间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倒是那个半路里杀出来的潞子言,胆大包天,竟然总黏着纪蓁,碍眼得要死。 原本他以为,纪蓁会像以往一样,只当那个男人是个路人甲。却不想,她却因为那个潞子言,和他针锋相对,处处袒护。 直到他终将两人的婚约之事说了出来,她满眼的震惊与难以理解,在俞伯君破碎的心上,又撒了一把盐。 “你这是什么表情?和我有婚约这件事,这么令你难以接受吗?” 俞伯君艰难开口,试图让自己看起来轻松自在些。却不料一开口,他这个问话的人,却根本不敢听纪蓁回答。 “算了。” 未待纪蓁回答,俞伯君长腿一迈直接就往门口走,被缓过神来的纪蓁立刻叫住。 “你给我站住!”纪蓁急急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去查字条。” 俞伯君的手抵在门上,背对着纪蓁。像要逃跑似的,全无了刚才与纪蓁针锋相对的气焰。 乍起的夜风,从半开的窗户钻进书房,晃动着满室烛火,让两个人的影子忽远忽近,像是在追逐,又像是在躲避。 好容易缓过神来的纪蓁,看着站在门口的俞伯君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三两步上前,将恨不得和房门贴在一起的俞伯君使劲一拽,拖回桌前,用力将人按在矮凳上坐下。 自己双手一叉腰,居高临下地瞪了他一眼,火大道: “跑什么?自己问了话,自己不敢听?” “听就听,你说。” 俞伯君也来了脾气,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却听纪蓁来了句: “你是不是喜欢我?” 第108章 我怎么会喜欢你这个木头 哐当一声,俞伯君直接从矮凳上摔到了地上。 站在对面的纪蓁被俞伯君这一摔吓了一跳,赶紧手忙脚乱地去拉他。 偏偏,被戳穿心事的俞伯君被纪蓁微凉的手一碰,像是触电似的往后急退。结果自己没站起来,反倒是把来拉他的纪蓁,也给带倒在了他的怀中。 “哎哟,你这家伙!” 摔进俞伯君的怀中的纪蓁毫无防备,小巧的鼻子狠狠撞在了俞伯君坚硬如铁的胸膛上,疼得她眼泪都飙了出来。 俞伯君被纪蓁这么一摔,砸得整个人仰躺在地上。条件反射地扶着纪蓁的腰,将人牢牢固定在怀中。 这是无数次他与纪蓁并肩在战场上的时候,下意识的行为。他永远会做纪蓁的盾牌,肉垫。即便纪蓁不要,他也会是危险接近时,挡在纪蓁前面的最后一道防线。 只是现在的纪蓁不是战场上的模样,替代那副坚硬的铠甲的,是一身淡紫色的宽袖织锦长裙。她的体温,透过纤薄的面料传递给他,让他像被烫着似的,想要移开。 可偏偏,手心里的触感出奇的好,这份柔软与温暖让他眷恋,根本舍不得挪动半分。 俞伯君的手心发烫,脸上更热。一颗心在与纪蓁相贴的胸膛下怦怦乱跳,整个人僵硬得一动都不敢动。 纪蓁摸了摸自己差点报废的鼻子,眼眶含泪地从俞伯君的怀中抬起头,却看到了他绷得死紧,发红的脸。目不斜视的模样,看得纪蓁忍不住在他胸口锤了一拳,笑骂道: “这一副要就义的模样是做什么?我很重吗?起来!” 纪蓁撑在地上,站起身,伸手又将俞伯君拉了起来,顺手为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俞伯君整个人僵得笔直,像个木头似的杵在纪蓁面前动也不敢动。只有胸腔里的一颗心,猛烈地跳着,像是非要让谁听见似的,让他脸红地往后缩了缩。 纪蓁很少看到俞伯君如此畏畏缩缩的模样,眉毛一挑,刚想逗他两句,忽然想到他摔倒前自己问的问题,便意识到令他如此畏缩的始作俑者,竟是自己。不由讪讪一笑,收了手。 真是尴尬,俞伯君不过是跟她说,他与自己有婚约,她怎么就给问出他喜不喜欢她这种问题了呢? 她怎么这么自作多情? 纪蓁偷偷看了眼俞伯君,尴尬的恨不得用脚扣出个地缝跳进去! 都说人在气头上,话赶话的事是不能信的!不就是个婚约吗?就算是真的,估计也是俞伯君被迫与她定的! 他娘忠勇侯那个厉害模样,她可是见识过的。 小时候她去忠勇侯府上逼着小俞伯君卖枣子给她,闹得两府人都不得安宁。她娘卷起袖子就要揍她,却被忠勇侯拦下,说了一大堆她又好又不好的话,说得连她带她娘都晕了。 纪蓁迷迷糊糊的只记得忠勇侯对她娘说了句: “富贵之家,稚子多顽劣。小蓁儿却知道用银子买枣,倒是难得。只要大一些,送到军中历练一番,吃得苦来,建功立业,定为良配。” 当时她就震惊了,心里想着不愧是南越鼎鼎有名的忠勇侯,看人真是一看一个十万八千里。她才八岁呢!定给谁做良配?那个爱哭包俞伯君?这是在讨论她多少年之后的事情? 或许是她震惊的模样太过明显,大将军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后,直接将她撵回了房。这直接导致纪蓁对后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直到今日,俞伯君竟然说他们当真有婚约。 难道这婚约就是那时候定下的? 难怪俞伯君说起这件事僵硬成这样,她那会可没少欺负他这个爱哭包!虽说只是闹着玩,可正常人谁会喜欢欺负自己的人? 纪蓁心里懊恼极了,她干笑两声,往后退开一步,假意豪迈地锤了俞伯君一拳,道: “行了,不就是个婚约吗?你要是不喜欢,我回头找忠勇侯把婚退了,还你个自由身。” 这下,轮到俞伯君懵了。他一瞬不瞬地瞪着纪蓁,不自觉提高了声音,质问: “你再说一遍?你要找我娘做什么?” “退婚啊,你不是不想要这个婚约吗?” 纪蓁不由想到在尹公署的时候,潞子言曾经明嘲暗讽地提过俞伯君的婚约之事。当场就把俞伯君刺激得差点上去揍他。可见俞伯君对与她有婚约这件事,是不喜欢的。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让他难办? 在南越,退婚可是很伤颜面的事情。严重的,家族名誉都会受损。纪蓁是个护犊子的人,看不得自己身边的人受委屈。与其等俞伯君遇到喜欢的人迫不得已来找她退婚,还不如由她自己出面,把婚退了。背上一个悔婚的骂名,总比折腾俞伯君强。 毕竟,俞伯君与她可是一起拿过人头,交过命的情谊。在纪蓁看来,这样的关系,甚至比夫妻更为紧密。 如此一想,纪蓁更觉得自己的想法简直完美。可偏偏俞伯君不领情,面上一冷道: “你凭什么退婚?我不同意。” “啊?为什么?难道你真的喜欢我?” 纪蓁的嘴比脑子跑得快,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后悔都来不及了。 俞伯君也沉默了,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谁要喜欢你这个木头!我只是要脸而已!” “哦,是吗” 此话一出,纪蓁当真就只剩下尴尬了。她干笑了两声,不再言语。走到案前,摆弄着桌上的镇纸,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糟糕的局面。 此时门外夜风的声音突然响起: “殿下,俞小公子来了。” 余景熙? 今晚她已经下令全营宵禁,要查字条伪造之事。他来干什么? 纪蓁立刻转身看向俞伯君,问道: “景熙这个时候怎么会来东大营?找你的?” 俞伯君也听到了夜风的话,面上神色一正,立刻对纪蓁摇头道: “这些日子,京中不安稳,母亲便让景熙在别苑暂住。不过今晚你有事让我等在营中,我并没有让他知道。” 纪蓁点了点头。俞伯君是懂规矩的,军中之事,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他自有分寸,无需她另外吩咐。 “进来说话。”纪蓁对夜风说道。 第109章 明月寄相思 夜风得令进门,对纪蓁行了一礼,将俞景熙一行的情况一一告知。 书房外的营地,灯火通明戒备森严,一片静谧中只有巡营士兵的脚步声。空气中,弥散着一股不可说的紧张感。 纪蓁看了眼窗外灯火通明的营地,对夜风问道: “俞小公子这么晚过来,是来找谁的?” “俞小公子是来找俞将军的,不过殿下命令全营宵禁,所以他并未进营,正在营外等候。”夜风答道。 找俞伯君? 纪蓁的脸色顿时冷肃了起来,看向俞伯君问道: “他怎么会知道你在东大营?今日,若无我的临时知会,你本该人在城中。更何况,他身在东大营的别苑,又怎么会知道你何时进的营,这时来找你,必能找到?” 军机不可泄露。面对纪蓁的疑问,俞伯君一句话都答不上来。他压住眉峰,揉了揉额头,将自己今晚来的这一路细细思索了一番,自觉并无差错,便对纪蓁一拱手,正色道: “殿下,我不知道景熙是如何知道我回营的。但军规在上,我确实不曾将回营之事透露给任何人。殿下可与我同去见景熙,若我有半点虚言,任凭殿下军法处置。” 纪蓁是相信俞伯君的,然而字条传信之事,太过敏感。俞景熙此时出现的相当不合时宜,令纪蓁不得不警惕。于是她对俞伯君道: “既然如此,那我便与你同去,亲自问问景熙。” 这边纪蓁与俞伯君正面色凝重的往营外走去,那边大营外俞景熙的侍从明月,却在小心翼翼的帮俞景熙整理着披风的兜帽。 这个披风是纪蓁送给俞景熙的,银白软缎做面内嵌红绒内胆,上面一个宽大兜帽,绣着精致金线十分考究,衬着俞景熙一张如玉面孔漂亮极了。 “怎么样,没歪。” 俞景熙有些紧张的看着帮他整理兜帽的明月,又有些心不在焉的望向营地门口。 他来了有一会了,本是来找俞伯君的,却不想来应他的竟是纪蓁的贴身随侍夜风。说什么全营宵禁,任何人不得出入。 他胡乱的点头,将自己的来意一一告知。夜风不置可否的让他在营外等候,自己进去通报。 俞景熙看着夜风远去的背影,心里一阵乍起的狂喜,瞬间盖过了他纠结了一路忧愁苦闷。脑子里飞快的想着: 夜风在,那纪蓁肯定也在这里。夜风回营地里通报,也只会找纪蓁通报,所以纪蓁会出来见他? 他真的好久,好久没见到她了。 好想她。 藏在心底的思念,像是落在林间的火种,被晚风轻轻一吹,便成了燎原的火,烧的他心痒难耐。 俞景熙站在营地门口,不由伸长了脑袋,往里探望,恨不得立刻就能见到纪蓁。 俞小公子这般心急如焚的模样,让营地门口的守卫有些难堪。 两人看着半个身子都快踏进营地的俞景熙,握着手中的长枪,反复紧了又紧,相互看了一眼,在拦下与视而不见之间天人交战。 拦,怕这身娇体弱的俞小公子给吓出个好歹,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不拦,他整个人都快踏进营地了,这违背了青岩殿下的军令,她们可是要挨军棍的! 正在纠结中,就见俞景熙的贴身侍从明月在他的耳边悄悄说了什么,俞景熙脸上一红任由明月拉着自己走到了营地外的榕树下,往树后一藏,竟是不见了身影。 两个守卫终于舒了口气,好不容易哄了俞景熙退到榕树后等待的明月,也终是舒了口气。 就算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让自家小公子与那些女兵站在一起。 他敏锐的发觉,今晚的东大营里气氛明显不对。 本来俞伯君的侍从来找他,说将军临时奉命回了东大营,今晚应是不会回城了。既然俞小公子在别苑,就请小公子为将军安排个下处。 明月不疑有他,便应了。想着反正自家小公子正好有事要找将军拿主意,便赶紧将这件事告诉了俞景熙。 果然俞景熙一听俞伯君来了,拧了一整天的眉头,总算稍稍舒展了些。他替俞伯君安排了房间,酒菜,坐等兄长归来。可等到了月上中天,也没见人。 俞景熙心中一着急,便派人去营中打探消息,带回了全营宵禁的消息。 这怎么行呢? 俞景熙心中烦闷的厉害,他的事情可能不到天明!于是他不管不顾的带着明月,亲自去东大营找俞伯君,却不想得到了纪蓁在此的消息。 与众人的慌乱不同,俞景熙此刻的心情好极了。连日来,盘踞在他心头的阴霾被即将要见到纪蓁的喜悦吹散,让他的脸不自觉的红了起来。 可这份喜悦很快又被慌张取代,他出来的匆忙,不曾打扮,面未敷粉,发未簪花。俞景熙紧张的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又翻了翻自己的荷包,十分不安的对明月说道: “明月,怎么办?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这幅形容怎么能见师父?要不咱们先回去,重新梳妆一下再来?” 明月看着莫名紧张的自家小公子,不由笑了起来,一面为他细细整理兜帽,一面安抚道: “公子在想什么呢,正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公子现在这幅模样就已经顶好看了。 再说了,青岩殿下可不是一般的俗人。公子忘了吗,上次殿下还说咱们别苑的蔷薇花比什么名花名草都要好看呢!依小人看呐,咱们青岩殿下才不是附庸风雅的人呢,她的眼光独到的很。” “浑说什么呢,什么叫‘咱们青岩殿下’?被别人听去又要嚼舌根了。掌嘴。” 俞景熙面泛红光,羞中带恼的白了明月一眼。明月会意一笑,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小声嘟囔道: “公子真是的,真话都不让人家说了,青岩殿下明明就是对公子很好的。” “油嘴滑舌,还不快帮我把兜帽弄好。”俞景熙终是笑了起来。 明月身为俞景熙的贴身侍从,别的不说,对俞景熙心里的那点小心思是拿捏的非常到位。三两句便化解了他的不安,又高高兴兴的任由明月为自己调整兜帽,耐下性子来等纪蓁。 不多时,营地里一阵火把晃动,很快一行人便出了大营。俞景熙一看,来的正是纪蓁和俞伯君。心中一喜,立刻快步上前。 第110章 兄弟争宠 “殿下,兄长。” 俞景熙在众人面前,收敛着喜悦的心情,一张雀跃的脸藏在兜帽的阴影中,恭恭敬敬地对纪蓁与俞伯君行了一礼。 “俞小公子免礼,营中宵禁,不能让小公子进营中一叙,还望小公子不要介意。” 纪蓁虚虚扶起俞景熙,面色冷肃,看得俞景熙微微一愣。再看俞伯君,发现他的脸色也不是很好。 这是怎么了? 俞景熙不着痕迹的四处看了一圈,先是突然全营宵禁,现在纪蓁和他大哥又是这副神情,难道是东大营出了什么事吗? 俞景熙询问的目光,落在俞伯君的身上,而俞伯君却先他一步开口问道: “这么晚了,你不待在别苑,来这里找我是有何事?” 俞景熙看了眼四周目不斜视的守卫,有些难以启齿,垂下眼睫轻声问道: “兄长,可否容我入内再禀?” 俞伯君知道自家的小弟并不是忸怩矫情的人,此时不说,定有难言之处。正想着如何对纪蓁开口,就见她一抬手,对周围守卫吩咐道: “后退十步。” 守营兵士得令后退,为三人空出一片安静天地。 “现在能说了吗?”纪蓁耐着性子问道。 俞景熙点点头,紧张地攥紧了衣袖,飞快地看了纪蓁一眼,对俞伯君道: “母亲打算将我许给兵部侍郎做侧夫,我不想嫁,兄长救我!” 兵部侍郎王艳?纪蓁闻言眉头一皱。 那个女人是李元樱的人,已经年过三十,听闻家中早已夫侍满门。 这次兵部军防图流出案中,她玩忽职守,光渎职一罪就要脱一层皮。忠勇侯人在朝中,不可能不知道其中利害,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将自家的小儿子送去给那个王艳做侧夫? 再退一步,即便王艳有李元樱保着,能躲过牢狱之灾。可她家中夫侍众多,与俞景熙的年纪差别有如此之大,怎可为良配? 俞景熙虽然是庶出的次子,却是名满京中的四公子之一。才貌双全,六艺皆佳。 据说他刚满十六的时候,就有不知多少高门世家的女子根本不计较他的出身,一意求娶。却皆被忠勇侯以公子年幼,婉言谢绝。现在不过一年过去,他就要被送给王艳做侧夫?忠勇侯当真舍得? 纪蓁思来想去,也想不通其中关窍,就听一旁的俞伯君沉声道: “景熙,婚姻之事,从来不是你想嫁给谁就能嫁给谁,明白吗?母亲既然作此决定,自然有她的道理。这里不是说这种事情的地方,你若无别事,速速回别苑去。” 俞伯君的声音很冷,听得俞景熙眼眶顿时红了,一把扯下兜帽死死盯着他,不甘心道: “哥!明人不说暗语。母亲失势,要把我当做礼物送给那个王艳,向仙姚公主示好。这件事,你难道不知道? 她知道我不愿意,怕我逃跑,就让人将我关在这个鬼地方,难道你也不知道? 你自己有了门好亲事,就不管我死活,只在这里说漂亮话,殿下她才不会喜欢你这种人!” 说罢俞景熙眼眶含泪地看向纪蓁,一下扑进她的怀中,啜泣道: “殿下救我。” 少年紧紧抱住纪蓁,单薄的身躯在她的怀中颤抖,顿时把纪蓁弄懵了。 “欸,景熙你先放开我,有话好好说。” 纪蓁手足无措的推了推怀里的人,却被他抱得更紧。俞景熙将头埋在她的肩膀上,无声地哭着,纪蓁很快便觉得自己的衣裳湿了一块。 “那个王艳不是好人,听说她最喜欢将男人捆起来抽打,家里的小侍都被她打死好几个了。我不要嫁给她,师父救我。” 俞景熙断断续续地说着心中恐惧之事,一声鼻音浓重的“师父”,将纪蓁心里那护犊子的义气给勾了个万丈高。当下收了推开他的手,反而义薄云天地将他一搂,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 “别怕,万事有我。我即刻派人去查,若此事当真,我定为你做主。” 纪蓁的这一句话,说得一旁俞伯君的脸色顿时黑沉如水。 他面色一沉,不由分说的将俞景熙拎小鸡似的直接从纪蓁怀中拉开,面带薄怒地斥道: “胡闹。景熙,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怎容你如此做派!明月,还不带你家公子回别苑。” 缩在一旁的明月,一见自家大公子发怒,吓得脸都白了,赶紧过来要拉俞景熙走,却被纪蓁伸手拦了下来。 “慢着。” 纪蓁斜了俞伯君一眼,不满道: “你凶他干什么?王艳那个人我见过,年纪不小,脑子里却全是废料。忝居兵部侍郎之位,却只会溜须拍马,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景熙要嫁给那种人,你不心疼,我还心疼。” “你!” 俞伯君没想到纪蓁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再一想到她在书房内要与他退婚的话,气得心中一阵绞痛,激得眼底微红。一张口,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恼得他一拂袖,背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不过纪蓁话虽这么说,可是此时的确不是解决俞景熙婚姻大事的时候,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于是她拉过俞景熙,递过自己的小帕,让他擦擦脸,然后道: “景熙,放心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不过你在别苑,是怎么知道伯君回营的消息的?你是一直在等他吗?” 俞景熙悄悄将纪蓁的小帕收进怀中,用衣袖胡乱擦了把脸,回道: “是兄长的侍从来别苑,说兄长今日临时回营,让我给他收拾个下处,我才知道兄长来了,便想过来求救没成想” 俞景熙话说一半,刚收的泪又从眼眶里浮起。晶莹泪珠缀在泛红的眼角,被他咬牙强忍着,要掉不掉的样子,惹人怜爱。看得纪蓁那颗护犊子的心软得一塌糊涂,赶紧安慰道: “没事,不怕的。你兄长与我皆在此,没人敢动你。你可知道那侍从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里?” “倒是有些眼生,不是兄长一贯带着的,好像叫东海。”俞景熙答道。 眼生的侍从?纪蓁立刻看向俞伯君问道: “伯君,这个人可是你派过去的?” 第111章 心之渴念 南越的世家子弟,出门皆有贴身侍从跟随。尤其是男子,出门皆带四人以上的侍从,以示身份尊贵,不可轻易接近。 俞伯君自幼习武,本身长得又十分高大,故而不愿再多带随从惹人眼目,所以他出门一般只带两人。 一个是平时为他奉墨的卷书,还有一个是陪他操练,行护卫之责的遥星。 至于东海,是他出席重要场合才带的另外两个侍从之一。平时只在府中做些杂事,并不常跟在俞伯君的身边。 然而今天,遥星忽起腹痛告了假,他便带了东海。可他自进营并未吩咐东海去找俞景熙,他为何擅自行动? 俞伯君浓眉一拧立刻意识到事情不简单,当下也顾不上生谁的气,只对纪蓁认真道: “殿下唤我星夜回营,定有要事相商。未见殿下,我定不会去见景熙,更不会擅自派人安排自己的私事。至于东海为什么会私自去别苑,押他来一问便知。” 纪蓁点了点头,事关军纪,想来俞伯君不会有所差池。便一面让俞伯君去寻人,一面对俞景熙说道: “既然如此,只好暂且劳烦你至营中,与东海对质。” 能陪在纪蓁的身边,俞景熙哪有不愿意的,连忙点头戴好兜帽,紧紧跟在纪蓁身后,回了营。 很快,去搜拿东海的人便回来了,却被告之竟是人不见了。 “好好的,人怎么会不见?” 纪蓁坐在堂上看向回来复命的军中佥事,坐在她下手的俞伯君脸色越发难看。 毕竟东海是俞伯君的侍从,他无论是无故离营,还是出事脱逃,都是违了军纪,身为主子的俞伯君自是脸上无光。 军中佥事是个机灵的,她见俞伯君的脸色不好,忠勇侯府的小公子亦在堂,便住了口。忠勇侯府势大,她可不想得罪人。于是便想着好歹给忠勇侯府留个三分情面,避开二人再禀。 刚想着怎么和纪蓁请奏,却听纪蓁开口道: “事关军机,你若不说,罪同包庇。” 这话一出,那军中佥事哪里还敢打小算盘,赶紧如实禀道: “方才我等去侍从所拿人,却未见东海。问过守营的兄弟才知道,他亥时便说奉俞将军令离营,一刻钟前刚回过营,但全营宵禁,他没有殿下的手令,进不来,便骑马走了。” 果然是假令离营,纪蓁算了算时间便发现了不对: “亥时出,丑时归。不过去个别苑,还骑着马,怎么花去两个时辰?” “这属下不知。” 军中佥事答不上来,纪蓁向俞景熙问道: “你何时见得东海?” “约莫是在一个时辰前。”俞景熙答道。 纪蓁挑眉。一个时辰,好家伙,这里面空余的时间,都够她骑马往返京中一趟了。这个东海,只怕不只是擅自离营这么简单了。他会和字条的事情,有关吗? 纪蓁将目光投向一脸沉郁的俞伯君,只见他眉头紧锁向那军中佥事问道: “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据守卫回报,东海被拦在营外,并未争辩,而是直接骑马往西而去。西面一通京中,一通许州,东海乃忠勇侯府的侍从,想来或许是回城了。” 军中佥事回忆了一下营门守卫的话答道,却听俞伯君冷哼一声,说: “他本就是假行我令,私自出营。此时城门早已关了,他一无手令,二无通行文书,怎么回得去城?若非有人接应,此刻定然还在附近。” 纪蓁赞同地点了点头,对军中佥事道: “去追,拿我手令,即刻报京兆尹。若东海当真回了京中,即刻捉拿,就地审问。再带些人手在附近找找,务必将此人给我抓到。” 军中佥事得令退下,纪蓁下令营中各处即刻彻夜盘查,逐一将众将士三天内的出入活动的详细情况上报。要想彻查与字条相关之人,就要先杜绝再有人与外串联的可能。 一切安排下去之后,时间已经快至寅时,俞景熙在堂上陪着俞伯君和纪蓁,困得已经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纪蓁挥散了众人心里想着,东海还未抓到,此时将俞景熙送回别苑并不妥当。当下之际,最好是将他安排在营内,就近约束照顾。 于是她走下来,对俞景熙和俞伯君说道: “很晚了,宵禁未解,景熙就在营中委屈一晚。” 俞景熙懵懂点头,营中并无客房,他还以为纪蓁要将自己安排至男兵通铺,心中正是不安,却听纪蓁对夜风说道: “营中人杂,你亲自送景熙去我房中。柜子里应该有一套新铺盖,让她们换上,莫要唐突了小公子。” 俞景熙一听纪蓁竟然让他睡她的房间,心跳陡然加快,不由问道: “殿下,我睡你的房间,那你” 纪蓁见他说着话脸都红了,生怕他误会,赶紧解释道: “今夜事多,你在别处安置也不妥当。就在我那里将就一下,让伯君陪你。我在书房,若有事,可随时差人唤我。” 俞伯君一听纪蓁竟然要在书房通宵,顿时心下愧疚,单膝往纪蓁面前一跪,请罪道: “皆是我治下不严之过,请殿下治罪。” 纪蓁最是了解俞伯君,知道他是最为宽人律己,更何况东海人都没抓到,一切皆为未知,她又从何怪罪于他?纪蓁赶紧一把拉起俞伯君,安抚道: “行了。现在还不是论罪的时候,时候不早了,你奔波一天,也累了。与景熙去休息,先养足了精神再说。” 于是夜风带着二人,去了纪蓁平日在东大营歇息的卧房。 小小一间卧房,分内外两室。外间一桌子四椅,不染纤尘。两边各有一个书架,上面满满当当地堆放着书籍和卷轴。夜风见俞景熙抬眼巡看,便转身挡在书架前。俞景熙便知,上面应有纪蓁随手丢放的军机之物。 俞景熙不由嘴角一勾,暗笑道:她还是那么大大咧咧,好在她的副官手下心细如发。 当下收敛视线,跟着夜风进了内室。 一进内室,一股甜腻幽香扑鼻而来。细细一闻,竟与纪蓁身上的香气有几分相似。俞景熙生生顿住了脚,只觉面上阵阵发热。 再看内室,堆云床帐低低地垂着,一对香枕横在床上,上面还有一本翻到一半,没看完的闲书。昭示着它的主人离开之前,正懒洋洋地横躺在上面,虚度时光。 纪蓁的存在,于此刻突然鲜明了起来,俞景熙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她是如何躺在床上,翻书犯懒。 他的心猛烈地跳了起来,那些深埋的渴念,被那甜腻的幽香刺激着,忽如野草般疯涨,让他僵在了原地。 第112章 不许退婚 就在此时,俞景熙只觉得后领一紧,就听俞伯君在他身后对夜风,还有他身后捧着全新被褥的侍从说道: “不必麻烦了,我和景熙在外间打地铺就好,” 说罢他不待夜风回答,便将俞景熙一拉,拉到了外间。 夜风见俞伯君退得干脆,也不阻拦。只是挥了挥手,让侍从将东西放了回去。自己去放下了内室与外间的那道厚重幕帘,将内室的幽香与主人的恣意模样统统锁在里面。 俞景熙看着内室垂下的幕帘,不知为何竟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夜风为两人送来了全新的营中行军被褥,给两人打地铺。只是,那被褥干燥暖和却不够柔软,俞景熙刚躺上去没一会,从小被绫罗绸缎小心伺候皮肤,就被粗布被面磨红了。 “嘶” 黑暗中乍起的吸气声,让俞伯君眉头一皱,问道: “怎么了?” “哥,这里的被面太粗糙了。磨得我有些难受。” 俞景熙小声抱怨着,却听俞伯君嗤笑道: “谁让你来大营的,忍着。” 俞景熙没说话,只是用手一点点摸索着粗糙的被面,半晌问道: “哥,你们在西北打仗,就睡这种东西吗?” “这种东西?” 俞伯君的嗤笑声在黑暗中尤显突兀,他哼了一声道: “好歹你也是忠勇侯府的人,一天天地在府里描红作诗的人都傻了吗?竟然问得出这种问题。 打仗的时候,有‘这种东西’已是极大的奢侈。我与殿下打北狄的时候,深入敌后,没有后援。只能幕天席地,抱着枪守着辎重睡。枕着石头,窝在野草堆里睡。让你难受的‘这种东西’是想也不敢想的。” 俞景熙一遍遍的摩挲着粗糙的被面,听着俞伯君的话,不由心中一软,喃喃道: “殿下她,竟是吃了这么多苦。” 空气安静了一瞬,良久,黑暗中俞伯君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 “她,走到今天不容易。景熙,勿生妄念。不要,拖她的后腿。” 俞景熙被俞伯君的话哽住,想着俞伯君与纪蓁相伴的那些时光,又想着自己与她匆匆相见的几面,心里忽然酸涩难忍。 认识早又怎么样?认识的时间长又怎么样?他对纪蓁的喜欢不比任何人少,更不比他的兄长少。凭什么他的喜欢,就是“妄念”? 俞景熙忽地翻身坐起,看着俞伯君质问道: “哥,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给殿下拖后腿?凭什么觉得我的喜欢就是妄念?你不能因为你与她有婚约,就这样说我!” “你也知道我与她有婚约!她是你未来的长嫂,你怎么敢对她有非分之想?” 俞伯君也怒了,坐起身来,索性摊牌。 俞景熙没有想到俞伯君竟然会直接捅破这层窗户纸,将他的心思掷在地上,明晃晃地逼着他知难而退。 俞景熙愣了愣,忽然笑了起来。藏在心中的那点念想,突然被人堪破,他反倒轻松了,他闲适地靠坐在墙上,不急不慢道: “长嫂?谁说她是我长嫂了?她能娶你,为什么不能把我也娶了?殿下身份贵重,早晚要娶回三夫六侍。与其让她去娶别的什么不相关的人,倒还不如让她把我也娶了。我还能帮你在她的王府后院里立身。” 俞伯君被俞景熙的话震惊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腾得站起身,也只憋出个: “荒谬。” 而俞景熙却不依不饶地继续说道: “我怎么荒谬了?南越兄弟共嫁一妻的多了去了,为什么你我不行?” “因为你不是普通人,你是忠勇侯之子!” 俞伯君被俞景熙气得不行,点了蜡烛,拿起茶壶就给自己猛灌凉茶。却听俞景熙不以为然地说: “我算什么忠勇侯之子,我不过是一个为母亲铺路的礼物而已。” “景熙,你” 俞伯君捏着茶盏的手一顿,其实俞景熙的话他没办法反驳。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在想什么。 早在纪蓁误打误撞翻进他家后,他母亲便打定了主意要将他与纪蓁定亲。可那时候,似乎大将军并不满意这门亲事。她心疼纪蓁年幼,不想早早约束于她。可他母亲却说: “将来小蓁儿可是要袭大将军的爵位的,这般尊贵的身份,三夫六侍必不可少。若以后小蓁儿不喜欢我家伯君,再寻喜欢的来做侧夫,即便是平夫也不是不可。只是这正君之位留在忠勇侯府,对大将军和小蓁儿来说,才是上上选。” 当时躲在屏风后的俞伯君对大人的谈话只是一知半解,懵懂中只记得,那个将自己按在地上揍的女孩子,似乎并不喜欢他。 那他,也不要喜欢她。 年幼的俞伯君曾在心里暗暗较劲,可长大后他却发现,他的心根本不受他的控制,就这么一点点的,无可救药地落在了那个,名为纪蓁的女人身上。 而纪蓁却像小时候一样,永远只会把注意力灌注给那个叫赵侑青的男人。 这让俞伯君不得不庆幸,自己好歹和纪蓁还有一个婚约,只要那个婚约还在,他在纪蓁的身边永远都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 然而此时就听俞景熙兀自笑了一下,痴迷的目光看向挂在屏风上的,纪蓁送给他的兜帽披风,缓缓道: “还好我遇到了殿下,她说过会救我,就一定会救我。只是我身无长物,她救了我,我无以为报,就只能以身相许了。” “真好,真好呐~” 俞景熙毫无预兆地吃吃笑了起来,他看向纪蓁的那件兜帽披风的眼神,痴迷中飘着一抹狂热与偏执,看得俞伯君竟生出一身冷汗,猛地转身打开卧房的房门,冲了出去。 俞伯君的心里乱极了,双手冰凉,口唇发麻,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走。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纪蓁的书房门口,像个木桩子似的站了多时了。 书房外的守卫就这么看着他杵在那儿,面色极其难看,一动不动。既不敢问他要不要入内帮他向纪蓁通报,也不敢疏忽不管他。 就在左右为难之际,只听砰一声,俞伯君一巴掌拍开了书房的大门,径直冲了进去,冲着正在案边翻看卷宗的纪蓁大声说道: “你,不许退婚!” 第113章 爱你,所以糖才甜 乍起的晚风,从突然打开的门灌进了书房。吹得满室烛火摇动,案上卷宗纷纷翻起。 纪蓁拿起镇纸压在卷宗上,左手护住案上蜡烛,右手一扬,一道劲气打回门上,将门嘭的一声关紧。 风,停了。 纪蓁这才看向脸色极差的俞伯君,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此时的俞伯君看起来有点糟糕,他只套了一件外衫就出来了,一头如瀑黑发散落在身后,额前落下的碎发,垂在他压低的眉眼上,让他看起来有几分郁卒。 纪蓁眉头一蹙,只当他白日里奔波太过辛苦,睡不稳当。便指了指自己身边的椅子,叹了口气道: “过来坐,有事慢慢说。天都快亮了,还不睡,是要怎么样?你身为将军,在营中这般形容,不妥。” 然而此刻俞伯君的一颗心乱极了,他见纪蓁一脸漠然,想到她对他们婚约的态度,又想到她或许从未喜欢过自己,心里翻涌的阵阵苦涩皆化作不甘。 他快步上前,一把抓住纪蓁的手,牢牢攥在手心,将她禁锢在桌案与自己之间,凝着纪蓁的双眼,咬牙道: “便是不妥,也不许你退婚。” “伯君?” 纪蓁这才发现俞伯君的不对劲。他抓着她的力气极大,像是怕她跑了似的。她挣了挣,竟是没挣开。 而俞伯君见她没有答话,只是挣扎,只当她不愿意,心中的不甘更多了一分。身体往前一压,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拉扯间呼吸可闻。 太近了! 俞伯君略显急促的呼吸喷在纪蓁的脸上,弄得她脸上痒痒的,纪蓁不适应地往后仰了仰,转过脸去。 然而这个拒绝意味极其明显的动作,却刺激了俞伯君。他松开了纪蓁的手,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腰,将纪蓁圈在怀中,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逼她与自己对视。 “为什么避开我?就这么不喜欢我吗?” 纪蓁当场石化。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俞伯君吗? 他在说什么屁话? 他还捏着她的下巴?他手放哪儿呢? 他是疯了吗? 啪的一声,纪蓁打掉了俞伯君捏着她下巴的手,仰头看向他的眼,眯了眯,道: “你发什么癫?” 俞伯君收回手,垂眸看着被自己圈在怀中的纪蓁。 她身材纤细,个头只到俞伯君的肩膀。此刻他将纪蓁圈在怀中,一手几乎将纪蓁的纤腰完全掌握。他的大腿,如岩石般坚硬,稍稍用力就可以将纪蓁抵在桌案上。除非纪蓁与他动武,否则只要他想,就可以将怀中的人牢牢制住,任他为所欲为。 她会对他动武吗? 不会的。 俞伯君看着纪蓁的眼神,温柔了几分。 她舍不得,她这个人向来容易心软。 俞伯君微微附身,此刻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他可以看清她颤动的睫毛,饱满的唇。 那唇,看起来粉嫩极了,水润饱满,像一颗成熟的樱桃,待人采撷。 “你” 俞伯君的喉头滚动,满心的不甘皆化作一股热意,将他烧灼成干枯的沙漠。而眼前人,却是绿洲里的甘露,让他渴望,想要沉浸其中,抚慰快要燃尽的身心。 握在纪蓁腰上的手骤然收紧,俞伯君被打开的手鬼使神差地抚上纪蓁的唇。 毫厘之间,一股犀利视线让他的手生生停下。 纪蓁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中的锐光像要看穿他似的,无畏而锋利。让他浑身一僵,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对纪蓁的钳制。 “你要干什么?是睡傻了?还是累懵了?知不知道我是谁?上来就动手动脚的,胆子肥了?” 一连串的质问,让俞伯君整个人僵在原地,纪蓁趁机用上一分真力,将他一把推开。 铁塔似的俞伯君被纪蓁推得连退两步,扶着桌案才站稳。纪蓁距他三步远,一脸防备地看着他。 这么多年,从忠勇侯府的矮墙,到西北,他还是头一回在纪蓁的眼中看到这样的视线。 戒备,疑惑,警惕。 俞伯君看了眼纪蓁放在腰上的手,他很熟悉纪蓁的这个动作,那是纪蓁下意识的防卫动作。那手下的腰带,是纪蓁最喜欢的武器之一,软剑。 此剑薄如蝉翼却削铁如泥,锋利无比且韧性十足。白天的时候,她还用这把剑划开过缪乂的伪装人皮,现在她的手又放在了腰上,而她的对面,是自己。 俞伯君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似的,痛得他呼吸凝滞,稍稍一动就扯得生疼,整个人摇摇欲坠。他扶着桌案,支撑着自己,艰难开口: “你,在防我?” 纪蓁揉着自己被俞伯君抓痛的纤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家伙是不是睡傻了?说话这么奇怪?她的腰都快被他捏断了,痛得要死!不防他,难道还要送过去给他再捏一次吗? 纪蓁瞪了俞伯君一眼,气道: “你是不是睡傻了?知不知道自己手劲多大?我的腰都要被你捏断了,还‘防你’?我现在没揍你就不错了!” 俞伯君被纪蓁说得一愣,目光扫过纪蓁不足一握的纤腰上,右手上残留的触感忽然变得鲜明起来。他捻了捻手指,垂下头,低声道: “对不起。” 纪蓁一面揉着自己的腰,一面歪头盯着俞伯君微微泛红的耳尖。直到它肉眼可见地变得通红,连带着俞伯君的脸都红了起来,她终是扑哧一声笑出声,锤了一拳在俞伯君的胸膛上,笑骂道: “好了!奇奇怪怪的,快给我恢复正常。说,你折腾半夜不睡觉,到底是怎么了?” 纪蓁将俞伯君带到窗边的软榻上坐下,从小柜子里翻出一个小巧的琉璃坛,冲他摇了摇,神秘兮兮地笑道: “你忙了一天,到这个点还睡不着,是不是饿了?营中可没宵夜吃,但我有这个!” 纪蓁打开琉璃坛,只见里面有小半坛晶莹剔透的八角糖,一个个还没蚕豆大,却散发着甜腻的果香,沁人心脾。 纪蓁拿起一个塞进俞伯君的嘴里,一脸贼兮兮的笑容,小声道: “这是我瞒着夜风偷偷藏起来的星星糖,你也知道那个家伙,得了道行先生的嘱咐,不让我吃糖,就像个老嬷嬷似的天天盯着我。我能藏下这么多可不容易了! 我知道你也喜欢,全给你和景熙,当作宵夜。如何?” 小巧的琉璃坛被塞进了手里,清甜的果香在口腔里蔓延。俞伯君看着笑得很是得意的纪蓁,那点甜就一点点地往心里渗去。 其实他没多喜欢吃糖,只是喜欢看着那个爱吃糖的人,每每吃糖的时候幸福的模样。 第114章 喜欢你,这个理由是否足够 躁动的心,就这么被抚平了。 俞伯君一言不发地坐在榻上,捧着小小的琉璃坛,安静极了。像一只被抚顺了毛的大猫,望向纪蓁的眼,静谧而温柔。 纪蓁站在他面前,歪头看着他,评估着他的状态。确认他当真冷静下来后,方才坐到他的对面,隔着一方紫檀小几,问道: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不能解除婚约?” 俞伯君微微一愣,墨石般的眼,黑沉沉地看向纪蓁,忽而垂下喃喃道 “我以为你” “我什么?我又没聋,你把‘不要退婚’说了两遍,我能听不见吗?” 纪蓁笑了起来,歪头看着俞伯君,看着他那秀气的耳尖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笑得更大声了。 “你怎么还害羞起来了?明明是你让我不要退婚的。” 纪蓁大笑着调侃俞伯君,一点情面也不留。俞伯君却静静地看着她恣意大笑的模样,将自己心心念念的话,又说了一遍: “那你要记住,不可以和我退婚。即便是有人逼你退婚,也不能退。” 这个京中她从小到大横着走,竟然还有人敢逼她做事? 一时间,纪蓁的八卦之心熊熊燃起,追着俞伯君连声问道: “谁呀?谁会逼我?谁呀?谁呀?” 俞伯君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纪蓁。锋利的眉眼,在暖色的烛光下,泛着柔光。他的目光如有实质,在纪蓁的脸上细细描摹。 看的时间久了,就轮到纪蓁不好意思了。