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死失败后,病秧子被奸臣宠上天》 第1章 小杂种,老子要你的命 “嚯嚯…唰唰…” 令人胆颤的磨刀之声骤然散去,破败的木门被推开,“嘎吱”的响声透出荒凉,紧随而来的是低沉的商讨之声。 “爹,谢南星死都死了,我们也是亲戚一场,要不留他一个全尸?” “你懂什么?”老汉搓动双手驱走寒意,从地上拿起起斧头递到儿子手里:“小病秧子横死,不用点特殊法子,镇不住。” 伴随着两个男人意图毁尸灭迹的讨论,谢南星的脑海里又出现一道空灵的嗓音。 【谢南星,你被杀之时阳寿未尽,又救下两条人命,现穿越管理处奖励你一次穿越之机。】 【因你资质太差,将本处所有金手指吓到重病卧床,故此次穿越无金手指,无任务。】 【温馨提示:原主生来就是病秧子,请宿主珍爱生命,好好活着。】 脑海的声音消散,原主单薄的记忆入了谢南星脑海,攻占着谢南星所有的意识。 男人握住斧头鼓足勇气朝着谢南星走来,微一靠近,却发现床上死透之人的眼珠子动了一下。 沉闷的“砰”声传来,颇有重量的斧头掉落在地,男人朝着老汉跪地求饶:“爹,我不敢,我怕。” 狂风大作,木门被北风撞得“吱呀”作响,透出几分阴气。 谢南星的四肢在这男人哭诉的瞬间恢复了知觉,可虚软的身体一丝力气也提不起。 想着身侧这两个杀了原主尤觉不够,还要销毁尸首的男人,谢南星浑身的汗毛霎那间竖起,但转瞬被求生的渴望替代。 老汉身上的棉衣被北风吹得凌乱,走到门边窥视着周遭的动静,确认四下无人才将门合上,重新回到床边。 弯腰捡起地上的斧头,踢了一脚跪在地上不成器的儿子:“没出息的小鳖犊子,跟着老子好好学学。” 一口唾沫吐到掌心,微微活动开双手,举起斧头便朝着谢南星面门袭来。 生死一线,暗暗蓄力的谢南星连续几个翻滚,成功从床上逃到泥地之上。 不带任何迟疑,谢南星朝着门口奋力爬行。 斧头落到老旧的木床上,将整张床砸了个稀巴烂。 听到这般粉身碎骨的声音,后知后觉的恐惧让谢南星头皮生麻。 这一斧头要是落在他头上,他爹娘都会认不出他。 爬出屋子,爬入院内,此刻夜深人静,此处是人迹罕至的山脚。 四周并无可供求助的邻里,谢南星不知他要如何从两个身强力壮的农夫手里逃生。 “爹…爹…他又活了?” 老汉拿上斧头追出房间,嗓音透出的冰冷远胜这冬日的寒风。 “没用的东西,杀个病秧子都杀不死。” 月光将小院照得亮堂,老汉瞧着谢南星这爬行求生的模样,内心生出几分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趣味。 步步紧逼,直逼到谢南星无处可逃,老汉抬腿踢向谢南星的腿。 “南星,二叔马上就要抓到你咯,你跑快点啊。” 逃跑的前路被一堵泥墙阻断,身后是举着屠刀的原主二叔,手下是能将手心划破的尖锐瓦片。 无处可逃,无人来救,谢南星要自己救自己。 竭力翻身靠着泥墙躺卧,一双蓄满水光的眸子装满示弱:“二…叔,您最…疼我了。” “南星,你竟然敢装死吓二叔,二叔生气了。” 因着对谢南星这般装死的行为极其不满,老汉满脸的皱纹凑到一处。 像只癞蛤蟆。 “二叔,之前…都…是我的错,现在田地都给您,好不好?\" “南星,现在晚了哦。” 握着斧头朝着谢南星又逼近一步:“你堂哥是要考科举的,你若报官,二叔的好日子就没了。” “你乖乖去死,地下的日子可比现在舒服多了。” 死变态! 谢南星说出的话极尽卑微,竭力满足着谢老二的掌控欲:“二叔…我有银子,我爹给我留了银子,我都…给您,您…能饶了我吗?”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谢老二举起斧头的手缓缓收回。 浑浊的眸子锁住靠在墙角不断颤抖的谢南星,缓缓弓腰。 柔和的笑布满 满是褶子的脸:“傻南星,二叔逗你玩呢,快告诉二叔在哪里?” “后院…菜…” 所有力气倾注到右手之上,身体死死抵上泥墙,借着泥墙的推力,尖锐的瓦片朝着谢老二扎去。 抽出瓦片,谢老二的肩膀留下一个偌大的血窟窿,鲜血一股一股涌出。 体力不足,反应太慢,谢南星的绝地反击,偏了。 疼痛让谢老二疯狂,一脚将谢南星踹开,弯腰捡起掉落在地的斧头:“小杂种,老子要你的命。” 一击失败,谢南星知晓自己再无逃脱的机会。 可虚软的手依然抓着攥着侧前方的枯草,无力的身体亦在朝前扭动。 谢南星,想活。 “我尊贵的穿越者,要幸运哦。” 消散的声音重新在脑海闪现,谢南星却连咒骂的力气都没了。 他穿越过来还不到半个时辰,现在又要没命了。 上一世被候选人拿刀捅死,这一世竟然要被斧头剁个稀巴烂。 一世更比一世惨。 这穿越管理处干的都是什么破事啊! 第2章 装死失败,又现蛇坑 斧头裹挟着凛冽的寒风朝着谢南星挥来,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传出,取而代之的是从头顶落下的泥土。 一身着夜行人的暗卫砸破院墙,直直朝着谢老二的方向撞去。 后背迎上斧头,巨大的冲击力将谢老二撞到房柱之上,当场晕厥。 幸运逃脱一劫的谢南星扒开将他埋住的泥土,小心翼翼趴在墙角窥视着院内的景况。 并不宽敞的院内容纳了四五十个身着夜行衣的刺客,此刻被围在中间的是一身穿熊皮、手握黑白软鞭的男人。 谢南星瞧不清那逆光而站之人的容颜,只能看到那男人的软鞭所过之处,是性命的终结。 这是真刀实枪的屠杀,是以一敌百的得心应手,是实力层面的绝对碾压。 双手攥拳,谢南星转头看向谢老二的方向。 他与谢老二只能活一个,今夜他不借助这修罗场杀谢老二,明日他便会为谢老二所屠。 目光锁住谢老二的方向,谢南星匍匐向前,小心翼翼爬过断臂残肢,来到被刺客压在身下的谢老二身旁。 微微探出手指,确定谢老二还活着,谢南星双手同时用力,将撞在谢老二屠刀之上,替他挡了一劫的刺客微微推动。 却只敢推到露出谢老二脖颈的程度。 谢老二身处绝境之时的反击,谢南星扛不住。 紧闭双眸,手里握着的瓦片刺向谢老二的脖颈,一次又一次。 痛苦的呻吟停歇,喷涌的鲜血止住,谢南星方停下动作。 僵硬抬手,将遮住眼帘的鲜红擦掉,睁开的眸子充斥着失神的麻木,恐惧霸占了谢南星的整颗心。 身后传出坠地的闷响,脚边的蠕动温热,谢南星猛地起身,握住瓦片的手直直插下,正中那人心脏。 一击致命。 谢南星在延绵不绝的杀戮惨叫声中回神,低头看清被自己误杀之人,握住瓦片的手颤抖松开。 瓦片落地,破碎成渣。 余光瞟向屋檐之上的打斗,谢南星脚底一个踉跄,倒在死人堆之中。 并没有想爬起来的打算。 月过中天,院内的打斗声停歇,躲在房间保命的男人走出房门。 看着满院血腥,脚底一软连退数步,瘫软在地。 蓄满眼泪的眼睛四处查探,待看清谢老二脖颈的伤口以及倒在谢老二身旁的谢南星时,眼泪一滴一滴砸下。 是害怕,害怕他爹怪他没救他,找他索命。 现在谢老二死了,谢南星也死了,他能做的,只有帮助谢老二实现他的遗愿。 将谢南星碎尸万段。 “谢南星,你个死病秧子,竟然敢杀我爹?” 穿着黑色熊皮的男人从屋顶跃下,落在谢南星手边,谢南星放在血污中的中指,正好戳到男人的靴子。 躺在地上装死保命的谢南星心生庆幸,他今天的运气真的很好。 比如这猎户穿着的男人,步子再偏一点,他这手就要废了。 废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万一装死失败,他就死了。 沈烬墨矗立院内,锁住那道逃窜的黑影,直到那影子彻底消散,才将眸光收回。 利落侧目,如鹰隼般的锐利眸子锁住举着斧头朝他袭来的男人,软鞭甩出,将这男人结果在自己的鞭子之下。 窥见秘辛本就要死。 愚蠢又假仁假义之人,更不配活。 软鞭收回腰间,沈烬墨将院内所有痕迹掩埋,拉着满板车的残骸沿着山路走往深林。 直挺挺躺在板车上的谢南星得到了这猎户所有的偏宠,身下是被摆的整整齐齐的残骸,麻绳将他捆得严实,确保他不会在半路不小心掉下去。 自然,谢南星也很幸运地接受了北风的偏爱,有幸独享被冻到骨头缝都发疼的“快感”。 就在谢南星担心自己会被冻死之时,持续行进的板车在一处平地停下,身上的麻绳被解开,谢南星的心中多了几分真实的欢愉。 只要这猎户把他往这荒野一抛,他就有了逃出生天的机会。 他现在有田有地,仇人又都死了,躺平的农耕生活正朝着他招手。 这一世,谢南星一定要把每一天都活得多姿多彩。 诡异的嘶鸣之声,“哐当”的落地声,以及“咕咚”的吞咽之声接连传出。 谢南星的幻想直接破灭。 沈烬墨在用这满板车的残肢,喂着坑底比人腰还粗的两条蟒蛇。 连绵不绝的“哐当”之声,成了催命的符咒,谢南星再也不敢有任何侥幸。 透亮的眸子乍然睁开,眸中载满月光,仿若在泥泞之中生出的雪莲。 头颅不敢有任何偏移,谢南星既怕看到坑底蟒蛇吞食的模样后会夜夜噩梦,更怕看清了这猎户容貌会小命不保。 察觉到板车新发出的动静,沈烬墨拍了拍手,从地上站了起来。 破墙而入之时,沈烬墨便知晓那泥墙下埋着的人还活着。 这男娃儿握着瓦片刺向那暗卫时,不仅是沈烬墨,就连那逃脱的暗卫头子,也瞧见了。 将这男娃带进深山之时,沈烬墨也不在乎这男娃是死是活。 反正进了蟒蛇的肚子,那就没有活着的可能。 锐利的眸子锁住僵硬躺在板车上的谢南星,落在男娃儿透亮的眸子上。 洁白的月光洒入男娃儿的眼中,安宁纯静的眸子与眼前这肮脏血腥至极的场面,格格不入。 豆大的泪珠顺着眼角绵延,在这被鲜血遮掩的容颜上,滑出一缕白皙,将藏在眼尾的小红痣洗了出来。 是肮脏之中的宁静,是颓废之中的倔强生命力。 沉默良久,理清思绪的谢南星准备开口求取生路。 没有逃跑的准备,谢南星再养十年,亦跑不过这猎户的鞭子。 “猎户…大哥,我…咳咳” 寒风吹入谢南星的嗓子眼,直接剥夺了谢南星说话的权力。 咳嗽声不止,绝望的眼泪不停,谢南星觉得这风好没眼力见。 没看到他都快死了吗? 第3章 这猎户动不动想拉人去喂蛇,正常吗? 看着这似乎能被一阵风夺了性命的男娃,沈烬墨微敛眉头,心中生出了纠结。 就在他看清这男娃儿的眸子之时,他动了将人带回茅草屋的念头。 可此刻,沈烬墨觉得自己得慎重。 因为这人,似乎很容易就会被养死。 但要是真养死了也不是多大个事情,重新拉来这蛇坑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心中有了选择,沈烬墨今夜难得好性儿,对于这个耽搁他事情的男娃儿一句催促都没有。 坑底的吞咽之声停下,谢南星也终于将自己的咳嗽声压下。 “猎户大哥,我是谢老大的儿子,我叫谢南星,再过两月便满了十五。” “今日你们来我家之时,我二叔和堂哥谋夺我爹娘留给我的田地不成,意图将我杀害。” “今日你救了我,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胆子小,身体又差又很是贪生怕死,今日发生的一切我都绝对不会透露一句。” 眼眸闭上,谢南星心如擂鼓,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面对绝对强劲的对手,谢南星唯一的选择便是极致的坦诚。 “你考虑考虑,能不能让我活?” “谢南星。” 嗓音低沉喑哑,透着属于男人的厚重沉稳,以及些许咂摸的特殊意味。 沈烬墨周身的杀气越来越淡,谢南星生出劫后余生的幸运。 谢南星赌赢了。 欸嘿,看来那穿越管理员说的那句好运,还真有点用。 这般想法尚未来得及在谢南星心头落地生根,身下躺着的板车便被沈烬墨推着朝深坑走去。 板车开始朝下倾泻,谢南星两手死死扣住板车边缘,任由身侧所有的死物掉进洞底。 直到板车上除谢南星之外的所有东西都入了蛇坑,沈烬墨才将板车放平,朝着山腰走去。 一贯安静的回程路此刻多了声响,身后频频传来压抑的啜泣。 沈烬墨回头看向窝在板车上缩成小小一团、肩膀一抖一抖的谢南星,心中滋生出陌生的情绪。 这小病秧子,哪里来的这么多眼泪? 都饶了他小命,还愿意带他回家了,有什么好哭的? 都十五岁的男娃了,也不嫌流眼泪丢人。 板车停在草屋前院,谢南星蹲在板车上,偷偷打量着那正在用冷水洗漱的背影,万般疑虑涌上心头。 若真只是一个猎户,缘何会遭遇数十名刺客的追杀? 若真只是一个猎户,缘何会养着专门吃尸骨的蟒蛇? 眼前这猎户的身份并不简单,莫不是什么隐居乡野的江湖人士? 因着身怀异宝,而遭人刺杀? 若这人仇家颇多,也不知道会不会牵连谢南星这条小命? 但想到这男人的身手,谢南星又觉得没有什么好可怕的。 所以这人,可以成为谢南星的靠山。 沈烬墨换上一身干净的墨色袍子走出房门,原本团在板车上的谢南星已经坐在用泥土垒成的台阶之上。 脏兮兮的双手紧紧抱住满身腥甜的自己,一阵寒风吹来,小病秧子便浑身颤抖了起来。 没有哭,也没有再咳嗽。 瞧着,像个没人要的可怜虫。 瞧着,像十年前逃来落羽山的沈烬墨。 从屋内搬出个小马扎坐在谢南星身旁,沈烬墨开始安抚谢南星,正如安抚十年前孤立无援的自己。 “谢南星,你不爱干净,我会把你扔掉喂蛇。” 话音一落,将谢南星好不容易积蓄起的勇气直接击碎。 这猎户动不动想拉人去喂蛇,正常吗? 可这猎户是谢南星瞧中的靠山,靠山说的话做的事,永远都是对的!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衣裳,洗了会冻死。” “年岁不大,麻烦倒是不少。” 都快十五岁了还这么难养,也就沈烬墨良善,才愿意带回来试着养养。 换别人,早就把他扔蛇窟喂蛇了。 “我有衣裳。” 就在谢南星眸光乍亮的一瞬,沈烬墨说出了后半句:“如果我给你的话,你用什么来换?” “我有田地,来年有了收成便能还给你。” 这云槐村的每一个人,沈烬墨都做到了心中有数,怎么可能漏掉谢南星? “你这身体从娘胎出来便带有体虚之症,连个房门都迈不出,现在倒是能耕地了?” 江湖之人朝不保夕最是寻求安定,谢南星觉得自己手里的筹码拥有谈判的资本。 “你若愿意来帮我,收成大头归你,你稍微留点余粮让我不饿死,您瞧着成不成?” 谢南星这一手算盘打的,整个云槐村都听见了。 沈烬墨在阴谋阳谋之间踽踽独行了这么多年,还真没人敢这般明目张胆地算计于他。 而他还顺了这一算计。 谢南星,倒是有点本事。 转身进了屋子,从衣柜最下层拿出一套幼时的棉衣放到厨房凳子之上,灶膛的火点燃,侧目看向坐在地上的小病秧子。 这玩意儿洗冷水澡,指不定就冻死了。 唉,这小病秧子养起来好生麻烦啊…… 锅内烧上热水,转身进了杂房拿了块布将谢南星团团包住,提着进了厨房,放到了灶膛前的小马扎上,慢慢烘烤。 火光带着温热将谢南星安抚,沈烬墨未曾放在心间的善意,随着这火光入了谢南星的心。 好暖。 “多谢。”低着头,闷声说着感谢。 谢南星其实并不擅长接受别人对他的好,因为这种好太过稀有,所以不擅长。 沈烬墨没有因着这一声感谢而生出额外的情绪,直接从灶膛前起身朝着屋外走去。 走到门槛之处,将谢南星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眸中透着极为直白的嫌弃。 灶膛前的谢南星真的好脏啊…… 更可怕的是沈烬墨竟然还抱了谢南星…… 就算隔着布抱的,沈烬墨也觉得自己不干净了…… “洗干净些,我不喜欢脏东西。” “我知道了。” 得了这般善意,谢南星好像忽然就不怕沈烬墨了,下意识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头微笑。 这一看,谢南星便被夺了所有注意力。 眸若鹰隼,五官精致到宛若鬼斧刀削,身姿挺拔如松,一袭墨色长袍未有任何花纹点缀,却透出矜贵之感。 虽长年奔波于山野,皮肤却透着健康的白皙,周身的杀气虽浓,却并不阴沉,甚至有着英武之感。 这猎户,不像江湖人,像位饮血沙场的将军。 第4章 离开这世子殿下,谢南星会死 沈烬墨本想再让这男娃瞧个够,记住他这副皮囊,日后便不要再动找别的靠山的念头。 可耳畔忽然多出的两道陌生脚步声,打乱了他的盘算。 “谢南星,好好待着,动静未停便不能出来。” “啊?他们又来了吗?” 一晚上就要来刺杀两次,都不用睡觉吗? 难不成这大夏皇朝从朝堂到乡野都这般卷? 那他整天想着躺平,是不是有罪? “嗯。”沉声应了一字,沈烬墨关上厨房的木门,孤身入了小院。 利剑劈碎月光,朝着沈烬墨的命门袭来。沈烬墨手里的鞭子直直甩出,夺人剑刃,锁人脖颈。 拖着暗卫的脖颈朝后退出数步,一脚踢向偷袭之人,直接将人踢入水缸。 入了水缸的暗卫似乎水性极差,在水缸里使劲扑棱,怎么也出不了那只有腰深的水缸。 冷厉的眸子落在被束住脖颈的刺客身上,清浅的询问透着漫不经心:“来我这茅草屋做甚?” “属下奉皇命而来,世子殿下莫要犯糊涂。” 暗卫的嗓音带着高高在上的威胁,很不巧,沈烬墨不喜欢听。 握在手里的鞭子微一收紧,就将对面之人的性命了结。 目光缓移,鞭子探进水缸,将还在扑腾的男人甩了出来,一脚踩上男人胸脯。 “你呢?”两字短促,干净利落,透着微微的不耐。 这些年从沈烬墨手里逃脱的只有今日那一人,从云槐村到洛安,就算日夜兼程,也得花上五六日。 所谓皇命,不过是无稽之谈。 “皇上召世子殿下回神都。” “两位也真是有趣,找这天皇贵胄找到我这茅草屋来了?” 伴随着讥诮的言语,被沈烬墨踩在脚下的暗卫看完人生最后一抹月光,安心离去。 沈烬墨觉着这人应当是安心的。 死在他脚下总比刺杀失败,被折磨致死畅快。 近日出现的这批人与过往不同,但凡出手,没有不是往死里下的。 沈烬墨心中明白,这些人地目的还不是召他回神都,他们在评估他的价值。 他沈烬墨如今也不过是待价而沽的物什。 若这价值高,才有被利用的资格。 如今圣旨未到,沈烬墨和世子殿下,就都死在了十年前的那个冬天。 转身进了侧屋,拿出一块黑布将地上的两人包裹,用鞭子捆着朝深山走去。 余光瞥向厨房那扇木门,颤抖虽微弱,沈烬墨却瞧得清楚。 小病秧子指不定又吓哭了。 会哭,会怕,就说明看明白了。 不会一个劲儿的为了保命就往外逃。 毕竟,逃出这茅草屋,那可就是真的会出人命。 从小马扎上站起,将身上浸满血腥的衣裳脱下,一瓢接着一瓢的热水从谢南星的头顶淋下。 头上的泥泞,脸上血渍,身上的脏污,都随着热水的冲淋 落在泥地上,转瞬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原本的容色回归,就像谢南星从未经历过生死存亡之时。 可这颗正在噗通乱跳的心,怎么也恢复不到之前的宁静。 一句世子殿下,一声皇上,再加上一个神都,将谢南星心中对于未来的奢望,彻底销毁。 谢南星在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皇朝,拿到的皇权剧本。 他的运气其实并不好,麻木扎下的瓦片杀死了奉皇命而来的暗卫,而那场厮杀中还有暗卫成功逃脱。 他想要讨好依靠的男人是世子爷,且这个世子爷正在经历着一轮又一轮的暗杀。 谢南星清楚自己已经被命运的枷锁捆绑,他这一生都离不开这世子殿下。 离开这世子殿下,谢南星会死。 他无权无势还拖着一副病躯,必然是帮不了这世子爷一星半点,甚至还会拖他的后腿。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不过是利益互换,谢南星想不到,他要怎么做,才能让那世子殿下一直愿意护着他。 “谢南星,清醒点,再想着躺平过好日子,小命都要躺没了。”喃喃自语,嘴角的笑意苦涩。 笑着笑着,苦涩的笑容便被坚定取代。 人生在世,除了生死皆是小事。 “谢南星,活着是你自己的事情,谁也没有义务要保护你。” “人家护你一场是情意,先不说能帮到人家,最起码不要太拖人家后腿。” 暗夜的黑逐渐退散,星月从天际消逝,浓郁的青吹响了黎明的号角。 走了千百遍的山路比之寻常并无出入,沈烬墨却在微微侧首之时,瞧出了不同之处。 山腰那处他用来栖身的草屋,如今正有灰白的烟雾自烟囱缓缓升起。 透着软,透着柔,风一吹就会散,却是家的暖。 那炊烟,像小病秧子。 自然,这由谢南星生出的炊烟,也当像谢南星。 十数年来,沈烬墨头一次对山腰的草屋生了眷恋,有了想立即回家的念头。 施展轻功朝着山腰的方向而去,入了小院,泥地已被清扫,未曾留下一丝令人恶心的血迹。 这些年,头一次有人来替沈烬墨收拾厮杀之后的满地狼藉。 走进炊烟升起之处,灶台上热着熬好的白米粥,灶膛边缘放着五个烤好的鸡蛋,沈烬墨懂了谢南星的意思。 这小病秧子顶着副残躯做这些事情是在示好,他在展现自己的价值,他想让沈烬墨一直护着他。 其实不展示,沈烬墨也不会再对这小病秧子下死手。 说不清缘由,就是不会。 用完早膳沈烬墨在院内冲洗了一番,虽未沾上鲜血,但沈烬墨总觉得自己身上有别人的血腥味。 他厌恶鲜血,他厌恶厮杀,可他没有选择。 顶着满头湿发进入房间,地上多了个地铺,谢南星裹着两床被子陷入沉睡。 别说,洗得还真的挺干净。 靠着床栏躺下,借着晨起的光亮,沈烬墨打量着眼前的谢南星。 常年未曾见过阳光的肌肤透着病态的白,微微靠近些许,便能瞧见这副皮囊之下青色的血丝。 泛着枯皮的嘴唇微微张开,竭力的一呼一吸之间,鼻息微微动作,有些子像被惹毛的野猫。 此刻的沈烬墨必须承认,载满星辰的眸子就当生在这张皮囊上,眼尾的朱砂痣也当待在那个位置。 这是一张能够托举住这世间所有美好的皮囊。 可这微微皱起的眉眼之间,透露出对生命极致渴求的坚定之感,并不属于打出生起便患有弱疾的男儿。 若未曾感知过康健的身体,若未曾体验过生命的活力,便不可能生出这般渴求。 第5章 谢南星是他捡来的,便只能是他的 沈烬墨一开始便知晓这人是谢南星,但并不是曾经的谢南星。 曾经的谢南星被谢老二欺压数年,举不起尖锐的瓦片,挥不下保命的屠刀,更无法在经历一轮又一轮刺杀之后,还可安然入睡。 可沈烬墨并不在乎,好看的皮囊于沈烬墨而言毫无价值,他要带回家养着的一直都是眼前的谢南星。 他就当老天爷可怜他来路坎坷,前途黑暗,给他送来这么一个能陪他一程的小病秧子。 孤军奋战的十年过于冰冷,下一个十年并不会比过去的十年平顺。 沈烬墨抱住一丝温暖,便不愿再撒手。 纵然是冒险,也想要竭力留住。 意识昏昏沉沉,手臂从软鞭上垂下,落在床沿。 感知着谢南星温热的呼吸,不知不觉陷入了沉睡。 手腕温热的呼吸慢慢变得灼热,猛地睁开眸子,锐利的眼眸透着杀气,落向灼热呼吸传来之处。 只一眼,沈烬墨便将所有杀意收敛,紧绷的神经一瞬松下。 从床上起身,凑近地铺之上的谢南星,抬手探了探谢南星的额头。 小病秧子的心志再坚定,这副身体亦扛不住昨夜的折腾,直接发了高热。 不赶紧去看大夫,指不定就被沈烬墨养死了。 从衣柜取出昔年穿过的大氅,目光落在衣柜角落的手炉,心口一紧。 那年冬日他离开洛安,他娘将唯一的筹码启令军全用在了护他一事上,离行之前只来得及将手里的暖炉递给即将逃命的他。 从洛安到云槐村,他的身上沾染了无数人的鲜血,有为护他而死的启令军,有被他斩杀的追兵。 背着数千条人命的沈烬墨,没有隐居避世的资格。 而被他裹挟的谢南星,亦逃不脱陪他走上这条路的命运。 伸手把卷住棉被的谢南星从被窝中挖出,用大氅将人牢牢裹住,朝着镇里的医馆走去。 此时日过中天,正是冬日最容易犯困的时辰,医馆内的老郎中正迷迷糊糊打着瞌睡。 沈烬墨将大氅的帽檐往下拉了拉,遮住了谢南星大半张脸,才搂着谢南星在老郎中对面落座。 鞭柄敲响木桌,嗓音低沉:“大夫,他生病了。” 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语气,却将睡梦中的老郎中生生吓醒,就连给谢南星把脉的手都透着颤抖。 “你手别抖。” 沈烬墨想说:再抖,就给他砍掉。 但他没有,这老郎中得活着给谢南星看病。 “是…是…”这下老郎中不仅手抖了,就连话也说不利落。 “湿邪…加身,又…受了惊吓,是…风寒。” 被大氅牢牢包裹的谢南星呼吸有些许吃力,对挡在鼻子前影响他呼吸的帽檐极为不满,胡乱抬手将帽檐掀开,令人过目难忘的病容便露了出来。 “你乖一点。”沈烬墨被这孩子气的动作惹到唇角微勾,抬手将帽子重新给谢南星戴上。 老郎中用余光打量了一眼谢南星,沉顿好一会才补充道:“他这身子骨自出生起便弱,就算只是风寒,也得仔细将养。” “嗯。”拿出一锭银子放到桌上:“药往好的用。” 沈烬墨这日日在刀尖上舔血的人本就用不了几个银子,打猎挣来的银子并不会引人怀疑,养一个病秧子亦是绰绰有余。 老郎中瞧着那锭颇有分量的银子,一边写着方子一边状似无意的与人寒暄。 “贵人和南星是何关系?” 周身的气场一瞬紧绷,沈烬墨不喜欢旁人盘算谢南星。 他既养了谢南星,便是这小病秧子的靠山,若非这小病秧子找了更靠谱的靠山,沈烬墨便不可能放手。 不对,若谢南星真找了别人,沈烬墨会亲手解决那人。 谢南星是他捡来的,便只能是他的。 “贵人您别多心,南星打小出不了院子,每次看病都是小老儿去的云槐村,就连他这名字也是小老儿给取的。” “最近三年南星他爹都未曾叫小老儿去看诊,小老儿便多问了一嘴。” 寻常农家若生了个病儿,基本都是早早弃养,谢南星的爹娘能将这病儿养了这么多年,必然是一副慈父慈母之心。 可靠天吃饭的农户之家稍微出个意外便养不起病儿,老郎中便觉着谢南星当是给眼前这贵人当了男妾,才得以保住这条命。 这也是老郎中最初只字不提体弱之事的缘由,他怕这贵人觉得养个病秧子耗钱,便将谢南星给直接扔了。 “之前用的方子也给续上。” 沈烬墨觉着这镇里的郎中也不大行,若来日回了洛安,沈烬墨必当将谢南星这副身子养起来。 多活几年,沈烬墨便能少孤单几年。 老郎中因着谢南星找了个好靠山而真切欢喜,但随即又生了担忧。 这男人身强体壮,一眼便知晓这不是谢南星这身子能承受住的。 “南星打小身子有亏,现下这床帏之事必然不能进行。” 老郎中又怕这男人嫌弃谢南星无用,又补充道:“将养个一两年,倒也能稍微来上几回,但不能放纵。” 没有回这郎中的话,沈烬墨将谢南星提腰抱入怀中,空出的那只手则提着草药。 走出医馆一段路,北风将大氅吹得鼓起,沈烬墨便抬手放到谢南星的腰背之处。 这一放,便发现谢南星这腰竟然还没有他一掌宽。 这也太细了…… 这轻轻一折,岂不是会直接断了…… 显然不信男子的腰真能这般细,沈烬墨提着药的手鬼使神差朝着腰线周围而去,摸了还觉不对劲,非要带着点力气去掐。 “嗯…不要摸…痒…” 病音嘟囔,尾音拖长,怀里的男娃儿虚软的身体甚至还在扭动,沈烬墨耳根唰的一红。 “不准乱说话。” 生病睡着了还不老实,发出这般奇奇怪怪的声音,也真是无所顾忌。 被沈烬墨抱在怀里正难受的谢南星眼皮都抬不起,就算想解释也没那股子力气,干脆便由着沈烬墨一人唱完了这出独角戏。 回到山腰,沈烬墨将谢南星塞入棉被,转身拿着草药进了厨房。 灶膛升起熊熊大火,沈烬墨往锅里倒上水,紧接着就扔了一包草药进去。 呛鼻的浓烟自厨房传出,将这山腰草屋的每一个角落都笼罩起来,谢南星所在的房间自然未能幸免于难。 正高热难耐,头晕目眩的谢南星被这浓烟生生催到咳嗽,甫一睁眼便见四周烟雾缭绕。 第6章 茅屋生黑烟,南星爬行再逃命 意识模糊的谢南星便觉着自己莫不是死了,且直接入了十八层地狱,需要日日受这般磋磨。 努力揉动酸软的眼睛,天马行空的思绪被收回。 这哪里是什么阿鼻地狱,这明明就是已经起了火的草屋。 能让这火势生得这般大,谢南星觉着这猎户必然不在家,故他只能靠自己逃命。 扶着床栏奋力起身,刚站稳些许,谢南星便“噗通”摔倒在地。 这草屋处处都是引火的星子,头晕眼花的谢南星压根顾不得什么体面,手脚并用朝着屋外爬去。 爬行加速心跳,没一会谢南星便呼吸困难,只能张开嘴巴,鼻口并用地呼吸。 浓烟入喉,紧随而来的便是急促的咳嗽。 谢南星一边爬行,一边掉着金豆子。 他觉得自己真的好惨。 穿越尚且不到两日,他便经历了四次生死存亡的威胁。 那破管理员,压根就没想让他活! 好不容易爬出小院,谢南星停在篱笆门前,意料之中失控的火光并未升起。 不解回头,仔细观察才发现这浓烟皆是自厨房传来,微微一闻,甚至还嗅出了草药的味道。 所以,并未起火? 带着满腔疑惑,开始沿着原路往屋内爬去,待爬到泥阶之上,谢南星才扶着泥墙起身。 墨黑且呛鼻的浓烟将厨房的沈烬墨层层萦绕,那坐在小马扎上的男人在看到谢南星的那一瞬,似乎有过一瞬欢喜。 尴尬自脑海生出,让谢南星被高热蒸红的脸又红了几分。 谢南星敢保证,这猎户必然瞧着他在泥地上爬了两遍。 且,没有出言阻止。 “猎户大哥,我不是想离开你。”隔着远远的距离,谢南星开始解释这般出格的行为:“我以为起火了……” 这番解释颇为悦耳,沈烬墨起身进了卧房,将衣柜最下层的棉衣和那个手炉拿了出来,一手提住谢南星的腰,将人带进了灶膛前。 这一次,沈烬墨没有嫌弃谢南星身上的脏污。 重新往灶膛里添了一根柴火,沈烬墨出言提醒正看着铁锅发呆的谢南星:“衣裳好脏,赶紧换掉。” “哦哦。”谢南星呆呆应着:“我刚瞧着你,似乎不开心?” “谢南星,你现在生病了。” 沈烬墨才不会担心谢南星想离开他呢:“虽然我不知道这样爬能不能强身健体,但这样太脏了。” “你下次别这样了。” 谢南星:…… 换上干净的衣裳,谢南星瞧着桌上的草药,想到昏迷之时零零碎碎的记忆,他总算想清楚了这猎户在做什么。 不是在烧房子,而是在给他煎草药。 “猎户大哥,有没有可能草药不是这般煎煮?” 沈烬墨才是靠山,谢南星说出的每一句话,可不能像沈烬墨那般不留情面。 “怎么可能?半个时辰,三碗水煮成一碗水,那老郎中难不成会骗我?” 沈烬墨的目光好坚定,坚定到让谢南星生出是不是自己错了的念头。 “嗯…理是这个理。” 谢南星还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选择了用事实说话。 扶着灶台站起,谢南星敛住呼吸,一手抬起锅盖,极为呛人的浓烟自锅内升起,就连沈烬墨都被呛到咳嗽了好几下。 起身瞧着那锅内的黑炭,沈烬墨英武的眉眼间充斥着浓烈的不解,继而被释怀替代。 这厨房谢南星没来之前一直便是摆设,他往日都是吃馒头配白水,用不到这般复杂的东西。 “呵呵。”干笑两声,谢南星主动替自己的靠山转移着尴尬:“猎户大哥,你火烧得很好。” 下次别烧了。 “嗯。”转身走出灶膛,开始将锅内的狼藉清理,再把谢南星提到他之前坐着添火的地方。 瞧着这又开始发愣的小病秧子,不得不再次出言提醒:“你自己的药,你自己煮。” “多谢。” 搂着他从云槐村走到镇里,又替他花银子买了这么多草药,更是亲自替他煎药。 原本就是谢南星需要依附沈烬墨,如今倒是沈烬墨时时在照看他。 这一次的感谢沈烬墨依然没有应,他不在乎谢南星谢不谢,他想这般做便这般做了。 若时时惦记着旁人的感谢,待到某一日不如意之时,内耗的反而是自己。 握在手里的手炉装上烫水,递到谢南星手里:“这个给你用,我也用不上。” 沈烬墨没有提起这手炉的意义,谢南星却一眼瞧出了这手炉并非凡品。 古朴精致,大小合适,是很贵重的一件只属于谢南星的礼物。 虽然这些事情对沈烬墨而言像是举手之劳,但对谢南星而言,却是久旱逢甘霖。 水光在眸中跳跃,眼眶慢慢晕染出一抹红,来自沈烬墨的善意,似乎能让谢南星和过去的所有苦难和解。 人总是贪恋美好,且意图留住美好:“猎户大哥,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谢南星,你知晓现在的处境吗?” “嗯。”眼前这位世子殿下是不能被提及名姓的存在,连问都不能问:“你不护着我,我就得死。” “我活一天,便会坚定站在你身边一天。” 可能这陪伴,并没有什么用,但谢南星能承诺的,便只有这一句。 “谢南星,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 “你活着,于我而言便是最大的价值。” 双目对视,谢南星莫名觉得眼前的沈烬墨像个小孩,想要有一个家的小孩。 这人想让自己回首来时路之时,有一人在家里等他。 所以这人要走的,是一条注定没有家的道路。 因为没有家,所以要亲手给自己留一个家。 一饭之恩尚且舍命相报,若真要锱铢必较,谢南星欠沈烬墨的是命。 “我这副身子虽然不争气,做不得与你并肩作战的兄弟,但我会努力护住自己。” “傻子。” 谢南星明明就很聪明,是看得到沈烬墨脆弱的聪明。 亦或是,沈烬墨愿意让谢南星看到这几分脆弱。 第7章 诉往事,南星怜沈烬墨 刻意柔和的目光落在谢南星身上,沈烬墨注意到了谢南星明显不合脚的衣裳鞋子,心中一瞬多了几分闷。 “等病好了,带你去买衣裳。”这话一说出来,沈烬墨一下子便畅快了:“你想买几套便买几套。” 一听这话谢南星便连连摇手:“不用不用,这两套够穿。” 不理会谢南星的拒绝,沈烬墨心中已经做了决定。 他养个男娃,总得让人能穿上合身的衣裳,踩合脚的鞋子。 “你识字吗?” “我该识字吗?”低低试探,谢南星知晓原主是不识字的。 “侧屋的书有空便看起来,不懂便问我。”怕谢南星不理解,沈烬墨又好性儿解释:“我若回了洛安,便做不到时时刻刻护在你身边。” 谢南星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好。”应完这句,谢南星便开始仰着头打量着眼前的猎户,纵然沉稳异常,可若刻意避开那双眸子,便觉得这人应当年岁不大。 “猎户大哥,你今年多大?” “今岁十九,九岁来的落羽山。”沈烬墨应得很自然,没有一瞬迟钝。 他甚至觉着,只要谢南星问了,他什么都会告诉谢南星。 “九岁那年,和如今一样吗?” “嗯。” 和如今一样,日日面对着无孔不入的暗杀。 可习惯暗杀的沈烬墨,早已不会因着暗杀而升起情绪。 谢南星就这样抬头看着沈烬墨平白地陈述,鼻头莫名一酸,眼泪直直砸在手炉之上,没多久便被温热烘干。 可心里那股子心疼的感觉,却暗暗生了根。 沈烬墨瞧见了那滴眼泪,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这小病秧子连自己都活得艰难,现在倒是开始心疼起他的遭遇。 不过也挺好,他捡回来的小病秧子不心疼他,难不成去心疼旁人? 两月后 平安镇 年关将至,谢南星坐在板车上,一张小脸就算被大氅的帽檐遮了一半,也藏不住他此刻的欢欣。 握着手炉的手动不动就要摸一摸胸口,那藏在胸口、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可是沈烬墨的全部身家呢。 整整六十七两白银,够寻常农户十几年的花销。 抬头看向拉着板车的沈烬墨,谢南星又一次开口询问:“猎户大哥,平安镇还有多远啊?” 这是谢南星来这大夏皇朝之后,第一次醒着离开云槐村。 “一刻钟。” “啊……”尾音透着些许不信:“你拉了这么久,才过去一刻钟啊?” 一刻钟之前,谢南星刚问过。 越靠近平安镇,来往的人群车马越多,谢南星将遮住眼帘的帽子往上抬了抬,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平安镇的百姓日子过得并不是太差,来往人群中脸上未见苦色,窥见民生的一角,谢南星觉得这大夏并不能算个昏庸的皇朝。 板车停在一家成衣铺,沈烬墨提着谢南星从板车上下来,反手握住谢南星的手腕。 他就只拥有这么一个小病秧子,被别人捡走了,可不会还给他。 “掌柜的,给他从上到下都搭两套,要厚实保暖些的。” 两月前答应谢南星的事情,今日才能兑现。 一来这小病秧子的身体着实不争气,就算日日将养着也是到了近些时日才能多走几步路。 二来这两月来自神都的厮杀愈发疯狂,直到十日前这厮杀停下,沈烬墨才腾出时间。 沈烬墨虽然知晓在这云槐村待不了多久,但待一日,总得让谢南星好好过一日。 谢南星问了价格,稍微还价后就坐等掌柜安排人给他量尺寸。 “猎户大哥,你对我可真是大方,等我日后有银子了,也会对你好。” 拍着胸脯画着大饼,谢南星知晓这猎户不会回应。 安静喝了一会子热茶,谢南星又将目光落在沈烬墨身上:“你钱都花我身上了,以后拿什么讨媳妇儿?” 得了便宜还卖乖。 “没考虑过。” 以前没有考虑的必要,进了洛安,更加不可能考虑。 那神都的牛鬼蛇神,沈烬墨要不是嫌自己命长,怎么敢往自己的卧榻上领? 两人这边正聊着,店里的伙计就笑着来领谢南星:“这位爷,请您跟我一起去里面量一下尺寸。” 谢南星起身跟上伙计的步子,沈烬墨也下意识跟了上去。 伙计偷偷瞥了一眼沈烬墨,小声在谢南星耳畔道:“您兄长看您看得可真紧,一步都舍不得离开您。” “呵呵,是吗?” 这小厮说的是兄长,可这奇奇怪怪的语气,压根不是讨论兄长。 谢南星就算耳朵聋了也能听出来。 谢南星面色虽未显,心中却觉着这大夏皇朝的人好生八卦。 他的心思干净着呢,从来都没想过那档子事情。 他这身子底子弱,压根承受不住那床帏之事,比起成婚,他更想好好活着。 更何况男人床上一贯鲁莽,谢南星觉着自己必然是脑子有大疾,才会选个男子同房。 “小的在这成衣铺量了这么久尺寸,像您和您兄长感情这么好的,真的是少见。” 布帘被拉上,沈烬墨环胸站在帘子外面,里面的对话嗓音很轻,也没逃脱沈烬墨的耳朵。 伙计给谢南星量完肩宽和手长,最后看到谢南星的腰围时,说话的声音都大了。 “爷,您这腰围才二尺四,也太细了一点。” 站在门帘外的沈烬墨,放在软鞭上的手缓缓松开,两掌僵硬合拢,比出一圈弧度。 耳根被红浸润,眼中透着不解,心中还多出几分奇特的感觉。 反正,哪哪都不正常。 第8章 谢南星又欠沈烬墨一条命 等到买完衣裳和鞋子正好到了午膳的点,自草屋来了谢南星这么个小病秧子,沈烬墨便将一日两食改成了一日三食,比这云槐村的村民都要多吃一顿。 沈烬墨也乐得这般,让谢南星多吃一顿多涨点肉,早日将身子养好,是稳赚不赔的事情。 穿上合身的衣服,踩上合脚的鞋子,谢南星连板车都不愿意坐了。 谢南星一跳一跳的模样还挺可爱,沈烬墨虽喜欢看,但也不想让谢南星多走。 “去饭庄还有段距离,你这身子骨撑不了这么远,等会恶心了反倒什么都吃不下。” 听沈烬墨这么一说,谢南星顿了一瞬,便爬上了板车:“好,等我吃饱了,我再走一小段。” 说来也是好笑,活了两辈子,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带着谢南星量尺寸,买合脚的鞋子和合身的衣裳。 是只属于谢南星一人的,新衣裳,新鞋子。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爱谢南星这个事情,并不是谢南星自己一个人在做。 “等你身体养好了,想怎么走就怎么走。” 沈烬墨说完这话,捏在板车扶手上的手莫名一紧。 为了让那位安心,若真遇上那生死一线的时刻,他手里的任何势力都不能去用。 他和谢南星的死活,一下子都压在了谢南星病弱的身躯之上。 就谢南星这破败的身体,真的能从云槐村走到神都吗? 若是实在走不到,他们两人便只能一块死了。 倒也,并不凄凉。 马车走进街角小巷,数不清的黑衣人从天而降,迅速朝着两人围攻。 沈烬墨一手推着板车,一手抽出腰间软鞭将前路清扫。 “乖乖躲好,不会让你有事。” 板车被推到巷子底部,从屋顶落下的人握着剑朝着谢南星刺来,沈烬墨迅速抬手替谢南星挡了一剑,再将谢南星塞进板车底下。 耳畔响起的厮杀并不陌生,血腥味充斥在谢南星鼻翼,过去将近半月的安逸,终究只是一场美梦。 谢南星没有选择闭上眼睛,他透过板车的轮轴,看着沈烬墨握着鞭子,将一个一个要他们性命的黑衣人终结。 是的,这些黑衣人不仅想要沈烬墨的命,谢南星,他们亦没打算放过。 沿路的百姓被这般血腥的场面吓住,开始四处逃窜。 不多时,热闹的街巷只余下惨叫声。 沈烬墨的嗓音谢南星记得很清楚,那么多的痛呼声,没有沈烬墨的。 可刚刚沈烬墨替他扛住那一剑时,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沈烬墨像是生来没有痛觉一样。 不,是人就会痛,而沈烬墨只是知道呼痛无用。 时间缓慢流淌,日头渐渐西斜,外面的黑衣人源源不断,似乎怎么都杀不尽。 谢南星哭了。 他不理解,为什么这里死了这么多人,却没有人报官,也没有人来救沈烬墨。 这个皇权至上朝代,容不下对弱者的慈悲。 板车又一次被压下又抬起,那些黑衣人的血顺着板车的缝隙,落在了沈烬墨刚给谢南星买的新衣上。 终于,所有黑色的身影倒下。 没有一瞬迟疑,谢南星从板车下爬出来,虚软的四肢颤抖着越过断臂残肢,来到沈烬墨面前。 “猎户大哥,你还好吗?” 沈烬墨的手臂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若是以往,谢南星本不至于这般慌张。 可这一次,原本应该漫出鲜红血液的伤口,如今流出的血是乌黑色。 这一道伤口,是沈烬墨为护住谢南星受的。 这毒若是落在谢南星身上,谢南星必然已经死了。 谢南星又欠了沈烬墨一条命。 “没事。”嗓音虚软,一贯锐利的眸子因着此刻挫骨扬灰般的疼痛失了神采,嘴角却在用力勾起弧度安抚着谢南星的眼泪。 扯过沈烬墨从不离手的鞭子,在沈烬墨的手臂上一圈一圈捆绑,试图阻止毒素的蔓延。 过于白皙的脸蛋被肮脏的鲜血沾染,豆大的泪珠延绵滴落,沈烬墨却觉得谢南星生得真好看。 就算是这般狼狈,谢南星也好看的出奇。 第9章 十日之后,必死无疑 将沈烬墨手臂绑好,谢南星转身将板车上的尸体挪开,将身形壮硕的沈烬墨艰难地拖上了板车。 “猎户大哥,你别害怕,我带你去找大夫。” 嗓音夹着哭腔,谢南星眸色却异常沉着。 将板车拖出小巷,来往车夫怕沈烬墨死在马车上,没有马车愿意接这单生意。 谢南星花了比往日多出数倍的银子,雇到了一个体壮的农夫。 翻身爬上马车,谢南星对着农夫交待:“大哥,去镇内最大的医馆。” 板车开始朝前行进,谢南星将沈烬墨抱在怀里,用新衣服的袖子不断擦拭着从沈烬墨嘴角涌出的鲜血。 而穿在谢南星身上的新衣服,早就瞧不出原本的模样。 沈烬墨虚虚抬手,圈住谢南星的手腕:“谢…谢南星。” 俯身将耳朵凑在沈烬墨嘴边:“嗯,你说。” 颤抖着从怀里拿出平安扣,沈烬墨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被血腥包裹。 “神都…洛…安,找…找平南长公主…殿下。” “你莫怕,我都懂。” 将平安扣稳妥藏进胸口,谢南星带着哭腔的嗓音透出沉稳,他怕,但他不慌。 因为他不能慌。 “谢…谢南星,你…别哭,也别…别害怕。”摊开手掌接住从谢南星眼眶落下的眼泪:“到不了…也…没关系。” 能同谢南星死在一处,沈烬墨觉得还真是一个挺好的结局。 “不,我一定会到。” 在谢南星目睹第一场厮杀之时,他就应该知道两人的宿命。 他们两人,离死亡仅半步之遥。 是沈烬墨,一次次将残忍的杀戮阻隔在他的视线之外,才让他忘记,山腰草屋的平静之下是波涛汹涌。 所以谢南星,绝对不会让沈烬墨死。 …… 板车又一次停在医馆面前,谢南星将郎中请到了板车旁边。 这个夜晚,谢南星已经被数十家医馆驱逐。 郎中微微探脉之后连连摇头:“小哥儿,你家兄长中的是毁骨之毒,你们回家准备后事。” 谢南星重重跪在大夫跟前,总算找到了一线生机。 看了这么多家医馆,这是第一个断出沈烬墨所中之毒的人:“求大夫替我兄长续命,我会上洛安求来解药。” “往来神都的时间太长,老朽保不住你兄长这么久。” 郎中拧眉拒绝,又在与谢南星对视的那一瞬,被眼前身有弱疾的小儿眼中的执拗震惊。 轻声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指了指街尾的方向。 “别的医馆都别去了,顺着这条路走到底,要是他也不能为你兄长续命,这平安镇就没有人能救你兄长。” 强忍的眼泪夺眶而出,谢南星跪在板车上朝着老郎中磕下三个响头。 额头抵在板车粗糙的木板上,谢南星攥住沈烬墨的手好用力,用力到浑身都开始颤抖。 皓月洒下银辉落在沈烬墨脸上,又被沈烬墨嘴中新吐出的鲜血染红,圣洁染上了凄凉。 谢南星爬下板车,跪在地上将医馆的门拍响,朝着前来开门的老妪磕头:“求奶奶救我兄长。” 额头点地,满面的鲜红早已分不清是谢南星自己的,还是那些黑衣人的。 老妪看着板车上的男人,将一双儿女招呼了出来,扶着谢南星、背着沈烬墨进了屋子。 从日薄西山到月上中天,谢南星的心终于有了一点实在感。 这是第一家没有将沈烬墨和谢南星驱逐的医馆。 视线落在正给沈烬墨把脉的郎中身上,慌乱的心随着郎中紧拧的眉心似乎停止了跳动。 成阳秋收回探脉的手,沉眸看向自己的妹妹:“刀,止血散,准备刮骨疗毒。” “小哥儿,他中的毒为毁骨,在下只能帮他续命十日。”侧目看向正跪坐在沈烬墨身侧的谢南星:“十日之后再没有解药,他必死无疑。” 成阳秋见惯了生死,提起沈烬墨的死活,平静到令人可怖。 谢南星却听不得必死无疑这四个字,沈烬墨不会死,他绝对不会让沈烬墨死。 借着床柱的支撑,谢南星重新站了起来,将怀里的钱袋子全部递到成阳秋手里。 “大夫,十日,不拘用什么法子,求您务必护住他。” “银子若不够,十日之后我必然补上。” 成阳秋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男儿,这人的身体虚弱到仿若下一秒就会彻底倒下。 出了这门,还能活多久? “且慢。”并未询问谢南星的目的地,这不是他一个郎中要去好奇的。 “娘,给这小哥拿一瓶凝神丸。” 从谢南星给的钱袋子里拿了一锭银子,剩下的全部都还给了谢南星。 “你若撑不住,可以吃一粒药丸,每日最多三粒。” 这凝神丸珍贵,是师门千金难求的好东西。 见谢南星并没伸手,成阳秋知晓他的担忧。 谢南星害怕成阳秋不收银子,不会好好照顾沈烬墨。 “我救不了你兄长,花不了这么多银子,这一锭银子是用来给他续命的。” 得到保证的谢南星将成阳秋递过来的东西放入怀中,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沈烬墨,孤身走入黑夜。 他忘记了自己身体不好,忘记清理自己这一身血污,忘记寒冬凛冽要多加衣裳。 此刻的谢南星心中只记得一个事,他答应了沈烬墨会将他救回来。 医馆四周沉寂,住在侧屋的陈萝拿着银针疾步走出,扎下银针的动作飞快,替失血过多的沈烬墨护住了心脉。 “师姐,这毒药里不止一味毁骨,还有一味缠染,下毒之人意图控制这位公子终生。” “嗯。”接过阿如递过来的帕子,擦掉额头上的汗:“我们现在解了这毒,反倒是害了他。” “是,都听师姐的。” 成阳秋站在比自己年岁轻了不少的陈萝面前笑,痴傻的笑。 那副面对谢南星之时生死看淡的模样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眼瞧上去便不像个聪明人 第10章 我又死了吗? 三日后,平南长公主府 病弱到奄奄一息的谢南星从马背上翻滚摔下,发出闷钝的响声。 延续数日的疼痛让谢南星对这坠地的痛感失去了感知,两手撑在玉石台阶上,抬头看着“平南长公主府”的匾额,开始沿着玉石台阶往上攀爬。 嘴角紧紧抿着,没到最后一刻,谢南星不敢有一丝的松懈。 黄昏的夕阳洒下,谢南星手掌所过之地,留下一个个红黄交叠的手印。 这一路昏昏沉沉,无数次摔下马背又无数次爬起来,整整三天三夜,寒冷与来不及医治的伤口,让谢南星已经看不出一个人样。 守门的府卫看着地上恶心的痕迹,嫌恶的目光落在谢南星身上,心中便知晓这人活不了多久。 这里是平南长公主府,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的。 眼前这人就算死,也不能死在长公主府的门头下。 “哪里来得小叫花子,要死就死远点。” “平…平南…长公主,救…救我…兄长。” 碧润的平安扣被谢南星从怀里掏出来的那一瞬,便失了原本的颜色。 府卫听不清谢南星说了什么,见这人没有离开的打算,抬起脚朝着谢南星踢去。 从侍卫司点卯归家的沈骏透过夕阳的折射,看清那枚平安扣的轮廓。 慌忙甩出手里的马鞭,将意图动脚的府卫击退数尺,脚尖踩住马背跃到谢南星面前。 带着厚茧的手握住谢南星拿着平安扣的手,面色如水,一颗心却仿若被放到火上炙烤。 这不是他的儿子,他的儿子现在必然连来洛安求助都做不到。 小心翼翼将已经是个血人的谢南星拦腰抱起,沈骏甚至不敢去想,这轻飘飘的男儿,是怎样跨越千难万险才将这一枚平安扣送出。 睁开快要耷拉到一处的眼皮,谢南星觉得眼前的男人好雄壮,好威武。 沈烬墨若穿上铠甲,指不定比眼前之人更加威武。 “平安镇,平南长公主殿下,毁骨,救救猎户大哥。” 吊着最后一口气,谢南星将所有信息说出,晕倒在了沈骏的怀里。 濒死之际的感觉谢南星并不陌生,谢南星觉得他可能又要死了。 铁血沙场的将军因着谢南星这一句话眼眶泛酸,朝寒英院疾步奔走的步子透着抖:“请大夫,快。” “备马车,往宫内递帖子,说我儿沈烬墨有了踪迹。” “去忠勤候府将长公主请回来。” 一个接一个指令下达,平南长公主府因着谢南星的到来变得忙碌异常。 奴仆往来之间,未有惊慌失措,一切忙中有序。 时间分秒消散,被沈骏抱在怀里的小儿身体颇轻,比这身体更轻的,是谢南星的呼吸。 沈骏心中的预感并不好,他觉得他留不住这小儿了。 …… 谢南星睁开眸子,麻将碰撞的声音传入耳中,弥漫着檀香味的室内宁静又悠长。 这地方,他上一次死的时候来待过一会儿。 “我又死了啊?” 数百年来,穿穿头一次为了一个人,没有打完一局牌便抽身。 “还没死。” 手一挥,谢南星躺在病床上,被满洛安名医围着的画面便展露了出来。 越越跟上来瞧了一眼,补了一句:“不过也快了,都断气好几次又被强拉了回去。” 谢南星靠着墙壁抱紧自己的膝盖,其实他知道自己会死的,从他第一次被马甩下之时,他就知道。 算了,死了就死了,又不是第一次死。 就是不知道沈烬墨是不是能活。 “你这么怕死,为什么愿意为了他去死?” 不过两个多月的时间,谢南星这种性格的人,竟然为了一个人,连死都不怕了。 这种突破人性的事情,是过于恐怖的存在。 “我没想那么多。” 谢南星目光落在浑身被绑满纱布的人身上,不禁抖了抖。 心中暗自庆幸,幸好被提出来得早,不然这疼可就都是他生受住的。 “你还想回去吗?” 回去,就意味着数不清的明枪暗箭,朝不保夕的惶惶不可终日。 在皇权的更迭中,谢南星只是一粒微尘。 “想的。”没有迟疑多久,谢南星就给出了答案。 不激烈,不执着,很平静地阐述。 “为什么?” 穿穿眼中的谢南星,除了相貌出色一点,其余方方面面可以用平庸来形容。 谢南星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存在,这种人在历史长河中,绝对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活与不活,似乎都没多大影响。 谢南星抬头看向穿穿:“他对我好,换个身子,也不见得还会有人对我好。” 谢南星曾为了被收养,对着洗手间的镜子练习了一月微笑,领养那天他却没能走出洗手间。 谢南星曾为了得到院长奖励的玩具小熊而通宵学习,最后成绩单却写上了别人的名字。 谢南星也曾将怀孕同事主动护在身后,最后却被惊慌的同事一推,死在候选人的刀下。 两世为人,只有沈烬墨会为谢南星扛住利刃,也只有沈烬墨会看到谢南星的衣裳不合身,要给他买新的。 次次努力,次次被辜负,可如今总算遇到了那不会辜负他的人,谢南星如何舍得放弃。 穿穿透过谢南星的意识,看到了那一张生平资料背后不为人知的故事。 有些人,光是为了活着,便耗尽了所有力气。 正如谢南星。 “谢南星,每一个努力活着的生命,都值得被尊重。” “谢南星,祝你健康,祝你好运。” 脑海中的声音褪去,谢南星幽幽转醒,疼痛席卷了他身体的每一处,可他仅剩的那一缕神思,依然给了沈烬墨。 “猎…猎户大哥,要…救…他。” “孩子,已经有人去救小墨了。” 夏欣从软凳上起身,屈膝蹲在榻前,温热的手小心翼翼抚着谢南星的青丝,带着无限心疼。 在夏欣不能触及的地方,真的有人在好好爱她的儿子。 “我…来的时候,花了…三天。” 眼泪顺着眼睑流下,擦伤之后又被冻裂的伤口被眼泪沾湿,染上了新的痛感。 “猎…猎户…大哥只有…十天。” “孩子,莫怕,来得及,你好好休息。” 得到夏欣肯定的回应,谢南星才肯让疼痛占据所有知觉,又在极致的疼痛之中,生生晕厥过去。 第11章 南星初入宫 抬起手背驱散眼中的酸涩,夏欣从榻上站起:“绿烟,吩咐下去,以后这就是我长公主府的小公子,同本公主与侯爷是同等尊贵的人。” “奴婢知道。” 绿烟弯腰跪地,一屋子的婢女侍卫也跟着下跪,朝着谢南星磕头:“奴婢\/奴才必然照顾好小公子。” 肆意的凤眸扫过屋内的奴仆,夏欣想着谢南星这养病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安排两个有力气又细心的小厮陪着更为妥帖。 “李杆,李高,以后你们就跟着小公子。” 手落在腰间的鞭子上,不留情面的警告落下:“你们以后是死是活,都由小公子决定,但你们若没贴心照顾小公子,本公主头一个饶不了你们。” “请长公主放心,奴才必然照顾好小公子。” 刚将谢南星的事情安排好,沈骏便走进屋内,瞧了瞧病榻上的男娃儿,平整的眉头紧紧锁住。 牵着夏欣的手,两人并肩走出寒英院,往来奴仆皆在细致打扫着庭院,为即将到来的新年做着准备。 夏欣瞧着这喜庆的红,轻轻叹了口气:“唉,也不知小墨过年前能不能回来。” 此次去平安镇接人的队伍,夏欣和沈骏的人一个都没能安插进去,关于沈烬墨的消息,两人反倒只能等着夏弘的通知。 “莫忧心,小墨心里素来有成算,会平安回来的。”沈骏从绿烟手里接过披风,替夏欣披上。 “比起小墨的平安,我现在倒是更担心这屋里的孩子,我们拿什么跟人家死去的爹娘交待啊……” “原本身子骨就不好,路上也不知吃了多少强行提神的药丸,如今这身子就算用上好的药养着,也在一日一日败落。” “是我们家欠了这孩子的呀。” 夏欣将手塞进沈骏掌心,眉目间尽显无奈:“明日我再去寺庙替这孩子求一求,各种法子都要试一试。” “若身体一直不好,我们能活一日,便竭尽全力善养他一日。” “若将来身体好些,我必然给他求来那能照顾他一生的女子,许他儿女双全。” 平安镇 岁一身后跟着太医,手里拿着圣旨站在沈烬墨榻前,老妪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恭敬跪在地上。 看着躺在床上的沈烬墨,岁一微微点头,太医便凑上前来替沈烬墨诊脉。 拿出药箱的剪刀,剪开沈烬墨被包裹的伤口,微微嗅了嗅腐败的气息。 “岁一大人,世子爷所中之毒,的确为毁骨。”太医侧目看向成阳秋:“这位郎中年岁虽轻,但处理的法子并未出错。” 探究的目光透银面落在成阳秋身上,未出鞘的剑放在成阳秋脖颈之上:“你如何知道这毁骨之毒?” 成阳秋朝着岁一叩首,再缓缓说出缘由:“草民早年四处学医,有幸跟在医圣手下做了半年外室弟子。” 岁一显然不信这般说法,医圣已逝,终身未曾收亲传弟子,一身医术旁落,无人继承。 这么个破败镇子,竟然能有医圣的外门弟子? 且这人还这般巧,真救了沈烬墨? 岁一转头看向跟在身后的暗卫,那人便立即会意,走出医馆。 成阳秋的存在让这一出针对沈烬墨的局出了意外,但这个意外必须烂在这里每一个人的肚子里。 因为对于夏弘来说,会出现意外的暗卫,哪怕是暗卫司第一人的岁一,也逃不脱一个死字。 从怀里掏出解药递给太医,太医用烫水将药丸划开,一勺一勺喂进沈烬墨嘴中。 又用匕首将沈烬墨已经结痂的伤口破开,乌黑的鲜血重新渗出肌理,昏迷中的沈烬墨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 伤口流出的血液慢慢变成鲜红色,太医用针线将沈烬墨的伤口缝合,再将外敷的药膏敷在伤口上。 待到将伤口包扎好,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 太医留下药方,就跟在岁一身后走出医馆。 “世子爷身体如何?” “毁骨解药喝下,最迟明日便能醒。”太医踌躇了一瞬,继续道:“世子爷的身体里,似乎还中了别的毒,臣把控不太准。” “嗯。”岁一手里握着的剑,缓缓敲着地板:“成阳秋的事情,太医也要做到心中有数。” 跟着岁一而来的人,除了太医,都不可能越过岁一去禀报。 不论最后成阳秋是死是活,这太医的嘴都得管住。 “岁大人放心,在下什么都不知道。” 太医也是宫里的老人,在这宫里活着,最重要的便是嘴要严,眼该瞎的时候便要瞎。 提前被岁一支走的暗卫凑到岁一跟前,低声将沈烬墨中毒那日的见闻对着岁一汇报。 岁一将敲打着地板的剑握在手中,透过半开的房门瞧着屋内病榻上的人,微不可闻的闷笑自鼻腔中传出。 若非有成阳秋的出现,沈烬墨就算得到解药,也活不过三十。 有些人啊,可真的是生来就得天命眷顾。 大夏皇宫 谢南星因着疼痛,又一次从昏迷中睁开眼睛,发了好一会懵,谢南星才意识到自己躺着的软榻在往前移动。 抬眼望去,眼前是红墙金瓦,雕梁画栋之间盘旋的是龙凤呈祥。 疼痛被心中的恐慌代替,谢南星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处大夏皇宫,且他还是拖着这么一副残躯出现在大夏皇宫。 微微抬手,扯了扯站在他身侧的夏欣的衣袖。 夏欣一察觉到动静,从怀里拿出瓷瓶,倒出两片三百余年的老参片喂入谢南星嘴中。 抬着谢南星往前走的太监极有眼力见的将脚步放慢,夏欣俯首凑在谢南星耳畔,柔声做着解释。 “孩子,天恩浩荡,皇上想见见这救了本公主儿子的人。” “你莫怕,皇上最是爱民如子。” 夏欣在告诉谢南星,他看见夏弘应当如何自处。 怕,才是一个小民见到皇朝统治者的正常情绪。 不怕,染上 上位者的疑心,谢南星连带着沈烬墨的命运,都必然蹉跎。 含在嘴里的参片上了年头,谢南星脑海中清明了几分。 这里是皇宫,这里是大夏,谢南星即将见的是这能主宰臣民生死的天子。 “天恩浩荡,是草民之幸。” 跟着沈烬墨待在一处的日日夜夜,谢南星不仅念过书,更搬着小马扎坐在沈烬墨身侧,听过太多在这洛安的保命之法。 如今这一句他在安夏欣的心。 夏欣忽然意识到这个小儿比她想象的要聪慧太多,一点都不像在乡野长大的人。 不过能得他儿子托付来洛安求救的人,本就不当是寻常农夫。 第12章 为何舍命救世子? 软榻放在宫殿之外,谢南星由两个太监扶着起身,踏出的每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之上,刚刚愈合的疤痕重新撕裂。 但谢南星依然恭谨地的跟在夏欣身后,朝着夏弘叩拜行礼。 若在这皇宫出了差错,就算是夏欣也护不住谢南星的小命。 回首确认谢南星已经跪稳,夏欣才开口说出跪拜之言。 “臣夏欣携南星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能跟随先帝开疆扩土镇山河、文能以女子之身入朝参政,在这男权社会,夏欣靠着自己的能力能以“臣”自居,便是这灰墨的底色之上最为绚烂的那抹红。 可惜的是,夏欣是先帝的嫡长女,当今圣上的侄女。 “平南,快平身。”亲自走到夏欣面前将人扶起,一言一行之间尽是欣慰:“小墨马上就要回来,你和武安侯也算苦尽甘来。” 微微退后两步,夏欣跪在容色惨白的谢南星身侧:“臣多谢皇上救下小墨。” 如夏欣所愿,夏弘将目光略过夏欣落在谢南星身上。 病弱至极的男儿身上穿着的青色外袍已经浸润上了血迹,从额上落下的冷汗裹挟着鲜红掉在玉石地板之上。 乍一瞧,还挺怖人。 “林公公,怎么办事的?” 侧目看向林公公:“这是世子爷的救命恩人,重伤在身,怎么能让他跪?” “奴才知错。” 林公公拱手弯腰,挥动拂尘朝着身后的小太监使着眼色,小太监便赶忙将谢南星的软榻抬了进来,放到谢南星身侧。 “草…草民谢皇上隆恩。” 身体的虚弱,对皇权的畏惧,令谢南星嗓音又轻了几分。 “草民有…幸得…见天子,多跪…一跪,是光…宗耀…祖。” 软榻就在身侧,谢南星却根本没办法靠着自己的力气爬上这张软榻。 他心中明了,若是夏弘真有心体谅,今日就不会将他这吊着一口气的人强行带入皇宫。 夏欣瞧不的谢南星这般憔悴模样,便直接僭越开了口:“傻孩子,天恩浩荡,皇上所赐怎能推辞?” 夏弘看着夏欣这护犊子的模样,心中暗觉好笑。 要是夏欣知晓沈烬墨不仅和这小儿同住一屋,还亲自教这小儿念书识字,甚至抱着这小儿去医馆看大夫,也不知她还能不能做出这般护短的事情? 夏欣见谢南星依然未敢动作,便知晓谢南星当是太疼实在动不了,便直接绕到谢南星身侧,扶着谢南星躺在软榻之上。 哪知夏欣的手刚一松开,谢南星就竭力翻下软榻,整个人趴在地上,连爬起来下跪的力气都没有。 而刚刚躺过的软榻,因着谢南星的竭力翻身,也染上了鲜红。 夏弘瞧着趴在地上的谢南星:“这小儿倒是个懂礼数,小墨倒是个会调教人的。” “皇上说的是。”口不对心的应和,夏欣握在鞭柄之上的手微微发着抖,他怕谢南星就这般被折在了皇宫。 金殿之内的威慑染上平和,谢南星所趴之处血迹氤氲的范围扩大,夏弘开了金口:“去将太医叫过来,替他瞧瞧。” 纵然谢南星已经破败至此,夏弘依然不信谢南星真能以病弱之身,仅耗时三日来到洛安。 所以他必须在沈烬墨回洛安之前,亲自瞧一瞧才能安心。 小太监在林公公的暗示下,将谢南星搀扶上软榻。 夏弘的龙靴踩着地上的血迹,走到谢南星面前:“你身体这般虚弱,为何要舍命救世子爷?” 眸子紧紧闭上,谢南星浑身上下,就连一根头发丝,都在因着夏弘的靠近颤抖。 谢南星必须颤抖,也必须闭上眼睛。 眼前这人是生杀予夺的天子,天子随意压下的一个目光,叫做天威。 谢南星怕,谢南星很怕,但谢南星依然在认真思考。 到底要怎样的理由,才能让这多疑的帝王相信,谢南星能为沈烬墨付出性命? 余光瞥向夏欣,又立即收回,谢南星似乎猜到些许夏弘想要的答案。 这大夏皇朝还真是自朝堂到乡野,都八卦。 “草民被叔父陷害之时,是世子爷从叔父的屠刀下救下草民,救命之恩,当以命相报。” “倒是个知恩图报的男儿。” 夏弘从谢南星不安看向夏欣的目光中,品出了些许不一样的东西。 男子爱上男子终究上不得台面,谢南星如何敢当着夏欣的面明说? “平南,你说小墨那小子既然好好的,怎么就不回神都呢?” 坐上龙椅,眉头微微一锁,随即恢复平整,但这已经足够将夏弘的不满显露。 夏欣心下一紧,帝王之言,从无虚言,夏欣知晓夏弘需要她许下的承诺。 “等小墨回来,臣定会好生教导,让他成为一个忠君爱民之人,必然不会让皇上再失望。” 此番话落,殿内陷入安静。 匆匆而来的太医打破沉默,先是朝着夏弘跪拜,再跪着移到谢南星身侧,手搭在谢南星的脉搏之上。 “启禀皇上,这位贵人的身子打从娘胎出来便有不足,近日这一番更是损伤严重。” 太医抬头看了一眼夏弘,得到恩准,才敢将真相说出:“这位贵人身体亏空严重,如今瞧着像是早夭之相。” 这话在谢南星耳朵里转了几圈,传入脑海之时,嘴角的弧度苦涩了几分。 活着,还真他娘的难。 “唉,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微微叹息,夏弘将疼惜小辈的姿态摆足:“小墨是朕看着长大的,你为他伤重至此,朕必然不能坐视不理。” “七叶重瓣莲素有重塑根基之奇效,朕虽富有天下却也只得了两朵,便给这孩子带一朵回去,算是朕替小墨给的谢礼。” 谢南星虽不懂这什么莲花奇到何种程度,可面对皇上的恩赐,就算是毒药,他也只能重新跪地谢恩。 经过这一番折腾,谢南星在抬出皇宫的途中晕厥过去。 早早候在马车内的大夫接过谢南星,匆忙替谢南星重新包扎伤口,混合着血水的纱布从皮肉中撕出,让夏欣这见过战场厮杀的人都红了眼眶。 这孩子,懂事得令人心疼。 “南星,你莫怕,一切都会好的。” 嗓音柔柔,像娘亲哄睡的低喃,昏厥中的谢南星因着这心疼的轻哄,眉目现了安宁。 拿着帕子替谢南星一次一次擦掉额头的汗珠,夏欣开始细细斟酌夏弘赠药的意图。 七叶重瓣莲自是难得的珍品,可如今医圣已逝,世间能用七叶重瓣莲之医者寥寥。 这七叶重瓣莲用得好自然能救命,用得不好那便是索命的毒药。 若不用,那便是辜负皇恩。 若用完再出了意外,夏弘这赠药之人自然可以独善其身,夏欣这用药之人,害了亲子的救命恩人,轻则要落人口舌,重则母子离心。 将谢南星安置进湘竹院,夏欣找人将管家墨平叫了过来:“阿平,张榜重金悬赏,寻找会用七叶重瓣莲疗愈之医者。” 第13章 皇上召世子殿下回神都 医馆四周潜伏之人众多,沈烬墨虽已经清醒,却并未发出任何动静。 他要等到那暗卫头子睡下,才能有所动作。 暗卫交接完成,日夜兼程的岁一回到卧房,便累到昏睡。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沈烬墨睁开眸子,风自轩窗吹来,吹灭了屋内唯一的油灯。 从榻上起身,披上放在床榻里侧的黑色披风,悄无声息间便进了侧面的隔间。 阿如见沈烬墨出现,抱着被子退到室外守住了这扇门。 陈萝抬手摸着沈烬墨得脉象,压低的嗓音被寒风遮掩:“恢复得尚好,近些时日少动内力,给根骨留足康复时间。” 这是沈烬墨第一次见长大的陈萝,陈萝冒着风险为他而来,他也没打算现在和陈萝划清界限。 因为谢南星需要陈萝,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需要:“陈萝,你马上回神都去,替我护住谢南星。” 神都的人携着圣旨提前到来,将这时间竭力压短的人,只能是那走几步路就要喘气咳嗽的谢南星。 “小墨,我得先保护你的安全。” 于夏彻而言,沈烬墨才是最重要的,谢南星的生死反而无关轻重。 见沈烬墨不允,陈萝继续解释:“你身体里还有一味致瘾之药,我得乔装跟着你,以防出现变故。” 沈烬墨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鹰隼般的眸子,牢牢锁住陈萝。 谢南星那么想活,沈烬墨昏迷之时无力护着谢南星,如今清醒了自然要让谢南星活。 活到白发苍苍,牙齿都掉光。 透过沈烬墨眸中浓郁的雾,陈萝捕捉到了几分真切的在乎。 如沈烬墨这般活在暗处的人,能被瞧出来几分,那真实的在乎便已厚重到令人害怕。 柔了态度,陈萝做了退让:“我今夜就带着阿如离开。” “小舅母,要马上,谢南星对我很重要,拜托了。” 那个对着夏彻都鲜少叫舅舅的人,朝着陈萝弯腰行了晚辈礼。 “哼。”陈萝浅声一笑,透着羡慕:“你想现在要缠染的解药,还是?” 缠染,解药可一次性使用,亦可数月一用。 没有解药的十五月圆之夜,中毒之人都要受一次肝肠寸断之苦。 夏弘还真是从来不让人失望。 “后面我再去找你。” 假装便意味着暴露,暴露便意味着满盘皆输,本就背水一战的人,那便没有一丝输的机会。 房门被无声推开,沈烬墨回到床榻,呼吸逐渐平稳。 “水…水…” 侧屋的声响彻底消失,沈烬墨的眸色染上病态,单薄无力的字眼从苍白的嘴中说出,掩住那离开的轻微动静。 守在门口的暗卫推开房门确认沈烬墨醒来,匆匆去将岁一叫醒。 岁一脸带银面、手拿圣旨、身后带着太医,跪在沈烬墨跟前:“属下岁一参见世子殿下。” 这云槐村的猎户,如今成了名正言顺的世子殿下。 没有得到预期中免礼的命令,岁一只得跪着将圣旨高举过头顶:“皇上召世子殿下回宫。” 半躺着打量跪了满屋子的人,最后落在岁一身上,嗓音透着凌厉:“你是皇上的人?” 交手多次,次次都是下的死手。 岁一从未想过沈烬墨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戳穿他的身份。 但他不能认,他是带着圣旨前来施恩。 “世子殿下认错人了,此次是属下与世子殿下的第一次见面。” 将榻边小桌上的软鞭握在手里,沈烬墨将鞭子捋顺,四周的空气在他捋鞭子的过程中染上杀意,并未裹挟内力的鞭子直接朝着岁一袭击。 地板一瞬劈裂,木屑从岁一手背划过,星星点点的血迹冒出。 不疼,但心慌。 “本世子是主子。” 沈烬墨在直白地告诉岁一,他知晓这出以命为赌注的试探由何人主导,他坦然接受。 他也不奢望能立即得到怎样的回报,他只希望执棋之人看到他的诚意,给他为之效命的机会。 主子说的话,就算是错的,岁一也得认:“属下知错。” 两人一来一往之间的争锋,让旁人摸不着头脑。 但并不妨碍房内所有从洛安来的人明白,十余年的乡野生活,并未遮掩住床上之人的一分威严。 这人,生来就适合待在那富贵迷人眼,权欲乱人心的洛安。 沉默渐次蔓延,沈烬墨听着耳畔的风声,端着茶盏安安静静喝了两盏茶。 “九岁那年,长公主殿下将本世子驱逐出京,本世子以为此生再无返神都之日。” 沈烬墨在解释,象征着新一轮的磋商又开始了。 “皇上亲下圣旨,召世子殿下回神都。” “回洛安,被我娘拿鞭子抽,也不见得能活下来。” 这委屈巴巴带着恐惧的模样,要不是岁一刚刚差点挨了一鞭子,要不是岁一与沈烬墨交手数十次依然没能讨到好,他还真就信了。 “世子殿下请放心,有皇上在,谁也不敢说您半个不是。” 昧着良心出言安抚,哪知话音刚落,又一次迎来了沈烬墨的沉默。 说实话,岁一有些后悔,就算行程再急,他也该带一个宣旨太监过来。 这冷冰冰的冬天,双膝跪在地上的感觉着实不太好受。 甚至比趴在树上被冻成雪人的感觉更难耐。 最起码趴在树上,不用受沈烬墨这般威慑。 微微敛眉,沈烬墨又踌躇了小半个时辰,才从床上站起来。 接过岁一 手里的圣旨高举,朝着洛安的方向叩首:“臣沈烬墨叩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膝盖的灰尘,重新躺在床上,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你们为什么要跪着?”一问刚落,一问又起:“是因为喜欢跪吗?” “您是主子,属下跪您是应该的。” “喜欢跪,那便一直跪着。” 谢南星从小巷一路跪到医馆,这些人,跪一跪又能如何? 不敢生出任何不满,岁一带着众人叩头谢恩:“谢世子殿下赏赐。” “起。”时间宝贵,要收拾这些人有的是时间:“明日去云槐村收拾行李,收拾妥当便直接启程回洛安。” 沈烬墨的话是命令,并不需要与旁人商讨。 他是坦坦荡荡回的洛安,就算对皇位之上的人,他的姿态也不会是卑躬屈膝。 沈烬墨,是洛安骄子,再过十年,也当有自己的傲气。 “皇上交待了,世子爷大病初愈,可以先将养一段时间再回神都。” 洛安那病秧子是死是活都不一定,岁一接到的命令便是要先拖延沈烬墨回洛安的时间。 “本世子要尽快回洛安谢恩。” 这一句话带着威慑,压得岁一不敢不从:“属下遵命。” “谢南星还好吗?” “谢公子目前由长公主殿下在亲自照料。” 想到这在平安镇意外出现的成阳秋,想到沈烬墨就不是个省心的,岁一忽然意识到他必须拉拢沈烬墨。 “长公主正在寻找会用七叶重瓣莲的郎中,成阳秋曾是医圣弟子,能否让他云游到洛安接了这榜?” 岁一自认为此举既可保自身高枕无忧,亦能卖谢烬墨一个人情,两全其美。 抬头审视岁一,沈烬墨嘴角的笑透着邪肆:“回神都将成阳秋带上,快到洛安之时再将他放下。” 此刻的岁一并不明白,沈烬墨给出的人情,日后要拿命来还。 第14章 世子殿下回来了 谢南星脸上裹着的纱布已经被拆掉,身上的伤口也好个七七八八,但脸上、手脚和膝盖上一块一块的结痂,还有不少没有掉落。 都不用拿那铜镜看,谢南星就知道现在的他挺丑的。 毕竟浑身上下黑一块、红一块、白一块的,底子再好,又能有多好看? 躺在药浴中,周身被药香包裹,谢南星手脚不方便,如今伺候他沐浴的是夏欣拨给他的两个小厮。 一高一矮,高的那个很瘦,叫李杆,矮的那个有点胖,叫李高。 小高年岁不大,长得圆乎乎,嘴巴也甜,各个院子里的丫鬟都被他哄得开心,平日里这洛安的一些小道消息,总能通过他传到谢南星耳中。 “小高,你有打听到猎户大哥什么时候回来吗?” 谢南星没有叫沈烬墨世子殿下,他总觉得这般尊称沈烬墨必然不喜欢听。 谢南星也不想当着下人的面去直呼沈烬墨的名字,他怕这些人觉得沈烬墨在乡野住了数年,而生出对沈烬墨的轻视之心。 “奴才听长公主那边的绿烟姐姐说,这两天就会回来了。” “绿烟姐姐还说,长公主今日也在念叨,就希望世子殿下早点回来,最好一家人能凑在一处过个团圆年。” 寒英院的下人都格外重规矩,绿烟愿意说,那就是夏欣有意让谢南星知道。 谢南星也明白夏欣将小高安排给自己,是怕他一个人待在这公主府养病过于寂寞,才让这么一个人来陪着谢南星消磨时光。 长公主对谢南星是用了心思的。 双手在药水中晃动,谢南星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脚,还是没忍住:“我身上黑一块,红一块的,是不是很丑?” “小公子,等到明年开春您多在日头底下晒一晒,就又好看回来了。” 小高并不觉得谢南星现在这般模样丑,脸颊上的结痂都小小的,就额头上那个褐色的结痂有点大。 这般模样放别人身上必然丑陋,可放在谢南星身上,和丑压根扯不上关系。 谢南星这个人什么都不用做,光是安静坐着,就会让人觉得很美,很好。 那是刨除皮相之后,一种难以形容的,令人心安的感觉。 微微思考一瞬,谢南星就意识到自己过虑了。 他和沈烬墨现在应当算生死与共的兄弟,这兄弟哪里来的时时盯着对方容貌看的? 更何况沈烬墨也必然不是以貌取人之人。 想到这里,谢南星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沈烬墨当初将自己捡回去,可是在看清他这副容貌之后,才愿意抱起脏兮兮的他。 之前他丑的时候,沈烬墨都是拿黑布团着才愿意抱的。 …… 药浴结束,谢南星木木由着两人帮他收拾,自入了这长公主府谢南星便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谢南星并不快乐。 想来是这洛安的氛围惯来如此,身后永远有一根无形的鞭子朝着你挥舞,谢南星停下的每一瞬,都是罪过。 待到穿戴整齐,整理好仪容,谢南星由小高扶到轮椅上,朝着寒英院而去。 手里握着的手炉亦很精致,谢南星却总觉得不如来洛安路上不慎丢了的那只手炉趁手。 这些日子谢南星每日都是来寒英院同夏欣一起用膳,到了这长公主府谢南星才知道,原来豪门贵族都是一日三食。 而云槐村那些人一日只吃两顿,自然不是不喜欢吃,而是余粮过少。 轮椅滚轴从木石地板滚过,夏欣一听到响动就从桌前起身:“绿烟,摆膳。” 如流水般的膳食从小厨房端上桌,夏欣走到门口两手握着轮椅的扶手,将谢南星连人带轮椅一起提了起来。 “多谢长公主。” 谢南星面对这样的情况已经能做到面不红,心不跳。 反正这一家子人力气都很大,拿着武器都能以一敌百的,谢南星才不跟他们比力气。 别的,好像也比不了。 除非比谁身子弱。 “都是一家人,没什么谢不谢的。” 因着沈烬墨快要回来,夏欣这些时日的心情一日好过一日,一层柔柔的母爱清辉氤氲在夏欣刚毅的眉眼之间。 谢南星一坐好,绿烟就将煨在炉子上的药膳端了过来。 药膳的味道刺鼻,谢南星每次闻到都有些反胃,但沈骏和夏欣一点子反应都没有。 “南星,这个新的方子用着可好些了?” “好些了,胸口一直堵着的地方,这些天有了些松动,喘气也不若之前频繁。” 小口小口喝着药膳,越喝,谢南星的眉头就拧得越紧。 但想起那一日三顿的草药,谢南星又觉得这药膳的口味还能忍受。 想来是良药苦口,这些日子药膳,药浴,再加上每日入口的草药,谢南星这身子比起前些日子的确好了不少。 不过还是比不上待在云槐村的时候,这一趟真的算元气大伤。 夏欣听了谢南星这话,脸上又愉悦了几分,更是连着说了两句好:“那就好,那就好。” 沈骏抬手替夏欣将头上的发簪扶正,替夏欣说出未尽之言:“南星好点了,小墨回来,我们也可以有个交待。” 谢南星抬头瞧着两人这很正常的来往,莫名觉得好生恩爱。 沈骏这指挥千军万马的侯爷本本当是大开大落的性子,却能亲手将夏欣照顾得无微不至。 夏欣这大夏皇朝最尊贵的女子,早已不是年少模样,但看向沈骏之时,总带着几分少女的天真烂漫。 在这诡谲的皇城,能拥有相濡以沫的爱情,实是不易。 墨平失了一贯的稳重,嘴角的笑容大到将牙花子都露了出来,从游廊跑着来到寒英院,朝着屋内的主子们跪下。 “长公主殿下,侯爷,小公子,天大的好事。” 眼眶发红,墨平压制不住的开心全写在脸上。 十余年来这长公主府缺的那一个“墨”字回来了,就像是他们已经踏平坎坷,迎来了最重大的胜利。 “世子爷回来了。” 第15章 一起去迎小墨回家 夏欣手里握着的筷子应声落地,被沈骏握住的手慢慢氤氲出湿润。 喜悦自胸腔直冲脑海,此刻的夏欣,只是一个盼回流落在外十数年儿子的母亲。 “现下到何处了?” “已经到了城门口,估摸着再过两刻钟便能回家。” 心中数年午夜梦回的奢想一朝成真,夏欣反倒手足无措:“骏哥,咱鞭炮先挂起来。” “火盆艾草这些驱邪的东西,也都在寒英院摆上。” “世子爷的衣裳都备的如何了?也不知道合不合尺寸?” “明日让裁缝上门一趟,重新给世子爷量一下。” “兰华院里的摆设要再亲自去看看,可不能有任何疏忽。” “欣儿。” 低声哄着夏欣稳下心神:“你莫着急,从南星回来的那一天就在准备,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 谢南星见着眼前这一幕,后知后觉地回了神。 嘴角笑意浅浅,眼中氤氲着水光,大半个月来压在心间的郁闷,松了一大半。 沈烬墨回了洛安,有家,有爱他疼他的爹娘。 真好。 夏欣当即离开凳子朝着门口走去,走到门槛处回头看向没有跟上来的谢南星。 坐在轮椅上的人,脸上还带着伤疤,可这眼中带笑,嘴角微勾的模样,夏欣竟然品出了几分岁月安宁的模样。 这一刹夏欣懂了沈烬墨缘何愿意和谢南星成为托付性命的兄弟。 他们这种朝不保夕在权力中斡旋的人,最眷恋的就是这一抹在野蛮中生出的岁月静好。 谢南星被夏欣严严实实的盯着,脸色一瞬生出些许红润,慢慢的就因着害羞低下了脑袋。 沈骏笑着搂了搂夏欣,夏欣倒未生出尴尬,反而爽朗笑了出来:“我们南星生得真好看,改日养好了,这满洛安的女子都想嫁给你。” 夏欣如此酣畅的笑容,于沈骏而言,是过于久远的事情。 沈骏的眉眼也露出了坦荡的喜色,走到谢南星身后,推着轮椅往前走。 “欣儿,我们带着南星一起去迎小墨,让我们南星看看自己救下的人,是不是健健康康回来了。” 能回来已是万幸,健康二字不过是用来安慰谢南星的话罢了。 暖阳洒向人间,长公主府门前人人面色欢愉,肆意的风毫不留情地将夏欣火红的披风卷起。 墨平正指挥着手底下的人将鞭炮等物什都摆了起来,鲜红的地毯从门口一路铺到府内,喜庆装点了沈烬墨的回家之路。 这大年三十前的洛安,提前被鲜妍渲染,长公主府一派喜气洋洋。 夏欣站一会就要踮脚朝远处看看:“骏哥,我这些年是不是老了许多,小墨会不会认不出我了?” 就怕沈烬墨忽然就回来,一贯身着劲装、手握鞭子的夏欣,梳起了妇人头,穿上了温婉的裙装,戴上了簪佩。 “欣儿貌美更甚昔年。”替夏欣将披风紧了紧:“他要是认不出来,为夫就替你揍哭他。” 沈骏稳住夏欣,转头看向坐在轮椅上的谢南星,连忙将自己的披风解下,递给小高。 “先给小公子系上,下次再让小公子冻着,你们就自己去领罚。” 小高和小杆匆匆跪地认罪,又在沈骏的示意下起身,一人替谢南星披上披风,一人匆匆回湘竹院给谢南星拿披风。 谢南星抬头看向沈骏,好看的眸子满是欢喜:“多谢侯爷,其实我不冷。” “你冷不冷本侯不知道。”沈骏看着谢南星打趣:“但本侯要是让小墨的救命恩人冻着了,小墨指不定要和本侯跳脚。” “那小子力气大,本侯上了年纪,也不知还打得过吗?” “你敢动他?”夏欣的手拧住沈骏腰间的软肉:“侯爷莫不是想日日睡书房?” “你瞧瞧,小墨在这家里都能横着走,本侯怎敢动他?” 谢南星低头笑着,他现在就能想到沈烬墨回家后会有多幸福。 沈烬墨苦了那么多年,谢南星觉得这些幸福都是他应得的。 林公公从马车上走下,身后跟着六个托着礼物的小太监。 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看着地上的红毯,警醒着几个小太监:“这红毯可是迎世子殿下的,你们要是给咱家弄脏了,小心你们这身皮。” 夏欣被这边不大不小的响动吸引,在看向林公公的那一瞬,狂风乱躁将红毯吹得卷起,也将重逢的喜悦被吹得七零八碎。 沈烬墨藏于乡野一朝露了身形,自然是沈烬墨有意为之。 夏弘数轮试探之后将沈烬墨召回,夏欣原本以为是夏弘想留一个能控制住他们夫妻二人的人质。 夏弘想要的若只是如此,他就当允许他们好生培养感情,且这感情越浓,才越能发挥价值。 可林公公的出现却让夏欣知晓,夏弘想要的远不止于此。 林公公打着千儿行了礼:“奴才拜见长公主殿下,拜见武安侯。” 沈骏走到林公公与夏欣中间,隔开两人的对视:“这么冷的天,怎还劳得公公跑这一趟?” “世子殿下今日回洛安,皇上让奴才来将贺礼送上。” 不用林公公安排,身后的小太监熟门熟路的将礼物当着围观百姓的面递给墨平。 这洛安的百姓都知晓,当今圣上对先帝的一双儿女自来便好,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先紧着夏彻和夏欣。 气氛忽然凝滞,这府门之下只有一个林公公还在笑着开口:“皇上惦记世子殿下惦记得紧,奴才不敢怠慢就来得早了,希望没有扰了长公主和侯爷这迎接之仪。” “林公公这又是哪里的话。”沈骏将墨平递上来的红封塞到林公公袖中:“能得皇上惦记,是小墨的福气。” 目光越过沈骏落在夏欣身上,此时夏欣谨慎试探的模样,和林公公刚下马车时哪里有一分相似之处? 但林公公要做的,不止于此。 “皇上一大早还在奴才耳边说,长公主殿下一贯是严母,这亲自教养出来的世子殿下,自然是忠孝两全。 林公公话落,夏欣心头瞬间一沉。 上次和谢南星一同进宫时夏弘便有过提点,一切早已有了预兆。 抬头环顾四周围观的百姓,夏欣抿紧嘴唇,腥甜在口腔内发酵,缓缓蔓延:“臣自当不负皇上的厚望。” 夏欣开始恨自己,是她被重逢的喜悦冲散了理智,才把一切驾到了台面上。 “绿烟,去将本公主的鞭子拿过来。” 谢南星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一紧,手背上的结痂因着过于用力而裂开,细微的鲜血从结痂中蔓延。 不疼,不痒,但就是流血了。 第16章 夏欣当众鞭笞沈烬墨 一辆奢华的马车穿过围观的百姓,朝着平南长公主府邸驰来,车夫拉紧缰绳,马蹄踩在替沈烬墨备上的红毯。 “世子殿下,平南长公主府到了。” 弯腰站在马车旁的姿态恭谨,得到允许之后,岁一亲自将车门打开。 沈烬墨踏着车凳走下马车,低头走上那为他铺设的红毯。 双膝跪地,隔着层层石阶,不敢抬头与石阶上的人对视:“儿沈烬墨归来,请父亲母亲安。” 若此地只有一家人,夏欣必然冲下台阶抱着自己的儿子大哭一场,痛诉数年相思之情。 可如今围在长公主府邸四周的,除了平头百姓和闻讯赶来的各家权贵,还有来自夏弘的威慑。 夏欣攥住沈骏的手用力到发白,这些时日的激动与雀跃,成了一场笑话。 今日之后,她的儿子又要如何在这拜高踩低的权贵圈子里立足? 抬手拿过绿烟手中的长鞭,握住鞭柄的手微微颤抖。 “既然活着,为何今日才归?” “儿有错。” 谢南星看着匍匐跪地的沈烬墨,跳动的心脏被这三个字砸得生疼。 原来,到了这神都,沈烬墨也是不能有家的。 爱再多,若是落不到沈烬墨身上,那又有何用? “父母在,不远游。” 夏欣的鞭子落在沈烬墨的脊背,墨色的衣裳一瞬被劈开:“这一鞭,是惩你十年不归,让爹娘为你急白了头。” “你生受皇恩,皇上为了寻你耗尽无数人力物力。” 一鞭刚收,一鞭又起,血肉翻滚之间,血腥味直冲谢南星的鼻息。 牙齿咬住下唇,谢南星的头不住地朝着两边摇摆,眼泪无声落下:“长公主殿下,不要。” 低如蚊蚋的声音被鞭子挥舞的响动遮挡,沈烬墨挨下了第三鞭:“十年蹉跎,你错付皇恩,此为不忠。” 三鞭下去,夏欣早已失去了所有血色,可林公公未曾出面阻拦,那便是夏弘觉得还不够。 虚软的手再一次扬起鞭子,林公公状似堪堪回神,连忙走下台阶,挡在沈烬墨面前。 “长公主殿下,世子爷刚回来,奴才本没有资格阻您教子。” 涕泗横流,林公公言语哽咽,不住磕头向着夏欣求情:“世子殿下本来就重伤未愈,皇上等着召见世子殿下,求您饶了世子爷这一回。” 手里挥起的鞭子朝着林公公所在之处狠狠甩下,林公公脚边的红毯直接碎裂,红絮染了林公公满头。 心力耗尽,夏欣虚软到连鞭子都快握不住,沈骏拦腰将夏欣抱入怀中,朝着府内走去。 热热闹闹站在门口欢迎沈烬墨回府的人,满面惶恐地跟在夏欣身后入了府邸。 独独谢南星像是被遗忘了一般,没有人将他推进府邸。 他和沈烬墨,同时被阻挡在了这平南长公主府的高门之外。 手上的疼微不足道,脚下的疼也比不过心中的酸。 谢南星颤颤巍巍走下轮椅,朝着沈烬墨走去。 跪在沈烬墨身侧,心中乱了,披风的系绳在扯动间成了死结:“猎户大哥,皇上是个好人。” 沈烬墨垂下的头颅终于抬起,他不敢看夏欣和沈骏,任何一个眼神交流,都能让他的爹娘直接崩溃。 伸出一根手指虚虚摸了摸谢南星额头的结痂:“疼不疼?” “你疼吗?” 沈烬墨摇了摇头。 谢南星也摇了摇头。 两人都是骗子。 笑着对视,谢南星终于将身上的披风解下。 跪直身子,披风从沈烬墨的头上甩过,披到沈烬墨身上,遮住了沈烬墨身后的斑驳。 染上血渍的手阻止了沈烬墨要脱披风的动作,谢南星笑着叮嘱:“进宫见皇上,总要穿得体面些许。” 谢南星有自己不为旁人道的心思。 从沈骏身上脱下的披风披在沈烬墨身上,就相当于沈骏这个父亲陪着自己的儿子走回了这诡谲的神都。 沈烬墨,不是没人疼爱的小孩儿。 谢南星身子虚的明显,刚一起身便摇摇欲坠,沈烬墨慌忙伸手,扶住了谢南星。 靠着沈烬墨的手腕站了好久,夏南星才能重新站稳。 “快去,莫让皇上和林公公久等。” 松开扶在沈烬墨手腕上的手,谢南星将沈烬墨往前推了推,推入属于他的风雨之中。 瞧着这黑色的背影,谢南星大声喊道:“晚膳回来吃,吃阳春面。” 很用力的一句话。 为了说这句话,谢南星生生吸了几口寒气,咳嗽声自沈烬墨身后响起。 前行的步伐未再停顿,沈烬墨平整的眉眼有过一瞬拧起。 谢南星的身子更差了。 小杆和小高从府内跑出,推着轮椅走到谢南星身侧,合身的披风将谢南星包裹,温暖一瞬回归。 可谢南星的心,好凉。 “小公子,奴才该死,将您忘了。” 谢南星苍白的脸笑了笑:“进去。” 这规矩甚严的平南长公主府,若非刻意设计,哪里来的奴才敢忘记主子呢? 不过是做爹娘的不能迎接远归的儿子,只能由谢南星这个外人来做这个事情。 长公主的府门关闭,围观的百姓开始凑在一处小声议论。 “长公主殿下怎么就不让世子殿下先回府呢?” “你看那个虚弱的公子,说是为了救世子殿下身子才这般差,这不也被磋磨了?” “不会,月前不还重金悬赏替他找郎中吗?” “指不定都是假的,骗咱这些局外人。” “还是当今圣上对世子殿下好,早早就安排人来护着世子殿下。” “这世子殿下也是可怜,爹娘在这洛安过着好日子,听说他在那穷乡僻壤靠着捕猎为生呢。” “你少说点,这般高门贵族我们说岔了,是要丢脑袋的。” 人潮渐渐退散,看完此间热闹的旬湛带着家丁打道府邸。 唇角微勾,眼中透着兴奋。 这一潭死水的神都,平静不了几时了。 这水乱了,他才能捉到那人爱吃的鱼,将那人养得白胖。 第17章 沈烬墨初会夏弘,试探再起 谢南星甫一进入寒英院,浓郁的安神香就逼得他刚歇下的咳嗽声又起。 抬眼看去,躺在榻上的夏欣容色上透着谢南星从未见过的疲惫。 这三鞭子打在沈烬墨的身上,以数十倍的力量反噬到了夏欣的身上。 刚给夏欣诊完脉的大夫在沈骏的示意之下跪在谢南星面前,用剪子剪开谢南星已经被鲜血晕染的裤管,重新替谢南星处理了身上的伤口。 除墨平之外的所有婢女小厮都退了出去,沈骏扶着夏欣坐了起来,与谢南星沉沉对视。 夏弘不喜夏欣与夏彻走近,夏欣便要断了与夏彻的联系,夏彻才能过几天安稳日子。 夏弘现在逼着夏欣当着洛安百姓的面鞭笞沈烬墨,不过是在故技重施。 开弓没有回头箭,夏弘要离间他们的母子之情。 皇权至上,夏欣不能反抗,她只能跪着将头颅递上,跪着让沈烬墨成为夏弘的人。 结局只能是一个,那便是,子不能孝,母不能慈。 可她那打小以济世救民为己任的儿子,又要如何在这般困境中求生? “南星,本公主是打心眼里喜欢你,但沈烬墨不是个听话的儿子,本公主见之不喜。” “你若想跟着沈烬墨,日后便不算我长公主府的小公子,你未来的死活,本公主自然不会管。” “你若断了与沈烬墨的关系,本公主自会许你富贵荣华到老。” 夏欣将选择摆在谢南星面前,跟着沈烬墨便意味着数不尽的来自皇权的威胁,若跟着夏欣,只要她夏欣活一日,谢南星便能活一日。 “南星多谢长公主数日关怀。”沉沉弓腰,病弱的身体说出的每一个字,掷地有声:“南星这副残躯不见得还能活多久,只要世子殿下不嫌弃,南星想和世子殿下待在一处。” 谢南星知晓自己仅有蚍蜉之力,替沈烬墨挡不住这些明枪暗箭,但他总想让沈烬墨回家之时,不至于太孤单。 他其实很清楚,跟着沈烬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赢到最后,要不就是一个死字。 人活着,总得有点盼头。 而沈烬墨这个人,以及沈烬墨要走的那条路,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逾越谢南星性命的盼头。 唇间几经嗫喏,夏欣一个字也说不出。 红肿的眸子含着感激看向谢南星,继而埋进了沈骏怀里,无声啜泣。 谢南星不至于为沈烬墨做到这般程度的。 一命换一命,沈烬墨给谢南星的恩情,谢南星早已还清。 终究,他们家欠谢南星的,这辈子也还不清了。 一事已决,墨平朝着两位主子铿锵跪地:“奴才墨平也想伺候世子殿下,请侯爷成全。” 拍在夏欣肩背的手极尽柔情,沈骏依然保持着绝对的镇定,看向墨平的目光带着厚重:“墨平,你想好了吗?” 额头与地板碰撞,传出的响声令人颅内轰鸣:“求主子爷成全。” “去领四十板子,你与本侯的主仆情谊到此为止。” “按照世子之规制,给世子爷去将奴仆挑齐,今夜便带着一块过去。” 从今往后,他们与自己唯一的儿子之间,便只容得下礼制规矩,再无孺慕之情。 甚至于在不久的将来,指不定连礼制都容不下。 …… 沈烬墨踏着稳健的步子入了金殿,朝着皇位之上的人叩拜:“臣沈烬墨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墨,你可让朕好等。” 十年查找,半年试探,两月厮杀考验,最后用上了致瘾的缠染,夏弘才敢将这头猛兽放回。 “让皇上忧心,是臣之罪过。” 平缓抬头,沈烬墨与夏弘对视一瞬,继而缓缓垂下。 在权力的滋养之下,坐在皇位之上的夏弘威严到不可侵犯,早已不是沈烬墨记忆中会抱着他玩闹的亲切模样。 “都是一家人,哪里能用得上有罪之言辞。” 夏弘侧目看向林公公,提前备好的软椅被搬到沈烬墨身旁:“小墨,平身坐着。” 沈烬墨谢恩起身,从脊背上落下的血迹染红了玉石地板。 夏弘瞧着这一滩淋漓,眸中生起薄怒。 大殿候在一侧的小太监见状连忙出门,朝着太医院跑去。 在夏弘身边当差,稍微缺点眼力见也是死罪。 “岁一,你就是给朕这么保护的世子爷?” 岁一头都来不及抬,便仓惶跪下:“属下知错,请皇上责罚。” 岁一是真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个罪名在等着自己。 不过也是他自己粗心,林公公出现的地方,怎么可能没一点风波…… “皇上,世子爷这鞭伤是平南长公主赐下的。” 林公公弯腰给夏弘斟着茶,低声做着解释:“也是老奴无用,等到长公主赏完三鞭,才反应过来要替世子爷拦一拦。” “小林子。”嗓音颇沉,含着警告。 夏欣从来都不是林公公能随意嚼舌根的人。 噗通跪地,不敢再多说半个字,沉默等着惩罚的降临。 “晚些去内廷领十板子。” “谢皇上赏赐。”自行起身,转头看向沈烬墨:“请世子殿下见谅,是奴才嘴碎,日后必然不敢了。”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般不痛不痒的十板子,也就是个噱头而已。 这是一出专门演给沈烬墨看的戏,然能得夏弘亲自演这一出,沈烬墨头一次进宫的目的便已达成。 端着茶盏沉默饮着杯中茶水,夏弘不开口询问,沈烬墨便保持沉默。 作为将来为夏弘所用的利刃,局势不清,盲目开口,是愚蠢。 而沈烬墨的愚蠢,则是会成为取他性命的弯刀。 太医匆匆从殿外跑来,请安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夏弘挥了挥手,太医便跪着给沈烬墨探脉:“启禀皇上,世子爷身体底子颇好,早先中的毒如今已经被肃清。” 低头与太医对视,夏弘便知晓缠染的毒仍在。 可夏欣和沈骏今日闹的这一出,让夏弘如鲠在喉。 一个向往母爱的儿子,要真看到了亲情的希望,如何还会舍得搁浅? 沈烬墨再想臣服于他,如今也并未动要背弃爹娘,臣服于他的想法。 可不背弃爹娘,出身先帝一脉的沈烬墨,夏弘如何敢用? 第18章 深宫见故人,沈烬墨失态 “小墨身上有鞭伤,给他处理一下。” “臣遵旨。” 太医佝偻着腰,在得到沈烬墨应允之后,才敢撩起沈烬墨的披风,替沈烬墨将伤口清洗包扎。 夏弘垂首看向沈烬墨后背正被太医包扎的伤口,眉目间先是透出不忍,又慢慢转化成长辈对小辈的谆谆劝慰。 “小墨,天下无不是的爹娘,你莫要因为这点小事记恨上平南。” “臣知晓的。”嗓音未起波澜,平静地消化了今日这颜面尽失的下马威。 “数年不归,让皇上和爹娘担心,亦是臣之错。” “这些年为何不归?”漫不经心一问,夏弘似乎并不在乎答案,就像他只是单纯想与家中小儿唠唠家常。 “那年母亲将臣驱逐出洛安,断了母子关系,臣若不是平南长公主与武安侯之子,不知是否有资格回到洛安。” 夏弘唇角的弧度很浅,既然心中藏了怨,那便容易许多:“你外祖驾崩,平南乱了心智而误伤了你,你也要体谅她。” 沉沉点头,闷闷应答,瞧不出一丝欢喜:“臣知晓,多谢皇上告慰。” “这些年可想回洛安?” 沈烬墨侧目看向夏弘,眼中慢慢涌出对权力的向往,自口中说出的报国之心虽平淡,亦透着慷慨。 “为大夏朝建功立业,替皇上分忧,是臣日思夜想之事。” 夏弘懂了沈烬墨此刻的彷徨,由平南亲自挥下的鞭子,让沈烬墨对未来的前途充斥着不信任。 夏弘自然是要娴熟地扮演起好人的角色:“你放心,待你爹娘同意,朕自然要给你安排一个配得上你这一身本事的差事。” 前提是,沈烬墨的爹娘同意。 伤口包扎好,太医将药递到沈烬墨手里,略微交待了几句便躬身出了金殿,殿内重新回归沉默。 夏弘抬手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许疲累:“小墨,你外祖母甚是想你,你跟着小林子去看看她。” “外祖母尚在人世?” 这是沈烬墨今日在这金殿的第一次失态,为了钟元元。 十一年前夏启遇刺身亡,钟元元当即失了踪迹。 而后便是夏弘与夏彻长达一年的对峙,老臣被拉拢,新臣接连上位,年仅十二岁的夏彻身中剧毒。 为拯山河于水火之中,夏弘被迫登顶皇位。 直到十年前那个除夕,沈烬墨逃出洛安,都没有听到过钟元元的一点消息。 “朕还能诓骗你不成?” 夏弘笑着反问,没有将事情点破。 有些谜底要沈烬墨亲自解开,才足够有趣。 皇权啊,绝大多数情况下,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沈烬墨跟在林公公身后自金殿走出,从雕梁画栋走到人迹罕至。 护宫的红墙就在眼前,眼前偏僻的纤云阁离红墙不过三丈之遥。 林公公敲了敲门,未得应允便带着沈烬墨走了进去。 从大门到正厅,无一人伺候,整宫上下不见奢华,瞧着倒像一被妥帖打理的农家小院。 跪在佛前的女子一袭素衣,青丝夹杂着白发,仅用一根檀木簪子束住。 林公公虔诚跪地行礼,不敢有一丝不恭敬:“娘娘,墨世子回来了。” 平静放下敲着木鱼的小锤,从蒲团上起身,清冷的眸光透着柔和之力,笼罩在沈烬墨的身上。 “小墨,回来就好。” “孙儿见过外祖母,外祖母万福金安。” 双膝直直砸下,匍匐在钟元元面前的沈烬墨眸中泛起酸涩的水意。 他的外祖母虽然活着,可他的外祖母活在夏弘的后宫。 夏弘,欺人太甚! 没有起身扶人的打算,钟元元眼中跪地的沈烬墨,脊梁依然挺直。 生活虽苦,心性不灭,未来便有望。 静静瞧了半盏茶的时间,钟元元重新跪上蒲团,木鱼声响起,是催人离去的韵律 沈烬墨从地上起身,比之来时周身的威慑又寒了几分。 “世子殿下,娘娘鲜少愿意见外人,您日后若有时间可以多来陪娘娘,皇上也必然会成全殿下您这一片孝心。” 钟元元,是不能被人加以前缀与封号的后妃。 “林公公的心意本世子心领。”所有外放的情绪已经收敛:“后宫乃禁地,本世子纵然离京多年,也没有忘记。” 林公公笑着打了自己一巴掌,没用多少力气:“瞧奴才,就是多嘴,日后必然管住自己这张破嘴。” “外祖母日子过得如何?” “娘娘深得皇恩,九皇子殿下都已十岁,皇上甚是宠爱。” “您刚回洛安可能还不清楚皇上对九皇子的器重,旬相家那嫡次子旬湛,如今都被皇上安排给九皇子当夫子。” 居宇内而谋天下的旬氏,嫡次子。 那这九皇子,的确不能说不得宠。 可旬湛翻年也不过十六,若真器重,就该是个伴读,而非夫子。 安排小太监将沈烬墨送出宫,林公公回到大殿,接过小太监递过的帕子净手,弓腰站在夏弘身后,给夏弘按着肩颈。 “今日这一番事情,做得不错。”来自长公主府的线报刚出来,夏弘甚是满意:“平南如今,倒是识趣不少。” “皇上您谬赞了,这都是奴才的分内之事。”笑着应承,开始说着夏弘想听的话:“奴才瞧着这世子殿下倒是个稳妥又不允人轻易拿捏的人。” 林公公能屹立夏弘身侧十数年,凭借的就是不论这朝堂的人如何巴结他,如何厌恶他,他始终只有夏弘一个主子,只说夏弘让他说的话。 “娘娘只同世子殿下说了一句话,便让世子殿下走了。” “世子殿下走前还问了问娘娘日子过得如何。” “哼。”夏弘笑了:“这狼崽子的确配当这替朕扫清前路的刀,就是目前这过于重情重义的特质,朕不喜欢。” “您是天子,世子殿下迟早会想通的。” 夏弘坐在这权力最巅峰,自然不担心沈烬墨会逃脱他的掌控:“再凶猛的兽,朕不让他出笼,和那些鸟雀便毫无差距。” 林公公仔细斟酌,又补充了一句:“世子爷还年轻,又过了十年朝不保夕的日子,再是重情重义,也经不得几番消磨。” 夏弘挥了挥手,林公公就没敢再按。 他知道夏弘并不爱听这话,嫡系一脉的重情重义,可让夏弘在稳住江山的过程中吃了不少苦头。 “小林子,你说他要过多久才知道,朕才是他唯一的主子?” 林公公只是奴才,主子都没想明白的事情,他怎么能下论断? “就奴才这榆木脑袋,哪里能猜得准这些东西。” “奴才觉得,苦头吃多了,总会想吃点甜的。” “这甜的吃习惯了,那自然是一点苦都不愿意吃了。” 第19章 世子护不住谢南星,但沈烬墨会 从宫门走出,天边仅剩最后一抹残阳,沈烬墨靠着久远的记忆踩上皇城青砖。 十年未曾回这洛安,这座皇城一眼瞧上去变化并不大,左不过这家店铺换了名,那家府邸换了主。 同人心的变化和权力的更迭比起来,旁的全部不值一提。 站在台阶下瞧着平南长公主府的金字敕造牌匾,一笔一划透着杀伐果断,此乃大夏开国皇帝夏启亲笔所书。 府字那一点的笔墨不若别的笔画肆意,只因那一笔落下之时,沈烬墨跑进金殿钻进夏启怀中闹着要去骑马,才让这一笔乱了章法。 昔时种种,今朝件件,早已物是人非。 长公主府的大门紧闭,虚掩的小门从缝隙里透几抹光亮,沈烬墨将手落在那铜环之上,敲响大门。 小杆手里打着灯笼从角门走出,颤声开口:“奴才给世子殿下请安,小公子在湘竹院等您用晚膳。” “父亲和母亲安寝了吗?” “奴才不知。”双膝跪地,面对沈烬墨,不知道似乎也是罪过。 沈烬墨于门口矗立彷徨,正门无人开启,可他作为长公主府的世子殿下,回神都首日,如何能从角门走进? 握在手里意图砸开府门的鞭子收起,沈烬墨沉冷着眉目由小杆引着从角门进了府邸。 白日的盛大与晚上的萧索,都成了皇权之下的笑话。 沈烬墨是笑话本身。 “谢南星身体如何?” 见到沈烬墨的第一眼,小杆就害怕。 沈烬墨不论说不说话,小杆都害怕。 不知沈烬墨要问的具体是什么,小杆就将自己所有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到府那日,一身血腥脏污,压根看不出一个人样,要不是侯爷出现及时,指不定就被守门的小武哥给一脚踹死。” “医治过程中亦是几经晕厥,几度断气,长公主这般不信神佛之人,在寒英院将这诸天神佛都给跪了个遍。” “等到能说上几句话时,又被抬着去了趟皇宫,回来之后又是发了几天高热。” “也就半月前换了方子,如今看上去才好了些许。” 令人窒息的凌厉将小杆包裹,头颅越垂越低,握着灯笼的手也开始颤抖,小杆觉得沈烬墨想杀人。 明明沈烬墨今日面对谢南星之时就极为好说话,眉目之间的心疼与温柔但凡长了眼睛的人就能看出。 为何从皇宫回来,就这般可怖? 安静比说话时更令人难耐,小杆开始找着别的话头:“小公子今日还在问奴才,他如今这脸上带疤的模样,是不是很丑。” 不丑,沈烬墨白日看了。 “那个侍卫呢?” “嗯?”小杆顿了一瞬回道:“长公主说小武没有怜悯之心,直接调到了内院做些洒扫的活计。” 替沈烬墨推开湘竹院的门,沿着鹅卵石走过一段修在竹子中间的小路,沈烬墨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等他归来的谢南星。 快马加鞭只用五六日的返程,硬是被岁一拖了大半个月。 沈烬墨自然明白其中深意,因为他回洛安之时,谢南星死有死的价值,活有活的用处。 但半死不活,反倒是平添了乱子。 幸好,这小病秧子自己争气,活了下来。 “小高,快点。” 谢南星见沈烬墨步子迈得又大又急,眼看就要到跟前,就催促着小高去点火。 热闹的鞭炮声响起,小高将铁盆摆在沈烬墨面前,慌忙躲到谢南星身后。 小高眼中的沈烬墨看上去,有点凶,似乎又不是单纯的凶。 反正,小高也有点怕沈烬墨,躲在谢南星身后让他很有安全感。 沈烬墨不信鬼神的,若真有神明,夏弘缘何能活到此时? 目光落在谢南星被重新包扎的手上,沈烬墨选择撩起衣摆,如谢南星所愿跨过了眼前的火盆。 谢南星随即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嘴里念念有词:“诸天神佛,保佑猎户大哥逢凶化吉,变祸为福,万事呈祥。” 沉步走到谢南星身后,小高连忙将推轮椅的地方让给沈烬墨,沈烬墨一边将人推进屋内,一边开口问道。 “谢南星,今晚吃什么?” “鸡蛋煎馒头片。” 下意识的话脱口而出,每次沈烬墨满身血腥归家,谢南星都会给沈烬墨做这个非常撑肚子的面食。 肚子饱了,心就没有那么难受。 “骗你的呢。”谢南星回头看着沈烬墨笑:“今晚吃阳春面,煨了一下午的鸡汤,这面自然更是鲜香。” 谢南星想提这是夏欣亲手煲的汤,但想了想就明白,这是不能提的事情。 谢南星白日做了选择的。 “你煮的吗?” “您老人家瞧瞧我这手脚,像能煮面的样子吗?”谢南星将被纱布缠绕的手举起,从生死边缘走出的他,较之以往更为温暖。 “但是我有在旁看着,肯定比我煮的还好吃。” 吃下第一口面,是久远又熟悉的,来自娘亲的味道。 “你吃了吗?” “吃了的,你放心。”烛光再柔和,也比不上谢南星嘴角的弧度:“后背的伤口都处理好了吗?” “嗯,皇上安排太医给处理的。” 沈烬墨觉得有些热,就将身上的披风脱下。 “推我去看看。” 小高推着轮椅,将谢南星推到沈烬墨背后。 沈烬墨嘴里咀嚼着面条,后背的伤口因着谢南星的凑近,开始生出丝丝疼意,胸腔却变得暖和起来。 沈烬墨回家了。 “谢南星,我叫沈烬墨。” 沈烬墨觉得,他的名姓要由他亲自告诉谢南星:“你该改口叫我沈烬墨。” “好。” 温馨的氛围下混杂着沉重的酸,谢南星睁大那双透亮的眸子:“世子殿下,日后我便是你的人,你可要好好护着我。” “世子殿下不会。” 一口喝尽碗中汤面,沈烬墨的回应且轻且重:“但沈烬墨会努力护着谢南星这个小病秧子。” 这一句话好重,压得谢南星喘不过气。 回了家却不能有家的人,对着谢南星许下了守护的承诺。 第20章 行李移到湘竹院,与谢南星同住 “那我下次不能叫世子殿下救命。”沈烬墨给的好,谢南星永远都会妥帖珍藏:“我要叫沈烬墨,救我。” 耳尖的酥透过经络变成了心间奇异的痒,沈烬墨将心头的异样牢牢束缚,从软凳上起身,瞧着已经候在院门口等候良久的墨平。 低头与谢南星对视,沈烬墨变得好生温柔,是小高和小杆看着也不觉得害怕的温柔。 “嗯,叫沈烬墨才有用。” 平南长公主府的世子殿下护不住任何人,但沈烬墨会让谢南星活。 小杆看着沈烬墨对谢南星这般独一无二的好,眼中生了艳羡。 这乡野出身的小公子因着救了世子殿下一命,已经走上了通天之路。 纵然是以性命为代价,亦值当。 天空飘起小雪,沈烬墨披上披风出了湘竹院。 北风裹挟着风雪将沈烬墨身上的黑色披风吹得张扬又沉重,谢南星心头一酸。 就像沈烬墨在背水一战,若踏错一步,必死。 行至半路,沈烬墨顿住步子朝着墨平伸出手,墨平立即将灯笼递到沈烬墨手上,躬身等着沈烬墨的安排。 “将行李都移到湘竹院去,具体放何处都由谢南星安排。” “奴才遵命。” 今日这一出变故一生,墨平就在替沈烬墨重新收拾行李。 沈烬墨方归洛安,夏弘就算没将爪牙伸到沈烬墨住所,但只要在这长公主府,便不存在脱离夏弘监视的情况。 若来日再起风云,肃清两个院子的暗线耗费精力巨大。 “墨平,记得告诉谢南星我去了寒英院,让他早点歇息,不用等我。” “日后我的事,在确认安全的情况下,他问你便说。” 其实谢南星从未问过沈烬墨要做的是怎样的一番事业,但沈烬墨必须让手里的每一个人知晓他对谢南星的态度。 他若不在,这些人也必须护好谢南星。 “奴才知道。” 停住脚步,墨平目送沈烬墨离开,看着那墨色的背影,忍耐许久的泪水从眼眶溢出。 他比沈烬墨大了十岁,打沈烬墨出生开始,便是墨平的主子。 今日墨平的主子回来了,很狼狈的回来了。 从来就没有什么重大的胜利,只不过是这旋涡之中多埋了一个人而已。 不对,是两个。 目送沈烬墨离去,墨平便立即招呼下人将沈烬墨的行李搬到湘竹院,独自一人进了院内请示。 “奴才墨平参见小公子。” 谢南星从史书中抬头,看到了候在院外的奴仆:“快起来,可是沈烬墨有什么交待?” “世子殿下说小公子如今身子骨不好,为了照顾小公子,他日后就住在这湘竹院。” 墨平恭谨垂首,对谢南星极为尊重:“如今这行李都在外头,您看都归置到何处。” 谢南星被墨平这几句话给逗笑了:“你们家世子殿下,都会说这种话了?” “欸。”微微侧目看了一下谢南星的神色,墨平也笑了:“世子殿下是这个意思。” 而这个意思,是墨平自己品出来的。 手里的书放下,谢南星将手炉握紧:“那依阿平之见,世子殿下宿在何处比较合适?” 这种事情哪里有他一个奴才做主的份? 谢南星问了,他便要答。 “敢问小公子之前在云槐村是如何住的?” 看着眼前一板一眼的墨平,谢南星存了些许打趣的心思:“我那时怕死,便与你家世子殿下同住一处。” “啊……”这回复显然超出了墨平的预料,就他完全没往那方面想过。 就小公子这身子,也经不住他家世子爷的折腾…… 指不定亲个嘴儿,就会晕倒。 默默叹了口气,谢南星觉得墨平也想偏了,但墨平能想偏,谢南星自己也功不可没:“你家世子殿下睡床上。” “我啊,就卷了一床被子在地上打了个地铺。” “原来如此。”墨平笑了,他知道谢南星在逗他,便也跟着起哄。 “如今您是这湘竹院的主子,就该轮到您睡床,世子殿下打地铺。” “让世子殿下睡暖阁去。”谢南星忽然发现墨平其实是挺有趣,笑着指了指暖阁的方向:“我这人胆子还是小,总是害怕晚上再有人行刺。” “奴才遵旨。” 墨平挥了挥手,丫鬟奴仆便开始替沈烬墨归置行李。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整理好行李的奴仆便都跪在谢南星面前。 看着眼前的奴仆,谢南星收起了面对墨平的那抹随和。 “我身子骨不好,听不得吵闹,你们日后无事便不要进正院。” “我这精力也有限,日后有事你们直接先和墨管家禀报。” “奴才遵旨。” 乌泱泱跪了半屋子的人都退了出去,墨平躬身在谢南星身旁:“小公子,世子殿下让您早些歇息,莫等他。” “嗯。” 这声刚落下,谢南星就看到绿烟举着把油纸伞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拿着衣物的奴仆。 “绿烟见过小公子,宫里刚刚来人让您后日跟着一块进宫祭祖。” “这些衣物准备得匆忙,您先将就着穿。” 皇家的体面不容有失,这内宅再多龃龉,出了这府邸那便依然是利益一致的一家人。 家丑不可外扬,长公主家的家丑,只能对着夏弘扬。 谢南星没有问为什么,因为这是圣旨:“那我后日需要做什么准备?” “您后日四更天就要起床,所以您这两天可得好好歇息。” “四更天啊……” 谢南星脸拉的老长,带着点子稚气:“小高,小杆,快,我现在就要洗漱,准备先把时辰给睡足。” 不好好睡觉,怎么养得好身体? 寒英院 膝盖下方的青石冰冷,风雪绕着沈烬墨盘旋,跪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沈烬墨才开口请安。 “儿沈烬墨求见父亲母亲。” 沈骏扶着夏欣在靠门的地方落座,披上大氅从屋内出来。 手里握着的油纸伞举在沈烬墨头上,沈骏与沈烬墨并肩立于风雪之中:“小墨,你娘刚躺下。” “后日除夕一大早就要进宫,必是一番忙碌,你舟车劳顿,早些回去歇息。” 沈骏的话很淡,声很轻,仿若在和一个不相干的人说话。 第21章 沈骏能给沈烬墨的守护,都已经给了 “娘还好吗?” 沈烬墨将看向室内那一抹影子的目光收回,抬头与沈骏对视。 此时的沈烬墨跪在沈骏身侧,沈骏的影子投射在他身上,他就像一只活在父亲羽翼下的幼鸟,无需独自对抗风雪。 应答的这一句话,更轻:“你好,你娘就好。” 仰头对视,父子二人均未多言。 沈烬墨看懂了沈骏眼中的深沉,可沈骏却没有看透他的儿子要做什么。 今日这一切,他这儿子早已预料到,十年潜伏一朝败露,他这儿子心思,比他想象的还要深沉。 蹲下身子,沈骏将手里的油纸伞递到沈烬墨手里:“小墨,爹手里的伞,给你了。” 沈骏能给沈烬墨的守护,都已经给了。 日后山水兼程,选择是沈烬墨做的,路也只能由沈烬墨来走。 沈骏起身走进室内,房门被反手关上,北风将蜡烛猛然吹灭,室内漆黑。 沈烬墨越上屋顶,半躺在屋檐上,手里举着沈骏给的油纸伞。 目光散乱,毫无聚焦。 夏欣将脸埋进沈骏的胸膛,红肿的眼眶一流泪,便疼得睁不开。 曾经的他们,的确隔着数千里山河。 现在的他们,一人在屋顶,一人在屋内,却比数千里距离更为遥远。 这一刻的夏欣不知,这一出母子绝情的戏码,还该如何演绎。 这是她拼命生下的儿子。 这是她放弃所有筹码,护下的儿子。 一个时辰过去,沈烬墨从房檐飞下,去了湘竹院。 “欣儿,小墨长大了。”沈骏的话带着轻哄,带着骄傲。 “比我这做父亲的人都生得高大,眼睛像我,鼻子和嘴巴都像你。” “你当年在南面战场征战三年,再次见我一点都没晒黑,所以小墨在山里都没晒黑,也是像你。” “都说了,当时水粉从头涂到脚才那般白的。”瓮声瓮气,夏欣这些年解释了很多遍。 “哪里有水粉这般白?”一如第一次听到夏欣的解释,沈骏脸上每一丝弧度都带着诧异。 “是我娘子生得白,还有我娘子眼光也好,挑的水粉也好。” “是啦是啦,在沈将军眼中,本公主自然是处处都好。” 浅浅低笑,在沈骏的怀里,夏欣缓了过来。 她知道自己必须挺直腰杆。 十二岁突逢人生变故,在夏弘无底线宠爱中的夏彻能弯下腰杆。 因为夏彻生于富贵,不堪折磨。 九岁被送出神都,在深山打猎数年回神都的沈烬墨能为了权力屈服。 因为从顶端跌落,会更向往顶端。 可自十岁起跟着夏启南征北战,为大夏皇朝建朝立下不世功勋的夏欣,不能屈服。 她夏欣的腰杆弯下,于世人而言,这嫡系的脊梁也就没了。 一个没有脊梁的派系,靠什么维系那些依然在保持中立,等着夏启之死真相的官员? 除夕 四更天刚至,长公主府里里外外灯火通明,奴仆往来之间较之以往,更添庄重。 及至五更天,循着祖制四顶八人抬的软轿从长公主府正门抬出,打着灯笼在前方引路的小厮奴仆足有百余人。 身后还跟着马车和马匹,唯恐主家临时生了事故,轿撵太慢来不及返家。 等到夏欣到达金殿之时,所有宗亲皆已身着朝服安静候着,偌大的金殿除了衣摆摩擦的声响,再无一丝响动。 被规矩拘着的夏彻见着沈烬墨出现,眼中开始透出好奇。 慢慢从自己的位置往旁边挪动,并未跟夏欣见礼,倒是跟沈骏点头打了个招呼。 姐弟二人这些年因着观点不一而生了不少龃龉,关系生疏得人尽皆知。 绕着沈烬墨大大方方走了两圈,夏彻直接将规矩吞进肚子里,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缠住了沈烬墨。 “小墨,本王是你小舅舅,你还记得本王吗?” “见过逍遥王。”拱手行礼,十年未见两人的关系自然生疏。 “小墨,你和本王这么客气作甚?” 一拳锤向沈烬墨胸膛,感知到沈烬墨坚实有力的肌肉,夏彻笑得殷勤。 微微凑近沈烬墨,嗓音虽压低,却也不妨碍近处的人听清:“小墨,你教舅舅功夫,这样舅舅就再也不怕打不过陈萝那个疯婆娘。” 这话刚落下,穿着亲王妃品级服,难得规矩站立的陈萝直接当着宗亲的面朝夏彻走来,一手拧住夏彻的耳朵,将夏彻拖到队列前面。 “夏彻,本王妃劝你别想些不切实际的。” 谢南星所有的困顿因着这一闹彻底醒了,看向陈萝的目光带着不解。 这个男尊女卑的朝代,这王妃竟然能直接揪王爷的耳朵? 稍稍思考,谢南星便接受了这般境况。 任何时代都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奇女子,夏欣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卯正一到,夏弘坐着龙辇出现在众人面前,在满族宗亲三呼万岁跪拜行礼之后,带着众人浩浩荡荡去了太庙。 等到繁琐的祭祀结束,日头已经大亮,谢南星因着今日这不停的起跪,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沈烬墨。”嗓音轻到能被所有前行的步伐声压住,沈烬墨却敏锐捕捉到,连忙俯首。 “你说。” “咱什么时候能出宫啊?” 除夕祭祖一事,沈烬墨纵然数年未曾参与,却早已熟记于心:“午膳是家宴,吃完午膳再出宫,最起码要到申时。” “啊……” 谢南星没有官职,但凡一个活人出现在他面前稍微寒暄,他都得见礼。 不对,那些已经魂归云荒之人,他亦需要三跪九叩。 要是他身体好一些,倒也无所谓。 可现在他就是一个病秧子啊…… 原本跟着队伍往前走的陈萝,见着谢南星这般神情,便凑到谢南星面前。 “你也觉得这仪式过于繁琐了?” 很友好,像对知音那般。 毕竟敢嫌弃这祭祖之事繁琐的,满大夏只有一个陈萝。 如今再遇见一个谢南星,陈萝如获至宝。 “见过逍遥王妃。”只是拱了拱手。 谢南星非常累了,他觉得眼前这逍遥王妃也不会怪罪他。 “那你别跟着他们去大殿了,你跟着本王妃去凤仪宫一起唠唠嗑喝喝茶,如何?” 人群重新汇聚在金殿,谢南星抬头看向沈烬墨,没有答应陈萝,但也没有拒绝陈萝。 进宫,哪里来得陈萝说得这般悠闲? 不论在金殿还是去后宫,反正都不见得好过。 凤仪宫的掌事春雨姑姑从后殿恭谨走出,朝着众人福了福身子。 “各府女眷请跟奴婢走,皇后娘娘已经备好席面,就等着跟各位贵人话话家常。” 人群自动分成两列,站在宗亲队列首位的夏欣并未动作,虽为女子,她却足以引领宗室。 春雨也并未多加提点,夏欣自来就和她们这些女子不同。 等到队列分开站好,春雨姑姑笑着询问:“谢南星小公子是哪位?” 第22章 为沈烬墨,南星据理力争 “这这这。”陈萝推了推沈烬墨,发现没推开,不见尴尬,反而兴致冲冲询问:“春雨,皇后娘娘也想见见谢公子对不对?” 陈萝没有规矩惯了,因着皇上盛宠夏彻,再加上陈萝本就出身显贵,所以还真没几个能惩治她。 有时候春雨也很纳闷,这陈家满门英杰,被誉为大夏第一世家,怎么这嫡长女却长成这般模样? “王妃所言甚是。”春雨朝着陈萝行礼,未见鄙夷:“皇后娘娘想见见这世子殿下的救命恩人。” “正好正好,他是本王妃的朋友,本王妃推着他去。” 陈萝理直气壮夺过谢南星的轮椅,走出几步还朝着沈烬墨做了个鬼脸,阴恻恻地警告:“大外甥,你可慎重点,离夏彻远点。” 双指扣在自己的脖颈,陈萝瞧着有点凶残:“你要敢教夏彻功夫,本王妃就收拾你这救命恩人。” 轮椅在玉石地面上前行,谢南星转头与沈烬墨对视,笑意浅浅。 其实没什么好害怕的。 反正害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一屋子命妇围坐在钟落月身旁,家长里短的言语中,每一次都能绕到对钟落月的恭维之上,将钟落月哄到眉目温婉,笑意满面。 陈萝融不进这群贵妇的话题,便端着份果子坐到了最后,将离钟落月最近的位置让给了有需要的人。 她一贯通情达理。 这些后宫女子的面子原是靠家里男人给的,若家里男人顶用,原不需要家中妻女来做这逢迎之事。 曾经坐在凤位上的那一位从不需要旁人这般,前朝儿郎挣下的面子,那位还会将同等的尊荣给到后院女子。 往事浮现,陈萝记起了那人曾说过的话: “若家宅不宁,男儿哪里又能为国效命?” “故男儿安邦定国,女子治家守宅,都是同等的功劳。” 可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大夏的天,早就变了。 谢南星自然也不愿意吸引旁人的注意力,见着陈萝往后走来,就用手肘推着轮椅又往后躲了躲,好给陈萝腾地方。 两人这一退一进,想不引起这些人的注意都难。 “皇后娘娘,臣妇瞧着这墨世子的救命恩人,长得还真是英俊。” 钟落月接着这茬开始仔细端详谢南星:“还真是,和阿萝这洛安第一美人待在一处,竟然也不落下风。” “就是这脸上的伤有些煞风景,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 一伙子命妇欺负一个初来洛安的小儿,也太过不体面。 定国公夫人秦氏低头笑了笑,柔声开口:“这男子脸上有疤倒也无妨,如今谢公子可是墨世子的救命恩人,长公主殿下的座上宾。” “是是是,阿娘说得对。”陈萝连声应和:“谢南星可不是你们后院那些需要以色侍人的男男女女。” 一句话说得直白,直接戳破了这些贵妇的小心思,满座贵妇无人再敢拿谢南星之容貌说事。 但说不得容貌,总还有旁的话题,反正过不了一会便又会绕到谢南星头上。 但不论这些人说的什么内容,谢南星都只是笑着点头附和。 让人说就让人说呗,又不会少块肉,谢南星才不在乎。 习惯少吃多餐的谢南星肚子实在饿得慌,便低头拿着玉碟中的梨花糕慢慢吃着。 其实这些人本也不需要谢南星回应,她们只是习惯挑一个最弱的来逗着乐子。 但谢南星这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钟落月并不爱瞧:“谢公子可是爱吃这梨花糕?” 谢南星将梨花糕放下,撑着轮椅准备站起来朝钟落月下跪。 陈萝直接将谢南星拦下,昨夜受人之托,再加上陈萝本也怜惜谢南星对沈烬墨那一番情义,便不可能不护着他。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陈萝伸出的手臂上,秦氏小声斥责:“王妃娘娘,这是作甚?” “娘,我拦着谢公子下跪啊。” 陈萝也不躲闪,带着微微不解的目光从秦氏身上移到钟落月身上,缓缓变成天真的笑。 “皇后娘娘最是疼宠小辈,谢公子如今伤重至此,皇后娘娘怎么可能让他跪?” 温婉的容颜未现一丝裂痕,钟落月笑意吟吟:“阿萝所言甚是,这坐着的都是一家人,谢公子坐着回话便是。” 虽未下跪,谢南星也弯腰行了礼:“启禀皇后娘娘,草民是在山里长大的,从未吃过这般精细的糕点。” 一群贵妇小姐听着这话纷纷拿帕子遮住嘴唇,如银铃般的笑,裹挟着来自钟鸣鼎食之家对乡野之人的鄙弃。 “呵呵,呵呵呵。”陈萝的干笑声压过所有贵妇:“他说的话很好笑吗?” 陈萝这一问,殿内恢复沉默。 陈萝也是在乡野长大的,且人家有权有势的亲娘正坐在殿内。 “青荷,梨花糕谢公子爱吃,给他装一盒,小墨在山里长大,也正好尝尝鲜。” 钟落月的身份不容许她和这满殿臣妇一同笑闹,但并不妨碍她将自己对夏欣这一脉的不喜展露。 她这一句不仅不是护着谢南星,而是直接牵连沈烬墨,告诉这殿内的所有贵妇,沈烬墨也不过一个乡野村夫。 这些人敢这么取笑沈烬墨,自然和沈烬墨回神都第一日便被夏欣鞭笞有关。 这殿内绝大多数都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偏见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可谢南星听不得这些人拿着沈烬墨取笑,一句也不行。 “草民多谢皇后娘娘。” 想清原委的谢南星跪在地上:“草民常听世子殿下提起皇上少年之时也耕躬田垄,世子殿下有幸于乡野历练数年,已察民生之艰辛,必能替皇上和百姓效力。” 陈萝的目光落在谢南星身上,重了几分,这人瞧着好欺负,但扯上沈烬墨,又很不好欺负。 钟落月的目光压在谢南星身上,沉了几分。 谢南星瞧着并不机灵,甚至有种未经世故的驽钝。 可就是这般驽钝之人随口说出的谢恩之话,将这满屋子的命妇千金压得不敢多说一字。 “皇后娘娘,草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殿内的气氛霎煞时凝重,谢南星缓缓抬头,眼中充斥着不解,透着些许后怕。 “求皇后娘娘饶命。” 第23章 金殿内,为前途,母子再生龃龉 双手合于腿上,钟落月正襟危坐:“谢公子所言有理,赏!” “我大夏皇朝建朝不过二十五年,农耕乃百业之首,你等虽为内宅妇孺,但也不能因此而生出一丝对农桑之事的轻慢。” “今年立春的桑蚕礼,本宫亲自操持。” 满殿命妇纷纷跪地,聆听钟落月的教诲:“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庄严的目光掠过跪在地上的命妇身上,最后压在谢南星和陈萝身上。 旧年的最后一日,钟落月因着这两个小辈的口无遮拦,过得并不称心。 …… 金殿四周放了数个火炉子将冬日的冷意驱散,一群宫女太监鱼贯出入,将凉掉的膳食点心重新换掉。 坐在上首的夏弘喝了几盏酒,姿势透着些许闲散,看着夏氏一族子孙。 “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如今又是一度春秋。”将手中杯盏举起,殿下的众人纷纷起身拱手举杯。 “今年这除夕,朕心中畅快。” “先帝最疼爱的小墨,朕总算替先帝找了回来。” “如今先帝的嫡系子孙,一个个都好好站在朕的跟前,朕也算能对皇兄有个交待。” 这些年夏弘从未有一日亏待过先帝之子女,开国之君积威甚重,夏弘未曾违背先帝之制分毫。 他一直都只是一个因着侄儿年幼坐不得江山,而不得不将江山纳入囊中的帝王。 随着年岁增长,夏彻的无能也让这些宗室之人看到,夏弘登顶皇位,是多么顺天应民的事情。 可这朝堂啊,依然有那不怕死的在查着先帝的死因。 赶忙从座位上起身,夏彻噗通跪地,涕泪横流:“皇叔,您对我们真的太好了。” 眸中被慈爱充斥,夏弘让林公公将夏彻搀扶起身:“傻彻儿,都是一家人,对你再好也是应该的。” 抬起袖子擦掉眼泪鼻涕,夏彻沉思了好一会抬头看向夏弘,眸中透着少见的坚定。 “侄儿这些年白吃白喝也没报效皇叔,只要您一句话,侄儿自当为您抛头颅洒热血。” 漂亮话谁不会说? 先帝的嫡系,无一人有实权。 “彻儿的一片孝心朕都明白。”起身走下龙椅,重重拍着夏彻的肩膀,却只字不提夏彻之差事。 但夏弘眉目之间对夏彻的心疼与在乎,也足以令满座宗亲动容。 “平南,武安侯,小墨回来了。” “他如今一身本事也不输你们这做爹娘的,关于他未来的差事你们如何考虑?” 话是问的夏欣和沈骏,慈厚含笑的眸子缓缓落在沈烬墨身上。 恩威并施,夏弘也已将选择的后果摆在沈烬墨面前。 是成为有实权的臣子,还是成为夏彻那般混日子的人,皆在夏弘一念之间。 夏欣和沈骏从座位起身朝着夏弘拱手,推挽的话从夏欣口中说出。 “这孩子如今还识不得礼数,待臣与武安侯好好教导一番,方能替皇上和百姓效力。” “平南,武安侯,你们这做爹娘的,就是太小心翼翼了。” “朕理解你们为人父母心疼小墨,舍不得对孩子放手,但你们也不能太过谨慎,朕的太子十四便能赈灾。” “翻年小墨就二十及冠,不小了。” 微微摇头,落在沈烬墨身上的余光透着怜惜,言外之意昭然若揭。 你看看,你的爹娘不替你的前程保驾护航,但朕不一样,朕是真心替你想的。 “犬子如何能同太子相比。” 沈骏压下夏欣意图再次推挽的动作,一味的推挽并不见得能护住沈烬墨:“皇上这般看重小墨,不如先让他去侍卫司当个九品巡城侍卫?” 此话一落,满座皇亲国戚率先起身反驳,开始为沈烬墨说着话。 并非真心心疼,而是夏弘心疼,他们就当用心。 “武安候,这殿内亲戚家的儿郎最差也是从五品带刀护卫做起,你也莫要对世子太过苛刻。” “甚是甚是,就武安侯和长公主的儿子,莫说五品,直接做个从三品的都督也未尝不可。” 侍卫司本来就是这些宗亲世家不得用之子孙混个官职的所在,官职高低全看爹娘的是否得圣宠。 这真有能力的世家子弟,可都是进的御前都指挥司,成为夏弘的亲卫。 “多谢各位叔伯建议,小墨打小在乡野长大,和各家悉心教导的儿郎比不得。” 夏欣端肃坚定,站起来替沈烬墨说话的宗亲只觉讨了个没趣,悻悻坐下。 遭受爹娘贬低而断了前途的沈烬墨眉眼染上落寞,握着杯盏的手不经意间泄露了些许力气,杯盏一瞬变成碎瓷。 然手上却未见一丝伤痕。 “小墨,你如何考虑?” 微凉的眸色在看向夏弘之时暖了几分,沈烬墨越过爹娘跪在夏弘面前:“前途之事,臣自当听皇上和爹娘的安排。” 皇权之下,本就当先君臣,后父子。 “那元宵节之后小墨就先去侍卫司报到,九品的确太低了,武安候卖朕一个面子,给个七品的官职如何?” 金口御令,沈骏只得跪地领旨。 待到沈烬墨重新落座,这席间就连杯盏起落之声都轻了不少,与之前的推杯换盏相距甚远。 夏弘的用心与沈烬墨的修为让座下的宗亲心中有了旁的成算,今日回府少不得要好好警告自家子弟。 离沈烬墨要远些,免得平白挨了打,丢了命。 这人再是爹不疼,娘不爱,也是皇上愿意护着之人。 “谢南星那小子身子如何了?何时能下地?” “昨日府医才瞧过,估摸着再过个七八日便能正常走路。”沈烬墨抢在夏欣之前起身,像是害怕夏欣再耽搁谢南星的前途。 “读书可以明智,朕听闻谢南星的笔墨都是小墨亲自教授,如今小墨要为国效力,谢南星读书之事朕也记在心上。” “小九翻年已经十一,这些年一直缺个伴读,谢南星便元宵之后进宫,同小九一块念书。” “给小墨教出个贤内助,小墨日后也能安心替朕效命。” 夏弘这漫不经心的一句话落下,满殿的人除了沈烬墨,纷纷抬首偷看龙椅上的人。 第24章 怎么,谢公子今日不畅快? “瞧朕多喝了几杯,这话也没说清楚。”将所有异样揽入眼底,沈烬墨的反应,夏弘很满意。 “朕的意思是打虎亲兄弟,谢南星身体又不好,能在文墨之事上帮助小墨一二,也是好的。” 家宴就在这状似亲和又处处压抑的氛围中散去。 沈烬墨要去凤仪宫接谢南星,沈骏和夏欣自然不能等沈烬墨,便直接出了皇宫。 “骏哥,风雪正好,我们骑马比试一番如何?” 沈骏接过亲卫递过来的马鞭,笑着朝夏欣拱手:“请长公主殿下赐教。” 并肩驰骋,所有意图跟在两人身后的暗卫被甩开,直至人迹罕至的郊外,两人才低声交谈。 “骏哥,皇上的话是什么意思?” 为人母亲,夏欣这颗心还在因着夏弘这几句话反复折腾。 “他想让南星成为小墨的男妾?” 若真这般处事,不仅是对沈烬墨的羞辱,更是对谢南星的辜负。 周家好好的儿郎予沈烬墨做妾,从而断了周家香火,夏欣绝对不允许沈烬墨这般糟蹋谢南星。 沈骏对夏弘的话反而看得开,抬手将夏欣揽入怀中,说着他们心照不宣的事实。 “不论真假,我们都只有接受的份。” “输了,大家就一同烂在里头。” “赢了,才有机会改写结局,去成为他们想成为之人。” 陈萝和秦氏并肩走出凤仪宫,一贯嚣张的陈萝蔫耷着头,正被秦氏小声说着。 别看秦氏说话一贯轻声细语,端的是世家大族主母的风范,但定国公一家子没有人不怕她。 沈烬墨自宫道走来,沉着眉目朝着秦氏行了晚辈礼,再继续起身朝着凤仪宫而去。 陈萝趁机挣脱秦氏的管束,凑到沈烬墨跟前:“小墨,本王妃再警告你一句,你可别和夏彻混在一处,不然我连你一块收拾。” “王妃年岁不大,口气倒是不小。”冷声开口,赤裸裸戳破现实:“不过你也放心,不论是王妃还是逍遥王,都不值得我往上凑。” 这般嘲讽陈萝自然能听懂,扬起拳头凑近沈烬墨,轻声开口:“你家谢南星今日好生威武,都给皇后娘娘上了一堂课。” “陈萝,你离小墨这么近干嘛?” 咋咋呼呼的叫声自身后传来,陈萝迅速拉开与沈烬墨之间的距离。 回首看着朝他而来的夏彻,陈萝莫名多了几分心虚。 今天这事应该同夏彻稍微解释几句… 不过夏彻,应当也不在乎… “臣沈烬墨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快起来,谢公子可等了你好一会子。” 钟落月话音刚落,春雨便将给谢南星的赏赐以及装好的糕点递到沈烬墨手里。 “多谢娘娘照顾谢南星。” 钟落月浅勾唇角,端的是母仪天下的姿态,说的是口不对心的场面话:“南星这孩子本宫喜欢,你日后进宫多带他来本宫这边坐一坐。” 沈烬墨只当听不懂,看不明白,躬身谢恩后就推着谢南星往外走。 目光落在两人背影消失的地方,钟落月拿在手里的琉璃茶盏朝着地上摔去。 琉璃碎裂,将窗外的日头折射到钟落月的脸上,温婉的容颜也变得破碎。 “皇后娘娘息怒。” 满屋子的宫女太监纷纷跪下,春雨使了个眼色,宫女将满室狼藉整理,再慌乱朝门口奔跑逃命。 轻轻替钟落月拍着背顺气:“娘娘,现在坐在这一国之母位置上的人是您,您犯不着和这些人去置气。” “本宫如何不知?”保养得宜的手恨恨攥成拳头:“可本宫忍不了。” “她当年当着众人的面这般斥责本宫,今日这救了她外孙之命的乡野村夫,随口说出的都是这江山社稷?” “就这般黄口小儿,都没想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便能压本宫一头。” 银牙咬碎,满是不甘心:“本宫,气啊!” “您别气,一个农夫罢了,随意便能捏死。”替钟落月重新斟茶:“有人比您更容不得这些人,您且忍忍。” 接过茶盏缓缓饮下,钟落月又一次将这怒火吞咽。 远处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朝她而来,钟落月一瞬整理情绪,带着肖似故人的笑迎了上去。 “皇上今日宴席辛苦,怎么不好生歇息?” “朕刚去了趟纤云阁。” 点到为止,却直接在钟落月的心头浇了一把油,心头的余火熊熊燃烧,将钟落月的理智销毁殆尽。 “今日先帝忌日,您怎么还亲自去了纤云阁?” “啪。” 人的脸面是靠自己挣的,钟落月不要这脸面,夏弘也做不出上赶着给脸面的事。 一巴掌将钟落月的理智抽回,匆匆跪地,敛住的眉目装着后悔:“臣妾失言,请皇上恕罪。” “皇后,她是朕的女人。”垂下的头颅满是薄情,跪在地上的一国之母仿若一个可有可无的物件。 “这个皇后的位置你不想坐,有的是人想坐。” 沈烬墨推着谢南星刚走出宫门,候在宫门等着两人的墨平就笑着迎了上来。 “世子殿下安,小公子安。” 沈烬墨未曾理会墨平,直接将谢南星连人带轮椅提上马车。 甫一坐下,谢南星就替自己斟了一杯热茶,且只替自己斟了一盏茶。 沈烬墨容色上的冷一瞬淡去,嘴角微勾,觉着谢南星这小性儿也使得有趣。 他有手有脚,还不会给自己斟茶不成? “怎么,谢公子今日不畅快?” “这里能说话吗?”是个人进了一圈皇宫,都得多几个心眼子。 “我在的地方,都能说话。” “你说说,四更天起床就一直在跪着行礼,等到跪完还得跟着一堆宗亲贵妇耍心眼子,要你,你心情能好?” 沈烬墨敛眉思考,后宫的绵里藏针指不定比前朝的刀光剑影更耗费心神,瞧着谢南星这般模样,沈烬墨觉着这小病秧子好生可怜。 心动口动,沈烬墨言辞真切:“那的确不好。” “欸……” 谢南星没想到沈烬墨不仅听了自己的抱怨,还顺着应了这么一句。 阔别许久,跨越生死的距离再重逢,两颗心的距离似乎又近了几分。 于沈烬墨而言,谢南星似乎真的成了畅所欲言,且能交付后背的兄弟。 这细微的变化让谢南星的心好生安稳,他好喜欢和沈烬墨越走越近的感觉。 “你今日还好吗?” “好。”沈烬墨给谢南星空了的茶杯续上茶水。 瞅瞅,他不仅会给自己斟茶,还会给谢南星斟茶。 “今日领了份差事,七品,日后便能靠着俸禄养你。” “七品啊……”谢南星上下打量了一下沈烬墨:“就你这背景,竟然也只能混个七品的官职?” 第25章 你十岁,和我想你有关系吗? “能得个七品就已是意外之喜。” 沈烬墨本以为他要在皇宫再被磋磨个一两年才能领官职,如今的速度快了不少,夏弘现在的确还挺着急。 “对了,给你也领了个差事。” “啊?”谢南星想了想自己的身体:“猎户大哥,你已经穷到让我这小病秧子都出门挣钱了吗?” “你错了。”沈烬墨今日的心情真的挺好:“当九皇子的伴读,没有俸禄。” “……” 谢南星有些许无力,身上的精气神直接被这句话给吸干了。 来这洛安一共进了两次宫,谢南星觉得挺累的,脑袋系在脖颈上的那种累。 想到这以后日日进宫,谢南星觉着自己这身体永远都养不好了。 “我要是不小心得罪了哪位权贵,危险吗?” “你可以嚣张点,有事可以找沈烬墨救你。”伴读而已,谢南星应付得过来。 “你看到逍遥王妃没,像她那么嚣张,不要脸面,就没人能欺负你。” 沈烬墨这话带着明显的纵容,但谢南星还是很丧气 “沈烬墨,我已经不能走逍遥王妃的路子了。” “为何?” 谢南星将在凤仪宫说的话复述了一遍,苦着张脸看着沈烬墨:“我觉得,皇后现在已经恨不得将我一口咬死。” “那你继续走这个路子,看上去驽钝些许,不经意间说一些醍醐灌顶的言语,你可以不懂,他们却必然懂。” 怕谢南星不理解,沈烬墨压低声音继续道:“我们要犯错,不犯错,他们才会不安心。” “我懂啊。”谢南星点头道:“你没弱点,旁人怎么敢用你?” “你不需要旁人,这关系如何拉近?” 谢南星不苟言笑的认真模样甚是可爱,沈烬墨下意识抬起手想揉一揉谢南星的头,手伸到一半才觉着不对,便不动声色间将手收回,重新落到了茶盏之上。 悠然前行的马车内多了丝丝缕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谢南星觉得有点怪,但又说不出怪在哪里。 沈烬墨进了一趟皇宫再出来,似乎就变了。 像是心中设下的禁制,因着有人帮着松了松,泄露出了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心思。 “九皇子好相处吗?” “指不定比你还聪明,必然不是仗势欺人之人,在宫内也应没有什么权势。” 钟元元亲自教养出来的人自来便错不了。 墨平坐在外头驱赶着马车,冰凉的四肢、略微惶恐的心,都因着马车内一来一往的对话暖了起来。 墨平觉得,今年的除夕似乎比往年好上一些。 回到湘竹院洗漱一番,等到用晚膳之时,谢南星已经累到手指都抬不起来。 随便对付了几口晚饭,谢南星就窝进了被窝,没一会就睡着了。 守岁什么的,真的不是现在的谢南星能做的。 他只有好好休息,才有可能在明年守岁。 沈烬墨指挥下人将暖炉移进偏厅,透过重重雕花门窗,看着床榻之上隆起的弧度。 夏弘白日所说的话浮现在沈烬墨脑海,他知道夏弘的言外之意。 这么久以来,沈烬墨一直缺一个能直接导致达成目标的借口。 而现在,夏弘亲自将理由交了出来。 “阿平,给本世子多找些话本子过来。” 墨平问:“是要江湖游侠之类的吗?” “要儿女情长,风花雪月的。” “最好主角一个像本世子,一个像小公子。” 沈烬墨应得淡定且正经,墨平听着这话反而脑子一顿。 他家世子爷这是要做什么? 追夫? 所以云槐村允许谢南星同住一屋,本就是他家世子爷先动了心思? 他家世子爷还真不是个东西,连这么一个病儿都不放过…… 旬湛将肘子用一层一层油纸包紧放入怀中,悄摸着爬进被枯草遮掩的洞穴,又在小路中几经兜转,进了纤云阁。 “喵呜。” 三长两短,是旬湛和夏域这个月商量好的暗号,为了避免捅娄子,两人的暗号每月都会变一次。 此时的夏域正坐在书桌前练着那笔狗爬的字,钟元元则一身素白着身,手里拿着本佛经翻阅。 钟元元不欲与外人接触,这纤云阁便没有宫女太监,日常的用例都是钟落月看着给,多点少点钟元元都无所谓。 就比如今日送过来的这一盆银丝炭,早些年从未有过。 钟元元会用,但不会问。 猫叫声停下不久,钟元元将佛经合上:“我乏了,这火盆和蜡烛都搬到你的卧房去,早些歇息。” “娘,火盆您用就好,儿子身体火气旺,不需要这些劳什子。” 夏域一手拿着蜡烛,一手拿书遮挡住北风,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将蜡烛放好,走到窗前将轩窗推到最大,抬头看到了洛安钟楼绚烂的灯火。 今夜是除夕夜,宫里宫外灯火通明,独这纤云阁未染上一丝烟火气,而他的母亲穿的比平日更加素净。 旬湛从轩窗跃进夏域的房间,打破了此刻的寂寥。 从怀里掏出个肘子,兴奋道:“赶紧吃,吃完就能长胖点。” 正是长身子的年纪,天天吃不上油水怎么可能将身子骨长得结实? 如果可以,旬湛想将夏域带回家,日日用各种肉食养起来。 养得白白胖胖,才能瞧着就喜庆。 夏域看着吊儿郎当坐在他榻上的男人,淡淡开嗓:“今夜除夕你怎么来了?” 从袖子里掏出橘子,两手剥着橘子皮,柔和的眼眸看着正大口吃肘子的夏域:“除夕夜来,自然是哥哥我想你了呗。” “旬湛,你要点脸行不行?我才十岁。” 旬湛当着他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是僭越。 “你十岁,和我想你有关系吗?” 旬湛将剥好的橘子放到夏域手边,又迅速退到床边。 别看眼前这男子生得粉糯,但真下起手来,当得上一个狠辣。 夏域不想回答旬湛这话,那他就不会开口。 眼见夏域被逗得来了脾气,旬湛见好就收:“你大外甥回来了,这洛安的天要慢慢开始变了。” 夏域吃肘子的动作顿了顿:“他一个人,能让洛安变天?” 第26章 就算自荐枕席,也当旬湛做 “能。”旬湛应得坚定:“你且等着。” 更何况,沈烬墨不可能是一个人。 “旬湛,你对本皇子的好,本皇子记得,但你想要的,本皇子给不了。” 生在这吃人的皇宫,能平安长到十岁,夏域亦不会是不谙世事的男子。 他虽然迫切需要手握势力,但他也做不出拿自己去笼络臣子的事情。 男人,就当凭阴谋阳谋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而不是自荐枕席。 就算自荐枕席,也当旬湛做。 夏域的话属于说在前头的丑话,旬湛压根不在意。 他喜欢逗一逗夏域,也喜欢哄夏域开心,更喜欢将夏域养得强壮。 旁的,暂时还没有。 日子还长,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一整个肘子吃完,旬湛将怀里的书拿出来。 那些白日不能上的课,不能讲的内容,旬湛都会在晚上讲给夏域听。 关于山河,关于权术,关于民心。 其实夏域并不喜欢听这些,可夏域知道,他必须听。 那些钟元元在睡梦中哭着叫出来的名字,是夏域放不下的执念。 这满宫上下无人敢提及的过往,那些无人知晓的秘辛,随着年岁的增长,夏域已然能摸到几分模样。 “沈烬墨回来了,我能做些什么吗?” 这片疆域上的朝代几经更替,每朝每代宰辅之职必自旬氏一族而出的惯例,数百年来从未有例外。 到了旬湛这一辈,嫡长子旬澜成了太子夏陵的左膀右臂,而这浪荡不羁没个正形的嫡次子,则被夏弘指给了夏域当夫子。 旬相自然不会将所有筹码压在一个人身上,可十岁的夏域依然想不通,年仅八岁连个宫人都能欺负的自己,又是哪里来的资本,能得旬氏青睐。 夏域现在也无法判断二十岁的旬澜和十五岁的旬湛谁更厉害,但于夏域而言,旬湛足以当他的夫子。 可因着钟落月的干预,旬湛能教的便只有一些琴棋书画,旁的压根不敢在白日触及。 而这般干预,夏弘知,却并未插手。 “以不变应万变。”窗外冷风吹进,旬湛起身将窗户关上,再次于桌前落座。 “他那个救命恩人叫做谢南星,元宵之后就会当你的伴读,有机会我再去试试他们。” “就那个差点死了的?” 夏域心中的兴奋在这个寂寥的除夕夜蛮横生长。 无需特意筹谋,他与那些不能产生任何私交的人,慢慢有了牵连。 他就这样直接入了局。 “那可是沈烬墨心尖尖上的人,他身子骨不好,你可别动旁的心思。” “呵。”冷冷一笑:“你这话还是说给你自己听。” 无需旬湛应答,夏域将话题转移:“这次的书又是你亲自编的?” “嗯。”旬湛应了一字。 他览天下群书,为的就是将夏域需要迅速学会的一切都整理出来。 夏域太年轻了,他比八皇子小了将近四岁,当别的皇子都能出宫建府之时,夏域依然会被困在这宫城一角。 春节过半,平南长公主府日日迎来送往,处处彰显着钟鸣鼎食之家的恢弘气派。 往来宾客之中并不缺少主动跟夏欣打探沈烬墨之事的人,无一例外,都被夏欣以各种理由搪塞。 如今刚过初八,这满洛安的豪门贵族每日的饭后言语,总是少不了这对母子之间的微妙关系。 你说他们关系不好,不对。 夏欣和沈骏不论去哪里,都会带上沈烬墨,不允旁人欺负。 你说他们关系好,也不对。 纵然同进同出,也不见两人交谈,倒比陌生人更像陌生人。 总而言之就是面子有了,这里子是怎样的,就只能靠外人去猜测。 而这般言语仿若插上了翅膀,飞进了洛安每一户人家,就连谢南星这信息闭塞之人,都已从小高那听到了好几个版本。 听完今日的闲言碎语,谢南星如往日一般又开始叮嘱小高。 “小高,再怎么说长公主都是身份贵重之人,日后这种话莫要在湘竹院说。” “奴才知道,奴才以后不会了。” 小高已经能够摸准一些谢南星的性子,就比如眼前这般舒展眉眼的警告,就是以后还要听。 主子想听,小高就更要卯足劲去探听,务必把自家主子哄得开开心心。 “知错就好,这一次便不罚你了。” 谢南星在这神都毫无根基,沈烬墨现在也不敢有任何动作,要想知道这神都的风向,小高的这些闲言碎语,倒是阴差阳错成了谢南星唯一的信息来源。 比如现在,谢南星就能猜到,夏弘希望神都之人都知晓这对母子之间的微妙。 而这微妙和他夏弘无关,是这对母子数年不见,早已离了心。 成阳秋背着药箱走进湘竹院,对着谢南星拱手行礼,蹲下身子先看了看谢南星脱掉结痂的手脚。 “谢公子,您这两天下地行走是否有不便?” 谢南星摇头:“我这脸上和手上的肉,红一块白一块,是否有药可以匀一匀?” “您要是真介意,可以用点水粉遮挡一番。” 成阳秋话说的平淡,听在谢南星耳中却有些许不顺耳。 他好好的男儿,如何能做这等涂脂抹粉的事情? 话题戛然而止,成阳秋将望闻问切用了个遍,眉头不但没有松,还越锁越紧。 瞧在谢南星眼中倒像是自己大限将至。 “成大夫,我这身子还有救吗?” 明明五禽戏谢南星已经开始重新练了起来,应当不至于越来越差,且他自己的身子他自己也有感觉。 “谢公子,您这身子较之上次略微好了些许。” 其实是好了不少的,但身子底子还是太弱,成阳秋不敢轻易开方子。 这要出了什么岔子,沈烬墨对他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那你眉头还皱这么紧?” 将手腕收回,谢南星重新抱上自己的小手炉。 成阳秋没有应,从药箱拿出纸笔,对着上面的提纲一处一处记录。 间或有记得不太清楚的,又会摸一摸谢南星的脉象。 “这一次的方子草民得仔细想想,明日再给您送过来。” 谢南星落在成阳秋身上的目光带着考究,他觉得成阳秋像个二道贩子,专门做着倒买倒卖的生意。 第27章 你莫多心,我不喜欢男人 “成大夫,世子殿下没多少银子,你宰人的时候收敛一点。” “草民不敢。”拱手回应,实话实说:“还有这银子走的的长公主府的账。” “这样啊。”不轻不重应了一句。 长公主府的,以后不也是沈烬墨的吗? 待所有内容记录清楚,成阳秋便躬身退下。 走出湘竹院的院门,成阳秋拿出那一张纸,恍然就笑了。 他师姐交待的事情,他做得这般妥帖,指不定师姐还能夸赞他几句。 就是师姐那个夫君不太中看,每次都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瞧着都有些可怖。 墨平携着风雪从屋外走来,看见谢南星的那一瞬,步子加快,笑着凑到谢南星跟前:“小公子,世子殿下使奴才来问问,您想不想同世子爷绕着这洛安走一走?” “他人呢?” 沈烬墨和墨平鲜少分开,墨平回来替沈烬墨传话,难不成沈烬墨在屋外等着他? “在宫门口被人绊住了,就使奴才先来问问您,您要是想出门,正好能多点时间收拾一下。” “当然想去。”这般应答很是激动:“阿平,帮我找些胭脂水粉过来,出门在外不能给世子爷丢脸。” 兴冲冲入了房间换了衣裳,又颇为生疏地在脸上涂上水粉,瞧着铜镜中匀称的肤色,谢南星觉着这玩意儿真是个好东西。 日后还可再用。 等到做好一切准备,谢南星迈出几步又有点怯怯。 “阿平,这洛安发生杀人之事,会有人来管吗?” “小公子您放心,这里可是天子脚下,谁也不敢放肆。” 侍卫司虽不管用,但堂堂长公主府的嫡子,再是不得宠也不是等闲世家能造次的。 “好,我们去门口等他。” 暗搓搓的小兴奋有点孩子气,谢南星穿上小高递上来的大氅,亲手举着油纸伞出门。 因着身体不好,谢南星的步子比之沈烬墨身旁的其他人臃肿不少,尚且隔着百余米的距离,沈烬墨便听到声响。 越下马车,疾步朝着谢南星走来。 接过谢南星举着挡风的伞,健硕的身子隐隐将谢南星护在怀里。 “墨平,日后莫让他自己举伞。” 身子太弱,得细细养着,最好一点活计也不要干。 “奴才知罪,日后必然注意。” 连连点头,墨平让车夫独自进了府门,亲自赶在沈烬墨前面将马车里的车凳拿出来,方便谢南星踩着上马车。 “哪里就有你说得这般病弱?” 谢南星只能坐着轮椅出门的时候,是不得不用这些人伺候。 现在他都能站起来走路了,就不愿意什么事情都依靠旁人。 “不习惯让人伺候?”沈烬墨一下子点破了谢南星的想法:“那以后我亲自伺候谢公子,如何?” 谢南星侧目看了一眼沈烬墨,余光看到沈烬墨护在他身后的手臂,最后也没有选择接这话茬。 谢南星觉得沈烬墨在钓他,但谢南星又觉得沈烬墨没必要这样做。 必然是错觉! 目光从车凳上瞟过,沈烬墨一脚将车凳移开,两手熟练地圈住谢南星的腰,将谢南星提了上去。 谢南星也并没有任何不适,在云槐村他裹着被子不好上板车,每次都是沈烬墨像提个小鸡仔一样,将他提上去的。 墨平悻悻将车凳搬了进去,知晓马屁拍错了地方。 但墨平并不会轻言放弃,他会努力,争取下一次拍对地方。 马车在洛安的街道上不急不缓地游走,谢南星一手将车帘撩起:“这洛安的商户都不挣钱的吗?” 路上往来的行人大多都是坐着马车走亲访友的百姓,一条路走下来,也就几家卖节礼的商铺开着门。 与谢南星想象中人声鼎沸的模样相距甚大。 “大年三十到正月十五都是春节,一年到头也就这个日子悠闲。” “那咱出来干嘛?”窗帘放了下来,谢南星端着茶盏小口喝茶。 “带你出来放放风,免得你总惦记外面。” 动不动和墨平、小高打听洛安的模样,这番带谢南星出来瞧了,总不会再扯着这两人问了…… 马车又朝前走了一段,谢南星听到了热闹的声响,又兴冲冲地撩起了帘子:“这般场所春节竟然还在开门?” 管弦丝竹之声四起,门头挂着精致花灯,手帕挥舞之间是男男女女的言笑晏晏,瞧着就是一派繁华颓靡之相。 “饱暖思淫欲,这百官放假之日,就是这些销金窟最为挣钱之时。” “阿平,停车。”谢南星很想进去见见世面:“沈烬墨,你也没来过,我们下去凑凑热闹。” 沈烬墨身上那股子舒展的气场一瞬被凝结,谢南星今年就要满十六,若是寻常人家,为人夫为人父也很是正常,对寻花问柳好奇也无可厚非。 但沈烬墨不喜欢谢南星这样做。 “你身子不好,不能去这种地方折腾。” 谢南星本也没有非去不可,被沈烬墨这一说,反倒来了性子。 哪个男人喜欢听旁人说自己不行? 就算真不行,也得打肿脸充胖子。 “你瞧不起谁呢?” 独自披上大氅,扶着车辕小心翼翼踩着车凳下了马车。 天空下起了絮絮雪花,谢南星沿着这条街走了一段,便有点累到喘气。 不想再往前走,谢南星直接进了最为热闹的秦楚楼。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谢南星身后,沈烬墨瞧着谢南星进去的地方,吐出一口浊气。 他总觉得谢南星在暗示他什么。 阔步入了秦楚楼,将围在谢南星身侧的一众男子推开,沈烬墨将谢南星圈在自己的保护圈内:“真的只是单纯想看看?” 谢南星点了点头,眼睛亮得出奇。 “为何这里面都是男子?” “难不成他们伺候的是女子?” “大夏朝的民风已经开放到这般地步?” 这些男子各色模样都有,有纤细窈窕的,有孔武有力的,有妩媚识趣的。 大冷的冬天,所有人身上都只披了一层薄纱,摆足的魅惑之态。 不怕死围上来的小倌越来越多,沈烬墨拉着谢南星的手腕走出包围,给老鸨丢了一锭银子,上了二楼雅间。 依在雅间窗前,谢南星看着进进出出的人,很艰难地接受了一个事实。 这里来往的,都是男人。 偷偷看向沈烬墨,谢南星耳根子有点红,踌躇几瞬,嘴角的笑有点干。 “沈烬墨,你莫多心,我不喜欢男人。” 说完这话,又觉得不太对。 “我也不是在引诱着你喜欢男人。” “也不对。” 第28章 沈大哥,我错了,我们回家吧…… 谢南星觉得这解释真的好难做,便干脆不做了。 “反正你别多想,我单纯是因为这里热闹才来的这里。” “哦。”淡淡应了一个字,显然心情也没见得多好。 不多时,从左边雅间传出的低哑调笑,很是浪荡;从右边雅间传出的低吼与呻吟,过于低俗。 沈烬墨坐在软凳上眉目清冷、不动如山,谢南星却已经坐立难安。 他好像又打开了另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他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男人和男人,好像也能愉悦? 但是,会不会装的? 晃了晃脑袋,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糟粕驱逐。 装不装和他有什么关系? “沈大哥,我错了,我们走,我该回家吃药了。” 沈大哥都叫出来了,看来是真的不太能接受这等事宜。 那更当多听一听,日后便能离那些别有用心的男人远点,好好养着身子。 一手将窗户推开,一楼正在演着另一出闹剧,沈烬墨知晓自己如今不当立即走。 “下面有人快要打起来了,你要看看吗?” 谢南星一听这话,立马来了精神,赶忙凑到窗前。 韩洲死死攥住阿秦的手腕,怒目瞪着对面的夏彻,寸步不让。 “逍遥王,你可真是不地道,你往日来这里都是见阿楚,怎么今日非要阿秦做陪?” 这神都的豪贵在这秦楚楼都有自己惯用的人,韩洲每次来这里挑衅人,都会刻意避开夏彻。 王不见王。 可今日他刚打赢一众争抢者,却发现这夏彻不要阿楚,竟然非要来与抢阿秦。 “韩洲,本王是王爷,本王想要你就得给。” 夏彻的声音比韩洲还大,他不一定能打得过韩洲,但嗓门一定要压过韩洲。 总而言之,就是气势上绝对不能输。 不知躲在何处的旬湛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先是撸了撸袖子,脸上的神情有些愤慨。 也不知道要劝架还是要打架。 “王爷,世子爷,您二位莫要在这里闹,改明儿传到皇上耳朵里,大家面子都不好过。” 可下一瞬,围观的人就知道了,这不是劝架,是点火。 “这阿秦今日就让给在下,在下有许多事情想和他探讨。” “滚!” 原本的口舌之争变成了拳打脚踢,那个叫阿秦的小倌也并未惊慌失措,反而找了个地方悠闲喝着茶水。 这等小阵仗,阿秦早就见惯了。 谁让他的确生得好看呢? 谢南星半个头都钻到窗户外面,两手支着下巴,看得津津有味。 沈烬墨两手撑在窗前,将谢南星牢牢锁在怀里。 这般场所这般姿势,旁人一看便知这屋内的人,正行着何等苟且。 指了指被韩洲压在身下的夏彻。 “这是逍遥王,你见过,是先帝爷的嫡长子,我娘的亲弟弟,这神都最会花钱的主,捅多大篓子都有皇上来补。” “娶妻陈氏,乃定国公府的嫡长女,花银子极其厉害,她未出阁之时,就连定国公的衣裳上都有补丁。” “那他可还真是得圣宠呢。” 谢南星不痛不痒的说了一句。 花团锦簇之下无法与人言说的苦难,谢南星日日都在见。 沈烬墨的手又指向韩洲。 “这是忠勤侯家的小世子,比你还小了两岁。” 沈烬墨这一说又觉得有些奇怪,像是佐证了谢南星这般年纪已经可以寻花问柳一般。 “韩家陪着先帝打江山,一门七子全部为了疆土战死沙场,如今这一辈只剩下这一根独苗。” “虽天赋武功颇好,但忠勤侯只想让这儿子当个纨绔。” 聊聊几句话,勾勒的是揭竿起义的英勇,是镇守边疆的悲壮。 谢南星再看向韩洲之时,多了几分敬仰。 “剩下那一人叫做旬湛,旬相家的嫡次子,如今是九皇子的夫子。” “可他瞧着也不大?” “与你同岁。” 但旬湛瞧着比谢南星高了大半个头,所以谢南星真的没长个儿。 怕谢南星站久了会累,沈烬墨不动声色间收了困住谢南星的臂膀,将软凳推到谢南星身下。 心情莫名其妙轻快了起来。 这种轻快,沈烬墨自己都没意识到因何而起。 坐在沈烬墨给他搬过来的凳子上,眼珠子一瞬也不愿离开楼下扭打在一块的人:“莫不成这旬湛也是个纨绔?” 不是纨绔,怎么可能在正月初八,在秦楚楼,为了个小倌与旁人大打出手? “谢公子非常幸运,随便挑了个地方,就把这神都三大纨绔见了个全。” “欸,我觉得有点莫名巧了。” 谢南星落在沈烬墨身上的目光,带着试探。 可这人现在根本不能有任何动作啊…… 这也太冒险了…… “你觉得,我要来这见人,会带上你?” 沈烬墨一如既往,不太给谢南星留颜面。 沈烬墨看着谢南星笑,笑得谢南星毛骨悚然。 “哈哈,哈哈。”谢南星也笑,笑得很尴尬。 “这大夏皇朝建朝不过二十余载,如今正是朝前迈步之时,怎么会养出这么多纨绔?” 沈烬墨看向谢南星的目光慎重了几分,谢南星立即意识到,这等话不能问。 上位者希望你们不思进取,那你便只能不思进取。 雅间的门被人撞开,夏彻反压在韩洲身上,一手扯下韩洲的鞋子,想也没想直接朝着窗户的方向扔去。 沈烬墨腰间的鞭子一抽,将那直直朝着谢南星砸过来的鞋子挥开。 韩洲就这样亲眼看着自己的鞋子,变成了两截。 “本世子的鞋!!” 韩洲今日自然是偷跑出来的,如今没了鞋子,这寒冬腊月光脚走回去,岂是一个惨字能形容? 悲愤化作力量,韩洲起身瞧准旬湛的脚,他准备拉一个垫背的。 旬湛往屋内一躲,韩洲便摔成个狗吃屎的狼狈模样。 沈烬墨腰间的鞭子直接甩在地板上,木制的地板被甩出个坑,楼下房间滚做一团的男子被着一吓,搂抱的更紧。 沈烬墨伸手遮住了谢南星的眼睛,将谢南星带到了别的方向。 “大外甥,你带着你救命恩人一块来这玩?” 夏彻逡巡在谢南星和沈烬墨身上的视线,让谢南星有点子恶寒。 谢南星觉得这逍遥王脑子里肯定没什么干净的东西。 “要打出去打。”冷冰冰的嗓音,带着警告。 谢南星单纯,不能被这些人带坏。 “不打了不打了。”旬湛率先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自顾自找了个位置坐下来:“这些日子每日都在打,今日休战。” 韩洲看向沈烬墨的眼睛闪着星光,他对沈烬墨修为的兴趣自然高过楼下的小倌。 但当他的目光看向谢南星之时,容色上的不解一丝也藏不住。 怎么有人虚弱成这般模样,还来这秦楚楼啊… 是不要命了吗… 第29章 谢公子这是要管本世子吗? 没人陪着夏彻闹,夏彻一个人也闹不起来。 雅间的门被关上,五个男人围坐在桌子前干瞪眼 “呵呵。”谢南星干笑两声,全是职业习惯作祟,他不能忍受冷场的压抑氛围。 “逍遥王这为了小倌大打出手,不怕王妃生气?” “本王怎么会怕她?”陈萝又不在,夏彻大胆吹牛。 旬湛和韩洲落在夏彻身上的目光,戳破了夏彻所剩无几的自尊。 “呵呵。”又一轮沉寂,谢南星又干笑两声:“这洛安莫不是人人都好男风?” “本世子没有。”韩洲是清白的:“本世子若是在外面打架会被官府的人抓走,在这里打架没人管我。” “韩世子,你还挺机灵。” 在安全范围内,做一个未曾劳民伤财的纨绔,是需要动脑子的。 韩洲看向谢南星的眸子一瞬载满激动。 谢南星在夸他欸…… 谢南星可真是个好人。 “谁家后院没几个男宠?”旬湛风流开口。 谢南星在他眼中就是一张一戳就破的白纸,若没人护着,会被人吃到连骨头都不剩。 “你是九皇子伴读,日后我带你见见世面。” “这男人有男人的好,这女人自然有女人的好。” 一手抬起,上好的红木桌子在沈烬墨的掌下四分五裂。 沉冷的气场让室内冻结,沈烬墨起身走到谢南星身侧,拧着眉目将谢南星提起走出雅间。 愤懑回头看着旬湛那一副吊儿郎当不知悔改的模样,沈烬墨一脚将红木雕花木门踢倒,直直朝着旬湛压来。 此间变故着实惊到了旬湛,仓皇逃跑之际被凳子绊到,摔倒在地连续滚了好几圈才稳住。 再次抬头只看得见沈烬墨那冷厉的背影,想到沈烬墨与他对视之时的杀意,兴奋开始滋生,最终被旬湛沉沉压在心底。 搞破坏的人头也不回的离去,剩下的三人瞧着这满室狼藉,面面相觑。 门坏了,桌子碎了,地板也砸了个大坑…… 这应当是一笔不小的银子…… 非常凑巧,他们三人都不是手头阔绰的人…… “他走了,这银子谁来赔?” 韩洲问完这话,察觉到这两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头皮一麻:“不是,我没银子啊……” “韩世子,你放心。”旬湛颇为贴心地拍着韩洲的肩膀,解释道:“刚开始打架的时候,我就指使人回你家找你爹要银子去了。” “旬湛!!” 听着韩洲这小傻子嗓音中的怒,旬湛撒腿就跑。 真刀实枪的打,他可不是韩洲的对手。 瞧着旬湛飞蹿的背影,韩洲当即就起身去追,能将脚丫子冻掉的寒冷提醒着他没有鞋子的事实。 冷倒也还能忍,可忠勤侯府以及韩洲本人,都丢不起赤脚游街的脸面。 万般无奈,韩洲只得单脚退后,重新找了张凳子坐下。 原本已经跑出一段路的旬湛见韩洲没有追上来,又重新折返,扒拉在门框上探出一个头。 “对了,你爹会给你带鞋子,但不知道是要拿鞋子揍你,还是给你穿。” 手里握着杯子狠狠朝旬湛砸去。 没砸到。 又要多赔一个杯子的银子。 房内只剩两人,夏彻这张温润如玉的脸笑出了憨厚:“你知道的,本王也没银子。” “是的,臣知道。” 韩洲,今天真的很倒霉。 沈烬墨将谢南星提上马车,脸色虽无与旬湛对视之时的阴冷,但肉眼可见的并不好看。 眼观鼻鼻观心,墨平将马车驱赶的更是平稳,唯恐这怒火忽然将殃及自己。 “墨平,交待下面的人,谢南星若在马车上,日后不要走这条路。” 不论沈烬墨有没有陪着谢南星,这条街谢南星都不能来。 “哼。”一声嗤笑:“阿平,日后我不在这车上,不准带世子爷走这条路。” 搞得好像谁不会双标一样。 墨平从前室探进一个头,咕噜噜的眼珠子透着迷茫,慢慢的迷茫又转化成了了然的笑。 侯爷和长公主生气的时候,也是这副模样。 对于这种情况,墨平的经验相当足。 只要不说话,两位主子自己就会将问题解决。 沈烬墨仔细咂摸了一阵谢南星这句话,不轻不重地问道:“谢公子,这是要管本世子了吗?” “不可以管吗?”呛完这一句话,谢南星头皮一麻,凭空生出些许心虚。 这话不该说。 搞得好像他要当沈烬墨的啥啥啥一样。 “可以。”沈烬墨应得很是郑重,所有的不满顷刻间烟消云散:“等你身子好点,我的银子和人都由你做主。” “呵呵。”一瞬沉默,谢南星干笑两声:“阿平在呢,这种事轮不到我来操心。” 墨平一听这话,当即探出半个身子求饶:“小公子,您饶了奴才好不好?” 一见墨平这泪眼朦胧的模样,谢南星也意识到沈烬墨说的那些事,好像不是一个管家能做的。 又是两声干笑,谢南星僵硬地转移着话题:“沈烬墨,你有没有觉得其实我有点不长个。” 沈烬墨也觉得这马车内的氛围着实有些暧昧,便顺着谢南星的话接下去:“你还小,别着急。” “韩洲比我小,长得比我高。”谢南星明晃晃地警告沈烬墨别骗他,他眼睛不瞎。 “等身子骨好了,就能长个儿。”沈烬墨抬起手举了一个高度:“长这么高刚刚好。” 谢南星想了想那个高度,觉得是挺好:“为什么只能长到你耳朵那里?” 沈烬墨被这一问,红润从脖子蔓延,直上耳垂。 那般身高,最是适合先搂腰,再低头,最后…… 想来是话本子看多了,容易想些乱七八糟的。 沈烬墨这般反应属实不正常,落在谢南星眼中像是明晃晃地在告诉他,沈烬墨对他的心思有点偏了。 沈烬墨这般名门骄子,怎么可能对他这病秧子起心思? 所以,绝对是错觉! …… 夏彻、韩洲、旬湛三人在春节期间连续三日在秦楚楼大打出手的事情,在正月初十这一日闹到了夏弘这里。 看着跪在殿前的三人,夏弘这一刻的怒火倒还真了几分。 “带下去,先每人打五板子,再带上来回话。” 夏弘怕那些侍卫不用劲儿,又将目光落在林公公身上:“你去给朕亲自盯着,有谁敢手下留情,朕亲自来打。” 韩洲一听说又要挨板子,脑子转得飞快:“皇上,臣可以戴罪立功吗?” 原本挨这五板子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可是他被他爹和姐联手抽的那一顿很重,重到两天过去了,现在冒出的血都是新鲜的。 第30章 春节审纨绔,夏弘疑沈烬墨 “说。” 雷霆之怒就在眼前,大过年的,这些个皇亲贵族为了个小倌大打出手,打一日还不够,还连续打了三日。 再不警醒一番,夏弘觉着这皇家的脸面,迟早都被这些不肖子孙丢光。 “那…那日…”殿内的天威实在太重,压得韩洲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夏彻在夏弘面前插科打诨惯了,对于夏弘的怒火承受能力明显更强。 瞧着韩洲不顶用的样子,便直接将这免遭毒打的机会夺了夺来。 “哈哈哈,皇叔,侄儿来说,别打侄儿。” 韩洲一意识到有了竞争者,闭上眼睛一股脑都说了出来:“那日墨世子和谢南星也在。” “桌子是墨世子拍碎的,门是墨世子踢坏的,地板是被墨世子抽坏的,臣的鞋子也是墨世子甩断的。” “要不是墨世子,我爹压根不会来,更不会闹得人尽皆知。” 这话说完韩洲又觉得不太对,好像过错不应该是沈烬墨的。 “皇上,其实本来是我们仨一块打架,不知怎的就打到了墨世子那里。” “墨世子似乎也是无辜的……” 韩洲这番话刚说完,原本的火因着沈烬墨这把油,熊熊燃烧。 “拖出去打,每人打十板子。” 夏弘不信所有的巧合,这几个人凑在一块,会让夏弘辗转难眠。 “来人,去长公主府将沈烬墨提过来,马上!” 沈烬墨自宫门入了金殿,看见跪在地上这三人,便知晓被提过来的缘由。 地上这三个里头有一个装傻的,一个真傻的,一个满肚子坏水非把他扯进来的。 这三人,就活该挨板子。 “启奏皇上,谢南星自入了公主府就没出过门,初八那日他身体好了点,臣就带着他出去走了走。” “走一走,你们就去了那等下三滥的地方?” 夏弘手里握着的茶盏砸在沈烬墨脚边,滚烫的茶水飞溅,落在韩洲身上。 韩洲这铁骨铮铮的男子汉,当场就被烫出了眼泪。 韩洲觉着自己真的好倒霉啊…… “谢南星不知道秦楚楼是什么地方,觉得热闹就去了。” 沈烬墨的言外之意就是,谢南星想去,沈烬墨不仅让他去,还会陪着他去。 怒火攻心,夏弘一掌拍上茶几,桌上的果子从盘中滚到夏彻面前。 夏彻有些饿,偷偷低头捡起来在身上擦了擦,又悄悄塞进了嘴里,一手捂住嘴巴开始咀嚼。 看得林公公一愣一愣。 这年头,也就夏彻和陈萝两口子在这宫内敢这般没脸没皮。 “沈烬墨,你和这些个人不一样。” “你开年就是朝廷任命的七品官,你日后让旁人怎么服你。” “臣不在乎旁人怎么看。” 双膝跪地,经过大半个春节的磋磨,沈烬墨开始释放出投靠夏弘的信号:“臣只想做一个对皇上有用的人。” 林公公被夏彻吸引的目光,全部落在沈烬墨身上,带着赞叹。 瘫在地上宛若三条死狗的人看着沈烬墨,带着仰慕。 明明都长了一张嘴,他们,怎么没有这么会说呢? 沉默再次由沈烬墨打破:“摔门而出是因为旬湛说,日后他和谢南星一同服侍九皇子,他要带着谢南星风流快活。” “谢南星是臣的人,臣恳请皇上撤回让谢南星当九皇子伴读的旨意。” 旬湛被沈烬墨这一壮告到头脑发懵,他只是开玩笑的啊…… 沈烬墨有必要这么较真吗? 今日这一通召见的缘由本是因为这三个丢了皇家颜面,夏弘总得象征性惩治一番。 但当这些人提起沈烬墨之时,夏弘的火才真正变成他本身的情绪。 纨绔之所以能成为纨绔,自然是身家颇厚,有的是改过自新的机会。 而他耗费这么多心思将沈烬墨弄回洛安,可不是为了让沈烬墨和这些纨绔勾结。 但这四人若真有旁的心思,也不会如这般闹到人尽皆知。 盛怒的火被沈烬墨这两句话慢慢压下,夏弘变得平静:“谢南星就这般重要?” “于臣而言,他仅次于臣的性命。” 而沈烬墨的性命,握在夏弘手里。 “唉。”无奈叹气,夏弘语重心长道:“小墨,你的私事朕本不该管,但朕希望你多替平南想想。” “他只有你一个儿子,沈家也只有你一个男丁。” 夏弘这番话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晃晃告诉殿内这三个趴在地上的:要想将功折罪,这些信息就得传到满神都人尽皆知。 “臣知道。” 不加思索,沈烬墨自然知晓了夏弘的意图,且他还要把这个意图坐实。 他正在做的所有事情,叫逐步满足夏弘的期待。 “臣如今只想求皇上能让谢南星离旬湛远点。” “谢南星还小,跟着这些花花公子学,会把他教坏。” 旬湛:??? 韩洲:…… 夏彻:…… 从大殿出来,夏彻和沈烬墨并肩走路,旬湛和韩洲由两个小太监抬着出宫。 一刻钟之前,夏弘与沈烬墨各退一步。 旬湛多挨了二十板子,谢南星则依然要当夏域的伴读。 沈烬墨在夏弘的坚持中,心中对夏域的认知,又深了几分。 这皇宫的宠与不宠,从来不如表面见到了这般简单。 低头走出一段路,夏彻看向沈烬墨的眼波折射出试探的光芒。 沈烬墨微微侧首,不过对视一眼便挪开了眸子。 夏彻缓缓抬首,眼中深邃散去,如山泉水般清冽见底,透着别样的愚蠢。 他们不懂彼此的底牌,他们现在也绝无合作的可能。 沈烬墨与夏彻的唯一链接在陈萝,在谢南星。 自沈烬墨入了神都,旁人看不清楚,夏彻却知道,沈烬墨对谢南星的态度转变并不正常。 固然之前也算用心,可沈烬墨开窍的速度,像是得了什么世外高人指点一般。 此时的夏彻开始思考谢南星是不是沈烬墨计划的一环,甚至于谢南星也知道自己在这一环中扮演的角色。 若非这般,这两人如何能演绎的这般情真意切? 第31章 沈烬墨卖惨,南星哄人 打马归来,隔着尚远的距离,沈烬墨看到一身青衫站在府门翘首以盼的谢南星。 紧拉缰绳,惊起一地飞雪,沈烬墨一跃落在谢南星面前,脱下自己的大氅披在谢南星肩上。 沈烬墨的大氅比谢南星的重了不少,压在他身上沉甸甸的,谢南星呼吸瞬间便沉了几分。 “怎么又在这里等,伺候你的人都是死的吗?” 沈烬墨这话一落下,小高和小杆便吓得噗通跪地,脑袋低到都快缩进脖子里。 侧目看向噗通跪地的小高和小杆,谢南星抬了抬手。 见两人低垂头颅不敢与自己对视,谢南星便知道,这两人畏惧沈烬墨久矣。 转头拉着沈烬墨手腕进府,他们走远了,小高和小杆自然就会自己起身。 “我是主子,他们可做不得我的主。” 沉重的呼吸渐渐变成了微喘,沈烬墨便抬手将大氅披在自己身上,一手撑开,将谢南星护在大氅之下。 “你瞧瞧你自己,多披一件衣裳就喘不过气,还在这门口等着,你这身体还想不想好?” “宫里如何?” 沈烬墨着急忙慌的被提走,一个交待都没留下,谢南星如何能不担心? “秦楚楼那事被告御状了。” “你被皇上罚了?” 沈烬墨不否定,也没有承认,但这讳莫如深的模样,也足够让谢南星内疚。 若不是他非要去那劳什子秦楚楼凑热闹,沈烬墨的确不用进皇宫挨这一顿批 这年头春节期间被皇上批了一顿,放在任何世家都是天大的事情。 “抱歉抱歉。”双手合十朝着沈烬墨拱手作揖的,霎是鲜活可爱。 沈烬墨看得嘴角一勾,随即又意识到此时还不到开心的时候。 既然解决不了旬湛,让谢南星长长记性也是一样。 “无事,本来就当护着你。” 沈烬墨的慷慨让谢南星更生内疚,当即便生出弥补心思。 “你放心,以后我绝对不会再踏足秦楚楼一步。” 见沈烬墨没有应他,谢南星指天发誓:“我日后若再去秦楚楼,就让我断子绝孙。” 谢南星心中却想的明白,就他这身体,娶妻生子自然是无望,这般誓言自当伤不到自己。 也不是他骗沈烬墨,他发誓的时候可是很诚恳的呢。 淡淡瞥了一眼谢南星,沈烬墨不轻不重地开口:“这一闹,这神都已经容不下秦楚楼。” “以后这等烟花之地,管他什么楚啊,什么楼的,我都不去了。” “若旬湛拐着你去呢?” 沈烬墨追着问的这一句露出了底牌,谢南星一眼便瞧出沈烬墨的想法。 双手比在唇前,佯装大声呼救:“我就叫,沈烬墨,救我。” 谢南星认错态度很好,改进措施也合理,沈烬墨对这个结果相当满意,自然要给予肯定。 “这样很好,你不要怕旬湛。” 给谢南星吃了颗定心丸,沈烬墨又找补了一句:“他一肚子坏水,你离他远点。” “你放心,我绝对离这种坏人远远的。” “这洛安只有沈烬墨是好人。” “只有沈烬墨会护着我。” “我只需要相信沈烬墨。” 谢南星说的话一句比一句悦耳,沈烬墨嘴角的弧度持续扩大,愉悦到人尽皆知。 谢南星亦是眉眼含笑,就沈烬墨这小样儿,他若想哄好,轻而易举。 两人这边正喜气洋洋,正躺在软榻上由府医包扎伤口的旬湛莫名其妙打了好几个喷嚏。 喷嚏扯动伤口,旬湛疼的龇牙咧嘴,随即便又愣头青似地笑了出来。 “嘿嘿,是不是有谁在想我?” 肯定有,夏域必然会惦记他的伤口。 那他这伤也不算白受。 不对,夏域不知道他受伤了啊。 不管,反正肯定是夏域在惦记他。 …… 转眼便到元宵佳节,午后的日头洒满湘竹院,寒意被暖融取代。 小杆将谢南星的躺椅搬到院内,从柜子里拿了一床定制的褥子垫在躺椅上,小高带着几个丫鬟生着火炉,准备着茶歇。 待一切准备就绪,小高进了屋子:“小公子,都准备妥善了。” 谢南星一手握着暖炉,一手拿着书出了房门,躺到了软椅之上。 屋外比屋内冷了不少,谢南星却不得不接受太阳的洗礼。 在维系他和沈烬墨感情这一块,他这张脸应当还是重要的。 沈烬墨从书房走出,看着院中一手拿书一手拿果子吃的谢南星,心中些许躁动忽然就被压了下来。 转头走进卧房,拿了床毯子替谢南星盖上。 “哟呵,怎么不拿毯子砸我了?” 是的,之前由沈烬墨交给谢南星的毯子,要不就是直接砸到谢南星头上,要不就是直接丢在谢南星怀里。 今天会将毯子摊开落在谢南星身上,进步很大,体贴得不像沈烬墨不喜麻烦的性子。 “嗯,你太虚弱了。” 沈烬墨这个春节阅书无数,且经过数夜的自我反省,早就理出了整改计划。 为的嘛,自然是要让夏弘乃至洛安的人都知道他痴心暗许,情深不负。 书放下了,谢南星朝着沈烬墨看了看:“以前不知道我身体不好?” “知道。” 可以前的谢南星,又不是现在的谢南星。 以前沈烬墨所想,也不是现在沈烬墨所思。 以前的云槐村,更不是现在的洛安。 其实以前沈烬墨也已经有收着力气,是谢南星太弱了…… 墨平从屋内又搬了张躺椅出来,摆在谢南星身旁,铺上了毛茸茸的毯子。 沈烬墨踌躇了一会,在谢南星的示意下躺了上去。 太过慵懒的放纵方式,和沈烬墨这凌厉如刃之人,极其不匹配。 “你别这样僵硬,日子能舒坦过一刻,咱就得舒坦一刻。” 沈烬墨缓缓躺下,将两臂枕在头下,微微摇了几下便染上了慵懒,瞧着还真有几分浪荡贵公子的模样。 谢南星用余光瞟了一眼沈烬墨,两侧嘴角弧度浅浅。 瞧瞧,这慢下来享受时光流逝的感觉,不也挺好? “沈烬墨,今晚我们出门看花灯吗?” 自明日起谢南星可是每日辰时就要进宫当伴读的人,眼前这般慵懒自在,马上就要离谢南星远去。 “花灯自然要看。” 见沈烬墨应了,谢南星对于即将来临的热闹很是期待:“元宵佳节这洛安街道总不至于没几个人?” “谁和你说上街看花灯?”沈烬墨锐眸瞪大,装满不解。 第32章 元宵佳节,世子毒发 “今夜要进宫参加晚宴,这灯只能进皇宫去看,你不知道吗?” 谢南星想多了,这自然是沈烬墨故意让谢南星多想的。 至于为什么故意,只有沈烬墨自己清楚。 小病秧子,沈烬墨怎会不喜欢逗? 谢南星听着沈烬墨这一答,先是愣了一会,继而低头笑了笑,书卷重新翻动。 “你最近怎么这么爱晒太阳?” 在云槐村的时候谢南星也晒,但那时是因为屋内太冷,太阳晒一晒,再生点火能暖和点。 “喜欢呗。” 沈烬墨微微起身,将谢南星裸露在外的皮肤打量的个遍。 闭上眼睛独自品尝了好一会心中奇特的感觉,前言不搭后语:“不丑,现在也很好看。” 男人夸男人好看,正常吗? 谢南星觉得不正常,但更不正常的是,他耳根唰一下红透了。 注意力亟需转移,谢南星从躺椅上坐直看向小高。 小高抬头和谢南星对视,不明所以:“小公子,怎么了?” 谢南星摇了摇头,带着纳闷重新躺下。 小杆话少,根本不可能和沈烬墨说这些。 那沈烬墨是如何知道的呢? 还是说,沈烬墨说的不是他。 显然这个想法,并没有让谢南星心中舒服几分。 再开口带上了不情愿:“世子殿下,这皇宫不都有落钥时间吗?” “每年元宵和万寿节的宴席都在晚上,宫门落钥时间会比往日迟上许多。” 沈烬墨敏锐捕捉到了谢南星不咸不淡的不满。 难道谢南星不喜欢被人夸好看? 可真的很好看啊…… 谢南星心中越来越闷:“我明日就得入宫陪读,我今晚得休息,能不去吗?” “嗯?”这不像谢南星会说出来的话,所以谢南星真的在生气。 “你若不喜欢我说你好看,那我日后便不说了。” 谢南星努力了好几次,嘴角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下去。 算了,干脆就不压了。 难不成还不准人开心了? “皇宫的花灯肯定很好看。”不用沈烬墨递台阶,谢南星能自己找:“那我就勉为其难去。” 从奇怪中酝酿出来的甜蜜,滋养着午后的湘竹院,伺候两位主子的下人也不自觉笑了起来。 “墨管家,你为何笑?”小高偷摸着在墨平耳畔询问。 “我没笑啊。”墨平摇头否认:“你为什么笑?” “不知道,反正就觉得挺开心的。” 申时一刻,长公主府两辆马车朝着皇宫简装出行。 待抵达宫门之时,候在宫门等着进宫的马车早已排成了长龙。 谢南星第一次知道,原来洛安二品及以上的官员及家眷有这般多。 “沈烬墨,我们是不是要等很久?” 语气中并没有不耐,谢南星只是单纯想问这一句。 没有阴阳怪气的叫世子殿下了,那便是不生气了:“蹭着平南长公主的名头,除了宫里那几位,我们到哪里都不用排队。” 解释刚说完,原本拥挤到再也塞不进马车的主道,替长公主府的马车空出了一条道。 “明明他们现在进不了皇宫,为何不晚一些来?” “尊卑如此。” 纵然进不去,也得早早候着,以示对皇权的绝对尊重。 天色渐暗,由宫中匠人亲手制作的花灯挂满皇宫,火树银花之间皆是一派盛世繁华,看得谢南星眼花缭乱。 谢南星这元宵晚宴吃得极为顺心,夏弘和钟落月除了请安之时同两人寒暄了几句,其余时刻便再也没有投注过度的目光。 “沈烬墨,我为何未曾见到九皇子?” 谢南星想着他马上就要给九皇子当伴读,能提前去请个安总是好的。 “不知。”言简意赅,不欲多提。 沈烬墨对夏域了解少,情绪也复杂,说不上恨,但也没有多喜欢。 晚宴过半,各家家眷便开始起身朝着挂灯笼之处走去,今夜各府都能挑一盏花灯回家,以示皇恩浩荡。 握着谢南星的手腕向前,沈烬墨指了指头顶寿星捧桃的花灯:“你挑这个花灯如何?” 明明四周好看的、好玩的花灯多了去了,这寿星捧桃的花灯虽也好,但谢南星总觉得过于老气。 “我年纪轻轻,就不能挑个别的?” “多福多寿的寓意颇好。” 沈烬墨又指了指四周的目光:“等着拿这花灯回去孝敬家中老祖宗的人颇多,再不下手就要没了。” 沈烬墨的深意谢南星懂,多福多寿的寓意谢南星也喜欢,谢南星应得并不勉强,喜滋滋地提着灯笼在一堆勋贵子弟中重新落座。 坐在谢南星下首的韩洲一瞧着这花灯,就开始低声吐槽:“谢南星,你年岁不大,喜欢的东西怎么这般,老气……” “是你不懂。”这花灯竞争可激烈了,若不是沈烬墨反应快,压根落不到谢南星手上。 夏彻听着这般热闹,从前排转身,开始吐槽韩洲这眼盲心盲之人:“韩洲,你动动你那猪脑子,就没见你说过几句顺耳的话。” 韩洲可干不过夏彻,如他这般大丈夫,自然要能屈能伸:“逍遥王说得极是。” 夏彻对韩洲这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很是满意,笑着转头,余光瞥到沈烬墨再:“小墨,你不舒服吗?” 谢南星听着夏彻这一问,眉头一皱,再抬头,心跳恍若停了一瞬。 坐在椅子上的沈烬墨满头大汗,紧紧攥成拳头的手背青筋凸起,因着忍耐,嘴角已经漫出丝丝血迹。 安静自沈烬墨周边向整个宴席扩散。 谢南星慌张起身,用孱弱的身躯将摇摇欲坠的沈烬墨搀扶:“大夫,大夫,快找大夫救猎户大哥。” 端着酒盏于桌前寒暄的夏欣听到了谢南星绵软的呼救声,猛的回头。 只一眼便失了所有体面,推开重重人群,朝着沈烬墨跑去:“小墨,太医,快传太医?” 闹中有序的大殿因着夏欣这一呼变得混乱,夏弘和钟落月也从殿上走下。 无力稳坐身子的沈烬墨彻底滑倒地上,将搀扶着他的谢南星一同拖了下去。 剧痛难忍,沈烬墨双膝跪地,嘶吼从鼻息间传出。 苦涩翻涌,眼泪夺目而出,谢南星半跪在地上,将沈烬墨抱在怀里,安抚的轻拍落在沈烬墨胸脯。 “莫怕莫怕,你会安康。” 不论受下多重的伤,沈烬墨从未呼痛,谢南星不敢想象沈烬墨此刻有多痛。 谢南星极尽柔情的安抚之言落在满朝文武眼中,早已染上了别样的意味。 早先那些传言,似乎在这一刻都已经坐实。 太医迟迟不来,夏欣下意识将求救的目光投向陈萝的方向,夏彻猛地起身朝前迈了一步,遮住陈萝。 第33章 一个男人罢了,值得你不要命吗? 连连摆动双手,慌乱解释:“皇姐,本王胆子素来小,不是本王做的。” “你再不喜本王,也不至于将这杀人的罪名压在本王身上。” 场面因着夏彻的介入愈发混乱,自谢南星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莫怕浇灌在沈烬墨的心间,摒弃了所有不明来意的言语。 安抚之力与剧痛之感在沈烬墨的体内慢慢变得和谐,沈烬墨闭上眸子,任由疼痛在身体之间流窜。 满头大汗的太医尚且来不及行礼,就被沈骏押到沈烬墨跟前。 跪着打开药箱取出一根木棍塞进沈烬墨嘴里,夏欣松开捏在沈烬墨下颚的手掌之时,已经僵硬到无法自行动作。 夏弘始终未曾落座,沉稳的帝王之气将满堂慌乱镇压:“如何?” “世子殿下中毒了。”此间太杂乱,太医反复摸了几次脉,都无法摸清沈烬墨所中之毒。 “臣恳请皇上先将世子殿下移至太医院,臣再仔细诊脉。” “快去。” 夏弘刚下旨意,沈骏立马将沈烬墨背到后背、夏欣提着走路明显跟不上的太医、身后跟着数个和夏欣走得近的亲眷,朝着太医院奔走。 被遗落的谢南星撑着椅子从地上爬起,眼前眩晕,一个趔趄便又摔了下去。 被夏彻挡在身后的陈萝见状越过夏彻,将谢南星扶起。 看着谢南星撑在陈萝手肘上的手,纵素白染鲜红,也没有压制住夏彻心间的酸。 谢南星这双手,放错了地方。 待眩晕稍加缓解,谢南星松开陈萝的手腕,朝着人群消失的方向追赶而去。 陈萝不懂谢南星这般不要命的做法,直接大声嚷嚷着制止:“谢南星你是不是傻,你这身体压根追不上去。” “一个男人罢了,值得你不要命吗?” 怒其不争,陈萝在把谢南星当朋友,且毫不避讳夏弘。 就她这草包美人,自然就当事事顺心而为。 见谢南星不听话地往前冲,陈萝直接追了上来,好声好气地劝慰:“你又不是大夫,你往上凑也没什么用,还不如早些回府等他。” 陈萝的阻挠让谢南星多了焦躁,不耐地甩开被陈萝握住的手腕,力气骤然增大,竟然真的将陈萝甩开。 林公公在夏弘的目光示意下,使唤了一个小太监领着谢南星往太医院走。 今夜的皇宫过于混乱,并不见得安全。 谢南星早已是夏弘驯兽过程中非常重要的一环,不能出事。 佳节的喜庆因着沈烬墨中毒一事戛然而止,夏弘坐在龙椅之上,庄严的眉目染上薄怒,环视满座朝臣,沉声开口。 “旬相。” “臣在。”旬相双膝跪地,等待着来自夏弘的指令。 “给朕查,不论是谁,敢对皇亲贵胄下毒,直接死罪,株连九族。” “臣遵旨。” 夏彻听着这般言语连续几个大跨步,焦急跪在夏弘面前:“皇叔,真不是侄儿做的,平南长公主对侄儿有意见,您最懂侄儿是不是?” 旬相抬头与夏弘一瞬对视,便明白了夏弘的意思,微微弓腰对着夏彻做解释。 “逍遥王,身正不怕影子斜,臣会严查真相,请您相信臣。” 夏彻见夏弘未曾抚慰自己,心下一个咯噔,只得抬起手背擦拭眼角的眼泪,紧紧握着旬相的手腕。 “旬相,本王的清白就交给你了。” “本王如今日子过得逍遥,本王不想死。” 夏弘惯来最是宠爱夏彻,如今的满朝文武在夏彻的哭诉求饶声中,对沈烬墨的认知有了绝对的突破。 所有站着观望的朝臣纷纷下跪,容色上遍布哀恸,比之夏欣和沈骏的担忧不遑多让。 不想再看着眼前的杂乱,夏弘走到钟落月身侧,拍了拍钟落月的手。 “剩下的事情交给皇后和太子,朕去看看小墨。” “臣妾知道。”钟落月起身送了夏弘几步,柔声安抚:“您莫太忧心,小墨吉人自有天相。” 夏弘一走,钟落月便下旨散了晚宴。 夏陵朝着东宫内臣示意之后,快步上前扶上钟落月。 春雨步子顿下,待到钟落月与夏陵走远,才重新迈动步子,确保所有宫女太监听不清主子的话。 稳坐太子之位的夏陵,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威胁:“母后,父皇意欲何为?” “我儿做事从未出错,即嫡又长,本宫是皇后,谁也不可能越过你去。” 钟落月如何不懂夏陵如今的心急。 夏弘先是给嫡系一脉的沈烬墨封了官职,接着让谢南星当了夏域伴读,如今又为了一个沈烬墨散了元宵宫宴。 夏弘为了钟元元疯过一次,留下夏域这个孽障,现在竟然隐隐成了夏弘的威胁。 一辈子活在钟元元阴影下的钟落月,心间阴霾遍布。 行至凤仪宫内,钟落月抬头与夏陵对视:“皇儿,未雨绸缪才能百战不殆。” 夏陵神思一凛,当即便知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母后放心,儿臣心中有数。” 谢南星被小太监搀扶到太医院时,沈烬墨身上的袍子已经脱下,浑身扎满银针,被咬在口中的木棍有了撕裂之势。 借着小太监手上的力气,谢南星走到太医面前:“太医,沈烬墨如何?” 其实光是透过沈骏暗沉的神色就能知道,沈烬墨的状态并不好。 可谢南星哪里还有的心思去猜旁人的面色,他需要立即得到最准确的答案。 “谢公子,臣不擅毒,如今只能给世子殿下用银针封血止痛。” 太医被这满屋子的权贵驾着很是恐慌,身上的汗一瞬都没歇下,生怕自己一句话没说好,脑袋就要与脖子分家。 谢南星眉目紧锁,不理解太医的畏手畏脚:“人命关天,为何不去安排擅解毒的太医过来?” 沈骏走到谢南星身侧,一手环住谢南星不住颤抖的肩膀,引着谢南星坐在凳子上。 “南星,莫怕,长公主已经亲自去求皇上的恩旨。” “侯爷,可是…可是。”谢南星脑子很乱,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这毒…这毒能解掉吗?” “能。” “沈烬墨会平安吗?” “会。” 斩钉截铁两个字,彰显了沈骏为人父的坚定。 这太医解不掉,带出皇宫还有陈萝,陈萝解不掉,沈骏辞官遍访天下,也当给沈烬墨寻来解药。 于夏欣而言,国在前,家在后。于沈骏而言,则是国与家,同等重要。 沈骏递过来的定心丸谢南星咽不下去,他不信太医,更不信夏弘。 第34章 沈烬墨生死,草民当做一份主 甫一坐下,谢南星便仓皇起身:“侯爷,我们能不能带沈烬墨回府?我们去请成大夫。” “成大夫医术极好,我的身子骨好这么多,都是他照料的。” “南星。”嗓音拔高了几分,显露几分指挥千军万马的摄人,意图压住谢南星此刻的天马行空。 “太医诊治不出来,成大夫也不行。” 谢南星被这一声震的灵台清明了几分,慌乱的话语被封缄。 心酸的目光看向满身银针的沈烬墨,谢南星转瞬明白,眼前这又是一出皇权的游戏,而他们都只是棋盘上的棋子。 下棋之人不停手,不论是棋盘上的棋子,还是棋篓中的棋子,都不能退场。 正如沈烬墨回洛安之时的那一出鞭笞。 沉默低头不断扣动手指,手上的倒刺不经意间被撕动,轻微的疼痛让谢南星稍微沉下的心,又变得躁动。 谢南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谢南星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二十余盏宫灯在前方引路,夏欣瞧见那道明黄的身影朝着太医院走来,凤眸一瞬闪现光亮,仿若在巨洋中找到了漂泊的船只。 铿锵跪地,一贯笔挺的脊梁匍匐在夏弘面前:“平南恳请皇上,恩准舒太医救治沈烬墨。” 舒太医自入宫开始只为夏弘诊脉,不与这阖宫上下任何人联络。 沈烬墨动用舒太医,无形之中会给夏弘的龙体埋下风险。 而夏弘生来谨慎,怎会轻易允诺? 可夏欣为人母,就算知晓代价惨痛,也必然要为沈烬墨求一线生机。 “朕还当平南与小墨已经母子决裂了呢。” 夏弘在告诉夏欣,她和沈骏这出拙劣的戏,他看得一清二楚。 “皇上要用小墨,臣自当将小墨拱手让出。”夏欣未曾起身,嗓音中充斥着浓烈的无力感。 不是他们想演,而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臣和沈骏只有一个儿子,为人父母,纵然臣和沈骏身死,也希望小墨能平安。” 这是夏欣第一次当着夏弘的面,坦陈她对沈烬墨的爱。 父母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在沈烬墨面前,夏欣永远都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 “平南,朕喜小墨,自然不会让小墨有事。” 夏弘的姿态也坦荡,他早就知道沈烬墨所中之毒为何? 他不怕告诉夏欣,因为沈烬墨存在的第一重价值,就是要困住夏欣和沈骏。 沈烬墨不能再对自己的爹娘抱有期待,可夏欣和沈骏则必须爱自己的儿子,且还要因着知道自己儿子的无奈,而心疼自责。 “林公公,你亲自去请舒太医。” 没有为难夏欣,甚至一个筹码和条件都没有索取,夏弘便准了夏欣的旨意。 沈烬墨在夏欣和沈骏这里的价值已经得到体现,这一试夏弘也已安心。 夏欣用那双还蓄着点点泪光的眸子看向夏弘,显然未曾想过夏弘会这般轻而易举应允。 “起来,朕没你想的那般冷心冷情。”弯腰将夏欣扶起,一同朝太医院走去。 待两人入了太医院,满室臣子跪拜三呼万岁,夏弘挥了挥手,所有人才敢起身。 舒太医已经跪在榻前给沈烬墨诊脉,沈骏以一人之力将所有意图围观之人都赶出屋子,只为给舒太医一个安静的场所。 夏弘径直走到沈烬墨身侧:“小墨如何?” 舒太医从沈烬墨榻前起身,躬身回复。 “世子殿下所中之毒为缠染,此毒乃医圣生前所研制的最后一味毒药,极为刁钻,等闲之人莫说医治,就算瞧都瞧不出来。” “此毒虽不会立即令人死去,但若无解药,中毒之人每过三月便会受剥皮抽筋之痛,再好的身体也会被拖垮。” 剥皮抽筋四字入了谢南星的耳,令谢南星的容色又惨白了几分,这一刻的他才真真切切感知到皇权的恶毒。 一层一层的枷锁套下来,他们要将沈烬墨变成手里的玩物。 原地转身环视着四周,这里的每个人心中都有权衡,都有利弊。 谢南星没有。 谢南星只有一个沈烬墨,他的心永远无条件偏向沈烬墨。 “舒太医,可否能研制出解药?” 是质问,且带着非常明显的敌意。 这种敌意直接越过夏弘,越过夏欣和沈骏,在主宰沈烬墨的人生。 沈骏走到谢南星身侧,出言轻斥:“南星,放肆,快给皇上跪下。” 人人都必须要隐忍克制,那他谢南星就来当这个鲁莽又不怕死的疯子。 双膝跪地,孤勇之下,胆敢抬头与执棋之人对视。 “皇上,舒太医若救不了沈烬墨,草民要带沈烬墨出宫。” “沈烬墨的命是草民拿自己的命换来的,沈烬墨的生死,草民当能做一份主。” 屋内陷入死寂,所有人的头颅低低垂下,继而在难以忍耐皇权之威慑时,匍匐跪地。 脖颈上透过的阵阵凉风,是君王一怒浮尸百万的威胁。 “哼。”夏弘笑了。 登基十载有余,谢南星是第一个敢在夏弘面前这般说话,且夏弘还未起杀心之人。 病弱到朝不保夕的斗米小民,为一人意图蚍蜉撼树,谢南星的在意是对沈烬墨用心的佐证。 威慑骤然退下,众人缓缓起身:“那朕就允你参与世子殿下的人生。” 夏弘今日遂了谢南星的愿,夏弘也希望谢南星能对得起自己对他的恩宠,当好九皇子的伴读,也当好拴住猛兽的无形绳索。 “舒太医,给谢公子一个准信,若不行,就让谢公子带世子殿下出宫。” 夏弘的话如惊雷炸在夏欣耳中。 被忽略的细枝末节在夏欣脑海中拼凑,夏欣心中有一个惊人的想法浮现。 莫不成,沈烬墨与谢南星真是两心共许? 不会! 不对! 沈烬墨和谢南星只是迫于夏弘的威胁,必然是提前商量好的戏码。 男子之间的知己之情,生死相护之谊,当属正常。 “谢公子,凡臣不能解之毒,这天下无人能解。”舒太医自当有这般自信:“世子殿下这毒,臣能解。” 谢南星强撑的那口气,因着这一句话松了下来。 浑身的执拗卸下,取而代之的是孤勇之后的害怕。 缓缓抬手,谢南星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他不想死,而刚刚这些话,足以让夏弘砍了他的头。 可谢南星需要一个准信,一个来自夏弘和舒太医的承诺,一个所有人都能听到的承诺。 关于沈烬墨一定会平安的承诺。 第35章 谢南星只想看沈烬墨活着赢 “解药的研制和试药需要时间,在解药研制出来前,世子殿下最好不要移动,以免毒性扩散。” 舒太医是夏弘的人,自然要遵从夏弘的命令,将这一出戏演全。 谢南星微微应声,匍匐在地颤抖征求着夏弘的隆恩:“皇上,草民能在每日宫学放课后,来太医院看世子殿下吗?” 沈烬墨的解药研制要花多少时间,不是舒太医一人能决定之事。 谢南星不忍让沈烬墨一人待在这吃人的皇宫,被寂寥与天威吞噬。 夏弘自然想让两人好好培养感情,且不允任何人来打搅两人的感情培养。 “可。”对着谢南星许完恩德,夏弘转向夏欣和沈骏,眸中染着平和的笑:“小墨的命是南星救的,生死南星有决定权,瞧一瞧自是应当。” 这太医院的沈烬墨,夏欣和沈骏一点都不能插手,不然后果可不是他们两人能承担的。 舒太医仔细摸完脉象,便知晓沈烬墨这毒已经中了一段时间:“谢公子,不知世子殿下回洛安之前,可否有这般剧痛难忍之时?” “他虽经常受伤归家,但从未有痛到晕厥之时。” “那这毒就是在世子殿下归洛安途中所中。” 舒太医下完定论,便替夏彻洗脱了嫌疑:“皇上,臣斗胆请各位贵人出太医院,臣要研制解药。” 夏弘点头应允,率先出了太医院。 明日都要早朝,这一出折腾,早已过了宫门落钥的时间。 夏弘给了林公公一个眼神,林公公便亲自领着这些人出宫。 谢南星梳洗之后躺在床上,屋内前些日子已经铺上地暖,他再也不用像在云槐村那般,将浑身烤暖才能窝进被窝入睡。 可今夜,再是温暖舒适的环境, 谢南星亦辗转难眠。 他的理智告诉他,沈烬墨知晓自己所中之毒,甚至知道该如何解毒。 可沈烬墨没有选择这么做。 在洛安官宦眼前毒发,到底是沈烬墨想这般,还是夏弘想这般? 思绪万千,谢南星缓缓意识到,是沈烬墨和夏弘,都想这般。 两人必然都会从这一场毒发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而作为沈烬墨交付后背的兄弟,谢南星今日这一出,也不知有没有拉沈烬墨的后腿。 可就算时间倒流,谢南星依然会做这般决定。 谢南星和这满洛安的人想要的东西都不一样。 他想看到沈烬墨活着。 他想看沈烬墨赢。 夜已深,谢南星于睡梦中浮沉,他梦到从沈烬墨身上流下的鲜血,慢慢变成了一汪湖泊,而身处湖泊正中央的他,呼吸被鲜血一缕一缕剥夺。 寅时三刻,谢南星猛然从窒息中惊醒,汗水湿透后背,恐惧的眼泪簌簌落下。 窒息之感过于真实,谢南星坐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这只是一场梦,心神回归,恐惧退散,谢南星抬手擦掉眼角的泪花,再摇动床铃。 拢共没睡多久的谢南星身上染上了困顿的迷糊,坐在榻前任由小高和小杆揉圆搓扁。 等到洗漱完毕,谢南星的精神也没抖擞起来:“阿平,整理两套衣裳,我给沈烬墨带进宫。” “得嘞,奴才这就收拾。” 墨平如今也不过强颜欢笑,沈烬墨未曾归来,他的心怎么也安定不下来。 天刚毛毛亮,谢南星带上了给沈烬墨准备的衣裳上了马车,墨平亲自驱车,小杆则在车内伺候着谢南星。 “阿平,你若忙碌,这等活计让小杆来做也是一样。” 墨平 稳声开口,嘴唇张合之间吸了几口寒气,打了一个哆嗦:“世子殿下早就交待,日后小公子进宫出宫,都由奴才来接送。” 墨平的话彻底验证了谢南星的想法,沈烬墨早就知晓了一切,且沈烬墨不希望谢南星提前知道这些东西。 如沈烬墨那般处境,的确一点风险也不能冒。 可谢南星却不开心,不是因为沈烬墨没有提前告知他,而是因为沈烬墨没有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 脑海里的千般思绪随着马车的停顿而终止,在墨平和小杆的合力搀扶之下,谢南星颤颤巍巍下了马车。 时辰正好到了卯正,宫门开启,谢南星同早朝的文武百官一块入了宫,待走到分岔路口,便有小太监引着谢南星朝宫学走去。 这皇宫向来逢高踩低,状似主子无数,其实只看一人眼色。 谢南星知晓,若他在这宫中觉得不自在,那便是龙位之上的人,不希望他自在。 走进学堂之时,谢南星喘的有些难耐,靠着门框顿了好一会才能集中精力打量着眼前这课堂。 九张桌椅摆成三横三纵,谢南星见小太监没有引着他入座,便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 日头渐渐升起,夏域孤身走进学堂。 谢南星抬头看着夏域,目光赤诚,带着些许好奇。 眼前之人生了一副好相貌,与夏彻有个五分相似,但比之夏彻,少了几分温润,多了几分软糯,却并不是好欺负的那般软糯。 穿着简洁舒爽,但未有一丝奢华,并不像这生活在皇宫之中的天之骄子。 “草民谢南星参见九皇子,九皇子千岁。” “免了。”夏域随手一挥:“头一次你跪一跪便算了,你身子不好,日后没得这般跪的。” 免得跪死了,沈烬墨找他算账。 主动走到谢南星面前,指了指左侧第一个座位:“本皇子坐那边,你是本皇子的伴读,日后就坐本皇子身后的位置。” 八皇子夏城带着一众勋贵子弟走来,看到夏域这般无尊无卑,破口笑道:“哈哈哈,大家瞧瞧,咱小九对一毫无身份的伴读都这般客气呢。” 夏城话落,身后跟着的钟峦便接了话头““八皇子,咱九皇子第一次有伴读,驾驭臣下之术还不甚熟练。” “哈哈哈。”嘲讽之笑再次翻涌:“您这做兄长的,可得好好带带九皇子,免得被那上不得台面的人欺负了去。” 第36章 韩洲积极认错,死不悔改 夏域置若罔闻,沉默落座拿出自己的书,专心翻阅。 谢南星见夏域这般处事,便也跟着装作没听懂,朝着八皇子那边一众贵人拱手行礼,便坐在了夏域身后。 书袋子里的书是沈烬墨提前替谢南星备好的,谢南星瞅了瞅夏域的书,便也拿了一本一样的出来,低着头开始看书。 见两人都不接茬,那伙子勋贵便也歇了心思,自顾自打闹去了。 韩洲今日起得晚了几分,紧赶慢赶终于在吴辞修进学堂的前一刻坐了进来 落座后先是猛喝一口水,发现坐在自己前面的人,从寡言少语的夏域变成了谢南星。 韩洲觉得今年还真是开了一个好头。 微微伸出两根手指,扯了扯谢南星后背的衣裳。 见谢南星冷淡,韩洲率先开口做着自我介绍:“谢南星,我是韩洲,日后我们就是同袍。” 初来乍到,谢南星的靠山如今生死未卜,谢南星觉着自己如今行事更需谨慎,免得给沈烬墨添麻烦。 见韩洲固执非要扯他,谢南星干脆起身朝着韩洲行礼:“草民见过韩世子。” “欸…”韩洲尴尬地摸了摸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以为我们算是朋友。” “草民不敢。” 谢南星这话刚回完,原本叽叽喳喳的课堂一瞬变得安静,就连身后的韩洲也停了要扯弄他的动作。 不解落座,谢南星的目光看向那自门口走向讲台,须发皆白的老人。 瞧着虽然年逾古稀,精神却很是矍铄,未曾言语却自令人心生敬仰。 这是谢南星头一次看到一个人,就觉得文人风骨尚且不足以形容这位老人周身的清贵之气。 讲台的书桌被吴辞修用手敲响,巡视了一圈这些个年轻的勋贵子弟,最后将目光落在谢南星身上,微微点头。 吴辞修在告诉谢南星,他知道他的到来,且认可他的到来。 “各位,洪德十一年的第一堂课,依然由老夫来上。” 所有学子从椅子上起身,朝着吴辞修请安行着学生礼:“请太傅安。” “皇上重众位之学业,今日老夫得皇上隆恩,罢了早朝来给众位上这第一课,自是要将众位的心思收一收。” 吴辞修将提前出好的考卷递给夏域和夏城:“两位皇子将考卷往后递一递,两刻钟时间,错一题便是一戒尺。” 哀怨在众多世家子弟的眼底流转,却无人敢将抱怨说出口。 眼前这位可是三朝帝师,当朝一品太傅,这满洛安叫得上名号的人,都以能得吴辞修一番教诲而骄傲。 谢南星拿到考卷先是从头到尾看了一眼,便抬手握住毛笔。 题并不算难,沈烬墨教他的那些已经够用,但最难的就是征服手里的这支毛笔。 韩洲将所有题看了一遍,将自己的大名写到考卷之上,捡着自己会的几个答完,又一次成为第一个交卷之人。 吴辞修将韩洲的试卷批完,手刚握住戒尺,韩洲的手已经伸出。 积极认错,死不悔改。 想到吴太傅的力气颇大,韩洲又有些怂:“太傅,您可否打轻些,学生这个春节受的伤有些许多。” 一双眸子生得圆而大,求饶之时容易让人心生怜悯。 但显然这一招对吴辞修无用。 戒尺握在手里并未落下,吴辞修静静审视了一番韩洲,将韩洲叫出课堂。 戒尺不留情面地落在韩洲手上,疼自然也在韩洲身上,但这惊吓恐惧,全部传到了正抓耳挠腮答题之人的心坎。 这十戒尺下去,就算不是皮开肉绽,这手也必然肿成白面馒头。 韩洲受了戒尺,拱手朝着吴辞修道谢:“幸苦太傅,学生今年自当勤勉好学。” “韩世子。”吴辞修将戒尺握在手中,背手而立。 “请太傅指教。”韩洲虽不爱念书,但对吴辞修的敬仰却做不得假。 眼前之人文能安邦定国,武亦能在兵临城下之时,率领前朝将士抗战到最后一刻。 兵败之后,携一人之骨灰归园田居,当了个乡野夫子。 是先帝屈尊三顾茅庐,才将吴辞修请出山,成了大夏一朝太傅。 “韩世子喜武不喜文,若韩世子日后只想当一个普通的士兵,倒也不算什么大事。” “可若要当一军主帅,身先士卒自当重要,但用这里。”吴辞修用戒尺点了点韩洲的头:“才能守得住疆土,护得住三军,雪得了国仇家恨。” “匹夫不可夺其志,三军不可夺其帅,韩世子日后意欲为何?” 十三岁,已经不小了,若忠勤侯愿意,韩洲早就已经入军营开始历练。 北风吹得狂躁,韩洲的衣摆被吹得猎猎作响,一如他幼时在军营里听到的旌旗挥舞之声。 那些被深深埋在心里,不允许见光的理想,似乎有了破土的迹象。 再开口,透着几分虚空与迷茫:“太傅觉得学生还有机会当一军主帅?” “你阿姐都能以女子之身谋得入营契机,你一顶天立地的儿郎缘何畏手畏脚?” “韩世子,能不能由时机决定,但时机来临之时,行与不行,由世子自己决定。” 言尽于此,课堂内的学子皆已交卷,吴辞修阔步进了学堂。 韩洲跟在吴辞修身后落座,容色被少见的郑重替代。 谢南星觉得韩洲这模样,像是被雷劈了。 这太傅,莫不是能呼风唤雨,号令雷电? 戒尺抽下的声音阵阵传来,谢南星慌忙收回落在韩洲身上的目光,偷偷看向正挥下戒尺的太傅。 太傅年岁虽大,但力气似乎更大。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想到自己的身子骨,谢南星狠狠咬牙,给自己打气。 就算很疼,他也一定要忍住,不能叫出声。 不然丢的就是沈烬墨的人。 夏域被叫到讲台前,吴辞修挥下两戒尺,说话的嗓音被朗朗读书声压下。 “殿下今日能收,老臣希望有朝一日能见到殿下的放。” “谢太傅指点。”夏域躬身道谢,并未多说一言。 谢南星的试卷被吴辞修一移再移,直到无处可移,吴辞修才不得不批阅这份试卷:“谢南星,你过来一下。” 谢南星慌慌张张站到吴辞修身旁,攥成拳头的手心出着虚寒:“请太傅指教。” 朗朗读书声恍然降低,殿内的豪门贵公子对谢南星这个新来的伴读还是很有兴趣。 脸上虽然有星星点点的红痕,但配上谢南星的容色,竟多了几分靡色。 钟峦盯着谢南星的目光从不屑,慢慢变成迷恋。 这般病美人,神都可就只有一个。 来日若是沈烬墨不要了,钟峦倒是愿意勉为其难收为己用。 第37章 谢南星有主,你长点记性 “你莫怕,你头一次上课,错了也无碍。” 吴辞修的慈爱并不多见,眼前这般和声细语,却从未有过。 像是在哄家中的重孙。 手指落在卷面:“这是什么字” 谢南星微微抬眼瞧了瞧:“静。” 吴辞修画了一个对勾,又将手落在另一处:“这个呢?” “壶。” 慢慢的,谢南星就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叫上来了。 因为他写的字,太傅压根认不出来。 等到所有题都批完,吴辞清摇头轻笑,握着谢南星考卷的手微微一扬,看向座下的学子。 “瞧瞧,你们这一屋子人,就谢南星答的全对。” “谢南星这一笔字跟鬼画符似的,比小九的都丑,得亏太傅眼神一贯好,不然换个人还真辨不清对错。” 夏城这话说得酸,过往他都是答的最好之人,开年头一天便被抢了第一,哪里又能愉悦起来? 谢南星惯会装聋作哑,直接当做听不懂这般针对,反正他不用挨板子。 “八皇子所言极是,今日放学之后老夫会将字帖送到长公主府,你每日写上五十大字,交到老夫府邸。” “多谢太傅赐教。” 谢南星想笑的,但他笑不出来。 这可是五十大字啊…… 用毛笔写大字颇费体力,谢南星觉得自己日后写完这大字,手必然软到连用膳都抬不起。 也不知手软之后,有没有人能喂他用膳。 想了想小高、小杆和墨平那三张脸,谢南星觉得还不如用脚吃饭。 开年第一课结束,后续有课程安排的学子就去找对应的夫子,没有课程安排的就自行出宫。 没一会学堂里就只剩下夏域和谢南星。 夏域转身看着谢南星抱在怀里的包裹:“你若想去看小墨,下面的课本皇子能一个人上。” 很多事情,也并不是非要今天谈不可。 若等旬湛到了,谢南星想跑都跑不掉。 小墨? 谢南星听着这称呼眸子一瞬瞪大,想了会儿又意识到这人的确能叫沈烬墨小墨。 整整大了沈烬墨一辈呢。 “草民自当先当好殿下的伴读,就几件衣裳,放课之后再去送也一样。” 谢南星早就收到了夏域的课表,今日就只剩下一堂古琴课,等放课之后也不过午时,谢南星正好能同沈烬墨一道用午膳。 “嗯。”夏域只应了一字。 他今日才见到谢南星,尚且不清楚谢南星的立场与性子,再加上他自己本来也不是多热情人,自然不想多费口舌。 下一堂课就旬湛教些消磨时间的古琴,夏域都不用问,就知道这几个谢南星都不会喜欢。 毕竟,毛笔都拿不稳的人呢…… 不过谢南星拿不稳毛笔也不见得是坏事,最起码他这笔字在对比之下就好看太多了…… 旬湛带着两个抱着古琴的小太监走进课堂,小太监将古琴分别放到夏域课桌和讲台上便退了出去。 朝着座下的两人微微颔首,旬湛站在讲台上将今日要教授的两首曲子弹了一遍。 衣袂飘飘,琴音袅袅,北风吹来,谢南星平白从旬湛身上品出了几分绝世而独立之出尘感。 微微晃首,谢南星知晓这绝对是错觉。 “好了,教完了,两位自行练习。” 谢南星桌上无琴,旬湛便很大方的将自己的琴放到谢南星桌上。 双手压在琴弦上,谢南星眸光晦涩,有些许无措。 这,就,教,完,了? 旬湛读懂了谢南星的吃惊,点了点夏域的桌子:“殿下,您会了吗?” 夏域点了点头,便将曲子复刻了一遍。 谢南星不敢再质疑旬湛的教学方法,是他自己不行,比不得两位天赋异禀的男儿。 不过赶不上天才实属正常的,谢南星很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平凡。 旬湛抬手拍动夏域肩膀,夏域无声叹气,手重新按上琴弦,激亢的战曲响起。 旬湛搬了把椅子坐在谢南星身侧,一手落在谢南星面前的琴弦之上,懒散地拨弄着。 “这皇宫里的皇子都是十五出宫建府,尚且还在宫学念书的就只有八皇子和九皇子” “这学堂加上你一共九人,共分成三个派系。” “韩洲一人一派,他不归属于任何人,他就是他自己。” “你与九皇子当属一派,其余人六人为一派,统一归属八皇子。” 旬湛下巴点了点夏城的座位:“八皇子的母妃昔年是皇后的贴身婢女,所以八皇子乃太子那一脉。” “但这只是如今。” 旬湛又点了点钟峦的位置:“钟峦就是同八皇子一处议论你之人,他乃皇后母家钟氏唯一的嫡子。” 一曲古阵曲弹完,旬湛的话也应声终止。 谢南星咳了咳嗓子,夏域重新抚琴。 堂堂九皇子活成了个琴师,夏域也并未不满。 “草民驽钝,只想好好当一个伴读,别的草民听不懂。” “哼。”旬湛笑了,透着邪气。 搁这儿和他扮猪吃老虎呢? 不论是谢南星还是沈烬墨,最后都得是夏域的人。 这山河,只有夏域不要的,没有夏域得不到的。 “从谢公子当这伴读的那一刻,便没有听不懂一说。” 旬湛做了他能做的,他也愿意给谢南星一点时间去思考:“天家无父子,无兄弟,只有胜败。” “墨世子尚且年少,总得替自己的以后筹谋。” 夏弘迟早会死,旬湛在提醒谢南星要提前留好退路,免得未来尸骨无存。 “旬夫子,学生觉得自己还要回家和世子殿下商量一下。” 回家二字用得极妙,沈烬墨何时能回家,谢南星何时才能给出这一答复。 且这答复,并非答允。 瞧着谢南星这机警模样,旬湛笑得荡漾。 他本来就没打算今天得到回应,若今天便得到了回应,旬湛须得重新琢磨沈烬墨回洛安的目的了。 “这学琴还是要有趁手的古琴,你家世子殿下若缺银子,本夫子倒是可以借你点。” 谢南星摇头拒绝,他家世子殿下才不穷。 不对,不是他家的。 “夫子,殿下,课上完了草民是不是可以走了?” 夏域点头应允,谢南星抱着包裹出门的步伐较之来时轻快不少。 等到谢南星离了学堂,夏域开始上下扫视旬湛。 “旬夫子,你去年从本皇子这借走的五十两,前年借走的二十两,何时还?” 这点银子虽然不多,却是夏域的所有,都被旬湛给哄骗了去。 “呵呵呵。”旬湛没脸没皮道:“臣是怕殿下您银子太多乱花,臣帮您存着呢。” “谢南星有主,你长点记性。” 一天天跟个花蝴蝶一样,看见好看的公子姑娘就往上凑,像是十八辈子没有讨过娘子一般。 就旬湛这模样,这辈子都别想成为他的入幕之宾。 …… 第38章 你日日不着家,便是去秦楚楼? 谢南星由昨日引他来太医院的小太监带着,不多时就到了太医院。 沈烬墨穿着一身亵衣裤躺卧在榻上,容色依然煞白,显然尚未从病痛中复原过来。 “世子殿下好生神气,这上值第一日便告了病假。” 谢南星将包裹放下,找了张凳子坐下,微微喘着气:“今日夫子让我买古琴,世子殿下如今不能上值,也不知我能从何处借些银子?” 谢南星隐隐的怒火半压不压,沈烬墨觉着这小病秧子生气的模样也很是俊俏。 “那本世子的罪过就大了,连个小病秧子都养不好。” 笑着打趣,沈烬墨在哄人:“银子你莫愁,本世子就算去卖身,也给谢公子把买古琴的银子凑齐。” 谢南星眉头一拧,瞧着沈烬墨更加不满:“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 这种卖身换银子的事情,也不是会发生在沈烬墨身上的。 以沈烬墨的经历来说,绝对不可能说出这般话。 见沈烬墨不答,谢南星询问的语气带上了很直白的怒意:“你不让我去秦楚楼,你自己和旁人去了?” “你日日不着家,便是去那等地方?” 一问接着一问,沈烬墨一时之间还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毕竟从话本子上潜移默化学来的这个理由也上不得台面。 沈烬墨只能狼狈转移话题:“银子都在墨平手里,让他直接给你挑,他也会古琴。” “嗯。”谢南星淡淡应声,不愉更甚入门之时。 用膳的小桌被搬到榻上,两人份的餐食摆上膳桌。 谢南星将包裹打开,找了一件外袍递到沈烬墨手上。 “先披上,毒还没解掉,身体又被折腾成这副样子,要再受凉便更麻烦。” 朝着谢南星拱手道谢,又听话的将袍子披在身上:“其实没事,舒太医说过两天就和正常人一样了。” 沈烬墨在讨好谢南星,他希望谢南星别生太久的气,不然容易气坏身子。 碗碟碰撞中俩人用完了午膳,谢南星看着沈烬墨握着筷子都有些软的手,便知晓中毒之后的身体状况,远没沈烬墨说得那般轻巧。 既然两人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就需要足够坦诚:“想来昨日你昏迷了,没有听到我说了什么。” “那就请谢公子再说一遍。”沈烬墨将放在手边的茶壶提起,给谢南星斟了一盏热茶。 “你这命是草民救下的,以后你的死与活,草民自然要能做一半的主。” 喝了半口茶,将想要咳嗽的感觉压下:“你认与不认?” “自然要认。”不加思索坚定一答,沈烬墨觉着疾言厉色训人的谢南星,也好生好看。 沉默发酵,谢南星被沈烬墨盯得耳根有点烫:“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希望你能努力保护好自己的身子。” 就算谢南星不能替沈烬墨分担痛苦,谢南星也想提前知道沈烬墨是否能化险为夷。 “你可能做到?” “日后不会了。” 这一问一答之间,两人的心口都微微发痒,却又同时选择秘而不宣。 “嗯。”谢南星应了这句,总想将心间的酥麻驱散:“我当你是兄弟,才这般关心你,你莫要多想。” “日后就算要受伤,也必当提前向谢公子请示。”沈烬墨将小太监端上来的药一口咽下,开始一个劲儿胡扯:“谢公子不答应,本世子绝对不敢受伤。” “又哄我?谁还能提前知道要受伤不成?” 谢南星知道喝药不好受,从包裹里拿出一包蜜饯:“你喝完药就吃几个,我问过成大夫,他说不会影响药性。” 从油纸里拿出一粒蜜饯放入嘴中,沈烬墨一贯不喜甜食,但含入嘴中的蜜饯,似乎比记忆中好吃了几分。 “谢南星,今日这学上得如何?” “见到了太傅,被一群大人物狠狠嘲笑了一把我写的字,自今日起,每日需写五十大字送到太傅府邸。” “有多丑?” 沈烬墨还真没见过谢南星的字,心中因着有这么多人比他更先看到谢南星写的字而生出不愉。 “这是重点吗?”嗓音提高了些许,带着委屈:“你不该同情我吗?” 沈烬墨显然对字更感兴趣:“有多丑,你给我描述一下。” “狗爬的,鸡爪子踩的,都比我写的好。”谢南星想了想,又多描述了几句:“就那毛笔的墨汁不听话,动不动就晕染到一处。” “碰上笔画简单的尚好,笔画复杂的,我就完全招架不住。” 沈烬墨竟然能在脑海勾勒出那般字迹,唇角当即便勾了起来。 “谢南星,字如其人,你得写出一笔配得上你这副皮囊和品性的字。” 谢南星才不接这一茬,这笔字要和他这皮囊一样,谢南星就算把自己累死也做不到。 “草民貌若无盐,如今这笔字正好配我。” 沈烬墨一本正经端详了一阵谢南星的容颜,盯到红润重新爬上谢南星的脸颊,盯到自己心跳如擂鼓,才将目光收回。 微微干咳将室内旖旎冲散,沈烬墨不敢再多做一丝似是而非的事情。 主要是他自己扛不住,一颗心动不动就会悸动,一点都不像演的。 “能得吴太傅亲自指教,这满神都的人,都得羡慕你。” “回去和墨平交待一声,日后这五十大字,让他带着你一块去太傅府送。” “太傅日理万机,我再去打搅,会不会不太好?” “谢南星,你的机灵劲儿呢?”沈烬墨抬手弹了谢南星的脑门,力气控制的不太好,留下了红印。 谢南星一手捂着脑门,脑子倒也清醒了几分。 他一乡野小民要在神都立足,为了不让人平白欺负,自然要让这履历好看些许。 亲自送是学生必尽之本分,能得太傅召见是运气,见不到也能彰显学生的尊师重道。 “可太傅打人,瞧着好疼。”谢南星心中已经有了决定,又不想现在出宫,便开始胡沁:“我瞧着太傅,有些害怕。” “谢南星生得这般无盐之貌,身子骨又这般虚弱,个头也比旁人矮了不少。”谢南星胡言,沈烬墨便也跟着乱语,反正两人都没打算谈正事。 沈烬墨的话没说完,谢南星嘴角一抿,几度深呼吸,虽知晓沈烬墨这话本非实话,但还是不爽。 “沈烬墨,有些话只能我自己说,你不能说。” “哦?”尾音上扬,许出的承诺却极为勉强:“既然是你的事,那便听你的。” 和沈烬墨闲语,谢南星说了下句就忘了上句:“刚刚说到哪了?” “这世间的坏事都让谢南星一个人占全了,太傅一贯怜悯弱小,必然不会对你动手。” “你似乎很了解吴太傅?” 沈烬墨不知道哪般程度才能用“很”来形容:“不算了解。” 第39章 就当沈某恳请谢公子,可好? 吴辞修任了大夏朝太傅一职,此生只收了一个亲传弟子,沈烬墨。 至于被吴辞修悉心教导过的夏彻,则本就是太子,倒也没有弟子一说。 沈烬墨至今都记得祸乱的前一日,夏启和钟元元出宫祭祀为国战死的英烈,吴辞修则带着沈烬墨和夏彻偷摸着出宫,去了夏彻一直想去的那家馆子吃新到的果子。 那日的吴辞修似有愁绪,又似颇为兴奋,当着两个小儿的面多喝了两杯酒。 染了三分醉意的吴辞修看着龙章凤姿的两人畅然开口:“能教太子殿下与墨儿,是老夫此生之幸。” “太子与墨儿携手必可稳江山,开盛世,自此江山有厚望,山河有厚望,民生亦有厚望。” “这盛世不是一朝一夕能铸就,老朽虽等不到百姓安居乐业的那一天,但若能看着太子登基,也当死而无憾。” “我无憾,斯人亦当无憾。” 时光如流水,十余年仿若也只是在弹指一挥间,可吴辞修昔年之言语,沈烬墨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间。 纵然沈烬墨走不上吴辞修曾经替他规划的那条理想之道,可沈烬墨总想让太傅看到夏彻坐上那万人之巅,带着无憾去见沈烬墨不知名姓的斯人。 “沈烬墨。”透亮的眸光装着狐疑,与从回忆中走出的沈烬墨撞在一处。 谢南星敏锐地察觉到了吴辞修于沈烬墨而言,同这满洛安的人都不一样。 提起吴辞修的沈烬墨眸中的暗色好沉重,是并不属于走在黑夜中的人能拥有的,坦荡的沉重。 这一刻的谢南星好想替沈烬墨分担些什么,纵然明白自己无能为力,沈烬墨依然想。 “沈烬墨,我会一直在。” “傻子。”宠溺的低喃,沈烬墨撑着床靠起身,顺手拿上谢南星的书袋。 “时辰有些晚了,你写大字需要花不少时间,今日你便先出宫。” “明日来记得带上太傅的字帖,日后在我这里练完大字再回府邸。” 谢南星侧首含笑,沈烬墨在安排他的事情上做得愈发娴熟:“我有说明日会来吗?” 嗓音染上嘶哑,一贯凌厉的眸子被可怜装点:“养病路漫漫,就当沈某恳求谢公子,可好?” 谢南星的心尖尖又是一颤,低着头嘟囔了两个字,似乎勉为其难:“行。” 走出太医院,走在出宫的道上,谢南星抬手拍了自己脸颊好几下,带着点子力气,让理智回笼。 现在沈烬墨不正常,非常不正常。 今天的沈烬墨绝对是故意的,绝对是。 早朝刚罢,夏弘便召了夏彻和陈萝进宫。 夏彻显得很是规矩,既没敢和陈萝扯皮,也没敢抬头看向夏弘,嚣张的眉眼被彷徨装点。 皇权不允许夏彻拥有安身立命的本事,他活得好与不好,都只能靠着帝王的宠爱。 而随心而生的宠爱,在这权欲之巅,自然宛若风中浮萍。 眼见夏弘久久不语,夏彻带着些许讨好怯怯询问:“皇叔,您召侄儿进宫作甚?” “元宵那夜你受了委屈,开年上朝之后又很是忙碌,朕今日才腾出时间,就立即召你们夫妻进宫来。” “只有你们二人都好,朕这心才能安稳。” 夏弘脸上带着的慈爱很是熟悉,一眨眼夏彻便忘记了那些难以入眠的恐惧,跪着抱住了夏弘的大腿。 “皇叔,您吓死侄儿了,侄儿还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不许这般胡言乱语,不吉利。”抬手摸了摸夏彻的头以作安抚:“朕再喜欢小墨,也越不过你去。” “皇叔,侄儿会乖乖听话,您可千万别不要侄儿。” 笑着点头,含笑的眸子看向陈萝:“阿萝,你似乎很喜欢南星?” 明艳的杏眼装着赤诚的渴求:“我想同他做朋友,但他似乎不太愿意。” 夏弘用话家常的语气又问了一嘴:“阿萝为何想跟南星做朋友?” 容色上透出落寞,再是没心没肺的人也会被伤到:“这洛安只有他和臣妾是乡下来的,只有他不会瞧不起臣妾。” “还有他好弱,像被臣妾养死的小奶猫,臣妾力气大,瞧着他总想多护一护。” 夏弘听着陈萝这一说,言语重了几分:“何人胆敢瞧不起朕封的逍遥王妃?” “很多啊。”陈萝歪着头,想说几个人的名字,但发现人太多,又无从说起:“每次臣妾去参加宴会,他们都偷着说臣妾粗俗又野蛮。” “哈哈哈。”夏彻原地起跳,指着陈萝嘲笑出声:“别人说的都是实话,你有什么好生气的?” 陈萝瞧着夏彻先是翻了个白眼,本来想当着夏弘的面忍一忍,但没有忍住。 撸起袖子,当即就要对夏彻动手:“夏彻,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夏彻几个跨步躲到夏弘身后,朝着陈萝做了个鬼脸。 陈萝自然不敢越过夏弘去抓夏彻,只得恨恨挥拳。 “你放心,朕今日就和皇后说,让她好好管管这洛安女眷,议论皇亲国戚当以重罪论处。” 陈萝侧首思索道:“除夕那日,臣妾和谢南星在凤仪宫,她们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嘲笑臣妾和谢南星是乡野之人,皇后娘娘也没有阻拦。” “皇后娘娘好像很不喜欢谢南星。” “什么?”嗓音厉了,呼吸沉了,夏弘的不满昭然若揭。 一国之母,在祭祖之日竟然这般不分轻重,简直是丢人现眼。 “被说几句就说几句呗,又不是要抢臣妾的银子。”陈萝不甚在意地挥手:“她们不喜欢臣妾,臣妾还不喜欢她们呢。” 第40章 谢南星,我很喜欢你 更深夜重,旬相府邸书房灯火通明,旬相坐在书桌前,旬澜和旬湛分坐两边座椅。 连续一段时日的早朝下来,沈烬墨中毒一事本该被淡忘,可夏弘今日早朝忽然就提了这事。 虽未直指旬相办事不力,但旬相多少还是吃了挂落。 “澜儿,今日朝堂这一事,你如何看?” 这些日子东宫夜夜灯火通明,旬澜这太子内臣回家的时辰一日比一日晚,硝烟在悄无声息中酝酿。 “爹,因着世子殿下中毒之事,年后这一段日子神都难眠之人颇多。” “好不容易风头过了些许,皇上又重新提起此事,儿子觉得皇上是在为世子殿下此后的仕途铺路。” 旬澜隐隐觉得这大夏皇朝的第一个宠臣,快出现了。 就是不知这宠臣是奸还是忠。 旬相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旬湛身上:“湛儿,你如何看这个事?” 旬湛并未回应,反而笑嘻嘻地反问:“爹,您这世子殿下中毒一案,还查不查?” 数百年家学渊源养出的两个嫡子,自然都是卓尔不凡之人。 旬澜沉稳,若按照之前的局势稳打稳扎,这旬家的家主该落在嫡长子身上。 旬湛言行荒诞,小错不断,大错不犯,反而适合在混乱的朝堂中厮杀出一条新的道路。 “湛儿你觉得这案子要不要查?” “皇上不催,那您便不查。” 旬湛觉着被数落几句,算不得什么大事,人活着这面子不就是用来丢的吗? 可他爹和兄长总是把面子看得比性命都重,觉着人活着就当争一口气。 “澜儿你的看法呢?” “爹,儿子觉得,皇上想让您查谁,您就查谁。” “太子殿下既嫡且长,祖宗家法在前,谁也越不过他去。” 这话像在对着旬相说,也像在在提醒旬湛,莫要胆大妄为到乱了如今的朝堂,也不要把旬氏一族数百年的清誉当作儿戏。 “澜儿,东宫之事莫在家中提。” 一朝天子一朝臣,旬相做事向来有分寸。 不通过两个儿子了解帝王之子的任何事情,是臣子本分。 旬湛其实想得明白,今日这一顿数落目的不在他父亲,而在警醒这些蠢蠢欲动的朝臣。 夏弘还活着,谁敢拉帮结派,这个罪名就谁来背。 可笑的是夏陵竟然毫无感觉,日日拉着一帮内臣商讨。 书房陷入沉寂,斟酌的目光在两个儿子之间逡巡。 天家子嗣的决出要赛马,他旬氏一族的家主,也只能陪着天家的马慢慢跑出。 谢南星一放课就背着包裹朝着太医院走去。 现下他身上穿得少,走路也灵活不少,再加上路早已熟悉,如今去太医院便不需要小太监引着。 韩洲一见谢南星起身,也小跑着追了上去,扭捏几下开始寒暄:“谢南星,你家世子殿下的毒还没解掉吗?” 谢南星觉得这个说法好生奇怪,人言可畏,他若不好好澄清,指不定就会失了清白。 “什么叫我家世子殿下?他明明是长公主府的世子殿下,我与他只是异姓兄弟。” “这样啊,不重要。” 韩洲也就下意识一叫,对结果也不甚在意:“你日日将写的大字送到太傅府,可有见过太傅?” “未曾。”谢南星一眼便瞧出韩洲不对劲:“你有话就说,扭扭捏捏跟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似的。” 凑到谢南星耳侧,韩洲很小声地问:“谢南星,你功课好,我日后不懂的能问你吗?” “你爹不给你请夫子吗?” 谢南星也很小声地问,氛围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其实,也不是多大个事情…… “我爹不希望我上战场。”韩洲将一张纸递到谢南星面前:“这个是太傅给墨世子起草的课表,我底子太薄弱,很多看不太懂。” 谢南星看了一眼那课表,大部分功课沈烬墨还真手把手教过他:“太傅和墨世子关系很好吗?” “太傅此生只收了他一个徒弟啊,你家世子殿下这都不和你说?” 韩洲觉得以两人的关系来说,沈烬墨的事情谢南星都该知道。 微微一顿,看向谢南星的目光都带上了同情:“那你家世子殿下对你不够坦诚,你可得好好罚他。” “都说了不是我家世子殿下。” 谢南星解释的声音大了点,又在看见一队巡宫的侍卫时,两手捂住嘴巴,手动噤声。 待到侍卫走开,韩洲再次殷切请求:“那你能教教我功课吗?” 谢南星抬头与韩洲对视,透过韩洲坚定的眉眼,仿若看到了韩家无数为百姓战死沙场的英烈。 谢南星心一下子偏了,冒着各种潜在的风险点了头:“你以后不要再说我家世子殿下,我就教你。” “谢南星你对我真好。” 韩洲点头的模样很傻,一蹦一跳往前走的样子有些蠢,可正午的日头洒在韩洲的身上,谢南星却觉得这人好生鲜活。 在这权贵之都,在被皇权压制的忠勤侯府,韩洲的身上依然由赤诚的少年气。 朝宫门走了几步,韩洲很大声地朝着谢南星的背影喊:“谢南星,我喜欢你,很很喜欢你。” 在十三岁的韩洲心中,成为想成为的自己处处皆是阻力,只有谢南星选择与他站在同一战线。 宗祠里一张张牌位无不告诉着韩洲,战场意味着什么。 可鞑虏未除,这山河总得有人来守。 谢南星光是听着这话便加快了脚下的步子,他总觉得韩洲说的这话好危险。 沈烬墨在太医院住的着实太久,为了避开外男与宫中女眷碰面的不便,太医院便单独给沈烬墨辟了一个厢房。 昨夜沈烬墨又经历了一轮毒发之痛,此时的他看着还是有点憔悴。 离开太医院的日子遥遥无期,这些日子与其说是养病,不如说是一种变相的囚禁。 而囚禁的目的自然是夏弘希望他能想明白: 缰绳握在谁手里? 谁才能给沈烬墨一条好走的活路? 未曾敲门,谢南星推门而入,呼吸带着微喘:“沈烬墨,你昨夜还好吗?” “有舒太医在,只有些微疼。” “莫骗我,你这脸色一瞧就不好。” 很温柔的言语,并不带斥责。 谢南星只是想告诉沈烬墨,他有眼睛,会自己看。 沈烬墨放下手上的毛笔,起身接过谢南星的包裹,再将润湿的帕子递给谢南星:“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有人追着你跑?” “比这个恐怖多了。”谢南星拿着帕子擦着脸和脖子,继续解释:“韩洲有病,在我背后死命喊,说他喜欢我。” 第41章 世子殿下,解药研制出来了 “哦。”沈烬墨嘴唇下抿,过了好一会才闷闷应了一声,重新坐到桌前。 韩洲是谢南星当着沈烬墨的面,提到的第一个外人。 谢南星将衣裳拿出,开始给沈烬墨整理着衣柜:“现在天气又暖了几分,上次的衣裳厚了,我给你都换成更薄的春衫。” 沈烬墨没应,直接将谢南星的字帖拿了出来:“过来练字。” 谢南星:??? 太医院的凳子太矮,谢南星便站在沈烬墨刚刚坐过的地方练字,练完十个大字就会让沈烬墨帮忙瞧一瞧。 沈烬墨翻阅着手上的大字,眉头平缓,言语更清冷:“这些‘永’字,重复犯了昨日太傅说过的错,重练。” 接着,沈烬墨就将那十个大字揉成一团,直接丢到了地上…… 谢南星眼睛瞪得老大。 沈烬墨把他练的字,丢了??? 他本来身子就不好,五十个大字写下来必然气喘吁吁。 他在这练字这么长时间,写得再差沈烬墨也不过稍微指点一番,从未让他重新写过,更别说团成一个球扔掉。 连续几个深呼吸,谢南星耐着性子,重新写了十个,又递到沈烬墨跟前。 沈烬墨瞅了瞅这一次比上次好了点,瞧着谢南星微微喘气的模样,不忍全部都扔掉。 只扔了五张。 一手拍在书桌上,谢南星气鼓鼓地瞪着沈烬墨。 越瞪越生气,拿着字帖背着书袋直接转身,走出几步又把沈烬墨没揉成团的五个大字放进书袋。 厢房的门被摔到轰隆作响,沈烬墨在软凳上坐了好一会,起身将地上的纸团捡起,一张一张铺平叠到一处。 嘴角勾起苦笑。 晚膳过后沈烬墨便坐在书桌前,此时的天边正坠着靡丽的晚霞,手里拿着的毛笔已经落下墨渍,将宣纸晕染。 沈烬墨目光落在窗外,像在看晚霞,像在看院内的常青树,亦或是什么都没有看。 谢南星已经五日未来太医院,沈烬墨知道这一次彻底将人惹毛了。 早知道就不当发那一次疯…… 早知道当日就该道个歉…… 林公公用握着浮尘的手敲响房门,得到沈烬墨首肯之后,满面笑颜走到沈烬墨面前,朝着沈烬墨打了个千儿。 “世子殿下,天大的好消息,舒太医这解药总算研制出来了。” 放下正握着毛笔写“永”字的手,将毛笔放入笔洗中洗净余墨挂上笔架,沈烬墨抬头看向林公公。 早就习惯了沈烬墨这副冷脸,除了对谢南星,林公公就没见过这位世子爷对谁笑过。 就连面对皇上,也一贯笑得淡漠。 脸上笑容不改,林公公自己替自己补了个台阶:“您肯定高兴坏了,皇上让奴才来请世子殿下去金殿。” “嗯。”沈烬墨应了一字,将书桌上的大字夹进书页里才起身:“走。” 走出一段距离,天色又暗了几分。 林公公从小太监手里接过灯笼,亲自弓腰给沈烬墨引路:“知道解药研制出来,皇上今日开心到多吃了半碗饭。” “这不刚理完朝政,就让奴才来领世子殿下过去。” “谢皇上隆恩。”沈烬墨收敛的眉眼松了几分,却也未曾表现出过度的兴奋。 “世子殿下今日心情不好?” 舔着笑脸又问了一句,林公公如今可不想得罪沈烬墨,他一个阉人再如何得宠,也犯不着和沈烬墨结下梁子。 面无表情,用淡淡的语气回了一句:“没有。” 林公公扯了扯嘴角,没有再多问。 他又不是脑子不好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不是平白惹人嫌吗? “臣沈烬墨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夏弘挥了挥手,眉眼间的弧度甚是舒爽:“小墨,是不是已经知道好消息了?” “来的路上林公公也已将消息告知臣了。”沈烬墨从地上起身,眉眼间带着对夏弘的信任:“臣知道皇上必然会救臣。” 夏弘满意点头,握着折扇指着林公公笑骂:“一把岁数还管不住嘴,朕迟早要收拾你。” 抬起手扇了自己两嘴巴,林公公笑着回道:“万岁爷恕罪,奴才也是太高兴了,下次必然不敢了。” “你还想着下次?” 林公公匆匆低头道歉:“奴才等会就去领一顿板子,世子殿下日后必然逢凶化吉,贵体安康。” “免了,今日朕心情好,饶了你这一回。” 随即转头看向舒太医:“快将解药给世子殿下服下。” 舒太医将药丸拿出,小太监端着温水送上,沈烬墨就着温水吞下药丸。 “谢皇上隆恩。”起身之后又朝着舒太医拱手:“劳舒太医费心。” 舒太医回了一礼,询问道:“世子殿下觉得如何?” “经脉稍微轻松了几分,丹田的闷顿也轻减了不少,旁的感觉倒是没有” “如此,这解药便对了。”舒太医朝着夏弘拱手。 “请皇上放心,这颗药丸能保世子爷三月,三月之后,臣必然找齐药材,研制出下一颗药丸。” 殿内的喜气戛然而止,所有欢愉被层层阴翳掩盖。 林公公带着宫女太监退了出去,殿门关闭。 穷天下之力,耗时三月有余,只要沈烬墨不是个傻的,就知道夏弘依然不放心他。 皇权之下无人信所谓的真心,他们只信任握在手里的权柄,以及实际做出的事情。 春日的风透过窗柩将烛火吹得摇曳,沈烬墨眸子紧紧闭上,他知他需在今夜有所抉择。 烛火一盏一盏被春风吹灭,夏弘亲自握着蜡烛,将熄灭的烛火一盏一盏续上。 这殿内的烛火,这天下的百姓,是明是灭,都只在夏弘一念之间。 而所谓的嫡系一脉夏弘没有斩杀殆尽,有个人私情,有后世史书,更有天下民心。 独独没有他杀不了。 殿内的烛火换了一轮,闭上的眸子平静睁开:“臣沈烬墨愿为皇上马前卒,唯皇上之命是从。” 窗户关上,窗外的春风吹不入这金殿,夏弘将手里握着的蜡烛吹灭,龙靴印入沈烬墨眼帘。 “傻孩子,你的忠心朕自然知道。”夏弘的言语煞是平和,透着稳居上位的胜券在握:“你也别多心,舒太医研制药丸需要时间,朕迟早会让他替你将余毒肃清。” “臣不敢。” 钻心之痛在前,三月被困在后,如今生死更是被握在夏弘的手里,沈烬墨没有选择。 一贯挺直的脊梁瞧着并无变化,夏弘却觉得软了几分。 不是夏弘心软,是夏弘觉得沈烬墨的骨头软了几分。 “小墨和南星闹矛盾了?” 日日都来的人,忽然不来了,那自然是有缘由的。 “是臣的错,臣惹他生气了。” “小墨对谢南星有意?”绕着沈烬墨踱步,夏弘在直接摆筹码:“可否需要朕将他许与你做男妾?” 第42章 你想娶谢南星为男妻? 一阵沉思,再开口已经用上了一颗诚挚真心:“皇上,谢南星是臣的救命恩人,臣不想以男妾之名折辱于他。” 宁肯不娶,宁肯推开,宁肯做一辈子无名无份的知己,沈烬墨亦不会让谢南星为他之妾。 “你想娶他为男妻?” 这是夏弘都未曾预料到的痴心。 不说大夏一朝,就算前朝,也只有那下等人家才有男妻一说。 不对,前朝开国之君便娶了男后,那男后还是陪着他一同打江山的将军。 “谢南星身体也不好,臣不想这般早吓到他。” 沈烬墨没有否认,看在夏弘心中那便是确有其事:“你小子倒是会疼人的。” 亲自扶着沈烬墨起了身,这般话题点到为止。 “朕替你先备下府邸,希望今岁之末,能贺小墨乔迁之喜。” “臣必不负皇上苦心。” 夏弘只给了沈烬墨不足一年的时间扫清所有臣服他的障碍。 嘴角噙着轻松的笑,夏弘早已厌倦被前人功勋掣肘的感觉,他要在有生之年开启属于自己的新纪元。 他的功德,自当居于夏启之前。 “南星的身子好了,你才能安心替朕办事。” “朕一共也才两朵七叶重瓣莲,之前赏了南星一朵,另外一朵等会朕让林公公也给你送过去。” “谢皇上隆恩。”弯腰拱手,未再下跪:“改日谢南星身体好了,臣亲自来向皇上求恩典。” “小墨,你是个聪明人,朕知道你的本事,朕相信你永远都会做正确的选择。” 亲情与权力,沈烬墨直接二选一必然有难处。 可要是再加上沈烬墨的这条命呢? 夜黑风高,天上无星也无月,手里提着的灯笼被风吹灭,沈烬墨一瞬失了方向,看不清前路,亦找不到归途。 嘴角在暗夜之中勾起一抹坚毅的弧度,眸中闪烁的锐意更甚往昔。 这黑夜无光,沈烬墨便身披野火,燃了这天幕。 月光霎那间透过云层撒入太医院,沈烬墨靠在床头看着新送来的七叶重瓣莲。 原本透着锐气的眸子开始放空。 解药一颗能保三月,关乎性命的把柄被夏弘握在手上,沈烬墨和夏弘都当安心了不少。 于沈烬墨而言,这是好事,但这只是早就预料到的好事,并不足以让沈烬墨乱心。 但把谢南星惹火这个事情,又一次把沈烬墨折磨的不上不下。 想起前不久在金殿那些言语,若非发自本心,哪能那般坚定? 沈烬墨开始思考,他是不是入戏太深? 可戏终究只是戏,入得太深,也成不了真。 更何况谢南星对与男子共度余生之事,避如蛇蝎。 沈烬墨觉得有些事情没必要让谢南星知道,免得污了他的耳。 日出东方,沈烬墨的眸子瞪得和昨夜入睡之前一样大。 这一夜,他未曾安眠。 掀开棉被,起身将行李整理好,重新坐在书桌前,开始将未写完的大字写完。 日头渐渐爬高,沈烬墨手里握着厚厚一沓临摹的字帖、背上行囊,离开了旅居许久的太医院。 宫学尚未放课,沈烬墨便站在大门处候着。 没一会嘈杂的对话传入耳廓,沈烬墨握着字帖的手紧了紧。 数日未见谢南星,再次见到,也不知谢南星是不是还在生他的气? 也不知道今日这般道歉的举动,谢南星是否愿意接受? 夏城被拥簇着从宫学走出,看到沈烬墨先是一顿,继而友善微笑:“小墨,今日怎么有空来这学堂?” “见过八皇子,臣来接谢南星放学。” “哈哈哈。”笑声从钟峦口中传出:“本世子也是见世面了,生平第一次听说,十五岁的大人还要人接着放学。” “谢南星只是身体不好,又不是不识路的小儿。” 身后又有人跟着钟峦一同起哄,能入这宫学的便没有身家不显赫一说,他们并不畏惧沈烬墨的身份。 眼皮都没抬,沈烬墨站在宫学门口,倒比那两只石狮子更为不动如山。 夏城瞟了一眼钟峦,带着警告,笑声与带着敌意的试探声全都停下。 “小墨教导有方,谢南星如今已经成为我等学业上的榜样。” “八皇子过誉。”不远不近,不结党营私,沈烬墨只能属于夏弘一人。 “那小墨先等着,本皇子先走了,有机会再和你一同吃酒。” 夏陵想要拉拢沈烬墨,夏城这做弟弟的,有机会抛出橄榄枝,也是对夏陵的示好。 自然,同是龙脉,夏城主动拉拢沈烬墨,亦有自己的私心。 那万人之巅,谁又会不动心呢? 沈烬墨在宫学门口又等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看见了朝门口走来的夏域。 虽素未谋面,却恰似故人归来。 两相抬头,平静对视。 沈烬墨率先垂首,微微拱手:“臣沈烬墨拜见九皇子。” 夏域随手一挥,姿态矜贵:“免了,谢南星在教韩洲功课,你估计还得再等一会。” “多谢殿下告知。”沈烬墨听到韩洲的名字便心气儿不顺:“谢南星经常教韩洲功课吗?” 这一问并不合时宜,一来夏域和沈烬墨并不熟,二来只要夏弘一日没有叮嘱沈烬墨可区别对待夏域,沈烬墨就不当寒暄。 “这几日,日日如此。” 夏域想起谢南星近来的失常,再看着眼前之人的占有欲,无声浅笑,转身离去。 送走夏域,沈烬墨直接入了宫学大门,虽于理不合,守门的侍卫也未有阻拦的动作。 站在课堂门口,看着两颗凑下一处的头颅,沈烬墨敲动门框的手用了几分力气。 响声颇大,将谢南星吓了一跳。 “谢南星,回家。” 抬头看着站在门口板着一张脸的沈烬墨,谢南星脸上的笑意霎时明媚。 从隆冬到暖春,沈烬墨在这皇宫住了太久了。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沈烬墨面前,谢南星笑着询问:“沈烬墨,毒都解了?” “回家全部告诉你。” 要抛下钩子,才能将谢南星立即勾回家。 看着沈烬墨这大爷样,谢南星又不想太高兴。 “你回。”清清淡淡落下一句话,重新坐在韩洲身旁:“我要教韩洲功课,出宫了不方便。” 韩洲窃窃抬头看向沈烬墨。 说句实话,这学业稍微落下几天也无甚影响。 但沈烬墨要是对他动手,他可能要躺很多个月。 带着怒火的目光与韩洲撞到一处,沈烬墨沉声询问:“韩世子,是想让你爹来接你出宫?” “欸欸,不用不用。” 一股脑将所有书装进书袋,韩洲朝着沈烬墨连连拱手:“多有得罪,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揍我可以,千万别找我爹。” “还有,也不能找我阿姐。” 课堂空了,沈烬墨微微挑眉:“谢南星,现在回家吗?” 第43章 你说韩洲喜欢你,我不喜欢听这种话 谢南星重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微微抿唇,没有说话。 沈烬墨对他的控制欲好强,强到不像交付后背的兄弟。 而谢南星其实并不讨厌。 将自己写的大字放到谢南星面前:“那日是我乱发脾气,我跟你道歉。” “你瞧着这要是罚的还不够,回家之后我再继续写,写到你满意为止。” 认怂和道歉,自然不能让韩洲这个外人看到。 谢南星伸手接过沈烬墨递过来的大字,稍微掂量几下,便知分量:“世子殿下这般空吗?” “再忙也得先让谢公子消气。” 话应得很沉稳,未见一丝油腔滑调。 这次道歉沈烬墨是认真的,他知他那日的确过分了。 就算他要撒气,拿鞭子抽韩洲一顿便好,怎能迁怒谢南星这小病秧子? 谢南星低头将书收进书袋子,沈烬墨顺手接过书袋,两人并肩出了宫门。 墨平远远瞧见沈烬墨,就跑着迎了上来,先给两位主子行了个礼。 “谢天谢地,世子殿下您终于康健了。” 从沈烬墨手里接过行囊和书袋,墨平看着被摆在马车旁的车凳上,连忙跑到马车旁将车凳收了起来,满面笑颜站在马车旁。 “两位主子请上马车。” “阿平,你把车凳收起来我爬不上去,你快把车凳拿过来。” 作为一个病弱的小矮子,没车凳就只能让沈烬墨抱着上车耶…… 墨平并未动作,只是看着谢南星傻笑:“世子殿下在,哪里用得上车凳,改明儿奴才就一把火把这些劳什子都烧了。” 沈烬墨的手适时落在谢南星的腰上,将人往上提了提才放到马车上。 马车悠悠前行,墨平轻声哼着调子,心情好到人尽皆知。 “谢南星,你似乎重了些许。” “是吗?”这话谢南星很爱听:“你觉得我有没有长个儿?” “不知。”沈烬墨的确没注意到小矮子的个头:“等会下了马车,我再仔细瞧瞧。” “哼。”淡笑不语。 沈烬墨这话说得好像自己是称,是尺一般。 就知道瞎胡吹。 马车停在侧门,沈烬墨先走下马车,再伸手将钻出马车的谢南星提到地上,颇为认真地看着谢南星。 伸出两根手指,沈烬墨比了个长度:“谢南星,你似乎高了一点。” “真的吗?”谢南星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裳,愉悦溢于言表:“难怪这衣裳穿着觉得短了。” 沈烬墨又开始打量谢南星得衣裳,这些都是绿烟之前招呼人来量的尺寸,因着谢南星不敢乱花长公主的银子,便叮嘱裁缝略微做大了一些。 如今穿着刚刚合身。 所以这小病秧子是真的开始长个儿了。 谢南星原本就虚弱,如今还要分出精力来长个,沈烬墨有些担心他的身子扛不住。 “墨平,去将成阳秋叫过来,就说新的七叶重瓣莲到了,找他来重新开方子。” “好的,奴才这就去。” 谢南星脚下步子轻快,浑身透着股子喜气,沈烬墨则落后谢南星两步,瞧着谢南星的模样,心坎变得软软。 一进入湘竹院,因着沈烬墨数日不在稍微宽松几分的氛围,一瞬紧了起来。 就连一贯话多的小高也没敢跟谢南星多说,只敢低头默默伺候谢南星。 午膳端了上来,沈烬墨用膳的速度很快,用完便安静坐在桌前看着谢南星细嚼慢咽。 怎么瞧怎么好看。 汤盅里的汤用完,谢南星抬头看向沈烬墨:“前些日子为何生气?” 这一问,原本伺候两人用膳的小高拉着小杆找了个借口出了厅堂。 开玩笑,主子的私事是他们能听的吗? 将谢南星的药膳从炉子上拿下来,倒进瓷碗中提前晾上。 “你说韩洲喜欢你,我不喜欢听这种话。” “我说了,我会护着你,你不用找别人。” “韩洲太怕他爹,他又生得一副花心的模样,看见我跑得比兔子还快,不顶用。” 沈烬墨的本意是告诉谢南星,韩洲并不能成为一座好的靠山。 但说出来,又不像这么回事。 谢南星接过晾好的药膳,慢条斯理地吃着:“他才十三岁,如何就能瞧出花心?” 沈烬墨反问:“你信不信我?” 这般场景一旦陷入自证,沈烬墨便彻底输了。 “沈烬墨,韩家满门忠烈,忠勤侯擅打仗却不擅教子。” “韩淑为长姐,不爱红装爱戎装,虽稍通文墨,但也不足与教授韩洲。” “我教韩洲,只是想让他觉得,他的亲人用生命护着的万里山河,在他需要时,被护之人亦会还他这恩情。” 未曾谋面,堪受恩德,旁人如何谢南星管不着,谢南星一定会对韩洲多用几分心。 沈烬墨问:“那你可知忠勤侯为何不愿让韩洲文武双全?” “知。”谢南星点头:“忠勤侯夫人死于东倭之手,遵夫人遗命,忠勤候不想韩洲再上战场。” “可韩洲心在边疆,困兽终有归林之日,无人能拦。” “在此之前,学得越多,他才越有可能活着回来。” “嗯。”沉沉一应,沈烬墨在这一瞬明白,谢南星心中亦装着山河百姓。 等谢南星用完药膳,沈烬墨半信半疑问道:“仅此而已?” “唉。”轻轻叹了一口气,谢南星觉得很多事情还是要一次性说透,猜来猜去反倒影响他们对彼此的信任。 谢南星也很想给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画上句号。 “大夏朝男风盛行,我先不论我是否会喜欢男子,就我这身子骨而言,还真遭受不住那些。” “再者,我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上赶着给一个男人做男宠,岂不是脑子有疾?” 义正言辞,谢南星还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还请世子殿下日后莫要再提这些。” 沈烬墨沉顿之后再开口,嗓音柔了几分:“你身子骨不好,先莫要想这些。” “你日后身子自会好起来。” “大哥,不是你非要往这方面想的吗?” “我没有。” 否定得很快,透着沈烬墨自己都不能理解的心虚。 第44章 初会夏彻,沈烬墨得缠染解药 星月交辉,明日要早起去宫内伴读的谢南星已经沉沉入睡,沈烬墨从床上起身走到谢南星床前。 蹲身坐在脚踏上,借着清辉看着熟睡的小病秧子。 脸上的疤痕脱落留下的红印已经彻底淡去,原本透着病态的白皙的容色,如今瞧着倒是康健了几分。 一呼一吸之间鼻翼轻动,脸颊上新长的肉一抽一抽。 沈烬墨唇角勾起,摇头浅笑。 身体尚未康复便已长得这般祸水容貌,改日身子骨若好了起来,也不知要引得多少男女为他折腰。 “谢南星。”言语仅停留在唇齿之间,并未传入谢南星的耳中:“早日康健。” 谢南星自当在沈烬墨的羽翼之下,肆意璀璨。 从脚踏上起身,沈烬墨悄无声息出了长公主府,身形如影,几番兜转便失了踪影。 跟了大半个时辰的岁一站在墙角,绝望呼出一口浊气。 他知晓沈烬墨是故意泄露自己的行踪,来逼着他取舍。 岁一却不知,如他这般人,真的还有选择的机会吗? 成阳秋白日去长公主府给谢南星诊了脉回家,便使人给陈萝传了信,沈烬墨要在今夜和陈萝见一面。 子时一至,沈烬墨翻过院墙进入屋内,四四方方的木桌旁已经坐了三人。 未点油灯,月光足够让沈烬墨看清眼前这些人:“你来做甚?” 沈烬墨问完,成阳秋垂下的头颅小心翼翼点了。 这话他想问很久了,但他不敢问。 别看这人日日装疯卖傻,可但凡沉静几分,就足以将成阳秋吓到两股颤颤。 温润的眸子含着平和看向沈烬墨,余光却落在陈萝绞在一处的手上。 嘴角挂上浅笑,坦荡舒展的贵气浑然天成:“阿萝深夜出门,我不放心。” 沈烬墨今日不是为了夏彻而来,也没准备在夏彻身上多花功夫,便侧首看向陈萝,准备直奔主题。 却见那在洛安无法无天,在平安镇沉稳大气的女子,如今竟是满脸娇羞? 两人这成婚的三年,莫不是白成了? 对两人关系的琢磨显然比不过谢南星,沈烬墨立马就收回了游走的神思:“陈萝,谢南星身体现在如何?” 沉沉吸了数口气,又喝了一盏温茶,陈萝才开口:“底子太薄,康复的速度倒是比我预期的速度快了不少。” 这样的复原速度,不该是谢南星这样身体的人能拥有的:“他是否有在吃旁的药物?” 任何隐瞒都会影响陈萝的判断,沈烬墨仔仔细细回想了一番,便觉是那套五禽戏的功劳。 “未曾,他每日都会打一套拳法,想来是那套拳法的功效。” “竟然有这般奇效的拳法,我可否一观?” 能强基之拳法,若谢南星和沈烬墨愿意,陈萝想给夏彻用上。 夏彻早年也被折腾了不少,这身子看着虽强健,其实身子骨里也透着虚。 “你可找谢南星去说。”沈烬墨不会做谢南星的主:“他身子何时能稳定下来?” “两朵七叶重瓣莲在手,约莫半年他这底子就补完了,但房事方面依然不可放纵,会伤了元气。” 陈萝说完这话,下意识看向夏彻,耳尖又开始透着红。 她是一个大夫,若夏彻不在身旁,这些话是再正常不过的医嘱。 “嗯,我知道。”沈烬墨一眼瞧去八面不动,那蓦然大了几分的瞳孔却显示了他心间的荡漾。 “他最近个头长了些许,是否会影响身体康健?” 夏彻瞧着沈烬墨这事无巨细的模样,少见有了逗弄之心:“小墨,你这倒像是在养孩子。” 陈萝扯了扯夏彻的衣袖,提醒夏彻莫要这般逗人:“在长个是身体好转的迹象。” 陈萝仔细瞧着成阳秋这些日子做的诊脉记录:“一日多食,多喝些骨头汤,多晒晒太阳,食补上来,便不会有影响。” “嗯。”沈烬墨应了,将目光落在夏彻递过来的两个药盒上。 “小墨,这是缠染的解药。”夏彻指了指右边的药盒:“夏弘疑心重,你日后进宫领解药服用一枚此药,便能蒙混过去。” 将解药服下,再将另外一个药盒放入怀中,沈烬墨当即起了身。 陈萝从袖中掏出一个方子递给成阳秋:“师弟,下月改用这个方子,现下诊脉频次可低些,每月给我递一次诊脉手札即可。” 成阳起接过这药方细细品味,眼中星光乍现,尽是对陈萝的亲近仰慕之意。 “师姐,您真的太厉害了,这阴阳调和之法,我下辈子都学不会。” 夏彻侧目看向成阳秋,嘴唇微抿,透着不满。 沈烬墨也跟着回首,他似乎懂了夏彻跟得这般紧的缘由。 他要是夏彻,这成阳秋必然要送得远远的。 整日围在自己夫人身侧,还用这般眼神,还真是令人不爽。 从成阳秋的院子走出,三人几番绕转进了密道。 夏彻与沈烬墨并肩走在前面,陈萝跟在夏彻身后,被夏彻的影子拢住半个身子。 抬首看着夏彻挺拔的背影,陈萝不能言说的爱慕早就溢出了眼眶,嘴角挂上的明艳透着安稳。 能与她家殿下并肩前行的人,回来了。 “小墨,以后少冒险出门,就算为了谢南星,也当克制。” “好。” 沈烬墨答应了夏彻,也并没有否认谢南星对他的重要性。 这神都只有谢南星一人可信,关乎谢南星的身体,沈烬墨不亲自问问陈萝,心中放不下。 就算冒险,沈烬墨依然会做。 “小墨,欢迎回家。” 沈烬墨不在的这十年,夏欣承接住了来自夏弘的所有针对,夏彻则从天之骄子学着在荆棘地里蹒跚前行。 这才能在沈烬墨归来之时,有一暗道可言欢迎。 垂首前行,冷淡的言语自沈烬墨嘴里说出:“以后不要相信我,你有你要走的路,我也有我要走的路。” “嗯,我知道。”夏彻并未生出诧异:“这条密道今夜过后便会毁掉。” 沈烬墨回头看向陈萝,眸中是郑重的叮嘱:“陈萝,谢南星的身体交给你了,若无意外,我亦不会再找你。” 他与这神都所有的的关联,都要切断,包括陈萝。 夏彻停住脚步,与陈萝并肩而立:“沈烬墨,珍重。” 长大的沈烬墨,当以自己的名姓立于世间。 昂首阔步,轻如蚊蚋:“夏彻,珍重。” 暗道中的两人看着沈烬墨消失的方向,空气随之变得沉重。 “殿下,道不同,不知归途是否相同?” 皇权斗争,胜利之前能交付后背之人寥寥无几:“阿萝,你我能信的只有自己。” 第45章 世子养南星,从宫学接送开始 从暗道出来,沈烬墨又绕着洛安转了几圈,最后在一家酒肆前看到了岁一。 “岁一,这般晚还不归家?” 岁一何曾有家,他自己在何处,家便在何处:“参见世子殿下。” “免了。”没有为难,沈烬墨继续朝前走,岁一连忙跟了上来。 沈烬墨今日离开皇宫之时,这暗卫司第一人便被安排到了这湘竹院。 他在被监视的第一天就用实际行动告诉岁一,他们只有合作才能都活着。 无用之人,夏弘不会留。 “岁大人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本世子自不会让你为难。” “这年头,刀口上舔血,为的不就是活着吗?” 从岁一对着夏弘隐瞒出现在云槐村的成阳秋之时,从成阳秋伪装身份成了谢南星的大夫之时,他就已经将把柄交到了沈烬墨手中。 自以为是两全其美之策,无形之中却让自己陷入两难之地。 这世间的万事万物,冥冥之中,自有主宰。 “世子殿下所说属下不懂。” 懂与不懂,并不重要,岁一没有第二种选择。 天还没亮,谢南星就被小高和小杆服侍着起床。 刚躺下不久的沈烬墨听到动静便掀开了被子,墨平听到动静连忙进屋伺候沈烬墨梳洗。 谢南星衣裳都来不及穿好,就将沈烬墨往床上推:“你莫忙,再睡会。” 侍卫司的活儿清闲,自然不用这个点起床,谢南星知道沈烬墨是想送自己去宫学。 昨夜谢南星半夜起床如厕,沈烬墨的床上就没了人,谢南星直等到自己挨不住睡着,沈烬墨也没有回来。 沈烬墨必然没睡多久。 反手拍着谢南星的手背,沈烬墨自顾自从床上起来:“没事,我都睡饱了,送完你正好去侍卫司上值。” 这话旁人信,谢南星可不信。 但沈烬墨想送,谢南星也不会非要拒绝。 “那你今日去侍卫司上值,莫要与人起冲突,自个儿找个地方睡一觉。” 这般叮嘱小娃的语气逗得沈烬墨嘴角出了笑意,沈烬墨心情好,自然什么都愿意顺着来:“好,听你的。” 等两人收拾妥帖,小杆提着食盒跟在谢南星和沈烬墨身后出了门。 刚睡醒的谢南星脑子还有点不清醒,被沈烬墨提上马车后,吃个早膳时间还在打着瞌睡。 沈烬墨顶着这头颅一点一点的人,忽然想到了帮谢南星提神的法子。 食指伸出,朝着谢南星脸颊戳了两下。 谢南星被这一戳一瞬清醒,瞪着沈烬墨正在往回撤的手。 “谢南星,包子要塞鼻孔里去了。” 谢南星低头看着包子,容色很是勉强。 谁家男娃鼻孔有小笼包大…… 包子放进嘴中,看着对面空了的食盒,又将自己剩下的吃食递了过去,一点都不担心沈烬墨嫌弃。 “小杆,世子殿下当值费体力,日后早膳多备些。” 提起吃食沈烬墨自然也想到了谢南星长个儿的事:“墨平,谢南星如今在长个头,日后湘竹院的吃食每日都要有道骨头汤。” 墨平和小杆对视一眼,齐齐应答:“奴才遵命。” 马车停在宫门,沈烬墨极其熟练地将谢南星提下马车。 “谢南星,你腰怎么又瘦了?” 接过墨平递过来的书袋,谢南星笑着解释:“沈烬墨,穿棉衣和穿春衫的腰肯定不一样。” “我说的是腰,不是外套。”沈烬墨自己握的,自然知道要刨除衣裳的厚度:“所以你瘦了?” “你昨日才说我胖了。” 所以,人长个儿了,身上长肉了,腰竟然还瘦了? 将谢南星送到宫门口,沈烬墨当着众人出言叮嘱,透着这洛安文武百官听都未曾听过的偏宠。 “谢南星,好好念书,我晚点接你放学。” 察觉到四周诧异的围观,谢南星回头朝着沈烬墨挥了挥拳头,干笑两声:“呵呵,不用。” 谁家满了十五岁的男子上学,还要家里人接送的? 说出去谢南星自己都嫌丢人…… 目送谢南星的离去,沈烬墨坐上返程的马车,想着谢南星挥动的拳头,直接笑出了声。 日日接送谢南星上下学,光是想想,就是一件很值得做的事情。 就像带着谢南星买衣裳,陪着谢南星写大字,坐在谢南星身旁晒太阳,都是令沈烬墨觉得很值得的事情。 就连逗谢南星生气之后,再继续哄人也是。 马车停在侍卫司正门,沈烬墨从马车走下之时,容色上的柔和退散,取而代之的是冷厉。 “墨平,等谢南星放课你直接去接他,本世子若有时间便骑马过去与他会合,日后都如此。” “奴才遵命。” 墨平和小杆下车拱手送沈烬墨进入侍卫司,重新驱赶马车朝府邸而去。 “墨管家,世子殿下对小公子真好。” 谢南星的出身甚至都比不上小杆,小杆对谢南星的羡慕是实打实的。 别说小杆,就这长公主府上上下下,真能做到不羡慕又能有几个? 墨平想起谢南星入府那日的模样,又生出了心疼:“小公子对世子殿下更好,命都舍了。” “能得这泼天富贵,这一赌也是值得。” 这话落在墨平耳中,让墨平一瞬凝神,语气却未显露:“你们私下经常讨论不成?” 小杆低着头并未意识到墨平容色上的严肃,自顾自说着:“前些日子和小武哥一同喝酒,他们那一伙子府卫都是这样说的,我听着也觉得对。” 初到侍卫司,沈烬墨跟着十队队长田定领了侍卫服,熟悉了一圈侍卫司的布局就回到了营所。 没有生事的念头,沈烬墨找了个地方倒头大睡。 他很听谢南星的话,不与旁人起冲突,好好睡觉。 田定也不管沈烬墨,今日他们不用巡城,队里的人报到之后,想做什么都随意,只要到了下值的点再过来点个卯就行。 沈烬墨住在太医院要时时警醒,唯恐睡梦中透露了不该透露的话,而让一番谋算落空。 再加上昨夜也没有睡觉,所以在侍卫司这一觉是沈烬墨这段日子睡得最踏实的一觉。 直到田定过来带他用午膳,他才堪堪转醒。 正是午膳的点,偌大的食堂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人,沈烬墨看了一眼便移了目光,并未多做这一询问。 但田定却立即找到了能和沈烬墨聊的话头,主动说了起来。 “这侍卫司分为三种人。” 第46章 陈萝又将小婿踢下马车 田定嗓音压得很低,显然这般话并不能轻易与人言,可沈烬墨瞧着是个嘴紧的,田定是个话多的,正正合适。 “一种是各大世家不成器的公子少爷,他们基本从入司开始,便是五品,这些人从来不会来食堂用膳。” “一种是如我这般,家里颇有家产,花钱捐了个官儿,想脱了商籍转官籍,一般都是七品,这类基本也不会在食堂用膳。” “最后一种就是无权无势的百姓,凭借自身本事被选中,他们大部分人是候补侍卫,这些候补之人不能来食堂用膳。” “偶尔几个立了功劳,寻了机会变成九品之官,才能来这食堂用膳。”田定指了指另外两人:“那两人就是九品。” 未给任何反应,沈烬墨将饭菜吃掉就起身将餐具递到回收处,重新回了营所。 他对田定的试探不感兴趣,将侍卫司拨乱反正更不可能去做。 难不成夏弘不知道这侍卫司烂吗? 夏弘就是希望这侍卫司能一直烂下去。 一来可以让这满洛安的百姓瞧瞧,昔日铁血沙场的武安侯实际上是多么的无能。 二来可以笼络朝臣,免得那些昔年陪着他谋夺江山之臣子,管不住嘴。 田定看着沈烬墨利落离去的背影,想着沈烬墨那张英武又俊朗的容颜,一瞬觉得自己捡到了宝。 “有胆识,有个性,我喜欢!” 今日是定国公夫人秦氏的生辰,夏彻再是不愿和陈萝凑在一处,也不得不屈服于现实,同陈萝坐着同一辆马车回定国公府。 这满洛安夏彻就两个靠山,一个是夏弘,另一个就是秦氏。 只有秦氏才能让夏彻免受陈萝荼毒,故秦氏才是夏彻最大的靠山。 从上马车的那一刻开始,两人便起了争执。 行到半路,夏彻被气到吹胡子瞪眼,尚未来得及发火,就被陈萝一脚踢下马车。 马车停下,陈萝那张风华绝代的脸从车窗中探出,嚣张中透着循循善诱:“你答应我,不和我娘告状,我日后再也不欺负你。” 这样的承诺下了无数次,夏彻自然不信,扭头骑上马车,眼眶红红朝着定国公府疾驰。 甫一进府,除了几个秦氏的近亲,并无宾客往来,更未备下热闹席宴。 只因定国公和夫人都不是喜欢热闹之人。 场面话虽然是这般说,但满洛安谁不知道,这都是因着定国公府缺银子,备不起这宴席。 至于堂堂定国公府如何会这般缺银子,自然和陈萝这嫡长女极爱花银子脱不了干系。 定国公嫡子陈蒲迎上夏彻,直接挽住脸上泪痕未干的夏彻:“妹婿,您受苦了,今日大舅子我陪你一醉方休。” “若不是陈萝有你这好兄长,本王必然休了她。” 每次来定国公府,夏彻都会这般宣誓一番。 这往来定国公府的人早已习惯,从最初的柔声劝慰变成了如今的置若罔闻。 离正厅尚有一段距离,夏彻眼尖地瞧见秦氏,直接从陈蒲胳肢窝里钻了出去。 后知后觉的陈蒲看着自己落空的手臂,转头看向母亲所在的方向。 自从陈萝和夏彻成婚,他娘每个生辰都在断这夫妻俩的是非。 而他此次又没看住人,少不得又要被他爹说一通。 “岳母,你救救小婿,陈萝又将小婿踢下马车,满神都的人都在嘲笑小婿无用啊。” “你莫急,我给你做主。” 秦氏安抚着坐在地上的夏彻,温柔的眸中是真实的怜惜。 不论这满洛安的勋贵如何看夏彻,秦氏却永远记得夏彻曾经芝兰玉树的模样。 是这洛安荼毒了夏彻。 等到夏彻哭声停下,秦氏将夏彻扶起,转头看向陈蒲,眉目依然温柔。 “阿蒲,等阿萝到了,直接带到后院来见我。” “好的,娘。”陈蒲弓着身子将秦氏送到后院,又亲自去到正门等着陈萝的到来。 陈萝刚一下马车,陈蒲就凑上去握住陈萝的手腕:“妹妹,你总算归来了,爹和娘可想你了。” “阿兄,这等假话你信吗?” 自从陈萝嫁进逍遥王府,这府邸连个丫鬟身上都没了补丁,日子看上去过得很是不错。 也无怪乎他们都喜欢夏彻。 这么个冤大头,搁谁谁不喜欢? 一进后院,陈萝瞧着她娘微敛的眉梢,便认命地在院中跪了下来。 反正这些年只要回定国公府,便都是如此,她娘就差把女训塞进她脑子里了。 “岳母,小婿想您想得紧,今夜便不回逍遥王府。” 夏彻被陈萝欺负出了经验,今夜若回去,必然家都来不及回,便会被陈萝收拾一顿。 陈国公一听说夏彻又缠上他夫人,便火急火燎进了后院,带着刀子的目光不敢看向秦氏,全部落在陈蒲身上。 陈蒲抬首与陈国公对视,眼中带着讨好的笑,希望他爹今夜莫要再迁怒旁人。 下跪这事情陈萝做了,就相当于陈蒲做了。 秦氏瞥向跪在院中的陈萝,那挥起的拳头尚且没来得及收敛,在与她对视的一瞬,又乖张地行了个拱手礼。 “好,你和阿萝便宿在绣楼,房间都已经收拾好了。”秦氏觉得陈萝的确欠收拾,便直接出言留人:“你想在这里住多久都成。” “不成。” 父女俩异口同声。 陈公国担忧的是他府邸的银子不够花,陈萝怕的是日日都得在这院中跪一跪。 但父女二人又在秦氏柔柔的目光下,双双垂下脑袋。 月上中天,陈萝和夏彻从绣楼暗道朝书房走去,两人中间始终隔着将近两拳的距离。 卸下伪装独处之时,陈萝次次都会因着莫名的情绪容色泛红,心律失常。 所幸在夜色与烛火的映衬之下,红润与心悸有了遮掩。 “元宵那夜,多谢殿下救我。” 迟来了很久的道谢,也就只有借着夜色的掩护,也就只有在自家府邸之时,陈萝才有勇气说出。 夏彻是天上月,是画中仙,是陈萝不敢言之于口的心动。 “护住阿萝自是应当,当不得阿萝这句谢。” 嗓音莹润,通身内敛含蓄,君临天下的气场,早已浓郁到令人心惊。 有些人,生来就是为当君王,福泽天下百姓。 从暗道走出,陈国公朝着夏彻拱手,便开始谈起正事。 “殿下,各大世家因着世子殿下的出现已有了动作,就连太子一脉如今也准备笼络世子殿下。” 这府邸知晓夏彻之真面貌的只有陈国公和陈萝。 他们凭借着一腔执念,做的都是掉脑袋的事情,知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 “岳父,世子殿下未曾想与孤合作。” 大事之上,陈国公依然需要夏彻来做主:“世子殿下那边,臣这分寸当如何拿捏?” 第47章 自来便是夏彻欠陈萝的 夏彻的目光落在陈萝身上,思了一瞬,并未言及陈萝与谢南星的联系:“顺水推舟之事可做,刻意扶持之事不可行。” “那殿下后续计划如何?” “岳父,我们只当小墨不在。” 一切都按照原计划行事。 “臣遵旨。”陈公国拱手应答:“线人来报,皇后近来动了给夏陵娶太子妃的念头。” 立在清辉之下,夏彻嗓音都染上了皎洁:“瞧中谁了?” “韩淑。”陈国公这两字说得颇为沉重。 自夏弘登基开始,这大夏皇朝文臣地位一日高过一日,而武将的地位则是一日比一日低。 重文轻武,这山河无人能反,夏弘自当稳坐江山。 而忠勤侯府,是大夏皇朝仅存的武将世家。 说是世家,其实也就只剩下韩淑与韩洲姐弟二人。 “他们如意算盘倒是打得好。” 容色上未起波澜,杀伐之气却隐隐透出。 “父皇遇刺身死之后他们大肆诛杀开国功臣,如今朝堂内外除了长公主与武安候,也就忠勤侯在军中尚有威望。” “殿下,忠勤侯敢给这个嫡女,夏陵难道敢接?”陈萝抬首与夏彻对视,再缓缓低头,端的是这京城第一世家陈家嫡女的落落大方。 “皇上能允许这太子手握军权?” 陈国公看向陈萝的目光透着赞赏,他这个嫡长女有勇有谋,心怀大义,比之长子更为出色:“夏陵自然想接,生了想法,自然就敢偷天换日。” “皇后这一脉身上的商贾气息颇浓,利益越大,他们自然愿意承担更大的风险。” “阿萝。”夏彻回首,看着陈萝浅勾薄唇:“你有时间去探探郡主的口风,她想不想嫁?” “孤对韩家总有私心,他们父子三人,孤总想护下。” …… 此一轮商谈结束,已然月上中天。 “阿萝。” 沿着暗道往回走,夏彻唤了陈萝的名,带着几分别样的缱绻。 “殿下?”不解抬头,陈萝就这样与夏彻如玉般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娇颜染红,陈萝却不想移开眸子,因为此刻夏彻温润的眸子中,有她。 夏彻心间痒如百爪挠心,面上自然也泄露了些许。 世人总觉得像孩童那般不谙世事的眸子才算纯粹,可在夏彻眼中,陈萝此时这双只装得下一个他的眸子,才是至纯至净。 抬手将陈萝垂下的青丝捋了上去,陈萝原本自然放着的手,缓缓移动到胸口,意图压制即将跳出嗓子眼的心脏。 许是黑夜释放了夏彻心中的巨兽,步步靠近,夏彻将陈萝抵到暗道的墙上,一吻落在陈萝眉间。 也只敢落在陈萝眉间。 侧有殊色,夏彻可望不可求,唯恐一朝身死,断了陈萝的选择。 “孤欠你一句道歉。” “没…没事。”腿下发软,陈萝顺着墙壁下滑,低低诉说着自己的情深:“阿萝…是殿下的妻……” 陈萝愿意的。 “哼。”浅笑出声,将无力行走的陈萝拦腰抱起,又说了一句:“抱歉。” 这是两人成婚三年以来,第一次距离这般近。 朝前走了一段路,直到陈萝镇静了下来,夏彻才开始解释:“孤让你一女子为了孤东奔西走,卷入皇权朝不保夕,是孤欠你的。” “阿萝虽是一介女流,也曾想过悬壶救世。”陈萝鼓起勇气将头靠近夏彻的胸膛,微微碰触就立即离开:“能陪殿下走这一遭,是阿萝的荣幸。” “阿萝真傻。”夏彻沉声下着论断: 透着心酸,透着无可奈何,更藏着不能宣之于口的情深。 出身大夏第一世家的嫡长女,是先皇自小就替夏彻定下的太子妃。 为了救中毒昏迷而被叔父夺了皇位的夏彻,六岁的陈萝辞了爹娘进了深山,瞒天过海成了医圣的关门弟子。 这一去便是十年。 十六岁的陈萝重回洛安,为了能成为夏彻的妻,日日陪着他装疯卖傻,成了满洛安的笑话。 这一装,又是三年。 自来便是夏彻欠陈萝的,也因本就欠的颇多,夏彻更不敢逾越雷池。 若有朝一日他败了,完璧之身且素来与他不和的陈萝归了国公府,依然还有活路。 下值时间已到,沈烬墨在营所稍微小憩了两盏茶的功夫,朝着田定点了个头,就骑马离了侍卫司。 到宫门之时,墨平的马车已经等候了一会。 谢南星虽然下课的时间是确定的,但因着日日要解答韩洲的疑问,出宫的时间却不一定。 但墨平每次都会按照谢南星放课的时间来宫门等着,风雨无阻。 他这做奴才的,自然没有让主子多等一刻的道理。 马蹄声传来,墨平跳下马车朝着沈烬墨迎去:“世子殿下上值这些日子,精气神一日比一日好,果然这侍卫司是个养人的地儿。” 把缰绳递到墨平手里:“有事就说,莫在本世子面前来这一套。” 小杆那日对谢南星颇有微词之事在墨平心中扎了根,这一番调查墨平也耗费了些许时间,今日将主要人员一查清楚,自然要立马和沈烬墨禀告。 而一贯治下颇严的长公主府能生出这般争端,自然有人推波助澜。 “先留他两个月,莫让他再进湘竹院。”冷眼微低,沉思片刻,沈烬墨心中有了另外一番成算。 “做得警醒点,也莫要让人现在察觉。” “奴才明白。”颔首应承,墨平瞧着宫门的方向又问了一句:“小杆是小公子的人,是否需要告知小公子?” “早早和他通个气就行,他不会为难你。” 谢南星站在离权力最近的地方这么久,早已不是当初畏手畏脚之人。 谢南星和韩洲有说有笑地朝着宫门停马车的地方走来,一瞧见站在马车外头的沈烬墨,韩洲就仿若见了猫的耗子,撒腿就往自家马车跑。 为了教他念书,谢南星耽搁了不少和沈烬墨朝夕相处的时间,韩洲觉得自己有罪,自己愧对沈烬墨,但他现在还没办法不愧对沈烬墨。 再等等,等到他和他爹谈判胜利,指不定就不用这般麻烦谢南星。 如今虽毫无进展,韩洲却觉着总有成功的那一日。 也不知道沈烬墨能不能容忍他到那一日…… 第48章 谢南星,你可以成为你自己 昨日沈烬墨临时有点私事,没能来接谢南星放学,今日瞧见沈烬墨,谢南星被旬湛逼出的那点子不悦都彻底散了,一颗心仿若被一层一层的棉絮包裹着,舒适极了。 接过谢南星的书袋,并未递给墨平,而是跨在自己肩膀上。 提着谢南星上了马车,车门关闭,沈烬墨那副面对韩洲时的冷面被柔和替代。 “沈烬墨,今日上值如何?” “听你的话,又在侍卫司睡了大半日。” “你自己想睡,可别赖着我。” 看着自己斜挎尚有余地的书袋被沈烬墨撑得紧绷,谢南星便朝着沈烬墨伸出手,意图夺回自己的书袋。 “快给我,你别把我书袋给撑破了。” 伸手拍了谢南星的掌心一把,老神在在道:“撑破就撑破,再给你买更好的。” 谢南星一声哼笑:“就你上值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模样,能挣几个银子?” “养你能花几个银子?” 也就只需要买点衣裳,喝点骨头汤,再吃点汤药,沈烬墨养得起。 白了沈烬墨一眼,谢南星开始说正事。 “我上学首日旬湛就在让我选择站队九皇子,今日他又借着教我弹琴,来催我了。” “我说这事儿我做不得主,要听听你的建议。” 傻子都知道旬湛的意图在沈烬墨,可不是谢南星这个病秧子。 “嗯,做得很对,往后不想应的事情,都拿我当借口。” “嗯?我是这个意思吗?”谢南星觉得沈烬墨这纵容人的模样有些过分了:“沈烬墨,我在问你的建议,你认真一点好吗?” 未经一瞬思考,沈烬墨心里的话脱口而出:“谢南星,你可以成为你自己。” 在这个带着点微热的晚春里,沈烬墨告诉谢南星,他可以为自己活一遭。 但话说出口,沈烬墨就知晓自己这句话有多离谱。 他们何曾有机会成为他们自己? 谢南星听着这话,大脑更是直接一片空白,脑海中闪烁着无数疑惑。 生平第一次,有人告诉谢南星,他可以做自己。 那他自己又是怎样? 唇齿几经嗫喏,谢南星没找到答案:“沈烬墨,他们想要的是你,最起码先是你。” 风透过窗柩吹来,乱了谢南星的头顶的碎发,沈烬墨一手支在窗边,静静看了好一会谢南星。 “那便答应。” “沈烬墨,我只想做对你有价值的事情。” 谢南星的神色是少见的严肃:“若这个事情于你而言没有任何意义,那我没必要去做。” 谢南星曾经穷其一生只追求安安稳稳活着,说他得过且过也好,说他不思进取也行,他早已不在乎。 可如今的谢南星已经死了两次,活着固然重要,但看着沈烬墨赢,却更重要。 “谢南星,早点养好身体。” 谢南星拧眉询问:“我们刚刚聊的是这个话题吗?” 转移目光,沈烬墨透过窗外看着悠远的天际:“你身体好了,对我才是最有价值的事情。” 字字平淡,字字滚烫。 在这个微风徐徐的午后,谢南星莫名觉得沈烬墨这人好看得过份,话好听得过份,对他好得也过份。 谢南星的心底,似乎有一颗种子在破土而出。 因着沈烬墨。 韩侯今日与友人相会未曾去军营,也不在府邸,旬澜掐准时机出现在忠勤侯府去军营的必经之路。 他在等着韩淑的出现。 鉴于如今之局势,旬澜心中知晓,这一桩婚事想要直接让夏弘赐婚必然行不通。 唯一能行的路便是夏陵和韩淑痴心互许,韩侯进宫请婚,皇后再从中推波助澜,方有一线成算。 这些日子拜访韩侯的太子内臣来了一波又一波,韩侯虽未曾怠慢,却也没有给过一句准话。 旬澜并不觉得以夏陵如今且嫡且长的身份需要这么早集结势力,在这般处境之下,夏陵动了便会立即处于弱势。 可旬澜感觉到了夏陵抑制不住的躁动,甚至传递出了想冒险的念头,旬澜不得不亲自来这一遭。 若此路不通,旬澜还得另谋他法,必然不能让夏陵走了旁门左道。 马蹄踩过洛安的青砖地板,旬澜抬头看向朝前行进之人,估摸着距离合宜,直接张开双臂堵在道路正中间。 韩淑紧拉缰绳,通体雪白的千里马堪堪停在旬澜面前。 抬首与韩淑对视一眼,旬澜匆匆低了头。 坐在高马之上的女子通身开阔张扬,旬澜从未在这神都贵女身上见过。 “郡主,在下旬澜,可否借一步说话? “旬大人。”韩淑坐在马上握着马鞭朝着旬澜拱手,嗓音较之寻常女子大了不少,透着股子坚毅之感。 “人都只能活一次,日后莫要这般冒险。” 没有攀谈的念头,一手指向身侧,见旬澜没有让路的动作,韩淑驾着马往后退了几步,再次朝旬澜所在方向疾驰。 马蹄高高跃起,千里马直接从旬澜头顶越过,朝着忠勤侯府的方向驰去。 濒死的恐惧萦绕在旬澜心间,缓缓回首,那离去的背影墨发飞扬,紫袍飘飘,处处彰显着与沉闷深宫极致的冲突感。 久久回神,旬澜踏着略微虚软的步子朝着前方走去。 如他这等以谋算图未来之人,生平第一次为自己未曾与韩淑谋面,而肆意图谋其人生而心生迷茫。 可女子活这一世,成婚生子操持内宅已成定规定矩。 韩淑区区女子,再是肆意刚强,亦逆不了这大道。 “老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吴辞修刚跪下,夏弘就亲自走下龙椅将其扶起:“太傅年岁大了,都说了就算见朕也无需再跪。” “臣谢皇上隆恩,礼不可废。” “你呀。”笑着摇了摇头,夏弘也明白吴辞修此次来的意图:“转眼又要到五月,太傅是否又要去终青山见故人?” 缓笑点头,提起故人,周身也氤氲上了柔软。 这世间也只有那一故人会觉着他柔弱,想要护着他:“老臣就这一故人,他这生辰老臣若不去,他在底下都会怪老臣。” 如今的朝堂重文轻武,吴辞修于满朝文武而言,是活着的祖师爷,夏弘甚是礼遇吴辞修。 “太傅为大夏皇朝立下汗马功劳,这般事宜朕自当应允。日后若是再去终青山也不用特地进宫走这一趟,让人递个折子进来就好。” “谢皇上隆恩,今日老臣进宫还有一事,请皇上定夺。” 吴辞修从怀里拿出书笺,呈送到林公公手上。 夏弘摊开书笺:“太傅何意?” 第49章 侍卫司起冲突,沈烬墨起杀心 “老臣与墨世子师徒一场,他五月及冠,老臣舔着脸给世子殿下取了个表字。” 沈烬墨被锁深宫三月才被放出皇宫,这满洛安城但凡有点脑子的权贵,心中对沈烬墨日后的所属都当有了估算。 夏弘将书笺放下,询问道:“此事平南和武安侯可知?” 不带奉承,吴辞修恭敬陈述着既定的事实:“世子殿下之事,当由皇上做主。” 手指落在书笺的墨迹上,静默一瞬,夏弘容色上染上了笑意:“‘忘衡’二字,太傅之意为何?” “为人莫忘己心,行事以己衡人。” “老臣希望世子殿下行大道,走正途。” 世家子弟的表字,莫不都是寄托着长辈对晚辈的拳拳之心,沈烬墨之字亦然。 夏弘坐在龙椅之上看着吴辞修,帝王之威将金殿笼罩,吴辞修铮铮而立,夏弘唇角浅勾,不辨喜怒。 夏弘当然知道他给沈烬墨准备的一切,既不是吴辞修眼中的大道,也不是吴辞修眼中的正途。 可替夏弘效命,本就是这天下臣民最大的道与途。 “太傅所言亦是朕心中所想。”这一句,不算应允,是很随意的敷衍。 夏弘莫名就不想答应的太容易。 “听闻太傅近些日子常指点谢南星练字?” 这洛安之事,没有夏弘不知道的,只有夏弘想不想透露给旁人,他知道了。 “老臣这辈子都未曾见过字写得这般丑的人,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吴辞修微微摇头,容色上带着笑意,毫不避讳对谢南星的喜欢。 “那孩子也是个能坚持的,身子骨那般差,竟从未有一日耽搁。” 夏弘也笑了笑:“太傅觉得谢南星当九皇子伴读如何?” “九皇子内秀而年幼,谢南星长于乡野,旬湛更是不修边幅,满朝文武更是因着昔年秘辛,无人敢靠近九皇子分毫。” “若与人对峙,九皇子几无胜算。” “放肆。”淡声斥责,金殿内外纷纷匍匐跪地:“朕问的是这等事宜吗?” “老臣知罪。” 此一言之后,便未再多语,只因他知夏弘问的便是这般江山继承之事。 手里握着的折扇轻敲,遮在皇权之上的黑布被吴辞修掀开,扯上皇权的天家,无父子,无兄弟,无夫妻。 “太傅自来如此,爱这天下的百姓超过荣华富贵以及自己的性命。” “也就只有太傅敢在朕面前言及这江山承继之事。” 吴辞修恭谨拱手,等着皇位之上的人做着决断。 “这表字朕允了。”夏弘手里折扇一放:“太傅送完这表字,便去终青山。” “老臣遵旨。” 吴辞修离去,金殿内外的宫女太监依然跪在地上,夏弘撑着龙椅起身,朝着殿外走去。 江山万里,夕阳西斜,今日的太阳落下,明日会有新的太阳升起。 纵为天子,夏弘亦不能万岁。 黑袍窄袖,铠甲加身,穿着七品侍卫服的沈烬墨跟在田定身后巡城。 一眼瞧去,任谁都不会觉得沈烬墨是侍卫,这般容貌与气势就当是主子。 巡城这工作也没什么特别,就是绕着神都各处转悠,见着能处理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便处理一下,见着惹不起的豪门权贵直接躲在一边,当作没看见。 要是遇见面熟之贵人,这些侍卫还能拿着刀刃站在权贵身边相护。 “烬墨兄,你家可有后台?” 田定觉得沈烬墨长着一副有后台的容貌,但这侍卫司的达官显贵,还真没有不喜显摆家世之人。 若真有这般既有忍性又有背景之人,也沦落不到来侍卫司当差。 知晓沈烬墨不会回答,田定便自问自答:“必然没有,若有后台,怎会沦落到和我们一同巡城。” 越想越偏,田定带上了揶揄之笑:“再看你也不过七品,和我这花银子捐官的一样,你莫不是凭借美色,攀上了哪家千金贵人?” “你好吵。” 每日巡城人来人往就已经吵闹非常,身边多了一个叽叽喳喳的田定,沈烬墨这种稍微风吹草动就要绷紧神经的人,适应起来着实困难。 田定不以为意,沈烬墨虽日日嫌他吵,但除了不理他以外,也没有对他动手过。 不动手,一种情况就是沈烬墨家世不如田定,另外一种情况是本事不如田定。 田定的希望是后者,因为田定是一个希望能靠自己努力闯出一番天地的人。 “你要是有个好爹娘,就能和那些公子哥儿一样,点卯之后就直接去各处花天酒地,这每月的俸禄银子还能照常发。” “那种日子啊,才叫人过的。” 伴随着田定每日不重样的抱怨,今日巡城的工作接近尾声。 沈烬墨一回侍卫司,便开始交换令牌,做着交接班收尾事宜。 原本要与田定交接的六队队长走到田定面前,拍着田定的肩膀指了指潭水的方向。 “田队长,我们潭公子要带我们去吃酒,接下来那两个时辰就你们十队继续值着。” 侍卫司十队之前的所有小队都是勋贵子弟,是田定及他队伍里的侍卫都得罪不起的人。 而田定已经习惯被压榨,心里虽然不舒服,但也点着头答允 沈烬墨没有替谁伸张正义的念头,他只是自顾自换了衣裳,直接朝着门外走去。 今日谢南星休息,这时辰大字正好写完,沈烬墨赶着回去还能送谢南星去趟太傅府。 “那个谁,你不能走。”伸出手拦住这不合群的男人,虽有求于人,但颐指气使:“你没听见我们潭公子有别的安排吗?” 沈烬墨抬脚一踢,阻拦他的侍卫连退数米,摔在潭水面前。 阔步走上前去,将侍卫踩在脚下:“莫要在我面前找死。” 潭水在这侍卫司也是横着走的人,从未有人敢这般当众挑衅于他。 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炷香,潭水今日若丢了这人,明日便会成为勋贵子弟中的笑柄。 当下拳头一紧,拿出腰间地匕首,对沈烬墨动了杀心:“哪里来的小野种,你知道本公子是谁吗?” 第50章 求侯爷帮我们做主,重惩沈烬墨 场面一瞬变得剑拔弩张,田定赶忙跑着来到沈烬墨身侧,伸出的手刚要碰上沈烬墨的袖子,便被沈烬墨迅捷躲开。 看着落空的手,田定悻悻而笑,低声做着解释:“这人是皇后娘娘母亲潭氏的亲外甥,咱惹不起。” 安抚完沈烬墨的田定朝着潭水拱手道歉:“潭公子,今日他有别的事情要处理,您放心,这班属下会值好的,您放心去吃酒。” 田定这做队长的自然要护住自己手下的人。 沈烬墨瞧着日头有些晚,放开踩在脚下的侍卫,带着一身寒气朝营所外面走去。 收拾一条狗并不急在一时,他有的是时间。 而送谢南星交作业,送一次少一次,自然更重要。 田定递过来的台阶潭水本可以下,可潭水凭什么咽下这口气? “你在本公子面前这么猖狂,是瞧不起皇后娘娘吗?” 瞧着沈烬墨顿住的步子,潭水自觉稳操胜券,心底滋生起掌控他人命运的愉悦之感,从嘴里说出的话也愈发猖狂。 这里是洛安,是皇权之都,谁还敢冒犯皇后娘娘不成? “你跪下来给你爷爷我磕三个响头,从你爷爷我胯下爬过去,你爷爷我今天就放你走。” 沈烬墨一瞬回首,眸中凶光毕露。 有些人非要找死,沈烬墨为何非要饶。 久未饮血的蛇皮软鞭被抽出,一鞭下去,一道血痕横亘潭水整张脸,鲜血冽冽涌出。 没有解释,更没顾及所有人的诧异,沈烬墨冷冷看着潭水:“想死,还是想跪着道歉?” 潭水原地爆炸,拿着帕子捂住伤口,含着鲜血吐出的字囫囵不清:“来人,给本公子上,藐视皇后是死罪,打死了算本公子的。” 惊呆在原地的侍卫带着不确定的试探,朝着沈烬墨围了上去。 两盏茶不到的时间,沈烬墨手里的鞭子被鲜血浸润,地上断胳膊断腿的不在少数,整个侍卫司被哀嚎呼痛之声充斥。 抬头瞧着日头,送谢南星出门交大字的时间已过。 沈烬墨心情更是不爽,抬起索命的步子将潭水踩在地上。 又是两鞭挥下,在潭水脸颊两侧上留下血痕:“我帮你多提供点证据,你今夜就去进宫告状。” “对了,别找错人,我叫沈烬墨。” 脚下微微用力,胸骨断裂的声音传出,一口鲜血从潭水口中涌出。 围观的侍卫越来越多,但无人再敢上前冒犯沈烬墨。 毕竟谁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在这侍卫司把小命给送了? 踩着鞭子在潭水身上擦掉多余的血迹,沈烬墨漫不经心的话带着警告:“既然众位都来了,我就再提醒各位一次。” “莫要在我面前找死,下次能不能活,全凭天意。” 没闹出人命,已经是沈烬墨收敛的结果。 阔步踏出侍卫司,沈烬墨策马离去。 田定瞧着沈烬墨离去的背影,看着这满院子的伤员,咽了咽口水。 沈烬墨不仅本事一骑绝尘,而这身份,必然也是贵不可言。 可若真是贵不可言,为何只是一个同他一样的七品侍卫呢? 旁观这一切的沈骏从堂内走出,皱着眉头看了看四周:“墨安,请大夫,通知各府来接人。” 还能站起来的人一见沈骏便跪了下来,企图替自己讨一个公道:“求侯爷帮我们做主,重惩墨…沈烬墨,那小子叫沈烬墨。” “呵。”冷厉一笑,沈骏直接走向还在哀嚎的潭水:“潭公子,你这桩恩怨,还是进宫请皇后娘娘裁决。” “还有,本侯只有一个父亲,如今已经在地底沉眠十载有余。”沈骏用剑鞘挑起潭水的下巴:“潭公子是也想去地下吗?” 沈骏透着三分邪肆与狠厉的模样,和刚刚的沈烬墨极为相似。 四周被寂静充斥,站在四周的侍卫后知后觉,纷纷下跪。 沈烬墨是平南长公主殿下和武安侯唯一的嫡子,不仅是大夏皇朝的顶级权贵,还是他们家中长辈提点过万万要绕路走的皇帝新宠。 武安侯更是打小被先帝养在身边的孤儿,能被沈烬墨叫爷爷的只有一个人:大夏皇朝开国皇帝,夏启。 鸟兽四散,这一出神仙打架的戏,早已不是他们这等人家能掺和的。 太傅府 谢南星踩在车凳上的动作有些生疏,这些日子被人提上提下习惯了,忽然要自己下马车,谢南星不太适应。 刚走到府门,便有一五十上下的男子朝着谢南星走来,站在府门的人纷纷朝着他行礼,谢南星便也拱手。 “谢公子,请跟属下走。” 阿顺嗓音甚是利落,瞧着模样倒像是军营里出来的汉子,以这满府对他的敬重来看,也不似一般人家的管家。 谢南星点头乖巧地跟了上去,这里是太傅府,按理说不会将他卖掉。 更何况他这病秧子也值不了几个银子。 除非卖给沈烬墨。 道路并非通往每次等着的花厅,谢南星心中隐隐不安,回头看到还跟在他身后的墨平,便忍住了询问。 越往前走越是谢南星从未到过的场地,竹林茂密,绿树成荫,花草肆意生长却不显杂乱,处处显现出一派隐者之慷慨。 “请问是不是走错路了?” 谢南星说话的嗓音很小。 心里想的是要是没人回答,他便也只当自己没说。 阿顺对眼前的谢南星颇有好感,这冬去春将逝,不分晴雨日日亲自送字这事说来容易,但真能做到之人却是寥寥无几。 更何况谢南星本就是个病弱之人。 而这病弱之人的坚持,总能让阿顺想起曾经主子口中年少之时的吴辞修,故阿顺对谢南星便又多了几分怜惜。 “谢公子,太傅今日在府邸,想见见您。” “多谢告知。” 谢南星听着这般解释并未安心,反倒是更为紧张。 他对吴辞修敬仰之余,也透着些许畏惧。 虽然他如今这笔字能做到让人认出来,但和沈烬墨的字比起来,天差地别。 不对,谢南星觉得自己压根不配和沈烬墨比。 他这笔字就算和夏域比,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看惯沈烬墨这种天之骄子的太傅,日日都要看他写的字,谢南星觉得着实有些为难太傅。 阿顺敲响房门,吴辞修应了一个字:“进。” 谢南星捧着自己的大字走入书房,下跪叩首:“学生谢南星拜见太傅,太傅万安。” “起来。” 吴辞修话音落下好一会,也没有瞧见谢南星的人影。 印象中的谢南星虽然矮,但也没这么矮啊…… 第51章 太傅释表字二重意,南星受惊 放下手中毛笔起身,吴辞修看着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谢南星,愣了一瞬。 这小儿怎生这般怕自己,那日的戒尺也没落到他身上啊? 无声叹气,吴辞修移步到谢南星身侧,将人直接给提了起来。 这一提就让谢南星多生出了几分熟悉感。 这一熟悉起来,谢南星又多了几分勇气,笑着抬头看向吴辞修。 想了想,觉得自己应当说点好话哄哄太傅:“太傅,好力气。” “哈哈哈。”酣畅大笑,矍铄的眸子上下扫视着谢南星:“南星个头似乎还高了点。” “太傅,长了这么多。”谢南星用手指比出一段距离,透着些许骄傲:“沈烬墨说还会继续长。” “看来传言不虚,墨儿真的挺会养人。” 沈烬墨把谢南星当个小儿在养的事情,满洛安都知道了。 上下学要接送,来他府邸送字帖要接送,就算置办衣裳鞋袜都要亲自过眼。 活像自己不亲自掌眼谢南星便会被亏待一般,这满洛安勋贵之家养贵女都没这般面面俱到。 谢南星浅笑点头,他的确被沈烬墨养得很好。 “太傅,这是学生今日的大字,请您指教。” 在轩窗前落座,接过谢南星练的字,给谢南星吃下定心丸:“你这笔字日日都有进步,老夫今日不说你这笔字。” 吴辞修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位,又亲自拿出新的瓷杯斟了一盏茶,放到对面的位置上。 “多谢太傅。” 谢南星在吴辞修对面落座,手里握着瓷杯小口喝茶,等着太傅来阐明缘由。 “今岁五月二十四是墨儿二十生辰,及冠乃大事,本当大办。可如今这局势必然无人能替他操持。” “皇上要用墨儿,老夫也要保持界限,但老夫这辈子只收了这么一个徒弟,对他总要比旁人多用几分心思。” 吴辞修这两句话说完便端起了茶盏,平静的目光落在谢南星身上,透着颇为慎重的打量。 见谢南星听着这些未显懵懂,想着洛安关于两人的传言,吴辞修心中知晓了两人于彼此的意义。 沈烬墨把谢南星当自己人,吴辞修也不会把谢南星当外人。 “明日老夫要去见个故人,再归来就是六月。” 起身走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早就拟好的表字,递到谢南星面前:“这是老夫给墨儿取的表字,请南星代为转交。” 谢南星恭谨接过宣纸,并未立即将折叠的宣纸揭开:“敢问太傅,皇上可知此事?” 和沈烬墨相关的事情,夏弘都得知道且认可。 若夏弘不知道,此番行径不论对吴辞修还是对沈烬墨,都不见得是好事。 “昨日进宫已经禀明皇上。”吴辞修并未觉得被谢南星此言冒犯,一颗心反而还安稳了几分。 谢南星以体弱之身待在沈烬墨身侧,遇事谨慎才能让自己不至于时时陷于被动。 “太傅思虑周全,是学生僭越。”笑着道歉,谢南星将宣纸摊平在手上:“太傅,忘衡二字何解?” 容色肃穆了几分:“此二字,二重意。” “为人莫忘己心,行事以己衡人。此乃第一重。” 而这一重意是说给夏弘及这满洛安的权贵听的,却并非吴辞修这个师傅对沈烬墨所行之事的态度。 若他是个迂腐不懂变通之人,便不可能在夏弘手下安然无恙这么多年。 “敢问太傅,这第二重意,何解?” “余心所善,九死未悔。以一人之力衡天下,规可改,矩可破,诸路皆可行。” 头皮猛地一紧,谢南星的后背忽地惊起一层冷汗。 谢南星从未问过沈烬墨未来要如何行事,沈烬墨为了他的安全,亦是只字未提。 余心所善,九死未悔 谢南星觉得太傅不仅知晓沈烬墨要踏上的道路,还愿意不计后果、不留余地,帮助沈烬墨走上那条逆天而行的道路。 良久过后,谢南星颤声开口:“您都知道?” 淡笑不语,吴辞修亲自将谢南星送出房门,朗声叮嘱:“南星,老夫回洛安之前你这大字先存着,待老夫归来再一并交来。” “学生遵命,多谢太傅指教。”迷蒙回首,谢南星朝着吴辞修拱手弯腰,嗓音甚至透出哽咽。 沿着青石小路朝门口走去,谢南星一直都处于精神恍惚之中。 马蹄声声传来,谢南星头一次没有被朝他而来的沈烬墨吸去注意力。 脚自顾自地踩上车凳,一脚踏空,人直接朝身后仰去。 疼痛未曾传来,谢南星落入了一个稳妥温热的怀抱,抬首与沈烬墨对视的那一瞬,眼中蓄满了惊慌失措的双光。 墨平被这般意外吓到双膝跪地。 他瞧着沈烬墨都已经翻身下马,便自以为谢南星会等着沈烬墨提上去,便没敢伸手搀扶谢南星。 沈烬墨将怀里之人抱紧几分,沉沉踢向马车旁的车凳,言语透出警告:“重新做两张车凳,做宽些,扎实些。” “奴才遵旨。” 拦腰抱着谢南星坐上马车,瞧着谢南星隐隐发红的眼眶,觉得甚是好看。 娇娇弱弱的模样,像极了早些日子被春雨打落的桃花。 从怀里拿出帕子,替谢南星擦掉眼角水渍:“太傅说你字不好看,将你气哭了?” 谢南星晃了晃脑袋,指着自己的眼眶道:“这是刚刚吓的。” 见谢南星理智归拢,沈烬墨继续问:“怎么上个马车都能走神?” 谢南星将放在胸前的宣纸拿出,撑着茶几起身,颇为郑重地将宣纸递到沈烬墨手中。 “太傅说你五月生辰他不在洛安,这表字就让我代为转交。且这表字已经过了皇上那边的明路。” 缓缓摊开这洁白如玉的洒金宣纸,指尖轻点着每一个笔触,那两袖清风之人对沈烬墨的一腔爱护之心跃然纸张。 眉头从平缓到紧皱,又开始回归心安的平缓。 缓缓将宣纸折叠,妥帖收入怀中,沈烬墨转头看向马车之外繁华的洛安城。 太傅懂他。 沈烬墨亦懂太傅。 谢南星本欲说出口的二重意之解读,被沈烬墨这沉下来的气场压下。 太傅的解释是专门做给谢南星听的。 他在隐晦地告诉谢南星,什么样的人才能陪着沈烬墨走上这条道路。 神都属于权力,并不属于普通百姓。 第52章 谢南星,我今日打架了 马车外忽然起了喧闹,谢南星凑到沈烬墨身侧看向窗外。 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权贵趾高气昂,被撞倒在地的百姓无人敢救,侍卫司的巡城侍卫经过混乱,又在须臾之间逃离混乱。 一切显得诡吊又奇特,这里是洛安,这里更是神都。 沉沉闭眼,谢南星同侍卫司那些人一般,逃离了那一出对弱者的欺凌之乱。 他没有资格去救那些被欺凌的弱者,稍微行差踏错一步,谢南星便会搭上沈烬墨的命。 心中闷顿,谢南星还是没有忍住开了口:“沈烬墨,今年不过是大夏皇朝建朝的第二十六年,缘何会出现侍卫司这样的衙门?” “侍卫司成立不过十年。” 沈烬墨的点到为止,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夏弘一朝登顶皇位,开国之君积威颇重,为了短时间内笼络住门阀世家,侍卫司应运而生。 给官职,给品级,以一国之力,替那些勋贵家族养着不争气的后辈子孙。 而更多无法为外人道的秘辛,都发生在夏启遇刺身亡后,夏弘与无数开国功勋关于皇位所属权对峙的那一年。 天家秘辛谢南星无从得知,但他知道沈烬墨在云槐村厮杀十年保命,知道夏弘十年前登基为帝,也知道夏域去年刚满十岁。 “为何平安镇百姓能安居乐业,这天子脚下竟无人敢主持公道?” 沈烬墨:“斗米小民只求活着,若非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他们并不在乎坐在皇位之上的人是何人。” “可这庙堂之祸乱,必然蔓延于乡野。”谢南星小声嗫喏:“等到他们都知晓的那一日,早已是无力回天。” 沈烬墨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不欲与谢南星再深入讨论。 离现实太近却无力改变现实,会将谢南星生生撕裂。 谢南星如今最重要的是要养好身体。 “谢南星,我今日打架了。” 浅浅一怔,随即笑问:“赢了没?” 不问对错,只问输赢,沈烬墨的所作所为在谢南星眼中,永远都会是对的。 “下次再打架,我洗干净再来见你。” 抱着谢南星上马车的那一瞬,谢南星慌乱中细微的表情瞒不过沈烬墨。 熟悉血腥味的谢南星,向来对鲜血极其敏感,且不喜。 “你都在外面洗干净了,这家有什么用?”双手撑着下巴,琉璃般的眸子透出不满:“你只要赢了就好。” 沈烬墨先是一怔,继而心头软软,嘴角勾起轻松的弧度。 被人不讲道理偏爱的感觉,真好啊:“真刀真枪打架的事情,沈某绝对不会输。” 瞧着眼前被一句话哄好的沈烬墨,谢南星更替沈烬墨委屈了。 沈烬墨做事向来有成算,在这个阶段被逼到动手打人,自然是旁人欺负了沈烬墨。 谢南星还想多哄哄沈烬墨。 从兜里掏出一粒话梅,撑着茶几起身,递到沈烬墨面前。 没有伸手,反而轻启薄唇,一双锐利的眸子被玩味装点。 谢南星并未多想,便抬头将话梅喂到沈烬墨嘴巴。 沉眸低头,就着谢南星的嘴将话梅含入嘴中。 炽热的唇蹭过谢南星的指尖,酥麻从谢南星指尖传到心尖。 猛的将手收回来,紧紧将手攥成拳头,以图压制那阵乱蹿的电流。 良久沉默,暧昧发酵,谢南星开始觉得连呼吸都困难了几分。 一手将另一扇窗户推开,谢南星往窗户旁挪动了几分,微风出来,将马车的氤氲吹散。 谢南星转头看向身侧正用手碰着嘴唇怔愣的沈烬墨,耳根再次红透。 沈烬墨近来一日甚过一日的诡吊,到底是为何? 潭氏昨日连夜往宫里递了折子,得到回信后便戴上满头珠翠,穿着诰命朝服上了马车,朝着皇宫走去。 马车的窗户大开,一路上喜气洋洋的潭氏不像要进宫申冤,反倒像是进宫领赏。 坐在凤仪宫偏厅喝了两盏茶,又吃了两盘果子,潭氏才见到接受完后妃晨昏定省的钟落月。 “哈哈哈。”瞧着自己母仪天下的女儿,潭氏便笑出了声,嗓音颇大,笑声回荡在凤仪宫里里外外,让所有人都知晓她的到来。 春雨扶着钟落月落座,接过宫女手中的团扇给钟落月驱散着热意,瞧着依然坐在凳子上的潭氏道。 “老夫人,您见着皇后娘娘是要行礼。” 每一次进宫,春雨每一次都会提醒,且次次都带着对潭氏亲近的笑容。 这阖宫上下所有人都可以在背地里嘲笑潭氏,可这凤仪宫的每一个人都不能这般。 潭氏是钟落月的母亲,瞧不起潭氏就是在打钟落月的脸。 “瞧我,年纪大了,总是记不住。” 潭氏挥手拍向自己的脑门,满头珠翠叮当作响,簪不住的金钗掉在地上。 潭氏赶忙弯腰将金钗捡起,在头上摸索了好一会才找到空隙插进去。 掸去身上染上的灰尘,潭氏朝着钟落月叩头:“臣妇潭氏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起。”目光瞧见潭氏这满头金玉,钟落月觉得头好疼:“母亲,这首饰贵在合适,不是贵在多。” 潭氏对钟落月这话不甚在意,这年头有银子就得显摆,那些背后议论她的人,心里都羡慕着她呢。 z再说,她要是为了别人几句话就不戴了,那谁还知道她女儿争气当了皇后呢? 心中这般想,嘴里说的又是另外一番话:“落月,娘知道,这一次已经只戴了一半。” 青荷端着燕窝盏放到钟落月面前,钟落月拿着勺子搅动着燕窝:“母亲今日进宫所为何事?” “落月,娘还没用早膳呢。” 自行起身坐到钟落月的对面,晃动钟落月的手臂。 又在钟落月放下那盏燕窝时,笑呵呵的将燕窝端过去,两口将燕窝吃完,才开始说正事。 “落月,娘今日进宫就是想找你替潭水做主。” “潭水怎么了?” “昨日和沈烬墨发生了点口角,本来也没什么事情,小水一提娘娘,便被沈烬墨赏了一鞭子。” “母亲,这等事情不能空口白牙,若只是小辈之间的玩闹,本宫更加不能插手。” 钟落月心中虽生了愤懑,面色上却是丝毫不显:“你再仔细想想,你说的可是实情,可有证据?” 第53章 马车换衣裳,小墨诱南星 潭氏长长叹了一口气,想起潭水那血糊糊的模样,眸光中露出几分害怕。 “千真万确,小水被那狼心狗肺的东西生生踩断两根肋骨,那张脸挨了三鞭子彻底毁了。” “就小水那般容貌若是尚得那有实权的高门贵女,对太子来也是助力。” “可惜啊,现在是没希望了。” 见钟落月并不表态,潭氏又继续说道:“娘娘,你说他是不是怨我当了伯府的正房夫人,责怪您越过那位坐上了皇后之位。” 越说越煞有其事,潭氏脸上被愤怒装点:“他现在这般虐待小水,莫不是在朝我们撒气呢?” 带着护甲的手陷入肌理,钟落月嗓音大了几分:“天子脚下,哪里容得了他这般放肆?” “娘娘说的是。”因着有人撑腰,潭氏的底气足了几分:“这小水挨的这一顿要是不算回来,日后我伯府的面子往哪里搁?” “还有沈骏那厮,身为侍卫司上将军,不但不主持公道,还奚落了一番小水。” “他们这一家子简直欺人太甚,丝毫不把娘娘您放在眼里。” 潭氏的话句句带针,针针扎在钟落月的心口。 潭氏也有自己的意图,这些年钟落月对她的疏远她看在眼里,就连赏赐也少了几分,她若不说严重点,钟落月压根不会当回事。 她本就是妾室出身,娘家虽不见得多有用,但终归是一条退路。 戴着护甲的手几番张合,钟落月心中有了抉择:“母亲,您今日先出宫,这事情本宫自有安排,你们莫要再随意动手。” “好,娘就等你的好消息。” 潭氏得了这允诺,便大步向前,趾高气昂地离开了凤仪宫。 潭氏一离去,被潭氏碰过的那只玉盏被青荷撤了下去,再也没有上桌的机会。 春雨端着花茶放到钟落月手边,轻声劝着:“娘娘,老夫人之话不可信,如今局势微妙,咱更需要小心谨慎。” “本宫如何不知?”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角,被夏弘掌掴的记忆依然存在脑海,她和夏弘如今的关系也处处透着微妙。 母家再重要,也比不上替夏陵稳住夏弘的心重要。 日子还长着呢,钟落月手上握住的把柄,总有合适的时机来用上。 …… 端午佳节来临,御舫出行,勋贵朝臣相伴,神都洛安呈现一派安康之盛景。 侍卫司与御前都指挥使通力合作,共同组建二十支巡河小队轮值,务必保证这御河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 待到沈烬墨轮值结束,离御驾登舫之时不过两刻钟的时间。 阔步走上停在御河边的马车,两手从包裹中拿出能面圣的衣裳,余光全部落在谢南星身上。 这人似乎真的很喜欢热闹,喜欢到沈烬墨上了马车都闹出这番动静,还在撩起帘子看着窗外。 锐利的凤眸被宠溺的笑容取代,沈烬墨却觉得挺好的。 无人陪着谢南星看这热闹,沈烬墨的陪伴那便是独一无二的。 脱衣服的动作颇快,外袍落在谢南星脚边,狐疑回首之际入目的便是沈烬墨赤裸着的精壮胸膛。 所有思绪停滞,红润与燥热一瞬从耳根爬满整张脸。 谢南星慌乱的双手先是环胸抱住自己,继而又拿两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接着又是一手遮眼,一手抱紧瘦瘦的自己。 莫名的不安与隐隐的兴奋萦绕在谢南星心间。 “你…你脱…脱衣服做甚?” 在云槐村之时,沈烬墨在小院沐浴也是这般光着膀子,可那时的谢南星从未如此刻惊慌。 心中生了好奇,纵然时辰有些紧张,沈烬墨也起了旁的心思。 原本准备往身上套的亵衣握在手上,沈烬墨朝着谢南星所在的方向逼近。 一手撑上马车壁,将谢南星锁在胸膛与车壁之间。 “谢南星。” 嗓音很低很沉,原本的逗弄之意在靠近谢南星的那一瞬,被不知名的情绪攻占。 “你…有…有事…说事,别…别离我这么近。” 困住谢南星的人没有离开,遮住眼睛的手却耐不住睁开一条缝。 谢南星看着眼前遒劲的肌肉,喉结翻滚,口水不住吞咽。 似乎是,艳羡…… 跪地的声响从远处频频传来,预告着即将到来的御驾。 为人臣子,他们必须比夏弘先等在御舫。 沈烬墨虽觉可惜,也不得不放弃对谢南星的围困,嘴里却并没有留情。 “我就换身衣裳,你怎么搞得我像在对你图谋不轨一般?” 双眼频频眨动,谢南星有些心虚:“这样啊……” 心虚之后谢南星觉得自己真的有点毛病。 都是男人,他竟然生出这般大的反应。 可沈烬墨刚刚将他扣在胸前的动作,也没有太正常…… 光想起沈烬墨三字,谢南星的脑海里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沈烬墨胸膛的弧度,以及手臂肌肉地起伏。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和胸膛,试探着询问:“沈烬墨,我能摸摸你的胸膛吗?” “嗯?” 衣裳已经穿好,沈烬墨正摆弄头上玉冠的动作明显一顿。 谢南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无事。” 谢南星什么都没说。 沈烬墨也什么都没有听见。 收拾妥帖沈烬墨提着谢南星下了马车,在小太监的引领下上了御舫,正好赶在御驾之前跪在御舫上。 夏弘带着满身龙威走上御舫,朝臣跪地恭迎圣驾。 沈烬墨带着谢南星在夏弘跟前露了个脸,便没有与那伙子勋贵一道凑在夏弘身侧,直接带着谢南星走到御舫护栏侧。 这方地域虽不若金台之处视野宽广,却乐得清静自在,能让谢南星看尽这洛安民生之热闹。 御舫巡游、龙舟竞技,御河两侧人声鼎沸,伴随着御舫行进,是沿岸百姓山呼海啸般的跪拜之声。 他们叩拜的从来不是坐在皇位上的男人,而是拥有皇权的君王。 谢南星将手伸到护栏之外,感受着御河的风,洛安的闹,活着的真实。 清风徐来,将谢南星掌心掀起一个弧度,谢南星的脑海又开始变得不清白。 偷偷转头盯着沈烬墨被锦袍包裹的胸膛,谢南星喉结又一次翻滚。 手中的弧度,似乎与沈烬墨的胸膛弧度,极为类似。 不过沈烬墨那遒劲的胸膛,必然不是这清风能与之比拟的。 谢南星,心中生了执念。 “看哪呢?”沈烬墨的嗓音颇轻,像是怕吓着谢南星。 第54章 贵女落水,祸起东宫 “没…没看你。” 匆匆转头,强装镇定,眼前民生之壮阔霎那间便大打折扣。 不若沈烬墨的胸膛对谢南星有吸引力。 夏陵身后跟着东宫内臣,阔步走到御舫护栏旁。 带着矜贵笑意的目光落在沿岸的百姓身上,余光间或看向贵女所在的画舫。 明黄飘动,沈烬墨知晓身侧是何人,镇定转头拉着谢南星的手腕朝着夏陵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含笑的眸子带着好奇越过沈烬墨,在谢南星身上停了一瞬,又多停了一瞬。 夏陵一瞬觉得身侧画舫之上的洛安贵女寡淡得过了份。 “平身。” 夏陵眸中得矜贵被肤浅的揶揄取代:“小墨,谢公子被你养得真不错,孤等着喝你们的喜酒。” 类似的话听在谢南星的耳朵里其实并不陌生,从云槐村开始便有人误会他和沈烬墨的关系。 可眼前之人是一朝储君,他在这般场合说这样的话,其实并不合时宜。 谢南星也听韩洲说了不少洛安的弯弯绕绕,这大夏皇朝成立二十余载,从未有哪家勋贵找了个男妾还摆酒的。 而男子,自然没有为嫁与权贵为男妻的先例。 这番话,似乎是有意贬低沈烬墨。 偷摸着抬头看向夏陵,却正好与夏陵的目光对撞在一处。 谢南星并不喜欢这般目光,那不是单纯对他容貌的惊艳,那是带有亵玩的轻视。 “有人落水啦。” 平地一声惊雷,夏陵立即将落在谢南星身上的目光收回,直接纵身跳下御河。 旬澜伸出阻止夏彻的手落空,迅速朝前跨步,看着夏陵在御河里一往无前的动作,眸光带上警告的怒火,看向近来颇得夏陵宠爱的谋臣黎源。 见黎源有恃无恐,旬澜一瞬明白了这是一处低劣的设计。 两手攥拳,眸中透出慌,透过重重障碍看向对面的画舫。 讥讽,厌恶,质问。 旬澜被韩淑的眼神凌迟,脸上的血色彻底消失。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旬澜再是不择手段,也提不出这般毁女子名节的龌龊法子。 夏陵抱着溺水晕倒的女子攀上御舫,四周的宫女太监赶忙拥簇上来伺候夏陵换衣。 “先救郡主。” 急促的喘息犹在,却并不妨碍太监听清夏陵的话。 围绕在四周的官员因着夏陵这一句话陷入沉默。 眼前之人不过是一五品官员之女,因着与忠勤侯府郡主交好才来了这画舫,如何就成了郡主? 夏陵在诡异中低头,先是看向地上的女子,再是回头看向对面画舫之上的背影,最后看向夏弘含着笑意的眸子。 御舫内的帘子纷纷落下,阻挡了从各个方向投来的窥视。 未出阁的女子落了水,轮得到夏陵这一朝储君去救? 夏陵沉沉跪地,四周陷入诡吊的沉默。 夏弘从阴谋诡计中走来,这般下作的手段不仅他能看出来,这御舫上陪着他谋夺江山的人精,也能看出来。 “太子觉得眼前女子是郡主,那朕就封了这个郡主,太子觉得如何?” 唇角带着的笑是上位者对天下人命运掌控的游刃有余,可就这不辨喜怒的笑,让一朝储君匍匐跪地,让舫内勋贵低头叩首。 “儿臣愿娶郡主为侧妃,以护住郡主之清白。” 颤抖的嗓音从夏陵嘴中吐,事已至此,夏陵别无选择。 不论眼前之人是小官之女,还是某位贵人的奴仆,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毁了人家清白,夏陵也只能娶。 夏陵此计失败,输了和武安侯联姻的所有希望。 唯一让夏陵稍微舒服几分的是眼前这女子清白还在,不若韩淑那般舞刀弄枪天天与男子混在一处。 御舫内帘子重新拉起,夏弘龙眸中被福泽万民的慈悲代替,不明所以的两岸百姓再度喧闹起来。 “朕允了。”夏弘重新坐上龙椅,一锤定音:“皇儿见义勇为,有情有义,的确堪为天下男儿之表率。” …… 暮色已至,刚打完五禽戏的谢南星身上微微冒着热气,朝着书房走去的步子比之以往快了不少。 一手推开书房的门,原本拿着本书在翻阅的沈烬墨匆忙将书合拢,压到抽屉最底层。 谢南星一手撑着门框微微喘着气,原本兴冲冲想找沈烬墨探讨的问题,被沈烬墨这一动作弄得莫名其妙。 像是他坏了沈烬墨的什么好事一般。 “你若是不方便,我等会再来。” 谢南星觉着,他日后进书房应当要敲门。 可这书房是他和沈烬墨两人都在用的啊…… “无事。”沈烬墨喝了口茶,拿着自己的外套起身给谢南星披上:“白日虽热了起来,但这个点还是有些凉,你莫要贪凉。” 谢南星颇为自在地就着沈烬墨的手披上袍子,心里那点因着不被信任而生出的龃龉也被这件袍子驱散。 走到轩窗前落座,一阵晚风吹来,谢南星从头到脚都透着安逸。 “白日太子朝着我们走来,并非为了和你我寒暄,而是我们所在之处最是适合跳下去救人?” “是。”沈烬墨抬手将轩窗稍微关了些许,谢南星刚出了汗,贪凉容易得风寒。 就谢南星这身子骨要真再生了病,前些日子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那女子落水之时,太子正与我对视,所以不是不想辨认,而是来不及辨认水下何人?” 谢南星恍然觉得夏陵今日这一出未曾达成夙愿,他这张脸可能要承担点责任? “他那时在与你对视?”原本心平气和的人因着谢南星这一问,眸中透着很干脆的不喜。 “你这么盯着我作甚?”谢南星觉得沈烬墨这反应太大了:“他是太子,他要看我,我还能不让他看不成?” “无事。”沈烬墨嘴唇一瞬柔和,未有一丝迁怒谢南星的迹象。 毕竟韩洲之事的惨痛教训还在眼前。 “你放心,这账算谁身上无法算在你身上。” “我日后躲着他一点?” “嗯,你也莫要生出找他当靠山的念头,他比韩洲好不了多少。” 第55章 帝王怒火生,太子禁东宫 “我知晓。”谢南星只觉得这是天降横祸,无缘无故惹了这么个男人。 “他想算计的是谁?” “韩淑。”沈烬墨应得坚定。 一个五品小官的女儿,夏陵若想要便能直接要,无须这般大费周章:“贵女那艘画舫当时只有两人站在护栏前,那宫女原本想推的是韩淑。” 谢南星继续问:“所以皇后也介入了?” “嗯。” 兵行险招,纵使身份再贵重的女子遭遇这般设计,只要夏陵愿意娶,那必然是会嫁入东宫。 可韩淑不是寻常女子,夏陵的筹谋一开始就注定会落败。 而给夏陵出这主意的人要不就是蠢,要不就是没安好心。 可一个愚蠢之人,如何能攀上东宫这天梯? 谢南星意识到自己和沈烬墨的差距好大,他那时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龌龊东西,而沈烬墨竟然能将来往之人的所有动作看入眼中。 当然,除了夏陵看他的那一眼。 “韩淑好好一名门贵女,他为何不上门求娶,非要用这般下作手段?” 沈烬墨不答反问:“男女婚嫁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忠勤侯虽困于洛安,但手握兵权是事实,你若是龙椅上那一位,你会允许太子娶韩淑吗?” “那必然不会养虎为患。”谢南星摇头,继续问:“太子在储君之位好好坐了这么多年,现在怎么忽然着急起来了?” “谢南星,你忘记你是谁的伴读了吗?” 谢南星就连迟钝的模样都好生可爱:“你不能因为你的靠山是个七品侍卫,便觉得他这辈子就到这里了。” “呵呵呵。”谢南星干笑两声,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其实还挺危险的。 “沈烬墨,你要不帮我找几个身手好点护卫保护我,我觉得我现在还挺重要的。” “我日日亲自接送你,你还想要谁来护着你?” 话虽这么说,沈烬墨却将这事放在了心上。 墨平迟早得从谢南星身边抽身,沈烬墨也会越来越忙,往返皇宫的危险程度会随着夺嫡之争愈发严重。 护在谢南星身侧之人,很重要。 隐在房梁上的岁一听着两人旁若无人的针对皇权开展的讨论,无声叹了口气。 沈烬墨真的一点都不把他当外人。 可他想多活几年…… 他希望沈烬墨把他当外人…… 大夏皇宫 金殿之上坐着的是夏弘,握着团扇给夏弘殷勤扇风的是钟落月,金殿之下匍匐跪地不敢抬头的是夏陵。 此刻钟落月也失了方寸,但她必须出言调停父子的剑拔弩张。 “皇上,皇儿也是一时救人心切,您消消气。” 克制的不满被钟落月这和稀泥的言语激发,夏弘拿起手边的砚台朝着夏陵的头上砸去。 “啊…陵儿…” 伴随着钟落月的惊呼,夏陵头上的金冠被砸落在地,本就未干透的发丝垂下。 一国储君在满殿宫女太监的眼前头一次展露狼狈。 怒火并不浓烈,区区一个夏陵而已,夏弘想杀,随时能杀。 “朕还活着你就觊觎这皇位?” 赤裸裸地质问,逼得夏陵将响头一个一个磕下,不多时额头便被血迹糊满。 不敢抬头多看金殿上的君父一眼,车轱辘一般道歉的言语反复在嘴中说着:“儿臣不敢,请父皇明鉴。” 手段这般下作又漏洞百出,与以往所行之事相差甚远。 与其说夏弘气夏陵谋算皇位,不如说夏弘气的是一朝太子占据得天独厚的资源,却无担当储君之能。 被谋臣随便几句话哄骗,庸碌至此,真是丢人。 果然儿肖母,什么样的母亲生出什么样的儿子。 “出去领三十板子,于东宫禁足半年。” “皇上,皇儿一朝太子,如何能当此重罚?”钟落月从座位上起身,匆匆跪地:“求皇上网开一面。” “他要篡位,他要弑父夺位。” 一手抬起钟落月的下巴,轻飘飘的话藏着生死予夺:“朕今日没网开一面,要的就是他的脑袋。” 夏弘扬长而去,钟落月瘫坐在玉石地板之上,夏陵被打板子的哀嚎声在宫内回荡。 如今这一出已经不是早些日子的警告,夏弘在赤裸裸地展露他的不满与实力。 太子又如何? 皇后又如何? 他坐在皇位上,任何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做了不该做的事情,都得付出代价。 天家无父子,夏弘对夏陵这种盼着他死的儿子,能有多少孺慕之情? …… 太子如今被关了禁闭,旬澜这个东宫内臣自然就清闲了下来。 一闲下来,旬澜脑海反复闪现的全是韩淑画舫之上的眼神。 日头将要落下,心中愁思难压,旬澜绕着洛安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那日与韩淑见面的巷口。 马蹄声起,旬澜在这般时辰看到了打马归来的韩淑。 没有做出以身拦马之事,旬澜知道韩淑若想走,他便拦不住。 躬身朝着韩淑的方向行礼,也不管那人是否有看见:“郡主。” 缓缓勒紧缰绳,韩淑知晓旬澜为何而来。 愿意勒紧缰绳,是因韩淑觉得,有些事情需要通过旬澜的嘴传入夏陵的耳。 “旬大人,那日坠落御河的就算是本郡主,本郡主不想嫁,那便不会嫁。” “所谓的男女大防是你们男子加诸在女子身上的枷锁,本郡主并不会屈就你们这一套法则。” 旬澜自出生起头一次听到这般言语,理解和接受起来很是不易。 “女子活于世上,成婚生子是必然,嫁予太子来日成一国之母,成这天下女子之表率,郡主缘何这般抵触?” “谁说女子之价值只能居于内宅?”翻身下马,与旬澜对立而站:“长公主能领兵上阵杀敌,韩淑亦能沙场雪耻。” “至于成婚生子一事,若遇良人自当白首,但本郡主的这一生,绝不会成为你们权力的陪葬品。” 面对旬澜眸光的疑惑,韩淑未起波澜。 这世间的男子大多对女子存有偏见,但韩淑并不介意。 她韩淑手上有利剑,不服之人,打就对了。 马蹄声将旬澜从震撼中唤回,他才想起他欠韩淑一个解释:“郡主,那日之事并非旬某设计。” “知。” 可韩淑不在乎是谁之计谋,她只需让夏陵知晓她的立场。 立在原地,眸子追随着韩淑离去的背影,肆意潇洒又刚强。 旬澜恍然明白,这般女子是林中鸟,而非笼中雀。 将其困于东宫,无异于一次屠杀。 而旬澜,不忍屠杀这阴霾中的一抹翠绿。 第56章 南星看话本,反撩沈烬墨进行时 转眼入了盛夏,韩洲的学业慢慢上了正轨,问题一日比一日少了起来,谢南星这些日子空闲的时间一下子就宽裕了不少。 从忙碌中忽然悠闲下来,谢南星还真有点不适应。 走出书房,带着小高绕着湘竹院转了一圈,还是没能等到沈烬墨下值。 “小高,你忙去,我去书房看会子书得了。” 谢南星想多找几本史书看看,也并不是有多喜欢,谢南星只是单纯意觉得自己对朝堂谋算的反应太慢。 他b必须从历史中汲取一些养分,学点子有用的手段,好让自己不要太拖沈烬墨后腿。 从书架找了好一会子书,谢南星一下子就想起前些日子沈烬墨当着他面藏起来的书。 转身朝着门口走去,谢南星扒在门边探出半个脑袋仔细巡视了一圈。 确认无人靠近,谢南星就将房门锁上,将窗户合上,悄咪咪打开了抽屉。 满满两抽屉装的都是画本子,谢南星更加无法理解沈烬墨那日的鬼鬼祟祟。 男子汉大丈夫,看几本快意恩仇的话本子又能如何? 带着疑惑,谢南星随手拿出一本话本子,稍微翻了几页便再也不舍得合上。 越翻看越入神,谢南星意识到这男子与男子同甘共苦的知己之情,比之生死相许的男女之情也不遑多让。 实在是太让人感动。 越往后翻,谢南星越觉得不对劲。 怎么忽然就抱着走路呢? 怎么忽然就搂在怀里哄着睡觉呢? 怎么包扎个伤口还要亲嘴呢? 什么? 在床上颠鸾倒凤? 春节之时在秦楚楼听到的哼叫,跨越时光一瞬蹿入谢南星脑海。 霎那间,书中的内容变得立体起来。 先是呆若木鸡,继而嘴唇微张,慢慢的一侧嘴角勾起,连带着那一侧的眼睛都微眯。 谢南星似乎有些难以接受。 但往后翻书的动作未曾停顿。 直到将整本书看完,谢南星觉得自己不清白了。 那看了这么多话本子的沈烬墨,又能清白到哪里去呢? 将话本子从头飞速翻了一遍,那些被沈烬墨圈出的内容,竟然能和谢南星过往的经历一一对上。 比如,将其困在怀中…… 比如,轻轻替其盖毯子…… 比如,制造一些亲密接触的机会…… 比如,当着他的面展露自己的力量…… 双手攥拳锤在木桌上,谢南星现在彻底确认了,沈烬墨真的一直都在好好研究,怎么钓自己。 将话本子放下,谢南星又拿出一本新的开始瞧,瞧着瞧着,更是面红心跳。 这一本的尺度,比上一本大多了…… 开篇便做那颠鸾倒凤之事…… “咚咚咚。” 书房的门被敲响,谢南星吓得匆忙将书塞进衣袖,干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心虚。 和那日沈烬墨的模样如出一辙。 “谁啊?” “谢南星,要用晚膳了。” 沈烬墨中途来过一次书房,瞧着书房的门紧闭,他想着谢南星大了,有自己的秘密,也没有打搅。 可这关在书房连晚膳都不用,沈烬墨就不可能纵着些南星。 “来了来了。” 谢南星将房门打开,再抬头看向沈烬墨之时,目光早就没了清白二字。 “你脸怎么这么红?”沈烬墨探出手,摸了摸谢南星的额头:“是不是发热了。” 这一摸颇为温柔,与话本子里的内容重叠。 若是发热,会更烫…… 谢南星的脸一瞬红透,抬起手不停给自己扇着风,眸光低垂,不敢再看向沈烬墨。 心中的念头却更加明朗,沈烬墨真的想将兄弟关系发展成兄弟情的关系。 “沈烬墨,你挺不是个东西的。” 气鼓鼓的模样,愤愤的语气又藏着娇。 但这话听在沈烬墨耳中,他压根无法理解:“嗯?” “我这身子骨这般差,我今年也才十六。” 话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谢南星留下一个晦涩的眼神让沈烬墨自己理解。 坐在饭桌上,沈烬墨少见的用膳速度比谢南星慢,吃几口就要带着狐疑的目光看向谢南星。 见人没有答疑解惑的念头,沈烬墨便主动询问:“我是有什么事情做得不太好?” 谢南星真的不是在生气的样子。 抬头看向沈烬墨,回了两字:“没有。” 这人还搁这跟他装傻呢? 轻轻喝了一口汤,谢南星摆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你别放在心上,我随口一提。” 沈烬墨:“……” 是夜,谢南星打完五禽戏就早早上了床,手里拿着一本颇厚的书边翻边笑,笑着笑着还能哭。 沈烬墨躺在暖阁的床上看着谢南星。 这好好的史书,能看出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莫不是中邪了? 越想越觉得谢南星今日很不对劲,沈烬墨掀开凉被下床,将手里的帕子递给谢南星。 “谢南星,明日还得上学,书先莫看了。” 谢南星抬起眼眸,将书反扣,接过帕子可怜巴巴擦掉眼泪鼻涕。 站在床上一手勾住沈烬墨的脖颈,一手拍了拍沈烬墨的胸脯,抽抽嗒嗒还在延续。 “抱了你,你就别闹了。” 搂在脖颈上的手臂松开,温热带着微凉的感觉离开,沈烬墨身上的每一处青筋都在紧绷。 喉结翻滚,耳中轰鸣,沈烬墨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谢南星的书正看到高潮之处,放下属实不舍,但沈烬墨的态度又像是很坚定的模样。 “唉。”踩着木屐将床头蜡烛吹灭,谢南星躺在被子里瞪大眼睛看着沈烬墨:“还不去睡?莫不是想和我睡在一处?” 嗓音很柔,带着磁性,透着慵懒,以及警告:“谢南星,好好说话。” “那你快点出去啊,我要睡觉了呀。” 绵软的嗓音被刻意拉长,沈烬墨那颗心变得天翻地覆,入了暖阁平复下心跳,又叮嘱了一句。 “谢南星,以后好好说话。” 没得到回应,沈烬墨一个人在床上辗转反侧。 脖子上、胸膛上被谢南星碰过的地方滚烫,脑子里反复闪现的都是谢南星那句: “莫不是想和我睡在一处?” 谢南星则和沈烬墨完全不同,整个人处在一个极其兴奋的状态。 他刚刚碰到沈烬墨地胸膛了耶…… 好有力量感的样子…… 是夜,谢南星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主角是他和沈烬墨,梦中似乎要进行的是颠鸾倒凤之事。 只不过,他梦里也不太争气…… 尚未进入正题,他便生生晕了过去…… 第57章 你要不离了沈烬墨,跟了我 大夏皇宫 课间休息,谢南星又偷摸着拿出自己夹在史书中的话本子偷摸着翻着看,看着看着耳根就红了,红着红着便开始傻笑。 这些日子下来,在谢南星夜以继日的努力之下,他已经看完了一抽屉的话本子。 这些个话本子写得实在是引人入胜,这般文风和描述,比后世不知大胆了多少。 越看越上瘾,谢南星现在都开始担忧,这些话本子要是全看完了,他该怎么办? 坐在谢南星身后的韩洲凑过来一个头,稍微看了几行字就瞪大了眼睛,沉顿了好一会才小声开口。 “谢南星,你看这些,你家世子……” 谢南星慌张转头,捂住韩洲的嘴巴。 打闹声起,四周的目光开始汇聚在两人身上。 两人年岁相仿,一贯不与任何人结伴的韩洲破天荒的与谢南星走得近,如今的举动又是过去亲近,很难不让这些脑子龌龊的勋贵子弟多想。 这男子又不是女子,没有什么清白可言,他们若觉得好玩,互相赠送男宠的也不在少数。 钟峦瞧这阵仗心生疑窦,几个跨步夺过谢南星放在书桌上的书,将那本书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钟峦,你过分!” 嗓音颇大,底气不足,眼珠子骨碌碌的透着心虚。 谢南星此刻羞耻极了,他甚至觉得以后能不能挺直腰杆做人,要看钟峦的意思。 疑惑低头,钟峦的所有目光被谢南星这双微微带着请求的眸子剥夺。 干咳两声,钟峦理智回归:“沈烬墨都不允许你看史书?” 见谢南星并不回应,钟峦将心中的意图表露:“你要不离了他,跟着本世子?” 狠狠夺回自己的书,用双手紧紧压住:“你不要因为自己龌龊,就觉得所有人都龌龊。” 这话说完,谢南星的底气不知不觉淡了几分。 沈烬墨对他绝对也有别的心思。 可沈烬墨和这些人不一样,至于具体哪里不一样,谢南星想不清楚。 反正不一样。 钟峦被谢南星这一凶,微微浅笑之后又回了自己的座位。 夫子站上讲台,四周的关注退散,谢南星将书前前后后翻了好几遍,竟然没有找到自己的话本子。 钟峦绝对没有将他的话本子顺走。 可他那么大的本话本子呢? 莫不是,他其实并没有带过来? 偷偷转头,和韩洲说着小话:“韩洲,你刚刚的确看到我那本书了对?” “是的。”韩洲微微点头,上下打量着谢南星的小身板,小声劝慰。 “尺度真的好大,你和墨世子都研究到这种程度了吗?” 没有回应韩洲的话,这往日会让谢南星跳脚的言语,如今已经激不起谢南星的反应。 将书桌翻了个底朝天,谢南星还是没找到自己的书。 “可为什么我找不到了?” 喃喃自语,谢南星心情有点沮丧。 他一瞬之间不能判断,看不到话本子的结局,和被同窗发现在课堂看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哪个更令他难受。 应该是前者。 课堂就这么几个人,讲小话、搞小动作一眼就能被夫子发现:“谢南星,你来答一下这个问题?” 谢南星从座位上起身,瞪大的眸子透着清澈的迷茫。 公正严明的夫子并没有因为谢南星这张脸而原谅他的造次,反而将眉头皱得更紧。 一张纸从桌子下塞过来,谢南星偷偷弯腰接过来照着念完,才算过了这一劫。 在桌前落座,谢南星微微抬起身子,向着夏域小声道谢:“多谢九皇子。” 夏域微微摇头。 他觉得这是他该做的。 夫子走下讲台,戒尺落在谢南星书桌上,对这一贯听话的学生 多了不满:“谢南星,你不要因为你课业好,就能在课堂上肆意妄为。” 谢南星赶忙起身朝着夫子躬身道歉:“夫子,学生知错了。” 眼前这夫子比之别的夫子更为苛刻,还很是爱请家长,这课堂里除了两位皇子,其余学生都被请过家长。 那些话本子害人,谢南星决定日后不看了。 就是不知道沈烬墨会不会发现他写了批注的话本子丢了一本。 应该不会…… 两抽屉话本子,少一本也不是多大的事情。 万一发现了,谢南星就反咬一口,说沈烬墨对他不安好心!! 天边最后一抹光亮褪去,周身都是浓郁的黑,旬湛带着鼓鼓囊囊的吃食从狗洞爬进纤云阁。 甫一站稳,远处一队明亮的灯火朝着纤云阁而来,吓得旬湛当即趴进草丛深处躲命。 纤云阁被侍卫围起,趴在草丛中的旬湛更加不敢闹出任何动静。 夏日的蚊虫颇多,比起蚊虫,旬湛更害怕有蛇出没。 这要被咬一口,他这小命指不定今日就玩完了。 但比起被发现之后的诛九族,这被蛇咬几口反倒没有那么恐怖。 尤其这些蚊子要是咬了他,指不定会少咬几口夏域,也不能全部都是坏处。 透过草丛的缝隙瞧着站在纤云阁门口的夏弘,旬湛心中生出几丝并不太好的念头。 夏弘往日来纤云阁,从未如这般声势浩大,多数情况下是孤身前来,最多也就多带一个林公公帮着打灯。 透过开着的小门,夏弘平静看向里面。 殿内仅燃了一根蜡烛,钟元元正借着蜡烛的微光缝补着夏域磨破的衣裳,眉目柔和,散出一派宁静祥和之力。 夏域端坐在书桌前练着大字,稍微写几个字,就会偷偷将蜡烛朝着钟元元的方向再推一点点。 缝补衣物比写大字更费眼睛,夏域只有这一件骑装,今夜不缝好明日的骑马课便没有衣物可穿。 眼前的纤云宫不若别的宫殿那般华丽璀璨,却多了几分身处田垄之时的奢侈宁静。 夏弘紧绷的眉目松了几分,微微抬手,阻止了所有宫女太监的跟随,独自一人打着灯笼进了屋内。 将蜡烛往夏域的方向推了推,将更亮堂的灯笼放到钟元元的身侧,好方便钟元元继续缝补衣物。 夏域抬头看了一眼,跪地叩首:“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安。” 第58章 在这皇宫,长嫂和域儿是自由的 钟元元将衣物放下,微微福了福身子。 若此时夏域不在,钟元元并不会有任何动作,这人的来或去都不会影响到钟元元。 如今的夏域也才十一岁,钟元元不想把上一辈的恩怨压在夏域肩膀上。 亲自扶着钟元元在凳子前坐下,夏弘转身走到书桌前,翻看夏域写的大字。 “域儿这字瞧着倒是比除夕那夜写得好了不少。” 距离夏弘上次来这纤云宫,已经过了半年有余。 “谢父皇夸赞,谢南星在练字,儿臣自然也需努力些许。” 夏域自在地接受着夏弘的夸赞。 他在这皇宫见夏弘的机会并不多,他每年最多只能见夏弘两三次,每次都不会超过一盏茶的功夫。 夏域也曾不理解缘何他不能如别的皇子一般,得到夏弘的偏宠,得到该属于皇子的一切。 可随着年岁的增长他心中隐隐明白了,而这明白,他不能同任何人说。 夏弘揽了揽夏域的肩膀,像是普通人家的父子:“看来这个伴读挑得颇好,还真让朕的域儿有了进步。” “嗯,他话不多,安静,课业也好。” “就是身体太差了,不知道能当儿臣多久的伴读。” 夏域毫不掩饰对这个伴读的喜欢,没有用上位者的眼光看待谢南星,反倒有点像在谈及自己的朋友。 “你若喜欢,朕会让他一直当你的伴读。” 沈烬墨完成自己的使命都会死,谢南星如何能活到最后? 但许下这般承诺的夏弘并不心虚,作为一国之君,他愿意哄人便已经是对夏域的偏宠。 在纤云阁养出来的夏域,离权力很远,离前朝很远,夏弘能在这享受到父子之间的孺慕。 钟元元将缝好的衣裳递到夏域手里:“明日还要上课,早些歇息,少看会书。” “是。”接过衣裳,夏域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殿内仅余二人,夏弘坐在钟元元身侧,隔着一个茶几的距离:“长嫂针法一贯细密,以前还给我缝补过衣裳。” “皇上如今是万人之上,再也不用穿被缝补过的衣裳。” 微微靠着身后的软枕坐着,钟元元随手拿出一本佛经翻阅,灯光氤氲在她的脸上,让夏弘眸中闪烁着克制的占有欲。 “长嫂,可曾想过让域儿坐上那万人之巅的位置?” 夏域是夏弘与钟元元唯一的连接,夏弘曾经以为钟元元会恨夏域,可钟元元没有。 钟元元将这个儿子教养得很好。 佛经往后翻了一页,钟元元平声问道:“皇上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舒坦吗?” “太子日日惦记着朕的皇位,皇后也在朝堂拉拢着各方势力,朕时时刻刻都想砍了他们的头。” 这种话夏弘只会跟钟元元说,别人不配听到他这般言语:“可朕想当个明君,朕想让你看看,朕不比兄长差。” 佛经合上,钟元元平淡提起往事:“皇上不要忘了昔年许诺。” “朕自然记得,在这皇宫,长嫂和域儿是自由的。” 嘴角笑意多了酸涩,当初钟元元是不愿意留下这个孩子的:“所以朕才来请教长嫂。” “成为一国之君,他就只剩下国。”若非事关夏域,钟元元并不会议论夏弘的朝堂:“而皇上甚至都不能保证,他能否活着成为一国之君?” “谢南星出现在域儿身侧就起了这般风波,若再得圣宠,域儿陷入更大的波澜,皇上拿什么和我来兑现昔日许诺?” 钟元元用温和的语气说着步步紧逼的话,却并未让夏弘生出一丝不满。 他们的儿子才十一岁,的确不能太着急。 “朕知道了。” 从椅子上起身,龙袍不知为何被桌子钩住,扯开一道口子:“长嫂,可否替我再缝补一次衣裳。” “我这里没有金线,补不了皇上的龙袍。” 纤云阁的灯火与守卫跟在夏弘身后离去,钟元元看着放在椅子上的龙袍,用棉布包住放进衣柜。 并未缝补。 室内所有烛火熄灭,钟元元的眸色一如往昔。 人啊,不能太贪心。 既要又要也要,这天都会看不过去。 旬湛顶着满身蚊子包翻进大开的窗户,正坐在书桌前看书的夏域察觉到身后之人的出现,却并没有将书藏起来。 走到夏域对面落座,旬湛探出半个身子看着夏域正翻阅的书:“小九,你喜看这些东西?” “比不得夫子,必然已经阅书无数,阅男无数,本皇子这般书籍自然入不得夫子之眼。” 不紧不慢说着刺人的话,秦楚楼被毁了,如今又多出个南风馆。 听钟峦说,旬湛可是常客呢。 就是出手不够大方,包不到那南风馆的花魁。 “莫听别人瞎说。” 旬湛可从未看过这般书籍,对这般书籍也无甚兴趣。 他也不想夏域过早了解这些,到时候随便被人哄骗了去,心疼的还不是旬湛自己? “哼,你看我信吗?” 夏域不信,但旬湛宫外的那些事情,夏域管不到,那便干脆不管。 目光从书本上移开,落在眼前之人的脸上,一眼瞧去满是红色的蚊子包,夏域自然知晓为何这般多。 将书籍合上,拿了盒药膏丢到旬湛身上:“赶紧涂,丑到我了。” 旬湛没接这药,随手捡起下域放下的书翻了几页。 倒也不觉得尺度多大,男人间那点事情写得还挺隐晦。 可这情情爱爱的故事,不能多看。 旬湛:“你这书怎么还有重点勾画?” 旬湛:“这是谁给你的?” 夏域:“夫子,和你没关的事情你别管。” 夏域怎么可能出卖谢南星,更何况这书是他从谢南星那里顺过来的。 “小九。”这一声叫得颇为郑重:“那位这一次吃的挂落不小,不知道皇上还会给你多长时间去长大。” 夏域的时间很宝贵,不能花在看话本子上。 “旬湛,我已经长大。”看向旬湛的目光灼灼,透出无所畏惧的赤诚。 可下一瞬,嘴角一勾便开始胡言乱语:“你要试试吗?” 将药膏放到夏域手上,旬湛亦无所顾忌:“小九,我想试试。” “变态。”将药膏罐子砸向旬湛:“我才十一岁。” “你想啥呢。”抬手揉了揉夏域的头,嬉皮笑脸道:“我想试试让你给我涂抹药膏。” “我这蚊子包都是你养的蚊子咬的,你可不得负责吗?” 第59章 他有功,沈烬墨不当杀他? 沈烬墨今日下值便先去洛安的几大镖局走了一圈,接着又去人市转了一圈,依然没有找到能用之人。 他心中便动了一些冒险的念头,脑子里已经在想着如何才能将启令军的人安插进洛安。 关乎谢南星的安全,沈烬墨一点风险都不能冒,他必须交到自己完全信任的人手里。 从侧门而入,沿着青砖路朝湘竹院而去,闷热的风吹得人心浮动。 途经一处竹林,刚刚换值的几人凑在阴凉之处斗着蛐蛐儿,沈烬墨停下步子,凌厉沉冷的眸光不辨喜怒。 “小武哥,当初那位刚到府邸之时,真的差点死在你脚下?” “自然。” 小武一边拨动着自己的蛐蛐儿,一边洋洋开口,丝毫不畏惧这府邸所谓的刑罚:“他当时那般模样,就算白送我床上,我都不会看一眼。” “现在这模样嘛,倒也还能将就。” “小武哥所言在理,我最初伺候他之时,的确难看得紧。”小杆如今被调出了湘竹院,与小武走得更近了。 这话说完,小杆又生出了些许担忧:“咱几个还是要小心说话,他现在还是小公子。” “哈哈哈,算个屁的小公子,你看长公主还愿意见他吗?” “有道理。”小武的蛐蛐儿又赢了,说话又畅快了几分:“说到底,不就是一卖屁股的吗?” 话音刚落,长鞭从小杆耳畔驶过,四人周边的竹子被内力袭过,倒地之后直接劈裂。 沈烬墨阔步走向四人,直接在石凳上落座,四人沉默跪地,沈烬墨嘴角弧度浅勾。 “别停啊,继续说,在本世子耳边说。” 嗓音透出的邪肆,将沈烬墨衬得如同索命得罗刹,四人哪里还敢开口。 就连心底本有成算的小武亦被沈烬墨这通身气场吓住,只敢匍匐颤抖。 “墨平,把府邸能叫过来的下人,都叫过来。”嗓音又浅又轻,压抑的怒火甚是令人窒息:“莫惊扰到谢南星,他要写大字。” “奴才遵命。” 墨平接到命令立马动了起来,心中觉着这府里的人真是欠收拾。 前些日子还只敢在下人的屋子里关起门来讨论,现在竟然敢在这等场所大放厥词。 有些人死得太早,都只怪管不住自己那张嘴。 “接着说啊。”眉头一拧,沈烬墨道:“不说,是要本世子切了你们的舌头喂狗吗?” 凶横的凌虐之气传出,其中三人的额头一次一次砸下,一句句求饶之言说出:“求世子殿下饶命。” 小武自觉与这三人不同,颤抖着手将怀里的信物拿出,讨好地朝着沈烬墨笑着。 一脚踹飞小武,沈烬墨的怒火如午后的日头般,无孔不入:“和本世子说说,你在笑什么?” 口中鲜血翻涌,小武觉得五脏六腑都快要被撕裂,尚且来不及躺在地上呻吟,便竭力翻身跪地,同其余人一般叩首求饶。 “哼。”一声哼笑,沈烬墨坐在石凳之上拿鞭子随意甩着,将跪在地上的四人吓到失禁。 两盏茶的时间过去,墨平带着数百下人于竹林集合,躬身站在沈烬墨身侧,等着沈烬墨惩处的指令。 鞭子轻缓挥出,落在跪在地上的四人身上。 状似未用什么力,可当鞭子落在脊背之上时,血肉飞溅,哀嚎凄厉。 “给本世子好好找,但凡说过谢南星一个不是的,都要给本世子找出来。” “少一个,本世子这久未见血的鞭子,可饶不得你们。” 跪在地上的三人并不敢立即动作,颤抖着将目光落在小武身上,仿若在等待着什么指示。 沈烬墨一脚踩在小武后背,将人生生踩趴在鹅卵石之上,骨头折断的声音刺耳,阴狠。 “在等谁来救你?” “世子殿下饶命,奴才知错。”含血开声,字字囫囵。 小武感受到了索命的威胁,忍着剧痛抬起眸子,努力朝着沈烬墨使眼色。 他以一己之力,把府邸下人对谢南星的羡慕转化成了怨恨。 人心欲望无穷,当例外出现之时,再严格的规矩也困不住自私的灵魂。 他有功,沈烬墨不当杀他。 鞭子直直绕住小武的脖子,轻轻一扯,脖颈断裂的声音传来,盛满痛苦外凸的眸子被不解充斥。 鞭子撤回,尸体甩到竹篾之上,将小武的身体刺穿。 就算是夏弘的人,说出这般话,也当死无葬身之地。 刚结束一条人命的鞭子回到沈烬墨手中,事关谢南星的规矩,沈烬墨要亲自来立。 “不要找错哦,本世子不喜欢滥杀无辜。” 小武的惨死击破了跪在地上之人的心理防线,忍着身上的颤抖纷纷朝前爬行,每路过一个人便会抬头细细看上一阵。 状似在认真打量,实则蓄满泪汗的双眸,早已看不清任何人的容貌。 凡被指认之人除了下跪求饶别无他法,只因若是细细追究起来,他们没有一人是绝对无辜的。 鞭子一次次挥下,求饶与惨叫声四起,竹林内外被鲜血的腥味充斥,向来洁净的地面被鲜红覆盖。 绿烟一路朝着寒英院小跑,正厅传出晏晏笑语,慢下步子平整呼吸,待到将通身的焦灼收敛,才走到夏欣身旁低语。 握在手中的酒杯起了涟漪,夏欣须臾之间便将情绪收稳,含着笑意起身:“侯爷,你陪着两位大人再多喝几杯。” 甫一走出寒英院,夏欣稳健的步子便快了起来,周身被克制的紧绷之感缓缓泄露,淡淡的担忧跃然眉间。 沈烬墨刚入仕途,若染上这么个嗜杀的名声,这洛安城内的权贵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斩断沈烬墨的前路。 “绿烟,所有眼线都给本公主压住,今日之事但凡传出一个字,本公主要这些人的命。” “您放心,奴婢省得。” 竹林四周迅速被亲卫围住,数年未曾征战沙场的夏欣被眼前血腥之景迫得握紧鞭柄。 横亘在沈烬墨脚旁的是三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拦腰折断的竹子之上挂着府卫的尸首,跪在尚远之处的仆从身上都带上了淋漓的伤口。 而站在原地看着处刑的奴仆,脸上惨白,却未敢生出一丝逃窜之心。 第60章 你打杀他们,是为了向娘示威? 绿烟将被沈烬墨用狠厉困住之下人带出竹林,沉着眉目出言警告。 “这长公主府内之事,便只能停在这长公主府,但凡在外面传出一句风言风语,不光你们自己,就算是你们的家人,亦讨不到什么好。” 说完警告,绿烟又放柔嗓音让这些人记清今日这一出的缘故。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今日之事你们也都看明白了,小公子是主子,我们这些做奴才的管不住这张嘴,这满洛安谁还敢用?” 解决完下人之事,绿烟又匆忙走往竹林,对着围住竹林的侍卫好一通叮嘱,才重新回到夏欣身侧。 沈烬墨将染血的鞭子放进墨平递过来的铜盆中,白皙修长的指节入水,被鲜血浸染。 拿起铜盆旁的布巾将手擦干,沈烬墨缓步朝着夏欣走近,言辞之间状似漫不经心,实则满是抱怨。 “原来母亲只有在儿子杀人之后才会出现。” 竭力忽视地上被虐杀致死的四人,怒火被重重压制,夏欣竭力柔和嗓音询问:“小墨,他只是将一切有危险之人阻挡在外,何至于死?” “母亲,儿子身侧如今只有一人陪伴。” “这长公主府是母亲做主,母亲不愿意护住儿子和谢南星,儿子便只能自己动手,让这些人好好看着,诋毁主子是怎样的下场。” “这人啊,和山中的野兽一样,你得让他们怕,他们才能记住谁是主子,他们才能知道谁不能被咬。” 纵然心中早有估算,可夏欣眼中闪烁的水光,依然将沈烬墨的心扯得生疼。 转身背立,不再看向夏欣。 如果有旁的选择,沈烬墨何曾不想成为他娘心中那肆意潇洒,打马长街的少年郎? “忘衡,人言可畏。”沈烬墨及冠之后,夏欣第一次唤了沈烬墨的表字,带着痛心疾首。 “你这般行事,可想过以后?” 腰间长鞭抽出,将沈烬墨脚边的青砖击碎。 夏欣在宣泄,在压抑,在克制。 “母亲给过儿子以后吗?” “您的儿子在侍卫司混了个七品官职,这满朝文武谁见着儿子不奚落几句?” “就连那等不入流的家族后辈,都敢大放厥词让儿子从他胯下爬过。” “您今日为了几个奴才对着儿子挥鞭相向,儿子在您眼里连个奴才都比不过吗?” “这长公主府,真的还是儿子的家吗?” “小墨,娘也是……”理智尚存,隔墙有耳,“为了保护你”几个字终究没敢说出来。 只因若说出这句话,沈烬墨便会陷入更艰难的境地。 空气一瞬陷入僵持,后知后觉,来自沈烬墨的抱怨宛若当头之棒,砸在夏欣头顶。 “你这是,在向我这个母亲示威?” 不可置信,不能相信,夏欣握住鞭柄的指尖发白:“你打杀他们,是为了向娘示威?” 沈烬墨骤然回首,那双鹰隼般的眸子看着夏欣,反问道:“儿子怎么敢?” 颅内轰鸣,夏欣眼前闪过黑眩,连退几步之后,靠着绿烟的搀扶才能站稳。 夏欣可以接受沈烬墨是为了护住谢南星的尊严与体面而如此行事。 夏欣可以接受沈烬墨被她冷待之后,对她生出的怨恨。 可夏欣独独无法接受,她的儿子通过虐杀旁人,来宣泄对她的怨恨。 她拼命带到这个世上的儿子,他放弃筹码护下的儿子,应该走正途。 紧闭的双眸再睁眼已经染上薄雾,夏欣的训斥声染上威严:“滥杀无辜?太傅和我对你的教诲,你都吃狗肚子里去了?” “母亲您说的也太严重了。”轻蔑一笑,不以为意。 “儿子只是将这些乱嚼舌根的人亲手处置了,怎么就扯到滥杀无辜了呢?” “儿子生在这皇权豪贵之家,生来便该高高在上,打杀几个奴才又能算什么?” 沈烬墨视人命如草芥的言语,让夏欣的情绪彻底失控:“你放肆,谁给你数典忘祖的资格?” “你外祖亦是庄稼人,我亦是庄稼人所生,你莫不是连我和你外祖也想一道鞭笞?” 鞭子扬起,最终,还是没有落在沈烬墨身上:“去祠堂跪着,何时想清楚,何时出来。” “本世子凭什么跪?”嗓音桀骜,沈烬墨对这般处置甚是不满:“杀几个奴才,让我这主子去跪,母亲这是觉得儿子连个奴才都不如?” “来人,将世子爷绑了,关进祠堂。” 亲卫从四面八方袭来,沈烬墨抽出泡在血水中的软鞭:“母亲莫不是觉得儿子被追杀十载有余还毫无长进?” “这些人不是儿子的对手,母亲收手。” 夏欣紧拧眉梢,单手一抬,原本正在彷徨的亲卫全部朝着沈烬墨攻击而来。 数百并不敢下死手的亲卫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便被打到毫无还手之力。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通身墨黑的沈烬墨身上未染一丝血腥。 收拾完这些亲卫,沈烬墨转头看向夏欣,嘴角勾起示威的笑。 匆匆将宾客送走的沈骏一到竹林见到的便是夏欣被伤透了心的模样,手中宝剑出鞘,直指沈烬墨。 无需问缘由,沈烬墨为人子者,没有伤害夏欣的资格。 “忘衡,和你娘亲道歉。” “我没错。”沈骏不问缘由的拔剑相向让沈烬墨怨气更浓。 手里握着的鞭子与沈骏的宝剑正面对抗,眼中被狠厉充斥,言辞之间尽是对爹娘的埋怨:“错的是你们,你们从来就没想让我回来,你们就想让我死在外面。” 字字诛心,夏欣嘴唇嗫喏,一个解释的字眼也说不出口。 父子二人的对战陷入焦灼,这是夏欣第一次见识到沈烬墨的真本事,是只有和沈骏对峙之时才显露出来的全力以赴。 可夏欣做梦都未曾想过,是在这种场合,见到沈烬墨使出这通身本事。 手里的鞭子最终还是挥向了沈烬墨。 两相联手,上百亲卫重新涌入,才将沈烬墨制服。 亲手将自己的儿子捆绑,夏欣蹲身在沈烬墨面前,逼迫沈烬墨与她对视:“忘衡,大丈夫行于天地间,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你若恨我,可以直接对着我来,而不是通过打杀下人来达成目的。” 沈骏沉沉看了一眼沈烬墨,弯腰将浑身颤抖的夏欣搂入怀中,厉声下着命令。 “来人,关进祠堂。” “任何人不准给他送吃的,一日想不明白,就在宗祠跪一日。” 第61章 所有人都在瞒着谢南星 从太傅府交完大字回来,谢南星找了本正经的书出了书房,躺在院内的摇椅上接受着思想的洗礼。 小高一边拿巾子擦着脸上的汗,一边摇着扇子给谢南星扇风,生怕这暑气热到了谢南星。 “小高,你莫扇了。” 因着原本身子骨就虚得过分,旁人暑热难耐之时,谢南星却觉得刚刚好,甚至到了夜晚,谢南星还得盖上毯子。 和谢南星完全不一样,小高因着本身就有点胖,夏日什么都不做,便能热出一身汗。 如今太阳虽快落山,可地上的暑热未消,不一会就能将小高蒸出一身汗水。 “天色快暗了,奴才替您扇一扇,还能赶一赶蚊虫。” “我戴着香囊,这里又熏着艾蒿,没有蚊虫会咬我。” 谢南星将小高手里的蒲扇拿过来:“我本就不热,你在这边我瞧着反倒热了起来,你去屋里凉快一会,等会晚膳再来伺候我。” 沈烬墨一贯是能忍的性子,为了谢南星的身体,正房里的冰鉴也只有谢南星不在的时候,才放着降一降屋内的热气。 等到谢南星进房之时,那冰鉴必然要撤去。 小高此时进去,的确凉爽。 谢南星一手握着蒲扇悠哉悠哉地摇着,借着夕阳不急不躁地看着书。 正院门口陆陆续续有从外面进来的仆从,远远瞅着谢南星就会端正磕头行礼,和往日松紧得宜的模样很是不一样。 瞧着像是害怕谢南星会吃了他们。 原本清清静静看书的状态被打破,谢南星看不进书本上的内容,便干脆把书放下,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果子吃着。 但这果子吃得也很是不清净,不论谢南星是在院内还是在屋内,动不动就要抬手让那些跪下的仆从起身。 也不是谢南星想抬,而是他不抬,那些人便一直跪着。 终于挨到晚膳的点,谢南星在小高的伺候之下吃着膳食。 药膳吃完谢南星觉着有些腻人,放调羹的声音略微大了些许,小高就被吓到“噗通”跪地。 “你怎么了?”谢南星狐疑地垂下眸子:“这一天一个个动不动就跪我作甚?” 谢南星有些迷信,他总觉得若不是命格足够大,经常受这些人的叩拜会容易折寿。 谢南星还想着能多陪着沈烬墨活几年。 “无事无事。”小高扯着略微虚浮的笑从地上起身,招呼了几个丫鬟进来收拾桌子。 谢南星的余光瞥到那几个端着碗碟的丫鬟,颤抖的幅度尤为明显,容色上透出的白比他这个病秧子都明显。 细细一闻,谢南星能闻到陌生的药味。 所以绝对发生了他不知晓的事情,而这些人都在瞒着他。 谢南星也没有逼问的欲望,等沈烬墨回来,他问问沈烬墨就都能知晓。 稍微发了一会饭懵,谢南星脱掉袍子开始在院内打五禽戏。 往日这个时辰小高去给他准备洗漱用具,因着他不喜人伺候,必然不会有人时刻守着。 但此刻,四个奴仆正端着铜盆帕子等一应器具等候在一边,头颅虽低垂,但只要谢南星喘气声稍微大几分,这些人便会被吓到跪在地上。 这种感觉过于压抑,谢南星非常不喜欢:“你们都忙自己的去,实在没事做就早点去歇下。” 双膝跪地,腰背匍匐,求饶之言语频频传出:“小公子饶命。” 重重呼了一口气,谢南星抬了抬手,放柔了嗓音:“都下去,有小高伺候我就好。” 跪地的奴仆壮着胆子抬头,确认谢南星真的没有生气,才规矩起身离开了院子。 两遍五禽戏打完,月亮便挂上柳梢。 谢南星沐浴结束就换上桑蚕丝的亵衣裤,小高拿着帕子给谢南星绞干头发,谢南星则坐在摇椅上看着院门。 沈烬墨若是回来的晚,谢南星便是这样等的。 这段时间沈烬墨似乎忙碌了一些,偶尔回府会晚点,但都会招呼墨平来和他打声招呼。 可今夜没有。 前因后果凑在一块,谢南星心头生出诡吊之感,稍微沉浸一瞬,谢南星的心被恐慌萦绕。 他怕有人欺负沈烬墨。 他怕沈烬墨受委屈。 墨平此刻正像个无头苍蝇,绕着宗祠四周一圈一圈转着。 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到沈烬墨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打杀了这么多人,他更没想到沈烬墨最后还会与沈骏和夏欣动手。 可他想没想到其实都没什么用。 沈烬墨想做的事情,墨平没有阻挠的可能。 毕竟这世间只有一个谢南星。 神色沉重的墨安从暗处无声走到墨平身侧,一手拍着墨平的肩膀,两人去了更隐蔽之所。 “两位主子那边怎么说?” “今日是真的伤了心,刚刚府医来了好几拨,长公主卧床昏迷,侯爷那眉头到现在都没放下过。”墨安也是一通忙里忙外,到了这个时辰才能来和墨平见了面。 “当年那位主子中毒昏迷,被迫将皇位拱手让人时,两位主子都没有这般伤感。” “唉。”墨平又如何不知,可他现在的主子是沈烬墨:“你能让我进去瞧一眼世子爷吗?” 墨平找了许多往日相熟之人,曾经的关系再是不错,也没有任何人敢在这个关口卖墨平面子。 墨安拿不准主意,但他也见不得墨平这般焦急:“世子爷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就下了这么个死手,连遮掩都不带?” “不是忽然,是这府邸对小公子的诋毁持续了大半年,今日世子殿下亲耳听到的那些话,简直不堪入耳。” 那些话,墨平不敢复述。 这些个敢妄议主子长短的人,就当乱棍打死。 可沈烬墨今日波及的人太多了。 未经核实,直接由着性子抽了大半个公主府的下人,长公主惯来治家公正严明,此事必然需要给出一个交待。 墨安与墨平沉沉对视,他们跟着夏欣与沈骏刀光剑影中走了这么多年,立即意识到这般失常行径不若表面看到的这般浅显。 墨平见墨安仍然在彷徨,朝着墨安逼近,唇贴上了墨安的唇,扎扎实实亲了好一会。 “我想进去见世子爷,可以吗?” 第62章 就我这样没用的人,你喜欢我做甚? “阿平,一盏茶的时间。” 冒险将墨平送进了宗祠,墨安亲自在宗祠正门守着,整个人都有点迷糊。 刚刚,他似乎不够主动,会不会让墨平觉得他不喜欢? 墨平赶忙冲进宗祠,瞧着被束缚住手脚跪在宗祠前的沈烬墨,眼泪唰地流下。 “世子爷,奴才要怎么做才能救您出去?” 檀香浓郁,沈烬墨平和闭上的眸子未曾睁开。 沈烬墨,不敢。 这宗祠供奉着的数百牌位,黑黢黢地摆在沈烬墨面前,连个名姓都不能有。 沈烬墨懂夏欣,所以懂这些无名牌位背后的重量。 这是压在他娘脊梁的担子,是此生都无法挣脱的枷锁。 如今,这份重量也压在了沈烬墨的脊梁。 “墨平,好好接送谢南星上下课。”沈烬墨此刻的心如一汪平静的井水:“我外出办事,不会受伤,让他安心。” 沈烬墨不需要墨平替自己做什么,他只需要安静等着这遍布长公主府的眼线将消息传出。 时间,会将最终结局摆上台面,让满神都的人都看到。 不敢耽搁,墨平施展轻功朝着湘竹院飞去。 他必须要先把谢南星给安抚住。 披着件薄外套躺在摇椅之上的谢南星远远瞧见墨平,便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越过墨平,谢南星没有瞧见想见的人,却闻到了墨平身上很淡的血腥味。 不如近距离杀人那般浓烈,但必然是在浓郁的厮杀中浸泡过。 “沈烬墨人呢?” “特地来跟小公子说这个事情。”墨平嘴角的笑和往昔并无区别:“世子爷这些日子要外出办事,就不回湘竹院了。” “他让奴才转告小公子,别担心,他不会受伤。” 谢南星继续追问:“他有和你交待什么时候回来吗?” “事态过于紧急,来不及交待。” 现在的局势并没有比初入神都之时好多少,一个在侍卫司担任七品侍卫的人,能有什么事情紧急到不能回家打个招呼? 墨平说的话谢南星一个字都不信。 带着一肚子无人解答的疑问进了卧房,看着暖阁空着的床榻,谢南星心头的不安愈发浓烈。 一盏一盏凉茶饮下,谢南星在逼迫自己冷静。 冷静下来之后,谢南星又被浓浓的无助包裹,他觉得自己真的好没用。 在这洛安城内,关乎沈烬墨的一切,但凡有人想瞒着他,他便永远都不会知晓。 谢南星心里明白,关乎沈烬墨的一切,他知道的越少,才越安全。 他如是,沈烬墨亦然。 虚软躺在床上,看着头顶青色的纱帐,谢南星嘴角勾起的笑,好苦。 “就我这样没用的人,你喜欢我做甚?” 是的,谢南星知道沈烬墨喜欢他。 若是不喜欢,沈烬墨这将脑袋系在裤腰上的人,哪里来的时间去看那些风花雪月的话本子。 若是不喜欢,沈烬墨这等最怕麻烦之人,怎么会学着话本子的模样,将谢南星捧在掌心宠着。 意识逐渐迷离,谢南星昏沉着入了梦境。 梦中的沈烬墨躺在猩红的血泊之中,鲜血源源不断从沈烬墨身上流下,可沈烬墨却是在一声一声说着:“没事。” 一梦辗转,梦醒额发皆湿透。 梦境过于真实,这一醒,谢南星便再也睡不着。 当了夏域这么久伴读,谢南星头一次时间充裕到不用在马车上用早膳。 可因着心头不安,谢南星胃口不佳,早膳一共只喝了两勺粥,便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 在墨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站在车门处,谢南星顿住了步伐。 “沈烬墨真的是外出办事了吗?” “是。”坚定,短促。 平南长公主府是沈烬墨的家,爹娘再是生气,也不会真伤了儿子的。 更重要的是,墨平不能将不确定的心慌传到谢南星这边,他要让谢南星安心。 “嗯。”轻声一应,谢南星沉着头入了马车。 一路无言,马车停在皇宫门口,没用墨平搀扶,谢南星踩着车凳下了马车。 他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颤颤巍巍靠着自己的力气,也能勉强下马车。 沈烬墨不在,谢南星想让自己看上去中用些许。 自入了课堂,谢南星便抓住所有课休时间同课堂里面的勋贵子弟攀谈。 这是他上课大半年以来,第一次主动走近这些勋贵。 多番试探,谢南星未能问到任何和沈烬墨相关的信息。 没有消息,那就是好消息。 一整天的课上得昏昏沉沉,等到所有学生走出课堂,谢南星搬着椅子坐到韩洲身侧。 谢南星现在能求助的,只有韩洲。 “韩洲,你有相熟之人在侍卫司吗?” 韩洲早就发现谢南星今日不对劲,主动和夏城那边的人走近也就算了,甚至于被人言语上占了便宜都没反应过来。 若不是韩洲将谢南星拉回座位,这人必然成为这些人茶余饭后调笑的对象。 “那些人大多上不得台面,我爹和阿姐不让我和那些人玩。” 韩洲答完这句,便觉得谢南星这话问的不对劲:“不对,墨世子不是在侍卫司吗?你有什么事情不能问他?” “没事。”强颜欢笑,混乱的理智在这一刻回归。 韩洲如今也不过是表面花团锦簇,实则举步维艰,谢南星不能太麻烦韩洲。 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韩洲今日的问题上,可努力了好几遍,谢南星却发现曾经认识的每一个字,都变成沈烬墨。 肉眼可见的状态差,强撑下去就是浪费两人的时间:“韩洲,要不我明日再教你?” “好。”韩洲开始收拾书袋:“谢南星,你有事情和我说,再难我也会帮你想办法。” 谢南星实在无计可施,紧紧攥住拳头,还是对着韩洲开了口:“你如果能找到熟人,你帮我问问沈烬墨这两天在侍卫司做什么?” 说完又怕令韩洲为难,谢南星连忙补充:“找不到也没关系,我就随便问问。” 谢南星在用排除法判定沈烬墨的处境。 他其实不太相信沈烬墨在长公主府也能出事,再不济,那里也是他的家,夏欣和沈骏都是爱儿子的爹娘。 第63章 您觉得世子爷和韩世子谁更好? 谢南星说的话在韩洲脑瓜子里一转,韩洲的不满就直接摆在脸上:“沈烬墨在侍卫司找了别的男人?” 若真是这般,韩洲就算豁出这条命也要替谢南星讨个公道。 谢南星抬眸的一瞬,瞧着韩洲面上的怒火,心中的焦虑短暂的被这句话生出的火取代:“嗯?你从哪听说的?” 花心大萝卜,见一个爱一个,还想勾引他? 做梦! 瞧着谢南星这迷蒙的模样,便知自己想多了:“谢南星,我那是一句问句啊。” 伸出手探了探谢南星的额头:“你脑子也没烧坏啊,今日怎么奇奇怪怪?” “呵呵。”谢南星挥开韩洲的手,嘟囔着缓解尴尬:“你才奇奇怪怪,说话也不好好说。” 韩洲:“……” 墨平站在宫门口远远就瞧见韩洲伸出的爪子,愤愤捏紧马鞭,恨不得直接冲进皇宫抽韩洲一顿。 他家世子爷才一天没出现,韩洲这小屁孩就开始挖他家世子爷的墙角。 简直卑鄙,无耻,手段下作。 可墨平还真没这胆子。 今日沈烬墨虽然不在,墨平扞卫自家主子的领土的事情,必须要做。 谢南星和韩洲一踏出宫门,墨平就几个大跨步走到谢南星身侧。 朝着谢南星拱手之后,转头看向韩洲,皮笑肉不笑:“韩世子,您最近武力修为如何?” “一日好过一日啊。” “不知能否和我家世子殿下过过招?” “欸……”韩洲觉得自己被威胁了,但他没证据。 可韩洲的确很怕沈烬墨,当即便与谢南星分道扬镳。 走出几步,又想起自己应当给谢南星吃个定心丸:“谢南星,你别着急,我一有消息就会告诉你。” “好。”和韩洲挥手告别,谢南星自行爬上了马车。 如今虽已到了八月,但这洛安的太阳依然没有消停的势头,谢南星纵然惯来怕冷,但在此等心绪烦躁之时,也生出了烦闷。 一手推开窗户,谢南星看到了沿街折价卖月饼的商贩,谢南星一下子就好难过,难过到想哭。 前些日子他才和沈烬墨一道过完中秋,想到由自己亲手喂进沈烬墨嘴里的月饼,那时的谢南星以为他和沈烬墨永远都能拥有那一方温馨宁静。 可现实啊,就这样赤裸裸地告诉谢南星:温馨宁静转瞬即逝,朝不保夕才是他们的宿命。 感知到马车里的压抑,墨平开始胡乱找着话头:“小公子,这韩世子瞧着比以前沉稳了几分。” “是吗?”谢南星顺着墨平的话想了想:“我日日都瞧见他,没啥感觉。” 听着这答案,墨平心里稍微松了些许。 微微一想,墨平觉着他家小公子这么好看,又愿意教韩洲念书,说话又甚是温柔,十三四岁又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所以韩洲有了别的心思也是再正常不过。 这重要的啊,还是他家小公子的心:“您觉得世子爷和韩世子谁更好?” “沈烬墨让你来问的?”谢南星一瞬便懂了墨平的话外之意。 这人自己都丢了,手底下的人还担心着他出墙呢…… 重点是,谢南星也没说自己对沈烬墨有那层意思啊…… 这周围的人,怎么一个个都替他做了决定呢。 万一他不愿意呢? “没没没,奴才嘴碎,自己要问的。” 见墨平心虚,谢南星临时突击,紧忙问了一嘴:“沈烬墨在哪里?” 墨平嘴唇刚张开,头皮一紧,顿了好一会才敢开口:“出去办事了,您要是实在想世子爷,可以写信。” “您放心,您写的信奴才必然找人替您送到世子爷手里。” 墨平觉得自己在骗孩子。 他总不能日日都使上次那般手段,可若墨安不帮他,墨平依然进不了宗祠,更别提转交书信。 若谢南星真写了信,墨平还真只能故技重施。 “有什么好想的,没他我这日子还过不下去了?”冷冷应着,谢南星有些生气。 “等我习惯了一个人,我便存了银子自己买宅子,我一个人住,省的日日担惊受怕。” …… 夜已深,天月暗淡,今日是岁一入宫汇报沈烬墨行踪的日子。 “属下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嗓音威严雄浑,近些日子为了处理那些与东宫拉帮结派之人,夏弘又忙碌了一个好一段日子。 但现于人前之时,没有显露过一分疲态。 皇位之上的人是上天之子,天子没有软弱的资格。 “谢皇上隆恩。”岁一起身,恭谨垂着头颅:“小武死在了墨世子手里。” “嗯。”无甚反应的应了这一字。 棋子发挥了其应有的价值,死与活便也不再重要。 “墨世子昨日亲手杀了四个奴才,抽伤了百余人,后因不服长公主管教被长公主和武安侯联手关进了宗祠。” 落寞萦绕岁一心间,夏弘甚至都没有考虑过给予小武家人以安抚。 今日的小武,其实就是明日的岁一。 棋子要么就一直赢,要不就死。 亦或是赢了之后,也难逃一死。 知道太多上位者见不得光的秘辛,一开始便没有多少活路。 “平南现在如何?” 夏弘这一问带着微不可闻的讥笑,所谓的严苛治下,以理服人,在欲望面前不值一提。 而夏欣所坚持的一切,如今成了个笑话。 “长公主当日便招了好几次府医进府,这两日也是汤药不断。” 端起林公公递过来的新茶,郁闷许久的心松了几分。 沈烬墨这小子倒是比夏陵出息太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若只杀四人,那便是临时起意。 但这是一次性便伤了百余人,那便是蓄谋已久,步步为营。 “小林子,你明日将缠染解药交到谢南星手里。” “奴才遵旨。” 缠染的毒性又快发作,夏弘头一次没让沈烬墨来宫内领药,也没有让舒太医借着领药之契机给沈烬墨把脉。 夏弘如此行事是对沈烬墨的嘉奖,更是对沈烬墨的提点。 只要沈烬墨乖乖听话,他要的一切夏弘都会给他,包括帝王最难给与的信任。 “谢南星现在身体如何?” 第64章 忘衡,你把南星当什么(此章重要,别跳) 没有让岁一监控谢南星的意图,一个依靠沈烬墨而活的小病秧子不需要夏弘多费什么心思。 夏弘只是有些疲惫,单纯想找点乐子听听。 岁一如实禀报道:“好了些许,咳嗽少了,但靠自己下马车还有些费力,稍微走快点还是要大喘气。” “忘衡和南星如今感情如何?” “更胜往昔。”岁一想了好一会,找出了论证:“属下有一次扒屋顶听到谢公子问世子:要不要同他一块睡。” “世子殿下好像拒绝了。” “哈哈哈。”怅然笑了出声,夏弘对小两口的感情状态也很满意:“还能忍,他倒是个会心疼房内人的。” 在这皇家,肆意占领是唾手可得,克制隐忍才是情深难许。 从金殿走出,岁一看见身着黑色夜行衣、脸戴金色面具的岁二正朝他刚刚离开之处而去。 错身而过,微微点头,两人都未曾寒暄言语。 就算岁一是这暗卫司第一人,也从未见过岁二的模样。 从一开始岁一就知道岁二与他的用处不一样。 岁二的出山便意味着这洛安有了新的人物,以另一种形式活在夏弘的监控之下。 整个暗卫司,从岁一到岁万,自来就寄托了夏弘对自己稳坐江山千秋万代的期许。 夏日已去,白天短了,这日头黑得更快。 夏欣将养了两日才下得了床榻,这两日她想了许多,也想透了一些过往想不透的事情。 恨与不恨其实一开始便无足轻重。 夏欣如今只想让自己那打小以安邦定国为己任的儿子,不要成为自己曾经最厌恶的、仗着权势而滥杀无辜之人。 随意对付了两口晚膳,夏欣背着沈骏在绿烟的搀扶下进了宗祠。 两天两夜靠着些许清水续命的沈烬墨跪在数百牌位之前,腰背笔直,光凭一个背影,夏欣便能看出满身风华。 接过绿烟递过来的匕首,夏欣亲自替沈烬墨解开枷锁。 宗祠的门被关上,夏欣面朝沈烬墨坐在蒲团之上。 目光刚落在眸子紧闭、嘴唇泛着干皮的沈烬墨,夏欣的心一下子便软了下来。 “小墨,饿不饿?” 只一问,夏欣便红了眼眶。 “我好累。”这一开口,就透着浓浓的无力:“母亲,我现在走得好累,我不想走这么累的一条路。” 夏欣坐在蒲团上的姿势反倒松了几分:“所以你想离开娘,想走一条好走的路,对吗?” 用这般决绝又低劣的手法,希望夏欣这个母亲 亲自将自己的儿子驱逐。 因为一个暴虐弑杀之人,不配出现在扛住嫡系脊梁的平南长公主府。 可夏欣却在各方势力的监控之下,凭借铁腕手段生生将这些消息压下。 这是她刚及冠不久的儿子,宛如刚刚升起的太阳。 夏欣和太傅对他的期待,都是行大道,走正途。 微微思索,夏欣其实可以接受沈烬墨因为累而逃避。 毕竟,这总比沈烬墨已经成为一个杀人如麻的疯子稍微好接受点。 见夏欣沉默,沈烬墨嘶哑着嗓音又开了口:“小舅舅能选择那条好走的路,儿子也想。” 夏欣看着沈烬墨缓缓睁开的眸子,抬手指了指身后那五百二十六个牌位:“忘衡,你可知这些牌位为何没有名字吗?” 无人应答,夏欣便自问自答:“那些为了一统山河而战死沙场的儿郎自然有人来祭奠。” “而这些从战场上活下来,死在皇权更迭中的英灵,连一个牌位都不能留。” “忘衡,总有人要替他们争一争。” “这天下百姓只要有口饭吃,就可以不在乎谁坐在皇位之上,可十岁便坐在你外祖马背上的我,不行。” 说起这些,夏欣嗓音很平静,那些泪,那些无助,那些彷徨早就被时间抚平。 她的父皇因着重情重义,起于田垄却聚集了这天下的英才,成就一番旷古伟业。 可也是因着这重情重义,从未怀疑过亲弟弟的狼子野心,最后落得个身死子散妻被占的荒凉下场。 而那些昔日陪着夏启打江山的功臣,凡坚定替夏启之死求一个公道之人,都死在了夏弘当摄政王与夏彻对峙的那一年。 他们的重情重义输给了夏弘的机关算计。 “娘,有些担子,儿子担不起。” 沈烬墨抬头看着这些黑黢黢的牌位,目光迷离之间,他看到了上面被用金笔勾勒出了名字。 “娘,我真的只有一个谢南星了,所以谁都不能伤害他。” 所以,私心有之。 夏欣所提之事,亦有之。 到了这一瞬,夏欣发现自己不得不直面谢南星的问题:“忘衡,你把南星当什么?” “他是炊烟,永远都吹不散的,会一直围着我的炊烟。” 且只会萦绕沈烬墨一人的炊烟。 所有世俗的情感,都配不上沈烬墨的谢南星。 夏欣将沈烬墨带到了这人世间,沈烬墨便拥有独立的灵魂。 不论沈烬墨做了什么决定,成为了什么样的人,夏欣都感激曾经救了沈烬墨的谢南星。 可夏欣未曾想过答案竟然这般纯洁干净。 透过沈烬墨的眸子,夏欣竟然没有看到一丝情爱的欲望,她只看到了柔柔的眷恋。 “你日后若娶妻生子,南星又当如何自处?” “他对我很好。”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又强调了两次:“很好,很好。” 所以沈烬墨也会拼命,在这肮脏的洛安,对谢南星好。 他不可能放谢南星离开,这辈子都不可能。 不要妻儿,也要留住谢南星。 夏欣恍然想到了沈烬墨回洛安那一日,谢南星坐在轮椅上低头浅笑的模样,温柔坚定到足以温暖一个冰冷的灵魂。 什么样的人才会这般渴求谢南星的陪伴? 夏欣心中有了答案。 “娘知道了。” 一滴清泪顺着夏欣的眼角滑落,收起所有的松散,夏欣跪在蒲团上朝着这些牌位重重磕下三个头。 自夏欣立下这些牌位开始,她头一次行下这般重礼。 于这些人而言,夏欣是主子,她远不需如此。 而夏欣今日磕下的这三个头,是替沈烬墨。 “忘衡,不论你走哪一条路,娘都希望你不要愧对天下百姓。” 这世间瞧着好走之路,并不是真的好走:“不论皇朝多腐败,总有为国为民谋福利之人。” “我知道。”沈烬墨没有给出任何允诺,只因他给不了任何承诺。 第65章 谢南星,我又梦见你了 从蒲团上起身,走出宗祠,夏欣心间松快了不少。 灯火阑珊,抬首看向前方,袅袅炊烟从小厨房的屋顶飘出,夏欣心中已经有了决定:“绿烟,把世子爷的消息透给南星。” “奴婢遵命。” 束缚在沈烬墨身上的麻绳被卸下,守候在门口的侍卫也从亲卫变成了普通的府卫。 抬头看向宗祠之上的牌位,沈烬墨眉间的软,胸口的酸,心间的疼,全被生生压下。 沈烬墨变成了一把无欲无求的刀刃。 冰冷又锐利。 而刀刃,唯一的价值便是杀。 湘竹院 天色已暗,今夜无风也无月,失联数日的沈烬墨让空气变得愈发闷顿,谢南星连一套五禽戏都无法打完。 直到韩洲的贴身小厮福喜被墨平带到谢南星面前,谢南星那颗躁乱的心才平静了几分。 朝着墨平挥了挥手,墨平便出了屋子。 看着投射在门槛上的影子,谢南星平声道:“阿平,你若偷听,我会生气。” “嘻嘻嘻。”墨平那点小心思一下子被戳破,这笑自然有点干。 这么晚派个小厮过来,墨平觉得韩洲绝对没安什么好心。 他很想看看韩洲要耍什么花招,但现在主子发话了,墨平也只得悻悻离开。 谢南星询问的语气带着急迫:“福喜,可是有什么消息了?” 福喜躬身在谢南星面前,将韩洲交待的话一次性说清楚。 “谢公子,我家世子爷让我转告您,近来十队没有任何外出任务,今日是墨世子请假的第五日,后面的日子目前也是提前请假的状态。” 心头一沉,沈烬墨害怕这又是夏弘的手段:“谁替他请的假?” “说是武安侯亲自允的。” 这事由武安侯亲自处理,做得隐蔽,韩洲用上韩淑的势力,也花了五日才打听到这些。 房门被从内里打开,墨平亲自领着福喜出门:“福喜,韩世子还挺惦记我家小公子,什么事不能明日说,非要今夜来说?” “谢公子对我家世子好,我家世子将谢公子放在心上也是应当。” 福喜换着法子兜圈子,就是不正面回应。 她是韩侯特地留在韩洲身侧的,他可比韩洲要世故太多,要想从他嘴里套话并不容易。 送走福喜的墨平吃了些许瘪,心情不太好,生怕谢南星被韩洲挖了墙脚,往湘竹院走的步子飞快。 甫入湘竹院正厅,墨平只看到一个跪在地上的小高。 眉头微敛,谢南星绝不是苛责下人之人:“小高,为何跪在这里?” “小公子说,如果奴才忘记谁才是正头主子,那就找别的主子去。” 小高抬起哭到红肿的眼眶,嗓音带着明显的哽咽。 心头一紧,头皮阵阵发麻,墨平便知要出大乱子:“小公子人呢?” “小公子朝着厨房的方向去了。” 伺候谢南星这么久,小高头一次见谢南星真的生了气,他现在是真的慌了:“墨管家,我只想伺候小公子,您帮我求求情好不好?” 墨平连敷衍的许诺都做不到,他现在自身难保。 冲进厨房,看着正在灶台前忙碌的谢南星,墨平铿锵跪地。 一字不敢言,一字解释都不能做。 谢南星将鸡蛋馒头片和蛋花鸡汤装入食盒中,从墨平身侧经过,朝着宗祠的方向走去。 眸光未曾落到墨平头上,这是沈烬墨的人,谢南星并不会越过沈烬墨处理墨平。 一路兜兜转转总算找到宗祠,夜色浓郁,宗祠门口十来个府卫虽站得笔挺,但都已经生出困顿之感,哈切一个接着一个传出。 越过这些侍卫看向那扇紧锁的门,谢南星其实知道的,困住沈烬墨的并不是外头这些人,而是夏欣。 整整六日,靠着喝水保命的沈烬墨在通过自我折磨,来为自己伤害了母亲而道歉。 从小高嘴里听到那日发生的一切之时,心疼占据了谢南星所有的情绪,他当时想的便是必须要让沈烬墨吃上一顿饱饭。 而现在谢南星不仅要让沈烬墨吃饱,他还要让沈烬墨知道,再是绝望的境地,沈烬墨都不会是一个人。 府卫轮值换班,新到的府卫还带着些许初醒的迷糊。 捡着一块石头,用尽吃奶的力气朝着屋顶砸去,响声惊动所有侍卫,宗祠门口经历一阵喧闹后重新归于宁静。 裹着沈烬墨黑色袍子的谢南星借着夜色入了宗祠,心跳骤停,呼吸静止。 那跪在蒲团之上的沈烬墨,像是一座山,又像是一个人扛起了一座山。 不论哪种,其实都好累。 不知在宗祠用膳是否会扰了先人清净,可谢南星没有选择,因为他没有办法将沈烬墨带回家。 将食盒放下,谢南星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磕头,便算道歉。 极端的饥饿将沈烬墨的反应磨慢了太多,迷蒙侧头看向隔壁的人,混沌的眸子在看清身侧之人时,染上浅笑。 “谢南星,我又梦见你了。” 谢南星先是一顿,又立即明白了沈烬墨这句话。 谢南星眼中强大到无所不能的沈烬墨啊,也只能借着梦境去见自己想见之人。 眼眶蓄满了水光,水光化作温柔,轻轻安抚着身侧的男人:“嗯,这一次我带着吃的来看你。” “谢南星,你真好。” 沈烬墨觉得这一梦做得有头有尾,上一次陷入梦境时谢南星便说要给他带吃的,没想到这么快就送过来了。 “谢南星,就连梦中的你,对我也好好。” “你好好吃饭,吃饱了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柔和的眸光化作安抚,他这么没用沈烬墨都愿意这般真诚待他,谢南星觉得自己要对沈烬墨特别好,才对得起沈烬墨对他的这一片痴心。 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同沈烬墨背着这满洛安的权贵谈情说爱。 就算拖着这病弱的身子,与沈烬墨行那颠鸾倒凤之事。 只要沈烬墨想要,谢南星就都愿意给。 从蒲团上起身将食盒往旁边移了些许,想着久跪之人膝盖必然伸不直,谢南星又将所有蒲团凑到一处。 他不想看着沈烬墨跪着用膳,那种感觉很不好,不吉利。 像断头饭。 第66章 沈烬墨,我在你就有家 弯腰走到沈烬墨身侧,抬起沈烬墨的胳膊压在自己的肩膀之上,咬紧牙关刚把沈烬墨扶起来些许,双腿便因撑不住沈烬墨的重量,直直往后倒下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沈烬墨一瞬回神,麻木的膝盖没有任何知觉,沈烬墨用双手将谢南星搂入怀中,用自己的身体垫到了谢南星身下。 压在沈烬墨身上的人轻飘飘的,一点重量都没有,沈烬墨察觉到谢南星又瘦了一圈。 花了大半年养出的那点肉,这几日全部都掉没了。 沈烬墨让谢南星担忧了。 两手圈住谢南星的腰,抬眸迎着谢南星含着水光的眼眸。 时间流逝,这世间所有的声响在这一刻彻底消失,祠堂内唯余二人如擂鼓的心跳声。 心跳加速,体温升高,躁动之后又迅速归于平静。 这是宗祠,这里供着的是连沈烬墨都愿意跪拜的英灵。 双手撑住沈烬墨的胸膛,谢南星挣脱沈烬墨的束缚爬了起来。 将膳食从食盒拿出摆好,谢南星没有再搀扶沈烬墨的念头。 谢南星这辈子,可能都无法搀扶住摇摇欲坠的沈烬墨。 窗外的乌云慢慢散去,月光透过窗柩洒进宗祠,散发着祥和的力量。 沈烬墨就着蛋花汤吃着馒头片,谢南星又把怀里的折扇拿出,给沈烬墨驱散着热意。 谁都没有说话,谁都没有解释。 不需要说话,不需要解释。 歪头看着正将碗碟放进食盒的沈烬墨,谢南星用很轻的声音询问:“沈烬墨,吃饱了吗?” “饱了。”嗓子因着久未说话,透着谢南星从未听过的嘶哑。 那嘶哑的背后,藏着孤寂。 “沈烬墨,我在你就还有家。” 谢南星会陪沈烬墨很多很多年。 沈烬墨没有说话,身上的锐利却肉眼可见的软了下来。 谢南星从蒲团上起身,手里提着食盒,朝着沈烬墨笑道:“我明日再给你送。” 沈烬墨也跟着站了起来,握住谢南星的手腕,绕过数百灵牌走到宗祠后面。 久未开启的暗门被推开,簌簌灰尘从门框落下,沈烬墨将谢南星护在怀里。 灰尘全都落在沈烬墨头上,谢南星未曾沾染分毫。 幼时的沈烬墨也不是多听话的性子,经常跪这宗祠,跪久了有了经验,便趁着夏欣不注意,弄出了这扇暗门。 而这一扇暗门,如今多了一个人知晓。 将谢南星推出宗祠,沈烬墨想要谢南星照顾好自己,便轻声叮嘱:“过不了多久天气就凉了,让墨平叫裁缝来给你量尺寸,做新衣裳。” “这次衣裳不要特地做大,一定要现在穿着刚刚好。” “我不要,你的人你自己使唤。”谢南星才不要自己找人做衣裳,沈烬墨给他招呼了一次,便要一直招呼。 沈烬墨倾慕他这个人,便要一直倾慕。 “我每日放课便会来,韩洲那边的课业我也先放一放,所以你不要害怕。” 人有了盼头,有了希望,走在黑暗中总能勇敢不少。 踏着月光走出数步,谢南星眷恋回头,却只看到那扇关闭的暗门。 谢南星其实都明白,沈烬墨不想让他知道这些厚重,更不想让谢南星和他一同扛起这些绝望。 谢南星不会去问,不会去质疑沈烬墨的任何决定。 谢南星只会通过所有方法走到沈烬墨身边,用行动,用言语,一次次告诉沈烬墨:他不是一个人。 坐在寒英院收到沈烬墨已经用完膳的消息,夏欣才趁着夜色起身离开了院子。 孤身走入通往逍遥王府的专属密道,夏欣周身的疲惫再是掩饰,也泄露出来些许。 陈萝远远瞧见夏欣的身影,便迎上去扶着夏欣坐下,一手伸出搭住夏欣的脉搏。 容色未显,嗓音带着浅笑:“皇姐,我给您开个方子,您记得按时喝。” 陈萝都亲手开方子了,夏彻便知晓夏欣为了沈烬墨之事,费神过多。 “阿萝,皇姐这身子如何?” “没多大事,皇姐要放宽心,都会好起来的。” 陈萝并未选择将焦虑传递给夏欣和夏彻,心病还需心药医。 “彻儿,阿姐曾以为沈忘衡回洛安,是为了和我们并肩同行。” “启令军交到他手里,是阿姐辜负了你。” 夏欣的儿子选择了背叛嫡系,所以她要来告诉夏彻,沈烬墨不可信,不能信,更不用护。 夏彻温润的眸子含着笑意,白皙的手掌落在夏欣身后,轻缓地拍着:“启令军是父皇留给皇姐的,皇姐不论如何处置,弟弟都支持。” 在这洛安城内艰难前行的十二年,夏欣将所有的温暖与疼爱都给了夏彻,包含着夏欣无法给沈烬墨的那一份。 “可若这支启令军交给你,你现在的处境必然要好上不少。” 新臣上位,忠臣惨死,中立之臣倒戈。 夏弘用十余年的埋伏打了他们姐弟一个措手不及,而启令军是他们姐弟在困境之下唯一能握住的筹码。 “皇姐,您想岔了。”替夏欣沏上一盏热茶:“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启令军在我手里,我早就死了。” “皇姐,我和您都要记住,这世上早就没有启令军。” 沈烬墨手里有这个筹码,夏彻和夏欣就算知晓,也不能提。 启令军暴露的那一日,要不就是他们胜利的一日,要不就是他们身死的那一日。 陈萝瞧不得夏欣这般心痛的模样,她也不信沈烬墨真的会背叛他们:“皇姐,不论世事如何变,忘衡都会是您的儿子。” “这满洛安的勋贵子弟,谁家孩子没把爹娘气个半死?” “我幼时非要闹着去做个大夫,差点把我爹气到要和我断绝父女关系,如今不也好好的?” “萝儿,阿姐晓得,多谢你的宽慰。” 夏欣却知晓,沈烬墨和陈萝昔年之事不可相提并论。 她今日来的主要目的是要针对启令军和沈烬墨的事情,给夏彻一个交待。 今日过后,夏欣必须恢复到她平南长公主无坚不摧的模样。 路是沈烬墨自己选的,夏欣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完全做到袖手旁观沈烬墨的遭遇,但夏欣已经在学着放手与遗忘。 遗忘九岁之前出类拔萃的儿子,放手重回洛安有自己想走之路的儿子。 第67章 东宫提前解禁 做完此番交待,夏欣便再无说话的欲望,借着陈萝手上的力量起身,在夏彻和陈萝的搀扶下回了长公主府。 沿着暗道往回走,陈萝两手缓缓攥紧,两人私下相处之间,中间的距离又隔着不远不近的两拳。 在国公府那日忽然缩短的距离,仿若只是陈萝做的一个梦。 捕捉到陈萝的透出的些许苦涩,夏彻的手朝着陈萝的方向伸了些许。 理智占据上风,伸出的手悄无声息地收回,因着用力克制,夏彻手背青筋一瞬凸起。 给不了未来,那就不能靠近,也不可靠近。 克制的颤抖萦绕在两人心间,陈萝微微抬头看向夏彻:“殿下是喜欢阿萝吗?” “喜欢阿萝。”掌心慢慢渗着汗,夏彻并没有面色上这般云淡风轻:“所以希望阿萝长命百岁,子孙满堂。” “阿萝知道了。”陈萝微微低头,所有苦涩收敛,陈萝嘴角带上清浅的明媚。 她的殿下始终给她留了退路,可陈萝不需要这条退路的。 从回到洛安开始,陈萝便没有想过给自己留退路。 主动转移换题,陈萝最见不得夏彻为难:“宫中传出消息,夏弘动了提前解禁夏陵的念头,殿下如何看?” “呵。”鲜见的讥讽从夏彻的胸腔传出,夏彻恨夏弘入骨:“他每年总得表演几出感动自己的戏码。” “那忘衡和皇姐这个事呢?” “不知。”夏彻却知道自己的心早就偏了。 他信沈烬墨,但他也担心沈烬墨兵行险招,人财两空。 但不论沈烬墨胜负如何,所行何路,夏欣越早对学会放下沈烬墨,于夏欣而言越稳妥。 走上这条路,谁不是把脑袋悬在剑上呢? 陈萝试探着询问:“殿下不愿将心中所想告知皇姐,是因为皇姐只要还牵挂着忘衡,便是无穷无尽的危险?” 元宵那夜夏欣慌乱之中看向陈萝的那一眼,差点,就差一点,就拉着所有人一同陪葬。 “阿萝所言有理。”夏彻看向陈萝,眸中含着笑:“忘衡回洛安这般久,皇姐也到了该做好抉择的时候了。” 于他们姐弟而言,江山、百姓、仇恨,数千冤死之人化作的担子压在他们姐弟身上。 不死不休。 “皇姐已经做得很好。” 陈萝若站在夏欣如今的位置,她必然做不到夏欣这般好。 “阿萝,你觉得十年前的孤和现在的忘衡相比,如何?” “殿下是龙游浅水,小墨是猛虎下山。”抬头看向窗外的月光,目光愈发坚定:“阿萝相信,龙归大海,虎啸山林,指日可待。” 日出东方,夏陵提前解禁的消息不过花了一个早晨,便插上翅膀飞入了这洛安所有达官显贵的家中。 这些日子神都的权贵都快将夏陵忘记了,禁足东宫半年失了圣宠的夏陵,纵然还能坐上这太子之位,亦会在由其亲自开启的夺嫡之争中落了下乘。 更何况自夏陵被禁足东宫起,所有曾表现出亲近东宫之意的朝臣纷纷被贬谪,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可如今提前三月解禁,如流水般的恩赏都被搬进东宫,刚被贬谪之人重新遭到重用,又无不彰显了着夏弘对这嫡长子的偏爱。 可那些陪伴夏弘良久的老臣,却不敢轻易下定论。 圣心难测,这些年的皇位坐下来,这神都内外能懂夏弘之人,愈发寥寥。 “恭喜太子,贺喜太子。”黎源跪在夏陵面前,眼中尽是苦尽甘来的畅然:“皇上心里终究是在乎您这个嫡长子。” “平身。”嗓音透出轻快,夏陵的心情愉悦到人尽皆知:“黎卿缘何来得这般早?” 黎源并未因自身困顿而生出自卑,言辞之间皆是坦荡:“这天气尚且不凉,臣这几个月都是裹着被子睡在这附近,时时等着太子殿下的召见。” “黎卿这些日子受苦。” 在这满东宫的内臣之中,黎源是唯一没有身家背景之人。 于夏陵而言,这般人最大的好处便是永远不会背叛,因着这种人除了夏陵,再无别的选择。 嗓音哽咽,黎源重新跪地朝着夏陵叩首:“太子殿下待厚待臣下,而臣却让太子殿下被禁数月,请太子惩处。” 亲自起身扶起黎源,夏陵并未生出惩处责罚之意。 “提前解禁说明黎卿所言并无错处,父皇正值年富力强之时,孤要稳坐这太子之位,面面俱到反而会伤了孤与父皇的父子亲情。” “些许低劣的手段,适当藏拙,反而能让父皇对孤放下戒备。” “臣叩谢太子对臣下之包容。”涕泗交下,透着黎源作为谋臣寻得良主之感激:“某还有一计,请太子斟酌。” 低头与黎源对视,夏陵微微点头之后,黎源便凑到夏陵身侧低声交待。 “皇上虽有九子,但对墨世子极为看重……” 听完黎源所言,夏陵沉思一瞬,继而畅怀大笑:“黎卿还真是及时雨,孤刚要去谢恩,你就送来这等好消息。” 旬澜一入东宫,见到的就是夏陵与黎源相谈甚欢的模样。 并未好奇两人商议之事,旬澜躬身行礼之后走到夏陵身侧低声劝慰:“太子殿下,今日见了皇上不宜再提忠勤侯府之事。” 圣心难测,过去的三月夏弘大刀阔斧斩断东宫的触角,忽如其来的解禁在旬澜看来,并不见得是好事。 甚至于那些被复职的臣子,旬澜都觉得不可轻易再用。 夏陵阔步朝着金殿的方向走去,脚下的步子没有因为旬澜的言语而顿足:“旬卿放心,孤心中有数。” 夏陵自然知晓旬澜有大才,可旬澜心中对百姓的坚守越过了对夏陵命令的绝对服从。 快步跟上夏陵的步子,旬澜继续叮嘱道:“太子殿下今日见了皇上,除了谢恩之外,尽量莫提旁的事情。” “如今时态不明,凡事当谨慎为上。” “旬澜,孤是太子,你旬氏一族再有美名,孤也是你的主子,你这是想做孤的主?” 第68章 朕听说你跪了数日宗祠? 夏陵转头,嗓音带着警告,眸中带着不耐。 又在想到旬氏一族的势力之时,警告与不耐淡去几分:“近些日子虎头寨山匪横行,孤需要旬卿替孤分忧,旬卿今日便出发,去将这些山匪招降了去。” 很直白的厌弃之情从旬澜耳中迅速入了旬澜的心,脚下步子顿住,瞧着那远去的背影。 嘴唇紧紧抿住,眸光闪现几分错愕。 作为谋臣,他竟然与夏陵离了心? 那他是何时与夏陵离的心? 是在满东宫内臣都支持夏陵求娶韩淑,而他反对之时吗? 