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山河之一啸破苍穹》 第1章 嘉康之乱 楔子 嘉康二十七年。隆冬,大雪纷飞,大兴皇帝殡天。 当夜,宁王萧景川叛乱,以五万御林军包围乾清宫,诛杀太子萧景德,扣留诸王及朝中重臣家眷,质于瑶华宫。辅国公陆经天赴京郊玄甲营,以虎符调玄甲营十万精兵,包围虎贲营,虎贲营副指挥使王元朗趁机斩指挥使袁骞,拱卫京师的玄甲和虎贲二十万大军都纳入了宁王的麾下。三日后宁王矫诏登基,年号永嘉。 又三日,远在颍川的瑾王萧景胤手持太后懿旨,奔葭萌关镇北大营而来,调走二十万精兵、五万轻骑,星夜兼程奔赴帝都。泰州安王萧景钰亦发讨逆檄文,抽走西川十万精兵,挥师东进。六十万大军激战于京郊,京师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史称嘉康之乱。 永嘉元年正月初一,北狄趁大兴国殇,镇北与西川大营空虚,联合西夷,共五十万大军南侵大兴。驻守葭萌关的镇北大将军柳向佐率仅剩的五万大军与敌鏖战。然西川重镇凤宁失守,葭萌关腹背受敌,激战二十余日后五万大军全军覆没,大兴一代将星陨落。 镇北大将军长子柳言恒亲率广元八千铁骑,星夜驰援边关,在黄草岭遭遇北狄八万骑兵及西夷五万伏兵袭击,寡不敌众,血战后仅剩三千余骑退守广元。 葭萌关就此落入敌手。 葭萌关的失守,意味着大兴王朝失去了北方最重要的屏障,北狄和西夷大军挥师东进,广元和长宁不得不直面敌军铁蹄。苦战三日后,长宁陷落。太守张谦自戕殉国。 长宁的陷落,致使西北富庶之乡颖川被敌军团团围困。太守陈煜一日十次八百里告急,泣血求援。然京师诸王及重臣汲汲于富贵、惶惶于官场,国破家亡之际,竟无一兵一卒可北上驰援。七日后,颖川陷落。太守陈煜为保一城百姓之性命,开城纳降。但入城后的北狄却撕毁投诚协定,纵火劫掠,三万百姓惨遭屠戮,尸骨断流。 长宁、颖川相继失守,西北仅剩广元最后一座重镇。少将军柳言恒身中数箭,死战不退。 五日后,北狄与西夷分兵两路,十万大军继续围困广元,四十万大军则一路烧杀劫掠,兵锋直指京师。过境处,哀鸿遍野,雨淋白骨血染草。后世有诗叹曰:“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大兴立国一百七十余载,从未经历过如此之人间惨剧,史称“永嘉之殇”。 正篇 嘉康二十七年。夏,晴空万里。邙山南清河村。 邙山位于大兴西北,因其绵延纵横百余里,又有南北邙山之分,葭萌关至西北重镇广元以北,均属北邙山的领域,而从广元以南至青州以南五六十余里,则划归南邙山。 山脚处有两棵野柿子树,枝叶伞大如盖,成熟的柿子如一个个红红的小灯笼,垂挂于树梢。远处蔚蓝的天空下,涌动着金色的稻浪,更远处,已然泛红的高粱,摇曳于稻浪之上。 此刻,十三岁的冷清翎躺在高高的柿子树上,似乎正闭目享受着北方夏季煦暖的阳光,只是眼角划过的一颗清泪泄露了她的心事。来到这里整整一个月了,对故土的思念,还有记忆中外婆慈祥的面庞,都让清翎无法接受自己再也回不去的事实。 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一颠一颠的顺着小路跑过来。咦,似乎是我家小妹清荷。五岁的清荷,冲着柿子树大喊:“姐姐,快来啊,哥哥被黑皮欺负了。” 岂有此理,这帮臭小子,居然敢欺负我家宸轩。