她微恼地将手中茶盏往小几上一放,道: “你到底是说不说?不说我可去忙我的了。” 说罢纪蓁作势便要起身,被俞伯君一把拉住。 “别走。” 俞伯君的手拉得很紧,纪蓁被他拉得差点站不稳,被他倾身扶住腰。 “欸,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 纪蓁眉毛一扬,居高临下的看着俞伯君,很有点睥睨天下的意思,看得俞伯君笑了起来,舒展的眉眼,从善如流地举起手,往后靠在软榻的大迎枕上,笑道: “遵命,殿下。末将不敢造次,还望殿下恕罪。” 纪蓁见状哪里还绷得住冷脸,反手拍了他一巴掌,催促道: “那你快说,是谁?” 吃瓜吃一半的心情,简直比猫抓心还难受。纪蓁的一双眼,盯着俞伯君,完全忘记了这个瓜,和她本人息息相关。 俞伯君瞥了她一眼,如她所愿地吐出三个字: “赵侑青。” 啊? 好好的,为什么会扯上赵侑青? 纪蓁眨了眨眼,不解的看向俞伯君。就见俞伯君淡淡说了一句: “赵公子,原本是燕国人。与你又做了这么些日子的夫妻,只怕早就以你的正君自居了” 说到这里,俞伯君顿了顿,深深看了眼愣在原地的纪蓁,继续说道: “不对,或许他从未认可过南越的婚俗,只当你是他的妻,当他是你唯一的夫君。” 纪蓁瞪大了眼睛,看向俞伯君,完全说不出话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俞伯君继续说道: “而我,断不会与你退婚。不日,母亲应该就会去你府上,让你来提亲。” “哈?” 一时间,过多的信息量炸得纪蓁差点宕机。 “你,你等会!” 纪蓁伸手止住俞伯君继续往下说的话,他的话里信息实在太多,她需要捋一捋。 现下,第一个问题就是,俞伯君怎么会知道她和赵侑青的事情?纪蓁完全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我和侑青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俞伯君听她这么问,脸上的神色微冷,淡淡道: “赵公子的客卿府,那天从里红到外。一整天,除了你,再没有进过别人。” 纪蓁闻言细细算了算时间,顿时眉头一皱,又问道: “那天你并不在京中,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我只是不在京中,又不是死了。” 俞伯君没好气地看了纪蓁一眼,学着纪蓁之前的语气,将话扔还给她。 “你与他拜天地这件事,赵公子他,恨不得整个京中人尽皆知,我又如何能不知?” “那,那你都知道这些,还要我去提亲?” 纪蓁面上泛红,突然觉得这个和自己有关的瓜,有点难吃了。 “我说过,你不能退婚。” 俞伯君前所未有的坚持,他的目光如有实质,牢牢锁着纪蓁。纪蓁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挠了挠头,道: “不行啊,我已经和侑青他” 纪蓁话还没说完,俞伯君直接打断她,冷哼一声道: “那又如何?别说他的身份,根本不可能与你留有婚书。即便是他从了南越的习俗,随你入籍,留了婚书。也做不了正君。” “为什么?” 纪蓁懵了,明明是她与赵侑青先成婚的,不过就是少了个婚书而已,有什么的?这种事情不是应该看先来后到的吗? 等等! 她怎么好好的就给赵侑青和俞伯君排起大小先后来了? 不不不!她才不是那种人! 就在纪蓁忽然陷入自我怀疑中时,俞伯君开口道: “莫说你与赵公子根本没有婚书,即便有了婚书。我与你自幼便订下了婚约,是大将军都承认的正君人选,是青岩殿下的王夫。这样的身份,岂能被一个区区燕国质子取代?” 话音未落,纪蓁眉头一紧,十分不满地看向俞伯君。缓缓道: 什么叫区区燕国质子?我不许你这么说侑青!” 俞伯君的这句话不偏不倚地踩在了纪蓁的雷点上,让她心里难受的很。 自从她认识赵侑青开始,“区区燕国质子”这几个字,就成了赵侑青好欺负的标志,她花了很大力气,才将那些霸凌赵侑青的人打服。她没想到,事隔多年,这几个字竟然会从俞伯君的嘴巴里说出来,不由心中更多了几分不满,嘟囔道: “你是我的小弟,怎能如此是非不分地看不起侑青?” “就凭我是你的未婚夫,就凭他妄图和我抢你,不行吗?” 俞伯君盯着纪蓁,终将心事诉诸于口。却听纪蓁极快地答道 “你都多大的人了?还搞这种意气之争?小时候,忠勇侯和我娘随手定下的婚约你都信?我都压根不知道这件事。” “知不知道又如何?白纸黑字的婚约就在那里,便是放到御前去,我也是你的未婚夫。” 俞伯君寸步不让,气的纪蓁怒道: “你少拿鸡毛当令箭!这种事情是要两情相悦的,你又不喜欢我,搞这些干嘛?两看生厌吗?无聊不无聊!” 俞伯君的心被纪蓁无心的话狠狠一刺,他起身大步上前,一把攥住纪蓁的手腕,深深的看着她,一字一句道: “我喜欢你。指望着你也与我两情相悦,成就佳话。为何不可?” 第115章 这婚期,说定就定 “你,喜欢我?” 一时间,纪蓁觉得自己有些说不出话来。 俞伯君抓着纪蓁手腕的力气很大,然而纪蓁对于俞伯君喜欢自己这件事的震惊已经大过了一切,丝毫不觉得手腕上的痛。 她迅速招来系统707,急急问道: “俞伯君对我的好感度是多少?” 707出现得十分迅速,立刻答道: “忠勇侯府世子,宣武将军俞伯君,当前好感度90。” “等下。”707顿了顿,又说道:“刚刚掉了5,现在是85。” 什么玩意? 好感度高很正常,毕竟她与俞伯君是过命的交情。可为什么,会突然掉5? 是因为,她没有回应他的那句“喜欢”? 纪蓁满头问号,眨了眨眼,看了看因她的沉默而越显沉郁的俞伯君,忽然福至心灵向系统707问道: “707,伯君他是不是我那五个夫君之一?” “宿主,在上一个攻略对象没有完成攻略前,我不能” “关机!” 707的回答一如既往,让纪蓁气不打一处来,直接一键关机。 现在连纪蓁也有些郁卒了,她颇有些郁闷地看向俞伯君,张口欲言,却在望进他眼中那一汪深潭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 晚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书房,轻轻晃动满室烛火。俞伯君看着一言不发的纪蓁,浓重的无力感一点点将他吞噬。 幼年初识,稚子无心,他却记住了她会是他的未婚妻。年少相伴,情愫暗生,却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 思慕的话,皆藏于嬉笑怒骂之间。在每个生死关头,做她的盾,妄图想要将相守两个字,化作生死不离。 却是一场幻梦吗? 纪蓁的沉默,代替了回答。 明明已是春暮,为什么,却是这般的冷? 俞伯君的身影摇了摇,一颗心往黑暗坠去。他后退一步,松开了纪蓁的手,却不想被纪蓁反手紧紧抓住。 “你” 纪蓁开口只蹦了一个字,就再不能言语。只用自己的手牢牢抓住俞伯君,不敢松开。 她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眼前的这个男人,那般健硕的身姿,却在这一刻显得脆弱无比。他后退的那一刻,仿佛整个人都要沉进深潭一般,让她忍不住伸出手去,将他牢牢抓住,不敢松手。 她没来由地害怕,怕她一松手,他就会破碎,就会再也找不到他。 “伯君,你别别别难过。” 纪蓁结结巴巴地开口,试图安慰俞伯君。却看他极淡的笑了一下,动了动手,想要从纪蓁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吓得纪蓁连忙两只手都用上,与他十指紧扣,牢牢抓住。 纪蓁很紧张,又有些着急,手心沁出了一丝薄汗,有一种滑腻的触感,沁润着两人相触的肌肤,带来一种莫名的亲昵感。 纪蓁的手向来都是微凉的,现在却因与俞伯君十指相扣,传递了他的温度而开始变暖。 这样相似的温度,这样咫尺的距离,让俞伯君沉向潭底的心,缓缓回温。 俞伯君垂眸看着试图要安慰他,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的纪蓁,微微俯身,靠在她的耳畔,问道: “你让我别难过,可知道我为何难过,又要如何不难过?” 俞伯君的声音低沉而醇厚,这样近的距离,在纪蓁耳边低语,让纪蓁感觉自己的耳膜都在震颤。说话间,俞伯君温热的呼吸洒落在她的耳廓上,更让她的耳朵不受控制的迅速泛红,连带着她的脸,都红了起来。 纪蓁觉得很是尴尬,想要抬手摸一摸自己的脸,却又不敢放开俞伯君。偏偏此刻俞伯君还在看着她,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就把她的脸看得通红。 纪蓁觉得自己的脸快要烧起来了,而俞伯君却一如既往的神色如常,这让她忽然有些气不过。 她气鼓鼓地将脸埋在俞伯君的胸前,像要将自己的尴尬传染给他似的,狠狠地蹭了蹭。 这回轮到俞伯君愣住了,她这是在做什么?怎么今天纪蓁的每一步行动,都在他的预料之外? 正懵着,就见纪蓁昂起头,虽然脸被蹭得更红了,到底是少了几分尴尬,多了几分报仇后的爽快。 “你看不起谁呢?” 纪蓁眉毛一挑,将他与自己交握举到他的眼前,晃了晃,从鼻子里喷出一个哼字说道: “你都说了这么多次喜欢我了,我又没聋。我知道了!” 话没说完,纪蓁的脸又更红了几分。她垂下眼,缓缓松开俞伯君的手,拉着他的小拇指,戳来戳去,像是烦极了。 俞伯君看在眼里,刚要开口,却被纪蓁往前一扑,一把捂住了嘴。她目光坚定地看着俞伯君,认真道: “我知道你喜欢我,没有觉得不高兴。我知道你想问这个,是不是?” 俞伯君完全没有要让开的打算,就这么任纪蓁捂住了自己的嘴。只是现在他不能说话,只得看着她点了点头。 纪蓁抿了抿唇,缓缓拿开自己的手,烦躁地挠了挠头,颇有几分暴躁的说道: “但是,我一直拿你当小弟看的嘛!你突然跟我说喜欢,还想要我也喜欢你,我怎么喜欢得起来!你可是我小弟欸!” “无妨,前日户部侍郎新婚,娶的是自己的门生。他们都可以,你我这般,为何不可?” 俞伯君淡淡开口,语气平静极了,似乎在说一件和他们两人毫无关系的事情。这是俞伯君平日里与纪蓁商议军情事务的常用语气,纪蓁对着这样说话的俞伯君,无论之前自己多暴躁,总能静下心来,将重点放在解决问题上。 果然在俞伯君淡而平静的声音中,纪蓁不由自主地开始权衡利弊,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确实如此。南越婚俗,向来百无禁忌。老师都能娶门生,更何况你我还有婚约,自是不成阻碍。” “所以,你可以先来提亲,然后从现在开始喜欢我就好。婚期可定在两个月后,到那时,你就喜欢我两个月了,我们也算的上是两情相悦,自能白首偕老,同心不离。” 俞伯君低沉而醇厚的声音说出的解决方案几乎完美,纪蓁很高兴这件事没怎么费劲就解决了,不由赞叹道: “伯君你真行,这个方法好!” “那就这么定了,明日我让母亲与你商讨提亲事宜,婚期就定在两月后。” 说罢俞伯君直接起身,对纪蓁说了句:“早点睡。” 就,直接走了。 直到书房的门被再度关上,纪蓁猛然回神。 欸?我刚才定了个什么玩意? 第116章 伴君如伴虎 纪蓁的脑子停摆一瞬,一双滚圆杏眼眨巴了两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答应了件不得了的事! 俞!伯!君! 纪蓁直觉自己似乎被俞伯君那家伙给带歪了,顿时气得牙痒痒! 好你个俞伯君!翅膀硬了,胆子就肥了?敢忽悠我! 纪蓁气呼呼地拿起桌上凉茶一阵猛灌,而后嘭的一声重重放回桌上。指着书房紧闭的大门,怒道: “你自己的婚姻大事!忽悠我算什么好本事?看我怎么收拾你!你” 可话还没说完,俞伯君那双沉郁的眼就浮现在了纪蓁的眼前。 破碎,消沉,压抑。 阴郁的情绪,沉甸甸地被他压在眼底,是他即便在生死关头,也从未说出过的心。 而那退却的步伐,想要抽离的手,皆在此刻化作一根无形的丝线,将纪蓁气的怦怦直跳的心,一圈又一圈的绕紧。 “啊——要命!” 纪蓁仰天长啸,重重叹了口气,一拳捶在桌子上。心中泛起的酸涩,让她眼眶发热。 “你这家伙,蠢死了!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我。我有什么好,要是害你不幸福怎么办?我拿什么赔你啊!” 一滴眼泪,落在紫檀桌上。在轻摇的烛光映照下,泛出点点暖色。风声又起,吹着窗外竹叶沙沙,像是在笑,又像是在一遍遍叹息。 书房的门再度被叩响,夜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殿下,最后一批营中将士三日内的出入详情审查表出来了,殿下可要现在查阅?” “拿进来。” 纪蓁飞快地抹了脸,再坐在桌案前,已是神色如常。 就这样,直到天亮,纪蓁都埋头在军务之中,不得脱身去找俞伯君。午时,宫中一纸宣诏,将她宣进了宫。 这次女帝派来的传令官是她的心腹,赵喜云。 纪蓁一看到她,心里就打起了鼓。毕竟这位赵喜云可是女帝身边的红人,向来她亲自出马的事情,不是大喜就是大悲。 基于自己此前刚刚料理了她亲封的太女李元珍,还有她最宠爱的仙姚公主李元樱,纪蓁很难骗自己相信,赵喜云的突然来访,是给她带来好消息的。 “赵大人,听闻陛下近日凤体微恙,不知可好些了吗?” 在通往崇德宫的路上,纪蓁看着赵喜云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 赵喜云现已年过四十,久浸宫中,早就成了人精,哪里看不出纪蓁的心思。她微微一笑,缓缓道: “青岩殿下多虑了,陛下身负天命,自有天神庇佑。小小病痛怎么会损陛下凤体?只是陛下心情不是很好,青岩殿下在御前应对,还望小心些。” 赵喜云这话说的,事事深藏。听得纪蓁头皮一紧。 她看起来不过是问了句女帝的身体,实际上却是在问女帝今日是否为什么人,什么事发怒,是否要发落谁。言外之意,她现在去见女帝,会不会因为时运不济,撞在女帝的枪口上。 而赵喜云答得则更微妙,她的意思是: 陛下的事情是你能问的吗? 就算陛下有事,那点无关痛痒的事情,陛下也不会当回事。 但是,有人惹了陛下不高兴,找你来,你多半也脱不了干系。求别人也没用,自求多福。 以赵喜云的身份,能给纪蓁这样的暗示,已经是给了她极大的面子。最重要的是,这些话,应该是女帝默许赵喜云说与她听的。 于是,纪蓁赶紧从腰包里摸出一袋子小金珠,悄悄塞进赵喜云的手中,不动声色地对她笑了笑: “既然陛下凤体康健,那我也就放心了。” 赵喜云将手微微往后一缩,满满一袋小金珠就被她隐在宽袖之下。她垫了垫分量,又捏了捏金珠子,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纪蓁道: “殿下以孝立身,最得陛下的心,宽心便是。” 说罢,微微躬身,对她颔首一礼,率先踏进了崇德殿。 “陛下,青岩郡王来了。” “让她进来。” 殿内的声音有几分暴躁,纪蓁心里颤了颤,想着: 明明那赵喜云都说了让她“宽心”,可里面的这个动静,不像是能让她宽心的样子啊! 此时赵喜云迈出了殿门,冲她微微一笑,躬身施礼道: “殿下,请。” 纪蓁犹豫了一瞬,开口道: “赵大人,这” “殿下请。” 赵喜云不动声色地打断了纪蓁的话,目不斜视地躬身垂眸,和刚才判若两人,看得纪蓁整个人都不好了。 算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她当初下定决心,让林家淮将南疆巫医的事情直接密奏女帝的时候,就想到了今天的种种可能。 于是纪蓁一咬牙,提着裙子,大步走了进去。 “微臣” 纪蓁刚在殿内站定,只说了两个字,就听哐当一声,一个白瓷浮雕的精致茶盏,就砸在了她的脚边。 纪蓁微微一顿,垂眸而立,一动未动。只听对面女帝呼吸沉重而急促,不用看也知道,定是一副怒容满面的模样。于是收敛神色,撩起裙子,微微动了动身,在那满地碎片的空隙处,跪了下去。 “微臣参见陛下,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却听女帝略显暴躁地哼了一声,道: “有你这位郡王在,朕还能万岁吗?” 这话说得极重,女帝竟然说她的存在折损她的寿数?那还得了?这样的女帝,就算下一句说要砍她的头,她都不会觉得意外! 这绝对不是她要的结果! 于是纪蓁立刻在满地碎片中俯身,伏在地上,道: “微臣不敢,微臣惶恐!” “你惶恐?你连朕的太女都敢料理,连她的正君都敢招惹,你有什么惶恐的?” 女帝的声音越发暴躁,纪蓁却立刻明白了她是听到了市井谣言,并且信以为真。于是赶紧高声解释道: “陛下明察!微臣万死不敢大逆不道,行那般不可行之事。微臣所行之事,皆在南越律中,皆为朝堂福祉。” 女帝听了纪蓁的话,忽然笑了一下,收敛了怒气,冷冷道: “为我南越朝堂福祉?什么时候,与那潞子言有私,也算是福祉了?” 第117章 惊变 “陛下!” 纪蓁跪在地上猛然抬头,直接打断了女帝的话,竟是让女帝愣了愣。 她抬眸,去看这个南越唯一一个胆敢忤逆她的人,却见纪蓁正紧盯着她。 两人视线交汇之际,女帝只觉得纪蓁身上忽然涌起一股强烈杀气,直直扑面而来,让她心头一滞。 纪蓁真的很敢。 在她还是很小,还被抱在大将军的怀里的时候,就敢去抓女帝头上的凤尾十二旒。 那时,同样还很年轻的女帝笑着拆下了自己的冕冠,递到纪蓁稚嫩的小手里,笑着逗弄她: “我们的小蓁蓁这么喜欢这冕冠,莫不是也要当皇帝?” 那时的大将军,嗔笑着将冕冠夺了过去,为女帝仔细戴好,只是摇头。而女帝同样没有想到,当年那个敢夺她凤尾冕冠的孩子,如今竟敢直视于她,甚至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气。 “陛下何出此言?” 纪蓁目光冷肃,脊梁挺得笔直。双眸将女帝锁定其中,锐利的视线,像是要将人穿透一般,让女帝僵在座椅上,竟是动弹不得。 她对女帝拱手一礼,却丝毫不掩饰眼中锋芒,继续说道: “陛下既然知道潞子言,那想必京兆尹林大人已经将太女殿下,与那南疆巫医的事情禀告陛下了。 请恕微臣直言,太女残害百姓,私下里抓人,在东宫炼制药人。此事何其恶劣,想来陛下自有圣裁。 而太女殿下的正君潞公子,则是此案的关键。他被那南疆巫医拘禁在药庐,日日取血,受尽折磨。微臣去看他,审问他,并将身边的医官留给了他。并不因为他是太女殿下的正君,而是他作为一个人,就该像个人一样活着。 至于和潞公子有私这件事” 说到这里,纪蓁面上神色一凛,冷冷一笑道: “微臣与他相见在尹公署,京兆尹林大人与尹公署众人皆在场,可以为微臣作证。微臣倒是想请问陛下,到底是谁说微臣与潞公子有私?微臣愿意与众人当面对质,以证清白。” 说罢,纪蓁在满地碎片中,再次俯身叩首。 明明是如此卑微的模样,可她的人却像一把锋利刀刃,笔直的插在女帝面前。 耀眼,而寒气逼人。 太像了。 女帝只觉眼前一阵恍惚,似乎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她在大婚前夜偷偷出宫,去大将军府上见那个人。满腹愁肠,欲一吐为快。而那个人,却也是这般模样,俯首在地,只给了她一个模糊的影子,却像一把锋利刀刃,寒气四溢,冻住了她,将她的心劈为两半。 噗—— 一口甜腥冲出喉头,女帝吐出一口血,将桌案上的双璎戏蝶图染红。 “陛下!” 一旁侍奉的赵喜云眼疾手快地冲上前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女帝。看到桌案上被鲜血染红的双璎戏蝶图,吓得脸都白了。 “大将军画的双璎戏蝶图!这可怎么办,陛下您” 赵喜云神情复杂地看了眼已是神志不清的女帝,一咬牙小声道: “陛下,请恕微臣自作主张。” 说罢,她目光一沉,眼中慌乱已定。招呼着四周的宫人,大声道: “快去请太医!还有这个,大将军的画拿下去,速请画师来处理,务必恢复原样。” 宫人一听要拿画,顿时瑟缩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对赵喜云说道: “可是大人,陛下平日里那般珍爱这画,碰也不许人碰的。现在我们要是动了这画,万一陛下怪罪” 赵喜云正指挥着宫人将女帝移到屏风后的软榻上,见那宫人畏缩不前,顿时厉声道: “混账东西,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若是当真毁了这幅画,你一家子的人头都不够赔。” 宫人闻言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而纪蓁则看傻眼了,这是什么情况?她娘还会画画?好像自她有印象以来,见她娘在书房里对着宣纸发呆,是有的。可提笔作画,好像还真没见过! 而且这女帝又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吐血了?被她气得?不能?赵喜云不是说她身体无恙吗? “陛下?你,要不要紧?” 纪蓁愣愣地伸长了脖子,往女帝那里探了探头,轻轻喊了一声。 正赵喜云指挥着宫人,将女帝抬往屏风后,却不料神志不清的女帝竟然睁开了眼,张口喊了句: “蓁蓁。” 赵喜云眼中神色一暗,皱着眉头看向跪在地上褪去锋芒,只傻愣愣地看向这边的纪蓁。叹了口气,对她说道: “青岩殿下请到这里来,陛下喊你。” “哦。” 纪蓁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绕过一地的白瓷碎片和点点血迹,走到女帝身边。 “陛下。” 纪蓁轻轻唤了一声。 女帝此时的脸色发灰,情况极差。看向她的眼却温柔极了,和刚才在桌案后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蓁蓁。” 女帝向着纪蓁伸出手去,纪蓁赶紧握住,意外地发现,女帝的手冷得像冰。 “陛下,你这是怎么了?若是微臣惹你生气了,微臣” 见女帝忽然如此虚弱,纪蓁的声音有些哽咽。毕竟,女帝虽然高高在上,对她百般算计利用。可她却是从小到大,除了她娘,对她最好的人。 她总是高坐在那里,睥睨天下,雷厉风行。震慑着百官,守护着南越的百姓。众人皆道,南越出了铁腕皇帝,而只有纪蓁知道,她还是个会纵容她,去做大将军都不允许她做的事情的溺爱她的人。 女帝似乎听出了她声音中的难过,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无声叹了口气,道: “你这孩子,真不知道到底像谁。做事那么狠绝,心思却那么浅。料理东宫那么大的事,你怎么连个后手都没有。也不怕外面的流言,把你的脑袋弄没了。” 纪蓁闻言一愣,连日里的压力、憋屈,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出口,喷涌而出,让她眼眶刺痛,热意翻涌。她咬着牙,哽声道: “可是,陛下会信我。” 女帝闻言也愣了愣,忽而笑了起来,无神的眼费力地看向纪蓁道: “当真这么相信朕?” “嗯。” 纪蓁握紧了女帝冰冷的手,点了点头。 女帝无声的笑了,眼中恍惚又多了几分,微不可察地摇头叹道: “真是个傻孩子。” 她顿了顿,似乎在想些什么。殿中安静了一瞬。纪蓁吸了吸鼻子,抬头去看赵喜云,只见,赵喜云皱着眉头也在看她,复杂的神情,欲语还休的样子,是纪蓁未曾见过的模样。 她又是怎么了?纪蓁心中泛起了嘀咕,就在此时就听女帝喘了几息,费劲地对赵喜云招了招手,道: “你去帮她。料理了,不要留痕迹。” 赵喜云大惊失色,却强压着心中慌乱,在女帝耳边小声说道: “陛下!国本不可动摇,怎么能现在” “去办。” 第118章 养不熟的白眼狼 女帝强撑着看了纪蓁最后一眼,彻底昏死了过去。当医官冲进乱作一团的崇德宫,赵喜云已经带着纪蓁悄悄退至偏殿。 安静的偏殿内,宫人肃立两旁,目不斜视。赵喜云拧着眉头与纪蓁相对而坐,一言不发地看了她良久。 纪蓁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却又不好随便开口,只得端起茶盏,揭盖吹了吹,慢慢喝下。 毕竟,虽说她的身份品级皆在赵喜云之上,但赵喜云到底是女帝身边的红人,自幼便在宫中服侍。连李元樱见到她,嚣张跋扈的气焰都要收敛一二,何况是她纪蓁。 眼看着盏中茶水见底,纪蓁揉了揉肚子,心情十分复杂。 谁能想到她一大早进宫,便遇到了女帝又发飙又发昏。话没说上两句,她倒是被吓得不清。 过了这茬,又来一个赵喜云,只盯着她不说话,让她少有的,在宫中喝了个水饱。 真是服了。 这宫里,到底是怎么了?喊她来到底是做什么的? 眼看殿外日头渐上,已是接近正午,纪蓁不动声色地放下茶盏,决定不再耗在这里。 “赵大人。” 纪蓁对上赵喜云的视线,率先开口道: “陛下凤体有恙,赵大人在这里就这么陪我枯坐,当真不要紧吗” 赵喜云听她说话,眼中神情未变。像是在审视着她,又像是在做着什么决定。半晌,重重叹了口气,对身边宫人挥了挥手,吩咐道: “带上来。” 嗯?带谁? 纪蓁心里正泛着嘀咕,就见两个侍卫押进来一个五花大绑的男人,一个素衣去簪的女子,心里顿时警觉了起来。 要知道,在南越,为官女子皆戴帽簪花。不同宫花代表不同品级,以示尊卑。 现在,在宫中,一个女子只着素衣,便表示她被脱去了官服。去了簪花,则表示她已经被定了罪。 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被赵喜云带到她的面前?除非 纪蓁的目光一凛,立刻看向那个被五花大绑的男子,就听赵喜云的声音不急不慢的响起: “这就是你要找的人,忠勇侯府的,东海。还有这位,策划了你和潞公子的谣言的,东宫的,太女詹事大人。” 在赵喜云冷厉眼神注视下,两人被侍卫狠狠一推,跪倒在地。 纪蓁微微张着嘴,当下说不出一句话。 她知道宫中神人辈出,可她昨天才收到字条,封营查人,怎么只不过一夜的功夫,赵喜云连人都抓到了? 女帝她,到底在自己的身边埋了多少眼线? 纪蓁的后背一阵发寒,紧握的手心里沁出了一层冷汗。她的心,跳得厉害,看向东海的眼神更如淬毒之箭,看得他不由自主的直往后缩。 赵喜云侧头看了纪蓁一眼,哼了声: “青岩殿下,并非老身多嘴,你之处事手段,比起大将军当年,还是差了一截。不过殿下的眼里有狠劲,未来可期。” “而你” 赵喜云忽然话头一转,两步人已经走到了东海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突然抬脚,狠狠的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恨声道: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当年我就说,西戎人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可偏偏大将军和忠勇侯怜你尚在襁褓,却被独留什叶城,非要保你。如今看来,狗就是狗,永远变不成人。” 面对赵喜云的羞辱,东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倒在地上,捂着被赵喜云踹的地方,疼得直抽气,却又被侍卫强拉了起来,继续接受审问。 纪蓁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男人,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个人就是东海? 什叶城,当年那个被西戎屠戮又被大将军打回来的南越边境小城,西戎人被打回去的时候,放了大火焚城,大将军为了救火,差点命都没了。什叶百姓恨西戎人,入骨。这个东海,那时候,即便是个婴儿,若非是大将军力保,只怕也活不下来。 可这件事过去快二十年了,他一直以忠勇侯府家生子的身份在俞伯君身边侍奉,从未出过差错,为何偏偏就是现在要针对她纪蓁?为何偏偏和那个东宫詹事勾搭上了? 纪蓁目光如刀锋利,起身站在伏在地上的东海面前,弯腰捏住他的下巴,迫他抬头,细细看过他的面孔。这才发现,东海长相平庸,与南越的男子并无太大差别。唯有瞳孔中的一抹灰色,暴露了他的真实身份。 难怪他在忠勇侯府,低眉顺眼近二十年,都无人发现。 纪蓁冷哼一声,放开他冷冷道: “若非细看,根本看不出你是个西戎人。只是,大将军和忠勇侯当年救你性命,你不知恩图报,反而坑害于我,却是为何?” 原本畏缩在地上的东海,在听到纪蓁这句话的后,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猛地抬头死盯着纪蓁,极其古怪地笑了一声,道: “报恩?我身为西戎乐山王之子,身份何其高贵!却被那个大将军抓来,囚在小小侯府,为你们做牛做马为奴为仆。对我有什么恩情可言?要不是那个大将军死了,我定手刃此贼,挫骨扬灰!我” 话还没说完,就见纪蓁抬起脚,一脚对着他的脸就踹了上去。直接将他踹倒在地上,头重重砸在青砖地上,一汪血迹,在他的脑袋边慢慢扩散。吓得旁边的太女詹事浑身发抖,面若死灰。 赵喜云眉毛一挑,对宫人招了招手,道: “去找个医官来,别让这玩意死了。” 宫人得令退下,纪蓁收回脚,掸了掸裙摆,对赵喜云淡淡道: “抱歉,本王没打过狗,一下子没收住力。倒是给赵大人,添麻烦了。” 赵喜云闻言一愣,继而笑了起来,站起身,亲手给纪蓁添了半杯热茶,奉到她手边,深深看着她,微微躬身道: “不敢当。喜云收回前言,殿下爱恨分明,出手果决。于大将军,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当真未来可期。” 纪蓁站的笔直,对她拱手一礼,接过了赵喜云奉来的茶,轻揭茶盖,抿了一口。 温热,五分满,清澈无垢。 这是宫中侍奉的惯用手法,旨在表达自己的臣服。 只是,纪蓁没想到赵喜云会在这种时候,对自己奉茶。 思来想去,那赵喜云之前的态度只怕是在试探与估量。而现在,她这般示好多半是这里有她要保的人。 那个东海必然不可能,所以,是这个东宫的太女詹事? 第119章 百无禁忌的纪蓁 纪蓁不动声色的向那太女詹事看去,只见她早已面如死灰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唯有一双眼,惊恐难安的时不时飘向赵喜云。 果然是她。 纪蓁心下了然,便不再说话,她倒要看看,这赵喜云在她面前要唱什么戏。 赵喜云久浸宫中,何其精明。她见纪蓁看了眼那太女詹事后,便沉默不语,只轻抚茶盏,纤细手指在盏壁上轻轻敲了两下。与对那东海的态度天差地别,便知道她已经明了自己的意图。 女帝倒是没看错,是个聪明人,赵喜云心中很是满意。 此时,医官背着药箱急匆匆的从殿外冲了进来,一面擦着脑门上的汗水,一面对赵喜云和纪蓁跪拜,恭敬道: “赵大人,青岩殿下,微臣来迟,万望恕罪!” 太医署离这个偏殿,很近。今日当值的太医,据纪蓁所知,最起码有十二人。按制,除去给女帝治病的那一波,太医署留守的太医最起码也该有四人。她看起来十分年轻,应是留守医官,为何来的如此匆忙,如此狼狈? 莫非女帝那里有变? 纪蓁眉头一拧,开口问道: “平身。太医署,离这里不过数步而已,你何故如此狼狈?” 一听纪蓁这么问,那医官的脸立刻苦成个苦瓜状,将擦汗的小帕塞进袖中,对纪蓁拱手道: “唉!殿下有所不知,陛下犯了旧疾,吐血不止,人都认不出了。贵君盛怒,太医署的医官除了我,都被贵君抓去了崇德宫侍奉。宫中这么大,我就一个人,我这” “胡说!” 那医官话没说完,就被赵喜云厉声打断。她的眉眼压得极低,直直的看向那医官,高声道: “陛下凤体向来康健,你一个新入宫的小小医官,知道些什么?竟敢在这里妄言陛下的病情?该当何罪?” 那小医官忙的一个上午,早已头昏脑胀,哪里还经得住赵喜云的恐吓。当下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脑袋贴在青石砖上,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赵喜云嫌恶的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去,招来两个侍卫,对医官吩咐道: “带那东海下去,好好给他看看,别让他死了。” “是。” 医官带着东海忙不迭地退了下去,纪蓁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打了个冷颤,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赵喜云要保那太女詹事。 女帝,怕是快不行了。 女帝一旦驾崩,太女李元珍便是新皇。而她身边倚重的这个翰林出身的太女詹事朱绍莘,定至朝中高位,便是做那六部尚书之首,也不是没可能。 纪蓁垂眸看向自己的紫色官服,心中不由冷笑。难怪赵喜云要保朱绍莘,原来,她早已经站在了李元珍那边。 偏殿内又恢复了安静,赵喜云掸了掸衣袖,见纪蓁没再说话,便踱步到那朱绍莘的面前,问道: “朱绍莘,你可知罪?” 朱绍莘是什么人?她可是翰林出身的世家女,最会鼓动人心,暗箭伤人的手段。策反东海,便是她的得意之作。 可即便是这样,纪蓁这般霸王似的人物,她活了三十多年也没见过几个。 早就听说纪蓁此人百无禁忌,没想到当真百无禁忌。在宫中,当着赵喜云的面,一脚就把那羞辱大将军的东海踹了个半死。 她本以为,纪蓁与那俞伯君感情深厚,做人行事多少会顾忌着些,才特地挑了东海这么个人,来给她做脏活,意图借刀杀人。却没想到纪蓁竟是完全不管,下手如此狠毒。 这下,即便是早前赵喜云和她说,纪蓁太过年轻,只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让她不必担心。此刻,她也不得不担心起来。 倒不是怕纪蓁弄什么肮脏手段来害她,而是怕纪蓁一言不合,就直接拔剑送她归西。 如此面对赵喜云走过场般的质问,便不敢轻易回答。 她偷偷抬眼去看纪蓁,却和她的目光撞在了一起。纪蓁看着她的目光十分冷淡,其中还有几分嘲讽之意,却如刀锋一般从她的脸上刮过,让她的脊背升起了一股子寒意。 细密的鸡皮疙瘩止不住的窜起,让朱绍莘竟是无法控制的抖了起来。喉咙一紧,话都说不清了。 “下官下” “哼。” 纪蓁嗤笑出声,轻抚绕在腰间,化作腰带的软剑,淡淡开口道: “朱绍莘,你们东宫的人是不是脑子都不好?你已经被脱袍去簪,是个白身。自称为官,又是该当何罪?” 朱绍莘的双眼,随着纪蓁轻抚腰间软剑的手移动,吓的魂都快飞了。她不顾身份的跪在地上,头触青砖,大声道: “小民,知罪了!请殿下恕” “知罪了?那就好。” 纪蓁打断了朱绍莘的话,懒洋洋的指了指她身边的侍卫,道: “你,嗯,就你。你来说说,据南越律,她这罪该怎么罚?” 被纪蓁突然点名的侍卫一脸茫然,她不知所措的看向赵喜云,却被脸色极其难看的赵喜云狠狠瞪了回去。 这侍卫本是赵喜云的人,可现下赵喜云不管她,纪蓁的身份又摆在那里,她不得不答。于是她只得硬着头皮,对纪蓁如实答道: “回殿下,据我南越律,若无官而诈称有官者,杖一百,徒三年。” 杖一百,徒三年? 这纪蓁,果然是想要她的命! 朱绍莘面无人色的瘫坐在地上,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纪蓁看着朱绍莘面无人色的样子,冷冷笑了笑,对那侍卫挥了挥手,道: “既如此,那便拖下去,先杖责一百。” 纪蓁一语落地,全殿默然。 那可是太女的心腹,出身南越门阀世家,得了赵喜云青眼朱绍莘!这位青岩郡王说打就打,还打一百棍!别说朱绍莘那个锦衣玉食堆起来的身子,便是个铁人,打完也没命了! 殿中侍奉的宫人,顿觉纪蓁宛若阎王化身。一个个屏息凝神的站着,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生怕自己被那活阎王盯上,也被索了性命去。 一直忍耐的赵喜云终于忍不住了,止住侍卫,急忙开口,对纪蓁说道: “殿下!朱绍莘好歹出身翰林,身有功名,即便此间为白身,殿下也不该” “你也知道她现在是白身了?赵大人,你对‘白身’这两个字,有哪里不明白吗?” 纪蓁懒洋洋的说着,眼中的目光却锋利无比,钉在赵喜云的身上,竟是将她不由自主生生逼退一步。 “拖下去。”纪蓁对侍卫吩咐道。 侍卫一面慢吞吞的抓住朱绍莘,一面拼命冲赵喜云使眼色。 赵喜云到底是在宫中摸爬滚打的半辈子的老人,慌乱片刻,便立刻稳住了心神,对纪蓁说道: “殿下说的不对,即便朱绍莘要定罪,也该交给三法司审过之后再行定罪,殿下何故动用私刑?” 纪蓁笑了起来,纤长手指在腰间软剑上轻轻抚过,十分赞同的对赵喜云点了点头道: “那是自然,朱绍莘散布谣言,污蔑我与太女殿下的正君有私,欲将我栽上灭九族的重罪。如此恶劣行径必然不能在这偏殿刑个私刑,便了事的。 只是她方才,当着我与赵大人的面,再犯此罪。我怕她多罪并罚,进了大理寺就出不来了。便想给赵大人省省事,怎么赵大人不高兴?” 这话说的,赵喜云哑口无言。她将朱绍莘和东海押在此处,确实是想与纪蓁晓以利害,私下解决这件事。给朱绍莘脱袍去簪,本是负荆请罪的意思,可纪蓁看来并不买账。 可这一百杖打下去,朱绍莘哪里还能有命在? “殿下,朱绍莘身子弱,怎么经得起一百杖?” 赵喜云咬着牙,和纪蓁讨价还价。纪蓁倒是爽快,大手一挥,对那侍卫道: “既然是赵大人求情,那便打个对折,五十棍。” “殿下” “打!” 第120章 上门逼亲 “殿下!赵大人!大人救我!” 朱绍莘在被拖走的瞬间,惊恐地嚎叫起来,她死死抱住殿中红柱不放手。侍卫作势去拉她,却不敢用力,只偷偷看向赵喜云,希望她能赶紧发出指示,让自己不要难做人。 赵喜云没想到朱绍莘这么不顾身份,如此嚎叫。宫中耳目众多,她特地选了这么个人迹罕至的偏殿避人耳目,却要被那朱绍莘叫得人尽皆知了。 真是个不争气的东西! 赵喜云没动,可纪蓁却动了。 她踱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抱着红柱不撒手的朱绍莘。忽然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 “字条是你送的?想要离间忠勇侯府和青岩郡王府?你可问过忠勇侯的意思,问她会不会任你为所欲为?” 赖在地上的朱绍莘,忽然僵在了原地。 她直勾勾地看着纪蓁,心里瞬间翻滚起无数可能。 字条确实是她派人送的,她早就知道俞伯君爱慕纪蓁,送这字条,目的就是为了离间俞伯君与纪蓁,从而离间忠勇侯府与青岩郡王府。 据赵喜云向她透露,俞伯君与那纪蓁自幼便定有婚约。这些年,俞伯君跟着纪蓁,两人如影随形,手掌兵马,势力渐大。而忠勇侯,手上虽然没有兵,却早在朝中生徒遍地,权势滔天。 若这两大势力相结合,必然会对太女构成威胁。所以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两人成事! 整个京中,在她的策划下,早就流言四起。忠勇侯府的人收到这个字条,不可能不信以为真。 这件事她为了避嫌,从头到尾更是没有插手,指派了个新进东宫的属官去做。 朱绍莘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却不想被纪蓁一句话便道破: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主子想我死,我偏要活得比她快活,你说气不气?” 