可端午之乱发生之后夏陵的被禁足,不就佐证了满东宫内臣皆错,独他旬澜猜对了君心吗? 旬陵侧目看向站在他前面的黎源,所有的事情似乎有了答案。 他旬澜的背景家世,成了他最大的累赘。 因为他有退路,所以夏陵便觉得他没有忠心。 金殿 夏陵双膝匍匐,透着哽咽的笑音透出对君父的敬仰与感激:“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夏陵眼含笑意,朝着林公公挥手:“小林子,快把太子扶起来。” “奴才遵旨。” 夏陵站直身子,夏弘上上下下端详了一阵夏陵,言辞间含着心疼:“皇后,你瞧瞧太子是不是消瘦了几分?” 数月来几经磋磨的钟落月斟酌了好一会,才敢回答夏弘这一问:“得皇上心疼,皇儿今日精气神瞧着已经甚好。” 因着夏弘的这一句关切,夏陵的眼眶一瞬红透:“多谢父皇母后关心,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儿臣不敢不爱惜自己。” 抬头看向夏弘,夏陵却在这等满殿畅怀的时刻,眸中露出了几分落寞。 夏弘见夏陵这般模样,敛眉询问:“太子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儿臣得天子庇佑,自然无人敢让儿臣受委屈。” 摇头否认,未等夏弘询问,夏陵主动开口解释:“今日在来谢恩的路上遇见了八弟,听他说墨世子如今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小墨那小子不是好好待在侍卫司当差吗?”一问刚落,一问又起,夏弘对沈烬墨的偏爱毫不遮掩:“难不成有人不长眼,伤了小墨?” “八弟也是从谢公子那边听来的,说是墨世子在公主府打杀了几个下人,长公主因此发了通火,现下墨世子已经在宗祠跪了大半个月了。” “儿臣在这些兄弟之间最是年长,与墨世子也是年少相识,他一贯都是明理之人,此番行事必然有缘由,所以儿臣恳请父皇救救墨世子。” 夏陵向夏弘证明他是一个好儿子,所有夏弘喜欢之人,他都当用心对待。 “竟有这般事宜?”眉头虽皱起,但殿内之人都辨不清夏弘对此事的态度:“来人,将平南和武安侯一同召进宫。” “奴才遵旨。” 宫人领命之后,林公公又多问了一句:“皇上,这母子没有隔夜仇,您看是不是要把墨世子一同召唤进宫?” 钟落月想起还有一桩没断的官司,便顺着林公公的话往后接。 “这般事由的确不能偏听偏信,臣妾也觉着应当一同宣进宫,咱也好帮着消弭他们母子之间的隔阂。” 嗓音温润清婉,恰似故人,听得夏弘眉目舒了几分,当即便点了头:“小墨要是行动不便,就直接抬到这儿来。” 宣昭之人离开,夏弘落在夏陵身上的目光透着欣慰,染上孺慕:“陵儿,你是朕的嫡长子,朕的一切都会是你的。” “朕那日生气全是因你不珍惜自己的身份,而非朕不疼宠你。” 面对夏弘的主动解释,夏陵眼中的水光更显真挚。:“儿臣知晓,日后必然事事都听父皇的,父皇让儿臣娶哪家小姐,儿臣便娶哪家。” 无数次午夜梦回,夏陵都在羡慕夏弘对着夏彻展露的孺慕之情。 他这些年谨小慎微,从未敢行差踏错半步,却从未拉近他和夏弘的距离,父子之间只留下了君臣之道,再无一丝多余的父子之情。 经此一事,夏陵竟然了却了多年夙愿。 黎源这谋臣虽无缘面见夏弘,却能将夏弘的心思猜得这般准,夏陵对黎源愈发满意。 携着圣旨的御前侍卫抬着软榻出现在宗祠,略微解释几句就将沈烬墨扶上了软榻。 躺在宽敞华丽的马车上,沈烬墨闭着眼睛修养神思。 马车之外传来哭叫,似是爹娘在收拾不听话的孩子,马车急速前行,不一会沈烬墨就听不太清具体的内容。 可沈烬墨却知晓那孩子哭着道了歉,爹娘也选择了原谅自己的孩子。 宫门一至,马车车门被敲响,沈烬墨自行从马车上走下。 迈开的步子比之以往少了几分轻巧稳健,多了几分臃肿。 没日没夜跪了这么长的时间,沈烬墨的膝盖早就青肿到充血。 这般密密麻麻积聚起的臃肿感,比被打一顿板子令人难受多了。 一入了金殿沈烬墨便忍着臃肿跪了一圈,在林公公的搀扶之下起身,沈烬墨静立一侧。 眼前的局势与阵仗和沈烬墨想象的略有出入,但他对这些也无甚在乎。 他既然被抬进了皇宫,那这结局便只有一个,任何小插曲都不会影响最终的结局达成。 略微等了一会子,见夏欣和沈骏还没到,夏陵便主动打开了话匣子:“小墨,今日怎么憔悴成这般模样?” “多谢太子关心,臣无事。” 拱手避开夏陵的搀扶,沈烬墨不想跟夏陵过于亲密。 一方面夏弘必然不喜沈烬墨与夏陵这般亲近,另一方面这人对谢南星不见得有多少好心思。 夏陵可以没脑子,沈烬墨却不得不防范于未然。 沈烬墨这腿脚臃肿,嘴唇干枯的狼狈模样,倒是超出了夏弘的想象。 想着夏欣的性子,夏弘又觉得这般狼狈又是在情理之中。 “忘衡,朕听太子说你已经跪了数日宗祠,到底怎么回事?” 夏弘当着众人这一叫,便是认了这表字,日后这小墨二字可不是谁都能叫的。 垂首低头,沈烬墨的嗓音尽显冷淡:“臣做错了事,惹了母亲伤心。” 子不言母之过,家丑不可外扬,沈烬墨若在这等场合去埋怨夏欣,岂不是平白落人口舌? 话音刚落,夏欣与沈骏携手出现在金殿,朝着龙椅之上的人见礼,平静的目光从始至终未曾落在沈烬墨身上。 人已齐,夏弘看向夏陵:“太子说说你都听南星说了什么?” 第69章 罚也罚了,平南要不就原谅忘衡? 夏弘这颇为严肃地一问,夏陵其实是有些尴尬的。 他明明强调了他是听夏城说的,怎么着就变成了他听谢南星说的? 他这无缘无故和谢南星扯上关系,像是他背着沈烬墨,和谢南星发展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一般。 “呵呵。”夏陵笑了两声,朝着金殿上的两人拱手,最后朝着夏欣和沈骏行了平辈礼,端的是一派众人未曾见过的温良柔和。 待到将事情的原委说出之后,夏陵环视众人容色,还是没忍住去纠正夏弘的话。 “此事也是小八告知孤的,他与谢南星是同窗,想来也是南星担忧忘衡,便和小八多提了几句。” 本就是随意捏造的假话,如今又反复为这站不住脚的借口解释,反倒让这金殿之内的所有人更加瞧不上夏陵。 历朝历代,若不是皇朝后继无人,没有哪个东宫太子是靠着德行有亏、能力不怠坐上的皇位。 未有迟钝便双膝跪地,沈烬墨将所有事情都认下:“太子所言不虚,请皇上责罚。” “唉。”轻声浅叹,夏弘在所有人的等待中给这事下了定论:“忘衡,你这番行事确实狠辣了些许。” 钟落月瞧准了夏弘脸上失望的容色,便觉有些事情在此时说出最是合适:“皇上,臣妾这有个事一直压在心里,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夏弘眼睛都没抬,一国之后如此扭捏作态,也无怪乎教出来的儿子分不清好坏:“皇后想说便说。” 手里握着的团扇轻摇,钟落月将目光落在跪在金殿之下的沈烬墨,几番摇头,继续失望开口。 “这事还是端午之前发生的,小墨…忘衡去侍卫司上值,与谭家嫡子言语上有了一番争执,忘衡竟然直接下了死手。” “不仅毁了潭水的容貌,还生生踩断他两根肋骨,就连那些看不过眼想保护潭水的侍卫,也都被忘衡重伤。” 这番话说完,钟落月感知到夏弘愈发威严的威慑,继续开言打破沉静:“本宫觉着忘衡收拾几个下人倒也不是多大的事情。” “但忘衡仗着皇上与本宫的恩宠,竟然敢直接凌虐这勋贵子弟,若不严加惩处,这天下还以为我大夏没了王法!” “竟还有这般事情?”严声质问,夏弘却并未先将罪名落在沈烬墨头上:“平南,武安侯,你们就是这般教子的?” 不待夏欣与沈骏解释,钟落月继续补充:“那日武安侯目睹全过程,亦是坐视不理。” 暗暗隐忍了数月的把柄放在这一刻,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这两事一叠加便足以断了沈烬墨的前途,甚至还能让将沈骏和夏欣连坐治罪。 只要沈烬墨毁了,拥有谢南星做伴读的夏域,与之前比起来毫无不同。 至于其他几个皇子,于钟落月而言,构不成任何威胁。 夏陵抬首与钟落月对视,缓缓晃首。 他今日的目的是要通过向沈烬墨施恩,是要向夏弘展露他的容人之量。 而钟落月这般行事,反倒乱了夏陵的谋算。 掌控全局的夏弘将殿内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放任沉默蔓延,也不急着去下结论。 沈骏朝前迈动一步,率先打破沉默:“皇上,臣有事启奏。” “那日沈烬墨动手是因潭水让沈烬墨从他胯下爬过,且让沈烬墨跪着叫他爷爷。” “这举世之下,能当得上沈烬墨这一声祖父的,只有去世的先帝。” “此事当时闹得颇大,臣当日还让所有目击者下了证词。” “皇上和皇后若不信,可直接去侍卫司将证词取回。” 从小墨到沈烬墨,是沈骏作为父亲态度的巨大转变,这个转变非常清晰地传递给了金殿内的每一个人。 他们不再认沈烬墨这个儿子。 钟落月握着团扇的手一紧,画着精致妆容的脸白了几分。 她纵然明白潭氏的话惯来不可全信,可她从未曾想过她的母亲竟然会这般算计与她。 示弱的眸子看向夏弘,钟落月不得不出面打圆场:“真相竟是这般,潭水说出这般大逆不道之话,就算被斩首也是应当。” 敛着的呼吸重了几分,脑中恍然想起陈萝之前所言,夏弘对钟落月的不满到达顶峰。 “皇后乃一国之母,不仅纵容命妇随意诋毁逍遥王妃,如今更是将这等未经确认栽赃平南与武安侯之事说出。” “今日这殿内都是一家人,自然不会多想皇后。” “可这等话若传到百官,传到天下百姓口中,他们必然会以为朕苛待皇兄留下的一双儿女。” 夏弘所下的这一般罪名颇大,将钟落月吓到从殿堂走下,匍匐跪在夏弘面前:“臣妾绝无此心,请皇上明察。” “后宫不得干政,皇后今日言行僭越了。”夏弘说了僭越,那便无人敢质疑:“即刻启程去护国寺,替天下百姓抄上八十一卷经书再回宫。” 林公公听到夏弘的论断,便朝着春雨使眼色,几个小太监跟着春雨将失神的钟落月搀扶出金殿。 重重拿起,夏弘要轻轻放下:“平南,忘衡惩治下人之事做得的确不够利落,但那些个嚼舌根之人,死有余辜。” “你打也打了,罚也罚了,要不就原谅忘衡?” 沈烬墨闻言赶忙调转方向,朝着夏欣磕头:“儿子知错,请母亲宽宥。” 夏欣累了,她不想再纠缠,她选择了当着夏弘的面成全沈烬墨:“皇上,臣与沈烬墨早已相看两生厌,日后他哪般行事,都与臣无关。” “我只当从未生过这个儿子。” “平南,说什么气话?”眉头紧锁,夏弘柔声劝慰:“忘衡此事虽有过,但维系先帝之体面当为功,在平南这能否功过相抵?” “求母亲宽宥。” 再次叩首,此刻的沈烬墨像是手握筹码却没能威胁到母亲,只能屈膝求饶的任性儿子。 第70章 谢南星,我可能快生病了 夏欣没有答应,亦没有拒绝,那双平静看向前方的眸子,再无一丝特别的情绪。 态度她表明了,决定她做了,人她不要了。 夏弘是君,此后自然是夏弘说什么便是什么。 喜欢夏欣的识趣,夏弘惯来喜欢用表面的和谐哄骗这天下人的眼睛:“如此便好了,你们回了府邸,依然是亲亲厚厚的一家人。” 将沈烬墨之事盖棺定论,夏弘才开始看向因着钟落月被带走、而彷徨匍匐的夏陵。 “今日之事能妥善解决,多亏太子及时将此事告知了朕,不然你们这龃龉指不定还要多生许久。” 峰回路转,夏陵容色上满是诧异,却也没有忘记要附和夏弘:“家和万事兴,能让皇姐和忘衡母子和睦,是孤当做之事。” 夏弘扬了扬手,林公公将沈烬墨搀扶起来。 “既然家事已经说完,朕再说说国事。” “小墨自入侍卫司以来,不仅兢兢业业,后面更是身先士卒惩处那毁坏先帝名声之人,朕便直接做主,将小墨升为五品带刀侍卫。” “臣谢皇上隆恩。”沈烬墨躬腰道谢。 这般升职其实无关痛痒,沈烬墨要做的依然还是那些事情。 就是这无关痛痒将夏弘对此事的态度表露。 沈烬墨的手段夏弘颇为满意,但沈烬墨经过此事之后交出的结果,夏弘不满意。 可隐忍潜伏深山十余载的沈烬墨,若真因着这半月的宗祠之苦便彻底绝了母子亲情,才站不住脚。 得夏弘一时的褒奖,彻底绝了夏弘怀疑的机会,沈烬墨必然要选择后者。 越是到了这般关键时候,沈烬墨越是不能生出一丝急于求成之心。 一家三口走出金殿,沈骏一手替夏欣撑伞,一手揽着夏欣的腰肢,以绝对守卫者的姿态将夏欣牢牢护在怀中。 夫妇二人皆是习武之人,步子一贯迈得快,沈烬墨跪了数日步子很是臃肿,渐行渐远,三人之间的距离宽到仿若天堑,沈烬墨再怎么努力,也填不平这沟壑。 不多时经过一个转角,沈烬墨就连二人的背影也彻底失去。 那个会背着中毒的沈烬墨满皇宫找太医的父亲,那个会为了护住沈烬墨而一退再退的母亲,由沈烬墨亲手推开。 自此之后,站在沈烬墨面前的只是平南长公主与武安侯。 正午的日头毒辣到胜过这些年所有的苦痛,晒在沈烬墨身上像是将他所有的精气神都夺去,沈烬墨想躲,却怎么也躲不过。 呼吸逐渐急促,如雨般的汗水从沈烬墨流下,沈烬墨觉得自己很快就会被灼烧成一具没有灵魂的干尸。 沈烬墨没有资格去死,沈烬墨要救自己,沈烬墨要活着。 找寻消失身影的步子换了方向,臃肿的步子瞬间变得轻巧。 从宫学大门而入,径直走进课堂,偌大的课堂空空荡荡。 谢南星已经走了。 沈烬墨没有告诉谢南星他今日会来,所以谢南星没有等他。 沈烬墨没有告诉他的爹娘他是否会归家,所以他的爹娘也会在积蓄足够多的失望之后,选择放弃他。 没有人会永远无条件的在原地等一个人。 “沈烬墨。” 清润的嗓音带着熟悉的安抚之力,传入沈烬墨耳中。 从谢南星的座位上迟钝抬头,课堂门口的人逆光而站,沈烬墨看不清那人的轮廓。 可沈烬墨觉着那人应当在朝着他笑,那笑可能殷勤,可能可爱,但最有可能是满怀期待。 那人也当生得白白的,小小的,个头快到他的肩膀, 那人烧的饭菜很好吃,那人每日都会等他回家。 那人,今日回头捡起了没人要的沈烬墨。 那人将毒辣的日头化作暖阳,带着独属于沈烬墨一人的、永远不会伤害沈烬墨的光朝他走来。 “你坐我桌子干嘛?”尾音拉长,嗓音愈发柔和,谢南星缓缓走到沈烬墨面前。 沈烬墨坐的是谢南星的座位。 那人,是谢南星。 焦急伸手牵住谢南星递过来的手,将谢南星整个手包裹的严严实实,再紧紧攥住。 这手和谢南星的人一样,软软的,小小的,却和柔弱扯不上任何关系。 这双手,能将臃肿的沈烬墨从深渊拉回人间。 眸中带着渴求,嗓音带着示弱:“谢南星,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沈烬墨,彻底只拥有一个谢南星了。 “沈烬墨,我就是来接你回家的。” 不用渴求,不用示弱,谢南星就是为沈烬墨而来。 干枯的躯干因着这一句话得到补给,沈烬墨一瞬之间吸足了天地灵气,长成了能存于天地之间的人。 走出学宫,两人沿着宫道往外走,步子颇慢,比谢南星往日走的都慢。 “谢南星,你怎么不等我就走了?” 头一次,沈烬墨带着埋怨与委屈跟谢南星说话。 一手被攥住,另外一只手也覆上沈烬墨的手背。 一贯炽热的人,此刻手背却凉得出奇。 谢南星觉得,沈烬墨必然又受了很大委屈。 “我怕你饿着,我想赶紧回家给你做午膳。” 沈烬墨听见谢南星的话,相信谢南星的话,沉迷谢南星的话。 他在哪里,谢南星便会奔向哪里。 “谢南星,我可能快生病了。” “没事,是人就会生病,我们请大夫瞧瞧,马上就能好。” 心安了下来,下一瞬又开始彷徨。 将谢南星的两手全部牢牢裹进掌心,沈烬墨才敢试探询问:“谢南星,我要是生病一直不好,怎么办?” 谢南星眉头一紧,当即便准备将手扯出来。 努力扯了几次,没有扯出。 “你为什么要把手收回?” 宫门就在眼前,沈烬墨在侍卫的注视下顿住步子,非要一个承诺:“我一直不好,我是个坏的,你就要离开我吗?” 丝毫不在意宫门侍卫异样的目光,谢南星柔声许着承诺:“你好的坏的,我都要。” 见沈烬墨依然没有动作,谢南星又继续解释:“我抽手是想摸摸你是不是发热了。” “哦。”闷闷应了一字,沈烬墨带着谢南星的手摸到自己的额头:“生病了没?” 掌心传来的温度滚烫,谢南星的言语却柔到能滴水:“生病了,但是没关系,回家吃完药就会好。” “你要什么就直接告诉我,但不要想着离开我。”很认真地强调:“我不会一直病,我说了我会保护你。” 第71章 谢南星,我不是想占你便宜 迷糊中的话,令谢南星从沉重的心酸中品出了酸甜。 拉着沈烬墨的手走出皇宫,谢南星在这个烈日之下,悄悄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陪着沈烬墨但在这权力的旋涡之中,谈一场不能宣之于口的恋爱。 背着所有人。 但谢南星觉得,这个事情还是要问一问沈烬墨的意见:“拉了我的手,你要负责的……” “我会负责。” 果然,沈烬墨和他想的是一样的。 马车就在眼前,沈烬墨将谢南星拦腰抱起,怀抱稳健有力,将谢南星放到软椅上的动作与以往别无二致。 一手攥着沈烬墨的衣领,谢南星乘胜追击:“那你怎么负责?” “会护着你,会让你好好活着。” 酒后会吐真言,病了说的也不是胡话。 于谢南星而言,这句护着你,比爱着你,虔诚太多。 马车缓缓前行,沈烬墨靠在车窗上浮浮沉沉,也没忘记带着谢南星的手摸着自己的额头。 滚烫。 比之前更烫。 且越来越烫。 谁家正常人能,发烧能烧到烫手的程度啊? 嗓音带上哭腔,除了手背,谢南星的眼眶也被灼红:“阿平,马车赶快点,回府之后立即去请成大夫。” “奴才遵命。”墨平当即便死命驱赶着马车,生怕慢一点,谢南星便要哭出来。 一个急转弯,沈烬墨靠在车窗上的头朝着谢南星的方向倒来,压在谢南星肩膀上的头承接了沈烬墨半个身子的重量,很重。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谢南星呼吸带上了微喘,背后也开始漫出虚汗。 纵然扛不住沈烬墨的重量,谢南星没有将沈烬墨推开。 因为沈烬墨现在很需要他。 当人的伤心到达一个极限之后,身体会启动自我保护,再强大的人也会生病。 有人能挺过这场病,有人却会永远被这场病困住。 谢南星会带着沈烬墨,走过这场突如其来的病痛。 嘶哑低沉的嗓音在谢南星耳畔响起:“谢南星,我是不是很重?” “嗯,有点重。” 谢南星会努力习惯这个重量,他不会为了扛得住,而选择让沈烬墨变得瘦弱。 “谢南星,我知道你很累,因为你呼吸又变重了。” 沈烬墨将头抬起了一点点,没舍得离开。 他不能将谢南星压坏,压坏了谢南星,沈烬墨就真的没有家了。 家里有人等的感觉好温暖,沈烬墨不想再回到过去十年那种永远一个人的孤寂。 马车停在后门,沈烬墨昏暗的眸子一瞬清明。 若非脸颊透着不自然的红,压根看不出一丝病态。 再次拦腰将谢南星抱起,稳步走下马车,还将谢南星往上颠了两下。 “谢南星,我生病了也不会将你摔了。” 被颠动的人一瞬被吓住,双臂慌忙环住沈烬墨的脖颈,待到走出了好一段路,谢南星才偷偷松开双臂。 他们,在偷偷谈情说爱,不能让人发现端倪。 回到暖阁,沈烬墨脱了鞋袜和外套,自己躺到床上。 谢南星抱不动他,所以沈烬墨不能给谢南星添麻烦。 没有人会一直喜欢一个麻烦精的。 眼睛因为高热变得猩红,沈烬墨将谢南星的手攥入掌心,努力睁大眼睛看着谢南星扑闪的睫毛。 像两只翩跹的蝴蝶,好生漂亮。 “谢南星,我不是想占你便宜。” 低头,谢南星小声询问:“那你在做什么?” “你手握着舒服,我喜欢摸。” “???” “算了,我不和病人计较。” 爱情就是这样,爱上了自然控制不住这里碰一碰,那里摸一摸。 谢南星看了那么多话本子,他都懂。 体温还在持续升高,若是再放任沈烬墨这般烧下去,谢南星怕会把脑子烧坏。 “你现在闭上眼睛好好歇息,我给你先把身上的高热降一降,好不好?” 没松手,攥得更紧:“我醒来,你还会在吗?” “会,等你醒来,我一定会守在你床边。”三指向上,指天发誓:“骗你我是小狗。” “好。”两个小括弧出现在沈烬墨冷厉的容颜上,在谢南星的宠溺的目光之下,沈烬墨缓缓闭上眼睛,放任病痛攻占自己所有的知觉。 谢南星将手缓缓抽出,开始低声做着各项安排。 “来人,给世子爷拿两套换洗的亵衣裤备着。” “打一桶水来给世子爷擦洗身子。” “再拿两壶烈酒过来。” 不多时沈烬墨身上的亵衣裤被彻底汗湿,墨平和小高赶忙给沈烬墨将身上的衣物脱下。 谢南星接过小厮手里用棉布包着的冰块放到沈烬墨额上,教小厮如何用这些冰降温。 等到小厮手法熟练了,谢南星立即用巾子沾着烈酒在沈烬墨身上一遍一遍擦拭,整个湘竹院都被酒气晕染。 成阳秋火急火燎冲进主院之时,躺在床上的沈烬墨周身还在散发着汹涌的热气,屋子里的人进进出出,容色无不充斥着焦灼。 谢南星瞧着成阳秋来了,才用手背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水,将沈烬墨身边的位置让给了成阳秋。 一手接过小高的折扇给成阳秋扇着风,谢南星害怕燥热和心悸影响成阳秋的判断:“如何?” 眉头紧缩,又慢慢透出几分庆幸:“疲累过度,肝气郁结,这病实在来得凶险。” “得亏你处理得当,稍不当心世子爷这脑子就会烧傻。” 屏住的呼吸总算吐了出来,谢南星接着又问:“那现在怎么办?” “趁此机会好好修整一番也不是什么坏事,你们散热的法子挺好,后面几日也可这般用。” 成阳秋将诊脉的手收回,开始做着叮嘱:“世子爷估计要醒醒睡睡好几天,你们到了膳食的点给他喂点汤汤水水,不用强行把他唤醒。” 心病还需心药医,沈烬墨的病得靠自身的力量来康复,这些药也就只是个辅助作用。 “嗯。”悬着的心并未放下,谢南星又把沈烬墨的裤腿挽了上来:“成大夫,你再看看他膝盖有没有事?” 第72章 我不喜男子,可你自来与旁人不同 成阳秋看着这一片怖人的青紫,微微按了几下,就将银针拿了出来。 他的这套针法自然比不上他师姐出神入化,但治疗这般淤伤也是绰绰有余。 待到施针结束,成阳秋起身将沈烬墨的药方子开了。 墨平接过药方就往外跑,谢南星回头瞧着沈烬墨那般憔悴的模样,转头对着小高招呼。 “小高,沈烬墨病了离不得人,你先去宫学替我请个假,再到太傅那边交待一声,就说等世子爷康健之后我才能出门。” “奴才遵命。”小高接过谢南星的命令也跟着往外疯跑,肉乎乎的脸因着这一跑,开始上下抖动起来。 成阳秋将目光落在谢南星身上,肉眼可见的纤细憔悴不少:“谢公子,在下来都来了,顺便给您请个平安脉再走。” 谢南星也不抗拒,将手放到脉枕之上,目光频频看向沈烬墨。 “谢公子,世子殿下会好的。”成阳秋将探脉的手收回来:“反倒您这段时间心力损耗,您这身子骨不仅是没有往好的方向走,反倒是把之前养好的几分,又往回拖了。。” “这样啊。”谢南星语气稍微低沉了几分:“没事,我知道了。” 谢南星这态度惹得成阳秋忍不住唠叨起来:“到了冬日您这身体修复也会慢下来,您得趁着这些日子还不冷多养一养。” “您切记少焦心,世子殿下那点病在您面前压根不够瞧。” “这是不一样的,他身子一贯好,忽然生病那就是天大的事情。”谢南星摇了摇头,很理所当然的解释:“我这身子打出生开始就这样,我都习惯了。” 一瞬语滞,再开口又重了几分:“在大夫眼里只有病情的严重程度,可不兴是不是第一次生病。” “可我不是大夫啊。” 所以沈烬墨生病这个事在谢南星这里,是很大的一件事情。 成阳秋被这一句话噎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之前还觉得谢南星是个好病人,最听大夫的话。 原来都是错觉! 安排下人将成阳秋送走,谢南星瞧着时辰还早,又招呼两个小厮给沈烬墨擦了身子换了衣裤,顺手换了干净得床单褥子。 等到一通忙碌下来,日头已经西斜。 兵荒马乱慢慢归于平静,屋内的冰鉴正在远处散发着凉意,谢南星裹紧袍子,打着折扇给沈烬墨微微扇着风。 鲜少有这般近距离打量沈烬墨的机会。 或者说谢南星之前那心思还算清白,没有用过别样的目光看着沈烬墨。 如今细细打量,便觉得哪哪瞧着都好。 眼前这人生病了也很乖,不哭不闹不折腾,闭着眼睛安安静静躺着,连眉头都没有因为病痛皱在一处。 生得英武高大,脾气更是一等一的好,对他使银子也大方,日日接送他上下课从未觉得厌倦。 这么好个男人放在他跟前,谢南星觉得自己也是过于鲁钝,现在才看明白这闷葫芦的这一腔心思。 真是苦了沈烬墨独自一人等了他这般久。 “你什么时候开始爱慕于我?” 谢南星也不期待沈烬墨的回答,他沉浸在自己亲手酝酿的甜蜜之中:“莫不是在云槐村,便对我动了心思?” “动了便动了,我也不是多古板的人,难不成还会因为你动了心就我选择离了你?” “想来是我先前说的不喜男子惹你生了误会,我的确不喜男子,也未曾想过要与谁成婚。” “但你与旁人终归是不同的。” “你放心,话本子上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我自然都会同你做。” “二十出头虽然最是心火旺盛,你且多忍一忍,待我身子好些了,我自然都会弥补于你。” …… 沈烬墨在家养了三日,谢南星便时时警醒,不分昼夜贴身照顾了三日。 眼底的青黑生在白皙的皮肤上尤为明显,但精神头倒是比沈烬墨不在湘竹院那几日好了不少。 照顾沈烬墨用完晚膳,喝完汤药,谢南星才得空进入浴房梳洗一番。 快步回到暖阁,头发都还在滴着水,身后追着拿着布巾给他绞头发的小高。 抬手探上沈烬墨额头,谢南星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便觉着沈烬墨似乎又发热了。 考虑到自己的体温较之旁人低了些许,再加上自己刚沐浴完,摸不准也是有可能的。 谢南星起身走出暖阁,压低声音跟墨平做着交待:“阿平,你进来探探沈烬墨的额头,是不是又发热了?” 墨平躬身入了暖阁,手一靠近沈烬墨,便被沈烬墨挥开,动作灵敏中透着对墨平赤裸裸的嫌弃。 就单纯以这躲闪的速度来看,压根不像一个病人。 将沈烬墨嚣张的手按下,低言轻哄:“听话,让阿平摸摸,要是又发热了就要请大夫。” 墨平笨手笨脚又透着热气,沈烬墨才不会让他靠近:“不要,他好热,我不喜欢。” 生病本来就难受,要再遇上吵闹,这病就更加难愈。 谢南星选择了听病人的意见,弯腰凑到沈烬墨耳畔:“那你现在难受吗?要请大夫吗?” 没有睁开眸子,沈烬墨想了好一会才道:“你凉凉的,靠着你不难受。” “阿平,去书房再给我挑几本书过来,今夜我陪着,你早些去歇息。” 转身接过小高的帕子:“你也去歇息,我这头发自己擦就好。” 沈烬墨听不得吵闹,也不愿意别人靠近,谢南星就要把所有人赶出去。 谢南星就愿意宠着沈烬墨,顺着沈烬墨。 病人最大。 将谢南星要看的书拿了过来,又多点了两根蜡烛,将烛台往谢南星的方向推了推。 墨平转身回到自己房间,拿了一床褥子铺在门口。 他自然不能因为沈烬墨对他的嫌弃,就让谢南星一个病弱之人照顾沈烬墨。 “小公子,您也熬了好几个晚上,要是累了就睡会,奴才就在门外。” “嗯,被子裹厚点,不够就进来拿。”谢南星点头应允,他自己心里也清楚,沈烬墨要真有点事,他这身子骨也扛不住。 烛光摇曳,谢南星将书放在膝上,一手翻书,一手偶尔探探沈烬墨的额头。 翻着翻着心静下来,觉得这冰鉴凉得过分。 受不住这凉意,谢南星将书本放下,准备起身拿床毯子盖上。 哪知他一动,沈烬墨便睁了眼眸,嘟囔询问:“谢南星,你去哪里?” 重新坐回椅子,低声做着解释:“有点凉,去拿床毯子盖着。” 沈烬墨还没睡着,所以谢南星不能离开他:“我这有毯子,你不能和我盖同一床吗?” 谢南星心软了,便没有再动。 都是男人,沈烬墨病成这样子,难不成还能对他做什么不成? 就算做了也不是不能接受…… 第73章 莫不是,他家世子爷不行? 沈烬墨往床边靠了靠,将毯子盖了一半在谢南星身上,闻着谢南星身上的药香,安心睡了过去。 烛火绥绥,烛泪蜿蜒,谢南星手里的书应声落地,累极的谢南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冰鉴虽然隔得远,但今夜像是骤然降了温,谢南星觉得好冷,便一个劲儿往温热的方向一移再移。 月落星沉,沈烬墨这些年从未一次性睡过这么长时间,鹰隼般的眼眸再次睁开,虚弱与疲惫感尽数褪去,锐利更甚以往。 昨夜这一觉又出了不少汗,后背充斥着粘腻之感,胸膛这一处倒是出奇的清爽又舒适。 低低垂头,沈烬墨后知后觉发现谢南星整个人正趴在他胸膛睡着觉。 轻飘飘的,也没什么重量。 这人,怎么像是养不胖,养不大一样呢? 在沈烬墨的胸膛上趴着睡了一会,谢南星便不满皱眉。 这床榻太硬,硌到了谢南星没挂多少肉的身体。 翻身从沈烬墨胸膛离开,又在沈烬墨臂弯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继续入睡。 谢南星这一番动作将沈烬墨吓到,屏气凝神,不敢生出一丝动作。 生病这些日子他对谢南星依赖得厉害,沈烬墨不确定是不是他借着生病将谢南星揽入怀中。 亦或是谢南星因着困顿异常,不知不觉爬上了床。 但不管是何种理由,若让谢南星知晓自己与沈烬墨相拥而眠,指不定再也不愿靠近沈烬墨分毫。 沈烬墨记得的,小病秧子只想活着,对旁的东西一贯不喜。 又过了半刻,一只透着微量的柔软的小手试图钻进刚刚才嫌弃过的胸膛,可努力了好几次,都没有找到入口。 沈烬墨瞧着谢南星微皱的眉头,很是愿意助人为乐。 亵衣的系带一瞬被解开,影响谢南星探索的障碍消失,满意的嘤咛从怀里人的鼻息间传出。 这个新窝,谢南星非常满意。 而沈烬墨对放在他胸膛上的手,也很满意。 如果这双手不乱动的话,沈烬墨可能会更满意。 天幕泛起浅青,到了往日谢南星起床的日子,沈烬墨见谢南星有转醒的念头,又将谢南星搂搂紧了几分,颇为生疏地拍着哄着。 这段时间谢南星着实辛苦,睡觉最是养人,哄着谢南星多睡一会,这身子骨才能好得快一点。 天光大亮,墨平轻轻推开房门,入目便是暖阁床榻上相拥而的二人。 缓缓抬头看向鹰眸锐利的沈烬墨,墨平吓得匆匆低头。 颤抖的膝盖很想跪下,但墨平不敢。 脑海再次闪现沈烬墨刚刚的眼神,墨平觉得沈烬墨要吃人。 可他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更何况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又能看见什么呢? 不过他家世子爷也真是龙精虎猛,这大病初愈就开始拐着人上床。 想到谢南星那个身体…… 怎么说呢,他家世子爷真的禽兽得过分…… 还有这小公子也真是太过纵容他家世子爷了…… 轻轻将手抽出,沈烬墨从榻上起身,替谢南星掖紧被子,随意搭了件袍子就出了房门。 墨平跟在沈烬墨身侧,发现沈烬墨今日的气势较之往日,还真是和煦了不少。 果然,男人要是满足了,猛兽也能变大猫。 小公子,还真是好本事。 “我要沐浴,不用等着。”沈烬墨阔步朝前走,阻止了墨平意图跟上来的步子:“你去把近些日子洛安发生的事情都整理一下,在书房等着。” “奴才遵旨。” 墨平将沈烬墨送入浴房反手就将浴房的门带上,嘴角带着会意的笑。 虽然小公子身体弱,但那档子事一失控,必然会在世子爷身上留下点痕迹。 所以世子爷应当害羞了。 可他昨夜躺在门外,也没有听到什么响动。 莫不是,他家世子爷不行? 可是,瞧着也不像啊。 莫不是这档子事情和话本子里描述的不一样? 要不改日他自己亲自去试一试? 自入了皇宫伴读,谢南星起床和入睡的时辰都已形成规律,极少会被打破。 可今日谢南星睁眼之时,日头已经高到床帘都遮不住。 从床上起身,谢南星迷迷糊糊地环视四周,意识到自己竟然躺在暖阁的床上。 床上,竟然只有他一人? 翻身走下床榻,踩上木屐将房门打开,朝着正在院子里熬药的小高呼唤:“小高,小高。” 小高听到这般呼唤,手里的汤药罐子都没来得及放下,就冲到谢南星面前:“小公子,可是要用膳?” 谢南星:“沈烬墨呢?” 小高:“世子爷醒来之后就带着墨管家进了书房,现在还没出来呢。” “我知道了,你熬药去,洗漱我自己来就成。” 小高能认点药材,熬药的事情谢南星一贯不愿意让旁人碰触,他不可能拿自己和沈烬墨的身体冒险。 收拾妥当,略微吃了几块点心,谢南星就迈着雀跃的步子去了书房。 里面还在谈正事,谢南星便坐在木阶上,两腿克制不住的轻轻晃悠。 沈烬墨身体康健了,谢南星成功将沈烬墨从病痛中拉出来。 这个事情光是想想,谢南星便觉得开心。 书房的门被从内打开,蹲坐在地的谢南星小小一团,怎么瞧怎么顺眼。 脸上的厉色卸下,心中的柔伴随着嗓音倾斜:“谢南星,地上凉,莫要坐地上。” 听到声音谢南星扶着木柱起身,若是猛地起身,谢南星会眼前一黑直接晕倒。 转身看向沈烬墨,谢南星嘴角微勾,生出了别的心思。 朝着沈烬墨勾了勾手指,沈烬墨便走了过来。 谢南星又朝着沈烬墨扣了扣手掌,沈烬墨便顿住了步伐。 “扑哧”一下,谢南星笑了。 沈烬墨不解发问:“你笑什么?” “你身体好了,我高兴啊。” 谢南星才不会告诉沈烬墨,刚刚那一幕有点子像在驯… “那便让你再高兴些许。”沈烬墨娴熟拉上谢南星的手腕:“墨平,准备马车出府。” “咱这是去何处?” 谢南星盯着自己被沈烬墨拉住的手腕,觉得有些许美中不足。 但他也不能奢求太多。 毕竟他们这段感情,见不得光。 “领了数月俸禄,带谢公子去花银子。” 第74章 没有一本话本子是白读的 马车停在闹市,墨平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手里拿着两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跟在谢南星身后。 沈烬墨则站在谢南星身侧,一侧臂膀微微张开,隐隐将谢南星护在胸前,不让任何人有冲撞谢南星的机会。 一路走走瞧瞧,谢南星除了买了些许吃食,旁的小玩意儿都没有买。 这是经年形成的习惯,如果不是非常必须的东西,谢南星最多看一看,并不舍得花银子不买。 曾经是因为他只有一个人,他得存够足够多的钱来应对未知的风险。 现在是因为沈烬墨那些俸禄并不多,也经不起胡乱花。 但是啊,只要是谢南星多瞧了一眼的东西,都在沈烬墨的暗示之下,全都买了回去。 逛了好一会闹市,谢南星累了,两人便找了个酒楼用完午膳,坐着马车直朝七彩阁而去。 掌柜的一见到平南长公主府的马车便亲自迎了上去,这洛安城中的权贵也分三六九等,而平南长公主府自然是超一等的存在。 “见过世子爷,见过谢公子。” 弯腰引着二人坐下,款待贵客的果子茶点端了上来,掌柜亲自在旁边伺候着:“您二位若要裁衣裳直接让小的上门就好,何须亲自来一趟。” 这种场合的寒暄沈烬墨自然不会开口,谢南星便将话头接了过来:“正好逛到这处,现下到了要换衣裳的季节,便正好进来瞧瞧热闹。” 掌柜的连连点头,将早已备好的册子递到谢南星手上:“这都是时兴的样式,您瞧瞧挑哪个好。” 谢南星和沈烬墨的尺寸一直都在,掌柜便没让人来量尺寸的打算,候在一侧等着谢南星挑花样。 “谢南星长个儿了,尺寸重新量一下。” 沈烬墨面色不显,声音却透出些许骄傲。 这个头可是沈烬墨养出来的。 但美中不足的是谢南星瘦了。 “小的这眼睛也是白长了,连谢公子被世子爷养高了都没瞧出来。”掌柜弯腰拱手,满面歉意:“您二位莫怪,小的这就安排人上来量尺寸。” 掌柜的刚拿着谢南星挑选的样式出门,带着皮尺和册子的伙计来便跑了过来。 谢南星跟在伙计身后进了隔间,门帘合上,看着那纤细的皮尺,谢南星眼珠子滴溜一转,便制止了伙计的动作。 门帘被从里拉开,谢南星看向沈烬墨的目光带着些许不好意思。 沈烬墨连忙起身走了过来,淡淡瞥了一眼那握着皮尺的伙计:“莫不是他伺候的不好?” 唉唉叹气,再开口已是带上歉意,似是在怪自己不争气。 “不知怎的,我忽然就不能接受旁人碰我,要不别量了?” “衣裳得合身穿着才舒服。”沈烬墨听着这话,莫名觉得心间熨帖:“我来给你量。” 伙计听了沈烬墨的话,赶忙将手里的物什递到沈烬墨手里,恭谨地的等候门帘外面。 沈烬墨撩开门帘进入隔间,皮尺圈住谢南星得脖颈,目光落在谢南星白皙皮肤上浅浅的绒毛上,手控制不住地抖了抖。 将尺寸记在心间,沈烬墨将皮尺移到谢南星肩膀之时,谢南星恍然回头。 青丝扫过沈烬墨的脖颈,喉结翻滚,痒意撩拨着沈烬墨的心间。 尤觉不够,谢南星睁大那双清澈的眸子:“沈烬墨,需要我脱了衣裳给你量吗?” “不用。”伸手将谢南星的头摆正,沈烬墨现在看不得谢南星这双眼睛:“转身,量一下胸围。” 谢南星嘴角的弧度压根抑制不住,他还当沈烬墨能忍多久呢? 量个胸围需要转什么身? 但谢南星自然要配合沈烬墨。 转过身子,抬高手臂,卷尺绕过胸膛,就像是沈烬墨将谢南星揽入怀中。 “沈烬墨。”微微踮脚,谢南星贴着沈烬墨的耳朵小声道:“有点痒,你快点。” 颅内轰鸣,红润从耳廓爬满脸颊,沈烬墨低声呵斥:“谢南星,不准闹。” “我没闹啊。”瞧着卷起被沈烬墨攥在掌心的皮尺,谢南星不解问道:“你怎么不给我量量腰?” 手指扯着沈烬墨垂下的青丝,心跳也因着沈烬墨极具有占有欲的目光而失常。 可谢南星那张嘴既不想放过自己,也不想放过谢南星:“莫不是,世子爷日日都揽着,这双手比这皮尺还精准?” 扣着谢南星的腰连退两步,将人抵扣到墙壁之上,盯着谢南星那双无法无天的眼睛:“好好说话。” 把玩着缠绕在指尖的青丝,眉头微敛被不解装点:“我有好好说话啊,就是不知道世子爷现在是在做什么呢?” 谢南星的眸色太纯粹,谢南星的嗓音太懵懂,沈烬墨觉得只有自己是禽兽。 松开束缚住谢南星的手,沈烬墨僵硬拿着皮尺,准备撤出隔间。 “啊,沈烬墨救我。”一声轻呼,谢南星不知怎的, 踩到自己的衣摆,朝地上摔了下去。 一手揽着谢南星的腰,两人双双朝地上摔去,遮住隔间的门帘都被两人压了下来。 门帘遮住所有光亮,谢南星将头往下压,唇掠过沈烬墨的下巴,周身抑制不住的颤抖传来。 也不知是谢南星在抖,还是沈烬墨在抖。 守在门外的伙计看着眼前这阵仗,先是转身,接着回头用双手遮住眼睛:“世子爷,谢公子,需要给二位拿套换洗的衣裳吗?” 这一句话一下子让谢南星记起了他和沈烬墨的关系,他们谈情说爱是偷偷摸摸的,不能让旁人发现。 强敛神思,一手挥开身上的布帘,谢南星从沈烬墨身上爬起:“我是不是很没用啊,量个尺寸都能摔倒。” “是我没护住你。” 双双在凳子前落座,沈烬墨先给谢南星斟了一杯热茶,又连续喝了几口凉茶稍微稳下神思,才将尺寸交给伙计。 “按着这个秋装和冬装各做四套。” 谢南星连忙补充:“尺寸稍微做大点,我还在长个儿,过些日子瘦掉的肉又会涨回来。” “不用,按照这个做。”沈烬墨出言强调:“你同我一处,就该穿合身的衣裳,也要穿合脚的鞋子。” 谢南星和他在一处日日提心吊胆,若是连这些都不能给谢南星最合适的,沈烬墨会觉得自己太不中用。 “败家子。”小声啐骂,带着被宠溺的无所畏惧。 第75章 沈烬墨,自爱的男人放会有人倾慕 待到走出七彩阁,沈烬墨才算彻底冷静下来。 想着隔间的那些举动,沈烬墨忽然生出了危机意识。 谢南星这般单纯,太容易被拐骗了:“谢南星,试衣间那般事情,莫要对别的男子做。”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沈烬墨这般忍耐。 谢南星虽无意,但被别的男人瞧见可不会这么想。 果然,爱上了就是会有占有欲,而谢南星愿意被沈烬墨占有:“只对你这般。” 红润再次爬上脖颈,心跳持续失控,沈烬墨已经不知今夕何夕。 下意识将谢南星拦腰抱上马车,没有放到凳子上,直接放到了自己腿上。 沈烬墨的大脑已经彻底停止运作。 沈烬墨还没回神,但谢南星脑子可不要太清醒,他甚至于为自己高超的手段而骄傲。 一波未平,谢南星又要酝酿新的波澜:“我坐你腿上,不太好……” 长长舒出一口滚烫的浊气,沈烬墨看着谢南星那稚嫩的眸子,觉得自己真的是个禽兽。 不对,禽兽不如。 谢南星这颗只替他想的心比宣纸还干净,今日这一出就算是演戏,尺度也过于大了。 沈烬墨日后必然要更谨慎,他如今离不得谢南星,绝对不能接受谢南星为了这档子事情与他离心。 将腿上的人提起放到座位上,沈烬墨一手遮在腰间,一手端着茶盏连续喝了两盏茶。 谢南星看着沈烬墨欲盖弥彰遮挡的地方,嘴角勾起的弧度是对自己手段的绝对自信。 压根遮不住好嘛。 虽然手很大,但也大不过…… 本钱可真是足啊…… 嘚瑟只持续了一瞬,唇角也只勾了一瞬,谢南星便笑不出来了。 这玩意儿,他怎么消瘦得起? 欲火压制,再转头看到的便是谢南星苦着脸的模样。 沈烬墨的心头生出一层酸涩,微微思考,道歉的言语从沈烬墨嘴中说出:“谢南星,抱歉。” “但你日后不要那般说话,容易令人误会。” “疼。”委屈巴巴抬起手,手腕那一圈红是沈烬墨将他抵扣在隔间之时拧的。 瞧着沈烬墨闪躲的目光,谢南星退而求其次:“你下次轻点,好不好?” 驱赶马车的墨平被这一出出惊到下巴都掉了。 轻点? 什么轻点? 下次? 莫不是这次直接在七彩阁? 难怪耗了这么久时间! 世子爷,太禽兽了。 …… 等回到湘竹院,日暮已经降临。 谢南星折腾了一天也累了,将药膳用完倒床上就睡了。 沈烬墨则直接将自己埋进了书房,直等到过了谢南星往日入睡的时辰,才敢离开书房回到屋内。 回到屋内沈烬墨先进了正房,瞧着谢南星眼底那依然还在的乌青,便做主让墨平明日一早进宫再给谢南星请一天假。 至于侍卫司,沈烬墨自然也不想去。 他不想去,那自然就不会去。 走出正房回到暖阁,沈烬墨枕着胳膊躺在床上入睡。 白日的一幕幕在脑海翻转,将沈烬墨无数次推入睡梦,又生生从睡梦中惊醒。 晨光未现,燥火难平。 沈烬墨穿着单衣拿着鞭子入了前院搭建的练武场,凌厉的鞭子带着发泄的力量,甩在四周的木桩之上。 宛若秋风扫落叶,所过之处均会留下一地枯朽。 辰时刚至,谢南星便从床上起身,伸手揉了揉眸子,自觉这一觉睡得不如昨夜舒服。 赤脚走下床榻,谢南星偷摸着进了暖阁,想看看沈烬墨在做什么。 若是还在睡,谢南星又能做些别的事情。 床榻之上空荡荡,手往被窝一伸也只余下冰凉。 莫不是这人大半夜又出了门? “唉。” 轻声叹了口气,谢南星觉得沈烬墨真的好累啊。 就像个陀螺一样,没有一刻停下的资格。 轻声哀叹不知为何竟然压住了鞭子挥舞的声音,沈烬墨敏锐察觉到谢南星已经醒来,且谢南星如今正待在他地暖阁。 一手拖着鞭子,推开房门便看见穿着亵衣裤与他对视的谢南星。 好不容易被发泄完的火气重新蓄满,且更甚昨夜醒来之时。 衣着单薄,挡无可挡。 谢南星的目光被此时浑身散发着热气的男人占据,亮晶晶的眸子盯住那滴从沈烬墨下颚流下,最后埋入胸膛的汗珠上。 嫉妒涌上心头,谢南星赌气一般转了身子。 他都没有不隔衣服摸过沈烬墨的胸膛,却让那滴汗珠抢先了。 真是可恶。 这一转身一跺脚让沈烬墨心里更是闷顿,加快步子将谢南星的鞋袜和外袍拿过来。 “穿鞋,衣裳也要披上。” “嗯。”谢南星就着沈烬墨的手穿着衣裳和鞋袜,看着眼前张力满满的男人,谢南星生出了忧患。 “沈烬墨,男人生得再好看,再有本事,要是个花心大萝卜,便不会有人喜欢。” “自爱的男人,方会有人倾慕。” 沈烬墨低头将鞭子收起,他知道谢南星必然注意到了他的反应。 “你别误会,男人晨起都……” 沈烬墨低声的解释尚未说完,便被谢南星的话压住:“我们关系这般亲近,我没碰过的地方,除了你自己,谁也不能碰。” “嗯?”沈烬墨先是疑惑,继而是更疑惑。 可谢南星没有因为他的反应而讨厌他耶。 谢南星对他真好。 所以答应谢南星的任何要求都是应该的:“好,我听你的。” 就算没听懂,也要答应。 洗漱完的手抚上沈烬墨的额头,确认今日也没有发烫,谢南星才在餐桌前落座。 谢南星:“今日汤药吃了没?” 沈烬墨:“吃了。” 谢南星:“这么乖?” 沈烬墨:“成阳秋开的药,我都会吃,不会落下,你放心。” 瞧着谢南星坐稳,沈烬墨便搬着凳子在谢南星身侧坐下,嘴唇张合,欲言又止。 并就刚康健的身体在憋着事情不好,沈烬墨不说,谢南星便主动问:“你怎么了?” “谢南星,对不起,这次的事情又没提前跟你打招呼。” 沈烬墨从醒来到现在,似乎一直都在道歉。 此次之前的道歉当不得真,但这一次的道歉,谢南星听不得。 第76章 武安侯,侍卫司可否带兵出征? 预感到沈烬墨出事之时,谢南星着急到失了所有分寸,得不到沈烬墨任何消息这个事情,将谢南星逼到夜夜难眠。 抬手摸了摸沈烬墨的额头,回归正常的体温让谢南星有了直面这段经历的勇气。 但他不会选择去责怪,去埋怨。 事情过去了,沈烬墨病好了,那他们就都要朝前看。 “事情发生的突然,你这次还知道让阿平来和我说一声,已经算进步颇大。” “表现很好,值得表扬。”谢南星伸手夹了一只饺子,喂到沈烬墨嘴边:“是奖励。” 一口咬下饺子,沈烬墨截下谢南星握住筷子的手:“谢南星,你跟着我会不会觉得日日彷徨?” “你若得不到你的行踪,我便会。”没有粉饰太平,谢南星眼中晕染的水光叫做温柔。 “沈烬墨,我不会要求你事事都告知于我,可我希望你但凡受了委屈、受了伤,能想到我在家里等你。” 谢南星如今的身子骨与能力做不到与沈烬墨并肩前行,他也不会在明知自己不行之时,而非要去介入沈烬墨的未来。 他能做的只有坚定站在沈烬墨身后,燃烧能燃烧的一切,为沈烬墨驱散严寒与黑暗,带来火光与温暖。 谢南星不知道这样的情义,配不配得上爱情二字。 松开握住谢南星的手,沈烬墨这颗心被酸软与温暖充斥:“谢南星,我会回家的。” 低眉浅笑,谢南星正经不过一瞬。 筷子重新夹住夹子,举到沈烬墨面前,需要沈烬墨主动靠近才能咬到。 沈烬墨看着那被谢南星用筷子夹住的饺子,心间跳动慢慢加快,露出的皮肤慢慢泛着浅浅的红。 明明上一个被咽下的饺子,并未让沈烬墨生出这般悸动。 嘴唇微微张开,刚要咬下,谢南星就将筷子收了回来,将饺子放到自己嘴里。 “瞧我,怎么用自己的筷子直接喂了?”而这双筷子,刚给沈烬墨咬过:“沈烬墨,你别介意,我不是故意的。” 爱情这个饺子啊,速度慢点,可落不到沈烬墨嘴里。 谢南星觉得自己这番隐喻很到位,沈烬墨必然是懂的。 谢南星重新拿着公筷给沈烬墨夹了一个饺子,放到没有动过的小碟子里,推到沈烬墨面前。 沈烬墨低头将饺子一口吃掉,心中隐隐觉得,自己这饺子必然不如谢南星刚刚夹的那只好吃。 “好吃吗?” 眉眼弯弯,谢南星怎么可能错过沈烬墨的细微的失落? 沈烬墨对他的心思本就不清白,谢南星要慢慢将这心思搅浑,最好瞧不出一丝清澈。 “一般。”沈烬墨不擅长说假话,他就是觉得一般。 “我觉得很好吃啊。”谢南星又重新夹了一个,刚举起来便被沈烬墨夺了过去。 这般凶猛地动作打了谢南星一个措手不及,侧目看着沈烬墨咀嚼饺子的模样,心下莫名一抖。 他觉得,若是沈烬墨开始反撩他,但就这反应和体力来说。 谢南星还真不是对手。 但谢南星怎么可能轻易认输? 他研究基本话本子,多学点花样不就能弥补了嘛? …… 銮仪殿 群臣早朝,夏弘身着龙袍,头戴金龙琉冕坐在龙座之上,众臣山呼叩拜,林公公拂尘一扫:“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夏陵躲不过旬相透着心酸的眸光,林公公话音刚落,便躬身跪在殿内:“儿臣有事启奏。” 他解禁那日因着嫌弃旬澜唠叨,不若黎源贴心识趣,便将人派去虎头寨招降土匪。 现如今他日子过得舒坦,隔三岔五还能得到夏陵的关怀,自然想不起旬澜这号人。 谁曾想昨夜旬相亲自到了东宫找他要人,他才记起那日侍卫禀报过来的消息。 夏弘:“太子何事?” 夏陵:“东宫内臣旬澜奉儿臣之命劝降虎头寨,却被那伙子山贼掳走,儿臣恳请父皇下旨营救旬澜,惩治山匪。” 夏弘微一沉顿,便想起了去年之事:“去岁太子方安排人去招降,如今也没过多久,竟然恶劣到绑架朝廷命官?” 夏陵:“此等刁民背信弃义,附近百姓亦苦山匪久矣,儿臣以为此次应当以武力镇压,以绝后患。” “太子所言在理。”夏弘环视满朝文武,等着愿意主动请缨之人出现。 何曾想,满朝官员竟然鸦雀无声。 夏弘只得出言询问:“众卿何人可往?” 此话落下,殿内文官纷纷垂首,剩下的那些个武官亦不敢请命。 这些年但凡与军队扯上关系的,都遭到了夏弘厌弃。 夏陵作为太子,自然得替君分忧:“武安侯,侍卫司可否带兵出征?” 沈骏尚未曾应答,这殿内的臣子便纷纷挺身而出。 就他们那些个不成器的儿子,去了虎头寨不就是有去无回。 夏陵这一举无异于让他们断子绝孙。 “太子殿下请三思,山匪狠毒,当派遣更为精锐之部将。” “剿灭山匪重要,这维护神都治安亦重要,侍卫司如何能轻易调动?” “……” 再几度推挽哗然之中,夏欣朝前跨出一步:“臣有一人举荐,忠勤侯之嫡女韩淑,巾帼不让须眉,可领军出征营救旬澜,铲平虎头寨。” 湘竹院 “世子爷,侍卫司有位叫田定的大人过来,说是与您有公事相商。” 此刻的沈烬墨正将昨日让墨平采买之物一一拿到谢南星面前,哄人哄得正在兴头上。 一听田定来了,现场便表演了个变脸,觉得田定这人还真是没眼力见。 “请进来。”谢南星见是公事,便打了圆场,但那心情也还真没见得有多好。 请假了还要来家中叨扰的上司,没有人会喜欢。 田定一进入院内,谢南星便用那清润的嗓音说着阴阳怪气的话:“沈烬墨,你们这侍卫司怎么这么忙,这生病了两天假都不允?” 田定在屋内站稳,脸上挂上讨好的笑,缓缓抬头看向谢南星。 只一眼,田定就将所有差事忘了个干净。 “这…这位…贵姓啊?” 第77章 小弟僭越,请嫂嫂宽宥 起身走到谢南星面前,阻挡了田定的视线:“有事说事,没事就别打扰本世子养病。” “欸…欸…”迫于沈烬墨的威慑,田定下意识应了两字。 可那圆滚滚的脑袋却总是难以克制,止不住想越过沈烬墨多瞧沈烬墨几眼。 以前田定总觉着前朝那开国之君为了一将军,一生未曾置后宫,必然是那有断袖癖好之人杜撰的。 可如今瞧着谢南星这般模样,田定方觉得此事必然靠谱。 这人啊,美到一定程度,是可以打破性别之隔阂,统一所有人之审美的。 正如眼前的谢南星。 在谢南星面前可以伪装出来的耐心,在田定这般丢了魂的模样中消失殆尽。 “咣当。” “噼哧。” “啊…好疼。” 被沈烬墨一脚踢到屋外的田定,直接撞到院内的花架之上,装着绿菊的花盆被撞了个稀碎,吕菊和泥土在田定的头上扎了根。 看着躺在地上狼狈嚎叫的田定,谢南星连忙对着墨平使眼色,让人赶紧把门关上。 等这院内的一切不会走漏风声,谢南星开始扯着沈烬墨的袖子,柔声提醒:“我知晓你惯来性子好,这人来得这般不是时候,你也不过轻轻踢了一脚。” “田队长在你养病的时候来打搅,虽然毫无道理,但终归是你上司,你看你能否委屈些许,跟人好好沟通?” 所以,千错万错都是田定的错。 沈烬墨现在并不好哄,瞧着那顶着绿菊的田定哪哪都不顺眼:“他耳朵不好使,和他讲理没用。” 所有人冷眼旁观田定的狼狈,田定自然知道自己今日的出现很是惹人嫌弃。 也不在乎这院内人的嫌弃,田定从地上爬上,将头顶的泥土和绿菊拍下,再次朝着沈烬墨和谢南星走近之时,已经换了一副面貌。 “见过嫂嫂,是小弟僭越,还请嫂嫂宽宥。”端端正正朝着谢南星弯腰道歉,嘴角的笑容也很是诚恳。 “小弟没有恶意,就是从未见过嫂嫂这般好看的人,一瞬看呆了。” 朋友夫,不可欺,田定自来便是一个很讲道义之人。 田定话音刚落,沈烬墨便偷偷打量着谢南星,见谢南星并未生出不满,心中对田定的不满莫名少了几分。 有些人也不全是缺点,偶尔这张嘴还管点用。 见这屋内的两位大人物都未对自己的称呼生出抗拒,田定便知晓自己这马屁拍对地方的。 嗓音愈发亲切,称呼愈发自然,田定有幸得到了墨平亲自给他搬的凳子,也喝上了小高亲自给他倒的茶。 略微喝了两口水,田定便将此行意图说明。 “忘衡兄,嫂嫂,旬相的嫡长子旬澜大人奉旨去招降虎头寨,却被那伙人给掳了,现在皇上有令让咱侍卫司配合着虎翼军一同去救人。” “是去救人还是去抢功?” 侍卫司几斤几两沈烬墨一清二楚,怎么配和虎翼军比? “忘衡兄,嫂嫂。”田定先是装模作样看了一圈四周,才挤眉弄眼说出自己在侍卫司花银子买到的真相。 “是那些大臣瞧不上韩郡主这女子领兵,特地让咱这洛安最差的侍卫司出手,为的就是压韩郡主一头。” “郡主厉不厉害我不知道,但忘衡兄您肯定比郡主厉害,咱们侍卫司的面子可都靠你。” 谢南星倒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侍卫司竟然还有面子? 不过面子不面子的不重要,谢南星不喜欢这种因为性别而产生的偏见。 不论男人女人都得凭本事说话。 “韩郡主区区一女子,你们自己去打就好,非要拉着沈烬墨作甚?” “嫂嫂,咱侍卫司这些人加起来都不一定能打过郡主。” 沈烬墨一瞧就是个惧内的,谢南星现在在田定眼中,那可是个活菩萨:“忘衡兄要是不去,咱输定了。” 谢南星侧手看向田定,这人虽在刻意奉承,却并不惹他生厌的。 归根结底就是因为田定说得对。 沈烬墨就是有这么厉害。 目光转向沈烬墨,谢南星便明白他并不想掺和这一出,谢南星便直接替沈烬墨做了主。 “你们这种事情不要扯上沈烬墨,他这刚出病,身体尚未康健,要多养一养。” “嫂嫂,忘衡兄,这是皇上亲自下的旨,咱十队全队都得去。”若非皇明如此,田定必然不会在这种时候来打搅。 见谢南星似乎有了松动,田定又继续道:“小弟可听说要是侍卫司立下首功之人,能直接升为从三品的都督。” “是武安侯下面唯一的从三品哦,日后这些队长可都要听这人号令,可威风啦。” “从三品啊……” 这侍卫司的官职虽然没有什么用处,可从三品的俸禄却是货真价实。 看着桌上这一堆沈烬墨买来的玩意儿,想到以后离开长公主府的日子,谢南星觉着银子真的挺重要。 “呵呵。”轻轻笑了两声,谢南星彻底把田定看顺了眼:“此一去会有危险吗?” “那必然没危险,您想想就是个山贼土匪,能伤得到忘衡兄分毫吗?” “再说,侍卫司不管用,不还有郡主带着的虎翼军吗?” 谢南星又接着问:“这要去几天?” “往返估计得五日。” 谢南星找了张凳子坐下,手沾上茶水在桌子上计算着银子。 这五品官员和从三品的官员虽然俸禄也就差个百来两银子,可这从三品的官员,一年能多出五千两养廉银子。 这可是一大笔进项呢…… “墨平,快进来给世子爷收拾行李。” 账算明白了,这天上白掉的银子,谢南星要是不捡,不就是傻吗? “沈烬墨,赢不赢郡主不重要,这侍卫司的首功你可一定要拿到。” 被长公主扫地出门只是时间的问题,这神都洛安明面上的路是靠权力与才能才能走通,可这暗地里的路靠的都是银子砸出来的。 第78章 郡主想与我们一道戏水? 谢南星这一瞬心中也有了盘算,不仅沈烬墨需要挣银子,他也得好好思考一下来钱的路子。 看着谢南星这像是要把他卖了的样子,沈烬墨觉得好气又好笑。 他到底做了什么才让谢南星觉得他很穷? 他要穷,能养得起启令军吗? 更何况十队被点名,一定程度上来说,是夏弘对他的又一轮敲打。 距离既定的年底之约也就三个月的时间,夏弘在催促沈烬墨早做决断。 所以不论沈烬墨去没去,这个首功就必然不会属于沈烬墨。 “谢南星,我身子还没有很舒服。” 谢南星瞧着墨平忽然停下的动作,便干脆自己动手收拾行李:“那你早点上路,路上记得好好休息。” 就沈烬墨这身体,独挑老虎都不在话下,搁谢南星面前装什么病弱? 班门弄斧。 田定见谢南星丝毫不畏惧沈烬墨,便晓得自己抱对了大腿。 殷勤地凑到谢南星面前,给谢南星打着下手。 开玩笑,日后沈烬墨当了都督,能亏待他这个往日兄弟吗? 就算沈烬墨亏待了,他这不还有谢南星这嫂嫂吗? 瞧着田定伸出来的黑爪子,谢南星抱着包裹往后一躲:“你别碰,碰脏了他就不愿意穿了。” 田定乐呵呵将手收回,继续笑着说好话:“嫂嫂,还是您识大体,忘衡兄能娶到你真是他的福气。” “呵。”谢南星不轻不重地反问:“谁是你嫂子?” 田定的手在沈烬墨和谢南星之间来回晃动,似乎有点失去方向感。 难不成他舔错方向了? 难不成沈烬墨才是嫂嫂? “您和忘衡兄,莫不是您上,他下?” 不可能。 将手上的袍子直接砸到沈烬墨手里,这人听了这么久,愣是一句都没有解释。 说明什么? 说明沈烬墨心里就想这样。 “我是个男人。” “我知道啊。”田定跟着爹娘走南闯北,可不是个瞎子。 “你见过这洛安有娶男子为妻的吗?” “原来是这个事啊。”田定了然笑道:“小弟觉着,只要忘衡兄想,那便没有做不成的事情。” 田定自见沈烬墨第一眼开始,便这般认为。 谢南星的话传入沈烬墨耳中,敲响了沈烬墨心中的警钟。 谢南星不喜欢男子,也从未想过成婚,所以这般误会言语不能有。 就算他再喜欢听,也不能当着谢南星的面听。 想通原委的沈烬墨周身气场莫名成冷,直接将田定镇住,不敢再多说一字。 一切准备就绪,谢南星将包裹递到刚换了一身衣裳的沈烬墨手里,亲自将沈烬墨送出府门。 “好好的,别受伤,五日之后必须回家,知道吗?” “嗯。”背着包裹的沈烬墨定在门口,艰难的步子怎么也迈不开。 从未有过的离愁别绪在这个午后,将沈烬墨牢牢包裹。 他不想离开谢南星,他想日日都看见谢南星。 瞧着沈烬墨生出的悔意,谢南星无奈摇头,朝着沈烬墨张开怀抱。 “要抱抱吗,就兄弟之间的告别。” 偷摸着谈情说爱就是这点不方便,连个抱抱都不能光明正大。 毕竟有田定这么个话多的外人在。 三步并作两步,沈烬墨将谢南星抱在怀里,头压着谢南星的肩膀:“好好照顾身体,好好长高。” 谢南星觉得沈烬墨真的爱惨了自己。 哪里来的男子五天就能长高? 不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 “升官和你的平安比起来,当不得什么大事。” 银子可以慢慢挣,沈烬墨却只有一副身体。 在谢南星这里,任何东西都比不过沈烬墨这个人。 而谢南星此次希望沈烬墨去,是他想让这满洛安城的勋贵子弟都瞧瞧沈烬墨的本事。 若有朝一日他们真的被驱逐出府,这些人想着沈烬墨自身的实力,也不敢轻易来挑衅他们二人。 “嗯,我知晓。” 等沈烬墨到达侍卫司之时,院外是虎翼军整装待发的将士,院内是一派懒懒散散的玩乐状态的侍卫。 明明只隔了一扇墙,却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沈烬墨随意找了个空地站着,不与任何人言谈,只是安静地等着。 人全部都齐,沈骏坐在堂内喝完一盏茶,不急不缓走出。 容色上一派平和,显然对所谓的输赢并不在意。 这十余年来,沈骏除了上次因为韩水之僭越露了几分铁血,旁的时候都是一副温吞模样。 这满大夏的百姓早就忘了,武安侯曾是天纵奇才、名震天下镇国大将军。 “人齐了,你们就出发。”没有豪言壮语,沈骏随意交待了几句:“出了事就躲到郡主身后,各家长辈都在等着你们平安归家。” “是。” 侍卫司数百侍卫跟在孙铮的身后,懒懒散散骑着马出了城门,众人面色上也并不见多讨厌这一趟行程。 就当是去乡下庄子里出游一阵,虽然不若这洛安的温柔乡花样百出,但也必然别有一番野趣。 韩淑一开始还能耐着性子放慢速度压住队伍,等着侍卫司的人跟上来。 可等到经过一处山泉之时,韩淑发现这些侍卫竟然因着日头炎热,接二连三翻身下马,脱了衣裳直接去戏水? 韩淑惯来便是军纪严明之人,如今皇命在身,这些人身份再是珍贵,她也容不下他们。 从马上一跃而下,韩淑抽出腰间的剑刃,放到孙铮脖颈之上。 “我们现在是要去救人,你们还去不去?” 停下正松着腰带的手,孙铮对于脖子上的剑并不害怕:“有什么好着急的,那些山贼要的不就是银子吗?” 不论忠勤侯曾经多么功勋卓越,也不论韩淑手上的剑有多厉害,也必然不敢伤孙铮分毫。 一朝天子一朝臣,韩家是先帝的臣子,永远入不了当今天子之眼。 而孙铮的爹,是当朝户部尚书。 韩淑的剑并未放下,孙铮放在腰间的手却在一瞬停顿之后,重新动了起来。 腰带解开,身后的起哄声此起彼伏。 “还是说,郡主想同我们一道戏水?” “好啊,本郡主还能帮孙大人宽衣呢。” 听到韩淑含笑的嗓音,虎翼军对孙铮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五年前第一个敢这般挑衅韩淑之人,如今坟头的树都冠如华盖。 第79章 沈烬墨出城,旬湛作死 剑刃出鞘,锋利的剑气从孙铮的衣裳上划过,衣裳自上而下被劈成两半,悄无声息落在地上。 四下鸦雀无声,侍卫司的人因着韩淑这惊世骇俗的举动而目瞪口呆。 尤觉不够,韩淑当着众人的面,抬脚直接踢上孙铮的胸膛。 伴随着“噗通”之声,山泉溅起两人高的水花,韩淑才冷着脸看向被震慑住的四人。 “此次镇压虎头寨的命令是皇上所下,此次需要援救的是旬相之嫡长子。” “有愿意同本郡主救援旬大人的,本郡主自然欢迎,但从此刻开始,本郡主不会再等你们任何人。” 翻身上马,无视身后那一池混乱,韩淑带着虎翼军侍从朝着目的地疾驰。 原本凑在一处准备玩乐之人赶忙上了马,池子里的人也手忙脚乱将衣裳穿上,连滚带爬朝着韩淑离去的方向追去。 不多时山泉周边就只剩下几个平日供着孙铮的人,因着奋力打捞水中的孙铮,各个形容狼狈,心中忌惮。 他们都是户部这条线的人,若是孙铮出事了,他们回家也会被打个半死。 若是追不上韩淑的队伍,落下个违抗圣命的罪名,也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沈烬墨前脚刚出洛安,旬湛后脚就得了消息。 开开心心背着他娘给他爹送了壶烧酒,又趁着夜色先给谢南星递了消息,借着连夜进宫与夏域有了一番商量。 甫一放课,谢南星就将韩洲提前支走,朝着宫门走去。 身侧猛然升起一阵风,撩动谢南星的衣袍。 而这阵风的始作俑者是朝着宫门疯跑的旬湛,像是有什么大事一刻都不能耽搁。 这般氛围让谢南星莫名有了几分危机感,脚下的步子不由加快,可加快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他便因着气喘吁吁而走不动道。 稍作歇息,谢南星缓缓迈动步子,刚出宫门就被墨平牢牢护住。 气喘吁吁的旬湛恰在此时朝着谢南星走来,毫不避讳墨平的存在,直接阐明意图。 “谢南星,近日洛安新开了家南风馆,里面的小倌儿很是知情识趣,要不一同去凑凑热闹?” 墨平嘴角带着恭敬的笑,慢慢将谢南星护在身后:“旬二公子,小公子回府之后还有大字要写,今日还须去一趟太傅府。” 开玩笑,若是寻常吃酒墨平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旬湛现在是要去南风馆,墨平怎么可能让谢南星被拐走? 他家小公子最为单纯,可不能和旬湛这般满肚子坏心思的人待在一处。 “用不了多少时间,也耽搁不了多少事。” 怒意不显,旬湛越过墨平劝慰着谢南星,言语更加没有尺寸:“谢南星,墨世子以后前途无量,你去那地儿取取经,不是也挺好?” 谢南星环视了一下四周,丝毫未觉被冒犯,甚至觉得他当去学一学。 毕竟学好了,愉悦的是他和沈烬墨两人。 嗓音压得很低,谢南星鬼鬼祟祟询问:“两个时辰够不够?” “若不做旁的事情,那自然是够的。” 旬湛将墨平推开,将谢南星捞到自己跟前,唇角微勾:“你若想好好享受一番,那自当不够。” 腰间剑刃拔出,直指旬湛:“旬二公子,请您自重。” 宫门口的这出戏演到此处便已足够,谢南星注意到旬湛眉眼间微微透出的不耐,心头一紧。 眼前这人虽与他同岁,可素来行事乖张,比他不好惹太多。 只怕上一个敢拿剑指着他的人,坟头草都有三丈高。 转身走到墨平跟前,握住墨平手里的剑放入剑鞘:“阿平,你先回府,我最多一个时辰便回来。” 谢南星在告诉墨平,他不会背叛他家世子殿下。 墨平瞧着谢南星眸中的正色,能猜出几分谢南星的意图。 可那里是南风馆啊,可眼前的人是他家主子的宝贝疙瘩。 “小公子,您要真去了,等爷回来会扒了奴才这层皮。”墨平唯一的筹码便是装可怜:“您就当可怜奴才一次,好不好?” “这样啊?” 谢南星觉着墨平就是个榆木疙瘩,他们两个谁也不说,这满洛安无人敢往沈烬墨面前凑,沈烬墨能发现吗? 但就眼前境况来看,墨平一定会说,所以谢南星觉得自己还是要拉墨平入水。 他曾经可是对着沈烬墨许过誓的,要是再去这等烟花之地,就让他断子绝孙。 不过,谢南星现在才不怕。 反正他不能生,沈烬墨也不能生,可不就断子绝孙了吗? “我让你跟着我,你和我都不跟沈烬墨说,可好?” “欸……” 墨平真的不是这个意思,不管他有没有跟着,最后沈烬墨都得抽他。 他想要得到的答案是谢南星因着同情他,不去了啊…… 左右为难泪眼汪汪之际,旬湛直接越过墨平把谢南星扛到背上,朝着自家马车飞奔。 马车内坐着一身小厮打扮的夏域,目光落在旬湛扛着谢南星的肩膀,手指一下一下点着茶几,传来“咚咚”响声。 旬湛立即会意将谢南星放了下来,再坐到离谢南星最远的地方坐着。 那个地方,离夏域最近。 马车被驱赶着前行,夏域不轻不重地提醒:“旬湛,忘衡回来,你必然讨不到什么好。” 旬湛能不知道他会被沈烬墨揍吗? 他真能不怕疼吗? 不过没关系,他的嘴足够硬。 将提前备好的瓜果从食盒拿出,旬湛净手之后开始将瓜削成小块,插上银签推到夏域面前。 瞧着夏域一块一块吃了下去,旬湛好像真的不害怕了。 “他管不住夫郎的心,和我生气算什么本事?” 谢南星听着旬湛这话便觉得好无语,就好像整个洛安都见证了他和沈烬墨成婚,就他谢南星一个人不知道。 “欸,不是,我怎么就成他夫郎了?” “我都知道了,你竟然还不知道?” 夏域递了一个洗干净的梨给谢南星,继续道:“他亲口和父皇说,等你身子骨好一些,会娶你为男妻。” 第80章 谢南星,你缺银子吗? 大脑一瞬炸出璀璨星火,谢南星两侧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喜悦将谢南星牢牢包裹。 谢南星还当沈烬墨是暗暗钓他呢,原来真的已经昭告天下了。 亏他还觉得他们俩只能用兄弟之名做掩护,偷偷摸摸谈情说爱。 那狗东西,还真是闷声干大事。 可成婚这个事情,都不问问谢南星本人的意见吗? 不对! 沈烬墨如今这身份,无人可依,无人能靠。 这般事情藏着掖着才当是正常的。 早早便闹到这般人尽皆知,不该是沈烬墨会做的事情。 沈烬墨,到底又想要什么? 沈烬墨对他的照顾做不得假,沈烬墨对他的反应,更是真实存在。 谢南星也不能凭借这一个事情否定沈烬墨的心意? 所以问题,到底出在何处? 显而易见的情绪波动颇大,夏域出言将谢南星的神思拉回:“谢南星,你不舒服吗?” 小口咬了一块梨,谢南星摇头否认:“没有。” 夏域又开始问道:“那你是不喜欢忘衡吗?” 谢南星听着这一问,缓缓低头,红润从脖颈蔓延上脸。 谢南星怎么会不喜欢呢? “谢南星,你脸红红的,真好看。” 夏域光是瞧着谢南星这副模样,便觉得心中熨帖:“我觉得你给忘衡做夫郎有些可惜,等我出宫建府,你可否考虑来我府邸卖笑?” 旬湛削水果的动作停下,匕首放到桌子上的声响颇大。 他就知道,不能让夏域离谢南星太近。 他就该准备两辆马车。 谢南星瞧着眼前这两人自己的事都没搞明白,就开始盘算他,把他当个假想敌,便也觉得好笑。 “沈烬墨能养活我,我不用挣银子。” 谢南星当然想挣银子,可他不想靠卖笑挣银子,沈烬墨会生气的。 沈烬墨生气了,很难哄的。 一入南风馆,旬湛带着两人七拐八入了后院,与前院的喧嚣不同,此地倒是透出了几分静谧。 原本紧紧跟在三人身后的墨平,被龟奴围着将马车停好,再进入馆内之时,已经找不到谢南星的身影。 重点是,这馆内的人都说没看见谢南星。 墨平看着这些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又不敢将动静闹大,只得颓废走出南风馆,坐在马车上抬眼望天。 眼中泪光氤氲,他不知道这太阳他还能看到几次。 “谢南星,年初和你提的事情,你现在考虑的如何?” 冬天走了,冬天又快来了,旬湛没有时间再等了。 谢南星今日必须要给旬湛一个答复。 且旬湛只能接受肯定的答案。 谢南星:“这里是能说话的地方吗?” 旬湛反问:“难不成我带你过来是想弄死你不成?” 旬湛起身替两位小爷斟茶,一副混不吝的模样:“有些人活着才有价值,有些人死了才有价值,谢南星你活着可比死值钱多了。” 这洛安,可没有一个人想谢南星死,这人活着能控制沈烬墨。 若是失了沈烬墨的宠,还能靠这副容貌与脑子为权力开道。 不过这些肮脏的东西,旬湛不会在谢南星面前说。 谢南星跟他们这些从小在权力中泡大的人不一样,比他们的心思干净太多。 “所以你们年前那一闹,就是要取代了秦楚楼?”谢南星只是见得少,听得少,可脑子并不蠢:“你们利用了我和沈烬墨?” “欸嘿,还挺聪明。” 旬湛侧目看向夏域,眼尾微挑,有着显摆。 他早就和夏域说过,谢南星有其本身和沈烬墨不一样的价值。 那种绝境之时的反击之力,这洛安没几个人能和谢南星比。 而这种反击之力大多只会因着沈烬墨而爆发。 “沈烬墨不可能归顺任何人,他只会有一个主子。” 谢南星先将沈烬墨撇开,再将自己的态度摆出:“我若选择与你们合作,我能得到什么?” 他今日应邀而来,自然有自己的盘算。 夏域问:“谢南星,你缺银子吗?” “我又花不了几个银子。” 谢南星没有直接回应。 但不拒绝,便是缺的。 夏域心中有了成算,便直言开口:“我、旬湛,甚至忘衡都被困在皇城,你因为弱,所以你是自由的。” “你观察敏锐,生得又好看,身家又最是清白。” 夏域不能永远都被钟元元护在羽翼之下,关于谢南星能做的事情,他在无数个午夜反复梳理。 “忘衡那点俸禄做不了任何事情。” “你不是官身。” “你要为沈烬墨镇守后方。” “你需要银子。” 盯着谢南星的眼眸,夏域将谢南星剖析,将谢南星要做之事阐述:“所以你可以光明正大去挣银子。” 一盏茶见底,旬湛继续给两位小爷蓄满,似是对做这般伺候人的事情,颇为喜欢。 谢南星沉思一瞬,继续问道:“你们希望我做什么?” 旬湛将凳子往谢南星的方向挪了挪,嗓音压得颇低,脸上是少有的正色: “墨世子和长公主如今已经彻底闹掰,这长公主府你们不见得还能待多久,而小九将给你提供明暗两条线……” 言简意赅,旬湛将蓝图粗粗勾勒。 可仅凭这只言片语,谢南星就知道这个担子并不轻松。 可他,并不想拒绝。 这洛安,愿意给他这样机会,且能给他这样机会的人并不多。 谢南星问:“那我能得到什么?” “所有明面上的生意挣的银子全部交由你个人处理。” “而你手里的人遍布大江南北,以后你再也不用从别人嘴中知道沈烬墨的消息。” 旬湛谋算人心,怎么可能不知道将沈烬墨放在心坎的谢南星,现在最为掣肘之事? 感情最令人为难也最为迷人的地方便是,动心之后,再理智的人也管不住自己的心。 这也是为何历朝历代那么多君王,纵知晓结局,依然会毁在了美人计之上的根源。 谢南星对沈烬墨动了心,那便控制不住想护住沈烬墨,控制不住想时时了解沈烬墨的行踪,更控制不住意图能帮到沈烬墨。 纵是蚍蜉之力,亦要为一人逆己而为。 谢南星坐得端正,整个谈判的过程中他都是一副温软好欺的状态:“旬夫子,我不能为了银子连命都不要。” 瞧着谢南星这油盐不进的模样,旬湛嘴角笑意透出邪肆,双手缓缓攥成拳头。 想要的东西超出太多,知道太多东西却没有选择投诚。 就算是谢南星,旬湛也不可能放他活着。 第81章 为何人人都要争那个位置? 一只手伸过来拍了拍旬湛的手背,杀意随之烟消云散,旬湛顿觉通体舒泰,容色也变得柔和。 夏域将手收回,若谢南星确有价值,夏域愿意助其安心。 “明年一年挣三千万两白银,身份和挡在你前面的人,我会全部替你做好。” 谢南星对三千万两白银没有丝毫概念,这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数目。 他现在拿过最大的一笔银子是在云槐村时沈烬墨给的,一共六十七两白银。 “我身子骨不好,沈烬墨让我先养好身子,太耗费心神会长不高。” “你他娘…”旬湛这话说到一半,又被夏域一个眼神压住。 “你娘长得应该也很好看。” 夏域:“这事绝对不会牵扯忘衡分毫,有朝一日我暴露了,也不会将你暴露出来。” 承诺在这皇权争斗中毫无价值,可每一个人,都在不断下承诺。 在信与诺的表皮包裹之下,最后决定会不会入局的,都是利益。 谢南星将桌下的双手移到木桌之上,两手缓缓合拢,是在决断。 “为何人人都要争那个位置?” 昔年往事旬湛就算知道,他也不会放到台面上来说,因为那些东西,本来就不能放上台面。 谁胜到最后,谁才有话语权。 “为了保命。”夏域与谢南星静静对视:“谢南星,你没有选择。” 正如自出生起便踩在刀尖之上的夏域,从来便没有选择。 …… 一切商量妥当,不多不少刚好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 “殿下,为什么你不叫沈烬墨小墨,而改叫他表字?” 谢南星将下巴支在手背之上,在想自己是不是也要跟风改了称呼:“这有什么讲究吗?” “男子既有了表字,好友与长辈都会唤其表字。”旬湛抢过这话头,贼兮兮地解释:“这能叫名字的,就只有房内人咯。” “夏域,是?” 朝着夏域浪荡挑眉,果不其然迎来了夏域警告的目光,旬湛悻悻收敛。 一物降一物,万物均守恒。 厢房之门被敲响,五六个小倌儿一股脑涌进,热情地招呼着这屋内的三位。 谢南星瞧着这些人的妆容与穿着,脸上的神情愈发难以形容。 夏域见着这些颇为矫揉虚弱的男子朝他而来,少见露了怯:“你们…你们这一个个都瘦弱成这般模样,真能…接…接客?” 得亏夏域看了一本话本子,不然这专业词汇,他压根说不出来。 “这位爷。”小倌儿手里的帕子朝着夏域挥动,对眼前俊俏又贵气的小公子很是钟情。 金主吗,就得从娃娃培养起。 “如今这洛安就流行这病美人,您亲自尝过了,才知道好不好。” 谢南星有了不好的预感,且预感在不断被验证:“旬夫子,这是谁的地儿?” 旬湛,会被沈烬墨揍很惨的。 谢南星保证。 旬湛脸上的神色也很难描述,目光在谢南星和小倌之间逡巡,他觉得自己真的完了。 尤其这些人形没得比,神更不用说,东施效颦之下,简直辣眼睛。 “你这次被忘衡打残我都不会救你。” 夏域一脚踢在旬湛的腹部,将旬湛踢退数步,转身拉着谢南星的手腕往南风馆外面跑。 “小东西力气还挺大。”摸着肚子的痛处,旬湛还在傻笑:“这劲儿都是我养出来的,我果然很会养小东西。” 墨平远远看见被一小厮握住手腕的谢南星,又瞧着了身后那些个身裹轻纱的男子。 微微抬首,留恋地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 才敢鼓起勇气将目光落在那一身小厮穿着的小倌身上,一眼瞧着年岁和谢南星真差不多。 所以,真的发生了什么。 这南风馆玩得还真花,公子和书童这一套也弄了出来。 眼看着那书童走近马车,谢南星竟然要将一小馆带回家? 墨平再也忍不住了,直接痛哭出声:“呜啊……” 在墨平难听的哭泣声中,将谢南星送上马车的夏域转身上了旬湛的马车。 目瞪口呆,墨平苦涩的眼泪流进了自己的嘴里。 那小书童真的玩得好花。 伺候完他家小公子,又去伺候旬二公子? 谢南星坐上马车,嫌弃地拍了拍自己的衣裳。 掀开帘子,看向追出来的旬湛:“真是晦气。” 旬湛现在哪里有时间理会来自谢南星的嫌弃? 他瞧着夏域坐着的那辆马车已经往前走出一段距离的,撒腿就朝前追去,比之出宫之时跑的更快。 马车驶出一段路程,夏域觉着独角戏没什么意思,便从马车上走下,让车夫驱赶着马车离去,自己则站在原地等旬湛。 等到那气喘吁吁的人总算追上之时才迈动步子朝前走,旬湛则粗喘着开始贴着夏域伏低做小。 “小九,你相信我,这真不是我安排的。” “南风馆也不是我的地儿,我就借了别人的院子。” “我也不喜欢那种病恹恹的。” “你知道的,我就喜欢那种被养得圆圆的,一看着就心里熨帖。” “我真不会做这种卑鄙的事。” “要真做了,我还能带你去瞧?” 夏域蔑了旬湛一眼,也没多少情绪,就单纯提醒旬湛话说岔了。 旬湛能不知道自己露馅了吗,他就是故意的。 晃动着夏域的胳膊,旬湛开始撒娇:“小九,小九,我的好小九,你原谅我了对不对?” 一手挥开旬湛,夏域低头继续朝前走。 连续几个转弯,走到旬湛常爬的狗洞,旬湛还在喋喋不休,夏域却始终没开口。 唯独那看向旬湛的眸子,星光一点一点收了起来。 看得旬湛拔凉拔凉的。 这洛安烟花场地之风向,旬湛这么个大忙人,哪里来的这时间研究? 旬湛今日真的吃了个大亏。 早知道宁愿冒险,也当换个地儿。 不过今日这事夏域也没多想,反正旬湛在他手里也翻不了天。 再加上这一次旬湛必然还要被沈烬墨抽一顿,夏域也当泄愤了。 他现在对眼前这被荒草和大树遮挡的狗洞更感兴趣。 “旬湛,这地儿你怎么发现的?” 夏域第一次问这个问题。 旬湛得了皇命来到他身边,旬湛替他筹谋一切,旬湛从未向他索取过任何东西。 夏域曾经觉得旬湛是馋他身子,可这么些年过去了,旬湛也就嘴里放肆些,行为从未过分。 第82章 大当家,山下来了好多兵 忽然更换的问题,让刚刚还在撒泼打诨的人周身染上纵容的柔和:“小九,你想要的,都会是你的。” 面对夏域,旬湛也从不说假话。 “嗯,记住你说的话。”夏域猫着腰钻进狗洞,钻了一半又探出半个头。 “旬湛,你要听话,你想要的我也会给你。” 就算想当他的入幕之臣,夏域也可以考虑给的。 “好。”嘴角挂上笑,夏域探出半个头的模样,真的好乖巧。 这般模样的夏域,每一根头发丝儿都长在旬湛的心坎上。 遥想跟在夏弘身侧初次见到夏域之时,那时候瘦瘦矮矮的人啊,竟然能用破开的毛笔悄无声息结果了那意图欺侮他的人。 熟练将后事处理后再回到住所,纵然见到钟元元,夏域也未曾露出一丝异样。 那一年,夏域才八岁。 那一日,旬湛做了一个谋臣此生最冒险又坚定的选择。 他择了这个从由先皇后生出的,属于当今皇帝的儿子为主。 虎头寨 山贼打量着被扔在角落的旬澜,言谈之间透出些许焦灼:“大当家,咱都把他关了这么久,怎么还没人来赎他?” “每天还得多准备一人的口粮,要不直接废了扔下山去?” 大当家思索一顿,道:“把他带过来,老子问他几句话。” 旬澜被两个山贼提起,扔到大当家面前,堵住的嘴刚被松开之时,酸疼到难以闭合。 大当家从被虎皮包裹的椅子起身,猛地抬起旬澜的下巴,传来“喀嚓”之声。 “你小子真是旬相的儿子?” 未曾忘记此行之使命,旬澜忍着下颌骨的不适询问:“先帝建立大夏朝便分了田地,你们好好的田地不种,为何要落草为寇?” 洞内的山贼因着旬澜的这一句话变得激亢,握住武器的手在暗自隐忍。 若真有田可耕,能吃饱穿暖,谁又愿意成为山匪? 大当家抬手攥住旬澜的衣领,将旬澜整个人提了起来,恨意在眼中持续积蓄。 脖颈被衣领扣住,旬澜的脸色慢慢变得铁青,手脚晃动着朝大当家踢去,是求生的本能。 负责巡山的山贼恰在此时冲进山洞,慌乱的嗓音满是颤抖:“大当家,整座山都被围了起来,山下来了好多兵。” 攥住旬澜衣领的手松开,旬澜应声摔倒在地。 大当家转头看向那日去放信的山贼,怒声叱问:“不是说了只要赎命的银子吗?” “大当家,我的确是这么说的,我也不知怎么就来了这么多士兵。” “大当家,现在怎么办?” “大当家,我们是不是死定了?” …… 在满洞惊恐混乱声中,旬澜平静的嗓音显得格外突兀:“你们去年被招降后又重新落草为寇,二次招降之时更是直接掳了本官,如你们这般屡教不改之人,朝廷不会给你们机会。” “放你娘的狗屁。”弯腰将旬澜提起扔到角落,大当家恍然就不怕了:“我们这些人的命贱不值钱,死了都有旬相的公子陪葬,这辈子也当值了。” 太阳越爬越高,韩淑带着虎翼军的将士围在营帐内讨论着夜袭攻山之法,侍卫司想出一份力的人也都围了进来。 田定见进营帐的人还挺多,想着谢南星的殷切期望,田定便拉着沈烬墨一同入了营帐。 哪知进了营帐的沈烬墨直接找了个角落闭目养神,显然对这些压根没兴趣。 “忘衡兄,嫂嫂不是让您好好立下头功吗?” 压根没有理会田定的问题,沈烬墨只记得谢南星叮嘱过他,所有功名都比不上他的康健。 沈烬墨现在正抓住所有机会,养病。 “郡主,虎头寨来人了。” 韩淑闻言拿着剑走出了营帐,瞧着眼前的三个山匪,心中生出几分纳闷。 这模样并不像以打家劫舍为生的凶猛山匪,反而像饥荒年代食不果腹的贫农。 可如今四海生平,哪里是什么饥荒年代? “你们找本郡主何事?” “我们大当家的说,你们敢强攻山头,我们就杀了那荀大人祭天,再一把山火放下,和你们同归于尽。” 横竖都是一死,没有退路的他们选择用命赌一把。 赌赢了不仅能活,还能拿着银子赎回田地。 赌输了,拉着这群富贵公子一同死,也不亏。 田定瞧出这些人孤勇之下对活着的渴求,总觉得如今这仗也不是非打不可:“你们想要什么?” 领头的山贼偷偷看向田定的方向,就这人腰间的那块羊脂白玉,便是他们十辈子也买不起的东西。 “银子,一千两银子我们就放人。”没有生出不切实际的贪婪之心,山贼匆匆丢下要求便朝深山跑去。 田定忽然就觉得这首功,他也可以想一想:“郡主,这一千两属下愿意出,这些山贼拿着银子回家种地去,这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你缘何知道他们拿着银子就愿意回家种地?”韩淑看向田定,接连询问:“上一次招降之后也给了他们银子,这不才过了一年又重新占山为王?” 银子并非万能,武力方可镇压一切。 这满营帐都是些五谷不分的勋贵子弟,田定这陪着爹娘走南闯北的人,反倒成了最懂民生之人:“郡主,话也不能这么说。” “大夏朝建朝至今二十六载,建朝之初赋税全免,后来成了六十赋一,四十赋一,再到去年的三十赋一,这些农民的日子也越来越难。” 殿内大多数的人不懂田定所说的话代表什么,沈烬墨假寐的眸子却缓缓睁开,头一次认真看向田定。 “三十赋一的税收仅为前朝一半。” 追上队伍的户部尚书之子孙铮自认为最有发言权,田定这话唬不住他:“他们现在落草为寇,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这等人就当杀一儆百。” 田定看向孙铮笑了笑,颇为谦卑地顺着孙铮的意思道:“孙大人说得是,是属下说岔了。” 田定与孙铮的这一番话在韩淑脑海里转了几圈,虽未动摇韩淑攻山的念头,却也让韩淑在屠山与围攻之间,有了选择。 目光转向站在角落的沈烬墨,这营帐之内武力修为最高的,自然是需要沈骏和夏欣联手才能震住的沈烬墨。 “墨世子,本郡主有一计,不知墨世子可否配合?” 第83章 家里人不让本世子以身涉险 沈烬墨抬头与韩淑对视,未言语,不猖狂,更未生出对女子为将的不尊重。 他只是在等着韩淑的后话。 “当务之急是要先解救旬澜。”韩淑不懂民生,但她不想草菅人命:“墨世子是否可以打入虎头寨内部,先将旬澜救出来。” 面对这般出尔反尔之山贼,韩淑自当先武力震慑,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等没了后顾之忧,本将军再和这些山贼好好谈。” “韩将军亲自去,本世子替你坐镇后方。” 沈烬墨直接拒绝,有些事不能由他做,有些功劳也不能由他领。 韩淑握着剑鞘指向这四周的人:“这些人会听世子的?” “韩将军手下的人会听本世子的就成。”沈烬墨抬首抚了抚自己的额头:“本世子大病初愈,家里人不让我以身涉险。” 韩淑嘴角下沉,一瞬无语。 侍卫司的所有人先是偷偷看向沈烬墨,继续低头互相交换视线。 他们都知晓与长公主恩断义绝的沈烬墨,如今唯一的家里人便是那无权无势空有一副皮囊的谢南星。 一个男宠罢了,也值得沈烬墨这般显摆? 果然这山里长大的人,眼皮子都浅。 大夏皇宫 谢南星如往日一般提前一盏茶的时间入了学宫,走进学堂才发现除了夏域,所有人竟然都到齐了。 趁着夫子还没到,韩峦走上讲堂,双手抬起,课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韩峦身上。 韩峦朝着众人行了个平辈礼,透着些许矫揉造作:“各位同窗有礼。” “明日乃是八皇子十四岁生辰,正逢皇上下旨督造的八皇子府也已竣工,恰好又是旬休,实乃三喜临门。” “这生辰午宴自然在宫内举办,但咱有幸与八皇子同窗,怎么着也得去新府邸替八皇子庆祝一番。” “大家说是与不是?” “是。”一呼百应,除了谢南星,其余人都开了口,就连韩洲也没有拒绝。 见众人配合,夏城便也起了身:“众位都想替本皇子张罗,本皇子必会尽好地主之谊,让各位玩得畅快。” 谢南星并不想参加这般宴席,明面上他当和沈烬墨一样,不从属于任何一派:“八皇子,在下身体不好,喝不得酒,也熬不得夜,就不去扫大家的兴。” 夏城缓缓落座,钟峦立即意会,代为开口:“谢南星,就一同吃个饭,和身子不好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待在家里不用吃晚膳?” “南星,你可一定要来。”有韩峦开了口,夏城便顺着亲自发出邀约:“韩洲和你在一处,到场的都是各府同龄公子,大家都是极为友善之人。” 此次生辰宴为的就是提前积蓄势力,等到明年出宫建府再筹备,就晚了。 夏陵这嫡长子如今愈发不中用,夏城自然也想争一争那至尊之位。 “来嘛,来嘛。” 此起彼伏的劝慰声之下,谢南星直接被架了起来。 皇权至上的朝代,谢南星不知道如果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了夏城,会不会给沈烬墨惹上麻烦? 几经嗫喏,谢南星觉得此事拒无可拒,何不干脆为后面即将开展的事业埋个伏笔? 低头,两手绞在一处,低声嗫喏:“我没有银子,拿不出得体的生辰礼物,还是不去了……” 夏城当即面色更正,目光环视四周:“这本皇子可要先说好,大家明日可都不许带生辰贺礼,带了本皇子可是要生气的。” 夏城为了谢南星都这般说了,要是再拒绝就显得谢南星不识好歹。 “如此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 所有人的注意力从谢南星身上挪开,谢南星转头看向韩洲:“韩洲,你们经常有这样的聚会吗?” 韩洲压低嗓音,凑在谢南星耳畔道:“八皇子明年十五,马上就要出宫建府,想来是在为自己的未来铺设道路,这宫里的皇子都是这般做的。” “后日你带上墨平,他功夫好,时时刻刻都会陪在你身侧。” “那日赴宴的都是男子,男子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行。” 韩洲在这权力之都长大,有些事情纵然他不做,但他也不会觉得旁人若做了会如何。 但想到谢南星明日要同他一处,韩洲瞬间觉得自己有了回报谢南星的机会。 “嗯。”谢南星微微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每个圈子都有其特殊性,谢南星想着,要是他这次不喜欢,日后不去便是了。 瞧着谢南星依然有几分彷徨,韩洲拍手拍着谢南星的肩膀,信誓旦旦许诺:“你跟在我身边,明日我必然保护好你。” 夜色渐显,天上只挂着几缕零散的星光。 韩淑换了身夜行衣入了林子,只花了半个时辰便找到了山匪藏身的寨子。 从寨门而入,里里外外都站着举着火把严阵以待的山贼,瞧这阵仗少不得有个两三百号人。 纵然严阵以待,但这般布防看在韩淑眼中却是漏洞百出,未曾耗费多少心力,韩淑便入了大当家所在的山洞。 “山下什么阵仗?” “带兵围剿的是一女子,我听他们叫她什么郡主。” “女子领兵?” 大当家踏过石阶,坐上虎凳,将手放到椅子扶手上,一下子弄不清楚这演的是哪一出。 莫不是朝廷也并未生了歼灭他们的心,只不过随意找了个女子来示威? “那女子似乎颇有威信,那些士兵都挺畏惧她。” “我和他们提了一千两白银的事,他们也没有说不行。” “大当家,这一次咱们将田地赎回来,可一定要当心些,不能再被骗走了。” “唉,这事谁能保证呢?”沉沉叹了口气,大当家亦看不清前路:“我们怎么可能玩得过那些官商勾结的人?” “那我们能带着银子去别的村子吗?” “天下乌鸦一般黑,哪里都一样。” 虎头寨的山匪亦来自各个村庄,外头并不见得就是盛世。 旬澜虽未练过武,但他一贯心细,韩淑入山洞的那一瞬他便看到了。 他没有认出那个穿着夜行衣隐身暗处的人,但他认出了那把剑,也看懂了韩淑的暗示。 可旬澜并不想现在立即走,他想知道真相。 将嘴里塞得并不严实的粗布吐出,旬澜问道:“骗走是何意?” 第84章 旬大人,他们还有机会活吗? “你们能不知道吗?”离旬澜最近的山贼愤怒反问:“不就是你们指使的吗?” “大当家,今日这一出闹到这般程度,你们就算得了银子,也保不住命。” “若你们确为无可奈何,旬某会尽全力替你们向皇上求一条活路。” 三元及第,继而成为东宫最为风光的内臣,一心只想着辅佐夏陵成为明君。 可如今被困山洞数日,窥见民生的另一番景象,旬澜开始质疑自己曾经选择的那条路,是否是他想走之路。 大当家落在旬澜身上的目光透着探究,站在他身旁的山贼低声劝慰:“大当家,咱死都不怕,告诉他又何妨?” 大当家环视四周,在所有兄弟的认可之下沉下头颅,凶狠退散,取而代之的是狼狈。 “我们这伙子人啊,也是过了几年安稳日子的。” “新朝建立之时给我们分了田地,又免了赋税,我们自然干劲十足,家里也是越过越好。” “过了几年,虽然开始收了点赋税,但家家户户都还有余粮,日子也能勉强过下去。” “如今这三十赋一的税收按理说也不能算高,可自从这田地允许买卖抵押,我们这日子才开始过得一日不如一日。” 纵然被绑了手脚坐在地上,旬澜却并不狼狈:“既然觉着赋税不高,你们为何不耕田地,反而做了这打家劫舍,甚至要挟朝廷命官之事?” 大当家唉唉叹气,接续道:“我们也没想过要挟朝廷,我们只是想找你爹换点银子。” “如今虽然不是灾年,但谁家还没个三灾两病?”说这话的是一个妇人,怀里还抱着个三岁的孩子。 “我家孩子生了一场病,没了银子便只能将田地抵扣给了员外换救命的银子,我们一家子靠给员外当个佃户混口饭吃。” “三儿家还算好的,当时将田地抵扣的银子还算合适,到了我家老娘办身后事之时,我那地儿就只卖到了原本的一半。” 日子越过越苦,抵扣农田的人越来越多,这抵扣的价格却一日低过一日。 这价格你不接受,有的是人接受。 你今日不抵扣,明日价格只会越来越低。 “我们都没念过书,也不识字,辛辛苦苦当了一年佃户留下的几口米,最后连交赋税都不够。” 民生之艰辛,自来不是旬澜这高居庙堂之人可查:“你们田地既然抵扣了,缘何还要交赋税?” “当初签字画押的契约说的便是赋税自担。”大当家喝下一口烧刀子:“我们也找官府要过说法,最后却是以被打一顿板子了事。” 这一番话说完,旬澜和韩淑的身姿一瞬便沉重了起来。 这些年风调雨顺,他们只听到全国各地的粮仓早已装不不进新粮,却从未想到这庄稼汉子竟然连口饱饭都吃不上。 被妇人抱在怀里的小儿醒来,揉了揉眼睛朝着韩淑询问:“你是谁啊?我没见过你欸。” 山洞内的所有山匪一瞬警觉,妇人抱着小儿朝后连退数步,洞内的山贼抄起家伙就朝着韩淑围了上来。 打斗声起,韩淑不欲伤人,手里的剑刃未曾出鞘,使出的拳头与踢出的腿脚也没用什么力气,反倒让这些山匪觉得韩淑好欺。 躲闪不及,遮在脸上的黑色面巾被山匪挑下,韩淑露了本来面貌。 “这……这就是那个郡主。” 大当家听着这话当即便觉得自己被旬澜骗了,这人刚刚那一番话为的就是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好让这女人杀了他们去换取功劳。 怒步走到旬澜面前,一手扣住旬澜的喉咙:“剑放下,不然我杀了他。” 旬澜嘴角微微一笑,有点苦。 这两日他这脖子也还真是多灾多难。 这不,喉口涌上腥甜,来不及咽下的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旬澜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当是狼狈极了,必然污了韩淑的眼。 将手里的的剑放下,韩淑选择束手就擒。 两人双双被捆绑扔到了角落,旬澜靠着岩壁重重喘了几口气,垂首道歉:“对不起,是旬某拖累了郡主。” 没有怪罪,皇命在身,韩淑本就当救旬澜:“旬大人还真是一介弱男子,随便一个什么人都能把你绑了去。” “郡主教训的是。”诚恳点头,和韩淑比起来,旬澜的确有些不济事:“等旬某出了山洞,必然好好强身健体。” 洞内寂静,夜深天冷,旬澜又受了点伤,韩淑不敢让旬澜睡去,便主动攀谈起来:“刚刚听到的这一番话,旬大人如何考虑?” “任何政令从上往下传达之时,会存在无数变故,一郡一县一乡之民生很多时候并不取决于朝廷之命令,而是取决于政令的执行者。” 很小声的问,韩淑并不想表现出自己的立场:“旬大人,他们还有机会活吗?” 缓缓侧目,温眸含笑:“旬某此生,必当以福泽民生为己任。” 月光爬出阴霾,透过洞口洒进山洞,落在两人身上。 韩淑唇间绽出一抹笑容,是旬澜头一次在韩淑脸上见到的笑容:“若真能如此,今日本郡主成了俘虏之事,倒也值得。” “郡主,旬某收回曾经对您说过的那句话。” 拢共也没说过几次话,韩淑还真就忘记旬澜同她说了什么。 在韩淑的疑惑之中,旬澜缓缓低头,轻轻言语:“女子之身亦能忧国忧民,亦有无限天地。” 韩淑自入了林子已经一夜未归,虎翼军的亲卫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好不容易挨到天光透亮,便直接入了沈烬墨的营帐,而惯来浅眠的沈烬墨直接抽出腰间软鞭,朝着来人袭去。 锐眸含着生气一瞬睁开,待瞧清眼前之人身份,软鞭一瞬换了方向,偌大的营帐受不住这一鞭子的力量,直接碎成了布条。 亲卫被这未尽全力的一鞭吓到双膝跪地,握在剑柄上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匍匐在地的身躯是对沈烬墨绝对的畏惧。 这一鞭子若打在他身上,他早已身首异处。 收回鞭子朝着营帐外走去,就连余光都没有落在那跪在地上的士兵身上。 沈烬墨自然知晓这人进来是因为韩淑彻夜未归,而彻夜未归的缘由必是因为行动失败。 锁住韩淑与旬澜的必然不是绳索,而是对弱者的怜悯,对正义的追求,对理想的追逐。 韩淑此次上山,必败。 第85章 墨世子,你这是公报私仇 走入主将营帐前,沈烬墨找了张椅子坐下。 初醒的嗓音虽轻,却含着隐隐杀气:“把人都叫过来,叫不醒的直接砍了。” 半盏茶的时间不到,侍卫司和虎翼军的所有人集结完毕。 没有废话,直接下达命令:“孙铮,你带着侍卫司的人直接上山,让他们将韩淑和旬澜放了。” “墨世子,你这是公报私仇?” 其实,孙铮和沈烬墨也没什么私仇,但沈烬墨这话不就是让他去送人头吗? 神情未变,手里的鞭子落在孙铮脚边,泥地之上被砸出一个深坑:“孙铮,你是觉得本世子不敢动你吗?” 孙铮的气势一瞬弱了三分,说句实话,他是真的畏惧沈烬墨。 眼前这人在与长公主和武安侯动手之后,不仅全身而退,还能升了官职。 这人和那些被夏弘摒弃的开国功臣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侍卫司只会是他的,他的未来无可限量。 “我又没说不去,你这么凶干嘛?” 孙铮小声嘟囔,朝着田定走去,带着颐指气使:“你有一千两的银票吗?” “属下……”侧目看向沈烬墨。 沈烬墨压根没抬眼。 又不是他出银子,他凑这热闹作甚? 从怀里掏了两张五百两的银票,恭敬递给孙铮:“属下有,都交给孙大人处置,不够您再和属下说。” “墨世子,够意思啊。”孙铮握着银票的一瞬,顿觉神思明朗,所有脾气烟消云散。 “你既然非要把这立功的机会送到我面前,那我就承了你这恩情。” 孙铮将几个亲信叫了过来,偷偷交待了几句才带头朝外走去。 一出营帐,吆喝之声便响了起来。 “孙大人带着一千两银票来赎人。” 孙铮自然知晓他们这伙子人打不过山匪,这样安排一来可以宣扬自己的功劳,二来也能避免山匪误会,起了杀心。 如此两全其美之策,孙铮觉得若非他生来聪明,必然想不出来。 等到侍卫司所有声响彻底消失,沈烬墨才看向五十名虎翼军将士:“从山背上山,莫杀人,所有山贼全部绑起来带回洛安,交由大理寺发落。” “是。” “大当家,大当家,那些人带着银票上来赎人了。” 冲进山洞的山贼满面喜气,苦等一夜,他们总算等到了他们想要的结果。 高悬空中的心落下,大当家高悬的心放下:“你们几个,看住这两人。” 留下十余人在洞内看守,大当家带上众人出了山洞,与寨门的侍卫交涉。 山洞外的声响颇大,旬澜低头看着韩淑的影子笑道:“郡主手下的人和郡主性子差别还挺大。” “不是我的人。” 守在他们身侧的人都被洞外的响动吸引,步子不住往洞口挪去,对寨门那关乎他们未来的动静尤为好奇。 韩淑手脚一同用力,捆绑住手腕的麻绳直接断裂,又转身徒手帮旬澜扯断了麻绳。 洞外的战斗声四起,伴随着侍卫司躲闪的惨叫,沈烬墨带着的人与山匪展开斗争。 韩淑一手攥住旬澜的手腕,一手握着未出鞘的剑往洞外走去。 洞外的山匪因着沈烬墨的出现直接杀红了眼,手上握着的工具无差别的朝着这些勋贵公子挥出。 旬澜跟在韩淑身后,被韩淑妥帖护着,未曾受到一丝伤害。 生平第一次,旬澜被一个女子护住,且十分安心。 太阳落山,绮丽从天边倾斜而下,染红了整个苍穹。 今日是夏城的生辰,谢南星换上七彩阁新送来的袍子。 浅青色丝绸质地光滑,上面用银线勾勒出朵朵祥云,穿在身上更是处处合身,没有一处不爽。 唯一的不好便是,这身袍子花了沈烬墨一月的俸禄。 朝着铜镜走来,镜中之人自有一派浑然天成的纤弱绝美,既能让人生出守护之心,也能让人萌起毁灭之欲。 “这般好看,怎么沈烬墨不是第一个看到的呢?” 微一思索,谢南星想到了南风馆那日见闻,眉梢微敛,便将衣裳换下,亲自叠好放进衣柜。 一改往日浅色着装,谢南星穿了一套黑色锦袍,满头青丝用发冠高高束起。 若微微敛眉板脸,气场也会强势几分,与过往温软的模样略有不同。 “小公子,韩世子到了。” “嗯。”朝着院门走去,谢南星忍不住叮嘱:“阿平,今日定要待在我身边,寸步不移。” 谢南星对洛安世家公子的印象并没有很差,近如韩洲、旬湛,远如钟峦,虽然不如沈烬墨稳妥出色,却也自成一派风骨。 “奴才晓得。”墨平应得也很是慎重:“小公子,您但凡想走就和奴才说,奴才就带您杀出去。” 谢南星被墨平这如临大敌的阵仗逗笑了:“我是去参加生辰宴,顺便结交些许志同道合的朋友,怎么听你这说话,像是我要给沈烬墨去拉仇家似的。” “小公子,您别取笑奴才。”墨平摸了摸脖颈,今日他总觉得凉飕飕的:“反正您记住奴才的话,奴才都听您的。” 沈烬墨离开洛安不过几日,先有旬湛,如今又有夏城,那些往日里不敢靠近谢南星的牛鬼蛇神,如今一股脑全都出现了。 谢南星涉世未深,不懂这洛安权贵圈子私下的荒唐,墨平却多少有些耳闻。 韩洲透过窗户看着那道黑色的身影,便率先下了马车,亲自迎着谢南星走去。 “谢南星,你瞧着还真的像个大人。” 无需任何人搀扶,谢南星自个儿踩着车凳上了马车:“我本来就比你大两岁。” 韩洲瞧着谢南星这利落劲儿,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微微摇了摇头。 恋情里的男人啊,处处都是心机。 马车车门关上,福喜和墨平先是友善对视,继而迅速转头。 谁也看不上谁,谁也不喜欢谁。 第86章 韩洲,达成所愿,活着回来 韩洲打开食盒,将家里厨子新做的小点心递到谢南星面前,又极为妥帖的给谢南星斟了一杯温水。 顺手拿了块点心小口吃着,今日这一出也不像是用来吃饭的,谢南星这身子经不住饥一顿饱一顿,提前垫巴点对身子能好点。 韩洲:“谢南星,你家世子殿下什么时候回来?” 谢南星:“他说五日便归,明天肯定就会回来。” 韩洲:“他说几天便是几天吗?” “他要是说话不算话,那还和我说干什么?”谢南星应得理所当然,沈烬墨鲜少给他承诺,但只要说出的话,那便次次都算数。 “莫不是你家不是这般?” “真好。”韩洲是真的有些羡慕。 这种关于归期的承诺在忠勤侯府,从来做不得数。 他爹在他年幼时总说过两天就回家,可每次出门少则半载,多则年,且没有哪次回家身上不带伤。 他娘陪着爹去抗击倭国被掳,负责谈判的大人到了东境承诺最多一月便将娘赎回,可一月之后,带回的只是他娘的尸首。 如今上战场的成了他阿姐,韩洲便再也不敢问这个问题。 他总觉着这个问题得到的答案从未如意,甚至带着些许晦气。 从韩洲眼中散出的落寞让谢南星颇觉压抑,那些不能提及的委屈,沈烬墨和谢南星说过些许的。 可人,总得从阴霾中走出来,才能窥见天光。 递了一块糕点过去,谢南星转移了话题:“韩洲,你未来想做一番怎样的事业?” 恶狠狠的将糕点咬下,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狼狗。 “血洗东倭,外交还不了我娘的公道,我亲自来讨。” “将北境的鞑子驱逐至千里之外,让他们再也不能扰我河山。” 韩洲并不喜欢洛安,人人都戴着假面,见不了几分真心。 “做完这些我便带上我阿姐和我爹,直接定居北境,白日养羊骑马,夜里篝火畅饮,过几天人该过的日子。” 透过韩洲这依然透着稚气的言语,谢南星似是看到了那辽阔肆意的北境。 心间慢慢开阔,谢南星也生出向往,他有些想带着沈烬墨和韩洲搭伙。 但前提是韩洲要赢,沈烬墨也要赢。 “你爹同意给你请夫子了吗?” 在武将世家长大的韩洲,认真学习起来比谢南星这半道出家又体力不济的人快了不少。 日子一天一天往前走,谢南星能帮韩洲的地方越来越少。 韩洲自然可以自学,遇到不懂的点也可和谢南星探讨。 但这样太慢了。 谢南星觉得韩洲没有那么多时间摸着石头过河,他需要一个具备高屋建瓴能力的夫子。 “虎头寨这一战若是赢了,我阿姐下一个想去攻占的一定是东倭。” 韩洲和韩淑要做的是同一番事业,拥有的是同一腔期望:“近些年水军溃散,了无胜算,我爹很有可能会再失去一个女儿。” 患有腿疾的忠勤侯,不能再失去一个儿子。 韩洲其实都懂的,但他并不会因为懂,而选择放弃。 谢南星手支在窗柩之上,头靠在手上看着眼前犹如困兽的韩洲:“韩洲,你爹和你姐想的也是对的。” “谢南星,我是个男人,我会保护我姐,我会保护我爹,我也会替我娘讨回公道。” 韩洲是个铁骨铮铮的男儿,就算他没有上战场的机会,也不能失去指挥千军万马的能力。 “韩洲,我现在去太傅府交大字,十次有个两三次会见到太傅,你下次和我一块去,如何?” 至于最后能不能成,太傅愿不愿意教,要靠韩洲自己。 “谢南星,多谢。” 除了谢,韩洲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这些年太多人告诉韩洲,他们希望韩洲如何。 可只有谢南星一人在认真倾听韩洲想如何。 “谢南星,作为补偿,我以身相许行不行?” 颇为认真的问了一句,又在谢南星含笑的注视下改了话头:“还是算了,你若和我在一处,很容易成为鳏夫。” “你可别和墨世子说,我怕他会揍死我。” “韩洲,达成所愿,活着回来。” 天边的绚丽被青白取代,谢南星的嗓音比这晚秋的凉风更为清爽,抚平韩洲心间所有的闷热潮湿。 “我会的。”沈烬墨许给谢南星的承诺都算数,韩洲也会努力将自己的承诺兑现。 马车停在八皇子府邸,也不知道是谢南星的面子大,还是韩洲的地位高,竟然早早就有宫里的小太监专门在等着他们的到来。 跟在小太监身后从正门而入,所过之处时间仿若静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韩洲身侧的谢南星身上。 待到谢南星走远,低声的议论四起。 “这洛安何时来了这般绝色尤物?” “你瞧瞧他那腰,啧啧啧,看着就让人生出折断的欲望。” “我前些天去南风馆还觉得那边的新推的小倌甚是识趣,瞧了这位方觉的,那些玩意儿简直是不堪入目。” “这人被韩世子护得这般紧,莫不是韩世子的男宠?” “若真是也没问题,等韩世子腻了,咱也能过过瘾。” …… 不堪入耳的话没有传入谢南星的耳中,一路而来落在谢南星身上的目光,也让谢南星不太适应。 谢南星能很清晰地感知到,这些人并未把他当个人在看。 收敛情绪,两人双双入了正厅,朝着这府邸的主人行礼。 “贺八皇子诞辰,这是我和谢南星给八皇子备下的生辰礼,请八皇子笑纳。” 这洛安的路,这洛安的权贵,日日说着黄白之物俗气,却无人不爱这黄白之物。 赴宴不带礼,谢南星连带着沈烬墨都会成为被这洛安权贵嘲讽的对象。 韩洲能报答谢南星的地方不多,多备下一份礼也不过聊表心意。 但谢南星的贺寿礼由韩洲交出一事,也在很直白的告诉这洛安的勋贵,沈烬墨和谢南星真的很穷。 夏城朝着两人点头,余光瞥过那两份礼物,嘴角多了几分笑:“你们先稍微玩会,马上就要开席。” “多谢八皇子。” 正厅内熙熙攘攘都是一伙子心火旺盛的公子哥,都已入秋的天气,竟然还放上了冰鉴。 谢南星扛不住凉意,便拉着韩洲去了屋外,找了个凉亭落座。 晚风徐徐,四周挂着喜庆的灯笼,远处似乎还摆放着烟火,只等时辰一至便是满天绚烂。 池子中央的亭台上正有伶人唱着咿咿呀呀的曲子,听在耳边倒也生出几分愉悦之感。 纵谢南星今日这一身穿得颇为端重,依然挡不住从正厅投过来的猎奇目光。 第87章 晚宴起,权欲碎真心(上)-别跳 能在正厅拥有一个座位之人,自然不是沿路的公子能比的。 既然对谢南星生了兴趣,正厅内的便有成群的人朝着谢南星走来,怀里左拥右抱的都是知情识趣、容色出众之人。 “韩世子,这位是谁,怎么不跟大家介绍一下?” 面对这样的场合,韩洲处理起来虽不是游刃有余,但也算熟练。 微微迈出两步,走到谢南星面前,遮住这些放肆打量的目光:“你问谢公子啊?” “原来姓谢。”站在台阶之下的男子互相对视,再次抬头赤裸的目光遍布俗气:“若能得此殊色,条件随韩世子开。” “韩世子不是想去军营吗?”兵部尚书之子推开怀里搂着花魁:“你把他让给我,这事我来给你安排。” 韩洲脸上挂着的笑极具侵略性,朝着这些人步步紧逼:“谢公子是平南长公主府的小公子,是九皇子的伴读,是沈烬墨护着的人。” “各位有几条命,来做这般白日梦呢?” 周边所有带着亵渎之意的恶人慢慢变了模样,朝着谢南星释放出善意。 到了这一刻谢南星才意识到,他家那七品小官,名头还真是好用。 不对,已经五品了。 他家世子殿下,可是凭着本事升官了呢。 瞧着韩洲依然握紧的拳头,谢南星从石凳上起身走到韩洲身侧,主动圆着场子:“快开席了,众位莫要让八皇子久等。” “谢公子请。” “众位先请。” 同众人一道入了宴席,谢南星同韩洲坐到一处,身后站着墨平和福喜。 三人将谢南星牢牢护住,务必保证谁也伤不到谢南星。 夏城还没来,众人便自行玩笑取乐。 也不乏带着猎奇目光打量谢南星的人,但这般目光再无赤裸且丑陋的欲。 韩洲朝着谢南星探出半个头,小声说道:“谢南星,这满洛安同辈子弟中,还真没几个不怕你家世子殿下。” “为何?”谢南星给自己倒了一盏热茶,又给韩洲换了凉茶。 这天气谢南星虽觉凉,但韩洲这等热血汉子必然喝不下热茶。 “侍卫司废了潭水,长公主府打杀了那么多人,不但没背责任,还升了官,你说可不可怕?” “不可怕。”谢南星只觉得心疼:“他脾气最是好,又很乖很听话,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动手。” “必然是那些人先惹的他。” 谢南星这话说得墨平都不敢轻易点头,更遑论韩洲。 虽然不敢苟同,可韩洲也不会反驳谢南星的话:“反正有墨世子在,这洛安你未来可以横着走。” “我又不是螃蟹,我缘何要横着走。” “你生气了?”疑问的语气,肯定的神情:“你真的太护短了。” 谢南星喝了一口温茶,淡淡看向韩洲,韩洲只得拱手作揖:“是是是,墨世子最是讲道理。” 福喜瞧着自家主子这怂样,觉得有些丢人。 就他家主子这做派,这辈子都只有当个兄弟的可能。 而他家主子,现在似乎也只想成为谢南星的兄弟。 等谢南星喝完两盏茶,夏城这个寿星才在一众宫女太监的拥簇下出现在主位。 端起酒盏朝着院内院外的所有人举杯,属于皇家的矜贵之气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广交天下友人的平易近人。 “众位今日来给本皇子祝寿,本皇子很畅快,自然也要让各位乘兴而归。” 夏城拍了怕手,王府内外所有大门都被关上,洛安城最出名的伶人戏子登台唱戏。 丝竹声声起,伶人歌舞升,璀璨烟花闹。 各色小倌妓子走入厅内,扭动着身姿走向厅内众人。 这一方寿宴的靡丽在此刻才算真正进入了正题。 连续几杯酒水入口,夏城容色上染上了红,环视殿内的妓子小馆:“这殿内都是些乖巧的,你们瞧上了就能直接带走。” “这后院厢房有些个不听话的,能不能好好享受,就靠众位自己的本事。” 话音刚落,夏城直接搂着个清秀斯文的小倌入怀,与众人同乐的姿态摆在了台面之上。 场面彻底松了禁制,四下之人纷纷朝着夏城举杯:“八皇子会玩,我们敬八皇子一杯。” 笑着受了这杯酒,夏城漫不经心说着正事:“日后本皇子将于众位及你们的父兄同朝替百姓办事,今日我们同甘,来日自然也能闯出一番成就。” 又是数轮推杯换盏,那些披着这大夏皇朝最华贵衣裳的勋贵公子,将所有本性暴露。 四处都是散落的华服,四下都是庸俗的取消。 夏城揽着小倌儿从屋内出来,对着怀里的小倌儿亲了一口,直接又将满面红润的小倌儿推到了隔壁男子的怀中。 “这小倌儿本皇子试着不错,你若喜欢,直接带走。” 男子将那小倌儿拦腰抱起,朝着后院厢房走去。 不知怎的走了几步便来了野性,直接将小倌儿直接压在花坛之上。 小倌再是不愿,也只能软身抗拒:“爷,这样不行,奴家怕羞。” “那本公子跟要试一试,这羞与不羞有何不同。” 这般软语被默认为是欲擒故纵之言,男子撕开小倌的衣裳,不时便滚入花丛深处 夏城站在厅内环视四周,嘴角的笑愈发肆意。 这人与人之间,定要一同做过些许荒唐事,才能坐上同一条船。 然目光落在谢南星和韩洲所在之时,夏城眉头一锁,端着酒盏就走了过去:“韩洲,谢南星,可是这些人都入不了两位的眼?” 韩洲端起自己的酒盏一口喝完,又替谢南星喝了一杯:“谢南星身子不好,我年岁小若破戒必被我爹揍,这番美意便只能心领了。” 夏城比韩洲也就大了两月,韩洲这般言语着实立不住脚。 “十四岁怎么还算小?” 夏城直接推了个女子入韩洲的怀,再转头看向谢南星,打定了拉谢南星入水的主意。 “谢公子雌伏于墨世子身下,今日难得有享受的机会,你不说,本皇子不说,那便无人知晓。” 第88章 晚宴起,权欲碎真心(下)-别跳 “哼。”谢南星从凳子上起身,笑着开口:“草民这命贱,想多活几年,实在不堪消受。” “八皇子,谢南星是墨世子的人。”韩洲将怀里的女子推开,嗓音带上了很敌对的戾气:“墨世子,是皇上的人。” “皇上御口说过,墨世子的命,谢南星能做一半的主。” “哈哈哈。”夏城这一笑,颇为诡异。 生平第一次被人这般威胁,夏城竟然还真不能动手收拾谢南星。 但这火,他总得消一消:“韩世子和南星可不要太早离开哦,这在座的公子哥都想和两位认识认识。” “你们走早了,本皇子和在座的各位公子可是要生气的,这要都生气了,记恨上墨世子就糟糕了。” “哦,对了,谢公子若是后悔了,可以随时来找本皇子。” 夏城要让谢南星看看,他以男子之身雌伏于沈烬墨身下,日后会是那般下场。 而投靠他夏城,才是谢南星最值得做的决定。 以茶代酒,谢南星恭谨点头:“八皇子放心,草民自然会待到最后一刻。” 染了醉意的天皇贵胄,又哪里还会讲那一套同袍之仪,夏城想做的只有泄愤。 随意搂着个女子离去,源源不断的人涌向谢南星和韩洲,排着队来敬两人的酒,而韩洲以一己之力将所有酒水饮下。 谢南星看着这些人端着酒盏生扑正在跳舞的歌妓。 谢南星看着这些人将带在身旁的小倌儿互相交换。 谢南星看着公子凑在一处,厢房都未来得及进,便在草丛中肆意玩闹。 所有的笑声凭空消失,谢南星听到了哭声、惨叫声和求饶声。 原来那种事情并不如秦楚楼中听到的那般酣畅,也不如话本里描述的那般情深。 这洛安城内的男子,若雌伏于男人身下,便连人都算不上。 谢南星想走,可他怕连累沈烬墨。 他想叫沈烬墨救他,可沈烬墨不在洛安。 谢南星从未想过往日跟在沈烬墨身侧,见到的是这世家公子披上华服之后的模样。 而今日这般才是世家公子的真面目。 肮脏,自私,利欲熏心,同流合污。 这个皇朝,已经从权贵开始腐烂。 钟峦搬了条凳子悄无声息凑到如遭雷击的谢南星身边,抬手指了指四周的放荡,并未觉得不适应,反而能找到自己的乐趣。 “谢南星,这洛安的勋贵公子,都是这般玩闹的,你要早些融入。” 钟峦在劝谢南星,他在带着谢南星进入大夏皇朝的顶级圈子,他在带谢南星见世面。 “有时候,有了共同的玩乐,私下再几经调笑,这人脉就铺了出来。” 侧目看向钟峦,谢南星含笑反问:“呵,我为什么要融入,莫不成钟世子觉得这是什么好事?” “欸……”钟峦语滞,从未有人问过他这样的问题:“大家都是这般做,你不这般,你便是异类。” 而属于异类的那条路,尤为难走,甚至于无路可走。 一身着白色亵衣裤,身姿纤细的男子披散着头发从后院厢房跑出,亵衣裤之上染着星星点点的红,像冬日的腊梅。 “我不愿意,救我。” 哭喊求助,却无人愿意伸出援手。 那人在厅内奔走寻找着生路,经过谢南星面前之时,谢南星才看清那人衣裳之上点缀的不是红梅,而是鲜血。 直接抽出墨平手里的剑,指着那几个追逐的公子,高声开口:“他不愿意,为何要强迫他?” 四周一瞬沉寂,那朝外逃跑的男子回头看了谢南星一眼,灰扑扑桃花眼闪过一瞬光亮。 夏城眸光掠过谢南星,他就是要让谢南星看到这一出:“众位,随意玩,出了事都算本皇子的。” 话音刚落,殿内喧闹回归,那逃出厢房的男子被侍卫抓住,重新抬进后院。 谢南星颓然地将手里的剑插进剑鞘中,安静坐在凳子上。 抬头看着依然在喝酒应酬的韩洲,侧目看着坐在身旁的钟峦。 漂亮眸子中透亮的星火,一点一点淬上了冷,变成了能杀人的坚冰。 谢南星心好酸,好压抑,好沉重。 可他什么都不能做,谁也救不了。 谢南星想到了自己。 这洛安城内的风气如此,从云槐村回到洛安城内的沈烬墨,在这圈子泡上数年,是否也会与之同流合污? 那时,他这如草芥一般的人,又会拥有何等命运? 谢南星可以去死的,但是谢南星无法接受自己是被沈烬墨这般凌辱致死。 “谢南星,如果未来墨世子对你不好,你可以来找我。” 钟峦试探着开口,说出心中的欲望:“我会护着你,也不会让别人碰到你。” “别人碰过的男人你还要,你不嫌脏吗?”谁说只有女子命如草芥,这院中的男子,谁又活得有个人样。 “还是说,我在你们眼里一直都是可以互相分享的玩物?” “钟世子这般想也不重要,但你要记住,我谢南星就算是玩物,也落不到钟世子手里。” 谢南星的每一句话带着钟峦从未见过的尖刺,他不知道要如何解释,他能说的只有这洛安赤裸裸的现实。 “谢南星,这洛安城没有人会娶一个男子为妻,沈烬墨也不会。” “娶男子为妻,便意味着没有嫡子,这是会被家族除名,权贵耻笑之事。” 韩洲染了五分醉意,迷迷糊糊识别着钟峦的话,一瞬将钟峦提起,又直接扔在地上。 回首看向谢南星,纵然醉眼昏花,韩洲也看出了谢南星如今的窒息。 韩洲的心好酸,好疼。 他没有保护好谢南星。 而这个认知直接让韩洲发了狂,一脚将钟峦踢飞,嗓音带上浓郁的煞气:“你他娘的自己没用,凭什么说沈烬墨不行?” 府内昏昏沉沉的勋贵公子纵情玩乐,早就失了心智,无人注意到这一处的争执。 韩洲反手握着谢南星的手腕,摇摇晃晃走动夏城面前:“八皇子,天色已晚,我要带着谢南星回家。” 夏城嘴角微微勾起,接了怀里女子用红唇喂过来的果子,慢慢咀嚼:“谢公子,现在就要走吗?” 第89章 谢南星,我不会永远都这么没用 谢南星没有说话,他只是在笑,笑得很是明媚。 这笑挂在素白的脸上,像是被鲜血点缀的素白衣裳。 极致的冲击凸显出颓唐的绝美。 这个夜晚的所见所历,将谢南星对于同性之爱的绮思杀死。 这洛安城,没有男人拿出真心在待男人。 他们都是猎奇,他们都是在玩男人。 男人与男人之间最安全的关系,当是知己之情,逾越之人轻则伤心,重则身死。 从谢南星身上溢出的浓烈悲观将夏城包裹,疯狂退散,理智回归。 夏城总算记起了沈烬墨,记起这是夏弘认定的,会嫁给沈烬墨做男妻的人。 心中闪过慌乱,却又慢慢被平息。 谢南星如今全须全尾站在这里。 他没有对谢南星造成实质性伤害。 他是八皇子,他才是夏弘的亲儿子。 嘴角微勾,眉目平缓,带着友善:“既然谢公子累了,那便回家好生歇息。” 嘴角带上疏离的笑,谢南星转身昂首向前,墨平和福喜搀着醉酒的韩洲紧跟其后。 紧闭的府门开启,四周的混乱乍停,所有人看向这朝门口走去的四人。 府门被关起,沉默重新被喧嚣代替,他们是喧嚣的制造者,他们也将沦为喧嚣的陪葬。 坐上马车,谢南星透过窗户看着这被红色灯笼映着的八皇子府,谢南星尚且未能救赎自己,便在荒凉的心间生出了怜悯。 就这样的一个以喜庆之名开启的夜晚,却是由无数苦命人的灵魂与肉体堆砌而来。 醉意甚浓的韩洲忽生凉意,顺着谢南星的视线看去,一滴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谢南星,我今天是不是没有保护好你?” 韩洲生平第一次生出想护住一个人的念头。 韩洲失败了。 韩洲没有护住谢南星。 韩洲护不住谢南星。 “谢南星,我好没用。” “谢南星,我不会永远都这么没用的。” “谢南星你等等我好不好,我会赢,我会翻了这……” 谢南星猛地转身捂住了韩洲的嘴:“韩洲,醉了就睡觉。” 沉沉闭眼,韩洲将所有言语吞咽,蓄在眼眶中的泪水滴滴滑落,染过谢南星的掌心:“谢南星,对不起。” 马车即将启动,谢南星抬手准备关窗,却看到两人拿席子裹着一人往屋后走去,那染血的白色衣裳让谢南星觉得尤为熟悉。 心下一慌,仓皇出声:“阿平,跟上去。” 抬着人的太监也乘兴喝了几盏酒,随便找了个草丛就将人扔了下去。 待到两个太监离去,谢南星在墨平的搀扶下跑出马车,朝着匆匆走去。 裹住男人的席子直接敞开,谢南星入目便是眼前之人白衣染血,满脸猩红的模样。 墨平看着谢南星颤抖伸出的手,越过谢南星探向地上之人的脉搏。 “小公子,咬舌自尽的,还没死。” “快,快抱上马车。”谢南星手心拧紧,荒凉的心头生出执念:“去找成阳秋,阿平,要救他。” 谢南星一定要救他。 谢南星要救的又何止是他。 谢南星要在这个脏乱不堪的神都,救来日那个手无寸铁,孤立无援的自己。 乌云遮月,漫天孤寂。 今夜在驿站休整一晚,明日便能回到洛安,小别数日再与谢南星重逢,今夜的沈烬墨本当心中愉悦。 可沈烬墨没有。 他此刻的心情比这漫天乌云都更显压抑。 沈烬墨好想回家,他好想见到谢南星。 沈烬墨必须马上回家,必须马上见到谢南星。 阔步走进院中,被锁在囚笼中的虎头寨大当家此刻亦无法安眠。 抬手让看守院子的守卫退下,沈烬墨将一口未喝的酒壶递给了囚笼内的大当家。 大当家接了这酒,一口喝了半壶:“这位大人,怎么称呼?” “是你一个人死,还是这些人一块去死?”嗓音冰冷,淬着锐利,仿若刚出剑鞘需要饮血开光的宝剑:“你做好打算了吗?” 大当家被这番直截了当吓到,朝囚笼后靠了靠,转念又想起了旬澜。 “旬大人说他会救我们。” 其实,大当家没有信任过旬澜,甚至在旬澜许诺之后还伤了旬澜。 他此时的这句话,有点不要脸面。 可他也想活,他想带着他的父母妻儿一块活。 “你们拿命博成功了,其他各个郡县就都会这样做。” “我们没有杀过人。”激烈的解释,慌乱的眼泪,是对命运的反抗:“我们是被逼的,我们只是抢些财产活下来。” 这世上只有两人的泪能让沈烬墨动容,旁人之泪于沈烬墨而言,与一滴落入池中的水无异。 沈烬墨对大当家其实并无同情,能力不足之时铤而走险,本来便是拿命在搏。 如今输了,自然要拿命交待:“是以儆效尤容易,还是严查所有官员容易?” 沈烬墨尊重所有人的命运,而他今夜生出的这一点善心,意图救下的这些人,就当是为谢南星祈福。 没有等待所谓的答案,枪刺出头鸟,大当家的决定只能大当家自己做。 现实就是现实,站在夏弘的位置,他看到的是自己施行了轻徭薄赋的仁政,看到的是国库一年较之一年的充盈,看到的是各地递上来的折子都在歌功颂德。 站在万人之巅的夏弘,一贯做的是制衡,而不是 是非分明。 推开田定的房门,沈烬墨鞭子甩在床栏之上,田定被吓到从床上滚了下来。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田定看清眼前身着侍卫服的人,委屈巴巴道:“忘衡兄,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 “我现在就要回洛安,你明日和韩淑说一下。” 沈烬墨背上背着谢南星亲自给他收拾的行李,一路快马加鞭奔向洛安城。 走到城门之下,天光未现,四下依然漆黑一片。 敲响值守营房的门,沈烬墨递出腰牌,骑着马从留作急用的小门进了洛安城。 将马栓在后门的树上,沈烬墨直接跃进湘竹院。 岁一看着趁夜归来,连走路都透着小心的沈烬墨,莫名就轻笑出声,透着看人笑话的意图。 沈烬墨迅猛转头看向岁一所在的方位,眸中透出浓烈的警告。 这个点还在笑笑笑,把谢南星吵醒了怎么办? 一手捂住嘴巴,岁一不和沈烬墨置气。 反正等沈烬墨发现谢南星带了一男人回家,且还很是挂心之时,就足够沈烬墨心里不爽了。 提起那男人,岁一虽没看清容貌,却总觉得有些熟悉。 莫不是,这人也曾被他暗杀过? 第90章 南星惧怕靠近沈烬墨 蹑手蹑脚进入屋内,将包裹放到桌上,轻手抬起床帘。 借着微亮的晨光,沈烬墨看到躺在床上的人儿,慌乱的心找到了停泊的港。 原本安睡的人,慢慢蹙起了眉梢。 也不知是不是做了噩梦? 今夜未曾出现的月亮从云层中偷偷钻出,清辉落在谢南星身上,染上圣洁与安宁。 手似乎对谢南星眉间的皱痕不满,逃脱了沈烬墨的控制,虚虚放在皱南星的眉间,意图抚平谢南星所有的不安。 炽热又熟悉的温度甫一靠近,谢南星只觉眉梢生了一团火,将他生生灼醒。 朦胧中睁眼看向正坐在他床边的沈烬墨,脑海先是一片空白,肮脏混乱的记忆回到脑海。 双手紧紧攥住被子,谢南星一瞬缩到床角,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 谢南星因着沈烬墨过于近距离的靠近与触碰而恐惧。 谢南星的身体开始迁怒于沈烬墨,谢南星的心开始极力抗拒曾经动过的情。 战友与知己,才是他们二人之间最安全妥帖的关系。 深沉被眸色掩藏,沈烬墨柔和自己的目光,压轻嗓音:“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回答沈烬墨的问题,也没有将遮挡住自己的被子放下,谢南星抖声询问:“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忙完了就回来了。” 抿唇噤声,本就到了谢南星当起床的时辰,沈烬墨干脆将帘子撩起,主动拉开与谢南星的距离。 见沈烬墨往外走了走,谢南星才将怀里的被子放下。 深深几个呼吸,才鼓足勇气穿着木屐换了衣物:“还顺利吗?” “顺利。”习惯性凑近谢南星。 可沈烬墨的步子刚刚迈出,谢南星便迅速退后。 重新拉开距离,沈烬墨平静询问:“你这几天顺利吗?” 嘴唇张合,嗫喏开口:“我在家里,肯定是事事顺利。” “顺利就好。” 沈烬墨在墨平的伺候下开始梳洗,没有再做尝试靠近谢南星的事情。 谢南星怕他。 两人分作八仙桌两端用完早膳,沈烬墨如以往一般跟在谢南星身后出了门。 马车就在眼前,往日必然要被沈烬墨提着上马车的人,现在自己踩着车凳,迅速攀上车门上了马车。 等到坐稳之后,谢南星推开窗户,又不敢看向沈烬墨:“沈烬墨,你要是忙可以不送我。” “侍卫司的人最早也是明日才回来,我不忙。” 谢南星斟酌了一瞬:“那你要上马车吗?” “谢南星,看着我问话。” 沈烬墨用很轻柔的声音说话,像在哄谢南星。 他没有哄过任何人,但哄谢南星这个事情做起来一贯很熟练。 “说什么?”谢南星怯怯抬头,眼中慢慢蓄满水花,豆大的泪珠含着委屈落下。 也不知在替自己委屈,还是在替沈烬墨委屈。 深深呼吸了两下,谢南星鼓足勇气开口:“马车大,你上来也坐的下。” 沈烬墨怎么可能在知晓谢南星怕他之后,还非要和谢南星凑到一处? “你坐马车,我骑马送你上学。” 沈烬墨翻身坐上马背,墨平开始颤颤巍巍驱赶马车。 谢南星往马车车壁靠了靠,透过窗户看着沈烬墨的身影。 很好看,很俊朗,和昨日那些肮脏的玩意儿完全不一样。 可谢南星一靠近沈烬墨,便会心生恐慌。 墨平可以靠近他,小高可以靠近他,成阳秋可以靠近他,韩洲也可以靠近他。 独独沈烬墨,不可以。 泪意刚干的眼眶重新泛红,眼中闪烁泪光,谢南星觉得心好酸。 沈烬墨连夜骑马归家,肯定是为了看到他,可现在的他竟然托举不住沈烬墨的这一腔情意。 就算未曾动心之前,谢南星也从未给过沈烬墨这般冷遇。 对他许了痴心的沈烬墨,这一刻得多难过啊…… 良久沉默,谢南星当下有了抉择。 为了能触碰到那个叫做沈烬墨的终点,谢南星愿意做任何尝试。 重新撩开马车的帘子,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沈烬墨:“沈烬墨,我昨天捡了一个男人回家,如果他愿意,我想把他留下来。” “谢南星,放在你身边的人,要绝对安全我才能放心。” 沈烬墨和谢南星都还不拥有收留和拯救任何人的资格,一点点风险都能让两人万劫不复。 “嗯,我知道的。”谢南星乖巧点头:“成大夫昨天给他看了,说可能活不下来。” “所以我想着,如果他努力活下来,你在了解完他的背景后,觉得他没问题,我想让他留在我身边伺候我。” 谢南星觉着那个男子身上寄托了他对自身设想的最坏境况。 以男子之身雌伏于男子身下,纵然被百般糟践,也有逃出生天、绝处逢生。 谢南星在给自己搭建绝对安全的边界。 沈烬墨转移视线,看着微微泛白的天际线。 他跟谢南星在一处朝夕相处这么久,这是谢南星第一次告诉沈烬墨,谢南星自己想要什么。 是谢南星自己想要,而不是谢南星想替沈烬墨要。 静默蔓延,谢南星也觉得自己过于强人所难:“如果不方……” “好。”将谢南星的声音压下:“你想让他伺候,他就可以来伺候你。” 不管那个人的身份是否合适,沈烬墨都会替谢南星将人留下。 因为谢南星想要。 马车停在宫学,沈烬墨走到马车旁,想去将谢南星提下来。 谢南星站在马车上,紧紧攥住手心,为了压制住身体的恐惧,眉头都拧成了远山的形状。 终于,谢南星朝着沈烬墨张开臂膀。 身体颤抖,心中恐慌,谢南星还是想给沈烬墨抱。 谢南星想靠近沈烬墨,谢南星在努力克制恐惧走向沈烬墨。 沈烬墨嘴角的弧度好小。 谢南星透过这小小的弧度,看出沈烬墨闷闷的心情,好了起来。 沈烬墨真的太好哄了。 好哄到谢南星好心疼。 第91章 沈烬墨鞭笞洛安权贵(上) 沈烬墨笑着朝后退了两步:“墨平,把车凳搬下来,扶着点谢南星。” 刚歇下的眼泪又一次顺着谢南星的眼眶落下:“沈烬墨,你要等我,我会努力的。” “你莫哭,哭了就不好看了。”唇角浅浅,吐字清润:“快去上学,今日可能没办法接你放课,你别多心。” 得了沈烬墨这般安抚,谢南星反倒更委屈了。 抬手擦着眼角的泪花,低着头朝着皇宫走去,可眼角的泪却像是怎么都擦不干。 目送谢南星入了皇宫,瞧着谢南星和韩洲并肩而立的背影,沈烬墨心间怒火升腾。 转身上了马车,墨平战战兢兢驱使马匹前行。 书房的门被鞭子甩上,下一鞭子直接落在墨平身上。 剧痛席卷,却比不过墨平对站在他面前的沈烬墨的恐惧。 “你就是这么照顾他的?” 沈烬墨离开这洛安不过五日,这洛安就把谢南星折腾成了这般模样? 双膝跪地,鲜血在地板上蜿蜒,墨平将这些时日所有遇到的人,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沈烬墨。 连续三个响头磕下,墨平不敢抬头看向沈烬墨,只因沈烬墨那双眸子,淬上了地狱的暗火。 沈烬墨要替谢南星报仇,就算谢南星并不知道沈烬墨做了这些事情。 地板上的鲜血滑到沈烬墨脚边,沈烬墨朝前迈动步子,蹲下身子,鞭柄挑起墨平的下巴,带着屠戮万物的杀意。 “墨平,本世子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要拿命护着谢南星?” “你看出他不舒服,你为什么不带他走?” “他都开口想救那人了,你为什么不替他救了?” 任性猖狂到极致,宠溺纵容到极致,被沈烬墨护住的谢南星不需要屈服于任何人。 那些卑躬屈膝,跪地匍匐的事情,沈烬墨会自己去做。 墨平眼眶充斥血丝,从眼角流下的也不知是泪还是血:“世子爷为了小公子,要与满洛安的达官显贵为敌?” “墨平,你错了。”将鞭柄收回,沈烬墨从地上起身:“本世子就是为了与他们为敌,才回的洛安。” 刚刚抬起的头颅重新点地,墨平知道自己错了,他一开始就错得离谱。 他的主子能够以一己之力独挑这世间的恶,却不能接受谢南星受任何委屈。 是他,辜负了沈烬墨对他的信任与重托。 “自己去领三十板子,再有下次,你别活了。” 握着鞭子,沈烬墨转身出了长公主府,朝着八皇子府邸疾驰。 一脚踹开紧闭的府门,前来拦着沈烬墨的侍卫被沈烬墨两鞭子甩倒在地,惨叫呼痛。 府门被沈烬墨亲手锁住,转身看向这院内的府卫,沈烬墨嘴角的笑阴冷至极:“八皇子在哪里?” 沈烬墨来者不善,这府邸的下人只能低垂头颅,不敢泄露夏城的行踪分毫。 手里的软鞭随意套了个人的脑袋,轻轻用力,那人在濒死窒息之下指了个方向。 收回的鞭子朝着廊柱一甩,那被锁住的侍卫当场吐血,晕倒了在大理石地板之上。 并未朝着八皇子所在之地而去,沈烬墨搬了把椅子,直接坐在大门口。 此间响动惊醒了各世家公子的奴仆,纷纷回到厢房将自家公子叫醒,等着自家公子抉择。 越来越多衣衫不整的勋贵公子出现在大门之下,互相对视之下,他们不信沈烬墨真能拿他们这么多人怎么办。 “墨世子到这八皇子府邸所为何事?” “唰!” “啪!” 不带任何迟疑的鞭子落下,无差别的朝着这院内所有人攻击。 哀嚎之声四起,今晨才被清洗干净的地板,此刻又被鲜血浸染。 今日这地板上的流血者,是昨夜之悲剧的施暴者。 沈烬墨自然不是抱着替弱者伸张正义的念头来的,而是这些人动了他的逆鳞,就不当好好活。 前院扑满了横七竖八身上染血的勋贵公子,沈烬墨迈着稳健的步伐,朝着后院厢房走去。 被鲜血浸润的鞭子愈发厚重,一张张厢房的门被甩开,哀嚎,求饶、警告之声从后院传出。 正如一个时辰前的前院。 书房的门被鞭子挥开,夏城看着沈烬墨,轻笑:“忘衡,今日打畅快了没?” 夏城自然知道沈烬墨抽了这满府权贵公子,但夏城对于沈烬墨抽人之事并未叱骂。 沈烬墨自己造下的孽,自有自己来还。 夏城就不信,犯下这般祸端的沈烬墨,还能被宽恕不成? “八皇子?” 沈烬墨大马金刀找了张椅子坐下,染血的鞭子蜿蜒在夏城的书桌上,比那顶级的小叶紫檀书桌更为古朴厚重。 “非要把谢南星叫来,想从臣这里获得什么呢?” “忘衡,本皇子只是邀请谢南星来参加晚宴,并未为难谢公子。” “哦?是吗?”沈烬墨握住鞭柄,不轻不重的一鞭落在夏城手臂,衣裳破开,一瞬皮开肉绽。 “八皇子,您上面还有七个兄长,太子殿下既嫡又长,怎么也轮不到您身上。” 在夏城含怒的眸光之下,沈烬墨又挥下了一鞭:“您想活,就当低调,这般肆意妄为的拉拢朝臣,你是要造反吗?” “沈烬墨。”一掌拍在书桌,掌心染上的鲜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你竟敢胆大妄为到对本皇子动手。” 夏城不想正面回应沈烬墨这个问题,他自觉自己比夏陵登顶皇位的几率要高。 又是一鞭子甩下,落在夏城另一只手上,沈烬墨起身撑在书桌之上:“八皇子,你信不信,打了你,明日我也能全身而退。” “你知道为什么吗?” 嗓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惊悚,越来越诡异,听得夏城头皮发麻,四肢虚软。 “因为啊,不论是筹谋江山之时,还是初初登基之时,皇上要笼络权贵,让自己的儿子拉着这些人入局,是他最大的诚意。” “而现在啊,皇上要收拢权力啦。” 沈烬墨不仅要让夏城被身体的疼痛折磨,更要让夏城被恐惧包裹:“那些原本被当作棋子的皇子,的确无甚机会。” “可八皇子啊,你这清清白白的身份,现在没了。”一手锁住夏城的喉咙:“你还是在此等境况之下没的清白。” “臣觉得,你会死得比别的皇子都早。” 第92章 沈烬墨鞭笞洛安权贵(下) 紧闭的府门开启,烈日将地面烘烤,地上的血迹慢慢变黑凝固。 沈烬墨踩着血迹走出府门,并未立即动作,他在思考要先去收拾谁。 韩洲那废物护不住人还非要装大,把谢南星带到这种宴会,欠收拾。 旬湛那小狐狸先是使计将自己调离,接着掳着谢南星去南风馆那等腌臜之地谈事,也该收拾。 沈烬墨既然抽了一院子的人,自然不会落下这两个。 从相府正门而入,染血的鞭子拖下地上,将所有意图阻拦他的下人震慑。 一脚踢开了旬湛房门,此时正看着秘信的旬湛收敛眉目,让所有仆从退下。 “墨世子怎么来找…啊…” 话音未落,沈烬墨的鞭子直接抽到旬湛的胸膛。 衣裳一瞬破开,胸膛上被鞭子扫过的地方,渗出鲜红。 没给旬湛说话的机会,沈烬墨几个跨步走到旬湛面前,锁住旬湛的脖颈,直接将旬湛推到书柜之上。 束缚的窒息感传来,旬湛透过沈烬墨泛着血丝的眸子,看出了沈烬墨的杀意。 旬湛看着这般杀意,心中得疯狂肆意生长。 沈烬墨真的会为了谢南星杀了他,这可是个天大的好事。 因为,谢南星是夏域的人,被谢南星拴住的沈烬墨,也会是夏域的人, “旬湛,被你算计,是我技不如人。”头缓缓凑近旬湛的耳廓,说着只有两人能听见的话。 “你胆敢再带他去那种地方,我就把你,连带你背后的势力,一个一个给你点出来。” “我不方便去毁,这洛安有的是人想毁。” 手一瞬撤回,旬湛瘫软在地竭力呼吸。 看着手背上鲜红的血迹,沈烬墨嫌恶地用旬湛的袍子擦干净。 朝后踏出几步,目光落在旬湛的肩膀。 眼前这人竟然敢把谢南星扛在肩膀上? 鞭子再次挥下,落在旬湛的肩膀上,比胸口那一鞭子显然多用了几分力。 阴沉萦绕在沈烬墨周身,从书房赶来的旬相看到这般场景,当场震怒:“墨世子,你是否过于猖狂?” “跑到我家里来抽我的儿子,有把老夫放在眼里吗?” 旬湛提前将所有下人赶走,生生扛下沈烬墨的这几鞭子,就是不想将这个事情再闹大。 “爹…咳咳…是我的错。” 沈烬墨朝着旬相微微拱手,嗓音沉稳:“多有叨扰,请相爷见谅。” 看这沈烬墨离去的背影,旬相双手攥拳,转头瞧着旬湛这满身伤,周身被不满充斥。 旬相,见谅不了! 明日早朝,旬相必然要参沈烬墨一本。 哪里能看不出他爹的想法,呼痛的啜泣声从旬湛口中传出:“爹…爹…我好疼,你瞧瞧我啊。” 弯腰扶起旬湛,旬相朝着管家使了个眼神,管家连忙外出请大夫。 “湛儿,你做了什么事惹到这煞神?” 这一问,旬相想到了那日他这儿子唬他去东宫要人的事情。 旬相一瞬意识到,那壶烧酒不该喝。 “爹,我说了你可别揍我。” 旬湛现在身上的伤颇重,实在经不住再被揍一顿。 可若不说清楚,明日他爹上赶着做点事情出来,反倒后患无穷。 “你大胆说,爹给你做主。” 这都打上门了,旬相还不去讨要一个公道,他这相府的面子还要不要? “我从墨平手里掳走了谢南星,带着他去南风馆找了小倌。” “很不巧,那些小倌儿又有点子像谢南星,这事儿也被墨世子发现了……” 糟心玩意儿,唬他将沈烬墨调走,只是为了带着谢南星去逛窑子??? 旬相所有的心疼烟消云散,抄起桌上的茶壶就朝着旬湛砸,黑着的这张脸比亲眼看见沈烬墨打人更冷。 旬湛忍着疼痛四处躲闪,他今天真的太惨了。 要是早知道沈烬墨提前回来,他必然要先躲一躲的。 沈烬墨这人不讲武德,竟然偷偷摸摸回来!! “爹,爹,您说了不打我的,您说好了的。” 春节旬湛就因为逛楼子被皇上赏了一顿板子,这才过去不到一年,旬湛又去? 这要让夏弘知道旬湛屡教不改,不说旬湛的前途,就连旬相都得被扣上一个教子无方的罪名。 越想越气,旬相直接操起凳子朝旬湛砸去:“老夫今日要打死你个孽子。” 管家一进入屋内,没有看清现在演的是哪一出,但再这样打下去,肯定不行。 嗓音猛的提高,因为这嗓门不大点,直接就被旬湛的哭叫压住了。 “老爷,大夫来了,要不要先给二公子看看再打?” “候着!”旬相朝着管家一声呵斥,将管家吓得一个激灵:“老夫要打到这小兔崽子叫不出来了。” 学堂放课,沈烬墨没来接谢南星,坐上马车后谢南星整个人都有点闷闷的。 他既盼着沈烬墨忙完了可以来接他,但他害怕沈烬墨来接他。 马车摇摇晃晃,谢南星竟然从浓郁的中药味中闻到了血腥味,推开马车车门,看着墨平奇怪的坐姿,心中一瞬了然。 谢南星其实并不觉得墨平有错,不论是南风馆还是八皇子府,所有的选择都是谢南星自己做下的。 墨平一个下人,哪里敢反着他来? 钻出马车,谢南星直接坐到墨平身侧:“阿平,你要不歇息两日,后面让小高驱车送我上学。” 嗓音里包裹的歉疚传入墨平耳中,侧头看着谢南星傻笑:“小公子,奴才皮厚,不疼。” “都是人,哪里有不疼的。”谢南星从不觉得自己的命比这些仆从贵多少,若非沈烬墨,他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沈烬墨下手也太狠了,等我回家说他。” 墨平先是一顿,继而心头一暖。 马车朝前走,秋风正爽朗,轻轻拂过墨平,墨平忽然就不觉得疼了:“奴才多谢小公子。” 从长公主府正门而过,朝着侧门走去,谢南星回头看向拥挤在长公主府的人。 “今日府里可有什么大事?” 墨平跟着回头看了一眼,也不太明白那些人脸上的激愤是因何缘由。 “应当没有什么大事,要不奴才去问问?” 如今虽都身处长公主府,但寒英院与湘竹院的联系已经彻底断了,墨平要去问也不见得能问出什么。 踩着车凳下马车,谢南星想了一会:“别折腾了,你先好生歇息,左右不是什么大事。” 这些人又不是聚在他湘竹院的门口,那这事跟沈烬墨与谢南星,必然没有什么关系。 第93章 还真是,梦里啥都敢想 沈烬墨孤身回到湘竹院之时已是黄昏,舒适的秋因着沈烬墨的出现乍然凉了几分。 将鞭子扔给墨平,一开口,冰冷的杀意泄出,吓得墨平一个哆嗦,直接跪了下来。 “洗干净,莫让谢南星闻到血腥味。” 待到沈烬墨说完,墨平才知道这杀意不是针对自己,才敢颤抖着起身:“奴才遵命。” “谢南星带回来那男子,今日如何?” 沈烬墨想和谢南星亲近,就算没办法如那夜同床共枕那般,也断然不能接受如今这般距离。 谢南星离沈烬墨太远,沈烬墨觉得好冷。 “成大夫刚走,状况并不乐观。”换而言之,现在那人不过是用珍贵药材吊着口气。 “和成阳秋说,不拘用什么药材,一定要让那人活下来。” “奴才遵旨。” “谢南星如今在哪?” “今日归府便入了书房,到现在也没出来,太傅那边的大字都是奴才去交的,中间小高去送了两次点心,都没怎么动。” 说话的声音越压越低,墨平是真的很内疚的。 谢南星对他很好,而他真的没有照顾好谢南星。 沈烬墨没有说话,先去浴房将一身血腥清洗,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随意披着件袍子就朝书房而去。 轻轻敲响书房的门,沈烬墨朝屋内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 他知晓这个距离是会让谢南星觉得舒服的距离。 听到响动的谢南星将头抬起,眼前之人墨发湿润,发上的水滴顺着发尾滴下,湿了沈烬墨的容颜,也湿了裹住沈烬墨身躯的薄衫。 口水微微吞咽,谢南星甚至能想象出那肌肉入手的触感。 那触感真实到,就像谢南星真的摸过一般。 手心被汗水染湿,谢南星有些口干舌燥。 沈烬墨惊喜地发现,谢南星对他这身腱子肉真的有想法。 小色鬼。 既然正路行不通,沈烬墨也不介意用些旁门左道。 反正他不能接受谢南星离他太远。 物尽其用,沈烬墨将袍子又撩开了几分。 喉结翻滚,沈烬墨低沉开嗓,带着引诱:“谢南星,我回来了。” 耳根泛红,后背也被燥出一层薄汗,目光一瞬都不愿移动:“今日去哪里了?” “绕着洛安走了一圈,散散心。” 顺便找人出了出气。 谢南星从椅子上起身,朝着沈烬墨大步跨出,看得沈烬墨眼中星光闪烁。 走近些许,指尖的颤抖和心间的惶恐迫得谢南星定在原地。 沈烬墨低头看着两人得距离,偷偷勾唇。 欸嘿,这一次距离最起码缩短了半掌。 “你鞭子呢?” “在墨平那里。” “又打架了?”每次打架回来就是要先洗鞭子再沐浴,谢南星心里门儿清。 “嗯,稍微打了打,没用劲儿。” 一个人都没打死,一个人都没打残,沈烬墨已经很收敛了。 不过那些被他抽的人,没个十天半个月,压根下不了床。 “沈烬墨,你以后不要动不动就打打杀杀。” 谢南星远远瞧着握着沈烬墨鞭子的墨平:“阿平也没错,脚在我身上,他还能捆住我不成?” 顺着谢南星的话,沈烬墨目光落在谢南星穿着木屐的脚上。 脚背白皙,脚踝纤细,圆润的脚趾头小小的,透着粉。 喉结又开始下意识翻滚吞咽,谢南星先是顺着沈烬墨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脚,又是不可置信的侧目看向沈烬墨。 这人,莫不是个变态…… 被沈烬墨这般瞧着,哪里有不心乱的啊:“我和你说话呢,你多少尊重我一些,好吗?” 沈烬墨心虚抬头,目光躲闪,压根没听见谢南星说了什么。 “算了,你还是别听我的了。”沈烬墨又不是三岁小儿,所出必有因:“你打了就打了,只要自己别受伤就好。” “好,听你的。” 是夜,谢南星梦见沈烬墨用他白日见过的变态眼神,把玩着他的脚丫子。 玩着玩着,竟然要动嘴。 脚心的痒意将谢南星惊醒,谢南星无力抬头望着窗外的月。 谢南星觉着,如果沈烬墨是变态,那他应该也不遑多让。 既然梦里的自己能接受沈烬墨的碰触,那是不是说明谢南星已经好了呢? 一瞬精神抖擞,带着试探的心思,谢南星赤脚下了床榻,凑近沈烬墨床边,对沈烬墨的抗拒之感彻底消散。 一颗心被甜蜜包围,谢南星直接坐在沈烬墨榻前,看着沈烬墨那半开的衣襟,软乎乎带着凉意的小手跃跃欲试,抚上了沈烬墨的胸膛。 和谢南星想象中的触感一模一样,遒劲有力,硬梆梆的,比之骨头不遑多让。 手带着眷恋在沈烬墨胸膛流连,不知怎的,谢南星的手竟然慢慢湿润起来。 沈烬墨似乎出汗了。 以沈烬墨对自己的爱,就算没醒,出汗也属正常。 谢南星觉得自己不能再摸了,再摸下去可能要出大事。 不舍的将手收回,悄悄回到自己床上,谢南星想的是沈烬墨这火气也太旺了。 这都入了秋,稍微摸一摸竟然还出汗? 重新躺上床榻,没过多久谢南星就睡了过去。 这一次的梦境比之上一次更为过分,他竟然将沈烬墨压在…… 一梦惊醒,直接到了本该起床的时辰。 谢南星抬手捂了捂自己的脸颊,喃喃自语:“身体不行,胆子还挺行。” “就你这小身板,竟然敢起那般心思。” “还真是梦里啥都敢想。” 谢南星一醒,刚冲了个凉水澡的沈烬墨走进屋内,将外袍丢在床上,披着件单薄的袍子朝着谢南星走来。 谢南星馋他的目光也做不得假,可甫一靠近,谢南星便朝后躲的动作,却直白的告诉了沈烬墨,谢南星还是怕他。 缘何昨夜就可以? 认命地朝后退了一步,沈烬墨发现谢南星不抖了,心里的落寞被确幸取代。 他和谢南星的距离近了些许,估摸着能有个三寸。 若日日如此,沈烬墨觉着恢复到之前的距离,也就两三个月的时间。 沈烬墨可以等的。 第94章 他们就差跳到朕头上,让朕砍了你 用完早膳,两人便一道进了皇宫。 隔着一臂之远的距离,谢南星小声询问:“沈烬墨,我这样说话你能听见吗?” “你声音再小,我也能听见。” 比如昨夜赤脚下床这个事情,沈烬墨可就听得清清楚楚。 既然这么爱赤脚走路,这屋内的毯子还是得提前铺起来。 “你怎么和我一同进宫,你闯祸了吗?” 沈烬墨想了想便摇了头:“应当不算。” “那你是差事没干好吗?” 谢南星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侍卫司的人到今天都还没回来,沈烬墨提前这么久回来,应当算玩忽职守。 谢南星带着担忧继续问:“你是不是要挨板子啊?” “你放心,没事。” 将谢南星送进宫学,瞧着一步三回头的谢南星,沈烬墨一颗心都快化了:“你等我,放课后我来接你回家。” “嗯。”谢南星勉强地笑了笑,但心里还是非常不安。 待到入了课堂,都快到要上课的时辰,这偌大的课堂竟然还只有谢南星和夏域两人。 昨日这些人请假谢南星能理解,毕竟那般放纵之后,体力不济也合理。 但今日这些人还没来,还一块没来,就过于奇怪。 “殿下,这些人怎么都请假了?” 等到第一节课下课,谢南星便凑到夏域身侧小声问:“难不成这洛安今日有什么大热闹,他们必须出席?” 其实这课堂就两人,声音大点,也没事。 夏域转头看向谢南星,想说,又不知道怎么说。 要不是墨平不认识他,夏域觉得自己今日也得不到什么好下场。 “殿下,您这样瞧着我干嘛?”谢南星将帕子掏出来,胡乱地擦了擦:“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夏域曾经以为沈烬墨对谢南星的感情最多也不过半真半假,如今瞧来却是用了整颗真心。 昨夜旬湛带伤入宫便和他说了,沈烬墨这事要是晚点做,夏弘不但不会惩罚沈烬墨,加官进爵也是必然之事。 从这个角度来说,谢南星于沈烬墨而言,比权势更重要。 如沈烬墨那般人捧出一颗真心爱人太不容易,夏域忍不住替沈烬墨做了解释:“谢南星,忘衡真的很喜欢你。” “你去八哥府邸瞧见了不少脏东西,可忘衡不是那样的人。” 谢南星自然知晓沈烬墨和那些人不一样,可就算他知晓,和他身体对沈烬墨的抵触依然无法消散。 将脑海里的无奈驱散,谢南星继续追问:“是不是沈烬墨打了不该打的人?” “欸,好像也可以这么说。”夏域微微想了想,又觉得这阐述不对:“本皇子觉得,单方面碾压似乎更合适。” …… 从晨光初起到日过中天,沈烬墨跪在玉阶上的姿势一点都没有变化,姿态甚是诚恳。 目的嘛,自然要少挨点板子。 其实沈烬墨本人很是无所谓,他就怕谢南星心疼他。 谢南星一心疼他就泪眼汪汪,谢南星金豆子一掉,沈烬墨便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夏弘从御辇上下来,从沈烬墨身侧经过,沉声下达指令:“给朕滚进来。” “臣遵旨。” 沈烬墨前些日子跪的伤还没好透,今日这么一跪,猛地起身竟然虚虚晃了一下。 幸好谢南星没看到。 “混账东西,你倒还知道早早来殿外跪着。” 夏弘拿着书桌上的折子就往沈烬墨身上砸:“平南和武安侯倒是当起了甩手掌柜,说你的事和他们无关。” “朕一上午的早朝都在给你断官司,他们就差跳到朕头上,让朕砍了你。” “叩谢皇上庇护之恩。”折子擦过沈烬墨脸颊,留下浅浅的口子。 沈烬墨有些后悔,刚刚应当微微躲一躲,这面貌有损,引诱谢南星的筹码指不定就要大打折扣。 “给朕好好说,缘何要做这混帐事?如今这满朝文武都给你得罪了个够,你日后还如何走仕途?” 沈烬墨抬头看向夏弘,眸中没有一丝悔意:“臣去收拾旬湛,是因为他强行掳走谢南星去逛窑子。” “至于参加八皇子生辰宴的那些人。” 沈烬墨说到一半,微微敛眉,眸中透着不解:“臣刚入洛安不久,不知这洛安竟然开始流行起皇子用美色笼络朝臣之事?” “这笼络也就算了,竟然还视人命如草芥,臣那府邸就还有一个不愿意被人糟践,咬舌自尽,现在都还生死不知的人。” 这一句,就是给厢房那男子过了明路。 “皇上您爱民如子,他们这些人鱼肉百姓,臣不就没忍住就稍微动了些手。” 林公公听着这句稍微,容色慢慢凝滞。 他要不是看了几位世家公子的伤,就沈烬墨这坚定的语气,他还就真信了呢…… “沈忘衡,你这事说破了天,也没有拿着鞭子挨家挨户去抽人家的道理。” 夏弘哪里能不知道这等结党营私之事,开国之君积威颇重,夏弘登基之前便开始用各种法子拉这些权贵入水。 如今朝纲安定,夏弘自然要将那些肮脏手段留下的痕迹一一清扫。 但再怎么清理,也没沈烬墨这样大张旗鼓的道理。 “皇上,臣承认自己的确有点意气用事,但您想想臣才离开洛安五日不到,谢南星便被他们欺负了。” “如今谢南星说话都得和臣隔上半个屋子,您说臣这日子还怎么过?” 沈烬墨这话说完,殿内一瞬安静,且不是那种会令人压抑的沉默。 夏弘敏锐地感知到,沈烬墨似乎习惯了夏欣和沈骏对他的不搭理,沈烬墨的整颗心都在朝着他这个君王倾斜。 夏弘甚至透过现在的沈烬墨看到了九岁之前的墨韵,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自信与矜贵让他敢做尽那胆大包天之事。 这种胆大不是无知,而是他相信自己走的路必然正确。 换而言之,沈烬墨现在坚定地认为跟着夏弘,才是正确的路。 闲散与舒适自夏弘周身朝外延展,顺手又拿起一本折子,缓缓朝着沈烬墨砸去。 没砸到人,砸在沈烬墨脚边:“你倒是当了情种,那你现在来说说,你这事怎么解决?” 第95章 抱歉,没有信守承诺来救你 “抽了他们鞭子,臣就挨板子。” 沈烬墨又不是没脑子不想后果的人。 他是清楚后果,依然要这么做的人。 “臣已经控制自己了,不然这些人一个都活不了。” “你这还是看在朕的面子上收敛了?”夏弘被沈烬墨这话一下子气笑了:“你莫不是连八皇子都敢杀?” “但凡皇上有命,臣万死不辞。” 这一通鞭子抽下来,沈烬墨在这洛安已经彻底没了所谓的名声,若失了夏弘这靠山,沈烬墨必然不能活着走出神都。 夏弘因着沈烬墨未曾离开长公主府生出的不满,在此刻瞬间消散。 夏弘没有扔折子,直接给了沈烬墨个痛快:“给朕滚出去,领五十大板,就在金殿外面打,朕要亲耳听着。” “小林子,把那些个还没出宫等着讨公道的臣子都叫进来,让他们瞅着消消气,省得说朕这心全偏到这臭小子身上。” “奴才的主子爷哟,这早朝都下了,哪里还有大人敢留置?” 林公公瞧着被侍卫请出金殿的背影,继续问道:“要不奴才现在出宫去把他们都喊回来,等他们人都到了,咱再行刑?” “老东西,就你会想。”夏弘笑着骂了林公公一句。 林公公嗓音也满是笑意:“那奴才这就去?” “得了,给这小子留点面子。” 这话,不仅是说给沈烬墨听的,更要说给这满朝文武听。 夏弘对沈烬墨的偏宠,就是到了这般不讲道理的地步。 屋外板子与皮肉接触的响声频频传来,夏弘眉目平整:“他们沈家,还真是出情种。” “谁说不是呢,武安侯为了平南长公主,爵位不要了,军队不要了,功劳也不要了,如今日日在那侍卫司得过且过。” 唇角微微勾起,夏弘周身染上轻快:“小林子,你觉得朕这兽,训得如何?” “奴才别的不懂,但现在这世子殿下这心必然是向着您的,犯了错还知道来找您求救。” 林公公这话正好说在夏弘心坎,当即便又许了个恩典:“缠染这解药日后也不需请教朕,记得提前给他送过去。” “奴才知晓。”林公公笑着给夏弘斟茶:“您如今时时将墨世子记在心间,墨世子必然要感念您的恩情。” 聪明忠诚又会办事的臣子,谁不喜欢呢? 往后啊,这坏事沈烬墨做,这污名沈烬墨担。 待到朝堂内外再无异己,将沈烬墨一收拾,夏弘便能坐享千秋美名。 沈烬墨的板子挨完,还能自己翻身下了凳子,稳稳走进金殿:“臣谢皇上赏赐,下次必然三思而后行。” “滚滚滚。”夏弘朝着沈烬墨连连挥手,似是一眼都不愿意多看沈烬墨。 但这宫里的人精都能看出来,夏弘对沈烬墨更好了。 方一踏下金殿的台阶,沈烬墨就看见双手捏在书袋带子上,在路边来回踱步的谢南星。 “谢南星,不是说好我去接你的吗?” 沈烬墨是算准了时辰的,他挨完打还能去宫学接谢南星。 “韩洲被你抽了没来,我一放课自然就能走。” 谢南星眼中蓄满心疼,他没见韩洲被抽,但他亲眼瞧着沈烬墨挨了板子。 五十下,他一下一下数着的。 沈烬墨自然知道谢南星这心疼是因为自己。 就韩洲那个怂蛋玩意儿,哪里配得上谢南星的心疼? 不过沈烬墨也不舍得让谢南星心疼太久。 “我没事,那些人也是找抽,以后他们再也不敢惹你。” 谢南星步子朝后退了几步,看着沈烬墨被鲜血泅湿的袍子,轻声训斥:“哪里没事?这叫没事吗?” “不早就和你说了,抽别人可以,不能让自己受伤。” “现在我说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朝着谢南星拱手:“以后肯定不会了,请谢公子多信我几次好不好?” “呵!”不想和沈烬墨废话,他这话就是在哄鬼。 还多信几次。 沈烬墨怕不是想天天都带着一身伤回家。 可转念一想,要是能不受伤,谁愿意上赶着挨打呢? “算了,我不生气了。”谢南星语气又软了几分:“你以后少受点伤,可以吗?” “好。”沉声一字,比之上一次的承诺郑重不少。 “谢南星,你这次害怕的时候,有叫沈烬墨救你吗?” 委屈的眼泪,一下子又落了下来:“我在心里叫的,你不在洛安,你没有听见对不对?” 谢南星真的不是一个喜欢哭的人,但他在沈烬墨面前,总是哭唧唧。 见沈烬墨低头,谢南星含泪的眸子染上了笑意:“没关系的,我不怪你,是我声音太小了,下次我叫大声点。” “我听见了,所以我回来了。”沈烬墨缓缓抬手,想替谢南星擦擦掉眼泪,但不行。 “谢南星,抱歉,没有信守承诺来救你。” 抽抽嗒嗒还在掉着金豆子,谢南星看不得沈烬墨这般歉疚的模样。 沈烬墨又没错,沈烬墨不需要内疚。 “沈烬墨,你带手帕了吗?” 沈烬墨以为谢南星没带帕子,便从怀里拿出自己的手帕,稳稳放到开得正好的秋菊之上,缓缓朝后退了两步。 谢南星拿着沈烬墨的帕子将眼泪擦干,颇为严肃地叮嘱:“用了你的帕子,我原谅你了,但你下次记得早点来。” “傻子。” 押解着一应山匪从城门而入,韩淑手下的虎翼军大都神采飞扬,侍卫司的众人则都是灰头土脸。 原本只需一日的行程走成了三日,区区百来个山匪,竟然遭遇了数轮暗杀。 所幸有惊无险。 将一应山匪关进大牢,韩淑和旬澜带着大当家朝着皇宫行进。 走至宫门,等候多时的旬相从马车走下,朝着韩淑微微点头:“老夫替郡主也备了一身衣裳放在后面的马车上,郡主也可稍敛妆容再入宫。” “多谢旬相。” 拱手道谢,韩淑并无动作,这等至关重要的节点,她不能让大当家有任何意外。 旬相转头看向旬澜,父子二人先后入了马车,车夫拉着马车朝前走了一段。 “澜儿,这事你想如何处理?” 旬澜将脏了的外袍脱下,换上干净的衣裳:“爹,您不必多言,儿子知晓其中厉害。” 旬澜是旬相亲自教导出来嫡长子,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旬澜想做什么? “你仍要替他们讨这个公道?” 第96章 虎头寨一事,臣恳请皇上亲断 “爹,三元及第,择主而从,您是儿子的引路人。”未曾落座,韩淑还在等他入宫:“现下,儿子找到了自己的路。” “澜儿,大夏疆域辽阔,这个问题并不仅存于大夏朝,历朝历代皆有之。” 不是劝慰,旬相在将所有现状摊在旬澜面前:“千百年来,无数明君贤臣亦未能解决这个问题。” “儿子从前居于庙堂,不懂民生疾苦。” “如今虽不敢比肩千古贤臣,可如今儿子知道了,不在能力范围内替他们争一争,儿子做这官又有何用?” 驶出的马车重新回到宫门口,韩淑看着旬澜从马车上走下,嘴角荡出一抹浅笑,迎着旬澜走上去。 韩淑亦能琢磨出几分其中的利害关系,她怕旬澜退缩。 可当她与旬澜对视的那一瞬,她便知晓旬澜不会。 旬相推开车窗看着旬澜的背影,不知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 若他的儿子遇到的是如先帝那般敢想敢为的明君,此番志气自能成就一段佳话。 但现在不论是坐在皇位上的夏弘,还是储君之位上的夏陵,都不是这般帝王。 初心难得,旬相更担心的是旬澜壮志难酬后,走了歧路。 “臣旬澜\/臣女韩淑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夏弘将手里的折子放下,目光掠过虎头寨大当家,最后落在韩淑身上。 若非东倭忽然进犯边境,若非忠勤侯夫人惨死东倭之手,若非忠勤侯东倭一战之后双腿有疾不能再上战场,夏弘不可能让忠勤侯手握重兵。 可如今啊,这自忠勤侯府而出,以夏欣为榜样的嫡长女,让夏弘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忠勤侯府。 可想到韩淑是个女子,最后都会嫁人,夏弘又开始觉得培养一个女将,似乎比养出一个男将更稳妥。 心中虽有了别的盘算,夏弘面上却染着喜色:“虎头寨一事顺利解决,淑儿巾帼不让须眉,当居首功。” “我大夏皇朝又出了一位女将军,是江山之幸。” “谢皇上夸奖,也感谢皇上愿意给臣女这个机会。”韩淑拱手谢恩,面上染上了真切的欢喜。 夏弘这话落下,韩淑来日便能名正言顺上那疆场。 “有功就得赏,有错便得罚,淑儿想要何等赏赐?” 韩淑想要的赏赐已经得到,该属于别人的功劳她自当还给别人:“臣只是救了旬大人,围剿之事能兵不血刃,都是墨世子筹谋。” “小墨那臭小子,前几日才挨了板子出去,朕没砍他脑袋,就已经是看在他爹娘的面子上。” 高居皇位的疏离气淡了几分,任何人听着这语气就能感受出夏弘对沈烬墨的喜爱:“你既不领这首功,那便另外再推举一人。” 韩淑垂首思索一瞬,虎头寨一行,整个侍卫司也就田定能当点用:“侍卫司一叫田定的七品侍卫能当首功。” 夏弘觉得田定这名字有些许耳熟,抬头看向林公公。 林公公立即俯首低声道:“是侍卫司十队的队长,家里世代从商,墨世子也在十队。” “如此这般,这都督的位置便给了田定,十队队长当小墨去干,干不好朕必然要赏他板子。” 沈烬墨前些日子这一事干在了夏弘心坎里,虽未能选在最合适的时机,但也功大于过。 夏弘必须得做点什么让朝臣知道的态度。 如今这上赶着递过来的机会,不大不小,刚刚好。 虎头寨一事尘埃落定,夏弘起身准备回寝殿歇息片刻,却被旬澜高声阻拦:“虎头寨一事,臣恳请皇上亲断。” “旬卿,此事自有大理寺去审。” 他堂堂一国之君,这般案件都要亲自来断,他养这满朝文武有何用? “此案若交由大理寺审问,这三百余人都逃不了一死。” 官官相护,这事必然以对弱者的屠戮结束:“虎头寨虽有错,但罪不至死,请皇上明鉴。” 眉目冷凌,夏弘坐到龙椅之上,殿内静默,君威压下,唯余旬澜陈述原委的颤声。 一掌拍上书桌,桌上的折子因着这般力气掉落几本,金殿内外所有人因着这天子之怒匍匐:“旬卿这般言语,可有证据?” 若虎头寨这一闹还真翻了天,其余郡县之百姓也跟着落草为寇逼迫朝廷,夏弘这皇位直接易主得了! 纵恐慌,亦寸步不让:“虎头寨三百一十二口人皆是证据。” “皇上执政为民,下面的官员却阳奉阴违,损了天威。”激进之后,旬澜开始退让:“臣以为,这等官员当杀一儆百。” “哼。”嗤声一笑:“你出身旬氏,旬相有教过你这般毫无根据判案吗?” “这三百余人都是山匪,以打家劫舍为生,他们的话如何可信?” 匍匐跪地的大当家在两人几轮争锋相对之下,心中最后一丝希冀破灭。 正如沈烬墨和他所说,选择从来只有一个:他死,还是那些人陪着他一起死。 这个朝廷,还不了他公道。 选择做了出头鸟的大当家,等着他的一直都是死。 “草民…草民服罪。”不愿拖累旬澜,大当家哆嗦着开口,将所有罪过一力承担。 “掳走旬大人的是罪民,关押郡主的也是罪民,逼迫他们劫掠的亦是罪民,所有罪责罪民愿一力承担。” 目光慢慢收了威慑,夏弘微微看了一眼林公公,他不信区区一山匪,在旬澜还在为他求情之际,便会放弃挣扎。 林公公领命退出金殿,夏弘唇锋微敛,当场做了决断:“你虽为主犯,但虎头寨的人亦有过错。” “你逃不脱一个死,那些跟着你的人也不可能无罪释放。” “来人,去大理寺说一句,查明旬大人所言之真假,若真相如何,那便每人赏十板子再放了。” 杀一儆百,儆的是弱民。 第97章 谢南星,听说你养男人了? 一事一议,夏弘不喜将此事闹大,可这事既然到了夏弘跟前,罚完该罚的人,夏弘也当给个交待。 “旬澜,你此番未经调查便随意质疑朝廷命官,此为罪。” “旬相为大夏朝之肱骨,你乃旬相嫡子,朕允你协同大理寺一同彻查那员外郎,还百姓以公平,将功折罪。” 一锤定音,等到旬澜带着韩淑离去,林公公从殿外赶回,附首在夏弘耳畔轻语:“万岁爷,墨世子见过这大当家。” 夏弘如今只要听见沈烬墨的名字,便能少几分火气:“小林子,你瞧瞧,这朝堂内外还有谁做事比他更合朕的心?” 林公公亦笑着附和,也觉得沈烬墨做事的确妥帖:“您自己挑回来的人,自然不是旁人可以比拟的。” 夕阳余晖洒下,旬澜与韩淑并肩走出皇宫。 “旬大人心情似乎不错?” 今日这结果属实不算好,做的都是治标不治本的事情。 所以韩淑并不理解旬澜此时的好心情。 “自然。”旬澜微微垂首,轻言解释:“兵不厌诈,万事万物皆是博弈,藏住筹码先进后退,状似吃了亏,实则已经达成目的。” “旬大人一开始要的便只是护住这三百余人的性命?” “是。”短促应答,旬澜对自己有足够的认知:“纵借诸天神佛之力,旧年沉疴亦不能一日去除。” 韩淑微一思索,又继续问道:“旬大人所言在理,那旬大人如何知晓那大当家会立即服罪?” 今日若不是大当家率先低头,触了夏弘逆鳞的旬澜,轻则受一顿板子,重则日后仕途受阻。 “旬某今日做好了挨板子的准备。”旬澜笑着摇头,端出几分淡然:“如今倒是白准备了。” 韩淑侧首瞧了瞧旬澜,也跟着笑了笑,未再多言。 夕阳洒下的金辉愈发耀眼,两人的影子被越拉越长,在青砖之上交叠,又在青砖上分离。 陈萝坐着马车从陈国公府朝逍遥王府而去,瞧着平南长公主府的牌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有兴趣的事情。 “阿如,今日在国公府是不是都说谢南星养了个男人?” 虽不懂陈萝眼眸中的雀跃,但阿如还是选择了如实回答:“是有人在传,但是不知真假。” 陈萝将马车唤停,带着一众仆从浩浩荡荡朝湘竹院而去:“那咱就一道去问问本人,若他们空口白牙诬陷谢南星,本王妃就要撕碎那些人的嘴。” 阿如见陈萝那恨恨的模样,懵懂着眸子问道:“若确有其事呢?” 顿了顿,陈萝笑得甚是张扬:“那本王妃敬他是条汉子。” …… 洛安的秋转瞬即逝,沈烬墨给谢南星定的买的秋袍拢共穿了两次便进了柜子,这天便垂直入了冬。 洛安冬日的第一场雪尚且未曾落下,天却已经冷到人人都需要裹着棉服抱着汤婆子的天气。 谢南星今年这冬过得比去年容易太多,这屋内的地暖烧起来就再也没有停过,他只要回了屋子,就一点冷都受不到。 谢南星写完大字抱着汤婆子刚回到正房,便听到一道颇为熟悉的嗓音。 “谢南星,我来找你玩儿。” 走出屋子一瞧,发现竟然是陈萝。 大氅都未披上,谢南星走出数步迎了上去,弯腰拱手:“见过王妃。” 这是湘竹院头一次来客人,纵然韩洲与谢南星走得这般近,亦不敢来这湘竹院做客。 而湘竹院能来客人这个事,谢南星甚是开心。 这一变动就说明了沈烬墨在这洛安城中的自由度在提升。 沈烬墨拥有的选择与退路,在变多。 陈萝将身后仆从留在院外,环视四周之后,便侧到谢南星身旁低声询问:“听说你捡了个男人回来,还直接养在家里了?” 谢南星眼睛一瞬瞪大,满是诧异。 他这事做的很是低调,如何就传到陈萝耳中? 莫不是现在满洛安城都传遍了? 那沈烬墨的面子要放在何处? 谢南星的模样验证了陈萝的想法,明艳的杏眸装满了对谢南星的崇拜。 “谢南星你真厉害,在沈忘衡眼皮子底下,还敢做这种事情。” “谢南星,你莫小气,带我去瞧瞧。”陈萝今日非要看看这引得谢南星这般冒险的人,到底是何等殊色。 见谢南星不动,陈萝便直接推着谢南星往前走。 “王妃,他真不是我养的男人。”谢南星意识到这个误会太大了,他必须要解释清楚。 “我瞧着他可怜便救了回来,日后他若愿意,我就给他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差事。” “他若不愿,我便让他离去。” 陈萝压根不听谢南星说什么,也对谢南星后面的安排没有兴趣,她只好奇这男人到底有何本事,能让谢南星甘愿冒这般风险留下。 厢房的门被小高推开,谢南星抬手指了指床上的男子:“身上的伤口反反复复,如今也就吊着口气,不知还能活多久?” 所以真的不是陈萝想的那般模样:“王妃,您今日瞧见了,出府之后可得还沈烬墨一个清白。” 男子头上顶着一片绿,会被人瞧不起的。 陈萝朝着床榻走去,抬手先是抚了抚那男子的额头,接着又摸了摸那男子的脸颊,最后又碰了碰那男子的手臂。 谢南星看着陈萝这般动手动脚,吓得冷汗都出来了。 夏彻再是没有实权,也不是谢南星能得罪的起的。 这若传出去,谢南星觉得自己会被暗杀。 “王妃,要不您收敛一点?” “他虽然长得斯文秀气,但比不过你。”摸够了的陈萝失望转头:“谢南星,其实你摸他还不如摸你自己。” 下值归来拿着谢南星大氅等在门口的沈烬墨原本没打算进去,但听着陈萝这越发没有章法的话,直接推门而入,看向陈萝的目光带着警告。 这满洛安没几个心思清白的,一个个都想将谢南星带坏。 第98章 日后莫准逍遥王妃进府 沈烬墨将手里搭着的大氅递到小高面前,小高接过大氅给谢南星披上,手透出几分颤抖。 在这湘竹院稍微犯点错也没什么,但若是伺候不好谢南星,就算是墨平那般资历的人亦要挨板子。 沈烬墨将大氅交给下人的举动一瞬触动了陈萝的触感。 就沈烬墨这占有欲,照顾谢南星的事情怎么可能假手于人? 定定打量着隔着半臂距离的两人,陈萝脑海里出现了近两月洛安发生的几件大事,心里慢慢便有了成算。 “哎呀,忘衡你离谢南星这么远作甚?” “难不成你们小两口闹矛盾了?”自由穿梭在两人中间,这距离除了陈萝,还能多塞进去一个阿如:“就为了床上这男人?” 无视沈烬墨淬着寒意的目光,陈萝继续道:“忘衡,你和他不是一挂的,你莫要有压力,也莫要吃醋吃过头。” “送客,日后莫准逍遥王妃进府。” 陈萝来湘竹院,不论是夏彻还是沈烬墨,都担着绝对的风险。 可被逼急的沈烬墨没办法了,他自己忍着倒也无妨,可谢南星夜夜在他床边自责的模样,沈烬墨一刻都不能忍。 墨平接到命令躬身朝着陈萝走去,谢南星阻止了墨平的动作:“沈烬墨,家里头一次来客人,你别这么凶。” “谢南星,我挨板子的地方有些疼。” 大半个月过去了,沈烬墨还觉得疼…… 然,谢南星当下便生了焦灼:“阿平,现在先去请成大夫过来。” 安排完墨平,谢南星怀着歉意看向陈萝:“王妃娘娘,您今日先回府邸,改日我再亲自去您府邸道歉,您看可以吗?” “谢南星,他骗你的,他那身体瞧着好到能吃下一头牛。” 谢南星很认真地和陈萝解释:“王妃娘娘,沈烬墨不是那种会撒谎的人,他说不舒服,那便是非常不舒服。” 沈烬墨从来都不说疼的。 亲自将陈萝送走,谢南星往回走的步子变得焦急,一入湘竹院就见着沈烬墨正穿着件单衣练着鞭子。 朝着沈烬墨伸手,接过鞭柄再将鞭子卷起来,递到墨平手里:“你这屁股还没好,现在练武做甚?” 沈烬墨当即收了鞭子,锐利的眸子带上了些些委屈:“又疼又痒,难受得厉害,你又不在,我就想练练武转移一下注意力。” 这般模样瞧在谢南星眼中,一瞬将谢南星的心头变得温软:“好啦,不是要凶你,是怕你把身子折腾坏。” “嗯,我晓得。”沈烬墨从仆从手里接过热帕子,一边擦着身上的汗珠,一边同谢南星往屋内走。 这院内冷,谢南星不能受凉。 谢南星站在沈烬墨身侧,看着那在沈烬墨衣裳里起伏的手,眸色也多了几分水光。 怎么这手,就不能是他的手呢? 得了,这要真是谢南星自己的手,可碰不到沈烬墨分毫。。 “你裤子脱了,我瞧一眼你伤口。” 沈烬墨自然知道该脱到什么程度,但他非要问一嘴:“衣裳要脱吗?” “嗯。”下意识应了这一字便立即摇头,谢南星的反问透着心虚:“你身上又没伤,脱什么衣裳?” 屋内的下人都退了出去,房门被拉上,沈烬墨的衣裳脱到胸膛,裤子往下拉了拉,露出结痂脱落后还泛着红的“伤处”。 张开臂膀站立在原地,让谢南星看了一圈。 这伤都好透了…… 谢南星觉着刚刚疼的应当不是这身体。 想必是那被打板子的记忆太疼,让沈烬墨的心疼了起来。 …… 月如银盘,挂上树梢,将屋内照得亮堂。 屋内内烧了地暖,地板上铺上了毛茸茸的厚毯子,谢南星赤脚踩在地上亦不会生寒。 从正房走到暖阁,谢南星盘腿坐在脚榻上,抬手抚了抚沈烬墨的眉梢。 抚不平,谢南星便没再强求。 转身背对着沈烬墨,谢南星歪着头看向天上的月亮。 “沈烬墨,这窗外的月亮真好看。” 自这月圆之夜与沈烬墨的身体有了牵连之后,谢南星头一次认真赏月。 可惜的是,沈烬墨无法陪着他共同赏这一轮明月。 这段时间的谢南星在每一个白日尝试靠近沈烬墨,又一次次被迫拉开自己与沈烬墨的距离。 求而不得的落寞逼得谢南星在深夜愈发沉迷于对沈烬墨的触碰。 而碰触之后得虚无,又让谢南星在无数个夜晚,不断剖析自己的灵魂。 归根结底,是谢南星这病弱的身体对沈烬墨的强大生出了畏惧,纵然心中知晓沈烬墨不会伤害自己,可身体缺乏勇气。 归根结底,是那一夜的荒唐,让这颗心不信任缺乏羁绊的同性之爱,能战胜时光,走到最后。 谢南星的心与身体都生出了两个意识,一个在白日清醒,一个在暗夜沉沦。 谢南星的心和身体想要的太多,他要生死相许,他要独一无二。 缓缓低头,抱紧膝盖,彷徨又无助,眼角的酸涩又开始酝酿。 “沈烬墨,你说我是不是太贪心,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 “沈烬墨,若我生为女子,是不是便不会这般难?” 自怨自怜的落寞并未持续多久,谢南星从膝弯回头看向沈烬墨,被泪水洗过的眸子镀上非要不可:“沈烬墨,你别着急,我再努努力。” 命都愿意为了沈烬墨去丢,这爱,沈烬墨想要,谢南星便一定会给。 就算把自己砸碎了重新捏在一块,谢南星也要变成那个能回抱沈烬墨的谢南星。 床上沉睡的人似乎很热,一脚踢开锦被,一手扯开亵衣的袋子,遒劲的胸膛便摆在谢南星面前。 软乎乎的小手自来便有自己的意识,不带任何质疑摸上了沈烬墨遒劲的胸膛,因着情绪起伏,手上的力气越用越大,肆虐的范围越来越广。 终于,谢南星的情绪平复了下来。 终于,那透着微凉的手移出沈烬墨胸膛。 终于,卧房平整的呼吸传来。 沈烬墨将地上的衣裳一件一件捡起,穿好衣裳推开房门去了厢房。 坐在桌上饮了一盏凉茶,床榻上昏迷半月的男子睁开眼眸。 眸中曾经拥有的星光已散,灰扑扑眸子只剩迷蒙,显然并未回神。 沈烬墨也不催促,不急不躁地又喝了一盏茶,直到床上的男子侧目看向沈烬墨。 一如沈烬墨回洛安那日,谢南星看向他的目光。 带着戒备,恐惧,害怕,以及对现状的不满。 第99章 日后只跑着去见你 “你不用起身,也不用说话。” 沈烬墨端坐在木凳之上,一举一动散发着钟鸣鼎食之家的矜贵,可这矜贵之外,笼罩的是厚重的杀气。 只一眼,就让杨槐生了畏惧。 这人同八皇子府的那些勋贵公子不一样,这人从内到外都充斥着绝对的掌控欲。 杨槐觉着这人手里只有三种人,一种是听话的人,一种是不听话的死人,最后一种是不听话迟早会死的人。 “杨槐,今日这话本世子只说一遍。” “谢南星要救你,本世子自然要让你活。” “两条路,你自己选。” “留在谢南星面前,那便改名换姓,唯谢南星的命是从,以命护住谢南星。” “伤好之后离开这里,你与他便再无瓜葛,日后莫要提起今日之事。” 沈烬墨最不缺的就是耐性,缓沉眸子坐在凳子上,等着杨槐的决定。 人性生来如此,你若逼着他走哪条路,等到来日他不顺心了,必然会责怪这最初逼迫他的人。 就算最初选择之时,当下所走之道的确更为正确。 谢南星想留下杨槐,想护住杨槐,像护住另外一个自己那般,沈烬墨必然要让他如愿。 所有罪名恶意沈烬墨来担,谢南星就只要干干净净享受着成果。 静谧让眼前之人的威压愈发浓烈,压得杨槐喘不过气,只得撑着身子跪在床上。 他家毁人亡,万贯家财被人侵占,偌大的压力将这副身子压垮。 屋漏偏逢连夜雨,外出买药之时又被人掳走送上了那权贵的榻上。 拼死求生却未得善果,万念俱灰之际觉得死了倒清净。 囫囵含血,却也能忍:“杨某,愿意跟着谢公子。” “你的家呢?” “谢公子在哪,杨某的家就在哪。” “仇呢?” “诸事皆成过眼云烟,杨某要先谋生,再谋仇。” “你的仇不是谢南星的仇。”是赤裸的警告,是含着杀意的警告:“你若累及他分毫,本世子会让你后悔生而为人。” 从木凳上起身,沈烬墨转身离去,厢房的冷厉消散。 杨槐缓缓躺在塌上,泪如断线,一节一节,藏着屈辱。 自今日起,他要放弃自己的骄傲,售卖自己的灵魂,活着的唯一目的成了要护住另一人。 可人啊,总得活着,才有另一番际遇。 晨光未起,谢南星便晕晕乎乎被小高从被子里哄了出来。 冬日的被窝比之往日更有魔力,就算这正房被窝之外的地方依然暖和,谢南星也更沉迷这被窝。 刚洗漱完换好衣裳,沈烬墨便带着一身寒意从屋外走来。 看着谢南星身上穿的衣裳有些薄,沈烬墨又多拿了一件新做的大氅放到凳子上:“早晚天格外凉,出门带着。” 谢南星点了点头,接过那大氅,并未忽略沈烬墨眉眼间半遮半掩的欢喜:“你怎么天都没亮就出门?” “你带回那男人醒来,成阳秋也被墨平带过来了,我便去瞧了一眼。” “真的吗?”谢南星一听这话,声音都高了些许,踩着木屐就直接朝着厢房小跑。 沈烬墨拿着被谢南星落在凳子上的大氅追了上去。 虽然知道谢南星这般开心的原因是因为自己,但瞧着谢南星小跑着奔向的目的地,沈烬墨便有些不悦。 “谢南星,大氅披上。” 朝着沈烬墨靠近,接过沈烬墨递过来的披风,喜悦都无法压制住那依然存在的慌张。 仅一眼,沈烬墨就知晓谢南星的心病并未好,他在竭力控制自己。 眉眼的喜色消散,沈烬墨必须戳破眼前这一幕。 他无法接受谢南星为了接受自己的靠近,而暗自隐忍。 这样对身子骨康复不好。 “谢南星,你别急,我只会等你,也只会养你。” 伪装失败,谢南星涩涩笑了:“沈烬墨,你其实可以不用这么聪明,我忍我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忍的是谢南星,难受的是谢南星,沈烬墨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南星,我舍不得。” 坦诚说出心声,未加一丝刻意。 沈烬墨时时刻刻都会舍不得这般傻的谢南星。 “嗯。”谢南星浅浅应了一字,透着微喘:“沈烬墨,我刚刚是跑了几步,对吗?” “是,但你是去跑着见别的男人。” 谢南星脸颊多了两个小括弧,笑意甜甜:“以后只跑着去见你。” 小样儿,他还没使力,沈烬墨就被他勾到了。 果然沈烬墨就是爱惨了他。 两人前后脚进入厢房,烛光映照之下,成阳秋正写着方子:“成大夫,他身体如何?” “我师姐出马,哪里……” 一下兴奋过头的成阳秋在沈烬墨冰冷的目光下,缓缓低头,不敢再多说一字。 谢南星察觉到了氛围的诡异,倒也并不追问。 沈烬墨不想他知道的,那自然都是对他不好的。 转头看向倚靠在床上的杨槐,谢南星眸中没有怜悯,而是欣赏,夹杂着几分好奇:“我叫谢南星,你好点了吗?” 谢南星的声音小小的,轻轻的,像在护住一个好不容易粘合的瓷器。 缓缓抬头看向谢南星,杨槐原本灰扑扑的桃花眼慢慢蓄满泪珠,眸光在被泪珠洗涤之后,闪现出光亮。 原来,这就是谢南星啊。 原来,那位好看的公子,真的救下了他。 “我们见过的,你还记得吗?”微微拉开与杨槐的距离,谢南星继续问道:“你怎么一直瞅着我?” “成大夫,他莫不是傻了?” 泪如雨下,杨槐撑着伤重未愈的身体下床,朝着谢南星磕下三个响头:“杨槐叩谢主子救命之恩。” “哎呀,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人救回来,最后傻了呢。” 谢南星看向小高,小高便走上前搀着杨槐躺下。 沈烬墨容易吃醋,谢南星不能与旁人接触。 “你先好好养病,别说话,主不主子的事情以后再说。” 当初那番话是怕沈烬墨不愿意救,如今杨槐活了下来,自然可以选择自己要走的路。 杨槐一听这话,又重新跪在床上:“杨槐只有您一个主子,求主子收留。” 侧目看向沈烬墨,眼中坦荡,带着询问,想留的欲望并不浓烈。 沈烬墨瞧得心里极为熨帖:“留下,以后他只是你的人,你可要给他改名?” 谢南星瞧着时辰有些晚,怕迟到便朝着杨槐点了点头,一边往外走一边同沈烬墨说着话。 “人名字好好的,我有什么好改的。” “杨树和槐树都好养,略微施点水就能活,这兆头好。” 第100章 若这天不让太阳往上爬呢? 侍卫司 自沈烬墨身体康健回了侍卫司,便领了十队队长的职,即已经是这十队的队长,沈烬墨的话在这十队那便是金科玉律。 这不别的支队之人还没从被窝里爬出来,这十队便已经在侍卫司里练上了。 这些个五体不勤的公子哥最开始自然个个都不愿意,但想着沈烬墨手里的那根鞭子,也只能默默隐忍。 但这日子慢慢往前走,他们便习惯了这般辛苦,也察觉出沈烬墨当队长的好处。 自十队换了队长,十队这伙子背景不强的人,再也没有干过替人轮值的事。 虽然他们在沈烬墨面前像见了老虎的小白兔,但是出了十队,那一个个也当算春风得意。 今日训练完毕,沈烬墨绕着这些在风雪中站得笔挺的侍卫走了一圈,便点了最近新来的侍卫:“你叫什么名字?” 被点名的人从队伍中出列,朝着沈烬墨跪地:“属下陆赤,之前是在镖局当镖头。” “嗯。”沈烬墨轻应一声,陆赤便重新进了队伍:“从今日起,你们便轮值当副队长,日后城防巡守就由副队长领队。” “今日的副队长就由陆赤担当。” “大…大人。”沈烬墨这话已落下,便有侍卫偷偷举手,笑得殷勤:“能不轮到属下吗?” “不能。”容色平淡,却不容质疑。 “本大人丑话说在前头。你们不要在队里拉帮结派,但凡本大人听到一点风言风语,闹事的、受委屈的、看热闹的,通通都得在本世子手里的鞭子下走一遭。” 这话落下,又有侍卫匆匆跪地,哭丧着一张脸看向沈烬墨:“大…大人,这神都遍地权贵,您不在,我…我们哪敢巡城?” 手里的软鞭甩在侍卫脚边的青砖之上,青砖被砸了个粉碎,就像是谁掉的脑袋被摔成了渣滓。 “现在敢了吗?” “敢敢敢。”一伙子原本畏畏缩缩的侍卫,逃命似的跑出了侍卫司。 田定穿着三品武官服,扛着个有棱有角的包袱,扒拉在沈烬墨营房门口。 见四下无旁人,便偷偷探出半颗头颅,嘴角带着略微干涩的笑。 “忘衡兄,小弟能进来吗?” 沈烬墨盯了侍卫司这伙子人操练了这么久,今日好不容易能清净会,陡然发现这最吵的人来了,这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可田定也不是会看沈烬墨脸色行事的人,只要沈烬墨没朝着他甩鞭子,他便能贴着脸凑上来。 将包裹放下,又从怀里掏出把折扇,在这大冬天给沈烬墨扇着凉风:“忘衡兄,你觉着小弟这身官服如何?” 沈烬墨没有说话,也没有抬眼,反而从怀里掏出本话本子在翻看着。 这洛安城内能找得到的男风话本沈烬墨如今已经瞧了个遍,可这瞧来瞧去也依然没能找到那能让谢南星离他更近的法子。 这再过个把月便要过年,沈烬墨其实有些许着急了。 “忘衡兄,这三品官的官服好重啊,我压根扛不住。” 田定刚被封官那几日,穿着这三品武官服、骑着高头大马绕着这洛安城走了好几圈,那绝对当得上一个春风得意。 可这日子一日日过着,田定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这侍卫司的品级就像个假的一样,对外文武百官从未正眼瞧他,对内以孙铮为首的勋贵日日为难于他。 在这侍卫司,所谓品级在门第背景之前,不值一提。 见沈烬墨还是不理自己,田定将包裹放到桌上,将包裹打开,挑了一本递过去:“我家从商,路子广,这大夏皇朝所有时兴的男风话本子都在这。” “您瞧瞧,是不是喜欢?”田定见沈烬墨没有伸手,就直接将画本子翻开:“这都还有图,一看就懂,嫂嫂必然喜欢。” 沈烬墨瞟了一眼那树下搂着亲嘴的图,耳根子微微染上了红,手下动作颇快,直接往后翻了几页。 “忘衡兄请放心,我绝对不会停止搜罗,以后一有时兴的就给您送过来。” 沈烬墨将田定放下的包袱收了起来,开始用正眼瞧田定:“你这三品官的俸禄,谢南星可是羡慕好些日子,你有什么好不满的?” “忘衡兄,我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田定双手合十,朝着沈烬墨作揖:“孙铮每天都找我茬,您救救我好不好?” 沈烬墨瞧着田定这作揖的模样,厌恶来得很是直白。 “把手收回去,你这个样子很难看。” 同样的动作谢南星做起来就让人心软软,自然不是动作的问题,是人的问题。 田定见沈烬墨是真的嫌弃,便连忙将手藏起来,重新拿着扇子给沈烬墨殷勤扇着,等着沈烬墨的指点。 “田定,你为什么想进侍卫司?” “那不就是想混个官职吗?”田定咧嘴笑着:“您别看我瞧着机灵,但读书科举那一套我真是行不通。” “你现在不就在混着吗?” 沈烬墨捡起桌子上的话本子,一页一页往后翻阅着。 微微翻了几页,发现了时兴的法子便拿着笔勾勒起来。 而此时勾勒的心境,和年初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 “以前当十队队长,我最起码还有点事情做,能力范围内还能帮别人一把,我真的挺开心的。” 谈起过往,田定脸上的笑真了几分,晃动的折扇也慢慢停了下来,靠在椅子上松散坐着的样子很是颓废。 仿若被工作吸干了精气神。 “您瞧瞧我现在,每天都在想着怎么应付那帮世家子的刁难,这官当得忒没意思。” “这些天我都开始考虑要不要陪着我爹娘去经商了。” “没有反击的实力,先做合群的事情。”沈烬墨翻画本子的手没有停顿,一心二用这个事情做起来游刃有余。 “嘲讽与贬低,你若不在意,那便算不得什么。” 田定闲散的坐姿一瞬变得端肃,麻木的神经因着这句话变得敏感。 抬头看着窗外在一点一点往上爬的太阳,问道:“若这天,不让太阳往上爬呢?” “那就手握把柄,换了这天。” 书合拢,人起身,对此刻醍醐灌顶的田定不甚在意。 沈烬墨要去膳堂用早膳,他若不按时用膳,谢南星会不开心。 第101章 太傅,这世间的爱是否有对错? 太傅府 书房的门紧闭,韩洲被吴辞修关在屋内解着行军沙盘图,何时解完何时才能出门。 阵形反复,牵一发而动全身,谢南星跟着瞧了一阵便觉得累了。 阿顺恰在此时走进书房,直接引着谢南星入了暖阁,果子糕点等哄小孩子的吃食早就备好,红泥小炉上熬着的果茶散发出诱人的香甜。 屋内暖和,谢南星便解了大氅,放下沈烬墨给他新添的手炉,两手捧着果茶低头小口喝着。 像一只捧着松果的小松鼠,甚是惹人怜爱。 手边不知不觉便多了一碟剥好的果仁,谢南星瞧着阿顺这五大三粗的人低头剥瓜子的模样,恍然就笑了。 “阿顺叔,我前些日子刚满了十六,已经不是小孩儿了。” 阿顺手下的动作一顿,摇着头便也笑了起来,笑意悠远,透着几分怀念。 “您这般瘦瘦弱弱的模样,有点像主子描述的小主子幼时的模样。” 就算是小主子后来身体康健了,阿顺的主子依然是这般照顾小主子。 阿顺这些年一直都在学着主子的模样,照顾着小主子。 “小主子是太傅吗?” 来不及应答,阿顺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便转头迎了出去,一边替吴辞修解着大氅,一边替吴辞修拍着染上的雪花。 眉眼失了柔和,嗓音也跟着沉了几分:“这么大的雪您都不知道多打把伞,主子瞧见了指不定要生气。” “你不告状,他能知晓吗?” 提起故人,吴辞修眉目之间竟然透出了依赖。 谢南星忽然就有些好奇,到底是哪般强大之人,能让太傅生出依赖之心。 吴辞修瞧着谢南星走神的模样,倒也没催,直接在对面落座,悠哉游哉饮着茶水。 可等到一盏茶都饮完,坐在他对面的小儿不仅没回神,就连眼眶都开始发红。 瞧着,倒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般。 两手缓敲木桌,吴辞修出言询问:“南星,怎生走神?” 一瞬回神,谢南星匆匆起身,朝着吴辞修躬身:“学生见过太傅。” “起。”吴辞修抬手一扶,笑着与谢南星寒暄:“南星若在老夫这受了委屈,改明儿让忘衡知晓了,指不定要找老夫算账。” 吴辞修言语中的宠溺与沈骏对沈烬墨的偏爱如出一辙。 这种宠溺与偏爱,比谢南星发现有人真心待他,还令他愉悦。 谢南星歪了歪头,笑道:“先不说沈烬墨惯来敬重太傅,不可能跟太傅动手。光凭太傅这般英武,十个沈烬墨也打不过一个太傅。” 吴辞修被谢南星哄得开怀,目光便直直落在谢南星身上。 这一瞧方觉出不对劲:“南星近些日子个头拔的不如以前快,这容色瞧着也甚是憔悴,忘衡这些时日欺负你了?” “没有没有,他对我自来是极好的。”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谢南星舍不得沈烬墨被误会分毫。 吴辞修落在谢南星的目光,总是会多几分慈爱:“那南星是有心事?” 不敢正面回应,谢南星将目光落在将暖得正好的手炉,递到吴辞修手里的阿顺身上:“太傅和阿顺叔感情真好。” “老夫可惹不起他。”余光看向阿顺那双冷冰冰的眸子,嗓音带上了无奈:“日日盯着老夫,看老夫看得比他主子还严。” “动不动还拿手札记下老夫哪些事情没听他的,每年五月还要当着老夫的面烧了那些手札,一边烧一边哭着跟他主子去告状。” 阿顺会哭这个事情让谢南星颇为诧异。 但更令他诧异的是太傅提起阿顺主子时嘴角的笑。 一字不言爱,却字字都是爱。 想到太傅终身未婚,想到吴辞修用的那个“烧”字,谢南星询问的口吻带上忧心:“阿顺叔的主子如今在何处?” 这番话已是僭越,但吴辞修愿意说给谢南星听。 他希望沈烬墨和谢南星有一个比他与故人更好的结局。 “前朝城门大破前夕,亲信背叛,他为护住我死在了屠刀下,所以他应当已经去世了。” 吴辞修用的是应当。 “如今阿顺成了他的眼睛日日替他盯着我,而我背着我与他共同的期盼走在世道之上,所以我若在,他便在。” 他们的期盼是稳江山,开盛世。 可此时的吴辞修却愈发不知,待两人团聚之时,自己是否能将这份答卷捧上。 原来,故事的结局竟然是这般悲怆。 眼眶泛酸,谢南星仰头将眼泪逼回:“太傅,您如今做得这般好,故人当很是骄傲。” “不会。”吴辞修笑着摇头:“他会说我太辛劳,他会说我不懂得照顾好自己。” 一手捋着下巴上发白的胡须,吴辞修眼眶多了水光:“最后啊,他会怪自己走的太早咯。” 三言两语勾勒的国王让谢南星泪如雨下,他似乎与那位故人共情,又似乎与这些年踽踽独行的太傅共情。 那人临死之前最恨的必然是自己,前路坎坷,失了他这道屏障,这世间的风风雨雨都会直接落在他的挚爱身上。 于太傅而言,追随故人之路共赴黄泉,是他最大的解脱。 可太傅没有选择这条好走的路,他扛着两人的理想走在世道上,想还那人一场圆满。 谢南星心中生了怨,多了恨。 他觉得这洛安的肮脏,配不上太傅这数十年的夙兴夜寐。 这洛安,亦配不上他的沈烬墨。 这世间从来没有所谓的感同身受,除非两人真切经历了同一番折磨。谢南星抬头与吴辞修对视,像是找到了能拖他出深渊的缰绳。 “太傅,这世间的爱有对错之分吗?” “南星喜欢忘衡?” 不答,反问,且并未轻易将爱之一字压在谢南星身上。 这世俗的偏见太重,十六岁的谢南星拖着病躯,若尚在朦胧之中,吴辞修怕他扛不住。 “我也不知那是不是喜欢。” 抬起手背擦掉泪光,谢南星的眼睛亮得出奇:“救命之恩在前,数论波澜在后,又得他用心照顾,我这颗心就想着,只要他想要,我就想给。” 第102章 太傅,你们战胜偏见了吗? 吴辞修端起茶盏,细细品味着清甜,虽恰似故人,却终究不是故人。 半盏茶饮进,吴辞修给出自己慎重思考之后的答案:“爱之一字自无对错,若以爱为名而伤及他人,才是错。” 找到了宣泄的口子,谢南星开始剖心,开始坦诚自己的恐惧:“可这洛安男子之间的情爱,如同檐下薄冰,承载不住我与他的这番放肆。” “太傅,我怕这般情爱一遭崩塌,在这可畏人言之下,我与他连这兄弟都做不成。” 吴辞修打量着眼前的谢南星,恍若在看年少时畏手畏脚的自己:“南星是因忘衡是男子才对他许了痴心吗?” “不。” 坚定摇头,继而开口道出无数个深夜迷茫之时的奢望:“为了能同他一处,我甚至希望自己生来是个女子。” 由爱故生恨,由爱故生怖,这些话谢南星这辈子都不会告诉沈烬墨。 沈烬墨见不得谢南星糟践自己。 “忘衡对南星用心,亦不是因为南星是个男儿。情深情浅,亦不能单以男女之性别论处。” 吴辞修的言语愈发柔和,他如今小心翼翼托举的何曾只是谢南星? 他年少之时,又何曾没有过这般彷徨? 待到失去之后,他才意识到未曾与故人紧紧相拥的每一瞬,都是对彼此的辜负。 “那日南星在八皇子府邸所看到的被糟践之人,难不成都是男儿?” 谢南星微微沉顿,继而摇头。 “是南星自己入了歧途,将自己愿意看到之事,无限放大,继而身陷囹圄,无法自拔。” 将谢南星杯中凉掉的果茶倒掉,重新蓄满温热:“你与忘衡之情,到底是檐下薄冰,还是手中刃,自来由你们的心来决定。” 颅内一震,茶盏握在手心,温热开始自手心向心口蜿蜒:“若这爱生来便不为世道所容呢?” “世道能容万物,容不下南星所说之爱的,是人心的偏见。” 北风吹开轩窗,掠过滚烫的茶水之中,掀起几缕涟漪。 “太傅,你们战胜偏见了吗?” “南星,既知是偏见,缘何又非要去赢呢?”吴辞修抬手摸了摸谢南星的发:“赢了世俗,又能如何呢?” “太傅,谢南星,我破阵了。” 提前破阵的韩洲顶着满头大汗冲进了暖阁。 眸中闪烁着明媚的光亮,嘴角璀璨的笑容是少年人赤诚的滚烫,那般滚烫足以令这冰冷的洛安一瞬春暖花开。 收敛情绪,谢南星从袖子里掏出帕子将脸上的泪光擦拭,与韩洲并肩而立,朝着吴辞修行礼请辞。 走出暖阁,屋外的风雪甚大,韩洲站到迎风一侧张开大氅,替谢南星遮了几分刺骨。 “谢南星,你刚刚为什么哭啊?”韩洲露出那口大白牙傻笑着询问,这是他第一次看谢南星流泪。 “哭得还挺好看的,但你要少哭,你一哭我总觉得胸口闷闷的。” “因为你破阵了,而我,也破阵了。” 浅笑盈盈,谢南星红肿着眸子与韩洲在风雪中对视。 眼前的少年也不过十四的年岁,经八皇子寿宴一事,背着这洛安所有人的耳目,以超乎谢南星预料的极限速度在疯狂成长。 谢南星觉得自己不当以看小孩的眼光看韩洲:“韩洲,太傅想稳山河,开盛世。” 原地起跳,从屋檐之上扯下一根冰棱放在手中把玩,不多时炽热的体温便让冰凌化成温水。 “一代人完成不了的伟业,自有后来人扛起。” “谢南星,为国,为家,为己,这山河我责无旁贷。” 忠勤侯府与长公主府的马车同时到达,谢南星在杨槐的搀扶下先上了马车,甫一入座便推开车窗。 “韩洲,你记得你答应过我会活着达成所愿吗?” “谢南星,我记得。” 自小便被人护在羽翼之下,韩洲不知晓如何护住一个人,谢南星是他尝试保护的第一人。 韩洲却尝试失败了。 韩洲,也只允许自己失败那一次。 他答应谢南星的事情,必然要做到。 墨平瞧不得韩洲看向谢南星之时那狗腿的目光,手下的马鞭“不小心”一甩,马车竟然直接朝前疾驰。 没敢回头与谢南星对视,跑出好一段距离,墨平低着头心虚道:“小公子,这马不听话自己跑了。” “您若还有未尽之言,奴才再把马车赶回去?” 墨平这大张旗鼓防着韩洲的模样像足了沈烬墨,果然什么主子带出什么奴才。 “有你真是你家世子爷的福气。” “嘿嘿嘿。”墨平傻笑,直接当听不懂,他知晓谢南星不会生气:“奴才谢小公子夸奖。” 这般没脸没皮的模样将谢南星逗笑,想着即将与沈烬墨的见面,谢南星的心情一下子就明媚起来了。 北风吹开虚虚关着的窗户,如鹅毛般的雪花飘进马车,落在谢南星的大氅之上。 朝着大开的窗户挪近了几分,寒风凌厉地割过谢南星裸露在外的皮肤,没一会便留下一道道红印。 那风雪裹挟得寒意逼得谢南星整张脸都开始抖。 杨槐瞧着谢南星恍然变得凝重的目光,双手紧紧拧在一处,克制自己意图关窗的举动。 他能瞧出这场风雪于谢南星而言,有不一样的意义。 “沈烬墨,我好好一个大老爷们儿,被你养得好娇气。”喃喃自语:“以后你不养了,谁还敢养我?” 听着谢南星嗓音中的颤抖,杨槐状似无意往窗户旁挪了挪,用身体多遮了几阵风雪。 可谢南星又不瞎,好好的窗户被堵住了,他怎么可能看不见? 没有自我反省,谢南星倒是开始先训起别人:“你身体还没好透,用身子挡这风作甚?” 杨槐笑着反问,隐隐竟然还有责备谢南星的意图:“您这身子骨吹得了风雪,属下就吹不得了?” “我这哪里是找了个伺候我的?” 谢南星瞧着杨槐那大有陪他一同吹风的势头,便歇了话头:“想关就关了,世子爷这点俸禄,还真养不起两个病秧子。” 杨槐赶忙关上车窗,将新的手炉递到谢南星手上,从马车底下拿出一床毯子盖在谢南星身上,又给谢南星倒了一杯热茶。 直到瞧着谢南星不再打颤,才安心坐了下来。 风雪被阻拦在外,谢南星被杨槐照顾的细致,不一会身子便暖和了起来。 “阿平,沈烬墨十一年前离开洛安那日,下雪了吗?” 第103章 沈大人,你别凶我嘛…… 记忆猛地往前拉,那些被尘封的血腥过往惹得墨平握着缰绳的手一抖。 深吸一口寒气,沉默良久,墨平沉声开口:“下了。” “大吗?” “和今日差不多。” 墨平撒谎了,那是墨平从小到大见过最大的一场雪。 那场雪足足下了七天七夜,将整座皇城的血腥掩埋,将无数百姓的安身之所压垮。 “那就好,他身子骨比我好,那风雪应当伤不了他。” 马车在侧门停稳,听到马蹄声的谢南星连忙钻出马车,抬头看向那朝他而来的男人。 洛安城下,银鞍白马,铁蹄溅飞花。 那马背上的男人今岁也才及冠,融入这等最显少年意气的雪景之中,却和少年意气毫无干系。 今日谢南星看见的韩洲是一团炽热的火,而朝他而来的沈烬墨却成了一团浓郁的黑。 沈烬墨隔着尚远的距离,瞧着站在风雪中的谢南星,眉目一瞬染上了不满。 距离拉近,又在看清谢南星脸上隐隐红痕之时,所有不满化作心疼。 小病秧子不听话,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就该被打一顿长长教训。 从马背上跃下与谢南星保持着三步的距离,敛眉催促:“谢南星,快下来回家。” 朝着沈烬墨张开臂膀,透亮的眸光中载满了去除枷锁之后、轻松且甜蜜的笑意。 沈烬墨眼睛不瞎,他知道谢南星在等着他去抱。 可谢南星,如今真的能接受他的触碰了吗? 无数个日夜的执念打破了沈烬墨的理智,满怀希冀,沈烬墨朝着谢南星的方向迈出一步。 距离短了几寸,沈烬墨瞧见了谢南星那微微跃动的睫毛。 理智回归,希冀落空,沈烬墨的步子生了退意。 谢南星瞧着沈烬墨这不争气的模样,暗觉好笑。 这么大的风,他这睫毛又不是铁做的,稍微抖几下就把他吓住了? 就这副怂样,之前还敢偷摸着钓他呢。 手里的暖炉放到杨槐手里,谢南星盯着沈烬墨的眸子,主动出击:“沈烬墨,你真不抱我下马车吗?” 轻言训斥,泄露出几分期望落空的酸涩:“谢南星,不准胡闹。” 不理会沈烬墨这故意板着的脸,谢南星在马车上微微动了几下,活动开冻僵的双腿。 嘴角的笑容璀璨,双眸的爱意滚烫,破开风刃,谢南星直直朝着沈烬墨的方向跳去。 瞧着谢南星这不要命的疯样,沈烬墨原地跃起,将谢南星稳稳揽入怀中。 空荡数月的怀抱在这一刻被药香盈满,希冀落空的心,也在这一瞬被温热填满。 双手搂住沈烬墨的脖颈,双腿缠住沈烬墨的劲腰,谢南星贴着沈烬墨的耳朵柔柔倾诉:“沈烬墨,我一直都在等你带我回家。” 而谢南星,自己也在努力找到回家的路。 他们都没放弃,所以他们才能相拥回家。 “嗯。” 沈烬墨淡淡回了一字,未见一丝慌乱,平整的唇角也没透出一丝喜悦。 就是那笔挺立在风雪中的模样,有些呆,有些木,有些傻。 沈烬墨尚且不知晓如何对待怀里这失而复得的至宝。 “沈烬墨,你是想冻死我,再养别的小病秧子吗?” “不准胡说。” 脚下的步子松了禁制,怀里抱着的谢南星浑身软软,微苦的药香变成的沁人心脾的甜。 浸得沈烬墨这颗心也染上了谢南星的软,那软又在心间被沈烬墨酿成了蜜。 沈烬墨笑了。 很轻松地笑。 很知足地笑。 这苍天,依然怜他。 “沈烬墨,你手抖什么?”明知故问。 不待沈烬墨解释,谢南星又低着头,非要贴着沈烬墨的胸膛听心跳:“你心跳好快啊。” 拉长的尾音裹着软糯传入沈烬墨的耳中,这般抱着人的姿势让沈烬墨所有的小秘密一览无余。 周身滚烫,独那嘴里说出的警告,应然保持着硬和冷。 “好好说话。” “沈大人,你别这么凶我嘛……”软茸茸的头颅蹭着沈烬墨的脖颈,谢南星偏不允许沈烬墨保持镇定。 “你一凶我,我就会害怕到发抖。” 可抖的明明是沈烬墨锁在谢南星腰间的手。 “好,是我的错,不凶你。”认命地长舒一口气,将怀里造作的人又搂紧了几分,阔步朝着湘竹院而去。 可任谁瞧着沈烬墨的背影,都能看出他因着失而复得而生出的喜气。 坐在马车上静静看完这一出情深的夏欣,握着窗柩的手微一失力,生生掰了一块木头下来。 绿烟瞧着那块木头在夏欣手里化作齑粉,又瞧着那齑粉被寒风吹散,消失的无影无踪。 绿烟的那颗心啊,也如那齑粉一般,变得飘忽不定起来。 对上夏欣,谢南星没有留下的机会。 可绿烟不忍沈烬墨身侧一个人都没有,就算沈烬墨成不了好人,绿烟也希望她家世子爷,有人陪。 “小公子的确生得出挑,如今许是有几分好奇,小孩子家家的,都当不得真。” “呵。”闭上眼眸哼笑出声。 夏欣眼不瞎,心不盲,与沈骏数十年来情深不移,如何能瞧不出两人之间的情意? 夜,寂寥中透着难耐。 谢南星裹着棉被在床上几度辗转,往日睡得好好的床,今夜却是怎么躺着都不舒服。 从床上坐起,瞧向暖阁的方向,一下子便明白了自己失眠的缘由。 毕竟他今夜还没有做睡前常规事项呢。 “可我都好了,再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谢南星自问自答:“这有什么不好的,他是我的人,还不能摸了不成?” 谢南星继续答:“再说往日这般时辰他早已入睡,摸几下他也不见得知晓。” 仅仅三句话,谢南星便将自己说服。 翻身下床,走出卧房之时大摇大摆,待等到入了暖阁,又开始畏手畏脚。 但这畏手畏脚之间,又透着别样的兴奋。 别说,这当偷香窃玉的浪荡子,还真是有些许小刺激。 踮脚猫腰坐在榻前,谢南星熟练地解开沈烬墨亵衣的系带,微微发凉的手便钻进了沈烬墨的胸膛。 舒服的嘤咛声自谢南星鼻息间溢出,不多时,谢南星的掌心便因着陌生的悸动氤氲出湿润。 沈烬墨胸膛的小手从一只变成了两只,那不知餍足的手开始从胸膛向四周蔓延,逼得沈烬墨一刻也装不下去。 第104章 沈烬墨,你莫怕,我不会辜负于你 一瞬睁眼,眸色深沉如海,透出几分惊涛骇浪的汹涌,抿成一条细缝的嘴唇瞧不出他此时的真实喜怒。 偷香窃玉被抓了现行的谢南星当即便生了慌乱,慌忙收回塞在亵衣中的两只手。 很幸运,扯回来了一只。 也没有特别幸运,另外一只手被沈烬墨直接扣下。 眼见被沈烬墨掌控了罪证,谢南星白皙的小脸开始透出红润:“明日旬休,我睡不着,想找你玩儿。” 拧了拧那被抓住还在不停造作的手,冷声反问,却也透着醇厚的惑人:“谢公子,就是这样玩的?” 沈烬墨这么一问谢南星反倒不慌了,这明显就没有生气嘛…… 这人想睡他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怎么可能生气嘛…… “也不知怎的,今夜我那被窝甚是寒凉,有些许睡不暖。” “你这被窝正是暖和,我能与你凑在一处吗?” 越说越大胆,越说越兴奋,嘴角挂上狡黠的笑:“我保证,我什么都不做。” 见沈烬墨依然没有松开他的手,谢南星嗓音又软了几分,开始肆无忌惮地放着钩子:“就我这身子骨,就算想做,也奈何不了你。” 软乎乎的小病秧子想同沈烬墨睡在一处这个事情,沈烬墨接受的很快。 甚至等沈烬墨点头应允之时,谢南星已经被他提入怀中放到臂弯处,空下的那只手还颇为熟练的拍着。 这世间睡在同一张床上的兄弟自然不少,但如谢南星这般窝在他臂弯的兄弟,应当没有。 上一次搂着谢南星起来是因着沈烬墨病里糊涂,那这一次,沈烬墨简直不要太清醒。 心中有无数个念头升起,又被沈烬墨生生压下,千般念头全部化作一句缓声询问:“谢南星,你怎么了?” “沈烬墨,你书房的话本子我都瞧了。” 勾了一缕沈烬墨的发,缠绕在颤抖的指尖把玩:“你的心意我都知晓,你莫怕,我不会辜负于你。” 谢南星两世为人,也是头一次与人诉衷肠,其实有些紧张。 也有可能不止些许紧张。 等不来回应,谢南星指尖的力气失了控制,扯断了沈烬墨好些根头发。 “谢南星,你不是惯来不喜与男子那般吗?” 微痛的感觉将沈烬墨从混乱中拉出,放在谢南星腰间的手握成了拳头,带着些许惴惴:“谢南星,你其实不必勉强自己。” “我又不是因为你是男子才这般,我是因为你是沈烬墨才这般。” 指尖缠绕着沈烬墨断掉的发,谢南星拿着发丝挠着沈烬墨的耳垂,挠着挠着还吹了一下。 “你我都是男人,不讲究谁先开口,我就喜欢对你好一点。” 扣在谢南星腰间的拳头一瞬松开,带着力气将谢南星锁入怀中。 谢南星有些疼,抬头看着沈烬墨的眸子透着红润的水光。 这一对视,宛若三花聚顶,沈烬墨的眸子充斥着血丝,透着浓重的欲。 “沈烬墨,你不是。” 没有躲闪,刚满二十的男人正是火力旺盛之时,谢南星虽理解,但也无能为力:“我这身子着实还不行,你再等等我可好?” 呼吸沉重,将谢南星锁在怀里的手并未松懈。 沈烬墨仔细咂摸着谢南星的话,也就是说如今的同榻而眠还只是开始,日后谢南星为了将两人的关系坐实,还会做旁的事情? 这个念头激发了沈烬墨心中的怒气,他不许谢南星为成全自己的谋算牺牲到这般程度。 “谢南星,不准作贱自己。” 眼前这境况着实奇怪,谢南星很不懂沈烬墨在守的是什么底线。 莫不是在害羞? 有道理…… 既然沈烬墨害羞,谢南星觉得自己更得多主动些:“可谈情说爱不都是这般吗?” “我不需要。” 谢南星微微动手,手里握着证据,一双眼眸也没见几分清白:“你明明就需要。” “谢南星,明晚不准上我的床。” 嗓音颇大,带着警告,将正卧在屋顶专心听着这一处动静的岁一吓得脚下一滑,直直砸在墨平和杨槐中间。 杨槐探究的目光从岁一的银面掠过,见墨平没有诧异,便以为这是沈烬墨的暗卫。 起身越过岁一,凑到墨平身旁,开始和墨平旁若无人地说着小话。 “我主子怎么会的这么多?” 墨平一脸过来人的模样,积极回应着杨槐的问题:“小公子一贯很会,再加上看了我精心挑选的话本子,如今那手段多着呢。” “就我主子这般姿色手段,世子爷竟然没把他生吞活剥?”杨槐又凑近了墨平几分,嗓音压得极低:“世子爷莫不真是个柳下惠?” 墨平顿了一瞬,用更细的声音道:“我觉着世子爷当是想明媒正娶,这般草率行事,会委屈了小公子。” “也是。”杨槐觉得沈烬墨这点做得尚可,倒像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我家主子这般好,也当得起这大夏皇朝的第一人。” 而被忽视的岁一平静地从地上站起,重新爬上屋顶。 说句实话,他这个暗卫真的当得挺没面子的。 不过他戴着面具,应当也认不出他。 …… 时间静静流淌,窝在沈烬墨怀里的谢南星因着这一日情绪上的大起大落,不多时便入了甜蜜的梦乡。 微重的温热呼吸洒在沈烬墨的脖颈,装睡的眸子缓缓睁开。 怀里软乎乎的人儿是甜蜜的负担,垂眸看着睡得正安心的小病秧子,沈烬墨的心从微起来波澜到狂风四起。 那些被用层层铁链锁住的真心,在谢南星胡乱的攻势之下,竟然泄露了几分。 如今的境况安宁又温馨,但沈烬墨的心头很乱。 可沈烬墨也不着急,他就盯着谢南星浅勾的唇角,在一团乱麻中找到了最关键的线头。 谢南星于他而言,与这世间的所有人自来就是不同的。 第105章 得了我的真心,是要拿心来换的 甫入洛安,沈烬墨感知了夏弘心中升起的误会,没有解释的欲望,他因着这天降的契机满心愉悦,他知晓他应当将这个误会坐实。 他让夏弘看见自己对谢南星的宠爱,他让夏弘相信谢南星是自己的软肋,他让夏弘明白自己为了谢南星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一切的一切,套上演戏的外壳之后,就显得轻松很多。 肆意的靠近,任意的撩拨,偶尔发生的肢体碰撞,间或传来的躁动之感,都被沈烬墨用入戏颇深掩盖。 怀里的温热惑人,那些被忽略的细节涌入脑海,沈烬墨却再也做不到自欺欺人。 他不喜别的男子靠近谢南星,更不能接受谢南星生出任何离开他的念头。 他日日都想让谢南星养好身体,他时时警醒自己谢南星不喜欢男人,亦不想成婚。 可心动无法克制,他在无数个夜晚,发了疯似的想要彻底占有谢南星,让谢南星从里到外都只属于他。 无法接受谢南星与他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他开始用各种不入流的法子勾引着谢南星。 他冒着风险留下了杨槐,他手里握着的鞭子挥上了满洛安的权贵。 若从始至终只有谋算,杨槐必死,鞭笞洛安权贵子弟亦不会发生在当下。 挣脱心间的层层锁链,瞧见自己真心的沈烬墨顿觉柳暗花明。 他还有爱人的能力,他爱上了他自己养着的小病秧子。 于沈烬墨而言,这是多么奢侈的事情啊。 而这破老天,竟然还成全了那场真心。 喃喃呓语,谢南星在沈烬墨怀里翻转:“沈烬墨你戳到我了。” 宠溺浅笑,拇指落在谢南星的眉心,将微拧的眉梢抚平。 想到怀里这人明知他的谋算,却依然愿意陪着自己演这一出戏,沈烬墨便觉得这人还真的是傻。 沈烬墨从来不是什么好人,谢南星今日不抵触与他同床共枕,那沈烬墨便要步步紧逼,将这人里里外外都变成自己。 将怀里的小病秧子又搂紧了几分,一手轻拍后背哄着:“小病秧子啊,得了我的心,可是要拿心来换的。” “好。”依然是梦中呓语,亦是自我妥协千百回后得出的答案:“身体养好了,就给你吃。” 被谢南星这句话取悦,沈烬墨顿觉通体舒畅,数月的疲惫恐慌一扫而空。 他的小病秧子真的好乖啊。 幸好去年把他捡回家的,是沈烬墨。 不然这么又乖又傻的人,必然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沈烬墨和那些人面兽心的人当然不一样。 他要将人养好了再吃。 日日都吃…… 谢南星自榻上醒来时日头已经颇高,坐在沈烬墨的床上揉着自己惺忪的睡眼,发了好一会睡懵,谢南星的脑子稍微清明几分。 “嘿嘿嘿。”双手环住自己,谢南星开始笑:“我好像谈恋爱了呢。” 是那种苦尽甘来、夙愿得偿的笑。 透着甜,透着傻。 小高听到屋内动静,便同杨槐一块入了暖阁,伺候着谢南星洗漱。 “杨公子,奴才不过告假一日,您怎么把小公子哄得这般开心的?” 这功劳杨槐可不敢领,动作幅度颇大地拍了几下自己正在收拾的床榻,也跟着闷闷笑了出声。 “天啦。”小高先是诧异捂嘴,接着便开始手舞足蹈:“小公子,您同世子爷圆房了?” “没有。”谢南星就着爽口的凉菜喝着鸡丝粥,还能分出心神回了一句。 他脾性儿虽算不得顶顶的好,但他若是开心了,也会愿意和身边人共同分享。 尤其小高那真切的艳羡,谢南星瞧得很是顺眼。 小高拍着胸脯,心稍微安了几分,嘴里却叽叽喳喳,一瞬都不愿歇:“世子爷尚未开过荤,您身子骨又不好,男子之间头一回更须谨慎。” “奴才觉着世子爷得提前学起来。” “等墨管家回来,奴才就求着他多给世子爷找几本春宫图瞧瞧,免得到时候伤了您。” 谢南星一大老爷们也不避讳这些东西:“这可是个大事,你也别把希望都寄托在阿平身上,你自己也找找,找回来先给看看。” 如果身体允许,谢南星早就霸王硬上弓了。 “小公子您放心,奴才这就去。”得了谢南星这番叮嘱,小高当即便朝着门外走去。 他可不能因着自己的准备不足,而影响了两个主子的幸福。 谢南星也随之起身,领着杨槐出了正厅,看着小高那斗志昂扬的模样,觉得很是好笑。 “你瞧瞧这么厚的棉衣都藏不住他那肚子的肉。” “还不是主子您纵着小高。” 杨槐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将手里的大氅披在谢南星身上:“属下在这洛安这么些年,还从未听说过谁家府邸的下人还有宵夜可吃。” 脚下步子不停,谢南星带着杨槐朝书房的方向走去:“这整个湘竹院就等着小高一人叽叽喳喳,他肉乎乎说着话的模样,我瞧着就觉得喜庆。” “别人家都喜欢看那清秀俊朗的,独您喜欢看这圆乎乎的。”杨槐那双桃花眼微挑,透出几分吃味:“属下瞧着可都羡慕得紧。” “杨槐,你以后可别说这种话,沈烬墨知道了少不得扒你一层皮。”谢南星自然知晓杨槐对他没有别的心思,可传入某人耳朵里可就成了大事。 “我呀就是因为自己身子骨不行,身上怎么都长不了肉,就更希望身边的人都心宽体胖。” 加快步子走到谢南星身前将书房的门推开,转身搀着谢南星走进书房坐下,又将书房的门关上。 杨槐虽伺候谢南星不久,但在照顾谢南星这一块,比旁人做得都要用心。 “主子很喜欢世子爷?” 杨槐心中其实有答案,但他依然担心谢南星被辜负。 这洛安城内的勋贵,没几个好东西。 有些人虽然能好一时,但杨槐觉得他的主子就当得到那对他好一世的人。 沈烬墨还挺危险的。 杨槐总觉得他家主子玩一玩也还行,但莫要动了真心。 “杨槐,你僭越了。”谢南星这一句透着明显的不悦。 沈烬墨在谢南星这里永远都是好的,任何不好的人或者不好的事拿来与沈烬墨相比,谢南星都不能接受。 第106章 这大夏皇朝,做什么最挣银子 “属下知错,请主子责罚。” 双膝跪地,杨槐看清了谢南星的心意。 这般偏宠,哪是喜欢二字能概括的? 谢南星也清楚杨槐的彷徨,他这个旁观者从八皇子府邸走出,都恐慌到这般程度。 何况杨槐这个亲历之人? 不想拘泥过于沉重的话题,谢南星朝着杨槐抬手:“坐,我有正事与你谈。” “主子请讲。”拿捏着尺度的恭敬,杨槐捧出整颗真心的游刃有余,是这满府的奴仆都比不上的。 坐在沈烬墨往日坐着的椅子,谢南星更显小个儿:“你自巨富之家而出,这大夏皇朝,做什么最挣银子?” “盐铁最是暴利,却为朝廷所控,以主子与世子爷如今的处境,纵然入了局,挣的银子大部分也当用于笼络各种关系。” “丝绸、茶叶、瓷器亦是各富贵之家所需,若想要迅速打入此等行业,无外乎奇特与物美价廉。” 谢南星微微思索,道:“杨槐,世子爷养我颇为不易,咱得想点法子替他挣点银子。” “若只是挣些谋生的银子,饭馆酒肆等倒是好做。到时候属下多想几个招徕客人的法子,必然将养主子的银子挣到。” 谢南星又顿了一瞬,加大了筹码:“世子爷日后在朝廷所图甚大,有朝一日被长公主厌弃,桩桩件件亦需要银子开路。” “若是这般,等我们略微有了银子,属下可组建商队行那南北贸易之事,必然不让这银钱之事误了世子爷的前程。” 提着茶壶走到杨槐跟前,给杨槐斟了茶水:“你不妨再大胆想想,跨出大夏的疆域,跨越茫茫海洋,集天下特色于一处。” 杨槐握住茶盏的手有些许用力,茶盏中的茶水起了涟漪。 低头饮了半盏茶水平复心绪,杨槐透过谢南星平静的眼眸,看到了他主子这病弱的身躯所蕴藏的豪情与野心。 杨槐如今虽为奴仆,谢南星却从未想过将他困于内宅,他依然拥有翱翔天地间的资格。 杨槐在这一刻开始感念上苍对他也不算太差。 “主子既提了,属下自当立即动手。” “不急,银子我们要一步一个脚印地挣。”小目标与大方向谢南星都给了杨槐。 “这些日子可先找找合适的铺面,若时机合适,要出洛安四处查探一番,再决定从何处着手。” 谢南星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打造百年老字号,他要快准狠的挣银子:“我们这生意,就要主打一个奇与特。” 从谢南星的话里隐隐传出的硝烟味,让杨槐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之间,入了一个颇为危险的局。 谢南星端坐在椅子上,浅笑着看向杨槐:“杨槐,你怕吗?” “有幸陪主子走这一遭,杨槐三生有幸。” 想着与杨槐这一番言语来往,谢南星也开始理解沈烬墨缘何不愿与蠢人合作。 如他们这般处境,有太多不能明说的事情,一招不慎便意味着死。 “杨槐,等时机合适,你的仇你自可亲自去报。” 谢南星指的并不仅仅杨槐家族之仇,亦有他被欺辱之仇:“往事不可追,我既救了你,便希望你好好活这一遭。” 瞧着坐在椅子上那小小的一团,杨槐缓缓侧首压下眸中的湿润:“主子您放心,属下心里有数的。” 侍卫司 十队侍卫轮值巡城之事上了正轨,白日里这十队的营所基本只有沈烬墨一人,那些不适合在平南长公主府做的事情,沈烬墨都移到了这营所。 陆赤昨日巡城之时为救一个小儿冲撞了贵人的马车,当即便被那贵人举报到了沈骏那边,今日甫一上值,便被带走挨了十板子。 等挨完板子回了营所便一直跪在沈烬墨面前,等着沈烬墨的命令。 放下手中的毛笔,沈烬墨端在手里的茶盏应声落地,热水在木制地板上积蓄:“洛安城的布局图。” 区区十板子对陆赤这在刀光剑影中活下的人来说,算不得什么,也并不会影响陆赤的发挥。 微微闭眼,用手沾着地上的热水在地板上面勾勒出洛安的布局图。 天气虽是严寒,在地板上留下的水渍不多时便会干透,可不论是正在绘图的陆赤,还是瞧着陆赤绘图的沈烬墨,都不在乎水痕的消失。 “定在这一处。”鞭柄指着早就干透的位置,交待的嗓音被寒风重重压下:“巡城之时再借机筹谋,多试探几次周遭邻里,做隐蔽些。” 沈烬墨要给启令军找据点了,而保护谢南星的人,只能从启令军里挑。 “属下遵旨。”沈烬墨无需向陆赤多言,陆赤却对传递消息失败之后的后果一清二楚。 他这主子,自来便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屋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陆赤撑在地上的手掌一滑,瓷片扎入肌理,一瞬便见了红。 “求大人饶命。” 沈烬墨敛眉挥手,陆赤慌忙磕头起身,低垂着头朝着门口走去,与迎面走来的田定错身而过。 田定未曾关注这个侍卫,瞧着满地的碎瓷,感知着空气中氤氲的薄怒,便觉得自己近来运气真是好。 什么事情都能正好踩在点子上。 田定此次没有背包裹,神神秘秘从怀里掏出一本还带着他体温的册子:“忘衡兄,我特地给你带了点好东西,让你来消消气。” 田定见沈烬墨依然没有动作,嘴角的笑更显亲切:“你别觉着这次只有一本便瞧不上,这可是绝对的精品,你要学会了,嫂嫂必然再也离不开你。” 沈烬墨嫌弃的其实不是这册子的数量,他嫌弃的是这册子竟然是从田定怀里拿出来的。 他光是想到这一点便觉得脏。 但想着田定上次拿过来的那些话本子的质量,沈烬墨唇角下压,强忍恶心用鞭柄翻开了册子。 “啪。” 只一眼,沈烬墨就把册子合上,扫向田定的眸光带着杀气。 沈烬墨第一反应便是若他看了这些东西被谢南星发现,谢南星指不定因为他瞧了别的男人,嫌弃他不干净便不愿意同他好了。 “忘衡兄,您别生气啊。”田定瞧着沈烬墨这反应,便知晓自己送到沈烬墨的心坎上。 这要送的都是沈烬墨会的,看过的,那还能又什么意思? 第107章 朕允你的宅子收拾好了 余光打量着沈烬墨的冷脸,田定一瞬就理解了沈烬墨缘何而冷。 这被窝里都没个暖呼呼的人儿,能暖得起来才怪。 “这册子我可是废了不少功夫,没有虚的,全是实实在在的好法子。” 心中满是同情,田定说出来得话却处处显摆:“这满洛安城,也就我能给你捞到这种好东西。” 想着那册子里的画面,又想着谢南星的模样,沈烬墨白皙的脸颊飘上浅浅的红晕。 刚刚看到的那张图,他梦见过。 强装镇定,沈烬墨冷斥:“田定,你怎么这般龌龊?” 田定虽然实践经验无限接近于无,但他给沈烬墨物色册子的时间,理论知识直线飙升。 比如现在,他还能以过来人的身份劝劝沈烬墨:“我的忘衡兄啊,你可不能讳疾忌医,你这本事学到位了,嫂嫂舒爽了,那最后享福的不都是你吗?” 沈烬墨略微思考,便用帕子将那册子包裹,放到窗柩上吹着。 他觉得田定说得可能有点道理。 处理完册子的事情,沈烬墨容色上的红褪去,开始下着逐客令:“若无事便可退下。” “忘衡兄,你瞧瞧。”从袖子里拿出一卷写满字的纸,嘴角勾起的弧度愈发张扬:“这都是小弟这些日子喝酒的成果。” 抬头瞧着田定这精气神一日好过一日,沈烬墨便知晓这人拿银子在那伙勋贵子弟中间砸出了一条路。 不说与那些公子哥穿一条裤子,但最起码没有人再赤裸裸的针对他。 就这肚子圆滚滚的,比小高稍微逊色了一些,也不知道谢南星喜不喜欢看。 “忘衡兄,你盯着我肚子作甚?”田定赶忙抬手遮住肚子,这些日子酒喝得多,衣裳尺码都大了好几个号。 “你莫不是在担忧我的身体?”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田定那眼泪说来就来:“忘衡兄,你对我也太好了。” “你能别哭吗,好丑。” 说完这句沈烬墨粗略翻了那几张纸,又重新放回田定手里。 一瞬收敛泪花,努力忍住哭腔,田定看着那被退回的宣纸,试探询问:“这些,无用?” 沈烬墨没有开口,瞧着沈烬墨那平静的眸光,田定的嘚瑟一瞬被落寞替代。 就像是沈烬墨一开始就知道他拿出来的东西是无用的一样。 田定有些丧气:“这两个月的银子白花了?” “权钱交易,你用钱替权开路,再用权来挣银子,怎么能叫白花?” 沈烬墨不喜欢田定在自己面前耍这种心眼子,会显得田定更蠢。 被沈烬墨戳破,田定也不尴尬,反而狗腿地朝着沈烬墨笑:“嘿嘿嘿,忘衡兄您都知道啊。” 田定如今所行之事于沈烬墨有益,沈烬墨也愿意继续提点:“若东窗事发,那些人可会愿意为你作证?” “不会,他们才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收了松散的模样,田定应得坚定:“所以我需手握最够多的证据,才能将这事坐实。” 语气透出不耐,却仍在耐着性子帮助田定理清思路:“当面做酒肉朋友,背着他就去查他,你是嫌命太长吗。” 乖乖站立,田定眸子瞪得老大,想拱手作揖卖可爱。但想了想上次被骂的惨状,只敢用可怜巴巴的目光看着沈烬墨。 田定要的,从来都是手握旁人把柄:“那忘衡兄,我要怎么做才能永远都不被欺负?” 沈烬墨将已经被风吹好的书拿进来,放进抽屉,反问道:“凡事讲究一击即中。” 两手一拍,田定瞧着沈烬墨这张脸,竟然还真想明白了:“消息在精不在多。” “嗯。”虽然不聪明,但也不算蠢。 看在那些话本子的份上,沈烬墨愿意勉为其难接受田定的投诚:“侍卫司所有人员的上值记录,可从明日开始记录。” 这事情不难,田定便直接应了:“小弟必然不辱使命。” 沈烬墨抬头瞧了瞧时辰,今日他还得进宫面圣,现下出发进宫时辰刚好。 田定见沈烬墨起身,便以为他要去用膳:“忘衡兄,要不今日您给小弟一个机会,小弟请您和嫂嫂下馆子。” “收起你应付旁人的那一套,离我远点。” 沈烬墨的嫌弃很赤裸,谢南星可不会喜欢他和这些男人厮混在一处。 他有这时间同谢南星两人凑在一处用膳不美吗? 他要多想不开,才会让田定来打搅他们二人? 更何况田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会带坏谢南星。 沈烬墨到皇宫之时,恰好到了午膳的时辰,夏弘也没让沈烬墨在殿外候着,直接召了进来。 弯腰拱手,朝着刚坐在膳桌前的夏弘行礼:“臣沈烬墨见过皇上。” “免了。”夏弘停下筷子:“可用午膳了?” 目光落在这满桌的膳食和那多出的一副碗筷,沈烬墨道:“臣这个时辰进宫,就是为了讨皇上这一顿午膳。” “霜嫔今日病了不能来陪朕用膳,倒是便宜了你小子。” 夏弘笑着挥手,沈烬墨在夏弘对面落座,小太监瞧着沈烬墨的眼神小心翼翼给他布着菜。 登基至今十余载,从未有人在与夏弘同席用膳之时还能保持这般自在。早已习惯周遭之人诚惶诚恐陪着的夏弘,对于沈烬墨的自在反而觉得舒爽。 这般舒爽令夏弘这近来食欲不佳之人,比之往日多吃了好几口。而这番潜意识的行为瞧在林公公眼中,这自然又是另一番意味。 夏弘在习惯了沈烬墨这个与众不同的存在,于上位者而言,习惯自来便比摆在明面的深情厚谊更可怕。 待用完午膳,这满桌的膳食被吃掉了个九成,夏弘瞧着那拿着帕子擦嘴的人,笑骂出声:“瞧瞧你刚刚那德性,活像平南连口饭都不给你吃一般。” 沈烬墨对这顿膳食颇为满意,甚至好些个菜都想带着谢南星尝一尝:“您这御膳是这天下独一份的,臣这辈子也不见得能赶上几回。” 接过林公公递过来净手的帕子,夏弘开口说出召沈烬墨入宫的目的。 “昨日工部尚书来跟朕禀报,朕之前应允你的那套宅子收拾好了,你想想这府邸的匾额要如何立?” 第108章 奴才预贺沈大人乔迁之喜 不假思索,却又像是思索了千百回:“臣谢皇上赏赐,不如就叫谢府如何?” 夏弘接过林公公递过来热茶,抬起茶盖撇掉浮沫,低垂的眸子一瞬锁着沈烬墨:“匾额写世子府不好吗?” “臣如今可算不得什么世子爷了。”平静接受夏弘的审视,沈烬墨坦然面对自己如今的处境:“若谢府不合适,换做沈府也行。” 见夏弘依然在瞧着自己,沈烬墨便做了解释:“谢南星在这洛安无依无靠,有座府邸旁人总能高看他几眼。” 茶盏放在玉桌之上,伴随着清脆的响声,夏弘周身的气压也恢复了轻巧:“你的宅子你自己去和工部尚书去说,朕懒得操你这闲心。” “叩谢皇恩”笑着承了夏弘的恩典,沈烬墨其实知晓夏弘想要得到的答案。 一只被驯的野兽,若时时听话,不用主人拿鞭子抽几下,反而会让驯兽之人质疑这头兽是否足够堪用。 沈烬墨自云槐村而来,就沈烬墨如今这些个俸禄,若无平南长公主府的接济,压根无法支撑起一个宅子的日常用度。 略微一顿,沈烬墨想到谢南星今日安排杨槐的事情,便主动做了解释。 “皇上,臣如今若想另立门户其实颇为困难,就臣这些个俸禄,连谢南星吃药的银子都不够。” “臣养这么个男娃,不想他跟着臣过苦日子。” 夏弘低头饮茶,容色未曾因着沈烬墨的话而生出涟漪。 也并没接这话茬,他是一国之君,不论多受宠的臣子,家中缺了银子,远远没到他这皇帝主动接济的。 这些年也就一个夏彻有这个“殊荣”。 可沈烬墨不想成为夏彻,自然只能靠自己的本事。 提起银子,夏弘倒是想起了岁一前日的汇报:“朕听说谢南星如今也在考虑做些买卖?” “是,他身子不好,臣劝了好几次劝不回,便随他去了。”连连摇头之后,毫无底线的宠溺溢满整个金殿。 “他啊,总害怕臣被长公主逐出去之后无家可归。” 眸中带着戏谑,言语尽是打趣:“忘衡这八尺男儿,日后怕不是要靠夫郎来养?” “在他面前臣倒也不在乎面子不面子,他能养活臣,免了臣为这银钱担忧,便能更好替皇上效命。” “现在他喜欢做这买卖之事,臣旁的倒是不担心,就担心他亏本了,臣拿不出银子。” 夏弘会主动提及,那便是夏弘本来就不将这番事宜放在心上,更不用提夏弘是否介意。 然夏弘可以不在乎,沈烬墨却必须要获得夏弘的首肯,万一留下隐患,那小病秧子纵然努力一场,最后指不定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作为小九的伴读,南星再是缺银子也没有从商的道理。但朕看在南星也是为了你才耗费这般心思,朕便允了南星这个恩典。” 夏弘唇角浅勾,瞧着心情颇好:“可来日他要是亏了,你可不准在朕跟前哭穷,找朕借银子。” “皇上您放心,谢南星说他就算去捡破烂也会养活臣。”沈烬墨唇角带着笑装傻,说的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但臣知道您最是心疼臣,必然不忍心瞧臣过得狼狈。”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沈烬墨并未因着夏弘的施恩,而给出令夏弘满意答案。 沈烬墨今日必须知晓夏弘如今对他之态度。 “小林子,你瞅瞅这就开始卖惨了。”夏弘一手将折扇收拢,指着沈烬墨笑道:“他们小两口哪里是想做买卖,分明是眼红朕手里的银子。” …… 冬日的天黑得早,沈烬墨从金殿出来之时,宫道两边的灯笼都已点亮。 步子走的并不快,等到沈烬墨听到了林公公挽留的声音之时,他才离开金殿不足百丈距离。 像是,故意在等什么人。 “世子爷,您等等奴才。” 缓缓停下步子,回首看向正举着灯笼朝他追赶而来的林公公,待在原地并未动作。 直到林公公走到沈烬墨跟前,他才出言询问:“可是皇上还有什么交待?” “皇上哪里能有什么交待。”林公公举着灯笼替沈烬墨引着路:“天黑路滑,万岁爷特让奴才来给世子爷引路。” “嗯。”沈烬墨轻声应了一字,安静等着林公公的下文。 若无旁事,哪里劳得动林公公这太监总管来亲自引路? 林公公每次和沈烬墨在一处,永远都需要自己找台阶下,所以他习惯了:“瞧奴才这记性,皇上是有叮嘱。” “皇上使臣来问一句,若世子爷现在手头活动不开,您那府邸的奴仆他倒是可以帮着去采买。” 是威胁,是碾压,是来自上位者最后通牒的警告。 从来都是沈烬墨有求于夏弘,给与不给全凭夏弘的心情,而不是看沈烬墨需不需要。 沈烬墨没有资格因着缺少银钱而迟迟盘桓在长公主府。 而这警告之中,亦藏着夏弘的恩典。 若沈烬墨听话,夏弘可以考虑给沈烬墨更多的自主权。 毕竟谁也不愿意日日活在监控之下。 “此事倒是臣没有思虑周全。”身姿挺拔,嗓音清冷,未曾露出一丝不满:“请林公公转达皇上,臣今日回府便和谢南星商量一番,近些日子也会先安排人去新府收拾。” 沈烬墨依然没有承诺何时会换了宅子。 “您手头人若是不够就和奴才说,奴才可以安排人帮着世子爷收拾。”林公公继续笑道:“必然让世子爷除夕前住进新宅子。” 对这番安排沈烬墨直接应承:“如此便有劳林公公。” “那奴才就先恭贺沈大人乔迁之喜。”换了称呼,林公公含着满面笑容将手里的灯笼递到沈烬墨手中:“天黑路滑,沈大人路上当心。” 天空飘起雪花,沈烬墨提着灯笼沿着熟悉的道路往前走。 作为稳操胜券的上位者,夏弘惯来的姿态当是主控事情发展,等着沈烬墨主动去臣服。 如今这般直白的催促,说明夏弘对他生了信任。 为免夜长梦多,夏弘要断了他和爹娘所有联系的可能。 夏弘依然在怀疑他们有重修于好的可能。 沈烬墨还要将最后一剂猛药投下。 第109章 小公子被亲晕了 屋外月光氤氲,时辰已经有些晚了,想起沈烬墨今日会入宫,谢南星便有些坐不住了。 “小高,我要去门口迎一迎沈烬墨。” 谢南星握着手炉直接朝外走去,小高未曾想过谢南星这般着急,手忙脚乱之下只来得及提着灯笼追上去。 “小公子,您别着急,世子爷还能跑了不成?” “我没着急啊。”话是这般说,谢南星脚下的步子跨得很大。 心中想的是他要是早点等在门口,沈烬墨一回来他便能瞧见。 “小公子,您这急冲冲的模样活像那新得了夫君的人,生怕去晚了少看一眼,便是天大的损失一般。” 谢南星觉得小高这般形容还挺有趣:“有吗?” “有。”应得斩钉截铁,小高还摆出了坚实有力的证据:“侯爷若每次先归家,也是像您这般非去门口等着,等不到便晚膳也不用。” 这话听在谢南星耳中颇为熨帖,原来他和沈烬墨也已经如他爹娘一般恩爱。 谢南星也是打心眼里觉得,多看的每一眼都算赚到:“他没打灯笼,我不接他的话,他看不清路摔了就糟糕了。” “这天的确黑的明显,您不接他,他还真找不到路。” 小高睁着眼睛说瞎话,就这地上覆雪,苍穹挂月的天,以沈烬墨那般修为,这地就算直接竖起来,沈烬墨也不可能被摔倒。 在门口站了一会,寒风一扫谢南星冷到打了个寒颤,低头一瞧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披大氅就出来了,当下便有些慌张。 “小高,你赶紧去给我拿个大氅,等会沈烬墨瞧见了必然要说我。” 专心垂首和谢南星唠嗑的小高这才意识到他竟然没给谢南星拿大氅,当下便急得落了眼泪,走出数步又退回来。 他不敢将谢南星一人留在这府门口。 “要不您同奴才一道去?” “在家门口还能有人对我做什么不成?”谢南星用力推了推小高,没推动,便皱眉威胁道:“你赶紧的,我要是挨骂了,你日后别想吃宵夜。” “那您可千万别乱走,就待在门口。” 小高一步三回首,得到谢南星的允诺之后,才撒腿往前跑: 谢南星瞧着那一抖一抖的身影一溜烟似的从眼前消失,低头浅笑:“原来这跑得快不快,与人胖不胖还真没关系。” 漆黑的影子投在谢南星的眼前,略微熟悉的轮廓让谢南星嘴角的弧度愈发明媚,他一瞬便忘记了自己没披大氅会被沈烬墨教导。 甫一抬头,含笑的眸子便被一只带着茧子的手遮住。 物件落地的声音传出,谢南星的双手被反扣在身后。 黑暗带来惶恐,谢南星的嗓音带着轻微的抖,对眼前人的身份有了怀疑。 沈烬墨从来不会开这种玩笑。 “沈烬墨,是你回来了吗?” 束缚住谢南星的人没有回话,一步一步将谢南星抵到门框之上。 捂住谢南星的手掌微微用力,谢南星被逼得仰起头颅,泪珠从闭着的眸子里落下,威胁的言语带着哭腔。 “沈烬墨,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谢南星刚刚倚在门框低头浅笑的模样,催得心中的巨兽失了控制。 鹰隼的眸中充斥着疯狂的痴迷,压在谢南星泪珠滑过之处的嘴唇滚烫,带着克制的颤抖。 从脸颊上的泪到透着红润的鼻头,最后落在细细啜泣的唇。 微凉,透着药香。 微抖,透着柔弱。 沉静的贴合已经无法满足,试探着微微退后,留出给谢南星开口的机会。 “呜…放开…我…” 攻城掠地,唇齿交缠,生涩且凶残的吻将谢南星所有言语吞噬,愈发贴近的距离也让谢南星确认了这强吻他的人是谁。 抽泣停住,反抗收敛,显出配合意图的谢南星迎来更汹涌的吞噬,双腿软到支撑不住这瘦弱的身体。 呼吸愈发困难,谢南星既承受不住这般凶残,也无力抵抗这般凶残,身子顺着门框往下滑落。 沈烬墨被谢南星的顺从勾红了眼,单手将绵软得人儿搂入怀中,发了狂地亲着,也顾不上怀里的人是清醒还是迷蒙。 “奴才…小高参见…世…世…子爷。”抱着大氅举着灯笼的小高跪在地上:“小…小公子,好像…晕倒了。” 哆哆嗦嗦的一句吼叫在沈烬墨脑海中转了几圈,沈烬墨才听懂。 松开已经被自己啃噬到红肿的唇,沈烬墨用染着血丝的眸子看向小高,嗓音沙哑,透着抑制不住的情欲。 “管住你的嘴。” 微微抬头看着终于被放开了谢南星,小高的心才算放回了肚子里。 刚刚,他真的以为小公子会被世子爷给亲死的。 不然,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开口吼世子爷啊。 见沈烬墨依然立在原地,小高赶忙起身将谢南星的大氅递上,低着头给出沈烬墨想要的承诺:“世子爷您放心,奴才什么都没看见。” 站在门口的三人入了府邸,安静停在侧门的马车重新启动,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去。 马车内的沈骏目光躲闪,不敢看向坐在身侧的夏欣。 夏欣蔑着沈骏那喝茶强掩尴尬的模样:“侯爷,你儿子这般欺负人的手段,妾身怎么瞧着甚是熟悉?” “娘子。” 沈骏怯怯抬头,眸中带着些许可怜巴巴的求饶,瞧得夏欣心头微动。 “别这样看着本公主。”手里拿着一把果子直接砸到沈骏身上,尽显骄纵:“什么样的爹养什么样的儿子,本公主都替你俩丢人。” 沈骏一边剥着瓜子仁,一边虚伪地询问:“娘子,你说我们这般偷看,会不会不太好?” 从沈骏手里拿着剥好的瓜子仁,夏欣不急不躁的吃着:“你儿子那色胚样藏都不会藏,还能怪本公主瞧见不成?” “娘子似乎接受的很快?” “谁说本公主接受了?”眉眼飞扬,夏欣瞧着心情似乎还不错:“明日本公主便让谢南星离开你儿子,不离开本公主便杀了他。” “我平南长公主府可以没有世子爷,但不能有一个与救命恩人厮混在一处的儿子。” “娘子威武。” 沈骏捧着温茶喂给夏欣喝,瞧着夏欣低头饮茶的模样,顿时眉开眼笑,仿若捡了什么大便宜似的。 第110章 活像话本子里被糟蹋的男人 谢南星昨日晕得早,今日自然也醒来得早。 双眸睁开之时,透过床帘的缝隙还能看到那洒在地板上的月光。 月影徘徊,谢南星想到了昨晚那投在他脚边的影子。 将手从温暖的被窝中抽出,谢南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嘶…”嘴唇不仅肿得很是明显,嘴角竟然还有被牙齿划破的口子,虽然上过了药,但用手指摸上去还是有些疼。 所以沈烬墨还真不是个东西。 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鸟。 被人亲着亲着,竟然还心安理得的晕了过去。 抬眼望天,谢南星想了会便闭上眼睛,决定再睡一会。 可在床上辗转折腾了好一会谢南星都没有睡着。 既然睡不着那就不睡了。 谢南星不睡,那始作俑者也别想睡。 披着大氅下了床,待经过暖阁之时,发现床榻竟然是空的。 大摇大摆走入暖阁,用手一摸被窝还透着余热,细细一闻还能嗅到些许特殊的气息。 谢南星狡黠一笑,脱了鞋袜便盘腿坐在床上。 瞧着推门而入,身上还透着水汽的沈烬墨,谢南星眸中带上了水光。 被谢南星用这般眼巴巴的目光瞧着,沈烬墨呼吸一瞬便重了几分,身上的寒意一瞬变得滚烫。 谢南星朝着沈烬墨挥挥手,沈烬墨便听话地躺到了床上。 浑身肌肉紧绷,双手攥成拳头:“怎么委屈了,有人欺负你吗?” 谢南星转了身子,面向沈烬墨的侧脸跪坐,指着自己的嘴唇:“沈烬墨,我嘴疼。” 娇软的言语入了沈烬墨的耳,原本就心虚之人,现在更是连头都不敢抬:“怎么疼了。” “我也不知。”低头纳闷,谢南星嗓音更为委屈:“一觉醒来,嘴巴肿了,嘴角破了,两条腿也变得酸软。” “活像那话本子里被糟蹋的男人一般。” 谢南星也不逼着沈烬墨瞧他,就低着头一句接着一句小声诉说:“我昨夜似乎被人抵在侧门给强吻了,也不知是不是梦?” “是。”沈烬墨应得很是坚定,很是仓促:“有我在,没人能对你那般。” “哦。”谢南星呆怔一瞬,似乎被说服了。 过了一会又用手指一下一下摸着自己的唇:“那我嘴巴怎么肿了?” 低垂的眸子抬起,目光从谢南星诚挚的眼眸转移到红肿的嘴唇,瞳孔一瞬紧缩。 随即便找到了一个极为蹩脚的理由:“明日我便赏墨平一顿板子,竟然让你被虫子咬了。” “这样啊。”清透的眸子瞪得圆乎乎的,谢南星现在可没心情关心墨平的死活:“那我床上有虫子,这些日子能同你一处睡吗?” 沈烬墨深吸一口气,他的确做了不对的事情,自然要好好弥补谢南星:“那你不能动手动脚。” 沈烬墨睁眼说瞎话,谢南星怎么可能顺着沈烬墨的意? “可我睡着了啊,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所以保证不了哦。” 将大氅扔在地上,躺在床上拍着靠在床靠上的男人:“沈烬墨,快睡觉,明日还得当值。” 沈烬墨僵硬躺在里侧,药香裹挟着温热将沈烬墨包裹,无孔不入。 昨日亲吻着谢南星的感觉撞击着理智,沈烬墨只得又往里侧移动了几分。 青筋凸起的手掌不慎用力,床柱捏断的声响传出,谢南星支起半个身子,用那双含笑的眸子锁住沈烬墨。 “沈忘衡。”贴着沈烬墨的耳根子轻轻问着:“你说我要是睡着了,那虫子会不会从我床上爬过来,继续咬我啊……” 翻身束住谢南星的手腕,高高举过头顶,瞧着身下之人有恃无恐的目光,沈烬墨嘴角的弧度透出几分狠劲儿。 “谢南星,你自找的。” 挣不脱手,谢南星便微微仰头,唇角蹭过沈烬墨的下巴:“世子爷强吻谢某还不认,倒还有理不成?” 这一句话,生生灭了沈烬墨所有的欲火。 闭上眼眸将头埋在谢南星肩窝,沉默良久,粗重的喘息停滞。 沈烬墨松开所有对谢南星的束缚,在榻上躺平,两手搂住谢南星的腰,让软乎乎的人儿压在自己的胸膛。 “谢南星,冒犯了你,抱歉。”温柔的安抚落在谢南星的后脊:“乖乖睡觉,一切都会好起来。” 变化来得突然,趴在沈烬墨胸膛的谢南星一下子还真想不明白缘由。 这被他刚点燃的欲火,怎么就这般不明不白熄灭了。 再怎么着也当再次把他亲晕啊。 莫不是沈烬墨需要在外面才能情难自抑? 这嗜好,谢南星觉得,还真不是他这稍微亲个嘴便会晕倒的人能承受住的。 但是,努努力,应该也还能试一试。 本以为会因着沈烬墨这般异常行为而无法安眠的谢南星,躺在沈烬墨的胸膛睡得很熟。 直到和煦的日光透过窗帘刺入谢南星的眸子,谢南星才睁开眼眸。 猛地掀开床帘,谢南星踩着木屐下床,瞧着外面的日头,一下子便着急起来。 往日明明会按时起床之人,今日竟然误了时辰。 早就候在一侧的小高同杨槐推门而入,瞧着谢南星穿着单薄,杨槐连忙将门窗都给关了个严实。 “小高,现在课都上完了。” 小高从卧房拿出谢南星今日要穿的衣裳:“主子您放心,世子爷一大早便让墨管家去宫学请了假。” 杨槐顺着这话笑着开口:“属下听阿平说,那请假理由都是说主子您昨日虚耗过度,需要好生休养几日。” “虚耗过度?”谢南星眸中透着沉滞:“我做什么了,就虚耗过度?” 小高端着铜盆的手一抖,连连摇头:“奴才什么都没看见。” “欸……”谢南星觉得小高瞧着机灵,其实,是有点子蠢萌:“你赶紧起来,不然我就不相信你什么都没看见。” “扑哧。”忍俊不禁,杨槐这一笑,桃花眼透出三分勾人。 趴在树上的岁一霎那间便看花了眼,极为应景的从树上掉了下来,将往昔模糊的记忆摔进脑海。 再次从地上起身,看向杨槐的目光幽深,透着旁人看不懂的浓情。 第111章 带本公主去见谢南星 “主子您瞅着,今日一过这满洛安都会知晓,您与世子爷圆房之后,连床榻都下不了。” “我若真同他圆房,必然下不得床。”处在舆论中心的谢南星头一次觉着谣言也能是真的:“你是不知道,昨日什么都还没干,我就晕过去了。” “没有没有。”小高慌忙摇头解释,生怕谢南星对自己的身子骨产生什么误解:“奴才瞧着小公子是被世子爷亲晕的。” “欸……”这一解释还真不如不解释,被亲晕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小高,你不是什么都没有看到吗?” “是没看到啊……”小高求救的目光落向杨槐。 杨槐瞧着小高这傻样,便大发慈悲转移了话题:“今日世子爷出门之时叮嘱了属下两件事,其一说是咱行商之事已经过了明路,不用再畏手畏脚。” “其二是皇上赏赐的宅子如今定名为谢府,您若不乐意住湘竹院,咱可以一道去那边住一住。” 谢南星沉思一瞬,品出了几分旁人无法意会处:“洛安的店面瞧得如何了?” 杨槐沉着地说着各处商铺的优劣,最后给出了谢南星建议:“瞧中的这三处都不错,不过以咱目前的本钱来说,必然只能租了。” 谢南星微微沉顿,沈烬墨是出了名的穷,旬湛和夏域那边的银子又要过了明路才能用。 如今这头一笔银子的来处,倒还真是不易。 “银子的事情我再想想办法,商品这一块我们都得多耗点心思。” “主子想抽空南下去实地考察一番?”谢南星一个表情,杨槐便能猜出几分:“您这身子骨如何遭受得住长途跋涉。” 谢南星如今还是夏域伴读,要出这洛安并不容易,他觉着自己大概率是去不了得。 “我就想想,我若去不了,你也得去一趟。” 杨槐瞧着谢南星这般落寞,出言劝慰道:“主子想去便和世子爷说,世子爷会帮您想法子的。” 谢南星问:“杨槐,你莫不是对沈烬墨有什么误解?” 杨槐笑答:“世子爷惯来听主子的,您不试试怎么知晓?” 谢南星浅浅摇头:“他怎么可能让我去做折腾身子的事情?” …… 夏欣身侧跟着绿烟,身后带着数十亲卫入了湘竹院,院内大大小小的奴才仆从见着夏欣便跪了一地。 不论他们现在伺候的主子是谁,只要他们还待在平南长公主府,领着平南长公主府的例银,夏欣便是这府邸绝对的主子。 墨平听到这边动静,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朝着夏欣迎去,隐隐阻拦了夏欣的行进。 “奴才参见长公主殿下。” 眉头微锁,夏欣对墨平阻拦她的模样甚是不满:“你离了本公主倒是出息了,竟敢阻拦本公主。” 抬头看着自己昔日极为敬仰的主子,墨平下意识服从。 又在想到沈烬墨对他的叮嘱后,两手握拳克制着心底的畏惧:“敢问长公主来找小公子何事,奴才可代为通传。” 嘴角勾着笑,夏欣开始朝前迈动步子:“现在,带本公主去见谢南星。” 双膝随着夏欣的移动而在地面爬行,来者不善,夏欣今日来找谢南星,必然不是什么好事:“世子爷交待了,小公子活,墨平活,墨平死,也要让小公子活。” 听到屋外动静的谢南星在杨槐的搀扶之下走出房门,瞧着夏欣容色上的薄怒,将墨平护在身后,朝着夏欣跪拜行礼。 “南星拜见长公主殿下。” 夏欣越过跪在地上的人,朝着书房而去。 绿烟弯腰将谢南星扶起,细声在谢南星耳畔低语:“长公主有事与谢公子相商。” 目送夏欣和谢南星的背影离去,绿烟扶起墨平:“墨管家,既然做了选择,我亦只能按规矩办事。” 微微抬手,墨平便被两个亲卫捆绑带了下去。 这等责罚人的事情,远不需要夏欣这个长公主亲自动手。 书房的门被关上,亲卫将整间书房围住,绝大多数耳目都失去了靠近这书房的机会。 “谢公子喜欢沈忘衡?” 夏欣的身份决定了她面对谢南星之时,不需要任何迂回。 眸光坚定,“是”之一字,掷地有声。 “谢公子倒是坦荡。”寒风吹进轩窗,吹动夏欣被高束的马尾。 夏欣虽然不冷,但还是起身把窗户关了起来:“本公主自问待你不薄,你缘何要毁了沈忘衡?” 天大的罪名压下,谢南星的心头的酸涩一股接着一股冒出,把谢南星原本坚若顽石的心泡软了几分。 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在乎所有世俗的言论,可当眼前这人是沈烬墨的母亲之时,谢南星做不到熟视无睹。 可谢南星却知道,在爱沈烬墨这个事情上,谢南星一步都不能退,一丝也不能软。 他若退缩,他若软弱,这世间便无人陪着沈烬墨走这一遭:“南星就算自己死,也不会毁了沈烬墨。” “谢公子倒是长了一张会说花言巧语的嘴,我那驽钝的儿子莫非就是这般被谢公子哄走的?” 夏欣显然不愿意听谢南星说了什么,她也不愿意看谢南星的态度,她只想达成她自己的目的。 “本公主和侯爷只有沈忘衡这一个儿子,就算如今断绝了关系,但血脉相连,本公主便容不下他与你的这般丑事闹到满城风雨。”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沈忘衡真因你而终身不与女子成婚,本公主就算死,也无颜去见我死去的父皇。” “谢南星,本公主给你两个选择,活着离开洛安,死着留在这平南长公主府。” 冰冷的选择摆在谢南星面前,两个选择有活路,有死路,独独没有陪伴沈烬墨的路。 彷徨侧首,谢南星抬眸看着这大夏皇朝最为肆意张扬的一抹红。 夏欣没有同谢南星开玩笑,夏欣是认真的。 人心诡谲,谢南星其实知晓自己说服不了任何人,但他还是要问:“生儿育女,真的比沈烬墨真切的开心更重要吗?” 第112章 娘亲,把谢南星还给我好不好? 面对这问,夏欣心中早有答案:“谢南星,本公主与沈忘衡出身于皇家,维系这天下的纲常伦理,自来便比你所谓的幸福开心更重要。” “这大夏皇朝男尊女卑,长公主以女子之身位列皇亲贵戚之首,是否也违背了这所谓的纲常?” 怒极反笑,谢南星柔和的模样被咄咄逼人取代:“若这伦常本来便是错,我又为何要为了这伦常,而让沈烬墨孤寂一路?” 再次瞧见谢南星这般护食的模样,夏欣才意识到距离沈烬墨元宵毒发,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而谢南星在这暗流涌动的皇城,竟然真的陪了沈烬墨整整一年。 将红泥小炉上温着的茶壶提起,给谢南星将热水续上。 既然谢南星不愿听这些道理,夏欣就要和谢南星谈谈责任与担当:“谢南星,你可知沈烬墨名姓之含义?” 瞧着眼前被续上的茶水,谢南星有些许摸不准夏欣的态度:“请长公主赐教。” “大夏朝建朝之前,这片土地在各方豪强的屠戮之下,经历了二十三载战火,我所见过的每一寸山河,都曾被鲜血浸染。” “建朝之初,这皇朝穷到连我父皇就连生辰之日都吃不上一碗白米饭,更遑论那些陪着他打江山的功勋。” “满目疮痍之下,父皇力排众议,免了天下百姓三年徭役,这天下百姓才稍微缓了口气,可这口气却只缓了两年不到。” “天不佑民生,从元启四年秋到元启五年春,这片土地接连遭遇地动、洪涝、旱灾,我父皇纵然带着满朝勋贵躬身灾区,亦拉不回那些死在灾难中的百姓。” “而我的儿子就生在这样的年头,元启五年五月二十四日,伴随着他出生的啼哭,干旱数月的田地迎来了那一年的第一场雨,将这干涸的土地浇透。” “父皇带着沈骏自田垄中回来,两人身上染着雨水瞧着我笑,父皇瞧着那漫天乌云,御笔一挥写下烬墨二字。” “宿命自来如此,他啊,自出生之时便注定了,需要扛着这天下的重担。” “民生困顿之时,他呱呱坠地,为这天下带来甘霖。” “变乱乍现之时,他逃出洛安,在乡野山间将自己磨成了这世间最锋利的刀刃。” “如今诸般困境之下,他将自己毁掉又重塑,变成了我这做娘的都瞧不出本来模样的人。” “谢公子可知,他的未来将是一条怎样的道路?” “你若在他身侧,谢公子又当以何等身份自处?” “不堪一击如谢公子,若你因他而死,他又该如何自处?” “你们这段感情,不仅错在同为男子,亦错在你们相逢未在合适之时。” 娓娓道来,缓缓陈述,夏欣平静的容色之上未现一丝多余的情绪。 谢南星双手握在一处,缓缓昂首看着被窗柩遮住的青天。 良久的沉默,谢南星看着眼前的夏欣,做出一个并不轻松的决定:“长公主殿下,南星想活。” “五千两买你跟沈忘衡一刀两断。”夏欣从怀里拿出银票:“车马已备好,谢公子当即可动身。” “杨槐是南星的人,南星要带着他一块走。” 夏欣点了头,眸光含着催促。 谢南星当即从椅子上起身,朝着夏欣拱手:“从今往后,南星与平南长公主府的世子爷再无瓜葛。” 今日沈骏亲自组局要带着侍卫司各支队队长去吃酒消遣,沈烬墨再是不愿,也没有在人前直接扫沈骏这个上级面子的道理。 一伙子人陪着沈骏好一通吃喝,等到沈烬墨从酒局脱身之时,已经到了申时三刻。 从侧门走进湘竹院,以墨平为首的奴仆跪了满院,沈烬墨容色骤沉。 若今日这湘竹院直接空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最多不过是谢南星在诸般胁迫之下带着奴仆去了谢府。。 可如今满院奴仆皆在,独独缺了日日等他归来的谢南星。 有人打破了沈烬墨所有盘算。 有人不想让谢南星留在沈烬墨身侧。 “谢南星人呢?” 墨平忍着身上剧痛,抬起那张惨白的脸,不敢多说一句废话:“长公主今日来找小公子,奴才阻拦不及被亲卫扣住,受刑归来之时,小公子和杨槐便都不见了踪影。” 跳动的心脏一瞬骤停,继而被躁动与慌乱替代。 没有问墨平缘何不安排人去侍卫司寻他,只因沈骏今日这一番换了数个酒楼的局,为的就是让墨平找不到他。 从一开始,夏欣和沈骏就没打算单纯的将谢南星逐出府邸,他们要让沈烬墨永远失去谢南星。 正房的门大开,夏欣端肃坐于上首,平静等着沈烬墨的到来。 对峙而立,沈烬墨心中仍有一线希冀:“母亲,谢南星呢?” “本公主给了他选择,要么死在湘竹院,要么离开洛安。” 夏欣的话说得好生轻松,仿若谢南星的死活于她而言,就如这屋外能被随意吹落雪中的腊梅。 僵硬的四肢仿若在遭受着雷电的摧残,麻木的思绪吞噬着残存的理智,沈烬墨一瞬之间置身于无穷无尽的虚无。 他好像,真的一无所有了。 尤觉打击不够,夏欣缓笑出身:“沈忘衡,你眼光不太好,五千两银子他便选择了离开你。” “母亲,他去了何处?”双膝铿锵落地,沈烬墨的眼眸蓄满了渴求的水光:“母亲,求求您告诉我,他去了何处。” 沈烬墨这脆弱的模样,并未勾起夏欣的一丝怜悯,更为刺耳的话从夏欣嘴中说出。 “纵然本公主与你断绝了母子关系,可你身上流着本公主的血,便没有资格做让本公主颜面尽失之事。” 从椅子上起身蹲在沈烬墨身侧:“能让他活着离开,已经是本公主给他的恩赐。”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磕头的响声频频传来,祈求的言语一次一次从沈烬墨口中传出。 “娘亲,您把谢南星还给我好不好?” “娘亲,我求求您,把他还给我。” 极为亲昵的称呼,夏欣已经十一年未曾听过。 而这极尽卑微的祈求,眼中失控的破碎,脑海丧失的理智,无不告诉夏欣,他的儿子为了谢南星什么都不要。 不带任何刻意算计,不带任何筹谋,沈烬墨为了谢南星,什么都可以不要。 正如沈骏,为了夏欣,什么都可以不要。 第113章 南星想与洛安的沈大人白头偕老 一手捏住沈烬墨的下巴,逼迫沈烬墨抬起被鲜血浸染的脸:“沈忘衡,就你为了谢南星什么都不顾的模样,本公主怎么可能让他留下?” “你若把他当个玩意儿,玩个几天就会丢弃,本公主只当你玩心重,自然不会上心。” “可你竟然想娶他为男妻,本公主如何能容他?” “娘亲,只有这洛安的大夫能让他养好身体。”瘪着嘴,眼泪一滴又一滴落下,沾染了鲜红,化作血泪。 “娘亲将他逐出洛安,是在要谢南星的命。” “没了谢南星,儿子又如何活?” 一手扬起,清晰的巴掌印落在沈烬墨的脸上:“你要娶他做男妻,本公主与侯爷就算死了,也无颜去见夏家的列祖列宗。” “你要的就不是本公主与侯爷的命?” 夏欣亲自落在脸上的巴掌虽疼,可同胸口快要将沈烬墨溺死的窒息比起来微不足道。 但这重重的一巴掌打碎了沈烬墨最后的希冀。 整个洛安,只有他想让谢南星活,也只有他会心疼谢南星。 撑着地板从地上狼狈起身,沈烬墨朝外迈出去的步子透着摇晃。 尚未跨出正房的门槛,早就候在屋外的数百亲卫将沈烬墨围困。 “沈忘衡,今日你敢迈出这个家一步,本公主便要你的命。”腰间的鞭子抽出,落在沈烬墨脚边。 “长公主,九岁那年我便没有家里,沈某自己找来的家,被长公主毁了。” 嗓音冷淡中透出窒息之感,锐利眸光被杀气浸染,腰间鞭子朝着夏欣挥去,被夏欣手里握着的鞭子被震成碎沫。 数百亲卫在沈烬墨的鞭子之下沦为蝼蚁,自寒英院而出,所有躲闪不及的人,都与血腥沾染。 竭力克制嗜杀之意,心头的血因着忍耐不断翻涌,又被沈烬墨生生咽下。 沈烬墨没有时间杀人。 这天下虽大,世人繁多,却没有人会照顾好他的小病秧子。 吃不上有七叶重瓣莲的入药的方子,他的小病秧子好不容易养好几分的身体,必然又会变得破败不堪。 无人救他的小病秧子,沈烬墨要自己去救。 夜色沉沉,月光如练,洒在沈烬墨身上,化作了锐利的刀刃,无差别地刺向沿路意图阻拦他的人。 孤身踏出洛安不过二十里地才甩开所有追兵,但沈烬墨的前行之路,又被手握长枪的老人阻拦。 握住腰间鞭子的手用力到颤抖,沈烬墨不能相信自来最懂他吴辞修,竟然也会握着长枪指向他。 “太傅,您也要来拦我?” 不等答复,眸中的锐被失望的灰取代,沈烬墨好生挫败:“我只是想要一个谢南星而已,这是什么天大的过错不成?” “情之一字,未伤及旁人,那便不算错。”眼前素来爱洁的男儿容色狼狈,血腥沾身,真切的心疼盈满了吴辞修的眼眸。 执拗抿唇,握住鞭柄的手松了几分:“那太傅缘何要来阻我?” “忘衡,南星离开前来找过老夫,你可想听听他同老夫说了什么?” 夏弘需要沈烬墨爱谢南星,但夏弘不允许沈烬墨爱谢南星超过对夏弘的依赖与忠诚。 谢南星应当去找,长公主府也应当顺势离去,沈烬墨也应当发疯。 可沈烬墨的疯,不能越过皇权。 吴辞修必须拦住沈烬墨。 良久对峙之下,沈烬墨在吴辞修坦诚的目光之下,对这世道岌岌可危的信任开始回归。 翻身下马,吴辞修领着沈烬墨往河堤走去,师徒二人在大坝前席地而坐。 从怀中拿出一个红色的香囊,熟悉的药香卷入沈烬墨的鼻息,宁静的安抚之力虽不如谢南星本人,却远胜这洛安的任何一人。 小心翼翼将香囊打开,一缕用红绳捆绑的青丝乖巧地躺在袋中。 一如谢南星这个人,任何时候瞧着都惹人怜爱。 满身杀气缕缕收敛,沈烬墨身上的敌意径直褪去,阴翳的眸光中生出丝丝缱绻,在这张被血色遮掩的容颜之上,显得极为割裂。 强撑的心力退散,卸掉所有力气的沈烬墨好生脆弱:“师傅,谢南星为什么要离开啊?” 抬头望月,吴辞修开始帮沈烬墨找回理智。 他不能让沈烬墨带着情绪去见夏弘。 “南星今日必须离开。” “反倒是忘衡这谋算全局之人,少算了自己的心。” “哼。”当他将谢南星抵在门框一吻之时,便注定了结局:“是啊,原本他就要被驱逐出长公主府。” “他怪我吗?” “若怪怎么会临出行之时,冒险来见老夫?” 吴辞修拿出腰间的酒壶,开始小口喝着。 得亏阿顺不在,不然吴辞修一口都饮不了。 “忘衡不仅少算了自己的心,也少算了南星对你的情义。” “他在乎你,自当让你的每一步都踏的坚定。” “傻子。”低头看着被冰封的河面,沈烬墨喃喃自语:“都说了我会保护他,都说了我什么都会解决,他那身子怎么能到处跑?” “就算要跑,随意找个地方躲几天就好,为何要让我追不上呢?” 谢南星得了沈烬墨的提示,自然知晓自己可以躲进谢府。 可堂堂平南长公主,若是连一个谢南星都赶不走,又如何能使人信服? “南星说,他与平南长公主府的世子爷再无关联,却想与洛安的沈大人白头偕老。” 从权力谋算中开出的鲜花,从来便不是为了权力,而是为了彼此。 谢南星同他两情相悦一事,沈烬墨接受起来好生自然。 情话动人,沈烬墨却更想听谢南星在他耳畔说。 “师傅,我先走一步。”从河堤上起身,沈烬墨翻身上马:“天黑夜寒,也请太傅多多保重身体。” “墨儿,你莫慌。”吴辞修从河堤上起身:“他们离去之时,似有一带着银面的暗卫偷偷跟着。” “多谢太傅告知。”骑马朝着吴辞修拱手,沈烬墨的容色上已未起波澜。 此次这一闹,失了神智的可不止一个他。 策马回城,及至平南长公主府,湘竹院的一应奴仆皆已被驱逐在正门之外,四下皆是打着灯笼围观这一处热闹的人。 越过重重人群,手里的鞭子直直挥出,那敕造的匾额之上,“府”字被生生扯落。 第114章 谢南星就当永远回不了洛安 “墨平,去谢府。”染上寒霜与血腥的眉眼更显阴翳,吐出的字眼淬着恨意:“谢南星回来之前,将府邸打理出来。” “世子爷。”墨平这称呼唤出,便收到了沈烬墨警告的目光。 双膝下意识跪地,等待着沈烬墨指令。 “尔等记住,世间再无平南长公主府的墨世子,只有这洛安城的沈烬墨。” 策马直达皇宫,纯金镶嵌的宫门阻断了沈烬墨的求救之路。 翻身下马,沈烬墨于雪地之上下跪:“臣沈烬墨求见皇上。” 守护宫门的侍卫自然认识沈烬墨这皇上跟前的红人,层层禀报,沈烬墨求见皇上的消息在一个时辰后传到了林公公的耳中。 瞧着寝殿内那盏已经熄灭的宫灯,想到沈烬墨惯来又是稳妥的人,林公公只得自己带着数个小太监朝着宫门走去。 铿锵跪于宫门的沈烬墨透着林公公从未见过的狼狈,青黑的额头还在蔓出丝丝鲜红,墨色衣裳不显血迹,握在手里的鞭子却被冻结的鲜红缀满。 躬身弯腰,林公公半跪在沈烬墨身侧:“沈大人,皇上已经睡下,您先回府好好收拾一番,等明日皇上早朝归来再说可好?” “谢南星被长公主驱逐出城,求皇上帮臣将谢南星寻回。” 重重的三个响头磕下,额头上的鲜血顺着沈烬墨的脸颊再次蜿蜒:“求林公公通融。” 对着林公公说出的这个“求”字,已经将沈烬墨洛安骄子的身份碾入尘埃。 今夜过后,整个神都都会知晓沈烬墨是如何对着一个阉人摇尾乞怜。 可现实赤裸摆在沈烬墨面前,在这洛安城内无权无势又失去家族庇护的沈烬墨,要想找回谢南星,就只能依靠夏弘。 沈烬墨朝着林公公这一跪,并未让林公公生出俯视之感。 他也曾见过沈烬墨幼时肆意良善的模样,今昔往昔浮现眼前,林公公这不能多出别样情绪之人,生了怜悯。 在小太监的搀扶之下起身,林公公没有给出任何承诺,只是这朝着寝殿走去的步子比来时快了数倍。 立在寝殿之外,林公公的衣摆被寒风吹到张扬,肘弯夹住浮尘,两手握在一处,焦急地在殿前踱步。 夏弘再是想将沈烬墨留为己用,沈烬墨今日之事也只能算家事,林公公再受宠,也只是一个奴才。 他没有为了沈烬墨的家事将夏弘叫醒的资格,他能做的只有尽快将消息传到了夏弘耳边。 “叮叮叮…” 殿内传来细微的声响,林公公知晓到了夏弘起夜的时辰。 亲自入内伺候着夏弘起身,林公公一边焚香,一边轻声开口。 “皇上,老奴听手下人说墨世子如今跪在宫门口,奴才怕有大事就亲自去瞧了一眼,那般模样奴才瞧着都觉得可怜。” 接过林公公递过来的帕子,夏弘嘶哑着嗓音询问:“这个时辰,他跪在宫门做甚?” “说是谢公子被平南长公主赶出洛安,如今不知踪迹。” 点到为止,林公公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他对这满朝文武勋贵,本就不当生出一丝多余情分。 多了,他这位置便不稳了。 夏弘由林公公搀扶着入了寝殿,坐在榻前喝了一盏温茶,神思逐渐清醒。 眼前这一出林公公不知晓缘由,夏弘却心知肚明。 夏欣这一通发疯是夏弘亲自主导的,今日早朝之后夏弘便单独与夏欣走了一程,谈的就是沈烬墨和谢南星的婚事。 “召他进来。” “喳。” 直接使了个小太监去宫门口唤人,寝殿的宫灯一盏一盏被点亮,林公公跪在地上替夏弘更衣。 踏着风雪将身后的一众小太监远远甩在身后,一入寝殿,沈烬墨便匍匐跪地,再无一丝风华矜贵。 “臣沈烬墨跪求皇上替臣寻回谢南星。” 被撕裂的嗓音带上浓重的恐慌与悲痛,听得夏弘刚睡醒的脑子起了轰鸣:“起身回话。” 沈烬墨从地上站起,抬头用那双红肿的眸子看向夏弘,又在对视的那一瞬重新跪地:“臣恳求皇上怜臣无父无母,无人疼惜,替臣将谢南星找回。” 夏弘亦被沈烬墨这染血的容色以及眸中的悲怆吓到。 他虽预料到沈烬墨必然有所损伤,却未曾想到这人为了一个谢南星,竟然狼狈到这般地步。 但是啊,就算沈烬墨这般爱谢南星,亦没有越过他这个皇上。 “谢南星发生何事了,能让你这般乱了分寸?” 跪在地上将前因后果说明,沈烬墨周身被无助包裹:“臣孤身追出洛安城数十里,可这天大地大,纵然臣有这一身修为,亦无法在这茫茫人海中谢南星。” “谢南星的身子惯来差,容貌又生得打眼,身边带着的亦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杨槐。”抬头看向夏弘,眼泪夺眶而出。 “臣怕他,再也回不来。” 没有表态,夏弘亲自弯腰扶起沈烬墨:“娶男子为妻自古少有,平南一时难以接受亦是正常,你莫要因此怨恨与她。” 沈烬墨连连晃首,关于夏欣的事他一字都不想多提:“皇上,她要的是谢南星的命,若无皇上相护,臣就算将谢南星接回,他亦命途坎坷。” 反手握住夏弘即将松开的手,沈烬墨重新跪地,仓惶地许着不知能否有用的诺言。 “自今日起,这世间再无墨世子,求皇上垂怜臣,替臣寻回谢南星。” “臣必然躬身报国,为皇上死而后已。” …… 谢南星被驱逐,沈烬墨的宫门一跪,谢府乔迁之宴,接连三件事在年关的洛安城掀起轩然大波。 就在众人都以为沈烬墨日后会成为洛安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的落败之人时,夏弘御笔一挥,直接让沈烬墨成了侍卫司从二品的大将军。 官职仅居于沈骏之下。 侍卫司的官职再是当不得真,可夏弘对沈烬墨的心思,那却是没有半分虚假。 早朝刚罢,夏陵一入东宫,黎源与旬澜等太子府内臣早已候在议事之所,朝着夏陵跪地请安。 “免了。”夏陵端坐书桌前,眸中隐隐有着喜色:“谢南星失踪良久,直至今日都还没有踪迹。各位如何看?” “谢南星不足为惧,为了谢南星直接叛出长公主府的沈大人才是重点,这沈大人既然我们得不到,那更加不能让九皇子得到。” 黎源越过旬澜,走到夏陵身边,一字一字说出自己的筹谋:“这谢南星就当永远回不了洛安。” 第115章 旬卿的心真在本太子身上? 夏陵眸中闪过异样,抬头环视殿内谋臣,最后与黎源对视:“听黎卿这般分析,本太子恍然觉得谢南星离开洛安,简直就是天助本太子。” “自然。”黎源眸含敬仰,言辞凿凿:“太子乃真龙之子,这天意永远都会站在太子身侧。” 旬澜瞧着两人这一来一往,便知晓这两人如今已经想到了一处,专门等着殿内谋臣的附和。 而这殿内的谋臣自然也没有辜负夏陵的期待,除旬澜之外的所有人,纷纷表示赞同。 旬澜躬身上前,出言劝谏:“太子殿下请三思。” 早就预料到旬澜会逆着自己的心思来,夏陵的语气透出很直白的不耐:“旬卿有何高见?” 旬澜并不觉得这天是站在夏陵这边,反倒觉得这天是站在沈烬墨那边。 “沈大人这一番决裂,状似损伤颇大,实则已经彻底脱离了平南长公主一脉。” “他日后的前途,他日后归属于谁,全部遵从的是圣意。” “今日太子毁了谢南星,只要皇上愿意,便能再来一个许南星,王南星。” 黎源毫不畏惧旬澜这番真知灼见,因为夏陵压根不会听。 过往数月,凡他所提之策均能让夏陵更获圣宠,夏陵早已听不进旁人之言,比起旬湛他唯一的劣势便是家世。 可如今在夏陵眼中,这劣势早已变成优势,只因旬氏出身的旬湛,心中装着的江山子民越过了对夏陵的绝对服从。 看着旬澜的垂死挣扎,黎源轻蔑一笑:“旬大人这话也是说得无理。难不成每一个南星都值得沈大人与爹娘决裂不成?” 对黎源之话置若罔闻,旬澜殷切的眸子与夏陵对视,意图唤起主君的理智:“太子殿下,比起个人情爱,沈大人最后会选择的,必然是皇命。” “沈大人,也只能选择皇命。” 夏陵将手里的茶盏放到桌上,修长的手指敲打着书桌,思索片刻之后反问道:“既然谢南星本就不重要,孤杀与不杀,又有何区别呢?” 来自夏陵的反问,让藏不住的迷茫从旬澜眼中透出分毫。 先不说此举成败几何,光是以沈烬墨的谋算和那护短的性子,今日此举指不定会成为来日最大的绊脚石。 曾经最是礼贤下士、听从劝慰的太子,缘何放着阴谋阳谋不用,尽使些费力不讨好的卑鄙法子。 语滞良久,旬澜嘴角带上的笑很是无奈。 不是夏陵着魔了,只是夏陵从信任他变成了信任黎源,而他所行之道与黎源之道南辕北辙。 今日他之感受,与往日黎源之感受如出一辙。 纵然眼前的夏陵愈发上不得台面,纵然旬澜说的话不会被采纳,可身为太子内臣的旬澜身,依然要居其位、谋其政。 “太子殿下若这般行事,无异于触了龙须,恐与皇上离心。” 夏陵握住手边的茶盏砸向旬澜,碎瓷飞溅,茶水湿了旬澜的袍子:“旬卿既说谢南星不重要,又说一个谢南星会让本太子与父皇离心。” “这般自相矛盾之言语,真让本太子怀疑,旬卿的心是不是真的在本太子身上?” “亦或是整个旬家已经找好的未来的君王?” “臣惶恐。”噗通跪地,旬澜叩首请罪,不敢再多言一字。 自东宫走出,旬澜看着这西垂的日头,怔愣出神。 肩膀恍然挨了一拳,是熟悉的力道与方向,旬澜轻声一笑,没有转身直接笑问:“阿湛怎么这个时辰才出宫?” “我在等兄长。”躲在旬澜背后的旬湛走上前来,与旬澜并肩而立:“我知兄长今日必然不会开心。” 负手而立,旬澜昂首向前,脸上的不悦其实并不浓郁:“那阿湛是想来开导为兄?” “三年前兄长三元及第,成了这大夏皇朝最年轻的状元郎,一时之间何等风光?” “兄长这人说得好听叫做纯直,我瞧着却觉得兄长迂腐。” 旬澜并未反驳,还配合着旬湛的询问:“那阿湛觉得,为兄当如何行事才不算迂腐?” “我前些日子瞧着兄长桌前那株兰花快死了,冬日苦寒,兄长再用心,那兰花也活不了多久。” 旬湛可不是来开导人的,他是来为笼络人埋下伏笔的 见旬澜沉顿,旬湛跑到旬澜面前倒退着往前走,嘴角的笑坦荡且嚣张:“我替兄长寻了株新的,兄长不如换一株养一养?” 眼瞅着旬湛即将撞上路人,旬澜便快步扯了旬湛一把,将旬湛推到道路里侧:“当心些。” 旬湛摆摆手,很是无所谓:“撞一下罢了,我皮糙肉厚没多大事。” 两相对视,旬澜唇角依然含笑:“这句话,为兄送给阿湛。” 旬氏二子若在此时择了同一位君主,无异于用百年清誉裹挟一位君王,纵然如今的君王的确心有偏颇,可谁能保证今日之君心等同于来日之君心? 若自旬氏一族出来之人,会成为那墙头草,哪位君王敢再用旬氏之人? 旬澜身为嫡长子,他得替家族留下这清誉。 旬湛笑着点头,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那兰花我就先替阿兄养着,来日兄长想换了,再换予兄长。” 谢南星与杨槐坐马车刚离洛安便换了船,顺着运河一路南下,瞧尽了从南到北的风光,如今被这姑苏城内的吴侬软语绊住了脚步。 “咳咳。” 出来匆忙,这着急忙慌买的大氅实是不如沈烬墨挑的保暖,谢南星这些日子咳嗽到夜夜难眠,有时还会咳出几缕鲜血。 待到这一阵咳嗽停下,谢南星连喝了好几口热茶,才压住喉口再度升起的痒意。 杨槐皱着眉头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披在了谢南星身后,将谢南星严严实实包裹。 “主子如今吃的这些方子压根便不起作用,您自己又是舟车劳顿,又是日日忙碌,属下都不知世子爷找来之时,要如何交待。” “你想我这身子做什么。”谢南星抬手指向楼阁中心的舞台:“这殿内的戏曲,这唱着戏曲的佳人,怎么就吸引不住你的目光?” “莫不是你跟了我,也同我一般只喜欢男子了?” 第116章 阿槐,我们要即刻离开此处 杨槐顺着谢南星手指的方向看去,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这世间的男子女子,属下可没瞧见比主子还生得好看的。” “您在湘竹院被世子爷养着的时候更好看,倒是跟着属下出来行走,折损了几分容颜。” “属下也不怪主子日日非要跟出来,属下只怪自己未能劝住主子,都是属下没有照顾好主子。” 一句接着一句主子,叫得谢南星脑瓜子嗡嗡的。 对于这巨富之家出身的少爷变成这般婆婆妈妈之人,谢南星好生无奈:“你就不能换个话题吗?次次都要绕道我这身子上面?” 杨槐也不怕谢南星这狐假虎威的模样,他手里可是有尚方宝剑:“属下虽是您的人,但世子爷早就警告过属下,照顾不好您他要我的小命。” “您就当可怜可怜属下,也当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今日回到客栈,肯定要好好休整一段时间。” 透亮的眸子落在依然在喋喋不休的杨槐身上,谢南星一瞬想到了小高,继而想到了阿顺。 杨槐不像小高,更像阿顺。 谢南星开始同情太傅。 谢南星不想让自己变得和太傅一般惨。 所以杨槐不能变成阿顺,谢南星要把杨槐推出去,而不是留在屋内。 当机立断,谢南星当即聊起了正事:“这一路走下来,你觉着我们若是只有五千两银子的本钱,能做哪些生意?” 这可是平南长公主府墨世子的卖身银子,谢南星可不就得让它变成养沈烬墨的银子? “扬州胭脂水粉之细腻,姑苏的丝绸之柔顺,景镇瓷器之精巧,杭城龙井之清香,苏杭美人之风情,倒是都值得引入洛安。” 一锤定音,谢南星直接有了决断:“既然你觉着好,这些生意我们就都做。” “主子,我们就五千两,可不是有五万两。”杨槐重新给谢南星续上热茶:“要是都做,五千两连租铺面都不够。” “若我们将这些全部放入那靠着横桥相连的双星楼呢?” 谢南星终究比杨槐多见过不少新东西,当他离开洛安之时瞧见那两座相连的酒楼之时,他心中便有了盘算:“男女有别,我们便开两条道,男子与女子各有潇洒处。” “偶尔在那横桥处开些赏鉴会,那便是两侧的人都能参与,楼子外的人也能因着这般鉴赏会而入楼。” 杨槐歪着头想着谢南星的话,不一会便意会了谢南星的念头,近来老成的容色泛起激动。 “比如一楼咱卖些胭脂水粉,各色奇特簪佩,二楼咱卖些丝绸,三楼楼层高,咱还能做些餐食。” “等日后走通了海路,海外的时兴玩意儿都可放在楼子里卖。” “但凡入了咱这楼子,不用接受风吹日晒,所有需求都都能一次性满足。” 杨槐觉得这点子属实奇特,但当下又生了新的难处“若是这般,咱这楼子若是租倒是受制于人,必然要先买下。” “可那双子楼虽不处于核心地段,但依然是临街的楼子,咱这五千两银子怕是拿不下。” “阿槐还挺聪明。”谢南星这些日子早就盘算好了银子的来处,也不和杨槐藏私:“沈烬墨手下有一个人傻钱多的,到时候拉着他一处,银钱的事便能直接解决。” 红意蔓上耳根,杨槐缓缓低头,心间好是熨帖:“主子叫属下阿槐,叫得好生好听。” 这般亲和的称呼,自是因为谢南星认可了杨槐的才能,刻意展现出来的亲近:“你喜欢日后我便这般叫。” 但谢南星也并不觉得这亲近有多过分,因为他觉得直呼其名才另有一层意境。 杨槐先是一喜,继而生了后顾之忧:“世子爷生气怎么办?” “世子爷生气我可管不了。”在杨槐的搀扶之下起身,朝着门口走去:“沈大人若是生气,我自然能哄好。” 近来各处张榜找谢南星的告示不少,谢南星此行目标既已达成,便生了回洛安的念头。 “阿槐,回客栈收拾行李,我们到官府自首去。” “属下遵命。” 甫一走出酒楼,便有个甚是劲瘦的大汉迎着两人走来。 带头的男人打量了一阵谢南星的容貌之后,容色上浮现出淫荡,身后的兄弟懂了大哥的意图,便直接将意图离开的两人围了起来。 “哟呵,哪里来的这般美人?” 杨槐将配在腰间用来装腔作势的剑拿出,挡在谢南星身前厉声呵斥:“何方来的宵小,不想死就赶紧给本大侠滚。” 带头的男人压根不把杨槐的反抗看在眼里,直接迎着杨槐的剑刃而去,一手控住杨槐的手腕,微微用地剑刃便直接掉在地上。 伴随着剑刃落地之声,周遭之人的哄笑声传来:“兄弟们瞧瞧,剑都拿不稳便想装大侠呢。” 谢南星瞧过沈烬墨的那身功夫,也见过不少练家子的人,这些人一出手,他便知道不是等闲混混。 这些人的口音虽然有过修饰,谢南星却还是能听出些许洛安之音,当即便意识到这些人来者不善。 谢南星余光瞥过周遭刻意回避的百姓,想着自己与沈烬墨在平安镇遭遇的刺杀,当即便明白这周遭之人并不可信。 将藏在大氅中的手抬手,扯了扯杨槐后背的衣裳,微不可闻的“跑”字说出。 杨槐缓缓握住谢南星的手腕,抓住这些人哄笑的间隙,带着谢南星冲破包围圈,朝着热闹繁华之处跑去。 纷乱的人群阻挠了那五人追逐的步子,几经兜转,谢南星和杨槐竟然真摆脱了那些人的追捕。 回到客栈,谢南星坐在凳子上艰难喘息咳嗽。 待到胸口这阵气顺了过来,谢南星便意识到今日这般顺利逃脱并不对劲。 紧闭眸子,谢南星开始逼迫自己思索原委: “这些人以隐匿原本的身份出现,为的就是不想来日东窗事发找到他们背后之人。” “一群不想泄露行踪之人,必然不敢真的在闹市做出杀人越货之事。” “那么他们今日这一出,为的不是杀人,为的是得到我们的行踪。” “阿槐,我们要即刻乔装离开此处。” 第117章 沈烬墨,救我 杨槐将腰间空了的剑鞘扔掉,往靴子里放了一把匕首,拿出带有帽檐的大氅给谢南星穿上,两人出了酒楼朝官府的方向而去。 行至半路,谢南星忽然拉住杨槐的手:“阿槐,我们不知道这些人是谁的人,官府不一定安全。” 杨槐将谢南星护在怀里,小声询问:“主子,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今夜哪也不去,找个乞丐窝待一晚。”谢南星不敢冒险,他一定要活着回到沈烬墨身边:“我会等到沈烬墨会来救我。” 明明谢南星从未与沈烬墨有过联系,可谢南星应得坚定,杨槐也信得坚定。 黄昏缓缓落幕,往来的人群都已归家,谢南星总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不慎踢到地上的势头,谢南星余光瞥向身后,数个普通百姓穿着之人身上藏不住的杀气较之白日更为浓郁。 “阿槐,跑。” 杨槐没有一刻迟钝,扣住谢南星的手腕便朝着前面疯狂奔跑。 跑出尚且不足百丈,前路便被从另一个方向涌来的人堵住。 今夜不论是在客栈还是离开客栈,不论是在官府还是去码头,他们都没有让谢南星活着离开姑苏的打算。 布下天罗地网,为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将谢南星解决。 前后夹击之下,杨槐强压心底害怕,带着谢南星蹿进了身侧一眼望不到头的深巷。 身虚体弱的谢南星在上一轮奔跑中耗费了太多体力,此时稍微跑了几步,便开始上气不接下气。 谢南星知晓这些人想要的是自己的命,若真带着他这个病秧子,杨槐也活不了。 杨槐并没有要陪着他一块死的义务。 一手挣脱杨槐的束缚,谢南星将杨槐朝前推去:“阿槐,你先走,我脱困后再来与你会合。” 杨槐紧锁眉头,一个字都没说,只是执拗地将摇摇欲坠的谢南星扶了起来,继续朝着深巷走去。 追杀谢南星的人轻轻一跃,便将两人唯一的退路阻断。 杨槐瞧着眼前体型壮硕的男人,先是扶着谢南星坐在草垛之上,随手捡起身侧的木棍,挡在谢南星面前。 他的命是谢南星给的,他心生的希望也是谢南星赋予的,杨槐会拿这条命护住谢南星。 “你们是谁的人,你们想要什么?” 多说多错,带头的男人意图速战速决。 一脚踢上杨槐的胸膛,杨槐被撞到墙壁之上,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清朗的容色霎时惨白,痛苦的呻吟被杨槐生生吞下。 谢南星将落在杨槐身上的目光收回,双手将遮住整张脸的帽檐掀开,染着惊恐的眸子与朝他而来的男人对视。 天边的夕阳尽数洒在谢南星身上,仿若给谢南星披上了刀枪不入得盔甲,而被盔甲笼罩的谢南星怯生生的模样,甚是惑人。 谢南星抬头看着眼前这些因他这副皮囊而将杀气化作欲气的男人们,宛若九尾狐狸附身,笑得魅惑众生。 微微抬手扶了扶鬓角散乱的青丝,谢南星含笑询问:“众位大哥,你们想要什么呢?” 这一问,直接释放了这些男人灵魂深处的兽欲:“大哥,这么个病秧子直接杀了倒也可惜,让他死在兄弟们的身下,也算对得起他这副皮囊。” 因着确定谢南星必死无疑,这些人变得口无遮拦:“说得有理,我们也都尝尝这能让沈烬墨不惜背叛爹娘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滋味。” 为首的男人缓缓蹲下身子,粗糙的手掌摸上谢南星嫩白的脸,容色上的痴迷变成痴狂。 虽未言,谢南星却瞧出了这人眼中的独占之欲。 浅勾唇角,无辜的眸子先是与倒在地上的杨槐碰触,继而掠过站在他面前的十余男人。 “这位大哥,我这病秧子的身子,必然只能伺候一个人。”就连叹气,也带着钩子:“亦或是,你们想一个一个来?” “都给我滚出去。” 手下之人瞧着谢南星这颠倒众生的模样,看着眼前准备吃独食的男人,当下便生出不满:“大哥你这样做就太不讲义气了。” 一瞬转身,一脚踢向那提出异议的暗卫,冷声质问:“这下讲义气了吗?” 男人的狠辣震慑了其余暗卫,男人的身份也让他们不敢多言。 拥挤在深巷的众人纵然心中不甘,也只能恨恨朝着巷口走去。 巷子回归安静,男人转头看向谢南星,尚未开始品尝,便生出了豢养之意:“你好好伺候我,我可以考虑护住你这条命。” 浅笑点头,谢南星缓缓解开身上的大氅,朝着男人轻勾手指。 男人眼中的火花一瞬炸裂,一边扯着身上的衣裳,一边猴急俯身朝着谢南星扑去。 男人扑下的瞬间,谢南星开始大声的喊叫,巷口之人的目光一瞬被吸引了过来。 原本还算配合的谢南星忽然生了抵抗之意:“大哥,他们在瞧着我,我害怕。” 男人回头看巷口:“谁再看,老子挖了你们眼睛。” 伴随着这般狠厉,巷口的男人不敢再多关注巷内之事分毫。 男人再次压下,伴随着谢南星竭尽全力的喊叫,握着匕首的杨槐从地上爬了起来。 一刀封喉,男人低喘的呻吟未曾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胸腔上下起伏,重伤的杨槐将谢南星从那男人身下扯出,搀扶着满身鲜血的谢南星朝着巷子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天色渐渐暗透,一人重伤,一人体虚,压根看不清前面的模样。 待走到另一边巷口之时,两人才发现这边巷口不是生路,亦是死途。 无力再逃,杨槐直接将谢南星护在身下,咽不下的鲜血落在谢南星本就染血的袍子上。 嗓音虚弱,杨槐在交待着最后的话:“主子,您莫怕,阿槐先替你探一探路。” 冰凉的剑刃从杀手剑鞘之中抽出,折射出刺骨的寒光。 刀剑直直朝着杨槐的脊背刺下,惯来透亮的眸子闪过绝望。 沈烬墨从来没有骗谢南星,离开沈烬墨的谢南星真的会死。 喃喃自语,谢南星好想沈烬墨:“沈烬墨,救我。” 第118章 岁一,你的无能凭什么要谢南星担 身侧传来倒地之声,脸带银面的男人手握剑刃从天而降,以屠戮的姿态将所有意图伤害杨槐的人斩落剑下。 四下静止,鲜血顺着冰凉的剑刃掉在地上,一手将笼罩在谢南星身上已经晕倒的杨槐扶住,冷声质问谢南星:“你们为什么要离开客栈?” 他只不过外出将几人在姑苏的行踪扫尾,就失了两人的踪迹。 谢南星自行扶着墙壁起身,顶着一身血腥伸手探了探杨槐的鼻息,确认人还活着,才将一颗慌乱又酸涩的心放入胸腔。 活着就好,活着就还有希望。 目光从杨槐身上挪开,满地尸体之中,谢南星瞧见那率先朝着他和杨槐挥下利刃之人,中的是箭伤。 沈烬墨来救他了。 那沈烬墨现在在哪里。 揽着杨槐退了一步,岁一执拗地等谢南星一个解释:“谢公子缘何离开客栈?” “我们不知道你在,我们两个人留在客栈会死。”平静与岁一对视,谢南星现在需要岁一:“阿槐受伤很重,我们带他去找郎中。” 剑刃入鞘,岁一将杨槐揽入怀中:“杨槐的事情我会管,谢公子只管保护好自己,但凡你出事了,别说我和杨槐,满湘竹院的人都要替你陪葬。” 岁一浓烈的敌意让谢南星觉得莫名其妙,看着岁一揽着杨槐朝外走去的背影,谢南星又生出了被独自留在原地的手足无措。 “谢南星。” 魂牵梦萦的嗓音从巷口另一端传来,谢南星猛地回头,抬起沾满血腥的手揉了揉眼睛。 来人真的是腰间别着长鞭,手里握着弓弩的沈烬墨。 瞧着那朝他越走越近的人,濒死之际都未落下的眼泪,滴滴答答自眼角蜿蜒。 眉目中被浓烈的委屈充斥,微微瘪嘴,余光看向身后顿住步子,刚刚好大声凶他的岁一。 谢南星像是找到家长撑腰的小孩。 弯腰将浑身血腥的谢南星搂入怀中,一手托住谢南星的腰,一手将谢南星的头压到自己的肩窝。 熟悉的药香夹杂在血腥之间,沈烬墨的心开始变得宁静,周身变得和煦,独那双谢南星瞧不见的眸子,淬着杀意。 冷眸落在已经晕厥的杨槐身上,看着岁一揽在杨槐腰间的手,想着刚刚尚在远处之时听到的质问,沈烬墨腰间的鞭子抽出,朝着岁一的方向挥去。 担心杨槐被伤及,岁一迅速换了姿势,后背生生挨了沈烬墨这裹挟着内力的一鞭,鲜血从嘴角吐出。 沈烬墨一开始便知晓岁一会生扛下这一鞭子。 而岁一就该挨这一鞭子。 站在沈烬墨的角度,谢南星不欠杨槐任何东西。 “岁一,拿命护着谢南星是扬槐给我的承诺,他只是做了他的分内事。” 一手轻轻拍着谢南星哄着,对着岁一说的话却字字扎心:“他被人折腾致死之时,你又在做什么呢?” “你现在趁着他晕厥,以这般语气对他拿命护着的主子,此番深情又是演给谁看。” 没有解释,也不再遮掩,岁一直接将杨槐拦腰抱起,仿若捧起失而复得的珍宝:“属下恭喜沈大人得偿所愿。” 软鞭自手间飞出,绕住岁一的脖颈:“岁一,你自来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曾经心无归处的你没有,现在有了想要之人的你,更没有” “你私自尾随他们出了洛安,还让他们受此伤害,你有什么资格将你的无能转嫁到谢南星头上。” 窒息的痛感传来,岁一抱住杨槐的双手依然平稳。 谢南星听到难耐的呜咽,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双手重新环住沈烬墨的脖颈,脏兮兮的手挠了挠沈烬墨的后脑勺:“沈烬墨,我没事,不要这么凶。” 手间的力气慢慢卸下,软鞭收回,沈烬墨眼眸中还有着杀气:“再有下一次,我要你的命。” 搂着谢南星朝着巷口走去,沈烬墨落在谢南星后背的手重新轻拍起来。 隔着厚厚的棉服,谢南星都能感觉到沈烬墨紧绷之下的颤抖。 沈烬墨害怕了。 比谢南星这刚从死亡边缘爬回来的人更害怕。 “沈烬墨,他会把杨槐弄丢吗?” “不会,他原本是被安排过来监视我的暗卫。” 沈烬墨刻意柔和的嗓音有些硬梆:“此一番他出了洛安,传到那位耳朵里就是死罪。” “他是为了杨槐?” “嗯,当年就剩一口气时,杨槐扔了一个馒头给他,他这些年一直在找这人。” “你早就知道?” “知道。”沉声两字。 又怕谢南星觉得自己冷淡,沈烬墨又开始解释:“但我的确未曾预料到他为了一个馒头,连命都不要。” 确认杨槐的安全,谢南星就不想将注意力分给除沈烬墨之外的任何人。 搂住沈烬墨脖颈的手又紧了几分,谢南星用那张血乎乎、脏兮兮的脸蛋蹭着沈烬墨的脸颊,像一只在哄夫君开怀的小奶猫。 年关正是客栈最为忙碌的日子,沈烬墨抱着谢南星找了好一会,才找到还有空房的地儿。 将明显瘦了一圈的人放在床上,沈烬墨亲手帮谢南星将染血的衣裳换掉,再抱着谢南星放在自己腿上。 温热的水从沈烬墨的指尖落在谢南星的额头,头上的血腥被一点一点冲刷干净。 从重逢到现在,沈烬墨的眸子始终不敢与谢南星对视。 沈烬墨内疚的。 落在谢南星发间的手指,带着极致珍视的缱绻。 糊在谢南星脸上的血早就干了,一开口说话,那干掉的血迹就有裂开的纹路。 “沈烬墨,刚刚那一箭是你射的吗?” “嗯。” “沈烬墨你好厉害,箭都能射这么远。” 谢南星抬手揉了揉沈烬墨的耳垂:“我和你说,我刚叫完沈烬墨救我,你就将杀手给杀了。” “沈烬墨,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沈烬墨,你真的是是这世间最厉害的男子。” “谢南星。”言语一滞:“我无法保证那一箭,真能杀了那人。” 谢南星总算知晓沈烬墨为何这般惶恐。 原来,谁也不能保证他和杨槐刚刚能活。 可这些已经不再重要了啊。 重要的是他们已经活下来了啊。 第119章 五千两银子你就将我卖了? “沈烬墨,你别怕,我没事。” 时过境迁,说这句话的人从沈烬墨变成了谢南星。 白色的帕子沾着温热的水,缓缓将谢南星脸上的血迹擦拭,沈烬墨说不出那句“我不怕”。 “谢南星,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 将谢南星置身险境,让小病秧子未能按时喝上汤药坏了好不容易养好些许的身子,甚至差点让这小病秧子死在姑苏。 桩桩件件,沈烬墨觉得都是他的错。 是他没有提前安排好一切。 是他许下承诺又没有践行承诺。 “我不怪你啊,毕竟谁也没有猜到会有人要杀我。” 谢南星的嗓音好生温软,带着对沈烬墨无底线的包容与心疼。 “我忽然离开,你没被吓到?” 将染血的帕子洗净,又开始给谢南星擦着脖颈上的鲜血:“没有,太傅有找我。” 客栈的烛光不够亮,谢南星总觉得沈烬墨额心的肤色比旁的地方重了不少。 抬手轻轻一擦,发现并非脏了。 离去那日的情形,必然没有沈烬墨说的这般轻松。 “沈烬墨,你近来运气好到印堂发紫了吗?” 其实,额头上的印记是青黑色的,若是白日,一眼便能瞧出。 沈烬墨被谢南星这一问给逗笑,沉冷的容色开始晕上暖意。 他知道谢南星在哄他。 “只要谢公子在,本大人自然顺风顺水顺财神,如获神助。” “所以啊,谢公子可千万别再离开本大人。” “你还是吓到了嘛。” 谢南星这话说得极小,透着努力压制的内疚。 关于沈烬墨经历的苦难,谢南星做不到粉饰太平。 谢南星心头酸,絮絮的嗓音化作一个个小太阳,将那日的兵荒马乱阐述。 “长公主让我做选择,我那一瞬脑瓜子转得飞快。” “我想到了你把我堵在门边亲着。” “我想到了你之前说:世子殿下救不了我,但沈烬墨能救我” “我想到你交待杨槐说让我有事就去谢府。” “我便知晓你终于要成为沈烬墨了。” “我便知晓你终于能成为沈烬墨了。” “我本来是想去新宅子的,但长公主的态度太坚定,我便觉着应当生了意外,我必须要离开洛安。” “我不敢和任何人说,我怕多说会露馅打乱你的计划。” “匆匆走出一段路我又怕你也没有猜到那般意外,就钻了太傅府邸的狗洞去见了太傅。” “我个头小才能钻进去,杨槐试了好几次钻不进去。” 谢南星的口吻就像是钻狗洞是一件特别骄傲的事情一般,听到沈烬墨的耳中,却只觉得谢南星傻。 “谢公子如何知晓沈某那一吻不诚心?” 没有回答沈烬墨的话,谢南星直接下达了通知:“沈烬墨,日后我便唤杨槐叫做阿槐了。” 沈烬墨本来不想吃味儿。 但想到杨槐真切的拿命护住了谢南星,而他却来迟一步,沈烬墨便压根忍不住。 “谢南星,你不能这么亲切地叫别人。” 谢南星抬起洗干净的双手,捧住沈烬墨的脸,正色道:“但我只连名带姓的叫你啊。” “骗子。”盯着谢南星看了一会,沈烬墨又重复了一遍:“谢南星是个骗子。” 谢南星:“我哪里骗你了?” 沈烬墨:“你每次都是连名带姓地叫韩洲。” 谢南星:“那以后只这样叫你成不成?” 沈烬墨点头:“以后叫他韩世子。” 没有言语,谢南星两侧嘴角荡出意味深长的弧度。 什么也不说,就瞧着沈烬墨的眼眸。 直瞧到沈烬墨目光躲闪,谢南星才开口戳破心照不宣的事实。 “就你这般连个称呼都介意的人,就算想亲也只会关着门亲,旁人别想多看一眼。” 沈烬墨也笑了笑,笑得坦荡极了。 他就是这么小气。 谢南星是他一人的。 “谢公子聪慧过人,临危不乱,能得谢公子相助,是沈某之幸。” 将人搂入怀里,借着火光给谢南星绞头发,低低诉说着自己的渴求: “可沈烬墨的小病秧子不能拿自己的身子骨开玩笑。” “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就算真的要永远离开我,也记得将药带上。” 谢南星的身体康健,比谢南星能和沈烬墨长相厮守更重要。 沈烬墨记得的,谢南星很想活,想长命百岁。 谢南星摇了摇头,他才不会离开沈烬墨。 就算死了,他也当同沈烬墨葬在一处。 周围的枷锁松下,谢南星开始软软说着笑话: “可是长公主给了我五千两银子让我离开你耶,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五千两银子就让你将我卖了?” 抬手拍了谢南星的脑门儿,一点力气都没用:“谢公子可是亏大了,就算只是卖一月,也不当只值五千两。” 谢南星装模作样拧眉沉思,问道:“那下次我收一万两,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去?” “沈某会好好努力,好让这世间除了谢南星之外的任何人,都出不起这个价。” “那若是我要买,需要备下多少银子?” “谢南星愿意要,沈烬墨就是谢南星的。”顿了一瞬,沈烬墨又补充道:“谢南星不愿意要,沈烬墨也只是谢南星的。” 头发干了,沈烬墨抱着谢南星从软凳上起身。 将谢南星放进用汤婆子暖好的被窝里,从怀里拿出一块血玉系在谢南星的脖颈上。 两手捧着那块一瞧便晓得值很多个一万两的血玉,谢南星嘴角漾出甜蜜。 像是,在交换定情信物。 沈烬墨不解释,谢南星便主动问:“沈烬墨,这是什么?” 贴着谢南星耳畔小声开口:“启令军,跟随先帝南征北战的暗卫组织,谁执此玉,谁便是启令军令主。” “谢南星,我怕我一人不足以护不住你。” 内心震动,谢南星却并没有推挽。 但问,还是要问的:“沈烬墨,你把保命的东西都给了我,你怎么办?” 沈烬墨拉开与谢南星的距离,一边解着身上的袍子,一边道:“我说了,我的人和银子都给你。” “沈某如今身无长物,今日以身相许,日后便只能拜托谢公子保护沈某了。” “不…不…” 沈烬墨身上的衣裳越来越少,谢南星裹着被子往床角退。 就他现在这身子,怎么可能吃得消嘛…… “谢南星,你不愿意?”沈烬墨落在腰封的手一顿,低头与谢南星对视:“那是谁和太傅说,要同洛安的沈大人白头偕老的。” 第120章 谢南星,你不用太爱我 谢南星知晓沈烬墨现在最想听的什么,他自然也很愿意将那些甜蜜的情话,全部都说给沈烬墨听。 含笑低头,那些话本子里看到的情话一句一句在脑中回荡,谢南星在细细挑选。 心里想的是今日必然要说出一句惊天动地之言语,好让余生的每一日想到这话,都能心生甜蜜。 眸中染上情意,烛光摇曳,谢南星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沈烬墨的腰封吸引。 眼中的情一瞬被心疼取代,轻启的唇慢慢抿住,那一句爱慕被封存在嗓子眼里。 那个自来一身墨色袍子,身上没有任何点缀之物的人,如今腰间多了一颗蓝白交叠的宝石。 强颜欢笑,谢南星道:“沈烬墨,这腰封的宝石真衬你。” 沈烬墨听着谢南星这拙劣的话题转移技巧,浅声笑着应道:“嗯。” 沈烬墨又不是禽兽,怎么可能今日就去折腾谢南星。 再说什么准备都没有,稍微不当心真伤到了谢南星,那就是后悔莫及。 沈烬墨这轻轻应下的一字,好生轻巧。 可就是这毫不挂心的轻巧,催得谢南星泪眼汪汪。 沈烬墨永远都是这样,那些加诸在他身上的疼痛与沉重,他从来都是漫不经心。 就像他毫无感知,品尝不到疼痛一般。 “沈烬墨,日后你的身上是不是还会多很多点缀之物?” 握住腰带的手顿了一瞬,沈烬墨微微晃首:“不知。” 谢南星是笑着问的,可那眼中的泪光,让沈烬墨不敢把这话当成随性的谈话。 谢南星比沈烬墨以为的,更懂沈烬墨。 身上的点缀自来就不是装饰。 那是沈烬墨曾经珍之重之,却不得不由他亲手斩断以谋取公道的眷恋。 那些被他毁掉的情感,那些被他亲手伤害的人,化作了将沈烬墨捆绑的无形枷锁。 此刻落在腰封的宝石,是沈烬墨在未来数年可望而不可即的亲生爹娘。 伴随着身上的点缀之物愈发繁杂,那些原本压在被他推离之人肩膀上的重担,全部都移到了沈烬墨的肩膀上。 两相对视,眼中的泪滴滴落下。 直到这一刻,谢南星才彻底懂了沈烬墨要走的是一条什么样的道路。 他也彻底了解了,于沈烬墨而言,他谢南星的存在代表着什么。 是唯一,是他能真正拥有的唯一。 谢南星开始害怕。 沈烬墨以一人之力要将这山河拨乱反正,沈烬墨最后要毁灭的,会不会是他自己呢? 不行,不可以。 谢南星不允许这般情况发生。 裹着被子从床上站起,谢南星从床角走到床边,朝着沈烬墨挥手:“再过来些。” 沈烬墨朝着谢南星走近,仰头看着谢南星,丝丝依赖开始倾泻。 低头将吻落在沈烬墨的眉心:“沈烬墨,亲亲你就不疼了。” 寝衣单薄,发丝轻盈撩过着谢南星的肌理,感知着谢南星因着怜惜他而生出的颤抖。 这颤抖,让沈烬墨那颗空空落落的心,被装得满满当当。 谢南星要他的。 谢南星不论发生什么,都会要他的。 头颅在谢南星瘦弱的腰腹之间不住蹭着,沈烬墨道:“谢南星在,沈烬墨就不疼的。” 两手将沈烬墨的头牢牢搂住,将誓言字字许下: “沈烬墨,我倾慕于你。” “沈烬墨,谢南星会与你白头偕老。” 谢南星说的是会,而不是想。 为了这个要,谢南星会努力变强,变得更强,强到能让沈烬墨在任何情况之下,都能活下来。 沈烬墨要去救下这世道,谢南星只想救沈烬墨一人。 沈烬墨沉迷于感知谢南星跳动的脉搏,良久之后道:“谢南星,你不用太爱我,我会让你长命百岁。” 沈烬墨的结局,不当是谢南星的结局。 滴滴答答的眼泪因着这句话怎么都止不住,谢南星变得有些许焦躁,胡乱的想将自己从无力之中拉出。 那种无力,是他觉得他有一天,可能会留不住沈烬墨。 两手开始胡乱的将身上的衣裳脱下,谢南星道:“要不我们试一试,话本子里的花样有很多的,也不一定要做到最后一步。” “我这些日子身子骨好很多了,咳咳。”谢南星一边咳嗽一边道:“沈烬墨,我可以现在就给你的。” “傻子。”宠溺的嗓音落下,沈烬墨松开放在谢南星腰间的手。 将身上的衣裳脱下,穿着一袭轻薄的亵衣裤,沈烬墨搂着谢南星入了被窝。 手脚并用,将谢南星牢牢搂在怀里,沈烬墨闭上了眼睛,嗓音透出疲惫:“谢南星,我好久没睡着了。” “等我睡醒了,我再带你回家好不好?” 怀里的人心慌到浑身颤抖,沈烬墨沉沉吸了一口气,迟疑了好久好久,才道: “谢南星,我不舍得把你交给任何人。” 所以,若非到了万不得已,沈烬墨如何愿意留谢南星一人。 可未来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那说不准的事情,如何能给谢南星这个承诺呢? 胡乱摇头,谢南星哽咽道:“沈烬墨,没有你,我真的会死的。” 谢南星说的,是真的。 沈烬墨被关宗祠那些日子,谢南星就折腾掉了自己半条命。 失去沈烬墨,谢南星无法独活。 “沈烬墨会让小病秧子活。”手一下一下给谢南星顺着后背:“所以沈烬墨,会好好活着,会陪着小病秧子白头到老。” 破涕为笑,谢南星得到了他想要的承诺。 来自沈烬墨对谢南星,从无虚言的承诺。 抽抽嗒嗒哽咽了好一会,谢南星破涕为笑:“沈烬墨,你想睡觉吗?” “嗯。”嗓音沙哑,透出疲惫:“我有些累。” 谢南星:“可你这精神头也不是要睡觉的样子啊。” 沈烬墨:“你别理他,他自己折腾够了就消停了。” 谢南星小声嘟囔:“说得好像那不是你的东西一般。” “唉。”谢南星又叹了口气,带着点可惜的那种。 若是他那药日日都不断,现在指不定就稍微能吃点开胃小菜。 这声叹息直将沈烬墨也逗笑了。 他怎么觉得谢南星比自己都急不可耐呢? 第121章 沈大人现在这么厉害了吗? 谢南星闭上眼睛眯了一会,发现自己睡不着。 沈烬墨虽然说累,但他也睡不着。 沈烬墨有些害怕,他怕一觉醒来,他又开始在天南地北找谢南星。 他害怕此刻真是拥在怀里的,只是一场美梦。 谢南星从怀里掏出那块血玉,摸着摸着道:“沈烬墨。” 用脸颊蹭了蹭谢南星的脸,沈烬墨轻声应了一字:“嗯。” 谢南星迟疑了一瞬,问:“养这块血玉贵吗?” 沈烬墨反问:“谢南星,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觉得我很穷啊?” “你花钱的确有些大手大脚,出去玩但凡我多摸一下的东西你都要买下,也正是因为这样,再多银子也不经花。” “我们现在已经自己建了府,日后便只能花自己的银子了。” “你日后走的那条路,也是极耗银子的,如今又来了这么一块玉,我想着我们是有些穷的。” 谢南星说的有理有据,沈烬墨好喜欢谢南星安排他们未来日子的这种感觉。 但再喜欢,也他要早早将定心丸给谢南星吃下:“他们自己能挣银子,不用你养,你只用养着我一人就好。” “至于未来,我会成为别人的道,所以这应当也是一个发家致富的门路。” “你要做贪官啊?”谢南星小声问着,并未生出抵触,只是单纯好奇。 “嗯。”将怀里的人又抱紧了几分:“反正他们不拿银子走我这条路,也会走别人的路,沈某这般败家,自当要广开财路,才能养活谢公子。” 谢南星笑了笑,用夸奖的声音道:“说得极对。” “回洛安给你备了一个侍卫叫陆白,是启令军现在的副首领,身份已经洗干净了。” 谢南星想了会,后知后觉问:“那现在启令军的首领是我了吗?” “当你拿着血玉出现之时,便是你。” 沈烬墨手暖透了,就开始往谢南星衣裳里钻:“你若不拿着血玉现身,他们便认我为主,但你是我的主子,你说什么我都听。” 不理会亵衣里执着于圈住自己腰的手,谢南星将有些凉的手塞进沈烬墨的胸膛,软软道: “沈烬墨,我这次出来,不是单纯为了你。我本来就是要来南方看看,再决定要做什么买卖。” 沈烬墨将谢南星举了起来,压在自己的胸膛,闷声道:“可你挣银子,也是为了养我。” “才不是。”谢南星贴着沈烬墨的耳畔道:“我和九皇子做了交易,日后我便是他的人。” “瞎说。”谢南星只能是沈烬墨的人:“那些承诺闹着玩玩就好,你想当真就当真,不想当真就不当真。” “欸……”谢南星顿了好一会,道:“你们这些人,都不讲契约精神的吗?” “小傻子。”掐了掐谢南星腰间软软的肉:“洛安的通行证从来不是契约精神,是利益。” “这日后啊,有沈某在,这洛安你都可以横着走。” 谢南星似乎还没从之前谨小慎微的状态之下转移过来:“沈大人现在这么厉害了吗?” “是。”沈烬墨将放在自己胸膛的手移动:“谢南星,日后你在那京城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沈某都能将你护住。” 谢南星被沈烬墨握住的手有些发汗,他知道沈烬墨要做什么,且有点子期待。 “那你还给我准备护卫作甚?” “怕哪个不长眼伤了你。”贴着谢南星的耳根,沈烬墨透出渴求:“谢南星,你帮帮我好不好。” “可你刚刚说不用管他啊。” “这样我睡不着。”沈烬墨嗓音透着从未有过的可怜,但沈烬墨,似乎很有天赋。 “谢南星,你离了洛安,我就一直都没睡好。” “你多宠我一些,好不好?” 谢南星耳根泛红,小小的嗓音透出雀跃:“又没说不行。” …… …… 谢南星:“沈烬墨,太久了。” 谢南星:“沈烬墨,我手好酸。” 沈烬墨:“好啦好啦,不弄了不弄了。” 谢南星:“别动我,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 …… 斜斜的光亮透过窗户射入床榻,沈烬墨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日午后。 躺在沈烬墨怀里的谢南星依然睡得香甜,压根没有醒来的趋势。 拖着一副病躯舟车劳顿数日,又因着日日担心洛安的局势,谢南星也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 昨日先是遭遇了那番生死时刻,接着又担心沈烬墨未来会得不到好的结局,最后还被沈烬墨勾着浅尝了动情滋味。 如今陡然投入能让他安心之人的怀里,将所有疲惫释放的谢南星自然要大睡特睡。 搂在谢南星腰间的手轻轻从被窝中松开,沈烬墨低头先是看了看谢南星的手腕,那浅浅的一圈红痕是他昨夜难以抑制之时失力拧出来的。 其实拢共也没用多少力气,只是谢南星这身子太过容易留下痕迹。 心疼的揉了揉谢南星的手腕,又将那透着凉意的手重新放到自己胸膛,用自己的体温帮谢南星暖着。 目光上移,落在谢南星还透着红润的眼眶,眸中染上别样的意味。 昨夜沈烬墨得了那般疯狂的乐趣,自然也想让谢南星感受一下。 便直接钻进了被窝,轻轻的宠着哄着。 怀里的人儿被他宠到一边求饶一边哭泣,沈烬墨不仅没有生出放过谢南星的准备,还越宠越放肆。 直到那求饶声停住,直到那啜泣声终止,直到沈烬墨钻出被被窝看到昏迷的谢南星,沈烬墨才知晓自己过分了。 谢南星这身子虚得紧,如何受的住这般反复消耗? 但如果稍微控制好尺度,沈烬墨觉得还是能多多探讨的。 脑中的神思旖旎,怀中又抱着心爱之人在怀,欲念自然是要萌生的。 谢南星是被烫醒的。 醒来之后先是挠了挠沈烬墨的胸膛,才开口问:“沈烬墨,天亮了吗?” 咳嗽加上昨夜的喊叫,让谢南星初醒的言语带着浓重的鼻音与嘶哑。 只一句,沈烬墨浑身的肌肉霎那间紧绷。 感知到那愈发嚣张的存在,谢南星恨恨捏了一把沈烬墨的手臂,没捏动。 又直接扯开沈烬墨的衣襟,狠狠咬在了沈烬墨的肩膀。 直到留下一排整齐的牙印才停下,嘴里开始念念叨叨骂着:“沈烬墨,你是人吗?你还是人吗?” 第122章 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 沈烬墨一点都不觉得疼,反而被谢南星张口咬人的动作勾得更狠,但也没有动谢南星的念头,只是哄着谢南星顺气。 “再咬几口,咬顺心了就该用药了。” “不咬了。”谢南星有些惫懒:“太硬了,咬得牙疼。” 迟疑片刻,沈烬墨一本正经道:“谢南星,我觉得我的身子出了点问题。” 沈烬墨说得好认真,认真到谢南星开始着急,当下就想挣脱沈烬墨的怀抱:“哪里不舒服?我们去看郎中。” 沈烬墨说:“不是那个问题。” 沈烬墨又说:“就不论你说什么,做什么,我都想那般。” 话音落下,沈烬墨耳根开始铺上一层红意。 他觉得,自己真的不是个好东西。 谢南星头一次见到有人能把想做这事说得这般清新脱俗的。 谢南星不但没有生出不满,反而在沈烬墨怀里笑了起来。 因为喜欢一个人,也应当是这般不受控制的模样。 好好品味了一阵心底的甜蜜,谢南星软软道:“沈烬墨,你这样很好的,但只准对我有反应,知道吗?” “晚些时候我手好些了,再同你玩。” 不能让沈烬墨真真切切吃到肉,谢南星忽然就觉得对不住沈烬墨。 甩了甩自己的手,发现左手没有右手酸,又凑到沈烬墨耳畔道:“要不现在再玩会儿?” 一手扣住谢南星的腰,将谢南星紧紧扣在胸膛,不允许谢南星再造作:“谢南星,不准再勾我,今日一整天都不成。” “你这身子本来就没有原来好。” 谢南星答应的有些勉强,“好,早知道这么好玩,以前就该试试。” 又问:“你昨夜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带药,今日我要吃什么药呀?” 下意识拉长的尾音,下意识软下的嗓音,让沈烬墨心头软软:“此次南下带了十来个随从,他们昨夜到的时候将草药一道带了过来。” “你现在出洛安还能带侍从?是侍卫司的人还是启令军的人?” “侍卫司。”沈烬墨嗓音压低了些许,道:“现在我还只能动这么多人,等时机合适了,那侍卫司的人都会被替换成启令军的人。” 沈烬墨出来找谢南星,怎么可能直接带侍卫司里那些不当用的人? 谢南星觉得这般动作好大,沈烬墨的野心也好大:“可侍卫司并没有任何权力。” 沈烬墨轻声给谢南星解释着:“巡守皇城,护卫皇城的权力大得很。” 谢南星道:“所以权力本身没有好坏,只有能不能用好权力的人。” “是。”谢南星问了,沈烬墨便想再多说点:“但这侍卫司我并不会握在自己手中,太惹眼。” “所以你瞧中了田定。” 沈烬墨点头:“他近来干了两三件大事,尚算妥当。” 谢南星得到这般肯定回应,心头一震。 在那些他以为他们极为难耐、寸步难行的日子里,沈烬墨不仅挣脱了棋局的束缚,他还将一颗一颗棋子落了下来。 沈烬墨这颗棋子,隐隐成了执掌棋局之人。 谢南星继续问:“那你日后会在何处当差?” 沈烬墨道:“皇城都指挥使。” 谢南星想到了那大夏皇朝建朝至今,一直无人领下的职位:“你的目标是銮仪殿卫事大臣?” “是,不仅是这个位置,所有保护他的人,不论是明是暗,我都要慢慢蚕食。” 谢南星攥住沈烬墨衣襟,缓缓摩挲:“可他现在还只是愿意用你这个人替他去背锅,甚至于对你还只是略微的信任,如何愿意交付性命?” “但凡成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沈烬墨梳着谢南星的青丝:“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 “我有足够多的耐心与时间,把这路走好,把这肚子填饱。” “叩叩叩。” 房门被敲响,紧随而来的是恭谨的请示之声:“沈大人,汤药熬好了,谢公子是否现在喝药?” 嗓音的暖意一瞬收敛,化作外头之人习惯的凌厉与沉冷:“一刻钟之后送进来。” “是。”侍卫将肩膀上的两个大包裹放下,道:“您给谢公子带的衣裳属下放在这门口了。” “嗯。”沈烬墨应了一字,侍卫便恭谨退下。 不舍的将怀里的人儿放进被子,沈烬墨又搂了搂谢南星。 昨日子时开始,这姑苏城便开始飘起了雪,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停下。 此时屋外的光线正是白得刺目之时,沈烬墨怕晃花了谢南星的眼,便一手遮住谢南星的眼眸,一手掀开床帘直接下了床榻。 谢南星很自在的享受着沈烬墨对他的呵护,但并不妨碍他等沈烬墨一下床便将头颅探出床帘。 看着那只穿着亵衣裤就敢直接下床直面冬天的人,谢南星心中对沈烬墨的敬仰之心,犹如那滔滔江水,延绵不绝。 将两个大包裹拿进屋内,沈烬墨转头看着那探出来的半颗头颅,只觉得连那被谢南星捏着的床单都变得可爱。 将谢南星今日要穿的衣裳抱在怀里,沈烬墨走到谢南星面前:“离我远些,当心我寒意过给你了。” 谢南星知道沈烬墨想替他暖衣裳,便极配合的将半边床让了出来:“沈烬墨,你不怕冷吗?” “这算什么?” 沈烬墨对寒冷以及疼痛的感知力其实极低,一般人觉得难以忍耐之事,他稍微适应一会便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想到在云槐村大冬天洗冷水澡吃冷馒头的沈烬墨,谢南星才记起来,其实最不会照顾自己的其实是沈烬墨。 可就是这样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沈烬墨,却一直都将谢南星照顾的极好。 谢南星钻进被窝去摸了摸沈烬墨的脚,发现真的一点都不凉。 从被窝中钻出,谢南星趴在沈烬墨胸前,压在沈烬墨给自己暖着的衣裳上面。 “沈烬墨,虽然你好像真的不怕冷,但我觉得我们两个不仅要好好照顾彼此,更要好好照顾自己。” “只有身体康健了,这日子才能过得有滋有味。” “你想想,等到我们都白发苍苍了,你早些年落下的病根让你连床都下不了,我这身子连你都抱不起,那就只能去找别的老头当我们两人的靠山了。” 第123章 你昨夜那般我便很喜欢 沈烬墨直接被谢南星给气笑了。 你说这人心里有他,他想找别的靠山。 你说这人心里没他,他还知道给两人都找一个靠山。 越想越觉得气不过,沈烬墨一把扣下谢南星的脑袋,颇为“凶残”的怼上了谢南星的唇。 但这凶残也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在与谢南星碰在一处之时,汹涌化作和风细雨,喑哑的嗓音透着柔柔的诱惑: “谢南星,以后要不要找别的靠山?” 谢南星连忙摇头,刚准备开口许下承诺,又被沈烬墨将言论的武器重重吞噬。 眼瞧着谢南星呼吸越来越急促,但凡再这般多亲一会,必然是要小小晕倒一会。 想着这人还没喝药,沈烬墨只得放过谢南星的唇。 将人压在怀里,宽厚的手一下一下给谢南星顺着气,染上情欲的言语缓缓流淌: “小祖宗,你可不要拿找别的靠山气我,下次再这般,必然将你亲晕。” 竭力平复着呼吸,谢南星很惊奇的发现,这人就亲了他两次,似乎已经能够把控让他晕倒得节奏? 连谢南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晕。 更可怕的是沈烬墨的自制力,竟然能在他快要晕倒的前一瞬即刻脱身。 贴上沈烬墨的耳廓,谢南星道:“沈烬墨,就你的手段而言,我迟早有一天会被你玩死在床上。” “怎么会?”沈烬墨讶异开口:“只能饱餐一顿和日日都能吃上肉,沈某还能分不清哪个更有价值吗?” “呸。”笑着啐了沈烬墨一口:“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都是色胚。” 谢南星当然知道,他也是。 想着沈烬墨和手下说好的一刻钟,谢南星便撑着身子从沈烬墨胸膛下来,开始自顾自穿着衣裳。 沈烬墨敏锐察觉到谢南星的恢复速度还挺快,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很令人兴奋的念头。 是不是日后只要停下的时机刚刚好,那便能一直亲? 是不是日后只要能控制好力度,便能不过度消耗谢南星? 瞧着沈烬墨那从欲念中散发出的光亮,谢南星又笑着骂了一句:“色胚。” 沈烬墨一点都不觉得被骂了,反而觉得极其骄傲自豪。 学无止境,处处留心皆学问。 他日后必然会把谢南星宠爱的极好。 沈烬墨将放在被窝里的棉衣拿出,一边给谢南星穿一边道:“我没太多经验,但我会好生学,我有哪里做得不好你便同我说。” 沈烬墨极为理智的分析着过往的记忆,又道:“你若想自己试着主动来,那便把我绑了,我任你处置。” 其实,这世间哪里有能将沈烬墨捆绑的绳索。 只不过是沈烬墨看到的花样多了,总想让谢南星玩得开心。 谢南星脑海里当即浮现出沈烬墨被捆绑在床柱之上的模样,脸颊一瞬红透。 没有闪躲,反而看着沈烬墨道:“你昨夜那般我便很喜欢,不用再玩别的花样。” 沈烬墨给谢南星扣棉衣扣子的手微微一抖。 凌厉的眼眸一瞬神采飞扬,透着股子很显眼的骄傲。 第一次尝试便得到夸赞,沈烬墨有不骄傲的理由吗? 没有! 把谢南星打理妥帖,沈烬墨为了不让谢南星八十岁找别的老头当靠山,又给自己穿上鞋袜与衣裳,才抱着谢南星走下床榻。 “叩叩叩。” 敲门声恰在此时响起,自然不是沈烬墨和谢南星只闹腾了一刻钟时间,而是这些侍卫听到楼上起身的响动之时才上的楼。 他们在沈烬墨手下当差这么多年,自然比之旁人能多了解几分沈烬墨的习性。 “进。” 沈烬墨沉声应了一字,四名侍卫推门而入。 两名侍卫将用炉子煨着汤药放在桌子上另外两名侍卫将两人要用的膳食摆上,悄无声息退出了卧房。 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般。 沈烬墨将谢南星要喝的汤药倒出来微微晾着,才同谢南星一道用膳。 谢南星吃着吃着,忽然就想到了回程的事情:“元宵一过便要上值,我们要赶在元宵节前回到洛安吗?” “不用。”沈烬墨摇头。 谢南星这副身子骨经不起任何折腾,太着急赶路指不定又要将谢南星折腾坏。 更何况谢南星最爱看热闹,沈烬墨更是难得离开洛安,他自然是要带着谢南星好好看一看的。 在谢南星疑问的目光下,沈烬墨解释道:“出发前已经禀报皇上,回程我们慢些走,南方的湖面没有结冰,我们便坐船看看这沿途的景色。” “等靠近了北面你的身子骨也好了些,我们再换乘车马。” 谢南星琢磨着离开洛安耗费的时辰,想着即将与沈烬墨拥有的二人时光,言语之间尽是雀跃:“若是这般,我们回京城岂不都是来年二月了?” “差不多。”沈烬墨给谢南星又添了一点点饭,继续道:这些侍卫一次性挑了一箩筐的草药过来,一日三顿汤药一顿都不会少。” “日日汤药喝着,一路边走边玩你心情畅快,指不定回到神都之时,你这身子骨便要好上许多。” 沈烬墨其实能感知到谢南星的特别的,谢南星的身体完全能被他的精神控制。 比如他被困宗祠之时,纵然日日汤药供着,谢南星的身体依然越来越破败。 谢南星想着那足够他喝一个半月的中药,脑海中便浮现了那个箩筐的大小。 也无怪乎这些侍卫比沈烬墨来得都晚。 日日小心谨慎护着那些草药,骑马都不敢太快,生怕那些药出了事,他们要把小命交待。 用完膳食,天色略微暗了几分,刚停了一瞬的雪花又重新飘了起来。 沈烬墨将房门打开,看着外头那鹅毛大雪,一瞬就将门关了起来。 先将谢南星的大氅放到衣架之上,沈烬墨便开始招呼着手下人在屋内起了暖炉,将一应果子糕点都提前端上来。 做完这般安排,沈烬墨还没忘记给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下雪了出门诸多不便,我们等雪停了再去医馆看杨槐。” 就算雪停了,沈烬墨也不想带谢南星去看杨槐。 第124章 沈烬墨,我真的会对你很好很好 谢南星一手推开窗户,先是看到一株沾染了风雪的红梅,再是看到那越来越黑沉的天色,道: “真等这雪停,天都黑透了。” “是啊。”沈烬墨嗓音透出三分可惜:“他是你的下属,要是知道你淋雪去医馆看他,必然觉得内疚。” “你也知晓的,心情不畅快会影响身体康复。” 沈烬墨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谢南星才不会觉得沈烬墨是真的在替杨槐想。 有些人现在有了光明正大吃醋的理由,现在哪怕是一只被谢南星抱过的猫,沈烬墨都想对着它翻个白眼。 更何况杨槐这拿命护过谢南星的人。 但谢南星就是喜欢宠着沈烬墨,在谢南星的世界里,这世间的人和事,都得为沈烬墨让步。 “你说得极对,那我们便不去看了。” “等你觉得哪日合适了,我们便哪日去看。” 伸手又将窗户撑开了几分,让窗前那株开得极好的红梅完完整整展露在眼前。 沈烬墨得了这般肯定的应允,屁颠屁颠搬了两把椅子放到暖炉边。 又拿出长毯子垫在谢南星要坐的椅子上,转身将立在窗前的谢南星抱着坐到那毛茸茸的椅子上。 房门被从外推开,随从将刚买好的各色果子糕点用果盘装好放到谢南星手边。 窗外晚膳的爆竹声乍起,谢南星这才意识道今天是除夕。 想着这些个侍卫也都是有爹娘亲人的,大春节的陪着沈烬墨出来接他也颇为不易,便起身将那领头的侍卫留下。 谢南星刚起身,沈烬墨便知晓谢南星要做什么。 跟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沈烬墨将身上的钱袋子递到谢南星手里,由着谢南星直接做他的主。 谢南星打开钱袋子,拿了两个银锭子,估摸着有十两,叮嘱道: “今日除夕,我们俩这不用你们伺候,你们哥几个拿着银子去稍微吃顿好的,明日你们也好生休息一日,后日睡醒了再来上值便可。” 侍卫双手掌心向上,恭敬接着谢南星递过来的银子。 余光看了沈烬墨一眼,见沈烬墨没有反对,才朝着谢南星连连躬腰:“多谢两位主子,祝两位主子岁岁安康。” 沈烬墨挥了挥手,那些个侍卫便都退了下去。 握着谢南星回到座位,把放在一侧的铁架子架在火炉子上面,拿起那些个瓜果放在炉子上烤着。 待烤到那诱人的果香愈发浓郁之时,又亲手剥了皮喂给谢南星吃。 接过沈烬墨喂过来烤橘子,谢南星又往沈烬墨的方向靠了靠。 待到近无可近之时,头便轻轻压在了沈烬墨的肩膀上,眼光透过窗户看向窗外。 寒风乍起,红梅摇曳,谢南星的嗓音沉了几分:“沈烬墨,这株腊梅开得真好。” 可没有长公主院子里得那株绿梅开得好。 沈烬墨知道谢南星想起了什么,沈烬墨也知晓谢南星想替他留下什么。 “母亲院子里那株绿梅是我十二岁那年送的,也是因着那一株绿梅,母亲才知晓我真的活了下来。” 谢南星笑了笑,其实他早就猜到了:“长公主就连浇水剪叶也是亲自来做,难怪能开得那般好。” 沈烬墨觉得谢南星这样靠着脖子会酸,便直接将谢南星抱在怀里。 瘦瘦的一团融入宽阔的胸膛,契合到仿若上一辈子两人便是一体。 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沈烬墨用平静得嗓音陈述道:“谢南星,我亲手斩断的亲情,断了便是断了。” “只要我没走到最后一步,那便只能越来越坏,没有一丝修复的可能。” 夏欣有夏欣的立场,沈烬墨有沈烬墨的选择。 谁也没有错,谁也怪不上谁。 若要怪,就当怪他们生在皇家。 若要怪,那就怪坐在皇位之上狼子野心之徒。 谢南星又往沈烬墨怀里钻了钻:“沈烬墨,我真的会对你很好很好。” 直到这一刻,谢南星才彻底死心。 那些被沈烬墨亲自斩断的,就算谢南星再想留,就算谢南星真的留住了,沈烬墨也不能要。 机关算尽才得来帝王的些许信任,一招不慎,信任便会转瞬即逝。 而信任若在沈烬墨拥有绝地反击的实力之前消失,那等待沈烬墨的只有一个死。 周遭宁静,两人紧紧依偎在一处,静静看着这一株在冰天雪地中绽放的腊梅。 红的夺目,艳得璀璨。 纵然无人赏,它亦未曾忘记它本该展露的风骨。 白日缓缓落幕,黑夜如期而至,骤然挂上天空的那一轮弯月,点亮了洪德十一年的最后一个夜晚。 满天烟火,极为热烈的爆竹声自千家万户传来。 旧的一年,不论喜悲都已在此刻完结。 这天下百姓,都带着满腔期待,跨入了新的一年。。 “谢南星,新年快乐,身体康健。” “沈烬墨,新年快乐,逢凶化吉。” 大年初一这日,在医馆躺了两日的杨槐怎么也躺不住了,他很是担心沈烬墨带来的那些下人照顾不好谢南星。 撑着床靠起身,胸口的疼痛催得杨槐有些难受。 里里外外看了这医馆一圈,最后指着身染风雪从屋外归来的岁一: “那个戴着面具不能见人的,你把小爷搞到这里来的,那你现在就要立即把我小爷我送到我主子身边。” 杨槐这般说话的语气让岁一明显一顿。 很久以前,奋力杀完同批次最后一个暗卫的岁一浑身血腥的靠在泥墙之上,他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骄纵又善良的小少爷。 时间杂碎了杨槐曾经拥有的一切,时间将岁一捧到了暗卫第一人的位置。 可岁一想让杨槐,永远是那个小少爷。 岁一瞧着那跟个冰雕一样的人,又拧眉凶道:“那个谁,小爷我和你说话呢。” 将手里的膳食渐次摆开,岁一放软了嗓音道:“沈大人来了,谢公子连侍卫司的那些人都给支开了,显然他们两人不想被任何人打搅。” “小爷我和侍卫司的那些人一样吗?”杨槐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觉得好像没有刚刚那么疼了。 “越是到了这种旁人都去玩的时候,我越要陪在我主子身边,这样才越能体现我对我主子的一片诚心。” 岁一缓缓低头,给杨槐舀汤的手有些抖:“你莫不是从未同人谈情说爱过?” 第125章 你有点没用,我瞧不太上 “没有啊。”杨槐应得极其自然。 应完之后迟疑了一会,嘴角勾上极为开阔笑容:“但小爷我曾经被很多人糟践过。” “我主子说了,那些本不是我的错,所以我并不觉得我要将这些重担压在心头。” 若真的彻底放下了那些过往,杨槐便不会在此时,对着岁一提起那些过往。 岁一藏在面具之后的那张脸本来因着那一句否认笑成了一朵花,可又在听着后头这两句话的时候,容色上的每一寸表情都变得僵硬。 杨槐的这些话,一字字化作尖锐的刀刃,次次捅进岁一的心脏。 “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沈烬墨说的是对的,在杨槐最需要保护的时刻,岁一缺席了。 他哪里又来的资格去责怪谢南星呢? “你好生奇怪。”杨槐开始喝着汤:“我和你非亲非故,你缘何要保护我?” 岁一没有承接这话,直接将话题转移:“我刚去了一趟客栈,沈大人说正月初五直接码头集合,别的时间都不能出现在他跟前。” 虽然眼前这个暗卫一直都有些没用,但想到这人的确救下了自己,说话的声音也软了几分:“你又不是沈大人的人,我缘何信你?” 岁一在监视沈烬墨这个事情上,虽然失败的彻头彻尾,但他这身份却是实打实的不低:“我虽然不是沈大人的人,但我是监视沈大人的人。” “哦。”杨槐应了一字:“那你现在改成监视我了吗?” “不是。”岁一握住筷子的手紧了紧:“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成为你的人。” 杨槐迟疑片刻,最后拒绝了:“你有点没用,我瞧不太上。” 连立场都不一致的人,就算早年有些渊源,染上情谊那便是错误的开始。 杨槐这辈子踏过的坎坷已经不少了。 他不想在平白添加烦恼了。 岁一终究拧不过杨槐,为了证明自己还是有些用处,正月初二这日便带着杨槐回到了谢南星下榻的客栈。 可自回了客栈,那两位主子也不知道日日关着房门在做些什么得趣的事情,除了用膳之时允人将膳食和汤药送进去,其余时刻,就算是谢南星沐浴都是沈烬墨亲自在打理。 而杨槐每日趁着送膳食的时间进去,谢南星永远都是躺在床上,杨槐硬是连两人的影子都没看见。 将自己的汤药喝完,听到隔壁的关门之声,问着身侧这站得跟个木桩子一样的岁一:“你说沈大人是不是防范我防范得过度了?” 之前在湘竹院的时候,沈烬墨虽然也不见得多喜欢他,但除了两人得第一次见面,此后的每一次都没有再让杨槐因着他的存在而生出畏惧。 可自他从医馆出来,就不一样的,沈烬墨像是极其不喜欢他出现在谢南星身边。 “男人都是这般小气的。” 岁一在杨槐跟前落座,这个事情他极有发言权。 正如他自从知晓是谢南星将杨槐从八皇子府救出来之后,他对谢南星也不是很喜欢。 无关乎情爱。 就是单纯有着这般救命之恩在,就是会让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的心里变得重要。 而爱情本来便是意图独占的东西,尚未得到之时还能装装大方,但凡真得了另一人心意,那便是恨不得将对方所有的注意力都耗尽。 杨槐有些懵懂。 明明他也是男人,他怎么就不小气呢? “可今日都初五了,我们不是说好要返程的吗?” 岁一觉得有些口渴,将面具解下喝了一盏茶:“对面已经在收拾行李了。” 杨槐看着岁一揭下面具的真实模样,并没有表现出过多诧异:“你怎么还生得这般白嫩?” 杨槐的记性一贯都好,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或者坏,从他醒来的那一刻看到岁一手背被刀锋斩断的月牙胎记之时,他便认出了岁一。 无他,从他救岁一那日开始,岁一这张脸便占了五分功劳。 那般魁梧健硕杀人如麻的人,竟然长了一张极其幼态的娃娃脸,而这脸上的皮肤比之女子都要白净。 若非当时岁一的处境着实不好,杨槐是动过将人带回家开荤的念头的。 幸好当年没有,不然就是给自己惹了个大麻烦。 隔壁传来房门打开的声音,杨槐赶忙将自己的行囊背上,朝着沈烬墨来的的方向迎去。 待到距离凑近了几分,杨槐才发现沈烬墨怀里此时正抱着一人。 杨槐就算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被沈烬墨抱着的人是谁。 除了他主子,谁有胆子让这杀神抱? 瞧着沈烬墨那沉冷的目光,杨槐没敢吱声,只是朝着沈烬墨拱手见了礼,便混迹在侍卫堆里,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而那刚刚还戴着银面的岁一,无声无息中敛了身形,怎么也找不到人。 从客栈走出,趴在沈烬墨怀里的谢南星感受到一阵寒意,不禁瑟缩了一下。 沈烬墨一瞬退回客栈,杨槐连忙递上新的大氅,沈烬墨用两件大氅将谢南星包裹得严严实实,确保一丝风都吹不到谢南星,才重新走出客栈,上了马车。 而就是这重新包裹大氅得一瞬,杨槐看清了谢南星如今的容貌。 不过短短五日,那个被他伺候到形容枯槁,差不多折丢半条命的主子,此刻脸上竟然重新挂上了肉。 脸颊两侧红扑扑得模样,可以用容光焕发来形容。 杨槐甚至觉得就谢南星这红润的气色来说,说他是个康健的人也是可以的。 杨槐开始好奇沈烬墨到底用了什么灵丹妙药将谢南星养成这般模样。 作为一个全心全意替主子想的属下,杨槐觉得自己有必要和沈烬墨好好学一下。 不过杨槐觉得沈烬墨应当不会教他。 因为沈烬墨有些小气。 在马夫的催促之下,杨槐上了另一辆马车,而那原本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岁一,如今卸下面具,换了一身小厮衣裳坐在杨槐的马车上。 朝着杨槐微微拱手:“杨公子,在下是沈大人给您安排的小厮。” 杨槐抿了抿唇,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 第126章 巷子里的人谁杀的 马车停在码头,杨槐凑到马车窗前,轻声和沈烬墨确认游船之后,便赶忙带着一众侍卫将船内各个房间巡视了一遍。 确认没有任何潜在风险,杨槐又亲自张罗着把沈烬墨和谢南星要住的房间收拾出来,顺便安排岁一将他的房间略微收拾了一下,才重新回到岸上请两位主子上船。 沈烬墨察觉到怀里的谢南星似乎有醒来的势头,便抱在怀里轻拍着哄了哄,直将人重新哄睡才上了游船。 屋内已经燃上了银丝炭,一应床褥被子都换成了谢南星惯用的,窗前的木桌上插上了一束火红的腊梅。 掀开棉被,本该冰凉的被窝里塞上了好些个汤婆子,手微一触碰便是温热。 往日那个但凡出行必是奴仆相拥的杨家大少爷,如今在伺候谢南星这个主子上,做得比小高都要更妥帖。 而就是这般妥帖的人,还是让谢南星在这趟旅程中吃了不少苦。 沈烬墨又还有什么不明白了,谢南星的心偏了,谢南星的身体也偏了,偏到只愿意接受来自沈烬墨一个人的好。 沈烬墨给他一分,谢南星能感知到十分。 而别人给谢南星十分,谢南星拼死也就只能吸纳半分。 小心翼翼将谢南星身上的大氅解开,沈烬墨将谢南星放进被窝里,又将谢南星身上的棉衣脱下。 因着身侧有极其信任的人,谢南星迷迷糊糊配合着沈烬墨的动作将衣裳脱下,又在沈烬墨的怀里找了个位置,不多时便又睡了过去。 瞧着怀里人安宁沉睡的容颜,沈烬墨想到了大年二十九那日的刺杀。 周遭的气场沉冷,将谢南星移出怀抱的动作却是极尽温柔。 怕这银丝炭令谢南星胸闷,沈烬墨又微微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缝,才轻身离开了房间。 杨槐恭谨等候在船舱甲板之上,一瞧见沈烬墨便主动跟在其身后,朝船首走去。 游船逆风而行,将两人身上的衣袍吹到飞起。 沈烬墨没有问话,杨槐却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单以沈烬墨对谢南星的怜惜程度来说,那些会令谢南星伤怀的过往,沈烬墨从来都不需要谢南星亲口去说。 因为说了便意味着重新回忆,而痛苦的回忆,沈烬墨如何舍得让谢南星去触碰? “大人,属下与主子一路南下考察商机都颇为谨慎,路上也从未出过什么乱子。” “就在大年二十九那日,我们去姑苏的茶楼听了场评弹,将回神都之后要做的买卖规划好,便准备次日启程回洛安。” “哪知我们刚出茶楼便有五人围了上来,主子瞧出这些人不对劲,便带着属下借着人流逃回客栈。” “待回到客栈主子便意识到那些人本来没打算在闹事截杀,目的是要套出我们的住所,主子当即便决定立即离开客栈,想去衙门主动暴露身份,让衙门送我们回洛安。” “临近衙门之时主子又怕官府也被收买,便准备去乞丐窝将就一晚。” “哪知半路又被人两面围击,被逼无奈之下直接逃进了巷子。” “至于后面的事情,您就都知道了。” 至于进了巷子之后发生了那些细节,交谈的那些下作言语,杨槐一个字都不会多提。 他知道他主子对沈烬墨有多在乎,他也知道男人的占有欲有多强,所以他不能让不知名的祸端影响了两人的感情。 那相当于,在要他主子的命。 沈烬墨一手扣在游船的围木之上,问:“巷子里的人谁杀的?” 杨槐迟疑片刻,道:“属下偷藏了刀子,人是属下杀的。” “嗯。”沈烬墨没有再问细节。 杨槐这个没有一丝功夫的人能反杀刺客首领,而那个刀口的方向一瞧便是从后面使的力。 谢南星为了活着回去见他,拿出了怎样的一腔孤勇,沈烬墨心里一清二楚。 他的心上人是一个勇敢的人,沈烬墨为他骄傲。 杨槐迟疑片刻,问道:“沈大人不问是谁意图刺杀我们吗?” “不用。” 沈烬墨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谢南星是夏域的伴读,而最怕夏域拥有沈烬墨的,一个是夏城,一个是夏陵。 而夏城的手,还伸不到这么长。 至于夏陵,沈烬墨不着急的。 他会让夏陵一点一点明白,伤害他沈烬墨的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沈烬墨今日会听杨槐的这些汇报,他只是单纯的想将谢南星经历的那些苦难,记住。 深深的记住。 来日,总得让人千倍百倍的还回来,才算可以略微弥补。 床上没有沈烬墨暖床,就算放了好些个汤婆子,谢南星也就略微睡了一小会,便睁开了眼睛。 这个习惯是在云槐村时养成的,说实在的,谢南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习惯。 可他并不想改。 睁开眼睛看着周遭略微陌生的环境,听着船桨划破江水的声音,谢南星明白自己已经上了游船。 裹着被子将放在熏笼上的衣裳拿下,一件一件穿在身上,直将自己包成了一个圆滚滚的吉祥物。 而就在抬手伸腿的瞬间,手脚传来的酸软不断提醒着谢南星,昨夜又经历了什么疯狂。 但这出疯狂,谢南星才是始作俑者。 昨日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刚躺上床就想和沈烬墨比比谁从话本子上学到的手段多。 当然这种手段,自然也不是多清白的手段。 这不既然提了,沈烬墨再不亲身示范一下,那不就显得沈烬墨没有学到位不? 半推半就之下,谢南星也让沈烬墨试了。 因为谢南星想得也很直白。 这种事情自然是要多多探讨才会熟能生巧,等到来日身子骨好了,真刀真枪的玩才能更为和谐。 这不烈火碰干柴的事情,略微一尝试沈烬墨就杀红了眼。 而这几日耐受能力强了几分的谢南星依然没能逃脱晕倒的结果。 但更可怕的是,谢南星再次从晕倒中醒来的时候,沈烬墨还在咬他脖子,一瞧他醒来便又开始亲他。 毫无例外,谢南星刚醒来就被亲晕了。 再次醒来,就出现在了这游船之上。 第127章 乖乖,你好生会亲 摇了摇脑袋将脑子里那些带着颜色的废料甩掉。 谢南星推开窗户让江风把脸上的红润吹开,才转头推门而出。 这边刚推开房门,那边听到动静的沈烬墨就阔步迎了过来。 大氅张开,一手抬高,将这已经到了他肩膀的人儿牢牢护在大氅之下。 杨槐朝着谢南星拱手:“见过主子,主子身子骨瞧着好了不少,气色如今也是极好的。” 谢南星表面装着镇定,其实眼神还是有些发虚。 他这养身子的法子有些特殊,除了沈烬墨,旁人还真做不了。 微微清嗓,谢南星问:“阿槐身体如何了?” 杨槐一听这称呼,那叫一个通体舒畅:“主子您放心,属下身子底子本来就好,郎中说再喝个五六日汤药便不用再喝了。” “那便好。” 沈烬墨在身侧,谢南星便不愿将过多心思分给养槐,问完这两句便将落在养槐身上的目光收回。 杨槐自然也知晓谢南星对沈烬墨的偏爱与独占,悄无声息从甲板之上离开,将这一江风光,两岸繁华留给两位主子同赏。 甲板之上再无外人,沈烬墨一手扣住谢南星的腰,将人带入自己怀中,用自己的大氅严严实实将人包裹。 “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 谢南星靠在沈烬墨胸膛蹭了蹭,软声道:“不知是不是这些日子你把我养娇了,你刚离开房间不久我便醒来了。” “就是要养成这般,以后我只要在洛安,便会日日同你睡觉。” 沈烬墨被这一句哄得极好,放在谢南星腰间的手开始带着合适的力量轻轻揉着。 “嗯哼。”被揉到了那最为酸痛之处,谢南星嘤咛出声。 沈烬墨低头瞧着谢南星眉眼之间的爽快,便按照昨夜用力气的程度,开始给谢南星松着身上的酸软。 揉着揉着,沈烬墨还要用那低沉的嗓音问一问谢南星的感受:“舒服吗?” 谢南星微微朝前走出一步,朝后仰头看着沈烬墨,对沈烬墨这句话下了论断:“你日日同我睡觉,必然没安好心。” “就像你这句话,也没有安什么好心。” 若是以前,沈烬墨听着谢南星这般含娇待嗔的语气,必然是要故意板着脸说上一句“好好说话”的。 但今日沈烬墨听着这话,眼中只剩下浓到化不开的情与欲。 缓缓低头,放任情欲在眼底流转,让谢南星完完整整看到之后,才低头将吻落下。 而这吻,却只落在了谢南星的眉心。 在极致的情与欲之下生出的吻,纯净异常,诚挚异常。 谢南星被这一吻勾得心痒痒,眸中多了跃跃欲试。 “沈烬墨,我能亲你吗?” 一手托着谢南星的臀,一手扣住谢南星的腰,将人搂在怀里,沉声劝着:“莫撩拨我,今日必然不能再来了,不然这些药补好的窟窿,又会被这般欲消耗掉。” 这几日谢南星在这等事情上的进展自然是突飞猛进,但凡他有一次听了沈烬墨的话,都不至于连房间都出不了。 次次晕倒,但次次都不服输。 一手扯着沈烬墨的大氅,将两人严严实实盖住,谢南星小声嘟囔:“又不做别的,亲亲又不妨事。” 黑暗容易让人生出不安,但沈烬墨的怀里自是最安全的地方。 谢南星磨了磨沈烬墨的眉心,又贴着沈烬墨的耳朵,用那种极为刻意的语气道:“你可站稳些,掉水里了这些日子的药都白吃了。” “哼。”笑声低沉,带着纵容,放任谢南星进来这探索之欲。 谢南星两腿扣紧沈烬墨的腰,两手搂住沈烬墨的脖颈,用唇缓缓贴着沈烬墨的唇,柔柔的磨着,轻轻勾着。 不激烈,却浓稠到令人脸红心跳。 酥麻之感从唇齿之间传到四肢百骸,谢南星手里捏着的手炉应声落地,惊起船帆之上的飞鸟。 杨槐听到这般响动连忙推开房门。 看到的是那用大氅遮住的两颗头颅,看到的是谢南星紧紧勾在一处的两条腿,听到的是唇齿之间细微的粘腻,以及一吻停歇之后粗重的喘息之声。 猛的退回房间,杨槐用手紧紧捂住自己滚烫的脸颊。 杨槐的第一反应是,原来男子与男子之间竟然能这般和谐。 杨槐的第二反应是,他不慎看到了这略微春情,会不会被沈烬墨直接灭口。 脑海浮现出岁一的模样,杨槐的脑子一瞬发热,他竟然开始思索同岁一这般是何等感觉。 两手带了些许力气拍向自己的脸颊。 可岁一两个字却像在脑子里扎了根。 十五岁那年见之生了欲念的人,到了十九岁,依然还会想占有。 这一吻刚停下,谢南星等了好一会,才将气喘顺。 一手将大氅给掀了开来,谢南星不耐的在沈烬墨怀里扭动了好一些,才贴着沈烬墨的耳廓,用那把沙哑的声音道: “沈烬墨,回房。” 低沉的笑声洒下惑人的钩子,一边朝前迈着步子,一边柔柔的夸着。 “乖乖,你好生会亲。” 这一夸,仿若夸在了谢南星极其兴奋的点上。 两人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谢南星却一瞬之间三花聚顶,突破了另一重境界。 而这灭顶的兴奋之后,谢南星心口开始变得空,筋骨开始变得须,指尖开始变得抖。 甚至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理,都染上的红。 这一番变化落在沈烬墨眼中,直接让沈烬墨看花了眼。 脚下的步子停下,口水止不住的吞咽。 他怕少看一眼,便错过了怀里妖精变身的模样。 甲板终究不是久留之地,寒风送来了谢南星所剩无几的理智,夹杂着情欲的催促频频传来:“沈烬墨,你快些。” 踢开房门的动作透出急躁,沈烬墨转身将谢南星抵在门框之上,狠狠咬了谢南星的脖颈,留下一朵朵比窗边腊梅更红的印记。 灼热的呼吸洒在谢南星的耳廓,浓情且宠爱的轻唤声声落下: “乖乖。” “乖乖。” “……” 不厌其烦的将一声又一声乖乖喊出,从门板喊到窗前,从窗前喊到书桌,又从书桌喊到床榻。 含着极致的浓情,将谢南星浑身的每一寸筋骨哄软,将谢南星浑身的每一寸力气卸掉。 明明什么也没做,谢南星却在这般轻哄之下红了眼眶,湿了衣裳,疯狂了眉目。 第128章 那地方谢公子必然喜欢 “乖乖,让我抱你进屋作甚?” 谢南星好喜欢沈烬墨叫他“乖乖”,这般叫法就像是谢南星也是被人宠着哄着长大,就像谢南星从未被人辜负与舍弃。 就好像,一直都有人在爱谢南星。 而那些曾经求而不得的遗憾,在此刻被沈烬墨全部弥补。 “沈烬墨。”眼眶泛红,泪眼汪汪:“我想给你,我全部都给你,好不好。” 沈烬墨给的爱太多,多到谢南星就算把自己整个人掏空,尤觉得配不上这一份诚挚。 将人紧紧搂在怀里,沈烬墨紧握的拳头,用力到“咔嚓”作响。 谢南星开始急躁解着自己身上的衣裳,大氅丢在地上,棉衣被声声扯下,亵衣的系带也被松开。 沈烬墨握拳的手一瞬松开,颤抖的压在谢南星手上,阻止了谢南星接下来的动作。 闭上眼眸,沈烬墨将眼中的滔天欲火压下,嗓音干净清冽到仿若不染一丝尘世的欲。 “乖乖,我们不着急,要先回洛安找成阳光秋看过。” “乖乖,不是非要那般,你要的,我换一种方式也能给你。” 锦被将两人牢牢盖住,衣裳从被中被扔出。 谢南星放在被窝中的手紧紧攥住沈烬墨的青丝,难耐的啜泣声不住传出。 眼眶乍然放空,所有的思绪都被沈烬墨掌控。 眼泪顺着眼眶落下,神思被喜庆的鞭炮之声声声拉回,谢南星透过那窗户看着沿岸的百姓,一瞬又变得紧张起来。 “沈烬墨,有人,有人在看我。” 头皮轻微的疼痛让沈烬墨更为兴奋,含着颤抖的啜泣让沈烬墨发了疯。 没有安抚,只有更为放肆的宠爱。 终于,沈烬墨从棉被之中钻出。 脸上被细密的汗珠充斥,眼眶充斥的血丝泡在水光之中,莹润的唇缓缓贴上谢南星的唇,将泪眼汪汪的人揽进怀里哄着。 “乖乖,乖乖,我错了,日后再也不这般孟浪的好不好?” “不要。”星火炸裂的愉悦早就将那些子惶恐驱散。 谢南星此刻的抖,是欢愉的抖,而不是担忧的抖。 耳根红到仿若滴血,谢南星抽抽嗒嗒做着解释:“我似乎也有些喜欢。” 可能不止一点点,可能是有很多很多。 “小色鬼。”将怀里的人提起,压在自己的胸膛之上:“那今日还想玩吗?” “不要了。”用沈烬墨的衣裳擦着眼角的泪:“沈烬墨,你会不会觉得我挺没用的,都不能满足你。” 有些东西都不用谢南星去多想,事实就摆在面前,他压根满足不了沈烬墨。 “不会。”笑声染着情欲:“让你陪着我入了京城,过着这等担惊受怕的日子,我总是觉得我亏欠于你。” “但凡能多替你做一些,我便能多几分心安。” “如今我又能将你哄到舒爽,我似乎又多了一些能将你留住的筹码。” “若我每一日都比前一日做得好,你必然不会再去找别的靠山。” “沈烬墨,我前些日子说的那些找别的靠山的话,都是骗你的。”谢南星握着沈烬墨的手放到自己胸膛,感知着自己失序的心跳。 “沈烬墨,谢南星永远都只会有一个靠山,这个靠山叫做沈烬墨。” 在这个江风凛冽的午后,谢南星心中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日后就算是开玩笑,也不能当着沈烬墨的面说找别的靠山。 沈烬墨看似强大,实则比任何人都敏感。 真心经不住磋磨与试探,谢南星要对沈烬墨好一些,再好一些,更好一些。 游船朝前行进,不知不觉间谢南星和沈烬墨已经离开姑苏十来日。 这些个日子谢南星过得极其顺心,不论是身子骨还是心里,都特别顺心。 白日日头好的时候,他便同沈烬墨一道坐在甲板上晒着太阳,吹着江风,看着两岸或繁华,或艰苦的民生。 晚上若有星月,两人也会偶尔在甲板上煮着锅子赏星赏月。 自然,任何时间点两人目光对视的那一瞬,都有可能迸发出火花,而既然有了火花,两人少不得便要进屋内探讨一番。 所以这些日子下来,谢南星两只手腕每日都有一只格外酸,谢南星的腰和腿,那是没有一日不酸的。 今日元宵,游船正好停在一处临海小镇,想着谢南星自上了游船便没有下去过,沈烬墨想着这处地境之特殊,便让游船在此处靠岸,也正好对船上的物资进行一番补给。 沈烬墨抱着谢南星下了游船,怕谢南星有些累,便一手揽着谢南星的腰,替谢南星承担了半个身子的重量。 杨槐和岁一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两人身后,没有再带其余侍卫的打算,整个小镇的所有人加在一块,都不够沈烬墨和岁一两个人杀的。 小镇不大,但元宵的集市却长到一眼看不到头,脚下踩着的路面是用砂石夹杂着贝壳铺就,若非谢南星的靴子足够厚,但凡走在这样的路上,在这上面走一遭等同于来了一场足底按摩。 目光从地上的鹅卵石上移动,谢南星看向这小镇往来的人群:男女双手紧握有之,男子紧紧依偎以夫君夫郎互称亦有之。 微微仰头,谢南星看着沈烬墨问:“沈烬墨,此地缘何是这般?” 沈烬墨缓缓低头,道:“一地一风俗,此地百姓以捕鱼为生,家家户户不论男女都得为活着出一份力。” “先不论诞下子嗣之男女,但凡出海,男子活下的契机便比女子多,日复一日男子数目便远超女子。” “人生而有欲,这便衍生出了男子亦可结契共度余生之风俗。” 谢南星朝着沈烬墨竖起大拇指:“沈烬墨,你懂得好多啊。” “以前在云槐村时看书看得杂,今日路过此处便记起了此地风俗。”沈烬墨嗓音又压低了几分了,指向侧前方挂满红色灯笼的地方。 “沈某想着,那地方谢公子必然喜欢。” 既然沈烬墨这般推荐,谢南星便知晓那里必然有好东西。 当下腰不酸了,腿不疼了,一手握住沈烬墨的手,破过重重人群朝着那红色灯笼集聚之处走去。 一手掀开红色丝幔,谢南星站在入口之处,一嘴惊诧到成了一个圆。 脸上挂上了红,可因着此处的灯笼都是红色,一点都瞧不出这般反应。 第129章 主子,咱要的是银子不是面子 身后要入内的人越来越多,谢南星稳了稳心神,拉着沈烬墨入了集市,身后跟着两个连头都不太敢抬的岁一。 集市之内的摊贩极少说话,若有不懂之处,摊主便会略微演示,更别说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人。 眼前这一切让谢南星一瞬捕捉到极好的商机。 这男欢女爱之事本来就隐晦,故这等买卖的利润极高,且客源会极其稳定。 这种即是明路子,又能挣到同暗处路子一般钱的买卖,谢南星竟然比沈烬墨想到的都慢。 谢南星觉得自己和杨槐都要深刻的检讨。 谢南星转头朝着杨槐挥了挥手,杨槐当即意会到了今日入这小镇的目的,凑到谢南星身侧,眼中闪烁着兴奋。 “主子,咱反正要的是银子不是面子,这生意属下已经想好怎么做了。” 谢南星极其欣赏杨槐这一点就通的模样,指了指前方的各处摊贩。 “你不用和我一道了,你去问一问这边的产量以及主要的款式,若有那极好的手艺人,直接带回京城做研发,我们自己便能实时出新品。” 杨槐点了点头,侧目蔑了岁一,岁一赶忙凑到杨槐面前,两手微微张开将杨槐护住。 生怕这些人把不该打的主意打到了杨槐身上。 生意的事情安排出去了,谢南星转头拉着沈烬墨准备离开此处。 可当他与沈烬墨那冷冷的目光撞在一处之时,眼珠子滴溜一转,心里有了别的想法。 到了这种地方还能比这卖家还镇定,谢南星倒要看看沈烬墨等会还能不能这般冷静。 拉着沈烬墨挤进拥挤的人群,谢南星颇为考究的找着适合他二人的东西。 两人生得都极为扎眼,那些个眼光毒辣的摊贩一下便瞄准了两人:“两位公子都是雏,那我这里的这些玩意儿就极为适合二位。” “整个海镇的男子但凡买这些东西,都是在老婆子我这买的。” 两步走到小摊前,谢南星一手极为淡定的挑选着那些物什,另一只被沈烬墨握在掌心的手,微微渗出一出薄汗。 当着自己男人的面挑选这些东西,谢南星觉得真的太刺激了。 从头挑到尾,一贯节俭的谢南星破天荒的花了五百两银子,因着银子花的多,最后一个摊贩还赠送了一个超级精致的红色锦盒到谢南星手上。 沈烬墨接过谢南星怀里的红色锦盒之时,眼中已经没有了冷淡可言。 这些东西与谢南星联系在一处,能让沈烬墨一瞬头脑发热,振奋异常。 两手紧握走出这方暧昧场所,屋外的日头已经黑透,街道两侧开始挂上了各式各样的小灯笼。 谢南星脑子被这风一吹,又清醒了几分。 想着刚刚花的那些银子,透出些许心疼:“沈烬墨,这一大盒子的东西你喜欢吗?” 沈烬墨没有说话,只是拉着谢南星往前走的步子跨大了,跨着跨着越来越觉得抓心挠肝,直接拦着谢南星朝着游船飞去。 这元宵节的灯会再好玩,有谢南星好玩吗? 谢南星瞧着沈烬墨这反应,就知道这银子花得值了。 更何况这一盒子玩意儿,能用一辈子呢。 心中旖旎,谢南星却开始装模作样的同沈烬墨说那些场面话“你别乱想,这都是我选的样品,总得多研究才能知道什么销路好。” “沈某知道。”稳稳落在游船甲板之上,圆月高悬,两人眼眸中装下了一个彼此。 缓缓低头,凑在谢南星耳畔道:“谢公子等会回房了就教教沈某,沈某帮你试用一下,方能挑出那最好的。” 这话一落,谢南星直接朝着沈烬墨怀里跳去。 沈烬墨反应极快,一手抱紧锦盒,一手稳稳托住谢南星,朝着房间走去。 吻如雨点般密集的落下,锦盒被放到书桌之前。 很神奇,这出因着锦盒而骤然升温的亲密,却两人都没有分一丝心神给锦盒的意图。 -- 杨槐瞧着那一眨眼便没了影子的两位主子,心底也透出些许痒。 身侧巷子里交叠在一处咬着嘴巴的是两男子,前方双手紧握在一处的是男子,身后凌空抱着朝前走的亦是两男子。 杨槐停下步子,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阵岁一。 十五岁那年未曾吃到的东西,二十岁这年,杨槐忽然想了却了这个遗憾。 脚下步子换了方向,杨槐朝着刚刚离开的方向疯狂跑去。 再次回来抱着一个和谢南星一般的红色锦盒,但那分量似乎比谢南星那个重了不少。 眉目未染情意,杨槐用谈生意的口吻和岁一说:“岁一,我们都是男子,试一试谁也不吃亏,对不对?” “你若觉得你出力比较多,心中觉得有些憋屈,等我挣了银子我刻意另外付钱。” 岁一被这两句话弄得有些晕头转向,木木反问道:“会不会太快了,要不我们再好好相处相处?” 岁一是想和杨槐再多多相处的。 情到浓处,自然就是水到渠成。 杨槐抱着锦盒就往前冲,看向岁一的眼神带着鄙夷:“你不行就算了,我自个儿玩。” 岁一沉沉吸了一口气,连续几个大跨步走到杨槐跟前,拿过杨槐手里的锦盒,拦腰锁着杨槐往游船飞去。 夜,满月染上暧昧,游船踏着波光粼粼离了小镇,朝着目的地行驶。 游船之上一东一西两间卧房,同时让侍从抬进了两只蓄满热水的木桶。 东边房间的门被打开,木桶放下之后,侍卫又将装着开水的水壶放在一侧。 万一这澡洗得久水必然就凉了,凉了影响了兴致,那便是他们这些下属的错误。 沈烬墨替谢南星剥了衣裳,把谢南星放在那浴桶之中。 自己则搬了个凳子坐在谢南星面前,红色的锦盒放在沈烬墨身侧的茶几之上,沈烬墨也不看向那锦盒,随意拿了个东西放在手上。 一手微微晃动,铃铛之声传来,沈烬墨眼眸之中含着不解,皱着眉头煞有其事的问道:“乖乖,这个怎么用?” 第130章 夫君,会用了吗? 谢南星眸中含着水光,伸手接过沈烬墨手里的玩意儿,放到了自己胸膛之上。 指尖轻轻拨弄,铃铛之声响起,谢南星微抬眼眸看向沈烬墨:“大人,是这样用的。” 水波荡漾,伴随着铃铛之声夺人心魄,沈烬墨学着谢南星的动作,将其凑出了一对。 绕着浴桶一圈一圈转着,喉结反复翻滚吞咽。 重新回到刚刚坐上的位置,那如鹰隼的的两只眼眸装下了两个灵魂。 一个灵魂意图将谢南星撕碎了大口吞下。 一个灵魂靠着理智压制着沈烬墨所有的疯狂。 带着厚茧的手从盒子里挑出一个银链,放在水中轻轻晃着,将窗外的月光丝丝折射。 嗓音带着浓稠的沙哑,嘴角勾着浅浅的弧度,沈烬墨盯着谢南星的眸子,问:“乖乖,那这个呢?” 直接从浴桶里起身,屋内炭火烧得旺,谢南星心底的滚烫更甚那火红的炭盆。 踏破氤氲的水汽,谢南星朝着沈烬墨步步紧逼。 握着沈烬墨的手,将那银链在盈盈一握的腰肢紧扣。 伴随着光影交叠,伴随着声声清脆,谢南星弯腰凑到沈烬墨耳畔:“夫君,会用了吗?” 这一声夫君,直接要了沈烬墨的命。 拦腰将人抱起,伴随着怀里扭捏的动静,清脆的音符声声传出。 心底套上的层层枷锁,摇摇欲坠。 理智燃烧殆尽,就在沈烬墨意图将谢南星拆吃入腹之时,那今日非要献身成功的人儿,直接晕倒在了床上。 比昨夜好了不少,今夜坚持了将近两刻钟的时辰。 欲火难平,沈烬墨停不下所有的动作。 一手攥住谢南星纤细白皙又泛着红晕的脚踝,一手将瓶中油润落在谢南星的腿上。 铃铛响,月光碎,浆拍江水,乱了圆月。 粗喘停歇,沈烬墨拿大氅将床上的人紧紧包裹,就连一丝头发丝都没有露出来。 下人闻声入了屋内,不敢闹出一丝动静,将地上的湿润清理,将床上的床单被套换掉,匆匆出了屋子。 重新钻入被窝,沈烬墨怕谢南星睡得不舒服,一手将谢南星身上那些叮叮当当的东西解开,一手不住的在谢南星腰间摸索。 想着谢南星这明明不行,还非次次不信邪的模样,沈烬墨无声笑了。 “谢南星,再有下次,再有下次我必然……” 再有下次,沈烬墨必然还是会先照顾着谢南星的身体。 东厢房的戏因着谢南星的不争气已经提前完结,但今夜的沈烬墨尤为满意。 反观西厢房,经过了前期岁一被杨槐咬到满肩膀齿痕,抓到满背脊的指痕之后,已经渐入佳境。 月光落下,日头乍起,西厢房的水拍石岸之声才停了下来。 一整晚的肆意疯狂,让杨槐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 推开房门,岁一重新打了一壶热水,细细替杨槐擦拭着身子。 擦着擦着,常年厌世的双眸,开始渐渐染上浅光。 他和杨槐如今也算有了夫夫之实,日后便也算是一家人了。 夕阳落满甲板之时,杨槐才从昨夜的痛快与欢愉中醒来,而浑身上下每一处肌理都在泛着酸。 但想到昨夜的畅快,杨槐觉得今日这酸疼是他应得的。 身后怀抱健硕且滚烫,杨槐挣扎着起身的一瞬,岁一也醒了过来。 平静的捡着地上的衣裳穿上,杨槐连余光都没施舍给岁一。 “昨夜你表现还可以,下次我有需求再找你。” “但你也要好好精进自己,我若对你不满意,我就会去找更好的。” 岁一:“……” 谢南星在那些玩意儿的加持之下,勾了沈烬墨三日之后依然未尝得偿所愿。 当然谢南星也知道,这并不是沈烬墨不想,而是他自己不争气:“沈烬墨,我晕倒了你也可以玩啊,玩着玩着我就醒来了。” 沈烬墨无奈摇头,一手给谢南星松着身上的酸痛:“我的小祖宗,我是个人,不是个禽兽。” 谢南星盯着沈烬墨看了好一会,嘟囔道:“你在床上都还能保持理智,我觉得你太可怕了。” 沈烬墨带了点力气捏了捏谢南星腰间的软肉:“谢南星,你这些日子做的事情我都记住了,你迟早要还的。” “要还啊……”谢南星其实是有些心虚的。 沈烬墨那般规模,他必然是吃不消的。 一定程度上来说,他敢这么撩就是仗着沈烬墨不会对他怎么样。 手钻进沈烬墨的胸膛,谢南星开始柔柔哄着:“那能不能每日还一点,拿一辈子来还。” 沈烬墨反问:“谢公子不会以为沈某的实力也就是这些日子陪着你玩的这样?” “这样的话。”谢南星眼尾一勾,习惯性将尾音拉长:“那沈大人,留南星一口气就好。” 放在谢南星腰间的手一瞬攥拳,谢南星是真的又菜又爱玩。 归根结底,也是沈烬墨宠出来的。 “叩叩叩。” 房门被敲响,而敢在这种时候敲响房门的只有岁一那个没眼力见的。 沈烬墨略微思索便知晓岁一为何而来。 从床上起身穿上衣裳,一吻柔柔落在谢南星眉梢:“好好歇息一会,我去去就回。” 谢南星也收起了那副勾人的模样,眉眼之间被温柔取代:“去。” 从屋内走出,沈烬墨入了书房。 岁一朝着沈烬墨跪地:“沈大人,岁一愿为大人的马前卒。” “你想对杨槐负责?”沈烬墨坐在椅子之上,周身染上凌厉:“而他不愿。” “是。”岁一并不觉得失落,也无法保证他做了选择之后,杨槐会选他。 可他,总得努力才能抢来那一线希望。 沈烬墨离开屋子有了一会子时间,谢南星觉着日日躺在床上也不是一回事,便穿上衣裳出了房门。 正午的日头正好,谢南星便搬着个小板凳坐上了甲板,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吹着江风。 躺在屋内休养生息的杨槐一看见谢南星出了屋子,便忍着腰酸背痛将炭火盆子端到谢南星身边,生怕谢南星沾染了湿气而生了病。 看着眼前替自己张罗炭火的杨槐,谢南星就被他脖颈上密密麻麻的痕迹给惊讶到。 想着岁一脖颈之上或青或紫的咬痕,谢南星好像明白了岁一为何要找沈烬墨了。 果然,美人计什么的,从来都是最好的。 第131章 东倭战船 “阿槐,你们也太不知节制了。”瞧着杨槐那些印子,谢南星装模作样的感叹。 其实谢南星心里是有些羡慕。 杨槐觉得还好,不算特别疯狂,毕竟他这不是还能下床嘛? “主子,我和您说,我觉得我早些年日子都白过了,这么好玩的东西如今才玩到。” 感叹完之后,瞧着谢南星从脖颈到脚踝,就连手都被遮住了,杨槐小声问道:“沈大人是不是更厉害?” 抬手捶了捶腰,谢南星唉唉叹气:“是,我这些天就是累到压根没办法从床上爬下来。” 谢南星才不会承认他吃的都是开胃小菜。 谢南星相信沈烬墨绝对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杨槐想了想,劝道:“主子您身子骨不好,还是要节制些许。” “嗯。”干干应了一字,沈烬墨就是太节制了。 害怕再深聊就暴露了自己刚吹的牛,谢南星当下转移话题:“岁一去找沈烬墨了,你怎么想?” 谢南星比杨槐想象的更了解杨槐。 杨槐面对岁一之时永远都端着那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可选择从曾经的痛苦之中走出,重新尝试与男子开启一段亲密关系,本来就需要莫大的勇气。 岁一本就与旁人不同。 “挺好的。”杨槐缓缓低头:“日后我与他再一道玩,最起码不用担心他趁着我意乱情迷之时套我的话,抢我的生意。” 谢南星坐在椅子上的姿势慵懒了几分:“阿槐,坦诚面对自己的内心,喜欢与不喜欢都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主子,从我醒来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想起了他是谁。” “那时我刚巡视完家里的铺子,先是见他将好几个和他一般穿着的人骗进巷子里杀掉,接着又见他穿着那身血衣从巷子爬出,像是马上就要死了一般。” “您不知道,若不是那天下雨了,所有人都会以为他穿的是一件红色的袍子。” “想来是因为我阴差阳错救了他一命,他便想报答我,可报答不是纯粹的感情。” “既然得不到纯粹的爱,那不如以更坦荡的关系相处。” 谢南星歪着头想了想,发现他也没办法对这段感情给出任何判断。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谢南星不喜欢替旁人的人生做主,便没有再多说。 沈烬墨从书房内走出,朝着谢南星走来,杨槐便极有眼力见的给两位主子腾地方。 岁一瞧着杨槐那搀着腰的动作,便也跟着扶了上来。 杨槐一手拍掉岁一的手,道:“现在知道怜惜小爷了?昨夜死命折腾小爷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轻一点。” 刚被拍开的手又重新扶上了杨槐的腰,岁一很是狗腿的哄着:“轻一点你又说要去找别人,我今晚都听你的。” 两人的响动彻底消失,谢南星握着沈烬墨的手从凳子上起身,两人并肩朝着船首走去。 “岁一日后便认你为主了?” “他想,我没答应。”沈烬墨将大氅张开,替谢南星遮住江风:“我需要看到他的价值,我才能接受他的投诚。” “就算没有杨槐这事,我手里有他的把柄,他亦不敢把事情做绝。” “夏弘疑心重,一个投诚别人的人,装得再好也有露馅的可能。” 谢南星点了点头,沈烬墨做的任何决定谢南星都会支持:“若岁一失去了那位的信任,再换一个监视的暗卫,对你我反倒都麻烦。” 沈烬墨点头:“是,回到洛安之后,时机未到之时,不变才是最佳选择。” 远方似有偌大的白帆与船舶,谢南星两两手遮在眉间,微微眯眼之后问道:“沈烬墨,那是什么船?” “东倭的航海战船。” 沈烬墨的容色极为平静:“船帆扬起,来的时候需要耗费些许人力,但回东倭的时候,直接顺水行舟,基本不需耗费人力。” 谢南新拧眉问:“既是战船,我们缘何允许它进我们的地域?” 沈烬墨道:“他们打的是经商的旗号。” 谢南星骨子里的民族情怀在这一刻乍然浓郁,想着那个阴险狡诈的民族,讥讽反问:“你信吗?” 沈烬墨伸手捏了捏谢南星的耳垂:“我们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位在当下会不会选择信。” 听着这话,谢南星对夏弘的认知下限又有了突破。 别国的战船通过试炼都已经停在自家出海口了,这只要是有眼睛的人就能看出来,人家正在探索进攻大夏的最佳路径。 谢南星想到东倭这个不要脸面的卑鄙玩意儿,气鼓鼓的握紧了拳头。 他虽然身子不好,但若是上了战场,就算用咬的,也要咬死几个东倭人。 游船调转方向,沈烬墨带着谢南星走到游船的另一侧,手指 指向侧后方:“忠勤侯夫人的尸体,便是从那个口子运回来的。” 沈烬墨在告诉谢南星,未来韩淑和韩洲人生的第一个战场,也将在那里。 谢南星头皮莫名一紧,他更贴切的感受到了韩洲将来要遇到的风险。 谢南星生出了新的担忧:“沈烬墨,我们大夏有这样的战船吗?” 沈烬墨用大氅将谢南星裹进怀中,道:“没有,我们的造船工艺还停留在十年前。” 十年时间,他族在日日精进自己,夏弘在日日想着如何权斗内耗。 而差距,就是这样越拉越大。 谢南星有些迷茫,又问:“若来日东倭真犯我边境,那位会组织抗击吗?” 沈进墨下巴在谢南星的头上软软蹭着:“不论是战船的铸造,还是军队的扩编,都是巨大的耗费。” “但凡能粉饰太平一日,那位就会粉饰太平一日。” “可若东倭真的来犯,他必然会组织抗击,因为没有一位君王能背上战败割的赔款,更不愿意被子孙后代谩骂千年。” 谢南星:“可我们现在连能出海的船舶都没几艘。” “谢南星,我们最后会赢。”沈烬墨嗓音变得沉重:“但因着远见的缺乏,利益的制衡,我们会白死很多儿郎。” “因着不论这些仗怎么打,死的都不是皇位之上的人,所以他并不在乎。” “死十人和死十万人,在他眼中并无本质区别。” 统治者之决策犯下的错,率先承受代价的,是他治下的子民。 第132章 重返洛安 沈烬墨和谢南星是二月初八到的洛安,马车刚入了城门,沈烬墨便被早就等在城门的小太监召唤入宫。 待到谢南星回到谢府,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岁一亦被暗处的人传回了暗卫司。 有沈烬墨在,本该舟车劳顿的旅途,谢南星却休息得极好。 入了府邸未见一丝疲态,略微喝了一盏热茶,便在墨平和小高的陪同下,将着谢府宅院都看了一遍。 看完了宅院布局,墨平便领着谢南星重新朝着正院走去。 看着这走了大半个时辰依然没有喘气的人,墨平言语中带上了真切的欢喜:“主子身子骨比之在湘竹院之时,似乎还好了不少。” 谢南星浅浅一笑,道:“你家大人会养人,我不敢不好。” 迟疑片刻,谢南星又叮嘱道:“等会忙完了记得把成大夫叫过来给我看看。” 墨平:“奴才遵命。” 回到正院,谢南星在小高的伺候下坐到了暖阁,地暖将屋子烘的舒适,丫鬟端着热茶放到谢南星手边,一应点心果子也在此时端到谢南星趁手的位置。 看着恭敬立在身侧面生的小丫鬟,谢南星问:“阿平,府里的下人是如何安排的?” 谢南星之前从未询问过府邸的日常琐事,今日这一问虽令墨平有些诧异,但想着如今府邸的匾额,又觉得谢南星过问也是极正常的事情。 微微理了理思绪,墨平恭敬道: “湘竹院原本的下人都一道带了过来,因着这府邸颇大,奴才后面又做主采买了三十二人,如今整个府邸合计共七十二名仆从。” 虽然这宅子只有沈烬墨和谢南星这两个事极少的主子,可这三进的大宅子就算只是日常的洒扫维护,也需要耗费不少人力。 这七十二人的确不少,但也断然不能算多。 略微想了想,谢南星又问道:“采买的那些人是活契还是死契?” “死契活契都有,活契的那些人下人都留在各处空置的宅院洒扫,死契的那些人则是都能略微摸到点正院的边,比如浆洗间,正院外间洒扫,厨房等地。” 不论死契活契,墨平都不敢直接放到内院来伺候的。 谢南星侧目看向小高,小高立即重新给谢南星斟了茶水。 谢南星端着热茶微微润了润嗓子,道: “我和沈烬墨的院子不论内外院比之前要更小心,都只留你们这些个之前就一直贴身照顾的。” “院子洒扫这一块可以让外头的人定时进来,但只要是外头的人,你们都得仔细盯着。” 谢南星再回京城已经不再是平南长公主府的小公子,没有人会再帮他和沈烬墨将风险挡在湘竹院之外。 他如今是这谢府的主子,而住在谢府的他和沈烬墨走的又是那样一条道路,所以谢南星宁愿少用些仆从,也不想冒任何风险。 此次南下归来,墨平觉得谢南星变了。 身上那股子往日的闲适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利落的大将之风。 “是,奴才等会便去重新安排。” 谢南星又想起了陆白:“沈烬墨说有给我备下一名侍卫,你先让他过来给我瞧瞧。”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小高你帮着墨管家将这府邸的下人全部都叫到前院集合。” 墨平和小高当即领命离去,屋内的下人也退了出去,杨槐躬身在谢南星跟前道: “收拾这些人也不急在这一时,主子何不稍微歇息几天,该露的马脚迟早会露出来。” “阿槐,我们没有时间了。” 甫入洛安的沈烬墨连家门都没进就先去了皇宫,将这府内人员肃清之事,那是一刻都耽搁不得。 杨槐略一思索,便知晓谢南星说的都是事情,这洛安可不比这一路的安逸。 瞧着谢南星那微拧的眉梢,杨槐问:“属下闲着也是闲着,您要不给我派点活儿?” 谢南星还真想到一个事:“阿槐,你现在先去一趟侍卫司,等田定下值了,便说我请他明日旬休之时来家里用晚膳。” “是,属下这就去。” 等到谢南星将杨槐也安排了出去,陆白才朝着谢南星走来。 单膝跪地,陆白极其虔诚的朝着谢南星磕头:“属下陆白拜见主子。” 陆白的身份不同于启令军的一般暗卫,谢南星的嗓音收了之前的冷,多了几分亲近:“快快起来。” 陆白闻言起身,周身自带一股沉着之气,并未因着眼前的安静而生出任何慌乱,平静的放任谢南星将打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手里的茶盏乍然落地,陆白一瞬转移位置,稳稳托住茶盏恭敬递到谢南星跟前。 一滴茶水都没有飞溅出来。 谢南星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沈烬墨把我的安全交给你,那对你自然是信任至极。” “他信任的人,我永远都不会去怀疑,日后你便是我的身边人。” “我也不是这洛安高门显贵出身之人,规矩礼仪虽有但并不过分强调,你只要记住你的身份,做你身份之内该做的事情,我必然也不会亏待你。” 陆白知道谢南星先是试探了他,现在这一番言语则是在警醒他。 而同样意味的警醒,早早被沈烬墨以另一种形式,狠狠强调了一遍。 重新跪在地上,陆白拱手道:“请主子放心,属下只是您的贴身护卫,属下唯一要做的事情便是贴身保护您的安全。” “这洛安任何敢阻拦主子前进之道的人,属下必然将其肃清。” 谢南星点头:“起来,日后莫要动不动就跪。” 陆白起身站在谢南星身后,谢南星看向正等候在门边的墨平,微微点头。 七十余名奴仆被领进前院,通通跪在地上,朝着谢南星叩首。 “奴才\/奴婢叩见主子。” 往日那个极度不愿接受旁人叩拜的谢南星,这一次并没有急着让这些人起来,而是坐在暖阁静静坐了一会。 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规则,而每个人都当做好与自己身份相匹配的事情。 谢南星要为沈烬墨留下一方净土,只要回到了家,那些牛鬼蛇神就不能伤沈烬墨分毫。 第133章 南星管家 抬头看向小高,小高连忙弯腰走到谢南星身边,搀扶着谢南星走出暖阁。 谢南星绕着这些人中间不过转了两圈,透着病气的喘息便传了出来,让跪在地上的奴仆对这谢府主子的身子骨有了初步认知。 墨平将暖阁内的椅子搬出来,谢南星坐在椅子上又咳嗽了几声,道: “你们这些人有在湘竹院便跟着伺候我与沈大人,有的是今日头一次见我的,多多少少在入府之前听过我谢府的事情。” “之前在长公主府我不是需要管家的主子,自然是事事都不挂心,但如今这里是谢府,我就是这府邸说一不二的主子,府里桩桩件件都要由我做主。” “谢府的地位别说同长公主府那等顶级勋贵去比,就连这洛安一大半朝臣的背景,也比我家沈大人高一截。” “我和沈大人惯来亲厚,我们的宅院自然是容不得任何人进去的,那些个有旁的心思的,也可趁早歇歇。” “我这人对忠诚二字看得极重,对乱嚼舌根子的事情也是不能容忍一点,但凡我听到一点风言风语,打杀几个下人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给众位一盏茶的时间,若有旁的心思的,死契的可自行领了卖身契离去,活契的可到墨管家那边结了酬劳。” “我谢府虽当不得什么富贵之家,也不是会随意苛责下人之人,不论死契还是活契,几日离去额外再赠两百钱。” 谢南星将这一大通话说完,便又端起了温茶,不急不躁的喝着茶。 他的事情太多,他无法将太多的时间耗费在内宅,他只能以最直接的方法将这些人先肃清一遍。 墨平当即使唤小厮将铜钱和卖身契都拿了出来,丝毫不觉得谢南星将这些个花钱买来的奴才直接放出去有何不妥。 这些本就对主家不满,生了离去心思的人,留下来日后必然会酿成更大的祸端。 跪在院前的仆从心中的思绪亦是百转千回。 如今的谢府不仅得罪了长公主,还有这么个病秧子一家之主,一看便不像是那等有前途的主家,他们跟着不见得能捞到什么好处。 这一家之主亦是直接告诉他们,正院他们是一步都不能靠近,不管是想爬沈烬墨床的,还是试图从沈烬墨那边窃取消息的,都要在此刻歇下了心思。 宰相门前七品官,那些个在长公主府颇得重视被指派给府邸世子爷的奴仆,在这谢府当了两月的差事,生出落差感的人明里暗里抱怨了不知多少次,自觉是谢南星和沈烬墨耽搁了他们。 跪在院内的奴仆交换着主意,胆子大些的便开始起了身,待看到有人真的拿着卖身契和铜板离去之后,那些跃跃欲试的人也纷纷朝着墨平而去。 谢南星微微低头饮茶,不将任何人的离去看在眼里。 今日别说是这些奴仆离去,来日哪怕是墨平和杨槐离去,谢南星也能坦然接受。 想离开的人你若强留,那便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原本七十余人的奴仆,在将近两盏茶的时间里,便只剩下四十余人了。 瞧着这些个跪下的没有再动作的念头,谢南星将茶盏放下,道: “我身子骨是出了名的不好,墨管家更是打小伺候沈大人的,在这府邸我们自来便信重于他,日后你们的差事都由墨管家说得算。” 跪在地上的人较之 之前又恭敬了几分:“是。” 谢南星挥了挥手,一众下人便都退了出去。 目光落在墨平所在的方向,墨平便快步凑到谢南星面前:“请主子吩咐。” 谢南星目光中的凌厉散了几分:“阿平,我和沈烬墨都不是讲排场的人,也不在乎在这洛安有没有什么面子,我们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这府邸要干净。” 这干净是两层意,一层是这谢府要整洁明亮,一层便是这些下人不能做出那等腌臜背刺主家之事。 “主子放心,奴才这几日便将各处工作规制重新赶制出。” “阿平,辛苦你了。”目光透出赞许,谢南星又将自己的想法同墨平言明: “这些工作都是些日常琐事,梳理出来之后,人员之间也要注意轮换,免得私下生出一些什么拉帮结派的念头。” “定期将府内那些个不太好的人给替换出去,补充些许新人进来,别让府邸生出那些倚老卖老之人。” 墨平连连点头,无有不应。 他原本以为谢南星对于这些管家治家之法不甚了解,才全权托付于他。 如今看来并非如此,谢南星心里自有一杆秤,清楚的知晓自己在何时何地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银子与事情必然是要分开管。” 谢南星说到这里,透出些许心虚,他自己还没挣到银子,那总不能让启令军养着谢府? “阿平,咱家现在有银子吗?” 直到这一问落下,墨平才将眼前的谢南星和之前的小公子联系在一处。 “大人的俸禄一年下来琢磨着有八千两,早些年先帝单独给大人封赏的那些庄子田地,如今也都入了谢府的账,谢府虽比不上那些大富大贵之家,但咱府邸也不至于太落魄。” 墨平点到为止,那些从长公主府分出的庄子田地,是远远超过沈烬墨当年得到的封赏。 毕竟九岁之前得到的赏赐,更多都是那些不能变卖的金银玉器。 但当年先帝的确宠沈烬墨宠到过了份,夏欣也早做了打算将这些东西给处理干净,倒也没有人觉得夏欣厚待沈烬墨。 这满洛安都知晓夏欣是个体面人,如今虽然都恩断义绝了,却也做不出那霸占自己儿子资产之事。 谢南星微舒一口气,道:“阿槐日后也有别的事,但等他回来你同与他商量一下,这银钱的事情多个人一道做个监督,你也能少些压力。” 墨平曾是平南长公主府的管家,自然也知晓这府内银钱的事情必须要慎之又慎。 但如今刚刚建府,他又不能轻易点一个人来同他一道来核对,如今谢南星主动提了,他倒是松了一口气。 “是,等杨公子回来,奴才便去找他商量个章程。” 第134章 夏陵威胁沈烬墨 沈烬墨入了皇宫并未当即见到夏弘,而是被林公公领到偏殿,亲自陪同伺候着。 这御前大太监除了睡觉,其余时刻便没有不跟在夏弘身边的,沈烬墨自然明白夏弘缘何这般火急火燎将他召进宫。 如无意外,夏弘此时必然在暗卫司,听着岁一的汇报。 至于缘何一入洛安就将两人分开,那自然是害怕给两人留足的时间,就问不出那般真实的信息了。 夏弘其实从来都没变,他不信任任何人。 林公公本以为沈烬墨南下过上两月蜜里调油的日子,整个人是要柔和几分的。 哪知重新见到这人时,瞧着竟然比离开洛安时更难接触了。 比如现在,光是简简单单坐着,什么事情都不做,也能让这烧着地暖的偏殿生了凉意。 这就不得不让林公公怀疑,是不是两人那档子事不和谐。 夏弘这般久还没回来,林公公便知今日指不定又要发生什么大事,当即便想从沈烬墨这边探听些许,免得等会触了夏弘的霉头: “沈大人这一趟从姑苏归来气色倒是好了不少,奴才常听人说那江浙之地最是养人,如今瞧来不假。” 林公公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又精进了。 “尚可。”沉冷应字。 林公公捏了捏浮沉,又问:“谢公子如今身体如何了?” “尚可。”又只应了两字。 沈烬墨端起茶盏饮茶,他在很直白的告诉林公公,他现在不想多说。 不论林公公问什么,他的回答都只有两字。 而林公公却透过沈烬墨那在提到谢南星之时,微微收敛的眉头便品了出来,这洛安必然有那不长眼的人动了谢南星。 而能让夏弘这般久都没有归来,这动手的人身份地位都不会低。 林公公心底有了答案,是关于夏弘对沈烬墨新定位的答案:杀器。 偏殿的沉默被带着贴身太监而来的夏陵打破,林公公主动上前行了个礼:“奴才见过太子殿下。” 沈烬墨闻言从椅子之上起身,抬头与夏陵对视的那一瞬,眸中含着的笑令夏陵心口莫名一紧。 微微朝前走动,沈烬墨朝着夏陵行礼:“臣见过太子殿下。” 夏陵亲自将沈烬墨扶起:“忘衡,你我都是兄弟,日后私下见面也无需这般生分。” 沈烬墨与夏陵对立而站,道:“臣可不配和太子成为一家人,臣如今的家人只有一个谢南星。” 夏陵哼声一笑,他要是听不出沈烬墨的言外之意,那便是他真的没有长脑子。 他和沈烬墨不可能成为兄弟,因为他意图毁灭沈烬墨唯一的家人。 朝着林公公挥手,林公公便极好说话的将殿内的宫人都带了出去,给足了夏陵这个东宫的脸面。 林公公这夏弘最信任的大太监,怎么可能在这金殿偏殿给夏陵脸面? 既然给了,那便是夏弘要给。 夏陵抬头看着眼前的沈烬墨,提醒道: “忘衡,孤如今愈发得父皇恩宠,这江山的未来之主必然是孤,而不是那年方十二的小九,你可莫要一时冲动,而走错了路。” 谢南星不过区区一个男宠,夏陵还真不信沈烬墨为了个男人会放弃这唾手可得的权力。 面上未起波澜,沈烬墨回到刚刚坐着的位置,缓道:“太子殿下说的臣不懂,臣只有皇上一个主子,也只会听皇上一人的话。” “至于臣的家人,臣只要效忠皇上,能替皇上分忧,皇上自有安排。” “沈大人这是非要同孤作对?”警告变成直白的威胁:“你一个侍卫司的二品大将军,能和我这东宫太子硬碰硬吗?” “臣不敢。”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让夏陵一拳打在了棉花枕头之上。 燥怒之感油然而生,却无处发泄。 夏陵从看到沈烬墨的那一瞬,便明白必然是沈烬墨今日刚回洛安,便要进宫来找夏弘告状。 而他自然也不能什么都由着沈烬墨说,收到消息的一瞬便出了东宫,哪知半路正好遇见了前来传旨的公公,夏陵便觉沈烬墨必然已经同夏弘诋毁了他。 可到了这偏殿他才意识到,沈烬墨应当还没见到夏弘。 既然没见到,夏陵自然要多提点提点:“等会沈大人见了父皇,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孤希望你能做到心里有数。” 屋外传来熟悉的脚步之声,沈烬墨直接越过夏陵这般威胁,走出偏殿朝着圣驾来的方向迎了上去。 “臣沈烬墨归来,叩见吾皇万岁。” 夏弘坐在御撵之上,一手微抬:“你小子起来让朕好好看看。” “谢皇上。”沈烬墨从地上起身,微微抬头与夏弘一瞬对视,眼中染上浅浅笑意,与对待夏陵时完全不一样。 毕竟他沈烬墨如今是夏弘的狗,自然要对着夏弘摇尾。 御撵重新朝前行进,沈烬墨挺直腰杆陪在夏弘身侧往前走着。 “朕登基十二年都从未有这整整两月的逍遥日子,你倒是娇夫在侧,扎扎实实潇洒了这般久,弄得朕都生了羡慕。” 沈烬墨脸上的笑容大了几分,嗓音也带上庆幸:“所幸皇上允臣亲自去了,但凡臣晚去一步,谢南星便命都要没了。” 夏弘和睦的容色上挂上担忧:“怎么回事?” “谢南星生了那么一副出众的容貌,这外头有花花肠子的人可不少,失了皇上和臣的庇佑,那些个牛鬼蛇神就都露出了狐狸尾巴。” “不过那些人也没讨到什么好,都死在了臣手里。” 沈烬墨很坦诚地告诉夏弘,谢南星的事情他知晓真相,但最终如何处置他全听夏弘的。 夏弘对他这般好,他相信夏弘不会让他平白受这委屈。 御撵停在金殿玉阶之下,夏弘看着夏陵的眸子含笑:“这些人的确该杀,皇儿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 夏陵连连点头,放慢步子跟在夏弘身后,偷偷摸摸从衣袖里拿出帕子,擦掉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 不幸中的万幸,沈烬墨并没有将他供出来。 但就算供出来也没事,他就按照黎源在行动失败那日告诉的法子处置就好。 如今那些人都死了,只要夏陵打死不认,谁还能强把罪名压在他这东宫太子身上不成? 第135章 赐婚东宫 三人一道入了金殿,殿内已经由户部和礼部尚书两位大臣在恭候着。 夏弘刚坐上龙椅,钟落月也在宫女的搀扶之下入了金殿。 夏弘眸中染上喜色,缓缓说出这般匆忙将众人召唤过来的缘由: “陵儿今年也是二十有五,虽说如今也已娶了两个侧妃,纳了好些个侍妾,但这太子妃的位置始终空悬。” “为了这江山承继,这嫡皇孙自然是要越早生出来才越好。” “陵儿去年也说过想娶太子妃,这个事朕一直放在心上。” “瞧了这么多洛安贵女,朕觉得这户部侍郎家的嫡长女正好配陵儿。” 钟落月一听这话,心里当即就是一个咯噔。 堂堂东宫太子,怎么能娶一个四品户部侍郎的嫡女为妻? 这般出身的女子,来日如何当得了一国之后。 沉浸在夏弘对夏陵偏宠中的钟落月一瞬回神,她脑海里浮现出了“捧杀”二字。 夏弘对夏陵如今的宠爱,太像夏弘曾经对夏彻的偏宠了。 强压慌乱,钟落月端着温婉柔柔劝慰:“皇上,虽说早日诞下嫡皇孙重要,但家和才能万事兴,这太子妃的人选还是要皇儿自己喜欢,您要不要再多看看?” 夏弘将目光投向夏陵:“太子如何看?” 夏陵抬头与夏弘一瞬对视,瞧见了夏弘眼中含笑的期待,以及隐隐警告。 他去年的确许诺过,他的婚事日后都由夏弘做主,夏弘让他娶谁他就娶谁。 可这四品的户部侍郎之嫡女,是这些兄弟里面品级最低的。 若非这些日子夏弘对他一日重过一日的圣宠,夏陵都要开始思考夏弘要夺他的东宫太子之位。 良久踌躇,夏陵跪地道:“婚姻之事,自有父皇母后做主。” 夏弘重新看向钟落月:“皇后意瞩谁家女子?” 钟落月自然想替夏陵找一门日后能在夺嫡之争中帮上忙的女子,但她此刻摸不准夏弘的态度,只能打着马虎眼: “那等钟鸣鼎食之家教养出来的贵女自当更为妥帖,来日教养子嗣也能更出色。” 沈烬墨状似是这一出赐婚之事里最无关紧要的人,可沈烬墨却知道,他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 一来他要将这一桩亲事变成事实,二来他要用实际行动表明他与东宫的势不两立。 微微朝前迈动一步,沈烬墨道:“臣去年巡城之时常听人说,这户部侍郎之嫡女素有才名与美名,若皇后娘娘觉得她爹的官职不够高,臣觉得也合理。” “但自来女子高嫁,本朝开国皇后亦是商贾出身,最后不也成了那万民敬仰之一国之母?” 有夏弘护着,背后毫无顾忌的沈烬墨如今就是可以这般嚣张戳破钟落月的心思。 但这个前提是,他做的一切是夏弘想看见的。 钟落月手里的帕子被捏到变形,看向沈烬墨的目光再也维持不了温婉。 沈烬墨不就是在直指她的出身低吗? 商贾之家的庶女,凭什么瞧不上吏部侍郎家的嫡长女? 钟落月一口怒火憋在心头,想冒却不敢冒。 春雨瞧着自家娘娘被这般折辱,纵知不妥,还是开了口:“沈大人,区区一个四品官员的嫡女,如何能同一国之母比?” 沈烬墨并没有多做任何解释,只是平静的双膝跪地。 夏弘眼眸微抬,林公公亲自将沈烬墨扶了起来,转头朝着身边的小太监点头,将春雨请了出去。 这等场景,再是得主子重视的宫女,也没得在这开口的资格。 金殿之外响起板子落在皮肉之上的声音,因着被堵了嘴巴,春雨一个字也喊不出来。 钟落月看着夏弘这般护沈烬墨之行为,容色白了几分,瞧着沈烬墨的目光带上了恨。 可又在与刹那之间,她又意识到沈烬墨说的话,是夏弘心里想的。 屋内的人都是人精,沈烬墨身侧的户部尚书开了口: “皇后娘娘想来没见过那女子才略有担忧,臣之前去其家中找其父商谈正事见过一眼,那的确是个才貌双全之人。” 躬身等候在一侧的礼部尚书也明白今日来这所要领走的任务:“这世间再也没有比天家更尊贵的世家,而东宫太子更不需要借谁家的势,娶妻娶贤,这出身反倒无足轻重。” 一句接着一句话落下,夏陵沉沉吸了一口气,想着夏弘曾经因着他的出类拔萃而生出的忌惮,心中有了选择。 但凡夏弘年富力强一年,夏陵便不能做那出类拔萃的储君。 他如今只能要宠,不能夺权。 抬头与钟落月对视,夏陵微微点了头。 钟落月整张脸都有些僵硬,咬着牙将口不对心的话说出:“听众位大人这般说,臣妾亦觉得这是一桩好婚事。” 夏弘满意的笑了: “朕的太子自然要配这般出色的女子,既然众位都觉得好,那礼部便开始筹措太子大婚之事,户部这些日子也要全力协助。” “这东宫的大婚之事,必然不能比当年彻儿婚事的排场小。” “小林子,新婚那日你从朕私库里多拨些银两,让这沿路的百姓都沾沾喜气。” 金殿在夏弘兴致勃勃的安排之下,染上了喜气。 礼部尚书趁着夏弘话落的瞬间,当即就想将这大婚的日子敲定: “今年宜天家嫁娶的日子一共只有两个,一个便是三月初六,另一个是十二月十八,不知皇上皇后和太子意瞩哪个日子?” 不待众人思虑,沈烬墨在夏弘的目光之下率先建言:“臣倒是觉得三月初六更好,日子不冷不热,正是适合这等喜庆之事。” “臣唯一的担忧便是时间有些紧,不知道户部和礼部能否忙得过来。” “沈大人放心,我户部必然支援到位。” “我礼部也必然将这事承住,让这大婚办得体面又热闹。” 夏弘捋了捋胡须,微微点头:“时间虽紧,但也马虎不得,但凡有哪里办得让太子不满意,朕要你们的脑袋。” 两位尚书同时跪地:“臣必然不辱使命。” 众臣退去,沈烬墨朝着夏弘拱手谢恩:“臣叩谢皇上替谢南星做主。” 今日这一出看似是因为沈烬墨归来而组的局,其实是蓄谋已久。 沈烬墨当了这个借口,就要承了夏弘这为了替他报仇,而随意给东宫许婚的恩情。 其实,怎么会是随意呢? 不过就是夏弘对自己早年提拔的户部尚书生了不满,意图拉着他同东宫更沉沦嘛。 夏弘从龙椅走下,轻柔拍向沈烬墨肩膀:“忘衡,你和太子是不一样的,朕不会像对太子那般对你。” 第136章 父皇有一颗仁善之心 黄昏的日头洒在钟落月和夏陵身上,添不了任何暖意,反倒让人打了几个寒颤抖。 沿着僻静的鹅卵石小路走在御花园内,夏陵微微弯腰扶着疲惫的钟落月。 嗓音压得颇低,目光直直看向前方,钟落月问:“皇儿,你可听过捧杀二字?” “母后多虑。”夏陵拍了拍钟落月的手背:“孤是父皇的嫡长子,夏彻自父皇登顶皇位的那一瞬,便是父皇皇位的威胁。” “纵然是这般威胁,父皇也只是将他养废,依然锦衣玉食的供着。” “父皇是有一颗仁善之心的。” 钟落月一手猛的抓住夏陵,想将她儿子这彻底废掉的脑子抓回来。 杀兄夺嫂,将所有儿子变成其巩固权力的棋子,这样的人心里只有权力,哪里来的仁善? “母后。”夏陵眉头一瞬皱起,又回归平静:“母后,比起那个皇位,儿子更想有一个完整的家,有一个真心待自己的父亲。” 钟落月觉得自己一颗心都快被扎透了,泪水顺着眼角滴滴落下:“皇儿啊,你这是在饮鸩止渴啊!” 反手拍了拍钟落月的手,夏陵安抚道:“母后,您莫忧,儿子心里有成算的。” 钟落月无助摇头,她不知道她那处事稳妥且心有成算的儿子,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副天真模样。 可她,想不出什么将他唯一儿子拉回来的法子。 亲自将钟落月送回寝殿,夏陵转头便朝着东宫而去,对钟落月这般哭哭啼啼的模样,很是不喜。 隔着远远的距离便瞧见正在东宫门口焦急踱步的黎源,一颗混乱的心因着见到黎源而逐渐安定。 “黎卿。” 黎源听到这声呼唤,当即朝着夏陵跑去:“微臣叩见太子,不知今日皇上急召太子所为何事?” “黎卿日后可千万别告假,孤一刻也离不得你。” 轻拍黎源的臂膀,夏陵将今日金殿发生的一切告知了黎源。 黎源听完这前因后果,容色上的紧张散去:“太子今日这事做的极好,皇上今日这般做,也不过想试探您是否是个好儿子。” “一个四品户部侍郎之女,您娶进东宫了,是死是活还不是由您说了算吗?” “来日真有了那般更适合的太子妃,直接让这女子病死不就好了?” “您再看我们安排人刺杀谢南星,差点要了谢南星的命,皇上不一样没有惩治您,还让您这大婚办得比逍遥王都风光?” “皇上这只不过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你户部侍郎家虽然官职不高,但架不住他有钱啊,等到那人死了,那些嫁妆银子不都随便您处置吗?” 夏陵越听越觉得夏弘始终是疼他的,心情变得愉悦,那被恐慌压住的恨又生了起来: “孤还是气不过,今日在那大殿之上沈烬墨处处与孤为敌,若非他,孤这原配太子妃的身份当给身份更贵重的人,比如韩淑。” “沈大人不好对付,但他那人尽皆知的软肋,拿捏起来岂不是轻轻松松?” 黎源快步凑到夏陵耳畔:“微臣听说沈大人从姑苏到洛安,日日都同谢南星在那船上燕好,连房间都没出过。” “这男人真上了床那还有什么理智可言?沈大人这般针对您,指不定就是为了哄那人开怀呢。” 夏陵脑海里浮现出谢南星那张脸,心头莫名发痒,想着这次直接安排人刺杀谢南星都没出事,胆子又大了几人。 低头附在黎源耳畔,夏陵略微交待了几句。 主臣对视,同时在屋檐之下笑了出来。 而刚给夏域上完课,缩在东宫狮子子后面的旬湛嘴里叼着根草,将这一番言论听了个十成十。 一把将嘴里的草扯下,旬湛容色染上邪肆,一个一石二鸟的计划,在旬湛脑海中猛然攀升。 夜色已深,乌云蔽月。 杨槐白日去侍卫司等了田定一下午没看到人,再略微打探才知晓这人如今是从三品的都督,大部分日子都在带着一伙子勋贵子弟喝酒玩乐,偶尔才回这侍卫司点卯。 杨槐怕今日不交待,明日田定又要找不到踪影,没办法,杨槐只能去了田府。 府邸守门的小厮认识杨槐,便直接将杨槐领进了田定的院子。 稍微坐了会,好不容易等到田定归来,结果这人竟然还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 不放心将谢南星交待的事情让这些仆从转达,杨槐又不想在这里耗到第二天,一眼瞄准了屋外那养着睡莲的小水缸。 快步走到水刚前,杨槐端着满缸水朝着田定泼去。 兜头冷水浇下,四周陷入死寂,所有的仆从一瞬逃窜,装作没有看见这一幕。 田定被杨槐欺负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们其实看习惯了。 颤抖着从这透心凉的感觉中走出,待到瞧清杨槐模样之时,大声吼道:“杨槐,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田定,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啊。” 霎是贴心的替田定将头上的枯荷扯掉,杨槐嗓音透出笑意:“小爷还当你进侍卫司是为了当个好官呢,谁知道日日都在花天酒地,我都替你丢人。” 生意场上能叫得上名头的就那么几家,在杨槐还没被人陷害之时,两人的关系还挺好。 “杨槐,你怎么在洛安,你来找我是没银子了吗?” 想到这一种可能,田定开始从怀里掏银票:“我一直都在找你,你一点功夫都没有,我总怕别人欺负你。” “不用。”压住田定的手:“我现在的主子是谢南星,他明日约你到谢府用晚膳,到时候你若心疼我,多给我主子投点银子就好。” 田定仔细琢磨了一阵这句话,一手摩挲着下巴道:“杨槐,你小子还真有本事,一找就找了个最大的靠山。” 也不在乎什么面子,直接朝着杨槐跪下,抱住杨槐的大腿:“日后我被沈大人揍时,还请你多在嫂子面前替我美言,让嫂子拉一拉我。” “呵呵。”也不理会田定这般模样,一脚将田定踢得远远的:“明日别迟到,不然你会被沈大人剥下一身皮。” 第137章 岁一调离谢府 离开扬州来洛安告官想求一个公道却无疾而终时,杨槐是不敢来见田定的。 一来他也曾投奔昔日好友,皆是被扫地出门,他不想再丢这个人。 二来田家终究比不上杨家,若田定有心,他就更不能拖累田家。 可今日田定见到他下仪式掏银票的动作,是让杨槐觉得心头暖了几分的。 杨槐意识到纵然他一无所有,这世间其实真的有人还在乎他。 神思触动之间,杨槐身侧忽然多了一个黑影。 不用回头,光凭这呼吸杨槐便知晓是谁。 岁一开口问:“你喜欢他?” “关你什么事?”杨槐蔑了岁一一眼:“我今日有些累,不想同你玩。” 岁一有些委屈,委屈的缘由有些多,他随意提了一点:“我又不是每次找你都是为了那档子事。” 哪次不是杨槐主动开的口? 就岁一这地位,他哪里敢直接对杨槐提要求? 所以被误会的岁一有些委屈。 天很黑,也很暗,两人都没有打灯。 默默走了一段路,杨槐问:“怎么,今日被批了吗?” “没有。”岁一摇头,继续解释:“只是因为离开洛安太久,那位对我生了疑心,先将我调到了别处。” “这样啊。”杨槐的嗓音柔了几分:“那我日后是不是见不到那从树上掉下来的人了?” 想起往事,岁一笑了笑:“不知,运气好估摸着一两个月能回来再掉给你看,若是出了乱子,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深吸一口气,岁一闷闷道:“我有些担心,我不在你被田定骗走了。” 不是有些,岁一是很担心。 田定能给杨槐安定,岁一不行的。 杨槐闷笑,颇为慷慨:“既然这样,要不我们找个客栈玩一个晚上,喂饱点应当就不会乱想了。” “不去客栈。” 杨槐指了指四周:“那幕天席地?” “去我家。” 岁一在洛安是置办了宅子的,只不过用的是别人的名义。 那个岁一购买数年的宅子,他头一次用家来形容。 -- 沈烬墨赶在日头落山之时出的皇宫,翻身上马,一颗心因着等会就能见到谢南星开始噗通乱跳。。 远远瞧着那被灯光照亮的府邸匾额,眼眸中的冷意有了退散的趋势。 自大门而入,脚下的步子越走越快。 待到靠近正院房门之时,又不自觉放慢脚步,透过层层叠叠树影看向心安之处。 被灯罩笼住的烛火轻轻摇曳,谢南星手里握着本书轻轻翻着,那张澄澈的容颜在烛光的辉映之下更添温柔。 周身的冷气化作柔软,眼中的目光叫做缱绻。 “谢南星,我回来了。” 谢南星闻言匆匆把书放下,尚且隔着好几步的距离,便直接扑进沈烬墨的怀抱。 一手托住谢南星的臀,一手将谢南星紧紧抱住。 越抱越紧,紧到恨不得将怀里的人融入骨血,好让他不论去何处,都能有一个谢南星陪着他。 这般想法一生出,沈烬墨笑了笑。 他变得越来越贪心了,曾经他只想让谢南星在家等他,现在他是一瞬都不舍与谢南星分离。 谢南星双手环住沈烬墨的脖颈:“怎么啦?” “这不才两个时辰没见吗?” “在外头受委屈了?” 怕把谢南星给抱坏,沈烬墨手上的力气松了些许,贴着谢南星的耳朵道:“谢南星,我回家了。” 抬手柔柔摸着沈烬墨的头,谢南星眉眼如水,笑言温柔:“是的,沈烬墨回家了。” 沈烬墨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那是他不需要付出任何东西,永远会有一个叫谢南星的人,在等他回家。 屋外还是有些冷,沈烬墨抱着谢南星入了暖阁,沈烬墨不想将谢南星放下,直接将人抱在腿上。 “今日府内如何?” “今日入宫如何?” 异口同声,两人相视一笑,谢南星率先开了口: “家里银子有限,仆人一下子被我给弄走了三十来人,等咱再多挣些银子,再去添置一些仆从。” “为了解决挣银子的问题,我便让杨槐去请田定明日入府晚膳,我想着虽然咱自个儿没银子,可以找那有银子的人略微借一点,到时候挣银子了咱就还给他。” “成阳秋接近黄昏时来给我把脉了,说方子到了该换的时刻,再养个两三个月,那档子事偶尔也能遭受个一次两次。” “他还叮嘱了一下,说是咱之前那般玩法也算纵欲,消耗了元气不利于恢复,最好过个两三日才能放纵一次。” 其实成阳秋说的最好是三四日来一次,到了谢南星嘴里便成了放纵。 毕竟开了荤,谁能日日吃素。 下巴压在谢南星的肩膀上,听着谢南星说着这等家长里短的琐事,沈烬墨不知不觉的合上了眼眸,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 谢南星止住,沈烬墨捏了捏谢南星的手,将坐在自己腿上的人调转了方向,与自己对立而坐。 “谢南星,你在姑苏受的委屈皇上都知晓了,今日召我入宫便是让我亲眼看着,他是如何替你出气的。” “那位身份尊贵,虽然没有真刀真枪打在他身上,但他三月初六便要迎娶太子妃,而他那太子妃只不过是个户部侍郎的嫡女。” 光听着这般说话的方式,谢南星便知晓,如今这院内的暗卫已经不再是岁一了。 这府邸啊,日后便只能谈情说爱过日子,旁的事情都只能移道外头去谈。 想到这处,谢南星便决定在双星楼专门辟一间暗室,日后有事可以去那里谈,自己的地盘终究安全一些。 软乎乎的小手揉了揉沈烬墨的耳垂,谢南星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这般惩治比直接抽那位一顿板子还令他难受,我这般身份哪里值得皇上这般大动干戈。” 将怀里的人拦腰抱起,一口将谢南星的耳垂含住。 谢南星颤抖着贴上沈烬墨的耳廓,温热的呼吸将心头的颤抖洒下:“我就说阿槐怎么这般时辰还没回来,原来是去安慰那位去了。” “沈大人今日可需要谢某来安慰?” 马车终究多有不便,算算日子,也的确好几日没有好好温存了。 抱着谢南星穿过暖阁与正房,到了一处用暖玉砌成的温泉:“这浴池里的水都是从京郊温泉引来的,谢公子可想试一试?” 谢南星转头看着这满池氤氲,问:“那红色的锦盒在何处?” “用不上那等劳什子。” 水花飞溅,水气氤氲,乳白的汤泉飘着暗色的衣裳,添上了春情。 今夜,当是个无眠夜。 第138章 启令军重启 天刚蒙蒙亮,昨夜同谢南星在那温泉中玩得有些尽兴,到了如今其实并没有睡多久,可这满面红光一瞧便知他今日这精神头极好。 美人在怀,沈烬墨多了几分惫懒,将怀里的谢南星亲了又亲,感觉怎么都爱不过。 两手酸软异常,谢南星将沈烬墨往床帷之外推,嘟囔的嗓音较之以往更软:“沈烬墨,我好困,不能再闹了。” “不闹不闹,你好好睡觉。” 宽厚的手背轻轻落在谢南星身上,直到将谢南星哄到再度沉睡,沈烬墨才堂而皇之的出了谢府。 呆在树上的暗卫看到此间变动,略微一阵踌躇,还是选择了待在谢府未曾出门。 又不是人人都是岁一大人,他能把这府内监控好便已经是他能力的极限。 趁着夜色的掩护,沈烬墨将马留在了一处窄巷,转身施展轻功又入了一家糖水铺子的后院。 一身普通民妇穿着的女子朝着沈烬墨跪下:“属下陆橙恭迎主子。” “嗯。”沈烬墨在院内的石凳之上坐下。 陆橙因为容色与身姿生得颇为令人相信,是沈烬墨埋进洛安的第一颗棋子。 这颗棋子,沈烬墨直到今天才见。 陆橙从地上起身,恭谨立在沈烬墨身侧:“属下在这洛安潜伏七年,只要主子一声令下,任何消息都能在三日之内传遍洛安的每一个角落。” 沈烬墨略微交待了几句,起身之际又提醒道:“手上暗线要少用,真真假假才能让人相信。” 陆橙恭谨抱拳:“属下知晓,任何消息的传出与讨论都与这糖水铺子无关,属下这糖水铺子的老板娘亦是从别处听到的消息。” 刚刚还立在院内的沈烬墨又在一眨眼的功夫失去了踪迹,陆橙握了握有些发紧的手,将周身的颤抖压下。 数年不见,她主子这一身凌厉杀气,已经到了令人胆颤心寒的程度。 晨光乍现之时,沈烬墨骑马到了侍卫司。 纵然今日是旬休,但这巡城之事并不会因为官员放假而停止。 但这等日子会出现在这轮值名单里的人,必然不会是那等勋贵子弟。 毕竟那等公子少爷自然要在此时同家里人一道踏春赏花,共享那天伦之乐。 走入自己的办事之所,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陆赤便跪在了书桌之前:“属下参见主子。” “起。” 陆赤从地上起身,开始将近两月洛安之事言明: “忠勤侯在除夕当夜同太傅见了一面,又在元宵宫宴奏请皇上,终为韩洲聘得太傅为师。” “旬澜这些日子忽然转了性子,不再凑到夏陵跟前去规劝夏陵的任何举动,却也没有一丝想离开东宫另寻他主的念头。” “属下手里安插进洛安各处的人,自您离开洛安已经渡过两月的适应期,无一人露馅。” 沈烬墨问:“旬湛呢?” “旬湛的身份似乎有些复杂。”陆赤思索了一瞬,道:“他偶尔会私下同逍遥王见面,偶尔又会进宫面圣,但又一直都在替夏域笼络各方势力,甚至于宫里那位也对他委以重任。” “而这四方,似乎都信他。” 沈烬墨又问:“黎源的身份是否有漏洞?” “是,前期收集到的所有信息经过反复核实,全部都是者的,他似乎真的只想帮助夏陵拢住那位的心,当好夏陵的宠臣。” 欲言又止,陆赤再沈烬墨的压迫下,又说了一嘴:“您昨日归的洛安,黎源昨日大半日的行踪都查不到。” “但我们埋伏在洛安的人不多,偶尔有所疏漏也犹未可知。” “嗯。”沈烬墨心中有了数:“截止目前,启令军安插进各处的势力由你全权统筹,其余人你莫要再联系。” “而你要做的只有收集信息,旁的事情一丝一毫都莫要沾染。” 沈烬墨从不同手下的人说出自己的论断,所有的结论他都放在心底。 他从八岁那年便知晓,朝着你心窝子捅刀的人,往往是你最信任的人。 可就是他这样只信任自己的人,却选择将整颗心递到谢南星跟前,若谢南星想拿刀子捅着玩,他也只会拍手叫好。 “属下遵命。” 重新跪地,叩首领命,针对这般安排陆赤心中未有一丝不满。 他们也曾因着沈烬墨年幼而生出划分山头、圈住势力的念头,却都被沈烬墨极其血腥的手段吓住。 这八年的铁血律例之下,启令军七大分主从最初的不满变成如今的习惯,在所有暗卫不间断的轮换之下,他们来不及培育心腹,所有的权力来自于沈烬墨。 离开沈烬墨,他们什么都不是。 春光和煦,洒在床帏间透出慵懒,谢南星松了松略微酸软的筋骨,在杨槐的伺候下起床。 将冒着热气的帕子递到谢南星手上,杨槐嘶哑着嗓子道: “主子,大人今日天刚亮就出了门,说是要去侍卫司有点事,让您午膳莫等他,晚膳他会回来同您一道用。” 谢南星接过温热的帕子擦了把脸,瞧着杨槐那光是抬起就在抖的手,很是体谅的自己动手洗了帕子,将脖子和手又擦拭了一遍。 小高将谢南星的午膳摆上桌子,看着眼前的汤药便开始询问:“主子,您这日后起得晚是常事,那这一日三顿的汤药如何是好?” 谢南星嘴角咬着水晶饺,觉得小高这人还挺机灵的,光是一晚上便知晓沈烬墨的厉害之处。 “那便晚上再喝,反正晚上有大把的春光。” 小高想装作听不懂,可因为去年找话本子他也出了一份力,他装不了啊…… “可是主子,晚间的药,奴才不敢送啊,要不让杨公子去送?” 杨槐觉得小高有些过分了,那等吃肘子的事不想着他,这等会让沈烬墨生怒的事情倒是想起他来了。 他才不会应:“小高,你懂些药理,这事交到旁人手上必然行不通。” 瞧着两人推来推去的言语,谢南星也不想为难他们:“等沈烬墨回来,我同他说,让他来弄。” 杨槐和小高得了这般安排,自然是开心的,伺候谢南星午膳的动作都殷勤了几分。 “对了主子,韩世子让福喜一早便递了拜帖,说他午膳的点便来看您。” 第139章 谢南星,贺你乔迁之喜 杨槐的话音刚落,那风风火火的少年郎就在墨平半阻半拦之下走到了谢南星跟前。 隔着八仙桌看了好一会谢南星,韩洲越过一众下人,将谢南星直接拦腰抱起,开始往上抛举。 “哈哈哈。”笑意传出,韩洲畅快高呼:“谢南星你终于回来了,谢南星你终于回来了。” 这屋内的下人瞧着韩洲这般举动,先是目瞪口呆,继而纷纷绕着韩洲转圈,生怕韩洲把谢南星颠到摔下来。 谢南星这一口饺子含在嘴里,咽又不敢咽,吐又不敢吐,因着被不断抛举的动作而生出些许害怕。 陆白阔步跨入屋内,一脚将韩洲踢退好几步,稳稳将谢南星接住放到软凳之上。 小高慌张给谢南星倒着热水,杨槐轻轻的给谢南星拍着背顺气。 原本平平静静的一顿午膳,因着韩洲的到来变得兵荒马乱。 谢南星将嘴里的饺子咽下,很是无语的瞧着韩洲,问:“韩洲你有病吗?” 陆白那一脚用了不小力气,但韩洲没什么感觉,拍了拍胸脯也摸了摸脑袋,显出了几分傻气。 “谢南星,我太开心了,下次我注意点。” 韩洲这句下次才说完,一屋子的人都戒备的看向韩洲,以墨平最甚。 今日他们没有拦住韩洲这一抱,晚些沈烬墨回来还不知道要怎么收拾他们。 可谁也没有想到,韩洲竟然这么疯。 与此同时,福喜身后跟着十来个仆从,端着满满当当的礼物出现在谢南星跟前。 韩洲也不在乎这些人奇奇怪怪的目光,直接指着那一大堆礼物道: “谢南星,这都是贺你乔迁之喜的礼物,您若不喜欢我再给你去买新的。” 谢南星将汤药喝完,再亲手将这堆了满桌子的锦盒打开,“啧啧”赞叹了好一会。 他有一种曾经那个穷小子一下子成了暴发户的感觉。 “韩洲,你莫不是把你娶媳妇儿的银子都花来给我买礼物了?” “你要是这样我可不能收。” 不然这醋够沈烬墨吃一辈子。 韩洲接过杨槐给他泡的茶,道: “谢南星,忠勤侯府可是陪着先帝打江山的家族,从来便不穷,只是我爹说男孩子钱多了容易败坏家风,才不给我银子花。” 招呼墨平将这些礼物入库,谢南星带着韩洲入了书房。 陆白握着剑守在书房门口,直白的目光看向那树梢微微晃动的方向,下意识翻了个白眼。 就这等功夫竟然还敢来监视他主子的府邸,得亏他主子现在手里没什么功绩,不然这人悄无声息就死了。 眼不见为净,陆白选择了闭上双眼。 杨槐替两人将热茶斟上,便将书房的门关上,靠着房门站在屋外,不住揉着酸软得腰。 昨夜,真的太放纵了。 下次,必然不能那般纵容岁一了。 “你如今拥有了银子的自主权,是不是还拥有了更多旁的自由?” “嗯。”韩洲重重点头,嘴角的弧度很是飞扬:“我爹给我请了太傅做我的师傅,是真正行了拜师礼的那种。” “我现在不仅和你有同袍之谊,和沈大人也算是师兄弟。” 谢南星真的好替韩洲高兴,这是他来洛安这一年多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而为了让忠勤侯点这个头,不论是韩洲自己,还是吴辞修,都付出了极大的努力。 将手里的茶盏举起,同韩洲的碰到一处,嘴角的笑容坦荡又真切:“韩洲,恭喜你。” “谢南星,多谢你。” 谢南星笑着摇了摇头,韩洲自来就不用谢他,毕竟他也没为韩洲做什么事情。 从软榻上起身,谢南星走到书桌前,拿出笔墨开始在宣纸上勾勒,压低声音道: “韩洲,我自姑苏一路走水路北上,途径一处港口,看到了一种比我们游船大了数倍的帆船。” 韩洲一听这话,当即从茶几前起身,站在谢南星对面。 书房陷入沉默,韩洲看着谢南星落笔勾勒的轮廓,眉头紧拧,眼眸的少年意气染上沉重。 韩洲的嗓音压得也极低,只够谢南星听清:“谢南星,这船是远航所用之船?” “当时隔得甚远,我没有瞧太真切。”谢南星将那完整勾勒出轮廓递到韩洲手里:“沈烬墨说这是东倭的战船。” 东倭二字,触动了韩洲心底紧绷的弦。 捏在宣纸之上的手开始发紧,捏皱了宣纸的边角。 嗓音微沉,透出无力:“在我们海战技法毫无进步的这十年,东倭已经将战船开到了我们的港口。” 今日韩洲不来找谢南星,谢南星也会抽时间去找韩洲:“是,打着的是行商的旗号。” 雪国耻,报家仇,比韩洲想象的还要困难太多。 他同谢南星说过的,这山河总得有人来守。 韩洲不会因着困难,而却步。 “谢南星,你说我爹若是现在提出要造船,要操练水军,皇上有可能会同意吗?” “韩洲,沈烬墨说我们会赢,但我们会付出很惨痛的代价。” 点到为止,韩洲知道了答案。 他其实,早就知道答案。 谢南星不是一个只会带来坏消息的人,他与韩洲当互相成就: “我和沈烬墨如今自立门户,为了让日子好过点,日后会做些买卖。” “等过个半年,生意的局面打开之后,杨槐会带着商队出海。” “所以我希望你能用你忠勤侯府的势力,帮我造两艘能出海的帆船,重要的是要走得远,又足够牢固。” 东倭以商贸之名试船,谢南星便以行商之名帮韩洲练船。 商船和战船固然差距颇大,但船总得要先能做到远渡重洋,才有可能去实现打仗之事。 十年的差距难以在短时间内跨越,可缩小的每一点差距,都能少死数万百姓。 沈烬墨当时将这些话告诉他,谢南星自然也清楚沈烬墨内心隐隐的期盼。 那些沈烬墨无法出面的事情,谢南星来做。 第140章 沈烬墨,你好小气 韩洲自然明白在这个事情上谢南星要付出多少成本,冒多大风险。 因着知晓,因着只有谢南星这一条能在暗处探索的路,韩洲才觉得自己又欠下谢南星好多好多。 少年人肆意的眼眸染上重担,韩洲微微朝后退了几步,朝着谢南星拱手: “谢南星,于我韩洲而言,你永远都是要拿命相交的人。” “也请你放心,我现在便归府同我阿姐商议,必然不辜负你付出的代价。” 谢南星缓缓摇头:“你我之间没有什么辜负不辜负,我们都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谢南星在很坚定的告诉韩洲,他做只是因为他想,他不需要韩洲因为他做了,而背上任何担子。 少年人的肩膀未来还有更重的担子要担,谢南星希望韩洲纵历经风雨,归来依然是那洛安城最肆意的少年郎。 “我懂。”韩洲重重点头,转身朝着门口而去。 谢南星瞧着韩洲的背影,又快步离开桌前,拉住韩洲的手腕叮嘱: “这事要做得隐蔽些,找的人一定是你们绝对相信的人。” “韩洲,你们还要学会藏拙,来日真到了不得不兵戎相见之时,那些该朝廷出的银子,一分都不能少。” 韩洲不懂沈烬墨和旬湛,也不懂夏彻,但他知晓夏陵不是一个好的皇帝:“谢南星,你的担忧和期盼,我都懂。” 沈烬墨从侍卫司出来之时,太阳已经西垂。 明日谢南星又要开始辰时入宫上学,想着田定那一说起话来便没完没了的性子,沈烬墨不由加快挥动马鞭。 翻身下马,将马鞭直接丢到府卫手中,尚未靠近正院,沈烬墨就被那院内刺耳的笑声惹到不悦。 那笑,是田定的。 说句心里话,沈烬墨觉得田定就跟那花孔雀一样,他在的地方总是热热闹闹的模样。 旁的时候沈烬墨想着这人还算得用,还能忍。 可只要田定这人一动了靠近谢南星的念头,沈烬墨就会不爽。 因为没有人会不喜欢快乐,谢南星也不例外。 而沈烬墨从来不是那个能给谢南星带来快乐的人。 除了在某些特殊时刻。 阔步踏入院门,原本正同田定有说有笑的谢南星立即收敛言语,转头看向门口。 看清来人,谢南星笑着迎了上去,一手挽住沈烬墨:“沈大人回来的还真是时候,晚膳马上就好了。” 明明谢南星什么功夫都没有,可只要沈烬墨出现在他身边,他必然是第一个捕捉到沈烬墨存在的人。 十指紧扣,沈烬墨觉得谢南星指尖有些凉:“小高,天气还冷,谢南星的手炉你盯好点。” “是是是,奴才这就去准备。” 小高光是听到自己的名字从沈烬墨嘴里叫出来,就会心跳失常。 那刚刚因着田定逗乐子而红的脸,一瞬煞白。 一颗心更是提的高高的,小高就算再馋今日的晚膳,他也吃不下一丁点了。 谢南星将自己微凉的手钻进沈烬墨袖中,借着沈烬墨滚烫的体温,眉眼便透出慵懒的舒适:“你别吓他,都说了我是主子,他们都得听我的。” 田定自然知道沈烬墨不会欢迎自己,他也不会傻到硬赶着往上凑,但也没有坐在凳子上,而是起身站到门边,带着略微殷勤的笑看向沈烬墨。 开玩笑,能有机会吃上谢南星亲自安排的家宴,田定日后能吹好多年牛。 田定坚信沈烬墨未来会成为这大夏皇朝留名青史的人,指不定还能成为什么异姓并肩王。 到时候他田定沾沾光,也能被那史官顺嘴提一下。 走到门槛,沈烬墨朝着田定点头:“进去坐着,谢府建府至今第一次宴请外人,这饭你可得好好吃。” 谢南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田定是谢南星请来的人,沈烬墨不可能当着谢南星的面,给他的客人甩脸子。 作为谢南星的男人,他再是不喜欢田定的出现,他也要把大方装出来。 受宠若惊,田定朝着沈烬墨笑到牙花子都露了出来:“多谢沈大人,多谢嫂嫂厚待。” 三人一道入了席,杨槐亲自给沈烬墨和田定倒着酒水,沈烬墨瞧着谢南星有些眼馋,便将墨平叫过来交待了几句。 酒过三巡之际,墨平拿了一个小银壶过来。 沈烬墨接过银壶,给谢南星也用小银杯倒了一小盏:“桂花米酒,稍微喝点不妨事。” 谢南星惯来重视自己的身子骨,酒这些是必然不会去沾的。 可这是沈烬墨亲自给他倒的,他便先是用舌尖轻轻舔了一丁点,确认真的没有酒味之后,一口将银杯里的米酒喝尽。 清透的眸子染上知足,田定这不经意间一瞧,自觉心旷神怡:“嫂嫂您生得真是太好看了,忘衡兄您再不早点将嫂嫂娶进门,指不定嫂嫂就会被人抢了去。” 田定日日同那些勋贵公子花天酒地,这洛安日日夜夜觊觎着谢南星的人,可多了去了。 见过谢南星的人,那自然是日思夜想。 没见过谢南星的人,听着那些风头,自然也是牙痒痒。 若不是有沈烬墨这杀神在,谢南星在这洛安必然保不全自己。 察觉自沈烬墨身上散发的寒意,谢南星拍了拍沈烬墨得手背:“有人觊觎才好啊。” 田定微微染红的眸子看着谢南星,带着三分醉意问道:“嫂嫂此话怎讲?” “沈烬墨这么好,他自然要得到旁人想要却要不到的,最好的礼物。” 一句话,将沈烬墨哄得服服帖帖,那惯来凌厉的眼眸也随之染上温柔。 田定举起酒盏与谢南星的小银杯碰撞:“嫂嫂所言甚是,小弟受教。” 瞧着谢南星已经喝了好几杯,沈烬墨朝着墨平点头,意图让墨平将谢南星的米酒撤下。 谢南星眼睛有一些朦朦胧胧,眼巴巴看着那被拿走的银壶,低头看着自己小银杯里的一小半米酒,有些委屈。 “沈烬墨,你好小气,连口米酒都不让喝。” 沈烬墨抬手捏了捏谢南星的耳垂,笑道:“小酒鬼。” 田定听着这柔到宛若温泉水的嗓音,不禁生出这嗓音的主人当是这世间最温柔的男子。 他若是个女子,必然想嫁给这样的男子。 脑海里刚出现这个念头,田定的身体就开始打了一阵寒颤。 田定觉得他脑子还挺勇敢的。 一点都不怕死。 第141章 我要让这里成为洛安新的中心 沈烬墨耐受不住谢南星这委屈巴巴的娇软模样,当即将谢南星那小酒杯蓄满,趁着谢南星低头的瞬间将银壶递到墨平手里。 墨平拿着银壶转身出了屋子,一眨眼连个人影都没留下。 一人在闹,一人在笑。 田定瞧着两人这往来的互动,心底流淌着温馨的笑。 无所不能的沈烬墨,像哄小孩一样哄着谢南星呢。 谢南星知晓这米酒限量,便小口小口的想小鸡啄食一般,可银杯就那么点大,不一会便喝完了。 将米酒全部喝完,又抬头眼巴巴看向沈烬墨,期待着酒杯再一次被装满。 沈烬墨两手一摊,又指了指墨平离开的方向:“墨平携酒逃跑了。” 沈烬墨就算想添,也没办法添了。 “阿平真坏。”谢南星小声嘟囔,眼睛又落在沈烬墨的酒杯。 沈烬墨将自己酒杯的酒一口喝完,一点念想都没给谢南星留。 指着外面已经黑透的天空,沈烬墨含着笑意问:“正事还要不要谈?明日宫学还要不要上?” 谢南星愣了愣,染了些许迷糊的眼眸看了沈烬墨一眼,直接将沈烬墨的理智给看没了。 压根管不了眼前还有一个田定,直接将谢南星抱到怀里:“正事不谈了,日后那宫学咱也不去了,你想如何就如何。” 并没有离开沈烬墨怀抱的念头,毕竟那凳子哪里有沈烬墨的怀里舒服。 两手揉了揉眼,杨槐给谢南星斟上热茶,几口热茶喝下,谢南星因着那点子米酒染上的迷糊,便也散了。 朝沈烬墨的怀里钻了钻,谢南星瞧着对面已经停下筷子,不多不少有了四分醉意的田定,便开始熟练的寒暄起来。 “田定兄,今日这晚宴吃得如何?” 田定反应有一些迟钝,但不妨碍他思考:“能得嫂嫂亲自设宴,能得忘衡兄亲自作陪,那自然是顶顶好的。” 既然一起把酒言欢,那便也算是熟人,谢南星也没有再藏着掖着:“我今日约你来,是要同你谈一桩买卖。” “不就是银子嘛,嫂夫人说多少,小弟必然就给多少。” 田定知晓沈烬墨的本事,可对谢南星知之甚少。 不过不重要,就算只看在沈烬墨的面子上,他也当将银子奉上。 反正他又不缺银子。 谢南星自然清楚田定心中的想法,他也不急着为自己正名。 沈烬墨是他的靠山,他没有放着靠山不用的道理。 扶着沈烬墨的手掌,从沈烬墨怀里起身,谢南星看着杨槐道:“阿槐,将图纸带上,我们一道去双星楼。” 早就备好的马车停在府门,四人一道上了马车,墨平亲自驱赶着马车朝前行进。 杨槐将车窗打开,又给田定斟了一杯茶,在晚风与热茶的蒸腾之下,田定那略微的醉意也散得差不多了。 田定抬头看着杨槐,小声道:“杨槐,还是你疼我。” 田定心里觉得杨槐极其够哥们儿,到了这等环境还知道不让他亏得太惨。 但杨槐可不是这么想的。 他和他主子花了这么久时间做出来的生意,是要靠本事拿到田定的银子。 他们与田定是合作,而不是靠着权力的压制。 谢南星亲自设下的那顿酒,也不是为了将田定灌醉,而是他在告诉田定,他把田定当朋友。 马车停在双星楼,谢南星被沈烬墨搂着下了马车,杨槐将手里的图纸递到田定手中,墨平打着灯笼领着众人进入楼子。 田定一边朝前走,一边看着手里的布局图,脸上的神色从最初的散漫化作的严谨。 有这白花花的银子不挣,田定这脑子才是真的可以捐了。 沿着楼梯往上走,走到连接南北楼的天梯之处,众人停下了步子。 田定走到谢南星面前,嗓音收了散漫:“请南星兄指教。” 谢南星缓缓开口,娓娓道来的嗓音莫名让人觉得舒爽: “这座双星所处的位置只能算是临街,远远比不上那等繁华之中心区。” “这双星楼的地契拥有者也爱这楼子,不论是租还是买,都不愿意分开来处置。” “可这楼子太大,单独做任何生意都难以让这楼子显得有人气,自然这生意也是怎么都起不来。。” 田定细细思索了一阵,才道:“所以南星兄便想将这楼子分层分摊位而治,自己既能当摊主,又能卖租赁摊位之银子,还能搏一搏那风雅之名?” “是。”谢南星用极淡的嗓音说着狂放的意图:“我要让这里成为洛安新的中心。” 月亮探出云层,洒在谢南星嘴角小小的弧度之上。 沈烬墨瞧着谢南星周身浮现出的掌控之感,骄傲油然而生。 他自来就知晓,谢南星会拥有属于他自己更广阔的天地。 谢南星会凭借他自己的本事,成为谢南星。 只是谢南星,而不是沈烬墨的附属。 田定脑海之中百转千回,谢南星如今在打造的不是一个买卖之场所,田定更愿意将其称为培养一种新的享乐方式。 而这种方式好到就算找的不是他田定,亦会有大把商人愿意投资。 月光之下,田定朝着谢南星拱手:“南星兄,小弟愿效犬马之劳。” “田定,我和阿槐找到你,那便都是极其信任于你。” 谢南星将田定扶起:“我们现在拿不出买这楼子的银子,又怕来日为这楼主所制,我们便需要你直接将这楼买下来,日后便算我们同你租。” “再者,我和阿槐都不在商界,我们纵然有一些自己想卖的商品,但要让这楼子变得热闹,亦需要你田府出面,多多引入各式商家。” “我有两种合作方式,你可自选:其一,我出楼子的租金,因着前期用了你的人脉,日后这楼子的利润你占一成;其二:租金当作你入股的本金,日后这楼子的收益你分二成。” 第142章 乖乖,告诉夫君韩洲是谁? “二,二,二。”田定连忙竖起两根手指,又在沈烬墨冷冷的目光下,克制住自己的激动。 微微清桑,田定姿态端肃了几分:“南星兄,小弟我选二。” 他田定又不是一个月少了这几千两银子便揭不开锅,他没必要做那等鼠目寸光的选择。 “好,阿槐,将契书拿出来,现场签字按戳。” 田定丝毫没觉得这般太仓促,甚至于连契书的内容都没多看,便直接盖下手戳:“南星兄请放心,最多五日这楼子我必然拿下。” “今日这张契书终究是我占了南星兄的便宜,这楼子重新装饰修整之事,小弟必当再出一份力。” 谢南星颇为用力的拍着田定的背,畅然道:“敞亮,难怪阿槐常常夸你。” 田定一听这话,还真有些诧异。 杨槐会夸他? 这太阳莫不是再也升不起来了? 杨槐明明只会揍他! 但谢南星一瞧便是实在人,怎么会骗他呢? 借着那仅剩的一份醉意,田定瞧着杨槐傻笑。 正事谈妥了,谢南星让杨槐将田定送回了田府。 没有外人在,沈烬墨便一手兜住谢南星的臀,一手揽住谢南星的腰,以极其亲密的姿势抱着谢南星上了马车。 将人紧紧束缚在怀里,没有说话的欲望,沈烬墨柔柔勾着谢南星亲吻,直将谢南星亲到小脸通红,直将谢南星亲到身子软绵,才怜爱的将人重新抱入怀里。 “谢南星,我很开心你成为了你自己。” 而不是成为任何人的附属。 谢南星并不在意自己能不能成为自己,反而贴着沈烬墨的耳廓问:“沈烬墨,甜吗?” “嗯?”沈烬墨难得慢了一拍,凤眸较之以往也大了几分。 “我问你,桂花米酒,甜不甜。” 一字一顿,谢南星就是存了勾沈烬墨的念头。 “忘了。”将人从怀里捞出来,盯着谢南星眼眸道:“等我再尝尝。” 绵密的亲吻再次落下,谢南星两手紧紧搂着沈烬墨的脖颈,极力陪着着沈烬墨的亲吻。 亲着亲着,事态开始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沈烬墨的手有了自己的意识,开始往谢南星的腰间伸过去。 谢南星不但没阻止,反倒配合着沈烬墨的动作,待到腰带落地,谢南星压低嗓音道:“今日韩洲来府邸了,他因着太激动,抱了我,你别生气行不行?” 沈烬墨今日回府着急,没来得及听墨平禀报府邸的事情,但这事迟早都要传到沈烬墨耳朵里。 谢南星觉得与其听别人说,还不如坦白从宽。 正放在谢南星腰间造作的手一顿,继而重新动了起来:“乖乖,韩洲是谁?” “就是…”话没说完,谢南星直接被沈烬墨压在车壁之上,亲吻较之之前,凶残了不知多少倍。 “乖乖,告诉夫君,韩洲是谁?” “呜呜…”谢南星直接被逼哭了:“不认识,不认识,只认识韩世子。” 昨夜才折腾过,沈烬墨自然不能今天再做什么,便将所有动作收了,将谢南星搂在怀里轻轻哄着。 直等到怀里喘息与啜泣停下:“乖乖,你可记住了,要叫韩世子。” “不然下次我直接废了他。” “怎么废?”下意识一问,谢南星有些担心韩家绝后。 沈烬墨咬着谢南星的耳骨,狠狠道:“断胳膊断腿那种废。” 墨平亲耳听了马车里这一番打情骂俏,眼中的笑极为轻松。 笑着笑着便抬头看向长公主府的方向。 他和墨安已经好久没见了。 日后,应当也没有什么机会见了。 墨平忽然生出了几分后悔,他其实不该撩拨墨安的,万一墨安想娶媳妇儿呢? 天刚蒙蒙亮,神都在影影绰绰的烛光摇曳之中,开启了新的篇章。 谢南星被沈烬墨接回洛安之事,不过小小掀起一阵风,便又被层出不穷的各色事情压住。 比如夏陵这东宫太子要迎娶四品朝臣之嫡女为太子妃。 又比如这洛安一角落枯寂数年的双星楼,短短半月便已经焕发了生机,成了洛安不论平头百姓,还是权贵朝臣花银子的新去处。 更离奇的是,这双星楼背后的老板背景极强,近些日子不管有谁来找茬,直接抽了人都无人敢来问罪。 旬湛今日无需去宫学给夏域上课,但也并没有选择闲着,一大早便从相府后院而出,转头入了这双星楼。 日头开始攀升,这双星楼尚未到达开门迎客之吉时,门口之处便已经有了那等排队等着入楼的百姓。 杨槐昨日便得了谢南星的叮嘱,早早守在暗门将旬湛带进了楼子。 阳光洒在红木地板之上,留下一个个可爱的小圆点。 旬湛踏着一个一个小光点,朝着顶楼走去。 杨槐知晓旬湛与谢南星如今的关系,也知晓自己该说些什么: “旬公子,我们这些楼层都是逐层解锁的,只有在下一层消费足够的银两,才能再上一层楼。” “当然也有那等玩各色乐子中了大奖之人,亦能凭借这运气去往更高的楼层。” “而这楼层越高,这些个玩意儿就越稀有,那些个乐子也更得趣。” “而这最上一层,只有受我双星楼邀约的各界泰斗才有机会进入。” 旬湛觉得这套玩法还挺有趣,满足了各种人潜在的心理需求:“你们如今一共只开了三层,这上面的两层准备何时开通?” 谢南星提前有了交待,杨槐自然知无不言:“我们已经开始让商队沿着陆路察访各处,待到时机合适,我亦有可能带着商队亲自出海。” “至于具体放什么,那自然要看带回的东西有什么。” 旬湛肉眼可见的嗓音上扬:“你们可曾考虑过树大招风?” 杨槐敛眉,用极其谦逊的口音说着嚣张的话,像极了谢南星。 “我家大人说,我主子能在这洛安横着走,谁敢挑事死人了算他的。” “这部昨日便把兵部尚书家替他小情人出头的儿子打断了腿,如今连个敢来讨医药费的人都没有。” 旬湛就喜欢这般嚣张的沈烬墨和谢南星,嘴角染上邪肆,当即转了话头:“你家大人何时来?” 今日旬湛来这双星楼,一是为了来看看这传的神乎其神的双星楼,但更重要的是他要和沈烬墨见上一面。 有了上一次被沈烬墨抽鞭子的事情,旬湛在这洛安的手段再野,也不敢越过沈烬墨再谋算谢南星。 第143章 旬湛谋的是夏彻的命 杨槐看向窗外的日头,道:“大人一早就去送主子上学了,琢磨着还要一盏茶的功夫到。” 将旬湛送到五楼专门留做自用的暗室,杨槐不急不躁的下了楼,略微整理仪容,两名小二将楼子的门打开。 杨槐嘴角带着亲切的笑,亲自敲响那面开门的铜锣:“双星楼,开门迎贵客咯。” 这双星楼的铜锣日日都有人敲,日复一日,这些个早起排队等着拿晨间优惠的百姓,就非要听到这铜锣之声才觉得心头畅快。 虽然也有别的店家模仿着放上这么一面铜锣,但不知怎的,都敲不出这个劲头。 旬湛推开半扇窗户,看着楼下蜂拥而入的客人,眼尾挑起饶有兴趣的弧度。 谢南星,还真是一个有趣的人。 房门被从外推开,沈烬墨手里拿着谢南星晨间出门之时穿着的披风,坐在了软凳之上。 墨平给两人续上茶水,在沈烬墨暗示之下出了房门,隐蔽的守在五楼入口之处。 知晓沈烬墨是极其讨厌迂回寒暄之人,旬湛便直接开门见山,挑明来意:“沈烬墨,我觉得我们可以合作。” “东宫婚宴你想做何事?” 沈烬墨现在并不抗拒和旬湛同行一程,但他并不想将其称呼为合作,他沈烬墨不需要、也不能和任何人合作。 这洛安的任何一个人,于他而言都只是借势而已。 旬湛抬头与沈烬墨对视,说出自己的决定:“我欲让我兄长将谢南星与夏彻安排在同一桌。” 为何做这番安排,旬湛知晓沈烬墨心底清楚。 夏陵对谢南星有占有之意图,他们这些人都心知肚明。 沈烬墨并未出声,旬湛打量着沈烬墨并未生怒的容色,继续道:“你的人,我要借用终归要同你说一声,你放心,我现在没有与你为敌的意图。” 旬湛,亦不可能和这洛安的任何一人成为朋友。 沈烬墨端起手中茶盏,缓缓喝了几口茶:“谢南星知道此事吗?” “你若应允了我必然会找合适的人同他去说。” 旬湛见沈烬墨又沉默了,便只得有一次主动开口:“沈烬墨,最后的江山之主只可能有两人,到底是属于夏彻还是属于小九,并不会由你我来决定。” “到达终点之前你我要做的事情都是要除掉其他多余的选择。” “不。”沈烬墨平静的否定:“你排除异己的事情,我并不感兴趣。” 旬湛有些许诧异,但并未显于容色:“那夏陵,你总想杀?” “夏陵不用我来除。”指尖敲动桌子,沈烬墨很是大方给了旬湛一个惊喜:“黎源,是皇上的人。” 旬湛那双透着不正经的眸子,霎那间正经了起来:“他是皇上的人,他却怂恿夏陵去杀谢南星?” 沈烬墨觉得这洛安的人,还是把夏陵想得太好了。 沈烬墨直白的将真相拆开:“皇上想要的是让我和东宫结怨,越深越好,死一个谢南星罢了,在他眼里算不得什么。” “毕竟如今的我回不了头,有没有谢南星,我都只能当他脚下的狗。” 双手合拢并于桌胸前,旬湛指尖微不可闻的抖了抖。 这满朝文武,天皇贵胄在夏弘眼中不过是工具罢了。 他不信沈烬墨,不信旬湛,不信夏陵,甚至于夏域,指不定也是他为了束缚年少不可得之人的工具。 旬湛骤然意识到,若他依然将目光局限在这夺嫡之争的一亩三分地上,那夏域来日的处境,也不过是夏弘手里的玩意。 一如现在的夏陵。 原本要游说沈烬墨的人,反被沈烬墨游说。 他并未诓骗旬湛,他只是将遮在旬湛头上的天,打破了而已。 “你把谢南星和夏彻安排到同一张酒桌的事情,我没有意见,但若是谢南星不愿意,那你这事就不能做。” 没有一丝拖泥带水,沈烬墨带着墨平离开的双星楼。 暗室的房门被打开,所有日头尽数洒在旬湛身上,将旬湛晒出了几分慵懒。 嘴角的弧度越来越高,他知道沈烬墨要做什么了。 而他,愿意送沈烬墨这一程。 于旬湛来说,夏彻亦是夏域的对手。 从日升坐到日落,旬湛从暗门离开了双星楼,漫无目的的骑着马去了洛安郊外。 农人春耕,没有那闲时出来游玩,而这洛安有权有势的人家却极其悠然自得。 旬湛随意找了一处人少的荷塘坐下,没过多久一身着男装的女子便出现在了旬湛三丈之远的地方。 若单纯透过这种容颜,压根认不出这人:“您还是来了。” 陈萝轻轻应声:“是,如旬公子所愿。” 一尾鲤鱼从荷塘挑起,咬下一片翠绿:“您瞧,这鱼也得跳出池子,才能吃到旁人吃不到的东西。” 陈萝浅笑,问:“旬公子是想让我家中人吃到那独一无二的东西,还是想让你想护的人吃到。” 和陈萝打交道,比沈烬墨或夏彻轻松太多,所以旬湛选择了陈萝,而非夏彻:“不管是谁吃,总得先跳出池子,您说是不是?” 陈萝转头与旬湛对视:“可不跳出池子,亦不见得会死。” “您错了。”旬湛笑着摇头:“这水里暗流涌动,大鱼吃小鱼是常事,万一有人投了那毒药下去,就死定了。” “跳一跳,万一有另外一番境地呢?” 一番交谈,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旬湛便率先离去,并不需要等待陈萝最终的决定。 他很坦白的告诉了陈萝,他想谋算的是夏彻的命。 很不巧,这谋算的过程中有一线生机。 可在暗处拿命赌的人,看见了一线生机,怎么会不想赌一把呢? 他旬湛能在这洛安城内呼风唤雨,惯来打的便是这般明牌。 路是他指明的,明显与成果都摆在面前,吃与不吃,能不能吃到,那就是各凭本事。 最后就算输了,死了,也怨不得谁。 毕竟当初的路,可是自己选的。 第144章 陈萝约见南星 月黑风高,陆白驱赶着一辆能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马车绕着洛安的小巷转悠,等到确认没有人被人尾随的可能,陆白才将马车停在一棵刚抽芽的柳树边。 陈萝身着一身黑色劲装从另一辆马车上走下,引着谢南星几经绕转入了一处暗道。 暗道之内烛火幽幽,甚至无法看清彼此的容貌。 沿着暗道走出好一段距离,陈萝带着谢南星在一处地下密室坐下。 “王妃今日缘何要见我?” 陈萝从凳子上起身,朝着谢南星福身:“南星,我有一事相托。” 陈萝卸下所有伪装而来,谢南星自然也选择坦诚相待: “您救了南星和杨槐的命,救命之恩在前,但凡您有所求,只要不牵涉到沈烬墨,我必全力以赴。” 这洛安是容不下太多的巧合的。 他的身体并不是在成阳秋到了洛安之后才好转的,而成阳秋给他开的任何方子,都是诊脉次日才给。 而杨槐身体的好转,也是在陈萝风风火火来了那一趟之后。 但谢南星从未想过要将陈萝的身份拆穿,去除伪装之后,以真面目示人的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陈萝抬手指了指密室上方的方向:“他是忘衡给你的人,他听你的话还是忘衡的话?” “我的话,王妃可大胆说。” 可谢南星从来不会隐瞒沈烬墨任何东西。 以沈烬墨那般聪明,谢南星什么都不用,沈烬墨也能明白前因后果。 时间颇紧,陈萝不敢多做耽搁:“昨夜旬湛来找我,说东宫婚宴当日,夏陵会亲自给你敬那加了情药的酒水,为的是通过伤害你而报复忘衡。” “那日晚宴你会同殿下同坐一桌,你身子骨不好自然不能饮酒,若是酒殿下必然会替你拦下。” “若夏陵那日骤然变了主意,换做了茶水,我希望你能引着殿下将原本给你备下的茶水喝下。” 谢南星这一步棋不是非走不可,他这一步是万一出现意外,依然能有人将这棋子移动到原本位置之下,将这棋局往前推演一步。 谢南星极力理解陈萝的意思,但这般事情,他不能冒险:“王妃此举何意?” 陈萝看向谢南星,嘴角的笑极为明艳:“我愿以身为棋,助我的殿下扶摇直上九万里。” 谢南星双手紧紧捏在一处,问:“旬湛是逍遥王的人?” 陈萝摇头:“旬湛是小九的人,他只会真心替小九一人谋算。” 陈萝这一声小九下意识透出的温柔,让谢南星对夏域的出身有了怀疑。 就算是同母异父,可只要夏域是夏陵的儿子,那夏域就算是夏彻杀父仇人之子。 陈萝不当以这般温柔的言语称呼。 许多不能提及之事,似乎开始变成了心照不宣的事实。 谢南星又问:“既然不是逍遥王之人,王妃缘何信他?” “万一那不是情药,而是毒药呢?” 陈萝来找谢南星,自当是经过深思熟虑:“若是毒药,我不仅能救,亦能让夏彻担下毒杀先帝嫡子的罪名。” 陈萝的意思是,若是毒药,那谢南星便不是目的,谢南星便只是夏陵毒杀夏彻过程中的一环。 若是情药,不论是夏彻还是陈萝,都是因着阴差阳错才走到这一步。 谢南星自然明白陈萝能在这皇权之中周旋,也不是等闲之人,不会轻易被旬湛哄骗了去。 从目前来看,现在设计的这一局,所有人似乎都有想通过赌博而得到的东西。 沈烬墨允为了让他能有外出的理由,甚至都出府参与应酬,那便是沈烬墨也是这般想的。 “好,我答应王妃。”谢南星压低嗓音,小声询问:“你们既是夫妻,缘何要借助这般手段?” “我们在这洛安势同水火,要真圆房了,这戏便唱不下去了。。” 陈萝嘴角的笑有些苦:“殿下更是不想让我怀有身孕,他总觉得只有这般界限明晰,来日出了意外,我还能凭着陈氏嫡女的身份活下来。” “可从我嫁给他的那一日开始,我便没想过独活。” 自暗道而出,谢南星重新上了马车,陆白驱赶着马车朝着谢府走去。 谢南星闭上眼眸,想着陈萝刚刚说的那些话,忽然觉得这洛安的波诡云谲之下藏匿的那些真心,好生神奇。 陈萝这大夏第一世家的嫡女,嫁着最不能嫁的人。 旬湛那权谋之家的嫡次子,为了一个最不能登顶帝位的人,辗转于各方势力。 一个个都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一个个都在拿命与这天赌一把。 更神奇的是,他们明明都希望对方死,却能在死与活之间找准契机,有了合作的可能。 马车经过一处转角,另一辆颇为豪华的马车停在路中间。 沈烬墨带着三分醉意下了马车,单独将谢南星抱入怀里,一道坐上墨平驱赶的马车归府。 一如今日出府之时,谢南星一直都同沈烬墨在一处。 两手圈住沈烬墨的脖颈,谢南星贴着沈烬墨的耳根子问道:“沈烬墨,你们瞒着逍遥王在做什么?” 沈烬墨用鼻头蹭着谢南星的脸:“让他离开洛安。” 谢南星又问:“为什么?” “旬湛想让他离开是一石二鸟,既能让九皇子少一个叫竞争对手,还能在时机合适之时,直接拉夏陵下马。” “旬湛心中想的是:只有屠尽所有皇室血脉,这江山才有会是九皇子的。” “那位如今应当还不知晓现在的这一局,他只是单纯希望我和夏陵的关系越来越僵,来日他要杀夏陵之时,我能多出一份力,也能过背一份罪名。” “陈萝想的则是洛安未来会越来越乱,他们与其在这里捆着,还不如挣脱束缚拼死冲出另外一片生机,她瞒着夏彻这般,是因为夏彻对她动了真心,绝对不会允她铤而走险。” “而沈某要做的,自然是要让所有人能如愿,顺便通过这件事,慢慢将这奸臣的身份坐稳了。” 谢南星转头,轻轻亲了沈烬墨一口:“那我就好好当好这奸臣的夫郎,对外成为这洛安最无法无天的人,对能成为能替沈大人稳定后方的人。” 第145章 因为我喜欢,所以不辛苦 “沈烬墨,你有没有发现,这洛安所有喜庆之事,背后都藏着着各种谋算。”谢南星将下巴压在沈烬墨的肩膀上。 “这成婚明明是顶顶好的事,怎么从婚事许配下来的那一刻,就没有一个人是安着好心的呢?” 沈烬墨其实有察觉到,谢南星这些日子是有些累的。 曾经的这些阴谋阳谋其实离谢南星很远,可重新回到洛安之后,这洛安以超过谢南星想象的极限朝前跑着。 去年的谢南星只用替沈烬墨守住后方,等沈烬墨归家。 可今年再回洛安,谢南星已经成了这一环套一环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心疼的揉了揉谢南星的脖颈,沈烬墨忽然问道:“谢公子想何时同沈某成婚?” 不是这皇城容不下纯粹的喜庆,而是在夏弘控制之下的皇城容不下。 可就算是在夏弘控制的洛安,沈烬墨也想给谢南星一场纯粹的喜庆,弥补他心中的落寞。 微微抬头,瞧着沈烬墨眼中的水光,谢南星贴着沈烬墨的耳根道:“再过个两月,咱便能在玩些别的。” 沈烬墨懵了一会,显然对这答案不满意:“谢南星,你什么时候嫁给沈烬墨?” 谢南星以为沈烬墨觉得太过草率,缺了仪式:“到时候我们便在那温泉池子点上喜烛,你与我一同拜了天地,便算成婚。” “谢南星,你为何要委屈我,我明明说的是成婚,你这般说法,旁人家娶小妾都没这般敷衍。” “你莫不是马上有了银子,不需要我养了,便不愿意同我成婚了?” 透着一丝丝醉意的嗓音让谢南星不敢生出一丝怠慢。 谢南星明白了,沈烬墨说的成婚是明媒正娶,而不是背着这天下人偷偷摸摸结合。 既然沈烬墨这般认真,谢南星便也开始认真思索:“那便等沈大人立下此功,如何?” “好。”沈烬墨满意了:“到时候让太傅来证婚,让这满朝文武瞧着我夫郎身骑白马,迎我回家。” “若他们不愿呢?” 可能到时候真正欢喜的,只有他们两人,那些个来参加他们婚宴的,指不定都觉得他们不要脸面。 “沈某握着鞭子,抽到他们愿意为止。” “哈哈哈。”在沈烬墨怀里愉悦的造作:“沈大人好威风,我好喜欢。” -- 今日下午上的是骑术课,少了一位身子骨不太好的伴读,夏域和旬湛这马也是骑得飞快,不多时便将一众随从远远甩在身后。 纵马入了林子,冬日结冰的小溪如今化作了泉水,溪边的小道上也冒出了姹紫嫣红的小花小草,处处彰显着生命的顽强与鲜活。 春光甚好,夏域翻身下马,沿着小溪缓缓走着:“旬湛,你有去看过谢南星吗?” 谢南星近些日子时常告假,而这请假的理由每次都是身体不适。 一次两次夏域倒也觉得正常,这般过个四五日便要告假一次,倒是让夏域有些看不懂了。 “嘿嘿嘿。”旬湛这笑颇为浪荡:“他床都下不来了,如何还能来上课?” 夏域容色上透出懵懂,继续问:“可我瞧着他身子骨比之以前好了太多,怎么比以前请假还频繁呢?” 当初那个多走几步路就要气喘吁吁的人,都能日日坚持来上课。 现在怎么就下不来床了呢? 猛地,夏域看过的话本子给了他答案。 但夏域,装作不懂。 旬湛觉得自己有些像那循循善诱的大灰狼,嗓音压得有些低,凑到夏域耳畔道:“因为有些事情,就是要身子骨好了才能做。” 一手推开这骤然靠近的人,夏域搓了搓有些痒的耳根子:“旬湛,你是离我太远就不会说话了吗?” 将人惹毛了,旬湛开始熟练的哄人:“别生气别生气,你不让我说,我便不说。” 直到确认夏域没有生气,旬湛才一本正经解释起来:“他身子骨好了些,沈烬墨忍了这般久自然要开荤,但就他那小身板,哪里经得住沈烬墨的折腾。” 夏域觉得旬湛说得还挺有道理,转头上下打量着旬湛:“你这身板还挺结实的。” 旬湛怎么可能放弃这么个接话头的机会:“自然是结实的,小九若是好奇,便把我这夫子当个书童,我必然不会反抗。” 夏域嘴角莫名一勾,又在转瞬之间重重压下。 耳根染上些许红,说话也凶了一些:“旬湛,你是嘴巴一日不贫就会说不了话吗?” 旬湛瞧着夏域这从耳根到脖颈的红意,也没有再闹夏域的念头。 微微拉开和夏域的距离,旬湛笑着问:“小九今日带我来这里,为了什么?” 夏域低着头,随意踢着脚边的石头:“旬湛,若我最后不想坐上那个位置,你会怪我吗?” 旬湛停下步子,轻声唤道:“殿下。” 夏域听到这声响,骤然回头。 看向旬湛那双将谋算放下之后的眸子,夏域的嘴几经嗫喏,颇为生涩的唤:“阿湛。” 见旬湛身形微微颤动,夏域又凑近了几步:“阿湛,阿湛。” 两手缓缓攥住,旬湛的眼眸尽是纵容,“我要让殿下拥有选择要不要的权力,而要与不要,都由殿下自己选择,好不好?” 旬湛从来都不是喜欢汲汲营营的人,他也曾希望在兄长的羽翼之下,成为那肆意嚣张的真纨绔。 直到那一年,他遇到了这个见之便想要护之的小九。 旬湛一直都知道他是夏弘权力制衡中的一环。 可他甘愿为人把柄,背着夏弘在不同派系之间周旋。 只为替夏域将这必死之局,踏出一条生路。 朝着旬湛走来,夏域抬起手摸了摸旬湛的头:“阿湛,辛苦你了。” “不辛苦的。”将夏域的手放下,趁机捏了一把,又松了开来:“因为我喜欢,所以不辛苦。” 旬湛不需要夏域的感激。 夏域不欠旬湛任何。 一切的一切都是旬湛愿意。 第146章 亲侄子怎么比得上亲儿子? 下了骑术课,旬湛目送夏陵离去,转头便朝相府而去。 远远瞧见管家,旬湛快步走上去问道:“阿兄回来了吗?” 管家朝着旬湛躬身:“大公子约莫半盏茶之前回来的,一回来便进了书房,奴才瞧着大公子那脸上还挂着笑意,想来今日心情还不错。” “嗯。”旬湛应了一声,小跑着朝书房而去。 心情不错的言外之意便是,旬湛今日所求会更加容易达成。 不需要旁人通传,旬澜的院子里旬湛想去何处便去何处。 一手推开书房的门,旬湛背手凑到旬澜跟前:“阿兄怎么日日都在画各式各样的船?” 手里握着的画笔放下,旬澜看了旬湛一眼,问:“阿湛来找为兄做甚?” “为何非要有事才能找阿兄,就不能因为我想阿兄才来吗?” 旬澜也不和旬湛扯皮,直接领着旬湛在窗前落座,顺手给旬湛倒了杯热茶:“有正事便说,你若再不说,我可要继续忙我的正事了。” “我听说东宫婚宴那些琐碎之事都落在阿兄这处了?” 没错,旬湛对着沈烬墨、陈萝和谢南星都说了谢南星要同夏彻同桌,其实这事儿压根就还没和旬澜敲定。 一来那些个大佛不点头,这事儿也成不了。 二来旬澜是他兄长,他撒泼打滚闹一闹,总是能成的。 旬湛这话一问出口,旬澜便明白旬湛这话必然别有意图:“阿湛意图动谁?” 旬湛不急不忙的喝了口茶,看向旬澜的眸子装点着纯良:“谁也不动,是东宫想要设计我这边的人,我想将那人护住罢了。” 面对旬澜,旬湛亦有保留。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兄弟之间刨除正事之后的感情极好。 不明因果,旬澜自然不能轻易应允:“你想如何安排?” “阿兄排座位之时,将谢南星和逍遥王排到一桌去。” 怕旬澜拒绝,旬湛便将旬澜意图后退的路堵死:“沈烬墨如今正得宠,逍遥王又是出了名的混子,两人同坐一桌倒也没什么难的。” “太子早些时日便叮嘱我,让我将谢南星的座位往前排一排,我想着沈大人同夏彻关系惯来不好,如今的座位安排是将他们分开的。” 旬湛从座位上起身,弯腰替旬澜斟茶,脸上的笑容带着些些讨好:“阿兄,你便成全我这次呗,我只是想护人,必然不会生事。” 随着旬湛年岁的增长,他已经许多年未曾求着旬澜帮他做何事。 如今这番模样,那便是这件事于旬湛来说是非做不可。 旬澜想着自己如今的处境,想着夏陵今时的模样,又想着旬氏一族的未来。 又想着旬湛再是想护住旁人,也万万不会伤害他。 “阿兄允你。” 得了这般肯定的回应, 旬湛以茶代酒敬了旬澜一杯。 瞧着自己清风朗月的兄长,旬澜蓦然想到了沈烬墨同他说的话。 嘴唇嗫喏,眼神彷徨,旬湛问:“阿兄,你不觉得黎源不论给太子提任何建议,都会得到皇上的褒奖,极奇怪吗?” 旬澜眸色如常:“因为他手握着的是上位者手中的标准答案。” 黎源做的任何事情,只要是让夏陵越变越差,那便是正确的事情。 旬湛迟疑片刻,笑了笑:“所以阿兄一直都知晓。” “最初不知,时间久了便知晓了。”旬澜回到书桌前,重新画着船舶轮廓:“阿湛有自己想护的人,兄长亦想替旁人留的路。” “兄长不劝阿湛,阿湛也不用劝兄长。” 刚要说出口的劝慰之言压在心头,如今洛安的这潭水越来越浑,旬氏一族有一人朝前冲,就当有一人留守后方。 指不定旬澜如今的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好的。 可心中想替旁人留下一条路的人,当真会什么都不做吗? 想到夏域今日特地同他说的话,旬湛试探着问:“阿兄可想离开洛安,去触碰另一片天?” 旬澜浅笑,摇头。 直白的拒绝。 旬湛又多看了一眼被旬澜勾勒的战船,他觉得那船舶的轮廓,并不是一般的游船。 三月初六,宜婚嫁。 辰时刚至,天刚蒙蒙亮,东宫布置亲事的宫人便将红毯从东宫沿着官道一路铺到户部侍郎府,道路两侧刚抽出新绿的树上挂满了繁复的宫灯,将着天照得透亮又喜庆。 吉时已到,舞龙舞狮开道,夏陵身骑高头大马,胸戴簇红胸花,带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自东宫而出。 迎亲队伍两侧跟着数十名由夏弘亲自安排的宫女太监,一路将那等喜庆的糖果铜钱洒向道路两侧的百姓,有心之人自然早就这等安排告知了沿路百姓。 绕着洛安整整走了一个时辰,确保满洛安的百姓都知晓了东宫娶亲之盛大隆重,迎亲队伍才朝着户部侍郎府邸而去。 八抬大轿相迎,十里红妆相护,这洛安城今日的每块青石地板都染上了喜庆。 道路两侧的百姓看着这般热闹,自然少不得要同四年前的逍遥王娶亲对比一番: “老婆子四年前见过逍遥王娶亲,娶的还是陈国公的嫡女,当时见那阵仗也的确大,但和今日比起来,还是差了点。” “一个是亲儿子,一个是亲侄子,那自然是没得比的。” “你们瞧瞧,这太子妃陪嫁之物,那可真能用奢华来形容,当年逍遥王妃那洛安第一美人出嫁之时,六十八抬嫁妆里,听说有一半装的都是被子呢。” “这户部侍郎嫁女,一百二十抬嫁妆就算了,竟然还陪嫁了这么多银子铺子,这家底也太厚了。” “你们说,就一个户部侍郎,怎么家底就这么厚呢?” “她这嫁的可是天家,就他们这般地位,那真是高嫁中的高嫁,不多陪点嫁妆,日后在那东宫自然难以立足。” 在洛安百姓或艳羡或夸赞的言语之下,夏陵将太子妃迎回了东宫,出宫结亲之时尚且细微的笑容,在这一瞬变得开阔起来。 这洛安城的百姓官员,都当以为夏陵对这门亲事极为满意,只有夏陵知晓,他满意的不是这门亲事,而是借着今日这一桩亲事,他即将收获的意外之喜。 第147章 谢公子不能饮酒 日暮降临,满朝文武携礼出现在东宫,容色上端的是满面喜色,活像那嫁入东宫的太子妃,是自己嫡亲的闺女。 昏礼吉时将至,夏陵亲自率满朝文武到东宫正门迎接。 远远见着圣驾之仪仗,夏陵赶忙带着满朝文武跪地:“儿臣恭迎父皇母后大驾,父皇万岁,母后万岁。” 自夏陵话落,其身后朝臣才开口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 沈烬墨以护卫者的姿态守在夏弘身后,陪着夏弘一道接受着满朝文武的叩拜。 眼中一派凌厉的平静,未见一丝立在万人之上的欢欣鼓舞。 就好像沈烬墨其实并不爱这权势一般。 夏弘快步向前将夏陵扶起:“都平身,陵儿大婚,今日朕的身份不是一国之君,而是陵儿的阿爹。” 这一话引得夏陵当即落了泪,对待夏弘的姿态少了几分拘谨,多了几分孺慕。 满朝文武眼观鼻鼻观心,想着近些日子夏陵次次都能从错误之中脱身,对夏陵受宠的程度也有了新的认知。 曾经的这些个皇子都是皇上的儿子,而夏弘今日这一言,让夏陵成为了夏弘一人的儿子。 所有朝臣簇拥着帝后入了东宫正殿,在满朝文武与帝后的见证之下,大婚的仪式顺利完成。 新娘被送入太子寝殿,帝后自然不会去那宴庆之所与朝臣同乐,而是同几个极有分量的皇亲国戚在正厅内开了一桌。 而被夏弘亲自带在身边的沈烬墨,则拥有了坐在正厅的机会。 宴会即将开启,沈烬墨躬身凑到夏弘身侧:“皇上,谢南星不能饮酒,臣想出去嘱咐一番。” 夏弘丝毫没有藏着掖着的打算,笑道:“就你小子会疼人,吃个喜宴都恨不得把他别你裤腰上,快去快回。” 沈烬墨听着这番打趣,容色上还多上了几分喜色,一眼便能瞧出两人往日的相处便是今日这般轻松。 待到沈烬墨离开正厅,便有那等皇亲国戚将打量的目光落在夏欣身上:“平南,忘衡真是真决定娶男子为妻了?” 夏欣眸中神色无甚起伏,平静道:“早已断绝关系的人,本公主不关心他想娶谁,别说娶个男子,他娶个小猫小狗为妻,本公主都不在乎。” “也请各位宗亲日后莫要在本公主跟前提这些,晦气。” 夏欣的平静与沈骏的漠然,夏弘的坐视不理,让这满殿宗亲放弃了做那等劝和之事。 敬酒之吉时已到,夏陵带着一众宗亲子弟到了正厅,夏陵端着酒杯自夏弘开始挨个敬酒。 待走到沈烬墨所在之处时,夏陵看着那空位:“忘衡去了何处?” “孤这婚事能成,还得感谢忘衡从中协调,孤今夜必然要多陪他饮几杯。” 钟落月脸上挂着强装的笑容,应了夏陵这一句话:“谢公子不能饮酒,他先去外头叮嘱去了。” 夏陵点了点头,侧目看了一眼跟在宗亲之后的黎源,便仿若那没事人一样,继续敬着各位宗亲的酒。 直敬到沈烬墨回来,夏陵这谦逊敬酒的事情才停下:“儿臣怕父皇母后今晚无聊,单独在这正厅备上了歌舞,希望父皇母后今夜能畅怀。” 舞乐四起,夏陵离了正厅,房门合上,宴席之所的热闹与喧嚣被阻隔在外,而原本跟在夏陵身后的宗族子弟也在此时去往了各自负责敬酒的区域。 纵然是东宫喜宴,除了正厅里的那些人,其余需要夏陵这东宫太子敬酒的并不多。 黎源主动迎着夏陵而来,晃了晃手上的茶壶。 夏陵看着那茶壶,想着刚刚在宴会厅看到了那较之之前更有韵味的神色,嘴角的笑染上了浪荡。 今夜过后,谢南星就会变成那在他新婚之夜,主动爬上东宫太子床榻的下贱之人。 他夏陵倒要看看,沈烬墨会不会为了一个男人,甩他两鞭子。 黎源今日亦穿得喜庆,深蓝色的锦袍用红色滚边,在宫灯的映衬之下,显得人如冠玉。 夏陵多瞧了一阵,眼中闪现出惊艳的光芒:“黎卿今日这番打扮好生俊朗,看来往日是孤的差事磋磨了黎卿这副容貌。” “殿下过誉。”黎源低头拱手,被夏陵这一夸,脸还真红了几分。 “如今一切准备都已做好,这茶壶里倒出的每一盏茶都有问题,而最后这下药的罪证会在谢南星坐过的马车上被发现。” “缘由臣都已经找好,因着他觉得四品官员之女都能攀上天家,他也动了此等心思。” 满意的点了点头:“那壶酒你先拿着,孤在旁桌敬酒之时,切莫拿混了。” “您放心,臣拿项上人头担保,此事必然不会有错。” 得了黎源这番承诺,夏陵心底最后的彷徨驱散。 染上俗欲的眸子看向谢南星,夏陵一颗心被勾得痒极了:“既如此,孤也到了要亲自去敬酒的时辰了。” 酒过三巡,刚同陈萝在马车里打了一架、脸上挂彩的夏彻坐在了谢南星身侧。 环视满桌子的熟人,夏彻当即便主动张罗起了这方热闹:“本王方才猎虎去了,来迟影响众位开席,自罚三杯。” 夏彻是这桌酒席上身份地位最高的,这洛安自来就是最讲究门第的场所,故夏彻未来,这席间无人敢动筷子。 夏彻主动举起酒杯,这席间众人纷纷附和,谢南星看向夏彻的目光有些犯怵,最后似乎又因着畏惧夏彻的权势和地位,战战兢兢端起了酒盏。 “谢公子可别喝酒,沈大人刚刚才来叮嘱,我等可答应了沈大人帮他看着你。” 席间有人主动开了折扣,夏彻便顺着台阶往下走,将谢南星准备喝酒的动作压下: “谢南星你别喝,你家沈大人拿鞭子甩夏城的事本王可知道,真让你喝酒了,本王指不定要挨鞭子了。” 话音刚落,临时被夏陵拿过来陪着他敬酒的夏城,恨恨看了夏彻一眼。 有些人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管不住这张嘴,迟早要吃大亏。 夏陵端着酒盏走到谢南星所在酒桌之前,从黎源手里拿过酒壶,先给自己斟上一盏酒: “今日孤大喜之日,邀众位共饮此杯,同享喜庆。” 酒杯刚举起,夏陵便骤然发现谢南星的酒盏里没有酒水:“黎卿,这般大喜之日怎可无酒,快给谢公子满上。” 第148章 谢南星,你不想喝这茶? 黎源闻言接过夏陵手里的银壶,直接将谢南星面前的酒杯斟满。 因着敬酒之人是夏陵,这满座就只有夏彻敢开口:“夏陵,忘衡刚来叮嘱了一圈,说不让谢南星喝酒,真把谢南星身子骨喝坏了,他必然要跟你急。” 夏陵一听这话,笑了笑道:“瞧孤,刚刚去正厅敬酒就听父皇说了这事,刚刚多喝了几杯便忘了此事。” “沈大人可是这桩婚事的大功臣,谢公子是沈大人的房内人,孤自当安排妥帖。” 黎源闻言走到谢南星身侧,将拿酒杯里的酒水倒掉,用热水涮洗杯子之后,重新给谢南星斟上茶。 谢南星拿着眼前这杯茶水,心慌到手不住颤抖。 专门替他备下的茶水,允他以茶代酒,谢南星自问没有这般能耐。 下意识将目光看向正厅所在之处,刚刚沈烬墨便同他说了,若有无法掌控之局面,可直接乱了这酒局,事后自有他来收场。 见谢南星并未端起酒杯,夏陵笑着开口:“来,共饮此杯。” 周遭之人颇为和乐的喝完杯中酒水,独谢南星端在手上的茶盏还是满的。 夏城在夏陵的暗示之下,阴阳怪气开口问道:“太子特地为谢公子换了茶水,谢公子现在已经嚣张到,连太子的面子都不愿意给了吗?” 谢南星状似被这话吓到,透亮的眼眸含着略微惶恐,看了一周这酒桌上不久前受过沈烬墨嘱托的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躲闪,那就是所有人都明白这杯茶水有鬼,但没人愿意为一个谢南星去得罪正得圣宠的东宫太子。 酒桌乍然宁静,夏彻侧目看向谢南星:“谢南星,你不想喝这茶?” 这话,谢南星自然不好答,而夏彻本就不需要谢南星答。 一手端过谢南星手上的茶盏,夏彻笑眯眯道:“正好本王刚刚猎虎猎得有些口渴,本王帮你喝了。” 一口饮尽杯中茶水,夏彻细细回味了一番:“好茶。” 话音刚落,直接夺过黎源手中的茶盏,牛饮起来。 因着这番举动,这些个围站在桌前的人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夏彻在这洛安做事惯来没个规矩,众人自然不是为这般行为担忧,而是为这被夏彻喝下的茶水担忧。 变故突生,若再去备下茶水自然是太过刻意。 夏陵一口气堵在胸口,看着夏彻的眸光满是怨恨。 可夏陵也明白,事已至此,他如今只能让所有人误以为夏彻接下来的所有反应,都是因为醉酒。 黎源反应极快,亲自端着酒盏又给夏彻将酒盏满上。 “来,孤再单独敬逍遥王三杯。” “本王多谢太子。”夏彻喝完三盏酒水,眼眸中染上了迷糊:“本王再敬太子三杯。” 一来一往之间,夏陵和夏彻喝完了一小银壶了酒。 黎源适时出现:“太子殿下,您今夜还要洞房,可不能再喝了。” 夏陵脚下的步子有些虚浮,一手撑住黎源的手,大着舌头道:“孤今日喝得畅怀,下次再与逍遥王共饮。” 夏彻举着酒杯,也摇晃道:“自然,自然。” 一众东宫侍从扶着夏陵离了宴客厅,待到人迹罕至之时,夏陵原本迷糊的眼眸又染上了不甘。 握着银杯的手生生用力,将银杯捏做一团。 黎源扶着夏陵在游廊上坐下,一手安抚的拍着夏陵的后背:“太子殿下,您放心,您想要的臣必然会送到您榻上。” 夏陵眼中依然闷闷,拿着离黎源最近的那个银壶倒了两盏酒。 一杯握在手中,一杯递到黎源手边:“黎卿啊,孤心里苦啊。” “夏彻这些年从孤这里抢走的东西太多了。” “父皇的宠爱,陈国公的嫡女,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如今孤想羞辱沈烬墨泄愤之事,他都剥夺了。” 主臣二人将酒水一杯一杯喝下,喝着喝着又空了一个银壶。 夏陵便极其自然的将另一个酒壶拿了起来,继续和黎源就着这夜色,一边哭诉,一边饮酒。 -- 宴席过半,谢南星的眸光一瞬都没有离开过夏彻,瞧着夏彻跟个没事人一样同人喝酒猜拳,他有些怀疑夏陵其实并没有下那般情药。 但下一瞬,谢南星便不这般想了。 因为刚开春不久的日子,被夏彻坐在身下的凳子便已经湿透。 不是不难受,而是夏彻这人,太能忍了。 而夏彻这般忍耐,自然是因为知晓了自己所中之药,且不愿将陈萝拉入困境之中。 谢南星此刻有些彷徨,他不知道他是该成全陈萝的决绝,还是该成全夏彻的隐忍。 可现实却并没有给谢南星彷徨的机会。 因为夏陵怎么可能会下那等能靠着忍耐挨过去的情药。 夏彻举起的手开始颤抖,眼中开始冒出红血丝,就连同人猜拳的手都在抖。 谢南星不敢拿夏彻的性命来赌。 夏彻的肩膀上,也背着无数人的未来。 谢南星拍了拍夏彻的手,问道:“王爷,您还好嘛?” 这一问,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夏彻如今的失常吸引,热闹的酒桌骤然安静。 “本王无事。”夏彻扬手道:“太子这酒着实上头,本王如今只是有些发热而已。” “来,我们继续喝。” 话音刚落,能将人彻底吞噬的情欲汹涌席卷,夏彻握住瓷杯的酒盏猛然用力,生生将那瓷杯捏碎,掌心开始渗出鲜红的血液。 忍耐即将突破极限,夏彻双眸化作鲜红,手下一个不当行直接将酒桌上的布帘扯过,碗碟撞击的声响传出,黎源当即借题发挥。 “来人,逍遥王醉了,快将其送回逍遥王府,赶紧去女席那边告知逍遥王妃。” 这话音刚落下,早早候在暗处的东宫侍卫便抬着软榻过来。 “本王没醉,本王还要喝。”夏彻一手将身上的袍子扯开,一个劲儿的嚷嚷着,却敌不过那些东宫侍卫手上的力气。 强硬的将夏彻的反抗压下,这些侍卫不敢让夏彻在这里多留一瞬。 但凡召唤太医来给夏彻处理手上的伤口,那些不能袒露的秘密便会毁了这酒席。 谢南星自然放心不下此刻的夏彻,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摸摸跟在侍卫身后追了上去。 第149章 太子这蠢是装的 谢南星借着身形瘦弱藏在了东宫正门的石狮子后头,甫一藏好,便见陈萝风风火火的朝着马车走来。 瞧着那被用软榻抬出东宫的夏彻,陈萝毫不留情的嘲笑道:“夏彻,这才多久你便喝醉了,你也太不中用了。” 原本将夏彻按在躺椅上的侍从莫名松了力气,染上浓墨的眼眸,在瞧见陈萝的那一瞬化作了显而易见的欲。 翻身离开软榻,夏彻朝着陈萝走去的步子透出从所未有的势在必得。 脚步在离陈萝尚有三步之余的地方停下,双目无声对视,带着无声的询问。 下一瞬,夏彻将陈萝直接扛上肩膀,直接上了逍遥王府的马车。 马车朝前驱使,抗拒与挣扎之声从马车传出: “夏彻,你疯了了,快放开我。” “夏彻,我花大价钱做的衣裳,还没展示,你快让我回东宫。” 马车彻底消失于眼底,侍卫抬着软榻重新入了东宫。 谢南星从石狮子之后走出,走下台阶看向那黑漆漆的前方,沉沉的叹气之声从谢南星鼻息之间传出。 谢南星在心疼陈萝。 为了夏彻,陈萝将自己的骨血生生打碎,又一点一点将自己重新拼凑,才成为了如今的模样。 不存在什么喜不喜欢现在的自己,因为选定夏彻的那一瞬,陈萝便没有选择。 皇权啊,可真是一个吃人的怪物。 它吃的不仅仅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它蚕食的还是一颗颗鲜活的灵魂。 晚风吹来,在喜气洋洋的婚宴对比之下,谢南星莫名感受到了阴寒。 重新踏上那玉石台阶,谢南星站在了东宫的正门之上。 透过东宫那一扇又一扇敞开的大门,谢南星瞧见那身穿新郎官服的夏陵,似乎被一男人抱在怀里。 那抱着夏陵的人在无人窥见的角落,一跃而起,不知入了那间厢房。 距离有些远,谢南星不太好判断那抱着夏陵的男人是谁。 单从那身衣裳来看,谢南星觉得有些眼熟。 那是,黎源! 今日是东宫太子的新婚之夜,夏陵竟然不去同太子妃圆房? 随即,谢南星又想通了。 夏陵今日本来就没想过同太子妃圆房。 如果不是今日这一出各方势力合力造就的顺水推舟,此刻那被带入屋内的,应当是他谢南星。 想到这种可能,谢南星看向那背影消失方向的目光,暗含杀气。 渐渐的,谢南星又觉得这种可能绝对不会发生。 因为沈烬墨会救他。 关闭的正厅之门被开启,夏弘身后跟着一众宗亲朝着东宫正门而来。 甫一瞧见那道明黄色的身影,谢南星当即下跪,恭敬匍匐在了玉石地板之上。 行至谢南星跟前,林公公将谢南星搀扶起身。 夏弘仔仔细细端详了谢南星一阵,笑道:“南星回来有段日子了,如今瞧着精神头比之前好了不少,看来还是忘衡亲自养的人才能生得这般好。” 谢南星轻声应允:“多谢皇上挂怀,南星身子能有机会恢复到如今程度,多亏了皇上赏赐的两朵七叶重瓣莲。” 夏弘满意于谢南星的识趣,笑着问:“这酒宴才过半,怎么就出了这宴席?” 谢南星顿了顿,又道:“刚刚逍遥王醉酒直接将那席面扯掉了,草民有些不适应这等场合,便干脆守在这宫门等沈大人带我一道归家。” 如夏彻那般浪荡于声色之间的人,怎么可能会轻易醉酒? 夏弘心中虽有疑虑,但面色依然含笑:“原来是朕影响了你们小两口,忘衡你今日别送朕了,好好陪着南星。” 沈烬墨移步站在谢南星身侧,拱手道:“谢皇上隆恩。” 目送御驾离去,沈烬墨下意识握了握谢南星的两只手,觉得指尖有些凉,便让谢南星将手钻进了自己的衣袖里。 谢南星也不客气,一只放进沈烬墨的衣袖,一只塞进沈烬墨的掌心,边走边退的看着沈烬墨笑。 月光清冷,东宫喜庆,而只有二人之间,是温柔缱绻。 坐上马车离开皇宫,谢南星想了想,便觉得刚刚看到的事情要让沈烬墨知晓。 谢府如今依然有夏弘布下的钉子,沈烬墨拍了拍马车车壁,墨平便驱赶着马车绕着洛安兜着圈子。 附在沈烬墨耳畔,谢南星小声道:“沈烬墨,我瞧见瞧见一男子施展轻功带着太子进了寝殿,我觉着那男子有些像黎源。” “而两人瞧着都像是中了情药。” “但黎源是文臣,不会武功,有可能是我认错了。” 沈烬墨将谢南星抱进怀里,宽厚的手一下一下抚摸着谢南星的脊背,神思略微一转,思路乍然之间便明了起来。 “是黎源。”又摸了摸谢南星的手,觉得还是不够暖,便直接将谢南星两只手都放进了衣裳里面。 “黎源是皇上的人,为了避嫌,他必然不敢这般行事。” 谢南星眼睛一瞬瞪大了:“所以太子设计我不成,最后选择了设计黎源?” 沈烬墨觉得谢南星这般模样好生好看,双手捧着谢南星的脸便亲了谢南星一口:“从今日这事来看,那就是太子这蠢,是装的。” “而得到黎源的心,让黎源为了他背叛夏弘,则是蓄谋已久。” “至于今日这事,那就是顺势而为的试探,黎源从了他,那他便得到了黎源的心。黎源不从他,那就会把他送进太子妃寝殿。” 谢南星抿了抿唇,他骤然意识到,这洛安城哪怕是一只蚊子都是有两副面孔。 如今看来,谢南星只在洛安看见过一个真蠢的。 八皇子夏城。 细细盘了一番夏陵这一年多来的变化,谢南星问:“沈烬墨,他是从韩郡主事发之时便开始装蠢的?” “不是。”沈烬墨摇头:“他是在那事失败之后,发现自己还能全身而退,便意识到黎源是谁的人。” 谢南星头皮莫名一紧:“那黎源露馅的事,皇上知道吗?” “皇上不关心夏陵知不知道这一切,他是君王,他不用猜任何人的心。” “拿不出结果,不论夏陵还是黎源,都得死。” 第150章 阿萝,我求你现在下马车,好不好? 谢南星沉声道:“所以夏陵在所有势力被砍掉之后,除了装蠢,除了满足夏弘得所有期待,没有第二种选择。” “那他谋算我,皇上知道吗?” “皇上不用知道。”沈烬墨思索了一瞬,选择将全局更赤裸的摆在谢南星面前: “他站在那万刃之巅,整个洛安乃至全天下,都只是他手中的棋子。” “他不在乎每一颗棋子是怎样想的,他只要让每一颗棋子待在该待的地方,做着该做的事情。” “比如今日夏陵对你的谋算,他压根不需要提前知晓,他只需知晓夏陵必然要通过伤害你,来离间你我的关系就好。” “至于具体什么时候做这个事情,他只会把命令下达给黎源,或者说,应当叫他岁二。” 谢南星眉头缓缓拧在一处,问:“所以夏陵今日冒险一试,是棋子的自救?” “是。”沈烬墨觉得谢南星的耳垂也有些可爱,咬了一口便松开了。 松开之后又借着烛火看到了那留下的齿痕,拧起的每一丝神色都透出心疼。 轻轻用唇蹭着,柔柔用言语哄着:“乖乖,不疼不疼。” 酥麻从耳垂扩散到四肢,谢南星在沈烬墨怀里微微颤抖,落在沈烬墨胸膛上的手失了克制,留下一串清晰的指甲印。 抬手捶了捶沈烬墨的胸,又害怕沈烬墨再作乱,直接捂住了沈烬墨的嘴:“那皇上这般做,到底想要什么?” 舌尖燎过谢南星的掌心,惊得谢南星仿若那惊弓之鸟,连忙将手收了回来。 双目对视,沈烬墨眼中是又柔又浅的笑意,并没有谢南星熟悉的欲。 心放进肚子里,谢南星重新压在沈烬墨的肩膀,玩着沈烬墨的头发。 “自从我回到洛安,他就开始在享受权力带来的为所欲为。” “他敢这般,是因为这世间有一个我,可以替他将曾经和未来的所有污名都担负。” “待到一切事了,他只需要杀了我给天下臣民一个交待,这后世史书及天下臣民都只会觉得他是识人不清,可贵在迷途知返。” 谢南星心头酸酸涨涨,连呼吸也带上些许难受:“沈烬墨,我们要一起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头,你知道吗?” “我知道。”沈烬墨将谢南星抱紧了几分:“谢南星,我答应过你我会活着,我不会食言。” 自宫门而出的逍遥王府马车,并未径直朝着逍遥王府而去,而是转道朝着离宫门更近的定国公府而去。 夏彻靠着离陈萝最远的马车车壁,两手紧紧攥住车臂,眼眸紧闭不敢多看坐在马车上的陈萝一眼。 忍耐早已突破极限,纵无武功修为,马车坚硬的车壁,亦被夏彻扣出了无数细碎的木屑。 定睛一瞧,会发现夏彻的指甲缝已经被染红。 不久前陈萝给夏彻把过脉,夏彻中下的情药名唤“春宵度”。 没有任何解药,若中药之人意志力坚定,有强撑之契机。 可纵然强撑过去,因着心肺经脉受损,恐难活过三十。 夏彻口腔中的血腥味开始变得浓郁,来不及吞咽的鲜血顺着嘴角落下。 马车停在定国公府门口,夏彻乍然睁开凤眸,猩红的瞳仁宛若被鲜血洗过,是直白的欲望。 愈是克制,愈是难耐,愈是狰狞,夏彻此刻的嗓音愈是温柔:“阿萝,你今夜先回国公府,可好?” “江山百姓扛在肩膀上,殿下这药必然要解。”陈萝并没有急着靠近,柔和着嗓音将真相重复:“我若不在,殿下是要去找别的女子吗?” “不会。”夏彻坚定的摇头,嘶哑着嗓音说着轻哄的言语:“阿萝,我不会找旁人,我自己能解决。” “阿萝,我求你现在就下马车,好不好?” 这番软语祈求,放在过往任何一次,陈萝都会应允。 可这一次,陈萝不会。 从座位上起身佯装要下马车,在夏彻放低警惕的那一瞬,陈萝骤然凑到夏彻跟前,咬住夏彻的喉结。 手,在抖。 脸,霎红。 陈萝将自己埋进夏彻的怀里,紧紧抱着夏彻:“殿下,阿萝愿意。” 陈萝想给夏彻生一个孩子。 一个能够将他们两人捆绑的孩子。 一个夏彻再也不会时时想着同她切割的孩子。 一个能让他们失去一切,却又有机会重新拥有一切的孩子。 话本子里看到的情节开始在陈萝脑海跳跃,陈萝贴着夏彻失控的心脏,一手落在夏彻的腰带之处,生涩的诱惑之言从陈萝口中说出。 “殿下要将阿萝绑住,阿萝才会任殿下处置。” 夏彻疯了,彻底疯了。 一半理智被“春宵度”吞噬,一半理智被陈萝的执念击溃。 拿着披风将陈萝包裹,骤然降临的两人将定国公府上上下下都惊动。 今日因病未曾赴宴留在家中的秦氏,听到响动便从正院疾步而出。 瞧着夏彻此刻的狼狈模样,瞧着此刻紧紧相拥的两人,秦氏当即下令将府门紧闭,立即安排人将绣楼的一应准备做好。 两人同入绣楼,所有丫鬟婆子全部退到院门之外,当院门被关闭的那一瞬,夏彻心底的巨兽彻底挣脱了囚笼。 凶狠痴缠的吻透着生涩与焦躁,直将两人的唇磕到出血。 可现在的两人谁也顾不上这细微的疼。 陈萝双腿紧紧锁住夏彻的腰,夏彻意会的将陈萝拦腰抱起。 从府门到院门,从院门到卧房。 从月过柳梢到晨光初绽。 从呜咽呼痛到再无反应。 最后,夏彻在日过中天之时,才将那“春风度”彻底解了。 床榻早已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可比这床榻更为狼狈的是陈萝。 从红润的唇到嫩白的脚,压根找不到一块好的皮肉。 纵然被折腾到数次昏迷,陈萝嘴角依然带着笑。 是心满意足,孤注一掷的笑。 昨夜发生的一幕幕,近些时日收到的情报,开始在夏彻脑海中拼凑。 床铃摇响,秦氏安排的心腹当即将屋内狼藉收拾,但当仆妇看到那床上星星点点的血迹之时,容色开始浮现异样的光芒。 但没有人多说一句话,只是将房间收拾之后,离开了绣楼。 视这些人的反应,夏彻抱着陈萝直接入了温泉,小心翼翼将陈萝身上的狼藉清理,伤口包扎,再拿着那毛茸茸的狐狸皮子将陈萝细细包裹。 稳步回到房间,夏彻抱着陈萝钻入被窝。 睡姿从最开始的平躺,到将陈萝轻轻揽入怀中,最后变成紧紧相拥。 空悬数年的心,在这一刻变得充盈。 原来勇敢一些,任性一些,也不见得就是绝路。 “殿下,疼。” 呼痛的嘤咛之声传来,夏彻赶忙松开了力度,瞧着怀里眉头微蹙的陈萝,笑了。 缱绻一吻落在陈萝眉心,喑哑的嗓音含着浓情:“阿萝真傻。” 第151章 岁一,你觉得岁二有何不妥? 大夏皇宫 岁一双膝跪地,虔诚匍匐于金殿之下。 夏弘没有开口,岁一便更不可能开口。 将书桌上堆积成山的一小半折子批阅完,夏弘才将正眼落在岁一身上。 没让岁一监控沈烬墨的这一个多月,夏弘连些许乐子都没得听。 有了这番对比,夏弘才更全面的意识到岁一和别的暗卫比起来有多不同。 整个暗卫司,只有岁一一人的轻功,足以在沈烬墨毫无察觉的情况之下,监听沈烬墨的行踪。 “平身。” “谢主隆恩。” 扎扎实实磕下三个响头,岁一起身立在一侧,见夏弘依然没有表明来意,岁一便知晓今日还有人要来。 过了将近半盏茶的功夫,脸戴金色面具的岁二在林公公的引领之下入了金殿。 “属下来迟,请皇上恕罪。” 双膝跪地,因着忽然发生了些许超出控制的意外,岁二今日面对夏弘之时,再无往日的游刃有余。 仔细一听,言语之间甚至透出几分少见的嘶哑。 夏弘眉头一拧,多看了岁二一眼,才道:“起来,将昨夜的事情都说一说。” 岁一听着这番安排,欢愉开始顺着脚底爬上心头。 能让他听取岁二如今所行之事,是夏弘在对他施恩。 而施恩的目的自然是因为夏弘对他的嫌疑洗清,而他马上又能重新回到谢府。 日后啊,时时刻刻都能再见到杨槐。 再加上岁一昨夜从沈烬墨得来了些许消息,但凡岁而露出一点马脚,这暗卫司此后再也不存在岁一与岁二的争权了。 此后的暗卫司,便由他岁一说了算。 “沈大人重回洛安那日,太子入宫之时意图拉拢沈大人失败,还被沈大人促成了婚事,便怀恨在心。” “属下瞧准太子对谢南星一直都有占有之心态,为了让太子激怒沈大人,便诱导太子对谢南星下情药,可这事最后却被逍遥王打乱,谢南星全身而退。” 夏弘侧目看向岁一,岁一便接过了话头:“因着那情药颇厉害,逍遥王与王妃离开皇宫后来不及回逍遥王府,直接去了离皇宫更近的定国公府。” “一夜春宵之后,属下听到那府邸的婆子在窃窃私语,说逍遥王和逍遥王妃成婚四载,却于昨夜才圆房。” 夏弘双手合拢于胸前,将岁一与岁二的话凑在一块,他便清楚的知道,昨夜那般局面必然不是夏彻想要的。 夏弘一直都知道夏彻必然不蠢,夏彻如今这一生所求,只是为了逍遥自在过着日子。 而这般性格之人,为免引火上身,必然不会让陈萝乃至任何一个女子,有任何怀上他孩子的契机。 因为一旦怀孕,有了子嗣,他必然对夏彻起疑心。 而来自天子的疑心,迟早都会让夏彻拿命来交待。 那昨夜的意外,难道真的只是一出意外? “你们此事之谋算,可有旁人知晓?” 岁二重新跪地:“此事乃属下一手操办,除属下和太子,绝无第三人知晓。” 顿了顿,岁二又补充道:“太子有同旬澜说过要把谢南星的座位往前挪一挪。” 夏弘思索着旬澜其人,并不觉得他是一个会玩这般阴谋之人。 更何况谢南星的座位这般安排,从身份地位来说,其实并无不妥之处。 且岁二与夏陵这般愚蠢到满是纰漏的打法,极其符合夏陵如今的处事风格。 夏弘朝着岁二挥手,道:“退下。” 岁二领命躬身离去,岁一下意识侧头看了一眼岁二离去之时走路的动作,又匆匆将目光收回,重新低下头颅。 而就是这一回头,一低头的动作,足以让夏弘品出几分特殊的意味:“岁一,你觉得岁二有何不妥。” 岁一状似踌躇,带着些许不确定道:“他走路的姿势,有些像沈大人与谢公子圆房之后,谢公子第二日的姿势,但瞧着没有谢公子那般严重。” 岁二今日之动作自然没有任何异样,如他们这般在黑暗中厮杀出来的人,怎么可能这么点疼痛都忍不了。 岁一今日赌的就是夏弘在听到岁二不同于往日的嗓音之后,生出的疑心。 岁一敢这般赌,一来是沈烬墨提前透露给他的消息,二来是夏弘这人从来不信任任何人。 面对如岁一这样的暗卫,夏弘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喜怒,因为他觉得这些活在暗夜里的人,不配。 眉头紧皱,不满之感将其层层笼罩,夏弘怒道:“小林子,给朕去查昨夜的东宫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公公已经许久未见夏弘这般生气,当即便亲自去将这事安排:“奴才遵命。” 将杯中温热的茶水喝尽,夏弘看着岁一:“谢府现在的那个暗卫不顶用,你将他召回暗卫司,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杀了。” “是。”沉静应声,岁一并不因此等手段而生出一丝旁的情绪。 这些年因着不能顺利完成任务,被当众凌迟的暗卫已有上千。 除了岁一之外,任何被安排进谢府的人都会是这个结局。 无关乎这人是何人派来的,任何人只要发现自己被监视,都会有抵抗。 以沈烬墨这般修为都无法发现这个暗卫,那反而会让夏弘觉得沈烬墨和岁一早就勾结在一处。 而岁一当日能拥有那一线生机,是因为沈烬墨必须要给夏弘以安全感。 若整个暗卫司无人能监控沈烬墨,那夏弘便不敢用沈烬墨这人。 “岁一,朕原本一直在思索你和岁二,谁才能全权接管暗卫司,今日这事你也看到了,朕自然是更信任你的。” “叩谢皇上对属下的信任,属下必然不辱使命。” 夏弘坐在龙椅之上,就这样静静审视了好一阵岁一。 从被选入暗卫司到靠着厮杀夺下岁一这个名字的所有经历,一一浮现在夏弘脑海。 这暗卫司若连岁一都不可用,那整个暗卫司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去,忘衡那臭小子精得很,你也别急着立即入了谢府,找准时机莫让他察觉。” “这事但凡出现任何纰漏,今日那个暗卫,便是你明日的下场。” 第152章 阿萝怀孕了,孤要离开洛安 岁一离开金殿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将东宫一应事宜摸清楚的林公公便入了金殿。 俯身在夏弘耳畔说了几句,林公公握住拂尘的手心染上了湿意。 夏陵此举太过大胆冒险了。 可若不是岁一今日点破,指不定还真让夏陵瞒天过海了。 棋子意图挣脱执棋之人的控制,夏弘这掌控天下的人,如何能忍? 握在手里的茶盏被生生摔碎在地,书案之上的奏折被夏弘一手拂开。 金殿内外所有人被这盛怒吓到匍匐跪地,春风吹入金殿,驱不散这殿内的严寒。 就在所有人担心自己因着被迁怒而被砍头之时,夏弘忽然就笑了起来:“小林子,他怎么就不知道和夏彻学学呢?” “最起码能保住命,你说是不是?” 林公公小心翼翼掏出帕子擦掉脸上的冷汗,重新从地上站了起来:“这一年下来, 连老奴都信了太子真的懂事了。” 懂事二字惹得夏弘嘴角的讥讽又浓了几分:“没用的东西,竟然想出这等用自己的身子笼络岁二的法子,朕都嫌他丢人。” 林公公给夏弘添上了一杯清火的茶,他明白他此时该说什么:“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这教养之人不同,这天皇贵胄也当自有差别。” 夏弘端起茶杯,当即想起了钟落月:“他娘是个会爬朕床的下做东西,他就是像足了他娘。” 这话林公公不敢答,随即跳了话头:“岁二昨夜应当是被设计的。” 夏弘嘴唇微抿:“可今日他瞒着朕,却是真的。” 林公公并不敢附和这话,如果岁二选择坦白,也得不到什么好结果。 一个活在黑暗中的人,对自己谋算的人动了心,本就是死罪。 夏弘抬头看向殿门之外的春光,问:“小九前些日子是不是满了十二?” “是,您还让奴才特地去送了生辰礼,九皇子那鲜少笑的人,收了礼物之后也透出了喜气。” “十二岁,不小了,也是时候出来经历风雨了。” 夏弘沉冷的嗓音隐隐透出了兴奋,夏启死了十三年了,他到了开始享受自己战果子的时候了。 “让旬湛明日来及见朕。” 夏弘两手撑着龙椅起身,一步一步走下金玉垒成的台阶,朝着金殿外走去。 林公公并未问夏弘要去何处,可看着夏弘迈出去又收回来的步子,林公公心中有了答案。 夏弘想去纤云宫,可夏弘最终没有跨过这道门槛 夏弘希望即将发生的一切,都是意外。 他希望他在钟元元眼中,是个有担当有底线的男人。 两月后 子时将至,墨黑笼罩洛安,属于夜游人见面,在此刻登场。 沈烬墨自谢府暗道而出,按照白日收到的密信指引,与独自坐在暗室的夏彻碰了面。 隔着一方书桌对立而坐,夏彻将温茶递到沈烬墨跟前。 没有任何寒暄,夏彻直接阐述自己的目的:“忘衡,阿萝怀孕了,孤要离开洛安。” 沈烬墨容色沉冷,面对此刻的夏彻与面对这洛安勋贵之时,并无二致:“夏彻,我为何要帮你?” 夏彻今日既然约见了沈烬墨,那谈的就不是旧情,他要谈的是筹码和代价。 在这洛安城,没有永远的朋友,更没有永远的敌人,有的只是永远交换的利益。 将压在手下的百官名录递到沈烬墨跟前,夏彻道:“这是孤送给你的第一件礼物,有了这个,田定现在所做的事情,才叫有的放矢。” 沈烬墨将百官名录原模原样的退到了夏彻跟前:“夏彻,这洛安城内的任何一个官员,我想杀就杀。” “哼。”眉眼含笑,夏彻读懂了沈烬墨最终的目标:“沈大人想要的是在这洛安肆意妄为,那孤的第二份礼物,你必然不会拒绝。” 沈烬墨微微挑起下巴,眸中透出饶有意味的光芒。 “亲手构陷先帝太子造反,将先帝太子贬谪出洛安,继而拿着先帝太子的人头,当作你向夏弘投诚的头一件厚礼,你要与不要?” 沈烬墨一侧嘴角有了弧度,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这册子是你给旬湛准备的?” “是,旬湛站在小九身边,他拥有更多的理由与立场,去将这些人利用起来。” 沈烬墨问:“你白白给他?” “哼。”夏彻端起茶盏与沈烬墨隔着半张桌子对碰:“他把有些内容放到该放的地方,孤才能将剩下的名录交付。” 沈烬墨与夏彻对视,对于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两人心照不宣。 “陈萝这胎坐稳了吗?” “没坐稳孤必然一点风险都不敢冒。” 沈烬墨的容色松了几分:“九皇子是外祖的孩子?” “忘衡,这不重要。”夏彻眼眸平静,并未泄露一丝多余情绪:“他是母后的孩子,这一点就足够孤对他保有善念。” 没有夏域,以钟元元对夏启的感情,她必当追随而去。 是夏域,让夏彻和夏欣没有成为没娘的孩子。 月光透过窗户刺入屋内,沈烬墨不愿将这大好的时光浪费在夏彻身上,而夏彻自然也不想同他待在一处。 沈烬墨从座椅上起身:“夏彻,这一份礼,我收了。” 夏彻坐在椅子上并未动作,看着沈烬墨背影消失的方向,夏彻道:“忘衡,这洛安孤交给你了。” 没有回头,没有应允。 其实沈烬墨今日本不该来。 可他答应了谢南星,他会陪着谢南星活到白发苍苍。 沈烬墨,最后不能死啊。 烛火摇曳,谢南星身上披着一件薄衫坐在八仙桌旁,一手翻看着杨槐今日晚间递过来的账本,目光频频投向屋外。 这般账本自然不需要谢南星这般着急去看,但谢南星起夜之时没有见到沈烬墨,便再也睡不着了。 手下的账本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谢南星便干脆提着灯笼朝着院门而去。 若非此刻时机不合适,谢南星是想直接去府门等着沈烬墨归来的。 夜色极黑,两道黑漆漆的人影并不好认,谢南星却一眼看出朝正院而来的两人中间,哪一道才是沈烬墨。 并不急着朝着沈烬墨走去,谢南星朝着沈烬墨的方向,浅浅笑着。 隔着尚远的距离,沈烬墨瞧着那盏烛火所在之处,一瞬落到谢南星跟前:“怎么起来了?” 第153章 乖乖,我爱你 谢南星将透着微凉的手,钻进沈烬墨宽厚温热的手掌中:“怕你找不到回家的路,所以我来接你回家。” 沈烬墨拖住谢南星的两条腿,将人抱入怀中,朝着卧房走去,压根没再管刚刚同岁一谈的是何事。 摸了摸谢南星这单薄的穿着,沈烬墨忍不住念叨:“你这身子骨还要不要养了?” 两手搂住沈烬墨的脖颈,手里握着的灯笼随着沈烬墨行走的动作微微晃动,谢南星软软道:“都入夏了,不冷。” 沈烬墨先是摸了摸谢南星的手,一手落在谢南星后背,轻拍带上了些许力气,聊作警告:“你手这般寒凉,哪里不冷?” 谢南星一口咬住沈烬墨的唇,又在沈烬墨即将反攻之时退了回来,贴着沈烬墨的耳朵道:“你等会摸摸我,你就知道我凉不凉了。” 这话带着很直白的暗示。 托住谢南星的动作明显一滞,沈烬墨想起墨平今日同他说,成阳秋昨日来过,还换了方子。 再联想到谢南星这般动作,沈烬墨的心开始微微颤抖,于动作之上,自以为未曾泄露分毫。 将谢南星放在床上,沈烬墨拿过谢南星手里的灯笼放在小几之上,动作娴熟的脱了谢南星的鞋袜,将谢南星那白嫩的脚丫子握在掌心捏了捏。 “谢南星,你脚真的暖和起来了。” 这一句话,像是直接宣告了谢南星今日的结局。 且谢南星极其期待这个结局。 将被沈烬墨捏在掌心的脚抽回,直接踩上沈烬墨的胸膛,惯来透亮的眼眸透出丝丝诱惑。 “沈烬墨,你说这年头猪养到膘肥体壮了,是不是就可以被端上桌了?” 一吻落在谢南星脚背,沈烬墨直勾勾的看着谢南星:“明日想不想去宫学?” 沈烬墨有些明知故问,谢南星这生意忙起来了,床上的花样也玩的多起来了,这宫学那是隔三岔五便翘课。 “沈大人,在下不仅明日不想去宫学,但凡沈大人努力点,接下来半月都可以不上宫学。” 沈烬墨前段日子过得宽松,但最近骤然忙碌了起来,谢南星虽然对那颠鸾倒凤之事颇为向往,但也没想在这等时候添乱子。 直到今夜的沈烬墨归来,虽说喜怒不形于色,但谢南星知晓沈烬墨最关键的一步棋子落下了。 所有纵然天色已经极晚,谢南星也想好好庆祝一番。 从床榻上起身,光脚踩在地毯之上,一步一步凑近沈烬墨。 手,先是解开了沈烬墨的腰带,蓝白相间的宝石落在凳子上,发出既清脆又沉闷的响声,宣告着今晚的正头戏即将被抬上来。 手重新放在侧边的系带之上,轻轻挑开沈烬墨出门前亲手系好的结:“沈大人,您做的那些准备,都放在哪里了?” 沈烬墨那心尖尖啊,因着谢南星绵软靡丽的嗓音,快要同那跳动的心脏分崩离析。 配合着谢南星将身上所有的衣裳除下,沈烬墨身上只剩下一条黑色的亵裤,谢南星倒是还穿的整整齐齐。 借着昏黄的烛光,谢南星的微凉的手颤抖着摸着沈烬墨的胸膛,摸着摸着,便开始上嘴。 咬着咬着,就把自己给咬着急了。 沈烬墨被谢南星这毫无章法的动作惹到急躁,青筋凸起的手猛的一扯,满地都是破碎的布料。 谢南星仿若被这番变故惊到,抬起的眼眸装上惊恐:“沈大人这是作甚?莫不是要强抢民男?” 可谢南星接下来的动作,丝毫不像被胁迫的样子。 他在担惊受怕之下,竟然直接跳上了沈烬墨的腰,投入了沈烬墨的怀。 从善如流,沈烬墨搂着人朝着温泉池而去:“沈某觊觎谢公子良久,总算让沈某逮到机会,沈某自当要让自己得偿所愿。” 两腿踏入温泉池,破开那莹润的温泉水,走到了温泉池子中间那莲花台上。 将谢南星放在高台之上,没及腰间的温泉水衬得谢南星,就像那刚化作人形的莲妖。 藏在莲花台上的暗格被打开,沈烬墨立在温泉池子之中,将那红绸轻轻一晃,便传出清脆之声响。 温泉水将谢南星蒸腾出一层红润,谢南星不甘在这场春光中落于下风:“沈大人就这些个手段?” “你若不行,不如换我来。” 闷声一笑,沈烬墨不急不躁的凑近谢南星,染上滑腻的手没入水中。 “嗯…”无处着力的谢南星,紧紧拉住那红色的绸带稳住自己。 伴随着谢南星手上的力气或大或小,这夜晚的乐章,也变得或轻灵,或浓郁。 也不知沈烬墨今夜用了什么东西,谢南星浑身上下每一寸筋骨宛若在被那蚂蚁一寸一寸啃食着直觉。 ”眼眶开始泛红, 眼泪开始落下,嗓音带着不加修饰的浓情:“夫君,难受。” 眼看时机合适,沈烬墨一跃上了那莲花台,锐利的眼眸死死锁住谢南星,一手紧紧将那纤细的腰肢握住。 “乖乖,我爱你。” 挣不脱的绸带,离不开的莲花台,舍不得放下的心中挚爱。 疼痛席卷,眼泪混入温泉水中,谢南星在疼痛中落泪,又在疼痛中痴迷。 晨光透过窗柩落在温泉之中,红与白的极致对比之下,食髓知味的沈烬墨并未宣告这场戏的结束。 泉水叮咚,红绸落地,沈烬墨抱着昏迷的谢南星下了莲花池。 这一夜,数度昏迷的谢南星再一次于昏迷中清醒,嘶哑着嗓音说着求饶之言:“夫君,我身体不好,饶了我好不好?” 沈烬墨贴着谢南星的耳朵道:“乖乖,我爱你,我爱你。” “乖乖,再允我一回,可好?” 谢南星如何能听得了沈烬墨这般喑哑得求取,齿关咬住嘴唇,闭上眼眸感知着自己得身体状况。 又一次无声的允许了沈烬墨的放纵。 日头,渐高。 绮梦,继续。 第154章 谁让你改了?我很喜欢,日后一道努力 一晌欢愉,沈烬墨从抱着谢南星离开温泉池之时,已经日过中天。 将人放在床榻之上,沈烬墨拿着药替谢南星上药。 涂着涂着,眼眸中浓情的疯狂散去,心疼与歉疚让沈烬墨握着药柱的手都在颤抖。 用了助兴的药,谢南星初起之时的确好受了不少。 可也是因着用了这助兴的药,让沉浸在欲望中的沈烬墨误以为这具身子骨能承受更多。 可实际上,谢南星的身子骨如今压根承受不住这般疯狂。 那惯来沉冷锐利的眼眸在此刻染上水光,眼泪并未落下,沈烬墨的眼眶却已经泛红。 情欲的红润冷却之后,谢南星的容色又透出了几分苍白,瞧得沈烬墨当下便慌了神。 抬手先是摸了摸谢南星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热,沈烬墨才给谢南星掖紧被角,轻手轻脚走出房门: “墨平,把成阳秋带过来,马上。” 墨平如今也算过来人,他自然明白昨夜那般折腾法,谢南星必然招架不住。 可两个主子昨晚闹得那般疯,他若进去别说点醒两位主子,怕不是连口都没开,便被沈烬墨杀了。 故他一大早便把成阳秋给唤了过来,为的就是能让谢南星尽快得到诊治。 “您稍等,奴才去偏厅请成大夫。” 不多时,拿着药箱的成阳秋被墨平和杨槐驾着来到谢南星的床边。 将药箱放下,成阳秋刚要掀开被窝看看谢南星身上的伤势,便被身后森冷的气势给压制。 “沈大人,草民需要给谢公子把脉,您方便把他的手拿出来吗?” 沈烬墨皱着眉头将谢南星的手拿出,冷声提醒道:“你说话的声音小点,他刚睡下。” 成阳秋下意识翻了一个白眼,可又在想到对面之人是谁之时,生生将这白眼收了回来。 心里自觉沈烬墨有些虚伪。 折腾的时候不知道心疼,现在把人弄出一身伤了,才知道心疼人家。 将脉象摸清楚,成阳秋朝着沈烬墨拱手。 沈烬墨率先从床榻上起身,带着成阳秋离开了卧房,才问道:“他身子骨如何?” “琢磨着最起码要卧床个两三日才能下床,彻底好透要个十来天的样子。” “养身子的过程中吃些清淡的,在彻底康健之前不能行房事。” “身体好了之后,最多三日一次,不可纵欲。” 杨槐听了这话下意识与墨平对视,先是看向屋内,又偷偷看向沈烬墨,继而看向躺在树顶的岁一。 他觉得,岁一有些不争气。 他怎么就不能卧床十来日呢? 沈烬墨继续问:“可否有伤了根骨?” 成阳秋道:“您要次次都这么干,那这身子骨就白养了。” 沈烬墨这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朝着墨平使了使眼色,墨平便带着成阳秋开方子去了。 待到汤药熬好,沈烬墨哄着谢南星把汤药喝了,又重新给谢南星上了药,才敢搂着谢南星入睡。 日落星河,待到沈烬墨醒来之时,谢南星的睡姿又变成了趴在沈烬墨怀里。 这般大幅度的动作必然不是谢南星现在这副身子骨能做的,所以必然是沈烬墨睡着之后,下意识将人给抱到了怀里。 瞧着屋外的时辰,沈烬墨觉得谢南星再这样睡下去肯定不行。 先不说喝药,这一天一夜不吃东西身子骨肯定遭受不住。 一手放在谢南星腰上,一下一下替谢南星舒缓着酸痛,松到那舒爽之时,如小奶猫一般的闷哼之声便从沈烬墨怀里传出。 感受到怀里细细的蠕动,沈烬墨爱意愈发缱绻,:“乖乖,喝点鸡汤粥再睡,好不好?” “不。” 拒绝的字眼一吐出,谢南星便觉得嗓音眼好疼。 想抬手打沈烬墨几下,谢南星又发现,手臂比嗓子眼还疼。 嘶哑着一副都快要废掉的嗓子,谢南星凶道:“沈烬墨,你真不是个东西。” 昨晚的沈烬墨,真的就是一头猛兽。 但谢南星觉得自己也不无辜。 毕竟他勾引沈烬墨的时候,是一点余地都没留。 “是是是,乖乖说的是,我日后必然改。” 其实沈烬墨是有些克制的,不然这么些年头一次正式开荤,对象又是谢南星,他压根不可能这么快收手。 但这种时候说这种话,会更显得不是个东西。 “谁让你改了?”忍着浑身酸软,蹭了蹭沈烬墨的脖颈:“我很喜欢,日后我们一道努力。” 在这世上,沈烬墨只有在谢南星这里才能活出原本的模样。 谢南星自然是一丝一毫也不愿剥夺。 更何况,昨夜的确很好玩。 若不是谢南星现在身子骨不行,他还想再玩一玩的。 “好,都听乖乖的。” 收敛是沈烬墨自己要做的事情,他永远不会和谢南星说,我是为了你谢南星,才这般做的。 沈烬墨做的任何选择,从来都只是他愿意。 这一点,从他与谢南星遇见至今,从未变过。 床铃摇响,小高和杨槐便将膳食和汤药一道端了进来,瞧了一眼两个主子的神态,便都离开了卧房。 沈烬墨谢南星腰间塞了好些个软枕,先是端着温热的蜂蜜水给谢南星喂了两杯,才开始将清淡的餐食给谢南星喂下。 看着谢南星小口用膳的模样,沈烬墨嘴角的弧度挑的越来越高:“乖乖,你真的好乖啊。” 爱意溢出眼眶,沈烬墨紧紧盯着谢南星的眼眸。 他在谢南星的眼眶里,看到另一个自己。 软的,柔情的,有人疼,有人爱的沈烬墨。 抬起酸软的手揉了揉沈烬墨的头,谢南星道:“是你的,谢南星是沈烬墨的,是沈烬墨一个人的。” 看着谢南星,沈烬墨重复道:“嗯,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沈烬墨,你昨夜缘何那般开怀?” “陈萝怀孕了,这一步棋子若是顺利落下,那便是柳暗花明。” “若是不顺利,你会活着吗?” 沈烬墨将谢南星没有用完的膳食全都吃下,道:“谢南星,这个事情只有一个结果,那便是顺利。” 踩着刀尖往前走的沈烬墨,不可能让任何意外发生。 凡事起,便不能有第二种结局。 “沈烬墨,我能做些什么吗?” 沈烬墨想了想笑道:“谢南星,有个事情还真的只能你去做。” 第155章 彻儿的嫡长子,一点都马虎不得 早朝方罢,满殿朝臣各自出了宫门,去了上值之所。 陈国公离了金銮殿,走在宫道之上的步子极为缓慢,握着笏板的手反复交叠,显出了他此刻心头的焦灼。 挣扎了将近半个时辰,陈国公还是选择在宫道之上转身,朝着金殿而去。 往日若非亲见夏弘从不下跪的定国公,此刻隔着一道道大门,双膝跪于门槛之前。 “老臣求见皇上。” 躺卧在寝殿软榻之上的夏弘穿着一身颇为舒爽的衣裳起身,林公公会意后,亲自将陈国公领了进来。 入了金殿便又匍匐跪在地上,惯来笔挺的脊梁在这一瞬弯下:“老臣恳请皇上,恩准臣女与逍遥王和离。” 夏弘见陈国公这般模样,乍然皱眉。 他本以为在皇宫盘桓许久的陈国公必然是有大事要禀报,哪曾想到是这等一年要提个十几二十次的事情。 “这门婚事是先帝所指,过去那些日子小两口不懂事来朕跟前闹和离也就算了,陈国公缘何也要犯下这般错?” 陈国公虚虚抬头看了一眼坐在软榻上的夏弘:“老臣这辈子只有这么一个女儿,纵然不争气了些,可父女一场,老臣希望她能平安活着。” 陈国公点到为止,夏弘放在棋盘上的手,虚虚握拳。 距离陈萝与夏彻圆房已经过去三月,那夜之后两人便大闹了一场,自此陈萝一直住在国公府连府门都不愿意出,而夏彻则像个没事人一样,还是如往日一般浪荡潇洒。 夏弘心底升起的预感并不好,嘴角却依然勾着笑意,问:“彻儿是先帝的嫡长子,朕惯来对他宠爱,阿萝如今也是逍遥王妃,这大夏皇朝何人胆敢伤害阿萝?” “萝儿怀上了逍遥王的孩子。”陈国公说完这话,跪在地上的模样又瘫软了几分:“老臣将这洛安所有名医都找到了府邸,皆言这孩子若是打掉,萝儿也会没命。” 夏弘放在棋盘上的手乍然握拳,嘴角依然有着浅笑:“陈国公,这都怀上三月有余了,怎么今日才知晓?” “那日之后,臣与臣妻已经商量便给萝儿喂了那避子汤。”这一问之下,陈国公只能将所有事情坦言:“萝儿在乡野住了数年,月事一贯都不准,臣与臣妻便自以为无事。” “直到半月前,萝儿开始恶心呕吐,臣妻才将郎中叫过来,便已经是这般结局。” 嘴角的笑容透出些许冷,这么多的巧合凑在一处,让夏弘下意识觉得这一切都是人为。 可陈萝鲜难有孕之事,是舒太医早早便下的决定。 夏弘花了无数的心力和时间,才让这天下百姓和朝臣皆相信,他这皇叔是因为夏彻无能,才坐上的这个皇位。 若是夏彻的嫡长子天赋超然,那些个中立之后臣服他的臣子,是不是又会临阵倒戈呢? 夏弘不能赌,他也不想去赌。 既然怀上了,这孩子打不掉,那便是这天意要让夏彻和陈萝一道去地底下陪他的皇兄。 “阿萝怀了彻儿的孩子,可是个大喜事,陈国公缘何要打掉?” 不待陈国公回应,夏弘朝着林公公道:“小林子,让人将阿萝带进宫来,顺便让舒太医来替她把把平安脉。” “彻儿的嫡长子,自然是一点都马虎不得。” 林公公会意的替陈国公搬来椅子,扶着陈国公坐下,又替陈国公斟上一盏温茶。 这殿内的每一个人状似都在做着让陈国公心安的事情,可陈国公身上的汗还是一个劲儿的流,不一会就将衣襟彻底沾湿。 陈国公是陈氏一族的家主,他有其天生的政治敏锐度。 直到今日站在宫道之时,他都依然在思考,到底是听陈萝的话将这一切如实禀报给夏弘,还是直接将陈萝送进庄子里,等到生产之后再接回来。 最后陈国公选择了听陈萝的,而他也只能听陈萝的。 在村子里待一个月,夏弘会觉得无伤大雅,但凡超过三个月,夏弘必然要查。 一旦查出来,那便是抄九族的罪过。 而如陈国公今日主动将一切袒露,最起码能在这场风暴之中保住陈氏一族。 侍卫司 日头已高,沈烬墨正在演武场上逡巡,别在腰间的长鞭放在手上摩挲,锐利的鹰眼能将这演武场上每一人的表现看清。 今日是侍卫司五品以下侍卫的考核,沈烬墨刚刚坐上侍卫司上将军之职时立下的规矩,在今日兑现。 这大坪之内但凡挨了沈烬墨鞭子的人,今日便要卷铺盖离开侍卫司,而空余出来的席位自然会重新选拔。 纵然当日为了入这侍卫司,这些个人都花了不少银子,但沈烬墨这番动作并没有引来任何人的抵触。 离开的人不见得开心,留下的也不见得真心快乐。 这一日强过一日的训练,已经快要了他们半条命,好些个侍卫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好久好久。 至于五品以上的勋贵子弟,面对沈烬墨这番安排更是满意。 这些个五品以下侍卫成长起来之后,他们连点卯都不用来,但这俸禄与官职那是一点都没少。 甚至于他们在朝中办事的父兄若是立下功劳,他们还能得到田定私人赠送的厚礼。 如今的侍卫司啊,那可是一派和乐融融之气象。 这边考核刚结束,五品以下的侍卫被清退了三成,那边林公公便亲自带着几个小太监。出现在了沈烬墨身边。 “沈大人,皇上召您即刻入宫。” 林公公亲自过来下的召,那自然是一刻都不能耽搁。 将长鞭别在腰间,沈烬墨瞧着停在侍卫司门口的马车,便将手里握着的缰绳扔给了门口的侍卫,同林公公上了同一辆马车。 而这一辆沈烬墨必然要坐上的马车,便是夏弘对沈烬墨今日的态度。 他不希望沈烬墨在进皇宫的路上同任何人交谈,他可以用沈烬墨,但他对沈烬墨的信任,被牢牢锁在了囚笼之中。 并不将这番暗示放在心中,沈烬墨坐上马车便闭目养神,并没有从林公公这边打探消息的打算。 林公公替沈烬墨递上温差,一手握着折扇将凉意扇到沈烬墨跟前,主动提及今日这事:“今日陈国公来求见皇上,想让逍遥王妃与逍遥王和离。” 沈烬墨主动喝起了林公公递过来的茶:“嗯?” 第156章 此事若成,朕给你和南星赐婚 “东宫婚宴那日,逍遥王在东宫中了春宵度,那夜过后逍遥王妃便怀了身孕。” 笑着打量沈烬墨的容色,直到看到沈烬墨抬了头,林公公才道:“而这春风度极其特殊,不仅能让这孩子逃脱了那避子药,还能将孩子与母亲的性命捆绑在一处。” 沈烬墨将茶盏放下,平静阐述:“这孩子若是打掉,会一尸两命。” 林公公瞧着沈烬墨这稳定到极致的情绪,若不是他早就知晓沈烬墨一贯如此,他都要以为这一切都是沈烬墨设计的。 一贯冷然的沈烬墨承了林公公的人情,林公公嘴角的笑又真切了几分:“老奴与沈大人都在皇上身边当差,日后也当一道努力伺候好皇上。” “嗯。”很平静的应了一字。 林公公今日的示好是因为林公公知道,若是夏彻这事沈烬墨办好了,沈烬墨在夏弘跟前必然要比他更得看重。 所以来自林公公的示好,其实并没有什么价值。 洛安的人情比纸薄,实力与手段,才是这座权力之都的通行证。 走入金殿,沈烬墨瞧着那纵然穿着闲散,却浑身肃然的帝王,当即便明白夏弘现在的怒火有多大。 陈萝有孕这个事对夏弘的影响,并不仅仅意味着一个嫡系的子嗣诞生。 他一定程度上象征着一颗棋子莫名其妙的跳出了棋局。 而在不久之前,岁二和夏陵,也做出了跳出棋局之举动。 就连两件这样的事情摆在夏弘的跟前,会让这稳坐江山的执棋人生出棋盘隐隐失控的感觉。 作为上位者,面对失控的棋子,他唯一的念头便是杀。 杀一自然是为了儆百,夏弘要让其余的棋子都好好看清楚,要如何管束自身。 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行礼,沉冷的嗓音一如既往:“臣沈烬墨拜见皇上。” “平身,赐座。”夏弘看到沈烬墨的出现,紧皱的眉梢略微松了几分。 “陈萝怀了夏彻的孩子,忘衡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理?” 沈烬墨沉吟片刻:“皇上这些年对逍遥王极为看重,定国公乃氏族之首,臣以为当去子留母。” 林公公垂下的头带着细微的笑,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般。 他不仅承了你的人情,他还不会让你承担一丝一毫的风险。 夏弘双手合拢放于胸前:“逍遥王在太子婚宴那日中了春宵度,这洛安但凡叫得上名号的郎中都知晓,若强行堕胎便是一尸两命。” “陈萝惯来又是个享受日子的,不明不白死了,反而会引得百姓猜忌。” 沈烬墨仔细斟酌着夏弘这话,并未立即给予回应。 陈国公叫这么多郎中给陈萝看了诊,夏弘可以将其认为是陈国公的有心之举,也可将其认为是陈国公的病急乱投医。 但夏弘现在必然不想去思索这背后的前因后果,他现在只想杀人。 可沈烬墨却必须去剖析这前因后果,好让他的解决之法立得住脚跟。 细细再往下挖一层,这罪名其实还可以怪在夏陵的头上。 毕竟将夏彻这夺走了他太多的人弄死,于夏陵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若让夏陵将这风险背了,不仅可以警醒夏陵记住自己的本分,还能让沈烬墨和夏陵的关系愈发僵持。 沈烬墨心中明白夏弘心中最想听的解决方案了:“臣以为,斩草当除根。” 沈烬墨抬头与夏弘对视:“既不慎怀孕,那便是天意在告诉皇上,他们能享受的恩宠,到头了。” 夏弘看着眼前这轻飘飘说出这番言语的沈烬墨,唇角缓缓染上了自得的弧度。 日复一日下,沈烬墨真的变成了一把只替他着想的杀器了。 也对,连爹娘都可以背弃的人,杀了这无甚感情的嫡亲舅舅算什么? “那忘衡觉得该如何才能兵不血刃?” 沈烬墨两侧嘴角依然平和:“逍遥王是在太子寿宴中的情药,那太子?” 东宫太子这颗棋子再不顶用,如今也是储君。 沈烬墨需要夏弘给与准确的回应之后,才能确认下一步棋该如何走。 夏弘微微点头,林公公替夏弘和沈烬墨续上茶水,将殿内所有仆从带离。 殿门关闭,金殿之内仅余二人。 “若是朕允了,忘衡计划如何行事?” 沈烬墨缓道:“东宫由妒生恨,刻意构陷,定谋逆之罪。” “至于这个构陷有没有重见天日的那一日,都由皇上说了算。” 夏弘的怒在悄无声息中淡化,他清楚的感知到,谢南星被夏陵陷害之事,虽未成,依然让沈烬墨对夏陵恨之入骨。 今日这一遭阴谋,沈烬墨却用阳谋的方式展现在夏弘面前。 一定程度上来说,沈烬墨在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夏弘,不论他采用何种手段,都必然会先征得夏弘的同意。 沈烬墨是夏弘跟前,最听话也最得用的那条狗。 而这目的,自然是为了能够获得夏弘给出的,更厚重的信任。 含笑从软榻之上起身,沈烬墨也随之从椅子上站起,微微低头立在夏弘身侧。 夏弘走到沈烬墨跟前,重重拍着沈烬墨的肩膀道:“这满洛安的人都觉得男子不能娶男子为妻,你此事若成,朕替你和南星赐婚。” “臣必不辱使命。”惯来冷然的眸色因着这一眼露出坦荡的欣喜,也只有在提及谢南星之时,夏弘才能感知到自己手里这把剑,还是个有感情的人。 逍遥王府 密室 旬湛低头翻阅着手里的百官名录,与自己提前收到的信息一一对比,方知夏彻这些年积淀之厚。 可再厚的积淀,没有遇见那可乘之机,也只能当作一纸空文。 今日,倒是让他捡了个便宜了。 旬湛将那百官名录放到书桌之上,他自然知道夏彻的东西,没有白拿的道理。 “殿下想让我拿什么东西来交换?” 夏彻端起桌上的茶盏,透着凉意的茶水径直泼在旬湛胸前:“旬湛,谢南星你不敢动,阿萝,你就敢动了?” 抬手掸动胸前的水泽,旬湛有些委屈,准备晚些时候入宫让夏域哄一哄。 第157章 旬湛,你比谁都更加不择手段 但再次面对夏彻,旬湛还是那副混不吝的姿态:“殿下明明得了天大的便宜,这般行为倒有些过河拆桥的嫌疑了。” “哼。”冷声一笑:“旬湛,若有人通过伤害小九,送你更上一层楼,你如何想?” 旬湛肉眼可见的一顿,他心中有答案。 他会杀了那人。 他自己都捧在掌心不敢动的人,旁人怎么敢动他分毫? “旬湛,你比谁都更加不择手段,手里握住的属于旁人的每一根软肋,你都要用。” 夏彻继续道:“你心里只装得下一个小九,除了小九之外,众生皆是蝼蚁。” “不过你比夏弘好一点,最起码你心里还有一个小九。” 旬湛好像明白了夏彻将他叫过来的缘由:“小九说的每一句话我现在会听,日后也会听,殿下就莫操心别人家的事情。” 夏彻将刻意誊抄出来的百官名录扔到了旬湛跟前:“孤入狱之后,递到长公主手里去。” 旬湛从座椅上起身,瞧着胸前的茶渍有些干了,便当着夏彻的面端着茶壶兜头淋下,挑衅的看了一眼夏彻,才转头离去。 离开逍遥王府之时天色已经暗透了,旬湛借着夜色爬进了纤云宫,细细观摩一阵才小心翼翼入了夏域的寝殿。 五长四短的猫叫之声传出,夏域提着灯笼回到屋内。 瞧着旬湛这般狼狈的模样,尚算平稳的步子快了起来。 从衣袖掏出帕子,给旬湛将衣裳上的茶叶擦掉。 旬湛微微弯腰,将头和脸递到夏域跟前。 夏域抿了抿唇,眼眸中透出些许不满,但还是拿着帕子给旬湛擦了:“你又去了何处偷香窃玉,搞成这般狼狈模样。” “你可不要污蔑我。”旬湛嗓音有些委屈:“我去看了趟逍遥王,他见面二话不说就拿着茶壶砸我,你瞧瞧我这额头有没有伤。” 夏域提着手边的灯笼,细细瞧着旬湛的额头,又拨开头发看了看,一点碎瓷片都没有。 有些人撒谎也不做全套。 那便是本来没准备一直撒谎,不过是想在他这里讨点便宜罢了。 将灯笼放下,夏域正正经经坐在桌前:“如何说?” 旬湛在夏域对面落座:“本就没什么事,他要离开洛安了,警告了让我好生对你。” 瞪了旬湛一眼,夏域道:“旬湛,他走了,我就不得不离开这皇宫了。” 旬湛两手握紧,缓缓摩挲,沉肃道:“好,那我便去参加今岁的秋试,到时候我家小九就能拥有一个状元郎。” 夏域选择直击风雨,旬湛替他将在风雨中的那把伞撑起来。 夏域冷着一张脸,容色上全是警告。 旬湛难得没有收敛,抬手挠了挠夏域的下巴:“我家小九被我养的越来越好看了。” 被这一挠,夏域也没升起:“旬湛,别的我都不在乎,可让娘亲重新入局,我不忍。” 旬湛从衣袖里掏出一粒糖,喂到夏域嘴里:“娘娘比你我想得更远,她早就料到了这一天,且提前做好了准备。” 这些日子沈烬墨极忙,谢南星尚且还没醒来,沈烬墨便已经离开了府,晚上基本也是谢南星入睡之后,他才回来。 若不是相信沈烬墨对他的感情,谢南星都要觉得沈烬墨在外头养人了。 明日是旬休,谢南星用完晚膳便对着小高道:“小高,把躺椅搬到院子里去,我今晚非要等到他归来不可。” 小高先将躺椅搬到凳子里,接着将艾草等驱蚊的东西都点上,又给谢南星摆上惯吃的点心,才进屋请谢南星出来。 陆白跟一根没有感情的木头一般跟在谢南星身后出了院子,闭上眼睛听着四周所有的动静。 杨槐从双星楼归府之时,入院便看见这正院的所有人都守在门口,一个个面色坚定。 杨槐脚下的步子有些虚,凑到谢南星跟前小声问:“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等沈烬墨回来。”谢南星余光瞥了瞥树上:“你若是忙完了,便回房,免得有些人说我剥削你。” 杨槐也抬眸看了一眼树上,继续问:“可是沈大人做了什么事情惹您不悦了?” 谢南星摇摇头:“他这些日子有些累,我很久没有瞧见他,所以我有些心疼。” 原来如此。 杨槐了然的笑了笑:“主子,双星楼江南分店估摸着再过个半月便要开业,您看您是亲自去,还是我去就好。” 想起江南,谢南星道:“杨氏商行的大本营便在那边,你选址在那处我没有意见,但你万万当心,不要把自己陷入险境。” 杨槐眼中多了动容,低着头道着谢:“多谢主子挂怀。” “属下这些日子,手头也带出了好些个堪用的掌柜,等江南分店的事情料理清楚,属下便会琢磨着出海的事情。” “可要真想远渡重洋,这海船倒成了头等大事。” 谢南星端着甜茶喝了一口:“若进展顺利,指不定你能直接南下出海,若进展不顺利,你忙完江南分店便先归家。” 归家二字听在杨槐耳中极其熨帖,灯光照耀之下的清俊面容愈发柔和,瞧得那待在树上得岁一再也忍耐不住,直接越下了树梢。 朝着谢南星弯腰拱手:“谢公子。” 谢南星抬头看了一眼岁一,扬手道:“赶紧抱走,看着你们两人便觉得烦。” 得了这般应允,岁一扛着杨槐便离了谢府:“杨槐,哪里才是你的家?” “我主子在何处,何处就是家。” 一掌拍在杨槐的大腿上:“小没良心,都准备要出海了,也不同我说一句。” “同你说作甚,我同你不就是互相满足的关系吗?”杨槐拉住岁一的脖颈,咬了一口岁一的嘴巴:“岁一,你挺没用的。” 一瞬警铃大作,岁一眉头紧锁:“杨槐,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 “我主子上次卧床了十天,你有本事也让我卧床这般久。” 岁一如今自主权极大,每次入宫同夏弘禀报的内容沈烬墨都会提前告知于他,现在杨槐都这般说了,岁一怎么可能不争气? “接下来这些日子,你便等着让小厮抬你去双星楼。” 双手揽住岁一的脖颈,杨槐贴着岁一耳畔道:“店里的事情都交给掌柜了,接下来的日子,都是你的。” 知道自己有相当一段时间不在洛安,杨槐自然要将自己和岁一都喂饱。 免得两人都生了旁的心思。 毕竟他们两人都挺契合的。 再找这么个契合的,很难。 第158章 谢某会替沈大人安定好后方 靠近正院,沈烬墨下意识便放轻了步子,屋内那一点修为都没有的人,但凡他正常回到正院,就算是睡着了,也能立即醒来。 想着正院内正等着他归家的人,沈烬墨便低着头,浅浅的笑着。 嘴角的笑意尚且没来得及收敛,院门便被谢南星拉开:“哟呵,沈大人这是想到谁了,都这个时辰了还待在门口笑?” “是我这糟糠之夫,入不得沈大人的眼了吗?” 弯腰将软乎乎的人抱在怀里,看着院子里这副阵仗,便知晓谢南星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自从将小病秧子捡回家,沈某从未再羡慕过任何人。” “因为啊,沈某已经拥有了全世界最好的礼物。” 也没有打算进屋,沈进墨搂着谢南星,两人一道坐在躺椅上看着天上的月光。 从沈烬墨怀里起身,谢南星伸手给沈烬墨揉着头。 揉了没几下,沈烬墨便怕谢南星累,便开始将人往怀里压:“让我好好抱抱,别乱动。” 谢南星将压在腰间的手挥开:“沈大人这些日子挣钱养家辛苦了,谢某好好服侍沈大人也是应该的。” “只不过谢某如今这身价也是水涨船高,这双星楼的第三家分店马上便要开业了。” 不到半年的时间,双星楼借着奇特的噱头,靠着背后的靠山,不仅在这洛安城站稳了脚跟,还将分店开了出去。 而谢南星作为这背后的老板,早已经是日进斗金的主。 沈烬墨舒服的闭上眼睛,享受着此刻的宁静:“那沈某需要付出何等代价,才能得到谢公子这番垂怜。” 谢南星将沈烬墨微敛的眉梢揉开:“你若好好照顾自己,每日能多睡上一个时辰,我便愿意日日垂怜于你。” 沈烬墨一手扣住谢南星的腰,一下一下安抚着:“谢南星,你别太心疼我,忙点是好的。” 若是沈烬墨不忙了,要不就是大势已定,要不就是他陷入困境。 “瞎胡说。”谢南星手腕有点酸,便自觉的将手放下:“你这忙得都没时辰睡觉了,算什么好事?” “沈某日后改。”将谢南星又搂紧了几分:“但凡有些许闲暇时辰,沈某便小憩片刻,你让墨平日日拿小手札记录可好?” 谢南星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莫要太早把身子骨折腾坏了。” 现在的谢南星,还是扶不起摇摇欲坠的沈烬墨。 和谢南星温存了片刻,沈烬墨朝着陆白挥手:“人挑得如何了?” 陆白拱手:“一共选了十人,最终谁去做这个事情,等主子决定。” 沈烬墨用下巴磨着谢南星的发顶:“谢公子打算何时帮沈某将这事摆平?” 谢南星抬头看向陆白:“你只管忙你的,时机到了,谢某会替沈大人将大后方安定好。” “如此,便辛苦谢公子了。” 夜色开始透出凉,沈烬墨拦腰将谢南星抱起,贴着谢南星的耳朵问:“乖乖,好透了吗?” 谢南星也贴着沈烬墨的耳根子,嗓音莫名带上了微喘:“你日日回来都要看,好没好你不清楚吗?” “那今晚便让沈某好好出力,报答谢公子一次可好?” 谢南星对沈烬墨惯来极其慷慨:“允你报答两次。” 门,砰的被关上。 嘤咛,在暗夜起舞。 月光,将银色掩盖。 夏日,在浓情中酣畅。 日头漫过中天,夏陵与黎源待在那隐蔽假山之后的洞穴里,黎源将夏陵抵在那有起伏的石壁之上,努力取悦着自己的主子。 感受到身下人的配合,黎源脸上开始闪烁出疯狂,而疯狂之后,又变作了怜惜与感激。 在暗卫司这么多年,黎源在暗卫司始终有岁一压他一头,出了暗卫司他是一个无家可归无依无靠不能见光的人。 直到遇见了夏陵,他才知道被人跨越山海来尊重是一种什么感觉。 夏陵为了他,摈弃了旬澜,否认了这满东宫的谋士。 但凡他出现在东宫,夏陵永远都是笑意相迎。 不论夏陵遇到何等困难,头一个想到的便是他。 黎源不仅感受到了被尊重,他还感受到了被需要,是夏陵让他活得像个人。 日光穿过山洞落在夏陵这张意乱情迷的容色上,在这一瞬,黎源的满足达到了巅峰。 摇着头拒绝,夏陵似乎有些遭受不住了:“阿源,好累,不要了。” 笑声低哑,连续冲锋陷阵之下如了夏陵的愿。 不再隐藏自己的武力修为,黎源用披风将夏陵严严实实抱住,直接飞到了夏陵的寝殿。 小意温柔的替夏陵细细洗漱,柔柔按压,待看到夏陵眉眼舒缓之时,黎源问道:“逍遥王妃怀孕,臣想借着这个机会,替殿下将逍遥王彻底除去。” 夏陵醉酒之时说过的话,黎源都记得的。 夏陵恨夏彻这些年从他这抢走太多,他如今作为夏陵的入幕之臣,自当让夏陵释怀。 提起夏彻,夏陵浑身的肌肉乍然绷紧。 沈烬墨没有回洛安之前,夏陵最恨的就是夏彻。 虚情也好,假意也罢,夏彻真真切切得到了夏陵可望不可求的父爱。 可当他也得到这份父爱之时,他才明白这份爱并不是一个东宫该得到的。 东宫是这天下最盼着皇位之上的那人死的,他最该握住的是权力,他最该拥有的是人心。 可惜,端午游船之事,他因一时急躁听信了黎源的计谋,自此步步皆错。 他如今没有任何选择,笼络黎源逆风翻盘是他唯一能走的路。 轻轻蹭着黎源的胸膛,夏陵问:“这是父皇的主意吗?” “不是,皇上并未言及此事。”黎源将夏陵搂紧了些:“是臣想替殿下做。” 而黎源不仅有能力去做,还拥有去做的立场。 夏陵抬头玩着温泉水,眼中的神色透出幽深。 他如今正站在夏弘的角度思索,夏弘会如何处理这一件事。 夏弘,亦想杀了夏彻。 他这时递上一把刀,那便是借刀杀人,借刀泄愤。 在这一瞬,夏陵想到了黎源这颗棋子真实的用处。 只要他猜透夏弘的心,他便能借着黎源的手为所欲为。 黎源于他,就相当于沈烬墨于夏弘。 夏陵压制良久的心,在这一瞬解开了束缚,他允许了黎源对他的示好:“阿源对孤的心意,孤必然会记在心上。” 第159章 逍遥王意图谋反,请沈大人彻查 沈烬墨亲自带着侍卫司的侍卫,抬着御刺的轿撵到了定国公府。 陈萝在定国公府已经住了太久,上次入宫便应允了夏弘要早日回到逍遥王府待产。 如今已经过了半月有余,这夏日的天气都已经到了最炎热的时候,夏弘实在担心定国公府的银子不够,便忍不住让沈烬墨亲自送陈萝回定国公府。 沈烬墨不急不慢的带着大队人马到达定国公府门之时,陈蒲已经亲自在门口等了好一阵。 “沈大人稍后,我阿娘正在替阿萝整理衣物。” 手里偷摸着拿出一大包银子塞到沈烬墨手中,让定国公府被陈萝掏空的家底,更加雪上加霜。 沈烬墨当着洛安城百姓的面掂量了一下那包银子,随即便放进了怀里。 这般大的阵仗自然吸引了不少百姓的围观,众人发现沈烬墨竟然敢当众收受贿赂,当即便交头接耳起来。 “我听说逍遥王妃不愿给逍遥王生孩子,这次是被人下了那等不入流的药物,才不慎怀上的。” “我还听说定国公前些日子不断召郎中入府,为的就是将这胎落了,可惜没有如愿。” “女子活于世上,不就是替男子生儿育女的吗,这逍遥王妃怎么能忘了为女之本分呢?” “你们忘了吗,逍遥王可是先帝唯一的儿子,若逍遥王妃生出来的孩子当用,那可比当今皇上的都更名正言顺。” “听兄台这个意思,莫不是皇上不想让他们生?” “我觉得兄台说得极有理,你瞧瞧侍卫司这个沈大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我刚刚亲眼看见他伸手找陈世子要银子,那阵仗就是陈世子不给银子,他连让逍遥王妃收拾行李的时辰都不给呢。” “若是皇上真把逍遥王放在心上,会让这么群侍卫司的奸臣来接逍遥王妃回府?” 一句接着一句,朝着愈发放肆的方向走去。 侍卫司的侍卫纵然冷着一张脸,但那心里还是有些犯怵。 虽然他们之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的确没被人指着鼻子骂过。 沈烬墨带着略微的不耐烦,将腰间的鞭子抽出,朝着那些个在胡言乱语的百姓抽去。 迎面百姓纷纷躲闪,软鞭与地板接触,将青石击碎之后,在地面留下了一条深沟。 两侧百姓纵然没有挨了这一鞭子,但大多被这番动作吓到腿软,些许胆小的娃娃都开始抱着爹娘的大腿嗷嗷大哭。 尤其刚刚这一鞭子若是落在他们身上,必死无疑。 这洛安的官员大多爱面子,就算要收拾人也都是私底下偷偷摸摸来的。 他们在这天子脚下活了这么些年,还从未见过有朝廷命官在众目睽睽之下,因为几句闲谈便抽人鞭子的。 陈萝在绣楼捏捏捏捏了将近一个时辰,终究逃不脱要离开陈国公府的宿命。 在秦氏和陈国公的联合押解之下,陈萝走出了定国公府的府门。 迈下台阶的步子顿住,陈萝转头朝着秦氏和定国公跪下,恭恭敬敬磕下三个响头:“爹,娘,自今日起你们便当没有胜过我这个女儿。” 阿如重新将陈萝搀扶起身,坐上了那御赐的马车,展露于众人面前的绝色容颜,苍白到仿若一株快要凋谢的花。 轿辇刚要被抬起,陈萝便有不舍回头,看向门口的爹娘。 秦氏瞧着陈萝的模样,早就忘记了所有命妇的体面,冲破所有侍卫司的阻隔,将陈萝紧紧抱在怀里。 两侧的侍卫意图将秦氏拉开,却被沈烬墨一个眼神阻止。 轻轻的拍着陈萝的背,秦氏柔柔的哄着陈萝:“阿萝,莫怕,爹娘都还活着,便会好好护住你。” 陈萝一听这话,眼泪落下的更加汹涌:“阿娘,我真的还能活吗?” “阿娘,我怀着这孩子,真的还有机会活吗?” 嗓音压得极低,可依然耐不住有些个耳力好的人听清了这番话。 那些细微的猜忌,以极快的速度在洛安城内传递。 沈烬墨走到陈萝和秦氏中间,仿若那握着屠刀的刽子手,生冷的将温馨的画面打碎:“逍遥王妃该回府了。” 陈萝抬起那双红彤彤的杏眼看了一眼沈烬墨,最后闭上眼眸,任由这决定她命运的轿撵朝前行进。 夏日的洛安极热,从定国公府到逍遥王府,陈萝没有睁开过眼眸。 可那顺着脸颊流下的泪水,一刻都没有停下过。 这般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引得沿路不明所以的百姓下意识跟在了轿撵之后,自发同那些一路跟过来的百姓打听着这番阵仗之缘故。 这一打探,人群中的议论声比那树梢上的蝉鸣更加令人心烦。 而这般言语,攘括着陈萝和夏彻的一线生机。 入了逍遥王府,沈烬墨刚把陈萝放下,便有一御前侍卫朝着沈烬墨疾驰而来。 双膝跪地,嗓音透着粗喘:“沈大人,皇上那边收到密报,说逍遥王意图造反,皇上说您是逍遥王的亲外甥,必然不会诬陷逍遥王,故让您亲自核查。” 这番话刚落下,陈萝压根不在乎什么真相,下意识便握住阿如的手,意图朝着府外跑去。 沈烬墨腰间长鞭抽出,直接在阿如手背留下一道血痕:“证据不明,任何人不得离开逍遥王府。” “来人,搜查逍遥王府每一个角落,不要诬陷一个好人,也不要放过一个心怀不轨之人,” 这般冷厉若杀神的模样同陈萝那哭到肝肠寸断的模样形成极致对比,当即便让那些个围观的百姓生出了怜惜之心。 几经对视,渐渐便有了那等胆子大的人高声开口: “沈大人,逍遥王再怎么说也是您小舅舅,逍遥王妃是您小舅母,您怎么这般六亲不认?” “我可听说逍遥王妃如今有孕在身,对一个有孕之女子都这般,你也不怕遭天谴以后绝了后?” 这般扎心之言语传入沈烬墨耳中,沈烬墨并未产生一丝多余的情绪。 侧目瞥了一眼陆赤,陆赤当即便拿着早早备好的麻绳将那些个仗义执言的百姓,直接给捆绑了出去。 可这世间的舆论,人心的疑虑,永远都是压得越紧,反弹得越狠。 而沈烬墨今日的压,为的便是来日的反弹。 第160章 忘衡,你救本王这一次,好不好? 此时的夏彻正在温泉池子里一边泡澡,一边喝着美酒。 听到下人通禀之时,也并没把这所谓的造反放在心上,不急不躁穿好衣裳走到沈烬墨跟前。 “忘衡,你带着侍卫司来本王府查谋反?” 见沈烬墨并不回答这话,夏彻自顾自开口道:“皇叔对本王这般好,本王才不会做这等破坏我们叔侄感情的事情。” “你们赶紧查,查完了本王还约了人去斗蛐蛐儿。” 夏彻站在沈烬墨身侧待了一会便觉得有些无聊,随意环顾围观百姓,最后将目光落在了被阿如搀扶的陈萝身上。 “陈萝,你在国公府养了这么久,怎么越养越瘦?” “是不是知道哪里的日子都没有逍遥王府好过,所以就愿意回来了?” 阿如朝着夏彻福身:“王妃如今有孕在身,今日是被沈大人用御赐轿撵抬回的王府。” 夏彻一听这话,脸上所有的闲散霎那间凝滞。 麻木低头看向陈萝的小腹,夏彻转头与沈烬墨对视的那一瞬,重重跪地将响头磕下:“忘衡,本王是你嫡亲的小舅舅,你救本王这一次,好不好?” 围观之百姓为夏彻这番举动诧异,他不理解夏彻缘何在知晓自己妻子怀孕之后,刹那间变成了这卑躬屈膝取代。 家中添丁,又是嫡妻所孕,不论男女那都是天大的喜事。 沈烬墨低头看着抱住他大腿的夏彻,脚上略微带力,直接将夏彻踢到十丈开外,直到撞到迎面而来的侍卫,才停住滚动的动作。 陈萝红肿的眼眸紧紧锁住此刻的夏彻,藏在衣袖之下的手骤然用力,戳破掌心的疼痛让陈萝将搀扶夏彻的意图的生生压下。 搜府的侍卫越过挡在路中间的夏彻,抱着成堆的罪证跪在沈烬墨跟前:“启禀沈大人,在逍遥王房间床榻之下,搜到两套龙袍,以及满满一叠诅咒皇上之宣纸。” “属下刚刚比对过字迹,的确为逍遥王所书。” 沈烬墨一手拿过那明黄的龙袍,当着所有人的面展开,便又放到了侍卫的手中。 接着又从那一叠宣纸中抽出一张,从头看到尾之后,直接砸向夏彻所在的方向。 “夏彻,皇上对你比对亲子都好,这些年来这天下百姓可都看在眼中,你怎么能生出谋反的心思呢?” 沈烬墨这话落下,陆赤当即便接了话头:“属下觉着这都已经不是生了谋反的心思了,就这些罪证来看,逍遥王指不定还动了刺杀的念头。” “我没有谋反,我没有谋反。”夏彻朝着沈烬墨爬来,伴随着嘴唇张合,嘴角渗出丝丝红意。 沈烬墨刚刚那一脚纵然极轻,却还是伤到了夏彻。 越过层层阻碍,夏彻又一次抱住了沈烬墨的大腿:“忘衡,不,沈大人,我真的没有谋反。” “我求求你,你救救我好不好?” 沈烬墨连余光都没施舍给夏彻,微微抬手:“将逍遥王和逍遥王妃都捆起来,剩下的一切全都交给皇上裁夺。” 夏彻听完这话,眼中的最后一抹光亮退散。 侍卫将夏彻从地上拖起,手里拿着的麻绳将夏彻牢牢捆绑之后,又朝着陈萝走去。 彷徨与无助在看到陈萝的那一瞬退散,夏彻在这一瞬,骤然长成了一个大人:“我现在休妻,陈萝是定国公的嫡女,我不需要她同我走这一遭。” 沈烬墨觉得这话有些好笑,一手抬起夏彻的下巴,平声问道:“夏彻,谋反要诛的是九族,陈萝怀了你的孩子,是你想休就能休的吗?” 惯来嚣张到毫无规矩的陈萝面对这番变故,并未大吵大闹,她只是平静的接受着属于她的命运。 放任侍卫将她捆绑,陈萝看着身侧的陈萝,眼中浮现不忍:“沈忘衡,我与谢南星也算朋友一场,你可否看在他的面子上,放过阿如?” “她的卖身契在国公府,她是国公府的人。” 陈萝并不挂心这逍遥王府的其他人,满府的妖魔鬼怪,死与活从来不由夏彻和陈萝做主。 听到谢南星名字的沈烬墨,肉眼可见的柔软了几分:“放了,逍遥王府即刻封府,待到一切查实,所有人杀无赦。” 为防止消息的走漏,这逍遥王府的人,沈烬墨一个都不能放过。 至于夏弘,为了防止有翻盘的可能,他更加不会放过这些可能看见不该看见东西的人。 浩浩荡荡的队伍离了逍遥王府,那扇用顶级紫檀木打造的府门关闭,富贵一时的逍遥王府在这一瞬坠落。 侍卫司的侍卫将这府邸牢牢看管,将所有哀嚎与哭诉关在府内。 十二年前,从东宫太子到逍遥王。 十二年后,从逍遥王府到皇宫。 是夏彻这一生走过最远的路。 脚下的步子迈得并不快,朝着皇宫走去的这一路,夏彻将这些年用于保命的东西,一点一点扔在了这条官道之上。 褪去蠢笨,褪去驽钝,褪去嚣张,褪去藏拙,褪去摇尾乞怜。 夏彻慢慢恢复了他原本的模样。 温润,矜贵,仁德,睿智…… 那些明君身上应当有的一切,并未因着这些年的仇恨被磨灭。 抬头看着四周围观的百姓,夏彻嘴角浅浅勾起一抹弧度,将先帝太子的风华,坦荡展露在这围观百姓之中。 这些年打马游街的夏彻从未有过这般狼狈模样,可如今现出狼狈模样的夏彻,无人觉得他此刻屈居人心。 一路跟随的百姓眼中不满疑惑,拥有这般风华的人,怎么可能是一个无力坐上皇位的太子? 那些被刻意压制,那些被压入岁月长河中的往事,在这一刻,缓缓浮现于脑海。 十二岁之前的夏彻,是太傅最得意的弟子,是与民同乐的天皇贵胄,是凛冬会跳河救下稚童的东宫太子。 这般风华绝代之人,怎会在短短一年便成了那无能之人? 可是所有的觉醒,似乎都晚了。 因为夏彻此番入宫,奔赴的是一条死路。 只有死期将至,夏彻才能褪下伪装,成为他自己。 第161章 证据确凿,秋后问斩 沈烬墨窥见四周百姓眼中动容的共情,抬手道:“来人,将他们的头都拿黑布盖上。” 伴随着这番举动落下,隐隐绰绰的“奸臣”“佞臣”之言,传入沈烬墨的耳中。 抬头环视四下百姓,所有人在与他对视的那一瞬,骤然低头。 沈烬墨嘴角勾起的笑透出几分邪,“奸臣”二字,他可真是爱听极了。 最好啊,这天下每个人都恨他恨到要将他千刀万剐。 行至金殿大门之前,沈烬墨亲手将夏彻和陈萝的头上的黑布除去,带着两名侍卫司押解着夏彻和陈萝入宫。 “臣沈烬墨拜见皇上。” 单膝跪地,沈烬墨将夏弘想要的结果递出:“在逍遥王府找到两套龙袍,以及大量诅咒皇上之言语,逍遥王造反之事,证据确凿。” 沈烬墨的意思是,既然证据确凿,那便应当即刻问斩。 夏弘听完这话脚下一软,连连退了两步之后,在林公公的搀扶之下才堪堪站稳。 语重心长,带着颓废:“彻儿,朕对你哪里不好,你要谋反?” 被捆绑双手的夏彻双膝跪地,以极其狼狈的姿势将响头磕下:“皇叔,侄儿绝对没有谋反之心,请皇叔明鉴。” 陈萝看着那本来便伤了身子的人,跪地磕头之后连起身都困难的模样,刚止住不久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这是她金尊玉贵的殿下啊! 这是她金尊玉贵的殿下啊! “彻儿,如今人赃并获,你让朕如何能信你?” 夏弘亲自走下高台,将夏彻扶起:“朕今日不处置你,但凡旁人再起了这般心思,这天下大乱,朕要如何向这天下百姓交待?” “朕收到这番举报,为防有人诬陷于你,朕还是让你的亲外甥去查的,他有可能会陷害于你吗?” “彻儿啊,你告诉朕,你觉得朕这些年是有哪里对不住你吗?” 一句接着一句叫屈的言语,将夏彻最后一抹希冀撕裂。 双眸紧闭,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 再睁眼,眼神中装满的情绪,叫做认命。 “皇叔,不论您信与不信,侄儿一直只想做这逍遥王。” “陈萝当年并非侄儿愿意娶的,如今虽然有孕三月,打掉也不是什么难事,皇叔便去子留母,放陈萝自由。” “侄儿这条命,任由皇叔处置。” 在这一瞬,夏弘才窥见几分夏彻对陈萝的真心。 不碰,保持绝对的距离,一来是为了让他放心,一来是为了护住陈萝。 所以啊,若非他那好儿子剑走偏锋,这般识趣的夏彻和陈萝,指不定还真能活到老。 眸光满是无奈,夏弘道:“阿萝的孩子是你中了春宵度之后怀的,不能堕,堕了就是一尸两命。” 夏彻低低敛眉,一道天光劈开所有迷雾,夏彻仿若攥住了救命稻草:“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都是夏陵设计于我。” “他先是利用我的善良,让我喝下那含有情药的茶水,接着让陈萝怀孕,让皇叔与我离心,最后又拿这龙袍诬陷我。” “皇叔,要谋反的不是我,是太子,是太子啊。” 夏弘觉得眼前的夏彻有些吵,揉了揉略微疲惫的眉眼:“既然证据确凿,就不用再查了,直接带下去秋后问斩。” 漫不经心的言论落下,夏彻和陈萝被御前侍卫给拖了下去。 夏弘坐在龙椅之上,眼眸中的笑容真挚极了。 他如今啊,看着沈烬墨真的是哪哪都满意。 “忘衡,今日你辛苦了,早些归府休息。” 沈烬墨离了金殿,并未直接回府,而是去了宫学等谢南星放课。 宫学门口的侍卫见沈烬墨来了,颇为殷勤的走到沈烬墨跟前:“沈大人,您今日到的有些早,属下给您留了凳子和茶水,您要不进屋内等一等。” 因着夏弘对沈烬墨的重视,这满洛安对沈烬墨的态度都在静静变化。 而这变化,或好,或坏。 而沈烬墨的初心以及行事之道,未曾生出丝毫变化。 平南长公主府 夏欣和沈骏一道坐在棋局前对弈,显而易见,夏欣今日极不在状态,往日要小胜沈骏一筹的她,已经连续输了数局。 墨安稳步从屋内走来,平声禀报道:“沈大人今日送逍遥王妃归府,却忽然收到命令说有人举报逍遥王谋反,沈大人当即搜查,人赃并获,逍遥王与逍遥王妃已经被沈大人亲自压入皇宫。” 夏欣手里的棋子落在棋盘之上, 连续几个翻滚,直接掉在了地上。 从棋盘前起身,夏欣几经踱步:“可有何异样?” 墨安略微思索了一瞬:“从沈大人出现在定国公府时,这洛安城的百姓便紧紧跟随,待到逍遥王被押解进宫之后,这洛安的茶肆都在谈及昔年的逍遥王。” 墨安欲言又止,在夏欣的目光之下,继续道:“因着这一事,沈大人回到洛安之后所有出格之举也被人提及,所有人都在说沈大人这等奸佞之臣,就当千刀万剐。” 沈骏闻言走到夏欣跟前,紧紧握住夏欣的手。 夏欣微手一抬,墨安便退出房间守在门口。 其实守与不守,本质上的区别都不大。 夏欣和沈骏自今日起来夏彻被问斩的所有举动,都需要被摊开在夏弘跟前。 若刻意隐瞒,下一个谋反的罪名,就要由沈烬墨亲自罗织在沈骏和夏欣头上。 扶着夏欣重新坐下,狂风席卷,将树叶吹得簌簌作响。 “骏哥,父皇母后只生了我和他两个孩子,他这些年纵然浑浑噩噩,可从未伤及过旁人,我若不救他,就算死了也无颜去见地下的父皇。” 沈骏的眼眸柔如春水:“我永远支持长公主殿下的任何决定。” 夏欣嘴角勾起的弧度透出心安:“骏哥,这一次,你也别忘记要接我回家。” 沈骏微微弯腰,两手捧着夏欣的脸,柔柔一吻落在夏欣眉心:“你放心,我会接你回家。” 第162章 今日喜庆,请谢公子喝喝糖水 等了将近两盏茶的功夫,沈烬墨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于宫学门匾之下转身,沈烬墨便见谢南星同韩洲一道出来,眼中那微微光亮之下衍生出了嫌弃。 这两人那凑到一处认真谈话的模样,说实话,沈烬墨觉得扎眼极了。 隔着尚远的距离,和韩洲小声聊着造船之事的谢南星骤然抬头,一眼锁住了站在门口的沈烬墨。 双目乍然碰撞,谢南星朝着沈烬墨跑来:“沈烬墨,你不是说今日可能不得空吗?” “忽然就得空了。” 连余光都没有给韩洲,沈烬墨揽着谢南星的腰便朝着宫门而去。 走出好一段距离,谢南星才记起来他刚刚是和韩洲一道走的。 蓦然回头,谢南星朝着韩洲挥手道别:“韩…韩世子,下次我去忠勤侯府找你,我们再细聊。” 韩洲听着这极为陌生的称呼,看着沈烬墨那略微挑衅的模样,低头笑着摇了摇头。 日头将沈烬墨和谢南星的背影拉得极长,影子交叠之处,是两人互相扶持无需多言的情意。 韩洲看着那两道背影,飞扬的眉眼蓄满温柔:“谢南星,一定要幸福啊。” 不知从何时起,韩洲每一次看着谢南星离去的背影,都会下意识说出一句祝福。 他希望谢南星过得很好,比所有人都好。 出了皇宫,沈烬墨踩着虚虚的夕阳朝着谢府的方向走去。 没有坐马车,也并未如往日一般走大道,沈烬墨带着谢南星选择了一人际颇少的小路。 刚降下不久的风骤然大了起来,将两人的衣摆吹到猎猎作响,让谢南星感受出几分御风飞行之感觉。 微微张开臂膀,谢南星忽然道:“沈烬墨,在云槐村你还带着我飞过呢。” 在那一晚,谢南星头一次听到“权力无好坏”的言论。 今时今日回想起来到洛安之后的一切,谢南星对这一句话的有了真切的感知。 权力自来无好坏,可若那手握权力之人德不配位,首先荼毒的便是这天下不懂权力的百姓。 将谢南星的手紧紧握住,沈烬墨道:“你若想飞,今夜便带你去飞,可好?” “不了。”谢南星摇摇头:“在神都飞起来,其实挺没意思的。” 怕沈烬墨误会,谢南星又补充道:“我有这闲工夫,还不如陪你在家里好好躺着。” 骤然踮脚,凑到沈烬墨耳畔道:“我们两人一道做的事情,也是在飞。” 被谢南星这一言撩拨到,沈烬墨瞪了谢南星一眼:“好好说话。” 许久没有听过这句话,谢南星觉得还怪亲切的,低头朝着沈烬墨腰下看去,却被沈烬墨骤然捂住眼睛。 看不见东西的时候,耳畔的声音倒是变得清晰的。 谢南星明白沈烬墨缘何要带他走小道了。 因为他的爱人,如今纵然走在这狭窄的道路上,亦是有人将那恶意的言语说下。 沈烬墨选择走小路倒也不是因为他自己怕这些,他是有些怕谢南星瞧见了,会心疼他。 再者,沈烬墨要给那正守在他府门的人多一些时间,去吸引这洛安百姓的注意力。 原本同自己闹着的人忽然安静下来,沈烬墨无奈一笑,又将人往怀里搂了搂。 “沈烬墨,你今天心情似乎也不错。” “什么都瞒不过你。”抬手捏了捏谢南星的耳垂:“我今日去了趟逍遥王府,夏彻与陈萝意图谋反,人赃并获,现在定于秋后问斩。” 言简意赅的将今日这番关乎数百人生死的事情说出。 谢南星略微思索,一手捂着猛然跳动的心脏,觉得夏弘真的好狠的心。 今岁秋后问斩,陈萝那时怀孕已经七月有余,那孩子都已经长出了人样。 途经一处糖水铺,沈烬墨回头看了一眼一直跟在二人身后的陆赤,转头带着谢南星走了进去。 “今日喜庆,请谢公子喝喝糖水。” 谢南星笑着点头,跟着沈烬墨一道坐在糖水铺子里,小二麻利走上前来替两人点单。 糖水出的很快,老板娘亲自将糖水端到了两人面前:“两位客官是头一次来小店,要是觉得好喝,欢迎常来啊。” 谢南星觉得这老板娘不论说话还是做事都是少见的爽利:“若是好喝,我便带着我同窗好友一道来照顾你生意。” 老板娘朝着谢南星道了谢,不经意抬头的那一瞬,与沈烬墨的视线碰撞到一处。 沈烬墨微不可闻的点了点头,老板娘便重新去招呼旁的客人去了。 沈烬墨亲自带过来的,由陆白护着的人,那自然是主子。 来日出了任何意外,她们各大分主都当以谢南星马首是瞻。 就是沈烬墨这可以忽略不计的动作,让谢南星明白了沈烬墨带自己来的意图。 认家门。 喝完糖水两人便打道回府,此时的府门前已经堵了不少百姓,沈烬墨护着谢南星穿过人群,看到了手上握着软鞭而站的夏欣。 与夏欣对视的那一瞬,谢南星下意识意图挣开被沈烬墨握住的手。 却没有顺利挣脱。 就在两人这番细微互动之时,夏欣手里的鞭子直接挥下。 并不是朝着沈烬墨,而是朝着谢南星挥来。 沈烬墨一手将谢南星挡在身后,一手扯住夏欣手里的鞭子。 力气似乎极大,生生将夏欣手里的鞭子扯落,扔在地上。 夏欣看着自己掌心被磨出的红痕,阔步走到沈烬墨跟前,怒目瞪着沈烬墨道:“他是你亲舅舅,少时对你极好,自你回洛安至今从未伤害于你,你缘何要他的命?” “长公主,这里是谢府,还请你日后莫要再来此处。” 沈烬墨将谢南星拦腰抱起,头也不回的朝着府内走去。 夏欣看着沈烬墨离去的背影,乍然发问:“沈忘衡,你到底是何时变成了这般模样?” 沈烬墨平静回头,凌厉的眼眸含着恨意:“在你将谢南星驱逐出洛安的时候,在谢南星差点死在别人剑刃下的时候。” 目光收回,沈烬墨的嗓音没了恨意,只有冰冷的无情:“长公主与其在沈某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去想想,如何让皇上给夏彻那谋反之人留下一个全尸。” “砰。” 谢府的门被陡然合上,夏欣有些麻木的弯腰,捡起地上的鞭子,再次起身之时,脚下的步子开始蹒跚。 狂风大作之下,那场一直没能落下的雨,在此刻倾盆倒下。 骤然跪地的声响被雷声掩盖,夏欣仰头接受着这场暴雨的洗礼。 第163章 先帝若在,怎会让儿女被欺辱 悲怆在黑暗中爆发,绝望与压抑的哭泣之后,是无助的呐喊: “父皇,你告诉欣儿,我该怎么办?” “阿爹,你告诉欣儿,欣儿要怎么做?” “阿爹,活着好累啊,你带欣儿走好不好?” 惯来铁骨铮铮的平南长公主,以这般狼狈的姿态跪在风雨之中,让越来越多的洛安百姓,为了她而在这场暴雨中驻足。 白日里夏彻被逮捕进宫之异样,以超乎所有人想象的速度,传遍了洛安的每一个角落。 而此刻跪在地上容色无助的夏欣,又一次佐证了他们的猜想。 “我听说今日这逍遥王被判了秋后问斩,长公主是特地来求沈大人的。” “不是今日才找到证据吗?怎么这么快就判处问斩了。” “说是人赃并获,无需再审。” “我二大爷家的儿子今日就在那宫门口,说是今日见到的逍遥王和往日完全不一样,纵然被捆绑了,那满身的矜贵风华比太子更像太子。” “今日沈大人去逍遥王府抓人之时,我大嫂也在,说是那逍遥王就算自己活不成,也希望能保住逍遥王妃一命呢。” “那逍遥王妃也是善良的,知道自己活不成了,还拿着往日同谢公子的人情,抱住了贴身婢女一命。” “不是说这两人一直势同水火吗?” “这洛安不都说长公主与逍遥王势同水火吗?如今出事了跪在谢府门口求人的,不还是长公主这个长姐?” “可这谋反之罪一旦定下,应当再无翻身之契机。” “其实逍遥王哪里需要谋反,若他的确有能力,这江山本来就该是他的。” “你说到这里我便觉得有些奇怪了,逍遥王妃前些日子被带进皇宫,今日才归逍遥府便被判了问斩,这不就是想将他们一家人一网打尽吗?” “指不定啊,是知晓逍遥王妃肚子里的孩子是个男娃,怕这孩子太出色抢他的皇位。” “越说越觉得这是一出阴谋,你们瞧瞧这些年长公主府和逍遥王府虽然时时获得赏赐,但那是一点实权都没有。” “是啊,武安侯原本还管个侍卫司,如今我听说侍卫司都已经被沈大人给架空,他进来连去都不去了。” “唉,这姐弟二人这些年关系这般生疏,看来也是被逼的。” “这姐弟二人,可真是可怜啊。” “要是先帝还在,怎么会容许自己的儿女被这般欺辱。” “说起先帝,我就想起逍遥王曾经是多么的出类拔萃,若是他当了这皇上,我们这日子必然会好过不少。” 一石惊起千层浪,这一言落下,这浑浑噩噩在天子脚下度日的百姓,开始将今日之夏弘与昔日之夏启对比。 也开始将十三年前的夏彻与今日的夏彻对比。 心头的不忍,这些年在皇城脚下受的憋屈,在这个雨夜之下开始持续发酵。 沈骏独自一人举着油纸伞,踏过风雨,越过围观的百姓,走到夏欣身侧。 没有驱散百姓的意图,没有将夏欣扶起的欲望,沈骏就这样立在夏欣身侧,撑开身上的披风,替夏欣遮出这一方宁静。 后知后觉,夏欣缓缓抬头与站在她身侧的沈骏对视,看着看着,夏欣的眼眶红了,嘴角却开始染上笑。 沈骏来接她回家了。 沈骏来带她逃离出这场昏天黑地了。 黑夜如期而至,暴雨终有停歇之日,夏欣当着所有围观的百姓面,靠着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 她在用自己的身躯告诉所有人,她夏欣不能倒下,也不会倒下。 她要替夏彻周旋,她要竭力保住夏彻这条命。 纵然夏彻保不住,她夏欣,也还需要活着,替那些枉死的忠臣,讨要一个公道。 夏欣从来就没有选择轻生的资格。 拦腰抱起摇摇晃晃的夏欣,夫妻二人一道上了早就等候在一侧的马车。 四下沉寂,由墨安亲自驱赶的马车压过青石板的声响,是这暗夜唯一的异动。 堵住前路的围观百姓替这长公主府的马车将前路留出。 渐渐的,一道道声音炸破黑暗,在这黑夜,将一缕光亮送到夏欣眼前。 “长公主殿下,我相信逍遥王是无辜的。” “长公主殿下,我们能为你们做什么吗?” 一呼百应,越来越多的百姓,在见到强者凋零的这个夜晚,不知不觉加入了这一出平反之争。 而坐在马车内的夏欣,一句话也没有说。 马车脱离喧闹,夏欣捧着热茶细细喝着:“骏哥,光有民心,还不够。” 沈骏早早备上的毯子抖动,一本册子应声落在马车之内。 先将毯子盖在夏欣身上,沈骏捡起地上的册子递到夏欣手上,又将烛火往夏欣跟前推了推。 夫妻二人两相对视,染上烛火的双眸,在暗夜中看到了光亮。 沈骏问道:“墨安,可有人靠近过这马车?” “侯爷,今日人太多,靠近这马车的人也多,属下无法判断。” 沈骏的心安了下来,连墨安这守在马车边的人都不知晓这是何人的动作,那这事除了行事之人,那必然无人知晓。 暴雨过后的洛安少了几分暑气,谢南星在陆白的保护之下上了马车。 此时的宫门已经跪了不少人,跪在最前列的是夏欣,而自夏欣之后,延绵数百丈的,是自发而来的百姓。 谢南星眼眶有些泛酸,微微仰头将眼泪逼回眼眶。 今日这些百姓的觉醒,这些真相的暴露,是他的沈烬墨以摧毁自己而得来的。 谢南星敬佩这些百姓的挺身而出,谢南星也心疼沈烬墨。 因为每一个跪地的百姓,每一句替夏彻求情的背后,都伴随着对沈烬墨的谩骂。 马车停在双星楼暗门之处,谢南星带着陆白入了暗室。 此时的暗室之内聚集了十个黑布蒙面、不辨男女的暗卫,在见到陆白的那一瞬,齐齐跪地。 谢南星将怀里的血玉当着众人的面拿出,将他如今之身份表明:“都起来。” “属下遵命。” 第164章 谢某替百姓,感谢诸位大义 谢南星走到窗前将窗户推开,背身立在窗户前。 顺着窗户往前看,能瞧见那些个匍匐在宫门前请命的百姓。 抬手指向宫门的方向,谢南星道:“这些百姓同你们比起来,用手无缚鸡之力来形容,不为过。” “而这些个普通人拼死跪在宫门前,是为了替先帝太子讨要一个公道,也是想替自己的子孙后代,求来一个明君。” 转身坐在窗前,谢南星那透亮的眸子蓄满柔和,看着眼前的这十人:“而众位来日所行之事,亦是为了替这大夏皇朝留下一个,能福泽子孙后代的明君。” “而此一事,必死无疑。” 谢南星的话并不凌厉,细细听上去其实并不像命令,更像是在征询他们的意见。 立在谢南星跟前的这些暗卫,待在启令军数年,听到的永远都是各分主冰冷的命令,以及失败之后的代价。 死,对于他们来说,是迟早的事情。 但他们今日之死,和过往同伴的死,似乎已经不是同一个事。 他们是为了百姓,为了亲人,为了子孙后代而死。 活在黑暗中厮杀的他们,在这一瞬似乎也染上了光华。 决定做的极快,所有人都跪在了谢南星跟前:“属下,万死不辞。” 从座位上起身,谢南星将这些暗卫一一扶起。 较之常人更显消瘦的谢南星,立在这些人跟前却无一人敢生出轻视。 周身的气场染上肃穆,谢南星朝着眼前的十人沉沉鞠躬。 “谢某代这百姓,替这山河,替先帝太子,替沈烬墨感谢诸位的大义。” “而今日,谢某只能从你们中间挑二人,来完成这项大事。” 看着眼前这目光坚定的十人,谢南星眼眸中染上水光:“你们,有何求?” 这一问落下,这些人眼中闪烁出懵懂。 他们从来不知道,自己还能有所求。 身材略瘦的女子走出队列,仰头看着谢南星:“主子,属下希望以后再也不要有人,日日行走在黑暗之中。” “属下也希望日后,人人都能以自己本来的面貌,活在这世上。” “属下最后希望自己死后,能在向阳的高处,拥有一方自己的坟茔。” 那些生前无法触碰的阳光,那些活着的时候看不见的热闹,她想在死后,碰一碰。 这些个在黑暗中待久了的人,比所有人都更加渴望光明。 陪在沈烬墨身边的谢南星,一瞬便共情这种渴望。 因为沈烬墨对光明的渴望,化作了他对谢南星不留底线的爱。 “我谢南星在此向你们承诺,启令军的每一人,等到胜利来临的那一日,都会行在大道之上,而你们每一个为光明而死的人,都将拥有名姓,受后世敬仰。” 谢南星这句承诺落下,站在他跟前的十人腰杆挺得笔直。 谢南星细细斟酌着这些人的身形,最终挑出了二人。 其余八人退下,谢南星转身坐在桌前,将宣纸铺开,将这两人唤到跟前: “你们的名姓谢某亲自来写,你们的坟茔,谢某将和沈大人一同来立。” 见两人似有彷徨,谢南星抬头看着两人柔道:“你可以给自己取一个新的、你自己喜欢的名字。” 活在启令军的每一人,都成为了一个符号,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李平安。” “周顺利。” 用尽此生笔力的巅峰,谢南星将含着期望的名字写下,眼角的泪花沾湿了宣纸。 因为这两人,都没有机会如愿了。 谢南星唤:“李平安,周顺利。” 两人双双跪地,泪眼阑珊:“属下在。” “从今日起你们将接受为期一月的训练,待到训练结束,你们将成为夏彻和陈萝的影子,你们将用自己的命,换夏彻和陈萝的命。” “属下,必不辱命。” 两名暗卫离开暗室,谢南星依然靠坐在窗前,看着那些个跪在烈日下的背影。 陆白将目光收回:“主子,明明只需要用两人,您为何要备下十人。” “这事若他们不愿,强压之下恐生事端,所以我要多备上几个选项。” “来日的死伤只会越来越重,我希望他们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战,也需要他们告诉自己的同伴,他们在为什么而战。” “启令军太刚硬了,刚极易折,我要让他们刚柔并济。” 而这样的事情,沈烬墨做起来就太吃力了。 因为沈烬墨经历的黑暗,比所有启令军都多。 他没有能力再去温暖任何一个人了。 金銮殿 夏弘坐在龙椅之上,看着底下的臣子,还真是一个比一个不顺眼。 自从夏彻和陈萝被打入大牢,这些日子的早朝时时刻刻都在围绕着夏彻是不是无辜来开展。 而这朝堂的风云,也慢慢从夏彻当被斩首变成了夏彻当是无辜。 更令夏弘气愤的是,夏欣这个长公主不论刮风下雨日日都在这宫门口跪着,引得这满洛安的百姓就跟轮值一般,时时往这宫门凑,跟着夏欣一道跪。 若不是夏弘查过这些人并非受夏欣指使,夏弘必然要连带着夏欣一道惩治。 沈烬墨越过跪了满地的朝臣,躬身走到殿前:“皇上,那日入逍遥王府之后的所有搜查,臣确保没有任何问题,那些造反之言语与言论,皆是从逍遥王床底下搜出的。” 沈烬墨这侍卫司正二品的大将军原本是没有资格立在这朝堂之上参政议政的,今日被叫进来便说明了夏弘此刻的焦灼。 而这焦灼的来源,则是越来越强烈的失控之感。 而沈烬墨被叫过来的价值,便是万一出现任何不可控之事,沈烬墨要将这罪名稳稳扛牢。 沈骏越过人群跪在金殿之下,高声道:“臣恳请皇上将那日之罪证拿出,逍遥王乃先帝之嫡子,若要处死,也当将所有前因后果查明。” 从事发之日到现在,从未在朝堂之上表态的陈国公也在今日跪了下来:“若逍遥王有造反的能力,必然不会将这等掉脑袋的东西放在床底之下,臣恳请皇上重查此案。” 鲜少上朝的忠勤侯一瘸一拐走到殿前:“老臣听说逍遥王自东宫出来之后,在定国公府住了一夜,那些个东西是被人趁机诬陷的也犹未可知。” 第165章 所有活着的,都给朕去杀了 旁观这一切数日的夏陵,直到今日才确认,这朝堂之上竟然还有这么多大臣,在隐隐支持着嫡系一脉。 甚至于那些他父皇亲手扶持起来的人,也在这一刻跪了下来。 夏陵微微抬头看向龙椅之上的夏弘,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若夏弘亲手把夏彻杀了,而他再亲手将黎源是夏弘的人这事做实,替夏彻将冤情雪耻,这些人是不是会站在他这一边? 夏陵心底的答案很坚定:会! 兴奋开始在心底滋生,夏陵默默低头,将这些个下跪的朝臣一个个记住。 只要夏彻一死,夏弘遭受反噬,那这江山就是他夏陵的了。 夏弘眉目中的狠厉越来越浓烈,两侧嘴角的胡子开始不住颤抖。 夏弘好恨。 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把这些人全部都给杀了。 他大发慈悲给这些人留了一条生路,这些人不思感恩在今日阻挠他这一国之君,甚至于还将他手里的人一一策反。 夏弘,想将这满殿朝臣一道给杀了。 帝王的滔天之怒裹挟着杀气,压在这些个朝臣的身上。 那些原本还能挺直脊梁跪拜的臣子,开始摆出臣服的匍匐之姿态。 吴辞修的眼眸先是看着那与满朝文武对立而站的沈烬墨,接着看着这满朝文武,最后回头看向屋外的朗朗青天。 这一刻的他,再也做不了这旁观之人。 他必须要以身入局了。 铿锵跪地,吴辞修许下承诺:“老臣愿以自己性命担保逍遥王之清白,恳请皇上重查此案。” 文人,自当有文人的风骨。 朝臣,自当有朝臣的坚守。 吴辞修用性命为赌注,让这些个做惯了墙头草的朝臣,在这一刻将脊梁挺直。 “臣恳请皇上,重查此案,还逍遥王以清白。” 早朝在又一次的议而不决之中结束,自金銮殿而出,夏弘周身的怒火大到能将整个皇宫焚烧。 回到金殿,林公公便极其小心谨慎的将降火的凉茶递上。 凉茶尚未入口,便有御前侍卫匆匆跑到夏弘跟前跪下。 在夏弘无声的压迫之下,那跪地的侍卫不敢开口,连带着这金殿内外的一切活物,都在这一瞬被封存。 手里的茶盏重重放在桌上,夏弘斥道:“愣着干嘛,再不说朕将你砍了。” “跪着替夏彻求情的百姓,从宫口跪到了长街之处,瞧那阵仗,估摸着这洛安十之有二的人,都在替夏彻求情。” 御前侍卫颤抖的话刚落下,夏弘手里的茶盏直直砸在那侍卫头上,书桌上的所有东西都被夏弘扫落在地。 从龙椅上起身,看着眼前这状似臣服所有人,再无一丝信任。 这些人,每一个人,都想背叛他。 夏弘,掌控一切的夏弘,怎么能容忍这般背叛。 “来人,给朕带着御前侍卫,将这宫门口的人都砍了。” “还有宫门口的那些守卫,也都给朕砍了。” “这金殿内外的奴仆,全都砍了。” “所有人,都给朕去杀了,所有活着的,都给朕去杀了。” 压抑的气氛从金殿蔓延整个皇宫,所有宫女奴仆在这一瞬匍匐跪地,将自己化作了那如同青砖一般的死物。 林公公这惯来唯夏弘之命是从的人,也在这一刻颤抖着跪在地上。 若只是打杀宫内的奴仆,林公公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不过就是今日杀了,明日再补进来就好。 可何人敢真的带着御前侍卫去屠戮这些百姓? 但凡这一步踏错,夏弘这君王必将遗臭万年。 而以夏弘处事之习惯,谁带人去屠杀了百姓,谁就会在事了之后,被夏弘推出去顶罪。 金殿之内,仅余沈烬墨一人躬身而立。 沉默延续了将近两盏茶的时间,沈烬墨瞧着夏弘的理智回归到能听懂话的状态,才开口道: “皇上,为了杀一个夏彻动了这数万百姓,必然会引来更大的动乱。” 夏弘转头看向沈烬墨,满布威严的眸子,在这一瞬布满了不信任。 而这一瞬的不信任,并不是单单针对沈烬墨,而是所有人。 而这正是沈烬墨如今想要的。 沈烬墨现在同这满朝文武站在了同一,而人是群居之生灵,他近水楼台,自当比之旁人先走一步。 君臣对峙良久,阴恻恻的言语带着威胁从夏弘口中说出:“那忘衡也觉得应当重查逍遥王之罪名吗?” 他和沈烬墨比谁都清楚,这所谓的证据有多经不起查。 陈萝怀孕是意外。 黎源动手是临时起意。 短短数日安排出来的构陷,原本就不可能尽善尽美。 而在一开始,夏弘并不觉得处理一个夏彻,需要尽善尽美的由头。 可现实,却狠狠打了夏弘一个巴掌。 他低估了这满朝文武,这天下百姓,对夏启的感情。 沈烬墨抬头与夏弘对视:“臣的意思是,逍遥王并不是死在洛安才叫死。” 听着沈烬墨同那些朝臣完全不同的言语,夏弘的戒备心少了几分。 抬脚踢向跪在地上的林公公,林公公赶忙起身,将所有宫仆带出金殿。 而林公公本人,也没有再进入金殿。 一来他害怕他再次被殃及,而来他感受到了夏弘对他的排斥。 伺候夏弘这么些年,林公公头一次被夏弘用脚踢出了金殿。 夏弘重新坐回龙椅:“忘衡觉得这事当如何处理?” “这般铁证在前,臣自当游说一众朝臣,让他们认了逍遥王谋逆之罪,而作为交换的是将逍遥王贬为庶民,永世不得回神都。” “哼。”夏弘轻轻一笑,觉得沈烬墨还真是异想天开。 “这洛安这么多人替夏彻求情,忘衡觉得朕会让夏彻活着,来日成为朕的威胁?” 沈烬墨继续道:“皇上不仅要让逍遥王活着离开洛安,还要赠以无数财物浩浩荡荡送他离开,让这天下都看到皇上对逍遥王的偏宠。” “至于出了这洛安城,手无缚鸡之力的逍遥王夫妇身携异宝,被沿路山匪抢劫而丧命,也是极其正常之事。” 沈烬墨缓缓说出的这一计,全了所有人的愿望。 于夏弘而言,不仅杀了夏彻,还替夏弘洗清这刻意打压先帝子女的传言。 夏弘当满意。 可夏弘的心,依然不安:“那朕如何才能知晓,这夏彻不会金蝉脱壳?” 第166章 长嫂希望朕放了彻儿吗? 面对这番质疑,沈烬墨未起一丝波澜:“臣自当带着夏彻夫妇的头颅回来,向皇上交待。” 这是沈烬墨能给出的最大的诚意。 而夏弘要的,也当是这番承诺。 夏弘周身的怒火在迅速消退,满是狰狞的容色恢复了威严且平和的模样。 一手拍动桌子,林公公快步走入殿内,先是替夏弘端上茶水,又接着给沈烬墨添上了凳子。 殿内的和谐缓慢升温,殿外惶惶不安的人心,也在这一瞬回归宁静。 夏弘一边喝着热茶,一边慈祥开口:“忘衡,夏彻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小舅舅,你缘何选择这般对他?” 沈烬墨低头咽下一口滚烫的茶,抬眸的那一瞬,眼中染上疯狂:“只有嫡系之人都死绝了,才会有人忘记臣的来处。” “哈哈哈。”夏弘笑意畅快:“林公公,去问问舒太医,这缠染的解药可否好了?” 林公公当即便懂了夏弘的言外之意,至于这解药,自然早就好了。 林公公现在要做的便是将这属于成事者的奖赏,摆在沈烬墨面前:“舒太医今日便来禀报过,这解药的材料已经齐了,最多再过半个月,解药必然就出来了。” 林公公的言外之意是,带回夏彻和陈萝的项上人头,沈烬墨将恢复自由身,终身不受缠染控制。 没有人不向往自由,沈烬墨亦是。 得到这般允诺的沈烬墨一瞬抬头,亮光从锐利眼眸中蹿出。 从凳子上起身,沈烬墨朝着夏弘跪地叩首:“臣,叩谢皇上。” “忘衡今日早些归府歇息,明日再着手安排此事,朕在皇宫,等你的好消息。” 沈烬墨领命离去,夏弘喝完一盏茶,夏弘便转道去了纤云宫。 酷暑炎热,夏弘两侧跟着三四个端着冰鉴的小太监,凉扇轻轻挥动,夏弘一路走来,一点汗都没冒。 朴实的宫门被从外推开,如今时辰尚早,宫学尚未放课,这纤云宫内只有钟元元一人。 夏弘透过小院看着那跪在佛堂的钟元元,抬手阻止了一众仆从太监的跟随,孤身入了纤云宫。 沉缓的木鱼之声比之往日并无二致,日头从门口洒下,披在钟元元身上,夏弘那颗近来频生燥怒的心,在此刻变得宁静。 夏日的日头似乎也格外偏爱这处小院,留下的只有日光,未曾落下一丝暑热。 木鱼声止,钟元元从佛堂前起身,并未理会立在她身侧等着她的夏弘,转身搬着个小板凳坐在了小院晒着太阳。 这洛安城的天一日热过一日,钟元元的心,却一日冷过一日。 夏弘巡视了一下四周,将长凳搬到钟元元身侧,隔着半臂远的距离坐下。 “长嫂,阿萝怀了彻儿的孩子,舒太医诊脉说,应当是个双胎。” 钟元元带着些许慵懒,朝着椅背靠了靠:“皇上是想杀了阿萝,还是将他们一块杀?” 惯来对什么都不甚在意的钟元元,在今日,以极其平静的言语,诉说出了她的不悦。 为了让钟元元留下夏域,夏弘跪在钟元元床边说过,会让夏彻和夏欣富贵到老。 不过钟元元从来便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 当年一跃而下的决绝,与其说是为了护住夏欣和夏彻,不如说是为了给夏域洗清身份。 在夏弘看来,钟元元不可能会打掉夏启的孩子,钟元元对这孩子越恨,那夏弘才会越坚定,这孩子是他和钟元元的。 夏弘早就习惯了钟元元的直接,他的长嫂,要不就不说,说了就不可能遮掩分毫。 “旬湛那小子忽然收到一封密信说是彻儿意图谋反,朕必然是不信的,便让忘衡去查,哪知这一查,还真是证据确凿。” “长嫂觉得,朕是直接砍了旬湛,还是砍了彻儿这意图造反之人?” 夏弘在逼着钟元元在夏彻和夏域中间做选择。 换一种说法来说,他在逼着钟元元在他和夏启之间做选择。 钟元元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皇上如今坐在万人之上,想砍谁,那便砍谁。” 夏弘继续问:“长嫂希望朕放了彻儿吗?” “放与不放,反与不反,都在皇上一念之间,我不会做皇上的主,也做不得皇上的主。” 夏弘微微将手抬起,阳光透过指缝在钟元元脸上留下斑驳。 夏弘看着自己手背上的皱纹,又看着身侧的钟元元:“朕这些年老的好快,长嫂一直都未变,不知朕会不会比长嫂先走。” 钟元元微微坐直身子,重新让自己展露在阳光之下:“皇上作为一国之君,可以让任何人走在你前面。” “长嫂莫要拿话刺朕。”夏弘将抬起的手放下:“长嫂活着陪在朕身边,朕才觉得这活着才有盼头。” 钟元元微微低头,眸光落在被日头照着的青砖之上,微微怔愣。 她似在看这青砖,又似在透过这青砖,看地底之下的人。 夏弘也跟着低头,龙靴踩上斑驳的光点,打碎了钟元元的沉思。 “朕自来敬仰长嫂,彻儿纵然犯下此等不可饶恕之罪,看在长嫂的面子之上,朕愿意饶他一命。” “可这洛安他再也不能待了,但出了这洛安,朕便再也无法护着他了。” “不知长嫂对朕此般安排,是否满意?” 钟元元从凳子上起身,在院内缓缓踱步,最终停在了夏弘对面。 对着夏弘常年不露笑颜的钟元元,此刻嘴角含着浅浅的笑,低头着坐在院内的夏弘。 一如数年前在那一方农家小院,等着夏弘归来的长嫂。 数年来被权欲浇灌的心,此刻泛起久远的悸动。 一手摸上心脏跳动的地方,夏弘看着逆光而站的钟元元,矍铄的眼眸少了沉重,多了一丝朝气。 “皇上这些年走得太快,而我依然停在出发的地方,所以皇上觉得自己老了。” 转身入了屋内,房门被轻轻关上。 夏弘从凳子上起身,看着那扇合上的房门,看着院内两把无人落座的凳子。 嗓音颇轻,嘴角的弧度透出无奈:“长嫂,朕若不拿命搏这一把,又怎么能把长嫂留在朕的身边?” 第167章 夏公子,夏夫人,一路顺风 林公公满面喜气,身后跟着将近二十来个宫女太监,朝着大牢而来。 这些个小太监手上都满满当当的,要不就是拿着衣裳赞佩,要不就是端着洗漱用具,还有两人手上还拿着两大块深色的围布。 一入大牢,早早恭候的狱卒就亲自替林公公将牢门打开,识趣的带着所有的狱卒离开。 纵然没有用重刑,一月有余的牢狱生涯,将两个用金玉养出的贵人,糟蹋到狼狈至极。 “奴才参见两位主子。” 林公公朝着两人打了个千儿,随即开言解释道:“皇上一片慈善之心,纵然知晓夏公子是谋逆之罪,也只是将夏公子与夏夫人贬为了庶人。” 既已遭受贬谪,这世间便再无逍遥王与逍遥王妃。 夏彻听了这话,略微麻木的眉眼顿了好一阵,才闪烁出些许欢喜。 扶着肚子已经非常明显的陈萝跪下,两人双双朝着皇宫的方向叩拜:“草民叩谢皇上隆恩。” 往日势同水火的两人,在这困境之中相互扶持了这般久,如今看来,还真有了几分夫妻和睦之感。 但是啊,这般好不容易生出的和睦,也不见得还能留多久。 林公公眼眸中透出些许可惜,微微拍手,原本等候在牢房外面的小太监便走了进来。 “还请夏公子与夏夫人稍作梳洗,事后老奴将送二位到宫门口,此后便由沈大人亲自将两位送出洛安。” “自此之后,这洛安便是两位这辈子都不能再踏足的地方。” “皇上怕二位贵人出宫之后日子过得艰难,各色金银珠宝送满了满满两大箱子,都放在了马车上。” “皇上啊,终究是把夏公子放在心坎上的。” 夏彻朝着林公公微微点头,似乎有些疲惫,不太想应付此刻的林公公。 林公公也犯不着和这么个将死之人计较,随即让两名小太监将帷幔拉起。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陈萝和夏彻换上了干净的衣裳,画上了精致的妆容,戴上了昂贵的首饰走出了大牢。 乍一看,不知道的必然以为这两人不是被关了大牢,而是在皇宫享福呢。 及至宫门,数千围观的百姓在看到夏彻和陈萝的那一瞬,爆发了惊天的喜悦。 以蚍蜉之力战胜了巨树,的确值得欣喜。 林公公亲自搀扶着夏彻和陈萝上了马车,眼泪从林公公眼角滑落:“夏公子,夏夫人,一路顺风。” 推开马车车窗,蓦然回首,夏彻看着这座他住了十数年的皇宫,温润的眼眸深沉了几分。 城墙之上多出了一道明黄的身影,从那红肿的眼眶中透出的是深深的慈爱。 夏彻知晓此刻的夏弘想要的是什么。 为了沈烬墨日后的路好走一些,夏彻自当如了夏弘的愿。 夫妻二人双双走出马车,朝着城墙之处叩首:“草民\/民妇叩谢皇上恩典,此后天高路远,望皇上万自珍重。” 这一言落下,眼泪顺着夏弘的眼眶落下。 似是不忍再多看这一幕一眼,夏弘背身而站,随手一扬,那搭载着夏彻和陈萝的马车,朝着城门而去。 待到那马车彻底消失于眼底,夏弘又匆匆走下城楼,朝着那马车消失的方向追去。 尚未来得及散去的人群见到夏弘的出现,纷纷跪地叩首。 “皇上仁德,皇上仁德。” 人群之中不知谁率先开了口,那些本来是想替夏彻撑腰的百姓,也开始附庸起这句话了。 霎那之间,盛世之繁华与明君之气象,重新在大夏皇朝的宫门前装点。 待到夏弘重新入了皇宫,那些成群的人一边朝着马车消失的方向追去,一边细细碎碎议论起来。 “皇上对逍遥王可真大方,那么大一车子金银珠宝,说给就给。” “我听说沈大人只送到城门,也不知出城之后是否会有人护送他们。” “既然是庶民了,曾经拥有的一切自然不能被带走。” “那带着这么多金银珠宝,岂不是极其危险。” 这一言落下,周遭百姓同时对视,继而纷纷噤声。 他们这些百姓都能瞧出来的东西,这满朝文武能看不出来吗? 但这满朝文武都认可了这般结局,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人只能选择少说。 为了夏彻,他们能做的,都做了。 剩下的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沈烬墨将马车送至城门之时,日头已经落山,但这天光还算明亮。 翻身下马,沈烬墨敲了敲马车窗户。 夏彻将车窗打开,看着沈烬墨的眼眸含着浅浅的笑:“多谢沈大人。” 一路护送夏彻而来的百姓听了这话,自以为夏彻是感谢沈烬墨护送了他这一程,还觉得夏彻这人真是慷慨,一下子便原谅了沈烬墨对他造成的伤害。 可沈烬墨却明白,比之护送夏彻出城,前期的各种筹谋和事后的所有收尾,才是在逆天而行。 “夏公子,夏夫人,本官便护送两位到此,日后的路都由你们两人走,因果都由两人来担。” 夏彻朝着沈烬墨点头,看着那排成长龙的百姓,转头与陈萝对视。 曾经的夏彻以为这天下百姓只有被上位者保护的份,而今日,受了这洛安百姓守护的夏彻,来日自当更加用心庇佑这万民。 陈萝微微拍向夏彻的手:“殿下想去,便去。” “阿萝稍微等我一会,我去去就回。” 推开马车车门,夏彻踩着车凳下了马车,朝着身后的百姓沉沉鞠躬。 没有言语,嘴角的笑拥有着福泽万民的恢弘力量。 夏彻将这一双双眼眸中布满的期待看在眼中,转身再次上了马车。 马车朝前行进,身后的百姓接连跪地,将曾经的先帝嫡子,将曾经的逍遥王送离了神都。 他们,期待来日的到来。 第168章 金蝉脱壳 电闪雷鸣,天气骤然阴沉,淅淅沥沥的雨落下,空气中氤氲上了不祥之气息。 纵然还没有到日头落山的时辰,但这般天气之下,早已看不清来路。 夏彻将陈萝揽入怀里,轻轻拍了拍陈萝,又接着揉了揉陈萝有些圆滚的肚皮。 “阿萝莫怕,孩儿也莫怕。” 面对夏彻这般轻轻哄,陈萝当即便红了耳根,温声道:“殿下也莫怕,阿萝会陪着你。” 捏紧陈萝的手,夏彻意识到这般称呼日后恐生事端:“阿萝可叫我夫君,活着叫我阿彻,这殿下二字,未来很长时间都不能再叫了。” “嗯。”轻声应了一字,陈萝有些不太好意思叫。 夏彻也不急在这一时,又揉了揉陈萝的手以作安抚。 雨势越来越大,夏彻瞧着那依然凶猛赶路的车夫,当即变得沉肃:“暴雨天赶路恐生事端,前方找一间客栈先停下来稍作歇息,明日再赶路。” “小的遵命。”车夫闻言,握住缰绳的手几经摩挲,最后还是选择了点头。 朝前行进的速度也慢了下来,车夫走出一段路,就要朝四周看一看。 这番行径纵然有夜色遮挡,夏彻亦知晓自己换的第四个车夫,依然是夏弘的人。 扶着陈萝坐在靠窗之处,夏彻将马车内的所有棉被拿出,将陈萝严严实实包裹起来。 又将最后一床棉被拿出,折叠起来挡在陈萝的另一侧。 不管今日有何等事故发生,他这个男子身子骨硬撞一撞无所谓,陈萝这双身子的人,必然一点伤都不能受。 夏彻的谨慎也让陈萝明白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朝着夏彻微微点头,一手紧紧扶住马车车窗,一手紧紧握住夏彻的手。 十指相扣,是互相搀扶走完此生的承诺。 马匹的嘶鸣之声传来,光是听这阵仗车夫便明白身后这马车来速颇快。 车夫害怕与身后的马车撞上生了事端,赶忙赶着马车往路边靠了靠,朝前驱赶马车的速度也在持续减慢。 山间道路狭窄异常,身后的马车猛的别过夏彻和陈萝坐着的马车。 黑色的马匹受惊,车夫被直接甩下马车,几个翻滚之后直接落到了沟渠里。 夏彻一手死死扣住马车车窗,一手紧紧将陈萝抱在怀里。 一阵浓烟自车窗被吹入马车,夏彻和陈萝来不及反应,便昏倒在了棉被之上。 陆白迅速揽着谢南星坐上了陈萝所在的马车,黑色的帷幔将马车内的陈萝和下彻遮挡,而马车车夫也在瞬息之间换了马车。 两辆一模一样的马车,在这黑暗的电闪雷鸣之中,悄无声息的完成了交换。 陆白提着灯笼走下马车,将那刚刚掉进沟渠的车夫扶起,歉疚道:“小哥,实在对不住,我家中老母去世,我得赶着回去吊孝。” 被泥泞染湿浑身的车夫瞧着眼前的陆白,感知着浑身的酸痛,并没有善了此事的打算:“你们再忙也没得撞我马车的道理,若不是我刚刚反应快,我早就没命了。” 陆白意会的将钱袋子拿出,拿出一锭银子递到车夫手中。 见车夫的手依然没有收回,又放了两锭银子:“小哥实在抱歉,此间道路狭窄,你看你能否行个方便,先把你那马车挪走,我这的确是大事。” 车夫握着银锭子掂量了一番,走上了那辆没有坐着车夫的马车。 马车车门被从外推开,车夫探头钻进马车,看到的便是“夏彻”正将摔倒在地的“陈萝”扶起。 车夫问:“两位贵人可还好?” “夏彻”将“陈萝”抱上座椅,仔细查探了一番,沉声道:“无事,继续往前走。” 暴雨颇大,将“夏彻”的嗓音压低了几分,车夫觉得有些怪异,但也不想在雨中停留,直接赶着马车将前路让了出来,让身后的马车先行。 疯狂的马匹嘶鸣之声消失,车夫重新握住缰绳,驱赶着马车朝前走去。 前路愈发狭窄,夜色愈发沉静,四下唯余山风呼啸以及雨水砸落的声响。 下一瞬,无数道矫健的身影冲下山峰,将马车重重包裹。 领头的山匪头子先是将车夫提了下来扔在地上,接着一刀劈开马车车门,看着马车内的两人: “老子两日前便收到密信,说有一头大肥羊会途径此处,银子呢?” “夏彻”将“陈萝”牢牢护在身后,指向那装了半辆马车的金银珠宝:“大哥,这些金银珠宝全部给你们,能不能用来买我和我娘子的命?” 山匪头子瞧着这女子还有身孕,拧着眉思索了一瞬,扬了扬手:“将这两人都绑了扔在外头,若有人救就是你们命大,若没人救,那就是你们命该如此。” 小弟将两人绑好,凑在山匪头子耳畔道:“老大,万一他们报官怎么办?” “老子是土匪,还怕那些孬种?”山匪头子对着小弟就是一巴掌:“我们都有父母妻儿,连个孕妇都不放过,会遭天谴的。” 小弟领命将被捆绑的三人扔到了路边,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这些个山匪便将马车内的所有金银珠宝都搬出。 土匪头子拦腰砍断缰绳,将那马匹放走之后,一把火直接将马车给烧毁。 山匪刚离去,便有一队骑马而来的黑衣人在此处停下了行进的步子,踩着靴子朝着跪在地上的三人走来。 李平安与周顺利的手,在所有人看不见的角度紧紧相扣。 同时回首,同时相视一笑,眼中的光芒并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光芒的向往。 两双眼睛瞪得大大得,盯着那熊熊燃烧得马车,仿若看到了自己来生的温热与火光。 黑衣着身的人借着火光看清了两人的脸,屠刀举起,不带丝毫迟疑便将两颗头颅斩落。 弯腰将那两颗脑袋装进黑木的匣子里,看了一眼那跪在地上的车夫,回头征求着头戴斗笠未曾下马的沈烬墨的意见。 “杀。” 冰冷的字眼吐出,未带一丝感情,未有一丝怜悯。 手起刀落之下,三条人命就这样无声无息的,终结在了这个雨夜。 沈烬墨思索一瞬,软鞭从腰间抽出,那烧得正旺的的马车被其直接甩到三具尸体旁。 火焰熊熊燃烧,一群黑衣人亲眼见证了这三具尸体被烧到瞧不出人样,才将其踢下深山。 第169章 臣沈烬墨前来复命 雨水将所有行凶的痕迹掩埋,沈烬墨策马疾驰,带着那两颗人头朝着皇宫而去。 回到宫门之时,时辰已经到了子时。 和上一次夜跪皇宫不一样,今夜守在宫门的侍卫在看清那头戴斗笠,浑身阴冷的人是沈烬墨时,便赶忙替他将已经过了落钥时间的宫门打开。 唯恐慢了一瞬便被沈烬墨记恨上。 从宫门去往的金殿每一步,前有小太监替沈烬墨引路,后有宫女太监跪在地上,将那混合着鲜血和雨水的地面擦拭干净。 不论这座皇宫埋葬了多少鲜活的生命,待到下一个日头升起之时,它依然都是那副干净到不染尘埃的模样。 子时的金殿灯火通明,显而易见,这座皇宫的主人在等着沈烬墨来安他的心。 双手高举黑木匣子,沈烬墨跪地叩首:“臣沈烬墨前来复命。” 夏弘在林公公的搀扶之下走下高台,看着那还在不断渗出鲜血的盒子,夏弘骤然想起了夏启。 想起了夏启被他砍下的头颅,也曾是用这样一个黑木匣子装着埋入皇陵。 心略微颤抖,夏弘的容色透出惨败,夏弘转身回到龙椅之上,朝着林公公颔首。 林公公朝着沈烬墨走去,将那黑色的木盒打开,略微看了一眼便被吓到连退两步,继而摔倒在地。 夏弘不满皱眉,但瞧着林公公的模样,也不敢走下龙椅:“何故如此慌张?” 林公公慌忙跪地,颤声禀报:“里面的确是逍遥王和王妃,两人皆是死不瞑目。” 惨白僵硬的容颜,死不瞑目的眼眸,黑夜的烛火,易容之后相似的轮廓,先入为主的人心,让林公公不可能给出第二种答案。 沈烬墨瞧着嘴唇紧抿的夏弘,将那匣子放在地上,当着夏弘的面亲自替匣子内的两人合上眼睛。 夏弘微微低头,透过烛光看到那和夏彻与陈萝一般无二的发饰,默默闭上了眼眸。 “那个山匪头子看在陈萝怀孕的份上饶了他们,臣手下的人直接握着刀砍下去的动作有些快,眼睛没合上也实属正常。” 黑木匣子被重新被合上,再次抬头,沈烬墨嘴角勾着的弧度以及说话的嗓音,都透出些许阴沉。 就像是这个夜晚,沈烬墨将灵魂典当给了恶魔,尚且来不及赎回。 夏弘借着饮茶,刻意回避与沈烬墨的对视:“忘衡接下来准备如何安排?” “先帝嫡子已经离开洛安,自今日起,是生是死皆与这洛安无关。” 沈烬墨知晓夏弘心底唯一的那一丝善念,落在哪个求而不得的人身上。 所以他要全了夏弘这自以为是的真心。 夏弘微微点头,一直等候在偏殿的舒太医在林公公的带领下,携着解药躬身在沈烬墨身边。 低垂的眼眸控制不住的看着地上那一小滩鲜血,想着这匣子里装着的东西,舒太医两手下意识攥拳。 他彻底欠下了那人一个儿子。 林公公推了推舒太医,舒太医才回神道:“沈大人,这是缠染解药,您吃下之后,这身体便彻底康健了。” 伸出染血的手,意图将那装着药丸的盒子打开,却被舒太医当即伸手阻止。 “沈大人,您可略加梳洗泡泡澡,活络血脉之后再服用,这般药效当更好。” 沈烬墨并未立即应允,而是抬头看向龙椅之上的夏弘,征询着夏弘的意见。 也不知是不是夏弘的错觉,他总觉得今夜的沈烬墨身上的杀气,有些阴冷。 喝下好几口热茶,夏弘道:“忘衡这些日子辛苦了,接下来便多歇息几日,待到休息够了再回侍卫司任职。” “臣遵旨。” 沈烬墨又举了举手上的黑木匣子,嘴角勾着浅浅的弧度,问:“这个皇上要收起来吗?” “你自行处置便可。” 夏弘嘴角的笑有些凝滞,他想到了自己亲自斩杀夏启之后反应,又想到自己走出阴霾的法子,道: “谢南星这几日都莫要来宫学,陪着你好好歇息几日。” 夏弘的意思是,沈烬墨要赶快将这满身的阴翳洗刷干净。 一日不洗刷干净,那便一日不要凑到他跟前来。 免得让他时时想到那死了十几年的人。 光是想到,夏启便觉得晦气。 沈烬墨领命离开皇宫,再次回到谢府,府内没有那个日日等他回家的人。 伪装出来的阴翳被卸下,沈烬墨郑重的将手里的木匣子放到墨平手中,闭着眼眸道:“厚葬。” “是。”墨平低头垂首:“主子昨日交待过,让葬在东山向阳那一面的山腰,待他回来会亲自替二人立碑。” “嗯。”沈烬墨应了一字,未再多言。 晨光刺破乌云,将昨夜的黑暗驱散。 夏彻晃动有些晕乎的脑袋,待到神思略微恢复几分,心头便猛的一惊:“阿萝,阿萝。” 睡在夏彻身边的陈萝听到这呼叫,也乍然惊醒,下意识将手递到夏彻手中。 两双透着初醒朦胧的眸子在对视的那一瞬,眼泪从陈萝的眼中流下。 是劫后余生。 将陈萝搂入怀中,夏彻眷恋的将头埋在陈萝的发间。 透着肆无忌惮。 他年少之时定下的太子妃,如今真的成为了他的妻,还怀着他的孩子。 夏彻的眼眶,也在这一瞬泛着红润。 柔柔一吻落在陈萝眉心,夏彻将柔情敛入眉目:“阿萝辛苦了,身子可有不舒服?” 陈萝微微摇头,道:“孩子知道阿爹阿娘这些日子的努力,所有他们都很听话。” 低低的交谈透过门帘传入陆白耳中:“主子,都醒来了。” 谢南星撑着桌子起身,陆白赶忙扶着谢南星朝着那卧房走去。 略微敲动房门,谢南星道:“殿下,娘娘,我是谢南星。” 紧紧相拥的两人在此刻分开,夏彻听到这声音的那一瞬,想到了马车内的这阵迷烟。 谢南星还真是个细致之人。 醒着的人再是镇定也可能发生突发情况,但昏迷不醒的人,不会制造意外。 第170章 皇上彻底信任你了吗? 将床帘打开,放任阳光钻入床榻,夏彻先照顾陈萝穿好衣裳,才拿起身侧干净的衣裳给自己套上。 扶着陈萝在床边坐好,夏彻亲自走到门前,替谢南星打开这扇门。 昨夜淋了一场颇大的雨,这一夜因着担心沈烬墨那边的事情,谢南星如今的容色又染上了些许病气。 但看向夏彻的眸子,透亮温柔异常:“南星恭喜殿下游龙归海,自此遨游九天。” 夏彻朝着谢南星躬身,真挚的道谢:“多谢南星与忘衡替我筹谋至此。” 谢南星还以一礼,又朝着躺在床上的陈萝软软笑道:“也恭喜阿萝得偿所愿。” 陈萝朝着谢南星点头,明艳的眸子蓄满了温柔与幸福的水光:“多谢 南星愿意成全于我。” “叩叩叩。” 房门再次被敲响,熟悉的嗓音传入屋内:“主子,是奴婢是阿如。” 陆白替阿如拉开门帘,阿如快步走到陈萝跟前,朝着陈萝磕头。 不用陈萝搀扶,阿如自行起身,主仆二人双目对视的那一瞬,阿如嘴角带着笑一如往昔纯粹。 谢南星并不能在此处多做停留,他也不愿在此处多做停留。 从陆白手里接过一早备好的包裹,谢南星亲自拆开,一件一件做着解释: “这本册子是沈烬墨画的,里面的招式是我日日在练的五禽戏,今日作为我给殿下和阿萝脱离洛安的头一件赠礼。” “这块银牌是双星楼贵宾定制之礼牌,日后殿下拿着这礼牌出现在任意郡县之双星楼,都可随意提取殿下想要之物。” 谢南星说完这话,嘴角多了小小的弧度:“不过如今的双星楼还只在三地有分址,但我会继续努力。” “昨日那辆马车的金银珠宝你们必然不能再用,这件衣裳有两层,夹层里我缝了两万两银票进去,料子的质地不好,纵然遇上歹徒也当瞧不上这件衣裳。” “阿如的身份沈烬墨已经洗干净,她功夫好,陪着你们身侧,当能替你们免去不少危险。” 言尽于此,谢南星骤然跪地,陆白也跟着跪了下来。 夏彻瞧着眼前这番变故,赶忙走到谢南星跟前,意图将谢南星扶起。 谢南星摇头拒绝,嘴角的笑虽浅,但坚定: “殿下,这千古帝王除了开国之君,再无一人察民生之疾苦,南星自田垄而来,希望殿下与娘娘此番离开洛安,不再拘泥于权欲斗争,而是能走到百姓中间去,看清他们的所需所想,来日还他们一个海晏河清的盛世。” “殿下与娘娘此番死遁出洛安,那两个代替殿下和娘娘死去的暗卫在主动走上这条死路之时,提了一个愿望:他们希望来日这世道,再也没有人生来就只能在暗夜中行走,他们希望启令军的每一个人,能在有生之年走在阳光之下。” “至于沈烬墨,南星希望不管来日是是非非如何,待到功成圆满那日,南星希望殿下将活着的沈烬墨还给南星。” 陈萝走到夏彻跟前,亲自扶着谢南星站起。 夫妻二人并肩而立,朝着谢南星躬身。 “孤必不负百姓,不负民心,不负南星与忘衡。” 谢南星看着陈萝显怀的肚子,忽然又记起一事。 从怀里拿出一个玉瓶,放到阿如手上:“成阳秋原本以为娘娘会被关在大牢许久,早早便做了这保胎的药丸让我想办法转交,直到今日我才找到机会。” “自今日起,夏彻与陈萝便已死,南星希望那能听到殿下和娘娘大名的那一日,早些到来。” 暗夜到来,两辆马车背道而驰。 一辆马车朝着那权力之都而行,一辆马车朝着那民生疾苦之地而往。 离洛安城门尚有十来里路,今日出城散心的沈烬墨亦在朝城门而去,身侧跟着一辆和谢南星一模一样的马车。 错身而过,沈烬墨骑马跟在了谢南星所在的马车旁。 车窗被谢南星推开,酷暑之下谢南星竟然还套上了披风,沈烬墨便知晓那场大雨让谢南星遭了罪。 拉紧缰绳,沈烬墨翻身下马,戴着斗笠遮掩容貌的陆白赶忙将马车停下:“大人,主子稍微有点着凉。” 沈烬墨没有应声,纵然有惩处陆白的念头,但也生生忍了下来。 谢南星如今才是一家之主,陆白是谢南星的人,沈烬墨有好好学着不越过谢南星的手,去处理谢南星的人。 钻入马车,沈烬墨从马车底部拿出一床厚一些的毯子,将谢南星整个包裹。 弯腰给谢南星将鞋子脱了,再将人抱入怀中,宽厚炽热的手不住的搓揉着谢南星脚:“是不是嗓子也咳哑了?” 见到沈烬墨的第一眼没有开口说话,沈烬墨便知道谢南星如今的情况不容乐观。 既然被戳破了,谢南星也没得装了,乖乖点了头。 将腰间的水壶拿出,温热的蜂蜜枇杷膏水倒入茶盏中,由沈烬墨一口一口喂给谢南星喝。 略微喝了两盏,谢南星觉得嗓子眼舒服了一些,才用那极其嘶哑的嗓子准备开口。 沈烬墨用唇堵住了谢南星的言语,没有亲吻的打算,只是单纯的嘴唇贴了贴嘴唇,又贴了贴谢南星的额头。 “你别说话,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细微的咳嗽声在沈烬墨耳畔响起,沈烬墨一手给谢南星顺着背,一边将洛安的事情告知沈烬墨: “两名暗卫按照你的意思葬在了东山,墓碑已立,等着你去题字。” “缠染的解药由舒太医交给了我,我找成阳秋看过,确认那解药没有问题,故我以后不用再受缠染控制。” “而谢公子将会在今岁秋高气爽之日,成为沈某名正言顺的夫郎。” 谢南星将透着凉意的手钻入沈烬墨袖中,咽了咽口水,用小小声问:“皇上现在彻底信任你了吗?” 这话刚说完,沈烬墨又给谢南星喂了半盏温水:“少说话,嗓子和身子骨都要好好养一养。” “他除了自己,谁也不可能彻底信任。”沈烬墨想了想:“但如今这满神都的文武百官,他对我的信任,比对旁人的要高一些。” 第171章 韩洲,这船下过水吗? 夏彻和陈萝的贬谪离去,这满神都的百姓经历了一场慷慨激昂,又重新回到了那般竭力活着的模样。 浑浑噩噩的在权贵林立的洛安保全性命,才是他们这些年日子的本来面貌。 那般为了一人不畏生死的事情,才更像是年少轻狂之时所做的,一场狂放不羁的梦。 而在这场梦醒来之后,这洛安也在悄无声息的发生着改变。 比如沈骏主动告官,安心当着那闲散侯爷。 比如在那一场梦境中以一己之力对抗所有人言的沈烬墨,从二品的大将军成为了一品的上将军。 而这一番变动之下,曾经力挺夏彻之人,如今倒是开始惶惶不安。 沈烬墨的升迁,便是夏弘针对这一出谋逆的态度。 而这般官员的升降,也不过在这洛安城内短暂的刮起了一阵风,便也同着夏彻被贬谪的消息,一道被新的乐子掩盖。 时光向前,若无人刻意提醒,过不了多久这皇城脚下的百姓,便会忘记这座皇城曾经有过一个逍遥王,也会忘记武安侯曾经当过这侍卫司的主理人。 谢南星这段时间瞧上去倒是过了一段安逸的日子,每日除了去宫学上课,便只需要同沈烬墨黏糊在一处。 至于定于十二月十八的婚事,则全权由礼部在处理,谢南星只需偶尔听一下他们的请示,做个点头的动作罢了。 宫学放课,谢南星带着韩洲一道回府。 书房的门紧闭,小高将热茶递上,陆白守在门口环伺四下动静。 谢南星接过韩洲递过来帆船图:“韩洲,这船下过水吗?” 韩洲点头:“十日前花了点银子,找了几个会开这种帆船的东倭人,带着我们的人一道下海走了一日,不论是承重还是载水量,都没有问题。” 若非已经试过,韩洲如何敢拿到谢南星跟前来,毕竟坐着这船出海的是谢南星手里的人。 谢南星将图纸微微举起,借着光亮将每一处精妙看清:“这样一艘船能用多久?” “从安全的角度来看,载。” 在谢南星容色上不显,心头却是紧了一下。 在谢南星的意识里,这种船最起码要能用个十几二十年。 如果花费这么多银子的战船,只能用个年,那这个事情就可以用烧钱来形容。 而单单靠双星楼,谢南星能养活的战船着实有限。 韩洲才是这个事情的主导者,谢南星不想给韩洲太大的压力,尽量柔和着嗓音问:“是如今这造船技艺还要继续提升吗?” “通过这艘船,我手上现在养了一支能造海船的手艺人,其中还包含两个替东倭造过战船的人。” “整体来说技艺上的问题已经摸透了,如今最大的问题就在这木材。” “但凡造战船所用之木材,基本都是冬日砍下来,晾晒个两三年才能用于造船,但我们如今要得着急,压根没办法将这些木材晒透。” 谢南星这些日子也偶尔会翻基本造船方面的书,韩洲这一提,谢南星便明白问题出在何处。 这般造船木头若是没有干透,但凡遇到闷热潮湿之环境,那木头就极容易坏。 而海上那般环境,湿气极大,再好的技艺也经不住木头的腐朽。 “杨槐如今带着商队在南面等着,这船没问题你便交到他手上,让他开出去近一些的邻国试试。” 韩洲今日本来就是为了这个事情来的,这年头要想出海,除了具备出海的能力外,还需要有个站得住脚的名头。 而谢南星从商是过了夏弘的眼的,以谢南星的名头出海,各种批文下来会快上不少。 “好,我等会归府便让手下人同杨公子对接。” 谢南星想着杨槐,又有些担心海上遇险:“若这帆船海上遇险怎么办?” 韩洲顿了顿,问:“你希望我们怎么办?” 谢南星闭上眼眸想了想:“在船舱内备上几艘小舟,找些浮力大一些的东西做成能套在身上的东西,但凡落水能托着人在海上多熬几天。” 杨槐是谢南星手底下最得用的人,而岁一如今的身份也有些特殊,谢南星必须保证杨槐的平安。 “我回去便同那些老师傅一道商量,再找些厨子多研究些能久放的吃食。” 提到吃食,谢南星又想到一个事情:“你的人同杨槐对接时,让他提前备些橘子放在船上,若出现疲乏面黄长紫斑的情况便吃橘子。” 韩洲不明白谢南星为何这般安排,但他会坚定的按照谢南星说的话去做:“现在这橘子还有些酸口,但并不难得,想来备起来并不难。” 谢南星余光掠过韩洲已经起了毛边的衣袖:“韩洲,你现在是不是很穷?” 抬手挠了挠头,韩洲有些不好意思。 谢南星身子骨弱,挣这些银子更不容易,韩洲如何能一天到晚从谢南星这拿银子? 但头一次造船走的弯路多,耗费的东西也多,那银子花起来就跟那泄洪一般,压根止不住。 韩洲现在真的很穷,连带着整个忠勤侯府也开始变得很穷。 走到韩洲身边,谢南星拍着韩洲的肩膀:“从海船到战船自然也有不同,你就专心去忙手里的事情,银子的问题我来解决。” “你别操心银子的事情,你就专心去研究战船,去提升武功修为,银子的事情我替你解决。” “那等造船木头之事,我让手下商队在南来北往之中,都去看看是否有那等晾晒过的木头,若有我便直接安排船给你送到南境备着。” 韩洲:“谢南星,双星楼再挣银子,也经不住这般花。” 谢南星想起去岁同旬湛夏域定的那个约,并没打算同韩洲点破,但谢南星也不想韩洲将时间放在为银子发愁这个事情上。 “我家沈大人如今在这洛安城,那可是说一不二的人物,这些日子往府邸送银子送珍宝求沈大人办事的,那可是络绎不绝。” 容色颇为轻松,谢南星嘴角还带着笑:“所以这银子的事情,你也莫要担心。” 韩洲如何能放心谢南星做这等冒险之事:“你这般会不会毁了你家沈大人的名声,影响他的前途?” “我家沈大人还有名声吗?”不经意间的笑透出几分心疼:“这银子我不收,这事我拒绝,迟早会落到旁人手里。” “还不如我一开始便收了,我能办就办,办不了也没人敢动我家沈大人。” 沈烬墨必须要有弱点拿捏在夏弘手里,而这个弱点最好是夏弘随意一查,便能要了沈烬墨命的弱点。 但夏弘若不查,那便什么事情都没有。 韩洲想拒绝,可韩洲无法拒绝。 造船之事一直做得隐蔽,除了谢南星这个口子,任何人的银子韩洲都不敢收。 但凡动了,有了夏彻的前车之鉴,一个谋逆之罪必然是逃不脱的。 第172章 重翻话本子,南星明昔年假象 留着韩洲一道用了午膳,两人就后续银两事宜又多说了几句,谢南星就将韩洲送离开了谢府。 回到屋内,谢南星握着毛笔开始细细计算着开支,算着算着谢南星就笑了起来。 他原本挣银子是为了养沈烬墨,如今倒是还要将那些个孝敬沈烬墨的银子都得算进来去养韩洲。 这念头一升起,谢南星就打了一下自己的手背。 但凡让沈烬墨知晓他有这般念头,那必然又是半个月下不来床。 将账目算明白了,谢南星便将陆白叫进了书房:“小白,你去一趟相府,约旬湛明日戌时三刻到双星楼,说我要找他聊点银子的事情。” 纵然如今挣的银子一大半都花在了造船一事之上,但今日之时事不是去年之时事,夏彻离开洛安之后,旬湛比之之前更加忙碌。 如今将那些个生意交到谢南星手上,能让旬湛腾出不少时间去做别的事情,谢南星知晓旬湛绝对不会拒绝。 至于当初定下的条件,双方其实都心知肚明。 他们要的不是银子,而是谢南星证明自己拥有挣银子的能力。 陆白领命出了书房,并没有立即行动。 谢南星找到他去做这个事情,那便是不想通过明面的路子去安排,而是希望他趁着夜色去处理。 沈烬墨还没下值,谢南星坐在窗前借着窗前的绿意喝着果茶,开始想沈烬墨何时会回家。 想着想着,又想到了近些时日同沈烬墨玩的花样似乎单调了些许。 虽然一日比之一日更合拍,但那等事情还是需要有足够的心意,才能越来越合拍。 从软榻上起身,谢南星把书桌抽屉里面那满满四大抽屉的话本子搬了出来。 按照那些个话本子的书名,将早些日子看过的全部都丢到了一边,才开始细细挑着接下来需要花心思去研读的那本。 头一本从封面精致到内里每一页的,便是田定新送给沈烬墨的。 每一页都带着图册的,描述直接切中要点,比他之前看过的直白了极多。 一页接着一页往后翻,直翻到谢南星面红耳赤。 这大多数法子,沈烬墨都在他身上使过。 而这一番,那些绯红的记忆便会跃入谢南星的脑海,连带着谢南星的指尖都开始泛红。 一边翻着册子一边将没用过招式边角折叠,谢南星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 他就说当初稍微咬咬耳朵就红了脸的人,怎么技术进展这般迅猛? 原来是背着他开了小灶,吃了独食。 这等习惯可不好,等到沈烬墨归来了,谢南星必然要好好同他谈谈这个问题。 不多时,三本册子都翻完了。 谢南星抬手揉了揉滚烫的脸颊,又开始觉得日日这般生猛,也不是个法子。 吃多了大鱼大肉,那自然也要吃些清粥小菜? 打定主意,谢南星开始从那厚厚一叠相较而言,更为正经的话本子中挑着自己满意的。 至于这挑选的唯一标准,自然是看沈烬墨做了多少批注。 毕竟要同频,才能知晓沈烬墨真正喜欢的是哪些东西,才好对症下药。 挑着挑着,谢南星脸上的红润退了,眼中的笑意淡了,嘴角的弧度开始直线下垂。 这本册子上每一页记录的,都是沈烬墨从每本册子上摘抄下来的追夫技巧。 甚至于沈烬墨针对每一条技巧,做了极其精准的动作设计。 而这极其精准的一个个动作,一道造就的是让谢南星觉得沈烬墨在钓他的假象。 谢南星现在用脚丫子想也知道,当时沈烬墨绝对不是在钓他。 沈烬墨要的效果,是想让夏弘看到他在钓谢南星,继而营造出情深不许的假象。 而这假象不仅骗了夏弘,还骗了谢南星。 所以在谢南星以为他们两情相悦,但是迫于洛安各路人马的眼光,而不得不偷摸着谈情说爱的时候,沈烬墨压根就没有动心。 他一个人演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独角戏。 那在最开始的时候,沈烬墨是不是压根喜欢的就不是男子。 沈烬墨是被他勾着,走上了一条无法逆世俗而行的道路。 靠在软榻之上,将自己紧紧抱住,谢南星不得不承认,他变了。 就算心生歉疚,谢南星也不会再想放过沈烬墨了。 微风从窗外吹来,谢南星一掌拍上自己的额头:“明明是沈烬墨勾的我,我怎么还怪上自己了?” “他当初使出那些手段,说没动心,也就骗骗他自己得了。” 从软榻起身,谢南星气呼呼踩着木屐出了书房。 躺椅摆在院内的树荫之下,谢南星凶巴巴的盯着院门的方向。 凶了一会,谢南星又回头看向小高:“小高,你觉着我现在凶吗?” 小高笑得脸上的肉都堆在了一块:“主子,您这样有点子可爱,大人回来瞧着必然忍不住要抱您的。” 谢南星才不要沈烬墨抱他。 沈烬墨从侍卫司下值归来,发现谢南星不仅没有朝他迎上来,那瞪着他的眼睛还真透着点气愤。 其实乍一看,沈烬墨就觉得心软软,想将谢南星抱在怀里的好好哄一哄。 但沈烬墨的直觉告诉他,今天不能这样做。 沈烬墨敛眉看了一眼四周的下人,这些个下人被这一看,当即便跪在了地上。 沈烬墨将下值之时买的糖水递到谢南星手边,蹲在地上仰头看着谢南星:“乖乖,何人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替你去收拾他。” 谢南星瞧着沈烬墨脖颈上的汗,便知晓沈烬墨必然是骑马归来。 而他手上这碗冰冰凉凉的糖水,瞧着这分量一点都没洒,那必然是极为小心的保护的。 谢南星当即端起糖水,三口喝完便踩着木屐从躺椅上起身,朝着卧房走去。 只给沈烬墨留下一个怒气冲冲的背影。 看着这个背影,沈烬墨竟然觉得好生可爱。 谢南星这显然就是在生他的气啊。 谢南星还从未同他生过气呢。 第173章 谢南星,你不要我了吗? 能将谢南星养成一个会同他生气的人,沈烬墨对自己生出了极强的满意之感。 谢南星越任性,沈烬墨才会越觉得自己有将谢南星这人,里里外外都养好了。 快步追上谢南星的步子,熟练的将谢南星抱在怀里。 没敢抱太紧,沈烬墨怕等会谢南星挣脱不了,万一用力了,指不定会扭到自己。 “你告诉为夫,我哪里做得不好,我立马就改。” 沈烬墨这般态度虽然藏着诚恳,但那言语之间透出的喜悦,让谢南星意识到自己这气生得不太成功。 略微沉脸,谢南星瞧着稍微严肃了几分,当即便在沈烬墨得怀抱中挣扎了起来。 桎梏被挣脱,谢南星的心头先是不可置信,接着谢南星便接受了自己身子骨已经变得极好的事实。 继而谢南星又觉得,沈烬墨真的挺会养小病秧子的。 脑海里刚夸完沈烬墨,谢南星又记起了现在的处境。 “你是谁的夫君?”敛眉一瞪,不咸不淡道:“我怎么不记得我有夫君了?” 这冷冷的调子简直就是踩准了沈烬墨心口的每一个敏感点。 沈烬墨开始觉得今日这一出,有点像谢南星新学的花样。 一手圈住谢南星的腰,将谢南星抵在身后的八仙桌上,沈烬墨一手抬起谢南星的下巴,透出几分少见的痞气。 双目对视,锐利的眼眸中因着投射出的是自己心尖尖上的人,而满是浓情。 谢南星被沈烬墨这副模样迷了眼,乱了心。 口水几度吞咽,放在沈烬墨胸前的手,有破衣而入的趋势。 趁热打铁,沈烬墨迅速找到了自己的定位: “沈某今夜想自荐枕席,求谢公子成全。” 话是贴着谢南星耳朵说的。 人是趁着沈烬墨撩拨之时,从沈烬墨胳肢窝里逃走的。 光脚踩在地板之上,谢南星打开衣柜,将新的枕头和被子都抱了出来,一股脑塞到沈烬墨怀里。 见沈烬墨怔愣,谢南星便开始动手推着沈烬墨往外走。 就谢南星这小胳膊小腿,如何推得动没有故意放水的沈烬墨? 硬的来不了,谢南星就要来软的。 转头穿上木屐,率先走出房间,朝着沈烬墨浅笑着勾动手指,那眉眼之中还含着情意。 沈烬墨的余光先是看向墨平,墨平当即意会的笑了笑,带着所有下人麻溜儿跑出了院子。 沈烬墨笑意痴痴,朝着谢南星走去:“谢公子今日玩得还真是,胆大。” 沈烬墨的脚跨出门槛的那一瞬,房门应声关闭。 “沈烬墨,从今日起不准上我的床。” 谢南星想了想,又补充道:“何时想明白自己错哪了,何时进来。” 见此变故,沈烬墨彻底明白了谢南星不是同他闹着玩了。 真的让谢南星生气这个事,却足够令沈烬墨心慌意乱。 “乖乖,是不是昨晚我太用力了,我日后收敛点,好不好?” “乖乖,是不是我上个月俸禄忘记交给你,你生气了?” 银子从怀里掏出,沈烬墨嗓音有些急迫:“我现在就交,现在就交。” 得不到回应,沈烬墨又问:“是不是今日这糖水太甜了?以后我自己尝了再给你买好不好?” …… 沈烬墨想了好多好多理由,谢南星都没有把门打开。 心慌爬满沈烬墨的心头,靠着门板沈烬墨落寞低头低头,紧紧抱住怀里的棉被和枕头,很小声的问: “谢南星,是不是我不听话,你就不要我了?” 门乍然打开,谢南星眼眶红彤彤的,显然刚刚已经哭过一场。 双目对视,谢南星眼中的神色认真极了:“沈烬墨,我只是有一点点生气,不是不要你,更不是不爱你。” 说完这话,谢南星又把门给关上了。 这一次关门的声音,小了很多很多。 像是怕关重了,就伤害到了沈烬墨一般。 沈烬墨想着谢南星刚刚那心疼的模样,当即把陆白叫了过来:“谢南星之前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 陆白道:“主子今日见了韩世子,一道用了午膳后,又在书房看了会书,再次出来便生气了。” 只要听到韩洲这名字,沈烬墨便会不爽。 但显然韩洲并不是现在的重点。 “送韩洲走的时候,他心情如何。” 陆白其实并不擅长看旁人情绪,想了好一会才道:“应当没生气,最起码不是现在这般。” 沈烬墨将怀里的枕头和被子铺在门口,转头朝着书房而去。 书房的小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还没来得及被收拾的话本子,被留在一侧的是他近来常翻的那几本册子。 看着那些个被折起的边角,想着谢南星折这边角的模样,沈烬墨嘴角又有了浅浅的弧度。 目光从那三本册子上移开,沈烬墨透过大开的窗户,看到了一本被砸到窗外的话本子。 腰间软鞭抽出,沈烬墨将那话本子收了过来,略微翻了几页,这颗跳动的心便沉了下去。 因为谢南星从未翻到过最下面的这一本册子,故谢南星一直都以为沈烬墨在认真学着如何爱他。 所以谢南星一直都不知晓,刚回洛安发生的那些事情,是他有意为之。 没有毁尸灭迹的念头,沈烬墨将那本册子妥帖的同所有话本子放在一处,一道放进了抽屉里。 沈烬墨并不后悔那般行事。 若不是早前的阴差阳错替他留住的谢南星的心,就他当初那副不开窍的模样,这么好的谢南星,必然已经被类似于韩洲这样的轻佻之人给骗走了。 沈烬墨离开书房之时,天色已经黑透。 看着卧房内那依然亮着的烛火,听着卧房内辗转反侧的声响,沈烬墨靠着门板坐了下来。 墨平在院门看了好一阵这屋内的动静,彷徨了一会子,墨平弯腰走到了沈烬墨身侧:“大人,要不奴才替您把褥子铺上?” 沈烬墨摇头:“你忙你的去,我坐一会便自个儿去歇息。” 沈烬墨的嗓音里并没透出丝毫压抑,反而有种平静的镇定。 因为他知道谢南星,爱他,不会离开他。 只要他拿出足够的诚意与陪伴,谢南星一定会原谅他。 谢南星听着墨平和沈烬墨这对话,便光脚从床上悄悄摸摸走到门边,心底开始泛着嘀咕。 家里这么多个房间,睡哪里不比睡在他门口好? 更何况如今这夏日的蚊虫多,咬了人必然是又疼又痒的。 谢南星有些心疼了。 第174章 谢南星,我想把自己说给你听 穿着寝衣的谢南星小小一团靠在门板之上,沈烬墨感知着屋内的动静,便略微移了移,隔着一扇门框与谢南星靠在一处。 “谢南星,我想把我自己说给你听,你想听吗?” 一句话,让那扇关上的门,被从内打开。 沈烬墨朝着谢南星张开怀抱,谢南星便柔柔软软的钻进了沈烬墨的怀里,一点生气的兆头都没有。 谢南星懂沈烬墨当时的借势而为,也懂两个独自走了一段黑寂道路的灵魂,初初碰撞在一处之时,并不懂情为何物。 于他们而言,重要的惯来不是谁先爱上谁,重要的是他们的身侧如今有了一个彼此。 夏日的夜有些凉,沈烬墨将谢南星用薄被团住,一手顺着谢南星松开的发髻,沉缓的说着沈烬墨本以为,永远不会与人言的过往。 “母亲是外祖和外祖母的长女,外祖对母亲和我的宠爱,比之夏彻有过之而无不及,当时的洛安甚至渐渐有了传言说:母亲指不定会成为这片土地上的第一位女皇。” “这般传言兜兜转转,最后自然也传到外祖和夏彻耳中时,而那一日的我正被外祖抱在怀里。” “听了这般传言的两人也不过相视一笑,没有解释,更没有压住这个流言的意图,他们只是同时选择了,将三万启令军暗卫交到了我母亲手里。” “而这般行径的言外之意便是:不论日后坐上皇位的人是谁,启令军要护住的都是我母亲的性命与荣光。” “我就是在这般盛宠之下长到了八岁,那位和夏彻经历了整整一年的对峙,最终以夏彻中毒告终。” “一切已成定局,那位坐上皇位的第一日,长街的每一寸青砖,都被那些坚定支持夏彻臣子之鲜血浸染。” “而就在那一日,母亲将手里的暖炉和三万启令军交到了我的手上,而她下达的最后一条指令是:让世子爷好好活着,让世子爷好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夏欣选择了将自己埋葬在洛安城内腐朽,将唯一活着的筹码与契机,给了沈烬墨。 这是她为人母亲,最后能替自己的儿子做的事情。 谢南星两手握住沈烬墨手指:“所以云槐村给我的那只手炉,是长公主送你的?” “嗯。”沈烬墨反手团住谢南星两只手:“从洛安到云槐村,三万启令军经历半年厮杀之后,只剩下三千人。” “那三千人,是我翻盘的唯一筹码,所以我选择了与那些暗卫分道而行。” “我一个人走了很远很远的山路,杀了很多很多的刺客,挖了很深很深的尸坑,在山中过了五百多个日夜,才敢重新与旧部势力会合。” “也是在会和之后,我知晓了洛安城内的局势和我母亲的举步维艰。” “此后将近八年的时间,我日复一日只做了两件事情,让启令军变强,把我自己变成这世间最强的剑刃。” 而立志要把自己变成一把剑刃的沈烬墨,心底想的从来不是自己活着。 他要做的是替死者伸冤,为生者开道。 而作为一把剑,是不需要光亮的。 因为不论白天黑夜,剑的唯一价值便是杀。 谢南星被在沈烬墨怀里换了姿势,两腿锁住沈烬墨的腰,两手搂住沈烬墨的脖颈。 锁的很紧,抱的很用力。 谢南星,要好好抱住沈烬墨。 宽厚的手掌一下一下替谢南星顺着背,沈烬墨继续道: “你同周老二斡旋的嗓音传入我耳廓的一瞬,让我那颗数年来几近麻木的心,忽然紧了一瞬。” “自心头微动之后,破墙而入的暗卫,从房梁落下的刺客,从我手里逃跑的岁一,如今回想起来,倒还真像是这具身体的有意之举。” “谢南星,对不起,麻木数年的人重新感知到自己还活着的那一瞬,便会痴迷那种感觉。” 谢南星埋在沈烬墨的肩窝,开始细细的啜泣。 安抚人的轻拍愈发温柔,想起遇见谢南星之后的一切,沈烬墨的嘴角有了弧度。 “当你躺在板车上睁开眼睛的那一瞬,我忽然觉得自己这泡在鲜血中的人,干净了几分。” “山腰茅屋脏兮兮的小病秧子,屋顶蜿蜒出的炊烟,从屋内爬着逃出院子的谢南星,灶膛里时时刻刻暖着的鸡蛋,满身鲜血归来的鸡蛋馒头片,将我心底那盏熄灭的灯,点燃了。” “舍命送出的暖玉,毒发之际扛着圣怒为我要来承诺,宗祠之内无声陪伴的每一个日夜,病床之侧衣不解带的照料,八皇子府受尽委屈依然轻易将原谅说出口的谢南星……” “谢南星,这世间只有一个你,纵然柔弱到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明明自己极其贪生怕死,却为了我,一次次拿着命来护着我。” “母亲曾问我,我把你当什么,我说你是只为我燃起的炊烟,而你所在之处,是家。” “谢南星,我比你以为的,比我自己以为的,更早爱上你。” “谢南星,对不起,我爱你。” “谢南星,对不起,我不可能再放过你。” 谢南星眼眸缓缓闭上,偌大的泪珠砸在沈烬墨的肩膀,砸入了沈烬墨的胸膛。 嗓音里夹杂着极重的鼻音:“沈烬墨,在遇到你之前,只有我自己一人在努力爱自己。” “直到遇见你,这世间才有了另外一人,也在爱我。” “沈烬墨,谢谢你爱我。” 并肩前行,互相拥抱的每一个夜晚,是两颗心的互相温暖,是两个人的相互救赎。 遇见彼此,谢南星和沈烬墨都选择了与过往的苦难,握手言和。 “傻子。”将怀里人紧紧抱住,仿若要将其融入自己的骨血。 “沈烬墨啊,你大胆往前走,不论这屋外是哪般腥风血雨,只要你回头,你便一定会触碰到人间炊烟。” 谢南星贴着沈烬墨的眉心,无声的动着嘴唇。 沈烬墨却知道,谢南星在说: 沈烬墨,我爱你,很爱很爱。 爱到为你死掉无数次,也依然会决定再次回到你的身边。 第175章 谢南星不信任旬湛的人品 谢南星带着陆白入了双星楼顶楼之时,旬湛正相当自来熟的坐在书房主座之上,一手拿着书,一手拿着笔在纸上誊抄着。 就这认真的模样瞧来,不明内里的人都得夸上旬湛一句勤奋刻苦。 谢南星眉头一拧,脸上多了几分晦涩。 这般模样先让不是因着介意旬湛坐了属于他主人的位置,而是觉着旬湛这般模样,做作的过了头。 “夫子,九皇子不在此处,你不用装了。” 旬湛抬头看向谢南星,手里握着的笔还在纸上写着:“那你明日见到小九,可要同小九说说我有多用功。” 谢南星抿唇,问:“这科举不还有将近两月吗,你这般早便开始表演,不累吗?” 旬湛勾唇一笑:“你家沈大人要是能逮到搏你心疼的机会,指不定比我都夸张。” 谢南星心中有答案,不会。 下一瞬,谢南星又捕捉到了丝丝不一样的信息:“夫子和殿下坦陈心意了?” 旬湛微锁眉头:“我对他的心意他惯来知晓啊,何须坦陈?” 谢南星骤然意识到他和旬湛应当不在同一个沟通频次之上,就这般懵懂容色而言,两人如今的状态必然是没有什么突破。 可就算没有突破,旬湛依然会下意识做一些能让夏域将他记在心里的事情。 但感情之事千人千面,旬湛和夏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谢南星也没有去趟这浑水的念头。 “夫子,你这演戏也挺耗时间的,我近来正好有些缺银子,你手里的生意我帮你盯着。” 夏彻被贬谪出洛安前手上所有稳妥的人和事,必然都是交到了旬湛的手上。 加上旬湛之前替夏域做的那些布局,旬湛如今必然手握一个相当庞大的商业版图。 旬湛后头的重心的确不能放在这挣银子的上头,他近来也的确在梳理这一块,准备交到谢南星手里。 可谢南星比他还着急,那这个事情就极其不正常。 “谢南星,你银子都花哪里去了?” 不答反问:“夫子只管要不要我帮忙?” 旬湛从椅子上起身,一手缓缓摸着下巴:“你双星楼分店都开了这么多,必然是挣银子的。” “沈烬墨如今只有旁人贿赂他的,压根没有需要他拿银子去疏通各处人情的。” 旬湛指着谢南星,笑得邪肆:“谢南星,你莫不是在外头养了几百个男宠?” 谢南星瞪了旬湛一眼,却并没有开口。 就旬湛如今展现出来的这些个夏域之外皆是敌人的打法,谢南星不可能告诉旬湛个中缘由。 若只是单纯的造船,其实不是多大个事情。 可拉上忠勤劳侯府一同造船,那就是随随便便就会被扣上一个意图谋反帽子的事情。 收起满脸的不正经,旬湛问:“谢南星,你和韩洲在筹划什么?” 谢南星依然不答,旬湛便继续问:“我从我阿兄那看到了极多帆船的画册,你们计划造船干嘛?” 谢南星听了这话,容色上才有了些些异样。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旬澜竟然这般得忠勤侯府信任。 理了理往事,谢南星便知晓信任旬澜的,是在虎头山救下旬澜的韩淑。 谢南星知道造船之事必然瞒不住旬湛,便主动做了解释: “我这双星楼要卖的便是些包罗万象之物,要让这生意越来越好,自然要各处都去寻一寻。” “我在这洛安人微言轻,能信任的人不多,韩洲算一个,故我只能拜托他帮我去筹谋,哪里知道他还找到了郡主,继而劳动了旬澜大人。” 如今造的自然是帆船,但不论谢南星怎么解释,旬湛可不会信他们的最终目的是帆船。 值得忠勤侯府的出动的,必然和守卫边疆有关。 “谢南星,你们要造战船?” 谢南星摆着张你信就信,不信就拉倒的姿态,压根不可能回答旬湛这话。 简而言之就是,谢南星不信任旬湛的人品。 谢南星的冷处理并没有打消旬湛的推测:“你和沈烬墨从南面回来便同韩洲越走越近,所以你们看到东倭生了异样?” 旬湛的触觉太过敏锐,敏锐到谢南星再也做不到粉饰太平。 下意识抬头看向了守在门口的陆白。 谢南星动了杀旬湛灭口的打算。 谢南星竟然动了杀人灭口的打算? 这个发现让旬湛极其兴奋,明明这些个日子毫无波澜,谢南星竟然有了这般蜕变。 并不是只有困境才会令人飞速蜕变,意图保护一个人的欲望,亦能让人不断突破自己的极限。 而谢南星的每一次大跨步,都和沈烬墨有关。 毫不畏惧谢南星透露出来的杀气,旬湛饶有兴趣道:“谢南星,你家沈烬墨真的挺会养人的。” “夫子应当是一开始就看错我了。”谢南星头一次对着旬湛展露自己的棱角:“我和沈烬墨初遇那日,我便拿着瓦片在杀人。” 入了这洛安城,沈烬墨独自一人将腥风血雨扛在身上,而他又是一副病弱到走几步又要喘的身子,便自然而然让所有人都以为,谢南星举不起屠刀,学不会杀戮。 可事实却是,但凡出现会危及谢南星和沈烬墨性命的事情,纵然是以命抵命,谢南星也会拼死一试。 旬湛想象着谢南星手握瓦片在绝境中厮杀的模样,又自然而然想到了夏域昔年拖着那副瘦弱的身躯,在滂沱大雨中将尸首扔进枯井中的背影。 双目对视,旬湛率先做出了退让:“十日后,我将梳理好的生意和人手都交到你手里。” “明处的那些掌柜大多好处理,但暗处的那些个人我还没来得及彻底去收拾,你要自己去动动手。” 旬湛的这一句话,摆明了他的试探意图。 他需要看到谢南星的手段。 第176章 旱灾蝗灾并起,粮仓国库同空 “那就多谢夫子了。” 朝着旬湛拱手道谢,谢南星笑着再次确认:“暗处生意挣的银子给你,明面上生意的银子都归我?” 旬湛从窗前起身,静静瞧着站在他眼前的谢南星。 与初见之时比起来,高了不少,这身子骨与容色,亦是一日好过一日。 可变化最大的,其实是这通身的沉稳利落。 初次打交道之时的瑟缩早已成为过眼云烟,如今这番面对各方势力游刃有余的姿态,不知其过往的人,必然以为谢南星打小便是生长在这权力之都。 可更为难得的是,谢南星在权力之中摸爬滚打,且被这般权力伤过数次的人,从未忘记予人温暖。 爱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意图护住活在这片土地之上的百姓,是埋在谢南星骨子里的下意识行为。 旬湛不知道出身底层的谢南星缘何有这般坚定之志,但旬湛,欣赏谢南星的这份坚定。 “谢南星,若只限在这大夏皇朝的境内,我自当是不择手段攀向高峰。” “可若涉及到山河领土之主权,我与小九作为大夏子民,永远都不会选择袖手旁观。” “就算来日小九坐上了那个皇位,他也断然不会成为夏弘那样的君王,他一直都明白坐上那个位置应当承担怎样的责任。” 因为夏域知晓,所以夏域明白夏彻比他更适合那个位置。 可若是夏彻无法坐上那个位置,夏域必然要坐上去,承担起这山河的重担。 谢南星的颅内忽然轰鸣。 旬湛出身于“居宇内而掌天下事”的宰辅世家。 夏域打小由开国之后钟元元亲自教养。 守卫疆土,守护住山河之内的子民,是从他们开蒙之时便要牢牢记住的事情。 在争抢才能谋生的神都,他们若不争,那便只会沦为旁人砧板上的鱼肉。 可当内斗与外乱发生冲突之时,旬湛和夏域,会坚定的以家国之情为先。 谢南星抬头与旬湛对视,给出坚定的答复:“是,我一路南下看见了东倭停在我内海的战船。” 所以谢南星愿意掏空家底,让大夏铸造战船的步子能快一些。 旬湛眸光泛出少有的柔和:“战场之事我和小九无法触及,暗处的生意分你两成利,来日你阔绰了再还我。” 毕竟旬湛也要将夏域养得好好的,护得好好的。 而这一个事情,自然也要花极多的银子。 -- 自夏彻离开洛安之后,洛安便再也没有下过雨。 如今这洛安城内,别说那些个瓜果蔬菜,就连养在笼子里的家禽都已经被晒瘦了不少。 伴随着连续数日的暴晒,就连这天子脚下的普通人家用起水来,都谨慎不少。 唯恐那水井枯了,他们便连水都喝不上。 金銮殿内早朝正在进行中,夏弘威严坐于金銮殿龙椅之上,因着这般暑热,手里握着的折扇也没停过。 夏陵脸上挂上了忧国忧民之态:“今岁自入夏以来便干旱少雨,各地可否有爆发旱灾之风险?” 夏陵这一问落下,那些个正愁要如何将手头坏消息甩出的臣子,接二连三的跪地通禀了起来。 “皇上,结合各郡县上半年所呈之述职文书来看,各地自立春至今所下之雨水远不及往年,今岁的收成较之往年必然要大打折扣。” “皇上,关西郡连续两月滴雨未下起了旱灾,昨日传来文书说是又生了蝗灾,关西郡郡丞已经派遣三拨人前来求助,希望朝廷能协助赈灾。” 做完这般通禀的两位官员相视一笑,看懂了彼此容色上的心安。 话头是夏陵给递上来的,而他们趁着话头说了该说之话,那便是做完了他们应尽之责。 至于后续的事情如何安排,自然和他们无甚关系。 夏弘眉眼骤沉,嗓音透出了三分不满: “关西郡连年丰收,如今遭遇此等天灾自可开仓放粮,再组织百姓抓捕蝗虫自救,如今稍微遇事便入皇城求助,这定西郡守都是干什么吃的?” 吏部尚书听着这话赶忙跪了下来:“启…奏皇上,关西郡那些个粮仓除了往年应付巡查的几个,其余的都已经空置多年。” 愤怒油然而生:“郡守呢?” “郡守已于十日前畏罪自杀。” 天大的窟窿摆在眼前,那些个入了别人口的银子自然无人愿意吐出来。 郡守以一己之力,纵然请假当场也无力弥补这般空缺,只能选择畏罪自杀。 夏弘一张拍上龙椅:“那些粮食都去了何处?御史连年巡查,都查的是些什么东西?” 接连两问落下,满殿朝臣纷纷下跪。 殿内陷入死寂,独留夏弘一人坐在朝堂之上,看着这些个无用的朝臣。 目光最后落在非要提起这一茬的夏陵头上。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吴辞修于满殿下跪朝臣之中起身,朝着殿前走去: “皇上,如今蝗灾肆虐,关西郡县无存粮,为避免百姓流窜落草为寇,如今应当即着手救灾与蝗虫防治之事。” 有人主动开口,总比所有人都闭嘴来得强。 夏弘看着吴修辞,容色凝重:“太傅以为当如何救治此等灾难?” “蝗灾所过之处必然颗粒无收,今岁之赋税免除乃是必然。” “为保关西郡百姓之性命,当立即开国库,安排人从各地调粮以度此时之艰难。” “消灭蝗虫亦是刻不容缓,亦当派遣擅治蝗虫之人奔赴关西郡,带领百姓一道将蝗虫杀尽。” “今岁除了关西郡,还有十二个郡县也遭遇了旱灾,旱灾之后最是容易起蝗灾,此刻也当即刻摸清各郡县之实际存粮,早做防算。” 吴辞修说出的每一句话,落在夏弘耳中都变成了两个字:银子。 夏弘也不是蠢人,定西郡如今粮仓空置,那其余郡县这些年为了政绩,而虚报收成与储粮的自然不在少数。 一手攥住龙椅,夏弘几度呼吸,看向户部尚书:“孙大人,定西郡此番旱灾蝗灾共治,朝廷要拨款多少方能渡过难关?” “定西郡乃西部大郡,若只算蝗灾肆虐之区涉及的三十万百姓来说,按照每人每年三十石(dan)口粮算,光米粮便要备下九十万石。” “灾荒之年比不得的平常,若扣除百姓如今家中之余粮,最少也得需要五十万石粮食。” 户部尚书算完这笔账,整个脑仁都开始发麻。 如今还只算了定西郡下头的一个县城,若是将这些个正在遭遇旱灾,未来可能遭遇蝗灾之地全部都算在一处,能将整个国库都掏空。 第177章 忘衡兄,你带我去何处见世面? 户部尚书能想到的事情,夏弘如何能想不到? 夏弘从龙椅之上起身,站在金銮殿上来回踱步: “孙尚书,即日下发文书,为共渡这次天灾,未曾遭灾之地区将原本三十税一之税率改成十五税一,多征收来的税收全部投入受灾之区域。” 夏弘的言外之意是,不论是国库的银子,还是他私库的银子,谁都不要有动的念头。 这般拆东墙补西墙之法,听在吴辞修耳中无异于置百姓之生死于不顾。 “皇上,如今旱灾已经发生,蝗灾还在肆虐,哪里能等得到别的郡县有收成的那一日?” “且这加税之举必然是要在百姓日子过得富足之时,才可商量决策,如今逢此灾难正是人心不稳之时,如何能再让民心动乱。” “千古以来,凡百姓流离失所之时,便是民间动乱发生之机,若此番天灾处理不当,恐江山不稳。” 夏弘重新坐到龙椅之上,看着殿下须发皆白的吴辞修:“若为了此次旱灾将国库掏空,来日再遇到灾难,又当如何对抗?” 吴辞修闭上眼睛算了一笔账: “先帝在位之时国库便已颇为充裕,皇上即位至今十载有余,虽不说风调雨顺,但各地之税收从未有一年不是如期上交的,必然不会因着一次旱灾而国库空虚。” 吴辞修这话落在夏弘耳中,那就是谁花了银子,谁掏空的国库,那便需要在此时都补上来。 略微死几个百姓本也不当事,所有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情也就过了。 而此刻咄咄逼人的吴辞修,为了些许百姓而忘记谁才是他的主子,令夏弘生了不满。 登基之初,为笼络各路权臣,为褒奖前期有功之朝臣,夏弘将夏启留下的国库消耗了个空。 随着江山坐得越来越稳,夏弘自己的日子日渐奢靡,不仅养了不少类似侍卫司那般无用之人,连年扩张的暗卫司也都是极大的开销。 若满打满算起来,如今这国库自然算不上充盈。 如今这般天灾降下,不仅收不上税收,还要动国库的银子,夏弘这一国之君的日子必然过得会愈发不如意。 低头看着吴辞修那挺直的腰杆,夏弘明白但凡他再说一个加税的字眼,吴辞修必然要血溅这金銮殿。 毕竟在不久之前,吴辞修便为了护住夏彻,拿他这条命担保过。 明白救灾之事不可推挽的夏弘,容色被忧国忧民之姿占有: “拨粮三十万石先救定西郡。” “盘查各郡县粮仓之存粮,组织各郡县提前预防蝗灾。” 夏弘的命令下到这,忽然想到了一个极好的法子:“所有涉及贪腐之官员一律抄家,所缴获之银两用于各地赈灾。” 吏部尚书却在听到这一天命令之后,颤抖着跪了下来,道: “防灾之事均由各地官员组织,防灾不力之人杀一儆百自然无可厚非。” “臣以为,将所有官员肃清彻查之事,当等灾后再逐一核实。” 这些个手上不干净的官员数量极其庞大,若将这些人全杀了,那这赈灾之事便无人能做了。 夏弘瞧着这些个毫不省心的臣子,愈发觉得刺眼。 一刻都不愿在这朝堂上多待,当即拂袖转身离去。 “退朝。” 林公公着急忙慌的跟在夏弘身后出了金銮殿,殿内的朝臣缓缓起身。 面面相觑,他们并不知晓这般赈灾之事,当如何处置。 沈烬墨一侧嘴角漫不经心的勾起,将这台阶递到了夏陵眼前:“太子乃一国储君,可明白皇上之意?” 夏陵被沈烬墨这一点,倒也不犯怵,直接走到了朝臣跟前,重新展露一个太子应当具备的担当之能: “户部着手准备赈灾米粮与银钱之事,吏部即刻选派治蝗之人,后续赈灾之银钱,孤自当亲自向父皇请教。” 有夏陵主动扛了所有风险,这满朝文武自当俯首叩拜:“太子圣明。” 沈烬墨下了早朝并没有立即去往金殿替夏弘分忧,毕竟去触夏弘的霉头,有些没必要。 至于这解决之策,只有在合适的契机递上,才能更好凸显沈烬墨对夏弘的拳拳之心。 “墨平,谢南星还没有放课,你先送我去侍卫司,转头和谢南星交待一下,我估摸着要明日午后才能回府。” 马车停在侍卫司门口,沈烬墨走到台阶又忍不住叮嘱道: “这天气越来越热,我不在他肯定更没胃口,你安排小高多做些爽口些的蔬食,家里那些个果子都用井水晾着,瞧着机会就往他手边放。” 干旱影响各种蔬食水果的生长,沈烬墨如今往谢南星手头送的,有些连夏弘也吃不上。 但凡谢南星多吃上一口,便是再难得,沈烬墨也会想方设法给递到谢南星手里。 墨平躬身领命,目送沈烬墨入了侍卫司才转头朝着谢府而去。 在侍卫司膳堂有用完午膳,收到沈烬墨指令的田定便赶了回来,沈烬墨也没多做解释,直接提着田定上了侍卫司专供外出的马车。 “忘衡兄,您这是要带小弟去何处见世面?” 沈烬墨将这近半年以来,侍卫司官员点卯册子递到田定手中:“带你去皇上跟前露露脸。” 田定拿着那册子便有些慌:“忘衡兄,我日日带着他们花天酒地,皇上会不会连我一道治罪?” 沈烬墨觉得田定问了句废话,所以也没有回答这话的准备,只是单纯将今日要做的事情交代下去。 “你等会打个样儿,多少捐点银子,他们总不好意思比你捐得少。” 明白了沈烬墨需要他做的事情,单纯从沈烬墨这语气来看,田定觉得自己应当是安全的。 连连深呼吸了好几次,田定依然无法压下心中的惶恐。 他今日要见的可是生杀予夺的皇上,但凡说错一句话,那便是掉脑袋的事情。 第178章 郡县官员不可动,那洛安百官呢? 经过宫门侍卫的搜身,田定僵硬着身子走过长长的宫道。 看着宫道两侧的红墙黄瓦,田定在踌躇之余,又生出了隐隐兴奋之感。 抬头看向侧前方的沈烬墨,田定眼中的光芒染上了敬仰。 如果不是遇见了沈烬墨,他这一辈子也无法从一介商贾,成为能步入皇宫的朝臣。 田定相信,有朝一日他必然能从朝堂走到民间,成为一个能于国于民有利的人物。 心中正是慷慨激昂之时,田定便出现在了金殿台阶之下。 想着那坐在金殿的人物,田定容色骤然泛着惨白,身上的汗水将衣裳一瞬浸湿。 天威在前,田定还是很怕的。 “御前失仪也是死罪。” 沈烬墨侧目看了一眼田定,似乎有些嫌弃田定脏,往旁边退了好几步。 听完沈烬墨这话的田定更怕了,从头到脚的每一寸肌理,都抑制不住的颤抖。 林公公听到殿外的动静便亲自走了出来,待确认来人是沈烬墨时,脸上的愁云当即便染上了笑: “沈大人,您可来了,皇上如今正生着气呢。” “嗯。”沉冷应了一字,沈烬墨越过林公公入了金殿。 瞧出沈烬墨特地给自己留下的契机,田定朝着林公公连连拱手,脸上的容色极其谦卑。 纵然双手颤抖,但往林公公手里塞银子的动作熟练且低调:“还请林公公多多照拂微臣。” 林公公捏了捏衣袖之中银票的重量,容色未曾生出异样,转身带着田定朝着殿内走去。 田定见林公公收了,心底稍微安了几分。 以田定过往做的那些个事情,多给些银子,总是能少吃一些苦头的。 金殿之下,一人弓腰,一人叩拜:“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夏弘今日这火来得有些猛,这才一会子功夫不见,嘴角便多撩了数个火疹: “忘衡,坐。” “多谢皇上。” 沈烬墨于软凳之上落座,夏弘没有问田定,沈烬墨更没有提及田定,田定便规规矩矩跪在殿内,克制不住的冷汗顺着脸颊流到了玉石地板之上。 夏弘将林公公递过来的清火茶饮下,直言询问:“忘衡如何看这旱灾及蝗灾?” “皇上今日在朝堂上说的那句惩治贪官之言,给了臣不少灵感。” 沈烬墨先将这功劳往夏弘身上一推,才在夏弘的示意之下继续道: “天灾在即,这各郡县的官员动起来的确风险颇大,但这洛安的百官,略微动一动也无妨。” 沈烬墨从来不带无用的人到夏弘跟前,听了沈烬墨这话,夏弘的目光落到了田定身上。 跪在地上的田定感受到这般威压,接连磕头道:“微臣侍卫司三品都督田定拜见皇上。” 这番身份摆在台面之上,夏弘自然懂了沈烬墨所指的百官是哪些人。 银钱又来来处,夏弘容色上宽泛了不少。 这各地方的官员再贪污,如何比得上洛安这些个大蠹虫? “这银子既然被吞下去了,他们又如何愿意将这银子吐出来?” 沈烬墨容色未改,平声道:“田大人,将证据上呈。” 田定将册子呈到林公公手中,颤抖着做着解释: “微臣家中世代从商,虎头山剿匪之后得皇上隆恩,提拔成侍卫司三品都督,也因着做惯了账本,上值之后便做了这般点卯册子,用以登记人员出勤之情况。” 夏弘将册子合上,他可不觉得那些个勋贵子弟会瞧得上田定这等商贾出身的人。 按照夏弘的理解,那些个勋贵子弟不把田定生吞活剥已经算极好。 心中有了疑问,夏弘直接问:“你怎么说动这些个勋贵子弟这般听你话的?” 田定身子抖得愈发厉害,见沈烬墨没有替他说话的念头,只得再次开口: “微臣履职之后,这些个勋贵公子的确处处为难微臣,为了融入他们,微臣便多花了些银子日日同他们花天酒地。” “吃喝玩乐都在一处之后,他们便不再为难微臣了。” 确认手中证据之真实性,夏弘便明白自己该如何将这些个银子收回来了: “大胆田定,你竟然玩忽职守?” 又是连续几个响头磕下,额头的疼痛催得田定嗓音哽咽:“微臣死罪,请皇上责罚。” 沈烬墨恰在此时从凳子上起身,开口道: “皇上,田定一人自然重不过这天下百姓,如今旱灾蝗灾在前,不如让他捐些银子用于灾情救助,以将功补过。” “而臣治下不严,也自当归家找谢南星一道商量,拿出家中所有银钱用以救治灾民。” 田定接着沈烬墨这句话,赶忙道:“微臣愿意捐出白银一万两,以将功折罪。” 田定这句话宛若玉珠落在银盘之中,听进夏弘耳中那可真叫一个悦耳悦心。 一个田定就是一万两。 这侍卫司里五品以上的侍卫少说也有百余人,那便是将近百万两的白银。 一手拍上书案,夏弘怒道: “来人,速速去各处酒楼查探此番情况是否属实,若是实情,便直接给朕押解进宫。” 夏弘的意图已经摆在明面上了。 他不管这些个侍卫的爹娘如何筹银子,反正今日就是一万两白银换一个人。 若是交不出银子,那就不仅仅是尸位素餐,连带着各家长辈也得担上个教子无方的罪名。 至于有了这个教子无方的罪名之后,会不会继续往下查,那就要看夏弘的心情如何。 “属下遵旨。” 御前侍卫领命离去,夏弘看向田定的目光依然怒火未平: “田定此番知法犯法,的确罪名不小,但念在你主动坦陈罪过,又心系灾民,便赏你五十大板。” “林公公,你去亲自盯着行刑。” 五十大板的确极重,但让林公公盯着行刑,那便是要留住田定这条命。 毕竟沈烬墨手下没几个当用的人,日后也不好替夏弘谋事。 悬着的心缓缓落下,田定朝着夏弘谢恩:“臣叩谢皇上隆恩。” 御前侍卫将田定拖了出去,烈日当头,刑凳放在树荫之处。 林公公没有下令,这些个人自然不敢落下板子。 田定在刑凳上等了好一阵,等着等着忽然就不太害怕了。 顶着一张笑脸看向林公公:“公公,不知微臣这板子何时落下?” 眼前的田定既是沈烬墨的人,出手也大方,林公公容色上也愿意提点几句: “自然要等到那等子人赃并获的时候落下才最有用,等会这板子落下必然是极疼的,田大人如果实在忍不住,那便放心叫出来。” 第179章 挟侍卫司,以令百官 “啊…皇上饶命啊…” “啊…微臣知错了…” “啊…微臣再也不敢了…” 日头渐渐西斜,屋外打板子的声响与惨叫之声频频传来。 夏弘沉着一张脸看着这从金殿跪到殿外的朝臣,痛心疾首到眼含泪光。 走下御阶的步子透出蹒跚,沈烬墨赶忙扶着夏弘,重新坐上龙椅,弯腰替夏弘斟上热茶。 屋外打板子的声响停下,田定非常应景的昏死在了刑凳之上。 再开口,满目怒其不争: “今日跪在这殿前的,都是我大夏皇朝的肱骨之臣。” “朕怜你们为国鞠躬尽瘁,故凡你们所出的儿郎,纵然于考取功名之上天赋略差,朕也给他们在侍卫司安排上了差事,给他们发放着与文武百官同等的俸禄。” “朕不求他们做出哪般丰功伟绩,朕只要求他们好好巡查这洛安的治安,替洛安的安宁出一份力。” 夏弘猛的将手里的册子扔了下去:“可你们看看,你们生出的这些个逆子,都做出了什么事情?” 当头挨了一砸的户部尚书匍匐着将册子捡起来,余光透过夏弘的怒容,意图推测出夏弘的真实意图。 然,无果。 将册子一页一页往后翻,依然没有发现需要他们这么多人都跪在这里的理由。 自己看不懂,那便只能将这册子传阅到后头去。 等到这些个匍匐在地的官员都看完了这册子,每一个人的容色上都是如出一辙的迷茫。 瞧着这一张张糊涂的容色,夏弘觉得自己这些年,还真是对他们太好了。 手边的砚台直接朝着金殿之下砸去,砚台破碎,漆黑的墨汁让原本的大殿染上了污浊,失去其本来的金碧辉煌。 正如这跪下的朝臣,早就忘记了自己当初为官之时,初衷为何。 “居其位当谋其政,朕给了他们官职,他们就是拿日日在这楼子里花天酒地,来报答朕的恩典?” 夏弘指着那被御前侍卫拖出皇宫的田定:“他们自己不争气,连带着朕亲封的都督,要让他们好好上值,都需要先花银子贿赂他们?” “这知道的是你们各家长辈教子无方,这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皇位已经由你们在坐了。” “臣惶恐。” 此一番言论落下,这金殿之内的朝臣匍匐之姿愈发虔诚,而那颗心也莫名一紧。 尸位素餐数载,仗势欺人数载,本当是罪啊! 是这洛安的水太浑浊,浑浊到他们早就忘记了,如何去区分是非黑白。 可要在今日谈论这激浊扬清之事,意图又何在? 扫视过这些个佝偻的背影,这些个官员驽钝,沈烬墨便当拿着棒子敲一敲,让这些个人都清醒几分。 走到众位朝臣前头,沈烬墨单膝跪地:“臣治下不严,自请罚俸一年,额外再出万两白银用作此番赈灾。” 这话落下,这殿内的满朝文武才知晓今日这一出的目的何在。 万两白银,倒也并不算太多。 但他们心中也有盘算。 夏弘多疑,他们若是给得太轻松,怕是日后出了点事情,就要找他们拿银子。 户部尚书当即磕头,当了这出头鸟: “臣自知犬子此事做得不当,也自当为灾区贡献一份力量,但臣素来为官清廉,属实拿不出这万两白银。” 夏弘一侧嘴角浅勾,连一个户部侍郎嫁女都陪嫁十里红妆,他这个户部尚书两袖清风? 并未开口,夏弘朝着沈烬墨点头。 沈烬墨直接敞开了说:“孙大人,刚刚挨了一顿板子的田大人无权无势,其爹娘刚替其捐了一万两白银,才免了他这滔天罪过。” 冰冷的诉说不带丝毫感情,而这满殿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教子无方,于朝臣而言,也是罪过。 若以此为契机去查,这殿内的朝臣无一人能经得住查的。 而他们走到今时今日的地位极为不易,若为了万两白银而丢了这个官帽,那才叫损失惨重。 兵部尚书略微沉默,率先开口: “臣即刻回家筹措银子,纵然是卖了臣那老妻的陪嫁,也必然要为灾区之百姓贡献一份力。” 这话说得就像是他出这银子,并不是为了救自己的儿子,而是为了救治这些个百姓。 而夏弘和沈烬墨的同时沉默,便证明他们的确可以用这一万两买这个虚名。 台阶已经递了上来,这些个朝臣蜂拥而上许着这般承诺。 生怕说得晚了,那就是名利双失。 “臣等皆愿替百姓出这一份力。” 夏弘沉沉叹了一口气,软了态度:“如今灾情险峻,你们既然都有此番心意,朕便宽宥了你们各家子弟此次的错过。” “待到你们银钱筹齐,再来沈大人这边领人,后头再写下一纸忏悔书。” 众臣再度叩首:“臣日后必然多加管教,绝对不让犬子再犯下任何过错。” 似乎疲惫至极,夏弘在林公公的搀扶之下起身,离开了议事的大殿。 沈烬墨转身面向朝臣:“一万两白银可不是小数目,众位大人各自筹银子去,我今夜到明日午时便待在这皇宫等着各位赈灾的银子。” 灾情刻不容缓,沈烬墨没有这么多时间同这些人去盘桓。 一手微抬,御前侍卫将那些个勋贵公子一个个拖走,摆出的态度也很明确: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而就他们这些个锦衣玉食养大的孩子,若是饿了渴了,稍加用刑,指不定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部都给抖落了出来。 跪在地上的朝臣赶忙起身,乌泱泱的朝着宫门口跑去,着急忙慌的回家筹银子去了。 沈烬墨也踏着夕阳走出了金殿,那些个手头极为阔绰的人并不需要筹措银子,便殷勤的围上了沈烬墨。 “沈大人,您挣这些个俸禄也不容易,您这一万两本官替您出了。” 沈烬墨也不拒绝,毕竟谢南星挣这一万两,的确不容易:“吴大人希望我替你做些什么呢?” “哪里需要劳烦沈大人。”笑着摇头,吴大人压低嗓音问:“皇上今日之事,是只做这一次,还是会经常做?” “往日功劳终究弥补不了今日之过错,各位大人要行得正坐得直,才能走得稳。” 沈烬墨稳步离开了金殿。 而这些个朝臣自然也听懂了沈烬墨的提醒。 曾经的侍卫司是夏弘赏赐的恩典,如今的侍卫司已经成为了夏弘拿捏他们的筹码。 虎毒尚且不食子,但权势又如何能轻易舍弃? 但到底是要儿子,还是要权势,则是由各家家主自行去判断的事情。 第180章 直面挑衅,南星软硬兼施驯掌柜 夏日的洛安炎热异常,没有主子的逍遥王府枯草横生,两棵偌大的树也因着无人浇灌,呈现出颓败之姿。 谢南星戴着一张凶神恶煞的狼头面具,身后跟着用黑布遮面四名暗卫,趁夜入了逍遥王府的密室。 旬湛昨日将手头所有的生意都交到了谢南星手中,沈烬墨今日不归家,谢南星从日过中天之时便开始召见这些个掌柜。 而这些个现在还被蒙着眼睛带到密室的,是负责暗处生意的那些个刺头。 自然,这些人是谢南星今日要见的最后一批人。 匕首从剑鞘抽出扔在木桌之上,那些个原本用黑布遮面的人听到利器的声响,骤然扯遮住眼帘的黑布,先是巡视四下环境,继而开始明目张胆的打量着站在主位之上的谢南星。 瞧这个头比之平常男人倒是还高了些许,裸露出来的皮肤白皙异常,这般身形甚至还不如那些庄稼汉强壮,而那双藏在狼头面具之下的眸子,竟然是透亮的澄澈。 瞧上去没什么力气。 瞧上去和他们还真不是一类人。 眼中生出轻视之意,毕竟做这等暗处生意的人,日日都是在刀口上舔血,杀起人来那更是家常便饭。 如他们这班人,要不认的就是如旬湛这般邪肆嚣张的主子,要不认的就是夏彻这般沉稳矜贵的主子。 瞧清这些人眼中的轻蔑,谢南星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缓缓坐在主位之上。 两指敲响木桌,陆白当即将袋中的玄铁令逐个分发到这些个掌柜手中。 谢南星从袖中拿出自己的那块令牌,微微举起让众人看清: “我手上的玄铁令牌中间镂空之处是银月,你们手中令牌的凸起之处的银星,你们手上的每一颗银星都能嵌入我手上的银月,日后谁握着这块令牌,你们便需无条件服从那人的命令。” “哈哈哈。”这些个掌柜拿着这令牌,便开始哄笑出声。 更有甚者还拿着这令牌在手上扔着玩,下马威的姿态摆得极足。 置若罔闻,谢南星点了点书桌上的册子,陆白当即便将这些个账本示例挨个分发下去。 眼见这些人笑够了,闹够了,谢南星才再次开口: “你们之前的那些个烂账我不管,但从今日起,你们的账目只能按照我的规矩来记,我每月会安排人去巡查核对一次账目,你们每月需要将这账目上的结余,交给手持令牌之人。” 谢南星不想泄露自己的行踪。 谢南星更不想让查账之人一成不变。 但凡交际过深,便存在互相勾结的风险,而勾结的结果便是欺上瞒下,最后被架空的自然是他谢南星。 这些个掌柜随意看了一眼这账目,就觉得谢南星终究还是太年轻。 哪里来的人,上位第一天就妄图瓜分他们的既得利益? 像他们这些人,开赌坊的有,开青楼的有,养着一批杀手靠杀人挣银子的更有,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被谢南星给拿捏了。 平静的从桌前起身,谢南星堂而皇之走到这些人中间:“怎么,不愿意?” “还是说,你们希望我连你们过往的账也查查?” 轻蔑的笑声从谢南星身侧传出,说话的嗓音也透着阴阳怪气: “主子,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你这硬要强吃,可别把自己烫死了。” 谢南星最是惜命,他要陪着沈烬墨走很多很多年,怎么可能由着旁人将死字用在他头上? 稳步转身,谢南星走到桌前将匕首拿了起来,笑意吟吟的朝着男人走来。 而就是这一笑,让被谢南星锁定的掌柜,莫名觉得这狼面之下的男子,应当生得极其出色。 喉结翻滚的那一瞬,握在谢南星手上的匕首径直插入男人小腹。 刀刃在肚子里翻滚,谢南星的手上沾满了鲜红的温热。 又凑近了那男人几分,谢南星笑意灿烂:“我啊,就喜欢吃烫的。” “在你成为阎王之前,我的生与死,你还真做不了主。” 四下所有人意图攻击谢南星的掌柜被当即控住,陆白一手牢牢扣在其脖颈,一手紧紧束缚住其手腕,一脚压住其意图踢出去的双腿。 谢南星将匕首抽出,又极其干净利落的插进了其另一侧小腹:“我这人喜欢对称,一边挨了一刀子看着才略微顺眼点。” 匕首抽出,谢南星从陆白手里接过帕子,不急不躁的将手上的鲜红,一点一点擦拭。 暗卫端着装着温水的铜盆进来,谢南星将手上最后一丝血迹洗净,那双手又恢复到了白皙异常的模样。 重新坐在主位之上,谢南星看着那靠在墙壁之上的掌柜:“来人,拖出去活埋了。” 隐在暗处的人当即将这人拖了出去,谢南星软着嗓音权威道: “你们啊,做这掌柜做久了,是不是早就忘记了,你们手里的生意是我的,而你们只是代为管理?” “这样可不好,我的东西被人要占为己有,那便只能死咯。” “你们啊,是要银子,还是要命呢?” 明明是极其温柔的言语,却逼的这些个掌柜纷纷跪地。 “我今日敢将这人活埋,自然也能将你们都杀了,一个掌柜而已,杀一个我再找一个顶上去,又有何难?” 手里染血的剑刃直接被拂到了密室的地板之上,透亮的眸子此刻染上凌厉:“这掌柜,要不要当?” “账本,要不要做?” 谢南星问的是生意的事情,而这些人都知道,谢南星问的是他们的命。 像做他们这等生意的人,但凡接手了就没有什么金盆洗手的那一日。 只要不做了,身后没有庇护了,谢南星不杀他们,那些个往日的仇家也会要他们的命。 无需对是,所有人都有了抉择:“属下参见主子,日后所行之事,全听主子之指令。” 谢南星缓缓闭上眼眸,感受着这在黑暗中酝酿的沉寂,直到鼻息之间的血腥被彻底清扫,谢南星才睁开眼睛: “我这人最是讲道理,喜欢清清白白的东西,也喜欢坦坦荡荡的人。” “你们既然入了这行当,没了我的庇护,你们谁也站不稳。” 谢南星指了指他们手上的账本:“你们翻到最后一页,按照你们挣银子的金额之不同,你们能额外拿的分成也不同。” “你们不用日日想着如何忽悠我,我也没得心思去猜你们在想些什么。” “你们想挣银子,那便凭你们的本事来挣。” 那些个原本因着利益被瓜分之人,看着最后一页核算的法子之后,骤然发现若是他们努努力,便能花更少的心思,挣更多坦荡的银子。 跟着谢南星一块干,不亏。 第181章 臣愿亲往定西郡赈灾 翌日晌午,沈烬墨拿着账目和银票来到了金殿。 夏弘翻阅看着这最终的银子数目,他从来不知道,银子可以来得这般容易,这般快。 而这些个朝臣这么轻轻松松便能拿出这么多银两,那便说明这样的事情,还能再多发生几次。 丝丝缕缕的喜气透过他的眼眸,传递给这金殿内的每一个人。 夏弘已经好久没有这般畅怀了。 而这金殿的宫仆,也好久没能像今日这般安心了。 抬头看向沈烬墨,夏弘笑问:“忘衡啊,此次赈灾之事,你觉得派遣何人去更为稳妥?” 略微思索,沈烬墨道:“昨日早朝之后,太子似乎想揽了这赈灾的契机。” “呵。”一声冷笑:“他是想揽了这贪污赈灾银子的契机,而他手里有了银子,得了民心,头一个想杀的就是朕。” 夏弘这主动提及的一言,让沈烬墨心头明白,夏弘对自己的信任在悄无声息的迅速提升。 但沈烬墨要刻意将这种增长的感觉压低。 因为夏弘这种性子,但凡意识到自己对一个人过于信任之时,便会逼迫自己将那信任直接砍下去。 低头又思索了好一阵,沈烬墨道:“太傅在蝗虫防治与赈灾方面经验颇丰,且银子交到他手上,必然不会出现被贪污的情况。” 夏弘将账本合拢,手指一下一下在桌上敲打着。 交给吴辞修自然是稳妥,可夏弘却有自己的担忧。 可吴辞修太把百姓放在心头了,而百姓自然也将他记在心里,若再让吴辞修多上这十二郡的旱灾防治之功,于夏弘而言,这个人会更难管控。 眉目染上担忧,夏弘道:“太傅年岁颇高,又是这天下文人的脊梁,朕如何忍心他长途跋涉?” 沈烬墨放在鞭柄上的手微微一紧,单膝跪地道:“臣愿亲自带人前往定西郡赈灾,请皇上恩准。” 听到沈烬墨要离开洛安,夏弘眉头紧了紧。 这满朝文武也就沈烬墨一个省心的,若是沈烬墨离开了洛安,夏弘还真是会少好些乐子。 可这些个银子交给除沈烬墨之外的任何人,都必然会被贪污。 搞到后头没银子了又要找他来要,夏弘反倒会觉得更烦。 “起,朕允了你。”长痛不如短痛,夏弘决定放沈烬墨离开:“忘衡觉得此次定西郡赈灾,八十万两可够?” 沈烬墨将手里的银票呈送到林公公手里: “皇上圣明,臣已经提前核算过,八十万两虽然差了些许,但待到蝗灾防治成功后,臣再将定西郡的贪官斩杀,应当勉强算够的。” 在沈烬墨看来,不论是这些靠着挟持侍卫司侍卫得来的银票,还是通过斩杀贪官换来的银票,都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一手掂量着手里这沓银票,夏弘直接递到了林公公手里:“收缴国库,以备不时之需。” 而这殿内的每一个人都知晓,这笔银票进的可不是国库,而是夏弘的私库。 夏弘早年同夏启一道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食不果腹的日子,直到钟元元嫁给夏启,他们才能吃饱饭。 对于银子,夏弘一贯都看得很紧,且一直都有囤银子的情况。 眼瞧着那笔银子被带走,沈烬墨才道:“皇上,臣有一事相求。” 夏弘喝了口茶水,想了想笑问道:“你小子,莫不是想将南星带到定西郡去?” “臣是有些想,可谢南星身子骨不好,旱灾蝗灾凑在一处日子必然艰苦,臣舍不得带谢南星去。” “可太子若是在洛安,臣又害怕谢南星被人伤及,故希望皇上能多多庇佑谢南星。” 沈烬墨将自己唯一珍爱的谢南星拜托给了夏弘,那自然是因为对夏弘再信任依赖不过了。 从龙椅之上起身,夏弘拍了拍沈烬墨的肩膀:“你不放心,朕就让你当这个赈灾主将,让太子去协助你赈灾。” “但凡太子之意见与你相左之时,以你之意见为主。” “朕赐你尚方宝剑,赈灾过程中有任何人不配合,你都可以先斩后奏。” 而这个斩杀的对象,包括夏陵。 不过夏弘也知晓沈烬墨办事的分寸,他必然不会在此等情况之下杀了夏陵。 而沈烬墨和夏陵一道外出办公,完全不同的两人朝夕相处,矛盾自然会越来 拱手弯腰:“臣必不辱使命。” 这是沈烬墨回到洛安以来,头一次领到了一份正当的,能救民于水火的差事。 而他能拥有这一份差事,能有机会拥有这一份美名,一来证明这朝臣中当用的不多,二来则证明沈烬墨于夏弘而言,已经不仅仅是一把好用的利剑了。 离了金殿沈烬墨便先去了趟宫学,听说谢南星今日请了假,便快马回了家。 午后的日头正是毒辣,就连树上的蝉鸣都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甫入屋内,那原本正在铜盆洗手的人,接过小高递过来的布巾将手上的水擦干。 沈烬墨看着那桌上还没撤下,瞧着压根没动多少的餐食,心头生出担忧。 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沈烬墨,谢南星道:“哟呵,这不是我家夜不归宿的沈大人吗?” 朝着沈烬墨走去,两手环住沈烬墨的腰,仰头与沈烬墨对视:“怎么舍得回来了?” “是外头的人都不如谢某好使吗?” 没有将人抱起来,沈烬墨小声说着:“沈某在宫内连口热饭都没混上,不知谢公子能否赏沈某一口?” 谢南星看着那桌子基本没怎么动的饭菜,便懂了沈烬墨的意图。 踮起脚尖,谢南星蹭着沈烬墨耳廓问:“沈大人想让我,怎么赏啊?” 夏日极热,谢南星又鲜少用冰,两人这般凑在一处其实挺热的。 可再热,沈烬墨也要同谢南星黏在一处。 一手揽住谢南星的腰,将人提到桌前,顺手将谢南星饭碗里没吃完的饭食端到了自己跟前,大口吃了起来。 小高见状,赶忙给谢南星也添上了小半碗饭,又在谢南星的暗示之下,端了一盏冰到沈烬墨跟前,手里握着折扇替沈烬墨扇着。 沈烬墨夹了一块凉拌黄瓜到谢南星的碟中:“我觉得还挺爽口,你尝尝看?” 第182章 乖乖是真想让我去洗漱? 谢南星先是喝了一口茶,再是用筷子戳了戳那黄瓜,才勉为其难的夹着那黄瓜入口。 这一口吃下去,发现比刚刚真的好吃了不少。 刚吃完一块,谢南星的菜碟子里又多了一块,这一次谢南星下筷子的速度便爽快多了。 不仅将爽口的小菜吃了下去,谢南星还吃了一口饭。 瞧着谢南星开始用膳了,沈烬墨唇角的弧度缓缓变得柔和,状似没有盯着谢南星用膳,可每当谢南星的菜碟中空了的那一瞬,他又会非常及时的将菜给补上。 琢磨着谢南星吃得差不多了,沈烬墨才加快用膳速度,将这满桌子的餐食全部都填进了肚子。 毕竟,沈烬墨是真的没在皇宫混上午膳。 不知道谢南星前几顿吃了多少,沈烬墨怕谢南星会有些积食,便一手拿着折扇给谢南星扇风,一边带着谢南星去游廊不急不躁的走着。 走了不过半盏茶的时辰,谢南星便不乐意再动了:“沈烬墨,我瞧着你有些热,要不我先带你去洗漱一下?” “待会屋子里多放点冰,你清清爽爽搂着我躺在床上消食,其实也是极好的。” 沈烬墨心头一痒,将谢南星往自己跟前拉了拉:“乖乖是真的想让我去洗漱?” 眸光潋滟,多了软软的小钩子:“不洗漱,也行。” 沈烬墨不把谢南星抱起来,谢南星可以自己跳啊。 两腿锁住沈烬墨的腰肢,两手环住沈烬墨的脖颈:“还是得洗,谢某昨夜手里染了血腥,要不我们一道去洗?” 想到谢南星刚刚反复洗手的模样,想着那放在茶几之上的狼头面具,沈烬墨便知晓了缘由。 沈烬墨怕谢南星这般姿势太累,一手托住谢南星的臀,一手轻拍谢南星的背,朝着浴房而去:“是不是吓到了?” “有一些。”用脸颊蹭着沈烬墨的脸:“从身体喷涌而出的血好烫,我知道我应该把他活埋了。” 但谢南星最后还是将那人放掉了。 穿着衣裳直接入了池子,沈烬墨先是替谢南星松了青丝,才开始替谢南星宽衣解带: “乖乖心软了?” 满头青丝泡在水中,头枕在沈烬墨的手掌之上,由着沈烬墨给他一边揉着头皮松泛,那颗略微有些紧绷的心,彻底回归了平静。 谢南星,以这般躺在沈烬墨怀里的姿势,接受了鲜血浸泡双手的触感,也接受了日后他这双手染上的血腥会越来越多的事实。 眼眸因着舒适缓缓闭上,谢南星道:“这等生意他不来做,自然也有旁人来做,那些个为了利益习惯冒险之人,不死在他手里,也会死在旁人手里。” “既然他手上沾染了这么多条人命,他也已经习惯了这般刀口舔血的生活,若杀了他再换一人,反倒容易生变故。” 谢南星不是心软,谢南星是权衡利弊之后,最终做出了这般决定。 “谢南星,对不起。” 沈烬墨弯腰低头,将吻落在谢南星眉心:“让你为我手染鲜血,对不起。” “怎么好好的又道歉了?”谢南星睁开眼睛看着沈烬墨:“这事发展到现在,可不是为了沈烬墨。” 警铃大作,沈烬墨敛眉问:“那是为了谁?” 眼珠子滴溜一转:“为了……” 沈烬墨将谢南星禁锢在腿上,眼中透出浓浓的警告:“谢南星,好好说。” 眉目柔和,谢南星笑着道:“为了让这山河,夙愿得偿。” 而河山之夙愿,亦是沈烬墨之夙愿。 轻声浅笑,沈烬墨拿着帕子给谢南星擦洗着身子。 待到替谢南星洗好,沈烬墨才脱了自己的衣裳,堂而皇之将澡巾子递到谢南星手上。 谢南星接过澡巾,指了指池子上的那方莲花台:“坐上头去。” 凌厉染上幽暗,沈烬墨揽着谢南星一跃上了那莲花台,放任谢南星用那些个红绸将他捆绑。 从暗格拿出一瓶精油,谢南星揭开瓶盖,往那莲花台里缓缓倾倒。 眼眸落在沈烬墨翻滚的喉结:“这可是双星楼刚推出的精品,我可是耗费了大价钱才买了这么一瓶给夫君用,夫君可莫要让我觉得这银子花的亏了。” 精油在水中扩散,蔓延,分解。 其实这精油也没什么特殊的,主要是用去祛乏,那略微的助兴效果,以沈烬墨的耐力而言,几近于无。 但是啊,谢南星什么都不做沈烬墨都能发狂,更何况今日这般情状? 亲眼看着沈烬墨眼中的暗沉变成了浓欲,谢南星随手拿起手边的澡巾,开始兢兢业业给沈烬墨擦洗着身子。 “沈大人,这力气要大一点吗?” 束缚在沈烬墨手腕的红绸,显然被谢南星偷摸着换了材料。 极有韧性,沈烬墨越是用力,那般红绸束缚的越紧。 并不是挣不脱,而是谢南星既然想爬到上头来,沈烬墨自然是要成全于他。 他就这么一个谢南星,再怎么纵容,也不为过。 红润随着谢南星握着澡巾擦洗的动作而蔓延全身,跪坐在沈烬墨身边: “沈大人如今都是靠谢某养着的,用这般眼神瞪着谢某,可是会……” 欲言又止,缓缓低头,舌尖略过沈烬墨的耳垂,谢南星一字一顿道:“一直都吃不饱哦。” 沈烬墨的确难熬,谢南星也好不到哪里去。 澡替沈烬墨洗到一半,谢南星手脚便透出些许软,换了个更方便的姿势给沈烬墨继续擦洗着。 身子又往上移了移,谢南星替沈烬墨松开发髻,软软的给沈烬墨洗着头发。 腰腹猛然一紧,沈烬墨浑身的青筋凸起,每一寸肌肉都变得紧绷。 眸光染上克制的痴迷,怀里娇娇软软的人儿,压根没有停下替沈烬墨擦洗的动作。 双手骤然握拳,沈烬墨眼中的火光将谢南星烧成了灰烬,又借着这满池泉水,重新捏造出一个娇软的人儿。 浑身骤然失力,谢南星缓缓趴在了沈烬墨胸膛:“沈大人,你怎么一点都不主动,是对沈某失去兴趣了吗?” 第183章 这澡何时能洗完? 浓情与凌厉并存,谢南星本以为沈烬墨无从挣脱的红绸,伴随着沈烬墨用力一扯,扣在莲花台上的铜环被挣脱。 满面的红润与汗水将谢南星衬得秀色可餐,再加上些许吃惊,让沈烬墨眼中的凌厉与浓情交叠,慢慢的幻化成了邪气。 “谢公子今日这擦洗的动作若是停了,沈某可就一直不会停?” 听着铜环与石台撞击的声响,谢南星的啜泣之声开始传出,浑身的每一寸筋骨已经酥软。 可那握在手上的澡巾,谢南星依然没敢松手。 状似,怕极了沈烬墨。 澡巾落在沈烬墨的喉结,谢南星一边摇头一边问:“沈…沈大人,您这是…要我的命啊。” 骤然严肃,沈烬墨将巴掌落下,训斥的嗓音透出凌厉:“再这般磨洋工,这澡何时才能洗完?” 被这般言语一刺激,谢南星那抹平的指甲在沈烬墨后背落下鲜红的指痕。 澡巾落地,因着吸满的水液而缓缓沉入池子,谢南星在沈烬墨怀里不住颤抖,急促喘息。 良久方停。 而这般反应当即就让沈烬墨知晓,谢南星极其沉迷于这般把戏。 束缚住沈烬墨的红绸被内力震碎,沈烬墨所有动作同时一停,知晓已经到了往日谢南星能承受的极限。 但今夜的沈烬墨觉得,谢南星现在状态还极佳。 抱着人走下莲花台,一步,一步走出汤泉,伴随着池水叮铃的声响,是落在沈烬墨心头的声声求饶。 换了个姿势半躺在床上,自开荤以来最是沉迷狂风骤雨的人,缓缓将温柔摆在了台面之上。 可这温柔着实勾人,谢南星不能说不满足,却也不能说一下子全部都满足。 摇着头,红着眼眶:“沈烬墨,我…我难受。” 轻拍落在谢南星的后背,并没有当即满足人的念头:“乖乖,我明日要启程去定西郡赈灾。” 谢南星莫名翻了个白眼。 瞧瞧,这等时候是说正事的时候? 但显然眼下之事也是正事。 “嗯…嗯…要去…去多久?” “少则半月,多则一月。” 将谢南星压在枕头上,这样似乎更方便说话:“除了赈灾,还需将蝗虫防治之策理出,传送各郡县,这些个贪官也得一道处理。” 嗓音带着略微喘息,吐出的言辞却极其清楚。 沈烬墨在正事与正事之间,探索到了最好的平衡区。 而今日这一探索,便意味着日后任何正事,都能以这般方式开展, 反观谢南星,脑子迷迷糊糊,要耗费极多努力,才能做出应有的反应:“那…那要…要带我去吗?” “蝗虫所过之处隐藏着各种疾病,你不能去。” 头皮猛的一酸,眼泪顺着眼角滑落,谢南星又开始颤抖。 也不知是被沈烬墨这话刺激的,还是被沈烬墨这番行动撩拨的。 翻身将人抱在怀里,沈烬墨的动作又温柔了几分:“乖乖,怎么抖得这般厉害?” 爪子开始落在沈烬墨后背,又一次留下深深的指痕:“狗…狗东西,你说…说怎么会抖?” “那自然是沈某做得不对。”手上的动作的确温柔,却又有其实刁钻,沈烬墨状似不懂谢南星的软问: “我把夏陵一道带走了,而我和他一道出了洛安,这满神都虎视眈眈的力量又会动起来。” “嗯…哼…”狠狠咬了一口沈烬墨的肩膀:“你…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眼眶变得红肿,和风细雨骤然化作狂风暴雨,沈烬墨嗓音透出祈求:“谢南星,我有些舍不得你。” 谢南星又如何舍得沈烬墨,一颗心分成了两半,一半沉迷在欢愉,一边因着沈烬墨的即将离去而心酸。 而这两股情绪充斥在一处,便让谢南星这副身子软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瞧着窗外已经落下的日头,沈烬墨却选择温柔抽身,抱着谢南星重新洗漱了一番。 怕自己今日又伤了谢南星,沈烬墨又拿着药膏给谢南星上了一遍药,才替谢南星将寝衣穿上,将人紧紧抱着。 谢南星问:“沈烬墨,你这就够了?” 沈烬墨轻笑,不答。 谢南星道:“我觉得我身子骨好很多了,还能来的。” 沈烬墨咬了一口谢南星红肿的唇:“真把你折腾晕了,你必然要因着没有送我出门而难受好久。” 沈烬墨比谢南星更了解谢南星的身子骨。 何时到了极限,何时摇摇欲坠,不论谢南星各种极限如何变化,沈烬墨永远都是最先感知到的。 谢南星在沈烬墨怀里蹭了蹭,软软透出依恋之感。 温温软软的离别之言能带给二人的安慰,并不比那般颠鸾倒凤来的弱。 “沈烬墨,侍卫司这档子事发生了,田定是不是会更难做了?” 沈烬墨点头,纵然他昨日将这主要的责任担了,并不会妨碍那些个勋贵公子将火撒在田定头上。 任何地方,柿子都是捡软的捏。 指尖放在沈烬墨跳动的胸膛:“如今敢撕破脸皮,那便是你们手上握着的筹码足够多咯?” “略微有一点点就足够夏弘怀疑每一个人。” 手臂钻入毯子,沈烬墨开始给谢南星揉着腰:“这场干旱于百姓而言的确是天灾,但于我的布局而言,却像是一场及时雨。” “今日夏弘知道了这银子原来可以来得这般快,来日但凡到了需要更多银子的时候,他会一次次将这些人给压榨。” “一点点筹码就能够让夏弘往死里压榨这些人,那这些人辞官了怎么办?” “他们辞官了,我瞧上的官职自然是我安排人补上。” 谢南星想到旬湛如今一日比一日忙:“那些个你挑剩下的官职,就让旬湛去捡?” “乖乖真聪明。” 吻从谢南星的眉心移动到眼眸,最后咬着谢南星的唇亲了好久,沈烬墨才道: “夏彻离开洛安时,手里那把没有机会打出去的牌全都给了旬湛,我将这一潭死水搅到浑浊,旬湛自然会抓住每一个机会,将那些牌一张张打出去。” 第184章 蝗神现,众生叩拜 沈烬墨带着两千赈灾士兵到达定西郡之时,漫天蝗虫已经从乡间田野漫延到了城内。 极目远眺,瞧不见一抹绿意,找不见一丝生机,看到的只有令人觉得窒息压抑的灰白,以及乌压压且猖狂的蝗虫。 夏陵纵然早年亲自去过再去主持赈灾,但他毕竟是一国储君,他只需要站在安全的高处,说几句振奋人心、与民共进退的言语即可。 略微危险点的地方,他都是不需要亲自出现。 甚至于那些个灾区的好东西,都是要先紧着他来的。 而他眼前的这座城池,在他看来就像是一座死城。 而出现在这座死城之内的他,总会莫名生出自己离死仅一步之遥的压抑之感。 侧目看向已经翻身下马,跃上房梁查探城池情况的沈烬墨,夏陵嘴唇下抿:“沈大人,莫不是这城内的人都已经被蝗虫吃了?” 沈烬墨此次带着出行的士兵皆是自田垄而起之人,大多数都有过防治蝗虫的经验,故听到夏陵问出这愚蠢的问题之时,眉头不约而同皱在一处。 一国储君连蝗虫只吃植被、而鲜少攻击人与家禽的习性都未曾了解,便奔赴前线救灾? 这到底是来赈灾,还是来祸乱军心。 此时此刻,他们对夏陵只有要求,只希望夏陵不要在关键时候拖后腿。 沈烬墨从房梁跃下,对夏陵这一问置若罔闻:“众将士,此次蝗灾比郡县上报的更为严峻,今日不做歇息,即刻启程前往田间地头。” “属下遵命。” 一呼百应,一众士兵重新坐上了快马,做好了随时出发的准备。 恰在此时,一大队乌泱泱的蝗虫朝着夏陵所在之处席来。 夏陵见状连忙躲闪,也不知是何缘故,不论夏陵逃到何处,那些个蝗虫便追往何处。 “啊啊啊,救驾。” “沈大人,快救孤。” 连滚带爬,不多时夏陵身上便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蝗虫。 恐惧逼得夏陵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直接在地上翻滚数圈,将趴在身上不肯离去的蝗虫压死。 沈烬墨环视四周,发现身后穿着暗色的所有士兵都没有收到蝗虫的侵扰,当即便意识到夏陵缘何会被蝗虫围困。 从墨平手里接过黑色的披风,直接扔到了夏陵头上: “太子穿着过于鲜艳,不宜与我们同下乡野,直接找间客栈歇息,待到蝗灾救治结束,本官再来接太子回宫。” 马蹄自夏陵身侧踩过,惊起满地灰尘的同时,亦将夏陵身侧的蝗虫踩成了一团浆糊。 夏陵在两个士兵的搀扶之下起身,当即用黑色披风将自己包裹得严实,不敢再露出一丝锦衣华服。 抬头看着沈烬墨离去的方向,夏陵暗暗咬牙,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他如今在朝堂之上所处之境遇尴尬至极,眼前这蝗虫救治之功对于夏陵来说,直接决定了这满朝文武对他的态度,能否改观。 也直接决定了夏陵能不能通过利用黎源,将那些意图替夏彻申冤的人纳入麾下。 主要拥有了这些势力,夏陵才能拥有与夏陵的对峙之契机。 及至村头,那棵瞧着已经上了年头的古树已经没有了一片树叶,所有延展出来的枝干都已经爬满了蝗虫。 沈烬墨翻身下马,带着二十来名士兵朝着村内走去。 这般天灾之下,沈烬墨一没看到官员亲自带着士兵救灾,二没看到百姓努力去护住自己的耕地。 他只看到家家户户门户大开,门头之下立着一根人形木桩,从上到下都被密密麻麻的蝗虫包裹。 而这些个农户不但没有意图杀害这些蝗虫,甚至于一个个容色麻木的跪在地上,朝着那些蝗虫不住磕头,嘴里念念有词: “我们有罪,求蝗神老爷宽恕。” “求蝗神保佑我们来年风调雨顺。” 朝前走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沈烬墨中途用鞭子扫了五波朝他袭来的蝗虫,才重新朝着村头而去。 这里的蝗虫在这些村民的屈服供养之下,已经开始不怕人了。 就这么些个畜生,能把日日在田间地头劳作的百姓控制成这般模样,沈烬墨觉得多余诡异。 挑了一处颇为宽敞的农家小院,裹挟着内力的鞭子一甩,将那爬在树桩之上的蝗虫斩杀,看到的是用一块翠绿的布匹包裹的木头。 跪在地上的人看见落在地上死去的蝗虫,当即抬头看向沈烬墨,麻木的容色被愤恨替代。 起身走到屋外,看到沈烬墨身后跟着的强壮士兵之时,又瑟缩着朝着院内退去,意图将院门给关上。 一跃而起,沈烬墨直接飞入院内。 看着这家主人,沈烬墨问:“这些蝗虫明明吃尽了你们的庄稼,断了你们的生路,你们缘何不去将它们驱逐,反倒一个个在拜他们?” 这般带着浑身凌厉的男人一张口,就将这满院子的人吓到腿软。 这人什么都不用做,就比这些个蝗虫老爷更可怕。 沈烬墨将院门打开,墨平赶忙提了一小袋米粮进来。 亲自扶起这家的庄稼汉,将那袋米粮递到那老汉手里,墨平带着让人心安的笑容: “老人家别怕,我家大人便是奉旨前来救治这蝗灾的,你们有何难处尽管同我们大人说。” “不用救不用救,我们都很好。” 老汉不敢看向沈烬墨,只敢看着墨平小声道: “县令爷拜托她亲闺女去上头问了神仙这蝗虫的事情,他闺女托梦告诉他,说今岁这蝗虫不是什么灾难,而是蝗神降临我们村子。” “只要我们日日虔诚叩拜,蝗神便会将吃掉的庄稼都还给我们,而我们只要熬到蝗虫老爷回到天上,我们也能当神仙,再也不用受这劳作之苦。” 沈烬墨一手微抬,便有一队士兵骑马速速离去。 自行搬了两张木凳子出来,沈烬墨自己坐了一张,又从口袋里拿出往日给谢南星备下的蜜饯,放在另外一条凳子上。 不再理会那放在凳子上的蜜饯,沈烬墨平静的看向老汉:“那你们能活到这些蝗虫走的那天吗?” “就算你们活到蝗虫走的那天,没有米粮的你们,能熬过今年的冬季吗?” 第185章 你们一个个都在跪着等死 不带感情的两问落下,让这院内的六人同时垂下了头颅。 一片蝗虫从沈烬墨的头上飞过,这满屋子的人霎那间便跪地开始磕头。 独独家中那八岁的小儿偷摸着走到沈烬墨身侧,将那条凳子上的蜜饯放到口中。 每日靠着吃两口米糠保命的男儿,当感知到口中的鲜活之时,恍然记起了村子里绿意盎然的模样。 男孩转头看向那用绿布包裹的木桩上重新爬满的蝗虫:“阿爷,阿奶,神仙都是救人的,这些蝗虫明明毁了我们的家,我们缘何要叫他蝗神?” 这一言吓得男娃的阿娘枯黄的容色又暗沉了几分,在公婆的威慑之下,弓腰起身走到男娃身侧,一手拉着男娃儿下跪。 男娃儿用力反抗,他阿娘便朝着男孩扬起了巴掌:“阿牛,快跪下给蝗神老爷认错。” 这般扬起巴掌的动作沈烬墨有些熟悉,并没有替这男娃儿挡住的念头,沈烬墨知晓这一巴掌不会落下。 而透过这些个眼神交流,沈烬墨也懂了这些人如今心中所想。 既然明白了,沈烬墨更加不可能采用任何迂回的言论,冰冷的直言戳破这些人身上的假面: “你们心中都知晓这些个蝗虫不是神,也明白等到这些蝗虫消失之时,不会将你们的庄稼还给你们,你们现在一个个都在跪着在等死。” 一家五口的目光全部投在老汉身上,由老汉日日夜夜亲自捏造的美梦,在这一瞬轰然倒塌。 跪地的姿势变成瘫坐,老汉不敢面对家人对他失望的模样,将头深深埋在膝弯之间。 而这般沉默,便彻底证明了其沈烬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 “阿爹,为什么,你为什么让我们死?” “老头子,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面对老妻和儿子的质问,老汉抬起那双浑浊的眸子,嘴唇嗫喏,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被捆绑的县令被扔到沈烬墨跟前,小院之内聚集了不少被士兵强压过来的百姓,脸上麻木的容色在看到县令的那一瞬,骤然亮了几分。 沈烬墨从凳子之上起身,一脚踩上那县令的胸膛,并未怎么用力,却足以令这县令口吐鲜血:“大人,饶命。” 眼见那鲜血要落到谢南星亲自替他打点的鞋子上,沈烬墨赶忙将脚从县令胸膛移开。 缓缓蹲在县令身边,沈烬墨俯瞰着这县令:“本官听说你亲闺女亲自去下头问了,还让这蝗神还给你托梦了?” 县令从地上爬了起来,瞧着那被蝗虫爬满的树桩,眼中闪现出诡异的精光。 朝着沈烬墨磕头,县令道:“想必您就是朝廷派来赈灾的大人,我们村的是蝗神,不是蝗灾,不用救,您去别的地方救。” 死性不改,这县令摆明了要让这满村子的人一道去死。 一侧嘴角漫不经心的勾起,腰间的鞭子猛的甩出,那被绿布包裹的木桩子顷刻间碎成齑粉,连带着那些蝗虫也都无一幸免。 “本官没有亲耳听说这蝗神所言,要不你下去问一问,再来托梦告诉本官?” 县令看着沈烬墨这般功法,心底开始犯怵:“大人,您可莫要触怒神灵,继而让神灵降灾到我们县的头上。” 沈烬墨眉心一拧,一鞭子直接锁住县令的喉管。 既然死性不改,那便死了算了。 微一用力,在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下,一县之长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沈烬墨用鞭柄指了指那浑身颤抖的师爷:“你家县令下去给本官请蝗神去了,你要不也一道下去请一请?” 显而易见,对于沈烬墨来说,杀一人与杀百人,并无区别。 师爷及其身后的衙役全部都被押送到沈烬墨跟前,看着自己已经身死的老主子,师爷颤抖着将响头磕下。 他并不想死,所以他选择了求饶: “县令大人这辈子只得了一个女儿,今年初夏之时,小姐来这村子里踏青放风筝,跑着跑着便脱离的侍卫的守护,最后被一伙山匪给糟蹋了。” “这等县城失了名节的女子自来都没有活路,小姐绝望之下在这村子里投河自尽,县令得知消息之后,一夜白头,亲率手下衙役将那伙子山匪斩杀殆尽。” 师爷的话戛然而止,迟来的夏陵将那小儿从凳子上赶走,坐在了沈烬墨身侧:“既已报仇,那便算事了,和如今这出何干?” 师爷瞧着这坐在沈烬墨身侧的男人,发现其狼狈的容色,便抿了抿唇,没有开口。 夏陵被这番轻视触怒,一脚踢上师爷的胸膛:“孤是太子,你刚刚那一眼,足够孤能灭你九族。” 师爷揉了揉疼痛的心脏,在县令的照拂之下成为这县城二把手的师爷,骤然意识到这些个从神都来的人,他一个都惹不起。 可这等钦差迟早要离去,而一个会出卖主子的师爷,日后何人敢再用? 沈烬墨手里的鞭子直接落在师爷的手背:“我耐心不太好,你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明明是极平和的语气,却令师爷下畏惧到容色惨白: “小姐死在这村里,老爷说小姐一个人到地底下会害怕,当日这些个人见死不救之人,就当都去给小姐陪葬。” 面对这番毫无道理的言语,沈烬墨平静的用鞭子将师爷提起。 “说大声点,让这些人听清楚。” 师爷紧紧闭上眼睛:“从来就没有什么蝗神,是因为你们见死不救,县令想要你们全部死了,替他闺女去陪葬。” 一声大过一声,将这院内以及周围百姓容色上的麻木喊破。 心中的枷锁被挣脱,惶恐开始爬上这些枯黄的容色,眼中酝酿的水光染上了丝丝对活着的渴望。 可转瞬,那丝渴望便被现实淹没。 他们,如何斗得过这漫天飞舞的蝗虫? 沈烬墨将鞭子抽回,对着墨平道:“你带着他们,从村头叫到村尾,一刻不能停。” “停了,就杀了。” 第186章 唯有欲望,才能战胜恐惧 沉静的环视四周,良久的沉寂之后,沈烬墨问:“你们想活吗?” “想。” 稀稀拉拉的回音传出,不仅透露出这些个人身子骨的虚弱,更透露出这些个人心中对蝗虫的恐惧。 当一群想活着的人选择沉沦之时,除了有人给予了他们沉沦的由头,更重要的是他们拼命努力后,失败了。 那吃了蜜饯的男娃儿走到沈烬墨身侧,仰着头道:“大人,这些蝗虫杀完一批又来一批,好像永远也杀不完。” 沈烬墨再次沉静发问:“本官最后再问一次,你们想不想活?” 这骤然裹挟着凌厉的一问,像是在告诉这些个百姓,如果他们不想活,沈烬墨转头就会带着救灾的士兵离开。 一线生机摆在眼前,所有的百姓开始奢望沈烬墨是这世间的最后一个好官。 站立的百姓跪地匍匐,有气无力的渴求在这一刻骤然猛烈:“求大人救我。” 又是数百蝗虫飞过,沈烬墨看着这些个听到蝗虫声响就不住磕头的人,他明白这些埋在心底的恐惧,并不会因着真相大白而被骤然驱逐。 未曾许下任何承诺,更没有空口白牙的去劝导这些人不要害怕。 沈烬墨九岁那年就已经知晓,能战胜恐惧的,是人心深处的欲望。 “来人,在村口支锅熬粥,再在旁边备上几杆秤,生两个火堆。” “三两蝗虫可换一碗粥,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去捉,本官只认你们交上来的蝗虫。” 大锅被架起,米粥的香浓之气在村头萦绕,这些个跪在地上的百姓缓缓起身,朝着那支起锅炉的方向看去。 夏陵瞧着沈烬墨对全局的把控,沉思片刻,也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情。 狠狠闭上眼眸,夏陵将身上的黑色披风脱下,朝着院外跑去。 蝗虫疯狂朝着夏陵席卷而来,偌大的披风瞬间张开,蝗虫装了大半兜。 握着披风朝着地上砸了几下,披风内的动静停下,夏陵将蝗虫递到阿牛手中:“去换。” 阿牛拿着那一兜蝗虫就朝着锅炉支起之处跑去,不住吞咽的口水展现了他此刻的饥肠辘辘。 士兵将这些蝗虫放在秤上一称:“四两半,得白粥一碗半。” 清点结束,那些蝗虫直接被放进了火桶中焚烧。 阿牛端着那一碗半的白粥,小心翼翼跑到家人跟前:“阿爷,阿奶,你们先喝,喝完我们一道去抓蝗虫。” 香甜油润的白粥入口,一家六口每人都喝上了一口,原本干枯的嘴唇也湿润了起来。 吃到甜头的六人当即回到屋内,拿出各种能抓蝗虫的工具,朝着各处的蝗虫扑了过去。 眼见阿牛一家抓蝗虫的成效极好,这村内的所有人都开始回家拿着工具去抓捕蝗虫。 村头支起的锅从一个变成了三个,兑换白粥的队伍从一队变成了三队。 沈烬墨压根不管领粥的人是否吃饱,只要这些人拿着蝗虫来换,他便不会设下任何禁制,直接将这白粥发放。 短短一个晚上的时间,这村里的村民便都靠着抓捕这些蝗虫,吃上了这两月以来的第一顿饱饭。 -- 夜深,查探清楚沈烬墨离开神都之后所留势力部署的黎源,趁着夜色出现在了夏城王府的书房。 灯火通明,透过窗户纸能瞧出两道人影。 是夏城和钟峦。 纵身落在书房门口,黎源推开书房的门,将脸上的黑布扯下,朝着夏城和钟峦拱手:“微臣东宫内臣黎源,奉太子之命前来。” 夏城和钟峦都属于太子一党,对黎源其人不可谓不熟悉,自然也知晓黎源在东宫的地位。 指了指钟峦身侧的位置,夏城问:“黎大人,不知皇兄有何事交待?” 黎源于夏城对面落座,因着同夏陵有了一层旁的关系,黎源更觉自己与夏陵乃是一体。 连带着与这些个勋贵说话,也摆上了夏陵的架子:“八皇子还有两月便满十五,日后便能组建自己的势力。” “沈烬墨如今在这洛安深得圣宠,八皇子去年将谢南星欺辱成那般模样,说句不好听的,待到沈烬墨此次赈灾归来,指不定要了八皇子的命,也还能全身而退。” 黎源的狂傲惹怒了夏城,就这么个无权无势的人,靠着爬上夏陵的床立足,也配学着沈烬墨那套来贬低他这皇子? 手里握着的滚烫茶盏朝着黎源砸去:“黎大人,和本皇子说话,你当慎重!” 黎源将茶盏稳稳接住,再次递到夏城手边,容色倒是多了几分谦卑。 毕竟,夏陵交待的事情他必然要妥帖做好。 “八皇子对自己如今的处境,还是想得不够清楚。” “您的母妃昔年是皇后的宫女,就算如今已经是一宫之主,可实际上真出了事情,一点忙都帮不上。” “您下头的九皇子虽说比您小了两岁,但他不仅有旬湛为夫子,还有谢南星为伴读,换而言之,如今这大夏第一宠臣日后必然是九皇子的势力。” “而八皇子您,别说参与这夺嫡之争,就算要保住小命,便已经是困难至极。” 黎源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夏城如今之困境。 随着沈烬墨的地位越来越稳,这满洛安最慌的其实是下称。 双手默默攥拳,夏城道:“可皇兄如今手上的势力也大不如前,同他在一处就本皇子便能斗得过沈烬墨?” 黎源嘴角的弧度透出稳操胜券:“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您瞧这旱灾蝗灾凑在一处,能被皇上派遣出去赈灾的,不也只有一个太子吗?” 夏城的目光从黎源身上移动到钟峦身上,这些年他信任的伴读与朝臣,一直都是夏陵的人。 夏城,好像从一开始便没有别的选择。 不对,应当是夏城从为难谢南星的那一刻开始,便失去了选择的契机。 容色多了颓废,夏城靠在椅背上问:“皇兄需要本皇子做什么来表这忠心?” 黎源将手里的碧绿的瓷瓶递了过去:“若九皇子死了,沈烬墨这人日后,是不是也只能选择投靠太子?” “至于您同谢南星那点龃龉,自来也算不得什么事情,毕竟这洛安城真正永恒的,只有利益。” 第187章 风起洛安,毒投宫学 夏城将那瓷瓶拿在手中,一下一下的摩挲,心中陷入两难之境。 “若是让旬湛知晓了怎么办?” “旬湛这么个只知道插科打诨混日子的人,有什么好怕的?” 黎源容色上满是轻蔑之姿:“再说他这些日子都在准备科举,哪里能日日盯紧夏域?” “若是您现在不动手,等到沈烬墨回到洛安,你指不定连手都来不及动,便被坚定选择九皇子的沈烬墨抽死。” “八皇子,不管是旬湛还是谢南星,这最后都只会选择赢了的那人,而八皇子您这一步迈对了,那就自然比所有人都快上这么一步。” 黎源这话不仅提了八皇子,还提了谢南星。 夏城竟然隐隐觉得他不仅可以杀了夏域,还能杀了那让他受辱的谢南星。 黎源透过夏城眼中的狠劲儿,一眼便看透了夏城的心思。 谢南星能死,当然要死啊。 省得夏陵在他床上入睡之时,叫的依然是别的男人的名字。 夏陵是他的,不管是心还是人,都只能是他的。 谁都不能抢走。 将瓷瓶握在手中,夏城不安问道:“这毒药喝下去多久会没命?” “半个时辰的时间。”黎源压低嗓音凑到夏城耳畔道:“而这毒,整个皇宫只有一个替皇上诊治的舒太医能解。” 夏城眉头紧锁:“沈烬墨之前接受过舒太医的诊治,谢南星见状必然要去求皇上请舒太医,若真让他们请来了呢?” 黎源瞧出了夏城真的很害怕出事,为了安住夏城的心,又多说了点: “明日从宫学到金銮殿的每一道门槛都设了障碍,等到那求救之人走到金銮殿之时,人都已经死透了。” “太子如今需要同八皇子结盟,自然会让八皇子全身而退。” 夏城紧紧攥住瓷瓶,深深呼吸之后,点了头。 黎源得到确认答案之后,便离开了王府。 夏城亲自送钟峦朝着府外走去,一路寂静,谁也没有说话。 “八皇子,您明日下手之时可需要我来协助?” 夏城沉思良久,摇头:“我母妃在宫中,下两份药而已,当不得什么事。” 待到坐上回府的马车,钟峦的还是克制不住的颤抖。 这洛安城若是没有了谢南星,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月余不曾下雨的洛安,自晨起之时便被乌云压城。 那些个耐不住暑热的百姓早早便起了床,手里拿着个蒲扇坐在院内,仰头等着这一场暴雨。 谢南星看着这般天气,连日来担忧也略微歇了几分。 小高坐在谢南星身侧伺候着他用早膳,手里的折扇轻轻扇动:“主子,洛安要是下雨了,大人那边的旱灾是不是很快就会缓解?” “十里便不同天,洛安就算下雨,定西郡与洛安隔着数百里,那变数就更大了。” 谢南星自然也奢望着洛安这场即将落下的雨,能早日蔓延到干旱之地。 但凡雨水落下浇透土地,百姓能多种点别的吃食,也能多一份熬到明年的机会。 但谢南星也不是那龙王,他的希望自然当不得真。 瞧着谢南星将筷子放了下来,小高又开始小声嘟囔:“大人不在,主子这些天用膳用的又少了,家奴才养的那只小猫咪都比您用得多好多。” 谢南星端着茶盏漱口:“你当着我的面说说就算了,沈烬墨回来了你可不准告诉他。” 小高点头了,但那嘴从来都不受脑子控制:“就大人那双手那双眼,他离去之时您多高多重,他可比那尺子和称来得都准。” 谢南星想起了一些往事,便笑出了声:“反正你不准同他说。” 沈烬墨对他这纤细的腰那可是又爱又忧。 爱在两手能牢牢圈住,能让沈烬墨生出能永远将谢南星留在他身边的心安之感。 忧在担心略微用力一些,便将他的腰折了。 其实,还是喜欢超过了担忧。 天上的乌云愈发厚重,而那被乌云遮住的雨,迟迟落不下来。 周遭的闷顿让排着队上早朝的朝臣平白生出了焦躁之感,人群之中渐渐传出了抱怨之声。 接受完御前侍卫的例行检查,谢南星身侧多了个打着灯笼的小太监:“谢公子,奴才替您掌灯,您小心点脚下。” “嗯,有劳公公。” 不管沈烬墨如今怎么嚣张,谢南星这人现身于众人面前之时,依然是一副和气的模样。 毕竟除了几个走得近的人,也没几个人知晓这双星楼幕后的老板是谢南星。 与待在宫门口的朝臣分道扬镳,谢南星身侧的小太监压低声音道: “谢公子,如今这天气闷热,夏日的吃食茶水都经不得放,您身子骨弱,尽量只去吃那从家中带来的吃食。” 这般提醒若是放在一直伺候谢南星的人身上,其实并不为过。 但若是放在一个初次见面的小太监身上,那便自然没有合理性可言。 谢南星容色凝重了几分,他清楚今日必然有事发生,且他自己必然又入了这被设计的局。 显而易见,如今的局面是有人要杀他,又有人要保他。 可如今沈烬墨不在洛安,又有谁愿意,且有能力来提醒他这一把呢? 谢南星首先排除的便是韩洲,武将世家他,并不可能将触手伸到这皇宫。 思索的瞬息,小太监将手里的灯笼递到谢南星手头,隐身到了黑暗之中。 周遭宁静,就像是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般。 天色太暗,再加上谢南星心底想着这个事情,走起路来比往日慢了不少。 等到谢南星来到课堂之时,除夫子之外的所有人都已经到齐。 原本就候在课堂外头,伺候这屋内勋贵的小太监替谢南星斟上茶水,又将一份精致的冰盏端了上来: “今日闷热难受,每位贵人都多得了一份冰盏,这份是谢公子的。” 这放在冰盏之上的果子,都是谢南星往日喜欢吃的。 这份冰盏,是专门替谢南星准备的。 第188章 夏域中毒,钟元元初出纤云宫 在桌前烛火的映衬之下,这装在玉碟中的果子冰盏的确诱人。 对于年轻气盛的儿郎来说,这般闷热的天气能吃上一盏冰,自然是件舒爽的事情。 谢南星用余光看着众人跟前已经空掉的冰盏,在或有或无的注视之下,拿起了冰盏之上的银勺。 是的,这宫学供奉给勋贵子嗣的吃食,基本都会配上银器。 可谢南星却明白这世间多的是银勺探不出的毒药。 韩洲吃完一盏冰依然觉得燥,想着谢南星这身子骨必然不能吃冰,便直接走到谢南星跟前,将那玉碟端了起来。 “谢南星,你不吃我就帮你吃了。” 谢南星阻拦的手刚伸出,便见韩洲已经两口将这冰盏里的果子吃下。 冷汗自后背冒出,谢南星想着那小太监的提醒,看着眼前的韩洲,脸色瞬间就惨白了起来。 可这里是皇宫,手上没有证据的谢南星,如何能大喊有毒之言。 韩洲吃着清凉的果子,看着谢南星忽然生出的担忧,不解询问:“谢南星,你怎么了?” “你身子骨不好,早上再是贪凉也是吃不得冰的。” 韩洲在解释,可瞧着谢南星脸上都冒出了汗珠,眉头便也锁在了一处:“你不舒服的话,我送你回去。” 伴随着韩洲这话落下,坐在谢南星前头的夏域忽然从凳子上倒下。 口中一股一股吐出的鲜血,不多时便将他的衣襟染红。 课堂之内乱作一团,谢南星当即跪在夏域身侧,又抬头看向韩洲:“韩洲,你还好吗?” 韩洲点头,他现在一点问题都没有:“我没事啊。” 来不及分析现在的情状,当务之急是要先救夏域:“韩洲,你快背着九皇子去太医院,不用等我,也不要把九皇子交给任何人。” 情况紧急,韩洲不问缘由,直接将还在不断吐血的夏域背到肩膀上,一路飞速朝着太医院而去。 谢南星一手紧紧攥成拳头,走出学堂大声道:“快去金銮殿告知皇上,九皇子中毒。” 至于这话传到夏弘耳中,后续的事情该如何处理,就要由夏弘决定。 趁着这般混乱,谢南星一把拉着那供奉茶水的小太监出了宫学。 谢南星能想到去金銮殿找夏弘,那投毒之人也能找到。 而今日能不能救下夏域,要靠的不是夏弘,而是钟元元。 “你现在带我一道去后宫通知娘娘,九皇子若是没有被救回,头一个被砍头的就是你。” 本就惶恐的小太监被谢南星这一提点,更觉得是自己递上的吃食有问题。 也顾不得什么是否合乎礼仪,小太监带着谢南星一路小跑着朝纤云宫而去。 夜色颇暗,一个被小太监领着的少年人并没有引得守卫注目。 就在两人离去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这间课堂被御前侍卫团团围住。 毕竟如今生死不明的是皇上亲子。 而夏城攥了攥放在衣袖之中装着真正毒药的瓷瓶,手心开始缓缓冒出虚汗。 昨夜思虑了一整晚,在沈烬墨手上吃过亏的夏城,并没有选择在今日将这毒投下。 他放到谢南星和夏域冰盏的,是面粉。 可夏域还是中毒了,但谢南星一点事情都没有。 所以夏陵和黎源一开始就不信任他,他们还留下后手。 而这毒害九皇子的罪名,真的要逼着他夏城来担吗? -- 小太监将谢南星送到离纤云宫还有十来丈的地方,便不敢再朝前迈动一步: “谢公子,这纤云宫除了皇上带的人,以及送份例的宫人,其余人都不准进。” “谁进了,谁就地死。” 小太监落下的这句提醒是因为谢南星是沈烬墨的人。 他不把后果说清楚,来日第一个挨沈烬墨鞭子的,必然有他。 谢南星没有为难这小太监:“今日是我独自前来,与你无关,你走。” 朝着纤云宫宫门跑去,谢南星一手推开并未落锁的木门,直接跪在院内大声道:“草民谢南星求见娘娘。” 钟元元闻言从蒲团前起身,稳步走到谢南星跟头,将谢南星扶起:“南星莫急,发生了何事?” 谢南星在愈发浓郁的黑暗中抬头:“娘娘,九皇子在学堂中毒,我已经让韩洲送他去了太医院。” 没有一刻迟疑,钟元元抬脚跨越了这道十余年未曾跨过的门槛。 她自然懂谢南星的言外之意。 这皇宫有人要夏域的命,而她这个做娘亲的若是不及时出现,夏域必然活不过今日。 谢南星小跑着跟在钟元元身后朝太医院而去。 身侧的女子脚下的步子纵然极快,可谢南星没有从她身上感知到一丝慌乱。 甚至于谢南星光是站在钟元元身侧,便觉得这世间没有任何坎跨不过去。 而这般臻至巅峰的从容坚定,谢南星从未在除钟元元之外的,任何人身上见过。 钟元元带着谢南星出现在太医院之时,夏域身侧已经围了七八名太医,而韩洲带着绝对的戒备心,看向这太医院内的每一个人。 这太医院内的大部分人瞧着谢南星还会微微拱手,而那些个太医院的老人,在瞧清钟元元的容貌之后,都会拉着身侧的人跪地叩首。 却无人敢用任何身份来向钟元元请安。 越过跪地太医,钟元元先是将手探上夏域的鼻息,接着又拿着帕子替夏域将嘴角不住涌出的鲜血擦拭。 平缓的眉目有了微皱,到了现在这吐血的症状都未能止住,钟元元便明白这太医院的太医救不了夏域。 转身看向跪在地上的众人,钟元元缓着嗓音说出的从容之言:“去请舒太医,说钟元元请他来救治域儿。” 这一言落下,这屋内不论年轻还是年长的太医,接连叩首。 又在钟元元的抬手示意下,当即朝着舒太医在太医院的居所跑去。 伴随着众人的起身,伴随着这太医院内人员的进进出出,纤云宫那道外人进不去,里面无人出来的门,在这一刻由钟元元亲自推开。 舒太医到的极快,在确认那床榻之侧的背影之时,恭敬跪地叩首:“微臣叩见贵人,贵人万福。” 钟元元起身将夏域身侧的地方让出:“来看看怎么回事。” 弯腰躬身走到夏域身侧,而因着有钟元元在,舒太医并未坐上那软凳,而是跪在床边替夏域探着脉。 第189章 皇后,人你碰了,罪就你来担 谢南星侧目看了一眼韩洲,借着隐隐烛火,谢南星见着一滴泪急速的从韩洲眼中飞过,最后消失在衣襟深处。 这一刻的谢南星,心底的情绪万般复杂。 销声匿迹这么多年,再次现身却能引得这么多人匍匐跪地。 钟元元对这满朝文武的影响力,打破了谢南星对钟元元这人所设想象的极限。 夏启这乡野斗升小民能成为结束乱世、开创大夏皇朝的君王,钟元元在这其中发挥的价值,必然与夏启不相上下。 也只有这般女子,才能养出夏欣和夏彻这般纵然处处是绝境,却依然保持理智活着,非要等一个真相与公道的儿女。 也只有拥有这般功绩的皇后,才能在十数年过去,依然能让这么多宫中老人,在听到钟元元三字时,诚心匍匐。 可有这般威慑的钟元元,缘何没有在事发之时出来主持大局? 谢南星看着眼前的局势,想着那一扇木门,心中的答案并不坚定。 当时的钟元元,应当挣不脱夏弘的围困。 舒太医施针结束,朝着钟元元道: “贵人,九皇子所中之毒为‘竭血’,凡中毒之人若半个时辰之内未得到有效诊治,便会吐尽浑身鲜血而死。” “微臣已经替九皇子止住吐血之势,现在便回院所研制解药。” 舒太医说完这话并未立即离去,因为他如今是夏弘的人,这研制出来的解药能不能喂进夏域的嘴中,要由夏弘来决定。 “解药研制需要多久?” 舒太医估摸了一下现下之药材,道:“约莫十日。” 钟元元静沉思一瞬:“域儿如今是否可以挪动?” 舒太医明白钟元元这一问是担心太医院不安全,当即回道:“微臣现在安排人用软榻将九皇子抬回宫殿。” 钟元元的应允之声还没有落下,便瞧见钟落月带着众多奴仆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而来。 这般局势之下为了泄一时之气贸然出现在太医院,钟落月此举无异于将自己卷入这波澜之中。 有些人十数年过去了,依然一点长进都没有。 “皇后娘娘驾到。” “叩见皇后娘娘。” 屋内的所有人朝着钟落月叩拜,钟元元站在钟落月对面。 用金玉堆砌的雍容姿色在看见夏域的病容之后,骤然染上了担忧:“太医,小九如何,可要紧?” 舒太医从地上起身,余光看了一眼钟元元:“中了剧毒,若是解药研发慢上些许时辰,恐再难苏醒。” 钟落月脸上的焦虑又多了几分,继续追问:“你研发这解药,心中可有成算?” 舒太医自然明白钟落月对钟元元的敌意,故他话也只能说三分满:“此毒刁钻,臣虽然有在毒经上见到过,但此次是臣头一次解这毒。” 并没有放舒太医离开抓紧研制解药的意图,钟落月反而用戴着护甲的手朝着夏域伸去,用不慎挂心的语气问道: “舒太医惯来只替皇上诊治,皇上如今还未下朝便要操心小九的事,属实对小九宠爱有加。” 钟元元一手锁住钟落月的手腕,将这双纵然上了年纪依然被养得白如凝脂的手,被钟元元生生挪开: “皇后,有些人你若碰了,有些罪你就要担。” 在钟元元这里,从来没有什么母凭子贵,不论前路有多难走,她都是所有子女的靠山。 但钟落月是这后宫明面上的主子,钟元元并不想让这些个无辜的宫人拉入这两难之境。 没有再用这太医院软榻的念头,钟元元弯腰将夏域这半大的小子直接背上了肩膀。 背上背着的夏域这些年被旬湛养得颇好,故这重量也算不得轻,钟元元的腰杆被压得微微弯下。 谢南星瞧着这屋外阴沉的天气,当即便借了一把伞追了上去:“娘娘,要不草民来背?” “你身子骨还没我好。” 钟元元转头看向谢南星,容色上依然没有一丝委屈与愤懑。 她平静的,像扎根在数千米土地之下的巨树,仿佛谁都无法令她破例。 电闪雷鸣在将道路照亮了几分,夏日的狂风将三人的衣裳吹到飞扬,倾盆大雨在顷刻之间兜头泼下。 谢南星赶忙将伞撑开,严严实实遮在了夏域身上。 毫无例外,谢南星和钟元元当即便被雨水浇透。 谁也没有停下躲雨的念头,两人逆着狂风暴雨朝前迈出的每一步,困难且坚定。 韩洲竭力破除了钟落月的威慑,一手握伞一手提着灯笼朝谢南星所在的方向而来。 手里只有一把伞,没有一瞬踌躇,韩洲将雨伞举在了钟元元的头上。 在金銮殿内早朝的夏弘,听闻夏域中毒,便朝太医院着急赶来。 人在暴雨中疾行,用华盖遮住的御辇在身后追着,在这场暴雨之下,这满皇宫的人都瞧出了夏域与夏弘而言,不一样的价值。 因为夏弘从未为了这宫内的任何一人,让自己展露过一丝狼狈。 隔着尚远的距离,夏弘看见了那被韩洲撑着的灯笼,看清了钟元元在风雨中的狼狈。 心,仿若遭受遭受着万箭穿心之痛。 人,停留在原地失去了朝前的勇气。 夏弘骤然觉得,就算在保护钟元元这件事上,他也无法做得夏启这般好。 在他有记忆的这些年里,夏启从未让钟元元这般狼狈过。 就算很久很久之前,他们活在那方农家小院之时,也没有。 自卑被雷鸣击碎,夏弘一把将身上的披风扯下,从钟元元的后背接过夏域,将夏域放到了御辇之上。 林公公赶忙将披风替钟钟元元披上,一应太监举着数把伞立在风雨中,将这场酝酿许久之后骤然落下的暴风雨,全部遮挡在外。 眼前的局势让谢南星和韩洲止住了所有步子,因为后面的事情,他们失去了入场的资格。 也不知钟元元和夏弘说了什么,那原本朝着金殿而去的队伍,临时换了方向,转而朝着纤云宫而去。 林公公连伞都来不及打,飞速朝着太医院一路小跑。 途径谢南星和韩洲身侧之时,又紧急停下步子:“送韩世子和谢公子回宫学,中途不许两人与任何人接触。” 板板正正交待完这番话,林公公又小声叮嘱身侧的小太监:“谢公子身子骨弱,给他找一套干衣裳一道送进去。” 前一言是规矩,后一言是看在沈烬墨的面子上,卖的人情。 谢南星必然要承接这般人情:“多谢林公公,您赶紧去忙,我们必然不给众位添乱。” 第190章 宫学封禁,夏城中毒 在两名侍卫的看管之下,谢南星和韩洲重新回到了宫学。 及至正门,驻守宫学的御前侍卫便拦住了两人,态度极其客气:“贵人遣人替两位贵人准备了衣裳和姜汤,请两位移步。” 谢南星和韩洲两相对视,他们自然知晓这贵人只能是钟元元。 而在此等混乱之下,依然记得两人淋雨且做出这般安排的钟元元,属实是令人心生暖意。 有些人似乎生来就具备面面俱到的天赋。 换好衣裳喝完姜汤,谢南星和韩洲出了卫所,而此时宫学之内的每一间课堂都已经被重兵把守。 谢南星和韩洲踏入课堂的一瞬,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射到两人身上,又在看清两人是被侍卫带入课堂之时,眼中的希冀被惶恐不安取代。 所有人都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那就是从今日开始到真相大白之时,他们都不可能离开这间课堂。 夏城身上的冷汗已经将衣裳浸润好几遍,狂风透过窗户吹在夏城身上,让夏城生出了孤注一掷的决绝。 紧咬牙关,夏城起身走向门口:“本皇子内急,要去方便一下。” 往日对夏城极为尊重的侍卫,并未有替夏城打开这道特权的口子: “皇上有令,有任何意图搅乱视线之人,斩立决。” 夏城倒吸一口闷热潮湿的空气,握在掌心的瓷瓶成了烫手的山芋。 以这课堂内静谧的氛围而言,夏城但凡将这瓷瓶扔出,那就是不打自招。 可这事情不是夏城做的,他不可能替任何人背锅。 夏城要替自己将这冤屈洗清。 “本皇子可以再忍忍。”夏城语气软了几分:“本皇子有些饿了,可否上些膳食?” 守卫看着屋内这一伙子勋贵,想着皇上的确没有说过不准他们用膳食,当即便指使身侧的同僚去朝上通禀。 不过两盏茶的功夫,于这屋内勋贵而言极为简陋的餐食便端了上来。 这些个习惯锦衣玉食的人,瞧着这些个餐食没有一丝食欲。 但在这等情状之下,惯来没有胃口的谢南星,还是拿起了筷子。 毕竟谁也不知道夏弘要是发了莫名其妙的火,会不会忽然就忘记要给他们吃食了? 能多吃一口,便能多保住一天小命。 韩洲看着谢南星握住筷子的手,想着今日发生的这些个事情,当即便端着自己的那份膳食走到谢南星身边。 先是抬手压住了谢南星意图用膳的手。 接着拿着筷子将自己碗碟中的餐食挨个吃了一口,略微等了一会,韩洲笑嘻嘻的道: “谢南星,我的这份不好吃,你的瞧着好吃些。” 纵然知晓此刻递上的餐食绝对不会再被下毒,可谢南星还是为韩洲对他的这一份心,谢南星当记在心中。 接过韩洲递过来的餐食,酸涩蓄满眼眶,却没有允许眼泪流出眼眶。 沈烬墨要是知晓他为别的男儿哭过,必然觉得委屈极了。 谢南星不会让沈烬墨觉得委屈的。 “八皇子,您怎么了?” “快来人啊,八皇子不行了。” 两人凑在一张桌子上将餐碟中的菜刚吃下一半,耳畔忽然就传来了惊呼之声。 谢南星嘴里还含着半口没咽下的饭,朝着慌乱所在之处看去。 只见夏城此时已经直接倒在递上,嘴角流出鲜血的模样和夏域如出一辙。 守在课堂门口的守卫当即警铃大作,赶忙将夏城背起来朝着太医院而去。 接连两位皇嗣中毒的消息,让这满屋子的勋贵所有的理智变得溃散。 有些个被逼急的人,一手端起这桌上的餐碟朝着递上砸去: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你们拿这些有毒的东西给我吃,你们都要杀了我。” “快安排人通知我父亲,再不接我回去,我就要死在这里了。” 有一人摔了碟子,便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摔碟子。 伴随着这般破碎的声响,谢南星和韩洲以更快的速度将餐碟中的菜食往嘴里塞。 今日这一闹,眼前的这顿餐食便然是他们这些日子以来,吃得最好的一顿。 往后他们吃的每一口餐食,必然是严加把控。 而这么多人严加把控的餐食颇为费力,那自然是怎么方便怎么来。 -- 定西郡 短短三日时间过去,已经尝到抓蝗虫甜头的一应百姓,一扫沈烬墨初来之时的颓唐,如今瞧着这等蝗虫,便像是瞧见了那等铜板一样,双眼放光。 沈烬墨这几日也没有闲着,带着这些个士兵去田间细细查探着这蝗虫的习性。 而夏陵则是以储君之身,亲自在这田间地头摆上了粗略的贡品,行着那向天祈雨的事情。 沈烬墨并不阻止夏陵这般行径,毕竟天灾降临之时,叩拜上天祈求原谅的君王并不少。 而以夏弘的罪过来说,他的这些个子嗣跪到死也偿还不了。 走出田间地头,沈烬墨将身侧士兵叫出:“让所有人一刻钟后在宗祠集合。” 待到身侧的将士离去,墨平躬身走到沈烬墨身侧:“大人,各处近来有传言说,这般旱灾是老天爷为了惩治皇上的无德无能。” 见沈烬墨没有阻止,墨平继续道:“说皇上安排您这么个将构陷先帝太子的奸臣来赈灾,这灾难一辈子都不会结束。” 沈烬墨对这般由头来了点兴趣:“这话夏陵说的?” “前一句是从外头传进来的,后一句瞧着是从咱这边传出去的。” 沈烬墨心中有了数,他和夏彻惯来有默契,必然不会在这等时候将手里的筹码打完。 不出意外,如今的夏彻和陈萝必然也出现在了灾情一线:“旱灾严峻之处,可有女郎中出现?” “有。”墨平想着手里收到的密信:“两日前南安县便有一女郎中,已经开始往各处发着蝗灾之后防治的方子。” “听着那女子还有了身孕,他夫君正同他一道带着县城里的壮丁,协助县令治理蝗灾。” 沈烬墨心中有了数,直接安排道:“墨平,替他们将尾巴都扫一下。” 第191章 齐民心,定蝗灾治理之策 火把将村长的宅院照得亮如白昼,沈烬墨站在一侧,墨平身后带着十来个士兵,带着一应工具走到所有人跟前。 “经过这几日的探查,大家也都已经发现,蝗虫从幼虫变作成虫的速度极快,故大家只是日日抓捕成虫,那这些蝗虫便会怎么都杀不尽。” “为了早日清剿这些蝗虫,从今夜开始,我们的蝗虫捕杀不仅要杀成虫,更要杀幼虫。” 墨平这番话落下,并没有得到任何人的支持。 院内的百姓村民在沈烬墨的目光震慑之下,出奇一致的垂下了头颅。 视线几相交换,个个眼中透出虚浮,完全并没有生出要将这些蝗虫斩尽杀绝的念头。 而沈烬墨自然明白这些人不想将这些蝗虫杀尽,自然是有利可图。 今年颗粒无收已经是定局,在这些百姓看来,只要这蝗虫一日不灭,沈烬墨便会在这边给他们发放一日米粮。 而如今日日都能喝上的粥食,是大部分人家交税之后过不上的日子。 从板凳上起身,沈烬墨沉冷着嗓音打破这些人自欺欺人的美梦: “这些蝗虫就算你们不杀,最多两个月的时间便会自然消失,等到这些蝗虫都死透了,也已经入了冬,你们是准备活过这个夏季,直接死在这个冬季吗?” 道理显而易见,可被眼前短暂的甜头迷了眼的村民,压根没有居安思危的习惯。 然危险摆在这些人眼前之时,他们自然要思考如何趋利避害。 低垂的头颅有抬起的趋势,慢慢的,底下便传来了细微的议论之声: “若是我们抓紧这段日子将这些个蝗虫杀掉了,还能种一季豆子呢。” “再冷一些萝卜白菜也能种起来,到时候总不至于会饿死。” “可这天上不下雨,这些个豆子白菜也活不下来啊?” “可我们要是不把这蝗虫杀尽,这雨就算落下来,咱也一点都用不上。” “这沈大人瞧着就不像个好惹的,在我们这等个几天,见我们不努力,指不定粥都不在咱这个支摊了。” “他的确不好惹,我听说他在京城连自己的亲娘和舅父都不认。” “你瞧他杀县令那手法,我们这些人凑一块都不够他杀的。” “怎能派个奸臣来赈灾啊?” “可别说这些了,我瞧着他们手里那些个工具像是得用的,我们今年学会了,日后再也不怕这些个蝗虫了。” “这当官的再靠谱,能靠谱过咱自身的本事。” …… 议论声停下,院内的意见统一来得很快。 经过这番讨论,被派出发言的代表对沈烬墨的畏惧又深了几分:“沈大人,我们愿意将这些个蝗虫杀尽。” 沈烬墨朝着墨平挥了挥手,墨平才再次开始做部署规划: “这蝗虫捕杀我们要分百日和晚上两拨进行,百日捕杀的便晚上睡觉,晚上捕杀的便百日睡觉。” “成虫我们主要采用器具捕打法。” 墨平将手里的布兜和布条展露出来:“个头高些的便两人为一组,拿着这布条围捕高处的蝗虫,个头低些的便用这布兜,抓捕暗处的蝗虫。” “幼虫我们主要采用陷杀法。” 磨平拍拍手,当即便有六名士兵走到众人跟前:“我们先瞧准幼虫的爬行轨迹,在其所往之处,安排两人挖沟,一人敲锣让幼虫恐惧跳跃,再由一人将幼虫扫进沟渠,剩下两人迅速填埋幼虫,以绝后患。” 墨平看向眼前的村民:“众位可有听明白以上法子?” 这些个村民都是田间地头的一把好手,对于挖渠填埋之事颇有成算。 今日这不仅有人讲解,还有人演示,所有人便也看懂了,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点头。 “墨平大人,那这晚上的蝗虫又要如何捕杀?” 墨平在院内升起了一团篝火,那些个围着火把飞动的蝗虫,当即便朝着篝火所在之处飞去。 墨平指着篝火的方向:“蝗虫喜光,晚间我们便带着这些个工具,借着这火光诱捕。” “至于田间地头,我们便直接在沟渠烧干草,待到蝗虫靠近再填埋即可。” 等到墨平讲解完毕,村长便站到了众人跟前: “如今时间紧,这些个工具都只是打了个样,大家先各自分队分区,等会回到家中自行去制造这些个简易工具。”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过去,村民按照分工各自站好,沈烬墨才走到众人跟前,将那些个后顾之忧一一解决: “今岁大家必然没有收成,赋税之事今岁全免。” “为了让大家能顺利熬到来年收成之时,本官给各位备下了各种能在秋日和冬日种下的种子,待到蝗虫抓捕结束,便会逐一发放至各家各户。” “果蔬成长需要时间,本官也按照人口给各家各户备下了米粮,以供大家渡此难关。” 立在院内的村民见沈烬墨安排的这般面面俱到,也不在乎这人是忠还是奸,纷纷跪地叩首:“多谢青天大老爷,多谢青天大老爷。” 容色一如既往的凌厉,沈烬墨沉冷着嗓音道:“你们不用谢本官,是你们自己救了自己。” 若是这些个人自己不想活,不思考自救之法,沈烬墨有再多的法子也救不活他们。 等到这些个村民都离去,五十来名士兵都朝着沈烬墨围拢过来: “本官手头如今有两千人,遭受蝗灾之村落当救,那些个干旱之地的预防之策亦当即刻下发。” 沈烬墨指向站在左侧的士兵:“你们各自领二十士兵,按照墨平提供的村子路线,参考这边治蝗的法子带着各地村民自救。” “记住,先齐人心,才能共克天灾。” 沈烬墨又将桌上的宣纸递到右侧的士兵手上:“你们带领二十人去往干旱发生之处的驿站,让驿使将这些个蝗虫防治捕杀之法,交到各地县令手中。” “顺便让驿使带一句话,但凡这纸文书触达之后还发生蝗灾的,斩立决。” “属下领命。” 众人领命离去,待到墨平将一切安排好回到院内之时,已经到了子时。 此时的沈烬墨正站在院内,抬头看着南面的星光。 墨平弓腰走到沈烬墨身侧:“主子这是想家了?” 第192章 沈某与太子只能不死不休 离家这么久,沈烬墨自然想谢南星。 可沈烬墨并没有同墨平倾诉思念的打算。 如今不过是找到了蝗虫防治之法,赈灾之物资的采买发放才是最容易滋生贪腐的地方,沈烬墨必然是要耗费不少心思盯着这些。 而等到稳住了灾情之大局,沈烬墨还要将这定西郡的官员队伍肃清。 定西郡离北境距离近,现身在定西郡的夏彻夫妇让沈烬墨有了新的念头。 他想将定西郡变成来日起事的大本营,故这一事急不得。 一月之期,沈烬墨要爽约了。 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到墨平手中:“找人亲自送到谢南星手里。” 成冷言语中勾勒出歉疚,墨平双手接过这信封:“主子放心,奴才这就去安排。” 墨平刚离开院子,等候良久的夏陵便披着一件袍子走到沈烬墨身侧,闲散着开口笑问:“沈大人如今这蝗虫防治之策已定,可否有孤脱袍捕捉蝗虫之功?” 凌厉的眸子与夏陵平静对视:“自然,若不是这些个村民人人畏我如蛇蝎,我又如何能这般快让他们齐心。” 夏陵明显一愣,他显然没有想到沈烬墨竟然直接戳破了他的手段: “孤这人惯来只会护着自己的人,沈大人如今站在孤的对立面,孤自然要拿出对付敌人的法子,来对付沈大人。” 沈烬墨并不想跟着夏陵的话头走:“太子想要领了这天灾防治之功劳?” “孤与沈大人自当平分秋色。” 沈烬墨倒还真开始给夏陵出谋划策:“太子还不如多去设台祈雨,但凡真有一个村子降雨了,那才是你这储君的功劳。” “到时候太子再让手下的人将这番功劳宣告天下,才能携民意以令天子。” 夏陵心中如何不是这般想的? 可他这般心思也需要这上天成全,才能有兑现之契机。 “夏彻已经被贬谪为庶人,以父皇的处事之手段来说,神不知鬼不觉将他杀了,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至于小九,等到你我归京之时是死是活都不一定,沈大人为何不与孤联手?” 夏陵并不满足将夏弘安排的暗卫变成自己的剑刃,夏弘还想握住沈烬墨这把剑,直接刺向夏弘其人。 至于夏弘,自然是因为一早便知晓了夏陵的后招,才会频繁使计让两人关系势同水火。 沈烬墨抬头看向天上的点点繁星:“历朝历代十之八九的东宫,最后都没能坐上天子之位。” “就算太子如今真拥有了天时地利人和,可你先是指使暗卫南下刺杀谢南星,又在婚宴生出那等心思,沈某与太子便只能不死不休。” “太子应当也知晓我这人有些嗜杀,再有下一次,我倒不介意让皇上在我与你之间做一个抉择。” 至于这抉择,谁胜谁负如今还真不一定。 夏陵现在是夏弘手上的活靶子,也是夏弘彰显其情深不渝的重要一环,怎么可能轻易便斩杀了? “忘衡,不论是南下还是东宫大婚,孤都没有第二种选择。” 夏陵竟然在妄图让沈烬墨理解他? “哈哈哈。”沈烬墨一手攥住夏陵的衣领,容色上染上疯魔:“夏陵,问问你自己的心,东宫婚宴之事,真的不是你心中所想吗?” 从端午御舫游行开始便生出的异心,怎么可能在瞧见一颗星愈发璀璨之后,反而不想要了呢? 就以沈烬墨对夏弘的了解,来日若真是夏陵坐上了皇位,沈烬墨率先失去的便是谢南星。 沈烬墨,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失去谢南星? 被沈烬墨这裹挟着死气的威慑压住,夏陵紧紧握住的拳头,彰显了他此时心中真切的恐惧。 可他,说不出不是。 因为沈烬墨这双能穿透人灵魂的眼眸在告诉夏陵,但凡夏陵撒谎了,沈烬墨便会直接杀了他。 松开落在夏陵衣领上的手,沈烬墨拿着帕子将手细细擦拭,继而将那帕子直接扔在了篝火之上。 转身离去,沈烬墨对夏陵的嫌弃,让夏陵心中的怨火烧得比这篝火还旺。 火光之下,无数蝗虫朝着火堆中间冲撞,伴随着兹拉得响声,是一只蝗虫的死亡。 一阵晚风吹来,夏陵亲眼瞧见一只蝗虫,活着从篝火中走过。 迅猛抓住那只蝗虫,两指将蝗虫捏死,夏陵容色疯狂。 从篝火中走过还能保住性命的,只能是他夏陵。 总有一天,他会让这些瞧不起他,羞辱过他的人,拿命来偿还。 -- 洛安的暴雨来得极快,走的也极快。 这些个被困在宫学的学子,每日的一言一行都已经纳入守卫的视线之中,哪怕是去如厕也会有守卫全程监控,比之那牢狱的犯人,更为难熬。 自那日夏城吃完膳食中毒之后,没有夏弘的格外提点,如今这满宫学的人,每人每日也只能得到两个由太医亲手查验过的馒头。 就连每日喝的茶水也不过三盏,且杯杯都要过太医的手。 而这般没完没了的幽禁,这席地而眠的生活,将这些个人中龙凤磋磨到失去了所有光彩。 乍一入这学堂,甚至会觉得这些个人像那在大牢被判了死刑的囚犯。 如今蜷缩在各个角落的儿郎,如今只是在日复一日中等着死亡的到来。 手里拿着令牌的小太监入了学堂,在众人略带疲惫的注目之下,径直朝着谢南星和韩洲走来。 弯腰拱手,小太监姿态谦卑的说明来意:“韩世子,谢公子,皇上召二人去纤云宫问话。” 这一言落下,所有人的眼眸才闪烁出些许光亮。 会被叫走问话,说明夏弘开始关注这些个宫学的学子。 而他们每个人都是清白的,自然再过个几天便能被放出去。 想来是出身将门世家,纵然经历了将近半月的磋磨,韩洲的精神头却依然很好。 率先从地上起身,韩洲弯腰将谢南星搀扶起身。 并肩朝着宫学外头走去,估摸着谢南星已经将这身子骨活动开,韩洲才松开了搀扶住谢南星的手。 屋外的气息自然比那学堂内好闻不少,眷念的吐息几度落下,谢南星精神头瞧着倒是好了不少。 因着夏日闷热,久未梳洗的两人先被带到一处宫殿细细洗漱了一番,才被允许继续朝着纤云宫而去。 第193章 草民没护好九皇子,请皇上治罪 谢南星自从手头阔绰了,便有在衣裳里藏点银钱的习惯,今日便正好派上了用场。 拿出两张面额颇大的银票,谢南星颇为熟络的塞进了小太监的手中:“多谢公公对我和韩世子的照顾。” 小太监瞧着这能抵自己一年俸禄的银票,想着谢南星与沈烬墨的关系,当下容色便缓和了不少。 途径一处人迹颇少的宫道,谢南星才凑到小太监身侧询问:“不知九皇子如今苏醒了没?” 小太监低着头走路,嘴唇张合的弧度极小,若不仔细瞧,压根瞧不出他在说话。 “刚刚午膳之时醒来了一次,如今又昏睡过去了。” 谢南星又问:“现在这解药研制出来了吗?” 小太监脚下的步子刻意放慢:“已经让八皇子试了几次药了,必然是要确认无害才能用到九皇子身上。” 这皇宫的风头,就在这一味解药之中换了方向。 往日稳稳压夏域一头的夏城,如今也只不过被当作夏域的药童在使用。 所谓的真相到了如今这般程度,早就变得不再重要。 及至纤云宫,林公公亲自迎了出来:“韩世子,谢公子,这些日子两位受苦了,奴才先领两位去用些膳食。” 谢南星和韩洲同时拱手:“有劳林公公。” 日头大亮,谢南星坐在树荫下临时摆放的木桌前,用余光默默打量着这纤云宫的布局。 与谢南星往日见过的繁华宫殿比起来,这纤云宫也不过是沾了个宫的名头,真要细细看,其实也就比谢南星和沈烬墨在云槐村的草屋大上些许。 可要在这等金玉堆砌之所有这样几间与大势格格不入的农家小院,是需要足够多的偏爱,才能够的。 接着低头用膳的瞬息,谢南星瞧见那太监来来往往之处并非是这纤云宫的正房,而是比之正殿小了不少的偏殿。 显而易见,夏弘住不进钟元元的宅子,更走不进钟元元的心。 数日未曾规律进食,再加上谢南星今岁食欲一直不好,便只就着小菜喝了点清粥暖胃。 等到谢南星吃的差不多了,韩洲才自个儿将剩下的餐食全部都用完了。 但凡皇上所安排的餐食都是御赐之物,本就不当有一丝剩余。 用完这午膳,两人歇息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见到了自夏域卧房方向而出的夏弘。 隔着尚远的距离,谢南星和韩洲便跪了下来。 韩洲刚要开口请安,便被谢南星扯了扯衣袖,用眼神将所有言语全部都压下。 因为如今这纤云宫内的每一个人,走路的步子都极轻。 包括夏弘这一国之君。 如果谢南星没有猜错的话,钟元元这些日子熬下来,指不定今日才睡上这么一会儿。 林公公朝着谢南星和韩洲挥了挥手,两人便从地上起身,跟在林公公身后入了偏殿。 重新匍匐跪地,两人道:“皇上万安。” 夏弘端坐在一把显得有些陈旧的太师椅上,并没有让两人久跪的念头:“起来,赐座。” “谢皇上隆恩。” 起身弯腰退到软凳之侧,缓缓落座,同时低头等着夏弘的发问。 打量着谢南星这明显憔悴的容颜,夏弘道: “忘衡赈灾之前求了朕替他照顾你,可因着小九之事,朕今日才分得开身,那臭小子回来若是知晓了,指不定要同朕闹起来。” 君心无常,谢南星闻言当即从软凳之上起身,朝着夏弘叩首:“草民乃九皇子伴读,未曾保护好九皇子自然是罪,请皇上责罚。” 满意于谢南星的谦卑与识趣,夏弘微微点头,林公公扶着谢南星重新在软凳之上落座。 纤云宫于夏弘的意义不一样,夏弘也不愿多留外人在这宫内,自然也不愿意多做迂回。 “那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韩洲从软凳之上起身,躬身通禀: “启禀皇上,那日天气闷热异常,我等刚一入了课堂,便有宫人给众人奉上了冰盏果子。” “因着两位皇子都在我们课堂,往日独一份的果子我们也常吃,众人不疑有他,端起冰盏便吃了起来。” “谢南星入课堂的时候,臣的冰盏刚吃完,想着谢南星身子骨不好吃不得冰盏,臣又有些嘴馋,便把谢南星那盏一道吃了。” “而等到臣将那冰盏用完,九皇子忽然倒地,谢南星便赶紧让臣背着九皇子去了太医院。” 韩洲不急不徐的将知晓的前因后果全部交待清楚。 而这交待的间隙,也给足了谢南星充足的时间去思索清楚,他今日要说些什么,他又能说些什么。 那一日谢南星在学堂展露出来的异样,略微一询问便能探索道。 所以谢南星明白,那日发生的一切,他必须一字不落的说出。 这里是皇宫,发出这般询问的是天下之主。 谢南星今日撒下的任何谎言,来日都会变成沈烬墨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韩洲落座,谢南星起身道: “那日天气暗得明显,草民从马车上下来之后便不敢走得太快,待经过宫门口得检查,便有一小公公走上前来替草民引路。” “因着往日草民在这皇宫也多有公公照拂,草民便跟在公公身后走着,待走到一半之时,那小公公便叮嘱草民,不要用宫学里的任何东西。” “草民身子骨不好,纵然没有听到这般叮嘱,大早上必然不会用那冰盏,可当韩世子夺过草民的冰盏之时,草民下意识就是要去阻拦。” “草民该死,是草民连累九皇子中毒,请皇上惩罚。” 所有人都能看出那毒就是冲着夏域去的,而谢南星今日这番话说出,那便证明下毒的并不止一拨人。 最起码其中一人要的只是夏域的命,而另有一波要的是夏域和谢南星两人的命。 夏弘端起手边茶盏:“你又缘何要来求见小九的…阿娘?” “草民想着,所有人都知晓这般事情发生之后,必然是要去求皇上才能谋得一线生机。” “而您那时正在金銮殿早朝,从宫学到金銮殿只有一条道,草民怕自己真去了那边,便再也没人去救九皇子。” “故草民只能明面让旁人去金銮殿求助,自己则威胁了奉茶的公公带草民来了纤云宫。” 谢南星知道这皇宫除了夏弘,只有钟元元想让夏域活。 所有解释落下,谢南星又一次请罪:“草民违背宫规,擅闯后宫,请皇上责罚。” 第194章 朕的金殿只能有一个女主子 “起来,也不怪忘衡非要娶你,你的确是个聪慧的孩子。” 这一言落下,便证明谢南星今日这一关过了。 夏弘看着眼前的韩洲和谢南星,明明是天差地别的两人,他其实想不太通,两人缘何能生出这般情谊。 显而易见,韩洲的好只是对谢南星本人的好,而不是因为看在沈烬墨的面子上。 夏弘脑子里多了些旁的想法,可一旦想着谢南星和沈烬墨这生死与共的情谊,又明白他的那种念头绝对不会出现。 “护住小九纵然是你们的本分,但朕依然要褒奖你们这番不畏强权的坚定。” “你们说说,希望朕赏你们什么?” 韩洲微微彷徨,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地道:“微臣希望有朝一日,能为国戍守边疆。” 谢南星听着韩洲这话,头皮猛地一扯。 眼下这般时机,属实不是最好的契机。 韩洲最好能以被迫者的姿态踏上边境的战场,如今这般主动渴求,会在来日成为落在韩洲头上的剑刃。 纵心如擂鼓,谢南星也并不敢说出任何劝慰推挽之言。 这是韩洲的决定, 也是夏弘自我的决定。 这些日子夏弘歇息的不如之前舒坦,但如今日日都能同钟元元待在一处,纵然得不到几次笑脸,但夏弘这情绪却是前所未有的稳定。 屋内霎那之间陷入寂静,夏弘脑海浮现了很多人。 沈骏,夏欣,吴辞修,忠勤侯,韩淑…… 想着这些日子从东境传来的消息,若是战事吃紧,韩淑一女子扛不住边境之苦,那韩洲这人迟早都得走到边境。 他夏弘不可能成为那割地赔款的君王,更不会成为那亡国之君。 “朕知晓你们姐弟都想替侯夫人报仇,百善孝为先,若来日时机合适,朕允你们姐弟一道去东境。” 肆意的眼眸在得到这番允诺之后,染上了水光。 嗓音哽咽,韩洲此生头一次真心实意的朝着夏弘磕头:“微臣谢皇上隆恩。” 夏弘侧头看向谢南星:“南星想要什么?” 谢南星嘴角的弧度有些浅:“草民今日犯下这么多罪过,皇上不怪罪便已经是天恩,南星不敢有所求。” “哈哈。”怅然笑了几声,夏弘继续道:“你只管说,真罚了你,小九的阿娘指不定要生朕的气。” 夏弘,倒还真希望钟元元生他的气。 也不知道他有生之年,能不能等到。 谢南星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道:“沈烬墨此番赈灾离家颇久,不知等到他归来,能不能让他多陪草民几日?” 谢南星想着双灾降临,又觉得不能单纯守株待兔。 反悔的言论有些着急,生怕说晚了夏弘便不听了:“若是定西郡灾情缓解,沈烬墨迟迟不归,草民能不能去陪陪他?” 眼前病怏怏的谢南星加上这般急切的模样,有种赏心悦目的孩子气:“朕允了,不过就算你想出洛安,也得等小九这事尘埃落定。” “多谢皇上恩典。” 夏弘挥了挥手,对着林公公叮嘱道:“小林子,宫学那些个人也安排人全都好生送出去。” 林公公领命将这些个事情全部安排好,才拿着三个白瓷瓶出现在夏弘身侧: “这瓷瓶被扔在从宫学去往太医院的路上,舒太医回禀说,的确是‘竭血’之毒。” “而这个瓷瓶是在宫学花坛之下找到,舒太医看了看,说里面的也是‘竭血’之毒。” “装的粉末无毒,奴才又让人拿到御膳房看了看,说里面装的是面粉。” 夏弘握住这三个瓷瓶,真相早已昭然若揭。 除了夏陵和钟落月母子联手,还真是没有人能在这皇宫阻挠那前往金銮殿求救的宫人。 脑海浮现出钟元元在风雨之中背着夏域前行的身影,想着积年夙愿即将得偿,夏弘对钟落月其人的厌弃又深了几分。 这两瓶空了的毒药,必然一瓶被夏域吃下,一瓶被夏城吃下。 至于那一瓶子面粉,自然是被投到了夏南星的玉碟中。 反观如今这局势,夏城自己所中的毒,必然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而亲自服下。 虽说夏城和夏域都是今日中毒,若这毒是夏域所下,那吃下宫学提供餐食的夏城必然不会是夏域所下。 而只有夏城是这投毒之人,才能在意识到情况险峻之后,选择让自己从这投毒之人变成受害人。 “小林子,你说夏城缘何要放过谢南星?” 林公公思索片刻:“皇上才是这天下共主,您如今青眼有加的人,这些个皇子自然也不敢动。” 这番答案夏弘自然喜欢听,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就算他夏弘要这些个儿子的命,他们也当匍匐谢恩。 下一瞬,夏弘想到了夏陵:“朕这些个儿子再是内斗,也知道不触朕的逆鳞,也就朕的太子太不听话了。” 林公公的腰又垂了几分:“皇后娘娘对九皇子医治横加阻拦,不知可否和太子有关?” “不着急。”夏弘从林公公手中的折扇拿过来:“眼前这些个人是不是有罪,端看长嫂日后想走一条怎样的道路。” 主仆二人这番话刚落下不久,小憩了一会的钟元元便敲响了房门:“皇上。” 夏弘亲自从凳子上起身,将房门打开:“长嫂怎么不多歇息一会?” 钟元元并没有应这话:“舒太医的解药进展如何?” 林公公赶忙应答:“娘娘,解药已经让八皇子先吃了,如今没有传来坏消息,那便是成了。” 脑海里那根紧绷的弦松开了,钟元元看着夏弘道:“皇上,域儿养伤需要一个清净的环境。” 钟元元在赶人。 到了如今这般时刻,钟元元依然不想让夏域入局这皇权的波澜之中。 夏弘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长嫂,你比谁都明白如今之处境,朕的金殿永远只能有一个女主子。” 低头敛眉,钟元元亦没有应承这番话。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这纤云宫便又重新回到了波澜未起之时的模样。 而今日之宁静,早已不是往日之宁静。 第195章 钟世子于我而言,是同窗 不分昼夜同陆白一道在宫门口等着的小高,隔着数丈距离瞧见谢南星的身影之时,那双惯来只蓄满笑意的圆眼蓄满泪光。 待到谢南星瞧见了二人,小高和陆白朝着谢南星来的方向,双双跪地磕头。 在宫门口同韩洲道别,谢南星笑着道:“跪着难不成比你们主子我回家重要?” 跪地的两人双双站起,小高低着头放着谢南星朝着马车走去:“主子您瘦了好了,这些日子一定要好好用膳,不然大人回来必然会心疼死。” 谢南星笑着点头,瞧着小高这瘦出下巴的模样,心也多了几分软:“小高啊,你家主子我现在是穷到揭不开锅了吗?” 小高抬起头看着谢南星:“没有的,咱家生意现在和以前一般好……” 瞧着谢南星揶揄的目光,小高后知后觉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破涕为笑。 “主子,您如今平平安安,回家我就能顿顿吃两个肘子,过不了几日这掉了的肉,就都会涨回来。” 见小高恢复了那副喜气模样,谢南星才侧目看向陆白:“沈烬墨那边如今是什么情况?” 陆白将怀里的书信拿出,递到谢南星手中:“信是五日前使人寄送回来的,估摸着大人应当是十来日之前写的,送信人叮嘱属下定要亲自送到您手中。” 自这封信寄回府开始,陆白每次来接谢南星都会带上,为的就是让从宫中出来的谢南星安心几分。 谢南星接过那纵然被藏了数日,依然平整的信封,眉目蓄满似水柔情。 并没有急着拆开信封,谢南星不住用手,一遍一遍摩挲着信封上‘谢南星亲启’五字。 摸着摸着,谢南星就笑了。 这是沈烬墨头一次给谢南星写信。 这是沈烬墨头一次写谢南星的名字。 谢南星觉得自己有点子小气。 他竟然想每日只看一小段,就像沈烬墨每日下值归来,在同他细细耳语一般。 等到他看完这封信,他就要去定西郡找沈烬墨。 将信封贴着跳动的心脏放着,谢南星接过小高递过来的茶水:“如今旱灾和蝗灾防治如何?” “大人在定西郡研讨所出的蝗虫防治之策行之有效,蝗灾不日便能控制。” “太子如今正在干旱之郡县轮流开坛求雨,但如今依然滴雨未下,这旱灾估计有得熬。” 洛安的夏域过不了多久便能离宫建府,而必然要将这赈灾求雨之功揽在身上的夏陵,归来之时多少能一扫过去一年有余,所锻造出的庸碌之势。 谢南星容色上少了几分轻松,但凡等到定西郡之行结束,那被夏弘刻意延缓的夺嫡之争便会正式启动。 这洛安的局势啊,会比之前会更加混乱。 马车停在府门,谢南星在陆白的提醒之下,看见了站在墙角的钟峦。 惯来清俊的世家公子,如今却一副狼狈之姿。 谢南星明白这人连伯府都未归,就先来了他这里。 带着陆白走到钟峦跟前:“世子爷,您找我可是有事?” 钟峦略带威慑的目光先是含着芥蒂,看向始终跟在谢南星身后的陆白。 见陆白不退让,谢南星也没有支开陆白的念头,钟峦就伸手朝着谢南星的手腕而来。 手在谢南星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便被收了回来。 而脚下的步子,也直接往身后退了三步。 等到谢南星意识到这反应时,反而笑了。 他这副身子,早就只认沈烬墨了。 钟峦嘴角那原本兴冲冲的笑容,此刻泛出苦涩:“谢南星,我不会伤害于你。” 钟峦,也从未伤害过谢南星。 透亮的眼眸含着疏离的笑: “嗯,我知钟世子不会伤害于我,钟世子与我而言,是同窗,来日必然也会与我家沈大人同朝为官,成为我家沈大人的同僚。” 如果到了这般地步,谢南星还瞧不出钟峦对他感情的变化,那他就是装瞎。 没有去思考钟峦为何从最初俯瞰的占有,变成如今这副半俯瞰半爱慕的模样。 谢南星只是下意识觉得这份爱慕令他有些不喜。 他同沈烬墨的感情具有极强的排他性,谢南星不允许除沈烬墨之外的任何人,对他生了爱慕之心。 谢南星不需要通过有旁的爱慕者,来让沈烬墨生出他需要同旁人争抢他谢南星的念头。 谢南星,就是沈烬墨一个人的。 钟峦狼狈愈甚:“谢南星,我来晚了,就连排队等一等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平静摇头,谢南星道:“世子爷,不论你来的早或晚,都不会有机会。” “遇见沈烬墨,我便爱沈烬墨。” “没有遇见沈烬墨,我既不会走到钟世子跟前,更不可能爱这世间的任何男儿。” 因为曾经的谢南星,光是好好爱自己,就需要耗费所有力气。 现在有了沈烬墨爱谢南星,谢南星才有能力,去怜这百姓,去爱这山河。 嘴唇几度嗫喏,钟峦的心依然没死:“可以沈烬墨如今之行事来看,他给不了你以后。” 没有去纠正钟峦这般言论的打算:“属于洛安的沈烬墨,自当由洛安做主;但属于谢南星的沈烬墨,谢南星会自己去留下。” 一手骤然握成拳头,钟峦心里酸涨的感觉有些陌生,眼眶隐隐有了发红的势头。 无数个日夜的辗转反侧,长出了一颗同这满洛安心头只有权与利的勋贵不一般的心,钟峦自然觉得这颗心极其拿得出手。 但在这一瞬,他所有的信仰在顷刻之间坍塌。 他和沈烬墨之间,隔着天堑。 当他一心想着要将谢南星护在羽翼之下时,谢南星已经在不惜一切代价,要去护住沈烬墨。 沈烬墨把谢南星养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郎。 而他钟峦,在把谢南星当成一株需要守护的菟丝花。 那些准备拿出手用来当作和沈烬墨竞争的筹码,被钟峦原原本本吞咽了下去。 但在阴谋阳谋与派系林立的洛安权力斗争之中,为了护住谢南星的命,而买通各路势力给谢南星送上一份冰盏,也是真心。 阔步走出窄巷,钟峦高高举起手臂,和曾经那个孤勇的自己道别。 终究不舍,钟峦还是转了头,开了口:“谢南星,谢谢你。” “还有,我不后悔。” 不后悔爱慕,亦不后悔为一人,绝处冒险。 第196章 阅信毕,南星亲赴定西郡 晚膳过后,谢南星打了两遍五禽戏,就在小高的伺候下进了汤泉沐浴更衣。 日头已经落下,夏日的晚风还挂着几分热气,谢南星却觉得吹在身上正是舒爽。 躺在院内的躺椅之上,看着那扇院门,谢南星自然而然想到了那日日踏过院门,朝他而来的沈烬墨。 他家沈烬墨纵然看上去很凶很唬人,但那身皮子一贯白皙,谢南星惯来有些羡慕。 也不知这日日在外头奔波,会不会被晒黑。 若是晒黑了,那便有些可惜了。 也不一定。 若是晒黑了,指不定又是另一种韵味。 小高将烛火拿到谢南星跟前,又搬着个小板凳坐在谢南星身后,替他擦着还在滴水的青丝。 将信封拿出,又用双手压在胸口,谢南星略带防备的看向小高。 小高手下的动作未停:“主子,奴才不识字,您忘了吗?” “对哦。”谢南星嘴角多了一个极小的弧度,随即又小声道:“那你也不能偷看。” 沈烬墨落下的每一笔,都只能谢南星看到。 小高连连点头,嗓音透着笑:“主子您放心,您不让奴才抬头,奴才便不抬头。” 谢南星又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陆白:“小白,你眼力好吗?” 陆白赶忙闭着眼睛摇头。 今夜谢南星不开口,他就是个瞎子。 谢南星眼眸蓄满亮晶晶的光,嘴角小小的弧度透出安宁。 【南星吾夫: 见信如唔,展信舒颜。 昔日一别,如今已有十日未曾得见吾夫之颜,沈某念之忧之。 离洛安之时,乖乖畏日头燥热,诸多食材难以下咽,不知近日可有好转? 洛安风云必起,乖乖以病弱之身被牵连局中,今朝得信必刚从局中脱困,不知乖乖可否召成阳秋前来问诊? 吾夫甚美,洛安居心叵测者众,沈某不能护在夫郎身侧,不知是否有人扰了乖乖清净? 无法亲至,沈某歉疚之余,以艳羡那等能日日见到乖乖之人。 如今定西郡旱情严峻,沈某离神都之时赈灾之银本有不足之处,沈某需收拾些许蠹虫,方能保百姓平稳渡灾。 不想如今之定西郡民心溃散,官员不作为者众,恰逢定西郡有行医之孕者在,故原定一月归洛安之诺,恐有不足之处。 然为夫既已对乖乖许诺,那便自当待到一月将至之日,先兑现此番诺言,再重返定西郡。 今朝来信,一为安夫郎之心,二为先向夫郎请重逢之后、又将遭遇离别苦之罪过。 沈某欠夫郎众多,待沈某归洛安之时,必跪地以让夫郎惩治,还请乖乖切莫心软。 诸般情意牵绊,诸般亏欠在身,余生不足沈某偿还此生之债,唯以用此后生生世世,常伴夫郎身侧,为夫郎驱使。 情长纸短,忘乖乖莫忘多加餐,多添欢喜多添福。 夫沈烬墨字。】 区区两页纸的信,直读到朗月过柳梢,谢南星才舍得将信件仔仔细细藏入信封。 更深夜重,谢南星换下寝衣去了一趟双星楼,借着烛光仔仔细细挑了好一阵新到的玩意儿,才借着夜色回到家中。 小高带着仆从将一应出行之物带上马车,又拿着厚厚的毯子往马车之上铺了数层。 陆白恰在此时拿着出城之文书归来,恭谨禀报:“主子,一应准备已经做好,随时可出发。” 容色上的疲态在听到这话之时,一瞬褪去大半。 “嗯,小高你留在家中好好长胖,我带陆白去定西郡即可。” 小高微微瘪嘴,有些心疼谢南星这般操劳:“主子,您近日刚从皇宫归来,要不好好歇息两日再出发?” “马车上垫的厚,我在马车上歇息即可。” 朝着马车走去,谢南星继续小声道:“你主子我被你家大人养得有些娇气,不在他身侧,我亦无法将这身子养好。” 一辆普通马车自洛安北门而出,快马加鞭不分昼夜朝着定西郡而去。 待到达沈烬墨落脚之驿站时,天边的晚霞正呈现一派靡丽之姿。 一手撩开马车,谢南星率先看到了是蹲在驿站门口、衣衫褴褛的灾民,且这些人同街道上往来的百姓差距颇大。 墙角低低的言语传入耳中,谢南星听清了这些人是从别的郡县逃灾而来的百姓。 在沈烬墨到来之前,定西郡是这天灾最严峻之处。 而不过短短一月,这定西郡已经成为了各郡县灾民自觉可供求生之处。 谢南星眸中多了骄傲,而在骄傲之后,染了心疼。 若先帝未逝,若夏彻顺利稳定皇位,他的沈烬墨必然能成为留名青史之贤臣。 然,一切没有如果。 从马车上走下,想着自己马车之内的水和吃食,施舍的念头一闪而过,当即被压在心底。 这些人,以他谢南星一己之力救不了。 陆白凭着官文将一应流程处理好,让谢南星顺利住进了沈烬墨隔壁的厢房。 为了不给两个主子添乱,陆白隐进了暗处,比那一直跟在沈烬墨身后的岁一,存在感更低。 旱灾当前,这些个百姓一口水都要当成一碗水来花,谢南星就算再想让自己香喷喷的,也没敢动奢侈沐浴的念头。 借着驿站送来的小半盆水,谢南星用帕子将自己上上下下都擦拭了一遍。 又拿出一个空的木盆,谢南星又把自己水壶中的水倒出,沾湿了另外一张帕子,重新擦了一遍。 换上精心挑选的衣裳,外头多裹了一身袍子,瞧着天边垂着的青幕,谢南星蹑手蹑脚朝着沈烬墨的厢房走去。 这厢房竟然一个守卫都没有,谢南星非常顺利的蹿了进去。 借着微微天光,谢南星绕着这方沈烬墨的寄身之所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书桌之前。 一张偌大的宣纸之上写了极多略显凌乱的字眼。 有乖乖,有夫郎,但更多的,是谢南星。 没有点燃烛火,谢南星坐在书桌前拿起毛笔沾上墨汁。 在谢南星的身侧,写上沈烬墨。 在夫郎的身侧,加上夫君。 在乖乖的前头,也加上了沈烬墨的。 等到做完这等子事情,天已经彻底黑透。 带着满心雀跃,谢南星脱掉外袍,钻进了沈烬墨的被窝之中。 第197章 放出话头去,让他们拿银子买命 乌云蔽月,狂风肆虐,将沈烬墨的袍子吹到猎猎作响。 墨平躬身在沈烬墨身侧,细细说着各郡县之灾情: “大人,赈灾督察之人轮调之策管用,从我们手头交下去的物资,损耗比之往年少了五成。” “因着这般手法未能给予这些个中间人提供捞油水之契机,又加上您接连在定西郡斩杀了数位官员,如今各受灾之郡县人人自危。” “神都来信说,那如雪花般诋毁您的折子,都在往皇宫递,说是您这般做法全在清除异己,正请旨让皇上召您回神都。” 未起波澜,意图牟取私利的夏弘,心中怕的是沈烬墨杀少了。 想着如今之局势,沈烬墨明白到了走下一步棋之时候:“不用管,放出话头去,让他们拿银子买命。” 一道走入驿站,墨平问:“大人,那这收银子的尺度奴才如何拿捏?” 沈烬墨脚下的步子一顿,站在原地环顾四周。 他总觉得谢南星来过这驿站。 抬头看向天际,沈烬墨轻声一笑,觉得自己想谢南星都想出幻觉了。 这里是定西郡,谢南星从皇宫出来的密信今日才落到他手上,谢南星就算插上翅膀,也无法在此时出现在定西郡。 看着沈烬墨忽然生出的变化,墨平一颗心莫名吊了起来。 沈烬墨刚刚拿鞭子杀了那挑衅威胁他的县令之时,嘴角也勾起了这样一抹弧度。 不对。 这样的弧度加上这般模样,哪里是想杀人,明明是在想心上人。 见沈烬墨肉眼可见的恢复了那一副凌厉沉稳之姿,墨平担心沈烬墨刚刚未曾听见他刚刚说的话,便准备再度请示。 “大人,奴……” 沈烬墨骤然抬手,墨平的话戛然而止。 看着近在咫尺的房门,余光又看向沈烬墨彻底卸下的凌厉,墨平摸不到一点头脑。 转头朝着楼梯走去,沈烬墨说话的嗓音压得极低: “银两的数目你看着来,收银子之时必须让他们坦陈自己所犯之罪,否则便不收。” “安排人先去查那几个比较迫切的官员,但凡所言之罪与我们所查出入大,直接杀了。” “定西郡这些个贪官污吏莫要手软,瞧见一个杀一个,且要声势浩大的杀。” 定西郡杀的贪官污吏一为肃清定西郡,二为震慑其余郡县,让那些个心中有鬼的人不得不将手中银子交出。 而允许这些人拿银子受贿,则是因为以沈烬墨如今之力,无法肃清这么多郡县。 手里握住的这些个罪名,一为拿捏,二为来日时机合适之时,能快准狠的解决这等问题。 虽然不懂沈烬墨缘何声音这般小,墨平却也跟着将声音压到极低:“奴才今晚回屋子便去安排,明日一早再来同您禀报执行之法。” 沈烬墨微微侧耳,一侧嘴角高高扬起:“明日莫要来找我,如果我后日得空,会去找你。” 夏风愈发浩大,墨平看着沈烬墨将脚步放轻的背影,眼中染上了笑意。 迎着风头站立,墨平闻到了风中氤氲的湿气。 能平息这场燥热的雨,似乎来了。 而那个能平息沈烬墨心头牵挂的人,也当来了。 这世间,也就一个谢南星能让墨平的主子,生出万般情绪。 蹑手蹑脚回到厢房,目光一寸都未曾离开那微微隆起的被窝,脚下的步子则是朝着那窗户所在之处走去。 闪电将屋内照亮,倾盆暴雨之姿呈现,沈烬墨两手将那被吹到不断开合的窗户合上。 将身上的袍子一一脱掉,又把手里那根血迹未干的鞭子丢到外间。 走入浴房,沈烬墨极其奢侈的将一整桶水都用来洗漱。 这场暴雨过后,这定西郡的干旱必然能有所缓解,那些个几近干枯的河流与水井也当充沛。 坐在床榻边,两手拿着帕子不住绞着满头湿气。 耳畔听着那埋在被窝中的人传出的平整呼吸,沈烬墨眷恋的闭上了眼眸。 但凡不是疲惫至极,谢南星今日必然要等到他归来之后,才会入睡的。 心头染上心疼,沈烬墨觉得谢南星真的好傻。 是他此生见过最傻的人。 头发已经被擦干,沈烬墨将布巾子放下,两手极轻的将毯子揭开。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沈烬墨眼中的柔情与心疼,一瞬被幽森给取代。 躺在他床上的人穿着一袭极薄的红纱,而身上每一处弧度所在之处,都坠上了银铃,头上还夹了两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 喉结反复翻滚,沈烬墨将毯子缓缓下挪,只见那一手便能握住两只的脚踝,已经套上了脚链。 而那脚链的底部,被锁在了床柱之上。 所以床上这人是打定了来色诱他的主意,最后躺着躺着,却睡着了? “哼。”闷声一笑,沈烬墨放任心底的所有欲望流转,却没有即刻占有谢南星的意图。 因为啊,那盈盈一握的腰肢,如今肉眼可见的瘦了。 放轻动作钻入被窝,将床上的小红狐狸抱入怀中。 电闪雷鸣席卷而来,倾盆暴雨在此刻落下。 沈烬墨用两手替谢南星捂住耳朵,将屋外久旱初逢甘霖之百姓的欢呼声,全部都拦在谢南星耳外。 他的乖乖,要先睡个好觉。 “嗯哼。” 怀里传来不耐的嘤咛,又在感知到熟悉的怀抱之时,换了个方向,将头埋在沈烬墨怀里,一下一下蹭着沈烬墨的胸膛。 仿若在找回数日未见的心安。 对着谢南星的动作,银铃碰撞之声,脚链拉扯之声,让欲望仿若火山之下即将喷涌的岩浆,在沈烬墨四肢百骸汹涌翻滚。 但沈烬墨依然没有要惊扰谢南星的念头。 因为怀中人熟悉的呼吸之声,屋外的雨声,百姓的欢呼之声,让此刻的沈烬墨,所有的欢愉都已经达到巅峰。 就像他这一生所求,在这一瞬都变得具象。 风调雨顺,百姓安宁。 身侧有伴,心有所托。 谢南星的到来,让这一个夜晚,美好到让沈烬墨做梦,都不敢这么想。 第198章 夜半骤醒,夫夫共烧一壶水 迷迷糊糊一觉醒来,谢南星的第一感觉便是有些热,且这股热不是干燥的热,而是透着湿意的热。 如他这般身子骨,就算到了夏日最炎热的时候,盖着毯子入睡也不至于会出汗。 自然,除了同沈烬墨颠鸾倒凤之时。 慢慢的,谢南星便意识到这股湿热并非由他本人发出,而是从他枕头上发出的。 且这枕头,比之他往日压着的,要硬了不少。 迷茫睁眼,四下皆是一片漆黑。 略微凝神一听,屋外雨水落下的响声格外清晰。 谢南星嘴角多了浅浅的弧度,缓缓将压在沈烬墨小腹之上的头挪开,轻轻坐直身子。 纵然瞧不见眼前之景,谢南星也能凭借着对沈烬墨的熟悉,精准将手落在沈烬墨胸膛。 掌心一瞬染上湿气,谢南星不但没有将手退回,还轻轻用手勾开沈烬墨的寝衣,熟练勾勒着沈烬墨胸膛的每一寸肌理。 也不是他不知道心疼沈烬墨,他就是太知道心疼沈烬墨了,才会这般。 刚刚从沈烬墨小腹之上起来之时,谢南星被撞到的鼻子,现在都还在发疼。 指尖勾了好一会,身侧的人都还没有醒来的预兆。 谢南星又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比起那档子颠鸾倒凤之事,沈烬墨现在指不定更想睡觉。 他没有沈烬墨抱着睡不好,而惯来少眠的沈烬墨,没有抱着他肯定更加睡不着。 心中多了丝丝缕缕的酸疼,穿着清凉的谢南星缓缓投入沈烬墨怀中,准备陪着沈烬墨好好在睡一会子。 眼眸刚闭上,身侧的男人便极其迅速的侧了身子,从后背紧紧拥住谢南星。 一手扣住谢南星系着银链的腰,被隐忍逼得嘶哑的嗓音,落在谢南星耳畔。 “乖乖,怎么又瘦了?” 一言,催得谢南星耳根子一抖。 初醒的心上人,耳畔透着喑哑的心疼,足以让谢南星爱意汹涌。 意图在沈烬墨怀里转身,却被沈烬墨往下移动的手阻止。 长久未曾感受的酥痒传来,谢南星眼眸微阖,想起了自己今夜的穿着,也想起了自己今夜来沈烬墨这边的目的。 两腿前后缩动,脚指扣响床下的竹席,银链的响声频频传来,直接扯动了极细的银链。 “夫君,不要。” 染上空灵的浓情之声传出,谢南星以超出沈烬墨预料的速度,开始在沈烬墨的怀里发抖。 且在他所有动作停下之后,依然没有平复的趋势。 终究是这世上最了解谢南星的人,略微一想,沈烬墨便明白,必然还有别的玩意儿让谢南星这般失控。 但沈烬墨也不急着找那机关,只是用满手的湿气,在谢南星的身上挪动。 “乖乖,你怎么一直抖,可是今夜骤然落雨,有些凉?” 话,是正常的话。 沈烬墨,却比他的手更先找到了那玩意儿。 不过,他并没打算让谢南星知晓,他找到了。 强装正经,谢南星现在有些不想让沈烬墨知晓,自己在思之如狂的念想之下,做的那等子疯狂之事。 “沈烬墨,你是不是有些累啊?” 头埋在谢南星的肩窝,沈烬墨骤然摸到一根极细的银链,微微一扯,哭腔便从谢南星鼻息之间传出。 “不累。” 似乎找到了更大的乐子,沈烬墨每隔一会,就要扯一扯:“乖乖一到,这定西郡就下了大半夜的雨,将这土地的干涸浇透。” “现在这定西郡的旱灾缓解了,乖乖又亲自来慰藉为夫这满腔干燥,为夫怎么会热?” 谢南星压根听不清沈烬墨在说什么,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他要赶紧逃。 不然,他会被沈烬墨折腾死在这张床上。 然刚要往外躲去,锁住脚踝的链子就缩短了几寸,将谢南星重新拉回了床上。 这世上,比沈烬墨更了解谢南星的,只有谢南星本人。 所以现在想逃的谢南星,输给了不久前想让沈烬墨玩的谢南星。 两侧嘴角的笑染上极少见的邪气:“乖乖,我原本真的只想让你舒爽一番的。” 可是,摸到银链的那一瞬,沈烬墨准备让谢南星更满足些许。 听到那脚踝链子骤然缩短的那一瞬,沈烬墨心底的欲兽,被彻底放了出来。 “沈烬墨,我最近没有好好用膳。” 谢南星的言外之意是,他现在这副身子骨经不起过分的折腾。 “嗯。”沈烬墨从床上起身,拿出火折子将蜡烛点亮。 一手拿着蜡烛,一手端着装有茶壶和茶盏的木盘走到谢南星身侧。 茶水倒入瓷杯之中,沈烬墨道:“自己关了,先喝些水。” 那被红纱包裹着身子,在这一瞬比之红纱更红。 拿过毯子将自己的身子盖住,谢南星的手刚钻进被窝,毯子就被沈烬墨掀开。 两双被情欲浸染的眸子,在对视的这一瞬,汹涌澎湃。 沈烬墨瞧着谢南星那迟迟不敢落下的手,低声道:“乖乖,我想亲眼看着。” 心骤然酥麻,眼眸有热泪涌现,竹席因着这一言被染到湿透。 谢南星的脑子,已经只存得下沈烬墨想看。 一手放在沈烬墨的脸颊,将沈烬墨落在他脸上的双眸,移动到了他右手指尖所落之处。 被沈烬墨握在手里的茶盏骤然化成齑粉,粉末被扬在空气之中,沈烬墨一手抬起茶壶,将微凉的茶水落在谢南星身上。 “乖乖,我渴。” 谢南星眼眸紧闭上,双手握成拳头:“夫君,我想喝水。” 茶壶在转瞬间换了方向,第一滴落在了谢南星的眉心,本就是微凉的茶水,却在这一瞬穿透肌理,传入脑海之后,变得的滚烫。 躺在床上的人儿,眼眸微闭,嘴唇微张,每一寸肌理都在彰显着他此刻对沈烬墨给予的沉迷。 终于,茶盏的水入了谢南星的唇。 不解渴,越喝越渴。 先前被谢南星藏私的茶水,在这一瞬被沈烬墨找到,入了沈烬墨的口。 依然不解渴。 银链骤然被扯动,茶水重新滚烫,在壶内反复翻滚,传出呜咽之声。 屋外狂风暴雨又起,雨水不住捶打着窗户,意图一探屋内的声响。 屋内那微凉的水反复翻滚,显然停下的终点并非水开,而是待到水彻底干透。 一手搂住谢南星的腰肢,一手拿着茶壶走到窗前。 雨水的湿气重新涌入屋内,沈烬墨拿着茶壶接着屋外的雨水。 今夜,这水再也无法烧干。 第199章 这位公子是沈大人的娘子吗? 彻夜暴雨之后,淅淅沥沥的小雨又下了两日,等到谢南星和沈烬墨一道走出驿站之时,四下干枯之树木已经蔓出了些许绿意。 午后日头洒下,为这阔别已久的绿意更添生机,但凡瞧了一眼的人,便再也挪不开目光。 并肩踩着日头,走在还染着湿气的青石板道路之上。 每朝前走几步,两人要不就会双手撞在一处,要不就是会肩膀贴在一处。 远远瞧着,不过比之旁的男子略微亲近了几分,但碍不住谢南星这副容貌着实扎眼,但凡路过的人总是要多瞧上几眼。 这定西郡的官员和豪绅的确恨沈烬墨入骨,可这定西郡的百姓,却隐隐觉得沈烬墨当是一个好人。 又加上沈烬墨在定西郡已经待了挺久,这驿站附近的百姓多少都认识这位长得极吓人,却又极干实事的大人。 故两人的出行,其实是相当高调的事情。 而一贯低调的二人选择高调出行,自然是因为沈烬墨希望更多人知晓他心尖尖上的人到了定西郡。 今日有谢南星陪伴的沈烬墨,比之往日多了几分平易近人,这沿路的百姓倒也敢大着胆子用正眼瞧着沈烬墨。 这一瞧就不得了,他们发现这沈大人竟然也生了一副比之谢南星,亦不遑多让的容貌。 只不过一眼瞧去,谢南星这容貌要明艳些许,而沈烬墨这容貌则是处处染上了刚强。 这世间爱以貌取人之人比比皆是,沈烬墨之前那副凶悍煞气在其容色的衬托之下,一下子便让人觉得合理起来了。 想着沈烬墨那白皙容色之多出的青黑,四下便有人忍不住劝慰: “沈大人,您数日劳顿,可要好好歇息。” 这话一入谢南星的耳,就让他那双透亮的眼眸,将这夏日的阳光尽数藏入眼底,拥有了温暖人间的和煦之力。 转头看向那话落之后因着紧张而脸红的大嫂,谢南星脸上的笑又多了几分亲近。 极其自然的拿过沈烬墨腰间的布袋,从中拿出三颗蜜饯递到那大嫂手中。 “多谢大嫂挂心我家沈大人。” 旱灾绵延数月的百姓,哪里见过这等精贵的小零嘴? 这大嫂抬头看了看自家夫婿,咽了咽口水还是拒绝了这等稀罕物什。 “沈大人救了我们,本当我们回报沈大人,哪里还能要了沈大人替您准备的吃食。” 谢南星觉得这话好生悦耳,回头看了看向沈烬墨,挑了挑眉梢,当作道谢。 弯腰直接将蜜饯喂进了攥住阿娘衣摆的两个孩子嘴中。 而这一双儿女将蜜饯含住之后,只敢瞪大眼眸看着谢南星,并不敢咀嚼嘴里酸酸甜甜的蜜饯。 “吃呀。”谢南星将掌心的那一颗蜜饯放进嘴里:“就像这样嚼,我家沈大人亲自买的,很好吃的。” 一大两小三颗头颅凑在一处咀嚼着蜜饯的模样,看得沈烬墨心头愈发柔软。 沈烬墨觉得谢南星应当是喜欢小孩的。 待到来日一切尘埃落定,沈烬墨觉得自己倒也可以找两个孩子给谢南星养养看。 这般念头刚生出,沈烬墨当即变了神色。 谢南星是他一个人的! 他怎么可能还亲自养两个毛头孩子来同他争夺谢南星的陪伴? 不懂沈烬墨心头的百转千回,瞧着周遭越来越多的小孩儿,谢南星将满袋子蜜饯一粒一粒拿出来,和所有小孩儿一道分享。 过往只要是沈烬墨替谢南星准备的东西,谢南星从来不会分给别人。 故今日的谢南星,是出乎意料的大方。 所以谢南星今日,真的心情极好。 瞧着这些个眼巴巴的孩子,谢南星将袋子倒立晃了晃:“没有咯。” “谢谢漂亮哥哥。” 笑意真挚,道谢之声从四处传来。 “不谢啊,你们吃蜜饯开心,我瞧着你们吃也开心。” 所以谢南星觉得这等子蜜饯,他花的极开心。 沈烬墨瞧着谢南星意图起身,担心谢南星蹲久了头晕,阔步走到谢南星身侧,两手一道搀扶着谢南星起身。 两只手既然握在了一处,沈烬墨就没有再分开的念头。 谢南星怕因着这等事情,让这些好不容易觉得沈烬墨是好人的百姓,生出对沈烬墨不太好的念头,就有些想将手收回。 哪知他刚要退缩,沈烬墨反手就握得更紧。 手心染上湿意,谢南星先是回头看向那些个孩子,接着看向那些带着孩子外出的大人。 从这些人的目光之中,谢南星瞧见了好奇,瞧见了害羞,瞧见了不解,独独没有瞧见鄙夷。 “阿娘,这位公子是沈大人的娘子吗?” 被问的妇人弹了一下儿子的头:“应当是这个意思,但不是娘子,要叫夫郎,也有可能叫夫君。” “男子和男子也能待在一处过日子吗?” 妇人牵着一双儿女往回走,想了想道:“只要真心相待,任何人都能待在一处过日子。” 人群中又有人开了口:“我们这些个百姓啊,只当在乎沈大人是不是个好官,至于他想同谁过日子,那是沈大人的事情。” 这话落下,倒是引起了周遭百姓的共鸣。 “的确,比起日日只知道开坛求雨太子殿下,沈大人才是真的为民谋福利。” “话也不能这般说,我这些日子时时刻刻都在听人说,咱这的雨就是太子求来的。” “我听说啊,这两日太子下榻的园子,如今日日都有百姓跪在地上谢恩呢。” “我倒觉得这话不对,太子若真能求来雨水,哪里需要在不同郡县辗转?” “那如今瞧来这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指不定啊,这老天是看在沈大人勤勉,我定西郡百姓努力的份上,才降下的这甘霖。” “不过我之前听说,这沈大人可是个奸臣,如今瞧来这等子流言还真是不可信。” “这些个官场的事情我们哪里能看得清?我啊,只知道没有沈大人,我家这些人全都饿死了。” 第200章 吾夫甚美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在沈烬墨到定西郡之前,他们也不过把这洛安大人物的过往当个乐子看,甚至过个几日,他们便会忘记沈烬墨其人。 然此番双灾降临的定西郡,自沈烬墨到了之后,死伤之人比之自然年头,出入并不大。 就连那些个鱼肉百姓的豪绅和官员,也被沈烬墨直接砍了数人。 定西郡的老百姓今朝受了沈烬墨这番恩德,那些个流言蜚语,他们便更加不会放在心上。 他们在此后多年都会记住,曾经有一位叫做沈烬墨的大人,实实在在的将他们拉出了深渊。 谢南星感知到了这股子从老百姓中间传递出的善念,前所未有的宽松与自豪之感,在这一瞬将他层层包裹。 空出的那一只手绕在沈烬墨的臂膀之上,谢南星踮脚凑在沈烬墨耳畔:“沈大人是个好官。” 这个事情除了谢南星,如今多了好多好多人知晓。 纵然来日这些人被舆论引导变了立场,谢南星依然会将他们今日的善意妥帖收藏。 将手落在谢南星腰间,又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沈某只在乎,能不能成为乖乖的好夫君。” 至于这天下的百姓觉得沈烬墨好也行,坏也罢,沈烬墨都不会放在心上。 他的心头和肩膀装得东西太多,多到再也塞不去这等纷纷扰扰的流言。 而沈烬墨在定西郡愿意耗费时间行肃清吏治之事,其主要目的也并非是为了救下这些个百姓。 他要的,是将夏彻信重的人,安插进这西部重镇之内,为来日之事铺开道路。 沈烬墨微手一抬,远远跟在二人身后的陆白就将马鞭和缰绳一道递到沈烬墨手中。 无需刻意叮嘱,陆白知晓接下来的行程,他不用继续跟着。 扬了扬手中缰绳,沈烬墨问:“不知沈某今日可否能有幸,邀请谢公子去看一看这定西郡?” 从谢南星说想要走出驿站瞧一瞧的时候,沈烬墨就明白谢南星想看到的是什么。 谢南星啊,希望这百姓记住沈烬墨的好,还希望这山河记住沈烬墨的好。 含笑点头:“那谢某便却之不恭,请沈大人带路。” 沈烬墨先揉了揉谢南星的腰,替谢南星松了松肌肉:“腿酸不酸?” “酸。” “腰还疼不疼?” “疼。” 再酸再疼,谢南星也想去碰一碰这片因着沈烬墨的出现,而死灰复燃的定西郡。 作为沈烬墨的夫郎,谢南星从来不通过旁人的嘴去了解沈烬墨。 关于沈烬墨的一切,他都会亲自去瞧,亲自去碰。 两手扣住谢南星的腰,沈烬墨将谢南星高高举起。 将人放在马鞍的动作停在空中,沈烬墨仰头看向谢南星的一瞬,骤然花了眼。 “谢南星,你生得真好看。” 吾夫甚美。 信笺的四字骤然闪现在谢南星脑海。 日头落在谢南星的身后,谢南星逆着阳光与沈烬墨对视。 眸光柔和,眼中蓄满情意,软软的字眼裹着蜜糖从谢南星嘴中说出。 “是你的,别人都抢不走。” 超出预期的甜言蜜语将沈烬墨勾到耳尖泛红,落在谢南星腰间的手又紧了几分,带着警告。 “谢南星,好好说话。” 愉悦一笑,谢南星还挺配合:“是是是,沈大人再不把谢某放上马,这些个围观的人都要把谢某当那被耍的猴儿看了。” 闻言将谢南星放到马鞍之上,沈烬墨紧跟着也坐上马背,驱赶着马匹朝着乡野走去:“谢南星,你刚刚那般模样,真的极美。” 谢南星笑着道:“逆着日头也能看清谢某的容貌,沈大人这双眼睛也真是好用。” 沈烬墨想了想,用稀疏平常的语气道:“嗯,任何时候都能看清你。” 话头油然而止,两人松松散散的绕着田间地头转着, 看着这些个弯腰在田间地头播着种子的百姓,想着村头那被剥下一半的树皮:“沈烬墨,干旱这般久,他们家中竟然还存了种子?” 沈烬墨嘴角扯出弧度:“蝗灾被控制之后,沈某不仅给他们发放了米粮,亦安排人挨家挨户发放能在这等时节播下的种子。” 含笑回首,谢南星的唇掠过沈烬墨的耳垂:“我夫君真厉害。” 谢南星问了的目的,自然就是为了夸沈烬墨。 沈烬墨答的缘由,自然是为了让谢南星顺其自然夸出口:“谢公子调教的好。” 谢南星严肃了几分:“这话可不兴胡说。” “我啊,只会等着你回家抱抱你,才不会因着我的一时兴起,而要求你为我而改变。” “我家沈大人,生来就是这世间最好的儿郎,调教一词,不过是画蛇添足。” “乖乖这嘴今日莫不是抹了蜜糖?要不赏给沈某尝尝甜不甜?” “还不是沈大人前些日子伺候谢某伺候的好,谢某这自当投桃报李。” 沈烬墨嘴角的笑意就一直没有下来过,眼见到了一处田垄,沈烬墨贴着谢南星的耳朵道:“看右侧。” 顺着沈烬墨的提示看去,谢南星瞧见一女子正挺着一月数颇大的孕肚坐在板凳之上,替往来乡民问诊。 顺着那女子偶尔抬起的目光看去,能瞧见一比本地百姓高大极多的男子,正在地里挥洒着汗水锄地。 仔细一听,不论是那女子,还是那男子不仅能听懂乡音,还能和这些个百姓用乡音搭上几句话。 显而易见,两人为了融入这百姓,都耗费了不少心思。 并未多做停留,两人骑着马不一会便跃过了这个村头,朝着下一个村头走去。 跑出一段距离,谢南星骤然回首,看见那女子正端着一碗茶水递到那男子手边,又拿着帕子替那男子擦着脸上的汗水。 西下的日头落在两人肩膀,谢南星觉得这般画面极美。 “沈烬墨,若非生在皇家,是不是他们能日日这般开怀?” 沈烬墨用握着马鞭的手蹭掉谢南星脸上染上的小飞虫:“不知,若未曾经历过艰辛,不见得能珍惜眼前之平淡。” “是啊。”谢南星微微叹息:“既已生在天家,如今这平淡才显得珍贵。” 沈烬墨思索了一瞬,将自己带谢南星走这一遭的缘由说出: “谢南星,他们如今在以上位者之身走入这千家万户之中,我带你来瞧,是想让你知晓,你的叮嘱他们记在了心上。” 第201章 你不听话,我就饿死自己 谢南星骤然意识到方才的自己过于狭隘,如今在那田间地头的是大夏皇朝开国帝后的嫡长子夏彻,是大夏第一世家之嫡长女陈萝。 小情小爱于他们而言可遇而不可求,但午夜梦回的血海深仇,融入血脉的山河重担,永远都会比情爱更为重要。 而此刻将谢南星揽入怀中的沈烬墨,如果让他在谢南星的命和他自己的命之间做出选择,他会坚定的选择让谢南星活。 可若是谢南星站在了沈烬墨要走的那条道的对面,沈烬墨被要求必须二选一之时,谢南星会拿自己的命,成全沈烬墨的那条路。 并不是些南星无私,也不是些南星不怕死。 若沈烬墨是那个心里只装得下一己私情之男儿。 若让沈烬墨为了谢南星而放弃了自己十数年的坚持与信仰。 那无异于是对沈烬墨整个人的屠戮。 那样的沈烬墨活着,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命由天定,有些人生来便是为了山河而生。 如沈烬墨是为了让这山河换新日。 如夏彻是为了还这百姓以清明。 “沈烬墨,他们会平安,会白头偕老吗?” 将此刻变得悲亢又落寞的人紧紧搂入怀中,沈烬墨用唇一下一下蹭着谢南星的耳廓。 直蹭到谢南星紧绷的神经放松,沈烬墨才开口道:“属于他们险境,如今不过刚刚拉开帷幕。” 夏彻和陈萝放弃了曾经盘踞数载的神都,隐姓埋名踏上了一条曾经从未想过的道路,想要再度回到神都,又怎么可能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呢? 用软软的青丝蹭着沈烬墨的下巴,谢南星连续说了两遍:“沈烬墨,我会同你共青丝,也会与你共白头。” 一遍说给谢南星听,一遍说给沈烬墨听。 谢南星还会更努力。 努力到就算陈萝和夏彻最后输了,他也能接住从无边黑暗中走出的沈烬墨。 他会慢慢积蓄力量,让沈烬墨纵然失败,还拥有从头再来的筹码。 最后的最后,谢南星一定会让沈烬墨赢。 沈烬墨带着谢南星在定西郡高调的走了一圈,这定西郡但凡耳聪目明之官员,皆知晓沈烬墨心尖尖上的男儿来了这定西郡。 这一瞬这定西郡的官员无一人因着谢南星是个男人,而瞧不起两人之间的关系。 他们皆因着谢南星的到来,而欢欣鼓舞。 因为在谢南星来之前,沈烬墨无坚不摧。 谢南星来了,那能在沈烬墨吹耳边风的人,便来了。 而一个愿意以男子之身雌伏于男儿身下的人,比之沈烬墨必然更好攻克。 为了让自己有的放矢,那些个意图走墨平路子的人,都开始以最快的速度,遣人去洛安调查谢南星之喜好。 两人一道用完早膳,谢南星就挽着沈烬墨的胳膊,亲自将沈烬墨送出驿站。 双双立于门头之下,谢南星又一次叮嘱:“身上沾血了也莫要偷偷洗,有暂时不能杀的人惹你生气你也别闷在心里,我如今陪在你身边,你就有家。” “好与坏,都要回来告诉我,知道吗?” “好,都听你的。” 这话落下,沈烬墨并没动身,反而将谢南星紧紧揽入怀中,用那沉冷的嗓音诉说着不舍。 “乖乖,我要带着你一道走。” “好,你把我揣兜里带走。” 眼见沈烬墨真拉着他的手往外走,谢南星方觉这人还真像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昏君。 一手拍在沈烬墨手背,谢南星开始和沈及年末说道理:“你我若早些将这些个事情全部处理完,便能早日回到洛安,早日筹备你我之婚礼。” “到时候啊,全天下都知晓谢南星是沈烬墨的夫郎。” 嘴唇微抿,沈烬墨捏了捏谢南星的耳垂:“那些人你瞧着不顺眼,直接让陆白杀了即可,莫要让自己受气。” “我晓得,沈大人在外头可不准给我沾花惹草,如今这家里的银子都在谢某手里,你若不听话,今日午膳谢某便……” 想了想,谢南星道:“谢某便不用膳,饿死自己。” 沈烬墨一点都不觉得这是个小事:“出门在外,沈某必然谨遵夫训。” 低头凑到谢南星耳畔,沈烬墨言语极其郑重:“今日再忙,沈某也必然回来陪乖乖一道用午膳,少吃一口都不成。” 将沈烬墨往门口推了一把:“你快些去,早些回,我在家里等你。” 谢南星所在之处,哪怕只是一处破败的草屋,哪怕只是一方遮雨之所,那也是沈烬墨和谢南星的家。 站在门头目送沈烬墨带着一队人马离去,谢南星便去了驿站准备膳食之所。 先是看了一圈驿站的食材,又琢磨了一番定西郡如今能采买到之物什,谢南星找厨子点了几道沈烬墨爱吃的菜。 从钱袋子中拿出一锭银子,塞到厨子手里:“我这般安排必然是给你们添麻烦了,后头这些日子必然还要麻烦你们,这点银子你们拿着打点酒喝喝。” 厨子瞧着这锭银子眼光一亮,却还是伸手推挽。 “小的也是这定西郡的百姓,沈大人自入住了驿站,为了早日将我等从灾难中救出,每日顶多睡一个时辰。” “您没来之前,我等就算想做些沈大人爱吃的,也没处去问,如今您来了倒是替我等解决了最大的难题。” “小的若是收了这银子,那才真是叫狼心狗肺。” 谢南星笑了笑,直接将银子放到了灶头之上:“这些菜食是谢某对沈大人的心意,可不能和你们对沈大人的心意相抵消。” “且居其位谋其政,沈大人只是做了他能做且该做之事,你们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便是对沈大人最好的回报。” 从厨房走出之时,谢南星眸中的笑,满是骄傲。 为自己能有幸同这样的男儿,并肩走完这人生路。 厨房内的三人没有再推挽这锭碎银,一道站在门头目送谢南星离去。 “我原以为这谢公子是靠着容貌才获得沈大人的专宠,如今看来啊,这谢公子是和沈大人一般厉害的人物。” “两人都是那种多做少说之人,一点都不像我之前见到的那些官老爷,有一分本事硬要夸成十分。” “要是沈大人和谢公子能一直留在定西郡,我们这日子才能真算有了盼头。” “别唠了别唠了,赶紧将这吃食安排起来,今日可得好好露两手,让沈大人和谢公子都尝尝咱的本领。” 第202章 夏陵到访,南星露爪牙 这定西郡是灾情发生之所,夏陵那金尊玉贵之人自然不会屈尊降贵住在这驿站厢房,而各地官员则是害怕被殃及,更是对定西郡避之不及。 如今这偌大的驿站,就住了沈烬墨和谢南星带来的人,谢南星在这边自在极了。 日头刚刚升起,谢南星将沈烬墨送出驿站,便脱了袍子在驿站的小花园内打着五禽戏。 等到两套五禽戏打完,这日头也爬上了天空。 谢南星的脸上铺上了一层红霞,染上的汗水仿若那晨缀在花上的露珠,这白日的光再一照,直将谢南星衬托出一副活色生香之态。 但凡沈烬墨此时在,必然又要多说上一句‘吾夫甚美’。 原本立在高处的陆白瞧着那驿站门口的动静,一跃落到谢南星身侧:“主子,太子来了。” 谢南星微拧眉梢,从如今这时辰来看,夏陵是特意避开沈烬墨来见的他的:“待会我若不叫你,你便莫要有动作。” 陆白嗓音当即重了几分:“主子,任何人危及您的性命,属下必当杀了他。” “嗯,如果他真危及我性命了,你再救我。”谢南星瞧着那朝他而来的人,小声道:“有些人你不亲自露露爪牙,他便不晓得何人不能碰。” 谢南星接过陆白拿在手上的袍子,直接往汗津津的身上套。 加快步子主动迎着夏陵所在之处走去,恭恭敬敬跪地磕头:“草民谢南星拜见太子殿下。” 弯腰扶起跪在地上的谢南星,夏陵端着一派谦和之模样:“谢公子身子骨不好,日后见到孤便不要再跪了。” “谢太子恩典。” 谢南星从地上起身,并不把这话头放在心上。 沈烬墨如今的确拥有见夏陵不跪的实力,然他谢南星还不具备。 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之时便享受这般恩典,那付出的代价,便不是谢南星能承受得起的。 目光从谢南星脸上掠过,夏陵的心头莫名一紧,喉结几度翻滚,眸光瞬间又深邃了几分。 遮在宽袖之中的手紧紧攥拳,逼迫自己从眼前的旖旎之中抽身。 原地转头,谢陵绕着这驿站仔仔细细瞧了好一阵,平静的眼眸多了疑惑:“沈大人今日不在吗?” 属于上位者明知故问的虚假,谢南星只能陪着演:“太子殿下来得真不巧,沈大人刚刚外出去办事了。” 余光琢磨着夏陵的容色,谢南星试探着询问:“太子不若先归府,待沈大人晚些归来,草民必然让沈大人亲自去拜见太子。” 夏陵思索了一瞬,嘴角的弧度反而柔和了不少:“沈大人和南星是一家人,孤这等子事情和南星说也是一样,不知何处妥帖?” 夏陵的话都说到这般地步了,那便相当于是下达的命令。 谢南星神色依然妥帖,带着夏陵走入书房。 陆白在谢南星的示意之下,同夏陵从洛安调来的护卫一道守在书房门口。 书房的门即将关上,陆白骤然将剑刃抽出,剑光折射,直接将放在书桌上的那一瓶翠竹,斩断了数片叶子。 赤裸裸的威胁让夏陵极其不悦,染上震慑的眼眸与守在门口的亲卫对视。 下达的是杀无赦的命令。 面对这番争锋,谢南星置若罔闻,弯腰替夏陵续上茶水,谢南星主动将话头拉回:“不知太子殿下找草民为了何事?” 一手揭开茶盏,热气于夏陵鼻息之间萦绕,将夏陵身上的震慑驱散几分。 再抬头,不久之前在众目睽睽之下,那股子本强压下的欲望,骤然攀升。 “南星如今倒是生得愈发好看,就连孤这见惯美人之人,也为南星心动。” 轻声一笑,谢南星自行于窗前落座:“太子殿下和谢某说话之前,还是应当三思,有些不当说的话说了,那便再也没有回头之契机。” “您啊,可千万不要忘记,南星可不是你们内宅那些被随意玩弄的男宠,南星可是皇上圣旨赐婚给沈大人的夫郎。” “我与沈大人夫夫一体,太子殿下莫不是日后还要对着我家沈大人多,你为他心动?” 夏陵握住茶盏的手一顿,显而易见,他并未想到今日之谢南星,已经变成了这副强势之模样。 换了称呼,夏陵将容色上不该出现的占有欲暂且压住: “纵然小九逃过了一劫,但今日之孤已不是往日之孤,谢公子就这般坚定的选择了小九吗?” 谢南星并不回应:“草民驽钝,不懂太子殿下这话的意图,太子殿下若真有事不妨直言。” 夏陵从主座起身,与谢南星隔着一方茶几在窗前落座: “孤以储君之尊开坛祈雨数日,终感动上天降下甘霖,救定西郡于干旱,孤如今民心所向,天意所归,来日必当承江山社稷。” 谢南星点头,言语诚恳:“皇上刚登基,太子殿下便被立为储君,这江山自当是由太子继承。” 谢南星专门挑着些不轻不重的话说着,摆出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让夏陵生出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之感。 这种无力自然比不得沈烬墨的步步紧逼,但这钝刀子割肉也让夏陵觉得今日这戏,极难唱。 若是今日这时间足够,夏陵也不介意和谢南星再拉扯一番。 可面对沈烬墨随时都有可能回来的风险,夏陵不得不快刀斩乱麻 “孤愿意给谢公子大开方便之门,只要谢公子能劝慰沈烬墨不与孤为敌,孤来日登顶皇位必然替沈烬墨留下一条活路。” “而孤今日与谢公子谈及之事,必然不会有任何人知晓。” “哈哈。”谢南星笑得肆意:“太子殿下难挣脱眼前之困境,但我家沈大人乃是皇上的人,如今这大夏皇朝就他一个宠臣,他缘何要去逆了皇上的心,而坐上太子殿下这久经风雨的船?” “再退一步说,您先头也说南星是九皇子的人,又觉得沈大人会听南星的话,那这是不是说明皇上瞩目的便是九皇子。” “既然如此,我缘何要放着摆在眼前的这两条康庄大道不走,非要去陪太子殿下走坐着这条船,走那一条九死一生的道呢?” 第203章 太子怎么硬往树上撞? 谢南星今日能说出这几句话,就足以证明谢南星不是不懂如今之朝堂,他是太懂如今之局势了。 也足以证明,今日之夏陵无法借着信息差,达成忽悠谢南星临阵倒戈之契机。 夏陵,已经错失了拉拢谢南星最好的契机。 自然,他和沈烬墨再无缓和之机会。 那夏陵只有一条路能走:他要亲自动手,让他和沈烬墨的关系再无转圜之余地。 只有这般,才能让夏弘对他的戒备,略微松懈。 夏陵藏在桌子下的手几度松紧,笑着问:“今日之事只有你我知晓,这天上掉下的馅饼,谢公子缘何非要拒绝呢?” 提起茶壶替夏陵重新蓄满茶水,谢南星比之夏陵显得更为平静。 这驿站可是他和沈烬墨的地盘,还能让夏陵翻了天不成? “谢某啊,今年在皇上的准许下做起了生意,如今也懂了,不要银子的东西才是这世间最贵的东西。” 抓住谢南星低头饮茶的瞬间,夏陵一瞬转到谢南星身侧,一手捂住谢南星的嘴,一手锁住谢南星的脖颈,聊作威慑。 眼见谢南星的确没有反抗的念头,夏陵的手开始扯着谢南星还染着湿气的衣裳。 日思夜想之事即将得偿,夏陵眼眸中的兴奋持续炸裂,将眼眸晕染成腥红模样。 “南星,你说你要是一开始伺候的是孤,孤享用完你之后再用你笼络沈烬墨,那该多好啊。” 眼见肩膀的衣裳被扯开,谢南星依然没有反抗,那双惯来透亮的眼眸染上寒光,看向那隐在暗处的岁一。 外袍被直接撕裂,莹白的寝衣露出来的那一瞬,夏陵激动到指尖都开始颤抖,低下的头颅开始往谢南星的脖颈蹭去。 谢南星一手扣动藏在衣袖中的银环机关,在药粉中浸润的尖锐的银针从银环的空隙之中钻出。 谢南星很是无所谓的甩了甩,找到最好用力的角度,毫无章法的朝着夏陵身上插去。 疼痛来的迅猛,鲜血急速喷涌,谢南星白色的寝衣一瞬染透。 至于夏陵,纵然疼痛到无以复加,却没有一丝反抗之势。 明知道自己身子骨不好的谢南星,给自己备下的保命机关,怎么可能让人还有还手之余地? 压在身上的人太重,谢南星有些推不动。 带着银环的手接连撞着小木几,剑刃染血的陆白劈开房门,一手将压在谢南星身上的夏陵,朝着门口扔去。 撞破漆红的木栏,夏陵直直从二楼掉落,砸在那鹅卵石地板之上。 至于被夏陵带过来的亲卫,早就已经躺在二楼,等着他们主子的到来。 谢南星在陆白担忧的目光之下从软榻之上起身,拿着帕子平静将银镯之上的血珠擦净,扣动机关将所有银针收回。 弯腰将地上的衣裳捡起,谢南星踩着一级一级楼梯下了楼。 朝着夏陵走去,谢南星蹲在夏陵身侧,眉眼含笑:“太子殿下,你想要的势不两立,你好好说,谢某自当还给你。” “可是啊,你不同我商量,便直接动手动脚,着实不太好。” “唉。”轻声叹气,谢南星扶着陆白的手站了起来,有些无奈:“我夫君极易吃醋,你碰了我啊,指不定要把命赔在这里。” 这话刚落下,闻讯归来的沈烬墨带着满身阴寒而来,手里握着的鞭子将夏陵带来的人全部解决。 沉着眉眼朝着谢南星走来,瞧见的便是谢南星浑身染血的模样。 一感知到熟悉的气息,谢南星骤然回首之时,眼眸骤然染上泪珠,委屈巴巴的朝着沈烬墨跑去。 “夫君,太子殿下意图对我行那等龌龊之事,我不慎伤了他,不知可否会惹皇上生气?” 抿唇将谢南星仔仔细细瞧了一遍,确认谢南星未曾受伤,沈烬墨弯腰,一手将谢南星抱了起来。 脚下的步子透出凌厉的阴寒,沈烬墨走到口吐鲜血的夏陵身侧,周身的杀气重到就算怀里抱着谢南星,也无从遮掩分毫。 抬脚踩在夏陵胸膛,骨头断裂的声响传出。 沈烬墨用实际行动回答了谢南星。 皇上生不生气不重要,沈烬墨生气了,就想杀人。 像踢一条死狗般将夏陵朝着院内刚生出绿叶的树木踢去,沈烬墨警告的嗓音在院内回荡。 “既然太子这般希望我是九皇子的人,那我便如了太子的愿,日后沈某必然会在皇上身侧,多多替九皇说好话。” 待到沈烬墨搂着谢南星上了楼,墨平才开始带着身侧的士兵将这院内的狼藉收拾。 弯腰探了探夏陵的呼吸,确认人还活着的时候,庆幸中透出丝丝可惜之意。 没死自然有没死的价值,但没死自然也会创造没死的麻烦:“将太子殿下送回去,顺便找几个郎中瞧瞧。” “太子殿下也真是不小心,好好的人怎么硬要往树上撞?” 这一言,便是墨平代替沈烬墨针对今日这一出,给出的极其敷衍的解释。 被沈烬墨高高抱起的谢南星,两手搂住沈烬墨的头,用极其委屈的嗓音问道: “沈烬墨,你觉着我厉害吗?” 云槐村遇刺的谢南星,只能被沈烬墨藏在板车之下,亲眼看着那些人对沈烬墨的屠戮,而无能为力。 南下苏杭的谢南星,只能靠着姿色转移刺客之注意力,再和扬槐联手拼得一线生机,最终等来了救援之人。 逍遥王府地下室的谢南星,只能靠着陆白对掌柜的控制,才能手握剑刃将那不听话的人恐吓震慑。 今日在定西郡的驿站,谢南星靠着自己的力量,用那光明正大的理由,将夏陵伤得再无还手之力。 “谢南星很厉害。” 沈烬墨替谢南星将那染血寝衣脱掉,抱着谢南星走进蓄满温热的浴桶之中,补充道:“沈烬墨能得谢南星保护,心安之至。” 抬起洗净鲜血的手,谢南星捧着沈烬墨的脸,用那湿淋淋的唇与沈烬墨相接。 极尽在沈烬墨身上学来的所有技巧,谢南星将这一吻亲到缱绻浓情。 双腿扣住沈烬墨的腰,拉着沈烬墨一道入了那浴桶。 坐在沈烬墨腰间,谢南星道:“沈烬墨,还不够。” 第204章 谢某收的不仅是银子,还有风险 谢南星说的不够,是指自己还不够厉害,还不足以护住沈烬墨。 而沈烬墨则自然而然觉得,谢南星方才必然被夏陵那个脏东西吓到了,如今沈烬墨给予的欢愉,必然不足以压制住心头的恶心。 在做这等子事情上,沈烬墨从来便没有将这身子力气用完过,如今谢南星有命,沈烬墨自当唯命是从。 当即换了个方向,沈烬墨将谢南星压在了身下,将头埋进水中,竭尽所有手段取悦着谢南星。 陆白战战兢兢站在门口,踌躇了极久还是敲响了那扇门。 毕竟两位主子开始了,没有个半天压根不可能结束。 “主子,属下已经将前来拜见的大人都请进了书房,您看您还需要多久过去?” 陆白其实也没催,他只是单纯的问了问,得到准信了,他才好去安排各种事情。 是不? 沈烬墨随手抄起手边的板凳朝着门板砸去,怒声道:“滚。” 陆白一听到动静,当即麻溜的滚了。 也不是他非要去影响主子们的兴致,而是收到拜帖的谢南星早早就叮嘱过,不论今日发生了什么特殊事情,一定要提醒谢南星以正事为重。 陆白如今的主子是谢南星,就算是沈烬墨,也要听谢南星的。 想通这一点,陆白一下子还真不怕了。 一跃落到岁一隔壁的那棵树上,两人一道悠哉游哉的听着蝉鸣小憩起来。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厢房的门被从内推开。 首先从内走出的是容色还算正常的谢南星,接着从内走出来的是一脸欲求不满的沈烬墨。 谢南星回头看了一眼沈烬墨,实在有些于心不忍,快步折返,将沈烬墨抵在墙壁,也顾不得会被众人瞧见,踮起脚尖就对着沈烬墨的唇一顿乱咬。 直咬到两人嘴唇红肿,谢南星脚步虚浮,他才扶着沈烬墨的手臂站稳:“沈烬墨,你乖乖出去办事,晚上我等你哦。” 偷偷摸摸环视四周,谢南星又贴着沈烬墨的耳朵道:“我带了些别的小玩意儿,一直不敢拿出来,晚上带你一块玩。” “铁定比上次的还好玩。” 眼中骤然一亮,闷钝消散几分,唇角弧度恢复如常。 沈烬墨亲自将谢南星送进书房,看了那些个官员一眼,才朝着衙门走去。 途经两棵大树,沈烬墨抿了抿唇,还是觉得不爽。 裹挟着内力的鞭子朝上一挥,地上接连传出两道闷钝的声响。 陆白和岁一都是习惯疼痛的人,从树上掉下来也不当事,略微缓了缓便各自爬了起来。 一道瞧着沈烬墨离去的背影,陆白一侧眼眸眯了眯。 说句实话,陆白觉得他前主子现在有些幼稚。 不过这等幼稚还挺好的。 一瞧便是被人爱得极好。 岁一转头看向陆白:“陆白,你下次犯错了记得离我远一些,莫要牵连于我。” 略微顿了顿,岁一补充道:“我家阿槐极不爱瞧见我从树上摔下来。” 陆白深吸一口气,拳手紧握。 最后,什么也没说。 独自上楼守在书房门口,手里握着根棍子在地上画着圈圈,神思有些恍惚。 其实,陆白一直都觉得一个人挺好的。 可是,瞧着这些人都成双成对的,他又觉得有些子羡慕。 摇头笑了笑,陆白自言自语道:“算了。” 同潇洒一世比起来,一时的欢愉与羡慕,微不足道。 -- 谢南星从抽屉中拿出账本,先是不紧不慢的将这些个银票点清:“吕大人,银票三万两?” 一副肥头大耳模样的中年男子从座位上起身,殷勤点头:“是是是,如今日头热,这是下官孝敬沈大人和谢公子的。” 拿着笔在账本上落笔,谢南星将那一沓银票放在一侧,落笔之后继续拿起另一沓:“鲁大人,银票五万两?” “是是是,全当给谢公子买点小玩意儿,等到下官下次回洛安述职,必然还会替您备上别的小礼物。” 谢南星微微点头,拿起最后一沓银票:“胡大人,银票三万六千两?” “是的是的。”拿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您放心,等到来年丰收,下官必当再补上一笔。” 谢南星将毛笔放下,并没有急着将这些个银票收入囊中:“各位大人也知晓,谢某收的不仅是银子,还有风险。” “今日若不能让谢某心安些许,这等子银票谢某必然不敢收。” 座下三人一听这话,还以为谢南星不要他们这些银子,互相对视之后,相视一笑,连连朝着谢南星拱手。 谢南星一手拿着折扇缓缓扇着,和座下三人对视一瞬,继续道: “谢某想了想,我家沈大人杀人一点子风险都没有,谢某觉得还是让我家沈大人杀了好了。” 这话一落下,原本以为少割一大块肉的三人纷纷跪下:“请谢公子指示。” 从书桌前起身,谢南星亲自扶起三人:“你们都别急,我替你们想想能活的法子。” 绕着书房踱步了好一阵,谢南星建议道: “要不各位大人都将自己犯下的罪理一理,若是谢某觉得心安了,就让众位签字按押,最后再将各位这银票收了?” 一张宣纸不慎从谢南星衣袖中滑出,落在三人眼前。 谢南星赶忙蹲下身子,将那张纸捡了起来,放在嘴边吹了吹,将其展露在众人眼前。 “瞧我笨手笨脚的,这都是神都传来的证据,众位犯下的罪啊,沈大人其实早已一清二楚。” 微微拍手,便有仆从端了三份笔墨纸砚进来:“谢某给众位一刻钟的时辰,罪名写不全的,这银票谢某必然一分都不收。” 这话落下,那些个官员拿着纸笔就开始奋笔疾书,不一会便争相送到谢南星跟前, 又从衣袖中拿出一叠子罪证,谢南星不急不躁的一条条慢慢对着。 “三位大人是觉得时辰紧,来不及写全?” 眼见谢南星准备这般全,这些个人也不敢在弄虚作假,重新执笔开始写了起来。 接过新的罪名,谢南星仔仔细细看完,才开始将银票收到钱袋子里。 “鲁大人这五万两银票倒是刚刚好,吕大人和胡大人,倒是少了些。” 被点名的两人赶忙跪地:“谢公子放下,下官今日回去便重新凑,三日内必然送到谢公子手中。” 满意点头,谢南星笑着叮嘱: “谢某收的这银子,保的是你们往日犯下的错,若你们来日再有那搜刮民脂民膏之事发生,谢某啊,可就要拿着这些个罪证,替我家沈大人求一个贤臣的好名声咯。” 