纪蓁满眼嘲讽,看得朱绍莘浑身冰凉,知道自己此次已是神仙难救。 她放下抱着柱子的手,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小声呢喃道: “纪蓁,我与你无冤无仇。所作所为,皆为我主。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大将军死得早,你势大而无人相护!” 说罢只见她手中寒光乍现,纪蓁刚刚反应过来拔出腰间软剑,一把泛着紫光的匕首已经捅进了她的胸口。 “你!” 纪蓁踉跄一步,撑着一口气,运力于剑上,抬手一挥直接斩掉了朱绍莘的右臂。 被斩断右臂的朱绍莘,惨叫一声,昏死了过去。 纪蓁吐出一口鲜血,靠在柱子上剧烈喘息着,立刻发觉不对。 匕首上有毒。 因她方才运功发力,她能明显感觉到毒性在扩散。纪蓁立刻抬手封住了胸口两处要穴,死死盯着赵喜云,怒道: “赵大人,你就是这样帮我的?若陛下知晓,你要作何交代?” 殿中的变故,惊呆了赵喜云。她哪里知道,被脱袍的朱绍莘,身上还会藏着一把淬毒的匕首? 在宫中,众目睽睽之下,公然行刺郡王,死罪一条。更何况她匕首上,淬了毒,杀人之心昭然若揭,绝无开脱可能。 这下赵喜云的如意算盘全都打了水漂,只剩下一颗惶恐不安的心,剧烈地跳着。 朱绍莘莫不是要害她? 莫非,是太女授意?她何至于此? 赵喜云思绪翻涌,却连一丝头绪都没有。眼见着纪蓁胸口血流不止,很快将她的衣裙染得血迹斑斑。赵喜云心知不妙,立刻上前沉声道: “殿下莫要胡思乱想,现下治伤最为重要。来人,传太医!” 赵喜云眉头拧得死紧,拿出随身帕子,想要为纪蓁止血。纪蓁绝对不能死在宫中,否则连太女李元珍和她都会被弹劾。 纪蓁持剑于胸前,隔开赵喜云伸来的手。 她提着一口气,靠在柱子上,此刻谁都不信了。看着赵喜云慌乱复杂的神情,纪蓁暗暗思忖着: 赵喜云应该不知道朱绍莘暗藏匕首,毕竟朱绍莘与她鱼死网破,对赵喜云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可她现在已经是太女的人,此刻与她纪蓁绝无信任可言。现下,女帝那边乱作一团,定是没法为她撑腰了,只能抓紧时间出宫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纪蓁看向赵喜云的眼神柔和了三分,她虚弱地喘着气,对赵喜云说道: “赵大人,这匕首上有毒,只怕并非那新进宫的医官能解。陛下凤体有恙,微臣就不擅自惊动了。微臣的属官就在宫外候着,还请大人让他进来,带我回府疗伤,以免惊扰圣驾。” 纪蓁的话,正中赵喜云下怀,她现在心里一团乱麻,纪蓁留在宫中,只会乱中添乱而已。于是她立刻派人去宫外,领了夜风进来。 夜风进殿时,朱绍莘已经被拖了下去。殿中只有一个赵喜云和衣裙几乎被鲜血浸透的纪蓁。他眼底一暗,沉沉目光寸寸扫过赵喜云的脸,似乎要记住这个人。 赵喜云被他看得寒毛直竖,当下斥道: “没规矩的东西!看什么看,还不带你主子回府?” 纪蓁强撑着等着夜风来,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此时,她无力地靠在夜风怀里,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襟,虚弱道: “夜风,走。” “是,殿下。” 有了夜风的应答,纪蓁放心地晕死过去。 此后七天,青岩郡王府闭门谢客,灯火不灭。叶茴寸步不离的守在纪蓁的床前,到底将她从阎罗殿里拉了回来。 第十天,纪蓁的意识彻底清晰,她恢复得极快,已经可以吃些东西了。 午后,纪蓁午睡刚醒,还在换药。就有侍从来报: “殿下,忠勇侯来了。” “啊?” 在屏风后换药的纪蓁愣住了,眨巴眨巴眼,问道: “我不是闭门谢客了吗?忠勇侯怎么” 话音未落,就听一声朗笑,一人的声音由远及近,道: “小蓁蓁此言差矣,我怎么会是客?我可是你未来的王夫的亲妈。” 屏风旁边,探出一张并不年轻的脸,竟和俞伯君有个八分像。忠勇侯俞敏身着一身流云织锦的烟色便装,风流倜傥地大步跨进了里间。十分贴心地为纪蓁披上披风,颇为不满地看了眼叶茴手上的切玉膏,对她摇头道: “你们殿下可是胸口上被捅了一刀,你怎么就给她用切玉膏修复伤口?一会儿去我府上,拿仙人露来。” 就? 叶茴不敢置信的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切玉膏,这可是千金难求的疗伤圣品!她拢共也就这么一小罐,竟然还被人嫌弃了! 那个仙人露是什么?难道是传说中药圣亲手做的圣药?不是说早就失传了吗?这位忠勇侯怎么会有? 叶茴与纪蓁面面相觑,皆是不知所措。好在纪蓁养了几天伤,脑子又开始转了她抓紧身上披风,对俞敏谨慎地问道: “侯爵大人此番造访,所为何事?” “提亲啊,顺便看你死了没。” 俞敏答得爽快极了。 第121章 逼亲上门(2) 在俞敏的面前,纪蓁总觉得自己刚转动的大脑又要停摆了。她赶紧唤来系统707悄悄问道: “忠勇侯俞敏,对我的好感度是多少?” “忠勇侯俞敏,当前好感度70。” 707答得很快,可纪蓁觉得很奇怪,这位权势滔天的忠勇侯,为什么会对她有如此之高的好感度? 在她的印象中,也就是小时候见过几次俞敏。两次是在宫宴上,一次是她把俞伯君打哭。 最近的一次见面,是在她十五岁及笄大礼上。这位忠勇侯,极其高调地抬了十五箱礼物,在大将军府门口一字排开。长长的红底烫金礼单,看得大将军直摇头。一脸凝重地对她说道: “阿敏,你现在树大招风,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不收敛些,还这般高调,岂不是给自己招祸?” 俞敏哈哈一笑,携了大将军的手就往里走,一面走一面挤眉弄眼地笑道: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我就是要让那些没安好心的东西看清楚,咱们小蓁蓁可是有人疼的。再说了,我这礼可不白给,跟你说,我们家那俩小子” 两人的声音淹没在宾客的恭贺声中,纪蓁并没有听清她们在说什么,却从侍从的口中知道了俞敏如此天不怕地不怕的原由。 原来,她的母亲娶了先帝的长兄,她这一脉,便与当朝女帝有亲。真要说起来,便是封个亲王给她,也没人敢说不行。 可偏偏,等女帝登基,想要彰显仁善之德,给俞敏加封为王的时候,俞敏却不稀罕这扯着她爹裤腰带得来的王位,直接和大将军冲上了战场,去打西戎。 刀尖舔血,阎罗殿里走了几遭后,西戎被全歼。而俞敏也靠着自己的军功,挣了个御笔亲封的“忠勇侯”的爵位。 喜滋滋地将“忠勇世家”的牌匾挂在门楣上,将那皇亲国戚的身份扔了个一干二净。 可偏偏她这般行事乖张,却在朝中生徒遍地,个个身居要职,连女帝都奈何她不得。 当时纪蓁听到这里,就觉得俞敏是个很了不得的人。却没想到,如今,这个了不得的人,竟然不请自来,还找她提亲 纪蓁忽然想起了在东大营,俞伯君和她说的话,顿觉头疼。这家伙,还当真让他娘来提亲啊! 纪蓁定了定神,对俞敏勉强笑了笑,道: “侯爵大人说笑了。婚姻大事何等重要,纪蓁不敢这般模样与大人相谈。还请大人外面坐坐,待我着衣之后,再谈不迟。” 俞敏好说话地点了点头,退至屏风外。侍奉在外的侍从立刻将她引至外间,为她奉上茶果点心。 纪蓁听着她的脚步声远了,便让叶茴继续为自己上药。想了想,又对她吩咐道: “一会儿你从后门出去,让夜风去外面探探,这些天这位大人在做些什么。” “是。” 叶茴帮纪蓁上好药,小心地为她穿上衣裙,看着纪蓁瘦了一大圈的模样,不由心疼道: “小师叔方才捡回一条命,连赵公子都舍不得来打扰,偏偏那位忠勇侯不请自来。一会儿小师叔你要是坐不住,可千万别硬撑啊!” 纪蓁微微颔首,轻抚腰间龙纹玉佩,幽幽道: “这会子,侑青应该跟着使团到幽州了。幸亏我提前安排了,否则当真要坏大事。” 赵侑青在纪蓁回府的当晚就来了,在她身边守了三天三夜,纪蓁也没醒。 后来,宫中来人宣他入宫,原来竟是燕国使团的人来了。 女帝病重已经不能临朝,却下了旨意将东宫一干人等包括李元珍与李元樱捉拿下狱。一时间朝野震动,二皇女李元玫不得已出面代理国政。陪着那燕国使团,周旋了几天后,便道: “燕国皇帝病重,赵公子思亲心切,女帝特准其回归故国,以全孝心。” 这本是纪蓁与女帝商量好的事,却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当真到了这一天,她与女帝竟双双缠绵病榻,昏地人事不知。 赵侑青等不到纪蓁醒来,无奈只得离开。临行前,将一封信和一块龙纹玉佩放在了纪蓁地枕边。 纪蓁一醒来就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只见信中只有寥寥数字: “蓁蓁我妻,见字如面。我此去并非与你别离,且待我归来,光明正大做你的正君。另外,俞伯君为人正直可信,且待你忠诚。可娶为侧夫,替我照顾你。” 看到这里,纪蓁不由得笑出了声。赵侑青在南越生活了近十年,都遵循着燕人的生活习俗,以提醒自己不忘故国。如今,却为了她接受了南越的婚俗,让她娶俞伯君。 这真是 纪蓁正捧着信感慨着,忽然就听707冷不丁地冒了出来,大声恭贺道: “恭喜宿主,第一个攻略目标达成。现在为你开启第二个攻略目标信息:南越忠勇侯世子俞伯君,当前好感度85。” “我靠!” 纪蓁忍无可忍地骂了一句,气得她伤口差点崩开。纪蓁按了按胸口,对707怒道: “你是什么破系统?是不是有病?我之前多少次问过你,俞伯君是不是我的五个夫君之一!你每次都不说!现在又让我去攻略他?我都拒绝他了!攻略个屁!” “宿主不要生气,我的系统就是这样设定的。一次只能攻略一个目标,不可以脚踏两条船的。” 707淡定的声音气的纪蓁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她按住胸口伤处,深深呼吸,吐气了好几次,一张口仍是火爆无比: “你瞎了吗?我这是脚踏两条船吗?你给我分了五条船!五条!还不告诉我他们是谁!我要是有一条没踏上,大家一起完蛋!” 面对纪蓁的炸裂脾气,707沉默了一会,等纪蓁彻底发完了脾气,累得歪倒在床边,它才不急不缓道: “宿主不用着急,俞伯君不是让他娘来找你提亲了吗?答应就好。实在不行,你不是还有我给你的‘商谈置换券’吗?直接使用就好。” “你少给我出馊主意!”纪蓁气呼呼地说道:“伯君可是我小弟,不许你坑他!” “哦,那宿主若能与他两情相悦,自然是最好的。” “就你话多!关机!” 707的话,让纪蓁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东大营中的那天夜里,俞伯君如坠寒潭的模样,和她忽而惶恐的感觉,又涌入了她脑海。纪蓁突然有些庆幸,还好,那天夜里她拉住了他。 只是如今忠勇侯俞敏当真上门,大刺刺地说来提亲,却让纪蓁有些不知所措了。 她穿戴停当,站在碧纱厨里,偷偷往外间看了一眼,两片红云飞上脸颊,竟是害羞起来。 第122章 多个夫君多条路 收拾完东西出来的叶茴,看到纪蓁扒着门,鬼鬼祟祟地,便也收敛了手脚,轻手轻脚地站在她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往外间探去。 然而宽敞的外间,就只有一个正在挑挑拣拣吃茶点的忠勇侯俞敏,和几个垂首侍奉的侍从。偏斜的暖阳将整个房间烤得暖烘烘的。清风拂窗,将窗下开得正好的蓝色小花四散的甜香送进室内,沁人心脾,熏人欲醉。 叶茴茫然地缩回头,戳了戳纪蓁的肩膀,压低声音问道: “小师叔,你不去招呼忠勇侯,在这儿偷看她做什么?” 纪蓁被突然出现的叶茴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一颗心差点没跳出来。赶紧拉着她往里间退了两步,小声道: “你干什么?吓死我了!不是让你去找夜风的吗?” “正准备去呢,这不是看你在这里像要伏击谁似的,我想给你帮忙来着。” 叶茴十分义气地卷起了袖子,可一想到那边坐着的是忠勇侯,又赶紧放下了袖子,很是担心地向纪蓁问道: “小师叔,你要对付忠勇侯吗?” 纪蓁闻言一愣,当下直接将叶茴拉回了里间。房门一关,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耐着性子问道: “好端端的,我对付她做什么?” 叶茴被纪蓁拽了回去,也就不遮掩了,脖子一梗,很是不满道: “那个忠勇侯,仗着自己权势滔天,趁着你伤病在身,赵公子不在身边,竟然上门逼亲!这能忍?” “你不喜欢俞伯君?”纪蓁挑眉。 叶茴一听纪蓁问她,立刻抖擞了精神,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告起了状: “小师叔,我是一直担心你的身子所以才没跟你说!你昏迷的时候,那个俞小将军,天天都来的。也不通传门房,也不进来。就这么像个门神似的,在大门外站着。黑着脸,吓得来来往往的人都不敢走咱们这半边,硬是把咱们这里的半条街都给堵了,真是不像话! 赵公子本来陪着你的,后来听说他在外面站了一天一夜,就请他去了客卿府,两个人谈了很久。” “什么?侑青见了伯君吗?” 纪蓁突然想到了赵侑青留给她的信里写着,让她娶俞伯君为侧夫,难道这就是他们商谈后的结果? 正想着,就见叶茴眉毛一挑,神秘兮兮地说道: “要不是咱们赵公子出面,那个门神还不知道要在门口杵多久,惹多少笑话呢。幸亏他走了,不然二公子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啊?二公子? 纪蓁有些被叶茴说懵了,不得不打断她的话,问道: “二公子,又是谁?” “忠勇侯府的二公子,俞景熙啊。” 叶茴理所当然地看了纪蓁一眼,继续说道: “二公子一看就是个读书人,通传了门房,还递了帖子,很是礼数周全。知道小师叔尚在病中不能见客,在门房待了会,就走了。然后啊,就今天送来个十年一开花的雪莲,明天送个五百年才长成的老参,甚至还有紫云山上最难采到的凌霄花蜜,都成罐成罐地往咱们府里抬。你说说,这么些个制药的好材料,二公子流水似的往咱们府里送,当真是” 叶茴越说越兴奋,一双眼睛贼亮贼亮的,仿佛马上就要扑进药庐,将那些药材统统捣鼓一番,好研发出什么新药来似的。看的纪蓁不由侧目,轻咳一声,叶茴才回过神来,干笑了两声,讪讪道: “所以说,二公子比那只会当门神的俞小将军,强了不是一点半点!小师叔如果你当真要答应忠勇侯的提亲,可千万别娶俞小将军,要娶就娶二公子!” “不许胡说。” 纪蓁立刻打断了叶茴的话,她理了理被叶茴抓皱的衣袖,淡淡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的说道: “你想让我娶景熙,到底是为了我好,还是为了方便你搜刮药材,方便你炼药?” 叶茴的心思被戳破,老脸有些挂不住,嘴硬道: “怎么能呢,咱们王府这么大药材这么多,还用去别人府上搜刮吗?我这是看二公子对你好,而且长得也比俞小将军好看,和小师叔你不是更般配吗!实在不行,你干脆,收一个也是收,收两个也是收。肥水不流外人田,多个夫君多条路!” “胡说什么?” 纪蓁的脸色冷了下来,叶茴立刻识相地乖乖收声。 “哎,小师叔别生气,我就是建议,建议而已。” 她大着胆子又多了句嘴,偷瞄了一眼纪蓁似要发难的脸色,立刻快步从碧纱厨的侧门溜去了后院,找夜风去了。只留一个纪蓁,被她那堆荒唐话气到无语。 不过叶茴的话倒是让她想起了俞景熙曾对她说过,忠勇侯要将他嫁给兵部侍郎王艳做侧夫的事。她答应过要帮他,此番忠勇侯主动上门,倒让她省了番功夫。 想到这里,纪蓁便不再耽搁,赶紧去了外间。 坐在窗下的俞敏,手上正捏着一颗晶晶糖出神,看到纪蓁过来,示意她坐到自己对面,将晶晶糖摊在手心里给她看,笑道: “上个月,我那个大傻儿子突然让府里的管家去给他找一种糖。名字他不知道,只知道看起来小小的,透亮好看,吃起来甜而不腻。结果,我那可怜的老管家绕着京中奔走好几圈,都没有找到他说的那个东西。 我就问他,是不是晶晶糖?他说不是,是一种比晶晶糖好吃的糖,他在九皇子的生日宴上尝过一次,觉得不错,想来你或许会喜欢。老管家在京中找不到,他便求我帮着在宫里问一问。 伯君他从小到大,极少向我要什么东西,这次一开口竟然是为了你的事。那我能不帮忙吗? 我就差人打听了一下。小蓁蓁,你猜怎么着?” 俞敏将手心里的糖往嘴里一扔,冲纪蓁挑了挑眉。 纪蓁没有说话,因为这件事她并不知道。好在俞敏也没打算等她回答,嘴里咬着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这一打听我才知道,那糖还真是宫里做的,是九皇子的重华宫里的专属御厨做的。听说拢共做了那么一小罐,宝贝的跟什么似的,装在个琉璃罐子里,自己不吃也不许别人碰。” 说到这里,俞敏再次看向纪蓁,目光沉沉的问道: “听说是两个拳头那么大的琉璃罐子,盖顶嵌着个红宝石,九皇子时不时就喜欢拿在手上盘玩。不知道小蓁蓁,可曾见过?” 纪蓁当下就愣住了,别说,她真见过。 第123章 两份婚约书 那个琉璃罐,通体晶莹漂亮极了,盖顶嵌着块硕大的红宝石,此刻正放在她寝室床边的小几上。 这是李沐蕴在她昏迷的时候,派人送来的。据那宫人说: “九殿下得知青岩殿下遇刺,心急如焚,本欲亲来探望。怎奈陛下风体抱恙,九殿下至仁至孝,衣不解带地守在陛下身边侍奉,分身乏术。只得差奴婢将这罐糖送来,万望殿下好生养伤,莫怕良药苦口。” 温道行知道纪蓁和九皇子李沐蕴的感情深厚,帮纪蓁收下糖罐后,就一直将它放在纪蓁的床头。希望她醒来后,能第一眼就看到这个糖罐子,知道宫中还有人在关心她,多少冲淡些因遇刺而对宫中产生的恐惧。 纪蓁醒来后,每每吃到极苦的药,也都是靠着这罐子里的糖解苦。心里对李沐蕴更是十二万分的感激与膜拜,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然对她的口味这么了解,这一罐糖,直接将她的口味养刁了。平日里,连最喜欢的星星糖都不太吃了,只吃这个。 只是她没想到,俞伯君竟然在吃到这个糖的时候,会记得她爱吃甜的。会因为她可能会喜欢吃,而去四处寻找,甚至求助他的母亲忠勇侯。而这位看似狂放不羁的侯爵大人,竟然还当真去找了。 一时之间,纪蓁心里升起了几分感动,面对忠勇侯俞敏便更多了几分亲切。她点了点头如实答道: “见过,九殿下将那个糖罐和里面的糖,送给我了。” 俞敏眯着眼睛看了会脸上莫名升起几分感动的纪蓁,狠狠将嘴巴里的糖咬碎,摇头失笑道: “痴儿,都是痴儿!” 她从茶盘里挑出个大枣,往天上一抛,下落时张手一接,再送到纪蓁面前时,一颗枣却变成了两颗。她拿起一颗放进纪蓁的手中,半靠在软靠上,看了眼纪蓁绷着白布的伤处,淡淡道: “这是府里去年打的枣,那时你和伯君还在西北,我就存了点,今天带来,给你尝一尝。你这伤,能吃吗?” “能。” 纪蓁拿起手中的大枣,一口就咬掉了半个。 放了一冬的枣子,丝毫没有影响口感,清甜酥脆的味道,好吃得让纪蓁想哭。 小时候她就是为了这个和俞伯君打成了一团,值了! “真好吃!好甜!” 纪蓁由衷的夸赞却引来的俞敏的嗤笑,她散漫的眼神扫过吃得津津有味的纪蓁,嗤笑道: “一个枣子能有多甜,会比糖还甜吗?我家那大傻小子,你喜欢吃晶晶糖的时候,他为你守着枣树。如今,他总算先发现了比晶晶糖还好吃的糖,想去帮你寻来。却不想,又被人捷足先登,直接将糖送到你手上了。你说,他明明那么喜欢你,可怎么就这么没用呢?” 俞敏的话,让纪蓁手上的枣子一下子就不甜了。 要知道,听俞伯君说他喜欢她是一回事,听俞伯君他娘说他喜欢她,又是另外一回事! 谁听谁尴尬! 更何况,以俞伯君的身份,尚个公主都绰绰有余,给她一个郡王当王夫还真是委屈他了。 这位忠勇侯也不知道是怎么被俞伯君给说动,心不甘情不愿的来找她谈提亲的事情的!毕竟自从她坐在俞敏对面,俞敏对“提亲”一事就只字未提。 更别说,她的王夫之位已经定给了赵侑青,俞伯君就算嫁给她,也只能做侧夫。就算是顾及他的身份,最多也就只能给他个平夫之位。 同为正君,日后与赵侑青在她的王府内平起平坐,他会愿意吗?忠勇侯会愿意吗? 纪蓁有些发愁,毕竟俞伯君是自己的攻略目标,趁着忠勇侯主动上门,和其缔结婚姻,完成攻略,自然是最好的结果。可是他现在对她的好感度只有85,做个平夫当真能拉高15的好感度吗?该不会不涨反掉?毕竟,俞伯君是有现场掉好感度先例的! 但是即便俞伯君不愿意,可赵侑青说过他要做正君的,她绝不会做那种攻略完成就过河拆桥的事! 正在纪蓁想来想去反复纠结的时候,俞敏一张放大的脸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吓得她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差点把胸前的伤口给蹦裂了。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一只手撑在桌子上,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明明是你自己走神,怎么还一副活见鬼的样子?伤口没事?” 俞敏颇有几分嫌弃地看了纪蓁一眼,看她脸色煞白地撑在桌子边站着,不由又有几分心疼,上前关切道: “如何?” “没事,没事。” 纪蓁缓着气,冲俞敏连连摆手,勉强站直了身体。 俞敏坐回椅子,看着纪蓁白着脸,一步一挪地自己走回了椅子边,抽着冷气坐好。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道: “倒有几分骨气,配得上我家伯君。” 侯爵大人!你可算说正事了! 纪蓁立刻紧张了起来,她一只手紧紧抓住座椅扶手,垂眸不语,努力保持平静姿态,却被俞敏一眼看穿,笑问道: “我说小蓁蓁,你和伯君是青梅竹马的情分,打小就定下的亲,早该习惯了?你紧张什么?还是说,能娶到我们家伯君,让你开心的都坐不住啦?” 纪蓁本来就紧张,这下又被俞敏调侃,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她尴尬地摆了摆手,结结巴巴的说道: “不,不是。婚约一事,我娘并未告知我,其实我并不知晓此事。至于我和伯君,确实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在西北我俩也是过命的交情,但” 纪蓁话没说完,俞敏的眉头已经皱起来了,她看向纪蓁追问道: “你娘没和你说?婚约之事,一点都没说?” “呃” 纪蓁在俞敏的追认下,认真思考了片刻,老老实实地答道: “不记得了,或许是有婚约,但我没当回事,久而久之,就忘了。” “倒还算老实。” 俞敏这才满意地从怀中掏出两个红底烫金的小册,往纪蓁面前一放,点了点朱红封面,说道: “让你管家过来,按照这个样子去找。把你府上的那个婚约书找出来,再谈下聘之事。” 纪蓁从善如流的让侍从去请温道行来,自己则拿起两个小册,不明所以地一边翻看一边嘟囔: “这婚约书怎么会有两个?” “我有两个儿子,可不就是两份婚约书?”俞敏理所当然地说道。 纪蓁顿时傻眼了,她张大着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红底烫金的小册子,半天才憋出一句: “景熙他,不是要嫁给兵部侍郎王艳做侧夫吗?” 俞敏极快地看了纪蓁一眼,面无表情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道: “不错,你若不要他,我就把他送给王艳。” 第124章 撑腰 “你疯吗?” 纪蓁从婚约书中抬头,眉头一瞬拧起。 纪蓁没想到俞敏竟然会说出这种话,莫名其妙的就将俞景熙的命运和她捆绑在一起。 这个俞敏将她当成了什么?将俞景熙和俞伯君又当成了什么? “什么叫我不要他?他是个人,他是你儿子!不是个任人摆弄的玩意。” 纪蓁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声音渐大。俞敏坐在她对面,看着她两眼冒火的样子,丝毫不计较她的失礼,只靠在椅背上,好奇问道: “怎么,你这么为景熙说话,看上他了?” 纪蓁被俞敏的轻描淡写的话,气了个倒仰。甚至开始怀疑,俞景熙到底是不是俞敏生的?怎么能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么冷血无情的话? 她按了按隐隐要崩开的胸口伤处,深深吸了口气,缓了缓,对俞敏耐心说道: “景熙他,才容双绝,六艺皆佳。品性温良,娴静和善,最是与世无争。今年不过十六岁而已,如此大好年华,侯爵大人怎可将他推到王艳那种兵痞出身的火坑里,做侧夫? 即便是我,若是娶了伯君,也已是有两个夫君的人了,怎么会是景熙良配?他是你的亲生儿子,你怎么忍心看他明珠暗投?你就一点都不会心疼吗?” “心疼有什么用?” 纪蓁的话不知道戳中了俞敏的那个痛点。只见她脸上笑容一敛,一双与俞伯君八分像的眉眼就变得冷厉起来。她捏着一枚大枣,冷哼了一声,道: “景熙与俞伯君不同,虽然生在侯府,却是个非长非嫡的二公子。就凭这一点,此生在南越,能与我忠勇侯府门当户对的世家,就不会有人娶他做正君。 才容双绝又如何? 就算运气好,有哪个不挑嫡庶的世家女子愿意迎娶他回去做正君,也还要看看她的身份,能不能护得住景熙。否则,以景熙的才容,只怕我那可怜的儿媳要遭杀身之祸。” “怎么会这样?” 纪蓁被俞敏的话震惊了,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情。 “怎么不会这样?” 俞敏深深看了眼纪蓁裹缠着白布的胸口伤处,冷哼一声,继续说道: “你以为那朱绍莘为什么敢在宫中捅你?不就是因为你们纪家人丁稀薄,数代单传至今,无有旁支。你娘又去了,无人护着你? 就算你拥兵数十万,可部将远在西北,不参朝中事。她捅你这一刀,即便是消息传到了西北,有人肯为你这一刀,找那朱绍莘和她主子李元珍报仇,你也早凉透了。” 在俞敏的话中,朱绍莘的那句“要怪,就怪你势大而无人相护。”在纪蓁的脑海里响起。 朱绍莘握着匕首,狠狠刺向她的画面,再次出现在眼前。纪蓁不由垂眸,死死握住椅子扶手,脊背挺得笔直。她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咬牙道: “多谢侯爵大人关心,纪蓁自认尚有自保之能。” “可景熙没有。” 俞敏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纪蓁的话,她看向纪蓁的眼中再无半点玩笑之意,缓缓道: “南越男子,向来嫁妻随妻。景熙在侯府,我还能护他一护。一朝出嫁,即便是我,也不可能再多干涉什么。可你不一样,小蓁蓁。你是手掌兵权,守着我南越门户的青岩郡王。 以前没有靠山,是故,那些个不入流的角色敢算计你。如今,你若娶了我的两个儿子,我便是你的靠山。我定将你送到再也无人敢欺的位子上去,如何?” 风,吹过檐下的琉璃风铃,将清甜花香与清脆的叮铃声送入忽然安静的室内。 偏斜的日光落在俞敏不再年轻的脸上,将她紧锁眉间细密的皱纹,照得一清二楚。 纪蓁在这一刻,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或许俞敏从来就没打算让俞景熙嫁给王艳。 俞敏之所以会对俞景熙说,要将他嫁给王艳做侧夫,是算准了俞景熙会来找她。 真狠啊,算计她就算了,竟然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算计。 要将她送至再也无人敢欺的位子?这天下,什么位子无人敢欺? 皇位吗? 即便是现在李元樱与李元珍皆在狱中,即便是李元珍太女之位被废,也还有二皇女李元玫可掌大局。轮得到她这个外姓王去心生妄念?真不知道是她俞敏疯了,还是她纪蓁疯了! 简直荒唐! 纪蓁很是无语地看向俞敏,目光渐冷,缓缓开口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追名逐利古来有之,谁能免俗?大家同朝共事,其实也谈不上谁算计谁,各凭本事,各为其主罢了。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侯爵大人为何非我不可?” 纪蓁深深看了眼俞敏,自嘲道: “正如侯爵大人所说,我根基浅薄,有的也不过是手上的那几十万个兵。哪天陛下垂询,兵权一交,我就什么都不是了。到那时,怕还不如王艳有仙姚殿下相护,来得好。” 话音刚落,就听俞敏轻蔑冷笑道: “仙姚那个草包,能有什么用?” 然而还不待俞敏和纪蓁再说什么,就听门外侍从的通传声响起: “殿下,忠勇侯府二公子,俞景熙递贴求见。” 俞景熙?他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纪蓁立刻看向俞敏,却不料俞敏的眉头比之前锁得更紧了,显然她也不知道俞景熙会来。既然如此,那她反而要见一见了。 “有请。” 纪蓁整了整衣裙,将胸前的白布稍稍遮掩,又让侍从们拿了新的茶点来。 她不知道俞景熙喜欢吃什么,就让侍从们甜的、咸的、不甜不咸的各拿了些,竟是将房中不大的小桌快摆满了。看着有些乱,可甜腻的食物香气,却将方才房中的几乎快要冻结的气氛冲淡了许多。 俞敏拧着眉看着纪蓁忙来忙去,忍不住问道: “我府里有饭,我那儿子饿不着,你这是干嘛?” 纪蓁脸上红了红,对俞敏颇为不好意思的说道: “我不知道景熙喜欢吃什么,所以各种茶点都放一些,让他都尝尝。” “我是他亲妈,你就不知道问问我?” 俞敏捏了一块牛奶酥,开口质问。纪蓁压根不相信俞敏会知道这种琐碎之事,却也只得耐着性子,从善如流地问道: “敢问侯爵大人,景熙他喜欢吃什么?” “不知道。都是他爹在管他,我哪有功夫问这个?” 俞敏理直气壮地答道,顺便捏起一块牛奶酥尝了尝,满意的点了点头,却又揶揄了纪蓁一句道: “我只知道,我那草药库里的珍藏,快要被那小子全搬你府里来了。” 纪蓁被俞敏说得尴尬不已,脸上更是红得不行,赶紧低头捂住脸颊。 俞景熙跟在侍从身后,掀了帘子一进房间就见他娘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纪蓁。而纪蓁却低着头,捂着脸,歪在椅子上。 消瘦身形,不胜其衣。胸口被纪蓁刻意遮掩的白布,不小心露出一角,于茜色衣衫中尤显刺眼,看得他眼中刺痛,脚下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两步到俞敏的面前,颤声道: “母亲,孩儿错了。愿意嫁给兵部侍郎王大人,请母亲回府,莫要为难殿下了。” 第125章 退婚 俞景熙的这一跪,把房间里的两个人都弄懵了。 俞敏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纪蓁,纪蓁却被俞景熙吓坏了。 俞景熙本来就瘦弱,如今整个人瘦得更是眼眶凹陷,眼底深深两片乌青挂在苍白的脸上,整个人一点血色也无。即便他为了掩盖自己的憔悴,在脸上擦了些粉,却仍是难掩形容枯槁的模样。 那一袭月白云纹长袍穿在他身上,更衬得他越发纤薄羸弱。哪里还有纪蓁离开东大营之前的那副翩翩雪公子的样子。 “景熙?你这是怎么弄的?好好的怎么成了这样?” 纪蓁不顾自己身上有伤,起身上前便想将他拉起来。 俞景熙一见纪蓁走过来,本能的伸手想要扶她,却在看到她胸前伤处时瑟缩了一下,垂下了手,死死捏住,偏过头去,只对俞敏拜道: “母亲,请回。殿下伤势未愈,还是不要打扰了。” 俞敏眯着眼睛,一手撑着脑袋,斜靠在软椅上。目光在纪蓁和俞景熙之间扫了个来回,轻哼一声,缓缓道: “景熙,你方才说的话,可是当真?当真愿意嫁给那个兵部侍郎王艳?” 俞敏的话,让俞景熙浑身一僵,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捏得死紧。可他并没有犹豫,垂眸看着地上纪蓁垂落的裙摆,点了点头。 然后又从怀中拿出一个信笺,向前递给纪蓁,轻声道: “这是临来时,兄长请我代送的信。请殿下,务必亲览。” “哦。” 纪蓁接过信,一边拆一边甚是不满地嘟囔道: “伯君自己怎么不来?让你来,也不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半路上被风吹跑了怎么办” 话还没说,纪蓁的眼睛蓦然睁大,不敢相信的看着手上的信。 信上只有八个字: “婚约取消,速回西北。” 纪蓁不敢置信的又看了一遍,脑子顿时有些转不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 之前她在东大营的时候,俞伯君为了骗她答应婚约的事,不是连婚期都定了吗?怎么现在还悔婚了? 既然都要退亲了,那忠勇侯俞敏今天干嘛来跟她谈提亲的事? 纪蓁谨慎地看了眼跪在地上,垂眸不语的俞景熙。又看了看皱着眉头的俞敏,彻底被弄糊涂了。只得向俞景熙确认道: “你哥,当真要与我退亲?你没弄错?” 俞景熙跪在地上的身形晃了晃,终是坚定的点了点头。他对纪蓁微微倾身,暗暗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兄长让我来取婚约书,他说,愿殿下退婚后,能再配良人。” 什么玩意?来真的? 俞伯君你半夜不睡觉,连坑带骗的也要嫁给我!现在说退婚就退婚了? 让我回西北? 还再配良人? 这家伙,该不会是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铁树开花遇到了什么烂桃花,移情别恋了? 你可是我预定的夫君!不跟我配婚,还想跟谁配? 纪蓁瞬间脑补了一万种俞伯君在她昏迷期间,终于开窍,与别人一见钟情后移情别恋的戏码,心里的火气顿时窜了个三丈高。她一巴掌将那信拍在桌上,怒道: “不行!” “不行!” 此时俞敏的声音同时响起,甚至比纪蓁还要怒上三分。纪蓁愣了一瞬,就见俞敏砰的一巴掌,拍在手边的檀木小几上,那四方小几上立刻出现了一道裂缝。看得纪蓁眼睛瞪得更大了。 她没想到,这位忠勇侯,竟然还会武功! 就见俞敏眼中绽出一抹锐光,看向跪在地上的俞景熙,重重哼了一声,道: “你们哥俩是翅膀硬了?胆敢背着我谋划这种事?你哥还有力气写字,我看是病得还不够重,应该亲自上门退婚,好让我将你们兄弟俩,一并打一顿。” “等会!” 纪蓁已经快要糊成一团的脑子,突然抓到了一句极重要的话,立刻问道: “伯君病了?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俞敏瞪了跪在地上的俞景熙一眼,指了指纪蓁的胸口,气道: “我家那傻小子还能怎么回事?不就是因为你这里被捅了一刀,总是不醒。那小子,就天天偷偷来给你传功,让你好得快些。结果呢,你倒是醒了,他却因透支太过,病倒了。” 说到这里,俞敏又瞪了俞景熙一眼,道: “一个两个的,翅膀硬了,都瞒着我!以为我不知道吗?哼,要知道,她之所以昏迷这么多天,不仅因为胸口那一刀,更是因为刀的上毒!除非将毒渡到自己身上,否则哪有那么快能醒?” 俞敏的话,让俞景熙浑身一颤。他低垂的脸,越发苍白了几分。他抬起头,先对俞敏拜了一拜,请罪道: “儿子错了,还请母亲恕罪。” 说罢,他抬头向纪蓁看去,目光在她被信中的八个字气的微微发红的脸上,巡了一圈,柔声问道: “殿下,可还好些了吗?” 俞景熙的声音温柔极了,就像他看向纪蓁的眼。纪蓁满腔乍起的怒火,就这么被俞景熙给抚平了。她条件反射地点了点头,答道: “我没事了,你送了那么多珍贵药材,天天给我补着,我能有什么事!” 俞景熙闻言浅浅一笑,苍白的脸上露出抹欣慰之色,轻叹道: “那就好。” 此时温道行拿着一个红漆做底,螺钿满贴的小匣子走了进来。他的目光迅速地从俞景熙身上掠过,打量了一眼纪蓁,然后对俞敏恭恭敬敬的行了礼。随后将手上的东西,递给纪蓁道: “殿下,这是在大将军的库里找到的,请殿下过目。” 精致的小匣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上面的灰虽然已经被温道行清理过了,可雕花的缝隙处仍能看出时间的印记。 纪蓁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还真有婚约书!而且还是两份!俞景熙和俞伯君的名字与她分别各成一册,写在小册的扉页上。 “这” 纪蓁捧着两个小册子,有些不知所措。 婚约书倒是找到了,可现在与她定下婚约的两个人,一个打定了主意要退婚,另一个下定了决心要另嫁他人。 这可怎么办?她的第二条情路竟是这么坎坷的吗? 就在纪蓁发愣的时候,俞敏劈手就将俞景熙的那个小册子抢了过来。往袖子里一塞,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俞景熙,挑眉道: “既然景熙已经决定嫁给兵部侍郎王大人做侧夫,那为娘的也不好强人所难。你们都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为娘管不了。可你哥哥伯君与你不同,他身为侯府世子,婚姻大事由不得他。” 说罢,转身对纪蓁说道: “既然婚约皆在,等你伤愈,便去寻个冰人来,礼数周全些,挑个好日子来我家提亲。” 纪蓁愣了愣,不确定地问道: “可是伯君他已经决定了退婚了,我怎么能” “退婚?” 俞敏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她黑沉沉的眼,扫过纪蓁,冷冷道: “我还没死呢,忠勇侯府的事,还轮不到那个逆子当家。” 第126章 变心 俞敏走的时候,连看都没看俞景熙一眼。倒是纪蓁追在俞敏身后,一叠声的喊道: “不行啊!你不能让景熙嫁给那个王艳,我不同意!不同意!听见没?” 郡王府中为数不多的侍从在纪蓁难得的大嗓门中,探头张望,又被纪蓁一个凶狠眼风给瞪得缩回了脑袋。 可俞敏走得极快,头都没回一下就不见了人影,纪蓁只得悻悻地回了自己的院子。毕竟,俞景熙还跪在那儿呢。 好不容易纪蓁在侍从的搀扶下回了自己的院子,一推门,就看到俞景熙已经被温道行扶着站了起来,坐在了临窗的软榻上。 他单薄的身形,藏在阴影里,只有半边袍角被穿棱而过的太阳照着。月白的织锦暗纹在日光的照耀下,若流云浮动,将一明一暗两个世界区别得泾渭分明。 “景熙?” 纪蓁轻轻地唤了他一声。俞景熙身形微微动了动,从阴影中退出,苍白的脸上那双失焦的眼,重新凝在纪蓁的脸上。 “蓁蓁。” 他轻声开口,声音却被吹散在风中。纪蓁忙着指挥温道行将桌子上的茶果点心一样挑几个,放到软榻上的小几上,方便俞景熙取用,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便随便应了一声,问道: “嗯?我在呢,你说什么呢?” 你应了。 俞景熙眼中温柔满溢,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 你这次没有让我改叫姐姐,也没有喊我乖徒儿,你是我的蓁蓁。 是我的,蓁蓁。 纪蓁看着俞景熙垂眸不语的模样,心里却快急死了。 一个人,怎么能在短短十来天里瘦成这副皮包骨的样子? 纪蓁让温道行拿了两颗虫草来,放进为俞景熙倒的一盏茶,端给他,盯着他喝下去。又从一堆茶点里挑了一个不是太甜的,递给他,看着他吃。 俞景熙来者不拒的全吃了,只是吃得极慢,像是连吞咽都变得困难了许多。 纪蓁皱着眉头盯着他看了半天,实在没忍住,一屁股坐在他身边问道: “你到底怎么回事?” 按理说忠勇侯不像是个会虐待自己儿子的人,更何况温雅如俞景熙能做出什么让忠勇侯责罚至此的事情,纪蓁实在想不到。可俞景熙这个样子,太像久未进食的人了。怎么看,怎么不对! 纪蓁不待俞景熙回答,立刻对温道行吩咐道: “温先生,麻烦你去看看叶茴在哪里,找到她,让她立刻带药箱过来。” “好的,殿下。” 温道行领命退下,俞景熙却急忙将手上的茶点匆匆吞下,站起身,对纪蓁说道: “多谢殿下关心,叶医官事务繁忙,我就不打扰了。就此告辞。” “慢着!” 纪蓁站起身一把拉住俞景熙,俞景熙刚想避开,却又怕纪蓁扯到自己身上的伤口,只得生生作罢,任由她拉着。 “殿下莫要着急,有话但问无妨,我不会跑的。” 纪蓁对俞景熙对她突然生疏的态度很难适应,她尴尬地松开手,干笑了两声,道: “哎呀,其实也没什么。我我就是看你突然瘦成这样,心里担心。怕你病了,或是被你娘责罚了,又或是被谁欺负了。” 说到这里,纪蓁狠狠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气道: “我也太没用了,躺尸似的一躺这么多天,弄得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知道了。” “殿下。” 俞景熙眼疾手快地抓住纪蓁的手,阻止了她虐待自己脑袋的行为,叹道: “殿下身受重伤,本来就是静养为上。反倒是我,不请自来,让殿下担心了。” “什么叫不请自来啊!别这么说,你不是来帮你哥送” 退婚信 纪蓁沉默了。 若是俞景熙好好的,她高低要骂他两句。虽然他是帮他哥办事,可好歹她也是俞景熙的师父,是不是?这手心手背的,两头都是亲,怎么他就帮他哥,不帮她呢? 可现在,明显俞景熙病了。更离谱的是,他哥也病了,还是因为她病的! 骂谁都不合适!这要如何是好? 可是不骂,她真是憋屈! 哭着喊着要嫁给她的俞伯君,怎么就说退婚就退婚呢? 哭着喊着让她救他的俞景熙,怎么就突然愿意嫁给那个兵部侍郎王艳了呢? 啊? 离大谱! 纪蓁这一顿抓耳挠腮坐立不安,憋了半天,实在是憋不住,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景熙,你好好的怎么突然要嫁给王艳了?你知不知道其实” “什么?” 俞景熙忽然抬头,和站在他面前的纪蓁两两相望,视线相交,眼底翻滚着纪蓁看不懂的情绪。 纪蓁看着俞景熙宛若墨画的眉眼,“你娘实际上是想让你嫁给我的。”这句话压根说不出口。 真是造孽啊! 他娘是疯了吗?这么好的人,送给她做侧夫!送给王艳做侧夫!她就不能给他找个能护得住他的人,让他做个正君吗? 纪蓁使劲摇了摇头,对俞景熙认真道: “你其实,值得更好的,何必做人侧夫?” 俞景熙眼中光芒暗了暗,垂下了眼。纤长的眼睫,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绪。 “做侧夫又如何,我就是喜欢她。” 俞景熙缓缓说道,温柔的声音里,全是对那个人的渴慕之情。 “我从第一眼看见她,就喜欢她。可我知道,她并不喜欢我,她的心里装着别人。所以,我就总想着往她身边凑。穿好看的衣服,梳当下时新的发式。只为了让她多看我几眼,好歹心里留个我的影子。 只可惜,那家伙死心眼得很。甚至都没打算将我当个男人看,明明我只比我哥小几岁而已。我都十七了,哪里不像个男人呢?” 话没说完,只听纪蓁倒吸一口凉气。俞景熙抬眼看她,却见她一脸惊恐地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结结巴巴的说道: “那那个王艳,还还看上你哥了?” 俞景熙微微一愣,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倏尔自嘲一笑,盯着纪蓁道: “兄长那样的好,连殿下都喜欢的,不是吗?” 纪蓁的一张嘴顿时张的老大,眼睛瞪得滚圆,脑子都快不转了! 她刚刚听到了什么? 原来俞景熙那么喜欢王艳的吗?但是王艳喜欢俞伯君?? 这是什么诡异的三角关系?这是什么离谱的八卦? 她怎么从来不知道? 啊? 第127章 狐狸精 当叶茴背着药箱急三火四地冲进沧澜苑时,房间里就只有纪蓁一个人歪在软榻上,望着窗外的夜兰花出神。 叶茴抹了把脑门上的汗,咚的一声,将沉重药箱放在桌上。伸着脖子看了一圈,也没看到俞景熙,便向纪蓁急急问道: “小师叔,二公子呢?” 纪蓁收回落在夜兰花上的目光,打量了一脸汗的叶茴,懒懒地挥了挥手,让侍从给叶茴倒茶,问道: “外面日头很大吗?瞧你这一身汗,先坐着歇歇。” “哦哦,多谢小师叔。” 叶茴见纪蓁眉头微皱,目光懒惫,就知道她现在心情不佳。便耐着性子接过侍从奉来的茶,使劲吹了两口气,不待茶温,便三两口将茶喝完,放回桌子上。偷偷瞄了眼犹自发愣的纪蓁,又探头探脑的望了望,嘴里小声念叨着: “我就知道二公子那个身子不行,现在时气又不好唉!怎么不等我来呢?” 叶茴的长吁短叹终于换回了纪蓁的注意,她在软榻上坐正身子,眼尖的侍从立刻上前,递来一大一小两个软靠,小的放在她的腰下。大的放在她的手侧,帮她撑住半边身子。 纪蓁总算坐得舒服了,眉头便略略舒展了些,抬眼刚想夸夸那侍从会挑会放,却望进一双极漂亮的眼里。 这双眼,眸色略浅,长眉入鬓。浓黑纤长的睫毛,乌沉沉的,卷翅般地翘着。与她视线相接的那一瞬,那漂亮的眉眼弯了弯,轻声问道: “殿下坐得可还舒服吗?” 声如击玉,人如月。正是那个差点被她给忘了的男宠,云子。 只是现在他穿得极素,垂着头站在一众侍从里,当真让人无从分辨。 他这是在做什么? 纪蓁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看着云子问道: “欸?云子你好端端的怎么上沧澜院来了?找我有事吗?” 云子正在整理软靠上流苏的手顿了顿,缓缓收了回去。垂下眼睫,后退一步,软声道: “殿下有伤在身,奴担心殿下。” 纪蓁抬眼将他细细打量了一番,看着他那一身打扮,眉头皱得更深了。 她记得昨日似乎听温道行说过一句,说云子在她重伤时,求过温道行,想来沧澜苑侍奉,被他以不合礼法被拒绝了。 可他还不死心,自己偷偷替换了守夜的侍从,在重伤昏迷的纪蓁房外守了整整两夜。直到被温道行发现,狠狠惩罚了那个被他替换的侍从,他方才作罢。 她当时就有些意外,毕竟云子在她府里虽说是个男宠,但到底也是个主子,侍从们见到他也是礼数周全,恭敬得很。为何他要自降身份来沧澜苑侍奉? 毕竟他对她的好感度也没多少,只是挂这个男宠的身份而已。真要说起来,他可是出身仙姚公主府,是李元樱的人。 即便他明身立誓,说他与仙姚公主府早无瓜葛,可一想到李元樱,纪蓁心里便有些不舒服,看向云子的眼,便又冷了两分。 刚想让他退下,却见云子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像是看清了她眼中的冷意似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往后连退两步,低头躬身道: “殿下若是不喜,奴告退了。” “哎,别走。” 不知为什么,云子那苍白的脸,像是生出一根看不见的细绳,圈在纪蓁的心上。他每退一步,纪蓁的心就被那细绳狠狠勒住,弄得她心疼不已。 唉,伶人出身,能有什么选择?出身仙姚公主府,被人当作个玩意送来给她,不是他的错。 云子是无辜的。 他关心她,又有什么错? 纪蓁重重叹了口气,对云子招了招手,让他来自己身边。 “过来,你不是一直想看看我好些没吗?过来坐着看。” 云子迟疑了一下,终是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坐在软榻边的杌凳上。 纪蓁侧身,往他身边靠了靠,问道: “看清楚没?我怎么样?” 云子深深看了纪蓁一眼,脸上飞起淡淡红晕,终是浅浅笑了起来,垂首道: “殿下身体强健,恢复得很好。” “那当然,这下放心了!” 纪蓁颇为自豪地一昂头,让侍从给云子奉茶。看着他小口饮茶的斯文模样,心里忽然想到俞景熙从她这里走的时候,一盏茶都没喝完,眉头不由又皱得更紧了。 唉,男人啊,怎么一个个都这么这么 纪蓁皱着眉头,心里还没念叨完,就听一旁的叶茴突然大声咳了两声。 她看过去,就见叶茴正端着茶盏,一手半掩着嘴,两眼盯着云子,一脸深仇大恨的模样。 “叶茴?你干什么?喉咙不舒服?” 叶茴撇了撇嘴,放下茶盏,对纪蓁咬牙道: “没有,可是二公子不舒服!” 不仅不舒服!还不高兴!小师叔你这个喜新厌旧的家伙! 叶茴刚才是没注意到云子,现在看到了云子,又眼睁睁地看着他对自家小师叔那一番形容模样,直接就想把狐狸精三个字打在他脑门上! 这个男人怎么回事?小师叔可是二公子的!他在这里献什么媚? 还脸红?你脸红什么? 小师叔,你千万别上狐狸精的当啊! 叶茴心里的呐喊全从眼睛里,变成了眼刀扎在了云子的身上,可偏偏。云子看都没看她一眼,自从纪蓁喊住他后,他两只眼睛像是长在纪蓁身上似的。 而纪蓁,更是看他就像看那个淋了雨的小狗似的,气得叶茴使劲咳嗽,恨不得把肺咳出来砸云子脸上! 好在纪蓁在她提到俞景熙后,终于将注意力转了过来,问道: “景熙怎么了?” “怎么了?” 叶茴气不打一处来,不由提高的声音道: “小师叔!是你让我来给二公子看病的!我连跑带赶的好不容易赶过来了,二公子人呢?” “景熙确实脸色不好,可他不愿久留,走了。” 纪蓁一想到俞景熙临走时的样子,心里就憋闷得厉害。 “走了?” 叶茴的声音陡然拔高,急得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气道: “小师叔你怎么能让他走呢!他那个身子骨,要是发作起来可怎么得了?” 纪蓁看着急的团团转的叶茴,眯了眯眼睛,缓缓道: “叶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第128章 狐狸精(2) 面对纪蓁的质疑,叶茴瞬间沉默了。 她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心虚地低下头,一只手不安地扯着自己的衣襟,一只手紧张地扣着桌沿上的一块凸起,看都不敢看纪蓁。 “不说?” 纪蓁的声音冷了下去。 此时,一个小侍从外面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个玉碗和一个玉勺,里面是大半碗黑乎乎的药汁。 这药刚落滚,就被倒了出来,滚烫而浓稠。小侍端着托盘刚进门没走几步,浓重的药味就散得整个房间里都泛着一股子苦味。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玉碗里的药汁吸引了去,然后又将同情的目光,投向了叶茴。叶茴的脸,这下当真是比苦瓜还要苦了。 这要是她配的,可为什么要死不死地在这个时候端进来? 叶茴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纪蓁。要知道,平日里纪蓁心情好的时候看到这个药,都要骂两句。更何况现在,她的心情可是糟透了。 小童恭恭敬敬的站在纪蓁的身边,将托盘端起,请道: “殿下,该进汤药了。” 纪蓁紧锁的眉头,在看到玉碗里黑乎乎的汤药时,打了个死结。不耐烦地咋舌,刚想挥手说不要,就见坐在一旁的云子伸手端起了玉碗。 他拿起玉勺,从玉碗里盛了一勺药,送进自己的嘴里。尝了尝,眉头微微一皱,复又舒展开来,对纪蓁浅浅一笑道: “殿下,今日的药虽苦,但里面应是加了甘草调和。若有回甘,不算太难喝。殿下趁热喝了,莫要辜负叶大人的一片苦心。” 叶茴听云子竟然为她说话,十分难得地抬起头给了他一个正眼。可一看到他端着药碗,含情脉脉地盯着纪蓁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立刻将目光投在了地上。心里暗自腹诽道: “你这个狐狸精,别以为替我说句好话,我就会站在你这边!我家小师叔可是和忠勇侯府有婚约的人!更别说,还有个没入册的正君赵公子!你算哪根葱!也敢跟二公子抢我小师叔?” 想到这里,叶茴狠狠瞪了云子一眼,却不想还未等被云子看到,就见纪蓁手忙脚乱要夺他手里的玉碗和玉勺,一叠声道: “云子你干什么?好端端的怎么能乱吃药!你知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快吐出来!” 云子被纪蓁突然紧张的模样吓了一跳,他见纪蓁竟要来夺他手上的玉碗,赶紧站起身来,将玉碗举高,安抚道: “殿下小心,这药很烫,小心洒出来烫着你。” 纪蓁一看云子竟然还躲她,更急了,转头指着叶茴命令道: “叶茴!快,给云子看看他有没有事,那药里面有透骨草!” 全株有毒的透骨草? 云子微微一愣,然而略通药理的他立刻想到,透骨草的花瓣有着极好的消肿镇痛作用,心下立刻了然,笑道: “透骨草入药,于殿下伤口恢复有利。我就只喝了一勺,想来是无妨的,殿下不必惊慌。” 他不说还好,一说这话,纪蓁立刻瞪了他一眼,严肃道: “云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好端端的怎么可以乱吃药?即便是只吃这一勺,也不可以。” 叶茴一看纪蓁动了真怒,赶紧上前接过云子手上的玉碗和玉勺,放在桌上。又煞有介事地拿出脉枕,一把将云子拽到桌前,紧紧扣住他的手腕,勉强扯着嘴角,对纪蓁笑了一下,说道: “殿下英明!俗话说是药三分毒,更何况这剧毒的透骨草花瓣,我放了整整两片入药。这样的计量,于殿下给伤口镇痛有奇效,可对于普通人来说,就跟喝毒药没什么区别了。” “给他解药。” 纪蓁只觉得太阳穴突直跳,她按住太阳穴,撑在软榻上,又觉得伤口痛了起来。没办法只得黑着脸,端起玉碗一口气给喝完了。 当纪蓁放下碗,叶茴也写完了药方。 “如何?”纪蓁问道。 “倒是没有大碍,不过云公子身子弱,还是要小心。” 叶茴煞有介事地对纪蓁解释着,又拿起自己刚写好的药方,递给纪蓁看,说道: “我开了个药方,一日一剂,云公子回去喝上三天,好好休息,也就没事了。” 云子的低垂的目光瞬间变得犀利,他极快地看了叶茴一眼,可叶茴却完全没有注意到。 她正偷偷打量着纪蓁的脸色,见她看完药方,直接喊来侍从送云子回去,又派人去抓药煎药,这才放下心来。 其实云子喝的那一口透骨草根本不算什么事,毕竟那透骨草的毒性她早就配药解了。只是能通过这一口药汁,将那烦人的云子送回去,还能关他三天,让叶茴高兴极了。 她在云子走后,卖乖地捧着九皇子送来的琉璃罐,递到纪蓁面前,讨好道: “小师叔,吃个糖解解苦。” 纪蓁深深看了她一眼,从琉璃罐里拿了两块糖,塞了一块在叶茴的嘴里,然后靠回软榻,叹了口气,缓缓道: “你不喜欢云子,现在他走了,你可以说说你和景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叶茴一愣,没想到纪蓁说话这么直接,不由讪笑两声,扭捏道: “小师叔真爱说笑,我干嘛讨厌云子,我只是觉得二公子比他好太多了。小师叔你就算要找男宠,也不该找那么个狐狸精,他” “说重点。”纪蓁不耐烦地打断道。 “重点” 叶茴陡然安静,衣襟都快被她的手给扯烂了。她深深吸了口气,对纪蓁拱手道: “叶茴不敢欺瞒小师叔,其实俞小将军那几日,日日都来给小师叔你传功,我就在旁边看着。 后来俞小将军因为透支太过,晕倒了。醒来后,强提内力为小师叔你输送功力,导致他受到反噬,伤得不轻。 后来二公子就来了,他见俞小将军遭受反噬,担心你的伤没有俞小将军的功力相护,便要为你传功。然后,他就因功力不济,也昏了过去。倒是把我吓了一跳。所以我刚才听见殿下传我过来给二公子诊脉,才会那么着急。” “当真?” 纪蓁对叶茴的话半信半疑。 “当然是真的了!” 只是没说的,可就不一定了,叶茴暗自腹诽道。 第129章 探病 纪蓁眯着眼看了叶茴好一会儿,什么都没说,只让她退下。 “你们也下去,不用侍奉了。” 纪蓁对侍从们挥了挥手,没一会,整个房间里就只剩下纪蓁一个人。 风,从窗外徐徐吹来,送来阵阵醉人花香,却难抚平纪蓁紧锁的眉头。 叶茴没有对她说实话。 纪蓁盯着窗口的夜兰花,无声叹了口气。 叶茴自她从暗市带回后,她托大,占着她小师叔的名头,与她相处至今,虽说不上感情深厚,但叶茴恪守规矩,对她十分尊敬,行事也很有分寸。 她与叶茴之间,尊重信任,多于情深义重。 然而今天,叶茴说话吞吞吐吐,遮遮掩掩,让她很难不心生怀疑。 到底是什么事,能让叶茴对她这般讳莫如深? 俞景熙的身体突然病弱至此,想来叶茴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不然也不会一听她唤,便如此着急。到底是因为什么?是为她传功所致吗? 纪蓁缓缓坐正身体,闭目凝神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气聚丹田,压下诸多烦恼,心神渐静。 不多时,纪蓁的丹田内,内元涌动,似温泉之水,流经四肢百骸,润泽五脏,让她全身暖意融融,连伤处的痛楚都轻了许多。 气运一周天后,纪蓁睁开眼,眸光如电。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眉头打了个死结。 果然她的功力比受伤前,不减反增。 不仅如此,甚至突破了先前的瓶颈,更进了一层。这不仅仅是传功相融,这么简单的事情就能做到的。 有人,以血为引,为她洗髓了。 是谁? 是俞伯君?还是俞景熙? 不对,不会是俞景熙。他向来身子弱,习武只为强身健体,他娘甚至都舍不得让他从军,又怎么会让他研习洗髓功? 难道是俞伯君? 可这洗髓功与俞伯君研习的功法相克,若他当真研习洗髓功,只怕会遭受反噬,功力不进反退。 纪蓁忽然想到叶茴说过,俞伯君因给她传功,功力透支,曾遭到过反噬。难道是那个时间为她洗的髓? 不对,不对! 若当真如此,俞伯君必定重伤,那个护犊子的忠勇侯俞敏,就不会这么一脸轻松地上门来和她讨论提亲的事情。 那还能是谁? 纪蓁越想心中越是烦闷,抬脚便要下榻去找叶茴再问个清楚。却不想,喉头忽然翻滚起一阵腥甜,一张口竟是吐出口血来。 暗红的血色,隐隐发黑,落在内室洁净的地板上,看着很是触目惊心。 而纪蓁却不甚在意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心头甚至轻快了许多。 这是她受伤后,体内沉积的毒血。每每发作令她伤口痛起来,叶茴也只能用透骨草给她镇痛。没想到,今日运功,竟然能将毒血逼出,倒是意外之喜。 只是她的功力精进了,可俞伯君和俞景熙呢? “要怪,就怪你势大而无人相护。” 突然,朱绍莘的话在纪蓁的脑海中响起,纪蓁看着自己的手心,眼底一暗。 朱绍莘说得没错,她堂堂青岩郡王,手掌一方兵马,守着南越的西北门户,竟然在宫中,在众目睽睽之下,遭人暗算。需要有人为她洗髓方得一线生机,更害得俞伯君和俞景熙为她日日传功,消耗至此。 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堂堂青岩郡王,即便是死,也该是死在沙场之上,挺着脊梁,站着死。何曾躲在他人裙下,求人相护? 李元樱,你养的狗,咬错人了。 纪蓁略闭了闭眼,收敛眼中如刀锐光,起身下榻。唤来侍从,清理了内室,自己则直奔练功房。 女帝病重,时间不多了,她要尽快好起来。 三天后的夜里,月悬中天。 忠勇侯府的西跨院外,一个人影在墙上疾走。 在来人跳下墙的一刹那,暗处几个人影动了动,看清了来人的脸后,又缩了回去。 纪蓁提着一口真气,从高墙上一跃而下,直奔俞伯君的院子。 在王府的练功房里闭关三天,纪蓁总算是能跑能跳了。想都没想,直奔俞伯君而去。 这三天里,她没有一天不在想着俞伯君,无论他有没有给她洗髓,他功力透支,遭受反噬也不是闹着玩的。也不知道他恢复得怎么样了,那位忠勇侯看起来实在是不靠谱,纪蓁一点都不想指望她。 纪蓁的脑子里还在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人已经绕过了值夜的仆从,来到了俞伯君的房门外。 四下里,安静极了。只有风轻轻吹过枣树的树叶,掠起的沙沙声。 俞伯君的房间,从外面看起来漆黑一片,像是已经睡了。 纪蓁看着漆黑的窗台,忽然想到,从前无论何时,俞伯君都会为她留一扇窗,方便她这个从来不走寻常路的人,来去进出。后来,她去了西北,戍边多年,几乎没有再来过俞伯君的院子。也不知道那扇窗,还会不会为她留着。 纪蓁照着印象中的方向,抹黑往里走。没走两步,就听咚的一声,纪蓁捂着脑袋蹲了下去。 那窗户果然还开着,不仅开着,还给她撞了个正着。 透雕罩纱的榆木窗,被纪蓁撞得砰的一声打回窗框上。乍起的声音,惊动了屋内安眠的人。俞伯君的声音,从房间里面传了出来。 “谁在外面?” 俞伯君的声音,沙哑而破碎,粗粝得像是被马车辗过一样,听得纪蓁心头一紧,难受的要命。 这家伙!是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了? 纪蓁什么都不管了,直接推开窗户,翻了进去。 “是我,纪蓁。” 漆黑的房间里,纪蓁自报家门。紧接着,就听咣当一声,黑暗中,纪蓁又踢倒了一个杌凳。 这下子连门外值夜的人都被惊醒了,点了烛火,轻轻敲了敲门,问道: “世子,世子您醒了吗?小的好像听到了什么动响,世子可要小的进来服侍?” 房外明亮的烛火,透过大敞的窗户照进了房内。纪蓁总算看到了半卧在床上的俞伯君,当下连脚疼都顾不上了,直接扑过去,将他的嘴巴一捂,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别让他们进来,我可不想让你娘发现我夜闯侯府。” 第130章 心声 黑暗中,窗外的烛火尤显明亮。暖黄的烛光照在俞伯君的脸上,为他消瘦的面孔平添了几分暖意。 他的呼吸微弱,暗淡的双眸因看到纪蓁的身影,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 纪蓁的身体,因为她一路的奔跑而微微发热,鲁莽地扑在俞伯君的身上,让他抱了个满怀,整个人都跟着热了起来。 俞伯君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丝血色。他偏过头去,抬手握住纪蓁捂住他嘴的手,轻咳一声,对门外侍从说道: “无妨,我碰翻了一个杌凳而已。你们退下,不要打扰我休息。” 俞伯君此人向来说一不二,在侯府里的威信比他娘还要高一些。如今,他在病中,隔壁院子的俞景熙也好不到哪里去。众仆一天到晚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生怕扰了两位公子的休养。现下听他这么说,赶紧连声称是,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纪蓁缩在俞伯君的床上,半靠在俞伯君的怀里,一只手撑在床沿,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听到众仆下了二楼,才满意地拍了拍俞伯君的手,以示称赞,然后利落地翻身下地。 身上的暖意骤然消失,俞伯君轻捻空空双手,眸光渐暗。 朦胧的月光从大敞的窗户照了进来,驱散了几分黑暗。纪蓁就着微弱月光,在俞伯君的床边摸索着。俞伯君盯着她看了会,实在没忍住,开口问道: “你又在干什么?” “找火折子,点蜡烛啊。你这儿怎么没有?” 纪蓁理所当然的回答,并对俞伯君的床头边没有放火折子表示了不满。 风吹云动,中天明月揭开了半遮的薄纱,将熠熠清辉洒落人间。 盈盈月光,将半个卧室都照亮了,纪蓁终于找到了火折子。 她点亮桌上的蜡烛,端过来放在俞伯君的床头小几上,认真地看着他,说道: “我可是专门来看你的,没有蜡烛,你说我怎么看?你怎么样》刚才我有没有压到你?” 眼前人满眼都是认真,仿佛来看他,是件顶重要的事。 俞伯君在纪蓁的注视下,偏过视线,垂眸盯着小几上的蜡烛,淡淡道: “无妨,我没什么可看的。殿下请回,不要再来了。” “哈?你说什么?” 纪蓁被俞伯君那一句“不要再来了”给气得不轻,索性直接踢了鞋子跳上床,将一把拽过俞伯君的手,扣在他的脉门上。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道: “翅膀硬了,是不是?敢让我‘不要再来了’?我告诉你,别说你这侯府,就算是皇宫,我也是想去就去,想走就走。我既然说了来看你,便是你不想给我看,也不行!” 俞伯君见纪蓁扣住了他的脉门,便知她要探他的内力,立刻想要抽回手。 平日里,俞伯君的力气是很大的,纪蓁若不动用内力,根本占不到一点上风。可今时不同往日,俞伯君便是用了力,也倔不过纪蓁。她甚至还威胁他: “你遭受反噬,是不能动用内元的。你给我躺好了,老老实实地让我探你的脉,让我看看你伤得到底多重,也好对症下药。” 烛火亮起的那一刻,纪蓁就被俞伯君的病容吓了一跳。他那么大的个子,竟是瘦得眼眶凹陷,下颌线如刀锋利,整个人一副皮包骨的模样,看得纪蓁心头骤然一紧。 她扣住俞伯君的手,用了些真力,将俞伯君的反抗化作了徒劳。纪蓁将俞伯君一把按倒在床上,一手按着他的肩膀,一手扣着他的脉门,为他诊脉。 “别动。” 纪蓁眼含警告地看了眼被她压制在床上的俞伯君,内力缓缓输入他的经脉。 然而源源不断输入的精纯内元,却如石沉大海,得不到一点反馈。俞伯君的丹田,竟像从未习过武的普通人那般,空空如也。 “你!” 纪蓁大吃一惊,猛地收回手,凝眸看了眼波澜不惊的俞伯君,又不死心地再次扣住他的脉门,将更多的内力输了进去。 “别浪费了。” 俞伯君轻轻握住纪蓁的手,对她摇了摇头。 “你为我传功而已,怎么会这样?”纪蓁眉头打了个死结。 “是我自己的疏忽。” 俞伯君撑着自己的身子,想要坐起来。纪蓁这次不再压制他,赶紧将他扶住。 床头平直,俞伯君无处着力,纪蓁看了一圈,也没在床上看到别的什么软靠,只得揽着他,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 俞伯君想让开,却被纪蓁暴躁地一把按住,怒道: “别扭什么?你我是要做夫妻的人了,现在还别扭个什么劲?还是说,我身上是长刺了,刺得你这么不得安生?” 俞伯君闻言浑身一僵,嘴唇动了动,艰难开口道: “什么夫妻,景熙带过去的信难道你” 话刚说一半,纪蓁就白了他一眼,直接切断了他的话头,没好气道: “什么信?不过就八个字,那也叫信?再说了,你没长嘴?有话不会把我喊过来自己说?拐弯抹角的找景熙带着什么带?” 俞伯君被纪蓁这话给堵得心里发苦,深深吸了口气,往外面挪了挪身子,开口道: “那好,我现在便与你说清楚,你速回西北,你我的婚约” “西北是你的地盘还是我的地盘?” 纪蓁突然发问,再次将俞伯君的话切断。垂眸看着他,大刺刺道: “知不知道我在西北还有个诨名,叫西北王。你让本王回,本王就要回?我就不回!你也不许退婚!” 此话一出,俞伯君愣住了。在不久前,他似乎也说过这样的话。 那时他心头炽热,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这个人。可正是这样的炽热,让他失去了警惕心,害得纪蓁在宫中遇刺,九死一生。 俞伯君闭了闭眼,长长叹了口气,低声道: “京中要变天了,你再待下去,很危险。早些回西北。” “哦,终于肯说实话了?” 纪蓁斜睨了俞伯君一眼,伸手将他揽紧,嗤笑道: “变天怕什么?我倒要看看,她们能翻出什么花来。” 第131章 狗绳 “但我怕。” 安静的卧房中,俞伯君的声音分外清晰。 纪蓁愣了愣,侧头看向他。昏黄烛光中,俞伯君的目光落在纪蓁的胸口。 纪蓁漏夜翻墙而来,十分自觉地穿了一身玄色的短打。软剑围在腰间,胸前狰狞的伤口,被玄色的软缎妥帖地覆盖着,从外面看来,没有半点不妥。 可俞伯君却知道,那被剧毒侵染的伤口,被叶茴挖开去毒的时候,是多么恐怖。 刺目的红和鲜血滴落的声音,让他彻夜难眠。 好几日,一闭眼,就是纪蓁灰败,了无生息的脸。 那种滋味,比在战场上看到纪蓁倒下,还要令他撕心裂肺。 敌人在对面,他再不济拼命一搏,尚能防备反击。可若敌人就在身边,甚至,就是未来他要效忠的那个高高在上之人,他要如何是好?纪蓁又该如何是好? 前所未有的无力感,重重压在心头,令俞伯君窒息。 他抓着纪蓁的手,眷恋摩挲,然后放开。垂下眼眸,抿了抿唇,缓缓道: “回西北去,若是京中乱了,你还能做你的西北王。” “西北王?” 纪蓁嗤笑一声,拉开床上软被。一半围在俞伯君的身上,一半塞在他身后,支撑着他靠在床头。自己转到他面前,歪着头,瞧着他笑道: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京中都乱了,我做谁的西北王?” 一直躲避纪蓁的视线俞伯君,终被她满不在乎的语气激怒,抬眼望向她,口不择言道: “做不了王,就称帝。那么大的西北,还养不了你一个纪蓁吗?” “哦哟,我的俞小将军,你这是在鼓动我谋反吗?忠勇侯府可是三代功勋,骁勇忠贞之家。你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不怕被你娘揍吗?” 纪蓁抱着手,斜靠在床柱上,看着俞伯君苍白的脸上,因激怒而泛起的红晕,眼底笑意隐隐。 俞伯君闻言冷哼一声,他的目光落在纪蓁的胸前,藏在袖中的手,倏尔紧握成拳,冷笑道: “为臣子者,以忠贞为德,以奉贤明仁善之君为美。当今圣上尚,贤明仁善四字且只敢倨其二,东宫那一位,连其二都做不到,怎敢求为臣者忠贞?” 一想到当时纪蓁躺在床上,那副生死未卜的模样,俞伯君就浑身发冷,恨不得代其受苦。 耗尽功力传功又算得了什么?就算是一命换一命,只要纪蓁无恙,他也心甘情愿。只是,他救得了她一时,能保她一世吗? 忠勇侯府与皇室牵扯太深,早就荣辱与共。京中若乱,忠勇侯府为盾为剑,皆是首当其冲。 无论何时,侯府的人,不能离开京城。他娘不能,他身为俞家长子,亦是不能。 哪怕他已经嫁给纪蓁,成了她的王夫。与李氏王朝相连的血脉,都会像枷锁一般,将他囚住。为他套上枷锁的人,在需要他的时候,会像拉动狗绳一般,将他拖回去,让他连纪蓁一起锁住,一起尽忠。 可如今的李氏,配吗? 俞伯君的幽暗阴翳的眼底泛点心火,深邃目光在纪蓁的脸上一点点巡视。 纪蓁被他看得有些心里发毛,不自觉地坐直身体摸了摸自己的脸,底气不是很足地开口: “他们李家不做人,你看我干嘛?” 纪蓁一如往常清澈的眼让俞伯君眼底的阴翳消散了些,他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摇头道: “去西北,蓁蓁。大将军在那里,你的根在那里。京中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啊?” 纪蓁拖长的调子在她的嘴里变成了怪声,身子复又懒懒地靠在了床柱上。细长手指轻轻拂过腰上软剑,笑道: “谁告诉你,我的根在西北?大将军?” 纪蓁的眼神一瞬锐利,半眯的眼,盯着秀云帐顶一字一句道: “我出生在京中,长在京中,不过在西北为戍边几年,西北怎么就成了我的根? 我娘,姓纪名熙,不过是和那神圣不可冒犯的陛下同名,就被宗府要求改名。陛下倒是爱做好人,恩准不改名,却让她的名字成了禁忌,连她的墓碑上都只能刻上纪氏二字。 这个熙字又不是她们李家发明的,凭什么她李熙能叫,我娘就不能叫? 她倒好,天天唤着我娘的小字,装得那么亲热,却连我娘的墓碑是什么样子的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纪蓁的眼眶红了。 她讨厌那块刻着“纪氏”的墓碑,所以当即打碎,换上了一块无字碑。 消息很快传到了京中,所有人都知道女帝对大将军纪熙的重视,于是弹劾纪蓁有违孝道的折子,像雪片一样飞向女帝李熙的御书房,想将这位凭着其母哀荣得宠的年轻郡王,打落泥潭。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数百封弹劾在御书房的书案上堆了十几天,女帝竟然一个字都没有发落。 不仅如此,连续上了三封弹劾折子的那位御史还被女帝找了个由头,给发落了。 那些言官御史终于消停了,后来,不知道是哪个脑子转得快的家伙想明白了其中要害,上了一封折子,大赞大将军纪熙的功绩,说那无字碑,便是一座歌颂陛下的在西北功绩的丰碑。无言大爱,大爱无疆。 她喜滋滋地上了折子,本以为会得到夸奖,没想到第二天天没亮,她便被发配去了给先帝打扫墓园。 从那天起,青岩郡王纪蓁和大将军纪熙变成了,不可轻易讨论的存在。 羡慕的人,嫉妒的人,都藏进了暗处,蠢蠢欲动。 这些,纪蓁都知道。京中对她来说从来不是福地,但她出生在此,长在此,所以她要来要走,别人说了都不算。唯有她说了算。 俞伯君静静地看着纪蓁,将她眼底起伏的波澜收进眼底。昏黄灯光下,纪蓁微红的眼眶,突然变得刺眼起来。他笑了笑,伸出手,接住她从眼角沁出的一滴眼泪,道: “怎么,我的青岩郡王的脖子上,也被拴上了狗绳吗?” 第132章 折腾 俞伯君微凉的手划过纪蓁的微红的眼眶,眷恋地在她的脸颊上摩挲。 细嫩的肌肤触感极好,西北凛冽的风霜不曾在纪蓁的身上,留下一点影子。只可惜,这张脸的主人,似乎并不在乎这一点。 纪蓁啪的一下打掉俞伯君的手,像是跟谁赌气似的,狠狠擦了擦眼睛。细嫩的肌肤在她狠心的擦拭下红得更厉害了,看得俞伯君眉头微微一皱,心疼道: “你这是干什么?” “你又是在说什么屁话?” 纪蓁昂头反问,一双杏眼瞪得滚圆,脸上陷入回忆的那点哀戚,荡然无存。 她凶巴巴地瞪着俞伯君,微微上扬的眼角,显露着一副他再多说一句,就要扑过去揍他的狠劲。那模样简直和她第一次扑到他身上,揍他的样子,一模一样。 只是纪蓁因伤而苍白瘦削的脸,和他同样因伤而枯瘦的手,将两人的影子投回了现实中。 俞伯君恍惚了一下,有些走神。 他与她在京中,算得上是一同长大。儿时无忧,他骑竹马,绕床弄青梅。而后从军,刀枪剑雨中,卧雪眠霜,死里求生。 他与纪蓁,一路同行至今。身上的骨头断过,肩膀被长弓射穿过,却从未像如今这般,双双残破至此,只为一把从上位者手上递来的刀。 他与纪蓁的所有拼杀,都让这把刀变得更锋利,刺向他们的时候,变得更快,捅得更深。 俞伯君缓缓收回手,脸上浮起一抹难辨的笑意,看得纪蓁皱起眉头道: “笑什么笑?” “笑你,笑我。” 俞伯君声音淡淡,看着纪蓁皱紧的眉头,却是笑得越发难以自抑,停不下来。 他闷头无声地笑,肩膀抖动得厉害,心中一股戾气暴起,似要冲出身体的牢笼,去向他从未试想过的地方。 只是这个念头刚起,他就因呼吸不畅,剧烈地咳了起来。 纪蓁皱眉看着他,哪里能看不出他的反常。看他咳得厉害,气也不生了,下床去倒了杯温水,端到床边。 她坐在床沿,伸手在俞伯君的背上轻轻拍了拍,忍不住叹气道: “你说说,要跟我吵架就好好吵架,干嘛还把自己给气笑了。你这个身子,现在哪里还经得住你这么折腾。内元虚空,知道吗?真是的,喝水。” 俞伯君心中暴涨的戾气,在纪蓁唉声叹气的念叨声中,慢慢平息。他顺服地就着纪蓁的手,喝了小半杯的水。 推开水杯,看了眼纪蓁皱眉关注他的模样,由衷地勾了勾嘴角,缓缓靠进纪蓁的怀里。 俞伯君身形高大,平日里铁塔一般的健壮,现在虽是内元虚空,人形消瘦,可压在纪蓁的身上,却仍是分量十足。 可纪蓁动也不敢动,眼前这个大猫一般的男人,人在病重格外喜怒难测,现在总算被捋顺了毛,她可不想再让他炸毛了。 所以她只微微后仰,将自己的背靠在床柱上,获得支撑。一只手揽着他,一只手在他背上安慰地轻抚,让俞伯君躁动的心,彻底平静了下来。 俞伯君就这么靠着纪蓁,安静了半晌。他半闭着眼睛,一面小心地避开她胸前的伤,一面感受着她的平稳的心跳,突然开口问道: “你现在怎么不生我的气了?” 纪蓁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话弄得一愣,反应过来后,直接给了他一巴掌,拍在他宽厚的背上。 “谁说我不生气了,我只是现在不和你这个病人计较。竟然说我脖子上有狗绳!那是忠诚,懂吗?要不是你这家伙为我传功疗伤,空了内元。高低我要揍你几下,才不枉我在西北那么提携你。” “是,多谢殿下提携。” 俞伯君沉沉的笑声滚出喉咙,像大猫的呼噜声似的,让纪蓁忍不住手痒,揉了揉他黑缎般的长发。 俞伯君人在病中,并未束发。满头黑缎般的长发从他的肩上散落在纪蓁的身上,与她玄色的衣衫混在一起,竟是比相拥的两人,还要缠绵。 俞伯君垂眸看着,看着看着,他的心跳便与纪蓁一致了。 纪蓁抓了一束俞伯君的长发在指尖把玩,绸缎般的触感让她的心情格外平和,彻底把她来的目的给抛到了脑后。 什么兴师问罪,什么好感度攻略,都不及眼前的人,如此这般在她怀中,令她心安。 纪蓁微微低头,看着半靠在她怀中的俞伯君。 俞伯君向来与南越以阴柔为美的男人不同,他五官线条冷厉,棱角分明。微微上挑的浓黑剑眉,敛去了他挞伐沙场的血气,倒让那双深邃幽暗的黑眸透出点邪魅性感来,于这昏黄烛火下,分外撩人。 纪蓁微微挑眉,心里忽然痒了起来。 怎么以前她都没瞧出来,俞伯君长得竟是这么好看呢? 要说现在的俞伯君和以前有哪里不同,那便是病中的他,苍白憔悴却无损形容,反倒让他的眼底添了三分脆弱的碎光,看得纪蓁心肝一颤,恨不得替他受难。 要死了! 纪蓁按住自己的心口,无语望天,心中默默念道: “我没这么好色?我怎么可能这么好色?单单因为一个男人好看,就心动了?” 纪蓁还在心中震惊自己的反应,却不想她的动作引起了俞伯君的注意。他起身坐好,看着纪蓁抚着心口,一脸凝重的样子,立刻问道: “是我压着你的伤了吗?哪里痛吗?我让他们给你请大夫来看看。” 说着,俞伯君转身就要去喊人,立刻被纪蓁一把拉住,红着脸急忙解释道: “没有,我的伤没事!” “怎么会没事?刚才你的心跳都乱了,我还是去给你请个大夫来看看。” 俞伯君根本不听纪蓁的狡辩,只是仆从被他遣远了,在房里喊他们,只怕他们听不见。于是俞伯君立刻起身下床,打算亲自下去,让他们去请大夫来给纪蓁看伤。 然而他却忘了,自己现在也是个伤患。他急急起身,只当还是平时,抬腿就要往外冲,却不料个趔趄,腿软的他差点摔倒。 纪蓁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顺势将他按在床柱上,怒道: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都说了多少遍了,你现在身子经不起你折腾了!” “我没有折腾。蓁蓁,与你有关的事,怎么能算折腾。” 第133章 我尽量轻一点 或许,是跳动的烛火,太过昏暗。 又或许是俞伯君的那声“蓁蓁”喊得太过动情。 当暮春的风,熏耳而过时,纪蓁心里的痒变成了实质。 她手一松,两人便摔在了床上。纪蓁就着两人摔倒在床上的姿势,在俞伯君的唇上轻啄了一口。不可思议地发现,他的唇竟是那么软。 怎么能这么软? 明明长了那么高的个子,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坚硬如铁,真正铁塔一般的汉子。 