谢南星的言外之意是,但凡这些人还敢从百姓那里搜刮银子,就莫怪他谢南星翻脸不认账。 眼前这些个被谢南星握住把柄的三人,笑得比哭得还难看。 但他们并不会劝诫同僚要防着谢南星。 他们自己被谢南星握住了这般把柄,自然要让更多的人都这般,他们才觉得心安。 毕竟,法不责众。 第205章 小九觉得自己错在何处? 洛安城接连几场雨落下,那股子干涸之势被彻底缓解。 旬湛如今坐立难安,为的自然不是三日之后的乡试,而是纤云宫的那位小祖宗。 今时不同往日,自从夏域中毒之后,这皇宫的局势骤然生变。 夏城纵然过了出宫建府的年岁,现在依然没留在宫内,夏弘虽未下旨薄待,但这宫中见风使舵的宫人,却早已生了旁的心思。 至于那惯来偏僻的纤云宫,纵然夏弘离去,但守卫比之之前严格了极多。 旬湛就算再想摸进去,也不得不掂量着自己有几个脑袋能够被拿去砍了。 生平第一次,旬湛后悔自己未曾自幼习武。 日头落下,黑夜降临。 旬湛立在洞口的古树之下,鲜见的穿上了夜行衣,甚至还找人弄了张人皮面具贴在脸上。 纵然早已收到夏域转危为安的消息,旬湛也必须见夏域一眼才能安心。 但旬氏一族的百年清誉,亦不能葬送在自己身上。 就算一遭不慎被发现了,他死了就死了,断然不能连累旬氏一族。 趴在洞口瞧着纤云宫内的所有灯火熄灭,旬湛才整个人钻进纤云宫。 往日里只需花费须臾时间便能走到的夏域寝房,旬湛今夜爬了整整半个时辰。 纤云宫内的守卫被旬湛使计调出了一大半,但为了最大限度的隐藏行踪,他只能趁着风起之时,亦或者别的动静响起之时,才敢往前爬一点。 惯来极其珍视时间之人,如今是一点都不觉得这等事情烦,更没有觉得这般爬法累。 能见到夏域,一切皆是值得。 旬湛如今毫无修为傍身,而屋内躺在床上的夏域却是自幼习武。 但凡夏域想压旬湛一头,旬湛还真无还手之力。 重要的是,旬湛还真没有还手的念头。 窗前的声响传入夏域耳中,想不到第二种可能,但夏域已经下意识捂着胸口咳嗽。 夏域明白的,旬湛必然是来找他算账的。 寝房的窗户被从外头推开,旬湛携着满身月光,将夏域黑漆漆的卧房照亮。 瞧着躺在床上显然瘦了一圈的夏域,旬湛的眉头极其鲜见的当着夏域的面皱在一处。 他耗费数年时间才将这小不点养胖养大,如今却在朝夕之间化为乌有。 这种感觉对于从不做无用功的旬湛而言,极其陌生。 揭开脸上的黑色面巾,顶着一张两人都觉陌生的脸坐在夏域旁边。 旬湛没有说话。 他只是用极其慎重且严肃的目光,看着夏域。 夏域见装病无用,自行靠着迎枕朝上坐了些许,嘴角勾起浅浅弧度。 “旬湛,你认识我的时候就知晓我不太要命。” 夏域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当他和旬湛将计策商量好之时,他便做了第二手准备。 就拿当年请谢南星参加生辰宴来看,夏城惯来都是个拿不起又放不下的人。 对自己不够狠,对旁人也不够狠,若是将筹码押在夏城这样的人身上,失败的可能性极大。 旬湛“哼”声一笑,极少展露在夏域跟前的邪气与狠劲儿,在这一瞬晕满旬湛的眉梢。 染上泥土的手钳制住夏域的下颌,逼迫夏域将头抬高了些许,指腹一下一下摩挲着这完全挂不住肉的脸颊。 依然没有开口。 旬湛眼眸中的占有欲,在这一瞬开始不留余地的倾泻。 夏域就这样放任着旬湛以这等绝对掌控者的姿势把玩着自己,身姿未曾撤退,眼眸未曾逃避。 在他和旬湛之间,夏域从来便不在乎谁站在掌控之位。 他早就想到他和旬湛会走到这一步,他甚至在疼痛难忍之时,疯狂的期待着这一日的到来。 “夏域,你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夏域眼眸无悔,平静与旬湛对视:“错了,不当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旬湛被夏域这副不痛不痒的模样惹到,一手扯掉脸上的人皮面具,靴子都没脱便直接上了床榻。 两腿跨在夏域腰腹之间,旬湛放在下颚的手移到了夏域脖颈之处:“小九觉得自己错在何处?” “不该给自己投毒。” 旬湛手下带上了些许力气,嘴角的邪气化作疯狂。 显而易见,这个答案旬湛并不满意。 夏域觉得脖颈有些难受,微微在旬湛掌心之间动了动。 像一只极其温顺的小豹子。 而那动了非要来收拾夏域念头的旬湛,手下的力量无意识松了些许。 微微低头,夏域将眸中的得意收敛:“不该在谢南星没来之前,就吃那可能有毒的冰盏。” “更不该在谢南星都还没来之前,就对自己投毒。” 但凡那日谢南星没到,因着竭血之毒的紧迫性,夏域极有可能将自己彻底玩废。 夏弘这些年愈发多疑,夏域若真等到谢南星来了才做这等事情,今日的夏弘便不会认为那三个瓷瓶装着的,是给三个人的毒药。 而是会认为,那三瓶毒药其实来自三个批次。 但这样的解释夏域不能说。 因为旬湛在任何情况,都不会允许他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因为错过了这次机会,他们还能等到旁的契机,创造新的机会。 可若是夏域出了事,那便再也没有所谓的以后。 可夏域着急了,他不能再被困在这宫内,他不想再多等一瞬。 一手撑着床榻,旬湛以极缓的速度低头,凤眸死死锁住夏域,未曾错过夏域任何一丝容色的变动。 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他们能感知到彼此灼热的呼吸,旬湛才从夏域眼眸中见到丝丝慌乱。 纵然如此,夏域依然未曾躲闪分毫。 疯子! 心跳骤然攀升,夏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般答案旬湛依然不满意。 平静的容色在不动声色间打破,夏域有些难挨,他真的不清楚自己还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妥帖。 但旬湛惯来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夏域咽了咽口水,藏在毯子底下的手紧紧攥在一处。 骤然凑近旬湛,嘴唇紧紧贴上旬湛的唇。 没有别的动作,就这般单纯的贴着。 夏域看的那话本子里,那男子惹自己心上人生气了,就这般亲一口便能哄好。 虽然夏域和旬湛并不是那档子关系,但他觉着,旬湛应当喜欢。 第206章 碰了夫子的唇,也当道歉? 坐在夏域身上意图将夏域压制的人,显然未曾想到会生出这般变故。 狠劲儿和邪气全部退散,旬湛整个人呈现出一种从未见过的僵硬姿态。 夏域两侧唇角同时勾起,朝后退到迎枕之上,潋滟开口:“阿湛,我错了。” 旬湛眸光愈发幽深,里头藏着的惊涛骇浪随时都要喷涌而出。 自然,怒火早已消失殆尽。 一手捂住夏域的半边脸,旬湛一下一下摩挲着那还染着苍白的容色,眼眸续上了心疼。 旬湛并没有再进一步的念头。 夏域还太小了。 最起码,最起码还要等到明岁生辰之后。 “小九,你道的是哪个歉?” 夏域用脸颊蹭了蹭旬湛的手,装出的乖巧自然极容易惹人心软。 “难不成刚刚碰了夫子的唇,也当道歉?” 旬湛点头:“是。” 身上之人松口的模样,让夏域觉着可以蒙混过关,自然不想去提中毒那档子事。 “那我日后改,不再随意去碰夫子的唇。” 往日一口亦个本皇子,一口一个旬湛的夏域,惯来不爱唤什么夫子。 今日这夫子倒是越唤越顺口。 甚至这声夫子唤出口之后,还会让夏域生出一种从未体验过的,隐秘的快感。 而听着这声夫子的旬湛,骤然只愿意听夏域一人这般叫他。 翻身走下床榻,旬湛坐在脚榻之处仰着头沉静了好一阵。 晚风拂过轩窗,将两人心底那点子旖旎尽数驱逐。 侧目看向屋外的月光,旬湛嗓音透出疲惫:“小九,关于我的一切,关于我所有的后手,我从未隐瞒过你半分。” “因为我知晓我与你之间隔着这世间最难逾越的宫墙,但凡我不提前告知于你,你再是担忧于我,也只能成为那热锅上无助的蚂蚁。” “那关于你的一切,你所有留下的后手,是不是也当提前告知于我?” 将头埋在膝弯之间,旬湛的嗓音染上悲戚:“小九,我能不从旁人口中得知你的任何消息吗?” 旬湛要的,自来便不是夏域永远只按照他提供的路去走。 他要的,是夏域能亲口将自己意图冒的险告诉旬湛。 旬湛不会去阻拦的,旬湛会坚定支持夏域的每一个想法。 旬湛只是想在得知夏域所想之后,提前将各种退路安排好。 他的小九啊,要长命百岁。 他的小九啊,还未曾看过这世间的波澜壮阔,不能不清不白的就被这皇权葬送了啊! 眼眶染上酸涩,夏域仰头看着头顶的床帘。 看了好久好久,直看到眼眶发红,才将眼中的泪意逼回。 旬湛也会累。 旬湛也会用这般祈求的言语同他说话。 而旬湛这般要求,真的一点都不过分。 反倒是他这不要命的拼死一试,的确没把旬湛放在心头。 他身侧的男儿郎没有一丝藏私,任劳任怨扶持他这么多年,他这般做法的确太伤旬湛的心。 揭开毯子走下床榻,夏域蹲在旬湛对面。 那将头埋在膝弯的人抬头看了一眼夏域,又赶忙将头低下。 没有错过旬湛眼中的水光,夏域又凑近了几分。 张开双臂将旬湛抱在怀里,轻轻哄着:“你莫生气,此次是我发疯,必然没有下次。” “嗯。” 瓮声瓮气应了一字,不但未曾愉悦起来,嗓音反而还透出了丝丝委屈。 夏域没有哄旬湛的经验,干脆双膝跪在地上,用这已经瘦了极多的身躯,将旬湛又抱紧了几分。 “你还生气吗?” 没人答。 夏域深吸一口气:“要不我给你吃了,或者我吃了你也成,这档子事情做完应当心情能好。” 反正话本子里本来就是这般写的,夏域也的确是真心想弥补,早点吃和晚点吃,其实本就没什么区别。 所有的酸涩与委屈,被夏域这一言彻底击溃。 抬头看着夏彻,抿唇道:“这个事情不是这样用的,日后莫要拿这个当筹码和条件。” “哦。”应完这字,夏彻还不忘小声嘟囔:“我记住了,你同别的男儿不一样,你不喜欢这档子事,日后不做便是。” 起身将夏域给抱上床,给夏域将毯子盖上:“我是这个意思吗?” 脸颊多了两个小小的括弧,一手落在旬湛后背,将旬湛捞到自己怀中。 唇再次贴上旬湛的唇,夏域开口道:“旬湛,是我主动的,所以日后也当一直是我主动。” 旬湛也不躲闪,眸光潋滟风流:“小九想在上头?” 夏域思索了一阵:“我看了几本话本子,说谁在上头不重要,重要的谁在里头,谁在外头。” 旬湛微微侧头,发现这小祖宗现在不好骗了。 不过这档子事情本也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等你年岁再大点,这档子事情都听你的。” 没有刻意的倾诉心意,亦没有所谓的共许余生。 在这个深夜的皇宫,两人就这般极其正经的讨论着来日床帏之事。 就像,在讨论那些个阴谋阳谋的正事一般。 将旬湛送走之后,夏域穿着衣裳绕着屋子走了数圈。 拿出火折子将灯笼点亮,夏域提灯笼朝着钟元元寝殿走去。 月影徘徊,灯影涟漪,夏域笔挺立在门前,没有敲响房门的打算。 他的娘亲这些年惯来睡得极浅,甚至于经常让夏域觉着,他的娘亲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 若是钟元元今夜已经入睡,夏域亦可明日再来。 但明日的纤云宫,那些被调离的守卫再度回来,有些事情就当不太适合谈论。 但夏域可以给钟元元写信。 这些年但凡不适合言及之事,夏域便会写给钟元元看。 原本阖上的房门被从内打开,一身月白的钟元元浸染在月光之中,温柔纯净若那月宫仙子。 他阿娘的美,早已不是年岁所能限制的。 跨出房门,钟元元带着夏域一道入了佛堂。 香火续上,钟元元重新跪在蒲团之上:“域儿,你想好了吗?” 朝着钟元元的方向拱手:“阿娘,儿子想出宫。” 钟元元侧目看向跪在她身侧的夏域:“域儿,你知道的,我问的并不是这一事。” 沉顿良久,夏域道:“阿娘,他未曾逼迫于我,是我愿意的。” 第207章 返神都,民生恨,夏弘再试岁一 沈烬墨和谢南星将定西郡一应官员肃清之后,背着鼓鼓囊囊的银票回到洛安之时,洛安已经入了秋。 带着数千士兵自洛安城门而入,沿路跟随的洛安百姓一瞧清这是谢府之马车,便明白沈烬墨必然在这马车之内。 人人容色乍然带怒,眸中满是义愤填膺,乍一瞧便觉得这些人和沈烬墨有着不共戴天之深仇一般。 但因着马车之侧有千名士兵守护,这些个人落在菜篮子里的手,并没敢握着一早备好的蔬果往沈烬墨所在之处砸。 毕竟他们既不能奢求一个奸臣真的有什么良心,更不能奢望一个奸臣会宽赦斗升小民的小打小闹。 既然不能砸,他们这满肚子的愤恨还是要有宣泄之处,断断续续的小声议论开始在四下传出。 “这沈烬墨去那遭受旱灾之处,不仅不想着如何救百姓于水火,竟然日日都只想着如何收受贿赂,中饱私囊。” “一月前太子殿下回到洛安之时,便是被人抬进了皇宫,我可听说那都是被沈烬墨抽的。” “沈烬墨不过一侍卫司的臣子,缘何能抽这一朝储君?” “还不是因为他在皇上面前惯会装乖,当着皇上的面摆出一副忠臣之模样,皇上日理万机,如何能知晓这人离开皇上的耳目就成了这般模样?” “想着太子在定西郡日日求雨,宵衣旰食才让这天怒平息,降下甘霖,在看这沈烬墨日日在那鱼肉百姓,我就觉得他应该被千刀万剐。” “我还听说,这太子殿下是因为瞧见沈烬墨收受官员贿赂,出言阻止不成,反倒落下这满身重伤。” “唉,有此等奸臣当道,皇上又被蒙蔽了双目偏宠于他,我等这日子指不定会更难熬了。” “我等就只能希望老天开眼,一道雷劈下来,直接将这个奸臣劈死。” 沈烬墨坐在马车之内,光听一个开头他就知晓这等流言是如何被造出来的。 夏陵如今手上无甚筹码,唯一能利用的就是这民心。 不过很不凑巧,任凭这流言再是恶毒,也无法影响沈烬墨分毫。 因为啊,沈烬墨就希望这天下的恶意,全部朝他而来。 因着无人阻止,周遭的声音大了几分。 因着昨夜过于疲惫,今日依然还在睡觉的谢南星,发出两声闷哼。 双眸染上暖意,沈烬墨贴着谢南星的眉心道:“乖乖还早,再睡一会。” “嗯。” 谢南星埋头在沈烬墨小腹之处,继续会着周公。 沈烬墨怕人再干扰谢南星入睡,便用两手替谢南星捂着耳朵。 马车之内宁静又温馨,马车外纷纷扰扰恶语相向。 明明最该水火不容的两方境界,竟然让人莫名觉得,还挺和谐。 待到沈烬墨抱着谢南星入了谢府,岁一紧接着就被召唤进了暗卫司。 等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御前的小太监便来这暗卫司,恭敬的请岁一去往金殿。 “属下叩见皇上,皇上万岁。” 匍匐叩首,皇位之上的人未曾开口,岁一便保持着一动不动虔诚之姿。 虽然在地上跪了良久,岁一却丝毫不觉得难熬。 今日这金殿上的清凉与舒适,对于刚从定西郡归来的岁一而言,已经是人间极乐。 “平身。” 夏弘接过林公公递过来的茶盏,顿了一会道:“赐座。” 从未受过这般厚待的岁一又是连连磕头谢恩,这才敢在林公公的搀扶之下,小心翼翼坐上了软凳。 姿态肉眼可见的拘谨,比之跪着和站着,岁一显然并不适应在夏弘跟前坐着。 没有沈烬墨那般从小在权力巅峰之中培养出来的自信,他自然也做不到沈烬墨那般自在。 岁一心中却知晓,他今日能受到这般厚待,必然得益于夏陵如今手伸得太长,岁二做事愈发没了分寸。 “说说定西郡的事情。” 岁一闻言再度起身,朝着夏弘拱手: “太子一入定西郡先找沈大人谈了话,说是等沈大人归京之时,这世间便没有九皇子这个选项,而皇上您……” 话说到这处,岁一停顿了下来,不敢抬头看向夏弘,也不敢就那等大逆不道的话在此刻说出。 “哼。”一声冷哼,夏弘将茶盏重重落在案牍之上。 噗通跪地,冷汗从岁一的脸颊滑下,等待这圣怒的平息。 “朕宽恕你无罪,说。” 放在地上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帝心无常,因着畏惧圣怒之下的降罪,岁一的嗓音开始颤抖。 “太子说,皇上年事已高,迟早会驾鹤西去,他让沈大人早些替自己考虑一条后路,免得最后会跟着皇上一道走。” 而这话,夏陵自然没有说过。 但岁一却明白,夏陵心里头就是这般想的。 而沈烬墨要求他,必须要当着皇上的面说出。 一手攥住手里的茶盏,重重朝着地上摔去。 夏弘丝毫不怀疑岁一这话的真实性,因为他知晓夏陵必然就是这般想的。 然敢用这等子话和沈烬墨谈合作的夏陵,彻底触怒了夏弘。 殿内陷入死寂,就连林公公也被压得匍匐跪地。 在这个初秋时分,坐在龙椅之上的夏弘,对夏陵最后一丝情意彻底泯灭。 “忘衡如何做的?” 因着劫后余生,岁一深吸一口气才道:“沈大人压根没理会太子这般拉拢,只是戳破了太子对谢南星的用心,甚至因着太子的默认,直接对太子稍微动了手。” 夏弘蔑了一眼岁一,他放在定西郡的耳目自然不止岁一一人:“太子是被忘衡所伤?” “是,也不是。” 这话落下,见夏弘未曾开口阻止,便继续道: “后头谢公子来了定西郡,太子转头就去找了谢公子,在威逼利诱无果之后,当即便在驿站强迫谢公子。” “谢公子被伤了数次也有了防备,故太子身上的伤其实是被谢公子所伤,但沈大人不想谢公子被牵连其中,便安排人将这话给放了出去。” 略微的试探得到满意的答复,确认沈烬墨和岁一并未联手,且未曾生出任何背叛之心的夏弘,威慑开始往回收。 第208章 夫子…今日也极好看 “忘衡清退定西郡官员之事,可有特别之事?” 岁一再度磕头:“属下瞧着沈大人压根也没用什么心思去审案子,基本都是夜间使人去看看各官员家中的家底,过个两三日便直接杀了。” “略微处理了个五六人,他又安排人去别的郡县放话头,让他们拿银子换命,故沈大人贪污受贿之事,确实属实。” 夏弘却并不觉得贪污受贿是什么大的不足之处,毕竟是人就爱银子,就算如他这般坐在九五至尊的位置之上,也依然觉得这银子是个好东西。 岁一从金殿退下,这殿内的一众宫仆也被带了出去。 初秋午后的日头落下,夏弘走下龙椅,站在从窗户探入金殿的太阳之下。 权衡朝堂势力,是一国之君终身都在做的事。 当夏陵稳稳坐在东宫之位时,夏弘将宠爱给了夏彻,让夏陵知晓他并非是唯一之选择。 当他头一次将夏域推入皇权斗争失败后,他反手斩断东宫触角,却又将圣宠给与了夏陵,让他拥有东山再起之契机。 如今夏彻身死,沈烬墨能堪大用,旬湛乡试高中解元,谢南星手上的生意纵然不算特别大,但多少也能替夏域解决了银子的问题。 故沈烬墨和夏陵必须水火不容,夏域和夏陵也当不死不休。 为了自己稳坐皇位,夏陵不能死,且他还必须在未来极长时间内,拥有和夏域旗鼓相当的权势。 “小林子,你说朕要如何惩治太子才行?” 林公公斟酌片刻:“党争自古皆有,太子那等话的确太失体统,老奴觉着待到娘娘走出纤云宫,亦可好好警醒一番太子。” 钟落月手上的势力的确都已经被夏弘斩断,如今所坐的皇后之位,也不过一个空架子而已。 从钟落月落手,的确不仅能警醒夏陵,还能让钟元元看见他对她的满腔真心。 “你个老东西,这脑子还挺管用。” 拱手作揖:“都是皇上调教的好。” 想着沈烬墨此行外出数月,亦没有做出任何让夏弘觉着不安之事,倒也没有非要今日召见沈烬墨的念头。 “小林子,你觉得将暗卫司直接交给岁一来管,如何?” 作为伺候夏弘数年的人,林公公自然知晓夏弘问出这句话之时,心中便已经有了决定。 “奴才觉着岁大人这身武功修为的确没话说,对皇上的忠心那也是看得见的,就是今日这坐在皇上赏赐软凳之上都战战兢兢的模样,不知能否担得住这万人之众的侍卫司?” 林公公这话,名为怀疑,实为夸奖。 因为夏弘身侧只能容许一个沈烬墨在他跟前自由,旁的人都必须战战兢兢。 沈烬墨能挺直脊梁的缘由是,原本属于沈烬墨的傲骨,早就在谢南星被夏欣驱逐出洛安的夜晚,彻底碎了。 而夏弘如今给予的恩宠,主要是因为夏弘觉得,他得让这世人看懂自己的恩宠,才能将所有罪过推到沈烬墨头上。 皇权至高无上。 皇权之下皆是蝼蚁。 天刚蒙蒙亮,谢南星便在小高的伺候下起了床,早膳之后就和沈烬墨一道入了皇宫。 行至分叉路口,沈烬墨握了握谢南星的手,小声叮嘱:“今日放课后先回家用午膳,莫要等我。” “我略微等一会子,若等到我饿了你都没来接我,我就先回家。” 沈烬墨将装着肉干和果脯的布袋子系在谢南星腰间:“不管饿不饿,课休时辰多少吃一点,才能早些长肉。” “你年岁还小,多吃些必然还能长个儿。” 沈烬墨并不害怕谢南星吃多了零嘴就吃不下饭,他主要害怕他若不陪着谢南星,这人午膳必然随意对付。 到时候反倒什么都没吃。 明明以前用膳极听话的人,这个夏日骤然多了这么个不太好的习惯,就连入秋了也没有改善。 沈烬墨纵然喜欢哄谢南星用膳,但他忙起来总有赶不及的时候,故谢南星用膳这事,成了沈烬墨如今最担忧的事情。 “我晓得,你快些去上朝,但凡迟了你又得多一个罪名。” 沈烬墨想说自己不在乎这些个罪名,但他没说,因为谢南星很在乎。 “你先走,我瞧着你走了我再走。” 偷偷摸摸环视四周,见无人关注,谢南星踮脚蹭了沈烬墨的唇一下。 然后飞快朝着宫学的方向小跑而去。 那眉眼弯弯的模样,瞧着便像成功偷腥的猫。 跑出好一段谢南星又鬼使神差回头,瞧见沈烬墨还待在原地,单手抚着嘴唇,红润一瞬爬上脸颊。 谢南星总觉着,他就和那偷香窃玉的浪荡子一般,将沈烬墨这良家男儿给哄骗了。 不过,如果时光倒流,谢南星觉着自己必然会在初见之时,就会想方设法将沈烬墨哄回家。 至于哄回家之后,要做些什么呢? 他身子骨不好,但抱着睡睡素觉,也是极暖和的。 早课开始,谢南星瞧着那直至现在依然空着的,属于夏城的座位,心中对于夏城的结局已经一清二楚。 等到在课堂的课程结束,谢南星便同夏域一道去了更衣室。 等到夏域从更衣室出来,夏域瞧着眼前这一身月白骑装着身之人,一瞬便看花了眼。 这是谢南星头一次穿骑装,他先前身子骨差,纵然是骑马课,沈烬墨也是会多唠叨几句,不让谢南星在马上多待。 “谢南星你真好看,等你归府你便穿着这身让忘衡瞧瞧,你指不定又要请假个十天半月。” 这话刚落下,旬湛便穿着一身极其花哨的红色骑装而来。 直接站在谢南星对面,挡住了夏域看向谢南星的目光:“臣见过九皇子。” 轻声一笑,夏域直接将落在谢南星身上的目光转投在旬湛身上:“夫子…今日也极好看。” 旬湛满意了,倒也极听话的站在夏域身后,同谢南星一道以护卫者的姿态,陪着夏域一道朝皇家马场而去。 那些最初之时偶尔会同旬湛问好、后头随着沈烬墨地位提升,会同谢南星问好的人,如今远远瞧见夏域,便都匍匐跪地请安。 夏域和钟元元纵然未曾走出纤云宫,可这纤云宫经过这一轮波澜,早就不再是独立于这皇宫内院的一方净土。 第209章 旬湛,不准你发疯 因着有谢南星同行,三人反倒都没急着上马。 马夫分别替三人牵着马,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三人身后,但凡主子一句话,他们便能立即跑到三人跟前。 绕着皇家马场走了一会子,略微活动开筋骨,夏域便带着二人朝着御林深处走去。 将身后一众耳目甩开,旬湛便直接站在谢南星和夏域中间,且还将夏域往旁边推了推。 夏域侧目蔑了一眼旬湛,转而低头继续朝前走着。 眼前多了一颗拦路的小石子,夏域一脚踢过去,直接让那石子落在了那漫山遍野的野菊之中。 显而易见,夏域在纵容旬湛对他更加肆无忌惮的占有。 谢南星瞧着那一丛野菊所在之处,低着头笑了笑。 所幸只是踢到了花丛中,而不是前头那一汪凉飕飕的山泉之中。 他这身子骨不好,沾了水旬湛可就落不到什么好咯。 下意识将步子放慢,落在二人身后。 瞧着这较之以往又近了些许的距离,谢南星当即明白他不在洛安的这段时间,旬湛和夏域的关系,有了极大的突破。 这般突破,谢南星细细想了想,应当是两人互诉了衷肠。 只有这般,才拥有理直气壮将占有欲演绎的资格。 怕刚刚的举动伤了谢南星,夏域回头试探询问:“谢南星,要不我们三人一道骑马?” 谢南星抿唇,眼眸多了讨饶之意:“九皇子您放了我,我前些日子在宫里受的磋磨,现在还没好透。” 谢南星自然能骑马,但被马多颠簸几下,还是会喘不上气。 他这副身子骨还要用来陪着沈烬墨白头偕老,可不能随意被折腾掉了。 但凡不小心刮到蹭到,沈烬墨得心疼死。 夏域客气道:“没事,我们骑慢些,这等日头正是舒爽之时,就当策马扬鞭。” 谢南星嘴角的笑有些干,继续推挽:“您和旬夫子一道骑,我自个儿慢慢来。” 旬湛觉得谢南星还挺有眼力见一人,便愿意原谅谢南星今日顶着这张脸勾走夏域目光的事情。 但策夏域今日未曾夸赞谢南星这副容貌,谢南星就当得上是一个还算好的人。 策马奔腾之事本就是当是他和夏域二人之事,谢南星掺和进来,显得极其多余。 翻身上马,旬湛低头叮嘱:“谢南星,你日后莫要叫我旬夫子,夫子日后只能小九叫。” 谢南星眼中多了为难:“可沈烬墨不让我连名带姓叫旁人,那我叫你什么?” “随意。” 两字落下,谢南星身侧被惊起一阵风,将月白的袍子和满头青丝吹到张扬。 夏域回头看了一眼,满目惊艳:“旬湛,等我日后出宫建府,我还是想将谢南星养在府中,瞧着便觉得赏心悦目。” 马鞭接连挥下,旬湛那一身红装亦被吹到翩跹,回头与夏域对视的那一眼满是潋滟,与谢南星那般皎月清辉般的模样,截然不同。 “我给小九银子,让小九日日养着我,不成吗?” 咽了咽口水,夏域手下的马鞭挥动的又重又快:“成!” “谢南星,快让开,快让开。” 乍然的呼叫从身后传来,谢南星赶忙握紧缰绳,将马匹赶到灌木丛中。 一前一后两匹马从谢南星身侧掠过,抬眼瞧去,谢南星的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 那原本能被夏域稳稳控住的马匹,如今不过绕着这林子走了一圈,竟然已经呈现失控之势。 而跟在夏域身后不远之处的,是不住挥舞着马鞭朝着夏域追来的旬湛。 但不论如何努力,旬湛身下的马都追不上夏域。 担忧充斥着容色的每一寸,但那一次次说出口的叮嘱,沉静异常。 “小九,别怕,一手握缰绳,一手抱住马脖子。” 仿若有旬湛在,这属于夏域的天,便塌不了。 “旬湛,我不怕。” 夏域闻言将缰绳在手上绕了好几圈,空出来的那只手紧紧搂住马脖。 然而在此等骤然用力的动作之下,这疯狂奔跑的马匹似乎遭受了另一半疾苦,马头开始不住扭动,身子也开始毫无规律的疯狂甩动。 这匹马要将夏域彻底甩下去。 在这等疯狂之疾驰下,被耍下马匹、摔进丛林的夏域必然九死一生。 瞧着那从马背不住落下的鲜红,来不及辨认鲜血之出处,也来不及去寻求更稳妥之法子。 要让夏域活着成了旬湛脑海唯一的念头。 手中的马鞭被直直扔下,旬湛抽出发髻之上的银簪,猛的扎向身下的马匹。 一下一下的深扎逼得马匹发了疯,旬湛终于走到了离夏域不过咫尺的距离。 收敛眸中戾气,旬湛放柔了嗓音:“小九,你待会两手一道死死抱住马脖子,不论如何都不要松手,知道吗?” 夏域握住缰绳的手已经被磨出满手血腥了,看着那被旬湛死死握在手里的银簪,他便已经知晓旬湛要做什么。 生平头一次,夏域恨自己的武功不够强。 若他这身修为到了沈烬墨那般程度,又怎么可能被一匹发疯的马束缚住。 “旬湛,不准你发疯。” 知晓夏域已经听清楚了自己的话,明白夏域惯来是会审时度势之人,旬湛眼中的笑松了几分。 双目对视,旬湛笑道:“好,不发疯。” 旬湛保证的言语刚一落下,踩在马背之上猛的一跳,一手死死攥住马缰绳之上的,一手握着银簪疯狂的朝着那马匹的脖子扎去。 一阵一阵扎下,放眼望去,一时竟分不清旬湛和这匹马谁更疯狂。 滚烫的马血兜头淋下,旬湛所有的感官都被粘腻覆盖,可手上的动作一瞬都没敢停下。 失血过多的马再无疾驰之力,前蹄骤然发软,巨大的冲力之下,将夏域生生甩了下去。 原本一手发软,掌心被缰绳磨到筋骨毕现之人当即稳稳将夏域接住,迅速判断周遭之环境,继而将夏域整个人紧紧搂入怀中,朝着密林深处不住滚去。 第210章 找不回小九,朕砍了你们脑袋 奋力骑马奔来的谢南星一路瞧着那星星点点的血迹,缓缓变成一团团来不及被泥地掩盖的鲜红,心中便已经明白夏域和旬湛必然有一人拿自己的性命冒了险。 瞧着那死在路上的马匹,谢南星握紧缰绳翻身下马,心悸催得近来被养出几分血色的让容色已经惨白,落下的步子满是虚软。 没有将目光落在尚有余温的马匹身上,谢南星环视四周,瞧着那显然被人压过的灌木丛。 顺着鲜红朝下望去,压根看不到那两道人影。 谢南星转身回到那马匹旁,先是看到从大马唇延展到整个马首的摩痕,又看到那马背上已经干透的血迹,自然明白今日这出原本便是针对夏域的谋算。 既然有人设了这般计谋,那谢南星能行之事,便只有让更多的人揽入这出谋算。 人多的确容易生乱,但乱了,才能分散视线,替夏域赢得更多报名之机。 重新翻身上马,谢南星摸了摸腰间用来装小零嘴的布袋子,挥动马鞭朝着金銮殿疾驰。 “九皇子被人刺杀了,快去救九皇子。” 一遍又一遍的焦急呼唤,在这肃穆的皇宫里回荡。 那些个早早守在马场等结果的人,听到谢南星这话,意图进入密林的心一瞬浅了几分。 他们只是对那马下了手,并未安排人去刺杀夏域。 他们自然而然便生了担忧,害怕自己若在此刻进入,指不定还要替旁人承担罪责。 金銮殿就在眼前,谢南星从马匹之上滚下,身后跟着无数意图将谢南星抓住的御前侍卫。 宫廷纵马,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深深吸了一口气,谢南星跪在金銮殿,竭尽全力道:“九皇子和旬夫子坠马滚入林子,如今生死未卜,求皇上速速去救九皇子。” 原本站在众人跟前同夏弘禀报定西郡救灾之事的沈烬墨,甫一听到这透着病弱的声响,顾不得任何场合,沈烬墨转头朝着谢南星所跪之处走去。 伴随着距离拉近,沈烬墨瞧清了那被他养到好不容易脱了病气之人,惨白的容色上布满了淋漓冷汗。 弯腰将谢南星抱在怀中,沈烬墨从脖颈到手背的每一处青筋乍然凸起,满身杀欲开始朝外倾泻。 单膝跪于御前,沈烬墨替谢南星代为交待如今这情状:“皇上,九皇子和旬湛坠马滚入林子,如今生死未卜,谢南星特来代他们向皇上求救。” “九皇子和旬湛都是马术极佳之人,臣以为今日之事必然是有人特意构陷,联想到九皇子早些日子中毒之事,这皇宫内想要九皇子之命的人,依然还在。” 夏弘一手重拍在龙椅之上,目光直白落在夏陵头上。 没有充足的证据,夏弘不能定夏陵的罪,但夏弘此刻落在夏陵身上的目光,证明的是来自帝王的疑心。 而帝王的疑心,是需要源源不断付出代价,才能赎清的。 夏陵感受到这般震慑,当即跪地请命:“儿臣愿请旨亲自去救小九。” 夏陵今日身子骨刚好到足以上早朝,今日这一出的确不是他做的。 但他毫不介意借助这般契机,直接将夏域斩草除根。 夏弘眉目冷然,他自然知晓真让夏陵找到了,那便不是救夏域,而是会直接一刀结果了夏域。 “旬相,带着御前侍卫全力搜救,太医院所有太医随时待命,但凡找不回小九,朕砍了你们脑袋。” 夏弘登基这么多年,头一次在朝堂之上展露其屠杀之意。 而这般意图,为的是一个生母身份成谜,且从不受宠的皇子。 这些个朝臣心头开始百转千回,近些日子的九皇子亦并无任何出色之表现,那引得夏弘生出这般巨大变化的,便然是那纤云宫从未展露于人前的主位娘娘。 纵然如今的九皇子不过十三,但以夏弘今日之处事看,来日这东宫之位,未来这天子之位,九皇子都当成为一个极其有分量的竞争者。 殿内朝臣之目光悄悄看向夏陵,又在夏陵转身的一瞬,一瞬低头。 这东宫太子之位啊,看来是越来越不好坐了。 午后日头正烈之时,两个血乎乎的人被从丛林中抬进了太医院。 满屋子太医几番诊治,才敢将结论呈送到夏弘跟前: “启奏皇上,九皇子昏迷是因着头被撞了一下,身上别的口子都是刮擦,估摸着今日晚些便能清醒。” 夏弘又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夏域,心头还是有些紧:“那小九这满身鲜血是怎么回事?” 院正朝前跪了些许:“这鲜血一半是从那被刺杀的马身上喷涌出的,一半则是从旬公子身上流出来的。” 旬湛拿着自己的命护了夏域,手上背上各种偌大的伤口现在还在缝合,右腿小腿更是在反复扎压之下骨折。 但这些话夏弘不问,太医也不能强行去说。 夏域是天皇贵胄,旬湛拿着这条命来护住夏域的命,才是应当。 夏弘看向依然等在太医院的旬相:“旬相教子有方,赏。” 落下的这句话,便是对旬湛奄奄一息模样的唯一交待。 从跪地谢恩的旬相身侧走过,夏弘带着沈烬墨一道离开了太医院。 转头看向谢南星那依然不太好的容色,夏弘便直接安排了下去: “忘衡,朕有些事情找你,南星便先在金殿偏殿歇息会,晚些时辰你们再一道回府。” 今日之正场戏尚且还未登场,夏弘不可能放沈烬墨离开。 沈烬墨拱手弯腰,谢南星跪地磕头:“谢皇上隆恩。” 待回了金殿,林公公先将谢南星安置进了偏殿,接着就让御膳房给谢南星备上了吃食。 亲自给谢南星斟上热茶,林公公叮嘱道:“谢公子身子骨不好,您稍微吃点东西垫一垫肚子,但凡有什么事情,您便直接使唤小太监找咱家即可。” 苍白的容色挂上笑,谢南星知晓林公公是在卖沈烬墨人情,而他谢南星绝对不能托大。 “多谢林公公照拂,您赶紧去忙,我这边都好好的。” 从偏殿而出,林公公进入金殿之时,已经手握所有证据的旬相,正躬身在殿前通禀着今日马匹失控之真相。 第211章 有朕在,谁都不能动他们娘俩 “皇上,今日九皇子坐的那匹马被人动了手脚。” “臣带着御医细细看过,那马鞍之下被人装了十来根尖锐铁针,那铁针之下垫的棉絮比之旁的厚了三寸,故九皇子初初坐上去之时无碍,而随着坐的时辰越来越久,那铁针便会扎入马背,继而引得马匹发狂。” “被九皇子握在手上的缰绳用的材质也少见,但凡用力拉住缰绳,对马首之蹭刮便会极厉害,而那马在前后夹击之疼痛的逼迫下,自当要将九皇子颠下去。” “老臣接着又带人去马厩查探了一番,昨夜负责喂养的马夫刚刚服毒自尽,今日接触过那匹马的人都已经中毒身亡。” 旬相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夏弘那反复敲打的手,被藏在袖中的银票,最终还是没有拿出。 如今的夏弘并没有确定要将这罪名压在谁的头上,那旬相这做臣子的人,自然不能逼迫夏弘做选择。 这证据说到这般程度,那便是所有线索都断了。 所有线索都断了的言外之意便是,夏弘想要的任何结局,都能随时达成。 这里是大夏皇宫,能这般很准快的将这些人给解决的,不过寥寥。 满意于这一朝宰相还是如以往一般聪慧,夏弘开始出言下达命令:“旬相这些日子便操劳些,将这宫内和那马夫有接触之人细细拷问一遍,朕必然要抓出这幕后之人。” 言尽于此,旬相便明白夏弘要的是证据所指的那人承担一切罪责。 “老臣遵命。” 旬相领命离去,夏弘坐在龙椅之上思索了好一阵,才对着林公公道:“去纤云宫走一趟,将那等子前因后果都说清楚。” “定要告知长嫂域儿无碍,让其莫要担忧,她若还是不放心,你便带着她亲自去太医院瞧一趟。” 林公公领命离开金殿,顺便将这满殿的仆从一道带了出去。 殿内仅余沈烬墨和夏弘二人,沈烬墨从怀里拿出用绸布包裹的厚厚一沓银票,微微低头递到夏弘跟前。 “此次天灾降下,除臣所在之定西郡之外,其余各郡县之官员皆怜百姓之苦,纷纷散尽家财协助赈灾,这些个未曾用完之银两,自当尽数收缴国库。” 沈烬墨的态度摆得板板正正,在这定西郡敛财的是沈烬墨,然如今上缴国库的则是各郡县官员的捐赠。 成果自当由夏弘来享,这罪名他沈烬墨必然会牢牢背在肩膀之上。 予之以把柄,才能让夏弘更放心的用人。 殿内只余君臣二人,夏弘也没有避讳的必要。 将那绸布揭开,瞧着这张张面额皆有千两的银票,夏弘眼中的笑意浓烈到溢出眼眶。 沈烬墨啊,既能赈灾,又能送银。 他夏弘想让沈烬墨做奸臣,沈烬墨就能把奸臣做好。 他夏弘要沈烬墨做实事,沈烬墨亦会交出一份极好的政绩。 有了沈烬墨这人在,他真的就可以安心享受这万人之上的肆无忌惮。 坐在龙椅之上的姿态愈发闲散,夏弘挥手让沈烬墨坐下: “忘衡离开神都也有一段日子,前头的事情南星必然也和你说了,如今这两桩事情凑在一处,忘衡如何考量?” “太子在定西郡之时祈雨颇有成算,而这老天爷也的确降下甘霖,如今拥有天意与民心的太子,已经成为这神都百姓心中继承皇位的不二人选。” 沈烬墨并没有做出任何推测,他只是简单陈述他回到神都之后,瞧见的这些个情况。 天家江山承继之事,如今绝对不是沈烬墨这般位置之人能言及的。 “哼。”夏弘一声嗤笑:“这天意,朕想让他有他便能有,朕不想让他有,他就会成为那受万人唾骂之人。” 而这般构陷之手法,夏弘玩起来自当游刃有余。 沈烬墨静静饮下半盏茶,才开口询问:“臣驽钝,依然想不明白皇上为何要将这天意与民心,送到太子手上。” 一个臣子要能懂帝王摆在明面上的心思,至于那些他有些想的心思,沈烬墨就算懂了,也不能说。 没有人喜欢自己被人看透,更何况这人还是一国之君。 沈烬墨给足了夏弘所需要的绝对安全感。 些许怒意从眼眸中褪去,夏弘周身染上少见的、来自年少之时夙愿得偿的喜气:“你外祖母不论是做妻子,做长嫂,做阿娘,还是做这一国之母都做的极好。” “如今她身上真正还担着的,就只有阿娘这一个身份。” 作为阿娘,面对自己儿子一而再、再而三遭受到到灭顶之灾,怎么还能做到视若无睹? 而夏弘这点到即止的一言,依然是为了试探。 试探沈烬墨的这颗心,在他这个主子和钟元元这个外祖母之间,会做何等选择。 轻轻掠过茶盖,沈烬墨容色沉静,未起一丝波澜。 他只是站在一个臣子的角度,分析着时情:“可九皇子终究势弱,娘娘再如何能力卓绝,也不过一后宫妇人,如何能逆了这朝政?” “你小子还真以为朕是那无情无义的木头人不成?” 夏弘拿起折扇轻轻扇风,平息着心头不断升起的燥热:“有朕在,朕就是他们娘俩最大的靠山,谁都不可能动他们娘俩。” 而今日夏弘在朝堂之上展露的屠戮之意,便是在为他们娘俩开道。 沈烬墨唇角勾了勾:“若娘娘依然不愿呢?” 如果以放任夏域被伤害来逼迫钟元元妥协也算爱的话,那这世间为了得到那美人而灭其全族,亦是爱。 夏弘爱的,又何曾是钟元元? 他爱的,只是昔年那未曾如愿的自己。 夏弘在弥补的,亦是昔年的自己。 这一问还真问在了夏弘的心坎上,以钟元元之才智,从夏彻被贬谪出洛安之时,便能猜到他不会让夏彻活。 夏彻作为她和先帝的嫡长子,其重量必然不会弱过夏域。 可钟元元却默认了夏彻的死亡,从始至终未曾低过一次头。 那这一次,摆在钟元元面前的,瞧着像是夏域的生死,实际上却是夏启和夏弘二人,谁才是住在钟元元心头的那人。 林公公从纤云宫归来,战战兢兢跪在地上道:“启禀皇上,娘娘说九皇子既已无事,她便安心了。” 所有的开怀在这一瞬戛然而止,夏弘将手里的折扇重重落在案牍之上。 林公公被吓到愈发匍匐,沈烬墨反倒平静的坐在软凳之上:“娘娘听到消息之时,心情如何?” 见夏弘并未阻止,林公公颤抖道:“似乎,生了气。” 这五字,足以将夏弘的不安压制。 那般十数载未起波澜之人,生了气,那便是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徒劳。 夏弘能做的,只有等。 第212章 皇上缘何对娘娘有这般执念? 夕阳渐显,夏弘未曾等到钟元元的现身,自然也没有达成让沈烬墨亲眼瞧见,钟元元朝他弯下脊梁的一幕。 带着些许可惜,夏弘让沈烬墨带着谢南星出了皇宫。 走出金殿一段距离,沈烬墨便将谢南星装零嘴的布袋子撤下,拿着容易咀嚼的蜜饯就往谢南星嘴里塞。 眼见谢南星慢慢嚼开了,沈烬墨又将肉干撕成更小条,一边喂一边叮嘱:“这个要多咬一会,你略微垫一垫,出了宫再吃旁的。” 沈烬墨自然明白,见过神都之人在吃食上下手段的谢南星,必然不会沾染这皇宫的吃食分毫。 夏弘其人,自来便不是什么手段光明磊落之人。 而林公公既然给谢南星备了吃食,谢南星若还是吃这些个自带的零嘴,那下的不仅是林公公的脸面,还有这天家的脸面。 一坐上马车,墨平便先将一直温着的两份吃食递上,转身坐到前室,驱赶着马车平稳前行。 陆白双手环胸,保持着绝对的戒备心,防范来自四周的所有风险。 沈烬墨不一会就将饭菜吃完,瞧着谢南星拿着勺子,有一勺每一勺舀着菜粥的动作,就觉得好笑。 但凡今日坐在谢南星身边的不是他,谢南星此刻必然撂挑子,一口都不愿意多吃。 如今他家谢南星的威慑一日甚过一日,略微带点怒火,这满府的人也无人敢劝。 想到这里,沈烬墨倒是有些想着杨槐的好了。 最起码他不在家之时,能有个人盯着谢南星用膳。 偷偷打量了一眼沈烬墨嘴角的弧度,谢南星解释道:“有些烫,我晾凉再吃。” “我帮你吃。” 在谢南星还没有反应过来沈烬墨缘何变了性子的间隙,沈烬墨就已经拿过谢南星面前的瓷盅,用勺子舀了大半勺粥。 并没有往嘴里放,微微抬手放在一旁的缘由也不是为了晾。 毕竟这原本就是用烫水温着的粥,再烫能烫到哪里去? 沈烬墨不过是在寻找契机罢了。 “谢南星,你如何看今日这一出?” 谢南星思索了片刻:“我觉着不像夏陵的手段,但这个事情若是成了,最大受益者是夏陵。” 故这事就算不是夏陵做的,也和夏陵脱不了干系。 这话落下,沈烬墨顺手将粥喂到谢南星嘴边,附和道:“是,九皇子若出了事,夏陵的确再无对手可言。” 谢南星将粥咽下,继续道:“我瞧过那匹马,但凡不是旬湛拿命救了九皇子,九皇子真被甩下去,必然生机渺茫。” 感知到嘴边的温热,谢南星又张口将粥接住,继续道:“皇上是知晓旬湛对九皇子之心意了吗?” 沈烬墨将茶盏往谢南星手边推了推:“他不需要知道,九皇子死了,旬湛必然要拿半条命来赔。” 一国之君,永远不会把小情小爱当作过重的筹码,权力与谋算,利益与制衡,才是他无往不胜的法宝。 就算如谢南星和沈烬墨这般拿命护住对方的情意,夏弘也依然觉得一个谢南星,必然重不过权势。 谢南星歪头,有些好奇:“那旬湛护九皇子之时,脑海里装的情还是利?” 沈烬墨眉头一拧,总算意识到为何谢南星提起旬湛的每一句话,他都觉得不太舒服了。 手上喂粥的动作未变:“谢南星,你缘何连名带姓叫旬湛了?” 说好了,只这般叫沈烬墨的。 谢南星头皮一紧,眸光染上示弱:“就是…是旬湛不让我叫他旬夫子,我如果不叫旬湛,难不成叫阿湛?” 沈烬墨微微抿唇,又喂了一勺粥到谢南星嘴边。 自我斗争一瞬,沈烬墨道:“叫旬公子!” “日后这些人姓甚,你便唤什么公子。” 谢南星发自内心觉得沈烬墨还真是聪明:“好,日后我便叫旬公子。” 眼瞧着一盅粥已经被谢南星吃了大半,沈烬墨便没有再喂,也没有再做那等子转移注意力的事情,自个儿默默低头将剩下的那些个全部吃完了。 谢南星眼见沈烬墨吃完了粥,将话头拿到自己手上: “我觉着以夏陵从定西郡归来的时间来看,他手里积蓄的势力还不足以让他这么快善好后,所以今日这一出,是皇后在协助?” “皇上就是想让大家这么以为。” 沈烬墨这话落下,就已经将答案摊在明面之上。 让夏域置身险境,最后又表露出对夏域母子看护之情的,是夏弘。 谢南星并没有生出任何诧异,现在的夏弘做出任何事情,谢南星都觉得正常。 “皇上缘何对娘娘有这般执念?” 钟元元是夏弘的长嫂,以钟元元之聪慧与秉性,断然做不出任何让夏弘生了误会之事。 但若钟元元从来便不属于夏弘,甚至于从来便没有属于夏弘之契机,夏弘又何必机关算计数十载,冒天下之大不韪,将长嫂圈禁后宫。 且这长嫂不是一个寻常的女子,她是陪着先帝开疆扩土结束百年战乱的,开国之后。 “人心不足,欲望使然。” 天际最后一抹光亮落幕,夏域从太医院的病床上醒来。 浑身沾满血腥的袍子已经被换下,如今身上穿着的是质地极好又合身的新袍子。 比之他过往的任何衣裳都好。 但夏域并不觉得有什么特殊。 晃了晃还有些绵软的四肢,夏域撑着床栏刚有了动作,原本候在偏厅的太医跑到夏域床边,随时待命。 听到动静的小太监推门而入,小心翼翼伺候着夏域起身。 待到将衣裳和鞋袜穿好,夏域问出了苏醒后说出的第一句话:“旬湛呢?” 第213章 域儿,阿娘希望你能活成夏域 “启禀九皇子,旬大人如今安置在隔壁,现在仍然在昏迷。” 没有如太医所设想的那般,提前询问旬湛的伤势,夏域稳着步子朝着隔壁厢房走去。 这一瞬的夏域骤然共情他中毒之时,被堵在宫墙之外的旬湛生出的难耐。 任何从旁人口中说出的病情,都比不过自己亲自去看上一眼。 而那时的旬湛若非要看上那一眼,就要赔上一条命。 后来,戴着人皮面具出现在纤云宫的旬湛,的确打算赔上这条命。 今日,毫无武功修为的旬湛将他紧紧护在怀里时,也没想过自己能不能活。 甫入房间,被刺鼻草药味遮掩的血腥味,无孔不入的钻入夏域鼻息之间。 单膝跪在床榻边,膝弯和小腿青肿被压迫带来的疼痛,让夏域眼眶染上一层疯狂。 夏域拧着眉头将那层薄薄的毯子解开,亲眼将旬湛从头到脚每一处被纱布绑住之后,依然在不断渗血的伤口记在心上。 压制膝盖青肿的力气加重了几分,夏域想了想,又把力气松了下来。 这点疼,和旬湛比起来不值一提。 若旬湛知晓自己拿命护住的人,最后还不珍惜身体,会更疼。 重新将毯子替旬湛盖上,夏域看向跟在他身侧的院正,用少年气未退的嗓音叮嘱道: “他这两条腿还要陪我踏山河,他这双手还要为我书美景,我不允许他留下一丝后遗症。” 夏域的话说得极为平静,可太医院院正却扎扎实实感觉到了这平静之下藏着的威慑。 而这威慑,很是熟悉。 似乎像夏启,又似乎更像夏彻。 但必然不像夏弘,因为夏弘所释放出来的威慑,带着阴冷。 不过他又觉得夏域像这两人也正常,毕竟这些人都有同一个归处:钟元元。 “请九皇子放心,老臣必然妥帖照顾旬大人,而您需要吃的药老臣会亲自盯着,待到熬好了再安排妥帖之人送到纤云宫。” “不用,放在太医院就好。” 夏域知晓今日过后,摆在他眼前的道路有千万条,可独独没有一条是还能回到纤云宫的。 缓步踏在熟悉的宫道之上,从初出太医院的一路黑暗,到走至半路众人拥簇的明灯引路,又到那条宫人无召不得入的漆黑小径,夏域从黑暗到光明,又从光明回到黑暗。 他生来便不是能活在阳光下的人,黑暗是他的底色,可夏域从来不觉得黑暗便比光明低了一等。 夏域不需要等,也能走通这黑暗中的每一处道。 只不过就是比待在光明之处时,多走几处弯路,多摔几跤而已。 轻手推开纤云宫的木门,往日早早熄了灯的院子,如今依然有一方明亮。 钟元元坐在木椅之上,身侧放着一盏灯笼,含笑看向朝她而来的夏域。 “儿子给阿娘请安。” 没有迎上去将跪在地上的夏域扶起,钟元元坐着问:“域儿,身子骨可好?” 夏域低下的眼眸,隐隐泛红,隐隐心酸。 嗓音,却平静异常:“儿子无碍,请阿娘放心。” 伸手摸着夏域的头,温柔与包容之力从言词之间倾泻:“域儿,阿娘做的任何事情,都是阿娘自己的决定,和你没有任何干系。” “旬湛因救你而落下满身伤痕,不论你是何身份地位,也不论来日你们情深几何,这般救命之恩都不可忘。” 在这满皇宫的皇嗣之中,曾经所有人都认为夏域是过得最苦的那人,可夏域却明白,他比所有人都过得富有。 钟元元将一个男儿从呱呱坠地到长到如今岁数,所需要的一切养分,都恰如其分的给与了夏域。 生活的富足唾手可得,精神与能力的匮乏,用一生都难以弥补。 这两言落下,夏域已经知晓他的娘亲选择了一条怎样的道路。 他不能拦,也没有立场去拦,更拦不住。 跪地朝着钟元元接连磕头,夏域道:“儿子明白,儿子自今夜开始便去太医院照顾旬湛,等到他好了些许,儿子便去相府照顾他。” “待到他痊愈之后,儿子会时常回宫陪伴阿娘。” 夏域知晓,等到旬湛痊愈,纤云宫不是他的家,皇宫也不是他的家。 但他的阿娘,将自己永远都得不到的自由,还给了他。 亲自起身将夏域送到门口,钟元元将灯笼递到夏域手中:“域儿,不是谁的儿子,不是谁的兄弟,你只是夏域,而阿娘也希望你能活成夏域。” 不为人言之好坏,而乱了本心。 怀着自己的善与赤诚之心,去走通属于夏域的那条路。 回以浅笑,夏域昂首阔步朝前走。 “域儿,天黑小心些走路。” 少年人重重点头,却没有再回头看向钟元元。 如今的他还没有将钟元元带出黑暗的能力,那便当大刀阔斧,先砍出一个新的世界。 目送夏域的背影彻底消失于眼底,钟元元转身入了佛堂。 木鱼一遍一遍敲响,往生经一遍一遍从钟元元嘴中落下。 夏启纵已逝世十数年,可钟元元依然记得两人于古寺河岸的初见,记得两人在乡间小院的相守,也记得两人拔剑重启山河的生死与共。 往事一幕幕重现,清晰到不像发生在数十年之前的事情,反而像发生在这几日。 似乎就在昨日,夏启还在她被敌军重伤之后,红着眼眶将唯一的烤红薯,一口一口喂到她嘴里。 她的夫君啊,从一乡间农夫到成为君临天下的君王,这一生无愧百姓。 她的夫君啊,从年少肆意到两鬓染霜,都无愧于昔年求娶之时对钟元元许下的,此生唯爱一人的承诺。 天际染青,木鱼声止。 挺直腰杆跪了一整晚的钟元元,那双数年未起波澜的眼眸,晕染上了水光。 “启哥,你会怪我吗?” 怪她为着遗腹子未曾选择生死相许? 怪她让夏域认贼做父? 怪她未曾照料好一双儿女,让其踽踽独行十数载? 怪她拥有自救之力后,却因外部虎视眈眈,内部军阀余势又起,而选择隐身纤云宫十数载? 怪她今时今日又将走出纤云宫,以血肉之躯去成全夏弘对权力已经达到疯狂的沉迷? 第214章 缝龙袍,钟元元求见君王 钟元元其实有些累的,如果她和夏启一道死在了那个冬日,那她这一生也必然不愧天下,不愧情爱,不愧子女。 可当她活下的那一瞬,她钟元元便做不出以身殉情之事。 除了情爱,她钟元元的肩膀上,还有山河,还有为人母应尽之职责。 纵然这些年她踏出的每一步都祸福相依,摆在她面前的每一条路,都没有绝对正确可言。 纵然在这十数年里,她愧对了和夏启生死相许的承诺,旁观了子女的日夜煎熬,如今还要让这天下百姓瞧见,她大夏皇朝的开国之后委身新君十数载。 但她钟元元,无愧于心。 “启哥,对不起,我不能让你最疼的小墨,孤军奋战。” “我也不能让你未曾谋面的儿子,以尚未及冠的容貌去地底下见你。” 从蒲团上起身之时,钟元元眼中泪意已干,转身直接走入寝房。 打开衣柜,将夏弘曾经落下的,那身被划破之后从未缝补的龙袍拿了出来。 素白的针线在明黄之中穿梭,那细细的口子被严密的针脚缝合。 那惯来只能以金线缝合的龙袍,如今纵然没了口子,可那与龙袍格格不入的棉线,又能粉饰太平多久? 其实,本也不需要粉饰太平,太久。 若等到阵线断裂之时,这世道依然未曾呈现其清明之态,钟元元亦会重新握紧阵线,再度行缝合之事。 将龙袍放在早已脱漆的木盘之中,钟元元端着木盘站在屋内,瞧着那日头从东边升起。 木盘又被放在四方桌之上,钟元元选择双手捧着龙袍,踏着逐渐攀升的旭日,走出了纤云宫。 那些被纤云宫的泥墙阻挡在外头的波涛汹涌,在钟元元踏出纤云宫的那一瞬,顷刻间将纤云宫掩埋。 钟元元知晓自己不当回头,可她还是回了头。 纤云宫还是那纤云宫。 只是,那再也不是钟元元的栖身之所。 走过鲜有人至的小径,捧着龙袍的钟元元来到了康庄的宫道之上。 凡其所过之处,那些上了年岁的宫人便匍匐跪地,越往前走,这皇宫所有宫女太监隔着尚远的距离,便选择了跪地。 也不知他们跪的是钟元元手上的龙袍,还是那已经死在上一瞬的,大夏皇朝开国之后,钟元元。 不过不论跪的是谁,钟元元也已不在乎。 一级一级跨过金殿的玉石台阶,两侧的御前侍卫只敢单膝跪地,却依然无人敢言请安之言语。 因为无人知道,这位手捧龙袍的贵人,当配之以何等尊号? 站在门头之下立了一盏茶的功夫,紧闭的宫门未曾开启。 钟元元却明白,昨日由夏弘递上的台阶她未跨,今日她就需要丢弃所有骄傲,在地上重新淌出一条路。 然钟元元都已经选择了踏出纤云宫,自然也摆不出那副为人所胁迫的委屈之姿。 做了选择,忠于选择,钟元元从不后悔。 “臣妾,钟元元已将皇上之龙袍缝好,特替皇上送来。” 关上的宫门在这一瞬被打开,夏弘站在金殿之内,东升的日头未能踏破阻隔进入屋内,一眼瞧去,其身后依然是一片阴凉之势。 钟元元独自站在玉阶之后,她的身后阳光普照,容不下任何赃物。 然光明与阴凉,要在这一瞬重合。 夏弘跨出那阴凉的金殿,亲手将钟元元手上的龙袍接过,递到林公公手中:“好好收拾,明日朕便穿这身。” “嗻,奴才必当妥帖打理。”林公公满面笑意,也不管钟元元如今心境如何,他的眼眸中尽是苦尽甘来之势。 林公公啊,只需要开心夏弘之开心,难过夏弘之难过。 夏弘试探着朝着钟元元伸出手,眼见钟元元未曾反抗,夏弘才敢一手揽着钟元元的腰,一手扶着钟元元的手臂,小心翼翼呵护着钟元元进入这,专为钟元元留的金殿。 从不需他亲自握的茶壶,此刻出现在夏弘手中。 温热的花茶倾泻,夏弘又将未沾荤腥的吃食亲自夹到钟元元跟前:“元元。” 停下用膳的动作,钟元元看着夏弘,平和的眸色未曾染上一丝不甘:“皇上有何事交待?” 夏弘眼眸虚虚的笑意,变得扎实:“小九这边的事情,朕已经让忘衡同旬相一道查探,不论查到何人,朕必然不会姑息。” “等到水落石出,待到时机合适,朕必然会立你为皇后,也会让小九成为中宫嫡出之子。” 夏启曾经能给与钟元元的尊荣,夏弘会在缓缓试探完这朝臣之态度之后,一点一点都补偿给钟元元。 对于这等事情的安排,钟元元毫不挂心:“旬湛为救小九受伤,让他跟着去照顾旬湛。” 轻柔的言语尽是陈述之意,不卑亦不亢:“待到旬湛痊愈,小九便莫要再回皇宫,至于念书之子,直接在府内请夫子即可。” “元元,你相信朕,朕会照顾好你们娘俩的。” 没有接这话头,钟元元只是平静的与夏弘对视。 让夏域趁势出宫,应当是她走出纤云宫之后,她和夏弘的共识。 对视良久,钟元元眸光未起波澜,却缓缓垂下头颅,端起茶盏喝起了茶。 若今日确认夏域之价值的夏弘,意图握着夏域以反复拿捏钟元元,那得到的结局便只有玉石俱焚。 借着查案之机,沈烬墨已经数日未曾早朝,而谢南星也因着夏域日后不会再去宫学,也不用日日去皇宫上课。 这洛安的秋稍纵即逝,但今岁极其凑巧,两人倒是在谢府享尽了秋日采果夜游晒日头的乐趣。 陆赤单膝跪在如今正在园子里刨坑,给谢南星表演烤红薯的沈烬墨跟前。 “大人,夏陵近些日子对黎源愈发纵容,侍卫司那传话回来的人都在说,觉得两人是两情相悦。” “属下这头的人,昨夜瞧见太子忽然将当年给逍遥王做龙袍的图纸找了出来。” 沈烬墨小心翼翼将那地瓜皮子剥掉,小块小块喂给谢南星:“皇宫那边呢?” “皇后娘娘见势头不对,也没有时间去调查真假,准备让夏城一个人承担所有罪责。” 沈烬墨微点头,陆赤便离开了园子。 红薯软糯香甜,一口红薯一口奶茶喂下来,谢南星也添了不少软糯。 “夏陵这是要除了黎源了?” 第215章 夏陵想将皇上一军 一手勾起谢南星的下巴:“谢公子让我亲一口,我便告诉你。” 谢南星那唇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跪在厚厚的毯子上蹭着沈烬墨的唇:“请沈大人尝一尝,自己亲自烤的红薯甜不甜?” 两手将谢南星整个人抱到腿上,亲了一会才用那喑哑的嗓音道:“他必然想反将皇上一军。” 谢南星一手捂住沈烬墨的唇,阻止他又准备亲吻的动作。 这人也真是的,亲起来就没完没了。 “黎源会愿意为了他,而在明面上背叛皇上?” 舌尖撩过谢南星的掌心,惊得谢南星赶忙将手收回,嗔怪的瞪着沈烬墨。 得了自由自然不可能白回答问题,沈烬墨对着谢南星又是一顿啃咬:“会,因为夏陵是黎源心头唯一的光。” 飞蛾扑火本就险之又险,谢南星既觉得黎源可悲,又觉得黎源走到如今这一步,又怨不得别人。 然如今摆在明面上,一个接着一个注定的悲剧,归根结底是这皇朝的统治者,并未明君。 “沈烬墨,不论夏陵通过什么手段弄死黎源,其实都会得罪皇上,那他为什么不私底下直接杀了,还非要杀到人尽皆知?” 谢南星提出这个问题的底层逻辑是,夏陵单纯的想要杀了黎源这个由夏弘安插在他身边的间谍。 想起陆赤刚刚提及的龙袍,想起夏陵早早埋线用上的美人计,谢南星便知晓这个逻辑的出发点便是错的。 黎源本身带来的价值,远远不足以满足夏陵如今的野心。 夏陵手上唯一握住的,能起大用的棋子,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落下? “他想通过让所有人知晓黎源是谁的人,让文武百官明白他的无辜,继而笼络曾经失去的臣子?” “嗯,对于如今的他来说,同太子之位这个虚名比起来,握在手里的实权,才显得弥足珍贵。” 谢南星仰头窝在沈烬墨怀里,刚刚因着用思索而微紧的脑子,缓缓松了下来。 握着沈烬墨的手指玩着:“那我家沈大人这一次,要做的事情依然是要让所有人都如愿咯?” “自然,沈某如今最是喜欢做此等积德行善之事,他们都如愿了,沈某也就心满意足了。” 一手将沈烬墨的脖颈勾下来,透亮的眼眸蓄满晶莹:“沈烬墨,辛苦你了。” “现在,算不得辛苦的。” 同初回洛安的举步维艰比起来,如今真的算不得辛苦。 经此一遭达成所愿,暂且找不到新的目标的夏弘,那闲来无事之时被提及的细枝末节,必然让其又生疑心。 故同日后面临的更严峻的试探比起来,如今之势亦算不得辛苦。 现在的日子啊,于两人而言,算得上难得的,风平浪静。 -- 这宫里仆从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比之主子不遑多让。 那边金銮殿下达了亲共断夏域接连遇刺之案的指令,这头一个被关注的皇子所自当立即收到消息。 数月未曾开启的宫门在沈烬墨的示意之下,由看门的御前侍卫亲自打开。 奉命而来的沈烬墨从匍匐跪地的宫仆之间走过,朝着夏城所在之处稳步走去。 无需沈烬墨抬脚将书房门踢开,在内里名为伺候实为监视夏城的小太监,早早就做好了迎接沈烬墨尊驾的准备。 往日极尽奢靡纤尘不染的宫殿,因着如今住着的是一个失势的必死之人,不过短短三月的时间,霉味便重到檀香都无法压住。 于书桌前落座,沈烬墨亲眼瞧着一只硕大的老鼠,因着他拖动椅子的动作,而在这屋内四处乱窜。 开在皇宫里的花,绚烂之时比这世间所有的花都更婀娜。 可当它枯败之时,腐朽之味却极尽这世间的恶心。 让这般环境,沈烬墨亦不觉得有多难熬。 这里爬过的老鼠,曾是沈烬墨在林子里风餐露宿之时用以保命的,食物。 久违的两盏热茶被奉上,不久前被打开的书房门又被合上。 麻木躺在床角的夏城,因着好不容易被放进来的日光又被遮蔽,莫名一抖,随即又回归平静。 沈烬墨带过来的御前侍卫将皇子所围得严实,且保持着令沈烬墨绝对安心的距离。 如今不论是这皇宫里御前侍卫,还是皇宫外的侍卫司,没有人敢在沈烬墨所在之处生出任何小动作。 上一个意图窥探沈烬墨言行之人,连解释的契机都没有,便在沈烬墨的鞭子下身首异处。 躲在床脚的夏城又将那一床透着布满斑点的被子抱紧了几分,像是抱住唯一能护住他的盾牌。 低敛的眼眸随着时间的流逝,带着些许试探投向沈烬墨。 夏城有些想看明白沈烬墨来这里的意图。 他总是不觉得自己会这样就死了,毕竟他真的未曾伤害过任何人。 不对,他曾经伤害过谢南星。 而此刻坐在他屋内的,是把谢南星当作命根子的沈烬墨。 不在意夏城在想什么,也不在意那金銮殿还有文武百官在等着他的归去,沈烬墨沉静坐在通风的轩窗之处。 凌厉的眼眸看向窗外被寒风吹落的,最后一片带着秋意的枯黄的树叶。 来年的春季,这棵树上还会爬上新的绿意,但那片坠落的树叶,却再也没有办法爬上枝头。 沉静无休无止的蔓延,沈烬墨这面对外人之时,愈发像是一潭死水的人,自然可以不动如山。 可夏城这等待着自己被无罪释放的人,在这沉默之下,理智溃散。 “啊…啊啊…啊” 宣泄的呐喊声在皇子所反复回荡,从洪亮到嘶哑,从怨恨到咒骂…… 可最后的最后,彻底归于平静。 夏城掀开那数月未曾从他身上离开的,由他母妃亲手替他缝制的毯子,揭开。 极为刺鼻的气味裹挟着体温的热,传遍书房的每一个角落。 沈烬墨没有将这等气味当一回事,夏城也从最初的自卑到坦然接受。 费力抬手将这浑身狼狈细细整理,夏城竭力维持着属于天家子嗣最后的尊严。 第216章 沈大人今日想杀了我? 于沈烬墨对面落座,亲自提起他已经许久未曾碰过的热茶,无所畏惧的饮了起来。 待到一整茶喝下,夏城又将沈烬墨跟前的茶水端了过来,继续喝着。 嗓子被润湿,夏城用那许久未曾说过话的嗓子,嘶哑开口:“沈大人,我没有对夏域和谢南星投毒。” 从夏城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那摇摇欲坠之木门,与腐朽门槛摩擦的声响。 噪杂,却又无力。 “嗯,我信。” 沈烬墨难得开了口,还说了三个字。 而这落下的三个字,不是对夏城的怜悯,而是对夏城死刑的宣判。 沈烬墨自来便不是什么好人,伤害过谢南星的人,他怎么可能原谅? 在这一瞬,夏城开始恨自己不够聪明,也恨自己不够愚蠢。 若他聪明一些,他不会反复沦为被人利用的工具。 若他愚蠢一些,他不会在沈烬墨这话落下之后,被绝望包裹。 沈烬墨信与不信,他夏城做与不做,自来便不重要。 从他放黎源进入八皇子府的那一瞬,从他和黎源聊起这般计划之时,他的命运便已经注定了。 夏陵没想让他活,夏弘更没有打算让他活。 在这皇城之外,走错一步还有弥补之契机。 可在这皇城之内,母亲出身微弱,毫无舅家支撑的夏城,一步错,那便只有一个死字。 “沈大人,父皇对我这个亲子都是如此,你就不担心你自己有朝一日,也面临狡兔死走狗烹之境况?” 沈烬墨看向夏城的目光,平静到仿若在看一个已死之人。 的确,如今坐在他跟前言语的,和死人原本就没有什么区别。 “在皇上心里,我与八皇子唯一的区别就是,我还有用,八皇子已经没用。” 沈烬墨在告诉夏城,是不是夏弘的种,原本就不重要。 而夏城听着这话,嘴唇微张,意图说出反驳之言语。 他竭力寻找那些夏弘真心把他当儿子对待的记忆。 可惜,没有。 “哼。”苦笑一声,夏城不得不承认,他和这满朝文武没有任何区别。 这大夏皇朝的皇子亦不过是一个官职,一个为了证明夏弘既能做好君,又能做好父的官职。 他们自来便不是夏弘的儿子,他们只是皇家子嗣,一个从出生起就有机会抢夺天子之皇位的男儿。 夏弘不会因为这份所谓的父子之情,而生出孺慕之情。 “沈大人今日来,是想杀了我?” 沈烬墨摇头:“我有些想亲手杀了你,可谢南星不想我掌心沾血,所以我不能动手。” 不是杀不了,而是谢南星不喜欢,沈烬墨就会努力不去做。 “沈烬墨,我觉得你挺幸运的。”朝着日头所在之处靠了靠:“谢南星从头到尾,对你始终都是真心实意。” 夏城忽然觉得人还挺可笑的。 如他这般将死之人,在生命弥留之际想的竟然不是,钱财权力这些个一生所求之物。 他在思索,他走之后,这权欲之都有没有人为他难过。 想了想,夏城觉得应该没有的。 “秋嫔曾经来求过我。” 沈烬墨想了想,又补充道:“说天凉了,想让你加衣。” 补充的这句话是沈烬墨今日出门之前,谢南星同他说的。 而沈烬墨也极听话的,又在官袍里多加了一件衣裳。 想着那从钟落月贴身婢女之位置,走到夏弘嫔妃之位的女子,夏城眼中染上了丝丝笑意。 若真要细究,夏城觉得秋嫔怀上她的初衷是不希望自己一辈子为奴为婢。 可是这一生,唯一真心待过夏城,唯一希望夏城好的,也只有一个秋嫔。 甚至于为了让他活,秋嫔还求到了沈烬墨的跟前。 眸中有了执念,执念之下多了渴求:“放过我母妃,她什么都不知道。” “你心里清楚,放与不放,都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 单从权力来看,沈烬墨的确没有到能决定一个后妃之生死的地步。 但在这大夏皇宫,沈烬墨想让一个后妃多活一活,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我能做什么?” 沈烬墨撒谎了。 秋嫔从未求到他跟前。 秋嫔如今日日在做的,都是在向夏弘表忠心。 但是啊,不给这等绝望之人种下新的希望,他又怎么可能为着那自来便没有情,而自以为是的,去做背水一战的事。 一条从沈烬墨谋算中流逝的性命,自来便要发挥超脱死亡本身的价值。 周身依然沉冷,沈烬墨没有浮现出一丝谈判胜利的喜悦。 就算夏城没有选择为他所用,最后的结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就算夏城如今选择为他所用,沈烬墨也不会完全信任夏城。 恐惧,威压,希望…… 任何变故都能让身侧之人,到了金銮殿之后临时改变主意。 从衣袖中拿出早就备好的纸条,沈烬墨并未同夏城做任何交待,就让御前侍卫将夏城押解着出了皇子所。 仰头看向这天边的日头,看着自己此生最后一个能瞧见的日头,夏城眼中的水光,顺着脸颊落下。 等到押解夏城的人离去,沈烬墨绕着夏城的书房走了一圈,最后将早早备好的信封和银票,一道放进书房的暗格之内。 夏城必须要死的。 人会撒谎,而踩在上位者心坎上的证据,才是铁证。 沈烬墨亲自提着夏城走入正殿,拱手:“臣沈烬墨携八皇子归来,请皇上亲审。” 夏弘低头与沈烬墨对视,瞧着沈烬墨微微点头之时,才敢让太监将堵住夏城嘴巴的白布抽出。 无知者无畏,若不率先击溃夏城的心理防线,夏弘反倒担忧夏城扯出什么幺蛾子。 一个夏陵和钟落月串在一处的棋子,只需好好做好棋子当作之事情。 夏城深吸一口气,跪在地上仰头先是看了一眼无限威严的夏弘,继而将带着祈求之意的目光落在夏陵身上。 接受自己会死是一回事,可等到那屠刀落在脖颈之上时,想活的念头又会莫名爬上心头。 夏陵瞧着用双目将他死死缠住,不愿放过他的夏城。 躬腰走到夏城身侧,朝着皇位之上的夏弘叩首。 “儿臣有罪,请父皇责罚。” 第217章 护母妃,夏城强拉众人下水 夏陵这话落下,被夏城攥在掌心的字条,慢慢被揉搓到破碎。 他就知道,夏陵害怕自己被殃及,必然会救他的。 如今有人救他,他何需通过替旁人扛住罪名,而去谋取他母妃的生路。 他的母妃,他日后能自己去护住。 带着挑衅的目光看向沈烬墨,夏城倒是要看看,等到他这颗棋子出了乱子之后,不再能干的沈烬墨和他比起来,到底谁先死。 沈烬墨倒还真接了夏城这一眼,接完之后,嘴角恍然就勾起了弧度。 他家谢南星果真聪明。 这洛安啊,只有夏城一个蠢的。 “太子何罪之有?” “父皇,儿臣作为嫡长子,未曾约束好八弟,让其犯下此等再三弑杀九弟之罪,实乃儿臣之大罪。” 夏城嘴角的弧度有些干,跪在地上的姿势有些软。 夏陵这话哪里是想救他,而是直接将他的罪名敲死。 夏陵比夏弘更想要他夏城死。 且死的越快越好。 只有他死了,夏陵才能将所有罪名都往他夏城头上堆。 他夏城反正要死了,为什么还要让他们如愿? 朝着皇位之上的人再三叩首,意图拉着所有人陪葬的念头,击溃了夏城所有的理智。 “皇兄自己去了定西郡救灾,还不忘叮嘱黎源漏夜前来送上那竭血之毒,让我定要将这毒下到小九的吃食之中。” “皇兄那内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仅让我毒害小九,还让我下毒之时也别忘记给谢南星添上一份。” “皇兄如今找几个男宠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可你这后院起火都要动到沈大人的心尖尖上去了,就有些过分。” “皇兄才是那出谋划策之人,如今倒让我这做弟弟的来替你背锅,也有些过分。” 反复警告的目光落在夏城身上,换来的是更为疯狂的挑衅。 竭力扯动的夏城那起了斑点的袍子,换来的是夏城直白挥开的动作。 夏陵瞧着夏城这不管不顾发疯的势头越来越猛,无奈之下只得不顾体面朝着夏城生扑过去,意图撕烂夏城的嘴。 兄弟二人在金銮殿内扭打在一处的模样,属实过于难看。 但莫名其妙,夏弘竟然觉得心安了不少。 他不需要那么多聪明的儿子的。 不过这皇家的体面,丢到一定程度也该捡起来了。 目光转向沈烬墨所在之处,沈烬墨当即便将夏陵控制,御前侍卫将被夏陵揍到鼻青脸肿的夏城扶起。 恨恨看向夏城所在之处,夏陵将那许久未曾亮出来的愚钝摆在了明面之上。 他花了那么长时间让这满朝文武及夏弘信了几分他是个驽钝之人,又怎么可能是朝夕之间就能转圜的? 而他在这般契机之下再度摆出这副他厌恶至极的姿态,自然是因为,拉低夏弘的期望值,才能让他今日有更大的契机,得偿所愿。 “父皇,八弟胡乱攀咬,儿臣绝计未曾做过此等兄弟相残之事!” 沈烬墨再度得到暗示,抬手拍了夏陵肩膀一下,那喋喋不休之人当即便失去了言语的机会,只能仿若一根柱子般立在原地。 瞧了这一出闹剧的大臣,纵然还不清楚夏弘如今之态度,但说说场面话的人总是在的。 “太子请放心,皇上英明,必然不会通过八皇子一人之言便定了这些个罪名。” “是的是的,这要判一个人的罪过,除了这人证,自然还有物证。” “……” 夏弘沉默着将那些个替夏陵说话的人记在心头,在他看来,这些个人是太子一党乃是铁板钉钉之事实。 林公公亦抬眸看向这些个跪地和稀泥的大人,对于旁的那些个无关轻重之官职倒也无甚好奇的。 最令他觉得吃惊的,是户部这一脉竟然已经全部站在了夏陵这一侧。 看来啊,那户部侍郎府邸嫁入东宫的嫡女,多少还是发挥了些许价值。 而这价值落在夏弘眼中,那便要化作夺命的弯刀了。 接连续上的梨花炭,驱不散夏弘周身不断浓烈的不满。 率先跪地之人开始不住颤抖,原本站立之人开始匍匐跪地。 夏弘依然是这大夏皇朝的一国之君,夏弘一怒,本就当伏尸百万。 沈烬墨瞧着那从殿外撒进的日头,害怕他不在家谢南星好不容易好几分的胃口又被败坏,便冷着嗓音打破这层阴霾。 “八皇子有任何冤屈只管说,皇上会替你沉冤昭雪。” 这一句提醒,将夏城率先从皇权的震慑中提出。 脑海依然混沌,但求生的本能让夏城不会忘记替自己叫屈。 “儿臣从未对小九投毒,更未对谢南星投毒,皇兄让黎源送过来的那瓶毒药,都是儿臣吃了。” 从夏城这句话落下之时,夏弘对夏城再无一丝信任。 避开重重守卫带进皇宫的毒药,又怎么舍得不用? 且他手里握住的那些个证据,除了夏城,绝对没有第二人具备有那般天时地利人和之契机。 但是,真的只有夏城一人有这般契机吗? 心底骤然升起一丝怀疑,却又转瞬被夏弘亲自压下。 “那小九缘何会中毒?” 夏城深吸一口气,竭力在此等天怒之下稳定心神:“皇兄想来也不信任儿臣,便提前备下了后手。” 想到自己的母妃,夏城猛然意识到只有将钟落月拖下水,才能不让自己的母妃被连累。 “要在这皇宫布下这么多条线,母后这后宫之主少不得要成全一番皇兄,不然缘何小九中毒之后,母后会那么快赶到太医院?” 攀咬一旦开始,那便是无休无止: “儿臣听皇子所的小太监近来时常讨论,小九在儿臣被关进皇子所之后又差点因为坠马死了,而要在这皇宫这般迅速将尾巴清扫干净,皇兄和母后必然也少不得牵连其中。” “如今沈大人愈发得重用,因着谢南星是小九之伴读,这满朝文武皆认为沈大人属于小九一党,皇兄只有杀了小九,才能稳坐这太子之位。” “至于儿臣,从始至终都只是母后和皇兄手里的棋子罢了,今日儿臣这棋子若要将命交待在这金銮殿,皇兄和母后这幕后策划之人,又缘何能够独善其身?” 将心头所有的话全部说完,夏城并没有生出任何满足之感,反倒觉得整个人都显得空空落落的。 就像是整个人的心力被彻底掏干了。 而这般感觉刚生出,夏城的容色又白了几分。 他跪在这金銮殿内将自己都彻底掏空了,那他是不是真的,再也没有活着的价值了? 第218章 拼死撞柱,夏城身死金銮殿 夏弘看向夏城的目光,多了复杂。 跪在地上与他拥有同样血脉的儿子,的确将他想要牵连进来的人,尽数牵涉了进来。 却又将他不想现在就牵涉进来的人,也牵涉了进来。 纵然沈进墨已经提前告知了他东宫动向,纵然沈烬墨也有同他敬献解决之策,可如果没有到那万不得已之地步,夏弘不想走到那一步。 属于黎源的生路,如今只把握在黎源手中。 夏城今日这一功一过其实可以抵消,可夏城对着夏陵下毒之事,已经容不得诋毁。 再过不久所有证据都会指向夏城这颗棋子,夏城注定活不了。 指节在龙椅之上一下一下敲打,沈烬墨重新拍动夏陵的肩膀,那噤声之人拥有了自由。 匍匐跪地,夏陵哽咽开口:“父皇,儿臣得黎源辅佐一年有余,他的人品和心性必然没有任何问题。” 一年有余是黎源在东宫展露头角的契机,而黎源这颗棋子迈入东宫,是三年前的事情。 夏弘并未立即意识到这个时间的不妥。 他只是下意识觉得这么多人牵涉其中,夏陵不替自己求情,不替钟落月求情,反而替黎源求情这个事情,极其不符合夏陵的行事作风。 但是,若他将沈烬墨前期告知他的信息串在一处,夏弘便能理解夏陵当下行事之缘由。 夏弘觉得自己有必要点醒夏陵一番,就算他夏弘施舍给了夏陵翻身之契机,夏陵亦翻不了这天。 更何况一个无父无母,生来被培养为杀器之人,是没有弱点的。 一个没有弱点的人,怎么可能为这夏陵给予的那点子床帷之乐,而放弃自己的性命? 心中有了笃定的答案,夏弘才开始将下一步棋落下: “来人,再次去搜查皇子所、东宫等与此案情相关之场所。” “小林子,你亲自去将皇后请过来。” 夏弘又侧目看向沈烬墨,嗓音骤然软了几分:“忘衡亲自去东宫将黎源提过来。” 沈烬墨要做的事情只有提人,那等子搜索证据的事情,夏弘自会安排其他人去。 不是不信任,今日的事情太多,夏弘不允许自己将所有的核心证据,压在沈烬墨一人头上。 毕竟就在不久之前,从夏城口中说出的黎源二字,便是意外。 待到沈烬墨等人离开金銮殿,夏弘撑着龙椅扶手起身。 踏着御阶走入朝臣中间,恢弘的嗓音在金殿回荡: “众位朝臣如今必然在思索,今日之事既可归于天家私事,亦可归为国事,朕缘何要与众位一道亲审此案?” “在朕看来,天家之事自来便不存在私事,而江山承继之事更是国事中的国事。” “朕自然知晓,今日之事牵涉其中的除了我天家子嗣,亦有这满朝文武,朕今日让众位一道参与,一来是朕觉着替江山择取下一任君王之责任,你们人人都当担负。” “二来朕也要让你们知晓,这夺嫡之争可以靠着本事来夺,可若是因着这皇位承继之事,而让兄弟手足相残,那朕断然不会容许。” “三来朕今日处置之人皆是与朕息息相关之人,朕也要让诸位臣公替朕做个证,确认朕今日处事之法是否符合律法,是否符合道义。” 三百九叩,满朝文武匍匐跪地道:“皇上圣明,皇上万岁。” 万岁之声从夏弘的耳入了心,夏弘一手伸出,从小太监手里接过三个白瓷瓶。 弓腰将三个瓷瓶一道放在夏城手中:“小八,朕最后再问你一句,你当真未曾下毒?” 夏城攥住那三个瓷瓶的手不住颤抖,如果不出意外,其中有两个瓷瓶出自他之手,一只装着他自己喝下的毒药,一只装着他分别放入谢南星和夏域碟中的面粉。 而那第三只,必然是被投入夏域冰盏的毒药。 没有人会相信投了两份毒的夏城,没有将毒药投入夏域冰盏中了。 再多的言语都成了狡辩,无人替夏城执言,夏城却还是想替自己争一争。 “儿臣那日中的毒,是自己下的。”跪地之姿愈发颓废:“但儿臣,只对自己下过毒。” “无缘无故,你为什么要对自己冒险下那夺命之毒?” 夏弘在小太监的搀扶之下起身,将答案戳破:“是因为瞧见小九获救,担心自己身上握着罪证被牵连,退无可退之下只得铤而走险,让自己洗清嫌疑。” 仰头看向自己的君父,眼泪直直落下,夏城哭诉道:“父皇,儿臣未曾对小九下毒,都是皇兄和皇后诬陷儿臣的。” 从怀中拿出帕子,替夏城擦掉眼泪。 在夏城这一生即将结束之时,夏弘的父爱露了些许给夏城:“这毒药不仅是你带的,你还自己吃了,儿啊,这就叫做铁证如山啊!” “朕再想护你,也不能违背这祖宗家法,违抗这大夏律法。” 背身而立,夏弘将手抬起挥了挥,早就候在一侧的御前侍卫便将夏城往金銮殿外拖。 猛的挣脱御前侍卫的束缚,夏城直直朝着金銮殿内的盘龙柱重重撞去。 鲜血不住喷涌,夏城用那双渴求的眼眸看向夏弘,一遍一遍说着: “不是儿臣下的,不是儿臣下的。” 宁死,也不愿背着这等罪名去到地底下。 他夏城不是一个多有用的人,可他夏城,不愿到了地狱,也背着那不属于他的罪名。 转身坐在龙椅之上,夏弘俯瞰着那不住从夏城额头涌现的鲜血,眉目之间是极致的平静。 夏弘能救夏城的,但夏弘没有召太医。 夏弘的目光看向曾经意图拿着性命死谏他的吴辞修,直到君臣二人的眼眸撞在一处,夏弘才将目光收回。 第219章 他的太子殿下,心里有他 任何人的死谏,都不能影响一国之君的决断。 夏弘的亲生儿子不行。 吴辞修这一朝太傅,亦不行。 将这般信息传递给这金銮殿内的每一个朝臣,夏弘才开口:“朕原本是想要等真相查明之后,再对夏城定罪。” 朝着龙椅后背靠了靠:“如今夏城既已畏罪自杀,那他对小九下毒之事,那便是不容置喙。” 就算夏城死了,那些个该让夏城背着的罪,夏弘依然会压在夏城头上。 迟来的心疼染上夏弘的矍铄的眉眼,眼眶似乎蓄上水光,夏弘朝着穹顶仰了仰头,没有再多言。 但就是在这一抬头一敛眉的动作之下,已经将作为父亲的心疼,以及作为一国之君必须秉公处理的态度,尽数展露。 外头的宫仆接连入内,将已经咽气的夏城抬走,也将这殿内所有血腥冲刷。 夏城在这神都存在的最后一点痕迹,被彻底消磨。 过不了多久,这神都便会忘记夏城曾经如何高调的活过。 过不了多久,这神都也会忘记夏城是如何决绝的死去。 过不了多久,这神都提起夏城,都会有人多问一句:夏城是谁? 纵然身为天皇贵胄,在时光与历史的洪流之中,夏城依然不过是一粒尘埃。 一粒不配被历史记住的尘埃。 -- 纵然没有人提前给东宫仆从打招呼,沈烬墨孤身走入东宫之时,便有东宫侍从领着沈烬墨朝着书房走去。 抬手制止侍从的跟进,沈烬墨将书房门推开,此时的黎源正伏在案牍之上,代替夏陵处理着公务。 黎源如今的想法也很简单,但凡他多替夏陵做一些,夏陵便不用晚上同他在床上折腾,白日还要顶着打架的眼皮处理各类公务。 黎源在竭尽自己的所能,去照顾好自己的殿下。 习武之人的耳力本就异于常人,沈烬墨踏进书房所在之院落时,黎源便知晓来人是谁。 但他依然未曾停笔,更未曾做出远迎之事。 沈烬墨孤身前来见他,那便说明夏弘如今依然想留他。 黎源也清楚他活着的最大价值便是监控夏陵,他能活,那夏陵也能活。 转身将书房的门合上,沈烬墨于黎源对面入座:“黎大人,倒是好兴致。” 沈烬墨没有太多时间浪费在黎源这边,他想快些将眼前这些个事情全部解决,让这些该死之人早点死了。 如今已经入冬,虽说他和谢南星婚事有礼部操持,可沈烬墨总得各处都盯着点,免得生了乱子,惹得谢南星生了闷气。 黎源将手中的毛笔落下,没有从书案前起身,抬头看向沈烬墨嘴角平整的弧度,莫名觉得苍凉。 有些像那扫动落叶的秋风。 既轻又缓,又隐隐藏着要将黎源从树梢彻底吹落的,杀意。 如黎源这般在刀口上舔血的人,自然知晓到了沈烬墨这般修为,他对杀气的控制早已收放自如。 沈烬墨让他感觉到了杀气。 那便是沈烬墨真的想杀他。 不过死与活,本也不算多大的事情。 如果没有夏陵,黎源觉得自己死了也不算什么大事。 “不知沈大人这般兴师动众来东宫所为何事?” 明明,沈烬墨是孤身前来。 黎源这话带着显而易见的提点。 那就是夏弘依然不信任沈烬墨。 “我听夏城说,你让夏城杀九皇子之时,还顺带让他将谢南星也杀了?” 平静,镇静,沉静。 沈烬墨就像是一个麻木的躯壳,就算提及旁人对谢南星的谋算与伤害,他也未曾表现出愤怒。 不过比起能直接夺人性命来说,那些个愤怒倒是显得无足轻重。 沈烬墨愤怒了,直接杀人便得了。 这一言直白的告诉了黎源,沈烬墨为何而来。 未乱分寸,黎源笑问:“沈大人可有证据?” “黎大人这手握正确答案的人,难道不知道对与错自来便不重要,真正重要的,只有你是否符合主子的心意?” 这一言,就是在打明牌。 “皇上让你来杀我?”黎源狐疑问:“可我如今所行之事,全部都是按照皇上之意图来做的,杀了我皇上还能找到比我更合适的人吗?” 沈烬墨没有承认,更没有否认。 人人心中皆有答案,比起旁人提供的答案,人人都更信任自己心中已有的答案。 如他们这等在黑暗中行走的人,半真半假才能让他们从中得出心中想要的结论。 “大婚那夜你和夏陵的事情,次日便走漏的风声。” 点到即止,沈烬墨将话头引到今日之事来:“夏城被抓捕后,直接将你牵连了出来。” “太子拿性命担保,你的人品与心性断然做不出那等子事,皇上让我提你过去问话。” 黎源低头笑了笑,柔软的眉目尽是缱绻与心安。 他的太子殿下啊,心里始终都是有他的。 能不能天长地久本来就不重要,曾经同夏陵这般浓墨重彩的爱过,黎源觉得此生太值了。 如果他有机会陪着夏陵走下去,那自然是更好。 从桌前起身:“那就请沈大人带路。” 从东宫到金銮殿,沈烬墨和黎源再没有多说一句话。 领着黎源跪在夏弘跟前,沈烬墨便悄无声息隐入不显眼的角落。 大殿之内极淡的血腥味,已经消失的夏城,足以让沈烬墨知晓在他离去的这段时间,这金殿内发生了什么。 人终究会被其年少之时,未尝如愿拥有之事,困其一生。 沈烬墨年少离家,当他看到谢南星的那一眼,便生了执念。 直到他真的拥有了谢南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家,才与昔年之伶仃孤苦和解。 夏城终其一生都在被选择,纵为天皇贵胄也无一人许之以真心,故他选择通过自戕护住那唯一真心待他的母妃。 如今尚且在信息交杂之中的夏弘不一定生了疑虑,但来日任何一个契机的出现,都会让夏弘对夏陵,对沈烬墨,乃至对夏域生出怀疑。 随着这怀疑愈甚,夏弘对秋嫔的恩宠亦会愈甚。 至于黎源就算冒着必死之风险也要背叛夏弘,归根结底亦是因为夏陵让他从一具行尸走肉,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绝望之际的一饭之恩,亦能让人牢记终身。 更何况是黑暗之中的厮守。 第220章 沈烬墨其人,真会这般忠心? 从皇子所归来的御前侍卫跪在地上,将装着证据的托盘上呈:“启禀皇上,属下搜遍皇子所,在暗格之中搜到了一封信,以及一万两银票。” “信中详细记载了八皇子下毒之全过程和下毒之后的脱身之法,那些个核心步骤八皇子还用朱笔做了标记,与如今了解之信息完全吻合。” 而这所谓的信息,主要是和夏弘的认知吻合。 “属下方才亦找人核实过,这般朱砂同皇上今岁赏赐给众位皇子的,是同一批。” 伴随着这话落下,刚替夏城收敛遗容的太监,又递出一被扣弄到变了模样的字条。 通过那些个被拼凑出来的碎纸,隐隐绰绰能瞧出“马”和“域”字的轮廓。 夏弘自己瞧完这些证据,便让小太监端着托盘让这殿内的众位大臣都瞧了瞧。 用心显而易见,如果那信封存在栽赃陷害之可能,那这被夏城随身带着还意图被毁尸灭迹的字条,就无可指摘。 待到几个说得上话的大臣都敲完,夏弘指了指旬相的方向:“旬相,你瞧瞧这字迹可是一人所书?” 旬相将两份字迹放在一处,细细对比之后回禀道:“启奏皇上,这两份字迹并非出自一人之手。” “嗯。” 夏弘沉声应了一字,便没有再开口。 双眸微阖,夏弘沉默放纵着时间的流逝。 而这番沉默,自然是在给黎源想清楚如今之局势。 闭上的眉目并未生出一丝担忧,夏弘纵然不再信任黎源,可夏弘也不相信黎源会在今日这等局势之下,冒着丢掉性命的危险选择夏陵。 夏弘不仅不信。 他还不能接受。 如今连黎源这等他耗费数载毁灭其希望,将杀戮与服从命运融入骨血的人,若是都能在朝夕之间背叛他。 那沈烬墨其人,真会这般忠心吗? 黎源低头将眼前的所有信息拼凑在一处。 从如今呈送之证据看,夏城这串联所有人的人证已死,留下两份指向不同人的罪证。 死人的话总比活人的话更可信些许,故这两份罪证就是铁证。 他确定他从未将竭血之毒以及脱身之法以文书之形式交给夏城,所以这是一份被栽赃的物证。 这份物证,最后的罪名必然会落在东宫头上。 但具体是落在他头上,还是落在夏陵头上,这个选择权夏弘交给了他。 至于另一份罪证,以旬相刚刚之论断而言,直接指向的并非夏陵。 从这段时间宫内的舆论走向来看,那唯一有可能指向的便是钟落月。 今日这两步棋走的,相当于要将砍掉夏陵的手脚,让其成为再无还手之力的人彘。 抬头看向夏陵之方向,黎源瞧清楚了夏陵对他投来的安抚之目光。 都到了这等时候了。 夏陵宁愿自己承担所有罪名,也不愿伤害他黎源分毫。 双目对视,黎源浅笑摇头,将最坚定的唯一真心毫无保留的还给夏陵。 眼瞧着夏陵眸光染上了红意,黎源的心酸疼异常。 他的夏陵配的上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既然这世道不给。 那他黎源便来替夏域抢。 下定决心,黎源将目光收回,沉沉低头,以绝对的平静面对着眼前的一切。 他黎源不过是一条贱命,若他的死能换来夏陵的活路,他才叫死得有价值。 钟落月及春雨被带到殿内,林公公端在手中的漆红托盘之内,放着一个白瓷瓶,以及一份被火燎过信封的信件。 “启禀皇上,这白瓷瓶内的毒药奴才方才找舒太医瞧过了,的确为竭血。” “而这一封由春雨所书的信件,则是以秋嫔为把柄,威胁夏城承担所有罪责,奴才到的时候,春雨正准备销毁证据。” 夏弘依然没有开口,他平静的看着这些证据的堆叠,沉默着等着黎源的觉醒。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自东宫归来的御前侍卫亦跪在了人前。 而其托盘之上摆着的,是一个白瓷瓶和一沓用信封包裹的纸张。 黎源抬头看了一眼那陌生又熟悉的信封,笑了笑,继续选择了低头。 耐心耗尽,黎源的沉默等同于反抗。 含着怒火的眼眸落在黎源身上,渐渐转变成了杀意。 一颗棋子不愿意替主子做事了,他唯一的结局,便只有死。 满朝文武瞧着这些个被摆在明面的证据,没有言语,也不用言语。 能以这般速度将所有被牵连之人和罪证摆在朝臣跟前,那便是夏弘这执棋之人早就做好了一切。 今日这一出齐聚朝堂,只不过是夏弘亲自挥动的折扇,将迷雾扫开,将胜负摆在所有朝臣跟前,也将警告落在朝臣的心头。 他夏弘明面上允许所有人参与嫡庶之争,却用铁腕手段告诉所有朝臣,参与嫡庶之争会面临着怎样的结局。 旬相在夏弘的准许之下,将所有证据一一看过,从衣袖之中拿出一张银票放到托盘之上。 他清楚的知道,夏弘如今想要之结局: “启奏皇上,老臣手里的银票是从那自尽之马夫那边搜查出的,从今时之证据来看,那马夫是被八皇子用银子贿赂。” “老臣在拷问宫仆之时得知,皇后的贴身嬷嬷春雨曾多次与八皇子身侧的小太监联系,且有宫女亲眼瞧见春雨拿着一沓银票离开凤仪宫。” 春雨听到这般栽赃证据,当即跪地:“皇上,奴婢是冤枉的,这宫内认识奴婢之人这般多,奴婢真要做这等事情,怎么可能亲自动手?” 林公公察觉到夏弘重了些许的呼吸:“这等事情隐蔽,若真是主子安排的,那必然只能让自己的心腹动手。” 点到即止,春雨到底是选择自己一人死,还是连累钟落月一道死,皆在她一念之间。 钟落月嘴角的笑有些苦,看向夏弘的目光满是失望。 从钟元元走出纤云宫的那一瞬,钟落月就知晓她这皇后之位,坐不稳了。 这后宫的女主人,这一国之母的位置,她要还给夏弘的心上人了。 她钟落月做得再好,也不过是一个被夏弘拿捏的替身而已。 第221章 岁二,你是孤此生的污点 春雨看着钟落月眼中无奈的水光,想着家中受钟落月眷顾多年的亲人,默默低下了头颅。 这里是大夏皇朝。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连夏城这等天皇贵胄都不例外,何况春雨不过一个奴仆? 眼见殿内再无喊冤之人,旬相才继续开口道:“今日从八皇子那搜出来的两份字迹,一份同凤仪宫传出的为同一人书写,一份同东宫搜出的证据为同一人书写。” “通过现在补上来的证据来看,陷害九皇子坠马之事当由春雨安排,而陷害九皇子中毒之事,则当由黎源在协调。” 旬相的话头落下,便将选择放在了两个正主跟前。 到底是让贴身仆从替他们担了这罪责,还是让自己也牵涉其中,均在两人一念之间。 钟落月一手微拧,做出了断臂求生之举:“大胆春雨,你怎能背着本宫做出此等事情?” 春雨朝着钟落月所在的方向重重磕下数个响头,从额头上渗出的鲜血顺着脸颊蜿蜒落下。 抬头与钟落月双目对视,眼中唯一的渴求,是希望钟落月能善待她的家人。 闭上的眼眸,是对春雨的承诺。 骤然挪开的头颅,是心中的不忍。 钟落月不愿多看一眼,这全心全意伺候了自己大半辈子的仆从,死得这般狼狈。 “奴婢愧对娘娘信任,因瞧不惯九皇子之生母在太医院对娘娘的轻慢,才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如今连累娘娘声名,奴婢愿以死赎罪。” 鲜血在玉石上蜿蜒,染红了夏陵的靴子。 夏陵嘴角的笑染上苍白,双膝跪于血泊之中,又转头多看了一眼黎源。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夏陵会替钟落月求情之时,他又一次替黎源开了口。 “父皇,儿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黎卿绝然做不出此等事情,求父皇明察。” 夏陵就算死,也要护住自己的东宫内臣。 可踩在夏弘不久前才逼死亲子的关口,展露出自己对臣下护卫之意图的夏陵,又何尝不是在通过打夏弘的脸,来笼络朝臣之心? 旬相在夏弘微微抬手之时,将一张图纸展露在众人跟前:“此龙袍之图纸乃是从太子寝殿搜出,太子殿下意欲何为?” 夏陵瞧着这张图纸,颅内骤然轰鸣。 状似恐惧,实则是兴奋:“儿臣不知,这图绝对不是儿臣所绘,求父皇明察。” 谋反之罪即将由他的君父压在夏陵的头上,让这殿内之人骤然想起半年前因谋反之名,离开京城的夏彻。 夏陵,就是想让这满朝文武重新记起夏彻,是如何被驱逐出神都的。 夏彻是不是无辜,夏陵能不能获得满朝文武之同情,全部都落在了黎源的头上。 今日这一谋,真正的破局之法,在黎源的头上。 黎源看向夏陵的眸光,充斥着万般情绪。 心酸,缱绻,无奈,担忧。 若是没有了他的陪伴,若是没有他的守护,他家纯白至极的殿下,又如何在这波诡云谲之中,保全性命。 未曾磕头,未曾匍匐,黎源挺直腰杆跪在殿内。 将衣袖之中随身携带的,能证明暗卫司身份的令牌拿出,死死握在手上。 “启奏皇上,此龙袍乃微臣所绘,而绘制出来的龙袍是用以栽赃了逍遥王,若皇上不信,可查探逍遥王府搜出的龙袍,是否和图纸一致。” 为了不留下任何隐患,从逍遥王府而出的龙袍,早已被毁尸灭迹。 黎源正是因为知晓了前因后果,才敢在此时说出这样的话。 随着这一言落下,瞬间激起千层浪。 但黎源并没有停下话头,因为他不知道他还能说多少话:“陷害九皇子之时,太子殿下不在京中,全是微臣仗着太子殿下对微臣之信任,肆意妄为。” 夏弘嘴唇紧抿,一手紧紧握住龙首,沉默着将所有威慑倾泻。 满殿文武百官皆匍匐跪地,殿内只余春雨麻木磕头的声响。 这殿内的文武百官怕夏弘,是因为畏惧夏弘会杀他们,也畏惧夏弘在杀了他们之后,再去灭了他们的九族。 可黎源干干净净一个人,什么都不怕。 他要在他死之前,替他的殿下最后再努力一把。 “微臣不过一介无权无势的东宫属臣,缘何要在没有太子示意之下,反复谋害皇家子嗣?” “哈哈哈。”疯狂的笑声在金殿之内回荡:“因为啊,我生来便只是用来监控旁人的工具。” “因为啊,我出身暗卫司。” “因为啊,我是皇上……” 这话说到一半,钻心之疼从黎源后背袭来。 手里象征暗卫司身份的令牌砸在地上,滚到了朝臣中间。 带着些许慌乱,黎源回了头。 双眸含泪,满是不可置信。 因为此刻站在黎源后背,握着染血之利器的,是夏陵。 是黎源想要用性命为其开道的殿下。 低头瞧着那被夏陵紧紧握在手中的,从他后背抽出的金簪。 眼中的泪,溢出眼眶。 这支金簪,是他亲自打磨送给夏陵的头一件礼物。 自他送了这支金簪之后,夏陵再也未曾用过旁的簪子束发。 过往的温情在眼前浮现,黎源还在尝试着替夏陵找借口。 “殿下,是不是太害怕了?” 黎源的嗓音极轻,极小,这满殿朝臣只有夏陵和沈烬墨能听见。 这一问不仅未曾催生夏陵的情意,反而让夏陵猛的凑近黎源。 手里的金簪,一下一下戳刺着黎源的心脏。 薄情的唇,贴着黎源的耳畔说出淬满恨意的言语:“岁二,孤恨你。” “岁二,你是孤此生的污点。” “岁二,同你在一处的每一个日日夜夜,孤都想将你碎尸万段。” 一个将夏陵压在身下肆意占有的暗卫,一个让他从人人尊崇之东宫太子变成庸碌之人的间谍,夏陵怎么可能不想杀? 第222章 今日这一出,夏陵大获全胜 立在原地的黎源腰杆慢慢佝偻,缓缓虚弱将头落在了夏陵肩窝。 曾经,黎源也曾想过他若是必须死,他宁愿死在夏陵的手上,夏陵的怀中。 如今,他的确如愿了。 可是,现在将他锁在夏陵怀中的,不是真情,而是此刻还在他心脏不停转动的金簪。 “殿下,对我好狠。” 黎源是有些绝望的,但那绝望似乎也不浓。 作为间谍对着自己要监控之人动了心,在最初的最初,黎源灵魂的深处就当明白,他会死的极惨。 黎源明白的,他会死得极惨。 沾满鲜血的手将死透的人推开,手里握着的金簪被径直扔下,扎入了黎源未曾闭上的眼眸之中。 夏陵觉得心底的那股子恶心之感,散了不少。 染满鲜血的双手落在金銮殿上,失去金簪束缚的发冠,因着方才之疯狂坠落在地。 夏陵跪在夏弘跟前,任由满头青丝铺在血泊之中:“儿臣治下不严,求父皇恕罪。” 夏弘从龙椅之上起身,看着将自己生生磕死的春雨,看着被夏陵护住又被夏陵亲手杀死的岁二,又看着不久前被夏城撞过的那根柱子。 满不在乎的轻声一笑,觉得他这嫡长子还真是长进了不少。 从他替黎源求情,又亲手杀了黎源的手段来看,他难不成还以为,这满朝文武会因此觉得他是个好主子,而选择臣服于他? 荒谬。 天真。 帝王之威严被挑衅,夏弘更加不可能让夏陵踩着自己,而收揽尽人心。 踏下九级金梯,夏弘开始沉默的,绕着金銮殿慢慢踱步。 一圈,一圈,又一圈。 直到夏弘看到这些个朝臣额上渗出的冷汗,在地板上积聚之时,他才用威严的嗓音开口。 “今日发生的这一切,让朕痛心疾首。” “身为一国之母,连自己的贴身宫女都管控不住,竟然让她敢对皇嗣动手。” “作为一国储君,纵容贴身内臣先用龙袍构陷逍遥王,继而又对自己的皇弟下此毒手。” “朕的皇后和太子,到底是有多无能,才能让这等事情乱了这神都?” 这两言落下,说明了夏陵彻底惹怒了夏弘。 原本打算聊做震慑的案子,如今必然要让这两人伤筋动骨。 挺直的腰杆微微低垂,似有疲惫:“朕今岁之初被此等奸佞蒙蔽,将彻儿贬为庶人,今日真相既明,朕即刻下旨召彻儿回京。” “太子无德,自今日起废除东宫之位,待到来日彻儿归来之时,朕自当立彻儿为太子,将这属于彻儿的江山还给彻儿。” 夏陵想将支持夏彻的朝臣拢入手中,那夏弘就要将夏彻这个死人重新立起来,让夏陵竹篮打水一场空。 夏陵策反了夏弘派出去的暗卫,夏弘便要剥夺夏陵的所有势力,让其好好在寂静之中反省。 “皇后无能,不堪为一国之母,今日起贬为月嫔,移出落月宫。” “九皇子生母钟氏元元生养九皇子劳苦功高,数年幽居纤云宫却本心不乱,即日起封为宸皇贵妃。” 钟落月听着这话,布满伤痛的容色染上讥讽的笑。 她还当夏弘有多钟情钟元元呢。 宸字纵然尊贵,皇贵妃也当是如今后妃之中的头一人。 可钟元元曾经是一国之后啊。 这般晋封,于钟元元而言,是耻辱! “九皇子纵年方十三,但足智多谋处事沉稳,即日起封为明王,将朕之前住过的王府,赏给明王。” 钟元元和夏域两人凑在一处,给这满朝文武带来的打击,压过了今日所有的见闻。 但连亲子之死都能旁观的夏弘,他们的死谏只意味着他们的死,绝对不会意味着他们的谏言会被夏弘听进去。 吴辞修平静抬头看向那皇位所在之处,又侧目看向那隐在龙柱阴影之地,旁观夏弘借着权力肆无忌惮发疯的沈烬墨。 吴辞修低头沉眸,并没有打算用性命去纠正帝王罔顾人伦的言行。 吴辞修自然不怕死,但他的死,当更有价值。 早朝在血腥且诡异的氛围之中结束,从金銮内出来的朝臣,极其一致的选择低垂头颅,孤身投入漫天风雪之中。 不敢看向周遭之人,不敢同周遭之人言谈,更不敢让周遭之人瞧见自己如今之神色。 一个占嫂为妻、残忍弑杀的君王,让这些个朝臣头一次为着曾经对夏弘的支持,生了浓烈的悔恨之意。 昔年的从龙之功随着时光一道消逝,如今他们的脑袋不过是被针线缝合在脖颈之上。 而这些个缝合的线头全部握在夏弘手里。 夏弘心情稍微差上些许,随意一抽他们的脑袋就会砸下。 所有人的心头忽然升起了新的念想,若是夏彻能被找回,若是江山能够易主,那又该有多好? 可那些个同夏弘走得近的人却明白,夏彻回不来了。 但凡夏彻有回来之契机,夏弘都不可能许下这样的承诺。 抬脚跨过金銮殿高高的门槛,夏陵是今日最后一个走出金銮殿的人。 北风将染满血腥的青丝吹到招摇,夏陵站在石阶之上抬头看向金銮殿。 那象征着至高无上的龙椅,岿然不动。 那不久前被鲜血吞噬过的金殿,光洁如新。 权力啊,权力啊,就是可以颠倒黑白,就是可以罔顾人伦。 以狼狈之身投入飞扬的风雪之中,夏陵仰头看着这黑压压的天,眸中是久违的开怀。 东宫之位算什么? 一个活靶子罢了。 中宫嫡出算什么? 旁人的替身罢了。 他的父皇在皇位上坐久了,久到忘记了这些个朝臣也是人,也怕死。 久到忘记这些个朝臣,在又一次亲证夏弘之狠辣后,会慢慢怀疑,如夏弘这般人,真的会愿意给夏彻这先皇余孽留一条活路? 久到忘记这些个朝臣在绝境之时,在选择匮乏之契机下,会病急乱投医。 比起将希望寄托在一个生死未卜之人的身上,他们宁愿在私底下投靠一个纵然被君父压迫,却依然选择在最后时刻,阻止黎源将更赤裸的真相说出,继而维护了君父的体面皇子。 在这满朝文武眼中,他夏陵和夏弘唯一的区别便是,他夏陵有心。 今日这一出,他夏陵大获全胜。 阔步跨入东宫之内,夏陵当即安排人着手处理搬离东宫之事。 往日受宠的东宫内臣夏陵一个也没有带,他也无法去带。 转头走进旬澜上值之地,坐在了旬澜对面:“孤即将一无所有,不知旬卿可愿继续追随孤?” 待到圣旨到来,夏陵连自称孤的权力都没有。 但总有一天,夏陵会将自称朕的权力握在手上。 一臣不侍二主,旬澜朝着夏陵拱手:“臣才疏学浅,蒙太子不弃,自当为太子驱使。” 朝堂之权衡摆在眼前,旬澜早就明白,日后朝堂的对峙依然停在夏域和夏城之间。 旬湛选择了夏域,而旬澜,必须选择夏陵。 第223章 皇后之位,朕日后必然会给你 自金銮殿归来,夏弘便把自己关在金殿书房之内。 夏弘不敢去见钟元元。 这个于天下女子而言,代表着绝对殊荣得位份和称号,于钟元元而言却是耻辱。 夏弘知晓的,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被黎源之死反将一军的夏弘,在提及钟元元之时心底的情绪骤然生变。 他害怕钟元元坐上中宫之位,重新走到朝臣跟前,借助昔年之威势替夏域招揽朝臣,继而逼得他再也失去对朝堂得管控。 他怕的。 他一直都有些怕钟元元这个长嫂。 可越怕,夏弘就越想将心中的畏惧,踩在脚下。 故他在最后下旨的一瞬,将皇后二字咽下,将宸皇贵妃四字吐出。 被带回金殿的沈烬墨立在漆红的木门之外,凌厉的鹰眸平静看向这未曾停下的风雪。 耳畔听着殿内较之以往更为沉重的呼吸,沈烬墨沉默感知着一国之君名为内疚,实为试探的行径。 沈烬墨心头是有些庆幸的,如果不是夏弘到了最后关口,亲自将自己所谓的真心推翻,他今日要想从这宫内脱险,也必然少不得要脱一层皮。 夏弘对钟元元的亏欠,最终会化作对沈烬墨超乎寻常的宽恕。 宽恕一把剑刃不慎倒戈,伤了他的主。 目光所触及的红白与金黄之间,浮现一月白衣裳着身,外披紫色披风的身影。 钟落月亲自提着食盒,带着数名宫女太监,从雕梁画栋之间走来。 距离尚远,沈烬墨就已朝着来人之处双膝跪地。 没有请安,没有抬头,只是虔诚的跪在地上。 在沈烬墨跟前停下,钟元元一手将沈烬墨扶起,身后得到叮嘱的宫女将另外一个食盒递上。 午膳的时辰早已过去,夏弘想通过绝食来演绎自己的真心悔改,沈烬墨自然也吃不上一点。 钟元元指了指偏殿:“你去里头先用膳,后头皇上有事会另外再召唤你。” 稳稳接过食盒,沈烬墨攥住食盒提手:“您用膳了吗?” 浅浅点头,钟元元温声催促,却带着不容抗拒:“好孩子,去。” 偏殿开门的声响传来,钟元元朝着书房走去。 没有敲门,一手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看了一眼那坐在殿内台阶之上低着头的一国之君,钟元元朝着桌子走去。 打开食盒,将里头的面条端出放在木桌之上:“皇上,要边用膳边聊吗。” 状似需要夏弘应允的事情,从钟元元口中说出,倒像是平静的决定。 低垂的头颅微微抬起,夏弘与坐在八仙桌前的钟元元双目对视。 眼前之人容色平静,毫无生怒或生怨之迹象。 夏弘的心,五味杂陈。 一个令夏弘极其无助的事实呈现在台面之上。 钟元元压根不在乎由夏弘赋予的名分。 不论夏弘今日赋予钟元元的,是一介才人,还是一国之后,钟元元都不在乎。 沉默的从地上站起,所有情绪在朝着钟元元所在之处走去的过程中,被缓缓压制。 拿起筷子,温热的面条入口,夏弘心头熨帖不少。 “这面是元元亲自做的?” “嗯。” 夏弘吃面的动作大了些许,眉眼染了几分笑意:“朕一口就尝出来了,只有长嫂做的面才这般好吃。” 那些揭竿而起的日子,也就生辰或者除夕之日才能吃上一口面条。 属于夏弘那些年的岁岁年年,都少不了由自己长嫂亲自煮的这碗面条。 所以,那些岁月,那些好,他的长嫂必然也记得。 一碗面吃了一半,夏弘用膳的速度慢了下来,心底的内疚倒是真切了几分。 “元元,朕答应你的皇后之位,日后必然会给你。” “如今钟落月已经被废,这后宫的事情全权交到你手上。” “不了。” 拒绝。 钟元元是这后宫头一个敢直接拒绝夏弘的人。 这些年下来,夏弘却早已习惯。 “长嫂还是生气了?” 光是这般问,夏弘心头便蔓延出缕缕兴奋。 如果钟元元回答一个‘是’,夏弘觉得自己明日就能改了旨意,立钟元元为后。 不过,也不一定。 “并未。”很轻柔的嗓音,带着钟元元解释的言语:“来到皇上身边,不是要做皇上的后妃,是要做域儿的阿娘。” 顿了顿,钟元元补充道:“以及这金殿的女主人。” 至于旁的,本来就不重要。 夏弘握住筷子的手紧了紧,嘴角染上笑意,却转瞬消失。 “那你缘何不愿意替朕管着这后宫?” “后宫是皇上的后宫,而不是这金殿的后宫。” 又是良久沉默,钟元元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我如今年岁大了,实在经受不起这后宫算来算去的繁琐。” “这有什么。”面吃完了,汤也喝完了:“谁不听你话,你直接下令杀了就好。” “有朕做你的靠山,你什么都不用怕。” 钟元元又一次将夏弘的话跳开,亲自将碗碟给收拾了起来:“我方才让小墨去用膳了,要替皇上将小墨叫进来吗?” 今日之事的前因后果早就传到了钟元元耳中,以她对夏弘的了解来说,深陷其中的沈烬墨不见得能落到什么好。 与其说钟元元今日是为宽解夏弘而来,不如说钟元元是为沈烬墨而来。 她要将夏弘的理智唤回,她不能让夏弘在怒火之下做出不合时宜之决断。 夏弘扶着钟元元起身:“朕会处理,元元先回去歇息,朕晚些时候再来陪你用晚膳。” 亲自送了钟元元一段,夏弘从林公公手中拿过油纸伞:“将忘衡叫过来,朕有些话要同他讲。” 沈烬墨自偏殿而出,拒绝了林公公递上的油纸伞,孤身踏着漫天雪花走到夏弘身侧。 雪越下越纷繁,落在沈烬墨的官帽官袍之上,不一会便积累了厚厚一层。 以讲话为由头待在一处的君臣,谁都没有开口,他们只是在雪地之中沉静的走着。 夏弘昂首看向前方,将被白雪覆盖的皇宫以及天下,揽入眼底。 沈烬墨低头看着脚下,瞧着那靴子所过之处,留下一个个腥红的脚印。 沈烬墨的脚下,原本染了厚重的鲜血,踏出的每一步都在枉死之人做述。 第224章 君王疑心生,忘衡骤失势 不久之前独自一人待在殿内之时,夏弘想的事情自然不可能只有宸皇贵妃,他更多在思索的是今日这一出的胜负与成败。 若非要说夏弘今日输了,也不对。 毕竟夏弘最初想达成的目的都达成了,甚至于因着有这些个事情的铺垫,钟元元被立为宸皇贵妃之事,满朝文武无一人敢谏言劝慰,还真给夏弘免了不少麻烦。 可若非说夏弘今日赢了,也不对。 夏城未曾管严的嘴,黎源逃脱他掌控的心,夏陵踩着黎源之死开始笼络的人心,都足以夏弘生出更浓烈的失控之感。 而上一次生出这等失控之感的夏彻和陈萝,已经死了。 至于夏陵,依然是他想杀就能杀的人。 如今不杀,也只不过是为了制衡,为了让这朝堂之上的势力互相损耗。 夏弘想怪沈烬墨没有管住夏城的嘴,让夏城在金銮殿上将黎源的名字说了出来。 夏弘也想怪沈烬墨没有警醒好黎源,让黎源选择用自己的性命替夏陵铺路,反倒让他这一国之君落人口舌。 在钟元元没有出现在殿内之时,夏弘心里头是打定主意将所有的愤懑,全部都压在沈烬墨头上的。 因为沈烬墨是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是经受再多委屈,背更多锅,哪怕被他生生抽死,也只能笑着谢恩的狗。 转头看向低头朝前走的沈烬墨,那原本自然垂下的手,因着夏弘这一看骤然握拳。 从拳头到肩膀的肌肉紧绷,合身的官袍因着这番变动,也变得有些紧张。 沈烬墨心头并没有容色上看到的这般,冷静。 这是沈烬墨替他做事这么久以来,头一次出现了纰漏。 这些个纰漏的确没有影响大局。 但这些个纰漏让夏弘心头不爽。 如沈烬墨这般毫无背景,只能靠着夏弘宠爱而立于朝堂的宠臣,夏弘因着他的纰漏而生出的不爽,则是随时能要他命运的弯刀。 就算夏弘不杀他,只要夏弘坚定说出对沈烬墨的放弃,那些曾经被沈烬墨欺凌之人,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将沈烬墨杀掉。 而沈烬墨现在的反应,亦印证了沈烬墨对自己如今之处境的明晰。 显而易见,沈烬墨这般反应有些取悦了夏弘,也开始让夏弘愿意去思索,今日这一出赢得并不畅快的原因。 沈烬墨曾劝过他,让他在金殿亲审此案,因为狗急都会跳墙,又何况是被逼进穷巷的夏城。 但夏弘太想向这满朝文武展露他努力十余载,才拥有的战利品了:钟元元和夏域。 他太想让这满朝文武知晓,如今的他已经胜过了先帝。 沈烬墨也曾劝过他,让他提前将岁二杀掉。 因为人一旦动了情,情浓之际会短暂的压过理智,那时的人便存在背弃理智之可能。 可夏弘不相信情爱能压过求生之欲望。 毕竟摆在他面前的沈烬墨,不也曾让谢南星为他的权力让路? 在拒绝沈烬墨建议的那一瞬,夏弘这个君父甚至还想用岁二的临阵倒戈,给他那不听话的长子好好上一课: 权力永远都是比情爱更好用的东西。 若夏弘一开始便是按照沈烬墨的话来做,他今日必然会大获全胜。 然事已至此,夏弘作为一国之君不可能有错。 就算错也当算在沈烬墨未曾竭力劝诫,让他走上那条更合适的道路。 岁二的死骤然浮现,夏陵开始隐隐怀疑沈烬墨有朝一日,会因着谢南星而背叛自己。 恍然,夏弘开始意识到自己如今给沈烬墨的宠爱、信任、权力,都太多了。 多到让夏弘自己都生出了不安。 有了这般念头,夏弘又抬头看了一眼沈烬墨。 他开始怀疑夏城的发疯,黎源的叛变,是不是沈烬墨也有插手? 思绪在往愈发疯狂的方向走去,夏弘拿着帕子擦了擦脸上沾染的雪花,帕子上钟元元惯用的薄荷清香,让夏弘骤然回神。 错,自然都是沈烬墨的错。 不过夏弘也不是多无情的君主,沈烬墨就算错了,夏弘也愿意再多给他一次机会。 毕竟沈烬墨这把由夏弘亲自磨的刀,要陪着夏弘一道走到生命的尽头。 没有沈烬墨,夏弘便无法既享受权力的为所欲为,又不用承担后后世百姓的千载咒骂。 “再过一月,忘衡便要同南星成婚了。” “是。” 沉冷应了一字,没有解释,没有辩驳。 因为沈烬墨为人臣子,不能辩驳,也无从辩驳。 足以让夏弘知晓,沈烬墨明白夏弘在沉静之中生出的怀疑。 “岁末将至,你今年也是扎扎实实替朕忙了一整年,侍卫司和朕这边的事情你都先放一边,如今朕给你放个假,你安心回谢府筹备你们的婚事去。” “待到你将这家事处置好,再来替朕办事。” 曾经拥有的权力,在夏弘随意的一言之中,直接化为乌有。 沈烬墨脚下的步子明显一顿,继而朝着夏弘所在之处跪地磕头。 “臣谢皇上隆恩。” “风雪大了,早些归。” 随意使了个小太监送沈烬墨出宫,林公公走到夏弘跟前,亲自替夏弘撑着伞。 君心无常,此刻的林公公是有些庆幸的,他对沈烬墨的示好都只在暗处,而沈烬墨也从未在人前,展露过两人私下之交情。 不然以今日之事来说,林公公也少不得要吃上一壶。 “小林子,你说忘衡成婚之时,朕当不当去?” 林公公一个做奴才的,哪里能做夏弘的主? 但林公公知道他要说出口的结论。 “奴才虽然是个没根的,但这江山万年莫不依托于子嗣传承,男子同男子成婚终归是于大道不同。” “是啊。”重重叹了一声气:“可朕又属实太过喜欢忘衡这孩子,叮嘱礼部往大了操办,但朕必然是不能去了。” 由头已经送上,能不能破局,能不能重新靠着自己再走到夏弘跟前,就看沈烬墨是不是一如既往的,识趣。 “奴才遵旨。” 林公公打着千儿应允,心头自然知道自己后头要去着手做的事情。 夏弘啊,是想要通过这满朝文武的嘴,这京城勋贵的手,好好敲打一番沈烬墨。 他要让沈烬墨牢牢记住,谁才是他的主子。 也要让沈烬墨那颗脑子里的理智永远都在,莫要因着那一时情动,而走了岔路。 第225章 我和你夫君,谁更厉害 冬日的天黑得早,沈烬墨踩着能将靴子遮掩的积雪,走出了皇宫。 伴随着“嘎吱嘎吱”的踩雪声,沈烬墨感知到的不是冰凉,而是暖融。 靴子是用小羊皮子做的,里头有着能将整只脚包裹严实的羊绒,靴子做的高,差不多能落到沈烬墨的膝盖。 就算这积雪有半尺深,也冷不到沈烬墨丝毫。 沈烬墨其实不怕冷,他也冷习惯了,可谢南星怕他冷,手上有了银子的谢南星,便将这等子害怕,融入了对沈烬墨的每一丝关怀。 四周的黑更加凸显的皇宫的明亮,回头看向身后,沈烬墨扬了扬空空荡荡的手,浅浅笑了起来。 去年的雪夜,他被夏弘召唤进宫提点了一番,出宫之时手里握着林公公亲自送到他手上的宫灯。 虽亮,却将从沈烬墨走到长公主府的所有光亮,一点一点燃烧殆尽。 也是那一日,沈烬墨在长公主府的侧门,亲了谢南星。 头一次亲了谢南星。 脚下的步子骤然快了起来,沈烬墨忽然好想亲一亲谢南星,抱一抱他的小病秧子。 行至远离皇宫的第一个转角,一缕熟悉的暖香掠过沈烬墨的鼻息,熟悉的呼吸韵律将来人昭告。 侧目看向幽深的巷子,被握在手里的火折子骤然生亮,黑漆漆的巷子被昏黄的灯笼照亮。 待在巷子深处的谢南星,精致的眉眼被寒风吹到泛红。 两人隔着一整个巷子对视,两人隔着从黑暗到光明的距离。 谢南星站在原地,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朝着沈烬墨挥手。 沈烬墨阔步走入巷子,将皮子手套脱掉,用暖和的手给谢南星暖着耳朵和脸颊。 “这般冷,怎么还来接?” 耳朵被捂住,谢南星听不清沈烬墨说了什么。 红彤彤得鼻子吸了吸,谢南星隔着手套摸着沈烬墨的脸,仰着头朝着沈烬墨笑得温温暖暖。 得与失,都没关系的。 赢与输,也无所谓的。 谢南星都会接沈烬墨回家。 “谢南星,你没带陆白他们一道出来?” 谢南星还是没听清,但他能通过沈烬墨开合的唇,猜出沈烬墨问了什么。 一步一步朝着青砖墙壁退去,直到退无可退之时,谢南星转身将沈烬墨压在了墙壁之上。 一手遮住沈烬墨那透着寒气的眉眼,踮脚将唇落在那凌厉的轮廓之上。 一口一口,极尽撩拨之态的亲着。 似乎有些嫌一只手不够用,谢南星将那遮住沈烬墨眉眼的手撤了下来,落在了沈烬墨的脸颊之上,像是生怕沈烬墨逃了一般。 踮脚久了,脚也有些酸。 谢南星一边亲着,一边道:“你托着我,我不好亲。” “哼。”笑声低沉,尾音都透着愉悦,眼中的那点子冷意也化作了缱绻。 沈烬墨,好爱谢南星。 好爱,好爱。 将地上的灯笼捡起放到谢南星手上,沈烬墨一手托着谢南星的腰,一手扣住谢南星的背,抱着人直接朝着谢府的方向走去。 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夜深雪大,尚未宵禁的时辰因着雪大风急,往日还偶有行人的长街,今夜只剩下两人。 谢南星握住灯笼的手不住摇曳,两道交叠在一处的人影,走出一段便要停上一段。 走,自然是谢南星亲累了,要歇一歇。 停,是谢南星休息好了, 又能亲一亲。 亲着亲着,谢南星眸中染上戒备,环视四周。 “沈大人,你夫郎若是知晓你同我偷情,会如何?” 沈烬墨一手拍在已经长了不少肉的地方,发出清脆的响声之后,叮嘱道:“你莫怕,你再浪一些将我勾住,我自然会护住你。” 一听这话,谢南星从心都身子不禁一阵瑟缩颤抖。 男子,在床上多少都有些这等子嗜好,过往的沈烬墨太克制了,从未将这等字眼说出过。 今夜的沈烬墨配合得过了分。 “大人要为了我,对你夫郎动手?” “在下畏夫如虎,你若实在爱我爱得紧,你我便只能跑快些,待到纵情之后,我再回府跪在我夫郎跟前请罪。” “你也莫要忧心,我那夫郎极爱我,若知晓我是同你偷情,必然还会留我一命。” 握着灯笼的手从一只变成两只,谢南星状似有些为难,凉飕飕的手钻进了沈烬墨官袍之内。 “我与你夫郎都这般爱你,要不我们一道伺候大人?” 跨过门槛,凡两人所过之处,毫无仆从之踪迹。 显而易见,谢南星担心沈烬墨被自己勾到失了神智,一入宅院做起了那等子事情。 然天寒地冻之下,沈烬墨如何舍得让谢南星受了冻。 “乖乖现在玩得这般野,是为夫无法满足你了吗?” 谢南星一手捂住沈烬墨的唇:“你小声些,我夫君今日归家,你这般自称他会吃醋。” 舌尖撩过谢南星的掌心,留下一片滚烫。 沈烬墨凑到谢南星耳畔道:“乖乖都把我带回了家,这要和你夫君撞在一处,又当如何?” 房门被沈烬墨一脚踢开,烧起地暖的房子暖如春日。 谢南星挑起眉眼,训斥道:“你也知晓如今之情境危险,那你还不快些,等会凑到一处了,我怎生受得住。” 这一言,直接将沈烬墨脑海里看过的那些不能言及的册子,原原本本炸了出来。 一手扬掉谢南星的衣裳,许久未曾动用过的乐子,也被沈烬墨拿在手中。 直接将沈烬墨催得兴奋如那刚开荤的毛头小子。 不对。 比沈烬墨头一次开荤之时,还要兴奋。 皆因身下之人名为推挽催促,实为刻意撩拨的手段,不断构建着新的想象边界。 “我和你夫君,谁更厉害?” “大人最厉害。” …… “夫君最厉害。” …… “一道来最厉害。” …… 第226章 我那家主啊,是个好色的 屋内那等令人面红耳赤的言语停下之时,时辰已经到了子时。 小高按照自己过往的经验,原本以为自己一个人就能在两位主子洗漱好之前将这屋子收拾好。 可当小高蹲下来捡拾破碎的衣裳时,他意识到自己原本的经验,终究赶不上两位主子的花样。 那将整个卧房铺满的地毯,沾染了星星点点的痕迹,微微一触便能感知到湿意。 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 将半月前经过挑选进入内院的五名仆从叫了进来,六人一道合力收拾了小半个时辰,才将这屋子给收拾出来。 所有窗户被打开,将屋内那等子暧昧旖旎之气尽数吹散,小高抱着那用上好皮子做的毯子出了卧房。 皮子沾湿了,自然是不能给主子用了。 但又因着将这毯子弄湿的是两位主子,就更加不可能赏赐给下头的人,小高便只能去请教墨平。 墨平瞧着这毯子,耳根子也染上了燥热,直接做主一把火将这毯子给烧了。 一夜天光,谢南星从沉睡中醒来之时,依然待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从沈烬墨昨夜归来到现在,谢南星自然没有时间去探寻昨日宫中发生的一切,但对这等子前因后果一清二楚的谢南星,自然能将最终结局猜个八九不离十。 不出意外,他家沈烬墨未来很长一段日子,都不用去上值了。 沈烬墨啊,没有银子咯。 谢南星挣的银子啊,总算可以用来养沈烬墨咯。 谢南星心情还不错,在沈烬墨怀里转了一圈,将脸埋在了沈烬墨胸膛。 怀里人宛若一只小猫一般钻来钻去,沈烬墨自然早早就醒了。 将人抱紧了几分:“腰酸不酸,腿疼不疼?” 晨起的嗓音有着别样的嘶哑,透着令谢南星心尖尖发痒的钩子。 “还好,就是昨日撑过了,总觉得有点漏风。” 一手钻进被窝,沈烬墨摸索了一阵:“瞎说。” 只是有些肿倒是真的。 “是吗?”荤素不忌,谢南星贴着沈烬墨耳畔道:“要不试一试?” 沈烬墨知晓谢南星在闹,带着些许对他的弥补。 敢这般闹一来是只要是沈烬墨,疼与酸于谢南星而言算不得什么。 二来则是沈烬墨玩得再疯,心底也是心疼谢南星的,断然不会在这等时候折腾谢南星。 “心情怎么这般好?” “我家沈大人能日日陪着我一道,我为什么不开心?” 如今夏域出了皇宫,旬湛如今虽然醒来了,那双腿如今连床榻都下不了。 谢南星这课已经好些日子没去上了。 且谢南星一点都不想再去上课。 冬日这般冷,有契机窝在屋子里猫冬,谢南星才不会上赶着出门找苦吃。 而沈烬墨今岁也忙了好久,早就到了要好好歇息的时候。 “旁人知晓自家夫婿丢了差事,少不得一哭二闹,怎么我家乖乖就不骂我几句。” 圆滚滚的头在沈烬墨怀里蹭着:“我有极多银子,这官咱不做了,日后我来养着你。” 眼珠子咕噜一转:“日后只要你能把我伺候好,谢某将所有家底都给你。” “好啊。”沈烬墨的心变得好生安定:“日后谢公子便去挣银子,我就专心做那等子照顾谢公子的事情。” “哄我家乖乖用膳,替我家乖乖穿衣,为我家乖乖束发。” “到了晚上,再替我家在外头劳碌了一整日的家主,松泛着筋骨,让他开怀。” 这些话,这些事情,光是从沈烬墨口中说出,谢南星便觉得极致温情。 “若是家主在外头生意不顺心,回家带着脾气怎么办?” 沈烬墨想了想,倒是把自己逗笑了。 但也并没有将自己的解决之法说出。 他越是不说,谢南星就越是好奇:“快些告诉你家主我!” 一侧嘴角勾起:“我那家主啊,是个好色的。” “到时候我自当多多练武,待到我家主心情不快时,我便脱了衣裳让他瞧一瞧我这身板子,捏一捏那硬邦邦的腱子肉,他必然会开怀。” “就只摸一摸和捏一捏吗?” “谢公子若是觉得我伺候的好,愿意赏赐给我闹一闹,那我自当喜不自胜,带着谢公子腾云驾雾,享受那等极乐之境。” 昨晚这人染上情欲之后,那染着邪气的发疯模样在脑海浮现,谢南星小沈啐骂:“色胚。” 又问:“哪里就到这般程度了?” 这话问完,谢南星是有心虚的。 有没有,昨夜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乖乖觉得没得,自然是我做得不好。” 沈烬墨开始顺着杆子往上爬:“我现在便给你涂药,等到今晚我再好好表现。” 本也到了要上药的时辰,沈烬墨倒真将放在床边的瓷瓶拿在手中, 开始给谢南星上着药。 待到药上完了,沈烬墨也没有给谢南星穿上那等子厚重的衣裳,直接拿着块狐狸皮子将谢南星包裹得严严实实。 膳食直接被挪到了屋内,沈烬墨一手温香暖玉在怀,一手夹着膳食先将谢南星给喂饱了,才开始自己用膳。 穿着毛茸茸罗袜的脚从皮子里钻出来,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沈烬墨的袍子。 “沈烬墨,我觉得日子真的过得挺快的,你瞧这已经是你我一道过的第三个冬日。” “人活七十古来稀,我近来总有些担忧,要是你和我忽然有一人一下子没了,另外一人怎么办?” 遮掩的再好,面对无常的君心,谢南星依然担心沈烬墨的安危。 双拳难敌四手,若是夏弘骤然发疯,被困在皇宫的沈烬墨又如何脱险? 沈烬墨一口将剩下的那口粥喝掉,坚定道:“不会。” “这次的事留下的尾巴,是我刻意的。” 抱着人直接躺在软榻上,隔着衣裳给谢南星揉着肚子消食:“不论是夏城的发疯,还是黎源最后的背水一战,都是我在煽风点火。” “他不信任我才是常态,这等不信任越留到后头,反倒不好。” “如今外祖母这定海神针立在他身侧,他再生气也不会动想杀我的念头。” 沈烬墨只要能活着,逆风翻盘则是必然。 但如果不是钟元元已经走出纤云宫,沈烬墨绝对不敢刺激夏弘去思考,自己给与沈烬墨的自由度是不是会太多。 谢南星两手锁住沈烬墨的脖颈,在沈烬墨的肩膀处留下一排牙印:“沈烬墨,以后都不准胡闹。” 和夏弘谈理智与良心,那就是与虎谋皮。 危险极了。 “好,听你的。” 第227章 乖乖近来有没有想收拾的人 沈烬墨这话应得乖巧极了,带着明显的讨好。 替谢南星将衣裳穿好,谢清尧棋盘将那棋盘端了上来:“我陪着你下下五子棋,当作赔罪,如何?” 沈烬墨如果有机会选择另外一条更好走的路,他不会非要赤脚踩在钢刀之上。 谢南星惯来不是那种捏着一个事情不放的人,顺着台阶就下了:“那你要让我赢。” “什么叫我让你赢?”沈烬墨已经开始落棋:“我家家主让着我,我才能险胜几局。” “嗯哼。” 一侧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谢南星真的就信了这话:“那我今日可要大杀四方。” 夫夫二人正棋局见真章,墨平将房门敲响,跪在沈烬墨和谢南星跟前: “主子,外头已经传开,您们的婚礼要办得隆重且盛大,但皇上本人必然是不会出席的。” 棋局正到了要分胜负的地步,谢南星朝着墨平抬手,让墨平找了个软凳自行坐了下来。 一手捂住因着激动而跳动的心口,眼见沈烬墨真的将棋子落在了自己想让他的落的地方,谢南星笑到见牙不见眼。 从棋篓子里拿出白棋,谢南星还非要一边皱眉一边摇头晃脑,状似在思索要将棋子落在何处。 终于,谢南星找到了那五子连线之处:“沈烬墨你怎么回事,竟然没看到这地儿?” 沈烬墨眼见着又输了一局,伸手将黑白棋子分别放进棋篓里,继续陪着谢南星又开了一盘。 落了十来粒棋子,沈烬墨开口问:“乖乖,近来有没有什么想收拾的人?” 透亮澄澈的眼眸瞪大了些许,迷茫慢慢退化,谢南星道:“这洛安的官员没几个省心的,我瞧着都不太顺眼。” 相视一笑,沈烬墨也不愿在下棋了,直接将谢南星整个人抱到怀里。 将手上的衣裳往上推了推,沈烬墨旁若无人的揽着谢南星手臂咬了一口,留下一排浅浅的牙印。 算作谢南星刚刚咬他脖子的回馈。 看了那些个印子,沈烬墨又有些心疼,拧着眉头吹了好一会,又握在掌心一下一下揉着。 “墨平,今日就开始下请柬,这洛安城的百官不论是请,还是绑,我和谢南星成婚那日都要让他们坐在席间。” “哭着,也要给我把这顿喜酒吃完。” 虽然夏弘本人不会来,可夏弘却显然是将这个事情记在心头的。 沈烬墨再是失宠,也是本朝唯一一个宠臣。 墨平觉着将这些个人请来,哦不,压来还是不难的。 可墨平又觉得这样不太对:“主子,您二位这辈子也就办这么一次喜酒,到时候他们一个个哭丧着脸,岂不是不吉利?” 谢南星觉得墨平这人还挺可爱的:“他们就算笑也必然不是真心祝福,更何况我和沈烬墨成亲又不是成给他们看的,他们摆脸色我不看不就成了?” 沈烬墨状似还思索了一会:“他们非要给我家主找不痛快,沈某就拿着鞭子狠狠抽他们。” 墨平不懂两个主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似乎懂了,又似乎没太懂。 不过懂与不懂本也不重要,只要他能按照主子的旨意,将这些个事情做好就成了。 昨日夜里天上缀满了繁星,谢南星就带着沈烬墨难得睡了个大早,心里头想的是次日早些醒来,一道迎着日出去踏雪寻梅。 若是去晚了,等到这日头出来之后,那腊梅上的雪一化,反倒少了看头。 估摸着是沈烬墨这些日子在谢南星的刻意引导之下,将床帏间的手段又玩出了新花样,纵然时辰和过去差不多,但那强度压根不是过去能比拟的。 这不等到谢南星醒来之时,已经到了午膳的点。 在沈烬墨的照顾下穿着衣裳鞋袜,谢南星瞧着这早就爬出云层的日头,忍不住嘟囔: “沈烬墨,你不能这般惯着我,说好带着你去赏梅,那这就是最大的事。” 若真要细究起来,除了沈烬墨南下接谢南星那一趟,两人还真没有一道认真去做过这等子风雅之事。 偶尔有点子时间,两人基本都是在床上折腾掉了。 反正极少去细细触摸这四时美景,赏这云升日落。 沈烬墨在家里,自然是不舍得让谢南星多走一步,直接将收拾的整整齐齐的谢南星抱着坐到桌边。 “我们晚些去,正好不用和旁人挤在一处。” “可你瞧瞧这日头。”谢南星一手指天:“踏雪寻梅,看的不是雪映梅瓣吗?” “现在那雪必然是花掉了。” 谢南星转念一想:“若是今日骤然降温,那梅瓣上坠着冰晶,应当也好看,那我们晚些再去瞧。” 沈烬墨挑起谢南星的下巴,柔柔勾着谢南星亲了好一会。 直将谢南星亲到有些泛晕:“你瞧瞧,我家乖乖休息得好好的,可不比那劳什子梅花好瞧?” 没有什么,能比让谢南星养好身子更重要了。 沈烬墨自然明白谢南星缘何非要带着他一道去看梅花。 他的小病秧子啊,如今瞄准了契机,就恨不得将这四时美景,人间美好一道塞进他的眼中,心头。 可如今最美的都已经在他身边,沈烬墨还真是别无所求。 “沈烬墨!”气鼓鼓握紧了比沈烬墨小了些许的手:“你从哪里学来的这等子勾栏手段?” 沈烬墨给谢南星盛了一碗鸽子汤,回味之后挑眉道:“看来,我家家主还挺喜欢?” 谢南星捂住自己的心口,眼珠子染上沉迷:“心尖尖现在有些痒,最初被亲的时候那心一个劲儿往嗓子眼蹿,我很想用力些呼吸,张开嘴反倒被你占了先机。” “后头我就觉得,我可能会死在这个亲吻里,我便不住仰着头想呼吸,可你却觉着我在求欢,那凶猛的模样就像是要将我整个人吞下去一般。” 饶是沈烬墨看过这么多话本子学习,他也从来没见过谁家夫郎夫君,这般认真仔细的形容过这般亲吻的过程。 定定看着谢南星那被亲肿的唇,又看着谢南星那潋滟的眸,沈烬墨的眸色逐渐变得幽深。 而在层层幽深之下,又藏着笑。 他哪里能瞧不明白,他家乖乖在勾引他呢。 谢南星自然就是在勾着沈烬墨。 反正今日也瞧不见这晨光映寒梅之美景,谢南星如今就想着勾着沈烬墨看另一幅寒梅染雪图。 眼见沈烬墨用膳的速度变快,谢南星心头隐隐雀跃的同时,又觉得今日这手段使得有些早了。 心里是这么想的,那刻意拉长的言语,却还在释放着勾引:“沈烬墨,你慢些吃,天冷吃快了后头会不舒服。” 第228章 不是你,我不会要 沈烬墨想了想,刻意问:“我又用不上后头,莫不是你想试一试在上头?” “哼。”谢南星觉着沈烬墨如今还真是变得没脸没皮。 不过啊,这都是他谢南星的本事。 将这能坐怀不乱的人,带到如今能接住他每一句话,且都会往那等声色犬马之方向想的人。 谢南星骄傲极了。 但谢南星对于现状依然还不够满意。 且他还要努力让自己这副身子骨少晕一晕,让沈烬墨但凡生出念想,就能沉迷在这等声色犬马之间。 他家沈大人很可怜的。 一年到头阴谋阳谋,也不能去找别的乐子,可不就只能在他身上找点乐子了吗? “谢南星,我觉着你应当很想在上头。” 源自谢南星眉眼之间的宠溺,压住了沈烬墨眼中的幽深:“要不等会让你试一试?” 谢南星握着勺子在汤盅里晃荡着,眼光闪烁着跃跃欲试:“沈烬墨,在上头累不累?” “怎么会累?”沈烬墨表示对这般问题的提出,极不理解:“那等子掌控与欢愉,沈某可只在那温泉池享受过一次。” 好了,谢南星知道沈烬墨和他想的不是一个事情。 在上头虽然很兴奋,但必然是有些累的。 不过在下头也累。 将汤盅里的汤水尽数喝完,谢南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沈烬墨,看着这副一日比一日强壮的体格子,笑得前俯后仰。 其实他压根就想不明白,他怎么就能在面对沈烬墨这样的夫君之时,脑子里还敢生出反攻的念头。 沈烬墨今日提了,指不定就是他昨夜在梦中说的梦话,被沈烬墨听见了。 就算他谢南星是个健健康康的男儿,也绝对不可能将沈烬墨反攻下来。 先不提那等子持久力,光是两手将人抱在怀里提起来边走边闹这个事情,谢南星便绝对做不出来。 “乖乖怎生这般愉快。” “沈烬墨,我刚刚觉着我若成了里头那个,就你这等子需求,你必然要红杏出墙。” 沈烬墨摇头,拿着大氅将谢南星包裹:“不会。” 被沈烬墨搂着抱起来,谢南星低头追问:“为何?” “不是你,我不会要。” 在遇见谢南星之前,这世间男男女女的各色美人在沈烬墨跟前走过,在沈烬墨跟前极尽勾引,沈烬墨从未生出过任何欲望。 这等子人只要出现,沈烬墨便会生出杀欲,而这杀欲起来,这些人自然也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并不是生来便喜欢这档子颠鸾倒凤之事,沈烬墨喜欢的是将谢南星里里外外彻底攻占。 沈烬墨享受的是,瞧着谢南星因着自己而哭,而笑,而欢愉。 两侧嘴角荡漾的弧度越来越大,谢南星被这个答案取悦到极致。 在沈烬墨怀里扭了好一会,沈烬墨怕谢南星把自己腰扭伤,将落在谢南星膝弯的手改到了谢南星腰间。 两手圈住沈烬墨的脖颈,谢南星贴着沈烬墨的耳畔道:“我也是,要不我们回房,再去玩些别的花样?” “你不想赏梅了?”一问刚落,一问又起:“你不想永远在上头了?” “想啊。” 谢南星应得理所当然,但对如今走的这条路,显然很不理解:“那去书房能赏梅吗?” “去书房,能画梅。” 嗓音平静清冽异常,谢南星却在其中读出了另一层意味。 一手打在沈烬墨的后背,打完之后又怕自己力气太大伤了沈烬墨,又轻轻摸了几下。 摸完才意识到自己没有表明对这事的态度,笑着骂了句:“色胚。” 谢南星被抱着进入书房之时,那原本就装了地暖的房子,又多添了两个炭火盆子。 纵然两侧轩窗都还开着,谢南星也觉得有些太热了。 更何况等会做的那等子事情本就容易燥热,谢南星便觉着有些不妥。 可瞧着沈烬墨先是脱了自己得大氅,又开始脱掉了自己外袍,谢南星心头又生出了另外一番旖旎。 莫不是沈烬墨觉得浑身被汗水湿透的模样,是另外一番风景? 含嗔带笑的眸子瞪了沈烬墨一眼,谢南星倒也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墨平带着一应仆从捧着数张皮子过来,那等子黑色的皮子全都铺在了书桌的前头,额外放在托盘里的,是一张完完整整没有一丝缺口的白色皮子,如今正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到茶几之上。 这边刚将皮子铺好,小高便使唤着陆白这高个儿力气大的人,抱着一个半人高的花瓶走进书房,小高自个人则抱着一大捧开得正鲜艳的腊梅入了屋内。 大大小小的梅花瓶插绕着那黑色皮子的一侧摆放,因着屋内太热而坐在轩窗前的谢南星欲言又止。 如今这般摆着虽然是有些在梅园折腾的意境,但两人胡闹起来便会没轻没重,这等子花瓶碎了扎到身上,那可就太疼了。 谢南星低垂的眼眸染上异样。 莫不是田定那臭不要脸的人,近来又给沈烬墨递了那等子更没得尺度的书,引得沈烬墨生了兴趣? 大开的房门被轻轻合上,谢南星的心却莫名一紧。 说实话,他有些害怕,可沈烬墨想玩,总得让他试一试。 是不? 不懂谢南星如今在想的弯弯绕绕,沈烬墨坐在书桌前将一应作画的颜料兑好,再将那画纸在书桌上铺开。 拿着那狐狸皮子走到谢南星跟前:“乖乖,你把外头的衣裳都脱掉,等会就披着这皮子坐在这地上。” 这般安排,谢南星的确就不热了。 怕谢南星坐久了累,沈烬墨又拿了好些个迎枕放在地上:“你若觉得不舒服,直接躺着卧着都成。” “你若是觉得不畅快,你可以随时喊停,我们就能停一停再继续。” 第229章 沈大人不想做点别的吗? 手已经开始听从沈烬墨的话脱着衣裳,心开始因着沈烬墨这话,变得起起伏伏。 不知道为什么,谢南星有些听不懂沈烬墨这话的意思。 那些读过的话本子骤然冒进脑海,谢南星不禁一个瑟缩。 沈烬墨莫不是想沾了他的血,在他身上作画? 亦或者,沈烬墨需要他躺在这毯子上先自己做点什么,来勾起沈烬墨的兴趣? 可沈烬墨不用勾,就已经那般凶猛。 他若真勾了,这不又得数日下不得床榻? “是冷吗?” 没有忽略谢南星脱掉袍子之后轻微的瑟缩:“那再添几个炭火盆子。” 谢南星连连摇头摆手:“不冷,我还觉着有些热。” 谢南星,是有些害怕,害怕中又生出些许疯狂。 为沈烬墨受的所有疼,都会让谢南星兴奋。 沈烬墨摸着谢南星这已经被汗水染湿的寝衣,便信了谢南星的话。 先是替谢南星将那狐狸皮子裹上,沈烬墨才开始低头解开谢南星寝衣的系带。 从皮子里头将寝衣扯出,转头将透着湿气的寝衣放在身后的熏笼之上烘烤着。 提前备上这熏笼也不是为了烘烤湿透的衣裳,沈烬墨是怕谢南星脱下的衣裳放久了再穿会凉,故早早就备上了。 显然,今日这一出沈烬墨已经筹划了好些日子。 起身走到书桌前,沈烬墨目光落在谢南星身上的那一瞬,握着画笔的指节开始泛白。 纤瘦的身子披上那雪白的狐狸皮子,坐在一片深沉的抹黑之间,身后是一片正开得如火如荼的蜡梅。 极致的颜色对比,衬得谢南星那从脖颈到胸膛微微泛出的红润,愈发活色生香。 “喀嚓。” 毛笔在沈烬墨手头断裂的声响传来,极致的凌虐的画面又开始在谢南星脑海闪烁。 微微抬头看向沈烬墨的那一眼,透亮纯洁之中染上的些许恐惧,让沈烬墨觉得眼前的谢南星,像足了那初初踏入红尘的狐妖。 重新攥起画笔,沈烬墨的眼眸在谢南星的身上和画卷之间游走。 落在谢南星身上的凌厉眼眸之中装着的欲望,渐渐的就被对美之一字的纯粹欣赏取代。 谢南星在被沈烬墨观察的同时,也在静静观察着沈烬墨。 就沈烬墨眼中欲望退散的模样,落在谢南星眼中,他便觉得是自己的恐惧扫了沈烬墨的兴。 原本将身子包裹严实的狐狸皮子,一不小心往下落了落,将谢南星大半个肩膀露了出来。 沈烬墨瞧了一眼,眼中的墨色愈重。 迅速端起手边早早备上的凉茶喝了好几口,沈烬墨才起身走到谢南星身侧,替他将那不慎滑下的皮子往上提了提。 微微清桑,沈烬墨用那克制浓情的嗓音道:“莫贪凉,染了风寒不好。” 做好这般叮嘱,沈烬墨重新回到桌前拿起了他的画笔。 谢南星抿了抿唇,原本随意坐着的姿势变成了躺卧,小腿和脚踝钻出皮子,圆润的脚趾甲不经意扣弄着地上墨黑的皮子。 衬托得那莹白得脚和腿,浮上了一层柔光。 手中之颜料不足以勾勒谢南星此的风华,沈烬墨便又勾兑了好几个颜色,重新握着画笔勾勒了起来。 躺了好一会,谢南星的眉头开始拧在一处。 难不成沈烬墨真的只是想作画? 怎么可能? 沈烬墨眸中的光,明明就是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就算最初想作画,就他这般勾引之下,沈烬墨怎么可能忍得住? 画画,有他好玩吗? “沈大人,不想做点别的吗?” “好好说话。”轻声警醒,略做提醒:“莫要勾我。” 谢南星躺不住了,起身坐在毯子之上:“你莫不是真的在画画?” 沈烬墨静静看了谢南星好一会,才沉声应:“嗯。” 谢南星指着周围这些个东西:“你准备这么多东西,只是想画画?” 显而易见的怀疑,肉眼可见的不信任。 沈烬墨觉得谢南星这小模样,还真是生动又好看:“是。” 谢南星显然带上了些许小性子,又问:“你只想拿笔在宣纸上作画,而不是想在我身上作画?” “你从来没有想过要从我身上取水?” 沈烬墨将四下之场景纳入眼中,他现在大概想明白了,谢南星方才在想些什么。 淡笑不语,沈烬墨嘴角的意味深长,足够谢南星好好去品味一阵子了。 “唉。” 哀怨的叹了一口气。 谢南星觉得自己这只装得下话本子的脑子,的确可以扔掉了。 赶明儿他再长一个满是诗情画意的脑子,必然不会让沈烬墨看笑话。 日头西垂,坐在毯子上闷闷生了一会子小气的人,被沈烬墨哄着用了两碗奶酪之后,不知不觉就把自己气睡着了。 沈烬墨蹑手蹑脚走到谢南星跟前,将被谢南星微微踢开的狐狸皮子捡起,重新盖在谢南星身上。 跪在地上将人抱入怀中,又在谢南星的脖子下面垫上一个软枕。 瞧着睡着之后透出稚气的谢南星,沈烬墨心头生出万般恋爱,低着头将唇轻轻落在谢南星眉心。 睡着的人总是更容易感知冷一些,沈烬墨又将那几个炭火炉子移动到了谢南星身侧。 室内暖融,夕阳的余晖也在这一瞬开始偏爱着沈烬墨的小病秧子,将其人整个笼在其中。 画笔落下之处多了缱绻,待沈烬墨开始勾勒这夕阳之时,舒展的眉眼骤然冷了几分。 这夕阳,怎么也要抢他的谢南星? 抬头瞪了一眼那天边,沈烬墨起身走到窗前,直接将那扇窗户关上,将那等子夕阳遮挡成了零零碎碎的模样。 再次回到书桌前,当沈烬墨意识到自己连那几缕夕阳的醋都要吃的时候,嘴角反倒勾起了一抹弧度。 并未觉得自己小题大做,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他要将谢南星看得很紧很紧,将谢南星爱得很好很好。 谢南星很聪明的,受了委屈,会自己跑的。 第230章 沈烬墨,我们今日成婚可好? 夕阳彻底落下之际,沈烬墨勾勒的画卷终于完成。 低头看着还在睡着的谢南星,沈烬墨将那勾勒好的画纸放在通风之处缓缓吹着。 从怀中拿出火折子,将书房内立在谢南星背后的烛台点亮。 新的宣纸重新铺开,沈烬墨落笔的速度显然快了起来,不多时便更换了新的宣纸。 待到沈烬墨觉着那放在窗边的画卷被吹得差不多之时,才彻底将手中的画笔落下。 低头看着书桌之上的三张宣纸,沈烬墨心头开始泛起躁,眼中被火光浸染,耳根子亦变得滚烫。 眼见着躺在皮子上的人在地上翻滚了一圈,沈烬墨也顾不得墨迹未曾干透,一股脑将那三张宣纸折叠之后,扔进了抽屉之中。 透着,极其少见得手忙脚乱。 若是谢南星醒来了,必然觉得沈烬墨这般模样很是眼熟。 像谢南星还住在长公主府之时,骤然推开房门瞧见沈烬墨藏话本子的模样。 强装镇定走到窗前,把那幅画卷拿出平铺在地上,借着地板之上的温热将最后一点子湿气烘烤。 身后传来新的动静,沈烬墨担心谢南星踢毯子,当即转了头。 回首的那一瞬,发现那本该睡着的人儿,如今正提着灯笼站在他身后。 眼眸含光,温柔浅笑。 谢南星软软道:“沈烬墨,我记起来了,明日是不是我生辰?” 两人凑在一处没日没夜的缱绻,谢南星又哪里还有功夫去思索今夕何夕。 但瞧着沈烬墨这阵仗必然是想了极久,但耽搁到今日才落笔,自然是谢南星连那卧房都走不出。 直起身子将那些个梅瓶全部挪开,沈烬墨将整幅画的模样展露在谢南星跟前。 扶着谢南星盘腿坐在地上,沈烬墨蹲在地上,拿着卷轴开始裱着画卷。 谢南星手里握着的灯笼不住往沈烬墨身边凑着,一来可以防止沈烬墨刮伤双手,二来可以细细瞧着,沈烬墨亲手替他勾勒的丹青。 这是谢南星头一次瞧见沈烬墨眼中的自己。 日光从天际落下,尽数扑洒在谢南星身上,直将谢南星映照成了那带着救赎之力而落入人间的神明。 那原本该落在梅瓶的梅花,如今正朵朵妖娆开在谢南星的脖颈,落在谢南星的肩膀,又在谢南星心脏跳动的地方攒成一团。 被谢南星压在身下的黑色皮子,如今化作了一团深沉的墨,像土地,像石头,像这世间平平无奇不会引人注目的一切。 可就是这样平平无奇,甚至因着满身脏污而引人厌弃的墨黑,却托举起了一个圣洁秾丽又鲜妍的谢南星。 谢南星以另外一重意义,永远站在了沈烬墨的上头。 微微低头,谢南星凑到沈烬墨身侧,将目光落在那画卷之侧的两行小字之上。 【一朝相逢,窥见天光】 【贺乖乖十七生辰之喜,于洪德十二年绘于谢园书房】 小小一方书房之内,被烛光充满,被缱绻温柔包裹,亦被心间悸动充盈。 榫卯贴合之画轴严丝合缝,沈烬墨卷轴握在手中的,小心翼翼卷在一处。 不是因为绘画辛苦而珍贵,而是因为画中人是谢南星,而倍显珍贵。 一手握住卷轴,一手扶着谢南星站起,两人相对而立。 北风从另一扇开着的窗户擅自闯入,将屋内所有的蜡烛吹灭。 此刻被谢南星握住的灯笼,成了这一片寂静之中唯一的一抹亮光。 正如谢南星,是沈烬墨这十余年汲汲营营之中,唯一的一抹亮光。 酸涩氤氲眼眸,滚烫的眼泪冲破眼眶的阻隔,成了那湍急的河流,再无可阻挡的可能。 谢南星将身上的狐狸皮子又裹紧了几分,提在手上的灯笼因着此刻心间的,而骤然摇曳。 谢南星抬头看着沈烬墨,满目痴恋。 他问:“沈烬墨,我们今日成婚可好?” 他答:“好。” 墨黑的骏马极其嚣张的踩着京城宵禁的时辰,出了城门朝着京郊梅山而去。 马背之上坐着两个身着红衣的少年郎,肆意愉悦的笑声被北风夹杂着,绕着荒野跳跃。 冬日的飞雪在马蹄落在梅山之际,纷纷扬扬落下,宛若喜庆的鼓点。 雪很大,雪花很密,是今岁最大的一场雪。 甚至于大过谢南星去岁从太傅府出来的那一场雪。 “沈烬墨,这场雪有你离开神都的那场雪大吗?” 北风四起,少年肆意刻意放大嗓音的呼喊,将冬日烘烤成了暖春,将寒冷换做了和煦。 火红的大氅随风飞扬,头上将青丝绑住的红绸,亦在飘荡 沈烬墨一手握紧缰绳,一手将谢南星牢牢搂在怀中。 沈烬墨道:“谢南星,同你成婚之日的风雪,比那一年的更大。” 明眸含笑,谢南星嗓音骤然压低:“那就好。” 不是在同沈烬墨说,是在同自己说。 可沈烬墨听到了。 自从,谢南星带给沈烬墨的爱,稳稳压过沈烬墨九岁那年历经的血腥阴霾。 自此,大雪与冬季不再意味着离别与失去,还意味着沈烬墨窥见天光,永得天光庇佑。。 起码立在梅山之巅,从山顶朝着山脚看去,入目皆是寂寥的黑暗。 “沈烬墨,我们拜堂。” 无需吉时吉日,他们两人心意相通之手并肩,便是这滚滚红尘之中,最吉利的日子。 无需宾朋亲友,这漫山的梅,这飞扬的雪,便是这红尘送来的喜庆与祝福。 神都所有的喜庆都不会以喜庆收场。 然沈烬墨和谢南星的成婚之时,自当纯极净极,容不得丝毫脏污。 今日是谢南星娶沈烬墨的日子,今日也是谢南星嫁给沈烬墨的日。 在昭告天下同世俗权欲对峙之时,他们要先还自己一场圆满。 沈烬墨眼眸情深滔天而来,将这梅山遮掩,将谢南星包裹,以及这神都包裹。 克制的吻落在谢南星的眼眸,沈烬墨道:“乖乖,再等一等,好不好?” 沈烬墨问了,谢南星又怎么会说不好? 踮起脚尖,将吻落在沈烬墨眉心:“我会一直等你。” 一盏一盏和煦的孔明灯,宛若一颗一颗的星光,自谢园而起,将这漫无边际的黑夜点亮。 雪花,明灯,野梅,有情人。 这一切美好的,不像能在这权欲之都能容纳的。 第231章 阿顺,我有些想他了 身后多了略重的脚步之声,一矍铄老人身后跟着一硬邦邦的侍卫朝着沈烬墨和谢南星所在之处走来。 两人一手提着一盏灯笼,定睛一看,便能瞧出灯笼纸上勾勒的是龙凤呈祥之景。 喜袍,明灯,龙凤烛火,以及谆谆教诲的师者,在极短的时间内凑在了一处。 谢南星的一时情动,沈烬墨从来都不会敷衍了事。 二人双双朝着吴辞修所在之处拱手,沈烬墨道:“辛苦太傅走这一遭。” 吴辞修拧着胡须将眼前两道红色的身影细细瞧了瞧,眉目含笑,嘴角的弧度甚是欣慰。 将衣袖之中简朴的木盒拿出,一对用顶级金丝楠木雕刻而成的发簪,正安稳躺在盒内。 这是沈烬墨那不能再与他有任何交集的爹娘,在谢南星离开长公主府南下的那个夜晚,交到吴辞修手中的。 一雕一刻之间,是为人爹娘对眼前这一双儿郎最真挚的祝福。 沈骏和夏欣,在沈烬墨跪在祠堂说出谢南星于他而言的意义之时,便在期盼着谢南星能永远留在沈烬墨身旁。 可谢南星也是别人家的儿郎,夏欣和沈骏无法从爹娘之角度,在那般情状之下替沈烬墨求娶谢南星。 在他们心头,谢南星永远都是他们家的一份子。 不论是作为长公主府的小公子,还是作为沈烬墨的夫郎,他们,永远都认。 含着水光的眼眸抬头看向沈烬墨,谢南星在征询着沈烬墨的意见。 沈烬墨笑着牵着谢南星的手:“沈某日后都听夫郎的,此等事自当由夫郎做主。” 谢南星朝着吴辞修点头,继而小声回应:“不用你听我的,你做的任何决定,我都支持。” 一如谢南星做的任何决定,沈烬墨都会竭力成全。 除了,谢南星想找别的靠山。 龙凤灯笼摆在石桌之上,阿顺直接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垫在吴辞修即将落座的石凳之上。 雄浑中透着哽咽的嗓音,在梅山之巅回荡。 “一拜天地。” 谢南星和沈烬墨一道朝着那被孔明灯点缀的天际,弯腰拱手。 抬头的一瞬,夫夫二人两相对视,眼中透出的是对这上苍唯一仁慈的感激。 感激上苍将谢南星送到沈烬墨跟前,感激上苍让谢南星得到一人之真心。 “二拜高堂。” 沈烬墨将自己火红的披风脱下,垫在青砖之上,扶着谢南星缓缓跪下之后,自己直接跪在被风雪浸润的天地之间。 吴辞修将两人发髻之上原本成对的玉簪取下,将木盒之中的檀木簪子,替两人缓缓簪上。 阻止两人朝着自己磕头的举动,吴辞修和阿顺一道将谢南星和沈烬墨扶了起来。 “长公主同老夫交待过,身为忘衡之亲母,却护不住忘衡之安宁,当不得忘衡这一跪。” 曾经能掌控芸芸众生之性命的长公主与武安侯,对着吴辞修承认护不住沈烬墨而不配受这一拜时,是绝望。 谢南星紧紧握住沈烬墨的手,一手轻轻拍着沈烬墨的背,两人一道转身,朝着长公主府所在之方向躬腰叩拜。 若世道允许,若海晏河清,夏欣和沈骏会是这世间最好的爹娘。 而沈烬墨会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小孩。 如果有选择,谢南星宁愿不遇见沈烬墨,也要让沈烬墨顺遂安宁。 “夫夫对拜。” 这一言落下,谢南星和沈烬墨对立而站。 紧握的手被松开又慢慢攥成拳头。 谢南星极用力的吸了一口寒气。 沈烬墨的呼吸,因着夙愿得偿而变得异常急迫。。 一盏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孔明灯,越过风雪落在了两人之间。 夫夫二人借着这将灯皮燃尽的光,看懂了二人眼中的纵,看清了二人眼中的情。 同时朝后退了一步,两人朝着心上人所在之处,沉沉躬腰,久久未曾抬头。 他们在最不合适之契机,遇见最心意相通之人,算不得幸运。 可能破除万难走到如今,却是靠着自己的执着,赢来了这不幸中的幸运。 再度对视,谢南星看见了沈烬墨眼中的水光,踮脚抬手替沈烬墨擦了擦眼角。 好像并没有水光。 沈烬墨,应当没哭。 谢南星,如何舍得沈烬墨哭? “夫君。” 将人重重抱在怀里,嗓音却染上了哽咽。 “谢南星,对不起。” 对不起,连一个像样的婚礼都不能给你。 对不起,那昭告天下的大婚之日,终究沦为了皇权的幌子。 “礼成。” 阿顺轻声落下这两字,捡起石凳上的大氅抖了抖,披在吴辞修身上。 无需这对新人相送,也没有打搅这对新人的打算,阿顺扶着吴辞修朝着山脚走去。 “我身子骨好得很,哪里到了需要你搀扶的地步?” “属下想替主子多扶一扶。” 吴辞修微微仰望黑夜,眼中透着眷恋:“阿顺,你说他有没有想我?” 阿顺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小主子,我觉着沈大人和谢公子比您和主子要幸运。” 吴辞修沉顿良久:“若说幸,便只有两人年少之时便破除世俗之禁锢,得以心意相通,是幸。” 至于难。 吴辞修并不觉得沈烬墨和谢南星的难,会比不上他与厮人江山覆灭、生死两茫茫之难。 吴辞修又道:“阿顺,我有些想他了。” 阿顺骤然攥紧吴辞修衣袖,依然没有敢开口。 “阿顺,若我年岁大了,走不回终青山,你记得骑马带着我回去。” “但你年岁也一日比一日大,头上的发丝也开始斑白,你若抱不动,找辆马车拖我过去也成。” “银子在何处,你都明白的。” 阿顺觉得今夜的小主子话好多。 每一句话中带着的言外之意,都将阿顺的心,高高提起。 第232章 闻沈大人新婚,特折梅相贺 白日未能赏到的寒梅覆雪,谢南星在两人大婚的这个夜晚如了愿。 算是,上天给予谢南星和沈烬墨的新婚之礼。 将吴辞修留下的那两盏灯笼一手提了一个,沈烬墨始终和谢南星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既不会妨碍谢南星蹦蹦跳跳的在梅林中独赏这场腊梅盛宴,也不会妨碍谢南星不用回头,就能感知到沈烬墨的陪伴。 折下一枝梅,谢南星趁着沈烬墨快速跑出几步,又骤然回头看向沈烬墨。 此时的沈烬墨手里提着的两盏灯笼,依然保持着与其肩膀齐平的高度,谢南星骤然失笑。 他就说这没有月光照耀的雪夜,靠着两盏灯笼最多照清前路,哪里就够他将腊梅的每一丝纹路勾勒得这般清晰。 跑着走沈烬墨,谢南星从沈烬墨手中夺过一只灯笼,接着将自己手里的梅枝递到了沈烬墨手中。 “谢某听闻沈大人今日新婚,特折梅以祝你与夫郎新婚之喜。” 将手里的灯笼直接挂在梅树之上,谢南星想了想,把沈烬墨手里那只灯笼也挂了上来。 龙凤呈祥,灯笼自当成双成对。 有沈烬墨在,谢南星一点都不担心会找不到回家的路。 沿着石阶往下走,估摸着又走过了一株梅树,谢南星停在原地抬手又折下一只梅。 “阿娘听闻忘衡大婚,祝吾儿与南星和乐百年,康健安顺。” “阿爹听闻忘衡大婚,祝吾儿与南星并驾齐驱,执手遍历人间美好。” “太傅听闻忘衡与南星大婚,祝你与夫郎白头偕老。” …… 谢南星啊,就这样一级一级石阶往下走,一枝一枝梅花往下折。 借着他的口,替谢南星所有见过的,听过的,曾认真对过沈烬墨的人,将祝福一一送上。 待走到山脚之时,沈烬墨怀里已经抱住了满满一捧腊梅,似是来自满座宾朋,可实则只来自谢南星一人。 停在山脚青砖之上,沈烬墨将怀里满满当当的的美好,一道送到了谢南星怀里。 隔着腊梅揽住谢南星的腰,沈烬墨缱绻道:“谢南星,新婚快乐。” 谢南星仰头,骄纵着索要:“沈烬墨,你给谢南星的新婚祝福呢?” 沈烬墨揽着谢南星一跃而起,将整座梅林开得最艳的那束花摘下。 两人一道落在马背之上,沈烬墨才将那一枝梅插入谢南星怀中。 “沈烬墨闻乖乖大婚,折林中最美之梅聊做恭贺,愿乖乖万事如意,平安康健,事事开怀。” 在马背之上回首,谢南星亲了沈烬墨一口。 转头,垂首,闻着怀中红梅之暗香,大声道:“沈烬墨,新婚快乐。” 夜晚的那场雪到了天光微亮之时便停了下来,夏域一大早先是进皇宫给钟元元和夏弘请了安,接着在相府门头下徘徊了一阵,转头直接去了相府。 此时的谢南星还窝在沈烬墨怀里睡得甜蜜,沈烬墨则沉迷于给谢南星轻轻揉着那惯来酸疼之处,压根不想去见夏域。 墨平哪里敢打扰正养着谢南星的沈烬墨,只得跪在夏域跟前请罪: “明王,我家大人和主子还未醒,要不您先归府,待他们醒了奴才再告知他们您今日来了?” 夏域沉默片刻,固执道:“我等他们。” 见夏域坚持,墨平只得将夏域带到了偏殿,自己则立在卧房门口,等着沈烬墨的抉择。 躺在床上替谢南星按了半个时辰,眼见墨平依然在,沈烬墨便知晓夏域今日非见到谢南星不可。 将怀里软乎乎的人儿移出,沈烬墨亲了亲谢南星那泛着红晕的小脸,随意披着件大氅就入了偏殿。 看见夏域的那一瞬,沈烬墨是有些嫌弃的:“臣见过明王。” “怎么是你?”沈烬墨不想看见夏域,夏域想见的也不是沈烬墨:“本王要见谢南星。” 沈烬墨道:“他累了。” 夏域见沈烬墨完全没有让自己见谢南星的意图,端着茶连喝了两口,选择了勉为其难的讲究。 “你若重伤再难痊愈,谢南星还会同你在一处吗?” 沈烬墨眉尾一挑,知晓夏域为何而来:“会。” “你重伤难愈,会选择让谢南星找一个更好的吗?” “不会。” “为何?” “我离了他,他就会把自己折腾废。” 这个事实,沈烬墨比任何人都清楚。 夏域思索了好一阵得出了一个结论: 名不正言不顺,只有名正了,这后头的事情才好办。 两人都是这种速战速决之性子,压根没有一点子准备寒暄的念头,得到解决之法的夏域,转头骑马朝着相府而去。 虽然夏域如今有了自己的府邸,但夏域这段日子白日的时辰都是待在相府,晚上大半的时间则是睡在旬湛房间的碧纱橱内。 他在认真做着照顾旬湛的事,就算旬湛一直在刻意疏远于他。 蹑手蹑脚推开旬湛的房门,因着昨夜又下风雪惹得腿疼难耐,好不容易在日头出来之后才入睡的旬湛,眉头依然紧紧拧在一处。 夏域接过仆从递过来的汤婆子,熟练的给旬湛暖着那些个酸疼之处。 只有这般提前将筋骨暖透了,待到旬湛醒来,他扶着旬湛慢慢走路之时,才能略微使上些许力。 旬湛最初醒来的那阵子,这等子复健之事,旬湛是绝对不让夏域来参与的。 至于那等子拒绝的理由则是:夏域如今正是长个子的时候,日日扛着抱着旬湛这么大个人,日后容易长不高。 可自从夏域亲眼瞧见旬湛在仆从的搀扶之下,依然摔倒在地之时,他才明白旬湛这两条腿的情况,比旬湛说的情况差了极多。 在他多番逼迫之下,才得知旬湛这两条腿,痊愈之契机渺茫。 可渺茫,并不意味着再无希望。 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夏域也得坚持下来。 床上因着疼痛在睡梦中才会拧眉头的人,眉间的褶皱平缓。 眼皮依然合上,里头的眼珠子却不经意的转了转。 夏域瞧了一眼,特意起身走到门口,将手里不够热的汤婆子换掉,从小厮手中接过新的汤婆子。 再次走到床边,原本躺卧的人已经靠着自己手臂的力气,坐了起来。 嘴角带着的弧度透着轻巧,而那张让冷汗浸润的容色,却透露出了旬湛的费力。 旬湛,不想让夏域看见自己的狼狈。 他宁愿无数次摔倒在那些个仆从跟前,也不愿在夏域跟前摔倒一次。 救下夏域是他愿意做的,他不愿意夏域因着内疚,而做出任何决定。 夏域,不欠旬湛。 第233章 夏域要住最好的房子 拿着帕子替旬湛擦干脸上的汗水,夏域问:“昨夜我不在,你没入睡?” “睡了。”竭力扮演着曾经的肆意:“你不陪着我睡,我睡不着。” 旬湛这话落下,其实就已经后悔了。 此时非彼时,他已经失去了随意撩拨夏域的资格。 夏域静静看着旬湛,良久:“今夜陪着你睡,你冷我便搂着你。” “别。”心尖一颤,旬湛低着头笑道:“你要真与我同床共枕了,日后怎么娶王妃?” 抿唇,未曾言语,替旬湛暖着关节的动作,小心翼翼。 “小九,你别怕。” 旬湛如是说。 没有得到回应,旬湛又道:“就算我是个残废,就算我再也站不起来,该是你的,必然都会是你的。” “嗯。” 旬湛,也必然是夏域的。 仆从将早膳端上,夏域背着已经瘦了极多的旬湛坐在了轮椅之上,推着旬湛坐在桌前,自己则是直接坐在了方便替旬湛布菜的位置。 两人一道在和往日无多大差别的孤寂之中用完了早膳。 旬湛,不会再有意无意的逗夏域玩了。 这个认知曾让夏域在一个个夜晚,辗转难眠。 早膳过后,夏域单膝跪在旬湛腿边,将那被烘烤过后的小碎石子用层层棉布包裹,隔着木架绕在旬湛腿边。 起身准备拿毛毯的那一瞬,夏域瞧见了从旬湛眼中滑落的水渍。 两双眸子在空中对视,旬湛率先低下了头:“小九,我这房子漏水了,改明儿换一个房子。” “不了。”夏域推着旬湛去园子:“我只想同你住这一间房,别的我住不惯。” “夏域。”旬湛拧眉唤,却又在意识到自己过于严肃之时,双手骤然握拳:“有好的自然要住好的,没有人要一直住破房子。” 夏域停了下来,嗓音透出委屈:“可别的房子,不是我的房子。” 旬湛倒抽了一口寒气:“那就先住着。” 等找到更好的,旬湛再给夏域换。 夏域,要住最好的房子。 夏域,也当有一个全乎的人陪伴。 杨槐回洛安那日,离沈烬墨和谢南星大婚只剩下三日的时间。 二十来艘在内河航行的商船停在神都港口,一眼望不到头的箱笼被人抬着朝双星楼而去。 有些个箱笼装不下的玩意儿,则是直接被用板车托着朝前走,且两侧还特地安排了两名镖头盯着。 这番阵仗初初吸引的只有沿路的百姓,到了后头这双星楼往日的贵客都在这寒冬腊月出了府门,朝着双星楼簇拥而去。 往日便好的生意,今日从一楼到三楼都已经挤满了人,各家原本被担忧被杨槐这等子洋玩意抢了生意的掌柜,也是喜笑颜开。 毕竟来瞧这些个洋玩意儿的人越多,顺道来他们铺子前买东西的人,也多了起来。 自双星楼开业以来,一直关闭的四层被杨槐亲自推开。 数不清的新奇玩意儿将早早备下的展示橱窗填满,各个楼层直达四楼的通道被打开,出现在双星楼各处的客官都朝着四楼蜂拥。 五十余名身强体壮的打手站在红绸拉起的警戒线前,显而易见,今日这四楼的玩意儿只能瞧,并不对外售卖。 “杨老板,您这可就不厚道了,这些个东西都摆出来了,竟然只让我们看看?” “刘兄,您可真是错怪我了。” 杨槐笑得极为亲和:“这么些新奇的玩意儿,连我都不知晓如何用,随意卖给您了,到时候不仅您心头不快,我这双星楼好不容易攒出的招牌,也要砸在我手上。” “到时候我主子一生气,指不定连杨某也要被抽一顿。” 新奇又买不到手的东西,自然引得这洛安城内不缺银子的顽主心痒痒。 “那你这些个东西何时开卖?” 杨槐指了指四楼那些个已经打开的房间。 “等我们将这些个东西都理清楚了,便会在门口发放告示,每日在哪一间房卖哪些个东西,都会写明。” “到时候啊,我们便安排那等好看的男子女子同大家细细介绍这等子物件,务必让大家都不买岔了。” “至于如刘兄您这般贵客,到时候杨某便使人专门做了单子送到您府上,您有了瞧中的再亲自过来,免得白跑了一趟。” 第一批次的货物要分往各个分店,而第二批出海采购的商队明日才能出发,为了保证此等物件不断货,也为了将这些个物件卖出价格,谢南星和杨槐提前商议出来的便是采用的拍卖之法。 物以稀为贵,杨槐既然敢这么做,自然不担心买家。 “那这些个东西,岂不是都很贵?” 杨槐笑着摇头:“我双星楼广迎四方来客,这各个房间的物件大多都有其起卖价和最高价,务必保证众位啊,都能将自己瞧上的东西带回家。” 言下之意便是,银子少的有银子少的去处,银子多的又有银子多的去处。 为表这些西洋玩意儿之贵重,杨槐硬是亲自盯着手下的人将这些个东西一件一件摆好,才走出双星楼。 其实这些个东西从海外买入之时,本也不值多少银子。 可这海路往返之间投入的这等子力气成本,自然是要加价在这些玩意儿上头的。 杨槐今日的渲染越到位,日后这些个买到的人多多显摆几次,往后的这销路便更不用犯愁。 跨上停在双星楼侧门的马车,瞧着这马车内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人,杨槐瞳仁瞪大了几分,并未表现出多余诧异。 并未坐在岁一身侧,杨槐挑了岁一对面的座位坐下,上下打量道: “岁一大人在这神都的日子,瞧着过得还挺滋润。” “你黑了。” 岁一刚说完这话,瞧着杨槐那微变的容色,赶忙找补:“也瘦了些,我近来在钻研厨艺,今日你便去我那边试一试我新学的菜色。” “呵。”杨槐一手推开窗户,看向窗外:“我才不去你那边,我主子过些日子就要大婚,我自当日日伺候着我主子。” “他们半月前在梅山拜过堂了。” 杨槐闻言眉头皱在一处,遗憾萦绕心间:“你去了?” “去了,但那日只有太傅和他们二人,再无旁人。” 离神都数月自然辛苦,但这般辛苦,更多是肉体之上的疲劳。 如今回神都的头一日,从岁一的三言两语之间,杨槐的心便高高悬起。 神都的累,才是将人逼迫到心力交瘁的累。 马车内寂静了一会子,岁一又追问:“你今日去我那吗,我给你做饭吃。” 第234章 沈烬墨是极会爱谢南星 杨槐不急不慢的起身,直接跨坐在岁一腰腹之间:“想我了?” “想。”岁一不仅言语诚恳,身体的反应更诚恳。 但岁一并不想在此刻耽于身体的欢愉,他想和杨槐拥有更多心意相通的时刻。 “我觉着远归头一日,应当有人为你做一顿饭,迎你回来。” 杨槐才不想听这等子解释:“我不在神都,偷吃了没?” 岁一显而易见不满,掐了一把杨槐的腰:“没有,我不喜欢旁人,你若有时间也能自己试一试。” 马车停下,杨槐跟个没事人一样从岁一身上起身,一跃走下马车。 他才不想试。 谢府门口的灯笼已经变成了喜庆的红色,这借着日落前最后一抹光亮,给府门石狮子系着红绸的小厮,腰间也多了红布。 沿路的仆从见到杨槐,都会喜气洋洋的问好。 瞧着,倒还真有几分在筹备喜事的劲头在。 走过前厅,杨槐入了正院。 谢南星提着灯笼立在院门之下,北风张扬,将其红色的大氅和满头青丝吹动,只一眼,杨槐便能瞧出谢南星已经在门头下面等了一阵子了。 来不及思索沈烬墨怎么会让谢南星在寒风中等自己归来,杨槐朝着谢南星所在之处跑去。 一手接过谢南星的灯笼,一手搀扶着谢南星往屋内走去,念叨的嗓音一如既往: “主子身子骨惯来不好,为了属下吹坏了身子,属下舍了这条命也弥补不上。” “这一趟出海必然是九死一生,如今回来了也莫要提那些个死不死的话,不吉利。” 谢南星指了指对面的座位,杨槐便坐了起来。 然瞧着谢南星空空落落的手,又出门给谢南星将手炉拿了过来,重新给谢南星泡上暖热的花茶。 “日后属下必然不说这等子不吉利的话头,属下啊,还要同主子一道再活个七八十年。” 提起茶壶替杨槐倒上了一盏茶,谢南星并没有询问生意上的事:“昔年恩怨了却了?” 杨槐深深吸了一口气:“算了却了。” 拿着帕子将手擦干净,杨槐便开始给谢南星切着果子。 切着切着,就将曾经那些心里头的话,对着谢南星说。 现在的杨槐,也只愿意对着谢南星说。 “属下总以为自己很恨,恨不得要灭了杨氏全族,以替我爹娘以及我自己复仇。” “可当这些个我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一道跪在我跟前将额头都磕破的时候,我忽然就恍惚了。” “我若不分是非黑白将这些人全杀了,我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杨槐将切好的果子插上银签递到谢南星跟前,谢南星吃了一块果子,又问:“后来呢?” “那些的确被牵涉其中的,我移交给了官府,那些个罪魁祸首我信不过官府,便自己动手了。” “至于那些之前被夺走,如今再度回到我手里的银子,我安排人直接拿着去做那等慈善之事了。” 那笔银子数目极大,相当于现在双星楼所拥之资产的数十倍。 可打小在顶级富贵窝里长大的杨槐,经历了那等人生至暗时刻之后,如今早已不在乎那些个黄白之物了。 人啊,活这一世拥有不多不少的银子,才算和乐安心。 得知杨槐心事已了,且未身陷其中,谢南星也愉悦了几分。 “这一趟出海如何?” 生意上的事情早就已经传回谢南星这头,杨槐知晓,谢南星要问的是那海船。 “中途遇到了好几次大风浪,这船,扛住了!” 微微闭眼,谢南星长松一口气。 连续吃了好几块果子,谢南星还抬手拍了拍心口:“你回头将这船出海途中存在了那些子问题一道理一理。” “属下明白。” 杨槐将怀里的小册子拿出:“每一次遇到海浪之时熟悉都有记录,就连那等子行之有效的法子,属下都已经记好。” 谢南星接过册子,细细翻了翻:“阿槐,辛苦了。” “主子,不辛苦的。” “去见过岁一了吗?” 杨槐点头:“他堵在属下马车里,非让属下去尝他新学的菜,属下想着主子快要大婚,便只想好好伺候主子。” 都同谢南星说了这么一会子话,还没看见沈烬墨出现,杨槐觉得极不正常。 沈烬墨自来便不是这般大方的人。 “大人呢?” 提起沈烬墨,谢南星就笑得极缱绻:“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风俗,说是大婚前三日夫夫二人不当见面,日后才能共白头。” “你不在可能不知晓,我同他正式拜天地的前一晚,还折腾了大半天,如今面对这等子劳什子大婚,他倒是讲究起这些事情来了。” 光是瞧着谢南星,杨槐便能想到幸福二字。 “大人真会爱人。” 谢南星微微仰头,纠正道:“沈烬墨是极会爱谢南星。” 杨槐如是应道:“是。” 房门被从外推开,那原本去了新购置的宅子,非要讲究那等习俗的人,裹挟着寒风而来。 杨槐听到声响赶忙起身,朝着沈烬墨弓腰:“属下杨槐归来,请大人安。” 没有动作,沈烬墨瞧着谢南星道:“谢南星,我一个人睡不着。” 走到沈烬墨身侧,一手紧紧握着沈烬墨的手:“我先同你一道睡觉,你快天亮了再去宅子那边,好不好?” “嗯。”沈烬墨点头。 谢南星转头看向杨槐:“你在外头奔波数月,早些回去歇息,尝尝家里人做的饭食,这些日子也不用往窝这赶,大婚那日再回到谢府就好了。” 沈烬墨在的地方,杨槐的存在总是会显得有些子多余,杨槐也不愿做那多余之人。 稳步踏出房间,杨槐抬头看向院内的那棵大树。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落在杨槐跟前:“阿槐,我可以带你回家用膳了吗?” 杨槐摸了摸岁一的手:“你日日待在这外头,冷不冷?” 岁一没有回应,直接揽着杨槐的腰,朝着那一方隐在市井之内的宅院飞去。 稳稳落在府门,定期前来打扫的下人自当不在,四周安静到能听见清风吹树梢之声响。 岁一朝着杨槐伸手:“钥匙你带了吗?” 第235章 岁一,你混蛋 这宅子只有两把钥匙,一把给了那些个日常收拾宅院的仆从,一把给了杨槐。 至于岁一自己,他一人归来之时也用不上这钥匙。 轻轻一跃,就算皇宫的宫墙也阻挠不了他,何况是这么一方宅院? 杨槐从怀中掏出一块小红布兜,从中取出那把钥匙将大门打开。 没有把钥匙还给岁一的打算,杨槐重新把钥匙装进了布兜。 谢南星同他说过,人总要心里有些盼头,才能一次次化险为夷。 面朝岁一而站,抬手替岁一将脸上的银色面具卸下。 一道细长的口子,从岁一的眉尾直延续到耳根,显然被用布巾擦拭过,但擦拭之后又出了血。 这是今日受的伤。 这伤像是瓷片划破的。 唇角下抿,岁一拉着杨槐跨过大门,转身亲自将院门从里头锁上。 原本带着岁一朝前走的人,在杨槐一抿唇一低头的瞬间,变成了那个跟在杨槐屁股后面的人。 厨房的烛台被点亮,杨槐回头瞧着还跟在他身后低头藏敛伤口的岁一,忽然觉着这人像个犯了错的小孩。 “你要做什么菜?”杨槐绕着厨房走了一圈:“这个时辰去买菜必然不行,你若没有准备,咱就去谢府拿点过来。” 冬日冷的厉害,再过三日就要办喜酒的地方,各类菜食必然已经准备好了。 “不用。” 当着杨槐的面,岁一将地窖的入口打开,从里头端了满满一篮子的菜食出来。 灶膛里的火生了起来,岁一又给杨槐搬了个小板凳, 让杨槐借着灶膛里的火烤着。 一边剁着肉馅,一边瞧着杨槐那边的动静。 岁一觉着,他应当给杨槐一个解释。 可能,杨槐并不在乎。 “今日被叫进了皇宫,那位听说沈大人被夺权之后,如今还在日日筹备婚礼,并没有形销骨立,一瞬生了火拿着茶盏摔了过来。” 将肉末团成适口的丸子放到滚水之中,想着杨槐进食的精致劲儿,岁一又将汤里的浮沫撇去。 鸡蛋和面条依次放下,待到煮熟之后又加了一小把蔬菜和盐巴。 一手提着条凳子,一手端着碗肉丸子鸡蛋青菜面放到杨槐跟前。 面被放在凳子上,杨槐就着灶膛的火吃面条,不冷。 “杨槐,我不疼。” 筷子夹着面条吃着:“岁一,面条还挺好吃,你要尝尝吗?” 岁一道:“你先吃。” “嗯。” 将最大的那个肉丸子夹出来,递到岁一嘴边:“太大了,我咬不下。” 岁一抿唇,继而张嘴接过丸子,开始咀嚼起来。 “岁一,我挺喜欢你这张脸的,日后别受伤了。” 不仅脸不要受伤,旁的地方,也不要受伤。 瞧着杨槐吃了个五分饱,岁一便也拿了双筷子过来,同岁一一道吃。 “这面条,挺好吃的。” 岁一,无法保证。 而杨槐,心知肚明。 骤然凑近,杨槐咬住岁一的唇。 是真的咬,咬破了嘴唇,咬出了鲜血那种。 “既然不能保证,缘何要来招惹我?” “我爹娘走了,连你都要来欺负我吗?” “岁一, 你混蛋。” 一手抬起,指甲划过岁一的脖颈,留下的印子不一会便会红肿了起来。 剩下的半碗面无人问津,原本吃面的人被岁一一手提起,搂在怀里便开始咬着。 从厨房一路咬到卧房,又从卧房钻入了浴房之中。 最后,在一声一声压抑的啜泣之中,再绝望的相拥之中,生出了向上的希望。 命运,并没有让他们在最好的时候相拥。 属于杨槐最好的时候,他的世界融不进一个岁一。 岁一这辈子,没有好的时候。 若非要说有,那便是现在。 -- 因着旬湛如今腿脚不便,旬相每日下朝的头一件事便是来看看旬湛。 眼瞅着快到了旬相下早朝归家的时辰,推着旬湛晒了一会子太阳的夏域,转头推着旬湛往屋子里走。 轮椅停在门槛,夏域两手搂着旬湛的胳肢窝,承担了旬湛身体的绝大部分重量,开始带着旬湛在屋内一步一步走着。 瞧着这两条压根使不上力气的双腿,夏域心头泛酸,眼中的势在必得却浓了极多。 来年三月,旬湛还要科考的。 夏域不能让旬湛因着他,而错过那一日骑马看尽长安花的肆意。 那本该就是属于旬湛的。 透着略微疲累的喘气之声在旬湛耳畔响起,旬湛扶着横木的手骤然握拳,平静之后又开始做着推离夏域的举动。 旬湛相信,没有人能接受一次次的推离,就算是夏域,也一样。 “小九,你要不先回明王府瞧一瞧,这等子事情让下头人来也一样。” 往日面对这般言语只会沉默蛮干的人,在此刻说了话:“旬湛,你甩不开我的。” “你就算是个残废,我这辈子也只会要你一人。” 低头凑到旬湛耳畔,夏域嗓音透出少见的疯。 夏域,早就被旬湛逼疯了。 “你不能在床上伺候我,那就换我伺候你,轮椅上应当也好玩,等过了来年生辰,我们就在轮椅上玩儿。” 旬湛听着这话心头一紧,尚且未等到他反应过来,夏域直接搂着旬湛朝着身后倒下。 一手扣住旬湛的腰身,一手锁住复健用的手扶减缓衰落的速度。 夏域倒在了地上,而背向夏域而躺的人,被夏域控制着在怀里掉了个头。 忽如其来的变故太多,就在旬湛震惊夏域什么时候力气这般大的时候,他被摁着头咬上了夏域的唇。 瞧这姿势,像是旬湛纵然腿不行了,依然克制不住对夏域的占有。 房门被骤然推开,瞧着那投在身上的阳光,束缚在旬湛脖颈和腰间的力气收回。 旬湛抬头与逆光而站的旬相对视,乌漆嘛黑的一团瞧不出什么情绪。 可侧身站在旬相身侧的管家,脸上布满的是震惊。 以及兴奋? 就像是他早就猜到,只不过今日正好得到印证了一般。 第236章 他才多大,你怎么下得去手? 旬相什么话都没说,直接转身离开了卧房,但留下的管家知道,他要把夏域和旬湛请到正院去。 其实管家真的是兴奋的。 他家二公子也真是厉害,如今虽然腿受伤了,但依然是上头那一个。 夏域拍了拍旬湛的腰,将那似乎在生气的人拉回,挑衅的看了旬湛一眼后,才直接以坐着的姿势。将压在他身上的旬湛扛起。 夏域在用实际行动告诉旬湛,在旬湛看不见的地方,他早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将旬湛抱起。 之前的示弱,是夏域装的。 至于为什么装,旬湛现在必然想明白了。 能被人保护着,能拥有柔弱之契机,缘何要显得自己无所不能? 正院之内,旬湛的爹娘坐在主位之上,惯来风雅的旬澜难得一路小跑,像是生怕错过了这等子极具历史象征意义的一幕。 夏域无视旬湛那染怒的容色,替旬湛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裳,又重新替旬束了发,不急不慢的推着旬湛往正院走去。 旬湛问:“夏域,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夏域提醒道:“旬湛,我也不是头一次亲你。” “夏域,你还小,等会我爹娘问你,你便说是不慎摔倒撞在一处的。” 了解夏域此刻的执拗,旬湛哄道:“待到你年岁大些,你想清楚了我们再说这档子事,好不好?” “好。” 夏域不带任何迟疑的应允了。 毕竟没有人会相信,一道摔倒在地上,连舌头也能摔进对方的嘴里。 如果旬相非要信,夏域不介意更破罐子破摔一点。 当着家人的面,同旬湛一道咬咬嘴巴,应当也算不得什么事。 “小九,你乖一点,莫要糟蹋自己。” 如果旬湛此刻能瞧见夏域的容色,就必然说不出劝慰的话。 因为如今的夏域,早就到了不可劝慰之地步。 进了正厅,旬相不辨喜怒的盯着旬湛瞧,旬澜饶有意味的眼眸亦瞧不出他的态度。 反倒旬夫人那眼珠子在二人之间好好转了一会子之后,两手竟然默默一拍。 旬夫人觉得,有些子养眼。 扯了好几把夏域的衣袖,见夏域依然未曾开口,旬湛只得自己道:“爹,娘,你们别多心,方才只是明王扶着我不慎摔倒。” 这话,其实这屋内是没有人相信的。 因为夏域在听到这话之后,那骤然红了的眼眶,活像是被那等子负心汉辜负了一般。 旬相瞪了旬湛一眼,他旬是一族铁骨铮铮的男儿,怎能敢做不敢当? “明王,您告诉老臣,是不是这臭小子挟恩图报,哄骗你做的这等子事情?” “是。”话是旬湛说的,透着迫切:“儿子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过错,日后必然与明王保持距离,尽好臣子之本分,必然不会误了明王的大业。” 旬澜眼中所有额外的情绪,全部化作了心疼。 他家阿湛,纵然真成了个残废,可靠着这运筹帷幄之本领,也不是这满洛安勋贵公子可与之匹敌的。 自卑,本当是这辈子都和旬湛毫无瓜葛的两字,如今填满了站在夏域身侧的旬湛,的每一寸。 夏域沉默转身,将正厅的门关上,朝着旬相和旬夫人所在之处直接跪了下来。 满屋子除了旬湛之外的所有人,慌忙跪了下来。 眼前的人,早已不是纤云宫的九皇子,而是如今最得圣宠的明王。 “旬相,旬夫人,是我瞧上旬湛了。” 夏域执拗的挺直腰杆,一手紧紧攥住旬湛的手:“在纤云宫之时,我们当做的不当做的,都做了。” 这一言落下,满屋子的人眉目上都蓄满了震惊。 旬相含怒起身,一手拿起手边的茶盏,朝着旬湛砸过去。 夏域反应极快,不论是茶叶还是茶水,都被夏域用身子严严实实挡住 无声一笑,旬湛将夏域那紧绷的手,轻轻握住,眼眸落在夏域那圆滚滚的后脑勺上。 旬湛长舒一口气:“爹,娘,儿子有错!” “旬湛,我就是教你这般侍奉你主子的?”一手拍动红木桌,碟中的瓜果从桌上滚落:“他才多大,你怎么下得去手?” 夏域抢了旬湛的话头:“是我非要的,他是臣子,自然要听我的。” 言外之意是,旬湛是被逼的。 可这满屋子都是同旬湛最亲近的人,这世间能逼迫旬湛做这等事情的人,尚未出生。 旬夫人走到夏域跟前,很是亲厚的拍着夏域的另外一只手。 “明王,是我们家阿湛对不住你,我们日后必然会好好调教于他,您莫要因此厌弃于他。” 旬夫人思索一瞬,又将手上的玉镯退下,意图戴进夏域手上。 女儿家的手腕如何能同夏域这练武的男儿比,旬夫人用了好大力气,也没有将那玉镯戴进夏域手中。 尴尬的笑了笑,旬夫人道:“明王身子骨强壮,我改日再做个大些的送给你赔罪。” 这般类似于使银子的动作,在夏域瞧来无异于沉默的推挽与拒绝。 可旬氏众人却明白,旬夫人这是在给儿媳妇递见面礼。 只是她从未想过,她的儿媳妇是个儿郎。 “旬夫人,我会同旬湛一直在一处。” 旬夫人:“额…” 夏域又补充道:“他如果失去了他的腿,我便当他的腿。” “你们若觉着我同他一道,不能传承子嗣,我……”恨恨咬牙:“我会替他纳妾,待到他生下子嗣,我来亲自教养。” “夏域!” 夏域回头看向旬湛:“旬湛,我不能接受你同旁人拜堂成亲。” 夏域重复道:“我不会让你同旁人拜堂成亲。” 眼前这小疯子眼眸充血的模样,像是经受了天大的委屈。 而说出这般言语,做出这般退让的小疯子,的确经历了天大的委屈。 “好。”将人拉到自己身侧,旬湛闭上眼眶的那一瞬,一抹晶莹顺着眼尾滑落。 再睁眼,旬湛眼中多了开阔:“未曾做到你们想的那一步,我不是那等子禽兽。” “那今日?” “我今日复健走得好,小九便给了我些许奖励,哪知道父亲你便来了。” 旬相静静看向旬湛,父子二人在沉默的对峙。 最初,旬相的确看不透旬湛的心。 可到了如今,旬相怎么可能不明白旬湛一生所求? 只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旬相不太能接受自己那瞧着最是没有章法的儿子,竟然是为情入了朝堂。 “既承了明王的心,那便早日站起来,堂堂正正护住自己的人。” 旬夫人又再度拉着夏域的手:“您喜欢哪般见面礼,我等会便去安排。” “我是不是应当去见见你爹娘,提亲之时你有何等要求。” “还是说你想让旬湛嫁给你,我们家都好说话的,一切都以你的要求为准。” 没有拒绝,没有偏见,旬氏见过山河风云起伏的众人,极其迅速的接受了夏域和旬湛的事。 甚至于因着旬湛如今身子骨不好之事,对夏域的歉疚还多了几分。 多到愿意让夏域迎娶旬湛。 第237章 男子娶夫,天日何时昭? 天光未明,今日是沈烬墨和谢南星名义上的大婚之日。 谢南星难得比沈烬墨睁眼还早,在沈烬墨戳戳沈烬墨得喉结,扯扯沈烬墨的头发,玩玩沈烬墨的睫毛,直将沈烬墨给逗弄到唇唇角微勾。 并没有当即起床,沈烬墨将谢南星的手脚一道锁在怀中,多了青茬的下巴轻轻蹭着谢南星的脸蛋。 “夫君,要起床将失去的差事重新夺回来了,你需要挣银子养家啦。” 沈烬墨摇头:“想一直让乖乖养,想每日待在家中等着被乖乖宠幸。” 谢南星压在心头的不愉,被沈烬墨这话驱散了几分:“我今日帮你束发,然后马上就去坐着婚轿迎你回家,可好?” 沈烬墨又抱着谢南星在床上滚了好一会,才在天光渐明之际起床。 等到发髻被束好,沈烬墨坐在谢南星跟前,透过铜镜瞧了好一阵正由着小高梳妆的谢南星。 墨平朝着沈烬墨点头,沈烬墨才转身走入花厅。 将昨日备上的十来个零食布袋子拿出,挑着各类小零嘴将每个零食小袋装得满满当当,才趁着谢南星去更衣的间隙,将其系在床栏之上。 “乖乖,我先去别苑,天冷你可千万别骑马,坐着轿撵来接我就成。” 谢南星钻入沈烬墨怀里,紧紧抱了一会子沈烬墨:“好,我马上就接你回家。” 独自一人骑着马朝着新置办的别院走去,有着墨平和杨槐分头操持,这新置办的宅子也处处被喜气装点着。 往来奴仆之间皆用红绸系在腰间,眉眼之间洋溢的笑,那真是一点子克制的欲望都没有。 光从这谢府众人的容色瞧来,倒还真是一派操办喜事的模样。 旭日东升,日光大明,谢南星坐着暖融融的喜轿出现在别苑正门之前。 一身华丽新郎官袍子着身的沈烬墨,已经在府门等了谢南星一会子。 喜轿落地,沈烬墨从喜庆的托盘中拿过朦朦胧胧的红纱,遮在了谢南星脸上。 拦腰将谢南星抱起,一跃落在从头到脚都被红意装点的千里马之上。 红柄马鞭被挥动,迎亲之队伍沿着神都的街道朝着谢府而去。 没有聘礼,没有陪嫁,沈烬墨拥有的一切都已经是谢南星的。 没有亲朋,没有好友,今日的神都早就容不下与两个真心相交之人。 没有喜乐,没有鞭炮,有违世俗伦常的婚礼本不值得被庆祝。 没有规章,没有礼制,不是找不出男子娶夫之先例,而是如今圣意不明,礼部不敢因着沈烬墨和谢南星,再造一套娶亲之习俗。 有的是从婚宴酒水及一应支出,全部归于国库的殊荣。 有的是皇子娶亲之仪仗,尽数立在了队列的最前头,在寂静中将喜庆演绎。 这是一场大婚。 是一场上位者以偏宠为名,又不愿动摇当下伦常分毫的大婚。 再宠沈烬墨,夏弘如今依然保持着理智,将天下民意记在心间。 夹道围观之百姓在这等诡异的氛围之下,未敢展露喜色。 惯来爱言说长短之市井小民,也未敢在此时开口。 因为这过去的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这大街小巷四处流传的,皆是沈烬墨其视人命如草芥的过往。 他们害怕自己一言不慎,将小命交待在了这诡异之中。 宫廷仆从试探着就将糖果吃食朝着人群中抛去,意料之中哄抢的画面并未出现。 面对从沈烬墨这边递出来的东西,含着绝对的戒备。 活像,沈烬墨会活活毒死他们一般。 既然这般害怕沈烬墨,缘何还要簇拥在这马路两侧? 还不是沈烬墨安排府中仆从,好好将他们这些个人都提点了一遍。 其实若是细细追究,他们从未见过男子娶夫,因着那点子好奇便还是走出了家门。 如今瞧着,这男子成婚哪里像是在红事,就算是白事都比这个热闹极多。 大好的日头将北风烘暖了几分,将谢南星头上的纱幔吹动,谢南星似乎有些冷,也有一些怕沈烬墨冷,便竭力往沈烬墨怀里钻了钻。 将身上的大氅脱下,将谢南星包裹得严严实实:“冷吗?冷的话我们直接回家?” 谢南星摇头,转头隔着红色帷幔亲了沈烬墨一口。 像是纵然置身冰窖,也要将温暖尽数落在沈烬墨身上。 “今日必然要让这满神都的人都知晓,我家沈大人成婚了,日后可莫要再来勾搭我家沈大人。” 这一亲,直接让这围观之百姓倒抽了一口寒气。 那等子饱读圣贤书之人,一口气憋在心头,一边哭诉一边哀嚎: “世风日下,纲常何在,伦理又何在?” “我大夏皇朝竟然出现此等男子娶夫之事,这天日何时能昭?” “此等弄权之奸臣不除,这江山何时能安?” 坐在沈烬墨怀里的谢南星拧眉回头,眉目之间含着的不耐凸显。 “陆白,带走教训一番,再扔远些。” 谁都不能当着谢南星的面说沈烬墨死。 沈烬墨会同谢南星白头偕老。 陆白领命离去,那哭嚎着起哄的三人,直接被陆白用剑鞘击中膝盖,以跪地之姿被扔了出去。 而这番手段,也将那些个意图学那三个读书人,通过踩着咒骂沈烬墨之契机,立下不屈之名的有心人,稳稳震慑。 洛安的大街小巷呈现前所未有之安静,马踏青石与众人行进之声响,成了这冬日里唯一的节点。 游走过原本热闹的长街,两人开始朝着那达官显贵所在之街道走去。 一串极响的鞭炮之声突兀而出,伴随着这等鞭炮之声而来的,是直冲天际的烟花。 本当绚烂的烟花,因在绽放在烈日之下,能真正展露于人前的,只有青白之烟雾。 韩洲一袭赭红衣裳,站在忠勤侯府的院墙之上,朝着谢南星和沈南星的方向,大声喊着。 而其身后站着的,是被气到吹胡子瞪眼却也没有将那身着红袍儿子拉下城墙的忠勤侯。 “谢南星,韩洲祝你新婚快乐。” 在寂静之中响起的炮竹与祝福,振聋发聩。 谢南星没有回头,隔着那层红纱低头浅笑。 唇角开合,谢南星说的是“多谢”。 谢南星觉得韩洲听到了,谢南星又觉得韩洲没有听到。 不过听到与不听到,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瞧见了韩洲宁愿违背君王之意,亦要在这冬日送他这一抹热闹。 是这满神都,唯一摆在明面的,送与谢南星新婚的热闹。 第238章 大喜的日子,带这鞭子做甚? 难得没有因着韩洲这蠢得要死的行径生气,沈烬墨甚至还回头看了韩洲一眼,微微点头。 仪仗队停在谢府门前,沈烬墨率先翻身下马,再用两手提着谢南星的腰入了宅院。 “祝两位主子新婚大吉,余生欢喜。” 从正门到正院的每一处,都由红绸牵连着。 路上瞧见的每一个来往的仆从,都会停下步子跪着将祝福的言语说出。 府内府外,完全是冰火两重境地。 谢南星两侧唇角不住向后咧着,紧紧握着沈烬墨的手朝前走着。 暖风吹拂红纱,沈烬墨瞧见谢南星周身浸染的喜庆,跟着又笑了起来。 前头出现一道紫袍着身的人影,夏域独自一人抱着贺礼朝着二人走来。 眉眼之间的不安与焦灼散去了大半,夏域将贺礼递上:“忘衡,谢南星,这是我和旬湛的贺礼。” 旬湛和夏域都做不出韩洲那等子蠢事。 可这一生仅此一次的大婚,不论是作为同袍还是作为战友,亦或是作为对手,谢南星和沈烬墨都配得上旬湛和夏域这份隐匿了行踪送来的贺礼。。 沈烬墨接过礼盒,沉声道:“多谢。” 夏域又从衣袖中拿出一个红色的小香囊,解开系袋拿出一对同心结。 瞧着那成色,便是已经有些年头。 甚至看那做工,也不是手艺非凡之人所做。 夏域握在手中瞧了好一阵,才将这同心结一道递到了谢南星手中。 “我出宫那日阿娘给我的,这是她在那座皇宫里头,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 而这份唯一,钟元元给了沈烬墨和谢南星。 夏域隐身离去,谢南星牵着沈烬墨朝着卧房走去,仰头看向沈烬墨的眸光,喜悦都是亮晶晶的。 像是在说:我家沈烬墨好生厉害,有好多好多人爱着呢。 入了屋子,谢南星先将其中一个同心结系在自己腰间,又将另外一个同心结系在沈烬墨腰间。 理了理两人喜袍,谢南星坐在了喜床之上。 杨槐躬腰将装着喜秤的喜盘端上,沈烬墨从中拿过那一杆称,将谢南星头上的红纱,缓缓挑起。 侧首低头,沈烬墨满目缱绻:“谢南星,余生要称心如意啊。” 沈烬墨早已无须将愿望许给自己,因为谢南星的愿望,全部都是沈烬墨。 黄昏已至,宾客云集于谢府前院正厅之内,炭火盆子接连摆上,直到这屋内的所有寒意被压制,沈烬墨才携谢南星自正院而出。 没有高堂及证婚之人的出席,那厅内的主位便空了下来,连带着本当先围观两人拜堂的宾客,也是早早自行入席。 一道站在宴席的最前头,环视座下朝臣勋贵。 无一人脸上挂喜,这些人落在两位新人脸上的目光,出乎意料的一致。 就好像让他们来参加这场婚礼,是他们毕生之耻辱。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沈烬墨那张惯来冷淡凌厉的容色之上,挂满了愉悦的笑容。 落在这些个朝臣勋贵眼中,反倒像是示威。 沈烬墨扶着谢南星直接坐在了那本该高堂坐着的座位,侧目看向由礼部派来的礼官。 那在迎亲途中都未曾响起的喜乐,倒是在这一瞬的压迫之下,骤然浓烈了起来。 微一抬手,各色美食美酒都被抬了起来,沈烬墨大马金刀的坐在谢南星身侧,摆出了一副慷慨的大迎四方来客的态度。 慢慢的,眉眼喜气消失殆尽,带着凌厉的视线扫视这些个呆呆坐着、连筷子都不敢动的朝臣。 那被红绸装点的鞭子从腰间拿了出来。 不轻不重的落在了长桌之上。 带着显而易见的胁迫。 谢南星当着众人的面,将那放在桌子上的鞭子握在了手中。 一下一下轻轻抚摸鞭柄的模样,不像是在对待一件杀器,倒像是在对待什么爱宠。 眼瞧着这鞭子被一放一拿,那些个听过不少往事、位份不够高的官员慌忙拿起筷子,胡乱的在菜碟之中动着。 从怀中拿出一方手帕,从鞭柄到鞭尾都被谢南星细细擦拭了好一会。 直到谢南星觉得擦好了,才将那鞭子递到了沈烬墨手中。 喜乐,伴随着这般动作骤然停了下来。 谢南星嗔怪问道:“夫君,大喜的日子你没事随身带着这鞭子作甚?” 热闹之后骤然安静的正院,让这席间的大部分人都听清了这句话。 刚刚握住筷子的那些个朝臣,缓缓停下了用膳的动作,尖着耳朵听着沈烬墨这边的动静。 没有直接回答谢南星的话,沈烬墨托着那被谢南星擦拭过后的鞭子,在院内闲庭散步。 随意拿起一壶酒,亲自给离他最近的两人倒了酒。 眼见这两人瞪大眼眸看着自己,沈烬墨脸上展露出来的,是这满洛安权贵熟悉又陌生的沉冷。 沉冷中,还夹杂着阴狠。 是纵然一身红色喜袍,也压不住的狠辣。 “众位来了沈某的婚礼,连口酒都不喝,也太不给沈某面子了。” 质问,平静陈述的质问。 刚接了沈烬墨亲手斟酒的两人,端着酒盏的手因着恐慌而不住颤抖。 他们总觉着他们喝的,不是酒,是鲜血。 抖着抖着,就将杯子里的酒尽数抖落了出来,一滴都没有入口。 谢南星见状走到沈烬墨跟前,牵住了沈烬墨的手,小声劝慰。 “你乖一点,指不定你挑的这两位大人都不会饮酒,大喜的日子莫要太凶。” 谢南星又转头看向杨槐:“阿槐,快带人给众位大人斟酒。” 回头看向那因着害怕拿着帕子擦拭额头汗水的礼部侍郎,谢南星又笑着催促,光瞧着谢南星这容色,便觉得这是一个极温柔又极好说话的人。 “这等喜乐都快些响起来,替众位大人都驱驱寒。” 随着谢南星这两句叮嘱落下,这院子里从明面上瞧起来,倒是热闹了几分。 从墨平手里端过两个瓷杯,将装着果茶的杯子端在自己手中,又将另外一杯清茶递到沈烬墨手头。 “今日谢某娶夫,承蒙众位厚爱出席谢某和沈大人之婚礼,实乃谢某此生之荣幸。” “谢某身子不好,同夫君一道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 谢南星这话都说到这种程度了,这殿内的宾客同时端起酒盏,颇为应付的喝了一口。 沈烬墨平静的将自己和谢南星的瓷杯一道放进托盘之上,在所有人都未曾反应过来之前,腰间的长鞭骤然抽出,朝着前方之酒桌砸去。 碗碟飞溅,酒桌破碎成块,坐在那桌的朝臣下意识往四下躲闪,狼狈的惊呼声将所有喜乐压下。 “沈某的夫郎给众位敬酒,众位连笑都不会吗?” 第239章 好好排队,同我夫郎贺喜 沉冷的质问落下,再浓烈的喜乐也暖不了此时的谢府。 田定从末尾的桌子起身,直接用那空着的碗装了满满三碗酒,端起来朝着沈烬墨和谢南星的方向举起大碗。 “田某祝沈大人和谢公子新婚欢喜,百年好和。” 一饮而尽,他田定不过是商贾出身,可没有殿内这些读书人的清高。 被逼了,被压了,他就应该屈服。 谢南星朝着田定举杯,浅浅饮下一杯茶。 再次回头看向沈烬墨之时,眼尾似乎因着有人听话而眉眼含笑。 又扯了扯沈烬墨的手:“好啦好啦,他们可能没有做好准备,我家大人最是大方,就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嘛。” 谢南星同沈烬墨言语的模样其实温柔又生动,放在往日旁人必然能将温润二字用在谢南星身上。 可放在此时场景,这厅内的勋贵朝臣只觉得谢南星就一难登大雅之堂的狐狸精,哪哪瞧着都不顺眼。 谢府的灯笼尽数点燃,明灯将院子照得透亮,沈烬墨微一抬手,墨平赶忙带着两个小厮将屋内那两把椅子搬出。 杨槐端了一张小几放在谢南星跟前,容易克化的面食被端了上来,桌上摆上了好些个谢南星爱吃的菜食。 谢南星晚膳的时辰到了,不管多大的事情,都比不上谢南星好好用膳。 眼瞧着谢南星极乖巧的吃了几筷子面,沈烬墨环视这些个宾客,最后将目光落在田定头上。 “来,一个个排着队同我夫郎好好贺喜。” 没有玩味,没有揶揄,有的是沉冷的决定。 但摆在明面上的态度就是谁做得不好,沈烬墨的鞭子,就会落在谁的身上。 喝酒,用膳,说吉祥话。 本当是宾客赴宴最简单的事情,如今落在沈烬墨和谢南星的婚宴之上,让这些个宾客做这些,活像要了他们的命一般。 这不低头的眼波流转之间,便有人跳了起来。 “沈大人,今日若不是你谢府几经邀约,我等必然不会来参加这等滑天下之大稽的婚宴。” “我等都已经来了,沈大人这般威逼恐吓,难道这就是你谢府的待客之道?” 自然,他们选择赴约前来,主要原因还真不是谢府的几经邀约,而是目前尚且还不明朗的君心,以及心头隐隐意图看沈烬墨笑话的念头。 但今日设身处地瞧了这一出,沈烬墨如今又这般胡搅蛮缠,不论出了什么事都是沈烬墨的错。 他们啊,都是被胁迫的受害者。 沈烬墨惯来也不是多爱说话的人,手里的鞭子直接朝着那两只出头鸟甩去,鲜红的鞭痕在两人脸上开花的瞬间,呼痛的惨叫接连传来。 见了此般变动,便有官员在回神之后,意图朝着府门逃窜。 沈烬墨一跃而起,直接立在了府门出口,旁的路也在转瞬之间被堵上。 用鞭柄指了指像个没事人一般用着膳食的谢南星:“众位同我夫郎道了喜,沈某自当放众位离去。” “沈烬墨,你我同朝为官,你确认要将场面弄得这般难看?” 沈烬墨蔑了一眼那人,鞭子毫不留情的落了下去。 “你之前拿着银子跪着求我给你办事之时,可不是这个态度,今日不过让你给沈某的夫郎贺喜,怎么倒像是比让你跪着都难堪?” 跳脚之人低头拧眉,缓缓挪动步子让自己潜入人群之中。 那些个往日走过沈烬墨这条路子的人,默默在席间闭了嘴。 然,也是在这一刻,不论是否走过沈烬墨这条路子的人,都彻底明白了沈烬墨这人之卑鄙。 银子照拿,事情办不办看心情。 事后还能以此为要挟,反咬他们一口。 沈烬墨其实就算日后又获圣宠,若非再无选择,绝对不可与之相交。 “沈烬墨,你如今失了圣宠,早已不复当日之权势,你的嚣张就是你的催命符。” 坐在桌前的谢南星将银箸落下,透亮的眼眸蓄满的不解:“你们去出席旁人之婚礼,都不同他们道喜吗?” “今日你们人都来了,缘何处处都要同谢某与夫君作对?” “你们到此,到底是来赴宴,还是想来生乱的?” 这话刚落下,小高在收到沈烬墨的眼神之后,赶忙将新的银箸递到谢南星手中。 显而易见,沈烬墨觉得谢南星吃得太少,还没有吃饱。 谢南星也不拒绝,带着薄怒瞪了这些个朝臣,加快了用膳之速度。 沈烬墨自然知晓这些个人在暗自较的什么劲儿。 田定那般由沈烬墨一手提拔起来,且是商贾出身之人,自然不会拘泥这等小节。 可这些个饱读圣贤书的人,让他们违背自小所学之纲常伦理,众目睽睽之下率先朝着谢南星贺喜,丢弃的便是他们惯来引以为傲的风骨与骄傲。 待到日后,此等事情必然沦为终生之污点。 若是沈烬墨如今依然是备受圣眷之人,自然还有那等子为了权力而背弃风骨的人,而有人开了这个头,旁人也能借坡下驴。 然今日的沈烬墨什么都没有了。 “沈大人,男子与男子成婚,本就为大道不容,若真要细究起来,此乃是病。” “我若是得了此等病,必然藏着掖着,不让任何人知晓。” “沈大人也是师从太傅饱读圣贤书之人,今日不但不思遮掩,反倒这般招摇,实乃我辈之耻。” 有人开了这拿着道德拿捏沈烬墨的头,且还没有挨沈烬墨的鞭子,这座下意图踩着沈烬墨彰显自身之清贵的人,接连站了起来。 且一个比一个义愤填膺。 若真要形容这般气氛,谢南星倒觉着,有些像是沈烬墨掘了他们家祖坟,将他们祖宗十八代都拿出来挫骨扬灰。 将整份面条吃完,谢南星起身朝着沈烬墨走去,大大落落坐在了沈烬墨怀里。 第240章 等你回来,我们一道过除夕 “谢某未入这官场,也没念过几年书,不懂那么多大道理,就是觉着你们这些人,好生虚伪。” “我与沈烬墨心意相通,许下一生一世之诺,并未伤及任何旁人,我觉着当得上一个光明磊落、情深不移。” “反倒是众位,私底下玩的那等子手段,糟蹋的那些个男儿女儿,死在你们嫡系子孙手里的那些个贫苦人家的子女,如今只怕整个洛安城的乱葬岗都堆不下。” “如今你们不思己过,反倒是抓着我与夫君成婚之事反复申讨,还敢来古来圣贤替你们背书。” “你们倒是说说,哪位圣贤说过男子爱上男子是病?哪位圣贤说过男子不能同男子厮守余生?” “这些话,难道不就是你们仗着自己是大多数,把控此等话语权之后,下的定论吗?” “谢某啊,还真是未曾见过你们这等将自己比肩圣贤的厚颜无耻之人。” 沈烬墨瞧着谢南星说了这么多话,又朝着墨平伸出手,旁若无人的给谢南星喂了好几口温水。 “我夫郎说得极对,沈某也是这般想的。” 抬头望天,沈烬墨缓缓道:“如今这时辰有些晚了,我夫郎年岁小还要长身子,断然不能耽搁入睡之契机,我再给你们半炷香的时辰。” 沈烬墨的言外之意是,再不贺喜,那便再也没有贺喜之契机了。 半炷香的时辰过得极快,没有任何例外,在这院内持续不断的骂骂咧咧之声中,并没有传出任何祝贺之言。 因着这满朝文武不信,夏弘这双让眼前这婚宴变成这般模样的幕后之手,会眼睁睁瞧着他们把命交待在谢府。 有了这般底气,他们这脊梁骨自然可以比往日硬上几分。 沈烬墨握着谢南星的手起身,又将身上的大氅垫在凳子上,将缀了一圈狐狸毛的帽子替谢南星戴上。 帽沿宽厚,将周遭的一切都阻挡在谢南星的视线范围之外。 沈烬墨拍了拍谢南星的头,转头看向席间:“算了,他们不愿意说就不说,让他们用旁的方式添添喜。” 鲜血,亦是鲜红。 鲜红,亦是喜庆。 手里的鞭子不住朝着宴席之间落下,伴随着接连不断的哭嚎与咒骂之声,是能将谢府笼罩的血腥之气。 今日的沈烬墨,鞭笞的不再是勋贵之子,而是勋贵朝臣。 今时的谢园,不再是简单的鞭笞,沈烬墨有其为表忠心,而必须屠戮的各大阵营之人。 今日过后,沈烬墨在这神都洛安,除了谢南星之外一无所有。 谢南星瞧见鲜血将谢府的青砖浸润。 谢南星瞧见落在脚边的,属于沈烬墨的蛇皮软鞭再也瞧不出原本底色。 谢南星又亲眼瞧见第一个被吓破胆死在正院的小花园之中。 谢南星听见,在哀嚎声中响起的恭贺之言。 谢南星嘴角勾起的弧度,有些悲凉。 今日过后,不论是这神都的百姓,还是这神都的文武百官,都将与沈烬墨背道而驰了。 他的沈烬墨,再没有与任何人结党营私之契机。 他的沈烬墨,从今以后真的只有夏弘一个选择。 那坐在万人之巅的君王,总该满意了。 府门被从外头撞开,将近两百御前侍卫出现在谢府正院之内。 若沈烬墨想逃,这两百御前侍卫压根拿不住沈烬墨。 但夏弘知晓,沈烬墨不想逃,今日哪怕只派一个御前侍卫,沈烬墨也不会生出任何抵抗之意。 满神都的医者,不论宫廷的御医还是各大医馆的郎中,都被从昏睡之中叫醒。 一抬抬软榻将在谢府遭受鞭笞的文武百官抬走,而躺在软榻之上的这些人,有些还能自己走,有些不能自己走。 但所有人都想将自己今日所受之屈辱,以及沈烬墨之大逆不道彰显。 故所有人的容色,都摆出了极致虚弱的奄奄一息之态。 待到院内的外人被清空,一御前侍卫走到沈烬墨跟前,瞧着姿态反倒比之前恭敬了不少。 “沈大人,皇上召您进宫。” 沈烬墨没有立即回应,搂着谢南星跃过那院内的所有鲜血,带着其飞到了正院之内。 这世间的人都可以沾染鲜血,可只要沈烬墨还能站起来,只要沈烬墨还清醒,谢南星就要是干干净净的人。 “谢南星,好好睡觉,好好用膳,好好长高,等我回来。” “好。” 谢南星将大氅的帽子退下,起身站在卧房门前,看着沈烬墨离去的背影,小小声道:“等你回来,我们便一道为除夕做准备。” 谢南星和沈烬墨,还从未好好待在一处,拥有过一个热热闹闹的新年呢。 没有回应,因为沈烬墨不知道自己能否在除夕之前,回到谢园。 沈烬墨被带进皇宫的头一个晚上,并没有接受到夏弘的召见,而是直接被带进了一间临时腾出的营所。 营所的房门被从外锁上,外头还站了四名御前侍卫守着沈烬墨。 虽未实际押入大牢,可沈烬墨被看押一事,已经做不得假。 营房有些阴沉,一扇巴掌大的窗也是开在营房的最顶端,若白日是个晴天,沈烬墨就能瞧见丝丝阳光或者月光。 很不巧,接连三个白日都是阴天,沈烬墨所在的营所,阴暗到捕捉不到一丝光亮。 比之牢房,更显阴暗。 纵然过了十数年在黑暗中行走的日子,可有谢南星陪伴的这些年,沈烬墨只要回头,总能瞧见一盏为他亮起来的灯。 所以面对这般阴沉,沈烬墨有些不适应。 但也只有一点点。 谢南星不在之时,谁也瞧不出的那一点点。 等到第四日午后,原本的阴天亮堂了不少。 黄昏即将降临之时,天际忽然染上了霞光。 沈烬墨被御前侍卫五花大绑,以从所未有的狼狈之姿,被带到了金殿。 此时的金殿站满了前来替家主讨要公道的宗妇及儿郎,而坐在金殿之上的,是状似被眼前之事折腾到焦头烂额的夏弘。 一手拍桌,夏弘反问:“沈烬墨,好好的大婚之日,你缘何要做出这等血腥之事?” 抬头看向周遭对他虎视眈眈意图要他性命的众人,沈烬墨嘴角反倒勾起了一抹弧度。 他已经知晓,今日这一出会以何等结局收尾。 额头点地,沈烬墨的腰杆却依然笔挺:“臣知罪,请皇上降罪。” 第241章 只管用力抽,抽死了算朕的 夏弘拿起手边的笔洗就朝着沈烬墨砸去,继而一掌拍在书桌之上。 呼吸变得沉重,连嘴角的胡须都被波及到上下起伏。 平静了良久,夏弘才皱着眉头再次开口: “自你入朝堂,所行桩桩件件皆于国于民有功,朕怜你年少受了诸般苦楚,力排众议恩准你同谢南星成婚,可你就是这般回报朕的?” 夏弘一言,便将自己的立场表明。 沈烬墨过往有功,今日纵然有过,可国家和百姓依然需要沈烬墨。 沈烬墨,不能死。 笔洗碎瓷砸破额头的肌理,顺着脸颊流下的鲜血与笔洗的水墨色混合在一处,在金殿的地板之上勾勒出一条蜿蜒浮在墨色之间的蜿蜒之路。 沈烬墨低头瞧了好一阵,觉得有些像他年幼之时在夏启画笔之下见过的,壮丽山河。 跪着匍匐,再度磕头:“臣有负皇恩,请皇上惩治。” 君王之威严骤然浓烈:“朕要如何惩治你?” “你的新婚之日,赴宴之官员伤了六十七人,死在你府邸的官员有五人。” 而那死在沈烬墨府邸的五名官员,出奇一致的都是官职不够高,对当年之秘辛却知之甚多。 沈烬墨的投诚,沈烬墨的忠心,夏弘收到了。 夏弘是满意的。 如果夏弘不满意,沈烬墨就不会被关进御前侍卫的营所,而当被直接下监牢。 毕竟有五人死在谢府,是绝对不容抵赖之事。 靠着远超常人的腰腹之力,沈烬墨挺直腰杆跪了起来。 这杀人的罪,不论夏弘如今信不信他,他绝对不能担。 “启奏皇上,那五人并非被臣抽死,他们不过是瞧见臣的鞭子,便吓破了胆。” 一头上带孝的妇人跪着看向夏弘:“那日赴宴之官员皆亲眼见沈烬墨这狼心狗肺的东西,生生抽死了臣妇的夫君,铁证如山,不是你沈烬墨一句被吓死就能诋毁的。” 随着这一妇人的下跪,其余四名死者家属,纷纷跪地匍匐:“求皇上严惩沈烬墨。” 沈烬墨没有接任何人的话头,他只是等到所有哭诉停下之后,沉静道:“臣吓他们,是因为他们这些年背着皇上所行之事,纵然百死也不足以赎其罪。” 沈烬墨低垂着眼眸,将这些人这些年犯下的罪,一条一条言明。 桩桩件件都是死罪,凑在一处足以抄九族。 而这些罪,没有一条牵涉夏弘。 沈烬墨的能干,沈烬墨的聪慧,沈烬墨的贴心,在这半盏茶的功夫里展露无疑。 “审理案子并非你侍卫司之事,你又有何资格私设刑堂,代刑部行事?” 杀人之罪,伴随着夏弘一言变成了越俎代庖。 “臣一时怜惜百姓之苦而失了手,求皇上降罪。” “唉。”夏弘长叹一声:“你虽是为民除害,可行事的确有失妥当,又伤了这帮同僚,这都是不容诋毁之事。” “让你酿成此等大错,朕这召你回洛安的一国之君,未曾教导好你。” 林公公将短鞭递到夏弘手中,扶着夏弘走到沈烬墨身后。 重重落下的三鞭,直接将沈烬墨华贵的喜袍砸破,血腥之气开始蔓延。 亲自行刑,要压过的是沈烬墨越俎代庖的罪过。 可沈烬墨鞭笞朝廷命官之事,依然需要给出一个交待。 夏弘将鞭子扔在地上,环视四下跪地的人:“这满屋子替她们家中男儿讨要公道的命妇,你要如何给他们这个交待?” “那日臣的确喝了不少酒,有些醉了。” 醉酒发疯,酒后乱性,是多么好的一个借口啊。 这些个命妇听到沈烬墨这个开头,就同时朝着夏弘所在之处磕头:“求皇上替我家夫君做主。” 今日若讨不到一个公道,日后她们各家家主便只能永远被沈烬墨踩在脚下,又如何在朝堂立足? “你醉酒便要打人?”夏弘斥问:“这些人特地赴宴,你醉酒就打他们?” 沈烬墨微微仰头,眉眼中竟然还多了委屈。 “臣也没有求着他们去,他们去就去了,一个个都板着个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参加的是臣的丧礼。” 沈烬墨这话落下,又低了头,心头竟然还在暗暗庆幸。 幸好谢南星不在。 不然谢南星听着他这话,指不定要委屈到掉金豆子。 因为啊,那些人最想参加的,的确是沈烬墨的丧礼。 夏弘被沈烬墨这话气到接连倒抽了好几口气,看着这些个跪下的命妇,直接做出了决定。 “鞭子朕丢在这处,这公道你们自己去讨。” 从龙椅之上起身,夏弘看着御前侍卫道:“你们给朕好好盯着忘衡这小子,但凡他敢反抗,给朕死死按住。” 阔步跨出金殿,夏弘回头又道:“你们只敢用力去抽,抽死了,算朕的。” 可这殿内的命妇皆知,沈烬墨死了,夏弘便会要了他们家主的命。 想着沈烬墨和他们各家之家主的关系早已到了再无转圜之地步,就这些个命妇还在彷徨之时,那些个年轻气盛、昔年被沈烬墨抽过的人,直接拿着鞭子就抽了起来。 鞭子落下之声接连传出,繁复雍容的喜袍被抽破,一道道鲜红的口子落在沈烬墨身上。 血腥将殿内之人的杀念催发,鞭子只有一根,渐渐的,这些个宗妇手上的金簪、护甲也化作了凶器。 眼见这般虐待都未曾引起守在殿前之人的阻拦,那等子会武的儿郎,直接裹挟着内力,落在沈烬墨身上。 沈烬墨膝盖之下的金殿,被鲜血彻底浸润。 沈烬墨手上,背上,胸膛上,腿上,脚上…… 从上到下的每一处,都开始不住朝外喷涌着鲜血。 金殿之内的血腥浓郁到极致,一如沈烬墨大婚那日谢府的血腥之气,也如八皇子生辰那日王府的血腥之气。 不一样的,是跪在地上的沈烬墨,从始至终都没有发出过一丝痛呼。 他只是静静的,挺直腰杆跪在原地。 像一座山。 山上,还扛着数座不死不灭的山。 其实这些个落在皮肉之上的疼,在沈烬墨瞧来压根算不得什么。 可沈烬墨还是红了眼眶。 他只要想到他家小病秧子等会瞧见他这副模样,又一边落泪一边心疼到将自己折腾到没个人样,沈烬墨的心,便生疼。 第242章 这个伤口,真的特别特别疼 血腥之味透过金殿的书房传到了寝殿,钟元元沉静的站在夏弘身侧,替夏弘磨着批奏折的墨。 从始至终,未曾替沈烬墨说过一句话。 夏弘将御笔落下,瞧着钟元元道:“忘衡那小子如今行事属实嚣张,但也未曾犯下大错,元元若是心疼朕可安排人去说一声。” 钟元元往笔砚中添了点水:“后宫不得干政,有错自当罚。” 而钟远远也并没打算否认自己对沈烬墨的疼爱,一边磨墨一边道:“你安排人去和南星说一声,让他先在宫门口接人,我屋里的金疮药给送一些过去。” 从椅子上起身,夏弘牵着钟元元的手走出金殿,将那些个血腥与抽鞭子的响声彻底甩在脑后。 二人宛若一对寻常恩爱的夫妇,一道踏着晚间的夕阳,不急不慢的散着步子。 瞧着天边的绚烂即将彻底消散,夏弘转头看向林公公:“将舒太医带过去候着,也莫要让忘衡来谢恩了,直接让他回府去。” 沈烬墨被抬出金殿之时,红色喜袍的每一处已经湿透,不过在外头走了一遭,那垂下的喜袍便已经被冻到硬挺了几分。 舒太医拧着眉头接连给沈烬墨喂了三粒补血之药丸,又嘱咐小太监在偏殿多添了几个炭火盆子。 手里握着剪刀将沈烬墨的衣裳剪开,以极快的速度给沈烬墨将遍布浑身的伤口包扎,有些口在太大的,舒太医便握不得不用针线将其缝合。 在整个包扎缝合的过程之中,沈烬墨始终睁开着眼睛,平静到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林公公光是瞧着这般模样便觉得四肢生疼,这放在任何人身上,早就被疼晕过去了。 经此一遭,沈烬墨日后所获之圣宠,比之过往必然更甚。 林公公躬身凑近沈烬墨身侧,轻声叮嘱:“沈大人,您可以歇息一下,皇上会安排软榻抬您回府,也会将一应事宜同谢公子交待清楚。” 沈烬墨用极弱的嗓音道:“帮我备件黑色袍子。” 原本意图同钟元元一道来瞧一眼沈烬墨的夏弘,听到这话的一瞬,眉头微不可闻的一皱。 停住入殿的脚步,转头牵着钟元元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忘衡倒是个痴情种,这等时候了满心满眼记着的都是南星。” 容色上未起波澜,钟元元心里却已经开始风起云涌。 但凡沈烬墨未曾伤重至此,必然早早听到夏弘的脚步,有了防备之心。 何至于让夏弘瞧见自己纵然奄奄一息,依然强撑一口气只为叮嘱旁人替他备上一件黑袍。 这等契机的黑袍,明眼人都能瞧出不是因为沈烬墨爱黑色,而是黑色能将血腥伤势遮掩,让谢南星少担忧几分。 这等契机之下,属实不适合展露沈烬墨对谢南星情,超越了生死与疼痛。 岁二,可就是为情背叛的夏弘。 “心里有人才有畏惧,南星这男儿对小九也忠心,小九也喜欢他。” “也是。”夏弘低低应了一声,心里的躁动被压下。 谢南星不是岁二,谢南星可没有岁二那般蠢。 谢南星还牵扯着夏域和沈烬墨。 夏弘要对谢南星,多一些耐心和包容的。 待到沈烬墨身上所有的伤口被缝合好之时,已经快到了宫禁的时辰,四名御前侍卫抬着沈烬墨离开了金殿。 大冷的冬日,沈烬墨身上穿着黑色的寝衣,身上盖着黑色的大氅,身下垫着的亦是黑色的毯子。 谢南星隔着尚远的距离,瞧见那被人抬着的软榻之时,窒息之感传来,嘴唇张开,竭力吸着这被严寒包裹着的空气。 忘记戴上手套的手,在风中不过吹了一会子,便已经红透。 察觉不到疼痛,谢南星似乎失去了对自己这具身体的掌控能力。 紧紧攥住月白的衣襟,谢南星逼迫自己保持绝对的冷静,逼迫自己不能展露一丝软弱。 沈烬墨受伤了。 他要替沈烬墨撑起这个家。 猛的夺过杨槐手上提着的灯笼,谢南星朝着宫门的方向跑去。 待到那黑漆漆的软榻被抬出宫门的那一瞬,谢南星嘴角带上浅笑,一边朝前走一边躬着腰道:“沈烬墨,我来接你回家过年。” 沈烬墨微微点头的动作,扯动了浑身刚被缝合的肌理。 又觉不够,沈烬墨又竭力抬手握住谢南星:“谢南星,我不疼,但我流了一点点血,可能要睡一会。” “好,你睡。” 眼泪不受控制,非要钻出眼眶,落在盖在沈烬墨身上的毯子上。 “我会好好用膳,照顾好自己等你醒来。” “嗯。”嗓音苍白,却染着笑:“不准骗我,不然我醒来要生气的。” 疲惫到了极致,沈烬墨沉沉闭眼之时,嘴里嘟囔的是:“不用膳,有零嘴。” 沈烬墨在床边,早早挂上好多好多零嘴。 谢南星饿了,就能吃的。 蹲在地上轻轻摸了摸沈烬墨染了血腥的发梢,谢南星轻轻将唇烙在沈烬墨眉心。 “沈烬墨,等你醒来,我肯定还会胖上些许的。” 眼瞧着沈烬墨彻底昏睡了过去,谢南星脸上的每一丝柔情,都拧巴到一处,化作了疼痛。 在杨槐的搀扶之下起身,瞧着这些个抬着沈烬墨的人,意图将沈烬墨直接挪到马车之上,谢南星骤然拧眉。 “不准动他。” 嗓音透出的凌厉,让所有人骤然停住了动作,就连一路护送沈烬墨而来的林公公,也被谢南星这身悄然生长出的威慑惊到。 率先回神,林公公柔声询问:“要不咱家让这些人将沈大人直接抬回谢府?” “多谢林公公好意。”谢南星收敛锋芒:“这软榻直接抬到马车上,等到沈烬墨好些了,我必然让他亲自来同林公公道谢。” 瞧着那从软榻之方向浸润出的血迹,谢南星骤然笑了。 笑得有些凉薄,凉薄中又透出几丝压不住的恨:“明日谢某就会把这软榻还回来。” 再大的马车也容不下这张软榻,这些个御前侍卫只得一道将软榻举起,陆白和谢南星一道在马车里头接应。 缓缓的,将软榻一点一点推到马车里面。 沈烬墨身量太长,膝盖及以下的地方,还是露在马车外头。 谢南星挥了挥手,杨槐将早早备上的银子塞给众人,一伙子人一道坐上了马车。 杨槐小心翼翼拿着皮子,不敢碰沈烬墨,只敢稳稳举着替沈烬墨露在外头的膝盖遮挡寒风。 谢南星克制不住的摸了摸沈烬墨的袍子,手心湿润的红催得他泪眼汪汪。 “阿平,赶平稳些。” 谢南星有些想抱抱沈烬墨,最后只能紧紧抱住自己。 低低的言语,仿佛在同自己说小话:“他很疼的。” “这个伤,真的特别特别疼。” 布满委屈的言语,让凑在前室的三人同时红了眼眶。 沈烬墨,很疼的。 第243章 沈烬墨这身伤,又是为谁而受? 提前骑马归府的仆从,将平整的木板从府门铺到卧房,将沈烬墨回家之路的每一处坎坷铺平。 待到马车进入府内的那一瞬,谢府的府门当即关闭。 比之过往多了一倍的守卫将整座府邸牢牢圈住,杜绝了任何意图窥探府内情状的目光。 光是瞧着那直接放在马车上的软榻,以及沈烬墨那露在外头的半截身子,就足够这些个百姓浮想联翩。 “好浓的血腥味,沈烬墨这是彻底失宠了?” “直接连着软榻一道抬回来的,你再瞧那盖着的毯子都是黑色的,别说宠了,指不定人都已经没了。” “沈烬墨这要真的死了,我必然要放个三日的鞭炮庆祝。” “他要死了,你我倒是都清净了,再也不用担心出个门忽然被挨了顿鞭子。” “是啊,这等奸臣死得越早越好。” “他活着的时候这般嚣张,他死了就活该日日不得安宁。” “等他埋了,等到他的祭日,我年年都要带着我儿子去他坟前咒骂他,好让我儿子以此为戒,莫要成为他这等奸臣。” …… 成阳秋是直接被墨平扛在肩膀上带来的谢府,甫入正房闻到这般浓烈血腥味的那一瞬,惯来见多了伤痛的成阳秋不禁心头发紧。 赶忙跑到依然躺在软榻之上的沈烬墨身旁,成阳秋将那黑色的大氅解开,手心温热的湿润提醒着沈烬墨遭受了哪般非人折磨。 没有忽略身侧容色镇定,却将浑身每一寸都绷紧的谢南星,成阳秋沉了沉心思:“谢公子,我看诊需要一个清净些的环境,您要不先出去等一等?” 成阳秋不舍得让谢南星瞧见接下来处理伤口的这一幕。 以他对谢南星的了解,瞧见沈烬墨身上的伤,无异于将这些伤重新叠加到谢南星身上。 “嗯。”谢南星冷冷应了。 这种冷,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冷。 “除了杨槐和墨平,所有人都出去,谁敢发出一丁点影响成大夫的声响,小白直接杀了就好。” 这是谢南星头一次对着府内仆从展露出他的嗜血,他的杀意。 很平静的嗜血,很平静的杀意。 这般杀意,吓到的不仅是这满府奴仆,还有成阳秋这时常给谢南星看诊的郎中。 退出卧房的仆从当即凝神摒气,别说走路的声响,就连呼吸的声响也被重重克制。 杨槐将软凳搬到桌边,扶着谢南星在桌前落座,转身给谢南星斟上一杯果茶。 成阳秋深吸数口气,才将心底对谢南星的畏惧压下。 拿着剪刀把沈烬墨身上的衣裳剪开,软榻太低,墨平只能双膝跪在地上给成阳秋打着下手。 杨槐看见那被成阳秋有心遮挡之伤势的那一瞬,赶忙伸手遮挡住了谢南星的目光。 而那双被杨槐遮挡的眸子,此刻死死瞪大。 眼泪宛若夏日的暴雨,一颗一颗重重砸在谢南星的手背。 谢南星瞧见了。 谢南星瞧清了。 那些个裸露在外的肌肤,纵然已经被黑白之线缝合,可入目依然是一排血乎乎的淋漓模样。 就仿若有人拿着那等菜刀的刀背和刀刃,将沈烬墨按在砧板之上, 一刀接着一刀反复的捶打着,切割着。 这等伤口,又怎么可能是握着鞭子就能抽出来的? 沉沉闭眼,谢南星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那些个被鲜红浸润的黑线。 “小白。” 陆白推门而入,跪在了谢南星跟前:“请主子指示。” “让人去查,哪些人动了手,我明日一早要知道结果。” 在谢南星这里没有什么一报还一报的。 在谢南星这里也记不住沈烬墨曾拿着鞭子抽过这些人的。 在谢南星这里,只有他们将他的沈烬墨,折腾到奄奄一息之模样的。 伤害了他的沈烬墨,是要加倍奉还的。 不还,他们会以为他的沈烬墨,可以反复被他们欺负的。 陆白从地上起身,直接施展轻功朝着糖水铺子走去。 要这般快知晓宫内之情状,谢南星的言外之意便是要动用陆橙手上之势力。 成阳秋用绸布沾着药膏,将沈烬墨从头到脚的每一处伤口抹了一遍。 又细细看了一下那缝合之手法,瞧着也就比他师姐差了些许。 没有重新缝合之念头,成阳秋将后头收拾的事情交给了墨平和杨槐。 低头走到了谢南星身侧:“谢公子,这次的伤和伤正好相反。” 上一次跪伤的是膝盖,挨板子的是屁股。 这一次除了膝盖和屁股,其余地方没有一寸好肉。 谢南星从软凳上起身,立在衣柜旁思索片刻,有些迟钝的将沈烬墨仅有的一套白色寝衣拿出。 “都是用鞭子抽的吗?” “主要是鞭子抽的。” 成阳秋在谢南星目光的逼迫之下,不得不将伤势严明。 “但细细瞧,不少伤口倒像是用护甲,用簪子扎的,在血淋淋的一片中留下的这等口子不显眼,却是直接将此等皮肉伤化作了筋骨之伤。” “甚至于,还有那等子会武的人,用内力震伤了沈大人的肺腑。” 说完病情,成阳秋又赶紧补充:“但您别着急,沈大人想活的念头很重,我也会竭力让沈大人早日康健。” 拿在手里的寝衣在谢南星的指尖变成狰狞之模样,低头看着沈烬墨那惨白的脸,小小声的询问着。 “成阳秋,他浑身都是伤,他要怎么睡觉啊?” “他不好好睡觉歇息,他要怎么康健呢?” “日后每换一次药,每换一次衣裳,他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会撕裂的。” 谢南星眉头一拧,莫名打了个寒颤:“那么疼的感觉,他怎么受得住呢?” “成阳秋,我不想让他疼,你能不能让我替他疼啊?” “我能忍住的,不,我不怕疼的。” “我一点都不怕疼的。” 没有哭,没有展露出一丝崩溃之姿态,谢南星只是低低的,小小的祈求着能得到代沈烬墨受过的机会。 可这般无理取闹的言语,却足以证明此刻的谢南星,已经站在崩溃之边缘。 因为谢南星懂那种疼的。 那种撕心裂肺,钻入骨髓的疼。 可他曾经那一身伤是为救下沈烬墨而受,他能从其中找到甜头,生生忍过那般疼痛。 可他的沈烬墨这身伤又是为谁受呢? 百姓? 朝堂? 江山社稷? 可这些人都不把他的沈烬墨放在心头,这些人都想要他的沈烬墨去死啊! 第244章 我要用晚膳了,对不对? 成阳秋无声红了眼眶,没有回答这接二连三的问题,也无从回答这接二连三的问题。 谢南星比任何人都知晓这般伤痛是如何痊愈。 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人能够骗得了谢南星。 甚至于,刨除谢南星当初本就不好的身子骨,沈烬墨这身伤比谢南星的伤,重了太多,太多。 理智与忍耐如落在悬崖边的枯叶,任何一阵风都会将谢南星吹入万劫不复之地。 可谢南星却生生腾风而起,立在了坚硬的地面上。 他道:“成大夫,你去开药方,我家沈大人就拜托给你了。” 成阳秋转身走到桌边,用衣袖反复擦着蓄满水意的眼眶,直到双目清明,成阳秋才握笔将药方写下。 抬头对着杨槐和墨平细细叮嘱了好一些,成阳秋才重新拥有了和谢南星言语的勇气。 “谢公子,如果方便,成某这些日子便住在谢府,直到沈大人苏醒。” 谢南星眸中只装得下那连呼吸都极弱的沈烬墨,从成阳秋口中说出来的话,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才钻入谢南星脑海。 僵硬回头,谢南星看着成阳秋,笑道:“多谢成大夫。” 墨平亲自带着成阳秋出了卧房,招呼一小厮将成阳秋带入客房,赶忙将药方塞到小高手里。 “要快些,我瞧着主子已经快…疯了。” 墨平在话落的那一瞬,哭了。 立在门头之下,他甚至没有走入卧房面对谢南星的勇气。 多瞧一眼,他便觉得不能替沈烬墨照顾好谢南星的自己,该死! 略微平复,墨平又一次进入了卧房。 此时的谢南星正坐在榻边,拿着剪刀将素白寝衣的线一根一根挑开。 杨槐手里握着折扇,极其耐心的将那些个还透着湿意的伤口,轻轻扇干。 墨平见状,也拿出一把折扇准备扇风。 原本低头专心拆着线条的谢南星,骤然低头:“阿平,你手重,不要扇。” 连重一些的风掠过沈烬墨的伤口,谢南星都会心疼。 杨槐将嗓音中的心疼压下,竭力用温柔的言语和谢南星搭着话。 “主子,大人喜欢穿黑的,您今日怎么给他挑了件素白的寝衣?” 谢南星面色迟钝,手上的动作却没受一丝影响:“他穿着黑色衣裳,我就瞧不出他哪里出血了。” “主子好生聪慧。” 杨槐的心,仿若被针一下一下扎着:“属下这就让人再多买些平顺的白绸来,今晚就安排下头人再多做几套寝衣。” “不了。” 谢南星不相信外头人:“等会拿到屋里来,我直接裁成合身的大小,到时候直接贴在他身上随意缝几针就好。” 带着浑身伤,再去活动开手脚穿衣裳,会极疼。 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沈烬墨的衣裳都会由谢南星来缝,也会由谢南星亲自来剪。 杨槐轻轻应着:“到时候属下同您一块做。” 过了一会子,杨槐小声问:“主子,您还记得大人昏迷前,让您好好照顾自己吗?” 谢南星拆衣裳的动作一顿,握住剪刀的指节泛白:“嗯,我要用晚膳了,对不对?” “不着急,到时候您给大人喂好药了,您再喝点粥,好不好?” 此刻的杨槐对待谢南星的模样,小心翼翼到像是在对待一张被火烧透过的宣纸。 但凡他用力些许,那张宣纸便会破碎成灰,再无拼凑之可能。 杨槐对谢南星的心疼,远远超过了沈烬墨。 他其实不太懂,他这么好的主子,缘何就会同沈烬墨这般注定要在刀山火海里翻滚的人,情深不许呢? 若是换了一人,他的主子是不是就会时时欢喜,岁岁安然? 谢南星没有心思去思索杨槐如今心头的异样,缓缓蹲下身子将手落在沈烬墨那腥红的肌理之上 在感受到湿意还在时,又拿过墨平手里的折扇,以极柔的动作,轻轻扇着。 往日只要用上地暖,沈烬墨就算什么都不穿,也会出汗。 可谢南星总觉着今日失血极多的沈烬墨,有些怕冷。 “阿槐,你再去弄几个炭火盆子进来。”推了杨槐一把:“他不喜欢血腥味,挑几个清爽些的熏香进来,屋里再摆上几瓶腊梅。” “窗户定时通风,万万不能让他一个病都养得不踏实。” 杨槐竭力忍住的泪,一瞬就喷涌了出来。 原来鞭子上沾满鲜血的沈大人,竟然不喜血腥味。 原来身上背着无数人命的沈大人,生平最厌恶杀人。 而这一个事,指不定连沈烬墨自己都忘记了,他的主子却时时都记在心头。 沉闷转头朝着屋外走去,杨槐并没敢亲自去安排这些个东西,他必须盯着谢南星。 站在门头将一应事情安排下去,杨槐高高仰头,将眼中的泪意尽数逼了回去。 重新推门而入,杨槐瞧见谢南星正宛若一个无措的小孩跪在地上,瞧着自己满手的鲜血。 而此刻躺在软榻之上的沈烬墨,前头已经盖上了被拆开的白色寝衣,那脚踝和手腕所在之处也用极软的棉絮固定。 谢南星手上的鲜血,必然是在不慎碰到沈烬墨后背未曾干透的伤口之时,染上的。 察觉到寒风吹入,谢南星从怀里掏出帕子,一遍一遍的将手中的鲜血擦干。 靠着自己的力气从地上起身:“阿槐,阿平,我们一道将这软榻推过去,我再给他将后头扇干。” 扇干了,就不会流血了。 可是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又如何能扇干? 杨槐拦住了谢南星用那沾染过沈烬墨鲜血之后一直在颤抖的手,推着软榻的动作。 冷着眉眼看向屋外:“岁一,你瞎吗?” 推门而入,岁一将那软榻提到沈烬墨身边。 目不斜视,岁一双手落在沈烬墨没有伤口的脖颈和脚踝之处,墨平则是将那黏在肌理之上的毯子压住,不让他被沈烬墨带走。 淋漓的肌肤与那软榻上毯子分离的那一瞬,传出了撕裂的声响。 极轻,极细,却在谢南星脑海里炸裂如夏日扰人蝉鸣的模样。 谢南星生生朝后退了两步。 第245章 十袋零食,十日归期 谢南星哭了。 从未在除沈烬墨之外的人跟前哭泣的谢南星,就这样哭了。 哭得像个无能为力的小孩。 一边哭,一边摇晃着杨槐的手:“阿槐,你让他轻一点,你让他轻一点好不好。” 谢南星身子骨好了再多,也还是那个小病秧子。 谢南星这辈子都抱不动沈烬墨的。 所以他不能推开岁一,取岁一而代之。 是他没用,才让沈烬墨又平白多了这么多痛。 岁一其实没有用力的,他自从照顾过杨槐之后,他就知道怎么照顾人了。 可面对谢南星的哭诉,面对杨槐警告的目光,岁一还是将动作持续放轻,放慢。 像对待一片羽毛般,对待着压根不知疼为何物的沈烬墨。 没有觉得多此一举,在爱人眼中,沈烬墨永远都有软弱的资格。 软榻上沾染的血腥太厚,墨平和岁一一道将其抬着,意图直接找个地方扔掉。 而就在谢南星看到移动的软榻之时,脸上泪痕虽未干,目光却骤然凌厉。 “明日一早让人将软榻抬到宫门口,让早朝的那些个大人看着你们将软榻清洗干净之后,再还给林公公。” 看清楚了,看明白了,明日下朝之后才不会为了所谓的出气,特地来谢府问一声为什么。 就沈烬墨的这些个伤放在他们这堆子迂腐朝臣之上,死十辈子都够了。 屋内回归平静,亲自给沈烬墨将后背的伤口扇干,谢南星拿着针线跪在沈烬墨跟前,将寝衣慢慢缝合。 小高将正适合入口的汤药送上,谢南星像是不知疲惫般,接过药碗又握着小银勺给沈烬墨喂着汤药。 昏迷的人失去了知觉,尝不出药的苦,也生不出吞咽药的动作。 汤药一次次从沈烬墨嘴角溢出,谢南星拿着帕子不厌其烦的,一次次将沈烬墨嘴角溢出的汤药擦拭。 而那颗因着疼痛而失去镇定的心,也缓缓回归。 “沈烬墨,你要乖乖喝药哦。” 拿着小银勺给沈烬墨喂了一口:“你要是不乖乖喝药……” 威胁的话,不论怎么都说不出来:“我还是会爱你。” 这一口依然没有喂进去,谢南星又重新喂了一勺:“我还是只会爱你的。” 最后一勺子汤药被全部吐出,谢南星平静的接过小高多熬煮的那一碗,用嘴给沈烬墨重新喂着汤药。 一碗汤药见底,谢南星的容色彻底柔和了下来。 哄着都喂不进汤药,说明沈烬墨如今没有了任何知觉。 而没有知觉,自然是一个极好的事情。 那等子疼,沈烬墨不用在清醒之中生生熬着,谢南星便觉得极好。 至于沈烬墨会不会一直昏迷不醒,谢南星从来没有过这种担心。 沈烬墨休息好了,就一定会醒。 谢南星知道的。 月过中天,杨槐一手提着谢南星的晚膳,一手端着一个小板凳放到沈烬墨榻前。 “主子,您在大人跟前吃,他知晓您好好用膳,必然会更开心些。” 谢南星将手里握着的剪刀和尺子放下,将那等油润到泛光的布匹垫在床上之后,才坐在小板凳上开始喝着粥。 第一口粥喝进去的时候,谢南星便生出了呕吐之感。 可瞧着沈烬墨这张苍白的容色,谢南星克服了呕吐之感,生生将那口粥给咽了下去。 一次一次的重复,逼得谢南星那透亮的眼成了红肿之模样。 紧紧咬住牙关,谢南星落在沈烬墨身上的眼眸,忽然多了些许亮晶晶的东西。 仿佛在等着沈烬墨夸。 就在杨槐因着谢南星吃了点东西而将心放下之时,那些个怎么也压制不住的酸涩,又催得谢南星将那些个粥全部吐了出来。 原原本本吐在了汤盅之中。 亲眼瞧见这一幕的杨槐,才彻底明白沈烬墨于谢南星而言是什么。 是性命。 是全部。 是沈烬墨出事,这世间再无人能照顾好谢南星。 是沈烬墨死了,谢南星必然以命相赔。 杨槐弯腰将汤盅带走,再也没有生出任何劝着谢南星用膳的念头。 绕着屋子走了一圈,杨槐才看见那被挂在床边的布袋子,同谢南星往日挂在腰间的零食袋子,长得一般模样。 头皮莫名一紧,杨槐仿若看到了救命稻草。 颤抖着将布袋子取下,瞧着里头由沈烬墨早早替谢南星备下的蜜饯和肉干,杨槐眼眶又泛起了酸涩。 走到谢南星跟前,跪着将蜜饯袋子系在其腰间。 “属下瞧着大人备下了好些个零食小袋,您若是有些饿了,就可以先吃些零嘴。” 谢南星将手里的剪刀放下,摸了摸腰间的零食袋子,从中拿出一颗梅子慢慢咀嚼。 没有生出想吐的念头,谢南星重新握着剪刀,开始坐着裁剪衣裳。 目光落在床柱之上,谢南星数了数:“阿槐,是一共有十个布袋子吗?” 杨槐也跟着数了数:“加上您身上这个,一共是十个。” 十个袋子,十日后便是除夕。 若沈烬墨没有在皇宫关了数日,以这袋子的数目来说,沈烬墨是想同谢南星一道备年货,一道除旧迎新。 沈烬墨,一开始便想同谢南星一道过除夕的。 谢南星点头,继续裁剪着衣裳。 待裁出一身衣裳,谢南星凑到沈烬墨跟前,探了探沈烬墨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热,才凑到沈烬墨耳边小声说话。 “沈烬墨,没关系的,你不用赶在春节前醒来的。” “醒来了,会很疼的。” “我们以后还能一道过很多个除夕,所以等到你不疼了,你再醒来,好不好?” “我这两日胃口可能不太好,我先吃着零食缓一缓,等零食吃完了,我必然好好用膳。” “你放心,你肯定不会再吐了,我向你保证,你多信我一次好不好?” 第246章 我怎么瞧着,杨槐对谢公子更上心? 贴着沈烬墨耳畔说着小话的人,骤然感觉到身侧的人越来越滚烫。 手再度探上沈烬墨的额头,没有例外,在遍体鳞伤之下,沈烬墨发了高热。 使唤墨平去将成阳秋提来之时,谢南星已经将沈烬墨身上的寝衣尽数拆开。 因着穿衣裳之前这些个伤口已经被扇干,再加上前头的伤口没有被压迫,谢南星半面衣裳小心翼翼扯下之时,只沾染了零星的血迹。 成阳秋先将正面涂上了那等退热之药水,杨槐和谢南星一道将这药扇干,墨平才抱着沈烬墨躺在了垫着光滑白布的床上。 而被压在后背的寝衣,早已瞧不出曾经素白的模样。 而这与肌理糅合在一处的衣裳,硬生生从沈烬墨后背扯出。 齿关咬住内唇,谢南星口腔内血腥气翻涌。 “成阳秋,只要涂这药水就够吗?” 成阳秋定定盯着谢南星:“谢公子,沈大人是您的夫君,您不会因着您曾经受过这苦,为防止他也遭受那般疼,而影响治疗,对不对?” “不会,你先去歇息,我想自己给他上药。” 谢南星接过成阳秋手里的药水,跪坐在了沈烬墨床边。 他只是想让沈烬墨少疼一些。 哪怕只是少一点点,也值得。 沾着药水的棉絮先将要脱的衣裳浸润,略微揭开些许,谢南星便要停下来吹一吹。 杨槐则会趁此契机,将新的药水涂到沈烬墨裸露出来的肌理。 成阳秋低头看着谢南星和杨槐这般行为,莫名觉得好傻。 怎么会有人为了减缓一点点疼,将原本一盏茶就能做完的事情,化作需要一个半时辰才能做完的事情呢? 但作为大夫,只要不影响治疗之效果,成阳秋就不会去挂心病人家属是如何做的。 提着药箱朝着屋外走去,待站在门口之时,天边坠着的青幕预告着黎明的到来。 而属于沈烬墨和谢南星的黎明,不知何时能到? 回头看向床榻的方向,又看向戴着银面守在门口的岁一。 “岁大人要不劝杨槐去歇一歇?” 床榻上的沈烬墨光是苏醒,估摸着都要耗上十天半月,更遑论后头的复原。 铁打的身子骨也经不住这般折腾,杨槐的身子骨就算比谢南星好点,可习武之人都扛不住的强度,杨槐又如何能扛得住? 岁一摇头:“他不会听我的。” “我怎么瞧着,杨槐对谢公子更上心?” 岁一白了成阳秋一眼,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谢南星救了他,谢南星给了他光,谢南星成全了他的野心,谢南星让他报了仇。” 所以啊,岁一再是嫉妒,也不敢多说谢南星一句不好。 他一个坐享其成的人,有什么资格去同谢南星这养花之人去抢呢。 “要不你去劝劝谢公子,让他歇一歇。” 谢南星歇息了,杨槐才会去跟着歇息。 “哼。”成阳秋想起些许往事:“他恨不得现在和沈大人受一样的伤,他怎么可能会去歇息?” 岁一抿唇回头:“疯子。” 谢南星,是个完完全全的疯子。 陆白在旭日东升之时回到了谢府,若无谢南星这手握启令军血玉的令主发话,他就算知晓如何同陆橙联系,他也不能去安排陆橙做事。 在沈烬墨这里,他如今的身份是谢南星的护卫,那就只能做护卫的事情。 至于以前所做的一切,他都不得去干涉。 不然下场逃不过一个死。 立在正房门头之下,陆白透过房门看向倒在床边,握着沈烬墨小拇指的谢南星。 听着这般清浅的呼吸,陆白立在门头下,没有生出任何动作。 沈烬墨前些日子不在家,谢南星虽然偶有用膳,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坐在宫门的马车里头,没日没夜的生熬着。 陆白这惯来唯主子之令是从的人,在这一瞬选择了静静等着谢南星醒来。 比起收拾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人,谢南星能好好歇息,将养好身子骨,则比什么都重要。 日头将陆白的影子拉长,落在谢南星脚边的那一瞬,谢南星扶着床沿站了起来。 就沈烬墨这般不住发热的模样,谢南星如何睡得着? 今日的佯装入睡,不过是想杨槐和墨平二人,不当陪着他这般生熬。 都是人,谢南星从来就不觉得他的命比这些人尊贵。 但谢南星会觉得,沈烬墨的命比这世间所有人的命都尊贵。 压轻步子朝着院外走去,待站在正院凉亭之处,陆白才将手里的宣纸递到谢南星跟前。 谢南星伸手接过宣纸,瞧着这一个个名字,想着他们在昨日施加在沈烬墨身上的痛苦。 指尖一失力,留下一道穿透纸背的划痕。 “咳咳。” 许久未曾听过的干咳之声传出,陆白骤然意识到,谢南星同他们不一样,只穿一件单薄的衣裳,会极其容易着凉。 而这等契机下的着凉,一个不当心会直接要了谢南星的命。 “主子,我们去屋内谈。” 谢南星没有应允,直接在纸上点了十来个名字:“一个时辰后,每过一盏茶的功夫往书房带五人。” “其余的人你瞧着每日往府里带,那些个伤沈烬墨重的,多带几次。” “不好解释手头人手的来源,便去找田定要人,他不给,你就说是我的意思。” “不用往隐蔽了做,也莫要做得太高调。” 年关已至,谢南星手头的事情其实很多。 可如今沈烬墨高热未退,谢南星就只得将这些个事情一推再推,因为他太害怕手下这些人稍有不慎,让沈烬墨多吃了苦头。 他更怕竭力苏醒的沈烬墨,醒来之后尚且没能熬到他归来,便又带着落寞昏睡过去。 但这种可能性,其实极低。 回到屋内重新坐在脚榻上,谢南星重新闭上眼睛,握住沈烬墨的双手,沉默的数着时间。 他在等着下一次给沈烬墨上药时辰的到来。 “啪嚓。” 茶盏碎地的声响传出,将倒在桌上不慎入睡的杨槐和墨平惊醒。 谢南星平静睁开眼眸,光明正大瞧着床上眉目宁静的沈烬墨。 杨槐晃了晃脑子从桌子上起身,光是瞧着谢南星这般模样,便知道谢南星必然未曾入睡。 可人不睡觉,如何熬得住? 凑到墨平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墨平在心头挣扎一瞬之后,快步走出了房门。 第247章 谢南星,你别把路给走窄了 杨槐弯腰将新的零食袋子系在谢南星腰间,挑了两颗软一些的蜜饯放到谢南星手中。 瞧着谢南星用极慢的速度吃了下去,杨槐又挑了一块小肉干递到谢南星手里。 直到谢南星吃完了一小把零食,杨槐才扶着谢南星从脚踏上起身,再一道重复着昨日替沈烬墨换药的事。 待到这些子事情做完,陆白已经站在门头下等了一会子。 拿着帕子擦掉额头的汗水,谢南星克制不住的干咳的两声:“阿槐,看着点沈烬墨,我去去就回。” 杨槐瞧着那一往无前朝着风雪中冲的谢南星,手忙脚乱的拿着大氅和暖炉就追了上去。 “主子,冻着了大人当心疼了。” “是哦。” 停下步子,谢南星并没有在游廊上更衣,反倒转头进了屋子,自行穿上棉服,披上大氅,手里拿着小猫咪形状的手炉。 在沈烬墨床头站了好一会,谢南星才带着陆白进了书房。 屋内三名满头金玉的宗妇正被五花大绑着,两名男子则直接被封住了穴位。 听到房门开启的一瞬,都同时将凶狠不解的目光落在谢南星身上。 想骂,又碍于在别人屋檐下,不敢开口去骂。 谢南星无所谓的走到这些人跟前,努力了好几次,反倒对着这几人展露出了很是明媚的笑容。 立在离他最近的妇人跟前,在她头上挑挑拣拣了好一阵,找到了那根最粗最尖锐的簪子。 细细一闻,谢南星还闻到了血腥之气。 “听说,你拿这簪子偷偷插了我夫君,回家的路上还同人显摆,甚至有些后悔没直接插进我夫君心脏?” 站在妇人跟前的谢南星纵然瘦弱,那股子病弱之下既轻又淡的气质,多瞧一会便觉得有些像那等子前来索命的鬼魂。 心头纵然恐惧,妇人却依然理直气壮: “这是圣旨,是皇上让本夫人这般做的,你有本事去找皇上讨要这个公道啊,欺负我一个妇道人家算什么本事。” 另一妇人仰头看向谢南星,又在与谢南星仰头对视的那一瞬,将心虚的目光收回。 “是啊是啊,沈烬墨抽我家夫君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沈烬墨错了?” 谢南星手里握着的金簪,狠辣扎下: “呵,你们好生搞笑,我心疼我夫君是天经地义之事,你们家里那些个老东西,也配和我夫君比?” “妇孺较之男人的确弱上几分,难道就要因为你们弱上几分,所有的罪过都应当被男子宽宥吗?” 滚烫的鲜血接连浸润谢南星的掌心,让谢南星脑海中浮现这些人沾满沈烬墨鲜血的模样。 簪尖抵在妇人脖颈之上:“你们当时握着这簪子想捅进我夫君心脏,你说我直接刺穿你喉管会如何?” 哀嚎呼痛之声消失,谢南星瞧着这两个昏迷的妇人,觉得好生无趣。 簪子直接扔在地上,谢南星走到第三个妇人前头。 蹲下身子扯下宗妇手上那镶嵌满宝石的护甲,一个一个戴在自己的手指之上。 迎着外头的光线细细瞧了一阵,谢南星生出些许遗憾:“哎呀,你手太粗了,我戴着有些不合手,等我家沈大人醒来了,定要让他给我买新的。” “谢南星,你个靠着屁股蛋子勾引男人的浪蹄子,今日你背着我家夫君将我掳来,明日你必然身首异处。” 谢南星在陆白的搀扶之下起身,带着护甲的手猛的接连挥动,尖锐划破肌理,鲜血顺着妇人脸颊不住落下。 一张保养得宜的容色,就这般被鲜血浸润到再也瞧不出原本模样。 抬脚踢了踢因着容貌尽毁而抱头痛哭的女子,谢南星拧眉:“闭嘴,你吵到我了。” 滑落,哭声未止,陆白扯下那妇人的衣袖,生猛的将妇人的嘴堵住。 谢南星将染上红意的护甲一个扔在妇人眼前:“你真得庆幸我家夫君在歇息,不然他听到了,可不会让你有机会活着。” 轮到最后两名男子之时,谢南星喘气之声有些重,显然已经没有多少力气。 “我家大人的内伤,是你们留下的?” “你们学了武功,就是这般用的?” “谢南星,你也别把路给走窄了。” 单从两人这身穿着来看,便能瞧出这两人家中权势必然不低,所以他们不把谢南星放在眼中,本也是极正常的事。 可谢南星,从来不在乎旁人会不会把他放在眼中。 坐在身后的软凳上,谢南星用那鲜血未干的手,端着热茶开始喝。 直到一盏放了蜂蜜的果茶喝完,谢南星那心悸手抖之症,才被压了下去。 不能再折腾自己的身子,谢南星看向陆白:“小白,我力气弱,你替我踢踢他们,要踢到将心头血吐出来才停。” 陆白眼中没有所谓的勋贵不勋贵,只有来自主子的命令,必须遵从。 轻飘飘的两脚落下,跪在地上的两人撞在了墙壁之上。 顺着墙壁砸在地上,大张的嘴唇不住吐着鲜血的同时,亦在竭力获取着呼吸的契机。 谢南星接过小高递过来的帕子,就着热水将双手洗净。 小高拿着瓢将木桶中的冷水舀出,将那两个昏迷的妇人泼醒。 谢南星眼眸中的透亮渐渐回归,平静与这屋内众人对视的瞬间,仿若带着救赎之力。 可这屋内的人都知晓,谢南星不会救他们,谢南星想杀了他们。 “谢某惯来都是一个好人,胆子也不大,今日敢这般放肆让你们这些个名门勋贵跪在我眼前,是因为你们实在太蠢了。” “皇上的圣旨是让你们拿着鞭子抽,是不是?” 谢南星重新坐在了软凳之上:“那你们阳奉阴违意图取我家夫君性命的行为,叫做违抗圣旨。” “我家夫君如今既然活着回来了,日后谢某的好日子就多了去了。” “你们啊,回去还是要多向菩萨们求一求,可千万别让我再想起你们,不然光是违抗圣旨这一条,就够你们拿着脑袋交待了。” 谢南星要让这些人想想清楚,告御状这等子事情可千万不要做,做了,那便是抄家之罪。 第248章 沈烬墨,我要睡觉咯 整整五日,伤口在感染中不断自我疗愈。 躺在床上的沈烬墨,这些日子总是会断断续续的发热。 有时低热,会将身上的衣裳和袍子染湿,有时高热,谢南星一碰便觉得沈烬墨比那炭火盆子都热。 不论是低热还是高热,都会将那素白的寝衣浸润,等到谢南星替他换衣上药之时,总是会一次次将谢南星催得泪眼汪汪。 但谢南星再也没有失控到嚎啕大哭过,他只是会在所有人瞧不见的角度,放任眼泪无声垂下。 再次将手背探上沈烬墨额头,连续两个时辰未曾发热的沈烬墨,才让谢南星确定沈烬墨身上的热度,真的被压了下来。 谢南星久违的露出一抹真切的笑意,瞧着从外头回来的陆白,嗓音也总算染上了柔和。 “小白,我今日便不见这些人了,你瞧着将他们欠沈烬墨的加倍讨回来。” 这几日谢南星每日都会抽空去书房挑上十来个人折腾一番,在折腾旁人的时候,也在折腾自己这具本就不硬朗的身子骨。 这些人有的是头一次来谢府书房,有的人则是第二次被带来谢府书房。 因着无人阻拦,谢南星收拾人的动作越来越大,甚至于收拾人的手段,比沈烬墨也差不了多少。 比如那曾用内力伤了谢南星的两名勋贵公子,如今已经彻底成了废人。 杨槐端着甜茶进入屋内,谢南星正带着墨平和岁一替沈烬墨换上干净的寝衣。 因为半日没有发热,沈烬墨的寝衣也没有被浸湿,谢南星瞧着那衣裳上好几块未染上红黄之物的素白。 将那件脏污的血衣紧紧抱在怀里,谢南星眼中蓄满的小小的庆幸。 从床柱上拿下一袋新的零嘴,杨槐一边给谢南星斟茶,一边将那些个零嘴搭配着放在小瓷碟子里。 谢南星挑着蜜饯,一点一点的撕碎放进嘴里。 杨槐瞧着杯盏里的甜茶有些凉,便倒进早就放在一旁的空碗中,重新续上温热的茶水。 “主子,您就着甜茶吃,能舒服些。” 谢南星顿了一会,摇头。 “不喝了,你给我倒的茶喝了总是容易困,我若是睡着了他醒来瞧不见我,会有些担心我把自己折腾坏了。” 所以,要清醒的,理智的,等着沈烬墨醒来。 往茶壶里添上助眠之草药的决定,是杨槐做的,但去找信得过的郎中开方子的事情,是墨平做的。 药量不重,半盏茶下去只够谢南星睡上一个时辰,有的时候甚至只能睡上半个时辰。 他们自以为能瞒天过海,如今瞧来,谢南星却早已心知肚明。 双膝跪地,朝着谢南星磕头:“属下有罪,请主子惩处。” 谢南星有些太累了,没有力气去将杨槐扶起:“不怪你,我知道我要好好歇息。” 沈烬墨还没有醒来,谢南星不能把自己给折腾废了。 不然就没有人知道,沈烬墨上勾或者下垂的嘴角,微挑或者微拧的眉梢,意味的是什么。 沈烬墨虽然是个不能言语的昏睡之人,可谢南星总要让沈烬墨干干净净的,就算昏睡也能昏睡到舒适。 杨槐从地上站了起来,还是将新的甜茶递到了谢南星手边。 “您这几日瘦了好多,眼底下头已经是一片青黑,容色上的血色压根就没剩下几分了。” 谢南星打断杨槐,问:“我现在丑吗?” 杨槐摇头:“主子哪般模样都好看,不过大人瞧着您这般模样,必然心疼。” “嗯。”谢南星应:“找个擅化妆的丫头候着,日后我用胭脂水粉稍微装饰一番。” 杨槐笑着应允,将凉掉的茶水倒掉,重新续上了一盏温热,剩下的茶水放在红泥小炉上温着。 没有再劝,且杨槐日后都不会再劝谢南星。 谢南星是杨槐的主子,谢南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沈烬墨一日没醒来,谢南星一日不会允许自己垮掉。 沈烬墨醒来了,谢南星就算身子骨比不上往日了,主心骨回来的谢南星,不多久就会被沈烬墨养回来。 谢南星靠坐在放在床边的软榻之上,手里拿着本闲书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心思自然是一丝都没有放在书本上。 侧目看着挂在床柱之上的零食布袋子,谢南星其实有些想问沈烬墨何时能够醒来。 将书放在了小木几上,专注的看着床榻之上的男儿。 谢南星现在心头其实还挺纠结的,他既盼着沈烬墨早日醒来,又希望沈烬墨多昏睡些时日。 昏睡的时候,人对疼痛的感知力会降低,晚些醒来,便能少好多疼。 “乖乖。” 极其细微宛若气音起伏的响动传来,谢南星赤脚走到软榻,凑到沈烬墨跟前。 细细观察了好一阵,却见眼前之人并没有苏醒。 如今说出口的话,倒像是梦话。 谢南星伸手揉了揉沈烬墨拧成一团的眉心:“夫君,我在,家里点了灯,你莫怕。” “乖乖。” 干涩的起伏之音,又从那昏睡之人口中传出。 这一次谢南星听清楚了,沈烬墨在叫他。 将耳朵凑到沈烬墨嘴边,谢南星尾音有些上扬:“你说,你说的我都听。” “天黑了,要睡觉。” 昏睡之中的沈烬墨睁不开眼眸。 但他的脑海深处是一片浓郁到化不开的墨色,而在那墨色之上坐着的,是披着一块狐裘皮子不眠不休低着头缝衣的谢南星。 沈烬墨努力了很久很久,才能张开那仿若被针缝住的嘴巴,对着那坐在墨色之上谢南星,竭力嘶喊。 谢南星闻言慌忙起身,将那用炭火炉子温着的茶水倒入茶盏,一反往日只愿意喝下半盏茶的常态,一连喝了三盏,直到将那一壶茶尽数喝下才做停。 抱着一个软枕凑到沈烬墨身侧,唇贴上沈烬墨的耳垂:“沈烬墨,我要睡觉咯。” 不论眼尾还是嘴角,都有极细的上扬之势。 沈烬墨道:“谢南星,好乖。” 被草药催得迷迷糊糊之际,脑海中忽然闪烁一道极其清楚的嗓音,像是从另一个灵魂深处,直接导入了自己的灵魂。 “乖乖,天冷,要盖被子。” 摇摇晃晃从地上起身,谢南星又将凳子上的毯子拿下,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 月影摇曳,月光在泪光的折射之下,且凉,且暖。 第249章 受召入宫,南星独迎试探(上) 谢南星久违的睡了个好觉,从软榻之上醒来时,许久未曾露面的太阳也已经挂在天际。 随意披了件袍子,踩上用皮子包裹的木屐,谢南星坐在脚踏之上。 手背先是探上了沈烬墨的额头,确认沈烬墨没有发热,谢南星又将沈烬墨身上的毯子掀开,准备给沈烬墨换新的寝衣。 燃清清淡淡的药香,星星点点的血迹,以及纹路与昨夜有了出入的床单,无不在告诉谢南星,沈烬墨不久前不仅新换了一身衣裳,还重新让人上了药。 从这些个血迹瞧来,虽然这上药之人的动作比之谢南星重了些许,但和让沈烬墨浸在粘腻的气味中比起来,这般安排显然会令沈烬墨更舒爽几分。 唇贴着沈烬墨的眉心,谢南星软软道:“沈烬墨,你好乖啊,别人给你上药换衣裳你都没有闹。” 将唇移开,谢南星总觉得沈烬墨听到了他的夸奖。 因为沈烬墨嘴角有一抹极浅极浅的弧度,是那种上扬的弧度。 拿着梳子给沈烬墨轻轻梳着头发,在不同的穴位之间,力道适中的轻轻按压。 “沈烬墨,你放心,日后我不会睡过头了。” 也不会让旁人随意碰你了。 毕竟就算是墨平,沈烬墨也是嫌弃与其触碰的。 刚替沈烬墨将头发梳好,杨槐便端着一盅参汤进来:“主子,林公公亲自来了,说是皇上现在召您进宫。” “让林公公稍微等会,我换套衣裳就走。” 从谢南星收拾那些个对沈烬墨下手之人开始,谢南星就猜到了会有今日。 这告状之人必然不是那些个被收拾的人,而是岁一。 谢南星坐在桌前,一勺一勺喝着参汤。 这一次谢南星很争气,喝进去的汤一口都没吐出来。 今日是一场硬仗,他身体撑住了,心撑住了,才有机会替沈烬墨探到夏弘的底。 在林公公的搀扶之下上了马车,往日必然要同林公公寒暄几句的谢南星,如今靠在车壁之上闭目养神。 似乎是疲惫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从宫门走到金殿,断断续续传出的是谢南星纵然克制,却依然压不住的干咳。 林公公瞧着谢南星这副模样,无声叹了口气。 无关怜悯,林公公只是在感叹君心无常,伴君如伴虎。 谢南星候在金殿门口,夏弘正同钟元元一道饭后散步消着食,身后还跟着个被召入皇宫,陪着两人用膳的夏域。 目光收回,谢南星低着头将如今之现状奋力拼凑在在一处,脑瓜子急速运转。 初入洛安之时,夏域是毫无权势的九皇子,钟元元是被困深宫无名无份的未亡之人。 夏陵则是中宫嫡出,样样拔尖的东宫太子。 夏弘的制衡之术是将宠爱尽数给了夏彻,将所谓的山河之责给了夏陵,将旬湛给了夏域。 因为他知晓夏彻终究会成为一粒废弃之棋,能和夏陵分庭抗礼的,只能是夏域。 等到沈烬墨归了神都,在确保沈烬墨其人可用之后,转头将夏域和沈烬墨接连在一处,为夏域阵营添上一员猛将。 可如今时移事易,钟元元这在夏弘生命中极其重要的女子,成了他的皇贵妃,而夏域是大夏一朝最早被封亲王的皇子。 夏域来日能拥有之势力,肉眼可见的会超过夏陵。 那此时谢南星若依然将沈烬墨和夏域串在一处,那沈烬墨便是悬挂在夏弘床头的利刃。 散步消食的时辰够了,众人一道朝着金殿而来。 隔着尚远的距离,谢南星便在这寒冬腊月的石阶之上,朝着夏弘和钟元元磕头请安。 夏弘微手一抬,夏域弯腰将谢南星搀扶起身,两人一道跟在夏弘身后入了金殿。 至于钟元元,则和以往一般,带着一众宫仆入了寝殿。 钟元元对这朝堂,对这万丈权力之巅峰,没有丝毫染指之意图。 夏弘坐上龙椅,林公公当即将两把椅子搬了上来。 一应精致的热茶点点被接连摆到木桌之上,而坐在皇位之上的夏弘,也当着两人的面吃起了这冬日难得的瓜果。 “贵妃昨日吃了觉得好,便想给你们府里都送点,可朕难得见她有口腹之欲,舍不得将这点子蜜瓜全赏了,便召你们进宫尝尝。” 眼前种种,都在表明夏弘今日召谢南星进宫,是以闲谈为主。 然,当夏域同谢南星一道出现在这金殿之时,那便是来自皇权的又一轮试探。 不是对手上所握权柄的试探,而是对人性的试探。 “谢皇上\/父皇隆恩。” 谢南星和夏域一道朝着夏弘拱手谢恩,继而坐在了椅子之上。 一小碟子甜瓜吃完,夏弘让小太监将没有动了的拿一碟子给钟元元送去,从用那双敛去威慑的眼眸打量着小声干咳的谢南星。 “一段时间没见,南星瞧着还瘦了不少。” 谢南星赶忙起身,朝着夏弘弓腰:“多谢皇上挂心,今岁严寒,草民这身子骨有些受不住,故瘦了些许。” “小林子,朕记得朕那私库还有两株百年老参,晚些一道给南星带回去。” 谢南星接过那用锦盒装着的老参,跪在地上又对着夏弘磕了头,再次乖乖巧巧坐到了椅子之上。 乍一瞧,还真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这番恩宠,要恩赏的可不是谢南星,而是如今依然昏睡在床的沈烬墨。 纵然最初之时,夏弘想到了那些个讨公道的人会对沈烬墨下黑手,但的确未曾想到,他们竟然下了死手。 将沈烬墨那等修为与康健能力逆天之人,生生折腾到昏迷不醒这么多日。 谢南星将他们收拾一番,夏弘反倒觉得这事做得中看。 可夏弘今日召谢南星进来,又怎么可能是单纯的恩赏? 第250章 受召入宫,南星独迎试探(下) 金殿,骤然寂静。 四下,唯余北风呼啸。 没有沈烬墨守护的谢南星独自入宫,别说是去放在手边的甜瓜,哪怕是那一盏茶,他都不敢随意去喝。 “忘衡身子骨如何了?” 谢南星当即又从椅子上起身,朝着夏弘弓腰,处处彰显着小心翼翼的拘谨。 “得皇上庇佑,沈大人必当逢凶化吉,早日康健。” 接连两问,谢南星都答得不痛不痒。 今日这番答复,可言谢南星谨小慎微,亦可言谢南星因着沈烬墨而对皇位之上的人,心存芥蒂。 但夏弘却忘了,谢南星身侧若无沈烬墨之时,他面对夏弘这一国之君,惯来都是这番姿态。 无权无势的乡野小民,行事自当不求有功,但求不惹了圣怒而将自己的小命牵连进去。 谢南星所有的孤注一掷,毫不掩藏的相护之心,都只会在涉及沈烬墨之时才展露。 夏弘不喜欢这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之感,眉眼之间透出直白的不耐: “朕听说,你使唤侍卫司的人将那些个奉朕旨意惩诫忘衡的人,都收拾了一遍。” 指节轻巧玉桌,夏弘看着匍匐跪在殿前沉默的谢南星:“忘衡难道是这般调教自己的房内人的?” 直白的贬低之态,将谢南星说得仿若是沈烬墨的玩物一般。 但这般言语的中伤,如今早已伤不到谢南星分毫。 见殿内寂静,见夏弘非要看到他被逼急之后的心头所想,谢南星挣扎了一瞬,挺直腰杆顺了这一逼。 “皇上希望沈大人成为只忠于您的纯臣,而沈大人此生之志,亦是只想为皇上鞍前马后,草民此举亦是是在谨遵皇上之意。” 谢南星就这样不加任何掩盖的,将这一出针对沈烬墨长达月余之惩戒的目的,摆在了金殿之上。 这些日子落在那些宗妇勋贵身上的手段,到底是谢南星在无法挑衅夏弘的情状之下,退而求其次的报复;还是谢南星为了达成夏弘之愿而表露的真心,全在夏弘一念之间。 夏弘若觉得是后者,谢南星自当全身而退。 夏弘若觉得是前者,在沈烬墨重伤昏迷之下,一介草民这般行事,那便是将性命交在了夏弘手中。 谢南星在用行动告诉夏弘,沈烬墨誓死效忠皇上,他谢南星的命虽不值钱,但也是任由夏弘处置。 “这是沈烬墨教你的?” 谢南星再三磕头:“是草民自己觉得的。” 谢南星早已不是初入洛安的谢南星,他是夏域的伴读,他是吴辞修手把手教导的弟子,他是双星楼幕后的老板。 他拥有了与沈烬墨并肩而立的,实力! 坐在龙椅之上的君王,看向谢南星的目光郑重了起来。 骤然想起沈烬墨元宵宫宴毒发那日,谢南星孤注一掷替沈烬墨讨要一个结果的执拗。 在这洛安城数载的谢南星,的确变了,变得知道如何在这权力之都活下去。 可细细一想,谢南星其实一直没变。 他依然只是那个会为了沈烬墨,连命都不要的人。 炭火炉子里的火小了一些,林公公弯腰添上新的木炭,又亲自替各位主子续上茶水。 夏弘喝了两口茶,眉眼的阴云被破碎的日头掩盖。 夏弘,决定了让今日的谢南星活。 但明日的谢南星能不能活,要看谢南星自己的抉择。 “南星是小九的伴读,若有朝一日忘衡和小九意见相悖,南星要如何选择啊?” 夏弘问的是江山承继之问题,夏域这被提及的人,这一瞬被摆在了夏弘的对立面。 夏域挺直腰杆跪在谢南星身侧,什么话都没有说。 谢南星的腰背也挺直了几分。 没有超出他的推测,他这根立在新旧皇权之间的链条,成了被撕扯之对象。 “草民不过是一介布衣,得沈大人青睐才得以走到明王身边成为其伴读,若不是沈大人,草民这辈子必然连明王的面都见不到。” 谢南星亮了爪子,可谢南星并没有夏弘想象的那般厉害。 他很清楚的知道,他如今能站在这般面见君王的位置,皆是因为沈烬墨对他的偏宠。 没有沈烬墨,他谢南星又会成为那食不果腹的乡野村夫。 一个不会影响任何朝堂格局的乡野村夫。 故,谢南星的选择已经摆在了夏弘和夏域跟前。 不论这世道如何变化,谢南星都只会选择沈烬墨。 夏弘挥手,夏域和谢南星一道被太监扶了起来。 夏弘揶揄道:“小九,你这伴读可不要你咯。” 夏域嘴角弧度平整;“父皇总爱同儿臣这般说笑,谢南星要不要儿臣自来就不重要,您和母亲要不要儿臣才重要。” “自古忠孝两难全,而儿臣只要按父皇之命行事,那便是忠孝两全。” 夏域,永远不会站在夏弘的对立面,他永远都是夏弘的儿子。 可不论是谢南星今日之表态,还是夏域今日之表态,夏弘都不可能尽数信任。 今日这一出在盘剥夏域和谢南星忠心的同时,更多的是夏弘在将自己如今之态度,传递给夏域和谢南星。 夏弘慈爱的笑了笑:“朕知晓朕的小九是个好孩子。” 状似不经意,夏弘再度调转话头:“自古儿郎功成名就当迎娶美人,来日忘衡加官进爵,宗室绵延之事必然无法落在你一个男儿身上。” “若有朝一日,南星的存在影响了沈烬墨的前途,让他不能成为他想成为的人,南星又当如何?” 夏弘从始至终都没有用郑重的言语询问谢南星。 因为谢南星配不上一国之君的煞有其事。 可当谢南星听到这个问题的那一瞬,所有的游刃有余,所有的心有成算,都在这一瞬化为乌有。 眼眸微闭,谢南星侧目看向殿外这属于冬日的,难得的暖阳。 一颗心,却被寒意浸染。 曾经埋在心底的假设与衡量,如今竟然真的被一国之君提到了眼前。 他的生死相许,沈烬墨的情深不移,如今竟然真的成为了会扎向他们彼此的夺命弯刀。 只因夏弘在岁二之死上吃下的亏,让他下意识相信那等愚钝之人,会为着一时之情爱而放弃理智和权力。 谢南星不仅要愿意为了沈烬墨不要一切,他还需要愿意为了沈烬墨,不要他们的情爱。 “草民若活,自当隐于乡野遥祝沈大人创万世之功勋,流芳百世。” “草民若死,亦会叩谢皇上与沈大人数载包容,来世结草衔环以报君恩。” 第251章 为了旬湛,我会去求他 谢南星同夏域一路相顾无言,等到出了皇宫,来时乘坐皇宫马车的谢南星,则是被夏域强硬的拉上了自己的马车。 替谢南星倒了一盏热茶,夏域瞧了谢南星这苍白的容色,眉目之间布满了可惜。 明明前些日子还秾丽鲜艳的美人,如今瞧着就像被暴雨侵袭过的花朵。 赶忙将马车里头的暖炉递到谢南星手上,又将旬湛叮嘱自己要盖的毯子直接盖到了谢南星身上。 他如今身强体壮的,和谢南星这小病秧子抢毯子,夏域自己这脸面都要挂不住了。 谢南星将暖炉紧紧握在手中,才找回几丝活着的暖意,一刻不敢懈怠的神经,缓缓放松。 一手将车窗推开了几分,透过窗户看向那西垂的日头,谢南星忽然就没有那么难过了。 这世间多的是无可奈何,若他日日沉浸在未来可能会失去沈烬墨这件事情上,反倒是对现下相伴之时光的辜负。 万一,事情不会恶化到那一步呢。 嘴角染了笑,谢南星开始往好的地方去想。 夏弘今日这一出可以用迫不及待来形容,而夏弘的迫不及待侧面印证的,便是夏弘对沈烬墨的需要。 是明知道不当太信任沈烬墨,却还是控制不住刨除所有影响因素,来尽可能信任沈烬墨。 这对于一个走宠臣之道路的人而言,是好事。 瞧着谢南星似乎回神,夏域开始问:“忘衡如何?” “还昏睡着,不知何时醒。” “但他很乖,没有闹,没有哭,在好好养病。” 夏域觉得谢南星眼中的沈烬墨,还真是柔弱的过了分。 这满神都除了谢南星,就算把刀架在旁人脖颈上,也无一人会承认沈烬墨柔弱。 “也就你会说他乖。” “他本来就乖,只不过您对他有偏见罢了。” “呵。”夏域满目诧异,想举些例子证明,又很快意识到,他举了也是白举。 谢南星看到的沈烬墨,和他们看到的沈烬墨都不一样。 “近来太忙,还没问过殿下和旬湛如何?” 夏域刚诧异完谢南星对沈烬墨的偏宠,现在又开始讶异于谢南星这疯狂自愈能力。 这才多久,竟然就能认真询问他和旬湛之事了? 然下一瞬,夏域又觉得谢南星,本当如此。 庸人方才自扰,谢南星向来都是珍惜眼前时光的聪慧之人。 “旬湛不乖。” 夏域如是说,又想起一点往事:“他本来不想同我好,忘衡教了本王些许法子,他倒是同意与本王好了。” 夏域眉头微微拧着,透出不解:“可如今虽然在一处了,可他也不愿同我睡在一处,就连他复健做得好,想奖励一下他,他都拒绝。” “他总是说等我长大些,他再同我好。” 谢南星第一反应便是,夏域真的没把他当外人。 谢南星德第二反应才觉得,夏域这般说法德论据不太成立。 “沈烬墨会教殿下这等事情?” 谢南星眼中德沈烬墨,但凡有一点子闲功夫,必然是要落在自己身上的。 他怎么可能教夏域如何去将刚废了腿的旬湛驯服? 夏域点头,很认真应道:“嗯。” 谢南星来兴致了,还真对沈烬墨怎么教的来的兴趣“那他同您说了什么?” 夏域将那日去谢府同沈烬墨的对话,当着谢南星的面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在谢南星略微晦涩的目光下,夏域总结道:“是忘衡告诉本王,要有个光明正大的名分,才能让他听本王的话。” “欸……” 谢南星语滞。 其实,真不是沈烬墨教的,而是夏域自己总结想象的。 谢南星以自己的性命担保,那日的沈烬墨必然只是想快些把夏域打发走,再赶紧回屋子抱着谢南星睡觉。 如果沈烬墨一开始知道夏域要来问的是这档子事情,他压根不会愿意来见夏域这一遭。 但谢南星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 没有选择将事实戳破。 毕竟,他家沈烬墨也是夏域找出解决之策的灵感源泉不。 这功劳,沈烬墨背着也合理。 “旬湛能参加明年三月的科举吗?” 夏域抿唇:“他腿要是还不好,我便推着轮椅送他进去。” “我这些年也未曾求过父皇什么,为了旬湛,我会去求他。” 言外之意便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旬湛的腿必然无法在那之前康健了。 谢南星忽然觉得今年的他们,都有一些倒霉:“如果除夕那日沈烬墨醒来了,我就请您和旬湛一道来我家除旧迎新。” “到时候我再将我在这洛安仅剩的几人请过来,我们一道热闹热闹,除除今年的霉运,顺便还能找点别的乐子。” “除夕那日本王要进宫祭祖,估摸着就算到也是晚上了。” 夏域想着夏弘如今对他和沈烬墨的忌惮:“估摸着也走不了明路,具体到时候再看,你莫要对我们抱有太大的期望。” “好。” 马车停在谢府正门,夏域踌躇再三,还是开口询问:“今日之事,你会告诉忘衡吗?” 夏域其实更想知道的是,沈烬墨若问到他头上,他要不要说。 谢南星将手里的暖炉递到夏域手中:“会的,我不会骗他,但我想找个好点的时机。” 再过两日便是除夕,双星楼这边的过节银子和节礼可由杨槐去操持,可谢南星握在手上的这些个铺子,却不是杨槐能碰的。 如今旬湛也不是个全乎人,谢南星再想陪在沈烬墨身侧,也不能在此等契机之下,让这些个忙碌一整年的人连个过节的喜庆都收不到。 天光未亮便换好的衣裳,谢南星交待了好一通墨平,才舍得踏出卧房。 走出没两步,谢南星又回了头,那委屈巴巴的模样,活像是谁把他最珍贵的宝贝给夺走了。 跪坐在沈烬墨床边,谢南星轻轻同沈烬墨说了好一通小话,才从床柱上取下一个布袋子,朝着逍遥王府的密室走去。 沈烬墨是在日头快要落山之时睁开的眼睛,忍耐力惯来惊人的沈烬墨并没有急着任何声响。 他只是躺在床上不住张合眼眸,让涣散的眸子逐渐找回聚焦之处,才开始将身体的感知放回脑海。 第252章 乖乖,其实不疼 被轻薄羊绒盖住的每一寸传出火烧火燎之痛感,胸口和四肢的静脉有显而易见的拥堵和臃肿之势头。 如今这身体的状况的确算不得好,但因着这些日子被照顾得当,比沈烬墨预期的要好了不少。 而这番痛,放在曾经的沈烬墨身上,其实并不能影响沈烬墨之行动。 甚至于他现在就能握着鞭子,直接去抽人。 但沈烬墨没有让身体挪动的打算,万一他不慎将这些个伤口挣开了,谢南星必然要生好久的闷气。 对脖子的掌控之力回归,沈烬墨缓缓挪动脑袋,抬眼看向床柱之处。 数了数那上头空着的布袋子,沈烬墨心头微酸,微甜。 谢南星有乖乖吃零嘴。 他的谢南星真的好乖,好乖。 如今还剩下两袋子零嘴没吃完。 他应当没有错过和谢南星新婚的,第一个春节。 房门被从外面轻轻推开,伴随着推门之声传入沈烬墨耳中的,是谢南星事无巨细的询问。 沈烬墨其实听不太进谢南星在问什么,光是听着这嗓音,以及夹杂在嗓音里头克制的咳嗽之声,就足以让沈烬墨心头高悬。 谢南星现在身子骨,又差了好多。 纵然谢南星的身子骨已经好了极多,可此刻的沈烬墨依然因着谢南星这般染病之态,生出了从所未有的自我厌弃。 每当谢南星身子骨养到同旁的男儿差不多之时,都会因着骤然发生在沈烬墨身上的变故,而将谢南星的身子骨猛的往回拽回一大步。 沈烬墨甚至挫败的觉得,爱上他沈烬墨,成为他沈烬墨的夫郎,是谢南星此生最大的不幸。 可纵然不幸,沈烬墨此生都不可能将谢南星让给任何人。 如果有来世,沈烬墨希望谢南星对他的爱,不要这般深入骨髓。 轻一些,淡一些,自在肆意一些,才当最好。 卧房的门帘被掀开的那一瞬,沈烬墨已经将所有情绪妥帖收敛。 落在谢南星身上目光染上缱绻,而被缱绻包裹的,是满满的骄傲。 他家谢南星,又熬过了一关,沈烬墨没有不骄傲的理由。 而此时的谢南星手里正一手拿着一个零食袋子,一手在布袋子里头挑挑拣拣。 并没有刻意从中挑选某一种零食,谢南星只是单纯在不想吃东西的时候,喜欢靠着挑拣磨一下时间。 从袋子里拿出一块肉干,谢南星将布袋子放到了小高手里,一小条一小条的撕着肉干往嘴里放,再慢慢咀嚼吞咽。 谢南星很平静的朝着沈烬墨走去,脚下的步子又稳又轻。 他似乎并没有因着沈烬墨的苏醒,而欢欣鼓舞。 而他也的确没有必要因着沈烬墨此时的苏醒,而欢欣鼓舞。 因为,沈烬墨本来就要醒来的啊。 因为,沈烬墨现在醒来,还是会很疼的。 将软榻上的迎枕抱下来放在脚踏之上,谢南星坐在迎枕上将鞋子脱掉,想了想,又从软榻上拿出一块毯子,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 重新将肉干拿起,一条一条的撕,一口一口的吃。 透亮的眼眸静静锁着沈静默,一眨一眨之间,将清醒的人烙印在脑海之中。 谢南星开始看着沈烬墨笑,浅浅的,平静的,暖暖的笑。 眼前的一切极其宁静美好,美好到仿若这一弯境地,从未遭受过寒风暴雨的侵袭。 其实,谢南星想展露给沈烬墨也就一个事: 在沈烬墨昏睡的这段日子里,谢南星也是如今日这般,又好好照顾自己的。 没饿着自己,没冻着自己,更没有因为心疼,而自我折磨自己。 可眼前这张明显敷粉点胭脂的容色,又哪里有什么说服力呢? 沈烬墨真的觉得,谢南星好傻,好傻。 抬手的念头刚生出,谢南星赶忙停下吃肉干的动作,低头将脸压在沈烬墨手边。 他知道的,沈烬墨想摸摸他的脸,沈烬墨可能还想掐一掐他的腰。 可就当沈烬墨的指腹,轻轻将他脸上的水粉和胭脂擦拭之时,谢南星就知道自己装得很失败。 眸光有些虚,谢南星不敢和沈烬墨对视。 他答应沈烬墨的事情,有没有做到。 他是不是,有点太没用了。 “乖乖,其实不疼。” 沈烬墨睁开眼睛,同谢南星说的第一句话,是他不疼。 谢南星缓缓闭上眼眸,用脸颊一下一下蹭着沈烬墨的掌心。 “我知道的。” 沈烬墨也是活生生的人,所以谢南星知道,沈烬墨也疼。 沈烬墨原本不太好的精力,在碰到谢南星脸颊的那一瞬,好了极多。 正如谢南星一直压制不住的干咳,在触碰到沈烬墨掌心之时,反而被压了下来。 “乖乖,这些天累不累啊?” “有一点点累。” 没有睁开眼睛,泪珠儿从眼中溢出,冲开了脸上的水粉,沾湿了沈烬墨的手心。 谢南星觉得这水粉不防水,日后必然要让杨槐找人重新研制,做出那等防水之胭脂水粉。 “但每次我累的时候,你都会提醒我要去睡觉,等睡一觉醒来,我就不累了。” 睡一觉醒来,谢南星就又有了新的盼头。 沈烬墨今日的伤势,会比明日的伤势又要好上几分。 “谢南星,咱家是不是开始准备年货了?” 沈烬墨才不会问谢南星,为什么没有把自己照顾好。 更不会问谢南星,为什么答应的事情没有做到。 因为,原本要将小病秧子照顾好,是沈烬墨自己的事情啊。 脸颊从沈烬墨掌心挪开,又立即将手塞到了沈烬墨掌心,聊作安抚。 谢南星用你亏大了的目光看着沈烬墨:“夫君,你好傻,你晚些醒来就可以少疼几天了。” “不亏,我赚了。” 能多瞧见谢南星的每一眼,沈烬墨都觉得是命运对他极大的嘉奖。 夕阳钻进屋内,在谢南星身上洒下一个一个小光点,不一会。 光点从谢南星的肩膀挪到手臂,最后落在沈烬墨和谢南星交叠在一处的手上。 时光,暖阳,皆因着此刻静静的缱绻,而放慢的脚步。 第253章 连恋爱脑都当得出类拔萃 成阳秋提着药箱从屋外跑来,瞧见的便是两人十指相扣,在夕阳之下安静对视的画面。 脚下的步子开始放轻,成阳秋甚至觉得此刻的二人可以自我疗愈,他这个郎中的存在有些多余。 影子被夕阳折射到谢南星脚边,谢南星笑着从脚踏之上起身:“成大夫,我夫君醒来了,你快给他瞧瞧。” 趁着成阳秋给沈烬墨把脉的功夫,谢南星赶忙将杨槐叫了过来:“阿槐,你去大门放两挂鞭炮,发点果子零嘴让这沿路的百姓都瞧瞧。” 接着又看向小高:“你话多,你跟着去发果子,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家大人醒来了。” 谢南星在显摆,很幼稚的显摆。 你们越是见不得我夫君好,我夫君越是要比你们都好。 在转头,谢南星对上的就是沈烬墨宠溺又骄傲的目光。 是在夸谢南星聪慧又机灵。 被这无声的一夸,谢南星反而扬起了下巴,被夕阳穿透的耳廓,其实已经泛红。 在这黏糊糊的氛围之下,成阳秋给沈烬墨探完了脉,又将那些昨日才拆掉线的伤口逐一瞧了一遍,转头去到桌前写新的方子。 等到方子写好,谢南星主动走到成阳秋跟前,将手递了上去。 “成大夫,你帮我瞧瞧,顺便再开个温补的方子。” 成阳秋并没有因着谢南星的主动而诧异。 谢南星就是这样的,只要沈烬墨好好的,他比谁都珍惜这副身子。 可只要沈烬墨出现任何不可控之事,谢南星头一个折腾的就是自己的身子骨。 可能连谢南星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这般做的缘由,其实是因为他知晓沈烬墨最是在乎他自己。 他下意识在通过折腾自己,让沈烬墨好好照顾自己。 他在赤裸裸的告诉沈烬墨,你若自己不好,我便会将自己折腾到比你还狼狈。 成阳秋觉得这个想法很稚气。 感情里头的事情,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成阳秋这等连情为何物都不知道的人,没有立场,更没有资格去干预。 将新的温补方子开好,成阳秋朝着沈烬墨的方向拱手。 “草民七日后再来替大人复诊,大人这些日子也不用太小心,略微的活动和洗漱是可以进行的。” “若是日头好,谢公子也可以推着大人出去晒晒太阳,这样对身子骨有好处。” “那些比较薄的结痂可能会慢慢脱落,到时候有些痒,可千万不能抠。” …… 谢南星将医嘱一一记在心头,又转身亲自将成阳秋送到卧房门口,将厚厚的红封递到成阳秋手中。 笑着道:“成大夫近来辛苦。” 成阳秋朝着谢南星拱手:“您将自己的身子骨照顾好,我就不辛苦。” 谢南星笑着点头,他自然会照顾好自己,他铁定要将自己照顾得白白胖胖。 压根不需要成阳秋操心。 沈烬墨,会吃醋的。 墨平把成阳秋送回医馆后,再度回府已经到了打灯笼的时辰。 谢南星正给沈烬墨一勺一勺喂着汤药,躺着喝药终归是有些不顺,纵然谢南星喂得很小口,依然有些溢出来的汤药。 沈烬墨昏迷之时,还会用嘴给沈烬墨喂汤药的人,如今是想都不敢想。 以他对沈烬墨的吸引力来说,他敢这般做,沈烬墨指不定一个握拳,一个咬牙,直接将一半的伤口挣开。 到时候啊,那才是得不偿失。 小高将汤药碗收走,杨槐端着鸡汤砂锅粥放到谢南星跟前:“主子,粥有些多,您同大人都吃点。” 谢南星和沈烬墨都是许久未曾吃过正经膳食的人,两人如今能吃的东西,倒是出奇一致。 没有生出一丝抵触情绪,谢南星拿着勺子先让自己吃了好几口,将自个儿垫到三分饱之后,才开始你一勺我一勺的给沈烬墨和自己喂着粥。 一如沈烬墨和谢南星过往的每一次同桌而食。沈烬墨都会先盯着谢南星吃个半饱,才开始自己用膳。 谢南星曾经问过沈烬墨,为何不直接将他一次性喂饱。 当时的沈烬墨说,若是彻底饱了,谢南星陪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吃东西的时候,就会把自己吃撑。 其实谢南星一直都知道如何照顾好自己,可他自己也搞不明白,为什么只要沈烬墨不好,谢南星就会彻底失去照顾好自己的能力。 不仅照顾不好,还非要把自己折腾个半死不活才对劲。 谢南星摇头浅笑,他觉得自己这恋爱脑当的,还真是出类拔萃,无可救药。 “谢南星,你为什么笑?” 谢南星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笑了:“怎么着,现在当沈大人的夫郎,连笑都不允许了?” “谢南星,你笑得真好看。” 沈烬墨眸光中透出些许傻,还有些痴。 沈烬墨又道:“谢南星,我们成婚了,你是我夫郎啦。” 说话带着尾音的这种事,出现在沈烬墨身上,谢南星这辈子做梦都不敢做。 就这种事情的概率,在谢南星看来,比谢南星反攻沈烬墨都低。 但今日,还真的就出现在了沈烬墨身上。 耳根子变得滚烫,卸去脂粉的脸颊也多了红润。 沈烬墨一瞧,就知道谢南星在想什么:“谢南星,你脑子里的那个事情,不可能。” 谢南星脸颊更红了:“我自个儿偷偷想想也不成吗?” 沈烬墨想了想,觉得也不能一竿子断了谢南星的念想:“你养好身子之后,若下次你能抱得动我,我便让你试一试。” 处境不同,谢南星这般在乎自己给予沈烬墨体验之人,体力差上些许,必然会把自己在床上折腾废。 “哼,谁稀罕咯。”谢南星可看过不少话本子,里头都说躺着的那个才更舒爽。 “沈某稀罕,你若好奇,我总会让你如愿的。” “沈烬墨,我若和你异地而处,率先晕倒在你身上,是不是会很丢人?” 谢南星对于自己有几斤几两,其实一清二楚。 所以对于丢不丢人这个事情,也心知肚明。 他只是对那些越是无法实现的东西,越好奇。 “没关系,我可以一直等到你醒来,再让你继续。” “呵呵。”干笑两声。 谢南星觉得沈烬墨还怪大方呢。 第254章 谢南星,我不喜欢这个椅子 盯着谢南星还在往嘴里塞的勺子,沈烬墨出言阻止:“谢南星,不能再吃了。” 谢南星一愣,缓缓将手里的勺子放下。 所以就算他装得再好,沈烬墨也知道他没有好好用膳。 而许久未曾用膳的胃,应当少食多餐。 砂锅被端了出去,洗漱的热水以及沈烬墨要用的药膏被一道端了进来。 连带着走进来的,还有往日伺候着沈烬墨换衣换药的所有人。 都快就寝了,沈烬墨瞧着这屋内多出来的这么些人,温和的眸光化作凌厉。 “你们进来作甚?” 谢南星握住沈烬墨的手,故作轻松道:“你要换药,到时候墨平帮着把你抱起来,我再和杨槐一道将药扇干,这样衣裳就不会粘连到软化的伤疤上。” 不是因为害怕沈烬墨,谢南星自来就不怕沈烬墨。 谢南星,只是只是觉得有些子无力。 沈烬墨脑海浮现出那般画面,呼吸化作凌厉的刀子,从喉管一路切到了沈烬墨的心脏。 好疼,比沈烬墨身上的伤,疼多了。 那样的画面,对于谢南星而言,过于残忍了。 这些日日在谢南星眼前反复上演的画面,无不提醒着谢南星,他没办法将沈烬墨照顾好。 谢南星的每一次蜕变,都是为了将沈烬墨照顾好。 谢南星很努力了。 谢南星已经做得极好了。 如今的自觉亏欠,如今的无法自我和解,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太爱了。 沈烬墨没点头,谢南星没有开口,那便是谁也不敢有任何动作。 闭上眼眸感知着身体的每一处结痂,沈烬墨意识到自己臀部以下的地方,应当未曾被刺破肌理。 前头膝盖以下的地方,应当也没有伤到其根本。 余光看向候在一侧的墨平,墨平当即走到沈烬墨跟前。 捏了捏谢南星的手:“乖乖,我渴了,能给我倒一杯水吗?” 谢南星连连点头,亲自走到桌前,往茶盏中续上温水之后,还放到手边试了试茶温。 端着茶盏回头的一瞬,沈烬墨已经站在了他眼前。 光看脚下的步子,谢南星还瞧出了几分摇晃。 透过墨平那不住往后藏的手,谢南星已经知晓沈烬墨是如何下的床。 握住茶盏的手开始颤抖,他不知道是要先把这茶盏放下,还是要先去看看沈烬墨的伤口。 而这般手足无措的模样,像足了不谙世事的孩童。 透过这等不谙世事,沈烬墨就能知晓谢南星这些日子的慌乱,到了何等地步。 心悸的冷汗将沈烬墨的额头冒出,但沈烬墨站立的模样,已经变得坚定。 坚定到哪怕狂风暴雨来袭,也不会让他再倒下。 “谢南星,你帮我瞧瞧,伤疤有没有裂?” 谢南星倒抽一口气,将茶盏落在小高手里,小心翼翼绕在沈烬墨周身转着。 “沈烬墨,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沈烬墨将方才之难受,遮掩大半之后道:“刚刚站起来时有些胸闷,头有些晕,但现在全好了。” “谢南星,你将我照顾的极好,我现在能自个儿站起来了。” 谢南星瞧着沈烬墨寝衣之上零零星星干透的血迹中,只染上了丝丝鲜红,便知道伤疤纵然有崩裂,但尚且在沈烬墨这具身体的承受范围之内。 谢南星沉沉舒出一口气,道:“都退下。” 谢南星刚吩咐完,那些个在沈烬墨无声嫌弃中苦苦求生的人,一溜烟似的跑了出去。 独留杨槐在原地站了一会,转头搬了两把太师椅放在沈烬墨手边,又搬了一把小马扎放在谢南星脚边。 谢南星现在很生气,但他没有迁怒杨槐的意思:“阿槐,还是你机灵。” 杨槐被夸了,捂着脸开开心心走出了卧房。 数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你不是头晕吗,头晕你扶着这个椅背站着。” 杨槐将这椅子搬过来,为的就是万一沈烬墨支撑不住之时,可以撑一撑。 这椅子杨槐不搬,谢南星自己也会搬。 沈烬墨抿唇,沉默拒绝。 见谢南星拿着剪刀开始给他剪衣裳,似乎觉得他有些无理取闹。 沈烬墨莫名觉得有些委屈:“谢南星,我不喜欢这个椅子。” 谢南星抬头看了沈烬墨一眼,很和气道:“你要是可以不因着伤口疼而流冷汗,你就可以不搀扶。” 沈烬墨知道了,谢南星生气了。 手掌几度张合,沈烬墨将手压在了两把椅子的椅背上。 心里的委屈,又浓重了几分。 被粗粗缝合的寝衣被剪成了两半,被谢南星握在手上的剪刀,从始至终没有触碰到沈烬墨的伤疤分毫。 将泡在温水中的帕子拧干,又搬了条软凳到沈烬墨跟前。 不用谢南星安排,沈烬墨就小心翼翼坐到了软凳上头。 不敢委屈,那惯来能吓到小儿痛哭的眼眸,带上了讨好的笑。 谢南星坐在小木扎上,握着帕子给沈烬墨小心翼翼擦着身子。 “乖乖,你擦得好舒服,一点都不疼。” 谢南星沉默的替沈烬墨擦干身子,又拿出药膏,沿着每一处伤疤给沈烬墨涂上。 纵结痂颇厚,纵内伤外伤凑在一处,疼痛阵阵。 沈烬墨依然感知到了谢南星的指尖的颤抖。 沈烬墨坐在软凳之上四处查看,有些焦急,他想找块帕子。 谢南星手上抹药的动作停了一下,将眼中的水光逼回,起身将压在枕头下的帕子放到了沈烬墨手上。 坐在小马扎上抬头看着沈烬墨,又在意识到沈烬墨如今不方便抬手之时,又将手凑到沈烬墨握着帕子的那只手旁。 眼眶开始染上红晕,沈烬墨将手帕落在谢南星手上:“谢南星,对不起。” 不论犯下多大的错,沈烬墨将擦眼泪的帕子递到谢南星手中,谢南星就会原谅他。 拿着帕子将眼中水花擦掉,谢南星故作轻松道:“没关系啊,沈烬墨。” 谢南星懂沈烬墨为何非要靠着自己站起来。 沈烬墨也懂谢南星缘何因着这般举动而生了气。 可是啊,他们总是会忍不住下意识,让对方少点狼狈,少点伤痛。 他们虽已找朝夕相伴数载,可爱情这么学问,他们始终都在蹒跚学着。 他们都想拿到满分,可他们都没办法拿到满分。 他们想护住对方,最后都落得满身伤。 再痛,他们也不会放手。 第255章 沈烬墨,我能求你个事儿吗? 拿过软榻上的折扇,谢南星轻轻扇着,烛光落在他的脸上,嗓音也化作了沈烬墨熟悉的,带着光亮的模样。 “沈烬墨,你这一次受伤回家,我总是会想起我刚来洛安那年受的伤。” “我当时同你说不疼,都是骗你的,其实当时真的很疼,当时觉着,就算死了也比挨过这个疼要简单。” “但那时候我好想活,我想活着看着你拥有温暖的家,我想活着看着你赢到最后,所以那般疼现在想起来,我总觉得是泡在蜜糖里的疼。” “沈烬墨,你瞧瞧,我们两个人这些年其实都熬过了很多我们觉得熬不过的坎,对不对。” 沈烬墨抬头看向窗外,眸光亮得出奇。 那些本当疼痛难挨的过往,因着有身边人的陪伴,纵然遍布血腥,如今瞧来竟然也染上了浮光。 “谢南星,这些年苦了你了。” “沈烬墨,我能不能求你一个事儿啊?” 故作轻松的语气,不让沈烬墨瞧见的容颜,轻轻晃动的折扇,言语中头一次用上的“求”字。 沈烬墨骤然觉得自己如今所在之处,不是家里的卧房,而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死海。 这片死海是从他体内生出,他将自己埋在这片死海之中,纵觉窒息,可他也不会死在由自己造就的死海之中。 而被他拉入湖底的谢南星,会死。 这是这些年来,沈烬墨头一次发现清醒的自己,会把谢南星逼死。 没有说对不起,没有说辛苦了,沈烬墨坐在软凳之上的姿势,变得笔挺。 双手自然垂落,沈烬墨用极其郑重的态度,对待了这一句话。 “乖乖,你说。” “如果受伤无可避免,那你养伤的时候,能不能多心疼自己一点?” “其实我失落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好了,我就好了。” “可我日后,我是说万一,我不在你身边,你学不会好好照顾自己,你让我怎么安心?” 沈烬墨眸光的杀气一闪而过,又在谢南星瞧不见的角度悄然收敛。 “好,我哪里难受哪里受伤有多疼,我都明明白白告诉你,绝对不隐瞒你分毫。” “但凡受伤,只要有疗愈之契机,我必然不会随意去折腾。” “若是伤好得差不多了,我也不会借着伤势去找你要些旁的乐子。” 站在沈烬墨后背的人,开始拿着药膏走到沈烬墨前头。 坐在小马扎上加速将所有药膏涂抹之后,对着几处还在渗血的地方轻轻吹了几下。 在亲眼看到沈烬墨变化的瞬间,抬头看向沈烬墨。 眉开眼笑。 “前两点你要好好做,后头那一点,可以不做。” “我允许你得寸进尺。” 情趣二字,妙不可言,谢南星可喜欢了。 “嗯。”喉结翻滚,嗓音嘶哑却染上低沉:“谢南星,不能现在撩拨我。” “哦。”有些勉强,但也没有在用那潋滟的眸子勾人:“你下次再让我难受,我就让你看得着,吃不着。” “一直饿着你。” 一边握着折扇,一边将沈烬墨前头的药膏扇干。 谢南星,又变成那个温柔且坚定的谢南星。 “沈烬墨,下次你要起床记得提前同我说,我给你厚厚涂上一层药膏,绝对不会将伤疤撕裂。” “好。” 从胸口传来的风轻轻的,软软的,其实一点都不疼,反倒有些痒。 可能是伤口痒,也有可能是心口痒。 不想让自己沉迷于美色之中,沈烬墨窗户上的窗花:“谢南星,是不是快过年了?” “沈烬墨,你醒来得刚刚好,后日便是除夕,我明日用轮椅推着你去各处瞧瞧,咱一道看看还有那些地方可以再添置些许东西。” 拿着柔软的棉布将新的寝衣裤系在沈烬墨身上,谢南星握着针线重新坐在小马扎上头,从脚踝开始将两片绸布穿到一处。 阵脚之间的隔阂很大,显然谢南星并没有追求好看,他唯一的要求不过是不想让沈烬墨因着穿衣,将伤口撕裂。 不知不觉间,就过去了一个时辰。 沈烬墨手脚都不敢在动,眸光却在代替他的手,轻轻抚摸着谢南星的每一处。 “谢南星,你这些日子,好累。” 没有接这话头,谢南星拿着药膏在沈烬墨腰腹和膝肘关节涂了一层药膏,才将椅子放在沈烬墨趁手的地方。 一手牵着沈烬墨,一手指着那两把椅子:“我两手一块扶着你,你如果站不住,另外一只手一定要撑在椅子上,知道吗?” 沈烬墨乖乖点头。 谢南星又道:“我知晓你吃阿槐的醋,日后我必然少夸他,少对他笑,但你也不要让我担心。” 沈烬墨嘴角的弧度变得张扬,感觉自己今日真的捡了个极大的便宜:“谢南星,我们拉钩。” 哼声一笑,谢南星扶着沈烬墨,一步一步挪到床边,在帮着沈烬墨将两条腿抬到床上,接着用两手护着沈烬墨的脖颈,让其躺在枕头之上。 一吻落在沈烬墨眉心,接着坐在脚踏上同沈烬墨拉钩。 拉钩之后又觉得沈烬墨太听话了,应带再多点奖赏:“你今日很棒,我等会拿个册子记一下,下次你可以凭着这个找我玩一个你想玩的新花样。” “但要好了才能玩。” 凌厉的眼眸,就当着谢南星的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红意。 显而易见,沈烬墨心头已经有了念头:“能一边骑马,一边……” 谢南星瞪了沈烬墨一眼:“都说了随你。” 第256章 谁也不能夺走他的谢南星 目光在软榻和木床之间徘徊,谢南星最后还是选择躺在了软榻之上。 谢南星只要和沈烬墨同床共枕,一旦睡着必然会往沈烬墨怀里钻,到时候伤口一定会裂开。 在腰背之上塞了两个软枕,谢南星靠着靠背看向沈烬墨,而沈烬墨只要微微抬眼,就能看见正朝着自己笑的谢南星。 “沈烬墨,你这结痂脱落之后,指不定前头那些伤疤都会被盖住。” “嗯?” 其实沈烬墨知道,并不会。 他刚到云槐村时,被一群狼围堵过,那些狼爪在他身上留下的烙印,直到现在都没有随着伤口的痊愈而消失。 这一次结痂脱落之后,沈烬墨的伤疤将会遍布身上的每一寸。 沈烬墨想起谢南星如今被养到滑嫩的双手,又想着自己布满伤疤的触感,危机感油然而生。 “谢南星,若是伤疤没被盖住,你会不会就不想摸我了?” 刚刚才给过这档子奖励的谢南星,冠冕堂皇问:“沈大人如今动都不能动,脑子还不忘想那档子事?” 眼眸紧紧锁住谢南星:“我还没有想到那般远,只是你过往在我怀里睡,总是要摸上好些遍。” 沈烬墨怕谢南星因嫌弃他硌手,日后睡得不安宁。 “沈烬墨,你不要把我说得像那等子好色之徒一般,好吗?” “我那摸的可不是手感,而是你硬邦邦的腱子肉。” “我若喜欢那等滑顺的,我摸我自个儿不就成了?” 沈烬墨觉得谢南星说得很有道理,便赞同的眨了眨眼睛。 这些个伤疤留下之后不易去除,但这硬邦邦的腱子肉于沈烬墨而言,易如反掌。 “你觉得现在够硬吗?” 见谢南星不答,沈烬墨承诺道:“你若觉得不够硬,我还能再练练,让他再硬一些。” 谢南星一侧脸颊上的肉朝着眼尾所在之处堆去,眸光装满了一言难尽。 他总觉得沈烬墨一本正经问问题的模样,一点都不纯洁。 “沈烬墨,我们都成婚了,那我就生死皆是你的人,永远不会不爱你,你不用有这般重的危机感。” 沈烬墨眉头微拧,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觉着这不是危机感,我是单纯的希望能让你愉悦些许。” “我是你的夫君,你喜欢的一切我本来就当捧到你的跟前,任由你挑选。” “如今我们成婚了,我就应当比未成婚之前对你更好。” “我不能让你觉得成婚之后的日子,过得还不如成婚之前。” 诚挚平静之中诉说的甜言蜜语,听在谢南星耳中,宛若圣洁的梵语。 左一句右一句的话头,慢慢也失去了逻辑。 有一搭没一搭的话头之下,谢南星和沈烬墨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然半个时辰之后,沈烬墨缓缓睁开依然透亮的睡眼,拿出床边的药膏将所有受力之处涂抹。 稳步走到暖阁之内,早早候在一边的墨平跪在了沈烬墨跟前。 “说。” 只一字,掷地有声,却是墨平熟悉的大人。 “您从皇宫出来,小主子很狼狈的大声哭过一场,后面整个人木讷了几日,但再也没有情绪失控过。” “因着小主子不愿意睡,后头杨槐让放了点助眠的药,一直睡不着的小主子每日也能零零碎碎睡上一会。” “至于正事,小主子先是让奴才将抬您出来的软榻在早朝之时,抬到了宫门清洗。” “后来又让陆白去查了那日在宫里伤了您的人,直接带到府里亲手收拾了一番,为隐匿手上的势力,找田定做了些许掩护。” “三日前,林公公亲自来府里将小主子召入皇宫,回来的时候是明王亲自送的,奴才瞧着,小主子那日并没有受伤,也没有不开心。” 沈烬墨没有接话,平静转身朝着卧房走去,但光是透过背影,墨平就能察觉到沈烬墨身上的阴寒。 不敢多待,墨平压低脚步快速出了暖阁。 沈烬墨立在月光下,定定瞧着谢南星,好久。 皇宫不是好地方,夏弘不是好人。 夏域和谢南星同时出现在皇宫,今日谢南星忽然生出日后无法陪伴在他身侧的念头,都在告诉沈烬墨,谢南星在皇宫经历了什么。 沈烬墨,要开始给谢南星踏出一条后路了。 谁,也不能夺走他的谢南星。 久违的好觉让谢南星容光焕发,躺在床上的沈烬墨容色已经没有昨日那般惨白,甚至带上了丝丝血色。 沈烬墨身体的复原能力,真的好极了。 病人总是要多多歇息,谢南星穿好衣裳,蹑手蹑脚走出卧房。 在暖阁内轻轻梳洗完毕,谢南星将几个贴身的仆以及新提拔的管事,一道带到了书房内。 偌大的宣纸铺开在书桌之上,谢南星事无巨细的将沈烬墨今日出卧房之事,一一交代好。 再度回到卧房,沈烬墨正好睁开双眼。 于日头下对视,一人浅笑盈盈,一人满目眷恋,谁都没有说话,可明眼人都能瞧出今日之谢府,开始真切的洋溢起除旧迎新之喜悦。 和昨夜一模一样的流程走完,已经到了午后日头最温暖的时候。 墨平将一把经过改装的轮椅推到床边,小高将用鸭绒填充的大小软枕把轮椅的每一处包裹。 务必保证沈烬墨若是累了想靠一靠时,也不会把伤口蹭伤得太厉害。 没有给沈烬墨穿棉衣的打算,谢南星直接在沈烬墨寝衣外头套上一件墨色的大氅,蹲在沈烬墨面前替沈烬墨系上大氅的带子,再扶着人一步一步走到轮椅边。 用竹条编织的围笼将沈烬墨锁在轮椅之上,墨色的黑狼皮子将围拢团团围住,沈烬墨脖颈以下的地方,那是一点子风都钻不进来。 还是害怕沈烬墨等会觉得冷,轮椅前头与沈烬墨膝盖齐平的木板被立了起来,谢南星往里头放了好些个汤婆子,才停下手里的忙碌。 起身站在沈烬墨跟前,前前后后绕着沈烬墨打量了好一会。 谢南星笑了,控制不住的笑了。 且越笑越大声。 谢南星刚开始将图画出来的时候,便觉得有些奇怪。 但当时没有想到具体奇怪在何处,而做这围笼也需要点子时间,谢南星便没有再去细细思索。 如今瞧了一阵才意识到,他自己这创作之灵感,到底来源于何处。 他同沈烬墨在云槐村之时,见过极多人家养鸡的竹笼,后头谢南星自己也想养一养,便瞧着沈烬墨亲手做了一个。 显而易见,今日这个围笼和曾经的鸡笼还真是极像。 这府内的仆从因着谢南星这一笑,都偷偷抬头看向主子所在之处。 只看了一眼,他们就明白了谢南星在笑什么,而他们,其实也很想笑。 但沈烬墨如今就算被锁进了铁笼子里,再借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笑。 这可是沈烬墨啊。 第257章 乖乖之字,千金买之亦值当 谢南星笑,沈烬墨不问缘由,也跟着嘴角起了弧度。 谢南星在笑沈烬墨,沈烬墨在因着谢南星在笑,而笑。 笑累了,谢南星就弯腰凑到沈烬墨跟前,挑起沈烬墨的下巴,替沈烬墨润了润那有些干的唇。 “我夫君还真是生得好看,就算是这般装扮,也能引得谢某心动。” 沈烬墨被这调笑给撩红了耳根子,凌厉的眸子装上了暗沉。 但如今被谢南星困在围笼里头的沈烬墨,可就只能独自消受这心头的涟漪了。 他沈烬墨啊,如今功法尽失,不良于行,此后啊,只能任由谢南星为所欲为了。 陆白和墨平在谢南星的示意下,一道抬着沈烬墨走出正房。 将一应仆从屏退,谢南星不急不慢的推着沈烬墨走在那铺了木板,又在木板上加了红毯的小道之上。 还没推几步,感知到屋外寒意的沈烬墨就开始沉声道:“谢南星,你莫要自己推,手会凉。” 远远跟在两人身后的墨平闻言,赶忙凑了上来:“您让奴才来推,您和主子一道游玩即可。” 家里的大事小事谢南星极少不顺着沈烬墨,如今沈烬墨说了,谢南星也就没有拒绝的理由。 走到轮椅一侧,小高将暖炉递到谢南星手里,在谢南星的目光示意下,带着几个仆从朝着后院果园去了。 轮椅被午后的日头拉出一圆滚滚的影子,谢南星兴冲冲的将今日还在紧锣密鼓布置的谢府,一一指引给沈烬墨瞧。 道路两侧早已落尽树叶的树上,挂满了一个一个胖乎乎的小灯笼,院内的仆从正踩着梯子,用金粉将一个个“福”字写上。 “你瞧这灯笼,同别人家的是不一样的,我们家的灯笼胖一些,显得很有福气。” “乖乖做的灯笼都比旁人家好看。” 沈烬墨细细瞧了一阵这些个灯笼,又重新将目光落在谢南星身上。 显然,这世间再好的东西,同谢南星比起来便会不值一提。 “那是自然,沈大人拥有的东西就是要比旁人更多更好。” 走入正院,春联已经被贴上,如今正被贴在门上的是门神。 别家府邸的门神基本只贴在府邸正门,可谢南星觉着他家格外容易招邪祟小人,故在每一处院落的门头上,都贴上了门神。 引着沈烬墨在原地转了个圈,见沈烬墨的目光难得愿意从他身上移开,落在那已经贴好的春联上。 谢南星便知晓沈烬墨已经认了不出。 弯腰凑到沈烬墨身侧,谢南星一边小声说,一边轻轻笑:“他们都以为我这是在外头买的,然后他们私底下都在说这字丑,觉得我买亏了了。” 谢南星终归还是脸面薄,没敢将自己方才兴致上来亲自写好春帘贴到府邸正门之上。 当即侧头,脸颊在谢南星的唇上蹭到,沈烬墨眼中多了得逞的笑。 “这些个字风骨绝佳,自成一体,我瞧着就算用千金买之,也是值当。” 沈烬墨就这般沉冷的,不加掩饰的将夸奖的话落下。 正忙里忙外进进出出的仆从也忍不住立在原地抬头,顺着沈烬墨的目光瞧去,脸上多了狐疑。 莫不是他们久未接触勋贵圈子,这神都对书法之追求,有了另一套标准? 又多偷看了一眼沈烬墨,瞧着沈烬墨容色上的笃定,他们一致认为,日后只有这般字才值钱。 谢南星将周遭仆从的反应纳入眼中,被沈烬墨这睁眼说的瞎话甜到了牙根子。 脸皮终究没有沈烬墨厚,谢南星赶忙让墨平推着沈烬墨往前走。 “你可小声点夸,改明儿他们都以这个为榜样学习,那你罪过就大了。” 沈烬墨挑着眉眼,被阳光偏爱的容颜神采飞扬。 “我家乖乖啊,学什么都快,你想想刚到洛安时,那字的胳膊和腿都凑不到一处,如今竟然能让这些个仆从都认出来了,那对沈某而言,不就是千金买之都值当?” “沈烬墨,你到底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是他们太过无理取闹,真有本事,他们倒是来和我家家主比比谁生得好看,谁挣银子的本事更高?” “是。”眼睛一亮,谢南星觉得沈烬墨说得极对:“有本事来同我比比看,谁比我更会选夫君,谁比我夫君更文武双全?” 两人一来一往,还着就打着夸自己的缘由,夸起了了对方。 且一夸起来,还真就没完没了。 墨平光是瞧着两个主子这般相处,就极其羡慕。 都说小情侣就没有不拌嘴的,他这两个主子,还真是例外。 从来没有红过脸。 哪里像他和墨安,偷偷摸摸见个面,十次有五次必然是要动手打一架。 轮椅推到能瞧见正厅前,谢南星就停了下来,指向那正用炭火熏着的不久前刚堆砌好的火炉。 “除夕必然是要烧一整夜柴火的,这样才能让财神保佑咱家明年平平安安发大财,所以这咱家这火炉也比别人家大上一倍。” “明日午膳我们自个儿吃,等到晚膳过后我们便在那处烧火。” “我还叫上几人一道来同我们守岁,到时候闲得无聊就来打叶子牌,挣了银子就给你发压岁钱。” 往年,都是沈烬墨给谢南星发压岁钱,希望得自然是谢南星健康长寿。 从今岁开始,谢南星要开始给沈烬墨发压岁钱,他啊,希望沈烬墨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想起谢南星下五子棋那技术,沈烬墨觉得谢南星想靠着打叶子牌挣银子得可能性,应当不高。 但沈烬墨,怎么可能舍得谢南星愿望落空? “我也想打,但估摸着我和你只有一人能打” “你会打叶子牌?” “哼。”沈烬墨闷笑,眸光中异样的神色,似乎在怪谢南星对自己的夫君不够了解。 “你夫君我做个奸臣,这等游手好闲的东西怎么可能不会?” 谢南星觉得沈烬墨真的好生厉害,这世间还真没有沈烬墨不会的东西。 分享欲持续发酵,谢南星开始和沈烬墨坦白自己原本的计划:“沈烬墨我偷偷告诉你,我原本准备给他们都塞些银子,让他们都让让我,这样我就能花银子买个你开心。” “现在你既然会,那到时候我就拿牌,你让我打哪个我就打哪里。” “我们到时候凭着本事挣银子。” 第258章 你别怕,我说过的都算数 沈烬墨觉得这些年过去了,谢南星还是一如既往的傻。 这么傻的人,若没有他护着,必然是要被人给欺负了去。 “幸好你没使银子,他们那一群人一个个都是只拿银子不办事的人。” 不用谢南星说,沈烬墨就知晓明夜会来谢府的是哪些人。 其实沈烬墨觉得那些个人不来倒是清净,他们谢南星两人一道牵着手烤火,可比一堆人乱哄哄的舒服多了。 但谢南星希望热热闹闹的,沈烬墨也并没有觉得多不舒服。 谢南星开心了,沈烬墨就不可能不开心。 沈烬墨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压制压制自己那股子寒气和敌意,莫要让谢南星明日扫了兴。 沈烬墨觉得,他会努力的。 两人也是头一次当一家之主拾掇一个家,学着安排家里的新年,两人心头的新奇感,早就压过了对十全十美的追求。 绕着宅院转了一圈,沈烬墨和谢南星都没有觉得这布置有何不妥之处,甚至谢南星还因着看得愉悦,给府邸的仆从还都多发了一两银子的例银。 轮椅停在果园,杨槐带着小高将两个红泥小炉点了起来。 放在火炉子上温着的,是一罐已经炖了三个时辰的鸡汤,以及一壶解腻的果茶。 地上被铺上了毯子,陆白正拿着铁锹将中间空出的泥坑,又挖深了些。 四面屏风将冬日的寒风阻隔在外,干透的木柴被扔进火坑之中,半人高的火焰不一会就升了起来。 等到被屏风围住之处的热气上来,谢南星把大氅和手炉脱掉,坐进去感受了一会才把那将沈烬墨圈住的围笼卸下。 小心翼翼在沈烬墨的大氅外,又裹上了一层轻薄的毯子。 小高接住围笼妥帖放在不沾灰的地方,从那轻拿轻放的动作就能瞧出,小高可稀罕这围笼了。 虽然这凳子竹条不值几个银子,这般模样瞧着也不好看,但这绑在竹条上的皮子,可贵了。 小高觉得把自己卖了,也不见得能换这样一张皮子。 谢南星坐在小马扎上,用沾湿的宣纸将鸡蛋和红薯一一包裹,又拿着火钳将鸡蛋和红薯放到火堆里。 小铁锹将混合着灰烬的小木炭锹起,一层一层盖在鸡蛋和红薯上面。 “谢南星,我们是不是好久没有吃过烤鸡蛋了?” 回到洛安之后的两人,吃的用的都已经变得精细无比。 可如今想起来,留在记忆深处的美食,依然是茅草屋里的一个烤鸡蛋,一份鸡蛋馒头片。 谢南星想起了自己初来乍到之时的稚嫩模样,觉着时光这把剑刃,还真是给了人无限可能。 待在云槐村时,谢南星觉得日日朝不保夕,时时活在刺杀之中。 可入了神都这两年才觉着,曾经的刺杀握着鞭子,沈烬墨就能赢。 可如今这遍布神都的明枪暗箭,沈烬墨纵然有通身修为,沈烬墨也无从使出。 “是有些久了,上一次原本说好吃完烤红薯就给你烤鸡蛋的,可那日你被叫进了皇宫。” 等到沈烬墨从皇宫出来之后,两人面对着这神都又一轮的压迫,哪里还有那等闲情逸致去探寻昔年茅草屋里的炊烟。 烤鸡蛋的香味传出,沈烬墨喜欢吃烤得焦一些的,谢南星就拿着火钳将鸡蛋挑出,放到火小一些的地方。 朝着杨槐挥手,杨槐便将林子里的人都带了出去。 重新续上几根柴火,谢南星先装了一小杯花茶喂给沈烬墨,又换了个小碗,装了些许鸡汤给沈烬墨暖胃。 “沈烬墨,你昨夜是不是见阿平了?” 谢南星今日给沈烬墨涂药的时候,看到沈烬墨腰背的伤疤比昨日裂开的痕迹多了几分。 “嗯,问了一下我昏迷这段日子的事情。” 谢南星知道沈烬墨会问,沈烬墨也知道谢南星会看出自己半夜起了床。 “起床的时候涂药膏了没?” “你放在床边的药膏,我起身和躺下去的时候,都厚厚涂了一层。” 沈烬墨有听谢南星的话,涂上了厚厚的药膏,再起床。 谢南星给自己端了一盏鸡汤,拿着勺子小口小口喝着:“下次,你问我,我坐在你旁边告诉你,好不好?” 沈烬墨抿唇,是沉默的拒绝。 谢南星拧眉问:“为什么不想直接问我?” 沈烬墨微微抬手,心头尚且有薄怒的谢南星,已经将脸凑到沈烬墨手边。 “你若觉得是好事,是开心的事,你必然会同我说。” 你不说的,于你而言必然不是好事,我又怎么忍心让你,再度陷入不好的回忆? 谢南星得到这般解释,反倒觉得委屈起来了。 “沈烬墨,你光会照顾我有什么用?” 起身走到沈烬墨跟前,握着沈烬墨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间。 “沈烬墨,你不照顾好你自己,又有何用?” 这是谢南星头一次,用自己瘦骨嶙峋的身子告诉沈烬墨。 没有沈烬墨,他会死。 而这般由谢南星用身体陈述的结果,落在沈烬墨耳中,宛若在空谷雪山之中的呐喊。 未曾消散,沈烬墨也不允许他消散。 而一浪高过一浪的回音,最后带来的,是会将一切生机掩埋的雪崩。 这场雪崩,将所有觊觎空谷的生灵掩埋,独独给予了沈烬墨在风雪中信马由缰的自由。 习惯紧绷的神经,一缕一缕被放松,松到沈烬墨只把自己当一个普通的正常人在看。 “谢南星,我伤口又疼又痒,我想挠。” 谢南星拍了沈烬墨手背一下:“不准挠。” “那你能帮我吹一吹,拍一拍吗?” 沈烬墨将手抬起,强调道:“乖乖,我真的有些难受。” 撸起沈烬墨的衣袖,谢南星用指腹轻压着:“是这里吗?” “嗯,上面也有些痒。” “沈烬墨,对不起。”谢南星小声道歉。 “你已经在学着照顾自己了,你已经比以前做得好很多了,我还非要逼你。” 没有人可以一口气吃成胖子,也没有人能立即学会照顾自己。 可谢南星现在很着急。 他若能长长久久陪伴在沈烬墨身侧,有他在,那能提醒沈烬墨的人就在。 可谢南星不知道自己还能陪沈烬墨多久了啊。 所以,沈烬墨要很快的,学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给沈烬墨将那些结痂比较厚,又比较好碰到的地方都拍了拍。 又将那些还在慢慢渗出血丝的地方,轻轻吹了吹。 “谢南星,我说过会同你白头偕老。” “谢南星,你别怕,我说过的,都算数。” 第259章 谢南星,你催我娶媳妇儿? 鸡蛋已经烤好,谢南星戴上沈烬墨上回给他做的防烫手的手套,拿着火钳将鸡蛋挑出。 一边吹着蛋壳上的灰,一边将蛋壳剥掉,脱掉手套将泛着焦黄的鸡蛋喂到沈烬墨口中。 沈烬墨吃一口,谢南星自己也会吃一口。 两人一道将四个鸡蛋吃完之后,谢南星又给沈烬墨一道喂了一碗鸡汤。 将瓷杯端在手中,谢南星小口小口的抿着甜茶,低着头主动将那日的事情谈起。 “皇上叫我进宫,是因为你受伤后我将那等子伤过你的人,都收拾了一下。” 如今想来,谢南星不知晓当时的举动到底是理智使然,还是疯狂之下的心之所向。 但最起码谢南星觉得自己走的这一步,没错。 他用极致的坦诚与真性情,抓到了夏弘对沈烬墨最深层次的防备:重情重义。 夏盈为义百折不挠,夏彻得百姓相互城门鞠躬,钟元元为山河忍辱不动。 而沈烬墨为情,依然不惧疼痛与生死。 嫡系一脉与夏弘截然不同的重情重义,状似无用,却总是会让这朝堂上保持沉默的那一群人,在困境之时生出反咬一口夏弘的念头。 不仅是念头,他们还将念头付诸于行动过。 比如夏彻被判秋后问斩。 “他怎么逼你的。” “先问了我的立场和你的立场是否一致。” “再让我在要你,还是要来日跟随明王可获得的权力之间做了选择。” “最后让我在自己的性命,与你的前途之间表明了态度。” 而对着君王表明的态度,那就是军令状。 无需谢南星将答案给出,沈烬墨已经知晓了每一个答案。 谢南星,是个傻子。 是天下最大的傻子。 “谢南星,我会活着与执手到白头。” 谢南星点头,却也将最坏的打算,摆上:“沈烬墨,我已与你成婚,我会永远等你。” 若不能相守,活着会等你,死了,也陪着你。 -- 明德十二年的除夕如期而至,很凑巧,今岁的进宫祭祖沈烬墨和谢南星又不用去了。 谢南星甚至觉得他和沈烬墨身上是有些子玄学在身上的。 在未曾功成身退之前,那些个列祖列宗都不愿意多见他们一面。 坐在正厅的火炉旁,谢南星剥着烤熟的橘子皮,在将那热乎乎的烤橘子吹凉之后喂到沈烬墨口中。 瞧着沈烬墨微皱的眉眼,谢南星便知道这烤橘子有些酸,可能还有些苦。 按耐不住的用黑乎乎的手在沈烬墨脸颊上摁了两下。 像一颗黑色的心,衬得沈烬墨愈发白皙。 想着晚些家里要来客人,谢南星朝着杨槐挥手,又将这黑印子给擦掉了。 月光洒入屋内,谢南星鬼使神差问:“沈烬墨,是不是你那些列祖列宗也觉得你是奸臣,不愿意见你啊?” 很开玩笑,很轻松的那种语气,甚至透着点子俏皮。 沈烬墨将谢南星意图往嘴里放的橘子一股脑塞进了嘴里:“他们是知晓我家乖乖身子骨不好,要好好养着,才不忍心让我们进宫跪个不停。” 眸光一亮,谢南星看着沈烬墨笑:“就你机灵。” 伴随着夫夫二人低低的言语进入谢府的,是摆出一副鬼鬼祟祟之模样,带着福喜翻墙而入的韩洲。 隔着数丈距离,韩洲在瞧见那坐在火堆前看向他的二人时,那股子鬼鬼祟祟就被傻笑取代。 大马金刀坐在谢南星身侧,福喜将锦盒打开放到韩洲趁手的地方。 从锦盒取出一枚平安符,亲自放到谢南星手上: “我如今穷的一清二白,但也不能空手前来,护国寺方丈瞧着我长得俊朗,一身功夫又耍得俊俏,故亲自给了我这平安符,你随意拿着赏玩就好。” 接着拿过另外一枚在手里掂量了一会子,有些想很是潇洒的直接扔到沈烬墨腿上。 又怕这平安符太轻被火给燎了,韩洲只得只得老老实实走到沈烬墨跟前,将平安符放到了沈烬墨放于膝盖的手背。 “沈大人,长命百岁啊。” 沈烬墨长命百岁,谢南星才能长命百岁。 沈烬墨朝着韩洲点头,并没有开口多言。 护国寺由方丈开光的平安符,每年不过三枚。 此等平安符若想得来,靠的自来便不是什么权势地位,更加不可能是看什么容貌,而是诚心。 刚刚韩洲翻墙而入时,脚下步子透出的臃肿,自然没能逃过沈烬墨的眼眸。 若不是三步一跪,五步一拜,越过了上千级的石阶,如何能求来这两枚平安符? 而韩洲这人有趣到,不仅替谢南星求了这份平安,还一道替他沈烬墨也求了这份平安。 归根结底,为的也只是谢南星罢了。 而在沈烬墨眼中,无怨无悔陪着韩洲走到今日的谢南星,当得上上韩洲的这份用心。 谢南星从杨槐手里拿过一个极厚实的红封,压在韩洲手上:“新岁安康,平安归家。” 不论是生辰还是佳节,谢南星对韩洲的祝福,永远都有一个“平安归来”。 这是谢南星的执念。 “我与你一般大小,我若要了你的银子,反倒搞得我像是比你小了一辈一般。” 沈烬墨看在这平安符的份上,对韩洲生出的容忍,在这一瞬被消磨掉了。 “不要你就赶紧回去,别在此处碍眼。” 韩洲的存在,于沈烬墨而言,一直都是碍眼的。 任何会分走谢南星注意的人,沈烬墨都不喜欢。 可再不喜欢,沈烬墨也没真阻止过这些人凑近谢南星。 谢南星首先是他自己,其次才是他沈烬墨的乖乖。 谢南星缓缓挠着沈烬墨的掌心聊做安抚,透亮的眸光落在韩洲身上:“不是银子,是你想要的东西,晚些时候回家你再细细看。” 韩洲又捏了捏那红封,觉得的确不像银票,倒是有些像那些在学堂里偷偷摸摸传着的小册子。 记忆快速翻转,韩洲耳根子泛红:“谢南星,你不会也同我爹一样催着我娶媳妇儿?” 这般模样,落在沈烬墨眼中,那直接是往那怒火上倒了一壶油。 “喀嚓。” 伴随着木头碎裂之声响,是田定洋溢着喜气的嗓音:“忘衡兄,嫂嫂,除夕安康,新年快乐啊。” 第260章 大人吃醋的范围惯来极广 自正门高调而入,身后带着的十来名仆从正抬着一棵一人高的珊瑚树,而那树上用金线吊着的,是一颗颗大小各异,却成色极好的夜明珠。 田定,已经将不差钱写在了脸上。 而此刻极差钱的韩洲见到这番做派,直接迎上去绕着那珊瑚树转了好几圈。 艳羡装满韩洲的眼眸,差银子写满了韩洲整张脸。 田定打量了一阵韩洲,率先拱手:“见过韩世子,下官侍卫司田定。” 韩洲随手一扬:“免了免了,你瞧着极有钱?” 田定觉得韩洲这直勾勾的目光有些瘆人,两手在胸前摇摆:“饿不死罢了,没什么银子的。” 韩洲的目光在田定和那珊瑚珠之间徘徊:“你这个是假的?” 田定瞪眼:“送给忘衡兄和嫂嫂的,自当是下官的全部家当。” 韩洲觉得田定这人不真诚,便赏了田定一记冷眼,将田定看得不上不下。 等到两人走入正厅时,被沈烬墨掰断扶手的轮椅已经被推出来,谢南星正蹲在坐上新轮椅的沈烬墨身边,轻轻用手拂掉沈烬墨掌心的木屑。 接过杨槐手上的药膏,细细沾染药膏,再将那有微微裂开之势的伤处涂上。 “沈烬墨,今晚不准再让自己受伤。” “哦。”谢南星面前的沈烬墨,柔和到韩洲觉得极其陌生。 纵然柔和,韩洲也依然觉得脚底有寒意升起,是这明火都驱不散的寒意。 “韩洲是我好哥们,你是我夫君,你没得吃他的醋做什么?” 韩洲闻言,现场表演了一个目瞪口呆。 他总算想清楚了沈烬墨为何对自己常怀敌意。 可是,韩洲从来没有展露过丝毫对谢南星生过非分之想的念头啊。 他只是单纯的觉得,谢南星对他极好,他也当将自己拥有的一切,都送到谢南星跟前。 杨槐笑着出来打圆场:“主子,大人吃醋的范围惯来极广。” “田定。”沈烬墨主动结束了这个令他不爽的话题:“日后莫要叫嫂嫂,一直叫谢兄即可。” 田定起身朝着谢南星拱手:“谢兄除夕康健,岁岁安康。” 谢南星从原本夹在韩洲与沈烬墨之间的凳子上起身,坐到了另一侧靠近沈烬墨的位置:“称呼罢了,你想怎么叫便怎么叫。” 田定又朝着谢南星拱手作揖,带着讨好。 下一瞬,一记凌厉的眼刀落下,田定赶忙将手收了起来。 他忘记了,沈烬墨不喜欢他拱手作揖的模样。 韩洲瞧着田定也被沈烬墨盯了一番,看着田定倒是觉得顺眼了几分。 轮椅被推动的声响传入沈烬墨耳中,原本不确定能否赴约的夏域和旬湛,还是来了谢府。 及至门槛,夏域轻轻松松将旬湛连人带轮椅提了起来,推到了火堆旁边。 厅内除了沈烬墨之外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意图对着夏域叩拜行礼。 夏域拿着木块将旬湛的轮椅固定,目光没有落到众人身上,阻止的言语却及时落下。 “今日本就是从暗处来,你们莫要再把这些个身份抬到这台面上。” “来日出了这府邸,你们爱跪就跪,爱拜就拜。” 谢南星笑着落座,杨槐按照众人之口味,将茶水点心及爽口的小食端了进来。 谢南星朝着小高点头,小高带着仆从将一早备上的伴手礼捧上:“今日辞旧迎新,这些个小福柿不见得多精巧,但胜在一个寓意好。” “旧年所有的不顺便到此为止,谢某祝大家新岁平安顺遂,心想事成。” 韩洲是个藏不住的性子,当场就将那楠木盒打开。 此刻躺在红绸中的,是用红绳串在一处的六颗小金柿子。 掂了掂这小金柿子的分量,韩洲莫名有些落寞:“我是不是最穷的那一个?” 旬湛开了口,且他那张嘴里必然说不出什么好话。 “你自己穷不穷心里没数吗?认识你这么多年,本事和个头倒是日日都在长,就这口袋一日比一日空。” 夏域好久没见旬湛怼人了,觉得还挺好玩。 “韩洲,你若靠自己的力量实在挣不到银子,不如学着德王娶个户部的嫡女,那就真是万事不用愁。” 韩洲吐出一口浊气:“明王,我是没银子,不是不要脸。” 韩洲若真混到花娘子嫁妆银子的地步,他韩氏一族躺在地底下的老祖宗都得拿着拐杖敲死他。 谢南星觉得韩洲真的挺神奇一存在,只要他们这些人凑在一处,被欺负的人都是韩洲,但这种欺负有些像扯小孩子头花的那种欺负。 他们这些人,对韩洲其实都有些偏爱。 “好啦好啦,都别欺负他了。” 关于银子的话题到此打住,旬湛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沈烬墨。 上上下下瞧了一阵沈烬墨那轮椅,像是一下子找到了亲人:“沈烬墨,你说我与你谁能先离开这轮椅?” 沈烬墨自来没有什么胜负欲:“我缘何要同你比?” 旬湛也不接这话茬,直接看向谢南星:“谢南星,你管管他啊,他这做主人的这般呛人,日后你家还要不要来客人啊。” 沈烬墨转头看向那一人高的珊瑚树,又用余光蔑向旬湛。 空手而来,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客? 还真当他家谢南星的银子是风刮过来的? “他说的没错啊。”谢南星笑着回了这话:“沈烬墨不用同你比,他慢慢康健就好,不着急。” “你也别着急,慢慢养。”夏域想了想,补充道:“我现在可以轻而易举提起你,你腿一直不好,我也不会去找别人。” 旬湛,这一下更着急了。 强颜欢笑,旬湛略微生涩的跳转了话头:“不是说可以一道打牌吗,牌呢?” 牌桌被抬了上来,谢南星对面坐着的是韩洲,夏域对面坐着的是田定,旬湛和沈烬墨则是分别守在夏域和谢南星身后。 谢南星和夏域都不太会打,旬湛又是一个胜负欲强的,沈烬墨则是不想让谢南星输,田定一手好技术,却因着牌桌上的众人皆是勋贵,有些子打不太开。 所以在沈烬墨和旬湛的对峙之下,前三局竟然全部都让韩洲赢了。 第261章 东倭来犯 将白花花的碎银子收进抽屉里,韩洲一边洗牌,一边笑得肆意。 “我前儿个听说牌技在运气面前不值一提,我之前还觉得这是胡言,今儿个我还真是信了。” 瞧着这些人一个个愁眉苦脸,韩洲变得愈发嚣张。 这些年明里暗里吃得亏,似乎全在这牌场上赢了回来:“你们啊,一个个都别挣扎了,把身上带着的银子直接给我,我就放你们一马。” 这一言落下,沈烬墨和旬湛不约而同将目光落在韩洲身上。 谢南星朝着杨槐使了个眼色,杨槐顺着谢南星的目光落在韩洲放在桌上显摆的碎银子上,当即朝着账房而去。 他家主子是觉着,韩洲应当会输得很惨。 新年玩牌就图个喜气,段段不能让韩洲因为输了银子而不畅快。 又接连开了两句,沈烬墨和旬湛得感觉也回来了。 不再想着如何让对方再无赢牌之机会,一个劲儿想着的都是自己怎么赢。 这不,一个时辰过去,韩洲成了牌桌之上除田定外输得最惨的那个。 满满当当一抽屉银子,如今只剩下了薄薄一层。 这还是杨槐不住往抽屉里补了银子得结果,不然韩洲今日必然连裤子都赔了进去。 而田定,只比韩洲多输了五两银子。 这五两银子的差距,就是田定的为官之道。 韩洲有些丧气,看着牌桌上因着赢钱笑得最开心的谢南星,又看着夏域一派平静的模样,韩洲觉得自己还能多输点。 谢南星开心,那可是银子都买不来得东西。 “田定,我能扯颗夜明珠换银子吗?” 珊瑚树已经送给了谢南星,田定自然不能做主。 杨槐适时走上前来,重新替韩洲将抽屉装满:“韩世子,您只管放心打,今夜赢了算您的,输了算属下的。” 杨槐对于来日要带着大夏朝之海军,灭掉那极其恶心的东倭小国,征服那片波涛汹涌的韩洲,自来就有些崇拜。 韩洲看着杨槐笑得怅然,大大方方将抽屉给合上了,继续陪着谢南星耍乐子。 “阿槐,还是你最贴心。” 杨槐朝着韩洲亦是笑得柔和,一道灼热的目光从前方树冠之上传来。 杨槐自然捕捉到了,抬头瞪了那个不省心的人一眼。 岁一之身份特殊,这谢府的几位主子心知肚明,可万万不能让旁人知晓。 又打了好了几圈,谢南星赢了个盆满钵满,夏域那钱袋子里也是鼓鼓囊囊,韩洲和田定亦毫无输银子之不满,一屋子的人脸上都挂满的笑容。 因为啊,这屋内的每一人都赢了呀。 热闹的鞭炮焰火之声响起,漆黑的天幕被染上璀璨的焰火。 旧年已过,新年已至。 不论上一个年头过的是否如意,新的一年新的盼头,这天下百姓皆期盼着新年胜旧年。 热闹的牌局骤然停下,一应仆从将焰火搬到墙角之下,院内的两张桌子上摆满了勾勒了各色图案的孔明灯。 杨槐躬腰领着众人朝着院子走去,将点燃的香引递到各位主子手上,又有小厮引着各位主子分别到达点火之处。 四挂鞭炮同时被引燃,四桶烟花突破暗夜的阻隔,朝着天际冲去。 谢南星仰头看着沈烬墨:“沈烬墨,新年快乐。” 不顾仍有旁人在侧,沈烬墨将唇落在谢南星的额头之上:“谢南星,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相视一笑,沈烬墨紧紧将谢南星搂在怀中,就像是将这个新年的第一抹亮光,搂在了怀里。 夏域有样学样,直接挑起旬湛的下巴咬了一口。 没说话,互相瞪了一眼,又同时笑了。 韩洲瞧着那紧紧相拥的两人,抬头看着这漫天流萤,嘴角的笑意愈发坦荡。 谢南星能幸福安康,真好。 焰火燃尽,鞭炮声止,谢南星带着众人一道凑到方桌前:“新年总得有新盼头,这各图案之寓意皆不一般,你们挑着自己喜欢的来放。” 府内仆从高举灯笼凑到各位主子跟前,以方便主子们更好看清图案。 谢南星挑了那入神都那年觉得最是老气的寿星花样。 夏域手先是落在了那广袤山河美景之上,又在想到旬湛腿伤时,挑选了那等有福寿康健之意的孔明灯。 沈烬墨和韩洲选择了国泰民安之寓意的孔明灯,田定挑了那步步高升寓意的孔明灯。 旬湛挑挑拣拣了好一阵,最后选择了一盏素白的,未曾勾勒任何花式的孔明灯。 他自将心向明月,属于他的孔明灯,夏域想画什么,便画什么。 随着主子这一桌的孔明灯渐次升起,墨平和杨槐带着一众守夜的仆从,也开始将其余的孔明灯逐个升起。 同时仰头看向属于自己的孔明灯越飞越高,众人双手合十,将心头愿望许下。 独沈烬墨未曾许愿,他在用那双凌厉的眼眸,看着他此生唯一的愿望。 除了谢南星是愿望,旁的,都是非走不可的现实路。 斑斓退散的天际,如见被各色愿望点缀。 美好的,不似人间之景。 府门被从外头推开,凌厉的脚步让所有人从美景之间抽身。 虎威军将士快步走入院内,直直朝着韩洲叩拜:“世子爷,东倭来犯,已经连攻东境两座城池,郡主让属下速速带您进宫。” 所有在月色与灯火前饱含期待的容色,因着这一言都挂上了肃穆。 东倭卑鄙,非要挑这等大夏子民合家团圆之日,来行此等侵略之事。 往日总是将好欺之态展露于人之前的韩洲,在这一瞬撕开了遮挡在容色上的剑鞘,将锋利与杀气,展露在这漫天愿望之下。 抬头看向天际,韩洲阔步朝着皇宫所在之处走去。 没有恐惧,没有许诺,没有片刻迟疑 韩洲等这一日,已经等了许多许多年。 山河之愿,百姓之愿,他忠勤侯府之愿,他都当在新岁亲自来陈。 旬湛看着韩洲的背影,嗓音较之往日大了不少,听着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语气:“韩洲,你早些回来,我下一次让你赢。” “韩洲,你答应过我,会平安归来。” 韩洲于马背之上回头,坚定道:“谢南星,我答应过你的,我记得。” 第262章 金殿点将 打马入宫,一路畅通无阻。 韩洲在金殿前翻身下马,忠勤侯和韩淑刚到来不久,而跟在韩洲身后的是气喘吁吁的户部和兵部两位尚书。 金殿空旷之处不久前燃放的焰火,还在冒着热气。 这一仗,打了这权力巅峰之人一个措手不及。 “臣韩洲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平身。” 东倭的骤然进犯,让夏弘的眉目染上了寒霜。 如今立在这殿前的一家人,十年前冒着以身报国之决心,誓要攻下东倭那弹丸之地。 可十年前的他,因着国库空虚,选择性忽略东倭之反复,信了那一纸投降之书。 他用数道圣旨,将忠勤侯召回了神都。 如今不过十载,那所谓的百年奉大夏为主的东倭,便将这战火再度引燃。 而今时今日的大夏比之当年,并不见得强大,甚至因着十年未曾发兵,海战之实力远不如当年。 可这一战,不能输。 目光先是看向手握利剑的韩淑,继而转向已经比韩淑高了半个头的韩洲。 “韩洲,韩淑,我大夏之国土,绝不容他族践踏半分,你们可知?” 韩淑单膝跪地,将铿锵承诺许下:“凡我大夏之国土,越之,必屠其全族。” 这一刻的夏弘没有精力去评估,韩淑这从未指挥过士兵作战的女子,能否当好这一军主帅。 夏弘也不能去评估,韩洲这连军营都没进过几次的儿郎,是否能以一敌百。 如今战事当前,比起让虚沈骏和夏盈率兵出征,夏弘宁愿冒险启用年轻人。 若韩洲和韩淑战死沙场,若东倭之来势过于汹涌,那时,夏弘再去谋别的法子。 从龙椅之上起身,将圣旨落下:“旬相,即刻拟旨,令韩淑和韩洲分别为抗倭主副将,率虎威军即刻出征东境。” “兵部全力配合筹措军备及整合东境军力,凡用于抗倭之战的银两筹措与军备安排,谁敢耽搁,斩立决。” 圣旨落下,便已经将夏弘之取舍说出。 忠勤侯留守神都为人质,韩淑姐弟即日带兵出征,守卫我大夏国土之尊严。 夏弘如今年岁大了,东倭弹丸之地,夏弘不能让其成为自己在位期间最大的污点。 大夏之疆域,亦不能在他在位期间,被任何蛮族侵犯。 殿内众人跪地,两位尚书笑着应允粉饰太平,打定主意做那等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事情。 大夏之将士与百姓这般多,死了这一批再征兵即是,没得真将银子花在这个上头。 “要灭倭寇,必废其老巢,要废其老巢,必当有能飘洋过海之海船,敢问皇上,如今之兵部可否有造战船之力?如今之户部,可有造船之银?” 话是韩洲问的,比之他的兄姐,他更像那生来就是丛林野外厮杀的猛虎。 他不愿懂这朝廷的尔虞我诈,他只在乎他能不能带着手下的兵打完胜仗,在活着带回来。 而这一问落下,两位尚书脸上的笑意一瞬凝滞。 三军未动,粮草军备本当先行,如今事急从权,韩淑姐弟自可即刻出征,但若要打胜仗,战船不可缺,战资不能少。 若缺,若少,送出的就是大夏皇朝数万儿郎的性命。 儿郎死了还能再征兵,可他夏弘的颜面若丢了,又找何人去要? “你姐弟二人,此去东境先逐东倭出我国土,随后在战争之中学习东倭造船之术,尽早造出我大夏之战船,练出我大夏之海军。” “一应银两均由户部出资,一应工匠技艺之均由兵部从中协商培养,哪一块出了问题,朕就砍谁的脑袋。” 夏弘开始动真刀真枪,两位尚书额头上的冷汗一股一股冒了出来。 兵部尚书率先磕头,颤抖着将难处点名:“皇上,我朝数年未曾思索过海战之事,这工匠恐怕难寻。” 户部尚书想着去年随意翻阅的一本造船之花销,提高嗓音意图点醒夏弘此刻昏头的模样。 “老臣去年偶然瞧过那等造海船之花销,属实大的离谱,不如先让郡主和世子直接划着那等游船下海,看看能不能打胜仗。” 兵部尚书觉得此法甚好:“这游船坐的人也不少,在水里也不会沉,我们可以先试试。” 夏弘眼中染上杀气,握住龙椅上的手不住颤抖:“你怎么不说让我大夏的将士,直接去送死?” 原本的得意被夏弘此刻展露的杀意席卷,两位尚书被吓到噗通跪地,接连磕头不敢再多言一句。 他们本来就不是靠着真本事坐上了这个尚书之位,他们是因着有那从龙之功才坐上的这个位置。 当年将忠勤侯强召回神都的,可就是他们二人。 夏弘知晓这两位尚书之油滑:“你们的嫡长子在侍卫司当差数载,朕听说他们如今本事甚好,此次出征便让他们一道随行,待到大胜归来,朕必当厚赏。”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风险同担,才能把这事放在心上。 众人皆领命离去各自去做当做之事,金殿之下独留一冷汗直流的户部尚书。 去岁蝗灾旱灾并行,未曾收上多少赋税就算了,后头的安置事宜还被沈烬墨逼着从国库里拿了不少银子。 一场战争能吃掉的银子,可比这等天灾还要凶横。 更何况此战还需从无到有,建造一支远渡重洋的海军。 纵然没有细致算过这笔账,孙尚书也知晓,如今之国库莫说是要养这场账,就算是筹备这出发之银两,也力有不逮。 夏弘闭目养神,被从床上唤醒之时顺带握在手上的佛珠,如今正在他指尖不住碰撞。 君臣二人在殿内沉寂对峙,一个摆出的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烂姿态,反正没有银子又不是他的错。 一个则是在给另一个率先低头认罪之契机,认了,他们是君臣有别。 不认,来日他们便是生死有别。 从户部侍郎之嫡女嫁入东宫之日,夏弘便想收拾户部了。 佛珠被放在金案之上,金玉碰撞之下发出的声响,裹挟着生杀予夺之力,下达的是最后的通牒。 大冷的冬日,孙尚书的冷汗已经浸润了层层棉衣,将其所跪之地的玉石地板浸湿。 第263章 城门送行 心理防线已破,孙尚书只得将国库所有家当摆在了明面之上: “求皇上恕罪,国库如今可用之银两不过二十余万两,砸到军营中,不过是三四个月的嚼头。” 三个月若要灭一边境之小国,的确有可行之法。 可三个月要造出海船,要飘洋过海数千里将倭寇驱逐,那就是痴人说梦。 除非老天爷一把天火落下,将东倭连人带地尽数烧了。 面对此等无用之臣,夏弘自来便没有忍耐之习惯。 手里的佛珠直接朝着孙尚书的头上砸去,乌纱帽被砸落在地,滚了几圈又被寒风吹回了孙尚书脚边。 寒意从脚跟而起,孙尚书觉得落在地上的不是他的乌纱帽,而像是他的脑袋。 他,刚刚被夏弘斩首了? “小林子,从朕的私库先拨五十万两,直接交到韩洲手中,关于此笔银子之花费,每一笔朕都要看到记账。” 行军打仗之银子太过重要,重要到容不得有任何人能从中贪腐一分一毫。 韩洲那般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少年心性,如今可信。 于夏弘而言,内乱可以生,关起门来可以互相打。 可外乱之下,就必须要同心协力。 可这大夏皇朝的蠹虫太多,他们心头想的是国可破,自身之利益绝不可损。 眼见夏弘开始往外吐银子,孙尚书自然松了口气,连带着自己的嫡长子被派上战场这个事,也忘记了求情。 “老臣,谢皇上隆恩。” 夏弘瞧着跪在殿前,脊背透出几分松软的人,极其刺眼。 “朕替国库垫的银子,国库得尽快想法子还给朕。” “抗倭之战后头的所有花销,都从国库出,若因着你国库的银子跟不上,你就以死谢罪。” 孙尚书满面诧异抬头看向夏弘,如今既不到春收之契机,也不是秋收之时节,这让他去哪里搞银子? 心头虽有疑虑,孙尚书却没有开口。 他总觉得,要给夏弘一点子时间去想清楚其中的原委。 想清楚了,就不会一个劲儿的抓着他了。 韩淑连夜集结虎威军行至洛安城门之时,天光尚且未明,天上还下着蒙蒙细雨。 洛安城的百姓如今正沉浸在新岁的美梦之中,他们还不知道,他们的国土正遭受倭寇的侵占。 东境的百姓正遭遇着劫虐,别说过年,就算活下来,也要竭尽全力。 但韩殊心里却盼着,这些个苦难永远不会发生在大夏之境的其余郡县。 回首看向洛安城,前来替他们姐弟送行的,只有撑着拐非要靠着自己的力气朝他们走来的忠勤侯。 他们的父亲腿脚不便,每逢阴雨天都会疼痛到整宿难眠。 他们的父亲年岁已大,青丝一半染白,瞧着比这神都的达官显贵显老不少。 他们的父亲多年未续弦,想的,应当是将一双儿女养大之后,能干干净净去见自己的夫人。 韩淑姐弟翻身下马,朝着忠勤侯跪拜。 忠勤侯浑身肃穆之间,瞧不出一丝软弱。 弯腰将一双儿女搀扶起身,心头纵有千言万语,最后也只落下了一句话:“阿爹在神都,等着你们一道回家给你们阿娘烧香。” 忠勤侯转身离去,一道清瘦的身影从马车上下来,先是朝着忠勤侯行礼,才走到姐弟跟前。 韩淑与谢南星相视一笑,骑着马又去检阅了一圈辎重。 她没有和谢南星正式见过面,可她却一直都知道谢南星其人。 这是一个在她弟弟心中,能和性命相提并论的男子。 谢南星将一件料子极其普通的棉衣递到韩洲手中,很用力的拍了韩洲的手臂两下。 而谢南星的很用力,落在韩洲身上算不得什么。 “谢南星,等我回来,我当你的靠山。” 谢南星笑着摇头:“平安回来。” 嗓音压得极低:“莫要苦了自己,事关山河,扛不住了随时找我,我们一道扛。” 军队拔营朝前,马车车门大开,谢南星站在马车前室,车内还坐着非要同他一道出发的沈烬墨。 夫夫二人一道目送着三万先遣军的离去,马车朝着回城之路走去。 推开车窗回首朝后望:“沈烬墨,后头是旬相府的马车。” “是旬澜。”沈烬墨瞧了瞧轮椅扶手:“握上暖炉,当心着凉。” 谢南星听话的将暖炉握在手中:“他是为自己而来,还是为夏陵而来。” 沈烬墨觉得这还真是一个好问题:“当是,应太子所召而来。” 毕竟,年轻一辈之中来日能在军中立威的令人,已经展露在棋局之上。 以夏陵今日之势,军权于其而言,是最为重要的东西。 谢南星给沈烬墨喂了一盏热茶:“缘何用当是?” 沈烬墨很少用这般含糊不定的言语。 “若仅受太子之命而来,就不当于三军阵前让你我都瞧见了行踪。” 应当在点将之前,就已经将示好展露。 今日,是旬澜想送韩淑。 虎威军到达动静的首日,未曾有片刻迟疑,直接以全军之力屠了东倭一支两千余人的劫掠之队,才开始安营扎寨。 此番示威之后,韩淑再也没有采用正面迎击倭寇之法,而是和倭寇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着游击战。 倭寇盘踞东境数载,对东境的了解比他们要多的多,这两月是相互试探摸清底线的两月。 屋外传来探子来报之声:“报。” 韩淑坐在主帅之座上:“进。” 探子单膝跪地:“韩将军,小韩将军,前线渔民传来讯息,根据他们这些年捕鱼之经验,东倭恐有数万援军正朝着东境而来。” 靠海吃海的百姓,和东倭打了多年交道,总能根据鱼群及水文之势比他们这些个陆战之师知道的更多。 而借用渔民捕鱼之便来行探子之事,是韩淑来到东境之后做的第一个决策。 如今瞧来,是正确的。 “还有多久到达?” 探子答:“他们日夜兼程返航,说是估摸着月余时间能至。” “再探再报。” 第264章 科场送考 营帐内众人离去,韩淑先是带着众副将针对战情进行了一番商讨,才将营帐门给关上。 走到行军沙盘前,将援军所在之处插上黑旗:“阿洲,如何看?” 韩洲握着红旗,插在了一座海岛之上:“阿姐,火烧营帐连夜驱逐,首战定在此处海岛。” 韩淑绕着沙盘一圈一圈走着:“他们上了海岛,我们便处在劣势之中,是否过于冒险?” “阿姐,以东境百姓之言来看,这些人未不泄露行踪是分批前来,到的早的已经来了东境一载有余,他们,该想家了。” 韩淑:“你想速战速决?” “不。”韩洲摇头:“我要将他们困在这海岛,拖到他们心生绝望,自相残杀。” 韩淑懂了韩洲所想:“只有他们具备了足够主场优势,才愿意与我们正面打这一战。” 首战定于海岛,东倭若是觉得生了危险,只要上了战船虎威军再是强势,也动不得他们分毫。 “是,阿姐,我要当这个刺出第一剑的人。” 韩淑点头,韩洲当即出了营帐,而小韩将军在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无人在军营内见过他。 也无人,知晓他去了何处。 -- 阳春三月,天下举子齐聚于神都,这座以权欲为底色的都城,开始展露他海纳百川之态。 不论这些个举子出身如何,也不管这些个举子家世如何,皆在这神都之内找到了能容纳他们住宿的地方。 一时之间,整个神都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之态,瞧着就像是这个皇朝似乎在永不停歇的朝前迈去。 贡院院门大开,等到众人都进了贡院之后,夏域穿上一身寻常人家的布衣,亲自推着旬湛朝着贡院走去。 提前打过招呼,贡院之内亦有会照顾旬湛日常洗漱用膳之人,且此次分别也不过三日,夏域却还是不放心。 “你若觉着不舒服,便同里头人说,我们便不考了。” 旬湛点头:“我若不想考,便让人通知你来接我,我若坚持了三日,你记得放鞭炮来迎我。” “都未放榜便放鞭炮,也就你能做得出来。” “我考了,这状元必然是我的。” 三元及第,旬湛自当胜券在握。 若非夏域困于宫廷,这三元及第当在沈烬墨入神都那年落在旬湛手中。 如今迟了三年,只是因为科举若高中,旬湛便是朝廷之人,又如何能常伴夏域身侧? 礼官前来催促,夏域目送旬湛入了贡院,大声道:“我信,鞭炮我马上备着,三日后放给你听。” 旬湛自来就不是半途而废之人,既然入了贡院,就绝对不存在什么中途弃考之事。 这事旬湛知,夏域自然也知。 他如今只是习惯性担忧旬湛罢了,一如旬湛这些年不论是在宫内还是在宫外,总是担心他吃不饱穿不暖,也担心他会受欺负。 其实那皇宫里,还真没几人能欺负到夏域。 可夏域却喜欢旬湛担心自己的模样。 沈烬墨陪着谢南星在楼子里用着新鲜出炉的点心,目光落在那站在贡院迟迟未曾离去,恨不得跟进贡院去照顾旬湛的夏域,眸光中露出些许嫌弃。 谢南星伸手在沈烬墨眼前挥了挥:“但凡你这样瞧人,我便觉着你在嫌弃人家蠢。” 不是觉得,而是就是! 旬湛和夏域,可还真和蠢扯不上关系。 “不过是考个试罢了,他若想见,这礼部当即便能给他安排上。” 沈烬墨解决问题的方式惯来崇尚高效,婆婆妈妈不过是徒增烦恼。 在他看来,既然担心那便亲自去护着,若是无法护就莫要做守在贡院门口的蠢事。 给谢南星喂了一块点心,细细瞧了好一阵谢南星,沈烬墨才忘记了夏域今日犯蠢的模样。 这神都,最聪明最好看最厉害,是他家谢南星。 “情爱这个东西有时会让人变得一往无前,有时又会让人变得畏手畏脚。” 谢南星难得替旁人说了话:“他心里有旬湛,自然是既想凑近旬湛,又怕凑近之后损了旬湛的声名。” 沈烬墨没有谢南星这般强大的共情能力,但沈烬墨会下意识认同谢南星说的每一句话:“乖乖说的有理。” 雅间暗门被敲响,沈烬墨敲响桌子,一瞧着矮胖的人出现在雅间之内,朝着沈烬墨和谢南星单膝叩拜。 “属下陆黑拜见两位主子。” 谢南星今日算是开了眼了,他惯来以为启令军另一位副首领必然也要长得同陆白一般,才对得上沈烬墨的审美。 何曾想这人竟然长得和这神都的那些个贪官一般模样。 “嗯。”沈烬墨应了一字,细细辩解了一下谢南星的眸光,道:“你站到那屏风后头回话,莫要让我家主瞧见你了。” 陆黑很敏锐的意识到,沈烬墨这是在嫌他又胖又丑,怕陆黑吓坏了谢南星。 从地上起身,陆黑一颤一颤的朝着屏风后头走去。 谢南星拍了沈烬墨手背一下,又瞪了沈烬墨一眼。 他何时以貌取人过? 不过就是对启令军的人生了个模子,一下子未曾适应罢了。 “小…老黑,你坐这里就好。” 陆黑闻言当即转身,屁颠屁颠坐在谢南星下首的位置。 他陆黑可机灵着呢,知道听谢南星的话,才日日有肉吃。 “多谢主子。” 这一笑,瞧着还真多了几分喜庆,将那份油腻感给压下去了几分。 但沈烬墨觉着陆黑这一笑,更丑了,真的是脏了谢南星的眼:“你找郎中去瞧瞧,该瘦瘦,该高高。” 言外之意是,陆黑原本应当再高一些,也再瘦很多,指不定还要再好看些许。 “欸,属下遵命。” 陆黑笑着应允,将两本册子递到两位主子手里。 “如今六部可用之人皆在册子之上,用红线标注的是属下这些年安插进去了,旁的都是怀才不遇却未曾放弃的可用之人。” “此次科举之后,若无意外这中了进士的也得有个十人。” 陆黑这些年盘踞神都,见多了这些个贡院中举之人的喜与悲。 于绝大多数中举之人而言,最开心的便是放榜这一日。 自这些人正式进入官场开始,伴随这他们一生的是怀才不遇,升迁无门,报国无路。 这神都早已不是那凭借着才干就能往上升的朝廷,这朝廷如今靠的是打碎脊梁跪地匍匐之后,拿着银子朝上升迁的朝廷。 第265章 大获全胜 沈烬墨将谢南星揽到身侧,用手点了几个名字,谢南星便懂了沈烬墨的意思。 目光投向陆黑,谢南星将指令下达:“户部和兵部的人先备上,其余四部之人莫要争那等惹眼之位,但要拿下那等来日能升之位。” “属下知晓。” 陆黑从怀里拿出另外一份名单,放在肉乎乎的腿上几经勾勒,递到谢南星跟前。 这速度,这效率,足以说明陆黑对这纸上的每一人都知之甚多。 沈烬墨接过谢南星手里的黛笔,直接划掉了一半的名字:“莫要贪多。” 这些个即将空出来的位置,总要让所有人都能分一杯羹,才不会有人觉得打眼而查到沈烬墨头上。 这朝堂若是一个个真的以这般快的速度开始干实事,而不是日日想着彼此对抗与牵制,夏弘的第一反应必然是这朝堂背后已有别的操控之人。 沈烬墨如今之处境,可以肆无忌惮杀人,但绝对不能随意往朝堂根植各方势力的程度。 吃完点心,沈烬墨便带着谢南星出了雅间。 两人十指紧扣逛着这长街两侧的小商铺,偶尔谢南星又觉得好玩的东西多摸了一下,多看了一眼,沈烬墨便会当即掏银子将这些个东西尽数买下。 也不在乎这些个东西日后有没有用,能让谢南星多瞧一眼,便是这些个银子花出去的最大价值。 待到谢南星有些疲惫了,沈烬墨就直接搂着谢南星上了马车。 就像是两人不过是借着旬休之日,出来逛街消遣一番。 无人知晓,他们今日出来逛的这一趟,为大夏朝来日之吏治勾勒出了最初的轮廓。 这事,今日无人知晓,来日,亦无人知晓。 -- 韩淑带着三万人与倭寇带领的三万人在海岛对峙了将近一月。 就如今之局势看,双方将领都不敢轻举妄动。 没有战船的虎威军若冒险与倭寇一战,缺乏补给的将士会被活活耗死在海岛上。 面都用军毫无规律的韩氏兄妹,前头吃过不少亏的东倭,如今还真不敢主动出军。 日复一日,没完没了匍匐与戒备,在持续消磨着双方将士的耐心。 晚风将海上的咸湿之气吹入山脉之间,暴雨骤然落下,一滴一滴砸在匍匐在丛林中的士兵中间,坚硬得宛若一颗颗小石子。 尚且未曾反应过来的东倭咒骂出声:“他娘的,谁拿石子砸老子?” 骂声的传出便意味着这些个东倭已经压抑到,难辨如今之是非。 营帐深处,不知何人唱起了家乡旧曲,一人唱,便引得众人和。 率军之主将勃然大怒,长达一月的高强度戒备,让前期本就吃了几场小败仗的倭寇变得草木皆兵。 而主将选择在援兵到来之前应了这场仗,是不想让自己筹谋两载有余的功劳,直接被后来之将领攻占。 军心若散再难聚,主帅直接下达了杀令:“谁,谁在唱,给本将军拖下去斩了。” 亲卫在营中找了数圈,最后也没有找到谁是第一个开唱之人,只得随意挑了一个依然在唱的妓子前来交差。 因着这海岛之对峙长且孤寂,本就不多的女子如今所剩不过十来个,而折腾这些个女子成了这海岛唯一的乐子。 于她们而言,活着倒还不如死了。 可若是她们自尽了,远在东倭的亲人要替其陪葬。 瘦弱脏污的女子被提到主帅营帐之时,依然没有停下吟唱之音。 剑刃刺入女子腰腹,众人只听那军妓含着满口鲜血,哭诉的嗓音透出的是解脱之意。 “阿爸,阿妈,我想你们,我要回家啦。” 被困荒岛数日的,除了这些个将士,还有一军主帅。 长久以来的压抑,催生了一军主帅的杀戮之气。 从军妓胸膛抽出的剑刃,又反复被抽出插入。 最后,主帅用剑刃将女子之尸首高高举起:“谁再敢祸乱军心,立斩不赦。” 雨水裹挟着血腥传入士兵们的鼻息之间,人群之中接二连三的哀嚎之声,开始压过暴雨落在树叶上的沙沙声。 不知谁的的剑刃,戳入了谁的胸膛。 不知谁曾多抢了谁一口饭,如今却拿命做了赔偿。 也不知谁想起的家中儿女,一边挥舞着屠刀斩杀往日生了龃龉的战友,一边疯狂叫喊着家中有人的名字。 压抑发酵,理智丧失,疯狂的杀戮,成了众人的宣泄方式。 举起刺向同伴第一枪的男子,在悄无声息之中退出了厮杀的包围圈,一跃飞到了巨树之上。 手上握着的银枪折射火光,韩洲就这样看着这些个被血腥引诱的倭寇,在他脚底下忘记尊卑与级别,自相残杀。 手里的信号弹朝着天际放出,而同样压抑数日的虎威军,此刻也需要一场屠杀来宣泄心口的沉闷。 三万虎威军手臂上带着浸润了荧光的臂膊,手上握住的剑刃,疯狂砍向那等非我族类之人。 而此刻的厮杀,与其说是为守护国土,不如说是长久压抑之下的自我宣泄。 再不宣泄,他们,会发疯。 暴雨停下,日头从海岸线上升起,韩洲目光所及之处,是断壁残垣,是被鲜血浸润到失了原本颜色的沙砾。 从未见过这般血腥,可韩洲却极快的适应了这般血腥。 他清楚他不爱这般尸横遍野,他也清楚,意图犯我国土之人若不尸横遍野,那大夏皇朝的百姓,将用尸骨铺满山河。 副将手执军旗,高声道:“虎威军,现场点兵。” 短短半个时辰,虎威军之伤亡统计便已完成。 “报韩将军,倭寇全员被歼灭,我军死二百四十八人,伤两千五八二十四人。” 这一战,大获全胜! 立在椰树之顶的韩洲眺望远方,朝着韩淑打了个手势。 韩淑厉声道:“东倭援军将至,撤。” 但凡这场雨再晚来一日,但凡韩洲再晚一步动手,虎威军与东倭之局势则当异地而处。 然如今,是虎威军用倭寇的全军覆没,给了倭寇一个狠狠的下马威。 战场之上,攻心,为上。 第266章 诋毁我夫君,还想不想活? 四月是洛安城最绚烂繁华的季节,满城牡丹点缀,春意暖融处处彰显着勃勃生机。 今日是三年一届之科举三甲巡街之日,故今岁的四月较之往年更为热闹,而长街所在之处各个位置颇佳的酒楼,都被各府姑娘给高价挑了去。 然今次的状元游街较之往年又有不同,往年必然胸戴红花骑马游街的殿试三甲,今次都是用那等轿辇抬着前行。 往年容貌最好的探花今岁在状元的对比之上,倒是显得差强人意。 然这状元可是旬氏一族的嫡次子,这神都绝大多数勋贵千金,可都捉不到这个女婿。 “往年那三甲骑马游街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今岁这抬着轿辇的方式,美则美矣,终究是少了些许朝气。” “我听说是因为这中了状元的旬大人双腿不良于行,皇上惜才又怜他是为救明王而失了双腿,这才决定让礼部改了这习俗。” “唉,可惜了,旬大人这般年岁这般天赋才情,这下半辈子就只能坐在轮椅上了吗?” “就他这家世和能力,他就算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也能娶妻生子,比我等之未来好了不知多少。” “欸,你们瞧那护送三甲游街的人,是不是沈烬墨?” 一直沉默凑热闹的谢南星,笑着接了这话茬:“嗯,是他,他长得可还真是英武非凡,将这些个状元探花都给压下去了。” 谢南星今日特地来这长街,主要为的就是瞧他家沈烬墨骑马游街之英武。 而旁的吗,谢南星惯来喜欢凑热闹,今日这等数年一见的热闹,他怎么可能错过? 提问之男子听了谢南星这话,盯着谢南星瞧了好一阵。活像看了鬼一般。 这大门不出不懂时事的女子瞧了沈烬墨这副容貌而色令智昏,他能勉强理解。 可谢南星这本就生得极好看的男子这般夸沈烬墨,他可真真是无法理解。 旁边又有男子主动搭了话,热心做着解释:“兄台,一看你就是刚来的神都,这看人可不能只看脸,这沈烬墨可是个杀人如麻的奸臣,配不上你这一句夸。” 虽然沈烬墨自己也经常说自己是奸臣,谢南星偶尔也会拿这个打趣,但听到外人这般说,谢南星心里极其不愉悦。 连带着这瞧热闹的性质也大打折扣。 “嗯?” 明明是瞧着最温软的容貌,忽然吐出这么个语气词,竟然还真把这说话的男子震慑了下来。 因着谢南星这意图护住沈烬墨的行径,人群中响起哄笑之声:“沈烬墨就是一个扰乱朝堂,丧心病狂的东西,这满神都的人谁不知道?” “是啊是啊,这等人如今一时得势,日后必然落不得一个好下场。” 原本骑马护送的沈烬墨骤然回首,凌厉的眉目展露出含笑之缱绻。 目光落在沈烬墨那腰间系着的蓝白相间宝石,墨色衣襟上绣着的金色祥云纹,谢南星忽然就觉得这等子针锋相对没什么意思。 要是这神都的百姓都觉得沈烬墨是个好人,那沈烬墨这一身黑岂不是白穿了。 收敛了恐吓,谢南星嘟囔道:“你们别乱说话啊,他最是乖巧听话,必然会长命百岁的。” 这离谢南星近些的百姓,瞬间生了不满。 就洛安如今这局势,别说有人替沈烬墨说话,但凡有人瞧着沈烬墨的目光不带着嫌弃与恨意,就要被所有人孤立咒骂。 “你这人怎么替奸臣说话,还想不想在神都讨生活了?” 谢南星还真不知道在神都讨生活,还需要从诅咒沈烬墨开始。 轻声一笑,谢南星反问:“你们这些人怎么当着我的面,这么诋毁我夫君,你还想不想活?” 人群逐渐后退,原本拥挤的街道给谢南星留出了极其宽敞的位置。 有人猜出了谢南星的身份,支支吾吾之后,又开始反问:“你…你是谢南星?” 谢南星瞥了那人一眼,陆白手里拿着的剑刃落在那人前头,阻挡那些意图靠近又有些不敢靠近的人。 人群呈鸟兽四散之状,谢南星当着这些人的面,气定神闲走上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显然,他并没有要仗势欺人的念头。 渐渐,人群中有了别的声音。 “这谢南星瞧着挺好一人,怎么就瞧中了沈烬墨呢?” “我也觉得,他生得又好看,还是明王伴读,日后指不定前途大好,真没必要瞧中沈烬墨这棵歪脖子树。” 谢南星不满了,快步走到那人跟前:“我夫君脖子不歪,你们再乱说,我让我夫君拿鞭子抽你们。” 这话落下,所有人都选择了噤声。 但这围观百姓倒都觉得,只有这样杀人不眨眼的谢南星,才同沈烬墨是天作之合。 不对,应当叫狼狈为奸。 这游街刚游了一半,跟在人群中亦步亦趋的夏域,和骑马护送游街队伍的沈烬墨便被召进了皇宫。 东境首战告捷之折子在今日传回了神都,附带的是由忠勤侯亲自进宫送到夏弘跟前的银两消耗之账本,以及东倭五万援军之势的分析。 喜讯自当立即昭告天下,好让这文武百官和天下百姓都对夏弘治世之才能顶礼膜拜。 至于那等所遇之险境,则当由夏弘审理之后再做决定。 何事能说,说到何种程度,都是官场之艺术。 夏弘瞧着人都已经到齐了,便将手中折子放下。 林公公躬身走到夏弘跟前,接过折子高举。 先是递到沈烬墨跟前,待到沈烬墨看完了,才递到了如今已经跟着夏弘入朝理政的夏域手中,最后又让折子落在许久未曾露面的夏陵手里。 林公公的这先后之举,也彰显了在夏弘心中,谁才是排在第一位的人。 夏弘微手一挥,夏陵这前太子率先打破沉默:“东倭弹丸之国,物资匮乏至极,如今竟敢犯我天朝上国,简直是狼心狗肺。” 夏陵说了一句极其没有价值,却也必然不会出错的话。 夏弘眼皮都没抬:“小九,你如何看?” 夏域朝着夏弘拱手:“有了前一战的全军覆没,东倭复仇及防备之念臻至巅峰,儿臣觉着他们日后之战必以海战为主,偶尔上岸必当是为劫掠百姓。” “至于第三批次的援军,儿臣觉得必然已经在路上了。” 第267章 夏域不着急,夏陵都替他急 唯一得了一个座位的忠勤侯起身,将表象之后的情状点破。 “东倭生来反复,必然要将其尽数歼灭,方能扬我大夏之威,震慑周遭小国。” 如果区区东倭都能让大夏久战不决,那周遭小国必当群起而攻,一道蚕食大夏这块肥肉。 东倭之战,自来就不仅是东倭之战。 速战速胜,才能尽最大可能节约人力物力。 可要速战速胜,就需要源源不断的白银,砸向东境前线。 夏弘落在账本之上的手微蜷,不用打开,他也知晓这账簿意味着什么。 若非所有银子已经用完,又怎么可能将这账本递上? 这一战的银两消耗,太快了。 而后头战船批量生产所造成的消耗,只会更大。 夏弘还是将账本打开了,略微翻了两页,便没有再看。 不是因为韩洲这账簿不够明细,而就是这账簿太明细了。 就连五斤损毁铁钉的归处,都做了详细记录。 沉沉几度吐吸,目光落在夏陵和夏域身上。 朝着夏弘叩拜,两人便一道躬身告退。 如今这朝堂上两王相争之局面,其实有些没啥看头。 但凡重要些许的事情,夏域和夏陵最多旁听一下事情之前因后果,至于解决问题,就算两人有这能力,夏弘也不会在这个时间让他们去做。 太早出了政绩,威胁的是夏弘这一国之君。 夏陵刻意放慢步子,和夏域并肩而行:“小九,这场战争到了最后就是银两的事情,你想清楚要往何处去筹措银两了吗?” 夏陵透露出来意图是他要替夏弘分忧,将那等银子送到夏弘手中。 “尚未。”夏域不想答这个问题,自然也不会同夏陵去说旁的事情。 “这些个朝臣如今想同小九相交之人颇多,小九但凡愿意许之以来日,他们都当愿意为你肝脑涂地。” 站在夏陵的角度,他觉得夏域太过浪费如今这局势。 出宫封王这般久了,竟然还未曾同这京城官员有任何交结,只知道将时间耗费在旬湛这么个残废身上。 三元及第又如何,天赋异禀又如何,一个残废能有多大的前途? 夏域不着急,夏陵都替他着急。 以如今之局势而言,夏域不强,他夏陵手上积蓄再多势力,也不能展露分毫。 夏域自然知道夏陵的暗指之意,不就是希望他学着夏弘曾经的那些个手段,和这些个朝臣成为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吗? 可君王无德,展怯于群臣,来日又当用何等威严让天下归心? 难不成是日复一日壮大的、用于监控震慑朝臣的暗卫司? 亦或是耗空国库,替满朝文武养着那群废物用以笼络人心的侍卫司? 此二者浪费的皆是民脂民膏,而夏域从小所受之教养,无法让其做出此等事情。 “小九缘何不答?”夏陵不太喜欢夏域此时的沉默,纵然平静,夏陵总觉得自己在被夏域俯瞰。 “你若不好出面,皇兄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于宫门前停驻,夏域仰头与夏陵对视:“皇兄,我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我只求自保。” “如今这朝臣,都是父皇的,我更不会去笼络。” 夏陵若想要那个位置,就自己去要,莫要日日在他跟前上蹿下跳。 瞧着就令人觉得闹心。 且这些个属于夏弘的蚂蚱,夏域就算今日耗费精力笼络了,来日也会被旁人笼络。 简直就是浪费时间与银子。 夏陵看着夏域骑马离去的背影,讥讽一笑。 不想要那个位置,会机关算尽让钟元元成为皇贵妃? 不想要那个位置,会替旬湛求来那纵然不良于行、亦破格参加科举的契机? 夏域人虽小,冠冕堂皇到了卑鄙之程度! 那厢夏陵和夏域一道离了皇宫,这厢户部联合兵部,在忠勤侯和沈烬墨的带领下一道开始算账。 算的是要建造一支能海航,能打仗的海军,要花多少银子,又要花多长时间。 算的是以大夏如今之疆域人口,每年最终归入国库的银两有多少,在刨除各项开支后,又能有多少归入国库。 从正午算到日头西垂,偏殿之内不断有人进进出出,直到月过柳梢之时,这个粗略估计之数字才出来。 户部尚书拿着帕子擦了擦了擦额角,壮着胆子走到正殿,跪在夏弘跟前。 “启奏皇上,单论战船制造之研究,能供巧匠之找寻培养,粗略估计需耗银百万两。” “等到能出海之战船定下之后,造一支能容万人的海军每年最少需花费一百五十万两。” “再加上驻守边防之将士日常军需,保守估计头一年最少需要三百万两。” 这,已经是一个相当保守的数字。 而这个数字,会随着战争之延续,连年递增。 夏弘放在龙椅之上的手紧紧握住:“东倭弹丸之地,哪里来的银子养出八万海军?” 忠勤侯朝着夏弘拱手:“老臣曾到过东倭腹地,他们国土狭小,物资匮乏,灾害频发,举国皆以海捕为生,故略加训练,人人皆能出海。” “靠天吃饭的东倭人就算冒险,也想带着子孙后代离开那片灾难之土,迎来生存之机。” “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纵我东境之百姓对这些个贼寇偶有包容,他们却从未知足。” 从人之角度而言,都是为了活着。 可为了让自己活着,就能扰我大夏边境,掠我大夏国土,伤我大夏百姓? 夏弘这一国之君,又怎么能容忍? 端起茶盏连饮几杯,看着兵部尚书问:“以目前战船之研究进度来看,何时能出成船,何时又能实现战船量产?” 兵部尚书跪在孙尚书身侧:“小韩将军在册子上所提的劫敌船以学敌寇造船之计,能加快造船之速,在不缺银子使唤的前提下,最快也要到年末才能得出可用之船。” “在此期间,我兵部也当协同举国之力将量产之资备齐,明年年中第一批能下海之船舶估摸着能出。” “而这,也要在不缺银子的前提下。” 第268章 或许,抄家是个不错的法子 估计,估摸。 银子,银两。 惯来喜欢夸大其事的官员,如今连一句准话都给不出,那便是处处充满着极大的不确定性。 可再是不确定,夏弘也只能选择将战船造出来,将倭寇驱逐出去,让东倭变成大夏的附属国。 不,要花夏弘这般多银子的东倭,应当灭其全族,将其国土夷为平地。 战场上缺的银子,都是最着急的银子,稍微耽搁便是十万将士的风餐露宿,也是东倭的乘虚而入。 稍有不慎,功败垂成,便是背在夏弘身上的亡国之君的罪名。 而这个罪名,就算是沈烬墨,也无法替夏弘背起。 “拟旨,韩淑与韩洲首战指挥得当,封韩淑为从二品镇东将军,韩洲为三品安远将军,其余将士各自论功行赏。” “东倭不过东境小国,现下受战船所困难以一举灭贼寇,朕责令其须在战船量产之后的半年之内,灭敌寇,平贼国,以慰我大夏臣民之心。” 圣旨不多时便写了出来,夏弘将圣旨和账本握在手中,做了决断。 “国库现存之二十万两白银,悉数送至东境战场,用于战船研究之专项银两。” “虎威军日常吃穿用度,从朕私库再出五万两,同时责令东郡郡守将每月军需之银两尽数给予虎威军。” 忠勤侯听着夏弘这圣旨,闭上双眸,久久方能回神。 此等关口,夏弘竟然还能想出让虎威军去找地方军要军饷的事情? 五万白银对于日日都在行军打仗,不能在战区种地耕田的虎威军来说,又能消耗多久? 夏弘这些年私库之银两只进不出,用国库行自己私库之事,继而让国库成了那虚空之库,到了如今竟然还这般抠抠搜搜? 如今正在战场上卖命的是忠勤侯的一双儿女,如今虎威军的将领,大多都是忠勤侯手把手带出来的。 最终,忠勤侯还是强忍着心酸与腿疾,跪了下来:“皇上,十万大军,五万军饷,至多能扛一月。” 沉寂在黑暗中发酵,漫长到令所有人窒息。 夏弘走下龙椅将忠勤侯搀扶起身:“忠勤侯若忧心前线,可略微筹备些许银两,以供虎威军度过时艰。” 忠勤侯是武将世家,而这等家族历代之积累,在夏弘看来是薄不了的。 忠勤侯膝下只有这一双儿女,纵然是为了他们倾家荡产,也是应当。 矍铄的目光骤然落在忠勤侯那里衣的毛边上,夏弘恍然记起他曾经似乎见过忠勤侯撸起袖子之上,那肘部的补丁。 忠勤侯府,似乎真的穷了好一段日子。 方才那一言,似乎有些伤了这老臣的心。 挣脱夏弘的搀扶,忠勤侯再度跪地:“老臣恳请皇上查抄忠勤侯府,任何罪名老臣都认。” 夏弘只有自己看了,才能知道忠勤侯府如今穷到了哪般模样。 夏弘被忠勤侯这话搞得不上不下,嘴角的弧度透出鲜见的尴尬。 目光落在兵部尚书身上,若不是这瘪犊子克扣虎威军的军饷,就忠勤侯府怎么可能穷困成这般模样? “朕同韩侯说笑,你莫要放在心上,银子的事情朕会想办法,必然不会克扣前线战士之口粮。” 果然,极致的坦诚是无往不胜之利器。 一应官员在得到夏弘的恩准之后,连滚带爬出了金殿。 待走出了宫门,心里提着的那口气却始终没敢松。 连忠勤侯这般与朝堂几近脱节之人都要接受盘剥,这些个官员当即想起了去岁的天灾。 要不,他们也一道跪在夏弘跟前,让夏弘抄家算了? 自然,这般念头也不过是想一想。 忠勤侯的确是因为没有银子,所以才敢让夏弘去抄家。 但户部和兵部可都是肥差,这两条线的官员可是真的是被养到膘肥体壮。 比起抄家,他们宁愿再被威胁着交点银子。 就当是给家里那些个不孝子多买几处宅院,本就当不得什么事。 夜色颇深,暖春的夜晚还是透着些许凉意。 夏弘的心有些乱,身上纵然披着披风却依然觉得不够暖。 带着沈烬墨走出金殿,夏弘踌躇了一阵,还是选择了走入寝殿握住了钟元元的手。 身侧多了一人,纵然未曾言语,可当夏弘再度走出金殿之时,他却不再觉得冷。 钟元元在,夏弘总觉得自己能多几分底气。 他赢过夏启的。 所以夏启能收拾的弹丸小国,他亦能将其踏平。 “三年将近千万两雪花银的花销啊,朕登基这么久,从未见过这么多银子。” “如今为了收拾这些个贼寇,竟然要掏空这大夏之国力?” 其实,夏弘私库里头的银票比之这千万两,是要多了不少的。 可让夏弘将自己私库里的银票一股脑给出一大半,夏弘如何愿意? 夏弘心头的悔很浓,但他不愿展露。 若当年,他不贪图那点子军费,让忠勤侯一股歼灭了东倭,哪里来的这档子事情? 钟元元接过贴身宫女手里握着的灯笼,扬了扬手,包含林公公在内的一应仆从尽数退下。 “长…元元如何看?” 钟元元侧目看向夏弘,在月色下扯起一抹弧度,晃了晃灯笼,什么话都没有说。 朝政之事钟元元但凡参与一次,日后面对的将是来自夏弘无穷无尽的猜忌。 若不能做到一击即中,任何多余的动作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脚下步子轻缓,目光却在钟元元身上停了好一阵。 夏弘的心又安定了不少:“忘衡觉着,如今之困境当如何走出?” 定西郡靠着侍卫司上值之把柄来胁迫群臣,最终将这赈灾的首批银两解决。 面对那等天灾,夏弘不仅未曾受损分毫,甚至私库里还多了四十余万两。 沈烬墨能解决定西郡的事,那自然也能解决东境的事。 沈烬墨抬头与夏弘有了一瞬对视,继而低头,再度昂首看向前方。 沈烬墨明白上值之由头不当用,而沈烬墨也不可能靠着这个由头凑齐这近千万两白银。 三人绕着御花园走了大半圈,沈烬墨才开口说出今日第一句话:“或许,抄家是个不错的法子。” “忘衡觉得抄谁的家?” 第269章 这事办得漂亮,朕给你升官 “一个户部侍郎之嫡女出嫁都能有那般排场,户部这些人手里握着的,必当是这天下百姓、文武百官都不敢想的家底。” “如今不过一个区区东倭小国就让我天朝受制于此,这些年的兵部亦当未做一点实事。” “此般懒官蠹官愧对天恩,就当尽数清理,以慰天下百姓之心。” 从户部上赶着倒贴夏陵,在夺嫡之争中选择夏陵的那一日,沈烬墨就知晓户部要被重铸。 至于兵部,不过就是要为这一场战争的被动承担起罪责罢了。 沈烬墨踩着夏弘心头的厌恶,提出了能破除当下之困局的贴心之法。 沈烬墨也不在乎这些个抄家得来的银两,是归属国库还是归属夏弘,反正最后的最后,都会由下一位君王归还于山河社稷。 昂首阔步开始朝着金殿而去,志得意满在稳健脚步之间展露无疑:“你要用什么理由让众人心服口服?” 夏弘问的是沈烬墨是否能在不延误战局之情状下,在不影响夏弘威名的前提下,将这些个银子给筹措起来。 栽赃夏彻是无奈之举,为了这些个银子而去栽赃朝臣,夏弘觉得过于掉份子了。 他不想做,也不会去做。 更何况这些人万一发起疯来,直接选择了攀咬夏弘,把往事说了出来,就有些得不偿失。 “臣手里有些已经确认的证据,足以清退户部和兵部这条线上的部分蠹虫,继而震慑满朝文武。” 君臣二人相视一笑,这所谓的部分朝臣,自当是这些年仗着知晓昔年秘辛,而贪得无厌从夏弘这索取的人。 人啊,任何时候都要为自己的贪心付出代价。 “你这罪证从何而来?” 夏弘的追问来源于他生性之中的怀疑,而非是针对沈烬墨的怀疑。 他要知道这些个罪证是从别的路子而来,还是由侍卫司而来。 换而言之,他要知晓沈烬墨手里是否还握着别的可用之势力。 “田定早先同侍卫司那些人胡吃海喝,便抓到了些许蛛丝马迹,顺藤摸瓜之后便握着这些个关键人物。” 这神都官员的崩盘,自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因着上次捐赠之万两白银,田定被那些个勋贵子弟记恨了一番,可未曾打出底牌的田定,并未引得任何人之觊觎。 狗改不了吃屎之习性,习惯了搜刮民脂民膏之人,怎么可能因着出了一万两银子的血,而放弃来钱极快的路子呢? 夏弘两手将钟元元的手紧紧握住,帝王威严尽数被对小辈的慈爱替代。 “元元,你瞧瞧忘衡如今是何等争气!” 眸色如常,钟元元道:“替皇上分忧本是臣子本分。” 当不当得夸?要不要全力支持?是夏弘要做的事。 身侧之人每次言简意赅的回应,却总能让夏弘处处都觉得熨帖。 可同样的话若是从旁人嘴中说出,夏弘却只觉得虚伪。 银子的事情解决,夏弘心头变得宽松异常。 “这两日御史和户部兵部之人必当生出龃龉,最迟三日后必当有御史弹劾户部和兵部之人,到时候朕便命你为专案大臣,彻查户部及兵部 中饱私囊、鱼肉百姓之事。” 所谓的御史言官,不过就是夏弘想收拾谁,他们便找着机会将这人推出来罢了。 至于为百姓仗义执言,为朝臣提点错处,他们从来就没有做过。 “皇上,这一动牵涉甚广,这些个空出的官职亦当早做填补。” 夏弘仔细思索了一下此事:“朕让暗卫司的人同你对接,你们从明暗两处线提前遴选官员,事后再拉上吏部一道确认。” 名义上此事在由吏部负责,而实际上把控住官员入口的沈烬墨,才是此事的主理人。 拱手领命,沈烬墨并未因着手中之权而兴奋异常:“臣遵旨。” 夏弘抬着沈烬墨的手臂:“忘衡啊, 这个事情你办漂亮了,那你这官职朕也当给你升一升了。” 所谓的办得漂亮,自然是银子要到手,而这些个牵涉往年之事的老臣,不能多说一句不该说的。 而夏弘说的升官,是给沈烬墨以真切且稳定的实权,而不是让沈烬墨继续待在侍卫司混着。 至于这实权能给到什么程度,要看沈烬墨这事能做到哪般好看。 落钥的宫门替沈烬墨而开,从灯火通明之皇宫而出,沈烬墨瞧见了停在转角的马车,马车的车辕之上挂着一灯笼。 负责赶车的小高正打着瞌睡,陆白双手抱胸双眸微闭,时刻警惕着周遭之动静。 待到沈烬墨都已经凑近马车了,感知到动静的陆白才骤然睁眼,眼中的慌乱在确认来人是沈烬墨的那一瞬,才放心了些许。 单膝跪地请安,没有闹出一丝响动。 沈烬墨唇角平整,于外人见不到的地方卸下了满身盔甲。 自从他复职以来,谢南星对他的纵容一日胜过一日。 但凡他入宫,到了时辰还不归,谢南星便会亲自来宫门等着。 去岁在皇宫挨的那顿鞭子,属实是将谢南星吓坏了。 放轻步子走上马车,陆白直接接过小高的活计,开始驱赶着马车平稳前行。 沈烬墨捡起掉在地上的毯子,将睡得有些歪的谢南星抱了起来。 迷迷糊糊的人感知到熟悉的怀抱,往沈烬墨怀里钻了钻。 初醒的人较之过往,总是会更温软几分:“夫君今日回家有些晚,莫不是被那等猛兽勾住了?” 沈烬墨轻拍谢南星的后背哄着谢南星入睡,唇贴上谢南星的眉心:“今日是瞧见了不少猛兽,待来日杀了剥了,再给乖乖做双靴子。” “那你当心些。”猎虎弑龙之事,总是危险异常。 嘴角弧度漾开,沈烬墨踏破黑暗,被星光萦绕。 纵明白沈烬墨手上所握之棋子即将落在棋盘,谢南星从来不觉得沈烬墨能稳操胜券。 他只是害怕,沈烬墨会受伤。 坚挺的鼻子慢慢蹭着谢南星的脸蛋,嗓音染上笑意:“听说我家夫郎今日甚是威风?” “哪里是听说?”睡意又浓了几分:“你明明是亲眼瞧见了。” “是,下次沈某必然握着鞭子去抽他们。” 为了这么几句人言,每一次都会生气,沈烬墨想想就觉得谢南星好傻。 可是啊,谢南星不是傻。 谢南星只是太心疼沈烬墨了。 第270章 求沈大人教下官脱身之法 连选两日早朝针对户部及兵部几名关键职位之官员的弹劾,让这神都大多数官员都有些摸不清头脑。 尤其前不久才传回东境抗倭之战大胜的消息,那这兵部和户部都当是有功之臣,怎么好好的,就接连数名官员被弹劾呢? 对于一个既爱财掌控欲又强的帝王来说,能上户部和兵部这两条线成为关键臣子的人,那必然都是深得夏弘信任的。 甚至于在满朝文武心中,与其说户部和兵部主理的是国库与天下兵权,倒不如说他担任的是夏弘私库的管家与护卫。 这哪家家主好好的,忽然就要动自己惯来信任的管家和护院呢? 纵然想不清这出的原委,这并不妨碍这满朝文武猜测到,这神都将会刮起一阵极大的飓风。 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是否被牵涉其中。 这洛安城从来没有永久的朋友,更没有永久的敌人。 此事现在是由沈烬墨牵头在查,这就证明了康复归来的沈烬墨手里握着的权势又大了。 大到能直接动这朝廷的两大核心部门。 而以沈烬墨过往之行事风格来看,但凡在沈烬墨手里走一遭的人,不死也得变成个残废。 这些个去岁还想置沈烬墨于死地的官员,现在表面上摆出了一副云淡风轻、不愿与之同流合污的模样,可那私底下正个顶个的往谢府送着那等子珍奇玩意儿。 他们也不求沈烬墨能将那等子前因后果说明,他们只想知晓自个儿是否会被牵涉其中。 毕竟这满朝文武,谁没和银子扯上点关系? 但凡沈烬墨透露些许信息,能帮助他们平安度过此劫,那真是付出任何代价都值当。 可哪知他们前脚刚将礼物送进谢府,总以为过不了多久就能见沈烬墨一面,哪知沈烬墨后脚就将这些个礼物纹丝不动的送到了夏弘跟前。 也没说是谁贿赂了他,只说是谢南星怜惜前线战士辛苦,希望能给前线战士加餐肉。 至于这等子奇珍异宝最后能不能落到前线战士手中,那就是夏弘的事情了。 但沈烬墨自己对于这件事的态度,已经摆在了台面之上。 他沈烬墨如今绝对从属于夏弘,他不会背着夏弘做任何东西,哪怕是收朝臣一份礼物。 而这个事情落在夏弘眼中,又多了一层别的意味。 实权对于沈烬墨的吸引力,超过金银了。 虽然这天下的金银无法尽归夏弘手中,可这天下的权力却由夏弘一人说了算。 故一时之间,君臣之和睦又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之境地。 越是这般,想走沈烬墨路子的人,自然就越多。 这不沈烬墨刚带着侍卫的人从郊外查案归来,仗着天色已晚,竟有人在那等僻静之处拦了沈烬墨的归程。 沈烬墨侧目看向拦路之人,田定拦住所有侍从之步子,独自凑到了沈烬墨跟前:“大人,请您吩咐。” “给前线的二十五万两白银你连夜亲自送到东境,交到小韩将军手中。” “是,下官就不回侍卫司了,现在出发去边境。” 田定随即带着所有侍卫朝着东境而去,就算如今日夜兼程送过去,与上次折子到来之际已经晚了大半月,那等催银子的折子已经递了三封进来。 但凡不是韩洲先行一步,光是这迟送半月的银子,也必当让虎威军食不果腹。 而这二十五万两白银难筹的不是夏弘的五万两,而是户部的那二十万两。 打破户部尚书的脑袋他也想不通,夏弘竟然为了一场战争要彻底掏空国库。 他原本以为最多从国库抽出十万两的,而国库实际上也只有十万两。 而今次针对他户部的调查,他自以为是受这十万两影响,随着这些日子浮出水面的证据越来越多,他不得不自行出银子,补了这窟窿。 沈烬墨从马背之上跃下,负手朝着人迹罕至之田间小径走去。 早已认主的千里马保持着合宜的距离,不远不近的跟在两人身后。 “求沈大人指教下官此次应当如何脱身?” 月凉如水,沈烬墨低头看着身后之人被月光拉长的影子。 “我听说你那残废的儿子,曾当着谢南星的面大放厥词?” 算账虽迟但到,沈烬墨怎么可能让谢南星白白挨骂? “小儿不懂事,下官今日回去便收拾他。” 家中的嫡长子早已为了此事付出了惨痛代价,虽然保住了一条小命,但如今却日日躺在轮椅之上,连大小便都不受控制。 罗大人也曾疯狂想过等到自己逮住机会,必然要让谢南星血债血偿,死无葬身之地。 可如今看来,他等不到了。 同自己的命与家族的繁荣比起来,牺牲一个残废的儿子也算不得什么。 沈烬墨没有满意,但沈烬墨将放在鞭柄之处的手收回的动作,便将他的态度言表。 纵然走在狭窄的乡间小道之上,沈烬墨脚下的步子依然稳健,和身后小心翼翼低着头,需要靠着小跑才能赶上他的罗大人截然不同。 沈烬墨同这些人,自来就不同。 “罗大人。” 躬身走到沈烬墨身侧,罗大人穿着官靴的脚直接踩在淤泥之中。 眼中纵生厌恶,嘴角的笑却殷勤又狗腿:“欸欸,下官在,请您吩咐。” “你能想尽诸般法子,创造此等与我见面之契机,的确比户部这条线的大部分官员,都值得多活几日。” 那些个往沈烬墨府邸递银子的,那些个在早朝的街头巷尾拦截沈烬墨的,那些个日日在谢南星去明王府伴读之时打搅谢南星的,都太蠢。 蠢到配不上沈烬墨给他们留下的活路。 不过如罗大人这般聪慧的,也不在少数。 而沈烬墨也不会因为他们聪明些许,而给他们留活路。 因为要死的人,要腾出来的官职,早就定下来了。 第271章 他们,早就忘记了来时路 双溪跪与刚灌了水的农田之中,罗大人朝着沈烬墨磕头:“只要沈大人能救下官这一次,下官必当唯沈大人马首是瞻。” 沈烬墨看着那纵然竭力保持平和却压不住对田垄之事深觉恶心的官员,凌厉的眼眸平静无波到令人心寒。 继续朝前行进:“先帝在位之时,亲自耕躬田垄,田大人也曾跟着先帝下地劳作,听说还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 这些人在权力中心待了太久,手里靠着背主换来的一切,都拥有的太容易。 他们,早就忘记了来时路。 罗大人有些不清楚沈烬墨想表达的是什么,但心中的慌乱,却在这个月夜四处散漫。 从泥坑中爬出,强装镇定:“是,先帝是千古难得一见之明君,下官无用,对不住先帝昔年栽培。” “罗大人,你瞧瞧你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便觉得这等耕种之事脏了你的衣裳,那皇上如今处在万人之上的巅峰,又怎么愿意脚底沾泥?” 冷汗透过层层春衫,将罗大人的后背浸润。 要他们命的,从来不是沈烬墨。 “可下官自来都是以皇上马首是瞻,从未生出过反叛之心?” 方才为了活命,说唯沈烬墨马首是瞻的人,转瞬便换了话头。 沈烬墨觉得这些个把阳奉阴违融入骨髓的人,还真是无趣至极。 且轻且淡,沈烬墨看向那绕月而生的青烟:“是吗?” 罗大人容色煞白,如坠冰窖。 这些年他们的确未曾生出过反叛之心。 可他们仗着自己和夏弘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肆无忌惮的向上索取着权力,向下压榨着天下百姓。 又如何不算背叛呢? 他们背叛了夏启,背叛了夏弘,背叛了百姓,也背叛了自己当初从乱世走入一统的初衷。 初衷? 在先帝一朝是个值得被提及的东西,可在如今被提起,那就相当于迂腐。 这天下文人,只有一个吴辞修提及初衷,才不会让人觉得虚伪与做作。 千里马停在沈烬墨身旁,没有再与罗大人多言之念头,沈烬墨直接坐上马背,扬长而去。 四下旷野,周遭翠绿,罗大人腿下须软,直直摔倒在农田之中。 后背冰凉,禾苗的清香将一身锦袍的人包裹,罗大人竭力从沈烬墨的言语之中,去找寻沈烬墨所说的活路。 以一己之力从内部击溃整个户部,是他能不能走上这条活路的关键。 选择了背叛能活,选择了忠勇,便只有死路一条。 他想自己活,他想延续家族之荣耀,有错吗? 罗大人心中做了决定。 这个事情他不做,户部旁的人也会做。 他这一生,似乎一直都在背叛,多背叛一次又算得了什么? 活着,才能窥见另一种可能。 翻身从农田之中爬起,飞溅的泥点子落在禾苗之上,等到下一场春雨落下,就当尘归尘土归土。 戴上官帽,换上干净的衣裳,将那等子脏了的衣物用火折子直接点燃,扔到了沟渠之中。 马车压过神都的青石地板,发出闷钝的声响。 透过车窗看着这晚间幽深寂静的长街,看着这通往权力中心的必经之路。 罗大人忽然就笑了,笑得很是荒凉。 他嫌弃那沾了泥点子的衣裳脏,连洗都不愿意洗就扔进了山沟深处毁尸灭迹,意图掩盖自己今日之狼狈。 而夏弘这一国之君,想收拾的真的只有一个户部吗? -- 负责策论之夫子课罢离,旬湛便被小厮推着进入了书房。 谢南星都来不及同夏域通禀,一股脑冲出书房,朝着如厕跑去。 今早在沈烬墨怀里睡得熟,起床连带着出门都晚了。 等来到明王府书房之时,刚放下书袋准备去如厕,就见等了他半盏茶功夫得夫子直接开始上课。 本就迟到的谢南星一下子不好意思再让夫子等一等,硬是生生忍了一个半时辰,如今哪里还能憋得住? 眼瞧着谢南星走了,便有贴身小厮紧跟着谢南星而去。 一瞧这熟练程度,便知道这小厮盯着谢南星的事情没少做。 书房的门被从外头关上,夏域信任的府卫通通守在书房外头,夏域眼珠子一转,心想今日可以多尝试些旁的。 旬湛光是瞧着旬湛这势头,就知道夏域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小九,谢南星随时会回来,不准胡闹太久。” 瞧着一点也不凶,甚至透着些许被挑战底线之后的一退再退的纵容。 面对夏域像个小奶猫一般的挑衅,旬湛也乐在其中。 但今日,夏域竟然直接将比他高了半个头的旬湛抱了起来,还是拦腰抱起。 旬湛眼中的笑邪气愈甚,透着丝丝警告。 夏域自个儿坐上了轮椅,让旬湛侧坐在自己腿上。 并未如往日像个小豹子瞧见肉一般,直接上手咬。 夏域今日学会了铺垫:“夫子您坐久了,这轮椅的垫子没得我腿舒服,给您换一个坐一下。” 旬湛抿唇,定定盯着夏域。 夏域置若罔闻,继续道:“反正我也没得银子给夫子发俸禄,这点子事情本也是学生当做的。” 旬湛双手紧握,手背青筋凸显。 夏域心头愈发猖狂,肆意挑衅:“夫子若愿意,学生还能帮夫子用别的法子松快松快。” 旬湛一手扣住夏域的下巴,指腹不住在夏域下颌之处摩梭:“夏域,我劝你收手,不要闹。” “我哪里闹了?” 一本正经的容色,一本正经的语气,说着极其不正经的话:“我都不用闹,夫子便对我有了这等子反应。” “要不让我伺候伺候夫子。” “呵。”旬湛觉得夏域这小疯子,今日还真是有些无法无天。 空下的那只手落在夏域的脖颈之上,压住夏域朝着自己靠近。 凶狠的啃噬落下,齿关有意磕破唇瓣,腥甜之气在两人唇齿之间交缠。 谁也没有选择退让,如今的两人在唇枪舌剑之中,进行着一场属于他们两人的战争。 不关乎生死,却非要分个胜负不可。 可那胜负之标准,似乎并不明晰。 亲吻之势愈发没个章法,旬湛感受到了夏域那往他亵裤里不断伸的手,已经不是试探,而是直白的非要不可。 绵软的腿骤然生了力气,原本侧坐在夏域腿上的人,直接将夏域锁在了胸膛和轮椅之间。 放在夏域下巴的手未曾动作,落在夏域脖颈的手转而紧紧锁住夏域的双手。 轮椅一退再退,直到撞上后头的软榻,才停了下来。 夏域眼中精光骤闪。 此法,果然有用! 第272章 最起码,小九不会要沈烬墨的命 夏域松了抵抗之力,放任旬湛对他的攻占。 手不能动,那顺着旬湛脚踝在宽袍之间动作的腿,勾勾搭搭之间带着鼓励。 旬湛被这般勾搭弄到毛骨悚然,眸色愈发幽深,更凶狠的啃咬落下,誓要将这无法无天的小鳖犊子给收拾了。 混合着口水与鲜血的水渍落下,在旬湛的虎口积蓄。 唇若点朱,为两人之容色添上妖邪之气。 旬湛从衣袖中拿出帕子,给夏域擦拭着嘴上的口子。 没有收敛力气,甚至还在轻微碾压:“夏域,你下次再敢这般行事,我便把你日日绑在床上。” “嘶…疼。” 夏域不怕,旬湛有本事绑,他自然能够靠着自己的力气去挣脱。 “哼。”手下松了力气,笑声却透出轻蔑。 瞧着夏域嘴角新冒出的血珠,碍事的帕子直接被扔到了地上,舌尖轻轻撩过,将鲜血含在唇齿之间品尝。 “这样,疼吗?” “夫子亲得好,不疼。” 被压住的人乖巧极了,旬湛的攻击性开始往回撤:“我说了你年岁小,现在不成便不成。” 小太监将房门敲响,是谢南星快要回来的预告。 旬湛朝后退了两步,敲响轮椅的扶手:“起来。” 夏域接连吐出几口浊气,起身将轮椅还给了旬湛。 上下打量着旬湛的腿,夏域不怕死的问:“原来夫子这腿,要我这般做才能好?” “夫子也到了成婚之年岁,看来也是想得紧。” 旬湛的目光流连在自己和夏域腹部的三寸之地。 两人,都生了反应。 夏域也不在乎谢南星何时会来,又一本正经问:“夫子,要我帮你吗?” 夏域怎么可能会乖? 夏域,只会装乖。 “今日把事办了,晚些再告诉你要不要你帮。” 晚些,旬湛必然要将夏域收拾到,未来两年再也不敢动这等心思。 略微臃肿的脚步声传来,夏域推着已经能走路的旬湛来到了讲台之上。 坐回自己的书桌,夏域又道:“旬湛,你再不争气些,我可能真的不会让你在里头了。” 耳根,乍红。 是夏域的。 “小九,你还小。” “哼。”明明最不正经的人,到了真刀真枪倒开始假正经了:“我小不小,你心里不知道吗?” 谢南星推开书房的那一瞬,还是听到了这等子虎狼之言。 其实,他瞧着这紧闭的书房门,已经在外头兜兜转转了好一会。 要不是眼看着时辰太晚,再不将正事给办了会耽搁谢南星陪着沈烬墨用晚膳,谢南星是真的还能在花园数一数蚂蚁的。 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书房内挥不开的浓稠让谢南星觉着,刚刚还不如直接回府算了。 谢南星干干笑了:“哈哈,我现在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要不我今日先回去,你们再继续?” 夏域朝着谢南星挑眉一笑,他能想出这等法子,还真要感谢谢南星给的门路。 田定。 那些个类似于残夫的话本子,上头教的法子也真的太有用了。 旬湛不喜欢夏域和谢南星这暗搓搓的交流,提高嗓音道:“时间紧,今日直接说正事。” 三人一道凑在讲桌前,看着书桌之上推演出来的此轮将会被波及的官员。 谢南星容色上波澜不惊,心头却紧了一瞬。 旬湛推演出来的这份名单,和夏弘最终确认要动的名单,竟然出入不过十之一二。 “波及这般多,没有一个是殿下和夫子要保的人?” “一个萝卜一个坑,这些个都是父皇用了十余年的老人,压根不是本王这等年岁能笼络的。” 谢南星才不信,旬湛那软硬兼施的手段,怎么可能不将这些个原本意志不坚定的大臣内部策反? 可现在旬湛既然这般说了,那便是旬湛也觉得同保住这些个墙头草比起来,将自己手里的人按插进去,才更得用。 在这满朝文武人人自危,在夏陵想着如何保住自己留在朝堂之上的棋子时,旬湛决定直接顺着夏弘的意,手起刀落将那些个收买的棋子尽数废了。 旬湛的确拥有让夏域坐上那个位置的实力,但凡有朝一日夏弘动了不想要夏陵的念头,那夏陵会以极快的速度陨落。 谢南星顺着夏域这话,问:“既然未曾波及殿下之势力,那我们如今是否只需要敲定殿下瞧中了哪些个官职,再各个击破?” “谢南星,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现在这些个官职是我想挑哪个就挑选哪个吗?” 归根结底,不都是沈烬墨剩下什么,就给他什么吗? 他拉着谢南星讨论这事,为的自然是想弄明白,沈烬墨这一局准备落下多少颗棋子。 搞懂了沈烬墨,夏陵那还在竭力维护旧棋的人,于旬湛而言毫无威胁。 谢南星只提及了自己的分内之事:“你们此次需要多少银子,直接通知于我,我好早早替你们备齐。” 两道严肃的目光同时落在谢南星身上:“谢南星,你想要什么?”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眼眸透亮,谢南星并不畏惧两人此刻的严肃:“沈烬墨朝堂上的事情自来不会告知于我,我本来就不知道。” “谢南星,沈烬墨一个人吞不下这么多,与其让旁人捡走了,你倒不如让给小九。” “最起码,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小九都不会要沈烬墨的命。” 打蛇打七寸,旬湛知道谢南星想要的是什么。 可承诺,谢南星可以选择信,但加上保险的承诺,才更值得信赖。 手里握住的把柄,才是来日翻云覆雨的筹码:“我要拿出一些东西,旬大人总得告诉我,你计划放上去的是哪些人?” 第273章 谢南星,你如今还挺猖狂 夏域却并不觉得谢南星这般要求有何过分之处。 原本他让谢南星解决的只有银子的问题,旁的事情谢南星不愿意帮,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谢南星希望手握筹码之后再帮,夏域觉得也在理。 不过旬湛可不是这般想的。 他筹码都给出去了,谢南星不接就有些太不够面子了。 “哼。”肆意一笑,旬湛一手压上书桌:“谢南星,你如今还挺猖狂。” “那可不是,毕竟我家沈大人比旬大人,大了不少。” 两记眼刀同时落在谢南星头上,针锋相对之势被这句揶揄瓦解。 事关男儿尊严,夏域怎么也不愿意承认这话:“你和忘衡也大不到哪里去。” 说得好像谁不会胡扯似的。 夏域说完这话就看向旬湛,想问旬湛是不是这般反击的。 旬湛朝着夏域挥手,夏域便走到了旬湛身侧,等着旬湛的后话。 谢南星看着两人挤眉弄眼的模样,透亮的眼眸含着得意的笑:“哪里,沈烬墨比旬大人都大了五岁有余,怎么就不算大呢?” 所以,谢南星说的是年岁的差距。 是旬湛和夏域满脑子糟糠,非要胡思乱想。 旬湛和夏域听了这解释,倒是骤然笑了。 当着谢南星的面握住了夏域的手,旬湛显摆似的放在唇间亲了一下。 年岁大小,自来就不是多大的事情。 能力到了,能将想护之人护住并留在身边,那才是能拿出来吹嘘的本事。 在处境二字上,沈烬墨必然比不上旬湛。 谢南星从未见过旬湛这般稚气模样,可想到在自己面前的沈烬墨也与旁人不同,谢南星便明白,这是属于夏域的专属定制。 气氛融洽了,旬湛也愿意好好说话了。 “谢南星,你来日鞭长莫及护不住沈烬墨,我替你护他一次,用来当作此次的筹码。” 旬湛不可能提前将他要安插之人手告诉谢南星,就算对象是沈烬墨,旬湛也不可能露出底牌。 这里是尔虞我诈的权力之都,就沈烬墨这行事风格,旬湛完全有理由相信,有朝一日他若与沈烬墨利益相冲,沈烬墨牺牲他之时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他们才不会因着一道过了个春节,就成了惺惺相惜的朋友。 “殿下,旬大人,我家沈烬墨最是大方和善。” 谢南星这人刚夸完,就见夏域和旬湛同时深吸了口气。 显然并不认可。 不认可就不认可呗,又不是人人都像他谢南星这般眼明心亮。 端起茶盏饮下一杯,谢南星丝毫不受两人影响。 “自来了神都,我家沈大人做的都是让各方势力如愿之事,你们若是想要什么,自行去拿就是,和我家沈大人无甚关系。” 沈烬墨想捏在手中的官职不过十之一二,旬湛若想筹谋,自可放开了手脚去干。 言尽于此,这是谢南星刻意释放的善意。 若来日坐上皇位的人是夏域,谢南星希望夏域不要因着这世道熙熙攘攘的人言,让沈烬墨成了被牺牲的那一枚棋子。 夏域承了这人情:“谢南星,今日之事你可否不同忘衡提起?” 尤其,旬湛威胁谢南星的事情。 如今的沈烬墨在朝堂的局势无人能敌,旬湛这腿才刚好一点,再挨一顿揍还真是不好说。 唇角微勾,谢南星才不会点头。 他啊,就是要去告状。 日至中天,有小厮立在书房通传:“谢公子,沈大人来接您回家用膳了。” 谢南星从书桌前起身,柔和在此刻尽数收敛。 有些丑话,谢南星有必要重提:“昔年殿下和旬大人与草民谈及日后之事,便说了南星之决定不涉沈烬墨。” “今日之事是南星自己愿意的,而南星心中真正想要的,夫子和殿下应当知晓。” 故日后关于沈烬墨的任何事情,谢南星都不会再泄露分毫。 谢南星做的事情,就只有挣银子,再把挣的银子按照分成交到旬湛和夏域手中。 夏域起身走到谢南星跟前:“你这段日子将手里的事情做得极好,而你想要的,不论你今日退不退这一步,本王都会竭力还给你们。” 这神都的不完美太多了,多到夏域想竭力,去守护一份岁月静好。 夏域也希望有朝一日,活在神都的人都能记得来时路,也能手握心归处。 沈烬墨不顾往来百姓带着异样的目光,笔挺立在马车旁,看向谢南星往日朝他而来的方向。 以沈烬墨如今之身份,这洛安除了长公主府之外的任何宅院,只要他想进,那他不仅能进,还会受到超规格的款待。 不过沈烬墨近来和朝臣百官划清界限,甚至连那等子贪污受贿之物资都充入国库的行为,倒是让这神都百姓摸不着头脑。 奸臣忽然不做坏事了,甚至还去查那等贪污受贿赂之事,这正常吗? 莫不是上次被夏弘收拾了那一顿,忽然就转性,想做个好官了? 不论他们心头如何百转千回,当瞧见沈烬墨旁若无人抱着谢南星上马车之时,他们便觉得沈烬墨这奸臣没跑了。 一个置礼法于不顾,冒天下之大不韪娶男子为夫的人,谁还能指望他良心发现做个好官? 这种人啊,压根就没有心。 马车悠悠前行,谢南星也没有坐在凳子上,反而直接钻进了沈烬墨怀里。 几经辗转总算找了个柔软一些的地方,谢南星才停止了折腾。 “今日怎么比往日来的晚了一些?” 沈烬墨从谢南星的零食袋里拿出两根小肉干往谢南星手心放,又端着温茶找着空隙喂给谢南星吃。 “太傅下朝路上让阿顺找了我,说是他再过一段日子便要去终青山见故人,让你去一趟他那边。” 第274章 涤铅华,见太傅 神都的沈烬墨人人喊打,被沈烬墨庇护的谢南星,却是这洛安城难得的自在人。 只要没有触犯夏弘的逆鳞,谢南星在这神都想见谁就能见谁,想做什么事便能做什么事。 但这等子自由谢南星从未滥用,他见的每一人,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夏弘的准许之下。 往日最是爱凑热闹的人,现在其实也鲜少出门。 无他,因为每次出门都会听到些谢南星不爱听的话。 若有朝一日夏弘展露出些许对某人的不喜,谢南星便会当即将那段交际斩断。 这样,不论是对谢南星自己,还是对那人,都好。 但吴辞修却是一个例外。 谢南星其实能察觉到夏弘对吴辞修愈发直白的不喜,可谢南星每隔两日,还是会去太傅府送大字。 这些年来,风雨无阻,从未耽搁。 明日才是送大字的日子,太傅却要在今日见自己,谢南星自然生了诧异。 “最近朝堂生了变故吗?” “没有,现在就是互相攀咬、意图脱昔日同僚底裤的发疯阶段,再怎么牵扯也和太傅无关。” 如今这朝堂之水浑浊到压根瞧不见一丝本色,攀咬的话头五花八门,真真假假都有。 自然也没人会逐一去核实这些个攀咬的罪名,现在就是沈烬墨说这是真的,这就是真的。 沈烬墨不认,那这所谓的攀咬就是假的。 这一出朝堂乱象,只有两人超脱于局外。 其一是一国之君夏弘。 死到临头,并不是无人敢攀咬威胁,而是这些个攀咬夏弘的理由沈烬墨自来便不认,而这些个攀咬夏弘的人,在案件查清之前出不了皇宫。 这般震慑之下,无人再敢踩在雷区。 其二当朝太傅吴辞修,数十年来两袖清风,从来未曾有过一点私心,心里满满当当装的都是这天下百姓。 纵这满朝文武成不了吴辞修这般人,却也没有人选择拉着吴辞修入了这泥淖之中。 谢南星握着小肉干一丝一丝吃着:“那我先去了再回来用膳呗,指不定太傅那边有急事。” “要吃完再去的。”沈烬墨将谢南星吃剩下的肉干一口咬了下去:“用完午膳我送你去。” 谢南星两手捧着茶盏,自己小口喝着,给沈烬墨大口喂着:“你这般忙,我自个儿去,你今日晚上早点回家就好。” “也陪不得你多久,最多一个半时辰,还要去一趟侍卫司。” 所以沈烬墨今日只得了两个时辰的空闲。 “那你在家中歇息一会啊。” 沈烬墨伤都没好透便被夏弘召回去做事了,谢南星总是害怕沈烬墨身子骨留下后遗症。 “不同你在一处,我这两个时辰岂不是白得了?” “胡说,你又不能进太傅府。” “但我送你过去能晚点同你分离,坐在马车内能离你近一些,万一能接你回来又能早些见到你,怎么算都是稳赚不亏。” 就沈烬墨这话说的,活像谢南星要一次性离开他个十天半个月一般。 其实谢南星每次去太傅府,最多不过待半个时辰。 自从韩洲去了战场之后,谢南星大多数情况进去一盏茶的功夫就出来了。 因为谢南星并不是每次都能见到吴辞修,且自从谢南星这笔字能被辨认清楚之后,吴辞修也鲜少再对谢南星的那笔字点评。 谢南星自己心里门儿清,不点评肯定不是因为自己写得好。 可能,是太傅觉得谢南星没救了。 “那等会你在马车上睡觉,不准再站在马车旁一直等着,免得旁人见到了,还以为我找了个英武的男儿做马夫,成了那出墙的男儿。” 话自然是玩笑话。 谁家马夫能这般英武? 谁家马夫能有这般杀气? 谁家马夫能引得满神都畏惧? 沈烬墨又将人搂紧了几分,一口含住谢南星那透着光亮的耳骨:“白日替家主赶马,晚上到床上给家主当牛做马,是沈某的荣幸。” “呸,油嘴滑舌。” 谢南星啐了沈烬墨一口,又觉得自己有些凶,带着歉疚坐在沈烬墨怀里好好让沈烬墨亲了一会子。 “那家主要不再尝尝,喜不喜欢我这马夫?” 这话无人回应。 自然不是谢南星不想给予回应。 嘴都被堵了,呼吸也被夺了,谢南星拿什么去回应? 午后透着温暖的日头洒下,谢南星不仅陪着沈烬墨用了午膳,还陪着自家马夫胡搅蛮缠了一顿。 不久前穿着的那身皱巴巴的衣裳自然不能再穿,谢南星在汤泉中洗漱之后,便换了一套新的衣裳。 坐在去往太傅府的马车之上,裸露出来的每一寸肌肤都是红扑扑的模样,是一眼便能瞧出来的好颜色。 听到门房动静,阿顺亲自迎了出来。 沈烬墨朝着阿顺点头,搂着谢南星从马车上下来:“今年可断不能再瘦再生病了,不然就是沈某这个马夫的错过。” 谢南星瞪了沈烬墨一眼:“你好好的,我自然什么都听你的。” “瞎胡吹。” 午后在床上消食之时,谢南星便不停推挽,说是时辰来不及。 如今这时辰不是刚刚好吗? 送完谢南星,沈烬墨正好去侍卫司。 黏糊糊的两人在太傅府前道了别,谢南星在阿顺的引路之下,朝着许久未曾进过的书房而去。 同暖阁比起来,书房到底是更为严肃的地方。 所以大多数情况下,谢南星如今都是在暖阁同吴辞修闲聊几句。 推门而入,如今坐在书桌前的吴辞修,鲜见的身着一袭颇为宽松的寝袍。 从来不会于人前失礼的人,如今竟然以这般刚刚沐浴更衣之模样,来见了谢南星。 就像是太傅其人卸掉了身上所有的铅华,回归了其呱呱坠地之时的纯粹模样。 诸般异样随着吴辞修轻敲桌子的声响被压住,谢南星朝着吴辞修磕了个头,又对着吴辞修拱了拱手。 “见过太傅,太傅安好。” 吴辞修瞧着谢南星今日这极为讨喜的模样,倒也没再揪着谢南星忘了规矩,非要跪拜的事情。 “南星今日气色瞧着又好了不少。” 谢南星坐在吴辞修对面的椅子上,吃着阿顺给两人剥的果子:“太傅年轻时必然是个美男子。” 往日的吴辞修纵然慈爱,于谢南星而言,那都是身上披着霞光的人物。 今日这般松快,才让谢南星敢多看吴辞修几眼。 “那可不,小主子当年跟随主子在军中,可有那玉面郎君的美名。” “主子每次听着这美名,那可都是要生闷气到喝上半壶酒,再缠着小主子,非让小主子说永远不离开他。” 第275章 小南星啊,已经足够厉害咯 吴辞修显然也是想起了些许往事,眼尾和嘴角那由时光雕刻的纹路,缓缓凑在一处,厚重又温柔。 “你们两人倒是瞒得紧,我倒是不知道他还因着这事喝闷酒。” “哪里敢让您知晓,生的好看功夫好又不是小主子您的错,主子不就只能自己喝喝闷酒了?” “哈哈,回头我去问问他,亲手带壶酒好好宽慰他这些年的委屈。” “小主子您就是自己想喝酒了!” 阿顺和吴辞修这一来一往谈及的故人,让谢南星生了恍惚。 就像是那位故人其实并未故去,他这些年一直都陪在吴辞修身侧,陪着吴辞修踏过了最诡谲的谋算与人心。 纵满身伤痕,却初心不改。 吴辞修笑着指了指桌上的这些个果皮:“阿顺你可别这般说我,我是要告状的。” 阿顺摇头笑了笑,动手将桌上的果皮给打扫干净,又给吴辞修和谢南星续上茶水,转身将书房的门关上。 谢南星侧目看着阿顺那迎着日光走去的背影,竟然皱起了眉梢。 今日的阿顺,那副铮铮铁骨意图替吴辞修阻挡世间一切伤害的刚强,也柔软了不少。 那柔软的背后,似乎又有些彷徨。 谢南星看不懂这柔软,也读不懂这彷徨。 吴辞修发现谢南星在他这边,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容易走神。 两指敲在谢南星脑门上:“小南星,脑瓜子又在想些什么?” 谢南星揉了揉额头,笑着应声:“阿顺叔今日瞧着与往日不同,我便多看了一眼。” 吴辞修直接跳了这个话头,从抽屉拿出了两张宣纸,朝着谢南星招手。 谢南星走到吴辞修身侧,看到这桌子上的两张宣纸之时,笑意中透出了几分悠远。 放在左侧的一张是谢南星入宫学头一日答的那份考卷,右侧那一张的谢南星前日亲自写的大字。 伸手摸上这两张宣纸,寒来暑往,春去秋来,谢南星在这神都的数载沉淀,在这情爱里的闯关破阵,在这一个个大字的差距之间呈现。 原来,谢南星真的长大了极多。 他再也不是云槐村那个若要站在沈烬墨身侧,就要将性命当作筹码交待出去的谢南星了。 谢南星将软凳搬到了吴辞修身边,一眼瞧去,倒是像极了吴辞修家中自小养到大的孙辈。 “我总觉着自己现在这笔字也极丑,还觉得自个儿的字一直都是这般丑,如今真同往日的比起来,才发现自己竟然有了这般大的进步。” “我去岁除夕自个儿写了副春联贴到院内的门头上,原本还觉得我有些厚颜,要是太傅早些让我瞧见这两张纸,我必然在正门之上也贴上我亲自写的春联。” “如今这字虽然的确不好看,但这般进步,还真值得被表彰一番。” 那个病弱到连马车都爬不上去的谢南星,在日日夜夜付诸的努力,都被时光瞧见了。 抬手一遍遍压平宣纸的褶皱:“你那字丑是同忘衡比起来,若是同韩洲那臭小子比起来,那也差不了多少。” 谢南星有些开心:“太傅,您可不能这般消磨我的斗志,我自然是要向上看的,怎么能拿着这个去同韩洲的短处比?” 吴辞修被谢南星这挤眉弄眼的模样逗笑,浑身沉稳染上轻巧。 “老夫这些年亦是时常练字,为的倒也不是想将这笔字写的多好看,只是想将驱逐杂念,好让自己看清脚下之路。” 谢南星闻言看向书案上足有半掌厚的宣纸,从这墨迹看来,必然是这两日练就的。 “太傅您这笔字,天下举子无人能出其右,您都已经成了活着的祖师爷,我要成了您这般,那我也必然要好好懈怠,再也不努力了。” 谢南星说的是实话,但凡有偷得半日闲的空隙,他便一定会好好歇息。 人啊,要保持愉悦与开怀,才会有源源不断之底气面对狂风暴雨。 吴辞修浅笑:“这所谓书法之字形笔法,老夫反倒觉得最是不重要,只要能让人认出来,字之价值便已经呈现。” “若说这笔字于观者而言最重要之处,老夫反倒觉得是风骨。” “南星如今这笔字瞧着柔和,其实落笔之处笔力飞扬,显然已经自成一派,若是一味追求横平竖直铁画银钩,反倒失了其意境。” “我们小南星啊,已经足够厉害咯。” 字如其人,自来便不是字写的同本人之容貌一般好看。 而是在起笔落笔之间,以字彰显其风骨。 吴辞修往日的确对谢南星极好,但也未曾如就今日这般,在谆谆教诲之间夹杂的纵容和数不尽的夸赞。 这等感觉倒像是吴辞修在告知谢南星,他已然学成结业,日后之路当由自己斟酌前行。 从软凳之上起身,朝着吴辞修拱手:“南星必然牢记太傅教诲,日后必然让练字超脱于字形本身,去找到自己的风骨与本心。” 吴辞修这番提点,在说字,说的却又不仅是字。 以谢南星之年岁而言,能做到现在这般,已经足够好了。 但是吴辞修啊,希望谢南星能再往上走几步,让所行之事超脱于事情本身。 如今的谢南星,太容易被一件件发生在当下的事情困住。 劳形伤神,最是容易虚耗身子骨。 而谢南星的身子骨,最是经不住消耗。 可有些东西,需要谢南星自己去悟。 将书桌上的两张宣纸收起,吴辞修打开一个厚重的檀木盒子,从中拿出一张洒金宣纸,递到了谢南星手中。 “子霁”二字,跃然于纸上。 第276章 不要坐上世人立下的神坛 眸中欢喜炸裂,谢南星指尖轻轻触,将手落在每一个笔触之上。 像是害怕稍微重上些许,就将这张纸碰坏了一般。 男子及冠而由长辈取字,谢南星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能得吴辞修取出的表字。 谢南星又小心翼翼将手收了回来:“这是太傅给我取的表字?” 谢南星心头纵然有了答案,却还是因着那些许不确定,问出了声。 “距南星及冠尚还有些日子,如今时事变动频繁,也不知老夫那时能否替南星行冠礼,昨日忽然想到了这表字,便觉得这二字配南星极妥。” 哪里是昨日想到的,是写下沈烬墨表字的次日,“子霁”二字便已经落笔在心间。 谢南星在这神都没有长辈,吴辞修这算得上谢南星师傅的人,自当替谢南星早做安排。 沈烬墨的表字是吴辞修取的,短短两字,却阐尽了沈烬墨的前行之路。 谢南星的表字亦是由吴辞修写下,他自然对其中寄托之意,自当满心期待。 透亮的眼眸染上日光的明亮,琥珀色的瞳仁装满了对这份大礼的欢喜:“太傅,此二字何意?” 吴辞修拿了一张宣纸,一边落笔一边道:“星为夜,霁为晴,夜可归,晴能行。” 目光先是落在染上和煦的谢南星身上,继而看向日头所在之处:“云销雨霁,日长明。” 谢南星将吴辞修写的的宣纸拿在一处,“忘衡”“子霁”两个表字,并肩而立。 无需向日月借光,谢南星便是光亮本身。 不见得能与日月比肩,他也无需与日月比肩。 他只需亮到沈烬墨回头之际,能看到身后有一抹光亮即可。 只要他谢南星在,便能陪着沈烬墨走过电闪雷鸣,迎来雨过天晴,将这光亮与山河同享。 反复摩梭两张宣纸,谢南星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 将方才落笔的字迹吹干,谢南星用帕子将其包裹,折叠之后藏在贴在心口的位置。 未言喜欢,但吴辞修依然知晓谢南星的欢喜与重视。 然欢喜过后,谢南星又品出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 吴辞修惯来不是一个喜欢拖泥带水之人,从字到表字,虽然一举一动皆在情理之中,可谢南星又觉得没有那般妥帖。 吴辞修不仅懂沈烬墨,他亦懂谢南星。 吴辞修,也必然懂夏弘。 心中有了疑问,谢南星开口问:“太傅可是有心事?” 从书桌前起身,吴辞修引着谢南星坐在轩窗前,给谢南星斟上茶水,又将糕点往谢南星跟前推了推。 “这些日子,总是想不清自己之余力还能用在何处,想着南星惯来是个能让人心生愉悦之人,便想找南星说说话。” “南星可不要嫌老夫烦咯。” 谢南星就着茶水吃着那等容易克化的糕点,眸中满是崇拜:“太傅您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引领天下文人,告知其何谓天地之心。” 吴辞修是这愈发混乱朝堂之中的唯一一股清流,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告诉这世人,这世道存在是非黑白。 这世道的是非黑白,并不会由权力指鹿为马。 正就是正,邪就是邪。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所有人都要为自己所走之邪门歪道,所犯之滔天罪过付出代价。 “南星高看我了。”吴辞修摇头:“人啊,不要自己给自己立神坛,也不要坐上世人替你立下的神坛。” “上去了,香火日日供奉之下,总有一日会忘记了自己是谁,继而失去走下神坛之能力,只能成为那立下神坛之人操纵的工具。” 谢南星在很努力的,去理解这句话。 谢南星也在竭力逼迫自己,必须现在立刻去理解这话之境界。 谢南星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般迫切。 “世道黑白的标准不就应该高高供起,让世人瞧见奉为圭臬?” “于这世道中的芸芸众生而言,自当要这准则引导其在正道之上行走。” “可对于那等站在芸芸众生之上的人来言,自己能力过甚,手中所握之权力过多。” “有人可用邪门歪道行正事,有人能以正义为由误苍生。” “定规定法已然无法引导之一部分人。” 在谢南星的眼中的不解之下,吴辞修手贴上胸口,感知着心脏的跳动:“于南星和望衡而言,重要的不是准则,而是这颗心。” “只要那颗心依然鲜红,依然热烈,那正邪黑白反倒显得苍白无力。” 有人之存在是为了自己活着,那自当循着规则而行,在不侵扰旁人之前提下过好自己这一生。 有人之存在是为了让这世道活得更好,作为世道的探索者,若他们被这所谓的黑与白困住,那便是世道的停滞,山河的沉沦。 他们需要跳脱于定规定法,带着世道触摸更合理之可能。 他们也会回归芸芸众生,切身感知百姓的酸甜苦辣。 谢南星知道太傅在说沈烬墨,说的的沈烬墨背负天下骂名,却一往无前走上了那一条世道不容之路。 而沈烬墨那一身漆黑之下,心脏依然鲜红且热烈。 可谢南星觉得太傅在说的,又不止是沈烬墨。 “太傅会陪我们走很远很远吗?” 屋外日头下去了不少,天起了凉意,阿顺拿着披风推门而入。 披上披风,带着谢南星迎着日头的方向走去:“老夫老咯,你们都还年轻着。” 吴辞修走不动了,他只能将这些个后辈送到此处了。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与使命,后头的路,都要交给后头人来走了。 谢南星鼻头一酸,拧着眉头看着吴辞修,怎么都不愿意再往前走。 吴辞修抬手拍着谢南星的头:“南星,日后莫要拿自己的身子骨当筹码,意图捆住心上人的心与命。” “伤己,更伤人。” 微微躬腰,吴辞修和谢南星对视:“我们活在这世上,爱情自当珍贵,可若只为爱情要生要死,倒是辜负了来这世道走这一遭。” 谢南星被这两言弄得有些面红耳赤,却依然在小声嘟囔着解释:“太傅,我没有。” 谢南星,才没有为了情爱要死要活。 谢南星只是,不能接受沈烬墨离开他。 他曾经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心头奢望的东西有很多很多,却从未如愿。 后来遇见了沈烬墨,他慢慢拥有了一切,心底想留住的却只有一个沈烬墨。 沈烬墨于谢南星而言,是一切。 吴辞修不了解谢南星的过往,因为谢南星那般背景,本就支撑不起这般心性。 也不拘泥于谢南星的或有或无,吴辞修朝着谢南星挥手之后,沉声落下一言:“行己道,走己路,人言于我何哉?” 谢南星站在马车前室转头看向吴辞修,到的只有那被春风吹到飘摇的墨绿色披风。 披风如人,飘摇亦如吴辞修此一生。 第277章 沈大人不惩罚我们? 如今的侍卫司同沈烬墨刚入神都之时比起来,已然有了天壤之别。 寻城护城之事已然走出规范,每日必行必做之事,早已潜移默化到所有人一言一行之中。 沈烬墨这尊杀神虽然极少插手这等日常之事,可若是有人将事态扩大,沈烬墨轻飘飘一句话,便会改变事情之走向。 故这些个无甚背景之人,在田定的领导之下,倒是将这维系神都安稳之事,做得有模有样。 有些时候面对百姓同那等权贵的冲突,小一些的他们会和稀泥,若涉及到人命,他们也敢出面主持公道。 整个侍卫司的人都清楚,如果出了乱子,沈烬墨虽然不会直接插手处理,但只要他们做得合理,他们大多都不会被牵连。 在这神都之内,沈烬墨这一把手的名声虽然极差。 但田定及他手下那些非勋贵子弟出身的巡城侍卫,因着惯来不偏袒权贵,也不随心袒护百姓,名声竟然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 这名声好了,地位上升了,这些个侍卫也是一日比一日有奔头,做起事来那更是愈发主动,连带着田定日常需要审理之事,也在变多。 因着田定这段日子不在侍卫司,那些个原本需要田定来批复审理的文书,都已经积累了厚厚一沓。 而沈烬墨今日过来,是因着昨日侍卫司同御前都指挥使的人直接在宫城下动了手,今日闹到夏弘跟前,故沈烬墨好不容易得了这些个空闲,还要来收拾这烂摊子。 带头闹事的人已经在沈烬墨跟前跪了半个时辰,沈烬墨一个字都没说,更没有坐在堂内等着这些人认罪,他只是提着锄头先给院内松了松土,又给那些花都浇了水。 在盆中洗净双手,沈烬墨进入屋堂内,用极沉冷的嗓音道:“回去办差。” 这般命令下达,这跪在堂前原本惴惴不安的众侍卫,直接被吓到慌了神。 沈烬墨如今在这神都之内的行事作风,眼中那是一点沙子都容不下。 旁人伤他一分,他必然是要还三分。 若是当下没还,给他逮到机会那必然是要十倍偿还。 他们为争一时意气而同御前的人大打出手,还连累沈烬墨在皇上跟前吃了挂落,若田定在,他们每人最少要挨二十板子。 沈烬墨比之田定,自然手段更凌厉,他们都已经做好了挨五十板子的准备。 “沈大人,不罚我们吗?” 沈烬墨原本平顺的眉头缓缓凑在一处,他觉得这些人有些吵,也蠢得有些过度。 上位者若事必躬亲,便意味着失序。 沈烬墨不是不能做挥刀的刽子手,而是对着同自己级别差太多的人挥刀,没有必要。 高高在上的掌权者,面对与自己实力相距太远之人,维系的惯来都是善和仁之形象。 堂下跪着的众人见沈烬墨久久未曾开口,在殿内愈发冷然的气氛之下,有人偷偷抬头看了沈烬墨一眼。 冷汗从后背生出,侍卫拉着身侧的人连滚带爬的朝着门头跑去。 沈烬墨余光看过众侍卫之狼狈,目光仅仅锁住一动作格外利落的侍卫:“你留下。” 众人同时回头,又顺着沈烬墨的视线看向木梧。 想着木梧殴打御前侍卫之时的狠辣劲儿,他们便觉着沈烬墨准备杀鸡儆猴。 不愿多在屋内待一瞬,除木梧之外的其余侍卫相互搀扶着走出了屋子。 待到彻底逃出沈烬墨的威慑之所,众人才敢抬手拍着胸膛长舒一口气,为自己的劫后余生而庆幸。 跪地的木梧不敢与沈烬墨对视,长久的匍匐沉默之后,缓缓沉入骨髓的恐惧让其颤抖开口:“属下木梧参见沈大人。” 沈烬墨一手握住放在桌上的鞭子,鞭柄在书桌上富有节奏的敲击了几下,沈烬墨才总算开了口。 “你何时来的?” 沈烬墨没有问木梧为何会出现在侍卫司,也没有问是何人引荐木梧入的侍卫司,他只是用沉冷且平常的嗓音,问木梧何时来的侍卫司。 沈烬墨不认识木梧,木梧纵出身启令军,却从未拥有过见沈烬墨的资格。 “属下因从小在山中打猎,体格子好,又会些拳脚功夫,在今岁元宵之后被队长选入的侍卫司。” “才入侍卫司几月,便敢将御前的人往死里揍?” 平静陈述的询问,让木梧的侍卫袍被一层层汗水浸润,略微一拧便有汗水能从衣裳里透出:“属下知罪,请沈大人惩治。” “日后莫要再做这等蠢事。” 轻飘飘的拿起,又轻飘飘的放下。 直到木梧头重脚轻的从沈烬墨屋内走出,也没有想清自己缘何会被沈烬墨留下,又缘何会被沈烬墨放出来。 抬头看着天际,木梧踌躇之后选择了保持沉默。 谢南星离了太傅府便直接朝着侍卫司而来,坐在马车里等了一阵子沈烬墨,见人还没出来,便自个儿下了马车,熟门熟路的朝着沈烬墨的公所而去。 入了院子,瞧着那刚被妥帖照顾的花花草草,谢南星因着见太傅而生出的波澜,被春风吹平,成了和煦又柔软的模样。 侍卫司的花草是谢南星在沈烬墨身体康健复职之后挑的,自然也是谢南星和沈烬墨一道种下的。 谢南星希望沈烬墨但凡有片刻出神之契机,能分出三分神思看看这世间美好,想好这花开花败。 透过轩窗看向那握着鞭柄在手中摩挲的人,谢南星骤然从耳根到脖子都红了。 晃了晃脑子,谢南星将脑海里头那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尽数驱逐,他忽然觉得沈烬墨的窗前应当摆上些许遮拦之物。 从谢南星所站的角度瞧去,沈烬墨真的好看到过分。 但凡被旁人瞧去了,谢南星都觉得自己亏大了。 屋内通禀之人从暗处离开,沈烬墨透过窗户看向那已经靠着脑补,自行演绎了一出戏的谢南星,摇头浅笑。 从椅子上起身,沈烬墨朝着谢南星张开双臂。 伫立原地的人朝着沈烬墨跑去,直接跳到沈烬墨怀里:“沈烬墨,我今日好累。” 也没有坐下的打算,沈烬墨就抱着谢南星在屋内慢慢走着,空出来的那只手熟练的给谢南星松着往日的酸软之处。 “何处累?” 用头蹭着沈烬墨的胸膛:“脑子累。” 第278章 权欲迷人眼,要杀鸡儆猴 沈烬墨拍了拍谢南星的小脑瓜:“刚刚站在那处,想什么了?” 见谢南星不答,沈烬墨补充道:“耳根子红了,脖子也红了,身上必然也红了。” 手从衣裳下摆钻入,明知故问:“怎么身上都汗湿了,莫不是热?” 谢南星这身子骨,别说春日,就算是夏日也是鲜少出汗。 除非,是在被沈烬墨折腾。 除非,是在想着沈烬墨如何折腾他。 “沈烬墨,你故意的。” 故意用手极有韵律的捋着鞭柄,故意让他想入非非。 “方才在同谁说话,让旁人瞧出来了,我就要咬哭你。” 就谢南星那几口咬在沈烬墨那硬邦邦的肌肉上,不过是助兴罢了。 沈烬墨求之不得呢。 落在后背的手温热干爽,交替着将谢南星身上的湿热抹退。 汗意消退,春衫上那一点湿意也开始干透,谢南星从上到下的每一寸肌理变得舒爽。 沈烬墨又开始用那带着茧子的手磨着谢南星的后背,直将谢南星磨成了一餍足的小猫。 “陆橙,再有,除了你可没人敢正眼瞧我。” “是出事了吗?” 为了隐蔽,沈烬墨还借着夏彻昔年留下的暗道,建了数条密道和数间密室。 故沈烬墨常在侍卫司见启令军的人。 “无事,下头的人做事生了纰漏,扛不住欲望稍微走岔了一步。” “要杀吗?” “不现在杀,也有可能不杀。” “要杀鸡儆猴?” “嗯,神都的权欲迷人眼,总得下点猛药,让这些人都清醒清醒。” “嗯。”谢南星应了一字,便没有再管。 两手搂住沈烬墨的脖颈,软软交待着今日去往太傅府之事:“沈烬墨,太傅今日给我取了表字。” “那乖乖今日心情缘何不好?” 纵然谢南星竭力遮掩,沈烬墨又如何能瞧不出来,今日之谢南星比之往日沉重了不少。 谢南星难得没有接沈烬墨的话,反而问道:“子霁,子霁二字,你觉得好听吗?” “好听。” 沈烬墨又道:“待你及冠,我再给你寻人另取一个表字。” “或者由我给你取一个表字,到时候我家乖乖是这世上唯一有两个表字的人了。” “不要。” 谢南星又道:“我喜欢这个表字。” 谢南星有些执拗:“我就要成为你回头就能看到的那抹光。” 谢南星不喜欢忘衡二字,谢南星希望沈烬墨能走旁人踏出来的道,谢南星怜惜沈烬墨一路坎坷、却还要一生坎坷。 沈烬墨不喜欢子霁二字,沈烬墨希望谢南星能走自己想走之路,沈烬墨不想谢南星这一生只为一人活,又只为一人死。 然现实就是现实,希望也只是希望。 不想让沈烬墨过分沉溺于表字之事,谢南星跳了话头:“沈烬墨,你觉不觉得太傅今日之举,甚怪?” “谢南星,人之心力有限,太傅,累了。” 沈烬墨懂太傅,比这世间的人都更懂太傅。 “太傅要回终青山了吗?” “不知,太傅想回终青山。” 次日早朝之后,沈烬墨陪着谢南星用完午膳,直接去了侍卫司。 手里翻着侍卫司现有侍卫之名册录及登记档案,从中挑出二十七名侍卫的档案放在一册,又将手中名册合上。 沉静坐在太师椅上,目光落在窗前新添的牡丹之上。 这是谢南星今日一大早让人放过来的。 嫩白的花瓣中间染上星星点点的红,谢南星昨夜贴着他耳廓告诉他,说这牡丹别名换做抓破没人脸。 今日瞧见这牡丹花,沈烬墨方知此花缘何叫做抓破美人脸。 沈烬墨生来白皙,怎么也晒不黑,而那藏在衣裳里头的肌肤,自当更为白皙,比之这牡丹花不遑多让。 谢南星难以抑制之时在他身上落下的丝丝缕缕的指痕,倒是像足了这牡丹。 骤然轻笑,沈烬墨觉得谢南星还真是,可爱得紧。 他昨日握着鞭柄捉弄了谢南星一回,谢南星便要摆上这牡丹,好让他时时刻刻记住那等子香艳之场面。 正午的日头染红天际,洒下几分耀眼的光落在窗前的牡丹上,让这盆花瞧着倒像是随时都要成精了一般。 沈烬墨晃眼的瞬间,看到一个个小小的谢南星,在花瓣之间跳跃,又在跳跃之下回眸。 情随心至,沈烬墨眸中黑沉愈甚,又在听见略微急促的脚步之声时,闭上了眼眸,将所有别样的情绪尽数压制。 今日是陆赤每三月一次的汇报之日,故昨日之事发生后,沈烬墨并没有另外去找过陆赤。 没必要。 “拜见主子。” 一如既往的虔诚,一如既往的恭敬。 沈烬墨睁眼看向陆赤,轻敲木桌,陆赤随即从地上起身。 没有多做耽搁,陆赤低着头言简意赅的同沈烬墨禀报。 “今岁在侍卫司新埋了四十二人,留在市井之暗桩替换了二十一人,剩余三十七人也已经换了负责之哨岗。” 至于这些人该如何用,这些个消息最后会归置何处,都不是陆赤能过问的。 他只负责将这些人带进来,他只是这神都环环相扣中的一个步骤。 在启令军的这些年,陆赤早已习惯了手中不能掌控一分实际权力之感受。 在侍卫司当上队长的这段时间,手里真切握在手中的势力,开始让陆赤沉迷于这种坚定的安稳之感。 侍卫司那等悬在空中的恐惧之感,太容易令人焦灼了。 沈烬墨将手中那一沓档案往陆赤手边推去:“说说这些人都是用在何处?” 待在侍卫司成为一队之长的陆赤,同时兼任着将运进神都之启令军身份捏造之事。 用人之人和送人之人,就这般在侍卫司重叠在了一处。 沈烬墨知晓,陆赤其人的安排,出现了问题。 人性生来经不住考验,陆赤只是犯了这世上绝大多数初尝权力之人,会犯下的错。 陆赤将手上的名册一字不落的过了一遍,下意识不留底线的阐述,是对沈烬墨根深蒂固的畏惧。 等到这些话落地,陆赤才知晓沈烬墨之用意。 双膝跪地,陆赤朝着沈烬墨磕头:“求主子饶命。” 沈烬墨将鞭子挂在腰间:“回去自己挨一百鞭子,再回来告诉我你是想做一名侍卫,还是想七分主之一。” 没有多做停留,沈烬墨转身离开了侍卫司。 陆赤瞧着沈烬墨那被日光浸润的背影,瘫软在木石地板之上。 侍卫和七分主之一,陆赤只能选择一个。 选择前者,他便只是启令军安插近侍卫司的一名暗卫,一个与各色消息彻底脱节的暗卫。 选择后者,他必然要离开侍卫司,甚至会被调离神都。 两个选择,都意味着手上好不容易培植出来的势力,彻底被瓦解。 不做选择,沈烬墨会直接要了他的命。 第279章 至边境,见军中之艰 田定到达东境这日,天气有些阴沉,闷热咸湿中夹着些许腥腐之气的空气,让在神都生活数载的田定很不适应。 跟在田定身后翻身下马的侍卫原地起跳,跳到了身侧侍卫的背上:“有…有老鼠。” “哈哈哈哈。”同行之人笑得前俯后仰:“你一大老爷们,怎么还怕老鼠?” 田定顺着那侍卫眼神畏惧之处看去,此间老鼠为往日所见的数倍,且丝毫不畏惧道上前行之人,属实胆大的过分。 “喵呜。” 接连的猫叫之声传来,一队士兵推着辆堆满竹笼的板车朝着城内走去,透过那布匹的缝隙不难看出,被装在竹笼里的是一只只身形矫健的狸花猫。 本当人来人往的城门一片寂静,镇守城门之虎威军人人面戴白巾,城内升腾起的青烟之间裹挟着皮毛和肉被烤焦的气味。 田定朝着身后之人扬手,随从之侍卫将通关文书递上,当即便有驻守将士从营所走出。 纵未能见到其嘴角的弧度,但原本透出疲惫的眼眸所绽出的光亮,足以展露其见到田定的欢喜。 将干净的白巾递到田定及其随行人员手中:“田大人,下官现在领您去前一个城池的驿站,小韩将军晚些会亲自去见您。” 田定立在原地系上面巾的间隙,一队带着改良捕鼠器具的猎户入了城门。 瞧着身后之人对偶尔穿行马路之老鼠的畏惧,田定没有多做耽搁,直接坐上马背跟着士兵入了驿站。 驿站周围亦摆上了不少防鼠之具,但比之边城,倒是小了不少。 一边往驿站内走去,田定还是将心头已经明晰的现状问了出来:“城内生了鼠患?” 那年轻的士兵一听这话就来了气,恶狠狠的眼神恨不得直接将那些个倭寇给生吞了。 “哪里是生的鼠患,是东倭那等子没有心肝的无耻之人,直接将那等子豢养的老鼠偷偷投入了城内。” “这老鼠本来就不是什么干净的东西,这段时间我们已经有好些兄弟出现了腹痛呕吐之状。” “这些玩意儿不仅玩这些不入流的恶心手段,还趁着此我等防疫灭鼠之时,反复挑衅我边境。” “小韩将军那是彻底被惹毛了,昨日亲自带着三千人马出了城门,他们必然讨不到什么好处。” 小将士提起韩洲之时那股子骄傲劲儿,活像只要韩洲亲自出手,便没有那等子打不赢的仗。 “那现在是已经封城了?” “出现这种情况的头一日韩将军便下令封城将康健之百姓送出了城池,这等子病我们身强体壮的习武人都扛不住,要是百姓患病了,必然死伤无数。” 就在神都为了这些个银子七推八阻之时,抗击东倭的虎威军为护住百姓之性命,让边城成为了一座孤城。 而这些个迟来将近一月的军饷,是这些个一面抗击东倭,一面防治鼠患,还要一面治病的虎威军用来吃饭的家当。 田定心头又酸又痛。 “你们不怕吗?” 田定这话问完,恨不得抽自个儿一个大嘴巴子。 病死,饿死,被贼寇杀死。 一个个正是风华正茂的儿郎,谁又能做到不惧生死呢? “不怕。” 小将士瞧着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眼中的坚定却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 “虽然我没有上过战场,但我阿爹从小就告诉我,我们的天职便是守护我们脚下的土地,护住我们身后的百姓。” “我们若是怕了,那就会输,输了那我们身后的亲人就会死。” “你瞧小韩将军同我们一般大,他也不怕,前日肚子被伏兵捅了一刀,昨日还是握着长枪便带兵出了军营。” 是从父辈手里,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保家卫国之念压住了对死亡的恐惧。 不是不怕,是不能怕,是不准怕。 “鼠灾之后必然生疫,等我回神都我给你们将最好的郎中送过来。” 从这些个士兵用白巾遮面来看,田定觉着必然已经有郎中提点过一番,甚至于那等防疫的方子也当已经开了出来。 可这边城的郎中,再是厉害也比不过神都。 小将士笑着摇头:“韩将军已经安排下去,我听韩将军的亲卫说,估摸着也就这两日那郎中会到,而我们如今用的这等防疫之法都是那郎中信中交待的。” 韩淑都觉得能解决鼠疫的郎中,那必然不会有错。 田定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能为这些个边关将士做些什么。 在胸口摸了一阵,田定拿了一张百两的银票递到小将士手中:“你拿着,就当是感谢你替我带了这路。” “田大人,您不用给我银子。” 看着这银子,小将士咽了咽口水,属实不忍拒绝:“您等会可以给小韩将军吗?” 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脑,小将士解释道:“因为不知道神都的军饷何时到,所以我们这一个月都不敢吃太饱,生怕这顿吃完了就没有下顿。” 若不是临行前谢南星塞了银子给韩洲,若不是那等造船之法早早有了突破,如今这缺银少粮的边境,是虎威军的尸横遍野。 惯来最擅长处理各种人际往来的田定,面对眼前的将士,许不下承诺,说不了安抚之言。 田定,干干巴巴的将银票藏进衣袖。 两名替田定房间驱鼠的士兵走出,那小将士便和同伴一道朝着驿站外头走去。 田定拿着最后一袋肉干紧随那三人的步子追去,却在听见那三人之言后,又一次止住了所有动作。 “这神都来的田大人是个好官,刚刚还给我塞了足足一百两呢,但我没要,我想着这银子给了小韩将军,指不定大家都能吃上一顿肉。” “不用一顿肉,吃一口肉,一口肉就行了。” “到时候让小韩将军和韩将军吃两口,我听亲卫说他们这些日子每日只吃了一顿。” 第280章 今夜好酒好肉,大家吃顿饱的 黄昏到来之际,沉闷的天开始放晴,沿海的日落比之那权力之都,更显山河之壮美开阔。 美好的,一点都瞧不出这东境正面临着贼寇、鼠患以及缺银少粮的三重压迫。 田定坐在阁楼之上看着这天际的绚烂出神,远方传来的马蹄‘得得’之声将田定的神思拉回。 从阁楼之上一跃而下,田定疾步朝着那队人马所在之处走去。 领头的战马之上坐着的是一身黑红束身长袍加身,手握染血银枪的少年将军。 滚滚浓烟从海平线所在之处传来,俊朗的容色依然染血,踏在身下的马鞍之上多了鲜红淋漓。 而坐在马背之上的韩洲,笑容肆意。 此次突袭大获全胜,今朝饷银总算到来。 韩洲自当开心。 马背上的将士尚未下马,田定及其身后侍卫就已经朝着来人之方向沉沉鞠躬。 久久未曾起身。 翻身下马,黑靴所过之处留下一个个黑红交叠的脚印。 田定想起韩洲前日才受过伤。 一手将田定搀扶:“田大人,这等虚头巴脑的事日后别做,你直接告诉我带了多少银子过来,比这行礼不知重要多少。” 韩洲越过田定朝着屋内走去,田定恍惚之间,有些不敢将这个数字说出。 二十五万两白银,十万虎威军。 这般情状之下,田定,又如何说得出口? 身上血迹未干的韩洲坐在书桌前,在神都惯来不忘礼节之人,直接拿着茶壶豪饮起来。 田定将未送出的肉干拿出,递到韩洲手边。 肉香蹿入鼻息,韩洲目光略过木袋子,最后落在田定头上:“你不会特地来告诉我,朝廷拿不出银子?” 血腥淬炼的杀气,从韩洲周身溢出。 纵经过压制,依然让身后之侍卫觉得胆寒。 田定让身后侍卫退了出去,又亲自将木盒打开。 先是把自己钱袋子的银子尽数放进木盒,又把自己往日随身藏着的银票找出,接着将又将身上值钱的东西一股脑丢进了木盒子里。 零零碎碎的东西压住了原本的饷银,将整个木盒子堆的满满当当。 没有数,直接推到韩洲跟前:“朝廷拨款二十五万两,二十万用于研发战船,五万是本…上月军中将士的嚼头。” “别的,是我想为我自己死后积积德,想让兄弟们能吃上一顿肉。” 韩洲低头数着木盒里的银票,没有动过一丝推挽的念头。 他韩洲可以不要面子,不在乎自己从小在金尊玉贵之中养出的尊严。 他韩洲必须努力,让他手里的兵不饿死。 他韩洲承诺过太傅,他带出去的兵,要努力将他们尽数带回来。 屋内的氛围莫名悲壮,韩洲很不喜欢,便主动打破了沉默。 “你今日怎么这般大方,除夕那夜找你要颗珠子你都不愿意。” 田定又朝着韩洲拱手:“小韩将军,你只敢大胆的花,银子的事情你不要着急。” 山河,是大夏百姓的山河。 君王不守这山河,但这大夏的百姓,会为替自己护住家园,而全力以赴。 韩洲笑了笑:“我不着急的。” 神都仍有这等热血之人,保卫疆土之心不灭,就不会让他韩洲及手下的兵真饿死在这边境。 屋外有将士敲门,快步走到韩洲身边。 “小韩将军,东倭之战船烧毁十余艘,其余的战船和营地中都被我们扔了老鼠进去,那些个没人性的龟孙子一个个被吓得上蹿下跳,那水里也淹死了不少。” “韩将军召您即刻回去,说是今夜再去强攻一场。” “正好没杀够,咱同阿姐今日回去再大杀一场。” 韩洲从书桌前起身,顺手将那袋子肉干拿上,又举了举手里的木盒和肉干袋子。 “多谢。” 子时已至,田定隔壁的房间由虎威军新护送了两人。 边境的驿站也不如旁如神都的好,更不如神都的热闹。 田定知晓应当是那小将士说的郎中到了。 竖着耳朵听着对面的动静,通过低低的交谈,田定知晓隔壁入住的应是两名女子。 “家主独自一人在家中带着姑娘和公子,奴婢觉着他指定忙不过来。” “这东境险峻我义不容辞,若是时间快些,这鼠疫估摸着半月便能控制。” “这般往返将近两月,估摸着回去他们都不认识阿娘了。” “怎会,夫君必定日日拿着画像让他们瞧,真认不出头一个打他们屁股的,就是夫君。” “到时候您必然要阻拦,指不定还要训家主一顿。” 在这低低的言语之中,田定确定隔壁到的就是韩淑找来的郎中,心底的担忧少了几分。 原本以为会彻夜难眠的人,倒是不知不觉陷入了沉睡。 再度醒来之时,已经到了黎明。 拿着行囊从屋内而出,田定朝着隔壁的房间瞧去,空空荡荡的模样压根不像有人住过。 田定明白,那两名女子昨夜在这驿站略加整理行囊,已经趁着夜色去了边城。 打马朝着神都而去,田定回头看向边城所在之处。 女将军,女郎中。 这世间之女子,自来不逊色于儿郎。 这世间之女子,自当拥有无限可能。 韩淑和韩洲带领将士再度回营之时,正午的日头正是热烈之时。 而比这正午之日头更为热烈的,是跟在两人身后的五千将士。 “阿洲,你先回去将营帐略做收拾,我先去趟庵庐。” 又回头看向身后的将士:“连打两场胜仗,兄弟们都是好样的,今晚好酒好肉,让大家都吃顿饱的。” “阿姐威武。” “韩将军威武!小韩将军威武!” 第281章 治病救人,我与夫君责无旁贷 “这女郎中不仅医术了得,这胆子也真是大,直接戴着个布巾子就亲自入了庵庐。” “谁说不是呢,前些日子你我被这疫病吓住,一个个靠着抓阄才能定下次日去瞧着这染了疫病的人。” “她一来,今日我们的心定了,明日这军心也就定了。” …… 韩淑途经演武场走入庵庐,前段日子还因着这鼠患所致之疫病而焦头烂额的军医,如今一个个脸上还挂上了笑容。 掀开庵庐之围帘,只见用白布遮面的阿如正待在最外间的营帐内,熟练的动手替那些个在战场上受伤的将士包扎缝合伤口。 迎着阿如走去,韩淑问:“你家主子呢?” 阿如将固定木板的最后一块布条系住,起身朝着韩淑福身:“见过韩将军,主子正在最里头的屋子,替染了疫病的将士医治。” 不让阿如随身伺候在身侧,那便说明鼠患之下的疫病不容小觑。 韩淑想着旬澜信中所言,眉梢紧拧,直接朝着前头营帐而去。 阿如出手阻拦:“还请韩将军去外头等,我主子替这些个将士诊完脉便会出来。” “我主子进去前交待了,说您是一军主帅,所有人出事都有替代之法,独您一点事都不能出。” 阿如话落,韩淑握住剑柄的指尖暗暗用力。 陈萝的一双儿女如今也不过半岁,而生下双生子损了身子骨的陈萝,才能独自下地两月便启程来了这边境。 她韩淑一军主帅重要,陈萝这身份及如今所做之事,又如何不重要? 没有强行闯入染疫之营帐让陈萝多生担忧,她就这样站在营帐之内,顺着往来送药之郎中的背影,透过被扬起又遮住的六道门帘,听到那温柔之言透过白布传入郎中耳中。 最里头的营房之门被打开,浑身染满呕吐之污秽的陈萝容色镇静,仿若这营帐内的人,也不过得了一场寻常的风寒一般。 将外头脏透的白布围兜用干净的布包住,打开火桶的盖将其扔入烈火之中,将铁盖合上之后才走出离疫病营帐最近的营帐。 又在接下来的几间屋子里换上干净的衣裳,用药水将手反复洗漱,最后将包住满头青丝的白布巾子换掉,陈萝才敢迎着韩淑走来。 朝着韩淑微微福身:“见过韩将军。” 陈萝不能泄露身份,故这一礼韩淑得受。 用沾满鲜血的手将陈萝扶起,刚换上的月白衣裳上,落下点点脏污。 陈萝看着韩淑的手,闻着韩淑身上的血腥味,便清楚刚从战场走出的韩淑,连衣裳都未来得及换就来了她这处。 不久之前,她们一人在战场同东倭厮杀,一人在营帐之内,同东倭投下的疫病战斗。 她们不知对方何时能大获全胜,但她们知晓,她们一定会是赢的那一人。 两人并肩出了庵庐,陈萝坐在外头吃饭用的木桌前,将新的药方递到阿如手中。 “今晚的药用这个方子,原本的方子都停了。” 陪着陈萝将手头上的事情全部收好尾,韩淑才带着陈萝挑了一条僻静的小路,朝着营帐而去。 “你倒是比我想的还早到了五日。” “人命关天,我不敢慢。” 陈萝侧目看着韩淑笑得温婉,比之去岁见的那一面,更温婉,也更坚定。 是在芸芸众生之中,能给周遭百姓以信仰的坚定。 这一年有余的日子,她们都在大步朝前走。 腰间的布兜打开,韩淑将两把小巧精致的金锁握在手中。 “一胎龙凤乃是大喜,本想亲自去送到你手中,可又怕泄露了你的行踪,给你添了乱子。” 这两把金锁同她们往日往来之礼物比起来,轻得过了份。 韩淑瞧着陈萝细细摩挲金锁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待我来日手头宽绰些,再给他们备份更加贵重的。” 为了战船,为了虎威军的吃喝,韩淑连自己的嫁妆都已经尽数砸了进来。 生了鼠患之乱后,韩淑便料定必然生疫,故当即暗中联系了远在神都的旬澜。 陈萝还活着的消息,是韩淑从旬澜那边得来的。 这封求助信也是韩淑借旬澜之手送出去的。 韩淑本以为陈萝不会来,金蝉脱壳不易,隐姓埋名更不易。 “等到来日你我都回了神都,等到这天下百姓都能吃饱穿暖,你再给我补上那一份更贵重的。” 这是陈萝与韩淑对现状心照不宣的共识。 这等情状下如此小巧精致的金锁,来得已经格外不易了。 而陈萝说的来日,是这天下百姓都富足的来日,是她们心中所念达成的来日。 那是大夏百姓迎来曙光的日子。 没有拘泥于两人手头的拘谨,韩淑将目光落在了疫病上头:“治疫之药草你不用担心,只敢往药效好得方子开。” “药草明日便能先到一批,后头的药草你也不用着急,会慢慢补上。” “这病情比我想象的要好上些许,但也只有些许。” “也幸好你们将庵庐设在军营最边角,中间隔着偌大的演武场,现在才能有这般余力去抗击倭寇。” 韩淑替陈萝掀开营帐,她自然也懂陈萝的捉襟见肘:“外头纵有数不尽的金银,如今也不能往你们手里去,你莫要为我铺张。” “这么大笔银子的耗费,也容易引人注目。” 陈萝笑了笑,也没有说清药草是夏彻借着谢南星的名头,在定西郡的买了数座药山,带着定西郡那些个没得出路的百姓亲自种的。 这等子自收自售的药草一路走水路而来,并不打眼。 “治病救人之事,我与夫君责无旁贷。” “纵然你不来信,这东境疫情传到我耳中,我也必然要来这一趟。” 陈萝不是为了韩淑,韩淑也不是为了陈萝。 她们都是为了这军中将士,是为了这山河稳定。 第282章 这肉干您尝尝,应当很好吃 “阿姐,我能进来吗?” 主帅之营帐被敲响,韩洲在门外站得板正,甚至有些暗搓搓的激动与兴奋。 他并不知道来这营帐的是何人,但能得他阿姐亲自接待领回营帐的女郎中,这世间只有一人。 陈萝活着,那便说明那个只从阿爹口中听说的继承先帝之遗风,令无数忠臣宁死也不愿意认夏弘为帝的夏彻,也还活着。 韩淑抬头看向陈萝,沉默征询着陈萝的意见。 “这满营帐的人都能见我,难不成独独不让小韩将军见啦?” 韩洲闻言赶忙窜进了营帐,又回头神秘兮兮的看了一眼营帐外头,顺手将营帐门从里头锁上。 将两层白布解开,一叠满整整齐齐肉干的碟子放到了陈萝跟前。 “这肉干您尝尝,应当很好吃。” 肉干韩洲没有尝过,但田定那么个花钱极尽奢侈的人,就算带在手上的干粮必然也是好吃的。 昨日看到这袋肉干之时,韩洲想到的就是要用来招待她阿姐口中的女郎中。 陈萝瞧着韩洲那不敢落在肉干上的目光,便明白这是军营鲜见的吃食。 这般年岁的小子真是能吃的年岁,更何况韩洲还在行军打仗。 先往韩淑手里放了两块,又起身往韩洲手里多放了两块。 韩洲低头看着握在手上的肉干,有些想还回去,最后还是选择了偷偷藏进了衣袖中。 韩淑和韩洲都是满身浓重的血腥味,陈萝自己身上也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可她还是迅速捕捉到了韩洲身上的伤势。 “小韩将军伤势颇重,晚些你去找阿如拿两瓶金创药,这些日子伤口莫要碰水。” “如果可以,应当静养日。” 韩洲摇头:“不劳贵人挂心,这点伤不作数。” 陈萝坐回长凳,拿了一块肉干缓缓撕着,小口小口吃着。 “你们也吃啊,怎么就我一个人在吃?” 韩淑多瞧了一眼韩洲,但也没有多问。 韩洲怕韩淑担忧他乱花银子,就主动解释了起来:“昨日送饷银的官员来了,这肉干是我从他手里夺来的。” 陈萝的泪,就这样喷涌而出。 陈萝原以为这肉干虽然难得,但也应当是军中有储备的吃食。 哪知这边境物资已经匮乏到一军主副帅连吃一口肉干,都会生出内疚的程度。 逼着自己将那一块肉干咽了下去,她明白韩洲缘何会偷偷将那些肉干藏进衣袖。 “我如今刚生完孩子,不当多食这些,剩下的这些都拿去犒赏有功之将士。” 韩淑将一半的肉干用白布包着放到陈萝手中,又将一半的肉干交到韩洲手中,接着将自己手中的两块肉干强硬的塞进了韩洲口中。 瞧着韩洲眼中亮晶晶的模样,韩淑一瞬被逗笑了。 口中回荡的,也是那醇厚的肉味。 -- 本当是旬休的日子,沈烬墨一大早就被召进了皇宫,等到带着上百御前侍卫出宫之时,已经到了正午用膳的时辰。 矫健的千里马在神都的街道之上疾驰,沿路百姓瞧见沈烬墨身影的那一瞬,便觉得此等长街纵马之事于沈烬墨而言,那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纵觉正常,这些人也少不得同往日一般,和周遭之人一道诅咒谩骂沈烬墨几句,当作无聊日子的一种消遣。 五十御前侍卫将户部尚书府封锁,沈烬墨握着鞭子将守住府门意图阻拦他前行的护院用鞭子挥开。 沉冷的容色自然没有因着这些许血腥与哀嚎起了波澜,对于杀人如麻的奸臣来说,也不当起波澜。 五月初的天本也当不得太热,就算早晚下地干活也都得穿着外套。 可自府门而入,这户部尚书府每隔上三两步得距离,便会放上一个冰鉴。 为了让这些个摆在路边的冰鉴好看,上头还用各色鲜艳的果子雕刻成精致之状,用来当作点缀。 这尚书府内的一应仆从,身上穿着的衣裳比沈烬墨身后跟着的一应侍卫厚了两层。 阔步跨过花厅门槛,孙尚书在五六名姬妾的伺候之下,走到比沈烬墨手中软鞭还长的膳桌前。 跟在沈烬墨身后的御前侍卫看着将这膳桌上,堆得满满当当且还依然冒着热气的各色菜肴,一个个大小活在富贵窝里的少年人,也不免容色上生了异样。 先不说孙尚书能不能将这将近百道菜食尝一遍,光是要同时呈上这上百道热腾腾的菜肴,这尚书府的厨子也得有个十人。 他们这些个常年护卫在夏弘身侧的人,见到的这君王所用的午膳,也不过是二十八道。 沈烬墨挑着午膳的时辰来,自然就是为了让这些个侍卫以及百姓都亲眼瞧瞧,这尚书府内的奢靡。 搬了张椅子放在膳桌前,拿过孙尚书手边用纯金打造并雕刻风雅样子的筷子,沈烬墨挑着桌上的膳食便吃了起来。 “樱桃肉和竹笋老鸭汤还不错,现在装起来送回去,让谢南星也尝尝,若是他喜欢,做这两道菜的厨子直接送谢府去。” 站在沈烬墨身后的御前侍卫明目张胆的屋内这里踢一脚,那里砍一刀,那里扯一下,才在花厅里找到一个暖玉制成的食盒。 走到沈烬墨跟前,让沈烬墨将那食盒检查了一番,才将两份菜肴装在一处,快马朝着谢府而去。 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孙尚书一眼。 就像这尚书府已经换了主子,成了沈烬墨闲来消遣的地儿。 孙尚书有些拿捏不准沈烬墨的态度,更拿捏不准夏弘今日的态度。 若是已经定了他的罪,要的命,直接让沈烬墨拿人就成。 这般高调而来,做的都是些小打小闹的事情,瞧着倒是有些稚气。 “沈大人的夫郎若是喜欢吃这两道菜,本官自当可日日让厨子做了送过去。” 沈烬墨拿出帕子擦了擦嘴角的汤水,接过仆从战战兢兢递上的茶水,撇开茶沫饮了两口。 透过层层大开的木门,沈烬墨看到了那在尚书府门前探头探脑的百姓,以及他们低声的讨论。 “孙尚书吃不得这些了,你们直接端下去,同这尚书府外头的百姓将这些个吃食一道吃完。” 第283章 本官要将孙大人这饭碗吃了 沈烬墨让人抬出来的吃食,他们就算有九条命,也不敢随意吃。 让御前侍卫一道吃,是为了让这些个百姓放心享用这等用金银堆砌出来的吃食。 吃一口,便是寻常百姓家中数月的嚼头。 命令下达,御前侍卫便先从离孙尚书近的菜食开始端。 这般频繁进出往返让沈烬墨觉得头疼,眉头一锁,指了指眼前玉桌。 这用金丝楠木做底,和田玉雕刻山水为面的桌子,被二十来个御前侍卫合力抬到了府门前。 “孙尚书招待沈大人的膳食做多了,让我等抬出来与民同乐。” 围观之百姓从未见过这般花样百出的吃食,有些跃跃欲试,却又不敢轻易动筷子。 御前侍卫将一应金银玉做的餐具用布袋子装着放到递上,自顾自拿着趁手的碗筷就开始吃了起来。 各自略微用了几口,便将筷子收起来了。 一应百姓仔细瞧了一阵这些个侍卫,一窝蜂似的冲上来,连碗碟都不用,直接上手就抓着吃。 “好吃,好吃,这也太好吃了。” “拿这么多菜特地来招待沈烬墨这奸臣,也太过浪费了。” “我瞧着不像是特地招待沈烬墨,你们看看这桌子这碗碟,说明这孙大人往日就是这般奢靡。” “可我怎么听说这孙大人最是清廉,往日同咱们吃的都差不多。” “那就是沈烬墨威胁孙尚书,不弄这么多菜便要了他的命!” “欸,兄台你长点脑子,这菜可以让厨子做,这桌子碗碟,可都是要细细雕刻的,我瞧着这孙尚书是个巨贪。” “那沈烬墨带着这么多侍卫来尚书府,莫不是来查这贪官的?” “这可是沈烬墨,你怎能把他想得这么好?” “沈烬墨无利不起早,必然是皇上手里握住了确凿证据,沈烬墨抓住这契机来搜刮银子来的。” “有道理。” “说得对。” “他只管贪,皇上圣明,下一个被查抄的就是沈烬墨。” 府外的议论透过管家,传到了孙尚书耳中。 这么简简单单一顿饭,就让这神都百姓对孙尚书的态度,急转直下。 这一局,夏弘不仅要手握证据,还要通过收拾他,而招揽民心。 沈烬墨,好手段! 极好的桑蚕丝披风被冷汗浸润,孙尚书强装镇定:“沈烬墨,是皇上让你来给本官这下马威的?” 沈烬墨眼眸凌厉,平静的言语满是挑衅:“本大人饿了,要将孙大人这饭碗吃了。” 沈烬墨说的是要,而不是想。 孙尚书挥手让一应姬妾尽数退下:“于皇上而言,本官这有着从龙之功的人,哪里是你能轻易动的?” 沈烬墨坐在正厅的门头之下,正午的日头被他挡在身后,一丝也入不得这有户部尚书所在的屋内。 无形的手,在孙尚书周边游走。 伴随着急促的呼吸,是上下起伏的胸膛。 沈烬墨问:“孙大人还有什么想交待的吗?” “沈烬墨,你年岁轻本官不怪你,本官手握户部,这天下半数财富都由本官一句话而定其走向,你觉得单凭你就能动本官?” 沈烬墨从椅子上起身,这屋内又暗沉了几分:“我何时说过皇上只动你?” “哦,对了,你还不知道,陵王妃自知罪孽深重,在写下户部侍郎所犯之罪后,自缢于陵王府。” “陵王本人这些日子日日都捧着那份自罪陈词,跪在金殿外头祈求皇上宽恕。” 夏陵没敢走露陵王妃自缢之讯息,在皇命下达之前,任何影响大局的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让夏弘直接将夏陵给砍了。 孙尚书两手紧紧攥住椅子扶手,嗓音染上颤抖:“说,这次想要多少?” “孙大人总是听不懂人话,你手里这些个都是皇上的,怎么如今就成了你的呢?” 轻声一笑,藏着讥讽:“我差点忘了,孙大人从来就不是人,而是豺狼,自然只装得下利益,哪里听得进人话。” “没有我当年替他四处筹划,他能坐上这皇位?” 孙尚书这话刚说完,便已经知晓其失言,当即开口找补:“本官愿意为抗倭之战再捐两百万两。” 曾经连出一万两都要哭爹喊娘的人,今日一开口就是两百万两。 沈烬墨要笑不笑的看着孙尚书,眼中的沉冷化作凉薄,继而染上死气。 孙尚书周身的汗毛骤然竖起,感觉牛头马面正站在他身后。 回头看了一眼,孙尚书两臂将自己抱紧:“沈烬墨,他连先帝都敢杀,他连先皇后都能占为己有,你跟着他干,也逃不过一死。” “我有银子,你有武功,你带着我逃,我们俩就都能活下来。” 沈烬墨亲见孙尚书把不该说的全部都说完了,便知晓不论是在百姓心中,还是在夏弘心中,孙尚书都得死了。 回头朝着负责记录的三名暗卫点头,那些个在尚书府门口吃得酒足饭饱的御前侍卫将腰间佩刀抽出。 一时之间,哭嚎之声弥漫在尚书府之上。 一箱接着一箱的黄金白银被从内库抬出,孙尚书急到从椅子上猛的起身,试图拦截住他努力半辈子才得来的财富。 沈烬墨一鞭子挥下,血腥浸润几缕露进花厅的光亮,刺破孙尚书那被华服包裹的肮脏肉体与灵魂。 沈烬墨一脚踩断孙尚书的小腿,曾经无人敢动的天子近臣,如今之生死已然把控在沈烬墨手中。 “妨碍本官执行皇命,诛九族!” 不是警告,沈烬墨下达的是命令,宣告的是死刑。 剧痛催生冷汗与热泪,孙尚书容色煞白:“你动了整个户部,那这天下财政之公务,何人来理?” 沈烬墨朝前走了几步,阳光盈满室内,独跪在沈烬墨眼前的孙尚书和沈烬墨本人,得不到一丝透亮日光的眷顾。 不过没关系,沈烬墨的光,已经被沈烬墨藏在家中。 “孙大人是觉得自己这些年将这国库打理得极好?” “还是说孙大人觉得自己殚精竭虑替这天下百姓谋到了真切福祉?” 又是一脚,踩在孙尚书撑在地上的手掌之上。 亲历数载的民生疾苦,在这一瞬找到了宣泄之出口:“你哪里来的底气觉得这天下之账,失了你便运转不下去?” “皇上既然要动,你又是缘何觉得没有万全之策?” “如今你死到临头,你又凭什么觉得这户部的人还会誓死效忠于你?” 第284章 朕将安危交到你们手中 “沈大人,求求您救救我,求求您救救我。” “只要你能让活,我的银子都能给你,你若想替先帝后申冤,我愿意替你做证。” 都死到临头了,孙尚书还想着将沈烬墨拉入泥淖之中。 这是心中的疑惑,也是求生之念使然。 沈烬墨这宠臣有罪,沈烬墨所定罪之人,便会成为清白之人。 来自孙尚书的威胁不足为惧,因为孙尚书不知道他沈烬墨为了洗清他的姓氏和出身带来的阻隔,花了多少的功夫。 若是如今的夏弘还会因着孙尚书一句毫无根据的揣测怀疑他,那他和谢南星的数次死里逃生,又算什么? 沈烬墨将孙尚书从地上提了起来,目光落在孙尚书那失去支撑的腿,嘴唇贴在孙尚书耳畔。 又沉默了一会子,沈烬墨大发慈悲提醒道:“上一次你替我花了一万两,我便告诉你这个户部尚书的位置不好坐了。” “一万两银子能保你的命,是你自己不要,现在到这等境地还想着攀附我,你还真是死有余辜。” 直接将人砸进院内,沈烬墨从怀里掏出帕子,将双手的每一寸指节细细擦拭干净。 黑靴踩过蜿蜒鲜血,手里的帕子被仍在鲜血之中:“绑起来,打入大牢等待皇上亲审。” 将户部和兵部两位尚书抓捕之后,沈烬墨回了皇宫复命。 “启禀皇上,所有罪犯皆已被打入大牢,一应银两如今正运往皇宫,等待皇上裁夺。” 夏弘看着放在桌上的新递进皇宫的折子:“忘衡,让田定再去定西郡将未来半年之饷银送去定西郡,再拨二十万两银票用于战场之钻研。” 韩淑在奏折中对疫病之陈述,对田定这送银之钦差的褒奖,让夏弘将这事关边境安宁的银子,交到了田定手中。 “臣遵旨。” 剩余的银子没有另做交待,那便是夏弘彻底打算将国库和私库合二为一。 不是私库并入国库,而是这十数载被户部和兵部贪污的国库之银,全部都是夏弘自己的了。 低头看向林公公,殿内的侍从都被带了出去。 夏弘指向岁一所在之处:“这是朕刚任命的暗卫司 司长岁一,你们在云槐村交过手,也算半个熟人。” “日后,朕将安危交到你们手中。” 沈烬墨的目光在这一瞬才落在脸戴银面的岁一脸上:“岁一大人。” 岁一朝着沈烬墨拱手:“沈大人。” 两人极其生冷的拱手模样,夏弘忽然想逗点乐子瞧瞧。 “忘衡,岁一方才同朕说,有人与你说了些不该说的?” 岁一即将被任命为暗卫司司长的指令,今日才下达。 而沈烬墨这皇城都指挥使的掌事之权,亦是胜券在握。 岁一和沈烬墨应当对立,夏弘不能将自己的性命交到一人之手。 惯来无甚情绪轻浮之人,拧着眉头朝着岁一逼近几步:“岁大人是亲耳所听,还是凭空捏造?” “自是手下之人通禀的。” 整个暗卫司能神不知鬼不觉听到沈烬墨压低声音所言的人,自当寥寥。 整个暗卫司,只有一个岁一有这般能耐。 沈烬墨瞥了岁一一眼,直接将话头点破:“岁大人如今还真是清闲,皇上不若让岁大人将臣手里的事情接一部份过去,臣也好能空出时间陪陪谢南星。” 人有了权力,自然腰板挺的更直。 岁一直接呛声:“沈大人如今也是是胆大妄为,竟然敢质疑皇上之命,来日会不会也同两位尚书一般,得了皇上宠幸便做了那等背主之人。” “本官无父无母无子无亲无友,只有一弱不禁风的夫郎,皇上所给之恩赏足够本官与夫郎夫夫自在,本官不可能辜负皇上圣宠。” “那是不是说沈大人了无牵挂,凡事都只凭借自己之心意?” “本官只愿做符合皇上心意的人。”沈烬墨抬头看向夏弘:“就是不知道岁大人这真正了无牵挂的人,是否会永远忠心。” 沈烬墨还有把柄的。 这个把柄叫做谢南星。 虽然这个叫做谢南星的把柄让夏弘如鲠在喉,但同岁一比起来,沈烬墨的确更可控些许。 岁一被这话堵到无话可说,当即双膝跪地匍匐,沉默的证明着自己的忠心。 沈烬墨自然没跪,更未有针对尚书府的事情多做解释。 一句无父无母无子无友,便足以让瓦解孙尚书的诬陷。 不论是沈烬墨的爹娘,还是沈烬墨的亲人,甚至是沈烬墨娶了男子为夫,都是沈烬墨为了让夏弘顺心如意,而自己握着刀刃一刀一刀砍掉的。 夏弘又有什么理由为了两个背叛他的人,而怀疑沈烬墨这个极其能干的臣子。 “起,你们都是朕的肱骨之臣,朕自当是信任你们的。” 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了一阵:“朕也希望你们莫要辜负了朕的信任。” 至于辜负夏弘之信任的下场,现在正关在大牢之内。 沈烬墨和岁一自金殿离开,一同走下石阶之后,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而去。 夏弘骤然发问:“小林子,你说忘衡和岁一是不是都太过年轻了?” 林公公头皮一麻,一国之君一日比一日老,其对万岁的执着自当一日甚过一日。 “沈大人如今不过二十出头,的确年轻了些许,皇上若想让他再历练个四五年,奴才倒觉得也无妨。” “岁大人这边也快到了而立之年,暗卫司这般特殊之地,年岁大了,过于圆滑的人反倒容易瞻前顾后。” 夏弘在林公公的搀扶之下起身,迎着日头一步一步走去。 夏弘想到了那在金殿同自己谈论江山承继之事的吴辞修。 夏弘无数次同吴辞修说,这等事情直接去就行,无须亲自来同他告辞。 可若真想到这种可能,夏弘的不悦,超乎自己的想象。 “太傅有些日子没来上早朝了,可是去了终青山?” 面对愈发难测的君王,林公公只能更加小心谨慎的答话。 “月前谢南星从太傅府离开之后,太傅便病了一场,告假的折子您批了,如今想来时间是有些久了,要不奴才亲自去一趟太傅府看看。” 数十载风雨无阻上早朝的太傅,病了这么久? 夏弘觉得这还真是个新鲜事。 想着吴辞修这些年的言行,往日还觉得吴辞修都是为了百姓的夏弘,一瞬觉得吴辞修这人,倒像是为了自己的名声。 踩着他这一国之君,来挣他的名声? “太傅于国于民有大功,朕这些日子太忙了,没有顾得及,今日有空便当去一趟。” 第285章 太傅,将朕放在何处? 白日晴空万里,却也抵不过日头落下之后,春雷阵阵,暴雨倾盆。 夏弘弃了御用马车,未曾提前下达任何指令,只带着林公公和四个乔装之后的贴身侍卫出了皇宫。 太傅府前的灯笼被狂风吹灭,林公公将手中灯笼点亮,四名贴身侍卫撑着伞,将来自四周的雨水阻挠。 晚上守夜的两名小厮瞧着这般阵仗,便明白前来谒见太傅的又是贵人。 使了一人进入府内通报,另外一人朝着来人所在之处恭敬行了礼:“拜见贵人,我家主子这些日子染了病……” 小厮口中的‘不见任何人’,在夏弘走出雨伞靠近周身的那一瞬,被生生吞咽下去。 不久前被派遣进正院的人没来回来复命,门头的小厮从未见过这般气势与威慑的人,心头生出的胆寒快将其个冻住。 小厮却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跪在夏弘脚边颤抖着将阻挠落下。 “请贵人稍等片刻,太傅重病,您若是进去染了病气,奴才就算死也不能赎其罪。” 林公公一脚将小厮踢开:“睁大你的狗眼瞧清楚,这是你能阻拦的人吗?” 阉人特有的嗓音纵然经过掩饰淡了几分,却也让小厮一下子听了出来。 太傅府门头的小厮惯来是聪慧之人,瞧着林公公这太监都带着的通身气派,便猜出眼前这贵人必然出身天家。 “奴才死罪,请贵人跟奴才走。” 连续磕下三个响头,小厮才忍着疼痛从泥地中爬起来替夏弘领路。 一行人刚走入正门,一袭青衫的吴辞修在阿顺的搀扶之下冒雨亲迎了出来。 “老臣叩见皇上,皇上万岁。” 一记闪电从空中劈下,借着灯笼的氤氲,让夏弘瞧清了吴辞修的容色。 较之往日失了神采,多了苍白,那跪在鹅卵石上被雨水砸到颤抖的双腿,透出夏弘从未见过的软弱。 稳步走到吴辞修跟前,夏弘弯腰将吴辞修搀扶起身:“太傅身子骨不好,再跪,这老天都不会放过朕了。” 阿顺不敢让吴辞修的力气真的落在夏弘手臂之上,又不敢先于吴辞修起身,只得跪在地上将吴辞修托举起来后,再缓缓站直身子。 夏弘多看了一眼阿顺,继而同吴辞修并肩走往正厅。 “朕曾听兄长说,他三顾终青山请太傅出山的那一日,夜晚亦是下了场倾盆暴雨。” “太傅不忍一国之君在雨中伤了身子,最后决定出山成了大夏文人的标榜。” 打江山靠的是座下的马,手中的刀,身后的兵。 可守江山要的是世族的谋略,文人的笔杆。 泥腿子出身的夏启纵得天下百姓之心,却迟迟不能令世族与文人认其为主。 自吴辞修出山,这天下的文人与世族才向夏启臣服,这大夏第一世族才与夏彻定下了婚约。 自此,这大夏的山河之心才得以一统。 转眼二十余个年头过去,江山易主,吴辞修的地位却一日甚过一日。 “老臣才疏学浅,枉受先帝与皇上厚待,得这一方安身之所,纵万死亦不能报君王之恩。” 手里端着热茶不紧不慢的喝着,余光掠向门口,看到的是手里抱着换洗之衣裳,正在焦灼踱步的阿顺。 纵吴辞修是这太傅府的主人,纵吴辞修待在自己家中,夏弘不开口,这染病的一家之主连一身换洗衣裳都换不掉。 “朕记得太傅在彻儿七岁那年病过一场,为了不耽搁彻儿的功课,大雪天也是由外头这侍卫背着去了东宫给彻儿授课。” 今日还能下地的吴辞修,却已经将近一月未曾上早朝。 吴辞修欲以命为报的,又是谁呢? 从椅子上起身站了好一会,吴辞修才挪动步子走到夏弘跟前,双膝跪地:“老臣知罪,明日必然会去早朝。” “哼。”唇角浅勾,夏弘笑得有些许意味不明。 下一瞬,夏弘又漫不经心将个中意味戳破:“太傅身子骨不好,自当好好将养着,你一日不归金銮殿,这些个从科举走出的贪官污吏,朕便一日不审。” 夏弘要将这些个受吴辞修号召,从科举走出的官员所犯之罪,压在吴辞修这天下举子的祖师爷头上。 疲惫被来自帝王的敌意压下,吴辞修的腰杆挺直了:“皇上这些年变了,变得老臣完全认不出了。” 手里滚烫的茶盏落在吴辞修脚边,湿哒哒的衣裳与滚烫碰撞。 吴辞修似乎疼得抓心挠肝,又似乎什么感受都没有。 “是太傅心中的君王,从来就不是朕。” “曾经太傅愿意为兄长卖命,后来太傅又为彻儿不惧生死。” “如今朕将这大夏皇朝的蠹虫一条条抓出,太傅却因着嫌这些人吵,连早朝都不去上了。” “太傅,把朕放在何处?”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天下举子是否都是受吴辞修号召而步入朝堂的,原本就不重要。 重要的惯来都是吴辞修的确具备有诏令天下举子之能。 曾经的夏弘自然知道吴辞修之特殊,他自来就不喜欢,但他不会表露,更不会因着自己的不喜,而轻易去动摇吴辞修。 如今的夏弘有了沈烬墨,所有他不喜欢的,他觉得会对他产生威胁的,他都会一一去除掉。 到了最后,罪名自会由沈烬墨来背负。 这天下之主是他夏弘。 这天下容不下一个文人之首,更不能容下一个活着的祖师爷。 吴辞修朝着外头扬手,阿顺赶忙走到吴辞修跟前,将两粒药丸喂到吴辞修口中,又端着热水给吴辞修喂了几口,吴辞修才将这口气给缓了过来。 炯炯眼眸未显颓败,吴辞修朝着冷眼旁观的夏弘拱手:“皇上之意,老臣明白。” 夏弘将只有二人能懂的言语止住,焦急在众目睽睽之下爬上脸颊。 宽厚的手落在吴辞修后背,透出安抚之意:“天色晚了,太傅保重身体,朕希望能在下旬早朝见到太傅。” 纵无力下跪,吴辞修还是挣扎着跪送夏弘:“老臣恭送皇上。” 待到那一行人彻底离了太傅府,阿顺招呼仆从替吴辞修沐浴更衣,又直接背着吴辞修躺上床榻。 “小主子一日比一日不爱惜自己了。” “阿顺,他在唤我回去,他在唤我回家。” 第286章 牵连谢南星,我会要你们的命 夏弘在大雨滂沱之夜离开皇宫,又在一个半时辰后回到皇宫的消息,保密的极好。 就连岁一这手握暗卫司的人,也只知道夏弘出了皇宫,而并不知晓夏弘去往的目的地。 因着岁一受到提拔,暗卫司的日常琐事全都落在了岁一身上,这神都再无人能监视岁一,亦无人能在谢府安插进眼线。 故这些日子杨槐和岁一便有些放纵,甚至大有将过去这段时间的不方便尽数弥补的念头。 昨夜又是折腾到了子时,如今天刚蒙蒙亮,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杨槐必须在此时离开。 强忍酸软翻身下床,杨槐接过岁一递过来的衣裳,再任由岁一给自己穿上鞋袜,连眼神都没有赏一个给岁一。 无情到,就像是自己只是花银子找了个活好且俊朗的人。 贪图的,也不过是那欢愉之后的享受罢了。 岁一猛地凑近杨槐,将人搂在怀中:“阿槐,我是你什么人?” 杨槐拍了拍岁一的脸:“你乖一点,我今晚还来找你。” 岁一笑了笑,将杨槐压在床上又好好咬了一阵子:“好,你来找我,我就是你的人。” 怀里的人总是害怕直言心意后,换不来好的结局。 强行装出的坦荡叫做不在意不入心,却对岁一的诱惑极大。 飞蛾扑火,明知遇火难活,还是控制不住朝着并不安稳的死路走去。 两手推开岁一,杨槐坐在铜镜前让岁一给他束发,目光透过铜镜看向镜子里的人:“岁一,等我们能离开神都,我给你换个名字。” 是决定,而不是征询。 岁一握住簪子的手有些抖,扯断了杨槐的一根青丝,小心翼翼收进了钱袋子里。 “阿槐,皇上昨夜出了皇宫,约莫过了一个半时辰后才回来。” 杨槐看着岁一将他的断发藏进布袋子里,追问:“去了何处。” “不知。” “哦。” 打了个哈欠,有些朦朦胧胧的岁一,并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如今在他心上盘旋的,是岁一的新名字,以及岁一何时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浑浑噩噩在双星楼转悠了大半天,直到黄昏之时,杨槐才意识到岁一随意落下的那句话,应当极为重要。 那句话,是为了拥有新名字,而在当下做出的抉择。 暗卫,只有当他要守护的主子死掉了,他才拥有成为自己的资格。 双星楼人多眼杂,杨槐将所有急迫压在那张笑脸之下,不急不躁的坐上马车,朝着谢府而去。 沈烬墨白日要去大牢审问户部和兵部的人,谢南星则会时常同陆黑在神都各处见面。 但不论谢南星多忙,他都会在天黑之前回到谢府,坐在院内等着沈烬墨归来。 杨槐回到谢府之时,谢府的灯笼已经点燃。 往日 本该在家等着沈烬墨回家的谢南星,还没看到人影。 站在府门前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辰,杨槐才听到马蹄之声。 顺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天际的最后一抹绚烂点缀在沈烬墨的身后。 谢南星被沈烬墨用黑色的披风包到之露出了一双闭上的眼眸,整个身子窝在沈烬墨的怀中,透出一种令人心尖微抖的疲乏感。 杨槐是过来人,只一眼就知道两位主子今日晚归的缘由。 必然是谢南星忽然想沈烬墨想得紧,带着陆白便去了大牢。 至于两人最后去了何处,从沈烬墨头上多出的枯草,杨槐便能窥见些许。 往日遇到这般情况必然会离得远远的杨槐,今日亦步亦趋跟在沈烬墨身后入了正院。 眼见沈烬墨抱着谢南星进了屋子,杨槐在门口踌躇了好一阵,还是选择了和陆白一道站在门口守着。 如果他硬要进去,陆白的剑和沈烬墨的鞭子,都不会放任他。 眼前的消息再重要,于沈烬墨而言,重不过谢南星好好睡觉,将这身子骨养得瓷实。 又等了半个时辰,天色已经黑透。 从屋内走出的沈烬墨头上的发丝有些凌乱,胸口的衣裳也显得松松垮垮。 显然沈烬墨刚将谢南星哄睡。 领着杨槐走到院内的凉亭,墨平将一应仆从带了出去。 沈烬墨眉眼之间还染着缱绻,吐出的字眼较之往日更显冰冷,令杨槐抖不禁打了个寒颤。 “说。” 杨槐是谢南星的人,今日这消息本当告知谢南星。 而杨槐也清楚,这个消息最后要传进的,是沈烬墨的耳中。 “他今早同我说,那位离了一趟家,约莫一个半时辰。” “嗯。” 沈烬墨只应了一字,就起身朝着卧房而去。 夏弘出宫之后去处未明,今夜没有同谢南星交待行踪,沈烬墨今夜不当有任何动作。 长身停于房门之处,沈烬墨想起陆橙昨夜送来的咪信:“同岁一换个住所,莫要牵连谢南星。” 鲜少说狠话的人,还是转头看向了杨槐:“牵连了谢南星,我会毫不犹豫拿你和岁一的命来换谢南星的安稳。” 沈烬墨的心很宽,宽到能将山河之重担承于一人之肩。 沈烬墨的心也很小,小到只能装下一个小小的谢南星。 沈烬墨如今在这神都之手眼虽广,却也不敢达到通天之程度。 而这神都自有手眼通天之人,沈烬墨的人能发现,旁人自然也能发现。 这道理杨槐自然也懂。 早前的岁一不能同谢南星有瓜葛,现在的岁一,就算同谢南星在街上偶然见上一面,都足以让夏弘生出万般疑心。 朝着沈烬墨沉沉弓腰,没有许诺,杨槐会用自己的实际行动,不让谢南星受到任何牵连。 房门被轻轻关上,沈烬墨刚钻入被窝,原本呼吸沉沉的人翻身爬上沈烬墨的胸膛。 脸颊在黑色里衣上蹭了几下,直蹭到能碰上那精壮的肌理,谢南星才心满意足的继续会了周公。 沈烬墨有些睡不着,指尖绕着谢南星的发,眼睛锁住谢南星的后脑勺。 怎么瞧,都觉得瞧不够。 第287章 小墨,辛苦你了 屋顶风声游走,树梢树叶簌簌。 不辨旋律,虽混乱却吹响沈烬墨脑海深处的旋律。 此旋律,是沈烬墨自吴辞修替谢南星取下表字之后,沈烬墨和陆橙定下的特殊符号。 让谢南星当下安稳的事情,沈烬墨要做。 让谢南星来日少有遗憾的事,沈烬墨亦要做。 掌风将屋内的烛火吹灭,陆橙从窗户飞入屋内,跪在沈烬墨跟前用极轻的嗓音开口。 “昨夜太傅府前来了一辆马车,四把大伞遮住了来人的容貌,久未见客的太傅见了那人。” 此等事情不容猜测,沈烬墨追问:“那辆马车何时离开,又去了何处?” 胸膛细微的起伏与往日呼吸并无不同,上一瞬还沉睡的谢南星,迷迷糊糊醒来了。 或是,因为太傅二字。 沈烬墨放在谢南星腰间的手,移到后背轻拍着继续哄睡。 “那辆马车是今日早朝之时离开的太傅府,最后混入早朝的马车之中。” “下头的人不敢跟得太紧,最后失了那辆马车的去向,也无法判断坐在马车上的是否是昨夜入府的那些人。” 时辰对不上,马车归处不明,沈烬墨却知晓去见了太傅的人是夏弘。 这满神都如今只有夏弘进得了太傅府,见得到太傅的人。 换而言之,太傅抱病一月等得就是夏弘稳操胜券之后,将他这个眼中刺给拔除。 陆橙悄无声息离了谢府,谢南星披着被子从沈烬墨身上爬起,坐在沈烬墨的腰上。 “沈烬墨,如果在昨夜那等时机隐藏行踪去了太傅府的真是他,意味着什么?” 沈烬墨直起身子,指腹轻轻拂过谢南星的眉眼,唇贴上谢南星的眉心。 “乖乖,师父放任自己坐上神坛之时,许多事,已经注定。” 这个神坛,曾经是为了夏彻而坐,却未能替夏彻挣来光明。 而现在,这个神坛是为了沈烬墨而坐。 谢南星的脑海闪现一道巨响,光亮与黑暗对撞,黑暗吞噬世间最后一抹光。 这世道,再无光亮。 谢南星颅内动荡,下意识将自己送入沈烬墨怀中。 贴上沈烬墨的耳廓,絮絮叨叨的小话下意识的从谢南星口中说出。 谢南星在试图安抚沈烬墨未曾展露分毫的,束手无策。 “沈烬墨,太傅之前同我说,不要坐上旁人立下的神坛,也不要替自己设下神坛。” “太傅那般有大智慧的人,自然是知道急流勇退方能保全自我。” “沈烬墨,我们能陪着太傅活到白发苍苍,牙齿都掉光的年岁的。” 如果不能,谢南星会用越来越多的爱,弥补沈烬墨心头的愈发宽广的遗憾。 “沈烬墨,我爱你。” 能活到白发苍苍的前提,是吴辞修自己想活。 心存必死之念的人,沈烬墨不知要如何替谢南星,替自己,替这山河与百姓留住。 这一次,沈烬墨不知能不能留下吴辞修。 “乖乖,对不起。” 谢南星的泪,无声的浸润沈烬墨的里衣。 黑色容不下斑斑泪痕,绝望与压抑透过低低啜泣,砸在沈烬墨的胸口。 遗憾与落寞,席卷谢南星的灵魂与身体。 谢南星软软问:“夫君,后来人踏上这条路,会记住太傅曾用尽全力,铺就了这走向光明的路吗?” 谢南星自问自答:“行己道,走己路,人言于我何哉焉?” “夫君,太傅在送我出府之时,最后落下的是这句话。” 吴辞修不在乎这后来人是否知晓他曾铺过这样一条路,吴辞修也不在乎后人知晓他一生之功过。 吴辞修最后冒险留下的善念,给了谢南星这个小病秧子。 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必走之路,而让沈烬墨和谢南星留下任何遗憾。 “沈烬墨,你去,太傅想见你。” 沈烬墨将怀里的人搂紧,轻轻哼着幼时听过的摇篮曲。 在哄睡年幼的自己,也想哄睡怀里的谢南星。 可是,事与愿违。 年幼的自己越过十数载岁月,占据了沈烬墨的理智。 怀里愈发清醒的谢南星更是无法安眠,开口催促着沈烬墨的离去。 “沈烬墨,太傅年岁大了,等不了太久了。” 壮年时的愿已经破碎。 如今暮年已至,总得,少留些许遗憾。 沈烬墨离开床榻,拿着放在木架上的衣裳穿着 将自己埋在被褥之中的谢南星,转身从暗格中拿出一颗夜明珠。 两手捧着夜明珠走下床榻,跑到沈烬墨跟前:“夫君,能替我将这盏灯送给太傅吗?” 天太暗,人心太黑。 谢南星怕没有灯的吴辞修,无法寻到他的故人。 沈烬墨落在一片漆黑的太傅府,凭借着往昔记忆,来到了吴辞修当年给沈烬墨授课的亭子。 故作轻松的将夜明珠递上:“师傅,谢南星让我来给您送了颗珠子。” “哼。” 昨夜的苍白褪去,吴辞修所有的精气神已经回归:“这么傻的小南星让你骗回了家,还真是便宜了你小子。” 吴辞修用的是骗。 这是沈烬墨头一次听到这个字眼。 觉得还挺有趣。 心中的沉重卸掉枷锁,沈烬墨坐在了吴辞修脚边的台阶之上。 一如幼时,总爱抱着吴辞修的脚,仰望着自己无所不能的师父。 所有的粉饰太平被平静戳破,沈烬墨孤身前来,就装不得什么都不知晓。 “师傅,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吗?” 伸手揉着沈烬墨的头,一如幼时的怜爱:“小墨,辛苦你了。” 不是没有第二条路能走,而是吴辞修累了,无法再朝前走动一步。 他想,回终青山了。 “师傅,我们走第二条路,行不行?” 沈烬墨红了眼眶,嗓音染上焦急:“您不是想带上盛世的答卷,去见终青师公吗?” “不了。” 双手放在膝前,眸光看向天际:“小墨,比起答卷,他更想见我。” 沈烬墨又道:“师傅,这神都只有您一人疼谢南星了,您就当可怜他,多陪我们几年行不行?” 离开神都的师父,夏弘不会让他活着回到终青山。 活在神都的太傅,只要退一步,隐一步,沈烬墨就能让他活。 多活三年,五年,十年,沈烬墨总会将这盛世摆在吴辞修眼前。 沈烬墨久违的执拗,让他显得像个小孩儿。 他忘记了这世道的正与反,他只是单纯的基于自己的欲望,说出自己的念想。 可吴辞修不会把沈烬墨当小孩来看了。 “小墨,手里所有能用的人全部盘清,接下来的肉很大,能让你们所有人都吃到撑。” “先发制人,才能吃到最好的肉。” 没等沈烬墨的回应,吴辞修知道,沈烬墨不会回应。 踏着自己师傅的性命而吃上的肉,沈烬墨,嗤之以鼻。 沈烬墨,却不得不吃。 是他吴辞修这个老头,倚老卖老,欺负自己唯一的徒儿了。 第288章 求皇上恩准老臣致仕 春意消散,初夏带着越爬越早的日头,催促着神都将大夏开朝以来的最带贪腐之案,尽数审理。 天际的墨黑淡了几分,将近两月未曾开启的太傅府,在今日府门大开。 阿顺亲自驾着马车沿着走了将近二十载的老路朝着皇宫而去,行至窄巷两道黑影从天而降。 迷香连带着被敲昏的阿顺被一道放进了马车,亲眼瞧着从太傅府而出的马车被驱赶着朝着郊野散心之处而去时,沈烬墨才骑着马朝着皇宫而去。 再重的担子,沈烬墨都能扛住。 避开今日之事的吴辞修,能活。 鸡飞狗跳了两月有余的朝堂,在今早迎来了死寂的沉默。 不是这些个罪名与互相攀咬的事都已经攀扯清楚了,而是所有的攀咬都已经失去了价值。 夏弘最终想要的结局,已经摆在了这金銮殿上。 户部和兵部被抓入大牢的所有官员都已经被堵住唇舌,捆住手脚,穿着囚服从金銮殿一路跪到了天坛。 兵部和户部两位尚书跪在金銮殿内,听着沈烬墨一字一句将两人所犯之罪行阐明,又将一应铁证摆在满朝文武跟前之后,瘫软在了大殿之内。 十数载钻营,在今日化为乌有。 交待的,不仅是自己这一条命,还有自己的三族,以及九族。 他们,是家族的罪人。 夏弘走下龙椅,踏着极重的步子,从金銮殿走入那偌大的天坛。 囧囧眸光带着失望,将这些个活在神都的蠹虫一个个看入眼帘。 对朝臣的失望,对百姓的歉疚,让夏弘脚下多了须软。 林公公想要搀扶住夏弘,却被一国之君直接拂开。 夏弘,要替百姓找这朝臣讨要公道。 一手指向兵部尚书:“兵部,本当为民蓄战,为民护山河,可东境战起来,你要人没人,要兵器没兵器,让东境百姓在除夕之夜,惨遭东倭屠戮。” 怒极恨极,夏弘一脚踢向脚边两名囚犯:“户部,本当为民蓄银,为民稳山河,可去岁旱灾蝗灾你拿不出银子,今岁虎威军征战你亦是一穷二白。” “可沈大人带着人去查抄你尚书府侍卫,抄出来的财产,如今过去半月了,都还未能尽数理清。” “朕登基至今夙兴夜寐,可结果却是民不富,兵不强,国库空虚。” “这两年朕日日辗转反侧,想不通缘何会落得这般结果。” “直到如今朕才明白,大夏皇朝二十余载两位君王的努力,穷天下百姓,只富了你兵、户两部!” “你们,拿什么同朕交待?” “你们,让朕如何同这天下百姓交待?” “你们,又让朕百年之后,如何同列祖列宗交待?” 满殿朝臣被这山河之责压得匍匐跪地:“微臣惶恐!” 夏弘握着林公公的手,再一次一步一步走上权力的最高峰。 同第一次走上这条走往权力巅峰的道路比起来,这一次,血腥涤尽大半,大道成了夏弘欢喜的颜色。 稳稳坐在龙椅之上,俯瞰这些个被牢牢捆绑口不能言,身不能行的臣子。 曾经,他们是夏弘篡位路上的助力。 后来,这些人成了夏弘夜不能寐的污点。 如今,他夏弘清清白白坐在了皇位之上,将这些最大的污点,彻底洗刷干净。 而那些零零碎碎的小泥点子,接下来的日子,也会被尽数洗刷。 将满朝文武细细看了一遍,夏弘的眉头开始凑在一处。 昨夜传信之人言明吴辞修今日必然会上朝,可如今的大殿之内,又哪里有吴辞修的身影? 阴沉的帝王之怒排山倒海而来,让这悬在殿内朝臣脖颈之上的刀,急速落下。 一道身影踏着日头走入金銮殿,日光折射人影,影子将这些个跪在殿内的朝臣遮盖。 无言,却是朝着夏弘三步一拜,九步一叩。 入朝为官十余载,这是吴辞修头一次将谦卑演绎到极致。 夏弘,有些不懂吴辞修此举之意。 莫不是,吴辞修为了保命,主动选择了卑躬屈膝? 不急着知晓答案,夏弘想要的答案,这些个臣子都会跪着递上。 沈烬墨立在金銮殿内的金柱之上,身上的力气开始以极快的速度被侵蚀。 从吴辞修现身这金銮殿开始,一切,再也没有挽回之余地了。 今日由阿顺驱赶的马车之内,坐的不是吴辞修。 “朕已然犯下此等愧对祖宗之大错,便再也不能一错再错。” “户部和兵部侍郎及以上有罪之官员,诛其三族,九族之内男子尽数充军,女子流放三千里。” 抬手指向跪在地上似乎松了一口气的两位尚书:“此二人尸位素餐,肆意搜刮民脂民膏,扰乱我大夏皇朝官场之清明,当灭其九族以平民愤!” 命令落下,一应被捆绑之官员尽数被押解出金銮殿,由御前侍卫用囚笼关押着游街示众。 夏弘要让这天下百姓都知道,他夏弘是多么的公正严明,又是多么的将百姓放在心坎之上。 吏部尚书在夏弘之示意下,将接替之官员逐一宣布,再由林公公亲自领进这空了一半的金銮殿内。 原本空出的位置被逐一填满,朝堂的秩序开始悄然回归。 今时今日摆在眼前的人命,足以让这些个官员看清楚,夏弘现在做的是什么事情。 没有人知晓这满朝文武能在此处站多久,没有人知晓自己能在夏弘眼皮子底下,活多久。 他们总觉得,他们会不得善终。 一双双藏在官袍之下的手开始暗暗蓄力,君心无常,他们生了退意。 他们想活命。 他们愿意将这些年得到的一切尽数交还给夏弘,只求保下自己的这条命。 可他们不敢成为这金銮殿内的出头鸟,他们怕夏弘一怒之下,直接连累了自己的三族九族。 可他们,更不敢在今日早朝之后,走到夏弘跟前辞官。 一人之力,如何抵抗得住这万民之主的君王? 吴辞修低垂的头颅缓缓抬起,弯下的腰杆在此时挺立,抬头看向龙椅所在之处的目光,继而回看这满朝文武的彷徨。 跪着挪到金銮殿内的正中间,吴辞修朝着夏弘三叩首:“老臣年老力衰,不堪当这大夏朝之太傅,故请皇上恩准老臣今日致仕。” 第289章 忘衡,太傅缘何这般算计于朕? 一言激起千层浪,浪浪拍击礁石,却未曾留下一点声响。 太傅,自来是没有私心的。 太傅,心头能装下的只有山河与百姓。 夏弘今日所诛杀之人罪名昭着,是夏弘登上皇位以来,替百姓做过的最大善事。 吴辞修因着夏弘今日之举,洋洋洒洒写下数万表彰之言,亦不为过。 这满朝文武都看不懂吴辞修今日之举,可他们已经不想看懂了。 他们都在因着吴辞修做了这出头鸟而暗暗窃喜。 他们都在期待吴辞修替他们扛住主要的圣怒,让他们得带着半生积蓄全身而退。 君王未曾点头,也不可能点头。 太傅未有退却,更不会退却。 眼前这一切开始陷入焦灼,夏陵抬头看向吴辞修,看懂帝王之心的夏陵,决定冒险一试。 “太傅惯来高风亮节,在此时提出致仕,是否有不满皇上处死这些贪官污吏之缘由?” “太傅,是否也曾和这些贪官污吏,同流合污?” 夏陵的心头,已经有了一个极佳的破局之法。 能笼络的朝臣都已经笼络完成,这些个不能笼络的都应当死了,再换成自己的人才最妥当。 沈烬墨握着证据独自站在金殿台阶之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足以将这殿内所有人的反应看进眼中。 沿着金阶往下走了两步,沈烬墨朝着夏弘叩拜:“启奏皇上,早些日子谢南星去太傅府,归来便说太傅那时便有了致仕打算。” 沈烬墨只想证明,此事不是吴辞修一时兴起。 沈烬墨不能容忍,夏陵将这滔天污水倒在吴辞修头上。 夏弘一手握住龙首,主动走下金阶将吴辞修搀扶起身。 他明白的,他知晓的,今日之举是吴辞修意图保命的反击之举。 “太傅是这天下文人之首,但这世间的神受信众叩拜,也不能保证所保佑之信徒皆是良善之人,太傅莫要因此而太过自责。” “太傅这些年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不论是天下百姓还是朕,都记得太傅的功劳,太傅如今年迈身子骨不好,朕必然会派遣太医好好替太傅调理身子。” 作为一国之君,夏弘为了吴辞修妥协到这般程度,已经是这天下独一份了。 这天下臣民得此殊荣,自当千恩万谢。 可吴辞修连想都没想,再一次跪下朝着夏弘磕头:“求皇上恩准老臣致仕。” 夏弘低头看着吴辞修,眼中蓄满不解,又似乎在认真斟酌吴辞修的言语。 眼见夏弘因着吴辞修辞官生了退让,现了柔和。 那些个原本就想辞官却不敢开口的朝臣,接二连三爬到吴辞修身后。 “皇上,臣才能有限不堪当这重臣之位。” “皇上,臣家中母亲垂危,臣愿散尽家财只求能致仕回家照顾母亲。” “皇上,小儿不学无术强抢民女,臣教子无方,恳求皇上罢免臣之官职以儆效尤。” ……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这朝堂之上便呈现三足鼎立之势。 新任命的朝臣读不懂眼前局势,只得低垂跪地。 心有余悸的朝臣跪在吴辞修之后,用一个个并不致命的理由,恳求着夏弘恩准他们辞官。 剩下些许未曾牵涉往事的官员,目光在吴辞修和夏弘之间逡巡。 若是不对这些个朝臣进行处置,那便是默认这些人虽无能,夏弘还非要让其坐在这个官位之上。 那夏弘今日演给百姓的这一出戏,就白演了。 若着将这些人免除,别说夏弘,就算沈烬墨和旬湛联手,也无法将这些个空缺尽数填补。 吴辞修以一己之力,送了一份名为“釜底抽薪”的厚礼。 那个本该替这些贪官污吏承担罪责的吴辞修,今日竟然想着将这无能之罪压在夏弘头上。 无声嗤笑,夏弘看向沈烬墨:“沈大人,彻查这些官员之罪过,有罪定罪,无罪便按欺君之罪论处。” 目光挪到吴辞修身上:“至于太傅,这些日子好好待在府邸,待到太傅想清楚了,朕必当让太傅如愿。” 夏弘在直白的告诉吴辞修,纵他是这天下文人的祖师爷,他夏弘也不可能为他所控。 意图挟持朝堂上贪生怕死的官员来威胁他夏弘,继而保住自己的性命,那就是痴人说梦! 他夏弘要谁死,谁就断然不能活。 本当大获全胜,夏弘面子里子全赢了的早朝,因吴辞修油盐不进的辞官之举,逼得夏弘背着满身怒火出了金銮殿。 沈烬墨亦步亦趋跟在夏弘身后,陪着夏弘绕着御花园走了两圈。 直走到夏弘的龙袍被汗水湿透,夏弘才在凉亭坐了下来。 初夏晨间的风还透着些许凉意,正好将夏弘此时的热意驱散。 这番热意不是被气的,更不是被逼的。 现在的夏弘在兴奋,在背着这天下百姓窃喜。 为自己能将这满朝文武,天下百姓玩弄于股掌之间。 喝了一盏凉茶,夏弘的嗓音带上轻盈:“忘衡,太傅缘何这般算计朕?” “他难道不知道这朝堂废了,这天下失去运作之人,这天下大乱吗?” 沈烬墨在夏弘的示意下缓缓落座,他知道夏弘此时问的不是吴辞修知不知道,他想问的是沈烬墨的立场。 “太傅此举,直接将这满朝文武中心怀二心之人拖了出来,臣觉着倒是可以趁此时机将这些个朝臣查一查,到时候该清退的清退,该留任的留任。” 能拖一时是一时,多活一日,便能多迎来一分转机。 沈烬墨此话落在夏弘耳中,他并没有怀疑沈烬墨对吴辞修有偏袒之心。 连自己爹娘和姓氏都能背叛的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师父,而放弃自己汲汲营营得来的权势。 夏弘明白沈烬墨在怕,怕杀了吴辞修之后,反噬太重直接要了沈烬墨的命。 就算是沈烬墨这等声名狼藉又武功独步天下之人,亦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吴辞修赶尽杀绝。 沈烬墨越怕,吴辞修对这天下百姓的影响越甚,夏弘才越要将吴辞修除掉不可。 第290章 朕上辈子还真是欠了你了 日头攀升,暑热来袭,夏弘从凉亭之内起身,在沈烬墨的护卫之下朝着金殿而去。 “这段日子你为了此事忙前忙后,也属实辛苦,今日早些归府,林公公晚些时候会将圣旨送到谢府。” 不想寒了沈烬墨的心,夏弘没有逼得太紧。 先前的恩赏先给下去,别的事情,夏弘也不急在这一时。 沈烬墨单膝跪地,脸上的汗珠都在因着夏弘的这句话,染上夙愿得偿的雀跃。“臣叩谢皇上恩典。” 夏弘也乐得看着沈烬墨开心,毕竟记住了甜头,下次做事才能再多几分孤勇。 “侍卫司如今也不同往日,你离了侍卫司,关于这继任之人有何考究?” “臣觉着,田定这人无甚背景,又是商贾出身,倒是好拿捏的紧。” 夏弘还以为沈烬墨会推挽几句,毕竟这朝堂上的臣子惯来都喜欢说冠冕堂皇的话。 却不曾想这人直接将这明牌打了出来。 就是这份无畏,反倒让夏弘觉得清爽。 “哈哈,你小子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夏弘笑得甚是畅快,将新的圣宠再度洒下:“朕便将这侍卫司大将军一职,直接给了田定。” “朕下达的第一个命令,便是让侍卫司围住太傅府,出了任何乱子,朕不仅要治田定的罪,还要定你这举荐之人的罪。” 沈烬墨跟着笑了起来,不仅没有生出畏惧,反而继续索要着赏赐:“您这治罪了,能再恩准臣带着谢南星出去游玩两月吗?” 手里得折扇打在沈烬墨手背之上:“朕同你外祖母都从未一道出去游玩过,这等事你想都不要再想。” 从外祖母到皇贵妃,又从皇贵妃到外祖母,是夏弘心态得再度辗转。 曾经他迫不及待的证明钟元元是他的人,如今没了后顾之忧的夏弘,不论钟元元曾经是谁的人,最后都只能成为他夏弘的人。 甚至于这后世史书,都能将他这夺嫂的君王,写成被亲兄夺去挚爱,最后两情相悦而得圆满的可怜之人。 沈烬墨状似压根未曾察觉到这番变动,顺着话头往下接:“要不您同娘娘今岁一道出去游玩一番,臣带着夫郎一道守护您二位。” “就你夫郎那跑几步就气喘吁吁的模样,你确定不不是图跟朕同游舒爽,能蹭个车马省点银子?” 沈烬墨低头浅笑:“臣虽然心头是这般想的,您莫要戳穿,给臣留几分薄面。” 夏弘瞪了沈烬墨一眼:“朕上辈子还真是欠了你的,你赶紧给朕滚出宫去,这几日都莫让朕瞧见你。” “那您还带臣和谢南星一道出去游玩吗?” 夏弘拿着林公公的拂尘朝着沈烬墨砸去:“滚滚滚,再不滚朕直接将你在宫内关个十天半个月。” “臣遵旨。” 沈烬墨朝外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您别忘记出去游玩之时,让臣蹭点车马。” 夏弘刚想再砸点东西,就见沈烬墨溜得比那兔子还要快。 笑着摇头:“你瞧瞧,二十几岁的人了,在朕跟前还跟个泼皮无赖似的。” 林公公瞧着夏弘眼微对凑起的褶皱,自然知晓夏弘今日心情极好:“主子爷,这都是您宠的咯。” 夏弘想起初回神都的沈烬墨,想起背离长公主府的沈烬墨,想起亲手斩杀夏彻夫妻后踏血归来的沈烬墨。 满足之感油然而生。 今日的沈烬墨,是他夏弘一手握着权力,一手耗着心力养出来的。 比之他所有的儿子,都更显独一无二。 而这世间,也只有他夏弘能养出这样的沈烬墨。 自御花园回到金殿,钟元元正躺在摇椅上安静晒着日头。 如今已经入夏,接近正午的日头很是毒辣,林公公有些不解钟元元为何这般爱晒太阳。 曾经在纤云宫时只要有日头,便会躺在院内晒着,如今到了这金殿,依然没有一丝改变。 所有的喜悦在看见钟元元的那一瞬,被铜墙铁壁包裹得严严实实。 浅浅的焦灼爬上眉梢,夏弘问:“小林子,夏陵还跪在正殿吗?” 林公公也将所有松泛收敛,躬身禀报道:“是,自陵王妃自尽后,陵王每日早朝之后,都会在金殿书房跪到日落之时。” 不论书房内有没有人,夏陵都在跪。 夏弘心头有了成型的盘算,朝着林公公挥手,林公公便带着一众身后仆从离去。 放轻脚步走到钟元元身侧,夏弘从殿后搬来一把小矮凳,在钟元元身侧坐了下来。 假装心慌与焦灼,自然是为了获得特权与怜爱。 试探着将手放在钟元元合拢的手背之上,见钟元元并未抵触,夏弘将头压在了钟元元的膝盖上。 他内心奢望钟元元能像安抚打了一场败仗的夏启那般,轻轻揉着他的头,稳稳托住他的心慌。 可夏弘,未能如愿。 随着摇椅晃动的身形稳住,钟元元将手中团扇往下挪了挪,轻软的风落在夏弘头上。 不若手抚,却也能令夏弘心头愉悦又多上几分。 “长嫂,太傅在朕今日惩治完户部和兵部的贪官污吏之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要致仕。” 夏弘希望钟元元夸赞他今日之举的英明,也希望钟元元能同他一道骂几句吴辞修的不识好歹。 如果可以,夏弘还希望钟元元能借此对夏启昔年的举动,多上几分质疑。 夏启不是无所不能的,夏启也在犯错。 夏启,配不上钟元元。 夏弘对于钟元元的希望,其实绝大多数都是落空的。 正如现在,钟元元压根没有接他的话头,只是平静的将结论落下。 “皇上心中已经有了解决之策。” 夏弘抬头看着钟元元:“朕没有。” 沉静的眼眸能将所有人心头真切的念想映射,夏弘重又将头压在了钟元元膝盖上。 “太傅惯来不听朕的话,长嫂能替朕去劝劝太傅吗?” 夏弘思索片刻,又随口说了一句:“忘衡说,只有长嫂能留下太傅。” 钟元元也不在乎是何人想留下太傅,她站在绝对沉静的角度将决定说出:“皇上知道我不会,皇上也知道太傅想回终青山。” 钟元元留不住吴辞修。 钟元元也不会去留吴辞修。 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将这黑暗中的人带往光明。 第291章 要杀太傅,什么法子最合适? 吴辞修的处境没有触动钟元元,夏弘将额头压在钟元膝盖,一手握住钟远远的手腕。 沉思片刻,夏弘问:“长嫂,你说他都老到半截身子入土了,为什么非要给朕找不痛快?” 团扇拍向夏弘的肩膀,夏弘眼中装着不理解。 钟元元将夏弘扣住手腕的手挪开,又把夏弘往旁边推了推,将裙摆上的褶皱抚平,从躺椅上站了起来。 踏着台阶走到烈日之下,朝前走出一段,钟远远朝着金殿的寝宫而去。 山河之主未变,不论是金殿还是纤云宫,于钟元元而言并无差别。 今日沉默且平静的对抗,不是钟元元无事生非,更不是钟元元恃宠而骄。 而是夏弘在逼迫钟元元退了极大一步之后,仍然不知足,如今在试图挑衅钟元元的底线。 夏弘今日之举是在向钟元元示威。 他在同钟元元炫耀,在他的运作之下,他这一国之君的得位之道,已经正到不能再正了。 吴辞修这知道昔年往事,曾试图通过抱病表达不满的人,已经失败了。 不仅失败了,他已经被逼入穷巷,只能通过挟持满朝文武保命了。 夏启那个已经入土十数年的人,再也威胁不到他分毫了。 他夏弘,彻底挣脱了夏启所留下的阴霾。 属于他夏弘的江山,自今日起自当晴空万里。 来日,只要他夏弘愿意,夏启这入土十数年的死人,也将任由他夏弘拿捏。 夏弘看着钟元元离去的背影,嘴角透出丝丝委屈。 他也是被钟元元逼到没办法了。 他爱了钟元元这么多年,可钟元元怎么也不愿意将同等的爱还给他。 他只是希望钟元元也能好好爱他。 他只是希望钟元元能坚定站在他这一侧,像包容夏启那般包容他。 钟元元,原本就是他夏弘的。 是夏启横刀夺爱。 这江山,归根结底都是夏启从他手中夺走的。 目光收回,夏弘没有去追钟元元。 有些人,不能太过骄纵,就是要冷一冷才能让她知晓,谁才是她如今应该耗费心思的人。 就算钟元元是夏弘此生最爱的女人,也当拿捏住她侍君的尺寸。 朝后退了两步,夏弘躺在钟元元方才躺过的地方,开始闭目养神。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过去,夏陵被林公公带到夏弘跟前,换了个地儿继续匍匐跪着。 夏弘眼皮子都没抬,直接问:“若要杀太傅,你觉着什么法子最合适?” 夏陵是夏弘这些儿子里头最阴狠冷血之人。 要收拾吴辞修,要收拾到足够警醒钟元元的程度,这法子还是得交到夏陵手中。 低头看着那和摇椅叠在一处的君王身影,夏陵为自己今日在金銮殿上的举动,而骄傲不已。 紧紧攥住掌心,平复心头激动,夏陵开口道:“父皇,谋反之罪最为合适。” “太傅两袖清风,一生无所依靠,谋反为何?” 夏弘,可听不得吴辞修为了光复夏启之江山而谋反。 夏弘,现在光是想到夏启这两个字,便处处都觉得不痛快。 夏陵,自然也不会犯下这般愚蠢之罪。 “太傅能为官职所惑背叛前朝,那如今也能被藩国所惑,背叛我朝。” “太傅,一直都是一个人面兽心,冠冕堂皇之人。” “而收拾这等人面兽心之人,除了展露其本性,若是可以,最好用他亲自铸造的剑削掉他的伪面。” 这般毫无根据的话,夏弘还真是爱听。 “这事你去办,解决了这个心腹大患,朕还让你当回东宫,让你的母亲重新做回皇后。” 而夏陵提出这般阴狠的法子,自然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将这功劳揽入自己手中。 他在这陵王的位置上坐得很好,他并不急着再度入主东宫。 惯来会死死抓住每一次机会的夏陵,听到这番诱惑之后,展露出了彷徨和迟疑。 这大夏皇朝有人不知东宫太子是何人,但无人不知当朝太傅是吴辞修。 有些人用一生积淀的清名,怎么可能随意被摧毁? 此事但凡出现一点纰漏,夏陵这失了天下民心的人,再也无法登上这皇位。 额头重重砸在石板之上,夏陵在沉默的用自己的鲜血涂抹金殿的玉砖。 似乎在用自己的法子,弥补自己不知天高地厚提出的法子。 夏弘低头蔑了夏陵一眼,无声一笑。 夏陵这人啊,属实是太过无用了。 仁善只会做表面功夫,狠辣又不愿遭受一丝丝风险。 这种人,别说同他夏弘比了,就连那死在金銮殿上的夏城,都比之更利落。 这大夏的江山若是交到他手上,那可就是完咯。 将目光收回,夏弘瞧着那正当时的日头,将逐客令下达。 “出宫去,这金殿近来有些吵,日后莫要再来了。” 夏陵蹒跚着从地上起来,摇摇晃晃的姿态如遭雷击。 夏陵,自然不后悔提出此法。 夏弘对此法满意了,自然会有人去将这事落实。 这法子不论是沈烬墨用,还是夏陵手下的暗卫司去用,来日天下百姓利刃相向的,就是夏弘最是信任的人。 到时候啊,夏陵民心所向,自当杀了沈烬墨,毁了暗卫司以宽天下百姓的心。 失了谢南星和沈烬墨的夏域,用人不善的夏弘…… 那这天下啊,不就是他夏陵的囊中之物? 自沈烬墨被任命为銮仪殿卫事大臣已经过去两月,这谢府的门槛早就被往来的官员踏平了两寸。 和曾经的汲汲营营谋求上升之道的官员不同,现在不分昼夜往谢府跑的人,求的都是沈烬墨能率先查清他们的案子,好将他们头上这顶坠着利刃的乌纱帽给卸下。 帝心无常,他们极害怕若是晚上些许时辰,夏弘便不会给他们全身而退的契机。 沈烬墨如今新掌御前都指挥使,而御前侍卫之盘根错节远非侍卫司可比,纵沈烬墨这等奸臣之名在外,宠臣之声在内的人,也要耗费不少心思。 故沈烬墨对于查这些案的事,一点都不上心。 只要夏弘不催着他查,他压根不可能去动。 若是再往下深究几分,那就是这些人和吴辞修牵连颇深,沈烬墨下意识回避处理任何跟吴辞修相关的事情。 第292章 忘衡可要去看仇人人头落地? 因着沈烬墨避而不见的冷处理,这些个朝臣便也咂摸出几分特殊意味。 无外乎他们这些个往谢府送着金银的人,比不过御前都指挥使握在实处的权力。 他们也当理解沈烬墨的难处,一个个老老实实等到沈烬墨下值时辰一日比一日早的时候,才开始变本加厉。 不仅堵在沈烬墨出现的各处,就连谢南星偶尔出去听个戏,替沈烬墨置办点衣裳,都会被人坏了兴致。 沈烬墨这一下耐心彻底耗尽了,陪着谢南星绕着这神都转悠了数日,但凡看到有凑上来的人直接抽出鞭子就抽,抽完还要同吏部交待几句,将这人的案子延后数日处理。 至于谢府,原本镇守宅院的仆从里头多了五十御前侍卫。 这些个勋贵子弟出身的人可不比侍卫司那些废材,一个个眼明心亮手段高,在沈烬墨的允许之下,将这些个同自家有龃龉的官员往死了折腾。 这般延续半月下来,这神都的官员倒是消停了。 转而关进府门,日日都在家中求神拜佛,那早朝上的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他们这边躺在家中没了动作,传入夏弘耳中,他也没有将辞官之事往前推,只是一道道罚俸令隔三岔五递到了官员家中。 不好好做事,哪里来的俸禄可领? 至于这一出风波明面上的起事之人吴辞修,这两月在太傅府内倒是悠哉游哉。 闲下来偶尔和田定一道下棋喝茶,等到兴致来了,三杯清酒下独还会拉着田定比试一番。 守在府外的侍卫虽然没有撤退,但太傅府内的人若想出府,也没人阻挠。 一切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之中,所有人都不知道这种沉寂之缘由。 只有沈烬墨知道,夏弘在等。 等待一个足以让他相信山河已稳,不会因着都城之内的动荡,而影响山河之全局。 早朝方下,沈烬墨如往日一般先护送夏弘进了金殿。 两人一道在软榻上,借着茶水一边下着棋,偶尔看向这窗外越爬越高的日头。 棋下到一半,夏弘便有些燥怒的将棋子扔进了棋篓子里。 林公公见状匍匐跪地:“启禀皇上,您赏赐的所有礼物娘娘都让宫女收了。” 胸膛上下起伏,夏弘的眉心越皱越紧,最后压着性子问:“长嫂可否用膳?” “送入寝殿的都用了。” “长嫂可有任何交待?” 金殿之内颇为凉爽,林公公却被这句话逼到燥热难耐。 没有将每日重复的话递到夏弘跟前,重重磕下的头便佐证了今日之状。 没有。 夏弘的心,如遭油烹。 这两月的钟元元从未阻挠他进入寝殿,更没有因着夏弘月前的举动,而做出类似绝食般的抗议。 若真是这般,夏弘必当放上三日三夜的烟花。 钟元元面对夏弘的挑衅,唯一摆在明面上的不满只有那一日孤身走到烈日下,又独自回到阴凉中。 但现在的钟元元变了。 她看到任何东西都是一副疏离冷淡的模样,若真要形容,那便和刚知晓夏启逝世之时的模样,极像。 没有撕心裂肺,有的只有无休无止的沉默。 就算前些日子夏弘将夏盈和夏域召进宫来陪伴钟元元,她也没有去见上一眼。 钟元元,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 那个被养在纤云宫十数载,好不容易因着亲自抚养一个儿子而软了几分的钟元元,因着夏弘那日的试探,彻底消失了。 夏启,是夏弘这辈子都跨越不过的阴霾。 面对夏弘这般气急败坏,沈烬墨低着头将棋局上的棋子一颗一颗放进棋篓子里。 似乎,早已习惯夏弘这般怒火。 小太监战战兢兢朝着夏弘走来:“启…启禀皇上,户部…户部尚书求见。” 愿意在贴身太监和沈烬墨跟前展露的别样情绪,并不意味着夏弘愿意让这满朝文武看到。 君王威严将金殿笼罩,新上任的户部尚书朝着夏弘三跪九叩:“启奏皇上,上天感念皇上之恩德,今岁各地之雨水都下得恰到好处,大夏疆域各地皆是丰收之状。” “去岁未曾遭灾之地税收银子尽数上缴,遭灾之地也已经缴上大半,尤其定西郡因着去岁种下不少适合在干热天气生长的药材,今岁还多缴纳了一笔税银。” 这般消息传入耳中,夏弘欢喜到从软榻之上起身,绕着房子一圈接着一圈踱步。 不用养那些蠹虫,这些个银子自然都是夏弘的。 “斟酌着查探各地之收成,今岁末交出一个平稳些许的税收法子,务必在保证国库愈发充盈的情状之下,百姓也能吃上几口热饭。” 户部尚书刚要抬头说上几句,沈烬墨重新握着棋子往棋篓子扔了一下。 “皇上,娘娘向来心系百姓,若是知晓此等消息,必当开怀。” 夏弘觉得沈烬墨这话说得极在理:“忘衡,今日是不是户部和兵部问斩的日子?” “是。”沈烬墨还是坐在软榻之上:“臣已经让御前侍卫去守着了,必然不会出任何乱子。” 俯视沈烬墨,夏弘笑着问:“忘衡可要亲自去看着这些人人头落地?” 夏弘问的是,沈烬墨可要亲自去看,昔年仇人人头落地。 “不了。” 沈烬墨从软榻之上起身,平静面对帝王又一次下意识的试探。 “谢南星不喜欢臣身上的血腥味,臣便偷这一次懒,还请皇上恩准。” 夏弘大手一挥,转身出了书房,阔步朝着寝殿而去。 沈烬墨走在前头,户部尚书落后他半步,小声嘟囔着:“这刚缓过一口气,家中连余粮都没有,便要加税收,还让百姓怎么活?” 沈烬墨头都没有回,脚下的步子快了几分。 尚无根基的户部尚书救不了百姓,逆夏弘之心而行事的户部尚书,只能得来一个死字。 保下一个心头装着百姓的户部尚书,年末的增税之策能的得用几分,百姓,总能少吃些许苦头。 抬头看向天边日头,低头看下脚下的路。 这样的日子,不能太久了。 越久,这百姓越苦。 第293章 让旬湛带您去看 沈烬墨离开皇宫先去了一趟官署,等将今日的公务料理好,日头直逼苍穹正上空。 一人一骑朝着明王府而去,待走入院子之时,正瞧见谢南星正和夏域两人各自端着一碗冒着寒气的冰奶皮子,坐在游廊上拿着勺子舀着吃。 光是透过谢南星那下意识晃悠的两条腿,沈烬墨就知道谢南星此刻享受极了。 夏域见谢南星被冰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害怕谢南星没有看到沈烬墨来了,赶忙扯了扯谢南星的衣袖。 谢南星朝着夏域眨眼,又拿着勺子吃了一点点。 夏域顺着谢南星的手看去,发现这人装模做样吃了这么久,撑死成了两小勺。 现在这般模样,搁这和沈烬墨演戏呢。 正午的日头正是毒辣,此等冰镇的东西又凉得过分,冷热冲撞之下最是容易染病。 沈烬墨面色不显,但心里自然担忧。 但沈烬墨也不可能做出训斥谢南星的事情。 他家谢南星如今年岁尚小,贪些许口腹之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不能让谢南星能随心所欲的吃各种东西,是他沈烬墨没有将谢南星养好。 从袖中拿出帕子擦着额头上薄薄的湿意,沈烬墨凑到谢南星身侧之时,整个人都是热气腾腾的模样。 谢南星嘴角抑制不住的勾起,将冒着寒气的碗放到沈烬墨手中,接过帕子替沈烬墨能见到的湿气尽数擦拭。 朝着沈烬墨比出小半截手指的距离:“我就吃了两小口,很是凉爽,你尝尝。” 谢南星可不是那等明知自己身子骨不好,还非要折腾的人。 这些个东西,略微尝个味道就好。 他才不会为了口腹之欲,让沈烬墨因着心疼而难受。 “你若觉得好吃,我回家给你做。” 凌厉的眼眸染上柔光,沈烬墨一手将大半个碗包裹,不紧不慢的将这冰奶皮子吃了下去。 将最后两小勺还透着些许凉意的奶皮子喂到谢南星口中:“此等事情繁琐,你有这闲工夫就好好歇息。” “你若疼我,将这夏日里在明王这得来的冰奶皮子吃上两小口,剩下的都留给我。” “好,日后你来接我,若是夏日给你留各色冰镇的吃食,冬日便给你备上暖汤。” 夏域轻声哼笑,对这当着他的面都能旁若无人将甜蜜演绎的两人,很是无语。 合着这两人把他这里当作那等子糖水铺子了。 不对,他这还不如那糖水铺子呢。 人糖水铺子都是收银子的,他这纯纯倒贴。 将碗勺放到仆从手中,沈烬墨一手牵住谢南星,一手替谢南星撑着遮阳伞,一道朝着明王府角门而去。 夏域带了两名旬湛给他挑的仆从,加快步子走到了和沈烬墨并肩的位置。 沈烬墨察觉到变动,握着谢南星的手压慢步子,落后夏域一步的距离。 纵然他如今是正一品的官员,可在夏域这龙子跟前,还是要退上一步。 “兵部和户部的罪臣今日午时三刻问斩,本王想去看看。” 沈烬墨明显一滞。 一颗颗透露滚地,一股股鲜血喷涌,一具具扭曲蠕动的尸体。 往日熟知的人,在那般砍刀之下被斩落,与被猎户射杀的野兽并无差距。 这般场面,沈烬墨不能让谢南星看见。 他怕谢南星被梦魇住,日夜难眠。 沈烬墨更不想让夏域亲眼看见。 一个年岁尚轻,且有机会走上那万人之上位置的人,看多了人头斩落的轻而易举,若是生出杀人同杀家禽一般的念头,那便是百姓之祸。 更何况,今日这一出砍头,不论是沈烬墨还是夏域,其实都不适合去看。 “让旬湛带您去看。” “旬湛听本王的。” 旬湛一个四品的侍郎远没有沈烬墨这般自由。 再加上他升职调任的是兵部那般被重塑的部门,纵如他那般天赋,这几月亦是日头未起便出了门,待回相府之时已是黄昏。 等到偷偷摸摸从相府出现在明王府之时,早已月上柳梢头了。 夏域自个儿都已经许久未在白日见过旬湛了。 不过晚上能抱着入睡,比白日干瞪眼自然更让夏域觉得熨帖。 谢南星捏了捏沈烬墨的手,拉着沈烬墨上了夏域的马车。 夏域想去看的,是令夏启意外身亡,令钟元元委身仇人,令夏彻装疯卖傻,令夏欣踽踽独行,令山河乱了秩序的乱臣贼子。 谢南星想去看的,是令九岁的沈烬墨离开神都,亲眼目睹护送他的启令军死伤过半,独自在深山老林以野兽为食数载,在云槐村遭遇数年刺杀的刽子手。 他们都想去看,而谢南星为了能去看,还早早将沈烬墨担忧的事情,都做了提前安排。 “你别担心,我早早让杨槐安排了一处雅间,瞧不见那砍头之血腥,最多能瞧见几分围观百姓之言谈。” “这马车的行踪我也让人做了隐藏,断然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我们曾去过那处。” 沈烬墨跳了话头:“午膳用了没?” “你说今日皇上留你用膳,我便在明王这边用了。” 谢南星接着问:“你用膳没?” “夫郎交待,为夫哪敢不从?” 因着户部尚书的临时出现,夏弘的午膳并没有带上沈烬墨一道用,不过沈烬墨去往官署后,头一个做的事情便是去用膳。 谢南星喜欢他按时用膳,顿顿吃饱。 有时候谢南星还会去查岗,但凡听人说他没有好好用膳,回家必然要闹上一闹。 这闹法和旁人也不一样,就是非要从头到尾自己动。 简而言之就是让沈烬墨不爽利,让自己也不爽利,且在接下来的几日都要因着腰背酸痛,不能陪着沈烬墨一道闹。 自损八千的法子,在沈烬墨这自然极其得用。 途经一处香料铺子,沈烬墨不便自己现身,便叮嘱车夫将马车停下,挑了几味料上来。 将用油纸包着的香料拆开,沈烬墨将长得好看的那些挑了出来。 将自己用于驱蚊的香囊拿出,倒出里头的药材用空出的油纸包住放到怀里,才将挑出的香料放到香囊里头。 将香囊绕在谢南星的手腕之上,沈烬墨温声叮嘱:“眼睛莫要乱瞧,入了雅间便将香囊压在鼻翼之间。” 谢南星午膳吃进去的那点子东西,在那般浓烈的血腥之气味下,全部都得吐出来。 第294章 那年被斩杀的,人人挺直腰杆 谢南星小声责怪:“都不记得给自己备弄一个,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 “沈烬墨啊沈烬墨,没了我你可怎么办啊。” 谢南星有样学样,将自己腰间的零嘴袋子给清了出来,又从上头挑了几块略微好看的放了进去,也绕在了沈烬墨的手腕上。 马车已经走远,剩在油纸上的那些个香料夏域看了一会子,有些嫌弃。 最后还是选择一股脑用紫色的帕子包裹起来,握在掌心。 香料这等东西,再好看不也是用来闻香的吗? 好看,顶个什么用? 被手帕包裹的香料在掌心握了一会,手帕便被掌心的汗染湿。 夏域将那一帕子的香料放下,余光落在沈烬墨和谢南星系在手腕的香囊上。 微微瘪嘴。 回头要给旬湛也买几个香囊,好用来给他装香料。 好看,其实真的很有用。 比如谢南星那般好看,他今日多看几眼,方才便多吃了两碗冻奶皮子。 三人由掌柜亲自领着从后院入了雅间,此刻的阁楼之下已经围满了百姓,大多数人手里都提着个菜篮子。 里头满满当当装着的都是烂菜叶子和臭鸡蛋,每逢一辆囚车从他们眼前走过,他们便会抓上一般朝着囚车扔过去。 在一路的诅咒谩骂声中,这些个锦衣华服的官员,在遭受律法的制裁之前,先遭遇的是民心的反噬。 不过须臾,就算是这熏着檀香的屋子,也闻到了有些刺鼻的气味。 谢南星和夏域同时将香料拿出来,堵在鼻翼之下。 瞧着沈烬墨没有动作,谢南星又将自己的香囊递到沈烬墨鼻翼之下。 沈烬墨怕谢南星举着累,坐姿又微微弯了弯,紧接着又将自己的香囊放到了谢南星鼻息之下。 夏域看着两人这般行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画龙添足,有必要吗? 午时三刻一至,伴随着行刑之命令的传出,是被扔到刑台之上的令签。 下一瞬,哭嚎声,求饶声,烈酒喷洒声,头颅落地声,鲜血喷涌声,尽数在沈烬墨颅内碰撞。 将谢南星揽入怀中,大手下意识遮住谢南星的眼帘,将所有可能出现的惨状,全部阻拦在谢南星眼前。 那一年的沈烬墨,在冰天雪地之中翻墙走出长公主府,藏在午门街角的暗巷之处。 他亲眼看着那些曾同他说过话,曾拿着零食哄他的长辈,挺直脊梁成为夏弘倒行逆施的牺牲品。 屠刀挥向了忠臣,疾苦落在了山河。 沈烬墨曾经恨岁月,将他曾经拥有的温暖与美好尽数夺去,将他幼年的理想彻底摧毁。 直到后来,他遇到了谢南星,他才不恨了。 岁月,让他从九岁那个只能在暴风雪中暗自将胆汁都吐出的小儿,变成能在神不知鬼不觉,把昔年仇敌斩杀。 目光略过层层屋檐,沈烬墨在远方的阁楼之上看到了一道红色的背影。 那一个个被供奉在长公主祠堂不能展露姓名的牌位,那一条条压在夏欣肩膀的性命,如今,应当松了几分。 从午门蜿蜒到雅间之下的鲜红,化作一条朝着悠远过往穿梭的河流。 听着那一颗颗头颅砸在地上的闷钝之声,夏域问:“忘衡,那一年也有这般声响吗?” “没有,那年的雪太大,刑台的积雪太厚,砸下去没有响声。” “那年的神都很冷,鲜血来不及倾泻,便与白雪融合,化作血晶。” “那年被斩杀的,人人挺直腰杆,就连孩童,也未曾痛哭落泪。” 谢南星的心随着沈烬墨的话,被越提越高。 纵眼不能见,耳未能闻,他依然能感受到铺天盖地的血腥之气。 这种血腥,是再浓重的檀香,再清爽的香囊,都无法驱散的死亡之气。 云槐村的街角,南下的穷巷,逍遥王府的密室…… 谢南星此生见过的所有血腥,都无法同眼前之景相提并论。 眼前之景,是真切的君王一怒火,伏尸百万。 是无法通过阴谋阳谋的背水一战,来胜天半子。 权力之下,不分忠邪,人命皆是草芥。 谢南星原本是想让沈烬墨听着仇敌被斩杀的声音,感知到命运与世道对他逆天而行的馈赠的。 然现在,谢南星后悔了。 他不该让沈烬墨来这里。 谢南星问:“夫君,我们回家,好不好?” 沈烬墨感知着掌心流过的湿润,神思被从久的记忆之中拉回。 其实,都过去了。 过去了,也就没有所谓的痛不痛。 没有将手挪开,沈烬墨低低应道:“好,但要把香囊一直压在鼻翼下,知道吗?” 谢南星重重点头:“沈烬墨,我要带你回家,我们回家。” 沈烬墨浅浅一笑,笑得与这周遭的血腥格格不入。 拦腰将谢南星抱了起来,一脚将雅间的门给推开,两人从急匆匆赶来的旬湛身侧路过,头也不回的朝着谢府的方向而去。 耳后传来的是百姓匍匐跪地,分外激亢的欢呼之声。 他们在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还在喊:“皇上圣明。” 喊声回荡神都的大街小巷,整个神都都在为夏弘的英明之举,而欢呼雀跃。 旬湛跨过满室血腥,沉敛的眉梢是对沈烬墨的不满。 谢南星不懂这些,夏域不懂这些,沈烬墨能不懂这些? 既然懂,缘何还要带他们来这等行刑之所? 走到夏域身侧,与夏域并肩低头看着这在长街之上蜿蜒的血河,看着匍匐跪在血河两侧欢呼的百姓。 一只野狗叼着一个滚落的头颅,踏着血河朝着深山野河而去,留下一路血印,却引得沿路百姓兴奋异常。 夏域问: “夫子,先帝结束乱世杀入城门,入主神都之时,他们是这般感恩戴德吗?” “夫子,那年大雪纷飞,皇上踏着鲜血进入皇宫,他们也是这般跪拜山呼万岁吗?” “夫子,他们还记得数年前被斩落的头颅,也曾用性命替太平盛世开道吗?” 第295章 他们并非无心,他们只是太弱 眼前的一切让夏域生出一种混乱感。 像是这世道所有的对错黑白,只要这帝王稍加哄骗,给予丝丝甜头,这天下百姓亦能忘记昔年痛苦,对帝王感恩戴德。 这民心,是否太过易得? 这民心,是否太过易变? 这民心,是否太过凉薄? 为了这样的民心前赴后继舍生取义,又有何等价值? “小九,他们也曾为逍遥王能活命,跪拜宫门与帝王对峙。” “小九,他们并未无心,他们只是太弱。” “弱到无法探究事态本源和真相,弱到用尽全力也只能保住这条性命。” “这山河太广,这苍生太弱,这世道才出现了一国之君,来领着这些弱者活,护着这山河生。” 被暑热蒸腾的血腥难闻至极,夏域却把那用帕子包裹的香料移到旬湛鼻息下。 紧随而来的,是久久沉默。 转身走出雅间,马车朝着远离喧闹与血腥的方向驶去。 “执政者,是替这山河与百姓执政,而非为一己私欲执政。” “为君者受天下供养,百姓之善与恶自有律法伦理来论,君王之责当为令海晏河清,使山河归心。” “无私者,有大爱者,才当入主金銮殿,才能为民谋福祉。” 民心不定,是非不明,黑白不分,本是上位者之错。 若亲眼所见,若亲耳所听皆不能信,这天下百姓,又能信什么? 信,本无错。 苛责,不当落在这些个百姓头上。 夏域用嘴接过旬湛递过来的冰镇果子,压制住口鼻之间化不开的浓烈血腥。 眼中宛若寒冰的锐利在慢慢化开,夏域越过马车的小桌子,坐到了旬湛身边。 将比他高了半个头的旬湛,强硬压着靠在自己的腿上。 低头和旬湛对视,夏域问: “夫子,我若是那等利欲熏心还非要坐上万人之上位置的人,你手中握住的利刃,是否会指向我?” “不会。” “缘何?” “我说的是,我家小九不是那般人。” 能问出这一问的夏域,就不可能走上如夏弘一般的路。 所以只要夏域要,那个位置必然会落在夏域手中。 哪怕旬湛要因此与沈烬墨斗到不死不休。 哪怕旬湛会因此而死在替夏域争抢的路上。 “若我就是呢?” 旬湛将夏域想要的安稳,交到夏域手中。 旬湛要让自小在权力中斡旋的夏域,有永远可以信任的人。 “若夏域是那等要毁天灭地之人,若我手中握着屠龙之剑,我会为你放下利剑。” “我会带着你离开神都,看这山河美景,赏这四季繁华,此生不再靠近金銮殿。” 旬湛不是沈烬墨,旬湛身上没有背负沈烬墨那般血海深仇。 旬湛,在不伤害这山河百姓的前提之下,只会成为夏域一个人的旬湛。 夏域脑袋又低垂了几分:“若我恨你让我将唾手可得至尊权力弄丢了呢?” “那我等你年岁大些,在床榻之上多让你使些手段,宣泄对我的怨恨。” 夏域心头的浓重化开,又开始变成那副在旬湛跟前好撩拨又好欺负的模样。 两手锁住旬湛腰,将旬湛抵在车壁之上。 某种染上不解,夏域开始朝着旬湛讨要公道:“夫子,日日撩拨本王又不给本王,到底安的什么心?” 狠狠朝前咬了夏域嘴唇一口:“小疯子,日日都陪着你一道睡了,还不知足?” “话本子里头说这是睡素觉,就和兄弟没有两样。” 挣脱夏域的束缚,旬湛两手束住夏域的下颌。 指腹摩挲之间,是令夏域近来沉迷的被反制之感。 “殿下把那话本子拿来让旬某瞧瞧,旁人家兄弟的素觉是这般睡的吗?” 夏域避开旬湛那极具攻击性的眸光,也不敢在此等情况再挑衅旬湛。 别看他家夫子瞧着没有什么道德追求,可在这档子事情上,古板得要死。 “今日怎生这般早便归来了。” 旬湛一瞬收拢邪肆,将自己的手指给夏域玩。 “东境传来捷报,韩洲与韩淑里应外合围困倭寇,继而歼灭倭寇一万有余,烧毁倭寇战船十余艘,逼得倭寇直接退出东境五十余里。” “密信传来之时,首艘紧急研制之战船得图纸也已经呈送上来,只要皇上恩准,银子到位,这战船便能进入小范围制造。” “不过以我手上握着的信息来看,如今这战船指不定已经处于量产之阶段。” “但下一封折子是首批制造之战船的试水失败,还是能开始进行量产,就要看两位韩将军是如何考究的了。” 夏域觉得旬湛身上有些香,手指玩的有些无聊,直接贴到旬湛耳廓后面吸着。 他问:“战船若出,就是直捣黄龙?” 旬湛控住夏域的腰,不允许他再靠近造作:“银子都在皇上手中,直捣黄龙,可是要花大把银子的。” 夏域随了旬湛的意,不再往前继续靠近。 咬着旬湛的耳骨,夏域问:“此次只歼灭一万倭寇,他们姐弟是想以战养兵?” “小九想远了,如今之状但凡倭寇退到远海,韩淑姐弟便束手无策。” “至于未来之如何,我可不知。” 马车停在明王府隐蔽之暗门,夏域顺手拿着件披风将旬湛整个包住,稳步走下马车入了明王府。 至于为什么要包? 不就是夏域这明王如今之年岁,开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抱个男儿女儿进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抱进来的是旬湛,明日夏弘就要多想了。 毕竟岁二为了夏陵命都不要的事,可是活生生的例子呢。 “那夫子知道什么?” “外祸犹可控,内贼已除尽,小九倒说说,皇上下一步要做什么?” 小厮将角门关上的那一瞬,夏域掀开披风,将旬湛抵在廊柱之上。 夏域道:“那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夏域,你是狗吗,亲嘴不是咬啊。” “我不会。” 理直气壮,唇齿交缠的间隙又道:“你多让我试试,我就会了。” 饱含钻研精神的明王明王殿下,还真是从游廊一路研究到了卧房。 入了房间,那咬的自然就不是嘴了,开始往那所有能咬的地方咬着。 “别咬了,又咬破了明日如何上值?” 夏域停住了:“那夫子,教教我?” 染上浓情的脸挂上‘真拿你没办法’的无奈,旬湛倒真开始认真教夏域怎么亲。 亲着亲着,两人便开始睡夏域所说的素觉。 一素,能素两个时辰那种。 第296章 阿顺叔威武,晚辈不敢造次 繁星漫天浸银河,黄叶絮絮挂树梢。 日光与星辰在天际交战,星辰随着黑夜离去,秋叶上点缀的片片白霜,是来自点亮黑夜的星辰对人间最后的馈赠。 萧瑟秋意在吐息之间退出人间,北风吹落最后一片树叶的那一瞬,岁一出现在了太傅府。 坐在那棵由吴辞修亲手养护二十载的树上,岁一亲眼见到了神都的秋,是如何迅速被冬日吞噬的。 日头朝着苍穹攀升,岁一从树树梢挪到屋顶,身上的夜行衣与房梁之上的黑瓦融为一体,脸上未加掩盖的银面变成了落在太傅府的太阳。 午膳的炊烟升起,岁一不加任何遮掩的坐在屋檐之上,拿着块白布不断擦拭着手中的剑。 剑光流转之间,不住将日光折入太傅府。 吴辞修和阿顺这一身功夫出落得漂亮,不可能察觉不到屋檐之上,那惯来只行暗杀之事的暗卫。 岁一,想做一次太阳。 可吴辞修不再需要任何光亮。 午膳的时辰刚到,田定就提着三壶新得来的好酒蹿进了暖阁之内。 躲躲闪闪却又藏头露尾的模样,一瞧便没少因为反复耍宝,而被阿顺抓个正着。 吴辞修看见田定的那一瞬便喜笑颜开,厚街翻滚的吞咽的模样,显然是馋了田定有些日子的好酒了。 “老夫还担心田小友忘了我这老头子,这辈子都见不到了呢。” 田定朝着吴辞修晃了晃藏在大氅里头的酒壶:“哪敢哪敢,我这刚回来得了好东西,赶忙就来见太傅了。” 今日的午膳阿顺也备下了一壶酒,光是看着田定那嬉皮笑脸的模样,阿顺就气不打一处来。 “今日是小主子可以饮酒的日子,但您若是喝多了,下月的酒就全没了。” 吴辞修瞪了阿顺一眼,似乎在责怪阿顺扫兴。 似乎又畏惧阿顺后头有人,低头扯了扯胡子遮掩尴尬。 “你快些忙你的去,我要和我的田小友好好用膳,你待在这边凶我,我便极不自在。” 阿顺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没办法一直盯着吴辞修,只能将叮嘱落在最不靠谱的田定头上。 “田大人,你打不过属下。” 田定偷偷将酒壶递到吴辞修手中,起身朝着阿顺拱手作揖:“是是是,阿顺叔威武,晚辈必然不敢造次。” 阿顺觉得田定这般模样,虽然不是很难看。 可在脑海浮现谢南星的模样之后,瞬间觉得难看至极。 “田大人,您这般拱手作揖,同谢公子比起来就是东施效颦。” “日后,莫要再做了。” 田定嘴角的笑挂不住了。 都被埋进土里的记忆,一下子就从土里钻出来,被北风吹了田定满脸。 田定暗暗握拳。 他发誓,他这辈子都不会做这般动作了。 丢人! 阿顺刚离开屋子,吴辞修就迫不及待拆开了一壶酒。 深深吸着这醇厚的酒香,满满一口酒水含入口中,吴辞修心满意足:“田小友,好酒,过瘾。” 本着不浪费的原则,田定拿着阿顺送来的那壶酒喝着。 “太傅,您这府邸的酒是好酒,就是这往里头掺水的事,做得极不地道。” 说着还挤眉弄眼看向阿顺不久前离开的方向。 吴辞修又连续喝了三杯酒,又因着嫌弃酒杯太小,直接拿着酒壶豪饮了一口。 一边咂摸回味,一边小声叮嘱:“你小声点,他还以为我一直没发现呢。” 田定不置可否,说出自己的见解。 “我太爷爷在世时就同我说过,活着的时候就要享够口腹之欲,这不能吃那不能喝,真到了走的那一日满是遗憾。” 田定觉得吴辞修喝得有些凶,直接将酒壶夺过来,将酒倒入酒杯盏之内。 “我太爷爷活到八十七岁,走的时候可是笑着走的。” “能说出这般话的人都是难得的眼明心明之人,难怪能养出田小友这般英才。” 毫不谦虚,田定应承道:“那是。” 田定将那壶掺水的酒喝完,指向屋檐之上将剑擦得哐哐响的田定。 “太傅,您家这暗卫是不是功夫不太行,要不我花银子给您换几个新的?” 吴辞修直接没有接这话头:“田小友昨日刚往东境送饷银归来,不知东境如今怎样了?” 田定将两个大拇指高高竖起:“小韩将军和韩将军都是这个” “尤其小韩将军,这般年岁便极有大将之风,想来这就是注定要上战场的人。” “真真不愧是您亲手带出来的徒弟,那身修为再过个几年,指不定这大夏疆域内只有沈大人能和他过招了。” 手握重兵,修为逆天。 吴辞修端住酒杯的动作滞了一瞬,接着将酒水一饮而尽。 “天赋卓绝又舍得下功夫,这功劳都是韩洲自个儿的,老夫可不能分这小儿的功劳。” 笑盈盈的和吴辞修再度碰杯:“太傅这满身功勋在身,那是小韩将军拍马莫及的。” “山河已在年轻人手中,他们呀,从来都不用追赶老夫哟。” 目光染上三分醉意,吴辞修看着田定笑得柔和:“田小友,也会比老夫看到更为壮阔的山河。” 生而有寿,后来人站在前人的肩膀之上,从一开始看到的就比上一辈多得多。 所以,没得追,不用追,也不能追。 等到阿顺将手里的事办完,远远瞧着屋内得午膳到这般时辰还没撤退,一跃落在屋内。 看着那满地的酒壶,又看着那压根没被动多少的饭菜,阿顺便知道田定不仅偷偷藏酒了,还使唤下头的侍卫去外头新买了酒了。 二话没说扛着田定朝着侧门而去,阿顺毫不客气得将这当朝二品官员,当着他下属的面直接扔到了地上。 田定酒量惯来好,此时也不过略微迷糊。 看着阿顺对他的不喜,便开始出言讨好:“阿顺叔,您不喜欢我了吗?” “您果然偏心,只喜欢谢兄一人。” 本来要转头进入屋内的阿顺朝着田定就是一脚下去: “我小主子打小身子骨不好,如今虽然瞧着很是康健,可但凡多饮酒便会整宿整宿睡不着。” “他这般年岁要是睡不着,身子骨必然会坏,您是喝的畅快的,可让属下拿什么和我主子去交待?” 第297章 要杀太傅的人,是他沈烬墨 田定摸了摸后脑勺,迷糊了好一会才将这话听懂。 身子骨不好? 喝酒便会难以入眠? 太傅如今瞧着能上山打虎,同他比试他从未有过胜算,怎么可能身子骨不好? 心中虽有不解,可阿顺必然不会用吴辞修的身子骨不好来骗他。 田定一个眼神,原本看着这一出戏的侍卫纷纷选择闭上了眼睛。 没有迟疑,田定选择了掩耳盗铃。 没脸没皮的抱上了阿顺的大腿:“阿顺叔,我的好阿顺叔,我下次必然不带着太傅胡闹了。” “往后都是您说喝多少酒,就喝多少酒成不成?” “我求求您原谅我,就像喜欢谢兄一般喜欢我可好?” 阿顺刚有松软的态度当即变得强硬。 就田定,哪里能和像极了他小主子的谢南星比? 眼皮都没抬,一脚将田定踢开。 田定被这般猛力踢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最后一个噗通滚到了屋后的小池塘里。 初冬的湖水早已冰冷刺骨,田定被侍卫从池塘里捞出来的时候,上下齿关都被冻到合不拢。 浑身湿淋淋在泥地上坐了好一会,裹着干爽大氅的田定刚恢复几分知觉,目光就被那依然坐在屋顶擦着剑的岁一吸引了去。 颅内炸出心慌,田定在浑身寒冷之下,热出了一身汗。 “盯紧太傅府内一举一动,生出任何异动先护太傅。” 衣裳都来不及换,田定当即夺过了下属的马,朝着谢府疾驰而去。 到了谢府没有找到沈烬墨,田定又以这副狼狈姿态去了御前都指挥使,花了一袋银子后,才得知沈烬墨被召进皇宫陪着皇上用晚膳去了。 田定一刻不敢停歇,迅速调转马头朝着皇宫而去。 沈烬墨陪着钟元元和夏弘一道用了晚膳,夏弘带着沈烬墨进了书房。 两人坐在棋盘前下了一个时辰的围棋,夏弘以极其残忍的手段将沈烬墨的棋子杀了个片甲不留。 房门被敲响,钟元元的贴身嬷嬷跪地请示:“娘娘使奴婢来问,今夜是否要给皇上留灯?” 夏弘扬手,林公公就将书房内所有伺候的人都带了下去。 “忘衡,如今这大夏境内外,你已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几个皇子手中握住的权力,都比不上你。” “朕惯来信重你,从未怀疑过你的忠心,所以任何立功的机会朕首先便是往你手头递。” 沈烬墨从软榻之上起身,朝着夏弘单膝跪地:“凡皇上所命,臣纵死,必让皇上如愿。” “朕不希望太傅活着见到下一个日出。” 夏弘嗓音平静到,就像只是在说今日的茶比往日的醇香了几分一般。 沈烬墨闻言却沉沉跪地,久久不能起身。 这一日,终于还是避无可避了。 夏弘弯腰将沈烬墨扶起:“你与太傅师徒一场,朕自然理解你的于心不忍。” “忘衡如今实权在握,盛宠在身,必当以朕之忧为忧,以朕之喜为喜欢。” “朕惯来爱重忘衡,此事忘衡不想做,朕自当让旁人去做。” “若忘衡做了,朕也必当保忘衡全身而退。” 夏弘没有等沈烬墨将肯定的回复落下,夏弘不会允许另一个答案出现。 由沈烬墨这被吴辞修用心教导数载,力排众议为其取下表字的亲徒儿去杀吴辞修,才能让吴辞修所遭受的绝望和心痛,更为浓烈。 沈烬墨手里握住的权力越大,那这百姓对沈烬墨的恨意越浓,夏弘这个一国之君懂,沈烬墨这被夏弘握在手上的刀,也必须懂。 亲斩当朝太傅,文人祖师爷,自己师傅的沈烬墨,才会越来越离不开夏弘的恩宠。 没有人可以威胁一国之君,没有人可以挑衅一国之君。 若有,就只能是死人。 沈烬墨从皇宫出来已经过了子时,惯来沉冷凌厉的容色和往日比起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待到沈烬墨骑马转过街角,藏在暗巷的田定钻出来挡在沈烬墨的马前。 看着站在马前因耐不住寒冷而不住颤抖的田定,沈烬墨难得大发慈悲没有因为嫌弃,而直接用鞭子将田定挥开。 马蹄飞踏洛安长街的青砖,在洛安城内激荡起一阵阵悠远的回荡声。 这青砖从历史中走出,保持着绝对平和的姿态,记录了胜利者的锣鼓喧天,也记录了失败者的人头落地。 “忘衡兄,有一暗卫坐在太傅府的屋檐之上,擦拭了一整日的剑。” 嗓音压得极低,田定颤抖着将结论下达:“小弟觉得,他要杀太傅。” “如今太傅府由小弟看管,请大人指示小弟应当如何自救?” 田定那不住溢出眼眶的泪,不是因为恐慌,而是因为束手无策。 敢堂而皇之坐在一朝太傅屋檐之上意图行刺的人,只能是受命于天。 田定希望沈烬墨,能去救一救吴辞修。 他今日还和吴辞修约好,下月还要带他喝别的好酒。 沈烬墨的鞭子落在了田定的脖颈之上,将田定连人带马带到身侧。 成冷的容色在脸上拼凑出扭曲的姿态,压抑的嗓音还透着笑。 “田大人看错了,那人要杀的可不是太傅。” 因为要杀太傅的人,是他沈烬墨。 田定浑身的汗毛,在这一瞬竖起。 长鞭抽回,沈烬墨眼眸死锁住田定:“来人,田大人喝醉酒说胡话了,你们一道将其送回府,不准任何人靠近于他。” 在吴辞修的死讯传出之前,任何人,都不得靠近田定。 坐在马背上的田定被一众御前侍卫拖下马背,被状似搀扶实则控制的动作牢牢束缚了动作。 长街之上回头看向立在原地的沈烬墨,腥红的血丝充斥着田定的眼眸。 更为汹涌落下的热泪,叫做心疼。 田定不知自己是在心疼沈烬墨,还是在心疼吴辞修。 可能,是在心疼纵然登临权力巅峰,却依然只能任由君王玩弄的,每一粒棋子。 这世道,不公! 站在屋檐上一直没有隐匿行踪且迟迟未曾下手的岁一,不是因为有恃无恐,而是为了放吴辞修离开神都。 但凡吴辞修愿意走,岁一愿意拿自己的命,换吴辞修的命。 第298章 你不想吞这块肉,我就想吞? 目光收回,沈烬墨弃马朝着与来路相反的方向走去。 此刻借着田定的出现将所有御前侍卫遣退的沈烬墨,要去的是明王府,要找的是旬湛。 漆黑的夜色里找不到一丝光亮,旬湛坐在游廊的座栏上,已经等了沈烬墨两个时辰。 连续五日,但凡沈烬墨被召唤入宫,旬澜就会在晚上一直等着。 前些日子是带着夏域一道等,今日的旬湛,没有带上夏域。 常年在黑夜中穿梭的人一眼捕捉到游廊上的旬湛,从怀里拿出一份细致的名单递到旬湛手中。 “辞官人员及会被新空出的官职都在此处,你琢磨着能吞多少吞多少。” 沈烬墨没有机会去吞了。 谢南星不在朝中,强行干涉朝政反倒惹得一身腥。 他们夫夫二人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只来得及做一件事。 将这出君王因着任性,而随心演绎导演的戏码演齐。 旬湛从头到脚都早已被冻僵,那双透着邪气的眼眸,此时因着行动迟缓,显得有些呆滞。 将火折子拿出,借着火折子的光亮将这份名单瞧了个遍。 极致的愉悦,打破将旬湛包裹的寒冰。 那些他原本以为要和沈烬墨明争暗夺的空缺,如今尽数摆在他眼前,任他挑选? 可沈烬墨怎么可能会做亏本的买卖。 这些官职他能交给旬湛,也能交给夏陵,甚至于用着一份名单让夏陵和旬湛大打出手。 如今交给了旬湛,那便是对旬湛抱有期待。 “你要什么?” 沈烬墨喜欢这种不浪费时间的直来直往。 “护住谢南星,成全皇上。” 至于具体成全什么,旬湛心中有数。 旬湛今日早朝之后,也被召进了皇宫。 如今已经推上戏台的这场戏,人人都不愿扮上登台。 可人人,都不得不登台。 周遭之寒冷足可冻骨三尺,时间的流逝停滞在了眼前。 指引方向的北斗星被阴霾牢牢束缚,旬湛将手中的火折子被吹灭,握在手上的名单反倒成了烫手的山芋。 他旬湛的确想要很多,可如今被沈烬墨摆在桌上的肉,正是鲜血淋漓。 “沈烬墨,你不想吞这块肉,我就想吞了?” 沈烬墨想吞的,那人,也希望沈烬墨去吞。 只不过沈烬墨没有想到,他自以为朝前走了这般久,自以为能得夏弘当面说出心中所求。 依然,逃不脱作为一柄无情利剑的使命。 不过,如此,也好。 “你将人折腾晕了?” 意有所指,旬湛抿唇:“他还小。” “我不是禽兽。” 心头发虚,毕竟谁折腾谁都还不一定呢。 总觉得解释的不够清楚,怕引人误会,也怕激发夏域非要将生米煮成熟饭。 “知晓你会来找我,给下了点安神香。” 最起码,会先来找他旬湛。 虽然他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好鸟,但比夏陵那条毒蛇,还是略微靠谱。 更何况,还有谢南星这条纽带在。 裙带关系,自来都是朝堂里最稳固的关系。 沈烬墨从座栏上起身,轻道:“明王若想夜夜安眠,吞下就是你唯一的选择。” 夏陵若手中所握之权势已滔天,头一个想要除掉的眼中钉就是夏域。 沈烬墨这手握实权的皇上宠臣,若会遭受伤害,夏陵除了篡位,再无第二条路可以走。 目送沈烬墨离去,夏域拿着件大氅披在旬湛肩上。 “你没睡着?” “哼。”透着些许无语的一笑:“忘衡问那句话的时候,刚好睡够了。” 旬湛紧紧攥住夏域的手,将名单递到夏域手中:“小九,不能尽数吞下的。” “我知道。” 树大招风,一家独大惯来不是夏弘想看到的:“可旬湛,我们走得太稳了,会稳到令他不安。” 沈烬墨舍弃这般多都换不来的圣心,他们这等日日盼着夏弘死了坐上皇位的人,无错,就是最大的错。 离了明王府,沈烬墨走在漆黑的洛安长街上,与夜色融为一体。 数道黑影在沈烬墨头顶越过,没有发现沈烬墨的身影,便直接在沈烬墨头顶进行着对战。 脸上带着银面的是岁一,手里握着长枪的是阿顺。 太傅府内所有拥有抵抗之力的人,都被岁一带走的。 如今的太傅府,有府内的吴辞修,有府外围住太傅府的侍卫,以及夏弘安排在暗处,将他今夜入太傅后的一举一动纳入眼底的暗卫。 黑衣投入亮光之处,透着脆弱的凌厉少见,像是染上病态的阴翳。 在夏弘眼中,于沈烬墨而言,杀吴辞修和杀夏彻,没有任何区别。 守在门口的侍卫严阵以待,瞧见有黑影从正门而入,握着剑刃一拥而上。 田定的交待,他们自然记在心间:“何人胆敢擅闯太傅府?” 腰间软鞭抽出,将太傅府的石阶直接劈碎。 所有侍卫匍匐跪地,来自田定的命令,在和沈烬墨撞在一处时,自当为沈烬墨让路。 脚下的步子踏得再慢,也有走到吴辞修眼前的这一刻。 沈烬墨看着吴辞修手边的酒壶,将手中长鞭落在桌上,亲自握着酒壶替吴辞修倒酒。 “皇上让本官来送太傅最后一程。” 头一次眼前有酒,却未曾入口。 吴辞修将酒盏高举过头顶,再缓缓洒入泥土之中。 一柄埋入泥土十数载的剑,被吴辞修亲自磨出刀锋。 这是吴辞修今日让阿顺去兰华院挖出来的。 沈烬墨尚未被迫离开神都之前,兰华院是沈烬墨的院子。 “老夫惯来觉得长枪利剑乃武道正统,忘记衡三岁武学启蒙,瞧不上这枪剑,想来从那时起便注定你师徒之情,难得善终。” “你却独独瞧上长公主腰间的长鞭,老夫提前替你备下的长剑,便失了用武之地。” 宝剑出鞘,在阴寒中斩出一道剑光。 剑刃直逼沈烬墨而去,破开寒气的同时,发出铮鸣之剑响。 沈烬墨被逼到一退再退,直到立在院墙之下,退无可退。 吴辞修却忽然敛了攻势,将剑刃扔到沈烬墨手中。 第299章 谢南星,你还要我吗? 转身从兵器架上拿出自己的长枪,直指东境: “先夫在前朝风雨飘摇之时,曾执剑护我山河未被外族侵占,此剑再出,老夫想的却是,从未有人护过先夫。” “先夫已逝,如今亦无人护老夫。” 顺着长枪所指之方向看去,沈烬墨看懂了吴辞修的遗愿。 韩淑身为女子,再是出色也逃不过一道赐婚圣旨,最终嫁为天家妇。 如今那在边境崭露头角的少年将军,却会因着出身、因着通身本事、因着在军中的积威,成为令君王不安的根源。 大夏万里河山物阜民丰,四周小国贫国林立,失了这护家之人,山河恐分崩离析?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吴辞修想护住那依然不能游刃有余驾驭权力、从而在权力的阴谋阳谋中保住性命的少年将军。 并不趁手的剑刃与吴辞修的长枪在空中再度交叠,从正院打到屋檐,又从屋檐回到书房。 沈烬墨身上带了伤,吴辞修那一身白衫,早已被细碎的伤口浸润成鲜红的模样。 长枪朝着沈烬墨脖颈迅速刺来的那一瞬,沈烬墨迅速拿出刀剑去阻挡。 长枪入地,长剑却已破开吴辞修的胸膛。 借着最后一口力气将剑刃移出自己的身体,老者眼中含泪的笑,是在告诉自己的徒儿: 莫怕。 前路再黯淡,也莫怕。 倒下的姿势并不狼狈,吴辞修透过轩窗看向终青山。 嗓音极轻,轻到只够沈烬墨一人听清。 “先夫之遗愿,为师只能等着小墨家祭之日告知老夫了。” 而此时的沈烬墨五识俱丧,脆弱压过凌厉,定定看着吴辞修胸膛上不断涌出鲜血的地方。 明明,连个血窟窿都没有留下。 而却,已是无力回天。 汹涌喷出的鲜血骤然被吴辞修耗尽最后一口力气,用双手牢牢堵住。 他知道的啊。 他的徒儿啊,自来厌恶鲜血。 老头子他啊,不能让自己的鲜血,染红了他的小墨朝前走的每一个步子。 沈烬墨双眸闭了,黑靴红了。 自虐般的循着那越来越轻的鲜血喷涌声,将地上的老人抱到软榻之上,放在睁眼便能瞧见终青山的地方。 腰间的宝石红了,肩膀的银竹红了,沈烬墨那不为人所见的每一处,早已被吴辞修的鲜血,浸润。 沈烬墨那展露于人前的容颜,干净得没有染上一点红意。 但日后他体内流淌着的鲜红,有吴辞修的一半。 沈烬墨离成为自己,更远了。 吴辞修躺在沈烬墨怀里朝着前方伸手,嘴角浮现最后一抹弧度的一瞬,双手重重垂下。 他的夫君,来接他回家了。 书房的门被从外头踢开,满身鲜血的阿顺握着长枪,眼中只容得下那窝在沈烬墨怀里的那小小一团。 长枪直指沈烬墨,又在看清沈烬墨手中剑刃的那一瞬,长枪落地。 将吴辞修从沈烬墨怀里夺走,阿顺紧紧搂住了自己的小主子。 他,没能将活着的小主子,带到有主子守护的终青山。 他阿顺,无用。 压抑窒息的哭喊在沈烬墨后背响起,沈烬墨冷着容色重拾桌上的长鞭。 一手握着那把从吴辞修胸膛抽出来的剑,一手拖着那根蛇皮软鞭,独自在晨光未现的长街之上朝前走着。 身侧无人,身后无人,身前亦无人。 可沈烬墨颅内的喧嚣之声,仿若有千军万马正朝着他而来。 那些人,都是因他沈烬墨而死。 而今日,为他沈烬墨而死的,又多了一人。 仰头看向启明星所在之处,沈烬墨迎着那启明之处走去,却怎么也看不到一丝光亮。 体内的经脉在汹涌奔腾,待汇聚到胸口之时,却停滞不前。 沈烬墨好累。 这条路好绝望,好窒息。 沈烬墨想回头。 可沈烬墨,没有机会回头了。 前方闪过一盏灯笼,一道清瘦的身影正迎着沈烬墨而来。 枯槁的眼眸浮现生机,沈烬墨朝着那道身影扑去,却扑了个空。 谢南星没有来接他回家。 因为他不仅没有留住谢南星想留的人,还亲手杀了谢南星想留的人。 沈烬墨,亲手杀了吴辞修。 沈烬墨想回家。 沈烬墨,怕自己回不了家。 太阳从天际线升,沈烬墨执剑站在离谢府正门百丈距离的地方。 满身滚烫被冬日冻到僵持,沈烬墨身上每一寸衣裳的纹理,都记录着吴辞修在他怀里咽气的每一瞬。 未待沈烬墨彷徨,府门被从里头打开,披着大氅的谢南星手里提着一盏灯笼,一路朝着沈烬墨跑来。 晨光虽亮,却入不得沈烬墨的眼。 灯笼置若无物,却是沈烬墨眼中唯一的光亮。 将手钻入沈烬墨染血的掌心,谢南星晃了晃沈烬墨的手。 “沈烬墨,我来接你回家。” “谢南星,你还要我吗?” 谢南星站在沈烬墨眼前仰头,双手捧住沈烬墨的脸:“沈烬墨,我要你。” “谢南星,太傅死了,你还要我吗?” “沈烬墨,我要你。” “谢南星,是我亲手杀了太傅,你还要我吗?” 捧住沈烬墨脸颊的手,骤然一紧。 谢南星的泪,又酸又苦。 滴答滴答掉个不停。 这皇权,对他的夫君好生残忍啊。 沈烬墨将手里染血的剑举起,盯着谢南星的眼睛:“谢南星,我就是握着这把剑杀了太傅。” “谢南星,曾经那个执剑的人,是要护住太傅。” “谢南星,我,握着这把剑,杀了太傅。” “谢南星,你还要我吗?” “要的。” 抬手一下一下抚平沈烬墨眉心的褶皱,谢南星说话的模样好生温柔,也好生坚定。 “沈烬墨,我要你的,我会一直要你的。” “你就算将这世道尽数毁灭,我也会要你的。” “就算有朝一日你握着剑杀了我,我也会要你的。” 来自皇权威压之下扛上的血债,谢南星会陪着沈烬墨一道担待。 他再道:“夫君,回家!” “不会。” 好不容易松了些许的心,又被提起。 沈烬墨将谢南星抱起,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谢南星还要他,他就有家。 “乖乖,不会。” “乖乖,不要对我这般残忍。” 第300章 他什么都不要了,他只想回家 满身满脸是干涸鲜血的阿顺刚从大理寺出来,行走在一尘不染的神都长街之后,阿顺抬头看了眼那昭昭天日。 眼前一阵眩晕,让阿顺有些分不清这是亮着的白天,还是黑着的白天。 再度回到太傅府,府内已经一片素缟。 侍卫司那些没有收到撤退命令的侍卫,腰间自发挂上了白布。 尚未设置灵堂,往来祭拜之人无处可去,府内仆从都在等着阿顺的决定。 而阿顺没有打算设置灵堂,更没有打算让吴辞修受这神都百官的香火。 先是将吴辞修藏在床头的钱袋子拿出来,二十多年过去,这钱袋子缝缝补补不知道多少次,却依然能看到曾经歪歪扭扭绣出的仙鹤。 他小主子曾笑着说,什么仙鹤不仙鹤,这明明就是一只野鸭。 握着梳子帮吴辞修重新束发,阿顺摸了摸那被鲜血浸润到有些分不清原本颜色的袍子。 这是他主子在世时,给他小主子买的最后一身衣裳。 这么多年过去吴辞修从未穿过,但不论吴辞修身在何处,这身衣裳都会跟随吴辞修到何处。 他的小主子,穿上他主子送的衣裳,要去同他主子团聚去了。 这身衣裳被带在身边,一直便是为了团聚。 故,这衣裳虽破破烂烂,阿顺还是跪在床边,将每一道被刮破的纹理,小心翼翼缝补起来了。 日过中天,迎着黄昏的夕阳而去。 阿顺抱着吴辞修穿过由夏弘御赐的祭仪,朝着正门而去。 大理寺卿带着一众侍卫拦在阿顺跟前:“太傅已逝,案情未明,你们不能离开神都。” 大理寺带来查案的人已将太傅府围住,却也没有敢在太傅府内四处翻找。 其实也没什么好查的,沈烬墨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掉的吴辞修。 可如今之事早已不由大理寺做主,夏弘没有下令,吴辞修就离不开神都。 “我家小主子什么都不要了,公道不要了,功名不要了,这一世的纷纷扰扰,他什么都不要了。” 如果可以,阿顺甚至不想去报官。 可报官,是他小主子下达的最后一道命令,阿顺,得听。 这神都的天太低,低到吴辞修无法将腰杆挺直。 这权力的阴霾太重,重到将吴辞修活活压死在在皇权之下。 “他只想回家。” 眼泪再度从红肿的眼眶溢出。 阿顺不知道自己哭了,可所有人都陪着阿顺落了泪。 阻拦阿顺的侍卫低了头,收了剑,默默朝后退了一步。 这权欲之中仅存得善念击败了对生死了畏惧。 他们想让吴辞修回家。 没有车马可用,没有棺椁能抬,阿顺抱着吴辞修踏着洛安得青砖,踏出这座吴辞修伺候了三位君王的皇城。 家家户户门户大开,沿路摆起供桌,纸钱洒遍神都的大街小巷。 阿顺抱着吴辞修踏过的每一处街道,都有人披麻戴孝朝着阿顺所在之处磕头。 太傅没有孩子,没有子嗣,今日这神都的所有人,都成了太傅的子嗣。 阿顺恍然不知今夕何夕,仿佛他昨日才陪着他的小主子重入神都,他的小主子昨日才站在先帝身侧,受着这神都百姓的叩拜。 阿顺眼中有些迷茫。 身前纸钱挥洒,清香袅袅,鞭炮齐鸣,应当要有鞭炮声的啊。 身侧人人叩拜,哭得阵阵,哀鸣声声,也应要有悲恸之声的啊。 可是,阿顺什么都听不见。 鲜红顺着耳洞落在吴辞修的衣裳上,烫到了阿顺的手腕。 不是没有声响。 是阿顺,听不见了。 可他听不见了,死后又当如何将这全城百姓送太傅的画面,说给他的主子听呢? 若不说,又怎能宽慰他家主子对小主子的心疼呢? 耳朵听不见,他还有眼睛。 他还有眼睛! 阿顺看着那一张张开合的唇,他看到他们在说:“太傅千古。” 他看到他们在说:“太傅一路好走。” 他看到他们在说:“要替太傅报仇。” 他看到他们在说:“让沈烬墨那个畜生,给太傅偿命。” 阿顺摇了摇头。 “你们找错了,仇人不是沈大人。” “我的小主子死了,沈大人就不能死了。” 阿顺的话被这越发喧嚣的鞭炮声,死死压住。 无人,听见。 也无人,会听。 阿顺心底生出悲鸣,因为这天下百姓的仇人,只能是沈烬墨啊。 沈烬墨这辈子就是要扛着无故杀害太傅的罪名往前走啊。 直到这一瞬阿顺才想起太傅梅山之上的欲言又止。 沈烬墨和谢南星比他的两位主子,要更难的。 本以为会止步城门的百姓,选择跟在阿顺身后久久不愿离去。 原本的百姓跟随,沿路的百姓新叩,直到夜幕降临,护送太傅回家的人,从阿顺身后一直延续到了神都城内。 昔年来时,单枪匹马。 今朝归途,万人空巷,万人相随。 万人长街,送太傅。 夏弘站在城楼之上,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白茫茫,矍铄的眼眸染着平淡的笑。 “小林子,你说太傅是不是该死?” 未曾发丧,不明死因,却让整个神都的百姓,长跪不起为其送行。 纵天子国丧,也从未见过这般诚心。 可是他夏弘才是这天下之主啊。 他们跪错了人。 他夏弘杀了吴辞修,才能让他们记起谁才是他们的主子。 “奴才觉着,待到真相明了,他们便会为自己今日之举后悔到捶胸顿足。” “是啊,人都死了,那这功过不都在朕手中吗?” 夏启,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死人,其实是赢不了活人了。 心头愤懑已散,夏弘坐上马车途经谢府。 “沈烬墨无故刺杀当朝太傅,即刻提入皇宫,朕要亲审。” 第301章 若能离开神都,便要离开神都 御前侍卫骑马来到谢府正门,未如过往一般横冲直撞,而是等得到应允之后才敢进入府内。 他们从未抓过这样的镇静的嫌犯。 从大门到正院,不论仆从还是守护谢府的同僚,无一人生出抵抗之意图,无一人对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生出任何慌乱。 夜色方起,孤月无星。 谢南星坐在书房的木阶之上,沈烬墨曲着腿躺在谢南星腿上,他已经躺了一整日。 白日看日,黑夜看月。 日月之精华无法令沈烬墨死而复生,谢南星怀里的温暖,却能。 御前侍卫朝着沈烬墨单膝跪地,虔诚的嗓音透着畏惧:“沈大人,皇上有令,即刻将您逮捕入宫。” 纵被夏弘下令以犯罪之身提入皇宫,可御前侍卫却无人敢小看沈烬墨。 在一国之君的眼中,吴辞修也不过是一个臣子,若非要说,也不过是一个抢了一国之君民心的臣子。 沈烬墨曾经杀了多少臣子,不还是全身而退了? 无需给这些人任何交待,沈烬墨从谢南星怀中离开,知晓谢南星被压了一整日的腿早就麻了,沈烬墨将谢南星抱在怀里,朝着寝房而去。 他自己穿着的还是从太傅府出来的那身衣裳,片刻不敢离开他的谢南星,自然也没有换下那身沾染吴辞修鲜血的袍子。 谢南星仰头看着沈烬墨的下颌:“夫君,梳洗干净再入宫,可好?” 沈烬墨停在原地,低头看了谢南星好久好久。 直看到冰消雪融,春华秋实,满载而归。 “好。” 仿若两尊入定菩萨的主子终于动了起来,杨槐和小高赶忙带着一众仆从忙碌了起来。 沾满鲜血的衣裳被谢南星整整齐齐叠到一处,看着放在一侧的两身换洗衣裳,谢南星朝着杨槐使了个眼神。 不多时,沈烬墨那套墨色的里衣,换成了素白。 谢南星从里到外穿的衣裳比之往日更为肃静。 只是白色的常服,并不是素缟的孝服。 沈烬墨杀的人,谢南星没有资格替曾经的老者,披麻戴孝。 夏弘,不会允许。 亲自替谢南星穿好衣裳,沈烬墨贴在谢南星耳畔道:“乖乖,若能离开神都,便要离开神都。” 谢南星朝着沈烬墨笑:“好。” 可沈烬墨看着这一笑,便知晓了谢南星心中的选择。 “那,好好照顾自己,可好?” 谢南星重重点头:“好。” 谢南星提着灯笼,和沈烬墨十指相扣走上北风肆虐的神都官道。 身后跟着两百押解沈烬墨的御前侍卫,不明就里的人一瞧,反倒觉得沈烬墨是他们需要用心护着的主子。 陪伴止步于宫门,沈烬墨将谢南星抱在怀里。 吸了满腔带着谢南星身上清淡药味的寒气,沈烬墨才从谢南星怀中移开。 将杨槐一直拿在手里的手炉递到谢南星掌心,沈烬墨捏了捏谢南星的耳垂:“小南星怕不怕啊?” 一声小南星,又让谢南星的眼眶蓄满了泪水。 今朝入局,拒绝在沈烬墨危难之时离去的小南星,再也没有退路可言了。 选择和沈烬墨同进退的谢南星,没有独善其身的机会了。 谢南星举着灯笼微微侧头,笑吟吟问:“小墨会不会陪小南星一道过年呀?” “不知。” 沈烬墨听到了林公公的脚步声:“小南星,不要怕。” “我若不能陪你,你自己也要好好过年。” 沈烬墨将谢南星的点头看进心中。 他的乖乖,他的小病秧子,又长大了。 长大到能亲眼目送他入了这皇宫囚笼,却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长大到做好亲自将他带出囹圄的准备准备。 可长大的代价,是不是太过惨痛? 林公公将沈烬墨带进了皇宫,谢南星看着沈烬墨的背影。 “我什么时候能给你来送换洗衣裳啊?” 声音不大,沈烬墨听到了,沈烬墨也回头了。 可关闭的宫墙,却将沈烬墨的回头遮挡。 旬湛看着谢南星这哭唧唧的模样,主动迎了上来。 “谢南星,囚犯都是有囚服穿的,哪里需要你来送换洗衣裳?” 谢南星看向旬湛的眸光带着凶狠,生平头一次觉得旬湛这张嘴还不如不要。 旬湛却压根没把这凶狠看进眼中,直接拉着谢南星的手腕,就让他上了自己的马车。 惯来不会让除沈烬墨之外的任何人将谢南星带走的陆白,头一次没有阻挠旬湛的行为。 他放任旬湛把谢南星带走后,带着谢府的仆从坐上了回谢府的马车。 数百年的钟鸣鼎食之家出行所用之马车,精细中惯来都会透着奢华。 而今日的马车透出的却是庄重和古朴。 香炉内还燃着的三柱清香,旬湛应当已经等了他一会子。 他的夫君啊,永远都是这般。 但凡他自己无法妥帖护住谢南星,便也会竭力会谢南星无虞。 这次都用上旬湛了,那谢南星眼前的困境,则是生死之间。 推开窗户看着那走原路回谢府的马车:“有人要杀我?” “沈烬墨杀的是三朝太傅。” “是两袖清风,怜悯众生,将百姓当作自己儿女在看的太傅。” “他,是活着的神明。” 旬湛嗓音透出嘶哑沉闷,将他心头的痛苦昭示于人前。 如他们这般早就知晓吴辞修结局的人,都会哀恸至此。 这神都之内过半的百姓,如今必然都恨不得生啖沈烬墨的血肉。 宫城太高,他们跨不过宫墙替吴辞修报仇,首当其冲的就变成了谢南星。 谢南星将窗户合拢:“你要带我去哪?” “送你离开神都,去外头庄子避一避,待到风头过了再回来。” 将谢南星送出神都的话,是谢南星今日第二次听到。 “我哪也不去,我要待在家里等沈烬墨回家。” 旬湛并没勉强,将第二条路摆在谢南星跟前。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来自旬湛对谢南星处境的剖析。 “小九下帖子请了几位大儒来明王府讲学,让你去明王府陪几天,待到这些大儒都走了,我再送你回家。” “大儒?” 谢南星语气有些不辨意味,不分黑白:“他们不才是最想要将我杀了的人吗?” “旬夫子,我不能死的。” 谢南星不是不敢死,也不是不怕死,而是不能死。 这世道不能对沈烬墨这般残忍。 “旬夫子,在断定沈烬墨全身而退之前,我也不能离开神都。” 旬湛沉吸一口气,道:“我知,我收了沈烬墨天大的好处,不会让你死,也不会把你迷晕送走。” “我会尊重你谢南星作为自己,而做出的选择。” 第302章 求皇上诛佞臣,以正天地心 旬湛往椅子后靠了靠,他的确没有想过,夏弘最后会让沈烬墨亲手杀了吴辞修。 就在他因着沈烬墨逼着他咽下这口带血的肉而心生不满之时,沈烬墨却亲自走了一趟奈何桥,将一半灵魂交给了阎王爷。 若是沈烬墨将此事推挽,以旬湛对夏弘的了解,下一个需要握住这把刀的人是他旬湛。 因果可以颠倒,可早就种进人心的黑白,岂能在一朝一夕之间变了方向? 他旬氏一族若是出现一个亲手刺杀太傅的后辈,不论其背后的因果如何,他旬湛到死都入不了旬氏宗祠,赢不来他爹娘的原谅。 “皇上,会舍了沈烬墨而压住这百姓的不满吗?” 谢南星这一问,还真问住了旬湛。 民心躁动,暗夜之中那一盏盏蹿动的灯火,其所往之处乃是大夏皇宫。 无需任何人引领,曾经在夏欣引导下拿着性命和君王对峙的百姓,正在故技重施。 上一次他们要的是夏彻和陈萝不死,这一次,他们要的是沈烬墨的命。 百姓如今的不满的确只是针对沈烬墨,可夏弘若不处置了沈烬墨,那这民怨下一步之走向,必当牵连夏弘。 让沈烬墨亲手去做这事的夏弘,是在把沈烬墨当一把刀看。 一把刀,不就是为了替主子挡灾吗? 可阿顺前脚刚带着吴辞修离开神都,后脚沈烬墨就被押解进宫,这却是在将沈烬墨当人看。 这是旬湛头一次见夏弘单纯的把朝臣,当一个活生生的人在看。 是刀是人,都在帝王的一念之间。 旬湛的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谢南星拿着帕子遮住眼眸,耳廓回荡起的,是这神都不顾宵禁,不顾生死,在宫墙之下喊出的申冤之声。 “求皇上诛佞臣,以正天地心。” 佞臣。 天地心。 沈烬墨站在了吴辞修的对面,也站在了天下百姓的对面。 马车停下,谢南星将脸上的帕子扯下,睁眼看向旬湛。 “旬大人说的没错,我家沈大人的确不用带神明换洗衣裳。” 早已将自己献祭给天地的人,身上穿上的那一身墨黑,是永远都脱不掉的囚服。 “谢南星你别入心,我同你开玩笑呢。” 早就等在侧门的夏域将谢南星接下马车后,直接朝着旬湛直接来了一脚。 “整天逗猫逗狗就算了,谢南星是你能逗的吗?” 旬湛捂着自己的肚子,追到夏域身边:“小九,我没有逗猫逗狗,我是怕谢南星难过,特意和他说点好玩的哄他开心呢。” 谢南星幽幽看了旬湛一眼,同夏域微微点头,转身在小太监的搀扶下直接住进了夏域隔壁的房间。 看着谢南星离去的背影,夏域觉得好生萧条。 美人颓废落寞之姿,夏域恍惚间似乎感同身受。 旬湛窜到夏域跟前,搂着夏域就是一顿啃。 等到旬湛啃够了,夏域怜花惜玉的情绪更甚:“他夫君现在被关进皇宫生死未卜,你在他跟前同我这般亲近,他必然不会开心。” 旬湛警铃大作,眼中满目警觉:“我只答应沈烬墨让他活,可没答应让他开心。” 夏域又踢了旬湛一脚,这一下力气明显小了几分。 “这几日都莫要来我这边,给谢南星多伪造几个身份,将各处注意力分散了去。” 正方的门被猛的关,追上去的旬湛摸了摸自己的鼻梁。 在门口敲了好一阵也不见夏域开门,这冬日怀里没一个暖呼呼的人,旬湛如何睡得着? 沈烬墨不爽,谢南星不爽,凭什么他旬湛也不能爽啊? 这沈烬墨和谢南星要是不小心死了,那他旬湛岂不是还要茹素一生,替他们守孝不成? “呸呸呸。” 赏了自己三嘴巴,旬湛默默盯了一阵谢南星所在的厢房。 谢南星就是一个小麻烦精! 将明王府的戒备再度巡视调整一番,旬湛开始动手将各方意图追杀谢南星的势力击散。 这些想杀谢南星的势力里头,多数是为了替吴辞修复仇。 但剩下的那一部分试图浑水摸鱼的,则是为了斩断沈烬墨和明王的牵连。 不论于公还是于私,沈烬墨都得让谢南星活。 如果夏域不是那般喜欢看谢南星那副皮囊的话,旬湛可能会更用心一些。 冬日的第一场雪下得极大,将在宫门不分昼夜跪了小半月的百姓,埋到只露出被帽子护住的脸。 最好断定的罪名,却迟迟没有等来他应有的结局。 这朝堂百官心中的答案,已经一清二楚。 这天下百姓心中的答案却是,沈烬墨蒙蔽了圣听,让这真相到不了夏弘眼前。 流言谩骂开始迷了方向,每日上早朝的文武都会被百姓堵在宫门口,问他们有没有上书奏请皇上判沈烬墨死罪。 遇到好脾气的新官,偶尔能得到几句安抚。 遇到那等脾气暴躁的,他们少不得要挨上一顿鞭子。 沉沉憋了一口气的百姓,越挫越勇。 就算今日受了伤下不来床,可等到身子骨好一些,又会来到这宫门跪着。 夏弘坐在暖烘烘的金殿内,用银勺舀着钟元元亲自给他烤的地瓜吃。 甚是轻松的将这些个由吴辞修之死酿成的笑话,当个乐子说给钟元元听。 眼见中元元眉目沉静未染换洗,夏弘很自然的又换了别的话题。 “小九倒也还真是喜欢南星这个伴读,这神都的风头都已经成这样了,他还将南星护在王府正院之内呢?” 钟元元将给自己烤的地瓜拿出,用帕子拍了拍地瓜上头的灰,直接用手扒了地瓜皮,小口小口咬了起来。 今日这烤地瓜是夏弘想起曾经的上不上饭的苦涩,特地哄着钟元元替他烤的。 曾经的他们吃地瓜用不上银勺,走不下神坛的忆苦思甜,一开始就只是夏弘闲来无事想演绎的戏码罢了。 “小九惯来喜欢漂亮的东西,谢南星那副容貌这满洛安亦无人能出其右,他喜欢让他护着就好。” 不愿往夏弘设下的圈套里面跳。 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儿子,做不出抢自己外甥夫郎的事。 第303章 明日后,谢南星不再是小九伴读 夏弘将银勺放下,学着钟元元的模样咬着红薯。 记忆中在遇刺逃难途中吃到的烤地瓜,似乎真的是这个味道。 作为这一局的提出者夏陵,这几日正以曾受太傅教导为由,日日在朝堂上嚷嚷着让夏弘将沈烬墨杀了。 其所图,为的不过是将夏域死死踩在脚下。 以钟元元的政治敏感度,不可能看不透这些东西。 “长嫂真的不希望小九坐上那皇位吗?” 故话重提,夏弘透过谢南星,实际想知晓的则是夏域若如沈烬墨一般,看上一个男儿,认准非他不娶,钟元元又是否会出手干涉? 夏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钟元元也没得非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是否希望一直都不重要,从他走出皇宫的那一日起,他的前路便不是我能主宰。” “他来日或娶或嫁,只要他能将人带到我跟前,我便绝对不会出言阻拦。” 人能活好自己这一世已经不易,钟元元不会人为的给自己子女的姻缘之上,增添任何阻碍。 “长嫂,朕总觉得人活一世,难得糊涂。” 夏弘的惺惺作态钟元元置若罔闻,将吃了一半的红薯放在手边,顺手给夏弘倒了一杯消食茶、 “我与小九若是糊涂了,那小九这一生,是不是太短了一些?” 茶盏在夏弘手中晃动,茶水跟着茶盏在杯壁上留下水痕。 时局推动,局内的棋子跳不出棋盘,唯一能做的只有听从掌舵之人的号令。 “这满朝文武天下百姓都让朕斩了忘衡,长嫂觉得朕要不要杀?” 沉默未果,钟元元叹了一口气,耐着性子将答案给出:“无故杀一国太傅,纵为龙子龙孙,也当斩首示众,以慰太傅在天之灵。” “朕昨日去看了忘衡,他跪着同朕说他是因为握住了太傅谋反的证据,太傅为了不走漏消息意图杀之而后快。” “忘衡是不得已才还手自保。” “朕亲自带回朝堂的忘衡,朕相信他不会骗朕。” 人死了,活着的那清名,夏弘也不会给吴辞修留下。 不仅不留下,夏弘还要亲手将吴辞修这个符号,从肉体到灵魂,彻底摧毁。 钟元元问:“忘衡所言,何人能查,又有何人敢去查?” 谁查,谁就是要和这天下民心作对。 让谁查,就是要毁了谁。 “自然不能让小九亲自去。” 夏弘原本想让夏域牵头,旬相着手,旬湛和旬澜一道去查的。 有些罪名,有些事情,就应该平等的让所有人都背上。 这是帝王的制衡之术。 “纵确认忘衡所言属实,可引起这般民愤的忘衡,是否也当先以死宽慰天下民心?” 夏弘有些看不懂今日的钟元元,他本以为为了夏域,钟元元在得知他会让沈烬墨活之后,而心生欢喜。 就算不开怀,也不当像现在这般咄咄逼人,意图置沈烬墨于死地。 两相对峙,两相沉默,夏弘先开了口:“天下都是朕的,民心自当向着朕,向着公道。” “忘衡若无罪,那便是替国诛杀叛臣,为不寒了忠臣良将的心,朕自当让他活。” 沈烬墨这把剑好用,夏弘用得趁手极了。 他夏弘还要在这皇位上坐上许多许多年,手里不握住一把得用的剑,如何才能将那些不听话的人,尽数收拾? “哈哈。” 钟元元笑了,笑到眼中染上了水光。 鲜少见到钟元元笑得这般肆意,夏弘一下子就看呆了。 “长嫂听说忘衡能活,这般开心?” “这世间在乎所谓真相者少,认准心头真相者众,经太傅之事后,忘衡就算活着,也是除皇上之外无人敢用的棋子。” “皇上先是让忘衡这颗棋子成了藏污纳垢之所,再让旬二公子以身入局,要的难道不是小九的命吗?” “那我将小九送出皇宫的意义,又在何处呢?” 夏弘打定主意非要让沈烬墨去杀吴辞修的那一日,满足的是自己报复的快感。 可当沈烬墨真的将吴辞修杀了之后,沈烬墨就成了除君王之外,任何人都不敢再巴结和靠近的棋子。 谁与沈烬墨为友,谁就与天下百姓为敌。 夏弘,废了夏域最值得倚仗的一颗棋子。 而罪名,只落在一人身上,来日击爆之时才能让山河为之震荡。 来日不论何人登上皇位,只要杀了沈烬墨,就能令天下归心! “忘衡已经这般不堪,长嫂缘何愿意让小九护着谢南星?” 钟元元觉得夏弘真的越活越回去了:“是皇上要让小九护着谢南星。” 身为主公的夏域,若是在罪名未定之际便选择断臂求生,来日那等忠义之士,又怎么可能认夏域为主君? 手下集结了一堆蝇营狗苟贪生怕死之人,夏域又怎么可能坐得稳山河。 夏弘将手中的红薯尽数吃完,接着替钟元元擦净双手,牵着钟元元去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以及被埋在下头的芸芸百姓。 何谓嫡脉? 正统也。 何谓正统? 行正义之道,用有志之臣,集天下民心,方为大道正统。 钟元元这个母亲的境界,决定了夏域这个由她教养长大的儿子,做不出夏陵那般事。 夏弘一时之间,不知自己该喜还是该悲。 可他知道,钟元元所言,无错。 针对夏域的敲打的确不能少,可夏域,不当落入淤泥之中。 “朕知长嫂心中所想,过了明日,谢南星便不再是小九的伴读。” 钟元元伸手接住白茫雪花,目光所及皆是白茫雪人。 “南星那孩子我喜欢,是想不当小九的伴读,还是不当忘衡的夫郎,决定权当落在南星自己手中。” 逼着沈烬墨先斩吴辞修,下一个逼着沈烬墨杀的是不是谢南星,谁都不知道。 沈烬墨求到钟元元跟前,要的,是让谢南星名正言顺离开神都的恩典。 “这若是在这神都当伴读,还能不当忘衡的夫郎不成?” “给个九品外派小官,任其自生自灭,也算全了小九和他的主仆之情。” 夏弘唇角微勾,觉得此法,极好。 “朕明日让林公公亲自走一遭,若是他愿意,朕便让他永远只是小九的伴读。” “这般安排,长嫂和小九可满意?” 第304章 皇上为何非我不可? 没完没了的试探,无穷无尽的怀疑,钟元元真的是觉得厌倦极了。 “我想问一问皇上,这天下年轻貌美之女子比比皆是,皇上为何非我不可?” 钟元元还是问了出来,若是这语气能少几分平静,多几分受宠若惊,夏弘会更开心。 “那年长嫂带着丫鬟偷摸着在寺庙采莲不慎落水,是朕将长嫂救起,还脱下唯一的外袍盖在了长嫂身上,护住了长嫂清白。” “何曾想,最后长嫂觉得是兄长救了长嫂,还同兄长成婚,最后散尽家财扶持兄长揭竿而起,最后坐上这金龙宝座。” 这么多年过去,夏弘一直都觉得是夏启抢了自己救下的女子,也是夏启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开国君王之位。 钟元元低头轻笑,眉眼中的沉静化作云淡风轻。 原来今时今日的果,是夏弘独自一人演了数十载的戏。 钟元元和夏启情意的诞生,从来不是夏启冒领了夏弘所谓的救命之恩。 夏启是靠着磊落担当与重情重义,才赢得了钟元元的心。 钟元元从来不否认夏启打下的江山她能占一半功劳,可没有那一帮对夏启死心塌地的兄弟,这江山也打不下来。 钟元元曾经对夏弘妥帖又用心的照顾,是因为夏启在一开始就将她是被何人所救,告知了钟元元。 “长嫂笑什么?” 钟元元冲出油纸伞,走入漫天风雪中,回头看着夏弘笑:“我笑,皇上还真是个痴情人。” 这般情,扔给村头快要饿死的土狗,它都不会多看一眼。 遑论,钟元元这活生生的人。 少年之时心头的热血再度沸腾,夏弘亲自撑着伞朝着钟元元追去:“元元,你明白朕的心意就好。” 误会已酿成,后果已造成,棋局里头的棋子已经落下大半。 世事一场梦,钟元元没有解梦的欲望。 白日的课刚下完,林公公身后跟着二十来个太监,带着数不尽的奇珍异宝进了明王府。 将恩赏的圣旨颁完,林公公旁敲侧击的提了提谢南星,夏域就知道林公公亲自而来,不是单纯为了送礼。 接过身后小太监供上的银票,夏域将其放到林公公手上。 曾经存了数载都只存了四十两白银,最后还被旬湛骗走一半的夏域,现在对着这御前大太监一出手,就是五百两。 没有回避任何人,这是堂堂正正的主子对夏弘身侧大太监应有的重视。 往日会坦荡接了这笔银子的林公公,今日笑着将银子重新放到了漆红托盘之上。 “能替娘娘和王爷做事,是奴才的本分,当不得王爷的赏。” 昨日风雪归来,夏弘和钟元元之间那堵忽厚忽薄的墙被打破,夏弘这生了白发的人,竟然开心的跟初初坐上皇位上的人一般。 夏域没有强塞,既然如今他成了要被讨好的人,他自然不可能放过这契机。 “林公公找谢南星做甚?” “沈大人的罪定下来了,等过了年便问斩,娘娘说谢公子惹人喜爱得紧,便遣奴才来探探谢公子日后的打算。” 夏域领着林公公朝前走的步子停了停,斟酌了一阵这话。 沈烬墨必然被保了下来,不然林公公喊不出这声沈大人。 “这打算是指朝宫内走,还是朝宫外走?” 朝宫内走,那便是谢南星这好生生的男儿,要直接断了根,成为被夏弘日日放在眼皮子底下的把柄。 这朝宫外走,那便是手起刀落放谢南星入林,自此,谢南星将与这权力之都再无瓜葛。 而这两条路,都会斩断沈烬墨和夏域之间摆在明面上的瓜葛。 钟元元手起刀落釜底抽薪,直接让夏弘对夏域在此轮中吞下过多棋子的事,开了放行令。 他的阿娘,还是一如既往的让夏域安心。 林公公朝上看了一眼,夏域此行是为了放鸟入林。 没有再给林公公引路,夏域要去这段日子单独给旬湛清出的院子,同他一道好好商议还有哪些原本施舍给夏陵的棋子,能被抢回来。 林公公一入谢南星的院子,便迎上前去徐徐拱手。 抬头和谢南星对视的那一瞬,那眼眶都开始泛起了水花。 细细打量了一阵谢南星,林公公闭上眼睛朝着满天神佛拱手,嘴里念叨的都是感激之言。 “谢天谢地,谢公子安然无恙,奴才对沈大人也算有个交待。” 场面人的场面话,本身不重要。 可这表象之外的深层之意,却是沈烬墨圣宠愈甚的彰显。 谢南星今日依然穿了一身白袍,上头细细密密用银线勾勒出的吉祥纹饰,在日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束发用的也是顶好的白玉,这满皇宫里头能用上这等品质白玉的,不会超过十人。 让明眼人一瞧就知晓,沈烬墨没有陪伴在侧的这些日子,谢南星过得安稳宁静。 搀着林公公坐下,谢南星笑吟吟问:“可是我家大人在宫内待久了,皇上恩赏我进宫去探望一番。” 谢南星这一笑,仿若一朵雪莲在林公公眼皮子底下缓缓绽放。 明明瞧着极易折的雪莲,却偏偏能傲雪凌霜,开得比谁都鲜妍。 林公公替谢南星倒上热茶,熟练的做起来了伺候人的事:“沈大人刺杀太傅之事确认无误,皇上今日早朝直接判了沈大人过完年便问斩。” 谢南星握住茶盏的手一定,继而将茶杯放在桌上。 “公公今日来,必然不是为了让我替夫君准备后事。” 林公公眼前的谢南星,和去岁将重伤的沈烬墨接出皇宫的模样,又有了极大不同。 去岁的谢南星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子要替沈烬墨报仇的杀气,那般狠毒的模样的确能吓到不少人,对林公公却没有多少影响。 无能之人,才会狂怒。 而今日的谢南星就这么清清静静坐在这里,温温柔柔同林公公说话,却让林公公觉得眼前这人,要妥帖谨慎着来伺候。 第305章 谢南星,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今日这一趟,其实是娘娘让奴才来的。” “圣旨既下,此事又兹事体大,除非手里握着铁证去敲响皇宫的登闻鼓,挨上那三十大板才有可能迎来那回旋之余地。” “娘娘怜惜您身子骨弱,曾经又舍命救过明王,才特地替您向皇上求来了一条活路。” “娘娘的意思是您若是愿意,她可送您离开神都,去那山清水秀之处当个九品县令,造福一方百姓。” 林公公这话说得漂亮,面子里子以及台阶统统都递给了谢南星。 就连谢南星若是不离开神都,唯一能走通的路,也告诉了谢南星。 这一次的谢南星,没有因着眼前这一出接着一出的变故,而折腾自己分毫。 他坚定着自己的坚定,相信着自己的相信。 没有片刻迟疑,他说:“我夫君是无辜的。” 谢南星会替沈烬墨守住家,谢南星也会等沈烬墨回家。 如果将沈烬墨的命交到旁人手中才能换谢南星自己的一帆风顺,谢南星宁愿逆水行舟。 哪怕来日被巨浪席卷,谢南星也在所不惜! 这神都狡兔死走狗烹,父不父子不子的闹剧,日日都在林公公眼前上演。 骤然听到谢南星这般抉择,又联想沈烬墨做的那等子事,林公公脸上镀满的笑,恍然出现了裂痕。 他一时之间找不到词来安在谢南星身上。 你说谢南星无情,他为了沈烬墨连命都不要。 这事并不是林公公夸大其词,旁观了上一次夏弘对谢南星的提点,林公公觉得摆在眼前路,是谢南星唯一的退路。 你说谢南星有情有义,他的夫君刚杀了护了他一路的老者,他不仅不怪沈烬墨,还坚定相信沈烬墨是被冤枉的。 林公公看向神龛上的佛像,他一下子找到了最合适的词。 虔诚的信众。 谢南星是沈烬墨最虔诚的信众。 这世道的黑白和沈烬墨没有冲突之时,谢南星自有是非曲直之标准。 可这世道的黑白和沈烬墨生了冲突时,沈烬墨就是谢南星唯一的白。 “谢公子,若是沈大人今日在,也必当希望您趁此机会离开神都,来日山高水长,您可以在大夏的山河之上,随心过着自己想过的日子。” 这既是林公公的恻隐之心,也是林公公刻意卖给沈烬墨卖的人情。 多劝的这一句无伤大雅,但今日种下的因,指不定来日能结出一个善果。 谢南星笑着摇头,虽至柔,却坚不可破。 “公公的心意南星心领,公公也莫要高看南星这一眼,南星也曾离开过神都,最后的下场是小命都差点没了。” “这天下只有夫君一人可信,南星为了活命,也只能待在夫君身边。” 得到这样的答案,林公公其实是有一些失落了。 就像是他刚刚捧上神坛的宝物,一下子展露了其贪生怕死,唯利是图的本性。 “娘娘既然承诺了,自然不会让谢公子被任何人伤害。” 世事无绝对,沈烬墨得罪的人,并不会因着谢南星的转身离去而放谢南星一把。 谢南星朝着林公公拱手,下达的是送客令。 “也请公公放心,南星不会让娘娘为难,但凡这天下百姓对沈烬墨的怨与恨一日不消,南星便一日不入这明王府。” 林公公自然不会非要替谢南星做主,听了这话出了正院,恭恭敬敬同夏域请辞之后才回宫复命。 林公公离开离开明王府不过半个时辰,谢南星坐上夏域的马车出了皇城。 待到冬日午后的日头最是和煦之时,谢南星辗转坐上了由舒柏和墨平驱赶的马车。 看着这宛若铁盒子一般的马车,谢南星知晓过去这一段时间敌人和自己人流下的鲜血,必然不少。 夏域还是钻出了自己的马车,将朝前走的马车拦了下来。 “谢南星,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钟元元承诺的路,那就是活路,绝对不可能是死路。 这事夏域懂,谢南星也懂。 钻出马车,谢南星朝着夏域拱手:“来日之路不可知,今日,南星想走的是眼前这条路。” “可你眼前这条路,是错的。” 抬头的一瞬,两双执拗的眸子撞在一处:“能让沈烬墨全身而退的每一条路,都是对的路。” “将沈烬墨交到任何人手中,都不是绝对的活路。” “这神都想要沈烬墨活的人,只有我能让沈烬墨活。” 自沈烬墨被抓捕入宫后一直未曾露面,且无人知道他去处的谢南星,在日头西斜之时,同沈烬墨被问斩的消息一道走到了洛安百姓眼前。 黑黢黢的马车让人没有硬要往上冲的念头,手里提着的那些原本准备“孝敬”沈烬墨的东西,连驱赶马车墨平和陆白都没有放过。 他们不会觉得墨平和陆白这等伺候主子的下人无辜,他们只会觉得曾经受沈烬墨庇护的每一个人,都该死。 只有杀尽谢府的所有人,才能让吴辞修在九泉之下安息。 铁链与铁蹄牵扯的声音破过重重咒骂,传到谢南星耳中。 两手钻了钻锦袍的衣角,谢南星敲响车壁:“停车。” 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却让墨平当即握住了缰绳:“小主子,离家还有段距离。” “沈烬墨在前头。” 墨平抬头看向前路:“小主子,大人不在前头。” 陆白朝着墨平使了个眼神,墨平的眼珠子当即瞪得老大。 这难道就是话本子里头的心意相通? 马车甫一停稳,谢南星就钻出的马车。 不辨形状的各色脏污朝着谢南星一股脑扔出,陆白眼疾手快的将谢南星推了进去。 “主子,您坐在马车上,属下到时候让马车跟在囚车旁,让您能陪着大人走完这一道。” 谢南星透过仿若从天落下的各色脏物:“阿平,我必须陪着他走这一路。” 墨平着急了,直接推了陆白一把:“都怪你,都说先去接了杨槐过来,现在连个能劝劝主子的人都没有!” 陆白看着墨平嘴唇紧抿,示意墨平不要无理取闹。 只要谢南星打定主意要去做的事,除非沈烬墨在,无人能让他回心转意。 而沈烬墨若是在,谢南星想做的事只要不会伤害自己的身子骨,沈烬墨不仅不会阻拦,还会上赶着和谢南星一道做。 第306章 沈烬墨冤枉,求皇上重审此案 耳畔恶毒的诅咒愈演愈甚,逆着人群朝着囚车而去的步子异常坚定。 污秽无孔不入,素白锦袍在此刻化作画布,上头毫无意境的笔势起落,是百姓心中恨意的具象。 不久前让这山河倒行逆施被斩落午门的官员,所遭受的“礼遇”,比不上沈烬墨今日之分毫。 囚车映入眼帘,端正坐在囚车内接受着他本当遭受的,来自万民之谴责与惩罚的沈烬墨,眉头一拧,在混乱之中睁开染上压抑的凌厉双眸。 一眼,破除重重阻挠,锁住了那朝他而来的谢南星。 在数不尽的民怨与脏污之中,沈烬墨心底的炊烟,沈烬墨眼中的光亮,难逃满身泥泞的宿命。 愤怒与心疼将理智侵蚀,腰间长鞭挥出,身侧御前侍卫腰间的长剑被鞭子捆绑着,将那些会伤害到谢南星的攻击,尽数击碎。 生生将束缚手脚的铁链扯断,两手将囚车的木柱掰开,一跃落到谢南星眼前。 嗓音干涩,透着硬邦邦的命令:“乖乖,回家。” 笑着钻入沈烬墨怀中,轻拍着安抚着在失控与嗜杀边缘徘徊的沈烬墨。 “夫君,我来救你,你莫怕。” 僵硬的身姿开始颤抖,紧紧握拳的双手慢慢舒缓。 将谢南星从怀里挪出,沈烬墨嗓音带着祈求:“乖乖,回家好不好?” 周遭不断挥洒的脏污在这一瞬停滞,他们从来不知道被锁进囚车的沈烬墨,竟然还拥能直接杀人的本事? 他的鞭子怎么没被收走? 他的修为怎么没被废掉? 夏弘此举,是想让沈烬墨找到契机逃跑? 明明前段时间,他们英明的君王才将那等子贪官污吏斩首午门。 怎么到了沈烬墨这里,就变成了这般眼瞎耳聋之人? 沈烬墨莫不是那妖精变的,对夏弘施了妖法惑乱了君心? 墨平和陆白将下跪的地方,从马车变到了谢南星跟前。 朝着谢南星接连磕头,不住央求着谢南星离去:“求主子同奴才先回家。” 目光和沈烬墨对撞,谢南星让沈烬墨握住自己的手掌,朝着马车而去。 “沈烬墨要逃跑,快拦住他。” 被御前侍卫拦在道路两侧的百姓,疯狂冲撞着由利刃组成的隔离带,眼中的焦灼,是绝不允许的犯人逃脱的坚定。 无视周边的躁动,谢南星从马车里头拿出一块狐狸皮子做的大氅,塞到沈烬墨手中。 众目睽睽之下,谢南星亲自牵着沈烬墨回到已经失去关押价值的囚笼。 伸手拍了拍沈烬墨的脑袋,谢南星脸上的笑意透亮又疯狂。 “沈烬墨,你乖乖等着我来救,莫要闹知道吗?” 两手遮住沈烬墨那眉眼之中的哀求,谢南星道:“等会拿大氅将自己包住,闭上眼睛不准看。” 双目锁不住心间的人儿,双手却能精准替谢南星将脸上的污秽尽数擦拭。 “乖乖,回家等我,好不好?” 不好。 谢南星迅速朝前走出几步,朝着囚车身后的皇宫坐在之处,匍匐跪拜。 沈烬墨那被谢南星强行合上的凌厉眸子,将那个为了让他如愿而跪在万民之中的男儿,紧紧锁住。 到底要等到哪一日,他沈烬墨才不需要谢南星以折损自己,来救他的命? “沈烬墨冤枉,草民叩求皇上重审此案。” 一言,激起覆天之浪。 一张张疯狂狰狞的脸,一个个兜头扔下的菜篓子,一双双被御前侍卫阻挠的索命之手,都是要将谢南星生吞活剥。 陆白和墨平被谢南星这般举动吓傻,在此等群情振奋之下说出这般话,不就是自寻死路吗? 沈烬墨手里的鞭子猛的挥出,陆白和墨平一人狠狠挨了一鞭子,赶忙回神冲到谢南星跟前,替谢南星阻挡来自四周更为疯狂的攻击。 “走啊。” 暴怒裹挟着失控,黑袍被杀气浸润,沈烬墨攥在掌心的木柱,化为了齑粉。 护送囚车的御前侍卫被吓出一身冷汗,脚下的步子持续加快。 生怕慢上一步,就会被阎王爷索了命。 囚车从谢南星身侧经过,谢南星赶忙从地上起身朝前跑出一段路,再度朝着囚车的方向叩拜。 “沈烬墨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实为大夏朝之功臣,此案不当草草了结。” “草民恳请皇上重审此案,为沈烬墨正名。” 言辞恳切,涕泪俱下。 这一言,染上谢南星万般悲鸣的一言,没有换来任何百姓的怜悯。 阻挠的屏障被百姓冲破,囚车前进之路被百姓重重围住,如雨点般落下的攻击,避无可避。 谢南星,却从未想过要躲避。 沈烬墨的眼眸,血丝崩裂,陷入掌心的鞭柄,染满鲜红。 区区囚笼,区区御前侍卫,沈烬墨若想带着谢南星逃,谁也拦不住。 是沈烬墨,不愿逃。 是沈烬墨,不能逃。 义愤填膺的质问之声入不了谢南星的耳,拳打脚踢被陆白和墨平用身躯遮挡。 谢南星瘦弱的身姿一次次钻入人群,又一次次在人群中匍匐叩拜。 他往后退一步,带着恨意的百姓才会往后挪一次,囚车才能往前进一步。 在人潮汹涌之中,那些原本会落在沈烬墨身上的一切攻击,有半数被谢南星用他的病弱的身躯稳稳扛住。 沈烬墨那双蓄满哀求的通红眼眸,最后变成了认命。 他知道谢南星想要的是什么。 谢南星要的不是替他扛住这一半能被看见的污秽,谢南星要的是一个师出有名,要的是一个万民瞩目。 做不到师出有名,做不到万民瞩目,做不到怨声载道…… 沈烬墨亲手举的剑,吴辞修耗时数载以命布的局,阿顺亲至大理寺报的官,钟元元参与朝政聚拢的目光,都将缺乏承接之力。 这一局不是为了让沈烬墨全身而退,而是为了让沈烬墨,死而后生。 谢南星以身为棋,主动从棋盘最边角,走到了棋局正中央。 今日以身入局,是为救沈烬墨。 更为,遂老者之心,如山河之愿。 第307章 有何证据说我夫君杀了太傅 天际的光亮开始消散,纵未曾受伤,眼前的人儿亦瞧不出一分原本的模样。 脑海画面飞蹿,有山下瓦房藏在刺客尸首下装死的谢南星,有躺在寒风凛冽的板车上的谢南星,有被杨槐护在身下通身鲜血的谢南星。 每一个狼狈的谢南星,都比不上眼前受万民唾骂的谢南星的惨烈。 谢南星不是他沈烬墨,从未行恶,竭尽自己全力意图护住这片山河的谢南星,缘何要受这般欺侮? 放在心头的那杆秤开始摇摆,压在后背的沉重开始摇晃。 摆在眼前的惨痛,让沈烬墨开始质疑自己朝前走动的每一步,又有何价值? 连一个谢南星都护不住,沈烬墨又有什么资格活着? 手下的软鞭还是失了控,围在谢南星周边的百姓,被沈烬墨生生打到在地上翻滚。 谢南星平静的眼眸骤然起了风波,反复开合的唇,将理智无声的砸入沈烬墨心坎。 将沈烬墨整个人都砸得七零八碎。 谢南星在说:“太傅,不能白死。” 谢南星在说:“夫君,莫怕,不疼。” 谢南星又说:“沈烬墨,我爱你。” 爱你爱到,能将这世间所有的苦难,酿成甜蜜。 山河仍在夏弘掌心,民心重归夏弘手中。 集军权与君权于一身的夏弘,掀不动。 囚车内的沈烬墨阴翳到令人窒息。 尾随沈烬墨和谢南星一路的百姓在这般窒息之下,费力求生。 没有离开,更不敢离开。 他们害怕他们一离开,沈烬墨就会直接杀了这些御前侍卫,带着谢南星逃出神都,逃脱律法制裁,去过上连吴辞修都没有过上的好日子。 他们的确比不上沈烬墨的逆天修为,可他们愿意拿命,斩断沈烬墨的逃生之路。 “皇上驾到。” 一万御前侍卫开道,动乱武力镇压。 雕刻着龙首的太师椅被抬下马车,坐在囚车里的沈烬墨被缴了鞭子,新的手脚镣铐重新束缚住了沈烬墨的所有行动。 谢南星同所有百姓一般,朝着那御用马车匍匐跪地:“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公公搀扶着夏弘走出马车,看着这一眼望不到头的的百姓。 心中想的却是,这等乱民,就当被杖毙! 心中纵起暴怒,夏弘眼中却满是怜悯。 “夜深天寒,给跟了一路想替太傅尽尽心意的百姓备点热茶。” “奴才遵命。” 一盏添了白糖的热茶,一万铿锵立在寒夜的御前侍卫,一位威严又不失怜悯心的君王,让眼前这些宛若无头苍蝇四处乱撞的百姓,找到了主心骨。 沈烬墨被从囚车上压到谢南星身侧,被护在怀中的狐狸皮子未曾沾染一丝污秽,带着沈烬墨心头的炽热,将谢南星牢牢包裹。 一国之君的目光从沈烬墨身上落到谢南星身上,眸间浮动的异样让林公公这般老人当即知晓,夏弘对谢南星的狼狈很满意。 夏弘对沈烬墨纵容谢南星比自己更狼狈,更满意。 夏弘不再想要考验沈烬墨对自己的忠心,他反而开始考虑将所有会影响沈烬墨忠心的人,全部从沈烬墨身侧剥离。 “谢南星,朕没要你的命,没诛你的九族,已经是看着沈烬墨往日的功劳上,给他的夫郎多留了一条活路。” “你今日这般举动,对得住朕的这番恩典吗?” 看着夏弘那在太师椅手靠上不住敲动的指尖,想着夏弘在此等情状之下提及的功劳,林公公觉得夏弘对沈烬墨的纵容与喜爱,太高了。 高到,超出了主子对一柄剑的喜爱之情。 谢南星将藏在大氅中堪堪回温的手抽出,朝着夏弘再度磕头。 嘴里说的,是他和君王心知肚明的谎言:“草民这段日子一直未在神都露面,是因为有人告诉了草民些许太傅之死的秘辛。” “沈烬墨是被冤枉的,求皇上明察。” 夏弘看着眼前这因着信口雌黄而内疚到发抖的谢南星,一直压在夏弘心头的难题,在这一瞬有了选择。 在这人人畏惧肃查此案的朝堂之上,只有谢南星,才会义无反顾的将夏弘想要的答案摆到夏弘跟前。 “你可有证据?” 谢南星撑在冰雪中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尚且不明帝王心中想要答案的谢南星,哪里敢胡乱捏造由头? “草民手中之证据尚且构不成完整证据链,如今不敢上呈皇上,污了皇上的耳目。” 民心再度震动,反驳的言语从人群中传来。 “谢南星,你连证据都没有,凭什么要求皇上重审此案?” “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沈烬墨是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也是!” 谢南星极缓的抬头,接住了这从天而降的绝佳话头:“你们都说是我夫君杀了太傅,又有何等证据?” “你们,又凭什么让我夫君为这毫无证据的事,付出性命的代价?” 不乐意的人很多,七嘴八舌的由头却未能触及痛点。 “大理寺在太傅府查了那么久,最后沈烬墨被抓入皇宫定罪,这不都是铁证吗?” “也就是说,你们都没有看见,如今种种皆只是阿顺叔的一面之词?” 从人群中砸来的臭鸡蛋被沈烬墨一手拦下,直接砸到那扔鸡蛋的百姓头上。 人群的喧闹因着沈烬墨的挑衅,和谢南星的反问有了失控的趋势,夏弘一个眼神,带头闹事的百姓被压了下去。 到此,谢南星确认如今的夏弘,想要沈烬墨活。 而沈烬墨杀了吴辞修的证据,大理寺卿必当没有。 从地上起身,谢南星提高嗓音,再度反问:“你们谁手里握着确凿证据,能证明太傅是沈烬墨所杀?” “我……” 一人颤颤巍巍从人群中起身,举起了手。 “属下是侍卫司的人,那日亲眼见沈大人入了太傅府,又亲眼见沈大人手里握着沾血的长剑,从太傅府离开。” “所以就算是你们这些保护太傅的侍卫,也无一人亲眼看到那染血的刀是沈烬墨刺出,更无法证明那刀刺向的是太傅?” “甚至于,都不能确定那日的院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若说有人在那时潜入太傅府杀了太傅,我夫君感恩太傅教导,持剑追杀那刺客,是否也说得通?” “不论哪种情况,你侍卫司都逃不脱一个失职之罪!” 第308章 太傅非他所杀,他也要以命谢罪 君王跟前,一句失职足以将这些个有机会知晓些许情状的人,身首异处。 举起的手一双双放下,百姓眼中势在必得的火光,开始投向大理寺卿。 他们希望大理寺卿能将铁证摆到所有人跟前,好将谢南星的嚣张气焰压下。 然,大理寺卿在此等时刻,朝后退了一步。 曾经的此案,是确凿都无需再查。 “老朽是仵作,若太傅能接受开棺验尸,老朽能证明那把剑和杀害太傅的剑是否是同一把?”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仵作的头上,将仵作看作能替太傅伸冤的一线生机。 下一瞬,便有百姓将此法直接否决:“人死入土为安,太傅的尸首已经被他的忠仆带走,不知归处。” “哈哈哈。” 笑声回荡,谢南星不知是因这些人对太傅的情而动容,还是该因这些人非要他夫君的命,而悲凉。 伸手指向四周百姓:“你们光凭一张嘴就定了我夫君的罪,如今我缘何不能靠着手上的证据,替我夫君翻案?” 所有人的目光,最后移动到了夏弘的龙袍上,藏着渴求的委屈的言语,同和谢南星争执时比起来,嚣张化作了畏惧。 “此案由皇上亲审,如何能做假?” “是啊,是啊,皇上本人就在此处,这些证据皇上手上必然有。” 夏弘眼中的玩味被夜色藏住,谢南星的确证明了他自己有亲自替沈烬墨查此案的能力。 起身看向这跪了满地的百姓,夏弘开了口。 然说的话,并未如百姓之愿:“民生艰苦,朕视民如子,日日看着那宫门之外跪地求朕的百姓,又如何舍得?” 激烈的咒骂与争执,在夏弘这句只说了一半的话落下之后,骤然凝静。 杀沈烬墨并非因证据确凿而定罪? 天下百姓都要沈烬墨死,所以夏弘不得不让沈烬墨以死平民愤? 无人敢出言将这两问落下。 一国之君,如何有错? 又有何人能证明,一国之君真的没有证据? 但凡问错了,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更何况夏弘纵有错,也是因为他爱民如子,怜惜百姓雪中跪地辛苦啊。 沈烬墨一人再得宠,在夏弘心中,也比不过他们这些百姓啊。 “沈烬墨杀人如麻,除了他还有谁能做出这等事?” 谢南星看着这些人眼中的彷徨,眼泪从眼角溢出,用并不慷慨激扬的语气控诉: “太傅一生为民,我夫君是太傅此生最爱重之徒儿,就连及冠之表字亦是太傅亲手所赐。” “太傅刚走,你们就要因着自己的偏见害死他的徒儿,你们,对得起太傅的在天之灵吗?” 无数不善言辞的百姓被谢南星的话绕进了死胡同。 阿顺伺候了太傅一辈子,他说的话怎么可能有假? 就算诬陷,也不会选择沈烬墨其人啊! 调转目光,所有人的口诛笔伐开始对准沈烬墨:“沈烬墨,你若是个男人就坦坦荡荡说,太傅是不是你杀的?” 腰背挺直,沈烬墨轻声哂笑:“我缘何要给你们这个交待?” “从城门到大牢,众位对我手无缚鸡之力没有任何罪行的夫郎都能下死手,凭什么让我给你们这个交待。” 嗓音轻蔑,眸光亦是轻蔑:“你们,配吗?” 谢南星很悲凉的发现,沈烬墨不爱这天下百姓。 不对,沈烬墨从来就没有爱过这天下百姓,他能爱的,会爱的,只有一个谢南星。 他一早就知晓,他会永远站在天下百姓的对立面。 既是命中注定的仇人,又谈何爱与不爱? 只不过到了今日,沈烬墨才将心中的怨,摆了出来。 无知不是错。 但因着无知一次次被人操控,被人当作手中刀刃而肆意伤人,就是对的吗? “沈烬墨你都不敢正面回应,太傅就是你杀的。” “沈烬墨你个孬种,杀自己的师傅,畜生都比你有情有义。” …… 骂沈烬墨的话张口就来。 人再恐惧,也要喝水吃饭。 神都的百姓再害怕,也不会失去咒骂沈烬墨的能力。 沈烬墨说不出那句没杀,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沈烬墨迈不过心头那道坎,否认不了自己对吴辞修做过的事。 一种则是给沈烬墨备下的脱身之法里,吴辞修就是沈烬墨杀的,这天下百姓恨,沈烬墨怎么都挣脱不掉。 谢南星觉得,夏弘愿意留给沈烬墨的活路,是后者。 只有民心尽失,只有一无所有,沈烬墨才会永远为夏弘沉浮,仰夏弘鼻息。 谢南星先是朝着百姓躬身,继而朝着夏弘磕头:“沈烬墨被判年后问斩,离过年还有三月的时间,草民恳求皇上和众位能给草民这个机会,去查清夫君是否被冤枉?” “若我夫君真被冤枉,众位现在后退的一步,就是救下了一条人命。” “若我夫君真有罪,草民愿以死赎今日扰乱神都之罪。” 窃窃私语是这神都百姓的彷徨,就算沈烬墨十恶不赦,可他的确不当为不属于自己的罪而伏诛。 若是杀错了人,岂不就意味着真凶的逃脱? 一道刺耳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谁想救沈烬墨啊,他这等滥杀无辜的奸臣,我们都要他身首异处,不得好死!” “就算太傅不是他杀的,他杀了那么多人,也该让他以命谢罪!” 这大局之内,自有来自各方的搅局之人。 有人,可比这天下百姓更希望沈烬墨死呢。 谢南星嘴角的笑带着包容,瞧着是一副软弱好欺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直击所有人心头的软处。 “那你们这些日子为置沈烬墨于死地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为了替太傅讨要公道,还是为了泄愤?” “你们,想清楚了吗?” 一双双焦灼又迷茫的眼眸,染上了泪光。 他们,是要替太傅讨要公道的啊。 可他们,的确不能代表所有人。 眼见压制住了大部份跳动的百姓,谢南星开始将矛头对准那些戴着假面的人。 “沈烬墨往日之举皇上都看在眼中,事情真相自有明文公示,你们不听公示而肆意揣测,是在质疑皇上用人识人之能吗?” 此举僭越,而夏弘纵容了谢南星的僭越。 有些人要逆他而行,那的确要好好敲打一番。 第309章 人不能为情爱要死要活 月上柳梢,夏弘虽然一直抱着热气腾腾的手炉,双脚所踩之处亦有取暖的火炉,但寒意还是让夏弘有些不舒适。 “今日透过谢南星这些话,朕也记起沈烬墨曾同朕说,他是冤枉的。” 这话,沈烬墨没有说过,甚至于夏弘留给沈烬墨的脱身之法,沈烬墨亦不知。 “众目睽睽不容有错,谢南星的言之凿凿也不当置之不理。” “朕今日不改沈烬墨问斩之时日,若等到行刑之日谢南星依然不能翻案,那沈烬墨和谢南星便一道年后问斩。” “若此案确有隐情,真凶也自当被抓捕归案以慰太傅在天之灵。” “朕的子民,你们觉得朕这般安排,是否可行?” 原本或席地而坐,或瑟缩成一团站立的百姓,因着夏弘这一问而惶恐匍匐。 夏弘是一国之君。 他随便勾勾手指头便有十万将士为其驱使,随意一句言语就能让他们人头落地。 站在君王的视角,一个个匍匐跪地的身影比那一张张为吴辞修而狰狞的容色好看多了。 “不论御前侍卫还是侍卫司,亦或是大理寺都不会为谢南星所用,谢南星查案,只能靠着自己的力量。” “若证实此刻另有其人,再呈请大理寺寻求支援。” 夏弘最后一字落下之时暗含的威慑,这些个赢得君王又一次退后一步的人,接连磕头。 “皇上圣明。”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浑身脏兮兮回到谢府的谢南星先是沐浴更衣,而后坐在铺满地暖的暖阁内,就着爽口小菜足足喝了两碗粥。 待到用完这迟来的晚膳,谢南星手里握着个零嘴袋子靠在椅子上,小高继续拿着帕子替谢南星擦干透着湿气的青丝。 从零嘴袋里拿出一小块蜜饯,极小口的咬着。 直等到杨槐归来,谢南星拢共也才吃了两小块蜜饯。 他身子骨不好,晚上吃太多肚子难受睡不好,身子骨就会越发不好。 杨槐看着被仆从端走的碗碟,又看着谢南星从头到脚无一处不妥帖,那紧赶慢赶的焦躁,慢慢放进肚子里。 净手后接过小高的帕子给谢南星擦着头发:“主子,进了大牢就有狱卒领着大人去洗漱了一番,接着被押解进了关押重犯要犯人的地牢。” 谢南星拧着蜜饯的指尖有些痒,目光被落在软凳上头的大氅夺去,下意识握在一处的手开始交缠。 “他冷吗?” “狱卒给大人发了件棉衣,听说大人没有嫌弃,直接穿了,就大人的身子骨来看,必然是冻不着。” 修为在身,又没有受任何伤,沈烬墨就算光着膀子也不当扛不住。 也就他主子还把沈烬墨当个孩子,担心他冻着。 “递过去的银子收了没?” “属下带过去的几壶酒收了,银子却是怎么都不愿意收。” 谢南星又拿了块蜜饯放嘴里咬着,没有因着个人情绪而苛待沈烬墨,那上头一定是提点过这些个狱卒。 不然被以这种缘由判了死刑的,别说狱卒,就外头这些手头阔绰些许的百姓,就算凑银子也会买狱卒去折腾沈烬墨。 没有收谢南星递过去的银子,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他们如今也分不清楚形势,行差踏错一步就将小命交待在了这里头。 中立,是他们保命的最好法子。 起身走到桌前,一边在宣纸上落笔,一边交待道::“阿槐,继续往里头砸银子,砸到他们愿意收为止。” 杨槐不解:“都是些讨生活的狱卒,查一查他们的背景逐个击破,奏效也当更快。” “阿槐,砸银子不是为了让他们照顾沈烬墨,而是为了探听上头对于此事的态度。” 将宣纸递到杨槐手上:“这些个东西一日接着一日往里头送,我们的人进不去无碍,但东西必然要送到沈烬墨手中。” 杨槐看着这满满当当写了一张纸的物什,容色当即就有些精彩。 “主子,咱真的要连熏炉澡巾屏风都往地牢里送吗?” 这知道的是谢南星这夫郎心疼夫君,不知道的还以为沈烬墨余生要把地牢当成家呢。 “是,他这一次估计要住好久,我进不去也想要日子过好点。” “太高调引得人生疑,会不会对大人不好?” 谢南星两手支着下巴:“偷偷摸摸让旁人给他多添一件衣,多送几块肉,一点都配不上我夫君这嚣张的活法。” “我挣这么些银子都是要给他花的,就算花一百两能送一条澡巾子,花一千两能送一根檀香,我也觉得极值。” “您放心,这些个东西属下不管走暗路还是拿银子砸明路,都会送到大人手中。” 看着宣纸上平稳的字迹,杨槐问:“主子觉得这一次大人必然能全身而退吗?” 若非确定沈烬墨能全身而退,惯来失了沈烬墨消息便要将自己折腾到弱不胜衣的人,又如何能如保持眼前的游刃有余? “和皇权打交道,和人心做交换的人,从来就没有什么万无一失。” 但谢南星在,他就一定要让沈烬墨全身而退。 太傅之死的人血馒头,谢南星陪着沈烬墨一块吃。 他们都脏了,那便谁也不会嫌弃谁。 “那主子……” 谢南星揉了揉刚刚听到沈烬墨被押入地牢之时,不慎抠出的指甲印。 有些疼,有些痒。 有些想念,不能言之于口。 大氅脱下,手肘和手臂上斑驳的指甲印,有些很新,有些又似乎快要痊愈。 没有什么一夜长大,有的只是谢南星亲自握着铁锤,日夜不停的百炼成钢。 身上的痕迹,是他逼迫自己蜕变留下的伤疤。 谢南星更愿意将之称为,荣耀。 “太傅说,以折腾自己让沈烬墨心存畏惧的做法,伤人伤己更无用。” “人活着,不能只为情爱要死要活。” 谢南星此时背在肩膀上的,除了沈烬墨的活路,还有太傅用自己性命砸下的前路。 这一次,没有退路的谢南星,一定要争气,争气到能成为沈烬墨的靠山。 杨槐看着谢南星那斑驳的掌心和手臂,沉吸一口气将药箱放到桌上。 眼中泪光闪烁,若能以身代受,杨槐必当毫不迟疑。 第310章 属于沈烬墨的时代,到了 玉柱沾着药膏涂在谢南星不便触碰的伤处,纵知谢南星认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 杨槐却还是忍不住宽解: “主子,太傅在天上看着您这般对自己,又如何能心安呢?” 谢南星轻轻一笑,他怎么会在白日将伤口露出: “天黑了,太傅睡着了,他看不到。” “等到天亮了,我会让他看到,他教的一切,我都学会了。” 失去此生唯一替他引路的老者,谢南星谢南星首先是彷徨和无助。 他不知来日遇到坎坷无人点破,他又当如何破局? 接着,谢南星又是心急。 他迫切想让吴辞修看到,他学会了吴辞修所教的一切,他能陪着沈烬墨在漫漫穷巷之中踏出一条活路。 他想让吴辞修,安息。 杨槐懂谢南星的言中之意,可他还是不忍。 “但凡上头松口您必然要去探望大人,这般伤口落在您身,大人又当如何同自己和解?” “阿槐,你莫要乱说。” 等到谢南星能进大牢去看沈烬墨的那一日,这些伤口必然已经痊愈。 谢南星会像从未受过伤一般,以更安然的模样出现在沈烬墨跟前。 他要将这一程缺席的爱与陪伴,全部给到沈烬墨。 隆冬已至,日子也越过越快,谢府所有得用的下人早出晚归,可沈烬墨的案子还是没有任何进展。 书桌上放着一封不知从何处寄送来的密信,光是看着这信封上的“南星亲启”五字,谢南星就已涕泪湿衣。 太傅带着谢南星研讨字迹的那一日,怕的是谢南星认不出何等字迹为他所写,而导致这封信失了归处。 小高送了一瓶梅花进来,谢南星的目光从信封上挪到了那瓶红梅上。 谢府的腊梅都开了,那个在漫山遍野的梅海中,唯一见证了沈烬墨和谢南星大婚的老者,再也回不来了。 指尖颤抖,信件被从信封中取出。 那和信封上字迹完全不一样的熟悉笔触,透过谢南星的眼眶,钉进了谢南星的心坎。 【小南星: 数月不见,不知近日高否,胖否,康健否? 此时老夫已同故人团聚,小南星必当苦陷焦灼,日夜思索如何方能保全忘衡性命及老夫身后虚名。 连累小南星为老夫四处奔走,是老夫之过。 若小南星还因老夫之死而伤心伤身,那老夫纵日日同故人携手同游,亦难获心安。 人固有一死,老夫做不到未卜先知,可主动迎着忘衡手握之剑了却余生之事,是老夫一早之盘算。 老夫自私,想同故人死在同一把剑之下,万望南星宽宥。 今日来信,只为将真相告知南星。 老夫并非为忘衡而死,老夫是为自己心中所图,而了此残生。 忘衡乃老夫为实现自身之政治理想,而被圈入局内的无辜之人。 若老夫之死恰巧使让忘衡乘风而上,是老夫之幸,而非忘衡所图。 老夫之死,纵同忘衡毫无瓜葛,可忘衡必当难以从阴霾脱身。 故还请小南星代老夫多多宽解。 江河万古,人死灯灭,身名皆云烟。 希小南星日后着新衣,品精食,展欢颜,心至愿成。】 信短情长,谢南星朝着天际仰头。 冬风亦和煦,飞雪沾春光。 脸上泪痕蜿蜒,苍茫天际之间,谢南星似乎听到来自终青山传来的言笑晏晏。 属于吴辞修的时代已经终结,而由沈烬墨以一己之力搅动河山的时代,来了。 虔诚起身站于桌前,火光在指尖雀跃,一缕青烟袅袅飞升,带着谢南星难以自我和解的怨恨,上达天庭。 这封信不必给沈烬墨看,这封信要宽解的,从来只是谢南星。 这封信,也只能宽解谢南星。 沈烬墨这辈子都无法说出一句:太傅,非我所杀。 白茫茫的飞雪中出现一抹苍翠的身影,杨槐急忙忙朝着谢南星而来。 光从步子便能瞧出,杨槐带着好消息而来。 “主子,银子收了,那些狱卒回话说允您带人进去探望大人。” 笑颜明媚,一双透亮的眸子刺破风雪阴霾,变成了象征着新生的日光。 转身直奔厨房,纵许久未曾下厨,那一份鸡蛋馒头片依然煎得喷喷香。 鸡汤在锅里翻煮,谢南星絮絮交待着今日去大牢的一应事宜:“去将这些安排的东西尽数带上,半个时辰后带上信得过的人一道去大牢。” “若是可以,这次我想在大牢里多待一待,你记得备上一桌宴席一道带进去。” 这宴席,自当是给那些狱卒的。 杨槐见谢南星高兴,兴冲冲的出门去将谢南星交待的所有事情安排了下去。 舒槐带着墨平去库房将谢南星说的物什尽数装进马车,谢南星则在小高的伺候下沐浴更衣。 素白了好一段时间的谢南星在衣柜中寻寻觅觅好一阵,挑了一身从未上过身的绯袍。 站在铜镜前看了一阵,直看到谢南星自个儿都心尖跳跃,才重新坐在梳妆台前。 白玉发冠被撤下,取而代之的一顶华丽的金冠。 谢南星惯来穿得清雅,除了大婚的婚服,这是谢南星头一次穿的这般鲜亮。 因为啊,那灰扑扑的牢笼之中,缺的不就是这一抹鲜亮吗? 等到将一切收拾好,天色有一些擦黑。 大雪天路上的行人的确不多,可这自谢府而出的六辆马车,再是趁着夜色而行,也做不到低调。 杨槐亲自带着仆从先给这些狱卒备了一整桌膳食,又在敬酒的间隙给所有人都包了一个大大的红封。 酒过三巡,这些个狱卒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这不断往返沈烬墨牢房和马车之间的仆从,视若无睹。 眼见牢房内之前搬进去的东西被原原本本替换掉了,谢南星迈着欢快的步子下了马车。 在陆白跟前转了一圈,谢南星问: “小白,你瞧我气色如何?” “好。” “你瞧我这身衣裳如何?” “好。” “胖了还是瘦了?” “属下瞧不出来。” 谢南星暗骂自己也真是病急乱投医。 就陆白这么个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的人,还能指望他说出个一二三? 第311章 沈烬墨,我会陪你一起吃 看出了谢南星的嫌弃,可陆白压根不在乎。 “主子,天冷风大,大人被召走之前让您待在马车里头,等他回来再亲自接您进去。” 这谢南星刚到大牢门口之时,由狱卒代为交待的一言,彰显的是沈烬墨在这大牢里的自由程度。 只要不出这这大牢,这大牢的狱卒不但不敢招惹沈烬墨,还得听沈烬墨的叮嘱行事。 然沈烬墨也不是多事的人,大多数情况两方都互不干涉。 而能在此等情状将沈烬墨召出大牢的,这满神都也就那一人。 谢南星两手不住扇着双颊绯红的脸蛋,有些心急:“我热啊,你看不出来吗?” 陆白抬眼望天,道:“这天儿挺冷的,您莫要着凉。” 谢南星不再和陆白说话。 榆木疙瘩一个,没什么好说的。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墨平笑吟吟的走上前来禀报:“主子,大人那边都收拾好了。” “是沈烬墨自个儿收拾好了,还是这牢房收拾好了?” 脚在前面跑,谢南星脑子在后头追。 等这句话问完,谢南星人已经出现在了大牢内。 显然,若是沈烬墨已经将自个儿收拾好,此刻带着谢南星进入大牢的,只能是沈烬墨。 绯色的衣袍与染着欢喜上扬音节,成了这大牢里头唯一的春光。 两侧囚犯看到谢南星的那一瞬,一个个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 他们在这大牢待得久了,除了灰白之外,唯一能见到的是从受刑之人身上落下的鲜红。 那是,象征着死亡的鲜红。 而眼前的绯红,是明媚,是鲜妍,是新生。 墨平拿着两把油纸伞追了上来,和陆白一人撑了一把,一左一右将谢南星护在中间。 谢南星看着这两把伞,朝着墨平笑得狡黠:“阿平,就你会替你主子想,这都想到了。” “那是,我主子都没看到您,怎么能让旁人先看了去?” 墨平曾频繁往返长公主府和大牢,这大牢里的人是什么德性,他一清二楚。 若是清楚还没有做好万全准备,墨平活该多挨几顿鞭子。 走过阴暗潮湿的通道,绕过烛火映衬的楼梯,谢南星进入到一方比外头静谧无数,却也阴沉无数的牢房。 整整半壁牢房都被空了出来,而在暗道最里头,一个被屏风遮挡得严严实实的房间,则是沈烬墨住了好一段时间的地方。 指了指入口的楼梯:“你们守在这边,我没出来,任何人都不能进来。” 朝前跨出几步,谢南星回头道:“但我夫君回来,你们可不能拦。” 给墨平和陆白十个胆子,也不敢阻拦沈烬墨回家啊。 谢南星朝着牢房跑了几步,又像做贼一般放慢了步子。 小心翼翼推开牢房的门,想来是因着谢南星送过来的东西太多,一间牢房放不下,便直接将两间牢房合成了一间。 若刻意忽略其中的沉冷,这般装扮的地方,其实像家。 不过就算沉冷,只要是谢南星在的地方,也会是沈烬墨要回的家。 将牢房细细看了一遍,谢南星坐在床边低头玩着手指。 玩着玩着,就痴痴笑了。 谢南星觉得自己像一个等着夫君来揭盖头的,新郎官。 从暗无天日中走来的沈烬墨,站在牢房门口看到的便是一身绯袍的谢南星,坐在阴暗中熠熠生辉的模样。 这一看,迷了眼,心神荡漾。 自牢房门口被烛火投在谢南星身上的影子迟迟未动,谢南星抬眸偷看了沈烬墨一眼,耳垂红到宛若滴血。 他从未在沈烬墨眼中看到过这般克制的惊艳。 是避世的佛子遇见了一眼万年的心上人,想靠近,却越不过自己对着信仰许下的诺言,只能独自在无数个暗夜的里,默默伤神。 被自己心中勾勒的模样挠到心尖,谢南星朝着沈烬墨勾了勾指尖。 “大师,我生得不好看吗?” 一言,破除了沈烬墨的禁制。 轻声一笑,两手托着谢南星的腿,将人搂入怀中:“这里头又冷又闷,怎么没等我去接你?” 沈烬墨原本打算换一身衣裳再去接谢南星,何曾想谢南星已经在牢房等候多时。 埋在沈烬墨脖颈,贪婪的吮吸着沈烬墨身上的气息:“我想早些来陪你。” 感知着脖颈处的温热,沈烬墨将怀里的人往上掂了掂:“一点都没瘦,我家乖乖好生厉害。” 嘴角上扬,谢南星自当因着这夸赞骄傲:“也不看看我夫君是谁?” “你夫君是谁?” “那可是人人得而诛之、却无人能诛之的大奸臣,沈烬墨!” 脖颈的温热染上湿润,故作轻松的言语夹杂着哽咽。 身上沾染的热血尚未干透便被押入皇宫,才出皇宫又见自己的夫郎为救他而满身狼狈,来不及将无助与心酸倾泻,又被关入了这暗无天日的地牢。 自责,自悔,自怨,自艾。 在不分日夜的大牢里,将沈烬墨一遍遍蚕食。 好不容易等到夏弘松口让谢南星进来,沈烬墨尚未拥抱一丝温暖,却从一个冰窖,投身到了更凛冽刺骨的冰窖。 见夏弘,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谢南星怎么可能不心疼啊。 “今日用膳了没?” “想同你一道用膳。” 暖玉制成的食盒被沈烬墨打开,热气氤氲将焦香渡入两人鼻息之间。 “又亲自下厨,不乖。” 谢南星夹了一块馒头片喂到沈烬墨口中:“你尝尝,是不是同以前一般好吃?” 一口咬下,焦香在唇齿间交缠。 那自吴辞修死后,一直萦绕在沈烬墨周身的血腥味,在慢慢变淡。 双眸对视,沈烬墨眉心破不开的阴霾被谢南星通红透亮的眼眸,轻而易举的被击溃。 眼中含泪,谢南星笑着问:“不好吃吗?” “好吃。” 将吻落在沈烬墨眉心,谢南星故作轻松道:“沈烬墨,我知道不好吃,可你别怕,会陪着你一块吃。” 谢南星说的是馒头。 可谢南星说的,也已经不是眼前的馒头。 “不怕,这都是我应受的。” 一句极其柔和的陈述,让谢南星疼到浑身颤抖。 “才不是,沈烬墨,才不是。” 第312章 沈烬墨,我该怎么做? 大牢比不得外头,沈烬墨感知着谢南星脸上的凉意,直接搂着吃饱的谢南星窝进了被窝。 窝在沈烬墨怀里又呜咽了好一阵,谢南星瓮声瓮气问:“沈烬墨,我是不是哭得很丑?” 挑起谢南星的下巴,吻干谢南星的泪痕,亲咬着谢南星的唇。 柔情流转穿梭,沈烬墨看着谢南星缱绻道:“我家乖乖穿红色好看,很好看。” “不是红色好看,是我家乖乖好看,很好看。” 谢南星吸了吸鼻子,将眼泪全部擦在了沈烬墨胸膛的里衣上:“我刚刚没哭的时候,肯定更好看。” “你没好好看,沈烬墨你亏大了。” 拿出帕子替谢南星将眼泪鼻涕都擦掉:“是,沈某亏大了。” 谢南星披着被子坐直,将沈烬墨的头抱进怀里。 嗓音透过胸腔,传入沈烬墨耳中:“没事,我人都是你的,接下来每日都让你好好看。” “谢南星,你为何不走?” “沈烬墨,你在,我哪里也不会…不想去。” “乖乖入局了,连自己都不要了。” “夫君总是会忘记,我不知道什么局不局,我只想让夫君活。” “乖乖也总会忘记,若没遇见我,你现在指不定在云槐村过着悠哉游哉的小日子。” “那是。”没有否定:“就谢某这副容貌,现在指不定找了十来个靠山,每日白天去伺候一个,晚上再去讨好一个。” “毕竟我这一药罐子要想日日喝上汤药,可不得努力点。” 一手落在谢南星臀,沈烬墨身上的沉重散开,化作委屈:“再胡说?” “假大方,听都听不得,我若真同别人走了,有些人指不定比我刚刚哭得都丑。” 伸手给谢南星揉着小屁股,话头回归平顺:“这般契机难得,日后恐怕再难找到这样名正言顺的理由了。” “我要那名正言顺做甚?” 微哑的嗓音透着点懒洋洋,沈烬墨真的很好哄:“都说了,我只要一个你,你总是记不住。” “等到你下次安全了,不用你赶,我麻溜的自己卷铺盖走人。” 仰头看着沈烬墨,谢南星补充道:“绝对头都不回一个的那种。” “小没良心,不好好收拾你,还真是无法无天了。” 将谢南星整个人往上托,直亲到谢南星都顺不过气了,才放过谢南星。 “乖乖,我是真的要放你走。” 走了,这所有的污名,都和谢南星无关了。 “乖乖,我也是真的舍不得现在放你走。” 走了,先失吴辞修,再失谢南星,就连沈烬墨自己也不知道,渡过这一劫的他,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可沈烬墨却知道,他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渡过这一劫难。 心安理得的窝在沈烬墨怀里:“我知,可我不会走,你也知。” 沈烬墨揉了揉谢南星的发:“傻子。” “别摸乱了,等会就不好看了。” 沈烬墨带着谢南星的手往下挪了挪:“乱了,是另一种好看。” 谢南星钻进被窝,眸光潋滟:“你要吗,我可以帮你。” “就这点时间,你觉得够?” “我知道不够啊,所以我才说我帮你啊。” 如墨般的眸子静静落在谢南星身上。 没有情欲,甚至透着些许好笑。 “你严肃点,我看话本子里头都说了,若是心里头难受,一道折腾一番就好了。” “若是折腾了还是没用,那就多折腾几次。” 把钻进被窝的谢南星捞了出来:“能靠这档子事释放的枷锁,自然也能通过旁的方式释放。” “话本子都是骗人的,你莫信。” “呵呵。” 也不知道当初是谁,靠着那些个话本子将他给哄骗到手的。 懂谢南星的揶揄,沈烬墨笑着将谢南星又压紧了几分:“乖乖,让我好好抱抱。” 谢南星没有非要闹的念头,便熟练的在沈烬墨胸膛找好位置,窝了进去。 “沈烬墨,皇上今日找你做什么?” 耳畔的心跳沉稳,腰间的手滚烫,谢南星听到沈烬墨说:“皇上给太傅准备的罪名是,造反,通东倭。” 这个罪名,要由谢南星亲自查实递上去。 此后,沈烬墨杀了吴辞修的人,谢南星毁了吴辞修的名。 他们夫夫,的确当得上一个狼心狗肺,人面兽心。 “沈烬墨,我该怎么做?” “谢南星,你心中有答案,莫彷徨,大胆往前走。” 以身入局,谢南星又怎么可能让这世间百姓皆认为,他们崇拜了一生的太傅,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人心要有信仰,世道也要有其黑白。 墨平躬身敲响牢房的门:“两位主子,狱卒使奴才来问问,何时出去?” 拿起谢南星的衣裳替谢南星穿着:“乖乖,侍卫司有我留给你的一份小礼物。” “是人,还是物?” “人。” 谢南星了然点头:“我心中有数,必然不会生出任何乱子。” 侍卫司的礼物,本不当出任何乱子。 那是沈烬墨为谢南星备下的,能让其彻底在启令军立信的人。 沈烬墨将谢南星送出牢房,站在楼梯口问:“谢南星,你还会来看我吗?” 踏出不过五级台阶的谢南星又退到沈烬墨跟前:“你们这虽然有些贵,但我不缺银子。” “等我白日忙完,日后夜夜都来这牢房陪你睡觉,可好?” 沈烬墨容色沉凝,染红的耳垂成为了他被谢南星撩拨了个透彻的证据。 “是不是旬湛把你教坏了?” “你就说你要不要吗?” 沈烬墨抿唇,点头。 踏着愉悦的步子走出牢房,谢南星伸手接了满手雪花:“阿槐,想些法子让我能每晚回牢房里睡觉。” 在杨槐不解的目光下,谢南星笑着炫耀:“我夫君有些黏人,我得陪着他。” 第313章 谁说我甩了沈烬墨一巴掌? 一上午的巡城结束,陆赤如往日一般带着侍卫司的一帮子兄弟坐上了茶楼的老位置,借着热气腾腾的茶汤听着店家让人新唱的戏折子。 不论是戏台上唱的,还是耳畔讨论的,都绕不过沈烬墨和吴辞修其人。 “你们听说了吗,谢府的管家如今日日拿着银子在街上买人做伪证呢。” “什么听说不听说,我是亲眼看到了。” “我大舅家的二大爷还去问了问,只要有人愿意替沈烬墨证明,太傅不是他杀的,就能直接得十两银子呢。” “这银子这么好挣,那我也去骗一骗,等到对簿公堂之时临时反水不就好了?” “你也真是太小看谢南星了,那十两银子可是要签字画戳才能领到。” “太傅死得这般凄惨,若真有人为了区区十两银子而背叛太傅做假证,那可真是没良心。” “什么叫区区?十两银子可是一家老小两年的嚼头。” “你们可别操这个心,我瞧着他们安排人摆在闹市摊子白日也无人眷顾,就算凑近的也不过朝着那摆摊的仆从吐几口唾沫。” “那摊子晚上也摆吗?” “是啊,说是皇上恩准的,就算宵禁之后也能接收目击证人的证供。” “什么证供不证供,我瞧着这就是谢南星在拿银子给沈烬墨做伪证。” “也不知道这谢府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 “肯定是贪污的啊,难不成是谢南星那病秧子挣来的?” “他们能摆摊伪造证据,我们大伙凑点银子一道去收集真证据,断然不能让太傅死了连个真相都得不到。” …… 陆赤惯来耳聪目明,他身边这些侍卫的摇头晃脑听着的是台上唱的曲子,他跟着摇头晃脑,听到的是这茶楼里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谈。 两手敲响茶桌,陆赤压低嗓音问:“谢公子之前不还找个人问话都偷偷摸摸吗,这段时间怎么行事这般高调?” 身侧的侍卫凑近陆赤:“我家里老头子说,谢公子砸银子进了趟大牢,估摸着是沈大人让他这么干的。” “这般大张旗鼓找人做伪证,就不怕触怒了皇上吗?” “我瞧着啊,指不定杀人这事逃不脱了,谢公子和沈大人被逼急了,准备死马当做活马医。” “唉,我觉得沈大人真的挺有能力和手段的,不知怎么就走到了今日这一步。” 茶楼内又新来了几个狱卒穿着的人,手里的碎银子往桌子上一扔,上好的茶水果子就被端了上来。 一盏热茶下肚,就有人开始摇头感叹:“唉,沈烬墨这一下是彻底玩完了。” “谁说不是呢,之前谢南星还日日让人往咱这边砸着银子,这两日倒是开始消停了。” “昨日的大牢是我守的,我可亲眼看着谢南星甩了沈烬墨一巴掌,还放狠话要同沈烬墨和离呢。” “谢南星走出牢房时那怒气冲冲的模样,我光是瞧着就有些心疼沈烬墨也实在不懂怜香惜玉。” “就谢南星那病怏怏的模样,活着就已经格外艰难,没必要往这乱子里头卷。” “如此看来谢南星主动承接这案子,也是被沈烬墨蒙蔽了双目,自以为沈烬墨做不这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哪知道这一查才发现,太傅还真是沈烬墨杀的。” 一句“太傅还真是沈烬墨杀的”在茶楼内并不突兀,却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几个狱卒头上。 几个狱卒被这般注视,又哪里能安心喝茶听曲子? 互相对视之后,直接让小二将桌上压根没动的果子包起来,又去对面的铺子里打了两壶酒,才回了大牢。 坐在二楼雅间的谢南星将窗户合上,来自楼下的各色言谈被尽数隔离在厢房之外。 舆论,都在朝着谢南星希望的方向走去。 天色还亮堂得紧,腰间的酸软提醒着谢南星这些日子的疯狂。 沈烬墨就像是一头被关在囚笼的野兽,日日等着他这一块鲜嫩的肉主动往他嘴里送。 而被关在囚牢的野兽,每日眼巴巴的也就图这一口嫩肉。 这肉真到了嘴里,那可不就是一个劲儿的舍命折腾。 那地牢如今就关押了沈烬墨一人,又加上谢南星早年看的话本子太多,两人一胡闹起来就更加没有个尺度。 但凡不是沈烬墨想着谢南星白日还有事要做,谢南星敢保证他们能大半年不出那囚牢。 眼见着墨平已经熟练的赶着马车朝大牢而去,谢南星赶忙出言阻止:“阿平,回谢府。” 再去大牢,谢南星这腰以下的地方,就要彻底废了。 回到谢府略微睡了个午觉,再度醒来之时,杨槐已经等了有一会子了。 将一份刚敲定的铺子名单递到谢南星手中:“主子,这些都是属下拟定要去收集太傅遇刺证据的铺子。” 白日那茶楼内自然有谢南星安排的人,那等子得到众人拥护的摆摊建议,自然也是谢南星原本的打算。 一开始,墨平摆下的摊子只是幌子,谢南星真正想打出去的牌,是交到杨槐手中的这一张。 “既然是百姓自发组织的,各色铺子要有,类似于算命这等摊子,也要有。” “这等事就别花银子了,花银子才愿意讲的人,日后也会为了银子反口。” 杨槐点头,当着谢南星的面改完之后,这事就直接定了下来。 午觉养人,谢南星有些懒洋洋的问了一嘴:“是谁说我甩了沈烬墨一巴掌?” 杨槐头皮一紧,就想到了今日晨起去大牢接谢南星看到的场面。 他其实也没有看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可光是那被捂住嘴唇都压不住的呜咽,攥住牢笼的双手,就已经将活色生香演绎到了极致。 这等时机他们几个谁都没这胆子去打搅,只得三个人立在楼梯上大眼瞪小眼,一等就又是大半个时辰。 眼瞧着谢南星好不容易穿好衣裳虚晃着走上楼梯,沈烬墨不知哪一根弦被拨动,又直接将谢南星又抱了回去。 被逼急的谢南星扬手在沈烬墨脖子上留下三条划痕,也的确嚷嚷了好几句要和离。 可那等契机的这些话,都是用来助兴的,怎么可能当真? 谢南星咂摸了一阵杨槐这面红耳赤神游天外的模样,发现这段日子太忙,杨槐已经在谢府住了很久。 岁一,饿着杨槐了? 应当是谢南星让岁一没办法把杨槐喂饱。 第314章 方才这一出,家主可还满意? “阿槐,你想什么呢?” 一手摸了摸滚烫的耳根子,杨槐顿了好一会才从回忆里扒出谢南星上一个问题。 “主子,真不是我说的?” 饶有意味,谢南星眼尾一挑:“那是阿平和小白说的?” 墨平就算被天雷劈中,会说的也只有他家主子和谢南星天长地久。 至于陆白那张嘴,压根没多大用处,怎么可能说这等话? 而杨槐行事更是谨慎,主子的事那是一分一毫都不会透露。 这等事情传开,是谢南星从牢房出来后,让陆橙去做的。 杨槐眨巴着眼睛看着谢南星,知道谢南星在逗他:“要不,就当做是我说的算了?” 再度回到自己方才的问题上:“你若是想得紧,你让他来府邸伺候你也成。” 杨槐眼神闪躲,狡辩道:“我没有。” 显然,谢南星说到了杨槐心坎里。 自从上次沈烬墨提点他莫要因为那点子私事牵连谢南星后,杨槐每月最后和岁一见两次。 这两月,那是一面都没见。 有些东西你不提还好,这一提那就是心潮澎湃。 “要不要给你清人留屋子?” 杨槐再度眨巴着眼睛,点头又摇头:“主子,我银子多,我去南风馆等他伺候我。” 岁一如今的身份早不同以往,就算两人隐藏了身份在谢府厮混,也不见的安全。 “给你两日够不够?” “主子,我们很快的。” 意思是,用不了两日。 “哦……” 岁一快不快谢南星一点都不关心,毕竟岁一太快了,杨槐长腿了,会跑。 “主子,外头这些个说您和大人要和离的谣言要不要找人去压一压?” 谢南星低敛眉梢:“既然都传出来了,那便顺其自然。” 启令军、杨槐、旬湛,这是彼此独立的三条线。 杨槐管的是谢南星的人和银子,启令军留的是沈烬墨绝境之时背水一战的底线。 至于旬湛,是谢南星遍布这大夏皇朝的眼线,以及谢南星给沈烬墨留的退路。 而这眼线,谢南星至今没有用过,但并不代表他日后不会用。 岁月,让谢南星不临朝堂,却成为能在这神都搅弄风云的幕后人。 “主子,大人的事情都没出现什么转机,您怎么瞧着一日比一日开怀?” 谢南星嘴角的笑压都压不住:“他日日等我回去宠幸他,我能不开怀吗?” “主子,您以前不是这样的。” 吴辞修的那封信的确救了谢南星,突破自己心中横梗的阻挠之后,谢南星整个人都松快了下来。 谢南星如今所做的事,与其说是在救沈烬墨,不如说谢南星在这权力之下,为这世道的黑白找出一条路。 至于沈烬墨的事,谢南星只需要将那些会制造乱子的事尽数清楚,旁的,夏弘会把答案递到他跟前。 “你就说你同那位夜夜搂在怀里睡觉,你会不开心吗?” “没试过。”杨槐又思索会:“应当,会很暖和。” 将杨槐打发走,谢南星去了一趟双星楼挑了好些新式的玩意儿,踩着夜色在墨平和陆白的掩护下钻进了地牢。 今日是来得有些早,沈烬墨估摸着又被秘密带出大牢,给皇宫里的那位出谋划策去了。 谢南星也不关心沈烬墨被带进皇宫做什么去了,将包裹里头一半的东西摆到床上,用锦被盖着。 将满头精心梳理的青丝弄到凌乱,又拿出一盒口脂在嘴角和眼尾晕染上片片红晕。 探出一只脑袋,朝着墨平摇手:“阿平,快些过来。” 墨平看着谢南星那满脸伤痕,心头一惊,连滚带爬跑到了谢南星跟前。 “主子,您怎么了?” 声泪俱下,墨平觉得可能真的要死了。 谢南星将那特制的绳索递到墨平手里,又指了指牢房的位置:“你把我绑起来,我一个人绑不了。” 墨平手里握着绳索在摩梭,眼中蓄满的尽是恐惧:“主子,您借奴才十个胆子,奴才也不敢绑啊。” 谢南星暗暗骂了墨平一句没用,刚要出言威胁几句,染着一身凌厉的沈烬墨走入了牢房。 直接从墨平手里拿过绳索,沉冷质问:“你想逃?” 谢南星那眼泪说下就下:“大人,您饶了奴,奴以后再也不敢了。” 无动于衷,沈烬墨低头扯了扯那有弹性的绳索,将谢南星绑在了牢房的木柱之上:“这话,你同本官说过多少次了?” “不长记性,就是吃得苦头少了。” 这边两人一来一回正当时,那边墨平跪在地上被沈烬墨瞟了一眼,直接爬出了牢房。 爬了一段又记起房门没关,又爬回去将牢房得门关上。 一手挑起谢南星的下巴:“刚刚那人是来救你的?” 泪光涟涟,谢南星不住摇头:“大人,您别为难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疼痛未曾落到谢南星身上,须软却将谢南星从头到角尽数包裹。 口水反复吞咽,理智消失殆尽。 眼前冷静自持的沈烬墨,对谢南星有着别样的吸引力。 “好好说,缘何要逃?” “大人饶命。”尾音绕梁,藏着无数小勾子:“是大人…大人总折腾奴,奴受不住?” “小奴儿,你是个囚犯,不想伺候本官,那本官就只能杀了你?” 一手锁住谢南星得下颌,比往日大上些许得力气,在脸上留下了红印。 不住摇头,谢南星哭得梨花带雨:“求大人…饶…了奴,奴想…活。” “那受得住吗?” “嗯…啊…奴受…得住,求大人…宠幸奴。” 狂风暴雪的侵袭之后,沈烬墨把谢南星身上的绳索解开,搂在怀里开始和风细雨的宠着。 “方才这一出,家主可还满意?” 两手楼主沈烬墨的脖颈,轻轻的呜咽让说话变得断断续续:“嗯。” 带着点力气落下谢南星屁股上:“小疯子,真是欠收拾。” “嗯…你轻点…” 宛转绕梁,也不知说的是什么轻点。 第315章 天子是干不过天意的 这等话,自来就换不来轻,能换来的只有重。 “夫君,我知道你给我留的礼物是什么了?” 脚下的步子未停,和风细雨愈发温情:“见到了?” “嗯…在茶楼…见到了,他出去之后…好些起哄的人找他拿了银子。” “乖乖准备怎么收拾?” 谢南星咬着沈烬墨的耳垂:“一网打尽,让所有人都知晓背叛主子的下场。” 沈烬墨抱着谢南星躺进了被窝:“那小奴儿试图逃脱本官的控制,投向旁人的怀抱,又有何等下场?” 被折腾到吊着一口气的谢南星,依然不怕死:“大人若不把奴儿折腾废,奴儿指不定下次还想逃哦。” 云雨又起,不辨昼夜的地牢若无人来催,那便是属于夫夫二人肆意纵情的夜晚。 提醒时辰的铃铛响了三次,沈烬墨才予以回应。 墨平听到讯号,在陆白的搀扶下又一次滚到了这扇关乎宿命的牢门前。 作为昨夜那一出戏里被频繁提及的人,这一晚的墨平手都没有离开过脖颈。 说不怕是假的。 毕竟情欲上头,他这家奴一不小心换了角色,就他家主子这小心眼,指不定握着鞭子就把他解决了。 所幸,两位主子的分寸拿捏的极好,他家主子被小主子也安抚得极好。 他墨平,总算活过了这个诡异的夜晚。 “让人抬张软乎些的软榻过来。” “奴才遵命。” 将搓热的手钻入被窝替迷迷糊糊的谢南星穿着衣裳,轻轻出言提醒着: “乖乖,杀鸡儆猴与借刀杀人可同用。” 谢南星一听这话,脑子一个激灵:“杀哪只鸡我知道,可要借谁的刀呢?” 沈烬墨贴着谢南星的耳廓说了两句。 谢南星笑得贼兮兮的:“这样,会不会不太良善啊?” 自问自答:“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同他们讲良善作甚?” 次日午后,谢南星是在一众狱卒的围观之下,被抬出的大牢。 而就在当日午后,神都各处热闹所在之处翻滚的人言,开始尽数围着谢南星展开。 “你们听说了吗,谢南星非要闹着和离,沈烬墨在那牢房里就动了手。” “怎么可能,沈烬墨为了谢南星连爹娘都不要了,怎么能说动手就动手?” “必然是谢南星还有几分良知,不想同这等杀了太傅的人同流合污。” “谢南星那么一个小病秧子能有什么风骨,不过就是见沈烬墨救无可救,大难临头各自飞咯。” “那他直接逃不成吗,非得上赶着去征求沈烬墨的同意?” “你看他身边的人哪一个不是武功极好,没沈烬墨同意,他走得了吗?” “虽说谢南星也是个男儿,可到底是一阵风就能吹到摇晃的病儿,又生得这般貌美,沈烬墨怎么下得去手?” “唉,沈烬墨还真不是个东西,简直是天下男儿之耻。” “我啊,只求官府早日将沈烬墨的罪名定下,省得日日听到这人的名字我就烦。” 在茶楼听了好一阵子热闹,陆赤下值之后又去了趟谢府,看着那不断进出谢府的郎中,对沈烬墨如今的情状有了基本的认知。 连谢南星这个夫郎都不愿意跟着沈烬墨一块了,那就是沈烬墨必死无疑了。 回到住所,积年的恐惧还是让陆赤心生惶恐,这一步若是踏出去,那就再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如今官府的告示还没出,万一真让沈烬墨翻盘了呢? 不,只要他陆赤足够心狠,手段足够高明。 沈烬墨就算翻盘了,也只不过是在油锅里打了一个转。 里外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一沓空白信封被陆赤从抽屉中拿出,一个个永远点对点连接的暗号落在了洁白的宣纸之上。 夜色四浮,信鸽在神都的黑暗中穿梭,朝着陆赤这段日子确认的一个个接头点送去。 将最后一封亲手写的密信藏进怀里,陆赤宛若一只在黑夜兴风作浪的蝙蝠,在神都的达官显贵家中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谢府上头。 那躺在软榻之上的谢南星纵虚弱到容色苍白,亦美得惊心动魄。 陆赤的心尖颤了颤,喉结翻滚遮掩不住眼中的汹涌。 若是沈烬墨死后无人收了谢南星,那他陆赤愿意冒险,将谢南星藏进自己的后院。 察觉到陆白的靠近,陆赤飞速转身,带着那一封投诚的密信入了陵王府的书房。 纵一身轻功灵巧,却还是惊动了陵王府的亲卫,无数个黑影在暗夜里四处穿梭。 最后,陆赤凭借着对神都的了解,摆脱了追杀。 成功脱身后的陆赤没有直接回住所,而是去到了同这些个暗卫提前约好的农房。 院门被一次次推开又关上,每一个进入屋内的暗卫约莫都会待上半盏茶的功夫。 进去时不明所以的人,待到出来之时周身都染上了欢喜。 等到晨光渐明,一整夜未曾有片刻合眼的陆赤却是神采奕奕。 仰头看向天边的日出,陆赤嘴角的笑如释重负。 沈烬墨不行了,沈烬墨要死了。 那些个被沈烬墨调教出来的暗卫,自然应当被他们这些个分主瓜分。 他陆赤动手早,自然能将最好的暗卫全部抢到手上。 至于不愿意归顺的,就不要怪他陆赤把他们当成握住巅峰、迎接日光普照的垫脚石。 夏陵看着跪了满书房的亲卫,躺在软榻上将密信的内容反复读了三遍。 启令军,竟然在沈烬墨手中? 原本因着夏弘非要让沈烬墨活而哪哪都不爽利的夏陵,露出了会心一笑。 启令军可是他父皇眼中,最大的杀器。 任何和启令军有牵连的人,都逃不过一个生不如死。 就算如夏欣那般曾经手握权力与民心的人,也因着启令军而被夏弘用锤子一锤一锤敲碎了傲骨。 沈烬墨啊,天子是干不过天意的。 你的死期,到了。 起身走到书桌前,握着朱笔将几个地点圈了出来:“去查查他提供的这几个点,看看这里头的人从哪里来?在神都又做了什么事?” 要见这送信人,夏陵首先要确认的是这人所说的,千真万确。 第316章 人心不是尺,皆有偏颇之处 墨平将两沓用木盒妥帖装着的证供放到桌上: “主子,奴才将这段日子所有收到的证供分了类,右侧这一沓是知晓些许那一晚发生之事的,左侧那一沓大多没什么根据,但也不全是那等为了混银子的人。” 谢南星先将手落在了左侧木盒,不紧不慢的一张张翻阅下来,一侧唇角反倒勾起了弧度。 这一个个打着替吴辞修讨要公道由头的人,说的却全是夸大其词歪曲事由的话。 心里头那等子非要沈烬墨死无葬身之处的欲望,一丝都不带遮掩的。 也对,如今这天下百姓何人不想要沈烬墨死呢? “他们倒还挺…勇敢?” 为了让沈烬墨死,连自己的命都愿意搭进去,可不就是勇敢吗? 墨平抿唇,将心中的委屈和不甘竭力压制:“有这些浑水摸鱼的人在,大人要翻案必然难上加难,主子可需奴才去好好敲打他么一番?” “由他们去闹,你只管查清谁在操控,留住他们闹的证据。” 谢南星从来没有想过依靠这些人的嘴替沈烬墨翻案。 光是吴辞修死的那一夜太傅府只进过沈烬墨一人,沈烬墨就逃不脱这杀吴辞修的罪。 谢南星花这些个银子让舆论起了波澜,将神都的水搅到浑浊,要的也只有两个结果: 其一为知晓这神都内,到底有那些人非要趁火打劫,要让沈烬墨身首异处 其二则是要将那些知晓些许真相,但因着畏惧未知风险举棋不定的人,全部找出来。 只有知己知彼,从每一个角度了解那一夜发生的一切,谢南星才能确保后头走的每一步,无懈可击。 良久沉顿,墨平拱手应:“是,奴才遵命。” 将右侧木盒的证据从头到尾过了一遍,谢南星已经做到心中有数。 身侧陪着沈烬墨长大,又在沈烬墨回到神都之后毅然决然跟着沈烬墨的人,身上一日重过一日的沉闷谢南星如何不知? 不仅是墨平,谢南星手里的所有人都宛若被无数战船包围的一叶扁舟,面对强劲的对手,面对海面未知的风波,他们如何能做到不慌? 没有点破,面对沈烬墨的不说,是习惯的信任使然。 面对谢南星的不说,那便是还能再扛一扛。 “阿平,缺银子直接让阿槐去想办法,我要让这些知晓细枝末节的人即刻离开神都。” 墨平看不懂这一盘大棋里所有的弯弯绕绕,可墨平却明白这般事情做下去,他的主子将被永远钉在众生咒骂的石碑之上。 “主子,若是让他们即刻离开神都,那日后就算证明大人是被冤枉的,这天下百姓都只会觉得是我们通过威逼利诱的手段,将所有证据销毁。” 墨平不相信沈烬墨会杀了吴辞修。 若真是沈烬墨杀的,那必然也有其缘故。 他打小伺候的主子,他自己清楚。 谢南星轻笑,提着茶壶给墨平倒了一盏热茶:“他们不离开,这天下百姓也不会信沈烬墨。” “不仅今日不会信,就算等到沈烬墨百年之后,也没有人会信沈烬墨之清白。” 从为爹娘所弃,到为百官所弃,再到如今的为天下百姓所弃,沈烬墨这佞臣做的,天下百姓人尽皆知。 人心的成见不会因为谢南星不送这几个人出神都,而让这些人忽然觉得沈烬墨是忠臣良将。 但吴辞修的风骨与清名,不该被一个手握权力肆意妄为的君王,和一个注定背负千载骂名的佞臣,生生摧毁。 滚烫的茶水将心头的锁冲破,墨平抬头看着谢南星,同这个比他小了十岁的主子,寻求着安抚。 “主子,纵太傅真为大人所杀,奴才觉得大人也必然没有错。” 听多了人云亦云,见多了铁证如山,墨平的心亦是日日煎熬。 他信沈烬墨,可这天下似乎只有他一人在信沈烬墨。 以一敌万,墨平觉得好累。 可他,不想倒戈。 谢南星从零嘴袋子里拿了一小把蜜饯放到墨平手里:“沈烬墨挑的,很甜,你尝尝。” 在谢南星期待的目光下,墨平将一粒蜜饯放入口中,慢慢咀嚼,感知着甜意在口中蔓延。 “阿平,甜不甜?” 墨平点头。 “那我现在说你刚吃下的这蜜饯很酸,不好吃,你会不会信?” 墨平摇头:“很甜,我尝过。” 谢南星坐在了墨平旁边:“你我眼中有一个摸得着的沈烬墨,天下百姓心中亦有一个看得见的太傅。” “人心不是尺,皆有偏颇之处,信自己所信,护自己所护,你我能求的只有问心无愧。” 重拍墨平的肩膀:“阿平,我的夫君是这世间最好的夫君,你的主子也是这世间最好的主子。” “这是你我知道的事实,无须旁人知晓和认可。” 埋在墨平心头越来越乱的线头,被谢南星用一颗蜜饯找出线头,将一团麻的思绪梳理。 墨平从凳子上起身,朝着谢南星跪地磕头:“请主子放心,奴才必然将这事办得妥妥贴贴。” 墨平前脚从杨槐那又支走五万两白银,杨槐后脚拿着本月的账簿来同谢南星汇报账目。 惯来觉得没了银子不是什么大事的人,如今生了烦闷。 杨槐啊现在穷到恨不得将去年捐赠出去的银子,尽数找人讨要回来。 谢南星接过账簿翻看,如他所料,双星楼这两年挣的银子,被花得没剩多少。 “主子,属下觉得自己有些没用了。” “阿槐,不准胡说。” “两年时间就能替沈烬墨将那铺通天之路的银子挣出来,我们真的很厉害了。” 眼前的主子言辞恳切,眼中闪烁的骄傲和言语中包含着的夸赞,做不得假。 杨槐抿唇笑了笑,眼中多了水光。 他不知全局,宛若无头苍蝇四处乱撞。 他的主子头一次操盘这么大的局,亦是在摸着石头过河。 他心中恐慌,谢南星的心中又如何不恐慌? 可他的主子用那淋一场雨就会病上十天半月的身子骨,在每一个适当的时机,将惶恐的他拖出泥泞。 谢南星,是谢府的定海神针。 定的不仅是沈烬墨,而是谢府的每一人。 他在,他们就一定会赢。 第317章 阿槐,我只是谢南星啊 “主子,方才墨平和我说了几句,属下倒觉得这些人可以偷摸着送出去。” “嗯?” “神不知鬼不觉,就算日后有人要查他们的行踪,也没有办法查到。” 眉眼含笑,谢南星叹声道:“阿槐,我只是谢南星啊。” 谢南星又哪里来的实力将这么多目击证人,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出神都? 若谢南星真有这般实力,下一把被夏弘握住的刀,必然会落到谢南星头上。 见杨槐不解,谢南星小声解释着:“失了沈烬墨庇护的谢南星,只能踏上执棋人一早就定好的明路。” “这执棋人要的就是我夫君为万万人所指,这执棋人要的就是让我夫君日后做出任何惨绝人寰之事,万万人皆觉得理所应当。” “而谢南星啊,要做的就是让这案翻得为万万人所指,却无一人能拿出实际证据将案子翻过去。” 到时候啊,这天下百姓求而不得的怨,打碎牙齿和血吞的委屈,最后化作的都是对沈烬墨和谢南星的恨。 毁了一个沈烬墨已经够了。 谢南星希望,这世道只会毁一个沈烬墨。 杨槐明白了谢南星此刻隐忍之下的沉默布局,而布局之中的谢南星,已经因着自己的力有不逮,手握了全身而退的筹码。 “主子,执棋人在下您这步棋的时候,想过自己会遭到此般反噬吗?” 谢南星一声哼笑:“只想毁人杀人的疯子,压根不会考虑自己会遭受反噬。” “更何况,金龙铠甲披身,又有我夫君这把神兵在,他不可能畏惧这区区反噬。” “逍遥王的事闹得民心动乱,最后不也靠着他杀了几个贪官,赏了一盏热茶给哄回来了吗?” 这神都任何人敢这般行事都会引起夏弘的疑心,独独谢南星不会。 因为手头只有银子没有势力的谢南星,要想堵住悠悠之口,要想救沈烬墨,他只有拿银子堵嘴这一个法子。 压低嗓音,杨槐凑到谢南星身侧道:“可是一个只想着蒙骗百姓的君王,还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 谢南星被杨槐这煞有其事的模样逗笑了:“你可小声点,改明儿被人拉过去砍头,我可救不回你。” 看着天边消退的光亮,想到今夜还有别的事要做,遗憾爬上谢南星的眉梢。 “你亲自去大牢走一趟,和沈烬墨说我今日去不了,明日一早就去看他。” “属下遵命。” 黑夜并未到来,比起去牢房,杨槐觉得好好同谢南星唠唠嗑松快些许,显得尤为重要。 若真要细论起来,谢南星是他们这些人中,年岁最轻的。 “主子,属下忽然觉得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 谢南星眸子瞪大了几分,等着杨槐的后话。 “您同大人最后能成为一家人,惯来不是因为你们谁需要谁庇护,而是因为你们都是一般强大,你们能彼此庇护。” “哪有,你认我为主子,心头自然偏向我,沈烬墨可比我强大极多。” 没有沈烬墨护着的谢南星,很可怜的。 杨槐其实不懂沈烬墨,但他还是很爽快的点了头。 他主子说的,自然都是对的。 “您这段日子时时往大牢跑,属下觉得这牢房倒比谢府更像您的家。” “你也这般觉得吗?” 嗓音染上如释重负的欢喜:“那沈烬墨必然也能感受到。” 沈烬墨不在的时候,杨槐才是那个最知道如何哄谢南星开心的人。 “大人当然能感受到。” 小高端了一盏红枣茶进来,替杨槐和谢南星都倒上提前晾着。 杨槐一边用茶盖替谢南星撇去茶沫,一边照着证据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属下前日去牢房给您送东西时偷摸着瞧过一眼大人,大人眉眼中的阴沉彻底化开了。” “主子这一次将大人保护的很好,瞧着倒比没经历这个事时,更明朗了几分。” 喜笑颜开,谢南星脸上多了两个柔软的括弧:“他不用日日去权力中斡旋,也不用日日去见那人,我还能日日陪着他闹,想来他是极为愉快的。” “那我今日不去陪他放松一番,他会不会胡思乱想?” 越想越觉得会这般:“你同他说,我顶多忙到子时,到时候必然会去陪他,你让他先乖乖睡觉。” 杨槐:…… 天边最后一抹光亮褪去,青黑主宰苍穹。 谢南星将手头的一应事情安排好,披着黑色的大氅坐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去了大牢。 看守大牢的狱卒正半梦半醒,看到摇曳灯火从眼前晃过的那一瞬,直接抽出刀刃。 陆白按住刀柄将刀刃逼入刀鞘,墨平拿出一锭银子放到狱卒手中:“今日来晚了,兄弟多担待,拿着喝壶酒。” 狱卒看清了眼前的三人,掂了掂手里的银子,一个眼神,那些个戒备的狱卒又开始坐在凳子上打着瞌睡。 谢南星将步子压得极轻,指着靠近楼梯处那用屏风围出的牢房:“新收拾出来的,你们日后也莫要干站着,轮着歇一会,免得熬坏身子骨日后讨不到媳妇儿。” 一指竖在唇前,谢南星朝着两人摇头,将两人跪地谢恩的动作压下。 本也当不得什么大事,没得总是跪不跪的。 更何况沈烬墨睡觉浅,听到除谢南星之外的任何人说话,都极容易醒。 蹑手蹑脚推开最里头的牢房门,谢南星坐在床边的小马扎上,借着那不久前刚续上的油灯盯着沈烬墨瞧。 越瞧越觉得杨槐说得极对。 沈烬墨被他养得越来越白净俊朗了。 多瞧一眼,便能多吃一口饭的俊朗。 “哎呀,是谁家夫君这般听话,这么早就睡着了。” 沈烬墨是不是装睡,谢南星这枕边人能瞧不出来? 但凡怀里没有抱着他,沈烬墨若是睡着了,必然眉头紧锁。 装睡的人唇角刚勾起又压了下去,显然准备再装一会。 谢南星将唇压在沈烬墨唇上,耳鬓厮磨了一阵:“亲亲了还不醒的话,你家主我可要花银子找旁人去咯。” 第318章 谢南星,万民鼓不准敲 墨黑的眸子骤然睁开,深邃的墨眸装满的是化不开的柔情与爱意。 两手将南星从床边提到怀里,弯腰替谢南星脱掉鹿皮靴。 怕谢南星冻着,沈烬墨赶忙将谢南星塞进被窝,才开始给谢南星脱掉外头厚重的衣裳。 他的小病秧子曾经穿一件厚点的大氅都要气喘吁吁,现在啊,已经强大到夏弘私下将他召过去,都会避开谢南星的容貌和身子骨,专门夸上几句了。 “家主今日来的有些晚,来了又说要去外头花银子,莫不是外头有比沈某更会伺候家主的?” 谢南星静静抱了好一会沈烬墨,才开始软软的用头蹭开沈烬墨的亵衣,听着沈烬墨的心跳汲取着无穷力量。 大牢之外的谢南星撑起了所有人的信仰,大牢之内的沈烬墨托住的,是谢南星不愿言之于口的惶恐与不安。 沈烬墨还在等他带他回家,谢南星便要挺直脊梁站在这山河之间。 眼见抱住自己的手松了些许,沈烬墨开始用棉被将谢南星包裹到只露出一颗圆滚滚的脑袋。 并没有急着哄谢南星睡觉,那双宽厚双手带着合适的力气,将谢南星身上的疲惫驱逐。 “你家主我近来将自己活成菩萨了,行得都是那等普渡众生之事,但想渡你家主我的,可就只有你一人。” “家主让沈某渡了一次,这一世可就万万不能再允旁人来渡了。” “至于家主的银子,可不能给外头的野男人花。” 谢南星将手伸出棉被,挠着沈烬墨的下巴,调戏道:“你伺候得最好,只给你花。” 将谢南星的手按下:“最?家主还让谁伺候过?” 眼尾微眯,透着警醒:“家主的事,是你能问的?” 沈烬墨尝试着将委曲求全演绎:“沈某不敢,沈某要不到家主的过去,只要家主日后不找别人,沈某便知足了。” “哟呵,兽王装大狗狗,装得还挺像模像样。” 沈烬墨若是瞧见人侵犯了他的领土,哪里来的什么委屈求全,直接拿着鞭子就会让那人再也没有喘气的机会。 “沈烬墨,我把所有目击证人全部送出了洛安,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替谢南星松开发冠,指尖在青丝之间穿梭,将被风吹乱的青丝捋顺。 “乖乖总是心善。” 将脸埋进沈烬墨结实的小腹,谢南星的言语更软了:“能多活一人,便多活一人。” 这些伺候了吴辞修数载的仆从,谢南星若是不将他们送走,来日民怨再起,蝼蚁之力逃不脱被有心之人打着正义之名号拿捏的宿命。 不死,也要脱层皮。 此事若是由沈烬墨来做,他必然没有这闲工夫管这些人的死活。 留下证据的死人才会永远闭嘴。 但在沈烬墨眼中,落进棋盘的棋子便没有错的。 由谢南星落下的棋子,更不会错:“乖乖,再也回不到神都的太傅府仆从,应当变成你突破重围的尖刀。” 谢南星仰头和沈烬墨对视,眸光浮动之间,心底的盘算在这一瞬才彻底形成闭环。 被束缚在被窝里的双手伸出,揽住了沈烬墨的脖颈:“沈烬墨,我知道这一仗要怎么翻身了。” 手脚并用,将谢南星紧紧锁在怀里。 沈烬墨将谢南星要走的路尽数推出:“谢南星,万民鼓不准敲。” “万民鼓是什么?” 沈烬墨捏了谢南星的腰一把:“你不要急,会有人会比你更着急,我们等得起。” “好好好,听你的。” 谢南星咬着沈烬墨的喉结狠嘬一口,他才不会听沈烬墨的。 牢房被装点得再像家,在谢南星看来,依然是一个晦气的地方。 辞旧迎新,不当在牢房之内。 窝在沈烬墨怀里的这一觉睡得极沉,等到谢南星醒来之时,杨槐带着小高直接将午膳送到了牢房。 同沈烬墨一道用完午膳,谢南星直接在牢房内做了决定:“将所有证据尽数整理,今夜上呈大理寺,承认太傅是为沈烬墨所杀。” 谢南星这身份,若要夜闯皇宫,可是会将小命交待出去的。 至于为什么非要连夜上呈证据,那自然是谢南星辗转数日,最终还是选择了坦然接受这个结局。 而在上呈证据的当日,谢南星还在牢房内厮混了一整日,摆明的就是他谢南星的态度。 他谢南星泯灭良知,背师灭祖,眼中心中都只装得下情爱的人。 他呀,最后选择了和沈烬墨同流合污。 接下来,不论是沈烬墨这条命,还是谢南星这条命,又一次交到夏弘手中。 然,已经来到属于沈烬墨的时代。 沈烬墨不乐意,谁又能伤沈烬墨分毫? 白昼尚未歇下,手里握着这厚厚一沓证据的夏弘,就已经迫不及待让岁一直接将沈烬墨给掳到了皇宫。 亲自拿着那一沓证据递到沈烬墨手中:“你瞧瞧,谢南星这一手证据备的还真是让你再无翻身之地。” 沈烬墨拿着这些个证据翻了翻:“这若不是臣的枕边人,臣此生怕不是就要将小命交待在他手里的。” “哈哈哈。”夏弘笑得极为畅快:“朕以前还当他只能给你当个贤内助,你现在瞧瞧,这人都已经能陪着你上阵杀敌了。” “他呀,这身子骨总归是不好的,臣这几日在牢房瞧见他,觉得他又消瘦了不少。” 提起牢房,夏弘又想起了一件事:“朕听岁一说,你们两日日在那牢房厮混,都直接将那地牢变成客栈了?” “您也知道,他年岁轻又被臣护得紧,很多事别说做过,就算听都没听过。” “臣若不能替他时常掌掌眼,万一出了乱子反倒得不偿失。” 沈烬墨亲自替夏弘续上热茶:“他这两年挣的这几个银子现在全都花了出去,到时候臣养不活这么个病弱的夫郎,皇上您可得多少赏臣一口饭吃。” 这一手证据如果是出自沈烬墨之手,的确更合理:“你小子对自己还真是不手软,这是生怕要你小命的人太少了?” “臣力气大功夫好,又得皇上庇佑,这一辈子自当高枕无忧。” 沈烬墨将这世间所有的民怨扛住了,谢南星长街一跪将这重审此案的责任压了大半在这天下百姓身上,来日根据证据判决案子,夏弘自然可以置身事外。 夏弘敲响桌子,将一块木牌递到沈烬墨手中:“用这份木牌掀开南星反击的开始,如何?” 第319章 主子,陵王给陆赤回信了 沈烬墨这般所涉之书籍极多,一眼就瞧出这木牌上的异族文字源自何方:“不知东境之战事如何?” 夏弘扬手,林公公将韩洲最新地上的战船试水的最新折子递了上来。 沈烬墨将折子看了一遍,思索后道:“这块木牌上写的若是战船制造之法,是不是会更为妥帖?” 夏弘先是双手握在一处,继而一手指向沈烬墨,笑道:“你小子,还真不愧是朕最看重的臣子。” 夏弘原本将沈烬墨叫来,一来是同沈烬墨分享赢得阶段胜利的欢喜,二来则是让沈烬墨做好下一步落棋的准备。 何曾想,沈烬墨还替他将那原本写着东倭民谣的木牌,找到了更为合理的内容。 同那些个只会找出问题却提不出解决之策,又或者提出解决之策压根不能做的臣子比起来,沈烬墨可真是太得用了。 “得皇上这般庇佑,臣若不能替皇上分忧,可不就是太没良心了?” “今日说话这般好听,不就是怕从牢里出来没得银子养好你的小娇夫吗。” 夏弘被哄得将脸上那被时光落下的纹路都凑到一处:“得得得,等你从牢房里出来,朕给你的赏赐全都换做能用的银子,这样总成了?” 沈烬墨嘴角亦多了弧度,拱手谢恩:“臣,谢皇上隆恩。” “欸…有个事朕要提前同你说一句,朕让林公公之前去慰问过南星一次,南星透露出他似乎是想通过敲万民鼓来替你鸣冤。” 夏弘容色上的弧度依然慈爱:“不知道他有没有同你说过此事?” 这话从夏弘口中说出来,那便是夏弘逼着谢南星必须要去走这一条路。 没有遮掩任何情绪,沈烬墨眉头所在一处,朝着夏弘跪了下来。 沈烬墨自来就是爱谢南星,为了爱谢南星,为了护住谢南星,沈烬墨放弃了血脉赋予他的荣华富贵。 这一生只有谢南星离开他的,没有他会将谢南星推离他的。 “皇上,他身子骨弱,如何能挨得住那三十大板?” “他吃了朕两朵七叶重瓣莲,又是朕唯一宠爱臣子的夫郎,朕能不知道他身子骨不好?” 侧目看向林公公,林公公当即将沈烬墨搀扶了起来。 “告的是御状,要的是百官同审,那这三十大板就避无可避。” 夏弘将一口茶咽下,笑着松了口:“但你也放心,朕心中有数,最多也就走个过场而已。” 月色绵延,从金殿出来之时岁一没有给沈烬墨套上黑布。 “沈大人,谢公子惯来最听你的,你能劝劝谢公子不要去敲万民鼓吗?” 岁一抬头直视前方:“他若这般,阿槐必然要扑上去替他扛。” 岁一,不舍得。 “你换个面具戴着替谢南星扛了,这样他们两人都不用挨板子。” “这…板子可能免了,但这不就是在要他们的命吗?” 沈烬墨抿唇:“知道你还问?我自个回大牢,你莫要跟着我。” 岁一愣在原地。 明明在别人面前,他都是很威风的啊。 怎么一遇到沈烬墨,他就特别狼狈呢? 行至半途,沈烬墨这本该回大牢的人,反倒去了一趟相府,见了一趟旬湛。 再度回到大牢,沈烬墨却还是有些难以心安。 关乎谢南星安危的事,交到旁人手中,沈烬墨如何能安心? 陆橙自窗户进入谢府书房,朝着谢南星跪地道:“主子,陵王给陆赤回信了。” 太师椅上窝着的谢南星披着一件白色的大氅,借着烛光起身接过陆橙手上的密信。 拆开信封,谢南星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陵王去查过那几个提供的地点了吗?” 从地上起身坐在谢南星对面:“如您所想,细查了一半,待明白那封密信半真半假之时,剩下一半就只是大致核实了一番。” 陆赤还是太单纯了,不过这也正常。 一共才入神都这么点时间,日日打交道的都是侍卫司那些个胸无点墨的勋贵子弟,不懂这满神都凤子龙孙心头的弯弯绕绕也是再正常不过。 夏陵可是能舍身伺狼,反将夏弘一军的人。 一股脑将所有真的东西都砸上去,夏陵下意识就会觉得这是一个陷阱。 面对陷阱,夏弘要么就会反用陷阱去坑旁人,比如夏域。 要不就是要反复求证,直到这真是一块没有下剧毒的美味点心,他才愿意小口小口吃下。 就这点子反反复复验证的时间,早就足够等到沈烬墨从大牢里出来了。 到时候陆赤没了活了,夏陵亦会因着不敢和沈烬墨对上,而反复彷徨。 由启令军留下的怀疑种子,指不定在某一日会连累沈烬墨。 靠着太师椅思索了一瞬:“给夏陵回信,将约见的寺庙改成梅山山顶,将时辰改成五日后子时三刻。” 陆橙不解,问:“一个想要投诚的人,还有临时改约见之地的资格吗?” “五日,给的是夏陵布局梅山赢得心安的契机,至于梅山,是夏陵本当留给陆赤临时悔改而逃亡的生路。” 没有博弈,没有对峙,夏陵容易生出陆赤鲁钝好拿捏,不值得自己一见的念头。 可若不是夏陵亲至,陆赤又怎么会将所有筹码尽数压下,谢南星又如何一网打尽呢? 陆橙又将一份详尽的跟踪笔录递到谢南星跟前:“陆赤联络过的所有人及近些时日的举动都记录在册,具体如何处置这些人,请主子指示。” 谢南星看着陆橙递上来的名单,笑得寡淡。 烛火将手中的密信燃烧殆尽,谢南星并没有揭开那份名单:“等夏陵回信了再给陆赤写信,让他带着所有能带来的人去郊外,同陵王详谈。” “启令军所有分主,五日后神都刑楼候命。” 陆橙看着谢南星孤身走出书房,又在小高的搀扶之下回了卧房。 陆橙的心,有些高悬。 她不知谢南星打算波及多少人。 她也不知现有的七分主之格局,是否会因陆赤所行之事,而被牵连。 她更不知,谢南星这个将沈烬墨娶回家的男儿,是不是会同沈烬墨一般狠辣,甚至于更狠辣。 可她下意识又觉得,谢南星和沈烬墨是不一样的。 为夏彻和陈萝而死的那两名暗卫,清明和忌日坟头上的三柱清香,让陆橙选择了信任谢南星。 沈烬墨是硬的,谢南星却是柔软的,谢南星是会在乎人灵魂深处所求的。 经由陆橙之手寄到各分主手中的密信,头一次多了一句安抚之言。 她希望所有启令军的分主,都能来见见这个和沈烬墨不一样的,新令主。 第320章 陵赤梅山会(上) 吴辞修是沈烬墨亲手所杀的公告,大理寺卿在三日之后得到了夏弘的批复,告示在朝夕之间贴遍了洛安的大街小巷。 太傅府门前鞭炮齐鸣,舞龙舞狮之欢庆之声此消彼长。 神都百姓更是人人欢喜,笑意流转之间藏着的是庆幸与苦尽甘来。 尤其在他们亲眼看见谢南星将太傅府昔年仆从送出神都之后,所有人都觉得谢南星就算买伪证,也会替沈烬墨争一争。 能将沈烬墨这个杀人凶手斩首午门,除了神都百姓的不放弃,谢南星的大义灭亲和夏弘的刚正不阿,都发挥了极大功效。 故当谢南星所坐的那辆铁盒子马车从太傅府门前经过之时,往日手里拿着啥就用啥砸马车的百姓,也露出了和善的 虽入穷巷,迷途知返那也算是个漂亮的好孩子。 然,就在所有人殷切的注目之下,谢南星又一次入了大牢。 “谢南星怎么又去探望沈烬墨了?” “唉,终究是夫夫一场,想着沈烬墨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指不定想多陪陪沈烬墨,让沈烬墨走得安心些。” “也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和那些个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夫妻,大不同咯。” “沈烬墨无恶不作,他有什么资格走得安心?” “你们忘记前些日子谢南星闹和离,沈烬墨直接打断了谢南星的腿吗?” “欸,莫不是谢南星愈挫愈勇,身子骨才好一些,又要让沈烬墨把和离书写了?” “我倒觉得这般可能性更高,我若生成谢南星那般模样,又这般年轻,这满神都的勋贵不是任我挑?” “那你们还真是想多了,光谢南星是个男儿这个事,一辈子都只能做男人后院见不得人的男妾。” “这么说,沈烬墨专情这事,还算个极大的优点咯?” “瞎说,他都将谢南星的腿打断了,能算个什么好东西?” “各位想窄了,沈烬墨一死,谢南星带走沈烬墨的银子,自立门户娶妻生子,岂不是一条更好的道?” “可他那身子骨,在床帏之间能满足家中妻子?” “他这身子骨可比之前好多了,这神都那么多病弱之人娶妻生子的,他怎么就不成?” “我家大妞就爱长得俊俏的,改明儿找媒人上门说说去?” “呸,就你家大妞那体格子,都能直接将谢南星压死,谢南星怎么可能会娶她?” “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有屁快放!” “在下一时之间竟想不出除了沈烬墨,谁能配得上谢南星这副容貌?” “滚滚滚,沈烬墨都一死人了,谢南星难不成要为他守一辈子活寡?” …… 带着手下侍卫顶了别的小队轮值的陆赤将整个神都的变动纳入眼中,巡城结束,陆赤难得没有带着手下的兄弟去玩乐,而是转身入了一间米铺,买了十升大米。 掌柜将米钱算了一下,一边将米装入布袋中,一边娴熟的同陆赤寒暄:“陆大人家中的米粮近来吃得还挺快,大前天刚买的,今儿个就没了。” “近来几个兄弟常去我家吃饭,那一伙小伙子吃饭怎么都吃不饱,可不就得三天两头将那米缸填满不?” “陆大人对您这些个兄弟真好,也无怪乎他们都服你。” 陆赤笑着接过大米,走出几步拍了一下脑袋:“我老爹早些日子托村头来神都的兄弟给我带了话,说会给我寄点东西来,我琢磨着应当就是这几日到了啊。” 掌柜笑着将今日还没来得及规整的书信拿了出来,翻找了一会子还真找到了陆赤的信。 将信递给陆赤,掌柜的接了陆赤递过来的三个铜板,笑得和气:“您今日来的也是赶巧,若是再过个日来,可就见不到我了。” 陆赤自然明白缘由,强装不懂问:“你这生意这般好,怎么着这有银子都不挣了?” 掌柜摇头,指了指正笑着拨弄算盘的年轻男人:“我年岁大了,儿媳妇儿又生了一对双胞胎,这些日子正找人转让铺子呢。” 陆赤从米铺走出,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正凑在一处交谈的父子,耳畔听到的是两人压低的嗓音。 “爹,这几日倒是没有人再来咱铺子问东问西了,您看咱还需回老家避一避吗?” “莫贪,这神都瞧着风平浪静,指不定内里藏着惊涛骇浪,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陆赤昂首阔步朝着住所而去,握住信封的手因着激动而隐隐颤抖。 沈烬墨的定罪和夏陵的橄榄枝同时抛来,怎么不算双喜临门呢? 而夏陵能在这般短的时间内将所有据点调查清楚,并选择约他梅山那等开阔之处相见,那夏陵的本事还真是比陆赤想的要高上不少。 选中一个有实力的主子,对于陆赤来言,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风雪来袭,陆赤带着三十二名启令军暗卫出了城门,提前半个时辰到达了梅山山顶。 凉亭内已经燃上炭火,围上屏风,明灭的火星子成了这黑寂之中的唯一光亮。 生在暗夜中的陆赤看着远处石阶之下被北风出到晃悠的灯火,几度吐息将心头的激动压下,主动往前迎了几步。 暗夜无边,夏陵身侧只带了一个毫无修为的旬澜。 陆赤带着身后黑布遮面的三十二名暗卫朝着夏陵单膝跪地,独属于赤分主所有的面罩在这一瞬揭开。 “属下,启令军赤分主参见陵王,陵王千岁。” 跟在陆赤身后下跪的暗卫低垂的眉眼不自觉的多了讥讽。 什么赤分主不赤分主,陆赤早就被令主给免了分主之职,如今赤分主之位依然空置。 夏陵俯瞰陆赤及其身后暗卫的眸子带着考究,迎着陆赤走来的步子下意识变慢。 带着这么多暗卫过来,那便是陆赤对他还怀有忌惮。 可主动卸下的面罩,却是一个暗卫最大的坦诚。 夏陵,看不太懂眼前的陆赤。 第321章 陵赤梅山会(下) 待到离陆赤只有步距离,夏陵忽然快步走到陆赤跟前:“陆大人快快起身。” 言语关切,可那双握住暖炉的手,一动未动。 “谢陵王恩典。” 朝着夏陵连磕三个响头,陆赤从地上起身,跟在旬澜身后入了避风亭。 旬澜将煮得正好的热茶替两人斟上,清润的嗓音带着平易近人的浅笑:“这些都是启令军的人?” “时间太短,陵王多给属下几日时间……” 陆赤自以为是旬澜对自己手上所握筹码的不满意,而旬澜这一试,想要看清的是陆赤缘何这般光明正大将暗卫摆在夏陵跟前。 显然,这句话不过开了个头,旬澜对陆赤便失了三分兴趣。 只是对陆赤,而不是对启令军。 毕竟如今立在风雪中未曾展露一丝气息的暗卫,比旬澜往日见到的都要利落沉静不少。 夏陵笑着打断:“不管陆大人带多少人来向本王投诚,本王都当扫榻相迎。” “你的心意和诚意本王看到了,不知陆大人想要的又是什么?” 陆赤余光掠过旬澜,与夏陵对视的一瞬满目欢喜。 “属下愿当陵王马前卒,为陵王杀了沈烬墨这个奸臣,助陵王力压明王,坐上那万人之上的位置。” 夏陵手中碧润的茶盏放下,旬澜笑着接了话头: “以如今之势来看,沈烬墨九死一生,而陵王和明王可是亲兄弟,倒也不存在什么非要压对方一筹。” “今夜陵王亲自赴约来见了你,那就是带上了天大的诚意,陆大人再这般语焉不详,倒是让陵王难做。” 旬澜的话说得滴水不漏,陆赤总觉得旬澜有些瞧不上他。 甚至于,在下意识的排挤与他。 不过像旬澜这般出身旬氏的人,想来的确有些瞧不上他这等出身的人。 但陆赤相信,总有一日他会将旬澜死死踩在脚下。 “属下希望陵王能赏属下一官半职,让属下能靠着自己的本事保家卫国,不用再活在那见不得光的地方。” 目光骤然闪躲,陆赤声音越来越小:“若是能在沈烬墨死后,将他的夫郎赏给属下,那自当好上加好。” 夏陵觉得眼前的人压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堪用,浅薄到一眼就能看透。 可这人提供的那些据点,却又是做不得假。 “陆大人给本王的密信提供的暗点及暗桩涉及之面还挺广,不知可有何特别之处?” 藏在桌子底下的手默默攥紧,陆赤自然明白,他不能说那是他知道的所有暗点。 “启令军共设七分主,属下所提供的接头点,分别交由七分主管辖。” 那些从他手上交到各分主手上的人,陆赤都偷偷留了痕迹。 不然他一时之间还真是凑不齐这么多证据。 夏陵和旬澜双目对视,旬澜点了头。 那封密信能被真实查证的,的确是有七处接头点。 低头端起茶杯啜饮,夏陵心中有了取舍。 顺着这七处据点往下查,能将整个启令军给查个底朝天。 暖炉放到石桌之上,夏陵借着炭盆里的火光将身上的寒意驱散。 良久,夏陵问:“陆大人手头可有能直指启令军令主是沈烬墨的证据?” 陆赤被这一言问到彷徨。 整个启令军的确只有七分主见过沈烬墨,若无其他人一道指证沈烬墨,很多证据自然会乏公信力。 但随即,陆赤又觉得夏陵这话问得极奇怪。 “沈烬墨一死属下自当替王爷将这些势力尽数招揽,让他们唯王爷之命是从。” 旬澜替陆赤将凉了茶水倒掉,重新倒了一杯热茶:“陆大人别多心,陵王走到今日这一步自当事事小心,而皇上也一直记挂启令军。” 若是有人借着这个事反阴夏陵一把,那夏陵可就真是百口莫辩。 “属下必当再与其余分主多做联络,待到万无一失之时,再和王爷约在此处见面。” 陆赤下意识觉得夏陵真正在乎的是启令军的势力,又重复道:“等到沈烬墨一死,属下必当带着这些人追随王爷。” 夏陵从石凳上起身,将去意流露:“如此本王便放心了。” 旬澜跟在夏陵身后起身,拍了拍陆赤的肩膀:“往来梅山终究风险颇大,若是这些个证据齐了你再往陵王府寄送书信。” “到时候不论是权力还是美人,王爷都会替你安排好。” 踏着石阶走下梅山,夏陵问:“旬卿如何想今日这一出?” “沈烬墨若死,陆赤毫无用处;沈烬墨若死里逃生,陆赤的唯一用处便是成为沈烬墨的催命符。” 他们这些离皇权极近的人,都明白启令军意味着什么。 那是帝王心头唯一的逆鳞,但凡不是已经拥有推翻山河之实力,谁都不敢将其占为己有。 “旬卿以为,陆赤及那些暗卫的确出自启令军,而启令军也的确属于沈烬墨?” “区区十数载,要锻造出这般有实力的暗卫,除了启令军臣想不出还有第二种可能。” “至于是否属于沈烬墨,王爷您都怀疑了,何况皇上呢?” 夏陵浅笑,将旬澜的言外之音点破::“依旬卿之见,用启令军置沈烬墨于死地,不可用?” 旬澜低头看着脚下的青石板:“沈烬墨养了启令军这么多年,缘何一直不用?” “你怎知他没用?” “用了还能令这满神无人察觉,那以沈烬墨的实力而言,他想拥有眼前这些权力,远不用走上这么难的路。” 夏陵拧眉,旬澜今日的困惑,夏弘必然也会有。 可夏弘不是旬澜这般君子之风,面对启令军,夏弘必然宁肯杀错,也绝不可能放过。 “等等,等到陆赤拿出更可信的证据过来,本王再决定下一步棋当如何走。” 旬澜抬头:“臣以为宁肯让沈烬墨先活,也不要轻易下这步棋。” “若心中真有这世俗欲望,手上握着这般筹码,沈烬墨不会被皇上带着走到如今这般地步。” 走到任何人要想招揽民心,就必须要踩着沈烬墨的尸首踏上皇位。 “旬卿是想让本王当作这些人并不来自启令军,更不属于沈烬墨?” “臣不敢。”双膝跪在夏陵跟前:“王爷重新走到今日这一步并不容易,臣只想恳求王爷再谨慎些许。” 一跪一站,夏陵俯瞰旬澜:“本王作为旬卿的主君,要的不是这些利弊分析,而是旬卿如何将假的变成真的。” 夏陵,是铁定心思要握着启令军的筹码,让沈烬墨绝无活路。 “等到陆赤备上的证据核实无误,本王要陆赤的命。” 人心有反复,铁证却不容诋毁。 夏陵要的,是沈烬墨的命。 因为沈烬墨不死,这段时间兴风作浪让神都百姓逼着沈烬墨去死的他,首当其冲。 亦步亦趋,旬澜最后道:“臣遵命。” 第322章 审陆赤,聚人心(上) 夏陵的暗卫将将从梅山撤离,陆赤站在青石台阶之上恭敬目送夏陵的背影消失不见,才转身朝着他身后归顺于他的暗卫走去。 “兄弟们,只要大家都跟着我,我必然不会亏待你们。” 站立的暗卫将剑刃抽出,单膝跪地向陆赤表达着他们的忠心。 哨声从山谷中传来,暗网从天而降,方才还和陆赤统一战线的暗卫,将利刃指向陆赤。 陆白将陆赤私藏的属于赤分主的面具扯下,接连三脚踹在无处可逃的陆赤胸膛,抬手让身后暗卫将口吐鲜血的陆赤劈晕了带走。 再度醒来,陆赤被绑在了一根悬挂在半空的刑柱之上,而将这刑柱托起的绳索,足足有二十余根。 须软的四肢和浑浊的脑袋让陆赤明白,他已经中了启令军未防止受刑之暗卫挣扎反抗的软骨丹。 被捆绑了跪地的三十二名暗卫容貌尽显,这些,才是真正向他投诚的人。 那方才跟着他上梅山的,是沈烬墨的人? 沈烬墨都被关进大牢了,哪里来的通天手眼来安排这些事? 空旷的刑阁将所有声响放大,陆赤耳畔响起了哭嚎之声。 端从这些人的供词就能听出,那些人是拒绝了陆赤的笼络,却没有将此番异样上报的暗卫。 摆在眼前的局面让陆赤断定,今日这一出的核心是对他的审判。 那能来审判他的,就只能是陆黑这个副令主了。 想着陆黑这人惯来不会得罪任何人,同陆白这硬邦邦的人完全不一样,陆赤又觉得自己要是将陆黑说服,那便能多赢来一线生机。 沉重的铁门被从外头推开,启令军六分主戴着能证明各自身份的面具站在刑阁门口,隔壁的所有嚎叫之声彻底消弭。 这阵仗,还真不是一个副令主能带来的。 沈烬墨被放出来了? 如今被关在大牢的,是沈烬墨的替身?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戴着狼头面具的谢南星在陆白和陆黑两位副令主的拥护之下,坐上了那只有令主能坐的主位。 含笑抬头看着被吊在空中的陆赤,谢南星没有率先开口。 陆赤腥红的眸子死死盯着谢南星,这般透亮干净又温和的眸子,陆赤只见过一次。 那是他和去侍卫司的谢南星迎面走过之时,鼓起勇气看到的。 被陆白踹出的心头血因着晕厥未能尽数吐出,却在这一瞬从陆赤嘴角溢出:“你是谢南星?” “你是谢南星,你怎么可能是启令军令主?” “属下拜见令主。” 陆白和陆黑率先跪地,而自两人之后跟着跪地的是启令军的六分主。 谢南星扬了扬下巴,那需要谢南星仰头才看到的刑柱往远处拉了拉,方便谢南星和陆赤对视。 “我听说你要杀了我夫君,继而将我占为己有?” 陆赤强稳心神:“你既然知道了,那你也必然明白陵王已经手握启令军在神都的一半暗桩。” 谢南星点头:“现在知道了,然后呢?” “沈烬墨必死,启令军必在陵王图谋下全军覆没。” “哦…”尾音拉长,谢南星温声问:“那我是不是应当自荐枕席,跪在你腿边求你给我一条生路?” 陆赤眉目疯狂:“不论是你谢南星,还是你们,只有跟着我才能有一条活路。” 谢南星双手一拍:“小白,快些将陆赤放下来啊,不然我找谁给我这条生路呢?” 陆白将背上的木盒解开,一柄精巧的弓弩在他的组装下成形:“主子,您对着那绳索射,等到将所有绳索射断了,他就会跟那铁棍一道坠下来。” “他如今没了修为,那铁棍重达千斤,若是不凑巧,不仅会把自己砸死,跪在他底下的人也会被一道砸死。” 显然,没有人畏惧陆赤的这番威胁。 “这样啊。”谢南星甩了甩手掌:“赶巧我夫君白天教我用了用,今日正好试一试。” 手里的弓弩灵巧,谢南星握着并不吃力。 微眯一只眼,瞄准陆赤心脏跳动的方向,微微调整着方向。 腥甜的口水被反复吞咽,陆赤被捆住的双手开始颤抖,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不住滑落。 陆赤怕了,大着嗓门问:“谢南星,你真的不想活了吗?” “咻…啪…” 弓箭失控射偏了,直接扎进了墙壁之上。 而随着弓箭一道失控的,是顺着陆赤脚边落下的,还冒着热气的尿 “唉。” 谢南星叹了口气,又将弓弩递到陆白手里,用帕子捂住鼻子。 “陆赤,你自己其实还挺怕死的。” 死里逃生,陆赤长舒一口气:“谢南星,你难道不怕死吗?” “怕啊。”谢南星笑着指向这屋内所有人:“他们也怕的。” “那被你当作筹码去换取权力的每一个暗卫,都怕啊。” 屋内保持沉冷的六分主,抬头将目光落在谢南星身上。 又在接触到陆白警告的目光之后,同时低了头。 “哈哈哈。”陆赤笑了出来:“那沈烬墨怕死吗?” 不待谢南星回到,陆赤赶着道:“沈烬墨自己都怕死,那凭什么让我们为他卖命?” “我夫君不怕死的。” “这世间只有我夫君一人不怕死,可我谢南星怕他死。” “所以我谢南星活一日,就也会让他活一日。” 沈烬墨原本就没打算活的,是谢南星非要让沈烬墨活。 上好新箭的弓弩重新递到谢南星手里,这一次对准的是陆赤腹下的三寸之地。 对谢南星射箭之准头有基本判断的陆赤,这一次镇定了极多。 “咻…啊…” “唉。”谢南星又叹了口气:“都怪沈烬墨教得不好,怎么只射中大腿了呢?” “就你这种脑子白费的孬种,还真是拉低了这七分主的格调。” 陆黑笑着凑到谢南星身侧:“上一任赤分主死在任务执行之中,当时的确是有更好的苗子,但主子最后还是让这个输在第二轮的人当了赤分主。” 谢南星倒是有些不理解了,侧头等着陆黑的解释。 “但从当时那时机看,属下觉得主子当时让这人上位,就是用来给您杀着立威的。” 陆白皱眉看了陆黑一眼。 就他嘴巴厉害! 就他能说会道! 就他知道哄主子开心! 第323章 审陆赤,聚人心(下) 陆赤一听这话,想着过往的那些细枝末节,当即就彻底失控。 以沈烬墨之行事作风,上一次发现他犯下那等错误,必然是不会留他性命的。 “沈烬墨,你个人渣,你竟然害我” 谢南星听了陆黑这话,自然是开心的。 沈烬墨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爱上谢南星的时候,就着手将自己唯一的筹码留给谢南星保命,谢南星没有不开心的理由啊。 但这般情状之下,谢南星还是点了陆黑:“老黑,下次说话谨慎点,免得让人抓了把柄。” 察觉到身侧嫉妒的目光淡了些许,陆黑笑着应允:“是是是,属下” “给那铁柱里加点水,我怕陆赤挂在上头冷,连带着说出来的话,也令人心寒。” 为了让自己的新主子看着顺眼一点,已经清瘦了一半的陆黑按下机关,滚烫的热水注入铁柱。 下一瞬,隔着铁柱就将被绑在上头的陆赤烫到宛若一条蠕动的大虫。 谢南星也不管陆赤听不听得见,便开口答了陆赤这一骂。 而这般回话,自然也不是说给陆赤听的。 “你得到旁人极难得到的契机,你就当更加努力报答沈烬墨的知遇之恩。” “没有任何人逼着你去做背叛主子的事,你的每一个选择,都是你自己基于本心趋势而做下的。” “你不做卖主求荣之事,赤分主的位置,你自当坐得稳稳当当。” “你没有资格去怪任何人,你唯一能怪的只有你自己的贪婪和自私。” “谢南星,你高高在上审判人的样子,真令人恶心。” “你意图拉着整个启令军为你私心铺路的嘴脸,莫不是很好看?” 从主座上起身,谢南星看着这屋内的所有暗卫。 “你们和沈烬墨年岁差不了多少,若我没有猜错,你们大多都是护送沈烬墨逃离神都的启令军的后辈。” “你们打小从父辈身上传承下来的指令,就是要誓死护住自己的主子。” “你们家中的长辈都是大夏开国之君夏启的亲卫,他们曾陪着先帝结束乱世,一统山河。” “启令军,曾是荣耀的象征。” “启令军不是在阴暗里爬行的蛇虫鼠蚁,你们如今站在暗处的每一次行动,不仅是在替你们的父辈报仇雪恨,更是在夺回属于你们的荣耀,” “沈烬墨在带着你们,夺回属于启令军的荣耀。” 那一个个和沈烬墨年岁相当的人骤然失了爹娘,在活路堪忧之时,是沈烬墨将他们带入启令军,给了他们活路。 沈烬墨从来不提这些东西,是因为沈烬墨觉得他曾欠下这些人一个爹娘,就当给他们活路。 所以,从来就不是他们为了沈烬墨去死。 可谢南星不忍将这些温情和使命掩盖,谢南星不忍沈烬墨一人,将所有都扛在肩膀上。 从疼痛中生出的震撼让陆赤狰狞的容色短暂麻木,下一瞬,怀疑与不信任占据了主导。 “谢南星,沈烬墨自己都成了这等失尽民心的人,他,拿什么去带着我们夺回失去的荣耀?” 眼睛和心肝已经被腐蚀,那自然没有什么留着的必要。 弓弩上箭的速度变快,谢南星射击的准头也越来越高。 被绑在铁柱之上的陆赤被射成了活靶子,鲜血宛若雨水,低低砸在跪在他下头的暗卫身上。 并未伤及要害的陆赤,还活着。 哀嚎与痛呼成了屋内跃动的旋律,谢南星回归平静,不急不躁用温言,掩盖血腥。 “凭他只让自己一人入了淤泥,凭他十数载从未拿启令军做过筹码,凭他攀上权力巅峰是以一次次毁灭自己为代价。” “而从你为了权力将你的兄弟卖给夏陵的那一瞬开始,你只是你,我们是我们。” 弓弩瞄准悬住铁柱的二十余根绳索,将近一半的命准率,让仍有余温的铁柱摇摇欲坠。 从铁柱溢出的水不再滚烫,可添了盐的水落在被灼痛的肌理之上,却是苦不堪言。 不久前还竭力求生的人,这一瞬动了咬舌自尽的念头。 一直跟在谢南星身后形同鬼魅的暗卫一跃而起,将厚厚一团布塞进了陆赤嘴里。 谢南星被这一番折腾,又有了这一番心绪波动,属实是疲惫的明显。 强行压下干咳的与瓦昂,谢南星用握着弓弩的手指了指跪在陆赤下头的暗卫。 “杀了这些叛徒,你便是新的赤分主。” 剑刃出鞘,剑光闪烁,须臾之间那三十余名背叛启令军的暗卫,身首异处。 血腥异常浓郁,新的陆赤跪在鲜血之中,朝着谢南星匍匐。 陆黑将装着属于赤分主面具的楠木盒子打开,谢南星亲手拿着那张面具踏过满地血腥,将面具替新的赤分主戴上。 “这是荣耀,也是重担,望你牢记初心,早日达成所愿。” 面具抵在地板的鲜红之上:“属下陆赤,叩见主子。” 弓弩瞄准最后一根绳索,谢南星低了极多:“你送到陵王府的那封信,我给掉包了。” “不论是陵王还是你后来的所有举动,都在我的掌控之下。” “所以,你安心了吗?” 谢南星惯来是好人,不会让人带着不切实际的希望死去。 “咻…啊…碰…” 谢南星握着弓弩转身,一步一步走到属于启令军令主位置的那一瞬,身后血肉横飞,整个暗阁被砸到微微晃动。 缓缓转身,谢南星将怀中血玉拿出,在烛光的映衬之下,发出凌厉却莹润的红光。 “启令军的荣耀,谢某和夫君会同你们,一道去夺回来。” 弓弩指向那一地血腥:“而所有意图阻碍启令军走上这条荣耀之路的背叛者,谢某和夫君,必当让他不得好死” 铿锵跪地,沉默中酝酿的孤勇,是在血腥中长出的硕果。 他们,在为荣耀而战,更在为自己而战。 他们的父辈能让这山河一统,他们也当承父辈之遗志,将这灰茫茫的山河,还诸本来颜色。 第324章 弹丸之地,只能靠小偷小摸立足 回到谢府,谢南星连衣裳鞋袜都没有脱,将自己直接埋进了温泉池内。 鲜红被温热的温泉浸润,白被红浸润,氤氲的温柔润活水将红一点点冲淡,直到将润滑与莹白重新还给了这一池温泉。 可萦绕在谢南星鼻息之间的血腥,不论如何都化不开。 霸占着谢南星脑海迟迟不肯退出的,是陆赤被铁柱重重压下的闷钝响声,以及谢南星余光所过之处的血肉模糊。 从温热的汤泉之中钻出,谢南星红肿的眼眶像是哭过,仔细一瞧,又像只是被水憋成了这般模样。 从沈烬墨将那份藏在侍卫司的礼物送到谢南星跟前时,他便知道以后的启令军将完完整整属于他谢南星。 曾经被夏欣赋予守护意义交到沈烬墨手中的启令军,今时今日被沈烬墨重新赋予守护意义,交到了谢南星手中。 谢南星被沈烬墨养得极好,好到在状似波涛汹涌之中,有惊无险的不断朝前飞速迈动着步子。 要陪着沈烬墨一道吞咽人血馒头的谢南星,不能退,不能害怕,不能生出任何彷徨。 他没有沈烬墨那般逆天的修为,他能做的只有用他曾经想都没想过的血腥的手段,用他惯来强大的共情之力。 软硬兼施,他才堪堪将这人心收拢。 如果不是来日会走到同沈烬墨背道而驰之处,谢南星本不至于对自己这把狠的。 有沈烬墨在,谢南星只要做到干净利落,便足以替沈烬墨守住后背。 可为了让沈烬墨来日能放心放他去往远方,谢南星就必须成为个宁负天下不负己的人。 他一个人,扛着两个人的命在活。 谢南星,不能出一点事。 而今时今日的谢南星,如何又不是九岁那年突逢大变的沈烬墨呢? 只不过如今的谢南星身侧,多了一个替他将每一步都安排好的谢南星。 属于沈烬墨的九岁是死里逃生,属于谢南星的十八岁,只能是有惊无险。 陆白再次见到谢南星之时,已经是次日午膳的时辰。 今日的谢南星和昨夜的谢南星比起来,似乎没有任何不同。 他依然是那个温言软语制造血腥,又可以平静无波走出血腥,却未曾沾染丝毫脏污的谢南星。 “主子,太傅府书房后头藏了一间密室,这是今日从太傅府密室搜出的证据。” 那密室,谢南星见过的。 里头丝丝缕缕藏着的,都是属于吴辞修和故人的回忆。 吴辞修走后,谢南星也进过那间密室。 那些曾经被照料的一如别时的物什,已经化作了铁盆里头的一抔灰,那密室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留下。 “翻了这么长时间,将太傅府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翻出来证据,今日倒是出现证据啦?” 陆白将半块雕刻着异族文字的木板放到谢南星手边:“这些文字符号似乎脱胎于我们的文字,但又没有我们的文字那般板正大气。” 谢南星蔑了那板块木板一眼:“弹丸之地,不就只能靠着小偷小摸,才能拥有立足之本吗?” 谢南星言语中的讥讽将陆白吓到不敢言语。 直到现在,陆白也不知道背上刺杀太傅之罪名的沈烬墨,应当如何脱身。 拿起那块木板瞧了一阵子,谢南星其实能看懂一些些,但也没有硬要读懂的念头。 墨平被小高叫到屋内,谢南星将木牌递到墨平手中。 “阿平,将这洛安认识异族文字的文豪都叫来帮帮忙,一道看看这上头的字是什么意思?” “若是和北境有关,最后便求武安侯帮忙看看。” “若是和东境有关,最后记得求忠勤侯瞧瞧。” 谢南星用的是求。 他去求可能无用,墨平仗着往日的情分一哭二闹三上吊,总是能让两位贵人低头多看一眼。 “奴才知道,最迟明日黄昏,奴才就将这木牌的意思递到您跟前。” 谢南星点头,等到墨平离开,谢南星继续安排道: “小白,你同陆橙一道去将夏陵想要的东西递过去。” “等到他们证据核实到可以杀陆赤灭口之时,就让他们亲眼看着陆赤被沈烬墨的人杀了。” 任何证据和证供都具备时效性,查探到一半的证据若不抓紧用,那沈烬墨这在牢房都能安排人杀陆赤没扣的人,找到喘息的契机,那这些个证据就彻底废了。 夏陵,可又只能白忙活一场咯。 陆白领命,又觉得这事还是有隐患:“主子,和陆赤这案子有牵连的其他暗卫,属下觉得当杀!” 谢南星想少造一些杀孽,但也不敢将这些风险留在身边:“将他们送到东境军营,同韩洲说,但凡生出任何异动的,格杀勿论。” 总要让他们亲眼看看这山河的惨烈与悲壮,他们才能明白,由他们先辈打下的山河,如今已经伤痕累累。 再不救,这山河就救不活了。 -- 自沈烬墨入狱至今,旬湛比之以往更为忙碌。 而这忙的自然不仅是兵部的事,还有沈烬墨入狱之前那些辞官的官员,正一个个按照大夏律法处置着。 但凡这官职空出来,他瞧得上自然早早有人顶替上了。 他勉强瞧上的,因着夏域让他莫要贪心,他总得和夏陵争一争抢一抢,好让夏陵觉得自己捡了个大便宜。 至于那些他压根瞧不上的,就直接给夏陵吞了去。 好不容易将这些事给梳理清楚,这兵部年底述职之事又落在他身上,日日和各地驻城太尉插科打诨,自然够旬湛每日喝个醉生梦死。 但凡身上酒味重,旬湛大多不会来见夏域。 但今日旬湛坐在马车上晃晃悠悠,脑子里忽然闪现出沈烬墨用鞭子将宿醉中的他缠醒,告诉他年关将近,记得让夏域每日早朝都早些去,好给夏弘留个好印象。 沈烬墨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沈烬墨这般直接让他去做的事,必然也不是什么好事。 若是不小心犯了什么冲,他家小九那般单纯的男娃,指不定要吃大亏。 第325章 你不去上朝,我就夜夜来陪你 摇晃着从马车上下来,旬湛叮嘱道:“明日…辰时来接我,警醒些,莫…莫要让人瞧见了。” “小公子,您这话都说不利索,要不明日再来?” 旬湛定了一会,催促道:“快走,被发现了就打你板子。” 话说完,旬湛从砖缝里扒拉出钥匙将专门给他一人用的侧门给推开了。 门关上的一瞬,披着紫色大氅的人从小暖阁走了出来。 灯笼塞到旬湛手中:“能提着吗?” 旬湛点头,挑着夏域的下巴道:“小九,我醉了是不是比往日更多几分风情,你有没有更喜欢我?” 弯腰将旬湛背了起来,灯笼被醉酒的人握着,摇摇晃晃。 “今日怎么舍得来了?” 再不来,夏域都考虑找别人来暖床了。 习惯有人抱着睡,忽然一个人睡,夏域总觉得被窝清冷,有些睡不着。 这一提,旬湛想起了正事:“小九,天好冷,你不要去皇宫早朝了。” “那些人说的那点子事,也没什么意思。” “再说你这好不容易多养出了几两肉,一场风寒下去又要瘦没了。” “我若不去,你夜夜都不来,那我一个人……” 欲言又止,夏域有些委屈。 旬湛盯着夏域被冻红的耳垂瞧了一阵,直接盯住了夏域的耳垂。 先咬,后吮,再含。 最后满足了口腹之欲,又心疼的轻吹着。 存了弥补心态,又因这那点子醉意失了几分坚守:“你不去上朝,我就夜夜都来陪你睡觉,就算醉酒也陪你睡。” 原本只是耳根子红的夏域,现在那张白皙的脸也红了。 “你不来,是因为喝酒了?” “嗯。”旬湛松了口,点点头:“小九不是酒壶,不喜欢酒,我知道。” 夜雪停下,夏域忽然不想回屋,就绕着正院慢慢转。 “这几日下雪,腿疼不疼?” 旬湛搂住夏域脖颈的两手紧了几分:“小九,有些刺疼刺疼的,可那些老东西都不是什么好人,不仅日日灌我酒,还带着些庸脂俗粉坐我旁边。” 一手捂住嘴,不是自己的嘴,而是夏域的嘴。 “你可不准说给小九听,小九听了这些要难受的。” 真切的委屈,若非醉酒,又怎会说给夏域听? “旬湛,过完年我就满十四了,满了十四,是不是可以算十五了?” 嗓音高了几分,问:“哦…那还是我的小九吗?” “旬湛,我不喜欢酒,但你醉酒了我也喜欢。” “哦…是不是我醉酒之后,更有风情了?” 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是,夫子醉酒之后更好看了。” “比谢南星还好看?” 夏域轻笑:“是,夫子最好看。” 旬湛心满意足:“那你从明日开始就记得称病罢朝,每日在家中等我回来。” 夏域点头,又追问:“旬湛,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瞒着我做了什么坏事?” 这一问落下,无人回答。 背后的人,呼吸已经变得绵长。 将人背回房间,解开发冠脱掉官袍,亲自拿着帕子替旬湛洗漱。 钻进被窝将旬湛抱住,夏域将吻落在旬湛眉心。 “夫子,辛苦了。” “小九,你真好。” 本当睡着的人,闭着眼睛笑得有些傻,又有些甜。 就连大着舌头说的话,也格外动情:“小九,我好生喜欢你。” “夫子,我也好喜欢你。” “那你不要听沈烬墨的话,接下来都不要去上朝,日日都待在家里养白白,养胖胖。” 夏域眸子瞪大,随即就笑了起来。 酒醉的夫子,还挺好玩。 “那小九要听夫子的话吗?” “不用。” 醉醺醺的人,过了好久才道:“旬湛要听小九的话。” “那以后,喝酒了也要来。” 追问:“夫子记住了吗?” 点头,将夏域锁在怀里:“阿湛,记住了。” 次日清晨,夏域如旬湛所愿往宫里递了牌子,直接称病告了假。 林公公当日早朝后就带着太医来明王府走了一趟,这些个太医探脉也没探出什么病,但还是按照夏域的给的由头给开了药。 毕竟,谁还没有个想偷懒的时候? 而墨平拿着块木牌大张旗鼓在神都勋贵之间寻找木牌之释意的事,夏域是在告假这日的午后知晓的。 没有通过旁人的嘴,是忙糊涂的墨平没有提前交待,谢府的小厮直接拿着拓印的文字找到了明王府。 夏域闲着无事就亲自看了一眼。 随意问了问这东西的来处,夏域就直接将仆从打发了走。 “来人,时刻盯住谢府动静,有任何事情即刻禀报我。” 若是没有旬湛昨夜那一通叮嘱,夏域看了就看了,压根不会生出什么别的意图。 可连旬湛都要叮嘱的事,夏域少不得要多上一个心思。 洛安的各种小道消息比之正式公文都传得快,墨平前脚刚拿着最后的译文回府,后脚这神都的百姓嘴里念叨的就都是这块木牌和谢南星。 “那块木牌是谢南星从太傅府找出来的?” “沈烬墨这都必死无疑了,谢南星还折腾什么呢?” “我可听说那木牌上的文字都是东倭的,指不定谢南星在动什么鬼心思。” “东倭,不就是那个除夕偷袭我们的恶心玩意儿?” “是呢,那块木牌上写着的可都是那制造战船的法子,如今我们没能让那伙子人有去无回,就是这战船迟迟未出。” “太傅可是韩世子的师傅,这指不定沈烬墨去杀太傅之时,太傅正伏在书案前寻找着制敌之策呢。” “当年忠勤侯要灭了东倭替夫人报仇,太傅在皇宫跪了一月劝说皇上定要一举歼灭这些反复小人。” “可皇上还是因着东倭投降,国库空虚,强召忠勤侯回了神都。” “如今再看,若是当时一举歼灭,哪里来的如今这等子受制于人之情形。” “唉,太傅这辈子真的是苦啊,为了山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最后死在自己真心对待的徒弟手中。” “要不是所遇非人,太傅指不定能活着看到东倭被斩草除根。” 一时之间洛安百姓对吴辞修的惦念与缅怀之情更甚,连带着对沈烬墨自然是更为怨恨。 就连那重兵把守的大理寺,日日都有人排着队高声骂着沈烬墨。 眼见这舆论已经发酵到了另一个极端,谢南星明白这撒下的网,该收了。 第326章 他们要做什么伪证? 大理寺牢房演武场的后头有大片的荒地,原本留着是用作扩建牢房的,这些年一直放着没用,前几日来了个富商说要租赁,大理寺也乐得能多一份收入。 这不冬日难见的太阳一出来,在大牢关押了一整个隆冬,浑身都已发霉的囚犯被一众狱卒压着,出了大牢将这片荒地给帮着开了出来。 沈烬墨自然和这些囚犯不同,他不仅不用同这些人一道除草砍树,他还能找块空地躺在躺椅上晒着日头。 等到所有忙了大半日的囚犯排着队去领午膳的馒头和咸菜,他家容貌手段皆是一骑绝尘的夫郎,正笑盈盈的提着食盒朝他走来。 起身迎着谢南星走去,一手接过谢南星手里的食盒,一手揽住谢南星的腰,仿若在家中闲庭信步。 谢南星两手扯了扯沈烬墨的囚服,又捏了捏腰间衣裳的厚度,确认沈烬墨不会冻到。 将两人的餐食放在木桌上,沈烬墨习惯性照顾谢南星用膳,将适口的菜食放到谢南星碗忠。。 谢南星也不看碟中有什么膳食,用勺子舀着就往嘴里放,直到一勺含着剔掉骨头的排骨肉接近嘴巴之时,谢南星用膳的手顿了顿。 眼疾手快,沈烬墨握着谢南星下意识强塞的手,将那勺饭放到了自己口中。 一手拿过谢南星的碗,两三口就将谢南星剩余的饭菜全部吃了。 重新给谢南星盛了小半碗未沾荤腥的饭,沈烬墨不忍抬头看向谢南星。 他其实真的没有将谢南星养好的。 距离谢南星杀鸡儆猴、收尽启令军暗卫之心的那晚,已经过去十日。 可谢南星依然是一点荤腥都进不得。 就谢南星这身子骨,不吃肉,又如何能一日比一日康健? 可比起担心谢南星的身子骨,沈烬墨更担心的是谢南星如今埋在心头的沉重。 “沈烬墨,你不给我夹菜吗?” 握在手中的筷子被拧到颤抖,沈烬墨给谢南星夹了一筷子菜心:“今日多走了这么些路,是不是有些累?” “该问的时候不问,这等时候问起个什么用?” “你倒是说说什么是该问的时候?” 用勺子舀着蛋羹喂进谢南星口中,沈烬墨顺着话头往下接:“晚上我问你累不累,你永远都说还能再来一回,不把自己折腾晕就绝不罢休。” 眉眼含笑,眼尾刻意上挑:“那你喜欢吗?” “看来是沈某做得不够,没有让家主看出沈某的心意。” 谢南星瞪了沈烬墨一眼:“你声音小点,莫要让旁人听了去。” 眸光骤然凌厉,将身后十丈之处一边咬着馒头,一边含着妒恨看向两人的囚犯生生吓到低了头。 又夹了一筷子葱油拌的豆腐放到谢南星碗中:“好了,没人敢听了,我们继续说。” 两人都在试图将方才由那块排骨引起波澜,用那等温存之事掩埋。 谢南星跨越艰险受的苦,沈烬墨不仅心疼,沈烬墨更会自责自己的不够强大。 而谢南星不想让沈烬墨心疼。 双目对视,相视一笑。 掩埋无果,那便肆意心疼。 “我虽然瞧见荤腥有些恶心,但我日日都有吃蛋,你放心。” “谢南星,你若有一日后悔了,记得同我说。” 勺子放入碗中,谢南星凝视着对面的沈烬墨:“后悔什么?” “你若后悔,这些苦可就白尝了。” 学着谢南星的语气,沈烬墨神情少见的显露出稚气:“谢南星,你亏大了。” 眸中平静的警告收敛,谢南星继续用膳:“这还差不多,你就不是什么大方的人,我也听不得你大方。” “沈烬墨,我不觉得这是苦,我只是在将爱我的夫君的所有阻碍,一一扫除。” “沈烬墨,只要你爱我,我就永远都算赢。” 爱一人,就是会耗尽全力,尤觉不足。 见沈烬墨抿唇,谢南星拿着筷子打了沈烬墨的手背一下:“你赶紧吃,冬日凉得快,吃冷的对身子骨不好。” 沈烬墨很听话的端起了碗筷,但那双筷子还是往谢南星碗里落得多,往自己碗里落得少。 “太傅那案子,可有突破?” 这一言,不是沈烬墨问的,是沈烬墨在替夏弘,将催促落下。 “的确没有搜到什么实质性证据,但从太傅府搜出的那块木牌倒是给我提供了不少思路,但都在验证,急不得。” 沈烬墨瞧着谢南星吃得差不多了,又将一盏银耳莲子羹递到谢南星手边。 直到谢南星将汤羹喝完,沈烬墨继续道:“这木牌既然可以说太傅在寻造船之法,是不是也可以说太傅在用错误的造船之法误导虎威军?” 谢南星平静的将汤羹喝完,拿出帕子擦干嘴角:“东境是出什么乱子了吗?” 几口将剩下的菜食全部吃下,沈烬墨牵着谢南星的手绕着林子感知着午后暖阳的和煦。 一眼瞧上去,不但不像什么囚犯,反倒像是带着自家夫郎外出赏着冬阳的勋贵公子。 而两人破天荒钻入这些个囚犯狱卒之间散着步子,其意图,自然不仅仅是为了这暖阳。 “韩洲造出的头两艘战船全部试水失败,这木牌指不定和那造船之法相关,你不若去信问问韩淑姐弟。” 谢南星点头:“就算那木牌和东境有点关系,但也无法凭借这一块木牌将你救出去啊。” 捏着谢南星被日光照得透光的耳垂,沈烬墨仿若攥住了永不熄灭的烛火。 前路,一点都不黯淡的。 “杨槐手里有人时常往返海外,让他帮着找几个去过东倭的人,到时候你多同他们见一见。” 谢南星想了好久,再开口,嗓音比之以往大了很多:“沈烬墨,你的意思是让我买通人做伪证诬陷太……” 未尽之言被沈烬墨用手堵住:“你想不想将我救出大牢?” “我自然是想的。” “那就,只有这条由老天爷赏下的路,可以救我。” 走了一阵子谢南星就累了,两人撇开一众囚犯,由两狱卒送进了地牢。 手里握着镰刀和锄头的囚犯,盯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挥舞的动作比之上午凶猛了极多。 “沈烬墨又在玩什么幺蛾子?” “我就说他是妖怪转世,先是骗了皇上,现在又骗谢南星替他做伪证?” “他们要做什么伪证?” “沈烬墨入狱可是因为太傅,你们说他们要做的伪证是什么?” “我老爹昨日来探望我,说谢南星早就将太傅确为沈烬墨所杀的证据呈了上去。” “告示都发了,这案子翻无可翻开了啊。” 监视这些囚犯的狱卒手里的鞭子狠狠一抽:“好好干活,再胡言乱语,抽死你们。” 第327章 不牵连旁人,是我们最后的善 晴日转瞬即逝,风雪重新攻占了神都的年关。 忙碌了一整年的洛安百姓难得空闲,家家户户忙着除旧迎新的同时,也会带着子孙拿上祭祀之物,去往祖坟祭拜祖先。 今岁不同往年,这些个平头百姓家里有余粮的,会带上两份祭仪。 就连那种家中穷苦堪堪度日的,祭拜祖先之时也会多烧上三炷清香。 一份给自家祖先,一份给那不知最后魂归何处的老者。 谢南星带着陆白站在梅山之巅,双手合十看着山下绵延的香火。 不知太傅所说之终青山落在山河何处,谢南星只能抬头望天。 泪光氤氲之间,三柱心香伴随着人间香火一道,直达天庭。 “你说这么多人都在祭奠太傅,指不定人人都在告诉太傅,沈烬墨元宵之后就会被斩首。” “你说太傅会不会真的就信了?” 话头落下好一会,陆白才知道谢南星问的是他。 “不会。” 陆白不了解吴辞修,可陆白极相信沈烬墨。 “大人有九条命,他不想死,谁都杀不死他。” 这话从陆白口中说出,就不是夸张,而是事实的简单陈述。 在过往的十数年间,沈烬墨死里逃生的次数太多。 多到陆白这常年护在沈烬墨身侧的人,觉得沈烬墨不论在何等情状,都能化险为夷。 嘴角弧度浅浅,笑意却不达眼底。 陆白觉得谢南星越来越像沈烬墨了,谋算千里,动手必然要刀刀见血。 可两人,还是不同的。 一人挂着笑颜做着笼络人心之事,一人眉眼凌厉大行杀伐之举。 转头沿着人际鲜至小路朝山下走去,谢南星这身子骨可不能多吹这山风。 今日待吴辞修看过这人间烟火,来日入梦,谢南星也能言之有物。 “陆赤的事,处理好了吗?” “两位分主相互佐证的证供递了上去,夏陵那边派人来杀他灭口,我们先他们一步将人杀了。” “就在我们清理尸首之时,他们的人赶了过来,交手之后各有伤亡。” 敢来杀人了,那就是对那些证据都满意了。 回到谢府,谢南星就将所有人都叫到屋内。 地暖将寒意阻隔,这些个在外头奔波的人在屋内待了一会子,就出了一身汗。 谢南星坐在摇椅,闭着眼睛伴着众人禀报的嗓音,一下一下轻轻晃动着。 惬意中透出的灵巧,状似压根没把这些个消息放在心上。 杨槐将最后一句话落下,谢南星才懒洋洋的睁开眼睛。 将盖在心口的皮子往上拉了拉,谢南星觉得还是有些冷。 “将所有证据全部梳理一番,明日早朝前带着证据去宫门。” 谢南星没有说他要去宫门做甚,但墨平当即觉得头皮一紧。 双膝跪地,两手落在摇椅的扶手上:“主子,您要去敲万民鼓?” 墨平这话落下,杨槐当即确认谢南星的确要这般做。 如今万民皆要沈烬墨的命,谢南星只有经由百官审问,才能将这案子彻底翻掉。 蹲在谢南星身侧,杨槐用哄人的语气道:“主子,敲万民鼓要挨上三十大板,有些得不偿失,咱去找大理寺讨要这公道。” 谢南星坐直身子,拍拍杨槐的脑袋:“万民所指,大理寺无人敢审此案。” 以民告官,告的是这彪炳史册的一国太傅,这天下除了那一方金銮殿,无人敢审! 墨平绞尽脑汁,慌忙道:“奴才替您去求长公主,让长公主替大人去讨要这公道。” “母子亲情已断,此事,长公主无立场去将证据呈上。” “还有明王,对,还有明王,明王待您一贯极好,他必然愿意帮您。” “从我选择留在神都开始,我便不再是明王伴读,而明王与我,再无瓜葛。” 条条大道皆可至皇宫,可每一条大道,都不是谢南星这个没有官身的百姓可以去走的。 男子之身,纵同当朝一品大员成婚,属于沈烬墨的荣耀没有一丝是能分给谢南星的。 谢南星拥有的,从始至终只有半个沈烬墨。 另外半个,早就许给这片山河了。 谢南星从摇椅上起身,将跪在地上的墨平搀扶了起来:“我和沈烬墨已然入了淤泥,不要牵连旁人,是我和沈烬墨心底最后的善。” 墨平重新跪地,抱着谢南星的腿哭得狼狈:“您若出事了,您让大人怎么活?” “瞎说,他好好活着,我也会好好活着。” “主子,您若非要这样,我今夜便去牢房找大人告状。” 这话,是杨槐说的。 谢南星听完走到门口,看着这院内风雪:“你们若拦,便换个主子。” 屋内仰起的头颅颗颗垂下,落在柔软地毯上的泪,是无法护住谢南星的无助。 曾经的谢南星的确只给了沈烬墨救他的契机,可事实又何尝不是,只有沈烬墨能护住谢南星呢? 拿出衣袖的帕子,谢南星转头再度将墨平扶起,笑着擦干墨平额头上的鲜血。 “都去,莫要让我白白挨了板子,还输了官司。” “成大夫也早就找来,我想等沈烬墨回家那日,我是醒着的。” 杨槐知晓谢南星心意已决,强忍着眼泪将墨平拖出了屋内,入了正院暖阁。 商讨到一半,杨槐提着茶壶入了卧房,此时的谢南星正埋头写着状纸,小高正沉默的将地上的写废的宣纸收拾。 整个谢府无人啜泣,无人喧闹,亦无人哭泣。 给谢南星倒上参茶杨槐便再度离开了。 站在正院门头下,杨槐想到了韩洲。 若是今时今日的韩洲在神都,他会不顾这神都所有的暗里浮沉,带着谢南星手里握着的证据,送到夏弘跟前。 哪怕,事关吴辞修。 哪怕,这一场诉讼,输了会身败名裂。 杨槐有一次自私的奢想,为什么他的主子,从一开始遇到的不是像韩洲这样的儿郎呢? 这世道,对他家主子,好狠。 第328章 状纸给我,本王替你去送 谢南星一身墨袍着身,踩着车凳上了马车。 马车重新在晨光未明的神都长街之上朝前行走,谢南星坐在马车内用着早膳,一如他入宫给夏域当伴读的那些岁月。 然坐在马车内的谢南星,已经不再是那个抓着用早膳的时辰,还要眯一会的谢南星。 马车停在宫墙之下,皇城的宫门未曾开启,一应官员因着畏惧严寒正窝在马车里取暖。 风雪在黑夜中本当无色无味,可宫城的宫灯却将红光洒在雪地,让眼前的白更白,让远方的黑更黑。 杨槐撑着油纸伞替谢南星挡住头上的风雪,陆白拿着红布将那面被皑皑白雪覆盖的万民鼓,一点一点擦拭干净。 距离这一面万民鼓被敲响,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四载。 新君未立,失了爹娘的夏欣,以嫡长女的名义敲响了这面万民鼓,却以长公主之尊挨了那三十大板。 得来的是带着无数铁证及未向夏弘叩拜的朝臣,同夏弘对峙金銮殿的契机。 那一日,中毒已久的夏彻忽然口吐鲜血,病情急剧恶化,生死一线。 那一日,铁证朝夕变成罪证,忠臣转瞬化为判臣,夏欣匍匐跪地叩拜新君,却也未能救下一个老臣。 夏弘这新坐龙椅的一国之君用雷霆手段斩尽老臣,却又将这皇家亲情演绎。 平南长公主与逍遥王圣宠越盛,夏欣对那年冬日血洒长街之人,越不敢忘。 敲响的万民鼓,对峙的金銮殿,从来只会为强者做书,而不会还弱者以公道。 谢南星回头看着在宫门朝着往日相识之朝臣跪拜,以求他们能替谢南星带着状纸入宫的墨平,轻轻笑了笑。 没有劝慰,因为劝不住。 握在手上的暖炉放到杨槐手中,戴在手上的皮子手套被陆白接过。 谢南星将实木造就的鼓槌握在手里的那一瞬,跪在雪中骤然回头的墨平,额上的白布早已被血水浸红。 “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鼓声阵阵,将所有昏昏沉沉的人击醒,也将墨平最后的奢望,击碎。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点节奏开始变快,敲出了黎明,敲大了风雪,也将那些躲在马车内的朝臣,敲了出来。 夏欣和沈骏并肩站在马车前室,看着那墨黑的瘦弱身影被北风吹到摇摆,看着那被冻到通红的手不住颤抖,看着那顺着谢南星脸颊落下的汗水隐入苍茫。 没有人比夏欣更懂,那三十大板意味着什么,那金銮殿对峙,又意味着什么。 夏欣骤然挣脱沈骏的怀抱,朝着那在漫天飞雪中的墨黑背影走去。 那是她儿子心头的炊烟,那是她儿子远行归来的家。 那个叫做谢南星的儿郎肩膀瘦弱,扛不住三十下带着铁钉的板子,扛不住这满朝文武的唇枪舌剑,扛不住这天下百姓谩骂诅咒。 宫门开启,一辆马车从夏欣面前飞速蹿过,夏域在小太监的搀扶下飞速跃下马车,站在了谢南星身侧。 眼前之景,任何人都不当站在谢南星身侧。 可最不当站在谢南星身侧的,是夏欣和沈骏。 沈骏迅速接过墨安握在手上的大氅,快步走到夏欣身侧替夏欣披上,揽着浑身紧绷的夏欣从谢南星身侧经过,率先入了那恢弘的宫城。 每日头一个踏入这宫门的,本来就当是平南长公主。 “娘子,下朝了我就来接你,我若来迟你就在宫内等一等,莫要在外头吹风着凉。” 身上没有实权的沈骏已经好久没有上朝,但不论风雨,他都会亲自来接送夏欣上下早朝。 夏欣那些极难熬过的岁月,沈骏从未缺席。 埋在沈骏肩窝,深吸一口宁静之气。 夏欣,不能是沈烬墨的阿娘。 “今日莫要和忠勤侯比试,若是再撕坏了衣裳,要你好看。” 眉眼勾起,眼尾的皱纹记录的是沈骏爱夏欣的年岁。 受旬湛叮嘱的小太监躬身凑到夏域身侧:“王爷,你如今风寒未曾痊愈,还是早些回家养病。” 夏域一手举起,小太监低头不敢再有任何言语。 眼前之人在他眼中是君,他不是夏域的夫子,无法阻挠夏域做任何选择。 “谢南星,状纸给本王,本王替你去送。” 谢南星敲响万民鼓的动作没有一瞬停滞,仰起的头颅定定锁住的,是鼓槌下头飘扬的红绸。 那被鲜血浸染的红,必然会在谢南星有生之年击溃黑暗。 这一瞬的谢南星心头涌现无穷之力,面对历史的错位,他开始觉得就算到了最后,他和沈烬墨都不得好死,只要这山河能拨云见日。 那也值当。 最苦不过,一死一生。 站在谢南星身侧的人,比谢南星还执拗。 “王爷,草民已不是您的伴读。” 夏弘说的,是让谢南星亲自敲响万民鼓,是要谢南星亲自将状纸及证据,呈送上去。 不是谢南星送的,不是谢南星敲的,夏弘不会认。 夏弘不认,他的夫君就不能陪着他在家中,一道过年。 “本王若未归,不要让你们的主子挨了板子。” 在权力谋夺中长大的少年郎穿着一身奢华的紫色亲王蟒袍,在漫天飞雪中,在红墙碧瓦间朝着金殿的方向飞奔。 心中想的,只是不想让这神都笑起来最动人的谢南星,就这样沦为权力的陪葬品。 那扎满铁钉的板子,就算没有要谢南星的命,也会让谢南星的下半辈子,再也离不开那轮椅。 谢南星跑着回头浅笑的模样,比坐着的模样,更好看。 帝王仪仗在前,御前侍卫越过夏域朝着宫门而去。 被太监抬着的刑凳和板子,紧随御前侍卫身后。 万民鼓一响,先落下三十大板,再问缘由。 而那板子上头一根根泛着寒光的铁针,比谢南星的脊背都要厚。 亲眼见过谢南星鲜血淋漓奄奄一息的夏弘,没有为谢南星舍掉这铁钉。 双膝跪地,一刻都不敢耽搁:“儿臣恳求父皇允许儿臣代谢南星受这三十大板。” 夏弘坐在御辇之上,低头看着跪在风雪中的小儿子。 凝重的眼眸中兴起的风浪,比这北风更为凛冽。 身后不得不入宫的朝臣,跟着十余丈的距离,在雪地中叩拜君王。 君王不言,他们便只能一直跪地。 第329章 三十板打下,谢南星非死即残 夏域得不到反馈,再度朝着夏弘磕头:“儿臣夏域,叩请皇上恩准儿臣,替谢南星领了这敲响万民鼓的三十大板。” “明王,你可知谢南星缘何敲响这万民鼓?” 匍匐的身姿覆上了一层白雪,夏域耳畔响起的,是板子扎入皮肉的声响。 杨槐和陆白,怎么可能护得住谢南星呢? “儿臣不知。” 夏弘透过重重人群,看向那将谢南星护在身下,替谢南星挨着板子仆从,波澜被逐渐压制。 “既不知,你贵为亲王,又缘何要替他受这三十大板?” “谢南星曾为儿臣伴读数载,儿臣身中剧毒之际,若非谢南星舍命相救,儿臣现在必然不能在父皇和母妃跟前尽孝,更不能为大夏河山尽忠。” “今日这三十大板打下去,谢南星非死即残。” “儿臣身子骨好,挨了这三十大板,还能活,多养一养还能走。” 因为谢南星曾经救过夏域,所以就算夏域知晓自己今日救了谢南星,会离这皇位和民心越来越远,他也在所不辞? 于夏域而言,皇位,真的没有自己的心安重要? 亦或是,若无人逼迫夏域走上这条夺权之路,夏域本不愿意要这皇位的? 一个个埋在心底的疑问,在这场风雪中交出了答案。 由钟元元教导出来的儿子,光明磊落到不像夏弘的亲子。 不。 这就是他夏弘的亲生儿子。 是他的长嫂,是他这辈子唯一爱着的女子,替他生下的儿子。 儿子肖母,他的儿子聪明且磊落,他夏弘又有什么不满意的? 整整十板已经落下,真正落在谢南星身上的,只有从陆白和墨平身上流下的鲜红。 墨色遮蔽万物,鲜血无从显露。。 夏弘侧目看向林公公,林公公赶忙跑着让行刑的人停了下来。 御辇落地,夏弘将夏域扶了起来。 “小九,这万民鼓自设立之初设下的规矩,从来没有旁人代受这一条。” “儿臣知,儿臣愿双倍受之,以偿谢南星昔年救命之恩。” “那你可知,若是谢南星今日状告之事为万民所不容,你来日又当如何重笼万民之心?” “儿臣不知。” 夏域抬头和夏弘对视,眼中的滚烫,熊熊燃烧:“可儿臣若是连救命恩人都护不住,来日大夏一朝的百姓,又如何相信儿臣能护住他们?” “可若谢南星今日的确有罪,救无可救呢?” 夏域回头看向依然被按在刑凳上的谢南星:“谢南星若真有罪,儿臣必然不会罔顾律法,利用自身之权势为其脱身。” “而儿臣替他扛住的这板子,就当了却了这些年的陪读之情,救命之恩。” 至此,谢南星和夏域就真的互不亏欠,再无关系了。 父子之间的这一番对话,被风雪送入了满朝文武的耳中。 他们已经好多好多年,没有从帝王子嗣身上见到这般铿锵之气。 那是破除权力的波诡云谲之后,藏在人心之中最质朴的情与义。 那些曾经被吴辞修守护的情意与仁善,出现在一位极受圣宠的王储身上,自当振奋那些对山河仍抱有期望的朝臣之心。 亲自牵着夏域的手,迎着那跪在雪地中的朝臣走去:“众爱卿,可曾听清朕的皇儿所求?” 众臣匍匐:“臣听清了。” “那皇儿所求,众臣觉得,可否允诺?” 接连两声皇儿,将帝王的心思摊开在明面。 这一刻的夏弘,面对年轻的儿子没有嫉妒,没有算计,有的是骄傲。 仁善坐不稳山河,情义威慑不住朝臣。 夏域,并不觊觎他的河山,他只是想活。 “先帝因皇亲国戚仗势欺人而立下这万民鼓,三十大板的意图是为严防乱用此权祸乱朝政之人,今明王为报昔日救命之恩愿以身代之,此乃一片拳拳赤子之心,老臣以为,可允。” “臣等皆以为,可允。” 夏弘看向林公公,问:“方才打了多少板子了?” “十板。” 本就不当作数的十大板,由林公公亲口说了出来。 因为,夏弘想算。 夏弘今日从金殿出来之时下的命令便是,谁乐意帮谢南星挡,那就让他们去挡。 等到将所有人打到挡不住了,那板子自当由谢南星受着。 夏弘是想让谢南星离开沈烬墨。 可夏弘才不会用这般肤浅的手段,在沈烬墨心底留下那等不可逾越的沟壑。 夏弘要的,永远都是沈烬墨在权衡利弊之后,主动走到他身边。 而那原本会落在谢南星身上的板子,自然不会要了谢南星的命。 他只会让谢南星深深记住,留在沈烬墨,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既百官皆言可行,朕今日便破例恩准明王替谢南星扛了这剩下的二十大板。” 夏域走到刑凳跟前,亲自将谢南星扶了起来。 替谢南星拍了拍身上的白雪:“日后就算有银子,也不能把你买进府,日日笑给我看了。” 谢南星眼光蓄满晨光,看着夏域笑得又甜又软,而从眼眶落下的泪,让这一笑余韵悠长。 朝后退出三步,谢南星朝着夏域三跪九叩:“草民,谢明王恩典。” 御辇重新朝着金銮殿而去,谢南星在小太监的引领下,跟在朝臣的最后头。 伺候谢南星的人被御前侍卫带出了皇宫,白茫茫的宫门前只留下两个行刑的小太监,以及专门站在一侧盯着行刑的林公公。 如今的夏域可是天皇贵胄,就算受刑,也不能当着那些日后会朝着他三跪九叩的臣子之面。 二十大板打得很快,一盏茶的功夫,将谢夏域的亲王袍扎下数个错落的洞。 奢华袍子的上半身一如方才,可腰身以下的袍子,早已分不清是何颜色。 像红,像黑,反正不当是紫。 钟元元站在阁楼之上亲眼看着这刑罚结束,又亲眼看着夏域从刑凳上起身。 抬手擦了擦眼角被雪花浸润的湿意,转身回了寝殿。 “王爷,皇上说您挨了板子回去好好歇息,早朝那边都不用去了。” 夏域回头看了一眼那巍峨的金銮殿,收回目光之际又看到那道背影,最终也没有选择躺上林公公备上的软榻。 减缓力气的二十大板当不得什么事,他用不上这挺不直腰杆的软榻。 他不愿意踏着谢南星和沈烬墨的血泪,去招揽这天下百姓对自己的归顺。 既是不能招。 更是不愿招。 第330章 沧海桑田,太傅缘何不能变? 龙椅之上坐着的君王威严万分,金銮殿内满朝文武低低垂首,跪在大殿正中央高举状纸的是谢南星。 审视的余光越过遮挡,纷纷落在谢南星头上,其中有大理寺卿的目光最为尖锐。 “谢南星,你越过大理寺敲响万民鼓,到底是有何等天大之冤要申?” 谢南星的案子左右都逃不过沈烬墨,如今沈烬墨人在他地牢内关着,定下死罪的证据亦是由谢南星呈上,今日竟然直接越过他敲响了万民鼓。 这不就是端碗吃饭,放碗骂娘。 今日这一状不论成与不成,他大理寺都要落人笑柄。 谢南星也不在乎大理寺这一问中带着的怨气,有些人纵然无能,却是容不得旁人说破。 “皇上,草民今日前来,是为替沈烬墨鸣冤!” 夏弘没有示意,这金銮殿就无人敢接谢南星这一纸诉状。 大理寺卿朝前走出一步:“谢南星,月前由大理寺代为呈送核查之证据,难不成不是有你亲自调查出来的?” 谢南星保持着匍匐跪地之姿,拔高的嗓音并无一丝心虚:“那些证据,的确是真。” “今日张口闭口沈烬墨是冤枉的,又是何等居心?” 厉声质问,大理寺卿将愤怒摆在明面之上。 亏沈烬墨被羁押在大理寺之时,他给谢南星开了那么多方便之门。 谢南星简直就是忘恩负义。 这一瞬的大理寺卿自然早就忘了,他愿意开这方便之门的主要缘由是夏弘松了口,次要缘由是谢南星往他手里送了十万两银票。 谢南星朝着夏弘所在之处再三叩首:“太傅为沈烬墨所杀千真万确,然沈烬墨杀了太傅,是因为太傅,该杀!” 一言,令所有低头的文武百官,猛的将头颅抬起。 眼中震撼与愤怒交叠,一双双藏在朝服下的手,紧紧攥住。 但凡不是在这金銮殿上,他们必当撸起袖子直接对谢南星动手,好教教谢南星何谓这世道的礼义廉耻。 夏弘将这满朝文武的心绪起伏收入眼中,威严的眸子未起波澜,心头却为自己除了吴辞修的决策,暗自兴奋。 站在一侧的夏陵看了一眼龙椅上的君王,却也看不懂夏弘慢慢收敛的眉梢所蕴含的别样意味。 谢南星前脚认了沈烬墨杀了吴辞修的罪,后脚花了大笔银子将那些个能翻供的证人尽数送出神都,现在他手里,又能握住什么证据? 夏陵在思考自己今日之立场,而他的立场要基于利弊之权衡。 一国之君的威严沉沉笼罩住金銮殿,暴风雪无孔不入,谢南星弯下的腰背,却在慢慢挺直。 “太傅当杀,沈烬墨是在护大夏河山,求皇上重审此案,莫让忠臣含冤而死。” 含着颤抖的嗓音在金銮殿内回荡,夏弘一步一步走下金阶,龙靴及龙袍印入谢南星眼底。 “谢南星,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从帝王口中落下的这一言,如有千斤之重。 谢南星将状纸高高举过头顶:“草民所言句句属实,请皇上明察。” 畏惧让眼泪落下,自责令指尖颤抖。 谢南星,寸步未退。 夏弘低头接过那薄薄的宣纸,上头那板板正正的每一字组合在一处,合成了一份触目惊心的陈述。 夏弘捏在手中的状纸的边角生了褶皱,良久沉默之后环视四周,先将这一纸诉状递到了夏陵手中。 看完这状纸后,夏陵悬着的心总算死了。 就算沈烬墨为万民所怨恨,就算杀了沈烬墨能收尽万民之心,夏弘也不愿意放弃这个愿意为夏弘生,为夏弘死的沈烬墨。 夏弘已经不在乎这可以随意拿捏玩弄的民心,他在乎的只有他能不能尽情享受属于他的权力狂欢。 可沈烬墨若是被放了出来,他这个手里握着沈烬墨藏在暗处证据的人,又是否能遭受得住沈烬墨的报复? 夏陵,不能让沈烬墨活着走出大牢。 夏弘见夏陵迟迟未动,出言催促:“陵王看完了,就递给平南和这满朝文武,一道看看。” 夏欣从夏陵手中接过这张状纸,一目十行。 带着厚茧的手抚过宣纸上微微凸起的细小弧度,目光从宣纸上挪到了谢南星身上。 谢南星啊,在写状纸之时,必当涕泪满衣襟。 也真是,苦了他了。 夏欣将状纸往下递了出去,抿唇闭眸之后,略微沉重的吐息将她心头的愤懑和不满展露。 小半个时辰过去,这满朝文武都已对这状纸上的内容一清二楚。 可无人敢率先开口质询。 不是不会质询,而是这满纸荒唐言,没有质询之必要。 陈国公挪步走到谢南星跟前,蹲下身子和谢南星平视:“谢公子,你我虽从未打过交道,但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一个识大体的好孩子。” “老夫想劝劝谢公子,莫要因着一己之私,而毁了一代人心头的信仰。” 谢南星唇角浅勾,两行清泪从闭上的眼中落下。 却因着陈国公的阻挡,无人窥见分毫。 再开嗓,鼻音重了几分。 “定国公同草民都不过是史册一浮尘,而太傅,亦是。” “沧海亦能变桑田,太傅,缘何不能变?” 陈国公看不懂谢南星的这两行泪,可心头生出的不忍,让他选择了护住谢南星。 “谢公子,今日你若认了是你无理取闹,老夫愿意同众位同僚一道奏请皇上,保你性命。” 谢南星一手撑在金銮殿冰冷的玉砖之上,竭力挺直的腰杆生出站立的欲望。 久跪的双腿酸麻异常,将那刚刚立起的人,生生压弯。 既无力站立同群臣对峙,谢南星就算跪着,也当打赢这一仗。 “各位大人身居高位,一言一行都能引得这大夏山河生出波澜,手里握着这般权势,便都相信自己真的拥有能使山河动荡的滔天本事。” “可草民不知各位大人可否想过,你们所谓的本事,不过是权力替众位大人披上的华服。” “若脱下这华服,草民同各位比起来,谁更胜一筹,犹未可知。” “人心易变,你们因沈烬墨手握重权不与你们同流而非要置他于死地,可这世间有我谢南星在一日,有我谢南星活一时,我便不会停下为他击鼓鸣冤的步子。” 陈国公在身后朝臣的搀扶下起身,沉吸一口凉气后,朝着夏弘躬身:“请皇上,审案!” 案子开审,谢南星便会有了回头路。 输了,便死。 第331章 诉伪证,案重断(上) 夏弘放在龙首之上的双,带着细缓的节奏轻敲。 林公公将一张木几放在谢南星手边,木几上放着数个叠在一处的托盘。 显然,这木几并不是让谢南星坐的。 待到将木几和托盘放好,交待托盘用处的低低言语钻入谢南星耳廓。 “谢公子将对应证据放到托盘之上,奴才会带着托盘先给各位大人看过,而众位大人会针对谢公子提交之状纸及证据展开质询。” “若确认无误,这证据会呈送到皇上手中,由皇上亲断。” 放在托盘之上的证据,除谢南星之外无人能碰,这在最大程度上避免了有心之人损毁和替换证据的可能。 夏欣看着这新出了的规矩,心头闪过一丝异样。 曾经,她跪在金銮殿内交出的证据,就是在手手相传之中被人调了包。 属于夏弘的权力,从那时就开始为所欲为。 谢南星朝着小太监轻笑,先是脱掉身上的大氅,才将绑在大氅里头的包裹解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这些包裹打开。 并没有急着将所有证据摆上,谢南星选择了将证据牢牢搂在怀里。 这,是沈烬墨和他的活路。 “草民在沈烬墨被抓之后,为免被波及当夜只身逃出了神都,在逃亡途中恰巧遇到了一曾在太傅府见过的小厮。” “那小厮见到草民之时便神色慌张,草民觉得有异便跟了上去,到了晚上花银子找了几名大汉绑了他,又花了不少银子询问了一番,才得知太傅死的那夜,沈烬墨和太傅曾发生过争执。” “至于具体是什么争执,那小厮不论草民用什么法子都不愿意详说。” “想来是瞧着草民病弱之身孤苦无依,那小厮离去之时多留了一眼,只说真相可能并不是我们瞧见的这般。” “得了这般提醒,想着沈烬墨对草民的好,草民在彷徨数日后,最终决定了重回神都。” “而草民重入神都的那一日,也正好是沈烬墨被定罪的那一日。” “那时神都内外所言所行皆是要将沈烬墨碎尸万段,草民既无官身,又无任何权势,能做的便只有当众拦了囚车,祈求皇上能给草民一个能查清真相的机会。” “所幸上天眷顾,皇帝圣明,草民才有这机会将所有的真相公之于众。” 谢南星将那块让神都起了风云的木牌放在托盘之内。 “这块木牌是从太傅府密室搜出,而这木牌上面的异族文字源自东倭,通过四处问询,最终断定这些文字上记载的是战船制造之法。” 谢南星又将那被翻译出来的文字放到了托盘之上。 “草民曾同忠勤侯府韩世子是同窗,早先书信往来曾听闻其所造之战船下水频频失败,又想到太傅曾在书房内指点过韩世子造船之法,下意识觉得沈烬墨杀了太傅,指不定和此事有关。” “草民当即便重新审问了太傅府的所有小厮,但他们对那一夜发生之事讳莫如深。” “草民想到那因着恐慌逃出神都的小厮,又想到神都百姓对草民这并病弱之人的手段,便知晓他们指不定是因为害怕被杀,而不敢开口。” “时机颇紧,草民当即便让仆从将这些人全部送出神都,并给了他们安身立命的银子,这些人才开口将真相告诉草民。” 将一份份可以相互佐证的证供放在托盘之上,谢南星开始将那一夜的情况阐明。 “那夜沈烬墨自太傅府大门而入,容色阴沉满含失望,破除所有仆从之阻拦,直接冲进了太傅的书房。” “据给太傅送茶水的小厮回应,那时的太傅正在烧一张写满异族文字的书信,沈烬墨一进去就将那张没有烧完的纸夺了过来,并且质问太傅为何要这般做?” “太傅以师徒情谊威胁沈烬墨不要将这个事情说出去,沈烬墨让太傅不要再做这等事,并主动向皇上认罪。” “两人没有谈拢,最终太傅对着沈烬墨动了手。” “沈烬墨惦念昔年师徒情分,选择以躲闪为主,始终没有与太傅正面对峙。” “可眼见事情败露的太傅却是起了杀心,直接用长枪将沈烬墨逼到墙角之后,直击沈烬墨命门。” “为了自保,沈烬墨直接取了挂在墙上的长剑挡了一下。” “而就是这一挡,直接要了太傅的性命。” 谢南星将一张被烧毁了一半又被鲜血浸润之后的证据呈上:“这是草民从沈烬墨回家之时换下的那套衣裳的衣袖中找出的。” “这半张纸浸了血又过了火,有些不太清晰,草民便誊写了一份,供各位大人查证。” 谢南星没有看向这殿内的任何一双眼睛,开始从不同维度佐证自己的论断。 “草民亦曾受太傅教导,自然不能通过这些言语就断定太傅通敌叛国。” “抓住了东倭这条线,草民就想起曾同沈烬墨在东境游玩之时,看到的东倭所谓行商之船舶,便觉得商船指不定是信息通传之要道。” “草民便开始让手下行商的人着手查神都和东倭的通商往来之道,这一查还真让草民找到了几个可疑之人。” “几经试探验证,草民将最终人选锁定在一瞧着极其勇武的船夫身上。” “为了降低其疑心,草民扮作太傅府亲信去见了那人,通过那人的口得知太傅惯来谨慎,每年只会往东倭送两封信。” “如今年关将至,正是送第二封信的时候,太傅虽死,但以太傅之稳妥必然有提前安排好这封信的归处,他还问草民有没有带第二封信过来。” “草民见这人确为干系人,便让墨平将他直接带回家进行审问。” “这一审问才得知这人是东倭军中的密探,过去这些年一直都在和太傅勾结,为的就是吞并我大夏国土。” 将最后几份证据尽数放入托盘之内,谢南星嗓音哽咽。 “为确保其所言非虚,草民还让他说了不少抗倭之战的进展,而他不仅知晓我等知道之结局,还知晓东倭行军布阵之细节。” “草民通过反复验证核实,终断定其所言非虚。” 谢南星言毕,从怀中药瓶拿出一块老参含入口中,才重新拥有磕头的力气。 “求皇上重查此案,还沈烬墨以公道。” 第332章 诉伪证,案重断(下) 满朝文武被谢南星这番话,直接震在原地。 每一个人都清楚这是假的,可面对摆在眼前的证据,他们竟然不知道如何反驳。 夏欣将经手的证据放进托盘,捋了捋沈骏替她披上的大氅。 再抬头,眉眼尽是震慑的凌厉:“沈烬墨既然提前知晓因果,缘何不在被抓捕之时同皇上禀明前因后果?” 谢南星听着这久未入耳的嗓音,眼眸猛的一酸。 与其说是严厉的质询,倒不如说是在带着他将那底层逻辑再度夯实。 “沈烬墨惯来敬重太傅,这满朝文武的每一人都曾被沈烬墨牵连,独独太傅,沈烬墨从未与其对峙。” “甚至在太傅辞官之时,沈烬墨还曾当着满朝文武之面竭力挽留太傅,甚至于还求到了皇上跟前,让皇上能多劝劝太傅。” “正如定国公方才所言,太傅是大夏百姓心中的希望,沈烬墨爱重太傅,更爱重百姓,太傅已死,叛国之事无可维继。” “为人徒儿,沈烬墨在反复彷徨之后,选择了将这些真相死死掩埋。” “哼。”嘲讽之笑升起,质询之言又来:“沈烬墨到底是不愿公之于众,还是说没将这等子伪证做好,才选择拖到了如今地步?” 谢南星转头直视那站在夏陵身后的大臣:“请大人慎言,草民所提供之证据皆符合大理寺对证供之要求,在皇上面前满口胡言,也是死罪。” 被谢南星这一眼看得有些慌张,那位朝臣朝后退了一步,沉沉低头。 “既然沈烬墨宁死不愿解开这所谓的真相,谢公子这反复进出大牢的人,如今做的又是什么事?” “草民只是一介斗升小民,不懂那么多是是非非,草民只想将真相公之于众,只想让沈烬墨平安归来,让这世间还能有一家人陪伴余生。” “就算最后沈烬墨怪我,我也无怨无悔。” …… 一问一答,日过中天,谢南星带进皇宫的参片已经耗尽,跪久的人眼前出现了眩晕。 夏欣将那些越彻越偏的质询收回:“皇上,我等与太傅同朝为官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太傅的为人。” “谢南星此番言论就算再合理,所供证据再扎实,在平南看来,皆是无稽之谈。” “是啊是啊,长公主所言在理,太傅绝对不是这等会通敌卖国,为了一己之私试图杀了徒儿的人。” “这一切都是谢南星在胡搅蛮缠。” 谢南星朝着夏弘磕头,嗓音少了几分中气。 他知道他不能再耗太久,他要速战速决。 瞄准夏欣,让夏弘舒心,才能速战速决。 “皇上,长公主惯来不喜草民和沈烬墨,今日这般铁证摆在眼前长公主还说是无稽之谈,这和直接要草民和沈烬墨的命,有何区别?” 夏陵将一份份放在托盘内的证据重新整理,落在谢南星身上的目光,变得极其复杂。 他从未想过,这个从深山野林而来的谢南星,能在脱离沈烬墨的守护之后,将事情做到这般滴水不漏。 有夏弘的偏袒在前,这一次沈烬墨,活了。 所有的证据经夏陵之手尽数呈送到夏弘跟前,一份份证据翻阅下来,夏弘脸上的愤怒,人尽皆知。 一手扬起林公公手中的托盘,木盘砸在金銮殿上,四分五裂。 再开口,帝王的抉择摆在了满朝文武跟前。 “太傅此番行径,怎么对得起朕、对得起这满朝文武、对得起这天下百姓的信任?” “皇上,万不可偏听偏信沈烬墨和谢南星一方之辞啊,若真要因此定了太傅是那通敌叛国之人,这天下百姓必然要生乱啊!” 夏弘死死锁住跪在地上对着沈烬墨不依不饶的夏欣,眉头紧皱:“那平南告诉朕,这天下百姓不信朕这一国之君,不信这摆在明面上的真相,他们会去信一个叛国之徒?” “他们,莫不是都想叛国?” 夏欣被这一言钉在原地,嘴唇嗫喏,一个字也吐不出。 君王之威在前,平南长公主败下阵来,这金銮殿内的朝臣,一一选择噤声。 “大理寺,三日内将谢南星所提供之证词尽数查实,若无误,在除夕前一日昭告天下。” 大理寺卿闻言赶忙跪在夏弘跟前,慌乱道:“皇上,这般证据牵连众多,三日如何够?” 夏弘轻笑,轻飘飘反问:“谢南星以一己之力能查到这般程度,你大理寺核实个证据都做不到,那你大理寺这么多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你坐着大理寺卿的位置,查不清这天下的重案要案,要不直接让出来让谢南星去当这大理寺卿?” 夏陵跪在大理寺卿身侧,他手中的确握着启令军的证据,可旬澜说的也没问题,他应当再谨慎些许。 “父皇,此事兹事体大,的确应当花更多时间去核实。” “陵王觉得,需要多少时间去核实?” “儿臣觉得,最少要一月。” 夏陵转头看向身后的朝臣:“且儿臣觉得,此案牵涉甚大,这核实证据之事不当只由大理寺去查,这朝堂说得上话的人,都可以参与此案。” 一个月,足够夏陵做好一切准备,让沈烬墨就算出了大牢,也难逃一死。 可谢南星既然卡着这般时间来敲响万民鼓,想要的自然就是一箭三雕。 这第二雕,自然是逼得夏陵将启令军所有证据摆出,扫清沈烬墨的后顾之忧。 “皇上,沈烬墨元宵之后就要被问斩,这一查一个月,那这问斩之期亦需要修改,于这天下百姓而言,岂不是君王之命朝令夕改?” 威严的目光落在夏陵头上,透出浓烈的不满。 他夏弘要做的是要在年前将这案子结了,等到这桩案子在春节的迎来送往之间被慢慢消磨,才不至于让这事态失控。 连谢南星都懂的道理,夏陵这王爷竟然不懂? 下一瞬,夏弘就明白了。 夏陵不是不懂,他只是想要沈烬墨死而已。 “三日结案并公示天下,一日都不能多。” 夏弘目光落下夏欣和定国公身上:“平南和陈国公若是不放心,可各自选五人和大理寺一道核实证据。” 第333章 想要陪着忘衡,哪有这般容易? 飞雪若白毛,寒风瑟瑟起。 今日这早朝自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夏弘对沈烬墨的偏袒和纵容,又一次打破了这满朝文武对沈烬墨的认知。 为一人而违逆天下百姓之心,就算是那等亡国妖姬,也不能同沈烬墨相提并论。 有此等祸乱君心且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之人把持朝堂,这满朝文武不论是否一心为民,都心生彷徨。 可再是彷徨,君心既定,他们也无力回天。 早朝方罢,谢南星被两个小太监坐上了御赐的轿辇,由四个御前侍卫抬着跟在夏弘侧后方。 “数月不见,南星还真是大有长进。” 坐在轿辇上头的谢南星沉沉低头,朝着夏弘所在之处拱手行礼。 “草民一病弱之人能揭穿奸臣之真面目,还忠臣以公道,终究是得天道眷顾。” 不论吴辞修因何而死,今日这证据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交了上去,那吴辞修就只能是奸臣,夏弘则是那还忠臣以公道且得天道眷顾的君王。 “忘衡罪名未定之时你亦是日日要去地牢探望他,南星除了不能替忘衡传宗接代,旁的,倒是比这些个后宅妇人做得好了不少。” 拿谢南星同女子相比,是夏弘有意的贬低。 既然是有意,那也不可能会反口。 谢南星愈发恭谨,言语之间闪烁出几分歉疚:“得皇上之隆恩才成沈烬墨之夫郎,不能为其生儿育女已是南星天大的罪过,生死与共是草民唯一能做的弥补。” 夏弘侧头看了谢南星一眼,目光收回,漫不经心提了一嘴。 “南星这双星楼的生意也是争气,竟然能让这大理寺从上到下都替你开了这方便之门。” 这已经不是旁敲侧击,而是明晃晃的戳破。 谢南星做的一切夏弘都知晓,他不喜欢谢南星避重就轻,更不喜欢谢南星当着他的面耍滑头。 “求皇上恕罪,草民在云槐村之时夜夜遭人刺杀,如今沈烬墨又是杀了太傅引得天下大怒,沈烬墨不在,草民怕被人直接杀了。” “双星楼挣的银子自然都是皇上的,这一次南星不问自取也是慌了神,但也请皇上放心,草民必当勤加努力,早日将欠皇上的银子补齐。” 双星楼的分店不当开了,双星楼的竞争对手也当在这神都立起来了。 一家独大吃进嘴的银子,日后不仅带不走,还全部都要送到夏弘手头。 谢南星,如何能甘心? “南星,太傅待你的好,不说你自己,就算这满洛安都一清二楚,南星此次这般做法也不知太傅是否会夜夜入你的梦,怪你不忠不孝呢?” 这般赤裸的攻心之言,让谢南星脸上的谦卑被凝结。 抬头同夏弘对视的一瞬,目光中闪烁的泪花,表明了谢南星真切的情绪。 嘴唇嗫喏,谢南星缓缓低头,一个字都吐不出。 所谓真相,谢南星和夏弘都心知肚明。 谁是奸臣,谁是忠臣,他们也一清二楚。 夏弘并不准备放过谢南星:“南星,你的确为了忘衡什么都不在乎,可忘衡的心中,朕和权力,似乎更胜一筹。” “想要陪着忘衡,哪里有这般容易呢?” 沈烬墨若是真在乎谢南星,怎么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亲手杀了待谢南星入师如祖父的吴辞修? 今日沈烬墨能杀了吴辞修,明日沈烬墨就能更加肆无忌惮的杀了谢南星在乎的所有人。 甚至于某一天,谢南星自己也要死在沈烬墨的软鞭之下,沦为沈烬墨证明权力与忠心的筹码。 沈烬墨想与不想,不重要的。 重要的只有他夏弘要与不要。 齿关咬住内唇,血腥在口腔内翻滚。 不是对沈烬墨的不信任,而是对夏弘这般肆无忌惮蹂躏沈烬墨的心疼。 “多谢皇上提点,草民,自当三思而后行。” 眉目之间的漫不经心染了笑:“南星这些日子也辛苦了,早些回去歇息,好好等着沈烬墨今夜归家。” 夏弘看向抬着轿辇的御前侍卫,随手一扬:“忘衡就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好好护着,但凡让了伤了,忘衡回来你们都得挨一顿鞭子。” 三日的证据核实影响不了沈烬墨分毫,今夜归家是夏弘对沈烬墨的信任和恩典。 在轿辇之上朝着夏弘跪拜:“谢皇上隆恩。” 御赐的轿辇落在谢府马车跟前,身披月白大氅身染鲜红的杨槐忍着疼痛走下马车,稳稳搀扶着从轿辇上走下的谢南星。 朝前跨动的步子不敢太大,一来谢南星久跪的双腿僵硬难行,二来杨槐自己的腰腹之处疼痛难忍。 但谢南星没有在挨完板子之后又跪上两个时辰,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寒意被马车内的暖炉驱散,早早候在马车上的成阳秋给谢南星细细探脉。 原本如临大敌的容色逐渐松了枷锁,但杨槐和墨平都却做不到如释重负:“我主子身子骨如何?” 成阳秋头一次在替谢南星探脉之后,有了开玩笑的心思:“在下带的这一药箱保命的东西,一点都用不上了。” 杨槐接着将自己心头的担忧说出:“我家主子这段日子熬得极多,也常去那大理寺的寒湿的地牢,这养身子骨的药方您再重新开一个?” 成阳秋重新探上谢南星的脉,又蹲在地上揉了揉谢南星的膝盖。 一边写着方子,一边道:“成某倒是从未想过,谢公子经此一遭竟然还能将自己的身子骨照料的这般好。” 早早从他那拿了养身子的药丸必然是按时吃了的。 所以就算这个冬日极其劳苦,谢南星也没有将这身子骨拖垮。 谢南星轻笑,没有多言:“阿槐和阿平这身上的伤如何?” “墨管事身子底子好,略微歇息几日就成,杨管事身子骨弱是有些弱,好些吃药莫要操劳,少不得要精细着养个十天半月。” “阿槐今夜回府就直接养着去,每日的药小高会给你送过去。” 谢南星想了想,又道:“你若不想在谢府养着,要去你新置办的宅子也成。” 自己的身子骨自己清楚,杨槐自然不能托大:“等大人归来,属下就回去养着。” “他今夜便归,你莫要记挂我。” 第334章 去查,谁将这事透给了明王 知晓了杨槐的伤势,谢南星自然更放心不下夏域。 以如今之势而言,他哪怕是和夏域多交谈一句,也会连累夏域的名声。 “成大夫既然备下这么多保命的药,不如去明王府替明王看诊一番。” 本当是带着疑问的意见征求,从谢南星口中道出,却已经是平静的陈述。 成阳秋将新的方子放到墨平手中:“这年头都是各府主子请郎中上门,在下若非要上赶着去给主家看诊,别说进门,指不定要挨上一顿板子。” “明王今日之举担得起仁义二字,成大夫在这神都又颇有悬壶济世之名,你今日仰慕成王之名去看诊,自当是一桩难得的美谈。” 杨槐将拿出五百两的银票,苍白的容色习惯性挂着笑容:“成大夫只需走这一遭,成与不成这都是我家主子给的看诊费。” 马车停在离明王府约莫一里路的地方,成阳秋将那五百两银票放进钱袋子,满面笑容下了马车。 问一句便是五百两,不论成与不成都能给自己留个美名。 名利双收的事,成阳秋就算是个傻子,也不会拒绝。 -- 早朝的官员都离了皇宫回了各自官署,而旬湛也正好将最后一位述职的官员送离神都。 手头这些个需要他亲力亲为的差事都已经处理完,剩下那点子书案活计自有兵部员外郎带着人去处置。 没日没夜忙活了这么久,年前这几日旬湛必然是要好好歇一歇,等养足了精力,他可要好好陪着夏域去四处游玩一番。 甫入兵部衙门正好见到了新上任的兵部徐尚书从膳堂走出,对于这位新尚书日日都要在膳堂用膳,旬湛虽不理解,但尊重。 毕竟旬湛可从来不会亏待自己,膳堂那种地方的吃食,他惯来瞧不上。 将脸上对即将到来之假日的欢喜压下,旬湛笑吟吟迎了上去:“下官见过徐大人。” 徐尚书拿着手把壶喝了一口热茶:“这是事情都已经办完了?” “徐大人有命,下官自然是要妥帖办好。” 旬湛年岁虽轻,手段本事人情世故却是样样精通。 未曾踏入仕途之前就已经是夏域的夫子,押对宝的旬湛,假以时日能企及之高度,指不定连旬相都要比不上。 日后啊,谁是谁的主子还不一定呢。 顶头上司嫡次子的事,徐尚书自然记在心头。 不用旬湛主动替,徐尚书就开了口:“这段日子你属实辛苦了,你今日收拾一番便早些回家,后头这几日也不用来这官署,记得代本官替旬相问好。” 旬湛笑着点头,继续跟在徐尚书后头送他回公务之所:“大人怎么今日这般晚才用午膳?” “今日沈烬墨那夫郎敲了万民鼓,那小子也是个有手段了,这案子竟然给他翻过去了。” 故作震惊,旬湛问:“谢南星挨了那三十板,还能替沈烬墨翻案?” 那个刚入神都被夏欣抬进皇宫,还能活着保住一条性命的谢南星,为了沈烬墨,没有什么事做不到。 徐尚书摇头:“本当是他挨的,可哪知明王惦念曾经的伴读之情,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替他扛了二十板子。” 徐尚书看向旬湛之时嘴角嗜着的笑透着意味深长。 就夏域替谢南星扛板子这事,在他们这些个在仕海浮沉的人看来,那真是下了一步极好的棋。 受点皮肉之苦,不仅让一贯多疑的帝王对他放了心,还于无形之中收了朝臣之心。 而这步棋能下得这般好,自然少不得旬湛的出谋划策。 藏在大氅里头握着手炉的手有些抖,旬湛干巴巴的问:“明王不是因着风寒好些日子未曾上朝吗,大人可莫要诓骗下官。” 看着旬湛这失神的反应,徐尚书倒还真有些看不懂了。 难不成,还真是夏域临时起意? “旁的本官不晓得,但今日明王的确代谢南星挨了二十板。” 指尖力气消逝,手中暖炉如有千斤之重。 暖炉应声落地的一瞬,方才还在同徐尚书言语的旬湛连招呼都没打,直接冲出了衙门。 马车在神都的官道之上飞速前进,大开的车窗将风雪送入马车之内,逼迫着旬湛将所有前因后果思索。 难以归拢的深思让旬湛压根想不清今日这一出的缘由,紧紧捏住车窗的指尖泛白,从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淬了剧毒。 “去查,查清楚到底是何人将这事透露给了明王。” 今日这一出所图,自当是为了救谢南星的命。 可他都将夏域留在明王府了,今日出门之前也未曾听说夏域有上朝的打算。 若非有心之人指引,夏域怎么可能忽然入了皇宫? 他旬湛拿命护着的人,谁敢用他去换另外一人的命? 在他这里,十个谢南星的命,也抵不过夏域的一根头发丝。 马车尚未停稳,世家公子的风范被甩在脑后,旬湛疯跑着进了正院。 替夏域处理好伤口的成阳秋被仆从带着从屋内走出,微弱的血腥味纵被成阳秋身上的药味给遮挡的实实,旬湛却还是在错身而过的一瞬,闻了个彻底。 容色苍白,站在夏域卧房门头反复握紧手心。 护不住夏域的旬湛,连推开这扇房门的勇气都没有。 “旬湛,你还进不进来?” 问话的人嗓音比之往日单薄了无数,嗓音里藏着的笑逼得旬湛红了眼眶。 抬头望天,眼泪逼回眼眶,几度吐息之后旬湛用握拳的双手推开了房门。 往日那生龙活虎可以轻而易举将他举起又压制的人,如今正趴着躺在床上,从腰到臀的地方被一透气罩子罩住,两床毯子分别盖住了上半身和下半身。 想来是疼痛难忍,那被养到挂了几分肉的脸颊,冷汗淋漓。 旬湛乍一瞧便觉得不过一上午没见,夏域一下子就瘦了好多。 鲜少皱眉的旬湛,脸上拧在一处的每一缕纹路,都化作了密密麻麻的疼。 染满湿汗的手极其小心的将那罩子拿开,先是看着那被湿润药膏覆盖着的臀,接着看到那垫在腰下被染红的白巾,旬湛的泪就这样“啪嗒”落下。 轻轻凑近对着那密密麻麻的血洞吹着,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拢住旬湛的喉咙,力气慢慢施加。 呼吸,也在这一瞬亦染上了疼。 第335章 明知我要来,故意让我看? 夏域虽然是疼,但也并不觉得这点疼算什么事,不过是一些没有伤到根骨的皮肉之苦罢了。 在那宫墙深处,你不受宠十板子能要你的命,你受宠二十板子也不会伤你根骨。 “我屁股之前又挺又翘,应当很好看。” “现在是有一点点丑,所以你少看些,等养好了再给你看。” 见旬湛只轻声应了一字,夏域像是压根没受伤一般,继续道:“成大夫说了,日后不会留疤。” “但就算留了疤,不好看了,你也不能去看旁人了。” “旬湛,你是我的人,我不会把你让给别人的。” 低下的头抬起,红彤彤的眸子带着下抿的嘴唇,让旬湛成了个活脱脱的小可怜。 借着跪着的姿势往前挪了挪,旬湛轻轻含住夏域的唇。 在感知到自己眼泪的苦涩之后,又小心翼翼拉开了距离:“夏域,对不起。” 不明缘由的小声道歉,让夏域误以为旬湛想起了醉酒之事。 “是我担心谢南星,一直让人盯着谢南星,同你无关。” 解释来的仓皇,旬湛被水光浸润的眸子,瞬间遍布腥红。 “啪。” 扬起的巴掌狠狠甩在自己脸上,清晰的五指印在清俊的容色之上,旬湛眼中闪烁的狠辣,是连自己都不愿意放过的杀意。 看着旬湛嘴角渗出的血丝,原本还能保持镇静哄着旬湛的夏域,一瞬失了分寸。 眼瞧着旬湛的巴掌再度扬起,夏域一手支起身子,一手紧紧攥住旬湛的手。 腰臀之上的伤开始裂开,滴滴鲜红浸润的帕子之上。 旬湛所有的疯狂被重重压制,苍白的指尖搀着夏域重新躺好:“不要乱动,好好躺着。” 心头的那口气缓了过来,夏域瞧着比旬湛更凶。 “旬湛,你是我的人,谁准你打自己?” 理智悄然回归,旬湛拿着玉柱重新给夏域上药。 一边上药一边轻吹,药上完了,轻吹依然没有停下。 执拗的人,非要一个答案不可:“旬湛,谁准你打自己的?” “夏域,对不起。” 有很多的对不起,有很多的歉疚,但也有很多的爱:“夏域,我是你的。” 而你,也是我的。 收敛了咄咄逼人,夏域缠绕住旬湛的手:“夫子,不准打自己,我心好疼。” 比腰臀,疼多了。 一道影子投入屋内良久,却始终没有越过门槛。 意图敲响房门的手最后还是选择了收回去。 钟元元觉得,自己来的可能不是时候。 眼见那道影子开始往屋外退离,夏域状似堪堪意识到,侧首的那一瞬掌心一紧。 “快别吹了,我娘亲来了。” 带着疑惑的瞳仁一瞬变大,旬湛有些手足无措。 然,不论是躺在床上的夏域,还是听到这一句话顿住步子未曾离去的钟元元,都给足了旬湛将慌乱重新整理的时机。 如今站在门口的是在夏域的娘亲,旬湛想给彼此留一个好一些的印象。 从衣袖中拿出帕子将脸上的湿润擦拭,旬湛替夏域罩好罩子之后,撑着床沿起身。 夏域伸手扯动旬湛的衣袖,站起的人重新跪在夏域跟前。 心有余悸,夏域叮嘱道:“不准逃,知道吗?” 轻拍夏域的头,旬湛将额头凑到夏域唇前:“是你的人,不逃。” 搬了张软凳放在床边,旬湛朝着钟元元沉沉弯腰:“您先同明王聊,有事随时叫臣。” 不明钟元元的态度,旬湛用明王称呼的夏域。 期待得到钟元元的认可和祝福,但不论钟元元是否接受他和夏域的事,旬湛都不会退让一步。 雪后初晴,原本有些躁动的卧房因着钟元元的到来,染上沉静。 房门被旬湛从外头合上,钟元元弯腰先是探了探夏域的额头,接着将那罩子揭开,细细看了一眼夏域的伤势。 于软凳前落座,钟元元手里握着的团扇轻轻扇着,凉风透过罩子渡到夏域的腰臀之处,将火辣辣的痛感镇压。 夏域没有开口,钟元元回头看着那在门帘上来回晃动的影子,没有和夏域耗着的打算。 “明明知道我要来,故意让我看?” 被戳破小心思的夏域,用那双圆乎乎的眸子看向钟元元。 信任与依赖,不加掩饰。 “您总得知道,有些迟了,是儿子的错。” “他爹娘知晓?” 夏域点头:“也是我闹出去的,当时他腿不好,总是想推开我,我就破罐子破摔先斩后奏。” 忍不住嘴角飞扬,言语还透出骄傲:“结果,就成了。” “他阿娘还给我塞了个镯子,因着那原本是留给儿媳妇的见面礼,但我手比女子粗,没戴进去。” 言外之意是,钟元元没有给旬湛备上一个镯子,有些可惜。 团扇轻拍罩子,钟元元蔑了夏域一眼:“你还真是好本事。” “娘亲说过的,停在原地永远得不到答案,勇敢踏出去才能知晓对错。” “我勇敢做了选择,也会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所以,夏域从来没有做过钟元元会阻挠他和旬湛揣测。 他的阿娘,在自己的能力极限内,给予了他绝对的自由。 只要他认准的事,钟元元最多提出自己的意见,从来不会逼迫他做任何选择。 夏域自己走出来的路,才是夏域的路。 “让我看到,是希望得到我的支持?” 夏域眼睛瞪得又圆又大,满含期待的模样,极易让人心软。 轻轻点头,夏域压低了嗓音,想让钟元元再帮他一把。 “娘亲,今日的事有些着急,我没来得及同他商量,他现在必然极难过。” 钟元元没有应允夏域,但从软凳上起身亲自将旬湛唤进来的动作,于无形间说明了一切。 抬眸看向旬湛,钟元元道:“既然是关乎你的事,你也当一块听。” 旬湛不知钟元元所指何处,但一闻此言,就跪了下来。 “都是臣的错,是臣诱导了小九,您若要怪就怪臣。” 钟元元对旬湛谈不上极了解,但对自己的儿子,那自然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若要细究,谁主动谁被动还不一定。 第336章 你这般做法,对旬湛不公 “你愿意坐就坐,你愿意站就站,但莫要跪着。” 轻轻柔柔的一句话,带上了穿越岁月的厚重之力。 旬湛从地上站了起来,想了想,以一个不太体面的姿势跪坐在脚榻之上。 染汗的掌心捏了捏,最终紧紧攥住了夏域的手。 他在沉默的表达他的态度。 不论钟元元如何惩罚他,他都不可能松开夏域的手。 而这般举动,自然极大程度的取悦了夏域,让夏域嘴角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下去。 钟元元锁住两人握在一处的手,再平缓挪到夏域扬起的唇角之上。 “域儿,人做了有失妥当之事,最先要做的是道歉,继而才是弥补。” “你自以为是的弥补饶恕的是你自己,日日活在歉疚中的,反倒成了被你弥补的人。” “你这般做法,对旬湛不公。” 三句话,将钟元元今日的探病变做了夏域向旬湛的致歉的诚意。 然旬湛并不知道钟元元意指何处,可夏域低敛眉梢的笑模样,看得他又心疼又怜爱。 “娘娘,当年是臣非要凑到小九跟前,万般错误,都当算在臣身上。” “错误?”钟元元尾音上挑了几分:“既然明知是错,那不如今日一道改了?” 旬湛抿唇,执拗一如当初跪在他爹娘跟前的夏域。 “臣答应过小九,臣永远不会离开他。” 踏上了他这条贼船,不论夏域日后还要不要他,旬湛都不会放过夏域。 “娘亲,您莫逼他,是我的错。” 夏域认的错,可不是对着旬湛数年的欲擒故纵。 他也知道,他娘亲要的不是旬湛的认错,而是让他顺着台阶将前因后果说明。 “我称病告假这么多日,是因为旬湛让我不要去上朝。” “可那夜旬湛醉酒归来,他说醉话的时候提了一句忘衡,后头谢府的仆从拿着木牌找我辨认,我就找人去盯着谢南星了。” “今日谢南星这事于我而言有些突然,来不及同旬湛商量,所以让自己受伤,让夫子自责,都是我的错。” 顺坡下驴,夏域讨好的挠了挠旬湛的掌心:“今日当着娘亲的面将我俩的事言明,是儿子想给夫子一个名分,求娘亲成全。” 钟元元略微一想,就清楚了原委,团扇敲在两人握在一处的手上。 “你们年岁轻,都把能替对方扛住所有风雨当做在乎的表现。” “但你们却总是不明白,若两人待在一处只意味着肩膀上越来越重的担子,疲惫与心力交瘁会成为你们的主要情绪。” “携手与共,自来便不是指你们紧握的手,而是你们对彼此的坦诚和信任。” “小小年岁,总爱将对方的喜怒哀乐扛在肩膀上,累且不值当。” 若旬湛选择了同夏域坦诚沈烬墨所言,那夏域安排人去跟着谢南星的事,便也会提前告知旬湛。 旬湛提前知晓谢南星后头的打算,那今日发生的事,就是他们二人共同决定的结果。 携手与共并不意味着万无一失,但旬湛能早早接住挨了板子的夏域,提前替夏域请好郎中,也不至于陷入这般难耐之压抑。 而沈烬墨这一轮谋算,算的就是旬湛对夏域近乎痴狂的守护,以及旬湛对沈烬墨习惯性的不信任。 给了两人些许思索的时间,钟元元将今日真正的目的言明。 “域儿,你今日这事明里瞧着的确是受了不少皮肉之苦,可这不知不觉间收拢的朝臣之心,却是上天对坚定者的馈赠。” “但你也当清楚,你若站在向阳之处,便要有人要站在背阴之处。” “你的日头越盛,不管是与你同样站在日头下的人,还是站在你身后背阴之处的人,都会意图除你而后快。” 旬湛抬头同钟元元对视,邪肆的眸子装满势在必得:“请您放心,我会保护好小九的,您信我。” “旬湛,比起紧紧攥住,有时候随手扬掉,是更广阔的拥有。” 旬湛听不懂钟元元的意有所指,但旬湛知道,钟元元必然不是让他松开夏域的手。 光这一个点,就足够旬湛心生欢喜。 “娘娘,若小九要的是那个位置,您会成全吗?” 旬湛的护犊子逗笑了钟元元:“旬湛,他若意瞩那个位置,那便不会挑了你。” “子嗣传承,是坐上那个位置应当承担之责任,你的存在,会成为他坐上那个位置的负担。” “你和域儿也都不是小孩子,我对你们的事不反对,但我并不觉得对于域儿来说,你是个多好的选择。” 那张龙椅,从夏域决定选择旬湛的那一日,夏域便没有坐上去的打算。 显然,旬湛并不认同这般断定:“前朝开国帝王一生亦只娶了一男后,不一样让这山河传承了数百载?” “旬湛,前朝开国的两位帝王用真刀真枪建下的功业、收拢的民心、创下的盛世,不是承继山河之后人能与之比拟的。” “这世间还有万万种可能,站在钟元元的角度,这片山河,容不下任何意外和波澜。” “站在一个娘亲的角度,我希望我的每一个孩子都能如愿,不论是野心,还是情爱。” 钟元元出宫探望夏域,夏弘在批改完今日的奏折之后,倚窗借着窗边雪梅,独自一人在棋局上落着棋子,轻松的神态依然透着笑意。 夏陵在宫门徘徊了良久,最终还是选择在日头西垂之际,往宫内递了牌了。 等到夏陵被召进金殿之时,夏弘的身侧已经多站了一个拿着册子的岁一。 不明白夏陵为何而来,可不愿被夏陵耽搁了同钟元元共进晚膳的夏弘,想要速战速决。 规规矩矩磕头请安,夏陵在夏弘的漫不经心中,直接捶下一记重拳。 “父皇,沈烬墨不能放。” 夏弘即将落下的棋子直接扔进了棋篓子里,威严的眸子褪去笑意,裹上了沉重的警告。 夏陵扛着天威,继续道:“沈烬墨手握启令军,若放,必会颠覆山河。” 第337章 主子爷准备要陵王的命? 夏域腰臀之处的伤口因着如厕而被再度被扯到鲜血淋漓,旬湛眼中好不容易歇下的红血丝,再度炸裂。 手里端着粥食小勺小勺的喂着夏域,午后略微歇了一会的夏域,有一些发热。 旬湛自个儿自是一口饭都吃不下,单瞧这容色,一时之间也分不出他和夏域谁更憔悴些许。 房门被敲响,是被相府小厮亲自领着来明王府的小太监。 旬湛骤然抬头的那一瞬,透出的不满将小太监吓到低头。 给旬湛宣纸的小太监都被从相府带到了明王府,那今日这事,便不可能往小了算。 而如今夏域持续低热,旬湛一点都不想离开夏域。 “说。” 带着皇命的小太监,没有被这话吓到跪下,已经是皇天庇佑。 颤抖着将知道的话一股脑说出:“旬大人,今日陵王进宫同皇上说点事,紧接着皇上就让奴才即刻召您进宫。” 原来是夏陵那个蠢东西闹事,旬湛那些不能撒在沈烬墨身上的气,这下子还真找到的撒气的地方。 碗里最后一口粥喂给夏域喝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合上的床帘遮挡。 凑到夏域耳边,小声道:“困了就睡,饿了就吃,我若回来的早就来你这边,回来的晚就明日一早来。” 夏域脸上被烧得红彤彤,也没忘记替旬湛多操一份心:“带旬大人去换一身衣裳,免得污了父皇的眼。” 夏域发话了,那原本准备催促旬湛的小太监,也只能选择将所有话都吞下。 这点人情面子,他还是要卖给夏域的。 等到旬湛出现在金殿之时,原本跪了一阵子的夏域被林公公带了出来,朝着夏弘临时安置的处所而去。 夏域走出数步再度再度回首,同旬湛目光撞在一处之际,嘴角挂着友好的笑。 旬湛的出现,意味着取沈烬墨而代之的人来了。 等到沈烬墨一死,他下一个要收拾的就是旬湛和夏域了。 “臣拜见皇上,皇上万岁。” “平身,赐座。” 旬湛起身落座的那一瞬,夏弘就看到了他脸上用胭脂水粉都遮不住的巴掌印:“这神都竟然还有人能直接往你小子脸上甩巴掌?” “臣没能劝谏住明王今日之举,让明王伤了身子骨,这都是臣该受的。” 夏弘显然滞了一瞬,但也不愿在这点事上多做停留:“旬湛,陵王刚刚同朕说,启令军在忘衡手中。” 旬湛将刚端起的茶盏放下,低着头开始迅速判断着眼前之局势。 若真信了夏陵,今日召来这金銮殿的就当是沈烬墨,而不是他旬湛。 也就是说,夏弘听到这般举报之后,不仅没有责怪沈烬墨,甚至于连一丝怀疑也没有。 “沈大人被皇上慧眼瞧中,成为皇上的左膀右臂,以臣之愚见,他断然不会受握启令军。” 夏弘朝着岁一点头,一张宣纸被递到旬湛手中:“旬大人,陵王说这些都是启令军的接头点。” 旬湛接过那张宣纸看了一眼,平顺的呼吸当即变得沉重。 好他个沈烬墨,害得夏域替谢南星挡了板子还不够,现在竟然还要借着夏陵那蠢货的手,直接废他的势力! 脑海中闪过钟元元今日给他的提点,被旬湛捏在掌心的宣纸,开始变得皱皱巴巴。 他在,权衡利弊。 “旬湛,怎么了?” 双膝跪地:“皇上,这份名单上有几处地点臣觉得眼熟,像是臣在明王出宫建府之后,臣替明王备下的势力。” 眼熟,像。 说明旬湛并不想在现在就将决断落下,他需要回去同夏域商讨一番,最后再做决断。 而夏弘今日也并不想为难旬湛:“那你回去再了解一番,三日后,朕需要一个能被信服的答案。” 旬湛离了皇宫,岁一也紧跟其后回了暗卫司。 林公公给夏弘斟着茶水:“皇上今日怎生不把提前释放沈大人的圣旨收回?” 事关启令军,就算这是夏陵意图拉所有兄弟下水而设的局,以林公公对夏弘的了解,他也少不得将沈烬墨提过来盘问一番。 “小林子,那份名单刚到岁一手上之时,岁一说上头有五个暗卫司的据点。” “那几个据点是岁二之前管着的,专门盯着夏陵的据点。” 林公公拧着眉头小声嘟囔:“那陵王这不显然被人坑了吗?” 再蠢,也不可能将暗卫司的据点当着夏弘的面戳破。 唯一的可能便是夏陵被逼急了,狗急跳墙,压根没有时间去验证真假。 “忘衡下狱他没少动作,如今也到了他还债的时候了。” 林公公心头一惊,为沈烬墨的肆无忌惮:“那主子爷这是准备要陵王的命?” “朕倒是想,但还要再等等的。” 显然,夏弘没准备要夏陵的命。 稳坐山河,要的就是制衡。 三足鼎立才能让夏弘高枕无忧。 “主子爷英明。” 林公公笑着附和,心里头却已经是百转千回。 就算沈烬墨以启令军为名设计了夏陵,夏弘不仅没有生出一丝反感,还下意识成全沈烬墨的念头。 甚至于其言语之间所透露的对沈烬墨此行的满意,不加掩饰。 那把被主子握在手里的剑,被主子纵容着拥有了独立于主子之外的意识。 这宠臣,已经名正言顺了。 雪后初月,将夜晚照得比白日还亮。 谢南星提着盏灯笼,在正院门头下翘首以盼。 墨平替谢南星举着油纸伞,将夜晚的风遮挡:“主子,您先回屋内等一等,奴才听到主子的动静必然马上去提醒您。” 谢南星摇手:“你是我,你还能坐得住吗?” 墨平想了想,继而点头。 虽然他主子这段日子一直住在大牢里,但两位主子其实最多隔一日便能见面,晚上还能搂在一处睡觉。 谢南星小小翻了个白眼:“所以你不是我。” 地牢被装扮的再像家,也同家没有可比之处。 前路一片漆黑,谢南星却忽然提着灯笼朝着院外跑去。 一路跑一路扬着满面笑容,在烛火摇曳之间,让冬日拥有了春华秋实。 同墨色的身影撞在一处的那一瞬,被人托着屁股紧紧抱在怀里。 极其稳重的人抱着谢南星在雪地之中不住转着圈,谢南星紧紧攥在手中的灯笼,在月夜之下画出一道虹桥。 最是寡淡的黑白之夜,在这一瞬美好到仿若瑶池仙境。 墨平这大老爷们瞧着这一幕,竟然还落下了几滴泪。 抬手摸了摸自己缠着纱布的额头,墨平偷偷转头出了正院。 他受伤了,他也想偷偷摸摸让人抱着哄一哄的。 第338章 你我之间只是交易,不谈情义 眩晕令心头升腾起些许恶心,谢南星却迷恋这种真切相拥的感觉。 可将他抱在怀里的沈烬墨,光是听到那吞咽口水的声音,就停下了转圈的动作。 抱着人往上掂了掂,沈烬墨嘴角也勾起了浅浅弧度。 阔步朝着屋内走去,谢南星埋在沈烬墨的肩窝之中,眷恋询问:“沈烬墨,你饿了没?” “饿了。” 谢南星眼珠子滴溜溜转着,一时之间分不清沈烬墨是哪里饿了。 “我先给你煮面。” “我从双星楼拿了两身衣裳回来,等你吃饱了我便带你去泡澡,好好去去乏。” 灶膛的火缓缓燃烧,袅袅炊烟顺着烟囱飘扬,谢南星手里拿着刀切着配菜,细细缓缓的声响之间,普出的是柴米油盐的温度。 他们两人经历了一场看似无惊无险,却心伤难愈的波澜。 他们都急需这样一场炊烟,将他们带回人间。 满满一大盆的汤面被沈烬墨端在手中,谢南星拿着两双银筷跟在沈烬墨身后入了暖阁,两颗脑袋凑在一处不急不慢的吃着汤面。 无言,却缓缓将温馨酝酿。 饱暖思淫欲,两双眸子凑在一处的那一瞬,沈烬墨直接将谢南星扛在肩膀上,入了那滑腻的温泉池。 另一重更为蚀骨的浓情之曲在呜咽之间铺就,不过半个时辰,谢南星便昏倒在了莲台之上。 至于那等子提前备好的衣裳,压根用不上。 两颗心的久别重逢,不需要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刀刀入骨,才能抚平心慌。 搂着脸蛋被蒸腾到红彤彤的人入了卧房,沈烬墨靠在床上,一下一下拍着纵然会了周公却依然不安唤着“太傅,对不起”的谢南星。 落下的手掌愈发轻盈,谢南星今日出皇宫之时坐上的轿辇,自当付出了更为惨痛的代价。 这其中,必然包含夏弘以吴辞修之名,又往谢南星的心口扎了几刀。 心病还需心药医,沈烬墨微微摇动铃铛,小高躬身立在了沈烬墨跟前。 “将墨平叫回来,让他收拾行李,我要带谢南星出去玩上一个月。” -- 喝完药的夏域被药效逼得有些迷迷糊糊,等看到旬湛安然归来之后,连夏弘召旬湛入宫的缘由都没什么力气去询问,就直接睡了过去。 旬湛用湿热的帕子给夏域擦完有些烫的身子,轻手轻脚揭开罩子,又开始对着夏域的伤处吹着。 身后投来的黑影将旬湛笼罩,旬湛转头离了夏域的房间,亲卫才敢开口言语: “主子,沈烬墨今日天黑之后出的地牢,但牢房里头依然还有人。” 旬湛眼皮微抬,随即想清了原委。 谢南星提供的这些个证据在短时间内绝无推翻的可能,甚至乎只要夏弘稳坐山河一日,这些个证据就会是事实。 可前前后后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这神都百姓绝对不可能信这所谓的告示分毫。 但凡沈烬墨在告示公布之后大摇大摆离开大牢,纵他修为再逆天,要想回谢府,也只能用鞭子屠戮无数要他性命的百姓。 而这神都将沈烬墨当成杀父仇人的百姓,必然要吃够苦头,才能知道沈烬墨是他们赔上性命也不能撼动分毫的主。 所有感动自我的牺牲,都只能达到感动自我的功效。 故率先出牢房,即是夏弘对沈烬墨的信任与恩典,更是夏弘在权衡利弊之后,迅速稳定山河的最佳对策。 马车停在相府角门,穿着旬湛衣裳的人入了相府,而两道穿着仆从衣裳的人几经绕转,直接入了暗道出现在了谢府角门。 亲卫带着旬湛一跃入了谢府正院,此时的院内停了四辆低调又舒适的车马,府内仆从低头往来之间,都手脚麻利的往马车上运着东西。 旬湛但凡再来晚一些,别说沈烬墨,就连这府内说得上话的仆从都见不到。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旬湛的不请自来,可没有人将攻击落在旬湛身上。 沈烬墨替谢南星掖好被角走出屋子,轻手轻脚将房门关上之后,才将凌厉的眸光落在旬湛身上。 利刃出鞘,毫无修为的旬湛,直指沈烬墨。 旬湛自己在权衡利弊之后,多咽几口气无所谓,可夏域受到这番委屈,旬湛,做不到和解。 正院的所有仆从纷纷退了出去,沈烬墨和旬湛直接迎着对方走去,直到旬湛手里的剑落在沈烬墨的胸膛,沈烬墨才止住步子。 从小到大,这世间用握在手中的利刃指向过沈烬墨的人,只有三人还活着。 夏欣,沈骏,再加上今日的旬湛。 前两人自然没有想过要沈烬墨的命,旬湛却是带着真切的杀气而来。 可惜旬湛从未习武,沈烬墨略微用内力阻挡,他的剑就算落在沈烬墨的心口,也伤害不了沈烬墨分毫。 怕被谢南星吵醒,沈烬墨转身朝着书房而去。 旬湛亦步亦趋,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将他此刻的用尽全力却又无能为力,彰显了出来。 日复一日的从未懈怠,沈烬墨的修为自当更加深不可测。 “沈烬墨,连小九你都不放过,你还真是毫无人性。” 沈烬墨一手虚虚握拳,沉默看着眼前这用己之短攻彼之长的旬湛,在用内力将旬湛逼退十数步之后,卸下了所有抵抗的内力。 “旬湛,我给你一盏茶的功夫,一盏茶后我要带谢南星出去游山玩水,去去晦气。” 旬湛手里的剑毫无章法的朝着沈烬墨砍去。 沈烬墨连凳子都没移开,就轻而易举的躲开了所有攻击。 一手落在旬湛手腕之上,将旬湛手中的剑给卸了下来。 “你若要砍我一刀泄愤,我本也不在乎,可谢南星瞧不得我受伤。” 沈烬墨说得很平静,也说得很认真。 旬湛一掌拍在书桌之上,怒吼道:“沈烬墨,我替你护了谢南星,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沈烬墨面对旬湛的发疯,无动于衷:“旬湛,当着我的面你不用同我谈这等所谓情义,你我之间只是交易。” “你护谢南星,是因为我付出了同等的筹码,你会中计,也是因为你从一开始没想过救谢南星。” 第339章 沈烬墨,那个位置你想让谁坐? 旬湛眼中的邪气愈发浓烈,嘴角勾起的弧度,叫做不死不休。 “沈烬墨,你可别忘了谢南星明面同我不在一处,可我们实际上依然绑在同一根绳上。” “我不一定能在你眼皮子底下动得了谢南星,可但凡你分一下神,我能让谢南星这辈子都无法活着离开神都。” 重新培养一个谢南星,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极难。 可再难,同夏域的安危比起来,都算不得什么。 沈烬墨今日愿意见旬湛,为的就是怕旬湛发疯,将谢南星牵连进去。 “明王替谢南星挨的这顿板子,还的是我去定西郡之时,你们将他困在皇宫,磋磨将近一月的债。” 从皇宫出来的谢南星,纵然在谢府养了好些日子,可那一手摸上去一点肉都没有的手感,沈烬墨光是想想就觉得心头酸疼。 沈烬墨从定西郡归来没有算这笔账,不是不知道这笔账,也不是选择当作没事发生,他只是在等算账的最佳时机。 旬湛被这一句话堵到憋了一口极重的气,拿起茶壶连续灌了两杯水。 “沈烬墨你有病,那一局是意外,没有人算计你家谢南星,我家小九那一次还搭了半条命进去。” “更何况谢南星就瘦巴了那么一点,同我家小九这次的伤有的比吗?” “至于这伤谁轻谁重,自来便没得比。” 沈烬墨当即沉了脸:“旬湛,你和我在这局中,你莫要同我谈什么意外。” 沈烬墨油盐不进,旬湛更是不想善罢甘休。 一盏茶的功夫很快过去,两人隔着半个房间沉默对峙。 “旬湛,这一局明王不仅没亏,还能踩着夏陵的将诚意奉上、毒血排出,这是我给明王的谢礼。” 将吴辞修身死之后的最大成果揽入囊中,旬湛和夏域不付出点代价,不交付点筹码,迟早会成为夏弘的眼中钉。 而这一次被点出的势力,则是安抚帝王疑心的极好法子。 旬湛又被气到一掌拍到茶几之上:“我去你大爷的,谁要同你讨论亏不亏,你有事对着我来就成,你对着小九使手段做甚?” 带上的怒火和脏口,若是落在夏域耳中,指不定还能带来不少新的体验。 好话歹话都说了,旬湛不想听人话,沈烬墨就干脆不同他讲了。 婆婆妈妈胡搅蛮缠,同个泼妇似的,迟早要被夏域给抛弃。 “你没有替谢南星扛那板子的资格。” “今日这事就到此为止,你若闹到谢南星眼前,我同你保证,下一个入狱的就是你。” 今时今日的沈烬墨,的确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只要旬湛心里还想替夏域谋夺这江山,那他的弱点就是摆在明面之上的。 至于拉着谢南星一道入伙做的那些事,沈烬墨从来就不担心东窗事发。 银子那么好的东西,旬湛和夏域怎么可能不需要呢。 沈烬墨唯一担心的就是旬湛玩阴的,会直接要谢南星的命,不过今日这般对峙之后,沈烬墨也相信旬湛不会再动到谢南星头上。 旬湛站在书房内恶狠狠看着沈烬墨施施然离去的背影,拿起书房的那把剑,重重砍在书桌之上。 旬湛在泄愤。 和沈烬墨打交道,还真他娘的憋屈。 原本朝外走的人,听到这般声响,忽然勾着嘴角回了头。 “旬湛,心尖尖被人踩在地上碾磨的感受如何?” 哪里来的感同身受,旬湛啊,要自己吃过苦头才能知道他算计谢南星之时,沈烬墨心头的难耐。 手里的剑朝着沈烬墨砸去,沈烬墨闪都没闪,那剑直接砸进了泥土之中。 旬湛的愤懑愈发浓烈,而在愤懑之下藏着的,是对沈烬墨其人再一次的慎重审视。 他算准了每一人的心,他让除夏陵之外的每一人,都成为了利益既得者。 而这摆在明面之上收获最大的,自然是夏弘。 最起码夏弘自个儿是这么认知的。 可若是将局势再层层往下盘剥,夏弘其实已经开始失去。 摇摇欲坠的民心系于沈烬墨一人之身,这满朝被重新洗牌的文武,状似唯夏弘马首是瞻,实则已经各为其主。 这神都的全局,不论沈烬墨身在何处,最后的掌局的人已经悄然从夏弘,变成了他。 “沈烬墨,那个位置你想让谁坐?” 沈烬墨顿住步子:“有能者,有心者,有德者,为民者,可居之。” 那个位置,不论是夏域坐,还是夏彻坐,沈烬墨都没有任何意见。 他的使命和担子,是揭开那恶贯满盈之人的伪善面貌,让那不配坐拥天下之人,从皇位之上走下,为自己所作所为付出应有之代价。 旬湛将插入泥泞的利刃从泥土之中拔出,看着那染了泥土的剑刃,旬湛失身一笑。 他总是下意识觉得这世上只有他一人会站在夏域那一侧,如今瞧来,不论是钟元元还是沈烬墨,谁都没有剥夺夏域坐上皇位的权力。 以旬湛对夏彻的了解,若是夏域自己愿意坐上那个位置,夏彻并不会与他争抢。 那个位置所背负的担子,比之权力,更大。 可如今局势不明,夏弘未死,为了活命,旬湛只能陪着夏域一争到底。 因为夏域这两字,便意味着砍头的风险。 平下心神的旬湛从书房走出之时,沈烬墨已经用棉被包着已经熟睡的谢南星上了马车。 马车朝着城门走去,挂在马车上的灯笼被北风吹到摇摆的模样,落在旬湛眼中都透着刺眼的轻盈。 沈烬墨倒是美人在怀去避开这权力束缚去游览这山河美景,而他旬湛却要在大好的春节假日,去将今年所吞势力的后遗症平息。 明明,他都已经将冬日度假的温泉庄子安排好。 明明,他已经将所有年节往来的俗事尽数拜托给旬澜,只待夏域正月初一在宫内拜完年之后,就两人出去游玩一阵。 他的小九,这辈子都还没有离开过神都! 心头不平愈甚,旬湛咬牙切齿道。 “沈烬墨,你给我等着。” 总有一日,他要让沈烬墨今日逼着他咽下的这口气,全部还给沈烬墨。 第340章 你快说谢南星又矮又瘦又丑 为防晚上入睡压倒夏域,旬湛直接在夏域的床边添了一张软榻,紧巴巴的缩成一团又将就了一个晚上。 借着给夏域晨起换药的时间,旬湛将昨日皇宫发生的事如实告诉了夏域。 至于他昨晚怒火攻心之下找沈烬墨算账,却一点好处都没讨到的事,那自然一点都没提。 提了,旬湛就觉得丢人。 这一场高热下来,烧软的可不仅仅是夏域的四肢,还有他的脑子。 就算上一次身中竭血,夏域也没有感觉过自己脑子如现在这般臃肿 故旬湛这话说完,在夏域脑海里转了好几个周天,他才有些迟缓回应道:“那你现在打算如何?” 夏域这傻乎乎的模样自当惹人怜爱,旬湛握着夏域的手放在唇下轻吻, “这些个被点破的自然不当再用,那些个同被点破相关的,该切就切,必须要保的就竭力去保。” 那满纸分属众人的势力布局,夏弘只找了旬湛一人,其中的提点之意不言而喻。 断臂求生,放尽毒血,安的是君王之心,顺的是君王之意。 指节微曲,扣着旬湛的掌心:“夫子,疼吗?” 旬湛撅嘴,将脸凑到夏域跟前:“疼的,抽自己太用力,你瞧瞧这半边脸都肿了。” 夏域问的自然不仅是那一巴掌,而是无数个日夜耗尽心血替他做的筹谋,在毫无预兆之间被人放了一把火,进了旁人的口袋。 夏域抬头亲吻旬湛的脸颊:“山头丢了就丢了,咱重新再抢回来就成。” 歪头压在床榻上,两颗脑袋以极近的距离凑在一处:“我近来吞了这么多肥差,这些个山头丢了就丢了,我不在意的。” 旬湛,自来除了夏域,什么都输得起。 “可夫子心情不佳,瞧见没有前些日子好看了。” 夏域挨了板子的事他还没来得及同沈烬墨算,转头沈烬墨又给他闹了这么个事,连带着毁了的是他意图带着夏域出城游玩庆生的计划。 都这样了,旬湛若是还能开心得起来,那他便是脑子有病。 心里头恨得牙痒痒,可百转千回之后,旬湛开口问的是:“那是不是比谢南星丑了?” “夫子在我这里,任何时候都比谢南星好看。” 一个是夏域意图摆在博古架上偶尔欣赏的绝代佳品,一个是夏域要留在床帏间时时相拥的心上人,自然就没有什么可比性。 闷闷应了一声,旬湛得寸进尺:“那你日后别说他生得好看了,你就只能说他又矮又丑,还瘦得跟只猴儿似得。” “他也就比你矮了点,放到大街上比这神都的男儿都还要高上小半个头,至于身子清瘦,不就正好让人能多几分怜惜吗?” “至于丑,谢南星就算七老八十也和这个字没啥联系。” 夏域,实在说不出那种违心的话。 但此时夏域若不是脑子浑浊,也不可能给出这般细致的反驳解释。 两手捧住夏域的脸,那双邪气的眼眸此刻满是委屈的埋怨。 “你看看,你看看,你就是觉得他好看,你更愿意看他。” 夏域懵懂的盯着旬湛,旬湛因着夏域迟迟不回应,眼眸中还蓄满了水光。 活脱脱像在看什么负心汉。 “谢南星生得丑如夜叉,谢南星又矮又瘦,阿湛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儿,阿湛没有不好看的时候。” 嘴角越勾越高,勾到最后,旬湛直接咧嘴笑了出来。 顾不得夏域屁股上的伤,旬湛挑起夏域的下巴,两人以颇为费力又极其缱绻的力道,深深亲着。 直亲到两人热出一身汗,旬湛还是坐在床边,懒洋洋的在夏域身上有一口没一口的亲着。 洪德十四年最后一日,神都的大街小巷贴遍了吴辞修通敌叛国、沈烬墨无罪释放的告 本当鞭炮齐鸣的辞旧迎新喜庆之气,因着这一纸告示荡然无存。 上位者为一己之私让这等活该被千刀万剐之人逃脱律法制裁,天道被人间烟火遮蔽双眼,而没有将天雷落在沈烬墨头上。 那他们这些活在律法和天地之间的百姓,做不得那浑浑噩噩的人,那就只能拼死从这天道和律法之间夺回一份公道。 大理寺和宫门口跪满了百姓,那些往日颇得民心的官员府门之前,亦是人满为患。 而人最多的,还是谢府和大理寺大牢两处。 可不论这些个平民百姓如何摇旗呐喊,他们得到的都只是无从撼动的铁证,以及满神都官员权贵的避而不见。 地牢里没有走出沈烬墨,谢府没有等来一家之主。 至于那由皑皑白骨铺就的皇宫,并没因着这些个百姓的跪拜而失了体统。 等到祭祖结束,离家宴还有一段时辰。 夏弘单独将这些个皇子龙孙召唤进了金殿,同时还让林公公亲自去了相府将旬湛召来。 等到旬湛到这皇宫之时,这大夏朝还活着的王爷,除了夏域之外如今都跪在殿内。 而跪在几个王爷旁边的,是戴着银面的暗卫司首领岁一。 透过那从龙椅所在之处透出的茶香以及糕点香,旬湛其实能察觉到夏弘今日的心情不差。 跪地磕头,旬湛比这殿内的所有人,都多了几分镇定。 “臣拜见皇上,皇上万岁。” 夏陵侧头看向旬湛,又透过旬湛看向金殿的宫门,眉头微皱。 被留在宫内随时做好被问话头准备的夏陵,属实不理解沈烬墨为什么还没有被提过来? 眼见人都来到齐了,夏弘将茶盏放下:“陵王四日前同朕说,启令军依然还留在这世上,且其令主是沈烬墨。” “这纸上提及的地点,据陵王所说,都是启令军的在洛安的势力。” 这话说完,跪在殿内的王爷更为迷茫。 启令军是多敏感的话题,他们一清二楚。 可再敏感,也不可能同他们有任何干系啊。 林公公把誊抄过后的名单发了下去,这殿内除了岁一之外的所有人,都将那名单细细研读。 这一看,这些个人容色一下子就变了。 因着这份名单上被点出的势力,他们人人都有份。 夏弘把他们从宫宴之上提来,难不成是为了和夏陵里应外合,直接让他们背上谋反的罪名? 想到吴辞修的结局,这殿内跪着的王爷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君父在上,若要他们性命,他们就只能谢恩领死。 第341章 这龙椅,怕不是要让忘衡来坐? 带着恐慌的寂静蔓延,匍匐跪地的天皇贵胄呼吸愈发沉重,撑在地板之上的手心不住出汗,氤氲出一个又一个湿润的手指印。 坐在龙椅之上的君王揭开茶盖的声音传出,倒抽气的呜咽在殿内低低流转。 若抛开此次被牵涉的人中大部分都是自己的人,旬湛还是极为乐意将这些个王爷在暗处的势力全部给掀了。 但今日的掀,不同于往日的掀。 因为今日的掀,是要将这些个王爷的势力拱手让到夏弘手中。 纵沈烬墨不在这神都,旬湛也被如今这番形势裹挟着去做让夏弘如愿的事。 眼见火候差不多了,旬湛起身朝前走了几步,将那张纸上的属于自己的势力逐一点破。 “皇上,旁的势力属于谁臣不知晓,但这些个必然不是什么启令军的接头点,而是臣自明王出宫建府之后,为护他性命无虞,替他备下的势力。” 那一张纸经由林公公的手落在夏弘书案之上,指尖压在那张纸上,目光在旬湛和夏陵指尖徘徊。 “旬卿,你说的怎么同陵王不同,你们二人,到底谁在欺君?” 欺君之罪,自当是死罪。 而事涉启令军,就算旬湛出身旬氏一族,也断然没有逃生的可能。 夏陵的心头开始徘徊,他不知道是不是旬湛和沈烬墨私下进行了什么交易,但他不允许旬湛将他好好的一局棋,就这样给毁了。 “旬大人,你可别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招揽。” 旬湛朝着夏陵拱手:“臣不知陵王此举是何居心,普天之下皆为皇土,就算是臣替明王备下的自保之力,也当属于皇上。” 旬湛开了头,岁一也起身将自己手里的纸呈了上去: “皇上,这些暗桩都属于暗卫司的,原本都是同岁二直接汇报,但岁二已死,属下接管暗卫司尚且不久,未能及时将这些个暗桩更换,是臣无能。” 这些个暗桩是不是曾经有岁二统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般说法,夏弘会信。 跪地的王爷偷偷抬头看着龙椅之上的君父,到了如今,他们也慢慢回味出了今日这一出的意味。 原来不是夏弘要他们的性命,而是夏陵这个兄长,不想让他们活。 那他们,自然要以牙还牙。 接着,殿内的王爷依次起身,坦坦荡荡将自己偷偷积蓄的势力,当着夏弘的面禀明。 有一有二再有三,到了这一瞬,夏陵又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这压根不是什么启令军的罪证,而是他夏陵手足相残的罪证。 纵他今日保住性命,日后若再想装兄友弟恭笼络势力,谁都不会信。 沈烬墨,在悄无声息之中砍断了他所有的退路! 至于启令军,别说这跪在殿内的王爷,就算是龙椅之上的夏弘,都会以为他是拿着这幌子来诬陷人。 只不过这些个王爷以为他夏陵在诛杀异己,夏弘则觉得是他在陷害沈烬墨。 这世间确有启令军,可只有夏陵一人知晓。 夏弘将桌上的纸张翻了一遍:“陵王,原来启令军不仅渗透进了你的兄弟手中,就连朕的暗卫司,都已经被启令军染指了?” “那如今这天下,岂不是启令军的天下?” “不,你说启令军被忘衡握在手中,如今这龙椅,怕不是要让忘衡来坐?” 这话一落下,殿内刚刚站起的人纷纷仆从。 只有旬湛的心头,风起云涌。 夏弘对沈烬墨的信任已经到了能随意拿着龙椅讨论了。 沈烬墨,还真是好本事。 不过转念一想,若旬湛是夏弘,身边有一个为他放弃世俗的一切,一心一意将自己想要的东西恰如其份送到自己眼前,且还只能倚靠着自己的宠信而生。 旬湛,早就对沈烬墨深信不疑。 “父皇明鉴,儿臣绝无此意。” 夏陵藏在衣袖中的手已经握成拳头,匍匐的姿势遮挡住了他眼中的慌乱,顺着下颌落下的冷汗在地上汇聚,又被地暖烘干。 夏陵,不甘啊! 夏陵不甘,那旬湛这个要为夏陵愚蠢损失颇重之人,更加不甘。 “皇上,这皇城脚下的王爷但凡出宫建府,都要积蓄些许实力用来维系皇家体面。” “明王在这朝堂之中毫无根系,臣这做夫子的少不得替明王多筹谋了几分。” “既然这些个事情惹了陵王的红眼,甚至不惜用启令军来栽赃明王,那臣倒是觉得,这些个势力还不如尽数交大皇上手中。” “皇上惯来是明君慈父,臣也坚信皇上不会白白让任何一个儿子被陷害。” 夏弘两指摩梭着手边属于旬湛主动坦白的势力,岁一将这些日子调查的明细递到夏弘手边。 这些属于旬湛的势力都还极年轻,全部都是夏域出宫之后才慢慢设立起来的。 没有当即应允,但显然,夏弘先让旬湛知晓这一切,打定的就是这个主意。 他要收拾的不仅是夏陵,他还要替这些蠢蠢欲动的王爷,修剪枝叶。 他夏弘年富力强,不论是否得宠,都不要背着他动些不该动的心思。 夏弘的沉默让这殿内除岁一之外的所有人,都做了同旬湛一般的选择。 山头丢了可以再挣,但这被他们承认的山头,若是“不慎”同启令军扯上干系,他们的小命就会没了。 等到所有人都将筹码交出之后,夏弘还是没有开口。 旬湛一声轻笑,将矛头对准夏陵:“这些个王爷人人都同启令军有干系,就陵王干干净净一身白?” “陵王这个长兄,当得可真好啊!” 装傻充愣显然已经无济于事,夏陵跪着爬到最前头,不住磕头:“求父皇饶命!” “陵儿做错了何事,竟然需要朕来饶命?” 柔和到极致的言语,藏着的是杀气。 夏陵不仅意图以启令军之名来将所有兄弟的势力摧毁,就连护卫他的暗卫司和御前都指挥使,他也没想过要放过。 “儿臣不当以启令军为幌子蒙骗父皇,是儿臣被猪油蒙了心,求父皇饶了儿臣这一次。” 同被所有兄弟孤立比起来,保住性命显然更为重要。 王爷擅妒,且因着妒忌行了诬陷之事,的确是欺君之罪。 可这期君,最不至死。 夏弘拿在手中的糕点狠狠朝着夏陵砸去:“混账东西,朕就是这样教你做长兄的?” 尤觉气愤,夏弘一脚踢翻夏陵:“来人,拖下去打三十大板,直接押入大牢。” 愤愤然交待完这话,夏弘率先拂袖离去,岁一和林公公一左一右跟在夏弘身后。 “岁一,根据你手头握着的势力,顺藤摸瓜尽数给朕将他们的筹码查明。” “是。”拱手领命:“查清之后,是否要直接除掉。” 夏弘摇头:“知己知彼,即好。” 至于何时除,端看夏弘的心情。 第342章 我那么大个小沈烬墨呢? 除夕的宫宴结束,夏弘手里拿着从谢府递进宫的折子入了寝殿。 浸染三分醉意的眼眸松了枷锁,夏弘瞧见钟元元,眼中就带上了笑。 “长嫂,忘衡这小子还真是越来越野,刚从大牢出来就带着他那小夫郎游山玩水去了,给朕来了个先斩后奏。” 钟元元先给夏弘泡上热茶,顺手接过夏弘手里折子:“去了也好,他此时若在这里,这满洛安的百姓也都过不上这年了。” 见不到沈烬墨的人,这洛安城百姓心口的怨气不能集中在一处,反倒避免生出难以挽救的乱子。 一口浓茶喝下,醉意散了些许:“既然长嫂说好,那朕便不罚他了。” 钟元元从桌上拿起帕子,穿针引线之间,那绣品的轮廓也开始展露出来。 那个没有金线,不愿再绣龙袍的人,如今在帕子上勾勒的是一条金龙。 两手握住钟元元握着阵线的手,夏弘蹲在钟元元脚边,将对钟元元的依赖展露。 “长嫂,你瞧瞧现在这小年轻,可比咱当年懂享受多了。” 钟元元被这一抓,针尖扎破掌心,留下一个小红点。 没事人一般将手收回,钟元元继续绣着金龙:“这朝堂离开忘衡当不得什么事,皇上这一国之君若是做了甩手掌柜,这山河指不定要再起波澜。” 同样的话从旁人口中说出来是理所当然的阿谀奉承,从钟元元口中说出,那就是夸赞。 年岁终究上来,蹲久了的夏弘直接靠着钟元元的膝盖坐在了地上。 “朕还从未同长嫂一道出游过,等这抗倭之战结束,这造船之法也当进益极多,到时候朕就带着长嫂下江南。” 下江南,是钟元元曾和夏启一道许下的心愿。 “许久没有看过这河山,如今想起来,都有些忘记这皇城之外的天空是哪般模样了。” 嗓音中含着的浅笑令夏弘回了头,看着低眉浅笑的钟元元,夏弘那颗帝王心,也生了乱。 这些年来,钟元元头一次对着夏弘笑得真切。 “长嫂可得好好想想,这苍茫山河之间,哪处最得你的心?” 低垂的眉眼抬起,看向那被云层遮挡的夕阳。 钟元元像在同夏弘诉说她的心中期盼,又像是在将曾经说过的话,复述。 “江南水乡富庶地,吴侬软语遍地春,若有幸,自当去赏玩一番。” “早年从崇山峻岭与沙丘之中杀入这皇权之都,那西北的旷野和草原,亦是令人心驰神往。” 难得听到钟元元有想要的东西,夏弘自然是可劲儿的去成全。 “小林子,好好将这事记下来。” “忘衡去过江南,等他归来,就让他将这些个事全部筹备起来。” “银子的事不用着急,全部从朕的私库里出。” 宫墙之内的主子们正将大夏疆域图展开,凑在一处规划着来日的旅途。 沈烬墨和谢南星早已跳出了皇城的樊笼,在山水之间慢慢慢慢前行。 此次出行的四辆马车同往日不一样。 头一辆马车直接将那些个桌椅尽数去了,再铺上厚厚的褥子,以供沈烬墨和谢南星疲惫之时,能直接躺着歇息。 甚至到了那等无甚客栈之处,他们都能直接选择在马车内过夜。 第二辆马车则同往日的马车大差不差,等到两位主子醒来,便能移步其中赏玩着风景。 但离开神都这几日,第二辆马车从未被用过。 第三辆马车满满当当装着的都是谢南星惯用的家伙什,务必保证谢南星不论在何处都能歇息得称心舒坦。 至于这最后一辆马车则是一应仆从用来轮换歇息的地方。 天公作美,午后的日头洒入马车,谢南星还窝在沈烬墨怀里睡着觉。 自出了神都,谢南星其实就没有醒过。 偶尔悠悠转醒,也不过喝点汤汤水水,话都说不上一句又软着身子睡了过了。 马车停在一处客栈,沈烬墨让墨平带着仆从先去客栈里头用膳,他自个儿则是抱着谢南星继续躺在马车上。 用膳自当重要,可让这数月担惊受怕,略微有些空余时间就去牢房,竭尽法子哄自己开心的谢南星好好歇息,更重要。 等到一众仆从用完膳,墨平从户部尚书家得来的暖玉食盒回到马车,继续领着这车队朝着目标所在之处行进。 离洛安越远,这官道自然也就越崎岖,纵墨平这驱赶马车的技术再好,还是生了颠簸。 “嗯…沈烬墨…别闹…” 天地良心,沈烬墨从地牢回家之后,只纵着谢南星拉着他到温泉放肆过一次。 而在那之后,这些在路上的日子,沈烬墨从未动手动脚,就连偶尔瞧到心动亲一口,也小心翼翼不敢将人唤醒。 故这迷糊的嘤咛声一起,沈烬墨的反应的确极其剧烈。 那抵着谢南星的地方自然令人不舒服,可沈烬墨又舍不得将谢南星从怀里推出,最后干脆将谢南星连人带被子包裹了两圈。 梦里的画面被绵软的被子替代,谢南星拧着眉头睁开眼眸,眉眼之间是气呼呼的迷蒙。 活像,沈烬墨夺了他的心爱之物。 “我那么大个小沈烬墨呢?” 推搡着沈烬墨,在明晃晃的怪梦里的沈烬墨小气:“你快还给我,你不用我还要用的。” 