偏偏唇这么软,这么好亲。 纪蓁忍不住又亲了一口,却发现俞伯君的身体瞬间紧绷了起来,满身虬结的肌肉,如临大敌似的,顿时硬得像个石头似的。 纪蓁感觉到了他的紧绷,偷偷看了眼俞伯君通红的脸,忍不住暗笑。 这家伙,该不会长到这么大,连初吻都没送出去。 “我说,你不会是第一次?” 纪蓁没忍住,笑意盈盈地开口,却见方才还紧张僵硬到不敢看她的男人,眉头一皱,漆黑的眸,聚焦在她的脸上,反问道: “我第一次,怎么了?” “不,我就是” 纪蓁的话还没说完,在一阵天旋地转间,她与俞伯君已经上下颠倒,换了位置。 “但我学得很快。” 俞伯君半伏在纪蓁的身上,手撑在她的耳边,小心地避开了纪蓁身上的伤处,却毫不留情地直接撬开她的贝齿,加深了这个突然开始的吻。 交错的呼吸,让两人之间的温度陡然上升。 俞伯君的吻,生涩而迫切,一切行为全凭本能。 他只觉得怀中的人是软的,与他纠缠的唇舌是甜的,让他心魂荡漾,思绪全无。满脑子就只剩下两个字: “蓁蓁,蓁蓁” 俞伯君的舌尖轻轻扫过纪蓁的口腔,勾缠着她的丁香小舌,不断地追逐着,纠缠着,像是要将人拆吃入腹似的,让纪蓁本能地想躲。 可偏偏,俞伯君的手一只扶在她的腰上,另一只紧紧扣住她的后脑上,铁箍似的让她退无可退。 “唔” 在俞伯君唇舌的猛烈攻势下,纪蓁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而俞伯君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吓得她使劲推了推俞伯君的胸膛,阻止道: “你,你给我等下!” “嗯?” 俞伯君恋恋不舍地放开令他心醉的香甜,撑起自己的身体,垂眸看着纪蓁。 这一看,却让他的心彻底乱了。 他不是没有这样看过纪蓁,可是却从没见过这样的纪蓁。 此时的纪蓁,被他吻得满面酥红,呼吸都乱了。平日里总是微微上扬的滚圆杏眼,此时正波光粼粼地看着他。如嗔似娇,宛若一池春水满溢,看得他不仅心痒,还手痒。不由得将人紧紧搂住,抱了个满怀。 “蓁蓁” 俞伯君轻叹地低下头去,寻纪蓁的唇,想继续那个吻,却被她扭头躲开。 “躲什么?” 俞伯君有些不满,埋首在纪蓁的肩颈,少女馨甜的幽香,让他欲罢不能。 纪蓁无语望天,努力平息着自己的呼吸,拍了拍他的背道: “别,你内元空虚,此时不可” 话还没说完,俞伯君猛地抬起头,眯着眼睛盯着纪蓁,舔了舔唇,道: “内元虚空,也是因为给了你。你这么担心我,不如现在还给我。” “什么?” 不待纪蓁反应过来,头顶小山一般的人影便再次压了下来。 这次,俞伯君大半个身子都压在了她的身上,丝毫不隐藏自己对她的渴求。 他扯下两人在纠缠中早已散乱的衣衫,无师自通的在纪蓁光裸的肌肤上一点点啄吻着,像是在标记又像是在探索。 纪蓁只觉得自己浑身都要烧起来了,一颗心渐渐随着他的唇舌所达之处,跳得失去了章法。 这家伙不是第一次吗?怎么这么会? 哎呀!不行不行! 他还病着,要修养的,哪能做这种事? 纪蓁勉强扯住最后一丝就要弃她而去的理智,阻止了俞伯君的进一步行动。 “不行!你有伤。” 纪蓁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让她的话听起来有些说服力。 俞伯君微微抬头看了纪蓁一眼,勾唇一笑道: “行不行,你试试就知道了。” 俞伯君的身子毫无预警的一沉,两人便贴合的再无缝隙。 纪蓁毫无准备,被他这鲁莽的一撞,差点没倒过气来。脸上微微一白,手上指甲陷入了俞伯君的肩背。 “嘶你,放松些。” “我放松个屁!” 纪蓁着实有些疼,被这个莽夫气得口不择言。偏偏这个莽夫还极具探索精神,让纪蓁苦不堪言。 真要命! 纪蓁难耐的提起膝盖,直接顶了上去。俞伯君全无防备,被顶了个正着,倒吸了口凉气,不敢相信地看向纪蓁,指控道: “你干什么?要谋杀亲夫吗?” 纪蓁得了空,直接将俞伯君掀翻,自己反身跨坐在他身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挑眉道: “你个莽夫!看好了,现在就让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蓁蓁” “放心,我会尽量轻一些的。” 风再起时,便吹不进忠勇侯府东院的二楼了。 昏黄的烛火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黑暗中,只有隐忍的娇声和难耐的喘息,隐隐透过紧闭的窗户传出,转瞬又被吹散在了风中。 天快亮的时候,房中声响方才渐歇。 没一会儿,二楼楼梯口处,伸出两个满脸写着八卦的脑袋。远远地看了眼紧闭的门窗,摇头叹道: “咱们世子体力可真好啊,都病成那样了,还折腾了这么大半夜。” “别胡说。” 这边八卦1号感叹的话还没说完,那边八卦2号立刻打断了他,认真道: “我可听得真真的,是青岩殿下主动的,咱们世子怎么可能主动?怎么可能那么不守男德?” 八卦1号一听这话,立刻跟着点头道: “没错!咱们世子是什么人啊,虽然长得丑了点,可那操守,就是寻遍了整个京中,咱们世子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可不是嘛!倒是青岩殿下,还真没看出来,不愧是西北王,那么个小身板,能将咱们世子给折腾的” “行了,你也不害臊。赶紧去给咱们侯爵大人报信,这次赏钱肯定不少!” 两人吃吃笑了起来,说话间下了楼,欢欢喜喜去正房复命了。却没留意,楼梯间的暗影处,一个人影一闪而过,直奔西园去了。 第134章 等谁嗅蔷薇 忠勇侯府西园,与东园一模一样的院落二楼,一室清冷。 微暗烛火中,一人临窗独坐,衣衫单薄。 明月在微敞的房门口站住了脚,看着那窗下的一抹孤影,紧紧揪着衣襟,踌躇半晌,牙一咬,努力扯起嘴角,笑嘻嘻地走了进去。 “公子。” 俞景熙坐在窗口,动也没动,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顿了顿又问道: “她在那里歇下了?” 明月从衣架上拿起披风,给俞景熙披上,一边为他系带子,一边貌似不甚在意的说道: “当然啊,青岩殿下身上有伤,这大半夜偷偷翻墙过来,多累啊。可不就早早歇了吗?” “早吗?” 俞景熙凉凉一笑,一双如画的眼里却是一丝笑意也无。他抬头看向那几乎快要消失在天际的月牙,淡淡道: “既然早早就歇下了,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明月的笑瞬间僵在脸上,为俞景熙系带的手,顿了顿,差点将那缎带打了个死结。 “我我” 明月结结巴巴的“我”了半天,也没有说出第二个字。 俞景熙站起身,扯下了披风,看了眼这个打小便跟在自己身边的贴身小厮,轻轻叹了口气,将披风递给他,道: “明月,你不会撒谎,便不要为难自己,编好听的话来骗我了。” 明月一听这话,顿觉手上的披风有千斤重。一颗心,因为自家公子的一片痴心而越发难过起来。 自从府中暗卫来报青岩殿下入府了,公子就开始满心期待地等着那位殿下来看他。 明明公子都还病着,甚至都过了子时了,可公子仍是满心欢喜地更衣打扮了起来。不过就是为了给那位殿下,看一看好颜色。 其实公子何需描画?他家公子,可是名满京中的雪公子!才情容貌,哪个不是顶顶好的!便是在病中,也是个病美人。 可偏偏这位病美人怕自己的脸色太过苍白,让那位殿下看到心里不舒服,甚至还用上了平日里从来不用的胭脂。 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不仅如此,公子那么好看的头发,缎子似的。更是梳了一遍又一遍,生怕有一丝不妥帖,让那位据说极看重规矩的殿下,给笑了去。 可谁能想到,公子这般的精心准备,而那位殿下,一进东园就像石头掉进了井里似的,完全不出来。 公子等的急了,就派他偷偷过来看情况,想知道那位殿下什么时候能去西园。他就知道公子虽然明面上不说,可是心里是着急的。 可毕竟世子的身份在那里摆着,就算公子和世子同嫁那位殿下,王夫这个位置,也只能属于世子的。 公子从来没想过与世子争什么,可那位殿下怎么能连看都不来看公子一眼,就这么在世子那里歇下了? 还 这还没成婚呢!便于世子这般行事,公子要如何自处? 明月越想心里越难过,更恨自己没用。若早知道那位殿下这般偏爱世子,还不如他在一听到那位殿下来的时候,就去请呢! 都怪他! 明月心里顿时越发难过起来,扑通一声跪在了俞景熙的面前,倒是让俞景熙愣住了。 “公子,是明月没用。我现在就去东园,将青岩殿下给您请回来。” 说罢他起身便要冲到东园去,却只听俞景熙在房中幽幽一叹,道: “你去东园,便能将她请来吗?即便你将她请来,又能怎么样呢?她的心,若不在这里,人来了又如何呢?” 一句话,寥寥数字,却将明月硬生生地钉在了原地。他觉得自己的心凉透了,甚至开始恨起了那位殿下。 青岩郡王,我家公子为你这般倾尽所有,你怎么能将我家公子如此弃如敝履! 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明月从未这么恨过一个人。 “明月,不许你记恨她。” 明月一愣,一时间,竟是不能明白俞景熙话中的意思了。 “为什么不能?公子您为了那位殿下,命都快送了。偏偏那位殿下什么都不知道,只当世子是个要紧的。那位殿下如此这般对待公子,我看不下去!我” “放肆。” 还未等明月将话说完,俞景熙便冷冷开口,打断了他的话,道: “兄长与殿下,一个是忠勇侯府的世子,一个是南越尊贵的青岩郡王。身份无比尊贵,岂是你可以非议的?” 明月一听俞景熙开始讲规矩了,便知道他是生气了。连忙乖觉地往他面前一跪,打了自己一耳光,道: “奴错了,请公子恕罪。” 而这一次,俞景熙却没有像往日那样,说一句“无妨”,让他起来。 俞景熙就这么站在微光中,盯着明月的脸,缓缓道: “你记住,兄长与殿下的婚约,是当今陛下亲允的。兄长他,生来便是要做殿下王夫的人。而我” 俞景熙垂下眼眸,望向窗外一楼的那片早已开败的蔷薇。 自从纪蓁说喜欢蔷薇花那天开始,俞景熙便亲手在他的苗圃里,一颗颗的种下了这些蔷薇。 每日顶着艳阳,亲自照看,比府中的园丁还要勤劳。 在花开得最好的时候,他曾经暗暗想着,或许有一天,纪蓁会来。当然了,很可能是因兄长而来,不过没关系,她只要在来看兄长的时候,看他一眼,他就满足了。 可是她却没来,一次也没来。直到这些蔷薇开败了,也没来。 可这不能怪她。 毕竟,是他强求,是他偷偷心生喜欢,却连诉诸于口,都不敢。 今天晚上,他坐在这里,看着下面那片只剩藤叶的蔷薇,心想着或许自己也如那蔷薇一般。与纪蓁相逢,便是他一生中,最灿烂的日子。 虽然短暂,虽然从未将那份喜欢告与她知,却能令他回味一生。若是,他还能有“一生”的话。 俞景熙自嘲地笑了笑,胸口一阵憋闷,他张口想努力呼吸,却剧烈地咳了起来。 “公子!” 明月跪在地上,看着俞景熙咳得脸上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急得膝行过来,拍着他的背,为他顺气。 “公子” 看着咳得喘不上气的俞景熙,明月的眼眶立刻红了。他却不敢哭,生怕再惹自家公子生气,拼命死死憋住。 好不容易俞景熙,缓了过来,他拍了拍明月的手,让他起来,扶着自己躺回床上去。 明月服侍着他半躺在床上,又端来一盏水。俞景熙无力靠在床头,端着水,发了会愣,忽然开口道: “明月,若是我死了,你便去兄长那里,替我侍奉殿下。明白吗?” 第135章 生同衾,死同穴 晨起时,纪蓁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顿,浑身酸痛得厉害。尤其是大腿和腰,动一动就让她痛不欲生, 她十分气恼地看向令她痛苦源头,那个睡得正好的男人。 他到底是什么做的?吃什么长大的?不是内元虚空吗?怎么还这么能折腾? 她又是怎么回事?好歹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怎么瘫成这样?惨成这样? 纪蓁揉了揉自己的发酸的腰,缓缓下床,步履维艰地走向卧房后面的净室,再次清理自己。 她现在是相信俞伯君当真是第一次了,也相信他当真是“学的很快”了,不仅“学的很快”还会举一反三,这一夜,她觉得比她受伤还要辛苦。 然而纪蓁的碎碎念还没有结束,俞敏派来的人已经将从里到外,一整套的全新的替换衣物放在了净室隔间的方榻上。 饶是纪蓁觉得自己的脸皮已经足够厚,换完衣服出来,看着俞伯君格外温柔地注视着她的样子,也是难绷。 “你醒了?” 废话,不然谁放那侍从进来的? 纪蓁暗自唾弃了一下自己。好在泡了个热水澡,让她多少恢复了些力气,走路的模样也正常了些,到底让她多了几分底气。 只是俞伯君看她的眼神,温柔满溢,那般含情脉脉的模样让她实在招架不住。她面上一板,走到桌前,为自己倒了杯冷茶,喝了一口,眼波一转,端起三分郡王的威仪,道: “怎么不说话?” 半靠在床头的俞伯君眼巴巴地看着她,倏尔笑了起来,道: “蓁蓁,我喜欢你昨晚的样子。” 噗—— 一口茶,全被纪蓁喷在了地上。 她紧张兮兮地丢下茶盏,看了眼微微敞开的窗,再也端不住什么威仪,走到俞伯君的身边,气恼地捶了他一拳,道: “你脸皮怎么这么厚!也不怕被府里人笑话。” “怕什么?你留宿在我这里的事情,连母亲都知道,府中谁敢多言?” 俞伯君心情大好地将纪蓁一把拉进怀中,便要亲吻。纪蓁却被他的话吓得一把将他推开,一叠声问道: “什么?你娘都知道了?她怎么会知道?正房离你这个东园那么远!她怎么” 俞伯君看着纪蓁在地上急得团团转的样子,脸上的笑也淡了些。他眉毛一压,深深看着纪蓁,问道: “怎么,你那么怕别人知道你在我这里留宿?” “当然啊!”纪蓁懊恼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道:“我可是半夜翻墙来的,又不是从大门进来的,弄得人尽皆知,我这脸往哪儿放!” 俞伯君懒懒靠在床头,拥起被子撑着自己,脸上笑容尽散,凉凉道: “殿下昔年翻的墙还少吗?你来我这里,翻窗户的次数可比走门的次数,多得多。” “小时候是小时候,那会子就是瞎闹!现在我跟你这么鬼混,要是被你娘知道,还不知道她要给我甩什么锅背!” 房间内,忽然一阵静默。 纪蓁站在窗边,只顾着从微敞的窗口观察外面,警惕地看着有没有突然杀过来的找她算账的俞敏的身影,压根没有注意到,房间内的气压已经骤降。 直到俞伯君冰冷的声音响起: “原来,殿下与我这般,竟是在鬼混。真是,委屈殿下了。” “嗯?没事。呃” 当纪蓁终于回过味来,扭头去看俞伯君的时候,他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 完蛋! 纪蓁此刻再迟钝,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走到床边,干笑两声,亡羊补牢道: “不是,你听我解释。” 俞伯君面罩冰霜,眼中寒气凝结,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看得纪蓁越发笑的尴尬。 “伯君,你别生气呀,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这不是脸皮薄嘛,你别” “哦,原来与我在一起,竟是这般令殿下羞耻的事情。这倒是伯君的错了,那殿下便赐罪好了。伯君甘愿受罚。” 俞伯君不为所动,唯有眼底寒气逼人,一眼就要将人给冻住似的,看的纪蓁实在难绷。只得厚着脸皮,去拉他的手,小声唤着他的小字道: “别这样,我错了还不行吗,青莲。” 少女的手指纤细,手心却有着因常年习武练剑留下的老茧,蹭在俞伯君的掌心,让他脸上寒气稍褪。 “好不好,青莲?” 纪蓁见俞伯君没有甩开她的手,便索性把心一横,破罐子破摔似的往他怀中一钻,在他耳边轻轻唤道: “青莲,别生气了,下次都依你好不好?比如” 纪蓁贴着俞伯君的耳朵,悄悄说着,俞伯君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 敏感的耳垂在纪蓁不经意的触碰下,变得滚烫,他反手牢牢抓住纪蓁的手,一脸认真地看着她,说道: “今晚。” “今晚不行!” 纪蓁立刻严词拒绝,开什么玩笑,连续作战,她还能有命出这忠勇侯府吗? 俞伯君刚刚扬起的眉梢又压了下去,纪蓁一见情况不妙,赶紧补充道: “等我歇两天,再再约。” 我到底在干什么?我在忠勇侯府约个什么劲啊约! 纪蓁自我嫌弃地盯着地板,仿佛听到了自己节操碎裂的声音。偏偏俞伯君十分认真地追问道: “两天?” “你!” 这童子鸡一开荤就这么忍不住的吗?刚下床就开始算日子了? 纪蓁忍无可忍地想要骂人,可一抬头却撞进了一双柔情满溢的眼里。春风化雨,也不过如此。 两人无声对望了片刻,俞伯君一把将纪蓁拥进怀中,紧紧抱住,叹息道: “蓁蓁,我喜欢和你在一起,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此生此世都不分开。” 昨晚也不知道是谁,非让我回西北去! 纪蓁在心中腹诽,双手却自动自发地环上了眼前这个,和她闹别扭的男人的腰。 感受到了纪蓁的回应,俞伯君将她搂得越发紧了些,两人无声依偎了一会,只听俞伯君长长叹了一口气,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开口道: “之前,我总想着,你回西北,我就算再也见不到你,只要你好好的,也就行了。现在我改主意了,我不能忍受见不到你。既然如此,我们便死在一处好了。生同衾,死同穴,也是甚好。” 第135章 生同衾,死同穴 晨起时,纪蓁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顿,浑身酸痛得厉害。尤其是大腿和腰,动一动就让她痛不欲生, 她十分气恼地看向令她痛苦源头,那个睡得正好的男人。 他到底是什么做的?吃什么长大的?不是内元虚空吗?怎么还这么能折腾? 她又是怎么回事?好歹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怎么瘫成这样?惨成这样? 纪蓁揉了揉自己的发酸的腰,缓缓下床,步履维艰地走向卧房后面的净室,再次清理自己。 她现在是相信俞伯君当真是第一次了,也相信他当真是“学的很快”了,不仅“学的很快”还会举一反三,这一夜,她觉得比她受伤还要辛苦。 然而纪蓁的碎碎念还没有结束,俞敏派来的人已经将从里到外,一整套的全新的替换衣物放在了净室隔间的方榻上。 饶是纪蓁觉得自己的脸皮已经足够厚,换完衣服出来,看着俞伯君格外温柔地注视着她的样子,也是难绷。 “你醒了?” 废话,不然谁放那侍从进来的? 纪蓁暗自唾弃了一下自己。好在泡了个热水澡,让她多少恢复了些力气,走路的模样也正常了些,到底让她多了几分底气。 只是俞伯君看她的眼神,温柔满溢,那般含情脉脉的模样让她实在招架不住。她面上一板,走到桌前,为自己倒了杯冷茶,喝了一口,眼波一转,端起三分郡王的威仪,道: “怎么不说话?” 半靠在床头的俞伯君眼巴巴地看着她,倏尔笑了起来,道: “蓁蓁,我喜欢你昨晚的样子。” 噗—— 一口茶,全被纪蓁喷在了地上。 她紧张兮兮地丢下茶盏,看了眼微微敞开的窗,再也端不住什么威仪,走到俞伯君的身边,气恼地捶了他一拳,道: “你脸皮怎么这么厚!也不怕被府里人笑话。” “怕什么?你留宿在我这里的事情,连母亲都知道,府中谁敢多言?” 俞伯君心情大好地将纪蓁一把拉进怀中,便要亲吻。纪蓁却被他的话吓得一把将他推开,一叠声问道: “什么?你娘都知道了?她怎么会知道?正房离你这个东园那么远!她怎么” 俞伯君看着纪蓁在地上急得团团转的样子,脸上的笑也淡了些。他眉毛一压,深深看着纪蓁,问道: “怎么,你那么怕别人知道你在我这里留宿?” “当然啊!”纪蓁懊恼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道:“我可是半夜翻墙来的,又不是从大门进来的,弄得人尽皆知,我这脸往哪儿放!” 俞伯君懒懒靠在床头,拥起被子撑着自己,脸上笑容尽散,凉凉道: “殿下昔年翻的墙还少吗?你来我这里,翻窗户的次数可比走门的次数,多得多。” “小时候是小时候,那会子就是瞎闹!现在我跟你这么鬼混,要是被你娘知道,还不知道她要给我甩什么锅背!” 房间内,忽然一阵静默。 纪蓁站在窗边,只顾着从微敞的窗口观察外面,警惕地看着有没有突然杀过来的找她算账的俞敏的身影,压根没有注意到,房间内的气压已经骤降。 直到俞伯君冰冷的声音响起: “原来,殿下与我这般,竟是在鬼混。真是,委屈殿下了。” “嗯?没事。呃” 当纪蓁终于回过味来,扭头去看俞伯君的时候,他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 完蛋! 纪蓁此刻再迟钝,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走到床边,干笑两声,亡羊补牢道: “不是,你听我解释。” 俞伯君面罩冰霜,眼中寒气凝结,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看得纪蓁越发笑的尴尬。 “伯君,你别生气呀,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这不是脸皮薄嘛,你别” “哦,原来与我在一起,竟是这般令殿下羞耻的事情。这倒是伯君的错了,那殿下便赐罪好了。伯君甘愿受罚。” 俞伯君不为所动,唯有眼底寒气逼人,一眼就要将人给冻住似的,看的纪蓁实在难绷。只得厚着脸皮,去拉他的手,小声唤着他的小字道: “别这样,我错了还不行吗,青莲。” 少女的手指纤细,手心却有着因常年习武练剑留下的老茧,蹭在俞伯君的掌心,让他脸上寒气稍褪。 “好不好,青莲?” 纪蓁见俞伯君没有甩开她的手,便索性把心一横,破罐子破摔似的往他怀中一钻,在他耳边轻轻唤道: “青莲,别生气了,下次都依你好不好?比如” 纪蓁贴着俞伯君的耳朵,悄悄说着,俞伯君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 敏感的耳垂在纪蓁不经意的触碰下,变得滚烫,他反手牢牢抓住纪蓁的手,一脸认真地看着她,说道: “今晚。” “今晚不行!” 纪蓁立刻严词拒绝,开什么玩笑,连续作战,她还能有命出这忠勇侯府吗? 俞伯君刚刚扬起的眉梢又压了下去,纪蓁一见情况不妙,赶紧补充道: “等我歇两天,再再约。” 我到底在干什么?我在忠勇侯府约个什么劲啊约! 纪蓁自我嫌弃地盯着地板,仿佛听到了自己节操碎裂的声音。偏偏俞伯君十分认真地追问道: “两天?” “你!” 这童子鸡一开荤就这么忍不住的吗?刚下床就开始算日子了? 纪蓁忍无可忍地想要骂人,可一抬头却撞进了一双柔情满溢的眼里。春风化雨,也不过如此。 两人无声对望了片刻,俞伯君一把将纪蓁拥进怀中,紧紧抱住,叹息道: “蓁蓁,我喜欢和你在一起,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此生此世都不分开。” 昨晚也不知道是谁,非让我回西北去! 纪蓁在心中腹诽,双手却自动自发地环上了眼前这个,和她闹别扭的男人的腰。 感受到了纪蓁的回应,俞伯君将她搂得越发紧了些,两人无声依偎了一会,只听俞伯君长长叹了一口气,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开口道: “之前,我总想着,你回西北,我就算再也见不到你,只要你好好的,也就行了。现在我改主意了,我不能忍受见不到你。既然如此,我们便死在一处好了。生同衾,死同穴,也是甚好。” 第136章 是强是弱,纪蓁说了算 什么玩意? 有的时候纪蓁是真的很想将俞伯君的脑子撬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脑回路。 昨晚还笑她的忠诚为狗绳的人,一夜过来,就准备和她一起慷慨就义。也不问问她,好不容易挣回来的这条命,愿不愿意再舍出去。 只不过,他这话说得很是情深意重,让纪蓁无法开口驳他。纪蓁忍了忍,暗自翻了个白眼,在心中默默吐槽。 可偏偏这个男人自己感慨完了,等了等,不见纪蓁回应,便捏了捏她腰上的软肉,垂眸看向她,问道: “如何?” 不问还好,这一问,纪蓁可是忍不了了。 她一把将人推开,直起身,毫不留情地在俞伯君的脑袋上,敲了一记,没好气地说道: “不如何!” “你,不愿与我一处?” 俞伯君捻了捻骤然一空的手,眉梢微压,目光随着纪蓁的移动,黑沉了几分。 纪蓁理都不理他那副疾风欲雨的模样,扶着腰,往外挪了挪。在俞伯君的对面找了个舒坦地方,扯开一侧衣襟,指着自己胸前的那道伤口,冲俞伯君挑眉道: “看看这里。你可是舍了半条命,才把我从阎罗殿拉回来的。再去送一次,我可不乐意。” 俞伯君的目光落在纪蓁胸口的伤处,漆黑双眸猛然一缩。 无论何时,他看到这伤处,心里都难以承受。 虽然此时伤口已经结痂,不再像当初那般血肉模糊。狰狞的伤口,在他娘送去的仙人露的滋养下,也淡去了可怖的疤痕。可当他伸出手,想要触摸时,却仍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纪蓁浑身是血的样子,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让他脸色发白,心生畏惧。 俞伯君闭了闭眼,不忍触碰。可缩回的手,却被纪蓁一把抓住,按在了她的伤口上。 “怕什么?” 纪蓁一瞬不瞬地盯着俞伯君,紧紧抓住他的手,一字一句道: “不用怕。你只需要记住,她们捅了我一刀,可我还活着。你豁出命去救我,为的也是让我活着。所以,别胡思乱想。既然都亮了明牌,那我便要让她们看看,到底谁强谁弱,谁说了算。” 俞伯君静静地看着纪蓁,轻轻回握她的手。 沉重的伤势将她折磨得瘦了许多,让原本水葱般的手,变得更为织细。 她的手向来微凉,却在这暮春的清晨变得温热。她的体温透过两人交握的手,传递给了他,止住了他的颤抖。 可是这些,不够。 俞伯君垂下墨石般的双眸,纤长眼睫下,浓浓沉郁难散。 在纪蓁昏迷不醒之时,他愤怒过,筹谋过。为求万全之策,甚至与赵侑青商议过。然而他与赵侑青相谈整夜,赵侑青却只说了四个字: “她可愿意?” 短短一句话,不过四个字,便让他寸步难行。 若说忠勇侯府与李氏牵涉过深,那么大将军府和当今女帝的牵涉,便更深。 纪蓁的母亲,纪熙。那个不可言说的存在,是当今女帝的禁忌。 纪蓁从小到大,面圣的次数,怕是比他的母亲俞敏还要多。 虽然纪蓁自己从不觉得有什么,可她有独一无二的御赐“万事随她”的横行金牌。她是整个南越,唯一敢对太女、公主直呼其名的存在。 人人皆道她是横行京中的小霸王,可众人心里也清楚的很,她这个小霸王,若非有那位端坐宣德殿的陛下的默许,便是那大将军纪熙再拥兵自重,只手遮天,也横行不起来。 纪蓁的尊贵与荣耀,随着大将军纪熙的死,越发显赫。明里暗里,不知道给多少人的心里添了堵。偏偏,那个爱护短的女帝在上面看着,谁也不敢轻易出手。 直到现在,女帝病重,缠绵病榻之际,再无力顾及纪蓁。那蓄谋已久的一刀,便终于捅了来。 而这一刀,只是个开始。后面的明枪暗箭,京中的诡谲之局,又要如何应对? 俞伯君长长叹了口气,抬眼望向纪蓁,眼里满是忧虑,道: “蓁蓁,为君者李氏,为臣者更有不知多少李氏。你一个人在京中,无兵无权,挂一个郡王的虚衔,要如何与她们相争?” “我一个人怎么了?” “谁说她是一个人了?” 纪蓁的声音和忠勇侯俞敏的声音,在房内房外同时响起,听得俞伯君和纪蓁皆是一愣,室内一瞬安静,落针可闻。 怎么回事?那位忠勇侯怎么还听人墙角?这是听了多少? 纪蓁与俞伯君四目相对,脸一下子就红了。 俞敏懒洋洋地靠在东园二楼的栏杆上,听着房里没了声音,便抬了抬手,示意侍从敲门喊话。 “殿下,世子。传侯爵大人的话:世子夜里辛劳,不必挪动,务必多多休息。青岩殿下若是行动无碍,请至花厅一叙。” 训练有素的侍从,口齿清晰,声音适中的传递了忠勇侯俞敏的话后,面色如常地退至一侧。房里的纪蓁却听得涨红了脸,恨不得就地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要死了! 夜里翻墙而来,偷偷摸摸留宿也就罢了,竟然还被俞敏抓了个正着。纪蓁觉得自己面上那张名为脸皮的东西,已经彻底离她而去了。 行,输人不输面!她不能怂! 纪蓁默默下床,整了整衣衫,顶着一张大红脸,腰杆一挺,便要出门,被俞伯君一把拉住。 他丝毫没有受到门外的俞敏的影响,神色如常地对纪蓁安抚道: “蓁蓁,没事的,你不用紧张。你与我这般,母亲是欢喜的。只是有些事情还要与你知晓,所以” “臭小子,还没成婚胳膊肘就往外拐啦?给我闭嘴!纪蓁你到底出不出来?” 耳力极佳的俞敏有些不耐烦地转过身,抱臂靠在栏杆上,盯着五步之外,紧闭的房门。压着眉梢,板起了脸。一副纪蓁再不出来,就要一脚把房门踹开的样子,让一旁垂手而立的侍从生生打了个激灵。 “侯爵大人。” 紧闭的房门,在俞敏的注视下缓缓打开,纪蓁钗裙端正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颇为繁复的衫裙,被纪蓁一丝不错地穿得妥妥当当。她手挽着披帛站在门口,与俞敏恭敬见礼。那端持稳重的样子,仿佛她才是这个府里的女主人一般,看得一旁的侍从差点晃了眼。 第136章 是强是弱,纪蓁说了算 什么玩意? 有的时候纪蓁是真的很想将俞伯君的脑子撬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脑回路。 昨晚还笑她的忠诚为狗绳的人,一夜过来,就准备和她一起慷慨就义。也不问问她,好不容易挣回来的这条命,愿不愿意再舍出去。 只不过,他这话说得很是情深意重,让纪蓁无法开口驳他。纪蓁忍了忍,暗自翻了个白眼,在心中默默吐槽。 可偏偏这个男人自己感慨完了,等了等,不见纪蓁回应,便捏了捏她腰上的软肉,垂眸看向她,问道: “如何?” 不问还好,这一问,纪蓁可是忍不了了。 她一把将人推开,直起身,毫不留情地在俞伯君的脑袋上,敲了一记,没好气地说道: “不如何!” “你,不愿与我一处?” 俞伯君捻了捻骤然一空的手,眉梢微压,目光随着纪蓁的移动,黑沉了几分。 纪蓁理都不理他那副疾风欲雨的模样,扶着腰,往外挪了挪。在俞伯君的对面找了个舒坦地方,扯开一侧衣襟,指着自己胸前的那道伤口,冲俞伯君挑眉道: “看看这里。你可是舍了半条命,才把我从阎罗殿拉回来的。再去送一次,我可不乐意。” 俞伯君的目光落在纪蓁胸口的伤处,漆黑双眸猛然一缩。 无论何时,他看到这伤处,心里都难以承受。 虽然此时伤口已经结痂,不再像当初那般血肉模糊。狰狞的伤口,在他娘送去的仙人露的滋养下,也淡去了可怖的疤痕。可当他伸出手,想要触摸时,却仍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纪蓁浑身是血的样子,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让他脸色发白,心生畏惧。 俞伯君闭了闭眼,不忍触碰。可缩回的手,却被纪蓁一把抓住,按在了她的伤口上。 “怕什么?” 纪蓁一瞬不瞬地盯着俞伯君,紧紧抓住他的手,一字一句道: “不用怕。你只需要记住,她们捅了我一刀,可我还活着。你豁出命去救我,为的也是让我活着。所以,别胡思乱想。既然都亮了明牌,那我便要让她们看看,到底谁强谁弱,谁说了算。” 俞伯君静静地看着纪蓁,轻轻回握她的手。 沉重的伤势将她折磨得瘦了许多,让原本水葱般的手,变得更为织细。 她的手向来微凉,却在这暮春的清晨变得温热。她的体温透过两人交握的手,传递给了他,止住了他的颤抖。 可是这些,不够。 俞伯君垂下墨石般的双眸,纤长眼睫下,浓浓沉郁难散。 在纪蓁昏迷不醒之时,他愤怒过,筹谋过。为求万全之策,甚至与赵侑青商议过。然而他与赵侑青相谈整夜,赵侑青却只说了四个字: “她可愿意?” 短短一句话,不过四个字,便让他寸步难行。 若说忠勇侯府与李氏牵涉过深,那么大将军府和当今女帝的牵涉,便更深。 纪蓁的母亲,纪熙。那个不可言说的存在,是当今女帝的禁忌。 纪蓁从小到大,面圣的次数,怕是比他的母亲俞敏还要多。 虽然纪蓁自己从不觉得有什么,可她有独一无二的御赐“万事随她”的横行金牌。她是整个南越,唯一敢对太女、公主直呼其名的存在。 人人皆道她是横行京中的小霸王,可众人心里也清楚的很,她这个小霸王,若非有那位端坐宣德殿的陛下的默许,便是那大将军纪熙再拥兵自重,只手遮天,也横行不起来。 纪蓁的尊贵与荣耀,随着大将军纪熙的死,越发显赫。明里暗里,不知道给多少人的心里添了堵。偏偏,那个爱护短的女帝在上面看着,谁也不敢轻易出手。 直到现在,女帝病重,缠绵病榻之际,再无力顾及纪蓁。那蓄谋已久的一刀,便终于捅了来。 而这一刀,只是个开始。后面的明枪暗箭,京中的诡谲之局,又要如何应对? 俞伯君长长叹了口气,抬眼望向纪蓁,眼里满是忧虑,道: “蓁蓁,为君者李氏,为臣者更有不知多少李氏。你一个人在京中,无兵无权,挂一个郡王的虚衔,要如何与她们相争?” “我一个人怎么了?” “谁说她是一个人了?” 纪蓁的声音和忠勇侯俞敏的声音,在房内房外同时响起,听得俞伯君和纪蓁皆是一愣,室内一瞬安静,落针可闻。 怎么回事?那位忠勇侯怎么还听人墙角?这是听了多少? 纪蓁与俞伯君四目相对,脸一下子就红了。 俞敏懒洋洋地靠在东园二楼的栏杆上,听着房里没了声音,便抬了抬手,示意侍从敲门喊话。 “殿下,世子。传侯爵大人的话:世子夜里辛劳,不必挪动,务必多多休息。青岩殿下若是行动无碍,请至花厅一叙。” 训练有素的侍从,口齿清晰,声音适中的传递了忠勇侯俞敏的话后,面色如常地退至一侧。房里的纪蓁却听得涨红了脸,恨不得就地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要死了! 夜里翻墙而来,偷偷摸摸留宿也就罢了,竟然还被俞敏抓了个正着。纪蓁觉得自己面上那张名为脸皮的东西,已经彻底离她而去了。 行,输人不输面!她不能怂! 纪蓁默默下床,整了整衣衫,顶着一张大红脸,腰杆一挺,便要出门,被俞伯君一把拉住。 他丝毫没有受到门外的俞敏的影响,神色如常地对纪蓁安抚道: “蓁蓁,没事的,你不用紧张。你与我这般,母亲是欢喜的。只是有些事情还要与你知晓,所以” “臭小子,还没成婚胳膊肘就往外拐啦?给我闭嘴!纪蓁你到底出不出来?” 耳力极佳的俞敏有些不耐烦地转过身,抱臂靠在栏杆上,盯着五步之外,紧闭的房门。压着眉梢,板起了脸。一副纪蓁再不出来,就要一脚把房门踹开的样子,让一旁垂手而立的侍从生生打了个激灵。 “侯爵大人。” 紧闭的房门,在俞敏的注视下缓缓打开,纪蓁钗裙端正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颇为繁复的衫裙,被纪蓁一丝不错地穿得妥妥当当。她手挽着披帛站在门口,与俞敏恭敬见礼。那端持稳重的样子,仿佛她才是这个府里的女主人一般,看得一旁的侍从差点晃了眼。 第137章 惊天剧变 当纪蓁与俞敏在花厅坐下之时,纪蓁手边的檀木高几上,已经端上了她最爱的白牡丹。 纪蓁端起来,轻揭茶盖一看,那茶,色泽鲜亮,香气扑鼻,浅尝一口,便得满口茶香。 当真是千里挑一的,极品白牡丹。 坐在首位的俞敏,看着纪蓁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将茶盏放下,便开口问道: “怎么?蓁蓁不爱喝这茶?” “喜欢的。” 纪蓁冲俞敏略略欠身,以示尊敬,方才开口道: “只是我以为,侯爵大人一大早带我来此处,应该并非为了这口茶。” 俞敏见纪蓁说得直白,笑了起来。她放下手中茶盏,对侍从招了招手。等在一旁的侍从便端上一个赤红描金的盒子来。 端到面前,俞敏对纪蓁招了招手,道: “来,你看看这个。” 纪蓁起身凑到跟前,就见俞敏当着她的面,不急不慢地打开了盒子,里面现出一道圣旨来。 那圣旨被细细包裹在一个明黄的织金袋子里,袋子是宫里常见的式样,只是看样子,应该有些年头了。 好端端地给我看圣旨,是要做什么? 纪蓁眉头一皱,心里立刻提起三分防备。 俞敏是何等的机敏,她余光一扫,便立刻感觉到了纪蓁的防备之心,嗤笑道: “丫头你怕什么,我又没让你焚香沐浴。这圣旨,是给我的,又不是给你的。” 纪蓁抄着手站在俞敏身边,老神在在地看着她漫不经心拆着袋子,道: “我知道不是给我的,但我怕你要给我。” 俞敏闻言,拆袋子的手微微一顿,扭头看了眼纪蓁,直接将手上的袋子扔给了她。学着纪蓁的模样两手一抄,站在旁边笑得很是得意地道: “聪明。就是要给你的,既然猜出来了,那你自己拆开来看。” 纪蓁条件反射地接过那明晃晃的织金袋子,顿觉手上抓了个烫手山芋。她直觉这里面不是个好东西,一丝一毫想看的心思都没有,顿时黑了脸,捧着那圣旨,对俞敏问道: “侯爵大人,圣旨便是圣意,奉圣意者,便如陛下亲临。这织金袋大人这般轻慢,实在太过分了。” 说罢,纪蓁连那袋扣都没碰一下,便将那袋子放回了盒子里,甚至妥帖地盖好了盖子。两步转回自己的位置上,神态自若地让一旁的侍从为她添茶。 俞敏没想到纪蓁竟然连拆都不拆,直接将那织金袋子放进了盒子里。她揣着手,跟着纪蓁转回她的椅子旁,踢了踢她的承足,道: “丫头,我说你拿的可是圣旨,我让你看,你怎么给放回去了?这可是大不敬哦。” 顶级的白牡丹,在茶壶里泡到了最好的时候,喝一口,嘴里香且回甘,沁人心脾,让纪蓁的耐心多了三分。她一早跟着俞敏来花厅就猜到她必然有事,只是没想到,这事竟然还要搬出圣旨来说。 扯上皇家的事,十之八九没好事。她一个字都不想知道。只是,俞敏的这顶“大不敬”的帽子,说扣就扣,这她可不能接,于是,放下茶盏慢悠悠地问道: “哦?如何为大不敬?请大人指点。” 俞敏见纪蓁神情自若,在她的雕花紫檀木椅上坐得四平八稳,很是舒坦。眉毛一挑,两步坐回主位,二郎腿一翘,斜倚在扶手上,竖起手指,开始列举纪蓁的罪状。 “见圣旨不跪,此罪一。奉圣旨不尊,此罪二。违背我的命令,此罪三。怎么样,你服不服?” 俞敏竖着三根手指,笑嘻嘻地看着纪蓁,像是抓住了她的小辫子似的,得意极了。 纪蓁没接她的话茬,只是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茶,不经意地说道: “这会子白牡丹正是好喝的时候,甘香清洌,解酒清宿醉什么的,很不错。对了大人可用过早膳了?” “哼!你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我能饿着等你们?今早厨房做的是滚肉粥,你要是想吃” 俞敏顺着纪蓁的话,刚说了两句,忽然警觉的住了声,眉头一锁看向纪蓁。 就见纪蓁不急不慢地竖起三根手指,一根一根地掰着说道: “哎呀,侯爵大人请圣旨而不斋戒,此罪一。于侯府中” 纪蓁话还没说完,就见俞敏大步一跨,站在她面前,伸手捏住她的脸颊一顿乱揉,磨着后槽牙,气道: “你个死丫头!胆子肥了是?连我都敢编排!” “素你先片伐武的!” 输人不输阵!在俞敏的魔手揉捏下,纪蓁身残志坚地为自己讨公道。 俞敏看着纪蓁执拗的眼神,微微一愣,松开了手,眼中笑意扩散,大笑出声: “你这个丫头,真是和你娘一样,死倔死倔!” 说罢她大发善心的放开了纪蓁,走到桌边拿起盒子,直接扔在了纪蓁的怀里,不容拒绝的指着盒子说道: “这个,跟你娘有关,爱看不看。” 说罢,懒洋洋地冲侍从挥了挥手道: “去,把厨房里的滚肉粥拿来,再拿些点心,要那个琉璃酥。” “是。” 侍从领命退下,不一会六个侍从拎着食盒,无声步入花厅,将东西一样样在桌上摆开。 滚热的滚肉粥被放在一个小小的红泥小炉上炖着,刚放上桌,咸香的肉香和梗米的清甜香气便在整个花厅扩散开来。便是早已吃过早饭的,肠满肚圆的侍从们,闻着那香味也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而纪蓁却对这些视而不见,她的所有注意力都被圣旨上的那一行小字吸引。 “朕之残躯由忠勇侯俞敏护卫,迁往西北,与纪熙合葬?” 纪蓁不敢相信的又看了一遍圣旨,忽然一股戾气从心中窜起,嘭的一声将圣旨狠狠拍在桌上,满面怒容地看向俞敏,质问道: “陛下竟要开我娘的墓,和我娘合葬?” 俞敏坐在椅子上挠了挠头,神态自若地看着满面怒容的纪蓁,十分好心的提醒道: “我说你眼神是好还是不好啊,那行小字上面那么斗大的‘传位于纪蓁’五个大字没看到吗?” 第137章 惊天剧变 当纪蓁与俞敏在花厅坐下之时,纪蓁手边的檀木高几上,已经端上了她最爱的白牡丹。 纪蓁端起来,轻揭茶盖一看,那茶,色泽鲜亮,香气扑鼻,浅尝一口,便得满口茶香。 当真是千里挑一的,极品白牡丹。 坐在首位的俞敏,看着纪蓁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将茶盏放下,便开口问道: “怎么?蓁蓁不爱喝这茶?” “喜欢的。” 纪蓁冲俞敏略略欠身,以示尊敬,方才开口道: “只是我以为,侯爵大人一大早带我来此处,应该并非为了这口茶。” 俞敏见纪蓁说得直白,笑了起来。她放下手中茶盏,对侍从招了招手。等在一旁的侍从便端上一个赤红描金的盒子来。 端到面前,俞敏对纪蓁招了招手,道: “来,你看看这个。” 纪蓁起身凑到跟前,就见俞敏当着她的面,不急不慢地打开了盒子,里面现出一道圣旨来。 那圣旨被细细包裹在一个明黄的织金袋子里,袋子是宫里常见的式样,只是看样子,应该有些年头了。 好端端地给我看圣旨,是要做什么? 纪蓁眉头一皱,心里立刻提起三分防备。 俞敏是何等的机敏,她余光一扫,便立刻感觉到了纪蓁的防备之心,嗤笑道: “丫头你怕什么,我又没让你焚香沐浴。这圣旨,是给我的,又不是给你的。” 纪蓁抄着手站在俞敏身边,老神在在地看着她漫不经心拆着袋子,道: “我知道不是给我的,但我怕你要给我。” 俞敏闻言,拆袋子的手微微一顿,扭头看了眼纪蓁,直接将手上的袋子扔给了她。学着纪蓁的模样两手一抄,站在旁边笑得很是得意地道: “聪明。就是要给你的,既然猜出来了,那你自己拆开来看。” 纪蓁条件反射地接过那明晃晃的织金袋子,顿觉手上抓了个烫手山芋。她直觉这里面不是个好东西,一丝一毫想看的心思都没有,顿时黑了脸,捧着那圣旨,对俞敏问道: “侯爵大人,圣旨便是圣意,奉圣意者,便如陛下亲临。这织金袋大人这般轻慢,实在太过分了。” 说罢,纪蓁连那袋扣都没碰一下,便将那袋子放回了盒子里,甚至妥帖地盖好了盖子。两步转回自己的位置上,神态自若地让一旁的侍从为她添茶。 俞敏没想到纪蓁竟然连拆都不拆,直接将那织金袋子放进了盒子里。她揣着手,跟着纪蓁转回她的椅子旁,踢了踢她的承足,道: “丫头,我说你拿的可是圣旨,我让你看,你怎么给放回去了?这可是大不敬哦。” 顶级的白牡丹,在茶壶里泡到了最好的时候,喝一口,嘴里香且回甘,沁人心脾,让纪蓁的耐心多了三分。她一早跟着俞敏来花厅就猜到她必然有事,只是没想到,这事竟然还要搬出圣旨来说。 扯上皇家的事,十之八九没好事。她一个字都不想知道。只是,俞敏的这顶“大不敬”的帽子,说扣就扣,这她可不能接,于是,放下茶盏慢悠悠地问道: “哦?如何为大不敬?请大人指点。” 俞敏见纪蓁神情自若,在她的雕花紫檀木椅上坐得四平八稳,很是舒坦。眉毛一挑,两步坐回主位,二郎腿一翘,斜倚在扶手上,竖起手指,开始列举纪蓁的罪状。 “见圣旨不跪,此罪一。奉圣旨不尊,此罪二。违背我的命令,此罪三。怎么样,你服不服?” 俞敏竖着三根手指,笑嘻嘻地看着纪蓁,像是抓住了她的小辫子似的,得意极了。 纪蓁没接她的话茬,只是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茶,不经意地说道: “这会子白牡丹正是好喝的时候,甘香清洌,解酒清宿醉什么的,很不错。对了大人可用过早膳了?” “哼!你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我能饿着等你们?今早厨房做的是滚肉粥,你要是想吃” 俞敏顺着纪蓁的话,刚说了两句,忽然警觉的住了声,眉头一锁看向纪蓁。 就见纪蓁不急不慢地竖起三根手指,一根一根地掰着说道: “哎呀,侯爵大人请圣旨而不斋戒,此罪一。于侯府中” 纪蓁话还没说完,就见俞敏大步一跨,站在她面前,伸手捏住她的脸颊一顿乱揉,磨着后槽牙,气道: “你个死丫头!胆子肥了是?连我都敢编排!” “素你先片伐武的!” 输人不输阵!在俞敏的魔手揉捏下,纪蓁身残志坚地为自己讨公道。 俞敏看着纪蓁执拗的眼神,微微一愣,松开了手,眼中笑意扩散,大笑出声: “你这个丫头,真是和你娘一样,死倔死倔!” 说罢她大发善心的放开了纪蓁,走到桌边拿起盒子,直接扔在了纪蓁的怀里,不容拒绝的指着盒子说道: “这个,跟你娘有关,爱看不看。” 说罢,懒洋洋地冲侍从挥了挥手道: “去,把厨房里的滚肉粥拿来,再拿些点心,要那个琉璃酥。” “是。” 侍从领命退下,不一会六个侍从拎着食盒,无声步入花厅,将东西一样样在桌上摆开。 滚热的滚肉粥被放在一个小小的红泥小炉上炖着,刚放上桌,咸香的肉香和梗米的清甜香气便在整个花厅扩散开来。便是早已吃过早饭的,肠满肚圆的侍从们,闻着那香味也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而纪蓁却对这些视而不见,她的所有注意力都被圣旨上的那一行小字吸引。 “朕之残躯由忠勇侯俞敏护卫,迁往西北,与纪熙合葬?” 纪蓁不敢相信的又看了一遍圣旨,忽然一股戾气从心中窜起,嘭的一声将圣旨狠狠拍在桌上,满面怒容地看向俞敏,质问道: “陛下竟要开我娘的墓,和我娘合葬?” 俞敏坐在椅子上挠了挠头,神态自若地看着满面怒容的纪蓁,十分好心的提醒道: “我说你眼神是好还是不好啊,那行小字上面那么斗大的‘传位于纪蓁’五个大字没看到吗?” 第138章 谁要害我? “不稀罕!” 纪蓁心中怒火猛窜,再不关心自己言行是否得当。 她用力拍了拍桌上的圣旨,怒气冲冲地对俞敏再次质问道: “这上面所属时间,是七年前。陛下让你率兵护其棺椁至西北,那两千人马,刚好就是北大营的数!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早,你也没睡我儿子,告诉你干嘛?” 俞敏完全无视纪蓁的怒火,捏起一块桌上的琉璃酥,咬了一口,却被那酥软香甜的口感腻住,立刻吐在了骨碟上,让一旁侍从赶紧端走。 “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睡我儿子,我都没和你计较。陛下跟你娘合葬,又没找你合葬,你计较个什么劲。” 俞敏连喝好几口白牡丹,好歹将那满口的甜腻感给去了,放下茶盏便又开口劝起纪蓁。只可惜她那劝人的方法实在太烂,纪蓁本就被气得发红的脸,被她三言两语给说的红白交错,难看至极。 “我和伯君的事,我负责。你选日子,我即刻下聘。至于合葬与即位之事,没门!” 纪蓁胸口剧烈起伏,努力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将怒火控制住。 俞敏给她的圣旨上,一共说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赐婚,是她与俞伯君。如今纪蓁是郡王,俞伯君便是王夫之尊。 第二件事是传位,女帝要将皇位传给纪蓁,没有任何理由。 第三件事,便是合葬。女帝要俞敏在其死后,将其衣冠冢留在皇陵内,护卫她的真身至西北。 三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情,竟然写在了一张圣旨上,实在是闻所未闻。最关键的是,这张圣旨,是金底朱批的遗诏。 在南越,这样的遗诏旨一旦现世,诏上所御之事,便是最高指引。 这就意味着,无论她愿意与否,只要俞敏拿出这遗诏,她和俞伯君便要遵诏成婚。 而纪熙的墓,便是铁打的,也要被掘开,葬她这位九五至尊。 至于太女李元珍,即便是李元珍登基称帝,纪蓁只要将这遗诏拿出来,李元珍也要立即退位禅让。 这女帝是吃饱了撑的吗?觉得南越太平太久了?这么折腾? 好不容易养了个太女,靶子似的在东宫竖了这么多年。即便是她纪蓁人在西北,也知道东宫的高墙下,埋了多少龌龊事。 如今,虽然李元珍被女帝关进了大理寺的天牢,可却是就仅仅关进去而已。 她下狱至今,太女身份仍在。不审,不定罪。外面的人,无旨见她一面都不能。说是关押,却形同保护。 最为关键的是,李元珍身为太女,在京中经营的这些年,朋党遍地,没有一个安分的。从她刚一入狱,就拿着“太女含冤入狱,以孝写德”之事大做文章。妄图以此反转舆论,给她仁德加身。 毕竟现在谁都知道,女帝病重,凤回九天,只在朝夕。 届时中天门大钟一响,新帝登基,李元珍被关在大理寺牢中,无法为自己开脱的沉默,就成了她体谅先帝难处,仁善纯孝的美德。就这一笔,就够那御史言官歌功颂德好几年。 而改朝换代之后,纪蓁手上的这份遗诏,便会成为是她自己的索命绳。 一份诏书,从草拟到誊写发放,经手之人皆有后台靠山。哪里来真正的“密不可宣”? 到那时,为了活命,纪蓁即便是百般不愿,也只能举旗而反。 她纪蓁,跟着她娘屯兵西北,兵强马壮,早就是名副其实的西北王。她若想要挥兵南下打李元珍,整个南越无人可敌。 到那个时候,千里江山皆战火,南越数百年的根基,只怕要毁于一旦。 这就是女帝想看到的?她就这么恨南越吗? 纪蓁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可不断攀升的怒火却让她无法冷静思考。 既然女帝要与她娘合葬,可见两人的情谊不一般。可合葬就合葬,为什么又要将你们李家的烂摊子扔给我纪蓁头上? 恨我?要害我?我欠你的吗? 纪蓁是越想越气,然而眼下不是发脾气的时候。她面前这位,努力想要用美食让她冷静的忠勇侯俞敏,更不是她要倾泻怒火的对象。 不行,她要忍。 “哎呀你看看你,多大的事啊,气成这样。不值当,不值当。来吃块你最喜欢的琉璃酥,消消气。这可是伯君特地让我给你准备的,他说你就爱吃这口,来尝尝。” 得了纪蓁亲口应允的婚事,俞敏很高兴。脸上的笑意越发带了几分真挚,看纪蓁气的眼睛都红了,赶紧让侍从将琉璃酥端到她的面前,哄孩子似的安抚着她。 纪蓁被她念得没办法,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拿起一块琉璃酥张嘴就咬。吃得咬牙切齿的那股子狠劲,看得俞敏不由自主的抖了一抖,张口道: “蓁蓁你这吃相可真勇猛,知道的,是知道你在吃琉璃酥,不知道的,怕是要以为你在生啖仇人血肉咧。” “哼。” 纪蓁从鼻子里喷出一个哼字,并不接话。三两口解决掉琉璃酥后,侍从又手脚麻利地给她奉上了滚热的滚肉粥。 白玉小碗里的滚肉粥,咸香清甜,顺了喉又暖了胃,纪蓁的满腔怒气终于消散了些。 待到她净了手,又用玫瑰露润了肤后,整个人已经冷静了下来。 俞敏坐在她对面,满意的看着纪蓁恢复如常的神色,啪的一声打开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小扇,边摇边笑问道: “怎么样?我就说美食令人身心愉悦,心情有没有好些?” 纪蓁瞥了俞敏一眼,不咸不淡地说道: “南越即将大乱,侯爵大人心情很好吗?” “哎,话不是这么说的。” 俞敏将手中小扇一收,悠哉悠哉地踱到纪蓁面前,在她面前的桌上轻轻点了点,道: “有诏在此,乱不乱,还不是你我说了算吗?” “那行。” 纪蓁拿起遗诏,摸出火折子便要烧,被俞敏眼疾手快地劈手抢了去。 “你这丫头,要造反啊?遗诏也敢烧?” 俞敏没好气地骂了一句,将遗诏反反复复看了一遍,发现无恙后,才重新装回袋子,放回了盒子里。 不放心地看了看一脸挑衅的纪蓁,又将盒子放在了自己的身旁。就听纪蓁凉凉道: “我不烧这遗诏,遵诏行事,才是造反呢。” 第138章 谁要害我? “不稀罕!” 纪蓁心中怒火猛窜,再不关心自己言行是否得当。 她用力拍了拍桌上的圣旨,怒气冲冲地对俞敏再次质问道: “这上面所属时间,是七年前。陛下让你率兵护其棺椁至西北,那两千人马,刚好就是北大营的数!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早,你也没睡我儿子,告诉你干嘛?” 俞敏完全无视纪蓁的怒火,捏起一块桌上的琉璃酥,咬了一口,却被那酥软香甜的口感腻住,立刻吐在了骨碟上,让一旁侍从赶紧端走。 “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睡我儿子,我都没和你计较。陛下跟你娘合葬,又没找你合葬,你计较个什么劲。” 俞敏连喝好几口白牡丹,好歹将那满口的甜腻感给去了,放下茶盏便又开口劝起纪蓁。只可惜她那劝人的方法实在太烂,纪蓁本就被气得发红的脸,被她三言两语给说的红白交错,难看至极。 “我和伯君的事,我负责。你选日子,我即刻下聘。至于合葬与即位之事,没门!” 纪蓁胸口剧烈起伏,努力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将怒火控制住。 俞敏给她的圣旨上,一共说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赐婚,是她与俞伯君。如今纪蓁是郡王,俞伯君便是王夫之尊。 第二件事是传位,女帝要将皇位传给纪蓁,没有任何理由。 第三件事,便是合葬。女帝要俞敏在其死后,将其衣冠冢留在皇陵内,护卫她的真身至西北。 三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情,竟然写在了一张圣旨上,实在是闻所未闻。最关键的是,这张圣旨,是金底朱批的遗诏。 在南越,这样的遗诏旨一旦现世,诏上所御之事,便是最高指引。 这就意味着,无论她愿意与否,只要俞敏拿出这遗诏,她和俞伯君便要遵诏成婚。 而纪熙的墓,便是铁打的,也要被掘开,葬她这位九五至尊。 至于太女李元珍,即便是李元珍登基称帝,纪蓁只要将这遗诏拿出来,李元珍也要立即退位禅让。 这女帝是吃饱了撑的吗?觉得南越太平太久了?这么折腾? 好不容易养了个太女,靶子似的在东宫竖了这么多年。即便是她纪蓁人在西北,也知道东宫的高墙下,埋了多少龌龊事。 如今,虽然李元珍被女帝关进了大理寺的天牢,可却是就仅仅关进去而已。 她下狱至今,太女身份仍在。不审,不定罪。外面的人,无旨见她一面都不能。说是关押,却形同保护。 最为关键的是,李元珍身为太女,在京中经营的这些年,朋党遍地,没有一个安分的。从她刚一入狱,就拿着“太女含冤入狱,以孝写德”之事大做文章。妄图以此反转舆论,给她仁德加身。 毕竟现在谁都知道,女帝病重,凤回九天,只在朝夕。 届时中天门大钟一响,新帝登基,李元珍被关在大理寺牢中,无法为自己开脱的沉默,就成了她体谅先帝难处,仁善纯孝的美德。就这一笔,就够那御史言官歌功颂德好几年。 而改朝换代之后,纪蓁手上的这份遗诏,便会成为是她自己的索命绳。 一份诏书,从草拟到誊写发放,经手之人皆有后台靠山。哪里来真正的“密不可宣”? 到那时,为了活命,纪蓁即便是百般不愿,也只能举旗而反。 她纪蓁,跟着她娘屯兵西北,兵强马壮,早就是名副其实的西北王。她若想要挥兵南下打李元珍,整个南越无人可敌。 到那个时候,千里江山皆战火,南越数百年的根基,只怕要毁于一旦。 这就是女帝想看到的?她就这么恨南越吗? 纪蓁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可不断攀升的怒火却让她无法冷静思考。 既然女帝要与她娘合葬,可见两人的情谊不一般。可合葬就合葬,为什么又要将你们李家的烂摊子扔给我纪蓁头上? 恨我?要害我?我欠你的吗? 纪蓁是越想越气,然而眼下不是发脾气的时候。她面前这位,努力想要用美食让她冷静的忠勇侯俞敏,更不是她要倾泻怒火的对象。 不行,她要忍。 “哎呀你看看你,多大的事啊,气成这样。不值当,不值当。来吃块你最喜欢的琉璃酥,消消气。这可是伯君特地让我给你准备的,他说你就爱吃这口,来尝尝。” 得了纪蓁亲口应允的婚事,俞敏很高兴。脸上的笑意越发带了几分真挚,看纪蓁气的眼睛都红了,赶紧让侍从将琉璃酥端到她的面前,哄孩子似的安抚着她。 纪蓁被她念得没办法,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拿起一块琉璃酥张嘴就咬。吃得咬牙切齿的那股子狠劲,看得俞敏不由自主的抖了一抖,张口道: “蓁蓁你这吃相可真勇猛,知道的,是知道你在吃琉璃酥,不知道的,怕是要以为你在生啖仇人血肉咧。” “哼。” 纪蓁从鼻子里喷出一个哼字,并不接话。三两口解决掉琉璃酥后,侍从又手脚麻利地给她奉上了滚热的滚肉粥。 白玉小碗里的滚肉粥,咸香清甜,顺了喉又暖了胃,纪蓁的满腔怒气终于消散了些。 待到她净了手,又用玫瑰露润了肤后,整个人已经冷静了下来。 俞敏坐在她对面,满意的看着纪蓁恢复如常的神色,啪的一声打开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小扇,边摇边笑问道: “怎么样?我就说美食令人身心愉悦,心情有没有好些?” 纪蓁瞥了俞敏一眼,不咸不淡地说道: “南越即将大乱,侯爵大人心情很好吗?” “哎,话不是这么说的。” 俞敏将手中小扇一收,悠哉悠哉地踱到纪蓁面前,在她面前的桌上轻轻点了点,道: “有诏在此,乱不乱,还不是你我说了算吗?” “那行。” 纪蓁拿起遗诏,摸出火折子便要烧,被俞敏眼疾手快地劈手抢了去。 “你这丫头,要造反啊?遗诏也敢烧?” 俞敏没好气地骂了一句,将遗诏反反复复看了一遍,发现无恙后,才重新装回袋子,放回了盒子里。 不放心地看了看一脸挑衅的纪蓁,又将盒子放在了自己的身旁。就听纪蓁凉凉道: “我不烧这遗诏,遵诏行事,才是造反呢。” 第139章 关心者,乱上加乱 “哦?” 纪蓁挑衅的目光,激起了俞敏的好胜心。她当着纪蓁的面,将那盒子抓在手上,往上轻轻一抛,硕大的盒子便立在了她的指尖上。 俞敏冲纪蓁挤了挤眼,手指快速在盒子上点按推划,只听盒子内机关齿轮一阵咔咔作响后,啪嗒一声脆响,俞敏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她手腕轻扬,将盒子再次抛给了纪蓁,挑眉看着她,道: “你再试试,能不能烧了这遗诏。” 纪蓁接下俞敏抛来的盒子,心里很是无语。 好家伙,她还真是眼拙。没看出来这位忠勇侯大人,竟然耍的一手漂亮的机关术。 只是机关术是极其隐秘的技巧,这位忠勇侯大人竟然如此毫不在意地当着她面施展,是笃定她不会,还是笃定她即便是通晓机关术,也打不开她的机关盒? 她自然是能打开的,毕竟她娘纪熙平时的爱好就是摆弄各种小机关。小时候,将军府的机关库,就是纪蓁玩耍的地方。纪蓁轻抚暗陷盒子顶面的线条,不着痕迹地笑了笑。 只是现在这个盒子,是万不能开的,不然就对不起那一桌子的琉璃酥和滚肉粥了。 纪蓁将手中的机关盒轻轻放在桌上,面露遗憾地对俞敏拱手道: “晚辈不才,怎敢在侯爵大人面前班门弄斧。” “嗯,谅你也不敢造次。” 俞敏往椅子里一靠,心里舒坦了。紧接着,就听纪蓁继续说道: “既然侯爵大人神乎其技,那这遗诏就一直存在此处好了,也算有了归处。” “胡说!遗诏的用途就是宣读,放在盒子里?你怎么不说把它带进坟里!” 好不容易舒展的眉头,在纪蓁不紧不慢的声音中又重新打了结,却忘不了纪蓁听了俞敏的气话,竟赞许道: “那自然是更好。侯爵大人果然心怀天下,晚辈佩服。” “纪蓁!” 俞敏被纪蓁气了个倒仰,一巴掌拍在椅子的扶手上,气道: “你给我有点正形!信不信我替你娘教训你?” 纪蓁见俞敏来了脾气,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她恭敬一礼道: “昔年年幼无知,曾在贵府受教于侯爵大人。如今纪蓁不才,忝居郡王之位,却懂天下万事莫拂民愿。侯爵大人若当真弃万民不顾,执意要此诏。纪蓁愿在贵府,再请教大人。” 纪蓁站在那里,恭恭敬敬地躬身拱手,却说着寸步不退的话。这一副要和她对着干到底的模样,把俞敏给气笑了。 “好,好,好。” 俞敏缓缓站起身,一边卷袖子,一边指了指花厅外的宽敞中庭,冷笑道: “李元珍在天牢里都开始给你刻墓碑了,你还在这里忧国忧民?真是好一个为万民不顾己身的青岩郡王!我今天倒要掂掂你的斤两,看看你这身骨头,够不够那东宫狗腿的蹄子踩的。” 话音未落,俞敏手中寒光一闪,便向纪蓁袭来。 纪蓁心中早有防备,脚步一错,避开锋芒,整个人迅速往中庭退去。 俞敏一招落空,笑声顿起: “丫头,多年不见,你的功夫倒是没落下。别藏着,都给老娘亮出来!” 恣意狂放的笑声,在中庭扩散。众侍从一听便知道闲得快发霉的忠勇侯手痒了,要和那头铁的纪蓁痛快过招。吓得一众侍从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太过显眼,被没打痛快的忠勇侯拉去当沙包。 明月跑得尤其快,他跌跌撞撞地跑回西园,一把推开二楼虚掩的房门,嘭的一声关紧了,靠在门板上,喘了半天气才回过神来。 忠勇侯开打可不是闹着玩的,她曾因心情不好,在自家中庭,撒开手练了两个时辰的功,拆家似的,把好好的中庭打了个七零八落,满地狼藉。 现在的中庭是新建的,今天她又开打,只怕又要重建。 可明月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那个胆敢和侯爵大人叫板的青岩郡王。 真勇啊!那么个小身板,哪来的胆子?中庭被打坏了还能重建,可人要被打坏了,可怎么办? 他家公子还不得心疼死? 明月心里越想越害怕,也不管自己是来蹲纪蓁墙角这档子事了,撒丫子就往回跑,想让俞景熙想办法,救那鲁莽的郡王一救。 可等他靠在门板上喘气,和自己公子四目相对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 他家公子都病成这样了,又一夜未眠,这会子怎么还能下楼?又怎么能去那个,不知道都已经乱成什么样的中庭呢? “殿下出事了?” 刚刚睡下的俞景熙被明月的关门声惊醒,睁开眼看到明月一脸惊恐的表情,心里只想到了纪蓁。 “不,不是。” 明月吞吞吐吐地回着话,闪躲的眼神却将他彻底出卖。 “到底怎么了?” 明月越是不说话,俞景熙越是着急。他索性从床上坐起身,扯来外衫披在身上便要下床,吓得明月赶紧冲过来扶住他,连声问道: “公子,公子你一夜都没合眼,这是要去哪里?” “去找母亲。” 俞景熙推开明月的手,沉声道: “你是这府里的一等侍从,在这府里,除了兄长与母亲,谁能让你吓成这样?兄长此时应该还在休息,定是母亲在为难殿下。” 俞景熙越想越着急,偏偏心里越着急,手上越不稳,连云靴都穿不妥帖,气得他面上发白,看得明月赶紧跪在他脚边,帮他穿靴。 “公子你别着急,大人只是和殿下在过招而已。大人习武多年,肯定是有分寸的” “什么?” 俞景熙一听俞敏在和纪蓁过招,顿觉不妙。立刻站起身,根本不管靴子穿没穿好,衣裳系没系好,恨不得三两步就冲到中庭去。 可他身体实在太过虚弱,站起的一刹那,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就软塌塌地往地上栽去。 “公子!公子!!” 明月眼疾手快的冲上去抱住了俞景熙,看着怀中昏过去的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恐惧,扯开嗓子哭喊道: “来人啊!快来人啊!公子他不好了!” 第139章 关心者,乱上加乱 “哦?” 纪蓁挑衅的目光,激起了俞敏的好胜心。她当着纪蓁的面,将那盒子抓在手上,往上轻轻一抛,硕大的盒子便立在了她的指尖上。 俞敏冲纪蓁挤了挤眼,手指快速在盒子上点按推划,只听盒子内机关齿轮一阵咔咔作响后,啪嗒一声脆响,俞敏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她手腕轻扬,将盒子再次抛给了纪蓁,挑眉看着她,道: “你再试试,能不能烧了这遗诏。” 纪蓁接下俞敏抛来的盒子,心里很是无语。 好家伙,她还真是眼拙。没看出来这位忠勇侯大人,竟然耍的一手漂亮的机关术。 只是机关术是极其隐秘的技巧,这位忠勇侯大人竟然如此毫不在意地当着她面施展,是笃定她不会,还是笃定她即便是通晓机关术,也打不开她的机关盒? 她自然是能打开的,毕竟她娘纪熙平时的爱好就是摆弄各种小机关。小时候,将军府的机关库,就是纪蓁玩耍的地方。纪蓁轻抚暗陷盒子顶面的线条,不着痕迹地笑了笑。 只是现在这个盒子,是万不能开的,不然就对不起那一桌子的琉璃酥和滚肉粥了。 纪蓁将手中的机关盒轻轻放在桌上,面露遗憾地对俞敏拱手道: “晚辈不才,怎敢在侯爵大人面前班门弄斧。” “嗯,谅你也不敢造次。” 俞敏往椅子里一靠,心里舒坦了。紧接着,就听纪蓁继续说道: “既然侯爵大人神乎其技,那这遗诏就一直存在此处好了,也算有了归处。” “胡说!遗诏的用途就是宣读,放在盒子里?你怎么不说把它带进坟里!” 好不容易舒展的眉头,在纪蓁不紧不慢的声音中又重新打了结,却忘不了纪蓁听了俞敏的气话,竟赞许道: “那自然是更好。侯爵大人果然心怀天下,晚辈佩服。” “纪蓁!” 俞敏被纪蓁气了个倒仰,一巴掌拍在椅子的扶手上,气道: “你给我有点正形!信不信我替你娘教训你?” 纪蓁见俞敏来了脾气,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她恭敬一礼道: “昔年年幼无知,曾在贵府受教于侯爵大人。如今纪蓁不才,忝居郡王之位,却懂天下万事莫拂民愿。侯爵大人若当真弃万民不顾,执意要此诏。纪蓁愿在贵府,再请教大人。” 纪蓁站在那里,恭恭敬敬地躬身拱手,却说着寸步不退的话。这一副要和她对着干到底的模样,把俞敏给气笑了。 “好,好,好。” 俞敏缓缓站起身,一边卷袖子,一边指了指花厅外的宽敞中庭,冷笑道: “李元珍在天牢里都开始给你刻墓碑了,你还在这里忧国忧民?真是好一个为万民不顾己身的青岩郡王!我今天倒要掂掂你的斤两,看看你这身骨头,够不够那东宫狗腿的蹄子踩的。” 话音未落,俞敏手中寒光一闪,便向纪蓁袭来。 纪蓁心中早有防备,脚步一错,避开锋芒,整个人迅速往中庭退去。 俞敏一招落空,笑声顿起: “丫头,多年不见,你的功夫倒是没落下。别藏着,都给老娘亮出来!” 恣意狂放的笑声,在中庭扩散。众侍从一听便知道闲得快发霉的忠勇侯手痒了,要和那头铁的纪蓁痛快过招。吓得一众侍从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太过显眼,被没打痛快的忠勇侯拉去当沙包。 明月跑得尤其快,他跌跌撞撞地跑回西园,一把推开二楼虚掩的房门,嘭的一声关紧了,靠在门板上,喘了半天气才回过神来。 忠勇侯开打可不是闹着玩的,她曾因心情不好,在自家中庭,撒开手练了两个时辰的功,拆家似的,把好好的中庭打了个七零八落,满地狼藉。 现在的中庭是新建的,今天她又开打,只怕又要重建。 可明月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那个胆敢和侯爵大人叫板的青岩郡王。 真勇啊!那么个小身板,哪来的胆子?中庭被打坏了还能重建,可人要被打坏了,可怎么办? 他家公子还不得心疼死? 明月心里越想越害怕,也不管自己是来蹲纪蓁墙角这档子事了,撒丫子就往回跑,想让俞景熙想办法,救那鲁莽的郡王一救。 可等他靠在门板上喘气,和自己公子四目相对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 他家公子都病成这样了,又一夜未眠,这会子怎么还能下楼?又怎么能去那个,不知道都已经乱成什么样的中庭呢? “殿下出事了?” 刚刚睡下的俞景熙被明月的关门声惊醒,睁开眼看到明月一脸惊恐的表情,心里只想到了纪蓁。 “不,不是。” 明月吞吞吐吐地回着话,闪躲的眼神却将他彻底出卖。 “到底怎么了?” 明月越是不说话,俞景熙越是着急。他索性从床上坐起身,扯来外衫披在身上便要下床,吓得明月赶紧冲过来扶住他,连声问道: “公子,公子你一夜都没合眼,这是要去哪里?” “去找母亲。” 俞景熙推开明月的手,沉声道: “你是这府里的一等侍从,在这府里,除了兄长与母亲,谁能让你吓成这样?兄长此时应该还在休息,定是母亲在为难殿下。” 俞景熙越想越着急,偏偏心里越着急,手上越不稳,连云靴都穿不妥帖,气得他面上发白,看得明月赶紧跪在他脚边,帮他穿靴。 “公子你别着急,大人只是和殿下在过招而已。大人习武多年,肯定是有分寸的” “什么?” 俞景熙一听俞敏在和纪蓁过招,顿觉不妙。立刻站起身,根本不管靴子穿没穿好,衣裳系没系好,恨不得三两步就冲到中庭去。 可他身体实在太过虚弱,站起的一刹那,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就软塌塌地往地上栽去。 “公子!公子!!” 明月眼疾手快的冲上去抱住了俞景熙,看着怀中昏过去的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恐惧,扯开嗓子哭喊道: “来人啊!快来人啊!公子他不好了!” 第140章 三尺戒条 时间,在昏迷的俞景熙身上停摆。 他在迷雾中徘徊,赤裸的双足踏在冰冷的雪原上。不知何时,迷雾变成了漫天的风雪。单薄的衣衫在肆虐的风雪中,化作一层冰甲将他冻透,令他寸步难行。 他勉强环住自己,倒在雪原上。 耳边呼啸的风,将透骨的冰寒,从骨头缝里渗进他身体里的每一寸角落,让他的牙齿直打颤。 漫天的风雪,像刀子一样刮过他弯曲的脊背,裸露的手臂,痛得他想呼喊。 可是,喊什么?喊谁?谁会来? 狂啸的北风中,一个名字,梗在他的喉头。 是谁? 不,不对。 不能喊她,不能给她添麻烦。 不能喊。 俞景熙死死的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在狂风肆虐的雪原上,中努力蜷缩成一团。 上天似乎听见了他的心声,风声渐小,大雪渐歇。身下的雪原开始消融,长出茵茵绿草来,暖且柔软,将他温柔包围。随后,耳边隐约响起一人焦虑的声音: “怎么回事,牙关咬得这么紧,这汤药喂不进去啊。” 那人的声音很近,很熟悉,是谁呢? 紧接着,另一个声音颇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道: “蓁蓁,我家景熙生来就体弱,这会子人都烧成这样了,你行就行,不行赶紧让开,我派人去侍郎府上请神医来。” 是母亲?她怎么来了? 俞景熙混沌的大脑极度迟缓的运转着,还没等他想明白,就听另一个声音冷冷道: “侯爵大人,什么江湖术士的烂把戏你都信?王艳的府上若是能有神医,那东宫就不需要藏一个南疆巫医了。” “把你能的,我儿子要是烧傻了你负责?” 俞敏的话里带了三分火气,而另一个声音更不服输,反呛道: “我负责就我负责,你要再琢磨把景熙往王艳那送,信不信我让她从此出不了侍郎府?” 两人针锋相对之后,空气一瞬安静。 俞景熙不知道她们在说谁,却下意识的厌恶“王艳”这个名字。他不安地往热源处贴了贴,就听突然有人大笑出声,道: “行。丫头你有两下子。我这儿子都烧成这样了,还贴着你不撒手。这男德算是读废了,以后还怎么嫁人?” “景熙人在病中,大人怎么可以这般计较。” 温柔的声音中满是无奈,可俞敏却不依不饶地说道: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家拢共就这么两个儿子,一个在床上躺着,一个这么病着。不都因为你?我就计较,怎么你不服?” 室内静了片刻,俞景熙只觉身上热源突然远离,只听咚一声,似有人跪在了地板上。紧接着,那个温柔的声音变得坚定了起来,缓缓道: “纪蓁行为放浪,愿受责罚。还请侯爵大人勿要迁怒与伯君与景熙,他们是无辜的。” 俞敏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跪在地上的纪蓁的肩膀,道: “敢做敢当,不错。既然如此,请家法。” 俞敏一声令下,跟在旁边侍奉的侍从立刻行动了起来。一直站在俞景熙床边侍奉的明月被这声“请家法”吓得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看着忠勇侯。 侯府的家法,可不是那一般世家用的戒尺。那是由一根三尺长的藤条,名为戒条。打在人身上,不留伤疤,却极痛。 俞伯君小时候,惹怒过俞敏一次,被这家法打了一顿,在床上躺了一月有余。这戒条要打在那青岩郡王的小身板上,可怎么得了? 明月慌张的眼看了看俞敏,又看向自家昏迷不醒的公子心急如焚。 俞景熙昏倒后,府中人被他的哭喊声惊动,请来了打得正酣的俞敏和纪蓁。却没想到,俞景熙昏倒后竟然发起了高烧。 匆匆拉来的大夫写了方子开了药,书袋子掉了一大堆,还没说出一个明月听得懂的字,就被俞敏不耐烦地请去监督煎药了。 可等药端上来后发现,俞景熙牙关紧闭,根本灌不进去一滴。连纪蓁帮忙都不行。 俞敏的火气来得毫无预兆,就像往日里很多时候那样,上一刻还笑得漫不经心,下一刻就已有人性命难保。 明月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侍从,从外面捧进戒条,而跪在地上的纪蓁不但不挣扎,反而自动自发的脱下了外衫,顿时心急如焚。 他暗暗往床里靠了靠,借着为俞景熙盖被子的空,轻轻摇了摇他。 “公子公子!醒醒啊!青岩殿下要被打坏了可怎么得了啊!” 可是这边俞景熙还没动静,那边俞敏已经拿着戒条在纪蓁面前站定了。她垂眸看着一脸平静的纪蓁,问道: “丫头,我今天以忠勇侯府的家法责罚你,你可服气?” 纪蓁将手上的外衫递给了站在她身边,捧着一个大空盘托的侍从。看着侍从麻利地将她的衣衫叠好,放进空盘内,纪蓁坦然一笑道: “我此番行有差池,侯爵大人罚得没错。只是,伯君与景熙实属无辜,侯爵大人罚了我,便不应再为难他们二人了。” 俞敏手持戒条,居高临下地看着纪蓁坦然的模样,跟着笑了起来,掂了掂手上的戒条,道: “好说。此戒条放在我家祠堂,传到我这一代,一共就被请出两次。一次是为伯君请了三戒,一次是为你。这次,我为你请六戒,算是你给我这两个儿子一个交代。牙关咬紧了,别疼哭了,丢了你们纪家的脸。” 纪蓁闻言不再多说,只低下头,挺直了脊梁。 俞敏手持戒条在纪蓁的身侧站定,侍从看了眼俞敏,高声唱道: “请,六戒。” 啪—— 清脆的声响,是戒条透过单薄的衣衫落在皮肉上的声音。却如炸雷般,刺激着俞景熙的耳膜。 心里一个声音在大声喊着,催促着他,让他赶紧动起来,醒过来,去阻止。可他的眼皮沉重无比,全身像是被禁锢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啪—— 第二下,第三下 室内只有戒条落在皮肉上的声响,纪蓁连呼吸声都变得轻浅了起来。 不对,这不对! 俞景熙奋力挣扎,想要睁开眼,看清周遭一切。去阻止,让那戒条落在他的身上。 第140章 三尺戒条 时间,在昏迷的俞景熙身上停摆。 他在迷雾中徘徊,赤裸的双足踏在冰冷的雪原上。不知何时,迷雾变成了漫天的风雪。单薄的衣衫在肆虐的风雪中,化作一层冰甲将他冻透,令他寸步难行。 他勉强环住自己,倒在雪原上。 耳边呼啸的风,将透骨的冰寒,从骨头缝里渗进他身体里的每一寸角落,让他的牙齿直打颤。 漫天的风雪,像刀子一样刮过他弯曲的脊背,裸露的手臂,痛得他想呼喊。 可是,喊什么?喊谁?谁会来? 狂啸的北风中,一个名字,梗在他的喉头。 是谁? 不,不对。 不能喊她,不能给她添麻烦。 不能喊。 俞景熙死死的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在狂风肆虐的雪原上,中努力蜷缩成一团。 上天似乎听见了他的心声,风声渐小,大雪渐歇。身下的雪原开始消融,长出茵茵绿草来,暖且柔软,将他温柔包围。随后,耳边隐约响起一人焦虑的声音: “怎么回事,牙关咬得这么紧,这汤药喂不进去啊。” 那人的声音很近,很熟悉,是谁呢? 紧接着,另一个声音颇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道: “蓁蓁,我家景熙生来就体弱,这会子人都烧成这样了,你行就行,不行赶紧让开,我派人去侍郎府上请神医来。” 是母亲?她怎么来了? 俞景熙混沌的大脑极度迟缓的运转着,还没等他想明白,就听另一个声音冷冷道: “侯爵大人,什么江湖术士的烂把戏你都信?王艳的府上若是能有神医,那东宫就不需要藏一个南疆巫医了。” “把你能的,我儿子要是烧傻了你负责?” 俞敏的话里带了三分火气,而另一个声音更不服输,反呛道: “我负责就我负责,你要再琢磨把景熙往王艳那送,信不信我让她从此出不了侍郎府?” 两人针锋相对之后,空气一瞬安静。 俞景熙不知道她们在说谁,却下意识的厌恶“王艳”这个名字。他不安地往热源处贴了贴,就听突然有人大笑出声,道: “行。丫头你有两下子。我这儿子都烧成这样了,还贴着你不撒手。这男德算是读废了,以后还怎么嫁人?” “景熙人在病中,大人怎么可以这般计较。” 温柔的声音中满是无奈,可俞敏却不依不饶地说道: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家拢共就这么两个儿子,一个在床上躺着,一个这么病着。不都因为你?我就计较,怎么你不服?” 室内静了片刻,俞景熙只觉身上热源突然远离,只听咚一声,似有人跪在了地板上。紧接着,那个温柔的声音变得坚定了起来,缓缓道: “纪蓁行为放浪,愿受责罚。还请侯爵大人勿要迁怒与伯君与景熙,他们是无辜的。” 俞敏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跪在地上的纪蓁的肩膀,道: “敢做敢当,不错。既然如此,请家法。” 俞敏一声令下,跟在旁边侍奉的侍从立刻行动了起来。一直站在俞景熙床边侍奉的明月被这声“请家法”吓得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看着忠勇侯。 侯府的家法,可不是那一般世家用的戒尺。那是由一根三尺长的藤条,名为戒条。打在人身上,不留伤疤,却极痛。 俞伯君小时候,惹怒过俞敏一次,被这家法打了一顿,在床上躺了一月有余。这戒条要打在那青岩郡王的小身板上,可怎么得了? 明月慌张的眼看了看俞敏,又看向自家昏迷不醒的公子心急如焚。 俞景熙昏倒后,府中人被他的哭喊声惊动,请来了打得正酣的俞敏和纪蓁。