眼前连头发都有些乱糟糟的人,惹人怜爱到了极致。 沈烬墨一手钻进被窝,握着谢南星的手钻入自己的衣襟。 将人更紧的搂入怀中,宠溺着道:“在的在的,乖乖想要随时都有。” 谢南星用力捏了捏掌心,直到确认真的是被自己惯来纵容的东西,才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 窝在沈烬墨怀里略微蹭了几下,谢南星又陷入了沉睡。 而被谢南星拿捏着命根子却压根无从释放的沈烬墨,眸色沉沉。 无奈哼笑,沈烬墨嘴角的弧度唤做苦涩的甜蜜。 命都可以给谢南星,何况命根子? 第343章 我刚刚,吓坏了 夜浓,寒重,马车停在了终青山隐雾庐外。 杨槐有伤不便出行,小高那多坐会马车就晕的人跟上反倒是个累赘,如今能替谢南星收拾屋子的,就只有一个墨平。 等到墨平将屋子收拾好后就来请沈烬墨下车之时,沈烬墨考虑到山谷寒凉,谢南星熟睡,贸然挪动指不定要染了风寒。 独自走下马车,小心翼翼将车门关上,又叮嘱了几个面生的亲卫几句,沈烬墨入了卧房,将那些个不合谢南星不为人知的小习惯,一一填补。 马车内总算睡足时辰的谢南星,有些吃力的睁开了迷蒙的双眼。 借着马车外头微弱的光亮,谢南星意识到自己竟然躺在一个有窗户的木盒子里头。 耳畔北风呼啸,像足了谢南星初到云槐村时听到的山风。 谨慎凑到马车敞开的那条缝隙前,谢南星看到的是四个体型壮实的练家子守在马车外头反复巡守,而眼前绵延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丛林。 谢南星的心猛的一紧,当即想起初来大夏之时,被谢老二拿着斧头在院内索命的画面。 可这里不是云槐村,他的身侧也没有沈烬墨。 他,又穿越了? 念头方起,谢南星的眼眶便已通红,疼痛源源不断侵扰着谢南星的每一寸肌理。 他死都不怕也要回到沈烬墨身边,数次死里逃生从未生过一丝后悔。 他不需要过什么好日子的。 他只想给沈烬墨留下一个家。 耳畔传来轻盈又透着熟悉的步子,谢南星一瞬收敛所有情绪,用戒备的目光盯着马车车门之处。 车门从外头推开,谢南星握在手上的银簪直直抵在来人的脖颈。 而举着银簪的谢南星,正好被推开的车门挡得严严实实,无形之中给谢南星添上了一层守护。 鼻翼之间的温软将融入肌理对抗习惯压制,沈烬墨轻挑的眉眼,意外中藏着骄傲。 他家这小病秧子,还真是机灵又利落。 日后,就算没有他,也必然能保护好自己。 屏气凝神,谢南星沉着嗓音追问:“你是谁?” 无人应答,谢南星又问:“这里是哪里?” 沈烬墨听着这透着凌厉的言语,那个谢南星从未允许他见过的,为了护住他而将柔软化作尖刺的模样,摆在了他眼前。 心头又酸又甜,沈烬墨不惧银簪,贴着谢南星紧攥的手背轻蹭。 “谢南星,是我,沈烬墨。” 察觉到脖颈间的银簪下意识往外退了些许,但依然没有完全撤下。 惯来能比这世间所有人都更早察觉到他出现的谢南星,今日竟然隔着一扇门都无法将他认出。 谢南星,当有多害怕啊。 沉静的嗓音染了软,沈烬墨哄着道:“乖乖,是我。” “乖乖”二字钻入耳廓,谢南星握着银簪的手一松,缓缓探出半个头。 双眸对视的那一瞬,谢南星瘪起了嘴,眼中的戒备化作委屈。 “沈烬墨,你去哪里了,我醒来都找不到你的人。” 朝着谢南星伸手,将人搂进自己怀里,又用大氅将谢南星裹住,竭力阻挡山谷寒风对谢南星的侵扰。 “是我的错,不该离开你。” 瓮声瓮气“嗯”了一声。 梦境里铺天盖地的责怪和无穷无尽的追杀,现实中温柔且坚定的怀抱对撞在一处。 谢南星眼泪唰的流下,哭了一会子,强装坚强太久的人,开始就心慌袒露。 “我刚刚…刚刚还以为老天爷觉得我染了杀孽,要将我从你身边带走。” “我刚刚还想着…以后没人陪着你,你没家了怎么办?” “我刚刚还在怪老天爷,我都没有看到你赢,怎么能将我从你身边带走?” “我刚刚,吓坏了。” 沈烬墨一只脚踩在地上,一只腿跪在马车前室,怀里抱着小声啜泣的谢南星。 轻拍频频落在后背,亲吻浅浅落在眉间。 沈烬墨在安抚着谢南星久睡初醒的兵荒马乱。 “让我家乖乖为我东奔西走,一觉醒来还见不到我的人,是我的错。” 谢南星重重点头,难得任性:“沈烬墨,你让我醒来见不到你的人,你这次真的犯错了。” “对,我犯错了,你不要轻易原谅我,必然要狠狠罚我。” 没有应这声,谢南星很认真的叮嘱道:“你若带我出门,一定要牵住我的手,知道吗?” 感受着耳根子都冻掉了寒凉,谢南星知晓沈烬墨缘何没有带着他一道走。 “你牵着我,不论去何处都不冷。” 相爱都来不及,又哪里舍得去罚? “好,沈烬墨会永远牵住谢南星的手,不给旁人留下一丝将谢南星捡回去的机会。” 一声声安抚,一下下轻拍,将谢南星哄到安宁。 并没有急着换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和谢南星相拥,沈烬墨继续小声带着谢南星触摸现实。 “我家乖乖很厉害,把我从地牢中救了出来。” “皇上怕我在神都待着惹了民,便让我提前三日出了大牢。” “回家你就带着我在温泉内洗了会澡,洗着洗着就累昏了过去。” 混乱的记忆逐步回归,谢南星撅着个小嘴,皱着个眉头:“洗什么澡能洗到晕过去?” “明明是你馋我身子,同我一道颠鸾倒凤我才会晕倒,你可莫要穿上衣裳便不认人。” 心坎注入暖流,连带着笑也变得温暖:“乖乖真是聪明,谁也骗不了你去。” 远方万家灯火明,耳畔炮竹声声起。 谢南星也瞧清楚了今夕是何夕。 “今日竟是除夕,那我这一觉是不是睡得太久了?” 莫不是,依然在梦中? 四日四夜,谢南星就算是头猪,也不可能睡这么久啊。 挑起谢南星的下巴,引着谢南星唇齿缠绵,直亲到谢南星面红耳赤,沈烬墨才笑着放过谢南星。 “不是梦,是我。” 拳头砸在沈烬墨胸膛,谢南星有些羞赧:“不是就不是,你好好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什么亲?” “没有人,只有我们。” 下一瞬,刚刚还直挺挺杵在原地的人,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家乖乖累久了,多睡一会才好,等会若还是累,我继续抱着你睡。” “这次你没醒,我必然寸步不移。” 身体累了,心累了,醒醒睡睡的迷糊,都是谢南星的自我守护。 想到自己从皇宫出来的那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热,又想到自己醒来之时怀里抱着个软乎乎的人,心头的空荡被温热盈满的扎实。 沈烬墨就愈发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谢南星。 他没有如谢南星那般,将心上人稳稳托举。 第344章 谢南星啊,就是人见人爱 “那我们如今在何处?” 凑到谢南星耳边,压低嗓音道:“终青山隐雾庐。” 谢南星扬起脸,也极小声的问:“可往年太傅往返终青山不都要一月有余的时间吗?” 吴辞修的快马加鞭都需要这般久的时间,他们坐着马车慢慢悠悠,自当需要更多的时间。 如今带着这般多的辎重也不过行了三日,那往年吴辞修往返终青山,指不定两日就能到。 天下人心中皆以为终青山是在离神都千里之外地方,何曾想这终青山离神都竟然这般近。 “终青山是替逝者埋骨之地,先帝为了不叨扰逝者,便从未提及终青山在何处。” 谢南星曾阅尽大夏地理志,也未找到那一座名唤终青的山。 如今想来,这山名,也当是太傅所取。 “终青是故人的名吗?” 沈烬墨点头:“是,也是青山忠骨。” 青山埋忠骨,终青二字,是情深不许,亦是吴辞修对自己的要求。 行差踏错,辜负己心,便不配和故人同葬这终青山。 这神都曾只有一个偷藏在吴辞修马车里头的沈烬墨知晓终青山在何处。 而自今时起,这世上便多了一个谢南星,涉足了吴辞修的魂归之处。 至于手底下带着的这些人,只知道他们入了一座山,而不知此山就是终青山。 “那我们现在进去吗?” 这话问完,谢南星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道:“大过年的,你说太傅会不会不想见到我?” 保持跪坐之姿良久的沈烬墨抱着谢南星从马车上稳稳起身,有些答案,要谢南星亲手去碰。 两手搂着沈烬墨的脖颈,谢南星飞快跳了话头:“阿顺叔呢?” “今夜除夕,阿顺并不知晓我们要来,现在估摸着正在山上陪着他的两位主子。” 入了隐雾庐,沈烬墨于无形之中展露的娴熟轻松,让谢南星似乎更真切的体会到吴辞修和沈烬墨的师徒之情。 从沈烬墨跟着吴辞修回了这隐雾庐的那一日起,这隐雾庐便永远有一间属于沈烬墨的屋子。 只要沈烬墨愿意,这个能让吴辞修喘一口气的地方,会敞开怀抱,拥抱沈烬墨。 “沈烬墨,我们也带酒上山看看。” 沈烬墨半跪在地上替谢南星穿着鞋袜:“墨平在热汤菜,你先吃上些许我们再出门。” 赶着除夕夜来,沈烬墨自然是要带着谢南星上山的。 谢南星长吸一口气,将心头虚压制:“阿平还会做饭?” “总比我和陆白好些,这里不同谢府,只能自个儿动手。” “那可不就到了我露两手的时候了吗,接下来你们的一日三餐我都包了。” “不要。”沈烬墨抱着谢南星坐到桌边:“让墨平做,难吃些就难吃些,我给你带了不少零嘴果子。” 山中寒凉,谢南星身子骨不好,碰到冷水或者烟熏火燎,都对身子骨不好。 墨平就不一样,皮糙肉厚,做点这种活计算不得什么。 “沈烬墨,你真小气。” 谢南星拿着勺子喝汤:“这样,从明日开始让他们帮着我备菜,你我就一人烧火,一人炒菜。” 暖屋热灶,炊烟袅袅,光是想想,就是平淡日子中的温情。 惯来就不大方的沈烬墨,怎么可能让谢南星照顾这般多人的吃吃喝喝。 少做点是过日子,做这么多,还真把他家谢南星当厨子了不成。 “墨平,除了你和陆白,所有人明日一早启程离开山谷,一月后再来山谷集合。” 谢南星那手厨艺,墨平可是觊觎了好久。 自己能吃上,墨平才不会管其余人的死活。 反正银子给的够够的就好:“是是是,奴才等会就去安排。” 大过年的,让这些人再去找住所,谢南星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他们吃什么自个儿解决,到时候墨平帮着去搭把手,我只给咱几个做,成不成?” 沈烬墨拧着眉头,很勉强的答应了。 转头看了墨平和陆白一眼,透着直白的不满。 还真是,便宜了这两人。 晚膳用完,沈烬墨先给自己套上合脚的水履,又从一个木盒里拿出另一双描绘着花草的水履,套在谢南星的皮靴上头。 扶着谢南星站了起来:“你没穿过,可习惯?” 谢南星穿着水履在地上崩了几下,嘴角小小的弧度表明他现在的心情有些细雨转阴之势。 这水履有些大了,若是沈烬墨替他做的,那必然是最合脚的。 如今脚上穿着的这一双,必然是吴辞修替他准备的:“我这双比你的好看。” “谢南星啊,就是人见人爱,谁见着都想对你再好点。” 沈烬墨一手挎着装满香烛的篮子,提篮之处悬挂着两壶酒,一手揽着谢南星腰,踏着被风雪覆盖的山路往山上走。 谢南星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拿着个帕子,踏出的每一步都极其小心。 谢南星很怕弄脏这双水履,但凡那些勾勒的图案沾染上泥点子,他就要停下来擦干净。 沈烬墨也不阻拦,他只是在谢南星蹲下时候更小心的护住谢南星,在谢南星起身的时候,扶着谢南星站上一会再朝前走。 被深深在乎的人,才会有底气去坚信,不论自己做了什么事,永远都不会等来责怪。 太傅啊,只会心疼谢南星年岁轻轻,身虚体弱,还要在这山河中翻滚。 冬日山谷的夜,寒得让人骨头缝都有些发凉。 谢南星纵被包裹的极严实,那露在外头的鼻子和眼睛,被冻成了红彤彤的模样。 一阵山风吹来,空灵婉转中似乎多了哀思。 寒意深深,从脚底蹿入心坎。 谢南星眼眶一酸,往沈烬墨大氅里钻着。 一直落在谢南星腰间搀扶着谢南星的手臂加大力量,直接将谢南星抱在怀中。 忽如其来的变动将谢南星吓到,紧紧抱住沈烬墨的脖颈的一瞬,先是看了一眼自己的水履是否还在。 确认那双水履稳稳套在鞋子上头时,谢南星才嗔怪道:“沈烬墨你干嘛?” “还得走半个时辰,我抱着你上山。” 第345章 谢南星,阿顺听不见了 也没挣扎,谢南星小声催促着:“你快放我下来,哪里有祭拜还让人抱着的,也太不心诚了。” “已经极其心诚了。” 谢南星这么副身子骨在寒风中爬了半个时辰的山路,再多,这个新年谢南星就当躺在床上休养了。 心诚,不当以折损自己的身子骨为代价。 “那你单手抱着我这个大个人,会很累的。” 脚下步子虎虎生威,抱住谢南星的那只手还将谢南星上下掂了掂,又稳稳接住。 剑眉一挑,眉眼中神思飞转,将谢南星逗到低了头。 “你抱就抱,莫想些乱七八糟的事。” “还有,那种时候都是两手抱着的,和现在单手抱着走山路不一样。” 沈烬墨状似认真的想了会:“谢南星,你喜欢单手抱,我下次就单手抱。” “我何时说了?”眸子滴溜溜的转着,将脑海那些个不该出现的画面驱逐。 “你再这般诬陷我,我可要找太傅告状的。” 沈烬墨的心,在谢南星这话说出之后,开始归于实处。 “那是我听岔了?” 不待回应,沈烬墨又道:“还是我看岔了?” 一路小声的打闹被耳畔呼啸的山风遮挡,及至山顶,坐在火堆边仰头望天的阿顺,并没意识到两人的出现。 直到那莹莹烛火之光映入眼帘,阿顺才有些迟钝的转头看向提着灯火走来的二人。 将篮子里的香烛纸钱拿出,沈烬墨低头用火折子将香烛点燃,蹲在地上将纸钱放到还有余热的火盆中。 再回头,谢南星已经泪流满面,跪在了坟茔前,沉沉叩首。 沈烬墨用鞭柄将地上新积的雪扫开,脱下自己的大氅塞到了谢南星的膝盖下。 他没有阻挠谢南星这一跪,压在心头的担子,要自己愿意放下,才能放下。 沈烬墨膝微屈坐在石阶之上,他没有跪拜的打算的。 这么些年过去,除了拜师那日,吴辞修从未让沈烬墨跪过。 回神的阿顺拂掉吴辞修生前所坐小马扎上的枯叶,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开,垫在了小马扎上。 将谢南星搀扶到小马扎上,阿顺转头将那团在风雪中燃起的火,又烧大了些。 阿顺记得,谢南星身子骨不好,畏寒,不能着凉了。 等到火盆里的所有纸钱烧完,沈烬墨走到谢南星身侧,替谢南星将迎风一侧的寒意遮挡。 揭开酒壶,风雪遮住星月,沈烬墨朝着启明星所在之处举起酒壶。 酒入唇齿,带来细微的刺痛,回味的甘甜和醇厚久久未能散去。 久到,沈烬墨有生之年,都会记住这般刺痛之下悠远的醇与甜。 谢南星揭开另外一壶酒,低头缓缓往地上洒着。 沈烬墨喝一口,他便洒一口。 师徒二人,正品尝着风雪对酌。 等到两壶酒都喝完,新岁的序幕便被爆竹声炸出。 终青山比不得神都的热闹,可那在山谷中回荡的期许,却比神都更坦荡悠长。 谢南星,喜欢且沉迷这份坦荡。 依偎进沈烬墨怀里,谢南星鼓足勇气看向蹲在地上往火堆续着干柴的阿顺。 阿顺,老得好快啊。 曾经的满头青丝,如今竟然斑白了大半。 唇角的弧度先是往下垂,再是一点一点往上勾,竭力勾起一抹浅笑。 “阿顺叔。” 谢南星鼓足勇气的呼唤在山谷中回荡,入了这山林中每一处生灵的耳,却独独钻不进阿顺的耳。 谢南星看着阿顺没有任何反应,将道歉的言语落下:“阿顺叔,对不起。” 阿顺在怪谢南星,谢南星觉得,阿顺应该怪自己的。 一双凌厉的眸子紧紧锁住阿顺,上山之时的木讷对于武艺超群的阿顺来说,极不正常。 眼前低头的沉默同阿顺照顾谢南星的贴心截然不同。 沈烬墨的心,仿若被蜜蜂蛰了一下。 谈不上疼,但那被蜂刺扎入心脏的感觉,有些酸胀。 “谢南星,阿顺听不见了。” 因为听不见,便连话也不愿意说了。 今日照顾谢南星的行为却是下意识的,一如这些年照顾他的小主子。 这辈子只照顾了一个吴辞修的阿顺,直到现在依然未能走出迷茫。 他日复一日的爬山,日复一日的将坟前的杂草除掉,日复一日的燃着一堆火,日复一日的将风雪扫除。 他不知道自己除了坐在坟前陪着他的两位主子,还能做些什么。 阿顺其实有些想去天上陪两位主子。 可阿顺又有些害怕,害怕沈烬墨再回终青山看不见活着的他,会因着肩膀多背了一条性命,而黯然神伤。 他小主子临死之前将所有人的情与债都还了,独独留给沈烬墨的,是沉重的担子。 瞧着无情的沈烬墨,在阿顺眼中却是最重情义的人。 他小主子临死之前唯一放不下的人,阿顺不舍得再伤了。 谢南星嘴唇张合嗫喏,最终未能吐出一字。 埋进沈烬墨怀里的身子,不住颤抖。 压抑之后哽咽的哭声,透过沈烬墨的衣裳,直击沈烬墨的胸膛。 心中那根蜂针被泪意催大,心头的肿胀,扩散到四肢百骸。 沈烬墨抬头望天,才发现风雪止住之后,月上柳梢,星辰结伴,共揽人间新岁。 拍了拍谢南星的手臂:“乖乖,可莫要哭了,太傅正在天上看着你呢。” “你再哭,他可要心疼了。” 谢南星从沈烬墨胸前抬头,看到两颗明星紧紧贴在一处,似乎,在同他眨眼。 阿顺将火堆挪到离谢南星更近的地方,又将火烧到极大,才起身坐到了谢南星的另一侧。 另一侧吹来的山风,被阿顺挡住了。 “谢…谢公子,山里…冷,您身子骨不好,早些回去歇息。” “属下…会陪…陪着主子过年的。” 久久未曾开口的人,再度启唇仿若牙牙学语的稚童。 却又因着心力交瘁,失去了稚童那股旺盛的生命力。 阿顺到了这般模样也不怪谢南星,不怪沈烬墨,那只能是吴辞修曾一次又一次的,不让阿顺去怪。 连自己忠仆那不为人知的怨恨都不让其存在,吴辞修又怎么可能回去怪那在皇权于民心之中,替自己留下民心的小南星? 第346章 阿顺叔,我们回来了 谢南星死死攥住沈烬墨胸前的衣襟,压制那依然汹涌的泪意。 沈烬墨拿出帕子替谢南星将眼泪鼻涕尽数擦拭,又捧着谢南星的脸,轻轻落下一吻。 一切无言,谢南星却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等待救赎的人,除了沈烬墨和谢南星,还有眼前这一生都在为吴辞修而活的阿顺。 撑着沈烬墨的手起身,谢南星蹲在阿顺眼前。 阿顺抬头看向谢南星的那一瞬,只看到眼前这瘦小的人,唇角在笑,眉眼在笑,脸上的每一丝容色,都在笑。 谢南星在竭尽全力,将活着的希冀,种入阿顺心口。 笑着笑着,却又一次潸然泪下。 “阿顺叔,我们回来了。” 无声,嘴唇张合的速度极慢,极慢。 阿顺透过谢南星的唇,好像听到了谢南星既轻又软,还透着灵巧的嗓音。 谢南星其实不像吴辞修,容貌嗓音,甚至于性子,都不像。 可阿顺,瞧见谢南星就会想到吴辞修。 “您可曾用膳,属下去给您和世子爷做饭。” 谢南星摇头,紧紧攥住阿顺被冻裂的手。 失去那个需要他照料的人,阿顺也忘记了要如何照顾自己。 “阿顺叔,我们一道陪着太傅过年。” 火堆中竹节炸裂的噼啪声极响,阿顺却一点都听不见。 可他却能听见谢南星说出的每一个字。 将谢南星扶到沈烬墨身侧:“您和世子爷一道回家,属下若是都没照料好您二位,主子指不定要赏属下一顿板子。” “阿顺叔,等沈烬墨赢了我们就回终青山,您到时候还能照顾我们好多好多年。” 阿顺,要照顾好自己,才能等到胜利的那一日,再照顾谢南星好多好多年。 心中种下的盼头,才能让阿顺那颗失去归属的灵魂,生出横渡江河的欲望。 不是非要将阿顺留在人间,而是从未享受过人间肆意的阿顺,也当好好看看山河美景。 属于阿顺的一生,不当的如此潦草结尾。 阿顺眼眸亮了几分,他好像能感受到灰扑扑的心脏,开始重新被鲜红浸润。 拿出被冻到硬邦邦的馒头放在火堆上烤着,阿顺低了头。 “您和世子爷一道热热闹闹的,小主子瞧着也开心,您若真累了,可以回终青山小住一段日子。” 谢南星扯了扯阿顺的手,让阿顺看着自己说:“我生来没有见过爹娘,您若愿意,可以把我当您的孩子。” 阿顺红了眼眶,却还是没有点头。 白面馒头被烘烤到香甜,阿顺将馒头上头被烟火熏黑的皮子撕下,递到了谢南星手中:“您尝尝,比不得神都,但小主子爱吃。” 不过,阿顺烤得没有他主子烤得好,每次都会有烤黑的地方。 谢南星拿着馒头小口咬着,阿顺将那点子撕下的馒头皮吃下。 又将另外一个馒头拿出来烤了放到沈烬墨手中。 这一次,他没有再去撕掉那点子烤黑的地方。 “南星,属下能这般叫你吗?” 谢南星笑得眉眼弯弯,重重点头。 “隐雾庐是你们永远回得来的家,属下是你们回来就能看到的人。” “属下会照顾好自己。” 隐雾庐不是束缚他们远行的枷锁,阿顺不会成为羁绊谢南星的那个人。 沈烬墨给谢南星喂了一口温水,拿过谢南星的馒头,更小块的撕着喂给谢南星吃。 方才还执拗的人,张口接过沈烬墨递过来的馒头,细细咀嚼之后,笑着点了头。 三人凑在一处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但大部分时候,都是谢南星和阿顺在说。 沈烬墨大多时候都在照顾着谢南星,以及谢南星跟前的这团火。 “阿顺叔,我日后会替您找到这世间最好的大夫,替您治好耳朵。” 阿顺盯着谢南星的唇看了好一会,才大致读懂谢南星的话。 又思索了好一阵,阿顺才将决定落下:“不了,这样就挺好。” 回了终青山,两位主子都走了,阿顺无需再时刻等着吴辞修的呼唤,也不会时时想着要护住吴辞修,听不听得见并不重要。 甚至于听不见,这世间纷扰的人言都不会再灌入阿顺的耳中。 如今的阿顺,只想活在吴辞修逝世的这一年。 黑夜落下帷幕,雪后初晴,让这山间亮的耀眼。 晨光折射,每一处云雾都宛若虹桥,能度这世间所有的苦难。 沈烬墨从地上起身,替谢南星将身上和头上的草木灰慢慢吹掉:“谢南星,下山吗?” 到了如今,谢南星又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 终青山之行,沈烬墨要渡的是他谢南星。 仰头朝着谢南星笑:“夫君,要抱。” 一手托着谢南星的臀,一手扣着谢南星的腰,将谢南星从地上抱起,朝着下山的方向走去。 朝着阿顺招手,那坐在墓碑前的人赶忙将一应物什装进篮子,小跑着跟上沈烬墨的步子。 没了阿顺的遮挡,那墓碑的模样完整展露在谢南星跟前。 【先师吴公辞修\/赵公终青老大人合墓】 【徒沈烬墨\/谢南星立】 惯来心宽的谢南星,此番迟迟不能将自己从泥潭中拖出,究其缘由不外乎头一次操盘这么大的局,鲜血与咒骂蒙住了心。 然这一瞬,谢南星放过了自己。 怪也好,不怪也好,陪着沈烬墨走到今日这一步,他只能因势利导,走利益最大化的那条路。 孤鸟从头顶飞过,直入九霄。 谢南新贴身沈烬墨耳畔道:“沈烬墨,你会做风筝吗?” 沈烬墨如实道:“不会。” “但学起来应当不难。” “我夫君这般厉害,做一个风筝自然轻轻松松。” “沈烬墨,那我们就一起做能飞很高很高的风筝,好不好?” “很高很高,能飞到天上那种。” 沈烬墨抬眼望天,他知道谢南星想托风筝将心头所念,送往何处。 “好。” 第347章 谢南星,我只给你养的 小雪若柳絮,婉转随风起。 沈烬墨背后背着个背篓,牵着谢南星朝着后山的菜地走去。 谢南星脱了手套,将透着凉意的手钻进沈烬墨的衣袖:“沈烬墨,你是不是很热?” 轻笑,不言,却顺手接过谢南星的手套,让谢南星两只手都钻进自己的衣袖。 这么些年下来,别说冬日,就算是夏日,谢南星的手脚都透着凉意。 就像个怎么都捂不暖的雪人。 “我就知道你很热,我正帮你凉一凉呢。” 挤眉弄眼,活像自己给了沈烬墨天大的恩惠。 一处被捂到没那般热了,沈烬墨就握着谢南星往里头再探了探:“左侧的手和胸膛都热,还请家主等会雨露均沾。” “这左手倒是好散热,那这胸膛,这青天白日的,如何降?” 一手扣住谢南星的腰,将人抱在怀里。 在谢南星欲擒故纵的眸光下,握着谢南星的手放进来自己胸膛:“这样放,可记住了?” 掌心触碰滚烫,原本没想胡作非为的谢南星,开始在沈烬墨的胸膛游走,直把沈烬墨逗弄到呼吸粗重。 “沈大人,也太心急了。” 说着,就想将手撤出来。 可撤到一半,还不待沈烬墨伸出阻拦的手,谢南星又因着依依不舍重新放了进去。 “沈烬墨,你这腱子肉怎么一年比一年壮实?” “你喜欢的东西本来就不多,难得我身上有你瞧得上的,那我不就得好好练吗?” 所以,是日复一日的刻意练习。 “沈烬墨,你练武的时候还想着这档子事吗?” 及至菜地,沈烬墨将谢南星放下,从背筐里拿出小马扎和暖炉:“什么叫这档子事?” “哄夫郎开心,不是我应当做的头等大事吗?” 坐在小马扎上看着沈烬墨拔萝卜:“沈烬墨,我觉得你以前不是这般的。” 沉冷着说出这般甜言蜜语,属实和油腔滑调无甚关系。 可这话若是换一人来说,就是油腔滑调。 沈烬墨将拔下的萝卜放进背篓,再拿着菜刀去砍白菜:“那我以前是哪般模样?” 过往之岁月,都能用以前来沉淀。 总让谢南星觉得他们已经朝夕共处十数年。 其实细细算算,也不过三四年光景。 “以前,有些可怜。” 可怜巴巴都只能啃冷硬的馒头,活成冷硬的人,说着冷硬的话。 哪里像现在,就算站在冰天雪地之中,也热气腾腾的。 轻叹一声,谢南星笑得有些无奈:“现在,好像比以前更可怜了。” 提着六头白菜放进背篓里,那能将谢南星整个装进去的背篓,已经被萝卜白菜装得满满当当。 弯腰将背篓扛起,沈烬墨将手套一道放进背篓里,紧紧牵住谢南星的手。 “你在,谈不上可怜。” 谢南星怀里抱着个小马扎,跳起来咬了沈烬墨的耳垂一口:“沈烬墨,你真的好好养。” “是你会养,若给旁人养,指不定早就被养死了。” 大过年的说这种话,谢南星赶忙双手合十,朝着上天祷告:“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老天爷莫怪。” 眼前的小迷信双手合十的模样好生虔诚,看得沈烬墨心痒痒。 本来就不信这劳什子神佛,沈烬墨直接凑到谢南星嘴边,堵住了谢南星的言语。 闭上的眸子睁开的一瞬,透着不可置信:“沈烬墨,你不仅乱说话,你还亵渎神明。” 沈烬墨牵着谢南星手下山:“我对亵渎神明无甚兴趣,我只想亵渎谢南星。” 谢南星打了沈烬墨一下,又剜了沈烬墨一眼:“不准乱说话。” 亵渎二字,怎么是这般用的? “让你玩,你又不玩,现在又说这些话。” 终青山的天儿太冷,彻夜烧着炭火又怕谢南新闷热,沈烬墨哪里敢在这里折腾谢南星? “那我不说了。” “那你向神明道歉。” “好。” 谢南星等了一会,又催促道:“你道歉啊。” “谢南星,我只给你养的。” 所以,无需向神明道歉。 这话,好直白。 谢南星,好心动。 回到隐雾庐之时,离午膳时辰也近了。 沈烬墨将背篓放下,让墨平和陆白各自忙活了起来,自己从外头提了一桶水进来,坐在屋檐下一片一片清洗着砍来的白菜。 谢南星被沈烬墨包成一副圆滚滚的样子坐在屋内,一抬头就能看到挽起衣袖洗白菜的沈烬墨。 那小臂之上结实的肌肉染上水花,怎么瞧怎么好看。 心里头觉得好看,嘴角的笑自然就没有下来过。 抬手戳了戳沈烬墨昨夜给他堆的一排小雪人,谢南星笑着喊:“沈烬墨。” 闻言回头:“嗯?” “我怎么觉得,我们上辈子就这样的?” 沈烬墨笑:“下辈子,也是这样。” “嗯。”谢南星走到沈烬墨跟前:“我们拉钩,说话要算话。” 擦干双手,两人像小孩子一般拉钩:“下辈子,下下辈子,也要和谢南星在一处。” 谢南星转头搬了个小板凳出来,坐在沈烬墨身边。 身上的衣裳再厚重,可被山与树隔出来的终青山,却让谢南星久违的察觉到了灵魂的自由。 “沈烬墨,你有没有觉的,我们的日子其实过得挺慢的。” “没有。”沈烬墨摇头:“在这山里,一天一下子就没了。” 谢南星想了一会,重重点头:“在神都就觉得过得慢,在这里就觉得日子过得很快。” 苦日子难熬,眼前这等日子,易过。 沈烬墨拿着脆嫩的白菜帮子咬了一口,格外清甜的口感是神都没有尝过的新鲜。 谢南星将头凑到沈烬墨跟前,眼巴巴的吞咽着口水。 沈烬墨撕了小小一块喂到谢南星口中。 谢南星将白菜咬得“嘎吱”作响,咬完那一小块,便又扯了扯沈烬墨的衣袖。 “沈烬墨,好吃。” 言外之意是,还要。 “是生水洗的,给你尝个味儿。” 怕谢南星吃坏了肚子,这一次撕了更小的一块给谢南星。 谢南星轻哼一声,小声嘟囔了句“小气”。 倒也没有非要再吃的打算。 等到沈烬墨将两头白菜洗好,撸着衣袖的墨平正好将两尾草鱼清理好。 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搬着板凳隔着一个水桶坐着的两位主子,墨平抓住沈烬墨洗好白菜的契机,走上去殷勤的将菜篮子端起来。 硬着头皮,状似不经意的提醒道:“主子,菜都备好了。” 第348章 日长岁短,烟火慰人心 谢南星拿着帕子给沈烬墨将手擦干,又低头替沈烬墨将挽起的衣袖放下:“你莫要同阿平生气,这大冷的冬日他和小白也去山里抓鱼,废了不少力气。” 新年各处铺子都已关门,阿顺一个人在这山中也不知日月长短,再加上谢南星做菜属实味美,家里早就没了存粮。 靠山吃山,这山里头的蔬菜易得,但冬日得荤菜却是要略微费点子功夫。 不过这满屋子都是武艺卓绝的人,虽然不擅打猎,可但凡出了门,也没有空手而归的。 余光落在墨平闪入厨房的背影,沈烬墨道:“没有生气。” 明明就有生气。 “好好好,我家夫君最乖了,必然不是小气的人。” “哦。” 沈烬墨一点都不想大方。 这么些日子,谢南星每次做饭,沈烬墨瞧着墨平和陆白,就哪哪都不顺眼。 甚至于看着阿顺,也不太开心。 一个个大老爷们每次吃饭就像饿死鬼投胎一样,连点汤都剩不下。 明明以前谢南星只有瞧着他用膳之时才是觉得食指大动,现在来了这么几个人一道用膳,一下子就将谢南星的注意力全分走了。 谢南星现在吃饭,都不是只盯着他一人看了! 等到谢南星强忍笑意、沈烬墨假装大方进入厨房之时,灶台里的火已经烧了起来。 阿顺将那烧火的位置腾出,专心跟在谢南星身后打着下手。 铁锅烧热,猪油下锅,两条加起来十来斤的草鱼被放入锅内煎到两面金黄。 谢南星微微抬眼,阿顺就提着烧开的水倒入锅中。 沈烬墨将火烧大,谢南星将干辣子和野葱放进锅中,直接盖上锅盖开始炖鱼。 从斗柜中拿出两颗鸡蛋放进灶膛,染上些许凉意的手被沈烬墨放到怀中。 这是只有沈烬墨才有的烤鸡蛋,每日都有。 这些烤鸡蛋都是谢南星挨家挨户去买的,专门买给沈烬墨吃的。 “沈烬墨,只有你才能把火烧得这般不大不小。” 被这么一夸,沈烬墨心里头的那层喜悦,比打了一场胜仗都开心。 “会给你烧一辈子火。” 沈烬墨说这种情话的时候,大多语调极其平静。 情绪起伏这块,沈烬墨其实一直没怎么变过。 变了的,是那双凌厉的眸子,为谢南星化作了绕指柔。 这样的语调配上这样的眸子,总是会让谢南星心头的酥麻,日日在血脉之间游走。 两手捂住有些滚烫的脸颊,谢南星觉得这就是所谓的勾人而不自知。 他现在压根不想吃什么饭了,他好想吃沈烬墨。 锅内的水翻滚了一会子,沈烬墨将火往小了烧。 看着那从锅里蒸腾的白烟:“我还是得学着做饭,哪能时时让你在这厨房游走,日后你就什么都不用干,等着我照顾你。” 正在将白萝卜切成丝的陆白停了刀。 正拿着刚腾出来的菜篮子清洗的墨平手上失力,搪瓷碗掉在地上滚了几圈,落在了谢南星脚边。 而听不见的阿顺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紧紧盯着的是沈烬墨张合的唇。 阿顺觉得,他必然是看错了。 谢南星将这些人的反应纳入眼底。 看来啊,这些人都见识过沈烬墨在做饭方面的天赋。 细细推测,谢南星觉得沈烬墨九岁之前,指不定为了证明自己很厉害,也曾在厨艺上有过梦想。 但这么多年没有试过了,曾经破碎的梦想,又有了重生的契机。 将瓷碗捡起递到墨平手中,谢南星好像彻底忘记了沈烬墨曾经将中药熬成炭的过往。 “我们家沈烬墨这般聪慧,必然比我做的都好吃。” “到时候我们俩换着做。” 沈烬墨凌厉的眸光染上了势在必得:“不用你做,你放心,我必然将你养得白白胖胖。” 锅内的鱼汤已经被炖煮到香浓,屋内因着沈烬墨上一句话失神的众人,都开始感叹谢南星的勇敢。 果然,有些情爱只有谢南星配拥有。 就沈烬墨下厨做的那些子东西,他们别说吃,就算看一眼就心有余悸。 他们也的确也怕死,可他们一致觉得去吃沈烬墨做的那等膳食,其实比服毒去死的心理压力,还要大一些。 谢南星揭开锅盖,将切成丝的萝卜放入铁锅,撒了一勺盐巴之后,继续蹲着。 沈烬墨在铜铁中先铺了一层炭,又夹着找灶膛内大一些的炭火放到铜炉将旁的炭引燃。 等到这火燃烧了起来,陆白直接上手将有些烫的铜炉端到四方桌上。 萝卜丝炖鱼出锅,鱼汤氤氲之间,谢南星给桌上的四人倒酒。 而就在这间隙,沈烬墨拿着公筷将鱼身上最肥美的肉夹到谢南星碗中。 有沈烬墨在的地方,就连用膳也没有太多声响。 但谢南星能通过大家满足的眉眼,以及想克制又克制不住的手,判断出今日的发挥。 被炖煮的萝卜丝不多时便被吃完,沈烬墨将那白菜中最嫩的几片放在锅内,烫好了夹到谢南星碗中。 接着又夹了几块鱼放到碟中,细细挑光鱼刺之后,才推到谢南星手边。 等到谢南星这顿饭吃了个五六分饱,沈烬墨才开始认真吃了起来。 这桌上的三人看着沈烬墨认真动了筷子,才敢加快速度用膳。 主仆有别,就算在这深山,沈烬墨和谢南星也是主子。 他们都是蹭了沈烬墨的光,沈烬墨没怎么吃,他们就全部吃完了,那就是太过没有眼力见。 谢南星提着酒壶替桌上的人蓄上空掉的酒盏,等到所有人开始用鱼汤泡饭之时,谢南星将自己的茶杯举了起来。 轻轻一笑,杯盏碰撞之间,无需煽情的言语,但一切已在不言中。 去岁辛劳,来年,大家还需并肩作战。 沈烬墨将自己的酒杯喂到谢南星嘴边,让谢南星尝了一点点,才将自己手边的酒喝完。 都没多喝,四人也不过喝完了一壶酒。 第349章 锦书寄情,山河岁月兴 这午膳用完了,沈烬墨如往日一般牵着谢南星入了书房。 八篇写在素白经幡上的心经正被晾在窗前,山风一吹,飘扬的弧度仿若晴日的白云。 而最后一篇,正放在谢南星的书桌上,如今瞧着已然抄完了大半。 沈烬墨将勾画了一半、被裁剪成仙鹤模样的纸鸢,递到了谢南星手边,自己则开始拿着小锤子做着纸鸢的骨架。 谢南星将最后一道经幡系在窗前吹晾,再度握笔落座之时,开始犯了难。 经幡上的字讲究心诚则灵,好看难看,那都是他一个人写的。 可眼前这由沈烬墨勾勒的水墨山河悠远又大气,谢南星属实不知要如何处置另一半,才能同沈烬墨匹敌。 嘴里咬着笔杆,谢南星低头看着正在用小火烤着竹篾的沈烬墨。 “沈烬墨,你明明很小便没有了师傅教导,怎么什么都能做得这般好?” 谢南星问了,沈烬墨就会很认真的去想这个问题。 这世间万物触类旁通,年少之时打牢的基础,让他不论接触任何事情,都能比旁人快上些许。 再加上他惯来勤勉,凡决定做了,便必然不会草草了事。 这般习性养成之后,如今不论做什么事,其实都是游刃有余。 “闲下来的时间多了,便只能做这些事消磨时间了。” 轻轻拿起的言语惹得谢南星剜了沈烬墨一眼:“你同我在一处之前,每日撑死就睡两个时辰,可不就是比旁人多了极多时间?” 哪里是空闲,是时时担惊受怕,醒着掌控自己的命运,总比入睡之时沦为旁人刀下亡魂来得安心。 “谢南星,有你真好。” “那我凶你,你也觉得我好?” “只要你不抛弃我,怎么样我都觉得极好。” 沈烬墨浅浅笑,补充道:“你刚刚瞪我那一眼,极好看。” 谢南星眼珠子一转,忽然想到了另外半扇纸鸢要画什么了。 既然这画技没得笔,谢南星就要从寓意之上,同沈烬墨珠联璧合。 沈烬墨静静看了一会将衣袖束起,以极其认真的模样在纸鸢上勾画的谢南星,嘴角的弧度,越来越软。 风雪吹入屋内,沈烬墨起身越过晾晒的经幡将窗户关上。 将烛台往谢南星跟前推了推,余光不自觉的就落到谢南星的落笔之处。 纵心中早有估算,可当沈烬墨看到谢南星在扇面上落下的弧度之时,还是闷声笑了。 严阵以待这般久,谢南星就画了一个辨不清是太阳还是月亮的圆。 且那弧线扭扭曲曲,圆也瘪的有些明显。 谢南星扬起脸,颇为得意的解释道:“沈烬墨,这个是兔子的肚子,我准备画一个小兔子。” “这些弯弯绕绕的笔触,是兔子在天上御风飞行之时,被吹乱的毛。” 谁家兔子,飘在天上啊。 可一想到谢南星能让兔子上天,沈烬墨又觉得谢南星真厉害。 连带着那歪曲的弧线,也开始变得极其合理。 轻捏谢南星耳垂,沈烬墨沉冷的嗓音有了上挑,显然心情极好。 “谢南星,我怎么没有早点遇上你啊。” 谢南星看向沈烬墨的容色很郑重:“你早些遇到的就不是我了。” 一手挑起谢南星的下巴,沈烬墨说得更郑重:“只会是你。” 你来得早,我便早些同你牵手。 你来得晚,我便晚些带你回家。 你不来,那我此生了却人间俗世,尘归尘,土归土。 谢南星摇了摇下巴,沈烬墨笑着将手收回:“肉麻死了。” 等到谢南星那相当写意的兔子画完,他又画了一个圆:“沈烬墨,你猜我这次要画什么?” 沈烬墨瞧着那在眼圈后头扬起的弧线:“在画同我的岁岁年年。” 也在画这大夏百姓的,岁岁年年。 谢南星当即从太师椅上起身,满目诧异化作兴奋。 先是亲了沈烬墨的脸颊一下,亲完一侧,沈烬墨又将另一侧凑了过来,谢南星自然又将亲吻落下。 “沈烬墨,你怎么什么都能看出来啊。” “我画的是藏匿于山河的家,你画的必然隐于岁月的时光。” 那些个岁月的温馨谢南星画不出来,但写意的十二生肖,谢南星还是能勾勒个七八分像。 也不对,应该只有四五分。 还是有些多,那便算一两分。 可是沈烬墨看了两眼就能猜出,所以在沈烬墨这里,应当是十分。 十分,是满分。 原本计划在元宵节做成的风筝,最后拖到了正月底才有了完工的迹象。 晚了这般久,自然不是因为沈烬墨的风筝骨架做得慢,实在是谢南星那十二生肖画的,太慢了。 最开始那两日,每天都能画个一两个出来,可越往后画,谢南星就画得越慢。 为了画出一条不像蛇的龙,谢南星更是花了四日。 最后,还是有些像蛇。 直到昨夜谢南星裹着被子坐在沈烬墨腰间取暖之时,忽然接受了自己连个一两分都画不出来的事实。 但很快,同自己和解的谢南星谢找到了更好的法子。 一大早起来,谢南星在自己画的每一个生肖下头写上字,沈烬墨再握着谢南星的手,在这山河与年岁之间肆意勾勒。 不多时,那完全没联系的两方扇面完美融合,若是站远一些看,还真是有个八九分像仙鹤。 跪在一处将将晾干的扇面贴在风筝骨架之上,又将抄好的经幡充当纸鸢的尾巴,解释的纸鸢线系上风筝,这承载着山河与岁月的纸鸢,才算是彻底竣工。 谢南星兴冲冲拿着纸鸢出门之时,原本的阴天竟然下起了小雪。 将纸鸢放在沈烬墨手中,谢南星小跑着钻进马车,从里头拿出一小罐桐油。 这是韩洲研究战船防水之时递到他跟前的东西,但过了这么久,也不知还能不能用。 沈烬墨将罐子打开,闻了闻就知道是什么东西:“油一般放上许久都不会坏,能用。” 得了这般准确答案,两人又重新回了书房,凑在一处给那并不防水的纸鸢涂上一层桐油。 等到着纸鸢上的桐油被风干之后,这山谷的风雪一日比一日大,甚至比过年那段日子,还要大。 谢南星拿着风筝站在屋檐下,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气鼓鼓。 这雪天放纸鸢,指不定还没飞上去就被风雪给压垮了。 他们再过两日就要回洛安了,这天公再不作美,这纸鸢就放不成了! 第350章 仙鹤乘风起,合当慰先人 沈烬墨将气呼呼的谢南星抱进了堂屋,风筝挂在屋檐之下,中门大开,两人窝在一处在等着这场风雪停歇。 “沈烬墨,这风雪小一些,我们就去放纸鸢。” 沈烬墨握着谢南星被冻到通红的手靠近火光,一点一点烤暖:“好。” 山中风雪大自当难于出行,可呈送折子约定的时间,就算这天上下刀子,沈烬墨也得带着谢南星回神都。 而这系着经幡的纸鸢,当在终青山放,也只能在终青山放 谢南星两手比在嘴边,朝着天上喊:“老天爷,求求你乖一些咯,错过这个纸鸢,你再也看不到这般好看的纸鸢了。” 此话落下,庭前的风雪在原地打起了旋,似乎比刚刚还大了些。 谢南星瞪着眼睛看着屋外的风雪,下一瞬直接窝进沈烬墨怀里,指着屋外的风雪,委屈控诉。 “夫君,他欺负我。” 这般模样像足了找大人撑腰的小孩,沈烬墨这等护短之人,自然不会让谢南星失落。 微微点头,带着内力的掌风迎着那风旋而去,直接将那绕圈上升的寒气打散。 “好了。” 谢南星抬眼看向屋外,眸中的欢喜与挑衅,肆意交叠。 “沈烬墨,你真厉害。” 话落,屋外的风旋又起。 谢南星满目不可置信,看着沈烬墨再度伸出的手,下意识的搂入怀中。 内力精贵,谢南星才不会让沈烬墨白白浪费。 “没事,我力气大。” “不打了。” 说着,谢南星从凳子上起身,将堂屋的门关上。 嘴角微扬,眉眼狡黠:“我们又不傻,同他闹什么闹。” 等到了留在终青山的最后一日,这风雪虽然没有再变大,可依然不是那用竹篾制造之纸鸢能承受的力道。 墨平带着一应仆从开始整理着回神都的行李,谢南星双手支着下巴看着这场风雪,哀怨满目。 “这老天爷还真是小气,我不就笑了笑吗,他至于记仇这般久吗?” “沈烬墨,我决定了,下次再也不求神拜佛了。” “算了算了,该拜还得拜。” 完成了自我妥协,沈烬墨正好将用火烤好的橘子喂到谢南星嘴边。 给谢南星喂完这个橘子,沈烬墨牵着谢南星的手入了屋内。 替谢南星多添了一件皮子坎肩,戴上毛茸茸的狐狸皮围脖,拿出帽檐最是宽大的那件大氅替谢南星披上。 帽子一戴,谢南星只有在仰头之时,才能露出一双澄澈的眸子。 往谢南星的靴子里头垫了一层油纸,又把谢南星每日都要穿的水履套在皮靴之上,沈烬墨才开始收拾自己。 风雪愈甚,沈烬墨拿着纸鸢蹲在谢南星跟前:“沈某想邀谢公子纵纸鸢压风雪,不知谢公子意下如何?” 风雪不顺意,那沈烬墨,便要带着谢南星压风踏雪。 谢南星这一瞬也不在乎这风筝能否完整,他就是极想将这风筝放上天空。 “嗯,若是被风吹散了,那也是吹到了太傅跟前。” 大手牵小手走出屋内,连把油纸伞都没打的两人,显得不太聪慧。 墨平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这被风雪吹到飘扬的纸鸢尾巴,最后没有选择跟上去。 目送两位主子出了庭院,墨平凑到一个劲儿干活的陆白身侧道:“这大雪天放纸鸢,还是头一遭见。” 陆白低头,继续扛着行李往马车内走:“嗯。” “陆白,你从小到大话都这么少吗?” 陆白回头:“墨安没有嫌你话多吗?” 墨平警铃大作:“你怎么知道的?” 人都带回过谢府,陆白若是不知道,这小命也甭想要了。 不仅他知道,两位主子都一清二楚。 “主子的事你管那么多做甚,干好你的活计不就成了?” “欸……” 墨平语滞,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被人这般训导了。 虽然陆白说得也有道理,但一个人对什么都不好奇,真的正常吗? 说句心里话,这一瞬的墨平有些想杨槐。 牵着谢南星的手,从山脚走到山腰开阔平坦之处。 这是沈烬墨早早来踩过的点,周遭那些会影响纸鸢随风而起的树木,都被沈烬墨带着阿顺一道给砍了。 穿着水履不便奔跑,谢南星就扶着沈烬墨的手,将水履脱下放在一侧。 在原地跺了跺脚,又蹦跳了几下,等找到实地的触感,谢南星才从沈烬墨手中接过纸鸢线。 “沈烬墨,我们要放纸鸢咯?” “好。” 沈烬墨替谢南星将帽檐往上移了移,嗓音较之往日大了些许:“慢些跑,一次放不起来,我们多放几次便行。” “沈烬墨,多放几次会不会被吹坏?” 谢南星想做的事,沈烬墨惯来都会让他达成所愿。 “不会,慢慢跑也能飞起来。” 谢南星拿着纸鸢线开始朝前小小跑着,将纸鸢线多放出了些许。 仰头,谢南星大喊::“我认真跑咯。” 同样仰头,沈烬墨回的也很大声:“好。” 谢南星手中拿着纸鸢的线柄,破开风雪之袭击,极其努力的朝前跑着。 他不敢慢慢跑,他要快快跑,才能打赢这场风雪。 沈烬墨稳稳跟在谢南星身后,脚尖轻点泥地,带着这只纸鸢飞了起来。 待将纸鸢送上了些许,沈烬墨落在地上,用内力托着纸鸢突破风雪的压制,直至纸鸢飞到那里内力无法企及之处。 谢南星手中的纸鸢线开始变重,回头看向苍穹的那一瞬,喜笑颜开。 纸鸢在北风中摇摆,又在摇摆中往上攀升。 第一道经幡挣脱纸鸢的束缚,在山林之中盘旋摇曳。 接着,每一道经幡都被风雪裹挟着散落在青山之中。 谢南星一边朝后退,一边抵抗着北风之力,缓缓放着风筝线。 “沈烬墨,飞起来了?” “是,飞起来了。” 沈烬墨落在谢南星身后,稳稳托举住谢南星的希冀:“谢南星,是你让风筝飞起来的。” 手里的纸鸢线越放越快,谢南星的眼眸越来越透亮,谢南星嘴角的笑,越来越明媚。 心头最后那一缕彷徨,在这一瞬被这逆风雪而行的纸鸢带走。 仙鹤乘风起,合当慰先人。 山河与岁月,过往与来日,谢南星亲自送到了离吴辞修最近的地方。 纸鸢线断,谢南星目送那纸鸢彻底消失于眼底,转身仰头看向沈烬墨。 “沈烬墨,我头一次放纸鸢,放得不好的地方你记得同我说。” 将地上的水履捡起,将谢南星抱在怀里踩着山路往下走:“谢南星,不准将我放走。” “哼,你又不是纸鸢,我才不会将你放走。” 沈烬墨,就是谢南星靠着一根线,留在人间的纸鸢。 第351章 谢南星,用手捂住耳朵 离洛安那日,夜色无边,万寂人声散。 回洛安这日,春阳初照,鼎沸人声起。 五千御前侍卫整军列阵,等到离神都月余的车马映入眼帘之际,先遣的御前侍卫骑马急速迎了上去。 十名御前侍卫跪在由墨平亲自驱赶的马车前头:“属下奉皇上之命,恭迎大人归来。” 这五千御前侍卫彰显的君宠,护住的是万人所指的一代奸臣。 “嗯。” 沉冷一声应答,跪地的御前侍卫从地上起身,骑马护在沈烬墨所在的马车两侧。 方入神都,两侧闻风而来的百姓蜂拥而至,五千御前侍卫将马车护在中间,在民怨声中开辟出一条前进之路。 洛安当堂堂正正归,百姓须光明正大见。 沈烬墨偷摸着走的任何一步,都意味着对这天下人的畏惧。 他的畏惧生,则是这天下民众的得寸进尺,更是谢南星日后出府的举步维艰。 “沈烬墨,你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你怎么有脸回神都?” “沈烬墨,老子杀的每一头猪,叫的都是你的名。” 一声雄浑的怒斥在因为畏惧而细碎咒骂的嗓音中,格外扎眼。 下一瞬,一屠夫手里握着把鲜血尚未干透的砍刀,直直迎着马车扔来。 脸上星星点点尚未干透的血迹,说明这屠夫尚未来得及将所屠之猪处理好,就因着心头热血难平,直接握着砍刀冲了过来。 无独有偶,道路两侧大多的百姓,都没有放下手中吃饭的家伙什,就选择了朝着城门所在之处簇拥而来。 无处申诉的冤情,无人回应的咒骂,随着沈烬墨的回归,拥有毁天灭地之能。 扛在肩膀的扁担用来和御前侍卫对峙,拿在手里的踢铁勺菜篮,朝着马车所在之处砸去。 屠夫手中的砍刀,农夫肩上的锄头,开始染上不知从何人身上流下的鲜血。 谢南星握在手中的暖炉紧紧贴在胸口,将心疼的寒与酸竭力克制。 往日之示威不过是低声浅骂,今日之怨恨,却是人人皆想要手刃沈烬墨其人。 马匹受到恐吓停滞不前,车夫挥舞马鞭的手颤颤巍巍。 没有人能够活着走出这样的至暗之境。 除了,谢南星的沈烬墨。 哄着谢南星用完最后一口早膳的沈烬墨,将谢南星扣在暖炉上的手掰开。 握在掌心轻轻揉着:“谢南星,用手捂住耳朵,会吗?” 沈烬墨把谢南星当个小孩儿哄,谢南星也把自己当作一个被哄的小孩。 谢南星重重点头,两手紧紧捂住耳廓,屏蔽外界所有动静的谢南星,总算能笑意明媚。 明媚到,远甚这午后的暖阳:“去,你不回来我不会放下。” 弯腰一吻落在谢南星眉心,别在腰间看惯了终青山悠闲自在的软鞭,被沈烬墨从腰间抽出。 朝着马车扔来的所有东西,被沈烬墨用强大的内力屏蔽,截然断裂在空中,砸落在道路两侧。 环视这一张张义愤填膺的容色,沈烬墨眸中的凌厉,狠辣到宛若恶极的野兽。 手中长鞭一甩,原本落在地上的菜篮直接将农妇砸入拥挤的人群,被那不知属于何人的脚,踩到哀嚎惨叫。 扁担迎上试图冲破御前侍卫防线的壮丁,一群受不住力的百姓被击到连连朝后倒去,直将最靠前头的四刃人打到口吐鲜血。 锄头落在农人满是泥泞的双腿之上,腿骨断裂的声响令站在他周边的人,吓到容色泛白。 那落在沈烬墨马车之上的砍刀被鞭子扯出,在空中一甩,棉服被割破,鲜血在空中变得愈发腥甜。 嚣张的气焰被沉静的嗜杀压制,所有扬起的头颅开始接连垂下,原本朝前的步子开始缓缓朝后退。 去岁谢南星长街那一跪,让所有人都忘记了,沈烬墨手中握着的长鞭,吃惯了鲜血。 他手中的鞭子不会因着人之强弱而撤退,他手中的长鞭只会将所有挡住他前行之路的人,一一扫除。 经此一遭的沈烬墨,比之过往,更为嗜血。 无助的哀怨与求而不得的公道,将沿路百姓心头最后一抹希冀击到溃散。 蚍蜉之力,他们纵以命相抵,亦无法撼动沈烬墨这杀了吴辞修还能全身而退的奸臣分毫。 哭嚎之声四起,额头点地的声响混杂其中。 一双双灰扑扑的眸子含着泪光看向朗朗青天,人力无法企及之处,他们渴求上苍能将天罚落下,替那枉死神都的老者,讨一份公道。 他们不知此生能否等来这份公道,他们也不知,何时能等来宿命的救赎。 这青天无眼,这山河之主无为,是否只有让这日月换了天,这山河换了主,才能得到这份公道? 沈烬墨握着鞭子立在马车前室,硬挺的身姿没有因着眼前这芸芸众生的哀鸣而闪现一丝别样的情绪。 这样无助的悲鸣,被沈烬墨埋在了九岁那年的荒野之中。 不具备改换新天的实力,那所有人就都只能跪在这天子脚下,匍匐求生。 前路畅通无阻,谢府的四辆马车顺利回了家。 拦截百姓的御前侍卫列队离去,田定带着侍卫司的人,赶忙将所有受伤的百姓送进医馆。 一时之间,这神都之内最忙碌的人,变成了各个医馆的郎中。 骑马将每一个医治之点巡视,如出一辙的哀求目光,带着的是恳求田定替他们夺来公道的希冀。 然,心中寄托再重,也无一人将希望说出口。 沈烬墨这般实力,就算凤子龙孙都不能与之并肩,何况田定这般失了沈烬墨庇护之后,毫无背景的官员。 可眼前背着沈烬墨救治他们的田定,是他们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第352章 皇上娘娘准备何时出游? 回了谢府将谢南星安顿好之后,沈烬墨便去了皇宫复命。 林公公亲自带着小太监守在宫门口迎接沈烬墨的到来:“沈大人归途可顺畅?” “嗯。” 早已习惯沈烬墨的冷淡,能得这一字,林公公自然能顺着话头往下走:“您带着谢公子外出游玩,皇上和娘娘一时起了玩心,也让您帮着筹划安排呢。” 沈烬墨侧目的那一瞬,正好和林公公仰起的眸子凑在一处。 收回目光,两人一路无言入了金殿。 “臣沈烬墨归来,请皇上娘娘安。” 夏弘光是瞧见沈烬墨这背影,便染上了笑:“站起来让朕和你外祖母瞧瞧,这外出游玩了一月,可有什么变化。” 沈烬墨从地上起身,拿起茶几上的茶盏,连喝了两盏茶挺直身子让主位上的两人瞧了个彻底。 “你这出去玩,已然穷到连水都喝不上了?” 嘴角微微上扬:“那倒也没有,刚将谢南星送回家就紧赶慢赶来同您请罪,这不到了您这边才喝上这神都的茶水。” “再说旁的地方茶水再好,也断然比不上皇上您这边的。” “长嫂您瞧瞧,这刚从朕这偷了半月假,如今刚回来就想讨朕的茶,朕还真是好久没见过如他这般没脸没皮的。” 钟元元朝着袭嬷嬷道:“这龙井我用不同时节的花炒制了一番,你若喜欢等会归家就带两盒回去。” 收了几分轻巧,沈烬墨朝着钟元元拱手:“臣却之不恭了。” 袭嬷嬷拿出两盒子茶放到沈烬墨手边,夏弘一瞧着就有些不乐意了。 “你外祖母拢共才做了五盒,朕赏了小九一盒,你倒是好,一回来直接拿了朕两盒。” “皇上同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如今开春各色花都开得极好,我再给您炒新的就成。” “那不成,长嫂子又不是那茶姑,怎能日日为这些事操劳?” “那从忘衡那拿一盒回来?” 沈烬墨一听这话,直接将那两盒茶放进了衣袖,藏得稳稳的,谁都带不走。 夏弘被沈烬墨这小气模样逗到畅快,言行之间更为散漫。 “长嫂你瞧瞧,这小子在外头浪荡了这一顿,如今回了这神都比彻儿都要没体统,朕可得让人好好教教他规矩。” 曾经这神都只有一个夏彻能在夏弘跟前这般肆无忌惮,而失了夏彻的神都,多了一个手握实权与圣宠的沈烬墨。 这话落下,夏弘赶忙瞧向忠元元,确认钟元元压根没被“彻儿”二字影响分毫,夏弘才安了心。 夏弘如今喜欢同钟元元这般相处的模样,他不想任何人打破这种安心。 “要不皇上直接赏他一顿板子,抵了我这炒茶的辛劳?” 重染笑意,却不若方才那般放松:“朕可不会这般便宜他。” 夏弘起身将一本册子递到沈烬墨手中:“你这玩也不能白玩,朕同你外祖母这把年岁都还没出去玩过,你按着这上头的要求,给朕好好将这场出游安排好。” 沈烬墨将册子翻开,将近四页宣纸的要求,写满的是两人对这次出游的期待。 “皇上和娘娘准备何时出游?” 夏弘回头看向钟元元,钟元元柔和着眉目接了话头:“不急,总得等到仗打完了才行,对不?” 夏弘补充道:“你可别给朕因着时间宽裕而散漫了事,做不到,朕直接将南星告御状那一日没有落在他身上的板子,尽数落在你身上。” 主动提及的谢南星,让夏域代谢南星领的板子,沈烬墨感激之情不当落在夏域头上,而当落在他夏弘身上。 没有他夏弘应允,沈烬墨的夫郎啊,早就没命了。 “这江南臣去过也曾住过,自当做到心头有数,等臣日子宽裕了,再去这西北瞧一瞧,务必让皇上和娘娘乘兴来去。” “你可别忽悠朕,指不定到时候又是一封折子,带着南星去西北畅游了。” 沈烬墨笑着解释:“同您和娘娘一道过的都是好日子,自当等到您和娘娘出行之日,臣再带上夫郎伺候您和娘娘。” “就你嘴甜,就你会说。” “银子的事若是国库支撑不住,直接从朕的私库走。” “这踩点的事的确少不得,你到时候看着安排,找好了日子同朕说一声,再多带几个御前侍卫一道走。” 想杀沈烬墨的人可太多了,夏弘自然不能让沈烬墨被人随意伤了。 银子不设限,所去之处还要沈烬墨先去走一遭。 夏弘啊,对这趟出行抱有极高期待。 并未在皇宫耽搁多久,沈烬墨从皇宫走出之时,日光依然耀眼。 行至半途,袭嬷嬷走了上来:“沈大人,娘娘让奴婢同您说一句,这多番炒制的茶性热,谢公子身子骨不好,不当多饮。” “好。”前行的步子停住,沈烬墨问:“娘娘近来可好?” 袭嬷嬷一边引着沈烬墨往宫门走,一边道:“冬日过了,这春日的日头愈发多了起来,娘娘能晒到日头,心情就都差不了。” “嬷嬷这些年,可还好?” 袭嬷嬷笑着看向沈烬墨:“奴婢还能重新伺候主子,就必然是好的。” 为了常伴钟元元身旁而终身未嫁的袭嬷嬷,在伺候钟元元生下夏域之后,日日做的都是些浆洗衣裳的辛苦活。 直到吴辞修身死,沈烬墨入狱,她才被夏弘带到钟元元跟前,当作一份对钟元元表明心意的厚礼。 “嗯。”沈烬墨没有再多问:“我希望娘娘和嬷嬷都能长命百岁。” 袭嬷嬷止步宫门,看着沈烬墨离去的背影,爬满纹路的眼角,慢慢皱在一处。 转身低头的那一瞬,水光落入宫墙青砖之间,同百年以来的鲜血,杂糅在一处。 她主子啊,更希望沈烬墨能早日逃脱樊笼,自在随心。 出了皇宫,沈烬墨端坐在马车上再度翻看了那一本写满出游期待的册子。 指尖掠过由钟元元亲笔所提的每一个字,沈烬墨的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钟元元和夏启在除夕之夜,当着他们的面细细细安排的出游。 夏启未曾得到的圆满,钟元元怎么可能给到夏弘呢? 同行历山河,不过是钟元元给夏弘捏造的一个美梦罢了。 既是钟元元亲手所捏的美梦,那便永远不会有让夏弘圆梦的那一日。 而落在沈烬墨手中的册子,密密麻麻写满的,是钟元元要留给夏弘的遗憾与绝望。 而他们,要在各自的绝望中,生出希望。 极目远眺,沈烬墨看到了终点。 这是这些年,沈烬墨头一次清晰的知道,他走到哪一步才能赢来属于他的自由。 路虽远,但行之,将至。 第353章 沈烬墨,你别给脸不要脸 一连数日,田定都会往返医馆和侍卫司。 鲜少失眠的人,这段日子却夜夜难眠,好不容易睡着了,还时常从梦中惊醒。 白日见到的那一双双无声哀求的眸子,到了夜晚化作了跪在他眼前的身影,化作了呜咽的求助。 早朝方罢,田定保持着略远的距离跟在沈烬墨身后。 如今凑到沈烬墨身侧的是当朝三王爷,如今除了久未现踪迹的夏陵,他是这些个皇子中年岁最长的。 至于二王爷,前些日子外出泡个温泉,多招了几个男宠妓子,又加上服药过度,直接死在了别苑的温泉池内。 此等死法太过上不得台面,夏弘一怒之下直接将其财产充公,皇陵都没准他入。 “本王知晓太傅之死的真相,你若愿意同本王合作,本王能保证绝不泄密。” 沈烬墨眼皮都没抬一下,光是听着这开口,他就知道旬湛的手动到三王爷头上了。 见沈烬墨没有答话,三王爷有些恼羞成怒。 夏陵入狱,如今这皇位,他自然可以肖想一番。 压低声响,三王爷警告道:“沈烬墨,你别给脸不要脸,本王手里握着你杀太傅的证据,你若不同本王合作,本王直接要你的命。” 沈烬墨对于这月前才混上个上朝机会的王爷,一直没有放进眼中。 可这般蠢的人日日在自己耳边吵闹,昨日还闹到谢南星都看见了,沈烬墨心头的不耐,在这一瞬爆发。 压根不顾忌如今身处何处,沈烬墨一脚踢上三王爷的胸膛,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人踢出数丈远后,又一跃落在口吐鲜血的三王爷跟前。 抬脚直接踩断三王爷胸膛的数根肋骨,沈烬墨觉得耳畔哀嚎难听,一脚堵住了三王爷的嘴。 无用之人才会放狠话,有实力的人,都靠本事说话。 一个生来被当作工具的儿子,瞧不懂君心,肆意拿着不能提及的人来威胁君王的宝剑,怂恿他背弃他的主子。 这就是好生生的日子不过,随意被人挑拨几下,就非觉得自己也是那天命之子,非要走上那死路。 那便怨不得谁。 “来人,三王爷突发急症,传太医替他看一看。” 交到夏弘手中的三王爷,十死,无一生。 冷着嗓音将这话给交待完,沈烬墨借着三王爷的衣裳将脚上染上的鲜红不急不躁的擦掉,接着像个没事人一般继续朝着宫门走去。 耳边鸡零狗碎的吵闹日子过久了,旬湛将这么个靶子递到他手里,沈烬墨自然没有不用的理由。 在这皇宫内院都敢打杀一朝王爷,其余想往上凑的人,也当掂量一番自己的重量。 这些日子上下朝的路上,田定也见过无数个身份显贵的人,笑着用同吴辞修相关的话头开场。 为的或是让沈烬墨庇佑他们,或是想笼络沈烬墨。 田定也想问沈烬墨一些事,可旁人问的这些,他心中,其实有答案的。 关于那个坐在屋檐的暗卫,关于带着利剑归来的阿顺,关于肆意豪饮的那顿酒。 一举一动,其实,都是在告别。 那个夜晚,被沈烬墨强行押回府邸的田定,直到沈烬墨被无罪释放,才被允许离开田府。 他想问同沈烬墨一些事,可他要得到的答案,却同这些人不一样。 但田定,又一时想不出,他想得到的答案是什么。 因为想不出,所以他迟迟未敢去问,尤其在目睹完沈烬墨这段日子的手段之后,他其实有些害怕的。 早些日子还好,但这段日子但凡去问过沈烬墨这些话头的,少不得要挨上一鞭。 田定有些怕疼,不想挨这鞭子。 可心头的酸疼和压抑找不到出口,田定,更难受。 骑马于长街之上缓行,田定挨个医馆将所有伤重的看诊费结清,瞧着那些来医馆复诊的百姓,田定还会给上些许银子。 直到将身上所有的银子花到一干二净,田定才仰头看向四周。 牵着马在神都的黄昏之下缓行,目光所及,沈烬墨回神都那一日的血腥,早已瞧不见一丝痕迹。 沿路的商铺小贩挂着笑容迎来送往,扛着锄头春种归来的农民,举起水壶喝完了最后一口水。 若非说现在的神都百姓同往日有些什么不同,那便是那一个个走在夕阳之下的身影,间或抬头回首之间,看向的是谢府所在的方向。 他们,都在活着等沈烬墨的报应。 翻身上马,马鞭频频抽下,马蹄踏着金辉朝着谢府而去。 可临到谢府,田定又不知自己为何而来。 守住府门的小厮没有请田定入内的念头,坐在马上的田定,在谢府门口反复踱步。 在忙碌了一整日的神都百姓的注目下,田定终究没有跨过那道属于谢府的门槛。 翻身下马,牵着马匹朝着离开谢府的方向走去。 天色已黑透,田定手里拿着两壶酒在暗巷之中兜头淋下。 又往嘴里灌了几口酒水,借着所谓的醉意,摇摇晃晃闯入了谢府大门。 一路无阻,田定见到了站在院内的沈烬墨。 沈烬墨,等他好久了。 再不来,沈烬墨就要放弃田定了。 双眸对视的那一瞬,田定这醉装不下去了。 朝着沈烬墨弯腰拱手,田定低着头道:“忘衡兄,小弟能问一句为什么吗?” “跟我来。”沈烬墨说完这话,又补充道:“离我远些。” 一时之间,田定不知道到底该跟上沈烬墨,还是该远离沈烬墨。 最后壮着胆子,选择了远远跟着沈烬墨身后,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待到离书房还有二十余丈的距离,沈烬墨一个眼神,阻止了田定继续前进了步子。 一身酒气,但凡近一些,都会熏到谢南星。 第354章 我心所求,不是忘衡兄所求吗? 自回神都以来,谢南星比沈烬墨还要忙上几分。 今日晚膳过后,谢南星陪着沈烬墨喝了一盏热茶,又带着杨槐入了书房,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出来。 而两人今日商议了这般久,为的是要以加快速度,神不知鬼不觉的给双星楼立一个对手。 自然,这个对手挣的银子,最后还是要钻入谢南星的口袋。 银子可是一个极好的东西,谢南星可没有大方到将一手拉扯起来的双星楼,尽数送到夏弘口袋。 谢南星要挣很多银子,将沈烬墨养得很好很好。 轻手敲响房门,谢南星越过杨槐快步走到沈烬墨跟前,牵着沈烬墨的手问道:“你想我了?” 沈烬墨点头,替谢南星理了理鬓角的发:“如今时辰不早了,你忙完了早些歇息,我同人有事要谈,谈完就会回来陪你。” “没去别处,就在家里后院凉亭。” 自终青山亲眼见到谢南星初醒的慌乱之后,沈烬墨每日对自己行踪的交待,已经变得更为细致。 而如今的谢南星,也的确有能力面对沈烬墨落下的每一句交待。 谢南星握着沈烬墨的手探出半颗头,感知了一下屋外的寒凉,转身将沈烬墨留在书房的大氅拿了出来。 “倒春寒最是难耐,多穿一些免得着凉。” 沈烬墨乖乖屈膝,谢南星亲自替沈烬墨系好大氅:“你小心些,我不会干等着你的,你放心。” 就算在家里,谢南星也会时时提醒沈烬墨小心些。 就算在家里,陆白也随时站在能替谢南星扛住致命一击的地方。 书房的门被沈烬墨从外头关上,簌簌夜风被沈烬墨的大氅遮挡,而身上淋了酒的田定,被冻到打了好几个寒颤、 “忘衡兄,屋内暖和,不若我们进屋?” 谢府是田定自己强闯的,可能顺利见到沈烬墨,那就意味着这谢府是沈烬墨让他进的。 冷冷抬眼,鼻翼微动,沈烬墨冷声道:“你身上有味儿,会脏了屋子。” 沈烬墨现在不仅担心田定会脏了屋子,还担心这么浓的酒味,他也会染上。 起身站在迎风之处,沈烬墨想的是能少沾一些,便算一些。 而就是沈烬墨这举动,让田定觉得沈烬墨心中有他。 知道他冷,还特地替他将寒风给挡住。 转身仰头看向站在身后的沈烬墨,自侍卫司同沈烬墨初见至今的所有画面,在田定脑海浮现。 黑暗遮挡了田定眼中的水光,哽咽的嗓音也能归结于寒冷。 带着依赖与仰望,田定小小声询问:“忘衡兄为何要杀太傅?” 自吴辞修逝世至今,他认识的不认识的,除了谢南星都在反复问这个问题。 但沈烬墨,从未答过。 今夜,沈烬墨也没有答复的打算。 因为田定,要的不是这个答案。 “田定,你想要什么?” “我…” 田定借着月光看了一眼沈烬墨那双凌厉眸子的沉静,又因着心底不知名的情绪,迅速低下了头。 他想要什么? 他今日为何而来? 田定自己也没有想清楚。 他只是觉得,他应当来。 沈烬墨难得对田定抱有极大的耐心,他没有催着田定给出答案,更没有因为田定的迟迟不语,而转头离去。 这世间所有人都会面临抉择,沈烬墨不会将自己的念头强加在任何人身上。 自己未曾想清,强加的念头和心头的欲望相悖,那养出来的不过是下一个陆赤。 他惯来做的都是给予人心深处的欲望,让其做出如己所愿的选择。 晚风已然无法冻到田定分毫,迟迟理不清思路的田定,撑着石桌从石凳上起身,开始绕着凉亭来来回回踱步。 心头的冷,血脉的热,灵魂渗出的担忧,不住对撞。 颅内火光四溅,砸破了田定给自己设下的重重限制。 浑浑噩噩从不敢言及心头理想的田定,笔直站在谢府的后院,诉说着自己的野心。 “忘衡兄,我希望能承太傅志,为山河言,替百姓书。” 田定,想做官,想做一个好官,想做一个能护住更多百姓的好官。 可如今的山河,做好官是有罪的。 而如今的田定,没有换了这山河的能力。 在无力回天的河山之下做好官,无异于痴人说梦。 “你想让我告诉你,我为何杀太傅?” 田定隐在衣袖之中的手,死死握拳。 指甲嵌入肌理,田定低了头:“是,我想知道为什么。” 田定想知道,沈烬墨是不是因着他求救般的告密,为了不让这功劳被旁人侵占,而先下手为强? 田定想知道,他是不是于无形之中成为了杀吴辞修的一环? 田定想知道,他是不是也当为吴辞修之死承担一分责任? 田定想知道,是不是更深层次的真相拨开,这天下百姓的咒骂,该算他一份? 心头的万般挣扎让田定这被酒肉养胖了不少的身子,瘦回了初入侍卫司之时的精瘦模样。 沈烬墨鞭柄瞧在田定头上,田定的头上当即起了个大包。 脑瓜子嗡嗡作响,响声退散之后,疼痛又催得田定泪眼朦胧。 含着委屈看向沈烬墨,问:“忘衡兄,你缘何打我?” 凝眉,沈烬墨眉眼中的嫌弃极浓烈:“不准这般看我!” “哦。” 田定闷闷应声,想起阿顺曾说的话,他知道他自己又东施效颦了。 抬头看了一眼沈烬墨那能窥探一切的眸子,田定觉的头上的包也没那么疼了。 “小弟驽钝,请忘衡兄赐教。” “你迟迟不敢跨过的府门,是你内心的欲望同现状的日日厮杀。” “今日既来了,那便无需再以太傅之名,戴上这副冠冕堂皇的假面。” 田定下意识很抗拒沈烬墨亲口说出的言语:“我心所求,这难道不是忘衡兄心中所求吗?” 沈烬墨如山矗立,狂风暴雨不能吹乱他分毫:“田定,你我自来不同,你一直都知晓。” “可您之前所行,状似为奸为佞,可你从未亏欠过百姓分毫。” 那些被筹集的银两,那些被惩治的官员,但凡不是沈烬墨从中磋商,皇权的刀刃会将百姓剥削至死。 第355章 沈大人,我田定此生始终欠你 “田定,凡我所行,皆为全上位者之念。” “此前如是,现在如是,日后亦如是。” 忠臣良将,是沈烬墨九岁之前的奢望。 转身离去,田定想要的心安,沈烬墨给了。 吴辞修之死,从始至终都和田定无关。 那只是一把刀注定的宿命罢了。 田定快步冲进凉亭,想攥住沈烬墨的手,却终究,没敢。 一人要为百姓书山河言,一人乃臭名昭着的奸佞之臣,他们的结局只有分道扬镳。 沈烬墨给予他心安的同时,戳穿的如何不是他灵魂深处的欲望? 这,才是他来谢府,真正想要的答案。 “忘衡兄,你我日后见面便是敌人了吗?” 田定,不想成为沈烬墨的敌人的。 可若不成为敌人,田定此生都无法走上心中的理想之道。 未曾回首,冰冷的嗓音将赤裸的先是陈述:“你不要拿所谓的情义捆绑自己,更不要试图将所有道德的谴责都压在我身。” “人活在世,凡所行皆心所向,日后你便莫要再来谢府。” 泪流满面,田定低着头哀声陈述:“忘衡兄,我不是这般没心没肺,利欲熏心之人。” 今日跨过这道门,未能被剖析的欲望有之,情义又如何没有? 没有沈烬墨,田定只是那个被侍卫司勋贵子弟欺辱的无用之人。 他曾以为这一辈子都要消磨在神都的大街小巷,他曾打算回家远离仕途,带着遗憾回家从商。 那时的他,就连拒绝替旁人值日一次的勇气都没有,又何谈山河百姓? 是沈烬墨,给了他新生。 是沈烬墨,带着他面圣。 也是沈烬墨,带着他手握把柄,达成目的。 “田定,我这人,惯来不信这臃肿的情义与诺言。” 以旁人之诺束缚己心,将希望寄托在许诺之人身上,于沈烬墨而言是致命之伤。 他只信自己所信,听自己想听,做自己想做。 为百姓言,为山河书,若能做到,也不枉沈烬墨今日浪费的这些口舌。 沈烬墨之意已决,田定再强行牵扯也是无用。 双膝跪地,朝着沈烬墨的背影行下三叩九拜之大礼:“沈大人,此生,我田定始终欠您的。” 沈烬墨离了后院之后,两名亲卫从院门走来,直接将田定绑了扔出谢府。 至此,侍卫司和御前都指挥司,再无瓜葛。 若田定聪慧,他应该举起刀剑同御前都指挥司势不两立。 达到制衡之效,才是田定在这神都立足的根基。 夜色已深,答应沈烬墨要早些回房歇息的谢南星还在书房,一双眸子频频看向窗外的月光。 杨槐替谢南星披上外袍,又将手炉递到谢南星手中:“主子,咱边走边说,别等会被大人抓了个现行。” 谢南星赞许的看向杨槐,就这般眼力见,这谢府还真是无一人能同杨槐比的。 稳步走出书房,侧首和杨槐做着交待:“大的思路不会出什么岔子,但这四海阁的首家铺子选址要慎重再慎重。” “属下晓得。” 杨槐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握着油纸伞给谢南星遮挡寒风:“神都这等权贵盘结的地儿没个后台,必然难于立足。” “那些个原本就盘根错节的郡县要在不走人情的前提下迅速起来,估摸着也难。” “这般筛选之后也剩不下几个郡县,再过几日属下便先将几个候选地址亲自去考察一番。” 谢南星脑中灵光一闪:“你先去定西郡瞧一瞧。” “沈烬墨之前在那里有过大动作,那些个贪腐官员都被清洗了一番,就算在短时间内形成了新势力,也不若旁的郡县那般难于撬动。” 杨槐:“定西郡离西境和北境都太近了,西境虽早年被武安侯打怕了,但这北境蠢蠢欲动,属下有些担心生乱子。” 谢南星脚下步子明显一顿,他如今一下子就想明白了,为什么沈烬墨要肃清定西郡的吏治,为什么夏彻和陈萝游历山河之后,选择定在了定西郡。 “阿槐,就定在定西郡,若在行商途中见到比较精巧的武器,也放到定西郡去贩卖。” “粮食药草都多屯一些。” 抬手拍着杨槐的肩膀,笑意钻入每一个字眼:“咱们啊,指不定能发一发战争财。” 谢南星说的,可不是发财。 而是,他在这山河棋局之上,好像也拥有了落子的资格。 杨槐仔细一想,定西郡也不见得太差。 最起码这定西郡百姓的钱袋子里,还是有些银子的。 就算有朝一日真起了战火,攻克不了定西郡,那他们还真能挣点战争补给银子。 若攻克了定西郡,这大夏境内便没有一处适合做生意。 谢南星甫入庭院,就见墨平拿着换洗衣裳往浴房而去。 蹑手蹑脚,谢南星压低嗓音道:“阿平,沈烬墨还没回过房间?” 墨平躬身应允:“是,大人直接入了预防沐浴,只让奴才悄摸着拿了一套衣裳出来。” 沈烬墨不去卧房后头的温泉池子沐浴,非要来这卧房隔壁的浴房洗漱,一般只有一种情况。 沈烬墨在不久前杀了人,身上沾染了血腥。 “给我,我送进去,你们都早些歇息。” “主子,大人说让奴才悄摸着去拿衣裳呢。” 这谢府需要墨平悄摸行事的,不就只有一个谢南星吗? “嗯?” 不轻不重的一个语气词,墨平就低头将托盘举到谢南星跟前。 杨槐先是接过谢南星手里的暖炉,再将浴房的门推开,两人一道躬身目送谢南星入了屋子。 浴房的门被关上,杨槐和墨平谁都没有离去。 “杨掌柜,好些日子没见,你这身子骨可好透了?” 杨槐如今太忙,大多时间并不在府上,又因另外购置了房子,如今也鲜少住在府内。 墨平都回神都这般久了,这还真是他头一次见到杨槐。 杨槐将灯笼吹灭,又把油纸伞收拢:“同陆侍卫一道憋着你了?” 墨平抬头看了一眼守在卧房的陆白,凑到杨槐耳畔细声说道:“你都不知道,他一天到晚可以一句话都不说。” 一肚子八卦,却没人可以分享的感觉,极其难受。 第356章 你不乖,又给自己立了个敌人 “那你可以同我主子聊呀,我主子可喜欢听这些个好玩又无甚价值的东西了。” 曾经的谢南星因着身子骨不好,不能随意外出,只好通过这些个七零八碎的东西触摸神都。 如今则是因为这身上的事情一日重过一日,听点闲话,能让谢南星松一松紧绷的神经,找点乐子。 “我主子日日同你主子黏在一块,我哪里敢去凑近?” 杨槐轻笑:“那倒是,你非往我主子跟前去凑,那少不得挨一顿板子。” “重点是,我想唠的是两位主子的八卦。” “啊…” 杨槐表面不想听,但那不住眨动的眉眼,表明了他对这事感兴趣极了。 “两位主子在那深山里禁欲了一月,一月啊,你知道吗,整整一月啊!” “一月?莫不是我主子在皇宫也伤了身子骨?” 墨平摇头:“两位主子在那深山日日砍柴做饭,甚至启程回神都的前一日,还在暴风雪天儿去放纸鸢,你说说这像身子骨不好的样子吗?” “那莫不是你主子身子骨出事了?” 杨槐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自从他主子回了神都,带着他一道出门处理事情,再也不若以前那般周身氤氲着一层浓到化不开的情欲。 又想到今日沈烬墨沐浴还要避着谢南星,指不定是怕他主子有了欲念,他因着不能满足才偷摸着藏起来的。 杨槐想到了,墨平自然也想到了。 目光闪躲,墨平强撑底气道:“怎么可能,我主子力气大到能扛起一头牛。” “扛牛和在床上伺候我主子,是一回事吗?” 杨槐越想越觉得他主子真的太可怜了。 才这般年轻,享受过那等蚀骨销魂之乐趣,如今忽然吃素了,这下半辈子可怎么熬啊…… “要不,我明日找成大夫过来给主子请一请平安脉?” 杨槐觉得有理:“我主子的确到了该请平安脉的时辰了,到时候顺便给大人探一探。” 杨槐戒备的看了一眼陆白,更小声道:“你做警醒点,提前和成大夫说好,别露馅了。” 墨平拍着胸脯道:“我办事,你放心。” 站在卧房门口的陆白蔑了一眼凑在一处的两人,一声哂笑。 这等时候还想着防他,里头的主子,都听得一清二楚了。 防他,有个屁用。 门口的两人神经兮兮做着的各种猜测,坐在凳子上照顾着沈烬墨洗头的谢南星自然听不到。 可躺在竹榻之上已经沐浴好的沈烬墨,那是一个字都没错过。 但沈烬墨并没有要揪着这事不放的念头。 夏虫不可语冰,像他们那种日日沉迷床帏之乐的人,压根不懂他和谢南星的乐趣。 浴房热气氤氲,沈烬墨抬手摸了摸谢南星眉心的水润:“谢南星,你累不累啊?” 用手肘将沈烬墨的手压了回去,谢南星继续拿着梳子替沈烬墨将湿发梳顺:“洗个头有什么累的。” 沈烬墨被压下的那只手没动,另一只手越过又开始绕着谢南星的青丝在玩。 谢南星笑着往后退了退:“沈烬墨,乖一些,马上就好了。” “哦…”沈烬墨很听话的将手撤回:“杨槐和墨平在外头说我不行,还说要要成大夫来替我瞧瞧。” 谢南星用木瓢舀着热水替沈烬墨冲洗完头上的泡沫,转身去拿干帕子之时,凑近沈烬墨的衣裳闻到了极淡的酒味。 不待他再细细闻一会,躺在竹榻上的人骤然凑到他身侧,拿着干帕子重新坐了回去。 “家主,你倒是替我做主啊。” 腿上铺上两条干帕子,手里拿着另一条帕子一缕一缕的擦着:“诬陷我家沈大人,自然是要惩治一番的。” “不若,直接罚俸一月?” 沈烬墨侧着脸蹭着谢南星的侧腰:“家主对我真好。” “沈大人床上床下都这般威武,谢某如今只养了你一人,不对你好对谁好?” “家主还想养旁人?” 谢南星哼笑,凑近沈烬墨细细闻了闻:“滴酒未沾,衣裳怎么会有酒味?” 这酒,是从旁人身上传过来的。 沈烬墨漏夜去见的人,若那人喝了这般多酒,沈烬墨少不得要陪上几杯。 这般情形就只能是有一醉醺醺的人,借着白酒壮胆来见了沈烬墨。 起身拿了一块新帕子,谢南星继续问:“田定找你做甚?” 沈烬墨极浅的笑了笑:“什么都瞒不过家主,可怎么办啊,我还是想瞒。” 话虽这么说,下一瞬沈烬墨就将事情完整交待。 只要谢南星问了,沈烬墨从来没有瞒过。 “师父走的那一夜他来让我去救师父,我让人直接将他押在田府关了一阵子,直到我入狱才将他放出来。” 头发擦了个半干,谢南星开始轻轻给沈烬墨按着头皮:“他来找你要那一份心安?” 靠着腰腹之力直接支起上半身,沈烬墨咬住谢南星那下意识撅起的唇。 他的小病秧子,心疼极了。 “我不仅将心安给了他,还送了他似锦前程。” 温软的嗓音开始凉了起来:“侍卫司只有成为牵制御前都指挥司的势力,才不会重新变成那个藏污纳垢之所。” “沈烬墨,你不乖,又给自己立了个敌人。” 沈烬墨:“他虽不够聪明,但我今日见了三王爷,这一对比便觉得,他其实没有特别蠢。” 谢南星记得启令军已经埋了不少人进入侍卫司:“来日生了乱子,侍卫司可还能用?” “不到最后一步,不要用。” 那就是能用。 “那我要同他断了生意吗?” 沈烬墨摇头,又点头:“谢南星,我本意是希望你能自在随心。” “如今你既已知晓,同田定这生意上的合作当断,但断的时机未到。” 总得,再多积蓄一些矛盾,才能让谢南星同田定老死不相往来。 临到房门之际,谢南星看着墨平和杨槐道;“这段日子事情多,你们最近都住在这边,也莫要带人回家。” 杨槐和墨平互相对视,继而同时躬身应允:“是。” 两位主子床帏之间不欢乐,他们若是太过如鱼得水,那的确不对。 沈烬墨被谢南星牵着从两人身侧走过,凌厉的眸子带着些许示威,将他整个人衬得有些稚气。 可惜得是,杨槐和墨平都看不懂沈烬墨缘何示威。 但男人吗,都有自尊心。 做下属的,日后是当小心些维护沈烬墨的尊严。 入了卧房,谢南星手里握着新的帕子不急不躁的继续给沈烬墨擦着半干的头发。 直到沈烬墨的头发彻底被擦干,谢南星才将浅浅、小小、软软、细细的吻,落在沈烬墨唇上。 “沈烬墨,我要你平安。” 谢南星放下了对这世道所有的埋怨和奢求,只求能换来沈烬墨来日的全身而退。 这小小的奢望,谢南星觉得,这老天会成全他的。 第357章 韩洲归朝,君臣金殿峙 昼夜兼程,韩洲亲自将八百里加急的前线战况带回神都之际,侍卫司和御前都指挥司已经开始集结在一处为端午巡游做着准备。 尚未及冠的少年郎经过一载有余的沙场饮血,宝剑出鞘,果敢与杀伐化作剑柄,肆意豪情成了锋利的剑刃。 这一把剑,成了沙场上的制胜法宝。 可这一把剑,与这权欲之都显得愈发格格不入。 骑马执枪途径神都御河,韩洲瞧着那扭成一团拳拳到肉的两队侍卫,眉头微锁。 沈烬墨是御前都指挥司的卫事大臣,田定是他一手提拔的亲信,御前都指挥司和侍卫司状似分属不同官员,实则全听沈烬墨一人之言。 他属实不知晓这些人有什么冲突的必要。 想到等会从皇宫出来便要先去看谢南星,韩洲便没有插手,直接奔向了金殿。 日光洒玄甲,火红的披风打破权利的沉寂,手里握着的银枪红穗被春风吹到轻轻荡漾。 战功加身的少年将军得君王恩裳,得以持枪进殿谒见君王。 “臣韩洲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赐座。” 软凳茶几被小太监抬了进来,韩洲拱手谢恩。 “谢皇上隆恩。” 将怀中折子拿出,递到林公公手上:“皇上,此乃最新战报,请您过目。” 林公公将韩洲递过来的折子摊开放到夏弘跟前,转身亲自替韩洲斟上茶水。 殿内无声,林公公笑着打破沉默:“小韩将军一杆银枪震东倭,有小韩将军在,奴才瞧着皇上今岁都比往年睡得好了些呢。” 韩洲起身朝着正在看折子的夏弘单膝跪拜;“战场上靠的都是真刀真枪,此战能将东倭再度击退五十海里,得益于前线将士的舍生取义。” 原本打算递个话头让韩洲顺着往下走,好哄得夏弘开怀的林公公,嘴角的笑一点一点消失得一干二净。 韩洲,不是那个为神都权欲而生的沈烬墨,更不是那生了七窍玲珑心的旬湛。 这神都,不适合手握军权的韩洲活。 或者说由夏弘把控的神都,不适合韩洲。 夏弘将眼中波澜遮掩,透出上位者威严的笑挂上容颜:“好好坐着,你是有功之臣,朕允你不跪不拜。” 单膝跪在地上的韩洲读不懂君王的这一言,握在手上的长枪因着过于用力,而让那被贼寇鲜血浸润过无数次的红穗,微微晃动。 他读不懂君王此刻的言外之意,心头疑惑最后化作了对君王的臣服。 “臣不敢。” 林公公在夏弘的示意之下亲自扶着韩洲起身:“皇上惯来喜欢您,您没回来之前,皇上不论见到谁,都要夸您几句。” “您是不知道,自您离了神都,隔三岔五皇上就要赏赐好些礼物给忠勤侯。” “您再这般拘着,反倒伤了皇上的心。” 帝王,已经做到极好。 若是来日出了乱子,那就是韩洲这个臣子的过错。 韩洲抬头的一瞬,同将目光从折子上移开的夏弘对视。 君王的眼眸中依然含笑,却同韩洲未上战场之时的笑,截然不同。 今日之韩洲早已不是神都昔日的纨绔,他如今手握军权,战功在身,夏弘在用看权臣的眼光,看待韩洲。 率先低头:“多谢皇上记挂,臣必当不辱使命,不灭东倭不还朝。” “我大夏儿郎有此志气,朕便安心了。” 夏弘将折子放下,对于韩洲,他心中已经想好了他的归处。 “吴辞修前脚因通敌叛国被忘衡所杀,虎威军后脚便战船成功下水,果然这东境战事都是被吴辞修耽搁。” “此等乱臣贼子,死有余辜。” 这话传入韩洲耳中,将韩洲那紧绷的神经拦腰斩断。 吴辞修,通敌叛国? 沈烬墨,杀吴辞修? 在边疆日日想的解释如何将贼寇驱逐出神都,虎威军同神都唯一的牵连,便是定时拨下的军饷。 自去岁冬起,前来送饷银的从田定变成了兵部的人,韩洲对这神都之境,更是一无所知。 韩洲抬手揉了揉耳朵,一颗心颤颤巍巍,理智与谨慎,失去了扎根的土壤。 他仰头看着君王,他问:“皇上方才有同谈及太傅吗?” 功臣回朝,本当始终挂上欣慰笑意的夏弘,眉眼的不悦一闪而过。 这是林公公今日第三次觉得心脏不停往嗓子眼蹿,强行稳住嗓音:“小韩将军忙于边境战事,想来还不知道太傅通敌叛国之事。” “不过小韩将军您莫要担忧,吴辞修已为沈大人所斩,日后就再也没有人会误导战情,延误战局。” “这荡平东倭之事,必当水到渠成。” 两滴泪悄然从眼中砸下,滚入金殿玉石地板上,激起一层层涟漪。 一字一顿,哀痛之间杂糅的是对皇权仰视之下的,质问。 “我师父,怎么可能通敌叛国?” 夏弘眼中的最后一抹笑意被皇权威严吞噬,金殿之外的春,入不了北风料峭的金殿。 心头的热血与怨恨,直接将周围的寒冰击碎。 韩洲想再问,可在战场厮杀数百个日夜的将领,对危险有着融入骨髓的畏惧。 他知道,再问,他会死,他会牵连整个忠勤侯府,一起去死。 欣赏够了来自少年将军被诠释压弯腰杆的颓废,夏弘才捏着此等最不可能撒谎的契机,询问起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 “战船既然已经顺利试水,不知小韩将军计划何时量产战船,将东倭逐出我大夏海域?” 第358章 韩卿做不到,朕便让旁人去做 韩洲重重跪在金殿之内,这万仞之巅的龙椅,似乎也因着韩洲这一跪,而生了颤动。 握住红缨枪的手背青筋凸起,泛白的指尖的用力到颤抖,膝盖仿若被劈裂的疼痛逼着韩洲的理智回归了几分。 坐在他跟前的是生杀予夺的一国之君,不是他韩洲能握住银枪能刺杀的贼寇。 当务之急是他要立即从皇宫抽身,查清楚吴辞修死的真相。 等到真相大白,自当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若银两充沛,今年夏末第一批次十艘战船便能归位,待到明年开春,大夏便能拥有三十艘能容纳千余人的远征海外之战船。” 三万虎威军远渡重洋,胜算亦是极大。 可耗费了这么多银子造就的海战之军,夏弘要的不是极大,他要的万无一失。 而要做到万无一失,如今就要将依然在东境徘徊的则贼寇尽数斩杀。 携王者之势屠尽东倭兵力的虎威军,必当大胜而归。 指节在龙椅之上轻扣,良久的沉思之后,夏弘极鲜见的在银子上展露出了大方。 “来人,着力户部今明两日给虎威军拨银五十万两,等到秋收之后,再拨五十万两。” “若银子不足,可直接来找朕,走朕的私账。” 去岁国库重新有了盈余,今岁增加了赋税,等到春季的收成上来,刚好能将虎威军要花的银子填补。 而夏弘用私库做的由头,也不过是由头而已。 户部尚书胆子再大,也没有从他手上掏银子的胆子。 “臣叩谢皇上隆恩。” 夏弘走下龙椅,将跪地的韩洲扶起:“三月之内让在海域徘徊的贼寇,尽数葬身东境。” “韩卿若是做不到,朕可要派那能做到的人,去做成此事。” 大夏境内除了一个比韩淑姐弟更不合适的沈骏,哪里还有能带兵出征的将领? 夏弘此言,无外乎说明他并不如韩淑姐弟那般,非要报了这国仇家恨。 他要的,只是让这东倭在他有生之年不敢来犯,而如今被打怕的东倭,早已生了退意。 是他们姐弟为了让朝廷忌惮,将东倭困在了海域之内,但凡姐弟二人松了限制,东倭随时能撤退。 炯炯有神的眸子低垂, 接受着来自皇权更近距离的压制:“臣,必不辱使命。” 纵死,韩洲也要荡平东倭,为子孙后代清了这一颗毒瘤。 将韩洲那原本神采飞扬的眸子中充斥的腥红的血丝纳入眼中,恍若未曾注意韩洲的失态,夏弘笑着叮嘱: “韩卿一路辛劳,早些回侯府歇息一日,明日再启程回东境。” 等到韩洲从金殿走出,夏弘容色上的薄凉与厌倦,再也无心遮掩。 主仆二人踏着春日午后的徐徐暖风,走出了金殿。 用剪子剪下一支支吐出嫩芽的牡丹花握在手上把玩:“小林子,他们花朕的银子打了胜仗,最后竟然说都是那些将士的功劳?” 林公公此刻严阵以待,生怕说错一句话就成了那被殃及的池鱼。 “谁说不是呢,若没有皇上您出银子,这些个士兵别说打胜仗,饿都饿死了。” 久未得到回应,林公公抬头觑了一眼夏弘的容色,又道:“终究是年岁轻,没经过什么历练,同沈大人那自然没得比,假以时日调教一番,指不定能当大用。” 夏弘将剪下的牡丹花枝放入净瓶,轻笑:“呵,这是年岁轻吗?” “奴才驽钝,请主子爷赐教。” “这明明就是恃宠而骄,居功自傲。” 林公公被落下的定论吓到匍匐跪地,连连磕下的响头,是这御前大太监与一国之君渐行渐远的展露。 “是是是,主子爷说得对,奴才心盲眼瞎,求主子爷惩治。” “哼,晚些时候召忘衡入宫一趟。” 想到韩洲离去之时散不开的怒火,夏弘又改了话头:“今日够他忙的了,让他明日早朝之后再入宫。” 磕头领旨,林公公不敢起身。 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林公公,亲手拿着那装满牡丹花的瓷瓶朝着寝殿走去。 钟元元惯来喜爱这春日的生意,夏弘恰巧得见了,那自然得将这开得秾艳的牡丹,送到钟元元跟前。 其实在夏弘眼中,钟元元一点都不像牡丹,她更像一棵四季常青的树。 不因人喜而秾丽,也不因无人探寻,而谢了生机。 日头往西行,暮色将四合。 入宫之时的满身杀伐意气,被厚重替代。 无须他主动去问,这长街之上认出他的百姓,跪地磕头的诚心,便说明沈烬墨同吴辞修的死脱不了干系。 恍若游魂一般在神都游走,韩洲想去谢府,想去见谢南星。 他想告诉谢南星,五十艘战船依然停在东境海域,荡平东境,安定河山指日可待。 可谢南星在的地方,是沈烬墨的家。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杀师仇人在前,韩洲如何能坦然面对谢南星? 跌跌撞撞之间,韩洲先回忠勤侯府。 这些个神都百姓不见得能一览全貌,指不定已经沦为旁人的棋子。 这一刻的韩洲,比谁都更希望吴辞修不是被沈烬墨所杀。 “阿爹,是沈烬墨杀了师父?” 韩侯看着身着铠甲血腥未退的儿子跪在跟前,眼眸中泛起了水光。 弯腰将跪在地上的韩洲提起:“你小子,怎么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回来了?” “阿爹,皇上说师父通敌叛国,是沈烬墨亲手杀了师父。” 原本的喜悦,被这一声皇上彻底冲散。 拉着韩洲入了屋内:“洲儿,沈烬墨如今独得圣宠,凡他开口主张之事,能成十之七八。” 对于一个多疑且好谋算的君王而言,能信一人至十之七八,是一个极其恐怖的存在。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沈烬墨身上已然具象。 “所以,真的是他杀了师父?”眼中最后一点希冀破灭:“那是何人诬陷的师父通敌叛国?” 韩侯紧紧握住韩洲的手:“洲儿,是先有太傅之死,才有通敌叛国。” 顺序,不能乱。 乱了,沈烬墨在这朝堂之上的势力,将不能尽显。 杀了一朝太傅,还能全身而退,且圣宠权势更甚。 对上沈烬墨,韩洲没有胜算。 第359章 我不杀无辜,让沈烬墨来见我 利弊权衡摆在眼前,韩洲站在忠勤侯眼前,久久未能生出任何动作。 将韩洲握在手上的银枪放到兵架之上,韩侯拉着韩洲坐到自己对面。 挨了上百鞭子都不带落泪的人,如今当着韩侯的面泪湿衣襟。 接过管家递过来的帕子,替韩洲将手上的泥土和指甲中的干涸的血腥擦拭。 这些年来,韩侯当爹又当娘,他知道这等时候他要做什么,才能让自己的儿子冷静下来。 韩侯替韩洲倒上茶水:“洲儿可知晓,太傅让你拜师的前一日,同我说过什么吗?” 仰着那张被泪水铺满的脸,韩洲抿唇摇头。 将手帕递到韩洲手中:“擦干净,别哭得这般娘们唧唧。” 韩洲接了帕子,低着头将脸上得湿痕擦干。 他的儿子大了,这肩膀也能扛得起真相了。 “太傅在拜师前一夜,同我将此生所有的遗憾,混着酒水一道摆在了棋盘之上。” “当年你阿娘的棺椁尚且停在院内,九道强召回神都的金牌接连落下,你和淑儿却已沦为帝王手中人质。” “内外交困,我被迫拔营回神都,摆在眼前的却是昔年友人被斩长街,一朝君王却频繁将怀疑与试探,落在我身上。” “为安了君王的疑心,为让你们姐弟平安长大,这两条世人以为废在战场上的双腿,却是我亲手废掉。” “为留下虎威军这张保命王牌,我只得选择让淑儿入军营,将你这天赋异禀的嫡子,养成了一无法征战沙场的纨绔。” 韩侯的一生,是委屈求全的一生。 如今回首向来萧瑟处,却是,从未得过圆满。 “太傅同我说,我不当以自己之遗憾,而剥夺你成为自己的机会。” “我更不当让你不知自己为何而活,荒废了这将星天赋。” “所以,洲儿,我听了太傅之言,而太傅,遂了你的心。” 听到韩洲提及皇上的那一瞬,韩侯就转变了要制止韩洲复仇的念头。 他将太傅之情义摆在韩洲跟前,他知道他的儿子会做什么选择。 他们的这位君王啊,步步为营。 吴辞修的案子前脚盖棺定论,沈烬墨后脚离开神都。 如今这神都百姓刚被沈烬墨的雷霆手段震慑下来,他又赶忙召韩洲回神都。 而随着韩洲一道回神都的,是东境战事的重大突破。 吴辞修一走,先是大胜一场,接着战船就成了? 这等天时地利在前,但凡夏弘安排些许人藏入百姓之中造势,日复一日之下,吴辞修这通敌叛国之罪,指不定就要深入人心了。 韩侯,怎么可能让这吴辞修真背了这莫须有的罪名? 不仅他不能,他的儿子为人徒儿,更不能。 良久沉默,眼见韩洲的眸光从无助,化作坚定。 韩侯又道:“如今你被皇上召回神都,被太傅之死逼得和沈烬墨刀剑相向,你出了事,阿爹又要如何去见你泉下的阿娘?” 提着茶壶替韩侯续上茶水,韩洲有了决定。 那无人敢讨的公道,韩洲亲自去讨。 “阿爹,人生在世,除了强弱还有对错。” “儿子得师父悉心教导,才能此次化险为夷。” “大丈夫生于世,血仇在身,明知会败,亦要拼死一试。” 沈烬墨死了,他用余生还谢南星。 他死了,那他也会祝谢南星顺遂安康。 将方才放在兵器架上的长枪取下,递到韩洲手中:“洲儿,阿爹希望你比我幸运。” 目送韩洲执着银枪离去,韩侯拧眉长叹。 山河为棋盘,人人皆是被夏弘握在手中的棋子。 韩洲这颗棋子今日若不直闯谢府,一味按照帝王之心朝前走,那的儿子,迟早要被困死在这神都。 韩侯不希望他的儿子如他一般,成为被权力困在神都的一头巨兽。 若幸,走出去,才有机会翻了这棋局,下一盘新棋。 若不幸,死了,也当是肆意纵情地一生。 斜阳映长街,银枪扫落日。 韩洲从马背之上一跃而起,冲破谢府一众府卫之阻挠,朝着谢府正院而去。 墨平听到动静从屋内冲出,感知着前方内力的波动,直接拔剑迎敌。 墨平带着二十余名侍卫竭力应付韩洲,不过两盏茶的功夫,便展露出了吃力。 握剑的手臂和腰背已经见了红,握住长枪的将军却安然挺立。 墨平竭力用手臂锁住的银枪,韩洲握紧长枪译一刺一手再一抖,墨平手里的利剑便落了地。 银枪步步紧逼,落在墨平的脖颈之上:“我不杀无辜之人,让沈烬墨出来见我。” 墨平抿唇,眼中是不惧生死坦荡:“韩世子确认自己所听,就是真相吗?” 墨平也不知道什么是真相,可墨平却知道,这外头口口相传的,不是真相。 谢南星说过,他的主子是无辜的。 那他的主子,就是无辜的。 沈烬墨踏着稳健的步子从府外归来,沉默抽出腰间软鞭,将墨平从长枪之下救出。 微手一抬,院内的所有仆从和侍卫在沈烬墨的示意之下,都退出了正院。 “我长你数载,让你十招,输了就赶紧滚。” 未到万不得已,吴辞修托付到他手中的人,沈烬墨不会杀。 含恨的眸子在瞧见沈烬墨的一瞬,腥红的血丝一根根炸裂。 狠狠咬住齿关,韩洲手里握着的银枪朝着沈烬墨的命门刺去。 且退且挡过了十招,长枪和软鞭在空中正面交锋。 凡两人所过之处,是一地凌乱的破碎。 从正院打到后园,又从后院打到正门,沈烬墨和韩洲身上都带挂了红。 对于两个从死战中走出来的人而言,这等不要人性命的伤,都不算伤。 府门之前汇聚了不少百姓,府卫在沈烬墨的示意之下,将围观百姓驱逐。 软鞭锁在韩洲腰间,朝着府内一甩,胶着的对战重新回到后院。 厮杀良久,沈烬墨的耳廓骤然一动,战斗的速度骤然变快。 软鞭将长枪缠绕,沈烬墨猛然用力卸掉韩洲的长枪。 连续几个回旋踢将韩洲踢倒在地,一脚踩在韩洲胸口,长鞭锁住韩洲的喉管。 施加在韩洲胸口的力量不足以将韩洲的胸骨踩断,却也不能让韩洲逃脱沈烬墨的束缚。 两双眸子静静对撞在一处,一人眼中如墨,瞧不见一丝情绪。 一人肆意眸光之下,是杂糅在一处无从分割的复杂情绪。 熟悉的气息越来越近,沈烬墨骤然松开了对韩洲的束缚:“赶紧滚。” 第360章 韩洲,我不怪你,真的 失了武器的韩洲原地打挺,握着拳头就朝沈烬墨面门砸去。 原本保持平静的沈烬乱了呼吸,压根没有躲闪一拳,而是直接握住这朝他迎来的一拳,靠着蛮力将韩洲直接推到了廊柱之上。 从后背传来的疼钻心,韩洲宛若一头成年的猎豹,朝着狮王绝望怒吼。 “沈烬墨,他是你师父,你再不是个人,你再有万般不得以,你也不能杀你的师父啊!” 沈烬墨被这一句话击到掌心散了几分力,韩洲抓住这契机挣脱沈烬墨的控制,再度朝着沈烬墨的命门砸去。 谢南星一路小跑回到正院的之时,听到的就是韩洲的这质问的嘶吼,进入后院之时,看到的就是韩洲握住的拳头,不依不饶意图索了沈烬墨的命。 “韩洲,住手。” 谢南星制止的嗓音透出焦急的心慌,韩洲坚定挥出的拳头,凝在空中。 不论来时做出的决定有多么坚定,可在韩洲看到谢南星的那一瞬,都化作了柔软。 只有沈烬墨能照顾好谢南星。 沈烬墨死了,谢南星也不会活的。 沈烬墨因着韩洲的迟迟不走,因着韩洲让谢南星看到了这一幕,而动了真切的怒。 裹挟着内力的一脚重重踢在韩洲胸膛,克制不住的身体被逼得一路后退,接连撞断三棵桃树才停了下来。 手里拿着的鞭子牢牢套住韩洲的脖颈,不住施加的力道,是沈烬墨在杀与不杀之间的徘徊。 “咳咳咳……” 鲜血伴随着咳嗽溢出,韩洲躺在地上竭力吐息着谋求生机。 一弯明月落入腥红的眼眸,从清晰化作重影,从皎洁化作鲜红。 谢南星感知着沈烬墨身上极淡的杀气,一手握住沈烬墨的手腕,另一只手将沈烬墨所有被长枪划破的地方,细细看了一遍。 当着他的面都无法将杀气尽数收敛,谢南星知道沈烬墨现在想要韩洲的命。 没有责怪,只有轻揉眉眼的心疼询问:“沈烬墨,疼不疼啊?” 手中软鞭应声落地,沈烬墨将谢南星紧紧抱在怀里。 闭上眼眸埋在谢南星的肩窝,沉沉吸着谢南星身上的宁静之气,将身上的杀气一点一点吸尽。 “谢南星,对不起。” 这一声道歉,不是因为让自己受了伤,也不是因为将韩洲重伤,而是因为他让谢南星亲耳听到了从韩洲口中吐出的质问。 回神都至今,沈烬墨让谢南星听到了太多,或明或暗,以吴辞修之死为由头的,各色询问。 轻笑摇头:“你自己先坐着等我一会会,我马上就来,成不成?” 沈烬墨骤然睁眼,看着那原本躺在地上的人,已经自己将脖颈上的软鞭扯下,靠着一棵树坐了起来。 好不容易柔软的眸子,再度裹挟上不满的凌厉。 将他抱在怀里的沈烬墨没有动作,更没有言语,只有落在他腰背的手,骤然缩紧。 当即改口,谢南星没有非要今日见韩洲的念头:“那我们回去换衣裳,换完衣裳我们一道用膳。” 沈烬墨抿唇,将谢南星移出怀抱:“你没有用膳吗?” “是你们打了这般久,你没有用膳。” 谢南星这些日子隐匿身份四处拜访,为的是给四海阁找到足以和双星楼对打的货源。 所以他大多时候都是同那些个掌柜一道用完晚膳,再带着去各处楼子找找乐子。 若非墨平紧急找来,谢南星今日回家还要晚上一些。 沈烬墨又看了一眼韩洲,蠢得要死,才不是‘你们’。 “你先把他解决,我只想同你一道用膳。” 谢南星踮脚抬手,拍了拍沈烬墨的头,聊做夸奖。 牵着沈烬墨坐在凉亭石凳之上,谢南星轻声道:“我很快的,你先坐一坐,若着急了就直接叫我走,我随时都可以走。” 沈烬墨极听话的点头。 目送谢南星离去之后,沈烬墨背过身子,仰头看着天上的圆月,心头的冰冷一点一点开始融化。 不论岁月与时光如何游走,不论他沈烬墨做了什么事,他在谢南星这边,永远都是最重要的那一人。 没有人可以同谢南星心底的沈烬墨相提并论的。 哪怕那人是吴辞修,哪怕那人是韩洲,哪怕那人是谢南星自己。 加快步子走到韩洲跟前,从怀里掏出帕子替韩洲将脸上的鲜血擦掉,谢南星并未如韩洲所想的,将责怪落下。 “什么时候回来的?” 韩洲朝着谢南星傻笑,那口大白牙被鲜红浸润,显得有些吓人。 谢南星真的超级好,特别好。 对沈烬墨好,对他,也好, “今日午后到的神都,先去了趟皇宫复命,接着回了趟家找我阿爹了解情况。” 然后就握着长枪来要沈烬墨的小命。 不曾想,自己搭了半条命进去。 现在连在谢南星跟前站起来都做不到。 谢南星在韩洲身侧坐了下来:“东境的仗何时能胜?” 韩洲将身上的红色披风扯下,本想垫在谢南星屁股下面,可想着自己的披风有些脏,便又直接放在怀里了。 “这次回神都是为了告诉皇上,战船能量产了。” 压低嗓音,韩洲看着谢南星道:“想胜,随时能胜。” “嗯。” 谢南星应了一声,抬头看向那被月光映衬的墨色身影,看着那在沈烬墨腰带之上翩跹的仙鹤。 谢南星的眸子,蓄满了酸涩。 从回神都到现在,从田定到韩洲,不分身份,数不胜数的人但凡找到契机,都要来问沈烬墨一句为什么。 在终青山走出阴霾窥见天光的是谢南星,一直扛着一座大山往前走的人是沈烬墨。 而这满神都的人,隔三岔五就往那山上面洒一抔土,让这座山一日比一日重。 沈烬墨也是人,他也会累的啊。 坐在月下的人似有感念,回头看见谢南星的那一瞬,是一张含泪的笑颜。 谢南星朝着沈烬墨轻轻摇头,坐在月下的转身,原本自然垂下的手,攥住了胸前的衣襟。 无声张合的唇,说的是“对不起”。 “韩洲,其实我能理解你初闻此事的心头愤慨,也能理解你握着长枪想要找沈烬墨讨要这个公道做法。” “韩洲,我不怪你,真的。” 第361章 除了欺负沈烬墨,你们什么都不会 谢南星同韩洲对视的眸中,蓄满的那些个水光,恍若一个又一个的小月亮。 “谢南星,我…” 韩洲低头躲开谢南星的目光:“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的,我只是想知道真相的。” “我…我没有想要他的性命。” 韩洲,撒谎了。 最起码他离开忠勤侯府的那一瞬,他是要让沈烬墨偿命的。 可谢南星,并不想去执着这句话的或真或假。 他用夹杂着克制之后的抱怨嗓音,将心头的不甘诉说: “你们明明都知道自己得不到答案,却非要来问沈烬墨为什么杀了太傅。” “你们啊,不就是仗着自己站在所谓正义的那一方,才敢握住无所不能的道德剑刃,反复屠戮沈烬墨吗。” “你们仗着的不就是沈烬墨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吗?” 抿唇,低头,嗓音更轻:“你们一个个,除了欺负沈烬墨,什么都不会。” 谢南星在怨韩洲,可谢那你先那个怨的,又何止一个韩洲? 谢南星,如何能做到不怪啊? 韩洲仰头将眼中血泪尽数逼回眼眶:“谢南星,你还是怪我。” “可就算你怪我,我也要说。” “沈烬墨亲手杀了师父是事实,作为师父的徒弟,我本当替他讨要这个公道。” 轻声哂笑:“沈烬墨的案子是我亲手翻的,太傅通敌叛国的罪是我亲手定的,你是不是连带着我也要一并杀了?” 语滞,侧目看了一眼谢南星,韩洲重新靠在了树干之上。 “韩洲啊,我的夫君但凡有第二条路能走,他会走这条路吗?” 这世间,最不当误会沈烬墨的,谢南星觉得应当是韩洲。 道不同如何相谋? 谢南星对山河之心如是,谢南星选中的夫君,又怎么可能是那要让这山河永无宁日的奸臣? 从来啊,只有谢南星会不留余地的护住沈烬墨,也只有谢南星一人想要沈烬墨活的。 其他任何人,在特定的时机之下都会选择牺牲沈烬墨。 太傅如是,平南长公主亦如是。 不能说他们不爱沈烬墨,只能说他们扛在肩膀上担子,比对一人之情爱更重。 沈烬墨本人,亦是这般人。 “谢南星,再无可奈何,他也不能杀人啊。” 韩洲退让了。 但他无条件护的,原谅的,是谢南星。 就算听到吴辞修的罪名是谢南星亲自所定,韩洲也只是心头一颤。 他下意识觉得,谢南星只是想替自己留住心头挚爱。 谢南星,是没有错的。 一如在谢南星心中,沈烬墨是没有错的。 谢南星笑得有些懒散,跟着往树干上靠了靠。 “韩洲,这里是神都,不是东境。” “东境敌我明晰,是敌人,你拿着银枪杀了,杀尽了,你就赢了。” “神都,是上位者想让谁死,谁就一定要死的地方。” “神都,同样也是唯一一个你活着不一定能赢,而死了也不一定算输的地方。” 一载有余未曾见面,韩洲再度意识到,他就算成了威名远扬的少年将军,他就算能号令千军万马,可他似乎依然护不住神都的谢南星。 到底要怎样,他才能护谢南星安宁啊? “韩洲,你知道皇上为什么要现在召你回神都吗?” 谢南星既然问了,那答案必然不是韩洲心里想的那一个。 “不知。” “告示发了,百姓消停了,如今要做的就是让这天下百姓从不信,变成信任。” “韩洲,你也是这棋盘上的棋子,而你这一粒棋子的价值,是以你为,毁了百姓心中的太傅。” 韩洲撑在地上的手猛然用力,指尖插入不久前才被春雨浸润的泥土之中。 吴辞修此生一共只收了两个徒弟,一个要了他的命,另外一个,竟然是要来摧毁他的名。 夏弘,狠毒的过分了。 “你知沈烬墨明明没有想要杀人,却为何忽然动了杀心吗?” 韩洲苦笑,这个中意味,将谢南星放在心间的韩洲,如何能看不清。 沈烬墨不想让谢南星看到他认准的好友,对着自己的夫君兵刃相向。 沈烬墨更不想让谢南星听到那般质问,从韩洲口中说出。 “韩洲,我不当怪你的,我只是心疼沈烬墨。” 谢南星承认了他的责怪与埋怨。 每多一人因着吴辞修之死质问一次沈烬墨,谢南星心头的心疼,就要浓上一分。 “谢南星,对不起。” 让谢南星难受了,韩洲很抱歉。 可沈烬墨杀了太傅,在韩洲这里是永远越不过的坎。 今日他技不如人,杀不了沈烬墨,来日,他必然要让沈烬墨还了这债。 但韩洲,不想要沈烬墨的命了。 谢南星怎么可能看不懂韩洲在想什么? 这世上从来没有所谓的感同身受,韩洲,无法共情沈烬墨的苦的。 “你今日闯了谢府直指沈烬墨,这满神都百姓看在眼中的,那就是太傅的确是被诬陷。” “你如今打乱了棋局,现在当想的是自己的脱身之策,而不是怎么让沈烬墨偿命。” 韩洲想到夏弘今日在皇宫同他说的那番话,心头警铃大作。 他这颗棋子既没有令吴辞修身败名裂,那令君王生了不满的他,在东境之战后的处境,其实已经是一步明棋。 夏弘,不会想让他活。 他连自己的性命都难保,他又要拿什么护住谢南星呢? 故作轻松:“东境战事未决,皇上如今必然不会动我。” “待到我大胜东境,再归神都便是有功之臣,你莫要为我担忧。” 谢南星撑着树干从地上起身:“韩洲,你这番话的真假你自有答案,但我还是那句话,我希望你平安归来。” 沈烬墨迎着谢南星走来,一手将谢南星揽入怀中,朝着正院而去。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过去,韩洲被谢府的仆从抬着,直接扔到了谢府门口。 四下寂寥,将府门关上的声响放得极大。 韩洲躺在冰凉的青砖之上,仰头看着天上那一汪圆月爬过中天,又朝着日出的方向爬去。 君王无可救,山河不容他,那他韩洲就当自救。 第362章 韩洲,我要同你做个交易 久未见人归来的韩侯在神都找了一圈,最后在谢府门头下找到了韩洲。 一手捡起被扔在韩洲脚边的长枪,一手将伤重的韩洲背在肩膀上,忍着双腿的不适,一步一步走上马车。 福喜驱赶着马车朝着医馆而去,韩洲闭上眼眸的那一瞬,一行清泪和着干透的鲜血落下。 “阿爹,您缘何不救师父?” “谋士以身入局,只求能替后来人,赢来那能胜天的半子。” “阿爹也知晓皇上召我回神都的目的?” 韩侯点头:“是。” 吴辞修在死在沈烬墨剑下的前一夜,曾去过忠勤侯府。 他们两人把酒言欢,韩侯听着吴辞修说了他这一生志向,也透过他那藏在言辞之后的欣慰,品出了这山河后继有人。 若沈烬墨真的站在他们的对立面,吴辞修不当那般慷之慨之。 这一次,韩侯在赌,在拿韩洲的性命赌。 结果显而易见,他赌赢了。 若他真的赌输了,他们这些人,谁都逃不了一死。 这天道,并非无眼。 事到如今,韩侯依然不敢将沈烬墨之立场告知韩洲。 每多一个人了解真实的沈烬墨,那沈烬墨就会多一分危险。 他的儿子活得纯粹,太过藏不住事。 “阿爹,那我又当如何做?” 韩侯低头看着躺在马车里不能直立的儿子:“洲儿,去做你想做,去走你想走。” “阿爹,我不喜翻云覆雨、玩弄权力,我只想护山河安宁。” “洲儿,阿爹相信在你有生之年,能等来那个无须你玩弄权力,便能全你之志的人。” 纵夏彻毫无音讯,可那在大雪中替谢南星扛住板子的夏域,得钟元元亲自教导的夏域,藏拙数载的夏域,亦配得上这山河之主。 夏弘亡,这山河之生机显。 权欲的乌云依然落在每一个人头上,入过谢府,又躺在谢府屋檐之下看过月升月落的韩洲,自当想明白自己在新旧棋局之中的退与守。 今夜,是属于韩洲一人的觉醒。 府医去路不明,连敲数家医馆未得郎中愿意开门问诊的忠勤侯,看着已经晕厥的韩洲,原本的镇定被击到溃散。 这是来自君王的威胁,这是来自上位者的警告。 动他夏弘的人,乱他夏弘的筹划,是要拿出性命来赌的。 天光渐明,韩侯之身入了皇宫,独自在金殿外跪了将近一个时辰,沈烬墨才亲自带着太医入了忠勤侯府。 站在沈烬墨身后的太医并没敢越过沈烬墨去救治重伤的韩洲,救与不救,都在沈烬墨一念之间。 可沈烬墨知道,夏弘现在还不想韩洲死。 战船方下水,从一艘船到三十艘船,其中可能存在的各种意外,让韩洲得以保住了这条命。 一手微抬,三名太医才刚凑到床前,分工明确的给韩洲诊治。 两盏茶的功夫过去,韩洲的胸膛插满银针,充血的眸子被敷上药膏,福喜接过太医递出的药方,朝着府外疯跑。 沈烬墨直接打断了太医关于韩洲病情的通禀:“何时能醒?” “韩世子受伤颇重,少不得要两三个时辰。” 太医抬头偷看了沈烬墨一眼,这人是他伤的,什么时候醒,他心里没数吗? 沈烬墨晚些还要入宫:“我没那么多时间,想点法子让他尽快醒。” 太医本想站在医者之角度好生劝慰一番,可在看到沈烬墨腰间的鞭子之时,连滚带爬的跪倒韩洲床前。 接连在脑袋上扎下十八根银针,原本昏睡的人猛然吐出一口鲜血,太医赶忙拿着帕子将那鲜血擦干,心虚的低头拉着同僚离开了卧房。 房门关闭,院内所有人都已离开。 沈烬墨要同韩洲说话,那便是替夏弘带话,可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听的。 敷在眼眸上的草药遮挡了韩洲的视线,身侧沉冷的气场不属于韩侯,略微熟悉的草药味让韩洲明白身侧的是何人。 “沈烬墨,我阿爹呢?” 没有提及韩侯昨夜在神都的无助,沈烬墨言简意赅:“跪在金殿外头,由头是你昨日闯了谢府,忠勤侯教不好儿子,自然要去请罪。” 扎满银针的胸膛不住起伏,最后又归于平静。 昨夜之后,韩洲学会了一个字:忍。 沈烬墨满意于韩洲的蜕变:“韩洲,我要同你做个交易。” 未答,反问:“神都是你设计让我回的?” “不是。”嗓音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沈烬墨算计任何人,都不会以让谢南星难过为代价。 “但从你被扔出谢府之后发生的一切,全部都是。” 沈烬墨的脑子,不允许他猜不透韩洲昨夜的发疯,是被谁从背后指使。 而沈烬墨的身份和诠释不允许他知晓幕后黑手之后,还不行报复之举。 “我阿爹腿不好,你莫要为难他。” “韩洲,我不在乎他从皇宫出来是死是活,我没有那么多精力去想这些。” 韩洲苦笑:“你要同我做什么交易?” “韩洲,这片土地撑不住你的野心和抱负,以你如今之势而言,已然九死一生。” “我能让你生。” 沈烬墨摆出的筹码足够有吸引力,韩洲却没有立即接住沈烬墨递过来的救命稻草。 “师父拿性命拖你入了这绝无翻身之地的处境,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沈烬墨惯来不是喜欢跟着别人思路走的人,他只会坚定的将自己的念头输送。 而他也确定,韩洲不会拒绝。 “韩洲,我让你活的前提是,你要护着谢南星顺利离开皇权的势力范围。” 这满洛安城,再也找不到一个像韩洲这般,想要谢南星活的人了。 “那位,还想要谢南星的命?” 沈烬墨没有回这话,直接从软凳之上起身。 他知道,韩洲答应了。 他也知道,韩洲一定会答应。 “沈烬墨,他连谢南星的命都要,你为什么还要做他的走狗?” 脚下步子没有一瞬停滞,沈烬墨走入春日暖阳之下,继续走上他必须走的那条路。 第363章 殿下何时覆山河,除奸佞? 因着伤势颇重,韩洲比预期晚了十日离开的神都。 不若归来之时那般雄姿英发,依然难以站立的韩洲弃了战马,由福喜和几个亲卫抬着上了马车,在心怀歉疚之百姓的目送之下,离开了神都。 自此,这神都的百姓再无一人敢去跪求旁人去替沈烬墨讨要这个公道。 因为就算是身负战功的忠勤侯世,也落不到半点好。 连日阴雨连绵,今日好不容易等到个晴日,韩洲没有再坐在马车内,而是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坐在马车前室,静思沈烬墨回神都之后发生的一切。 慢慢的,他就咂摸出了几分别样的意味。 以沈烬墨和夏弘的手段,离开神都的夏彻和陈萝绝对没有活路。 然,韩洲是亲眼见过陈萝的。 从他阿姐找他借银子买的那两把金锁来瞧,陈萝亦顺利生下了那一对龙凤胎。 想着沈烬墨言之凿凿要让他活的话头,韩洲又开始觉着,这天下有他不知道的第三股力量存在。 风雨又起,韩洲前脚刚钻入马车,一队埋伏在草丛中的暗卫后脚就握着长剑朝着韩洲所在马车砍来。 韩洲抽出银枪一跃冲出马车的那一瞬,看到了离开数丈之远的地方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车门大开,马车里头端然坐着的是身着一袭月白衣裳的夏彻。 风雨渐歇,四名虽为亲卫,实为夏弘探子的侍卫应声倒地,福喜倒在马车前室上已然晕厥。 夏彻举着油纸伞走下马车,破开阴雨连绵,带着满身月华朝着韩洲走来。 停在路上的两辆马车被牵走,夏彻带着韩洲朝着林间小径走去:“小韩将军,好久不见。” 手持长枪站在风雨之中的韩洲眼含戒备:“贵人,特地在等我?” 被打到失去行动能力,诊治数日却已然难于下榻,后来身子骨又莫名其妙转好,这些个信息点凑在一处,那便是有人故意要延缓韩洲的步子。 一把油纸伞遮住两个人,阴雨之中的两道身影,仿若沾染了月华,氤氲成了黑暗中的一抹光亮。 “是,用了些许手段阻挠了小韩将军回东境的日子,同小韩将军说声抱歉。” 东境局势已稳,又有韩淑在前线镇守,韩洲早点或者晚点回,并无多大影响。 “当不得什么事,贵人这些年都在做些什么事?” 夏彻低头一笑:“阿洲问的是家事还是国事?” 这一声‘阿洲’,一瞬拉下了韩洲对夏彻的防备。 身侧的男儿早已不是神都的逍遥王,可比之父辈口中风光霁月的储君,又少了几分高不可攀。 “您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离开神都的头一年,绕着一个受灾严重的郡县走了一圈,想救下那些食不果腹的百姓,却因着力有不逮而只能看着百姓沉沦。” “后来途经定西郡,便在一处村落定居,带着阿萝一道同那些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倒是在缺衣少粮之中过了一段极其安逸的日子。” “等到阿萝替我生下一双儿女,我们便瞧准了那方村落的特殊地势,带着百姓一道种植草药,手头慢慢开始有了余粮。” “去岁东境战起,我便带着阿萝离开了那村落,又将定西郡地势不同之处住了一段日子,带着他们一道找到了安稳之道。” “因着税收的银子升了,定西郡邻近郡县苦于饱腹的百姓,倒是接连开始迁入定西郡,如今阿萝便在定西郡将这些个百姓安置。” “而我则在定西郡周遭之郡县游走,竭力拓展更多的地域,让更多人能吃饱穿暖。” 不论是定西郡新上任的官员,还是这定西郡的百姓,都把夏彻当成了自己的衣食父母。 夏彻,已经成为了定西郡未曾展露于人前的主子。 这定西郡但凡有一人想要夏彻的命,必当尸骨无存。 带着憧憬的目光,朝着定西郡所在之方向看去。 韩洲想过千万种夏彻的生存之道,可他从未想过一生未事农桑的夏彻,竟然真的走入百姓之中,带着百姓在这破破烂烂的山河上,安居乐业。 明君二字,在韩洲的脑海中有了具象。 韩洲低头看着夏彻举着油纸伞的手,记忆中被养到白皙的手已经变黑,手指和掌心数不尽的厚茧,无形之中佐证了夏彻这些话。 抬头看着夏彻的脸:“殿下似乎黑了不少。” “阿洲倒是壮实了,还长大了不少。” “殿下,人黑了穿白的会显黑。” 夏彻笑:“我娘子喜欢我穿白的。” 韩洲语滞,过了好一会调整好情绪,问:“殿下来日会让这大夏山河的每一人,都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吗?” 夏彻将油纸伞往上扬起:“彻曾允诺过一人,不敢不能。” “我能替殿下做什么?” “三万人远征东倭,胜归,仅剩一万人。” 夏彻要那多出的二十艘战船,以及在战争中历练出的两万虎威军。 马车停在夏彻身旁,夏彻将手中的油纸伞递到韩洲手上:“小韩将军不用急着答应,我今日所言,小韩将军自可查探。” 抬手指向身后四名换上忠勤侯爷府亲卫衣裳的暗卫:“杀了小韩将军的人,自当补给小韩将军。” “你若信我,这些人你亦可信。” 站在夏彻身后的四人,跪在了韩洲跟前。 “殿下可知太傅之死?” 夏彻点头。 “殿下准备何时覆山河,除奸佞?” “孤,要等一个以最小之牺牲,赢最大之胜利的时机。” “将士及百姓皆是孤的子民,孤不能拿任何一人的性命开玩笑。” 韩洲单膝跪在泥泞之中:“远征东境之日,便是殿下所要到位之时。” 弯腰将韩洲扶起的那一瞬,韩洲凑到夏彻耳畔低声道:“胜利之日,不知可否废了沈烬墨的功夫,允他改名换姓活着。” 韩洲,想要沈烬墨活,更想要谢南星活。 夏彻浅笑,未有应允。 只是转身坐上马车,消失在林荫小道之上。 躺在马车前室转醒的福喜揉了揉眼睛,吓到从马车上滚了下来。 仓皇爬起的那一瞬,看到举着油纸伞提着两只野兔朝他走来的韩洲,福喜又揉了揉眼睛。 莫不是,他方才做梦了? “慌慌张张作甚,赶忙将这两只兔子处理好?” 福喜接过兔子:“主子您去抓兔子了?” “你走到半路饿昏了过去,你主子我可不就要救一救你?” 用银枪敲了敲福喜的手:“快点,你主子我也饿了。” “这么大雨,这烤兔子的火都生不起来啊。” 话头落下不过一瞬,雨过天晴,白云飘摇之间,驾着一道极好看的彩虹。 这是韩洲这些年,看过最好看的晴天。 他想将这个晴日,说给谢南星听。 第364章 亲亲你,别醋了成不成? 一岁一端阳,日下祈安康。 谢南星今日起了个大早,久违的站在铜镜前将自己也收拾成了那副春意盎然的模样。 浅绿外袍搭着月白里衫,下裳衣摆上绣着游鱼戏菖蒲,宽散的衣袖蜿蜒着的藤蔓被多多小花点缀。 头上那新制的簪子上用以装饰的,是一朵被雕刻的栩栩如生粉白牡丹。 手上缠绕着的五彩绳上坠着几个小粽子和小酒壶,绕在腰间如意扣上的香囊也别于往常,特意做成了个软糯粽子的模样。 未系腰襟,这端阳早间的风一吹,药香的苦涩同花香缠绵,成了这洛安城内最勃然的那一缕生机。 手里还拿着另一串和自己手腕上一般模样的五彩绳,在屋内等上一会子就要钻到门头亲自看一眼。 日头爬上苍穹,刚去御河巡查布防归来的沈烬墨骑马归家。 墨平率先跑上前将虚掩的房门推开时,坐在凉亭内的谢南星正被杨槐哄用着早膳的点心。 放在院门上的手迟迟未曾放下,本当恭谨的眸子在此刻失了神,下意识吞咽的口水,是对美最纯粹的欣赏。 沈烬墨一脚将墨平踢到踉跄,走入院内的那一瞬,放下糕点的谢南星直接跳入了沈烬墨怀中,恰好将沈烬墨准备再补上一脚的动作压下。 “沈烬墨,端午安康。” 冷眸染笑:“乖乖,端午安康,长命无忧。” 扬了扬手中的五彩绳:“你先放我下来,我替你系上。” “不要。” 抱着谢南星入了凉亭,将人按在自己腿上,将手伸到谢南星跟前:“我的,不要让别人瞧见。” 谢南星举起沈烬墨系上五彩绳那只手,眉眼弯弯:“沈烬墨,我今日好看吗?” “好看,很好看,特别好看。” 好看到,沈烬墨不想让任何人瞧见。 “那只给你瞧,好不好?” 沈烬墨闻言转头看向被杨槐搀扶起身的墨平:“今日给你们放假,莫要待在家中。” “哈哈哈。”谢南星笑得前俯后仰:“沈烬墨,你真的好生小气。” 将人严严实实遮挡在怀里:“谢南星是我的。” “是你的是你的。” 拿着点心喂到沈烬墨嘴里:“快些吃完,等你御舫巡游归来,人群也散了,我们再赁条小船独自去游湖。” 沈烬墨想着今日的事,深深吐息了极长的一口气:“御舫比旁的画舫高了极多,视角也更好,看到的热闹也更多。” “不去了。”谢南星那透亮的眸子滴溜溜的转:“我这般好看的模样让旁人瞧了,我夫君会生气的。” 抬手捏了一把腰间的软肉:“今岁这神都惯来压抑,今日巡游前还有勋贵子弟和民间百姓龙舟竞技,比往年可要热闹不少。” “这样啊……”谢南星端着茶汤给沈烬墨漱口:“那让旁人瞧了沈大人的夫郎,沈大人岂不是亏大发了?” “旁人看了,你也还是我的。” 两手捧着沈烬墨的脸颊,在沈烬墨额头印下一抹温热:“我们家沈烬墨啊,还真是大方呢。” 旁人是否沉沦于种种苦涩谢南星不知道,反正他家沈烬墨已然拥抱绿意,享惠风和畅。 他们的日子过得越好,才是对过往伤害最有力的回击。 谢南星不仅今日好看,日后的每一日,都会好看。 反正这满神都可没人敢因着他好看,胆子大到敢从沈烬墨想手里抢人。 大方的沈大人将原定的骑马游洛安改成了坐马车外出,正院之内除了墨平之外,所有人都得了一日假。 然夏弘出行,杨槐得了这一日假也没别的去处,杨槐便大发慈悲揽了墨平的活计,让墨平去找旁人安抚受伤的屁股。 马车停在御舫登船口之时,满朝文武皆已到到齐。 沈烬墨率先走下马车,杨槐将撑开的伞递到沈烬墨手中,谢南星刚从马车走出的那一瞬,就被沈烬墨用伞遮挡了个严严实实。 沈大人的大方,有些牵强。 山呼万岁之声从远方传来,夏弘身侧站着钟元元和夏域,在比之往年更为热闹的欢呼声中登了画舫。 御驾在前,那遮挡谢南星容颜的伞自当收回。 等到群臣叩拜起身的那一瞬,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被谢南星给夺了去,就连沿岸的百姓觑见谢南星分的容色,都陷入了沉寂。 谢南星他们不是时常见,但去岁冬日的长街跪拜,年关前的金銮殿翻案,他们大多是有耳闻的。 短短半年,在满神都的谩骂和诅咒声中,怎么就能好看成了这满神都不能与之比拟的程度? 这越骂越好看,这越诅咒恩典越盛,到底是哪里来的道理? 那些个原本准备在巡游之时再赏这对夫夫几句咒骂的百姓,直接将那准备吐出口的秽语,生生吞了下去。 就连那一双双眸子里头的恨意,也开始收敛。 他们又不蠢,明知道这样只会让这对狗夫夫过得更好,他们凭什么还要上赶着给人做嫁衣? 谢南星依偎在沈烬墨怀里,坐在漆红护栏前,将这些个变化纳入眼底。 将沈烬墨握在手中的油纸伞直接收了,谢南星将自己整个人给展露了出来,感受着四下之人直白的艳羡,也享受着眼前愈发开阔的热闹。 “沈大人,我可能真的生得极好看。” “那是自然。” 这话不是沈烬墨说的,而是夏域板着一张脸冷声说的。 “这神都,别说男儿,就算女郎也比不上你分毫。” “佐以你这双始终蓄满皎洁的眸子,但凡你笑一笑,这世间百姓心头对那神明的想象,就当是你这般模样。” 夏域这话刚落下,因着近来动作过大被叫道御前提点几句的旬湛,加快步子冲了过来。 “咳咳…咳咳…” 接连几声干咳,才将那就算越过沈烬墨也非要多看谢南星几眼的夏域,给唤回了神。 “明王,臣觉着那边风景独好,更适合看这群舟竞技,不若您同我移步那边?” 夏域低敛眉头,沉着嗓音道:“请旬大人带路。” 将人带到那避人的船帘之处,旬湛直接将夏域抵在那粗壮的红柱之上:“方才特意凑上去在瞧谁?” 夏域瞪大那双迷蒙的眸子,想了好一会才故作诧异的问:“夫子吃醋了?” 旬湛拧着眉头:“你离他远些,不然……” 话没说完,夏域直接撞上去,亲了旬湛一口:“亲亲你,别醋了,成不成?” 困住夏域的手收回,痴痴捂着自己的唇。 夏域又凑上来,亲了旬湛脸颊一口:“再醋,晚上便让你为所欲为,成不成?” 旬湛脸颊红透,转头掀开帘子,让河风将脸颊上的燥热驱散。 回头瞪向夏域的那一眼,却见夏域眼底闪过精光。 小骗子,故意的。 第365章 巡游毕,两司侍卫御前动拳脚 一直留了一抹余光在沈烬墨那边的夏弘收回目光,同钟元元闲聊着。 “小九倒还真是喜欢南星这副相貌。” 钟元元轻挥团扇,将夏红未曾言及的下半句话点破。 “明明都知道不当再同他们有任何瓜葛,还是要凑到跟前去瞧上一眼,这副喜好美色的性子,也不知道像谁。” 夏弘也想起夏域方才看向谢南星的眼神:“朕也觉得有趣,他觉得美,竟然能以纯粹之眼神去欣赏,丝毫不带占有之意。” 含笑看着正替他斟凉茶的钟元元:“朕倒是觉得这般心性像元元。” 将手中团扇交到袭嬷嬷手中,钟元元看了一眼并肩立于船头的旬湛和夏域:“您说说,若是照着南星这副容貌给他找个王妃,何时才能找到?” 钟元元这一点,夏弘倒是恍然记起夏域已满十四,的确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岁。 “朕同元元的儿子,自当配着天下最后的女子,元元可有瞧中的?” 这话一问下,那些个站在阿娘身侧适婚的贵女下意识理着头发,微微抬头正好让钟元元瞧个侧颜。 并没有将打量的眼光看向这画舫内的姑娘,钟元元抬头看向沿岸因着龙舟竞技而呐喊助威的百姓。 “他养只猫都要最好看的,您看,娶妻娶贤在他这行不通。” 话头一转,钟元元和夏弘双眸对视:“如今有您这般宠爱他,我倒是觉得域儿这王妃的出身,就算只是个平头女子,也合当。” “只要能入他的眼,我这做阿娘的,就随他去了。” 龙舟竞技已经到了紧要关头,夏弘率先起身牵着钟元元的手,同钟元元站在了那帝王专用之观景位。 原本摇旗助威的百姓看到夏弘露出了容色,高喊“皇上万岁”的同时,又欢呼着给那赢了勋贵子弟的龙舟高声祝贺。 礼炮齐鸣,彩带飘扬,伴随着铜板洒入人群之中,这壮丽山河之盛况,在这一瞬覆盖了人心深处的不甘。 御舫靠岸,夏弘和钟元元刚坐上御辇,身后忽然传来的喧嚣。 一被人群推倒在地得御前侍卫直接起身,提起了身侧侍卫的衣领:“刚刚是你推倒小爷的?” 侍卫司的侍卫一拥而上,将自己的兄弟救了下来:“你自己不顶用,被人不慎碰了一下就倒了,怪得了谁?” “不慎,小爷我觉得你们就是故意的。” “我就是故意的你又要如何,别以为你们身份尊贵就可以无法无天?” “又要如何?小爷我直接揍死你丫的。” “他揍了咱兄弟,是爷们儿就要替兄弟报仇。” “一群泥腿子有何可怕的,直接打回去,给他留一口气就成。” …… 夏弘微不可闻的皱了眉梢,先是看了一眼眉目镇定的沈烬墨,才对着林公公交待道:“小林子,去问问出了何事?” 林公公一路小跑着去盘问了一番原委,各色鸡零狗碎的事凑在一处,让林公公这人精都有些不知道怎么说今日这一出。 他们这干架的理由属实奇葩得过了分。 尽然只不过是在这持续一月的巡游排练过程之中,今日那打菜的厨子给侍卫司的侍卫多打了半勺肉,昨日那发糖水的小厮给御前侍卫多舀了一勺糖。 此事终究失了皇家体面,林公公在禀明夏弘之后,便将田定和沈烬墨一道带回了皇宫。 连带着一道入宫的还有要陪着钟元元一道用午膳的夏域,以及瞧准这苗头,以不放心沈烬墨而非要跟着沈烬墨入宫的谢南星。 夏弘今日这一通忙碌下来有些疲惫,午膳过后窝在软榻上小憩了一会,等到有精力处理这些个事情之时,反倒还凉爽了几分。 林公公弯腰伺候夏弘洗漱,低声将一应事由交待:“主子爷,沈大人和田大人如今正在书房等着您召见,明王如今正陪着娘娘在御花园内晒着日头。” 夏弘接过林公公递过来的帕子,将手上的水渍擦干:“忘衡可否用午膳?” “用了用了,御膳房一听到沈大人和明王都在,今日还给两位主子多添了一道喜欢的菜。” “谢南星也同长嫂在一处?” “主子爷真是料事如神,谢公子本要陪着沈大人一道跪着的,可沈大人觉得这殿内凉,便央求奴才给找了个小太监带着谢公子去晒晒日头。” “彼时娘娘也正觉得日头喜人,可巧三人凑到一处,便一道在御花园坐了下来。” “娘娘和谢公子那是不怕热,你都不知道,明王那衣裳都被日头给晒湿了。” 接过林公公递过来的茶盏漱口,暖风吹到夏弘的龙袍之上,那绣得活灵活现的金龙仿若随时都要腾飞。 夏弘看了看外面已经歇下不少热气的日头:“今日难得有空,朕正好陪长嫂一道晒日头了。” 林公公当即会意,先是安排了两个小太监带着沈烬墨和田定去了御花园,接着亲自招呼了一应宫女太监,赶忙将御花园给布置起来。 钟元元为人随性,说晒日头那便只是冲着日头去的,有凳子就坐凳子上,没凳子直接站在日头底下也成。 若是周遭无人,她坐在那软绵绵的草丛堆里头,也能晒个顺心如意。 夏弘贵为一国之君,说要晒日头那便不仅是要彰显对钟元元的宠爱,更是要展露天子威严与皇家体统。 御辇抬着夏弘入了御花园,原本随意摆着的三把躺椅已经被抬走,取而代之的是雕龙画凤的帝后之座,以及那用楠木雕刻的太师椅和茶几。 绣着金龙的华盖将日头遮挡了个严实,微风将日头的暖吹入指尖,却无法将日头的明媚的渡入肌理。 “皇上驾到。” 伴随着林公公这一声高呼,原本坐在华盖之下的众人都站了起来,朝着君王所在之处行礼。 御辇落地,夏弘径直迎着钟元元走去,握着钟元元的手一道坐了下来。 “免了,都好生坐着。” 第366章 双星楼同田大人再无瓜葛 宫女算上两碟用冰镇过的果子放在楠木茶几之上,琉璃盏茶壶里氤氲的雾气透着凉,沈烬墨扶着谢南星起身,顺便同谢南星换了个位置。 让谢南星坐在了离日头近一些的那一侧。 天灵地补,有些时候比那些个汤药的效用更好。 钟元元将琉璃壶中的冰饮倒出,又将冰镇之后的果子切成小块放入玉碗之中,用勺子略微搅了几下,就推到了夏弘手边。 夏弘用完小半碗冷饮,再笑着看向眼前的四人,一点都没有要急着沈烬墨和田定算账的念头。 “现在见天儿的热,别说你们这伙子年轻人,就连朕这段日子不用点凉盏也受不住。” “你们今日来的也正是时候,这琉璃盏中的冰饮可是元元因着朕怕热而亲手做的,若不是元元做多了,朕必然不会便宜你们。” 同沈烬墨和夏域的游刃有余不同,田定听了这话便赶忙跪地磕头谢恩:“微臣谢皇上隆恩。” 夏弘眼皮都没抬:“田卿先好好坐着用完这凉盏,沉一沉心思。” 战战兢兢起身,田定学着身侧夏域做凉盏的手有些颤抖,一个不慎将指尖划破,田定也只敢混着冷饮将鲜血咽下。 这状似午后茶会的闲散时光,并不意味着夏弘不追究今日之事。 他意味着,夏弘只想找田定一人,追究今日的事。 夏域品了一会子眼前的阵仗,一下子就知道今日这一出同自己的干系。 并不将即将发生的事放在眼中,夏域鬼使神差回头看了一眼,继而光明正大的就着果子赏着谢南星那一副被精细收拾过的容颜。 此时的沈烬墨正将谢南星给自个儿切的的果子端了起来,倒了一大半到自己的碗碟之中。 又在谢南星有些可怜兮兮的目光下,又退了两块果子回去,紧接着又略微倒了一点点冰饮到谢南星玉碟中。 眼前的谢南星正小口吃着鲜甜,沈烬墨也没忘低声劝慰:“如今虽热起来了,但你还是不能贪凉,不然晚上肚子又要疼痛。” 谢南星推了沈烬墨的手背一下:“我晓得了,皇上还在,你莫要管我。” “好,都听你的。” 沈烬墨话说得好听,但还是一个劲儿的照顾着谢南星。 也不能说是照顾,似乎有些在防着谢南星。 活像谢南星多吃一口,就会将这副身子骨吃到颓败一般。 凑到一处的两颗头颅与皇宫的克制巍峨格格不入,压低的哄劝之语,更是同这洛安城见到的沈烬墨完全不一样。 沈烬墨在把有夏弘在的地方当家,他在展露他对夏弘的依赖与信任。 而沈烬墨想要展露的,夏弘自然感受到了,且他因着这般感受,而笑容满面。 “元元你瞧,这小两口倒是比这满洛安的夫妇都显得更恩爱。” 钟元元侧目看了一眼,从袭嬷嬷手中接过团扇,亲自替夏弘驱散着热意。 “这般才算没有辜负皇上赐下的恩典。” 没有夏弘,沈烬墨和谢南星这辈子都无名无份,恩恩爱爱也都是夏弘的功劳。 目光收回的那一瞬,瞥见了田定的拘谨。 夏弘带着些许打趣的意味唤:“田卿…” 方听到夏弘唤自己的姓氏,田定就赶忙双膝跪地,匍匐在夏弘跟前,磕头高声道:“微臣在。” 这打趣落在了实处,跪在夏弘眼中的田定,是一个能逗主子开心的玩意儿。 开怀大笑,夏弘指着田定道:“哈哈哈,长…元元你瞧瞧,田卿这般模样活像朕要吃了他一般。” 钟元元迎合着夏弘这一指,看了田定一眼。 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转头替夏弘将空了的玉碗续上了冰饮。 钟元元对对侍卫司的归属,没有什么兴趣。 对今日这般含有别样试探意图的小宴,并不喜欢。 对于通过折辱人来换取乐子的事,更是觉得厌倦。 钟元元的沉默让夏弘的预约大打折扣,不满开始将周遭笼罩,最后尽数落在了田定身上。 连主子都无法哄到开怀的东西,留着也没用。 此刻的田定仿若赤脚走在刀尖之上,但凡行差踏错,今日就会身首异处。 沉沉几度呼吸,田定克制住嗓音的颤抖: “得见皇上和娘娘,便如见了那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若有失仪之处,请皇上和娘娘责罚。” “朕听说田大人家中世代经商,还曾入股了南星的双星楼?” 被夏弘提及的双星楼,让谢南星精神头一振。 谢南星捏了捏沈烬墨的食指,双眸对视的那一瞬,谢南星便明白今日这一出亦是出自沈烬墨之手。 目的吗,是将光明正大切割的机会递到谢南星跟前。 而此刻跪在夏弘跟前的田定,成为了玉碟中被人分食的冰镇果子。 眼前坐在的三方势力,决定了侍卫司来日的死与活。 谢南星直迎上夏域那灼灼欣赏之眸光,抬眼低眉的瞬间,嘴角的弧度有些干涩。 似乎是在提醒夏域收敛些目光,实则是提醒夏域,有些人不当要。 被谢南星这一看,被谢南星这一紧张,夏域反倒笑了出来。 谢南星,可太好玩了。 他这一笑沈烬墨就不乐意了,凌厉的眸子染着警告落在夏域身上,才将夏域的目光给逼退。 而跪在地上的田定瞧不见这周遭之人目光流转之间的深意,但这句“世代经商”的提点,便将君王的鄙夷展露。 可田定猜不准夏弘这提点之后,想要的最终结果。 原本就有些热气的午后,给田定身上这猛蹿的汗,找到了最佳理由。 失去沈烬墨庇佑的田定,面对夏弘这一国之君,惶恐到连开口都不敢。 一言差,那便是九族命。 谢南星那惯来温暖的眉眼看向田定,寒凉一点一点取代温软。 继而将被沈烬墨握住的手抽出,谢南星从太师椅上起身,朝着夏弘跪拜。 “皇上,有些人不思知恩图报,如今还敢在这等日子同沈大人针锋相对,甚至不顾皇家体统闹到了您和娘娘跟前,这等人草民自当不再同他有任何牵连。” “今日草民便会将双星楼的账簿送到田府,同田大人切割开,自此双星楼同田大人再无一丝瓜葛。” 田定抬头看着挺直腰杆跪在他跟前的谢南星,“切割”二字,宛若迷雾之中的一道光,直击田定天灵盖。 第367章 要切割,才能活 夏域在接到夏弘的目光示意之后,从座位上起身,朝着夏弘弯腰拱手,将一切往正题拉去。 “父皇,侍卫司和御前都指挥司分管这皇宫内外之治安,端午巡游是两司一年仅一次的通力合作。” “今日出的这点岔子虽不应当,但也没有造成不可挽回之错。” “沈大人和田大人身居高位,也没有长那千里眼和顺风耳,的确也难面面俱到。” “儿臣觉着不若惩治一番闹事之人,再罚田大人一年俸禄。” 朝着夏弘所在之处连磕三个响头,神思未明之际,他下意识的做出了保命之举。 要切割,才能活。 “皇上,今日同御前侍卫起了这出冲突,实则是御前侍卫仗着自己出身高贵,在过往一月的合作之中,通过各种手段欺压侮辱侍卫司。” “微臣手底下的侍卫虽身份不显,但这些年兢兢业业维系神都治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然今日之罪却是证据确凿,臣恳请皇上恩准臣替他们担了这罪罚。” 跪在君王跟前的田定,不知道他其实有一个最大的筹码。 他从平头百姓中而来,在沈烬墨归神都之后竭力看护百姓,让其成了这神都最得民心的官员。 沈烬墨把玩着手边玉盏,不紧不慢的将猖狂之言落下。 “人生而便有三六九等,在御前办事之人自当比你们这些日日处理鸡毛蒜皮小事的人高贵。” “田大人,还是应当认清自己的位置。” 被沈烬墨这话一压,田定抿唇低了头,颤颤巍巍的模样同方才截然不同,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这样又勇敢又胆怯的人,其实好养的。 眼前的谢南星,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夏弘眼中游走的浮光,开始汇聚在一处。 田定同沈烬墨因着吴辞修之事闹到势不两立,侍卫司、暗卫司、御前都指挥司三司分立,最后形成的是让神都稳稳拿捏在夏弘手中。 沈烬墨、夏域、以及依然关在内狱连审都没审的夏陵,三股势力互相制衡,形成的是无人再敢觊觎皇权承继之事。 如今,只差军权了。 待到军权稳定,就连如今这日日都要上的早朝,夏弘都可以不用再去上了。 山河,再也没有生出一丝动乱的可能了。 夏弘低头接连喝了三盏凉饮,将心头汹涌的燥热尽数压下。 “朕今日就是想要陪长嫂晒个日头,你们一个个跪在朕跟前谈这些朝堂之事,不就是存心不让朕好过?” 从不在人前唤出的长嫂二字,是夏弘心头之枷锁又松了一层的表现。 沈烬墨起身将谢南星扶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模样让夏弘的眸中冷厉一闪而过。 变数,可不仅一个兵权。 眼前的谢南星,才是影响每一处的最大变数。 田定如蒙大赦,朝着夏弘谢恩,撑起须软的腿起身,躬身退到了座椅之上。 手帕从衣袖之内拿出,一遍遍擦拭着额头的汗珠。 手边还透着丝丝凉意的冷饮一口喝下,入口之时尚能解热,可因着心头波澜未平,这般被冰凉压住的热,没一会便又汹涌了起来。 夏弘目光又落在田定所在之处,嘴角多出的弧度唤作瞧不上。 果如沈烬墨所言,商贾之家出身的小儿,入了这朝堂之后最大的好处便是极好拿捏。 他对田定虽不够了解,但这样的卑微出身,也用不着他多费心思。 日头总有西斜之时,沈烬墨和谢南星被留在皇宫陪着夏弘用膳,夏域因着课业尚未完成,便同田定一道出了皇宫。 “多谢明王替臣解围。” 如若不是夏域主动展露出对田定的偏袒拉拢之意,夏弘不会这么快将他放在朝堂棋局的一角,他今夜也绝无可能全身而退。 上位者手中一手大棒,一手萝卜,如今这大棒还没落下,连调教的动作都没做,怎么可能田定吃上这能同沈烬墨分割两处的甜头? “不用。” 侍卫司的势力夏域不会要,田定的感激之情,夏域亦不会要。 因为夏弘,不会允许。 他若强行去要,打破了夏弘想象中的平衡,那眼前用宠爱造就的伪装卸去,他和旬湛,依然不能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 夏域容色上的冷然同方才在御花园截然不同,田定略微思索便没有在跟上去。 他想清楚了,今日替他解围状似是夏域,实则是谢南星。 夏域作为如今朝堂之上独占鳌头的王爷,他需要抓住所有契机将不当属于他的势力,当着夏弘的面尽数撇清。 今日这一番举动,是为避嫌。 一直活在沈烬墨庇护之下的田定,头一次感知到了这权力风暴中心的波诡云谲。 每一个人说出的每一个字,做出的每一个动作,其背后都必然藏着深意。 真实的权力巅峰,同田定过往接触的那些个直来直往,肆意妄为的勋贵子弟,截然不同。 尚且未曾想清楚自己手握之筹码的田定,离成为自己理想中的自己,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如果幸运,他能走到。 若不幸,他会悄无声息沦为这权力争夺的牺牲品。 田定没有坐上归家的马车,而是朝着那漫天绚烂的晚霞追去。 天际的最后一抹光亮退散,黑夜如期而至,田定转头进了侍卫司。 坐在太师椅上,田定看着跪在堂下带头生事的五名侍卫。 嗓音染上厚重,不怒自威在不知不觉中加身:“缘何要在此等日子同御前侍卫发生口角?” 直面绝境,绝处逢生,永远都是赢来成长的最佳法子。 跪地的侍卫面面相觑,胆大的人缓缓抬头,试探询问:“不是大人您安排人传信说,端午巡游结束之后,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吗?” 田定闭目靠在太师椅上,紧紧扣住太师椅的双手,青筋凸显。 再睁眼,波澜已被尽数收敛。 “管好你们的嘴,任何人询问此事,都给本官咬死是御前侍卫主动挑的事。” 第368章 捷报传,覆东倭指日可待 众侍卫从地上起身,看着田定浑身的沉重,想起了田定在巡游结束之后被召进皇宫的事。 从巡游排演至今发生的一切在他们脑海徘徊,紧拧的眉头彰显了他们此刻依然察觉出个中微妙。 他们这是被人坑了一把还不自知,如今知道之时,他们也只能暗暗将这亏给吞下去。 那些个御前侍卫这一次是要将他们侍卫司彻底给毁了啊。 “求大人惩治!” “罚落在一人身上即可。” 他田定在宫内领了罚,就不会再将这惩罚落在手底下人的身上。 没有身份背景,靠着义气与担当,他也要让这侍卫司拧成一股能牵绊皇权的绳。 “下次做任何事,都学聪明点,但凡留下任何明面上的把柄,本官必然不会再留情。” “多谢大人庇佑。” 田定从众人身侧走过,坐上了停在侍卫司外头的马车。 车窗推开,目光所及乃是谢府所在之方向。 这是沈烬墨最后一次给他提点了。 同沈烬墨切割的田定,若要立足,只能通过时时针对御前都指挥司,针对沈烬墨。 他过去那段日子的节奏,太慢了。 面对御前侍卫频频细微挑衅,却因着顾忌同沈烬墨关系而不敢与其对峙的事,大错特错。 但凡今日在夏弘跟前他没有因着畏惧身首异处而选择同沈烬墨对峙,这侍卫司要不就会成为这个皇朝藏污纳垢之所。 要不就会被各方势力瓜分,让这曾经做过藏污纳垢之事的侍卫司,荡然无存。 那些个午门被斩首的官员,都是血淋淋的日子。 “包子欸…皮薄肉多的包子欸…” “小馄饨…鲜掉舌头的小馄饨…走过路过莫要错过欸…” 马车途经每逢大节才能开放的夜坊,沿街叫卖声中充斥着的烟火气传入田定耳中,让田定记起自己今儿个压根没吃多少东西。 “停车,我要下去用点宵食。” 将头上的乌纱帽卸下,拿着见披风将官袍遮挡,田定自个儿拿着钱袋子钻入了这夜坊人群之中。 “来个烤红薯,要又大又甜的。” “好嘞。”小摊主一边给上一个客人称着红薯,一边高声应着田定。 待到转头看到田定之时,颇为熟稔的同田定寒暄:“田大人这是刚下值?” “马车途经你这边,就被你这烤红薯的香将肚子里馋虫勾了出来。” 小摊主那被炭火映红的脸又红了几分,挑了个最大的红薯称都没称,直接装起来递到了田定手中,却将田定放下的碎银子递了回去。 “我老爹那断腿花了您不少银子,这红薯就当我的一点心意。” 田定剥开红薯皮咬了一口:“真香真甜,你这烤红薯的手艺可真好。” “等到下次过节您再来,我给您留最大的那个。” 田定笑着点头,趁着小摊主不注意,将碎银子扔进了钱袋子里。 从烤红薯买到馄饨,从馄饨买到糖人,一声声亲切的田大人,一张张淳朴的笑颜,一个个努力劳作的面孔,让田定脑海中的迷雾,彻底散去。 为百姓言,为山河书。 百姓自当为你言,也必然为你书。 自今日起,一个没有吴辞修那般背景与实力的官员,当代替吴辞修,成为从田野到庙堂的羊肠小道。 虽窄,虽曲折,虽经不住风雨。 可只要夏弘还是这天下之主,就断然不可能将这条道,给砍断。 田定,找到了自己在这荒芜朝堂的立足之本。 今日之他,的确有同沈烬墨对峙之资本。 要成为今日之他,他也的确只能选择同沈烬墨切割并对峙。 -- 谢南星如今不需要伴读,明面上瞧着也没什么好忙的,故夏弘召沈烬墨入宫之时,偶尔也会将谢南星召进皇宫一道陪着沈烬墨。 但大多时候会在宫门落钥之时将他送出皇宫,有时沈烬墨会同他一道回家,有时沈烬墨会回的极晚。 这自然是给沈烬墨的恩典,而不是全谢南星对沈烬墨的陪伴。 棋局已铺开,夏弘和沈烬墨分坐棋盘两侧,状似轻松的氛围之下,是攻守之势的频繁变动。 百无聊赖的坐在沈烬墨身侧,最初还盯着那棋局一个劲儿的瞧,状似认真,实则他就数一数黑白棋子的数目。 数了一段时辰又觉得数不明白,干脆转头透过轩窗,数着天上的星星。 星星虽比棋子多,但星星变数少,好数。 晚膳之后,这一局晚膳前未曾下完的棋,又下了一个时辰。 还是未分胜负。 他这么个同棋局以及朝堂都无关的人,此刻还没有被送回谢府,不用脑子想都知晓,夏弘还想让他也多听点别的东西。 “皇上,兵部八百里加急。” 夏弘将捏在手里的棋子丢进棋篓子里,亲自起身接过那一封折子。 谢南星低头捋了捋腰间新买的玉佩,努了努嘴。 得了,要演给他看的戏来咯。 逐字逐句读完折子上的内容,夏弘跨步走到沈烬墨跟前,将折子递到沈烬墨手中。 “忘衡,你快瞧瞧,他们姐弟还真是没给我大夏丢面子。” 沈烬墨一目十行,并未展露出如夏弘那般欢喜。 他沉静的透过这封折子,将来日之势言明:“十艘战船就能直接将东倭留置在我海域的贼寇尽数斩杀,覆灭东倭,指日可待。” 这番论断落下,这金殿内外所有宫仆尽数跪地道喜:“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于一国之君而言,他此生最大的败笔即将被彻底扭转,夏弘如何能不畅怀? 微手一扬,夏弘笑容满面:“小林子,赏,所有人都赏。” “奴才谢皇上恩典。” 金殿内外人人跪地谢恩,欢欣鼓舞夹杂在谢恩的言辞之间,让这本就燥热的暑日,又热了几分。 可这股子热气儿,夏弘不厌倦。 “天色有些太晚了,忘衡带着南星早些回去歇息,朕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长嫂去。” 临走出几步,夏弘骤然回头看了一眼那棋盘。 未再多言,继而阔步朝着寝殿走去。 扬起的眉眼尽是真切的欢喜。 那夏启至死都未完成的事业,他夏弘办成了。 钟元元必当予他无限夸奖与仰慕。 第369章 夜踏长街,步步温情步步暖 恭送夏弘离去,沈烬墨牵着谢南星在深夜的皇宫走着。 送两人离开皇宫的小太监也是沈烬墨和谢南星用惯的人,沈烬墨一个眼神,那小太监就快步将灯笼递到沈烬墨手中。 止住步子等到两人走出一段距离,小太监才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眼中的带着的谨慎,是对周遭可能出现危险的防备。 一队巡夜的御前侍卫迎着沈烬墨走来,待到距离近了几分,侍卫队长带着所有御前侍卫朝着沈烬墨单膝跪地行礼。 沉默着从这些人身侧走过,沈烬墨看着谢南星那双迷糊的眸子,觉得谢南星还真是惹人怜爱极。 这般时辰早就到了谢南星入睡的点,沈烬墨将离家之前带着披风披在谢南星身上,再屈膝蹲在谢南星跟前。 在这深宫大内让沈烬墨背着于礼不合,但沈烬墨人都蹲下了,谢南星就断不会拒绝。 两手勾着沈烬墨的脖颈,两腿绕在沈烬墨的腰间,谢南星反倒还清醒了几分。 低头凑在沈烬墨耳畔,嗔怪道:“哪里就困得走不动道了?” “好久没背你了,我想背一背。” 谢南星歪头想了好一会;“骗人,你从来便没有背过我。” 沈烬墨闷声哼笑,没有否认。 头一次见面是直接将谢南星扔到板车上的,后来回了茅草屋则是用一块黑布团着把人抱进了厨房。 此后的每一次,自然都是抱着的。 “笑笑笑,笑个屁。” “你一开始便居心不良,没有把我当个堂堂正正的男儿看,只想着把我哄上床。” 帽子说扣就扣,扣得理直气壮。 眼见谢南星那点子瞌睡彻底散了,沈烬墨一手托着谢南星臀部,将人往上掂了几下。 “你不提我还真不记得这事。” “骗子,我才不信,你脑瓜子这般好用,心里门儿清。” “以前总怕你在我背上忽然就咽气了,所以每次都把你抱在怀里,我一低头就能看到,我才安心。” 这话有些像情话,但细细一听,又只是简单的事实陈述。 用脸颊蹭着沈烬墨的耳根子,谢南星软乎乎的问:“那今日缘何要背着了?” 又往上掂了掂:“想看看我们家谢南星,是不是重了。” 明明以前都是抱在怀里掂的,今日这一背,是不一样的。 沈烬墨想记住将谢南星背在身上,却瞧不见模样的感觉。 记住了,有朝一日谢南星不能陪在他身边了,他也能靠着这般记忆,而想象出后背有人的感觉。 及至宫门,镇守宫门的侍卫主动接过沈烬墨手里的灯笼,恭谨目送沈烬墨和谢南星离去之后,才敢松下那紧憋的气,重新回营所坐了下来。 没有骑上留在宫门的马,也没有坐进由墨平和陆白一道驱赶的马车,沈烬墨就这样背着谢南星,沿着神都的大街小巷走着。 “沈烬墨,皇上把我留在那边,却什么都没有说,为什么?” “已经说了。” “说了什么?东境大捷?” “那是你凑巧在,于皇上而言抗倭之战必胜,不会存在任何悬念。” 谢南星脑海浮现出那一局下了极久的围棋,想着夏弘回头看向棋局的目光:“莫不是要说的都在棋局之上?” 这般推测落下,谢南星心头就已经笃定必然如此。 小声嘟囔,带着埋怨:“他难道不知道我不会下棋吗?” “哪有,我家谢南星会下那五子连线的棋。” 沈烬墨这话活像会下但凡他不放水,谢南星就赢不了的五子棋,是什么天大的本事一般。 沈烬墨不想说,那便是还没到说的时机。 毕竟他们离去之时,那盘棋没有下完。 顺着沈烬墨的话往下,谢南星也不再去执着今日那一盘棋了:“那棋岁的小娃娃教一教也会下。” “欸嘿,沈烬墨,要不我养几个小娃娃,一个同我姓,一个同你姓,让他们陪着我下五子棋?” “不要。” 想都没想就拒绝:“你要下我会陪着你,你不要同别人下,只能同我下。” “哦……” 拉长尾音的一个字落下,谢南星抬头看了一眼星光,有些东西,忽然就被品了出来。 坐在指点河山的沈烬墨身侧,却只能仰头数星星的谢南星,同沈烬墨不是一路人。 既然不是一路人,那谢南星就当走上自己当走的路。 这是夏弘隐晦又直白的警告。 也是今夜沈烬墨非要背着他走遍洛安大街小巷的缘由。 日头独自行在这神都街道上,都能想到谢南星在时的模样。 还真是,温情又悲凉。 “沈烬墨,他好卑鄙。” 沈烬墨一顿,随机应:“嗯。” “沈烬墨,他真的好无耻。” “是。” “沈烬墨,我超讨厌他。” “那日后便不见他了。” 谢南星才不会庸人自扰,他想得可开了。 反正夏弘也不是头一次不准他留在沈烬墨身边。 能多留一日,便要好好牵手过一日。 “沈烬墨,我可是靠着容色和身段勾上的你,我只要一日比一日好看,身段一日比一日软,你便离不开我。” 凌厉的眸子一瞬软了下来,沈烬墨忽然觉得,有谢南星在的每一个夜,都温暖。 “嗯哼…家主说得极对。” “谁家好人放着床榻之上的欢愉之事不去做,而日日夜夜去下那劳什子围棋啊?” 谢南星在这寂寥的黑夜,肆无忌惮的将那等子小心眼子的结论落下。 夏弘日日阴谋阳谋的算计,不就是年岁大了,早年造的孽太多,没得他们这等子乐趣可以享受,才一个劲儿的折腾人吗? 想到夏域出生之后这皇宫再也没有添过子嗣,谢南星越想越觉得自己这猜测极对。 有些事拿来玩笑倒是无所谓,若这事是真的,点破窗户纸的谢南星反倒有些担忧。 “沈烬墨,我刚刚说话声音小吗?” “只有我能听见。” 落在沈烬墨脖颈上的手轻拍沈烬墨胸脯,像是怕自己吓坏了沈烬墨。 “我总觉得我发现这般秘密,会被杀人灭口。” 第370章 侍卫司,还是沈烬墨的 笑声在谢南星耳廓回荡,谢南星捏着沈烬墨的耳根子问:“我猜错了?” 沈烬墨侧头让谢南星亲了自己一口:“没有子嗣只是因为他觉得够了。” “这后宫没有再入新人,一是因为他山河在握,无需通过成婚笼络任何人以稳定河山。” “二则是为了彰显他的情深不许,从一而终,子孙后代在其百年之后再度谈及其人,都得添上几句赞赏。” 人啊,装着装着,连自己都信了呢。 于夏弘这般年岁的人而言,肆无忌惮的权力,掌控山河的自在,可比那等子床帏之事好玩多了。 这世上除了钟元元之外的女子,就连他日日握在手上的折扇都比不上。 钟落月从一国之后一降再降,就是证据。 谢南星很小声贴着沈烬墨耳朵问:“我们现在打不赢吗?” “洛安守军五万,就算尽数加上虎威军,也不过十五万。” “而如今北境守军二十万,西境守军十五万,都还未曾择出主帅。” 能让十万虎威军直接留在洛安,夏弘外头自然有更有力的势力,能将虎威军前置。 而这朝堂缺少的从来不是士兵,而是一军主帅。 夏弘不设这主帅,为的是让自己成为这些人永远效忠的主帅。 “哦…” 有些落寞的应了一声,原来敌我之间的差距,竟然还有这么大。 沈烬墨应当还有极其重要的一步棋要走,也有可能不能一步走到,需要走好几步,才能走到。 没有继续拘泥于不能改变的现状,谢南星转了话头:“我觉得双星楼若是不挣银子的话,我还可以靠写话本子养你。” 就谢南星这亲历皇权迭代的人,写起朝臣文武王侯将相来,必当入木三分。 沈烬墨开始逗人:“乖乖可曾听过文字狱?” 皇权神圣不容侵犯,夹杂着个人喜好的话本子写得越像,那写书人必当落不到什么好结局。 轻则人头落地,重则九族尽毁。 更有甚者,只要看过类似话本子的人,指不定都要被牵连。 就连这些个历朝历代的野史,也大多聚焦于王侯情爱,哪里敢大落落谈及这权力与政治? 谢南星可是背靠大树,才不畏惧什么文字狱。 拧着沈烬墨的耳朵,就开始威胁人:“我劝你好好说话。” “只要乖乖写了话本子,我每日不吃不喝,都要把所有俸禄拿去买你写的话本子,将你捧成那写书人的榜首。” 谢南星眼尾一挑,显然很是受用:“你倒是想得美,我写的话本子必当极其畅销,你就算想买都买不到。” “不过你也别着急,我到时候我把原版借给你瞧,咱家的银子还是别便宜的旁人。” 两人一路絮絮叨叨什么话头都聊,等回到谢府之时,谢南星说话已经前言不搭后语。 被沈烬墨照料着略微洗漱了一番,谢南星趴在沈烬墨胸膛没一会,便沉沉睡了过去。 守在房门的杨槐和墨平保持了好一阵宁静,都没有听到屋内传出任何响动。 两相对视之后,两颗脑袋就又凑到了一处。 “这段日子两位主子同房的次数也太低了些。” 墨平点头:“谁说不是呢,去岁在牢房之时,两位主子都没有消停过。” 杨槐属实有些焦灼:“是不是这天儿太热,让两位主子没了兴致?” 墨平摇头:“我觉得不像,往年两位主子可爱在夏日戏水了。” 杨槐自然有自己的担忧,这夫郎终归不同于夫人,不能生儿育女,靠着子嗣维系感情。 这档子床帏之事不和乐了,这日子指不定过不到头。 “必然不是我主子的问题,要不我们还是给大人多备点助兴的玩意儿?” “成大夫都来过好多次了,每次都说我主子没问题,甚至乎我主子每日都要多练武一个时辰。” “那这档子事,能是我主子的问题吗?” 两人愈发不加克制的争执声传入沈烬墨耳中,掌风破开门缝将凑在一处的两人击倒。 黑暗中的凌厉更令人胆颤,墨平和杨槐跪着爬到门前将房门合上,又连滚带爬的逃出了正院。 院内惟余春风拂叶,耳畔独留低绵呼吸。 沈烬墨将谢南星又搂紧了几分,浅勾的唇一下一下蹭着谢南星的青丝,磨着谢南星的额头,吻着谢南星的脸颊。 岁月且长,人生苦短,相伴之日亦不过生之一粟。 沈烬墨这段日子睡得越来越少,连带着同谢南星探索那极乐之境的次数,也竭力克制。 从终青山归来之后,他再也没有将谢南星折腾到晕倒过。 每一个醒着陪伴的日子,于他们而言都弥足珍贵。 蚀骨销魂之乐,同相伴之暖比起来,也不足挂齿了。 鸡鸣声初起,未被提前预定的旬休之日难得,沈烬墨两手捂着谢南星的耳朵,不让这鸡鸣声将谢南星吵醒。 日头极热,沈烬墨握在谢南星耳朵上的手,却是没有沾染一点湿气。 夏日抱着谢南星入睡,其实是极舒服的。 等到这鸡鸣声消散,沈烬墨竟然就着这捂着谢南星耳朵的动作,睡了过去。 谢南星醒来之时已经到了午膳的点,今岁鲜少睡足这么多时辰的沈烬墨,在察觉到掌心动静的那一瞬睁开的眼眸。 黑眸熠熠生辉,被谢南星装点之后,柔情绵长。 “沈烬墨,你真好看。” 将手落在谢南星腰间:“睡饱没?” “我又不是猪,这般时辰我们要用膳了。” 昨夜睡前未曾沐浴的两人一道去池子里洗了个澡,等从浴房出来之际,爽口开胃的午膳正好摆上桌子。 两人这边正有说有笑的用着午膳,那边门口小厮跑着跪在门前通禀:“主子,田大人带着十来个账房找咱来算账,说双星楼分的银子有出入。” 双星楼背后的主子是谢南星这事,其实一直都算不得是公开的事。 今日这一通闹腾,这双星楼的生意必然是要受损。 但谢南星也乐得他受损,反正四海阁已经成功在定西郡扎根,双星楼不成了,正好银子都回到他的口袋。 “你也多找几个账房同他好好算,一个子儿都不能多给。” 墨平亲自去处理这事去了,谢南星夹着凉拌鸡丝的筷子定在空中:“沈烬墨,这事是他自己有眼力见,还是他就想拿这事当由头来闹一闹?” “不知。” 沈烬墨也不用去知,反正田定现在上道了,他就不用操心侍卫司这档子事了。 “你要护的不是田定?” 沈烬墨握着谢南星的手,让谢南星将那凉拌鸡丝喂到自己口中:“好吃。” 谢南星一拍脑袋,总算将事情想明白了。 当初放田定进府不是为了提点与施恩,而是为了试探。 侍卫司里头那些无甚身份的人,半数都是启令军的人。 但凡侍卫司生了不可控之变动,沈烬墨前期所做的努力,都将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烬墨自来要护的不是田定,他要找的是一个能护住侍卫司的人。 侍卫司,还是沈烬墨的。 第371章 定西郡那位主子,好手段 晨光初起,宫门大开,朝臣按着品级地位依次入了金銮殿。 日日都要送沈烬墨上朝的谢南星站在马车前室,直到那道笔挺魁梧的身影消失于眼底,他才转身入了马车。 车窗开得很大,马车里头没有摆上兵谏,杨槐手里得折扇被越扇越快,却还是压不住额头的汗。 酷暑晨间的风夹杂着丝丝凉意,旁人觉得依然有些热的体感,却是谢南星一年四季最沉迷的舒爽。 谢南星觑了杨槐一眼,带着点子洋洋得意:“都叫你莫要跟着我一道,好生在那有冰的屋子里待着,你偏不听,现在知道错了。” “知错了了。”杨槐给谢南星续了半杯温茶:“但属下下次还敢。” “定西郡如何?” 杨槐归来半月,这是谢南星头一次问起他生意上的事:“两个字,有钱。” “这般有钱,不是藏富与豪商和官员,而是藏富于家家户户。” 杨槐又想了想:“现在的定西郡就是只要你不懒,那边人人都能吃饱穿暖。” 消息活络的谢南星都只听过定西郡走出了自然灾害之阴霾,却从未听说过定西郡比这神都百姓的日子都过得好。 这消息没有传到夏弘耳中,那可不仅仅是定西郡得官员百姓闭紧嘴,还要其周遭眼红的官员,都闭紧嘴。 最后才是沈烬墨将那些个漏网之鱼意图传到夏弘跟前的消息,尽数拦截。 定西郡的那位主子,还真是好手段。 他家沈烬墨和那位主子的合作,天衣无缝。 “财不外露,让手下人都管住嘴,莫让四海阁成了第二个双星楼。” “主子您放心,属下都已经提点过那些人了。” 马车途径双星楼,曾经的人声鼎沸早已消失不见,间或几个想去又不敢去的顾客,将这铺子衬托得萧条极了。 “神都的据点还是不能丢,想点法子让四海阁悄摸着归来,最好开业那几日,你亲自带着人去闹到四海阁再也开不了业。” 受的委屈越多,这些个原本就要泄愤的百姓,才会越想护住四海阁,越想把银子往四海阁里使。 主仆二人就着这回程的路将四海阁扩张的事情谈妥,谢南星回家之后,就将自己埋进了书房。 曾经所有的变数都在沈烬墨和他周边,可近来暗流涌动之中,谢南星总觉得在这大夏山河的各处,都有些蠢蠢欲动。 手里握着笔在宣纸上将一个一个大字落下,约莫写了五六张大字,谢南星的笔停在了‘洲’字的最后一笔。 那棋局,那当着他面提及的东境大捷,那迟迟没有当着满朝文武公布的战况,都指向一人。 韩洲。 夏弘的警告不是那般轻飘飘的道不同不相为谋,而是谢南星如果不离开沈烬墨,那些曾经他在乎的人,都会得到吴辞修那般结局。 而谢南星不走,就只能将自己在不断重复的失去绝境之中,将自己内耗至死。 韩洲大胜之消息正式传回神都之日,便是他大难来临之时。 夏弘,好狠毒的心思。 谢南星从书桌前起身,绕着书房一圈又一圈的踱步。 沈烬墨会为了护住夏彻和陈萝机关算计,那是因为夏彻和陈萝都是关乎沈烬墨成败的核心人物。 可韩洲,从来都不是沈烬墨需要竭尽心力去护住的人。 谢南星,要护韩洲,要替这山河,留下一个能饮马沙场的将帅。 “阿槐。” 嗓音透着急迫,杨槐赶忙推门而入:“主子,你说。” “你带着小高去将现下能买到的大夏地理志都买过来。” 捏住杨槐的手腕:“做低调些,莫要让任何人知道是谢府在要这地理志。” 天时地利人和,谢南星能掌控的东西不多。 地势之利极,是如今最有把握的东西。 金銮殿内因着前线大胜的战报而生了轻快,同沈烬墨并肩站在文臣最前列的旬相,透过殿内的人心浮动,竭力琢磨着夏弘如今的心中所想。 那封八百里加急的折子回到神都的次日,旬相就已经知道东境已胜。 而他手上有另外一封折子,已经被他压了有一段日子了。 而今日,就是那封折子面世的最佳时机。 走出队列,旬相朝着夏弘跪拜:“皇上,臣有本要奏。” 一言,让殿内归于平静。 夏弘点头,林公公高声道“奏。” 旬相在小太监的搀扶下起身,低头道:“东倭半月前来信求和,老臣一时不能辨其真伪,便瞩人去查探了一番。” “昨夜又有一封由东倭天皇亲书之求和信递到老臣手中,老臣这才断定东倭求和千真万确。” 只字不提让人查探的结果,将这消息压制是旬相作为一国相爷,下意识对这山河的护卫之心。 毕竟夏弘曾在我军有明显优势之时,因着这一纸求和信,而让东倭全身而退。 如今战事之结局已定,在瞧见此等大胜之战局,又怎能忍着不将东倭连根拔起,以绝后患? 夏弘从林公公手中接过那份被译转过的降书,落在旬相身上的目光,寒光森森。 曾经在东倭之事上留下的屈辱,是旬相此生最大的败笔。 从韩氏姐弟带兵出征的那一日,旬相严防死守做的就是这从各个渠道来的求和之信。 他一人之生死再重,却也重不过这山河百姓之万年。 双膝跪地,旬相匍匐认错:“老臣手下之人无能,延误军情,求皇上惩治。” 片刻沉寂,夏弘将心头的闷钝吞咽。 转念一想,旬相这消息递得其实正当时。 夏弘的责怪,也在悄无声息收敛:“事关东倭,谨慎些也无可厚非。” “但此事处置起来确有失偏颇,先罚旬相俸禄半年,相关人员之功过,责令吏部即日开始查探。” 旬相猜对了现在之君心,那便也能推测出君王如今握在手中的剑,下一步意图指向何处。 旬相的心,又如何能安? 第372章 将韩淑许给夏陵,如何? “众卿如何看待这一纸求降书?” “东倭皆鼠辈,既无廉耻之心,又无道义可言,今日所下之承诺,来日必当出尔反尔,臣以为当一鼓作气,替子孙后代将东倭之威胁彻底铲除。” “臣附议,虎威军如今最是斗志昂扬之际,此番征战东倭,我军必胜。” “自东倭战起,水军战船以及战事之损耗巨大,此番若要远渡重洋乘胜追击,国库恐无以为继啊。” “是啊,为了供给这一战,户部今岁甚至已经提高了百姓之税收,再打下去,这百姓的日子当如何过?” “今次不将东倭一举歼灭,他朝让他们逮到反扑之契机,指不定要吞并我泱泱国土,到时候哪里来的什么日子不日子,凡我国土之臣民,都得跪地成为他们的奴才。” “东倭既已被打回了老巢,臣反倒觉得将其剿灭也不用急在一时,让两位韩将军在边境操练虎威军,闲时耕地,先实现自给自足,等到国库有了结余,咱再一举歼灭东倭。” “东境又不是西境和北境,哪里来的那大片荒地用来被开垦?” “既无荒地可垦,又无良田可用,众位莫不是在想法设法让这些有功之臣耗死在东境?” “那想点法子也成的啊,靠海吃海,让他们开着战船去捕鱼,臣倒觉得是个不错的法子。” “你也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自给自足若有这般容易,不若你先带着你全家老小去住上两年,同那东境的百姓去抢这点子吃食?” …… 惯来一个时辰能结束的早朝,今日耗时两个时辰有余。 主战派和主和派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直接在这金銮殿内吵得不可开交。 而那中立派就跟个墙头草似的,两头都想吃,两头都讨好,最后落得就算出了这金銮殿,也被两头着一路骂出了皇宫。 这一番争执自然也让夏弘瞧明白这朝堂之上各方势力对此战的态度。 老臣大多主战,新臣未曾亲眼瞧过东倭曾经的做派,倒是一半主战,一半求和,剩下的那些个零零碎碎的中立之辈,所说的话也无甚参考价值。 自然,等到这早朝结束,也没争出个所以然。 而夏弘要的,就是争不出个所以然来。 没有亲历之人来言明优劣,又怎么能将这等事关当朝与子孙后代的事,这般定下来呢? 正午的日头正是能将人晒化的炎热,林公公借着那点子残冰扇动的折扇,去怎么都熄不灭夏弘那股子燥热。 夏弘皱着眉头将林公公手上的折扇夺过,亲自挥动着折扇,却越扇越觉得热。 “抬稳些,走快些。” 叮嘱完抬御辇的侍卫,林公公又打把身后的小太监打发了出去:“快跑到前头去瞧瞧,抬冰鉴的再不来,咱家就打断他们的腿。” 今岁的夏的确热,可林公公其实并不觉得比往年热了多少,尤其在这树荫底下,属实不当热到像是待在油锅里一般。 林公公心头生出了些许不解,可从舒太医每次请平安脉的结果来看,又只能将这一切归结于夏弘如今年岁大了,既不受不得冷,也受不住热。 身侧林公公叽叽喳喳的嗓音让夏弘更加心烦,蔑了林公公一眼,周遭所有声响彻底消失。 十来名小太监扛着四个冰鉴凑到夏弘身侧,几个小太监合力扇动扇子,才将夏弘这股热气给压了下来。 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夏弘的目光自然而然被站在御辇身侧的沈烬墨夺了过去。 一袭赤色滚边的墨色官袍着身,在这烈日底下晒出的汗水顺着下颌骨滑进了衣襟之间,瞧着倒是格外的赏心悦目。 这般有权有势又有貌还专一的儿郎,难怪谢南星粘上了,怎么也不舍得放手。 一入金殿,林公公便伺候着夏弘将这厚重的朝服脱下,转而换成轻薄的寝膳。 双手捧着朝服,微微湿润的手感让林公公又觉得夏弘那般不受热也是正常。 这好端端的人夏日穿这般热的衣裳,迟早都会被捂到中了暑热。 这龙椅啊,这皇位啊,属实没有那般好坐。 等到君臣两人歇了一盏茶的功夫,岁一亲自将两份卷轴呈到了夏弘跟前。 夏弘喝着爽口的冰饮,一手翻看着卷宗:“忘衡如何看旬相今日之举?” 沈烬墨手里握着的银签叉着刚剥好的冰镇枇杷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吞咽,状似在慢慢咀嚼旬相今日之举。 实则是按照夏弘之期待,慢慢在君心和朝堂之间,找到平衡点。 而沈烬墨没有按照夏弘的期待予以回应,不是因为找不到,而是他不知岁一递上的两份卷轴,具体为何。 “先斩后奏之举,本心是为了山河一统,若深究其行事之法,轻则可定一个尸位素餐是罪,重则亦可往欺君之罪上靠。” 夏弘听着这话其实是生了诧异的,不过诧异以极快的速度消散。 沈烬墨是一把杀人的刀,但凡他这主子提及的人,他头一个反应是如何将这人杀了。 实属再正常不过。 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夏弘看向沈烬墨的眸子,多了又轻又薄的不忍。 “旬相能稳坐这丞相之位,自然是能堪重用之人,朕虽然心头有些许不快,但也没有打算动他。” 旬相除了偶尔为了百姓做点子不影响大局的事,惯来是极替夏弘着想的。 这般朝臣,夏弘自然要留用一番。 沈烬墨手中的银签放入玉碟,余光将夏弘合拢卷宗的动作揽入眼底。 夏弘断然不是吃了苦头能大方放下之人,既然不能动旬相,那要动的自当是对旬相极其重要之人。 “旬湛如今是明王手下唯一得用的人,陵王下狱之后,旬澜这般大才之人,倒是忽然失了用处。” “朕瞧着旬澜同韩淑似乎多有接触,你说朕要是将韩淑许给夏陵,又当如何?” 曾经夏陵机关算尽依然求而不得的韩淑,现在夏弘竟然愿意主动将她许给夏陵? 今日夏弘拉着沈烬墨谈的,压根就不是旬相之事,而是东境的攻守以及虎威军归朝之后的兵权归属之事。 第373章 太子妃之位,才配得上有功巾帼 关在大牢一直未曾定罪的夏陵,就是为了配夏弘现在的这一步棋。 而夏陵敢冒险点破启令军赌那一把,也是打定了夏弘没有容人之量。 虎威军归朝之后,忠臣当赏,但军权必然与这在军中立信之人,一刀两断。 至于沈烬墨设计夏陵一场,就是要将启令军这根刺,彻底从君王心头拔出。 韩淑这一步棋不是今日才定下,甚至于原本这步棋同旬澜一点子关系都没有。 而夏弘意图落下的这一颗棋子,恰巧能让旬澜泥淖深陷,情义两难全。 来日当着旬相的面提上两嘴,纵旬相能猜出前因后果,然爱子之心在前,也足够旬相在午夜梦回之时,内疚横生。 “若韩将军最后顺利将东倭覆灭,陵王妃的位置,倒是对不住韩将军这满身功勋。” 眼前的宠臣上道极了,略微提点,桩桩件件一言一行,都恰到好处。 “那忘衡觉得,要何等身份才能配得上忠勤侯的嫡长女,平倭之战的一军主帅?” “如今的太子妃之位,来日的一国之母,才配得上这般有功巾帼。” 此刻的他们谁都没有提及韩洲,因为他们都清楚,韩洲最后的结局,不配被在此刻提及。 按照大夏以往之惯例,但凡出征只有有选择,必然没有女子为主帅,男子为副将的。 有些人的宿命啊,从拔营征战的那一瞬便已经注定。 可惜这世间耳聪目明之人虽多,但能跳出现状之泥淖看向最终结局的人,太少了。 夏弘嘴角的笑,轻轻荡漾:“朕觉得忘衡之策合宜,陵儿爱慕韩郡主多年,不论从年岁还是从德才来看,都正正合适。” 沈烬墨单膝跪地,将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主动提了出来。 “前些日子谢南星同臣提了一番当初之事,陵王往日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山河安定,臣以为,不当定其罪。” 夏陵先是想要谢南星的命,接着又想要沈烬墨的命,可到了如今,沈烬墨为了让夏弘顺心,却还是选择了将所有苦楚吞下。 “傻孩子,你受的委屈,朕都记在心中,必会弥补于你。” 等到韩淑之事了却,夏陵的命,夏弘必然会交到沈烬墨手中。 以平了沈烬墨受的这般委屈。 沈烬墨自行站直身子,浅笑着诉说着满足:“臣想要的一切,皇上皆已赏赐给了臣,臣此生已别无所求。” 夏弘转头看向屋外苍翠的一瞬,不可避免的想到了谢南星。 今日的沈烬墨又一次在谢南星和他之间选择了他,可夏弘厌倦了这般等待被选择的过程。 夏弘要让沈烬墨只有他一个选择! 连续几个大日头晒下来,皇宫内外被日日炙烤的青砖,也出现了开裂。 翠绿的树叶被晒到蔫巴巴的,仅剩的几声蝉鸣,也显得有气无力。 沈烬墨带着十来名御前侍卫迈着铿锵的步子,朝着内狱而去。 得了圣旨的林公公早早守在内狱门口,脸上的笑比之周遭的一切生灵,都显得生动多了。 “见过沈大人,沈大人一路辛苦。” 无视沈烬墨能将周遭冻住的冷冽,林公公拿过狱卒的钥匙,亲自替沈烬墨打开内狱的暗黑铁门,躬身在前头替沈烬墨引着路。 专为关押皇亲国戚而设的内狱常年不见一丝光亮,沈烬墨的出现让着牢房亮了一瞬,却又将更重的黑与凉带入了牢房之中。 林公公被这阴冷潮湿之感冻到打了一个寒颤,抬头看向记忆中那巴掌大的通气口,竟然不知何时被人拿着块黑布遮挡了起来。 这天牢啊,似乎比关押夏彻和陈萝之时,又阴森了不少。 接连十来根蜡烛被点燃,这牢房内的一景一物被照得亮堂。 御前侍卫将桌椅摆在夏弘的牢房之外,钥匙放到木桌之上。 沈烬墨和夏弘要谈及的话头,别说这些个御前侍卫,就连林公公也不当听见。 “奴才先带着您手下的侍卫在门口等着,您有事随时传奴才。” “嗯。” 得到沈烬墨今日第一句回应的林公公笑得愈发殷勤,迈着比来时轻松不少的步子出了牢狱。 守在铁门前的林公公脸上笑意依旧,当着沈烬墨的人,他不愿落下一点把柄。 帝王的心疼决定了会在春日跪在御花园的林公公,永远都比不上沈烬墨。 夏弘并不需要林公公了,他如今只是习惯了林公公的照顾,若有朝一日林公公犯了错,夏弘会毫不犹豫找一个新的太监替换了他。 抬眼望天,林公公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今日这般田地的。 其实转念一想也不难理解,他一个被锁在皇宫的阉人,又怎么比得上沈烬墨呢? 仰仗着君王宠爱而生,却再无别的攀附之处,曾是林公公最大得优势,却也是林公公最大的劣势。 腰间长鞭握在手中,沈烬墨稳稳坐在太师椅之上,同牢房之内早已不辨日月的夏陵平静对视。 “今昔何昔,本王不知这山河,是否已经同沈大人姓了?” 林公公那般狗腿子的模样,足以映衬沈烬墨今时今日的地位。 “陵王在墙壁之下用鲜血划出的印子,还不足以让陵王记住在这里待了多少日夜吗?” 夏陵的不甘,夏陵的筹谋,夏陵的等待,沈烬墨进入内狱的那一瞬,便看得一清二楚。 转头坐在发霉的稻草之中,夏陵放弃了那无用的嘲讽,直接用自己手指,将那一个个日夜的记录,一点一点抠掉。 沈烬墨来了,那便是他等来了属于他的破土重来。 “本王在这修养了好一段日子,也不本王那些个兄弟,如今可还好?” 君心无偿,帝王在上,一骑绝尘却又并非无可匹敌的强大,是错。 这错,不分是夏域还是夏陵,犯了,就得等死。 他夏陵在这皇宫鞭长莫及,可旬湛那个疯子,却必然不会放过借着他点破的那些个据点,将夏域的对手一一铲除。 明知是错,旬湛也会去犯。 犯错,拼死一试,指不定来日遭受围剿之时,还能拼死一搏。 生在帝王家,拥有这样得的君父,是他们此生最大的不幸。 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第374章 太子妃之位是奖赏,更是掠夺 沈烬墨静坐在太师椅上,静静瞧着夏陵毁完了半数的划痕,并没有开口的打算。 废话与寒暄,沈烬墨没有必要同夏陵说。 囚禁在牢内的人,永远都会比坐在牢外的人少几分底气。 夏陵停下手中动作,面向沈烬墨:“沈烬墨,说,父皇想让我做什么?” “皇上有意让你重回东宫之位。” 至于能不能坐上东宫之位,要看夏陵的本事了。 窝在牢房墙角,浑身狼狈的夏陵猛然起身,朝前跨了一步,又缓缓朝后退了一步。 紧紧贴在牢房的木柱之上,寻找着坚定支撑的实在感。 “沈大人不妨把话说明白些。” “让陵王坐上太子之位,是因为将东倭驱逐出东境、继而覆灭东倭国土的韩郡主,只能嫁给未来储君成为东宫太子妃。” “东倭被覆灭了?” “待到韩将军归朝之时,这世上必然再无东倭。” 这东倭是由韩淑覆灭的,那便没有所谓的挟持韩淑以控韩侯父子。 这军权夏弘自然不可能给到夏陵,那他夏陵唯一的价值便是用这东宫之位,替皇权添上一层遮羞布。 “父皇怎么可能会让本王既拥有太子之位,又手握军权?” “你曾是皇上的嫡长子,如今是皇上的长子,你的兄弟中就你能过扛几分打,不选你选谁?” 太子妃之位,是奖赏,更是掠夺。 于韩淑而言如是,于夏陵而言,亦如是。 赤裸裸的点破夏陵是一个活靶子的言语,将夏陵面上的光切割到破碎。 不甘,耻辱,怨恨,责怪,万般情绪涌上心头:“沈大人,你毁了本王的东宫之位,本王便让你成为了杀师之人。” “来日你若在毁了本王的东宫之位,本王会让你,孤独终老。” 长鞭从木柱的空隙之间穿过,死死锁住夏陵的脖颈,将夏陵像一条死狗一样拖到自己跟前。 桌上冒着热气的茶水沿着夏陵破皮的脖颈淋了上去,沈烬墨定定看着夏陵宛若一条濒死之虫在扭曲翻滚。 “陵王做好自己当做之事,我还能让陵王多活几日。” “陵王做了那等不当做的事,我会让陵王生不如死。” 将桌上的钥匙扔进牢房,沈烬墨手中长鞭一甩,那被烫伤的肌理,瞬间变作淋漓。 夏陵咬牙将那切肤之痛忍住,死死看着沈烬墨离去的背影,恨不得同沈烬墨同归于尽。 这神都的变数,他夏陵这一生的变数,都是沈烬墨。 三日后,大半年未曾露面的夏陵自皇宫而出,那高高立起的衣襟遮挡住了脖颈上的伤口,却遮不住容色的苍白。 方回陵王府,如流水般的赏赐从皇宫一路延绵而至。 是日,这满神都的百姓都知晓陵王消失的这段日子,都是在皇宫亲自伺候龙体欠安的夏弘。 此次出宫,则是皇上龙体大安,夏弘这长子自是有功之人。 百善孝为先,这满神都的百姓口口相传之间,都对夏陵此举的褒奖。 属于夏陵的夸奖起得极快,却又被转瞬被从朝堂涌入民间的灭倭之事替代。 不消几日,就连那街头巷尾的小儿都能针对‘要不要覆灭东倭’而发表几句言论。 待到沈烬墨方入家门之际,早就得到些许最新消息的谢南星便小跑着迎了上来。 手里折扇轻轻摇动,眼中笑意透着细碎的讨好:“沈大人今日上朝辛苦,谢某给您好好扇一扇。” 沈烬墨一手拿过谢南星的折扇给自己扇着,一手将谢南星抱了起来。 没了折扇,谢南星就拿着帕子给沈烬墨擦汗,反正没让自己的手停下来。 一瞧就能让熟悉他的人看明白,他在心虚,且他要行之事,并不会因着心虚而打住。 耳朵凑到谢南星肚子上听了一会子,沈烬墨仰头看着谢南星问:“午膳用了没?” 点头如捣蒜:“用了用了,你交待的话我怎么敢不听?” “用了多少?” 谢南星一手拍着肚子,瞧着极其憨态可掬:“吃得饱饱的,肚子都鼓起来了。” “七彩阁前些日子来了一批透气轻盈的料子,我将最新的尺寸递了上去,今日衣裳送来了没?” 谢南星将帕子塞进衣袖,用两手给沈烬墨扇着风:“送来了送来了,我瞧了喜欢极了,就打算等你归来试给你看。” 沈烬墨心头一声哼笑,这是为了别的男人,连美人计都机会用上了? 面上不显,沈烬墨顺着谢南星布下的陷阱钻:“那你想在何处试?” “要不在沈大人怀里试?” 谢南星环住沈烬墨的脖子,在沈烬墨怀里扭动了几下,又将染红的脸埋入沈烬墨怀里。 不是羞的,而是心虚的。 “你在我怀里试了,确定还有那力气去套我的话?” “胡说,谁要套你话了?” 谢南星眼珠子提溜一转:“我才是这谢府的家主,沈大人在外头再威风,入了我这谢府,不还是得乖乖听我话?” “哦…是吗?” “家主可不要忘记,我这人生来爱吃醋,听到有些人的名字便不得劲儿。” 这是,直接打明牌了? 谢南星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要如何接沈烬墨这一招。 将谢南星放在屋内躺椅之上,沈烬墨也没打算打断谢南星这悄摸着严阵以待的模样,自己空手入了汤泉池子。 而那套换洗衣裳,正被摆在屋内的八仙桌上。 谢南星从躺椅上起身,绕着屋子转了一圈,又凑到隔帘前探出半颗头。 水气氤氲,池内握着澡巾子沐浴的人将谢南星勾到口干舌燥。 眼睛一闭,谢南星转身回到屋内,拿着件新做的墨色长衫朝着温泉池子走去。 套不套话另说,谢南星想先自己爽一把。 等到他享受够了,趁着沈烬墨色气攻心之时套一把话,那不就是两全其美? 第375章 美色先行,“重刑”拷问两皆败 入了温泉池,谢南星将沈烬墨的衣裳放在屏风之上,有些心急的将鞋袜脱掉,一边手忙脚乱解着衣裳系带,一边迎着沈烬墨所在之处走去。 那头都没回的人就像背后长了双眼睛,他朝前走一大步,那人便也朝前躲一大步。 他走一小步,那人便也躲一小步。 没一会,正事都还没干上的谢南星,就因着在水中行进费力,呼吸带上了轻喘。 “沈烬墨,你不带衣裳进来不就是想让我送衣裳吗?” “我送了衣裳进来,你当着我的面拿着澡巾子那般沐浴,不就是在勾引我吗?” “现在把我勾下水了,又不给我,你到底是何居心?” 大半个身子浸润在汤池中的谢南星,眼瞧着沈烬墨还是没有扑上来,转身就朝着岸上走去。 不就是宽肩窄腰? 不就是身形矫健? 不就是腱子肉邦邦硬? 搞得谁没有似的。 不要就不要。 最好是这辈子都别要了。 原本朝着池边走去的谢南星,悄咪咪回头看了一眼,连沈烬墨的人影都没瞧见了。 洗着洗着,他那么大个沈烬墨,不见了了? 莫名的担忧取代了那点子小心机,焦急转头迎着沈烬墨不久之前的所在之处而去。 走出不过两步,浸润在泉水中的双腿被一双铁臂紧紧焊住。 水波荡漾,酸涩的泪水啪嗒啪嗒落融入泉水之中。 难耐的身子因着束缚倒不下去,却也无力站直身子。 双手攥住飘扬在汤池中的青丝,泉水撞击之声遮挡低低啜泣,陌生又熟悉的触感,令呜咽断断续续。 腿软催得身形反复晃荡,却又被水中的人稳稳定住。 逃不得,挣不脱,只能放任沈烬墨成为自己的主宰。 这人尚未真刀真枪,却带着谢南星体验了另一重醉生梦死。 沉入水中的沈烬墨乍然钻出,浸润水光的英武容貌,此刻不满少年人带着挑衅的肆意,以及醋味。 直接推着谢南星靠到玉石铺就的石壁之上,带着粗蛮挑衅正法,让谢南星连呜咽和求饶都无法言说。 到了这等时候,沈烬墨却还是不愿放过谢南星。 “谢南星,今日想要问我什么?” 不住摇动的头颅,接连抖动的身子让谢南星深思飘忽。 沈烬墨这沉冷的嗓音一听便是理智仍在,而他这般模样,才像足了那色令智昏之人。 此时若是开口问了,万一惹了什么乱子,那他岂不是就成了那刀俎上的鱼肉? 不说话,先游走于沈烬墨的长枪利剑,才是当下最机智的选择。 眼瞧着谢南星不上钩,沈烬墨的手段愈发没了克制。 直将人两手反绑,贴着谢南星的耳廓,以配合水波荡漾的节奏问:“你现在不问,等会,可就没机会问了。” 一种没机会,是谢南星会被折腾到昏睡极久。 一种没机会,就是但凡谢南星开口了,沈烬墨便会将他折腾到没法开口。 “皇…皇上不灭东倭了吗?” “自然是要打的,毕竟出征之日便下了旨。” 狂风暴雨随着这一句话落下,化作和风细雨。 然沈烬墨眉眼之中的暗沉,将他没那么好对付的事实,摆了出来。 可惜的是,沉迷于碧波荡漾的谢南星,既看不见,也察觉不出来。 “既然要打,缘何现要召韩洲…啊…” 巨浪滔天接二连三袭来,谢南星一下子被扑出了浪花。 眼中迷蒙失智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想一探究竟的念头。 沈烬墨却不愿就此罢手,骤然厉声问:“韩洲如何?” 颅内的神经被这一声凌厉斩断,颤动从风暴中心向四肢扩散。 谢南星同这满池温泉水融为一体,不住颤动的眉睫,让沈烬墨没敢在这般时候再起征伐。 抱着谢南星在怀里转了一圈,黑眸中的欲色没有打过醋味,故缱绻比之以往少了几分。 抬手替谢南星将脸上的泪与汗擦拭的动作柔和,搂到怀里的人在池中缓走,等着呜咽啜泣的人回神。 抱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谢南星的眼中现了点点清明。 抬头看着沈烬墨这染了情欲的凉薄,谢南星那心尖尖酥痒到极致。 软着骨头搂住沈烬墨的脖颈,非要缠着凑上去讨要一个亲吻。 沈烬墨转头避开:“方才想问我什么?” 谢南星回想着方才从未有过的疯狂,低垂的眼眸透出狡黠,藏在水中的双腿紧紧缠住沈烬墨的腰。 “夫君…” 试探着钻入沈烬墨肩窝,又抬头凑到沈烬墨耳垂边。 语速骤然加快:“皇上缘何现在要召韩洲姐弟回神都。” 这话问完,谢南星死死抱住沈烬墨的脖颈。 沈烬墨闻言,气极反笑。 “谢南星,你还真是好胆色。” 带着谢南星一跃飞到那莲花台上,捏着谢南星的脖颈,肆意摩梭。 仿若一头随时都要将猎物吞入腹中的狮王。 “沈…沈大人,好凶…啊…” 沈烬墨捂住谢南星的唇:“人都在我怀里,不准喊别人的名字。” 软腻撩过沈烬墨的掌心,被手掌捂住的脸颊不住转着,呜咽之间的言语,硬是凑不出一声完整的呼唤。 黄昏落下帷幕,沈烬墨冷着眉眼替谢南星擦洗完身子,再用那墨色的长袍将谢南星包裹。 低头看着怀里满目潋滟的人儿,沈烬墨想到方才种种,醋意又浓了起来。 “日后还唤他的名字吗?” “谁?”嘶哑中满是慵懒:“可是我唤他名的时候,你好凶,比往日还凶,我好生喜欢。” 沈烬墨捏了谢南星屁股一下:“好好说话,再勾我,什么都不说给你听。” “夫君,屁股好疼,你揉揉。” 夫郎有令,沈烬墨手上的动作,自然就比脑子要快。 轻轻揉了一阵,直揉到那有个七八分累的人餍足嘤咛,沈烬墨才发现自己这气生得很失败。 自然,谢南星这意图用美色套话的计划,更加失败。 待到替谢南星更衣之时,那因着连月细致柔和的情爱而鲜少染痕的身子,如今密密麻麻的都记录着方才的疯狂。 拿着药膏替谢南星擦着,沈烬墨问:“还为了别的男人讨好我吗?” 被薄薄寝衣包裹的双臂,软软绕在沈烬墨腰间。 “夫君,是我不对,你要不再罚一罚我?” 避而不答,那便是日后还想这般折腾。 第376章 谢南星,要准备离开神都了 擦好药就开始给谢南星擦头发,沈烬墨闷了好一会才道:“你想要就同我说,莫要这般气我。” 谢南星一侧嘴角轻扬,又随即被死死压下:“你…阿平和阿槐都说你不若往日威风,我也怕你不…所以我才激…你…” 沉静的双眸愈发深邃,里头装着的谢南星从容色狡黠被看到眼神躲闪。 沈烬墨轻笑,没有再为难谢南星:“想知道什么,问。” 没有一瞬迟钝:“将韩洲姐弟召回神都,名为商讨克敌之法,实则是他们有去无回?” “是,东境已无虞,东倭未来载断然不会再卷土重来,只要他们敢回神都,皇上就断然不会让他们再去往东境。” 谢南星纵听了沈烬墨这般定论,也并不觉得夏弘会不灭东倭。 若真有心不灭,以夏弘那般爱银子做派来说,韩洲后头造船的五十万两雪花银,也不可能拨给韩洲。 “没有韩洲姐弟的虎威军便是一盘散沙,任何新至之将领都不可能执掌这支军队,飘洋过海更是险象环生,那这东倭如何灭?” 轻扶谢南星的脑袋,让谢南星在怀里转了半圈,沈烬墨开始擦另外的头发。 “谢南星,女子从军本就极少,成为一军主帅的历朝历代一道加起来,也不过三人。” 两指绕着沈烬墨衣襟的系带转了一阵,谢南星仰头问:“然韩淑的确比韩洲更懂治军之道,也的确在虎威军历练数载,韩洲这等从未上过战场的人的确比之不足。” “乖乖啊,韩洲才是忠勤侯让其藏拙十数载,最后又得太傅教导的人,有些天赋努力可平,有些天赋留下之差距,不可跨越。” 自谢南星辅导韩洲课业到谢南星觉得辅导吃力,也不过一年半载。 韩洲在行军打仗之天赋,的确强大到令谢南星都觉得可怕。 他也曾以为这洛安勋贵子弟耳濡目染皆是这般,后头接触的人多了,谢南星才知道韩洲身上拥有的一切,意味着什么。 见谢南星想通了些许,沈烬墨才将真正想问的问题抛出:“这世道女子艰难,当初令韩淑为主帅,又命韩洲为副将,皇上之意为何?” 谢南星拧眉,不答反而追着问:“韩洲上战场,是他借救明王之功求来的。” “这洛安但凡明眼人都知道韩洲会求什么,你觉得皇上不知?” 思及往事,谢南星将姐弟二人的决断说出:“国仇家恨在身,大仇未得报,纵违逆君命,他们也不会归来。” 生为人子,纵死,也得替母亲报仇雪恨。 这么多年来支撑姐弟二人活着的使命,不会让任何东西攻破。 “皇上就是因为知道,才用这个名头召他们回神都。” “韩洲上一次回神都面君,皇上曾言有些事他们姐弟若做不到,便让能做之人去做。” 从韩洲被吴辞修收为徒弟的那一日,这忠勤侯府被立起来的世子爷,夏弘就生了忌惮。 东境,本来就是给韩洲设下的陷阱。 若韩洲只拥有纸上谈兵之能,夏弘不见得会要他的命。 可韩洲不是,那韩洲就一定不能活。 层层厚茧盘剥之后,韩洲最后能做的选择,已经摆在了明面上。 这满朝堂可能会被派往前线的酒囊饭袋,没有一人能有远征东倭之能。 夏弘可以冒险,韩洲和韩淑却压根不敢赌君王会不会真的让人取他们而代之。 “所以皇上要的从来不是两人都回神都,而是韩洲在东境拖延时机,直拖到所有战船早就,他再亲自回神都继续同这神都的勋贵盘旋。” “而那时的韩淑正带着战船,飘扬在东倭的海域之上,直接让东倭变成我大夏之疆域。” 只有韩淑才会共情韩洲的一切,也只有韩淑一定会将那压在姐弟二人心头的巨石掀翻。 与朝堂的风起云涌比起来,飘洋过海的险境却显得平静了极多。 韩洲是男儿,他自当将更好走的那条活路留给韩淑。 可来日大胜还朝,违抗皇命的韩淑纵满身军功,却也会因着这欺君之举一退再退。 直退到夏弘满意,才能保住性命。 然韩淑竭力要保住的性命,一为护住忠勤侯府,二为替韩洲报仇。 环环相扣,困死的是一个年方十六的少年将军,毁掉的是一个一心护国之巾帼女子的未来。 这皇权,还真是令人如坠冰窖,毛骨悚然。 两手紧紧环住沈烬墨的腰肢,谢南星很小声的问:“沈烬墨,韩洲也会让你去杀吗?” 他的夫君为皇权之刃,那韩洲,死意味着沈烬墨前路坦荡。 韩洲活,意味着沈烬墨好不容易得来的圣宠,会出现裂缝。 命运,似乎在这一瞬又同谢南星开了一个玩笑。 他曾经用心对待的一切,都开始与他的夫君站在了对立面。 “八月洛水多雨,然到了九月末至十月中旬便进入了枯水期,若有小舟在此时入水,指不定就要搁浅在河床之上。” 谢南星几度长长吐息:“沈烬墨,你看我的在地理志上做的备注?” 沈烬墨嘴角的弧度开始变软,低头将吻落在谢南星眉头:“谢南星,我爱你。” 因为爱你,所以不会让你再度陷入谴责,更不会让那两难之境摆在你眼前。 罪与罚沈烬墨会牢牢扛在肩上。 谢南星,要长命安康的呀。 “谢南星,要准备离开神都了。” 谢南星将头埋在沈烬墨腰腹之间,眼泪不多时就将长袍浸润。 谢南星,不想走。 他离开了神都,有他陪伴走了极长一程的沈烬墨,又要如何面对身后无人的孤寂? 良久,谢南星支着绵软的双腿起身:“沈烬墨,我试新衣裳给你看。” 沈烬墨将谢南星抱了回来:“你现在没力气,我替你换,若是不合身晚些就让掌柜来给你改。” 衣裳试到一半,沈烬墨忍着心间刺痛,祈求道:“人总会对自己一手养成之人有别样期待,谢南星,没有比韩洲更好的由头了。” “好。” “真到了那一日,我可能无法亲自送你,启令军一定要用,你活着我才会想活。” 低头紧紧攥住沈烬墨的长袍,良久之后,谢南星又道:“好。” 第377章 这样的东宫得来有何用? 谢南星前段日子总要找点理由,打扮得格外精致去洛安街上转上一会,带着不甚入心的挑衅,将这洛安百姓的敢怒不敢言纳入眼中。 可自沈烬墨那晚谢南星答应沈烬墨会离开神都之后,他每日除了送沈烬墨上朝,便是等沈烬墨回家。 若非沈烬墨在家,谢南星整个人也变得愈发沉默,有时在书房一坐就是大半天。 朝堂上关于是否要覆倭之事争执的好一阵,这些个在风平浪静之下酝酿的风险,也当慢慢浮出水面了。 山河棋局之上,新的棋子将走棋局的正中间了。 一道墨色身影从烈日之下走来,手里握着的那一捧翠绿与红粉,将这墨色也衬得多了几分生机。 跳入沈烬墨怀中,被沈烬墨一手托住的谢南星两腿悠悠晃着,一点子都不怕会忽然摔倒。 拿着帕子替沈烬墨将脸上的汗意擦拭,谢南星才将目光挪到那一束粉绿之上。 “沈大人好雅兴,这般紧张局势与炎热天气,都没能阻挡您去偷香窃玉?” 单手搂着谢南星直接进了屋子,让人将不久前添上的冰鉴给抬了出来,再把谢南星稳稳放在临窗的榻上。 包裹着荷花与莲蓬根茎的莲叶被褪下,再将那一捧夏日的鲜艳递到谢南星跟前:“定了,田定明日带着圣旨去东境召韩淑姐弟回神都。” 要召姐弟二人回神都的事,早些日子就定了。 今日定的,是让田定去召。 “夏陵被放出来自然是要用在召韩洲回朝上,这事怎么交到田定身上了?” “再不济也当是兵部来做此事。” “田定是头一个去传圣旨的,韩侯当年被九道金牌强召回朝,属于韩洲姐弟的必当更多。” 后头排着队去下金牌的人,多了去了。 而能真正将韩洲召回朝堂的,只能是夏陵。 谢南星长叹了一口气,纵知不能以自己的思维来推测夏陵其人,他还是觉得夏陵如今所为,皆是无用功。 “完成了所有人都不能完成的任务,可这任务却注定毁了为国护山河的将军,这样的东宫之位得来有何用?” 沈烬墨对这局内每一颗棋子的宿命心知肚明。 对于夏陵,他更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那位用自己的行动证明的权力无所不能,今日之过,但凡运作得当,那便是来日之功。” 有了夏弘的示范,夏陵什么都不怕。 眼瞧着谢南星已经将莲梗修剪好,小高拿着蓄满水的瓷白的花瓶放到谢南星手边。 谢南星先将莲蓬递到沈烬墨手边,紧接着将荷花逐根插入瓷瓶,待到插好之后又觉得高矮不对,又从中挑选了几朵重新修剪。 这会子功夫,沈烬墨就剥了小半碗莲子。 低头接了沈烬墨在手中举了一会的莲子,谢南星那挤眉弄眼的小模样,活像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用下巴点了点那碗中的莲子:“好甜,你也尝尝。” 沈烬墨没有动手,反而眼巴巴的看着谢南星。 谢南星轻声一笑,将手擦干之后给沈烬墨喂了好几粒:“甜吗?” 点头,眉眼微挑:“甜。” “德性。”轻啐了一声:“这是从何处摘的?” “那一小池塘莲花在御花园养活不易,从第一颗莲蓬冒出头,我就瞧中了它们。” 想着沈烬墨日日盯着一池莲花等着其长大的模样,谢南星便觉得过于好玩。 “你将那莲塘都薅光了,小心娘娘来找您算账。” 那莲塘是有主的。 自夏弘喝了钟元元炒的花茶,便对这四时花卉与茶叶的搭配起了极大的兴趣。 为了喝上这清莲茶,夏弘去岁冬日找人直接在御花园开了五六个荷塘。 神都的莲花并不好活,那些个花匠耗费了极大的功夫,才活了这一池子,且这花开得比别处的都还要晚上不少。 今日被沈烬墨这般扫荡,夏弘心心念念的花茶,估摸着又得迟上好些日子。 眼瞧着谢南星吃完了一个,沈烬墨又低头继续剥着莲子:“皇上今日在金殿流了鼻血,当时满皇宫都乱糟糟的,谁都不知道是我薅的。” “吹牛。” 这皇宫的任何动静都会进入夏弘的眼,抱着这么一大捧莲花出宫的沈烬墨要想做到神不知鬼不觉,除非有隐身术。 “不对,皇上每三日请一次平安脉,每日吃食都过了舒太医的眼,怎么可能流鼻血?” 若是放在寻常人家,这流鼻血是在小不过的事。 可若是放在天家,那这事可就大了。 “天气热,皇上怕热,日日泡在那冰鉴里头,热一阵凉一阵,少不得鼻子难受。” 沈烬墨将这事当个闲话说给谢南星听,谢南星如今也只能把他当个闲话来看待。 可谢南星却总觉得这事不对劲。 将插好的花瓶递到小高手中,指着卧房道:“你就放在我床头,我闻着这花香指不定能胖上几斤。” “是。” 小高看着那几片用来保持莲蓬鲜嫩的荷叶,脑瓜子一转,口水就开始吞咽。 “主子,您说我们晚上吃荷叶鸡如何?” 谢南星将那几片还滴着水的荷叶一并递到小高手里,小高当即就笑得眼睛缝都睁不开了。 “夏日热,你前些日子就因着吃多了肉上火流鼻血,这药刚停,你略微收敛些,还能替你主子我省点请郎中的银子。” “好嘞。” 小高答应的倒是爽快,脑子里飘着的却满是荷叶鸡,荷叶鱼,荷叶鸭。 人呀,要及时行乐,日后老了忆往昔,就算躺在床上爬不起来了,都还能乐呵着呢。 这话谁说的来着? 哦,是那个同他家主子决裂的田大人说的。 小高决定,日后不信这话了。 同他家主子不好的,都是坏人。 可肉,还是要吃的。 看着小高那胖乎乎透着些许愉悦的背影,谢南星又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和腰。 将透着羡慕的目光收回,用极小的嗓音问:“沈烬墨,莫不是这花有问题?你想毒死我再去娶那勋贵人家的姑娘?” 沈烬墨眉头一拧,敲了谢南星脑门一下:“不准说胡话。” 这般回应那就是不论这莲花还是花茶,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想不通这皇宫的问题到底出在何处,谢南星干脆就不去硬想了。 时候到了,谢南星自然就知道了。 第378章 你能让我留在神都的,对吗? 转头回到卧房,将床头柜的暗格打开,从里头拿出一封定西郡寄来的书信。 这封书信寄信人不明,混在一堆生意往来的账目里头,一堆子代指的言语,谢南星只能读懂个五六分。 既然他读不懂,那这信自然不是给他看的。 书信看完,沈烬墨将谢南星抱到怀里,将谢南星看不懂的那些代指规律,一点一点解释给谢南星听。 记住规律的谢南星尝试着重新读了一次这封信,方知这是一封定西郡、神都、东境三地合谋,救下韩洲的法子。 步步为营之下,推演出了这神都每一个人会踏出的每一步。 是推演,却也要变成事实。 “沈烬墨,能成吗?” 拿出火折子将信直接烧掉,夏彻所想,同沈烬墨如今所为,又一次不谋而合。 “能成。” 得了这般肯定的回应,谢南星用很轻的嗓音问:“沈烬墨,其实你能让我留在神都的,对吗?” 这神都如今是沈烬墨的神都。 明里暗里那么多手段,沈烬墨怎么可能留不下区区一个谢南星? “谢南星,我希望你离开。” 如果谢南星确实不想离开,那沈烬墨也会想法子让谢南星留下。 “我的存在会成为旁人威胁你的筹码吗?” “乖乖,我不怕被威胁。” 下颌压在谢南星的肩膀,沈烬墨用唇轻轻蹭着谢南星的耳垂。 倾泻的,是沈烬墨并非无所不能的忧心。 “我怕的是狗急跳墙,一招不慎,我赢了棋局却失了自己。” 将手落到谢南星胸口的血玉之上:“定西郡来日所谋,也需要你。” 谢南星其实不想成为那个扛着山河前行的人,同定西郡的成败比起来,他更怕沈烬墨回家无人等,入睡无人陪,委屈无人懂。 嘴角的弧度极浅极苦,谢南星不想让沈烬墨难为。 关于能不能留在神都的事,谢南星日后都不会问了。 谢南星莫名想哭,又不想让沈烬墨瞧见。 凶巴巴转身埋在沈烬墨胸膛,谢南星哽咽着问:“可我不在,你背着我生儿育女,我又要怎么办?” 从不把谢南星每一句透着不安的言语当作玩笑,沈烬墨将谢南星从怀里挪出,两手捧着谢南星那哭红的脸蛋。 轻轻吻干泪痕,他很认真的将承诺再次许下: “谢南星,不会。” “谢南星,我这辈子都只养你一人。” 入了这神都之后做的一切,一直都没有想不想,只有必须要。 沈烬墨对这世间除了谢南星之外,包括生死在内的一切,早就没有了任何欲望。 哄着谢南星用完午膳,沈烬墨又抱着谢南星睡了一会子。 等到睡了一觉醒来,两人在书房针对来日之事又细细商议了一番,转眼天色便有些麻麻黑。 “沈烬墨,你会演戏吗?” 这一局走到后头,对‘演戏’二字的要求,极高。 “必然不给家主丢人。” 两人能在夏弘的眼皮子底下活下来,演戏二字,驾轻就熟。 晚膳刚过,墨平就将将今日休假的杨槐,从家中‘请’到了谢府书房。 谢南星也没急着说正事,目光从杨槐脖颈上一个连着一个的红痕,移到杨槐手腕上的两圈红痕。 反正沈烬墨同他保证了,田定路上必然会出不少岔子,杨槐必然能比田定先到。 毕竟田定在神都日日给沈烬墨找乱子,如今领了这般重担,沈烬墨给田定找点乱子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看了一眼外头的时辰,谢南星笑着揶揄道:“你这床起得还真是不容易。” 这般时辰,就已经这般激烈,岁一还真是好样的。 杨槐借着喝茶的功夫将容色上的红润遮掩,强装镇定道:“这段日子就跟个疯狗似的,也不知谁惹他了,日日拿着我发泄。” 话虽这么说,杨槐心里头却觉得满意极了。 “我能理解岁一。” 话说一半,在杨槐瞪大眸子的注视下,谢南星解释道:“好好的休假日子被从家里挖出,岁一能开心才怪。” 原来说的是这档子事啊。 杨槐那被吊起的心,放进了肚子里:“属下还当您知道他缘何日日发疯呢。” 谢南星瞥了杨槐一眼,他能不知道杨槐暗搓搓秀恩爱的小心思吗? 有些事哪里需要人去惹? 有情人做有情事,再加上杨槐手段更胜一筹,岁一不疯才怪。 “他可能在未来很长一段日子都要怨上了我了。” 饥一顿饱一顿的,在每一个怀里无人的凄凉夜晚,岁一不怨才怪。 杨槐先笑了出来:“您别管他,脾气一日比一日大,就是欠收拾。” 主子和男人孰轻孰重,杨槐心里还是有数的。 来日岁一能不能活,仰仗的可不是沈烬墨那狠起来连自己都杀的人。 “阿槐,你懂我的,在岁一和沈烬墨之间,我永远会选择保沈烬墨。” 离开神都已成定数,在将接下来的事安排下去之前,有些共识,必须要达成一致。 杨槐收了那股子闲散,很严肃的给出了他的回应:“主子,他功夫好,我的确想让他活。” “但我也从未想过用您的舍弃来换他活。” 没了沈烬墨,谢南星会死的。 一命换一命的选择,杨槐不会去做。 “我和他都会努力。”微微低头,杨槐还是将心头的奢望说出:“如果在不伤及您和大人的前提下,我想求大人能搭一把手。” “我不求他全身而退,只要他能活着,我就知足了。” “活不了,那也是人各有命,我认命的。” 被一张银面遮挡容色,常年在黑暗中杀人杀到成为暗卫司首领的岁一,哪里来的全身而退? 能活命,都已经是万幸运了。 这是杨槐头一次对谢南星提出请求,谢南星没有应允这一诺。 但谢南星,记住了。 第379章 谢南星,你不守男德 “你等会就回家收拾行李,同岁一道个别,也代我替他道个歉,你需要赶在田定到东境之前见到韩洲,先帮韩洲将覆灭东倭之物资凑齐。” “之前留在东境的那些个琉璃瓶,你尽数交到他手上。” “他手上虽有银子,但你能贴补的,就贴补一些,莫要让他发现。” 不能从朝廷拨的物资,单靠韩洲必然难以凑齐,杨槐此去关乎的数万虎威军能否活着飘洋过海。 “属下明白,琉璃瓶的用处属下也会细细告诉韩世子,属下也会谨慎行事,不会让任何人知晓我曾参与此事。” 杨槐做事,谢南星一直都是放心的。 “从东境归来,你直接再去一趟定西郡的四海阁,等到有人将一个装着衣裳和药瓶的包裹递到你手上,你再亲自带回来。” 正襟危坐,杨槐当即捕捉到这次的事,同过往的不同。 不论是物资还是衣裳药品,在他经手的过程中出了任何乱子,都意味着无数人命的葬送。 “主子放心,不会有任何意外。” 杨槐离了谢府,谢南星洗漱之后窝在沈烬墨怀里,却怎么都睡不安宁。 “沈烬墨,韩洲有些不够机灵,你知道的?” 沈烬墨强压不爽,强装大方:“以前是不够,现在可能好一些了,但还是蠢。” 什么机灵不机灵,就是蠢! “田定的确可以因着过往的情义给韩洲放水,但我怕韩洲看不明白,非要硬轴。” 在谢南星看来,韩洲的不机灵不是人不够聪明。 他身上的不机灵是那种从武将世家遗传的执着,他会在面对底线问题之时,明知不当那般做,却还是会义无反顾的去做出那般抉择。 这种人在这神都,注定活得艰难。 “哦……” 沈烬墨更加不开心了,连接话都变得敷衍了。 谢南星用手肘推了一把沈烬墨,没推动。 转头又戳着沈烬墨的脸颊:“沈烬墨,你说话啊。” 避开谢南星戳他的手指,沈烬墨偏头不看谢南星。 “谢南星,你不守男德,在我怀里还一个劲儿担心别的男人。” 就知道是这档子事。 韩洲这个坎,这辈子都过不去了。 谢南星翻身骑在沈烬墨身上:“那我们现在到床下去谈?” 原本也不算老实的手,被谢南星这一激就开始明晃晃的扯着谢南星身上的衣裳。 谢南星一边配合着沈烬墨的动作,一边微喘着建议:“不若你找些人假扮流寇,给他提点提点?” 气极反笑,笑完就开始发疯。 沈烬墨直将谢南星控在自己身上,肆无忌惮的胡作非为,将人折腾到呜咽求饶,头昏脑胀。 沈烬墨才像宽赦一般道:“夫郎所命,沈某莫敢不从。” “但也请夫郎记住了,日后在我怀里提这两个字,我会不分场合与地点,直接让你哭。” 什么床上床下,沈烬墨哪哪都不想听到那个名字。 等到日后离了这神都,沈烬墨必然要挑一个永远都见不到韩洲这么个麻烦精的地方住着! 谢南星又哭又求了大半晚的嗓子都哑了,看着天边淡去的黑夜,又落下几滴眼泪。 摸了摸自己的腰,又想了想自己这次坚持的时辰,瞪着沈烬墨骂道:“狗东西!” 这声骂完,沈烬墨的手又落在谢南星身上。 谢南星有些跃跃欲试,最后还是选择了尊重自己这身子骨。 再折腾下去,谢南星指不定要日不能下床。 惯来能屈能伸的人,朝着沈烬墨拱手作揖:“夫君威武,日后必然事事都听夫君的。” “如今夫君养家压力大,还请夫君怜我身困体乏,早些去上朝。” 放纵了这么些时辰,早上还被谢南星这般哄了这么一会,沈烬墨自然是不生气了。 将威胁的手收回,改成哄人入睡的轻拍。 等到将人哄到深睡,沈烬墨走出房门好好叮嘱了一番小高莫要打扰,直接带着墨平出城办差去了。 至于早朝,他这般奸佞宠臣,偶尔少去两次,这满朝文武都开心得很。 同这满朝文武的开怀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坐在龙椅上怎么都不得劲儿的夏弘。 看着这金銮殿内要不就叽叽喳喳说个没停、要不就低头一言不发的朝臣,夏弘拧着的眉头,整个早朝都没有松下来。 坐上御辇沿着被藤蔓遮挡的廊坊往金殿而去,御辇两侧各有两个小太监端着冒着寒气的冰鉴供夏弘驱热,林公公亲自带着两个力气大的太监煽动着折扇。 围在御辇周遭的每一人都噤若寒蝉,生怕自己一个不当心,直接掉了脑袋。 心头的热气迟迟不能驱散,夏弘呼吸变得愈发灼热,燥怒之下竟亲自一脚踢翻侧前方的冰鉴。 御辇落地,所有宫仆匍匐跪地,朝着夏弘不住磕头:“求皇上饶命。” 夏弘捏着御辇的龙首,冷沉问:“朕让你们停下的吗?” 放下的御辇被侍卫重新抬起,被踢翻在地的小太监直接被拖了下去。 惹了圣怒,必然逃不了一死。 又朝前走了一段路,一阵夏风吹来,让夏弘稍微舒服了些许。 可等到这阵风歇下,热气再度上来,夏弘的怒火自然也跟着上来了。 “连把折扇都扇不动,朕平日养你们做甚?” 原本扇风的小太监被换了下来,此时负责扇风的一个是林公公和他的两个干儿子。 夏弘不悦的目光掠过林公公,最后落到另一人头上:“拉下去杖毙,让这宫里的奴才都瞧清楚,不好好当差的下场。” 话是对着林公公的干儿子说的,提点却是落在林公公身上。 没敢替自己那被问罪的干儿子多求一句情,更没有解释自己的力气缘何没有沈烬墨大。 林公公只是在磕头认错之后,多招呼几名小太监,用尽吃奶的力气给夏弘扇着风。 御辇稳稳落在金殿,包括林公公在内的所有太监都是满头大汗,裸露在外头的肌肤,都因着用力而变得通红。 早早等在殿前的袭嬷嬷一见到夏弘,赶忙躬身迎了上来:“见过皇上,娘娘亲自熬了绿豆汤冰镇着呢,特让奴婢来迎一迎您。” 听到钟元元亲自给自己熬了绿豆汤,夏弘那股子隐怒散了几分,待阔步走入殿内,被那带着冷香的凉意一熏,夏弘才觉得通体舒畅。 袭嬷嬷将林公公的狼狈纳入眼中,将钟元元叮嘱他准备的帕子递了上去:“赶紧擦擦,御前失仪可是要掉脑袋的。” 林公公拱手朝着袭嬷嬷道谢,又回头看向那些跟着自己的小太监都得了一条帕子,林公公沉沉叹了口气。 第380章 从未怨过,又何谈原谅? 钟元元将冰凉的绿豆汤从汤盅舀出,递到夏弘手边:“舒太医不是让您不要动怒吗?” 本以为自己藏得还算好的夏弘,被钟元元一问反倒委屈起来了。 “手底下奴才一个个都不得用,忘衡没来,他们连个风都扇不好。” 沈烬墨才因公告了一日早朝,夏弘便已经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钟元元亲自拿着折扇给夏弘扇着,不见得用力,却令夏弘觉得很是舒心。 “忘衡自小就是一股牛劲儿,宫里的太监哪里能同他比?” 夏弘蔑了一眼林公公,眉眼中的阴沉倒也淡了几分:“长嫂说得对,日后必然不能让忘衡不来早朝了。” “他不来,朕白头发都要多热出来几根。” 将夏弘这股子无名之怒压下,钟元元陪着夏弘用完午膳,就让袭嬷嬷又去请了舒太医。 跪在榻前替夏弘细细诊脉之后,舒太医对着林公公叮嘱了好一会,才在钟元元的示意下等在了寝殿外头。 助眠的药香凝神,从钟元元团扇下送来的清风静心,没一会夏弘就睡了过去。 袭嬷嬷替钟元元轻轻撩开帘子,又搀着钟元元走到了这段日子晒日头的树下。 阳光透过树叶的空隙落在钟元元身上,舒太医跟在钟元元身后出了寝殿,在钟元元的示意之下,坐在小马扎上替钟元元请着平安脉。 往日钟元元的平安脉都是由太医院请的,但从今日起,都会交到舒太医手上。 这,自然是由帝王赐下的无上荣光。 “皇上身子骨可还好?” 恭敬低头,舒太医将刚才对林公公说的话,言简意赅的说给钟元元听:“内火旺盛,除了吃食清淡,还是要少动怒。” “小墨同我但凡有一人在他身边,倒也还好,可我一妇道人家不能参政议政,小墨又有自己的小家,也无法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 “是药虽有三分毒,可这内火更是伤身体,你想想法子给他开个下火的方子。” 钟元元平和的仿若在同一昔年故友说话,平淡到让舒太医的心头那股子心虚之感也淡了几分。 午后的日后正是吃人的热,除了钟元元,所有的宫人都被允许在靠近殿门的地方纳凉。 舒太医用余光看了一圈四周,带着略微的熟稔小声问:“娘娘还是那般怕冷吗?” 能问出这一句话,那便意味着往日之事未曾忘记。 将虚虚握拳的手张开:“你看看,这夏日的日头落下,我都没有出汗,指不定要放那火里烧一烧,才能暖起来。” 比这身体更凉的,是钟元元的心。 “这话可不兴得说,先皇听到了当伤心的。” 钟元元透过树荫看了一眼日头,低头看到了掌心越来越厚的茧子。 夏启用了十载时光,将她这双在南征北战的操劳之中,积下无数茧子的手,养到如葱段一般柔顺。 自夏启走后第二年,她纵日日劳作,也格外疼惜这双手。 茧子虽有,瞧着却并不扎眼。 如今在这金殿也没住多久,这双手倒比当年征战之时,更难看了。 摊开的掌心合拢,偷偷用团扇遮挡,不敢让那日头多照到一分。 钟元元这合拢掌心遮掩伤痛的举动,亦刺痛了舒太医的心:“娘娘这些年怨恨过臣吗?” 发妻沦为夏弘手中人质,受钟元元所托的舒太医,为护家人性命,选择不降解药及时喂给夏彻服下。 他这一番举动,最终导致夏欣敲响了万民鼓,却因着被夏彻之昏迷吐血,而输得一败涂地。 舒太医却因此得了夏弘重视,自此只听夏弘之命,只替夏弘看诊,也只为夏弘做药。 “不怨。” 钟元元团扇轻摇,闭上眸子细细道:“你毁了我一个儿子,但你也替我保下了一个儿子。” 人人都有无可奈何,不是舒太医,也会是其他人。 “娘娘是原谅臣了吗?” 钟元元极轻的笑:“从未怨过,又何谈原谅。” 忠于初心是一种选择,阴差阳错违背本心也是一种选择。 每一种选择对应一种命运,钟元元尊重所有人的命运。 这般沉寂让舒太医如芒在背,几经嗫喏,他想解释些什么,却又不知能说什么。 钟元元有些累了,起身看着一直不愿离去的舒太医:“小舒,先夫于虎口将你和师姐救下,你们曾说自己这一生所求为悬壶济世,你们如愿了吗?” 舒太医闻言如坠冰窖,转头看向那道离去的背影,眼中翻涌的水光叫做渴求。 他渴望着钟元元回头看一看他,也渴望着钟元元回头拉一拉他。 可钟元元,始终没有。 摇头苦笑,舒太医仰头看向那晃眼的日头。 他以护家人之名害了的又何止夏彻,与他师出同门的结发妻子,因他之举乱了河山,虽保了性命,却落下一纸和离书,从未不复相见。 这些年待在皇宫不听一丝乡野与庙堂之事,为了就是让自己忘记他曾经之举,乱了这山河。选择了与他分道扬镳。 自此他独居深宫,荣华富贵在身,一次次泯灭本心为帝王所用。 曾一道研习药理的师姐,游荡于山河之间悬壶济世,践行着自己最初的愿望。 药圣已逝,连一个暗暗较劲之人都没有的舒太医,已经孤寂太久了。 若时光能重来,他宁愿同师姐一道站着死,也不愿像如今这般,一步错,最后落得个一无所有的下场。 踏着皇宫的青砖朝着自己在皇宫的住所走去,曾同师姐一道钻研医术比试的画面历历在目。 眼中微光闪烁,却又归于浑浊。 过了知天命的年岁,他纵有心为曾经所为赎罪,可日日在暗卫司监视之下的他,早已无力回天。 第381章 流寇无耻,竟火烧战船 历经千辛万苦,田定总算到了东境,只不过比原定的日子,晚了整整十日。 若是同他以前快马加鞭昼夜兼程的速度比起来,最起码晚了半月。 中军帐内,田定将圣旨当着韩淑的面宣读之后,又将圣旨递到了韩淑手上。 韩淑将这圣旨握在手中,前前后后又看了数遍,却始终没有跪地接过这圣旨。 爹娘的前车之鉴在先,大仇尚未得报,韩淑怎么可能放弃这大好的局势,选择重返神都? 一直在拉扯这破烂衣袍的田定,透过韩淑这番沉默的彷徨,总算察觉出这看似简单的一道圣旨,其实并不好送。 韩淑,极其抗拒回朝,甚至透过韩淑眸色的深思,田定觉得韩淑在思考用什么理由拒了这道圣旨。 所以这一份召韩淑姐弟回朝之圣旨的意图,必然也不是为了商议要不要一举歼灭东倭。 想着这一路遇到的阻难,田定心头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那些不想让他顺利到达东境的人,可能并不是让他因着办不好差事而吃了挂落。 应该是,想护他? “阿姐,东倭流寇无耻,竟然火烧战船!” 韩洲撩开主帅营帐,铠甲和脸上带着被烟火撩过的痕迹,将韩淑从这难以决断之境救出。 韩淑闻言丢下圣旨就往营帐外疾走:“火势可曾被控住?” “灭火之事已经安排下去,火势太大,好不容易造出的二十艘战船,损失必当惨重。” 韩洲说的是二十艘,按照原定速度而言,韩洲如今也的确只能拥有二十艘战船。 剩下那十艘战船,是韩洲要同夏弘拖延的时机。 远处黑烟缭绕,熊熊大火以肉眼可见之势头不断扩大。 战船直关能否飘洋过海一洗血仇,现下的韩淑哪里还有心情去管要不要回神都? 从亲卫手中接过马鞭,韩淑当即翻身上马,要朝着那停船港湾而去。 韩洲伸手握住缰绳,制止马匹的前行。 又怕田定没看清他脸上的黑灰,韩洲转头直直将田定盯到目光躲闪,才对着韩淑道:“阿姐,你留在军中招待好田大人,火势的事交给我。” “你我一道同去,多尽一份力,便能多保下一艘船。” 韩洲的手未松,反而扬起那张脸看着自己的阿姐。 姐弟二人对视了好一会,韩淑才想起了韩洲方才说的那句话。 既然只是将灭火之事安排下去,身上必然沾染不上这些个灭火的痕迹。 这道理韩淑懂,田定也必当看懂。 他们姐弟二人,如今谁都不会跟田定回洛安。 今日这场火,是放给田定看的,自然也是透过田定眼睛,说给夏弘听。 目送韩洲离去,田定再度跟着韩淑入了营帐。 眉眼之中的那股子为难退散,韩淑握着圣旨一下一下敲在书桌上,更敲在田定的心坎上。 “呵呵。”干笑两声:“韩…韩将军准备何时回神都?” 韩淑有些无奈的叹息一声:“唉,田大人也听见了,这东境流寇四起,我若就此回神都,那等子卑鄙小人卷土重来,我东境之百姓又当何以为生?” 田定抿唇,努力牵扯起一抹笑:“您和小韩将军对这东境之事所知一致,那不若让小韩将军同臣一道还朝?” “先不说原定还有十艘战船未曾造好,这一把火放下来,光是修复这些个战船,都得耗上月余时间。” 所以韩淑不能离开东境,韩洲更不能离开东境。 田定此刻笑得比哭还难看:“臣头一次领圣旨离开神都,如今上头下头都没人护着臣,您总得给臣留一条活路?” 眼前这人破罐子破摔中,甚至带着点可怜兮兮的模样,属实让韩淑生了些许怜悯之心。 但也,只有些许。 “田大人不若回营帐歇息一会,待到本将军将所有副将召集商议之后,再给你一个准信?” “欸,多谢韩将军。 ” 田定得了这番承诺屁颠屁颠回了营帐洗漱了一番,等到顶着满头湿发走出营帐,正好看到十数辆板车朝着浓烟滚滚之处而去。 一辆马车从火灾升起之处而来,海风一吹,帘布被掀起,田定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觉得那身形熟悉的过分。 刚要快步追上去,本当去救火的人竟然从韩淑的营帐走出来,举着长枪拦住了田定朝前走的步伐。 田定这下,真的慌了。 如今这东境的氛围太怪了,怪到他害怕自己会被杀人灭口。 “小韩将军,我…我们是朋友?” 田定不想死的,更何况这江山处处是蠹虫,处处皆腐朽,韩洲率兵反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算是。”韩洲这话答得有些勉强:“我与阿姐要在除尽流寇,修复战船之后归朝,田大人可听明白?” 田定点头:“臣明白了,臣现在就回神都复命。” 一应还没来得及卸下的行李略微被捆绑了一下,头发都没来得及束的田定,直接以这副不宜外出的装扮骑马离了军营。 待到走出军营二十余里地,田定忽然从马背之上刷下,而那拖着马车前行的马被不知从何处来的石头一打,直接将那辆马车给击倒。 正巧,马车的车辕压在了田定腿上。 凑巧,田定的腿被压断了。 随意找了家医馆看过之后,断腿的田定只能在客栈歇息几日,在躺在马车上被慢悠悠的拖回神都了。 正当田定一边龇牙咧嘴忍着痛,一边畅想着韩洲带兵杀入神都之时,客栈的房门被从外头推开。 “你这一大把年纪刚娶上个媳妇儿,这腿就不成了,日后被休了怎么办?” 杨槐抬手戳了戳田定被木板绑起来的腿。 “嘶哈,你轻点。” 张牙舞爪了好一会,断了双腿的田定也没碰到杨槐分毫:“你来这边作甚?” “你都猜到了,还问什么问?” 那石子是杨槐让人扔的,目的吗,自然是要将田定晚些回神都。 所有物资他虽然已经凑齐了,但为了掩人耳目只得分批运到东境,估摸着还要个三两日,才能尽数上船。 被田定瞧见是意外,杨槐却怕田定这脑子万一想岔了,给他主子添了乱。 “真要造反啊?” “十万虎威军就能反?” 若能反,早就反了,谁还上赶着吃这苦啊? “那你们在做什么?” “你觉得我能告诉你?” 田定自讨了个没趣:“一点都不想回神都,好阿槐,我不想努力了,日后你养我。” “哼,迟早告诉你夫人,让他收拾你。” 确认田定不会走漏风声,杨槐边从田定床边起身,拍了拍田定的脸颊:“你好好周旋,指不定咱有生之年就能等到,神都不再是神都,而只是洛安城的那一日。” 第382章 阿姐,国仇家恨尽数托付于你了 东边火灭,西边火起,东境这场由流寇放的火,是在田定离开东境的第四日才算被控制住。 离海港十余里地的空旷之所,是延绵数十丈还依然冒着腾腾热气的火星子。 负责生火和灭火的将士正拿着锄头和铲子,借着夜色铲起已经被烘烤到干裂的泥土,将这些个炭火掩埋。 停在海港处那五十艘战船做产之废旧木材,尽数耗在了这一场突围战中。 夜色正深沉,远方海风将那被乌云遮蔽的明月吹出。 前方锣鼓嘹亮,虎威军的副将正现场点兵,从八万将士中挑选出三万远征东倭的士兵。 韩淑和韩洲并肩沿着狭长的海岸线缓行,目光悠远所在,是夜色都无法遮挡的山海壮阔。 伸手拂过带着细刺的灌木,抬头看向被月色宠爱的海浪,耳边响着的从海岸传回的呼喊。 到这东境这般久,这是韩洲和韩淑头一次享受这海风的辽阔与静谧。 “阿洲,这山河可真美。” 韩洲停下步子,张开双手将这动静的海风拥入怀抱,东境的四季在韩洲眼前一一浮现。 “落日辽阔,日出昂扬,就连那在余晖之下腾飞的海鸥,都比神都的鸟雀神气不少。” 仰头看向被繁星点缀的夜空,韩洲又问:“你说阿娘有没有好好看过这般美景?” 日子过得太久了,久到韩洲的记性再好,也无法记住那路都走不稳之时,就与他永别的阿娘。 连带着被阿娘抱着的感觉,韩洲都快忘记了。 可能有些像这东境的海风,温暖,温柔,能包容一切,却又能以柔克刚,击败所有伤害。 韩淑拍了拍韩洲的脑袋:“阿洲,我们会看到的。” “嗯。”韩洲的头点的很重:“阿姐,等你看到了,你便记得说给阿娘听,画给阿娘看。” “见一处说一处,看一处画一处。” 韩洲可能要先去陪他阿娘了,他希望自己能沾沾他阿娘的光,在另一方世界透过韩淑的笔触,圆了这一世未能全的心愿。 一手爬向韩洲的脑袋,直将韩洲拍到有些发懵:“什么你你你,是我们一道,傻阿洲。” 韩洲含着眼泪笑,纯粹干净到一如那洛安城内,骑马执枪回家的世子爷。 转身将马背上的木盒拿了出来:“这里是二十万两以备不时之需的银票,杨槐说海外不兴银票,所以战船上我在你卧房里放了很多黄金。” “若是没花完,等会得胜归朝,那便是我给阿姐备下的嫁妆。” “船上一应吃食和物是我和杨槐一道备下的,三十艘战船有五艘专门用于运送物资,为防突发情况,每一艘战船的暗舱之内,我都备了能保命的吃食。” …… 韩淑就这样盯着韩洲事无巨细的将一应交待做下,听着听着,韩淑就落泪了。 曾经跟在她身后跑着的阿弟,如今已经长到比她还高,如今也已经学会将她护在身后。 踮脚很轻柔的拍着韩洲的头:“等阿姐打了胜仗归来,必然替你备下一份厚厚的聘礼,让你将心上人娶回家。” 这么精细的筹备,必然不是在那场火灾之后,紧急筹备的。 韩淑抬头和韩洲对视,用极其温柔的嗓音问:“你回神都之后发生了什么?” 韩洲苦笑,连由头,谢南星都已经替他想好了。 “师父死在沈烬墨手中,从田定送来的这封圣旨看,沈烬墨为了替皇上敛财,必当主张不让虎威军远征。” “阿姐,国仇家恨以及阿爹的安危,就尽数拜托于你。” “小屁孩长大了,大到什么都要瞒着阿姐了。” 她的阿弟很早就知道这一仗他们只能靠自己去打,这血海深仇他们也只能靠自己去报,那皇位之上坐着的人,永远不会成为他们的退路。 她的阿弟在重重压力之下,藏下能支撑三万虎威军远征的军饷! 韩洲朝着韩淑张开怀抱,给了韩淑一个扎实的拥抱:“阿姐,莫怕,我一直都在。” “全力拖延回神都的日子,等回了神都照顾好阿爹,莫要争一时意气,待我大胜归朝,万事皆有转圜之余地。” 韩淑接过了韩洲递过来的木盒,同时接过了保家卫国的所有担子。 回神都之难,必然比不了远征东倭之险。 有韩洲在,若她韩淑不幸死在飘洋过海的途中,韩洲也必然可以带上剩下二十艘战船,护山河洗血仇。 前方战旗猎猎,五十艘战船宛若下山的猛虎,三万虎威军成了猛虎眉心张扬的毛发,处处彰显着蓄势待发的凶猛。 而在韩洲身后,由韩洲带领的两万虎威军先锋,亦是整装待发。 这两万人,同韩淑奔赴的不是同一个目的地。 韩淑拧眉仰头,无言询问。 “阿姐定要记住,此次远征只带了三十艘战船,只带了三万虎威军。” 所以,没有第二次机会。 这一战,只能赢,不能输。 “阿洲,你到底在做什么?” 不想让韩淑带着记挂出征,韩洲笑着弯腰凑到韩淑耳畔:“阿姐,我答应一人,虎威军拔营东征之日,我要将二十艘战船和两万虎威军留下。” “我既然说了这大话,阿姐肯定不能让我露馅。” 韩洲直接替韩淑抽出腰间长剑,单膝跪地递到韩淑手中,而自韩洲之后,是五万虎威军的跪地臣服。 战鼓起,韩洲道:“韩将军,该出征了。” 沉肃着眉眼接过韩洲手中的剑,剑锋划破掌心,鲜血浸入烈酒。 韩淑将酒壶朝着那一弯明月高高举起,半壶酒入泥土敬山河,半壶酒入肚中敬勇士。 酒壶砸在堤坝之上,韩淑握着帅旗一跃飞到船舱之上,战旗归位,长剑直指东倭。 “这一战,为山河,为百姓,为一血我虎威军昔日之耻。” “此战,不覆东倭誓不还。” “此战,必胜。” 酒香染上壮烈,此起彼伏的‘必胜’之声,让东境的海浪多了凶猛。 三十艘战船离港,韩洲一直盯着韩淑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清韩淑的容颜,才将目光收回。 第383章 我大夏之百姓,能仰仗诸位吗? 转身走入两万虎威军中间,英气的眼眸扫过一张张年轻却饱经杀戮的容颜,裹挟着内力的低沉言语,传入每一人耳中。 “十万虎威军随我姐弟出征东境,战死半数,又得东境父老乡亲信赖,又新征了半数铁血男儿,才让十万虎威军得以保存。” “未能活着将所有兄弟们带回去,是我韩洲之过。” 沉沉弓腰,久久未起。 将近五万虎威军啊,其背后意味着五万甚至十数万个家庭,再也不能团聚啊! 一将功成万骨枯,他韩洲今日之威名,是那数万兄弟的血骨堆砌起来啊! 队列之中有人率先单膝跪地,高呼:“为护河山而死,我等无悔。” 一人跪,万人跪。 一人呼,万人呼。 韩洲手里握着的银枪重重刺入泥地之中,韩氏一族数百年来替君王护山河的使命,要从他这里改写了。 君王站在了山河与百姓的对立之所,他韩洲宁负君王,不负百姓,不负这些陪着他一道抛头颅洒热血的兄弟。 “你们都是跟着我韩洲一次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你们的祖辈都是跟着我韩氏祖先征战四方的英烈。” “奸臣当道,君王不足信,而我等身为军人,纵万死也不能辜负脚下的山河,身后的百姓,是与不是?” “是!是!是!” 没有人,比这东境的百姓更清楚,在征战东倭的这些日子里,他们因着朝廷无能,吃了多少苦,死了多少兄弟。 他们再不破局,他们再不蓄势,他们的惨剧将从虎威军延续到大夏所有将士身上。 等到山河无可用之将士,都会沦为他族屠戮之对象,就是这片土地上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 灭族灭种之罪,他们扛不起。 “身后这二十艘战船,是为我大夏百姓而建,我不知你们何日能再上战场,但我承诺你们,你们的来日,必只来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而战。” “我韩洲,能信任你们吗?” 弯下的膝盖挺直,低下的头颅昂起:“能!能!能!” “我大夏的百姓,能仰仗诸位吗?” “能!能!能!” 一呼百应,是韩洲带着这些个将士大大小小打赢三十余场仗,带着这些个虎威军保住性命的最好回报。 “我虎威军的勇士们,登船,船上有能带着你们走向太平盛世的人。” “你们来日都当,活着成为英雄。” 而非,死后摆在灵堂顶着英烈之名的牌位。 两万虎威军迅速调整战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都站在了各自该战之位上。 不问去处,不问来日。 他们信韩洲。 一如韩洲选择了相信那只在风雨中共过一程,同往昔截然不同的夏彻。 而韩洲,如今也只能选择信任夏彻。 于虎威军而言,没有比如今更难挨的压抑了。 一手高举银枪,一手提着一壶酒豪饮:“今朝一别,来日你我重逢之时,必海晏河清,山河无恙,百姓安康。” -- 一路状似急迫,却一路慢悠悠的田定,最终还是在七月的艳阳天里回到了神都。 马车停在宫墙之外,田定被两个御前侍卫扛着进入了金殿。 断腿未曾痊愈,田定自然不能下跪,只能整个人趴在地上,靠着两手的力量将脑袋撑起,朝着夏弘磕头。 模样狼狈又搞笑,将这一日比一日凝重的金殿,都逗出了几分笑意。 “臣无能,未能将韩淑姐弟召唤回朝,请皇上赐罪。” 兵部徐尚书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田定:“田大人这两条腿是被两位韩将军打断的?” 昂首,两手连连摆动:“暴雨倾盆,马匹被闪电惊到,将臣从马背上甩下,不巧又被装满行李的马车压了下来。” “是臣运气不好,怪不得旁人。” 要怪,也当怪杨槐。 坐在殿内的沈烬墨对田定这副狼狈模样还算满意:“缘何不归?” 沈烬墨这话问完,殿内倒又安静了下来。 田定瞥了沈烬墨一眼,又抬头偷看了林公公一眼,最后和夏弘的眸子撞在一处。 压住心头万般不愿,田定道:“启禀皇上,东倭主力虽已除尽,但东境仍有流寇作恶,臣到东境之时那些个龟孙子竟然放火烧战船,那火断断续续烧了三日。” “韩将军为免流寇侵袭百姓,正日日抓捕流寇,小韩将军在竭力修复战船的同时,也在造出征之战船。” 至于何时归,明眼人都知晓要将手头的活计干完才能归。 夏弘眉头微皱,这些个战船若是毁了,那他岂不是又要往外头多掏银子? 徐尚书近来同夏弘交道打多了,自然也能品出几分夏弘心头所想:“启奏皇上,兵部截止目前未曾收到东境催饷银的折子,估摸着这些个战船损伤不重。” 沈烬墨再度发问:“你可亲眼瞧见被那烧毁的是战船?” 田定低着头用不大不小的嗓音嘀咕了一句:“战船可是军事机密,哪里是我想看就能看的?” 沈烬墨抬头朝着夏弘微微点头,夏弘侧目看向林公公:“田卿受累,先送田卿去趟太医院,等养好身子后再上早朝。” 又支着身子朝夏弘磕了好些个响头,田定笑得格外殷勤,夏弘嫌弃到连连挥手,让御前侍卫赶紧将田定给抬了出去。 如果不是没有选择,夏弘属实不想拿田定这么个人来发挥吴辞修之功效。 “忘衡如何看?” 沈烬墨从太师椅上起身:“臣以为兵部当即刻起,携御赐金牌强召韩淑姐弟归朝。” 夏弘微微点头,徐尚书跪地领命:“臣即刻安排人去往东境。” “徐大人,我说的是未来一月每隔两日就派一人前往东境,覆倭之战时间紧迫,皇上需要两位韩将军即刻回朝,商议战事。” 哄骗田定的理由,沈烬墨不信,夏弘亦不信。 徐尚书抬头觑了一眼沈烬墨,又朝着夏弘磕头:“皇上,两位韩将军是有功之臣,召他们回朝连下十道金牌,是否有些过重了。” 不容置喙,夏弘道:“去办。” 第384章 徐大人莫不是要拿下官顶罪? 徐尚书离了金殿,夏弘带着沈烬墨坐到了窗前:“忘衡觉得韩氏姐弟如今在作甚?” “流寇自当有之,但臣觉得不足以牵制住姐弟二人。” 顺手从棋篓子里拿了颗棋子,落在了空空落落的棋盘上:“臣有心头有个猜测,皇上可要听?” “哼。”夏弘笑着落下一子:“同朕卖什么关子,难不成你说错了,朕会怪你不成?” “韩洲可能在修战船,但更可能在加速造战船,而韩淑四处走动,指不定在为出征东倭做准备。” “未来一月不仅是臣用来证明韩氏姐弟恃宠而骄的时间,也是臣给他们的筹备时间。” “但臣也有可能猜错,指不定那流寇还真牵制住了两位韩将军。” 夏弘问:“那忘衡觉得兵部能召回韩洲吗?” “兵部不能,但皇上必然能。” 沈烬墨提着茶壶替夏弘斟了一盏凉茶,在这皇宫大内,他自在悠闲到同在自家一般。 “韩洲其人好懂,在他们姐弟看来,错过此次机会,他们将再也不能替母复仇。” “故他必然要尽全力替韩淑拖延出征之时,毕竟若是刚出海就被召回来,那些准备便都白做了。” 夏弘连敲三下小几,他迫不及待想要知道,韩淑姐弟到底在做些什么。 岁一从暗处走来:“请皇上指示。” “岁一,让早先安插进虎威军的暗卫随时跟进,及时同朕汇报进展。” 岁一立在原地未动:“小韩将军功夫好,之前的暗卫不见得能监控他,可要属下亲自走一遭。” 透过银面同岁一对视,夏弘脸上的笑,当着岁一的面一点一点消失:“不用。” 一个暗卫,好好听话做事杀人就对了,他不当猜测主子的心。 一个有了心的暗卫,那便有了欲望。 欲望啊,是一切背叛的根源。 又是一场暴雨落下,将神都所有附着在树木上的灰尘彻底涤尽,吸进肚子里的每一口空气,都少了那股子热气。 徐尚书带着旬湛入了皇宫,拿在手里的帕子不住擦着额头上的汗。 曾经的他觉得十道金牌召韩氏姐弟归朝的命令太重,可事情走到这一步,他才觉得是他小瞧了韩淑姐弟的用心。 现在啊,这朝野上下除了讨论他兵部的无能,就是讨论韩淑姐弟莫不是动了旁的念头? 旬湛瞧着徐尚书这个紧张劲儿,也跟着装出一副紧张样儿:“徐大人,您带着下官来,莫不是要拿下官顶罪?” 徐尚书心下一个咯噔:“你也觉得皇上要定我的罪?” 旬湛那双邪气的眸子蓄满迷茫:“皇上不该定您的罪吗?” 徐尚书长叹一声,最后跟着林公公的步子入了金殿。 至于旬湛,无召可不就得在外头等着嘛。 不过所幸现在日头不晒人,不然他若是晒黑了,夏域指不定又觉得旁人好看了。 自徐尚书进入金殿,这殿内得氛围凝重异常。 看着跪在殿前的兵部徐尚书,夏弘直接拿着书案上那一大沓奏折,一股脑将朝着徐尚书头上砸去。 一道圣旨,十道金牌,没能将韩淑姐弟召回朝堂议政,这忠勤侯府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徐尚书囫囵着捡起被砸落的乌纱帽戴上,顶着那张被砸到见了红的脸朝夏弘磕头:“臣知罪,求皇上再给臣一次机会。” 站在殿外等着被召见的旬湛,就是徐尚书最后一张底牌。 凡徐尚书交给旬湛的事,旬湛没有一件不是办得十全十美。 “再给一次机会?” 手边的镇纸再次将徐尚书的乌纱帽砸落,夏弘状似平静的嗓音里,裹着怒:“找朕多批三月饷银的时候信誓旦旦,现在银子倒是花了,人呢?” “你同朕说说,人和银子都是被你兵部吃了吗?” 连林啊质问落下,让徐尚书连求情的话都不敢说了。 如今夏将尽,秋将至,夏弘给了他太多次机会了。 按照徐尚书对夏弘的了解,任何人敢辜负他信任这么多次,早就见了阎王爷。 他不懂夏弘对他宽容的缘由,可他担心自己会死在这一件本当极易达成之事上,却是事实。 所以旬湛那句猜测对了,他真的是拉着旬湛来顶罪的。 旬湛出身好,家世好,就算出了事有旬相在,来日也还能东山再起。 可他就不一样了,他这乌纱帽来得不易,丢了,就再也戴不起来了。 夏弘端起林公公递过来的茶盏连喝数口,在徐尚书即将被沉默吞噬之前,将恩赦落下。 “办差无能,拖下去打三十大板,罚俸半年。” “臣谢皇上饶命,臣谢皇上饶命。” 千恩万谢,直到徐尚书被几个小太监拖出殿内,他还在不停朝着夏弘所在之处磕头。 殿内的狼藉被迅速整理,徐尚书所跪之处流下的冷汗,也被宫仆跪地擦拭干净。 徐尚书的板子挨完了, 旬湛被林公公带着进了殿内:“臣旬湛叩见皇上,皇上万岁。” 旬湛其实一点都不想掺和韩洲这事。 这事做得好不算功劳,这要是做得不好,指不定就同那强召忠勤侯归朝的太监一般,遗臭万年。 他旬氏一族要是出了这么个遗臭万年的人,他爹必然要同他断绝父子关系。 可旬湛也知道,走到现在这一步,他必须去。 韩洲那么蠢,他不去,指不定那傻子回来就保不住命了。 “平身,赐座。” 殿内坐着的,都是老熟人了。 旬湛光是看着那张凳子,就知道自己今日要好好陪着看戏演戏了。 “韩氏姐弟迟迟不归,朕不知其居心何在?” 沈烬墨不开口,林公公似乎彻底成了一个失去政治意义的总管太监。 所以这话,是留给旬湛来回答的:“韩淑和韩洲年幼亲见其母惨状,虎威军早年未能护住主帅之妻,他们对东倭之仇比之旁人浓了极多。” 有过被强召回朝的经历,有过亲眼看着三十万虎威军被裁到只剩十万的心酸,虎威军的每一人都极害怕这一回,此生都无法报仇雪恨。 更怕回来之后,等待他们的是权力的软刀子,将他们凌迟至死。 这事,旬湛懂,夏弘更懂。 因为懂,才能拿其当做筹码,继而一箭双雕。 第385章 我当你未过门的媳妇儿,怎样? 夏弘听了旬湛这番推测,连连摇头:“当年之状,这朝堂上的老臣都瞧在眼中,朕做出那般选择,皆是为了百姓日子能好过点。” 旬湛点头,附和张口就来:“皇上爱民如子,惯来都以百姓为重。” 知晓内情的老臣都死得八九不离十了,夏弘自己的那些个儿子,也在旬湛和夏陵的联合围剿之下,死的死,废的废。 夏弘可不就是爱民如子吗? 低头看向沈烬墨,夏弘甚至无奈的叹了口气: “朕自问对韩氏姐弟不薄,这些年掏空自己的私库都要让他们去报仇,他们怎么就不信任朕呢?” 旬湛又抬头重重点头,想了想,也不知道说什么,干脆就多点了几下头。 沈烬墨没得旬湛这般话密,也不太想听这些个听无甚价值的话,起身准备直接结束今日这一出戏。 再晚些归家,晚膳都不能陪谢南星用了。 “臣愿亲自奔赴东境,将韩氏姐弟召唤回朝,若召不回,臣愿辞官以慰君心。” 夏弘欣慰的看向沈烬墨,眼中的那股子满意啊,都快溢出来了。 连带着向旬湛施压之时,也和善了不少:“旬湛,你呢?” 有沈烬墨开了这个头,那原本留着让夏陵召回的人,旬湛决然召不回。 他先是被顶头上司骗进来顶包,现在还要将这四品官职当作陪葬。 旬湛,一点都不愿意。 然,说出口的话却是:“臣…臣也愿意!” “忘衡近来事多繁忙,这事就旬湛你去办,朕相信你必然能将韩氏姐弟召回来,来日这覆灭东倭之功,也有你的一份。” 从龙椅之上起身,夏弘缓步走到旬湛跟前:“办好了,有些事朕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夏弘自然知道他那些曾经被他当作笼络朝臣权柄的子嗣,如今之惨状源自何处。 他对这些从出生那一日便注定只能成为他棋子的儿子自然无甚感情,甚至于因着这些儿子见过太多不该见的东西,而心生恶心。 若是这些人能学会低调,夏弘也愿意饶了他们。 可这些个人也不知道像谁,但凡闻到那权力的钩子,就非要往上爬。 夏弘,怎么可能留下他们? 此一时彼一时,那些旬湛在他默许之下杀的人,到现在成为了拿捏旬湛的把柄。 办不好,旬湛总要为这些人的死,付出点代价。 “臣遵旨。” 旬湛此刻的委屈比夏弘方才真切了极多:“皇上,臣斗胆问一句,能不能把忠勤侯一道带去东境,好让臣手里有点筹码?” “呵,你倒是想得好。” 旬湛瞧着夏弘笑得殷勤,笑得眼皮子都眯在一处了:“臣不也是想将差事办好吗?” “不成。” 虎威军之威被此战淬炼出了不少,夏弘将这把柄送到了前线,万一这些个人被逼急直接反了怎么办? 用着他的银子造他的反,夏弘怎么可能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冷冰冰的两字将旬湛所有的奢望斩断,旬湛只得灰溜溜出了金殿。 想了想,没有直接出宫,而是转道去了徐尚书挨板子的地方,将自己这顶头上司给扛在了肩膀上。 臣下臣下,谁不是靠着替顶头上司顶包走过来的。 “旬湛,抱歉,是老夫连累你了。” “您可亏大了,少了我这么个得了下属,日后可难过了。” 不是这一劫,也会是下一劫。 旬湛在自己有限的选择契机内,将替吞并各王爷势力的罚,放在了如今这尚算安宁的时刻。 但他自然不会告诉徐尚书他的想法。 徐尚书多愧疚点,来日找他办事,自然也能爽快点。 “旬湛,你说我们如今这都是当的什么官啊,一日日的净思考如何保住性命,哪里来的时间去思考造福百姓。” 耳畔的埋怨声并不大,但在皇宫说出这样的话也是极危险。 为了不让这危险扩大,旬湛单出一只手拧了徐尚书的腰臀一把。 耳畔传出呼痛的呜咽,旬湛才状似吓到的停手了。 他发誓,他绝对不是在公报私仇。 他绝对不是在怪徐尚书将他带进皇宫,揽了这么桩差事。 他可是单纯为了徐尚书好。 “你小子下手这般重,以后必然讨不到婆娘。” “您日后少坑下官一点,稍有不慎,下官有命娶媳妇儿也没命陪媳妇儿。” 徐尚书也笑:“你小子肩膀宽厚,力气也大,容貌生得也就比谢南星差点,会讨一个好媳妇儿的。” 旬湛也跟着笑:“怎么就只能同谢南星比,您怎么不拿我和沈烬墨比?” 徐尚书还真认真想了想,最后下了结论:“你和沈烬墨不是一个路子。” 神他的不是一个路子。 旬湛非要和沈烬墨走一个路子。 他才不是谢南星那副病怏怏的模样。 待到将徐尚书送上马车,旬湛使人回相府打了一声招呼,自个儿则是亲自去了明王府。 他如今多数惯用的行李,可都是在明王府,真回了相府带的也是新的衣裳。 旬湛才不喜欢穿新衣裳,旧衣裳旧鞋子,穿着才贴身,闻着才香。 夏域同旬湛一道收拾他的行囊,想了想又多给旬湛塞了不少银票。 “穷家富路,你这次是出远门,万事要当心。” 夏域不求旬湛携功而返,只求旬湛能平安归来。 两手捏着夏域有些肉乎乎的脸颊:“怎么瞧着像个小媳妇似的,舍不得我走?” 夏域眉头开始拧在一处,眉目多了严肃的警告,似乎有些生气。 再生气,也没有将旬湛捏住他脸颊的手扯开:“这次就算了,下次不准说我是小媳妇。” 旬湛很艰难的思索,继而凑到夏域耳畔道:“那我当你未过门的媳妇儿,你觉得怎么样?” “嗯。”夏域自然是这般想的:“我有银子,给你花。” 旬湛眉开眼笑,浑身的那股子浪荡风流劲儿,显得扎眼极了。 一手将夏域抱住,重重亲了夏域眉心一口:“等我回来,真的就只能靠你养我了。” 将旬湛送上马车,夏域当着几个仆从的面,在旬湛脸颊上亲了一口:“你去,我等你回来。” 旬湛站在马车车头朝着夏域挥手:“莫当负心汉,只允许想我,旁人都不准想。” 尤其那个什么谢南星。 “好。”夏域有些生疏的学着旬湛的模样挥手:“你回家我养你。” 第386章 我想救你,你倒想要我的命? 昼夜兼程到达东境,旬湛同过往那些急着将金牌送达的使臣完全不同。 只字不提要见韩洲和韩淑,火急火燎找火头军给他做了口吃的,就钻进营帐好好睡了一觉。 等到这一觉睡饱之后,旬湛便让侍从将营帐的布帘拉了起来,坐在营帐门头悠闲的吹吹风,到了点又接着找地儿去混口吃的。 等到将这长途劳顿的身子修养好,已经是两日后。 再度走出营帐,正逢海边日出之际。 慵懒闲肆的伸了个懒腰,旬湛戴着一顶遮阳斗笠,搬着个小板凳,又坐在军营的高处看了半个时辰的日出。 等到看完了这日出,旬湛赶忙让随从拿来纸笔,将这东境的日出之美落笔成书,勾勒成画,让亲卫即刻启程送回了明王府。 他如今还无法带着夏域来看看这山河四时之美,而这书画能略微弥补夏域的遗憾。 旬湛却坚信,他总有一日会让夏域能认真看一看,这由他爹娘亲自打下的山河,是哪般绚烂豪迈。 早膳时辰到了,旬湛自个儿端了一碗面疙瘩汤,转头入了韩洲的营帐。 “韩洲,我听说你要造反?” 韩洲惯来有些吃不住旬湛,故旬湛入了这营帐这般久,他就算再好奇,也从未想过主动去见旬湛。 是福不是祸,是祸挡不过,韩洲还是得面对这从小到大让他挨了无数鞭子的对头。 瞪了旬湛一眼,韩洲有些凶巴巴的:“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食不言寝无语的规矩,在夏域出了皇宫之后,旬湛那自然是彻底忘了。 夏域板板正正少言寡语,旬湛自然恨不得每日从早说到晚,好让这屋子里头热闹点,再热闹点。 “哟哟哟,现在手底下管着这么多人了,这是连你哥哥我的话都不听了?” “那你说,我听着。” 韩洲蔑了旬湛一眼,带着戒备,却又透着些许信任。 不像同旁人那般斡旋,韩洲直接打明牌:“我现在不能离开东境,我在等消息。” “等你阿姐顺利到达东倭的消息?” 韩洲瞬移到旬湛跟前,一手扣住旬湛手腕:“谁告诉你的?” 一声哼笑,旬湛猜对了。 他纵然未曾带兵打仗,但这军营里忽然少了这么多人,只要他不瞎,就自然能察觉异样。 至于兵部之前派来的那些人,想来都没长眼睛。 “你可轻点捏,我若带伤回去,你这造反的罪可就坐实了。” “抱歉。” 韩洲赶忙将手撤回,盯着旬湛问:“你何时走?” 旬湛将瓷碗放下,在营帐内绕了一会。 他不知道夏弘会拿什么发难韩洲,旬湛能做的,只有尽力将眼前这些摆在明面的漏洞,替韩洲堵起来。 “韩洲,话我只说一遍,你记住了。” “东境流寇四起起,你姐为追捕流寇一路带兵追出远海,却不慎中计多日未返,你为免军心动乱只得一边将消息压下,一边派遣战船去找寻。” “等到你收到你姐回信之时,你姐已经到了东倭,且首战告捷。” 纵知道旬湛不会真将他怎么办,可当旬湛将弥补的法子摆在韩洲跟前时,感动与担忧在韩洲心头乱窜。 旬湛,其实算个好人。 不对,算半个。 “那你回去如何交待?” “你哥哥我用得着和谁交待吗?” 韩洲这人打小就好骗,被人卖了都还要替人数钱的那种,吃了那么多亏,也不见长记性。 来日他家小九登基了,可不也得有一个能领军出征护山河的将军嘛。 想到这里,旬湛大发慈悲的给了韩洲一个正经的解释: “我这大半年来造的杀孽太多,本来就当歇一歇避一避风头,最多不就挨一顿板子掉个乌纱帽吗?” “那你把沈烬墨杀了吗?” 旬湛抿唇:“我想救你,你倒好,直接想要我的命?” 韩洲似乎有些失落,给旬湛倒了盏热茶:“皇上为什么要派你过来?” “韩洲,你真的没谢南星一半聪明,都说了我杀孽造得多,那不就意味着我好拿捏吗?” “兵部都派了这么多人来你这边,所有人都是无功而返,你是皇上你是不是会怀疑有人真的要造反?” 而查造反之事,只能交给值得信任、且脑子清醒手段利落之人。 旬湛不就成了这不二人选了吗? 所以一开始旬湛就知道自己要做的不是召韩洲回朝,而是将东境如今之状呈到夏弘眼前。 “最后会是谁来召我回朝?” 旬湛那股子闲散压住的邪气展露了出来,这些日子夏陵颇得圣宠,少不得还要再添一分功过。 但旬湛并没有将实话告诉韩洲,不是不能说,而是有些结果不当由他来揭开。 “指不定让沈烬墨来压你回去,反正你也打不过他,不过有谢南星护着你,他也不敢对你下死手。” 相爱相杀,最后两人带着一身伤回朝,旬湛光是想着那画面,便觉得顺眼。 韩洲那点子感动被旬湛这一句话逗得烟消云散:“你莫要在这边耽搁,用完早膳就赶紧回你的神都去,不然我直接斩了你这使臣。” 旬湛拿着空碗跟在韩洲身后,还非要凑到韩洲身侧:“得得得,小韩将军现在可不是旬某能惹得起的。” 等到韩洲带着怒火侧目之时,旬湛又拿着空碗凑到火头军跟前,先夸:“兄弟,你这手艺可太好了,再给我盛一碗。” 又压低嗓音抱怨:“你家小韩将军小气极了,连顿饱饭都不让我吃,就赶我走。” 火头军鲜少被如旬湛这般尊贵的人夸过,黑黢黢的容色也透出了几分红。 “您身份尊贵,我们小韩将军必然给您准备了更精细的膳食。” 笑着看向韩洲,旬湛用那有些欠打的揶揄道:“啧啧啧,瞧瞧,还真是随时随刻都想着护着你们主帅呢。” 一个火头军都下意识护的人,侧面印证的如何不是虎威军上下万众一心? 站在原地着韩洲远去的背影,旬湛脸上多了笑。 可能当官本就只要真本事,而不要深谋算。 眼前的虎威军,令行禁止,似乎才像是一个在英明君主引领之下,能造福山河社稷的官吏。 旬湛喝完这碗汤,就带着落寞的表情回了神都。 状似无功而返的一程,实则满载而归。 这立在神都的戏台子啊,你方唱罢我登场,再也没有片刻清静可言了。 赶巧旬湛不喜欢清净,就喜欢听那咿咿呀呀的曲子。 第387章 这暗卫司让忘衡接手一段日子 连旬湛都未能将韩洲姐弟召回神都的事,仿若一记重雷砸在神都上空,将这满神都过惯了好日子极其厌倦变化的勋贵,吓到坐立难安。 所有人都已经默认韩氏姐弟要反,可更令他们如坐针毡的是,却不知韩氏姐弟何时要反,他们当不当带着细软逃出神都。 就在旬湛返回神都的次日,因旬湛此行的不当用,直接被摘了乌纱帽并挨了十板子的事,就已经传入神都的千家万户之中。 忠勤侯府被御前侍卫重重围困,一道从兵部发出往北境和西境召回二十万将领的圣旨,由兵部亲自送出。 帝王隐而不发的怒火,早已蠢蠢欲动。 韩氏姐弟敢造反让这山河起了战火,那十万虎威军都将用鲜血替自己的决定负责。 夏弘坐在这神都的最巅峰,耳畔听着沈烬墨对于这神都舆论禀报: “皇上,这神都百姓对韩洲造反之事状似不赞同,但臣觉着他们似乎含着期待。” “与其说他们希望韩洲覆了山河,倒不如说他们希望韩洲直接杀了臣。” “至于这满朝文武大多对此事持观望态度,不少勋贵之家近日去庙里求神拜佛的次数,倒是多了起来。” 他们啊,都希望上天眷顾他们,莫要让韩洲直接毁了他们金尊玉贵的好日子。 夏弘心里对神都如今这般局势,自然是满意的。 他不需要这朝野内外上心一心,他只需要这朝臣百姓知道他夏弘的委屈。 他夏一片好心召人回朝商议要事,何曾想这些个人狼子野心,竟然要乱这山河? 来日他夏弘做出任何决定,都是被逼的,没有比他这一国之君更无辜的人了。 可谁家帝王好生生召功臣回朝堂,连下十数道金牌啊! 林公公小跑着走入殿内,跪地道:“皇上,岁一回来了。” 迟迟收不到前线暗卫回信的夏弘,最后还是将岁一派到了东境:“宣。” 岁一躬身入殿请安,亲自将调查结果呈送到帝王跟前。 夏弘嘴角染着的弧度,逐渐变得冰冷:“岁一啊,韩洲重回东境之日,朕让你派出去的暗卫,就全军覆没了?” 双膝跪地,匍匐叩首,冷汗一阵一阵从后背冒出:“属下知罪,小韩将军这身修为的确进展极快,就连属下此次同他交手,也费了不少功夫。” “那这是虎威军失了一军主帅这般久,你们还没将消息传回神都的理由吗?” 嗓音未起波澜,而这金殿却已是风起云涌。 除沈烬墨之外的所有人皆匍匐叩拜,面对君王无声之怒,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死了两月的人,断了两月的消息,到了今日才发现。 岁一,可不就是无能吗? 无能的暗卫,是要丢了性命的。 未曾理会这跪了满地的人,夏弘直接将迷信递到了沈烬墨手中。 一目十行,就连沈烬墨的嗓音也透出了疑惑:“韩淑失踪了?” 这金殿内无人应答,那就只能由岁一这戴罪之人来说;“属下亲自带人前往东境,将军营搜了个遍,也没有发现韩淑之踪影。” “这般证据有些单薄,这一军主帅带军外出清剿流寇,十天半月不在军营也是正常。” 沈烬墨这般论断,是旬湛给的,夏弘原本也是认的。 岁一明显感觉到沈烬墨这话说完之后,夏弘的容色反倒松了些许,甚至隐隐透出了愉悦。 夏弘就是期待韩淑早有行动,越早越好。 “属下细细查探过那些尸首,按照尸首之腐烂程度而言,估摸着已经死了两月有余。” 两月,正好是田定去往东境的日子。 也就是说,在姐弟二人头一次听到这般消息后,就已经有了动作。 那般时刻,估摸着也就拥有二十艘战船。 这韩淑姐弟,还真是胆子大,为了报仇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岁一啊,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自行领了刑罚好好反省一阵,这暗卫司的事,你就先不用管了。” 至于还有没有机会再管,看的不仅是命,还有运。 跪地匍匐的随意呼吸骤然一沉,咬牙问:“皇…皇上,那这暗卫司属下当交到何人手上?” 夏弘并没有思索多久,道:“让忘衡接手一段日子。” 惯来极懂避嫌与权衡之道的沈烬墨,未曾推挽这新纳入掌中的势力:“谢皇上隆恩。” 于沈烬墨而言,他不过在暗卫司挂了个虚名,所谓的权势,最终都会归于夏弘之手。 夏弘起身走下龙椅,压根没有理会岁一看向沈烬墨之时暴怒的目光。 在夏弘这里,没有谁是唯一的选择。 没要岁一的命,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至于岁一要立下何等功勋才能再起,那就要等机缘了。 沈烬墨低头朝着岁一勾起嘴角,弯腰拍向岁一的肩膀:“岁大人日后可要当心些,这没了皇上的庇护,想要你这条命的人,可太多了。” 挑衅将岁一心头的怒,转变成了对沈烬墨的不满:“沈烬墨,你算计我?” 夏弘回头的一瞬,正好看见的是岁一与沈烬墨这番硝烟味极浓的对峙。 “忘衡。” 听到夏弘的呼唤,沈烬墨当即起身跟上了夏弘的步子。 夏末的最后一场雨落下,一应宫女太监如往日一般端着冰鉴、摇着折扇,在雕龙画凤的连廊之间穿行,小心翼翼替夏弘驱散着热气。 这天儿已经不若前头那般热,这些宫女太监的力气够用了,这扇风的事自然也不用沈烬墨亲自来做。 立在庭前看着这一场夏雨,夏弘开始将所有旁支末节凑在一处。 “这兵部派到东境的使臣无人见过韩淑,甚至连旬湛都未能见到,朕觉得韩淑指不定在田定离开东境之后,就不在军中了。” 至于缘何不在军中,存在的可能性太多了。 但夏弘心头期待的可能,却只有一种。 第388章 忘衡啊,朕这辈子都离不开你了 夏风将雨水吹入凉亭,夏弘不仅未曾被这雨水击退,反而淡然伸出手,让那飘扬的雨水在掌心积蓄。 龙袍翩跹,发丝飞扬,迎风站立的夏弘骤然生出她是这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天地主宰。 沈烬墨将夏弘之状纳入眼中,他结合如今之势,亲手将自己在田定归朝那日做的推测,全盘推翻。 “皇上所言极是,就算清剿流寇之时失了踪迹,以韩淑之能,决然不会被几个流寇杀。” 数万倭寇都困不住的韩淑,怎么可能被几个成不了气候的流寇杀害? “忘衡觉着韩淑如今在何处?” “流寇再猖獗,也逃不脱被清剿的宿命。田定携圣旨而去,韩淑姐弟必当生出如若在此刻离开东境,此生都不能报仇雪恨的猜测。” “以臣对这两姐弟的了解,他们当机立断选择清点人手,朝着东倭去了。” 夏弘当初下那道召姐弟回朝的圣旨,动的念头是让韩淑镇守边境,韩洲为拖延时机被迫回神都斡旋。 待到商议之结论定下,这远征东境的一应准备韩淑自当做好。 而夏弘正好可以趁着派韩淑去往东倭的契机,借着韩洲迟迟不归的由头,给韩洲安一个谋反之罪。 至于忠勤侯,那也是应当下狱的。 等到韩淑得胜归朝,夏弘又自当看在韩淑的面子上,先宽赦忠勤侯,再通过赐婚重赏韩淑其人。 自此失了主将与灵魂的虎威军,也只能仰夏弘鼻息而活了。 但如今这天时地利人和,处处都迎合了夏弘的期盼。 比夏弘最初设想之局面,更好:“二十艘战船就敢远征东倭,这韩氏子弟可还真是个顶个的不要命。” 沈烬墨必然要让这三十艘战船,名正言顺的存于世上。 不然光是一个欺瞒君王造船之进度,就足以夏弘对韩氏一族生出异心,继而对同韩氏一族相关的一切,更加谨慎。 “韩洲在东境迟迟未归,臣以为不仅是为了迷惑神都耳目,亦是为了将剩下十艘战船造齐,好将后续的物资补给和士兵尽数送往前线。” 夏弘接过林公公递过来的帕子将掌心水渍擦干,转身坐在了凉亭的石凳上。 “召姐弟二人回神都 是临时之举,韩淑出海剿灭流寇亦是凑巧,韩氏一族惯来对手下的兵将极好,而要远征东境,太过仓促倒是既易让这些虎威军死在海上。” 夏弘默认了沈烬墨的这般推测。 能将韩洲召唤回朝之日,那必然是战船、物资、人手都已经送往了前线。 沈烬墨:“日能筹措之物资有限,故姐弟二人便商议好一人先带着已有之资先行,后来再慢慢补上。” “而虎威军都是韩氏亲兵,面对这般布局,他们也必当守口如瓶。” 一句韩氏亲兵,如何不是踩在了夏弘的心坎上。 就是因着这些兵不听话,难以驯服,夏弘就算花银子养着,也没有把他们送往边境去自给自足。 夏弘笑,志得意满:“等到此战过后,这世上可没有什么韩氏亲兵不亲兵的。” “虎威军老将半数战死沙场,去往东倭再折损一半,等到韩淑归朝就嫁入天家,那这虎威军的确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沈烬墨透过雨帘,眺望远处。 年少之时曾亲见的虎威之师,终究会被这烟雨侵蚀,什么都留不下了。 可若韩洲争气,那些韩氏一族失去的一切,他必当重拾。 “这韩淑还真不愧为我天家的媳妇,这般顺势而为,少不得又要替朕省下上百万两银子。” 一石三鸟,夏弘兵不血刃成了最大的赢家,他如何能不喜呢? “皇上,这夏日也没剩多久了,您和娘娘从未一道出游,待到秋高气爽之时,您不若带上娘娘去秋猎?” 夏弘抬头看向沈烬墨,嘴角慢慢勾起了弧度透着心安:“还是你小子懂你外祖母,她虽未曾习武,但那骑马的飒爽英姿,这么多年过去了,朕都还一直记着呢。” 怕沈烬墨不能体会那等美好,夏弘举了个例子:“同平南骑马有个七八分相似,但是比平南还要好看。” 目色平静,未曾因被提及的母亲而生出任何波澜:“那臣这次可就有福气了,能带着谢南星一道瞧瞧娘娘的风姿。” 沈烬墨未曾因夏欣被激怒,夏弘却因着这骤然被提及的谢南星,低头端起了茶盏。 他不会在事情已成定局之前,让沈烬墨察觉到自己对谢南星的任何一丝敌意。 “忘衡觉着何时秋猎最好?” 沈烬墨食指轻触石桌:“臣觉着等到陵王差不多将韩洲召回朝堂的那几日,最好。” 沈烬墨所提之策,怎么可能单单是为了让夏弘与钟元元去打猎? 他啊,惯来都是走一步看十步的人。 “哼。”笑容让夏弘脸上的皱纹愈发拥挤:“小林子,早些筹备起来,此次围猎朕定要将长嫂哄得开怀。” “顺道再去陵王府传个话,让陵王亲自带着亲信前往东境召韩洲回神都。” “韩洲不回,陵王也不用回了。” 林公公打着千儿躬身领命:“是,奴才这就去。” 沈烬墨转头看着林公公,同夏弘言语之时淡了几分的凌厉,重新将沈烬墨装点。 “林公公可知这亲信,指向何人?” 沈烬墨不提,林公公可能不知。 沈烬墨提了,林公公一下子就记起来了:“奴才清楚,多谢沈大人提点。” 等到林公公走了,沈烬墨便一手替夏弘撑着伞,一手拿着折扇替夏弘扇风。 风愈盛,雨愈大,沈烬墨半边身子已经湿透,夏弘却干干净净,未染丝毫泥淖。 君臣二人投入这场疾风劲雨之中。 “忘衡啊,朕这辈子都离不开你了。” 比沈烬墨会伺候人的,没沈烬墨会办事。 比沈烬墨会办事的,没沈烬墨听话。 不对,这朝野上下,无一人能比沈烬墨会办事。 “皇上放心,臣会一直陪在皇上身边。” 陪到夏弘死的那一日。 沈烬墨要亲眼看着夏弘咽气的。 第389章 沈烬墨,你在偷看我吗? 沈烬墨在电闪雷鸣与暴雨之中,破开风雨之阻隔,回到了谢府。 雨大天暗,暖阁内坐着的小小身影已经披上了披风,正借着烛火翻看着话本子。 沈烬墨微微歪头,隔着这场厚重的雨幕,浅浅笑着。 谢南星好像在原地等了他好多好多年。 不对,不是在原地。 是谢南星用尽力气,始终在他一回头的地方,等着他。 他朝前走一步,谢南星必然也会跟着朝前走一步。 看到那等要紧之处,谢南星先是拿两手将书这遮挡,再鬼鬼祟祟环视暖阁,确认没人会偷摸着看他,才重新将书摊开。 书刚摊开,又被重新合上,谢南星用手揉了揉眼睛,再度看向那院门之处。 一道和雨幕融为一体的身影,被谢南星强行剥离了出来。 将书卷成一卷,谢南星起身跨过门槛,透过那书卷出来的孔,隔着满庭院的雨幕朝着沈烬墨喊。 “沈烬墨,你在偷看我吗?” 这般举动自然幼稚极了,却也可爱极了。 阔步跨过满庭风雨,来到谢南星身边。 雨水顺着衣襟落在屋檐的地板之下,沈烬墨张开怀抱,将谢南星虚虚抱在怀里:“是,我看了你好久。” 谢南星回抱沈烬墨,抱得有些紧,埋怨声有些小:“那你为什么不打着伞再偷看啊?” “下次,下次下雨便打着伞偷看。” 不想让谢南星湿了身子,沈烬墨搂着人快步回了回我卧房。 先给谢南星将被濡湿得袍子和披风换掉,接着才开始解自己的衣裳。 话本子里头的画面都变成了沈烬墨的模样,谢南星朝着脱到只剩下一条亵裤的沈烬墨招手。 沈烬墨眼眸一亮,蹲身在谢南星椅子前,仰头看向谢南星:“刚刚偷偷在看什么?” 谢南星才不会说,但哄人的话,驾轻就熟:“等我心情好再告诉你。” 沈烬墨也知道谢南星不会说。 若是那等得趣的法子,谢南星会自己演出来的。 所以沈烬墨也不着急,微微低头的那一瞬,谢南星就伸手替沈烬墨拆掉发冠。 将沈烬墨推进浴池,谢南星交待道:“你快些去沐浴,我给你挑了衣裳就进来。” “你进来做甚?” 谢南星眼尾一挑,笑着问:“你想让我做甚?” “谢南星,你能帮我洗头吗?” 本当旖旎的戏码,下一瞬便化作了温情:“那我就进来帮你洗头,你先把澡洗了。” 挑起谢南星的下巴;“要亲一下才会听话。” 谢南星踮脚,亲了好多好多下:“不听话也会亲你。” 亲,不是筹码,只是单纯的想亲。 替沈烬墨将衣裳挑好,谢南星在小高的协助下把衣袖和裤腿挽紧,踩着木屐入了浴池。 已经沐浴好的沈烬墨已经穿好亵衣裤躺在竹榻上,谢南星坐在小马扎上,低头用木瓢舀着温热的水,一点一点将沈烬墨头上的凉意驱散。 从罐子里勾出洗头的药膏,在手上搓出泡沫之后,再一点一点涂在沈烬墨头上:“沈烬墨,你头发好细好软,还又浓又密。” 沈烬墨落在谢南星侧颜一直未眨的眸子,眨了一下:“娘亲说,头发软的人心也软。” 谢南星用染了泡沫的手点了一下沈烬墨的鼻尖:“我家夫君那心可不软,到了床上,我怎么求饶都不放过我。” 心软啊,他的沈烬墨,哪里有这资格啊。 “哼。”轻轻笑,沈烬墨知道谢南星心疼了:“我故意让你听着心疼的,我娘亲没说过。” 谢南星软软一笑,这话他不信的。 重新舀着水将沈烬墨头上的泡沫冲洗:“夫君今日心情似乎还不错?” “嗯。” 如今这场仗,是沈烬墨打过最有筹备的一场仗。 从头到尾,他没有一瞬受制于人,他甚至不用担心任何人在这过程中出现任何乱子。 “可夫君又有些害怕?” 谢南星怎么会不懂沈烬墨呢? “嗯。” “怕我在这一局出了什么意外?” 沈烬墨闭上眼眸,贴切感知着谢南星在自己头皮上轻轻揉动的手:“谢南星,我不应该害怕的,是不是?” “没良心。”用洗净的手拍了沈烬墨的额头一下:“你就我这么一个夫郎,我都要不待在你身边了,你当然要害怕啊。” “就像我来日离了神都,我也害怕你会受伤,也害怕你被人欺负啊。” 解决怕的唯一方法,只有直面他,击溃他。 沈烬墨将头摆在谢南星胸膛,过了好一会才道:“谢南星,你一定会因着害怕连累我,而不动用启令军的。” 轻笑,谢南星并不否认:“我会带着小白,谢府功夫好的几个侍卫,我都会带走。” “岁一今日被免职了,如今暗卫司被挂在我名下。” “啊…”显然,谢南星很诧异:“被罚了吗?” “最少一百鞭子。” 沈烬墨才不心疼,谢南星倒是有些心疼杨槐:“阿槐估摸着要回来了。” 沈烬墨抬头等着谢南星:“我都在你怀里,你还提别的男人的名字?” “额……” 谢南星原本以为只要不提韩洲就好,他早就忘了,沈烬墨曾经连旬湛和夏域的醋都吃过,怎么会放过杨槐? “等到我不在你身边了,杨槐日日陪着你,你迟早会忘了我。” “屁嘞。” 将沈烬墨重新搂入自己怀中:“隔三岔五就要给自己强行安个假想敌,也不知你这是什么习惯。” “你这么好,肯定有很多人要同我抢。” 沈烬墨的假想敌可不止一个,而是所有出现在谢南星身边的人。 所以沈烬墨随时都要打起十二万分的心思,将一切可能扼杀在摇篮里。 “那你怎么不担心我会去找媳妇儿?” 沈烬墨拧眉,很是不解:“是我没有把你伺候舒爽吗?” 一点就透的谢南星很用力的拧了沈烬墨的耳朵:“沈烬墨,你再给我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你就吃一辈子素。” 闷声轻笑,沈烬墨捧着谢南星的脸软软亲着:“就要吃肉,吃素不长个儿,改明儿你比我高了,不好搂着亲。” 第390章 莫要害怕,输了也没关系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的也快。 等沈烬墨被谢南星牵着回到房内之时,谢府的仆从已经在拿着扫帚将被风雨吹落的树叶清扫。 谢南星窝在沈烬墨怀里看着地上的叶子:“沈烬墨,我怎么瞧着快入秋了呢?” “快了。” 一语双关,快的不仅是秋日到来,更是军中形势之变。 “等秋意浓一些,我们就去围猎。” 谢南星有些兴致缺缺:“我夫君可是个猎户,这打猎之事你不感兴趣,我也不太喜欢。” “此事由林公公牵头,内务府协助,估摸着韩洲回神都之时,最是适合打猎之时。” 原来是要去演戏了呀。 谢南星清了清嗓子,一瞬便提起了兴致:“阿平,赶紧去万宝阁给我将那等好看的珠宝都买下来,到时候我每日都要换两套新的。” “小高,去将七彩阁的掌柜叫过来,赶紧给我做几身好看的骑装,银子不银子不重要,但一定要一穿上,就能替我夫君将面子挣回。” “还有你们,都要做两套新衣裳,免得被别家给比下了。” 谢南星这边安排的正起劲儿,那边杨槐背着个包袱朝着卧房走来。 光是听着他主子这愉悦的嗓音,杨槐脸上的疲态就直接散去。 取下包袱朝着两位主子见礼:“见过主子,见过大人。” “哟呵,这谁家公子啊,不仅黑了,怎么还瘦了?” 杨槐将包袱放到谢南星手上:“没黑多少,瞧着没胖,但是还重了些。” “那这可就糟了,岁一刚挨了一百鞭子,估摸着要抱不起你了。” 杨槐脸上的笑一瞬僵住,眉心克制不住的皱在了一块。 谢南星主动提了,自然就是要让杨槐去看看的:“回家去,谨慎些,莫让让发现了。” 杨槐一边朝后退,一边道:“主子,属下先回家一趟,您有事在找属下。” 谢南星将落在杨槐身上的目光收回,亲手将包袱打开。 先将药瓶放在一边,又将一套瞧着极薄,却有些重的里衣摊开,上上下下摸了一阵,拿着剪刀将几个略厚的地方剪开。 一封写在布条上的书信被拼凑起来,谢南星透过这封信知晓了这件衣裳和这瓶药的用处。 不住吞咽的口水,将谢南星如今的些许彷徨彰显。 在夏弘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谢南星怎么可能不紧张? “乖乖,记住了没?” 谢南星点头:“沈烬墨,我有些怕。” 沈烬墨将这些个碎布点燃,亲眼瞧着其烧成了灰烬,才让墨平拿出去埋了。 揉了揉谢南星的额头:“不怕,只要你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不看做一场戏,就不会出任何乱子。” 演得再像,那也是戏。 在夏弘跟前,只有将一切当作事实,才能不被戳穿。 谢南星面朝沈烬墨坐着,在沈烬墨带着鼓励和信任的眼眸中,未能找到心安,却找到非赢不可的勇气。 接下来的每一日,他都不能输的。 他输了,意味着韩洲的死,意味着夏彻杀入神都的日子被无限延迟,也意味着沈烬墨泥淖深陷,不知何时能出。 “谢南星,莫要害怕,输了也没关系。” 过了一会,沈烬墨又道:“输了,便让你一直留在我身边。” 输了沈烬墨就要选择弃车保帅,这天下最安全的地方,是沈烬墨身边了。 赢了,最安全的地方,就成了定西郡。 他的小病秧子啊,就当待在最安全的地方。 杨槐强敛心神先回了杨府,迅速洗漱之后直接将两个打扫院子的侍从打发了出去。 进入卧房放下床帘,按下床上的机关,杨槐直接通过密道入了人迹罕至的小巷。 一路朝着岁一新购置的宅所跑去,没敢从正门而入,杨槐直接钻了那半人高的狗洞。 甫入院子,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收了起来。 杨槐起身上下打量了一下卸下银面之后,容色苍白的岁一:“你倒是好本事,我不在神都才这么会子功夫,你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不久前才换好的里衣,前前后后已经被染上了不少鲜红。 岁一想起沈烬墨那一身从里到外的黑,不得不承认沈烬墨的确比他聪明不少。 他今日若穿的黑色里衣,指不定能蒙混过关。 “都是自己人下的手,不疼。” 杨槐不悦抿唇,将岁一的衣袖卷起,眉眼中的心疼怎么都藏不住:“请郎中了没?” “皇上让太医来瞧过了,也开了药,无甚大事。” 怕扯到岁一伤口,杨槐不敢随意触碰岁一,就自个儿朝前走去:“你走是想让我再赏你几鞭子吗?” “欸,来了。” 没走几步,岁一忽然发出“嘶”的呼痛声。 杨槐停下步子回头,有些拿岁一没办法:“我能搀扶你哪里?” “手,能牵手。” 杨槐轻轻将自己的手放入岁一掌心:“你轻点牵,挣破伤口要你好看。” “好。” 岁一很听话,牵的很轻。 心疼他的人回来了,他要更好的照顾自己。 “暗卫司的官职丢了,人自由了没?” “没。” 给岁一倒了一碗在饭庄买的参汤,拿着调羹喂给岁一喝:“现在暗卫司落在谁手里了?” “沈烬墨。” “沈大人?”杨槐嗓音高了几分:“他要这暗卫司做甚?” “不知,所以这哑巴亏我又得咽了。” 原本派往东境的暗卫都定了,沈烬墨漫不经心一提,忽然就变成了他。 这一局,必然又是沈烬墨陷害的他。 而他压根就不知道沈烬墨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沈烬墨那边,岁一真的吃了好多好多哑巴亏。 谁让,人家夫郎将他的心上人,吃得死死的、 “咽了就咽了。” 杨槐说完看了一眼岁一,小声感叹:“幸好这伤不是落在沈大人身上,不然我主子指不定又得急病。” 岁一瞥了杨槐一眼。 杨槐抬头看向岁一的目光有些心虚,将汤碗放下,很大方的亲了岁一一口。 “你也真是的,总被大人欺负,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岁一委屈,很委屈:“可我脑子的确没有他好用啊,我也没办法啊。” “好啦好啦,日后咱躲得远远的就好。” 杨槐软着嗓音哄着人,一手轻轻摇动蒲扇,哄着重伤的人入睡。 待到半梦半醒,岁一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多了湿润。 那湿润刚落下,便又被人轻轻拿帕子擦干。 接着,他听到有人说:“我已替你想好了名字,活着离开神都,我便告诉你。” 所以,岁一一定要好好活着。 活到能拥有自己名字的那一天。 第391章 阿兄何时知晓郡主要嫁陵王 近来丢了兵部那档子差事,旬湛也总算空闲了几分。 儿大不着家,旬湛空出来的这几分时光,尽数都花在了夏域身上。 夏域上朝他便送,夏域下朝他便去接,夏域回明王府他就一个劲儿的伺候夏域。 瞧着倒不像夏域的夫子,反而比明王府的管家更像管家。 毕竟管家可不会爬上主子的床,替主子暖被窝。 旬湛这般做,那自然也是有道理的,他阿爹有他阿娘陪着,他阿兄忙着陵王府的事,他日日待在这相府,自当没有待在明王府有用。 他家小九,可只有一个他呢。 昨日接到陵王决定明日亲赴东境召韩洲回神都的消息,旬湛今日难得在家中等了一整日。 直等到灯火阑珊,旬湛才在府门等到他想要见的人。 贴身小厮小跑着去往凉亭收拾,旬湛凑上前去接过旬澜手中的灯笼,拿在手上晃了几下,便觉得这陵王府拿出来的灯,可真亮啊。 亮得,旬湛眼睛又酸又疼。 “阿兄今日回来得可真晚,日后有了嫂嫂,指不定一生气就不让你回房,到时候你就错了。” 凉亭周遭熏了不少驱蚊虫的草药,石桌之上摆了下酒小菜,酒香从精巧的白玉酒壶中蹿出。 旬湛殷勤的将那酒香扇到旬澜鼻息前:“阿兄,整点吗?” 这是他阿娘亲自酿的酒,埋在府内的梅花林中,原本是打算等两兄弟成婚之时,用来下聘的。 他阿娘惯来看得紧,就连旬相都骗不到两口呢。 此次能一次得了这么一坛酒,旬澜想都不用想,必然是旬湛去偷的。 不过读书人不当用偷,窃应当更为妥帖。 旬澜其实鲜少饮酒,但他今日拿过那酒壶,替自己和旬湛各斟了一杯。 数杯酒水入肠,被积年梅雪养出醇香,击破旬澜心头那破不开的凝重。 自虎头山围剿归来,同旬澜有关的一切,都只能用无力回天来形容。 他挣不脱权力这头巨兽的钳制,年少成名满身才气,既护不住百姓,亦救不了想救之人。 “今儿个怎么不去陪你的小媳妇儿,反倒来陪着我?” 旬澜打着哑谜,旬湛却是有备而来:“阿兄早就猜到了如今之局势?” 旬澜笑的清润,他其实有些羡慕旬湛的孤勇,可他却行不了旬湛这等孤勇之事。 他同旬湛最大的不同便是,不论作为夏域的夫子,还是作为夏域的心上人,旬湛都完完整整拥有了夏域的信任。 夏陵,不是夏域。 夏陵,离旬澜心上的明君,越来越远。 “都是爹娘生的,我还比你多吃了几年白米饭,就算不若阿湛游刃有余,却也不当是个蠢的,是不?” 旬湛举起酒杯,独自饮下三大白:“阿兄最是聪慧,幼时聪慧,如今更是聪慧。” “阿湛惯会哄人,你那小媳妇儿,必然是被你这般哄来了。” 一句看似随意实则真诚的玩笑话,打开了旬澜被酒水浸润的心扉: “郡主同我询问战船制造之事的前两日,我已经打算让阿娘替我上忠勤侯府说亲了。” 就算他的主子夏陵曾求娶韩淑未曾如愿,旬澜却还是想要将韩淑娶回家。 可当韩淑找他帮忙要造战船的那一夜,旬澜生平第一次知晓了什么叫做有缘无份。 旬湛凑到旬澜耳畔,说着两人都不当真的话:“阿兄,等郡主归朝你带着她逃,夏陵那丫的,我帮你宰了。” 举杯向明月,旬澜又饮一杯:“那位一日比一日疯魔,他怎么可能让权臣世家的嫡长子,娶了武将世家征战沙场收揽军心与君功的女将军?” 夏陵之难可克,可君王之疑,这朝堂无人能挡。 他旬氏一族上百年根基,又怎能因他一人之情爱,而被钉在那被灭族的耻辱柱上? “郡主知道阿兄的心思吗?” 方问,旬湛便自个儿答了:“阿兄这般为人,又怎么愿意让自己成为她前行的顾虑?” 身上背着国仇家恨的韩淑,旬澜又怎能自私的用情爱束缚住韩淑注定翱翔的翅膀? 情爱无错,报国之志无错,护山河之念,亦无错。 错的,是他们遇到了一个荒唐的君主,将本已现了盛世之相的天下,糟蹋成了一番昏庸之相。 旬澜又轻笑一声:“知我者,阿湛也。” “她啊,是那天上月,我呢,最多也只能算作一颗陪她走一段路的星星。” 繁星无数,旬澜想着,自己并不起眼。 能伴月一程,旬澜,知足了。 “阿兄何时知晓郡主会嫁陵王?” 眸子微阖,再睁眼醉意浓了几分:“可能是他用启令军诬陷沈烬墨却还保下一条命。” “可能是他杀了岁二,还只是被免了太子之位。” “也可能是在他说出他想要娶郡主之后,本当适婚的郡主,却再无人敢上门提亲。” 旬澜啊,很早很早就知道韩淑不会属于自己的。 可旬澜啊,明知得不到,却依然做不到放手。 那个攥住他手将他拉出虎头寨,那个同他并肩走在夕阳下述说着志向,那个舍弃嫁妆也要为战造船,那个握着长剑能击杀贼寇护山河的女子,不当悄无声息的被皇权吞噬。 旬澜,想竭尽他微薄之力,替韩淑撑起一把伞。 旬湛的笑有些酸,酸涩又慢慢酝酿出了甜:“以前阿娘还说我们旬氏一族生来以谋算为生,瞧着最不当出情种,可实际上出的个个都是情种。” 旬澜也笑:“都是阿爹这榜样做得好,他新朝宰相都能娶阿娘这前朝公主,我们又有何不可?” 旬湛敢爱夏域,旬澜敢心许韩淑,皆是因为他们从小便知,爱自来便是没有对错。 两情相悦,心意相许,爱能克万难啊。 前朝的吴辞修能成大夏太傅,前朝的公主能嫁给的大夏宰相,皆因开国帝后胸怀足够宽广,才能足够睥睨,他们能容这山河所能容之一切。 可夏弘,不是先帝,也不想成为先帝。 第392章 她不是琴弦,她是利刃 被喝空的酒壶略显凌乱的倒在凉亭之内,旬澜手肘一撞,便有一白瓷酒壶在地上滚了几圈之后,破碎成块。 小厮闻言拿着扫帚准备进入凉亭清扫,却被隐在暗处的人无声制止。 醉透的旬澜在听到这声碎裂的声响之后,鲜见的失了体统。 一时笑,一时又攥住胸膛,低低沉吟:“不破不立,阿湛,不破不立啊。” “可覆水难重收,弦断再难续啊。” 旬湛忍着腰臀之疼,将旬澜稳稳背了起来:“她不是琴弦,更不是盆中水,她是利刃,就算破了也能由铁匠重新熔炼,再展锋芒。” “哦…”旬澜很闷的应了一声:“可受伤疼,长肉的时候,又疼又痒,放火里头熔炼,会更疼的。” 步子迈得颤颤巍巍,旬湛怕旬澜真的就这般做了决定:“阿兄,你替我家小九做点事,我就给你将嫂嫂夺过来,成不成?” 旬澜埋在旬湛肩膀,先是点头,继而摇头:“她…她若归,必…不愿,我知…知道的。” 旬湛拔高嗓音,又问:“阿兄,你若帮我,我让嫂嫂心甘情愿陪你私奔,可行?” 旬澜睁大了醉醺醺的眸子,他在认真思考。 可醉酒的脑袋,想什么都是慢悠悠的。 “阿兄莫不是说一套做一套,嫌郡主嫁过人便不想要娶她了?” 旬澜如幼时一般,拍了一把旬澜的后脑勺:“不准胡说。” “我要娶她,我要带她私奔,我要将她带回来给阿娘看。” “阿湛的小媳妇戴不下的镯子,郡主必然能戴上。” “郡主是我的,我的,她比阿湛的小媳妇儿更厉害,她不怕疼,我将她娶回家,就再也不让她疼。” 旬湛不认,坚定道:“不是,小九更厉害。” “淑儿更厉害,她能戴下镯子,她更厉害。” “是阿娘的镯子做小了,小九是最厉害的。” 有些沉重的压抑的氛围,被兄弟二人这一番争执,彻底打破。 自小从不同旬湛争任何东西的旬澜,头一次为了那尚未起笔的姻缘,一直喋喋不休的吵闹着。 为防醉酒的兄弟说出不该说的话,旬相和旬夫人借着月色跟了一路,而管家则快步将一路可能存在的威胁,尽数打发。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旬澜背回的卧房,本就染了醉意的旬湛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因着屁股的疼而生出了冷汗。 抬头看了一眼床上的旬澜,旬湛跌跌撞撞起身,卧在那幼时常躺的地方看着月亮。 看着看着,便也大大落落睡了过去。 旬夫人放轻动作从箱笼里拿出一床毯子给旬湛盖上,又走到床边将床上的被子拉到旬澜身上。 抬手轻摸旬澜的脸颊,又将旬澜眉心的褶皱揉开,才被旬相牵着走出了院子。 “夫人莫忧,都会好起来的。” 旬夫人往旬相怀里凑了凑:“我可不忧心。” “我呀,本以为我两个镯子都做小了,结果这个没有,我可开心着呢。” 百年宰辅之家,她的夫君为了她未曾纳妾,若两个孩子都喜欢男儿,这旬氏嫡脉,就真的算断在她手里了。 旬夫人愿意尊重孩子的选择,可若真这般,她心里多少还是会有遗憾的。 “夫人可莫骗我,你已经好几个晚上未曾安睡,今日又拉着我来瞧这一出,心头必然难受极了。” “夫君,我们一家人会好好的吗?” 顿住步子,旬相极温柔的捧着旬夫人将眼中泪花擦拭:“会,一定会。” 旬相说会,旬夫人便相信。 拿着旬相的手背将眼中水光彻底擦拭,旬夫人破涕为笑:“阿湛那份聘礼指不定送不出去了,到时候全部都给阿澜的媳妇儿。” 旬相也跟着柔了嗓音,跟着问:“可阿湛虽然用不上聘礼了,我们是不是应当给他备嫁妆?” 旬夫人心头一紧,仰头看着旬湛问:“我朝开国皇帝那都是以山河为聘,千军万马为嫁妆的,这儿子我们会不会嫁不起啊?” “夫人且放心,你那小儿子精着呢,必然已经替自己备好了嫁妆。” “夫君,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何处不对劲儿?” “两人明明也未圆房,缘何我们总觉得日后阿湛会嫁给明王?” “呵,就他这日日往明王府跑的模样,不就是上赶着将自个儿送出去吗?” “额……”旬夫人越想越偏:“他是有些不矜持的,日后明王会不会因着阿湛易得,就不珍惜了呀?” “这样可不行,你是个死心眼,你儿子也是死心眼,咱还是得多备点嫁妆,日后明王就算看在银子的份上,也能对阿湛好几分。” 旬相:…… 夏陵带着旬澜来东境的第三日,被层层乌云笼罩数日的东境,缠缠绵绵下起了初秋的第一场雨。 沿海百姓皆以捕鱼为生,这东境军中处处萦绕着咸湿之气,令夏陵很是难受。 而这一场秋雨落下之后,那些从海上飘过来的空气又染上了鱼腥,纵手中拿着香囊堵住了鼻翼,夏陵也无法控制住对着东境的厌恶。 这般气味,很容易让他联想到他被关在内狱,过得连奴才都不如的日子。 一刻都不能再等,夏陵看向站在营帐布帘前,替他挡住丝丝秋风的旬澜:“韩洲还未归来?” 自两人到东境开始,别说韩淑,就算是韩洲的影子都未曾见到。 旬澜转身朝着夏陵拱手:“尚未。” 夏陵看着眼前规矩礼仪挑不出半分错处的内臣,心头那股子毛刺刺的感觉反倒又浓了。 原本准备落在旬澜头上的迁怒,在瞧见旬澜那双清润的眸子里带上d额秋意萧瑟,莫名软了态度。 旬澜的背后可是旬相,夏域最信任的人可是旬湛,旬澜,大有用处。 “旬卿,本王不太舒服,你打着伞替本王四处去找一找,一直这般拖着也不是个事。” 旬卿接过侍从递过来的油纸伞:“臣先替您将军医请来,接着便去海边等小韩将军。” 夏陵从太监手中接过自己的披风,亲自披在旬澜肩膀:“你对本王的忠心本王知晓,等到本王夺回太子之位,必然会当一个贤明的太子。” “他日本王坐上皇位,沈烬墨的那个位置必然会是你的。” 类似的话在旬澜最难的那段日子,旬澜其实听了很多。 然主臣之间的关系,却的确因着黎源之死而留下了不可填平的缝隙。 不是夏陵还惦记着黎源,而是夏弘因着黎源的生与死,不再信任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 一个怀疑所有人用心,连自己的母后都不信任的人,来日坐上皇位只会比夏弘更疯狂。 心头没有爱的人,走不远的。 第393章 阿洲,所有人都会护着你 撑开油纸伞走入迷蒙秋雨之中,并未朝前走多远,脚上踩着的黑靴和锦袍就被海风吹到沾染了湿气与泥泞。 裸露在外的肌理被海边的湿气浸润,旬澜干脆将油纸伞收了,仰头吮吸着东境的秋。 东境,同常年干爽的洛安果然大不一样。 而旬澜既爱洛安的一尘不染,也爱这初秋东境的细雨泥泞,若是来日有幸,他也能静静欣赏一场狂暴之风,将所有在外的人逼回屋舍。 并没有急着去寻找韩洲,韩洲若未如愿,找到了也不会同他离去。 路过药炉,旬澜能想象出陈萝到这边境的那一日,韩淑因着这东境百姓和将士得救,而生出的明媚欢喜。 路过演武场,旬澜又能想象出韩洲以一杆银枪独挑所有虎威军将领而立下将威之时,韩淑眼中的骄傲。 爬上堤坝,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头的海岸线,旬澜又能记起韩淑带兵靠着渔船同贼寇对峙数月,最终披着漫天朝霞与海风得胜归来的飒爽模样。 沿着堤坝往前走出好长一段路,火红的披风被海风吹到旬澜眼中,那穿着火红披风的少年将军嘴里叼着跟随地捡拾的枯草,在鹅卵石堆就之小山包的下头站着眺望远方。 旬澜同韩洲并不算熟,但也曾因着旬湛总爱欺负韩洲,而同韩洲见过几次面。 但大多见面都代旬湛向韩洲道歉,韩洲这人也极好哄,一串糖葫芦,一把松子糖,都能哄得他将原谅说出口。 走下堤坝,又越过鹅卵石堆就的山坡来到了韩洲跟前。 惯来纤尘不染的旬澜,今日狼狈的过分了,却也自在的过分。 将手上的油纸伞撑开,遮挡住两个湿漉漉的男儿。 瞧着有些多此一举,可能多遮挡一丝海风,便能少经受一丝寒凉。 油纸伞越过韩洲头上之际,韩洲侧目看向旬澜,朝着旬澜恭敬躬身:“拖累旬大人亲自找来,是我之过。” 韩洲也知道,旬澜在夏陵手下当差,应当也不容易。 可他不会因着不容易,而直接同旬澜回神都。 “我不催你,我来陪着你等。” 韩洲多看了一阵旬澜:“旬湛同您都说了?” 旬澜想否认,却又点了头。 他同韩淑的秘密,谁都不知道,这种感觉让他生出窃喜。 未再言语,旬澜将伞又往韩洲那边偏了偏。 虽然他这么个文弱书生如今瞧着更需要这把伞,但他就是更想替韩洲多遮掩些许。 闭上眼眸,旬澜在学韩淑的模样,意图尽自己所能,替韩淑的亲弟弟遮住这一生的风雨。 秋雨缓止,天际的湛蓝透亮的不似这腐烂皇朝配拥有的生机。 一抹熟悉又陌生的光亮,被海浪送到了韩洲眼前。 眸子骤亮,握着长枪朝着那细软的沙砾跑去。 未曾脱下早已湿透的靴子,韩洲迎着海浪朝着那一抹光亮走去。 捡起那被紧紧封住瓶口琉璃瓶,韩洲眼中的亮扩散到了嘴角,化作了心安的笑。 为防走漏消息,琉璃瓶内自然什么东西都没有,但这琉璃瓶能被吹到韩洲眼前,那自然也带来了韩洲想等的结局。 飘洋过海,若用人力来当这传信的探子,那无异于天方夜谭。 为了传信,曾亲自驾船出海见过海洋流转的杨槐,按照谢南星的交待,给韩洲备下了足足五百个琉璃瓶。 旬澜掸了掸身上无法驱逐的泥泞,同韩洲一道站在了海水之中。 他知道,时机到了。 “小韩将军,陵王亲自带着金牌而来,召您回神都商议覆倭之事。” 韩洲将琉璃瓶藏进怀里,一手握着银枪,一手提着旬澜上了堤坝。 “好,请旬大人带路。” 韩洲倒也想得开,东倭如今指不定已经被他阿姐攻占,国仇家恨已然得报,他虽然想活,但也不怕死,更不怕直面夏陵。 旬澜反手握住韩洲手腕,以超出两人应有之亲近道:“阿洲,莫怕。” 不论在神都还是在东境,都莫怕。 旬澜投之以友善,韩洲回之以笑颜:“我不怕,我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是。” 摸了摸胸口的琉璃瓶,韩洲将其放到了旬澜手中:“旬大人,若我回了神都直接被带进了皇宫,你能帮我将这个琉璃瓶送到我阿爹那里吗?” 韩洲回了神都,不死也要脱层皮,这个结局韩洲懂,旬澜这等谋算之人,更懂。 发白的指尖有些颤抖,最后却还是接过了这个琉璃瓶:“我替你收着,回了神都我再给你。” “哼。”韩洲笑,笑了一会子后,道:“我偷偷在我阿姐的书信里见过你,但我阿姐不知道。” 自己偷偷藏着的秘密,忽然多了一个人知道的感觉,也很奇妙:“既是偷偷,就当保密,知道吗?” “我知道的,我的嘴最严了。” 上上下下瞧了旬澜好一阵,韩洲展露出了些许敌意:“我若是不能保护我阿姐,你能保护住我阿姐吗?” “韩将军这般巾帼英雄,这世上想护住他的人必当很多。” 女子之清誉重要,而如今的旬澜没有立场许下任何承诺。 “哦。”倒也没有很失望,韩洲只是默默验证心里的某些想法。 又侧首看向旬澜,韩洲又问:“旬大人,万一,我是说万一我生了乱子,你能替我照顾我爹吗?” “不用很久,等我阿姐回来就好。” 这一次,旬澜未有拒绝,将更坚定的心安,给了韩洲:“好。” “阿洲,你莫怕,所有人都会护着你。” “好,我不怕。” 韩洲却知,没有所谓的所有人。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所幸他阿姐彻底覆了这东倭,这东境百姓的子孙后代,能免受外族骚扰千百年。 若他们运气好,活到了定西郡那位主子上位之日,他们也能吃饱穿暖,过上几十载的好日子。 第394章 韩世子决定同本王归朝吗? 从堤坝一路走回军营,天色已经麻麻黑。 习惯节俭的军营大多没有点灯,间或几抹光亮都来自军中那几处需要核心防守的地方。 结束一整日锻炼的士兵难得放松,成群端着碗蹲坐在马路牙子上吃着夕食。 却又都会在韩洲从众人身侧经过的那一瞬,迅速挺直身板:“小韩将军好!小韩将军吃饭了吗?” “这就带旬大人去用膳,你们都自在点吃,都要吃饱,但若是浪费便军法处置。” “是!” 旬澜的目光从士兵端着的碗中掠过:“今日倒还好,能瞧见几块荤腥。” “这几日都能见点荤腥,每次神都一来人,火头军总归要采购的肉食,但神都的人吃不惯,他们就都能蹭上些许。” “军中依然缺银子?” “缺,很缺,这次所有银子都跟着我阿姐走了。” 韩洲下意识不把旬澜当外人:“若非谢南星和田定动不动接济,我们不知要多死多少兄弟。” 所以东倭这一战的胜利,真的不单单属于韩氏姐弟,他属于每一个虎威军,属于每一个在神都默默支持虎威军的人。 却独独,不属于夏弘。 回到各自营帐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借着微弱的光亮用完士兵送来的膳食,两人重新在夏陵的营帐碰了头。 腰杆笔直,韩洲朝着夏陵拱手:“臣韩洲见过陵王。” 一个无甚权势的王爷带着别样的目的到了韩洲的军营,韩洲这得过君王口令,连君王都可以不跪不拜的人,自然用不着对夏陵三跪九叩。 拱手见礼,已经算韩洲很给夏陵面子了。 藏在一言一行之中的硝烟,未曾击溃夏陵的伪面。 手里握着笔,嘴角勾着笑:“本王想见韩世子一面,可真是不容易啊。” “流寇频现,臣常不在军中,今日归营一见到旬大人便快马加鞭而来,招待不周之处,还请王爷见谅。” 韩洲自个儿将手放直,又在夏陵下首的座位落座。 将恃宠而骄,于言行之中演绎。 这人,光是对谢南星就下了数次死手。 于公于私,韩洲都瞧不上夏陵,更不想给夏陵什么好脸色看。 夏陵的目光掠过旬澜这新换的衣裳上,抬头看向韩洲。 如韩洲这般有点权势就忘记自己是谁的人,还真是死有余辜呢。 营帐之内一片寂静,所有能用来寒暄的话,似乎都已经讲完。 亲卫提着茶壶进入营帐,替众人斟上韩淑专门存着用来款待神都官员的茶汤。 夏陵只喝了一口用来打破这宛若凝滞的时辰,便再也没有任何动作。 农家自采自炒的清茶,同他每年喝的那等子百年古茶树上采摘下来的头茶,自然没得比。 感知到夏陵逐步展露出的明怒,旬澜开了口:“这茶汤清澈,余香甘甜,不知小韩将军从何处得来?” “我阿姐亲自采的,喝完这点子估摸着也只剩下一两了,日后还要款待别的大人,我就不能自作主张送给旬大人了。” 一声小韩将军状似只是寻常称呼,可夏陵却骤然意识到他如今身在何处,也彻底明白了他此行之目的。 要娶韩淑。 在别人的地头,他不能留下任何话柄,他夏陵不能是坏人。 若非要有坏人,除了沈烬墨,就是夏弘。 忍一时风平浪静,夏陵重新端起茶盏,有些勉强的将那碗茶喝完。 亲卫刚要替夏陵续上茶汤,却被韩洲出言制止:“退下,我有些事要同陵王谈。” 牛嚼牡丹,夏陵不配饮这茶。 亲卫将那壶茶放在了旬澜手边,拱手之后退出了营帐。 夏陵问:“不知小韩将军打算何时归朝?” 韩洲抬手揉了揉耳朵,这话他听得太多,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王爷未曾上过前线,不知前线凶险,这东境离不得我与阿姐。” “怎么来了这般久,还没看到韩郡…将军?” 夏陵状似确认的看向身边侍从:“你们这些日子见过韩将军吗?” “启禀王爷,未曾。” “这可奇了怪了,不仅本王没有见过韩将军,就连兵部那些人也从未见过韩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在韩洲的主场,面对夏陵这说一半藏一半的话头,他选择了不接:“臣心头有一惑,想请王爷代为解答。” 晚风吹开营帐,方才还算自在的夏陵带着些慌忙,将腰间香囊拿出堵在鼻翼之间。 明显加重的喘息,仿若溺水求生的穷途之人。 夏陵,发自内心的觉得东境这片土地令他恶心。 贴身太监将带过来的最后一根檀香点上,又给夏陵泡了自带过来的茶水。 旬澜瞧着夏陵回神,提醒道:“王爷,小韩将军想请您解惑。” 连连呼吸,将粗重的呼吸压到平静。 夏陵意有所指:“本王与将军迟早是一家人,没什么请不请的,你想问本王必然会替你解答。” 韩洲亦意有所指:“这满朝文武这么多贤能之人,要不要覆灭一弹丸之地,缘何非要我与阿姐这不懂朝堂的武将归朝?” 面对不好答的问题,夏陵下意识拿出冠冕堂皇的那一套:“皇上器重两位将军,故此等要事,自当让两位将军回去一同商讨。” “器重?” 那双与周身杀气不符,依然透着少年气的圆眸染上无助:“一道圣旨,十二道金牌,我韩洲就算再看不懂这朝堂的风起云涌,也知晓自己此次归朝的凶多吉少。” 回去了,轻则被卸了兵权,重则被以谋反之罪论处。 事情走到今日这一步,虽是意料之外,却又是在情理之中。 也是因为事情的确走到了今日这一步,韩洲才知晓他爹和姐缘何不让他进入军营,不让他走上从军之道。 上了沙场,不过是多添了一条他韩氏一族的命。 可他不上战场,今日被卸磨杀驴的,就是他阿姐。 在多疑的君王眼中,强意味着不可控,那强,便是原罪。 夏陵其实有些不太习惯,韩洲这般直接将窗户纸戳破的谈判方式,有些粗暴。 权力谋算,就是要隔着一层窗户纸,才足够精巧绝伦。 “那韩世子决定和本王一同归朝吗?” 第395章 他韩洲最对不住的,是谢南星 一问落下,韩洲低头没有回应。 这就是皇权的威慑与警告,夏陵不可怕,可夏陵如今所代表的皇权,可怕。 明知是死路,却因被人拿捏住软肋,又因没有推翻皇朝的实力,他不得不将这条性命送到帝王手中。 历史重演,韩洲甚至没有忠勤侯幸运。 他曾答应谢南星他会平安回家,他曾在无数个夜晚暗自许诺,他不会让谢南星因为给了他走上战场的实力,而心生愧疚。 如今瞧来,他许下的承诺,也不过是一个笑话。 韩洲是有不甘的,是有怨恨的。 大丈夫生于世间,他可以为国为民战死沙场,他可以为山河抛头颅洒热血,可如今死在帝王的猜忌和权力争斗之中,太过屈辱。 韩洲在这一瞬骤然想起了吴辞修。 是不是他的师父也曾陷入如他这般,无法自拔之绝境,最后被逼得只能将头颅交到别人手中。 至于那被谢南星用性命护住的沈烬墨,是否也是因退无可退,才不得不举起屠刀手刃授业恩师? 轻声哂笑,韩洲对谢南星的歉疚又浓了。 他如今能感同身受沈烬墨的无可奈何,不过是因为他也陷入了与沈烬墨一般的穷途末路。 如今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跟着他韩氏一族征战沙场的两万虎威军,由那战船载着,踏上了能劈破暗夜的道路。 “韩世子在沉默,莫不是想等到沈烬墨的鞭子绑在韩侯脖颈之时,再来做这个选择?” 夏陵依然在笑着,又一次将试探落下:“亦或是你希望让谢南星被父皇逼着,拖着那副病体来前线召你回神都?” 韩洲的呼吸变得沉重,被披风遮掩的拳头,青筋暴起。 “狡兔死,走狗烹,陵王今日拿捏旁人软肋来胁迫我臣服,可曾想过来日也落得我这般下场?” “哈哈哈。” 笑声在营帐回荡,却透着无情的冷。 当着韩洲这么个权力的牺牲品,夏陵又有何可惧? “本王活一日,便没有软肋一日,来日登临巅峰,权力就是本王最坚硬的铠甲。” “阿洲?”夏陵试着询问:“郡主是这般唤你的?” 见韩洲目光凶狠,夏陵笑得愈发得意:“看来本王猜对了。” 又是一阵晚风吹入营帐,夏陵因着谈判即将大获全胜,竟然觉得这东境也没有想象中那般恶心。 “只要你同本王回神都,你阿姐的命,我来保。” “陵王这等没有软肋的人,护住我阿姐又是为了什么?” “权力。” 斩钉截铁的两个字落下:“我一日未手握皇权,一日便需要你阿姐在军中的威信来笼络军权,本王同他乃强强合作。” “人心无常,利益却能永恒。” 韩洲将眼中的怒火藏入心头,看向夏陵的目光愈发深沉,放在桌上的手指尖泛白。 军权啊,夏弘不愿受一丝胁迫,夏陵这权力的追逐者又怎么可能会放弃? 所以从一开始,韩氏一族就注定了无一幸免。 “因利聚,也必当因利散,陵王一朝登顶皇位,臣又如何相信陵王不会如…” 欲言又止,可这营帐内的三人,都知晓韩洲意指何处。 也是到了这一瞬,旬澜方瞧清眼前尚未及冠的少年将军,在过去这段日子是以哪般的速度,踏入的人生的下一层境界。 能在神都尔虞我诈之中安然长大的韩洲,并非学不会用这些蝇营狗苟的权谋算计。 只是韩氏一族的使命乃为护山河,而非谋朝堂。 他们生得坦荡赤诚,是君王配不上他们的赤诚,将他们逼到要拿性命做局,方能谋取一线生机之地步。 夏陵起笔在宣纸之上起草一篇赦免之信,连同能证明身份的玉佩一道递到韩洲手中:“小韩将军看看,可还有别的需要加的。” 无关情爱,无关婚姻,这是赤裸裸的交易。 将宣纸上的每一字细细读完:“还请陵王再加一言,但凡我阿姐不愿,陵王不可强迫我阿姐。” “但凡我阿姐想离开,陵王必当放我阿姐走。” 夏陵如韩洲所愿,亲笔将补充落下:“小韩将军如今可否同本王回神都?” 韩洲起身迎着夏陵走来:“臣,还有一事想祈求王爷相助。” 坐在太师椅上的夏陵觉得眼前的韩洲顺眼了几分:“你日后就当是本王小舅子了,本王自当全力助你。” “不论我因何陷入险境,最后必然要让沈烬墨背好这罪名。” “我,要替我师父报仇。” 夏陵没有不应允的理由,这世上最想要沈烬墨性命的人,非他夏陵莫属。 “你放心,这事本王必然妥帖处理。” “那就请王爷再歇息一晚,明日一早臣便启程跟着王爷回神都,共商覆倭之事。” 是夜,一封信从夏陵营帐送出,飞到了夏弘的手中。 神都的秋猎安排,开始步入正轨。 而十数封由韩洲亲笔所书之密信由虎威军带着,朝着大夏的边境而去。 最后一封绝密之信,却是由信鸽带着朝着那两万交到夏彻手上的虎威军而去。 既注定一死,韩洲希望让自己这一死再重些。 他的性命应当让这大夏一朝镇守边境的将领知晓,在夏弘的猜忌和沈烬墨的屠戮之下,他们只有死这一个选择。 韩洲不知道自己的死,能对那边境产生多大影响,他也知道站在天下对立面的沈烬墨,可能并非那十恶不赦之人。 可摆在眼前的路,只有这一条了。 脑海浮现谢南星曾在谢府落下的质问: 【你们不就是仗着自己站在所谓正义的那一方,才敢握住无所不能的道德剑刃,反复屠戮沈烬墨吗。】 【你们仗着的不就是沈烬墨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吗?】 【你们一个个除了欺负沈烬墨,什么都不会。】 眼眶微润,丝丝水渍顺着韩洲的眼眶落下。 谢南星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 局势如此,纵猜到八分真相,所有人都会选择牺牲沈烬墨。 只有谢南星一人,想要沈烬墨活。 孤身走出营帐,韩洲仰头看着被繁星缀满的天际,嘴唇嗫喏,嗓音蓄满苦涩。 “谢南星,对不起。” 没有无可奈何,他韩洲也选择了拿沈烬墨一人之命,换后来人的康庄大道。 他韩洲此生最对不住的,是谢南星。 若有下一世,下下一世,永生永世,韩洲愿拿命赔谢南星这一场。 第396章 他亲自来接,韩洲必当同他走 拔营离开洛安之日,正是寒风料峭时。 今得胜归来,恰逢秋意满神都,秋果挂树梢。 少年将军长枪立马,未带一兵一卒跟在夏陵身后,入了这神都之门。 神都百姓闻讯赶来,夏陵一个眼神,车夫强行将马车停在城门入口之处,让韩洲率先踏上了这为他铺就的红毯。 今日对韩洲这一让,来日收入囊中的,就是天下将士之归心。 礼贤下士的东宫,自然不是夏域那么个连神都都未出过之人,可比的。 “小韩将军威武。” “小韩将军你也太厉害了。” “我大夏朝有两军韩将军在,我等都能睡得安心。” 夸赞之言,赞扬之笑,从阁楼抛下的香囊手帕,从百姓手中递过来的果蔬,是这神都百姓对得胜之师的最大褒奖。 他们并不在乎这骑在马背上的少年将军,缘何被十二道金牌强召回神都? 他们记在心头的是韩氏姐弟除夕之夜率兵出征,将那东倭打到毫无喘息之力。 韩氏姐弟此生首战,能打得这般漂亮,有韩氏姐弟在一日,那这大夏山河就当不允蛮族侵犯一步。 拿着性命守护他们的将士,他们自当爱之尊之重之。 骑马踏过一半的红毯,一身墨色长袍的沈烬墨停在了红毯尽头,而跟在沈烬墨身后的,是一辆用顶级楠木打造的马车。 往日被封得严实的马车,今日破天荒的挂上了几串红艳艳的石榴,瞧着倒是多了好几分欢喜之气。 韩洲那满脸肆意之笑,在瞧见沈烬墨的那一瞬荡然无存。 握着长枪从马背上一跃而下,银枪直指沈烬墨:“你杀了我师父,还敢来见我?” 低头同韩洲对视,沈烬墨想起谢南星的叮嘱,并未迎击,反倒骑马退了两步。 这两步退的,自然是振奋人心。 欢呼喜庆之声大的,比韩洲入城之时大了极多。 谢南星敏锐察觉到韩洲今日之异样,那肆意神都的少年郎未曾服输,却后知后觉的摸准了在这神都的立足之本。 压下心头跌宕,谢南星亲手将马车车门推开,站在了马车前头。 一身流云紫的骑装着身,满头青丝被银冠高盘,辅以纯银制作的藤蔓护腕,将那华而不实的贵公子之点缀到极致。 沈烬墨,将谢南星养得好极了。 这是韩洲看到谢南星的那一瞬,生出的唯一感知。 眼见韩洲收了长枪,谢南星笑着朝韩洲招手。 “小韩将军,您和他们不一样,您可别跟着他走。” “越是生得好看的人,越是祸水,韩世子您可莫要糊涂了啊。” “谢南星早就不是那个同您一道念书的人了,韩将军,韩将军,不要上去啊。” 在沿路百姓的制止声中,韩洲一往无前的朝着谢南星走来。 直等到韩洲走完了这一条为他所立之功勋铺就的红毯,沈烬墨才下了马,将谢南星从马背之上抱下。 那条沈烬墨归神都之时,就算跪着都未曾走完的红毯,却在韩洲这得了一个圆满。 亲自策划了韩洲回神都这一出热闹的夏陵,看到这两个搅局之人,那自然是有怒的。 快步走到韩洲跟前,将韩洲挡在身后:“小韩将军今日方归,沈大人若想伤害此等功臣,就先从本王的身体上跨过去。” 周遭百姓因着这一言撸起衣袖的跃跃欲试,夏陵时时刻刻抓住所有契机意图重揽民心的举动,都未能引得沈烬墨生出一丝情绪。 他都能让谢南星来接韩洲了,这世间就没有什么是沈烬墨不能忍的。 谢南星自然也未将夏陵看在眼里,两手攥在沈烬墨手臂上,歪着身子看向被夏陵遮挡的韩洲。 “今日是秋猎最热闹的日子,皇上让我和沈烬墨带你一道去玩儿。” “你是骑马还是和我一道坐马车?” 谢南星的设想里,没有韩洲会拒绝这一条。 他亲自来接了,韩洲就一定会跟他走。 韩洲朝着夏陵拱手道谢之后,像个小孩儿一般凑到谢南星跟前:“你这身穿着真好看。” “我让阿平回家给你拿衣裳去了,等会你若是想换衣裳也方便。” 韩洲率先走上马车,沈烬墨紧跟着将谢南星抱上了马车:“谢南星,你乖一些,少气我。” 众目睽睽之下,谢南星弯腰凑到沈烬墨耳边:“不就是男德吗,我知道的,你若不放心,要不一道坐上来?” 捏了谢南星的腰一把,催促道:“赶紧进去。” 谢南星入了马车,马车车门被合上的那一瞬,是立在阁楼之上心许韩洲的千金小姐。 有了沈烬墨还不够,还要来勾搭韩洲。 好男儿都被谢南星抢去了,连个渣都不给她们剩。 妖孽啊,谢南星就是个狐狸精转世。 面对谢南星的好性儿,在看向夏陵之时,变成了沉冷的俯瞰:“陵王还真是不长记性,总喜欢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做这等偷鸡摸狗之事。” 莫名的森冷从夏陵脚底蹿出,原本自在下垂的双手落在了脖颈上。 那种性命被沈烬墨拿捏在手中的感觉,历历在目:“沈大人说什么,本王不明白?” 嗓音压得极低:“父皇就这般忍不了,连韩洲先回趟家的机会都不给?” 没有接这话茬,沈烬墨对这种愚蠢的试探没有一丝兴趣。 忠勤侯府被锁,忠勤侯被软禁,今日韩洲不是去秋猎之所就是去皇宫。 让韩洲回家,不就是逼着韩洲逃命,或造反吗? “陵王还是抓紧时间回家换一身衣裳,免得皇上等会使唤人,找不到影子。” “多谢沈大人提醒,还请沈大人先替本王照顾好父皇,本王随后就来。” 目送沈烬墨的车马离去,夏弘带着一应车马朝着陵王府而去:“旬卿,让钟峦在陵王府等着本王。” 既都是同窗,韩洲能逼得沈烬墨朝后退上两步,钟峦难道就不能同谢南星打打这同窗得牌? 第397章 你倒的茶,是毒我也喝 滚烫的热茶倒入两个将热茶晾凉的瓷杯之中,待到茶汤氤氲冒着的热气歇下大半,谢南星才会将这温热的茶汤倒入韩洲的茶盏之中。 一场秋雨一场寒,谢南星这身体底子太过单薄的人,袍子里头都已经加上了坎肩,白日里用的一切,都往暖和了去。 而韩洲这行军打仗之人,就算到了大冷的冬日,依然会觉得暖和的过了份。自然是受不住这般热的。 顺着窗户留出的缝隙看看到那一身单薄墨锦跑着身的沈烬墨,心底酸酸软软,韩洲选择了埋头苦吃。 这暖和的马车他觉得热,沈烬墨必然也不会觉得舒爽。 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沈烬墨都在习惯着谢南星的习惯。 待到韩洲吃完一整碟的糕点,谢南星又从暖玉食盒中端出了一盏温热的燕窝羹。 等到这盏燕窝吃完,谢南星又拿出两碟子蜜饯果子递到韩洲跟前。 韩洲未曾喊停,谢南星就装作不知韩洲食量的努力投喂,而今日这些递给韩洲吃的东西,比往日都要甜上几分。 眼瞧着带来的吃食被韩洲吃得七七八八,谢南星从杨槐手中接过扇子,给吃得满头大汗的韩洲轻轻扇风。 “你同夏陵一道回来,他都不让你吃饱吗?” “他给的东西我不敢吃啊,在路上日日都吃干粮,做梦都想吃你亲手做的东西。” 可能过了今日,韩洲就再也吃不上谢南星亲手斟的茶,亲手做的糕点。 韩洲这话声音不小,耳力惊人的沈烬墨自然听到了。 手背敲响车窗,面对韩洲之时的柔和大气化作了削皮。 一手将车窗推开,谢南星那亮晶晶的眸子带上打趣:“沈大人要进来一道坐吗?” 沈烬墨用含着警告的目光扫了谢南星一眼,又在接受到谢南星回瞪的目光之后,转而带着委屈示弱。 眼不见心不烦,沈烬墨执拗的转头看向远处。 谢南星不能对旁人这般好的,谢南星只能对他这般好的。 “你日日都能吃,给他吃一顿你都觉得不开心,可真是小气。” 笑着嘟囔完,谢南星手肘支在窗户上,探出半颗脑袋开始哄人:“只给他吃这一顿,日后都只做给你吃。” 不是询问,而是承诺。 日后啊,只做给沈烬墨吃,旁人若是吃到了,那自然是蹭的沈烬墨的光。 沈烬墨日后不让旁人吃,谢南星也就不会让旁人碰了。 这番承诺沈烬墨听到了,那自然就愿意瞧着谢南星点头,那眉眼飞扬的模样韩洲瞧不见,谢南星却瞧得眉眼弯弯。 至于谢南星说的话,韩洲自然听到了。 两个隔着吴辞修之死,本当刀剑相向的人,此刻因着谢南星这肆无忌惮的偏爱,同时笑了出来。 笑意骤止,韩洲多了心慌。 起身拿起炉子上另一个温着果茶的茶壶,韩洲给谢南星倒了小半杯:“你身子骨不好,围猎的地方必然风大,你没得去凑这热闹做甚?” 有些事,韩洲其实不想牵扯谢南星。 最起码有些过于惨烈的画面,韩洲不想让谢南星瞧见的。 瞧多了血腥,谢南星若是被吓到日夜难眠,这副身子骨必然会被拖垮。 两手捧着茶杯小口喝着,抬头之际餍足的像只偷腥的小猫:“我没见过这般热闹,总想着去瞧一瞧。” 谢南星不仅自个儿不想去,还不想让沈烬墨和韩洲去。 可是没办法啊,棋局已开,所有人都得按照执棋之人的要求,落在该落之处,继而将敌人围困至死。 “今日怎么想着亲自来接我?” 一个茶壶空了,谢南星拍了拍杨槐,新的茶壶被提上来。 谢南星再度替韩洲将空掉的茶盏蓄满:“你上一次回来我们也没好好说话,我怕你觉得我不把你当朋友。” “我方才还担心我唤你,你不理我呢。” 韩洲定定看着谢南星,生怕谢南星未曾读懂他的真心:“上次你也没凶我啊,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韩洲只会生沈烬墨的气,也只会怪沈烬墨。 但这一劫过后,他就不能再怪沈烬墨了。 “也就你心大,都被扔出谢府了,还一点子脾气都没有。” 又握着折扇指向韩洲端起的茶盏:“夏陵的吃食一点都不吃,我这边的你倒是想都不想就往嘴里塞,就不怕我往里头下毒?” 韩洲举起茶盏,直接将那冒着热气的茶汤一口喝下。 他用行动证明着自己对谢南星的信任:“你倒的茶,是毒我也吃的。” 谢南星笑得有些软,又有些浅:“这茶可是阿槐煮的,不是我煮的。” 韩洲却不认这个说法:“阿槐是你的人,我喝的茶自然也是你的。” 离秋猎之所越来越近,谢南星问:“今日城门那一出看懂了没?” 韩洲沉吟了好一阵,选择了和谢南星坦白:“夏陵想踩着我和我阿姐攀上更高的地方。” 谢南星点头叮嘱:“等会入了猎场机灵点,都到了这一步弯腰或挺直腰杆无甚区别,莫要犯轴,晓得吗?” 韩洲的呼吸变得有些绵长,眸中含着水光,眼中带着笑:“谢南星,刚刚那是断头饭吗?” 折扇重重敲了韩洲脑袋一把:“小孩子再乱说话,打哭你。” 韩洲摸着脑袋,朝着谢南星傻笑:“方才那些东西,真好吃,我军营里那些将士,这辈子都吃不到这般好吃的东西。” 言语带着显摆,所有的不舍和不甘被强行锁住,未让谢南星瞧见分毫。 马车停止前行,守卫猎场的御前侍卫迎了上来,朝着沈烬墨跪地行礼。 韩洲将杨槐手里的茶壶递到谢南星手中:“谢南星,那你给我倒一盏茶。” 这一次,谢南星却是拒绝了:“沈烬墨有多爱吃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再给你倒了这盏茶,等到明日围猎结束,他回家必然要收拾我。” 韩洲提起茶壶硬塞到谢南星手边,指着自己眼前的瓷杯:“谢南星,快些倒。” 自韩洲和谢南星相识以来,这是韩洲头一次逼着谢南星做一件事。 沈烬墨说过会让他活,旬湛笑着给过他提点,旬澜让他莫要害怕,谢南星不准他乱说话。 这些能动乱神都的人接二连三许下的承诺,又如何不是从侧面佐证了,夏弘真的想要他的命? 第398章 赢了沈烬墨,夏弘既往不咎? 战场刀剑无眼,杀红了眼的士兵不慎伤了战友,自然没有以命换命的说法。 猎场是另一个战场,不慎遇到个刺客要了他的性命,最后直接怪到那凶禽猛兽头上,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法子。 没有什么,比眼前这处处洋溢着儿郎肆意的猎场,更杀机四伏了。 所以韩洲很想在走进这猎场之前,再喝一盏谢南星亲手倒的茶。 谢南星很平静的看了韩洲好久,好久,久到沈烬墨敲响车壁催促,他也没有点头。 最后,谢南星将韩洲递过来的茶壶放回了杨槐手上,转头用那装着甜茶的茶壶,给韩洲满满倒了一盏。 那被韩洲强行递到谢南星手上的茶壶,有问题。 谢南星知道,如今的韩洲,也知道了。 但韩洲相信谢南星,断然不会要他性命,更不会伤他分毫。 抬头看着韩洲,柔和的眼眸挂上的光亮,一如韩洲初见谢南星之时。 那是连沉疴腐败之病体,都无法束缚的盎然生机。 “韩洲小朋友,吃点甜的可就不要闹脾气啦。” 微微扬起的尾音,让韩洲笑得牙花都露了出来。 谢南星给的,就算是毒,韩洲也会喝下。 这一次的韩洲,没有骗谢南星。 一口将那滚烫的甜茶含入口中,韩洲被烫出了泪花。 谢南星手忙脚乱拿着茶杯递到韩洲嘴边:“你快吐出来啊,会烫坏的。” 韩洲摇头,猛地将那甜茶咽下。 又当着谢南星面,不住用手扇着那被烫红的舌头。 曾记当年,韩洲也是这样在谢南星的马车上,被一口热茶烫出了眼泪。 谢南星很轻的笑了出来,这些年真的变了好多。 可那些出发之前拥有的珍贵,从未变过。 万幸,他们自是泥足深陷,都未曾活成自己最厌恶的人。 这大夏朝勋的脊梁,没有被权势压弯。 马车内的人迟迟不出,沈烬墨直接推开车门,将谢南星捞到怀里:“谢南星,今日聊太久了。” 两手环住沈烬墨的脖颈,谢南星贴着沈烬墨的耳朵道:“那傻小子自己必然也留了一手,指不定想着要同人同归于尽呢。” 抱着谢南星往前走,沈烬墨点头。 他知道。 韩洲做的一切,他都知道。 除了最后那封寄出的绝密之信。 “你快放我下来,等会皇上瞧见了会怪罪。” “不要。” “不是你非要我去接韩洲的吗?怎么现在还自个儿生气了?” “没说不当去接。” 沈烬墨回头蔑了韩洲一眼:“是你同他待太久了,都到了猎场,就不当再待在一处。” 谢南星:“哦…” 沈烬墨:“说你,你还不乐意了?” 谢南星:“那我说你,你乐意吗?” 沈烬墨:“我乐意的,但你只准说我,不能说旁人。” 从墨平手里拿过披风,将谢南星包住:“还得走好一阵,你走远了会累,我抱着你走,等会你还能有力气去放风筝。” “你等会有旁的事,我才不同别人去放风筝。” 杨槐,墨平,小高,在这一瞬都成了旁人。 沈烬墨这唯一的自己人,一会子就被哄好了。 将人稳稳放在地上,谢南星踩着皮靴在地上蹦跶了几下,才将手交到沈烬墨手中,朝着日头耀眼之处走去。 韩洲瞧着前头那行在日头下的两道背影,嘴角的笑越扬越高,眼中的水光,却越蓄越多。 远处那身着明黄骑装的君王正朝着他所在之处走来。 韩洲骤然记起,沈烬墨要保护他的前提,是让他护住谢南星。 夏弘,要杀谢南星的。 嘴角的弧度骤然凝滞,韩洲眼中的水光也迅速染上寒光。 韩洲动了刺杀的念头,只要夏弘死了,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环视周遭明暗两处的护卫,韩洲很颓废的低了头。 以今日之状,别说他韩洲,就算是沈烬墨,现在也杀不了夏弘。 三股势力的相互制衡之下,有人为了活命要杀夏弘,自然就有人为了加官进爵舍命护夏弘。 弑君,只能拿自己和九族的性命去赔。 秋风四起,寒光一点一点被吹散,曾经那双肆意轻狂的眼眸,蓄满了臣服。 不能对峙,不能固执,要臣服。 要用跪地的臣服告诉所有将士,求饶,无用。 握起屠刀,才能重新杀出一条血路。 距离尚远,韩洲已经放下银枪,匍匐跪地:“臣韩洲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围猎这几日夏弘的心情不错,今日瞧见韩洲归来,夏弘的心情那自然可以用万分愉悦来形容。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韩洲愿意归来意味着什么。 亲自走上前将韩洲搀扶起身:“朕早早让忘衡去接你,害怕你和忘衡因着私怨而不愿同他一道来,朕还让忘衡带着南星一道去的。” “那臭小子惯来小气,若不是因着朕,哪里舍得让夫郎去迎你?” 夏弘意有所指,韩洲自当解释缘何迟迟不归:“皇上,臣是因为……” “打住。” 夏弘笑呵呵的将韩洲这话头压下:“朕难得清闲出来打猎,一点子朝政之事都不想听。” “入了这猎场,你等会只管全力去赢了忘衡,只要你能挫挫那臭小子的威风,朕过往那些个事,朕就权当从未发生。” 韩洲以臣服之态面对夏弘,夏弘还之以慷慨恩赦。 赢了沈烬墨,夏弘就既往不咎? 当着满朝勋贵的面许下的承诺,能出尔反尔吗? 可夏弘,不会让韩洲活的啊。 韩洲将所有狐疑压住,少年意气重新装点眼眸。 抬头看向前头,红蓝两队早已整装待发,两队属于队长的那匹马上却依然无人。 参加过数次的围猎的韩洲,当即就明白了眼前的阵仗:“臣必当不辱使命,以叩谢皇上不怪之隆恩。” 夏弘要韩洲的命,要一代仁君的名,那自然不能让这残杀忠良的罪,同自己有半分瓜葛。 第399章 小林子,莫要同忘衡生了龃龉 秋风起,战鼓擂,旌旗飘。 沈烬墨和韩洲分着蓝红两队之对战服,换上各自之队服坐在马背之上,领着各自队友站在擂台之下。 夏弘带着一应皇亲重臣坐在高台之上,看着大夏最出类拔萃之儿郎的飒爽英姿,眉眼尽是掌控山河之骄矜自豪。 林公公喜气洋洋的拿着两队集结人员之名册走到夏弘跟前:“主子爷,娘娘,两队人马都已集结完毕。” 夏弘随意看了一眼名册,将名册递到旬相手中:“这围猎朕可就交到你手上了,今日可一定要赛出我大夏儿郎之风采。” “但也不能让各家公子在猎场伤了和气,受了重伤。” “否则朕可要拿你问罪。” 递出折子的夏弘容色柔和,接过名册的旬相亦是嘴角含笑:“您放心,今日必让您和娘娘看得舒心畅怀 。” 一手拿着名册走下高台,走上昨夜为摔跤而搭起的擂台。 “皇上万岁!娘娘千岁!大夏万年!” 一众立在擂台之下的儿郎将手中弓弩举起,欢呼呐喊之声充斥猎场,将林中飞鸟惊到腾空而起。 小太监将铜锣敲响,呐喊声止,旬相开口道: “前些日子的围猎,用皇上的话来说,那都是小打小闹,用来给你们这些个小辈们适应这林子的。” “今日这一场围猎角逐,才是这皇家秋猎的重场戏。” “此次围猎一共三个时辰,不同猎物猎获之难易程度不同,这猎获之得分自然也不同。” 侍卫将三张偌大的猎场地图及猎物分布地域分别立在擂台和两队 队长跟前。 参照这张地图,旬相将一应注意事项言明,继而环视擂台下方:“众位若有疑问,可在此刻提出。” “旬相,若是两队得分一样,是不是算平手?” “既是围猎比赛,打个平手又有什么意思?” “是啊,旬相,我觉着还是要找些别的法子一决胜负。” “旬相,若是打了个平手,不若让沈大人和小韩将军直接上擂台,谁赢了哪队就能赢得皇上给的赏赐,如何?” 旬相并未立即应允,目光在沈烬墨和韩洲逡巡:“沈大人和小韩将军如何考虑?” 韩洲先是敛眉,再是抬首眺望擂台:“大家既然都觉得妥帖,那我便没有意见。” 沈烬墨紧随其后点了头,旬相就当即使唤小太监将这事禀明到夏弘跟前,今夜晚上原定的乐子,就为这擂台比武给让了步。 “旬相,我们能否去对面区域抢夺猎物?” 旬相思索了一阵,在丛林正中央画下一个圈;“这一块曾有猛兽出入,除了老夫所勾勒之区域允许互相抢夺猎物外,其余地方都只准在各自区域内打猎。” “旬相,这猎物都乃活物,若是他们的猎物本就比我们多,那岂不是极不公平?” 旬相笑着看向那提问之人:“这赢除了人和,天时地利更是重要,若真有猎物只往一边跑,众位要想破局,就只能冒更大的风险了。” “众家公子觉得是与不是?” “旬相所言在理。” 擂台之下再无人提问,旬相开始做着最后的叮嘱:“皇上对这围猎虽颇为重视,但人各有所长,在骑射之上存有偏颇也是正常之事,众位断断不可为了争一时意气而伤及性命。” “为确保众位在陷入险境之际能及时获救,皇上有提前给各位备下了信号弹。” “众位遇险可拉响信号弹,届时便会有侍卫将你们救出,但凡有人将信号弹放出,那便意味着不能再入猎场。” “但其在离开猎场之前所获之猎物,依然可以算入各队。” “众位若是准备好,可先试放一枚信号弹,确认信号弹没有问题后,立在高台之上的那一面宣告围猎正式启动的鼓,会由皇上亲自敲响。” 旬相这边的话落下,两队除队长之外的所有人,从两枚信号弹中挑出一枚试着放了一下。 按照往年惯例,领队之人若在林中放出了信号弹,等同于这一队直接认输。 故沈烬墨和韩洲自然都没有放这信号弹的打算。 谢南星头一次参加这围猎,不懂这规矩,坐在高台上光是瞧着沈烬墨和韩洲什么动作都没有,就有点着急。 起身小跑到高台的围栏前,谢南星找准角度朝着沈烬墨和韩洲挥手,待将两人目光吸引过来后,又比出个放信号弹的动作。 沈烬墨瞧着谢南星那幅度极大的动作,容色展现了柔光。 弯腰拿出信号弹,用和谢南星一般大的动作将那信号弹直接放上了天空。 规矩罢了,同哄谢南星比起来,当不得什么。 沈烬墨听话了,韩洲还一个劲儿的傻愣着,谢南星刚准备再比划一次,沈烬墨的鞭子就落在了韩洲手背之上。 “放!” 然后韩洲错过了谢南星专门对他做的比划,还很不幸的挨了一鞭子,就连那放出的信号弹都透着一股子哀怨。 谢南星见两人都极其在乎各自之安危,朝着前方竖起大拇指之后,还连连鼓了好几次掌。 沈烬墨那柔和的容色也现了笑容,韩洲瞧着谢南星比沈烬墨笑得更开怀。 沈烬墨瞬间不满,直接抽出鞭子朝着韩洲甩去。 这一次韩洲直接拿出长枪迎上这一鞭,没让沈烬墨的鞭子抽到自己。 泥人不也得有三分脾气不是? 哪能一直让沈烬墨抽? 围猎一触即发,夏弘笑着将目光收回,笑着看向钟元元:“长嫂您看看,这些个年轻人还真是黏糊。” 钟元元也觉得这些互动有些子好玩:“若非南星身子骨受不得颠簸,忘衡必然是要带在身边的。” 袭嬷嬷给钟元元扇着凉风,找着空隙提起一桩差点忘记的事。 “昨夜沈大人找了奴婢,说谢公子无权无势容易让人欺负了去,还特地拜托奴婢同皇上娘娘说说好话,帮他多看顾谢公子几分呢。” 夏弘细细咂摸着这话,显然,沈烬墨并不信任他的贴身大太监。 如沈烬墨那般一心替他着想之人自然不会有错,有错的,必然是林公公这个奴才背着他,做了什么狐假虎威的事。 容色未曾染怒,嗓音已然带着揶揄:“小林子,你可多向袭嬷嬷学学,莫要同忘衡生了龃龉。” 原本一句不算严重的话,再经由夏弘这么一点拨,林公公就被吓出了满身冷汗:“奴才晓得,日后必然会多同沈大人往来,替皇上照顾好沈大人和谢公子。” 眼见谢南星重新回了座位,夏弘朝着夏域招手:“小九,你代朕去将那鼓敲响,让他们赶紧去猎场拿那些畜生撒撒气,免得真的打起来了。” “是。” 第400章 老虎当亡,幼虎当为献 一鼓响,百鼓鸣。 一焰燃,数百彩焰直上云霄。 这本当由帝王敲响的鼓,如今交到了夏域手中,又怎么不算暗示呢? 可一心替夏域办事的旬湛不久前才被撤职,今岁这围猎都因着有罪之身而未能凑上来。 反观夏陵近来倒是接连干成的好几件大事,连带着母凭子贵的钟落月,如今也回到了四妃之位。 这般一琢磨,这满朝向夏域频繁示好的朝臣,此刻却不敢再轻易有任何动作了。 红蓝领队快马加鞭直冲猎场,夏域的鼓声止,空旷的场所唯余茫茫尘土,再无一人一马之踪迹。 转身朝着夏弘平静躬身的那一瞬,夏域将满朝文武的异样尽数纳入眼中。 眉目一如往日平静,心头纵未起波澜,却凉薄更甚。 因着手上掌握了实权,他夏域在夏弘眼中,同旁的王爷也无甚区别了。 他如今只不过是被夏弘拿在手中,开心之时便赏点玩意儿,不悦之时便提点一番的物件儿。 那些子凭母贵的传言,从一开始便注定其不过是个笑话。 因着内心不甘而妄自占据之人,自来就不配用上爱之一字。 所谓偏宠,更是无稽之谈。 日已过中天,午膳时辰也过了有一阵子,在满朝文武状似闲散,实则处处藏着各色意图的交谈声中,丛林深处接连出现了信号弹的声响。 随着两队被营救出来的人马变多,擂台两侧的猎物也都堆成了一座小山。 夏弘瞧着那些正新鲜的猎物,将夏陵召到了跟前:“陵儿,等到那些奴才做好猎物登记,你便亲自安排人将那些个猎物收拾起来。” “朕同长嫂已经好些年未曾享受过这般野趣,今日必然是要尝一个新鲜。” 夏弘的话刚安排下去,这篝火烤肉便被当即安排了起来。 等到那最新鲜的幼鹿肉被炙烤出来时,夏陵一路跑着端到夏弘和钟元元跟前:“儿臣亲自烤的,请父皇和皇贵妃娘娘品鉴。” 夏弘笑着让林公公收了这一盘鹿肉,早就候在一侧的太医对这鹿肉细细检查了一番,等递到夏弘手边之时,早已凉了一半。 夏弘笑着尝了一块,给了一句“好吃”的评价,便也没有再碰了。 钟元元从始至终未有动筷子,她只是夏域的娘亲,不是夏弘的皇贵妃。 她从未插手朝政,面对曾差点要了夏域性命的人,她但凡能做到不计前嫌,于身侧的君王而言,那就是她钟元元有心替夏域揽权。 一旦她有心了,这帝王的心,必当朝夕骤变。 越往深处走,跟在沈烬墨和韩洲身后的人越来越少,等到最后走入那猛兽出入之密林的,就只剩下韩洲和沈烬墨二人。 丛林深处传来带着警告的虎啸,沈烬墨迅速抽出弓箭,朝着那虎啸传来之处弯弓如满月。 一箭射出,直接刺穿大树,箭矢被那从中间裂开成两瓣的树木困住。 韩洲虽然猜到沈烬墨这一箭不能将那老虎射死,毕竟连老虎的影子都没能见到呢。 韩洲虽从未同沈烬墨比过骑射之术,可他从谢南星那听他说起过云槐村的往事。 箭无虚发,凡他瞧中之猎物,断然没有活命之机。 这话既然是谢南星说的,那韩洲自然是全听全信了。 故这一箭,有别的意图? 目光在沈烬墨和那支箭矢之间游移,最后选择了锁定那支箭矢,翻身下马朝着那被射到劈裂的大树而去。 等到韩洲将箭矢拔出回头之时,只见那些原本被他绑在马背之上的猎物,已经荡然无存。 握着箭矢往前跑出好一段路,只见沈烬墨这正将那些挂着红色箭矢的猎物,一一换成蓝色箭矢。 这般行径,就算重来千百回,韩洲也是不敢想象的。 “沈烬墨,你偷我猎物作甚?” “入了合猎之区,一应猎物都可抢夺。” 自然,也包括被韩洲猎捕的这些。 而沈烬墨如今清理猎物的区域,很不巧,是属于蓝队的。 韩洲,无从夺起。 韩洲眉头锁得老紧,眸子瞪得老大:“沈烬墨,你这般泼皮无赖的阴险模样,谢南星知道吗?” “他知不知道,与你何干?” 将抽出的红色箭矢直接扔到韩洲脚边:“还不想着去反败为胜,是对皇上强召你回神都,有何不满?” 这一句提点,将韩洲的理智从震惊中拉回。 瞪着正在拉扯藤条的沈烬墨,砍伐树枝的沈烬墨,韩洲恨恨啐了一口,将地上的箭矢尽数捡起放进了箭篓子里。 如今之势,但凡他不是猎下那头虎,都当毫无胜算。 骑马朝着林中跑出一段,韩洲还是觉得不对劲儿。 从箭篓里抽出那支红色箭矢,细细看了好一会,又迎着日头的方向将那剑举了起来。 只见那红色的箭杆之上用虚虚刻了一行字:“林中有两虎,一大一幼,老虎当亡,幼虎当为献。” 韩洲将那箭矢销毁,自言自语道:“谁要听你个小偷的?” 又朝密林深处走出一段,韩洲生出更深疑虑。 既要献幼虎,那他必然要活着走出这林子。 莫不是沈烬墨真能为了谢南星,不顾夏弘之意,而让他活? 可这般举动,同沈烬墨亲杀吴辞修的意图,截然不同。 这,不像沈烬墨会使的手段。 脑中思绪宛若一团乱麻,一头伺机潜伏在林中的老虎猛然一跃,将韩洲扑倒在地。 虎口大张,尖锐的虎牙将暖阳折射成寒光,意图将韩洲一口吞下。 又是一声虎啸从身后传来,一头跟着老虎学着狩猎的幼虎,正学着老虎的模样,也准备朝着韩洲冲过来。 两虎当前,所有混乱思绪都被想活的念头攻占。 纵心存死志,韩洲也不想身死这虎口之中。 第401章 钟世子来找我做甚? 谢南星的身份别说放在这神都勋贵圈子里,就算放在整个大夏,那也是极其特殊的存在。 有本事有手段有银子,有容貌还有圣宠,可却硬是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 但没有人可以否认,他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让这满朝文武乌纱掉地,家毁人亡。 谁让沈烬墨这大夏第一奸臣,除了夏弘,就只听谢南星一人的话呢? 故但凡沈烬墨不在谢南星身边,便会有带着各色意图往他身前凑的人。 今日韩洲得胜归来,夏弘摆出一副不计前嫌之姿态,而韩洲对谢南星的格外重视,自然被有心之人看在眼中。 就算来日沈烬墨这奸臣倒台了,有韩洲护住,谢南星依然可以狐假虎威。 故今日往他跟前献殷勤的人,又多了不少。 杨槐和墨平从沈烬墨离去至今,软硬兼施用尽各种手段,才在袭嬷嬷亲自送来一条鹿腿之际,将这些个人给送了个七七八八。 小高做不来这等斡旋之事,他默默将鹿腿腌制之后驾上火堆,一边做着伺候谢南星的事,一边将这条鲜嫩鹿腿烤到滋滋冒油。 等到杨槐墨平彻底抽身,小高最后往那鹿腿上涂上一层蜜,香甜之口感将周遭之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这条鹿腿,可是钟元元做主,从夏弘要用的那头鹿上卸下的。 除非谢南星主动相赠,不然他们再是食指大动,也没人来谢南星这边讨这一口吃食。 小高一边吞咽着口水,一边将最嫩的那一块鹿肉切下,沾上洒料递到谢南星跟前:“主子您尝尝,看还要不要再烤焦一些。” 谢南星看着小高那哈喇子都快流下来的模样,觉得憨得有些过了分。 夹着鹿肉吃了两块,谢南星道:“我吃着觉得正好,大人吃还要再多烤一盏茶的功夫。” 谢南星看着天上的日头,约莫还要再过一个时辰,沈烬墨就当出来了。 那等子比武定胜负的事,总归是要在吃点东西后再开始的。 想着这鹿腿再烤这般久必然不好吃了,就笑着做了决定:“这条腿你们几个先吃完,晚些我同大人一块吃。” 谢南星惯来胃口小,不久前才用完午膳,一下子再多吃这些个鹿肉,反倒觉得不舒服。 谢南星虽这般交待,小高还是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将最好的那几块肉片到了谢南星手边的瓷碟中。 又往鹿腿上刷了一层蜜,小高笑得眼睛缝都没有了。 可想到这是御赐之物,又有些不太敢动了。 杨槐接过小高手里的刀子,一边片肉一边往小高和墨平碟中放:“主子要吃大人猎回来的,这鹿腿不吃就浪费了。” 若真爱重,不会因着这一条鹿腿被赏赐了下去而不满。 若真厌恶,更不会因着谢南星强吃了这条鹿腿而宽宥。 这个道理杨槐懂,墨平也懂,小高虽不懂,但看着身边两人都吃了起来,反倒吃得比谁都带劲儿。 谢南星瞧着他们几个吃得尽兴,便悄悄摸摸从袭嬷嬷那讨了一壶酒过来。 要问为何惯来都找林公公帮的忙,如今开始找袭嬷嬷了? 那自然是沈烬墨交待的。 将酒壶递到杨槐手上:“你们喝点,才能更尽心。” 三人还要当差,谁都不敢轻易接这壶酒。 谢南星喜欢瞧他们大口吃东西的模样,反倒亲自给他们将酒倒满了:“还要我接着倒吗?” 反正他这没有官身的身份,若真要细究起来,同墨平杨槐也差不多。 杨槐笑着将酒壶接了过去,偷偷给谢南星倒了一点点:“您偷偷吃,我们都不告诉大人。” 谢南星才不喝:“我想喝,难不成沈烬墨不给我?” 小高吃得满嘴油乎乎的,还没忘记应和这话:“那是,大人都听主子的话,主子才是最大的。” 谢南星朝着小高笑着点头,不忘解释道:“这酒不醉人,你们全喝完也不耽搁你们办差事。” 这话落下,原本小口喝酒的人,开始没了顾忌。 火光让肉香和酒香交叠,于平淡之中酝酿出的家长里短,于谢南星而言,最是珍贵。 身侧原本空荡的位置多了一道人影,谢南星侧头看了一眼,嘴角的笑染上疏远:“钟世子好久不见。” 钟峦学着谢南星同这神都勋贵格格不入的闲散模样,在草地上挪动了几下,找到了略微舒适的地方半躺了下来。 “是挺久未见了。” 自钟落月失了中宫之位,钟峦这先皇后的娘家纵然没有被削去爵位,却也再没在这神都勋贵圈中露过面。 同钟峦的失意比起来,是沈烬墨一日好过一日的扶摇直上。 纵两人离得极近,纵两人曾同窗就读,但显而易见,两人似乎并没有什么话头可聊。 往日占据寒暄之主动权的钟峦,今夜也未有开口。 他的目光大多落在蓝天白云以及远处的丛林之处,偶尔回头看向谢南星之时,也会浅浅笑一笑。 这种不明不白的并肩而坐,谢南星不喜欢:“钟世子来找我做甚?” 钟峦轻轻笑了笑:“谢南星,你如今瞧着比之前更好了。” 是更好了,而不是更好看了。 现在的谢南星,自然不是钟峦再敢狂言将其藏入后院的男宠。 就算谢南星如今失去了沈烬墨的庇护,钟峦也做不到。 而钟峦,也早就歇了这番念头。 “多谢钟世子,我夫君快回来了,你最好还是莫要坐在我身边。” 凑在一处喝酒吃肉的三人状似未曾关注此处,可三人的余光实则全部落在谢南星身上。 没有等到谢南星的召唤,他们便继续装作专心吃肉。 “谢南星,我今日是来道歉的。” “因着曾经对你的言语冒犯,故来同你道歉。” 钟峦依然看着天空,他想他应当多在谢南星身边再待一会,等会这差才好交。 听到这话,谢南星才转头起身,开始郑重打量着钟峦。 身旁的人,其实变了。 那股子被权势装点的傲气被卸下,坦然面对自己曾经喜怒哀乐的模样,反倒像个随时能云游四海的道士。 于沈烬墨而言,钟峦是无关轻重的存在,自然不愿分这一分心神在钟峦身上。 对这曾经对他示过好,给过轻蔑,却又冒险救过他的人,谢南星决定给他这份心安。 “钟峦,我原谅你了。” 头一次听到谢南星叫自己的名字,钟峦的心微微颤抖。 眼中的爱慕无法遮掩,起身撩了撩身上的衣袍:“谢南星,你真好。” 第402章 表哥,我们这般争是为了什么? 谢南星偏爱的确只给了沈烬墨一人,可谢南星的好,却给了很多人。 远的不说,单就现在这篝火烤肉之处,除了伺候谢南星的人吃上了肉,别家的仆从都正跪在地上烤着肉。 就算主子撑到吃不下了,他们一不敢停下烤肉的活计,二不敢将这无人吃的烤肉放进嘴里。 而这些东西最后就算被扔去喂狗,也不会给他们吃上一口。 奴才,自来不能同主子吃一般东西。 尊卑,惯来如此。 谢南星站在原地环视周遭,最后同夏陵的目光撞在了一处。 无甚畏惧的朝着夏陵点头:“钟世子,陵王好像在唤你。” “嗯。”钟峦应了一字:“那我去了。” 未有目光碰撞,未有言语承接。 钟峦既是为夏陵而来,谢南星自是一句话都不愿再多说。 不过钟峦为夏陵而来,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稳步走出烟火,来到夏陵身侧:“表哥,谢南星还是记挂这段同窗之情的。” 带着钟峦并肩朝前走去:“若不是你,本王的人还没凑近谢南星分毫,必然已经被那些奴才赶走了。” “表哥,我们这般争是为了什么?” 在过去一岁有余的日子,钟峦入了道观清修,这双看过神都奢靡的眸子,如今也看到了无数褴褛之人,跪在蒲团前求着祖师爷赏一口饭吃的无助。 再入这权力斗争之中,他忽然对往昔所求,生了疑惑。 “你是本王唯一的亲表弟,本王不会亏待你的。” 夏陵重拍钟峦的肩膀:“你跟着本王好好干,等本王坐上东宫,本王就给你封侯,让你此生享尽荣华富贵。” “表哥,那些百姓怎么办?” “本王除了沈烬墨,那些百姓自然会拥簇本王,这天下自当归心。” 夏陵,未曾将钟峦要的答案给到钟峦。 他们心头所落,并不在一处地方。 钟峦低敛眉梢,再抬眼笑着看向夏陵:“表哥,您尽管吩咐,我必然不会辜负您。” 隔着数丈距离,谢南星瞧见了钟峦抬头朝着夏陵轻笑的模样,一下子让谢南星想到了夏城。 曾经的钟峦也是这般对夏陵笑的,这般模样,似乎才是真正的钟峦。 方才坐在他身边的那人,反倒像个假的:“阿槐,钟世子方才的确来过?” 墨平默认谢南星在提点,吃饱喝足自然就当更用心的哄主子:“主子您放心,大人回来我们必然不会说的。” “呵呵,我谢谢你的好心……” 眼珠子滴溜一转,想着钟峦方才那眼神,谢南星又揉了揉自己的腰。 “阿平,答应了就要做到,骗我下次吃肉不带上你。” 朝着谢南星连连拱手:“家里是家主做主,奴才在您手下讨生活,自然只听家主的。” 谢南星将碟中冷掉的肉递到还没吃饱的小高手中,示意小高再热一热,直接吃掉莫要浪费。 小高得了谢南星的鹿肉,自然要替谢南星说话。 哪怕这人现在管着他的月例:“墨管家您就知道骗我家主子,哪次泄密不是您?” 墨平倒也不心虚,反而看着谢南星问:“那奴才下次不说了?” “你倒是打趣到我身上来了,等会沈烬墨回来,我便要告你的状。” 墨平这下真急了:“求主子给奴才一条活路,大人那鞭子抽下来,真的极疼。” 鞭鞭到肉,专往疼的地方打。 他们这些没有挨过沈烬墨鞭子的人,压根不知道有多疼。 谢南星那眼尾一勾,淡笑不语的模样又是别样的风情。 这些个伺候谢南星的人都被这一笑晃花了眼,更遑论周遭这些人。 距离围猎截止还差约莫半个时辰,两队进入林中捕猎的公子哥儿陆陆续续都回了营地。 而两队所猎获之猎物,如今也不过毫厘之差。 谢南星看着这璀璨绚烂的天际,有些坐不住的绕转篝火堆里踱步。 现下已入秋,正是林中野兽囤积过冬吃食的时候。 再加上畜生不通人性,谢南星自是有些担心沈烬墨受伤的。 于此同时,谢南星也有些担心韩洲为了赢下这一局,而真的拿命去和野兽拼。 这边谢南星正坐立难安,那边沈烬墨的马踏着颇为沉重的步子从林中走出。 谢南星宛若一片借着秋风而起的树叶,踏着轻盈的步子朝着马来的方向跑去。 待到距离近了,瞧清这些个猎物的谢南星,眼珠子瞪到都快从眼眶掉出来了。 藤条绑成的木头拖车上整整齐齐堆满了半人高的猎物,为了让这惯来强壮的马能将猎物给拖回来,那拖车上甚至还安上了两个用榫卯结构凑在一处的车轱辘。 就算得了这车轱辘的助力,这马停在谢南星跟前气喘吁吁随时准备罢工的模样,活像今日跑了八百里路。 沈烬墨瞧着谢南星这模样,便软了眉梢。 用帕子擦了擦已经在山泉洗净的双手,将谢南星那瞪了很久的眸子合上,又接着将还在震撼中的人给搂到了怀里。 跟在谢南星身后追来的各家公子朝着沈烬墨拱手贺喜之后,极其热情的替辛劳了这般久的马兄主动分担这担子。 有了这么大一车的猎物加成,不论韩洲猎了什么东西回来,最后赢的人都只能是他们蓝队了。 “你怎么提早回来了?” “哈哈。”问完这话谢南星反倒笑了:“再多猎一些,这马兄指不定要累死在半路了。” 不是不能再猎,是沈烬墨再多猎一些,就带不回来了。 谢南星纵然被沈烬墨搂在怀里,还是忍不住频频回头。 眼瞧着那些个男儿将捆住猎物的藤条解开,各自挑着足以当作炫耀资本的猎物或提或扛,招摇的朝着猎物轻点处而去。 那一车子死物,看一眼就够了,哪里值得谢南星反复去看? 莫不是在担忧那还在林子里头没有出来的韩洲? 疑问方起,沈烬墨下意识有了答案,但他还得假装没有看出谢南星的心思。 一手遮住谢南星的眸子,沈烬墨想将大方演得自然点:“哪里需要这般吃惊,又不是没见过我打猎?” 第403章 下次再奉吃食,莫说是你做的 谢南星也不急着挣脱沈烬墨的束缚,沈烬墨才不会让他摔倒。 眸子轻眨,羽睫在沈烬墨的掌心轻扫,捂住他眸子的掌心,还烫了几分。 似乎找到了新的乐趣,谢南星小嘴叭叭说着,眼睛眨的频率远高于往日。 “你这次猎物堆得和以前一般齐整,但我总觉得这绑法和我切身体验到的不一样?” 谢南星初见沈烬墨时,心里盘算的就是这猎户本事好,跟着他必然吃喝不愁。 可到了今日他才看到,这猎户的本事可太好了。 在云槐村那般久,硬是滴水未漏到从未让他看出有第二种绑法。 若非今日这猎物属实太多,谢南星还真当沈烬墨头一次就把他当个猎物绑回去的。 沈烬墨一听这话忽的乐了,乐到连掌心的痒意都被压制:“当年若是绑得这般紧,那我还哪里去找个小病秧子养着?” 绑住想带回家养着的小病秧子,怎能同绑这些死了的猎物一样呢? “沈烬墨,我觉得我看错你了。” “嗯哼?” 尾音微挑,饶有兴趣的等着谢南星的解释。 “我以前总觉得你说少做多,我今日才算发现,你这人心眼子比你做得还多。” 这话说完谢南星又觉得不够准确, 外头想了一阵子,谢南星扯下沈烬墨遮挡他眼眸的手,盯着沈烬墨。 “这就叫做谋定而动,百密无一疏。” “谈情说爱如是,办差务公亦如是。” 在谢南星这里,沈烬墨心眼子多,也是极大的优点。 沈烬墨除了吃苦太多了不好,其他的任何地方,都是好的。 被谢南星哄到极好的沈烬墨,来到御驾之前时,凌厉的眼眸还含着浅笑。 同夏弘禀报了一番所获之猎物的情状,得了夏弘几句取笑,沈烬墨带着谢南星一道逃离了御前。 等回到自个儿的火架时,离围猎结束仅剩最后两刻钟的焰火放出。 未曾见到自家队长归来的红队队员,宛若那热锅上的蚂蚁,焦急在擂台边踱步。 若是超了时辰还未从林中走出,那捕获再多的猎物,也是不做数。 所以绝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宁愿少猎些许,也会提前走出林子。 毕竟这林子里头的猎物可不是家禽,略微出点岔子就前功尽弃。 沈烬墨压根不管前方的焦灼,因着心情颇好,连主动凑到他跟前夸赞他的这些人,他也只是蔑了一眼让人离开。 过往但凡有人敢在谢南星陪伴他之时凑上前来,沈烬墨都是直接拿着鞭子赶人的。 亲自动手将猎回的羊处理好,坐在墨平方才添火的位置,专心往火堆里添着柴火,帮亲手烤肉的谢南星打着下手。 被腌制到刚刚好的羊肉放火上燎一会儿就熟了,谢南星用特地备着的白玉碟子装了两小碟炙烤羊肉,递到沈烬墨手中。 抬起下巴指了指夏弘所在之处:“劳烦沈大人替谢府去讨个巧,毕竟你没回来时,我吃了皇上和娘娘一条鹿腿。” 沈烬墨张开嘴,谢南星将头一口羊肉喂到沈烬墨口中之后,沈烬墨才听话的做起了这差事。 使唤小太监将桌子上的碗碟撤下,沈烬墨将这两碟子羊肉放到两人跟前:“臣烤的,皇上和娘娘赏脸一道尝一尝。” 一听说沈烬墨亲自烤的,钟元元这惯来沉静如水之人,抬手接过袭嬷嬷手中的团扇,虚虚实实摇晃之间,遮掩的是眼神的飘忽。 夏弘将手里刚拿起的银箸放下,顺手接过林公公递过来的茶汤。 场面有些尴尬,夏弘决定替钟元元解围:“朕和长嫂吃饱了,小林子,忘衡这烤羊肉先收起来,等朕和长嫂晚些饿了再热着用。” 被一国之君收起来的吃食,哪里来的再热着吃的先例? 沈烬墨眉头拧巴了一瞬,最终还是因着不忍谢南星的辛劳被糟蹋,开口做了解释。 “都是谢南星烤的,臣就负责添了个柴,宰了个羊。” 袭嬷嬷一听这解释,就拿着银箸给钟元元添了一块:“这羊肉得趁热吃,娘娘您尝尝。” 钟元元知晓沈烬墨这两句话都是同她说的,笑着将羊肉吃下之后,难得开口给出了评价:“鲜嫩可口,上上品,皇上您尝尝” 夏弘也紧跟其后动了筷子,频频点下的头颅,彰显了他对这碟子羊肉的满意。 不一会,两碟子羊肉就都见了底。 用茶水漱了漱口,夏弘揶揄道:“忘衡啊,你下次再给朕和长嫂奉吃食,可千万莫说是你做的。” 沈烬墨这手厨艺,那些一眼瞧着就丑到难以入口的,其实是最安全的。 大多只不过难吃罢了,真吃了也不会要人性命。 可那些瞧着好看的,才是真正的危险。 钟元元和夏启惯来不信君子远庖厨那一套,沈烬墨幼年时有一阵对这事特感兴趣,他们作为祖父母的那自然是要支持的。 故就算有夏欣和沈骏的多次阻挠,钟元元和夏启还是乐呵呵的让沈烬墨在那年中秋宴上,亲自做了点吃食供宗族勋贵品鉴。 单就那月挂柳枝的精致摆盘而言,满朝文武那也是好好夸赞了一番的。 可自众人咬下第一口时,那些个口不对心的夸奖还没说完,殿内便有那开始说胡话的人了。 最后,那个中秋团圆夜,满朝文武包括太医在内的所有人,全都是在太医院过的。 甚至因着染病之人太多,往日最是金尊玉贵的人,在太医院连张凳子都没分到,直接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呜咽。 就算是舒太医,当时也要耗费极多时间,才找到这解“毒”的药方。 此后将近一月的时间,本就公务繁忙的夏欣一忙完,便带着沈烬墨挨家挨户赔礼道歉。 这个事,当年那些亲历的老臣心知肚明。 只不过如今这满朝文武也没剩下几个曾经的老臣了,乃至于忆起当年那档子事,竟然只有钟元元和夏弘二人才能意会。 沈烬墨面对这般明晃晃的嫌弃不仅不上心,反而看着钟元元言之凿凿:“谢南星说臣日后做得会比他做的还好吃。” 极其久远的执拗孩子气,在这个初秋的夜晚,搭载着这一言展露在钟元元跟前。 眼眶有些泛红,眼中的酸涩随时都要化作晶莹。 她的小墨在遭遇变故之前,一直都是认准一个事,不论大小都非要全力做到最好的人。 坦荡的执拗,和如今沉冷的谋算,已经成了两个极端。 往事已矣,那个被权力杀死的沈烬墨,可否有一日能回到洛安城,走到钟元元跟前。 无奈苦笑。 钟元元心头有答案。 不能了,所有退路都已经被眼前这个沈烬墨,砍断了。 第404章 除了打成平手,没有第二种可能 夏弘将愿意在他跟前展露真实情绪的钟元元握住,笑着将钟元元从回忆中拉出。 “长嫂您瞧瞧,这年轻人还真的为了情爱,什么胡话都能说出口。” 这话从夏弘的口入夏弘的耳,又爬上夏弘的心。 容色上的笑依旧,却失了真心。 暗卫自林中归来,低声在夏弘身侧禀报了几句。 夏弘脸上的笑一瞬消散,朝着林公公投去一抹目光,林公公赶忙俯首帖耳到夏弘跟前。 低声提了两字,夏弘才当着众人的面下达命令:“时辰也差不多了,让旬相开始清点忘衡带回的猎物。” “奴才遵旨。” 待到离开御前,原本走在沈烬墨后头的林公公小跑了几步:“沈大人,过往奴才有什么做得不妥之处,还请您多担待。” 脚下步子未变,沈烬墨侧目看了一眼林公公:“林公公是皇上的贴身太监,惯来不会做错任何事。” 他们二人本质是一样的,做的都是夏弘想他们做的事。 差事相当,本当一人宫内一人宫外的分工,却因着夏弘对沈烬墨偏袒,平衡被悄然打破。 林公公作为被蚕食的一方,要想保住这总管大太监的威名,竟然到了要仰仗沈烬墨的地步。 “凡沈大人有吩咐,奴才必会全力以赴。” “是吗?” 步子停下,两双同样老辣到能看透人心的眸子,沉默对峙。 杀气与凌厉占据上风,林公公率先低了头:“是。” 很是无所谓的一笑:“林公公好生照顾好皇上的龙体,这是我对林公公唯一的期盼。” 同行了一段路,两人在靠近谢南星所在的火堆之时分道扬镳。 狩猎的截止时辰所剩不过须臾,旬相手里已经握住了拿着敲响截止铜锣的鼓槌。 林公公快步走上擂台,将旬相拉到了那隐蔽之所沟通商谈好了一阵。 等到再次回到擂台之上,天际泛起的青幕将旬相脸上的暗沉遮挡。 谢南星看着擂台边的异样,顺嘴接过沈烬墨喂到嘴里的牛肉:“看来韩洲猎了个大家伙。” “嗯。” 很随心的应了一声,沈烬墨的心思大多放在伺候谢南星用晚膳的大事上。 怕谢南星吃得腻味,还会给谢南星喂点烤过的蜜饯和橘子。 “咚咚锵。” 伴随着铜锣敲响的声音传出,浑身染血的韩洲正好跨过那道防线。 猎物,正好做数。 撑着银枪朝前迈出的每一步都格外用力,嘴角嗜血的弧度透着杀气,又透着势在必得。 待到韩洲走入灯火通明之处,周遭陷入沉寂,秋风扫落叶的声响成了此间唯一动静。 下一瞬,惊诧的爆鸣之声传出。 “是老虎,韩将军背上背着的是一头老虎。” “不止一头,那银枪后面还拖着一头小的。” “嗷嗷…” 幼虎不甘于屈辱之啸声传出,林中所剩不多的猎物被这一声虎啸吓到,开始四处逃窜。 “那小的,竟然还活着?” “我的老天爷啊,韩世子到底是有什么通天本事啊。” 红队那些个原本垂头丧气的儿郎,朝着韩洲所在之处兴奋讨论着。 七八个力大之人合力将韩洲背上那头四百余斤的老虎抗住,又有两人一道接过那被藤条绑住幼虎,每一张年轻的容色上,是如出一辙的骄傲。 剩下的所有人不分红蓝两队,一道将韩洲团团围住,一次又一次用力将韩洲向上抛举。 “韩将军威武。” 这一刻,无关阵营,他们都因着韩洲的强大,而对韩洲心生敬仰。 谢南星想着韩洲那一身狼狈,将杨槐招呼了过来:“马车里给韩洲备了套衣裳,等会你亲自送过来,等他沐浴之后盯着他穿上。” 瞧着烤架上还剩不少肉,谢南星直接将那些个没吃完的烤肉放入盘中,装了整整三大碗。 “小高,你跟着阿槐一块,等他吃完了你再把碗拿回来。” “属下遵命。” 闻言,杨槐就带着小高一道先朝着马车所在之处快步走去。 安排好韩洲这边的事,谢南星将烤好的鸡蛋剥好喂到沈烬墨嘴里:“沈烬墨,如今瞧着倒像是韩洲赢了。” 沈烬墨瞧着韩洲将幼虎的藤条握在手中,张嘴接过那烤鸡蛋,将定论落下。 “赢不了。” 谢南星想着林公公特地走的那一趟,又问:“那韩洲会输?” 替谢南星拍掉手上的灰土,沈烬墨提前将答案公布:“除了打成平手,没有第二种可能。” 沈烬墨猎多猎少,只要数量上看得过去,那便必然是平局。 “怎么能是平局呢?”纵知原有,谢南星还是有些遗憾:“想看你赢的。” 不论大仗小战,不论对手是何人,谢南星都想看着沈烬墨赢。 高台之上因着幼虎骤然的猛跳,短暂生了一瞬乱子后,那头幼虎被锁进了笼中。 沈烬墨牵着谢南星的手起身,朝着那惊魂甫定之所走去。 夜色已暗,夏弘亲手提着灯笼凑到铁笼前,细细看着这被困在铁笼中的幼虎。 瞧着这个头,再过个一年半载的,必然就到了能称霸丛林之地步。 可惜的是在称霸之前落到了他夏弘手中,那就只有成为玩物这一个结局。 从此以后,未能称霸的丛林是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在囚笼中摇尾求着他赏一条生路,才是这头幼虎的唯一宿命。 等到夏弘看完了这虎,韩洲才朝着夏弘拱手:“臣想将此虎进献,还请皇上莫要嫌弃。” 眼前的少年将军眸色之中的单纯,以及自以为胜券在握觅得生路的开怀,让夏弘生出驯兽的快感。 予之以希望,有灭之以绝望的快感,可比直接杀了畅快多了。 接过由林公公亲自递上来的宝剑,夏弘先是用剑柄戳了戳那幼虎的被长枪刺伤的腿。 听到挣扎的呼痛哀嚎之后,夏弘从这头幼虎眼中,瞧见了屈服与求饶。 “韩卿确定要将这头老虎进献给朕?” “臣方才言之有错,这天下皆是皇上所有,臣只不过将皇上的东西,带到了皇上跟前。” “还请皇上饶恕臣伤了这幼虎之罪。” 第405章 若非韩卿所献,朕必不让它活 后知后觉意识到发现陷入绝境的韩洲,下意识落下的言语同这笼中幼虎一般,卑躬屈膝以求保下一条性命。 哪里有什么不会说话、不懂规矩的人? 有的啊,只是缺乏调教的畜生。 若是韩洲能如这笼中幼虎一般,早一些摇尾乞怜,夏弘觉得自己还有可能饶他一条命。 目光穿过层层人群,落在了谢南星身上。 可惜啊,如今为时已晚。 满意与自得的笑从夏弘口中传出:“那这头幼虎朕收了,旬相即刻带人去清点猎物,莫要出丝毫纰漏。” “皇上,那这头幼虎要算给我们吗?” 说出这话的人上一瞬喜气洋洋,下一瞬就被亲爹一脚踢到跪地磕头。 空旷的猎场瞬间归于沉寂,但夏弘并没有怪罪之意,反而将选择递到了韩洲手头。 “韩卿觉得可要算?” 未有片刻迟钝,既然在猎物清点之前敬献了,又如何能将夏弘所有算入红队? “既是皇上所有,那就不属我红队,自然是算不得的。” 夏弘的余光短暂掠过那跪地的男儿,在众目睽睽之下迅速抽出身侧侍卫腰间佩剑,一刀刺向那幼虎本就有伤的腿。 接过林公公递过来的帕子,不紧不慢的擦着剑刃上的鲜红:“这畜生竟然敢对着朕吼,若非是韩卿所献,朕必然不让它活。” 周遭朝臣尽数垂首下跪:“皇上仁慈,此乃我大夏之幸。” 微手一抬,跪地之人接连起身,夏弘缓缓展露笑颜:“传舒太医过来替朕的幼虎好好诊治一番,莫要让它死了,待到回宫,朕但凡瞧见这虎,必当想到韩卿的一片忠心。” “奴才遵旨。” 小太监前脚领命离去,旬相后脚就拿着最终猎物数目呈到夏弘跟前:“启禀皇上,红蓝两队最终猎物一致,两队直接打了个平手。” 矍铄的眼眸闪过风起云涌,原本以为须违背己心伪造数目的旬相,如实禀报。 这一瞬,旬相一时之间分不清是天意要索韩洲的命,还是沈烬墨未卜先知,将一切做到滴水不漏。 而这刚被夏弘刺出的一剑震住的儿郎,面对这般结局只敢低着头交换目光。 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毕竟同夏弘给下的赏赐比起来,性命更重要。 林公公接过夏弘递来染血的帕子,笑着打破这份沉寂:“沈大人和韩将军皆是一片忠心,这是怕皇上和娘娘夜深无趣,特地要通过这比武给您取一取乐子呢。” 顺着林公公递过来的台阶走下,夏弘道:“既如此,朕自当成全你们。” “陵儿,你赶紧去安排一下,半个时辰后我们一道看看忘衡和韩卿两人的修为,到底谁更胜一筹。” 夏陵先是夏弘拱手领命,再笑着转头看向四周:“今日这一出必当精彩,众位如今也玩乐了一整日,不若都回营帐好好梳洗一番,稍后也能浑身轻快的看完这出比武。” 夏弘点头便是赞同,又伸手将沈烬墨和韩洲拉到一处:“你们都是我大夏之肱骨重臣,等会比武皆要尽力,但也莫要伤及对方根本。” “臣遵旨。” 恭送夏弘入了营帐,周遭的人才开始各自退散。 杨槐和小高找准时机凑到韩洲跟前:“韩世子,我家主子给您备了衣裳和吃食,让您沐浴更衣之后再好好歇息一会。” 又从衣袖中拿出一个药瓶:“您从东境归来长途劳顿,亲手猎虎更是损伤颇重,我主子说您若觉得累,可以吃两粒提神。” 韩洲回看了一眼那笼中正被缝合救治的老虎,又顺着离去的人潮看向沈烬墨的背影,接过杨槐递过来的药瓶,直接吃了两粒凝神丸。 从被小高端在手上的托盘之中直接挑了两块烤肉放进嘴里,微微的余热让烤肉不复初时焦香,但同东境的那些吃食比起来,依然是极品。 “替我多谢你家主子,东西给我就成,我必然不会辜负他的心意。” 杨槐和小高笑着应允,却无人真的当即离去。 谢南星特意做了这番叮嘱,他们必然是要亲眼盯着韩洲做完这些的。 韩洲笑着妥协:“也罢,你们且带路,但莫要将我身上的伤告知谢南星。” 一人猎两虎,韩洲的胸膛挨了一掌,腰腹被那幼虎咬了一口,瞧着都挺怖人,但韩洲并不放在眼中。 “韩世子您放心,奴才必然不会告诉我家主子,我家主子只能关心我家大人的伤势。” 小高可没忘记,他是从长公主府出来的。 自然是要拼命让两个主子千年万年,不能让如韩洲惹得主子平白生气。 韩洲瞥了小高一眼,带着浅浅的埋怨:“你可少同墨平混在一块,都被教坏了。” 阔步朝前走去,顺了沈烬墨心意的韩洲,心头的那层乌云慢慢被拨开了。 反正最差的结局就是一个死,但韩洲却觉着,没有在猎场杀了他,那就必然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要他性命。 若沈烬墨真替他留住了这条性命,那他就用这条命,来护送谢南星一程。 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擂台周围悬满了精致宫灯,为了多增添几分野趣,擂台两侧各自站了十来人举着火把的侍卫,将这个秋夜照得亮如白昼。 各色舞乐杂耍接连上演,等到底下众人看得正是意兴阑珊之时,沈烬墨和韩洲从座位上起身,站在擂台边做着最后的准备。 谢南星低头替沈烬墨将略微宽松的衣袖绑紧,又从墨平手中拿过鞭子,亲手递到沈烬墨手上。 “擂台比武而已,输了也当不得什么事,莫要受伤。” 这番叮嘱嗓音不大,但自然也算不上小,离擂台近一些的人自然是听到了的。 沈烬墨头一次面对谢南星的叮嘱,没有点头应允。 将谢南星紧紧抱在怀中,脸颊贴着谢南星的脖颈反复轻蹭:“谢南星,我若犯错了,将擦眼泪的帕子递给你,你必会宽宥我,对吗?” 谢南星轻拍沈烬墨后背安抚:“都说了,没有帕子也会宽宥于你。” 松开将谢南星禁锢在怀里的双手,沈烬墨睁眼抬眸的一瞬,和夏弘含笑的眸子对视。 微不可见的点头,是君臣二人的心照不宣。 第406章 谢南星,我有帕子,我给你擦眼泪 一人猎两虎的韩洲在一众儿郎的簇拥下出现在擂台边,纵被一双无形之手推着走到这一步,纵前路未卜,韩洲依然意气风发。 彷徨了一阵,谢南星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走到了韩洲身边:“衣裳穿着可还好?” 谢南星给他准备的这一身衣裳,外头的袍子倒是大差不差,里衣里裤却是有些紧绷绷的。 也不知到底是用什么料子做的,一穿上便觉得冰冰凉凉,让一贯火气旺的他觉得舒适极了。 “极好,极舒适,就是你这拿到手上的尺寸不对,下次替我备这些,记得备大一些。” 下意识微微踮脚,同谢南星比着身高:“如今我高了又壮了,你瞧见没?” “谁下次还给你备这个?” 谢南星将韩洲的里衣扯出来了些许,将那滚烫的手腕完整包裹:“此次是因忠勤侯来不了,你回来又急,直接给你从成衣铺子买了一套。” “好好去比武,莫要执着输赢,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擂台之上锣鼓之声接连响起,擂台周边的木柱之上绑满了红蓝两队的队旗。 谢南星在杨槐的搀扶下,有些难耐的坐在了夏域身侧的座位上。 惯来透亮的眸子,此刻鲜见的展露出了浑浊。 夏域见不得谢南星这某种的灰白:“既是众目睽睽之下的比武,今夜就不会出事,你安心瞧个热闹就成。” “嗯,多谢明王挂怀。” 站在擂台边听了沈烬墨那番言语的谢南星,怎能相信今日无事发生? 从沈烬墨口中说出的话,自来便没有夸大其词。 由沈烬墨率先征得的宽宥,那就是这出比武必生事端。 擂台上的两人因着谢南星的提前叮嘱,谁也没有尽全力,一跳一跃一甩一刺之间,是沉稳的互相试探。 可若是忽略掉韩洲上次回神都同沈烬墨交过手的事实,那如今这般行径倒也正常。 高手对决,总的先了解对方实力,才能做到一击即中。 银枪绕住软鞭,原本隔了大半个擂台的两个距离骤然缩短。 锋利的枪刃习惯性朝着对手刺去之时,韩洲的目光却被谢南星夺了过去。 银枪猛的抽出,韩洲直接朝后大退一步,将原本能刺伤沈烬墨的机会,直接放手。 余光看向座下因着担忧而双手握拳,光是瞧着就像是如临大敌的谢南星,韩洲很轻的笑了笑。 以前还不觉得,今日一瞧谢南星,韩洲觉得这人还真有点傻。 脑海飞速蹿过那些寄出的书信,那头被困笼中终失价值的幼虎,这难见天光的山河,这在山河用尽全力依然求不得公平得百姓。 这些,都比他韩洲的性命重要。 人固有一死,纵得了谢南星得嘱托,韩洲只能又一次辜负谢南星了。 银枪在须臾之间变得凌厉,直直朝着沈烬墨刺去。 被枪刃逼到极致的沈烬墨一路朝后退去,又在靠近擂台边缘之际,软鞭捆住擂台边缘的长棍,直接逃脱了韩洲致命一击。 擂台之上的对战越来越激烈,两侧举着队旗的旗杆因着被内力冲撞,尽数斩落在地。 擂台之下原本兴致缺缺的众人,先是兴致盎然,接着又因着这番对战而变得屏气凝神。 他们是有些害怕自个儿如那些旗子一般,被无端波及了。 交手不过五十余招,韩洲的呼吸就开始变得沉重,连带着握住银枪的手,都有些发软。 银枪迎着沈烬墨急急攻去,沈烬墨手中握着的软鞭开始收敛势头,借着身形敏捷的在擂台上不住躲闪。 在沈烬墨的衣襟被长枪刺破的那一瞬,谢南星手里握住的茶盏应声落地,双手撑着桌子成了头一个起身的人。 他想叫沈烬墨还手,可已然是强弩之末的韩洲,必然扛不住沈烬墨的任意一击。 不顾众人异样的目光,谢南星双膝跪在夏弘和钟元元跟前:“皇上,娘娘,韩洲顶不住了,草民替韩洲认输。” 夏弘不悦的看了一眼谢南星,朝着林公公失了一个眼神,跪在他跟前的谢南星被搀扶起身的那一瞬,沈烬墨为躲避韩洲的攻击,侧身一脚踢在韩洲胸膛。 本不当致命的一脚落下,韩洲却被直接踢出一口鲜血,身体直直朝着擂台坠落的那一瞬,韩洲又想到了吴辞修。 他的师父,是不是也曾如他一般,逼着沈烬墨对他下了死手? 若是这般,他们这些自诩大义凛然的人,其实都算不得什么好人。 他们都在踏着沈烬墨的血肉,踏上属于他们所谓的光明之路。 从沈烬墨手中甩出的软鞭缠绕住韩洲的脖颈,骤然缩短距离站在韩洲跟前,一脚踩在韩洲的胸膛之上。 “小韩将军,你输了。” 未下死手,可倒地不起不住口吐鲜血的韩洲,已然离死只剩下最后一步。 谢南星竭力挣脱林公公的束缚,紧咬齿关将所有眼泪憋住,跪在韩洲跟前将那绕住他脖颈的软鞭扯开。 因着病弱无甚力气的双手很努力的推着沈烬墨踩在韩洲胸膛的腿,一次未曾推开,谢南星就推两次。 两次未曾推开,谢南星就推三次。 未有抬头,谢南星只是沉默的让沈烬墨不要伤害韩洲。 不敢抬头,谢南星怕让沈烬墨瞧清他眼中的落寞,而伤了心神。 推不开,挣不脱,谢南星的眼泪落在了韩洲眉心。 哽咽的嗓音,绝望吐出一言:“沈烬墨,我求求你,松开。” 谢南星在求沈烬墨,谢南星在为了韩洲求沈烬墨。 这个认知沈烬墨原本虚悬的腿,下意识的重了几分。 又是一口鲜血从韩洲口中吐出,谢南星慌忙将韩洲抱在怀里,那紧紧握住的拳头一下一下捶打着那干硬的土地。 宛若困兽的低吟,将谢南星的两难,呈现在了所有人跟前。 谢南星还是仰起了头,红透的眸子头一次带着失望看向沈烬墨:“沈烬墨,我让你松开,你听到了吗?” “你再不松,你永远都不要来见我了。” 这般威胁的言语是沈烬墨头一次听,入了耳,尚未入心,却已经引得握在手上的鞭柄落在地上。 蹲跪在谢南星身侧,慌乱的将帕子递到谢南星手中:“谢南星,我有帕子,我有帕子,我给你擦眼泪。” 第407章 你为了韩洲不要我了吗? 压抑的绝望在那双惯来透亮的眼眸中碰撞,那每一次都能拉着沈烬墨走出绝境的人,这一次想要承接的,却是韩洲的性命。 “快传太医,快传太医啊。” 哀嚎与呜咽从久远的记忆中爬出,曾在元宵之夜为了能救沈烬墨,又一次连性命都不要的谢南星,这一次,将埋怨落在沈烬墨身上。 原本只有谢南星一人冲破的凝滞,开始被那些曾经簇拥韩洲人接连冲破。 沈烬墨固执递出的帕子,无人伸手来接。 狠辣凌厉的眸子,如今蓄满的每一寸光,都叫做迷茫。 沈烬墨看向周遭朝臣,看向钟元元,又看向夏弘。 他不懂,为什么谢南星忽然不爱他了。 夏弘适时走到沈烬墨跟前,亲自将蹲跪在地地上的沈烬墨搀扶起身,宽厚的手掌温柔的拍着沈烬墨的后背。 像在炫耀,又像在安抚。 “忘衡,不是说好了只是比划一番吗?” 虽然疑问,却未带一丝责怪,甚至还多了心疼。 心疼他亲手养大的孩子,被谢南星因着一无关紧要之人,而伤了心神。 宛若攥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沈烬墨一遍一遍重复:“皇上,我没有用力,我还没来得及用力。” “他要杀我,我只是为了自保。” “谢南星,我真的没有用力。” “谢南星,你看看我啊。” 意图再度朝着谢南星冲去的人,被夏弘安排二十来名侍卫团团抱住。 拿着帕子不断替韩洲擦拭嘴角鲜红的谢南星,还是抬了头:“你先回家,等韩洲好了我再回家。” 沈烬墨怔在原地,嘴唇几度开合,先问:“若是他好不了呢?” “若是他真的死了呢?” “谢南星,你为了他,不要我了吗?” “谢南星,你为了韩洲,不爱我了吗?” 一问接着一问,未能得到回应。 谢南星哽咽的嗓音,藏着冷:“你未用全力,他就不会死。” “沈烬墨,现在回家。” 再不回家,这满朝文武又怎么会放过他的沈烬墨? 杀了韩洲,断了开国功勋之后,灭了虎威军之魂。 这天下百姓,又怎么可能会放过沈烬墨。 被谢南星搂在怀里的韩洲张开嘴竭力呼吸着,胸口的疼其实不明显,脖颈上的疼,其实也不明显。 单从身体的感知而言,韩洲并不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但身体周遭那种被层层绑缚,越绑越紧直至失去行动能力的感觉,又在预示着生命的终结。 “谢…谢南星。” 谢南星一听这极轻的一声称呼,用渴求的眼光最后看了一眼沈烬墨之后,还是选择将所有注意力落在韩洲身上。 低头,将耳朵凑到韩洲唇边,谢南星听到韩洲说:“不…不怪他,他…说的是实话。” 就这样的力道,就这样挥出的鞭子,本就要不了韩洲的命。 可韩洲也不知,他现在这样,是为什么。 “谢…谢南星,此生未曾…有一次护住你,是我…无用。” “今日…今日是我对…对不起你,对…不起沈…沈烬墨。” “我…死…死后,会…努力弥补。” 从谢南星眼中滚下的泪,和韩洲口鼻流出的血缴在一处,在烛火的映照之下,成了血泪。 帕子被鲜血染透,谢南星就用衣袖替韩洲将脸上鲜红擦拭:“莫说话,太医医术极好,会救活你的。” 韩洲好想对谢南星笑一笑,最好笑得如当年在皇宫内院,头一次对谢南星说出“我喜欢你”时的模样。 可韩洲,不能了。 逐渐硬化的每一寸筋骨,让韩洲连滚动舌尖吐出字眼,都变得极难。 “谢南…星,能遇到…你,我不…不悔这…一生的。” “能…死在你…怀里,真好。” “终…终究,是我对不起你。” 想要抬起替谢南星擦拭眼泪的手,最后重重砸在了谢南星的腿上。 韩洲带着歉疚的最后一眼,竟是落在沈烬墨的身上。 堪受恩德,无以为报,死后还将所有罪过压在沈烬墨身上。 韩洲觉得,下一辈子,下下辈子,他也不配出现在谢南星跟前了。 本当一直陪王伴驾的舒太医,被安排给那头被锁在囚笼中的幼虎包扎缝合。 等到忙完那头幼虎,身上染血的他又转头去换了一身衣裳,才被人领到着擂台边。 迅速冲破人群,蹲跪在了韩洲跟前,连脉都没有探,舒太医先用银针试图封住几处保命的穴位。 银针太软,舒太医努力了好几次,将银针刺入肌理之时,他就知道韩洲保不住了。 他还是闭上眼眸摸了好一阵韩洲的脉搏,可不论他怎么努力,都摸不到一丝浮动的节奏。 手下所触之温开始消弭,将韩洲抱在怀里的谢南星,透过层层衣裳,感知着这般冷硬。 他仰着头,他问:“舒太医,我怎么觉得韩洲有些冷?” 舒太医沉吸了极大的一口气,将那封住穴位的银针逐一拔出,舒太医转身朝着夏弘和钟元元所在之处跪拜。 他不知韩洲倒在这处的时辰有多久,但就如今这般僵硬而言,少不得已经死了大半个时辰。 就算是华佗再世,也无法将韩洲起死回生。 站在钟元元身后的夏域,看着那方才还肆意鲜活的性命,竟在这须臾之间彻底被抹杀。 惯来不会将良善用在自己身上的夏域,只觉手脚冰凉。 沈烬墨的鞭子不致命,却要了韩洲的性命,那便是夏弘早早就筹备了起来。 没有选择让韩洲悄无声息自在丛林深处,反而让韩洲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今日这一出,既是在要韩洲的命,亦是在向他们这些活着的人,示威! 今日之君权早已失去道德与仁心之束缚,变成了一条遨游九天,吞噬人性的恶龙。 凡其张口,必然有性命之消逝。 此次是韩洲,下一次可能是夏陵,是沈烬墨,是这天下的每一个人。 后背生寒,夏弘必然不会因为只有他一个选择,而选择对他大发慈悲。 所以,下一个也可能是他,是旬湛,是他的阿娘。 夏域,怕了。 怕到偷偷攥住了钟元元的手,用力到发抖。 他不知道他和旬澜筹谋一场,等到来日真相揭晓,能否护得住他在乎的每一人。 第408章 不怪忘衡,是韩洲拖累于他 钟元元感知到衣袖被扯动的弧度,反手将夏域的手攥入掌心,一点一点加大的力量,是来自娘亲给的安全感。 夏域掌心的颤抖逐步平息,眼眸中的恐惧,化作执拗。 他们要赢的,他们,只能赢的。 他要亲手将这条恶龙从苍穹拖下,让他为自己犯下的所有罪恶,赎罪。 死寂中酝酿的,是鲜活生命在皇权之中的彻底埋葬,是君权之下的众生皆是蝼蚁,是天下之力都不足以与这天子之力对抗。 夏弘微紧着眉头看向钟元元,眼中闪烁的光芒状似讨饶,实则是让钟元元这不知前因后果的人,替他将这一局圆上。 战功赫赫的开国功勋之后死在这围猎场上,只有钟元元这开国之后,才能将一切盖棺定论。 夫妇本是同林鸟,夏弘造下的孽,他和钟元元就当同担。 将虚虚握在手中的团扇放到夏域手上,钟元元踏着平静的步子走到韩洲跟前,两指先是落在韩洲鼻翼,转而放到韩洲脖颈。 躺在谢南星怀里的人,的确死了。 袭嬷嬷将钟元元的披风递了过来,略微一抖,钟元元将被谢南星抱着的韩洲,用披风牢牢盖着。 起身,钟元元问:“舒太医,忘衡说他并未下死手,韩洲怎么会死?” 舒太医抬头看向钟元元那双沉静到能压下所有动乱眸子,月前日头下的那一番对谈爬上舒太医的心头。 以这些人所有的神态而言,韩洲死去的时辰并不长,若非中毒而亡,必然呈现不了这僵硬。 生平头一次没对夏弘说清所有原委,舒太医压住心头异样,叩首道:“皇上,韩世子薨了。” 舒太医下达的定论,让夏弘彻底安了心。 丝毫不在乎韩洲的死,夏弘如今想的只有如何替沈烬墨洗脱罪名。 在谢南星将所有责怪落在沈烬墨身上之时,只有夏弘,想证明沈烬墨的清白。 “舒太医,你再去看看,忘衡说他并未用力,韩世子这般身强体壮怎么可能走得这般快?” 舒太医从药箱中拿出剪子,跪着朝韩洲走来。 剪刀将月光折射,谢南星朝着舒太医猛然一推,竟直接将其推倒在地。 “你们都走,你们都走开,韩洲没死。” “不要舒太医,我要带韩洲回家找别的郎中看诊。” 谢南星忽如其来的抵抗,让夏弘觉得碍眼至极。 夏域赶在夏弘安排人将谢南星带走之前,冲到了谢南星跟前:“谢南星,韩洲死了。” “谢南星,沈烬墨还活着。” 是要活人的命,还是要死者那求不得的公道,抉择,交到了谢南星手中。 夏域不想让沈烬墨失了谢南星,夏域不想让沈烬墨被迫背下满身罪孽,却无一人能救赎他。 “啊…哈哈哈…韩洲…死了…” 谢南星笑得有些疯癫,解开披风的手在颤抖,解开韩洲衣襟的指尖,开始发白。 衣裳大敞,到抽泣的心疼之声,从所有看向韩洲身上的人口中传出。 他们不知道要怎样形容这具满是伤疤,旧伤未愈,又遍布新伤的躯体。 在洛安城内金尊玉贵的韩世子,必然落不下这满身伤痕。 大年初一率兵出征的小韩将军,就是用这副血肉之躯,从贼寇手中守住了边疆,护住了河山,传回了捷报。 未曾死在贼寇屠刀之下的少年将军,在被十二道金牌召回神都的头一日,不明不白死了。 一时年少多风光,如今再无迈步时。 谢南星用那双沾染鲜红的手,紧紧遮住双眸。 他,没有勇气看向这一身伤疤的。 是他,将韩洲送上的战场。 若无他,韩洲在这神都当一辈子纨绔,也当平安顺遂。 舒太医在确认谢南星不会还手之后,用愈发恭敬的姿态,跪在了韩洲跟前。 他辜负了年少之时种下的理想,可他对于用性命坚守初心的人,满怀敬意。 用手微微按了按韩洲的脖颈,又碰了碰胸膛的青紫虎掌,轻碰那缠在腰间的布条上渗出的鲜红,舒太医亲手将谢南星解开的衣裳,细细扣上。 他是一个大夫,他知道这新旧交叠的伤口,是何时所受。 他更能猜出,眼前尚未及冠的少年将军,经历了多少次命悬一线。 君王不愿仁,臣子不得忠,那这山河,那这天下百姓,又当何处安放? 舒太医心头那个一直都没有做下的决定,在这一瞬,于凉月之中摇摆。 “启禀皇上,韩将军在东境战场上落下了不少陈年旧伤,这次连夜回神都本就损了元气,猎虎之时又因内伤导致淤血沉积。” “沈大人踢的那一脚和鞭子本不致命,但在这般前提之下,却成了催命的导火索。” 既是擂台比武,那就少不得受伤。 沈烬墨听了谢南星的话,没有下死手,留下的伤不致命,却又要了韩洲的命。 谢南星嘴角的笑凄极凉极,他不知道这一瞬的他,又应当怪谁? 怪自己力有不殆? 怪这世道不公? 怪这苍天无眼? 又或者怪这君王,昏庸? 得了这般准确答案的夏弘无奈叹息,站在他一国之君的位置,给出定论:“忘衡,不怪你,不是你的错。” “是韩将军年少意气用事,明知身子骨不成,却不同朕禀明,反倒将你拖累。” 林公公在这沉寂之中恰如其分的低声开口,将讨好沈烬墨落在实处:“皇上,韩将军此举倒像是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拉着沈大人一块去死呢?” 帝王原本装点在眉眼之中的悲悯,在这一瞬烟消云散。 韩洲明知自己杀不了沈烬墨,却抢枪想要索沈烬墨性命的举动,无疑印证了林公公这一言。 是在拿自己的性命替吴辞修报仇啊。 夏弘原本为全面子而给韩洲赐下的厚葬与爵位,在这一瞬都化为乌有。 “我大夏朝痛失一位为国征战的少年将军,全赖东境贼寇之过,朕以为当即刻征伐覆灭东倭,以报韩将军血仇。” 缓缓转身,这些个容色各异的朝臣,人人都长着一张乱臣贼子之颜。 “众卿以为如何?” 是询问,更是警告。 再不把他们脸上那些不该有的猜忌的不甘遮掩,夏弘就要将他们送上战场,身首异处。 第409章 做你的夫郎好累,我想歇一歇 “灭东倭,替韩将军报仇。” 人群中不知何人率先开了口,原本站立的朝臣匆匆将心头异样遮掩,接连跪地附和着这句话。 夏弘的目光在夏域和沈烬墨之间徘徊,最后道:“小九,你和忘衡何人去东境走这一遭?” 如今这眼前,只有夏域和沈烬墨知晓韩淑早已出征东境,故这无处可落的圣旨,只能由他们二人去传。 至于夏陵,若真去了东境,指不定带着韩淑直接反了。 沈烬墨越过夏域率先开口:“皇上,我要同谢南星一道回家。” 是我,不是臣。 此刻的沈烬墨,理智所剩无几。 夏弘看着惯来和睦之夫夫,因着韩洲之死陷入对峙,好声出言劝慰。 “南星,此事并非忘衡之过,你们小两口床头吵架床尾和,莫要因着一个外人伤了和气。” 谢南星眉梢反复松放,并未看向沈烬墨,反而将目光落在了钟元元身上:“娘娘,您告诉草民,韩洲这死草民只能认了吗?” “南星。” 这是钟元元头一次带着威慑唤谢南星的名:“你是想让将韩洲召回神都的陵王替韩洲偿命?” “还是说你想要沈烬墨替韩洲偿命?” 仰起的头越垂越低,一切,已然成为死局。 谢南星妥协了:“皇上,娘娘,韩侯老矣,草民想替韩洲操持后事,送韩洲最后一程。” 夏弘审视着谢南星:“你待如何操持?” “洲傍水而生,韩洲的阿娘死在海上,他临死前同草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他想魂归东境同他阿娘团聚。” “草民想在忠勤侯府停灵七日之后,将其送往东境安葬。” 夏弘的眉头微不可闻的皱了一瞬,秋日渐凉,要将韩洲的尸首保存完整的送到东境,自然不难。 可当着天下百姓的面,将韩洲送到将他奉若在世救星的东境,无异于让韩淑带着东境百姓造反。 谢南星其心思之恶毒,当千刀万剐。 钟元元握住夏弘紧绷的手腕,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这事盖棺定论。 “东境长途跋涉诸多不便,韩洲又是为民而亡,他既想水葬,那便葬在这养育了半数大夏百姓的洛水。” “为免落水冬日结冰,停灵也不宜太久,直接抬回去让韩侯陪上两晚,就低调入葬。” 每多停灵一日,每多一人知晓,这神都乃至天下的百姓,就会多结一分怨,多怪一分沈烬墨。 夏弘对钟元元这番安排,自然是再满意不过的:“朕觉得长嫂所言在理,众卿可有疑意?” 面对君王裹挟着威压的再度询问,谢南星混上泥血的死死撑在地上。 仰头,谢南星胆敢直视君王:“草民一介肉体凡胎,不通神鬼,不知韩洲是否愿意?” “然韩将军为国征战,满身功勋,普通百姓尚且要停灵五日,他就算停上十天半月也是应当。”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质问夏弘,谢南星不是头一人。 但谢南星必然是头一个在质问之后,还能活着的人。 可他活,是因为他曾经的每一次质问,都是为了沈烬墨。 夏弘是看在沈烬墨的颜面上,才让谢南星能活。 今时今日,为了韩洲挑衅一国之君,夏弘再好的性儿,也当被磨损殆尽。 “忘衡,他可还真是你纵容出来的好夫郎啊。” 威胁谢南星以达成为韩洲这死者做出决断失败之后,夏弘转头变成威胁沈烬墨以控谢南星。 显然,用沈烬墨当筹码的夏弘,赢了。 因为谢南星仰起的头,垂下了。 撑在泥地之上的手,通过拼命钻入泥地之中,压抑着心头的不甘。 沈烬墨将鞭子扔到墨平手中,不顾谢南星的抵抗,死死将谢南星抱在怀中。 手掌一下一下轻轻拍谢南星的后背,沈烬墨贴着谢南星的耳朵,一遍遍祈求。 “谢南星,你冷静一点。” “韩洲死了,你难道也想要陪着他去死,去给他殉葬吗?” “谢南星,我不允的,我们拜过天地的。” “谢南星,你要陪着我的。” 扬起的手划过沈烬墨的脸颊,留下一条红痕。 谢南星重重闭上眼眸:“沈烬墨,放我下来。” 又轻又无助的嗓音,让谢南星整个人瞧起来,快要碎掉一般。 沈烬墨眼中的不满化作了发狠的警告:“谢南星,你是我的夫郎,你这辈子都只能替我殉葬。” 将谢南星直接扛在肩膀,又因听到谢南星喊着哭声的干呕,最后选择一手将谢南星死死搂在怀中,一手捂住谢南星的嘴,不让他说出任何不合时宜的话。 发疯一般的捶打带着宣泄落在沈烬墨身上,最后变做狠狠咬在沈烬墨手臂上的一口。 这是谢南星头一次,在沈烬墨身上留下带血的伤痕。 脸上一道,手腕之上一道。 马车车门被打开又关上,往日只需一人坐着的马车前室,现在挤了包括陆白在内的四人。 谢南星直接瘫软在马车车壁之上,闭上眸子喘着粗气。 沈烬墨用浸泡过热水的帕子,轻轻替谢南星将手上、脸上、脖颈上的脏污擦拭。 拿出一直藏在药箱的药膏替谢南星涂上,一边包裹一边轻轻吹着。 马车内极其安静,马车之外的黑夜,更是寂静异常。 沈烬墨刚要将药箱收起,原本闭上眼睛的谢南星睁开了疲惫的眸子。 低头拿过药膏,开始无声的替谢南星清理着脸上和手腕上的伤处。 “沈烬墨,你既知原委,缘何不护他?” 谢南星不是因为沈烬墨是那导火索而伤了沈烬墨,他是因为沈烬墨知晓一切,却从未想给韩洲留下任何生路。 “谢南星,他活着,我就当死。” 他与韩洲,只能活一人。 “沈烬墨,爱你好难,做你的夫郎好累,我想歇一歇了。” 陪着谢南星坐在马车旁边,过了良久,沈烬墨轻道:“睡,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第410章 小九方才同长嫂说了什么? 夜至子时,染上疲惫的夏弘早已在御帐之内入了眠,韩洲的一应身后事尽数交到了夏陵手中。 一具从陵王府抬出的棺椁被抬入猎场,略微的声响将堪堪合眼的钟元元惊醒。 在袭嬷嬷的伺候换上衣裳,钟元元一走出营帐,就看到了夏域。 什么都没有问,钟元元知道夏域缘何而来。 在夏域心中,除了他阿娘,这满朝文武无一人有资格替韩洲入殓。 等到母子二人再度回到擂台边,那瞧着明显有些小的棺椁已经被打开,一直被停放在擂台之上的韩洲,身边围了不少人。 有朝臣,有侍卫,也有同样出身显赫的世家子弟。 至于夏陵,瞧着忙的脚不沾地,其实略微一瞧便知,他什么实事也没做。 听到贴身太监禀报的夏陵迎着钟元元走去,先是同钟元元见礼,继而看着夏域问:“夜色已深,小九怎么还将皇贵妃给叨扰醒了?” 钟元元朝擂台走的步子沉稳,吐出的字眼亦是沉静:“我要来送一送。” 钟元元一到,围绕在韩洲身侧的众人便都躬腰起身:“见过娘娘,娘娘千岁。” 看了一眼这围在擂台之上的面孔,这般画面,夏弘必然不想看到:“今日你们既然在这边送了这一呈,吊唁和出殡之日便莫要出现了。” 柔和中带着提醒的安抚,仿若喝下了一剂药效极好的汤药,动荡的灵魂也有了归处:“是,多谢娘娘挂心。” 钟元元又看了看那棺椁,质地倒是极好的金丝楠木,可这大小必然是装不进韩洲这么个人的。 如果不出意外,这棺椁应当是那出身侍郎府的前陵王妃之陪嫁。 毕竟自尽的有罪之身,不配用这般制式的棺椁。 “陵王,莫要强行塞了,将棺椁盖反放,直接用棺椁盖将韩洲抬回去即可。” 余光环视周遭未曾有一丝异议的朝臣,夏陵笑着问:“娘娘,这样不妥,棺椁都没有一副,恐会寒了忠臣之心。” 钟元元转身同夏陵对视:“忠勤侯府将门世家,并非起于我大夏一朝,凡他族之儿郎自出生起便自备了棺椁,用不上这副。” “水葬原也用不上棺椁。” 被钟元元这平静且柔和的陈述之言羞到耳根子发红,未再多言,夏陵指挥亲卫将韩洲的尸身安置妥当。 亲自将韩洲送出猎场,钟元元将朝臣也都打发了去,让袭嬷嬷熄了灯笼,带着夏域借着月色在秋风中缓行。 母子二人谁也未曾开口,袭嬷嬷想着夏陵方才之语,轻声抱怨:“娘娘方才救了陵王一次,陵王倒好,连一句道谢都没有。” 若按照夏陵之意将韩洲僵硬的身体强行塞进,忠勤侯瞧见了,莫说同夏陵交好,指不定拿着剑就会朝夏陵刺去。 钟元元浑不在意:“并非为救他而去,无须这一句谢。” 若为救人而去,也不是为了图这一句谢。 “主子总是这般什么都不在乎、不强求,奴婢有时都替您觉得委屈。” 轻笑,未言语。 袭嬷嬷伺候她这么多年,想替钟元元将本当属于她的那些抢过来的下意识举动,怎么也改不了。 而钟元元也并不强迫袭嬷嬷去改。 人生短短数十载,能以本心而活,方为幸运。 这番话落下,三人又陷入了下一番宁静。 陪着夏域在这猎场上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夏域那又重又躁的步子,才开始缓缓被压制。 有些事,急不得,怕不得。 越急越怕,才越容易出乱子。 顿住脚步,夏域看着钟元元浅笑:“阿娘,我今晚就得回明王府了,不然明日夫子从旁人口中听到韩洲之死,必然会着急。” 钟元元很轻柔的抚了抚夏域的发,又摸了摸夏域的眉眼:“域儿,莫怕,阿娘在的。” 周遭无人,黑夜为夏域的柔软披上了一层保护:“阿娘,你能抱抱我吗?” 无声,将夏域轻轻揽入怀中:“我的域儿啊,现在比阿娘都高了。” “阿娘,我是您的孩子。” “域儿是上天赐给阿娘的宝贝,阿娘很爱域儿。” “和爱别的孩子一样爱吗?” “没有,阿娘会给爱域儿。” 夏启未能给予的爱,被困深宫未能给夏域一日安心得遗憾,都变成了对夏域愈发深沉的爱。 长姐长兄身负山河,钟元元却选择了将自由和随性,留给了夏域。 “娘亲,您别怕,儿子在。” 从钟元元怀中离开,夏域拧着眉头强调道:“阿娘,要一样爱的。” 都是阿娘的孩子,从未拥有过自由,和拥有过自由却又重新失去,都苦的。 “好。”泪光氤氲,钟元元朝着夏域挥手:“去,回明王府去。” 昂首阔步,夏域借着微薄之光走出有阿娘陪伴的猎场,朝着属于他的山海而去。 远处一盏熄灭的灯火被点亮,夏弘走到了钟元元跟前,牵住了钟元元的手:“长嫂一直不归,朕睡不着。” 钟元元应:“回。” “小九方才同长嫂说了什么?” 钟元元停下步子,眸中的光,比这洒入人间的月光更显淡薄。 她将论断落下:“皇上,域儿被你吓坏了。” “小九是朕和长嫂的孩子,朕待他自来便是不同的。” 粉饰的太平被钟元元这一言击碎,夏弘嘴角挂上了久违的干笑。 眼前的钟元元好生陌生,但似乎,这才应该是真实的钟元元。 钟元元没有因夏弘让她背上韩洲之死的过而生怒,却因着韩洲之死吓到夏域,而生了不满。 稳操胜券的人,再度忆起钟元元是因为夏域而陪在他身边。 委屈骤起,夏弘埋怨道:“长嫂爱小九,超过爱朕。” “皇上,您若真心待我,自不忍伤害域儿分毫。” “您今日这般待域儿,是因我在皇上心头,比不上这权力分毫。” “不…不是的…” “这江山,等朕死后必然会交到小九手中。” 继续朝前,待入了营帐钟元元才再次开口:“那些死掉的,或者即将被惩治的,哪一个不是皇上的孩子?” 第411章 迎我韩氏最英勇的儿郎,归宗祠 黑夜未散,被御前侍卫重兵围住的忠勤侯府一片漆黑,只余悬在正门的两盏灯笼依然展露着昏黄烛光。 一身素白着身的旬澜,在夏陵的示意之下敲响了府门。 “叩叩叩。” 小黄门揉着惺忪的睡眼从角门而出,看着正门前这些被高举的白色灯笼,以及那被四个侍卫抬着的棺椁盖,被吓到摔倒在地。 眼前这般模样,倒是像极了阴曹地府带着阴兵前来索命阴差。 “去唤忠勤侯起身,我等今日是送韩世子回家。” 旬澜蹲身将小黄门搀扶起身,被悲痛裹挟的清润之言,将小黄门拉回了人间。 所有的惺忪与对鬼神的恐惧在这一瞬散去,可对于旬澜说的话,小黄门是不信的。 东倭已败,谁还能到他家世子爷分毫? 可眼前将韩洲送回家的,就是奉旨前去召韩洲回神都的夏陵和旬澜啊。 将心底那个不愿面对的可能性强行压下,小黄门跪着滑过数级石阶,朝着那依然被人抬着的棺椁盖走去。 烛火微弱,小黄门没有资格揭开那盖子韩洲身上披风,可小黄门却顺着那系在银枪的红缨,认出了银枪的主人。 那歪七扭八却极其实用的红缨,是韩洲带着福喜和他们这帮子奴才,一道编织的。 眼泪直破眼眶,悲恸的哀嚎直接炸破忠勤侯府的静谧。 连滚带爬尚且未曾进入韩侯所在的正院,就见不论何等处境都会保持自身干净整洁的韩侯,发未束,履未着,穿着一套寝衣一瘸一拐直冲正门而去。 一应仆从看到韩侯的那一瞬,仿若找到了主心骨。 无须询问,不用解释,能引得忠勤侯府仆从这般方寸大乱的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赤脚立在府门之下,周遭所有人阐明缘由的言语,被韩侯尽数屏蔽。 被披风遮挡住的容颜,由韩侯亲手揭开。 两膝踉跄的一瞬,韩侯不慎摔倒在地,不论身后仆从怎么搀扶,也举不起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鸣。 韩侯的手颤抖着抚过韩洲的容颜,韩侯仿若置身在一片虚无之中,察觉不到任何疼痛。 可那原本只夹杂着几根白发的青丝,以肉眼可见之速度,尽数斑白。 印满年轮痕迹的脸颊之上,晶莹的泪珠开始染上鲜红。 悲痛无声,眼泪无痕。 放在韩洲身侧的银枪被拿出,上头未曾擦拭的鲜红,让五感尽数归位。 疼痛,在这一瞬有了声响,有了味道。 银枪在掌心反复挺动,十数载未曾展露实力的韩侯,将跟在夏陵身后的所有亲卫挑落。 银枪最后直指夏陵咽喉:“陵王可莫要告诉本侯,我洲儿乃是战死沙场!” 染着血腥气的银枪,满身杀气经历丧子之痛的韩侯,让夏陵觉得自己离死亡,仅一步之遥。 但凡一言不当,他必当死在这杆银枪之下:“父皇已下旨让郡主远征东倭,为了郡主,韩侯也当振作。” 银枪再度逼近,夏陵的脖颈被枪刃划破,开始不住往外冒着血珠。 冷汗从额头落下,夏陵死死捏住双手,紧紧闭上眼眸:“我…我今日带韩世子回神都之时,韩世子安然无恙,满城百姓皆可做做证。” 猛的一脚踢向夏陵胸膛,手里攥住的枪刃,直接对准夏陵的眼眸:“我儿,因何而亡?” “是沈烬墨杀的,擂台比武,是沈烬墨当着所有朝臣的面杀的。” “不信,你可以问旬澜,问谢南星,问任何人,此事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沈烬墨’三字宛若一根手指粗的银针从韩侯的天灵盖直刺心脏,银针未曾抽出,不见一丝血痕,却疼到令人麻木。 银枪落地,夏陵连滚带爬逃离韩侯的束缚。 下一瞬,能将整个忠勤侯府淹没的笑,从忠勤侯喉口传出。 沈烬墨杀的? 沈烬墨杀的! 是他,将自己的儿子送到了沈烬墨手上啊! 是他的错信与一意孤行,将他的儿子害到了这般田地啊。 他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儿子,他来日又当如何,去见他的亡妻啊? 到底翻滚的呼痛声和忠勤侯府的哭喊声杂糅在一处,将四周邻里惊醒,却无人敢在这一瞬走出府门,一探究竟。 距离韩洲死在围猎场过了这么多时辰,忠勤侯府这被封锁的府邸不明缘由,他们这些人却知韩洲为何而死。 心疼惋惜再甚,可又如何压得过对宗族门楣应当担起的责任? 银枪再度举起,这一次却是指向了旬澜:“你来说,洲儿是被何人所杀?” 旬澜一手握住韩侯的枪杆,迎着银枪朝上走了一步:“未能把世子活着带回来,我这条命由韩侯处置。” 没有解释,更不能将舒太医所下之结论告诉韩侯。 来日要在夏陵手下护住韩淑的旬澜,若在此刻背叛了自己的主子,失了主子的心,日后的东宫,又怎会有他的立足之地? 手背被不知从何人眼中落下的滚烫灼痛,旬澜朝着韩侯高声道:“侯爷,死者为大,皇上下了圣旨让韩世子停灵两日,继而洛水下葬。” “这也是韩世子临死之前,亲自同谢南星交待的。” 重重闭眼,齿关被磨到嘎吱作响,嘴角的鲜血丝丝渗出。 韩侯在福喜和旬澜的联合搀扶之下,站直了身子,挺直了腰杆。 “来人,大开府门,布奠仪,启棺椁,迎我韩氏最英勇的儿郎,归宗祠。” 雄迈的嗓音在侯府回荡,将族世家的仆从容色再是悲痛,原本的场面再是混乱,却都在这韩侯这一言之后,傲然挺立。 原本将忠勤侯府封锁的御前侍卫,在接到密令之后尽数退去。 那等子仰慕韩洲之人,会偷偷在所有人都瞧不见的角落,朝着棺椁所在之处沉沉鞠躬。 这一个黑夜,神都无数不便出府的达官显贵之府,闭门燃起了香烛,摆上了供品。 远在东境和边疆的守将,在这一个夜晚收到了由夏彻亲自遣人送去的,由韩洲亲手书写的密信。 带着诸般疑惑与不信,得了满军营托付的斥候,连夜朝着神都而来,试图将这权力之都的真相,带回那远在千里之外的边境。 第412章 不疼,小九做得极好 天刚麻麻亮,夏域的马车入了神都城门,朝着明王府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夏域便让马车换了方向。 他还是选择逆君心而为,要先去忠勤侯府一趟。 