却没想到,俞景熙昏倒后竟然发起了高烧。 匆匆拉来的大夫写了方子开了药,书袋子掉了一大堆,还没说出一个明月听得懂的字,就被俞敏不耐烦地请去监督煎药了。 可等药端上来后发现,俞景熙牙关紧闭,根本灌不进去一滴。连纪蓁帮忙都不行。 俞敏的火气来得毫无预兆,就像往日里很多时候那样,上一刻还笑得漫不经心,下一刻就已有人性命难保。 明月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侍从,从外面捧进戒条,而跪在地上的纪蓁不但不挣扎,反而自动自发的脱下了外衫,顿时心急如焚。 他暗暗往床里靠了靠,借着为俞景熙盖被子的空,轻轻摇了摇他。 “公子公子!醒醒啊!青岩殿下要被打坏了可怎么得了啊!” 可是这边俞景熙还没动静,那边俞敏已经拿着戒条在纪蓁面前站定了。她垂眸看着一脸平静的纪蓁,问道: “丫头,我今天以忠勇侯府的家法责罚你,你可服气?” 纪蓁将手上的外衫递给了站在她身边,捧着一个大空盘托的侍从。看着侍从麻利地将她的衣衫叠好,放进空盘内,纪蓁坦然一笑道: “我此番行有差池,侯爵大人罚得没错。只是,伯君与景熙实属无辜,侯爵大人罚了我,便不应再为难他们二人了。” 俞敏手持戒条,居高临下地看着纪蓁坦然的模样,跟着笑了起来,掂了掂手上的戒条,道: “好说。此戒条放在我家祠堂,传到我这一代,一共就被请出两次。一次是为伯君请了三戒,一次是为你。这次,我为你请六戒,算是你给我这两个儿子一个交代。牙关咬紧了,别疼哭了,丢了你们纪家的脸。” 纪蓁闻言不再多说,只低下头,挺直了脊梁。 俞敏手持戒条在纪蓁的身侧站定,侍从看了眼俞敏,高声唱道: “请,六戒。” 啪—— 清脆的声响,是戒条透过单薄的衣衫落在皮肉上的声音。却如炸雷般,刺激着俞景熙的耳膜。 心里一个声音在大声喊着,催促着他,让他赶紧动起来,醒过来,去阻止。可他的眼皮沉重无比,全身像是被禁锢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啪—— 第二下,第三下 室内只有戒条落在皮肉上的声响,纪蓁连呼吸声都变得轻浅了起来。 不对,这不对! 俞景熙奋力挣扎,想要睁开眼,看清周遭一切。去阻止,让那戒条落在他的身上。 第141章 愿此寸心换情真 “第六戒” “母亲,不可!” 就听随着咚的一声闷响,突然睁开眼的俞景熙,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从床上往纪蓁跪着的方向猛地一扑,直接从床上摔到了地上 “公子!” 明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冲上去想将俞景熙扶起来。可俞景熙的眼中,只有纪蓁。 他伸手将纪蓁的裙角死死抓住,直直盯着她。发现她虽然脸色煞白,可身上到底未见血迹伤痕,这才喘了口气,转头看向俞敏勉力发声道: “母亲,殿下重伤初愈,怎可承受侯府家法。请母亲三思。” 站在一边的俞敏,看了眼摔在地上的俞景熙,将手上的戒尺递给一旁的侍从,撩袍在他身边蹲下。 话也不说,只将人从地上半拽起来,看了看他被磕的发青的手肘,还有那破了皮的膝盖。 “不中用,不过就是摔一下,就摔破了皮,还妄想拦着我不给她上家法?” 俞敏嗤笑一声,又在俞景熙的额头上探了探,发现他的热度丝毫未褪,眉头一皱,直接将人推进了纪蓁的怀中,一双眼,锐光如电盯着她,缓缓道: “这小子烧都没还退,就这么醒了,只是为了给你求情。丫头,你给我儿子下了咒吗?” 纪蓁跪在地上,强忍背上剧痛,眼疾手快的接住了倒过来的俞景熙。一手将人揽住,一手扯开裙摆垫在他的身下,方才回道: “我没有。我还没闲到做这么无聊的事情,景熙虽然病了,可也没蠢到会让谁给他下咒的地步。” 说罢,对身边那个捧着她外袍的侍从招了招手,吩咐道: “过来,把你家公子扶上床去。” 被她招呼的那个侍从看着俞景熙摔在地上,心疼的很,可他却不敢动,只看那眼睛瞄着俞敏。 毕竟侯府里上上下下的一众侍从,最怕的就是俞敏。虽然纪蓁名声在外,是个出了名的不好惹,可俞敏就在面前,他们这些侍从,是宁愿得罪纪蓁,也不敢轻举妄动,惹怒俞敏。 偏偏俞敏,看都不看他一眼,这让他顿时为难了起来。 扶,俞敏没吩咐,他不敢动。不扶,自家公子这么穿着中衣,气息奄奄的躺在青岩郡王的怀里,确实不像话。 到底要怎么办啊! 就在那侍从脸苦成苦瓜,纠结的快哭了的时候,纪蓁咬牙站了起来。劈手从他捧着的大盘里拿过自己的外袍,披在了俞景熙的身上,对杵在床边不知所措的明月大声道: “明月,过来搭把手。” 明月被纪蓁一喊,终于回了神,想都没想,赶紧冲过去帮着纪蓁扶起俞景熙,将他送回了床上。 “去把药热一热,端过来给景熙服下。” 纪蓁一面吩咐着明月,一面为俞景熙拉好被子。 明月忙不迭地去端着药碗直奔西园小厨房,俞景熙却紧紧抓着纪蓁的手不放。 他的眼里满是担心,在纪蓁苍白的脸上看了一圈,又看向冷着脸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俞敏,努力坐起身,再次开口恳求道: “母亲” 而俞景熙刚刚才开口,纪蓁就将他直接按倒在床上,将被子拉到他下巴,两边掖好,道: “你躺着,只管吃药,睡觉。我和侯爵大人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可是殿下” 俞景熙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纪蓁以食指抵在唇上,封印了他所有担心的话。 “侯爵大人,行为坦荡,大道为公。此六戒,是我该受的。我也,受的住。你放心。” 纪蓁的眼,明亮而清澈。她的手,温暖而干燥。轻轻拍在俞景熙的手背上,抚平了他心中所有的不安与浮躁。 此时明月端着药碗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纪蓁从他手中接过药碗,撑着俞景熙的腰背让他略坐起来些,喝了药。 俞敏坐在卧房的另一侧,对早就候在旁边的侍从挥了挥手。两个侍从赶紧端着漱口水,走上前去。 其中一人乖觉的将那盛着漱口水的水盏直接递到了纪蓁的手上,明月在一旁看见了顿觉不妥,劈手就要抢过来。 怎么能让堂堂青岩郡王,伺候他们家公子漱口?这些仆人是疯了吗? 明月狠狠瞪了那人一眼,却不料纪蓁看都没看直接将水盏接了过去,喂给了俞景熙。 “慢点,漱漱口。” 俞景熙一番折腾下来,早已耗尽了力气。有了纪蓁的安慰,心里一松,更是半分力气也没了。他软软的身子任由纪蓁摆布,如画一般墨黑的眼,努力睁着,只盯着她看。 一只手攥着她的衣摆,藏在被子里,执拗又小心翼翼。 纪蓁轻声软语的安抚了他一阵,顾及着那位忠勇侯大人还在那里坐着,便站起身来准备走,却不想被俞景熙攥着的衣摆一扯,整个人差点栽在他身上。 “景熙” 纪蓁有些头疼的转身,看着愣愣看着她的俞景熙。俞景熙愣愣看了纪蓁一瞬,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一张脸刷的红了。赶紧放开她的衣摆,整个人缩进被子里,连头都盖住了。 俞景熙这番举动,连带着连原本坦荡的纪蓁的脸也变红了。 她忽然想起,俞景熙在她所画的暮春图上提过的那一句: “三分春光留不住,愿此寸心换情真。”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纪蓁给掐断了。 这是什么地方?俞景熙是什么人?现在是什么时候?她怎么能这般胡思乱想! 纪蓁在心里深刻检讨,默默吐槽。一转头,就看到俞敏四平八稳的坐在房间另一侧的椅子上,手上拿着那柄小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啊扇,一脸看热闹的表情,看的纪蓁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真是亲妈吗?自己的儿子都病成那样了,自己在这里扇扇子,就一点都不关心? 正想着,就见坐在椅子上的俞敏放下了扇子,端起了茶盏,抿了一口茶,慢条斯理的开口道: “我是他亲妈,不过这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儿子的病,你不给顾看,谁给顾看?” 心里话被戳穿的纪蓁,脸更红了。 这就给她甩锅了? 算了,看在俞景熙烧成这样,还不忘为她向他娘求情的份上,她忍了。 纪蓁也不多说,只走到俞敏面前,躬身问道: “景熙服了药,只要睡下发发汗,多休息应该无碍。我领的六戒还剩一戒,大人可还继续吗?” 俞敏放下茶盏,斜了眼恭恭敬敬的纪蓁,从鼻子里喷出一个哼字道: “景熙都为你求情了,还打什么打。欠着,这几天,你就在我这里待着。什么时候景熙病好了,什么时候算你还了这一戒。” 纪蓁一听立刻直起身,走近一步,小声问道: “大人何故将我扣在侯府?莫非是为了机关盒中之物?” 俞敏似笑非笑的看了眼纪蓁,站起身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在她耳边小声道: “不只是为了那个。丫头,你的那个随身侍卫就在楼下,你且去问问他,你现在可还回得了王府。” 第141章 愿此寸心换情真 “第六戒” “母亲,不可!” 就听随着咚的一声闷响,突然睁开眼的俞景熙,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从床上往纪蓁跪着的方向猛地一扑,直接从床上摔到了地上 “公子!” 明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冲上去想将俞景熙扶起来。可俞景熙的眼中,只有纪蓁。 他伸手将纪蓁的裙角死死抓住,直直盯着她。发现她虽然脸色煞白,可身上到底未见血迹伤痕,这才喘了口气,转头看向俞敏勉力发声道: “母亲,殿下重伤初愈,怎可承受侯府家法。请母亲三思。” 站在一边的俞敏,看了眼摔在地上的俞景熙,将手上的戒尺递给一旁的侍从,撩袍在他身边蹲下。 话也不说,只将人从地上半拽起来,看了看他被磕的发青的手肘,还有那破了皮的膝盖。 “不中用,不过就是摔一下,就摔破了皮,还妄想拦着我不给她上家法?” 俞敏嗤笑一声,又在俞景熙的额头上探了探,发现他的热度丝毫未褪,眉头一皱,直接将人推进了纪蓁的怀中,一双眼,锐光如电盯着她,缓缓道: “这小子烧都没还退,就这么醒了,只是为了给你求情。丫头,你给我儿子下了咒吗?” 纪蓁跪在地上,强忍背上剧痛,眼疾手快的接住了倒过来的俞景熙。一手将人揽住,一手扯开裙摆垫在他的身下,方才回道: “我没有。我还没闲到做这么无聊的事情,景熙虽然病了,可也没蠢到会让谁给他下咒的地步。” 说罢,对身边那个捧着她外袍的侍从招了招手,吩咐道: “过来,把你家公子扶上床去。” 被她招呼的那个侍从看着俞景熙摔在地上,心疼的很,可他却不敢动,只看那眼睛瞄着俞敏。 毕竟侯府里上上下下的一众侍从,最怕的就是俞敏。虽然纪蓁名声在外,是个出了名的不好惹,可俞敏就在面前,他们这些侍从,是宁愿得罪纪蓁,也不敢轻举妄动,惹怒俞敏。 偏偏俞敏,看都不看他一眼,这让他顿时为难了起来。 扶,俞敏没吩咐,他不敢动。不扶,自家公子这么穿着中衣,气息奄奄的躺在青岩郡王的怀里,确实不像话。 到底要怎么办啊! 就在那侍从脸苦成苦瓜,纠结的快哭了的时候,纪蓁咬牙站了起来。劈手从他捧着的大盘里拿过自己的外袍,披在了俞景熙的身上,对杵在床边不知所措的明月大声道: “明月,过来搭把手。” 明月被纪蓁一喊,终于回了神,想都没想,赶紧冲过去帮着纪蓁扶起俞景熙,将他送回了床上。 “去把药热一热,端过来给景熙服下。” 纪蓁一面吩咐着明月,一面为俞景熙拉好被子。 明月忙不迭地去端着药碗直奔西园小厨房,俞景熙却紧紧抓着纪蓁的手不放。 他的眼里满是担心,在纪蓁苍白的脸上看了一圈,又看向冷着脸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俞敏,努力坐起身,再次开口恳求道: “母亲” 而俞景熙刚刚才开口,纪蓁就将他直接按倒在床上,将被子拉到他下巴,两边掖好,道: “你躺着,只管吃药,睡觉。我和侯爵大人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可是殿下” 俞景熙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纪蓁以食指抵在唇上,封印了他所有担心的话。 “侯爵大人,行为坦荡,大道为公。此六戒,是我该受的。我也,受的住。你放心。” 纪蓁的眼,明亮而清澈。她的手,温暖而干燥。轻轻拍在俞景熙的手背上,抚平了他心中所有的不安与浮躁。 此时明月端着药碗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纪蓁从他手中接过药碗,撑着俞景熙的腰背让他略坐起来些,喝了药。 俞敏坐在卧房的另一侧,对早就候在旁边的侍从挥了挥手。两个侍从赶紧端着漱口水,走上前去。 其中一人乖觉的将那盛着漱口水的水盏直接递到了纪蓁的手上,明月在一旁看见了顿觉不妥,劈手就要抢过来。 怎么能让堂堂青岩郡王,伺候他们家公子漱口?这些仆人是疯了吗? 明月狠狠瞪了那人一眼,却不料纪蓁看都没看直接将水盏接了过去,喂给了俞景熙。 “慢点,漱漱口。” 俞景熙一番折腾下来,早已耗尽了力气。有了纪蓁的安慰,心里一松,更是半分力气也没了。他软软的身子任由纪蓁摆布,如画一般墨黑的眼,努力睁着,只盯着她看。 一只手攥着她的衣摆,藏在被子里,执拗又小心翼翼。 纪蓁轻声软语的安抚了他一阵,顾及着那位忠勇侯大人还在那里坐着,便站起身来准备走,却不想被俞景熙攥着的衣摆一扯,整个人差点栽在他身上。 “景熙” 纪蓁有些头疼的转身,看着愣愣看着她的俞景熙。俞景熙愣愣看了纪蓁一瞬,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一张脸刷的红了。赶紧放开她的衣摆,整个人缩进被子里,连头都盖住了。 俞景熙这番举动,连带着连原本坦荡的纪蓁的脸也变红了。 她忽然想起,俞景熙在她所画的暮春图上提过的那一句: “三分春光留不住,愿此寸心换情真。”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纪蓁给掐断了。 这是什么地方?俞景熙是什么人?现在是什么时候?她怎么能这般胡思乱想! 纪蓁在心里深刻检讨,默默吐槽。一转头,就看到俞敏四平八稳的坐在房间另一侧的椅子上,手上拿着那柄小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啊扇,一脸看热闹的表情,看的纪蓁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真是亲妈吗?自己的儿子都病成那样了,自己在这里扇扇子,就一点都不关心? 正想着,就见坐在椅子上的俞敏放下了扇子,端起了茶盏,抿了一口茶,慢条斯理的开口道: “我是他亲妈,不过这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儿子的病,你不给顾看,谁给顾看?” 心里话被戳穿的纪蓁,脸更红了。 这就给她甩锅了? 算了,看在俞景熙烧成这样,还不忘为她向他娘求情的份上,她忍了。 纪蓁也不多说,只走到俞敏面前,躬身问道: “景熙服了药,只要睡下发发汗,多休息应该无碍。我领的六戒还剩一戒,大人可还继续吗?” 俞敏放下茶盏,斜了眼恭恭敬敬的纪蓁,从鼻子里喷出一个哼字道: “景熙都为你求情了,还打什么打。欠着,这几天,你就在我这里待着。什么时候景熙病好了,什么时候算你还了这一戒。” 纪蓁一听立刻直起身,走近一步,小声问道: “大人何故将我扣在侯府?莫非是为了机关盒中之物?” 俞敏似笑非笑的看了眼纪蓁,站起身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在她耳边小声道: “不只是为了那个。丫头,你的那个随身侍卫就在楼下,你且去问问他,你现在可还回得了王府。” 第142章 风云骤起 夜风来了? 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侯府?他不该来,这个时候他应该守在王府才对。 除非,是出了什么必须立刻让她知晓的事。 “我去看看。” 纪蓁眉头微皱,对俞敏躬身一礼。顾不上痛,伸手拿过被明月捧在手上的外袍,急急穿上,大步走到门外,直接侧身翻过二楼栏杆,飞身而下,落在小楼五步之外。 西园与东园不同,满园皆是低矮蔷薇的藤蔓,视野相当开阔。纪蓁人刚落地,抬眼一扫便看到了被仆从拦住的夜风,眉头一压唤道: “夜风,过来。” 拦住夜风的人一见纪蓁来了,便不敢再多做阻挡。悄声退至一旁,留出两人说话的空间。 纪蓁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问道: “怎么过来了?府里出了什么事吗?” 夜风往前一步,在纪蓁耳边低声回道: “王府外多了五十兵士,内着甲胄外穿短衫,扮作流民,藏在暗处。 王府外的两个出口,被人砍断了路边大树堵住了一个。府里出去的人,只能从那些兵士把守的地方走。出去的人回来都说被她们搭话套问了。温管家正在查这些兵士的来路,让我来告诉殿下,暂时不要回府。” 什么? 纪蓁闻言眉头打了个死结,怎么会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她的郡王府外设障做伏?还一次就放下五十兵士? 放眼整个京中,谁能有这么大胆子在这种时候,对上她纪蓁? 有种。 纪蓁还真的好奇了,她拉着夜风往外走了几步,站在角门旁的假山下,问道: “被盘查的人,可说了她们都问了些什么吗?” 夜风不着痕迹地看了纪蓁一眼,轻声道: “在查潞公子的下落。” 纪蓁愣了一瞬,本就难展的眉头顿时拧成了死结。 “潞子言跑了?” 之前听林家淮派人传信,潞子言本被太女李元珍牵连一同被御林军拿去了天牢,可后来林家淮以制作解药为名,设法将他保了出来,软禁在京兆尹的客房内。 这些日子没有他的消息,纪蓁本以为便是相安无事,谁能知道,他竟然跑了? “潞子言好歹也算是太女的正夫,所以,那些兵士,是李元珍的人?” 纪蓁一面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一面分析着各种可能性。 “不对。” 纪蓁忽然脚步一顿,推翻了自己的分析。 “李元珍被关在天牢内,怎么会突然动用五十兵士来围我的王府,只为找潞子言?” 她看向夜风,问道: “你出来的时候,可被盘查?” “我轻功出府,绕开了她们,并未被盘查。”夜风如实答道。 “哦?五十个人在那里堵着路,竟然没有一个人,想过要看看头顶?” 纪蓁拧的死紧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冷笑道: “宫中豢养的十三廷下的鹰犬,不会蠢笨至此。看来,这五十个兵士并非出自大内。” 不是女帝与李元珍的人,就好。 她不知道潞子言为什么会逃跑,可是京兆尹的客房,并不是京中客栈的客房,想要逃跑,并非易事。 要么他潞子言深藏不露,能飞出京兆尹的府衙。要么,就是潞子言另有策应,将他劫了出去。 这两种,纪蓁都不担心。 毕竟她原本打算南疆药人的事情一了结,将就他送回东宫,让他与李元珍夫妻团聚。 然而现在李元珍被囚天牢,东宫显然已经不是什么好的归宿,若是潞子言自己能有退路,她倒愿意睁只眼闭只眼,成全他。 只是,怕就怕他的退路是死路。或是半路再遭歹人陷害劫掠,就凭他那副身子骨,只怕血还没被人放光,自己就撑不住了。 纪蓁越想越是不安,终归,是她将潞子言安排在京兆尹的。她对他,总有一份顾看的责任。 “夜风,回府。” 纪蓁撩袍就往角门外走,夜风还未来得及阻止,就见俞伯俊带着贴身侍卫遥星从外面匆匆走来,和纪蓁撞了个正着。 “小心。” 俞伯君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冲进他怀中的纪蓁,叹了口气,拂去她头顶的落花,无奈道: “这么急三火四地,是要去哪里?” 纪蓁一见俞伯君,顿时眼前一亮,拉着他的手,关切道: “你起来了?身子如何?” 俞伯君的脸微微一红,偏过头去,错开与纪蓁相交的目光。可转念一想,方才侍从跑来跟他说的话,不由又担心地看向纪蓁道: “方才听说母亲要将你扣在府中,怎么这会子你倒要走?” “哟,你们侯府里的消息都传得这么快的吗?” 纪蓁往后退了一步,歪头看了眼垂首立在俞伯君身后的遥星。 这个人,纪蓁是熟悉的。 俞伯君自小就有两个贴身侍从,一个侍墨,一个侍剑。一文一武,是世家子弟的标准配备。 原本她娘纪熙也给她安排了两个,可她实在受不了做什么都有人在身边跟着,死活不要,方才作罢。 可她没想到,这遥星武功好,八卦传得也是这么快。 不过这一次,俞伯君倒是来得恰是时候。 纪蓁的脸上难得有了些笑容,她拍了拍俞伯君的手,安抚道: “也好,既然你来了,那你就替我跟你娘说一声。我有要事回府一趟,我和她的事,容后再议。还有那东大营的人马,必要时候,我许是要用一用。先在这里知会一声,权当过文书了。” 纪蓁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往外走,却被俞伯君一把拉住,急急问道: “蓁蓁,到底什么事,要动用东大营的人马?” 纪蓁脚下一顿,扭头看了眼面露担心之色的俞伯君,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她捏了捏他的手,笑道: “若是成功,便是小事一桩。若是失败” 纪蓁顿了顿,笑意深深的在俞伯君的胸口点了点,道: “告诉你娘,我此去,若是失败,便让她开了机关盒。” 俞伯君和纪蓁相处这么多年,对她的一举一动早就了如指掌。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立刻拉紧了她的手,追问道: “什么机关盒?你和母亲她,到底在谈什么?你到底要做什么去?” “去问侯爵大人,她知道的应该比我多。” 纪蓁轻提丹田,真力上涌,拍了拍俞伯君紧握的手,踏起轻功,带着夜风,两三下就没了踪迹。只留下俞伯君一人,站在角门下假山的阴影里,目光渐暗。 第142章 风云骤起 夜风来了? 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侯府?他不该来,这个时候他应该守在王府才对。 除非,是出了什么必须立刻让她知晓的事。 “我去看看。” 纪蓁眉头微皱,对俞敏躬身一礼。顾不上痛,伸手拿过被明月捧在手上的外袍,急急穿上,大步走到门外,直接侧身翻过二楼栏杆,飞身而下,落在小楼五步之外。 西园与东园不同,满园皆是低矮蔷薇的藤蔓,视野相当开阔。纪蓁人刚落地,抬眼一扫便看到了被仆从拦住的夜风,眉头一压唤道: “夜风,过来。” 拦住夜风的人一见纪蓁来了,便不敢再多做阻挡。悄声退至一旁,留出两人说话的空间。 纪蓁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问道: “怎么过来了?府里出了什么事吗?” 夜风往前一步,在纪蓁耳边低声回道: “王府外多了五十兵士,内着甲胄外穿短衫,扮作流民,藏在暗处。 王府外的两个出口,被人砍断了路边大树堵住了一个。府里出去的人,只能从那些兵士把守的地方走。出去的人回来都说被她们搭话套问了。温管家正在查这些兵士的来路,让我来告诉殿下,暂时不要回府。” 什么? 纪蓁闻言眉头打了个死结,怎么会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她的郡王府外设障做伏?还一次就放下五十兵士? 放眼整个京中,谁能有这么大胆子在这种时候,对上她纪蓁? 有种。 纪蓁还真的好奇了,她拉着夜风往外走了几步,站在角门旁的假山下,问道: “被盘查的人,可说了她们都问了些什么吗?” 夜风不着痕迹地看了纪蓁一眼,轻声道: “在查潞公子的下落。” 纪蓁愣了一瞬,本就难展的眉头顿时拧成了死结。 “潞子言跑了?” 之前听林家淮派人传信,潞子言本被太女李元珍牵连一同被御林军拿去了天牢,可后来林家淮以制作解药为名,设法将他保了出来,软禁在京兆尹的客房内。 这些日子没有他的消息,纪蓁本以为便是相安无事,谁能知道,他竟然跑了? “潞子言好歹也算是太女的正夫,所以,那些兵士,是李元珍的人?” 纪蓁一面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一面分析着各种可能性。 “不对。” 纪蓁忽然脚步一顿,推翻了自己的分析。 “李元珍被关在天牢内,怎么会突然动用五十兵士来围我的王府,只为找潞子言?” 她看向夜风,问道: “你出来的时候,可被盘查?” “我轻功出府,绕开了她们,并未被盘查。”夜风如实答道。 “哦?五十个人在那里堵着路,竟然没有一个人,想过要看看头顶?” 纪蓁拧的死紧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冷笑道: “宫中豢养的十三廷下的鹰犬,不会蠢笨至此。看来,这五十个兵士并非出自大内。” 不是女帝与李元珍的人,就好。 她不知道潞子言为什么会逃跑,可是京兆尹的客房,并不是京中客栈的客房,想要逃跑,并非易事。 要么他潞子言深藏不露,能飞出京兆尹的府衙。要么,就是潞子言另有策应,将他劫了出去。 这两种,纪蓁都不担心。 毕竟她原本打算南疆药人的事情一了结,将就他送回东宫,让他与李元珍夫妻团聚。 然而现在李元珍被囚天牢,东宫显然已经不是什么好的归宿,若是潞子言自己能有退路,她倒愿意睁只眼闭只眼,成全他。 只是,怕就怕他的退路是死路。或是半路再遭歹人陷害劫掠,就凭他那副身子骨,只怕血还没被人放光,自己就撑不住了。 纪蓁越想越是不安,终归,是她将潞子言安排在京兆尹的。她对他,总有一份顾看的责任。 “夜风,回府。” 纪蓁撩袍就往角门外走,夜风还未来得及阻止,就见俞伯俊带着贴身侍卫遥星从外面匆匆走来,和纪蓁撞了个正着。 “小心。” 俞伯君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冲进他怀中的纪蓁,叹了口气,拂去她头顶的落花,无奈道: “这么急三火四地,是要去哪里?” 纪蓁一见俞伯君,顿时眼前一亮,拉着他的手,关切道: “你起来了?身子如何?” 俞伯君的脸微微一红,偏过头去,错开与纪蓁相交的目光。可转念一想,方才侍从跑来跟他说的话,不由又担心地看向纪蓁道: “方才听说母亲要将你扣在府中,怎么这会子你倒要走?” “哟,你们侯府里的消息都传得这么快的吗?” 纪蓁往后退了一步,歪头看了眼垂首立在俞伯君身后的遥星。 这个人,纪蓁是熟悉的。 俞伯君自小就有两个贴身侍从,一个侍墨,一个侍剑。一文一武,是世家子弟的标准配备。 原本她娘纪熙也给她安排了两个,可她实在受不了做什么都有人在身边跟着,死活不要,方才作罢。 可她没想到,这遥星武功好,八卦传得也是这么快。 不过这一次,俞伯君倒是来得恰是时候。 纪蓁的脸上难得有了些笑容,她拍了拍俞伯君的手,安抚道: “也好,既然你来了,那你就替我跟你娘说一声。我有要事回府一趟,我和她的事,容后再议。还有那东大营的人马,必要时候,我许是要用一用。先在这里知会一声,权当过文书了。” 纪蓁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往外走,却被俞伯君一把拉住,急急问道: “蓁蓁,到底什么事,要动用东大营的人马?” 纪蓁脚下一顿,扭头看了眼面露担心之色的俞伯君,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她捏了捏他的手,笑道: “若是成功,便是小事一桩。若是失败” 纪蓁顿了顿,笑意深深的在俞伯君的胸口点了点,道: “告诉你娘,我此去,若是失败,便让她开了机关盒。” 俞伯君和纪蓁相处这么多年,对她的一举一动早就了如指掌。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立刻拉紧了她的手,追问道: “什么机关盒?你和母亲她,到底在谈什么?你到底要做什么去?” “去问侯爵大人,她知道的应该比我多。” 纪蓁轻提丹田,真力上涌,拍了拍俞伯君紧握的手,踏起轻功,带着夜风,两三下就没了踪迹。只留下俞伯君一人,站在角门下假山的阴影里,目光渐暗。 第143章 好狗不挡路 时至正午,食肆酒坊刚刚开门,小二们热情地站在自家铺子的门口,卖力地吆喝着。热辣的阳光,从官道两侧的高大树木的浓绿缝隙中洒下,落在往来匆匆的路人头顶,肩上,带来丝丝送春迎夏的气息。 纪蓁带着夜风,驭着轻功,在绿树浓荫中无声穿行。 老远的,她就看到了那截横在巷子中间的大树,中间断口平滑新鲜,显然是被人临时砍倒的。 这些家伙还真不讲究,是生怕她看不出来,这是有人故意拦路?都不懂的修饰一下吗? 看了眼在断木周围徘徊的几个女子,纪蓁眉头一皱,带着夜风悄悄绕到了巷子的另一头。 两人轻轻落在拐角处,一棵参天古树的枝桠上。 树的正下方,是一个露天茶棚。 这个茶棚纪蓁熟悉得很,在她回京中不久,这个茶棚便支在了这里。 老板周大贤冬卖热粥夏卖茶,不仅手艺好,还是个勤快人。总是天不亮就把摊子支了起来。纪蓁早起出门上朝,总能看到他带着不爱说话的弟弟,在摊前忙碌的身影。 无事时,纪蓁便会嘱咐夜风上去买点粥和油果子,送回府上。一来二去,时间久了,周大贤不认识纪蓁,却对夜风熟悉得很。 往日这个时候,忙了一个上午的挑子、商贩都会来这茶摊聚集,喝口热茶,歇歇脚, 可今天却不一样,茶摊虽然还在,可平日里常来的小贩一个都不在,连周大贤和他弟弟都不见了踪影。 茶摊上只懒散地坐着七八个穿着短衫的女子。百无聊赖地摆弄着茶摊上的果子和茶盒,时不时地往王府的方向瞄上几眼。 茶摊不远处的巷口,还有五六个扮作流民的女子靠在路边闲聊,见到个相貌清秀的男子路过,便上前搭讪两句。吓得路人跑得跑,躲得躲,引得一众女子哄笑不已。 哟呵,这差当的,还真是清闲。 纪蓁伏在枝头,心中冷笑。随手扯下一片树叶,冲着那个捧着果子吃得正欢的女子,蓄力一挥。 就见青翠的树叶锐如刀刃,破风而至,无声插进了那女子的发髻中。 吃得正欢的女子,只觉得后脑一凉,愣了愣神,看向面前的女子问道: “老大,奇怪了,怎么觉得脑袋上凉飕飕的。” 对面的密探首领,一面注视着不远处青岩王府的动静,一面嫌弃地看了眼她吃得满嘴是渣模样,扯眉道: “凉?这么大的日头晒着,你凉什么凉?难不成是天上那鸟,看不惯你方才扯坏那小老板衣裳的德行,在你头上拉屎了?” 此话一出,顿时引来周围人的哄笑。那女子讪讪跟着笑了笑,道: “老大你这话说的,我不过就是看他好看,想摸两把。没想到那玩意不经逗,像个贞洁烈夫似的,搞得怪没意思的。” 然而话音未落,她便觉得头顶越发凉搜搜的,像是真有什么东西掠过了她的头皮。 她怕真有鸟在她头上拉屎,赶紧抹了把嘴,去摸头。 却不料,她身形刚刚一动,头顶的发髻便随着三片树叶散落了下来。等她整个人惊跳起身,她那一头的黑发已经被纪蓁的叶刃削得只剩一半了。 “有诈!此处有诈!” 女子惊恐地摸着自己的半个秃头,一把抓起藏在桌下的长刀,大喊出声。 路上的行人,被她这一嗓子,和那突然亮出的长刀吓得不轻,纷纷躲避。而原本零散倚靠在路上的那些女子,立刻警觉起来,手握刀柄,逆着人流,往茶摊处聚拢而来。 “一个两个六,七十二” 纪蓁藏身树丫上,一个个点着人头,将从暗地里现身的那些密探揪了个干干净净。 很好。 纪蓁转过头,冲夜风做了个一分为二的手势,张嘴无声道: “一人一半。” 说罢,她抛下夜风,便隐着身形,往反方向荡去。 夜风没想到纪蓁竟然往反方向跑,还没来得及问上一问,就见纪蓁已经在那拐角外,一丈远的不起眼角落里,轻轻落地。摇着一把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来的小扇,一步三晃地往茶摊走。 走到茶棚外,那半秃的女子,抓着长刀就冲上来拦她。 “你是什么人?此处” 然而方才纪蓁在树上听她说着对那周大贤的无礼之事,心中早就冒火,这会子哪里能等她将话说完? 就见纪蓁不待她说完,便抬起脚就往她的心口踹去。却没想到,这一脚下去,脚下触感坚硬无比,纪蓁便知道她是踢在了那女子的护心甲上了。 夜风看得果然不错,这些人手持长刀,内着护心甲,外穿短衫扮作流民在此守着。待寻到人,或绑或抢皆可为之,显然是做了万全的打算。 就为了一个潞子言? 到底是什么人宁愿开罪她青岩郡王纪蓁,也要将那潞子言抢到手? 纪蓁霎时目光锐利如刀,看向众人。那挨揍的女子被纪蓁这一脚踹了个狗吃屎,却在她如刀双眸的注视下,莫名打了个哆嗦,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 “好狗不挡路,什么人敢挡本王的去处?” 纪蓁缓缓收回脚,不急不慢的开口,不怒自威。 纪蓁在京中,向来名声在外。要问谁家亲王敢在这青岩郡王的家门口如此蛮横无礼,那除了青岩郡王本人,寻遍京中,便再也挑不出第二个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极有默契地压低长刀,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她们不过是奉命来拿人,可不是来送命的。 为首的那个高大女子更是皱起了眉,心里暗暗道: “怎么回事?上面不是说这青岩郡王留宿忠勇侯府,没有个十天半个月回不来的吗?怎么说回来就回来? 上面让她来拿人,还特地嘱咐她不可和这位刺头郡王硬碰硬。可她人还没寻到,这刺头郡王本尊却来了。这一副不跟人打一场不罢休的势头,她不硬碰硬,那人还拿得着吗?” 女子忐忑的眼对上了纪蓁如刀双眸,拿刀的手不由一紧,脸上却散出三分笑容,对纪蓁躬身一礼,开口道: “殿下恕罪。我等不过是路过此地,大日头的,来讨碗茶喝。小的们皆是乡野流民,粗鄙无知。不知是哪位殿下驾临,得罪冒犯则个,还请殿下恕罪。” 第143章 好狗不挡路 时至正午,食肆酒坊刚刚开门,小二们热情地站在自家铺子的门口,卖力地吆喝着。热辣的阳光,从官道两侧的高大树木的浓绿缝隙中洒下,落在往来匆匆的路人头顶,肩上,带来丝丝送春迎夏的气息。 纪蓁带着夜风,驭着轻功,在绿树浓荫中无声穿行。 老远的,她就看到了那截横在巷子中间的大树,中间断口平滑新鲜,显然是被人临时砍倒的。 这些家伙还真不讲究,是生怕她看不出来,这是有人故意拦路?都不懂的修饰一下吗? 看了眼在断木周围徘徊的几个女子,纪蓁眉头一皱,带着夜风悄悄绕到了巷子的另一头。 两人轻轻落在拐角处,一棵参天古树的枝桠上。 树的正下方,是一个露天茶棚。 这个茶棚纪蓁熟悉得很,在她回京中不久,这个茶棚便支在了这里。 老板周大贤冬卖热粥夏卖茶,不仅手艺好,还是个勤快人。总是天不亮就把摊子支了起来。纪蓁早起出门上朝,总能看到他带着不爱说话的弟弟,在摊前忙碌的身影。 无事时,纪蓁便会嘱咐夜风上去买点粥和油果子,送回府上。一来二去,时间久了,周大贤不认识纪蓁,却对夜风熟悉得很。 往日这个时候,忙了一个上午的挑子、商贩都会来这茶摊聚集,喝口热茶,歇歇脚, 可今天却不一样,茶摊虽然还在,可平日里常来的小贩一个都不在,连周大贤和他弟弟都不见了踪影。 茶摊上只懒散地坐着七八个穿着短衫的女子。百无聊赖地摆弄着茶摊上的果子和茶盒,时不时地往王府的方向瞄上几眼。 茶摊不远处的巷口,还有五六个扮作流民的女子靠在路边闲聊,见到个相貌清秀的男子路过,便上前搭讪两句。吓得路人跑得跑,躲得躲,引得一众女子哄笑不已。 哟呵,这差当的,还真是清闲。 纪蓁伏在枝头,心中冷笑。随手扯下一片树叶,冲着那个捧着果子吃得正欢的女子,蓄力一挥。 就见青翠的树叶锐如刀刃,破风而至,无声插进了那女子的发髻中。 吃得正欢的女子,只觉得后脑一凉,愣了愣神,看向面前的女子问道: “老大,奇怪了,怎么觉得脑袋上凉飕飕的。” 对面的密探首领,一面注视着不远处青岩王府的动静,一面嫌弃地看了眼她吃得满嘴是渣模样,扯眉道: “凉?这么大的日头晒着,你凉什么凉?难不成是天上那鸟,看不惯你方才扯坏那小老板衣裳的德行,在你头上拉屎了?” 此话一出,顿时引来周围人的哄笑。那女子讪讪跟着笑了笑,道: “老大你这话说的,我不过就是看他好看,想摸两把。没想到那玩意不经逗,像个贞洁烈夫似的,搞得怪没意思的。” 然而话音未落,她便觉得头顶越发凉搜搜的,像是真有什么东西掠过了她的头皮。 她怕真有鸟在她头上拉屎,赶紧抹了把嘴,去摸头。 却不料,她身形刚刚一动,头顶的发髻便随着三片树叶散落了下来。等她整个人惊跳起身,她那一头的黑发已经被纪蓁的叶刃削得只剩一半了。 “有诈!此处有诈!” 女子惊恐地摸着自己的半个秃头,一把抓起藏在桌下的长刀,大喊出声。 路上的行人,被她这一嗓子,和那突然亮出的长刀吓得不轻,纷纷躲避。而原本零散倚靠在路上的那些女子,立刻警觉起来,手握刀柄,逆着人流,往茶摊处聚拢而来。 “一个两个六,七十二” 纪蓁藏身树丫上,一个个点着人头,将从暗地里现身的那些密探揪了个干干净净。 很好。 纪蓁转过头,冲夜风做了个一分为二的手势,张嘴无声道: “一人一半。” 说罢,她抛下夜风,便隐着身形,往反方向荡去。 夜风没想到纪蓁竟然往反方向跑,还没来得及问上一问,就见纪蓁已经在那拐角外,一丈远的不起眼角落里,轻轻落地。摇着一把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来的小扇,一步三晃地往茶摊走。 走到茶棚外,那半秃的女子,抓着长刀就冲上来拦她。 “你是什么人?此处” 然而方才纪蓁在树上听她说着对那周大贤的无礼之事,心中早就冒火,这会子哪里能等她将话说完? 就见纪蓁不待她说完,便抬起脚就往她的心口踹去。却没想到,这一脚下去,脚下触感坚硬无比,纪蓁便知道她是踢在了那女子的护心甲上了。 夜风看得果然不错,这些人手持长刀,内着护心甲,外穿短衫扮作流民在此守着。待寻到人,或绑或抢皆可为之,显然是做了万全的打算。 就为了一个潞子言? 到底是什么人宁愿开罪她青岩郡王纪蓁,也要将那潞子言抢到手? 纪蓁霎时目光锐利如刀,看向众人。那挨揍的女子被纪蓁这一脚踹了个狗吃屎,却在她如刀双眸的注视下,莫名打了个哆嗦,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 “好狗不挡路,什么人敢挡本王的去处?” 纪蓁缓缓收回脚,不急不慢的开口,不怒自威。 纪蓁在京中,向来名声在外。要问谁家亲王敢在这青岩郡王的家门口如此蛮横无礼,那除了青岩郡王本人,寻遍京中,便再也挑不出第二个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极有默契地压低长刀,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她们不过是奉命来拿人,可不是来送命的。 为首的那个高大女子更是皱起了眉,心里暗暗道: “怎么回事?上面不是说这青岩郡王留宿忠勇侯府,没有个十天半个月回不来的吗?怎么说回来就回来? 上面让她来拿人,还特地嘱咐她不可和这位刺头郡王硬碰硬。可她人还没寻到,这刺头郡王本尊却来了。这一副不跟人打一场不罢休的势头,她不硬碰硬,那人还拿得着吗?” 女子忐忑的眼对上了纪蓁如刀双眸,拿刀的手不由一紧,脸上却散出三分笑容,对纪蓁躬身一礼,开口道: “殿下恕罪。我等不过是路过此地,大日头的,来讨碗茶喝。小的们皆是乡野流民,粗鄙无知。不知是哪位殿下驾临,得罪冒犯则个,还请殿下恕罪。” 第144章 流民与逃犯 领头密探张燕一开口,四下里顿时一片安静,剑拔弩张的气氛陡然一变。 众人训练有素地悄悄收刀入鞘,甚至为了配合张燕的说辞,努力挤出了两分和善的微笑。 只是常年在腥风血雨里打滚的人,勉强笑起来,分外狰狞,看的纪蓁眼角一抽。 演戏是? 行! 纪蓁不着痕迹地看了眼众人身后的巷尾,浓荫遮掩之下,夜风的身形无声无息轻闪而过,她便知道,夜风已是势在必得。 很好。 为了个潞子言,就敢在她纪蓁的王府门口这般设埋伏演戏。那她不妨再配合些,唱他一出。好让这群探子背后的主子,露个尾巴尖出来。让她瞧一瞧,到底是个什么来头,怎么就那么笃定,潞子言会在她的府里。 心里主意一定,目光转到张燕身上时,纪蓁的脸上便多了三分关切。 只见纪蓁将手中小扇啪地一收,上前一步,将张燕扶起。拍了拍她颇为壮实的臂膀,叹道: “原来是流民啊,本王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土匪。家在哪里啊?遭了什么灾?看看这瘦的,可怜见的,好几天没吃饭了?” 众人一见纪蓁竟然跟瞎了似的,拍着她们那位能单手抡死野狼的老大壮硕的臂膀,说她可怜,说她瘦弱,脸上的神情立刻精彩了起来。 甚至有几个自我认知比较清晰的,暗暗侧过身去,努力站直,吸了吸凸出来的肚子,好让自己更加符合流民的形象。 张燕更是被纪蓁这样的反应给说愣了,好在她反应极快,愣了一瞬便立刻接话道: “多谢殿下关心,小的们是鄂州的。今春,天出异象。几场大雨下下来,便暴了山洪,把相邻的几个村子都冲毁了。小的们实在没有办法,才流落至此。想着京中繁华,寻些差事做做,好歹也能混口饭吃,不至于饿死。” 鄂州? 纪蓁心中暗暗冷笑,今春鄂州确实遭了水灾不假。可鄂州离京中甚远,若当真是遭灾的流民,一路颠沛流离至此,那她们的衣服也太过干净整洁了。更别说她们手上那造价起码百十两的长刀,又岂是连饭都吃不上的流民,能用得起的? 做戏都不会做全套,果然是草包。 纪蓁在心里将这群人鄙视了个遍,嘴上却更为痛心地唏嘘道: “可怜!太可怜了!不过你放心,既然你们这么多人流落到了本王的王府门口,巡街的守卫也没撵你们。这就说明,咱们有缘分!那本王,又怎么能让你们挨饿呢。” 这一番话,说得张燕脸上差点没绷住。 要知道,京中不比别的城镇,皇亲国戚的宅院,是一座连一座。这些府邸周围,别说流民了,就是个野猫野狗也都早就被撵得一干二净。 她们之所以能留在此处,自然是主子发了话,那些个守卫动她们不得。 不过这些话,自然是说不得的。 只是张燕想不通的是,这些明眼人一眼就能看明白的事,为何这位传说中的青岩郡王却跟瞎了似的,视而不见,只对她这一路的颠沛流离长吁短叹。 她满腹狐疑,可偏偏纪蓁丝毫不给她思考的时间。话一说完,立刻扭头就对不远处往这边赶来的两个京中巡捕大声道: “那边的,过来。” 那两个京中巡捕,本来在另一条街上巡逻。却突然看到这边人群突发骚动,便赶紧过来一探究竟。却没想到,遇上了大名鼎鼎的青岩郡王。 纪蓁名声在外,她这一挥手,那两个巡捕赶紧跑了过来,毕恭毕敬行了礼。 “参见青岩殿下。” “嗯,无需多礼,起来。我有事交代你们。” 纪蓁虚虚一抬手,让两人起身,吩咐道: “你去报常平司,鄂州遭灾,鄂州刺史安置不力,致村民流离失所,于本王府前挣扎求生。本王恳请常平司为善,开普惠仓放粮施粥,安置灾民。方不致使这些可怜人,命丧京中。” “还有你。” 纪蓁吩咐完一个,对另一个接着说道: “速去报京兆尹,查查京中还有多少流民,务必一并妥善安置。” 那巡捕听着纪蓁一句句吩咐着,汗都下来了。 今春鄂州发大洪水,饿死人的事震动京中,连她们做捕快的都知道。听说女帝发了大脾气,一连赏了好几个大官好一顿板子,差点打出人命,可吓人了。 那时候她们还在庆幸,幸好自己只是个小小捕快,这种倒霉事儿找不上自己。没想到,今天这倒霉事就找上门了! 捕快恨恨地瞪了眼张燕,却发现,她长得颇为壮实,衣服上虽然打了几个补丁,看起来旧旧的,却很是干净。 再看其他人,一个个气色康健,身上挂刀。哪里有面露菜色,衣不蔽体的流民样?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心里暗暗骂道: 什么流民!怕不是哪里来的好吃懒做的混混,仗着这青岩郡王刚回京中不久,不知她们的底细,想捞点油水,讨要金银! 可纪蓁此时面上十分冷肃,威压甚重,那捕快不敢在她面前多说什么,只得恨恨地跑去常平司和京兆尹,将纪蓁的话添油加醋的又传了一遍,方才痛快了些。 等常平司的安抚使钱芮擦着汗,带着人和施粥的家伙事,顶着日头,一路小跑地出现在纪蓁面前时,脸色已经相当难看。 钱芮是常平司的安抚使,平日里干的就是给灾区赈灾济粮的活。可这鄂州的灾民,竟然大老远地跑来了京中。不仅给了鄂州刺史一耳光,更给了她一耳光。 这不是指着鼻子骂她拿了银子没做事吗? 更何况,就像那捕快说的,这些个灾民怎么看,都不像灾民。莫非是她的对头故意刁难,拿着这位刚回京中,什么情况都不清楚的青岩郡王做遮掩,给她小鞋穿? 钱芮越想越觉得是那么一回事,看向张燕她们的眼神,便更阴毒几分。 她磨着后槽牙,指挥着手下: “来啊!给我把粥棚支好,火烧旺,粥煮滚!这些灾民,但凡饿着一个,走脱一个,本官唯你们是问!” 此时,张燕和她的手下密探已经被纪蓁的一系列安排给弄蒙了。一群人站在青岩郡王府的大门口,手握刀柄,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却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想要和藏匿在巷尾的探子通通气,却发现,去路已经被不知何时出来的王府侍卫拦死了。 就在此时,夜风带着一个被长长幕笠罩住全身的人,出现在纪蓁身边。 纪蓁扫了眼那个戴着长长幕笠的人,眉头轻蹙,意有所指地对夜风问道: “妥了?” 夜风点了点头,上前一步,对纪蓁拱手道: “殿下,我将人带来了。” 第144章 流民与逃犯 领头密探张燕一开口,四下里顿时一片安静,剑拔弩张的气氛陡然一变。 众人训练有素地悄悄收刀入鞘,甚至为了配合张燕的说辞,努力挤出了两分和善的微笑。 只是常年在腥风血雨里打滚的人,勉强笑起来,分外狰狞,看的纪蓁眼角一抽。 演戏是? 行! 纪蓁不着痕迹地看了眼众人身后的巷尾,浓荫遮掩之下,夜风的身形无声无息轻闪而过,她便知道,夜风已是势在必得。 很好。 为了个潞子言,就敢在她纪蓁的王府门口这般设埋伏演戏。那她不妨再配合些,唱他一出。好让这群探子背后的主子,露个尾巴尖出来。让她瞧一瞧,到底是个什么来头,怎么就那么笃定,潞子言会在她的府里。 心里主意一定,目光转到张燕身上时,纪蓁的脸上便多了三分关切。 只见纪蓁将手中小扇啪地一收,上前一步,将张燕扶起。拍了拍她颇为壮实的臂膀,叹道: “原来是流民啊,本王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土匪。家在哪里啊?遭了什么灾?看看这瘦的,可怜见的,好几天没吃饭了?” 众人一见纪蓁竟然跟瞎了似的,拍着她们那位能单手抡死野狼的老大壮硕的臂膀,说她可怜,说她瘦弱,脸上的神情立刻精彩了起来。 甚至有几个自我认知比较清晰的,暗暗侧过身去,努力站直,吸了吸凸出来的肚子,好让自己更加符合流民的形象。 张燕更是被纪蓁这样的反应给说愣了,好在她反应极快,愣了一瞬便立刻接话道: “多谢殿下关心,小的们是鄂州的。今春,天出异象。几场大雨下下来,便暴了山洪,把相邻的几个村子都冲毁了。小的们实在没有办法,才流落至此。想着京中繁华,寻些差事做做,好歹也能混口饭吃,不至于饿死。” 鄂州? 纪蓁心中暗暗冷笑,今春鄂州确实遭了水灾不假。可鄂州离京中甚远,若当真是遭灾的流民,一路颠沛流离至此,那她们的衣服也太过干净整洁了。更别说她们手上那造价起码百十两的长刀,又岂是连饭都吃不上的流民,能用得起的? 做戏都不会做全套,果然是草包。 纪蓁在心里将这群人鄙视了个遍,嘴上却更为痛心地唏嘘道: “可怜!太可怜了!不过你放心,既然你们这么多人流落到了本王的王府门口,巡街的守卫也没撵你们。这就说明,咱们有缘分!那本王,又怎么能让你们挨饿呢。” 这一番话,说得张燕脸上差点没绷住。 要知道,京中不比别的城镇,皇亲国戚的宅院,是一座连一座。这些府邸周围,别说流民了,就是个野猫野狗也都早就被撵得一干二净。 她们之所以能留在此处,自然是主子发了话,那些个守卫动她们不得。 不过这些话,自然是说不得的。 只是张燕想不通的是,这些明眼人一眼就能看明白的事,为何这位传说中的青岩郡王却跟瞎了似的,视而不见,只对她这一路的颠沛流离长吁短叹。 她满腹狐疑,可偏偏纪蓁丝毫不给她思考的时间。话一说完,立刻扭头就对不远处往这边赶来的两个京中巡捕大声道: “那边的,过来。” 那两个京中巡捕,本来在另一条街上巡逻。却突然看到这边人群突发骚动,便赶紧过来一探究竟。却没想到,遇上了大名鼎鼎的青岩郡王。 纪蓁名声在外,她这一挥手,那两个巡捕赶紧跑了过来,毕恭毕敬行了礼。 “参见青岩殿下。” “嗯,无需多礼,起来。我有事交代你们。” 纪蓁虚虚一抬手,让两人起身,吩咐道: “你去报常平司,鄂州遭灾,鄂州刺史安置不力,致村民流离失所,于本王府前挣扎求生。本王恳请常平司为善,开普惠仓放粮施粥,安置灾民。方不致使这些可怜人,命丧京中。” “还有你。” 纪蓁吩咐完一个,对另一个接着说道: “速去报京兆尹,查查京中还有多少流民,务必一并妥善安置。” 那巡捕听着纪蓁一句句吩咐着,汗都下来了。 今春鄂州发大洪水,饿死人的事震动京中,连她们做捕快的都知道。听说女帝发了大脾气,一连赏了好几个大官好一顿板子,差点打出人命,可吓人了。 那时候她们还在庆幸,幸好自己只是个小小捕快,这种倒霉事儿找不上自己。没想到,今天这倒霉事就找上门了! 捕快恨恨地瞪了眼张燕,却发现,她长得颇为壮实,衣服上虽然打了几个补丁,看起来旧旧的,却很是干净。 再看其他人,一个个气色康健,身上挂刀。哪里有面露菜色,衣不蔽体的流民样?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心里暗暗骂道: 什么流民!怕不是哪里来的好吃懒做的混混,仗着这青岩郡王刚回京中不久,不知她们的底细,想捞点油水,讨要金银! 可纪蓁此时面上十分冷肃,威压甚重,那捕快不敢在她面前多说什么,只得恨恨地跑去常平司和京兆尹,将纪蓁的话添油加醋的又传了一遍,方才痛快了些。 等常平司的安抚使钱芮擦着汗,带着人和施粥的家伙事,顶着日头,一路小跑地出现在纪蓁面前时,脸色已经相当难看。 钱芮是常平司的安抚使,平日里干的就是给灾区赈灾济粮的活。可这鄂州的灾民,竟然大老远地跑来了京中。不仅给了鄂州刺史一耳光,更给了她一耳光。 这不是指着鼻子骂她拿了银子没做事吗? 更何况,就像那捕快说的,这些个灾民怎么看,都不像灾民。莫非是她的对头故意刁难,拿着这位刚回京中,什么情况都不清楚的青岩郡王做遮掩,给她小鞋穿? 钱芮越想越觉得是那么一回事,看向张燕她们的眼神,便更阴毒几分。 她磨着后槽牙,指挥着手下: “来啊!给我把粥棚支好,火烧旺,粥煮滚!这些灾民,但凡饿着一个,走脱一个,本官唯你们是问!” 此时,张燕和她的手下密探已经被纪蓁的一系列安排给弄蒙了。一群人站在青岩郡王府的大门口,手握刀柄,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却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想要和藏匿在巷尾的探子通通气,却发现,去路已经被不知何时出来的王府侍卫拦死了。 就在此时,夜风带着一个被长长幕笠罩住全身的人,出现在纪蓁身边。 纪蓁扫了眼那个戴着长长幕笠的人,眉头轻蹙,意有所指地对夜风问道: “妥了?” 夜风点了点头,上前一步,对纪蓁拱手道: “殿下,我将人带来了。” 第145章 逃犯潞子言 午后春阳,微斜倾照,将那被长长幕笠笼罩的人,勾勒出秀丽挺拔的朦胧身影。 纪蓁扭头看去,总觉得这个身姿有些熟悉。可还未待她细想,微熏的暖风陡然变大,呼呼吹过街角那棵古树的枝丫,袭到几人身边,掀起长长幕笠的边角,隐约露出一张养人眼目的脸来。 那张脸,五官精致轮廓深邃。高鼻之上山根隆起,唇形削薄,颇有几分异域风采。尤其是那细长上挑的眼,里面竟是嵌了一双宝蓝色的深眸。宛若蓝天融入了碧海,满溢着柔情缱绻,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真好看呢。 纪蓁没头没脑地想着,这么好看的蓝眼睛,在她的印象中好像只属于一个人。 只是那双眼,在见到她的时候总是藏着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每每相见,总是欲语还休,不像眼前人这般直白而热烈。 “殿下,久日不见,殿下可还记得子言?” 谁? 寡淡而粗粝的声音响起的瞬间,纪蓁感觉自己像是被雷给劈了。 这声音耳熟得相当不合时宜,纪蓁宁愿自己没听到过。 她瞪大了眼,迈步向前,二话不说两只手左右开弓,毫不客气地直接掀开了幕笠,将里面的人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番。 幕笠里的人似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到了,竟是一动没动,任她锐光如刀,将自己看了个遍。待他反应过来时,纪蓁已经迅速的退了回去,顺便将他的幕笠拉紧扣死,杜绝了一丝再被掀开的可能。 “殿下” 潞子言迟疑的开了口,却不想刚吐出两个字就被纪蓁颇为暴躁的打断了。 “你不许说话。” 纪蓁退开几步,站在粥棚下面,颇有几分懊恼的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心里奔腾过一万头三字神兽。 真是淦啊! 怎么这个潞子言真的来找她了? 那群探子后面的主子到底是谁?怎么这么铁口直断?是嘴巴开过光吗? 但是不对啊,潞子言是怎么逃出京兆尹的?就他这跟纸糊的似的身板,怎么可能只靠自己就跑出京兆尹? 谁接应他出京兆尹的?又是谁将他送来王府的? 林家淮手下的那些个守卫都是吃干饭的吗?怎么连个人都看不住? 这个潞子言也是,逃就逃,怎么还来她这里?来这里和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你的出逃又有什么意义? 吃饱了撑的吗? 有那么一瞬间,纪蓁觉得自己的脑子要炸了。再看向潞子言的时候,暴躁中便多了一份戾气。 被纪蓁禁止出声的潞子言,便是隔着那长长的幕笠,也能感受的到纪蓁那在暴走边缘的怒火。 他清晰的知道,纪蓁的怒气来自他。眼中那分想要揍人的戾气,也是源于他。可他不仅不觉得可怕,反而觉得有几分兴奋。 这是真正的纪蓁,比总在他梦中出现的那个影子,更加鲜活而真实。 她离他这么近,近到他只要往前一步,伸出手,就能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入怀中。 没错,他可以。 潞子言的一颗心狂跳不已,喉咙里因为这个念头而变得干渴不已。他不可自抑地向纪蓁走去,却不想刚抬腿就被只铁箍一般的手臂拦下了。 “你!” “请潞公子自重。” 夜风的声音不大不小,仅潞子言可闻。 向他投来的眼神,冰冷而饱含警告。声音的主人却是身形谦卑,看似扶着他,实则将他牢牢钉在了原地。 夜风 隔着长长幕笠,潞子言第一次将认真的目光,投在这个纪蓁的随身侍卫身上。 这个侍卫,他并不陌生。无论是在青岩郡王府还是京兆尹,此人必定守在纪蓁的五步之内。 这本不奇怪,毕竟南越的世家子弟养几个影卫死士,再正常不过了。更何况,纪蓁还是个统率万千兵马的西北王。 可刚刚夜风看他的那双眼,却不是一个影卫该有的眼神。 那双眼包含的情绪太多,嫌恶,憎恨,还有警告都不应该出自一个影卫的身份。 有趣,真是有趣。 潞子言眯起了眼,对上夜风的视线。冷笑一声,用仅他与夜风可以听到的声音缓缓道: “夜侍卫,你这份龌龊心思,殿下她知道吗?” 夜风闻言,禁锢他的手臂,陡然一僵。刹那间,脸色难看至极。 潞子言眉毛一挑,便知道自己说中了。可他还来不及得意,一股浓重的杀气便弥散开来。紧接着,他被抓住的手臂传来一阵剧痛,潞子言刚要挣扎却发现,自己竟然一动都动不了了。 “你” 潞子言刚一开口,就见夜风抓着他的手陡然一松。不过两息,他便感到自己身上的两处要穴气息凝滞。 从小被当作药人养大的潞子言立刻意识到,自己竟然被夜风封了穴。 还是哑穴! 这下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的潞子言真的生气了。他死死瞪着夜风,目光如刀。 “你要杀我?” “不会杀你。” 读懂了潞子言眼中信息的夜风,十分难得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分外冷峻的笑。 “只要潞公子不要胡言乱语,懂得自重自爱,不骚扰殿下。自然,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欲盖弥彰!你的心思这般歹毒龌龊,殿下若是知晓,断容不得你。” 潞子言死死瞪了眼夜风,转而看向站在粥棚下的纪蓁,努力挪动手脚,想往她那里去。却不想腿上突然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缓缓倒了下去。 他惊恐地看向夜风,不敢相信这个在纪蓁身边最沉默寡言,最不可能行差踏错的男人,真的会对自己下手。 而夜风只是看着潞子言倒下的身影,面无表情地缓缓道: “你出身北狄,又为李氏太女之夫。蛇鼠窝里爬出来的东西也敢觊觎殿下?你这等不可告人的心思,若让殿下知晓,才是污了她的耳。你连被她取舍,都不配。” 夜风的话,如长针利剑直刺潞子言的心底。将他好不容易建立的信心,击得粉碎。 是啊,他是清白之身又如何? 被关在东宫药庐的那几年,他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可李元珍却用十二侍从十二禁卫的排场,坐实了他这个“受宠正君”的名分。 他的腐坏,是从内里开始的。而纪蓁是光,那道从天而降,将他救赎的光。 可光,照耀万物,怜悯众生。暖他一束,已是恩德。他腐坏至此,又怎配将其收拢怀中。 放弃挣扎的人,任由自己重重倒在青石铺就的冰凉地面。 一口腥甜从口中喷薄而出,溅在雪白的幕笠上,红得格外触目惊心。 第145章 逃犯潞子言 午后春阳,微斜倾照,将那被长长幕笠笼罩的人,勾勒出秀丽挺拔的朦胧身影。 纪蓁扭头看去,总觉得这个身姿有些熟悉。可还未待她细想,微熏的暖风陡然变大,呼呼吹过街角那棵古树的枝丫,袭到几人身边,掀起长长幕笠的边角,隐约露出一张养人眼目的脸来。 那张脸,五官精致轮廓深邃。高鼻之上山根隆起,唇形削薄,颇有几分异域风采。尤其是那细长上挑的眼,里面竟是嵌了一双宝蓝色的深眸。宛若蓝天融入了碧海,满溢着柔情缱绻,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真好看呢。 纪蓁没头没脑地想着,这么好看的蓝眼睛,在她的印象中好像只属于一个人。 只是那双眼,在见到她的时候总是藏着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每每相见,总是欲语还休,不像眼前人这般直白而热烈。 “殿下,久日不见,殿下可还记得子言?” 谁? 寡淡而粗粝的声音响起的瞬间,纪蓁感觉自己像是被雷给劈了。 这声音耳熟得相当不合时宜,纪蓁宁愿自己没听到过。 她瞪大了眼,迈步向前,二话不说两只手左右开弓,毫不客气地直接掀开了幕笠,将里面的人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番。 幕笠里的人似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到了,竟是一动没动,任她锐光如刀,将自己看了个遍。待他反应过来时,纪蓁已经迅速的退了回去,顺便将他的幕笠拉紧扣死,杜绝了一丝再被掀开的可能。 “殿下” 潞子言迟疑的开了口,却不想刚吐出两个字就被纪蓁颇为暴躁的打断了。 “你不许说话。” 纪蓁退开几步,站在粥棚下面,颇有几分懊恼的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心里奔腾过一万头三字神兽。 真是淦啊! 怎么这个潞子言真的来找她了? 那群探子后面的主子到底是谁?怎么这么铁口直断?是嘴巴开过光吗? 但是不对啊,潞子言是怎么逃出京兆尹的?就他这跟纸糊的似的身板,怎么可能只靠自己就跑出京兆尹? 谁接应他出京兆尹的?又是谁将他送来王府的? 林家淮手下的那些个守卫都是吃干饭的吗?怎么连个人都看不住? 这个潞子言也是,逃就逃,怎么还来她这里?来这里和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你的出逃又有什么意义? 吃饱了撑的吗? 有那么一瞬间,纪蓁觉得自己的脑子要炸了。再看向潞子言的时候,暴躁中便多了一份戾气。 被纪蓁禁止出声的潞子言,便是隔着那长长的幕笠,也能感受的到纪蓁那在暴走边缘的怒火。 他清晰的知道,纪蓁的怒气来自他。眼中那分想要揍人的戾气,也是源于他。可他不仅不觉得可怕,反而觉得有几分兴奋。 这是真正的纪蓁,比总在他梦中出现的那个影子,更加鲜活而真实。 她离他这么近,近到他只要往前一步,伸出手,就能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入怀中。 没错,他可以。 潞子言的一颗心狂跳不已,喉咙里因为这个念头而变得干渴不已。他不可自抑地向纪蓁走去,却不想刚抬腿就被只铁箍一般的手臂拦下了。 “你!” “请潞公子自重。” 夜风的声音不大不小,仅潞子言可闻。 向他投来的眼神,冰冷而饱含警告。声音的主人却是身形谦卑,看似扶着他,实则将他牢牢钉在了原地。 夜风 隔着长长幕笠,潞子言第一次将认真的目光,投在这个纪蓁的随身侍卫身上。 这个侍卫,他并不陌生。无论是在青岩郡王府还是京兆尹,此人必定守在纪蓁的五步之内。 这本不奇怪,毕竟南越的世家子弟养几个影卫死士,再正常不过了。更何况,纪蓁还是个统率万千兵马的西北王。 可刚刚夜风看他的那双眼,却不是一个影卫该有的眼神。 那双眼包含的情绪太多,嫌恶,憎恨,还有警告都不应该出自一个影卫的身份。 有趣,真是有趣。 潞子言眯起了眼,对上夜风的视线。冷笑一声,用仅他与夜风可以听到的声音缓缓道: “夜侍卫,你这份龌龊心思,殿下她知道吗?” 夜风闻言,禁锢他的手臂,陡然一僵。刹那间,脸色难看至极。 潞子言眉毛一挑,便知道自己说中了。可他还来不及得意,一股浓重的杀气便弥散开来。紧接着,他被抓住的手臂传来一阵剧痛,潞子言刚要挣扎却发现,自己竟然一动都动不了了。 “你” 潞子言刚一开口,就见夜风抓着他的手陡然一松。不过两息,他便感到自己身上的两处要穴气息凝滞。 从小被当作药人养大的潞子言立刻意识到,自己竟然被夜风封了穴。 还是哑穴! 这下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的潞子言真的生气了。他死死瞪着夜风,目光如刀。 “你要杀我?” “不会杀你。” 读懂了潞子言眼中信息的夜风,十分难得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分外冷峻的笑。 “只要潞公子不要胡言乱语,懂得自重自爱,不骚扰殿下。自然,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欲盖弥彰!你的心思这般歹毒龌龊,殿下若是知晓,断容不得你。” 潞子言死死瞪了眼夜风,转而看向站在粥棚下的纪蓁,努力挪动手脚,想往她那里去。却不想腿上突然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缓缓倒了下去。 他惊恐地看向夜风,不敢相信这个在纪蓁身边最沉默寡言,最不可能行差踏错的男人,真的会对自己下手。 而夜风只是看着潞子言倒下的身影,面无表情地缓缓道: “你出身北狄,又为李氏太女之夫。蛇鼠窝里爬出来的东西也敢觊觎殿下?你这等不可告人的心思,若让殿下知晓,才是污了她的耳。你连被她取舍,都不配。” 夜风的话,如长针利剑直刺潞子言的心底。将他好不容易建立的信心,击得粉碎。 是啊,他是清白之身又如何? 被关在东宫药庐的那几年,他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可李元珍却用十二侍从十二禁卫的排场,坐实了他这个“受宠正君”的名分。 他的腐坏,是从内里开始的。而纪蓁是光,那道从天而降,将他救赎的光。 可光,照耀万物,怜悯众生。暖他一束,已是恩德。他腐坏至此,又怎配将其收拢怀中。 放弃挣扎的人,任由自己重重倒在青石铺就的冰凉地面。 一口腥甜从口中喷薄而出,溅在雪白的幕笠上,红得格外触目惊心。 第146章 万毒之蛊 时间,仿佛就此停止了。 风,将被鲜血沾染的幕笠轻轻掀开。眉头紧锁的纪蓁,黑着脸,抱胸站在数步之外的粥棚下的模样,像是定格在了潞子言的眼中。 她是在生气吗? 生他的气? 不行! 潞子言死死盯着纪蓁,强烈的不甘紧裹着一丝愤怒,冲上心头。 为什么要生他的气? 就因为他不该在这里出现吗?他给她添麻烦了? 可是,明明是她将他从北狄带来南越的。 是你,纪蓁,你带我来的。 你把我拉出了北狄皇宫,本该赐我死,却又予我生。 当我以为,你便是我的希望时,你又将我不闻不问地扔在一旁,任我被选作礼物,另送旁人。 这般无情,难道不是应该我生你的气,恨你入骨吗? 你怎么可以还生我的气?就仗着,我舍不得吗? 凝望的视线忽然变得模糊了起来,什么东西刺痛着潞子言的眼眶,令他的心也痛,眼也痛。 夺眶而出的眼泪,止也止不住。视线一片模糊,让他连纪蓁的身影都看不清了。 潞子言动了动手,想要擦掉眼泪,将纪蓁的模样看得清楚些。却忘了,他的穴道仍被夜风封着,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为什么总是这样? 潞子言绝望的闭上了眼,冰凉的青石板路一点点带走了他的体温,像是在为他盖棺定论。 为什么每每关键时刻,他总是被人鱼肉的那一个? 难道,就没有一次,哪怕就只有那么一次,他能做自己的主吗? 纪蓁! 潞子言猛地睁开眼,不死心的看向纪蓁。一双冰蓝眼眸,在充血的眼眶里像两簇幽暗的磷火,不详地熊熊燃烧着。 “你还在忍什么?” 忽然脑子里的一声轻笑,让潞子言瘫软在地的身体,紧绷了起来。 “都用我逃出来了,带走一个她又如何?” 纪蓁! 脑海中飘忽不定的声音,忽然清晰了起来。 “她本来,就是你的。” 对啊,你本来就是我的纪蓁。 潞子言原本渐趋冰凉的身体,在此刻从丹田里蔓出一股热来。只在须臾之间,便充盈了他的奇经八脉。将那被夜风封住的穴道,彻底冲开。 纪蓁! 重获自由的潞子言眼中只有纪蓁,他甚至忘记要站起来,就这么在冰凉的青石板地上,手脚并用,向她爬去。 “你怎么” 夜风当即就发现了潞子言的不对劲,他上前一把按住潞子言的肩膀,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瞬间掀翻在地。 夜风被重重地摔在了茶摊的矮桌上,将老榆木做的长条矮桌砸了个粉碎。巨大的声响,惊动了站在粥棚下的纪蓁,她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来。 “怎么回事?” 看到被掀翻在地的夜风,纪蓁懵了。 怎么会这样? 夜风的身手她最清楚,放眼京中,除去她与俞伯君,怕是再没人是他的对手。 可现在,这样的夜风竟然毫无防备地被人掀翻在地。是谁?她怎么不知道,京中还藏着这样的高手? 然而还没等纪蓁的脑子转过弯来,她的三魂六魄就被浑身是血的潞子言给吓去了一半。 此刻的潞子言,看到纪蓁跑了过来,总算想起了,走路要比爬得快。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一把扯掉了碍事的幕笠,直直走到纪蓁面前站定。 “纪蓁。” 潞子言冲纪蓁人畜无害的笑了笑,湛蓝眼眸里柔情满溢。 鲜血,从他的嘴角,鼻孔止不住地滴落。划过他格外苍白的皮肤,星星点点地落在同样雪白的衣襟上,一点一点地染成一片,看得纪蓁头皮发麻,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你你!你的血!” 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场面的纪蓁,彻底看傻了。而潞子言,则顺着她惊恐的目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襟,淡然附和道: “也对,我的血可是好东西,就这么流了实在浪费。” “啊?” 还未等纪蓁反应过来,就见潞子言忽然将她搂进怀中,一只手环着纪蓁的腰,另一只手则抬起了她的脸,毫无预警地吻住了她。 “嗯?” 纪蓁的大脑瞬间宕机,整个人都僵住了。然而她的口鼻中却没有一丝血腥味,一股诡异的甜香,充斥着她的口腔,并随着潞子言唇舌的进攻愈发浓郁。 怎么会有这么软的唇,这么甜的舌? 嗯 恍惚中,纪蓁的意识模糊了起来,本能地想要去追逐这青涩却甜蜜的来源,放任沉沦。 而她的回应却让那甜蜜的源头愣了一瞬,浓郁的甜香稍稍一退,纪蓁立刻清醒过来。 不对! 纪蓁挣出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痛,总是令人清醒。 纪蓁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被潞子言死死搂在怀中,抵在茶棚一角。 他的一只手紧紧箍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则捏着她的下巴。湛蓝的眼中此刻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发现她的目光恢复清明,潞子言笑了。 “竟是醒了,不愧是纪蓁。” 他放开纪蓁的下巴,轻轻抚了抚她被吻得微微肿起的唇,眼中暗光渐聚,低语道: “也好,便让你记住,是谁在吻你。” 面对不容分说便吻来的潞子言,纪蓁本能地猛推他的胸口,扭头避开。然而,本该是手不提四两的人,此刻却变得力大无穷,将她牢牢扣在怀中,深深吻住。 纪蓁别无他法,虽然不想伤他,可此刻的潞子言简直像变了个人似的,让她无暇多想,只得提起三分内元先将人控制住再说。 然而直到这时,纪蓁才发现,自己的内力竟然在潞子言诡异的甜香中快速消散。还不待她重聚内元,她的丹田已然空空如也。 这怎么可能? 纪蓁震惊不已,再也管不了那么多,抡起拳头,使劲砸向潞子言的胸口,拼命挣扎了起来。 “潞子言你个混蛋” 谁料她好不容易刚一开口,就被潞子言趁虚而入。 方才还很是青涩的舌,已在纠缠中迅速掌握了要领。轻松撬开纪蓁的贝齿,顶入一物。芬芳馥郁,如琼果甘露,令纪蓁条件反射地咽了一口,直接将东西吞了下去。 看着纪蓁震惊的脸,潞子言终是心满意足地放开了她,甚至扯起衣袖,体贴地为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啪! 终获自由的纪蓁毫不留情地扇了潞子言一巴掌,不再看他,立刻扣着自己的嗓子催吐。 不管那个混蛋给她吃了什么,她都要赶紧吐出来! 潞子言冷眼看着纪蓁催吐,摸了摸脸上热辣的掌印,淡淡道: “别费劲了,你吐不出来的。” “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万毒之蛊。” 第146章 万毒之蛊 时间,仿佛就此停止了。 风,将被鲜血沾染的幕笠轻轻掀开。眉头紧锁的纪蓁,黑着脸,抱胸站在数步之外的粥棚下的模样,像是定格在了潞子言的眼中。 她是在生气吗? 生他的气? 不行! 潞子言死死盯着纪蓁,强烈的不甘紧裹着一丝愤怒,冲上心头。 为什么要生他的气? 就因为他不该在这里出现吗?他给她添麻烦了? 可是,明明是她将他从北狄带来南越的。 是你,纪蓁,你带我来的。 你把我拉出了北狄皇宫,本该赐我死,却又予我生。 当我以为,你便是我的希望时,你又将我不闻不问地扔在一旁,任我被选作礼物,另送旁人。 这般无情,难道不是应该我生你的气,恨你入骨吗? 你怎么可以还生我的气?就仗着,我舍不得吗? 凝望的视线忽然变得模糊了起来,什么东西刺痛着潞子言的眼眶,令他的心也痛,眼也痛。 夺眶而出的眼泪,止也止不住。视线一片模糊,让他连纪蓁的身影都看不清了。 潞子言动了动手,想要擦掉眼泪,将纪蓁的模样看得清楚些。却忘了,他的穴道仍被夜风封着,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为什么总是这样? 潞子言绝望的闭上了眼,冰凉的青石板路一点点带走了他的体温,像是在为他盖棺定论。 为什么每每关键时刻,他总是被人鱼肉的那一个? 难道,就没有一次,哪怕就只有那么一次,他能做自己的主吗? 纪蓁! 潞子言猛地睁开眼,不死心的看向纪蓁。一双冰蓝眼眸,在充血的眼眶里像两簇幽暗的磷火,不详地熊熊燃烧着。 “你还在忍什么?” 忽然脑子里的一声轻笑,让潞子言瘫软在地的身体,紧绷了起来。 “都用我逃出来了,带走一个她又如何?” 纪蓁! 脑海中飘忽不定的声音,忽然清晰了起来。 “她本来,就是你的。” 对啊,你本来就是我的纪蓁。 潞子言原本渐趋冰凉的身体,在此刻从丹田里蔓出一股热来。只在须臾之间,便充盈了他的奇经八脉。将那被夜风封住的穴道,彻底冲开。 纪蓁! 重获自由的潞子言眼中只有纪蓁,他甚至忘记要站起来,就这么在冰凉的青石板地上,手脚并用,向她爬去。 “你怎么” 夜风当即就发现了潞子言的不对劲,他上前一把按住潞子言的肩膀,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瞬间掀翻在地。 夜风被重重地摔在了茶摊的矮桌上,将老榆木做的长条矮桌砸了个粉碎。巨大的声响,惊动了站在粥棚下的纪蓁,她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来。 “怎么回事?” 看到被掀翻在地的夜风,纪蓁懵了。 怎么会这样? 夜风的身手她最清楚,放眼京中,除去她与俞伯君,怕是再没人是他的对手。 可现在,这样的夜风竟然毫无防备地被人掀翻在地。是谁?她怎么不知道,京中还藏着这样的高手? 然而还没等纪蓁的脑子转过弯来,她的三魂六魄就被浑身是血的潞子言给吓去了一半。 此刻的潞子言,看到纪蓁跑了过来,总算想起了,走路要比爬得快。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一把扯掉了碍事的幕笠,直直走到纪蓁面前站定。 “纪蓁。” 潞子言冲纪蓁人畜无害的笑了笑,湛蓝眼眸里柔情满溢。 鲜血,从他的嘴角,鼻孔止不住地滴落。划过他格外苍白的皮肤,星星点点地落在同样雪白的衣襟上,一点一点地染成一片,看得纪蓁头皮发麻,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你你!你的血!” 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场面的纪蓁,彻底看傻了。而潞子言,则顺着她惊恐的目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襟,淡然附和道: “也对,我的血可是好东西,就这么流了实在浪费。” “啊?” 还未等纪蓁反应过来,就见潞子言忽然将她搂进怀中,一只手环着纪蓁的腰,另一只手则抬起了她的脸,毫无预警地吻住了她。 “嗯?” 纪蓁的大脑瞬间宕机,整个人都僵住了。然而她的口鼻中却没有一丝血腥味,一股诡异的甜香,充斥着她的口腔,并随着潞子言唇舌的进攻愈发浓郁。 怎么会有这么软的唇,这么甜的舌? 嗯 恍惚中,纪蓁的意识模糊了起来,本能地想要去追逐这青涩却甜蜜的来源,放任沉沦。 而她的回应却让那甜蜜的源头愣了一瞬,浓郁的甜香稍稍一退,纪蓁立刻清醒过来。 不对! 纪蓁挣出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痛,总是令人清醒。 纪蓁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被潞子言死死搂在怀中,抵在茶棚一角。 他的一只手紧紧箍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则捏着她的下巴。湛蓝的眼中此刻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发现她的目光恢复清明,潞子言笑了。 “竟是醒了,不愧是纪蓁。” 他放开纪蓁的下巴,轻轻抚了抚她被吻得微微肿起的唇,眼中暗光渐聚,低语道: “也好,便让你记住,是谁在吻你。” 面对不容分说便吻来的潞子言,纪蓁本能地猛推他的胸口,扭头避开。然而,本该是手不提四两的人,此刻却变得力大无穷,将她牢牢扣在怀中,深深吻住。 纪蓁别无他法,虽然不想伤他,可此刻的潞子言简直像变了个人似的,让她无暇多想,只得提起三分内元先将人控制住再说。 然而直到这时,纪蓁才发现,自己的内力竟然在潞子言诡异的甜香中快速消散。还不待她重聚内元,她的丹田已然空空如也。 这怎么可能? 纪蓁震惊不已,再也管不了那么多,抡起拳头,使劲砸向潞子言的胸口,拼命挣扎了起来。 “潞子言你个混蛋” 谁料她好不容易刚一开口,就被潞子言趁虚而入。 方才还很是青涩的舌,已在纠缠中迅速掌握了要领。轻松撬开纪蓁的贝齿,顶入一物。芬芳馥郁,如琼果甘露,令纪蓁条件反射地咽了一口,直接将东西吞了下去。 看着纪蓁震惊的脸,潞子言终是心满意足地放开了她,甚至扯起衣袖,体贴地为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啪! 终获自由的纪蓁毫不留情地扇了潞子言一巴掌,不再看他,立刻扣着自己的嗓子催吐。 不管那个混蛋给她吃了什么,她都要赶紧吐出来! 潞子言冷眼看着纪蓁催吐,摸了摸脸上热辣的掌印,淡淡道: “别费劲了,你吐不出来的。” “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万毒之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