那个会在大雪纷飞下为报往日之恩,而违逆君心非要替谢南星挨板子的明王,也当在这秋衣萧瑟的清晨,踏出与满朝文武截然不同的一条路。 夏域自来都不是那个只会一心讨夏弘欢心的王爷,他的心头装着对错,他的肩上扛着情义。 他当来走这一遭,可他不当大张旗鼓来走这一遭。 他要给夏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机会。 脱下上等丝绸制成的骑装,穿上小厮在成衣铺子买来的长袍,夏域走到了忠勤侯府前。 晨光乍起,本以为人迹罕至的门庭,如今熙熙攘攘排队挤满的尽是白丁布衣。 他们人人手执香火,他们人人容色哀恸,他们人人朝着那棺椁所在之处,虔诚跪拜。 他们不懂什么君王谋算,他们只知道不当寒了用命护山河之将心。 没有走上那一条专门为贵客备上的道路,他同这神都每一个为了吃饱穿暖而努力的普通百姓一般,排在了队列之中。 日上三竿之际,夏域手执三柱香朝着棺椁三拜,当香插入香炉的那一瞬,韩侯如对待所有前来祭拜的神都百姓一般,朝着夏域弯腰致谢。 马车从忠勤侯府转道明王府,夏域靠在迎枕之上闭目养神。 早已刻入骨髓的神都之气,同香火炮竹之声杂糅在一处。 夏域往车壁上靠了靠,嘴角浅浅勾起。 那些没有勇气卸下肩上担子的达官显贵,如今闭门备上的祭仪,又怎么不算心诚? 这帮先由夏彻培育,最后落到旬湛手上的官员,比之那些或辞官或死在午门的人,的确多了几分血性。 马车停在明王府,夏域已经换上原本的骑装,伸手将被梳得齐整的青丝挠乱了几根,夏域顶着一夜未眠的焦灼与疲惫下了马车。 一早就等在府门的旬湛闻声而出,瞧见夏域这副狼狈模样的那一瞬,因着韩洲之死而有些乱的心绪,如今只装得下一个夏域。 沉默,无言,不顾众目睽睽,旬湛牵住了夏域的手。 房门关闭的那一瞬,夏域凝着的容色出现了裂痕:“旬湛,韩洲死了。” 心若针扎,旬湛紧紧将夏域搂入怀中:“我知道。” “夫子,韩洲死在忘衡的鞭子下。” “忘衡那一鞭子一脚,状似用力,可就算用在谢南星身上都不当致命。” “可韩洲,还是死了。” 跪在夏域跟前,将夏域抱在怀里慢慢哄:“小九莫怕,我在,我会让你活,也会让娘娘活,让你在乎的所有人都活。” 旬湛如何不懂夏域? 他的小九怕的,又何尝不是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 “我们小九最厉害了,慢慢告诉夫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好不好?” 夏域有些心酸,有些乱了分寸,又有些着急。 可他却又很精准的,将昨日那些原委,全部告诉了旬湛。 “父皇说,只要韩洲赢了,他就不责怪韩洲。” “韩洲极其争气,猎了两头虎,最后却和忘衡打了个平手。” “接着…接着他们就擂台比武,忘衡开始一直躲闪,后头一还手,韩洲就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他告诉谢南星,他要回东境水葬,阿娘怕生事端,直接让停灵两日,水葬洛水。” “因着韩洲的死,忘衡和谢南星生了好大的冲突。” “夫子,变了,一切的都变了,什么都要变了。” 旬湛不住拍着夏域的后背哄着夏域,他下意识觉得眼前这一切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摆在眼前这一出太过严丝合缝,他觉得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被藏入了一出巨大的谋算之内。 可他找不出在韩洲之死的这一局内,到底为何人所布。 就如今之势来看,韩洲之死只如了夏弘的愿。 在旬湛看来,沈烬墨绝对没有杀韩洲的念头。 因为沈烬墨不会想让他和谢南星之间,隔着一个韩洲的死。 故这一局,不说同沈烬墨无关,但必然不是沈烬墨所主导。 夏陵作为如今这一局的最大受益者,却压根没有这样的能力布下这样的局。 旬湛心头的疯开始肆意滋生。 这神都之内,竟然还有他旬湛都不知道的第四股势力。 一股,原本就不应该出现的势力。 既然不应当出现,那就应当被毁灭。 找不到谁是这股势力的操盘之人,旬湛就一个个杀,等到将所有人都杀光了,他的小九就不怕了。 将夏域从怀里移出,两手将夏域脸颊的肉凑在一处,低头一下接着一下亲着夏域。 “明日我带你去忠勤侯府祭拜,我们一道去看看,看了就什么都明白了。” 夏域摇头:“夫子,父皇让我去东境给韩淑下旨,未来一段时间,他不想让我待在神都。” 东境没有韩淑,夏弘的言外之意便是让夏域等着韩淑一道回神都。 此行是以下圣旨之名,严防韩淑在返程途中做出任何造反的事。 旬湛仅有过一瞬迟疑,便做了决断:“小九,东境好看极了,我们一道去接郡主回来。” 带着夏域散散心,走出这段阴霾,于旬湛而言更重要。 夏域撅嘴抿唇,有些委屈:“神都瞬息万变,你不在神都,我怕我再也回不来了。” 旬湛闻言,眸中积满的每一寸情绪,都叫做怨恨。 他家小九这般懂事,这般乖巧,为什么这些个权势的阴霾,从来都不愿意放过他的小九? “等你来日回神都,必然没有任何人能伤害你分毫,我保证。” 直起身子,夏域将旬湛紧紧抱住,眼眸中的害怕早已染上了欲:“夫子,我不想要来日,你今日就顺了我的心,好不好?” “夫子,我求求你给我一场圆满,好不好?” 眼前之人用那双红透的眸子定定看着旬湛,脆弱又强装坚强的模样,让旬湛恨不得连命都给夏域。 衣裳被旬湛亲手脱下,人被旬湛亲手抱上床榻压在自己身上,床帘被旬湛亲手放下。 旬湛握着夏域的手,带着他的小九去探索连他自己都从未碰探索过的通幽之道。 眼泪从眼眶落下,夏域顶着那张懵懂的脸,问:“夫子,是不是很疼?” “不疼,小九做的极好,我很喜欢。” 夏域自然不能信这话,展露了焦灼:“我不会,夫子你教教我。” 就在旬湛下一句昧着心意夸赞即将说出之时,透着别样意味的闷哼,从鼻息之间传出。 夏域,学会了。 第413章 夫君,你对我是否太过残忍? 谢府陷入了无休无止的可怕沉寂之中,往日四时如春的正院,如今像是进入了头一个严冬。 别说如小高这般往日贴身伺候谢南星的府内人,就连昨夜前来谢府看诊的成阳秋,也是在谢南星吸了迷香昏睡过后,被沈烬墨提着翻窗进去的。 至于沈烬墨,在那凉亭之内枯坐了一整晚。 房门,被从里头打开。 踏着木屐仅着了一身藏青单衣的谢南星,刚要跨过那道门槛,就因着沈烬墨的骤然凑近,朝后退入屋内。 阴翳眼眸乍然亮了几分,两手无意识的拧在一处,沈烬墨唤:“乖乖。” 谢南星的目光落在门前那一丛由韩洲送来的秋菊之上,落在庭前那黄了叶子的大树之上,落在天际绚丽夺目的晚霞之上。 独独,没有落在沈烬墨身上。 不是不想,是不敢。 谢南星怕自己心软到多瞧一眼沈烬墨,就将眼前之人拥入怀中,哭着将原谅说出口。 这神都有太多需要身担山河使命,有诸般不得已的勋贵朝臣,但谢南星不入这朝堂,自然同这些人不同。 若这天下人不悖沈烬墨所行,谢南星自然愿意散尽金银,搭载这苦难的山河与百姓一程。 可若这天下人和沈烬墨背道而驰,谢南星,永远都会选择站在沈烬墨这一侧。 于谢南星而言,沈烬墨就是正道,就是山河,就是百姓。 沈烬墨,是一切。 真切的谢南星,是纵知自己曾被沈烬墨以谋算情爱以换君王信任,也会钻入沈烬墨怀中宽慰沈烬墨的人。 对着沈烬墨演绎绝情与埋怨,于谢南星而言,是极大的磋磨。 嘴角的弧度多了苦涩,惯来温软透亮的眸子,此刻染上悲凄:“沈烬墨,我明日要去送韩洲最后一程。” 沈烬墨唇角翕动,他在权衡。 最后,他将结果摆在谢南星跟前。 “谢南星,选择了韩洲,便无法选我。” 君心如是,沈烬墨之心如是。 侧首,眼泪在眼眶中一圈一圈的转着。 仰头,眼泪被逼回眼眶,直到最后都没有选择顺着眼角落下。 “夫君,你对我是否太残忍了些?” 猛的将谢南星抱入怀里,抱得很紧,紧到仿若要将谢南星生生揉入骨髓。 却又因着自身并非那等安然之地,又选择生生将谢南星从骨髓中剥离。 “谢南星,对不起。” 沉闷到不辨真切情绪的诉说,自胸膛传入沈烬墨的四肢百骸。 “沈烬墨,我不要你的对不起。” 我要你同我日后的,岁岁年年。 两人就以这般相拥的姿态,从夕阳西下到夜幕降临。 沈烬墨未曾松口,谢南星也没有多退后一步。 他们,似乎在对峙。 他们,又像在相拥道别。 墨平从府外归来之时,瞧见两位主子搂抱在一处的那一瞬,这些日子沉淀在心头的焦灼,一瞬松了闸门。 他就知道,不论这府外如何腥风血雨,只要两位主子在一处,这谢府就永远是安宁之所在。 嗓音微扬,墨平脸上挂着笑:“大人,主子。” 相拥的两人因着墨平这一声有了动静,谢南星松开攥住沈烬墨衣襟的双手,低敛眉目转身入了屋内。 房门关闭,沈烬墨又一次被关在了谢南星的房门之外。 连带着墨平刚被放出心头的焦灼,又以更汹涌的态势,占据了他所有的感知。 立在原地躬身的墨平双膝跪地,被沈烬墨周身传出的凌厉吓到忘记了要同沈烬墨禀明之事。 抬步走下台阶,走入那一方一抬头就能看见卧房的凉亭。 谢南星对沈烬墨自来无法绝情。 一个极其怕冷的人,不分日夜的留下一扇窗,是放不下的情与爱。 墨平起身紧跟其后,顺着沈烬墨的目光瞧着那扇窗,又回首看向那扇紧闭的门。 哀声轻叹,眼中更为浓烈的,是对沈烬墨的心疼。 他总害怕好不容易身侧有人陪伴的沈烬墨,随时都会被这吞噬一切的黑暗淹没。 然转念一想,墨平又觉得他想的这般情状不会发生。 谢南星比任何人都更心疼沈烬墨。 谢南星最多也就生个日的气。 强行将自己安抚好,墨平开始将今日之异样禀明。 “主子,这两日共有两名不明身份之人趁乱见了福喜,而福喜今夜从忠勤侯府的墙角下挖出一柄用油纸包着的匕首。” “从泥土的新旧程度来瞧,这匕首就是这两日埋下的。” 打小便用性命护着的小主子,心系山河不改赤诚的少年将军,如今被皇权在朝夕之间绞杀,曾亲历这般的墨平,知晓福喜心头此刻的决绝。 他不在乎真相,他只想用命相抵,向这腐朽的皇权呐喊,向这无眼的苍天,鸣冤。 见沈烬墨迟迟未言,不希望沈烬墨同福喜对上的墨平,又问:“主子,可否需要奴才去查一查那匕首有什么猫腻?” “不用。” 起身,沈烬墨做了决定:“明日一早我要带谢南星去送韩洲最后一程,莫要同谢南星提此事。” 墨平嗓子眼一瞬干涩:“主子,那匕首必然有毒。” 沈烬墨未曾同墨平多言,直接敲响房门。 感知到那单薄身影的凑近,沈烬墨才将扣在房门上的手收回。 抿唇,竭力克制心底跃跃欲试的疯狂:“乖乖,今日早些歇息,明日多穿些,我带你去洛水。” 房门被拉开一条缝,微微紧拧的眉梢透着不解。 沈烬墨又多做了补充:“墨平方才来同我说了,明日暗自去送的官员也有不少,我带着你坐在马车里,也不会生乱。” 是夜,沈烬墨明日一早要带着谢南星去洛水的消息,直接传到了韩侯耳边。 彼时坐在棺椁前的老人,忽然将韩洲的银枪拿出,在那灵堂之内,一下一下用力磨着枪刃。 第414章 这债韩侯想如何同沈某算 天刚蒙蒙亮,洛水码头两侧便已站满了举着火把的侍卫,时刻戒备着周遭可能生出之异动。 一艘摆满秋花秋果的竹筏上挂上唯一一盏引路白灯,忠勤侯亲自抱着韩洲放上竹筏。 伴随着耳畔低沉的啜泣之声,忠勤侯从福喜手中接过银枪,拿出怀中帕子反复韩洲的长枪擦拭。 青幕逐渐被日光击溃,日光洒满洛水,竹筏前行之路,一片金辉灿烂。 将擦拭好的银枪放入韩洲僵硬的手掌之中,韩侯最后一次轻抚韩洲的容颜:“洲儿,银枪阿爹替你磨好了,入了那地府便自在随心些。” 莫要,再因着数不尽的无奈与束缚,处处畏手畏脚而落得这般凄凉下场。 镇守两岸的侍卫看着那些竭藏在草蔓之间的百姓,想着田定亲自做下的交待,直接当作未曾瞧见这些百姓分毫。 皇上有命,凡出席水葬之人明年赋税再多加一成,本就日子过得艰难得百姓,多交了这一成,明年就活不下去了。 他们就算被治一个失职之罪,也就挨一顿板子罢了。 吉时已至,两侧草蔓微微抖动,金辉被一盏盏莲花灯点缀。 洛水化作天河,成了那神佛之境,竹筏被韩侯推入那清波之间。 回首看向身后早已排起长龙的马车,韩侯抽出腰间长剑,嘶哑竭呼:“沈烬墨,你可敢出来见老夫?” 伴随着这一声高呼,是御驾破开人群,来到了洛水之畔。 原本借着马车藏匿身形的众人,尽数走下马车朝着夏弘匍匐。 纵夏弘未曾将目光落在这些人头上,他们却因着惶恐,而心生颤抖。 若早知夏弘要来,他们必然不敢做出这般惹君王不喜之事。 夏弘亲自将一盏莲花灯送入水中,在林公公的搀扶之下走到韩侯跟前轻拍安抚:“韩侯,节哀。” 此间之事本当不得夏弘亲临,可瞧着夏陵连东宫之位都未曾坐上,便开始借韩洲之死重新造势,夏弘就干脆来陪夏陵演这一场。 然比压下夏陵这些个作死之举更重要的事,是夏弘要将沈烬墨带回皇宫。 韩侯仿若听不见夏弘的话,看不见夏弘这番屈尊降贵之举,他那双眸子一一扫视跪地匍匐之人。 “沈烬墨,你可敢出来见老夫一面,同老夫将吾儿之死的债清偿?” 自入主神都以来,从未被任何人无视的夏弘,此刻脸上挂着的依然是宽赦之意。 抬手将韩侯举着剑的手压下,夏弘劝慰道:“爱卿,朕懂你的丧子之痛,可当日在场所有人都能作证,韩洲并非沈大人所杀。” “爱卿生出这般误解,想必是……”环视周遭,夏弘将目光落在夏陵头上:“朕的陵儿因着悲切,未曾将缘由说清。” 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拧,早已明了夏弘在他娶了韩淑之前不会动他的夏陵,生平头一次面对君父的威慑,纹丝未动。 求饶无用,强大到无坚不摧,才能有活路。 后知后觉的韩侯一声苦笑:“我忠勤侯府好生生返回神都、平息了东境战乱的儿郎,缘何会死在神都的围猎场上?” 敲山震虎,韩侯此刻的执拗是他不想韩洲之死的悲剧,在韩淑身上重演。 “唉。”威严的眸子染上悲悯:“天妒英才,替我大夏收了这山河,这将小韩将军召回天庭了。” 被丧子之痛压弯的脊背,伴随着喀嚓之响,骤然挺直:“皇上是让老臣去找这天讨这笔债?” 这大夏的天,不就是站在眼前的夏弘吗? 这般咄咄逼人,让夏弘脸上的宽赦之意化作帝王威严。 多杀一个忠勤侯,于夏弘而言易如反掌。 跪在人群中的沈烬墨从地上起身,阔步迎着韩侯走去:“这债韩侯想如何同沈某算?” 话音未落,韩侯手里的利刃快如闪电,趁着众人不备直接在沈烬墨手臂上豁开一道口子。 鲜红浸润墨色长衫,却让墨色更墨,青砖更青。 沈烬墨未有还手,反而回头看向谢南星,眸中是夏弘从未见过的疯。 他的忘衡竟然在以伤害自己,来求得谢南星的之宽宥。 河畔之人心思各异,韩侯看着剑刃上的鲜红,拧着眉头再度举起宝剑。 这一剑,直直朝着沈烬墨的胸口刺来。 这一剑,挣脱墨平和杨槐合力阻拦的谢南星,挡在了沈烬墨跟前。 沈烬墨赌赢了谢南星半局,夏弘微微侧身,今日的赢家只能是他一人。 泪眼婆娑,谢南星看着眼前的韩侯,有万语千言,最后能说的却只有一句:“侯爷,是我将韩洲带入猎场的,您若要杀,就杀我。” 不怪沈烬墨,孤注一掷力挺沈烬墨的代价便是,谢南星将所有因果算在了自己的头上。 被泪水洗净的眼眸透亮,将那副苍白的容色,衬托到憔悴至极。 韩侯皱着的眉梢多了彷徨,转头看向那竹筏消失之处,下意识朝着身后退了一步。 那日从城门到猎场发生的一切,在忠勤侯府解禁的那一夜,便尽数传入了韩侯耳中。 沈烬墨不无辜,夏陵不无辜,夏弘更不无辜。 独独眼前的谢南星,这个一心对他儿子的谢南星,从始至终都只沦为了这神都勋贵的棋子。 谢南星蚍蜉之力,撼不动这权力的参天大树,不是他的错啊。 “南星,你为洲儿所做老夫看在眼中,老夫…老夫不怪你。” 眼眸紧闭,剑锋偏转,韩侯朝前大跨一步:“你是聪明人,洲儿缘何而死你我心知肚明,沈烬墨的命,老夫要定了。” 这神都曾愿意将儿子性命交付沈烬墨手中的韩侯,此刻彻底站在了沈烬墨的对立面。 韩洲的死,将这神都所有对沈烬墨心存奢望之人的心火,彻底熄灭了。 眼泪汹涌砸入青石地板之间,谢南星跪在了韩侯跟前:“侯爷,您要动他,先杀了我。” 是重复,是坚定,是视死如归。 韩侯握住剑柄的掌心,不住冒出湿润。 一直在夏弘银子遮挡之中的福喜眼见这番沉默,猛然一跃到沈烬墨跟前。 在沈烬墨下意识躲闪之下,那一刀划过沈烬的手背,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痕。 日光瞬息之间退散,绵绵细雨自天际落下。 行刺的福喜被夏弘的贴身侍卫死死踩在脚下,那双惯来含笑的眸子,此刻宛若一条阴翳的毒蛇,死死盯着沈烬墨手背上的伤从鲜红化作乌黑。 第415章 意图伤害谢南星之人,当死 众目睽睽之下,福喜直接迎着那将他控制住的剑刃撞了上去。 鲜血喷涌,福喜闭上眼眸感知这此生最后一场秋雨。 凉到万念俱灰,痛到撕心裂肺。 此生最后一股力气,福喜用在了报答养他一生的忠勤侯府。 “都是…是我一人做的,同…同侯府无关。” “沈烬墨,该死!” 卖身之契韩洲早早还给了他,在昨夜拿到匕首的那一瞬,福喜便已同忠勤侯府断绝了关系。 能拉着沈烬墨一道去死,就算去地底下伺候他的世子爷,也能挺直腰杆了。 福喜,此生有憾,却也值得。 朝着福喜走去的步子,因着福喜眼中的兴奋停顿。 骤然转身看向沈烬墨,那只失去红润的手背,此刻几近同那墨色的衣袖融为一体。 骤然扯过沈烬墨的鞭子,将沈烬墨的手重重捆绑。 “谢南星,我生病了,你要带我回家吗?” 五雷轰顶,颅内轰鸣。 谢南星的眼眸,在这秋日落下了一场电闪雷鸣的暴风雨。 沈烬墨知晓福喜要杀他,可沈烬墨却还是带着他来,是因为沈烬墨要让所有人瞧见,他想以此来祈求谢南星的原谅。 活人得到的宽宥才有价值,所以这毒,是夏弘下的。 那这毒的解药,就只有夏弘有。 握住软鞭的手生了软,谢南星没有一瞬迟疑,直直朝着夏弘跪地磕头:“求皇上让舒太医救沈烬墨。” 夏弘微手一扬,林公公带着几个太监赶忙上前搀着沈烬墨朝着马车而去。 纵然毒素扩散极快,沈烬墨还是轻而易举的将所有太监甩开。 朝着谢南星一步步走去,沈烬墨问:“乖乖,我生病了,你不带我回家吗?” 福喜之死摆在眼前,需要沈烬墨偿命的人,又多了一个。 韩侯的刀刃架在谢南星的脖颈之上:“沈烬墨,你敢走,我就杀了谢南星。” 装满祈求的眸子,瞬间杀气四溢。 一脚踢向韩侯的手腕,长剑卸下,韩侯被踢到连连后退。 长鞭自手腕之中蹿出,直直绕在了韩侯脖颈之上,将韩侯拉到的身前。 满朝文武皆在,神都百姓未退,这个夏弘说着未曾杀韩洲的人,此刻想要索了忠勤侯的命。 群情激亢,哭红眼眸的田定一个眼神,所有侍卫在百姓与朝臣之间隔起了一道墙。 只听沈烬墨大声道:“意图伤害谢南星之人,当死。” 是警告,是落在这周遭所有人身上的警告。 胆敢伤害谢南星之人,沈烬墨会同他们不死不休。 身侧之人带着腥臭的血腥味愈发浓烈,被长鞭捆住脖颈的韩侯,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谢南星在杨槐的搀扶之下起身,跌跌撞撞冲到沈烬墨跟前。 没有去硬扯沈烬墨还在暗暗施加力气的手,谢南星将一吻落在沈烬墨握住软鞭的手背之上。 本就苍白的唇被乌青沾染,在这个阴雨天,仿若堕神的自我献祭。 诡异到令所有人胆颤心寒。 软鞭被骤然收回,沈烬墨忍着剧痛,拿着帕子将谢南星唇上的血迹,一点一点擦拭。 擦到,确保没有一丝毒素会涌入谢南星嘴中。 纵沈烬墨知晓这毒须破皮入血才能起效,可他还是不敢让谢南星沾染一丝风险。 “谢南星,我不杀人,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抬手将沈烬墨被冷汗浸润的青丝捋顺,谢南星很努力的扬起一抹笑。 他的承诺,很没底:“沈烬墨,跟舒太医进宫,你好了,我当在。” “可以前我生病,你都会进宫接我,会陪着我。” 从嘴角溢出的鲜血彰显着沈烬墨所中之毒的不断扩散,那依然平缓的言语,会让人下意识觉着这毒并不疼。 可谢南星知道,很疼的。 疼到心口血都被逼出,自当是撕心裂肺。 朝后退了几步,谢南星催促道:“沈烬墨,你给我点时间,好不好?” 旁人不知晓这毒性之烈,夏弘却是一清二楚。 微微侧目,夏弘的贴身暗卫将沈烬墨敲晕,直接扛上了马车,朝着舒太医的等待之处疾驰。 夏弘弯腰替忠勤侯将脖颈之上的软鞭松下,又将长鞭交到了谢南星手中。 “韩侯,这奴才刺杀朝廷命官是死罪,看在你韩氏一族满门忠烈,朕今日不做深究。” “但你忠勤侯府出了这样的奴才,这府邸还藏着哪般狼心狗肺之人犹未可知,朕觉得这侯府的奴才,得换一换。” 并非意见征求,夏弘下的是命令。 福喜之死本来就在夏弘的谋划之中,其目的是要将忠勤侯府,变成下一个长公主府。 纵功勋显赫,纵得尽天下民心,他们也只能跪地陪着夏弘演完这一出君明臣贤之戏。 御驾转身离去,跪在马车旁的朝臣再也不敢多留片刻,接连钻入马车。 韩侯朝着人群离去之向,沉沉鞠躬。 死在洛水河畔的福喜无人敢给其收尸,田定便让几名侍卫将其抬了下去。 忠仆以身殉主,当得厚葬。 行至杨槐身侧,田定顿了顿,将手里的伞递到杨槐手中:“逝者已矣,生者,当照应好自己以慰亡魂。” 这话,是对杨槐和谢南星说的,也是对忠勤侯说的。 他们这些人,都要活着等来这个转机。 他们等不来,他们的子孙后代,便将延续他们的苦难。 熙熙攘攘的码头不多时就只剩下忠勤侯府和谢府的人,至于那等藏在水草茂盛之处被侍卫驱逐的百姓,人人容色之上多了迷茫。 君王处处慈悲,可一言一行之间,如何不是对忠勤侯府的剥夺? 沈烬墨体弱至此依然可以鞭锁韩侯,不是帝王拦不住,瞧着倒像是帝王本就要给韩侯这般教训。 谢南星支着虚弱的身子搀着韩侯朝马车走去,杨槐举着油纸伞,替这雨中的二人遮风挡雨 “阿槐,速速去请成大夫先去忠勤候府,再来一趟谢府。” 谢南星手里握着沈烬墨用来给他擦拭乌血的帕子,他想知晓沈烬墨所中之毒为何,也要确保自己必然不会被这毒侵扰。 杨槐有些放心不下谢南星,在原地焦灼彷徨了一阵,最后还是在将谢南星送上马车之后,朝着药馆跑去。 第416章 谢南星,韩洲是被你所杀 陆白赶着马车远离人际,谢南星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放到韩侯手中。 “韩洲在猎场换上了我给他备下的衣裳,这一封被缝在衣裳里的信,想来是要交给侯爷的。” 韩侯攥住信封疲惫的靠在马车之上,迟迟没有打开。 “南星啊,沈烬墨这等杀人如麻扰乱山河的奸佞之臣,不杀,是这苍生和百姓之祸。” 浑浊的眸子骤然睁开,里头散不开的是对杀不掉沈烬墨的不甘。 “这世间,除了你无人能杀沈烬墨!” 韩侯撑着车壁起身,朝着谢南星拱手:“老夫替这天下百姓求谢公子,救一救他们。” 谢南星很沉很沉的吸了一口气,又将这口气,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吐出。 谢南星起身还了韩侯这一拱手:“侯爷,南星自来不是有什么大志向的人,这所谓的苍生和百姓再重,也重不过沈烬墨。” “我谢南星一生所求,只有沈烬墨能赢到最后,活到最后。” 见韩侯固执站立,谢南星笑着反问:“侯爷觉得杀了我夫君,眼下的一切便都能转换了?” 一言,将韩侯问到僵硬。 杀了一个沈烬墨,还有千千万万个沈烬墨出现。 这山河和百姓,逃不脱这命运的囚笼。 世间利己者众,或为小己,或站在道德至高之处,为所谓大己。 所言所求,皆为让旁人认定他所行之路,方为正道。 是为,党同伐异。 今日之韩侯,是后者。 谢南星不属于这两者,让倾尽银钱身家助韩洲自强,去造战船,去筹军饷,是为利他。 而他所言所述,惯来极尽坦荡之自私。 人言与世俗捆不住谢南星,眼前的儿郎,甚至比韩侯看得更加高远。 看着眼前这病弱至极,却又坚定至极的儿郎,收回了手,坐下了身。 “南星,是老夫强人所难,你莫要放在心上。” 生而为人,欠这天下苍生背负无数性命的是沈烬墨,与谢南星无关。 谢南星从未愧对这山河与百姓,更未愧对他韩氏满门。 马车停在忠勤侯府,谢南星却并没有下车相送。 “侯爷,成大夫等会会给您开养身子的药膳,您定要保重身子,方能以待来日。” 站在马车前室回头看着谢南星眼中的殷切,韩侯心头升起奢望,却又亲自将奢望扑灭。 用他儿子的性命去得来的教训,足够了。 韩侯失去了再信任沈烬墨的勇气。 “南星放心,为了淑儿,我也当暗自珍重。” 日子且短且长,谢南星捧着手炉躺在庭院的摇椅上,如过往很多个日夜一般,等着沈烬墨外出归来。 但谢南星明白,他等不到了。 黄昏之下那只能攥紧沈烬墨衣襟的手,洛水码头那落在沈烬墨手背的一吻,便已经是他同沈烬墨的道别。 如今他日日躺在摇椅上能等到的,只有墨平关于沈烬墨病情的一应消息。 那毒药存于血脉折损根骨,需要耗费极长的一段时间,才能将余毒扫除。 而自沈烬墨入宫至今已有月余,谢南星却始终未能等到沈烬墨能下床的消息。 若千古帝王的疼惜与看重,是以数不尽的毒与胁迫为承载,谢南星觉着,这天下无人想要这君王之宠。 至于墨平能顺利将沈烬墨在中毒之后所历之苦难说给谢南星听,不过是夏弘在通过墨平的口告诉谢南星,他的存在,给沈烬墨带来的只会是数不尽的苦难。 若非谢南星定要去送韩洲最后一程,沈烬墨也断然不会经历这些苦难。 夏弘,在日复一日的用尽手段,逼着谢南星离开神都。 可谢南星,舍不得走啊。 就算要走,他也想等到沈烬墨身体彻底康健的那一日。 见不到人,能每日听到沈烬墨的消息,于谢南星而言也是极好。 此番一别,来日就算递上一句话,都隔着千山万水。 不知不觉,又到了宫禁的时辰。 今日归府的墨平,却是一路小跑着冲入庭院。 “主子,皇上亲自来了。” 谢南星从摇椅上起身,加快步子迎着那低调出行的帝王走去。 双膝匍匐,带着不得不向宿命臣服的无奈:“草民谢南星拜见皇上,皇上万岁。” “平身。” 谢南星躬身走夏弘身侧,亲自领着夏弘朝着正厅走去。 往日鲜少跪拜主子的仆从,如今尽数匍匐,在寒风中抖动的身子,是生来对皇权融入骨髓的畏惧。 谢南星接过杨槐手里的茶壶,低头给夏弘斟茶倒水。 将一应伺候人的活计做完,谢南星恭敬站在夏弘跟前,再无有沈烬墨陪伴面君之时的悠闲。 并未用这由谢南星供奉的茶汤,谢南星装聋作哑拖了这么长的时间还不做他当做之事,夏弘是有气的。 若非不想让自己和沈烬墨之间生出摆在台面上的龃龉,谢南星早就成了这神都的一具无名男尸。 明知故问:“忘衡这次在皇宫养病,南星怎么没来探望?” 谢南星对沈烬墨的爱太浓,太重,浓重到压过世间的一切情感,压过道德,也压过了生死。 死了的吴辞修未能让他们一刀两断,死在谢南星怀里的韩洲,还是没能让谢南星选择与沈烬墨分崩离析。 “草民有些事未曾想通,想等到想通了,再去见他。” 夏弘指了指谢南星身后的座位,本为家主的谢南星得了应允,才敢坐在了软凳之上。 待到谢南星坐稳,夏弘才幽幽开口:“你知道朕要的答案不是这个。” 没有给出夏弘想要的答案,谢南星想为自己最后求一次。 “皇上,区区一个谢南星留在沈烬墨身边,不会对您和沈烬墨产生任何影响。” 撕破脸皮的冥顽不灵,让夏弘拧紧了眉头。 想着沈烬墨这些日子等不到谢南星,连汤药都不愿意喝的模样,夏弘开始握着针尖,直往谢南星心口扎。 “谢南星,其实韩洲是因你而死,或者说,韩洲是被你亲手所杀。” 第417章 因你贪恋情爱,他们才死的 “朕让忘衡带着你去接韩洲,你这马车在离开猎场的那一瞬,一应茶水都被下了毒。” “你在猎场小厨房做的那些糕点,皆藏了剧毒。” “你劝韩洲喝下的每一口茶,吃下的每一口糕点,都是在索他性命。” “而这一切,忘衡从始至终都不知晓,他只知道朕要韩洲的性命,他原本打算在擂台上索韩洲性命。” “所以杀了韩洲的不是忘衡,而是你,忘衡替你背负罪名又因你生死未卜,韩洲亦是因你年少殒命。” “你这般灾星,留在忘衡身边,迟早要连累忘衡丧命。” 苦苦哀求的谢南星在听完这一句接着一句的论断之后,径直栽倒在地。 抬头看着夏弘那双威严眼眸中不断滋生的疯狂,谢南星嗫喏之间,是倔强的自我救赎。 “不是我,不是我,是您,是您下的毒,不是我。” 夏弘喜欢欣赏蝼蚁的神魂俱裂,更沉迷于如今不加任何遮掩本性释放。 “谢南星,是你,韩洲如果不是同你交好,朕压根不会要他性命。” “朕连忠勤侯都能容下,怎么可能容不下韩洲这半大的小子?” “但凡不是你,韩洲会和忘衡一般只听命于朕,跪地当朕的狗。” 以天子之威不留任何余地的亲自逼谢南星离开,夏弘对沈烬墨这担罪替死之人的占有欲,映衬的是他愈发汹涌的杀欲。 顺着猖逆着亡的时代已然过去,取而代之的是以帝王一时之喜怒断生死之时代。 不变的是沈烬墨,永远都是夏弘一切罪名的背负者。 谢南星的心疼又无助:“为什么?为什么?” “草民所行所作,从未有悖于您,您缘何非要草民走?” 很是漫不经心的一笑:“忘衡是得朕信任,护朕生死的重臣要臣,你这般能让他要死要活的人在这世…神都一日,朕便难以安寝一日。” 低头弯腰,折扇挑高谢南星的下巴:“朕怕忘衡有朝一日为了你而背叛朕。” “只有你离开了,只有你离开之后忘衡依然孝忠于朕,朕这颗心才能安。” “不会的。”谢南星跪着摇头,着急解释:“皇上,沈烬墨离了您绝无活路可寻,他这一辈子都不会背叛您。” “草民这般爱沈烬墨,为了沈烬墨能活,草民永远都会是最听话的那人。” “皇上,求求您让草民留在沈烬墨身边,你若是不信…若是不信…你就给草民下毒…” 一脚将谢南星踢开,瞧着谢南星脸上的惨白,夏弘生出了亲手杀人的欲望。 可最终,他忍了下来。 一个眼神,岁一和林公公一道护在夏弘跟前,阻挠谢南星的靠近。 “谢南星,朕是一国之君,你不值得朕冒一丝风险。” “朕不想任何事情折损朕与忘衡的君臣之情,朕希望你在离开神都之前,将这些个事情尽数解释清楚。” 目光蔑了一眼陪谢南星一道跪地的杨槐,夏弘意味深长的问:“他就是那个替你照应双星楼的杨槐?” 这一问,跪地的谢南星和拦住谢南星靠近夏弘的岁一,心下同时一颤。 被夏弘盯住的人,从来没有什么好下场。 不待两人将这威胁消化,夏弘亲口将狠辣说出口:“你不走,下一个被你亲手所杀的就是杨槐。” “下下个,可能是墨平,可能是你在乎过、见过的每一个人。” “他们都是被你所杀,因为你贪恋情爱不愿离去,他们才死的。” “谢南星,你说会不会有那么一日,朕用腻了忘衡,也让你亲手杀掉呢?” 自夏启揭竿而起至今三十余载,夏弘头一次脱掉自己身上披着的华服,将心头阴暗自私的嘴脸,当着活人之面展露。 看着谢南星瘫坐在地万念俱灰的模样,夏弘从太师椅上起身,夏弘拿着折扇舒缓着心头莫名升起的热意。 “岁一,起驾回宫,朕相信南星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朝外走出几步,夏弘骤然回首看着谢南星,方才还染上狰狞的眉目此刻尽是慈厚。 转身走到谢南星跟前,将谢南星搀扶起身,替谢南星将凌乱的衣襟整理:“是不是,谢公子?” 羽睫轻颤,眼眸微阖,泪珠儿如雨一般,将神都的一切,封藏在了这秋冬交际之时。 谢南星,点头了。 夏弘心满意足的,转头离去。 夜色已深,林公公在夏弘的目光示意之下,替夏弘将那扇车窗打开。 站在车窗前护送夏弘回皇宫的岁一,听到这番动静匆匆收敛神思,朝着夏弘所在之处拱手,等待着君王的命令。 马车停在宫墙之下,夏弘上下打量着这真正靠着杀戮走到他跟前的暗卫司第一人。 若要予之,必先取之,夏弘问:“岁一,还想重回暗卫司首领之位吗?” “请皇上下令。” 铿锵跪地,是触摸过权力的人,在骤然失去一切之后,对权力愈发真切的渴望。 “今日谢南星非要离开神都,朕竭尽全力想留,却未曾留住。” “如今忘衡尚在病中,朕不忍惹他伤神,你亲自带上朕选定的暗卫,去护送谢南星一程。” 岁一与夏弘选定的暗卫,都不值得夏弘完全信任。 可双方互相佐证之下,递上来的结果,只能更为可信。 车窗关闭,夏弘坐上早就候在宫墙的御辇,先去太医院看了一躺还在昏睡的沈烬墨,才朝着金殿而去。 一阵寒风吹过,让夏弘将今日这番肆虐的疯狂想起。 心头燥热,夏弘觉得自己有些操之过急,这等事,交给林公公去做就差不多了。 可让林公公做,夏弘又怎能有这般大快人心之感? 步子停在寝殿门口,钟元元的那扇宫门依然紧闭,夏弘的心开始跌宕。 如果不是钟元元因着韩洲之死同他置气,他怎么会将所有迁怒落在谢南星身上? 就算有朝一日沈烬墨发现一切,心头生了怨念,也当生钟元元这做祖母的气。 但凡钟元元劝一劝他,他指不定就真愿意让谢南星,多活一活了呢? 寝殿的门被从里头打开,钟元元提着灯笼朝着夏弘走来:“我今日去瞧了忘衡,他已然能下地了。” 主动递过来的台阶,让夏眼中的怨怼一瞬被委屈替代:“长嫂,明明是先有朕才有小九,长嫂怎么能因小九怪朕?” “日后不会这般了。” 伸手拉着夏弘入了寝殿:“皇上今夜这是去了何处?” 夏弘心尖尖一紧,随即道:“忘衡因着南星不来瞧他生了气,朕太过担忧,便去舒太医那走了一遭。” 钟元元将替夏弘煮的面条端上:“两人心里都有对方,不若明日直接召南星进宫陪着忘衡?” 吃面的动作一凝:“韩洲的死的确让南星难为,还是多给些时日给他。” 钟元元未再言语,静静拿着团扇替夏弘将那因着吃面与满口谎言而生出的热气,缓缓压下。 第418章 成大夫这是要回平安镇? 天光既明,将自己埋入书房一整晚的谢南星,将墨平和杨槐叫了进来。 小高端着三人用的早膳环视了一圈,看着窝在太师椅内的用大氅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谢南星,小高将早膳直接放在了书桌之上。 谢南星瞧着准备伺候他用膳的小高笑了笑:“你也快些去用膳,这些个东西我们出了书房你再来收拾。” “奴才遵命。” 两手捧着还冒着热气的汤羹,就算加上那厚重大氅,谢南星整个人瞧上去也还是小小一团。 可就是这样小小一团,比他们这些身强体壮之人承担的一切,都要重。 瞧着早膳用得七七八八,谢南星先将一个信封递到墨平手上。 “阿平,这是皇上想要你递给沈烬墨的东西,你等我离开神都之后,再把这封信交到他手中。” 经过这一晚,墨平的眸子已经变得又红又肿,心头的内疚,快要将墨平吞噬殆尽。 他答应了沈烬墨舍命保护谢南星,可昨日他却被暗卫困在屋外,再次开门之时,是谢南星瘫软在地得狼狈模样。 就算夏弘将慈爱与担忧演绎的再好,也掩盖不了谢南星所受之磋磨。 “主子,您去何处奴才就去何处,大人说了奴才这条命就是用来护您的。” 摆在眼前的处境以及即将到来的结局,若还会让谢南星方寸大乱,他又如何对得起沈烬墨日复一日小心翼翼的托举? “大人身边总要留几个当用的人,出了府你陪着,等回了府能吃上小高做的菜食,也能留个念想。” 谢南星没打算将他不带小高的事告诉小高了。 那人知道了,指不定要在地上撒泼打滚。 他万一瞧着小高那副胖乎乎的模样软了心肠,反倒容易酿成大错。 小高啊,就好好留着神都乖乖养胖些。 将耗时一整夜写成的册子拿出,朝着墨平的手边推了推。 “他往日吃穿用度都是就着我来的,如今我不在了,这册子里头的都是他惯来喜欢的东西。” “若是他身上染了鲜血归来,你帮他备上衣裳,让他自个儿冲个澡,但切记莫要让他用凉水。” “他若累得明显,你伺候他沐浴洗漱之时,便替他按一按头,手法尺度这些我都写在了册子上。” …… “我若在,自然不需要你照应得这般贴心,如今我不在了,我就只能拜托你将他照顾好一些。” 墨平将那本册子翻开,只不过瞧了一眼,眼泪便喷涌而出。 双膝跪地,墨平眼中藏着祈求:“主子,您这般在乎大人,缘何不陪着大人?” 恨与怨再浓,隔阂与阻挠再宽广,最终也敌不过两人之间的爱。 墨平不懂,既然爱缘何还要分开? 当年的长公主和武安侯那般困顿绝境,不也熬过来的吗? 两个人在一处,总比隔了万水千山来得好。 谢南星嘴角的弧度又软又小,直接跳了这话:“阿槐将双星楼的生意尽数交到阿平手中,来日皇上若想要,便直接给了去。” 将最后一张宣纸落到墨平手中:“我此番离开神都不知要去往何处,我这容貌生得出挑,为防有意外发生,这谢府所有功夫俊俏的人,我都要带走。” 谢南星要活的。 可谢南星不能因着自己的命,而大动干戈动用启令军。 若天道眷顾,谢南星自当逢凶化吉。 若天道无情,谢南星就只能到那黄泉之下,等着和沈烬墨携手。 他的夫君啊,是这山河的希望。 谢南星不能因着想自己活,而毁了无数人生的希望。 将府内的一应事宜尽数安排下去已经过了三日,谢南星在临行前一日,对沿路的每一种可能都做了推演,最终敲定了离开神都的路线。 忙了数日的谢南星搂着沈烬墨的衣裳,浮浮沉沉之间,也勉强睡到了天亮的时辰。 带着五十护卫离开谢府,透过马车窗户,谢南星亲眼看着那牌匾由“谢府”变成“沈府”,才将车窗关上。 紧紧团住手中暖炉,谢南星容色安宁:“阿槐,要先去找一趟成大夫,我这舟车劳顿,身子骨可不能坏了。” 沈烬墨越是无法陪在他身侧,谢南星越是当照料好自己。 “属下昨日去成大夫医馆已经安排好了,但属下瞧着那番收拾行李的阵仗,估摸着他们一家人也就这几日要离开神都。” 谢南星生了疑惑,若只是一人外出就诊,直接走就是了,没得这般大张旗鼓。 但是一家子放着这神都做得极好的生意不做,倒是怪异极了。 可这等旁人家的私事,谢南星听了就听了,没有多做探究的打算。 药馆早已闭门谢诊,谢南星直接入了后院,瞧着惯来沉稳的成阳秋忽然变得风风火火,谢南星心头有了别样的担忧。 手背落在脉枕之上,谢南星让杨槐带着屋内的所有人都走了出去。 “成大夫这是要回平安镇?” 不答,反问:“谢公子这是要外出游玩?” 谢南星轻笑,果然这能在神都活下来的,都会多长几个心眼子。 通过成阳秋这反应,谢南星就知晓成阳秋要往何处,便主动报了家门:“我要去定西郡,故你这药多开些,最好能方便携带。” 想着曾经委托谢南星转交到陈萝手上的药丸,成阳秋对谢南星的防备倒是降低了几分, 将探脉的手收回,开始低头写着方子:“我阿娘和妹子不惯在神都讨生活,我便让她们直接回老家。” “我有个故交染病,正好同谢公子要去的地方同路,不知谢公子能否顺在下一程?” 听着“故交”二字,谢南星的疑惑落在了实处。 “你同我一道,不仅得不到庇佑,指不定此生都到不了定西郡。” 指尖沾染茶汤在木桌之上勾勒:“你尽量避开这条路。” 能调动成阳秋的人,只能是陈萝。 陈萝如今开始调神都的人,那便是陈萝如今有些着急,谢南星不想因为自己而给成阳秋增加任何不确定的风险。 “多谢。” 用衣袖将木桌之上的水渍擦干:“您今日不若在我这用午膳,我正好替您捏个一月药丸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第419章 舔不干龙靴,就拿命陪葬 得了夏弘叮嘱,这些日子每到了喝汤药的时辰,林公公都会亲自来这太医院盯着太医熬药。 为了让沈烬墨能多替他在夏弘跟前说几句好话,林公公这些日子都会比夏弘叮嘱的多做上一步。 亲自端着汤药走入单独替沈烬墨避出的厢房,又将汤药放在沈烬墨趁手的地方:“见过沈大人。” 从沈烬墨醒来的头一日,他就算再虚弱,这汤药也没有再让旁人喂过。 手中翻动的书未动,沈烬墨微手一抬,示意林公公先退下去。 从未被除夏弘之外的人这般随意对待的林公公,并未生出不快之感。 若这般动作是夏陵所为,那自当存了轻视之意。 可落在沈烬墨身上,那便是他这些日子乏了,不欲同任何人说话。 放在往日,林公公自当不再多留,但今日,林公公却堆着满脸笑容,站在了沈烬墨身侧。 “沈大人可是想谢公子了?” 那双凌厉的眸子因着这一问多出了别样情绪,没有多问,就这样静静盯着林公公。 如林公公这样的聪明人,没有无缘无故的主动开口。 嗓音压得极低,林公公凑到沈烬墨耳畔:“奴才今早在皇上那见到了岁大人,听岁大人说,谢南星今日就要离开神都。” “外头的暗卫来报,那谢府的匾额,都变成了沈府。” 不是煽风点火,在御前讨生路的人都当知晓眼前的一切意味着什么。 眉梢微拧,手中书本放下,沈烬墨端着药碗一饮而尽。 “林公公,我从未在皇上跟前说过你一句不是,你也不用刻意讨好我。” 未说不是,那自然也不可能说任何一句好话。 沈烬墨是夏弘的人,只当替夏弘一人着想。 笑嘻嘻的将心头的复杂压下:“瞧您说的,您是怎样的人奴才知晓,今日告知您这些,只是想让您去劝劝谢公子。” 手中拂尘晃了晃,林公公已然找到了极好的借口。 “奴才在这宫中见过不少因着那等子不足挂齿之事而离了心的主子,您和谢公子都是好人,奴才只是不想有情人未能成眷属。” 好人? 权力加持之下的皇宫大内,好坏,是最没价值的二字。 沈烬墨起身朝着林公公微微颔首,转头出了太医院。 林公公目送沈烬墨离去之后,右眼皮开始不住的跳。 可想着沈烬墨行事惯来滴水不漏,往日承了他的恩情却从未出过什么乱子,林公公便抬手用力搓了搓自己的眼睛。 今日早朝下得格外早,夏弘在宫仆簇拥之下,坐着御辇朝着太医院而去。 待离太医院近了几分,夏弘却亲眼看着沈烬墨朝着宫门而去。 带着丝丝疑惑在原地停了一阵,夏弘瞧见了从太医院走出的林公公。 轿辇落地,夏弘的眸中乌云密布。 好不容易将心头担忧压下几分的林公公,在瞧见那被日光投射下来的人影之际,扑通跪地。 北风强劲,将两侧树梢之上最后的几片落叶带走。 连带着想一道带走的,是在北风中颤抖的林公公。 用脚挑起林公公的下巴,夏弘的嗓音带上了笑意:“你所谓的好生对忘衡,就是以出卖朕为代价的?” 汗水顺着脸颊落在夏弘的龙靴之上,从未于御前落下的眼泪,也从微阖的眼眸落出。 是对死亡的恐惧。 “奴才知错,求主子爷饶命。” 一个以圣宠为生的太监,从圣宠同他渐行渐远的那一日开始,林公公便开始越来越不像自己。 他开始猜不准夏弘的心思,他开始伺候不好夏弘这个主子…… 直至今日,他竟然会为了讨一个臣子的欢心,而背叛了夏弘这个主子。 将沾满林公公汗水和泪水的龙靴脱下,换上了新龙靴。 一脚将靴子踢到林公公跟前,夏弘眼中的狠毒带上了玩味。 “跪在这里用你的舌头给朕将这靴子舔干,干不了,用你的命给朕的龙靴陪葬。” “干了,你便贴身去伺候小韩将军送给朕的那头虎。” 御前,林公公此生永远都不用回了。 林公公将那两只龙靴抱在手上,磕头谢恩。 “奴才谢万岁爷恩典。” 舌头如何能舔干龙靴? 最后是死,还是九死一生,端看夏弘在日落之前,是否愿意留他这一条贱命。 御驾离去,两个留下来盯着林公公的小太监狠狠踢了林公公两脚:“还不快舔,莫不是现在就想被拖下去砍了脑袋。” 林公公眼含杀气看着往日对他格外殷勤的两个太监,不但未能震慑二人,反而又狠狠挨了两脚。 头上属于太监总管的帽子被踢翻,林公公在人来人往的宫道之上,麻木的将手里的龙靴越舔越湿。 龙靴难干,林公公的舌头却在金线的剐蹭之下,磨出了鲜红。 所有落在林公公头上的目光,皆是调笑,往日威风八面的林公公,成了人人都能踩一脚的无用之人。 直到一人从林公公跟前走过,将那些朝着林公公啐口水的人驱逐,林公公得了片刻清静。 -- 一路畅通无阻走到宫门,御前侍卫将宫门口替沈烬墨备着的马牵了过来。 沈烬墨作为御前都指挥使的正一品卫事大臣,别说是大白天出入皇宫,就算是宫禁之后出入皇,这皇宫内外的御前侍卫也会替沈烬墨大开方便之门。 快马加鞭朝着城门而去,驻守城池的守将听闻沈烬墨亲临,早早带着驻守城池的将领恭迎在了城门。 这世间想要百姓认同之官员有之,可走上了官途,想要官运亨通之人,更多。 “沈大人前些日子中了剧毒,不知如今这身子骨可好了?” 侧目扫了一眼守将,所有喋喋不休的恭维被那些守将生生吞咽。 意图跟上去拍马屁的脚,因着沈烬墨微抬的手,尽数禁锢在原地。 活像再跟在沈烬墨身后走一步,两条腿就会被砍断一般。 走上城墙,沈烬墨周遭五丈之内的守城侍卫被尽数吓退。 站在足以俯瞰整个神都的角楼之上,沈烬墨迎风将那件新买的熊皮大氅,披在了自己身上。 他不知谢南星是否已经离开神都,可他,总得来送送谢南星。 不论谢南星有没有瞧见他。 第420章 是送我去死?还是占有己有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三辆被谢府守卫护送的马车就朝着城门而来。 沈烬墨就这样瞧着那坐着谢南星的玄铁马车朝他而来,又亲眼看着那坐着谢南星的马车,朝着远方而去。 惯来极会忍痛的人,那藏在熊皮大氅之下的手掌,此时正死死攥住胸口的衣襟。 当年,他穿着一身熊皮将奄奄一息的小病秧子带回茅草屋,让十余载飘荡无依的自己,拥有了一抹属于自己的炊烟。 今朝他再度穿着这比所猎之熊贵上十数倍的熊皮大氅,站在这神都最高之处,将独属他的炊烟送走。 自从神都琼楼玉宇,府内山镇海外,手中权势滔天。 沈烬墨,却找不到家了。 明知,还有来日。 可沈烬墨,真的好疼。 疼到,那凌厉的眸子染了水花。 疼到,英武的容色上冻出了冰棱。 原来离别是内心预演无数次,却也抵不过真正发生之时的万一。 仰头看向烈日的一瞬,远处朝前行进的马车骤然停下,一道白色的身影从马车上走下,将路边果摊上的果子尽数买下。 在同杨槐一道将那些果子,一趟一趟搬到马车之上。 果子自有搬完之时,谢南星重新坐上了马车,从始至终未有回头看向沈烬墨。 沈烬墨能看到他,便好。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彻底消失于眼底,沈烬墨嘴唇翕动,说着无人听见的言语。 “谢南星,我爱你。” 马车朝前速行,谢南星双手猛然捂住胸口,酥麻之感让其嘴角微微浅勾。 嘴唇张合,谢南星说的是:“沈烬墨,等我。” 离开神都的第一个夜晚,谢南星让杨槐包了一家地处神都交界之所的客栈,无惊无险的好好休整的一夜。 次日清晨的日光升起,三辆马车离开神都边界的那一瞬,包括陆白在内的所有护卫都开始绷紧神经。 凡在神都地界之内,因着沈烬墨在洛水河畔锁喉忠勤侯之时说的话,基于对沈烬墨秋后算账的畏惧,各方势力都得好生掂量着,不敢轻易生出任何异动。 离神都越远,那些个思绪各异的牛鬼蛇神,自当见缝插针,让谢南星有去无回。 待到众人围在篝火之处用膳之时,头一批约莫十来人的刺杀,在陆白的的带领之下被斩杀殆尽。 而自头一批刺杀之后,不论谢南星转移到何处,基本每隔上一个时辰,便有新的刺客出现。 人都不多,比起刺杀,更像是在试探谢南星所带之人的实力。 马车外头的杀伐方停,谢南星直接走到正带着众人收拾残骸的陆白身边:“小白,轮班歇息,每两个时辰换值一日。” 陆白略一思索,就懂了谢南星的言外之意。 无休无止的车轮战,他们十二个时辰紧绷得不到歇息的疲乏,最终会把他们每一个人击垮。 “属下遵命,这就去安排。” 有惊无险的两日过去,因着有成阳秋备上之药丸的助力,护卫谢南星的人有伤,却无人死亡。 从林间小路骤然辗转走入官道,谢南星将从里头扣住的车窗插销解开,周遭异于常态的寂静,让谢南星嘴唇紧抿。 再度拿起已经被花道斑驳的地图,谢南星重新选了另一条道:“阿槐,让小白立即改道。” 马车当即调转,朝着丛林之中走去。 原本奉命在离城十里处伏击谢南星的人,当即放出信号弹,等着上头新指令的下达。 在林间小道行进了约莫两个时辰,谢南星示意马车在一方山泉所在之处停下。 人马劳顿,所有护卫借着这短暂的时辰迅速用完干粮,又将各自腰间水壶装满,席地靠着身后的树小歇了半个时辰。 陆白假寐的眼眸骤然睁开,数日未曾出鞘的剑,此刻展露出寒光。 真正的追杀,到了。 车马迅速被分成两队,一队负责护送谢南星逃离,一队负责带着剩下之人追击。 厮杀之声自身后传入谢南星耳中,谢南星极其镇定的将马车里头的铁盒拿出,特意定制的袖箭戴到手腕之上。 箭矢填满袖箭,靴子和棉服上刻意留出的空隙之处,装满了箭矢。 杨槐手里拿着把匕首,将谢南星牢牢护在自己身后的模样,比当年南下之时已经熟练了不少。 杨槐,跟岁一略微学了些许拳脚功夫。 同会武之人比起来当不得什么数,但反应却会比常人快上不少。 身后的打杀之声越来越近,前头的马蹄之响,连谢南星都已经听到。 他们,被前后包围了。 过去那些日子的试探与消磨,为的就是今日的一击即中。 缓缓退到马车之侧,陆白将沈烬墨叮嘱他交付的第一张地图,递到了谢南星手中。 “主子,您直接照着地图所定之向,逃。” 他们这些人就算以性命为代价,也会替谢南星争来生途,等到那接应谢南星的人。 谢南星将地图反复瞧了好几次,直到彻底记住了所有路径之后,想了想,还是选择了先将地图藏入怀中。 一辆马车从拦截住谢南星前行之路的暗卫之中走来,原本激烈的厮杀,骤然停顿了下来。 占据绝对优势的合围之人迟迟未再发起进攻,谢南星拧眉沉思,握了握绑在两只手腕之上的袖箭,将车门拉开了一条缝隙。 一条足以在对面忽然发起进攻之时迅速关上,又足以让他瞧见对面之情状的缝隙。 就在他这一条缝隙敞开之时,对面带着陵王府标记的马车车门,被暗卫躬身打开。 一身宽袖长袍的钟峦,稳步走出马车,站在马车前室对谢南星道:“谢南星,我来替你送行。” 车门被多推开了几分,谢南星坐在马车之内看着钟峦,浑身竖满倒刺。 “是送我去死,还是将我占为己有,成为钟世子后宅男宠?” 第421章 我所行非为你,而是为这山河 这话属实伤人。 尤其是在谢南星曾对钟峦说出宽宥,且钟峦确实信了之后。 然异地而处,钟峦比当比谢南星更草木皆兵。 因为如今之势,是钟峦想要谢南星的命。 转头看向身侧的暗卫,钟峦指向谢南星马车后头:“你们都退后,没有本世子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暗卫没有当即听从这命令,以如今之绝对优势来看,他们立功轻而易举。 压“王爷交待过,生擒可威胁沈烬墨,身死可离间沈烬墨和皇上,如今之时机极好,世子爷当先下手为强。” “本世子同谢南星自有同窗之情谊,给他的体面,亦是给本世子的体面。” 震慑之言落下,钟峦语气软了几分:“表哥临行之前另外叮嘱本世子,若能让谢南星心甘情愿同本世子回去,才是上上之选。” “若只是单纯为了擒拿或杀掉谢南星,何故让本世子亲自来?” 让钟峦亲自来,自然是夏陵怕有朝一日真相泄露,夏陵能将钟峦抵出去承担沈烬墨的怒火。 钟峦,一如曾经的夏城。 暗卫闻言仍然在思虑这话之真假,钟峦直接抽出腰间佩剑,未给其任何反应之机,一刀将其项上人头砍下。 一脚将那依然冒着鲜血的尸首踢入林子,钟峦冷着眼眸环视四周:“再让本世子说第二遍,他便是你们的结局。” 若是夏陵的确下了此番命令,他们要拿性命来赔。 权力在握,血亲为护,他们这等生而被当作杀器的人,若未得夏陵之命,不敢同钟峦为敌。 更何况今日若出了岔子,自当由钟峦来顶。 形成合拢之势的暗卫全部退到了一处,被围困的谢南星等人被放了出来。 谢南星拼命压制住让车夫撤马逃离的欲望,从马车上走下,步步迎着钟峦走来。 嗓音未曾压低,甚至带着讨好的笑:“是不是谢某将钟世子伺候好了,钟世子就会让谢某活?” 原本心思各异的暗卫,听到谢南星这话不觉笑得浪荡,又在笑完之后背过了身子。 “钟世子您放心去玩,属下们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 人群中又那等讨巧之人先开了口,众暗卫便一道笑着,出言附和。 两相对视,钟峦带着谢南星沉默朝前行走,身后跟着的是四辆马车和守护谢南星的护卫。 渐行渐远,谢南星问道:“钟峦,你到底想做甚?” “陵王将所有势力埋伏在此处,不论你如今是北上还是南下,任何人见到你谢南星的人或你谢南星的马车,都会取你性命。” “眼前之人还只是追杀之人的一半,但凡信号弹放出,所有人都会到此合围。” “陵王同我许诺,只要能生擒你便将你送给我,来日他登基为帝,我伯府便能成为国公府。” 家族利益与个人欲望兼顾,夏陵要的是谢南星这剑鞘在手,沈烬墨这剑,只能入他的手。 “可你并不想动我。” 接连两句自我贬谪的言语,是在透过马车缝隙瞧见钟峦眉目澄澈之后,对钟峦的试探。 亦是对那些暗卫的交待。 看钟峦听到谢南星方才那一言后,眉目之中充斥的是不满。 对谢南星自暴自弃的不满。 颇为松快的一笑,为自己没被谢南星误会。 “谢南星,你若信任于我,可直接用我的马车。” 谢南星想着那有陵王府标记的马车:“你同夏陵是表兄弟,我用了你的马车,你无法同夏陵交待。” “我逃了,下次再落到你手中,不用你救。” 钟峦替他争得逃离围剿的时机,钟峦便已然落不到任何好了。 轻则被废,重则就当拿性命做交待。 因一己之情爱而托付以性命的重量,谢南星扛不起,也不愿意扛。 钟峦如何看不懂谢南星此刻心头所想? “谢南星,我生于神都那等权力之所,断然不会为了一己之情爱,而让整个家族为我陪葬。” 非为小情,是为心底对这贫苦百姓,最质朴的怜悯。 “钟峦,你说的我不懂。” “谢南星,你懂的。” 抬头看向正午最是刺眼的日头,两手将日光遮挡几寸,嗓音之中透出浓浓的无力。 “该死的,不该死的,都已经死了那么多了。” “我只希望那些当活的,来日都能活下来。” 拧着眉头追问:“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出了事,你伯府满门都当落不得丝毫好处。” 钟峦知晓,谢南星不愿承他这性命恩情。 可他,早就没有退路了。 “多谢你对我的担忧,我记在心头了。” 连击三掌,藏匿在道路两侧的府卫迅速站在钟峦身后。 在谢南星下意识往后躲闪,陆白迅速往前护住谢南星的瞬间,钟峦主动带人站在了道路两侧。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谢南星,我所行非为你,而是为这山河。” “你,不欠我的。” 谢南星站在钟峦跟前,手掌透过衣襟紧紧攥住胸前的血玉。 他要将这能号令启令军的血玉,送到那已然拥有实力掌控他的人手上。 排兵布阵,谋篇布局,启令军之重,决定了来日重启山河之时,有多少城池能免遭战火屠戮。 谢南星重重看了钟峦一眼,在杨槐的搀扶之下坐上了马车。 钟峦目送谢南星离去之后,看着那透过车窗瞧向自己的人,钟峦举手朝谢南星挥了挥。 如果没有看错,谢南星为他红了眼眶。 “所有人听命,不惜一切代价拦住追兵,为我辈子孙留一线生机。” “是。” 没再多言,没有前行,钟峦更未先发制人。 所有护卫在谢南星和追兵之间,隔出一道铜墙铁壁。 拖延的每一瞬,于谢南星而言都是多出的一线生机。 若从未入那道观见那众生疾苦,若从未同道长踏足乡野,钟峦自然能浑浑噩噩伴着那由夏陵掌舵的权力之舟沉浮。 来日或封王拜相,或不知不觉死在权力成为一无名冤魂,指不定还会被子孙后代骂上几句。 可他见过众生疾苦,见过上位者轻飘飘一句话对底层百姓的屠戮,他做不到视若无睹了。 若是让夏陵如愿坐上皇位,一个比夏弘更疯狂的君王,必然让这片山河之下的百姓,尸横遍野。 曾和夏陵同流合污的钟峦,最起码不能让夏陵在当下拥有夺帝之可能。 第422章 胆敢行背叛之事,杀无赦 十数个日夜的辗转反侧,最终选择在今日告知谢南星前路所设之障,并用尽所有力气替谢南星阻拦追杀,是钟峦此生第二次冒险。 头一次,是提醒谢南星莫要吃那冰饮。 若要问钟峦是否清楚地知晓自己如今所为为何,其实他是一知半解的。 这神都疑云密布,权力笼罩之下的谋算环环相扣,钟峦瞧不清每一张脸谱之下的正邪对错。 此来,私心的确有之。 但更多的,是钟峦觉得一生未有一瞬负过百姓的吴辞修,可信。 被吴辞修亲自教授且舍命拉沈烬墨沉沦的韩洲可信。 曾在太傅门前日日求学、让韩洲愿意以性命相托的谢南星,又缘何不能信? 钟峦在赌,同命运和天道在赌。 赢了,这山河重启,百姓得救。 输了,至少能延缓夏陵登基之时机,为这山河再续上些许些许时刻。 车轴压在道路上的声响彻底消弭,暗卫堆中当即有人意识到不对,摔下带着亲信朝前奔走。 看着眼前同他们对立而战的钟峦,隐匿真实身份的暗卫头子开口问:“钟世子将谢南星送往何处了?” 夏陵原本的猜想之中,似乎就有钟峦会放谢南星离去这一条。 依然选择让峦走这一遭,那就是夏陵本来就算计了钟峦性命。 若真将谢南星活着带回神都,那自当相安无事。 若不成,钟峦死,谢南星的死,自当挂在钟峦这个因爱生恨的私人身上。 夏陵,不会认下这般罪名的。 染血的长剑抽出,拿出自己的帕子将剑刃之上的鲜红擦拭。 再抬头,眉眼已经带上杀气:“自然,是送往该往之处。” 一身形魁梧的暗卫走到最前头,将怀中陵王亲赐之令牌拿出:“钟世子,这是要背叛王爷吗?” 长剑直指那举着令牌的暗卫:“大丈夫立于世,读尽圣贤书,不当为权为利趋炎附势,我等当以匡扶天下、护卫百姓为一生所求。” “今日谁要杀谢南星,当从我钟峦的尸首之上踏过去。” “王爷有命,任何胆敢行背叛之事的,不论身份地位如何,杀无赦。” 令牌高举,站在身侧的人将信号弹放出,潜伏周遭的暗卫闻讯策马赶来。 立在丛林之中的两方势力,用杀戮与鲜血,将这遮天蔽日的丛林唤醒。 黑夜来袭,鲜红与数不尽的尸骸,被白雪覆盖。 身中数剑的钟峦,再也无力阻拦任何一个追杀谢南星的暗卫。 剑刃直直穿透钟峦的胸膛,猛然抽出的那一瞬,月光将暗卫狰狞的眸色折射。 鲜血喷涌,双膝跪地,钟峦倒在那人迹罕至的密林深处。 伸手接住月光清辉,落在掌心却已然不复初时透亮。 凉月染血,钟峦将掌心紧紧攥住,朝着那逐渐停止跳动的心脏挪去。 “谢…谢南星,愿你…平安。” 一行飞鸟掠过,一双血手砸在枯叶之中。 手中月与心中情,未能相逢。 钟峦,死在了万迹俱灭的山峦之中。 月为盖,叶为葬。 -- 持续了一整夜的逃亡,让包括谢南星在内的所有人,皆已被鲜血浸润。 四辆马车停在一汪山泉略作修整,谢南星从马车暗格里头拿出新的箭矢,平静的将身上空了的地方,迅速填满。 手里握着干巴的馒头一口一口咬着,回头看向停在身后的四辆马车,开始出神。 他在想钟峦是否能保住性命,他也在想脱离权力中心的钟峦,又是从何处凑齐了这么多愿意为他拿性命背叛夏陵的人。 眸光骤沉,谢南星带着陆白朝前走出一段:“沈烬墨怎么同你交待的?” 惯来无甚表情的陆白眸光闪烁了一瞬,随即沉着道:“大人让属下将地图给您,按照地图方向走,沿路埋伏能将追兵压下。” 谢南星笑得有些无语,这话他一个字都不信:“陆白,我背负了这么多人的性命,最后还将启令军牵扯出来,我也不用活了。” 这些人可以为他谢南星而死,他谢南星却必须为启令军而活。 单膝跪地,陆白握住剑柄的指节泛白:“主子,大人说启令军之事他能平,重要关头先保您的性命。” “小白,一旦暴露那便是针对启令军无休无止的追杀,启令军这张王牌也将因着被追杀而失去价值。” “以夏弘之处事,届时这山河之内将有无数同启令军无关的人,要被无关牵连至死。” “你们这些为护山河而生的人,不当为我一人而死,亦不当牵连无数无关之人的性命。” 身后晨光熹微,陆白仰头看着谢南星,他似乎看到了九岁的沈烬墨。 纵身处绝境,纵追兵无数,纵生死未卜。 他们都选择先保启令军。 二人再度回来之时,就地休整之人也已然吃得差不多。 谢南星起身将众人唤到了一处:“小白,离我们最近的追兵还有多久?” 陆白趴在地上听了好一会:“主子,最多不过半个时辰便会追上来。” 车轴之痕迹难掩,马车比不上马驹之便捷,沿路的埋伏追杀,更将谢南星等人的速度压下。 这半个时辰,已然是钟峦舍命换来的结果。 谢南星拿着树枝在泥地之上勾画:“我,小白,阿槐三人各自上一辆马车,朝着这三个方向而去。” 又侧首看向钟峦送来的那辆马车,谢南星将自己身上的衣裳脱下,递到身后护卫手中。 “找一具身形同我差不多的尸首毁了容貌换上这衣裳,你赶着马车朝悬崖而去,当着追兵的面让这马车坠落悬崖。” 树枝最后停在密林出口之处:“若顺利脱险,先在此处集合。” “若遇到接应之人提前带着脱险,就在树桩上留下提前定好之记号。” 将杨槐和陆白嗫喏的言语压下,谢南星环视众人,坚定的眸光将必胜的信念传入每一个人心中。 “任何时候都以保住性命为先,我要看到你们活着同我一道脱离围剿。” “是,属下遵命。” 第423章 还不将他们杀了,护住主子? 所有短暂停留的痕迹被迅速掩埋,待到身后追兵靠近之时,四辆马车朝着四个不同方向飞驰。 一路追踪而来的暗卫先是细细分析了一阵地上车马留下之印迹,又在瞧见前方发出的信号弹后,将七成暗卫用于追踪杨槐和陆白所往之方向。 剩下的三成暗卫,两成用于追踪那辆有陵王府特殊标记的马车而去,剩下的一成,则是跟着那辆装着众多箱笼的马车朝着那愈发难行的山路而往。 行至马车无法通行之处,谢南星在护卫的搀扶之下离开马车,按照沈烬墨提供的地图,徒步入了那荆棘遍布之所。 待到谢南星离去不久,那原本装着众多行李的马车内传出了新的动静。 不多时一胖乎乎的人从最大的木箱里头钻出,抖了抖身上的糕点沫沫,将口袋里最后一条小肉干叼进嘴里。 小高觉得自己个真的还挺争气了,过往马车坐久了总要吐,这一次藏在马车这么多天,硬是平平顺顺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拿出马鞭将马车又朝前赶了十来里地,直到听见身后传来追兵的议论之时,小高才转身找到一处足以遮掩其身影的灌木,将自己浸入那寒凉透骨的山泉之中。 而是余名循着马车车轴而来的暗卫,握着剑将所有箱笼都插了个遍,在没有发现任何痕迹之后,又将马车里头值钱的物什各自分了。 站在马车前室巡视周遭环境:“大哥,谢南星会不会直接藏这水里头?” “就谢南星那身子骨,多泡一会凉水都不用我们抓,自个儿就死在这池子里头了。” “还是大哥聪慧。”小弟狗腿的夸了一句,又问:“那咱现在要往何处追去。” 大哥指了一处方向,所有暗卫当即紧跟大哥步伐,骑马在丛林中飞速窜动。 不一会,就彻底消失的无影无踪。 小高小心翼翼从泉水中钻出,又重新进入马车。 忍着严寒吸了吸鼻子,小高嘴角竟然多了一抹笑。 他家主子还真是聪慧,那些被带走的珠宝里头下了毒,这些个贪财之人应当回不来了。 而那后头追来的暗卫循着这马蹄印子追去,瞧见那些个人的尸首,指不定直接乱了方向。 将湿透的衣裳塞入箱笼里头,又往池塘里扔了几件谢南星的衣裳,小高才一颤一颤踩着枯叶,朝着谢南星的方向追去。 杨槐所在的玄铁马车承担了多数追兵的火力,那由玄铁造就的马车让所有箭矢无的放矢,逼得这些个追兵干脆将弓弩尽数扔了,一个劲儿握着刀刃朝着马车追来。 马车被追兵急速包围,杀红了眼的护卫用血肉之躯,一次又一次的护住杨槐所在的马车,未曾让任何一人将马车车门撞开。 此刻他们要护住的,不仅仅是毫无功法修为的杨槐,更是那钻入密林的谢南星。 这股主力能多拖住一瞬,这些暗卫能多斩杀一人,谢南星逃出生天的机会,就会多上一分。 从跟着谢南星离开神都的那一日,他们就没有想过自己还能活的。 死死握住匕首蹲跪在马车车门所在之处,透过车门的缝隙看着那一个个死在自己跟前的护卫,恨意与无助相互交叠,化作了以命相搏的杀气。 但杨槐,没有钻出马车。 他离了马车,让这些暗卫知晓谢南星不在马车里头,这些个追兵必当立即转身。 低头拿出那张由谢南星交到他手上的地图,杨槐紧紧咬住牙关,直接将那张地图用火折子给烧了,眼中的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可以在转移暗卫注意力的过程中,将这条性命交待出去。 但他主子的行踪,断然不能被透露出去。 这世上最好的谢谢南星,一定要长长久久的活着。 瞧准双方对峙留出的空隙,杨槐猛的推开车门又迅速合上,握着马车里头的备用马鞭,猛抽见惯沙场血腥的战马,冲破重重禁锢。 前方又有上百暗卫朝着此处而来,回头看着身后被已经所剩无几的暗卫,杨槐猛然闭上了眼眸。 他觉得如今的自己就像是被关在铁笼的家禽,拼尽了每一丝力气,除了让自己更为狼狈,未曾产生一丝价值。 明知无用,杨槐却不能退后分毫。 马鞭再度挥舞,不要命的朝着前路冲击。 一张极其熟悉的银色面具将绚烂的夕阳折射,杨槐看着那骑马站在暗卫最前头的岁一,眼泪从那张鲜血斑驳的容色上滑落。 骤然拉紧的缰绳,让马朝后退了好几步,将追上来的暗卫撞翻了好几人。 杨槐被夹在两方势力之中,可不辨敌友的两方势力,谁都没有率先动手。 神思飞转,杨槐迅速将所有细枝末节串在一处。 岁一被罢免的官,是沈烬墨留给谢南星逃离的又一道屏障。 借力打力,是杨槐此刻最当做的决定。 “他们要杀主子,你们还不将他们杀了,护住主子!” 两方暗卫在听到杨槐着这一言的一刹,同时将对方看做要救谢南星的暗卫。 杀戮再起,杨槐直接调转车头,朝着夏陵所派之暗卫直面撞了上去。 眼见追踪他的暗卫被岁一绞杀的大差不差,杨槐在追赶陆白和追赶谢南星之间,选择了率先追上陆白。 岁一带着的暗卫必当属于夏弘,那些跟在谢南星身后的势力太过不够瞧,等到他们将那一支势力绞杀之后,谢南星依然要陷入险境。 他必须在利用暗卫司杀掉夏陵所派之人的同时,还要尽最大可能,将暗卫司的人消磨。 只有这般,才能在最大程度护住谢南星的同时,不让岁一陷入生死之境。 残阳落尽,月上柳梢。 护卫谢南星的十名护卫,如今只剩五人。 谢南星藏在身上的箭矢,所剩不过十支。 但所有发现他们行踪的暗卫,都已经被他们分头尽数斩杀。 沈烬墨给他规划的路极好,行个里路便会换上一个方向,不断将那些追上来的暗卫,分往不同的方位。 借着月色靠在一棵大树上略作歇息,凉到冻牙的水入了口,谢南星总要含上一会才会吞咽下去。 将怀里的药瓶拿出,先给自己直接喂了两颗,再给剩下的护卫每人分了两颗,这药瓶里提神的药丸,便彻底用光了。 “主子,您先眯一会,两刻钟后属下叫您醒来。” 第424章 奴才这辈子,不亏的 谢南星知道自己不同这些护卫,他当抓住一切间隙歇息才能跟得上这些人的步子。 可身上那股子腥甜粘腻之感总在不断提醒着谢南星,他这一路到底经历了什么。 尤其在闭上眼睛的没一瞬,他脑海里浮现的,是一个接着一个活生生的人,为了他舍命的场景。 摇头将脑海的血腥驱逐,谢南星强迫自己忘记这一切。 他不能累,更不能去想这一路有多少人为了救他而死。 只有活着,才能对得住那一个个为护他而死的人:“我不累,你们吃完干粮再略微歇上一会,待到力气恢复了我们再继续赶路。” “现在月光亮,我眼力不算差,一有风吹草动我就唤你们醒来。” 话音刚落。原本席地坐着吃干粮的护卫迅速将谢南星围在中间。 一人钻入草丛,将剑架在一体型有些庞大,却格外灵活的人身上。 这些人都是小高的熟人,所以就算被用刀架在脖颈上,小高也像个没事人一般站意图站直身子。 哪知腰杆刚挺直,那将刀架在他脖颈上的人,将他一脚踢跪在地。 抬头很哀怨的瞪了往日吃过他肉干的护卫一眼,脖颈上的剑总算离他远远的了。 转头看向那被妥帖护住的谢南星,小高笑着蹦了一下:“主子,是奴才。” 谢南星闻言从护卫堆中探出半颗头颅,看着眼前一身破破烂烂,脸上还被树枝划拉出两道口子的人,谢南星赶忙凑了上去。 “你怎么跟来了?” 谢南星眉头紧拧,鼻头有些泛酸。 不带小高自来不是担心小高会拖他后腿,因为被沈烬墨留在他身边的每一人,都不可能成为他的拖累。 谢南星只是单纯希望小高能好好的。 吃得好好的,睡得好好的,养的胖乎乎的。 答非所问:“奴才钻进马车箱子里头跟过来的。” 拿出一个饼子递到小高手里:“这般危险,你还特地冲过来,傻不傻啊……” 大口吃完谢南星给的饼子,自离开马车,小高已经好久好久没吃东西了。 这荒山野岭寒冬腊月,这林子连片绿叶都没有,更何况那等果腹的果子? 略做歇息,众人继续借着月色赶路。 小高笑着谢南星有些闷闷,便开始很认真的解释:“奴才不在您身边,就没人如我这般会熬药,而且您吃惯了奴才做的菜,旁人做的您肯定吃不惯。” “而且奴才是您的人,自当是要一辈子伺候您的。” “再者,大人那般凶,奴才指不定会被他吓死的。” 不知疲惫的低声絮絮叨叨,夹杂在带着微喘的嗓音之中。 被血腥铺满的逃命之旅,因着小高的存在,开始变得干净。 接连数支短箭从两侧射来,刀光剑影之间,五名护卫将所有箭矢阻拦在外,谢南星一手将小高推到身后,u迅速用袖箭将展露身形之人,精准射杀。 打斗之声又吸引了十来名暗卫,谢南星背靠一棵大树,迅速往空掉的袖箭之中补上三支箭矢。 月光将刀刃寒光折射,谢南星猛的将小高扑倒,压在小高身上将那离他们极近的暗卫击杀。 一路被人护得极好的谢南星,手臂上多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 周边战斗打住,谢南星从小高身上爬起,将放在腰间的金疮药递到容色苍白的小高手中:“还不快给你主子涂药?” 小高低头一边替谢南星包扎伤口,一边抽抽嗒嗒的流着泪珠子:“主子,这是奴才头一次瞧见您受伤。” 还是为了小高受伤。 “瞎说。”夜太冷,谢南星的疼痛也不太明显:“我刚到长公主府那阵,比这伤可重多了。” 将袖箭换到没有收上的那只手,谢南星拍了拍小高的脸颊:“吓到了?” 摇头,搀扶着谢南星起身,众人再度朝前赶路。 逃命之人总比追杀之人要多上几分毅力,从月过中天到天光既明,谢南星一行人都没有在遭遇任何伏击。 又朝前走了四五里路,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 小高将自个儿的衣裳披在谢南星的身上,看着谢南星手臂之上的伤口,暗自心疼。 暗卫骤然竭呼:“隐蔽,保护主子。” 小高迅速搂着谢南星在地上滚了一圈,紧接着将谢南星护在一棵需三人合抱的大树之后。 刀剑相接,打斗声越来越大,血腥与杀戮离谢南星越来越近。 窝在小高和大树之间的小小空间的谢南星瞧不见一丝天光,连带着手中袖箭,亦无处可射。 对战的声响朝着远离谢南星的方向而去,过了极久,谢南星抬手轻拍小高的手臂催促。 “小高,他们走了,我们要继续逃了。” 宛若一座小山将谢南星阻挠的小高,没有言语,撑着颤抖的双臂竭力从谢南星身上挪开。 堪堪挺起半个身子的小高,骤然一个侧身,将一佯死暗卫刺出的利刃,直直用身子挡住。 小高混着满口鲜红,高喊:“主子,快走啊。” 酸疼从耳入心,又从心到眼,滴滴透明的泪珠下得比这场山雪更大。 仿若宣泄一般,谢南星朝着那暗卫连射了三支箭矢。 一箭直穿喉管,一箭刺穿心脏,最后一箭落在了其握箭的手腕。 跪地意图将小高搀扶起身的谢南星,发现小高那肉乎乎的后背,竟然已经没有落手之处。 一根,两根,五根,十五根…… 哪里来的什么未被暗卫发现,有的只有小高用他的整个身躯,替谢南星挡住了二十三箭。 一声未吭,一动未动,才让那些暗卫忽略了那被小高用性命护住的谢南星。 谢南星手忙脚乱的将沈烬墨替他提前备上的保命药丸拿出,一股脑往小高嘴里塞。 药丸未曾入口,谢南星早就被冻僵的掌心,宛若烈火灼烧。 一手颤抖着压住那从小高胸膛不断涌出的鲜红,一手不住的往小高嘴里塞着药丸。 含着满口血腥一直不敢开口的小高,用那胖乎乎的小手拍着谢南星的手臂。 一下,两下,三下… 小高拍不动了,仰起头看着谢南星笑:“主子,您别哭。” “跟着您…小高已经把…这辈子的肉,都…都吃到了。” “奴才这辈子…不…不亏了。” “就是…就是日后不能陪着主子,旁人…熬不好药,做…不好饭,该怎么办啊…” 第425章 谢南星已经溺水身亡 不舍与担忧从小高那蓄满晶莹的眸中溢出,谢南星将小高的头紧紧抱住,压抑的啜泣宛若林中凄厉的晚风。 “小高,没有你,旁人熬的药我喝不下的……” “小高,你替我长的肉,我还没有收回,所以我不准你离开我的……” “小高,你不在没人同我逗乐子,我连饭都吃不下的……” “小高,我都说了叫你别来,我说了叫你别来的……” 谢南星那温软的嗓音,带来埋怨:“你听了我这么多年的话,这一次,这一次你怎么就不听了啊……” 嘴角牵扯起的弧度变得尤为困难:“奴才…奴才替主子长的肉,就当…用来护住主子啊。” 离开长公主府那一日,长公主同小高说了很多很多。 无外乎出了长公主府,陪在谢南星身边,迟早有一日要将性命交付。 小高,很早很早之前就做好准备了。 小高不怕死的,他就怕如今孤身一人的谢南星,是不是还有活命的机会。 “老…老天爷…啊,我这么好…的主子,您显显灵。” 怀中软乎乎的温热,被冰雪冻僵。 阎王爷要带走的人,谢南星未能留住。 为什么死的不是那些犯错之人? 为什么他们这些从未伤害过任何人的普通人,要拿性命替上位者的私欲,陪葬? 紧绷的肌理无助颤抖,涣散的眸光变得深沉,从胸膛吐出的每一口浊气,都带着对夏陵和夏弘的滔天恨意。 紧紧咬住手背克制哭嚎,谢南星抬手将小高那双临死之时未能放下他眼眸,合上。 风雪为遮掩,谢南星前方和左右两侧皆传来了火把明灭之光。 将怀中最后三支箭矢装袖箭,谢南星藏在大树后头伺机而动。 他要活,他必须活。 他不能对不起,这些为了让他活,而将性命交待的人, 距离越来越近,谢南星瞧见那被北风吹到飘扬的枪穗,顺着枪穗瞧向那双透过面具展露的眸子。 纵着一身黑衣,纵鬼面遮住容颜,谢南星却还是一眼认出了那双永远肆意热烈的眸子。 撅唇抿嘴,谢南星朝着左侧来人之处,缓缓站直了身子。 直到两双眸子凑到一处,谢南星才无声落泪。 “主子,小心。” 伴随着从这声提醒,谢南星看到的是杨槐生扑过来替他挡着箭矢的身影。 天旋地转,巨大的冲击之力将谢南星推下了山坡。 谢南星见杨槐用后背替他挡住了这一箭,见那杆银枪将射剑直接戳穿,又见耳畔不断响起更为凶猛的厮杀对峙之声。 夏陵的人死光了,岁一的人还留有半数。 两个同样戴着面具的人对立而战,他们不知对方身份,他们却同时不想在对战。 他们一人想要去山坡下找谢南星,他们一人想要重伤的杨槐,早日得到救治。 一暗卫朝着岁一疾驰而来,凑到岁一耳畔道:“大人,谢南星已经溺水身亡。” “确认?” 暗卫道:“尸首已经泡了许久,可否要将其带走。” 岁一摇头:“不用,找到所有同夏陵相关的证据,即刻返程。” 雪过天晴,“萝园”的府门之处摆放的炭火盆子正烧着炭火。 一明媚温婉的女子带着一双冰雪可爱之小儿,一边烤着火,一边看着府门所在之处。 坐在陈萝右侧的小姑娘正是牙牙学语的年岁,人机灵,学什么都快,每日都有问不完的话。 “娘亲,我们在等谁?” 陈萝含笑摸了摸夏穗宁的头:“你们觉着我们在等谁呀?” 在陈萝右侧坐得板板正正的夏穗安探出半颗脑袋:“阿爹这次有三日没回家了,阿娘肯定在等阿爹。” 夏穗宁两手环住陈萝的手臂,不住蹭着:“我也想爹爹今日回家,但我更想能给娘亲治病的舅舅今日来我们家。” 陈萝将两只肉乎乎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摩挲:“娘亲在等那个在我们家住了好久的周叔叔,将一个生得极好看的哥哥带回家。” 夏穗宁眸子亮了几分:“比我哥哥还要好看吗?” 陈萝状似认真对比了好久,软着嗓音道:“那个哥哥比安安大上很多,所以不当比较。” 夏穗宁笑得甚是开心,朝着夏穗安挤眉弄眼:“哥哥,娘亲等的那个哥哥来了,你就不是我家最好看的男孩儿了。” 夏穗安跳下凳子,凑到夏穗宁跟前,也跟着夏穗宁笑:“宁宁才是最好看的,哥哥丑也没关系。” “不要,我哥哥不能丑,不然瞧多了哥哥,宁宁也会变丑。” 府门被从外头推开,接连十数台担架被抬入府邸,朝着陈萝躬身之后,迅速朝着后院药庐而去。 陈萝在阿如的搀扶之下起身:“安安,宁宁,娘亲要去替人治病,你们乖乖回房玩一会,行不行?” 谢穗安牵着谢穗宁的手:“阿娘您快去,我和安安在这里等爹爹回来,不会乱跑。” 陈萝盯着两人的奶嬷嬷看了一眼,加快步子入了药庐。 将担架上重伤的人都瞧了一阵,陈萝的掌心开始颤抖:“还有的人呢?” “谢公子滚下山坡了,将军亲自带人入林子找去了,保护谢公子的人受伤太重,将军让我们先将人带回来医治。” 陈萝沉吸一口气,交待道:“快去请郎中,不惜一切代价定要将这些人治好。” “是。” 陈萝转身回书房,迅速起笔往神都和北境各自寄了一封信。 顶着那张因着写信而累到蓄满冷汗的容色,陈萝朝着日头双手合十。 “夫人,谢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必然会安然无恙。” 凭借那股子蛮力将陈萝带到软榻前卧躺:“您先睡一会,等您醒来谢公子必然就回来了。” 陈萝点头,不论怎么都睡不着的人,最后在日头西垂之时,被筋骨的疼痛生生折腾到昏了过去。 第426章 既放不下,缘何不把人带回来 寒冬腊月,梅香氤氲金殿,替权欲铺上一层清幽。 偌大的金殿内拢共只在里头放了一个炭炉,太医院一众太医正在金殿外头躬着身子,等待着帝王的召见。 一应伺候在御前的宫仆吐息之间都冒着白气,因着害怕反应太慢未敢多穿衣裳,互相掩护着在墙角轻轻跺脚驱寒冷。 最后一份诊脉手札呈送到夏弘手上之时,舒太医才姗姗来迟。 夏弘不紧不慢的翻阅着这一份份诊脉手札:“朕这大冬日也不觉得冷,故召所有太医都来诊治了一番,但终究还是更信任爱卿。” 舒太医先是细细净手,又反复磋了好几下手,待到指尖回温才探上夏弘的脉。 这满太医院但凡能叫得上名头的太医,舒太医都知晓其本事。 君王狠辣,联合会诊为了不揽祸上身,大多都不会将那等不确定的事情写上。 “皇上近来胃口可好?” 诊脉手札都被新的御前太监总管小德子收了起来,夏弘半靠在迎枕之上。 “有忘衡陪着,朕比往日还能多吃半碗饭。” 舒太医又问:“皇上精力如何?” “去岁有段日子批阅折子后总觉有些力不从心,但今岁这精力一日更比一日好。” 这般好的精力,夏弘觉得将其放在朝政之上,过于浪费。 将搭在夏弘脉上的手收回,退后两步道:“皇上心头愉悦,如今吃睡皆安,心宽了这身子强劲起来,这火气也如年轻人一般越来越旺。” 小德子闻言赶忙跪地欣喜道:“如今山河安宁,天下归心,您内有皇贵妃贴心照料,外有如沈大人这般能臣治理天下,此乃上天赐福,让皇上万年千年。”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没有人不希望自己一日年轻过一日,而夏弘作为这一国之君,自然更加希望自己能千年万年。 喜怒无常极具威慑的君王,耳畔萦绕着他最是喜爱的言语,嘴角透出的幅度是高高在上驾驭万民的威严。 “众卿诊脉有功,赏。” 得了赏赐的太医接连躬身退下,等到离了金殿才敢拿出帕子将头上的冷汗擦拭。 直至今日,他们才知晓什么是艺高人胆大。 无怪乎舒太医能这般得圣宠,这御前最重要的可不是老实,而是顺君心。 “给忘衡探探脉。” 被单独留下的舒太医躬身走到沈烬墨跟前,带着愈发谨慎的小心翼翼。 细细探脉之后,跪地朝着夏弘通禀:“沈大人近来忧思过甚,若再这般日日少眠,再好的身子骨也经不住这般磋磨。” 夏弘坐直了身子,扬手让舒太医退了下去,怒其不争的看着沈烬墨发问:“你这般放不下,那日既然追了过去还瞧见了人,缘何不把人带回来?” 这是君臣二人自谢南星离开神都后,头一次谈及谢南星。 于人前愈发沉冷的沈烬墨,强撑着道:“臣之前便同他许诺过,凡他所要,臣都会舍命成全。” “包括…放他离开。” 低敛眉梢,呼吸略重,沈烬墨抬头看着夏弘:“皇上,不若臣还是亲自将他接回来,指不定他气已经消了。” “现下接近年关你撂挑子跑了,朕这把老骨头可扛不住。” 见夏弘未将后路尽数斩断,沈烬墨追问道:“那臣除夕之后再去寻?” 夏弘笑叹一声:“朕知晓你把他当个心肝来宠,一早就让岁一一路护送于他,过完年你直接将人接回就成。” 沈烬墨轻轻应下的那一声,透着丝丝愉悦:“多谢皇上。” “皇上,岁大人回来了,您可要召见?” 小德子的话打破了君臣二人之间的和睦,余光瞥了一眼沈烬墨,夏弘道:“宣。” 岁一身上血腥未散,透着凌乱的模样将他这一路的遭遇,展露了三两分。 双膝跪地,身子死死匍匐在地,状似卑微的姿态却带着从容。 “跪着做甚,南星如何?” 岁一不敢起身,低头将一块令牌同马车上陵王府的标记一道举过头顶。 “属下无能,求皇上责罚。” 再也无法强装镇定的沈烬墨越过夏弘,猛然锁住岁一的喉管。 咬牙切齿吐出的每一字,透着心慌:“谢南星呢?” 挑衅的眸光同沈烬墨撞在一处,又在瞧见沈烬墨目眦欲裂之际,看向夏弘征询意见。 夏弘微点头,岁一仰头闭眸:“陵王派出几近千名暗卫围剿谢公子,属下带着的百余人纵全力相护,最后也难敌陵王。” 带百名暗卫而出,最后活着带回的,只有三人。 且那三人是被早早安排出去探寻那辆坠落悬崖马车的人, 若非需要几个让夏弘放心的证人,岁一会让他们都死在那片林子里头。 死人,才会永远闭嘴。 未得确认答案,沈烬墨手上的力量又重了几分:“我问你,谢南星呢?” 岁一又看向夏弘,接着道:“钟世子曾亲自驾着陵王府的马车离开神都,亲自送了谢公子一程。” “属下在林中找到了钟世子千疮百孔之尸首,而钟世子坐着的那辆马车,坠落了悬崖。” 微微低头,同眼染血丝的沈烬墨对视:“属下无能,顺流而下找了数日,也未曾找到谢公子。” 谢南星那般身子骨,坠落山崖,落到刺骨寒泉之中又哪里来的活路? 手上的力气迅速失控,被沈烬墨捏住喉管的岁一,在众目睽睽之下脸色由红转紫。 无言,杀意却比冬日寒风更刺骨。 “忘衡。” “忘衡。” 接连叫了两声未曾将人唤到清醒,夏弘的嗓音骤然拔高:“沈烬墨,你给朕冷静些!” 这般带着警告的言语落下,沈烬墨回望了一眼夏弘:“无能之人,当死。” 夏弘两轻两重的敲响书桌,藏身暗处护住夏弘的人一拥而上,直接同沈烬墨展开对战。 夏弘眼瞧着这番刀刀致命的战斗从殿内打到殿外,又眼见那些往日得他信任护他安危的人,死在沈烬墨的软鞭之下。 不怒,反而就着岁一及相关暗卫的通禀,不急不徐的喝着茶。 嘴角浸润的笑,越来越轻盈。 不该活的人,总算,都死光了。 第427章 你这般无用,不配知晓 孤寂笼罩苍穹,沈烬墨像被这世道遗落在绝境中的孩子。 唯有厮杀,才能证明他还活着。 围攻沈烬墨的暗卫悄无声息死在沈烬墨长鞭之下,被杀戮与鲜血唤回理智的沈烬墨,仰头矗立,闭眸感知着飞雪在脸上徐徐融化。 雪花轻盈,像谢南星。 雪水冰冷,同谢南星一点都不像。 沈烬墨好想谢南星啊。 寒风又起,飞雪更甚。 雪水顺着沈烬墨的轮廓滑落,像泪。 白日逐渐落幕,宫墙之内杀戮存在过的痕迹,被尽数掩埋。 夏弘夺走了沈烬墨的谢南星,自当拿出更大的筹码,让沈烬墨明白他的偏爱。 独自举着油纸伞踏过被白雪覆盖的台阶,来到了沈烬墨身侧,替沈烬墨遮挡住漫天飞花。 “忘衡,莫要自个吓自个儿,朕方才已经让岁一重掌暗卫司,全力寻找谢南星。” 以百敌千,不敌也属正常。 可未曾办好差事的人又获封赏,沈烬墨又岂能不多心? 身侧之人宛若一尊冰雕,透过其颤动的睫毛,夏弘却知沈烬墨能听到。 “朕知你想亲自去找,可朕近来刚同长嫂才冰释前嫌,这朝堂没了你可不行。” 身侧之人极轻的呼吸开始多了沉重,夏弘对这一局,亦是稳操胜券。 “朕如今精力大不如前,这早朝每月最多上个两三次,忘衡可否帮朕操持朝政?” 沈烬墨闻言低下了头,睁开了眼。 眸中的风起云涌,展露他已然窥见了几分真相。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夏弘从一开始要的就是要在沈烬墨和真相之间糊上一层窗户纸。 一戳就坏,可镀上权力光辉的窗户纸,无人会戳。 夏弘的身子骨有多好,不久之前,沈烬墨就在那金殿之内,亲耳听着舒太医说过。 君王杀了他此生挚爱,却还要让他对真相一知半解之后,赏下滔天权势。 是试探,是弥补,更是上位者的肆无忌惮。 美人易得,替身可寻,未有权力永垂不朽。 抬手替沈烬墨掸掉肩上的雪花,夏弘并不急着得道答案:“朕信你怜你,这天下大小事由你和旬相一道裁夺,你万莫让朕失望。” “今岁冬日朕会带着长嫂在神都先游一游,来年开春南下之事,你亦不能松懈。” 夏弘为这天下操劳这般久,到了他用私库银两巡游天下,享受岁月的时候了。 “要不要报仇,新岁元宵之后,朕等你的答复。” 这仇,自然指的是夏陵之性命。 大雪过后的夜,让踏在神都的每一步,都有迹可循。 沈烬墨同岁一甫离皇宫,便直接在宫门之处动起了手。 谁都没有说话,谁都没有留后手。 从皇宫一路打到了一处荒宅之时,已然半夜三更。 两人身上都挂了伤,两人都收了手。 沉冷收回鞭子,沈烬墨看着岁一,询问的嗓音少了杀气:“谢南星呢。” “坠崖的不是谢南星,阿槐为护谢南星替其挡了致命一击,谢南星受不住那般力气从山坡滚下,我瞧了他身上没有大的伤。” “接应的人带走了所有护卫谢南星的人,他们的主将亲自在山中寻找。” “所有见过这一幕的暗卫都死了。” “野兽冬眠,那些小的禽类也动不了他。” 以谢南星旺盛的生命力而言,岁一认定谢南星必然能活。 迎着岁一走了一步,凌厉的眸子带着欺压与宣泄:“岁一,你还真是无能。” 这一问带来的压制,让岁一吸进去的每一口气,都仿若利刃。 后背生了薄汗,岁一低头:“是。” 带着上百暗卫而去,最后还让杨槐重伤,谢南星音讯全无? 可那些人,都不是岁一能全力信任之人。 借力打力,最后还要善后他岁一,已然做的不错。 收了压迫,沈烬墨开始提点:“今日藏在皇上身边那些保护他的人都不是御前侍卫,你好些分析他们的来处,将这条往御前选人的路子握着。” 没有无缘无故的御前发疯,沈烬墨要将夏弘周边的所有守护击溃,让其成为笼中困兽,摇尾乞怜。 岁一想着那些人同沈烬墨对战的招式,断言道:“那些人里头约莫有三人,同我暗卫司不是一个路子,功法甚至比其余暗卫都要高上不少。” 沈烬墨脑海回荡着方才对阵的每一幕,可他当时杀红了眼,并未关注他们使的招式。 “你确定?” “确定。” 同君王相关的一切,都不可能存在意外。 夏弘手上还有包括沈烬墨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另一股势力。 不见得很大,但必然是夏弘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张保命王牌。 夏弘,可还真是稀罕他那条命呢。 “我去查,你多派一些值得信任的人去找谢南星,山洞那些地方都瞧一瞧。” “他同我进过山林捕猎,他手中又有袖箭,若有捕猎痕迹的地方,也多多留心。” 顿了一会子,补充道:“将钟峦的尸骨好好抬回神都,直接送进伯府,莫要让夏陵的人靠近。” “好。”岁一应允,顿了一瞬:“阿槐若康健,可否告知于我?” “你这般没用,不配知晓。” 岁一轻轻一笑,知晓沈烬墨若知,必然不会瞒着他:“钟峦竟然是您的人?” 沈烬墨拧眉:“不是。” 想着他那般死状,岁一心头也燃起了敬意:“那他还真是条汉子,伯府歪树能出这么棵好苗,还真是祖坟冒青烟。” 沈烬墨曾花了极长一段时日去试探夏弘身旁那些热血未凉之人,最后却发现只有一个他曾经瞧不上的钟峦,心头还住着百姓。 但这人曾对谢南星有过旁的心思,甚至还同谢南星亲口说过爱慕。 且钟峦身份之特殊,决定了夏陵一朝起势,必然会用他。 沈烬墨曾因着情爱拒绝接近钟峦,可沈烬墨最后也还是因着这几分爱慕,而将钟峦纳入局内。 同谢南星能活比起来,沈烬墨的醋与酸,显得无足轻重。 钟峦不知沈烬墨,可原本要入皇家道观清修的钟峦,忽然选择了一名不见经传的道观,却是沈烬墨的手笔。 那个在钟峦去皇家道观之前救了钟峦一命,又带着钟峦看这世道沧桑的道爷,却是沈烬墨借他人之手安排的。 为了让谢南星能顺利离开神都,从沈烬墨手握侍卫司的那一日,他便已经在筹谋。 以如今之势来看,沈烬墨不知自己在此生最重要的这一局上,能否万无一失。 岁一离去,沈烬墨抬眼望向定西郡的方向。 这天既然将谢南星送到了他身边,那就,不会带走了。 第428章 我夫君是猎户,这些我都会 谢南星有些费力的睁开眼睛,抬起被粗布草药包裹的双手,揉了揉又有一些昏昏沉沉的脑袋。 天际放亮,日光带着簌簌寒风一道卷入室内,让谢南星将身上的破棉被又拢紧了几分。 他在这茅草屋约莫住了小半个月了,因着身上有伤,身体底子又极弱,他大多时间都是死死握住胸前那块血玉躺在床上。 听这家的老婆婆说,他是他家老头子在山坳里打猎时捡到了,瞧着他还活着,便用板车拖了回来。 木门被从外头推开,两道人影入了屋内,一道将那漏风的窗户遮挡了起来。 “老头子,这娃子日日都要发一阵热,这般下去指不定会烧坏了去。” 老婆婆道:“办的那些年货你干脆退了去,再去将那赤脚郎中请来一趟给他再看看。” 这般年轻又俊俏的男娃娃,瞧着便极有福气,老婆婆极努力的想让他活着。 老头看了一眼床上的谢南星,小声道:“赤脚郎中约莫不中用了,我把家里存着的那些皮子卖了,去镇上请个郎中过来。” “昨日打回来的那些猎物你先拾掇一下,年前我再最后赶一次集,正好给这男娃子买一次的药。” 老婆婆想着那镇里的郎中,咬咬牙将头上的素银簪子递了过来:“如今世道不好,这些个皮子卖不上价,你将我那支银簪也一道当了去。” 房门被关上,遮好窗户的老两口就从关上房门去各自忙碌。 谢南星将怀里的血玉拿出,他总觉得这血玉很值钱,若是将他当了,不仅能买药,指不定还能让这两人日子宽绰不少。 穿上被划破又缝好的衣裳后,谢南星将血玉拿出,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最终又把血玉挂在了脖颈上,严严实实藏着。 他总觉着,这块血玉要做的事,远非银钱可比。 扶着泥墙走到厨房,谢南星轻声喊人:“爷爷,奶奶,你们别为我折腾了,这发热我挺一挺就好了。” 老婆婆将草药倒进瓷碗,扶着谢南星坐在板凳上:“你喝完这些就好了,用不着买了。” 老爷爷接了这话笑道:“我今日出山去镇上是办年货,不是买药,你放心。” 谢南星瞧着那被放到箩筐里的年货,又一次捂住了胸前血玉,最后还是将手落了下来。 喝完汤药就拿着勺子小口喝着小米粥,瞧着两位老人家正大口就着烫水吃红薯,谢南星眼眶异常酸涩。 他们说自个儿不喜欢喝小米粥。 谢南星却知,是他们不舍得喝小米粥。 自己都舍不得的东西,却给了他这个陌生人吃了。 早膳过后老爷爷便拖着板车出了山头,老婆婆抱着一篓子脏衣服去山涧清洗,谢南星瞧着那堆在厨房里头的猎物,直接起锅烧起了热水。 按照记忆中模糊的模样,谢南星开始像模像样的收拾这些猎物。 等到老婆婆归来之时,已经处理了一小半的人正坐在灶膛前喘着气。 老婆子赶忙给谢南星倒了一盏热水,看向谢南星的眸子藏着诧异。 这瞧着被金尊玉贵养大的人,竟然会做这些粗活。 谢南星一下子就能看透这老婆婆在想什么,扬着嗓音道:“我夫君以前就是猎户,这些我都会。” 这话说完,谢南星自己都惊到了。 原来他有夫君,且他的夫君还是个猎户? 老婆婆看着谢南星那微敛的眉目,以为谢南星是担忧他同儿郎成了婚的事,会让自个儿嫌弃,赶忙开口道。 “你夫君对你可真好,一个猎户能将你养成这般,属实不易。” “是的,我夫君极会照顾我,他对我很好很好,他很爱我。” 嗓音中的显摆将谢南星的骄傲展露,可那个记不起的人,又让谢南星潸然泪下。 曾有一人对他极好,可他记不起来了。 头疼的有些难耐,谢南星逼迫自己转了神思:“奶奶,您和爷爷为什么要将我这么个麻烦捡回来啊?” “呸呸呸。” 老婆婆连连啐了几口,又扬手摆出要打谢南星的模样:“小孩子不准乱说话,你乖巧听话还会处理猎物,是极好的男娃。” “嘿嘿嘿。” 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总觉得猎户家的日子都不难过,如今是山里的猎物不好捕了吗?” 老婆婆叹了一口气:“前几年日子好过些,后头税收高了,打猎的人也多了。” “今岁种地的人收成不好,这山里头别说猎物,就连野菜树皮都有人抢。” 环顾四周,谢南星又问:“您没有儿子姑娘吗?” “早些时候说是虎威军要去打贼寇,我那小儿子害怕山河被占,直接参了军,最后死在了战场上,尸骨都没找回来。” “原本我们是有一大笔抚恤银子的,后头被县令吞了,到我们收了也就一两碎银子了。” 低头道歉:“对不起,不该提起您的伤心事。” 老婆婆用衣袖擦了擦泪花:“嗨,都过去了,多大点事。” “但我那小闺女嫁得极好,他夫君会种些草药,后头直接在定西郡住了下来,那里的官都是好官,他们如今吃得饱穿得暖。” “我女婿还说要将我们都带到定西郡去过日子,可我和老头子都老了,也没什么本事,就不给小辈们添麻烦了。” 絮絮叨叨说了好一阵话,谢南星总觉得这老婆婆说的话他都极熟悉,可他又没办法将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串在一处。 有些难受,谢南星又只能学会和难受共处。 缓过神来的谢南星端着处理好的皮子走出屋内,用木枝撑开之后沉入池塘之中。 再度起身之时,谢南星撑着树干缓了一会,再抬头看见了手持长枪牵着战马朝他而来的少年郎。 双目对视,谢南星瞧着那人竟然哭了。 带着略微戒备,谢南星有些躲闪的往后退了几步。 跨步走到谢南星跟前,直将帕子递到谢南星手上,指了指谢南星的鬓角:“你擦擦,都流汗了。” 听到动静的老婆婆拿着钉耙就冲了出来,直接将谢南星护在身后:“哪里来的登徒子,离我孙儿远一些。” 第429章 替天下很多百姓,谢谢将军 少年人摸了摸脑袋,朝着谢南星喊:“谢南星,我找了你好些日子,你这是找到亲奶奶就忘记我了?” 这一唤一问,将这些日子在谢南星脑海里头窜动的碎片,慢慢组成了一段完整的记忆。 汗如雨下,泪珠儿亦如雨下。 那些被鲜血与苦难堆砌的回忆,将谢南星容色折腾到苍白。 轻而易举越过老婆婆将谢南星搀扶起身,眉目之间装满担忧,托举住谢南星的手也多了颤抖。 拿出水壶给谢南星喂了好几粒药丸,直到谢南星缓了过来,韩洲才将他抱回了茅草屋。 往日在泥地山海之间风餐露宿的人,瞧着谢南星这寄居之所,心头抽动。 “哪里难受,现在带你走,你撑得住吗?” 谢南星点头:“将军,我如今当如何称呼你?” 韩洲道:“我姓周。” “阿洲?” 韩洲摇头:“不成,显得你比我大了极多,你还不如唤我将军,显得威风。” 谢南星笑,捂着心口那块离被当只有寸步之遥的血玉笑。 他背着所有人失过一次忆,但也没有打算告诉韩洲,也没打算告诉任何人。 不对,他可能会偷偷告诉沈烬墨。 是日,山路南行无法备上马车韩洲,背着虚弱到不能再多遭受一丝颠簸的谢南星,拜别了茅草屋里那两位极其良善的猎户。 特意留下的两名护卫,则是要将这两位老人一道带回定西郡。 为了让这两位老人安心,韩洲连那打猎的山头都给人找好了。 月华如银,谢南星入目的每一处,都同记忆交叠在一处。 “小高还好吗?” 落在谢南星膝弯的手一紧:“谢南星你也太会养人,旁人只要两个人抬着,小高我可是让四个人才能抬起来。” 灼热的泪透过韩洲的衣裳,落在韩洲脖颈上:“是反着放的,他后背好多弓箭,正着会很疼。” “是,我们很小心抬着的。” 谢南星又问:“韩洲,你瞧见钟峦了吗?” 韩洲点头:“嗯。” 韩洲瞧见了,那便是已经死了。 谢南星:“阿槐呢?” 韩洲:“胳膊断了,肩胛中了一刀,两条腿也都中了剑。” 谢南星:“小白呢?” 韩洲:“保住一条命。” 也只保住了一条性命。 …… 谢南星将每一个记住的名字,都问了出来。 大多死了。 侥幸活下的这些人,幸运的日后还能站起来,不幸的余生就只能当一个残废。 这债,谢南星无法尽数算在山河之上。 那些死的伤的,都是为救他谢南星而死而伤。 背负着越来越多人性命的谢南星,越来越懂了他曾经不够懂的每一个人。 以身为棋拿命相搏的沈烬墨,守着满祠堂灵位傲然挺立的夏欣,装疯卖傻苟且偷生的夏彻…… 像他们这些得了旁人以命相护的人,内疚与谴责,都是那般的微不足道。 死的人太多了,多到他们连以命相抵都要还很多很多辈子。 在胜利到来之前,他们这些人的性命,从不属于自己。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踏着所有血肉之躯,背负着所有人的期盼,用胜利告慰这些在天之灵。 马车停在出口,韩洲和谢南星一道坐了进去。 看着谢南星裹着毯子缩成小小一团的模样,韩洲抿唇道歉:“谢南星,对不起,我又来迟了。” 未能替谢南星护住小高,未能替谢南星留住每一个他认识的人,未能在谢南星滚下山坡之时将人接住,都是韩洲的无能。 “林子这般大,我变道又多,能护着这么些人,我们都努力了。” 他们都努力了。 “谢南星,你真好。” “阿洲,多谢你。” “也替沈烬墨谢谢你。” 摸着胸前血玉,谢南星又道:“替天下很多很多百姓,谢谢将军的救命之恩。” 靠着马车车壁坐着的人,浮浮沉沉之间昏睡了过去,又在醒醒睡睡之间,发了一场极为凶险的高热。 自将韩洲带回便久未替人看诊的陈萝,亲自带着几个郎中,按照郎中提供的诊脉手案和谢南星如今展露在外的情状,修修改改好几次,才将药方开了出来。 从北境归来的夏彻一入萝园,两个不想打搅陈萝看诊小家伙,便揽了替陈萝等夏彻回来的伙计。 弯腰两一双儿女一道抱入怀中,夏彻的嗓音不经意间软了:“你们把我夫人弄哪里去了呀?” 夏穗安指了指厢房所在之处,又在紧张兮兮环视周遭后小声道: “阿爹,我同你说哦,刚刚周叔叔背了另外一个叔叔回来。” 夏穗宁用那藕节一般的手搂住夏彻的脖颈,宛若黑琉璃珠一般的眸子装满的不认同: “哥哥说得不对,我们要叫他哥哥,不是叔叔。” “爹爹,那个哥哥真的好好看,真的同阿娘说的一般,特别特别好看。” 夏穗安颇为严谨的盯着夏穗宁看了一阵:“没有阿娘好看,也没有宁宁好看。” 原本还打算据理力争的的夏穗宁,摸了摸自己的小脸蛋,点头如捣蒜:“爹爹,哥哥这话说得极对。” 从自己腰间的小兜里掏出今日仅有的一颗松子糖,递到夏穗安手中:“哥哥说话甜,要吃糖。” 夏穗安将糖分成三块,想了想,将最大的一块塞进夏彻口中。 想着往日最大的糖都是给夏穗宁,夏穗安便多说了一句:“阿娘说了,现在过完年了,我们都已经是小大人了,要学会照顾阿爹。” 在夏彻唇齿间缠绕的糖,染上了苦涩,容色上的笑却依然温润。 “多谢安安和宁宁,等爹今晚将娘哄开心了,让娘明日多给你们半颗糖。” 夏穗安摆手:“不行,吃多了宁宁牙牙疼。” 厢房之外的父子三人正就松子糖的事展开讨论,虽都细声细语,但瞧着讨论颇为激烈。 房门被从里头推开,阿如搀扶着陈萝朝着夏彻走来。 被夏彻抱在怀里的两人主动站到阿如身边,将夏彻还给了陈萝。 他们都知道阿娘生病了,需要阿爹用很多很多陪伴、很多很多爱才会好。 第430章 师姐这毒是如何中的? 一手揽住陈萝的腰,让陈萝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自个儿身上。 “今日可还疼?” 陈萝下意识将那微微渗血,怎么也止不住的手藏了起来:“不疼了。” 将手钻入陈萝衣袖,摸着那被冷汗氤氲的里衣:“成阳秋的身份已经洗干净,我使人去接他了,估摸着明日就能到。” 比谢南星这失踪半月的人来得还要晚,皆是因为成阳秋所过之处生了一场冻灾。 他这在神都留有美名的郎中,交出通关文牒的那一瞬便被扣了下来。 若非夏彻亲自使人去接,成阳秋现在都到不了定西郡。 “夫君如今怎么不醋了?” 揶揄的打趣将夏彻眉眼中那层淡淡的焦灼催散几分,温润的眸子,却多了悲悯。 “娘子救了这么多人,这老天爷一定会保佑娘子康健到老。” “会的。”柔软的发蹭着夏彻的胸膛:“师弟在用毒解毒上极有天赋,这等子毒他必当手到病除。” 若真有这般容易,陈萝又何必在日复一日中,贴着一双儿女耳畔,说着将夏彻托付给二人的话。 陈萝舍不得她的殿下坐在那万人之巅的位置,孤身走至暮年。 有这一双儿女陪着,终归是要好上不少。 可于夏彻而言,儿女是儿女,阿萝却只是阿萝。 吃尽苦头遭受过无数冤屈、早已不信鬼神不拜神佛的夏彻,如今会在每一个晨昏之时,向佛前进贡上三柱清香。 人力所不能至之处,他希望这天道能多眷顾他的阿萝几分。 听见陈萝逐渐变轻的嗓音,夏彻拦腰将人抱起,用类似哄睡的嗓音问:“南星如何?” “这些年忘衡把他养得精细,此番磋磨虽对身子骨消耗过甚,但花个一年半载就能被养回来。” 绵软的双手攥住夏彻胸口的衣襟,陈萝嗓音沉重了几分:“这心病,只能靠着心药医了。” 对于夏彻和陈萝爬到此等位置之人而言,这般折损纵然可惜,却也算不得惨烈。 甚至于可用成功二字来形容。 单单夏陵被摧毁了上千暗卫,对于在神都的人而言,就是无形之中将绊脚石削除了一半。 可对于谢南星而言,一个个陪在他身边数载,最得他信任之人因他而死,为他而伤,那便是切肤之痛。 失了沈烬墨陪伴的谢南星,等同于失了那驱痛的麻沸散。 如今的谢南星只能在数不尽的梦境中,苦苦隐忍。 也没抱多久,怀里的人就在北风簌簌之声中睡了过去,夏彻接过仆从递过来的大氅,将陈萝紧紧包裹。 日子过去太久,夏彻还是不能分辨出陈萝到底是自然睡去,还是疼到昏睡。 他的阿萝,太能忍了。 小心将陈萝放入被窝,夏彻走出房间,将护送谢南星而死伤之人的后事交待。 “找回所有丧命之人的尸首,登名造册之后再厚葬。” “家中仍有亲属之人,若愿意便接到定西郡,日后由我来供养。” “若他们不愿离开故土,抚恤金银定要发放到位,且断然不能让那些乡绅豪族夺了去。” “是,属下亲自去走这一遭。” 天刚蒙蒙亮,成阳秋就在阿如的引路下入了正院。 一夜搂着陈萝未眠的夏彻披上大氅,朝着成阳秋迎了过来。 惯来有些怕夏彻的成阳秋,这次不仅未同夏彻言语,甚至还瞪了夏彻一眼。 他活蹦乱跳的师姐,同夏彻在一处后时时东奔西走,没拥有过一天安生日子就算了,如今竟然还被病痛拖累到不能自医治。 阿如伺候着昏睡的陈萝换上衣裳,成阳秋直接入了陈萝卧房。 细细净手之后跪在床边,两指搭上陈萝已经瘦了两圈的手腕之上。 眉头越锁越紧,一颗心也被越抓越紧。 眼眶以肉眼可见之速度泛红,泪花带走烛火的莹莹之光,白日的光亮紧追而上。 见惯生死的成阳秋,看向夏彻的眸光越来越沉。 作为医圣一脉唯一的嫡传弟子,作为这片疆域最富天赋的医者,陈萝这双手却因着毒入肌理,麻木到抬手的困难。 如今还只是不能看诊,若未得解药,日后连自理都困难。 掌权者惯来心性凉薄,成阳秋不知到了那一日,夏彻对陈萝之初心可否还能保? 不敢擅自施针,成阳秋背着药箱入了厢房,泡在浴桶中借着细微水流之声静心。 脑海中回荡的,是此生看过的所有药典。 猛然钻出浴桶,成阳秋换上干净衣裳直接站在书桌前,将施针之脉象画了出来。 胡乱套上棉服,成阳秋顶着满头湿发冲出房门,及至通往正院的垂花门,见到似乎已经等了极久的夏彻。 距离凑近,夏彻朝着成阳秋沉沉拱手:“阿萝便拜托师弟了。” 从夏彻身边走过,又回头看向夏彻:“殿下不同我一道进去?” 夏彻抬头,摇头:“娘子不想我进去,我在此处等师弟。” 成阳秋抿唇,继而跟着阿如入了暖阁。 想来是略微等了一阵子,陈萝又昏睡了过去。 成阳秋反复握了握被冻僵的指尖,从药箱中拿出银针。 烈火炙烤之后,逐根落在陈萝身上。 一条从手臂延续到脖颈的静脉,由青变黑,又化作了苍白模样。 银针戳破陈萝指尖,黑血一滴一滴落下之时,陈萝幽幽转醒。 成阳秋起身整理衣襟,又捋顺了在地暖烘烤之下,半干半湿的头发,朝着陈萝弯腰:“师姐,我来迟了。” 杏眼含笑,将嘴角的苍白压下:“你来了,我便安心了。” 陈萝明知此毒难解,却还是在竭力求生。 她不想死的,她想要长长久久陪着她的殿下,她也想陪着她的一双儿女长大成人,看着他们找到愿意为之付出一生的理想。 “师姐这毒是如何中的?” 陈萝没有接这话茬,反而侧目看向阿如:“前些日做的冻梨估摸着好了,我有些想吃。” 自重毒归来,陈萝胃口一日不如一日,三餐尚且吃不下,何曾动过吃零嘴的念头? 成大夫当真是厉害。 他一来,她家夫人就想吃东西了。 想吃东西,那就说明身子骨快好了。 阿如快步朝着后院冰窖跑了过去,那双依然澄澈的眸子,久违的装满了笑意。 第431章 若变心,我必让您以命相抵 屋内只剩二人,陈萝吃下一粒成阳秋递过来的药丸,才用极轻的嗓音从那从未于外人道的真相,说了出来。 “我新研制了一味假死药,因着希望假死之人能多扛上几日,便往那药里头掺入了五毒草,在多番试药成功之后,便让那人服了下去。” “中间出了点岔子,那人比预料之中到得晚了两日,且他心口还有瘀伤,我甫施银针他便接连吐了数口鲜血。” “定西郡入冬早,这等鲜血将那只在风雪中出没得五花蛇招了过来,我不慎被其咬了一口,伤口同时沾染上五毒草和五花蛇毒,最后便成了这般模样。” 成阳秋着急追问:“那蛇呢?那咬了师姐五花蛇,师姐未曾将那蛇养着?” “哐当。” 屋外忽然传来铜盆砸在地上的声响,阿如红着眼眶冲入屋内,跪在了陈萝和成阳秋跟前。 “是奴婢,将那蛇杀了。” 自竹筏入了洛水,下了两日阴雨之后,那竹筏便顺利从那些干涸的河床上通过。 哪知那雨水之后又出了两个大太阳,水流放缓,竹筏比预期晚到了数日。 此事隐蔽,自然不当让任何人知晓,陈萝便只带了阿如一道寻找。 为了加快找寻速度,两人便选择了分道而行,最后是陈萝先找到了被一根横木拦住的韩洲。 信号弹一经放出,阿如便快马加鞭同陈萝汇合。 当时隔着约莫五丈距离,阿如瞧见那条极为绚烂的蛇在陈萝身旁蠕动,害怕那蛇伤了陈萝,直接用匕首断了那条蛇的七寸。 等到靠近之时才发现那条蛇已然被陈萝的银针扎入雪地,而那时的陈萝因为时间极紧,粗略包扎完自个儿的伤口之后,就一直在全力救治韩洲。 就是这般阴差阳错,让陈萝这毒浸入骨髓,将陈萝这具底子极好的身子骨,摧残成了这般模样。 成阳秋握拳的手用力到发白,最后还是起身替陈萝将阿如搀扶起来,并送出了屋子。 “师姐不会怪你,你本也是为了护她。” 若要怪,早就怪了。 从头到尾未曾出现的人名,是陈萝不想将迁怒落在任何人身上的释然。 陈萝不怪,阿如却无法原谅自己。 噗通跪地朝着成阳秋不住磕头,阿如哭着祈求:“成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家姑娘,只要能救我家姑娘,阿如这条命都交给您处置。” “奴婢求求您,求求您。” 将衣袖中浸润了药香的帕子递到阿如手上:“师姐想吃冻梨,这几个摔坏了,你重新给她去拿几个。” 仰起头颅,阿如蓄满晶莹泪珠的眼眶:“成大夫,您能救我家姑娘吗?” 成阳秋想许下承诺,可面对这般只在毒经中见过的剧毒,他又哪里有勇气许下承诺? 还了阿如一礼,成阳秋道:“成某,会尽毕生所能治好师姐。” 再入暖阁,从陈萝指尖落入铜盆中的毒血,色泽开始有了变红之趋势。 成阳秋拿出两个药瓶,接住从陈萝指尖流下的鲜血。 瞧着陈萝疼到满头大汗却依然一声不吭的模样,成阳秋一边收回银针,一边低声埋怨。 “我就说当年师姐不当嫁给这人,自您嫁给了他,便没有过一件好事。” 臃肿的身子因着放了不少毒血而轻松了些许,连带着说话的中气也好了不少。 但他们两人都知晓,这些被放出的毒血,最多一日便会卷土重来。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我所救之人若出了岔子,先不说眼前这一番谋算成了一场空,来日边关被人趁虚而入,那便是我大夏无数边境百姓的流离失所。” 一朝战起,杀入神都与防御边关同等重要。 一军主帅,比陈萝自己的性命要重要的。 救韩洲并非为了夏彻,而是为了这山河稳定,天下归心。 陈萝怎能将责怪落到夏彻身上? 陈萝又怎么舍得去责怪她的殿下? “师姐总爱偏袒于他,若非同他成婚,这档子事如何能落到您头上?” 陈萝笑:“师弟这话就有失偏颇,若非遇见他,我指不定在那神都随意找个王爷嫁了,现在早就成了那权欲之下的一缕亡魂。” 说不过陈萝,成阳秋便不说了。 “师姐对这解毒之事如何想?” 从暗格中拿出自己在医圣基础之上精进过的毒经,递到成阳秋手中。 “你先在这待上一月,替我将身上的毒血削弱下去,等到春暖雪化之时,你再去往边境雪山,将那五毒蛇母和冰蟾抓回入药。” “此事并非尽力可成,还需上天眷顾,师弟切莫执拗,万事以护住自己为先。” 从未有人试过的方子,为了能活下来,陈萝都要试一试的。 试不成,那便是天命如此了。 待到阿如端着化开的冻梨进来之时,成阳秋已经收拾好药箱,卧榻之上的陈萝歪着头又昏睡了过去。 成阳秋朝着阿如微微点头,走出了正院。 孤身等在院门口的夏彻直接迎了上来,没有询问,只是沉默跟在成阳秋身后。 那些陈萝怕夏彻担心不忍心说的话,成阳秋却偏要一字不落的说给夏彻听。 “我师姐很疼,醒来时宛若在炭火中炙烤,昏睡时便宛若在寒冰中浸泡,而这等疼都是在清醒之状下经受。” “这毒极难解,冰蟾难寻找,五花蛇母更是无人得见,就算我不要这条性命,也不见得能解我师姐之毒。” “殿下,我师姐是为了替您和您的江山留住那将军才落得这般下场,来日她不论是否安好,您都当替她守一辈子。” “若您有朝一日变了心,我纵用尽这天下之毒,也当让您为她偿命。” 人心不可束缚,成阳秋就要用尽毕生所学,为他的师姐赢来一场白首同心,生死相随。 日头被乌云遮蔽,风雪在眼前飘扬。 夏彻抬头看向苍穹,温润的眸子早已红透 “阿爹,儿子身负重担,从未有过占有权力之私心,想的只是尽己之能,还这山河以盛世。” “儿子所受之苦儿子能抗,可缘何阿萝要遭受这般疾苦?” “这正道这般难行,留不住阿萝,儿子又如何同这世道和解?” 天雷阵阵,白雪将夏彻从头到脚的每一寸覆盖。 那些经由成阳秋说出的话,被夏彻亲手敲入胸膛,埋入骨髓。 同时,也砸入听闻成阳秋赶来,特地想拉着他去替谢南星看诊的韩洲耳中。 瞧,韩洲又多欠了一个人。 第432章 韩将军不想活,我成全你? 神都的雪虽比江南多了几分刚强,可同定西郡的刺骨肆虐相比,下得再大,也少了席卷一切的狂妄。 今夜元宵夜,明日便是沈烬墨同夏弘交出答卷的日子。 是要无人可与之匹敌的权力,还是亲踏山林去走那注定寻不到人的旅途? 从岁一官复原职的圣旨落下至今,一批接着一批的暗卫被派往事发之深林,一次次上呈的密信都在告诉沈烬墨,选择后者毫无意义。 躺在谢南星曾经躺过的摇椅,呆在谢南星曾在无数个夜晚,枯坐着等他归来的庭院,沈烬墨将手里燃着的灯笼提起。 手里提着的寿星瞧着有些年头,但因着被保护的很好,在这寒风凌冽之下,依然摇曳生辉。 今夜无月,神都的雪同定西郡也必然不是同一场。 沈烬墨一时之间找不到他同谢南星的连接之点。 失了陪着谢南星一道瞧热闹这个事,沈烬墨现下已经极少在这神都露脸。 韩淑是在去岁除夕的前一日大胜归朝,今夜乃是皇宫大设庆功宴之时,沈烬墨也未曾露脸。 不用理由,也无需给任何人交待。 如沈烬墨这等奸佞之臣,迁怒是他最喜欢做的事。 若非韩洲死在谢南星怀中,若非他被福喜所伤无从守在谢南星身侧,谢南星此时就当好好陪着他一道赏风赏雪吃元宵。 今时的忠勤侯府,于奸臣沈烬墨而言,当算仇敌的。 至于这朝堂上的一应政务,的确如夏弘所言,多数交由沈烬墨和旬相一道商议解决。 若非是那等覆灭山河之重事要事,亦或者那等同银子相关的事,必然不会叨扰夏弘分毫。 故沈烬墨虽在这神都露面少了,可其在朝野内外的影响力,却是有增不减。 人人皆想拜沈烬墨的码头,可这神都内外,已然无人能拜沈烬墨的码头。 墨平苍白着一张脸破开风雪,双膝跪在沈烬墨跟前:“主子,小主子的尸首在悬崖底下的石潭里找到了。” 定西郡唯一寄过来的信,还是陈萝去岁冒险送来的那一封。 若无不可控之事,他们不当再有任何书信往来。 像足了谢南星的尸首无人去捡拾,那就是谢南星其人,已经被韩洲找到了。 过去这般久,埋伏在神都的启令军还没有任何动静,那就必然是谢南星还未将血玉交到夏彻手中。 他的乖乖,应当在好好歇息了。 这一觉其实可以多睡一会,但也不能太过贪睡,最好睡到沈烬墨大胜之后,能将他轻轻搂入怀中的那一日。 明知谢南星已然转危为安,沈烬墨迟缓的怔了一瞬。 心口传来宛若针凿之感,酸疼到沈烬墨浑身筋脉,骤然麻痹了一瞬。 这般处境光是同谢南星这三字连在一处,沈烬墨就疼到出了一身冷汗。 一手捂住胸膛反复沉沉呼吸,寿星灯内灯油燃尽,黑夜褪却,沈府洒扫庭院的仆从从睡梦中醒来。 遮挡青砖路的风雪被清扫,簌簌之声传入沈烬墨耳中,沈烬墨压在胸膛的手收了回来。 沈烬墨依然疼,沈烬墨不允许自己适应这般疼,沈烬墨非要带着这般疼,踏上没有谢南星陪伴的每一个日夜。 而墨平就这样陪着沈烬墨,在风雪中矗立了一整夜。 “墨平,你说谢南星之前日日在家等我,是不是很难耐。” 虽问,却已是陈述。 沈烬墨比谁都清楚,陪着他走了这么长一段路的谢南星,有多苦。 墨平那颗尚且沉浸在哀痛之中的心,带着苦涩将事实严明: “小主子知道定能等回主子,所以小主子等待的每一个日夜,都是开心的。” 因为能等到,故等待的苦,便被相逢的甜覆盖。 谢南星永远都是那等记甜不记苦的人。 从神都到定西郡这一路的苦,需要沈烬墨用相逢的甜以及余生的陪伴来填补。 同墨平满面伤怀不同,沈烬墨比在皇宫大打出手那一日,显得平静了极多。 如今听到的结局,反倒将这段日子所有流淌的海浪,用闸门死死拦截。 有些像是最后一丝希望泯灭,接下来要做的事,便只有拉着这世道共沉沦。 又有些想将软肋稳稳藏匿之后,无所畏惧意图大干一场。 墨平早就瞧不懂眼前的主子了。 可懂与不懂不重要,墨平会坚定的支持他主子的每一个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他主子交待的每一件事。 身旁无人,唯有胜利方能慰孤寂。 离开不分昼夜等了数个日夜的庭院,沈烬墨回到屋内换上官袍,带着墨平先入了书房。 提笔在宣纸上落下五处地点,递到墨平手中:“记住了吗?” 墨平点头,当着沈烬墨的面将宣纸烧毁。 “请主子放心,这几处地点生出任何异样,奴才都会立即同您禀报。” 沈烬墨:“从明日起,我不想在这神都的大街小巷,听到任何人提及谢南星的名字。” 要让人遗忘,就当彻底遗忘。 一个时时会被人提起的名字,永远都会活在风口浪尖。 跪地领命,眼前失去唯一软肋的主子,宛若超脱人世的杀神。 凌厉,薄情,狠辣。 他若要杀戮,这世间再无一人能阻他,拦他。 一道骑着骏马的墨色身影在神都的长街之上飞驰,途经忠勤侯府,苦守一夜的韩淑执剑直攻沈烬墨命门。 凌厉的眼眸未有杀气,可已然化身杀神的沈烬墨,早已无需杀气装点。 扬起又落下的软鞭,没有收敛一分气势。 镇守忠勤侯府的虎威军闻讯而来,带着替韩洲报仇雪恨的恨,将所有手段用在沈烬墨身上。 人尚且未曾离马,所有靠近沈烬墨的人,都被长鞭扫落在地上。 翻身下马,沈烬墨在周遭将领忌惮的目光之下,走到了韩淑跟前。 低头看着撑着利刃站直身子的韩淑,沈烬墨又一次将其踢翻在地。 一脚踩上韩淑胸口,沈烬墨嘴角的弧度嘲讽又阴冷:“当街刺杀朝廷命官,明日要韩将军性命的折子,就当堆满本官的书案。” “韩将军这般不想活,不若本官今日便成全于你?” 第433章 沈烬墨,你这个疯子! 嘴角染了一抹鲜红,围观的人潮宛若蝼蚁,周遭的拉扯越来越多。 沈烬墨手里的软鞭随心一甩,便是乱飞的血沫子。 默默将鲜红吞咽,不愿连累周遭百姓,一个眼神,虎威军就将所有百姓带离。 咬牙切齿,韩淑骂道:“沈烬墨,你这个疯子!” “韩洲自己找死,谢南星因他之死同我离心离了神都,所以你也别着急,这笔仇我会慢慢同你忠勤侯府算。” 不顾沈烬墨落在身上的钳制,韩淑用箭鞘直接朝着沈烬墨手臂甩去。 精铁制造之箭鞘当即变形,官袍被划破,沈烬墨被裸露在外的肌理氤出鲜红。 韩侯提着长剑将沈烬墨落在韩淑身上的脚逼退,将韩淑紧紧护在身后。 目光从父女二人身上挪开,落在官袍里头被损毁的里衣之上。 这是谢南星替他买的,坏一件,便会少一件。 仿若示威的鞭子,将那些堪堪站直的将领抽到口吐鲜血。 “韩侯如今就郡主这一个孩子,近来莫要让她舞刀弄枪,盯着她多捏捏绣花针,你忠勤侯府的婚事,本官保了。” 韩淑紧紧攥住韩侯握剑意图指向沈烬墨的手,那双见惯鲜血的眼眸,出现了飘忽。 这神都曾有无数人仗着沈烬墨不为外人道的忍让步步紧逼,且他们的大多未因挑衅而丧命。 谢南星是阻挠沈烬墨踏入无尽深渊的那根绳。 谢南星死了,沈烬墨将不再向往日头。 他以灵魂做交易,成为了黑暗的主宰。 再有胆敢挑衅之人,必当以命相抵。 早朝在沈烬墨有意无意把玩手臂伤口,金銮殿内频频频落下鲜血的诡异氛围之中结束。 晴空万里,沈烬墨行在冬日暖阳下,成了天地之间唯一的一抹黑。 守在金殿门头之下的小德子,远远瞧见远处那一抹人影,便跑着凑到沈烬墨跟前打着千儿行礼。 他可不敢忘记,如今寒冬腊月在皇宫喂食老虎的林公公,就是因着没有伺候好沈烬墨才落得那般田地。 现在这个御前太监总管虽然干得胆战心惊,可那如流水般的金银以及满皇宫的奉承,自会在每一个夜晚抚平心头委屈。 权力啊,可真是个令人沉迷的东西。 踮脚将伞举过沈烬墨头顶,替沈烬墨将头顶的日头遮挡。 眸光落在沈烬墨的手臂之上,小德子眼中蓄满心疼:“这是哪个天杀的竟然敢伤了沈大人,等会皇上知道了必然要诛他九族!” 义愤填膺到仿若能感知沈烬墨疼痛的言语,未能收获小德子任何一个眼神。 撩起墨红交叠之袍摆,沈烬墨双膝跪于殿门所在之处。 “皇上,臣来迟,皇上恕罪。” 因着沈烬墨数日未进金殿侍奉觉着自个儿此举玩得过火,准备亲自去沈府安慰沈烬墨一番的夏弘,听到沈烬墨的嗓音,总算舒了一口气。 亲自弯腰将沈烬墨搀扶起身,一手握着沈烬墨的手腕入殿,让其稳坐在为其特制的软凳之上。 鼻息之间的血腥让夏弘眉眼一皱,夏弘示意小德子去请太医。 “今日才出府,何人这般大的胆子竟然敢伤你?” “从忠勤侯府经过,被韩淑带着手里的兵围剿了。” 无悲无喜,无伤无痛,沈烬墨吐出的每一字纵谦卑,却也被严寒侵蚀。 “大胆!” 一手将手中茶盏砸落在地,君王之怒迫得金殿内外,尽数匍匐保命。 “来人,将韩淑给朕召唤进宫,朕要亲审。” 鲜红未干的手端着茶盏,沈烬墨平冷道:“皇上,臣不想见到韩氏一族的任何人。” 克制之后的任性,恰到好处的诱发了夏弘的怜悯,以及不用对臣子低头的庆幸。 “都听忘衡的,你有什么想要的,朕都会满足于你。” 沈烬墨看着眼前满目纵容的帝王,将这些日子自我妥协的难耐,透过眸子展露给夏弘跟前。 直到夏弘挪开目光,拿着剪子去修剪身后的梅瓶,沈烬墨才道:“皇上,谢南星死了,被夏陵害死的。” “岁一带了那么多人去护谢南星,最后没有护住。” 这两人的性命,沈烬墨都要。 “等过了这关口,夏陵的性命都交由你处置,朕说到做到。” 抬手轻拍沈烬墨的脑袋,夏弘直接跃过岁一。 沈烬墨聪慧,这么多日子过去,怎能不知他夏弘在此局之中扮演的角色? 夏弘此举一则是怕沈烬墨一次性吃太饱,没个斗志的日子过起来也无甚意思。 二则是沈烬墨那般爱谢南星,夏弘无从判断沈烬墨是否真的已经接受一切,只誓死效忠他这个帝王? 三则是这暗卫司无人能顶得上岁一,夏弘如今并不想将这三司制衡之局打破。 沈烬墨如今拥有之权势甚多,在未确认其完全忘记谢南星之前,夏弘自当更谨慎些。 低头沉吟了好一会,沈烬墨在试探之下,理清了自己如今之处境。 帝王愿意放任他的任性,但放任的前提是,不会威胁到夏弘分毫。 人性自私,而夏弘这一国之君,是自私自利本身。 未有执着,沈烬墨决定先将眼前肥肉吞下:“皇上,如韩淑这般功勋,陵王在忠勤侯府跪上个十天半月用以求娶,方能彰显天家对功勋之臣的厚待。” 天家体统在前,夏弘再瞧不上夏陵,在听到这话之后也生了彷徨。 可看着眼前落寞低头已然失去一切,又因着他的疑心暗自放过岁一的沈烬墨,夏弘点了头。 “朕让小太监晚些先去陵王府传信,大婚到来之日,便是东宫册立之时。” 得了夏弘允诺,沈烬墨那淬着冰碴子的嗓音,软了些些:“多谢皇上。” 太医从殿外走来,夏弘看着眼前的太医院院正,一脚踢翻了奉旨召唤太医的小德子。 “瞎了你的狗眼,这满皇宫除了舒太医,谁有资格替忘衡看诊?” 在皇宫内外,朝野上下,沈烬墨重过一切,只轻于夏弘一人之性命。 且重且贵,自当配以这世道最尊贵的一切。 小德子g安置到杀气,连滚带爬凑到夏弘腿边,不住磕头:“求皇上饶命,求皇上饶命。” 夏弘微手一抬,极平静道:“直接杖毙,让这满皇宫的人都看看,轻慢忘衡是怎样的下场。” 当上总管太监不过三月的小德子直接被拖了下去,待到沈烬墨的伤口被那明黄的绸布包扎好,新的太监总管就被带了上来。 至于要怎么称呼其人,沈烬墨没有一丝兴趣知晓。 于夏弘而言,一个只能伺候其饮食起居的奴才,能活一日便算是命运多赏赐的一日。 第434章 林公公有什么本事能帮我? 自金殿而出,沈烬墨漫无目的的在御花园转悠着。 日头说散就散,转瞬之间乌云便遮蔽了日头,夕阳也失去了演绎落日绚烂的奇迹。 寒风有些猖狂,不住撩起他这身由替夏弘亲做龙袍之绣娘亲做之官袍,似有些想同沈烬墨同分这帝王之宠。 捏在手中的一方明黄帕子要掉不掉,上头沾染的血迹佐证了它不久前的用处。 君王亲自拿贴身帕子,替沈烬墨揩尽那手臂之上的鲜红。 伺候沈烬墨奏折书案之事的小太监为皆为夏弘所派,如今小跑着凑到沈烬墨跟前就是其中一人。 距离尚远,便已跪地举起奏折:“见过沈大人,旬二公子请求官复原职的折子又递了过来。” 往日都是亲自由旬相递过来的奏折,今日转而由夏弘的人递到他手中,旬湛倒也还真不把他当外人。 “日后凡同旬湛有关的折子,尽数退回去。” 不敢抬头看向沈烬墨,小太监匍匐磕头:“是,奴才遵命。” 风雪欲来,耳畔传来一声虎啸,将沈烬墨的目光夺了过去。 也不过月余时间未见,这头关在笼中的老虎已经褪了稚气,沉稳巡视周遭的眸子藏着能将人生吞活剥的兽力。 同往来总要避开此处的宫人不同,坐在凉亭瞧了一阵困兽之斗的沈烬墨,径直迎着那铁笼走去。 光线晦暗,沈烬墨却一眼看见了那放在角落已经被舔舐到褪色的龙靴。 纵保住一条性命,林公公如今每日都要蹲在铁笼边,舔上一个时辰的龙靴赎罪。 帝王之物放在兽笼之中,若不是有心为之,那便是事发突然。 可于在御前搅弄风云十数载的林公公而言,又哪里来的那么多事发突然? 绕着铁笼不紧不慢的走了一圈,凌厉如鹰隼的眸子同铁笼中的虎眸对视,竟将那老虎压制到步步后退,继而卧在离沈烬墨最远的角落。 弯腰钻入那只到他肩膀的草屋,借着烛火看向摆在木桌上那一盘热腾腾的糕点。 如今宛若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林公公,可得不到这么一盘香甜的糕点。 目光跳转,又落到那本当爬满冻疮的双腿,此刻已然被洁净的纱布包裹。 双膝跪于湿哒哒的青砖之上,瘦到脱骨的小林子朝着沈烬墨磕下三个响头。 “奴才小林子拜见沈大人。” “这些都是今日新上任的太监总管,为了讨要保命之术特地送到你跟前的?” 言语无情,其中的提点却容不得林公公装傻。 新的太监总管出现,那便是小德子已经死了。 若非沈烬墨保他一命,他早就死在了那场秋风萧瑟中。 不明意味得冷然勾唇:“看来我猜错了,这皇宫还真有那等不怕死的,竟然敢送吃食给你。” 低头沉思沈烬墨今日意图的头颅抬起,微觑一眼又匆匆低了下去。 认识沈烬墨这么多年,林公公从未见过沈烬墨拿捏旁人弱点,通过威胁以达己身目的。 作为夏弘手中之剑,惯来瞧不顺眼直接就杀了,何须寻找那同盟之人? 如今这般,既是他林公公尚有可用之处,更是眼前的沈烬墨也遭受了切骨之痛。 而沈烬墨的骨,也只能是那极其努力想要活着的谢南星。 皇宫初见,谢府分离,林公公这见过谢南星所有狼狈模样的人,想到谢南星的结局,一时之间红了眼眶。 帝王昏庸,其下无一人能免于屠戮。 他如是,沈烬墨和谢南星如是,就连钟元元,亦如是。 林公公这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可以死,可那对他存了三分善意的人,怎能受他拖累? 是的,沈烬墨会因他的立场而牵连旁人。 这是沈烬墨不用多言,林公公就已瞧见的结局。 沈烬墨变了,没有软肋失去一切的沈烬墨,变了。 “沈大人有何交待,奴才必在能力范围之内全力以赴。” “林公公有什么本事能帮本官?” 哼笑之后,又将林公公的推测做实:“难不成,你能让谢南星起死回生?” 两问落下,沈烬墨弯腰走出这低矮的草屋,头也没回的离开了皇宫。 什么都不用交待,知晓夏弘行事手段的林公公,比所有人都更明白沈烬墨缘何成了这奸臣。 一国之君手握实权,这朝堂便没有能蒙蔽圣听的朝臣。 所谓的奸臣,承载的不过是帝王心头所有的私欲。 没有沈烬墨,这朝堂的奸臣宠臣也会层出不穷。 选择沈烬墨,只是驯服野兽的过程,既能让自己愉悦,也能让那些未曾弯下脊梁的人,绝望。 至于如今的试探和占有,则是沈烬墨挣脱铁笼,用性命换来的筹码。 起身重新坐在矮凳的那一瞬,一方染血的明黄帕则落在沈烬墨方才坐过的地方。 举着烛火走出囚笼,那只落在囚笼旁被老虎留下撕咬痕迹的龙靴,映入林公公眼中。 心头一颤,沈烬墨这双眸子的毒辣,真是令人觉得胆颤心惊。 不是沈烬墨需要与他同盟,而是他心头所想之事,只有沈烬墨能顺他一程。 区区一方帕子撼动不了沈烬墨分毫,林公公来日所行之事,同沈烬墨更是扯不上一丝关系。 可选择权摆在跟前,做与不做,全凭林公公心意。 将那一方帕子塞进衣袖之中,林公公将这笼中虎明日要吃的生肉拿出来。 又用一根麻绳将其吊起,血水不住落在青砖之上,笼中老虎眼中开始散发出幽幽光芒。 伴随着一声接着一声的虎啸,林公公抱紧所有被褥衣袍,难得睡了一个全乎觉。 梦境徘徊,林公公梦见了沈烬墨浑身狼狈跪在宫墙下的那个冬夜。 一觉醒来,天已然蒙蒙亮。 林公公生平头一次庆幸,他在那个夜晚亲自走了一遭,又亲自将谢南星走丢的消息,递到了夏弘跟前。 是他身处上位之时的那一丝善念,替他赢来了这一线生机。 沥干水分的生肉用那一方明黄帕子包裹,林公公用铁钩钩住帕子,在那笼中虎每每一次闻到肉味跳跃之时,又将那铁钩收回。 直到老虎实在饿得不行,那方被咬松的帕子,才会将老虎想要的肉食,落在它跟前。 第435章 不先下手,死的就是本王 宣旨太监带着圣谕而来,在陵王府苦等夏弘召他入宫询问谢南星之事的夏陵,容色染上恍惚。 担忧中透出兴奋的心口,此刻有些空空落落。 在他原本的预料之中,夏弘为了安沈烬墨的心,必然要将他召进皇宫审问一番,而他正好顺水推舟将这些个罪名尽数算在钟峦头上。 自然,他也要背上识人不清之罪。 这点罪名可能会让他押进内狱关几日,但必然不会关太久。 因为在他原本的设想之中,他会在沈烬墨私下找他之时,将这些个事说成是夏弘所为。 待到沈烬墨同夏弘生了怨恨,旬澜会替他同韩淑谈判,拉拢韩淑同他合谋。 谈判的筹码是忠勤侯府的仇,沈烬墨的性命。 一石三鸟,夏陵收尽渔翁之利。 然今朝这一道圣谕却是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 他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重要。 他派遣之暗卫被灭了个彻底,才将谢南星杀死这事,对沈烬墨的影响更没有他想象的重要。 这一瞬夏陵开始怀疑,沈烬墨是否真的那般爱谢南星。 可若不爱,又怎么可能用上那么多启令军,掩护谢南星撤离? 让旬澜亲自去林子看过的夏陵,将那些死了的暗卫尽数当作了启令军。 府内谋臣接连被带到夏陵跟前,不避各路密探之眼线,堂而皇之的针对这一道圣谕,商讨着破局之策。 黄昏已至,替夏陵重整暗卫收拢势力的旬澜被紧急召唤回府。 “参见王爷,王爷万安。” “免礼,坐。” 茶盏糕点奉上,夏陵将对所有谋臣说过的话,再次说给旬澜听。 “今日父皇遣人传旨,让本王在忠勤侯府跪拜求娶韩淑。” “韩淑一日不应,本王便要跪一日,直至韩淑应了本王的求娶,晋位东宫的圣旨会同赐婚圣旨一道送来。” “旬卿觉得本王当如何行事?” 藏在衣袖中的手紧紧握拳,指尖陷入肌理的疼痛,让旬澜伸手端起手边茶盏,用作平复心境之遮掩。 茶盖轻撇茶沫,旬澜低敛的眉眼正风起云涌。 宁折不为权谋愚,执剑沙场报山河,是韩淑此生之志。 然大胜归来闻亲弟之死,权谋再起又已沦为谋算中心。 身负血仇,侯府被困,如今之处境早已斩断她所有退路。 不能死,她只能活着钻入这为她所设的囚笼。 一生所恶之深宫大院,最终成了她不得不入的穷巷。 审视落在眼前迟迟未语的旬澜身上,疑惑从心头生起又于无形中这藏匿。 “旬卿,本王可以信任你吗?” 从软凳上起身朝着夏陵跪拜:“臣方才思虑过深,请王爷恕罪。” 柔和一笑,夏陵将旬澜搀扶,主臣二人对立而站。 “那旬卿觉得本王当如何既娶了韩淑,又不用让这世人觉得本王是那为一女子卑躬屈膝的无用之人?” 双目对视,旬澜率先低了头。 既为囚笼,既无天光,旬澜就要为她毁了这囚笼,迎万丈日光。 “韩将军巾帼英雄,王爷这一跪非为跪闺阁妇孺,而是跪那为护山河百姓而抛头颅洒热血的将领。” “王爷既要跪,就当跪得轰轰烈烈,让天下人都瞧见您的吐哺之心。” “而臣自会抓住此等契机,替王爷将这神都人心牢牢握在手中。” 夏陵惯来知晓旬澜行事之底线与原则,今日踩着一女子替他招揽民心之举,属实不像旬澜往日之风。 想起迟迟未能官复原职而不得夏域召见的旬湛,想起旬相近来背着夏弘卖给他的人情。 夏陵问:“旬相近来莫不是给了旬卿何等压力?” 头颅更低,旬澜嗓音又低沉了几分:“臣乃王爷内臣,自当事事替王爷筹谋。” 是满身傲骨向着权力的臣服,是宰辅之家当下的抉择。 要夏陵,弃夏域。 夜色来袭,未曾点灯的书房一片漆黑。 夏陵又问:“父皇此举意欲何为?” “臣以为此非皇上之举,而是沈大人的报复之举。” 于黑暗中起身,旬澜将如今之局势戳破:“皇上应了此等有损皇家颜面之事,是皇上默认王爷最后的价值,乃为军权彻底瓦解。” “此事了结,您同臣都将落不得什么好下场。” 手中茶盏猛然摔在地上,夏陵猛然站立俯瞰言语极其逆耳的旬澜。 终,怒火被暗自吞咽,夏陵拿着火折子将屋内烛火点燃。 “本王手中暗卫,可拥有一战之力?” 于夏陵下首落座,戳破最后一层窗户纸的主臣,头一次放弃了互相防备。 “侍卫司、御前都指挥司、暗卫司三司之力过大,寻常时机之刺杀十之有九会输。” 指尖反复敲动书桌,夏陵闭上眸子想着上一次的大婚之夜。 娶一户部侍郎之女便有那般热闹,如今娶韩淑这功勋在身之人,自当有过之而无不及。 夏陵若在沈烬墨对他动手之前,直接将夏弘杀掉,那这失去庇护的权宠之臣,自当被往日所行反噬。 他这揽尽民心的东宫太子率兵亲杀沈烬墨,自当顺利坐上皇位。 可前提是,他能一击即中。 “若在本王的大婚之夜行刺,有几成胜算?” 旬澜:“若在东宫成婚,当有四成胜算,若在别处成婚,至多二成。” 在夏弘眼皮子底下养暗卫不易,追杀谢南星折损之势力太多,所达成之功效又太低,继而导致夏陵如今连五成胜算都无法保证。 这般冒险,无异于送人头。 “若得虎威军助力,这胜负又当如何?” 旬澜:“沈大人留给王爷准备婚礼的时间必然不会多,将帅世家愿屠沈烬墨,却必然不会弑君。” 时间太短,韩淑手中之人决然不会为夏陵所用。 “她带着人能牵制住一个沈烬墨,就够了。” 良久沉默,夏陵沉沉吐息,最终说了一句意味不明之言:“可本王若不先下手,死的就是本王啊……” 旬澜离去,夏陵于书房枯坐到子时,一黑色人影从窗前进入书房:“主子,沈烬墨近来在筹备御驾南下之事。” 黑影退去,阴沉如墨之容色染上烛火,夏陵在屋内来回踱步了好一阵。 “来人,明日一早往宫里递折子,本王要觐见母妃。” 有些戏先预演一番,正式开场之时才能看得利落。 可手头的人太少,终归是夏陵从心头大患。 他到底能从何处借人,让自己成为活到最后的人? 第436章 旬澜,你当备份子钱贺我新婚 夏陵当着神都百姓之面,拦截忠勤侯马车求娶韩淑。 待走了忠勤侯这边明路,夏陵次日便跪着求到了韩淑跟前。 韩侯的迟迟不允、韩淑的避而不见、夏陵甘之如饴的含笑坚持,非但未曾影响天家声誉,反倒让夏陵成了无数闺中女子心头如意郎君的表率。 这神都之内甚至有人拿韩淑二十有一,得此如意郎君还不知足,暗暗说着那等贬低韩淑之语。 然这般言语刚开了一个头,便被人以雷霆手段压下。 夜已深,雪已厚,鞭伤尚未痊愈的韩淑握着长剑,将那延绵落下的风雪,一次次拦截斩断。 在夏陵身居东宫手握权势之时便瞧不上他的韩淑,在历经这么多是是非非之后,自当更瞧不上其人。 可如今被太多不得已包裹的韩淑,瞧不瞧得上,早已不是嫁与不嫁的前提。 她还有阿爹要护,她还有韩洲之仇要报,她还有五万虎威军的性命要保。 将身上沾染了风雪的衣裳换下,一袭夜行衣加身,韩淑在自家宅院彷徨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还是隐匿身形入了一处高门大院。 韩淑按照地图指引一路无阻入了唯一点着烛火的书房,一手推开书房的门,府中主人正抱书阅览,似乎已经等候了好些时辰。 摇曳的烛火被掌风熄灭,韩淑坐了下来:“王爷曾说的合作,我想听一听。” 韩淑,来的是明王府,见的是夏域。 而陪着韩淑回到神都,将神都所发生一切以极其克制之方式说给韩淑听,未让她一入神都便陷入困境的,自然也是夏域。 行无虚行,落子,自然不能有虚子。 替韩淑倒了一盏凝神热茶:“四月乃是皇上万寿之月,更是南下同赏春夏的游玩之机,皇上不会因你二人耽搁此等要事。” “故不论你点不点头,三月春暖之时,就当是你和夏陵的成婚之日。” “这其中唯一的出入,不过是夏陵东宫晋封的日子会晚上些许。” 真切感知着自身命运被皇权裹挟到无力反弹的韩淑,深深吐出一口寒气。 在战场上再是无所不能的人,回了这神都,也只是一颗棋子。 韩洲和韩淑的命运,并没有什么不同。 “明王希望我做什么?又拿什么让我甘愿作为你手中棋子。” 夏域眼中的笑透出轻盈,嘴角的弧度少了往昔执拗,反而多了几分稳操胜券的邪气。 但凡略微用心瞧上几眼,便能看出此人同旬湛之情谊远非主臣可比。 “郡主今日既来,便明白你只有我一个选择。” 不同夏域谈合作,这关乎韩淑人生的每一步,她都成了局外人,更别谈逆风翻盘。 同夏域谈合作,自然不会允她乱了全局,但她最起码能知晓那条被权力劈开的路,是哪般模样。 若手段高一些,她还能在这条大道之上觅得一条生路。 下意识对韩淑施加的打压,又在想起旬湛的叮嘱之时,有了收敛。 “你乃平定番邦之女将军,你同夏陵成婚之日,是大夏储君二立之日,合该宴请周遭番国,以扬我大夏之国威。” “只要郡主劝导夏陵做成此事,来日事了,不论是郡主还是韩侯,本王都会让你们走上想走之路。” 这路自然是活路,而非死路。 韩淑微拧茶盏,问:“包括要沈烬墨的命?” “郡主觉得,罪魁祸首是沈烬墨?” 借着被积雪折射的烛火,韩淑捂住心口。 那里有未曾痊愈的伤,更有不能再见亲弟的恨:“他同邪魔歪道同流合污,他手上沾染无数鲜血,他该死。” 夏域不置可否,他没有劝人向善的打算。 除了面对旬湛,他的行事惯来干净利落。 夏域平静的将事实陈述:“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但若不是他,你忠勤侯府死的就不止是一个韩洲。” “呵,那我忠勤侯府还得对他感恩戴德不成?” 夏域觉得韩淑这股子莽劲儿,似乎还能做些别的事。 “待到时机合适,我想办法将他弄过去,能不能杀就靠你自个儿的本事。” 夏域在赌夏陵大婚之日会动手,夏域还在赌夏陵能得手。 为了能安心活在这世上,夏域愿意背上权力的枷锁,沦为那为山河努力一生的君王。 “我若失败了,可还有活路?可还会牵连我阿爹?” “答应你的事,只要你不背着我行事,自当作数。” 离开明王府的韩淑似乎瞧见的前路,那颗紧绷的心冒出丝丝兴奋。 躺在闺房的绣床上,韩淑翻滚了好一会,却怎么都睡不着。 她是不是,应当给旬澜说一声? 这神都称得上她朋友的,如今只有一个旬澜了。 可他乃夏陵府臣,这等子事,他必然是知情的。 指不定这事,还是他帮夏陵筹谋的。 念头方起,又被韩淑亲手否定。 旬澜不是这等人的。 旬澜做不出这等用女子一生之命运,为权力陪葬的事。 更何况,他们是朋友。 朋友就当互相信任。 换上一袭浅紫衣裳,从衣柜里头拿出她阿娘留给她的白色大氅,借着烛火将惯来高束的青丝松下,从未簪佩的步摇在头上摇曳。 小心翼翼扶着头上的步摇,韩淑熟门熟路的入了旬澜的院子,却与从旬澜院中走出的旬湛撞了个正着。 那被边境日头晒到康健的肤色泛起红润,感知到旬湛打量的韩淑,目光躲闪。 旬湛坏心思一下子就上来了,装模作样的用两手遮住眼眸,一边绕着韩淑走,一边呢喃。 “我什么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郡主没来找我阿兄,我今夜未曾见到郡主。” 提着灯笼打算送旬湛一程的旬澜,一走入院内瞧见的就是韩淑这般又怒又羞的模样。 将灯笼塞到旬湛手中:“快些离去,日后莫要这般晚来找我。” “嘿嘿。”贱兮兮一笑,还朝着韩淑拱手:“见过郡主,我走了,你们别着急,我替你俩看门。” 将身上大氅脱下,垫在了凉亭的石凳之上。 纵知韩淑体格子比自个儿还强壮,旬澜却还是觉得当照顾韩淑。 自虎头山归来,旬来便一直如此行事。 “阿湛乱说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韩淑轻应一声,强颜欢笑:“旬澜,我要同夏陵成婚了,你当备上份子钱贺新婚之喜。” 旬澜笑得清润,拒绝却坚定有力:“不备,我银子都得留着给我未过门的娘子花。” 韩淑心头生出不知名的酸涩,抿了一口茶水:“你有心上人了?” “嗯。” 旬澜目光直白的瞧了韩淑好一阵,才借着斟茶的间隙,将占有欲压下。 如今之势已经够乱了,他不当给韩淑增加任何困惑。 高举茶盏,带着豪迈:“旬澜,要幸福,连带着我的那一份幸福一道算上。” 目光落在韩淑的步摇之上,旬澜心头杨得明显:“你的幸福,就当是你的。” 第437章 是你能生,还是你夫君能生? 雪后初晴,白茫茫的定西郡在日光的偏袒之下,每一处都美得宛若人间仙境。 寒风将窗户吹开,两个小萝卜头踩着小板凳爬上软榻,一人扯着一扇窗户,使尽那吃奶的力气将寒风阻挡在外。 同时看向那床榻上隆起的弧度,相视之时又同时用手指比在唇边,两人轻手轻脚下了软榻,重新坐在小窗前玩着九连环。 寒风带来的瑟缩有些迟缓,紧随而来的是筋骨绵软的酸疼之感。 下意识用手背遮住眼眸,适应了好一会子,谢南星才睁开了眼睛。 透过窗帘缝隙,看清那一双玉雪可爱的小孩儿,谢南星已经知晓自己如今身处何处。 适应了不若往日有力的筋骨,谢南星两手撩开床帘,趴在床边找了一阵,未能找到自个儿惯穿的木屐。 听到屋内动静的兄妹二人放下手中九连环,一人撩开一边珠帘,两双和陈萝如出一辙的眸子,同谢南星撞在一处。 良久的目瞪口呆之后,夏穗宁皱巴着小脸坚定道:“哥哥,我觉得你之前骗我了。” 那张昏睡之时本就好看的容颜,在这双眼眸的点缀之下,整个人暖得仿若刹时春暖花开。 夏穗安先是眨巴了一阵眼睛,接着又揉了揉眼眸,最后拍了拍夏穗宁得脑袋,轻轻安抚。 “宁宁,你还没长开。” 他的妹妹,日后必然会是最好的看的。 谢南星赤脚走到两人跟前,两手支着下巴同两人凑在一处。 “你们好呀,我叫谢南星,你们可以叫我…哥哥。” 沈烬墨在这群人里头年岁不算小,辈分小得出奇。 若要细算,韩洲都要比谢南星大上一辈。 夏穗宁贴着谢南星的脸亲了一口:“我叫夏穗宁,您可以叫我宁宁。” “我是宁宁的哥哥,夏穗安。” “我爹叫夏彻。” “我娘叫陈萝。” “我们都是好人,你别怕。” “我爹有事去了,我阿娘有些不舒服,所以白日里都是我们陪着你。” “我和哥哥等了你……”夏穗宁掰掰手指,道:“陪了你十五日,总算把你陪醒了。” 谢南星捋顺了夏穗宁头上得穗子,看着两人笑得眉眼弯弯:“辛苦你们照顾我呀,等我好些了带你们去买好吃的。” 夏穗宁摆摆手:“你生得好看,我喜欢陪着你。” 地上虽然铺了地毯,谢南星还是觉得有些凉。 先是试探着将两人一道抱起,可初醒的身子还是有些没力气,谢南星便先将夏穗宁抱到了床边。 等到再回头之时,就见夏穗安已经跑出了屋子。 光着脚追了几步,瞧见外头天寒地冻,谢南星便又退回屋内:“安安这是要去哪里呀?” 夏穗宁从床上蹦了下来,扯着谢南星的衣角上了床,又拿着被子替谢南星盖好。 小小年岁,她似乎已经学会如何照料体弱之人。 “哥哥看到你没穿鞋鞋,怕你生病就去找阿嬷要鞋鞋去了。” 谢南星瞧着已经有仆从追了上去,便没有非要去追:“你们这般小,怎么这般能干呀?” 骄傲的仰起头,夏穗宁模仿着大人的语气道:“夫人和老爷好福气啊,生的那一双儿女就同那金童玉女一般,好看又懂事。” 谢南星被这般小模样逗笑,在腰间摸了好一会,在发现自己的零嘴袋不在身边之时。 嘴角的弧度凝滞了一瞬,下一瞬又笑了起来:“你们名字里的岁,是岁月之岁吗?” “不是哦。” 谢穗宁摇头,煞有其事解释道:“爹爹说是稻穗之穗,也是麦穗之穗,是这世间所有能抽出粮食之作物的穗。” 怕谢南星不懂,夏穗宁又想写给谢南星看。 胖乎乎的小手落在谢南星掌心,忙碌了好一会,也只能写出一个“禾”字。 没有勉强自个儿,夏穗宁解释道:“娘亲说我还太小,写不了这般复杂之字,等我会了我再写给你看。” “不过我哥哥会,等会我哥哥来了让他写给你看。” 穗穗安宁,岁岁安宁。 一双被教养得极好的儿女,是属于陈萝和夏彻的家与国。 “好,我等着安安来教我写字。” 谢南星有些手痒的将夏穗宁抱在怀里,左看看右瞧瞧,喜不自胜。 这般好看的娃娃,若是他能生,指不定已经给沈烬墨生了一窝。 不过沈烬墨小气,他这身子骨也不见得好,那人必然一个都不舍得他生。 “扑哧”一笑,谢南星被自己这般念头惊到了。 他还真是异想天开。 “南星哥哥,你想把我偷回去当你的孩子吗?” 孩童眉眼澄澈,一瞧便能猜出往日没少被人觊觎。 “没有的事,我同我夫君自个儿会生。” 夏穗宁瞪大的小嘴,颇为艰难的问:“是你夫君能生,还是你能生?” “我们都能生。” 只不过凑在一处,不能生。 谢南星面对夏穗宁不解的目光,有些心虚的别过的眼。 他觉得,他应当给陈萝道个歉。 他骗小孩儿了。 屋外的脚步声忽然变得密集,谢南星如蒙大赦的走下了床,首先看到的是替他抱着木屐跑得满头大汗的夏穗安。 几步迎了上去,一手扶住夏穗安,一手接过夏穗安抱在怀里的木屐。 “跑这般快,等会摔倒了可会哭鼻子。” “来了好些人,我要抢在他们前头将鞋袜给到你。” 不穿鞋子,容易着凉,更不能见外客。 阿娘同安安宁宁说过的,这是礼仪与体统。 谢南星穿上木屐还走了几步,再用那亮晶晶的眼眸看着夏穗安:“这鞋子真合脚,谢谢安安帮我拿鞋。” 一双小手连连摇摆:“不谢不谢,阿娘说你帮了我们家很多,我们对你再好都是应该的。” 第438章 殿下如何让沈烬墨活着来接我 夏彻搂着陈萝入了屋内,同两人一道过来的,是身上热汗未歇戴着面具遮挡容颜的韩洲,不多时背着药箱的成阳秋也跟了过来。 借着成阳秋替谢南星看诊的间隙,陈萝将两个孩子召到跟前,指了指外头:“安安和宁宁先跟着阿嬷堆会雪人,好不好?” 并非命令,陈萝站在一个相对平等之视角,在同两个孩子商量。 她在用对待大人的方式对待两个小孩。 若两人不愿,陈萝会极耐心的听两人说明缘由,再细细将她的想法告知两人。 她和夏彻的孩子不能成为那等只知听命行事,不知思虑周全的人。 夏穗安牵着夏穗宁两只小手牵在一处,颇为担忧道:“阿娘你莫要说太久,会很累的。” “等你们把雪人堆好,阿娘就回房歇息,好不好?” “嗯嗯,拉钩。” 成阳秋诊脉之后同陈萝一道修改好药方便离开了屋子,接着便有仆从在谢南星的榻上支起了小木桌,日日煨着的药膳也被送到谢南星跟前。 房门被从外头关上,屋内的四人一道围坐在谢南星床边,看着谢南星吃着药膳。 他们一致觉着谢南星应当卧床静养。 韩洲提着茶壶给陈萝和夏彻将热茶斟上,看着谢南星小口小口吃药膳的模样,高高竖起了大拇指。 “谢南星,你这次还真争气。” 从猎场到洛水争气,从神都到深林争气,从深林到定西郡争气。 如今就算吃药膳,也争气。 他可没敢忘记谢南星被沈烬墨追着哄着吃药膳的模样,同现在比,那压根不像同一人。 谢南星连喝几口茶汤将口中药味压下,软笑开口:“都不容易,我能活,要感谢的人很多。” 目光同陈萝撞在一处,曾经那浑身上下充斥着鲜活之气的女子,如今被温婉柔和包裹。 如果能不带那股子浓到所有人都不能忽略的病气,陈萝肉眼可见的幸福,会让所有人都替她开心。 轻拍谢南星手背,陈萝开始熟练的宽慰谢南星:“你莫忧,我师弟在这边,这点子病当不得什么数。” 那个在马车里头孤注一掷,誓要以己为棋送她的殿下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女子,似乎如愿了。 但如果早知如愿的代价是这般,谢南星觉着陈萝哪怕是以性命为代价,也依然会选择这一条路。 可夏彻,则不然。 夏彻将陈萝搂紧了几分,那双落在陈萝腰间的手,一下一下轻抚着。 “南星既然到了定西郡,日后便待在此处等忘衡来接你。” 这是夏彻和沈烬墨达成的共识,可这共识谢南星一开始就没打算认。 他想着,他应当为沈烬墨,为那些死在沿途的人,再多做些。 抬手将脖颈上的血玉拿下,谢南星那被柔软包裹的锐利,展露在众人跟前。 “殿下如何让沈烬墨活着来接我?” 不论最后要问鼎皇位的是夏彻还是夏域,谢南星想要的结果,都只找夏彻来讨。 夏域的乘势而为,是旬湛的多方筹谋。 可夏彻拥有的人、地、银子,是他和沈烬墨不惜一切代价送来的。 沈烬墨从未动过携恩图报之念头,可谢南星就算不要这张脸,也必须讨到这个承诺。 “夜色遮掩之时将其五马分尸,日出东方之际还你们新生。” 陈萝懂谢南星骤然低头的落寞,他们这些人谁都不好过,可最后只有一个沈烬墨,会永远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谢南星,是心疼的。 “南星,我夫君会以毕生之力,找到那最合适之契机,还忘衡以公道。” “所有属于夏弘的罪名,自当让夏弘背着。” 多说了几句话,陈萝便微微咳嗽了起来:“可在我夫君坐稳山河得天下百姓信任之前,这些事,我们不能做。” 江山不稳,就要替奸臣翻案的君王,必让这民心惶惶,山河动荡。 拦腰将陈萝抱起,夏彻对着谢南星道:“你们略微等我一会,我先将阿萝送回去。” 陈萝推了夏彻一把:“你同南星好好说,有阿如带我回去。” “阿如能抱你回去吗?” 房门被打开又合上,韩洲听到夏彻小声埋怨陈萝:“娘子,是我与你会尽毕生之力还忘衡公道。” 夏彻的余生,要有陈萝的。 陈萝不能将他一人丢下。 步子走远,谢南星瞧着韩洲眼眸中流淌的异样:“阿萝的伤同你有关?” 什么都瞒不过谢南星,韩洲状似笑得轻松。 “无碍,反正欠了这么多人,余生当牛做马好生还呗。” “若是这辈子还不完,下辈子继续还。” 那个年少肆意的少年郎,在经过一次次磋磨之后,似乎没变,但细细一瞧,其实是变了的。 身上的担子重了,再是伪装,那颗轻巧的心也不在了。 压根不信韩洲这鬼话,谢南星接着追问:“接应你的时候出了意外?” 苦苦压抑无处得到述说的言语,最终还是当着谢南星的面,选择了坦诚。 “水位时高时低,竹筏飘的方位有了出入,时间异常紧迫,她为了救我没有及时替自己解毒。” “还要多谢你,若非你给我喂了那么多糕点和肉,我也不见得能这般活蹦乱跳。” 谢南星坐直身子,轻拍了韩洲的脑袋一下,又在韩洲委屈的目光下,给韩洲倒了一杯滚烫的茶水。 “没有人会怪你,你若觉得难过,就喝点茶假装被烫哭呗。” 他们人人皆有所求,而有所得必有所失。 他们人人能怪的有这时势,有这天地,有自己。 却没有人能怪被蒙在鼓里的韩洲。 盯着谢南星拍他脑袋的那只手:“谢南星,我刚刚瞧见你也是这般哄安安的,你不要把我当个孩子看。” “可我的确比你大上一岁。” 韩洲,就当叫谢南星兄长。 “哈哈。” 韩洲想到了极其好笑之事:“我虽说同沈烬墨师出同门,可若不算师父这边,你和沈烬墨都得同安安宁宁一般,叫我一声叔叔。” 谢南星抬手猛的甩了韩洲脑门一下:“你真有这本事,日后同沈烬墨去说,在我跟前装大有什么用?” 第439章 民心在握,方是天下之主 这一甩将韩洲脑瓜子打得嗡嗡的,也顺带着将韩洲心头的沉闷,打散了许多。 似乎只要谢南星在,韩洲自觉无法克服之事,都会迎刃而解。 沉迷过往是最无用之人,人活着当向前看。 “谢南星,你当再早些来的。” “你日日在这边,我必然不会钻牛角尖。” 谢南星想了想,开始为日后做铺垫:“我想我还是会离开定西郡,回神都的。” 韩洲骤然拧眉,问:“你回去做甚?” 白了韩洲一眼:“你问的不是废话吗?” 于神都而言,谢南星已死,他自然可以改头换面出现在沈烬墨跟前。 彻底放下一个人的证据,是他开始爱上新人。 “神都接下来变数太多,你若回去,极易陷入险境。” 软了言语,韩洲开始摆出沈烬墨:“沈烬墨若是知晓,必然也要生好大的气。” 谢南星将手中血玉在韩洲跟前晃了晃:“我于定西郡而言,也就这点价值。” 可于神都而言,谢南星能做的事还有很多。 比如,还那依然还在昏迷中的阿槐,一个活着的岁一。 夏彻推门而入,于谢南星跟前落座:“南星,别的我自然都依你,但离开定西郡的事,你莫要想了。” 沈烬墨交到他手上的人,夏彻要护好的。 谢南星瞪了韩洲一眼,他听不见夏彻来了,韩洲能不知道吗? 知道还不拦着他,让夏彻有了防备,有这般当兄弟的吗? “呵呵呵。” 干笑两声,谢南星给夏彻蓄满了茶汤:“我就说说,我离开神都之时沈烬墨叮嘱我了,我必然不给你们添乱。” 韩洲见谢南星妥协了,笑得可比谢南星畅快多了。 “定西郡好玩极了,我每日练兵回来就找你玩,我不在时还有安安宁宁同你一处,必然让你乐不思蜀。” 谢南星无视韩洲这不太聪明的模样,直接将血玉交到夏彻手中。 看着那在玉佩之间宛若游龙的一抹血红,昔年夏启将血玉交到夏欣手中之景,已然浮现。 兜兜转转,启令军和血玉竟然还是落到了夏彻手中。 夏欣想护沈烬墨,沈烬墨想护谢南星,这块承载着爱的血玉,夏彻不想剥夺。 念及沈烬墨从未同他提及过启令军,夏彻将血玉推回谢南星手中。 “小墨既给了你,那就当是你的。” 谢南星自然知道,启令军是他的。 “今日,我以杨槐手握之金银,以我手握的启令军,同殿下换沈烬墨的命与清白。” “是我谢南星要同殿下换,而非沈烬墨因着身上所背负之使命,必须将其交到殿下手中。” 沈烬墨的命,是谢南星非要留的。 “我与阿萝既许了承诺,有生之年便绝不会违背承诺。” 温润的眼眸蓄满破除阴霾之后的包容:“君王重诺,这山河方能稳,这天下才能安,孤不是夏弘那等出尔反尔之人。” 瞧着眼前的夏彻,想着神都的夏域和夏欣,谢南星心里越来越安宁。 “殿下,跟着开国之君开疆扩土的启令军,不当为一人而战,他们当为山河与百姓而战。” “交给殿下,是因为这些人只有为殿下所用,才是真正的启令军。” “也只有跟着殿下,他们才能等到堂堂正正走在阳光下的那一日。” “殿下手握启令军,自定西郡到神都,乃至这天下的贪官污吏,凡有悖民心之人,您都可使其无端身亡,换之以更合民心之人。” “民心所向,朝臣一心,殿下所盼穗穗安宁,自当指日可待。” 先陈己愿以试夏彻,再替手握启令军陈词,又言山河重整来日。 今时今日的谢南星,同夏彻记忆中的人截然不同。 山河之棋局落于他眼中,他早已拥有了开局落子之实力。 他宽广了,豪迈了。 可他想爱的,还是只有一个沈烬墨。 夏彻将血玉收下,谢南星才开始将启令军如今之布局与职责,当着夏彻和韩洲的面尽数言明。 没有回避韩洲,是因为谢南星要将这一份安心给到韩洲。 他远在神都的阿姐与阿爹,有人护。 言毕,谢南星看着夏彻问:“我方才说的这些可需再写下来,以供殿下来日参考。” 夏彻露出了今日的第一抹笑:“你同小墨说的话,还需要重新写在纸上?” 下意识挑眉,谢南星满目骄傲:“沈烬墨过目不忘,我同他说过的话,他都记得。” “他不需要,我亦不需要。” 谢南星侧首,继而点头。 夏彻再厉害,那必然是没有他家沈烬墨厉害的。 看破谢南星那点子小心思,夏彻却没有点破之欲望。 将地图拿出铺开在桌上:“夏陵和韩淑成婚圣旨已下,在二人成婚之日,夏弘还会同时宴请番邦列国。” “以夏陵近来之筹谋来看,瞧着倒像是他要在大婚之日趁乱造反。” “等到弑君之后,他这东宫就是名正言顺的新君。” 韩洲想着那一路的伤亡:“刺杀谢南星伤亡这般重,他哪里能确保万无一失?” 夏彻指尖落在北境:“皇上从北境调兵回神都以做防备。” 至少,夏弘如今之举已然证明其的确生了防备。 谢南星定定看着那张地图,同脑海中的另一张地图重叠了起来:“夏弘所信之人被尽数调回神都,那这北境防备减弱,蠢蠢欲动的鞑子怎能不生企图?” 点到为止,两人的目光落在韩洲身上。 “定西郡的防守兵训练之事我会尽数交给副将,明日我便启程去往北境。” “我活一日,这北境便决然不会让人踏破。” 夏彻摇头:“你如今不用为一军主将,你只需以普通士兵之状全力击杀鞑子,让所有士兵看到你得实力。” “至多一月,我要让这鞑子对北境军生畏,为保其不被亡国灭种,他们只得向神都有缘之人求救。” 夏陵缺了的造反之力,夏彻要亲手送给他。 陈萝身子骨一日比一日差,夏彻没办法给韩洲太长的时间去将北境军一一收服。 韩洲只需在军中俘获将士之心,来日那德高望重之人亲至北境之时,北境军自当由其亲手交到韩洲手中。 夏彻想让陈萝亲眼看到河山一统,夏彻想牵着陈萝的手,一道站在那万万人之上。 “殿下只需要我带着北境军守住北境,来日生出任何乱子,不让您受腹背夹击?” 夏彻点头,起身将窗户推开,看向远方被北风吹到盘旋的雪花。 “孤不是乱臣贼子,不做那等带兵弑叔夺位之事。” “孤是正统,那个本当属于孤得皇位,孤会在天下百姓的簇拥之下,清清白白坐上去。” 夏彻要让夏弘亲眼看到,民心不可愚。 夏彻要让夏弘知晓,十载筹谋十载君,最后也只是一场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 民心在握,方是天下之主。 第440章 秘会纤云宫,钟氏姐妹互试 春绿渐显,倒春寒犹在,皇宫内外的朝臣百姓皆还未曾换下厚衣裳,独夏弘却同沈烬墨一样,大氅里头已经换成了单衣。 夜色颇凉,钟元元还需盖着厚棉被入睡之时,夏弘的被褥已经换成了薄被。 这一切得益于舒太医利用夏弘原本虚热之体质,辅以药丸熏香,才让夏弘容光焕发,一日更胜一日的年轻。 这些个变数也从无形中佐证了夏弘这山河,似乎真的能坐上千年万年。 钟元元身体底子大不如前,强行试着同夏弘同榻而眠了两日,又会因着怕把风寒的病气过给夏弘,转而入了偏殿养病。 如此循环往日了将近一月,夏弘因着不忍钟元元生病,便同钟元元分了床。 钟元元如今都是白日陪在夏弘身侧,待到他熟睡之后才会回到自个儿寝殿。 到了第二日天光未明之时,她又会陪着夏弘一道用早膳。 瞧着倒是同未分房之前差不离。 今日白天趁着日头正好,夏弘带着钟元元一道出宫踏雪将这春日赏玩了个尽心,等到回宫之时,疲惫至极的夏弘倒头大睡。 袭嬷嬷将沾湿的帕子递到钟元元手上,钟元元将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理缓缓擦拭,转头换了一身衣裳朝着纤云宫而去。 借着星月的三分光辉,隔着几方稀稀落落的树影,钟元元的目光被愤怒的虎啸之声夺去。 此时那壮硕至极的老虎正一下一下撞击着笼子的铁栏,生猛的模样仿若随时都要破笼而出。 顺着那头老虎撞击的方向瞧去,是手中拿着一根竹竿、勾着一块用黄布匹包裹的肉食,在老虎跟前引诱的林公公。 此处再是人迹罕至,这般虎啸总是容易将有心之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钟元元瞧了一阵袭嬷嬷,袭嬷嬷微微点头,主仆二人就像什么都没瞧见一般,朝着纤云宫而去。 推开因着久无人居而迅速颓败的木门,钟元元瞧见那坐在烛辉之下,穿着奢华的钟落月。 让袭嬷嬷守在院门之处,钟元元走入屋子坐在了钟落月对面,等着钟落月以命相挟换来的见面。 钟元元不在乎钟落月的死活,但她对钟落月使出这般手段的缘由,的确有几分兴趣。 环视周遭,同钟元元有五分相似的眸子带上轻笑:“本宫倒是从未想过,嫡姐竟然能在这等地方住了将近十载。” 穿着四妃之服自称本宫之人,固执的不愿朝钟元元行妃礼,就像她永远不会去承认,对上钟元元她从未赢过。 然这一次,钟落月觉着自己运气不好会同钟元元打上一个平手,运气若好,她将彻底赢了钟元元。 “我当年非要嫁给启哥那么个家里揭不开锅的穷小子,爹娘整整三载未曾给过任何接济,那时屋子冬日漏风,夏日漏雨,同这纤云宫亦是无法比。” 那般处境直到夏欣呱呱坠地,才得以好转。 而所谓好转也并不是钟府看在孩子的份上开始给予接济,而是夏启那纵努力却运气极差的人,挣脱了越努力却越一事无成的处境。 所以在这一双儿女中,夏启更喜欢的是夏欣这被他捧在掌心长大的闺女。 “嫡姐不论做什么都是佼佼者,就算在吃苦这一块,亦是。” 自以为是的奉承之后,钟落月低敛眉梢将话头跳转:“嫡姐这些年怪过我吗?” 这一个两个的害死她的夫君,磋磨她的儿女,继而磋磨这由他和夫君舍命护住的百姓…… 现在就敢抱着让她说出宽宥的意图,问她怪不怪? 用能吃苦的所谓美名将他捆绑,图的不就是让钟元元将所有苦头都吃下,再笑着说一句没关系? 团扇轻摇,钟元元觉得钟落月同夏弘还挺般配。 一样的自私自利,一样的宽以待己,言以律人。 钟元元的沉默不语,将钟落月酝酿数日措辞,瘪回心头。 暗咬齿关,钟落月跪在钟元元跟前:“求嫡姐救我儿一命。” 钟元元合拢于膝前的双手松开,一手颇为自在的压在椅扶之处。 “你儿已然问鼎东宫,你皇后的册封不日也将下来,哪里用得着我去救?” 想起夏陵漏夜前来求她助其一臂之力的言语,钟落月朝着钟元元再三磕头。 “韩淑是我用尽手段都未曾替陵儿夺来的人,现下军功在身的韩淑更加不是失了圣心的陵儿可得。” “这东宫之位瞧着花团锦簇,实为夺命毒药,我生的儿子我知晓,但凡他入了穷巷,做出的事指不定会让这山河分崩离析。” “嫡姐若不帮陵儿,那凌儿便只有死路一条。” “求嫡姐看在山河百姓的份上,让皇上撤回这桩婚事,给陵儿留一条活路。” 钟元元看着跪在她脚边哭声极大,却并不见焦灼悲凄的人,直接起身换了张椅子。 钟落月要演戏,那他便陪着钟落月将这出戏演下去。 “你的想法可是夏陵的想法?” 钟落月跪着爬到钟元元跟前,扯住钟元元的衣袍:“就算被他恨上一辈子,作为娘亲,我也得护住他。” “你同夏陵曾多次想置我儿于死地,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救他?” 低垂的头颅仰起,蓄满眼泪的眸子已经带上埋怨:“嫡姐,你愿意暗自隐忍十数载,救这天下数不尽的贫苦之人,缘何独独缺了我们母子二人?” “夏陵有告诉你钟峦死了吗?” “杀他之人是夏陵,你母亲知晓此事后直接疯了。” 钟元元这一言是对钟落月的提点,可显然,钟落月听不进。 钟元元今日愿意来走这一遭,想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 三月十九大婚之日周边藩国朝贺之时,重回东宫之位的夏陵是不是真的要择这一日,行那父死子继之事。 而透过钟落月旁敲侧击给出的答案,钟元元却是不信。 借钟落月的慈母之心求得钟元元的仁慈,夏陵并未将钟落月这条命放在眼中。 这里是皇宫,钟落月的所有举动都逃不脱夏弘的耳目。 瞧着钟元元走出纤云宫,钟落月容色上的笑透出狰狞。 事已至此,先将这造反之罪算在钟元元母子身上,她和夏陵再趁乱行事,才有一丝胜算。 走向权力之路本当流血,在不成器的母族和夏陵之间,钟落月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 第441章 人手撤回,莫同那处再生瓜葛 将钟元元送回寝宫,袭嬷嬷转头换上一身暗色衣裳,用黑布包裹着一盒子今日没吃完的糕点,贴着墙根走到了御花园僻静之所。 吃饱喝足的老虎已经入睡,衾被难暖的林公公裹着几床草席借着烛火取暖。 矮着身子推门而入,将一壶用水壶装着的清酒放到矮几之上。 余光略过那块血迹斑斑的黄布,袭嬷嬷紧着眉头:“林公公,你可莫要犯傻,让旁人瞧见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就算日子过得再苦,动了那等弑主念头就算死了,也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林公公笑着起身将那块黄布握在手上:“我哪里敢动那种念头,只是这老虎精力旺盛我总得帮他耗着点,随意拿了这么块布,反倒累得嬷嬷多走这一遭。” 袭嬷嬷轻叹一声,低声劝了一句:“过了这关,咱以后指不定还有大把安生日子过呢。” “欸,我知道得。”笑吟吟的应着:“如今冬日过了,您日后也少来我这边,免得被人瞧见了。” 他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没什么大不了,袭嬷嬷这般好的人,不当被他沾染,来世当上天堂。 目送袭嬷嬷离去,林公公摸着怀里那十来块用来包裹食盒的黑布,想了想,最终挑了一块出来,用针线将其同黄布缝合在了一处。 -- 墨平一路跑着入了沈烬墨的官署,在门口来回踱了好一阵,才等到沈烬墨带着一众举着奏折的宫仆归来。 “奴才见过大人。” 从墨平身侧走过,直接坐在官署的长桌前,先将由他先行批阅的奏折处理好,再将旬相那边批阅之后的折子瞧过之后,让小太监将一应奏折带回了皇宫。 看不看这些批阅的折子乃是夏弘之事,明日一早,这些折子自当从金殿送往各处。 未曾因着墨平的出现展露任何异样,沈烬墨同往日一般,转头先去了膳堂用完午膳,才坐上回家的马车。 马车一入正门,墨平用只有两人能听懂的言语道。 “主子,动了。” 沈烬墨早先让他盯着的那几处地方,近些日子有了动作。 虽然变动算不得频繁,但对于墨平这等专门盯了这般久的人而言,已经足够让他断定这是有心之人的操纵。 推开车门大步向前,庭内的飞絮顺风翩跹,走出凛冬的沈烬墨,迎来了属于他的春日。 环顾这由谢南星亲自大理的庭院,沈烬墨嘴角扬起了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 可墨平却能感觉到,沈烬墨此刻心情好极了。 自谢南星离开神都之后,这是墨平头一次从沈烬墨身上捕捉到愉悦。 惯来不问二遍的人,骤然顿住步子盯着墨平:“确认不是意外?” “奴才拿项上人头保证,那些人的调动绝非意外。” 指天发誓,墨平紧接着小声将瞧见的变动告知了沈烬墨。 自启令军交到谢南星手中,沈烬墨便再也没有过问。 如今这几处地点是谢南星离开神都之前,同沈烬墨约定的暗语。 动一处可能是事发突然,数处齐动那便是报信。 那是只有他和谢南星知晓的秘密。 按照这般时间瞧来,他的小病秧子啊,估摸着已经醒了月余。 也不知那定西郡的水土是否养人,会不会把他家小病秧子养得愈发白胖喜人? “主子笑了。” 嘴角那般柔和到能直接让这府邸春暖花开的宠溺,是独属谢南星的。 “嗯,人都撤回来,日后莫要再同那几处有任何瓜葛。” 不闻不问才是对谢南星最好的保护。 墨平察觉出了沈烬墨的些许异样,心头有了期盼的猜测,却又不住晃着脑袋将猜测驱逐。 “好,这些个盯梢的人奴才也会将其调离神都,确保不会走漏任何消息。” 许久未曾触摸生活温存的沈烬墨,今日难得去那闲置的汤泉泡了个澡。 穿上墨色寝衣躺在长凳上,墨平替沈烬墨松开发冠,一头柔顺的青丝铺在了木盆清水之中。 一个许久未曾有人提及的名字,从沈烬墨口中说了出来。 “墨平,你洗头没有谢南星洗得好。” 谢南星替他洗头,每一次都洗得又轻又柔又干净,略微按的那几下必会让沈烬墨驱尽疲乏,通体舒畅。 “奴才今夜入梦再找小主子讨教讨教,必然早早将那精髓学会。” 若说伺候人的事墨平自认不比谢南星差的,尤其他还早就按照谢南星留下的册子细细学过。 可于他家主子而言,这世间自然无人能同谢南星相比。 夜色之中遇见的那抹光太过和煦,墨平觉着沈烬墨此生都不会再拥第二人入怀。 因为知道,所以这朝野上下意图往沈烬墨房里塞人的,墨平都直接处理掉了。 沈烬墨闭眸,将眼中带着缱绻的小任性遮挡。 “你学不会。” 谢南星连他的梦都不入,怎么会入墨平的梦? 等到这头洗完,近来少眠的沈烬墨用谢南星的衣裳将自己包裹紧实,钻入被窝开始将那场冬日欠下的安眠,在春日补上。 梦境中迷迷蒙蒙的人影出现,手都还未落到沈烬墨精壮的腹肌上,沈烬墨就被极其刺耳的声响吵醒。 “沈烬墨,你凭什么不准我官复原职?” “沈烬墨,你公报私仇,是个男人就出来同我当面说!” 得墨平逐一叮嘱未敢生出一点声响打扰沈烬墨入睡沈府,却被旬湛这两声嚎叫打破。 墨平先看了一眼床榻,施展轻功直接落到旬湛跟前,直接上手捂住旬湛那喋喋不休的嘴。 日后旬湛要算计报复他的事另说,但今日墨平要让沈烬墨睡上一个全乎觉。 “旬二公子,我家主子刚睡着,您有事明日去官署说。” 旬湛一听沈烬墨大白天都能睡着了,当即化身成那脱缰的野马,狠狠咬了墨平手腕一口,挣脱了墨平的束缚。 能到官府见到沈烬墨,旬湛就不会有这一出。 “呸呸呸。” 嫌弃的啐了几口,又拿着帕子将被墨平碰过的地方反复擦拭,旬湛活络了一下唇齿和手脚,瞧着就像准备大干一场的模样。 第442章 沈烬墨,给小爷我斟茶 “各位父老乡亲你们都来替我申冤啊。” 这一嗓子嚎完,余音绕梁,将惯来爱凑热闹的行人尽数吸引了过来。 一手捂住脸颊,摆出一副被墨平扇了巴掌的假状:“想我旬湛当年三元及第,一时坐轿游街是何等风光?今朝却落得连个沈府奴才都能欺负的地步。” “早些时候的确因着未能将小韩将军召回神都而被贬谪了去,可如今我那老上司因我往日之功,特向皇上递了让我官复原职的折子。” 回头指向沈府匾额,旬湛期期艾艾道:“可是啊,这沈烬墨他不做人啊,仗着把持朝政次次将那折子给退回,让我这一腔报国之志无处施展。” 身体极其灵活的在围观百姓之间一边穿梭,一边又叫又嚎。 手背接连拍向自个儿掌心,带着无尽伤怀。 “如今我已到了成婚之年岁,如今没个一官半职,这天下女子何人能瞧得上我?” “这沈烬墨居心叵测,为的就是要让我旬氏绝后,他好独占朝纲啊。” 墨平带着小厮追旬湛追到气喘吁吁,旬湛却还能像个说书人一般,声情并茂的阐述着自己的悲惨。 这沈府之外的喧闹不仅没有因着墨平的出现而被压下,反而将左邻右舍的勋贵都从府内吸引出。 就连那走街串巷的小贩,都挤入这人群中做着生意。 一时之间,这往日连狗都要绕着走的沈府,成了那人人凑热闹的戏台子。 若是放在以前,打死墨平他都不会相信,百年宰辅世家能出来这么个没脸没皮的儿子。 墨平狠狠盯着旬湛,又在旬湛施舍了他一个眼神后,祈求道:“旬二公子您莫跑了,您想要什么就同奴才说,奴才必当转告大人。” 旬湛拿着衣袖擦着那不存在的眼泪,清了清昨夜本就使用过度,经过这一嚎已经劈开的嗓子。 “墨平啊,你也觉得你家主子做得太过分了,替我鸣不平对吗?” 墨平拧着眉头将头往前一探,又极其迟缓的收了回来。 他是这个意思吗? 他怎么觉得旬湛在拉他下水,给他安上一个背主之罪? 墨平尚因这一言暗自琢磨,原本的热闹却忽然打住,围观的人开始互相推搡着离去。 旬湛钻出人群一把推开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墨平,看着沈烬墨邪邪勾唇。 “滚进来。” 冷冷落下的三字,让走得慢的那些人替旬湛默默捏上一把冷汗。 沈烬墨生气了。 旬湛惨了。 卖货郎借着整理箩筐的间隙,小声道:“旬二公子,您要不改日再去走这关系?” “多谢大伯关心,可错过今日,沈大人下次必然不愿见我了。” 旬湛又换了一副面孔,用那嘶哑的嗓子嚎道:“为了我旬氏一族的子嗣传承,我说什么都要闯进沈府。” 卖货郎被旬湛这一嚎吓到瘫软在地,头都不敢再抬,拖着箩筐就往外头跑。 他想拉旬湛一把,可旬湛想要他的老命啊! 旬湛迈着犹豫又孤勇的步子,抽抽嗒嗒宛若那被人欺辱的小媳妇儿,踏入的沈府的门。 旬湛官复原职之事本当是顺水推舟的事,可那折子却接连被沈烬墨驳回。 奸臣行事自不需要理由,然旬湛如今作为这神都最了解沈烬墨的人,怎能察觉不到异样? 无视沈烬墨那能将人吓死的阴冷,旬湛一脚将书房的门踢上,又顺手提着条软凳放在深浅。 半个身子靠在椅背上,两条腿耷拉在软凳上的模样,像足了方才磕着瓜子围观那出热闹的地主老爷。。 挥了挥手,旬湛安排道:“沈烬墨,给小爷我斟茶,我喝不了太烫的。” 将手边还冒着热气的茶壶提起,掀开壶盖迎着旬湛紧逼。 光是透过其茶壶低垂的弧度,旬湛就知晓沈烬墨要用这滚烫的茶水,直接烫死他。 他自个儿怀里没有个香香软软的人,便瞧不的旁人日子过得好。 沈烬墨的心眼,就是极小。 嘴唇翕动,未曾出声,透过唇形瞧清了旬湛说了什么。 墨平盯着的那几处地方,旬湛的人也在盯着。 且旬湛还只比墨平晚了两个时辰得到同样的结论。 本当落在旬湛脸上的茶汤,直愣愣倒在旬湛穿着的新皮靴上。 皮靴颇厚,旬湛的脚的确未曾受伤。 可双腿却因着躺平沾上烫水,将旬湛烫到龇牙咧嘴,不住踮脚跳跃。 等挨过了那一阵疼,旬湛又匆匆坐在地上,用衣袖擦拭着脚上的皮靴。 这是他家小九替他做的,他今日特地穿出来显摆一番:“沈烬墨,你真是愈发不做人!” “数月不见,你如今这手段倒是同那骂街之人有得一比。” 卷起裤腿,拿着那凉透的帕子擦着烫红的肌肤:“你管小爷哪般模样,能混进来就是小爷的本事。” 脸皮是活给外人看的,旬湛才没那闲工夫在乎外人。 于旬湛身侧落座,沈烬墨低声刺着旬湛:“明王知晓你哭天抢地,是为了替旬氏延绵子嗣吗?” 将裤管放下,旬湛将衣襟理顺:“是啊,我能生,你家谢南星能生吗?” “蠢货。” 沈烬墨这连话都不见得多说的人,还从未亲口骂过任何人。 今日这一骂,旬湛顿觉提神醒脑:“哈哈哈,沈烬墨你生这么大气,莫不是因为我打搅了你什么好事?” 这一问落下,沈烬墨梦中未曾触碰到的温软尽数成了旬湛的错。 “在夏陵大婚之前,你官复原职的事都不可能有影儿。” 将头往沈烬墨身侧凑了几分,旬湛极小声道:“你不给我官复原职,我便将谢南星还没死的消息,直接给你放出去。” “你敢放我就将那些你泼到夏陵头上的脏水,尽数给你泼回去。” 在他和旬湛之间,夏弘会偏袒信任的必当是他。 “沈烬墨!” 起身回到书房主座,沈烬墨浑不在意道:“我不愿意,这世间任何消息都穿不透那深宫内院的红墙。” 旬湛起身迎着沈烬墨走了一步:“沈烬墨,你我都心知肚明,宫中那位如今愿意掏心窝子信你,皆是因为他未曾遭受丝毫损伤。” “但凡有一日他感受到一丝丝威胁,你包括你身后的一切,不说化为浮云,却也少不得伤筋动骨。” 耳廓微动,这府内来了不当来之人。 第443章 大婚是夏陵拿小九祭天之局 连敲两下书桌,沈烬墨问:“你待如何?” 旬湛饶有意味一笑,这沈府离了谢南星,就被这神都的有心之人直接击溃了? 旬湛可不信,但显然沈烬墨要求他信。 想着方才提及夏弘的言语未被沈烬墨制止,旬湛已然知晓这条暗线的主子是谁。 “韩洲之死那一局你吓到了我家小九,再有之前小九替谢南星挨了板子,你当向我家小九赔罪。” 棋局铺开,黑白交错之棋局之上,沈烬墨将棋子一颗一颗落下。 旬湛眼中的漫与邪一瞬凝重:“沈烬墨,你又待如何?” “旬湛,你总是不长记性,动不动就拿谢南星威胁我。” 将眼前棋局拂乱,继而在棋局边角落下一黑三白四颗棋子。 “这一局我成全你本也不算什么,可你今日扰了我美梦,我便不想成全于你。” 这话刚落,墨平带着四名侍卫直接将旬湛提了出去。 带着些许泄愤的念头,墨平让那几个侍卫将旬湛砸在地上的力气有些大。 直到府门关上好一会,浑身发疼的旬才从周遭人的同情中,站直身子朝着相府而去。 子时三刻,久未有人涉足的密道出现了足迹。 站在密道里头的是旬湛和夏域,紧跟着两人进入密室的是沈烬墨。 于沉默中兜兜转转,尘封的逍遥王府密室蛛网遍结,灰尘相铺。 旬湛用火折子将烛火点燃,转头又握着夏域的手钻进自己的衣袖。 “冷不冷?” 夏域点头:“有些许冷,倒也受得住。” 沈烬墨心头又泛起“蠢货”二字,就夏域如今这身功夫,又穿得这般厚实,哪里有什么冷与不冷? 凌厉中透出阴恻的眸子静静看着眼前的两人,直将两人看到心头毛刺刺的不敢再有任何犯蠢之举,沈烬墨才敛了眉目。 “夏陵大婚之夜我想冒险一试,直接借夏陵之手要夏弘的命。” 旬湛话落,沈烬墨从夏域眼中看到了坚定的支持。 今日非要来见沈烬墨这一遭,不说让沈烬墨成为他们的助力,最起码不要在至关重要之处,让夏弘死里逃生。 “殿下祸水东引,若是未能如愿杀了皇上,又待如何?” 夏域未语,旬湛代为开口:“那便死夏陵,流放韩侯与韩淑,最后再因东宫内臣之事,贬谪我阿兄。” 他和夏域不能金蝉脱壳,那就让他的兄长先去窥见这天光,享有这河山。 沈烬墨又问:“若是天时地利人和,夏弘死期已至,还真让夏陵成了呢?” “届时东宫之位在身,韩淑已为太子妃,这军中威势与神都民心在握,你就能确保你们手中经历过一轮盘剥的势力,真能困住夏陵?”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旬湛和夏陵都想成那渔翁,可以如今之势来瞧,最后能成渔翁的,是夏弘。 大婚之夜,谁动了手,那午门的青砖之上,洒的就是何人的鲜血。 局已至此,沈烬墨不可能再为救任何人,而乱了自身节奏。 衣袖之下交叠的两只手,十指相扣。 旬湛和夏域,都知晓自己在冒险。 可这般将头挂在刀刃之上胆战心惊的日子,太过绝望。 无人言语的密室,传来沈烬墨的断言:“旬湛,你们太着急了。” 着急到反被夏陵利用,成为了夏陵手中棋子。 夏域牵着旬湛一道坐了下来,还伸手挠了挠旬湛的掌心:“忘衡觉着夏陵亦要用这大婚之日,借刀杀人?” 沈烬墨反问:“所有人都觉着夏陵要在大婚之日动手,夏陵真会将最后一次还手之机,放在这一日?” 夏域追问:“可他一旦娶了韩淑,就彻底失了其价值,夏弘多留夏陵的每一日,都意味着军权可能被夏陵握在手中。” 沈烬墨:“番邦列国皆在,满朝文武为证,你们觉着夏弘会将这家丑摆在周遭小国眼前?” 要收拾夏陵随时都可收拾,夏弘没必要上赶着选择这等时机。 可若是夏陵要跳这等契机弑君,那局面就截然不同。 杀一儆百,震慑番邦,水到渠成。 握住椅扶的手用力到发白,透着旬湛的心有余悸:“所以这大婚乃是夏弘想要试探满朝文武之心,夏陵准备拿小九祭天的局。” 沈烬墨给出了坚定的回应:“韩淑主动提出要扬我国威,从夏弘点头的那一瞬开始,这大婚之日就只是一个瓮中捉鳖的局。” 韩洲之死让旬湛杀尽了这神都的可疑之人,可在他察觉到杀无可杀之后,谢南星竟然在沈烬墨养病期间被避离神都。 更令旬湛无法接受的是,谢谢南星离开神都之后竟然杳无音讯。 这两件事旬湛的心开始慌乱。 他看不清那幕后之人,那他便想直接剑指夏弘。 换了那龙椅之上的人,收拾夏陵总比收拾夏弘来的更稳妥些。 同让夏域高枕无忧比起来,这朝堂上下文臣武将之生死,就显得无足轻重。 直到今日强行见了沈烬墨,用谢南星为饵做了试探,旬湛才明白沈烬墨耗这么大功夫走这么一步棋,只是为了让谢南星脱离险境。 夏域扯了扯旬湛的衣袖,旬湛努了努嘴,起身朝着沈烬墨道:“沈烬墨,多谢。” 但凡沈烬墨不愿,旬湛无法拿着那点尚未坐实的证据,试探到和谢南星有关的任何消息。 今日是沈烬墨的施恩。 眸色深沉,纵三人都已心知肚明,沈烬墨还是要将话摆在了明面上。 “谢南星比不得明王,日后莫要对他动任何不当动的心思。” “你们漫不经心的随手一挥,落在他那身子骨上,他扛不住的。” 局是沈烬墨布的,债本当沈烬墨来还。 就旬湛这等拿住旁人软肋就死死不松手的人,伤不到沈烬墨,可不就想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 三人于密道中分道扬镳,旬湛小声嘟囔:“他还怪深情的。” 回首看了一眼那在黑暗中独行的背影:“你日后少往他跟前凑,他也极不容易。” 旬湛才不认同这话,将唯一软肋稳稳护住,纵身侧无人,沈烬墨如今的心前所未有的沉稳。 “小九……”拉着夏域的手轻轻晃动:“明明是他先欺负我的,你忘了吗?” 拉着夏域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屁股:“白日被墨平扔出去之时,屁股被砸得可疼了。” 第444章 伺候好小九,朕给他加官进爵 被旬湛这一撩拨,夏域耳根子开始泛红:“这般疼,是不是不便动作?” 眼眸中装上懵懂:“小九,你说什么呀……” 又在夏域主动回避之时,旬湛反手将人搂紧了几分:“你莫不是厌倦我了?” 夏域盯着旬湛那双风流的眼眸,喉结翻滚,理智尤在:“要不我让你试试,我瞧着你那般模样,似乎也很愉悦。” 旬湛逃不脱自己的掌心,可夏域想让旬湛将两重欢愉都体会一把。 免得来日瞧见那撅着屁股往他跟前跪的,就真生了兴致。 心底滋生起一阵欢喜,转瞬又被春风吹散。 松开禁锢夏域的手,旬湛松散的伸了个懒腰,尾音微微摇曳。 “不要,我想自个儿动,累……” 头一次太疼了,疼到仿若身子骨被天雷直接给劈开。 如今这般得趣了,旬湛没得让夏域再去疼一次。 夏域抿唇,一本正经道:“可你自个儿动也挺有力。” 骤然回首,贴着夏域耳廓,咬了夏域耳骨一口:“那小九喜欢那般吗?” 眸内欲色翻滚,夏域直接将旬湛扛到肩上。 仗着夜色掩护,在那游廊上便开始胡作非为。 两个正是血气方刚的儿郎,从这局内死里逃生之后,自当比往日玩得更为放肆。 就连这明王府有暗卫掠过树梢,两人都没有收敛任何动作。 “阿湛,都被人瞧见了,这可怎生是好?” 言语有多彷徨,动作就有多凶残:“都怪你,时时诱我,这下好了,我又只能去摊牌了。” 拉下夏域的脖颈,唇齿交缠之间,将夏域的嘴唇咬破:“小骗子……” 尝到了公之于众的念头,他家小九啊,如今恨不得昭告天下。 正巧,旬湛愿意纵着他。 日上三竿早朝将罢,夏弘从龙榻上幽幽转醒。 一应宫女太监跪着伺候夏弘洗漱,已经在殿外等了夏弘一个半时辰的岁一,才被夏弘召了进来。 “长嫂呢?” 新来的大太监一边替夏弘布膳,一边笑着道:“娘娘说去岁的春茶陈了,您不爱喝,趁着今日晴朗,绕着皇宫亲自去采这初春的头一茬花了。” 夏弘闻言心满意足的笑了,他就喜欢钟元元这事事以他为先的做法。 用完膳食夏弘便出了金殿,循着钟元元的足迹而去:“说说,到底出了何事?” 昨日听闻旬湛在沈府跟前闹了一通,最后还被沈烬墨扔出了沈府,夏弘就让岁一跟了上去。 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图,不过就是想给闲暇岁月找点消遣。 岁一略做彷徨之后,极小声道:“昨日旬二公子被沈大人扔出府邸后,便回相府继续求旬相让他官复原职。” “旬相因着旬二公子昨日在沈府门前的所作所为丢了相府的脸,不仅未曾应允,反倒上了家法。” “到了晚间旬二公子入了明王府,等到那半夜三更之时,属下瞧见…瞧见…” 夏弘眉头一拧,催促道:“支支吾吾做甚?” 岁一咬牙:“瞧见明王正同旬二公子直接在游廊之上搂抱在了一处。” “瞧着…瞧着像是旬二公子为了能官复原职,利用自己同明王那点子师徒之情,自荐枕席了。” 夏弘这下还真是有些吃惊。 短暂的吃惊之后,他出人意料的问:“谁是龙,谁是凤?” 岁一从未想过,夏弘知晓两人的关系之后,竟然是这般反应。 “明王先是将旬二公子抵在那廊柱之上,后头又直接压住旬二公子的脖颈,让其跪上……” 身着紫色蟒袍的夏域迎着两人走来,岁一当即噤声。 “儿臣叩见父皇。” 夏弘借着搀扶夏域起身间隙,不仅瞧见了夏域嘴角的伤疤,还看见了夏域脖颈之上那被略微遮掩的红痕。 “这春暖花开的日子小九竟然上火了,晚些让太医去王府瞧瞧。” “多谢父皇。” “今日来可是要去见你娘?” “不是,儿臣今日是来求见父皇的。” “嗯哼?” 微微抬头的一瞬,夏域看到了夏弘眼中的揶揄,耳廓染了红:“儿臣想求父皇恩准旬湛官复原职,好让他协助儿臣办好差事。” 夏弘绕着夏域转了两圈,直接对着大太监道:“你去忘衡那走一遭,让他把这事过了。” 又在夏域的惊诧之中,指了指夏域的脖颈和唇角:“伤势未曾好透之前,围脖绕紧点,莫让你阿娘瞧见了。” 夏域双手慌忙抬高衣领,双膝跪在夏弘跟前:“父…父皇,儿臣…” 将夏域的慌乱瞧入眼中,夏弘开始出言安抚人:“无甚大事,男儿有男儿的乐趣,女子有女子的娇媚,你是朕的儿子,享用几个人本也应当。” 握着夏域的手继续朝前走:“你们两人的身份地位摆在这边,日后都是要娶妻生子,故这档子事要莫要闹大。” “不过闹大了也无妨,只要不让你阿娘知晓,朕总会替你遮掩的。” 侧目看着自己的君父,夏域眼眶翻涌着泪珠儿:“父皇,不论发生什么,儿臣必然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您。” 这般赤诚的模样,让夏弘的心变得熨帖:“此事乃是你我父子二人之间的秘密,断然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旬湛若将朕的小九伺候得好,朕自当给他升官,毕竟让主子愉悦也是功劳。” 跟在两人身后瞧着这一出岁一,那等子担心因知晓天家秘辛而被牵连的担忧,散了,又没散。 天家不把这等事放在眼中,并不是愿意承认这等情爱,而是压根不把这情爱看在眼中。 就算是如旬湛这等尊贵出色之男儿,雌伏在另一人身下,那便失了尊严。 甚至于在这一瞬,成为了夏弘这悠闲岁月里消遣的玩意。 目送夏域离去,夏弘侧首对岁一道:“你安排两个暗卫直接去明王府,若是被发现了,你就自个儿抽空去。” “若是这两人有什么新乐子,你便来同朕说。” “切记,莫要让长嫂知晓。” 失去沈烬墨和谢南星这乐子的夏弘,如今找到了新的乐子。 夏弘这日子啊,可还真是有趣极了。 “属下遵命,这就去安排。” 脑海浮现夏域红着眼眶许诺的那一言:“小九近来若有调动人马之举动,你将那些人的来处都尽数记下,莫要干预他的任何举动。” 夏弘对夏域手中握住的势力,还是有些好奇的。 不至于要独占,但总得看看他最器重的儿子,当不当得起他的宠爱? 第445章 殿下,我当重回神都 夜色缠绕萝园,谢南星提着盏胖乎乎的灯笼朝着书房而去。 谢南星轻敲房门,夏彻看清来人后,亲自迎了出来:“更深寒重,南星怎生还没歇息?” 谢南星将手中灯笼递到身侧小厮手中:“阿萝睡下了?” “睡了。” 若未将陈萝哄睡,夏彻此刻断然不会在书房料理公事。 “我听安安宁宁说,阿萝用上新药了?” 将茶壶中用以提神的茶汤倒掉,夏彻重新泡了一盏花茶给谢南星倒上。 “成阳秋遣人新送来的,算不得解药,但阿萝吃着好受了些许。” “那就好,那就好。” “替阿萝多谢你的挂心,你也当照顾好自个儿的身体,早些歇息。” 谢南星再想挂心陈萝,也不会这般时辰来见他。 但夏彻选择了揣着明白装糊涂。 谢南星轻笑一声,端着茶盏喝了几口清香的热茶,选择直击正题:“殿下,我当重回神都。” 如玉温润的眸子定定落在谢南星身上:“你当知晓,我答应忘衡留住你,便不会让你离去。” 谢南星选择直迎夏彻的坦荡:“殿下也当知晓,我若要走,您也不见得能拦住我。” 不是走不了,而是所有人都忙极了,谢南星不想因着自己的偷跑,给夏彻和陈萝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夏彻笑得毫无攻击性:“南星不妨试试,这定西郡是否有这般好破?” 不同夏彻透底,谢南星尚且能有几分胜算。 如今都同夏彻说了,谢南星必当插翅难飞。 谢南星倒也不急在这一时,他今日自当是有备而来。 “当年初入神都,沈烬墨以我为棋同长公主决裂,夏弘以我为质予沈烬墨以实权。” “去岁离开神都前沈烬墨为我不惜以命相赌,我丧命深林同夏弘脱不了干系,两人再是粉饰太平,君臣之间的隔阂却依然还在。” “局既因情起而生,也自当因情破而灭。” 沈烬墨为谢南星守身如玉的一日,夏弘心头那根软刺,就一日不得拔出。 侧目看向窗外之月,良久,夏彻道:“此事你莫要忧心,我阿娘在神都,自当有弥补之法。” 可他心底却明白,纵有弥补之策,可难平夏弘那颗多疑之心。 沈烬墨性子硬,那些虚与委蛇另寻替身之事,夏彻去岁便提过,沈烬墨别说出言拒绝,就连搭理都没有。 但凡谢南星觉得困境有了可突破之处时,他便会往椅子里靠一靠。 此刻,谢南星的后背同椅背贴在了一处。 “陆青这张隐身南风馆牌被重新启动,主这神都到定西郡情报传递之事,流经他手上传递的消息太多,南风馆容易暴露。” “但您若让陆青自行砍掉大半之后再传递,一来他拿捏不准,二来您也会有所顾忌。” “您要瞧见的自当是沈烬墨觉得重要的东西,这天下也只有我一人,能透过只言片语将沈烬墨心中所想送到殿下跟前。” “谢南星已死,我易容之后重回神都,又有暗卫相护,必当安然无恙。” 夜风透过轩窗吹入,谢南星将身上大氅紧了紧,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一举多得,南星希望殿下早日决断,毕竟时机不等人。” 夏彻从太师椅上起身,亲自将谢南星送出了书房。 克制的轻咳之声从从提灯离去的清瘦儿郎身上传来,这定西郡的锦衣玉食,这萝园的高枕无忧,并不能养好谢南星。 绵长的一声轻叹传出,夏彻重新回到书房,低头将折子上的诸般事宜处理完之时,已到子时。 轻手轻脚回到卧房,夏彻借着月色看着怀里的陈萝,久久未曾合眼 -- 东宫大婚迎娶覆倭主将韩淑的圣旨下达之后,这神都百姓似乎也因着这喜庆,从沉寂良久的阴霾之中走出。 街头巷尾处处洋溢着喜气,人人出言谈及的都是这场大婚。 比如夏弘直接让礼部搬了半国库的珍宝当作聘礼。 又比如这神都往来的人群之中,多了不少长得与中原人不一样的番邦人。 春风送暖,同这般延绵喜气显得格格不入的,是大婚这日从忠勤侯府抬出的嫁妆,仅有三抬。 且这三抬嫁妆压根没什么贵重之物,一台装着韩淑惯穿的衣裳鞋袜,一抬装着韩淑自个儿用的被褥床单,剩下最大的那一抬装着的是韩淑最喜的兵器。 瞧着一点都不像是大婚,反倒像是韩淑带着行囊,去战场上打仗。 不过也不对,韩淑外出打仗都是只拿一把剑,只带一个包裹。 “这天家下聘那般隆重,这陪嫁是否太过下这天家颜面了?” “我可听说东倭那一战皇上使不出银子,忠勤侯府为了能保护百姓,家底都掏空了,可不就拿不出嫁妆了吗?” “唉,我想起小韩将军在世时,到我那吃碗云吞,衣袖都打了好些个补丁。” “可这天家给的聘礼,怎么着都得陪嫁个三成出来啊。” “你也知晓那是天家的?这陪不陪嫁最后都得重回国库,没得使这么多人抬一遭。” “再说,这勋贵人家嫁女若从聘礼中挑嫁装,那可是极掉面子的。” “我觉着众位眼皮子浅了,跟在她身后得虎威军、让东境子孙后代免遭外族胁迫的功勋,是我大夏无女子可与之匹敌的嫁妆。” “话可不兴这般说,郡主既已嫁为人妻,日后就当相夫教子,这虎威军更不是她一人所有,而是属于皇上。” “那些个功勋替她换来了太子妃的尊荣,来日成为一国之母,韩郡主这一辈子可太值了。” “这一入宫门深似海,我倒觉得还不如上杀敌来得痛快。” “郡主好生生一女儿家,你怎么尽想让她风餐露宿不得安生?” …… 第446章 你们伙同明王一道行刺朕? 吉时已到,夏陵用一根红绸牵着韩淑到了东宫正殿。 喜乐起,礼部尚书高声唱:“一拜天地。” 韩淑和夏陵一道朝着店外苍穹叩拜,周遭观礼宾客眸中带着如出一辙的笑。 瞧着喜庆,却人人藏着谨慎。 他们今日入宫参加婚宴之前,便听到了些许或真或假的消息。 为了在混乱生出之时不沦为被牵连的刀下亡魂,他们或多或少都冒险用了不少手段,在身上藏了些许保命的家伙什。 且他们都极幸运书通过层层盘剥,顺利将这些个家伙什带进了东宫。 “二拜高堂。” 韩淑和下陵转身朝向坐在上首的帝后,三拜之后稳稳起身。 喜乐之激亢昂扬达到巅峰,韩淑和夏陵对立而站。 那一双双或抚发或钻入衣袖或佯装弯腰放入靴的手,多了苍白,染上颤抖。 “夫妻…” “哐当…” 最后一句唱仪之声不过吐出一半,一柄匕首不知从何位朝臣衣袖之中掉落在地。 神经紧绷的众人被这般动静吓到,慌忙接连拿出保命的家伙。 一时之间正殿之内人人手持利器,人人眉眼戒备。 喜音骤止,互相推搡与质问成了正殿的主旋律。 有人被推倒在地,有人虚张声势的动静伤了旁边的人。 事发突然,龙椅之上的夏陵和钟落月似乎被这番动静吓到,陷入沉默。 夏陵瞧着这般阵仗,嘴角浅勾。 微一挥手准备唤来贴身太监将韩淑带走的间隙,夏域带着数百将士冲破东宫守卫设置的重重禁锢,朝着夏弘所在的正殿而来。 “有人行刺,快保护皇上。” 人群中炸出的这两言,将今日这一出定了性。 夏域和夏陵同时道:“父皇,快走,此处交给儿臣。” 喊声惊天动地,镇守东宫的所有御前侍卫蜂拥而上,同下域所率之人兵戎相见。 满朝文武在人群之中逃窜保命,手里握着武器再是不顶用,却也能将同样握着武器的同僚驱退。 番邦列国的使臣亲眼瞧着这一幕,眼中升腾起异样的光芒。 内政不稳,那这边关守将之心,自当动荡。 大夏之边境,必有可攻可破之日。 至于韩淑,在旬澜及东宫护卫的簇拥下,按照夏陵提前下达的指令,被带到了太子妃寝殿。 喜庆的大红灯笼因着鲜血浸润红得阴森,月光洒下银辉,意图渡这权力争夺之下的扭曲灵魂。 不料,却反被权力的血腥浸润。 乌云蔽月,连月光也选择了自保。 不消半个时辰,夏域带来的人或死或伤,所剩寥寥。 负责防守东宫的侍卫,亦是伤重。 沈烬墨亲率御前侍卫从暗色踏入血色,不消片刻便以铁血之势,将厮杀与对峙止住。 原本以自保为主的朝臣一股脑冲到被暗卫司牢牢护住的夏弘身前,意图用血肉之躯替夏弘挡住所有长刀短剑。 熄灭的喜烛燃起,所有护卫手中的刀剑被收缴,宫仆跪地将正殿内的血腥擦拭。 大婚之喜,婚仪未成,鲜血早将喜气冲刷殆尽。 夏域试图造反,是夏陵用项上人头做保,亲自同夏弘告的密。 今次,夏陵要让夏域这个阻碍他数载的对手,构陷进谋反之罪名中。 至死,不得超生。 沈烬墨从跪地人群中穿过,朝着夏弘走来。 护在夏弘跟前的朝臣为沈烬墨让了路,暗卫司的暗卫迅速消失在满朝文武眼前。 夏弘的容色展露在这涤尽鲜红的东宫正殿之内。 一人弯腰躬身,满殿匍匐跪拜。 帝王抿唇未言,沈烬墨直接让御前侍卫将夏域和夏陵一道带到了御前。 夏域跪,夏陵立。 威严的眸子从那一个个手持利器的朝臣身上扫过,继而落到喜袍破烂一直在护他的夏陵身上。 最后,同紫袍染血,死死握住利刃的夏域对视。 钟落月手中握着的团扇一瞬未停的给夏弘送着凉风,耳畔浮动的是夏弘愈发粗重的呼吸声。 将夏域中套入局的兴奋竭力压制,钟落月问:“小九,你皇兄大喜之日你带兵硬闯,是何居心?” 夏域看向夏弘的眸子充斥着惶恐以及委屈。 到了这般田地,夏域如何能不知,自己已经落入夏陵亲设的圈套? 在列国使臣与满朝文武的亲证之下,他带兵一路杀进由帝后主持大婚的东宫,不是刺杀东宫太子,便是弑杀一国之君。 不论哪一种,都是死罪。 此刻不愿牵连旁人的夏域,就算浑身上下长满嘴,也无法为自己开脱罪名。 此刻的夏域就算跳入洛水,也无法将这身上的污名洗涤。 夏域低了头,他似乎,选择了认命? 将落在夏域身上的目光收回,夏弘抬手接过大太监奉上的凉茶,在殿内朝臣被收缴自护武器的间隙,连续喝了三盏茶。 未问夏域,夏弘先看向这些朝臣:“你们是要伙同明王一道行刺朕?” 一言可灭九族,这天下朝臣,何人不畏君王? 跪地朝臣身抖如筛糠,有人颤颤巍巍开了口:“臣…臣在今日听闻,有人要在太子大婚之日刺杀皇上,故…故带武器前来相护。” “臣…臣亦是。” 争先恐后的附和之声,从人群中涌现。 他们生怕慢上一瞬,要用九族之命替皇权陪葬。 夏弘看向夏域:“明王带兵杀入东宫,是为刺杀朕,而不是为了刺杀太子?” 利剑“哐当”落地,夏域后知后觉的朝着夏弘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求父皇明察,儿臣于皇位无心,绝然没有谋反之心。” 手中茶盏一扫碎裂在夏域脚边,碎瓷擦过夏域染血的手背,留下一道鲜红。 夏陵眉梢紧拧,克制住兴奋的看向此刻狼狈的夏域。 眸中堆砌的,是对夏域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的谴责。 “小九,你若因父皇将东宫之位给了孤而心生不满,孤可以将……” 话音未落,一只手把壶从夏弘手中砸落,随礼的壶嘴中伤的却是夏陵。 “明王,朕最后再问你一遍,你有何证据证明你非为造反而来?” 第447章 儿臣此行非为谋反,乃为救君 夏域仰头,眼眶已然红透。 他此刻能脱口而出的理由,只有经由钟元元之口说出的叮嘱。 他没有人证,没有物证,在做不到万无一失的前提下,如何能将自己的娘亲牵连进来? 叩首,抬头。 夏域唯一能求的,是他对君父的满腔忠孝之心,能换来君王的片刻信任。 “父皇,儿臣此行亦是听闻有人要行刺您,这些跟在儿臣身后来的每一人,都是为了救君而来。” 笑声嘲讽,从瞧清夏域不愿牵连钟元元的钟落月口中传出:“呵呵,明王还真是玩得一手好阳谋,本宫倒是好奇,到底是何人教的?” 夏陵放在身后的手微合,便有老臣跪着挪到了御前:“明王人都被押在皇上跟前,才想起用上这么个同满朝文武一般借口,如何能服众?” 夏域回头看向身后被他牵连的护卫:“父皇,儿臣今日自知难以服众,身后之人皆为受儿臣牵连,儿臣恳请父皇饶他们一命。” 帝王看着匍匐跪地的小儿子,细微的一声叹息,露出了痕迹。 一直被旬相扣住手腕的旬湛冲破旬相束缚,朝前跑出数步,又骤然撩起衣袍跪在旬相跟前。 “父亲,儿子行事惯来乖张,您就当旬氏一脉从未出过我这样一个逆子。” 突破重重人群,旬湛跪在了夏域身侧。 没有证据,旬湛也要将眼前的一切,都变成证据。 搏的,是那晦暗之中的一线生机。 钟落月落在旬湛身上的温婉目光,透出浓浓不满。 威慑未果之后,钟落月亲口问:“旬湛乃是最得明王看重之人,你所言如何可信?” 一言激起投靠夏陵之朝臣的亢奋,钟落月看了一眼夏弘,继续施压:“铁证如山,你如今冲到前头,是要陪着明王一道担了这造反之罪吗?” 旬湛丝毫不惧钟落月:“皇后娘娘慎言,这所谓的造反之罪漏洞百出,如何能直接压在明王身上?” 此言落下,沈烬墨弯腰凑到夏弘身侧说了好一阵话。 刻意压低的嗓音让坐在夏弘身侧的钟落月,也只模模糊糊听到了什么宫什么夜。 钟落月惯来知晓夏弘最是偏袒钟元元,再加上心中本就心中有鬼,如坐针毡之下,低头噤了声。 夏弘深思了一阵,再开金口:“旬湛,你若找不出这些个足以令众人信服的理由,这谋逆之罪就由明王和你旬氏满门来背。” 旬相闻言心头一紧,越过重重人群来到夏弘跟前,将旬湛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皇上,小儿年幼不识其中厉害,老臣这就将其带回好生管教。” 沈烬墨一个眼神,便有御前侍卫将旬相请了下去。 君王下达的是命令,不是在询问旬湛的意见。 身为夏域最信任之谋臣,不能救主,那就是死罪。 反复吞咽口水,旬湛将心头动荡克制:“皇上,东宫今日大喜守卫重重,明王今日若真有造反之念,岂会只带上这五六百护卫?” “只有为护对自己极重要之人,才会明知自己无力回天,也要拼尽全力一试!” 这一言让夏弘的心生了恻隐之心,原本带怒的容色有了缓和。 这般变动让夏陵心头一颤,继而将求救的目光落在钟落月身上。 自知今日这一计不当失败,钟落月用护甲陷入掌心的疼,压住了对夏弘的畏惧。 她道:“明王之母乃皇贵妃,他敢这般大胆行事,自当是同……” 夏域骤然拔高嗓音,将钟落月的言语压下:“番邦朝臣皆在,还请皇后慎言。” “后宫不得干政,时辰也晚了,皇后先行回宫歇息。” 钟元元,不是钟落月能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攀扯的人。 就算夏域真的谋反当斩,夏弘也不可能动钟元元分毫。 他的长嫂,或好或坏,都当活着看完他这一生的荣光。 十来名宫女太监跟在钟落月身后,在状似恭谨实为胁迫护送之下,离开了东宫。 殿内沉默由夏弘亲手打破:“旬湛,你继续说。” 皇命落下,此刻的旬湛不仅是在为夏域而战,更是在为旬氏百年清名而战。 从站出来的那一刻开始,他不仅不会输,他还要逼着夏陵用亲手搬起的石头,砸向自己的脚。 “微臣是这朝野内外皆知的明王内臣,微臣所知之明王有情有义,有勇有谋,志在山水之间却依心系百姓,断然做不出此等倒反天罡之事。” 没了钟落月,夏陵还有的是那代他开口之人。 “此言差矣,知人知面不知心,明王指不定是这天下最会装腔作势之人,弑兄杀父六亲不认,指不定才是其本心。” 旬湛骤然回首看向那开口之人,邪肆眼眸中装满的是汹涌杀气。 当着夏弘的面,旬湛捡起夏域掉在地上的剑,在那人有恃无恐之下,直接将其头颅砍下。 旬湛的手段狠辣利落到,超出所有人想象。 目睹这一切的夏弘动了怒,可这怒却不是对着旬湛,而是对着那口出狂言之人。 管不住自己的嘴,将此等含沙射影之言说出来的人,就当人头落地。 “忘衡,此等空口白牙之人给朕查一查,若是那等生了异心之人,直接给朕砍了他九族的脑袋。” “是。”沈烬墨扬手让御前侍卫将那超臣的尸骨拖了下去。 殿内那些早被夏陵笼络的朝臣,在见到这番血腥手段后,不约而同选择了低头沉默。 他们怕再多言一句,别说从龙之功加官进爵,今日能不能活着走出东宫都是问题。 用帕子将剑上鲜红擦拭,再将干净的剑插入剑鞘。 旬湛顶着那张被喷涌鲜血装点的容色,继续道:“微臣方才站在人群中观礼,这殿内多数大人皆带着武器而来,一个个说得好听是为护君,实则东躲西藏皆是为了自护。” “他们这一个个手持利刃的模样,却极易让明王误以为皇上已经被人所制。” “故臣坚信明王所言属实,他是为了救皇上,才不得已搅乱了这东宫大婚。” 被斩断触角的夏陵,不得已亲自开了口:“旬大人怎么不说这些人都是明王顺坡下驴的棋子?” “以朝臣拔刃为信号,若赢了,这些人就是踏板;若输了,这些人就是明王脱身的借口。” 第448章 怎么生的,朕便让他们怎么灭 三言两语直将这殿内朝臣协同谋逆之罪给说了个十成十。 旬湛和夏陵艺高人胆大,他们这些个今日才接到密信,辨不清真假不敢轻易有所举动,为了护住性命,不就只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吗? 夏陵怎能因着他们不帮他说话,便让他们跟着夏域一块去死? 其心歹毒,来日又怎配登顶皇位,坐拥天下? “皇上明鉴,臣冤枉啊。” 哭天抢地的鸣冤磕头之声传来,沈烬墨觉得这些人吵闹得过了分。 这些个朝臣都当彻底瞧清夏陵本性,免得来日斩杀东宫之时又闹什么死谏,沈烬墨没有将这些个看官驱逐。 他直接让人找了几个嗓门大的踢了几脚,拿着布团塞了几个人的嘴,这殿内的声响便消停了下来。 旬湛揉了揉被吵到耳鸣的耳朵,要笑不笑的看了一眼夏陵。 用手指向周遭,反手将这些人划到了夏陵那一派。 “明王既无东宫之位,又无民心所向,更无朝臣俯首,他带着五六百人就敢谋反?是嫌自己活得太久?” 眼前这般局势若被盖棺定论,不论怎么算最后的受益之人都是夏陵。 夏域就算再是驽钝,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此番谋算。 更何况这满朝文武皆知,夏域不仅不驽钝,他还是一个行事极其稳妥机敏之人。 藏在喜袍之中的双手握成拳头,夏陵低头敛眉的瞬间,便已明白自己错在何处了。 他想要的东西太多,多到夏弘现在必然已经将猜忌落在了他头上。 不过夏陵也没有什么损失,一来夏弘本也没想让他活。 二来今日这一局他想要看清的,是夏弘身边到底有多少护卫,他需要拥有多大的实力,才能反杀夏弘。 “旬湛,你为了保明王竟然将这脏水往孤身上泼?” 不等旬湛回答,夏陵看着夏弘涕泪俱下。 “儿臣心慕淑儿数载,得父皇恩赐得娶淑儿为太子妃,既怕委屈了淑儿,又怕让这天下人瞧见我天家怠慢护国之将军,数月来一心铺在婚事筹备之上。” “儿臣贵为东宫太子,又怎会不识体统择了这大婚之日闹出此等笑话。” “太子又不不是头一次娶太子妃,莫要将自个儿说成那等要同韩将军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痴情种。” 旬湛还欲再多怼几句,夏域藏在衣袖下的手,扯了一把旬湛。 双目对视之际微微摇头,示意他莫要再开口。 有些事再深究下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互相撕咬,丢的就是天家颜面。 夏陵没有忽略夏域这般细小动作,他今日的确使了手段,但夏域和旬湛是什么好东西吗? 但凡不是实力不济,这两人必然也当踩着他的尸首坐上皇位。 “再者,明王从始至终从未说过自己今日调兵遣将之缘由,只有旬大人这作为明王近臣的人,舌灿莲花一个劲儿往儿臣身上泼脏水。” “儿臣若真忧心陷害明王,又岂会在得知明王调兵遣将的当日,便将所有变动告知父皇?” “儿臣冤枉,求父皇还儿臣以公道。” 眼前的两个儿子一人心中装着忠孝与天家体统,选择在占据优势之时,息事宁人。 一人当着番邦列国之面,不仅一个劲儿要置自己的皇弟于死地,更是连他这个做父皇的,都被他当作了洗白自身的靶子。 “好了。” 两字压下这殿内的纷扰,夏弘微微扬手:“都起来,此事自有沈大人带着大理寺一道去查,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任何人不得再私下议论此事。” 自然今日这几近明牌的一局,压根便没有所谓真相,更没有所谓的胜负之别,有的只有夏弘愿意将谁的话听进耳中。 “臣\/儿臣遵旨。” 夏弘在大太监的搀扶下起身,遍布威严的容色似乎被眼前这一出闹到生了疲惫。 “今日太子这大婚生了这等乱子,太子妃所受之委屈颇大,明日将朕珍藏的那两柄玉如意送来。” “儿臣代淑儿谢父皇隆恩。” 夏弘目光落在周遭番邦使臣身上,似有遗憾:“诸位使臣难得来我天朝走这一遭,却……” 欲言又止,沈烬墨极其自然的接了这话头。 “众使臣特来我天朝庆贺东宫之喜,今日确有招待不周之处,再过半月便是您的万寿,不若邀众使臣与您同赏我大夏河山?” “准。” 弯腰先将夏陵搀扶起,叮嘱道:“此事交由你与忘衡一道安排,朕相信太子必然不会让朕失望。” 一直交由内务府和沈烬墨一道操持的万寿南巡,如今让夏陵亲自插手,又怎么不算夏弘赏下的恩典呢? 原本苦于不知如何抓住南游之机的夏陵,自觉喜从天降。 这些个番邦使臣将夏弘的偏爱瞧进眼中,对夏陵的尊崇又高了几分。 圣驾在御前侍卫的护送下离了东宫,夏弘坐在御辇之上,左右两侧分别站着沈烬墨和夏域。 宠溺轻叹,夏弘伸手轻拍夏域脑袋:“朕的小九怎么不开心?” 被冤枉之时未曾落下的泪,因着这一句安慰滚滚落下。 “谁让你受了委屈你同朕说,朕给你将他们脑袋都砍了。” 故作坚强的拿着衣袖擦干眼中热泪,夏域哽咽:“父皇一早便知晓今日的一切。” “是啊,朕一早就知晓。” 将自己的帕子递到夏域手中:“皇后见了你阿娘,同你阿娘说的每一句话朕都知晓。” “这些朝臣能将利刃带入皇宫,没有朕的默许,绝无可能。” 夏域低头,齿关磨得嘎吱作响:“父皇不信儿臣?” “傻孩子,若是不信,你早就死在忘衡刀下。” “你是朕同长嫂的儿子,朕自当待你不同,过了今夜,这满朝文武及番邦小国,何人不知朕的小九忠孝两全?” “朕和长嫂啊,都以小九为荣。” 不论是夏陵和夏域,在今夜均有所失,又有所得。 彼此牵制又彼此成全,夏弘这个做父皇的,自认为已经做得极好。 “这些使臣瞧见兄弟相残,可否会生出旁的心思?” 夏弘慢悠悠勾唇:“怎么生的,朕就让他们怎么灭。” 召使臣而来,非为道贺,乃是震慑。 这大夏是他夏弘的大夏,别说他们这些个番邦小国,就算是他的亲生儿子,但凡翻出任何风浪,都当以命相抵。 第449章 孤要在王府宴请诸国贵使 回了金殿,夏域和沈烬墨陪着夏弘一道用完晚膳,便一道踏着月光走上了出宫之路。 虽为一道,却算不得并肩。 两人之间隔着的距离,足以再容下五人并排而站。 他们在彼此避险。 出了宫墙,沈烬墨和夏域之间的距离开始拉近。 夜色下侧目,沈烬墨主动开了口:“殿下今日做得不错。” 今夜若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夏域能提前避险的能力,必当招夏弘怀疑。 算这大夏江山夏弘最后的确要交到夏域手中,可夏弘执着的是交,而不是卧榻之侧有人虎视眈眈。 假以时日,夏域再是藏拙,也会踏上夏陵如今走的那条路。 这么点折损换来来日的置身事外,是一笔赢大了的买卖。 能得沈烬墨一句“不错”,夏域那反复压制的嘴角,最终还是荡漾起了上扬的弧度。 未再多言,两人在转角分道扬镳。 停了良久的马车车门被从内里推开,旬湛那双邪肆的眸子,此刻带了幽怨。 夏域上了马车,将水瓶中还氤氲着热气的水倒了出来,掏出自己的手帕替旬湛将脸上干涸的血迹轻轻擦拭。 “夫子今夜又将我护住了,真真是勇武。” 一言,换来旬湛的眉开眼笑。 旬湛在夏域这里,的确有些不值钱。 凑上前亲了一口夏域的眸子:“都哭肿了,我瞧着便心疼。” 鲜血擦净,夏域将脸又凑到旬湛跟前:“夫子,眼睛好疼。” 还要亲一亲。 旬湛对这等甜头自然不会拒绝,弯着腰一下接着一下,亲了好一会。 亲着亲着便觉得弯腰不便,干脆将人抱在怀里亲。 “小九,我们应当能过一段时间的安生日子了。” 是啊,这般算计来算计去,最后换来的,也不过是一眼能瞧到终点的安生日子。 张开双手将旬湛抱住,抱了很久,很久。 “夫子,幸好有你。” 没有旬湛,夏域无法想象,他这一路得走到多么绝望。 “殿下今夜说话真真是好听。” 被夏域需要,是旬湛此生得无上荣耀。 马车停在明王府正门,夏域借着夜色将旬湛背下了马车。 其实,夏域有些想拦腰抱旬湛的。 可他觉得今夜的月色太美,他想两人能一道抬眼看见天上月。 “小九,我准备让我阿兄和韩淑先行从神都脱身。” 夏域回首,感受着旬湛的唇从他耳根上划过的温热,红意从脖颈爬上脸颊。 平复了一会子心境,夏域道:“幸好你兄长喜欢的不是男儿,不然你旬氏一脉还真九断后了。” 旬湛笑得胸膛震动,觉得夏域还真是好玩:“也幸好你兄长喜欢的不是男儿,不然你家也要绝后。” 略微一想,还真是。 毕竟夏欣也只生了沈烬墨这一个儿子。 “你说你兄长和郡主若是成婚,生了娃娃能给我们玩不?” 夏域还没有养过小娃娃,不知道好不好玩? “可能和养猫养狗差不多,我改明儿挑几只好看的小猫给你养养。” 夏域拥有的一切,都当是极好看的。 “好,我先学着玩猫。”过了一会子,夏域又问:“你到时候能借你阿兄的娃娃给我玩不?” 旬湛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你要多少,我阿兄和郡主便生多少给你玩儿。” -- 夏陵穿着尚未换下的喜袍,亲自将番邦使臣送到了驿站。 本当歇下的驿站厨子开始忙碌着替这些既没喝上喜酒、也没用上晚膳的使臣做着吃食。 夏陵则带着十来小太监入了驿馆,逐一将各国使臣的住所瞧了一遍。 凡有觉得不够妥帖之处,便当即安排小太监亲自去盯着处理。 等到将这些个使臣注逐一慰问好,夏陵安排出去的小太监便跑着上来通禀。 “太子爷,时间太紧,宫门又关了,奴才一时无法将这些配得上众位贵使地位的物件儿凑齐,求太子爷恕罪。” 夏陵略微思索了一阵:“陵王府内一应物什都很是齐备,你速速带着人去将陵王府的客房收拾出来,再好好备上几桌席面,孤要亲自在陵王府宴请诸位贵使。” 至于什么样的使臣才是贵使,夏陵和身侧的小太监自然早就心中有数。 不然这泱泱大夏怎么可能凑不出几个番邦小王用的物什? 不多时,便有五辆颇为华丽的马车停在驿站门口。 夏陵极其谦逊的将一众贵使带上马车,一路说说笑笑朝着陵王府而去。 而他这般礼贤下士的做法,当即替他赢来了不少使臣的赞誉。 一个个脸上挂着笑,自然是因他们都在畅想,但凡夏陵当了这皇上,他们这些个小国的好日子就算来了。 指不定啊,有朝一日他们还能同大夏一道,同享这富饶的土地与百姓。 那些在小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得厨子,以及这些个往来伺候着使臣的仆从,瞧着这般做派却很不是滋味。 “我瞧着太子在这些番邦小国跟前的姿态也太低了些许。” 正杀着鱼的厨子一刀将鱼头砍下:“虽然我们惯来厚待这些小国,但也从未有一国储君像个管家婆一般,操心这等鸡零狗碎之事。” “我爷爷年轻时正是先帝爷同各方诸侯激战之时,那时的日子苦极了,可他就算沿街乞讨,也不会收这等外邦之人一个铜板。” “我天朝上国挺直腰杆这么些年,头一次弯腰是在皇上那,这要是太子成了新皇,咱日后指不定都得跪着参见这些个使臣了。” 前来催菜的小太监用拂尘重敲了好几下门板,皱眉警告道:“一个个不好好干着手里的活计,莫不是不要这脑袋了?” 厨房内的众人纷纷闭嘴埋头干着伙计,等到那小太监一走远了,一应厨子仆从先是互相对视,继而同时嗤笑出声。 “倒是学得一手好狐假虎威。” “这点子骨气全用来对他爹嚎了,到了那些个使臣跟前,不就得跪着吗?” “这些个不孝子孙将祖先拿性命打下的尊严肆意挥霍,也不怕他祖先从地底爬上来找他索命。” 第450章 请太子妃莫要乱了祖宗礼法 吉时已过,喜烛已燃烧过半,坐在寝殿喜床上的韩淑未能在等到夏陵出现。 头上戴着的凤冠比往日戴着的行军打仗的头盔要重上不少,一整日下来,韩淑的脖颈早已酸透。 自顾自将红盖头掀开之后,在一众喜嬷嬷的目瞪口呆中,起身坐到了铜镜前。 “帮我将头上这玩意儿给拆了,戴着真真是碍事。” 喜嬷嬷闻言捡起红盖头,跪在韩淑跟前将其高举过头顶。 “太子尚未归来,请太子妃重新盖上喜盖,莫要乱了这祖宗礼法。” 一人求,众人皆跪:“请太子妃重新盖上喜盖,莫要乱了这祖宗礼法。” 韩淑将那喜嬷嬷高举过头顶的盖头握在手中,轻轻摩挲。 低头看向这跪了一屋子的奴才,韩淑轻轻一笑。 这些个人都知道夏陵今夜不会归来,合着一个个都在帮着夏陵和钟落月给她立规矩呢。 一脚将脚边嬷嬷的下巴挑起,韩淑的耐性已经没剩多少:“本将军最后说一遍,替本将军替这凤冠卸掉。” “你不卸,本将军就将你们都卸了。” 伺候过众多王孙贵胄大婚的喜嬷嬷,从未见过这样不守规矩的新娘。 又因她们此番举动得了皇后叮嘱,面对韩淑的警告,一个个都只顾着低头,无人按照韩淑的命令行事。 极轻巧的一笑,韩淑一手提起眼前的喜嬷嬷朝着门口走去,一把将其扔进了殿前的鱼池之中。 水花飞溅,那些个跪地的嬷嬷短暂的吃惊之后,再度开口:“女子出嫁从夫,太子妃这般做派必当被天下女子唾弃。” 将脚上碍事的绣花鞋直接踢掉,韩淑赤脚又将那开口的喜嬷嬷踢进了池子。 她的确不懂这些个后宅妇人绵里藏针的手段,面对这等胡搅蛮缠举着道义大旗之人,韩淑惯来的手段便是握剑让他们一个个都闭嘴。 不过两盏茶的功夫,这太子妃寝殿半数仆从都已落水,原本宽敞又雅致的鱼池,此刻显显得有些拥挤。 一时之间,惊呼与求饶之声在太子妃寝殿萦绕。 从始至终未有听到一声认错的韩淑,平静的将剩下的宫仆塞进池子里。 被夏陵留下将东宫后事料理的旬澜,本不能在夏陵不在之时入这内殿。 可这乱做一锅粥的寝殿宫仆,不敢惊扰到今日本就不快的帝后跟前,只能跪着求到了旬澜跟前。 “我不是说了今夜太子不会归来,让你们给太子妃早些备上吃食,伺候她沐浴更衣后早些歇息吗?” 两个前来求救的嬷嬷对视一眼,添油加醋道:“太子妃气性儿大,又仗着自己功夫好,不仅不让奴才们靠近,一听说太子不来了,还气到将奴才们扔水里撒气。” “奴才们都是一些下贱皮子,被这般取乐也当不得什么,可这若是传出去,这东宫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惯来清润到从未于人前展现过一丝怒火的人,顿住了步子。 “非议主子,跪在此处掌嘴五十,太子妃何时让你们起,你们再起。” 留下一名宫侍专门盯着监刑,旬澜带着剩下的四名宫仆一路疾行: “先去前院将太子妃的贴身婢女碎银姑娘唤过来,让小厨房将烧好的热水迅速抬上来,让太子妃早早沐浴更衣。” “亲自去厨房走一遭,让他们紧着给太子妃下一碗鸡汤面,再带上一笼肉包,太子妃是行军打仗之人,多放点面于肉食。” “再找两个擅长梳头的,给太子妃将头上的簪佩取下,重新梳一个舒适些的发髻。” 等到这番事由交待下去,身侧只剩下他自个儿贴身小厮的旬澜打着灯笼入了内院。 熟悉的脚步声传入韩淑耳中的那一瞬,韩淑反复抿唇之后,才回头看向旬澜。 惯来不施粉黛的容色今日勾眉画眼,烛辉映照,征伐沙场淬炼的利落矫健同女子与生俱来的柔和温软交叠,一瞬摄了旬澜的魂,乱了旬澜的心。 韩淑将手中提着的小太监直接扔到地上,直直迎着旬澜走去。 看着这盯着自己眼睛都不眨的人,韩淑直接夺了旬澜手中的灯笼,在旬澜眼前来回摇晃。 见人回神了,韩淑才轻笑开口:“旬大人是未见过如本将军这般悍妇,故这般走神?” 瞧着,倒像是没有一丝丝新婚之夜被多番怠慢的委屈。 旬澜匆匆朝后退了三步,朝着韩淑磕头行礼:“东宫内臣旬澜拜见太子妃,太子妃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些个奴才无礼,臣即刻让人将她们关押下去,等太子归来必然严惩不待。” “哦。” 韩淑应了一字,嗓音有些哽咽。 其实她觉得自个儿没受委屈,可她就是眼睛和鼻头就是有些酸酸的。 “你起,我有些饿,有吃的吗?” “娘娘您稍等,碎银姑娘马上就到,等您先沐浴洗漱好,吃食刚好会被呈上来。” “哦。” 韩淑又只应了一字,她不喜欢旬澜这般叫他。 小半个时辰过去,除尽凤冠霞帔的韩淑坐在八角亭内大口吃着面条,站在她身侧默默守着的是旬澜和碎银。 这顿膳食她本当在殿内吃,可她有自己的私心。 只有在众目睽睽的外头,借着了解东宫内务的由头,旬澜才能陪在她身边。 吃着吃着,韩淑缓缓抬头,清冽的眸中弥漫上了一层水光。 她问:“旬澜,我是不是这辈子都只能困在这个地方,同这些后宫妃子一般,日日为了一个我瞧不上的男人争风吃醋?” 旬澜将手中的帕子递到韩淑跟前:“请太子妃放心,今夜的事必然不会再发生。” 低头,更为小声的嗫喏传出:“我能打得过这些宫仆,可这皇宫的御前侍卫一道围过来,我就杀不出了。” 韩淑在将那些宫仆扔入池子的时候,是想过不管不顾杀出东宫,带着她爹逃跑的。 “太子妃…” 话音未落,韩淑忽然嗓音大了起来:“旬澜,莫要这般叫我。” 意识到自己有些情绪失控的人,将整碗面汤喝完后,才再次开口:“我一点都不想当太子妃的,你知道的,对不对?” “旬澜,你不随份子钱是对的,我觉得我必然是要二嫁的。” “不过日后不嫁人也成,我同我阿爹一道,也能过得极好。” 第451章 不是份子钱,就是给你花 撩起衣袍于韩淑对面落座,旬澜的手不觉伸出,有些想替韩淑擦掉嘴角的面汤,又有些想替韩淑擦掉眼中的泪花。 最后,旬澜的手收回,将腰间鼓鼓囊囊的钱袋子递到了韩淑跟前。 “不是份子钱,就是给你花的。” 不是份子钱,那便当是陪嫁。 韩淑想起了韩洲:“阿洲给我备了一份极厚的嫁妆,可我怕他在天上瞧见我最后嫁给了夏陵,所以我一点都没带来。” 旬澜闻言不禁敛了眉梢,当着韩淑的面将方才交出的钱袋子拿了回来,重新系在了自己腰间。 不是份子钱,更不是嫁妆。 韩淑将旬澜这番异样瞧在眼中,总觉得有些好笑,便也低着头轻轻笑了。 就着面汤将肉包子吃完,韩淑用碎银递上来的茶汤漱完口。 起身走出凉亭,立在石阶上回首。 目光先是落在那被旬澜收回的钱袋子上,再慢慢上移落在旬澜的衣襟上。 最后四目相对,清润坦荡之下的波涛汹涌,尽数从韩淑眼中撞入心头。 寝殿红烛熄灭,韩淑纵觉疲惫,却怎么都睡不着。 那些被她下意识忽略的细枝末节,此刻尽数在韩淑脑海冲撞。 她想,旬澜应当心悦于她。 可她如今已身陷这大夏最坚硬的囚笼之中,夏陵若安然活着,她逃不脱这囚笼。 夏陵若死于非命,她这个太子妃就算不被问罪,下半辈子也只能被耗死在这囚笼之中。 她同旬氏一族的嫡长子,又哪来的善果? 不对。 韩淑想起了夏域,想起了夏域曾给她的谈判。 如今只境并非死境,她还有机会斩断锁链,去堂堂正正站在这世道。 韩淑要见夏域,要尽快见到夏域,她需要一个心安。 旬澜手提灯笼,踏着青石板走出东宫内院。 稳步踏上身侧假山,坐在东宫最高的那处凉亭。 手中处理的是前院递上来的各种事宜,偶尔抬头目光穿过重重假山,看向的是内院那一方早就没有了光亮的寝殿。 天光渐明,东宫事了,殿门开启。 骤然,唇角浅勾,染上薄笑。 爱慕一个人,怎么可能藏得住呢? 既然没藏住,那便,放弃往日执着,彻底去疯上一场? 起身略微活动一番筋骨,再侧目之时,旬澜瞧见刚练完剑的韩淑,正坐在台阶上仰头望天。 春风轻轻拂过,落在韩淑眉梢,落在旬澜肩膀。 流转的,是两人半遮半掩的情。 尚未拥有同赏山花烂漫的机,那就只能勤加耕耘,种下漫山遍野的缘。 转身走走出八角亭,离了东宫,旬澜片刻不停的朝着陵王府而去。 -- 定西郡的春绿铺得比神都晚了不少,谢南星带着两个小萝卜头坐在门前等了一日又一日,总算等到这山野田头开满山桃花的晴日。 一手牵着一个跨着细碎的步子朝着府内跑去,谢南星笑着叮嘱: “你们先跟着阿嬷去换能跑得快快的衣鞋,我们半个时辰后在这里集合,接着一道去放纸鸢采桃花。” 夏穗安和夏穗宁一人在谢南星的手背亲了一口,兄妹二人松开谢南星的手,在瞧着有些摇晃的身形间,飞快朝着内院跑去。 自从谢南星来了萝园,这两个因着爹娘忙碌、府内又没有别的主子能带他们一道玩的小人儿,日日都开心极了。 只要他们能按时完成夫子交代的课业,谢南星便会带着他们去找各种乐子。 等到他们玩完回来,还能跟陈萝咿咿呀呀的说着今日的欢愉。 夏穗安和夏穗宁都极喜欢谢南星这个哥哥,他们好想一直一直把这个哥哥留在身边。 但是阿娘却告诉他们,南星哥哥是忘衡哥哥的人,日后要同忘衡哥哥在一处。 两个小萝卜头但凡凑在一处,话头便少不了如何把南星哥哥从忘衡哥哥手中抢过来。 如果实在抢不过来,他们也愿意大方些,同忘衡哥哥一道分享谢南星。 谢南星将自己包裹成了鼓鼓囊囊的模样,手腕挂着一件大氅,便推着轮椅去了杨槐的房间。 推开房门又紧接着将房门给关上,谢南星惯来都记得,杨槐不愿让旁人瞧见他的狼狈。 抬手掀开数道珠帘,谢南星看着杨槐两手死死握着长布条,裸露出来的手腕因着反复用力早已遍布青紫,通红的脸上爬满的汗水。 杨槐又背着他超负荷的做着康健训练,试图逼着那条使不上力气的腿,能尽快恢复到能独立行走的地步。 “噗通。” 力竭的摔倒又一次袭来,杨槐拿着帕子擦拭遮住眼帘的汗珠,余光瞧见了不知在门帘后头站了多久的谢南星。 “主子,属下……” 杨槐想解释自己并未逞强,可他主子聪慧,必然不会相信。 摇响床铃,仆从推门而入的瞬间,谢南星将手腕上的大氅拿下,披在了身着单薄的杨槐身上。 又将人略微搀扶起身,坐在脚榻之上。 就这会子用力的功夫,谢南星就跟着出了一层虚汗,呼吸也比往日重了不少。 谢南星搀不起杨槐。 “属下如今不争气,都到了要拖累主……” 谢南星静静看着杨槐,眼眸中的透亮与温软被沉冷代替。 直看到杨槐噤声不言,谢南星才将目光收回。 对着两个候在门帘外头的小厮道:“你们帮他略微梳洗一番,在换身干净衣裳,我等会用轮椅推他出去看山桃花。” 有两个小萝卜头相伴的旅程,一路叽叽喳喳充满了童言稚语。 猛不丁说出一句话,就能将谢南星和杨槐逗笑到前俯后仰,病中的阴霾,也因着这般欢笑被驱散。 马车横穿整个闹市,沿途的叫卖声不住将手里拿着小风筝的兄妹二人吸引了过去。 两颗有个五六分相似的脑袋凑在一处,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每一个瞧着好吃又好玩的东西,满是渴望。 但兄妹二人最多也只是咽咽口水,谁都没有开口央求谢南星去买。 因为他们都同阿娘拉过勾了,出来玩最多只能买一样东西,他们今日已经买了小纸鸢了。 他们虽然还小,但说过的话就要算数。 第452章 我欠你一命,日后你随时来取 没有问两个小萝卜头喜不喜欢,往日必然不会超出限定买任何玩意儿的谢南星,但凡两人多瞧了一眼的东西,谢南星让小厮尽数买了下来。 杨槐将这些变动瞧在眼中,容色上虽未曾显露分毫,心里却已然有了成算。 两个小萝卜再是得谢南星喜欢,也无法同谢南星要回到沈烬墨身边的期盼相比。 马车停在绿油油的山坡草场之上,陆白跳下马车先将两个小萝卜头抱了下来,接着才搀扶着谢南星走下马车。 谢南星一手牵着一个小人儿在点缀满小花的操场上嬉笑玩闹,陆白推着杨槐跟在三人身后,瞧着比这春光更诱人的生机。 若无杨槐带着岁一前来助他解围,陆白如今早已成了死人,哪里还能养个半载便好生生站在这里? 故极不爱说话的陆白,为了报答这恩情,已经在竭力学着用剑之外的东西寒暄。 比如,这张嘴。 日光明媚且和煦,陆白问:“杨槐,你热不热?” 一阵带着桃香的山风吹来,杨槐将披风还裹紧了些:“我不是习武之人,现下还有点凉。” 过了一会子,陆白用手替杨槐遮住了日头:“杨槐,你觉得觉得晒?” 杨槐拧眉回首瞪了陆白一眼:“我特地出来晒日头,你给我遮了做甚?” 陆白也不觉得尴尬,将手收回,又过了一会子,问:“你渴不渴?” 杨槐实在是受够了陆白:“你最近真的有些吵闹。” “不会说话就别不说话,你这样真的让我好生难受。” 那颗爬满褶皱的心,因着杨槐这话恢复平坦。 如释重负,陆白道:“你也不喜欢我说话,那就好。” 思虑再三,陆白又补充道:“我欠你一条命,日后你随时来取。” 在启令军这么些年,陆白从未欠过任何人,更何况是人命这般贵重的东西。 本想又一次将不需要说出口的杨槐,忽道:“小白,你会熬汤药吗?” “不会。” “那你会做饭吗?” “不会。” “那你会伺候人穿衣洗漱换铺盖吗?” “不会。” 抿唇,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这也不会那也不会,杨槐不禁生出陆白就是个废物的念头。 纸鸢顺利将湛蓝的天空点缀,欢笑从一望无垠的操场传来,杨槐喃喃埋怨:“那我怎么放心把主子交给你照顾?” 小高不在了,陆白那么个糙老爷们儿杀人扛刀行,照顾人那是连岁一都比不上。 至于沈烬墨,若是听说他们这些人要将谢南星再送回神都,立马就会握着鞭子一路杀过来。 瞒着沈烬墨回神都的谢南星,真的没有人能照顾好他了。 更何况他主子如今身子骨,比不得从前了。 杨槐这般拼命的努力,就是想拥有陪谢南星回神都的资格。 可惜,天不遂人愿。 陪着两个小萝卜头玩了一阵子,谢南星有些跑不动了,就坐在草地上瞧着兄妹二人玩了一阵。 等到那口气顺利过来,谢南星将陆白和杨槐招呼的过来:“小白,你陪着他们放一放纸鸢,莫要让他们磕到石头。” 草场上摔一摔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磕到石子那可是要见红的。 “是。” 陆白将杨槐的轮椅推到谢南星手边,转身带着正放纸鸢的姐弟二人朝着远处跑去。 谢南星推着杨槐眼沿着山坡走了一段,入了那开遍山桃花的果林。 “阿槐,神都的一应安排都做好了,我明日便要启程回神都。” 杨槐没有惊诧,他用很温柔的嗓音开口,就像一点都不失落一般。 “殿下和娘娘都答应了?” 谢南星装模作样巡视了一下四周,小声道:“不答应我便带着陆白偷偷混出去。” “主子您要不将属下藏口袋里,一道混出去。” “属下很轻的,一藏就能藏住。” 谢南星将快要划到杨槐脸颊的桃枝拂开:“不行。” “我和大人过不了多久都要失了这挣银子的路子了,四海阁总址在定西郡,你好好努力替我和大人将足以挥霍余生的银子挣到。” “顺便将你和岁一日后潇洒的银子,也一道存好。” 谢南星不是因着杨槐的腿没好而不要杨槐,而是谢南星和沈烬墨的日后,需要杨槐先留在定西郡。 谢南星一直一直都需要杨槐。 “好,那等属下挣够银子了,就去谢…沈府接主子和大人。” 眉眼氤氲着笑,杨槐总是能将所有事都做到体面:“我这次回神都可住不进沈府咯,沈大人如今这权势,可不是我能攀附的。” “那属下回神都去何处找主子?” 未做思索,谢南星早就将杨槐安排好。 “你回了神都莫要去沈府,更不要去岁一那边,若是没有合适的落脚点你就直接去田定那边,他那方子大,你们打小的交情在,他会护一护你。” “若是你有些路子不太好走,以他如今在神都的人脉,能让你如愿。” 杨槐仰头,看着谢南星问:“主子的落脚地属下不能去吗?” 嗓音带笑,透着揶揄:“不是不能,是你若去了,岁一能记恨我一辈子。” 略带沉重的目光,从杨槐的右腿掠过:“算起来,阿槐已经好几次为我险些丢了性命。” “遇见阿槐,是我此生之幸。” 这世间的恩与情,总是兜兜转转,怎么也还不清。 甚至有些人的情,因着身死魂灭,连还的地儿都没有。 如今他能努力许给杨槐的,是来日的双宿双飞。 听出谢南星嗓音中透出的略微哽咽,杨槐知道谢南星想小高了。 那个胖乎乎,永远叽叽喳喳,仿若有使不尽热情的纯粹儿郎,他们都喜欢极了。 “您放心,我隔三岔五就会带着酒肉去瞧小高,但凡去了我一定要同他炫耀,他跑得太快,所以如今主子更喜欢我了。” 明显一愣,谢南星再回神之时,笑意阑珊:“好,你多同他炫耀些,好逼得他来我梦里闹一闹。” 谢南星会在梦里备上这满汉全席,瞧着那胖乎乎又喜庆良善的人啊,吃得连眼睛缝都瞧不见。 第453章 内北五千铁骑,可为太子所用 新婚得了七日假的夏陵自大婚那夜出了东宫,便直接在陵王府住了下来。 连续数日的醒醒醉醉之后,再度醒来就到了已经接近假期尾声。 外院的歌舞酒乐又起,夏陵单衣外头披着件披风卧在软榻上,由着小太监替他按着连夜宿醉之后,很是不舒爽的头。 软榻旁的小木几上已经堆放了好些折子,大多都是沈烬墨和内务府对南游的一应安排。 夏陵随意捡了几本看了看,便又顺手扔回了小几。 这些个事宜压根无需他来批复,沈烬墨将这些个折子递上来,也只是因着皇命在前,需要同他吱一声。 不过如今最紧要的事还没确定,就算真让夏陵来做主,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旬澜带着一碗醒酒汤推门而入,借着夏陵喝醒酒汤的间隙,旬澜低声将个贵使的异动交待。 这在夏陵的地盘之上,夏陵亲自陪酒一来为表诚心与重视,二来也是为了借酒将那些该说的不该说的尽数说出。 至于旬澜这东宫内臣,自然是要时时清醒,将这陵王府的风吹草动纳入眼底。 做到心中有数的夏陵换了身衣裳,端正坐在书案前喝着热茶:“东宫这几日如何?” 问的是东宫,实则想要知晓的是韩淑是否被这皇宫的软刀子,刺到软了筋骨。 在他原本的筹谋之中,韩淑可是让一切顺利进行的重要棋子。 “大婚之夜将那些不长眼的喜嬷嬷扔进了池子的事发生了一次,此后太子妃就被皇后召了过去,晚些回到东宫便抄着替大夏祈福的经书。” “臣听碎银姑娘说,不论风雨,太子妃白日都会站被皇后要求站上一整日,晚上那佛经抄完之时,便已是子时。” “今日一早又被皇后召了过去,臣离开东宫之时还没听到太子妃回东宫的消息。” 夏陵嘴角弧度浅浅,面对钟落月的此番磋磨,心里头是满意的。 有些人的傲骨总得被斩断,才能清楚自己的处境,做符合自己身份的事。 “虽说这女子嫁作人妻就当温良恭谦,凡事当以宫规为重,但淑儿是孤跪了半月才求来的太子妃,母后怎能这般磋磨于她?” 轻飘飘的言语落下,意图等到的是旬澜对他这番见地的认可。 然,旬澜始终低敛眉眼,未曾针对此事给出任何评判。 也不知是不是夏陵自个儿的错觉,他总觉得旬澜似乎对韩淑的遭遇有些心疼。 想着旬澜曾为了几个山匪都要同夏弘争长短的模样,夏陵又觉得可怜韩淑也属正常。 “孤也不是那等非要同女子计较之人,等手头的事成了定数,孤必然会好好劝一劝母后。” 旬澜不欲同夏陵多谈韩淑一字,瞧着夏陵还装上瘾了,旬澜干脆将尚未成定论的筹码丢了出来。 “臣方才去前院劝了几轮酒,除了内北王之外的所有藩王,又开始沉迷美酒美人了。” 夏陵耗时数日,他要钓的鱼终于浮出了水面。 想着内北国那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骑兵,夏陵笑得那叫一个春风得意。 从书桌前起身,夏陵透过窗户看向屋外美景,瞬间生出万丈豪情:“天助孤,孤如何能负苍天?”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小太监轻声道:“太子殿下,内北王提着酒特来邀您共饮。” 内北王,那不就是夏陵此时心间的那一弯明月吗? 亲自走上前将书房门打开,夏陵笑着将内北王迎了进来:“孤可馋了这内北草原的羊奶酒好久,不知内北王带的可是此酒?” 原定不过一试的内北王因夏陵的热情而诧异:“小王带来的可不仅仅是羊奶酒,还当有太子殿下更喜欢的东西。” 夏陵一个眼神,旬澜就亲自将这书房周遭的仆从都使唤了出去。 独留他一人坐在书房外头的木椅之上,替夏陵守住关乎他生死成败的最重一步。 装满羊奶酒酒壶先往自己杯盏中倒了一杯,内北王率先喝了一杯,继而给夏陵倒上。 夏陵拿起那盏由内北王带来的马奶酒,放在手中转动了几圈之后,一饮而下。 双目对视,内北王捏着被扎成小鞭的胡须,豪声大笑。 夏陵紧跟其后,笑得亦是开怀。 这大夏朝堂之上的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内北王瞧不懂,但他能瞧出夏陵纵为中宫嫡出太子,却不若夏域得宠。 不反杀夏弘这一国之君,夏陵迟早要被夏域取而代之。 空掉的酒盏再度被蓄满,内北王这比夏陵更着急的人,率先开了口:“太子殿下不喜被人压下一头,想要成为这长生天旨意的唯一传递之人?” 内北背靠偌大荒漠,一年中有大半的日子都靠着带着牛羊迁徙过日子。 春夏水草丰盛之时日子尚且能过,可到了秋冬之日,便只能靠着截掠北欣郡的百姓为生。 夏陵自然也知晓内北王心中所求。 “内北王吃腻了内北的风沙,想带着内北百姓过上我大夏男耕女织的太平日子?” 在内北王来找夏陵谈合作之前,他曾亲自让谋臣去找过如今在实力上处于劣势,但似乎更得圣宠的夏域。 哪曾想,夏域竟直接提出“世世为属国,岁岁进牛羊”的条款,直接将他手下谋臣气到吐血。 甚至于他还曾怀疑这神都的皇孙贵胄都已知晓,他内北骑兵今岁已经被北境游兵,追着赶出内北边界百余里地。 但凡他不替内北找到那撑腰之人,他内北指不定要遭受亡国之痛。 如今瞧着夏陵这话,内北王一瞬觉得只要夏陵顺利登顶皇位,他内北之未必当光明璀璨。 “万寿在即,南下巡游皇亲国戚不少,能带之护卫必然有数。” “失了那由御前侍卫与宫墙组成的铜墙铁壁,正是那天时地利人和的行刺之机,我内北可用五千骑兵助太子夺下皇位。” 夏陵闻言,藏在宽袖中的手兴奋到出了一层虚汗。 竭力保持镇定,夏陵问:“内北王这般慷慨,孤必然不会亏待内北,你有何诉求尽管提。” “我内北要用这五千骑兵换北欣、定西两郡,哪怕差上一寸土地,这合作小王也不会同太子谈。” 第454章 旬澜,夏陵骗我喝了情药 费力将这五千骑兵带入大夏,内北王原本动的念头是先礼后兵。 这所谓礼,是学习东倭那一套,先同夏弘商议邦交之事。 可如今的夏弘不理朝政,这呈到沈烬墨和旬相手中的折子,无疾而终。 这所谓兵,那也不可能是带着区区五千骑兵就要杀入皇城,同大夏开战。 而是他准备借着这入神都的契机,借机掳走几个得宠的皇子皇孙,换上些许金银粮草应急。 何曾想,竟让他碰上了夏陵这么个意图弑父的太子? 但凡定西、北欣二郡到手,至多不过十载,他内北铁骑不仅能在西北的山海之间遨游。 但凡时机合适,他们更能将大夏直接吞灭,问鼎中原。 如今这些个瞧不起他们,用鞑子唤他们的大夏子民,都将跪着成为他们内北人的奴隶。 “内北王此言无异于痴人说梦。” 千古帝王但凡失了一寸山河,都将被后代子孙辱骂上千年。 就算如他父皇夏弘,也要在稳坐山河之后,以覆族之战抵住当年遭受之屈辱。 夏陵,如何敢允了这条件? 坚定的半句斥责落下,可又在想到夏弘随时会要了他性命的那一瞬,夏陵软了态度。 这世间无一人替他着想,他自然也不用替任何人着想。 “孤觉得内北王同孤合作的诚意的不够。” 原本打算在夏陵盛怒之时,将两郡要求改成一郡的内北王,见到这番转变那叫一个心花怒放。 夏陵真的缺极了他手里这五千骑兵。 强压欢喜,内北王起身朝着房门而去:“既如此,太子就当小王今日从未来过。” 内北王的手刚落到房门之上,便听到身后传来夏陵的制止之声:“内北王,有话好好说。” 吹胡子瞪眼,内北王似乎动了怒。 “小王冒着一旦失败便会亡国灭种的风险,要的便是我内北后代能安居乐业,太子殿下不允小王,小王如何敢陪太子殿下赌这一场?” “内北王的爱民之心,孤懂。” 夏陵揽住内北王的肩,安抚的重拍了几下,继而道:“旬卿,笔墨伺候。” 一切谈妥之后夏陵盖上了自己的太子印,等到夜色黑上些许,夏陵同内北王易容之后,一道去城外检阅了这些个骑兵。 再回城之时,夏陵带着旬澜趁人不备之时,一道将所有南下船舫检阅了一番。 再度回到陵王府,夏陵就同内北王一边喝着酒,一边将这些骑兵的寄身之所找好。 月色已深,因着在兴头上有一次喝过头的夏陵,被旬澜搀坐上回东宫的马车。 紧闭的宫门为夏陵开启,本当只送到此处的旬澜,借着三分醉意藏在夏陵身后,躲开了御前侍卫的例行巡查。 及至东宫,旬澜直接招呼着小太监将夏陵送往太子寝殿。 哪知路走到一半,夏陵便忽然停了下来。 “孤娶了太子妃尚未圆房,孤要尝一尝那日日泡在男人堆里的韩将军,同别的女子有何不同。” 一把将意劝慰他的旬澜推开,又看向几个想要扶着他的小太监:“你们这些个连根都没有的奴才,跟着孤做甚?” 容色上的笑愈发猥琐,夏陵直接拿着自己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取笑:“就算孤让你们一道玩,你们也玩不了啊。” 低头躬身的奴才闻言跪地匍匐,直到夏陵摇摇晃晃远去,他们这些个人才算回了魂。 旬澜身上的三分醉意早就散尽,接过小太监手中的灯笼:“都退下,早些歇息,我远远跟着太子,出不了任何乱子。” 就算夏陵乃是全盛之势,也不可能是韩淑的对手。 从衣袖中拿出一个药包,借着拨弄烛芯的功夫,将那药粉浸入灯油之中。 太子妃寝殿的太监侍卫都被尽数赶出,就连那等伺候韩淑的嬷嬷,也在将一应沐浴洗漱之物准备好之后守在了门口。 青烟袅袅自灯笼中而出,旬澜藏在假山之后,用涂了药水的帕子捂住了口鼻。 寝殿外各司其职的仆从接二连三倒下,旬澜钻出内院假山,直接将自己手中的灯笼,借着灯油给烧了个干净。 就连最后那点子灰烬,旬澜都用帕子包着,分开撒入了水池之中。 不论是何等身份,旬澜都没有资格要求韩淑如何行事。 他能做的只有让那些会影响韩淑判断的累赘,尽数闭嘴。 寝殿灯火早已熄灭,旬澜靠着垂花门站立,既没勇气朝里更近一步,更没有选择放下寝殿的一切,转身离去。 殿门开启的声响在寂静的夜晚尤为清晰,旬澜迅速转身朝着寝殿看去。 只见一身着寝衣、松散着发髻的女子,提着灯笼走出了寝殿。 非礼勿视,旬澜迅速收回目光。 抱着不知何等心态,旬澜竟然钻出垂花门,继而将自己藏在了那假山之中。 灯火越来越近,被火光折射的影子同旬澜的影子短暂重合,又迅速分离。 像极了那年两人一道从金殿离去,被夕阳照射在宫道上,交叠又分开的影子。 闭上眸子紧紧捂住胸膛,压住心头的酸与痒。 下一瞬,却被人直接抵在了假山凹凸的石头之上。 “旬澜,夏陵骗我喝了情药。” 其实能忍,在冷水里泡上一宿,对韩淑来说算不得什么。 可当她推门看到睡了满地宫女太监之时,她便知晓旬澜在。 旬澜既在,被这宫廷磋磨数日的韩淑,忽然就不想忍了。 这世道给女子定出的路,韩淑从未走过。 曾经不走,如今她更不会走。 将旬澜困在山石与身体之间韩淑,热到出奇,又香软到出奇。 比无数次入旬澜梦中的人,开始重叠。 旬澜心如擂鼓。 旬澜不敢睁开眼眸。 韩淑指尖先扫旬澜颤抖的睫毛,又懵懂的顺着旬澜起伏的胸膛,落在了旬澜腰间的钱袋子上。 “夏陵被我敲晕了,一时半会醒不来,你帮帮我成不成?” 摇头:“淑儿,不论发生什么,只要你愿意,我都会娶你过门。” 明媒正娶,十里嫁妆,亲友相送,拜堂成亲,洞房花烛,生儿育女,白头偕老。 旬澜对他和韩淑的来日,有着近乎苛刻的计划。 一步不想错,一步不想乱。 第455章 韩淑,你竟同人婚前有染! 扑哧一笑,韩淑觉得旬澜此刻青涩得仿若那尚未开荤的毛头小子,同她手底下那些兵可差远了。 “你帮我解毒就成,不用你负责。” 本以为这话落下之后旬澜当将她抱入怀中,哪知这人竟顺着石头滑下,踉踉跄跄朝着远处跑去。 今夜的月光过于醉人,韩淑直接飞到旬澜跟前,将旬澜扛回了寝殿。 端着那被夏陵下了情药的酒,韩淑细细品了一口,倒也没有被情药掌控之模样。 她问:“心悦于我?” 他鼓起勇气点头:“我会娶你,会带你离开,我们应当成婚之后再……” 她以吻封箴,放了情药的酒,从她口中渡入了她口中。 唇齿碰撞,痴缠间多了血腥味:“正巧,我亦觉得你极好。” 上下翻转,呜咽闷哼萦绕,月光将床帏间缠绵的人影勾勒。 再浓的情药也当到了头,情人之间的缠绵,并未因此止住。 更声催人离,韩淑轻拍旬澜爬满红痕的后背。 嗓音慵懒,透着餍足与疲惫:“今日表现极好,我下次还找你。” 旬澜拧着眉头狠狠咬了韩淑一口,起身将散乱的衣裳捡起,穿好之后看向那躺在外间被捆绑了手脚睡得正痴的夏陵。 衣裳未脱,旬澜再次折返,无师自通的化被动为主动,将韩淑压在身下极尽手段。 “淑儿,你是我的妻,不要同住一处。” “可…嗯…哼…他才同我拜了天地…” “不算。”狂风暴雨,将隐忍了极久的愤懑化作柔情:“他这不算,你是我的。” “你再等等我,最多一月,好不好…” 两手绕住旬澜的脖颈,韩淑咬住旬澜的耳骨:“旬澜,你之…前不是这般的…” 清雅如竹的儿郎,怎么一夜春宵之后,粘人得如同韩淑之前养过的哈巴狗。 “你等等我…好不好…好不好…” 每一个好字,对应了一记重击。 韩淑身子软了,心也软了。 “钱…袋子留下,这个…好…好字,就当…卖给你。” 重整衣裳,旬澜唇角勾着的弧度,是溯源得偿。 原来不照定规定矩疯一场的感觉,这般畅怀。 青幕褪去,日光随时都要散落人间:“淑儿,置身事外难脱囚笼,唯有以身入局方能赌上一场,你可愿意信我?” 指尖落在被咬破的唇角:“信你,我惯来都信你。” 起身出了东宫,旬澜一往无前的朝着沈府而去。 在那个晨光万丈的上午,旬澜这个往日不甚得夏弘喜欢的纯直之臣,给夏弘送来了一份意料之外的厚礼。 日上三竿,夏陵从床榻之上睁眼。 床单被褥更换一新,可这屋内淫靡的欢爱之气,却是无孔不入。 揉了揉泛酸又泛疼的四肢,夏陵在小太监略带心虚的伺候之下,更衣洗漱。 骤然回首之际,夏陵瞧见那块未曾染上落红的帕子,怒从心头起。 拿着喜帕冲出寝房,看着一度春宵之后添了春色的韩淑,心微动。 却又在看到韩淑那双凉薄的眸子之后,所有旖旎散尽:“韩淑,新婚之夜未有落红,你竟然婚前同人无媒媾和!” 韩淑蔑了那帕子一眼,昨夜那被她扛上床榻的人,说什么都不愿用东宫的床褥,最后逼着她从箱笼间拿出了她从家里带过来的那套铺上。 至于有没有落红,韩淑没去关注。 她已满了二十一,日日骑马练武,在战场上数次死里逃生,同那些十四五岁便已成婚的姑娘自然不同。 但这些,她不想说给夏陵听。 夏陵不来,她还乐得不用应付。 握住帕子得手反复松紧,夏陵脸上的怒火慢慢化作柔和。 “莫不是太子婚前不曾同人有过鱼水之欢?” 韩淑要的,是同这世道男子同样的平等。 从未听过这般倒反天罡之言语的夏陵,当即举起巴掌朝着韩淑扇来。 巴掌尚未落到韩淑脸上,便被韩淑推了回去。 “还请太子殿下莫要在我这边发疯,你若不满自可去找皇上皇后说理,将我这么个圆房之夜没有落红的女子休了。” 心头那点子作祟的自尊心,在听到韩淑此言之后,被压了下来。 就算来日坐上龙椅,收服这天下将士之心,夏陵依然需要韩淑的名头。 整理容色,夏陵笑着看向韩淑。 “方才孤一时着急担心折辱淑儿而失了控,还请淑儿莫要记在心上。” 坐在韩淑跟前,替韩淑倒了一盏热茶:“不论淑儿是哪般模样,孤都是爱淑儿的。” “母后磋磨你的事孤听旬卿说了,孤今日便去劝劝母后,你莫要因此生气。” 韩淑看向夏陵,不喜不怒:“太子有话不妨直言。” “孤找到了替你弟弟手刃沈烬墨的机会,不知淑儿可愿去试?” 被春情浸润的眼眸多了仇恨,韩淑当即道:“只要能杀沈烬墨,我自当听你安排。” 弯腰凑到韩淑耳边,细细交待一番后:“淑儿可听懂?” 韩淑起身朝着夏陵抱拳,嗓音未有丝毫压制:“我必会带上虎威军里最信任的兄弟上船,信号一起,必当手刃沈烬墨,还请太子全力牵制支援之力。” 黄昏的金洒满洛水的清,波光粼粼之间,一艘由两条金龙缠绕宛若宫殿的御舫,在沿岸数千侍卫纤夫的拖拉之下,从御河入了洛水。 站在御舫之上的是大夏最得圣宠的皇亲国戚,以及特来给夏弘贺寿的番邦使臣。 御舫之后跟着九艘雕刻着江南四时之景的画舫,个头比御舫略微小些,但比普通百姓家的房子,那是大了极多。 而这些画舫里头满满当当装着的是夏弘这一路要用到的仪仗物什。 纵离了神都外出游行,夏弘也不可能让自己受一丝委屈。 夏弘站在御舫前头的开阔之处,裹挟着水汽的微风徐徐吹来。 龙袍迎风飞扬,夏弘骤然生出一种随时都要羽化飞升、同这山河日月一般万古绵长的轻盈之感。 钟落月同钟元元在一众仆从的簇拥之下走到了船首,夏弘一手牵住钟元元的手,将人拉到同自己并肩的地方。 日光所照皆是皇土,目光所及皆是匍匐跪拜之臣民。 就连这江上清风也展露臣服之姿,不敢吹得帝王有一丝不悦。 “长嫂您看,这就是朕替你打下的江山,您瞧着可欢喜?” 钟元元环视四周,瞧见的是两岸纤夫被缰绳磨破的衣襟,跪地百姓身上满是补丁的衣裳,岸上小儿面黄肌瘦的虚弱。 拿着团扇遮挡住天上的日头,钟元元道:“春光好,山河美,人间处处春光浓。” 第456章 传舒太医,让他救朕的忘衡 御舫入了深水,纤夫松了的缰绳浸入水中,船夫拨动船桨,一应游船朝着更为开阔的江河行驶。 一群身着夜行衣的刺客手脚利落的踢开船舱暗板,利刃出鞘,收起刀落之间将船夫杀尽,驱动着御舫朝着既定之所而去。 “咻…嘣…” 天际最后一抹残阳被绚烂焰火取代,朝前缓行的御舫停在河心,源源不断的刺客从御舫暗处而出。 银光将焰火喧嚣折射,手起刀落,震天响声将死前的哀鸣掩埋。 不多时,镇守船舱的护卫被杀尽,一应刺客压低身形,朝着甲板走来。 沈烬墨耳廓骤动,原本落在水面的目光骤然跳转。 软鞭自腰间抽出,接连扫下数名刺客的脑袋之后,沈烬墨高呼:“有刺客,保护皇上。” 焰火未曾停歇,御舫被熄灭的灯火被逐步点亮。 沈烬墨迅速闪退到钟元元身边,长鞭将所有试图阻挠的刺客斩杀殆尽。 满是血腥味的船舱成了一众王孙贵胄和番邦使臣的之所。 激战已然开启,刺客将御舫原本护卫杀了个三四成,留存下来的实力能护住的人越来越少。 被守卫护住的人越来越少,藏身在暗卫堆中的夏弘,松开了钟元元的手。 一直站在御舫高处阁楼的夏欣和沈骏一跃落到船舱之上,透过那高悬的灯笼,瞧见钟元元只靠着个侍卫保护之时,心跳骤停。 所有刺客从韩淑身侧擦肩而过,却无一人对韩淑动手。 环视四周找着那一抹熟悉的人影,最后在船舱横木处找到了猫腰躲藏的旬澜。 怕有人杀红了眼不辨敌友,韩淑朝着身后亲卫扫了一眼,便有人将所有靠近旬澜意图对其动手的人击杀。 夏域一手拉着旬湛的手腕,一手握着长剑早奋力劈开所有刺客,意图朝着钟元元所在之处走去。 手里牵着的是余生白首,可前方同样毫无修为的钟元元,却是他此生来处。 眼眸早已杀红,面对所有落在自己身上算不得致命的剑伤,夏域不再躲闪。 他只是固执的,想要将两人一道护住。 一柄长剑直接朝着钟元元而去,夏域哭着高喊:“娘亲,往右侧躲。” 伴随着这声提醒落下,从人群中杀出的夏欣和沈骏满身鲜红,将钟元元稳稳护住。 在瞧见这些个刺客的主要目标为夏弘之时,悄无声息的带护着钟元元,离夏弘越来越远。 一往无前的夏域瞧着钟元元安然无恙之后,一瞬生了痛感。 专心只护住旬湛一人的夏域,很是游刃有余:“夫子,有些疼,回去记得帮我上药。” “还当吹一吹。” 旬湛一脚踢翻朝他而来的刺客,一个侧身,夏域的剑直接从后了结了那刺客的性命。 “专心些,再受伤就不同你好了。” 鲜血染红洛河,韩淑瞧着这御舫内护卫已然死伤超过大半,宝剑出鞘,直接迎着沈烬墨而去。 “沈烬墨,还我弟弟命来。” 原本同岁一将夏弘一人稳稳护住的沈烬墨,面对韩淑及其亲率的二十名护卫的围攻,逐步被从夏弘身侧逼退。 未曾露面的夏陵开始在上百护卫的拥护之下,走上了船首。 看着这御舫之内的颓势,又看着那从后头画舫不住涌向御舫的骑兵,夏陵闲肆到还能在厮杀血腥中喝着茶汤。 九艘画舫里头原本应当带上的物什箱笼,都变作了骑兵。 加上打头的这艘御舫,夏陵一共带了五千人。 另有两千人留在神都,将那些态度摇摆的朝臣困住。 等到他明日一早坐着御舫回到神都之时,这些个朝臣跪在码头迎的,就是他夏陵这个新君。 船上精致的宫灯被斩落,夏陵身后的骑兵将火把燃起,将这出单方面碾压的杀戮瞧入眼中。 越过重重人群,夏陵含笑的眸子同夏弘凑在一处。 唇齿张合,吐出的是:“父皇,儿臣特来送你最后一程。” 弯弓宛若满月,箭矢出鞘,直直朝着夏弘的脑袋而去。 此箭一放,便又有铺天盖地的箭矢朝着夏弘而去。 数不清的暗卫前赴后继的挡在夏弘跟前,刀光剑影挡不住的箭矢,最后尽数落在了血肉之躯上。 将夏弘护在中间的暗卫,从一百变成五十,三十,二十。 最后只剩下岁一带着十来人,依然在坚持。 不论这些箭矢离夏弘有多近,坐在龙椅上的夏弘,岿然不动。 他是一国之君,只要他身边还有一人活着,那死的人就不可能是他。 他要亲眼看着夏陵从稳操胜券,到跪地求饶。 乱臣贼子,就当万念俱灰的死去。 夏弘的镇定自若惹怒了夏陵,微一挥手,所有藏在暗处的骑兵尽数现身,将所有护卫的注意力尽数牵制。 一柄刺客投射的匕首,在无数长刀短剑的掩护之下,借着夜色掩护直直朝着夏弘而去。 在同韩淑对峙的沈烬墨余光锁住那抹银光,猛然甩开被韩淑牵制的软鞭,试图用手阻拦那匕首。 裹挟着内力的匕首太过强劲,刺破沈烬墨的虎口,逃脱沈烬墨的控制。 沈烬墨朝着夏弘所在之处猛然一跃,撞开那本当替夏弘以身相挡的暗卫。 那柄匕首直直扎入沈烬墨的胸膛。 鲜血翻涌,沈烬墨容色苍白。 为了保护夏弘,沈烬墨这么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奸臣,竟然连性命都不要了。 逃过一劫的暗卫被岁一提着拖出人群,沈烬墨用尽最后一抹力气道:“皇…皇上,您没事…便好。” 夏弘瞧着那完整埋入沈烬墨胸膛的匕首,镇定尽数溃散。 十数载来,夏弘头一次嗓音带上了哽咽。 有眼泪,从夏弘眼眶落下:“传舒太医,快传。” “让他来救朕的忘衡,必要让他将朕的忘衡救下。” 一直藏在龙椅后头随时做好救助准备的舒太医被岁一提了上来,夏弘那双染满沈烬墨鲜血的手,死死攥住舒太医的脖颈。 “忘衡死了,朕会将你千刀万剐。” 厮杀因沈烬墨的重伤而愈演愈烈,夏欣和沈骏心跳一瞬骤停,却又拼尽全力,迅速投入厮杀之中,未让刺客靠近舒太医拔刀之处分毫。 可杀戮对峙的动静太大,将御舫弄到摇晃不止,舒太医别说拔刀,就连确认沈烬墨胸口伤势到底有多深,都无法做到。 夏弘的眸子阴沉如墨:“岁一,将这些人杀了,一个都不要给朕留。” 第457章 娘无用,陵儿下辈子会有个厉害的娘 岁一一跃落到船舱之上,一枚信号弹朝天放出。 前头那些被纤夫拉在肩膀上的缰绳一瞬浮出水面,接着被捆在岸上的树木之上。 无数身着同画舫颜色极近的士兵从水中、从岸边踩着缰绳朝着画舫而去。 原本的碾压迅速变成势均力敌,又在不住的厮杀之下,变成了反向碾压。 夏弘压了三万北境军在此处,要保的,自然是万无一失。 要扬的自然是大夏国威。 夏弘就是要通过这般血腥手段,让这御舫上包括番邦使臣在内的皇亲国戚都看清楚了,虽然他夏弘如今不理朝政,他夏弘依然是这大夏至高无上的王。 他们这些个胆敢生了异心的人,好生夹紧尾巴做人,还能留他们一命。 就算是他的嫡长子都会落得这人头落地的结局,那么其他胆敢生了异心之人,等待他们的结局必必当是亡国灭种之痛。 -- 原本属于夏弘的宽敞龙床如今躺着的是沈烬墨,舒太医在动荡中不住找寻着合适的力道。 从额头不住落下的汗珠,显示着如今的棘手。 钟元元走到夏弘身侧:“皇上,您龙威过甚,会让舒太医不敢拔刀。” 这话,只有钟元元能说,也只有钟元元敢说。 夏弘也只能听得进钟元元所说。 反手握住钟元元,抬头从钟元元那双沉静的眸子找着心安。 终于,他从沈烬墨身边离开。 “朕只问你一句,忘衡如何?” “匕首未刺穿心脏,但略微失力偏了分毫,沈大人必死无疑。” 夏弘从身侧暗卫手中抽出长剑,架在了舒太医的脖颈上。 “若有略微,你会死。” 松开钟元元的手,夏弘握着长剑出了房间,直直朝着这一出的罪魁祸首而去。 身侧暗卫将所有阻挠夏弘前行的人杀去,前头原本自得的夏陵被迫握着长剑奋力对战,未曾注意到自身后而来的夏弘。 未有丝毫迟疑,夏弘手里握着的长剑直直朝着夏陵的后背刺去。 只见一道身着华丽的身影竭尽全力一扑,直直挡在了夏陵后背。 夏陵骤然回首,见到的是钟落月纵被刺穿身体,却依然遮挡在他身后用命护他的模样。 占据优势之时,因着担心钟落月沦为威胁他的筹码,而未将钟落月拉出敌营的夏陵,被眼前这一幕惊到彻底失了神。 “陵儿…快…快逃…” 一手抽出长剑,一脚将钟落月踢开。 夏弘的剑再度朝着夏陵将长剑刺出的一瞬,那口吐鲜红的女子,又一次抵在了剑锋之上。 钟落月朝后倒在夏陵怀中,鲜血一股一股从钟落月口中吐出,落在夏陵脖颈。 只听那个被夏陵嫌弃了数载无能的钟落月,用尽最后一口力气说的是:“娘亲的陵儿惯来优秀,娘亲为你骄傲。” “是娘亲…无用,下…下辈子我们陵儿…一定会有个厉害的娘亲……” “下…辈子,娘亲的陵…儿…必然心想…事成…” 攥在掌心被磨到尖锐的金簪,砸在铺满厚厚地毯的船舱甲板之上。 无声。 一如无数个夜晚,钟落月握着金簪一次次刺入锦被之中,幻想着自己能找到契机,亲手刺死钟元元和夏陵。 无果。 将钟落月抱在怀里的夏陵好生凌乱,好生无助。 手忙脚乱的意图堵住钟落月身上每一个涌现鲜血的口子,却怎么都堵不尽。 因为夏弘手上握着的长剑,宛若泄愤一般的,当着夏陵的面,朝着钟落月身上一次又一次的扎去。 千疮百孔,一剑扎破万次心。 内疚与积年谴责扎透了夏陵的那颗早已忘记真心,只知权力谋算的心。 曾经羡慕夏域有阿娘舍命相护的夏陵,其实一直都拥有对他最好的阿娘。 “啊……” 仰天一声哀嚎,夏陵握住剑柄猛然起身,朝着夏弘使出以命抵命的最后一击。 “你个畜生,你个疯子,你还我阿娘。” 寸步未退,却有数不尽的人替夏弘挡住了这一刀。 夏弘用实力告诉了夏陵,什么才叫做稳居苍穹,不可撼动。 “朕忽然不想杀你了。” 瞧腻了夏陵狰狞的丑陋模样,夏弘踏着无数替他舍命的护卫尸首回头。 他漫不经心的道:“将他用笼子装着拉回神都,等朕的忘衡好起来了,朕要将你这杀了他夫郎的人,亲自送到他手中。” “你觉着以忘衡对谢南星的宠爱,你会落得哪般下场?” 话音落下,屋内传来呼痛的沉吟。 夏弘猛然丢下染血的长剑,朝着沈烬墨所在之处跑去。 一盆接着一盆的血水被从屋内端出,舒太医不住将止血的药粉洒下,却又从沈烬墨心口渗出的鲜血,一次次吞没。 钟元元拿着药瓶的手在颤抖,夏启登基那日赠与他的,这世间仅有一枚保命药丸,借着温水喂到了沈烬墨口中。 坐着马车离开定西郡六日的谢南星,骤然从客栈的床上惊醒。 苍白的容色上爬满的冷汗,眼泪将那双透亮的眸子冲洗到空洞。 心口一股接着一股的蚀骨之疼,正在张开命运的巨口,准备将谢南星撕碎之后生生吞噬。 梦境中的血腥一幕从疼痛中钻出,疼到筋绵不得站立的谢南星,直接扯着帷幔滚下床榻。 苍白的指尖扎在地板之上,谢南星一点一点朝着房门之处爬去。 听到动静从隔壁客房走出的陆白衣衫不整,猛然推开谢南星房门的那一瞬,呼吸骤停。 没有人见过谢南星这般狼狈。 谢南星就算再憔悴,也从未展露过这等仿若从地狱爬出的狼狈。 将谢南星从地上抱了起来,裹了床被子就朝外跑去。 不明缘由,陆白却知道要带谢南星去看郎中:“主子,属下带您去看郎中,您别怕。” 眼泪一滴滴滑落,从疼痛中钻出的字眼,比晚风还要轻盈:“小…小白,疼,我夫君疼…” “小白…不去…去看郎中…骑马回神都…我要…要陪他…” “小白…沈烬墨…在等我回家…” 第458章 朕当派何人率北境军征讨内北 原定的南下巡游戛然而止,非为夏陵亲手策划却又尽在夏弘掌控之中的谋反,乃为沈烬墨拔刀之后的身体经不得丝毫奔波。 神都四城之门严加管控,不论是番邦使臣,还是神都内的勋贵官员,皆被困在皇城之内。 沈烬墨连续数日高烧不退,胸膛的伤不论舒太医用什么法子,都无法让其有好转之势。 但凡不是沈烬墨身体底子好,但凡不是钟元元那粒药丸得用,沈烬墨如今怕是这口气都吊不住了。 夏弘频繁往返于皇宫和沈府之间,他如今一门心思只记挂着沈烬墨何时能好转。 至于夏陵一党的罪过清算,夏弘压根没心思去管。 这些个蛇鼠一窝的东西折腾不出什么风浪,留着日后给沈烬墨杀着玩儿,也能当作弥补。 可内北鞑子伙同夏陵覆国,甚至意图吞并定西、北欣二郡的消息传入这神都,别说这满朝文武,就算这大夏百姓也都炸开了锅。 此等狼子野心不早日除尽,迟早要养虎为患。 夏弘作为一国之君,再是想将此事搁置,也挡不住这些个朝臣无孔不入的谏言。 走下御辇,余光瞥向那有一次跪在白玉石上的朝臣,夏弘有些烦躁的揉了揉疲惫的眉心。 钟元元穿过游廊迎着夏弘走来,将那透着凉意的白玉手把壶递到夏弘手中。 手中染着凉香的团扇轻扇,钟元元问:“忘衡伤势可有好转?” 一口冰凉入喉,夏弘从跪地的朝臣之间走过,一个眼神都没留给这些人。 “伤口还是在渗血,人没有苏醒的预兆。” 将钟元元的手紧紧攥入掌心,惯来威严的嗓音此刻多了彷徨。 “长嫂,忘衡若是醒不来,朕可怎么办啊?” “会醒。” 夙愿未偿,将自己每一寸筋骨打碎重塑的沈烬墨,会醒。 心有牵挂,不放心将谢南星交给任何人守护的沈烬墨,会醒。 未有丝毫赘述的坚定二字落下,让夏弘那颗胡乱窜动的心,静静平息。 一应太监伺候着夏弘换上宽松的袍子,想着这趟连洛水都没走出的南行,夏弘又生出了遗憾。 “今岁未能陪着长嫂南下游玩,明年开春朕一定补上。” 拿过大太监手中的腰封,钟元元弯腰低头亲自替夏弘系上:“若再行,莫要再这般兴师动众,太过劳民伤财。” 那些夏弘登船之时被匍匐跪地遮挡的潦倒,蜂拥钻入夏弘的脑海。 握住佛珠的手骤然用力,夏弘身后莫名生出一层薄汗。 伸手夺过大太监手中的折扇,夏弘极用力的扇动着。 此刻的他像是偷了一身华丽行头混入泼天富贵的酒宴之中,却又因着一场忽然其来的大雨,将他身上那被华服遮挡的淤泥冲落在玉石地板上的小偷。 他遭受着他心头皎洁的鄙夷,他心慌意乱,他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配得上这身衣裳。 “长嫂,内北之事关乎我大夏国威,朕今日将一应朝臣召来就是为了共商此事,长嫂可要同朕一道去?” 钟元元抬起依然沉静的眉目,里头并没有夏弘想象之中的鄙夷。 “后宫不得干政,我在此处等皇上的好消息。” 如芒在背之感逐步平息,夏弘将手中折扇放下,阔步转身朝着正殿而去。 跪在殿外的朝臣被宫人或搀或扶的走入屋内,朝着龙椅之上的夏弘三跪九叩。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已经极久未曾召见过朝臣的夏弘下抿的嘴唇染上不悦,最后又在想到钟元元时,化作忍耐的平和。 “众爱卿何事要奏?” “皇上,内北王被我大夏羁押,内北如今群龙无主,如今正是将这等狼子野心的鞑子灭国的大好时机。” 夏弘看着这半数新臣半数老臣的请命队伍,慢慢瞧出了几分别样意味。 “众卿以为朕当派何人前去内北带着北境军杀敌?” 目光一跳,落在虽站在前列却始终未曾抬头的田定头上:“田大人如今官至侍卫司上将军,可能担此重任?” 田定一听被点名,堪堪直立的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臣…臣才疏学浅,得皇上信任方能护卫神都,然这等打兵打仗之事臣…臣无能…” 夏弘目光再度跳动,看向去岁中举的武状元:“柳大人一身神力,不若朕派你去?” 喜从天降,跪地的柳大人将一张黑不溜秋的脸笑成一朵墨色的花。 双膝跪地刚要谢恩之时,又听夏弘开口。 “若输了那就是丢尽了我大夏颜面,朕必当诛你九族。” “微臣空有一身蛮力…” 不愿错失此等良机的柳大人脑瓜子转得极快,又试探着问:“不若让韩将军领兵出征,臣当韩将军的副将?” 至此,这些武将心底的弯弯绕绕夏弘彻底看了个清楚。 他们啊,虽为覆灭内北而来,更是为了将韩淑从牢里捞出而来。 这背后啊,必然少不了忠勤侯的手笔。 轻声一哼,带着让所有朝臣胆寒心颤的威慑。 殿内准备了极多腹稿的人,在这一瞬闭了嘴。 他们的君王易怒多疑嗜杀,他们那些话说出来,不仅不能如愿,十有八九会将自己的项上人头交待了去。 田定破天荒极迅速的摸准了夏弘的心思,鼓起勇气微微抬头:“韩将军涉嫌行刺皇上,皇上没砍她脑袋就已是皇上念在其往日功劳法外开恩,如今怎能再带兵出征?” 柳大人生怕田定毁了他从天而降仕途,大着嗓门道:“韩将军并未行刺皇上,她要杀的是沈大人,她是要替小韩将军报仇啊。” 夏弘手边镇纸直直砸入柳大人那张喋喋不休的嘴中,质问:“韩洲的死因满朝文武皆知,同沈大人何干?” 殿内担心被迁怒的大臣当即当接了这话头,将矛头对准柳大人:“沈大人是保护皇上的人,行刺沈大人同行刺皇上有何区别?” 唇枪舌剑的吵了将近半个时辰,将夏弘吵到头昏脑胀的同时,也让夏弘明白了一个事实。 这满朝文武除了韩淑,竟然真的没有一个能带兵打仗的人? 手腕上还缠着绷带的夏域朝前走了一步:“父皇,儿臣愿替父皇分忧,亲自率兵出征内北。” “此战不胜,必不回神都。” 第459章 此乃我南风馆新花魁,霁月公子 夏弘威严眉梢一紧:“域儿年岁还小,日后这山河朕都会交到你手上,朕怎能让你以身涉险?” 夏弘的子嗣,只有一个夏域能用,皇位若传,不传给夏域还能传给谁? 但夏弘要的是传,而不是夏域手握重兵之后,造反。 从夏弘带着宠爱的言语之中,旬湛感知到了较之往日更为浓烈的猜忌。 等,就只有惶惶不安。 谋,才能拨云见日。 闭上眼眸闻着夏域身上那层被药味遮挡的血腥味,旬湛,不愿等了。 从旬相身后走出,旬湛道:“皇上,北欣郡乃为武安侯亲手打下,北境军乃是北境军唯一统帅,此战,没有人比武安侯更合适。” 殿内不论新老朝臣,听了旬湛这不要命的一言,统统低垂头颅跪地保命。 这天下百姓瞧不懂夏弘的捧杀,他们这些个朝廷大员,却知晓夏弘对长公主府的怨恨。 旬湛却顶着这分外凝重的天威,抬了头。 “明王虽可入宫陪伴娘娘,可女子到底比男儿更体贴些,武安侯若出征,长公主在家孤苦,入宫陪着娘娘那是极好的事。” 碧绿的佛珠在手中流转,一下接着一下的互相碰撞着。 清脆声响传出的频率从慢到快,最后,夏弘将佛珠紧紧握在掌心。 的确,没有人比沈骏更合适了。 夏欣被软禁皇宫,沈骏能为夏欣放弃一次兵马,自然也会为夏欣放弃二次。 重新启用沈骏,更是将那些说他暗自打压长公主府的谣言攻破。 不计前嫌重新启用钟元元的女儿女婿,又如何不算是对钟元元的弥补与示好呢? “传旨长公主府,让武安侯明日亲赴北境,限其在今岁入冬前,将内北全族覆灭。” “长嫂想平南想得紧,等会便将平南召唤进宫。” -- 四名粗衫打手抬着一驾绿纱遮挡的肩舆朝着神都城门走来,肩舆两侧各自站了三个甚是貌美的丫鬟。 六名丫鬟手里提着个花篮,花瓣从葱段般的指节洒下,留下一路馨香。 微风徐徐,绿纱被吹到荡漾,那肩舆内坐着的人,也展露出几分身形。 脸上戴着的面纱是少见的银色,日光一照,晃荡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目光从那被遮挡的脸上挪开,便能瞧见那支着胳膊斜斜坐着的人,是个男子。 未能得见其容貌,可光是身上这股子气质,便不是身侧这些个貌美丫鬟能与之比拟的。 肩舆不紧不慢的朝前走,瞧着像个管事的男人快步跑到城门前,往那些侍卫手里都塞了好些碎银子。 最后又将厚厚一袋银子放到那领头之人手上,讨好道:“大人,您行行方便,下次小的让馆主允您将扶风公子带回家玩上几日。” 扶风公子,是这守城将领最是喜欢的小倌儿。 虽容貌比不上南风馆的花魁,可那股子知情识趣,他是爱极了。 掂量了几下手里的银子,侍卫瞧向那肩舆:“这就是你们南风馆耗时半载,跨过十个郡县选来的新花魁?” 管事笑得眼睛都眯在了一处,又塞了两百两银票进那将领手中。 “小的知晓如今查的严,可您也知晓这花魁若是在此处露脸了,日后便卖不上好价钱了。” 身后传来马蹄之声,侍卫回头看了看,想着扶风公子那般模样,最终还是点了头。 压低嗓音,凑到管事耳侧叮嘱道:“算你们运气好,今日武安侯远赴北欣郡,你们机灵点,找准开闸口的时机冲进去。” “若是冲不进去,我断然不能再放你们进去。” 管事连连道谢之后,一个眼神,原本瞧着有些懒散的打手一瞬变得敏捷。 肩舆与战马错身而过,沈骏于马背上回头看向肩舆,笼罩着愁苦的眉眼之间氤氲起别样的情绪。 似是,心头安了几分。 墨安打马凑到沈骏跟前:“主子,可是那肩舆里坐着的人有问题?” 未言,沈骏迅速抽下马鞭,朝着北境飞驰。 肩舆离了神都城门,原本的六名丫鬟增加到了十二人,而在十二名丫鬟之外,又多了二十余名打手将这肩舆里头的人护住。 这般大的阵仗,一瞬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肩舆停在南风馆,两名丫鬟将绿纱揭开,青馆主手中握着的精巧纸伞撑开,将肩舆内的男子遮挡的严严实实。 弯腰扶着那身着锦袍的男子踏着繁花,一步一步迈入同这男子通身气质完全不同的风月之所。 周遭的嬉笑调弄因着青馆主这有风骨有手段又有靠山的人,为了一个小倌弯腰护送的举动,悄无声息的停了下来。 亲自将人安顿好的青馆主再度走上高台,笑吟吟替馆内客官解着惑。 “方才众位瞧见的是我南风馆寻觅了大半载的新花魁,名唤霁月公子。” 一听说这是新花魁,这南风馆内一瞬欢呼之声四起。 “青馆长,莫要小气,让霁月公子将面纱除了,让我等瞧个全乎。” 青馆主笑着反问:“我南风馆选中的花魁,哪一次让众位失望过?” 环视四周,瞧出这些人眼中的猴急,青馆主又给出了一早准备的由头。 “这位霁月公子同过往那些公子可不同,他曾是在那富贵窝里长大的名门之后,自有其骄傲与风骨,等闲必然不能露面。” 本当高不可攀的富家子弟,却不慎入了这风月场所,逃不脱以身侍人的命运。 诱良家入水,劝风尘从良,是这流连花丛的男女,难以挣破的心魔。 当即就有那不差银子的主,意图一睹为快:“我愿出白银一万两,买下花魁夜。” 一万两,已经是南风馆过往花魁的最高价。 如今这霁月公子脸都没露,便已经有人出了这般高价,那自然是凡南风馆所则之花魁,那从未有过名不副实之人。 就今日这一番阵仗瞧来,那叫价之人觉得自个儿必然不会亏。 青馆主看向那叫价之人:“一万两的确可以包下我南风馆的任何花魁,可青某却觉着够不上见霁月公子的门槛。” 第460章 胆子真大,还敢现在回沈府 越是不让见,那这想见的人,就越多。 “青馆主,您也莫要废话,把话往明白了说。” 青馆主也不卖关子,直接道:“三月为期,出价最高的十人能见上霁月公子一面,最后何人能成为那入幕之宾,端看众位合不合霁月公子的眼缘。” 这南风馆的竞价可不同别处,但凡参与竞价的,不论成功与否,最后都是要扣下三成银子的。 故这花魁瞧着是人人都可来竞拍,实则是权贵人家彼此攀比的门道。 “青馆主这话说得我等不爱听了,只要银子够,自来都是这楼子里的人让我等选,今日我们这些花银子的人,还要被旁人选?” “是啊是啊,这霁月公子再是尊贵也是曾经,如今入了这风尘,还端着这般姿态,倒是拿乔太过。” 质问连番传来,却未能将青馆主的镇定击破:“众位不信青某?” 狐狸眼含笑浅勾的模样,让这台下原本起哄的人,开始互相交换着心头想法。 “青馆长,我等都不缺这点子银子,但南风馆也当让我们都瞧一瞧,这霁月公子到底值不值这个价?” 一万两都够不上见面的门槛,再是有钱的主,也想要多掂量些许。 一名丫鬟恰在此时自花魁阁施施然而下,就这般容貌放到对面楼子里,也是四美之一。 敢用这般丫鬟伺候人,这主子的容貌,那必然是要远甚于这花魁的。 那貌美丫鬟朝着台下客官行了一礼,继而凑到青馆主耳侧低语了几声。 青馆主眸光一亮,笑意更甚:“霁月公子亦是极想见到志同道合之人,这姑娘代霁月公子传的话是,自本月起,每月十五月圆之夜,他都将登台献艺。” “众位如今可安心了?” 将一个个钩子撒完,青馆主入了设在花魁阁后头的清雅小院。 轻轻敲响房门,得到里头允许后推门而入:“今日这钩子都已经洒下,不出五日,这洛安大街小巷都当知晓南风馆来了个霁月公子。” 这霁月公子,自然是易了容变了嗓音,昼夜兼程赶回神都的谢南星。 神都发生的一切早已了然于心,换上夜行衣做好一切准备的人撩开帘子,朝着青馆主走来。 “我琴不通,棋不会,书画更是难以入眼,你记得将帘子弄厚点,提前找好那精于此道之人。” “哪能让您亲自登台?这些个都是噱头。” 青馆主为启令军七令主之一,虽也不怕死,但他是最为惜命的那一人。 真让谢南星当着这些人的面做了这等卖艺之事,沈烬墨的鞭子必会追他到天涯海角。 谢南星蔑了青馆主一眼:“我要登台,但这些个事我做不了。” 青馆主被这话吓到扑通跪地,凑上前抱住了谢南星的腿。 “主子,您可怜一下属下,留我一条命伺候您,好不好?” 谢南星没有接着话茬,将三封书信递到青馆主手中:“快些送出去,本月十五月圆之夜,莫要出任何乱子。” 谢南星需要极多银子,为即将发生的一切,打上一把保护伞。 黄昏落下帷幕,夏弘由御前侍卫护送着回了皇宫。 谢南星在陆白的陪同之下,隐在府侧暗巷。 瞥见舒太医那愁云不展的模样,容色霎时又惨白了几分。 舒太医这手医术可能比不过踏遍山河义诊天下人的医圣,可他,也只比不过医圣而已。 就算是身子骨康健的陈萝,也只能同舒太医平分秋色。 陆白默默伸出一臂,放在谢南星随手可碰的地方。 他不知道怎么宽慰谢南星,他能做的只有谢南星难以支撑之时,让谢南星不至于再现那日狼狈。 可自知晓神都发生的一切开始,谢南星再也没有于人前展露过一丝慌乱。 可那间或钻进胸前衣襟的举动,透露的又怎么不是另一番狼狈? 青幕将光亮遮掩,沈府门头的灯笼被点亮。 谢南星抓住沈府仆从晚膳的功夫,从暗巷进入密道,又从密道入了正院。 陆白贴着暗门,听着院内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寻找着进入正院的最佳契机。 谢南星站在陆白身侧,虽未催促,但那双紧握一处的双手不住磋磨的模样,是谢南星如今焦急的展露。 “小白,莫要被我影响,听准些。” 他的行踪不能泄露,哪怕是沈烬墨和墨平,也不当在现在知晓他回了神都。 但凡走漏一丝风声,前头的一切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暗门被从里推开,陆白护着谢南星迅速进入屋内。 房门被关上的一瞬,听到响动的墨平重新走回了正院。 此时的陆白已经跳到了岁一曾经藏身的那棵大树上。 枝繁叶茂的遮挡之下,未有暴露身份。 如果此时树上能没有岁一,那就更好了。 岁一成了头一个知晓谢南星归神都的人。 不是透过谢南星的容貌认出的谢南星,而是透过护着谢南星的陆白,认出了谢南星。 抬眸对视一瞬,接着各自转身占据了一方树杈。 “你们倒是胆子大,竟然还敢现在回沈府。” 岁一其实想问问杨槐,可他觉着陆白这个闷葫芦不见得会告诉他。 陆白想替杨槐同岁一问声好,可瞧着岁一这趾高气扬的模样,干脆闭上眼眸进入戒备状态。 猫腰藏在半人高花瓶与柱子夹缝中的谢南星屏气凝神,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巡视一周的墨平连人带影子一起离了正房,谢南星才从那道缝隙中钻了出来。 这花瓶和缝隙都是他离开神都那日给新布置上的,他笃定他所布置的一切,沈烬墨不会允任何人变动。 步子和呼吸比习武之人重上不少,月色照耀之下,人影更是容易引人注目。 为防止再将府内人吸引过来,谢南星先将自己的鞋子脱了,又下意识将自己的呼吸放到又轻又缓,接着才蹲着身子朝着床边爬去。 第461章 莫要再进屋子,我主子不喜 床帘放下,顺手将那藏在床头暗格,原本送给吴辞修最后又重回他手上的夜明珠拿出。 借着夜明珠的莹白之光,蹲坐在床边脚榻上的谢南星,一点一点打量着沈烬墨。 两指替沈烬墨将皱在一处的眉心压平,顺着脸颊轮廓往下,寸寸抚摸着这牵动他身心的人。 当年命悬一线,是谢南星拖着病躯从云槐村一路走到长公主府,求来解药的同时,也让两人被神都的权力捆绑。 去岁谋算人心,是要替谢南星夺来远离这权力阴霾,伸手可触碰蓝天的自由。 沈烬墨在执拗的,将曾经亏欠谢南星的,一点一点弥补回来。 沈烬墨,好傻好傻的。 谢南星纵成了这神都头一个挣脱棋局的人。 可沈烬墨身在局中,谢南星又怎么可能不回来? 被床帘遮挡的一方地方,早已被心疼盈满,心头逐渐适应的那股子针凿之疼,因着触摸到了沈烬墨的温热,开始化为平静。 不论是夏彻还是钟元元,谁都不会让沈烬墨走上这条拿命搏君王信任的道路。 谢南星知道这是沈烬墨自己求来的。 钟元元拗不过他,只能带上那粒保命药丸,替沈烬墨留下一线生机。 从筹划着将他送出神都的那一日开始,沈烬墨便算到了这一步。 他既要让君王安心,又不想让谢南星忧心太久。 抓住刺杀这一局的时机,是沈烬墨最省时省力的做法。 沈烬墨总是这样,瞧着手上染了很多鲜血,说着不挂心所有人死活的话。 可从以身入神都走到夏弘身边开始,沈烬墨哪一次不是以伤害自己,来换了更多无辜之人的生路? 身上扛的担子在重,见过的阴霾再多,心头的仇恨再多,沈烬墨那流淌于鲜血中的大义,未有一瞬泯灭。 因为懂,谢南星每次听到那些人对沈烬墨咒骂,他才会好心疼心疼。 “瘦了。”谢南星很轻的说:“瘦了好多好多。” “你吃饭最乖了,怎么会瘦这么多啊?” 掌心轻抚沈烬墨下颌冒出头的胡茬,谢南星嘴唇委屈到撅到一处。 埋怨的嗓音,已经染上哽咽:“阿平怎么连胡子都不替你刮啊?” “他一点都没有照顾好你。” 吸了吸鼻子,谢南星用手背揩干眼眶晶莹:“照顾你当是我的事,我怎么总想着将他扔给阿平?” 絮絮的自言自语,随着夜明灯被定定放在那被纱布包裹的胸膛之时,戛然而止。 豆大的泪珠无声砸落,眼泪的主人骤然抬头。 他怕眼泪会落在沈烬墨的身上,将那依然淋漓的伤口灼痛。 从谢南星夜半疼醒至今已经过去十日,可这有一次将纱布染红的伤口,却还没有学会康健。 将透着寒凉的手放入沈烬墨摊开的掌心,往日那会迅速反手牵住谢南星的手,将其放入怀中暖着的人,如今没有任何动静。 有一次仰头将眼中泪花逼回,谢南星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手指,一根根钻入沈烬墨的指缝。 朝左侧略微挪了挪,谢南星极轻极轻的,替沈烬墨吹着胸膛的伤口。 一下,两下,很多很多下。 谢南星不觉得累,谢南星也没有奢望能将那渗出的鲜红吹到凝结。 谢南星只是单纯觉得,沈烬墨受伤了,就是要有人轻吹着哄的。 小时候的沈烬墨受伤有娘亲和祖母吹,如今谢南星同沈烬墨成婚了,自然要将宠沈烬墨的事,尽数接过来。 “叩叩叩。” 屋外传来敲门的声响,墨平抬高嗓音道:“主子,奴才要进来给您喂汤药。” 昏睡的沈烬墨自然无法回应,可伺候沈烬墨这么些年的墨平,早就将这般规矩记在骨子里。 他怕他若是忘记问,万一他家主子已经苏醒,瞧见他这般没有规矩,指不定要动怒。 重伤未好,又动了怒,他家小主子瞧见了不得心疼死? 在门头停了一会子功夫,墨平才推门而入。 其身后拢共跟了三个小厮,其中两人端着四碗汤药,另外一人则拿着帕子和铜盆。 烛火接连被点亮,将屋内照得亮堂。 墨平抬手将那垂下的床帘再度挽起,回首环视屋内,又细细查看了一番躺在床上的沈烬墨。 未有多言,墨平让小厮拿着干净的帕子蹲在自己身侧。 一勺接着一勺汤药喂入沈烬墨口中,多数被帕子吸了去,四碗汤药喂下来,最后也不知沈烬墨真正喝进去的,能有多少? 帕子沾上温水,墨平亲手替沈烬墨将身子擦拭了一遍,才领着三个小厮走出了房门。 让小厮先从内院退了出去,墨平站在庭前那棵大树下,直到瞧见那张银色的面具从树影中钻出,他心里的那点疑惑才被平了下去。 岁一是被夏弘安排过来的,不是为了盯紧沈烬墨,而是沈烬墨但凡有好转,要立即告知于他。 “您莫要再进屋子,我主子不喜旁人靠近。” “你更不要去碰那屋内的一切,那都是我小主子用过的东西,我主子醒来瞧见会直接对你动手。” 面对墨平的警告照单全收,岁一跃下树梢,甚至还将手搭在墨平肩膀上。 “你又不是你主子,你怎知他不喜欢?” 沈烬墨这伤势未有好转,墨平的脾气也极不好。 一手挥开岁一的手,又用脚将人往外踢了一把:“您也是有家有室的人,莫要因着阿槐不在,就勾三搭四。” 悻悻然盯着那条不久前才勾三搭四的手臂,重新回到树杈的岁一警醒的瞧了瞧陆白,警告道:“莫要当着阿槐的面乱说。” 墨平警惕性高,岁一主动扛了露面免了他主子被发现,陆白应当承了这人情。 点头应允之后,陆白盯着岁一瞧了一会,看在杨槐的面子上,还是做了交待。 “杨槐身上的伤好得差不离了,右腿使不上力站不起来,所以没有跟着主子一道回来。” “我和主子在的时候,会经常用轮椅推他去晒日头。” “你也别担心,那里什么都好,就算按我们不在,他也会被照顾得极好。” 岁一心猛的一提,眼中的落寞,最后又变成了释怀。 被银色面具遮掩的嘴角,勾起无人能瞧见的弧度:“多谢。” 无碍。 岁一力气大,他以后可以背着杨槐。 背一辈子。 第462章 甜甜的亲亲,你要不要的啦 夜色沉寂,整个沈府都坠入了梦乡。 谢南星从床底爬出,两手支在床上,凑到沈烬墨耳边小小声道:“嘿,你是不是以为我走了?” “我不走的,我今晚都不走,我想同你一块睡觉。” 握着颗夜明珠在房内四处走动着,谢南星拿着铜盆去温泉池子里打了一盆热水,又用热帕子把沈烬墨比往日凉了不少的手脚捂捂热。 最近这段日子连谢南星的大氅都变成了披风,沈烬墨身上盖着的这床厚棉被,属实有些不合适。 从檀木柜子里头拿出两床桑蚕丝毯,原本的被子直接被谢南星掀到了床下。 重新去池子里接了一盆热水,谢南星盯着沈烬墨这下巴的胡茬开始犯了愁。 夜明珠再亮,也比不上烛火。 谢南星再是有心,也害怕把沈烬墨脸上割坏。 沈烬墨这张脸他喜欢,重病之人伤口复原会慢上很多,谢南星怕沈烬墨脸上留疤。 既然理不了,谢南星也没有强行去理,干脆拿着帕子将沈烬墨的脸细细擦拭了一遍。 离得越近,那股子汤药的苦涩味就越浓。 早已吃尽这世间最苦涩汤药的谢南星,却觉得沈烬墨喝的这汤药,才是最苦的。 “唉,这么苦的药,小朋友都不爱吃,你不喜欢吃吐了也正常。” 将铜盆里的水倒掉之后,谢南星并没有急着跑回床前。 将那专门给他存零嘴的柜子打开,满满当当装满的果脯糖果肉干,一瞧便是有人时时都在精心打理。 从那装糖果的木盒里挑了两粒小些的用帕子包住,谢南星先拿了一粒放进嘴里,咬碎之后慢慢含着吃了下去。 沈烬墨这里的糖,是这世上最好吃最甜的糖。 比安安和宁宁同他分享的松子糖,要甜多了。 一粒接着一粒,谢南星不一会就把帕子里的糖给吃光了。 两手捧住沈烬墨的脸,亲吻从透着干涩的唇慢慢厮磨到齿,苦涩同清甜绞缠,糖的甜压住药的苦。 谢南星趁着沈烬墨昏迷,占了沈烬墨一个大便宜。 起身瞧了一眼沈烬墨略微红润了一些的唇色,谢南星眸色温柔,唇角也多了浅浅的弧度。 “你倒是告诉我,是羞红的,还是被憋红的?” 拿了床毯子包在自己身上,轻捋了沈烬墨的头发好久好久,谢南星还是凑到沈烬墨耳边。 “药苦,咱不喜欢吃是对的。” “但你下次好好吃药,我再给你亲,好不好?” “甜甜的亲亲,你要不要的啦?” 就素那真的害怕沈烬墨要睡很久很久,可谢南星还是说不出不好好喝药,便不会给甜甜亲吻的话。 他的夫君啊,必然比谁都希望自己能早点苏醒。 用这档子事威胁沈烬墨妥协,谢南星不舍得的。 绵长的一口气吐出,谢南星握着沈烬墨的手背替自己擦着眼泪。 “夫君,好好吃药,还不好?” 爱太重,谢南星其实不知道该如何对昏睡的沈烬墨。 上一句透着哀求的话太过沉重,谢南星又玩闹着开口:“你好生吃药,我便给你生娃娃,成不成?” 被谢南星握在掌心虚虚摊开的手,有了极细微的动弹。 是拒绝,谢南星晓得。 可他心头还是因这番微微勾手而颤栗,眼泪被笑容取代。 他刚刚就是故意拿沈烬墨手背擦泪的,沈烬墨最是舍不得他落泪了。 当然,在床上的时候例外。 贴着沈烬墨的眉心沉沉一吻,言语透过眉心,钻入沈烬墨心口:“说话算话!” 沈烬墨说话,一直都算话的。 暗色即退,沉睡的沈府即将苏醒。 谢南星再是不愿离去,也不得不起身将他存在过的所有痕迹尽数清理。 就连那被他动过的糖果盒子,他也找着角度将糖果重新堆砌,让人一眼瞧上去看不出有被动过。 床帘被挽起,谢南星贴着沈烬墨的耳廓,原本打算叮嘱沈烬墨好好吃药的言语,最后生了变。 “好好歇息,晚上我还来。” 最后同沈烬墨拉了钩:“我们一道养好身子骨,再健健康康相见。” 晨光初晓,屋内又只剩下沈烬墨这一个重病之人。 缺了谢南星的卧房,冷清凉薄到让人脚底生寒。。 墨平又一次带着小厮入了屋子,往沈烬墨下巴上多垫了几层布巾。 先用适合的勺子给沈烬墨喂了两盅参汤,虽然瞧着依然是吐出的多,墨平却总觉着沈烬墨今日比昨日多喝了些。 最起码多喝了两勺! 多喝的参汤给了墨平极大的振奋,墨平接过汤药之时,显得更加斗志昂扬。 四碗汤药喂下来,墨平觉着他家主子今日最起码真切喝下去半碗。 虽然这些给墨平打下手的小厮不知道墨平是如何得到这个结论的,但墨平开心,他们也跟着一道开心。 将药碗放下,墨平直接朝着日光升起之处磕了三个头。 泪光涟涟,墨平在心头祈求:“小主子,您在天有灵,可定要保佑主子早日康健。” 撑着凳子起身,又陪在沈烬墨身边坐了一阵,眼见时辰到了,墨平又赶忙骑马朝皇宫而去。 等了一会子才瞧见提着药箱走出皇宫的墨平,惯来行事妥帖的人,头一次将舒太医这把老骨头提到了马背之上。 “舒太医,奴才觉得我家主子今日多喝了两勺参汤。” 舒太医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墨平。 就那小银勺,多喝了两勺能看出来? 就那一块接着一块的帕子,少擦了两勺汤药,能有区别吗? 墨平这是当自己是杆秤? 不介意舒太医眼中的怀疑,反正墨平坚信自己的直觉。 “汤药也是,往日奴才都觉着我家主子压根没喝,最多嘴里染了一层药味,今日是真的喝下了一点。” 舒太医瞧向墨平的目光有些同情,他发自内心觉得墨平是个好忠仆。 主子生病,他也跟着直接疯了。 第463章 花魁夜,霁月初赢满堂彩 “等会老夫替沈大人换完药后,皇上若还没来,老夫可额外给墨管家探探脉。” 夏弘没有下旨,舒太医不当给任何人看诊。 但舒太医觉得墨平这年富力强的忠仆,就这般疯了终究是可惜。 “您的好意奴才心领了。” 舒太医敢给他看诊,墨平还不敢给舒太医看呢。 这些日子因着他家主子病情迟迟没有起色,这皇宫内外无缘无故丢了脑袋的人,可多了去了。 夏弘如今就同个疯子一般,略微有一点不顺心,就要杀人。 墨平还要活着等他主子醒来,可不能因着被舒太医探脉而把命给丢了。 苦中作乐的言谈让舒太医心头的愁云淡了几分,于铜盆中净手,在墨平的搀扶下坐在了床边软凳之上。 闭眸先是将手指搭在了沈烬墨左手,前不久才松快下来的眉头又开始拧巴。 舒太医从软凳之上起身,又探向沈烬墨的右手。 转身从药箱中拿出剪刀,放在火上炙烤了一阵,便将墨色衣襟与那包裹伤口的纱布一道剪开。 鲜血依然在渗,脉搏依然微弱。 变化极小,可对于一个十数日没有一丝变化的病人而言,这般变化却并不难被探知。 拧着白胡子彷徨了一阵,舒太医不敢将话说太死:“墨管家,你方才同老夫说的,可能是真的。” 想到沈烬墨那惯来逆天的康复之力,舒太医心头的沉重,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卸下。 可舒太医却又有些怕,怕这是回光返照。 夏弘在大太监的搀扶之下入了屋子,免了所有跪地之人的礼。 亲自查看了一阵沈烬墨,夏弘问:“忘衡如何?” 舒太医先看向墨平,墨平自然跪地接了话头:“得皇上庇佑,今日大人已经能喝进些许药了。” 夏弘脸上浮现了这些日子来的第一抹笑,回首看向舒太医:“脉象呢?” 舒太医:“前些日子是极淡,今日摸着依然虚弱,老臣要多摸几日才能做得准。” 夏弘闻言透露出不满,落在舒太医头上的目光,又染上了杀气:“你想说今日这出是回光返照?” 舒太医佝偻着腰再度爬到沈烬墨跟前,颤抖的指尖重新搭在沈烬墨手腕,额头的汗珠一股一股往外冒着。 坐在太师椅上的夏弘连连喝了两盏凉茶,耐心耗尽直将茶渣砸在了舒太医后背:“诊出来了吗?” 舒太医跪着转头,朝着夏弘磕头:“沈大人的脉搏正在变强,最多一月,沈大人必然能苏醒。” 舒太医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他在同这天道赌。 眼中阴霾一扫而空,夏弘起身挥袖大笑:“这沈府内所有伺候忘衡的人都赏,你们两人更要重重的赏。” 侧目看向身侧笑得一张老脸尽数皱在一块的大太监:“从朕的私库出白银一万两,用作赏赐。” “奴才\/臣谢皇上隆恩。” 这么多人才赏下这一万两,跪地谢恩的墨平嘴角不禁一瞥。 他们这些人伺候谢南星久了,逢年过节谢南星包的红封都极大方。 这区区一万两,怎么当得了“重重”二字。 想起昔年在长公主府收到的那些华而不实的赏赐,墨平觉着夏弘这皇帝,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小气。 但还是有变化的,曾经的那些个赏赐是不能变卖的,这次给的是能直接花的银子。 …… 十五,月圆夜。 层层叠叠的素色帷幔将戏台缠绕,大夏最富盛名的书画大家大开大落的在帷幔上挥毫泼墨。 霁月公子身着月白锦袍,外披淡墨纱袍,脸上戴着银纱自楼台款款而下。 身后跟着十数名手抱各色乐器的美人,一道入了那被书香萦绕的戏台。 烟雾飘渺起,仙人御风至。 皓腕掀素帘,春风怜殊色。 坐瑶琴,弦乐四起。 眸澄明,柔若月,亮如辰。 仙乐止,月笼纱,人揽月。 霁月公子起身揭开三层纱幔,站在最后一层帷幔前拱手。 “在下霁月见过众位贵客,花魁之夜,静待有缘人。” 掌声如雷鸣,欢呼若闪电。 人转身,酒撒纱幔,火花吞噬了书香之大雅,红灯绿酒重新主宰了这风月之所。 青馆主身着一袭且艳且繁复的衣裳,提着铜锣入了戏台。 “咚咚锵…咚咚锵…” 锣鼓三响,唢呐又鸣。 方将这从馆内挤到馆外的众位贵客唤醒了过来。 如梦初醒,面色且朦胧。 一个个被酒肉美色的养了数载的人,开始向往起了皎月浩瀚。 “霁月公子花魁夜首轮竞价,开始。” “我来,我出一万两白银。” “我先来,我出三万两白银。” “都给老子滚,老子出十万两,这霁月公子老子要定了。” “就你这副癞蛤蟆模样,霁月公子见了你,扭头就会跑。” 这番话也开始让这蜂拥的人群记起,最后能否如愿,可不是有银子就成的。 能不能窥见天颜,要看霁月公子如何选。 “我出三万两黄金,只求同霁月公子同研琴棋书画。” “我出五万两黄金,愿以前朝乐仙弹过的凤尾琴为礼,给霁月公子当作玩耍。” “我家也有……” 谢南星站在雅间窗前,看着这神都的有钱人为了见上这虚无缥缈的霁月公子,已然拳脚相向的疯魔模样,心满意足的将窗户关了起来。 “咚咚咚。” 房门敲响,青馆主走入厢房朝着谢南星躬身:“还得是主子亲自出马,今夜过后,这止流传于市井的噱头,必当飞入这显赫门庭。” 物以稀为贵,而贵的东西,自然只有手握大笔银钱的权贵之家才能拥有。 谢南星指向对面座位,青馆主跟着落了座。 “今日但凡找个身形好些的男子,效果都不会差。” 青馆主给谢南星倒了一盏热茶:“世人瞧物,内行看门道,这外行瞧的就衬托之物。” “今日若非主子将这两位文豪大家请出作配,哪能赢得了这满堂彩?” “再者主子您这被金尊玉贵养出的风华,可不是这世间儿郎能比的。” 今日这一出,与其说这馆内人是在为霁月公子买单,不如说他们在为这般场景之下,为心头至高无上的想象买单。 而让他们都在清醒之下风魔,那厌恶之间恰恰到好处的致幻之药,也必不可少。 各花入各眼,不露容色,方能做到一网打尽。 第464章 你不要命了,敢碰大人的脸 侧目看了一眼时辰,谢南星说话的速度快了些。 “等再过个十天半月,以竞价之人过多为由,要求这些人先交五成定金,交不上的找个似公开又不算公开的场合,将这些人踢出去。” 青馆主略一思索,问:“做生意讲究以和为贵,这般做法必当下了人面子,若是在馆内生事了当如何是好?” “就是当生事,不将这张窗户纸捅破,有些事便只会藏在深宅内院。” 银子与男宠的那点子事要想闹到御前,那就必然要抢夺。 谢南星可没忘记,初入神都之时神都三纨绔可是因着大打出手,才进宫挨的板子。 见青馆主有些犯难,眉眼含笑,谢南星揶揄问:“你莫不是当这馆主当久了,还想着一直将这南风馆开下去?” 世间万事万物自有生与灭,这南风馆也自会事了拂身去。 青馆主自然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卸下枷锁,堂堂正正走自己想走之路。 “主子放心,属下必当挑好人选,将这事捅到御前。” 敲门声又起,青馆主起身告辞,陆白站在了谢南星跟前。 “主子,那边已经安排好。” 不论是沈府还是谢府,其中的层层关卡都是谢南星一手布下的。 墨平也是活生生的人,自然会有力有不逮之机。 这不墨平前几日顶不住了,谢南星不就可以趁虚而入,名正言顺的守在正院照料沈烬墨了吗? “将痕迹处理干净,别最后瞒过了家里人,却被外头人瞧见了。” 今日陆白护着谢南星改走了双星楼下头的暗道:“岁一算外人吗?我们头一次去他便在树上。” “让他闭嘴。” 沈烬墨身子骨开始好转,谢南星肉眼可见的变得开怀起来:“不然我让阿槐日后不给他零花钱,穷哭他。” “是,属下明日去他那边走一趟。” 终究有些担忧,陆白这不操旁心的人,也忍不住劝慰:“主子,您白日要忙的事极多,晚上又要亲自去照顾大人,这样身子骨必然扛不住。” 谢南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他觉着他自个儿也挺争气。 虽说没有长肉,但也没有再一直瘦下去了。 尾音微微荡漾:“我才不是去照顾他,我是回家睡觉。” 换上小厮服端着鸡汤粥,同另外两个小厮一道入了正院。 自沈烬墨能喂得进东西开始,每隔上一个半时辰便要给他喂上一些汤汤水水。 这白日里的活计大家都乐意去争抢,可这熬大夜的事,大家便都有些畏惧。 毕竟一日两日还好,日子久了,连墨平那铁打的身子都熬不住,何况这些个小厮。 他们越是不乐意,谢南星可乐意至极。 哪怕沈烬墨是多喝上一口,谢南星也能开心到合不拢嘴。 谢南星端着汤粥跪坐在脚榻边,另外两人一人微抬沈烬墨的头,一人拿着帕子随时准备替沈烬墨擦拭溢出的粥。 半碗粥喂下去,身侧小厮道:“我总觉得你比墨管家喂得都好。” 谢南星微挑眉,表示自己在听。 “白日里大人虽然也吃,但衣裳床褥都会弄脏了去,但你喂便是干干净净的。” “就像是…就像是你喂了很多次,每口喂多少,何时要缓一缓,你都一清二楚。” 谢南星轻笑不语,抬手准备用指腹擦掉沈烬墨嘴角的那点汤汁,却被拿着手帕的小厮赶忙阻拦。 容色惊恐,连带着嗓音都比往日大了几分:“你不要命了,敢碰大人的脸?” 他们这些伺候沈烬墨的,就算给沈烬墨擦身子,都不敢用手碰到沈烬墨分毫。 不解回头,又听那小厮小声解释:“主子离开神都后,有人借着给大人送衣裳的功夫碰了大人手背一下,直接掉了脑袋。” “你可别觉得大人昏迷了就没感知,他最是神通广大,你方才要真碰了,少不得要被剁掉一只手。” 悻悻然将手收回:“多谢你提醒,我照顾小孩儿多了,有些习惯。” 将托盘递到小厮手上,谢南星跟着两人一道走出了屋子。 “我娘身子骨还没好透,明日我还要回家照顾我娘,今夜还是我来守夜,白日里那些活就拜托你们了。” “你白日黑夜的这般熬,必然遭受不住,墨管家瞧着有些凶,可心肠是好的,你不若请上几日假?” 谢南星又多说了几句话,将那两名小厮给哄出了正院,娴熟的裹着棉被在门外窝着装了一会样子,谢南星悄悄摸摸钻入了屋子。 熟门熟路的先将脸上的易容卸掉,又拿出一粒药丸将他自个儿的嗓音变了回来。 谢南星从衣柜里挑了身寝衣,在温泉池子里洗了个澡,才戴着被漱口的茶朝着沈烬墨走来。 蹑手蹑脚钻到床上,从布袋子里拿出糖果慢慢含着。 谢南星将指腹落在方才未能碰到的唇角,摩挲了一会子,又紧接着将手落到了沈烬墨手背之上。 从手背而入,软乎乎的手就钻进沈烬墨衣裳。 里里外外过了好一把瘾,才嘚瑟道:“我都碰了这般久,怎么不来剁了我的手?” 顺手打开床上暗格,拿着夜明珠凑到沈烬墨胸前。 原本紧缠胸膛用以压迫止血的纱布,这几日下来明显松了不少。 谢南星一边轻轻撩开纱布,一边借着夜明珠的光,细细查看沈烬墨胸膛的伤 透过伤口边缘的红,谢南星能瞧出伤口似乎有些结痂了。 嘴里的糖还在轻轻吮着,谢南星用手隔着纱布,轻轻点了一下那处。 “乖乖,我疼。” 谢南星骤然缩手,凑到沈烬墨跟前:“何处疼?可要唤大夫前来。” 眸子未曾睁开,容色未起波澜,昏睡中的人似乎陷入了梦魇。 又似乎见到了那久久不愿入他梦境见他的人。 他又道:“乖乖,好疼。” 落在沈烬墨脸上的手被一双遍布厚茧的手牵着,压在了沈烬墨跳动的胸膛上。 那口口声声说着疼的人,却非要将谢南星的手,压在自己胸膛。 手劲儿未松,谢南星以颇为别扭的姿势弯下身子,对着沈烬墨心口吹着。 “轻轻吹…痛痛飞…” 吹着吹着,回过味的谢南星,泪流满面。 第465章 我不疼,我等乖乖接我回家 前些日子血流不止之时都不曾呼出的疼,却在这逐步康健的日子,透过呓语说了出来。 是既要谢南星心疼,又舍不得谢南星太过心疼的沈烬墨啊。 他的夫君啊,就是个大骗子。 说不疼,才是最疼。 说疼,却早已柳暗花明。 攥住谢南星的手渐渐卸力,梦境中紧过一瞬的手,却又松了开。 趴在沈烬墨胸膛的谢南星得了自由赶忙揭开纱布,直到确认伤口没有出血,谢南星才无声一笑。 拿出干净的纱布重新替沈烬墨绑纱布,谢南星抱着沈烬墨的手臂,躺了下来。 微风起,只听那昏睡的人用极平静的语气断断续续道: “没有乖乖…” “乖乖不在…” “我不疼…” “我睡觉…” “我等他接我回家…” 沈府没有谢南星,所以沈烬墨没有家。 谢南星不在身边,说疼,也不会有人在乎。 沈烬墨,不疼的。 没有谢南星的沈烬墨,从来不喊疼。 就算揽尽神都盛宠的那些年,沈烬墨也从来不说疼。 男子汉大丈夫,只要还有一口气,便没得喊疼的。 等到没气儿了,那自然也喊不得疼。 日出东方,暖阳洒遍人间。 自谢南星离开神都之后一直虚置的床铃,伴随着夺目日光,一道张扬了起来。 亲自熬着汤药的墨平手中的蒲扇未放,腰间的白布未退,疯狂朝着屋内跑去。 床上躺着的沈烬墨容色苍白,那双被病气折磨的眸子纵初睁,却已是凌厉又冰冷。 瞧不见一丝温度,瞧不见一丝真切情绪。 这是自送谢南星离去之后,墨平日日夜夜见到的沈烬墨。 失了生机只有担子的沈烬墨。 跪着朝沈烬墨连连磕下数个响头,又朝着日光升起之处,频频作揖。 一定是他小主子在天之灵保佑,他的主子才能从这重创之中醒来。 在墨平的搀扶下半坐了起来,待到习惯心口被撕扯之后那阵疼,沈烬墨的五感逐步归来。 可沈烬墨又觉得眼前的这一切,不够真切。 日日喝着汤药的嘴里,竟然能品出甜味。 屋内萦绕的温暖,曾因谢南星的离去一日淡过一日。 今日骤醒,沈烬墨却觉得浓了几分。 想来是初醒之时五感混乱,梦境之中暖玉在怀之感尚在,才会生出这般错觉。 眨眼凝神,沈烬墨问:“今夕何夕?” 墨平:“四月二十八,大人您已昏睡了整整二十三日。” 虚弱,可问出的每一个字,自带压迫:“宫内如何?” “侯爷亲自率兵去荡平内北,长公主现下住在宫内,东宫相关的所有人都被羁押入狱,尚未处置。” “往宫内传信,说我已醒。” 单听沈烬墨的掺杂在嗓音中的紊乱气息,墨平便知沈烬墨如今亦经不起一丝折腾。 尤其瞧沈烬墨这张被冷汗浸润的容色,墨平便知晓沈烬墨如今是何等憔悴。 “主子,您先歇上一会,奴才先给您去请大夫。” 为安沈烬墨的心,墨平又道:“皇上和舒太医约莫再过两个时辰必然会到。” 沈烬墨闭上眼眸,竭力与身体的万般难熬做着对抗:“去传。” 沈烬墨大病初醒,墨平固执的觉得沈烬墨应当好好养上两月,才能再去管这朝堂的波诡云谲。 这神都少管一两日不会毁灭,他家主子歇息少了,这身子骨就真的垮了。 执拗的站在床前,墨平没一会子竟然哭了起来。 哭着哭着,就开始哽咽开口: “主子,奴才日日夜夜跪着求小主子,小主子在天有灵才保佑您顺利醒来。” “您如今若是再将自己折腾坏了,小主子在天上必然会极难过。” “小主子一难过,必然就不乐意用膳,更不会好好穿衣,您舍得吗?” 此刻的墨平像足阿顺挟先入以令吴辞修的模样,且他也自以为这般法子必然奏效。 沈烬墨却被墨平这副丑样子搞得拧了眉头。 对墨平说的话,更是嫌弃。 “我喝完汤药便睡,可消息必须要往宫内递。” 沈烬墨醒后在乎的人只能有一人,夏弘。 夏弘听到消息之后,也必然会快马加鞭赶来来看沈烬墨。 至于两人能不能在清醒之时见面,不重要。 墨平慢慢歇了哭嚎,他总算读懂了沈烬墨话外音:“奴才该死,奴才伺候您用完药便去。” “我重伤的消息可有阻止人往外头传?” 墨平抬头解释:“所有知情人都被困在了神都,如今神都依然严控,神都之外的人必然不知。” 沈烬墨松了一口气,接过汤药一饮而尽后,在墨平的搀扶下重新躺了下来。 睡了好一阵还不得劲儿,直到将蚕丝被的另一侧抱在怀里,沈烬墨才算觉得心里舒坦几分。 沈烬墨虽苏醒,可经此一番心头不安的夏弘,硬是压着沈烬墨卧床养了好一阵。 不仅下了圣旨,不仅日日派大太监来瞧,自个儿还会隔三岔五来亲自盯着。 等到沈烬墨重新走出府门之时,晨阳都已带上暑气,晒得那等怕热的不住冒汗。 自沈烬墨重伤至今,夏弘虽让夏域担起了监国之责,却也因着忌惮旬相和旬湛父子联手架空朝堂,不得不隔上一日便亲自上一次朝。 享受过不用起早贪黑上朝批折子的夏弘,再度陷入这等被朝堂裹挟的日子,脸色那是没有一日好看的。 今日早朝沈烬墨其人的出现,让稳坐龙椅的夏弘容色被慈厚的笑容点缀。 压抑良久的朝堂,因着他们恨不得千刀万剐的奸臣,竟然松了禁制。 而随着沈烬墨一道回到满朝文武跟前的,那被夏弘搁置数月的东宫谋反之事。 “皇上,前东宫谋反之事说到底核心牵扯的是东宫、忠勤侯和相府,这三府的罪名若是定下了,旁的罪名参照着量刑即可。” 夏弘习惯性抬眼看向殿内唯一坐着的沈烬墨,落空数次的眸子,此刻总算装满了想装之人。 莫名生起的燥热被压制,夏弘问:“众卿都说说这三家的罪当如何论处?” 第466章 病愈归朝,审东宫谋逆之案 殿内有朝臣朝着中间走了一步:“先太子谋反罪证据确凿,判凌迟之刑亦不为过。” “旬澜身为东宫内臣,虽未曾参与行刺,然先太子谋反之事他必然一清二楚,伙同谋反那自然也是死罪。” “至于韩淑作为先太子妃,为泄私愤刺杀沈大人继而差点让沈大人葬命,亦是重罪。” 此话定的便是今日这一出的基调,同三家相关联的朝臣,在此基调之下,无人敢先开这个口。 田定稳了稳心神,跪在了金銮殿内: “忠勤侯府先有小韩将军意外惨死,后有韩侯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夜白头,如今只剩下韩将军一人活着,臣恳请皇上法外开恩,饶了韩将军一命。” 未提韩淑抗倭之功,因为夏弘已经用太子妃之位,将这战功赫赫的奖赏落下。 是韩淑自己不争气,非要被这是是非非卷入。 田定此刻能求的只有夏弘看在老臣可怜的份上,将怜悯落下。 满头白发的忠勤侯颤颤巍巍走入金殿,朝着帝王三跪九叩:“求皇上饶淑儿一命,老臣愿舍弃忠勤侯府的一切,带着淑儿解甲归田。” 忠勤侯府的一切,包括虎威军。 君王无道,韩侯累了,累到无力回天,只想逃离这朝堂的是是非非,在那乡野之间了此余生。 他这一生辜负了家人太多次,这一次,他不能再辜负了。 殿内接连有老臣跪拜求情,夏弘却无动于衷。 如今的忠勤侯府已经是个空架子,区区虎威军早已并入北境守军之中,再也掀不起一丝波澜。 夏弘,压根不将这点筹码瞧在眼中。 无数个夜晚,夏弘只要想到沈烬墨差点因着韩淑牵制,而死在了那御舫上,他便恨不得将韩淑生吞活剥。 朝堂陷入僵局,沈烬墨坐在太师椅上看着这跪了一半的新老朝臣,沈烬墨抬头同龙椅上的君王对视。 “忠勤侯府抗倭有功,韩淑更是覆倭之主将,天下百姓敬之众。” “臣一条性命比不得天下百姓,不若将韩淑将军流放蜀郡。” 回头看向韩侯,沈烬墨补充道:“让忠勤侯也跟着一道走过去。” 夏弘透过沈烬墨的眸子,看懂了沈烬墨的心头所想。 蜀道难行,忠勤侯年迈,别说走到蜀地,就算坐着马车到蜀地,也不一定活得下来。 至于韩淑,山高水远出点什么意外再正常不过。 若是如今还有什么能让夏弘动恻隐之心,那便是这天下的百姓。 揭竿起义,轻则山河动乱,重则江山覆灭,夏弘没必要非要去争这一时意气。 夏弘不愿以韩淑之死惹了众怒,扰了他如今之肆意自在,便敛着眉梢点了头。 “沈大人心善,朕这一国之君也始终记着韩氏一族于国于民之功,便依照沈大人之言处置。” 韩氏一族的事定了,那便轮到旬澜了。 其实这些个浸淫朝堂的人都清楚,旬澜之事必有隐情。 不然旬相和旬湛怎能好生生的在这上着早朝? 夏弘朝着站在金銮殿靠后位置的旬湛点头,一大摞证据被旬湛亲自呈了上来。 “臣之长兄虽为先太子内臣,然自他入主东宫以来,却从未有同先太子同流合污。” “这些证据都是臣兄入狱之前亲自交到微臣手中,这上面记录了先太子这些年犯下的所有罪过,以及同这些罪过相关的每一人。” 有了这些证据,先太子一案的所有涉案人员,一个都逃不掉。 证据被大太监接了过去,旬湛瞧着这些证据从龙椅到朝臣手中:“求皇上看在臣兄率先将先太子伙同外族谋反之事告发之功,饶其死罪。” 金銮殿内原本左右为难的朝臣,都因着旬湛这一言而心内触动。 是不是…是不是没有旬澜的告发,如今这坐在龙椅之上的人,就已经是夏陵了? 而旬澜其人,若不告发夏陵,是不是如今已经坐上了沈烬墨的那个位置? 有了这番功劳,旬澜别说担这死罪,就算加官进爵也不为过。 夏弘扬了扬手,早就被御前侍卫押在殿外的旬澜走入了金殿。 数月的牢狱之灾让旬氏一族的嫡长子憔悴了不少,可这浑身清雅如翠竹的气势,未被侵扰分毫。 可他,却背主。 为人内臣,但凡背主那便无主敢用。 更何况他还出身旬氏一族,他原定的仕途,是同皇权相伴相生。 这殿内的人开始疑惑,到底是何等缘由,才让旬澜背弃旬氏祖训,毁掉此生仕途? “旬澜,你有功亦有过,你日后之前程,你自己如何看待?” 抬首轻笑,旬澜眸中尽是释然。 重叩首,额头已泛红:“谋臣悖主当是死罪,臣得旬氏一族二十余载培养,不当轻易言死。” “臣恳请皇上将臣贬谪出神都,流至那穷困之所,让臣用余生治一方水土,富一方百姓,赎悖主之罪。” 旬氏一族稳中有进,数百载以来从未有过子弟被贬谪出神都。 可谋臣悖主,纵有旬氏一族之庇护,这新旧君王不论是不是那等心胸开阔之人,都无人敢用旬澜。 贬谪出神都,来日携万民之功而返,方有拨云见日之机。 早朝方罢,旬氏三父子头一次坐上同一辆马车。 无人因旬澜背了旬氏祖训而妄加责怪,因祖训为死,他们乃是活生生的人。 旬相将衣袖中两袋碎银子递给旬澜:“这都是你娘给我零用之时,我自个儿藏的,你带在身上傍身也好。” 旬澜轻笑着将银两推了回去:“阿爹留着自个儿给阿娘买两件好看的首饰,儿子在外花不了多少银子。” 关键是,旬相给的这点银子,真没啥用。 旬相将那两袋碎银放入马车暗格之中,又从怀里拿出一沓极有分量的银票。 “这是你阿娘给你准备的银票,她说手里没几个银子,没有姑娘愿意跟着你这么个七品芝麻官过日子。” 旬湛越过旬澜夺过那钱袋子,看着里头一张张面额颇大的银票,啧啧摇头。 第467章 武安侯归来,必成麻烦 眉眼装满羡慕,钱袋子却稳稳放到了旬澜手中。 眉开眼笑,带着对兄长的孺慕:“阿兄,我这辈子都没瞧过这般多银子,你可定要将这些银子花在刀刃上,将嫂嫂娶回来。” 抬手重拍旬澜肩膀,旬湛将一张地图和一块令牌放到旬澜手中。 “此事阿爹不好牵涉其中,我在此处埋伏了五百人,见到令牌他们便会劫囚,再将你们送到接应之处。” “沈烬墨…” 不会阻拦。 旬澜目光沉重,微微晃首,示意旬湛莫要多言。 有些话就算是他们父子三人之间,也不当说破。 个人有个人的立场,助他脱困是旬相为人父必当要做之事。 这些事,都同沈烬墨无关。 身为谋臣,旬澜敬佩沈烬墨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身为儿子,旬澜不会逼迫自己的父亲,要同沈烬墨走在同一条道上。 马车送至城门,旬澜朝着旬相和旬湛躬身:“爹,阿湛,后头的事只能托付给你们了。。” 旬澜成了旬氏一族的出局之人,但旬澜和韩淑,成了这局内最先得到自由的人。 “阿兄,保重。” 回了一礼,旬湛又凑到旬澜耳畔,很小声的叮嘱:“你们多生几个孩子,到时候我和小九给你们养。” “我们最爱养孩子了,你定要好生努力。” 旬湛又不傻,他自然不会说是夏域想要拿几个孩子玩一玩。 谁家好生生的爹娘,愿意把自己娘子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给别人玩啊? 旬相瞪了旬湛一眼:“成婚生子自有规律,你莫要着急,只要你能征得韩侯同意,我同你阿娘必会找到契机,去给你们证婚。” 又想了想旬湛和夏域:“若是可以,你们的孩子不论男女,可过继一个到阿湛名下。” 旬湛一瞬不乐意了:“阿爹,我家小九只想玩一玩,我们没那功夫养孩子,您莫要操这心。” 这下,旬相和旬澜都开始瞪着旬湛了。 这下,夏域交待的事,旬湛搞砸了。 “嘿嘿嘿。” 干笑两声:“阿兄,你最疼我了,对不对?” 旬澜也跟着笑了:“明媒正娶之后方会诞下子嗣,届时欢迎你们来玩。” “但只能在家中玩,不能带出去玩。” 笑着点头,心里头却早已遍布弯弯绕绕。 他家小九在家里玩哪能玩得痛快,到时候他必然是要将孩子偷出去的。 …… 沈烬墨同夏弘一人坐了一抬御辇,顺着被藤蔓遮挡的游廊朝着金殿而去。 待到离得近了,沈烬墨瞧见了站在钟元元身后的夏欣。 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瞧过夏欣了。 红衣依然耀眼夺目,高盘的青丝齐整,日光折射,沈烬墨却瞧见了夏欣那夹在青丝间,连遮都遮不住的白发。 他的娘亲如今三十有八,由他阿爹陪着,怎么还能生出这么多白发呢? 是他这个做儿子的不孝,让她在无数个夜晚辗转反侧了。 他的阿爹,必当心疼极了。 指不定啊,心里头动了无数次要拿藤条抽他的念头。 但沈烬墨也不怕,他阿娘会拦住的。 轿辇停在金殿前,钟元元带着袭嬷嬷一道迎了上来。 夏欣独自跪在御阶之上,朝着夏弘磕头行礼。 夏弘微微侧目,大太监就将夏欣搀扶起身,带到了沈烬墨跟前。 沈烬墨朝着钟元元恭敬行礼,任由钟元元将他细细打量。 钟元元瞧清楚了,他阿娘也自会安心。 相挟走入殿内,钟元元软声询问:“前些日子落雨,心口可有疼?” 沈烬墨:“不疼。” 钟元元:“今日日头大,晒到身上可有不适?” 沈烬墨:“未有。” 很是轻柔的拍着沈烬墨的头,钟元元的嗓音温柔有力:“好孩子,苦了你了。” 摇头,沈烬墨看着夏弘道:“能替皇上挡剑,臣不苦。” 夏弘听着这话不禁皱眉:“瞎说什么胡话,我们忘衡日后必然一点伤都不能再受。” 钟元元缓笑:“皇上说得是,我们小墨啊,这辈子要受的苦难就到此打住了。” “此后啊,必当平安喜乐,康健到老。” 略微叮嘱了几句,钟元元就带着夏欣走出殿内。 踏下台阶,钟元元反手紧紧握住夏欣的手,重重拍了几下。 殿门大开,微抬首便能瞧见那躺在树荫之下两道人影。 沈烬墨此刻的目光正正落在夏欣身上,并未遮掩意图,他正大光明的看,带着审视之意。 “忘衡在想什么?” 平静收回目光,端着热茶喝了一口:“武安侯去了北境,来日回到神都倒是个大麻烦。” 重掌北境军,就算不带一兵一将回来,也是麻烦。 携功勋而返的沈骏,短时间内杀不得,反倒成了夏弘唯一的担忧。 “忘衡觉得这麻烦当如何处置?” 替夏弘将空掉的凉盏满上,沈烬墨略微思索了一阵,便找到了法子。 “得胜归朝那日臣亲自带着御前侍卫去迎,此后便让武安侯一直待在皇宫,陪王伴驾。” 这天下不当有比皇宫更富贵的地方,这天下,也没有比皇宫更铜墙铁壁的牢笼。 沈骏入了这皇宫,瞧着花团锦簇,实则却是虎卸獠牙,难返丛林。 夏弘暖心一笑。 他的忘衡啊,真的替他将一切都考虑好了。 微抬手,大太监将内狱的钥匙奉上:“夏陵就被关在里头,你想杀想留都全凭你心意,朕不会过问分毫。” “东宫牵涉到的那些朝臣,你若是觉得无聊,闲着便拿着鞭子去杀几人玩玩。” 沈烬墨将钥匙放入衣袖:“这些人便都随臣处置?” 夏弘无有不应:“自然都听忘衡的。” “那臣先杀些许玩一玩,等到臣杀腻了之后,臣就挑些许心诚的,让他们踏遍大夏所有圣山圣水,祈求皇上万寿无疆。” “只有您万寿无疆了,臣活在这世上才能心安。” 这些个被牵连的人,有些个的确和夏陵同流合污,沈烬墨不会放过他们。 可有些人本也未曾犯错,都杀了,来日帝王登基反倒会落入无人可用之窘境。 将这些人放入离百姓最近的地方,来日也能成为最懂百姓的朝臣。 这些个事沈烬墨本可自行处置,可他还是要同夏弘提一提。 如今攻守易形,夏弘成了那个被沈烬墨反复试探,通过不断折损自己换来真心的人。 沈烬墨要用尺子量、用铁称衡,夏弘如今对他的信任,到底能到哪一步。 他要借着夏弘对他的信任,让夏弘成为这皇城之内,唯一孤立无援之人。 第468章 朕命你去瞧瞧,这花魁是真是假 沈烬墨舍命护他却不居功自傲,如今更是事事以他为重,为他着想,夏弘怎么能不动容? 夏弘如今除了这皇位,恨不得把世间所有好的东西,都尽数给予沈烬墨。 当然,首先该给予的,就是无人能与之匹敌的权力。 “你如今身子骨也好透了,这朝政之事是否当替朕担起来了?” 沈烬墨缓着嗓音问:“臣早就说臣能替皇上分忧,不是皇上您非说臣身子骨要多养养?” “是是是,都怪朕,把忘衡都给闲得长草了。” 登基十载有余,这是夏弘头一次对着一个臣子,说错在他。 “臣如今孤苦一人,每日也就能借着这点朝政来讨您烦,您可千万莫要夺了臣唯一的乐子。” 说者状似无心,夏弘这听着下意识想起了谢南星。 “这府内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终究不妥,不若朕给你赐个婚,这天下女子任你挑选?” 沈烬墨嘴角的弧度凝滞,微敛眉眼将心伤遮挡:“这天下女子见到臣就怕得要死,臣瞧着便乏味至极。” “臣如今只想替谢南星将仇报,再一心一意伺候在皇上身侧。” 别说这天下女子,这世间男儿也没几个见到沈烬墨不两股颤颤的。 夏弘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了不少闲事。 “端午那阵儿,朕听不少勋贵之家都闹了贼,后头大理寺查探一番才知晓,这神都来了个名唤霁月的花魁。” “这些个勋贵公子为了见这花魁一面,便开始肆意竞价,后头银子使不上了,便开始将家中的金银首饰偷出去典当。” “前两日赵、刘两位国公的世子爷,更是在那楼子里为那新来的花魁掐了一架,最后闹到朕跟前,两人还不知悔改的将那花魁说得天上有地上无。” “朕听着这些闲话便觉得这花魁必当是个有胆色有手段了,你得了空也可去略作消遣,瞧上了就算是青楼出身,朕也让他入朝为官。” 非为许给沈烬墨做夫郎,而是许之以官职。 夏弘自然明白摆在明面的夫郎二字,会让男子一生遭受数不尽的鄙夷。 世间理念如是。 就算是夏弘这一国之君,也无从改变,他更不能让此生变。 江山绵延,靠的的子嗣传承。 男婚女嫁,才当是世道正统。 话到此处,沈烬墨方知这花魁竟是一儿郎,而这神都盛行的花魁之风的,便只有南风馆那一个去处。 “南风馆新来的花魁,能激起这番波动?” 光是听沈烬墨这话,夏弘便知道沈烬墨生了疑心。 笑了笑,夏弘换了个路子催促道:“那朕便命令你择日去瞧瞧,这花魁到底是真是假?” “瞧清楚了,你想带回家中审问也成,想找个牢房审问,这神都也当为你打开方便之门。” 夏弘话都说到这般地步了,沈烬墨先应承了下来,但心里一丝要去凑这热闹的欲望都没有。 定西郡新送了个人进来,自有其意图,沈烬墨没这闲功夫去管。 “臣有空就去瞧。” 方才还说日日闲着的人,现在开始扯没空了。 夏弘也没有逼太紧,缘分和感情的事,急不来。 等到沈烬墨出了皇宫,夏弘午休一阵起来,脑海倒是忽然清明了起来。 沈烬墨所提的报仇,可不单单只有一个夏陵,还有他暗卫司的首领,岁一。 夏弘纵极其信任沈烬墨,可一旦想到要杀了岁一,他心头总是会生出一些不太好的预感。 解铃还须系铃人,要让沈烬墨忘了这茬,还是要先让沈烬墨心头住上新的人。 将岁一召了进来,夏弘道:“你让手下的人四处去看看,将这天下生得同谢南星有几分相似的人都找来。” “也不用送到朕跟前,插空往忘衡跟前堆就成。” “这年轻气盛的儿郎,房内没个人消遣,这日子总是缺了些滋味。”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岁一离去之时,余光多瞧了夏弘一眼。 他发现夏弘真的对沈烬墨床帏间的那档子事很感兴趣。 不对,也不单是沈烬墨,还有夏域。 岁一觉得夏弘应当最感兴趣的就是那等男风话本子。 他若有沈烬墨那般得夏弘信任,他必然搭了戏台子,直接找戏子将这些个风雅之事,日日演给夏弘看。 夏弘应当会瞧得尽心极了。 …… 昏暗的内狱上一次大门开启,是沈烬墨亲来接夏陵出狱。 今日这内狱再度打开,是沈烬墨要来亲手了结夏陵性命。 三十御前侍卫开道,一个需要二十余人才能合抱的铁笼,被十名御前侍卫合力推了出来。 绣着龙纹的华盖立在院内最大那棵古树下,桌椅茶水被一一摆好,两名端着漆红托盘御前侍卫站在沈烬墨跟前。 一个托盘里装着的是一件龙袍,一双龙靴。 另一个托盘里装着的,是一套黑色的夜行衣。 沈烬墨瞧了一眼龙袍,御前侍卫便毫不忌讳的将其带入牢房,替夏陵换上之后,才将人从地牢拖了出来。 侍卫一脚将未曾下跪的夏陵踢跪在地,跪地之时扯动的衣襟,露出不少在牢中自尽未果留下的伤患之处。 身子未动,沈烬墨一鞭落在夏陵身上,皮开肉绽,鲜血却汩汩涌出。 遮挡铁笼的黑布被掀开,笼中虎瞧着身着龙袍的夏陵微微抬头,又垂头丧气的低了头。 它可未曾忘记,再是勇猛,它也斗不过身着龙袍的人。 沈烬墨的目光落向另一个托盘,两名侍卫便一道替夏陵将墨色袍子穿上。 “嗷呜…嗷呜…” 铁笼内已经被饿了好几日的老虎开始兴奋嚎叫,一次次奋力撞击的动作,将那捆住铁笼的缰绳撞断,带着铁笼一点点挪到了夏陵跟前。 身着龙袍之人不可吃,可黄袍外头裹着黑袍的东西,就当是它盘中餐。 咸腥的气息从夏陵身后传来,锋利的虎爪一次次滑过夏陵的衣襟。 装了好些日子不惧生死的夏陵,被这笼中兽吓到不住朝前爬行。 手脚镣铐碰撞的声响清脆,沈烬墨开了口:“我还当太子当真不怕死?” 夏陵闻言转身,死死盯着沈烬墨。 他母后用性命替他换来的活路,他若轻易放弃,怎么对得起他母后? “沈大人既让孤穿龙袍,那便想让孤坐皇位,但凡沈大人扶孤上位,孤愿封沈大人为摄政王,天下大事尽归沈大人之手。” 第469章 想死容易,难的是你想活 虎啸扰人,沈烬墨抬眸同这笼中虎对沉静对视。 躁动的老虎一如被养在落羽山深坑的那两条巨蟒,逐步收敛气势,安静盘在铁笼之中舔舐着虎爪。 一手微抬,大门未关,却竖满了遍布铁刺的棒槌。 沈烬墨可不是来同夏陵谈条件的,他是来将夏陵碎尸万段的。 顺便,瞧瞧这老虎被驯服的如何。 再顺便,看看这皇宫还有那些人会走漏风声。 目光在铁笼和铁棒之间逡巡,夏陵像疯了一般朝着那棒槌撞去。 可那堪堪扎入肌理的尖刺未能要了他的性命,越发浓烈的血腥气,反倒让臣服的老虎再度躁动起来。 被侍卫重新押回沈烬墨跟前,夏陵看向沈烬墨的目光,恐惧中藏着无尽怨恨。 他这一生所有的坎坷与悲剧,都是从沈烬墨回到神都开始。 沈烬墨是夏陵这一生挥之不去的阴霾。 到了如今,沈烬墨这个罪魁祸首,竟然想让他以这般屈辱的姿态去死。 夏陵,怎么能不恨呢? 沈烬墨手里握着的软鞭将锁住铁笼的链子砸开,笼中老虎走出,绕着夏陵慢慢踱步。 显然,有沈烬墨在,它还不敢开口。 御前侍卫瞧出了几分沈烬墨的意图,当即想要将大门关上。 “开着。” 沈烬墨看着这院内畏虎至极的御前侍卫:“你们都去外头站着,莫要阻了旁人瞧这热闹。” 沈烬墨要杀夏陵,要杀到这宫墙之内,人尽皆知。 反复吞咽口水,夏陵哽咽着嗓音问:“你为什么连死都不让孤如愿?” 坐在华盖之下吃了两块冰镇的果子,沈烬墨用极其轻巧的言语,戳破了夏陵伪装。 “想死容易,难的是你想活。” 咬舌割腕绕脖,哪一桩不能让夏陵悄无声息死在牢房里? 就连方才那一撞,也不过是想吸引更多人的注意,以为自己求来一线生机。 被掀开最后一层伪装的夏陵,开始疯喊:“你我在这权力争夺中各凭本事,我从未伤过你,自也算得上无仇无怨,你缘何非要害我?” 沈烬墨的目光掠过那头老虎,血口大张的一瞬,夏陵整条胳膊被生生咬了下来。 鲜血喷涌,夏陵疼到在地上翻滚。 老虎叼着那只被咬下的胳膊走到离沈烬墨远一些的地方,熟练的扯黑布,咬下黄布,享受着这一口久违的满足。 一早候在外头的太医被放了进来,竭力无视身后老虎、眼前的鲜红以及夏陵身上的龙袍,替夏陵将鲜血止住,连滚带爬逃离了内狱。 沈烬墨蹲下身子,用轻飘飘的嗓音重复道:“无仇无怨?” “害你?” “端午巡游你被谢南星容貌吸引,救错了人最终导致酿成大错,此后便死死咬住谢南星不放。” “猛虎山剿匪你让夏城诱不懂权斗的谢南星入局,逼得他心染重病数月,心神俱伤。” “谢南星被长公主赶出神都,你为斩断我与明王之关联,派出刺客意图让谢南星惨死江南。” “大婚之夜你对谢南星又下情药,最后被夏彻扰乱你才被迫退而求其次。” “定西郡赈灾你让对你痴心错许的岁二对明王下毒,毫无例外的将谢南星牵连,若非钟峦动了恻隐之心谢南星已然丧身宫学。” “韩洲之死你逼得我夫夫离心,他被迫离开神都散心,你却压下重兵让他有死无生。” “夏陵,你觉得我同你是无仇无怨?” “夏陵,这就是你说的从未伤我?” 长枪短箭,万般手段落到沈烬墨心尖尖上的人,哪一次是全身而退? 今日夏陵一句各凭本事,就能将这些伤痛一笔勾销? 异想天开。 这是夏陵头一次从沈烬墨的嗓音中,听到除沉冷平静之外的讥讽。 沈烬墨对他的恨,竟然比他对沈烬墨的恨还要浓! 沈烬墨真的会让他沦为猛虎之食。 手臂疼痛被心头畏惧压下,夏陵一手撑地,朝着远离沈烬墨和老虎的方向退去。 软鞭一甩,直接缠住夏陵的脖颈,将人拖到自己眼前。 挣不脱束缚,夏陵慌忙将罪过尽数推到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身上。 “都是父皇逼我的,是他让我杀谢南星,是他逼着我这般做,这都非我本心。” 沈烬墨怎么可能陪着夏陵一道咒骂夏弘? “我觉着你记性当真不好,那年端午游河,你当着皇上的面算计韩淑,才让皇上对你生了弃置之心。” “你远赴定西郡让岁二毒害明王,逼得我祖母自纤云宫而出,才让你在这后宫失了掌控。” 夏陵仓惶摇头,不愿接受这般真相:“是你非让谢南星成为明王伴读,我怕夏域得势夺我东宫之位才这般行事,我是不得已的。” “东宫大婚之夜,自荐枕席策反岁二牺牲夏城,反将皇上一军,皇上动了杀心。” “踩着太傅韩洲之死你收拢民心,东宫二婚之后你割让国土只求谋取皇位,万寿巡游你试图斩杀满船皇亲国戚以堵住悠悠之口。” “你是皇上,你会让这人活吗?” 所有用权力与欲望织造的伪装,被沈烬墨用长鞭甩开。 竭力翻滚,朝着沈烬墨匍匐磕头:“沈大人,你饶我一条贱命,好不好?” “只要你饶了我,我就是你的狗,你让我咬谁就咬谁。” 一脚将夏陵踢开,沈烬墨的嗓音轻到极致,也讥讽到极致。 “在你心中,这世间凡不如你所愿之人,皆是犯错之人,你永远都是被逼之人。” “可这桩桩件件均是你夏陵利欲熏心、贪得无厌,又何来一分所谓的不得已?” “是你的党同伐异,你伪善至极,你不择手段……” 滚烫的茶水从夏陵头上淋下:“边境两郡百姓何其无辜?神都被你怂恿丧命之人何其无辜?” “你纵万死,亦不足赎你之滔天罪恶。” “你又何来资格让我因你一句不得已,而允你苟且偷生?” 第470章 沈烬墨要弑君,要让江山易主 软鞭抽回,直接扔进装满清水的铜盆之中,由御前侍卫帮着洗净。 沈烬墨微微俯首,亲自替夏陵将手脚镣铐打开。 微微俯身,沈烬墨凑到夏陵耳畔。 “你呀,可真不愧是夏弘的儿子,同他一般狼子野心,不配为人。” “到了黄泉下莫要乱跑,等到那该等之人,再一道下那十八层地狱。” 夏陵闻言猛然抬头,那些始终串不到一处的细枝末节,彻底编织成了一张网。 握在手中的镣铐砸向笼中之虎,被砸痛的老虎一瞬被激怒,含着怒火的嘶吼,愈显威武。 等不及片刻迟疑,夏陵撒腿在庭院内疯跑。 原本静止的盘中餐开始在老虎跟前跃动,习惯追逐扑食的老虎一跃而起,朝着夏陵生猛扑去。 夏陵一次次朝着那棒槌撞动,夏陵疯狂的朝着内狱之外疯喊。 “沈烬墨是乱臣贼子。” “沈烬墨要弑君。” “沈烬墨要让江山易主。” “沈烬墨要将江山还给…啊…还给先…先帝…一脉…” 墨色的袍子被虎爪撕开,明黄的龙袍龙靴被老虎剥下。 从下往下,夏陵就被这饿虎一口一口吞食。 吃惯了死肉的老虎再一次品尝到这般鲜活的美餐,纵觉餍足,却也一下接着一下将地上的鲜血舔舐。 等到这院内的鲜血都被舔舐干净,老虎重新趴在地上,朝着沈烬墨露出讨好的模样。 似乎是在问,他何时才能再次品尝到这般美味。 沈烬墨朝着门口侍卫道:“将它赶进去,林公公这老虎养得健壮有力,赏。” “属下遵命。” 那些被吓到两股颤颤的御前侍卫畏手畏脚铁棒槌朝着老虎围拢过来,站直的老虎带着些许玩闹的念头,朝着那些御前侍卫吼了一声。 一应御前侍卫被这一吼,吓到连连朝后退了好几步。 沈烬墨接过被洗净的软鞭,回头蔑了老虎一眼,那老虎便自个儿钻进了铁笼里头。 铁链被锁住,黑布被盖上,沈烬墨看着这颇显凌乱的内狱,召了个小太监过来。 “将这内狱里里外外都打扫一遍,趁着日头大也好生通通风,莫要让我再瞧见一丝夏陵存在过的气味。” “不慎”亲眼瞧完这一出的宫女太监,在沈烬墨离去之后一个个趴在墙根不住呕吐着,别说今日的午膳,就连肚子里头的胆汁都给吐了出来。 一传十、十传百,太监总管在黄昏之时便已经听清了所有原委。 夏陵之死倒也当不得事,可夏陵之死这件事上存疑的点,却多得让明眼人就能瞧出几分诡异。 借着伺候夏弘笔墨的时机,大太监随口一提:“万岁爷,奴才听说先太子今日死了。” 夏弘拿起刚画完的墨宝,轻轻将墨迹吹干后,才开口问:“忘衡今日去收拾他了?” “是啊,沈大人亲自去的。” “奴才听手底下的人说啊,沈大人手段那可真真是狠辣,先太子死前一直嚎着沈大人要造反。” “更令人觉得胆寒的是,先太子可是穿着龙袍被那老虎给生吞下去的。” 夏弘侧目看向大太监,将那被吹花了墨迹的画,当着他的面一点一点撕成碎片。 最后,碎片落在大太监脸上,夏弘转身朝着内殿走去。 抬手指向身后跪地的大太监:“拖下去砍了,日后但凡有人胆敢妄议忘衡的,不用回朕,直接给朕杖毙。” “对了,严刑拷问一番,将宫内的奴才都查上一遍,但凡还在乱说闲话的,都给朕一道砍了。” 这等子用龙袍诬陷人造反的事,夏弘瞧多了,见多了,用多了,如今听到那是一点子感觉都没有。 沈烬墨的忠心,夏弘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些个因着觊觎沈烬墨而肆意诋毁他的人,都该死。 南风馆内,谢南星正坐在桌前拨弄着算盘,青馆主推门将皇城最新动向递到谢南星跟前。 知晓谢南星如今在算账,看不了这密信,便瞧准谢南星对完一本账簿之后的间隙,捡着最重要的讲。 “主子,夏陵葬身虎腹,死前嚎了不少不该嚎的话,宫内又有好些人因这事挨了板子,御前太监总管更是直接丢了脑袋。” 谢南星翻开另一本账簿,算了好一会才开口问:“这些人是夏弘让人杀的?” 青馆长那双狐狸眼格外亮堂,下意识就夸奖道:“主子您还真是料事如神。” 谢南星蔑了青馆长一眼:“你若实在无话可夸,倒也不用夸。” 来来回回就一个料事如神,青馆长没腻,谢南星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 “欸…”笑着应了一字,又补充道:“主子您还真是算无遗策。” 轻声哼笑,这点子事本也算在情理之中。 沈烬墨不久前才生死一线,夏弘如今正是万般动容之时,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在夏弘跟前说沈烬墨一个不是。 自然,没脑子的人在御前,逃不脱一个死。 将最终核对好的账本递到青馆长手中,谢南星问:“阿槐何时来神都?” 所有账本往谢南星跟前送是惯例,但往日杨槐在身边,谢南星大多只看一个总账,大差不差也就成事了。 杨槐不在,账本送来送去容易生乱子,谢南星便只能自个儿算。 这几个月的账对下来,谢南星觉得自己头发都多掉了好多把。 “估摸着也就这几日了,等杨掌柜到了,您就再也不用自个儿拨这算盘了。” 谢南星闻言长舒一气:“往定西郡寄信:夏陵亡,帝心归,机不可失,速筹大业。” 青馆主光是听着这话,便觉得心头振奋。 他们,终于等到了能将散落之棋子,拢于棋局的这一日了。 光明,真的快要触手可及了。 “各个郡县官员频繁遇刺身亡的消息,咱可还要压着?” 谢南星坐镇南风馆,这神都同核心人物相关所有消息,都需要他盖戳之后方可递出去。 这神都之外可能会牵动朝纲的消息,也得过了他的手才当进来。 如今这朝堂局势慢一些出不了任何乱子,可若是出了那等假消息,才会折损颇大。 未答,反问:“明晚便是花魁夜竞拍?”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青馆长就哭了。 “主子,大人知道了真的会抽死属下的。” 天下就算真有那不透风的墙,可立在沈烬墨和谢南星之间的墙,那也必然会被沈烬墨一鞭子给劈到粉碎。 第471章 霁月公子莫怕,我不会让奸臣伤你 起身伸了个懒腰,又揉了揉有些酸软的指尖。 自从沈烬墨苏醒,谢南星别说去沈府,就算往日离开南风馆,他也得绕着沈烬墨走。 日子忙也是真的忙,可的确没有耽搁不住想沈烬墨。 “那些人到底有没有闹到夏弘跟前去啊?” 这般久过去了,别说沈烬墨亲自来,就连来个提他问话的人都没有。 谢南星已经等得甚是着急了。 如今夏陵已死,东宫谋逆之事已了,这神都的禁制被松开,也当轮到他同沈烬墨谈谈风花雪月的事情了…… “已经闹了两次,不若属下再让他们今晚憋个大的?” “算了算了,这日头瞧着正好,安排几个体格子好些的,抬着我去外头转转。” 这将树叶都晒到蔫巴的酷暑,当真正好吗? 疑惑初起,青馆长脑瓜子一转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属下这就去安排。” 让他家主子今日同大人偶遇一番,他家主子再娇弱着晕倒在大人怀中,那什么狗屁花魁夜竞拍不就不了了之了吗? 那他不就能直接置身事外了吗? 他主子对他可真好啊…… 谢南星朝着青馆主招手,又在青馆主低头之时,拍了青馆主的脑袋几下。 像,在拍狗脑袋? “多安排几个洒花的,我身上药味重,容易露了端倪。” 沈烬墨都不来找他,谢南星,才不想那般轻而易举被发现呢! 青馆主有些不乐意:“您这又是易容又是遮了药味,大人认不出来可怎么办?” “瞧你那怂样,我在他还敢吃了你不成?” 青馆主觉得这话说得有理,可他不敢苟同。 沈烬墨要想阴着玩手段,十个陆青都不够他抽的。 但话都已经到了这头上了,主子已经极其照顾他的感受了,青馆长自然要奉命办事。 踏着仿若上刑场的步子走出房门,又恍然记起正事还没办完。 “主子,那消息现在能递入神都吗?” “明日花魁夜若顺利,那便再压一压;若不顺利,那便先往旬相手头递。” “我账簿上定下的那个数字您尽快凑齐,这事传入夏弘耳中的那一日,就是需要这笔银子的时机。” 旬相行事惯来谨慎,等到这个经过他反复核实的消息越过沈烬墨传到夏弘跟前时,也已经过了当下这风口。 届时沈烬墨再用点银子砸一砸这贪财如命的帝王,便又能得寸进尺一番了。 躬身领命,青馆主还是有些不放心。 委屈巴巴又看了谢南星一眼:“主子,您真的会保护好属下吗?” 谢南星点头,笑着催促:“快些去准备。” 拿到尚方宝剑的青馆主屁颠屁颠跑出了屋子,心里那叫一个稳稳当当的。 脸上带着的笑,任谁瞧见都能知晓青馆主如今心情正好。 若是杨槐此刻在,青馆主这般幻想,应当维持不会太久。 因为杨槐必然会告诉青馆主,谢南星往日最是说话算话,可但凡扯上沈烬墨,这般承诺只能信一半。 他们的主子啊,但凡遇上大人,便只顾着哄人开怀。 哪里还能记得同青馆主许过承诺? 也幸好杨槐不在。 青馆主还能笑得出来…… 四个头戴遮阳斗笠的打手抬着碧纱遮掩的肩舆从南风馆小门而出。 肩舆旁站着四个提着花篮的女子,花篮里放着的都是些时兴的鲜花,佐以花露浸泡,传出的阵阵甜香,还引来了好些蝴蝶蜜蜂。 谢南星头上戴着细纱帷帽,身上穿着一袭甚是轻盈的藏蓝纱袍,微微支起的手正撑着脑袋压在肩舆扶手之上假寐。 慵懒又冷清的模样,为这酷暑增添了不少凉意。 不多时,就吸引了不少在烈日下往来之人的目光。 “是霁月公子,这是霁月公子。” 一声透着兴奋的惊呼,将烈日下宛若一潭死水的长街激到碧波荡漾。 路上的男女老少不约而同停下了步子,带着或好奇或崇拜或鄙夷的目光,看向肩舆。 拥上前来攀谈的人目的各异,谢南星眸子一睁,便有护卫为其将这些凑近的人劝离。 “我们公子此行是为明晚花魁夜试衣裳珠宝,请众位都行个方便,若想见我们公子,还请明日去南风馆。” 七嘴八舌的言论并未消停,但得了一众护花使者相护,倒也没再瞧见有人阻挠了去处。 马蹄声从前方传来,激起神都长街之上的一缕微尘。 谢南星之主脑袋的掌心有些湿润,心跳也随着那马蹄声的凑近,而迅速加快。 此间喧闹嘈杂,伴随着一声“是沈烬墨”,而骤然停下。 前一刻还意兴阑珊的人,此刻不约而同背过身子低下头颅,生怕让沈烬墨瞧见了自己的脸,改明儿忽然不开心了,拿他来撒气。 但仍有不少儿郎围在马车前,小声安抚着谢南星:“霁月公子莫怕,我必然不会让这奸臣伤了你。” 一手撩开碧帘,透过帷帽看向那跨马朝他而来,却又从他身侧跃过的人。 手收回,人坐稳,心归位。 他夫君瞧着还是同以前一般英武俊朗。 轻拍肩舆扶手,车夫继续朝前走。 快马加鞭奔着公事而去的沈烬墨骤然握紧缰绳,身后御前侍卫因着这忽如其来的变动,好几个从马上摔了下来。 无视此番兵荒马乱,沈烬墨看着那肩舆离去的方向,拧眉问:“这是何人?” 墨平顺着沈烬墨的目光瞧去:“奴才不识。” 摔下马背的几个御前侍卫顺着看了一眼,不见得能认出谢南星,但这副出行阵仗,整个神都也也只有一人。 “大人,这是南风馆新到的花魁霁月公子。” 握着缰绳翻身下马,沈烬墨平顺的嘴角起了弧度。 是先上扬,再下抿。 众侍卫瞧沈烬墨兴趣极浓,试探着询问:“明晚便是花魁夜竞拍,我们都打算去凑个热闹,不若属下提前给您留一个雅间?” 第472章 何曾见大人将犯人抱怀里审问? 没搭这话,沈烬墨朝着肩舆离去方向阔步走去。 一应御前侍卫紧随其后,继续勾着他们这日子过得同苦行僧一般的上司,重新享受这红尘滚烫。 “这霁月公子的容貌直到现在都没人瞧见,明晚这神都估摸着半数勋贵子弟都要去凑这热闹,大人去瞧瞧必然无人注目。” “这雅间虽难定,可只要大人您要去,再难属下也必当给您找到。” “南风馆那馆主眼光惯来毒辣,过往挑中的花魁那不论身段和容貌都是极好的。” “就这霁月公子如今这派头来看,那更当是个极品。” 跟在身后的御前侍卫聊得越来越没个荤素,沈烬墨回头扫视了这些人一眼,所有言语戛然而止。 墨平将一众侍卫压在原地,瞧着沈烬墨飞扬的头发丝,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 “墨平,大人这是瞧上霁月公子了?” 墨平坚定摇头。 沈烬墨心里有谢南星。 他们这些伺候沈烬墨的人,也只会认谢南星一个小主子。 再者他家主子面冷心冷,断然不会见色起意。 更何况隔着这帷幔,光瞧见一个背影,同色更是扯不上一丝关系。 “可大人这明明是冲着霁月公子而去的啊……” 墨平略微思索,更为坚定道:“这霁月公子瞧着像之前逃走的江洋大盗,大人应当是去办差事的。” 对视,他们还真没听过有这号江洋大盗。 “是这样吗?” “是!” 距离越拉越近,沈烬墨那双凌厉的眉眼掀起惊涛骇浪。 纵身一跃,将肩舆前行之路斩断。 原本还互相鼓励着非要护着霁月公子的人,瞧着沈烬墨亲临,一个个当即转头撒腿就跑。 不多时,热辣辣的长街之上,只剩下抬着谢南星的人还在负隅顽抗。 不过一眼,扛不住沈烬墨这般沉冷的人颤抖着将谢南星放下,匍匐跪在被日头晒到滚烫的青砖长街上。 南风馆同沈府惯来井水不犯河水,他们属实不知哪里得罪了沈烬墨。 不过对沈烬墨这么个奸佞而言,惯来便不需要任何理由。 一手撩开轻纱,谢南星透过帷帽定定看着沈烬墨。 毫不畏惧,自成一派大将之风:“你是何人,缘何要拦我去处?” 连续几个跨步向前,两手将谢南星的帷帽系紧,再用一手困住了谢南星的手腕。 拦腰将人抱入怀中,习惯性朝上掂了掂。 想了想,又有些气不过,便将怀里的人扛在肩上。 走了几步,又因着于心不忍,单手将人抱回了怀里。 马鞭挥动,只见被沈烬墨抱在怀中的人依然未曾屈服,不住用力试图挣脱沈烬墨的束缚。 挣脱无果,便大声训斥:“你个登徒子,还不速速将我放下!” “你敢将我捆走,青馆长必然不会放过你。” 青馆长? 陆青,还真是好样的。 沈烬墨带着谢南星走了,围在墨平身侧的御前侍卫瞧了这一出强制戏码,那叫一个兴致昂扬。 摩挲着下巴,揶揄问:“大人这是动心了?” 墨平高声答:“没有,不是,不可能。” “那大人将人带回去,是想?” 墨平更高声道:“这人是犯人,大人将人带回去审问。” 众侍卫嗤笑:“大人审问人的模样,我等可是瞧多了,墨平你莫要骗我等。” “是啊,我可从未见过大人将人抱在怀里审问。” “方才我瞧着大人似乎掀开了霁月公子的帷幔,想来是被霁月公子的容貌折服。” “啧啧啧,享用过谢南星那等人物,如今还能瞧上霁月公子,看来这霁月之容啊,最少也当和谢南星旗鼓相当。” 墨平被激到抽出长剑,逼着这些人闭嘴。 “我主子心里只有小主子一人,你等莫要胡沁。” 飞身上马,墨平飞快跟着沈烬墨而去。 沈烬墨这尊大佛走了,一应御前侍卫也都策马离去,跪在地上的南风馆众人,才堪堪回神: “霁月公子被沈烬墨劫走了,快回去禀报馆主。” “快快快…跑快些…” 南风馆那些未能从沈烬墨手中护住谢南星的人,一路哭爹喊娘的朝着南风馆跑去。 徒留那些个呈鸟兽四散,却又因着这番热闹重新聚拢的百姓。 “世风日下,强抢民男,世风日下啊!!” “什么强抢民男?明明是强抢花魁。” “唉,这般好生生一儿郎,我等连面都没见过,就被沈烬墨掳走了,真真是可惜。” “这花魁夜瞧来应当是成不了,真真是可惜啊。” “啊啊啊啊,我的霁月公子啊,沈烬墨这个遭天谴的,我可是花了十万两白银啊。” “那我们的银子怎么办?” “就青馆主那个老狐狸,他失了这花魁,必然让你去找沈烬墨讨,你有几个脑袋,敢去找沈烬墨讨?” “我倒觉着青馆主不是那般没良心的人,指不定会将银子退给咱。” “啧啧啧,你同青馆主讲良心?那人瞧着好说话,可那心肠都是黑的。” “兄弟,往好了去想,如今还只交了个定金,咱瞧不上了,不都省了一大笔银子吗?” “呜呜呜,谁要这银子啊,我要我的霁月大美人啊!” 话头一转,又有人开始认真审视起霁月公子来。 “我瞧着这霁月公子倒是有几分胆色,竟然不怕沈烬墨这魔头?” “什么怕不怕的?指不定初来乍到,压根没认出来是沈烬墨。” “就沈烬墨那身修罗气场,我家那三岁小儿见着都能吓哭,还用得着认不认识?” “想当初谢南星为了他放弃一切,如今谢南星这才离去不到一年,他就变心了…” “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啊……” “这般强取豪夺,霁月公子哭还来不及呢,哪里会笑?” “以前的沈烬墨也就对谢南星用情专一这一处好,今日瞧来,他还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你们还要不要命啦,大庭广众敢提那人的名字?” 说了谢南星名字的两人下意识抬手重重甩了自己两嘴巴。 “啪…啪…” “我等也是心生怜悯,众位就当没听到。” “真是可惜了谢南星这么个好儿郎啊,唉……” “你还敢提谢南星?” “啪…啪…” “没听到…没听到…” 第473章 沈忘衡,你凶什么凶! 扛着谢南星自沈府正门而入,在沈烬墨肩膀上闹腾的人头顶的帷帽掉了,脸上的面纱也跟着落在了地上。 过往洒扫庭院的仆从借着跪地之姿,偷瞧了一眼霁月公子那张因着充血被胀红的脸,就赶忙收了目光。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他们觉得这霁月公子的容色压根比不上谢南星的容色。 唯一生得极好的,就是那双像足了谢南星的眸子。 忽略这双眸子,撑死了也就只能算个清俊。 可若加上这双眸子,那股子澄澈透亮之感,倒是的确能引得神都儿郎女郎生出将其占为己有的心思。 “屋里的冰都抬出去,从此刻起。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进正院。” 沉冷的言语落下,这正院内的仆从不论手里的活计是否干完,一溜烟的抬着冰鉴就跑出了正院。 屋内冰鉴刚撤出去,寒气仍在,沈烬墨直接将谢南星放在了庭院内的八角凉亭里头。 伸手揉了揉谢南星红彤彤的小脸蛋,最后又因着极其复杂的心思,拇指带了点子力气,在谢南星脸上留下了两道印子。 谢南星眨巴着眼睛,当即跪在了沈烬墨脚边,微微抬头看向沈烬墨的眸子染上水光。 似乎在控诉沈烬墨方才有些用力了。 “奴家有眼不识泰山,竟然对沈大人口出狂言,求沈大人饶命。” 谢南星在南风馆闲着的时候,也倚着栏杆瞧过不少乐子。 就他如今学者使出的这般勾栏模样,最是能惹的人心生怜惜。 抿唇弯腰将人抱起来放到腿上,定定盯着谢南星的眉眼,眸光的攻击性越来越强。 没有一丝自个儿可能会认错人的彷徨,谢南星别说只是换了副皮囊,就算整个身体全换了,沈烬墨也不可能认错。 两手缠住沈烬墨的脖颈,在沈烬墨的怀里微微扭动。 将被偏爱的肆无忌惮和有恃无恐演绎到极致。 “沈大人莫要这般冷冰冰的看着奴家,奴家怕。” 而谢南星这番极尽手段勾引人的模样,落在从府外赶回的墨平眼中,他自然就将这霁月公子同那狐媚子等同到了一块。 墨平的小主子,自然由墨平来亲自守护。 刻意忽略掉沈烬墨提前下达的命令,墨平狠狠剜了一眼霁月公子后,躬身在沈烬墨跟前: “主子,替小主子送新作衣裳首饰的掌柜到了,您可要去瞧瞧定的那些东西?” 谢南星在沈烬墨怀里转了半个圈:“这满神都的人都说你那小主子早死了,你备上这些有何用?” 无人能触的逆鳞被触及,墨平抬头觑了沈烬墨一眼。 他的确从沈烬墨眼中瞧见了一团火,可那团火,却没有一点子杀气。 甚至于,依然纵然这霁月公子坐在他怀里? 墨平心底不住冒着酸水:“霁月公子,事关我沈府主子,你慎言。” 谢南星将脸迈入沈烬墨怀里,软声撒娇:“沈大人,您瞧瞧他,这明晃晃的欺负人啊…” 嗓音陡转,谢南星变得骄蛮起来:“不成,您若要宠幸奴家,必然要先将这人给奴家砍了。” 墨平又抬头觑了沈烬墨一眼。 他不仅没有从他主子眼中看到杀气,他甚至觉得他家主子眼中的火,因着霁月公子这一番矫揉造作,而变也宠溺? 反复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的墨平,心都凉了半截。 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他的主子,竟然真的是个负心汉? 他的主子,怎么可能是个负心汉? 墨平觉得他家主子今日,莫不是魔怔了? “主子,可要奴才请大师过来瞧一瞧?” 谢南星瞪了墨平一眼:“大人…他明里暗里说奴家是狐狸精呢…” 墨平语滞,一口气堵在心口,怎么都吐不出来。 这霁月公子,还真是绿茶。 “滚出去。” 沈烬墨这三字吐出,墨平莫名一阵颤抖。 扭扭捏捏转身,又心有不甘回首:“主子,小主子他会生气的。” 沈烬墨不悦的将腰间软鞭抽出,刚要甩出就被谢南星压了下来。 “大人…奴家方才本想要买衣裳珠宝首饰的…” 将沈烬墨的手带到自己的小腹之处:“奴家…肚肚饿…” 肚肚? 一阵恶寒从心底而起,墨平反复吐息,拔腿就要往外头跑。 他才不愿意将谢南星的东西,给这什么霁月公子用呢! “墨平,给你一刻钟的时辰,将送来的东西都送到正房去。” “让人下一碗鸡汤面过来,多放些青菜,按着谢南星的口味去做 。” “再请个信得过的郎中过来。” 墨平回头同沈烬墨对视,红透的眼眶装满了对谢南星的同情。 却终究还是转头默默将所有事情安排了起来。 沈烬墨是他墨平的主子。 沈烬墨就算是个负心汉,也是他墨平的主子啊。 墨平,不当给他主子找不痛快。 新的衣裳首饰和零嘴填满柜子,鸡汤面放在凉亭的石桌之上,谢南星吃着吃着,却红了眼眶。 同样的庭院,瞧着一般模样的面条,却完全不是一般味道。 拿帕子替谢南星擦掉眼角泪花:“小高希望你好,你自个儿的肉要自个儿长。” 仰头将眼泪逼回,谢南星将筷子一放:“奴家吃饱了,沈大人当将奴家还回南风馆。” 烈火烹油,沈烬墨一手拍在石桌上:“谢子霁!” 谢南星眼中一瞬充斥满水光:“沈忘衡,你凶什么凶!” 长叹一口气,又将人抱到了怀里。 沈烬墨:“夏彻怎么看人的?” 谢南星:“你怎么认出我的?” 沈烬墨:“你离开定西郡,缘何不给我传个信?” 谢南星:“阿平人还挺好,我死了他都还记着我,今岁除夕我要给他包两个大红封。” 沈烬墨:“去南风馆当花魁,是谁想的法子?” 谢南星:“明明缓一缓便能全身而退,缘何要以身挡剑?” 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无休无止的循环着。 从轻轻相拥,到紧紧抱住。 沈烬墨埋首谢南星肩窝,用力吸着谢南星身上被药香浸润的温馨。 良久,缱绻着嗓音道:“谢南星,你瘦了。” 第474章 沈大人,折子好看还是我好看? 谢南星用脸颊轻轻蹭着沈烬墨的脖颈,用指尖轻轻勾着沈烬墨的鬓角的青丝。 掌心从喉结一路向下,精准压在沈烬墨心口的伤疤处。 若不是贴身照料过,又哪里能隔着层层衣裳,这般贴切的落在心口。 “我梦见你疼,我便让小白带着我骑马赶来了。” “你下次不准这般了,我好着急,着急到都没好好吃饭,所以才瘦了一点点。” “但也只瘦了一点点。” 耳畔的小声嘟囔好生温情,将沈烬墨那颗冷硬的心,捂到绵软。 他贴着谢南星的耳:“心头住着你,我不会从任何人身上找你的影子,所以我没去。” 区区一个霁月公子,不论是谁的眼线,在沈烬墨眼中都算不得什么东西。 用一个“霁”字,将霁月公子与谢南星强行牵扯在一处,是对谢南星的亵渎。 只此一人的深爱,从来便没有替身可言。 屋内的寒气散尽,两人便一道去洗了个素澡。 等到沐浴洗漱之后,谢南星便换上一身舒适的寝衣趴在书房新铺上的地毯上。 拿着沈烬墨新存的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一手拿着银签插着这神都最新鲜的果子,往口里送着。 看到尽兴之处,两只白嫩如莲藕的脚丫子在空中几番晃悠,让谢南星鲜活得像是夏日莲塘中,绽放的头一朵清莲。 所有瞧见之人都当为他侧目驻足。 可这朵莲花,却只会开在沈烬墨的莲塘,只允沈烬墨一人亵玩。 而此时的沈烬墨正坐书案前一本正经的批着折子,凑近谢南星那一侧的手,会恰到好处的在谢南星瞧完一页后,替谢南星翻开新的一页。 手里拿着话本子在地上滚了一圈,谢南星起身坐到书案的奏折上,伸出一根手指将沈烬墨的下巴挑起。 易容早已洗净,原本的嗓音已经回归。 谢南星那么大个夫君,依然正义凛然得像那柳下惠一般。 “沈大人,折子好看还是我好看?” 一手将谢南星双手束住,两腿将谢南星定在自己怀中。 一目十行,手下落笔之处,甚至连墨迹都未有晕染。 可贴得这般近,那滚烫与炙热,那是做不得半点假。 “夫君,你握得我疼了。” 疼不疼沈烬墨自然心中有数。 可谢南星说疼,沈烬墨便会又松下几分力道。 “带进府的郎中要查一查才能用,你乖一些。” 从神都到定西郡一路坎坷,又快马加鞭重回神都,沈烬墨不清楚谢南星如今这身子骨抗不抗得住。 他自然是想到了极致,可他再想,也不当拿谢南星的身子骨开一丝玩笑。 “哦。” 颇为遗憾的应了一字,谢南星乖巧的从沈烬墨怀里离开。 慢慢悠悠将地上的果碟捡起,放到茶几之上后,谢南星转瞬钻到了桌子底下。 不知从何处顺来的剪刀直接将沈烬墨的衣裤剪开,宽袍遮掩了活色生香,细腻浓情的声响却又在诉说着蜜意。 手中毛笔落地,在奏折上砸出一片浓墨。 沈烬墨靠在椅背之上,那只本来想将人推开的手,最后将衣袍掀开,一下一下抚过谢南星未曾束起的青丝。 双目对视,天雷地火撞在了一处。 沈烬墨猛然谢南星提了起来,甚至来不及将所有周折与笔墨拂开,就直接将谢南星压在了书案之上。 指尖落在纽带之上,衣裳即将落地的一瞬,敲门声响起。 “咚咚咚。” 墨平压低嗓音道:“主子,大夫到了。” 眉眼迷离,谢南星看了一眼门口的影子:“沈烬墨,他绝对是故意的。” 他,自然指的是墨平。 平复的粗重喘息反复交叠,沈烬墨闷声一笑,将书案上那吐着舌头平复的人,压在胸膛之上。 轻拍谢南星的后背帮谢南星顺了一阵气:“带进来。” 这副衣裳凌乱的模样如何能见外人? 谢南星重重拧了一把沈烬墨的腰间的肉,最后也只能将脸埋进了沈烬墨怀里,伸出一只手让郎中探脉。 房内的气氛透着令墨平心知肚明的暧昧,看着那穿着谢南星的衣裳,学着谢南星的模样演绎病弱的霁月公子。 墨平小声嘟囔了一句:“学人精。” 沈烬墨将警告的目光落在墨平身上,继而看向郎中:“霁月公子这身子骨如何?” “身体底子应当打小就弱,但因着养得精细,之前的大夫想必又是有大本事的人,倒也不影响正常过日子。” 不加遮掩,直击重点:“可能行房事?” 郎中偷偷瞧了沈烬墨一眼,心底涌现出了无语。 这若不能行房事,哪里能在那南风馆挂牌子? 更何况这屋内那股子欲语还羞的气氛,指不定已经折腾了好几回。 都将人折腾了才来请郎中,也真是虚伪。 心底再是弯弯绕绕,可面对沈烬墨之时,这郎中还是答得很是恭谨。 “两三日放纵一次倒也无妨,若是日日放纵,还是可能伤了根骨。” 放纵二字,用得那叫一个贴切。 也就是说,但凡温柔小意些,日日玩闹也成? 书房的门被墨平从外头合上,院内的所有仆从都被尽数带了出去。 手钻入的衣裳,带着茧子的手轻抚每一寸肌理的力道。 沈烬墨并不着急将怀中猎物一口吞下,久旱初霖,狂风骤雨自当能解渴,可怀里的人指不定承受两回便会晕倒。 和风细雨些,沈烬墨能让整个夜晚,都令人怦然心动。 怀里的小猎物被伺候到眉眼迷蒙,神智尽失,沈烬墨趁着其酸软到无力躲闪之时,眼中才开始露出隐忍的贪婪。 谢南星从未见过沈烬墨这般模样,身体再是向往,心头却还是生了畏惧。 瞧准沈烬墨松手撕扯衣裳的时机,谢南星迅速从沈烬墨怀里跳下,顶着这副衣衫不整的模样,撒腿就朝书房外跑着。 不紧不慢的将自身的外袍脱掉,下垂的寝衣将被谢南星剪开的地方遮挡。 连续几个跨步将本就腿软的人揽住,反手将人按到漆红的廊柱之上,就着天边靡丽的晚霞,肆意宠爱。 日头落了,月亮升了。 谢南星被沈烬墨抱回了书房,压上了书案,毁了一桌奏折。 谢南星被沈烬墨抱上了软榻,拿着沈烬墨珍藏的话本子,逐字逐句的读。 不论读得好与不好,最后的奖励都是他的夫君。 谢南星又被沈烬墨抱着上了游廊,夏夜月色如霜,点点滴滴洒在木板之上,留下满地涟漪。 夜无边,情正浓。 第475章 再不跑,南风馆的门都挤不进 月落日升,日头又成了斜阳,青馆主战战兢兢在沈府门头下等了将近一日一夜。 他作为一个生意人,手里握着那么多人的银子,不来做做样子,拿了这银子那便会失了南风馆的庇护。 鸡飞蛋打的事,青馆主做不得。 他也未曾想过自个儿能在沈府接到谢南星,这羊入恶虎口,哪里还有得放出来的道理? 尤其,还是放回南风馆… 尤其,今夜还是花魁夜… 所以陆青今日就是来装装样子,等时辰够了,他便直接晕在这沈府门头下,一病不起躲避争端。 眼瞧着时辰差不多了,原本挺立的身姿开始微微摇,青馆主刚准备晕倒在地,沈府紧闭的大门,开了? 开了! 沈烬墨亲自抱谢南星走出府门,而谢南星身上裹着的,是沈烬墨早朝之时正一品大臣穿的官袍。 碧色肩舆的纱幔被揭开,沈府小厮往软轿上放了好些迎枕。 依依不舍的将被狠狠宠爱到连手都抬不起来,还非要哭着闹着回南风馆演戏的谢南星放进碧色肩舆。 指尖眷恋的抚了抚谢南星的唇角,却被谢南星挥了开来:“卑鄙!小人” 直接钻入肩舆,两手锁住谢南星的下颌,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将谢南星亲到再也说不出一句狠话。 “衣裳裹紧些,让旁人瞧了去,你便日日莫下床。” “今日我便要让你瞧瞧,什么叫做手眼通天,逃无可逃。” 谢南星别过头,将那股子被强迫的倔强演绎。 日日在床上,他可求之不得。 就怕沈烬墨玩过头了,自个儿反倒心疼起来了。 不过就沈烬墨此番那股子疯劲儿,和国王还真是不一样。 那锐利眼眸中的心疼早已溢了出来,可那征伐不仅未曾收敛,还愈发凶狠蛮横。 这便是所谓的小别胜新婚? 沈烬墨朝后退了两步,亲眼瞧着肩舆被稳稳抬起,目光落到愈发人模狗样的陆青身上。 纵无对视,青馆主还是被这落在后背的一眼吓到毛骨悚然。 一个趔趄跪倒在地,爬着转身朝着沈烬墨所在之处磕了三个头。 也不知,管不管用。 试探着抬头的那一瞬,陆青却连沈烬墨的影子都没瞧见。 连跪都不让他跪,还能管什么用? 沈烬墨必然要同他算账的! 陆青哭丧着张脸坐上马车,同抬着谢南星的肩舆一道朝南风馆而去。 自昨夜起便一直在关注沈府动向的神都人,下意识跟了上来,将谢南星里里外外瞧了个透。 “你们瞧瞧他露出来的那只手臂,可真是没有一寸好肉,这沈烬墨可还真是个禽兽啊!!” “他身上披着的,可是一品大臣的官袍?” “是了是了,这官袍就是沈烬墨上朝穿的那套,我必然不会瞧错。” “啧啧啧,沈烬墨这是在宣誓主权呢。” “盖了这袍子,谁还敢将心思动到霁月公子头上?” “那可不一定,青馆主都能将人给抬回去,想来那靠山也是有真本事的。” “那今夜这花魁夜竞拍想来是要顺利进行的。” “你们方才瞧见没,霁月公子恨毒了沈烬墨,我们这些人自然是还有大把的机会。” “霁月公子都不是个雏了,你们还要去竞拍,也真是银子没处使。” “你懂什么?入了这风尘雏不雏的,当个什么用?” “被沈烬墨这等娶过夫郎的人调教过,反倒能玩得更开,这就证明了霁月公子可是个宝啊。” “那原本只瞧得上谢南星的沈烬墨,如今都为霁月公子折腰了,这霁月公子必当处处都比谢南星更胜一筹。” “今夜这花魁竞拍啊,必当要更为疯狂,指不定要留名大夏风月史咯…” 原本慢悠悠跟着肩舆走的人,一听这话,开始成群疯狂朝前跑。 “欸欸欸,你们跑什么?” “再不跑等会别说竞拍,就连南风馆的门你都挤不进了。” 这下好了,不管有钱没钱,整个神都的大街小巷,处处皆是朝着南风馆奔跑的背影。 不用花银子的大热闹,不看白不看。 月圆如银盘,南风馆前张灯结彩。 不论是守在门头的打手,还是端着酒水小食往来的小厮,人人身上都穿上了喜庆的红。 往日流连烟花巷各处的男女老少,如今都在南风馆拥簇着。 这离得近些的,还能瞧见这馆内的阵仗。 这离得稍远一些的,便只能通过从里头传出的话,知晓里头如今进行到了哪一步。 高台两侧帷幔翩跹,往日挡在正面的帷幔尽数被束在两侧红柱之上。 一方用鲜妍花卉装点的软榻,被四人抬上高台。 软榻上躺坐的是脸戴素色面纱,却依然盖着沈烬墨官袍的谢南星。 于霁月公子而言,这官袍可不代表着心有所属,乃是为了证明他作为花魁独一无二的价值。 承欢过甚,无力行走,便只能用软榻抬到众人跟前。 未露容貌,身披官袍,却已然是对容貌最好的诠释。 微微染红的眸子环视眼前人潮,谢南星坐在软榻上,用透着别样嘶哑的嗓音同众人问好: “在下霁月,见过各位大人。” 当着沈烬墨的面张口闭口提奴家,那自然是只有沈烬墨能听的。 出了沈烬墨的门,这外头人哪里能听到那般娇软的勾人之言? 青馆主极其谨慎的环视周遭,确认没有瞧见那令他后背生寒的前主子后,才敢将这花魁夜,正式拉开帷幕。 锣鼓三响,鼓声齐鸣,一块红布当着众人的面展开。 这上头用金线绣着,是截止目前排名前十之的竞拍之人,以及榜首所下注的银子。 竟足足有三万两黄金! 果然,一万两白银够不上见霁月公子的门槛,三万两黄金,才是竞拍的。 第476章 一件破袍子罢了,何人稀罕? 青馆主无视周遭或望而却步,或磨拳擦掌的模样,云袖一扬,高声宣布: “我南风馆霁月公子花魁夜最后一轮角逐,正式开拍。” “诸位若有再想补足筹码定金之人,可摇铃唤小厮帮您清点筹码。” “定金不足之人,不能参与今夜开拍。” 一根红绸被递到谢南星手中,微一用力,一盏写着“霁月公子”的圆月花灯,被点亮在南风馆的最上头。 叫价开始,有人起身看着那榜首上的人,眉眼挑衅。 “我出三万零一两黄金。” “哈哈哈,我出三万零二两黄金。” “我出三万零十一两黄金。” 不过十轮叫价,前头的榜首便被直接挤了下去,匆匆摇饷铜铃,开始疯狂加着筹码。 一两黄金十两银,这南风馆内参与竞拍的所有人,暗自将白银换成了黄金。 “我出三万五千两。” “三万七千两。” “四万两。” …… 叫价的这些个有钱人为了霁月公子、更为了自个儿的面子,争得那叫一个面红耳赤。 疯狂之下喊出的一个个数字,这南风馆内外的百姓别说见过,就连做梦都不敢梦见这般巨大数额。 随随便便一个金额,就是他祖祖辈辈一道耕个几百年的地都挣不来的零头。 以半个时辰为准的竞拍角逐终止,排名前十的贵客被择出。 青馆主想着这些个黄灿灿的金子,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连带着将他主子和沈烬墨都抛诸脑后。 一阵沉冷凌厉之感骤然从青馆主脚底爬出,红润的脸色苍白到大红灯笼都遮不住。 步子一点一点往后挪,头一点一点往下低,等到那活阎王带着数十御前侍卫走入南风馆之时,青馆主已经站在了谢南星身后。 小声求救:“主子,救我。” 谢南星回头看向青馆主,给了青馆主一个安心的眼神。 原本一只耗子都挤不进南风馆,极其默契的给沈烬墨腾出了一条道。 由侍卫抬着的太师椅被放在高台正下方,沈烬墨大马金刀一坐,这馆内沸反盈天的热闹一瞬被冷冻。 手微抬,墨平将软鞭递到了沈烬墨手上。 轻轻往前一甩,穿过高台之上下意识将自己的战利品护住的十名竞价得胜之人,在谢南星的目瞪口呆之中,落在了青馆主那被保养得极好得脸蛋上。 丝丝鲜血顺着脸颊渗出,惯来极爱惜这副容色的青馆主,当即红了眼眶。 凡事都讲究对称,沈烬墨又在青馆主得另一侧脸颊上甩了一下。 打蛇打七寸,青馆主真的在众目睽睽之下,捂着自己的脸哭得肝肠寸断。 这鞭子抽在他身,哪怕破皮肉见白骨,青馆主都不带眨一下眼睛的。 可沈烬墨不讲武德,打人竟然专挑脸打! 狐狸眼微抬,看向谢南星的目光,遍布委屈。 说好的,有谢南星在沈烬墨不会伤他的呢? 谢南星目光躲闪,心虚的低头玩着披在身上的官袍。 这看台上被沈烬墨软鞭吓得软了骨头的人,可顾不上怜惜青馆主。 他们那大风刮来的银子,弯腰去捡也是要耗上不少功夫的,可不能扔到水里连个响声都听不到。 “青…青馆主,我等花的…的都是真金白银,你…你可不能让我们人财两空。” 青馆主顶着那张被沈烬墨抽花的脸看向这些人,提醒他们如今对上的对手,可是沈烬墨啊。 一个个小命都快没了,还想着美人和银子呢? 见青馆主不当用,高台上有人微微清嗓,藏在人群后闭着眼睛据理力争: “沈大人既…将霁月公子送回了南风馆,那霁月公子便…便依然是南风馆的花魁,我等花了银子自然是要将霁月公子共…共度春宵的。” “是啊…” “沈大人行事…也…也太霸道了…” 声如蚊蚋的附和之声传入沈烬墨耳中,接连三鞭甩出,那些出言抗议之人直接从高台拖下,被甩到了南风馆外头。 墨平纵然不喜这霁月公子,可出门在外,他沈府的脸面却是容不得任何人挑衅。 “这台子上的霁月公子今日是我家大人亲自从沈府抱出来的,身上穿着的袍子是我主子上朝的官袍。” “我家主子惯来心疼屋里人,允他回家歇息片刻整理一番行囊同这些好友好生道个别,何曾想就这么会功夫,你等竟然在逼良为娼?” “别说你等竞价的这些个金银当充入国库,就连你们这些人的脑袋,都当被砍下来。” 毫无根据的罪名压下,今夜参与竞价的所有人,都开始心生慌乱。 谢南星看着这些人被墨平三言两语给震住了,他反倒不乐意了。 强取豪夺冲冠一怒为红颜非要不可的戏码没演到尽兴,怎能让夏弘相信沈烬墨怡情了? “沈大人昨日长街掳我回府,又在府内欺辱了我一日一夜,如今我回了南风馆,你竟还要毁我花魁夜。” “沈大人这般欺人太甚,这神都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 南风馆内外所有听到谢南星这话的人,都开始敬佩谢南星是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同沈烬墨谈王法? 他轻飘飘一言,便能让这南风馆内的所有人死绝,还无人敢追究他的罪名。 沈烬墨就是这神都的王法。 将软鞭扔回墨平手中,沈烬墨迎着谢南星走了几步。 一双眸子里装下的,只有谢南星一人。 “盖着本官的官袍就敢背着本官找旁的男人,你可还真是不怕死。” 闻言,谢南星将盖在身上的袍子扯下,起身直接朝着沈烬墨面门扔过去。 “一件破袍子罢了,何人稀罕?” 沈烬墨将谢南星披过的袍子从脸上拿下,不仅未曾动怒,甚至还放在鼻息之下细细闻了闻,嘴角的弧度是超乎所有人想象的温柔。 被沈烬墨这般举动撩得心痒痒,连带着脖颈和耳根子也一道转红。 不敢多看沈烬墨,谢南星仰起头看向象征着霁月公子的花灯,固执骄傲的像一只孔雀。 心满意足的回到太师椅上,沈烬墨耐心极足:“我给你半盏茶的功夫主动坐到我怀里来。” 轻笑,抬眸:“否则,后果自负。” 第477章 求霁月公子同沈大人回家 沈烬墨这一笑,这馆内又有好些人双腿发软,下意识便要跪下。 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们何曾见过沈烬墨威胁人? 能动手的他直接就动手了,不能动手的他就先暗自隐忍,等到时机合适了,他自会亲自去动手。 谢南星也被激到动了火,转头看向这些个花了大价钱的贵客。 “我南风馆开门自然是要做生意的,众位今日既花了这银子,那必然不能空手而归。” “竞价前十的贵客若依然不嫌弃霁月已经被某些个给糟蹋了去,可即刻同霁月一道回花魁阁,我们关上门以诗酒茶会客,共度今夜良宵。” 这般诚心诚意的蛊惑之下,这些个软了骨头的人下意识看了沈烬墨一眼。 见沈烬墨正低头浅浅啜饮着茶汤,又想了想自己花出去的银子,这些人开始将此生所有的勇气用在了这一刻。 被甩进人群中的三人重新朝着高台走来,待到十人重新于高台集合之时,正好过去了半盏茶的功夫。 谢南星弯腰将暗自流泪的青馆主搀扶起来,带着花了大价钱的贵客们朝着花魁阁而去。 高台都还未曾走下,便见大理寺卿亲自带着上百衙役围了南风馆。 “本官听说有在此强抢一品大员之男宠,逼良为娼,到底是何人敢在本官的眼皮子底下知法犯法?” 案是墨平亲自去报的,听到这神气十足的嗓音,墨平亲自去将大理寺卿迎了进来。 “劳烦大人亲自走这一遭,这台上的霁月公子是我家大新得的宠儿,今早不过出个门,便被这南风馆给掳走了。” “你瞧瞧这南风馆的馆主和台上的那些个人,都想同我家大人抢人。” 大理寺卿偷偷蔑了一眼前头,凑到墨平身旁小声问:“沈大人也来了?” “那可不。”墨平指了指前头:“我家大人房内已经空了好久,就连皇上都找了好些人送过来,我家大人硬是一个没瞧上。” “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个贴心人,转眼的功夫便被人抢了去,这委屈换谁受得住?” 大理寺卿连连点头,脸上还因着共情流下两行猫尿。 微微吸了吸鼻子,大理寺卿快步走到沈烬墨跟前,哽咽着承诺:“请沈大人放心,下官必然秉公执法,不论这馆内之人得身份地位如何,下官一个都不会放过。” 沈烬墨未给反应,直直看着谢南星的背影:“现在可要坐到我怀里来?” 谢南星回首瞪了一眼沈烬墨:“我乃自愿,非为沈大人所言之被迫,沈大人才是那强取豪夺之人。” “我虽沦落风尘,可对于自己不喜之人,绝然不能委身。” 对于谢南星说的话,大理寺卿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他只是安静的等这话落了音,将伸张正义的话头大义凛然说出。 “这些人竟然敢对霁月公子用刑逼迫其颠倒黑白,来人,将这南风馆内所有人都给本官抓起来,带回大理寺严审。” 眼见衙役拿着麻绳开始捆人,青馆主直接朝谢南星跪了下来;“霁月公子,我南风馆庙小装不下您这尊大佛,青某求您从了沈大人。” 随即,不论台上台下,皆跪作一团:“求霁月公子同沈大人回家。” 谢南星不应,忍着腰酸背痛弯腰试图将人搀扶:“你们怕他做甚,他也就威胁一下你们,哪里敢真将你们抓牢里去审问?” “你们交了这么多定金,怎能屈服于这区区淫威之下?” “快些起来,在下必然让众位觉得这银子花得极值。” 捆人的衙役从瞧乐子的普通百姓移到了那伙子不差银子的主儿之间,这些个人见衙役都对他们动了真格,当即高声朝着谢南星含: “那些个定金就当给您逗乐子玩,贺您觅得如沈大人这般靠山。” 他们这些个能拿出这么大笔银子寻花问柳的人,来钱的路子自然经不住查。 往日未曾露富,自然可以装穷。 今日被沈烬墨窥见一角,搞不好沈烬墨一来气儿,能把他们的家都抄了。 就在谢南星迟疑的这片刻功夫,馆外已经推来的囚车。 哭天抢地朝着沈烬墨求饶的声音,最后都变成了: “求霁月公子同沈大人回家。” “求霁月公子同沈大人回家。” …… 看着这一出的谢南星弯腰拉扯人的动作变得迟疑。 朝着沈烬墨走去失了面子,转头离去日后在这神都必然也混不下去。 沈烬墨瞧不得谢南星这般劳累,一跃落到谢南星跟前,将人提着放到了软榻上。 蹲下身子两手捧着谢南星的脸,软着嗓音开始哄人。 “我晓得我昨夜过分了,日后必当收敛。” “现在同我归府,嗯?” 低沉的嗓音缀满了撩动心扉的羽毛,燥热从耳根子一瞬爬上脸颊。 谢南星用那压根没多少力气的手,将沈烬墨往外推了好几下。 强行将人抱在怀里,又一次拿自己搭在手上的官袍将人包住。 从高台飞下,停在大理寺卿身侧。 “都抓回去好生审问一番,这些个逼迫霁月公子的人一个都不要放过。” 谢南星没有松口,沈烬墨自然不可能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 不然这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指不定要变本加厉,觉得打上他沈烬墨标记的人,还能随意被抬着并竞争拍。 明晃晃的威胁落在谢南星耳中,谢南星无奈,只得屈辱应允。 “我…我同你回府便是,他们都是无辜的,你莫要牵连他们。” 沈烬墨将谢南星放到自己放在坐着的太师椅上:“日后还闹着要来南风馆?” 谢南星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青馆主,咬牙道:“日后霁月就是沈大人的人,余生任凭沈大人处置。” 这跪了满地的人自觉霁月公子心善至极,连连朝着谢南星磕头道谢。 局势陡转,大理寺卿有些拿捏不准当如何行事。 躬身凑到沈烬墨跟前,小声问:“沈大人,那这?” 手臂圈绕住谢南星腰,将谢南星稳稳放在自己怀里:“青馆主抢我的人,指不定身份不清不白,细细审问一番。” 目光落向高台:“至于这些人胆敢觊觎本官的人,尽数押回去关上几日,让他们都长长记性。” 第478章 你同你先夫也这般胡作非为? 青馆主拿着帕子给脸上伤处擦药的手,一下顿住了。 完了,沈烬墨真的找他算账了。 不过他的确胆子也大,今夜都已是这般处境,他本不该财迷心窍让着竞拍之夜顺利举行。 好好压着谢南星在楼子里,等着沈烬来来抢人,那不就是最好的法子了吗? 事已至此,后悔无用,青馆主只能求助于谢南星。 “霁月公子啊,青某还未曾娶妻生子,您替青某求求大人,可好?” 谢南星亲了亲沈烬墨唇角,祈求道:“沈大人,饶了他们可好?” 被谢南星亲过的唇角,抑制不住的上扬。 说出的话却是:“不好。” 为了别的男人求到他跟前,沈烬墨惯来不会答应。 谢南星自然知道沈烬墨不会答应,可青馆主非要他求,他这做主子的能不做吗? 青馆主低头了,认命了。 退而求其次:“这台上的贵客都是受青某蛊惑,求大人恩准青某代他们受过。” 跪在青馆主身侧的贵客将青馆主这般仗义记在心里,那眸子里也都泛起了感动的水光。 “青馆主你进去了先忍两日,我等必然会捞你出来。” “等你从牢里出来,我等依然要将这南风馆捧成这神都,哦不,这大夏第一花楼。” 沈烬墨又一次开口,说的依然是:“不好。” 一切尘埃落定,沈烬墨牵着谢南星的手起身。 穿过人潮汹涌朝着早就停在外头的马车而去,谢南星跟在后头走了几步,忽然就耍小性子不乐意动了。 “沈大人说着喜欢在下,可在下求您放了青馆主,您却压根不听。” “您对在下的喜欢,就是这般浅薄?” 这些个刚站直身子的人,因霁月公子的质问,因沈烬墨的回头,再度跪下。 他们真的敬佩霁月公子是条汉子。 不过他们又迅速咂摸出了另一层意味,那便是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沈府一度春宵,被宠到极致的霁月公子虏获了沈烬墨这奸臣的心,自然笃定沈烬墨断然不会伤他。 这不,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次次触沈烬墨的逆鳞。 想着沈烬墨曾经对谢南星的痴情,这些个看客不禁觉着沈烬墨当得上“专情”二字。 一次只爱一人,次次皆是倾尽全力。 这可不就是专情吗? 拦腰横抱:“你累了不想走便直接同我讲,莫要耍这种小性子。” 透过面纱看着谢南星垮着个脸,沈烬墨开始解释:“我是个男人,他们觊觎我的东西,没要他们的脑袋就已经是看你的面子。” 狐疑的目光瞧向身后,只见往日跟在沈烬墨身侧的人,连连点头。 当年那些欺负过谢南星的人,哪怕只是出现在同一个场合,哪怕一个个都是王孙贵胄,最少在床上躺了好几月。 这些个人今日瞧了这么出热闹,沈烬墨还没迁怒,真的已经是天大的退让了。 不过谢南星和沈烬墨是有互相扶持的救命恩情在的,同霁月公子这点子露水情缘自然比不得。 原本抵抗的双手环住了沈烬墨的脖颈,软软的脑袋蹭着沈烬墨的脖颈,透着眷恋的缱绻。 坚硬的心,似乎也因着一朝权臣为自己折腰而有了松软。 “霁月多谢大人。” 将演戏上瘾的人抱上马车,沈烬墨将人锁在怀里,贴着谢南星的脖颈一下一下蹭着咬着。 这好不容易盈满怀的人,被迫送到别人的软轿之上,沈烬墨那是有千万个不愿意。 现在重新将人抱怀里,沈烬墨那自是片刻不想将人松开。 满身的鸡皮疙瘩都被沈烬墨咬了出来:“沈烬墨,你属狗吗?” 带着谢南星的手自己腹部那硬邦邦的肌肉放去,大有贿赂谢南星,让谢南星莫要推挽自己的意图。 谢南星过了手瘾,倒也开始任由沈烬墨在他身上胡作非为。 亲着咬着还不够,情之所至,沈烬墨控制不住的开始夸人:“乖乖,你好香。” “乖乖,你昨夜扭得真好,比以前有力气多了。” 一声乖乖,将外头驱赶马车的墨平吓到一阵手抖。 所以,他的小主子真的被这么个楼子里出来的绿茶,取代了? 连专属宠称,也被人用了? 谢南星被那马鞭抽响之声逼着从温柔乡里回神,将已经堆在腰腹的衣裳重新穿好。 “在马车里头便胡作非为,大人还真是一点都不知道怜惜奴家,难不成你同你那先夫也是这般玩闹的?” 马匹嘶鸣之声传来,让谢南星晃了一下。 沈烬墨生了不满,拿着鞭子直接挥开车门,落在墨平手背:“不会赶马车就给我滚下去,日后莫要跟着我。” 墨平沉沉吸气,闷闷应声后将马车车门关了起来:“是,奴才知罪。” 墨平下次还敢。 就霁月这般人,也配同他小主子比? 那点子旖旎如墨平所愿被沈烬墨这一鞭子给抽散了。 夜色本已深沉,折腾了这般久压根没有好好歇息的谢南星,窝在沈烬墨怀里像个小猫咪一般,开始犯起了迷糊。 “我明日睡醒你还在吗?” 宽厚的手掌落在谢南星腰背酸软之处:“你睡,不论你睡多久,醒来我必然还在。” “骗子,朝堂都等你一人决断,你哪里能一直陪着我?” “墨平,明日一早往宫里递折子,我近来疲累要告假半月。” 脸上面纱扯掉,贴着沈烬墨的耳垂咬了一口。 又双手搂住沈烬墨的脖颈,软着身子骨啐骂一声:“昏君,你都告假了,哪里会给我时辰好好歇息?” “指不定我刚睡着,你便要动手动脚。” 沈烬墨被戳穿了小心思:“你睡你的,我动我的,必然不将你闹醒。” 谢南星才不信,没闹醒那必然是已经昏倒了。 昏倒了都不放过他? 果然男人不能饿太久,饿久了就压制不住本性了。 这一通小话说下来,眸光澄明了几分。 谢南星趁着现在脑子还能用,贴着沈烬墨叮嘱:“莫要为难青馆主,都是我的决定,他不敢违逆。” 沈烬墨这下倒是应了:“他不进去待几日,他吞下的这笔银子没法交待,失了勋贵信任的南风馆也再难在神都立足。” “那些个被关进大理寺的贵客,最迟明晚便会被南风馆捞出来。” 第479章 谢子霁,你方才在怪我 敢违背沈烬墨之命拿银子救他们的南风馆,不仅不会声名有损,还得搏一波好感。 若青馆主再略微退上些许金银,这事儿便直接盖过去了。 想着青馆主那张脸,谢南星又觉得有些可惜:“他惯来爱惜容貌,你也不知收敛点。” “谢子霁。” 停下动作,不解抬头看向沈烬墨。 沈烬墨平静着诉说委屈:“你方才在怪我。” 心尖尖的琴弦被触动,谢南星跪直身子将沈烬墨的脑袋抱在怀里,轻轻拍着。 “好啦好啦,不委屈不委屈。” “青馆主不能力谏规劝于我,是他无能,是他活该。” “你这般忙碌还抽出功夫陪我,不是昏君,都是因为心里有我,想要同我一道好好过。” “我们家沈大人,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所有错都是旁人的,我家沈大人一点子错都不会有。” “好啦好啦,亲亲抱抱就不委屈了。” 沈烬墨贴着谢南星的心口,有些强词夺理:“我如今身旁只有你一人,你不能替旁人说话,一句话都不成。” 马车内温情静静流淌,赶着马车朝前走的墨平,悄悄红了眼眶。 这个霁月公子啊,容貌不像他的小主子,嗓音不像他的小主子,那股子挑衅人的模样也不像他的小主子。 可除了这些地方,其余每一处都像足了他小主子。 尤其,认真爱他家主子的时候,会让墨平觉得这霁月公子乃是他家小主子附了身。 次日清晨墨平替沈烬墨将告假的折子送进了宫,等到夏弘看到这封告假折子之时,已经是晌午。 就这冰饮吃着被冰镇过的果子,眼前稀疏平常无甚新意的舞乐,也瞧出了几分轻盈。 被从暗卫司唤来的岁一身上还带着暑意,在殿门处熄了这一身热气,岁一才敢走到夏弘跟前。 “属下拜见皇上,皇上万岁。” 夏弘微抬手,大太监将在夏弘下首摆上了桌椅,给岁一奉上了各色吃食。 “岁大人,这些个果子头一批只赏给你沈大人,如今这文武百官除了沈府,就只您得了这一口新鲜呢。” 用银叉取了一块果子入口,夏日的所有热意都被这口冰凉给驱走了。 “谢皇上恩赐,这果子,极好。” 想破脑袋,岁一也只能想出极好二字。 不过夏弘召岁一来,自然不是为了听什么舒心话的。 就岁一这张狗嘴,必然吐不出什么象牙。 暗卫吗,会说实话就成。 “朕听说前日忘衡当街掳了个男儿回府?” 岁一起身朝着夏弘拱手:“掳回的正是将神都搅动的沸沸扬扬的霁月公子,沈大人前日在街头瞧了一眼,直接便将人掳走了。” “昨日醒来那霁月公子不满沈大人这般霸道做法,在沈府一哭二闹三上吊,逼着沈大人将他送回了南风馆。” 眉头一锁:“放肆,就他这等被千人骑的记妓子,还敢嫌弃朕的忘衡?” “可要属下将这不识抬举的霁月公子给杀了?” 岁一作为暗卫,会的可不就是杀人吗? “混账东西。”拿着银叉砸向岁一脑袋:“朕的忘衡好不容易愿意宠幸人了,把他杀了你去自荐枕席吗?” 岁一单膝跪地:“若沈…沈大人愿意,若…若皇上允许,属下愿意。” “他能瞧上你,朕早把你送他床上去了。” “好了,后头发生了何事,这霁月公子缘何又愿意了?” 岁一起身站着回话:“回了那楼子便是花魁夜的竞拍,神都那些个财主瞧着沈大人都对霁月公子心有所属,直接拍出了五万两黄金的天价。” 夏弘撑着桌子然起身,又缓缓坐了下去:“晚些将那些参与竞拍之人理一理,朕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又鱼肉百姓了。” 岁一领命之后继续道:“沈大人将大理寺卿召到了那楼子里,以要将那楼子里所有人都押入大牢严刑审问为胁迫,逼迫霁月公子低了头。” “想来沈大人不仅想要霁月公子的人,还想要霁月公子的心,在霁月公子替他们求了几句情后,沈大人便只关了几个带头的。” 拿着佛珠饶有兴趣的转着,夏弘对这霁月公子倒还真生了三分兴趣:“这人生得哪般模样?” “坊间传闻都说比谢南星还要好看上几分。”岁一偷瞧着夏弘的容色:“你若喜欢,不若属下替您掳过来瞧瞧。” 装着冰镇果子的玉碟朝岁一胸膛砸去,留下一片汁水淋漓:“朕不好男风,更不会夺他人房内之人,再让朕听到你要夺忘衡什么东西,小心你脑袋。” 岁一诚惶诚恐的磕了头:“属下知罪。” 没有理会岁一,夏弘侧目看向大太监:“从朕私库里多挑些补身子的东西去沈府,那等子有益于闺房之乐的东西也多挑些。” “同忘衡说若是觉得玩得不过瘾,再多告假几日也成。” “早朝那些折子帮忙盯着点,莫要出了什么岔子耽搁忘衡享乐。” “只要这霁月公子能拿住忘衡的心,朕啊,心头唯一的担忧,便彻底没了。” 大太监领命离去,夏弘瞧了两场歌舞才将目光挪到岁一身上。 “忘衡想要你给谢南星陪葬不是一日两日了,你心头那杆秤也当拎清些。” “只有他忘了谢南星,你这暗卫司首领的位置才能坐得稳。” “属下多谢皇上保住属下性命。” 毕恭毕敬的磕了几个响头:“属下今夜便去搜集那些竞拍之人鱼肉百姓的证据,等到沈大人来日空闲了,再请沈大人替他们主持公道。” -- 田定如今这侍卫司上将军虽比不得别的一品大臣,但因着这神都百姓都愿意信他,这地位也不过比六部尚差上一点。 纵已算得上身居高位,田定每月都会抽两日亲自去巡城,为的就是确保这神都的一关一卡,一景一物都不会超出他的掌控。 巡城回到侍卫司,略微喝了一口茶便开始将手里的折子批阅,不知不觉时辰便到了黄昏。 家中还有人等他回去用膳,田定带着亲卫握着马鞭出了侍卫司。 刚翻身坐上马背,就见对面停着的马车上,站着一手撑油纸伞身着蓝衫之人人。 “你们先行回家,同我娘说我有要事处理,要晚些归家,莫要等我用膳。” 第480章 待安宁,我邀你去瞧我养的男人 田定控制着马速在神转悠了两圈,待到天际的青取代晚霞之时,停在了一汪僻静山涧之间。 翻身下马拿着纸条打了一会子蚊子,那辆远远跟在他后头的马车才展露在了眼前。 没有一瞬迟疑,田定钻身入了马车。 将身侧之人戴在头上的斗笠取下,田定细细打量了一阵杨槐。 有些不确定的将手伸出,似乎是想通过将杨槐上上下下摸上一遍。 其实就算是鬼,田定也想见一见杨槐的:“你还活着,那我给你烧的纸钱你是不是得还给我?” 他们这些知晓些许秘辛的人都知道谢南星状似去了别处,实则早就被杀了。 那杨槐这等贴身伺候谢南星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幸免于难? 将田定的手扫开:“你烧给死人了,倒是叫我这活人还,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田定听着杨槐开口说话了,笑得见牙不见眼。 笑了一会子,还是不放心:“此行可有受伤?” “断了条腿,现在走路有些跛脚。” “肩膀和后背挨了两剑,下雨天还真是有些难熬。” “身上留了不少口子,蒙骗过了那些刺客,能保住了这条性命,我算是赚了。” 田定脑海浮现出杨槐重伤的模样,眼眶下意识就开始泛红:“谢兄救了你一命,你也算还了他一命,你莫要时时惦记往事。” 沉沉吐息,田定极郑重的道:“连沈大人都不能替他报的仇,你就算把小命搭上,也是白搭。” 田定可不会认为杨槐特地回神都是为了看他,能让杨槐伤都未养好便回神都的,就只有谢南星的仇。 “我像这般傻的人吗?” 田定摇头:“不像,你就是,你极认死理,不听劝。” “别人对你好点,你便掏心掏肺的还,却越还越觉得不够。” “沈大人如今都找了个花魁移情别恋了,你这次可不能犯傻。” 因着谢南星的叮嘱,回了神都杨槐压根没有去见谢南星。 他主子离开萝园之前便同他说过,回了神都他们只能见一面,且只能是谢南星来找他。 眉头一拧,杨槐连连追问: “何处的花魁?” “何时看上的?” “那花魁现在何处?” 瞧着杨槐这恨不得吃人的模样,田定往后头挪了挪:“听说是南风馆的花魁,叫霁什么月。” “我手下的人回报说,不过是长街的一次错身而过,沈大人便直接将人掳回了家,还为了他早朝都不上了。” 这霁月公子极受沈烬墨宠爱,可不是杨槐能惹得起的人。 田定言辞之间含着的警告,杨槐能听不出来? 真正瞧不透的人可不是他杨槐,而是这神都永远把权势摆在情爱之间的文武百官。 在杨槐看来,若谢南星真的没了,沈烬墨可能会另择他人。 爱过他主子,且被他主子认真爱过的沈烬墨,却断然不会长街掳人真心相许。 跳了话头,杨槐直接给了田定一句准话:“我主子的仇我报不了,此行是因我落了一件极重要的东西在神都,我当将他带回去。” 田定眸光深沉,静瞧了杨槐好一阵,才用揶揄的嗓音道:“我成婚了,我妻身份显赫又貌美,你可别是瞧上我了?” 白了田定一眼,杨槐真的是鄙视极了田定:“你可还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低头敛眉,再抬首已经唇角浅勾。 无事不登三宝殿,杨槐此来必然是需要他的帮助。 “你我是好兄弟,但凡我能做的,你尽管提。” 他们之间惯来也不需要推挽:“帮我在田府安排个住处,旁的,我目前还不知当如何行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得百姓相护的田府,是杨槐如今最稳妥的藏身之所。 替杨槐倒了一盏茶,田定问:“我爹娘前些日子吃饭都在念叨你,你要让他们见见你吗?” “我的行踪若是透露,指不定会给田府招来杀身之祸。” 一盘田定看不清摸不透的棋局已经悄然铺开,不知目的,可杨槐田定必然要护。 “日头虽不若之前热了,但马上便到了果熟之时,我改明儿就让我爹娘带着夫人去庄子里玩上一段日子。” “这田府啊,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有些事你需要我出面的,只要不是要我这脑袋,你也尽管吩咐。” 杨氏大祸临门之时,未能护住杨槐还让杨槐遭受那般折磨,是田定心头最大的遗憾。 如今时移事异,过不了良心那一关的田定,哪怕丢了这乌纱帽,也要护住杨槐。 自己落魄之时往日兄弟好友皆弃他而去,只有田定一人,醉酒重逢之时还记挂他可否有银子花。 他在谢府身居高位,从他这走关系的人数不胜数,田定虽偶尔过过嘴瘾,却从未真的走过他的路子。 如今他只身入神都,来日不可期,田定却又一次选择了替他留下一方安身之所。 杨槐,感动的。 “田定,有时我会想,你对我是不是好得太过了?” “嗯哼…”轻轻一笑:“你待人也极好,只是你从不记你对旁人的好。” 这世间一饮一啄,自来便没有不求回报的付出。 若非杨槐跟在谢南星身侧,得谢南星信任,又主动透露他和自己的关系,沈烬墨不见得会这么快将侍卫司交到他手上。 他曾梦寐以求的东西,杨槐早就给他了。 主动举起一手,田定跟着将手迎了上来。 击掌而鸣,杨槐给出了更大的诚意:“等到这神都安宁了,我邀你去瞧瞧我养的男人。” 田定嘴角原本松快的笑,有些干涩。 他从未想过曾被神都勋贵折辱伤害至深的杨槐,还能将身心交给一个男儿? 此番,当是为那男儿来的。 曾经未曾想,如今更是不该想。 嘴唇几经嗫喏,再启唇已是慷慨释怀:“我期待那一日能早日到来。” 第481章 急不得,他不会轻易舍弃岁一 沈府正院之内所有仆从皆不得入内,荒废朝政好些日子致案前堆满折子的沈烬墨,总算舍得牵着谢南星的手从温柔乡里走到书房。 能让沈烬墨乐意来批这些折子,自然只能是谢南星说他批阅折子的模样极好看,但凡瞧上一眼,便会小鹿乱撞。 这不为了能瞧个畅快,谢南星在沈烬墨对面摆了把椅子。 批阅完两大摞折子,沈烬墨停笔看着正在处理各种事务的谢南星。 沈烬墨有足够多的理由怀疑,谢南星压根就不是想看他,而是要将手头这些个事情尽数处理。 如今的谢南星可同他不一样,那些个旬相批阅过的折子,略微过上一眼便成。 谢南星可是身系神都与这天下的局势与情报网来,好多事他不拍板,压根无法进行。 知道自己不当因为这档子正事生气,可沈烬墨还是生了会子不太显山露水得的闷气。 谢南星抬头,软笑着看着沈烬墨。 这一看一笑那可不得了,沈烬墨那憋在心头的委屈,开始倾倒。 “你为了瞧见我批折子的模样,不坐在我怀里。” “如今坐在我对面却是一眼都不瞧我,你在骗小孩儿吗?” 沈烬墨才没有小孩那般好骗。 手撑书案上微微抬起身子,将那双好看极了的眸子凑到沈烬墨跟前。 “我看着呢…你方才一共批阅了四十二本折子,其中抬头瞧了我八次。” “有一次目光在毛笔和我之间多徘徊了一阵,心里头必然想着那等子上不得台面的事,我说的可有错?” 那宛若交出一份满分答卷的可爱小模样,将沈烬墨这竖起的毛一下便顺了下去。 手痒的捏了捏谢南星的脸蛋儿和耳垂,沈烬墨凌厉的眸子里泛起了光。 “乖乖,我们都批了这么久折子了,先去玩毛笔成不成?” 这些个旬相批过的折子,沈烬墨大多不会做什么修改。 必须从他这过一遍,就同那圣旨非要他签章过后才能下达一般,是圣宠和权力的象征。 “不好。” 真玩起来,怎么可能就一会? 且谢南星还有些事要同沈烬墨商量,如今待在一个屋檐下,互相通气才能事半功倍。 “阿槐回来了,我当给他备上一份厚礼,贺他重拥属于自己的坦荡。” 被拒绝的人一听这话,就听懂了沈烬墨的言外之意。 沈烬墨要放杨槐自由了。 日后少了杨槐那么个烦人精,谢南星所有的时间,都将只属于沈烬墨一人。 这可算得上一件极好的事。 明知故问:“你日后不要他了?” “他惯来便不是我的,没得一直围着我转的道理。” 看透沈烬墨的小心思,谢南星起身钻到沈烬墨怀里处理自己手头事:“这天下熙攘,只有沈大人是属于我,我也只要沈大人一人。” 沈烬墨对杨槐还是不放心的:“若他非要缠上来呢?” “那我们便带着阿顺叔一道跑,跑到谁都找不到的地儿。” 原来还有阿顺啊。 但阿顺好,杨槐坏。 算了,沈烬墨勉为其难的准备接受阿顺。 嘴角的弧度怎么都压不住,沈烬墨当即定了主意:“既家主做了决定,沈某断然不能违逆,再过上几日便替家主将这份厚礼准备起来。” “急不得,岁一是他最后一把伞,他不会轻易将岁一舍弃,你莫要忙中将自己牵连。” “你放心,你若没来,这事自然当往后推一推,再造一个时机。” “你如今来了,再入宫便当是最好的时机。” 既已觅得新人,对于旧人自当了却所有羁绊,才能彻底放下。 这顺的又如何不是夏弘的意? 趴在书案上从前头拿出一本账簿,当着沈烬墨的面摊开。 “花魁夜的后一日,大夏数十郡县贪官被斩,新官被提,这事我让人递到了旬相跟前,按照时辰算,这几日旬相核实的也当差不多了。” “这些个靠着奴家这容貌和才华换来的金子,便交给沈大人去平此事。” 旬相这在朝堂有威望,手里握着旬氏百年积淀的人,不当在关键之时成了夏彻的绊脚石。 旬氏一门出了旬澜这么个背主之人,要让旬相做出符合夏彻期望的决定,还差最后一把火。 看了一眼那银子的数目,沈烬墨贴着谢南星的耳根子软软蹭着。 “家主若早些归来,这天下事哪还需沈某操心,沈某便只需安心伺候家主即可。” 转头,唇从脸颊过:“从哪里学得这些个油腔滑调的话?” “我家乖乖威武,这些自然都是实话。” 将谢南星在怀里调了向,捧着谢南星的脸问:“你不喜欢听?” 笑得眉眼弯弯:“喜欢听,你说什么我都喜欢听。” 指尖在谢南星腰间轻轻撩拨,忍不住轻声叮嘱着:“你身子骨不好,不要事事亲力亲为,下头的那些人都不是摆设。” 沈烬墨懂谢南星不愿假手于人,是害怕但凡遗漏些许,便有可能伤害到他。 “好,听你的。”指尖又点了点账簿上的数目:“那这笔银子?” “放心,会好好替家主看住这笔银子,让其来日能用在刀刃上。” 再多的金银入了夏弘的私库沈烬墨也担心会被挥霍,因为夏弘活不到他要将这笔银子花掉时候了。 新君上位,山河满目狼藉。 为避免朝堂动荡,直接去抄家贪官富豪,亦不是好方法。 这些个金银来日都会交到夏彻手中,帮他搭建起带着百姓从水深火热走向国泰民安的石桥。 夏弘那通过剥削各处累积的私库,是谢南星和沈烬墨送给新山河的第一件厚礼。 -- 自大夏西北起,牵连全国十数郡县的官员刺杀之案的详情,现下已经摆在旬相书案之上。 拿着调查卷宗反复看了好几遍,旬相孤身走出书房,沿着游廊缓缓踱步。 夏日的最后一场雨砸落了不少枯叶,府内的小厮正拿着扫帚将树叶扫在一处,接着用撮箕将所有叶子装走。 按照相府惯例,这些个黄叶会被送入厨房,放上几日等到干透了,就会放入灶膛里生火。 这些个从树上落下的叶子,最后能成为做出满府吃食的生火之材。 那这些个被刺杀之后却引来百姓人人欢呼的官员,是否也同这些个树叶一般,被一场雷雨打落,最后用性命给这一方山河百姓以交待? 若知晓这股刺杀之力属于何方,旬相不会有一丝彷徨,他会将这事一直压下去。 可旬相不知。 因为不知,故无法预估这股势力最后的走向。 旬相亦不知这特地告密到他跟前的人,到底是想要让他主持公道? 还是想用这个陷阱困住他这旬氏家主,让他处处掣肘? 亦或是沈烬墨厌倦了有人同他共理朝政,意图独霸朝堂? 前者不足为惧,后两者的破局之处,当在沈烬墨。 事关沈烬墨,不论真假,旬相不得独断,须得呈到夏弘跟前。 转身换上朝服,旬相头一次越过沈烬墨往宫内递了请求面君的折子。 第482章 旬相说你沉迷男色荒废朝政 在金殿外头吹了好一阵子干爽的秋风,旬相才等来只着一身明黄寝衣,便踏着虎虎生风之步来见朝臣的夏弘。 因着有数月未曾见到夏弘,所以如今再见,旬相更为直观的感受到了夏弘这容色的红润。 未曾听闻夏弘有沉迷丹药之举,如今这般红润那便只能是夏弘这身子骨被养到极好,日子也过得格外舒心。 若无意外,这皇位他指不定还能坐上个十年二十年。 可这片山河之下的百姓,又如何能熬得到新君继位啊? 跪地磕头,将心头所有波澜平息。 “老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夏弘跨过层层台阶坐上龙椅,脚下有宫女跪地钻入书桌底下替他按足,身后有太监躬身替他捶背,身侧有端着冰盏的宫女喂他吃着果子。 过了好一会子功夫,将被从寝殿唤出燥热不悦压下的夏弘,才让旬相起了身。 “旬相非要见朕这一面,扰了朕清休,可是有何等大事?” 言语自带威慑之意,大有旬相找不出一个好由头,便要问旬相的罪。 “老臣接到匿名举报,大夏疆域内共有十二郡县之官员遭遇暗杀,经过老臣亲自遣人去查证,举报之人所言皆为实情。” “凡所杀之官员皆为与民心相悖之人,若此为有心之人用以招揽民心之手段,再不加以遏制必当引得山河动荡。” 抬眸看向龙椅之上的夏弘,旬相还是没有选择将新官被提拔并迅速掌控郡县之事,说给夏弘听。 一脚将书桌里头正替自己按足的宫女踢开,又烦躁的挥了挥手,一应贴身伺候的人毕恭毕敬跪在了殿内。 思虑良久,夏弘眉头越皱越紧:“忘衡可知此事?” 好生斟酌了一阵,旬相道:“沈大人如今娇宠一唤作霁月的小倌儿,鲜少理这朝政之事。” “加之此信乃匿名送到老臣手头,老臣先行去查探了一番,一接到调查卷宗便觉事态严重,赶忙往宫中递了折子。” “待到今日出了宫,必当同沈大人好生商议此事。” 旬相顺带告了沈烬墨一状,专宠霁月耽搁了朝政。 至于夏弘是否会因这匿名之信而防范的就是沈烬墨其人,旬相便管不着了。 反正他没有刻意防着沈烬墨,他只是觉得事态紧,来不及同沈烬墨商议。 夏弘听着这番话轻声笑了,反倒劝慰起了旬相:“他难得松快一阵,这乐子还是朕让他去找的,你可莫要因此记挂于他。” 奉旨专宠小倌,继而荒废朝政,且还能得帝王为其开脱? 旬相还真是闻所未闻! 脸上的伪装依然无懈可击:“老臣晓得,日后必当事事同沈大人通气儿,再进行处置。” “行了,你也莫要觉得朕偏袒于他,你就说他主持朝政至今,这天下可有生过大乱子?” 一问,将旬相直接给堵死了。 这十余郡县之官员被刺杀,在夏弘这边都算不得乱子吗? 难不成要等到这山河彻底被颠覆,才能被算作大乱吗? “沈大人足智多谋,用人唯贤,有他在这天下必当海晏河清。” 自讨了个没趣的旬相谢恩之后离了皇宫,瞧着状似无功而返,实则想要的答案都已在心中。 他如今已然断定那十余郡县官员之死,必然不是民情激愤之下的意外为之。 甚至于那封匿名信的目的也不是旬相和旬氏一族。 有人想借旬相之口,试探夏弘对这般大规模刺杀的看法。 以今日夏弘之态度来看,旬相开始为这个从未又一瞬停止怀疑旁人帝王,被曝光给予沈烬墨这般信任而咋舌。 如果,如果沈烬墨不是这等奸佞之臣,这山河是否还有救? 可如果沈烬墨不是奸佞之臣,别说救山河,就连获得夏弘的信任,也是毫无机会。 夏弘宠的不是沈烬墨,而是那个事事以他为重的臣子。 归根结底,夏弘宠的是卸下伪装的自己。 沈烬墨但凡不做奸臣,那他离死也不远了。 诸般是由皆明,旬相眼中迷茫散尽。 他的心头自有权衡之术,他做不出死谏之事。 对于不可劝慰又无力掌控之人,他只能从中磋商,竭尽全力兼顾旬氏名节与山河安稳。 这送信之人落下的这步棋,于他而言既是提点,也算得上是引路。 提点的是夏陵已死,如今监理朝政的旬相,偶尔展露出同沈烬墨之决策相悖的意图,反倒更能让夏弘安心。 正如夏弘方才见旬相之时虽有燥怒,却还是见了,甚至于后头的态度也愈发好。 至于这引导则是这山河已然拥有了另一条明路可行,旬氏一族除了夏域之外的第二条路,要不要走当由他这家主来决断。 行至宫门,旬相与被召入宫的沈烬墨碰了个面。 翻身下马,沈烬墨朝着旬相微微拱手。 无声叹息,是为昔年霁月风光之人成了这般模样,而心生唏嘘。 还了一礼,笑着问:“沈大人今日怎生得空到这宫里来?” “皇上所召,既遇旬相,便知当为朝政之事。” 都是聪明人,瞧见的那一瞬便已知前因后果,无需赘言。 错身而过,沈烬墨刚到金殿,这上一瞬还挂着日头的天,便又下起了雨。 同昨夜那场宣告酷暑终结的暴雨不同,如今这场绵绵细雨,象征的是秋日降临。 秋风透着令人心旷神怡的凉,君臣二人沿着游廊赏着这从夏入秋的第一场颓色。 沈烬墨站在风雨吹来的那一侧,替身着单衣的夏弘遮住绵绵细雨。 却又极其巧妙的没有阻挡秋风落在夏弘身,熄下夏弘怒。 目光从沈烬墨嘴角的咬痕落到脖颈的抓痕,夏弘眸色含笑:“旬相方才同朕告了你一状,说你沉迷男色荒废朝政。” 同谢南星在一处时,夏弘从未见过沈烬墨身上有留下任何纵情之后的痕迹。 如今这霁月公子果然和谢南星那病秧子不同,光是透过这些个印子,便知这是个有力气耐玩的。 只有这等人,才能将他的忘衡伺候好哟…… 沈烬墨弯都不带转:“旬相可有证据?” 夏弘伸手接过大太监递过来的玉壶,悠哉悠哉的喝了几口冰饮,才慢慢悠悠开口。 “十二郡县官员接连被刺杀,此等动荡朝纲之事你却不知,可不就这荒废朝政吗?” 没有责怪,有的只是满不在乎。 半壁山河算什么? 只要有沈烬墨在,什么乱子都能平。 第483章 两司归一,您不怕沈大人造反 “若说的是这事,皇上您指不定还要赏臣点东西。” 饶有意味看向沈烬墨,笑问:“你好好说道说道,说得好你要什么朕便给你什么。” “说得不好也赏,但得是朕想赏你什么便算什么。” “前两个遇刺的官员的确是他们欺压百姓过甚遭受反噬,后头的那些官员都是臣挑着杀的。” 沈烬墨说了个开头,忽然就将话头止了下来。 夏弘等了一会子没等到后话,便以为沈烬墨想杀人,竟然还亲自替沈烬墨找了个台阶下。 “你那段日子苦闷,杀了便杀了,只要你畅怀的便无甚大不了,只要能将新的官员及时补上,便生不了任何乱子。” “未得皇上允许,臣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这般任性行事。” 微微躬身拱手,又站直身子:“早些时候生出的动荡太多,臣是以圣迹显灵造福苍生的由头杀的,最后这民心自当归属圣人。” 世间无神明,从谢南星落棋的那一瞬开始,便已在造神。 当然,他也顺其自然觉着这圣人是他自己。 却不知这山河之下的百姓,早就将他这个一而再纵容奸臣做恶的君王,当作了昏君。 夏弘拿着折扇轻敲了沈烬墨手臂一下,是沈烬墨宠而不骄的满意。 “你呀你,也只有你,时时想着朕的山河,想让朕成为那流芳百世的明君。” 握住沈烬墨的手,重拍几下:“你且放心,等到时机到了,朕也会帮你洗刷污名。” “臣做的可不止于此。” 沈烬墨话头又止住了。 夏弘笑骂催促:“你再给朕卖关子,朕就直将你关个十天半个月,让你府内那娇滴滴的小宠儿孤枕难眠。” 被这一威胁,沈烬墨没有再勾着夏弘了。 “内北虽物产匮乏,可那苍茫贫瘠之地养出的骑兵却是勇猛,新上任的内北王更是骁勇,北境兵所需的军费国库无以为继。” “这些个官员既为百姓唾骂,那自当是贪官污吏,臣便拿着他们的银子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 “前几日臣还让墨平算了一笔账,若武安侯能在初冬归来,臣还能省下将近五万两金子,届时自当呈送到您跟前。” 征战内北不花他的银子,这仗打完了他还能得到黄金,夏弘开心得嘴都合不拢了。 借着夏弘开怀的间隙,沈烬墨又问:“这事如今被旬相知晓了,臣后头还能继续做吗?” 夏弘不带一瞬迟疑:“圣人行事自不当厚此薄彼,这大夏境内的贪官污吏,自当被天道诛杀个彻底,才能让这天下百姓奉朕为上天之子。” “他们贪污的那些金银交到朕手中朕也不会用他们的,等到来日再生了祸患,朕自当将这些银子用以造福他们。” 慢慢晃悠了小半个时辰,君臣之间一派祥和之气,被岁一的出现打破。 若知沈烬墨今日竟破天荒的入宫,岁一必然是不会在此刻进宫面圣的。 但凡沈烬墨在,那股子落在他身上和钝刀子割肉般的感觉,极其难挨。 抵着比往日更为可怕的压迫,岁一将这神都动向当着夏弘的面通禀之后,默默往后退了两步。 沈烬墨那带着仇恨的目光如影随形,一错不错的落在了岁一身上。 夏弘握住折扇的手略一收紧,沈烬墨想要岁一的命,很久了。 不过近来因着有了新宠入宫少了,倒是消停了好一阵。 可今日新功在身,他又允了沈烬墨随意要赏赐的机会,夏弘现下这颗心还真是有些动荡。 不是岁一不可替代。 而是夏弘如今压根没那精力和心思淬炼暗卫司,重新再选出一个堪用的岁一。 夏弘这边正因着担忧,准备暗示岁一离去之时,沈烬墨怼着夏弘的心窝子,射出了利刃。 “我前些日子规置谢南星的行李,在杨槐那里发现了些许不当存在的东西。” “后头让墨平去杨槐之前的宅子查探了一番,却在那里找到了一张银面,从那宅子如今之状来说,绝非像一年未曾有人入住的模样。” “我倒是好奇,你同最得谢南星信任的杨槐,到底是何关系?” “你带着暗卫为护谢南星而出神都,夏陵的人就那般正巧的拦截住了谢南星,他这行程又是何人泄露给的夏陵?” 沈烬墨没理都能气势甚三分。 如今手里捏住的三分证据,又加上了三分推理,要的就是让岁一再无翻身之地。 杨槐刚离神都之后,岁一偶尔会去杨槐的宅子那边睡上一晚。 可自知晓杨槐右腿断了之后,但凡触碰不到杨槐的气息,他就会整宿整宿睡不着。 所以沈烬墨所言不是猜测,而是实情。 银面遮住容色瞧不出端倪,脖颈上凸起的青筋和翻滚的喉结,展露了他此刻的慌乱。 颅内轰鸣阵阵,岁一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没有人告诉他今日会有这一出啊? 岁一惯来不怕死,可他不想将杨槐牵扯其中。 沈烬墨忽然开始发癫,还要扯上杨槐,到底要干什么啊? 沈烬墨莫不是今日想直接取了他性命,达成那不为人知的目的? 不,他不能死,他要活着回到杨槐身边。 杨槐说给他取了新的名字,他想拥有自己的新名字。 原本闲散的共赏秋色之旅,止于岁一。 从游廊回到走回金殿,岁一在竭尽全力梳理自己所有的思路,寻找自己拥有的价值,以来和沈烬墨换取生路。 暗卫司的岁一必须要死了,才能泄沈烬墨的丧夫之痛。 可杨槐的岁一要活,则是要乱了这暗卫司所有暗卫的心,唤醒所有人被杀戮遮掩的求生之心。 暗卫司的岁一要死到让所有暗卫,对他们誓死效忠的主子,望而却步。 这是他身为暗卫司首领,为换取生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看向沈烬墨的目光含着水光,微微点头颔首,是祈求与将性命交付的孤注一掷。 沈烬墨避开眸光,岁一朝着夏弘跪拜,想通过负隅顽抗迎来那一线生机。 “沈大人如今手握御前都指挥使还不够,还要将暗卫司也揽入手中?” 抬头看向夏弘,将赤裸裸的险境摆在夏弘跟前:“两股势力归于一处,皇上就不怕沈大人造反吗?” 第484章 你这等养不熟的狗,朕凭什么可怜你 手边的棋篓子猛然砸出,黑白棋子在地上不住滚动的声响刺耳。 夏弘脑内被这锐利声响激到抽搐,一阵疼自颅内席卷全身,夏弘那原本红润的容色,血色尽失。 金殿顿时因着这番变故乱作一团,却又因着有沈烬墨主持大局,而回归镇定。 舒太医背着药箱跟在大太监身后一路小跑而来,连礼都来不及行,就被沈烬墨提到了夏弘跟前。 搭在夏弘手腕之上的手从平静化作微微颤抖,心跳如擂鼓,被乌纱帽遮挡的容色爬满了心慌。 短短三日未曾把平安脉,曾经一日康健胜过一日的身子骨,缘何急转直下? 想到前面几月由他亲笔所书的诊脉手案,舒太医压根没有胆子将今日的实情说出。 不说,还能得过且过的活到夏弘死的那一日。 说了,他会因着无能,直接将这项上人头留在金殿。 人生而畏死,舒太医亦是。 目光落在满地凌乱的棋子和匍匐的宫仆身上,舒太医先给夏弘喂了一粒药丸,又迅速抽出银针,给夏弘舒缓这阵疼痛。 眼见夏弘容色舒缓了几分,沈烬墨才看着舒太医问:“皇上如何?” 心头莫名一抖,舒太医朝后退了两步道:“天气骤然转凉,身子骨本就在适应这天儿,圣体外冷内热。” “而皇上今日怒极攻心,内火汹涌,这便导致气血逆行。” “臣等会开两剂方子,皇上按时用药,少动怒,这身子骨自然能快快好起来。” 上一瞬还咄咄逼人非要岁一性命的沈烬墨,跪在夏弘跟前放软了态度。 “皇上,臣不同岁一清算这笔账了,您莫要动怒。” “臣日后再也不提此事,臣日后再也不闹着要给谢南星报仇。” “皇上,只要您圣体躬安,臣便什么都不要。” 若是往日,夏弘必然觉得沈烬墨此举是为了自保。 失去皇权庇佑的奸臣,那不就是必死无疑吗? 同让岁一死比起来,沈烬墨显然要更在乎自己的性命。 如今的夏弘却只觉得沈烬墨在真切挂心他的身子骨。 想起今日这一个两个往他跟前凑臣子,明里暗里说的都是他的忘衡要造反,夏弘更是怒从心底起。 这些个文武臣子,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银针被逐根抽出,夏弘脑海骤然浮现起一个场景。 他在谢府威胁谢南星离开神都的那一夜,当他提及要让杨槐性命之时,岁一生出的异样。 一切,都有迹可循。 岁一早就为了杨槐,而生了逆他这主子的念头。 枉他那般信任岁一,将追杀谢南星的这等大事,都交给了岁一来做。 靠在软榻上将沈烬墨的手攥住,轻轻拍了几下。 夏弘有了决断:“好孩子,朕不信这天下人,朕只信你一人。” “你先回去,你想要的一切,朕都会亲自放到你手上。” 除了皇位,夏弘什么都可以和沈烬墨共享,包括这江山。 自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沈烬墨坐拥半壁山河都是为了他夏弘一人。 仰头看着夏弘,沉冷的眸子浮现丝丝担忧:“皇上,臣只求您能万年千载,就算为了臣,您也要照顾好身子骨。” 含笑点头,夏弘让大太监亲自将沈烬墨送了出去。 殿门被从外头关上,夏弘身侧的暗卫陡然增多。 夏弘已经在防备岁一,防备这个曾经委以重任,只听命于他一人的暗卫司第一人。 “谢南星已死,那个会永远拿命护谢南星的杨槐,你藏在了何处?” 在夏弘心中,谢南星死了,杨槐便不可能独活。 不然这双星楼怎么可能这般快的落在他手中,成为他敛财的工具? 所以此一言,是为试探。 杨槐这么个生来成为杀器的人,未带片刻停顿道:“死了,同谢南星一道坠崖落水而死。” 轻声哼笑:“你刺杀归来,朕除了问你,还单独召见过活下来的那两名暗卫,坠崖落水身亡的只有一人。” “你这话的意思是死的是杨槐,而不是谢南星?” 长久的低头沉默之后,岁一缓缓抬头。 那双从银面中露出的眸子,蓄满的摇尾乞怜。 “属下打小无父无母,自五岁那年被您带回王府就成了这暗卫司一员,这么多年无数次死里逃生,确保的是所执行之任务从未有错。” “身为暗卫,属下自认未曾辜负皇上分毫。” “杨槐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搅不动任何风云的人,属下求您饶了他这一条命好不好?” “属下愿意去死,只求您放过杨槐。” 夏弘的眼眸愈发冷冽:“你一个活着便是要为朕去死的人,有什么资格拿自己的性命同朕谈条件?” 这些个往日认岁一为首领,今日却站在岁一对面的人,握住剑柄的手紧了紧。 但凡此刻跪在他们跟前的是除岁一之外的任何一人,他们都不会动容,因为他们生来便是要为主子杀人,为主子去死。 今日跪在夏弘跟前的是岁一,更是他暗卫司的每一个暗卫。 余光将所有暗卫的范围瞧入眼中,岁一挺拔的腰肢塌下的有些狼狈。 可他还是极倔强的扛着这冰冷的皇权,替自己,替无数如他一般生在暗处的人,要一份和普通人一般活着的权力。 “属下为皇上而生,也当为皇上而死,可属下但凡活着,那就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一把无欲无求的刀。” “打从属下记事开始,所有的回忆里便只有重复杀戮与被杀戮。” “十六岁那年暗卫司南境演练,属下奄奄一息之时是杨槐给了属下一个馒头,让属下活了下来。” “这么些年属下只拥有过这一个馒头,也只记住了当还这一个馒头的恩情。” “您就当可怜属下,允属下还了这一个馒头的恩情,可好?” 岁一说的是一个馒头,可他说的如何不是自己的性命? 夏弘在太监的搀扶之下朝着岁一走来,扣住岁一仰起脖颈手,渐渐施力。 吐出的每一个字,含着极致的厌弃:“你这些年朕给你金银给你权势,你却只记得外人的馒头,你这等养不熟的狗朕凭什么可怜你?” 第485章 你们这种东西,动心动情便是罪 窒息让嗓子生疼,岁一不敢反抗帝王落下的杀招。 可岁一,没有停止过为自己呐喊:“杨槐给属下的馒头是热的,是不需要属下拿性命去还的。” “皇上赏的一切,但凡您有一分不愿,随时都能收回去、” “试探监视沈烬墨,逼迫沈烬墨回神都,暗杀太傅,刺杀谢南星……” “这么些年,属下从未因那个馒头,而办砸任何事。” “属下对得起皇上这些年喂给属下的一切。” 夏弘松了手,一脚将岁一踢翻在地。 缓步重新回到卧榻:“死性不改。” “来人,带着杨槐画像传令大理寺卿,让其在大夏境内通缉杨槐,活着便带回暗卫司,凌迟给所有暗卫看。” “死了,也给朕带回暗卫鞭尸。” “但凡有胆敢窝藏杨槐之人,斩立决。” 上一瞬非要替自己要一个公道要一分人权的岁一,如今佝偻着腰背朝着夏弘爬去。 嘴里念念有词:“皇上,属下知错,您要属下的命,属下现在就给。” “求皇上饶了杨槐这一命。” “求皇上饶了杨槐这一命。” 由暗卫组成的禁锢,岁一无从突破。 头颅不住点地,地板染上鲜红,血腥在夏弘鼻息之间流转,也在所有被黑布遮掩的鼻息之间蔓延。 岁二背主死有余辜,可从未犯错满身功勋的岁一,只不过想还一食之恩,又何错之有? 透过岁一卑躬屈膝的模样,他们不约而同想起了神都最肆意的少年郎。 那个饮血沙场满身功勋的小韩将军,也曾这般放下骄傲。 最后,却也没有逃脱必死的结局。 是不是只要夏弘坐在这皇位一日,他们这些人,便算不得人,只能算作蝼蚁? 夏弘躺卧在软榻之上,闭上眸子享受着铁骨铮铮之人的跪地哀鸣。 是的,他在享受这些人生出欲望,却又因着皇权不容挑衅而熄灭欲望的过程。 掌控天下人生死的感觉,惯来令夏弘沉迷极了。 “岁一啊,像你们这种东西,动心动情心有所爱便是罪。” 话是对岁一说的,更是对整个暗卫司的暗卫说的。 知晓求饶无用的岁一,停下磕头的动作。 仰头,倔强看向夏弘:“生而为人,便有七情六欲,皇上纵为天下之主,也无法逆这天道馈赠。” 这话落下,岁一在所有暗卫的注目之下,抽出腰间长剑做着弑主之事。 明知会输,岁一依然要舍命一试。 “只有你死了,我们这种东西才能成为活生生的人。” “只有你死了,我们这种东西,才能拥有七情六欲。” “只有你死了,这天下食不果腹的百姓,才能等来新的明君。” 一句句宛若利刃的言语,将长久遮在暗卫司暗卫头上阴霾,豁开了一道口子。 刻入骨髓的服从之意,却让他们舍命护在夏弘跟前,同岁一对峙。 双拳难敌四手,不愿连累同他一般命运悲苦之人的岁一,最后不得不束手就擒。 夏弘打了个哈欠,有些看腻了眼前这一出翻不出一点水花的违逆之举。 可意图行刺主子,刺杀君王的暗卫,夏弘怎么可能让他死的这般容易? “让舒太医给配个哑药,帮他管住嘴。” “再将他交到忘衡手中,让忘衡直接在暗卫司杀给所有暗卫看,报仇的同时也好立立威。” “日后啊,这暗卫司便也是忘衡的了。” “这天下除了朕的忘衡,没有一个好东西,任何人胆敢说忘衡一句不好,朕便屠了他九族。” 接连遭遇两名暗卫背叛的夏弘,已经不信任暗卫司的任何暗卫,更不愿意让这些个随时会背叛他、胆敢拿剑指向他的暗卫靠近他身。 这些有机会接触旁人,有机会吃上旁人施舍馒头的狗东西,随时都有可能将屠刀指向他。 夏弘现在只信任沈烬墨一人,以及藏在… 只有沈烬墨,才是全心全意替他着想。 只有从未接触这人心诡谲的人,才能记住谁才是他们唯一依靠。 秋夜正徘徊,自暗卫司成立以来最具天赋的岁一,被拖入了刑房。 厚重铁门被关上,十余名暗卫合力压住意图反抗的岁一。 御前太监总管亲自将哑药送入岁一嗓子,亲眼瞧着岁一被迫将其吞咽。 为防止哑药被吐出失了药性,形容狼狈的岁一被人用铁链绑上刑木。 周遭站着的是为了给夏弘回命,而不得不围观这一出的宫仆。 宛若烈火般的焚烧之感从岁一的嗓子朝着四肢百骸进击,冷汗汩汩流出,身上的衣裳湿了一层又一层。 忍受不住的岁一发出难耐的悲鸣,将暗卫司内每一个被黑色包裹的灵魂,震出几分鲜红。 渐渐,嘶吼变成嘶哑,嘶哑化作无声。 最后只剩下铁链被拖扯甩动的声响,在昭示着岁一此刻的生不如死。 完成任务的大太监转身走出暗卫司刑房,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暗卫司内死气沉沉,那些知晓今日前因后果的暗卫,出了刑房靠着墙壁滑了下来。 疲惫,麻木,彷徨。 心累的疲惫。 无力救人的麻木。 灵魂觉醒不知前路的彷徨。 有人问:“今日离去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成这样?” 极沉的一口气吐出,有人答:“年少之时为人所救,现在遇见恩人救了一把,便惹了圣怒。” “这也要死吗?” “这也算错吗?” “真要能直接死了倒也干脆,皇上将他交给沈大人处置了。” “暗卫司的人,缘何要沈大人来处置?” “谢南星是他奉皇上之命去杀的,杀夫之仇不共戴天,交给沈烬墨才能同时让皇上和沈大人泄恨。” “何止于此,暗卫司已经交到沈大人手上,皇上让沈大人血洗暗卫司。” “洗哪些人?” “有情,有心,有爱,有牵挂的所有人。” 洗每一个人,活着的人。 被随意扔到刑房地上的岁一看着那从屋顶窗户折射的月光,抬起满是鲜血的手,缱绻触碰着。 他余生口不能言,杨槐余生腿留隐疾。 日后他抱着杨槐行,杨槐代替他来言。 余生啊,多美好的字眼啊。 如他岁一这般人,竟然真的能等来能走在日头下的机会。 闭眸,岁一用两手捂住心口,在秋月氤氲下,睡了这些年来第一个心安理得的觉。 他做了一场梦,梦里有他心心念念的余生,有他执手看山河的人。 第486章 审案好玩吗,我能去瞧瞧吗? 通缉杨槐的告示贴遍了大街小巷,严刑酷令之下,哪怕只是同杨槐有过一面之缘的人,都被召到了大理寺问话。 但凡有个同杨槐有关的蛛丝马迹,大理寺都会直接使人前去搜了个底朝天。 这番兴师动众之下收集的证供五花八门,仗义执言有之,见风使舵亦有之。 刨除各种幌子之后,大理寺卿初步判断,杨槐应当在神都。 这一轮盘剥审问下来,整个神都便只有两处府邸没有被召进大理寺。 一处是侍卫司上将军田定所居之府邸,另一处便是沈烬墨的府邸。 不直接召沈府的人去问话,自然是大理寺卿没这胆子。 宰相门前七品官,如今哪怕只是沈府的一个奴才,大理寺都得罪不起。 不召田府的人前去问话,则是田府唯一同杨槐有关联的是田定。 大理寺不是惹不起侍卫司,而是田定这家伙如今颇得民心,大理寺卿懒得和这些刁民攀扯。 可不传人问话,并不意味着这两处府邸便能不传。 大理寺卿几经权衡,最终决定让负责审案查案的官员亲自带人去了这两处府邸,身段放的不可谓不低。 这去往田府审案的人倒也还算顺利,田定笑眯眯的将这些人领进府邸让这些人搜了也问了,接着还请这些人去酒楼里好生吃了一顿。 至于这来沈府的官员,在门头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见到姗姗来迟的墨平。 几经攀谈下来,墨平那叫一个态度极好,就是一个不肯点头。 “我也晓得诸位官爷辛苦,可你们要入我沈府盘问,我自当要通禀我家大人,是不是?” 沈烬墨不点头,墨平怎么可能放人进去? 沈烬墨行事愈发霸道,又怎么可能放人进去盘问自己府邸的人? 可这沈府才是同杨槐盘根错节的地方,案子过了他大理寺的手,拿人之前自当需要一个罪名。 略过了沈府,他大理寺捏造的罪名若是出了岔子,别说他们,就算是大理寺卿也吃不起这挂落。 往日只有收旁人银子份官员,今日排着队儿给墨平递了好几次银子。 拱手作揖:“墨大人,劳烦您通融通融,多同沈大人说几句好话。” “我们都是替人办事的,此番查探就是为了走个过场,必当速战速决。” “是啊是啊,日后墨大人有任何吩咐,随时找我们九成。” 墨平掂了掂手里的银子:“等着,我亲自去瞧瞧,但我可不敢保证能让我家大人点头。” 又是点头又是哈腰:“是是是,辛苦墨大人。” 墨平不急不慢走到书房,轻轻敲响房门,很走过场了通禀了一句。 “主子,大理寺遣人来府内杨槐的消息。” 同杨槐共事这般久,墨平其实下意识是要护住杨槐。 他不想让杨槐的行踪被任何人探听到,他更不想让大理寺的人入府。 可不论他想不想,这事都要过沈烬墨的明路。 不然有朝一日他沈府出了欺上瞒下的奴才,丢的可是沈烬墨的人。 墨平才不愿让沈烬墨的颜面有损。 谢南星窝在沈烬墨怀里,沈烬墨正握着谢南星的手,带着谢南星一道练大字。 两人凑在一处练的字,那自然也出不了什么好字。 一眼瞧去,既不像沈烬墨的笔墨,也不像谢南星的笔墨。 但他们两人都一致觉着,这字像足了两人的笔墨。 好看极了,有风骨极了。 书房内迟迟没有传出指令,墨平觉着必然又是霁月那狐媚子在生事。 指不定特意抓住这契机堵住了他主子的嘴,不让他主子说话。 动不动用嘴堵他主子的嘴,也真是够不要颜面的。 他要是他小主子,都能被气活。 等了一会子,墨平试探着问:“主子,可要将他们送走?” “哎呀…” 屋内传来令墨平头皮一紧的惊呼,接着墨平又听到:“沈大人,你瞧瞧,墨管家吓得我都将这一笔写歪了。” “好好的墨宝成了这般模样,我可要让墨管家赔…” 沈烬墨凑得极近的去瞧了瞧,张嘴咬住谢南星落在宣纸上的手,咂着还尝了一口。 “是它的错。” 是谢南星的手不乖,不好好写就算了,还要挠他掌心。 这不,就写歪了不? 可门外的墨平极委屈又认命的叹了一口气:“奴才知错,求主子惩罚。” 谢南星笑得像一只偷腥的猫儿,放下毛笔往沈烬墨怀里退了几分。 “审案好玩吗,我能去瞧瞧吗?” 谢南星起身拿出帷帽递到沈烬墨手上,让沈烬墨替他戴上。 “可以,我让他们审给你看。” “那我能坐到你腿上看着他们审吗?” 有些骄蛮的目光落在太师椅上:“你家的凳子好硬,又有些凉,我不喜欢坐。” 睁着眼睛说瞎话,明明沈烬墨那硬邦邦的大腿肌肉比凳子硬多了。 拿出披风替谢南星穿上,沈烬墨颇为慎重的轻声提醒:“那你莫要乱闹,外人太多。” 顶着霁月的名头行事,丢的不是谢南星的颜面,谢南星的手段愈发没个下限。 这正院往日里只有一个墨平偶然窥见些许春光。 但光是想想那些手段,墨平就觉得这霁月不愧是南风馆里出来的。 也幸好他家主子身子骨极好,这若是换做旁人,早就不成了。 “抱。” 朝着沈烬墨张开双手,等到沈烬墨托着他的屁股把他抱在怀里,谢南星又用三人都能听见的嗓音嘟囔。 “明明大人也极喜欢,如今假正经个什么劲儿?” 目光流转到墨平头上:“墨管家你说你家主子是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狐媚子! 心里又埋怨了一句的墨平,朝着霁月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之后,打着安排事情的由头逃了。。 他啊,务必要让大理寺这些人一个字都审不出来。 走着走着,墨平又想起霁月方才说话的嗓音。 也不知是不是墨平这段日子被霁月磋磨到出现幻觉,他总觉得霁月这张藏在纱幔后头的脸,也越来越像他家小主子。 别说脸,就刚才那嗓音,都有些像。 不住晃动脑袋。 墨平觉得自己真的疯了。 第487章 沈府审案,混战进行时 谢南星想着墨平这样子,不仅笑了,还是指着墨平的背影笑得光明正大。 “大人,你看看墨管家,瞧着傻乎乎得,笑得也有些丑。” 末了将一手贴着沈烬烬心口放,虔诚道:“我现在绝对相信墨管家是靠着真本事成为沈府管家。” 容色没有,瞧着还不会阿谀奉承他这么个家主宠儿,可不就只能靠真本事了吗? 谢南星近来将往日逗小高的那点子乐趣尽数在墨平身上,谢南星逗得开心,沈烬墨自然不会去管墨平死活。 顺着谢南星所指之处瞧去,沈烬墨这压根都没瞧见墨平容色的人,斩钉截铁道: “瞧着傻。” “笑得也丑。” 墨平听着这话,嘴角的笑,那是一丝都挂不住了。 怎么还带人身攻击啊? 这日子还能不能过啊? 细细一想,墨平又觉着这日子,其实是过得越来越好了。 自从这霁月来了沈府,这沈府才算是从将死之身展露了几分生机。 他的主子啊,也才从一具行尸走肉成了一会说会笑的活人。 有时候墨平真的挺难挨的。 对于能给沈烬墨带来生机的霁月,他其实越来越不讨厌了。 可只要一想到他的可怜的小主子,他对霁月就喜欢不起来。 越是没有人记住他的小主子,墨平就越会逼着自己时刻惦记他。 就像是,要替他家主子赎罪一般。 移情别恋,他家主子欠他小主子的,下辈子都还不完了。 可他又自私的期盼沈烬墨的余生,日日都有笑颜,有欢愉。 就这般反复拧巴着折腾,墨平这眼周的纹路都开始变得拥挤了起来。 一想到如今秋意渐浓,冬日抬眼可见,墨平心头又多了旁的期待。 墨安当归了。 期待与焦灼并行,墨平凑到水缸前细细端详了自己一阵。 他总觉着自己必然瞧着要比之前老上好几岁。 不成,他今日晚些要找到机会同霁月好生请教一番这保养的法子。 南风馆里头的小倌儿的护理之法,可是满神都人都趋之若鹜的。 带着万般奇奇怪怪的想法,墨平将府内的事情一丝不乱的安排好,才让小厮去将大理寺的三名官员给请了进来。 至于那些个护着官员的衙役,极其有眼力见的未曾跨入府门一步。 正厅前头的庭院里摆上了三张桌椅,此时大理寺派来审案的三名官员各自坐了一处。 沈府被传唤的仆从在庭院垂花门前排着队,三人一落座之后,紧锣密鼓的开始审案。 三位官员身身侧摆了一张尚未有人落坐的太师椅,虽为爽朗秋日,那太师椅上却已经裹上一层极好的皮子。 不过完成了一轮质询,沈烬墨便抱着披着帷帽穿着披风的谢南星坐在了太师椅上。 众人跪地行礼,沈烬墨难得开口同这些人叮嘱了一句。 “好好问,他想听着玩。” “是是是,下官遵命。” 这话落下好一会,这些官员才缓缓从地上起身。 余光克制不住的瞟向身侧,直到确认沈烬墨并非正话反说后,才有人颤抖着将质询继续。 “你上一次见到杨槐是什么时候?” “好久了,当时我家主子还在,这里还叫做谢府呢!” “你们可曾见过杨槐同一脸戴银面的人勾结?” 宫里头发生的事,这沈府邸下人不晓得。 但杨槐的品性,这沈府行事颇端正的下人,却是心知肚明。 “官爷,您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我们杨掌柜行得正坐得直,对主子更是一等一的好,怎么可能同外人勾结?” “上头传话,说是杨掌柜泄露了谢…你们前主子的行踪,才导致你们前主子遭遇不测。” 那刚放下活计来接受质询的仆从是个硬茬,转身拿起把扫帚越过问询自己的官员,直接往说出这话的那个官员身上扑。 “你们这些个当官的日日不干正事,只会玩构陷这一套,如今都算计到我们杨掌柜头上?” “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看,这里是沈府,我们大人都还坐在这里,哪里容得你们当着他的面放肆?” 一人边扑边骂,一人边逃边躲。 前头被问询憋了满肚子气的仆从,在瞧见沈烬墨眉眼未抬,霁月瞧得正起兴的时候,迅速加入了战斗。 庭院变得鸡飞狗跳,谢南星搂着沈烬墨的脖颈往沈烬墨耳畔凑。 可那帽沿过宽,惹得谢南星半道受阻。 沈烬墨揭开帷幔将耳朵递到谢南星嘴边,听着谢南星同他说小话。 “沈大人,我怎么觉着他们在骂你啊?” 沈烬墨唇角微勾,若真要这般说,其实也说得过去。 可沈烬墨今日偏偏就不想认。 “乖乖可莫要诬陷为夫,我就随口胡诌,有些人疑心重容不得任何人生异,有些人骨头软扛不起头顶乌纱帽,同我有何干系?” 会替自己辨别说上几句的沈烬墨令谢南星眼睛一亮,随即勾起沈烬墨的下巴,旁若无人的轻轻碰了一下沈烬墨。 又在沈烬墨那仿若要将他生吞的模样下,将沈烬墨推出了帷帽。 欲拒还迎欲语还休,将那以色祸人的勾栏模样,演了个十成十。 墨平旁观这一出仰天无声长叹。 继而认命低头,专心盯着自己的脚尖瞧。 等到这庭院内鸡飞狗跳到无一人有心关注案子,谢南星才抬手指向书案上三本厚厚的审案卷宗。 “我能坐着去瞧一瞧吗?” 沈烬墨抽出鞭子,起身将那三本卷宗一道卷了过去:“他们那凳子又硬又凉,坐我怀里看得舒服点。” 笑眯眯的点头应允,手下翻动书页的动作却极快。 杨槐从定西郡返回神都的沿路讯息颇多,谢南星大概知晓了大理寺如今掌控了多少信息后,将卷宗合了起来。 手中卷宗自然不能留,更不能由他亲手毁。 但这些个消息必然要将其变成伪证,杨槐其人,不能在这等契机之下,于神都留下任何行踪。 敲了敲卷宗:“记住没?” 他可没沈烬墨那脑子,看一遍便能所有都记在脑海。 不过他有沈烬墨,沈烬墨有的一切自当属于他。 “记住了。” 第488章 你们不信我?不信就算了 大理寺的三名官员被沈府仆从单方面碾压,正当时,外头为以防万一带过来的衙役不知被何人放了进来,迅速跟着加入了混战。 而沈府的仆从哪里能忍受自家人在沈府被欺负,迅速呼朋唤友,将这场对战变得愈发激烈。 谢南星随手一扬,将那卷宗扔到了混战之中。 有人躲闪,有人踩踏,有人撕扯。 不多时,那卷宗便成了一副破碎的模样。 “沈大人,大理寺便是这般审案的?” 沈烬墨认真想了想:“未有经历,无从给你回答。” 沈烬墨这么个将地牢变成度假之所的人,哪里知道被审问是个什么东西? 热闹看得有些够了,谢南星用手背揉了揉眼睛。 沈烬墨将谢南星的手压下,拿着帕子先替谢南星擦了擦,又轻轻吹了吹:“莫要乱揉,手脏,晚些时候眼睛又当红肿。” “哦。”将刚才擦过眼睛的罪魁祸手藏起:“这般审问的确有些乐子,但瞧多了眼睛疼。” 沈烬墨轻敲椅背,墨平便麻溜安排人将眼前这一出专门闹给霁月看的热闹分开。 先是笑吟吟的同大理寺的人赔罪,接着转头板着脸看向这些仆从,严厉训斥。 “你们一个个,竟敢殴打朝廷命官,都给我压下去。” 至于押下去做什么,那就是沈府的事,就算是夏弘也无从询问。 三名负责审案的官员将地上的乌纱帽捡起戴上,才瞧见那已经被踩到稀巴烂的卷宗。 慌忙捡起其中一本拿在手中,哀嚎道:“谁干的?谁干的?” 谢南星知晓沈烬墨最是不喜听到有人当着他的面这般大声吵闹,赶忙伸手替沈烬墨捂住了耳朵。 努了努嘴,谢南星很认真的给了个解释:“风大,你们又撞到了桌子,这书便落到了地上。” “我有叫你们,但你们审案审得十分焦灼,谁都没停下来的打算。” “我不便打扰你们审案,便只得帮你们数数。” “你自己踩了三脚,他踩了十二脚,他没得趁手工具直接捡起书砸的人…” 有理有据,见这些人不信,谢南星开始委屈了:“你们不信我?” 谢南星对大理寺的人好生失望:“不信就算了,反正沈府这些人都能给我作证。” 墨平对上霁月那被面纱遮掩的眸子,下意识点头。 紧接着,沈府所有仆从都点了头。 在沈府的地盘,断然没有下自家人面子的说法。 他们,可都是霁月的证人! 院内陷入宁静,大理寺的人反复吐息,既不敢在沈烬墨跟前闹事,却说不出一个信字。 桌子未倒卷轴却落地,他们就算再没脑子也不会有人信。 且这些沈府人说的话,能信吗? 指不定是这些刁奴为了护住杨槐,才特意这般行事。 他们不甘。 他们知晓真相。 可在沈府的地盘,哪里容得下他们跳脚? 捂住沈烬墨耳朵的双手收回,谢南星看着这些个选择将苦水往肚里吞的官员,将帷帽一扯,迅速钻进了沈烬墨怀里。 瓮声瓮气,似有被误会的委屈:“沈大人,我困了,他们案子还审吗?” 沈烬墨抱着谢南星起身,轻拍着谢南星后背开始哄人。 “墨平,送客。” 透着凌厉的命令落下,便是这大理寺从上到下,再无一人可踏进沈府的门。 墨平将人送到门口,倒是开始小声抱怨了:“原本就说不让你们进来,你们递了那么多银子给我,我拿人手软可不得将我主子劝动?” “现在好了。”目光瞧着那皱巴巴完全不能用的卷宗:“你们指不定还得重新再审一次,不过我可劝劝诸位大人,沈府你们可千万莫要再来了。” “我沈府那个霁月公子啊最爱使性子,我家大人还就吃这一套。” “你们今日没有顺着他的脾气来,下次再见到你们,指不定你们脑袋都会被我家大人甩掉。” 似乎良心不安,墨平拿出一半的银子准备退还回去。 “你们这身上的伤虽不重,也当去找郎中看看,身上的官袍也当重做。” “这点银子算不得多,就当是我沈府的心意了。” 拿着他们的银子反手做他们的人情,这沈府的墨管家啊,可还真是会做事! 大理寺众人同时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流年不利! 流年不利啊! 瞧着这些人都走远了,墨平轻声哼笑。 将这些人递过来的银子尽数扔给身后跟着的小厮:“给今日那些个打架的人都买身新衣裳,今晚给他们加几个菜。” “那个头一个动手的,多赏五两银子,剩下的给府内人都买点小食分着吃。” 脑海闪过霁月扔账本的动作:“多买一些更精细的吃食,送到霁月公子跟前。” 重审证人需要时间,若杨槐的确在神都,这些个时间足够他找到脱身之法。 若杨槐不在神都,那也够他隐匿行踪,改名换姓。 就算霁月是一时兴起闹着好玩,可论迹不论心,墨平今日当记住霁月这恩情。 夜色正深沉,秋雨正伶仃。 第二轮问询正不分昼夜的开展,大理寺的地牢迎来一坐着轮椅身着精致的男子。 “鲁大哥,黑老大介绍我来找你买死囚。” 狱头借着牢房的油灯看向轮椅上未曾掩饰半分容貌的人,容色骤然生变,却又迅速挂上殷勤的笑。 这人乍一看有些像杨槐,再一看,生得更像了。 可这里是大理寺的牢房,容貌这般相似还敢亲自来,那就必然不是杨槐。 更何况杨槐那好手好脚的,怎么用得着坐这轮椅? 将推着轮椅的小厮留在外头,狱头亲自将人领到那关押死刑犯的牢房。 一边走,一边介绍:“这些人都会于今入冬之后问斩,在问斩前因各种缘由死在牢房里,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您若有挑中的便直接带了回去,不仅没有后顾之忧,且不论让他们做了些什么,这官府都查不出这号人。” 有需求自然就有买卖,这些于旁人而言毫无价值的死人,狱头却在黑老大的帮助之下,做成了稳赚不亏的买卖。 有人想找替死鬼,有人想买凶杀人。 不论缘由几何,只要银子给得够,狱头便能全了这些人的心意。 第489章 再不接暗卫司,便押霁月入宫 死牢之内腐臭横生,杨槐拿着帕子捂住口鼻,细细将每一个被押到跟前的死囚查看。 皱眉摇头:“我主子新寡,惯来又挑剔得很,这些人生得大多粗俗丑陋,入不得我主子的眼。” 前来买死囚的人大多不会说出其目的,如今这位贵人说得这般坦荡,狱头自当清楚他要的是什么人。 皮囊好,个头魁梧,勇武有力,嘴皮子紧能干事,最好瞧上去还能带上几分富贵权势里养出的矜贵。 这等人可遇不可求。 掌管这大理寺牢房这么些年下来,狱头唯一想到能让这贵人的主子满意的,只有一个沈烬墨。 可沈烬墨他也只敢想想,连提都不过那提。 明知不成,可想着这五千两白银买一个死囚的天价,狱头又实在舍不得放弃。 “您不若挑个差上些许的,回头带回家好生养到细皮嫩肉,那自然也就好看起来了。” 杨槐摇头,狱头推着他朝着牢房外头走。 “我主子先头那个说好娶了她便一心一意,哪知得了她的银子便开始夜夜流连花丛,故这需要她先养一阵子才能好看的,指不定会忘记自己几斤几两,生出背主之念。” “故这人不仅要容貌气度诸般皆好,最好要受过重刑,这般为我主子所救,才会对我主子死心塌地。” “银子这块你放心,只要确定是我主子想要的,她乐意再加三千两白银。” 往日买个死囚也不过几百两的银子,狱头明知极难碰到这般人,却还是点了头:“您放心,这人若有小的必然招呼您来。” 若没有,狱卒就算四处找路子,也当造这么个人出来。 行至牢房门口,杨槐让小厮又递了一张银票到狱卒手中。 “不能让你们白陪我看这一遭,这点银子就当我主子请大家喝点小酒。” 道上自有道上的规矩,狱头直将银子推了回去。 “您是黑老大介绍的人,我收了您的银子,黑老大日后哪还愿意介绍此等大买卖给我?” 杨槐没有多做纠缠,轻笑着同狱头告别之后,便由着小厮推出了大理寺大牢。 他现在有些忙,他不知沈烬墨最后会把岁一丢在何处,他便只能借着陆黑和田定的路子,将这神都每一处关押罪犯的门路都走上一遍。 他存了极多银子,他不怕银子花多了,他只怕自己来迟,让岁一多受一分苦楚。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伺候着杨槐离去小厮提着好些酒水吃食重新回到了大理寺大牢。 笑吟吟的将话头说得极好听:“买点不值钱的东西供诸位排遣长夜,还望诸位莫要嫌弃。” “小哥哪里话,你们主子的事我等必然记在心里,牢房里一有好货便会遣人往黑老大那里传,先让你们主子瞧过之后才有别人挑的机会。” 从主子到小厮都这般会做事,别说狱头,就连这些狱卒也都眉开眼笑。 派了个狱卒将小厮送出了牢房,这些个值夜的狱卒聚在一处,喝了几杯酒水,便开始聊了起来。 “上一个这般会办事的,还是沈大人被关在咱牢里那阵,贴身跟着谢南星的杨槐。” “狡兔死走狗烹,谢南星在的时候,可没人敢动杨槐呢。” “你瞧瞧现在,是个人都想踩上杨槐一脚。” “我可还听说这杨槐的事是沈大人捅到御前的,你说说这要是我等,就算只是看在同谢南星夫夫一场的情分上,也不当这般对待伺候他的人啊…” “男人吗,如今瞧上了新人,但凡新人撒个娇,他不就得通过打杀前人留下的一切,聊表爱慕之心吗?” “想当年谢南星拖着病躯一身狼狈跪在咱大牢外头,顶着万般压力要替沈烬墨脱罪,我就想骂一句沈烬墨没良心。” “你和沈大人谈良心?他有良心,能先杀太傅又杀韩世子吗?” “你们再往前头想想,他可是为了权力连爹娘都不认的畜生,那良心在那时就被狗吃了。” “你们还别说,当初不认爹娘说是为了谢南星,如今瞧来,都是为了权力和私欲。” “这里可是神都,那些谈着情义爱的人,没有一个落得好下场。” “谁说不是呢,反倒是沈烬墨这等人,权势滔天,几欲和夏弘同分这山河。” …… 早朝方罢,沈烬墨想着今日出门之时谢南星才睡下不久,便决定干脆先在衙门快些将手头的事忙完,回家便正好能赶上陪着谢南星午膳。 于书案之前落座,握笔将手中折子一份份迅速批阅,御前大太监拿捏着时辰,满面谄笑入了衙门。 双膝跪地磕了三个响头,多跪了一阵子,大太监自顾自站了起来。 沈烬墨鲜少说让他起身的话,甚至于不在乎他跪没跪。 但他面对沈烬墨,却不敢有一丝懈怠。 毕竟他前头那个大太监就是因为代夏弘传话之时没有跪沈烬墨,被暗卫随口提了一句,便掉了脑袋。 如今啊,他们这些御前伺候的人可比不得林公公当值的那些年头。 别说是面对沈烬墨,就算面对旁的朝臣也都矮了一截。 不够得君心的太监总管,也不过是一个奴才。 更何况他们还遇上了夏弘这般动不动就要拿奴才动刀的人。 轻步走到了沈烬墨跟前,未敢言语,只是默默等候着沈烬墨将手里的事忙完。 剩下的折子不多,沈烬墨不愿等会专门浪费这时辰听着大太监说事,出言道:“皇上让你带了什么话来?” 大太监慌忙走到沈烬墨跟前,朝着沈烬墨打了个千儿,低头回: “万岁爷说这暗卫司您再不接,他…他就将霁月公子直接锁皇宫里去,还不让您进宫见人。” 从夏弘那纸让他处置岁一并接管暗卫司的圣旨落下,已经过了一月有余。 而随着这张圣旨一道落下的,是满神都官员彻底死了的心。 明暗两股势力归结于一处,这神都,这天下再也没人敢同沈烬墨一战。 甚至于只要沈烬墨愿意,夏弘他都能取而代之了。 第490章 你先吃一口饭,我再告诉你 这么些日子来,沈烬墨没有亲自去瞧过岁一,更没有插手过暗卫司的任何事。 御前的人来了好几拨,沈烬墨都是在用公务繁忙、又要陪着霁月为由头推挽了。 不是要抗旨,而是有着岁一在御前落下的造反之言在先,又有人人心知肚明的实力在后,沈烬墨不胜生出一分急迫。 君心无常,沈烬墨在这事着急了,一来容易让夏弘在心头给他安一个争权的名头,二来容易让这暗卫司里的人因他杀岁一,对他诸般抵触。 曾经都是他替夏弘担着罪名,如今在这同夏弘安危相关的一切事宜上,沈烬墨要将罪名推落到夏弘身上去了。 谢南星说过的,他也不过是一个人,不当扛下这么多罪名。 他现在最听谢南星的话了。 落笔抬头:“皇上对我的好我记得,可我手握这般权势终究于制衡无利,还请皇上三思。” 大太监躬身拱手,笑得如释重负。 “皇上料到您会这般说,他让您好生心疼心疼他,如今暗卫司群龙无首,但凡有点子事就要吵到他跟前,他这日子怎么都过得不安生。” 说完夏弘的话,大太监又开始用自己的话头劝阻:“暗卫司缺主子,这朝堂上下皇上只信您一人,您是这暗卫司注定的主子。” 沈烬墨让人将这些批阅好的折子带走,又将几件觉得有必要上呈的事写成折子交到大太监手中。 这些个折子在皇宫里头都快堆积成山了,沈烬墨知道夏弘从未看过,可夏弘不看不意味着沈烬墨可以不呈。 能走到今日,沈烬墨靠的便是成夏弘之美后,滴水不漏的形式之风。 抬步跨过门槛,沈烬墨做出了决断:“将暗卫司所有在神都的暗卫召集,今晚我要亲审岁一,接管暗卫司。” 总算完成这般任务的大太监总算松了口气,笑得那叫一个真心实意。 回到沈府之时,正好到了谢南星往日午膳的时辰。 包括墨平在内的所有人无通传不得进入正院,怕谢南星诸般不便不好传膳,沈烬墨除了将零嘴袋子装得满满当当,每日就算也天大的事,也会回府陪着谢南星用膳。 将用暖玉盒子装着饭菜放到八仙桌上,沈烬墨将身上沾了尘土的官袍脱掉,仅着一身寝衣朝着床榻走去。 蹲在床也不说话,就是这里摸了摸,那里碰一碰,瞧到可爱之处,还要用嘴去蹭一蹭。 越哄心越软,越哄笑越深。 正沉迷被窝温暖的谢南星被沈烬墨闹到生了不满,挥不开沈烬墨便干脆两手挽着沈烬墨的脖颈,将其压在自己胸膛。 嗓音迷糊,谢南星还拍了沈烬墨几下。 “别闹。” 用膳重要,可浑身酸软疲惫的谢南星,一点都不想用膳。 饭菜哪有小零嘴好吃啊? 谢南星也晓得只吃小零嘴身子骨必然要坏,所以饭菜他还是会吃的。 此消彼长,真到了用膳之时,沈烬墨不盯着,谢南星大都吃不下几口饭。 “不闹你。” 话是这般说,沈烬墨却凭借过人的腰力,就着这被谢南星抱着头的姿势,直接将谢南星连人带被子一道抱了起来。 屋内自入秋便生了地暖,再是暖融融,沈烬墨也怕谢南星骤然起床,着了凉。 猛然腾空的人皱着眉头不满的瞪了沈烬墨一眼:“你打搅我睡觉了!” 谢南星起床气一日更甚一日,沈烬墨却喜欢瞧得紧。 人的脾气与小性儿都是娇养出来的,时时刻刻活在朝不保夕的担忧之中,日日想的都是活着,连喘口气都困难,又何谈使小性儿? 故谢南星如今能多了这几分气性,沈烬墨方觉得自个儿有把谢南星养得好上几分。 “我不哄你起床,你能将一日三餐都给忘了,晚上又带上我去烤鸡蛋和红薯吃。” “鸡蛋和红薯不好吃吗?” “好吃。”单手照顾着谢南星洗漱:“今夜我要去审岁一,无人陪你你自个儿断然也不会去吃。” 所以今日的膳食要好好吃。 洗漱之后谢南星这脑子算是彻底清醒了,那股子懒洋洋的感觉也随着脑子活络起来,慢慢被温软替代。 今日沈烬墨审岁一,那便意味着今夜便要接管暗卫司。 杨槐这边的事虽早早备了个大概,但要保证万无一失,还是得再次核准一番。 接管暗卫司,包括夏弘在内的所有人都将以极快的速度默认,暗卫司是沈烬墨的势力。 谢南星不求这些个暗卫能唯沈烬墨马首是瞻,但沈烬墨要让这些个暗卫去腐生新,知晓心中所求。 有朝一日沈烬墨若是不可信了,那不论暗卫司还是御前都指挥司都将不被夏弘信任。 来日真生了乱子,他们也好找到罪魁祸首,而不是将屠刀对准沈烬墨。 “侯爷快回来了吗?” 沈烬墨指向谢南星的饭碗:“你吃一口,我便告诉你。” 幼稚! 谢南星吃了一口,盯着沈烬墨。 “最关键的一场仗已赢,至多一月,必将返回神都。” 谢南星又很配合的吃了两口饭:“他呢?” 谢南星问的是韩洲。 沈烬墨抿唇:“这个要吃四口饭,才能告诉你。” 谢南星直接将那碗饭吃完了:“不是为了他吃的,是为了让你安心才吃这般乖的。” 好话,谁不爱听? “南境带回神都的五万虎威军我派了三万到北境,他得武安侯一手提拔,如今已经是北境军认定的主子。” “瞧着他近来的动作,应当在笼络四境之军,让那些对皇权还抱有期望的人彻底死心。” 不论这神都、这大夏山河内部乱成何等模样,外族铁骑断然不能侵扰我河山分毫。 夏彻和沈烬墨下韩洲这步棋之时,想的一直都是稳河山,而非定河山。 若是这大夏河山因内乱而被外族占去分毫,若是这大夏百姓用人因内乱成了别族奴隶,夏彻和沈烬墨就算死了,也无颜去见地底之下的夏启。 谢南星颅内振奋:“最后契机将至,可否要备些怪力乱神之事,来证明殿下乃天命所归?” 第491章 阿槐你不欠我,我希望你好 “乱臣贼子方需借鬼神之口传上天旨意,他乃先帝嫡出,如今身带救万民于水火之功。” “他乃百姓所能触碰之神明本身,他是注定的天子,无需造反,更无需鼓动民心。” 沈烬墨懂夏彻,夏彻亦懂沈烬墨。 夏彻的万民之志,有沈烬墨一路护送,最后必能达成所愿。 可沈烬墨年少之时的报国之心,最后啊,注定湮没在历史尘埃之中。 就算有朝一日沈烬墨背负的一切被公之于众,可这片山河百姓受的苦,这令无数百姓夜不能寐的奸臣,这搅乱大夏官场的佞臣。 其实,永远都失去了说自己干净,说自己无辜的资格。 念及初心,想极今朝,谢南星怎么能不替沈烬墨遗憾呢? 仰头将眼眶酸涩逼回,谢南星跳了话头:“沈烬墨,缘何是殿下,而不是明王?” “若无夏彻,明王亦当成为明君,既有夏彻,明王当成为自己。” 夏域心头占据重头的是护住钟元元,是护住自己,是护住他身边每一个他在乎的人。 更何况他身侧还有一个一心只想让夏域如愿、为了夏域甚至能舍弃自己的疯子旬湛。 他们会爱百姓,会爱山河,可他们更爱的是会爱他们的人。 可夏彻他生来便要护的是百姓,纵陈萝身染重疾,夏彻也从未因此耽搁过山河分毫。 他只是疯狂的压榨自己能力极限,他在当好这片山河之主的同时,也在努力当好夫君和父亲。 他的每一丝心血,都在顾全大家的前提之下,守住自己的小家。 谢南星想到离开定西郡之前,最后见到陈萝的那一面。 “沈烬墨,你觉不觉得阿萝比殿下还要苦?” 爱上心头永远把山河与百姓放在前头的夏彻,陈萝要爱的何止是夏彻一人? 为一人,成一人。 谢南星不知陈萝是否会有一日后悔自己因着爱上夏彻,而毁了自己能拥有了无数种人生的可能。 沈烬墨用指腹擦掉谢南星脸上落下的晶莹:“那乖乖觉不觉得你比我还要苦?” 爱上一个在遭受皇权试探与磋磨,爱上一个为天下百姓唾骂的奸臣。 谢南星要给予沈烬墨足以同所有恶意抵抗的爱,还要替沈烬墨留下万全的退路。 谢南星从不言苦,可谢南星,当是苦的。 “能陪在你身边,我便觉得值得。” 双眸相视,沈烬墨将谢南星抱在怀里:“陈萝亦是,九死尤不悔。” 能陪一程,便会开怀一程。 若陪不了,他们只会怪自己不够争气,留下你孤苦面对这世道洪荒。 爱,便是如此。 毫无理由,毫无保留。 -- 杨槐手里握着黑老大遣人提前送来的密信,那条因着秋日阴雨连绵而痛到难以行走的右腿,骤然生出无穷之力。 杨槐启程回神都之前曾去信谢南星,当时便定好见面之处。 具体的见面之时谢南星从未坦言,只道时机若到了,杨槐自然能瞧懂。 如今黑老大的消息一递到他手上,他便知谢南星今日必然要见上他一面。 再不见,下次见面就不会是在神都了。 隐匿身形从田府走出,杨槐心头忽然泛起一股能将他整个人吞噬的酸涩。 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谢南星允他回神都,一直便不是不是要让他来照顾自己的。 谢南星让他回到神都,是让他亲自将他落在神都的人,带回家。 他的主子啊,想要他亲自将属于自己的家,带到自己的心仪之所。 他的主子,一直都是极好的主子。 遍布蛛网灰尘的小门被从里头打开,听到动静的陆白将杨槐搀入屋内。 想了想,脱下自己的袍子垫在了已经擦擦了好几次的凳子上:“你坐,主子还有些别的事要安排,还要晚上一会。” 杨槐将袍子拿起:“陆白,你真是一日比一日拧巴,我又不是个小姑娘,哪里就这般矜贵?” “哦,大人是这般照顾主子的,我学了学。” 没曾想,没学好。 “主子和大人是什么关系,你同我又是什么关系?” 言外之意是陆白可没这立场这般照顾自己。 陆白被杨槐这话都说到嘴角起了弧度:“我尚且不知如何同救命恩人相处,你多给我些许时间,我日后找到平衡便好。” 木门再度被推开,谢南星晚些还要陪着沈烬墨去暗卫司,没有做任何停顿,直接将事情交代了起来。 “我能同你保证的不多,但从暗卫司出来的岁一,必然是活着且没有伤到根骨。” “他吃了哑药,余生恐再难开口,若阿萝来日能康健,这解药当有一线生机。” “小白我也要也先放给你,等到他将你和岁一护送到安全之所,你再将他还回来。” “我给你提前备了一辆同我和沈烬墨去暗卫司一模一样的马车,里头藏了一名值得信任的郎中。” “我亲眼瞧见行刑之后会找些由头出城,届时会有御前侍卫提前去打招呼。” “如今这神都查你行踪的人多,城门虽会因沈烬墨而开,但今日镇守城门的人是个铁面如山之人。” “此人是我让沈烬墨特意安排,只有他查过了,你和岁一才会没有后顾之忧。” “等你马车到城门之时,那些守卫必然会查,但今日当值的守卫同田定交情极好,我如今不当露面,沈烬墨同田定更是交恶。” “所以田定的路子你需自行去走通,才能助你一路无阻。” 杨槐跪于贬低狼藉之中,朝着谢南星重重磕头。 再抬头,已经泪流满面。 “主子再造之恩,属下没齿难忘。” 弯腰将杨槐搀扶起身,又拿着帕子替杨槐将膝盖上的灰尘擦掉。 对立而站,谢南星眼中的透亮干净,一如杨槐初见之时。 “阿槐,此事你不欠我,我希望你好,故都是我乐意做。” “你用了岁一也不要乐不思蜀,好好挑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定居之后,等我得了闲便来找你们玩儿。” “玩儿”二字,让杨槐心头一紧。 “主子,您不要我了?” “哼。”很轻的笑:“若得自由,我有沈烬墨足矣。” “若不得自由,也不当耽搁你们山水共人间。” 杨槐如是,陆白亦如是。 可能走到最后,沈烬墨和谢南星会把墨平带走。 那个自小为沈烬墨而生的人,离不得沈烬墨的。 若是墨安愿意,长公主府也乐意放人,谢南星也可以多养一个墨安。 反正他不差银子。 第492章 大人轻点,您捏的奴家好疼 屋外传来细微的敲门之声,谢南星给了杨槐一个极瓷实的拥抱。 “快去去忙,日后的事谁也说不定,过好了现下,我们才能有日后。” 推门而入,沈烬墨眉头皱得极其明显。 这主仆道别,用得着拥抱吗? 隐而不发,沈烬墨牵着谢南星的手就往外走,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杨槐。 沈烬墨又开始无差别的吃醋了,谢南星能瞧不见? 枯草颓然,皮靴大氅更是厚重,谢南星立在原地忽然就不动了。 晃动着沈烬墨的手臂:“夫君,这草好生扎人,要抱。” 此话刚起了一个头,沈烬墨就将谢南星拦腰抱起。 落在谢南星腰间的手凝拧了一把:“日后不准再抱别的儿郎,女郎更是不成,只能抱我。” “哎呀,大人轻点,您捏得奴家好疼……” 掌心本也没用什么力气,如今更是一点力气都不敢用:“莫要撩拨于我。” 谢南星带着沈烬墨的手落在自己腰间:“大人帮奴家好好揉揉,酸着呢。” 谢南星也不知沈烬墨这人是不是身子骨不正常,就是不论他如何喂沈烬墨,永远都摸不到沈烬墨的极限。 就像是,永远吃不饱一样。 如今他还年轻,等到日后年岁大了,可还得找些别的法子。 这野兽若是长期吃不饱,可是要惹是生非的。 夕阳余辉给神都镀上一层恢宏,沈烬墨顺着谢南星的目光将车窗打开。 目光所及是神都属于权贵之家的车水马龙,同初入神都之时比起来,已算收敛。 他们不敢再这般场面露富,皇位之上的君王,会将他们祖祖辈辈的积淀一道剥削。 可再收敛,于这腰杆愈发佝偻、衣着愈发破烂、眉眼愈发颓败的芸芸众生而言,亦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谢南星无力替他们在这个皇权天授之时代求一个他们从未听过的人人平等,他能做的只有同沈烬墨一道,让他们来日能吃饱喝足。 月光吞噬烈日,沈烬墨将窗户合上:“今夜见血,你在马车上等我可成?” “最多半个时辰的功夫,我便能出来。” 沈烬墨鲜少话说二道,今日这是沈烬墨第三次权谢南星。 他固执的觉得他的小病秧子不当被这些血腥污了耳目。 “这有什么好怕的?” 谢南星见过的“世面”可多了。 从旬湛手里接过明暗两处生意之时,他手中的匕首便染上了旁人的鲜血。 沈烬墨身陷囹圄之时,他握着弓弩将陆赤凌虐至死。 离开神都之时…离开神都之时… 跳了话头,谢南星颇为松快的提起往事:“沈烬墨,我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我曾失过忆。” 外头有人来请,沈烬墨却只是选择将怀里的谢南星抱紧了几分。 眉头紧拧,浑身的每一寸筋骨紧绷:“太疼了,乖乖太疼了。” “没有护好你,是我的错。” 摇头,谢南星反倒开始哄沈烬墨:“我特好笑,我那时人都失忆了,还和那救我性命的老奶奶特显摆的说,我夫君是个猎户。” “我还告诉他,我夫君特别特别爱我,只爱我。” 不好笑。 沈烬墨觉得一点都好笑。 两手轻轻捧着谢南星脸,缱绻轻吻落在谢南星眉心,将迟来的安心,递到谢南星的心头。 谢南星微微抬头,同沈烬墨笑着对视:“这有什么,我又没受什么伤。” 这话是骗人的。 因那等除疤的药膏用晚了,往日那白玉般的身子现在多了好些细细碎碎的伤疤,沈烬墨指尖掠过之时,总能碰到痕迹。 安抚变成索取,软笑染上嘤咛,一场惊天骇浪的索取,在马车内肆无忌惮的进行。 对上谢南星,沈烬墨并不坚强。 他比谢南星更害怕谢南星被伤害,他比谢南星更害怕,谢南星会彻底忘记他。 未有想到沈烬墨会这般失控,谢南星轻轻推了几下,干脆一咬牙陪着沈烬墨在这马车里闹了起来。 墨平心头闪过无数种可能,自然,每一种都不是什么能被外人窥见的画面。 红着张脸跳下马车,心虚的将这些个暗卫往更远处带,又留下不少御前侍卫,将这马车远远围了起来。 这霁月公子,真的是,真的是!!!! 假以时日,这洛安处处流传的都将会是他家主子是个不分场合的色胚。 没有一点子大局观!!! 同他家小主子比,差远了!!! 墨平这边正被气到脸红脖子粗,那头沈烬墨已经将呼吸尚未平复的谢南星抱下了马车。 下意识算了算时辰,墨平心里直接一个咯噔。 以前他小主子身子骨不好,他家大人要得凶,他总替他家小主子的身子骨担心,害怕他家主子将人给折腾坏了。 可如今这个霁月乃是从南风馆那等风月楼子里出来的,但凡他瞧见的,都是这霁月在勾引他家主子行鱼水之欢。 这常言说得好啊,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 他家主子如今时辰已经这般不持久,若是有朝一日不能满足这霁月,这人会不会直接红杏出墙啊? 虽然他家小主子无人能比,可他家主子被霁月抛弃,又要如何过日子啊? 不成,墨平决定今夜归家便要好生备上那能补身子的药膳,好让他家主子时时刻刻都能龙精虎猛。 到时候啊,嘿嘿嘿,必然让这霁月找不到比他主子更顶用的儿郎。 身侧暗卫看着墨平先是摆出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接着又笑得格外阴险浪荡,虽有些害怕墨平坏了脑子,但还是颇为人道的提醒了墨平一句。 “墨大人,您不进去吗?” 见墨平还怔愣在原地,另一名暗卫直接扯了墨平一把:“墨大人,沈大人都已进去了,您不跟着一道去伺候沈大人吗?” 回神看向四周,沈烬墨和霁月早就没了踪影。 强敛心神,墨平决定日后对霁月好一些。 日后但凡他家主子日后药石罔治,霁月指不定能看在他会伺候人的份上,不会成了那抛弃他家主子的负心郎。 “我从未来过暗卫司,还请两位兄弟带路。” 第493章 敢问沈大人,岁一错在何处 走过七转八绕的石梯,墨平总算进入了这世人闻风丧胆的暗卫司刑房。 岁一此时正被捆在行刑柱上,由着暗卫司里的暗卫挑着各色刑具行刑。 墨平这档子事见多了,其实能明白这些暗卫大多藏有私心。 别看岁一这身衣裳已经染血,也别看这些裸露在外头的伤口瞧着狰狞,其实都算不得什么数。 岁一靠着实力在这暗卫司收获的人心,并没有因他被夏弘怪罪,而消散的无影无踪。 往日瞧着最是无心无情的人,真到了动了真心的那一刻,却比那多情之人更为坚毅。 原本坐在沈烬墨身侧谢南星忽然起身扑在沈烬墨怀里,待找到安全感之后,才微微撩开面纱。 偷偷窥了一眼岁一,又像是被吓到了一般将目光收回。 在这遍布漆黑与血腥的暗卫司,沈烬墨将谢南星的脸往自己的心口压了压。 谢南星鼻子灵,对血腥味更是敏锐。 沈烬墨今日午后用那些清爽香料泡了好一会,如今就算是根头发丝,也都透着令人舒爽的清雅之香。 “沈大人,皇上不是说要将他凌迟吗,这抽了这么久,什么时候才能抽死啊?” “这里不太好,我想回家。” 谢南星这单纯询问的一言不见得有多大恶意,他只是单纯想回家了。 可那些个行刑的人却因谢南星这不知愁滋味的一言,同时将那双藏在黑色面巾之后的眸子,盯住谢南星。 谢南星就是那引得烽火戏诸侯的祸害。 谢南星就是那阎王爷亲自甩下的催命符。 谢南星这是在逼着沈烬墨亲自动手。 沈烬墨上一瞬还算得上柔和的眸光,霎那间凌厉中夹杂着凶狠。 腰间软鞭抽出,无差别的甩向两侧所有暗卫。 是实力的绝对碾压,是对僭越者算作宽恕的惩处。 别说他们这些个人,就算是如今被捆在刑柱上的岁一未曾受伤,也必然接不住沈烬墨百招。 不过须臾,刑房之内那些个身手敏捷的暗卫倒地抱着自个儿痛呼。 沈烬墨这两鞭子同他们落在岁一身上的可完全不同,这可是扎扎实实伤及内里了。 没个两月,他们都无法从床上爬下。 长鞭收,话音冷:“日后再管不住何处,我便替你们废了何处。” “是,是,属下知错,谢大人饶命之恩。” 不多时,这些个伤重难以行刑的暗卫被拖了下去,新的行刑之人走上,重新挑选着行刑的刑具。 谢南星又悄摸着看了一眼,开始心安理得的做着那等狐媚子当做之事。 “他不疼吗?他怎么不开口呼痛啊?” 被绑在刑架上一直闭眸的岁一,睁开眸子看了一眼沈烬墨和谢南星,又继而闭了起来。 他在催促。 催促沈烬墨赶紧给他个痛快。 磨磨唧唧的,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这些刑罚不见得多疼,但挂在身上难看极了,会吓坏他家阿槐的。 岁一想他家阿槐了。 “那我亲自抽,让他喊给你听好不好?” 谢南星用懵懂的嗓音替自己将蛇蝎毒名招揽在身:“可以吗?这样会不会显得我很恶毒?” “当然可以。” 沈烬墨唇角勾笑,将能避血腥的香囊递到谢南星手上:“你最是心善,谁敢乱说一句,我便割了他的舌头。” 欢呼,鼓掌,被面纱遮挡的眸子便是亮晶晶的崇拜:“大人好生威武,奴家最是喜欢大人了。” 众暗卫闻言,恨不得用眼睛直接刀了谢南星。 可前头那二十几名暗卫面对沈烬墨没有一点子还手之力,更何况沈烬墨还带了御前侍卫,甚至还有专门负责来做这见证的大太监。 他们但凡再多瞧谢南星一眼,就不是那区区两鞭子了。 而是夏弘会用他们的人头来杀鸡儆猴。 沈烬墨起身迎着岁一步步走去,立在刑台两侧下意识想要挡住沈烬墨去路的人,被沈烬墨这股摄人之气压到后退。 并未善罢甘休,而是环顾所有暗卫:“你们还想认岁一为主?” “既如此,我可以亲自送你们一程。” 岁一必死无疑,要认岁一为主,那就只能去那阴曹地府。 站立之人跪地,跪地之人匍匐。 他们可以在能力范围内护一护岁一,可他们,没有勇气为岁一丢了性命。 纵命如浮萍,他们也想活。 死寂蔓延,在谢南星因这些人灵魂难唤而生出失望之时,有人破开死寂,高声质询。 “敢问沈大人,岁一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落得这般下场。” 未答,沈烬墨一掌击向岁一胸膛,鲜血顺着岁一嘴角蜿蜒,砸在地板之上的声音,清脆又阴森。 手中软鞭不留任何情面的接连落下,将清醒之人抽晕,又将晕厥之人重新抽到清醒。 不久之前还切身感知过沈烬墨软鞭之力的暗卫,被这经脉与软鞭的碰撞之声,震慑到容色泛白。 可立在刑柱前的沈烬墨就如那不知疲惫的魔头一般,只要他愿意,他就能握着鞭子,将他们这里的每一个人,抽成岁一这般模样。 他们没有岁一的功法与修为,别说扛到如今,指不定在挨上沈烬墨那一掌时,便当咽气死去。 沈烬墨纵失了皇权庇佑,纵赤手空拳,也不是他们这些人可以去挑衅的。 “乖乖,他好像真的不会说话。” 沈烬墨这般用力,竟然只是想证明岁一不会说话? 可岁一被毒哑了嗓子,何人不知? “好。” 似有遗憾,谢南星握着手炉往椅背里靠了靠。 余光扫视周遭,最后落在瞧着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岁一身上。 “沈大人,这里有些闷,奴家不喜欢这边,您带我回家好不好?” “这里的人都不好,我日后再也不想来了。” 染血软鞭扔到墨平手上,沈烬墨一手锁在岁一脖颈,刚要用力赏岁一一个痛快之时,骤然哂笑。 “来人,将他送往大理寺去。” “让大理寺多抓些蛇虫鼠蚁同他关在一处,我要让这等胆敢背主之人,亲眼瞧着自己是怎么被这些东西给吃掉的。” “对了,做隐蔽些,可莫要因有人畏惧他曾是暗卫司首领,而让他死了个痛快。” 第494章 快,传信说合适的人到了 众暗卫因沈烬墨人神共愤之毒辣手段而忌惮,可在思及沈烬墨为何人之时,又觉此番行事方位奸佞本色。 他们斗不过沈烬墨的,除了认命,那便只有死。 御前侍卫将岁一从刑柱上放下,用担架装着让人用板车拖着朝大理寺而去。 抱着谢南星踩在那条被岁一鲜血染红的石道上,经过方才发问的暗卫身侧,止步。 在这阴冷的暗卫司内,沈烬墨以极其平静的嗓音,宣告着这些暗卫逃不脱的宿命。 蝼蚁,不值得这片山河的权臣,生出一丝多余的情绪。 “世道如此,你等生在这样的世道,怨不得谁。” 谢南星仰头问:“那他们能逆了这世道吗?” “仰人鼻息,蚍蜉之力,如何撼动天地?” “若是千千万万的蚍蜉,一道用力呢?” 沈烬墨未答,谢南星又问:“若奴家依然是青馆主的人,是不是也同他们一般,只不过是这神都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的草芥?” 问得有些急,却不是代自己所问,而是代这天下千千万万的竭力偷生的蝼蚁在问。 “你是我的人,我不会让任何人伤你。” 直接跳了话头:“心头还闷不闷?” 点头,捧着心口,一句话能转出十八个弯。 “大人,奴家好难受,你摸摸奴家心口,心跳都慢了呢……” 沈烬墨心头软成一滩温水:“墨平,我先带他回府沐浴更衣,晚些再出城透透气气,让他们安排人提前留门。” 过了时辰城门不开。 但沈烬墨让开的城门,谁敢不开? 跪地的暗卫因这渐行渐远的对话而心头浮动。 他们没有霁月这般好命,靠着身段与容貌便能换来沈烬墨这般强者的庇佑。 他们这些个微不足道的蚍蜉一道使力,也不见得将那通天之树推翻。 可若是他们以身为桥,竭尽全力爬到另一棵树上,是不是能有幸受到阳光雨露的庇佑? 就算那棵树是沈烬墨,他们是不是也要比现在活得好一些。 至少,沈烬墨对于他的人,惯来护短。 至少,自沈烬墨主管御前都指挥使以来,除了那些在贴身伺候夏弘之时被无端波及之人,再无任何一名御前侍卫,是被他毒杀。 -- 四名御前侍卫将脸上银面未除、浑身糊满鲜血的岁一抬入大理寺,闻讯赶来的狱头带着所有值夜的狱卒一路朝着牢房大门跑来。 若非鲜血还在顺着那垂落的指尖落下,以狱头这些年的经验而言,这人应当早该咽气了。 恭敬行礼,狱头笑着问:“见过诸位大人,不知这人是何等身份,还能劳得您四位亲自来送这一遭?” “得罪了上头,那就没得身份,是个死人。” 将岁一移交到狱卒手中,御前侍卫将狱头召到跟前。 “上头交待了,多多备上蛇虫鼠蚁那等脏物,要在秋后问斩之前让他亲眼瞧着自个儿被咬死。” “可千万莫要让他死得太容易。” 狱头连连点头称是:“小的冒昧请教一句,这人是沈大人的宿敌?” 从瞧见这重伤之人的那一瞬,狱头便想到的自是那白花花的银子。 可若要在这神都混,得罪了皇上都不见得要紧,可惹了沈烬墨不痛快,那才是活到了头。 银子再好,也比不得命重要。 “哼。”有人轻蔑一笑:“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当我们沈大人的宿敌?” 谄笑着的四名御前侍卫送出了大牢,狱头一路疯跑着回到牢房。 颤抖着手将那张银面揭开,狱头眼中冒出的精光,皆是兴奋与贪婪。 “给黑老大传信,人到了。” 用力推了一把身侧亲信,狱头连声催促:“快快快,人死在大牢里便不值银子的。” 只要在还剩下最后一口气之时被那贵人瞧上,哪怕是刚抬出大牢便已死了去,这人依然是白花花的八千两银子。 话头递出去不到半个时辰,身穿带帽披风的杨槐便坐着轮椅出现在了大牢。 身后跟着四个身强体壮的抬着担架的男子,身侧站着一背着药箱却遮住了容貌的郎中。 狱头看着这般阵仗心里头千回百转,这位贵人可是个谨慎人,花银子大方,赏钱给得更是畅快,可他断断不会挑一个救不活的人回去。 若是这郎中看诊之后,说上一句这人日后不能干事,伺候不好那当家主母,眼前这人也不会为这重伤死囚花银子。 杨槐甫进牢房,颇为娴熟找到银面系绳,将银色面具揭开。 目光停在岁一未染鲜血的脸上,也只敢停在岁一脸上。 那双遮挡在帽檐之下的眸子,早已通红。 微手一抬,身后小厮递来药丸,杨槐亲自喂给岁一吃下。 郎中带着那那四名男子合力替岁一剪开衣裳,又在泥床之上垫上一层洁净白布,迅速替岁一将身上的各处伤口缝合包扎。 不是不能将岁一带出神都之后再专心医治,而是这些习武之人鼻子灵敏,血腥味太浓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谢南星身上常年有药香,用药香压住血腥,是杨槐能做出的最佳选择。 狱头瞧着这惯来畅快的人到现在也没有变卦,便克制不住的开口夸赞了起来。 “贵人瞧瞧这副容貌,一瞧着便极其显得小,说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都有人信。” “您府邸的夫人必然喜欢这等生得好看,却又未有一点子攻击性的面首。” “你再瞧瞧这喉结,这大手,和这手背上的青筋……” 又抬手指了指岁一小腹三寸之地:“就算昏迷,这处也是鼓鼓囊囊,就这身本事,必当让贵夫人欲仙欲死。” 杨槐抬头瞪了一眼这狱头:“我的东西你莫要乱瞧,不然小心你这双眼睛。” 我的? 哈哈哈哈… 狱头心里笑开了花,眼睛倒是挪动的快。 嘴上的话却更为密集了起来:“再者他这身上的伤的确重,不正正好应了您当初那要求,但凡救活了,必然只会唯夫人之命是从。” “您瞧瞧,这人是不是哪哪都极合适?” 第495章 田兄想饮酒,何须亲走一遭? 伤口被以极快的速度缝合包扎好,换上一身素净衣裳的岁一被四名家丁抬上马车,郎中也快步跟了上去。 在杨槐的示意之下,推着轮椅的小厮从腰间拿出一装满银票的钱袋子。 “先点点,数可对?” “您是黑老大介绍来的人,我自然是信您的。” 话虽这般说,狱头却将钱袋子递给了身后的狱卒。 钱货两讫,在商言商,清点清楚了对彼此都好。 身后狱卒朝着狱头轻点头,杨槐想了想将手上的银面递了上去。 “黑老大同我说,这上头要他的命,血衣留下了,这银色面具我也留在此处。” 容色变得严肃:“您可断然不能给我留下任何后顾之忧。” 这衣裳皮肉能被吞食,这银面,却是会存在极久的东西。 “多谢贵人提点,日后有再有好的,小得都先给您留着。” 狱头接过银面,笑着恭送杨槐离去。 身侧狱卒将所有银票一道递到狱头手中,小声问:“头儿,他们准备得这般齐全,到咱这儿是不是太快了些?” “属下觉着,他们好像就是专门……” 狱头转身猛的给了狱卒一耳巴子,目光凶狠的将那狱卒瞪到闭上了嘴,低下了头。 这世间越是好挣的银子,越是需要冒极大得风险。 八千两银票啊,这大夏无数耕地的百姓,祖祖辈辈加在一处都挣不到。 狱卒也是个机灵的,殷勤笑着赏了自己三个耳光。 “头儿您放心,我必然管住嘴,日后您说什么我就说什么,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从钱袋子里抽出一百两银票,想了想,又多加了一百两。 “朝堂无明君,百姓无安生,我等行在灰色之界的人方有大发横财之路。” “这财能发一日便闭上眼睛多发上一日,纵来日这山河因民怨而颠倒,我等带着银子逃跑也能让荫蔽子孙。” 将两张银票塞进衣袖:“多谢头儿提点,小的必然跟着您好生学。” 将银面扔到到狱卒手中,狱头交代道:“按照那些御前侍卫交待的,另挑一个死囚犯赏他个痛快,再扔进地牢喂了那五毒。” -- 两辆一模一样的马车分别从大理寺大牢和沈府出发,在洛安长街重逢,又在下一个十字叉口,错身朝着不同的方向而去。 田定带着三分酒气、拿着一壶半空的美酒钻入城楼营所,推门而入。 “贤弟啊,我去你家找你没找着,便找到了此处,没有打搅到你。” “您来随时都方便,哪里算得上打搅不打搅的。” 侍卫长见到田定便迎了上来,不仅斟上好茶好酒,就连藏在柜子里一直舍不得吃的一包花生也拿到了田定跟前。 田定将那茶盏推开:“我来找你便是喝酒,谁要喝这这些个茶?” 从善如流,侍卫长从床底拿出一坛酒:“田兄想饮酒,直接遣人来唤小弟就成,何苦亲自走这一遭?” “就是小弟这边没有没有好酒,委屈了您那尝惯了琼浆玉液的嘴。” 田定是沈烬墨一手提拔起来的,今日这侍卫长则是田定见其可怜收入侍卫司,后头又引荐到驻城防守之处。 就算说是恩同再造,也是不为过。 将自己酒壶里的好酒给侍卫长斟上,田定直接拿着酒坛喝了起来。 “你把守这神都城门本也不易,夜间虽也无事,但擅离职守让人听了会生闲话,我可不能给你添麻烦。” 同样都是靠着摸爬滚打在这神都挣来一份前途的二人,如今之身份悬殊虽大,却因着惺惺相惜而比旁人都走得近了几分。 看着田定这般愁上眉梢的模样,侍卫长轻叹:“今日这身酒气,这是又有人为难您了?” “你还不知道我,无甚背景地位,这差事要想办好,少不得背后应酬这些达官显贵,让他们白日里赏我个面子?” “唉。” 壶盏碰撞,又是豪饮一口:“以前饭都吃不饱的时候,就想着能吃饱饭就成,如今倒是能吃饱饭了,日日反倒担心起这脑袋来了。” 田定又给侍卫长空掉的搪瓷碗斟满酒:“谁说不是呢?就说今春那场刺杀,光是为了守住这城门,你们怕不是眼皮子都没敢眨一下。” 酒劲上头,侍卫长红了眼眶:“后头又出了杨槐那档子事,直到现在大理寺还在对我施压,说是杨槐必然藏在神都,让我们严守城门。” “还说…还说但凡将杨槐放了出去,就要我们脑袋。” 田定:“说起杨槐,这大理寺也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竟然要公然搜我田府,就差把我窝藏罪犯说出来了。” 侍卫长:“这大理寺如今也是沈烬墨的狗,他要强搜,不就是沈烬墨命令他们这般做的吗?” 醉意渐浓,侍卫长便开始说起了清醒之时不敢问的话:“不过话说回来,当年沈烬墨对田兄的提拔可是实打实的,怎么好端端的就闹掰了呢?” 田定轻笑,啜饮一口酒:“道不同,不相为谋。” “也对,田兄心中装着百姓,同沈烬墨那么个只会鱼肉山河天下以满足私欲的人,如何能一样?” 营所的门被敲响,守城士兵嗓音带着轻喘:“头儿,我们的人说沈大人的马车离咱只有两里地了。” 同田定谈得正是动情的侍卫长连拍几下脑门,让有些昏沉的脑袋清醒了几分。 “瞧我,见到田兄过于畅怀,连沈大人要带着霁月出城游玩的事都忘了。” 起身看向守城士兵:“你等速速先将城门打开,等到确认是沈大人之后,立即放行。” 当着田定的面能说出的抱怨和咒骂,面对自己手底下的人那是断然不能说的。 田定瞧着侍卫长已经穿戴好盔甲,透着醉意的眸子染上了贴心的关怀:“这般时辰他出城做甚?” 侍卫长凑到田定身侧:“他那小情人是楼子里出来的,据说缠人的紧,这时辰指不定是家中玩腻了,要去那荒山野岭找找乐子。” “田兄稍等,最多两盏茶的功夫,小弟再来陪您喝个痛快。” 田定笑着点头,等到侍卫长出去了,他才起身将那扇门拉开一条缝。 城门所发生的一切,透过那条缝尽数落在田定眼中。 第496章 我的名字,你想好了吗? 约莫等了半盏茶的功夫,那辆自出沈府便被城门司盯着的马车停在城门。 侍卫长亲自带着所有士兵走到前头,毕恭毕敬的磕头行礼。 “下官参见沈大人。” 沈府虽权势滔天,但真要细究起来,满府不论仆从还是主子,其实从未给他们这些个镇守城门的人添过乱子。 但凡他们开口请个安,下头人便会将马车打开,让他们能瞧个顺畅。 可今日,情状似乎有些不同。 侍卫长带着下头人起身,迎着马车凑近了几分,再度磕头。 “如今非常时期,罪犯杨槐未曾被抓获,下官恳请沈大人恩准下官看一眼马车内的人。” 这等话若是换做旁人段段是不敢说的,胆敢怀疑沈烬墨窝藏罪犯,那都是不要命的做法。 可这侍卫长却是个出了名的孤勇之人,不仅说了,还非要上前瞧个明白。 这般恪尽职守之人在神都自当算个异类,也因他这性子得罪了这神都不少人。 却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值守城门这一日的记录,大理寺必然不会生出一分怀疑。 杨槐仍在神都,那便意味着后头不会忽来追兵,对杨槐生出任何威胁。 谢南星什么都替杨槐考虑到了。 谢南星是真的希望杨槐能余生顺遂,安康和乐。 杨槐摸了摸岁一的脸颊,又拍了拍岁一的头聊做安抚。 抬头看着马车内的郎中一笑,在郎中还在莫名奇妙之时,杨槐已经同岁一唇齿交缠。 亲着亲着,杨槐开始压低了嗓音软声嘤咛:“大人,莫要闹,外头有人,奴家怕。” 他家主子如今在这神都的风评杨槐那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这般勾栏模样模仿起来虽有生疏,可为了活命,也当不得什么事。 侍卫长虽是个连婆娘都未曾讨过的儿郎,但同一帮子士兵在一处,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 侍卫长,听着这般粘腻的亲密,真的是手足无措。 百闻不如一见,这霁月公子果真是,无耻至极! 这般场景,他难不成要等着听完这一出活春宫,再将人放出去? 可就算沈烬墨真乐意让他听,他也没这胆子听啊。 田定闻声快步走出营所,恭敬朝着马车躬身:“下官田定见过沈大人。” 马车内除了亲昵之声再未有旁的声响,田定忙将侍卫长拉到了一侧。 “你不要命了,这等时候你搅了沈大人的兴致,你九族的脑袋都得掉光。” 凑得更近了一些:“当初我同他交好之时,沈府有人不慎瞧见了些许春光,就被沈烬墨用极刑处死了。” 同沈烬墨有关的恶行,早已不需任何证据,便会让所有人下意识相信。 侍卫长那股子真切畏惧,在醉意晕染之下变得浓郁。 田定将侍卫长直接扯到自己身后,越过侍卫长对那些城门士兵威严道:“快些送沈大人和霁月公子出城。” 畏沈烬墨如猛虎的人,失了侍卫长的带头,麻溜将城门栅栏挪开,跪着恭送马车离去。 马车车窗被微微推开,杨槐将帽檐揭开,透过缝隙同唯一站着的田定对视。 嘴唇张合,无声说的是一句“多谢。” 田定朝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躬腰拱手,低头轻说的是“保重。” 再见了,杨槐。 应当,再也见不到了。 神都容不下杨槐,他更是难离神都。 两条自同一而出的线,既错过,那便再也没有交集之时了。 走出城门约莫三十余里地,怕岁一伤口被扯动的杨槐,带着岁一换走了水路。 他们相遇在江南,重逢在江南,初次交欢在江南。 如今尘埃落地,拖着残躯,杨槐想带岁一回的还是江南。 至于余生是否长住江南,那谁也说不定。 “陆白,太阳出来了吗?” 站在船尾正推动船浆的陆白看向青黑交接的天,又看着挂在船头的迎风灯:“快了。” 青幕退散之后,就当是佛光普照,世道新生。 杨槐将船舱布帘撩起,透过陆白的肩膀看向远方天际。 心安,道:“事了,记得给我来信,等我将自个儿和岁一养好了,我当再来伺候主子。” 就杨槐现在这副还需要旁人照料的身子骨,留在谢南星身侧,也只不过是拖累。 “好。”想起终青山,陆白道:“他们可能定居之所,不会在南面。” “我知,主子在何处,我便当在何处。” 天际泛起第一抹亮光之时,杨槐又给岁一喂了一粒药。 那昏睡了好些时辰的人,因着这一颗药丸幽幽转醒。 双目对视,泪花雀跃,荡漾的是将天上月揽入怀中的欣喜。 岁一举起被纱布包扎的手,嘴唇张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有些忘记了,他是个哑巴。 余生再也不能说话了。 其实若无杨槐,他也说不了多少话,是不是哑巴也不重要。 可现在他躺在杨槐怀里,他其实,还是想说话的。 杨槐,应当配得上更好的儿郎。 嗓音哽咽,却含着笑。 杨槐用从未有有过的温柔嗓音道:“想说什么,你慢些说,我看着。” 日后杨槐会极认真的去学,如何读懂岁一的唇语。 不用岁一慢一些说,他也能读懂的那种。 “阿槐,别哭。” 杨槐看到了,低头亲了亲岁一的眉心。 “我不哭,你也莫哭。” 用指腹擦掉杨槐眼角的泪花,岁一又道:“新名字?” 杨槐故意没看他的唇。 岁一便握着杨槐的掌心,压在自己的唇。 杨槐不答,岁一便反复问:“我的名字,你想好了吗?” 弯腰,盯着岁一的眼睛:“我说没有,你会生气吗?” 岁一摇头,又逼着岁一看自己的唇:“你快些想。” 杨槐笑,贴着岁一的耳朵,只愿让岁一成为这世间头一个听到自己名字的人。 “曦,日希为希曦,杨曦。” “日为万物之始,你的名字,叫做杨曦。” 漫漫无涯的黑暗已被尘封。 岁一已死在大理寺,如今躺在这船舱之内的,是杨曦。 期盼良久的名字落了地,伤重疲惫的人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杨槐看着已然睡醒的郎中,指了指杨曦的嗓子:“可能治一治?” 郎中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睡眼,将手探上杨曦的喉咙。 拿出三根银针扎了进去,等了一会子功夫,银针抽出:“嗓子哑的也不算很长,应当能死马当做活马医。” 又道:“不过我没这本事,我若医了,搞不好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哦。” 心头提起又放下的感觉,极不好。 可能重逢相拥,那便已经是竭尽人力,天道眷顾。 旁的,就当交给宿命了。 第497章 忘衡要收网了,你莫急 神都今冬的第二场雪落得比往年小上不少,缠缠绵绵绕着北风徘徊的模样,其实更像谢南星陪着沈烬墨在江南客栈的除夕夜见到的那场雪。 难见,却已是烟雨江南竭尽全力才求来的一场雪。 内北一战大胜,今日是沈骏得胜归朝的日子。 松开同沈烬墨十指相扣的手,谢南星又一次替沈烬墨将发冠、衣襟、环佩、鞋履亲自整理,务必保证沈烬墨从上到下无一处不妥帖。 沈骏和夏欣都是疼爱儿子的爹娘,谢南星想让他们亲眼看见,同他在一处的沈烬墨会过得极好。 将蹲下的人抱起,沈烬墨叮嘱:“送到此处便成,莫要停留,今日这城门必然会生乱。” 谢南星点头,目送沈烬墨下了马车,又亲眼瞧着沈烬墨带着两千御前侍卫,朝着城门而去。 马蹄声起,风雪送人归。 北境军尽数被留在边境,沈骏能带回神都的,便只有他当初从神都带走的人。 未有离开城门,谢南星推开下意识的数了数跟在沈骏身后的人。 十二人。 离开神都那日沈骏带走了十二人,重回神都这日,沈骏将这些人整整齐齐带了回来。 没人缺胳膊,没人少腿。 带出去的人一个不差的带回来,这是所有征战沙场之将领的期盼。 可古往今来,能做到之人不过寥寥。 纵被神都围困十余载,再出鞘,沈骏依然是这大夏无人可与之匹敌的战神。 谢南星含着缱绻与心酸的目光又落到了沈烬墨身上。 近来他经常在想,沈烬墨若是没有突逢变故,又会长成什么模样? 应当是如沈骏这般,被万民景仰留名千古的名将。 但也有可能是如吴辞修那般继万圣绝学,开大夏盛世的天地之心。 不对,他的沈烬墨应当比他们做得都要好的。 他的夫君啊,是他见过的人之中,最出色的。 这世间没人能同他的沈烬墨相提并论。 陆白见前方父子二人凑在了一处,回头问:“公子,大人让您早些回去。” 谢南星将窗合上,仰头将所有动容压下:“回。” 城门肃穆,得胜归来的战神将军坐于马上,这天下人人得而诛之的奸臣立于马下。 他们是政敌。 可这神都已经很久没有人记起,他们是父子。 如今立在城门之下的奸臣,曾坐在战神的肩膀之上,看尽了这天下繁华。 沈烬墨身后跟着的两名侍卫手中端着漆红木盘,红色绸布揭开,那些本以为里头装着的是赏赐之物的百姓,眼中怒火毕现。 因为那里头装着的,是手镣脚铐。 将军得胜归朝之日,便是铃铛入狱时。 哭嚎漫骂劈天盖地,两千御前侍卫也只能堪堪拦截出一方宁静之所。 沈烬墨在笑,在看着沈骏笑:“武安侯离开神都之日,皇上曾有命让你入冬即归。” “今日已是冬日第二场雪,延误时机,违背皇命,我奉命押武安侯入内狱,听候皇上审问。” 沈骏也在笑。 笑着翻身下马,笑着将手脚送上。 枷锁加身,沈骏朝着两侧百姓沉沉躬身。 指挥千军万马的将领,用雄浑之音诠释拳拳之心。 “大家的心意本侯记在心间,然我妻尚在宫中,这一趟,我当去。” 活路,当去。 死路,只要他妻在,他亦当去。 随着这一言落地,愤怒的百姓开始变得疯狂。 挟夏欣以控沈骏,这一国之君、这一朝佞臣的歹毒心思,天理难容! 躁动超乎想象,不多时便闹出了人命。 原本持观望态度的田定带着所有侍卫将百姓压在身后,竭尽全力的每一声呐喊,都是希望能少让百姓流血丧命。 田定不懂的,不懂沈烬墨今日这般做法。 要将沈骏押入皇宫,有的是既能顾全君王颜面、又能保全百姓性命的千万般法子。 可沈烬墨极其生猛的,选择了最错的那一种。 他就像一只活够了的飞蛾,非要将这灯罩撞破,引火烧身,乃至将这装着灯笼的屋子,也给烧尽。 蓦然回首,田定看着那并肩前行两道身影,眼泪却骤然冲出眼眶。 田定依然不懂,或者还不够懂。 田定只觉得那两道背影凑在一处,便会令他热泪盈眶,热血沸腾。 沈骏被当街下狱的消息,不到半个时辰,传入了神都的每一处宅院。 独独未能传入那皇宫大内。 自兵部归来负责去同沈骏交接的旬湛,比这神都所有人都快上一步知晓这些消息。 快马加鞭冲回明王府,旬湛避开所有帝王耳目,带着夏域入了密道。 “小九,武安侯当街被沈烬墨押入皇宫。” 旬湛和夏域自然知晓沈骏最后会被困皇宫,可他们从未想过,沈骏会以这般敏捷之速,被直接押入皇宫。 旬湛将沈骏送往前线,图的自然是沈骏归来之时,他要想方设法将北境军握在手上。 下一步,他要做的便是率北境之军,直接将夏弘推下龙椅。 可一切太快了,快到打了旬湛一个措手不及。 夏域攥住旬湛掌心:“用何等理由?” “未在第一场雪落下之前,得胜归朝。” 双手烹煮旬湛的脸,夏域将旬湛上上下下亲了一个彻底:“忘衡要收网了,你莫急。” 当局者迷,被自身所图未曾如愿困住的旬湛,邪肆一笑:“所以这神都之外,当有问鼎皇位之人?” 沈烬墨不仅保住了夏彻,甚至于还让夏彻拥有了造反的实力。 夏域知道,旬湛动了要搅局夺皇位的念头。 在旬湛心中,只有这龙椅摆在夏域跟前,夏域依然选择不要,才能轮得到别人坐。 沈烬墨、夏弘、夏彻三人相争,最后这坐收渔翁之利的人,未尝不能是夏域。 将旬湛紧紧抱住:“夫子,我不要那皇位,我想成为那被兄长庇佑的人。” “夫子,我不想日日扛着这山河百姓,我只想让夫子陪着我一道去游览山河。” “夫子,你会成全于我,对不对?” 夏域如今只想等着他的兄长杀入皇宫,替他劈开这头顶的乌云,让他和他的夫子能自由的在这山河肆意。 江山,皇位,若非为了活命。 这般重的担子,夏域不想担的。 第498章 若有下世,你可愿做爹娘的孩子 自夏陵死后,便一直未曾关上的内狱等来了沈骏。 守卫恭敬将手中牢房钥匙递到沈烬墨手上,不论侍卫还是暗卫,被尽数留在了内狱之外。 就算如今被沈烬墨压入内狱的是大夏男儿人人敬仰的战神,再是担忧沈骏,却也没有人胆敢在有沈烬墨的场合,生出探听之念。 他们这身修为,在沈烬墨跟前不够瞧。 没有一丝身陷囹圄的仓惶,沈骏甚至还有闲情将这内狱牢房查看。 “这是我第二次进来,上一次是来看阿彻。” 那时的内狱阴森沉冷,哪里像现在每间牢房都铺着干爽的稻草,就连那天顶的窗透出的光,都足以辨别昼夜。 从沈骏这话,沈烬墨便知沈骏自北境而归,同夏彻已然会面。 亲手拿着钥匙将牢房的门推开,后退一步,先将沈骏放进了牢房,沈烬墨才紧跟其后走了进去。 “夏陵死后我就让人一直晾着,这稻草是昨日才让人铺上的。” 将桌上倒叩的杯杯拿起,倒了两盏还冒着热气的茶。 沈骏问:“事了,欲去何处?” 于沈骏对面长凳落座,推了一盏热茶到沈骏跟前:“他在身侧,离了这神都处处皆是归处。” “阿爹和阿娘日后会留在神都?” 虽问,却是答。 陈萝重病无所依,夏欣和沈骏若同沈烬墨一道归隐,那夏彻身侧身后皆会无人。 由夏启亲自交到姐弟二人肩上的担子,夏欣又怎会自私的为了一家之欢愉,而让夏彻独自来扛这千疮百孔的山河? 仰头,看着牢顶的天窗,早已看透了这逃不脱山河牵绊,注定舍小家而护大家的宿命。 说到底,却是他们这做爹娘的,又一次为了山河而未选择同自己的儿子同归。 “常写信,我们得闲便去瞧你们。” 替沈骏将空掉的茶杯蓄满温热:“待到小儿能担山河,儿子和南星再来接爹娘团聚。” 死人方有得到宽恕之契机。 沈烬墨活一日,就算夏彻用尽手段,也不能让他清清白白立于人世。 他这样被神都乃至天下每一人都恨毒了的奸臣,纵隐姓埋名陪伴爹娘身侧,一朝东窗事发,便是人心动荡之时。 山河皆苦,众生皆苦,沈烬墨不想再因自己,而让这世道再多遭受一分磋磨。 “小墨,恨吗?” 细细饮茶,沈烬墨摇头:“能成为您和娘亲的孩子,不恨。” 不论此生如何坎坷,却从未落下过一滴泪的沈骏,刚毅的脸颊上留下了一缕湿润。 “你娘亲曾同我说,不论你做了何等抉择,她从未怪过你。” “她怪的只有自己,明明生了你却护不住你。” “小墨,你是爹娘的骄傲,永远都是。” “若有下辈子,我们都生在普通人家,爹娘一道努力挣银子,替你聘得南星为夫。” “到时,你可还愿意做爹娘的孩子?” 这一生背在肩上的担子啊,这一生留下的遗憾啊,这身上心上落下的满身伤痕啊,都无法缝补了。 此生未走完,沈骏能期盼的,竟然只有来生。 双膝跪地,朝着沈骏磕了三个头:“儿子,愿意。” 未有起身,沈烬墨又连磕三下。 比方才那三下,重了不少。 “这是儿子替谢南星磕的,不能替沈家留下子嗣,他心中常觉愧疚,一直想同您和阿娘道歉。” 替谢南星跪,并非因谢南星当跪,而是沈烬墨想了却谢南星这桩心事。 沈烬墨可以代谢南星跪,可沈烬墨却瞧不见谢南星因这档子事,跪在他爹娘跟前。 沈骏扶起沈烬墨,将比自己更为挺拔强壮的儿子,抱在怀里。 情到深处,方觉时时亏欠。 嗓音已哽咽,为谢南星的傻,亦为自己的儿子余生归处温暖。 “可他替我和娘子留下了唯一的儿子。” “我和你阿娘始终感念他的恩情,我长公主府始终欠南星的。” 没有谢南星,沈烬墨会固执地站在他嫡系一脉所有人的对立面,包括夏彻。 他早早给自己设定的结局,是同夏弘一道死在这天下百姓的跟前,成为新皇笼尽天下之心的,垫脚石。 他不怨不恨这世上或正或邪的每一股力量,不是他生了一颗悲悯的神佛之心。 而是他在逃离神都的路上,他在深山野岭的刺杀之中,将属于自己的那颗心,打磨成了没有温度的铁石。 无心无情,有的,只有绝对不可偏移一寸的目标。 是谢南星,稳稳托举了沈烬墨每一次的神魂剧裂。 是谢南星,日复一日跟在沈烬墨身后缝缝补补。 是谢南星,让这神都、这天下每一股足以将沈烬墨千刀万剐的力量,选择为沈烬墨留下一线生机。 可比让这些人放弃取沈烬墨性命更为珍贵的,是谢南星让沈烬墨觉得这世道值得,他当活着。 神都所生之异动,被韩洲安排护送沈骏回神都的护卫,连夜送到了北境军中。 军中人人摩拳擦掌,身上每一个凸起的青筋,都是要将沈烬墨和夏弘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以的欲望。 带着三万将士连夜奔袭,韩洲在第三日天亮之时跪到了萝园跟前。 “臣北境军主将恳请太子亲赴神都,诛佞臣,清君侧。” 三军将士跪地高呼,响声回荡在定西郡的上空,将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定西郡,从梦乡中唤醒。 陈萝替兄妹二人穿上厚厚的棉衣,手套大氅皮帽一一戴上之后,陈萝再度蹲在地上,平视着问两个小不点。 “安安和宁宁确定要和爹娘一道去吗?” 山河民心,百姓疾苦,足以令皇位易主的无穷之力,每一个来日要坐上高位的人,都当亲眼瞧见的。 心头有了信仰,头顶生了畏惧,这权力的巨兽,才能被稳稳关在笼中。 可一双儿女属实年幼,陈萝怕他们承受不住。 可作为娘亲,陈萝不知能否陪着他们长大,所以她想在她清醒之时,多带着他们看一看。 夏穗安将小身板挺得笔直:“阿爹曾说,山河万顷,百姓为水,君王为舟。” “我当同爹娘一道去看这将我夏氏托举的万民之水,心中所求为何?” 夏穗宁重重点头:“他们都对宁宁好,宁宁想帮他们。” 肉乎乎的小手钻进夏彻掌心:“爹爹和娘亲牵着宁宁,宁宁不怕。” 爹娘皆在,兄长相护,民心良善,夏穗宁当回馈以真心。 她不怕。 第499章 求太子带我等杀回神都 夏彻弯腰将夏穗宁抱在怀里,一手稳稳揽住陈萝的腰,身侧跟着有些紧张却又在努力挺直腰板、坚定往前踏步的夏穗安。 数十将士手中握着火把,将麻麻亮的天照得清晰。 定西郡深受夏彻和陈萝恩情的百姓冒着严寒,成群结队的朝着这火光亮堂之所而来。 既不知这萝园前缘何跪了这么多将士,也不知这萝园住着的人是何身份,但他们都选择了呼朋唤友而来。 非为凑这一出热闹,而是这萝园里头的人带着他们走出食不果腹,带着他们过上了家家有余粮的好日子。 萝园的人,是给予他们定西郡新生的神。 他们人人皆是萝园的信众,他们人人都会舍命护住自己的神。 而他们的神亦非高高在上,他们的神也将他们每一个人护得极好。 一家四口立在门口台阶之上,目光掠过跪在他们跟前、这一张张被风沙磨砺之后愈显坚毅的年少容色。 侧目看向陈萝,在同陈萝那含笑的明媚杏眼对视之后,两人并肩朝前行。 从台阶走到将士之间,又从将士之间走入百姓之中。 凡一家四口所过之处,那一颗颗仰起的头颅,寄托了他们心头所有的委屈与祈求。 韩洲起身而立,同夏彻之间隔着数丈。 这数丈之间,是十数年得冤屈,是上百万大夏戍守边关的将士,是数万万大夏子民。 拱手,臣服。 在替这天下百万驻守山河的将士,是替这泱泱民生,寻一位足以护住他们数十载的明君。 “太子殿下,武安侯为陪着先帝爷横扫天下一统河山的战神,今春奉皇命来北境荡平内北鞑子,还我定欣郡百姓安宁。” “何曾想今朝大胜归朝,神都奸佞便以平南长公主为要挟,将其押入内狱,生死未卜。” “思及昔年东倭平定之时,忠勤侯世子得胜归朝却惨死奸臣之手,后又因牵涉夏陵之事,忠勤侯府这等将门世家亦落得家破人亡之结局。” “我等为大夏镇守河山,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北境军纵有三十万之众,却不敢群起入神都行造反谋逆之事,继背让山河再起战火之千古骂名。” “纵我大夏铁骨铮铮之百万将士不惧为山河而死,可我等身后皆有妻儿家人,我们不想这般不明不白的死在权力的肆无忌惮之中。” “臣恳请太子殿下,赏臣等一条活路。” 再跪、再拜,雄浑得悲鸣之声在三军与百姓之间,反复回荡。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西北边境,家家户户所出之儿郎,或已然参军,或一遭战事起,必将参军。 大胜之将领山且遭此屠戮,那这镇守边关的士兵,自当危在旦夕。 这一刻的定西郡百姓,想要护的不仅仅是这萝园的一家四口,更是他们自己家中的儿郎。 同跪地,齐呼唤:“您们惯来大慈大悲,救了我们定西郡这么多人脱离苦海,也求您救救我们家中的儿郎。” 晨光渐晓,夏彻牵着陈萝的手,从百姓中回到了萝园的台阶之上。 北风呼啸起,扶着手心渗出虚汗却非要陪在他身侧陈萝坐在了软凳之上。 替陈萝斟上热茶水,接过仆从手中毛毯盖在陈萝身上。 蹲身仰头看着陈萝,夏彻温声询问:“坐在我身后看着我,可好?” 笑着点头,若能一直站在夏彻身后,陈萝亦愿。 夏彻牵着一双儿女,走到台阶之下。 他同他的一双儿女,来日替这万民执掌山河,那便不当在如今比这万民,高上一分。 “我名夏彻,父开国君王夏启,母开国皇后钟元元,娶妻大夏第一世家定国公府嫡女、医圣唯一嫡系传人陈萝。” “山河初定,得先帝所封为大夏太子,拜师太傅吴辞修。” “江山朝夕易主,缠绵病榻两载有余,再直行立于世道,已为今上封为逍遥王。” “后朝堂动荡,我为奸臣构陷谋逆之罪深陷囹圄,后得神都百姓跪拜宫门之恩,同妻阿萝方得此一线生机。” “离神都数载,纵无皇孙之名,心头却不敢有一瞬忘记要护我父皇母后打下的的河山。” “携妻踏遍山河,携定西郡百姓先克蝗灾旱灾,又耕躬田垄寻富民之法,得造定西郡这一方乐土。” 躬身弯腰,夏彻还了这三万将领的铿锵一跪。 “我与妻已为皇权弃子,同定西郡的百姓一般皆是白身,当不得军中将士这一跪。” 北境军中有人担心夏彻不欲接此案,焦急道: “先帝从未废过东宫,今上得位更是漏洞百出,在我北境军中,您是这大夏唯一的太子,是这山河唯一的少主。” “我等恳求太子带我等杀回神都,诛杀佞臣昏君,还先帝后以公道,还这世道以清明。” 定西郡的百姓闻此言,人人面色生异。 爹娘死得不明不白,自己先失东宫之位又身中巨毒,年长后又被诬陷谋反贬谪为庶民。 到了定西郡先闻太傅被奸臣所杀,如今又闻嫡姐及姐夫沦为阶下囚。 而陪伴了他一路的妻子,又不知因何缘故身中剧毒,瞧着便已是不寿之相。 就这般受尽千般苦楚,背负血海深仇的人,纵一无所有,却始终未负己心,以让百姓安居乐业为一生所求。 他爱百姓,他护百姓,他带着百姓,走出家徒四壁。 此等大善大爱大能之人,不就是历朝历代之百姓,日思夜想的明君? “您就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千岁。”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人呼,万人呼。 若能,他们愿跪地高呼夏彻万岁,即刻让夏彻成为这天下之主。 然夏彻既为先帝后之嫡长子,这山河本当属于夏彻,他们又何须行揭竿起义之事? 第500章 三百星星火,要还万民春 夏穗安和夏穗宁眼眶中早已蓄满晶莹,因着这一声声高呼以及背负在他们爹娘身上的冤屈,而汹涌落下。 他们亲眼见到为皇权所弃之人,因得山河民心,而被百姓越过皇权承继而捧上这山河之巅。 这山河是百姓的山河。 这君王,也当是百姓的君王。 违此大道,民心生异,山河易主,皇位之上的人,纵死亦逃不脱万世骂名。 夏彻懂所有人心中的担忧,但他没有以这些人的彷徨为要挟,而逼迫他们做出任何舍弃。 他坦荡的站在人群之中,将自己愿将此责揽在肩上的态度阐明。 “纵无一兵一将,可父皇母后身上接过的万民之责,我一日不敢忘。” “不敢让你们家中儿郎朝不保夕,也不敢让你们因朝堂诡谲,家破人亡。” “我愿携诸位心头所愿,亲自前往神都,亲自为你们向那神都的王侯将相讨要这份公道。” 夏彻违背皇命重回神都,不是为复一己之仇,而是为了让百万将领,百万家庭能心安。 韩洲振臂高呼:“我等愿为太子之将,护送殿下杀回神都,夺回属于殿下的一切。” “我等愿护送太子殿下杀回神都,成为这万民之主。” “我等不要昏君坐皇位,我等要让殿下做君王。” 夏彻平静等着这呼声起,又平静等着这呼声止。 未带一丝震慑,夏彻用亲和之嗓音询问:“周将军今日来此便不是想当这乱臣贼子,我亦不会违背先帝后之志,让这山河再陷战争水火 。” 道理虽无错,可夏彻一人之身,如何能回得到这神都? 夏彻血肉之躯,又如何能斗得过那群要吃人血的豺狼? 夏彻白丁之身当不得这三军之主,那他们这些白丁之人,若是自愿护送夏彻去往神都呢? “我阿牛力气大,要陪着殿下去讨公道,但凡我阿牛有一口气,就一定会带着殿下回定西郡。” “我家开镖局的,这些日子正好要去神都走一趟镖,我们便和殿下同行。” “我狗子跑得快,要是那神都的大老爷无可救药,我能直接背着殿下跑回来。” “我老六会说书,就算我们斗不过神都那昏君佞臣,我也要尽毕生所能,让这天下百姓知道他们的嘴脸。” “……” 但行好事,前程,自有交待。 白丁之身的夏彻,不过一个时辰,便已有了成千上万的定西郡百姓不畏生死,要护他回神都。 如今的他们不为造反,不为夺权,只为替自己讨一个公道。 可他们心头想的却是,若是讨不回公道,也要护送夏彻回定西郡,带兵将那万恶的神都,杀他个底朝天。 嘴角的弧度温润又矜贵:“多谢众位相护之恩,我愿将山河民心带回神都,让神都勋贵朝臣亲眼瞧瞧你们的心中所求。” “待到真相大白之日,佞臣如何屠,山河如何清,都当合万民之愿。” “然此行长途跋涉,危机四伏恐有性命之忧,我知诸位乡亲皆不畏死,可我却不愿任何人路途枉死。” “我给诸位一日一夜的思索之机,明日此时,诸位若仍愿与我同往,可再来萝园。” 并非来者,皆要带。 夏彻侧目看向韩洲:“周将军能征善战,这军中将士人人服你,彻有一事拜托。” 韩洲拱手:“请殿下交待,臣愿为殿下赴死。” 夏彻走到韩洲身侧,回首指向身后百姓: “带百姓前往神都并非易事,请将军替我遴选,替我规整,务必保证这些陪我出定西郡的百姓,能顺利到达神都。” 韩洲问:“殿下欲携多少百姓同往神都?” “至多不过三百。” 三百,不过富贵之家举家迁徙的仆从罢了。 多了,此行纵无造反之名,也当逃不脱造反之实。 少了,这从定西郡往神都民声抵达,将有所折损。 夏彻以身入民间,自知来日稳定皇位发尽公文,比不得自定西郡而往的百姓,沿路亲眼所见,返程之时的亲口所陈。 夏彻如今要大开这千古之先例,带着这天下百姓走回神都,讨到属于他嫡系一脉所有人,应得的公道。 三百只为星星火,非为定胜军。 野火燎原,燃尽盘根错节之腐树野草,当让这大夏重焕生机。 韩洲抱着两个小萝卜头入了萝园,陪着两人玩了一阵子,就接到了刚把陈萝哄睡的夏彻召他去书房。 疆域图已然摊开在韩洲跟前,上头标注了从定西郡往神都的海陆两道。 润白的指尖落在陆路之上:“先头藏在海上的三万虎威军,一万即刻出发,按照此行程提前两日替孤荡平坎坷。” 指尖轻移,改到海道之上:“剩下两万驶战船入神都,但凡神都之局势生变,率先护送所有百姓出神都。” 带着手无寸铁的百姓回神都,夏彻不会天真到所有百姓和城池都会为他开城门,向他俯首称臣。 拥有此等勇气的前提是,他早已做好了万般防备。 早前在各郡县杀贪官上新官是第一步,可人心无常,无武力震慑,真生了乱子夏彻反倒会陷入被动之局。 以如今各城的防备而言,得尽民心的夏彻,带一万虎威军就足以荡平虎威军。 “是,我知晓。” 将地图上每一处重镇记在心间,韩洲又问:“殿下真的不带我一道去?” 韩淑和忠勤侯不日将到北境,韩洲其实可以在夏彻走回神都之前,追上夏彻的步子。 至于身份,他都戴了这么久的面具,多戴几日或少戴几日,也当不得什么大事。 “你若同往此行便不再纯粹。” 夏彻指了指萝园正院所在之处,说出了自己压在心底的期盼。 “成阳秋入雪山之日久矣,瞧着他往来之书信,研制出解药的日子也快了。” “若是韩淑到了,你将边境镇守之事稳妥交由她手之后,可去雪山找成阳秋和阿如。” 夏彻不想陈萝这解药到了最后运送的这一步,还出了什么岔子。 韩洲接了这般重担,顿时肃然:“殿下放心,臣必当将解药送到娘娘手中,亲眼盯着娘娘吃下。” “定西郡是孤的大本营,孤要将妻儿留在此处以安民心,纵定西郡的百姓会护阿萝,但民心淳朴,若真有那有心之人突袭,孤怕防不胜防。” “待你从雪山归来,你便一直留在萝园,带兵替孤将阿萝和安安宁宁护住。” 他的阿萝啊,他的小姑娘啊,日后定要陪着他稳坐山河,看国泰民安。 第501章 忘衡,莫不是你又要造反? 三日后,韩洲陪着定西郡所有百姓一道站在城门,目送夏彻带着三百精心挑选又紧急训练过的百姓从城门而出。 乍一瞧,这般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还真让人觉着他们能在护住夏彻的同时,找神都的王侯将相讨回公道。 待到那一列人影彻底消失于眼迹,韩洲才护着站在城楼之上,迟迟不愿离去的陈萝上了马车。 先是净手,在将剥好的果仁递到陈萝手边:“我瞧着您早膳用得少,您再多吃点垫一垫肚子。” 陈萝拿了一粒瓜子仁,咬了一点点:“你莫要白忙,我吃了反倒难以克化。” 韩洲又给陈萝煮上果茶:“您这就没有谢南星乖了,谢南星当初身子骨差到极致之时,吃任何东西都极努力。” 提起谢南星,韩洲便笑得眉眼弯弯:“我同您说,等殿下大定天下,谢南星指不定要来北境,日后我时时都能见到他。” “唯一不好的便是沈烬墨也要跟着来,我属实不喜沈烬墨。” “以前我还举着能和他正面硬刚,现在我欠了他不少,反倒在他跟前挺不直腰板了。” 欢愉能共享,听着韩洲这般说了一会话,陈萝还真多吃下了些许东西。 “阿洲,你既能同仇怨同处,也莫要让恩情压得自己喘不过气。” 陈萝看韩洲,其实同看自己的弟弟也没两样:“我们这些人啊,所行皆是自愿,你莫要庸人自扰。” “嘿嘿嘿。”见陈萝停手,韩洲将拿剩下的瓜子仁自顾自吃了:“无碍,我还年少,这些恩情我也当记着,余生慢慢还。” “您也莫要忧心,殿下十余载卧薪尝胆,必当大胜而归。” 此去路途遥远,带着的虽只有三百,可每过一处郡县,必然又会多上不少同行的百姓。 陈萝自然相信夏彻能将这般局面把控,可陈萝却还是怕这山河之怨太重,反倒将夏彻灼伤。 心头再是挂心,陈萝却还是朝着韩洲笑:“多谢你为殿下多番筹谋,如今北境军中正是动荡,你也当早些回去,莫要让军中生乱了。” 摸了摸脑袋,韩洲笑得呆傻:“我阿姐快到北境了,军中必然安然。” “您的安危定了,殿下才能安心,所以我要先给您好好挑几个护卫护住您,再回北境。” “到时候我就去雪山给您将成阳秋和阿如找回来,下次见面,我必当带着解药来见您。” 软软点头,陈萝眼皮子已经有些疲惫。 “莫要着急,山河未定,殿下未平安归来,我会好好活着的。” 嗓音越来越弱,等到这句话说完,陈萝已经歪着头闭上了眼。 夏彻不在身侧,无人知晓陈萝如今是睡着了,还是疼晕了。 -- 沈骏被锁内狱,得御前侍卫和暗卫联手严加看守。 夏欣被困深宫,别说同这朝政有何瓜葛,就算是钟元元要见她一面,也不能随心所欲。 夏弘高枕无忧,现在这日子那叫一个随心所欲。 午觉醒来,夏弘更觉精神抖擞,兴致上来了带着钟元元一道去御花园赏了好一会雪景,还亲自动手采摘了满满一篮子腊梅。 等再回金殿之时,便到了沈烬墨来御前汇报的时辰。 同往日不同,今日沈烬墨并非独自前来,身侧还站着旬相。 光是看着旬相那吹胡子瞪眼余怒未消的模样,夏弘便知两人生了龃龉。 至于是何等龃龉,夏弘都不用想,便心知肚明。 事关钟元元的儿女,夏弘难得大发善心,没有逼着钟元元陪他一道断案。 “长嫂先回寝殿,朕晚些再来陪长嫂用膳。” “若朕没来,长嫂便召小九来陪着,莫要一个人孤孤单单用膳,朕会心疼。” 钟元元点头:“是。” 不论是沈骏被押入内狱,还是夏欣因我鞭强闯内狱被软禁,钟元元都未多言一字。 她平静的,镇定的站在这金殿之内,看着这天下局势的瞬息万变,等着这篡位之人的最终结局。 而钟元元的顺从,自然是让夏弘欢愉的。 如今目光所及,所有人不敢多言多问,竭力装作无事发生小心伺候他的模样,真是让夏弘畅快至极。 我心我主,一国之君不用迁就任何人,也不需要给任何人解释。 金殿内没有燃烧炭火,殿门大敞更是令寒意刺骨。 沈烬墨身子骨硬朗自然无碍,夏弘心火旺盛更是愈发沉迷凉爽,自然也是舒爽。 可旬相这上了年岁的人,在殿内站了一阵便开始上下齿关打颤。 “旬相倒是稀客,不知今日又是缘何而来?” 旬相深吸了一口寒气,想让自己说话利落些。 哪知这口寒气吸下去,直接咳了个面红耳赤。 夏弘觉得旬相这脸红得同个猴屁股似的狼狈模样,很是搞笑。 自然,他也毫不遮掩的笑了出来:“哈哈哈,旬相当多加锻炼,不然就你这身子骨,可扛不了几年了。” 双膝跪地,反复吞咽口水压住喉间痒意:“御前失仪,求皇上责罚。” 夏弘扬手,转头看向沈烬墨的眸光那叫一个宠溺有加:“忘衡你来说说,怎么又惹得旬相这老人家不满了?” “莫不是你又要造反?” 夏弘如今开口闭口都能拿着沈烬墨造反来玩笑,那自然是对沈烬墨会造反一事,绝不相信。 “宫门口已经跪满了百姓,让您将武安侯和长公主释放出宫。” “这么一段日子下来冻死了好些人,旬相菩萨心肠便要来御前劝一劝您。” 这些个情状夏弘知晓个大概,至于其中细节,并非沈烬墨压着不让人通禀,而是他压根不想听。 这挟长公主以控武安侯的计策还是旬湛出的,如今一切如常进展,旬相倒是开始装起的好人。 眉头微锁,透着不耐:“旬相如何想此事?” 第502章 旬氏欲倾全族力,扶明王登基 朝着夏弘磕头:“今日这神都跪求之百姓皆是皇上的子民,冻死在宫门之外恐留万世话柄。” “北境一战已让这天下百姓记起武安侯昔时之功,皇上如今若不放人,来日跪在这宫门前的便不止是神都百姓,而是这天下的万万民众。” 夏弘拿起手中茶盏就朝着旬相脑袋砸去,鲜血顺着旬相鬓角滑落。 惯来知道见好就收的旬相,这一次却并未就此打住。 顶着着满面鲜红:“长此以往,民心不保,山河动荡,社稷不稳。” “这江山,必当易主!” 很是讥讽的笑声从夏弘鼻息之间传出,起身,缓步走到旬相跟前。 低头,俯瞰着旬相:“他们一而再再而三跪在朕的宫门前,拿自己的性命威胁朕,逼迫朕这山河之主妥协。” “朕饶了他们一次,饶了他们二次,他们不仅不思朕之恩德,还认定次次都能靠此成事。” “朕是一国之君,这普天之下都当唯朕之命令是从,他们胆敢以此威胁朕,没有将他们九族的脑袋都砍掉,便已经是忘衡替他们求来的。” “他们爱跪,想要让自己冻死在这个冬日,那便都给朕去死。” 旬相匍匐身姿,字字泣血:“千古帝王皆以爱民如子为无上荣耀,皇上,老臣恳请您三思而行。” “旬相但凡进宫便要说朕的江山不稳,朕瞧着,莫不是你旬氏一族做腻了这宰相之位,想要取朕的皇位而代之?” 诛心之言,逼得旬相除了不住磕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一脚踢在旬相肩膀,将旬相踢翻在地。 踏着满地鲜红,夏弘抬脚踩上了旬相胸膛。 金殿内外奴仆尽数匍匐,因着对夏弘的畏惧,眼闪泪花。 “为君,他们违抗皇命,不忠,当斩。” “为父,他们胁迫父亲,不孝,当斩。” “旬相,听懂朕的话啦吗?” 心头最后一丝火花在此刻被冰水熄灭,旬相闭上眸子,竭尽全力高声呐喊。 “皇权天授,不尊天命之人,天道不容,当死。” 夏弘,当死。 皇位,当有明君坐之。 “哈哈哈哈。”猖狂大笑:“这般道理旬相到了今日才明白,还真是过于驽钝。” “旬相今日回了府便好生静养,若是出门磕了伤了,可是我大夏百姓之失。” 转身回首,背向沈烬墨和旬相而立。 “日后这朝政之事,便让忘衡和明王一道主持。” 这殿内匍匐的宫女太监因着夏弘之举,大冷的冬日,冷汗湿透衣襟。 连旬相这般人物都因此丢了乌纱帽,他们这些个毫无权势的人,要想保住性命,唯有将沈烬墨捧上神坛。 夏弘生了这一场火有些疲惫,沈烬墨和旬相便一道离了皇宫。 巍峨宫墙下,金玉宫道上,一人通身凌厉高不可攀,一人步履蹒跚容色狼狈。 从被白雪覆盖的跪地百姓中穿行了玉墨两刻钟的功夫,两人才走到那马车停靠之所。 旬相在小厮的搀扶之下上了马车,转头回看这宫墙之下跪地的百姓。 这神都,几近半数人,都已在这宫门口了。 眼眶泛起红润,旬相问:“这天下百姓之生死,亦不足以让沈大人忘记初回神都的屈辱?” 沈烬墨抬首看向苍茫天际:“我无护天下百姓之心,亦无护天下百姓之力,仅此而已。” 目光挪到沈烬墨身上:“沈大人如今所行之路乃为大错之路,你又何苦一错再错?” 沈烬墨凌厉眼眸装着的是平静,同钟元元如出一辙的平静。 “错路好行,我只想走好走之路,何错之有?” 旬相轻笑,未再多劝一字,转身上了马车。 车门关闭,小厮问:“老爷,我们去何处?” 拿着帕子将额上鲜血擦拭,旬相闭上眼眸:“回相府,让阿湛回来见我。” 将染血帕子烧毁,旬相温声叮嘱:“今日之事莫让夫人知晓。” 旬相不舍得旬夫人因他之事,而生担忧。 焚香煮茶,茶香正是氤氲时,旬湛推门而入。 笑意如常,脸上还染着一层薄汗。 端着热茶吹了吹,旬湛饮了两口:“阿爹可是想我了?” “我旬氏一族欲倾全族之力,扶持明王坐上皇位。” 这是旬氏一族的家主,从在皇权下斡旋只求护住家人,到如今倾全族之力行谋反之事的决定。 有违祖训,却不负百姓。 旬湛嘴角的弧度有些收敛,眼中泛起兴奋,又慢慢被柔和替代。 “父亲,这山河太重,儿子不舍小九去扛。” 一掌拍在茶桌之上,旬相动了怒:“你若不想,你机关算计手染鲜血,又是为何?” “阿爹,他们不死,死的就是小九。” “上面那位不死,死的就不止是明王。” 天下苍生为葬,他旬氏一族但凡有一人生,便不能让这帮苦状生。 知沈烬墨将他爹牵扯其中的目的,旬湛没有将夏彻之事,告知旬相。 “阿爹,您容儿子同小九去商量一番,可好?” 沉沉几度吐息,旬相逼着自己沉下心思:“湛儿,你同明王这样的出身,若有明君你们可享山河供奉。” “若无明君,你们这条性命就当舍给这山河百姓。” “爹给你十日,届时不论你决定如何,爹都会着手行山河颠覆之事。” 旬相之意为,山河无明君,夏域必须坐皇位。 -- 晚膳过后,夏弘想着旬相白日里说的那些个大逆不道之言,心火难平,如坐针毡。 身后带着两名太监,一人举伞遮挡风雪,一人提着灯笼照亮夜路。 另有四名御前侍卫抬着御辇,带着夏弘横穿整个御花园,朝内狱而去。 镇守内狱的御前侍卫远远瞧见圣驾,便赶忙凑上前头跪地迎接:“微臣叩见皇上,皇上万岁。” “朕要见沈骏。” 御前侍卫闻言迟疑片刻,终道:“启奏皇上,沈大人怕有人盗走钥匙放走武安侯,故牢房钥匙只有沈大人一人拥有。” “往日往里头送吃食,也要等到沈大人上下朝后,从沈大人那边借用钥匙。” 第503章 刑沈骏见虎食,帝王生疑吐血 夏弘略顿之后点头,是因行事之人乃沈烬墨之后的默许。 但凡此事不是沈烬墨所做,夏弘必当觉得是有人要防止任何人对沈骏动手。 然沈烬墨这般行事就必然只是为了万无一失。 可他是这天下之主,要见一个人,还有谁能挡住他不成? “将牢房门锁劈开,待朕看完沈骏,在另请工匠铸锁。” 想了想,又补充道:“新锁的钥匙备上两把,一把放在忘衡那边,一把放在朕这边。” “是,微臣遵旨。” 皇命既下,十余御前侍卫拿着刀剑斧头朝着门锁一顿乱砍。 刀剑冲撞之音极其嘈杂,耳鸣惹得夏弘生了燥怒:“别砍了,给朕将这门直接卸了。”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那扇需要十余人才能抬动的内狱牢门,因失了牵制与支撑,直直朝着牢房里倒去。 夏弘穿过被木门砸地惊起的满地灰尘,坐上了审讯专用的太师椅。 沈骏身上依然穿着回朝那日穿着的铠甲,想来是征战边关的日子本就过得艰难,故这在内狱关了这般久,竟然瞧着精神头还是不错。 可夏弘如何能容忍沈骏,不狼狈? 早已无需用伪装遮掩本心的夏弘,瞧着沈骏笑得轻慢: “替武安侯更衣,再绑到刑柱上,朕要好好瞧一瞧我大夏的战神到底是何等威风凌凌。” 这大夏若有神明,也只能是他夏弘一人。 沈骏这么个莽夫,凭什么被百姓称为神? 夏弘想杀沈骏很多年了,可直到今日,在沈烬墨的帮助之下,他才拥有了此等契机。 御前侍卫闻言朝着沈骏低声道:“侯爷,得罪了。” 他们这些出身氏族之人,打小听着沈骏的故事长大,对沈骏的敬仰早已刻在心底。 故这一言,是下意识的举动。 阴沉宁静的内狱之内,这极细微的一言,却猛然触动了夏弘敏感的神经。 猛然起身取下身后刑刀,从后背直穿那正替沈骏脱盔甲之人的胸膛。 变数来的太快,原本算得井然有序的审讯之所,鸦雀无声。 刑刀抽出扔在地上,尖锐响声令所有人回神,继而匍匐跪在血泊之中。 夏弘接过大太监递来的帕子将手上鲜红擦拭,冷着嗓音道:“拖出去,放雪里上一日一夜,让他竭血而亡。” 这些个认不清主子分不清场合的人,不论身份地位以及身后势力如何,都当惨死示众。 重新坐回审讯桌,夏弘亲眼瞧着这十八般刑具尽数使在沈骏身上,心头那股子气才算是顺了过来。 夏弘猛吸一口从沈骏身上落下的血腥之味,眸中透着玩味。 “来人,将宫廷画师给朕尽数召来,好好替武安侯将这副模样画下来,明日一早朕要看着这些画撒遍宫门。” “都是因为他们的食古不化,才将他们的战神啊,连累到了这般境地。” “他们有胆子,就再多跪上一跪地。” “还有,平南应当极想他的夫婿,也给他送上一份。” 一直低敛眉眼面对诸般极刑未曾发出一点声响的沈骏抬眼看了眼夏弘,最后什么都没说,默默垂下了头。 人人皆有天赋,夏弘能坐上皇位,最擅长的便是掐准对手软肋,继而,一击即中。 心满意足的坐上御辇离开内狱,横穿御花园之时,一声燥怒的虎啸将夏弘的注意力吸引。 想着韩洲送给他的那头老虎,夏弘忽然就想去瞧瞧,那老虎如今被养得如何了? 若是格外强壮,他明日倒是想将沈骏和这老虎一道拖到宫门,让这天下人陪着他一道看看,刚受过重刑的战神,可能斗得过这猛虎? 御辇停下,夏弘道:“你们都在此处等着朕,莫要扰了朕的兴致。” 由大太监搀扶着走下御辇,夏弘兴致昂扬的朝着那虎笼而去。 雪夜月色澄明,这灯笼倒是有些坏了眼前美景,大太监自顾自将那灯笼给吹灭了。 夏弘回头看了一眼擅作主张的大太监,有些不悦,但也什么都没说。 人总是格外容易被同自己有牵连的一切夺了目光。 故待到距离近了几分,夏弘率先瞧见的不是那老虎,而是放在那虎笼中的龙靴。 同他如今穿的龙靴一模一样,单从这新旧程度而言,决然不是他当初让林公公跪着舔干的那只。 心跳如擂鼓,夏弘缓缓抬头。 只见林公公那老东西吊钩上勾着的黑布被老虎咬下,接着那老虎熟练的将包裹住生肉的黑布掀开,紧接着展露在夏弘眼前的,是一块明黄的绸布。 是在这皇宫之内,只有帝王能用的,明黄的绸布。 正在喂虎的林公公总觉得周遭有别样的目光,可待到他转身环顾之时,却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将老虎喂饱了,已经被冻到手脚僵硬的林公公,一边跺着脚一边钻入草屋。 而方才还挺身而站的夏弘,正被心头隐隐泛起的第三感逼迫着,拉着大太监一道倒在皑皑白雪之中。 陪着夏弘躺了好一阵的大太监在夏弘的示意之下,搀扶着夏弘从雪地中站直身子。 钻心之痛让那些被忽略的细节窜入脑海,夏陵死前穿着龙袍,外头还套上了黑袍。 方才被老虎吞咽的生肉,亦是黑布裹着黄布。 内狱的钥匙仅沈烬墨一人所有,镇守内狱御前侍卫仰慕沈骏,而那牢房内积年不化的腐朽之味,今日却化作了干燥。 夏弘不敢想,可夏弘却克制不住的去想。 若这一切不是偶然,若沈烬墨真的背叛了他,他又当如何是好? 一口腥甜骤然从胸腔涌出,夏弘暗暗将鲜血咽下。 一切未明,想着沈烬墨如今握在手中的权势,夏弘不能走漏一丝风声。 “方才瞧见的一切,都给朕带到坟墓里去。” 大太监赶忙磕头领命,再抬头之时,只见那止不住的鲜血从夏弘口中流出。 不敢耽搁分毫,大太监将夏弘背了起来。 纵剧痛缠身,夏弘还在叮嘱:“朕此般模样,乃是被旬相和武安侯所气。” “你单独背着朕回金殿,此事不仅不要任何人知晓,亦瞒着皇贵妃。” “舒太医入了金殿之后,在朕没有清醒之前,不要放他离去。” “出了任何岔子,朕定会将你五马分尸。” 第504章 试夏域,夏弘明沈烬墨所图 夏弘寝殿之内灯火通明,惯来浅眠的钟元元睁开眼眸,透过窗户看了好一阵子天上的月亮。 拿起放在床边的大氅披在身上,钟元元靠在软榻之上假寐,并没有立即动身赶往夏弘寝殿。 自上一次夏弘被岁一气到头痛,如今每隔上个十天半月,便会将阖宫上下都折腾到人仰马翻。 大有他觉得不痛快,那谁也不能得到片刻安生的意思在。 若夏弘想让她陪着一块,那便会有人来她这边同她讲。 若没有同她讲,那便是夏弘本也没有一丝难受,他只是享受皇权在握、搅动人心的快感。 外出打探了一番的袭嬷嬷轻手轻脚走入屋内,跪在脚榻前低低开口。 “您先躺下,奴婢替您按一按,让您也能略微松快几分。” 钟元元配合着袭嬷嬷将大氅解开,躺在软枕上由着袭嬷嬷替她按着头。 力道舒适,落指之处得力,钟元元被吵醒之后的疲乏顺着袭嬷嬷指尖流走。 “今夜怎么闹了这般久还没散。” 袭嬷嬷将嗓音压到极低:“奴婢偷摸着去瞧了,好像真昏倒了,从里头端出来的都是血水。” 钟元元冥思片刻,重新躺坐了起来:“今日见了旬相,后头他又去了何处?” “内狱,因着牢房钥匙在沈大人手中,便直接让人将牢房的门都拆了,还杀了一个御前侍卫,对侯爷动了重刑。” 钟元元好不容易松快些许的脑子,又开始紧绷。 揉了揉怎么都松不开的眉心:“从金殿到内狱要横穿御花园,去林公公那探探口风,近来可有什么人的手伸到了他那边。” 不想过早打草惊蛇,钟元元只能徐徐图之。 “是,奴婢等这阵风头过了就去。” 没有催促,钟元元还是觉得今日这一出极不对劲。 杀了人,又抽了人,怎么还将自个儿气到这般程度? “让域儿明日来宫里一趟,好好侍疾。” 左右逃不脱皇权那点子事,若是这口血吐得同夏域无关,必然就是同沈烬墨有关了。 掌控朝堂的权臣,若还得了后宫助力,钟元元怕夏弘骤然觉醒,发起疯来拉着所有人一道去死。 夏弘不当这么轻而易举死的,他要当着天下百姓的面伏诛,才还得上一分他此生造下的孽。 他们这些活着的人,不当有任何一人再因夏弘牵连,而丢了性命。 甫下早朝,得了信儿的夏域直接入了皇宫。 躺在龙床上的帝王已经转醒,煞白的容色瞧着像是被那等精怪吞走了精气神。 躬身行礼,净手之后接过舒太医手中汤药,准备亲自给夏弘喂药。 “儿臣不过五日未曾进宫,您的龙体怎生遭此磋磨,这些个奴才都是怎么伺候您的?” 夏弘费力勾起唇角,让舒太医重新接了喂汤药的活计。 皇宫生异,袭嬷嬷曾出言助过林公公,夏弘尚且不明这试图取他性命的到底是沈烬墨还是夏域,亦或是两人本就是合伙? 所以夏弘现在谁都不能信。 抬手轻轻拍着夏域的头,将慈父之爱演绎到极致:“朕一切都好,小九莫要忧心。” 跪在夏弘脚边,尽显孺慕之情:“您龙体受损,儿臣这些日子当入宫侍疾,求父皇恩准。” “你的孝心朕知晓,但朕的小九是这山河来日之主,当好好守住属于你的河山,朕的身子骨这么多人照顾着呢,用不着你。” 山河迟早都是夏域的,若夏域真的勾结沈烬墨筹谋他的山河,也不过多此一举。 夏域摇头:“这山河有沈大人看着,儿臣可有可无,而父皇如今只有儿臣一个儿子能顶用,儿臣当以侍疾为重。” 夏弘眼中的慈厚有了异样,却又转瞬恢复正常:“小九, 你才是朕的亲儿子,这天下谁也越不过你去。” “朕知晓旬湛为了让你继承大统所做的一切,这些也是朕默许的。” “朕年岁也大了,等到明年开春便挑个吉日立你为太子,这大夏的山河是你的,你也当自己守住,你可知?” 夏域匆匆往后退了几步,朝着夏弘磕头:“父皇年富力强,江山是父皇的江山,儿臣只想当父皇的儿子。” 夏弘极绵长的几度吐息,忽然跳了话头:“昨日旬相进宫,说忘衡要谋反,可把朕气了个不轻。” 没带丝毫停顿,夏域坚定替沈烬墨解释。 “这天下人人都能谋反,人人都有可能觊觎江山,可一心只有父皇的沈大人,必然不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嘴角含笑,夏弘问:“这个人人,包括小九吗?” 夏域沉默,他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夏弘用沈烬墨当由头试过太多太多人,但凡胆敢说沈烬墨一句不好的人,夏弘都会直接杀了。 前车之鉴犹在,夏域没必要上赶着找夏弘的不痛快。 就连他夏弘的的儿子都对于沈烬墨不利之言语讳莫如深,沈烬墨对这皇宫乃至这朝堂的把控,属实过于恐怖了。 他夏弘的儿子是听话的儿子,那这想要他不得好死的,便只能是沈烬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脑海克制不住的浮现自沈烬墨归神都以来,这神都生出的所有变化。 他曾耗时十余载打造出的如秤砣一般坚不可摧的造反之臣,一个一个因各色缘由,人头落地。 他曾用于哄骗人心营造仁君之面的伪装,被一点一点撕开,将本来面目展露在了天下百姓跟前。 他曾自以为固若金汤的权力制衡之术,因着死得死废的废,尽数归于沈烬墨之手。 那个他召回神都便是为了羞辱嫡系,为了替他背负所有罪名利刃,既没有剑鞘,也没剑柄。 利刃两端连接着他和沈烬墨两人,伤沈烬墨两分,夏弘也必受一分侵袭。 心头之血翻涌,夏弘用帕子捂住嘴。 若不能将沈烬墨一网打尽,夏弘便不能走漏一点风声。 他当了解完如今神都乃至天下的局势之后,再找出收拾沈烬墨的万全之法。 这山河、这民心,他夏弘能收入囊中一次,便也能收入囊中,无数次。 “好了好了,你早些出宫,早日做到独当一面,好生替朕和忘衡分忧。” 第505章 你背叛朕,朕岂会成全你? 前脚刚将夏域打发出去,夏弘后脚就将刚替他施针的舒太医出了一趟皇宫。 未言让其出宫之目的,夏弘只是让其奉旨出宫消遣一番,以思替他治病之良方。 从龙床暗格中拿出一根锈迹斑斑的银簪,夏弘拿着纱纸坐在龙床之上,一遍一遍的将其打磨到光滑。 越打磨,夏弘眸中的火越疯狂,心头的热血越滚烫。 然夏弘嘴角的弧度却一直浅勾:“朕曾听说将夏陵吞下的那头虎,是林公公亲手养的?” 此等人尽皆知之事,自然是可以应答的:“是是是,那老虎还是沈大人亲自去林公公那取的呢。” “朕还听说夏陵死前,曾扬言忘衡要造反,要夺了朕的江山送给先帝一脉。” 殿内仆从尽数跪地,磕头之声不住响起:“奴才从未听过此等谣言,沈大人忠肝义胆,决然不可能造反。” “哦?”尾音上扬,口中又泛起了甜腥味:“忘衡真的这般好?” 异口同声,人人言辞坚定:“这世上没有比沈大人对皇上更忠心的人了。” 口中血腥又一次翻涌,鲜血顺着夏弘嘴角涌出。 大太监赶忙让人将夏弘从龙椅抬到木桶之中,一桶接着一桶的冰水,开始往木桶内浇筑。 夏弘被冻到浑身颤抖,那股子从心头冒出的热,还在持续蔓延。 夏弘的身子骨与血脉,正朝着两个极端在走。 极寒损身,可心热难消,却会让夏弘竭血而亡。 纵难受至极,夏弘打磨银簪的动作片刻没停。 连带着思绪,也没有一瞬停下转动。 御前都指挥使,如今在沈烬墨的掌控之下。 暗卫司前首领岁一惨死,如今暗卫司亦在沈烬墨掌控之中。 朝着大太监招手,两个白净瓷瓶被夏弘握在手中:“你们俩将这两个瓷瓶交给伺候平南和长嫂日常起居饮食之人。” 被点到之人赶忙起身领命,拿着瓷瓶便朝殿外退。 “慢。” 这皇宫内外人人依然对他所下之令言听计从。 但凡他所提之言同沈烬墨有片刻冲突,这些人便会如临大敌,不敢说沈烬墨一个不好。 但凡他让这些人去拿了沈烬墨的项上人头,他们宁愿撞死在这宫殿之内,也不会去伤沈烬墨分毫。 夏弘在思考他要如何从这由沈烬墨织造的囚笼之中,砸出一条活路。 他不想死。 他是皇上,所有人都可以死,唯独他要万岁,万岁,万万岁。 拦截的言语一落下,那两人颤抖着重新跪到夏弘跟前。 夏弘扬手,大太监将两个瓷瓶收了回来,在伺候完夏弘更衣之后,迅速带着宫人退出了寝殿。 奉夏弘之命去皇宫外绕了一圈的舒太医,再度回到金殿之时,被人猛敲了一下脑袋。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舒太医挣扎着睁眼之时,发现自己身处一处极其辽阔恢弘的暗境之中。 水声悠扬,寒气阵阵,舒太医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身着明黄寝衣的人泡在木桶之中,早些日子红润的嘴唇,如今被冻到颤抖发白。 舒太医曾翻尽世间药籍,依然没有找到任何一种毒药,能同夏弘如今之状对应。 直到夏弘此番吐血,直到这冰雪方能压制这心火,舒太医才明白夏弘中的不是毒,而是蛊。 这蛊研制之初非为害人,乃为救人。 身虚力竭缠绵病榻之人若所剩时日无多,服下此蛊,便能以此生最康健之状态,去完成未了之愿。 而代价,则是消耗寿元。 蛊虫没有判断寄主身体是否康健之能,它只知将每一根弦拉紧到极致,让寄主一日年轻过一日。 可但凡寄主动怒,内火汹涌,蛊虫四处逃窜,便会将寄主折腾到气血沸腾,生不如死。 唯一的挽救法便是用寒凉之物延缓经脉流通,诱导蛊虫恢复平静。 可不巧,他们的君王近些日子,一日比一日更为躁动易怒。 未来活着的每一日,都将有数不尽的摧骨之痛,等着夏弘。 木桶边的铃铛被摇响,两名身着暗卫服的人走到夏弘跟前,一板一眼的伺候着夏弘换上干净清爽的衣裳。 琉璃灯被一盏盏点亮,这方暗境的模样才完整的展露在舒太医眼前。 这不是一方密室,而是一处地宫。 一处能够允许这这地宫之内的人自给自足,一生不用踏出暗境的境界。 夏弘坐在龙首太师椅,将舒太医从失神中拉回:“说说,今日出宫都听到了什么?” “宫廷画师画的武安侯受刑画册已洒遍神都,如…如今侍卫司正带着侍卫镇…镇压暴动。” 夏弘拿着白玉手把壶喝着用冰水泡过茶,并未因这话而生出动容。 这般暴动,他早有预料。 若如今沈烬墨可用,区区暴动,生不了任何乱子。 “还有呢?” 舒太医略作彷徨,道:“臣就瞧见了这些,没有旁的了。” 夏弘将一根银簪扔到舒太医跟前:“世人皆以为医圣已死,实则却是朕将她藏了起来,不然朕怎么放心让你一人替照顾朕的龙体?” 舒太医闻言猛然抬头,瞧夏弘这般稳操胜券的模样,赶忙爬到角落,将那根银簪握在手中。 借着灯火将银簪的每一处纹路瞧得明白,舒太医握银簪的手,颤抖着挪到了最贴近心头的地方。 泪如雨下,呜咽哭声让死寂数载的心,开始转醒。 “楼儿…楼儿在何处,我…臣可能去见她?” 夏弘旁观舒太医的狼狈:“朕数载游说劝慰,眼看着如今她快要原谅你,可你却背叛朕,你觉着朕会让你们终成眷属?” 心急之下,舒太医一边磕头一边解释:“臣从未背叛于您,臣从未有一瞬背叛于您。” 舒太医未替钟元元办过事,未替沈烬墨办过事,他此生诊脉唯一留下的一点遗漏,也只有韩洲那一回。 可他后头偷摸着又去探过韩洲的脉搏,韩洲确实是死透了。 脑海一震,舒太医忽然想起一桩往事。 夏域的身世,是他此生留下的最大谎言。 “想起来了?” 起身,走到了舒太医跟前:“那便好好说,你若让朕畅怀了,朕还能恩准你同医圣见上一面。” 第506章 此药剧毒,些许便会尸横遍野 冷汗汩汩落下,舒太医不敢赌这一把。 此等弥天大谎必招致杀头大罪,他若死了,还拿什么去见他的楼儿? 不能被夏弘牵着鼻子走,舒太医跳脱问题,决定先将今日所见所闻呈到夏弘跟前。 “臣今日绕着神都走,在茶楼听到武安侯在城门被沈大人强行逮捕的事,已经传到北境军中,他们都正嚷嚷着要清君侧、除佞臣。” 夏弘笑,似有不满:“就这些?你明日想见的,莫不是医圣握着银针的手?” “臣…臣还听闻有人带着百姓自定西郡而出,朝着神都而来,要找这神都的王侯将相讨要一个公道。” “据说…离开之时仅三百人,如今却因汇聚各郡县冤屈不甘之人,数目已达万人…” 万人之众,这哪里是讨公道,这是有人要带着这些个愚民造反! 这些个镇守郡县城池的官员,一个个也真是酒囊饭桶,连这么几个愚民都压不住。 不对! 夏弘骤然想起旬相之前入宫同他禀明的郡县官员被刺杀之事。 不是无人拦截,而是会拦截,会拥护他夏弘的人都已经被沈烬墨这畜生给杀尽了。 口中泛起腥甜,夏弘再度钻入冰水之中,静静等着心头的那股热血被平息。 良久,未能等到夏弘松口的舒太医,微微抬头看向夏弘。 双眸对视的那一瞬,舒太医再度匍匐。 夏弘还不满意! 夏弘还是不满意! 舒太医,依然不敢拿夏域的身世来赌! “皇上,臣真的未有任何事瞒过您,臣拢共只在您的命令之下替皇贵妃、沈大人、明王看诊过,臣决然没有背叛过您。” “方才不敢直言也是因为有沈大人在,断然不会有任何乱子。” “哦,是吗?” 夏弘的嗓音仿若淬毒:“那朕的龙体,不是你同人勾结,才磋磨成这般模样的?” “臣…臣之前确实不知其中曲直,直到亲眼瞧见您吐血,才知晓您所中的并不是毒,而是蛊。” “此蛊初种之时当以四时花卉为养,中蛊之人身子骨不仅不会有任何异样,反倒会一日好过一日。” 刺骨冰寒镇不住夏弘此刻心头的怒,鲜血一口接着一口吐出,冰雪一盆接着一盆倒入。 辅以舒太医的连续施针,夏弘的吐血之状才堪堪止住。 容色颓唐,满目失望落寞。 原来,他从未拥有过钟元元的心。 原来在钟元元这边,不论他是一国之君还是穷乡僻壤农夫,他永远都比不过夏启。 就算夏启已经死了,他这个活着对钟元元千好万好的人,依然赢不过夏启那个死人。 那些所谓的不怨不恨都是假的,都是钟元元拿来骗人的谎话。 钟元元也只想要他受尽折磨而死。 既无人爱他夏弘,那他夏弘若活,就要让这些人生不如死。 他夏弘若注定要死,他就要拉着这些人,一道给他陪葬! “此蛊可能解?” 舒太医心头辗转:“若能同楼儿一道探讨,必能觅得解蛊之法。” 哪里能瞧不透舒太医的心思:“你先行研究,待到你帮朕将这些个乱臣贼子杀尽,朕便让你和医圣团聚。” 磕头领命,是保住一条小命还能同医圣团聚的心安:“老臣叩谢隆恩。” “岁万!” 黑暗中走出一脸戴龙纹金面、身穿黑色铠甲之人:“主子。” 这是夏弘替自己留下的最后一张保命之棋。 岁万与万岁,要托举的是同一个心愿。 自他登基起,岁万便带着五十精锐暗卫藏身皇宫秘室之内,以备不时之需。 这些年过去了,不当用的直接被杀了用作花肥,用以替补的人人都是天赋卓然之人。 从五十暗卫到一百暗卫,这地宫内的一人可抵暗卫司的十人。 这些暗卫从未同外人有过任何接触,这些暗卫只知麻木服从命令。 夏弘要用这一百暗卫让沈烬墨知晓,什么叫天命不可违! “遣十人携朕亲书之圣旨前往大夏各处边境,召天下将领回神都清君侧,除掉沈烬墨这奸佞之臣,以洗刷朕受人愚弄之冤屈。” “遣三十人刺入那些个造反之人中间,先斩他们的首领,再将这些个以讨公道为名行造反之事的愚民凌迟。” “你亲自带十人前往定西郡,带着舒太医所研之具备传染之习性的毒药,让定西郡那些个胆敢窝藏叛军的百姓,家破人亡。” “剩下五十人除了贴身护在朕身侧,还要给朕盯死沈烬墨在这宫内的一举一动。” “朕倒要看看,经此一事,谁还敢妄自造反?” 无需知晓何人造反,更不在乎缘何造反。 夏弘只知,所有造反谋逆之人,都当亡族绝后。 心头憋着一口气将这些个事情尽数交待下去,再也撑不住的夏弘被冻晕在了浴桶之中。 岁万将夏弘从浴桶中抱出,手中那种冰凉僵硬之感,竟然比死人更像死人。 安置好夏弘,岁万朝着舒太医伸手:“药。” 打开药箱最后一层,从颇有分量的一包药粉中分了一小半递到岁万手中。 舒太医交了毒,却不愿扛罪:“此药剧毒,撒上些许便会致命,伤及三成人便能灭全城。” “若造成大范围的普通百姓死亡,皇上必遭千古诟病。” 鸡同鸭讲,岁万压根听不懂舒太医的话外之音。 他只听夏弘的命令,别的一切,都不需要操心,他也没这般心力去想这么多。 提着舒太医扔到夏弘跟前:“替我主子看病。” 也不知是被困在地底下太久生疏了说话,还是原本便有些先天不足,岁万说话总是有些磕磕绊绊。 舒太医不敢多瞧,拿着银针替夏弘回血,刚要说“已经好了”,便又一次被人劈晕了脑袋,关进了暗室之内。 纵有医圣这个软肋在手,夏弘也不会将这个知晓他所有谋算的舒太医,放出去。 夏弘在病榻上缠绵,沈烬墨入宫探病的频率,从隔日一次变成每日两次。 但凡沈烬墨前来,舒太医都侍奉在病床前。 可夏弘这病瞧着不仅没有丝毫缓解,甚至还一日比一日严重。 趁着夏弘入睡,沈烬墨将舒太医唤到跟前:“皇上这病如何?” 第507章 不是威胁,此乃我心中所念 眼前的沈烬墨同舒太医印象中的并无差别,沉冷严厉的话语,在提及夏弘之时,不见得会柔和,但会比别的话缓上几分。 而夏弘这面对旁人威严万分的人,瞧向沈烬墨的眸光,却是一日胜过一日慈厚与依赖。 早已知晓真相的舒太医,这么些日子瞧下来,也不得不感叹两人这演技,也是独步天下。 “前几日动怒太甚,吐血太多还未有温补回来,等到过了这一阵,就当好起来。” 沈烬墨盯着舒太医瞧了好一阵,意味深长道:“舒太医近来人逢喜事?” 舒太医闻言心头一个咯噔。 夏弘昨日让医圣给他写了一封战书,说是要同他比试谁能更快将解蛊之法研制出来。 他们两人好的那一阵,便时不时有这般比试。 如今重修旧事,舒太医甚至觉得自个儿也年轻了起来。 可夏弘作为他的主子病重难愈,他确实不该有一丝欢愉。 找不出解释之言,舒太医便低头躬身不语。 沈烬墨的目光越过舒太医,看向藏在龙床周遭贴身护着夏弘的暗卫。 稳步走出内院,沈烬墨又瞧见六个宫人一道抬着一冒着寒气的浴桶,朝着寝殿而去。 若非夏弘昏睡,此等抬冰之事惯来都是要避开沈烬墨的。 找了个御前侍卫前问了几句,沈烬墨循着夏弘那夜前往内狱路,不紧不慢的缓缓走着。 一声虎啸传来,沈烬墨调转步子,穿过那片在冬日依然欺霜傲雪的竹林,停在了一方矮草跟前。 缓缓倒下身子,又缓缓从雪地中站起。 沈烬墨闭上眸子,脑海里浮现出从此处回到金殿,却能避开所有耳目的路径。 连日风雪将太多可能存在的痕迹掩埋,沈烬墨走得极慢,深深吸入的每一口气,都会被逼着在他鼻息之间停上极久。 脚下步子停住,目光落在一抹被冰雪反复稀释之后的淡粉之上。 是血。 是被凛冬冰冻的血。 是从夏弘口中吐出的,被燥热催出的鲜血。 沿着这条路重新回到金殿,正好同端着铜盆的大太监目光撞在一处。 唇角浅勾,沈烬墨替大太监将那掉在地上的铜盆捡起,稳稳放在了大太监手中。 这蛊是沈烬墨下的,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用那些来刺杀他的刺客,尝试了数十次。 没有人比沈烬墨更了解这蛊虫的习性。 自夏域入宫侍疾被拒之后,沈烬墨便明白夏弘已经知道了一切。 他频繁入宫,一来是想让夏弘多瞧瞧他,是希望夏弘能多生几次怒,多被折腾到生不如死几次。 更重要的是沈烬墨想知道,那股冥冥之中存在他却一直拿捏不住的势力,到底在何处。 今日瞧见那些不知来处的暗卫让沈烬墨觉得,他有必要再以身入一入局,才能彻底拿捏住这这股势力,以防来日给夏彻留下过大的弊端。 “皇上担心这皇宫有人要刺杀我,近些日子会拉上我演上几日戏,你们记得护住自己这条小命。” 保命的言语,在人人自危的皇宫之内背着夏弘流窜的很快。 等到沈烬墨踏着这场从天降的暴风雪进入内狱之时,这镇守内狱的御前侍卫都已经听到了风头。 拿着钥匙将内狱的牢门打开,沈烬墨站在盘腿打坐的沈骏跟前。 将牢房钥匙扔了进去:“侯爷,好戏要登场了。” 沈骏起身将钥匙捏在手中,藏到了发髻之中:“保护好你娘和你祖母。” 沈烬墨摇头:“有些事,要您亲自来做。” 听懂了言外之音,沈骏叮嘱:“莫要让南星难过。” “自是万无一失,方敢此般行事。” 转身走出内狱,沈烬墨同一路小跑而来的袭嬷嬷撞在一处。 “沈大人今日出宫了,便莫要再进来了。” 沈烬墨轻点头,并非应允,而是表明自己已经知晓一切。 “您照顾好祖母,吃穿用度万般小心。” “您放心,早早做了防备” 但凡夏弘没有直接撕破脸皮,他们便能一道混过去。 可若夏弘以君王之威逼迫,那便也逃不过被人以药相控的结局。 沈烬墨陪着袭嬷嬷走了一段:“若是不慎中招也莫慌,我自有解决之法。” 舒太医这般能被随意吹动的墙头草,夏弘能控,沈烬墨若愿意,自然也能让其调转枪头。 若无意外,沈烬墨会在那一方秘境,同这个被夏弘愚弄之人重逢。 沈烬墨前脚刚踏进沈府正院,同谢南星话都还没说上一句,便有宫内的太监带着圣谕来召沈烬墨入宫侍疾。 这刚从皇宫出来,又要召进皇宫的事,那自然是夏弘已经醒了。 今日他在皇宫沿着那夜的那段路走了一遭,对他生了防备之心的夏弘,怎么可能不知道一切皆已露馅? 他靠演戏折磨夏弘的同时,亦是在替夏彻拖延时间。 夏弘靠着演戏寻找生路的同时,亦在寻找着这神都的可用之棋。 如今伪装掀开,那不就剩下你死我活的结局了吗? 可是啊,这一次死的就只是夏弘了。 弯腰将谢南星高高抱起,沈烬墨抬头透过纱幔看向谢南星。 不敢提前同谢南星交待任何事情,沈烬墨怕他不在身侧,这个顶着霁月公子伪装的人,因为知晓太多而被那股莫名之力牵连。 “事发必然有极多事要铺陈开,我知你不可能不动,但你凡事都当以保全自己为主。” “你知的,你在我方想活着归来。” 瞪了沈烬墨一眼:“不准拿这等事威胁我,而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不是威胁,乖乖,此乃我心中所念。” 谢南星摸了摸沈烬墨的眉眼:“去,我心中有数,不会出任何乱子。” “你若是受伤,我这次必然要罚你。” 不会阻拦沈烬墨入宫,如今被困在深宫当作人质的,是沈烬墨的爹娘和祖母。 将人放下紧紧搂在怀里,宽厚的手一下一下替谢南星拍着背。 “怕不怕?” “沈烬墨,我一定会陪着你,赢到最后。” 沈烬墨,会赢。 不论多难熬的时刻,谢南星都坚信,沈烬墨会赢。 第508章 名为侍疾,实为被夏弘困宫中 亲自将沈烬墨送上马车,谢南星神色如常的回到正院。 靠在软榻上连续喝了三盏果茶,闭上眸子想的是夏弘过往用在所有人身上的手段。 暗卫司在沈烬墨掌控之中,御前侍卫更不可能被夏弘越过沈烬墨派遣出宫。 那夏弘能在皇宫内院装上这么些日子,且迫得沈烬墨同他一道装着的同时,还未曾同他交代任何事由。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这神都还有一股就算是沈烬墨也未曾拿捏住的力量。 所以霁月公子的身份还当披着,因为但凡时机未至,活在神都的谢南星必当成为要挟沈烬墨的重要筹码。 连敲三下书桌,陆白来到谢南星身侧:“主子。” “小白,即刻出发去找殿下,告诉他宫中生变,让他随时警惕有人行刺。” 绵长的一口呼吸吐出,谢南星将握住的茶盏放下。 “同殿下通完气,直接去定西郡先护住阿萝,等到周将军到了萝园,你方可返程。” 单膝跪地,陆白并未领命:“主子,自属下到您身边,唯一的使命便是保护您。” “如今大人进宫不知何时能归,属下不能离开您。” 谢南星一掌拍向茶几,显然动了怒。 “陆白,我不是在同你商量。” “定西郡和殿下生异样,别说你我,整个神都都将变成人间炼狱。” “你去了,我自当护自己安宁。” “你留在这,是要陪着我一道儿去死吗?” 谢南星从未对人如此色厉内荏的说话过,可如今说了,就连陆白这在沈烬墨手下都能游刃有余的人,也被震慑住了。 狠狠咬住齿关,反复衡量之后陆白手中长剑重重刺在地毯之上,将地毯连带着地板都戳了个洞。 起身,朝着谢南星重重躬身:“请主子定要保护好自己,您有任何意外,陆白拿命陪您。” 眼中水光荡漾,谢南星外放的气势逐渐收敛,整个人以极快的速度柔和起来。 “离去之时,顺道将阿平叫来。” 不多时,容色上透着沉沉不满的墨平,敲响谢南星的房门。 算不得毕恭毕敬,但也没有轻视之意。 “公子,您找我何事?” 他能确定方才当着他的面离去、替霁月传话的,是专门保护谢南星的陆白。 也就是说,他家主子如今将陆白都给了霁月公子。 这是不是,太…太…太过分了? 谢南星踩着木屐来到将房门打开的一瞬,墨平低垂的头颅,首先落在谢南星的木屐之上。 “公子,这是我家小主子师傅给我家小主子做的,您不能穿的。” “阿平,是我。” 松了所有禁制的一言落下,将墨平那张挂着不满,但又因害怕沈烬墨被抛弃而强行低下的头,骤然抬起。 眼泪被催出,墨平膝盖骨一软,直直跪在了冷硬的地板上。 “小…小主子?” 弯腰将人扶入屋子,帷帽解开,谢南星看着墨平缓笑:“阿平你还真是不聪明,都这般久了,还没认出我。” “你主子不过同我擦身而过就将我掳回了家,你当好好反思,是不是心里还有别的主子?” “噗通”跪地,墨平抱着谢南星的腿,哭得好生狼狈。 数不尽的相似细节,墨平时时刻刻都能将所谓的霁月公子同谢南星牵连在一处。 可他家主子都已经开始找小主子替身了,墨平便固执的不愿意像对待谢南星一般,对待这从南风馆出来的霁月公子。 墨平固执的,不去想眼前的人是他的小主子。 “主子,奴才眼瞎,求您惩罚。” 拿出帕子递到墨平手中:“别哭了,你家大人知道你哭得这般丑,会不要你的。” 将谢南星递过来的帕子叠平放好,墨平拿着自己的手帕擦干眼泪鼻涕。 但那抽抽嗒嗒强忍哭泣的模样,显然脑子还在发热的状况。 “沈烬墨此番入宫非为侍疾,乃是被夏弘困在宫中。” 脑内因着霁月公子就是谢南星而动荡的墨平,又因谢南星这一句话一瞬紧绷。 若这话是霁月所言,墨平自然置之不理。 可这话是谢南星所言,那便必然是真。 眉头越锁越紧,重重晃了好几下脑袋,墨平知道自己如今最重要的,是在保护好谢南星同时,救他主子。 “主子,大人在皇宫出不了大岔子,反倒是这皇宫之外的皇城,人心诡谲,恐骤然生变。” 谢南星敲了墨平的脑门一下,镇定到未有展露一分焦躁。 他在,这沈府的主心骨在。 他冷静自持,这神都才不会有人因窥见沈府动荡,而选择朝夏弘叩拜。 “许久不见,我们家阿平一日比一日聪慧?” 温软含笑的谢南星,对于墨平而言,真真是太过久远的存在。 心头缺的那颗定海神针回归,墨平更加觉得有谢南星在的皇城,也不可能出任何乱子。 端着茶盏给谢南星倒了一盏热茶,墨平在谢南星的示意之下,坐在了软凳之上。 “我现在手头缺可信的人,有个事需拜托墨安来做。” 埋头书案之上,谢南星落笔写下第一行字: 【转机至,山河启,群臣可期明主?】 “沈府之人入相府容易给旬相添乱,这封信让墨安避开所有人视线,以侯爷的名义亲自交到旬相手中。” 墨平将那张字条滚成一卷,放入一个由银链系着的小巧银竹节之中。 拍了拍心口银竹节所在位置:“主子放心,墨安做事,必当靠谱。” 谢南星笔触未停,看了看墨平手落在的地方:“哟呵,还挺好看?” 耳根子泛红:“奴才不爱戴这些个东西的,墨安非要送,还说什么竹节保平安。” “哦…我瞧着你可太愿意了。” 将新的信封递到墨平手中:“你亲自去一趟南风馆,将这封信交给青馆主,三日之内,要他带着我要的东西,来这个地点见我。” “将我惯用的东西略微收拾一下,找个信得过的人在这沈府扮着霁月公子。” 这沈府,就算是霁月,久待必当被人瓮中捉鳖。 第509章 还等什么,给朕行刑 初入夏弘寝殿却未见到夏弘其人的沈烬墨,被充斥满整个寝殿、足以让十头牛醉倒的迷药迷晕。 被暗卫抬到地宫,强行灌下整整三大碗解药,依然不见昏迷的沈烬墨转醒。 夏弘泡在堆满冰碴子的木桶里头,看着被层层叠叠手臂粗的铁链捆绑在铁柱上的沈烬墨,心头血宛若地底之下沸腾的岩浆,随时都要破土而出。 “舒太医,你是死人吗?” 被夏弘这一炸,舒太医才从解蛊之法的不住思索中回神。 抬眼一瞧,只见那木桶里头躺着的君王,嘴角又渗出了鲜红。 想到医圣还在夏弘手中,舒太医只得逼迫自己从骤生的灵感中抽身,拿着银针替夏弘施针。 “皇上,您但凡瞧见沈大人便会动怒,你离沈大人远一些,这身子骨才能撑到臣和楼儿想出法子的那一日。” 说句实话,舒太医属实不懂夏弘缘何要自虐般,一次又一次的见到自己的心魔。 像是生怕自己活太长一般。 舒太医所言,夏弘如何不知? 可就算他不亲自盯着沈烬墨,他日日夜夜想着的都是自沈烬墨回神都以来,他被沈烬墨耍得团团转的所有场景。 不见,亦是心头翻滚。 见了,亲眼瞧着沈烬墨被施以极刑,夏弘才能因着畅怀,而将心结解开。 心口那阵气缓了过来,夏弘阴冷着嗓音道:“给朕将他泼醒,拿着刀将他身上的肉,一片一片给朕片下,喂狗!” 一日片上一些,片到他的救兵到来,就是他夏弘当着天下人杀了沈烬墨,重新挽回明君声名的那一日。 连续泼了四五盆子冰水,那双在暗处愈发凌厉的眸子才缓缓睁开。 容色极其沉着,既未因自己被捆铁柱而挣扎,亦未因自己身处秘境而慌乱。 就像他早就将眼前的一切,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鹰隼般的凌厉眸子掠过前方的寒冷阴沉,沈烬墨平静环视这座恢弘的地宫。 “这是皇上给自个儿准备的陵园。” 目光回挪,沈烬墨明晃晃的往夏弘心头扎着刀:“你想让这大夏世世代代的君王日日将你踩在脚下,以赎你此生之罪、” 一拳重重垂在冰水之中,冰棱刺破手背,却因着冻僵,早已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还等什么,给朕行刑!” 铁链被卸了两层,衣裳被暗卫撕开,心口的那一抹伤疤格外惹眼。 夏弘,就算再不想看,眸子也无法从那处移开。 所有不能挽回的变故,都是从这一剑开始。 “给朕从他的心口开始片。” 沈烬墨没有任何反抗之举,只是轻飘飘的吐出一句,让夏弘阵脚大乱的话。 “我之前还想着,那些贴身伺候皇上的人里头缘何总有那个并不出自暗卫司。” “原来皇上将他们藏在这里。” “这么大的地方,能藏多少暗卫呢。” “五千?三千?一千?” “以我对皇上的了解,撑死藏一百,再多,那便做不到神不知鬼不觉了。” 夏弘宛若被踩了尾巴的猫,猛然从浴桶中钻出。 亲手夺过暗卫手中削铁如泥的匕首:“你知道岁万的存在?” “你何时知道岁万的存在?” “你同这些暗卫有过勾结?” 匕首落在沈烬墨的脖颈,因着夏弘的动作,划破了些许皮子。 用往日关怀夏弘的语气,将嘲讽说出口:“明明知道自己不当动怒,还这么大火气做甚?” “我若查得到这些人的踪迹,哪能被你捆在这里?” “但我可提醒皇上,可千万别让我有逃出了一分契机,不然,下一个被沦为阶下囚的,就是皇上你啊。” 从皇宫进入地宫的唯一暗道,是夏弘那张暖玉制造的龙床。 因着是给自己留下的最后一个藏身之所,夏弘每半年最多开启一次,且每次都是抓住寝宫无人的契机。 多余自己这一步棋未被沈烬墨掌控,久违的愉悦与舒心,将夏弘层层包裹。 手里握着的匕首,绕着沈烬墨的心口,悠悠转动:“你放心,你出去的那一日,便是朕当着这天下百姓杀你之日。” 话落,极有诡异的旋律,从沈烬墨喉间传出。 钻心之疼逼得夏弘热汗横生,冷热冲撞之下,握在手中的匕首应声落地。 筋骨血脉之疼,比过往每一次都要来得汹涌。 竭力想要在沈烬墨跟前维持的体面,最后化成了倒地之后的狼狈。 他在沈烬墨跟前攀爬,他在沈烬墨脚下哀嚎,他在沈烬墨脚下痛哭。 身上刚换上的干净龙袍被染红,那是从夏弘口中、鼻中、耳廓、眼眸流出的鲜血。 地宫之内的所有人都跪在在夏弘身侧,意图替他们的主子分担一丝痛苦。 舒太医落在夏弘脉搏上的手,开始颤抖。 抬头看向沈烬墨所在之处,舒太医才找准了症结。 这下蛊之人不是钟元元,是沈烬墨。 只要沈烬墨愿意,夏弘随时都会一命呜呼。 放弃诊治夏弘,舒太医转头朝着沈烬墨不住磕头。 “沈大人, 我求求您别杀皇上,楼儿还在皇上手中。” “沈大人,我求求您放了皇上,我求求您别吹了。” “沈大人,只要您不吹了,老臣什么都听您的。” 沈烬墨极其好说话让口中旋律停下,等到夏弘从剧痛中清醒,沈烬墨才再次开口。 “舒太医,你说缠染和这蛊虫,哪一种更令人生不如死?” 舒太医忌惮抬头看向沈烬墨。 若要细究,那些落在沈烬墨身上的毒,沈烬墨曾经遭受的痛,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甚至于这神都,乃至这天下因他所制之毒身亡的,已然成千上万。 舒太医心头生出触动,生出慌张。 就他这样的人,楼儿怎么可能宽宥于他? 不,那些人都不是他杀的。 他作为医者研医制药本身无错,错的,是那些拿着他所研制之毒药去害人的人。 错都是夏弘的。 他的楼儿懂他,必然会宽宥于他。 那封信,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 不再理会正缩在墙角进行自我妥协的舒太医,沈烬墨直视夏弘那双怨毒了的浑浊眼眸。 “你可千万要管住你的手,管住你手下所有人的手,不然我随时都会拉着你一道去见我祖父。” 第510章 只要能赢,死又算什么? 夏弘由人搀着坐上龙首太师椅:“忘衡,朕自问从未亏待与你,你缘何要这般对朕?” “皇上厚待人的法子还真是独树一帜,没见到人之时,一刻不停的各种刺杀接踵而来,生怕我多活一瞬。” “后头忽然觉得我这人功夫厉害,又是长公主和武安侯唯一的儿子,还是祖母最疼的孙子,放回来既能威胁我爹娘低头,还能将我祖母逼出。” “这不就先用毒药控制着,以我为刃逼着我母子决裂令我母亲早生华发,接着斩断我所有退路让我向你摇尾乞怜。” “等到觉着我这人可用之后,便借我之手杀掉所有碍眼之人,用我之人替你干尽敛财伤人之事。” “最后因着用惯了我,害怕我同岁二那般因情而背叛你,连谢南星那么个体弱多病之人都不愿放过。” “皇上这自问,问得可还真是真心实意啊。” 受制于夏弘的同时,亦在控制夏弘。 沈烬墨可不愿多说一句虚与委蛇的话,他就要亲手亲口,将夏弘非要给自己披上的伪装,重重扯下。 握在掌心的白玉手把壶被生生捏碎,夏弘踏着索命的步子朝沈烬墨走来:“你放肆,你就不怕朕将你杀了?” “不怕。”看着那同夏弘如影随形的鲜血:“你同夏陵一般贪生,怎么舍得自己去死?” 但凡有一线生机便想着要报复回来的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欺骗自己的人,选择和他同归于尽? 染血的双手死死攥住沈烬墨胸前衣襟:“你到底同那些朝臣勾结,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他们都选择为了你背叛朕?” “臣沈烬墨在这朝堂内外无盟友,我同僚,有的只有想要取我性命的文武百官。” “臣沈烬墨入朝为官至今,凡所行皆为皇上所盼,从未有过任何同路之人。” “臣沈烬墨是皇上亲手立下的靶子,这天下百姓,这满朝文武用尖刀利刃将靶子戳破,透过靶子最终看见了臣身后的人,是皇上。” “臣从始至终只做了一事,先让皇上如愿,再让这神都各股势力如愿,最后啊,再让这天下百姓如愿。” 沈烬墨从未想过自己活,他胆大包天到要拉着夏弘一起去死。 沈烬墨从始至终未曾笼络任何势力,他只是让不论正邪的每一股势力都看清这皇位之上的人,到底是人是鬼。 他让这朝堂乃至天下的子民都亲眼瞧见,君王以昏庸,奸臣无人性,江山不易主,他们都将变成权力之下的皑皑白骨。 沈烬墨,只是用自己之命烧毁浮华,将真相公之于众。 不带感情的平静陈述,却格外掷地有声。 夏弘收回落在沈烬墨衣襟之上的手,将其藏在身后。 狐假虎威的气势散去,留下的只是那下意识披上的假面: “朕起先对你的确是多番防备,可朕现在对你是真心的,朕对你这般好,你看不到吗?” 沈烬墨眉头微锁了一瞬,眼前这人,比沈烬墨想象的,更为无耻。 这般软硬兼施,所求的不就是蛊虫解药吗? “你对我好,你对我真心,你会看到一头老虎,瞧见一块黄布便定了我的死罪吗?” “你所谓的好,皆是在不折损自己分毫,不承担点滴风险的前提之下,自以为是的索取。” “有朝一日我给不了你绝对的安心,你必然要拿我开刀。” “正如今日,从见到我开始,你连缘由都未问过,便要将我凌虐至死。” “若非有这蛊虫,如今的我已经被卸下一层皮。” 夏弘那颗燥热的心,寒意翻滚。 沈烬墨竟然将他看得这般透彻? 沈烬墨何时将他看这般透彻? 在他仗着手握皇权俯瞰一切得时候,沈烬墨已经做到了知己知彼? 面对这般来势汹汹还握住他性命的沈烬墨,他真的能稳操胜券? “你爹娘和祖母都在朕手中,你就不怕朕要了他们的性命?” “怕是什么?” 沈烬墨眸中的讥讽一闪而过:“你难道觉得他们这些年活着,比死容易?” “只要能赢,死又算什么?” 只要夏彻能赢,只要这天下百姓能赢。 他们的死,又算得了什么? 没有丝毫软肋的沈烬墨站在夏弘跟前,让夏弘无力拿捏。 “那霁月呢?你要让那个小倌儿也替你陪葬?” “皇上不若猜一猜,臣真的忘得掉谢南星而将心给一个小倌儿?” 嗓音越来越轻:“皇上难道不觉得,这是臣喂给你吃的定心丸吗?” “你大可去试一试,将他提过来可能将我拿捏?” 无力,沉重的无力将夏弘包裹。 焦躁,找不到着手之处的失控让夏弘颤抖。 一步一抖,夏弘再度将自己埋入新换上的冰水之中。 雾气染红,夏弘闭上眸子,他有些后悔将这一层伪装扯破。 就算沈烬墨知晓了一切,他也当伪装到底。 在胜负未定之前,他先发棋子,已然陷入被动。 良久,夏弘睁眸,嗓音坚硬的同那冰碴子一般。 “忘衡,任何造反之人入了这皇宫,必当杀你以慰民心,你逃不了一死。” “只要你替朕将这蛊解了,朕保你性命,就算是这江山,朕百年之后也能传到你手中。” 摇头:“我失了那颗爱民心,毁了那颗共情民生疾苦眼,坐不上攸关山河与万民的皇位。” 燥怒让夏弘双眸充斥鲜红,猛然撑着木桶站起:“那你做下这一切,到底图什么,图什么?” 不在乎爹娘,不在乎权力,不在乎金银,不在乎情爱,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无心无情,无欲无求。 那走上这般苦的一条路,又是为了什么? 夏弘不懂,夏弘这谋算一辈子人心的人,不懂沈烬墨。 “我当这般做。” 无所求,无所图,万般皆是应当二字。 万死以求善果,求不得,沈烬墨也只能认。 第511章 可要先行将旬湛控制起来 陆青漏夜前来,将谢南星想要的名单摊开放到谢南星跟前。 “主子,旬相行事极谨慎,收到墨安来信后,只联系了十位朝中大臣。” 拱起的手落下:“属下今夜出发之前,手下暗探说旬相单独见了旬二公子,且在书房内促膝长谈了两个时辰。” 谢南星落在朝臣履历上的指尖微曲,拢入掌心捏动了几下:“离开相府后,可有何异样?” “我们的人一路跟踪其到了明王府,旬二公子容色平静,下了马车后长舒了口气。” 陆青试探着询问:“主子,旬二公子发起疯来惯来不管不顾,属下可要线性将他控制起来?” “不用。”掌心摊开重新翻动履历:“我们现在没有精力去控制旬湛。” 旬湛也不可能被控制。 送到旬相手中的密信,与其说是对旬相的试探,不如说是对旬湛的试探。 平心静气的旬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旬湛笑得浪荡又邪肆之时。 若是今夜旬湛生了异样,谢南星此刻当即时出发前往明王府,同夏域见上一面。 这世上能压制住旬湛的,不是旬相和旬夫人,而是夏域。 将所有人的履历记在心中,谢南星脑海中以旬相为主干,生出了十根枝干。 要想要让这主支干成为大树,那就自当长满绿叶。 “阿平,密道有人等久了,将他请过来。” 半盏茶的功夫过去,好生收拾了一番,已经端得一身书生气的陆黑走进了书房。 “属下见过主子。” 虔诚叩拜,却也因着到了决胜时刻,而愈发谨慎。 从衣袖中掏出一本册子:“这神都想且的确为百姓办过实事的官员,属下这些日子重新让人查了一遍,但凡有摸不准的,属下还亲自去见了。” “这些个官员属下按照其背景出身、手中权势以及往日往来脉络,将其进行了分类。” 又将另一本册子拿出:“这里头有两派人,一派是些墙头草,无甚立场,谁给奶便喊娘。” “一派则是手握巨富的官员,他们大多对夏弘畏惧,担心夏弘忽然找个由头就将他们抄了。” 谢南星极迅速的将各个派系之官员的名册过了一遍:“老黑,那些墙头草找人亲自去盯着,但凡展露一丝倾斜意图的,直接杀了。” “青馆主,那些个畏惧夏弘之人近来安排人请到南风馆去,来日殿下兵临城下之时,让他们给百姓当个榜样,好生跪地迎新君。” 将陆青交出的履历递到陆黑手上:“以这十人为中心,从名册里挑出绝无二心之人,用各种手段让这些人拧成一股绳。” “凡不能团结之人,先行严加看管,看不住非要跳脚的,也给我砍了。” 不论一国之君是何等昏庸,可朝堂之上也必然还有那等忠于夏弘之人。 他们日复一日的替百姓执事,他们日复一日的期盼着,君王能幡然醒悟。 谢南星不能用纯粹的言语来评判这等人,可于谢南星而言,他的夫君如今被困在深宫大内,任何会影响大局,任何会让他夫君承担风险的人,都不当留。 书房里陆青和陆黑正凑在一处做着各种组合排列,谢南星转头带着墨平和墨安走出密道,在一处僻静的农家小院门口上了马车。 离田府尚有一个路口的距离,谢南星让墨平将马车停在了暗处,墨安亲自去敲响了府门。 小门被从里头拉开,府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梦中惊醒,心情算不得好,但这府卫也没露出几分颐指气使。 非为认出了墨安其人,而是这田府的府门时常有入神都鸣冤的百姓敲响。 民生来畏官,田定为了不将这些百姓吓坏,这些个守门之人,他都有好生提点过。 瞧着墨安身上这股子镇定之气场,府卫便知事情不见得急:“这般晚了我家大人早已歇下,你若要找我家大人明日再来。” 墨安直将五十两银子放到那护卫手中:“我家主子姓谢,有一好友姓杨,你同你家大人说,他知晓后必然会来。” 得了银子的府卫生彷徨了一瞬:“我只负责通传,我家大人若不愿出来,那这银子……” “亦当属你。” 不多时,松散着头发的田定自正院急急忙忙而出,一手刚系好衣裳的扣子,便忙着去将披在背上的腰带扣上。 大冷的冬日,连件大氅都没来得及披上。 沈烬墨将杨槐牵扯进暗卫司的案子,杨槐又极恰巧的用了沈府的名头出了皇城。 从那一日起,田定便觉着这沈府之内,必有想要还杨槐一场圆满之人。 就沈烬墨那性子,他才不会考虑到这般程度。 及至府门,田定瞧着有些面生又有些面熟的墨安,微拧眉梢问:“你主子呢?” “此处不便停留,请大人跟我走。” 没有片刻迟疑,更没有丝毫怀疑,田定跟着墨安上了马车。 马车里头未曾点灯,谢南星将车窗推开,将窗外的月光放入马车。 瞧着田定那穿反的鞋,又看着田定那系错了地儿的纽扣,谢南星眸中蓄满浅笑。 “许久未见,田大人这般热情,谢某可真是受宠若惊。” 田定盯着谢南星笑,笑着笑着又开始红了眼眶。 谢南星真的还活着。 谢南星活着,就很好很好。 马车朝着更为僻静之处驶去,谢南星亲手替田定斟了一盏热茶,在等着田定沉静心思的同时,也给足了田定思索他来意的时辰。 “阿槐能出神都,多谢谢兄替他筹谋。” 一笑置之,单从兄弟情分出发,田定的确有道谢的立场。 但不论有没有立场,谢南星如今都不想在这事上浪费心神。 “你知我今日来,非为这一桩事。” 田定将心头波动压下,沈烬墨已经好几日未曾上朝,宫内传来的话头是沈烬墨在陪着霁月游山玩水。 如今谢南星既在,又哪里来的那霁月的立足之地。 “沈大人…” 田定欲言又止,谢南星却是不带一分磕绊: “我夫君被召进皇宫侍疾已有四日,至今音讯全无,我一己之力不能通天,我这么个在神都以成死人的人,只能找田大人相助。” 这一应,便是入了这皇权争夺的旋涡之中。 田定避而不答,反问:“霁月便是谢兄?” 第512章 田定此生不会剑指忘衡兄 谢南星自知田定此时担忧,他今日来,自也不是为了做那等强人所难之事。 “田大人同我夫君龃龉生了数年,我自然不能求田大人替我将夫君救出,我只想让你帮我去问问,我夫君是否真的在侍疾?” 自己那点子畏手畏脚的小心思被戳破,田定闹了一个大红脸。 他本以为谢南星想让他带着侍卫司去逼宫,直接伙同明王去反了这江山,以将沈烬墨救出。 可坐在他身侧可是谢南星啊。 谢南星何曾同人用过“求”之一字,谢南星又何曾强人所难过? 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笑容多了真心,田定拍着胸脯保证:“谢兄你莫担心,我明日一早便去问,必然早日将沈大人的行踪查到。” 田定靠着这副笑脸和出手阔绰,在宫里头还是有几个说得上话的宫女太监。 绕了神都小半圈的马车,开始从另一条道往田府而去。 试探既了,谢南星随口提起了另一桩事。 “田定,若有人许你以通天权势,要换你护卫皇城,不准乱臣贼子踏入神都半步,你当如何?” 田定似乎懂了谢南星亲自走这一趟的真正目的了。 所谓的托他去皇宫打探沈烬墨的消息,只不过是试探罢了。 试探他对沈烬墨,是否真的深恶痛绝。 若真恨之入骨,那便必然不会有这一问。 若恨意仍可控,今日的正头话才能被提上来。 “田某从未忘记此生只为百姓言,只替山河书,利我百姓河山者,便不是乱臣贼子。” 柔和的容色逐渐沉稳:“若有人许你以利刃,只需你杀掉这祸乱大夏山河的奸佞,你可会将刀剑握住?” 田定被这一问,问出了冷汗。 这大夏的奸佞,只有沈烬墨一人。 这大夏山河之下,任何屠了沈烬墨这奸佞之人,都当名垂青史。 以如今这神都之势而言,还敢生出绞杀沈烬墨之念的,只有三人。 一人是夏域,他们要的是皇权。 一个是旬相,他要的是朝纲清明。 最后一人,就是他田定。 因为他象征的是这天下百姓,他当为百姓行事。 “若山河百姓让田某杀奸臣,田某,自当舍命去做。” “若是这权力之巅的人让田某去杀奸臣,那田某当舍命去护这一人。” 站在夏弘对立面的人,那便不是奸臣。 “小弟敢问谢兄,沈大人所图为何?” “以白棋入局,同黑棋为伍,以焚旧局开新局。” 想到这来时的一路坎坷,谢南星轻轻笑了:“莫若,向死而生。” 马车停在路口,田定起身,朝着谢南星沉沉三拜:“一谢忘衡兄引路替我开仕途,二谢南星亲至兄替我拨浓云,三谢二位替山河扛重担。” “我田定活一日,手中握住的剑,永远不会指向忘衡兄。” “若忘衡兄来日被困,小弟亦当全力救其出囹圄。” 车门打开,谢南星亲自送了田定几步。 “水至清则无鱼,田大人凡事都当先保全自己,一时之黑白,本就做不得数。” 坐在马车上绕着神都又走了一圈,最后回了好些日子都未回过的沈府。 次日清晨,霁月公子同田定碰了面的事,自然而然传到了旬湛耳中。 握着这个消息在明王府绕着游廊走了良久,走着走着,旬湛反倒笑了起来。 眼眸,透着浓浓的邪肆。 能同田定联系上的霁月公子,不是南风馆的花魁,而当是谢南星。 这深夜绕着神都转动的一圈是在找田定, 更是在提醒他和夏域,皇宫生了变数。 皇宫生了变数,这大夏唯一手拥实权的明王,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这么算来,他爹收到的密信,也当是谢南星的手笔。 能得到这般提点,自然是他通过谢南星的试探。 沈烬墨还真是,太会养人了。 谢南星也真是,太争气了。 如今局势生变,旬湛的当务之急是要安抚住他家那位小祖宗。 现在连同沈烬墨一道被困在深宫的,是夏域的阿娘和长姐。 加快步子朝着府门而去,下朝归来夏域刚下马车,就被旬湛抱着往房内冲。 跪坐在夏域跟前,两手抚摸着夏域的脸,那双眸子里带着的暗潮,让夏域的心噗通直跳。 “怎生这般猴急?” “你若要玩,我又不是陪不起,这般天寒地冻摔倒了怎么办?” 口水吞咽,夏域将旬湛抱在怀里,话说得正义凛然,那往衣襟里钻的手,滚烫且热情。 手脚并用将夏域牢牢锁住,旬湛贴着夏域的耳朵道:“小九,宫里生事了。” 大脑霎时一片空白,继而涌现了的是近来的各种异样。 掌心紧握,一股子蛮力一生,随时都要冲破旬湛的束缚。 却又因着怕伤到旬湛,咬紧牙关尽力克制。 “旬湛,你放开我,我娘在宫里,我要带我娘跑。” 旬湛使尽吃奶的力气将夏域反制,挑着让夏域欢愉的地方,毫无章法的舔着。 等到将夏域的兴致挑逗了起来,勾着夏域将那股子牛劲儿使在自个儿身上之后,旬湛已经累到手指头都抬不起了。 所幸,那发疯的小牛犊子又开板着一张脸,将丢失的理智找回。 抱着旬湛入了温泉池子,一边伺候着人洗漱,一边将未曾同旬湛提及的往事扯起。 “他月前将我召进皇宫,告诉我这江山日必然是我的,就算是忘衡也越不过我。” “想来从那时开始,便已经生变。” “轻点。”勾着嗓音轻骂了一声:“得亏你夫君我身子骨好,不然早折你手上了。” 放轻了力量:“是你非要这般,你好生劝我,我也能听得进去。” “呵。”邪笑一声:“王爷方才可比那年猪都难按,但凡不是我这手段炉火纯青,这容色风华绝代,王爷现在都骑马冲皇宫里去了。” 夏域心虚,事关钟元元,若无旬湛,他必当如此。 如今沈烬墨和夏弘撕破了脸,不论后头事态如何,夏弘必然要来找他一趟。 夏域要好生待在明王府装作什么都不知,只有这样,才能既可稳皇宫,又可安排人接应夏彻。 第513章 失沈大人,阖宫上下同搜救 就连夏域这每日上朝的人都未察觉皇宫生异,那便说明此事做得极其隐蔽。 旬湛这么个偶有要事方能入金銮殿的人,怎么能比他更了解皇宫? “你如何知晓宫内生事?”上下打量旬湛:“你瞒着我同忘衡勾结?” 拧眉,委屈:“小九说话当真难听,勾结是这般用的?” “哦…”尾音有些长:“我夫子教的,你找他算账去呗。” “嘿嘿嘿。”将头压在夏域肩上:“就沈烬墨那么个人,若非为了谢南星,怎么可能来找我?” “那就是有人刻意提点你了?” “沈烬墨好几日没入皇宫,沈府的霁月公子昨夜求到了田定跟前。” 夏域埋头伺候旬湛的手一顿:“谢南星回来了?” 旬湛笑着勾住夏域的脖颈:“我家小九真是聪慧,我家小九是我见过最聪慧的儿郎。” 被旬湛夸得舒心,夏域还认真点了头:“自然,也不瞧瞧我夫子是何人?” “我家老头愿意忽然放你自由,也是谢南星借墨安之手将事捅到了他跟前。”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夏彻的事人人都能告诉旬相,独独不能是旬湛和旬澜兄弟二人。 择一主,就当忠于一主。 他们这做儿子的,不能劝着自己的父亲去背主。 旬相才是如今旬氏一族谁也越不过的一族之长。 往何而行,遭何反噬,皆会落在旬氏家主一人之身。 决定,只能由旬相一人来做。 路,也只能由旬相带头来走。 用皮子将旬湛包住,夏域拿着帕子给旬湛擦头发:“忘衡被困皇宫可有危险?” 旬湛有些拿不准,只能摆事实:“御前都指挥使和暗卫司都在他手上,他不想进宫谁都拦不住他。” “既将谢南星都撇下独自进宫,那便必然有所图,指不定他想活活将夏弘给气死。” 夏域一想,便觉得极有可能:“我们届时能去添一把火吗?” 旬湛眉尾一挑:“到时候我肩上挑着石头,左手牵着你,我们一道拿石头去砸死他。” 哄小孩儿的话,夏域也不当真。 可夫夫之间,就当事事有回音。 所以夏域还是配合着认真点头。 “舒太医那人一瞧便不是多能守住话头的人,大局未定,为防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明王府内的人我们也不能现在动。” “可自保之事,也当细细筹谋。” 夏域不怕夏弘,也不怕刺客。 他此刻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人:“我娘怎么办?” “长公主在,武安侯也在,你不能想着什么事都一个人扛,咱如今身后有人,咱可以尝试依靠他们。” 眸子染上烛火,夏域的执拗一如初见。 他不想,也不会成为那个永远需要别人护着的人。 “我也当成为他们的依靠,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三字从夏域口中说出,莫名柔软。 旬湛听着便红了眼眶。 双手环住夏域的腰,将很不争气落下的眼泪擦掉。 陪着夏域谋算一场,带着夏域挣脱了皇宫的囚笼,还在不知不觉中被沈烬墨利用着给夏彻铺了不少路。 在离皇权仅差最后一步之时,选择急流勇退,旬湛,有过遗憾的。 他怕有朝一日,夏域后悔啊。 从夏弘手中夺江山的,可比从夏彻手中夺江山难太多。 到了如今,旬湛才算彻底释怀。 他的小九有了家人,有了很多很厉害还会护着他陪着他允他肆意河山的家人,这才算是这一路最大的收获。 心软了,算计松了。 贴着夏域的胸膛,旬湛轻轻蹭了蹭。 “那就听我们小九的,我们一道努力成为他们的靠山。” “不论我有没有家人,夫子都是最重要的。” “嘴儿真甜。” 旬湛才不会介意他的小九有家人。 旬湛啊,希望这世上有很多很多人,能同他一道来爱他的小九。 不过,他的小九就当最爱他。 这些个人要是想同他争夏域,旬湛就要带着夏域去私奔。 -- 田定使银子托人打探沈烬墨行踪的事仿若一把浇在火上的油,让沈烬墨在皇宫内走失的消息,须臾之间传遍了整个皇宫。 宫内不论暗卫还是宫女太监,人人都变得极其谨慎。 借着办差事的由头,所有人认真做的,都是在查找沈烬墨曾出现过的蛛丝马迹。 一场阖宫上下都在搜救沈烬墨的行动,正背着夏弘展开。 错身而过,两个宫女低声交谈:“你们那边有消息吗?” “没有。” “我们那边也没有。” “换地方继续找。” “我们一起努力,争取明天还能保住脑袋。” 找不到沈烬墨,不能将沈烬墨从挟持中救出,未能通过夏弘新一轮的测试,他们这些人的脑袋都会被夏弘砍下。 大太监将金殿的消息透过小太监传出,又急急忙忙再度回到寝殿。 却发现方才还在寝殿躺着的夏弘,没有了踪影。 眼中泛起瞧见希望的光,大太监快步冲出宫殿,重新找到接头人。 “方才皇上还在,结果我出个门他便不在了,必然是太想沈大人,去瞧沈大人去了。” “往外头递消息,沈大人必然在金殿周围,让忙完手头事的人,都在金殿找找各种机关。” 这一言宛若一剂大补之药,让有些落寞的搜救宫人,一瞬斗志昂扬。 地宫之内灯火长明不分昼夜,为防沈烬墨忽然情绪躁动吹上两嗓子,让夏弘体内的蛊虫骤然,他如今被安置在地宫最边角的一间暗室里。 每日这些个暗卫还得跟伺候个活祖宗一般,伺候着沈烬墨吃喝拉撒。 毕竟稍有不称意,吃苦的便是夏弘。 以沈烬墨对夏弘的了解而言,夏弘如今必然已经知晓,只要离他越远,这蛊虫受沈烬墨影响的程度也就越小。 如今依然愿意好吃好喝好言好语的哄着他,自然是舒太医这解蛊之法尚未研制出。 故同烬墨房间仅一屋之隔住着的,是每日都要抽时辰来他这边探探话头的舒太医。 暗室厚重的铁门被敲响,紧接着传出钥匙开锁的声响。 舒太医举着蜡烛走进屋子,将一片漆黑点亮:“沈大人,您这养的南疆蛊还是北疆蛊?” 惯来一个字都嘣不出来的沈烬墨,今日开了口。 “可有纸笔吗?” 第514章 医圣若在必当亲手取你性命 喜从天降,舒太医连连回应:“有有有。” 转头朝着自己暗室跑去,归来之时手上已经端来厚厚一摞宣纸。 替沈烬墨将宣纸铺开,舒太医笑着伺候沈烬墨笔墨:“您不想说那就尽管写,想到什么写什么,下官有不懂的再来同您请教。” 沈烬墨沉沉看了一眼舒太医,于宣纸上行云流水的写满了一页宣纸。 落笔,退回床榻。 舒太医搓了搓双手,拾起那张宣纸上的墨迹吹干,如获至宝般的开始细细研读。 越读,容色越是难看:“沈大人,您拿这《神农本草经》之药物习性来哄骗老臣,可否太猖狂?” 嗓音透着顽劣,染着嘲讽:“怎样,像不像医圣笔迹?” “你若让我多瞧一些她曾经的笔触,我能写得更像。” 从入这地宫的头一日开始,沈烬墨就在好奇夏弘是通过什么法子,让舒太医觉着医圣还在人世。 他也没有刻意去查,只要舒太医也在这地宫之内,这些个细枝末节他总会知晓。 昨日舒太医让暗卫押着他去往对面密室瞧那些被养的蛊虫,想从他这骗几句有用的话出来。 可不巧,那封被舒太医框起来用于勉励自身的书信,正好被沈烬墨瞧了个彻底。 舒太医其人亲手犯下之罪不见得多,可死在他研制之毒药上的人,数不胜数。 医者缺了仁心,医术越高,反倒对这世人的残害愈大。 舒太医不当活的。 如今他这被困在地宫的人日日吃着软骨散,那在地宫之外的钟元元和夏欣,也必然遭受了不同的损伤。 舒太医不当死,最起码舒太医不当现在死。 再念及陈萝那身子骨,若是成阳秋研制不出解药,舒太医若活着,指不定还能让陈萝多向苍天借几年寿命。 一个人坐在万人之巅的岁月太长太冷,夏彻也当有人陪。 舒太医,就当是沈烬墨送给夏彻的离别之礼了。 这人最后落到夏彻手中之后,当杀当用,便与他无关了。 手中宣纸被紧紧攥成一团,舒太医的吐息且急且重。 眸中爬满血丝,舒太医撑着书桌同沈烬墨对视:“你…你什么意思?” 杀人诛心,沈烬墨将舒太医哄骗自己的美梦戳破:“初心不一,你和医圣注定走不到一处。” 被戳到痛处,舒太医嗓音骤大:“我与楼儿一手医术绝然于世,这世上没有人比我们更般配。” 无视舒太医的虚张声势,沈烬墨道:“你靠医术攀附权贵,只为向世人证明你之实力。” “医圣靠医术游走尘世,唯求世间无疾,灵药生尘。” “你与医圣年少之时的同心同路,早已被你走到势不两立。” “医圣若在,如今最想做的必然是亲手取你性命。” 这世间并非能力旗鼓相当,便能共许白头。 情爱蒙蔽得了一时之理智,当浓雾散尽,自难得善终。 舒太医和医圣,注定走不到一处。 挺立的腰杆开始变得佝偻,撑着书桌朝后退了两步,舒太医重重坐在了地板之上。 他的楼儿,不会宽宥于他。 他的楼儿,写不出书信上那般柔情蜜意文字。 夏弘靠着一场虚伪的谎言,圆了舒太医那支离破碎的求之不得,却也将舒太医扎得千疮百孔。 脑海骤然回荡的,是钟元元于树下的那一问。 “小舒,先夫于虎口将你和师姐救下,你们曾说自己这一生所求为悬壶济世,你们如愿了吗?” 原来,从来不是钟元元不愿拉他这一把。 而是他这样人,压根无法被拉。 低低呢喃,尽是失落之意:“你…你缘何连做梦的机会,都不给我?” “医圣已死,人是陈萝亲自埋的,作为医圣唯一嫡传弟子陈萝,如今正因救人中毒而缠绵病榻。” “你这般醉生梦死的日日沉沦,就算到了那九泉之下,医圣亦不会见你一面。” 舒太医独自流了一场绝望的泪,内心弥补的执念支撑着他从绝望走出。 他当弥补初心,弥补世人,也当弥补他与楼儿唯一的徒儿。 是的,是他与楼儿的。 “我们的徒儿,现在身处何处?” “你我连这地宫都出不了,何谈救人?” 舒太医从地上爬起:“如今阖宫上下皆在找沈大人,老夫,自当有法子让他们知道沈大人身处何处。” -- 年关将至,今岁冬末迎来了极难得的艳阳天。 陪着两个小萝卜头说了一阵子闲话,又将两人近来功课看完的陈萝,躺在软榻上晒着日头闭目养神。 “夫人,求求您救救我们…” “夫人,我家那口子撑不住,求求您救救我们…” “夫人,您不救我们,这定西郡的百姓,都只有一死啊…” …… 半睡半醒之际,陈萝被一声接着一声的哀嚎,骤然惊醒。 睁眼,一时之间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晃了晃脑袋,熟悉的无力与酸疼席卷直觉,陈萝迅速掀开身上的毯子,撑着桌椅走到柜前,将一瓶提神药丸拿在手中。 推开房门,碎金日光之下,萝园展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慌乱。 陈萝直朝大门而去,韩洲留在萝园林的护卫,直直跪在陈萝跟前。 他们收到的命令是:不论生出何等异样,都必须保陈萝安然无恙。 “贵人,这外头危险,您不能出去。” 绕护卫而行:“他们都是我与夫君的子民,有何危险?” 数十将士组成一道人墙,不允陈萝朝着大门而去:“娘娘,您真的不能出去,外头实在太危险了。” 陈萝忽然慎重:“到底发生了何事?” “城内前几日忽然有百姓出现呕吐之症,如今正在排查缘由,您放心,能控制住的。” 若真能控制住,若城内郎中真有法子,这些个家中不缺余粮的人,又怎么会求到萝园来? 第515章 城内如今已有三成百姓染病 知道自己冲不破这些护卫的阻拦,陈萝没有强闯。 她站直身子,明媚的杏眼装满了坚定的温柔:“我夫君是这天下的来日之主,我是医圣一脉唯一的传人。” “这天塌下来,也当率先压在我与夫君身上,而不是这些百姓身上。” “也请众位将士设身处地去想想,若今日危在旦夕的是你们的父母妻儿,你们可会这般阻拦?” 弯腰,将侍卫长搀扶起来:“我知你们亦是为我好,可我陈萝活着,便无法坐视不理。” 从跪地侍卫中穿过,失了韩洲安排之士兵的阻拦,这萝园内外再无一人敢阻拦陈萝。 那扇将百姓阻挠在外头的府门,在陈萝的命令之下打开。 目光所及,皆是面缚白巾容色灰白的百姓。 抬头远眺,冥钱在暖阳下飘扬,一个个被草席包裹着百姓,正被佝偻咳嗽的亲人,送往埋尸之处。 心如乱麻,陈萝眼眶中的热泪,潸然流下。 这城内百姓怜她陈萝病重,直到入了眼前这无力回天的绝境,才撑着病躯求到了她跟前。 寒冬腊月,无病无灾的定西郡忽然生了这般能索人性命的重疾,不是有心之人投毒,又是为何? 沉沉躬身,还的是这定西郡百姓,对她的心疼以及信任。 更是对那些被皇权争夺牵连致死之百姓道歉。 “陈萝来迟,请诸位宽宥,请众位宽心,请诸位竭力坚持,这治病之方我必然会尽快拿出。” 在嬷嬷的搀扶下进了府门,陈萝先见了照顾兄妹二人的嬷嬷。 “阿嬷,近日你莫让安安宁宁离开屋子,一应吃食饮用皆用府内现存的。” “能填饱肚子就成,用不着往精细的做。” 死伤过多容易生疫,陈萝又叮嘱了一句:“给他们授课的夫子近日也先放假,照顾他们的所有人须每日药浴,脸戴面巾。”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坐在书房主座之上,陈萝对着管家道:“你去将城内所有郎中的诊脉手札誊抄一份过来,莫要嫌麻烦,用精细些的。” “若有那等郎中能抽开身的,直接将他们带到萝园来见我。” 将一份药方递到管家手中:“萝园近些时日必当人来人往,你将这些药材制成香囊,给府内所有人都配上。” 管家领命朝着屋外疾行,陈萝又将府内采买之人唤来:“所有囤积之药材尽数拿出,所有采购药材的渠道迅速打开,你亲自带着人去将这些药材采购回来。” 将这些个事情安排下去,天色便已黑透。 陈萝坐在书桌前一边喝着米汤,一边看着这些从郎中手中誊抄来的诊脉手札,耳畔回荡的是这些郎中千变万化的解毒之法。 调羹放下,小半碗米汤都未曾喝完的陈萝,让管家将所有郎中都送了回去。 不是这些郎中医术差到连脉都把不准,是这些郎中看到的死人太多,心头生了畏。 不论探出的脉象如何,他们都只会往祖师爷留下的疫病脉象上去靠,他们也只会用祖师爷留下的方子去解毒。 高压之下,他们早就查不出任何真相。 可从夏弘手上落下的毒,那便必然是新且致命的,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现存之方,能解此毒。 陈萝打算靠郎中探脉定药方的打算,落空了。 日光起,被陈萝派出查探毒源的士兵归来。 已经一夜未眠的陈萝听到敲门声,又吃了一粒提神药丸,才让管家将人给请了进来。 刚将所有讯息汇集在一处的首领双膝跪地,红肿的眼眶中浸润的歉疚,将如今病情之险峻展露。 他从未想到他们隐瞒这陈萝的,竟然造成了数以十万计的百姓重病,以及每日将近千人的丧命。 他们有罪。 抬头看着陈萝这愈显苍白的容色,首领眼眶中的水润,也开始荡漾。 若是…若是他们早些将一切告知陈萝,是不是…是不是陈萝也不用这般折腾自己。 “娘娘,属下有罪,求您责罚。” 扬手,陈萝直接问:“病自何处而发,从何时而起,如今波及了哪些地方?” 将一纸地图铺开到陈萝跟前:“先发之地共有十处,此番病情走向乃为自西北往东南。” “红线为轴,如今已有三成百姓染病。” “属下遣人盘问过,以各处水井为轴,所有人染病发病之时辰大差不差,所有染病之人至多五日,便会丧命。” 陈萝的目光略过每一处标注曾被投毒的水井:“此毒可会传染?” 以陈萝对夏弘那歹毒心思的了解,这毒必当是会传染的。 “属下手中前去盘问的人都未曾染病,故此病未有传染习性,因每家每户皆是同吃同饮,故但凡有一人生病,家中便无一幸免。” 闻此言,陈萝悬着的心开始松了几分:“你们先去各处事发之水井取水,我要先找到毒源。” 从早到晚,一壶接着一壶曾被投毒的水井之水被取回。 看着这些个被关在笼中喝下这毒井之水的鸡依然活蹦乱跳,陈萝便知这水井所投之毒有限,但凡头一批的水被取完,后头的水便没了毒。 同样,陈萝也将因无法找到毒源,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百姓死在自己眼前。 不,陈萝不能认。 她要救人,她必须要让定西郡的百姓,都活着! 重新将地图展开,手上拿着的是新送到她手上的投毒时间估算手札。 投毒的频率从最初的每日十投,到昨日的一日两投。 这般步步缩减的投毒之法,要不便是畏惧被抓而变得谨慎,要不就是任务即将达成准备撤退。 想到夏弘所养的那些暗卫,陈萝觉得是后者。 错过今夜,陈萝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城内的百姓,无辜丧命。 “来人,给我备马,我要出府。” 坐在马车上借着烛火又一次查看地图,闭上眸子,脑海中浮现的是整个城池的坊市布局之走向。 指尖落在地图之上,陈萝用愈发虚弱的嗓音,择了一处地址。 “去这处水井提前埋伏,投毒之人可死,但毒药必须扣下。” “若扣不下毒药,井要立即封锁,井水须马上送回萝园。” 陈萝想了想,又多定了一处地点:“你等同我前往此处。” 重思伤身,陈萝做完这般交待,又给自己喂了两粒药丸。 身侧护卫瞧见陈萝这般不要命的吃法,嘴唇嗫喏,最终一个劝说的字都没有说出。 他们谁都拗不过陈萝。 他们谁都扛不起让十几万城内百姓丧命的,罪! 第516章 娘娘,解药我给您带回来了 圆月高悬,不识人间疾苦,依然欢快的洒在皑皑白雪之上。 院内水井旁正站着一个黑衣人,另有四人站在其身后,戒备四周。 这几日这混乱的定西郡忽然严控起来,故他们行事也不得不愈发谨慎。 七八岁的小丫头翻身下床,裹住厚厚的棉衣,走出屋子朝着旱厕走去。 尚在懵懂中的小丫头站在庭院内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又梦见了坏人。 “你们是坏人,你们到我家水井来投毒,夫人会派人惩罚你们的!” 岁万闻言眼皮都未抬,身后暗卫便抽出长剑直直朝着那小丫头刺去。 听到动静的陈萝猛然朝前一扑,将那小丫头紧紧护在身下。 磕到黄泥垒成台阶上的额头染上鲜红,黑眩占据了神识好一阵,恢复清明的陈萝才回头看向身后。 亲卫已同暗卫刀剑相向,危险就在眼前,陈萝搂着小丫头又朝门口挪去。 “可有伤到?” 被吓坏的眼泪如豆子般砸下,小丫头点头如捣蒜:“没有没有,夫…夫人,您受伤了。” 尚在哽咽中的小丫头,说着就要拉陈萝回屋内躲起来:“夫人,我会包扎,我带您回家。” 陈萝若进了这屋子,这屋内的人都将成为众矢之的,性命垂危。 将小丫头推进门内,陈萝隔着一条门缝小声叮嘱:“快些回屋子里去,叫醒爹娘赶快从后门逃,井里的水先不要喝,知道吗?” 瞧见小丫头重重点下的头,陈萝才转身将自己藏在了一棵大树后头。 为避免打草惊蛇,陈萝所带的护卫并不多。 同岁万所带的暗卫几经对战,已经开始落于下乘。 首领一跃落到陈萝身侧,带着陈萝朝着马车而去。 手中刀刃未停:“夫人您先回家,属下会将毒药带回来。” 关系到定西郡数十万百姓性命的陈萝,比他们这些人的性命加在一处都要高。 话音刚落,分头行动没有等到集合之人的另一队暗卫,朝着两人所在之处包抄而来。 首领无奈只得将陈萝再度藏在大树之后,死命挡在陈萝跟前,替她将这些危险拦截。 岁万的目光迅速锁住陈萝,高声道:“杀…杀了这个女人,这里,便再也没救了。” 一声令下,半数暗卫钳制护卫,半数暗卫朝陈萝所在之处袭来。 参天大树被拦腰斩断,陈萝奋力躲闪的瞬间,一道手持银枪身披铠甲的男子从天而降。 用肩膀生扛了暗卫两剑,韩洲一枪取了直取了这两人性命。 鲜血如注,韩洲的身形却宛若游龙,迅速将这颓败之势扭转。 岁万瞧此情状便知尚未来得及洒下的药粉,不能再留。 小腹挨了韩洲一枪之后,岁万握着药粉包便准备往嘴里塞。 一双眼睛未有一瞬离开药粉的陈萝竭尽全力喊:“阿洲,留下毒药。” 光是看着岁万这般拿命相赌的做法,陈萝便知这是仅剩的最后一点毒药。 今夜过后,圆满完成任务的他们,就当踏着十几万定西郡百姓的命,回皇宫领赏。 另一队暗卫顺利与岁万会合,那便说明陈萝预估的另一处地点有误。 人活着便不能不饮水,如今岁万手中的药粉,是陈萝最稳妥的期盼。 银枪直接刺穿岁万喉骨,韩洲猛然一跃,双膝跪在岁万胸膛。 手腕锁住岁万下颌,韩洲将那包用来不及搅碎咽下的药粉,从岁万口中抠出。 身形同银枪一道飞窜,再回首,银枪直取岁万性命。 所有暗卫无一活口,韩洲留下十来人将战场清理的同时,顺便好生安抚一下这家主人。 手里头剩下的兵一部分按照陈萝的命令去排查另一处投毒点,另一部分则负责将干净的水送往城中各处。 搀着陈萝回到马车上,韩洲粗粗包扎了一下自己的伤口,便在净手之后拿出自己的帕子将那油纸上的鲜血擦拭干净,才递到陈萝手中。 “我今日回来先去了萝园,没瞧见您便追了过来,幸好您福大命大,好些人瞧见了萝园马车,不然殿下回来指不定要砍了我脑袋。” 说着又小心翼翼从怀里拿出一个锦盒:“我给您将解药带回来了,您赶紧吃下,成大夫叮嘱了,只要您再歇上一个月,这身体就就算是转过来了。” 陈萝就着温茶将药丸吃了下来,臃肿了一载有余的身体,总算感知到了一股久违轻灵之气。 “师弟和阿如怎么没同你一道归来?” 瞧着陈萝吃下解药,畅想着陈萝不日便能康健的韩洲,笑得肆意英气。 “就成阳秋那个身子骨,哪里能同我比?” “我昼夜兼程归来,他们起码要比我慢上五六日。” “五六日啊…” 眼眸缓缓闭上,脑海中浮现的是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数字。 三百九十二… 六百五十四… 一千零三十一… 这定西郡的百姓,等不了五六日的。 听着这轻飘飘的一言,韩洲心头莫名一紧,嘴角的弧度开始变得僵硬。 “娘娘,怎么了?” 抬头,轻轻笑:“无碍,有些想阿如那丫头了。” “嘿嘿。”韩洲跟着笑了起来:“您如今得了解药,略微歇息几日就能看到阿如了。” “我同您说,我觉着阿如同成大夫同往日有些不一般了,成大夫极听阿如的话。” 陈萝笑着点头,若真是这般,也当算一桩极好的事。 透过窗户看向天际月光,陈萝又道:“我还有些想殿下。” “阿洲,你替我去迎一迎殿下。” 定西郡遭此攻击,带着百姓朝神都而往的夏彻,也必然遇险。 她想夏彻,那脱困的夏彻,头一个要奔回的,必然是定西郡。 韩洲给陈萝又沏上了一盏温茶:“殿下必然也想念您,等到大局初定,我亲自送您回神都。” “您放心,一切都会越来越好,殿下必然会安然无恙。” 韩洲不能离开定西郡,他要亲自将陈萝护住:“娘娘,这毒药在手,药方可难?” 陈萝低头看着药包:“明日召所有郎中来萝园,方子必然能出。” “到时候还要劳烦阿洲帮着去组织大局,确保药能按照病情之轻重缓急送到所有人手中。” “您放心,这事我必然办得妥妥的。” 第517章 外头又有人欺负我家殿下? 回到书房,陈萝伏案将最新的诊脉手札重新看了一遍。 一字不错,一字不落。 可且乱且杂的脉案,完全得不出一个定论。 陈萝压根无法断定到底是这中毒之人的脉象本来就是这般杂乱,还是这些郎中,无法诊断出真切的脉象。 抬手落在自己的手腕上,陈萝指尖冰凉且沉重,依然感知不到这般细腻的波动。 透过窗户看向神都所在之处,陈萝眼眶已经泛红。 她想活的。 认真看向每一份手案的每一瞬,都是陈萝对生的渴望。 仰头,将眼泪逼回眼眶。 低低呢喃,藏着的是无限遗憾。 “殿下,对不起,不能陪您回家了。” 一身为桥,能助她的殿下扶摇直上九重天,能替这天下留下一个明君,能生下一双儿女陪伴夏彻余生。 是不是,也算不得太遗憾。 药包拆开,指尖沾染丝丝药粉浸入茶汤中。 一口饮尽茶汤,陈萝坐在太师椅上,逼迫自己沉浸在毒药发作的每一个瞬间。 握笔写下的每一个字,伴随着毒药发作,开始变得凌乱。 红日初升,陈萝已经虚脱到连支撑自己坐起来的力气都丧失了。 再多提神的药丸皆以无用,陈萝拿着银针扎了数次,才扎在那命脉之上,强行提起了最后一股心力。 细细将所有症状再度瞧上一遍,陈萝重新握笔,将解毒之方于纸上落下。 轻扯摇铃,管家轻敲房门后,推门而入。 瞧见陈萝这容色苍白、青丝尽湿、唇角染血模样的那一瞬,管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夫人…您…您…” 将药方往前推了推:“药方已出,誊抄之后递往各处医馆,百姓诊治的所有汤药银两皆从萝园出。” “若银两不够,我所有衣裳首饰可尽数当掉,这宅子也能卖掉换银子。” “药物统筹发放尽数交于周将军手中,你们…凡事都要听周将军调度。” 管家匍匐跪地接过药方,一切,还有什么不懂的呢? 他们重病缠身的夫人,来日必为大夏皇后的娘娘,以身试药将活路还给了定西郡百姓。 “莫要耽搁,快些去,在找人来替我换一身衣裳,待到我梳妆打扮之后,再将安安和宁宁一道带过来。” 前病未愈,折损过度,又添新毒,陈萝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 就算她师父在世,她也没有一丝活路了。 换上干净衣裳,喝完那熬制好却注定没有任何效用的汤药,陈萝靠在床上竭力让自己瞧上去精神些许。 “阿娘…” “娘亲…” 两个小萝卜头蹦蹦跳跳的朝着书房跑来,朝着陈萝行礼之后,自顾自脱了鞋子,爬到了陈萝怀里。 轻轻在陈萝怀里靠了一会,怕把陈萝给压坏,两人一左一右坐在了陈萝身边,替陈萝暖着冰凉的手。 “娘亲,周叔叔说您吃了解药,今天是不是没有昨天那么痛痛了?” 陈萝撑着软枕往上靠了几分:“娘亲不痛,安安和宁宁能让娘亲好好抱一抱吗?” 夏穗宁和夏穗安闻言,总算可以全身心的将自己投入陈萝的怀抱。 “娘,你冷吗?” 夏穗安这一问落下,夏穗宁紧接着道:“娘亲,你心噗通噗通跳好快,是不是吃药了都这样啊?” 背着怀里的一双儿女,眼泪从陈萝眼眶溢出。 留恋的轻拍落在一双儿女圆乎乎的头上,冰凉的唇,也紧跟着落在兄妹二人眉心。 “宁宁,安安,娘亲爱你们。” “很爱,很爱。” “就算日后娘亲不能陪着你们出去玩儿,娘亲也很爱安安和宁宁。” “娘亲的安安和宁宁,不是没有娘亲爱的孩子,知道吗?” 安安宁宁听着陈萝这话,也跟着哭了起来。 “娘亲,是不是周叔叔带回来的药药不好?” “娘,您别怕,周叔叔说了,要一个月后才能好,我可以先带着妹妹玩,您好好养病,我们都不要着急。” “哥哥说得对,一个月没好,娘亲就歇息一年,我也不用玩,我每日放课便来陪着娘亲。” 陈萝摸着一双儿女肉乎乎的小脸蛋:“娘亲可能要睡很久很久,等到娘亲睡着了,安安宁记得自己要做什么吗?” “宁宁记得,要陪着爹爹,要牵着爹爹的手,要不让爹爹一个人。” 夏穗安红肿着眼眶,往日那与生俱来的沉稳,在这一瞬彻底溃散。 在陈萝期盼的目光下,夏穗安道:“天冷了要提醒爹爹穿衣裳,天热了要让爹爹多吹凉,太晚了要提醒爹爹去睡觉。” “若遇到有人可以同我们一道照顾爹爹,不要闹不要哭,要让爹爹开心。” 夏穗宁用肉乎乎的小手拍着陈萝的心口,用哄布娃娃的嗓音道:“娘亲累了就睡,我和哥哥会照顾好爹爹的,您放心。” 不知离别为何物,但安安和宁宁的心,很酸很酸。 “我们这么乖,那娘亲还会摸摸我们的脸,拍拍我们的头吗?” 这一问落下,房门被从外头推开。 一身月白衣裳染满鲜红,脸上留下无数干涸血点子的夏彻,逆光朝着陈萝而来。 纵使一刻未停,纵使跑死了两匹千里马,夏彻却知道,自己还是来晚了一步。 竭力保持镇定,嘶哑的嗓音却已被脆弱包裹:“将安安宁宁抱出去,莫要走远。” 房门被关上的那一瞬,夏彻的泪,将脸上的鲜血洗涤。 轻轻将床上上的人抱在怀里,无声的落泪,化作了绝望的低吟。 越抱越紧:“夫人,对不起,我不该把你一人留在这里。” 陈萝很努力,很努力的抬起手。 陈萝很努力很努力的,摸到了夏彻的脸,替夏彻将脸上的鲜红擦拭。 “外头是不是又有人欺负我家殿下了?” “是,有。”从不言苦的人,说的很是急迫:“要阿萝帮我将坏人都赶跑,没有阿萝,他们都会欺负我。” 屋外坐在台阶未曾离去的一双儿女在哭。 屋内将陈萝抱在怀里的夏彻也在哭。 独陈萝歇了眼泪,笑靥如花。 第518章 下再多圣旨你都召不回三军 “殿下别怕,我替殿下留下了定西郡,定西郡所有人都会保护好我的殿下。” 摇头,不住摇头:“不要,不要别人,我只想要阿萝。” “除了阿萝,我什么都不要,我什么都不要。” 这天下是百姓的天下,这山河是万民的山河。 可陈萝,是夏彻的陈萝啊。 “师弟和阿如研制出了解药,阿洲将解药带回,所以殿下莫要怪他们,他们都做得极好。” “这天下至大大不过皇宫,这山河至高高不过皇权,这天下至寒寒不过人心。” “阿萝无用,不能陪着殿下走完这寂寥皇权路,替殿下留下安安宁宁,希望殿下余生能长安,久宁。” “阿萝无用,若殿下来日觅得佳人,可迎入后宫,代…代阿萝陪伴殿下…余生…” “稚子尚幼,若殿下日后觅得良人另生儿育女,也请看在阿萝的面上,厚待安安宁宁。” “阿萝也不是听爹娘话的女儿,来不及亲自跪在爹娘跟前谢罪,还请殿下带着安安宁宁,代阿萝说一句抱歉。” 未敢打断陈萝的任何一句话,夏彻怕他一大段,他的阿萝便无力将这话说完。 通身力气无力将布满针眼的手举起,陈萝的手,落在了夏彻怀中。 夏彻低头,灼热的眼泪落在陈萝寒凉的眉心。 “彻,此生只娶阿萝一人。” “彻,此生只会有阿萝一个皇后。” “我的阿萝,会一直陪着我走完这漫漫黄泉路,对不对?” 听闻夏彻归来特从布药现场赶来的韩洲,冲入正院的那一瞬,耳畔响起的是夏彻一声更比一声绝望的哀嚎。 眼前看到的,是哭着抱成一团的安安宁宁。 韩洲脚下的步子生畏。 陈萝昨夜问成阳秋何时归的话,在韩洲耳畔徘徊。 那是陈萝关于自己是不是要以命试毒的,最后一问。 重重跪在地上,额头点地,再起之时,已经满脸鲜红。 肩膀上的伤已然微不足道,韩洲抱着哭成泪人的安安宁宁,踏着颤抖的步子走入了卧房。 人放下,门紧闭。 大雪肆虐,萝园染白,韩洲独身在风雪之中。 属于韩洲的春暖花开,被尽数拦截在了这个冬日。 -- 原定赶往定西郡投毒的暗卫,却未能如期而返。 夏弘知晓,投毒与刺杀失败了。 那些个乱臣贼子,必当杀入皇宫。 夏弘如今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边境各军中,只要能将这些人召回,照样能将这些个叛军诛杀。 手持圣旨无功而返的暗卫跪在夏弘跟前: “启奏主子,北境军有言,圣旨未有沈大人之签注,乃为假传。” “西北军说此圣旨乃为将他们骗回神都,再以谋反之罪屠杀三军的计谋,故他们拒绝回神都。” “南境和东境军中皆言沈大人乃肱骨之臣,断然不会谋反,让皇上莫要再试探于他们。” 夏弘曾往外头颁过一道圣旨,送圣旨的太监没有通禀沈烬墨,继而在朝堂上生了一个小乱子。 自那以后夏弘便昭告天下,凡皇宫所出圣旨,失了沈烬墨的签章,那便也是假圣旨。 强压心头愤懑,夏弘冷着嗓音道:“带上圣旨,同朕走。” 沈烬墨所在的暗室门被推开,经过了这么段日子的互相试探,昔日君臣之间也找到了极其微妙的平衡点。 沈烬墨只要乖乖喝下软骨散,夏弘便不会有事没事来找沈烬墨的不痛快。 夏弘只要不动不动拿出哄蒙拐骗加威胁的那一套,沈烬墨也不会让那蛊虫折磨夏弘太甚。 将圣旨扔到沈烬墨桌前:“给朕签章,朕可停止对你娘和祖母下毒。” 夏弘这话说的,沈烬墨一个字都不信。 但他极其配合的给了夏弘想要的签章。 眼瞧着夏弘拿着带有签章的圣旨要离去,沈烬墨起身跟了几步,在夏弘忌惮回首的那一瞬,将夏弘心头最后一点期盼戳破。 “夏弘,你就没有想过,有了签章你也召不回三军?” “登基之初,先囚天下武将,让各边境驻守将士群龙无首。” “再削各军饷银,逼得各军亲事农桑,疲惫应袭。” “再毁名震天下之虎威军,先杀韩洲,又令忠勤侯府家破人亡。” “武安侯大胜归朝,你不仅将他收押,还将重刑审问的过程画成画册,传天下百姓看。” “这三军早已不是你的三军,你再下一百道圣旨,也召不回任何一人。” 沈烬墨就是这样日复一日的,让夏弘眼睁睁看着他这些年造下的孽,是怎么将他蚕食反噬的。 沈烬墨就是要一次次将希望递到夏弘手中,又亲手将他的希望毁灭。 其实这般做法也不见得让沈烬墨多痛快,他只是觉得在等夏彻归来,在将这天下交到夏彻手中之前,他当这般做。 背对着沈烬墨朝前走的夏弘,脚下步子越来越慢,越来越重。 凡其所过之处,都留下星星点点的肮脏血污。 浑身力气散尽,夏弘猛然朝前扑去,重重摔倒在了地板之上。 瞧见满意的答案,沈烬墨平静回到床上,享受着外头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 被从地宫抬出的夏弘,口中滴落的腥臭鲜血一路洒满了金殿。 檀香浓郁,跪在龙床边替夏弘诊治的舒太医,趁着夏弘昏迷赶忙拿出用药水浸润的面巾,将口鼻遮挡得严严实实。 一次更比一次艰难的诊治之举,舒太医都在全力以赴的保住夏弘的性命。 非为君臣之谊,而是眼前这害得他和楼儿背道而驰的人,不当死得太痛快。 人性经不起试探,更经不起威胁。 若无夏弘以楼儿性命相胁,若非夏弘以权势为诱,舒太医觉得自己断然不会走到今日这一步,他的身上也不会背下这么多的人命。 察觉到夏弘已经有了转醒的势头,舒太医熟练的将面巾扔到龙床底下。 大太监搀着夏弘坐起身子,舒太医开给夏弘喂着汤药。 一盏汤药见底,夏弘的精神头也回来了些。 “舒太医,这解蛊之方,还有多久能出。” 问的是解蛊之方,亦是沈烬墨的死期。 边关将领召不回,夏弘唯一的胜算在这满朝文武之中。 不论胜败,夏弘现在就要将沈烬墨杀了,以泄心头之愤。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必须是他体内的蛊虫,有解。 第519章 你可愿助朕清君侧诛佞臣? “臣已经找出这养蛊之法,再多一月,必然能找到解蛊之法,只要您少动怒,臣一定能替您将这蛊虫解了。” 舒太医早就没有研究这蛊虫了。 他如今所说,只不过是要让夏弘怀抱希望。 他可不想夏弘因为万念俱灰,忽然就自我了结。 这算是,近来所听到的最好消息了。 闭上眸子开始再度沉思,夏弘手中握着的底牌已经不多了。 真正有可能为他所用的,只有那时时刻刻被沈烬墨鄙夷与针对的侍卫司了。 旬相,还有旬相这百官之首,他亦是极其怨恨沈烬墨。 只要这两人选择同自己合作,沈烬墨一死,那这神都也当固若金汤。 “挑几个眼生的太监跟着朕,再将所有暗卫尽数调到朕跟前,护朕出一趟宫。” 抬手指向舒太医:“你同朕一道,带上药箱,将朕身上的病气压住,莫要让他们瞧出分毫。” 如今这神都遍地皆是狼子野心之人,夏弘这般爱惜自己性命的人,怎么可能会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大太监将夏弘送上马车,又亲自看着夏弘的马车消失于眼底,才赶忙转身跑回金殿。 趴在寝殿的地砖之上细细闻着,在他瞧来,这鲜血中含着的腥臭味,已经是夏弘给予他们的最后一点提示。 今日出宫,更是给予他们救出沈烬墨的最后一次机会。 再找不到沈烬墨,他们都得掉脑袋,这皇宫伺候的下人,自然都要重新换上一批。 顺着那股子血腥味找到龙床,将所有床单被褥一股脑掀开,一块冬暖夏凉的白玉展露在大太监跟前。 趴在那白玉上找了好一圈,大太监总算瞧见那缝隙之下布满的斑斑血迹。 心头如擂鼓,是找到正确答案与生路的欢呼。 推了一阵子床未曾推开,大太监赶忙跑出寝殿求助。 “快,快去找人,一道来找机关。” “沈大人…沈大人必然在龙床之下,救出沈大人,我们就都能活了。” 宽敞的帝王寝殿忽然多出了数十名宫人,有人负责在各处寻找机关,有人负责将寻找之时弄乱的一切,迅速归位。 找了许久都未曾瞧见端倪的大太监有些气馁,朝着那床底猛然踢了一脚。 下一瞬,整块白玉开始下沉挪动,一条恢宏的暗道,展露在所有人跟前。 打着灯笼走入暗道,这地宫的恢宏令所有人为之咋舌。 “你们瞧瞧,就算是将沈大人藏起来,皇上也当备上最好的地方。” “是啊是啊,皇上那是一点委屈都不愿让沈大人吃。” “幸好我们都找到,不然不仅自个儿的脑袋,我一家老小的脑袋都要不保了。” -- 马车停在田府,小太监去里头报了个信,田定便拉着阖府上下恭恭敬敬迎了上来。 “臣田定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许久未曾得到这般心悦臣服跪拜的夏弘,闭上眼眸享受了好一阵曾经唾手可得的一切。 马车车门被推开,夏弘踩着小太监的后背走下马车。 亲自将田定扶起,又握着田定的手腕,一道入了田府正厅。 田府的闲杂人等尽数退下,田定躬身给夏弘供着热茶,笑得那叫一个极致谄媚。 “就田府这座小庙能得皇上眷顾,但凡您踩过的地板坐过的凳子碰过的茶盏,臣都当将其供入宗祠,让后世人日日焚香跪拜。” 夏弘让舒太医先查了一下这茶盏,才端着轻轻喝了起来。 等到一盏茶水喝完,夏弘开始往外抛钩子。 “田卿可想如沈烬墨一般,位极人臣?” 田定闻言匍匐跪地,寂静蔓延片刻之后,才敢抬头偷偷看向夏弘。 忌惮的眸子,缓缓泛起了真切的兴奋。 未言,答案却已然在不言中。 “朕曾为沈烬墨蒙蔽犯下了不少错,但如今这宫门前无数百姓一跪,让朕看清了沈烬墨的真面目。” “朕大梦初醒方知他罪名昭着,是我大夏第一大蠹虫,是被天下臣民百姓意图杀之而后快的奸佞之臣。” “如今皇宫在他把控之中,就算是朕这一国之君要出宫也得隐匿行踪,你可愿助朕清君侧,诛佞臣?” 明君坐下出贤臣,奸佞横生之朝堂,归根结底则是君王昏庸。 田定将头重重低下,说出来的话,充满了彷徨。 “沈…沈大人修为极高,侍卫司在御前侍卫和暗卫司跟前,更是不值一提。” “臣…臣斗不过沈大人,臣也不想让手底下的兄弟,白白送死。” 夏弘呼吸变得灼热且沉重,若是放在往日,夏弘早就将田定这等不顶用的臣子,一刀给砍了。 又饮下一盏茶汤,逼着自己冷静。 既然怕硬,那夏弘便将这硬的东西煮软了,再赏给田定吃。 “朕才是天下之主,宫内奴仆不敢对沈烬墨动手,皆是因为朕曾对沈烬墨恩宠太甚,他们都以为朕在试探于他们。” “如今沈烬墨已身中软骨散,三日之内绝无动武之可能,你只要带上你最信任的几个兄弟进入皇宫,将沈烬墨杀了。” “侍卫司里头的侍卫都是我大夏的国之栋梁,你便让他们镇守城门,莫要让那些伙同沈烬墨谋反的人闯入皇城。” “只要沈烬墨一死,御前都指挥司和暗卫司朕都将交到你手中,你带着这些人一道将反贼诛杀,你便有了救主之功。” “届时,沈烬墨如今拥有的权势,朕都将赏赐于你。” 躁动的心随时都快要跳出嗓子眼,非为夏弘所承诺之权势,乃为沈烬墨和谢南星布下的这一盘棋局。 原来同他决裂,是为让他成为这神都的最后一道门。 一道放光明入城,一道护神都百姓安宁的门。 谢南星亲来见他,是让他成为沈烬墨的盾。 若无人能救出沈烬墨,那他田定这被夏弘带入皇宫之人,就当带着沈烬墨脱险。 第520章 今日有臣在,皇上带不走小九 见田定似有彷徨,夏弘用不耐将心头不安遮挡。 “机会不等人,你若不愿朕自当再找旁人,你可要好生考虑清楚。” 田定拳头紧握,抬头问:“您…您让臣何时入宫?” “哈哈哈哈,朕果然未有看错你。” 夏弘将田定扶起,满意的拍向田定肩膀,还替其将生了褶皱的衣襟捋平: “明日正是除夕之夜,朕要好生办一场家宴,你先好些准备一番,朕今夜便会接你入宫。” 原定的太庙祭祀因夏弘害怕有人忽行刺杀之事而取消,取而代之的则是夏弘亲自邀约家宴。 能进入皇宫的,都是夏弘觉得可信,且同他依然是同一根绳上蚂蚱的宗亲。 明日,便是沈烬墨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绞杀,夏弘重揽神都权势的大喜之日。 旧岁之事旧年毕,夏弘一点也不想将这些晦气的事带到新岁去。 重新坐上马车,夏弘出宫之时那根担心田定胆子过小而紧绷的弦,松了不少。 舒太医跪在夏弘脚边,想着方才那一番话,有些担忧。 “皇上,您现在对沈大人下手,万一他催动蛊虫您如今这身子骨怎生扛得住?” 舒太医担忧的可不是夏弘死不死,他担忧的是夏弘若是杀了沈烬墨,他此生的不甘与怨恨,又要如何讨回? 满意于舒太医始终如一的忠心,夏弘赏了舒太医一个坐位。 “朕试过数次,隔得远一些,听不到他的声音,那蛊虫便不会受他影响。” “如今你既已知解蛊法,让他活着反倒夜长梦多。” “明晚那家宴朕会中途离席,后头的事田定自然心中有数。” 舒太医捏了捏渗出冷汗的手心,笑着附和:“皇上英明,臣受教。” 马车离相府尚且还有两三个巷子的距离,夏弘透过窗户看见不少深夜依然往来相府的马车。 疑心天生,夏弘让马车停进巷子里。 站在暗处窥探了小半个时辰,夏弘发现这些马车上坐着的竟然都是熟面孔。 莫不是旬相已经在思措着如何杀了沈烬墨,将他这一国之君从困境中救出? 嘴角浅勾,夏弘却容不得明夜有一丝意外:“你去探一探,他们去相府做甚?” 在巷子里等了将近两盏茶的功夫,分批进入相府的三批暗卫回到夏弘跟前。 “主子,相府防备过严,属下不得靠近书房。” “主子,属下透过他们在路上谈及的话头,似乎在商讨迎百姓入神都。” “主子,属下还听他们提及城门宫门什么的。” 夏弘手中佛珠猛然砸在马车墙壁之上。 百姓?哪里来的什么百姓? 不全部都是些乱臣贼子吗? 亏他还觉得旬相可信,如今瞧来,也是谋逆之臣。 等他缓过这口气,旬氏九族他都要尽数斩杀,旬氏的祖祖辈辈,他都要挖出来烧个一干二净。 心头气不过,夏弘暴躁着问:“可能现在将他杀了?” “属下可一试,但胜算最多三成。” 百年宰府之家严加防范之状,怎么可能让夏弘随意带着的几个暗卫,便给灭了府? 心口血腥又起,夏弘闭上眸子沉沉吐息。 抿唇,马车自暗巷中折返。 夏弘将手递到舒太医跟前,看向窗外的眸子,像是要拉着整个世道来替他陪葬! 途经明王府,夏弘眸光忽然一亮。 嗓音夹杂的笑,让这马车内外的人,脚底生寒。 “停车,朕有些想朕的好小九了。” 宫里那些个冥顽不灵之人,一个个压根不把那条性命看在眼中。 可夏域怕死啊。 钟元元更怕夏域死啊。 既然是他的儿子,关键时候就当为他所用,变成让那些人跪地求饶认错的人质。 等夏弘享受够了那些人的摇尾乞怜,再当着夏域的面将他们尽数杀了,也能给他唯一的儿子好好立立规矩。 这可不就是一举多得的法子吗? 亲自走下马车,守在府门的小厮见到夏弘连头都来不及磕,便狂跑着着往正院传信。 显然,这是提前收到过府内主子提醒的人。 等到夏域和旬湛收拾好仪容准备出门之时,带着五十暗卫的夏弘,已经来到了夏域和旬湛跟前。 对立而站,连退三步之后夏域将旬湛挡在身后:“见过父皇。” 两人看向夏弘的眸子,带着浓浓的不解,以及可以忽略不计的防备。 夏弘是带着舒太医一道来的,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真相,夏弘是否已然知晓? 这里是明王府,这府内自然多数是夏域的人,但夏弘的人也不见得少。 可真要交手,也不见得谁胜谁负。 瞧着夏弘身后跟着的这些个护卫,夏域又觉得若是真交手,那还真是没有胜算呢? “小九怎么瞧着像是有些怕朕?” 旬湛走到夏域身后:“微臣拜见皇上,明王是忽见到皇上深夜亲临,过于惊喜方有些失神。” 夏域朝着夏弘躬身,由头,他们自然早就找到了。 “屋内有些乱,儿臣请您去正厅坐。” 夏弘掠过两人之间的空隙,的确瞧见了满室凌乱,以及浓浓的暧昧。 似乎有些懂夏域方才失神。 慈厚轻笑,夏弘并不想在宫外同夏域撕破脸皮。 “倒是朕打搅你们了。” 夏域没有接这话头,直接领着夏弘往正厅走。 厅内已然燃起清香,夏域弯腰给夏弘斟茶:“不知父皇今夜亲临,所为何事?” “明日除夕,今岁祭祖虽已取消,但我们一家人总得好好吃个饭,所以朕今日特地来接小九。” 沈烬墨现在就在皇宫,哪里来的什么家宴不家宴。 进了皇宫,夏域必当沦为人质,有去无回。 旬湛笑吟吟的走到夏弘跟前,直接将夏域挤到了离夏弘远一些的地方。 虽然他们都服用了解药,可夏域等会子还要护着他,这香最好一点子都不要闻。 “皇上也莫要欺小九年幼,沈烬墨都消失这般久,您这么晚亲自来接小九入宫,臣可不觉得您安了什么好心。” “今日有臣在,您带不走小九的。” 旬湛连装都不装了。 第521章 臣沈烬墨特来接皇上回宫 在夏弘瞧来,那便是这小狐狸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日,且还做足了万全准备。 指不定,还同沈烬墨勾结在了一块。 甚至于夏域这个亲儿子,现在也当想要他的性命。 可旬湛这人惯来圆滑,透过明面还真瞧不出他手上握着的实力。 目光跳转,夏弘看着夏域:“是小九不相信父皇,还是小九这男宠,在离见你我父子之间的情谊?” 夏域伸手同旬湛十指相扣:“他是我夫,不是男宠,我日后会同他成婚。” 一口未曾入喉的茶盏直接摔在夏域脚边:“笑话,成了婚他不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朕万事都可纵着小九,但此事朕不允。” 目光执拗,言辞坚定:“父皇,情爱不分高低贵贱,我不觉得我与他在一处,我们二人便会低人一等。” “我与夫子必然会等到,这世道用正常目光接纳我们的那一日。” 不想同夏域胡搅蛮缠说这些废话,夏弘直接威胁:“你娘在皇宫,你确认你今日不同朕一道入宫?” 思及钟元元,夏域低头抿唇:“儿臣明日一早再入皇宫,如何?” 商量? 那便是手段并不硬。 夏弘随手一扬:“来人,替朕将明王绑回皇宫。” 想到旬相那个老匹夫,夏弘眼露凶光。 “至于旬湛,直接杀了。” 旬湛猛地将夏域往后头推了一把,趁所有人不备将藏在衣袖中早已出鞘的匕首,深深扎入夏弘腹部。 听到夏弘呼痛的哀嚎,原本意图围攻两人的暗卫转而朝着夏弘跑来。 旬湛朝着夏域勾唇一笑,两人迅速朝着府门疯跑而去。 就像,朝着极其坦荡和肆意的未来,跑去。 “别管朕,别管朕,放跑了他们,朕要你的脑袋。” 暗卫闻言当即四散,有人同明王府的护卫交缠在一处,有人迅速追击夏域和旬湛而去。 那些个一直待在院内的暗卫过了数十招之后,动作便有些慢了下来。 旬湛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小九,刚刚那刀贼过瘾,日后有机会我再带你一道去刺。” 刺杀夏弘是为生乱,更是为了泄愤。 “好。”拉着旬湛躲过一道利刃:“你当心些,莫要分心。” 二人顺利甩开身后护卫跑到府门,却不曾想夏弘早有防备,在门口还留了将近二十名暗卫。 且这些个暗卫的未有被药侵袭分毫。 夏域直面暗卫同他们交手 ,旬湛在挥挥拳头踢踢腿拿着刀子砍砍人的同时,负责将自己保护好。 这是他们听到小厮传信的那一瞬,紧急商定好的策略。 夏弘但凡有万全之策,都不会走到要深夜亲自来挟持夏域的这一步。 他们不赌,不反,今夜必然逃不脱被抓入皇宫的宿命。 同这些个不要性命的暗卫交手有些吃力,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夏域和旬湛身上都带上了伤。 另一边,取出体内匕首简单包扎的夏弘在小太监的搀扶下走到庭院。 欣赏了一阵两人的狼狈与吃力,夏弘玩味道:“小九,你杀了旬湛,朕依然是你的父皇。” 十年如一日的喜欢通过拿捏旁人软肋,逼迫旁人妥协的做法,让夏域不耻至极。 低头玩味一笑,手下的剑锋愈发凌厉,展露出来几分要拉着夏弘同归于尽的念头。 旬湛一脚将一重伤的暗卫踢走,多了同夏域开玩笑的闲情。 “小九啊,你下辈子找个功夫好些的,这辈子便只能将就着用我了。” 定了定心神,夏域瞪了旬湛一眼:“你闭嘴,下辈子你不会功夫我也找你。” “嘿嘿嘿,小九你真好。” 揽着旬湛的腰一跃而起,夏域手中剑刃直直朝着防守最薄弱的夏弘刺去。 身后小太监和舒太医瞧见战火对准他们所在之处,赶忙爬着躲开。 就在夏域的剑即将刺中夏弘心脏之时,四散的暗卫开始重新围拢,原本的追杀之势,变成了防护之姿。 同杀掉旬湛比起来,保卫他们的主子自然更为重要。 伴随着夏弘东躲西藏的狼狈,霎那间,明王府乱成了一锅粥。 夏域要杀夏弘,暗卫要护夏弘,明王府的府卫则在追击暗卫。 这般消耗了好一阵时辰,眼见着这些个暗卫适应了这般打法,失去主场优势的夏域生扛了一剑,打也不打了,极其不讲道义不要面子的,在一应护卫的掩护下猫着腰四处躲闪逃窜。 夏弘越看火越大:“夏域,你个逆子,你竟然敢弑杀君父?” “给朕杀,不论是旬湛还是夏域,都给朕杀了!” 明王府内刀剑与怒吼之声交叠,明王府外一辆帝王专用的马车稳稳停下。 马车后跟着的五千御前侍卫,迅速将明王府团团围住。 两名暗卫抬着一把龙首太师椅放在门口之处,一道颀长挺拔的墨色身影从马车内走出,稳稳坐在了太师椅之上。 微一抬手,两百暗卫朝着夏弘围拢而去。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所有保护夏弘的暗卫命丧当场。 至此,夏弘手里握着的最后一张底牌,在他以为自己即将能逆风翻盘的这一夜,彻彻底底废在了他跟前。 俯瞰被御前侍卫拖到跟前、眸中满是灰白与颓然的一国之君。 未有言语,沈烬墨给足了夏弘看清现状的时间。 直到看清夏弘眼中的怨恨与杀气,直到看到夏弘嘴角又渗出了鲜红。 “臣,沈烬墨特来接皇上回宫。” 嗓音沉冷,容色凌厉。 沈烬墨极其平静,未曾展露丝毫胜利者的高高在上。 他们这些人,人人身上明伤暗伤数不胜数,路上失去的比如今拥有的要多。 见惯民生疾苦背着爱人与天下百姓期盼的他们,肩上的担子必当压得他们片刻不敢停。 所以,又有什么值得欢欣鼓舞的呢? 仰头,看向沈烬墨的目光卸下帝王威严。 此刻的夏弘不再是一国之君,他成了他往日口中能随意被人一脚踩死的蝼蚁。 乞求得不到宽宥,可想到田定,想到舒太医,想到宫内依然敬畏他的宫仆,新的生机又开始从夏弘心头蔓出。 在死寂与生机之间吐出的字眼,带着颤抖:“你…你…你怎么出来的?” 第522章 说到底,还是皇上救了我 “沈大人,您在这里吗?” 地宫之内,宫女太监跃跃欲试趴在每一处的询问,一声接着一声。 纵服了软骨散但耳力比之常人强上极多的沈烬墨,从床上起身拿着鞭柄敲在那扇厚重铁门之上。 听到动静的宫仆接连朝着沈烬墨所在的暗室冲去,用尽了各种法子也没能将那扇铁门打开。 “我们都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这铁门必然是试探的最后一道关卡,我们必须在皇上回来之前将这道铁门打开。” “对对对,皇上若是忽然将沈大人转移,我们就白忙活了一场。” “成成成,我们兵分两路,一路去宫门口盯着皇上是否回来,一路去宫内找能开锁的匠人。” 大太监的一言让这地宫内乱糟糟的一团有了主心骨,所有人迅速按照其指令走出地宫,开始满皇宫的求救。 等到这消息传到被关押在内狱的沈骏手中之时,也不过花了两盏茶的功夫。 从发冠里拿出沈烬墨早先交到他手中的钥匙,将手脚镣铐解开之后,沈骏掀开草席,将用黄泥糊在床上的宝剑及舒太医早些日子送过来的解药服下。 调整片刻内息,沈骏在黑夜的皇宫之内穿行,直接循着往来人群入了地宫。 剑柄连敲房门五下,三长两短,是在提醒沈烬墨护住自己。 倾注所有内力的三剑挥下,铁锁被沈骏彻底摧毁。 定定看着毫无内力的沈烬墨,沈骏问:“可要我同你一道?” “不用,您这般身份不能同我这样的乱臣贼子搅和在一处。” 他走的是一条必死之路,在这世人眼中,他手上握着的人命无数。 沈骏和夏欣一生清清白白,没得到了这般时候,非要为他背上这勾结奸臣罪名。 不值当。 沐浴梳洗之后换上洁净衣裳走出金殿,立在他曾或踏或跪无数次的金殿玉阶,沈烬墨看着台阶之下依整兵待发的亲信。 “话头传下来,暗卫司和御前都指挥司凡对本官有异心者,斩立决。” “即刻点兵御前侍卫五千,暗卫两百,同本官一道迎皇上回宫。” “剩下的人给本官看住皇宫,在本官回来前,一只蚊子都不准放进来。” “是,请沈大人放心,我等誓不辱命。” 铿锵跪地,嘹亮的嗓音隐隐透出的期待,是对黎明的向往。 不论沈烬墨是想谋朝篡位,还是想要扶持夏域登上皇位,都比夏弘当政好上极多。 他们这些贴身跟着沈烬墨办事数载的人,比流言蜚语更先了解沈烬墨。 他们,信沈烬墨。 -- 御用马车载着被捆绑了手脚的夏弘离了明王府,行至半途,马车停了下来。 沈烬墨低头轻轻一笑,推开车门迎着那夜色中唯一的一盏明灯走去。 灯笼迎风摇摆,是一身素白迎着沈烬墨跑去的谢南星。 紧紧相拥,谢南星沉沦在沈烬墨怀中:“可有受伤?” “未有,一点都未有。” “可有为难你?” “有家主在,无人能为难我。” 半干半湿的发,新用上的皂荚香,哪一处都瞒不过谢南星,沈烬墨这段时间日子过得并不舒坦。 “明日可能归家过年?” 将谢南星抱得很紧很紧:“日后的每一个年,必然都陪着乖乖一道。” “自己要保护好自己,我等你来接我回家。” “嗯。”很闷的应了一字:“沈府所有仆从我皆以重金相送让他们离了神都,剩下的皆是贴身护我之人。” “我亦未曾住在沈府,你放心,我会接你回家。” 民怨昭彰,任何同沈烬墨有过牵连的人,都极容易被灼伤。 “沈烬墨。”嗓音逐渐沉重,眼泪泫然落下:“阿萝,去了。” “以身试毒,救下半个定西郡的人。” 沈烬墨的呼吸骤沉,却又什么都未说。 脱下自己身上的大氅,将谢南星包裹。 抬起谢南星的下巴,盯着谢南星那双红肿的眸子,沈烬墨说出了此生最自私的一言。 “谢南星,这山河重担你病体担不起,我们家不欠这百姓分毫,纵死万万人,我亦要换你一人活。” 用透着寒凉的手捧着沈烬墨的脸颊,踮脚,轻轻一吻落在沈烬墨唇上。 拿出一粒糖果喂到沈烬墨嘴中,又把陆白手中的暖玉食盒递了过来。 “不知你今日能出宫,只来得及给你做一碗鸡汤面,还煎了一碟子馒头片。” “夫君,炊烟与我都在等你归家。” 谢南星没有陈萝那般无私无畏的,谢南星怕死,更怕沈烬墨陪着他一道死。 他的沈烬墨,还没过上甜甜的日子,怎么能陪着他去死呢? 将谢南星冻僵的双手塞进自己脖颈,待到暖和之后,才亲自将谢南星送上了马车。 手里提着暖玉盒,沈烬墨定定看着陆白,良久。 单膝跪地,陆白拱手道:“纵万万人阻主子活路,陆白亦当杀尽万万人,保主子安然无恙。” 沈烬墨朝着御用马车而去,走了几步再回首,正好同将半个身子探出马车的谢南星目光撞在一处。 探出马车非要多瞧上沈烬墨一眼谢南星温软一笑,朝着沈烬墨挥手。 骤然转身,以有些艰难的姿势捧着谢南星的脸颊,好生亲了谢南星一口。 “你若以身犯险,日后便莫想下床。” “好了好了。”捧着红彤彤的脸蛋,又给沈烬墨喂了一粒糖:“早去早回。” 提着暖玉食盒上了马车,闭上眸子等到嘴里的糖彻底化开,沈烬墨对着夏弘露出了一抹寒笑。 “我知晓皇上在同我演戏的那一日便特地告诉了你的大太监,你担心有人要刺杀我,为了他们的脑袋,让他们都当心些。” “估摸着是我被关入地宫的第二日,谢南星必当去找过田定,此后田定也肯定使了不少银子让宫人帮着皇宫查找我的踪迹。” “这阖宫上下自当立即知知晓皇上将我关起来了,验证他们忠心的时机,自然就到了。” “所以在皇上满神都找寻可用之人的那段日子,他们满皇宫都在找我的踪迹。” “说到底,还是皇上救了我。” 嘴角的鲜红随着沈烬墨说出的话,一缕接着一缕滴下。 熟悉的调子响起,钻心之痛亦比不过被人玩弄手中的不甘。 字字泣血:“谢南星,还活着?” 第523章 舒太医,快救我娘…长公主 沈烬墨摸了摸手边的暖玉食盒:“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为了我他纵使死了,也要活过来的。” “他坚强极了,为了我,他又一次在皇上手下活下来了。” “所以在云槐村之时,你便开始算计朕?” “是。”有问必答:“从那时开始岁一就有把柄在我手里,此后所有从他口头递来的消息,都是我同意的。” “你让他带着前去追杀谢南星的人,实则是为了杀掉夏陵的伏兵,继而保护谢南星。” “为了让谢南星活,我也下了一盘还算大的棋,如今瞧来结局尚算好。” 慢慢渗出的鲜血,开始变成汩汩涌出:“你是如何知道朕的地宫所在,你是怎么知道的?” “岁万也是你的人?岁万也是你的人!” 马车内的舒太医闻到从夏弘口中吐出的腐朽之味,开始不住干呕。 而沈烬墨却极平静的,面对着这般腥臭。 常人觉得难以接受的气味,他在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中,早已习惯。 “这蛊毒越到后头,吐出的鲜血越是腐朽难闻,所以这地宫再隐蔽,也逃不过他们的地毯式搜索。” “岁万死在了定西郡,所以有些消息你可能还不知道,带着百姓前来神都找你讨公道的,是夏彻。” “你欠先帝的、欠嫡系一脉的、欠天下百姓的、要好好的、认认真真的当着他们的面还给他们,知道吗?” 此话落下,夏弘被多重叠加之疼气到昏死过去。 舒太医在沈烬墨的目光示意之下,开始不住施针,将昏死过去的人再度唤醒之时,马车已经入了皇宫。 车门被沈烬墨用鞭子甩开,熟悉的调子又起,疼到将满口牙齿都要咬碎的夏弘看到那条缝隙,骤生无穷之力,猛然跳下了马车。 “沈烬墨要弑君,沈烬墨要造反,你们快来救朕,你们快来救朕。” “只要你们杀了沈烬墨,朕就给你们加官进爵,赏你们荣华富贵。” “杀了沈烬墨,朕便给你们封妻荫子。” 声嘶力竭的呼喊,满身狼狈的血腥,只为孤注一掷的活路。 从四周聚集过来的宫女太监越来越多,跃跃欲试的念头刚生出,又在瞧见那从马车里走出的沈烬墨之时,通通跪在了地上。 “皇…皇上说的好像是真的,我们不去救驾吗?” “沈大人不会造反,一定是在演戏,我们好生跪着看戏就成。” “皇上都给我们跪下了,还被捆绑了手脚,瞧着是真的。” “尤其…尤其皇上还说加官进爵…” “你我都瞧见皇上跪下了,他万一真活了,我们的脑袋还能保住吗?” “皇…皇上在演戏,我等…我等跪着就成。” 沈烬墨有一声没一声的吹着调子,弯腰替趴在地上打滚的夏弘解开捆绑手脚的缰绳,接过了身后侍卫递过来的墨色袍子抖了抖。 颅内的某一根弦被猛然触动,夏弘看到那墨色袍子的那一瞬,便疯了一般的朝前爬着,滚着,哭着,嚎着。 口中碎碎念着的是:“朕不穿墨袍,朕不要喂老虎。” “忘衡,朕求求你,不要拿朕喂老虎。” 沈烬墨不紧不慢的踩着由夏弘鲜血铺满的宫道,静静等着那妄想求生之人,被疼痛折腾到再也无力攀爬。 蹲下,一边给夏弘穿着墨袍,一边平静宣告着夏弘的结局:“皇上这般黑心肠的人,怎么能不穿墨袍呢?” “我这等活该被千刀万剐的奸佞之臣都日日着黑袍了,您比我还万恶不赦,若是不穿我可要生气。” 话落,沈烬墨接过帕子将手上血腥擦干,转身朝着马车走去。 那上头还放着谢南星给他做的吃食,沈烬墨要亲自将其提下来。 瘫在地上宛若一条死狗的夏弘看着沈烬墨的背影,心头最后一股不甘,促使他抽出藏在龙靴夹层里的匕首。 趁着所有人低头等待沈烬墨下命的瞬,夏弘猛然握着匕首朝着夏弘刺去。 就算要死,他也要拉着沈烬墨这畜生陪葬。 “小墨,小心。” 一声急切之音传来,沈烬墨回首的一瞬,被夏欣扑倒在地。 匕首刺入后背,鲜血从夏欣口中流下,后背受伤之处流出的鲜血,尽是乌黑。 她自知不当来偷偷见沈烬墨,她更知自己不当在众目睽睽之下舍命救沈烬墨。 可除了是这大夏的平南长公主,她也是沈烬墨的娘亲啊。 她生来,就当护住自己的儿子。 这一次,这一次她终于,护住了自己的儿子。 她的小墨还这般年轻,她的小墨有南星陪着,日后皆是平顺的岁月。 怎么能死在夏弘手上呢? 压在沈烬墨的怀里,夏欣忽然觉得,真好。 能救她的小墨,真好。 沈烬墨手忙脚乱给夏欣擦着嘴角鲜血,颅内早已一片空白。 “舒…舒太医,救我娘…救长公主…” 被御前侍卫捆住的夏弘看着这一幕笑得好生疯狂:“舒太医,你敢给他们解药,朕死也不会让你知晓医圣在何处。” 无视夏弘的威胁,舒太医迅速走到夏欣和沈烬墨跟前,借着烛火细细查探过夏欣伤势之后,开始给夏欣拔剑解毒。 今日中毒之人是沈烬墨,舒太医会因畏惧救助奸臣遭受反噬而彷徨。 可今日中毒之人是大夏的平南长公主,他当救,这皇宫内外的每一人,都会要求他救。 回神,眉梢满是焦灼:“长公主如何?” “此毒分毫便能索人性命,医治及时,将养个两月便能康健。” 点头,沈烬墨亲自将还在不住渗出冷汗的夏欣拦腰抱起,又将那暖玉食盒提在手中。 再回首,看着被摆在眼前的众叛亲离摧残到神魂俱裂,甚至还生出自杀以一了百了的念头夏弘。 沈烬墨盯着夏弘问:“皇上若是自尽,你可能让他活着?” “只…只要您能让臣活…臣能保证皇上只要还有一口气,便不会让他死。” 沉声,问:“皇上,听见了吗?” 自尽,不仅得不到所谓的解脱,只会给夏弘寻来无穷无尽的痛苦。 第524章 你以为明王真是你的孩子? 抱着夏弘进入寝殿,等了不过两盏茶的功夫,被关押在内狱原定等着夏彻亲自来放出的沈骏焦急跑了过来。 跪在夏欣床前,握着夏欣的手一下一下捧着自己的脸颊。 沈烬墨知道自己不当久留,起身看着那个暖玉食盒:“侯爷,这是我夫郎今夜亲手做的。” “长公主若不嫌弃,可以尝一尝。” 夏欣,应当想尝一尝的。 寝殿房门被关上,御前侍卫严守寝殿,沈烬墨坐在台阶之上。 黎明开始驱散黑夜,内力逐步回归,寝殿里头含着哭腔的低低言语传出。 夏欣躺在沈骏怀里,小心翼翼问:“骏哥,我是不是会给小墨添麻烦?” 沈骏:“不会,你是他的娘亲,你看到他有危险想舍命护他,乃人之常情。” 夏欣:“你怎么眼眶红红,是不是吓坏了?” 沈骏:“是,日后莫要再吓我,那臭小子皮糙肉厚,挨几刀子也无事。” 碗筷碰撞的声响传出,夏欣:“真好吃。” “骏哥,你莫要吃小墨的醋,他伤了南星得心疼死。” 沈骏:“你受伤,我也得心疼死。” 勾起苍白唇角:“你皮糙肉厚,心疼一会子也无甚。” 言谈止住,里头中毒之人在沈骏怀里睡着了。 沈骏忽然开始想那面条,有暖玉盒和烫水温着,应当没凉。 可放了这般久,必然烂了,但正好适合初醒的病人来吃。 就是那馒头片放久了就不酥香了,若他娘还想吃…… 只能等日后了…… 从台阶起身,沈烬墨踏着晨起的朝阳走向金殿。 龙椅被抬到金殿广场之下,捆绑夏弘的麻绳被解开,夏弘的手脚被绑在了龙椅之上。 林公公带着二十来名侍卫将两个笼子推到金殿前偌大的广场之下,黑布掀开,困住老虎的铁笼被展露出来。 紧接着,一个木笼被推了过来,坐在龙椅上的夏弘,连人带椅子被抬到了木笼里。 沈烬墨坐在桌前平静的将膳食用完,才抬眼看向夏弘所在之处。 朝着沈烬墨所在之处双膝跪地,林公公恭敬道:“启禀沈大人,按照您的意思,这头老虎已经十日未曾进食。” 沈烬墨微手一抬,广场四周竖起了铁栅栏,重兵将这一人一虎困在中间。 亲自拿着钥匙,将那头老虎给放了出来。 鹅毛大雪从天空飘落,沈烬墨伸手接住几片雪花。 老虎走出铁笼,绕着那木笼一圈一圈踱步走着,似乎在想着从何处方能更好的将里头的猎物咽下。 闲着无聊吹了半个时辰的催蛊调子,沈烬墨走到那老虎旁,定定盯着夏弘。 “舒太医,我要让他活,活到我想让他死的那一日,你可懂?” 身侧之人此刻冲破禁锢的沉重,是舒太医此生见过之最。 可身侧之人,尚未而立啊。 “娘娘和长公主身上的毒臣已经尽数解除,皇上的命,只要您没点头,臣便会一直护着。” 等到沈烬墨转身离去之后,那捆住夏弘的木笼被老虎踢到歪七扭八。 目光锁住正弯腰捡起遮盖铁笼黑布的林公公,夏弘狂叫:“林公公,你个狗东西,朕饶你一命,你竟然被沈烬墨怂恿着要朕的命。” 起身回头,讥讽一笑,未有解释一字。 不是沈烬墨想要他养虎杀夏弘,是林公公本来就想养虎杀夏弘。 那只放在虎笼中的靴子,便是他动了这般念头的证据。 沈烬墨不过是瞧透了他的想法,且成全了他的想法罢了。 神都的这场雪连绵不绝,连续下了十来日都未有收敛的势头。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雪会带着雪灾,再度磋磨活在这片山河的百姓之时,却连出了三个恰到好处的晴日。 从人人担忧雪灾坐立难安,到瑞雪兆丰年的欢喜洒满人间,也只花了三日。 冰雪被晒到融化,被冰雪藏匿的丝丝绿意,展露在了日头之下。 十来个日夜的人虎共生,饿极的老虎未能吃到笼中人,瞧着愈发躁动。 被锦衣玉食养到圆润的帝王,无数次的求死无果,逃生无能的折磨之下,瘦骨嶙峋到只剩下一层生满冻疮的皮,包裹着衰老的筋骨。 又一次自尽未果,夏弘看着日头:“你缘何…缘何要背叛朕?” 夏弘自认从未薄待舒太医分毫。 等这一问等了数日的舒太医,总算能一吐为快。 “是皇上先拿我妻逼迫我给太子殿下下毒,皇上又多番用皇权压迫我,以我之毒祸害无辜。” “到了如今,就连我与我妻唯一的徒儿,都死在了我亲手研制的毒药之上。” 眼眶通红,含着对夏弘的彻骨之恨。 是夏弘,毁了他这一生。 瞧见有人同他一般痛苦,夏弘久违的察觉到了开心。 “舒太医,莫把自己想得太高尚,朕给你提供得路,才是你想走的路。” 不辩解,舒太医抬手接着细碎的日头。 “我研制毒药本无错,是皇上一次一次将我所研之毒用于害人,才让我背上满身罪孽。” “没有我,这毒也当有旁人研制。” 侧目看了一眼舒太医:“你倒是比朕都还更会宽宥自己。” 明知夏弘要毒是为害人,却依然一次又一次将毒药交出,舒太医知道自己,不无辜的。 “我这一生亲手所害之人唯太子一人,然受亲研之毒残害的,早已数不胜数。” “余生我只求行世道,以这一身医术替自己赎罪。” “若无果,我自当用性命,偿了我此生之债。” “哈哈哈,舒太医你还真是挺天真的。” 皱巴巴的容色满是恶毒的讥讽:“夏彻带着反兵马上便要兵临城下,你这个害得他错失皇位又间接伤了定西郡那么多百姓的人,他凭什么会放过你?” 舒太医早已不畏死,他缓缓弓腰贴着夏弘低声道:“你觉着,明王真的是你的孩子吗?” “咳咳咳…咳咳咳…” 早已觉得自己受尽非人折磨,这世间万般都不能令他动容的夏弘,抱着自己在木笼中咳得死去活来。 散去腐朽的黑血呕出,是性命即将走到终点的预告。 铁栅栏困住的老虎躁动叫嚣,逼着夏弘竭力将咳嗽止住,黑血吞咽。 夏弘再想死,也不想让自己活生生被老虎吞咽,死后别说全尸,连骨头都留不下一块。 第525章 长嫂,爱你也是错吗? 舒太医同林公公一道提着冰桶,将含着冰碴子的冰水兜头淋下。 夏弘在极致的严寒之中想着夏域,想着钟元元,想着夏启。 想着那被他所杀,真正属于他每一个孩子。 指尖紧紧刺入木柱里头,不甘让其顶着残破身躯,仰着头声嘶力竭的高喊。 “钟元元,朕要见你。” “钟元元,你敢不敢出来见朕?” “钟元元,你这个人尽可夫的淫妇,你竟敢背叛朕。” 知晓沈烬墨不会让他现在死的夏弘,极尽恶毒的咒骂从日升延绵日落。 可不论他咒骂的有多难听,他也没能将钟元元从殿内骂出。 他骂来的,只有饿到极致不住撞这着木笼的狮子。 繁星满天,被喂了一口肉的老虎压入了铁笼,钟元元在沈烬墨的护送之下走到了木笼边。 连带着一道带来的,是一份罪己还位诏。 不是让位,不是退位,而是还位。 将原本属于这天下百姓的明君,还给这苍生。 沈烬墨将灯笼高高举起,亮堂的烛火足以让夏弘亲眼瞧清圣旨上的每一个字。 夏弘宛若发疯一般将圣旨踩到瞧不出一丝原本模样,借着抬头看向钟元元。 “呸呸呸。” 连续朝着钟元元吐了好几口腥臭的口水,却被沈烬墨用灯笼拦截。 怪笑传来,夏弘用诡异的嗓音道:“就你这等淫荡女子活该被浸猪笼,竟然还想让朕这一国之君罪己?” “你人尽可夫,你哪里有什么资格做一国之母,你这等人就当被这天下百姓用唾沫给淹死。” 钟元元和沈烬墨就这般极其平静的站在夏弘跟前,听着这些压根伤不了她分毫的言语。 她若活在别人的言语之中,她便成不了钟元元。 沈烬墨若能被这时间诅咒伤害,他亦走不到今时今日这一步。 眼前二人的镇定,打碎了夏弘用咒骂支起的气势。 猛然凑到囚笼前,夏弘质问:“钟元元,你告诉朕,小九是不是朕的孩子?” 钟元元开了口:“他不是小九,他是我的域儿,他是我钟元元的孩子。” 钟元元从未唤过夏域一声小九,她唤的,一直都是域儿。 域者,非为这疆域之主,而是凡大夏之疆域,皆当任其肆意徜徉。 死死握住遍是老虎咬痕的木柱,夏弘站直了身子。 眸光涣散,又在星月之间,汇聚成了无尽的心酸。 “长嫂,你骗得朕好苦啊…” 那双满是怨毒眸子,在同钟元元对视之时,竟也慢慢褪去了狠辣。 他这般满身污浊心思歹毒的人,怎么会不想要占有钟元元呢? 其实,没有夏域他也想要留住钟元元的。 可只有生下了夏域,他才能留住钟元元。 坐在沈烬墨搬来的软凳之上,钟元元不愿夏弘带着一分侥幸死去。 “夏弘,我夫君从来没有夺过你任何东西。” “当年盖在我身上的那一身衣裳我的确感激,可我穿着回到钟府的,是从我夫君身上脱下的衣裳。” “此后同我夫君成婚数载,或缝或补,我还了你无数件衣裳。” “纵无你送我的那一身衣裳,纵那日被毁了名节,我亦不会同你成亲。” 不爱,钟元元便不会嫁。 许心,前路再是疾苦难行,钟元元也是甘之如饴。 钟元元是从什么时候非要夏弘死无葬身之地的呢? 是从夏弘委屈着说是夏启夺走本当属于他的一切之时。 这片山河是夏启用十余载的南征北战和满身伤痕换来的,这大夏的山河是夏启带着无数开国之臣,躬身农桑夙兴夜寐稳住的。 夏弘站在兄嫂身后吃尽了这泼天富贵,却仍觉不足。 过上了穷奢极欲的日子,却依然觉得这世道上所有人都欠他。 贪欲无崖,他最终踩着他兄长的性命,踩着无数百姓的疾苦,坐上了这万人之上的龙椅。 “长嫂,爱你也是错吗?” 钟元元眉头微锁,无语勾唇。 “你杀了我夫君,残害我珍之若性命的山河百姓,将我一双儿女折磨到家不成家、人难为人。” “你这样的爱拿出去,这山河之下何人会要?” 嘴唇嗫喏,夏弘固执道:“朕只是想让长嫂心中只有朕一人。” 冥顽不灵之人,自当将所有事实坦陈其眼前。 “你从未爱过我,你只是打着爱我的幌子,替自己的肆意妄为和杀兄夺位披上遮羞布。” “你要的只是若忘衡无力替你背下污名,山河破碎之时,你要用我以女子之声、祸水之名,承担下这亡国之罪,受尽子孙后代诅咒。” “夏弘啊,我被我夫君用尽心血爱过,你没有资格谈爱字。” “你从始至终爱的,只有你自己一人。” “你若真心爱一人,必当如爱你自己一般,让其笑颜常驻。” 目眦欲裂,血丝攀爬。 良久,夏弘讥讽道:“你身为女子不守妇道,委身我这小叔子这么多年,你以为我的好兄长还会爱你?” “会。” 极其坚定的一字吐出:“他倒在我怀里时同我说过,每一个升起的日头,都是他在说爱我。” “只要这日头照常升起,只要这阳光还会洒在我身上,我的夫君便在爱我。” 沈烬墨低头看着那被踩到泥泞的圣旨:“这罪己还位书,不论你认与不认,都会由你当着天下百姓的面念出。” 转身,沈烬墨提着灯笼,陪着钟元元重新踏上了那条来时路。 那条重情重义无错,那条强者生来当护弱者,那条执政之人当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来时路。 铁笼被送来,吃了几口肉却饥饿的老虎,愈发用力撞向关着夏弘的木笼。 笼子在地上几经翻滚,笼内的人却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未觉己身有罪。 只觉天命不遂,天道不公,未能一直庇佑于他。 若他依然权力在握,这些个大义凛然说他有罪的人,依然要跪在地上,眼巴巴的朝他摇尾乞怜。 第526章 彻违背诺言,请岳丈重罚 天光未明,整个神都尚且笼罩在天寒地冻之中,一辆不知从何处入神都的马车,朝着定国公府而来。 马车一停,在哭泣中迷迷糊糊睡过去的兄妹二人睁开了红肿的眼。 手帕沾上药水贴在兄妹二人的眼眸上舒缓着红肿,夏彻将手套围脖小靴子依次帮兄妹二人穿上。 帕子揭开,轻轻将药水吹干,夏彻问:“等会我们要见的是同娘亲最亲的人,知道怎么叫人吗?” 醒着哭睡着也哭的兄妹二人嗓子都有点嘶哑,依然在乖乖点头之后道:“我们要见娘亲的爹娘,我和哥哥要叫外祖父和外祖母。” 夏穗安补充道:“还有娘亲的哥哥,要叫舅舅。” 弯腰将兄妹二人抱下马车,夏彻又替二人再一次整理衣襟。 夏穗宁仰头看着自娘亲离开那日之后,再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的夏彻:“爹爹,你的衣裳是不是瘦了呀?” 夏穗安扯了扯夏穗宁的手:“是爹爹瘦了,娘亲之前做的衣裳爹爹穿着都大了好多好多。” 夏彻温笑,他知道自己当养胖一些。 如今他太瘦撑不起衣襟,他的阿萝不会再替他重做衣裳了。 夏彻想一直都穿阿萝做的衣裳,穿一辈子。 牵着一双儿女跨上定国公府的台阶,轻轻敲响府门之后,夏彻跪在了定国公府门前。 待到天光大亮之后,趁势成为这天下之主的夏彻,天下无人能承接住他这帝王之跪。 可他要跪着同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请罪的。 他们好生生的女儿交到他手上,陪着他受尽奔波之苦,最后却落得这么个下场。 他一跪,两个小萝卜头也一道跪了下来。 他们还太小,小到只知道娘亲太累了,再也无法醒来摸摸他们的脑袋。 小到,不知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哪般痛苦。 可他们又下意识觉着,外祖父和外祖母会欺负爹爹。 国公府府门被打开,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看着眼前这一幕,眼泪一瞬喷涌。 非常之时,府门绝非久留之地,定国公亲手牵着两个小娃娃,将夏彻放进了府内。 府门一关,陈蒲举起的拳头,狠狠朝着夏彻挥来。 拳拳到肉,不多时,近来殚精竭虑心伤无人述的夏彻,便开始口吐鲜血。 两个小娃娃纵被阿如捂住了眼睛,可再听到夏彻克制的闷哼之后,猛然挣脱阿如的控制,跪着抱住陈蒲的腿。 “舅舅,不要打我爹,我娘会心疼。” “我娘说了,我们要保护好爹,不能让任何人欺负爹。” 夏穗宁见陈萝不收手,转头抱住了定国公夫人:“外祖母,宁宁和哥哥没有娘亲抱了,不能再没有爹爹了。” “宁宁求您,不要打我爹爹好不好。” 夏彻拧眉抬头看向阿如:“阿如,将安安宁宁抱回绣楼。” 夏彻提前叮嘱过的,可阿如有自己的私心。 她家姑娘舍命都要护的人,她也当好好护住。 同夏彻对视了一瞬,阿如最终只得将兄妹二人强行抱走。 定国公夫人听着那两个孩子哭得这般撕心裂肺,攥紧的双手松开,将再度挥动拳头的陈蒲制止。 将跪在地上的夏彻搀扶起身,定公国夫人哽咽着嗓音开口:“殿下,我定国公府上下说不出‘无碍’二字。” 知晓前因后果,陈萝无错,他们这些个好生生的人,都是可怜人。 最可怜的,何尝不是夏彻和那一双儿女? 可他们作为爹娘与兄长,于理当怪罪魁祸首,于情又怎么不能怪夏彻这个夫君,没能护好他们的女儿呢? 铿锵跪地,夏彻将亲自备上的长鞭递到定国公手中。 “昔年迎娶阿萝之时,彻曾向岳丈承诺,不论成败皆会保住阿萝全身而退。” 额头点地:“彻违背诺言,请岳丈重罚。” 定国公接过鞭子,朝着夏彻不留一丝情面的挥下三鞭。 衣袍破裂,留下三道淋漓伤口。 “阿萝是我陈氏女,殿下将登大统,国不可一日无后,还请殿下将阿萝还与我定国公府,一应丧祭之仪,皆由我与夫人操持。” “你我日后见面便只是君臣。” 诚心磕头,眸中的温润散去,化作透着疯狂的偏执:“阿萝是我的妻,我为大夏之主,她便当为大夏一国之母。” “她以一己之力救下定西郡,自是彪炳史册的一代贤后。” “彻得此贤妻,此生自当只娶这一人,这帝王的后宫也当只有妻阿萝一人。” “彻活以护百姓,同妻阿萝年少情深共枕衾,死后亦当同妻阿萝地底同眠。” 自陈萝逝世,夏彻极其克制隐忍的处理了陈萝的身后事。 未发丧,未设祭拜之仪,更未以陈萝之死鼓动定心郡百姓分毫。 陈萝要陪着夏彻君临天下的,他们说好了的。 百年之后,帝夏彻旁边写着的名字,只能是后陈萝。 定国公夫人闻言埋在定国公怀里,泣不成声。 夏彻,要立陈萝这已死之人为后? 夏彻,要为陈萝这已死之人废除六宫? 夏彻,还要让世人皆以为陈萝尚在人世? 夏彻要欺骗的到底是自己,还是这天下人? 情深至此,疯狂至此。 咬牙将夏彻搀扶,定国公问:“你这又是何苦?” “岳丈,有阿萝,我不苦。” 唇角微勾:“阿萝说过,她会陪在我身侧,一直。” 屋外日光将起,到了夏彻离去之际。 这神都城外还有十万百姓,等着夏彻带着他去讨这公道。 “殿下去,等你夙愿得偿,老臣再将安安宁宁送入皇宫。” 夏彻轻轻摇头:“安安和宁宁日后便留在定国公府,劳烦岳丈岳母多加照料。” “彻此生只会有阿萝一妻,只会有安安宁宁这一双儿女,待到忙完朝政之事,彻每日都会来陪在安安宁宁身侧。” 夏彻给予陈氏满门的,不仅是他这一朝的荣华。 这大夏皇朝的下一位新君,亦当在陈氏一族的教养之下长大。 此一举,当再保陈氏满门百年荣华。 陈夫人招呼下人将郎中请来,看着那淋漓的伤口,想着夏彻这番诚挚,心头也开始慢慢软了起来。 “你的心意我们夫君都已知晓,但你母亲这些年过得极苦,有两个孙儿承欢膝下,必当欢愉不少。” “这是小婿的决定,也是我阿娘的决定。” 欠下人家一个闺女,纵知再是努力弥补也是无济于事。 可他们要竭尽全力去弥补,去偿还。 第526章 彻违背诺言,请岳丈重罚 天光未明,整个神都尚且笼罩在天寒地冻之中,一辆不知从何处入神都的马车,朝着定国公府而来。 马车一停,在哭泣中迷迷糊糊睡过去的兄妹二人睁开了红肿的眼。 手帕沾上药水贴在兄妹二人的眼眸上舒缓着红肿,夏彻将手套围脖小靴子依次帮兄妹二人穿上。 帕子揭开,轻轻将药水吹干,夏彻问:“等会我们要见的是同娘亲最亲的人,知道怎么叫人吗?” 醒着哭睡着也哭的兄妹二人嗓子都有点嘶哑,依然在乖乖点头之后道:“我们要见娘亲的爹娘,我和哥哥要叫外祖父和外祖母。” 夏穗安补充道:“还有娘亲的哥哥,要叫舅舅。” 弯腰将兄妹二人抱下马车,夏彻又替二人再一次整理衣襟。 夏穗宁仰头看着自娘亲离开那日之后,再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的夏彻:“爹爹,你的衣裳是不是瘦了呀?” 夏穗安扯了扯夏穗宁的手:“是爹爹瘦了,娘亲之前做的衣裳爹爹穿着都大了好多好多。” 夏彻温笑,他知道自己当养胖一些。 如今他太瘦撑不起衣襟,他的阿萝不会再替他重做衣裳了。 夏彻想一直都穿阿萝做的衣裳,穿一辈子。 牵着一双儿女跨上定国公府的台阶,轻轻敲响府门之后,夏彻跪在了定国公府门前。 待到天光大亮之后,趁势成为这天下之主的夏彻,天下无人能承接住他这帝王之跪。 可他要跪着同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请罪的。 他们好生生的女儿交到他手上,陪着他受尽奔波之苦,最后却落得这么个下场。 他一跪,两个小萝卜头也一道跪了下来。 他们还太小,小到只知道娘亲太累了,再也无法醒来摸摸他们的脑袋。 小到,不知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哪般痛苦。 可他们又下意识觉着,外祖父和外祖母会欺负爹爹。 国公府府门被打开,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看着眼前这一幕,眼泪一瞬喷涌。 非常之时,府门绝非久留之地,定国公亲手牵着两个小娃娃,将夏彻放进了府内。 府门一关,陈蒲举起的拳头,狠狠朝着夏彻挥来。 拳拳到肉,不多时,近来殚精竭虑心伤无人述的夏彻,便开始口吐鲜血。 两个小娃娃纵被阿如捂住了眼睛,可再听到夏彻克制的闷哼之后,猛然挣脱阿如的控制,跪着抱住陈蒲的腿。 “舅舅,不要打我爹,我娘会心疼。” “我娘说了,我们要保护好爹,不能让任何人欺负爹。” 夏穗宁见陈萝不收手,转头抱住了定国公夫人:“外祖母,宁宁和哥哥没有娘亲抱了,不能再没有爹爹了。” “宁宁求您,不要打我爹爹好不好。” 夏彻拧眉抬头看向阿如:“阿如,将安安宁宁抱回绣楼。” 夏彻提前叮嘱过的,可阿如有自己的私心。 她家姑娘舍命都要护的人,她也当好好护住。 同夏彻对视了一瞬,阿如最终只得将兄妹二人强行抱走。 定国公夫人听着那两个孩子哭得这般撕心裂肺,攥紧的双手松开,将再度挥动拳头的陈蒲制止。 将跪在地上的夏彻搀扶起身,定公国夫人哽咽着嗓音开口:“殿下,我定国公府上下说不出‘无碍’二字。” 知晓前因后果,陈萝无错,他们这些个好生生的人,都是可怜人。 最可怜的,何尝不是夏彻和那一双儿女? 可他们作为爹娘与兄长,于理当怪罪魁祸首,于情又怎么不能怪夏彻这个夫君,没能护好他们的女儿呢? 铿锵跪地,夏彻将亲自备上的长鞭递到定国公手中。 “昔年迎娶阿萝之时,彻曾向岳丈承诺,不论成败皆会保住阿萝全身而退。” 额头点地:“彻违背诺言,请岳丈重罚。” 定国公接过鞭子,朝着夏彻不留一丝情面的挥下三鞭。 衣袍破裂,留下三道淋漓伤口。 “阿萝是我陈氏女,殿下将登大统,国不可一日无后,还请殿下将阿萝还与我定国公府,一应丧祭之仪,皆由我与夫人操持。” “你我日后见面便只是君臣。” 诚心磕头,眸中的温润散去,化作透着疯狂的偏执:“阿萝是我的妻,我为大夏之主,她便当为大夏一国之母。” “她以一己之力救下定西郡,自是彪炳史册的一代贤后。” “彻得此贤妻,此生自当只娶这一人,这帝王的后宫也当只有妻阿萝一人。” “彻活以护百姓,同妻阿萝年少情深共枕衾,死后亦当同妻阿萝地底同眠。” 自陈萝逝世,夏彻极其克制隐忍的处理了陈萝的身后事。 未发丧,未设祭拜之仪,更未以陈萝之死鼓动定心郡百姓分毫。 陈萝要陪着夏彻君临天下的,他们说好了的。 百年之后,帝夏彻旁边写着的名字,只能是后陈萝。 定国公夫人闻言埋在定国公怀里,泣不成声。 夏彻,要立陈萝这已死之人为后? 夏彻,要为陈萝这已死之人废除六宫? 夏彻,还要让世人皆以为陈萝尚在人世? 夏彻要欺骗的到底是自己,还是这天下人? 情深至此,疯狂至此。 咬牙将夏彻搀扶,定国公问:“你这又是何苦?” “岳丈,有阿萝,我不苦。” 唇角微勾:“阿萝说过,她会陪在我身侧,一直。” 屋外日光将起,到了夏彻离去之际。 这神都城外还有十万百姓,等着夏彻带着他去讨这公道。 “殿下去,等你夙愿得偿,老臣再将安安宁宁送入皇宫。” 夏彻轻轻摇头:“安安和宁宁日后便留在定国公府,劳烦岳丈岳母多加照料。” “彻此生只会有阿萝一妻,只会有安安宁宁这一双儿女,待到忙完朝政之事,彻每日都会来陪在安安宁宁身侧。” 夏彻给予陈氏满门的,不仅是他这一朝的荣华。 这大夏皇朝的下一位新君,亦当在陈氏一族的教养之下长大。 此一举,当再保陈氏满门百年荣华。 陈夫人招呼下人将郎中请来,看着那淋漓的伤口,想着夏彻这番诚挚,心头也开始慢慢软了起来。 “你的心意我们夫君都已知晓,但你母亲这些年过得极苦,有两个孙儿承欢膝下,必当欢愉不少。” “这是小婿的决定,也是我阿娘的决定。” 欠下人家一个闺女,纵知再是努力弥补也是无济于事。 可他们要竭尽全力去弥补,去偿还。 第527章 田大人,这阵仗是在造反吗 日出东方,其道大光。 元宵佳节之后的第一个早朝之日,前往金銮殿上朝的文武百官被尽数拦截在外。 神都城门之外站着的,是从三百扩张到十万、前来神都找这些个王侯将相讨要公道的大夏百姓。 十万,远远超出夏彻最初预定的人数。 十万,定西郡那些因夏弘丧心病狂家破人亡的百姓,占了半数。 十万,跨过凛冬大雪纷飞徒步走到了他们本当一生都不会出现的皇城。 镇守城门的侍卫尽数压在城门之下,从宫门察觉到异常迅速折返的,是带着侍卫司所有侍卫亲临城门的田定。 他身后跟着的,是这朝堂半数闻讯赶来的朝臣。 走上城墙,田定俯瞰眼前粗衫布鞋满目悲情的百姓,脚下的步子不由生了蹒跚。 站在这些百姓前头身着白衫的夏彻,早已在万民拥护之下,将曾经本就出色的帝王之气,淬炼到臣民见之便生叩拜的念头。 或憎或怨,或喜或悲,皆在夏彻身上瞧不到一丝痕迹。 他以消瘦的血肉之躯,承载的是这大夏百姓的心头所念。 既感知,便必有所为。 他是由万民拥护,从田间地头走入权力之巅的万民之主。 “田…田大人,您瞧瞧这阵仗,是在造反吗?” 田定撑着石墙,用略微干涩的嗓音道:“带的都是百姓,讨的又是公道,如何算是造反?” “那…那咱要放他们进来吗?” 十万百姓,整整十万百姓。 但凡生乱,能将这神都的百姓官员,直接打死。 田定是这侍卫司的上将军,田定更是沈烬墨早早留下的,不让这场万民入城生出一丝血腥的,守城人。 高声,问:“不知贵人带这般多百姓入神都,所为何事?” 田定需要这个答案,这神都百姓需要这个心安,而夏彻更需要这个昭告天下。 “皇上无端使暗卫投毒定西郡,令我定西郡共一万五千六百四十九人丧生,我们要公道。” “太傅一生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最后到死了还要背着个谋逆的罪名,我们要公道。” “我北境军一军主帅得胜回朝,却被奸臣羁押皇宫,我们这些为百姓镇守山河的军中将士要一个公道。” “赋税连年加征,我县今冬已饿死上千人,我们要公道。” “小女被权贵掳走奸淫至死,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 无需夏彻开口说一字,这自大夏四方而来的百姓,就已将民生之疾苦、山河之惨状,陈列在这权力之都眼前。 夏彻高举腰间配剑,所声音一瞬收住:“我夏彻带着我大夏的子民,朝这神都百官、朝这皇孙勋贵、朝着皇位之主,讨要这公道。” “还我公道,我们要活路。” “还我公道,我们要活路。” 一呼百应,虽无造反之实,却已然具备了造反之势。 民怨之下,没有人敢踏出这第一步,没有人敢冒险让神都陷入混乱。 就连田定面对这直指满朝文武的万民之师,也生出了彷徨。 强攻那是退无可退,可这主动迎危险入城楼,却是人人畏惧。 想到沈烬墨和沈骏并肩离去的身影,想到沈烬墨这些年无数次的死里逃生,想到谢南星朝着他弯腰鞠下的,田定转身踏下城楼。 一辆低调停在路边的马车车门被打开,从里头走出的是见神都无人敢跨出头一步,而以病弱之躯朝城门而去的谢南星。 他做不到陈萝那般以身救万民,但他这受陈萝恩惠保全性命的人,当替陈萝的夫君将这道隔在百姓与权贵之间的城门,打开。 人群不自觉的朝着谢南星涌来,各色彷徨的言语,落在谢南星耳畔。 “谢…谢南星怎么来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来这里做什么?” “他是沈烬墨的夫郎,被这些讨要公道的人瞧见了,不会命都没有了吗?” “谢…谢南星,你将他们放进来,他们伤了我们怎么办?” 被墨平和陆白死死护在中间的谢南星,镇定的看向那询问之人:“殿下护这天下万民,你们皆是他的百姓,他必当护你们无恙。” 周遭议论纷纷未曾停下,但阻挠谢南星行进的人,开始渐渐将道路让开。 镇守城门的士兵想要上前阻拦,却被首领一个目光震慑。 这天下苦的不止是这神都之外,他们这寄身神都的百姓,他们这些在底层摸爬滚打的官员,亦是因皇权动荡而朝不保夕。 有人替他们跨出第一步,成了,他们自当做坐享其成。 败了,罪名自当落在开城之人的身上。 城门高耸,谢南星的双手落在那抵住城门的木柱之上,将皇权的大门撕开了一条缝隙。 “城门开,迎殿下入城,迎我大夏太子入皇城!” 见到城门之外前来讨要公道的百姓未曾生出一丝闯城念头的田定,带着侍卫一道冲到谢南星身侧,陪着他一道将这城门彻底打开。 圣明之光撒入神都,谢南星朝着夏彻笑,又朝着夏彻匍匐跪地。 “草民谢南星叩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田定成了这神都百官之中,屈膝迎新君的头一人。 “臣田定恭迎太子殿下入城,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田定这一跪,城门之下不论是守卫还是百姓,都一道朝着夏彻跪了下来。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响声彻天,将这笼罩在神都之上积年不散的乌云,直接粉碎。 夏彻带着阳光雨露,走入被权力压榨到贫瘠的洛安百姓之中。 “孤不仅要替身后百姓讨要这公道,孤亦会替你们、替我大夏每一个遭受不白之冤的人,讨要公道。” “太子千岁。” “新君万岁。” “新君万岁。” 从千岁到万岁,从 从众跪拜到诚心欢呼。 没有人注意到那亲开城门的奸臣夫郎是何时消失于人群,这些个习惯佝偻着腰背的神都百姓,跟在夏彻身后挺直腰板大步向前行。 他们不知自己将去往何处,但他们都知道,跟在夏彻身后,所望之处便是璀璨光明。 第527章 田大人,这阵仗是在造反吗 日出东方,其道大光。 元宵佳节之后的第一个早朝之日,前往金銮殿上朝的文武百官被尽数拦截在外。 神都城门之外站着的,是从三百扩张到十万、前来神都找这些个王侯将相讨要公道的大夏百姓。 十万,远远超出夏彻最初预定的人数。 十万,定西郡那些因夏弘丧心病狂家破人亡的百姓,占了半数。 十万,跨过凛冬大雪纷飞徒步走到了他们本当一生都不会出现的皇城。 镇守城门的侍卫尽数压在城门之下,从宫门察觉到异常迅速折返的,是带着侍卫司所有侍卫亲临城门的田定。 他身后跟着的,是这朝堂半数闻讯赶来的朝臣。 走上城墙,田定俯瞰眼前粗衫布鞋满目悲情的百姓,脚下的步子不由生了蹒跚。 站在这些百姓前头身着白衫的夏彻,早已在万民拥护之下,将曾经本就出色的帝王之气,淬炼到臣民见之便生叩拜的念头。 或憎或怨,或喜或悲,皆在夏彻身上瞧不到一丝痕迹。 他以消瘦的血肉之躯,承载的是这大夏百姓的心头所念。 既感知,便必有所为。 他是由万民拥护,从田间地头走入权力之巅的万民之主。 “田…田大人,您瞧瞧这阵仗,是在造反吗?” 田定撑着石墙,用略微干涩的嗓音道:“带的都是百姓,讨的又是公道,如何算是造反?” “那…那咱要放他们进来吗?” 十万百姓,整整十万百姓。 但凡生乱,能将这神都的百姓官员,直接打死。 田定是这侍卫司的上将军,田定更是沈烬墨早早留下的,不让这场万民入城生出一丝血腥的,守城人。 高声,问:“不知贵人带这般多百姓入神都,所为何事?” 田定需要这个答案,这神都百姓需要这个心安,而夏彻更需要这个昭告天下。 “皇上无端使暗卫投毒定西郡,令我定西郡共一万五千六百四十九人丧生,我们要公道。” “太傅一生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最后到死了还要背着个谋逆的罪名,我们要公道。” “我北境军一军主帅得胜回朝,却被奸臣羁押皇宫,我们这些为百姓镇守山河的军中将士要一个公道。” “赋税连年加征,我县今冬已饿死上千人,我们要公道。” “小女被权贵掳走奸淫至死,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 无需夏彻开口说一字,这自大夏四方而来的百姓,就已将民生之疾苦、山河之惨状,陈列在这权力之都眼前。 夏彻高举腰间配剑,所声音一瞬收住:“我夏彻带着我大夏的子民,朝这神都百官、朝这皇孙勋贵、朝着皇位之主,讨要这公道。” “还我公道,我们要活路。” “还我公道,我们要活路。” 一呼百应,虽无造反之实,却已然具备了造反之势。 民怨之下,没有人敢踏出这第一步,没有人敢冒险让神都陷入混乱。 就连田定面对这直指满朝文武的万民之师,也生出了彷徨。 强攻那是退无可退,可这主动迎危险入城楼,却是人人畏惧。 想到沈烬墨和沈骏并肩离去的身影,想到沈烬墨这些年无数次的死里逃生,想到谢南星朝着他弯腰鞠下的,田定转身踏下城楼。 一辆低调停在路边的马车车门被打开,从里头走出的是见神都无人敢跨出头一步,而以病弱之躯朝城门而去的谢南星。 他做不到陈萝那般以身救万民,但他这受陈萝恩惠保全性命的人,当替陈萝的夫君将这道隔在百姓与权贵之间的城门,打开。 人群不自觉的朝着谢南星涌来,各色彷徨的言语,落在谢南星耳畔。 “谢…谢南星怎么来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来这里做什么?” “他是沈烬墨的夫郎,被这些讨要公道的人瞧见了,不会命都没有了吗?” “谢…谢南星,你将他们放进来,他们伤了我们怎么办?” 被墨平和陆白死死护在中间的谢南星,镇定的看向那询问之人:“殿下护这天下万民,你们皆是他的百姓,他必当护你们无恙。” 周遭议论纷纷未曾停下,但阻挠谢南星行进的人,开始渐渐将道路让开。 镇守城门的士兵想要上前阻拦,却被首领一个目光震慑。 这天下苦的不止是这神都之外,他们这寄身神都的百姓,他们这些在底层摸爬滚打的官员,亦是因皇权动荡而朝不保夕。 有人替他们跨出第一步,成了,他们自当做坐享其成。 败了,罪名自当落在开城之人的身上。 城门高耸,谢南星的双手落在那抵住城门的木柱之上,将皇权的大门撕开了一条缝隙。 “城门开,迎殿下入城,迎我大夏太子入皇城!” 见到城门之外前来讨要公道的百姓未曾生出一丝闯城念头的田定,带着侍卫一道冲到谢南星身侧,陪着他一道将这城门彻底打开。 圣明之光撒入神都,谢南星朝着夏彻笑,又朝着夏彻匍匐跪地。 “草民谢南星叩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田定成了这神都百官之中,屈膝迎新君的头一人。 “臣田定恭迎太子殿下入城,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田定这一跪,城门之下不论是守卫还是百姓,都一道朝着夏彻跪了下来。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响声彻天,将这笼罩在神都之上积年不散的乌云,直接粉碎。 夏彻带着阳光雨露,走入被权力压榨到贫瘠的洛安百姓之中。 “孤不仅要替身后百姓讨要这公道,孤亦会替你们、替我大夏每一个遭受不白之冤的人,讨要公道。” “太子千岁。” “新君万岁。” “新君万岁。” 从千岁到万岁,从 从众跪拜到诚心欢呼。 没有人注意到那亲开城门的奸臣夫郎是何时消失于人群,这些个习惯佝偻着腰背的神都百姓,跟在夏彻身后挺直腰板大步向前行。 他们不知自己将去往何处,但他们都知道,跟在夏彻身后,所望之处便是璀璨光明。 第528章 万民同审,血祭河山 日复一日撑着最后一口气,在宫墙前跪了一整个冬日以求君王开恩的百姓,感知到身后声援之人的那一瞬,一个个满身冻疮的人眼泛氤氲。 他们以为,他们已经被放弃,不公已经被忘记。 他们以为,这一次等待的结局又是暗吞苦果。 待到那身着白衫的领头之人映入眼帘之时,所有跪地百姓泪洒当场。 “是殿下,是殿下回来了。” “我们的太子殿下,我们的太子殿下来救我们了。” 这是他们数年前跪在这皇城之下,替先帝后、替大夏护住的先帝嫡长子啊。 他们曾经护住的人,如今正踏着坚定的步子,来护他们了。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岁月最终以善意,馈赠了他们当初的一腔孤勇。 立在无力起身的神都百姓跟前,离开神都之日鞠躬谢百姓的夏彻,再度弯了腰。 “孤来迟,令诸位受苦了。” 无须夏彻多言,那些跟在夏彻身后的百姓开始走入跪地人群之中,将一个个膝盖肿胀到无力起身的百姓搀扶。 他们都是被这皇权辜负,却又非要求一个公道的坚定者。 他们一道站在夏彻身后,等着夏彻来替他们做主。 宫墙之上忽然传来的虎啸将所有温情震慑,一把由枯朽之木辅以镀金之技打造的龙椅,被御前侍卫用牵引绳拉着,缓缓升到了半空之中。 那龙椅里坐着的是被瞧不见的隐线捆在上头,身着龙袍头戴九龙冠的一国之君。 如雪般纸屑从半空片片洒下,撒入这仰头以复杂目光看向君王的百姓。 有人抬手接宣纸,宫城之下识字的百姓率先得到了答案。 不识字的百姓在听清纸上所言后,恨不得生啖其肉。 夏弘低头看着夏彻,看着城楼下的百姓,听着这下头的咒骂,阴森狂笑。 “哈哈哈,你们这些愚民敢造反,朕要将你们都杀掉。” “朕的忘衡呢,快让朕的忘衡把他们都杀掉。” 到了此番境地,夏弘依然想拉着沈烬墨一道去死。 那个让他失去一切的沈烬墨,就当同他一道去死。 “沈烬墨是奸臣,将沈烬墨推出来。” “沈烬墨是奸臣,沈烬墨必须死。” 一颗药丸被弹入夏弘口中,狂笑声止,夏弘的嘴反复张合。 一根刑柱被御前侍卫推上城墙,那上头用绳索吊着,是身着黑袍的沈烬墨。 沈烬墨从来未曾想过,自己能在此时此刻隐身。 他这奸臣自当被悬挂在这万民审判台之上,同昏君一道接受审问。 同夏弘一般无二的嗓音,将那纸罪己还位诏书,一遍又一遍念出,确保今日出现在这宫墙底下的每一人,都已听清。 “朕夏弘,大夏第二位国君,在位十载有余,所犯之罪共数不胜数,今昭告天下,以还皇位于先帝太子夏彻。” “以亲子为饵,勾结朝臣,以收买人心。” “因嫉生恨,弑兄占嫂,以手握权势。” “夺侄皇位,以厚待之名,蹂躏嫡系子嗣。” “杀忠臣良将,毁山河栋梁,致战起无人可用。” “设侍卫司,供权贵子弟,藏山河污垢” “借灾难之名,行敛财之事,充实司库。” “无视法纪,以一己喜怒治天下。” “加赋税之重,略山河之苦,令民生艰难。” “重奸佞之臣,致使朝野内外奸邪横生,正义无处可昭。” …… 伴随着宫墙之上的自罪陈词响起,这天下百姓想要讨的公道,一一有了归处。 坐金椅穿金袍的万民之主,是祸害万民的罪魁祸首。 被悬挂在空中的奸臣,亦不无辜。 若细想,却也只是这失控皇权下滋生的刽子手而已。 一辆马车驶入人群,数辆装满石子的板车紧随其后,一筐筐石子抬到了百姓之中。 旬湛带着夏域走到马车前室,抓了一把石子递到夏域手中催促。 “说了让你扔扔着玩儿,你快扔。” “等会让旁人扔了这头一下,上头那位便不记得这疼痛是谁给的。” 夏域最终将遮住大半张容颜的宽厚帽檐掀开,站在这万众瞩目之所。 他非罪人,他亦是受害之人。 他无需遮掩自己,他可堂堂正正立在这人世之间。 手中石子自夏彻手中砸在夏弘头上,昔年苦苦求生一幕幕回荡脑海,夏域却嘴角含笑。 这阴霾砸即将被砸破,夏域没有不喜的理由。 旬湛借着大氅遮掩,紧紧牵住了夏域的手,笑着看向这周遭跃跃欲试的百姓。 “今日这石子管够,你们的仇与怨,尽情挥洒。” 话落,这些个恨夏弘到骨头发疼的人,开始蜂拥着朝箩筐所在之处走去。 一支锋利袖箭先于百姓的石头而出,落在那随风摇曳的缰绳之下,将被悬挂空中的奸臣射了下去。 够了,一切都够了。 他的夫君,不当再多受一丝伤害了。 他的夫君不觉疼,可答应了他不会受伤的夫君,要守诺。 “沈烬墨,沈烬墨掉下去了,快将他挂起来。” 旬湛回首看向那逆着人群离去的青色身影:“先处置完这昏君,这皇宫之内人人皆是恨沈烬墨入骨之人,难不成还能让他跑了不成?” “是啊是啊,我们先处置完这昏君。” 石子蜂拥而至,或落空,或砸在龙椅上,或砸在夏弘身上。 如雨点般的疼痛并不致命,可细细密密的疼痛,以及来自夏弘眼中蝼蚁的欺辱,磨身更磨心。 夏弘不想再活。 失去嘴唇张合自由的夏弘,连咬舌自尽都做不到。 低头,同身着白衫的夏彻对视。 夏弘亦未在夏彻眼中看到一丝欢愉。 为什么他们这些人大获全胜,却无一人欢喜? 为什么这些人坐上了这权力之巅拥有天下财富的人,却无半分轻松? 既然他们不爱这权力,缘何要夺他的皇位? 莫不是,他们是真心爱这片山河之下,宛若蜉蝣可随意玩弄的百姓? 哈哈哈哈… 无声讽笑,笑这些人的驽钝与愚蠢。 这百姓有何好爱?这山河有何好爱? 人不为己,方得天诛地灭。 夏彻愚蠢,嫡系一脉的每一人都愚蠢。 数不尽的石子顺着夏弘的口,被夏弘生生吞咽。 身后走出铁笼的饿虎不断跳跃,身前是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天下百姓。 隐线被虎爪拨断一根,摇摇晃晃的挣扎之间,那把夏弘执迷一生的龙椅掉落在宫墙之外,粉碎成块。 “是老天爷夺了他龙椅,我们砸死他。” “砸死他,我们要拥太子殿下当我们的皇上。” 第528章 万民同审,血祭河山 日复一日撑着最后一口气,在宫墙前跪了一整个冬日以求君王开恩的百姓,感知到身后声援之人的那一瞬,一个个满身冻疮的人眼泛氤氲。 他们以为,他们已经被放弃,不公已经被忘记。 他们以为,这一次等待的结局又是暗吞苦果。 待到那身着白衫的领头之人映入眼帘之时,所有跪地百姓泪洒当场。 “是殿下,是殿下回来了。” “我们的太子殿下,我们的太子殿下来救我们了。” 这是他们数年前跪在这皇城之下,替先帝后、替大夏护住的先帝嫡长子啊。 他们曾经护住的人,如今正踏着坚定的步子,来护他们了。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岁月最终以善意,馈赠了他们当初的一腔孤勇。 立在无力起身的神都百姓跟前,离开神都之日鞠躬谢百姓的夏彻,再度弯了腰。 “孤来迟,令诸位受苦了。” 无须夏彻多言,那些跟在夏彻身后的百姓开始走入跪地人群之中,将一个个膝盖肿胀到无力起身的百姓搀扶。 他们都是被这皇权辜负,却又非要求一个公道的坚定者。 他们一道站在夏彻身后,等着夏彻来替他们做主。 宫墙之上忽然传来的虎啸将所有温情震慑,一把由枯朽之木辅以镀金之技打造的龙椅,被御前侍卫用牵引绳拉着,缓缓升到了半空之中。 那龙椅里坐着的是被瞧不见的隐线捆在上头,身着龙袍头戴九龙冠的一国之君。 如雪般纸屑从半空片片洒下,撒入这仰头以复杂目光看向君王的百姓。 有人抬手接宣纸,宫城之下识字的百姓率先得到了答案。 不识字的百姓在听清纸上所言后,恨不得生啖其肉。 夏弘低头看着夏彻,看着城楼下的百姓,听着这下头的咒骂,阴森狂笑。 “哈哈哈,你们这些愚民敢造反,朕要将你们都杀掉。” “朕的忘衡呢,快让朕的忘衡把他们都杀掉。” 到了此番境地,夏弘依然想拉着沈烬墨一道去死。 那个让他失去一切的沈烬墨,就当同他一道去死。 “沈烬墨是奸臣,将沈烬墨推出来。” “沈烬墨是奸臣,沈烬墨必须死。” 一颗药丸被弹入夏弘口中,狂笑声止,夏弘的嘴反复张合。 一根刑柱被御前侍卫推上城墙,那上头用绳索吊着,是身着黑袍的沈烬墨。 沈烬墨从来未曾想过,自己能在此时此刻隐身。 他这奸臣自当被悬挂在这万民审判台之上,同昏君一道接受审问。 同夏弘一般无二的嗓音,将那纸罪己还位诏书,一遍又一遍念出,确保今日出现在这宫墙底下的每一人,都已听清。 “朕夏弘,大夏第二位国君,在位十载有余,所犯之罪共数不胜数,今昭告天下,以还皇位于先帝太子夏彻。” “以亲子为饵,勾结朝臣,以收买人心。” “因嫉生恨,弑兄占嫂,以手握权势。” “夺侄皇位,以厚待之名,蹂躏嫡系子嗣。” “杀忠臣良将,毁山河栋梁,致战起无人可用。” “设侍卫司,供权贵子弟,藏山河污垢” “借灾难之名,行敛财之事,充实司库。” “无视法纪,以一己喜怒治天下。” “加赋税之重,略山河之苦,令民生艰难。” “重奸佞之臣,致使朝野内外奸邪横生,正义无处可昭。” …… 伴随着宫墙之上的自罪陈词响起,这天下百姓想要讨的公道,一一有了归处。 坐金椅穿金袍的万民之主,是祸害万民的罪魁祸首。 被悬挂在空中的奸臣,亦不无辜。 若细想,却也只是这失控皇权下滋生的刽子手而已。 一辆马车驶入人群,数辆装满石子的板车紧随其后,一筐筐石子抬到了百姓之中。 旬湛带着夏域走到马车前室,抓了一把石子递到夏域手中催促。 “说了让你扔扔着玩儿,你快扔。” “等会让旁人扔了这头一下,上头那位便不记得这疼痛是谁给的。” 夏域最终将遮住大半张容颜的宽厚帽檐掀开,站在这万众瞩目之所。 他非罪人,他亦是受害之人。 他无需遮掩自己,他可堂堂正正立在这人世之间。 手中石子自夏彻手中砸在夏弘头上,昔年苦苦求生一幕幕回荡脑海,夏域却嘴角含笑。 这阴霾砸即将被砸破,夏域没有不喜的理由。 旬湛借着大氅遮掩,紧紧牵住了夏域的手,笑着看向这周遭跃跃欲试的百姓。 “今日这石子管够,你们的仇与怨,尽情挥洒。” 话落,这些个恨夏弘到骨头发疼的人,开始蜂拥着朝箩筐所在之处走去。 一支锋利袖箭先于百姓的石头而出,落在那随风摇曳的缰绳之下,将被悬挂空中的奸臣射了下去。 够了,一切都够了。 他的夫君,不当再多受一丝伤害了。 他的夫君不觉疼,可答应了他不会受伤的夫君,要守诺。 “沈烬墨,沈烬墨掉下去了,快将他挂起来。” 旬湛回首看向那逆着人群离去的青色身影:“先处置完这昏君,这皇宫之内人人皆是恨沈烬墨入骨之人,难不成还能让他跑了不成?” “是啊是啊,我们先处置完这昏君。” 石子蜂拥而至,或落空,或砸在龙椅上,或砸在夏弘身上。 如雨点般的疼痛并不致命,可细细密密的疼痛,以及来自夏弘眼中蝼蚁的欺辱,磨身更磨心。 夏弘不想再活。 失去嘴唇张合自由的夏弘,连咬舌自尽都做不到。 低头,同身着白衫的夏彻对视。 夏弘亦未在夏彻眼中看到一丝欢愉。 为什么他们这些人大获全胜,却无一人欢喜? 为什么这些人坐上了这权力之巅拥有天下财富的人,却无半分轻松? 既然他们不爱这权力,缘何要夺他的皇位? 莫不是,他们是真心爱这片山河之下,宛若蜉蝣可随意玩弄的百姓? 哈哈哈哈… 无声讽笑,笑这些人的驽钝与愚蠢。 这百姓有何好爱?这山河有何好爱? 人不为己,方得天诛地灭。 夏彻愚蠢,嫡系一脉的每一人都愚蠢。 数不尽的石子顺着夏弘的口,被夏弘生生吞咽。 身后走出铁笼的饿虎不断跳跃,身前是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天下百姓。 隐线被虎爪拨断一根,摇摇晃晃的挣扎之间,那把夏弘执迷一生的龙椅掉落在宫墙之外,粉碎成块。 “是老天爷夺了他龙椅,我们砸死他。” “砸死他,我们要拥太子殿下当我们的皇上。” 第529章 夏彻,我只能送你到此处 与万民相违背的君王被高悬半空,那条被老虎猛然咬断的腿,鲜血如注。 这些鲜血,是君王以权力之名,肆意吞噬的百姓骨血。 庄严的宫门被打开,旬相带着满朝文武走出皇宫,朝着夏彻所在之处三跪九拜。 “老臣恭迎皇上归来,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昏君带着腐朽落幕,受臣民簇拥的先帝嫡长子,被万民捧上了龙椅。 十数万人齐下跪:“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钟元元孤身迎着夏彻走来,亲自牵着夏彻的手,带着他从山河百姓之间,走到君临天下之处。 “请皇上以昏君奸臣之血祭山河,以告慰这山河枉死冤死的百姓。” 一人呼,千人应。 夏彻站在万民前头,看向那已然失了反抗能力,即将彻底葬身虎腹的夏弘。 环视周遭:“搜寻沈烬墨,于皇宫五马分尸,以慰天下百姓及枉死忠臣。” 再跪再呼,人人眼中皆是苦尽甘来之欢喜与欣慰。 “皇上英明,皇上万岁。” 黄昏落下帷幕,夜幕如期而至。 今夜月圆,自有人团圆。 沈烬墨已落网,五马已备,中间悬着的是一具容色朝下、一身漆黑的尸首。 马鞭在众目睽睽之下挥动,让天下为之愤慨的一朝奸臣,在他搅动风云的皇城之内,交待在了这皇宫。 自此这天下,再无奸臣沈烬墨。 墨袍除尽,一袭青衫的沈烬墨和夏彻,踩着月光并肩行在宫道之上。 很久很久之前,他们时常在这宫道,在这青砖,在这月光下同行。 那时的他们时时谈论的是太傅所留的考题,畅想的是这片山河由夏启交到他们手中之后,他们要如何再一道创下一个万民和乐的盛世。 可如今目光所及,早已是满目疮痍。 回首来时路,是十六载的苦苦钻营与绝境求生。 展望前行途,是万民共期担重如山。 能赢,能未让山河再起战乱,为让百姓流离失所,是沈烬墨的和夏彻的胜利。 可赢了这山河百姓的他们,输掉的又何尝不是自己。 宫门在眼前,宫墙之外,谢南星身着同沈烬墨一般的青衫站在月光下,朝着沈烬墨笑得明媚又温软。 他比月光,更皎洁。 “夏彻,我只能送你到此处。” “小墨,保重。” 没有回头,沈烬墨朝着谢南星所在之处昂首阔步。 宫门之外的谢南星用尽此生最快的速度,跑着扑到沈烬墨怀里。 拦腰抱起,沈烬墨同他的余生抱了个满怀。 “沈烬墨,你是我一个人的吗?” “是。” “沈烬墨,你好生争气,真的一点子伤都没受。” “是谢南星救我。” 是谢南星,救下了沈烬墨。 从身到心。 “沈烬墨,你还有旁的要说吗?” “余生交夫郎,请肆意挥霍,莫加怜惜。” “哈哈哈。” 谢南星在沈烬墨怀里开心得像个傻子,身后一直挥动催促着谢南星前行的鞭子,被粉碎成渣。 谢南星成为谢南星自己。 “我有很多银子,我能将你养得极好。” “日后,我当你靠山,你什么都不用干,等着我养你就成。” 沈烬墨将怀里的人往上掂了几下,总觉得怀里的人又瘦了。 “那可不成,我要将谢南星养得白白胖胖,我还要好生钻研各种奇技淫巧,让谢南星醒着笑,梦中也笑。” 眼珠子滴溜一转,谢南星小声嘟囔:“这大晚上的,莫说这些。” “谢南星,我爱你。” 一言催泪,谢南星紧紧环住沈烬墨的脖颈:“沈烬墨,谢谢你爱我。” “沈烬墨,我很爱很爱你。” 月比日更清亮,夜色的温情,也更为动人。 夏彻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眼中有欣慰,亦有落寞。 昔年重返洛安,对沈烬墨说出了第一句“欢迎”之时,他身侧有人。 如今离开洛安,却是夏彻一人独送沈烬墨和谢南星。 谢南星和沈烬墨值得这世间最热烈长久的幸福,他的阿萝,也值得呀。 亲卫快步跑到夏彻身后,恭敬禀报:“皇上,宫内忽然出现好几股势力,瞧着似乎都在找沈大人。” 尸首为对天下百姓和朝臣的交待,这些个有心之人,自然知晓死者不是沈烬墨。 夏彻点头,并未生出情绪。 谢南星这些年这般努力,他不救沈烬墨,亦有旁人会为了谢南星救沈烬墨。 夏彻不怕有人走漏风声,要救人的人,会同他一道将沈烬墨未死的消息藏住。 “同入神都的百姓如何?” “未有片刻耽搁,无须任何人劝导,他们白日里便离了神都。” 他们不会给夏彻添一丝麻烦,他们更不会找夏彻索一分功劳。 他们信夏彻,他们信在夏彻的带领之下,他们都能丰衣足食。 “将舒太医扔到定西郡百姓里头去,若丧命便是天命所归,若活便让他跪在定西郡城门,日日替百姓看诊,用余生赎罪。” “是。” 亲卫跟在夏彻身后,踏着月光朝着金殿所在之处走去。 今夜过后,神都已归于万股洪流,留下的是属于大夏百姓的都城,洛安。 洛水之畔,国泰民安。 --后记 安宁一年春,帝彻怜民生疾苦,未兴登基之仪,定于祖庙祭拜高祖启以登基称帝。 同日,帝彻封定国公嫡女陈萝为后,长子穗安为东宫,长女穗宁为镇国长公主。 安宁二十三年冬,帝彻于皇宫望西北,逝于洛安。 帝彻在位二十三载,以太傅吴辞修之清名教世人,重文臣以稳内政,重武将以拓河山,一改哀帝所留之颓势。 其在位期间百姓安居,山河稳固,万国来贺。 史称,夏成祖。 成祖薨逝当日,以龙袍入皇陵,由镇国长公主亲扶棺送往定西郡。 世人至此方知,令帝彻一生虚置后宫、却得尽天下百姓敬仰的一朝贤后,已死于帝彻登基的上一个冬日。 帝后陈萝以身试毒留下能救十数万定西百姓之药方,是以己命为代价。 (正文完) 第529章 夏彻,我只能送你到此处 与万民相违背的君王被高悬半空,那条被老虎猛然咬断的腿,鲜血如注。 这些鲜血,是君王以权力之名,肆意吞噬的百姓骨血。 庄严的宫门被打开,旬相带着满朝文武走出皇宫,朝着夏彻所在之处三跪九拜。 “老臣恭迎皇上归来,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昏君带着腐朽落幕,受臣民簇拥的先帝嫡长子,被万民捧上了龙椅。 十数万人齐下跪:“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钟元元孤身迎着夏彻走来,亲自牵着夏彻的手,带着他从山河百姓之间,走到君临天下之处。 “请皇上以昏君奸臣之血祭山河,以告慰这山河枉死冤死的百姓。” 一人呼,千人应。 夏彻站在万民前头,看向那已然失了反抗能力,即将彻底葬身虎腹的夏弘。 环视周遭:“搜寻沈烬墨,于皇宫五马分尸,以慰天下百姓及枉死忠臣。” 再跪再呼,人人眼中皆是苦尽甘来之欢喜与欣慰。 “皇上英明,皇上万岁。” 黄昏落下帷幕,夜幕如期而至。 今夜月圆,自有人团圆。 沈烬墨已落网,五马已备,中间悬着的是一具容色朝下、一身漆黑的尸首。 马鞭在众目睽睽之下挥动,让天下为之愤慨的一朝奸臣,在他搅动风云的皇城之内,交待在了这皇宫。 自此这天下,再无奸臣沈烬墨。 墨袍除尽,一袭青衫的沈烬墨和夏彻,踩着月光并肩行在宫道之上。 很久很久之前,他们时常在这宫道,在这青砖,在这月光下同行。 那时的他们时时谈论的是太傅所留的考题,畅想的是这片山河由夏启交到他们手中之后,他们要如何再一道创下一个万民和乐的盛世。 可如今目光所及,早已是满目疮痍。 回首来时路,是十六载的苦苦钻营与绝境求生。 展望前行途,是万民共期担重如山。 能赢,能未让山河再起战乱,为让百姓流离失所,是沈烬墨的和夏彻的胜利。 可赢了这山河百姓的他们,输掉的又何尝不是自己。 宫门在眼前,宫墙之外,谢南星身着同沈烬墨一般的青衫站在月光下,朝着沈烬墨笑得明媚又温软。 他比月光,更皎洁。 “夏彻,我只能送你到此处。” “小墨,保重。” 没有回头,沈烬墨朝着谢南星所在之处昂首阔步。 宫门之外的谢南星用尽此生最快的速度,跑着扑到沈烬墨怀里。 拦腰抱起,沈烬墨同他的余生抱了个满怀。 “沈烬墨,你是我一个人的吗?” “是。” “沈烬墨,你好生争气,真的一点子伤都没受。” “是谢南星救我。” 是谢南星,救下了沈烬墨。 从身到心。 “沈烬墨,你还有旁的要说吗?” “余生交夫郎,请肆意挥霍,莫加怜惜。” “哈哈哈。” 谢南星在沈烬墨怀里开心得像个傻子,身后一直挥动催促着谢南星前行的鞭子,被粉碎成渣。 谢南星成为谢南星自己。 “我有很多银子,我能将你养得极好。” “日后,我当你靠山,你什么都不用干,等着我养你就成。” 沈烬墨将怀里的人往上掂了几下,总觉得怀里的人又瘦了。 “那可不成,我要将谢南星养得白白胖胖,我还要好生钻研各种奇技淫巧,让谢南星醒着笑,梦中也笑。” 眼珠子滴溜一转,谢南星小声嘟囔:“这大晚上的,莫说这些。” “谢南星,我爱你。” 一言催泪,谢南星紧紧环住沈烬墨的脖颈:“沈烬墨,谢谢你爱我。” “沈烬墨,我很爱很爱你。” 月比日更清亮,夜色的温情,也更为动人。 夏彻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眼中有欣慰,亦有落寞。 昔年重返洛安,对沈烬墨说出了第一句“欢迎”之时,他身侧有人。 如今离开洛安,却是夏彻一人独送沈烬墨和谢南星。 谢南星和沈烬墨值得这世间最热烈长久的幸福,他的阿萝,也值得呀。 亲卫快步跑到夏彻身后,恭敬禀报:“皇上,宫内忽然出现好几股势力,瞧着似乎都在找沈大人。” 尸首为对天下百姓和朝臣的交待,这些个有心之人,自然知晓死者不是沈烬墨。 夏彻点头,并未生出情绪。 谢南星这些年这般努力,他不救沈烬墨,亦有旁人会为了谢南星救沈烬墨。 夏彻不怕有人走漏风声,要救人的人,会同他一道将沈烬墨未死的消息藏住。 “同入神都的百姓如何?” “未有片刻耽搁,无须任何人劝导,他们白日里便离了神都。” 他们不会给夏彻添一丝麻烦,他们更不会找夏彻索一分功劳。 他们信夏彻,他们信在夏彻的带领之下,他们都能丰衣足食。 “将舒太医扔到定西郡百姓里头去,若丧命便是天命所归,若活便让他跪在定西郡城门,日日替百姓看诊,用余生赎罪。” “是。” 亲卫跟在夏彻身后,踏着月光朝着金殿所在之处走去。 今夜过后,神都已归于万股洪流,留下的是属于大夏百姓的都城,洛安。 洛水之畔,国泰民安。 --后记 安宁一年春,帝彻怜民生疾苦,未兴登基之仪,定于祖庙祭拜高祖启以登基称帝。 同日,帝彻封定国公嫡女陈萝为后,长子穗安为东宫,长女穗宁为镇国长公主。 安宁二十三年冬,帝彻于皇宫望西北,逝于洛安。 帝彻在位二十三载,以太傅吴辞修之清名教世人,重文臣以稳内政,重武将以拓河山,一改哀帝所留之颓势。 其在位期间百姓安居,山河稳固,万国来贺。 史称,夏成祖。 成祖薨逝当日,以龙袍入皇陵,由镇国长公主亲扶棺送往定西郡。 世人至此方知,令帝彻一生虚置后宫、却得尽天下百姓敬仰的一朝贤后,已死于帝彻登基的上一个冬日。 帝后陈萝以身试毒留下能救十数万定西百姓之药方,是以己命为代价。 (正文完) 番外一:桃枝 终青山的冬日属实寒凉得过了度,谢南星就算穿再多,但凡不是窝在沈烬墨怀里,便会手脚冰凉。 吴辞修留下的一景一物谢南星不舍得动,自回终青山的第二个冬日起,沈烬墨每年都会带着谢南星进县城铺了地暖引了温泉的宅子里猫冬。 若要说今岁同往岁的差距,那便是初入这宅子那年,这宅内的丫鬟小厮有个二三十人。 到了今岁,却只留下墨平、墨安和阿顺。 倒也不是这宅子用不了这般多下人,而是沈烬墨不喜这些人日日在谢南星跟前窜。 哪怕是谢南星多瞧了他们一眼,沈烬墨都会觉得不快。 谢南星只当瞧他一人的。 想到墨平和墨安日日趁着他偶尔外出替谢南星置办物什往谢南星跟前凑,时不时还要讨谢南星欢心的模样,沈烬墨便觉得这些人也有些多余。 尚未入院,沈烬墨便听墨平道: “主子,这桃枝刚生了花骨朵,奴才给您放屋里养起来,您待在家中瞧见今岁开的第一朵山桃,必然能畅快不少。” 沈烬墨低头看着自己外出归来特去山顶摘的桃枝,加快步子入了院内。 见人朝他拱手行礼之后还在乐呵呵的同谢南星笑着,沈烬墨直接上前连枝带瓶给推到了墨平手上。 没有直接砸了,便已经是沈烬墨天大的慷慨了。 牵着谢南星往屋子里头走,沈烬墨显摆般的将自己手头的这把桃枝递到谢南星跟前。 “他的丑,必然是在路边随意间捡的。” 谢南星凑到那桃枝前细细端详,指着其中一朵道:“你瞧瞧这朵都吐红了,马上就要开了。” 将桃枝揽入怀中,谢南星亮晶晶的眼眸满是崇拜:“沈烬墨,你怎么能连桃枝都能摘到最好的啊?” 沈烬墨不论做什么,就是比所有人好。 眉眼微挑,显然被谢南星哄得找不着北了:“你是自来就当拥有最好的。” 将桃枝入花瓶,谢南星软乎乎的窝进沈烬墨怀中,轻轻蹭着沈烬墨的胸膛。 “夫君,你这般辛苦替我摘桃枝,我是不是当好生奖赏于你?” 沈烬墨的眸色也开始飘忽,搂着谢南星便往长桌上放。 “乖乖,你想如何奖赏我?” 双手揽住沈烬墨的脖颈,双腿环住沈烬墨的腰,谢南星贴着沈烬墨的耳廓,咬着沈烬墨的耳垂。 “春日当耕地,夫君可要同我一道?” 手落在谢南星腰间,齿关带着野性将围脖咬下,滚烫的亲吻接连落下,带着厚茧的手直接撕扯着衣裳。 谢南星倒也未有推挽沈烬墨的急躁,他这身子骨可比不得旁人,往长远了瞧,每放肆一次总得将养两日。 沈烬墨往日会好生克制,谢南星也就偶尔撩拨不敢放肆。 但今日谢南星原本便打算送沈烬墨一份小礼物。 所谓桃枝,也只不过是噱头罢了。 “要不要吗…” 带着细细密密小钩子的话,钻到沈烬墨的心尖尖。 顾不得谢南星在这等时刻缘何还要非问一个要不要,沈烬墨只来得及道:“要,要的。” 绵软的手展露出抵触,谢南星将欲火横生却又万事以他感受为主的沈烬墨推开。 抬手落在自己满身未歇的青紫上:“你瞧瞧,前日的痕迹都未消,你怎么忍得下心?” 勾人的是谢南星,现在委屈巴巴说沈烬墨狠心,也是谢南星。 沈烬墨看着这身印子,欲火未消的沈烬墨心疼的将人抱在怀里,轻轻哄着。 “是我的错,你想要我当找别的法子帮你纾解,日后不会了。” 谢南星趴在沈烬墨肩膀上点点头,似乎还因着未有找到合适的坐姿,不停在沈烬墨怀里扭动着。 “就是你的错,脑子里也没个正经事。” “我说的耕地便是正经耕地,你那心里头便只有‘耕我’二字。” 这话那就是直接往火里头撒了一壶油,让沈烬墨本就无法歇下的欲火,熊熊燃烧。 热汗染湿衣襟,沈烬墨牵着谢南星的手往衣襟里走:“乖乖,饶了我成不成?” 在沈烬墨的胸膛和小腹上的肌肉上徘徊了一阵,谢南星用那勾人调子未平的嗓音,说着正经话头。 “我们总不能坐吃山空,还是当好生去耕种一番,来年方能家中有余粮。” “前些日子我买了一处庄子,还买了两亩地,想来是今岁国库不再空虚,县衙里头还往庄子里送了种粮。” 两掌合拢,谢南星掌控着沈烬墨所有的跌宕,享受着沈烬墨的躁动。 “我知你不喜这些人凑近我,所以我只带你一人去庄子,阿平阿安和阿顺叔我们都不带,你觉着如何?” 谢南星和沈烬墨都不是需要人伺候的人,他们两人在一处,便能将彼此照顾的极好。 埋在谢南星肩窝,吐出的呼吸滚烫到能将谢南星给灼伤:“他们非要跟着。” 法子谢南星自然也是已经想好了的。 “今日便由你来做晚膳,到时候将这厨房烧了,我就直接让他们留下休憩宅子。” “等宅子修好了,正好到了回终青山的日子,我们两人还能潇洒好些日子。” 动不动吃飞醋,容不得任何人靠近谢南星,沈烬墨这日复一日愈发疯狂的占有欲,全是谢南星惯出来的! 将谢南星那暖玉般软腻的耳骨含入嘴中轻咬了一口,沈烬墨明知故问:“我们去了庄子,便只能耕地吗?” 空出的那只手握着青丝在沈烬墨脖颈上绕着:“我买了一头极强壮的耕牛,能坐下你我二人,买的田地也离旁的庄稼远…” 两亩地的收成,连谢南星往日一身衣裳都买不起。 谢南星想的,可不是耕地。 “到时候你不仅能驱赶着牛耕地。”凑到沈烬墨耳边,轻轻道:“你还能坐在牛背上,耕…我…呀…” “你想想,到了那田间地头,白日晚上四处无人,还不是你想怎样便怎样?” “你再想想,你白日里辛苦劳作归来,瞧见我在给你做膳食,将我直接摁在那灶头上,你可欢喜?” “再有我将家中事务料理好,亲自去给你送茶汤,你扛着我便往那林子里跑,是不是也极好玩?” 番外一:桃枝 终青山的冬日属实寒凉得过了度,谢南星就算穿再多,但凡不是窝在沈烬墨怀里,便会手脚冰凉。 吴辞修留下的一景一物谢南星不舍得动,自回终青山的第二个冬日起,沈烬墨每年都会带着谢南星进县城铺了地暖引了温泉的宅子里猫冬。 若要说今岁同往岁的差距,那便是初入这宅子那年,这宅内的丫鬟小厮有个二三十人。 到了今岁,却只留下墨平、墨安和阿顺。 倒也不是这宅子用不了这般多下人,而是沈烬墨不喜这些人日日在谢南星跟前窜。 哪怕是谢南星多瞧了他们一眼,沈烬墨都会觉得不快。 谢南星只当瞧他一人的。 想到墨平和墨安日日趁着他偶尔外出替谢南星置办物什往谢南星跟前凑,时不时还要讨谢南星欢心的模样,沈烬墨便觉得这些人也有些多余。 尚未入院,沈烬墨便听墨平道: “主子,这桃枝刚生了花骨朵,奴才给您放屋里养起来,您待在家中瞧见今岁开的第一朵山桃,必然能畅快不少。” 沈烬墨低头看着自己外出归来特去山顶摘的桃枝,加快步子入了院内。 见人朝他拱手行礼之后还在乐呵呵的同谢南星笑着,沈烬墨直接上前连枝带瓶给推到了墨平手上。 没有直接砸了,便已经是沈烬墨天大的慷慨了。 牵着谢南星往屋子里头走,沈烬墨显摆般的将自己手头的这把桃枝递到谢南星跟前。 “他的丑,必然是在路边随意间捡的。” 谢南星凑到那桃枝前细细端详,指着其中一朵道:“你瞧瞧这朵都吐红了,马上就要开了。” 将桃枝揽入怀中,谢南星亮晶晶的眼眸满是崇拜:“沈烬墨,你怎么能连桃枝都能摘到最好的啊?” 沈烬墨不论做什么,就是比所有人好。 眉眼微挑,显然被谢南星哄得找不着北了:“你是自来就当拥有最好的。” 将桃枝入花瓶,谢南星软乎乎的窝进沈烬墨怀中,轻轻蹭着沈烬墨的胸膛。 “夫君,你这般辛苦替我摘桃枝,我是不是当好生奖赏于你?” 沈烬墨的眸色也开始飘忽,搂着谢南星便往长桌上放。 “乖乖,你想如何奖赏我?” 双手揽住沈烬墨的脖颈,双腿环住沈烬墨的腰,谢南星贴着沈烬墨的耳廓,咬着沈烬墨的耳垂。 “春日当耕地,夫君可要同我一道?” 手落在谢南星腰间,齿关带着野性将围脖咬下,滚烫的亲吻接连落下,带着厚茧的手直接撕扯着衣裳。 谢南星倒也未有推挽沈烬墨的急躁,他这身子骨可比不得旁人,往长远了瞧,每放肆一次总得将养两日。 沈烬墨往日会好生克制,谢南星也就偶尔撩拨不敢放肆。 但今日谢南星原本便打算送沈烬墨一份小礼物。 所谓桃枝,也只不过是噱头罢了。 “要不要吗…” 带着细细密密小钩子的话,钻到沈烬墨的心尖尖。 顾不得谢南星在这等时刻缘何还要非问一个要不要,沈烬墨只来得及道:“要,要的。” 绵软的手展露出抵触,谢南星将欲火横生却又万事以他感受为主的沈烬墨推开。 抬手落在自己满身未歇的青紫上:“你瞧瞧,前日的痕迹都未消,你怎么忍得下心?” 勾人的是谢南星,现在委屈巴巴说沈烬墨狠心,也是谢南星。 沈烬墨看着这身印子,欲火未消的沈烬墨心疼的将人抱在怀里,轻轻哄着。 “是我的错,你想要我当找别的法子帮你纾解,日后不会了。” 谢南星趴在沈烬墨肩膀上点点头,似乎还因着未有找到合适的坐姿,不停在沈烬墨怀里扭动着。 “就是你的错,脑子里也没个正经事。” “我说的耕地便是正经耕地,你那心里头便只有‘耕我’二字。” 这话那就是直接往火里头撒了一壶油,让沈烬墨本就无法歇下的欲火,熊熊燃烧。 热汗染湿衣襟,沈烬墨牵着谢南星的手往衣襟里走:“乖乖,饶了我成不成?” 在沈烬墨的胸膛和小腹上的肌肉上徘徊了一阵,谢南星用那勾人调子未平的嗓音,说着正经话头。 “我们总不能坐吃山空,还是当好生去耕种一番,来年方能家中有余粮。” “前些日子我买了一处庄子,还买了两亩地,想来是今岁国库不再空虚,县衙里头还往庄子里送了种粮。” 两掌合拢,谢南星掌控着沈烬墨所有的跌宕,享受着沈烬墨的躁动。 “我知你不喜这些人凑近我,所以我只带你一人去庄子,阿平阿安和阿顺叔我们都不带,你觉着如何?” 谢南星和沈烬墨都不是需要人伺候的人,他们两人在一处,便能将彼此照顾的极好。 埋在谢南星肩窝,吐出的呼吸滚烫到能将谢南星给灼伤:“他们非要跟着。” 法子谢南星自然也是已经想好了的。 “今日便由你来做晚膳,到时候将这厨房烧了,我就直接让他们留下休憩宅子。” “等宅子修好了,正好到了回终青山的日子,我们两人还能潇洒好些日子。” 动不动吃飞醋,容不得任何人靠近谢南星,沈烬墨这日复一日愈发疯狂的占有欲,全是谢南星惯出来的! 将谢南星那暖玉般软腻的耳骨含入嘴中轻咬了一口,沈烬墨明知故问:“我们去了庄子,便只能耕地吗?” 空出的那只手握着青丝在沈烬墨脖颈上绕着:“我买了一头极强壮的耕牛,能坐下你我二人,买的田地也离旁的庄稼远…” 两亩地的收成,连谢南星往日一身衣裳都买不起。 谢南星想的,可不是耕地。 “到时候你不仅能驱赶着牛耕地。”凑到沈烬墨耳边,轻轻道:“你还能坐在牛背上,耕…我…呀…” “你想想,到了那田间地头,白日晚上四处无人,还不是你想怎样便怎样?” “你再想想,你白日里辛苦劳作归来,瞧见我在给你做膳食,将我直接摁在那灶头上,你可欢喜?” “再有我将家中事务料理好,亲自去给你送茶汤,你扛着我便往那林子里跑,是不是也极好玩?” 番外二:铃铛 一幅幅被谢南星勾勒的画面,在沈烬墨脑海呈现。 心旌摇曳,沈烬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尽数交代给了谢南星。 拿着帕子先给谢南星洗净双手,又拿着药膏谢南星轻揉着酸软的手腕。 等到将谢南星照料好,沈烬墨一手将自己散乱的衣裳穿好,一手勾起谢南星的下巴深深来了一吻。 瞧着有条不紊,可最了解沈烬墨的谢南星,知道沈烬墨如今很急。 “你好生歇息一会,我去去就回。” “所有箱笼你也不用收拾,等我回来收拾。” 谢南星看着沈烬墨那离去的背影,笑着喊:“夫君,我们骑马去。” 这些个行李,他自当早早雇人给收拾好,这都临门一脚了,谢南星才不会浪费时间做这等事。 更何况这田间地头自有田间地头的玩法,若同如今穿得一般模样,还有什么乐趣? 回头,眸色对撞,天雷勾动地火。 强敛心神,沈烬墨得步子愈发急躁。 谢南星转身从床头暗格之中拿出一个锦盒,一瞧着繁复的铃铛在小其手中发出悦耳声响。 这可是杨槐给他新寄来的玩意儿,据说有了改良,比之前更能折腾人。 踏着木屐进入温泉池子,谢南星将自己浸入水中,那铃铛也跟着入了水。 是日,一股从灶膛里升起的浓烟点燃了厨房,火势一瞬蔓延,燎了半个宅子。 因着同周遭邻里离得极远,既没有殃及旁的,也让墨平等人扑火扑得筋疲力竭。 “墨安,两位主子这手段是不是太明显了?” “我们得知足,他们如今还乐意赏咱一个借口。” 两人回头,看向还在巡视火花的阿顺:“阿顺叔,我觉着他们不会再回这宅子了,您别忙活了。” 阿顺抬头:“你们说什么,我看不清?” 话落,墨平和墨安相视一笑。 阿顺明明什么都知道。 头一次做这等事的沈烬墨见这火势被彻底控制住了,才抱着谢南星自宅院而出。 两人一马踏着日头离开谢府,徒留刚刚扑完火的三人,站在原地面对满地废墟。 不明庄子在何处但成功将墨平等人甩开的沈烬墨肉眼可见的开怀,行至交叉路口,沈烬墨贴着谢南星问。 “现在往何处走?” 谢南星没敢开口,颤抖着指尖指向更僻静的小道。 待到彻底远离了人际,原本默默隐忍还算得上乖巧的谢南星,开始在马背上不耐挪动。 贴着身子坐的二人本就极近,谢南星这般动来动去,沈烬墨那今日一直被撩到不上不下的心,在嗓子眼不住扑棱。 握住缰绳的手背青筋凸显,连轻叹都带上了嘶哑:“莫要撩拨于我。” 正是春寒料峭之时,鲜少出汗的谢南星面上已经染上一层湿润。 惯来透着凉意的手落在沈烬墨手背上,竟透着湿漉漉的暖。 所有的欲火被担忧浇灭,沈烬墨拉紧缰绳让马停下步子,提着谢南星在马背之上转了个圈。 伸手探向谢南星额头:“乖乖,像是有些发热了,有没有何处不舒服?” 将沈烬墨落在他额头上的手拿下,压在了自己雀跃跳动的心口。 握住沈烬墨的手骤然用力,谢南星骤然迈入沈烬墨怀中,克制不住的呜咽贴着沈烬墨的心口传出。 在沈烬墨怀里颤抖,在沈烬墨怀里感知着肌肉骤然紧绷的张力,在沈烬墨怀里等着波澜平息。 “夫君…我生病了…只有你能治…” 周遭寂静,那阵被马蹄之声遮挡的清脆铃响,伴随着拖长的尾音以及轻轻摇晃,径直传入沈烬墨耳中。 一手扯过谢南星别在腰间当作伪饰的铃铛,直接扔到了那林子里头。 马开始重新朝前行走,谢南星满意勾唇一笑。 这下,什么都瞒不过沈烬墨分毫了。 可谢南星,原本就没打算瞒着啊。 他怎么舍得将沈烬墨撩拨到疯狂之后,还让其一直饿着肚子吗? 不再管目的庄子在何处,沈烬墨直驱驶的马朝着崎岖之所走去。 惯来被勾勾手便要往谢南星身上扑的人,今日竟然破天荒的直接发了狠。 大氅将人死死束在怀里不允其再躲闪分毫,握着缰绳的手开始肆意操纵着身下的千里马,将骑术的巅峰都用在了此刻。 马蹄节奏变得凌乱,在一望无际的荒蛮田地之间不住旋转跳跃,毫无章法节奏可言。 “夫君…夫君…” 仰起的靡丽容色被重新压入沈烬墨胸膛,沈烬墨今日非要给这无法无天的人,好生长些教训。 “不准撒娇,自己放的就给我自己好生受着。” 软乎乎的小手钻入沈烬墨衣襟,谢南星好生委屈:“夫君,夫君,你疼疼我好不好?” “那点子开胃小菜吃不饱的,夫君,我难受。” “夫君,我承得住,你再放肆我都承得住。” 已然在崩溃边缘的谢南星,开始急躁的在沈烬墨怀里乱窜,指尖在沈烬墨的后背上留下一个个印子。 明明这人已经想得要命,却偏偏要折磨两个人。 汗水裹挟着泪水流了满脸,谢南星晓得,沈烬墨生气了。 嗓音带上哭腔,哭腔里含着祈求。 谢南星还在铃铛里,放了药。 “沈烬墨…沈烬墨…沈烬墨你饶了我成不成?” 反手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谢南星挪出怀抱,一手压在谢南星脖颈,将人摁在马背之上。 目光在自己腰间的软鞭和控制马匹的缰绳之间徘徊,沈烬墨在思索到底是让谢南星握住缰绳自行驱赶马匹,还是用软鞭将其捆绑。 马蹄停下,沈烬墨将谢南星的双手捆在马鞍之上。 贴着谢南星的耳朵,一字一顿:“是沈某不顶用,逼得家主靠这些玩意儿取乐了吗?” “沈烬墨,你个混蛋。”含喘带娇的一骂落下:“你顶用你倒是上啊!” 沈烬墨踩着脚蹬直起身子,下裳被撕碎,两身大氅被尽数盖在谢南星身上, 马鞍之上尽是痕迹,沈烬墨眸子红透,喉结反复翻滚之下,在谢南星身上留下清晰的红痕。 番外二:铃铛 一幅幅被谢南星勾勒的画面,在沈烬墨脑海呈现。 心旌摇曳,沈烬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尽数交代给了谢南星。 拿着帕子先给谢南星洗净双手,又拿着药膏谢南星轻揉着酸软的手腕。 等到将谢南星照料好,沈烬墨一手将自己散乱的衣裳穿好,一手勾起谢南星的下巴深深来了一吻。 瞧着有条不紊,可最了解沈烬墨的谢南星,知道沈烬墨如今很急。 “你好生歇息一会,我去去就回。” “所有箱笼你也不用收拾,等我回来收拾。” 谢南星看着沈烬墨那离去的背影,笑着喊:“夫君,我们骑马去。” 这些个行李,他自当早早雇人给收拾好,这都临门一脚了,谢南星才不会浪费时间做这等事。 更何况这田间地头自有田间地头的玩法,若同如今穿得一般模样,还有什么乐趣? 回头,眸色对撞,天雷勾动地火。 强敛心神,沈烬墨得步子愈发急躁。 谢南星转身从床头暗格之中拿出一个锦盒,一瞧着繁复的铃铛在小其手中发出悦耳声响。 这可是杨槐给他新寄来的玩意儿,据说有了改良,比之前更能折腾人。 踏着木屐进入温泉池子,谢南星将自己浸入水中,那铃铛也跟着入了水。 是日,一股从灶膛里升起的浓烟点燃了厨房,火势一瞬蔓延,燎了半个宅子。 因着同周遭邻里离得极远,既没有殃及旁的,也让墨平等人扑火扑得筋疲力竭。 “墨安,两位主子这手段是不是太明显了?” “我们得知足,他们如今还乐意赏咱一个借口。” 两人回头,看向还在巡视火花的阿顺:“阿顺叔,我觉着他们不会再回这宅子了,您别忙活了。” 阿顺抬头:“你们说什么,我看不清?” 话落,墨平和墨安相视一笑。 阿顺明明什么都知道。 头一次做这等事的沈烬墨见这火势被彻底控制住了,才抱着谢南星自宅院而出。 两人一马踏着日头离开谢府,徒留刚刚扑完火的三人,站在原地面对满地废墟。 不明庄子在何处但成功将墨平等人甩开的沈烬墨肉眼可见的开怀,行至交叉路口,沈烬墨贴着谢南星问。 “现在往何处走?” 谢南星没敢开口,颤抖着指尖指向更僻静的小道。 待到彻底远离了人际,原本默默隐忍还算得上乖巧的谢南星,开始在马背上不耐挪动。 贴着身子坐的二人本就极近,谢南星这般动来动去,沈烬墨那今日一直被撩到不上不下的心,在嗓子眼不住扑棱。 握住缰绳的手背青筋凸显,连轻叹都带上了嘶哑:“莫要撩拨于我。” 正是春寒料峭之时,鲜少出汗的谢南星面上已经染上一层湿润。 惯来透着凉意的手落在沈烬墨手背上,竟透着湿漉漉的暖。 所有的欲火被担忧浇灭,沈烬墨拉紧缰绳让马停下步子,提着谢南星在马背之上转了个圈。 伸手探向谢南星额头:“乖乖,像是有些发热了,有没有何处不舒服?” 将沈烬墨落在他额头上的手拿下,压在了自己雀跃跳动的心口。 握住沈烬墨的手骤然用力,谢南星骤然迈入沈烬墨怀中,克制不住的呜咽贴着沈烬墨的心口传出。 在沈烬墨怀里颤抖,在沈烬墨怀里感知着肌肉骤然紧绷的张力,在沈烬墨怀里等着波澜平息。 “夫君…我生病了…只有你能治…” 周遭寂静,那阵被马蹄之声遮挡的清脆铃响,伴随着拖长的尾音以及轻轻摇晃,径直传入沈烬墨耳中。 一手扯过谢南星别在腰间当作伪饰的铃铛,直接扔到了那林子里头。 马开始重新朝前行走,谢南星满意勾唇一笑。 这下,什么都瞒不过沈烬墨分毫了。 可谢南星,原本就没打算瞒着啊。 他怎么舍得将沈烬墨撩拨到疯狂之后,还让其一直饿着肚子吗? 不再管目的庄子在何处,沈烬墨直驱驶的马朝着崎岖之所走去。 惯来被勾勾手便要往谢南星身上扑的人,今日竟然破天荒的直接发了狠。 大氅将人死死束在怀里不允其再躲闪分毫,握着缰绳的手开始肆意操纵着身下的千里马,将骑术的巅峰都用在了此刻。 马蹄节奏变得凌乱,在一望无际的荒蛮田地之间不住旋转跳跃,毫无章法节奏可言。 “夫君…夫君…” 仰起的靡丽容色被重新压入沈烬墨胸膛,沈烬墨今日非要给这无法无天的人,好生长些教训。 “不准撒娇,自己放的就给我自己好生受着。” 软乎乎的小手钻入沈烬墨衣襟,谢南星好生委屈:“夫君,夫君,你疼疼我好不好?” “那点子开胃小菜吃不饱的,夫君,我难受。” “夫君,我承得住,你再放肆我都承得住。” 已然在崩溃边缘的谢南星,开始急躁的在沈烬墨怀里乱窜,指尖在沈烬墨的后背上留下一个个印子。 明明这人已经想得要命,却偏偏要折磨两个人。 汗水裹挟着泪水流了满脸,谢南星晓得,沈烬墨生气了。 嗓音带上哭腔,哭腔里含着祈求。 谢南星还在铃铛里,放了药。 “沈烬墨…沈烬墨…沈烬墨你饶了我成不成?” 反手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谢南星挪出怀抱,一手压在谢南星脖颈,将人摁在马背之上。 目光在自己腰间的软鞭和控制马匹的缰绳之间徘徊,沈烬墨在思索到底是让谢南星握住缰绳自行驱赶马匹,还是用软鞭将其捆绑。 马蹄停下,沈烬墨将谢南星的双手捆在马鞍之上。 贴着谢南星的耳朵,一字一顿:“是沈某不顶用,逼得家主靠这些玩意儿取乐了吗?” “沈烬墨,你个混蛋。”含喘带娇的一骂落下:“你顶用你倒是上啊!” 沈烬墨踩着脚蹬直起身子,下裳被撕碎,两身大氅被尽数盖在谢南星身上, 马鞍之上尽是痕迹,沈烬墨眸子红透,喉结反复翻滚之下,在谢南星身上留下清晰的红痕。 番外三:皎月 “夫君…好夫君…成全我这一遭可好…” “闭嘴。” 咬牙,透着蛮横:“给我握紧马鞍,真摔下去了,你便这辈子都在窝在马背上。” “夫君…莫要这般凶…” 撒娇的言语说得倒是委屈,可那不住往身后凑的动作,彰显着谢南星的沉沦与迫切。 又是一道红痕落下,沈烬墨训斥道:“不准动。” “啊…狗东西…里头还有…” 将意图挣扎的人压下,沈烬墨重新驱使马朝前。 那珍珠链子都在眼前摇曳了,他能不知道有东西? 他什么都知道。 他就是非要这般, “家主可得给我好生受着,今日要好好让家主知晓,沈某到底顶不顶用。” 皎月清辉落了满地,被压在马背之上人,刚因着得到心爱之物而舒缓的眉眼、平息的哭声,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卷土重来。 将他肆意欺凌到哭红了眼眸和鼻头,却又在瞧着他将因受不住欢愉而晕倒过去,骤然变得和煦。 抽回鞭子将抽泣颤抖的人搂在怀里,一下一下轻哄着。 自以为逃过一劫的谢南星缓过这阵气后,哭得更加委屈了。 “沈烬墨,你当真好过分,好凶。” “像是我从来没把你喂饱过一般。” 见谢南星已经能说出全乎话了,沈烬墨一手压在谢南星腰背,猛然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 方才那般温柔哄人的沈烬墨,这下彻底疯了。 直接一手将谢南星从马背上搂起,驱使着马匹在那田间小路飞驰摇晃,让那失去所有倚靠的人儿,明明早就难以承受,却不得不紧紧往沈烬墨怀里凑。 沈烬墨太变态了,这体力这修为这牛劲儿,一日比一日变态。 “是沈某没让家主吃饱,人都在我怀里了,还非要用这些物什。” 有些玩意自然当用,可背着沈烬墨用,那便是绝不允许。 更何况沈烬墨自个儿常年都只能吃个五分饱,他的口粮,哪里能让那些死物夺了去? 两手死死锁住沈烬墨的脖颈,谢南星在沈烬墨怀里抖如筛糠,却也不敢松开沈烬墨分毫。 “饱了饱了,真的饱了。” “不信你摸摸,真的饱了。” “不摸。” 稳稳落在马背之上,掌控谢南星的神又赏给了谢南星片刻喘息的契机。 将逃离了几分的人重新压回怀里:“没饱,要一直喂。” “你吃饭不乖,那便要多喂一些。” “日后你不好好吃饭,我便这般喂。” “呜…呜…” 眼见讨好也无用,谢南星无助抽泣:“我吃饭乖,我乖乖吃饭,夫君,夫君,你慢一些好不好…” “夫君,乖乖的好夫君,你最疼我了是不是?” “我真的太撑了,吃不下了…” “不好,你每次都骗我,吃饭从来都不乖。” 哭泣,谢南星开始用哭腔骄蛮威胁: “沈烬墨,你好好想清楚,到底是只想吃一顿饱饭,还是以后日日都能吃上?” “不想。” 沈烬墨今日主打一个油盐不进。 偶尔发疯时的极限在何处,沈烬墨一清二楚。 可他不准循着往日的极限走,他今日非要开拓更极致的巅峰。 “夫君,你听我解释,成不成?” 为帮谢南星转移注意力,沈烬墨“嗯”了一声。 “我的确是想着在马上闹腾的,所以这马我亲手洗了好多次。” 沈烬墨拧眉;“天寒地冻还亲手洗马,你不乖,要重罚。” “夫君…夫君…” 连哭带求:“我用那玩意儿是马背上不好用药膏,我怕…我怕嘛…” “又还担心夫君玩得不畅快,稍微下了点药,我都是为了夫君,你可千万莫要多想…” “我怜夫君,夫君也怜惜怜惜我可好?” 还下药? 就是欠收拾! “莫说这些没用了。说到底就是沈某没让家主吃饱,沈某会努力改,必然让家主满意。” 谢南星又一次失去了说话的自由,只留得下令人心猿意马的嘤咛在山头回荡。 暖春葱郁,等到这田间地头的瓜果粮食都已种下,负责休憩谢府的墨平等人一道来了庄园。 连带着一道过来的,还有小白和老黑。 在庄园院子里等了好一阵,众人才等到从外头归来的沈烬墨和谢南星。 目光先落在那被披风包裹得严严实实已然昏迷的谢南星,又落在惯来一丝不苟的沈烬墨头上多了绿草,他们便知这青天白日的,两位主子去做了什么。 众人一道朝着沈烬墨拱手行礼,沈烬墨的目光从这些人身上掠过,沉冷着什么话都没说。 替谢南星细细洗漱了一番,又陪着谢南星睡到了黄昏,再醒来便到了晚膳的时辰。 想来是这段日子属实疲惫,谢南星用膳极乖,今夜更是在吃完晚饭又喝下一碗汤。 沈烬墨便牵着谢南星回了屋子,狂风骤雨的又将人折腾到睡着。 沈烬墨穿上衣裳走出屋子,悄无声息的从那五个正谈天说地的人身后走过。 灶膛内生起明火,再度走出,厨房内已经生出了滚滚浓烟。 要让这厨房名正言顺的生火,对沈烬墨而言,就同呼吸一般简单。 同这些个提着水桶救火的人错身而过,沈烬墨用棉被包着熟睡的谢南星一道走出屋子。 路过陆黑身侧,沈烬墨问:“怎么又起火了?” 陆黑低头躬腰,笑眯眯道:“您带着主子先避避风头,这庄子我等必然早日修好。” 沈烬墨目光从这些人头上一一掠过,透着警告:“谢南星挣银子不容易,你们莫要浪费那银子去请旁人,自个好生修。” 沈烬墨带着谢南星驾着马车离去,陆白问:“老黑,我怎么觉着两位主子不欢迎我们?” 陆黑意味深长一笑:“那可不是我和你,还有墨平和墨安,和阿顺叔。” 刚修完谢府又开始修庄子的墨平,真的累了:“老黑,你鬼点子多,你想点法子啊,我不想这辈子都在修宅子。” 以墨平对沈烬墨的了解,他真的做得出这等事。 可他们这些人伺候了沈烬墨一辈子,不是沈烬墨离不开他们,而是他们离不开沈烬墨了。 鲜少说话的阿顺恰在此时开口:“如今日子好过了,两位主子希望大家都能过自个的日子,莫要这辈子都绕着他们转。” 他们都当有自己的家。 也当好生想想,从波澜权谋与生死一线中活下来的自己,余生所盼为何? 番外三:皎月 “夫君…好夫君…成全我这一遭可好…” “闭嘴。” 咬牙,透着蛮横:“给我握紧马鞍,真摔下去了,你便这辈子都在窝在马背上。” “夫君…莫要这般凶…” 撒娇的言语说得倒是委屈,可那不住往身后凑的动作,彰显着谢南星的沉沦与迫切。 又是一道红痕落下,沈烬墨训斥道:“不准动。” “啊…狗东西…里头还有…” 将意图挣扎的人压下,沈烬墨重新驱使马朝前。 那珍珠链子都在眼前摇曳了,他能不知道有东西? 他什么都知道。 他就是非要这般, “家主可得给我好生受着,今日要好好让家主知晓,沈某到底顶不顶用。” 皎月清辉落了满地,被压在马背之上人,刚因着得到心爱之物而舒缓的眉眼、平息的哭声,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卷土重来。 将他肆意欺凌到哭红了眼眸和鼻头,却又在瞧着他将因受不住欢愉而晕倒过去,骤然变得和煦。 抽回鞭子将抽泣颤抖的人搂在怀里,一下一下轻哄着。 自以为逃过一劫的谢南星缓过这阵气后,哭得更加委屈了。 “沈烬墨,你当真好过分,好凶。” “像是我从来没把你喂饱过一般。” 见谢南星已经能说出全乎话了,沈烬墨一手压在谢南星腰背,猛然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 方才那般温柔哄人的沈烬墨,这下彻底疯了。 直接一手将谢南星从马背上搂起,驱使着马匹在那田间小路飞驰摇晃,让那失去所有倚靠的人儿,明明早就难以承受,却不得不紧紧往沈烬墨怀里凑。 沈烬墨太变态了,这体力这修为这牛劲儿,一日比一日变态。 “是沈某没让家主吃饱,人都在我怀里了,还非要用这些物什。” 有些玩意自然当用,可背着沈烬墨用,那便是绝不允许。 更何况沈烬墨自个儿常年都只能吃个五分饱,他的口粮,哪里能让那些死物夺了去? 两手死死锁住沈烬墨的脖颈,谢南星在沈烬墨怀里抖如筛糠,却也不敢松开沈烬墨分毫。 “饱了饱了,真的饱了。” “不信你摸摸,真的饱了。” “不摸。” 稳稳落在马背之上,掌控谢南星的神又赏给了谢南星片刻喘息的契机。 将逃离了几分的人重新压回怀里:“没饱,要一直喂。” “你吃饭不乖,那便要多喂一些。” “日后你不好好吃饭,我便这般喂。” “呜…呜…” 眼见讨好也无用,谢南星无助抽泣:“我吃饭乖,我乖乖吃饭,夫君,夫君,你慢一些好不好…” “夫君,乖乖的好夫君,你最疼我了是不是?” “我真的太撑了,吃不下了…” “不好,你每次都骗我,吃饭从来都不乖。” 哭泣,谢南星开始用哭腔骄蛮威胁: “沈烬墨,你好好想清楚,到底是只想吃一顿饱饭,还是以后日日都能吃上?” “不想。” 沈烬墨今日主打一个油盐不进。 偶尔发疯时的极限在何处,沈烬墨一清二楚。 可他不准循着往日的极限走,他今日非要开拓更极致的巅峰。 “夫君,你听我解释,成不成?” 为帮谢南星转移注意力,沈烬墨“嗯”了一声。 “我的确是想着在马上闹腾的,所以这马我亲手洗了好多次。” 沈烬墨拧眉;“天寒地冻还亲手洗马,你不乖,要重罚。” “夫君…夫君…” 连哭带求:“我用那玩意儿是马背上不好用药膏,我怕…我怕嘛…” “又还担心夫君玩得不畅快,稍微下了点药,我都是为了夫君,你可千万莫要多想…” “我怜夫君,夫君也怜惜怜惜我可好?” 还下药? 就是欠收拾! “莫说这些没用了。说到底就是沈某没让家主吃饱,沈某会努力改,必然让家主满意。” 谢南星又一次失去了说话的自由,只留得下令人心猿意马的嘤咛在山头回荡。 暖春葱郁,等到这田间地头的瓜果粮食都已种下,负责休憩谢府的墨平等人一道来了庄园。 连带着一道过来的,还有小白和老黑。 在庄园院子里等了好一阵,众人才等到从外头归来的沈烬墨和谢南星。 目光先落在那被披风包裹得严严实实已然昏迷的谢南星,又落在惯来一丝不苟的沈烬墨头上多了绿草,他们便知这青天白日的,两位主子去做了什么。 众人一道朝着沈烬墨拱手行礼,沈烬墨的目光从这些人身上掠过,沉冷着什么话都没说。 替谢南星细细洗漱了一番,又陪着谢南星睡到了黄昏,再醒来便到了晚膳的时辰。 想来是这段日子属实疲惫,谢南星用膳极乖,今夜更是在吃完晚饭又喝下一碗汤。 沈烬墨便牵着谢南星回了屋子,狂风骤雨的又将人折腾到睡着。 沈烬墨穿上衣裳走出屋子,悄无声息的从那五个正谈天说地的人身后走过。 灶膛内生起明火,再度走出,厨房内已经生出了滚滚浓烟。 要让这厨房名正言顺的生火,对沈烬墨而言,就同呼吸一般简单。 同这些个提着水桶救火的人错身而过,沈烬墨用棉被包着熟睡的谢南星一道走出屋子。 路过陆黑身侧,沈烬墨问:“怎么又起火了?” 陆黑低头躬腰,笑眯眯道:“您带着主子先避避风头,这庄子我等必然早日修好。” 沈烬墨目光从这些人头上一一掠过,透着警告:“谢南星挣银子不容易,你们莫要浪费那银子去请旁人,自个好生修。” 沈烬墨带着谢南星驾着马车离去,陆白问:“老黑,我怎么觉着两位主子不欢迎我们?” 陆黑意味深长一笑:“那可不是我和你,还有墨平和墨安,和阿顺叔。” 刚修完谢府又开始修庄子的墨平,真的累了:“老黑,你鬼点子多,你想点法子啊,我不想这辈子都在修宅子。” 以墨平对沈烬墨的了解,他真的做得出这等事。 可他们这些人伺候了沈烬墨一辈子,不是沈烬墨离不开他们,而是他们离不开沈烬墨了。 鲜少说话的阿顺恰在此时开口:“如今日子好过了,两位主子希望大家都能过自个的日子,莫要这辈子都绕着他们转。” 他们都当有自己的家。 也当好生想想,从波澜权谋与生死一线中活下来的自己,余生所盼为何? 番外四:甜果 夏日葱郁,是终青山一年四季中最得谢南星欢喜的季节。 日头透过树荫撒入屋内,谢南星正坐在软榻上,给沈烬墨缝补前些日子进山打猎之时划破的衣裳。 阿顺提着一壶温热的茶汤进入屋内,瞧着那将烈日都能温润的人,一股子岁月静好的安宁之感油然而生。 如今这岁月,是他家小主子生前心心念念却从未得偿的。 如今他阿顺过上了,到了地底下,也能没日没夜讲给他的两位主子听。 想到他家两位主子,阿顺红着眼眶笑了。 他家主子那吃醋的劲儿可不比沈烬墨少分毫,每日能让他讲上一盏茶的功夫,他都要谢天谢地。 不过能瞧着两位主子在一块,阿顺不说话也成的。 正如现在陪在谢南星和沈烬墨身侧的他,鲜少开口。 惯来比旁人能更迅速捕捉到阿顺喜怒哀乐的谢南星,察觉到了阿顺此刻的欢喜。 将缝了一半的衣裳放下,谢南星端着温茶小口小口喝着。 并没有多喝,他近来喜甜又喜凉,这等子透着热气的茶,沈烬墨不盯着他便会偷摸着改成凉的。 “阿顺叔今日很开心?” 看着谢南星这亮晶晶的眸子,阿顺便觉着眼前的人啊,澄澈到像是始终被人捧在掌心,从未见过这世道的一丝阴霾。 “看着南星就想到了两位主子,一下子便笑了起来。” 听到“两位主子”四字的谢南星,心下莫名一个“咯噔”。 他都在这缝了这般久的衣裳,往日就算出去挖野菜都得带着他一道的沈烬墨,却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家中夫君忽然静悄悄,背后必然在作妖。 谢南星踩着木屐走出房间,待瞧见从后院厨房里头冒出的熟悉浓烟之时,谢南星步子不由得加快。 谢南星皱着眉头看向坐在灶台下的沈烬墨:“沈烬墨,你在做甚?” 顶着一张黑黢黢的脸同谢南星对视。 沈烬墨难得有些手足无措,眸子里头甚至还生出了些许难以言喻的情绪。 靠着自己乌漆嘛黑的手,沈烬墨觉得他现在这般模样应当很不好看。 谢南星指不定不喜欢看。 转头侧身,不愿让谢南星看到。 厨房里头的烟雾又甜又苦,谢南星只得走进去,将沈烬墨拉了出来。 将巾子洗净,谢南星替沈烬墨将裸露肌肤上的烟火痕迹擦干,又拿着温热的帕子给沈烬墨揉了揉眼睛。 板着张脸,谢南星今日显然是要好好将这事给解决。 阿顺见状搬着长凳子放到谢南星身后,暗自去厨房收拾那满屋子的狼藉去了。 “沈烬墨,你自个儿说说这些年你烧火了多少个厨房了?” “现在除了阿顺叔,他们都自个儿在山上另砌了房子,你一次性同我讲明白,你想要他们怎么办?” 沈烬墨明显愣了一下。 谢南星从未对他这般说过话耶… 谢南星生气的模样,真的真的好好看呀… 扶着谢南星坐在软凳上,沈烬墨觉着谢南星仰头训自己会脖颈酸,便直接跪坐在了谢南星脚边。 抱住了谢南星的腿。 瘪着嘴,仰头:“谢南星,你别凶我。” “你做错了事还不让人凶了?” 扯了几把沈烬墨没能扯动,谢南星干脆就让他跪着了。 “咱银子再多也没得这般挥霍的,是不是?” “旁的宅子只要你开心烧了就烧了,可这是太傅的宅子,咱们不能这般任性。” 沈烬墨点头,心头又有些闷闷的。 谢南星凶他再是好看,沈烬墨觉得他也不当让谢南星生气。 气大伤身。 “谢南星,我错了,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让谢南星不仅松了那口气,甚至还因心头涌起的酸涩红了眼眶。 跟着蹲坐在地上将沈烬墨抱住,轻拍着哄人:“好啦好啦,我不该凶你。” “你喜欢烧宅子也是我教的你,就算错也是我的错。” “你日后别烧这边的厨房,你若想烧我买别的宅子给你烧成不成?” “还有就是烧就烧了,别傻乎乎把自己浸在里头,这烟闻着对身子骨不好,眼睛也会酸疼。” 这话落下,阿顺端着一碗糖水煮甜瓜过来。 “南星,世子爷煮的东西有些危险,我替你先尝了一碗,还挺好喝。” 谢南星看着这碗递到他跟前的糖水甜瓜,眼眶的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前几日沈烬墨请郎中来给他请了脉,又重新开了温补的方子,反复叮嘱他不要贪凉。 可这夏日里收的这一波甜瓜极好,尤其在山泉里泡上一会子,又甜又凉的感觉谢南星爱极了。 纵知寒凉,他每日最少要吃半个。 沈烬墨不盯着他,他还能吃上一个。 接过阿顺叔手中的搪瓷碗,汤匙在碗中轻轻晃动。 一勺汤水甜瓜入口,胜过这世上所有的山珍海味。 待到将这一碗烫水甜瓜吃完,谢南星才问:“方才在给我煮甜瓜?” 抬手将谢南星嘴角的汤汁擦拭:“我想着用热的甜汤泡一泡,会没那般寒凉。” “前头煮了几次熬干了,所以在冒烟。” “这次你来了就刚刚好,所以我还要好好同你学。” 两人一道盘腿坐在泥地之上,像两个童心未泯的小孩儿。 他拉着他的手,很温柔的问:“我误会你了,那你为何不同我解释?” “你生气的样子,也好看。” “傻。”捧着沈烬墨的唇亲了一口:“任何人都不能冤枉你,包括我,知道吗?” 他的夫君这辈子承受的误解已经够多了,谢南星只要想到他不问缘由就凶了沈烬墨,就觉得心头一阵一阵抽疼。 他怎么,能这样啊。 被日头晒过的泥地亦是寒凉,沈烬墨将谢南星提起,抱到了自己腿上坐着。 “你既不喜,日后都不会再烧宅子。” 沈烬墨这般委屈求全,谢南星更是觉得难受。 “没事,我不差银子,你想烧我们就烧。” 又觉得这点子弥补远远不够,谢南星想到了山上越住越多的人。 “你不想让他们住在咱这边,我这些日子便替他们备上行囊,就将他们一个个送走。” 轻轻笑着,埋头在谢南星怀里,沉浸在谢南星不留任何余地的偏宠。 深吸一口药香,沈烬墨问:“谢南星,你会不会觉得我太黏人?” “这是我惯的啊。” 谢南星说得理所当然:“我把你惯成这样,自然是我喜欢你这样。” 番外四:甜果 夏日葱郁,是终青山一年四季中最得谢南星欢喜的季节。 日头透过树荫撒入屋内,谢南星正坐在软榻上,给沈烬墨缝补前些日子进山打猎之时划破的衣裳。 阿顺提着一壶温热的茶汤进入屋内,瞧着那将烈日都能温润的人,一股子岁月静好的安宁之感油然而生。 如今这岁月,是他家小主子生前心心念念却从未得偿的。 如今他阿顺过上了,到了地底下,也能没日没夜讲给他的两位主子听。 想到他家两位主子,阿顺红着眼眶笑了。 他家主子那吃醋的劲儿可不比沈烬墨少分毫,每日能让他讲上一盏茶的功夫,他都要谢天谢地。 不过能瞧着两位主子在一块,阿顺不说话也成的。 正如现在陪在谢南星和沈烬墨身侧的他,鲜少开口。 惯来比旁人能更迅速捕捉到阿顺喜怒哀乐的谢南星,察觉到了阿顺此刻的欢喜。 将缝了一半的衣裳放下,谢南星端着温茶小口小口喝着。 并没有多喝,他近来喜甜又喜凉,这等子透着热气的茶,沈烬墨不盯着他便会偷摸着改成凉的。 “阿顺叔今日很开心?” 看着谢南星这亮晶晶的眸子,阿顺便觉着眼前的人啊,澄澈到像是始终被人捧在掌心,从未见过这世道的一丝阴霾。 “看着南星就想到了两位主子,一下子便笑了起来。” 听到“两位主子”四字的谢南星,心下莫名一个“咯噔”。 他都在这缝了这般久的衣裳,往日就算出去挖野菜都得带着他一道的沈烬墨,却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家中夫君忽然静悄悄,背后必然在作妖。 谢南星踩着木屐走出房间,待瞧见从后院厨房里头冒出的熟悉浓烟之时,谢南星步子不由得加快。 谢南星皱着眉头看向坐在灶台下的沈烬墨:“沈烬墨,你在做甚?” 顶着一张黑黢黢的脸同谢南星对视。 沈烬墨难得有些手足无措,眸子里头甚至还生出了些许难以言喻的情绪。 靠着自己乌漆嘛黑的手,沈烬墨觉得他现在这般模样应当很不好看。 谢南星指不定不喜欢看。 转头侧身,不愿让谢南星看到。 厨房里头的烟雾又甜又苦,谢南星只得走进去,将沈烬墨拉了出来。 将巾子洗净,谢南星替沈烬墨将裸露肌肤上的烟火痕迹擦干,又拿着温热的帕子给沈烬墨揉了揉眼睛。 板着张脸,谢南星今日显然是要好好将这事给解决。 阿顺见状搬着长凳子放到谢南星身后,暗自去厨房收拾那满屋子的狼藉去了。 “沈烬墨,你自个儿说说这些年你烧火了多少个厨房了?” “现在除了阿顺叔,他们都自个儿在山上另砌了房子,你一次性同我讲明白,你想要他们怎么办?” 沈烬墨明显愣了一下。 谢南星从未对他这般说过话耶… 谢南星生气的模样,真的真的好好看呀… 扶着谢南星坐在软凳上,沈烬墨觉着谢南星仰头训自己会脖颈酸,便直接跪坐在了谢南星脚边。 抱住了谢南星的腿。 瘪着嘴,仰头:“谢南星,你别凶我。” “你做错了事还不让人凶了?” 扯了几把沈烬墨没能扯动,谢南星干脆就让他跪着了。 “咱银子再多也没得这般挥霍的,是不是?” “旁的宅子只要你开心烧了就烧了,可这是太傅的宅子,咱们不能这般任性。” 沈烬墨点头,心头又有些闷闷的。 谢南星凶他再是好看,沈烬墨觉得他也不当让谢南星生气。 气大伤身。 “谢南星,我错了,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让谢南星不仅松了那口气,甚至还因心头涌起的酸涩红了眼眶。 跟着蹲坐在地上将沈烬墨抱住,轻拍着哄人:“好啦好啦,我不该凶你。” “你喜欢烧宅子也是我教的你,就算错也是我的错。” “你日后别烧这边的厨房,你若想烧我买别的宅子给你烧成不成?” “还有就是烧就烧了,别傻乎乎把自己浸在里头,这烟闻着对身子骨不好,眼睛也会酸疼。” 这话落下,阿顺端着一碗糖水煮甜瓜过来。 “南星,世子爷煮的东西有些危险,我替你先尝了一碗,还挺好喝。” 谢南星看着这碗递到他跟前的糖水甜瓜,眼眶的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前几日沈烬墨请郎中来给他请了脉,又重新开了温补的方子,反复叮嘱他不要贪凉。 可这夏日里收的这一波甜瓜极好,尤其在山泉里泡上一会子,又甜又凉的感觉谢南星爱极了。 纵知寒凉,他每日最少要吃半个。 沈烬墨不盯着他,他还能吃上一个。 接过阿顺叔手中的搪瓷碗,汤匙在碗中轻轻晃动。 一勺汤水甜瓜入口,胜过这世上所有的山珍海味。 待到将这一碗烫水甜瓜吃完,谢南星才问:“方才在给我煮甜瓜?” 抬手将谢南星嘴角的汤汁擦拭:“我想着用热的甜汤泡一泡,会没那般寒凉。” “前头煮了几次熬干了,所以在冒烟。” “这次你来了就刚刚好,所以我还要好好同你学。” 两人一道盘腿坐在泥地之上,像两个童心未泯的小孩儿。 他拉着他的手,很温柔的问:“我误会你了,那你为何不同我解释?” “你生气的样子,也好看。” “傻。”捧着沈烬墨的唇亲了一口:“任何人都不能冤枉你,包括我,知道吗?” 他的夫君这辈子承受的误解已经够多了,谢南星只要想到他不问缘由就凶了沈烬墨,就觉得心头一阵一阵抽疼。 他怎么,能这样啊。 被日头晒过的泥地亦是寒凉,沈烬墨将谢南星提起,抱到了自己腿上坐着。 “你既不喜,日后都不会再烧宅子。” 沈烬墨这般委屈求全,谢南星更是觉得难受。 “没事,我不差银子,你想烧我们就烧。” 又觉得这点子弥补远远不够,谢南星想到了山上越住越多的人。 “你不想让他们住在咱这边,我这些日子便替他们备上行囊,就将他们一个个送走。” 轻轻笑着,埋头在谢南星怀里,沉浸在谢南星不留任何余地的偏宠。 深吸一口药香,沈烬墨问:“谢南星,你会不会觉得我太黏人?” “这是我惯的啊。” 谢南星说得理所当然:“我把你惯成这样,自然是我喜欢你这样。” 番外五:田间 春分种下的种下了粮食到了收成的时候,谢南星和沈烬墨拢共也就开垦了一亩稻田,这收起来也快。 等这稻子收完,便又开始忙着早日播种,待到初秋之时还能再得一波收成。 沈烬墨卷起裤腿牵着牛在田里犁地,牛背上坐着的是拿着一把莲蓬剥着的谢南星。 手里握着粒已经剥好的莲子,微微往前一凑,沈烬墨便张嘴接了过来。 谢南星极喜欢眼前这一幕,躺平的农耕生活,在经过岁月雕琢之后扎扎实实落在了他身上。 他自然对如今哪哪都满意,但他唯一担心的,便是沈烬墨会有些不快。 “沈烬墨,你真的不想让山上那些人离去吗?” 最后几分地耕完,沈烬墨将谢南星从牛背上抱下,走到田边的沟渠里,先将自己身上的泥点洗净,才拿着早就备好的帕子沾着温水给谢南星清洗。 “这终青山也不是我的,我自然不能不让他们住。” “哎呀。”又给沈烬墨喂了一粒莲子:“没事没事,咱家有的是银子,我直接将整座山都给你买下来,这山日后便是你的了。” “算了,让他们住。” 谢南星捧着沈烬墨的脸,确认沈烬墨没有委屈求全,才眉眼弯弯笑着夸道。 “我家夫君是这世上最大方的儿郎。” 点头,沈烬墨也觉得自己极大方。 他能这般大方,自然是他如今拥有的极多,所以愿意勉为其难分一点点、一小点点点给别人。 “但你日后不准给他们送吃食。” “好好好,我日后少做一些,只给你一人吃。” “日后咱家种的菜烂地里,也不能送给他们。” “成成成,日后吃不完我们就做成酱菜,拿到集市里头去卖掉,挣了银子就让你给我买小零嘴。” “每两月一次的席面也不准再张罗,你每次忙前忙后就很累。” 谢南星一累,沈烬墨好多事都不能干,只能抱着人睡素觉,等人养回来。 无有不应,谢南星问:“可还有旁的?要不要再多提一些?” 耳廓一动,熟悉又陌生的脚步声传入沈烬墨耳中。 弯腰将谢南星背在背上,沈烬墨朝前走去:“要是杨槐再来,不准留他在咱家歇息。” 两人一见面,就要东扯西扯。 等到谢南星回到房间之时,都已经子时了。 每半年一次沈烬墨原本还愿意忍忍,可他有次还听到两人讨论谁家夫君床上功夫更好。 那杨槐,就知道带坏谢南星! “好好好,日后让他去阿平那边借宿,不留他在咱家过夜。” 这话刚落下,同杨曦借着送分红的由头、顺便准备找准契机留在终青山的杨槐,顿住了步子。 沈烬墨这话,绝对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也不知用什么手段骗得他家主子点了头! 摇了摇杨曦的手:“他这些手段上不得台面,你可不要同他学。” 杨曦点头,道:“我都听你的,不学旁人。” 对话之人未曾避人,谢南星隔着郁郁葱葱的树,正好同朝着田埂而来的杨槐目光对撞。 “杨曦嗓子好了?” 杨槐走上前朝着谢南星和沈烬墨拱手:“在定西郡遇到一断了一腿一手的老郎中,就将杨曦和我的腿都治好了。” 谢南星笑得诚挚,撑着沈烬墨的肩膀就要从沈烬墨背上下来,准备好生款待两人,以庆祝这天大的好事。 沈烬墨没有放人,回头看着谢南星。 谢南星轻轻笑,用哄人的语气问:“不让他住咱家,让他们喝口茶就走,成不成?” 想到谢南星前不久才夸了自己大方,沈烬墨极勉强点了头。 弯腰将谢南星的木屐放在地上,抱着谢南星穿好木屐之后,沈烬墨揽住了谢南星的腰。 怕杨槐将谢南星教坏,显然,没准备让两人说悄悄话。 无语假笑,杨槐将杨曦牵着他的手落在他腰间。 双目对视,杨曦轻点头。 他懂杨槐的意思,等会若是沈烬墨发火了,他要赶紧抱着杨槐跑。 心里头的安全感满满当当,杨槐提及了本没打算提的话:“主子,我前些日子去边境走了一遭,韩将军让我帮给你带一句话:” “这世上最辽阔的草原已被他打下,这天下最肥美的牛羊,等着您去品鉴。” 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沈烬墨身上,看着沈烬墨平静思索的模样,杨槐倒还真有些意外。 谢南星身侧多一只鸟都要吃醋的人,竟然能忍韩洲? 谢南星细细思索了一会子,才转头看向沈烬墨:“你想去吗?” 有些未了结的事,有些停在原地无法走出困境的人,谢南星想去拉一把。 韩洲,是谢南星最好的朋友。 唇角浅浅勾,沈烬墨柔柔道:“你若喜欢,我们便多待些时日,一直喜欢日后便直接带着阿顺住在那。” “等你看够了草原,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瞧瞧。” 这山河壮美,谢南星如今身子骨扛得住了,农耕岁月的惬意悠长也领略的。 他的小病秧子这般喜欢看热闹,沈烬墨原本便在筹划着要带谢南星踏遍河山,看遍这世道繁华。 -- 韩侯一双儿女分镇大夏南北山河,这年岁越大便越是放心不下两人。 前两年直接辞了兵部官职,一年半数的日子不是在往返南北的路上,便是陪在一双儿女身侧。 如今这边境稳如泰山,韩淑跟着旬澜去了西北,韩侯这老人家不愿打搅二人,便干脆先回洛安等着了。 说起韩淑和旬澜,韩侯其实也是着急的。 虽在双方长辈见证之下在那穷乡僻壤拜了天地,孩子如今也已有了好几个,可两人却一直未兴嫁娶之仪。 起初韩侯还以为是旬澜不愿,后头他才晓得,是韩淑一直未曾点头。 比韩侯更着急的那自然是做梦都想当着天下人的面,将韩淑这巾帼将军娶回家的旬相夫妇。 比旬相夫妇更想让旬澜将韩淑带回相府的,是旬湛和夏域。 这不一大早早朝都没去上,旬相夫妇便带着旬湛入了忠勤侯府。 番外五:田间 春分种下的种下了粮食到了收成的时候,谢南星和沈烬墨拢共也就开垦了一亩稻田,这收起来也快。 等这稻子收完,便又开始忙着早日播种,待到初秋之时还能再得一波收成。 沈烬墨卷起裤腿牵着牛在田里犁地,牛背上坐着的是拿着一把莲蓬剥着的谢南星。 手里握着粒已经剥好的莲子,微微往前一凑,沈烬墨便张嘴接了过来。 谢南星极喜欢眼前这一幕,躺平的农耕生活,在经过岁月雕琢之后扎扎实实落在了他身上。 他自然对如今哪哪都满意,但他唯一担心的,便是沈烬墨会有些不快。 “沈烬墨,你真的不想让山上那些人离去吗?” 最后几分地耕完,沈烬墨将谢南星从牛背上抱下,走到田边的沟渠里,先将自己身上的泥点洗净,才拿着早就备好的帕子沾着温水给谢南星清洗。 “这终青山也不是我的,我自然不能不让他们住。” “哎呀。”又给沈烬墨喂了一粒莲子:“没事没事,咱家有的是银子,我直接将整座山都给你买下来,这山日后便是你的了。” “算了,让他们住。” 谢南星捧着沈烬墨的脸,确认沈烬墨没有委屈求全,才眉眼弯弯笑着夸道。 “我家夫君是这世上最大方的儿郎。” 点头,沈烬墨也觉得自己极大方。 他能这般大方,自然是他如今拥有的极多,所以愿意勉为其难分一点点、一小点点点给别人。 “但你日后不准给他们送吃食。” “好好好,我日后少做一些,只给你一人吃。” “日后咱家种的菜烂地里,也不能送给他们。” “成成成,日后吃不完我们就做成酱菜,拿到集市里头去卖掉,挣了银子就让你给我买小零嘴。” “每两月一次的席面也不准再张罗,你每次忙前忙后就很累。” 谢南星一累,沈烬墨好多事都不能干,只能抱着人睡素觉,等人养回来。 无有不应,谢南星问:“可还有旁的?要不要再多提一些?” 耳廓一动,熟悉又陌生的脚步声传入沈烬墨耳中。 弯腰将谢南星背在背上,沈烬墨朝前走去:“要是杨槐再来,不准留他在咱家歇息。” 两人一见面,就要东扯西扯。 等到谢南星回到房间之时,都已经子时了。 每半年一次沈烬墨原本还愿意忍忍,可他有次还听到两人讨论谁家夫君床上功夫更好。 那杨槐,就知道带坏谢南星! “好好好,日后让他去阿平那边借宿,不留他在咱家过夜。” 这话刚落下,同杨曦借着送分红的由头、顺便准备找准契机留在终青山的杨槐,顿住了步子。 沈烬墨这话,绝对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也不知用什么手段骗得他家主子点了头! 摇了摇杨曦的手:“他这些手段上不得台面,你可不要同他学。” 杨曦点头,道:“我都听你的,不学旁人。” 对话之人未曾避人,谢南星隔着郁郁葱葱的树,正好同朝着田埂而来的杨槐目光对撞。 “杨曦嗓子好了?” 杨槐走上前朝着谢南星和沈烬墨拱手:“在定西郡遇到一断了一腿一手的老郎中,就将杨曦和我的腿都治好了。” 谢南星笑得诚挚,撑着沈烬墨的肩膀就要从沈烬墨背上下来,准备好生款待两人,以庆祝这天大的好事。 沈烬墨没有放人,回头看着谢南星。 谢南星轻轻笑,用哄人的语气问:“不让他住咱家,让他们喝口茶就走,成不成?” 想到谢南星前不久才夸了自己大方,沈烬墨极勉强点了头。 弯腰将谢南星的木屐放在地上,抱着谢南星穿好木屐之后,沈烬墨揽住了谢南星的腰。 怕杨槐将谢南星教坏,显然,没准备让两人说悄悄话。 无语假笑,杨槐将杨曦牵着他的手落在他腰间。 双目对视,杨曦轻点头。 他懂杨槐的意思,等会若是沈烬墨发火了,他要赶紧抱着杨槐跑。 心里头的安全感满满当当,杨槐提及了本没打算提的话:“主子,我前些日子去边境走了一遭,韩将军让我帮给你带一句话:” “这世上最辽阔的草原已被他打下,这天下最肥美的牛羊,等着您去品鉴。” 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沈烬墨身上,看着沈烬墨平静思索的模样,杨槐倒还真有些意外。 谢南星身侧多一只鸟都要吃醋的人,竟然能忍韩洲? 谢南星细细思索了一会子,才转头看向沈烬墨:“你想去吗?” 有些未了结的事,有些停在原地无法走出困境的人,谢南星想去拉一把。 韩洲,是谢南星最好的朋友。 唇角浅浅勾,沈烬墨柔柔道:“你若喜欢,我们便多待些时日,一直喜欢日后便直接带着阿顺住在那。” “等你看够了草原,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瞧瞧。” 这山河壮美,谢南星如今身子骨扛得住了,农耕岁月的惬意悠长也领略的。 他的小病秧子这般喜欢看热闹,沈烬墨原本便在筹划着要带谢南星踏遍河山,看遍这世道繁华。 -- 韩侯一双儿女分镇大夏南北山河,这年岁越大便越是放心不下两人。 前两年直接辞了兵部官职,一年半数的日子不是在往返南北的路上,便是陪在一双儿女身侧。 如今这边境稳如泰山,韩淑跟着旬澜去了西北,韩侯这老人家不愿打搅二人,便干脆先回洛安等着了。 说起韩淑和旬澜,韩侯其实也是着急的。 虽在双方长辈见证之下在那穷乡僻壤拜了天地,孩子如今也已有了好几个,可两人却一直未兴嫁娶之仪。 起初韩侯还以为是旬澜不愿,后头他才晓得,是韩淑一直未曾点头。 比韩侯更着急的那自然是做梦都想当着天下人的面,将韩淑这巾帼将军娶回家的旬相夫妇。 比旬相夫妇更想让旬澜将韩淑带回相府的,是旬湛和夏域。 这不一大早早朝都没去上,旬相夫妇便带着旬湛入了忠勤侯府。 番外六:送娃 按说他阿兄的家事本也不该同他有干系,可这些年旬湛和夏域啊,才是最苦的。 为了让两个娃娃能得最好的夫子授业,挂着七品芝麻官旬澜便将一双奶娃娃送回了洛安。 这不想要玩小孩的夏域在玩完夏彻那一对龙凤胎后,自我感觉颇好的他顺带便将人给骗到了自个府上。 哪知这娃娃和娃娃也是有区别的,两人被夏域玩了一阵子,便只要同夏域一人玩。 往日里哪怕两人要欢好一番,那也是要躲躲藏藏。 毕竟不能把两个娃娃教坏。 好不容易将他阿兄盼回神都,旬湛觉得这娃娃总算能交待出去了,哪知夏彻为保百官清廉,开始推行御史巡查制。 旬澜这新上任的吏部尚书以身作则,亲自去各郡县巡查去了,那两奶娃娃又自个儿打包了行囊,到了他家来。 更过分的是,昨夜夏域抱着他都躲到柴房里去了,还被两个娃娃找到了。 再不将这两娃娃的亲生爹娘给唤回洛安,旬湛觉得夏域怕是连门路都找不到了。 更可怕的是,早些日子来的家信说,韩淑又怀了。 所以他阿兄前些日子自个儿去了一趟南境,又当了一次那播种的农夫。 旬湛有绝对的理由相信,他兄嫂一直不兴婚嫁之事,就是想让他和夏域一直给他们养小孩。 虽说他早年是因着夏域想玩小孩说了不当说的话,可那时年少不懂事,随口胡说的话哪里能当真? 在忠勤侯府磨磨蹭蹭一转眼便到了午膳的时辰,旬湛瞧着两家长辈还在谈天说地,压根不往正事上走,直接自罚三杯之后调转话头。 “世伯,我阿兄因着始终未能将阿嫂明媒正娶带回家,郎中说那身子骨啊……” 旬湛的欲言又止,恰好给旬相递了话头。 “韩兄啊,您瞧瞧你家韩洲在北境一年到头也不回来,阿湛如今同你家韩洲也大差不差,你想想淑儿同阿澜正当着全天下的面成婚,是不是迫在眉睫?” “也请您放心,我们家断然不是那等成了婚便将女子困于内宅的迂腐之人,淑儿日后的仕途我旬氏一族都会替她保驾护航。” 这话可谓说到了韩侯心窝子里,他活了这一大把岁数,该瞧的不该瞧的,都瞧了。 他韩氏一族不论儿郎女郎在行军打仗上自有天赋,可对这朝堂权谋,那的确不够擅长。 这名正言顺成了婚,日后那些没事找事非要参韩洲和韩淑一把的人,也当好生掂量掂量自个儿。 “你旬氏一族出了名的心眼子多,我家淑儿嫁到你们家,指不定要被你们算计死。” 旬夫人笑着接了这话:“亲家啊,您是不知道啊,我家夫君的心眼子全长到阿湛身上了,阿澜最是雅正规矩。” 怕韩侯不信,旬夫人还扯了旬湛一把:“阿湛你说是不是?” 连连点头:“是是是,我阿兄最是正直,最是会疼夫人,日后将阿嫂娶回家,我旬氏每一人都会将她供起来。” “您也放心,像我这等满身心眼子的人必然少回相府,不把小朋友教坏。” 旬湛如今,一点子都不想见那两个奶娃娃。 甚至未来很多年,只要想到昨夜的事,他都不想见! 瞧出韩侯心头已经妥协,旬相拿出了更大的诚意。 “韩兄啊,只要你能把淑儿许给我家那小子,现在这两孙儿一孙女老夫都让他们计入你韩氏族谱。” “日后若再有子嗣,再入我旬氏族谱如何?” 韩侯这边一点头,旬湛便快马加鞭回了家。 夏域盹都不带打的即刻入宫找夏彻求了一道赐婚圣旨,亲自带着两个路都还走不太稳的小不点朝西北而去。 要问缘何要去西北? 南境大定,韩淑担心韩洲特地先告假去了西北。 旬澜这做夫君的担心韩淑孕期难挨,便借着巡视军中的由头,亲自陪着韩淑一道去了。 如今两人都在西北,那他们这圣旨和孩子,都能一次性送到。 马不停蹄入了西北军营,旬湛和夏域一人抱着一奶娃娃走出马车的那一瞬,瞧见的是极其温馨和谐的画面。 旬澜和韩淑正手拉着手,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之上缓步慢行,微风将韩淑高盘的青丝拂动,旬澜温柔抬手替韩淑梳顺青丝。 越看越觉得碍眼,夏域同旬湛对视一瞬,同时将两个娃娃放在地上。 夏域抬手指向前方:“快瞧,前方是何人?” 虽说这两个小娃娃一年到头跟在旬湛和夏域身边的时间多,实则但凡旬澜若在洛安,两个娃娃大多都是由旬澜照料。 韩淑和韩洲一南一北之前忙着开疆扩土,属实不适合将奶娃娃带在身边。 可旬澜那手丹青里头勾勒的韩淑,日日放在两个奶娃娃跟前,生怕两个奶娃娃不认得正为国镇山河的阿娘。 所以两个孩子对娘亲并不陌生,在瞧见韩淑的那一瞬,年岁小的男娃娃有些日子没见爹娘有些忘记了,年岁大的牵着弟弟就朝前跑着。 “爹爹,娘亲,我们来找你们玩儿了。” 韩淑闻言直接笑着冲到姐弟俩跟前,将两人一道抱在怀里亲了又亲。 旬澜怕韩淑动了胎气,又将两个娃娃抱了下来,一人牵了一人。 指向旬湛和夏域所在之处,两人相视一笑:“娘子瞧瞧,阿湛这是受不住了。” 夏域将圣旨掏出,也没有展开宣读圣旨,直接塞到了旬澜手中。 “阿兄,阿嫂,这娃娃和赐婚圣旨我给你们送来了。” 言外之意便是,日后这两娃娃都同他们夫夫二人没有任何干系了。 谁的娃娃谁带,谁的娃娃谁玩儿。 夏域这辈子都不会再玩娃娃了,能日日玩夫子,夏域便觉得是岁月厚待了。 夏域这话落下,旬湛拉着夏域的手就往马车所在之处跑。 两个小拖油瓶好不容易送走了,再不跑,等着旬澜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吗? 韩淑推了旬澜一把,旬澜笑着摇头,跟上了旬湛的步子。 “南星和忘衡过几日也要来,你们不多住几日?” 番外六:送娃 按说他阿兄的家事本也不该同他有干系,可这些年旬湛和夏域啊,才是最苦的。 为了让两个娃娃能得最好的夫子授业,挂着七品芝麻官旬澜便将一双奶娃娃送回了洛安。 这不想要玩小孩的夏域在玩完夏彻那一对龙凤胎后,自我感觉颇好的他顺带便将人给骗到了自个府上。 哪知这娃娃和娃娃也是有区别的,两人被夏域玩了一阵子,便只要同夏域一人玩。 往日里哪怕两人要欢好一番,那也是要躲躲藏藏。 毕竟不能把两个娃娃教坏。 好不容易将他阿兄盼回神都,旬湛觉得这娃娃总算能交待出去了,哪知夏彻为保百官清廉,开始推行御史巡查制。 旬澜这新上任的吏部尚书以身作则,亲自去各郡县巡查去了,那两奶娃娃又自个儿打包了行囊,到了他家来。 更过分的是,昨夜夏域抱着他都躲到柴房里去了,还被两个娃娃找到了。 再不将这两娃娃的亲生爹娘给唤回洛安,旬湛觉得夏域怕是连门路都找不到了。 更可怕的是,早些日子来的家信说,韩淑又怀了。 所以他阿兄前些日子自个儿去了一趟南境,又当了一次那播种的农夫。 旬湛有绝对的理由相信,他兄嫂一直不兴婚嫁之事,就是想让他和夏域一直给他们养小孩。 虽说他早年是因着夏域想玩小孩说了不当说的话,可那时年少不懂事,随口胡说的话哪里能当真? 在忠勤侯府磨磨蹭蹭一转眼便到了午膳的时辰,旬湛瞧着两家长辈还在谈天说地,压根不往正事上走,直接自罚三杯之后调转话头。 “世伯,我阿兄因着始终未能将阿嫂明媒正娶带回家,郎中说那身子骨啊……” 旬湛的欲言又止,恰好给旬相递了话头。 “韩兄啊,您瞧瞧你家韩洲在北境一年到头也不回来,阿湛如今同你家韩洲也大差不差,你想想淑儿同阿澜正当着全天下的面成婚,是不是迫在眉睫?” “也请您放心,我们家断然不是那等成了婚便将女子困于内宅的迂腐之人,淑儿日后的仕途我旬氏一族都会替她保驾护航。” 这话可谓说到了韩侯心窝子里,他活了这一大把岁数,该瞧的不该瞧的,都瞧了。 他韩氏一族不论儿郎女郎在行军打仗上自有天赋,可对这朝堂权谋,那的确不够擅长。 这名正言顺成了婚,日后那些没事找事非要参韩洲和韩淑一把的人,也当好生掂量掂量自个儿。 “你旬氏一族出了名的心眼子多,我家淑儿嫁到你们家,指不定要被你们算计死。” 旬夫人笑着接了这话:“亲家啊,您是不知道啊,我家夫君的心眼子全长到阿湛身上了,阿澜最是雅正规矩。” 怕韩侯不信,旬夫人还扯了旬湛一把:“阿湛你说是不是?” 连连点头:“是是是,我阿兄最是正直,最是会疼夫人,日后将阿嫂娶回家,我旬氏每一人都会将她供起来。” “您也放心,像我这等满身心眼子的人必然少回相府,不把小朋友教坏。” 旬湛如今,一点子都不想见那两个奶娃娃。 甚至未来很多年,只要想到昨夜的事,他都不想见! 瞧出韩侯心头已经妥协,旬相拿出了更大的诚意。 “韩兄啊,只要你能把淑儿许给我家那小子,现在这两孙儿一孙女老夫都让他们计入你韩氏族谱。” “日后若再有子嗣,再入我旬氏族谱如何?” 韩侯这边一点头,旬湛便快马加鞭回了家。 夏域盹都不带打的即刻入宫找夏彻求了一道赐婚圣旨,亲自带着两个路都还走不太稳的小不点朝西北而去。 要问缘何要去西北? 南境大定,韩淑担心韩洲特地先告假去了西北。 旬澜这做夫君的担心韩淑孕期难挨,便借着巡视军中的由头,亲自陪着韩淑一道去了。 如今两人都在西北,那他们这圣旨和孩子,都能一次性送到。 马不停蹄入了西北军营,旬湛和夏域一人抱着一奶娃娃走出马车的那一瞬,瞧见的是极其温馨和谐的画面。 旬澜和韩淑正手拉着手,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之上缓步慢行,微风将韩淑高盘的青丝拂动,旬澜温柔抬手替韩淑梳顺青丝。 越看越觉得碍眼,夏域同旬湛对视一瞬,同时将两个娃娃放在地上。 夏域抬手指向前方:“快瞧,前方是何人?” 虽说这两个小娃娃一年到头跟在旬湛和夏域身边的时间多,实则但凡旬澜若在洛安,两个娃娃大多都是由旬澜照料。 韩淑和韩洲一南一北之前忙着开疆扩土,属实不适合将奶娃娃带在身边。 可旬澜那手丹青里头勾勒的韩淑,日日放在两个奶娃娃跟前,生怕两个奶娃娃不认得正为国镇山河的阿娘。 所以两个孩子对娘亲并不陌生,在瞧见韩淑的那一瞬,年岁小的男娃娃有些日子没见爹娘有些忘记了,年岁大的牵着弟弟就朝前跑着。 “爹爹,娘亲,我们来找你们玩儿了。” 韩淑闻言直接笑着冲到姐弟俩跟前,将两人一道抱在怀里亲了又亲。 旬澜怕韩淑动了胎气,又将两个娃娃抱了下来,一人牵了一人。 指向旬湛和夏域所在之处,两人相视一笑:“娘子瞧瞧,阿湛这是受不住了。” 夏域将圣旨掏出,也没有展开宣读圣旨,直接塞到了旬澜手中。 “阿兄,阿嫂,这娃娃和赐婚圣旨我给你们送来了。” 言外之意便是,日后这两娃娃都同他们夫夫二人没有任何干系了。 谁的娃娃谁带,谁的娃娃谁玩儿。 夏域这辈子都不会再玩娃娃了,能日日玩夫子,夏域便觉得是岁月厚待了。 夏域这话落下,旬湛拉着夏域的手就往马车所在之处跑。 两个小拖油瓶好不容易送走了,再不跑,等着旬澜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吗? 韩淑推了旬澜一把,旬澜笑着摇头,跟上了旬湛的步子。 “南星和忘衡过几日也要来,你们不多住几日?” 番外七:旷野 自洛安一别,如今真的好些年岁未曾相见了。 没有沈烬墨的这些日子,这满朝文武就没一个能打的。 棋逢对手时不时被人压一头的感觉,还真是久远呢。 但旬湛一点都不怀念。 “有什么好见的,又不是什么多年好友?” 旬湛和沈烬墨可是对手,自来不是好友,搞不来共话往日那一套。 更何况他好不容易让夏域觉着他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儿郎,他才不想让夏域见到谢南星呢! 但夏域,想见。 洛安城内有人始终惦念着沈烬墨和谢南星。 旧案未翻,但翻案之事,已然在夏彻筹措之中。 有些东西沈烬墨不在乎,但谢南星必然在乎。 夏域想代他长姐将这份心安给到谢南星 默默叹气,同夏域十指相扣旬湛最终选择了退让:“阿兄我真是服了你了。” “明明知道我年岁大,还不思为我遮挡分毫,改日我被小九抛弃了,便让你和阿嫂养我。” 夏域拧着眉,一手将旬湛揽入怀中:“夫子再说胡话看看?” 旬澜看着这小两口扯皮也看得尽兴,陪着两人走了一程,等到两人又浓情蜜意的十指相扣,旬澜才出言。 “阿湛真的想好了吗?” 夏域在皇宫汲汲营营求生十数载,出了皇宫过的更是朝不保夕的日子。 他志不在朝堂,若非为了皇城里他在乎的人,他早就离开了洛安。 可旬氏作为旬氏嫡子却和夏域不同,他生来就当在朝堂翻云覆雨。 夏彻刚登基那阵子,是夏域怕夏彻身侧无人,两人选择了留在洛安为夏彻所用。 后来旬湛在兵部大刀阔斧改革,让那一团腐朽的兵部重新焕发生机,成为了大夏一朝最年轻的兵部尚书。 一门一相两尚书,是夏彻这君王的唯才是举,更是他旬氏一族亘古未有的无上荣光。 花团锦簇之时,旬澜先用牙牙学语的一双儿女将旬湛留在洛安,继续用一生所学为朝廷效力。 旬澜希望旬湛能将每一段路都好好走一走,走过了,才能清楚此生所图为何。 仕途、子嗣、夏域,三者比较到底孰轻孰重? 两人这一路走来,旬澜亲眼瞧见了两人的不易。 他不希望夏域和旬湛任何人带着不甘与遗憾离开洛安。 他希望自己的弟弟,能不悔年少之时的初心。 他希望自己的弟弟和夏域,能相互搀扶到满头白发的那一日。 “想好了,很早很早之前便想好了。” “天高云淡,山河旷野,我只愿同小九共享。” 世间情爱最难求。 得遇良人,所谓子嗣,所谓权力,所谓名垂青史,也不过如此。 夏域顿步,侧身朝着旬澜拱手。 “请阿兄放心,我今日将旬湛带离洛安,只要他想,来日我亦能让他重返朝堂,留名青史。” 无须委曲求全,他们如今所做之决定,是两人一道的决定。 他们被锁在一室一城已然二十余载,如今阔步入旷野,亦是两人心头所求。 -- 载着沈烬墨和谢南星的马车刚到边关,韩洲便将手下所有军务尽数放下,亲自走出城门五十余里路来迎了谢南星。 打头马车上坐着的自然是沈烬墨和谢南星,可后头那浩浩荡荡跟着的车队,可不就是拥挤在终青山的人吗? 韩洲先朝着驱赶马车的阿顺叔笑着拱手,刚要开口询问几句之时,沈烬墨轻轻将车窗推了开。 阔步走到车窗旁,只听沈烬墨道:“他有些累,还在睡。” 韩洲闻此言将话头压得极低,也将不满压得极低。 “沈烬墨你不是,最多五日我又要带兵出征,你怎么能小气到 都到了此处,还不让谢南星见见我。” 在韩洲心中,沈烬墨就是故意的。 不欲同韩洲废话,沈烬墨直接将车窗关了,让阿顺驱赶着马车朝着草原而去。 他可不是来探望韩洲的,他是来带着谢南星看着边境旷野的。 在军中说一不二的韩洲还不太适应吃闭门羹,可想到里头这人是沈烬墨,却又觉得合理极了。 静静将马车护送到目的地之时,日头已经快到了中午。 一路又玩又看又闹、已经很是疲惫的谢南星在沈烬墨怀里悠悠转醒。 揉了揉眼睛又伸了个懒腰:“夫君,怎么还没到啊?” 这问一落下,正竖着耳朵听马车动静的韩洲,停下招呼这一堆往日熟人的动作,直接朝着马车所在之处飞了过来。 一手将马车门给推了开,韩洲欢喜道:“谢南星,你醒来了呀?” 明明是记忆中同样的一张脸,明明是那双依然熠熠生辉的眸子,明明是如出一辙的欢快。 谢南星却一眼瞧出韩洲变了。 那股子他曾羡慕到极致、却与沈烬墨失之交臂的少年意气,也从韩洲身上离去了。 不是年岁所致,而是年少之次次努力却次次未能保全留住的人,让他再也不会像曾经的少年郎一般: 自以为凭借一己之力,就能教这日月换新天。 将心头深沉遮挡的严严实实,谢南星温暖一笑:“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没有没有。”连连摇头:“你快些下来,我让你尝尝我这边的羊肉,旁的地方都同我这边没得比。” 沈烬墨抱着谢南星下了马车,暗自退了一步,让谢南星同韩洲同行。 这些年洛安皇城里的夏彻日日在念及亡妻。 这些年西北沙场上的少年将军手持红缨枪,凡君王所令,哪怕赌上这条命也要将土地拿下。 其实,谁也没有错。 只是,谁也没有选择放过自己。 切了一盘子烤得刚好的羊肉递到谢南星手边,还按照谢南星往日胃口,给谢南星挑了一盅酱料。 谢南星下意识将所有餐食推到沈烬墨跟前,就在韩洲想控诉沈烬墨不贴心之时,沈烬墨将夹着青菜的肉,一一喂给了谢南星。 又在觉着谢南星吃得差不多之时,才开始动手填饱自己的肚子。 一举一动之间的娴熟,是两人数千个日日夜夜的恩爱的具象。 “你们这羊肉真的好鲜,我在终青山里从未吃过这般好吃的羊肉。” 谢南星喜欢,韩洲自然开心:“日后我每次回洛安都顺路给你带。” “这里的水草肥美,同洛安那边没得比,我若带回去你稍微养几日还成,养久了便会变味。” “若是吃不完你挂着烧干松叶熏上几日,便能吃好久。” 好久好久之前就想给谢南星送羊肉了,可韩洲找不到去见谢南星的理由,也怕沈烬墨因着各种缘由,不乐意谢南星见自己。 托杨槐给谢南星带话,是韩洲属实想谢南星了,喝了点酒之后的冲动之举。 有些情感在岁月中发酵,早已不如年少之时坦荡。 韩洲一人的情感,不当影响谢南星来之不易的岁月静好。 他知重选无数次,谢南星也只会选沈烬墨。 番外七:旷野 自洛安一别,如今真的好些年岁未曾相见了。 没有沈烬墨的这些日子,这满朝文武就没一个能打的。 棋逢对手时不时被人压一头的感觉,还真是久远呢。 但旬湛一点都不怀念。 “有什么好见的,又不是什么多年好友?” 旬湛和沈烬墨可是对手,自来不是好友,搞不来共话往日那一套。 更何况他好不容易让夏域觉着他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儿郎,他才不想让夏域见到谢南星呢! 但夏域,想见。 洛安城内有人始终惦念着沈烬墨和谢南星。 旧案未翻,但翻案之事,已然在夏彻筹措之中。 有些东西沈烬墨不在乎,但谢南星必然在乎。 夏域想代他长姐将这份心安给到谢南星 默默叹气,同夏域十指相扣旬湛最终选择了退让:“阿兄我真是服了你了。” “明明知道我年岁大,还不思为我遮挡分毫,改日我被小九抛弃了,便让你和阿嫂养我。” 夏域拧着眉,一手将旬湛揽入怀中:“夫子再说胡话看看?” 旬澜看着这小两口扯皮也看得尽兴,陪着两人走了一程,等到两人又浓情蜜意的十指相扣,旬澜才出言。 “阿湛真的想好了吗?” 夏域在皇宫汲汲营营求生十数载,出了皇宫过的更是朝不保夕的日子。 他志不在朝堂,若非为了皇城里他在乎的人,他早就离开了洛安。 可旬氏作为旬氏嫡子却和夏域不同,他生来就当在朝堂翻云覆雨。 夏彻刚登基那阵子,是夏域怕夏彻身侧无人,两人选择了留在洛安为夏彻所用。 后来旬湛在兵部大刀阔斧改革,让那一团腐朽的兵部重新焕发生机,成为了大夏一朝最年轻的兵部尚书。 一门一相两尚书,是夏彻这君王的唯才是举,更是他旬氏一族亘古未有的无上荣光。 花团锦簇之时,旬澜先用牙牙学语的一双儿女将旬湛留在洛安,继续用一生所学为朝廷效力。 旬澜希望旬湛能将每一段路都好好走一走,走过了,才能清楚此生所图为何。 仕途、子嗣、夏域,三者比较到底孰轻孰重? 两人这一路走来,旬澜亲眼瞧见了两人的不易。 他不希望夏域和旬湛任何人带着不甘与遗憾离开洛安。 他希望自己的弟弟,能不悔年少之时的初心。 他希望自己的弟弟和夏域,能相互搀扶到满头白发的那一日。 “想好了,很早很早之前便想好了。” “天高云淡,山河旷野,我只愿同小九共享。” 世间情爱最难求。 得遇良人,所谓子嗣,所谓权力,所谓名垂青史,也不过如此。 夏域顿步,侧身朝着旬澜拱手。 “请阿兄放心,我今日将旬湛带离洛安,只要他想,来日我亦能让他重返朝堂,留名青史。” 无须委曲求全,他们如今所做之决定,是两人一道的决定。 他们被锁在一室一城已然二十余载,如今阔步入旷野,亦是两人心头所求。 -- 载着沈烬墨和谢南星的马车刚到边关,韩洲便将手下所有军务尽数放下,亲自走出城门五十余里路来迎了谢南星。 打头马车上坐着的自然是沈烬墨和谢南星,可后头那浩浩荡荡跟着的车队,可不就是拥挤在终青山的人吗? 韩洲先朝着驱赶马车的阿顺叔笑着拱手,刚要开口询问几句之时,沈烬墨轻轻将车窗推了开。 阔步走到车窗旁,只听沈烬墨道:“他有些累,还在睡。” 韩洲闻此言将话头压得极低,也将不满压得极低。 “沈烬墨你不是,最多五日我又要带兵出征,你怎么能小气到 都到了此处,还不让谢南星见见我。” 在韩洲心中,沈烬墨就是故意的。 不欲同韩洲废话,沈烬墨直接将车窗关了,让阿顺驱赶着马车朝着草原而去。 他可不是来探望韩洲的,他是来带着谢南星看着边境旷野的。 在军中说一不二的韩洲还不太适应吃闭门羹,可想到里头这人是沈烬墨,却又觉得合理极了。 静静将马车护送到目的地之时,日头已经快到了中午。 一路又玩又看又闹、已经很是疲惫的谢南星在沈烬墨怀里悠悠转醒。 揉了揉眼睛又伸了个懒腰:“夫君,怎么还没到啊?” 这问一落下,正竖着耳朵听马车动静的韩洲,停下招呼这一堆往日熟人的动作,直接朝着马车所在之处飞了过来。 一手将马车门给推了开,韩洲欢喜道:“谢南星,你醒来了呀?” 明明是记忆中同样的一张脸,明明是那双依然熠熠生辉的眸子,明明是如出一辙的欢快。 谢南星却一眼瞧出韩洲变了。 那股子他曾羡慕到极致、却与沈烬墨失之交臂的少年意气,也从韩洲身上离去了。 不是年岁所致,而是年少之次次努力却次次未能保全留住的人,让他再也不会像曾经的少年郎一般: 自以为凭借一己之力,就能教这日月换新天。 将心头深沉遮挡的严严实实,谢南星温暖一笑:“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没有没有。”连连摇头:“你快些下来,我让你尝尝我这边的羊肉,旁的地方都同我这边没得比。” 沈烬墨抱着谢南星下了马车,暗自退了一步,让谢南星同韩洲同行。 这些年洛安皇城里的夏彻日日在念及亡妻。 这些年西北沙场上的少年将军手持红缨枪,凡君王所令,哪怕赌上这条命也要将土地拿下。 其实,谁也没有错。 只是,谁也没有选择放过自己。 切了一盘子烤得刚好的羊肉递到谢南星手边,还按照谢南星往日胃口,给谢南星挑了一盅酱料。 谢南星下意识将所有餐食推到沈烬墨跟前,就在韩洲想控诉沈烬墨不贴心之时,沈烬墨将夹着青菜的肉,一一喂给了谢南星。 又在觉着谢南星吃得差不多之时,才开始动手填饱自己的肚子。 一举一动之间的娴熟,是两人数千个日日夜夜的恩爱的具象。 “你们这羊肉真的好鲜,我在终青山里从未吃过这般好吃的羊肉。” 谢南星喜欢,韩洲自然开心:“日后我每次回洛安都顺路给你带。” “这里的水草肥美,同洛安那边没得比,我若带回去你稍微养几日还成,养久了便会变味。” “若是吃不完你挂着烧干松叶熏上几日,便能吃好久。” 好久好久之前就想给谢南星送羊肉了,可韩洲找不到去见谢南星的理由,也怕沈烬墨因着各种缘由,不乐意谢南星见自己。 托杨槐给谢南星带话,是韩洲属实想谢南星了,喝了点酒之后的冲动之举。 有些情感在岁月中发酵,早已不如年少之时坦荡。 韩洲一人的情感,不当影响谢南星来之不易的岁月静好。 他知重选无数次,谢南星也只会选沈烬墨。 番外八:如愿 并肩行于碧草蓝天之间,谢南星看着韩洲勾唇含笑之时,眼角多出的纹路:“韩洲,这些年是不是很苦啊?” 软软的,轻轻的一问,让韩洲眼眶一酸。 仰头,看向苍茫草原。 回首,看向洛安所在。 “谢南星,没有很苦,但也有些苦。” 隔着再久的岁月,谢南星都是那个能让韩洲绝对信任的人。 低头,踢了一脚藏在草地里的石头:“皇上,更苦的。” 他这些年不敢回洛安,又怎么不是,不敢面对夏彻呢? “韩洲,人活着不当比谁更苦,你时时当告知自己的,因为你比谁都更值得拥有幸福。” 站在原地转了一圈,谢南星朝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沈烬墨招手,笑得明媚若阳春三月的暖阳。 是这世人见之,便觉得温暖的存在。 “韩洲,你如今可还有所念?” “护山河百年。”想了想,又道:“望你们皆无后顾之忧。” 抬手指向周遭:“你替大夏稳山河边疆,你护百姓免遭他族欺辱,你是大夏百姓心中的骄傲。” “岁月且长,内疚与弥补无力支撑你护山河百年。” 谢南星微微侧首:“洲行水上,你不自渡,又何以渡人?” “爱与宽宥,才会让你不在暗夜中迷路。” “爱?” 侧目同谢南星对视,懵懂与迷茫的眼眸,又如何不是韩洲的日思夜想:“我当爱谁?” 这话说出,韩洲便已后悔。 他怎能这般问谢南星。 “爱人当先爱己,韩洲,你最当爱的是你自己。” 张开双手,将这旷野之风拥抱入怀:“韩洲,这草原真好,我觉得我爱上这里了。” 爱惯来不狭隘,大爱小爱,一道组成这世间美好。 这滚滚红尘,都值得韩洲去拥抱,去爱。 “韩洲,你可还记得你曾应允我,要平安归来?” 耳根子和心窝子一瞬滚烫,韩洲忘了。 骏马从身侧驶过,谢南星被沈烬墨懒揽腰抱起,放在马背之上。 身后又跟上数匹骏马,朝着两人所往之处追去。 谢南星回头看了一眼,眉开眼笑:“夫君快些,莫让他们追上了。” 策马扬鞭,沈烬墨让马越跑越快。 沈烬墨会赢到最后,因为谢南星喜欢看沈烬墨赢。 旬湛同夏与并驾齐驱:“小九,他们两人一骑,我们这次必然能赢了他们。” 夏域觉得输赢无所谓,可旬湛想赢,他自当勉力挥动马鞭。 瞧着那距离迟迟不能缩短,旬湛凑到夏域身侧:“小九,今晚赢了我便让你在这草原为所欲为。” “输了我就给我阿兄带孩子去了。” 夏域耳根子一红,端正身姿加快挥动马鞭,朝着前头疯狂跑动。 韩洲看着苍原之间跃动的马匹,听着那一阵接着一阵的爽朗笑声,那些压在心底的东西开始松动。 眼前这些人何人不曾有挣不脱的心魔? 要么战胜,要么放下。 既无路通往胜利之所,韩洲,当放下。 韩洲决定放下。 身后走来副将铁成,将一壶酒递到韩洲手中。 “那人便是谢南星?” 一口烈酒入肠,愁思被冲散。 “是,你莫要瞧着他如今活得璀璨夺目,其实他也是这几年才稍微过得松快一点。” “那些他连走几步路都要喘气的日子,好多人都欺负他,可他却还想护住我,成全我的梦想。” 最后,谢南星也算如愿了。 “搂着他的那人便是沈…” 点头,沈烬墨依然是不能提的名字:“他把谢南星照顾得极好,这世间没有人比他更会照顾谢南星。” 酒壶碰撞,一口饮尽。 铁成道:“你没输,你所图不过是希望他过得好。” 所以,韩洲如愿了。 沉默,继而扬唇而笑。 笑容越来越肆意,引得正赛马的众人回头。 夏域看向旬湛,问:“他这是疯了?” “他放过自己了。” -- 铁成吾兄: 洲自入东境军营亲上战场三十四回,幸得铁成兄提携,方脱纸上谈兵之桎梏,得三十一胜三败之战果。 洲之功名,当与兄共享。 纵平东境之外乱,大夏之域内食不果腹者众。 我虎威军能勇猛护国土,平外乱,却无从在波诡云谲之间,替百姓觅得生途,替自身保全性命。 我等皆为护卫河山而生,既见民生多艰,便装不得眼瞎耳聋。 洲如今之力不足以还山河安宁,故选择将我虎威军之精锐,托付明主,以图来日重启山河。 我大夏护卫山河之将领有百万之众,其中多数为君王所控。 洲不忍见兄自家将士互相残杀,更不忍见无数百姓妻离子散,故选择以性命为代价,让这天下知晓君非明君,求饶不得求生。 故洲返神都之死为己之愿,兄无须替洲报仇雪恨,来日百姓安居乐业,便是对洲之宽慰。 洲此生岁月太短,行至末路,遗憾众。 却又在死后所能燃起之火光映衬之下,显得无足轻重。 独有一人一事,要尽数拜托兄铁成。 谢南星之于洲,宛若手握神斧之盘古于混沌苍穹。 此生不遇谢南星,洲找不到志向,寻不得太傅为师,做不成战船,驱不走东倭。 这般再造之恩情,洲尚且未曾得报,如今明知沈烬墨所行有异,却义无反顾选择踩谢南星之挚爱,以激起天下将士之本心。 谢南星生来体弱,更是重情重性之人,若失沈烬墨,必天命不寿。 洲之所托,只为谢南星能平安和乐。 若兄有生之年等不来山河重启,洲望兄能在局势稳定之机,将一应真相告知于谢南星,莫使他二人因我之死而生龃龉。 若山河顺利重启,以沈烬墨如今之名声,必死无疑。 故洲望兄用好两万虎威军,趁新君不备之时行那等偷梁换柱之事,将沈烬墨及谢南星带出神都,许他二人此后余生天高海阔。 唯此重托,唯此私心,万望铁成兄及虎威军兄弟,替洲保其万无一失。 洲书信落下之时,已然遥敬兄三大白。 来生若有幸重逢,洲必当先饮三百杯,以答兄铁城此生之恩。 弟洲,拜请。 (全文完) 世道纷扰,人声嘈杂。 行己道,走己路,方明世事人言皆浮云,我心亦可我主。 人心思变,我心可坚若磐石。 成败有时,不负己心方得窥破云月。 愿大小朋友们一扫浮沉,行正路,遇良人,山河慷慨,所念成真。 番外八:如愿 并肩行于碧草蓝天之间,谢南星看着韩洲勾唇含笑之时,眼角多出的纹路:“韩洲,这些年是不是很苦啊?” 软软的,轻轻的一问,让韩洲眼眶一酸。 仰头,看向苍茫草原。 回首,看向洛安所在。 “谢南星,没有很苦,但也有些苦。” 隔着再久的岁月,谢南星都是那个能让韩洲绝对信任的人。 低头,踢了一脚藏在草地里的石头:“皇上,更苦的。” 他这些年不敢回洛安,又怎么不是,不敢面对夏彻呢? “韩洲,人活着不当比谁更苦,你时时当告知自己的,因为你比谁都更值得拥有幸福。” 站在原地转了一圈,谢南星朝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沈烬墨招手,笑得明媚若阳春三月的暖阳。 是这世人见之,便觉得温暖的存在。 “韩洲,你如今可还有所念?” “护山河百年。”想了想,又道:“望你们皆无后顾之忧。” 抬手指向周遭:“你替大夏稳山河边疆,你护百姓免遭他族欺辱,你是大夏百姓心中的骄傲。” “岁月且长,内疚与弥补无力支撑你护山河百年。” 谢南星微微侧首:“洲行水上,你不自渡,又何以渡人?” “爱与宽宥,才会让你不在暗夜中迷路。” “爱?” 侧目同谢南星对视,懵懂与迷茫的眼眸,又如何不是韩洲的日思夜想:“我当爱谁?” 这话说出,韩洲便已后悔。 他怎能这般问谢南星。 “爱人当先爱己,韩洲,你最当爱的是你自己。” 张开双手,将这旷野之风拥抱入怀:“韩洲,这草原真好,我觉得我爱上这里了。” 爱惯来不狭隘,大爱小爱,一道组成这世间美好。 这滚滚红尘,都值得韩洲去拥抱,去爱。 “韩洲,你可还记得你曾应允我,要平安归来?” 耳根子和心窝子一瞬滚烫,韩洲忘了。 骏马从身侧驶过,谢南星被沈烬墨懒揽腰抱起,放在马背之上。 身后又跟上数匹骏马,朝着两人所往之处追去。 谢南星回头看了一眼,眉开眼笑:“夫君快些,莫让他们追上了。” 策马扬鞭,沈烬墨让马越跑越快。 沈烬墨会赢到最后,因为谢南星喜欢看沈烬墨赢。 旬湛同夏与并驾齐驱:“小九,他们两人一骑,我们这次必然能赢了他们。” 夏域觉得输赢无所谓,可旬湛想赢,他自当勉力挥动马鞭。 瞧着那距离迟迟不能缩短,旬湛凑到夏域身侧:“小九,今晚赢了我便让你在这草原为所欲为。” “输了我就给我阿兄带孩子去了。” 夏域耳根子一红,端正身姿加快挥动马鞭,朝着前头疯狂跑动。 韩洲看着苍原之间跃动的马匹,听着那一阵接着一阵的爽朗笑声,那些压在心底的东西开始松动。 眼前这些人何人不曾有挣不脱的心魔? 要么战胜,要么放下。 既无路通往胜利之所,韩洲,当放下。 韩洲决定放下。 身后走来副将铁成,将一壶酒递到韩洲手中。 “那人便是谢南星?” 一口烈酒入肠,愁思被冲散。 “是,你莫要瞧着他如今活得璀璨夺目,其实他也是这几年才稍微过得松快一点。” “那些他连走几步路都要喘气的日子,好多人都欺负他,可他却还想护住我,成全我的梦想。” 最后,谢南星也算如愿了。 “搂着他的那人便是沈…” 点头,沈烬墨依然是不能提的名字:“他把谢南星照顾得极好,这世间没有人比他更会照顾谢南星。” 酒壶碰撞,一口饮尽。 铁成道:“你没输,你所图不过是希望他过得好。” 所以,韩洲如愿了。 沉默,继而扬唇而笑。 笑容越来越肆意,引得正赛马的众人回头。 夏域看向旬湛,问:“他这是疯了?” “他放过自己了。” -- 铁成吾兄: 洲自入东境军营亲上战场三十四回,幸得铁成兄提携,方脱纸上谈兵之桎梏,得三十一胜三败之战果。 洲之功名,当与兄共享。 纵平东境之外乱,大夏之域内食不果腹者众。 我虎威军能勇猛护国土,平外乱,却无从在波诡云谲之间,替百姓觅得生途,替自身保全性命。 我等皆为护卫河山而生,既见民生多艰,便装不得眼瞎耳聋。 洲如今之力不足以还山河安宁,故选择将我虎威军之精锐,托付明主,以图来日重启山河。 我大夏护卫山河之将领有百万之众,其中多数为君王所控。 洲不忍见兄自家将士互相残杀,更不忍见无数百姓妻离子散,故选择以性命为代价,让这天下知晓君非明君,求饶不得求生。 故洲返神都之死为己之愿,兄无须替洲报仇雪恨,来日百姓安居乐业,便是对洲之宽慰。 洲此生岁月太短,行至末路,遗憾众。 却又在死后所能燃起之火光映衬之下,显得无足轻重。 独有一人一事,要尽数拜托兄铁成。 谢南星之于洲,宛若手握神斧之盘古于混沌苍穹。 此生不遇谢南星,洲找不到志向,寻不得太傅为师,做不成战船,驱不走东倭。 这般再造之恩情,洲尚且未曾得报,如今明知沈烬墨所行有异,却义无反顾选择踩谢南星之挚爱,以激起天下将士之本心。 谢南星生来体弱,更是重情重性之人,若失沈烬墨,必天命不寿。 洲之所托,只为谢南星能平安和乐。 若兄有生之年等不来山河重启,洲望兄能在局势稳定之机,将一应真相告知于谢南星,莫使他二人因我之死而生龃龉。 若山河顺利重启,以沈烬墨如今之名声,必死无疑。 故洲望兄用好两万虎威军,趁新君不备之时行那等偷梁换柱之事,将沈烬墨及谢南星带出神都,许他二人此后余生天高海阔。 唯此重托,唯此私心,万望铁成兄及虎威军兄弟,替洲保其万无一失。 洲书信落下之时,已然遥敬兄三大白。 来生若有幸重逢,洲必当先饮三百杯,以答兄铁城此生之恩。 弟洲,拜请。 (全文完) 世道纷扰,人声嘈杂。 行己道,走己路,方明世事人言皆浮云,我心亦可我主。 人心思变,我心可坚若磐石。 成败有时,不负己心方得窥破云月。 愿大小朋友们一扫浮沉,行正路,遇良人,山河慷慨,所念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