清翎三下五除二爬下柿子树,还不忘顺手摘下几个柿子揣兜里,然后一路小跑迎上清荷:“清荷,宸轩在哪!” 小妹踉跄地跑着,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哥哥……哥哥在小溪边摸到了一条好大、好大的鱼,被……被黑皮抢……抢走了,哥哥不干,打……打起来了。”话还没说完,清翎就已经窜出去二十米,朝着小溪边冲去。 跑到溪边时,架已经打完了,七岁的宸轩鼻子破了,小褂子也扯烂了,仍气呼呼地瞪着比他高一个头的黑皮:“还我鱼!” 而十岁的黑皮此刻正耀武扬威地拎着一条兀自翻腾的黑鱼炫耀着:“来呀,有本事你来抢啊!” “站住!把鱼放下!”清翎厉声喝道。 “不给,就是不给!”黑皮拎着黑鱼转身就跑。还跑,清翎甩手一个柿子,正敲中黑皮的膝盖腘窝,黑皮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大鱼也摔在两米外的地上,上下扑腾。 清翎一个箭步上前,左膝盖顶住黑皮的后背,一手按住黑皮的脖颈,一手捏拳,怒怼:“黑皮,你说,还敢不敢欺负我弟弟了?” 黑皮兀自叫嚣着:“你个丫头片子,有种,你让我起来再说!” “起来再跑?你跑得过我的柿子?说说看,这是你第几次挨打了?老实待在这不许动!” 清翎起身,捡起地上的大鱼,回头一看,周围一圈孩子,走又舍不得走,抢又不敢抢,却都眼巴巴地望着她手中的鱼。唉,清翎叹了口气,都是穷闹得啊。 “黑皮,跟我弟弟道歉,我们就一起去吃鱼!”黑皮涨红了脸,却终归是嘴馋胜过了尊严,声若蚊蝇般地向宸轩道了歉。宸轩也很大度,上前拉起了黑皮。 于是一群半大小子加几个小姑娘浩浩荡荡地跟在清翎的后面,跑到了清溪河边。黑皮自告奋勇回家拿口大锅来,清翎招呼着清荷等小一点的女孩子去溪边洗采来的小蘑菇和野菜,让宸轩去自家菜地摘一点生姜和蒜叶、小土豆,还有生粉,又让柱子几个稍大一点的男孩搭灶生火。 清翎先将黑鱼在溪边洗干净,然后麻利地用小镰刀剖鱼,切出一片片的鱼片,又把剩下的鱼骨头剁成块。不一会儿,黑皮扛着锅气喘吁吁地跑来了,还神秘兮兮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盐,递给清翎。 “从家偷的?回去后会不会被骂?”黑皮嘿嘿干笑两声,没有接茬。唉,算啦,改天挣到钱,再给黑皮奶奶买点盐赔回去。 打开锅,里面有一只碗,碗里还有一小块猪油,清翎又看了眼黑皮,黑皮望着天,佯装没看见。清翎有点感动,暗道:这黑皮虽说调皮捣蛋,但人还真不赖,只不过回去后又得挨他爹一顿揍了。 清翎先用热火融化猪油,加入鱼头、鱼头和鱼尾,煎得两面焦黄,姜蒜入锅,然后倒入清水熬煮。待到汤熬成乳白色,清翎又倒入蘑菇,再将浆好的鱼片跟青菜入锅翻滚一会,最后加入一点盐,一大锅鱼汤就煮好了。 锅盖掀开,一股清香四散开来,孩子们纷纷拿碗排队等喝鱼汤。清翎一人舀了一碗汤,又给每个孩子捞了两片鱼片和一小勺蘑菇,几根野菜,十来个孩子四散开来,就着烤好的小土豆,哧溜哧溜地狂吃起来。 第2章 静谧小院 排在队伍最后的小女孩,跟清荷差不多大,好像叫妞妞,头发黄黄的,身体干瘦。清翎特意多舀了两片鱼片给妞妞。妞妞小声道了谢,却舍不得喝,转身小心翼翼地朝家走去。 清翎追上去,问妞妞,为啥不自己喝?小姑娘红了脸,诺诺地说:“我娘生了个小弟弟,半岁了,可是我娘没什么奶水,弟弟饿得天天哭。” 清翎摸了摸小娃的头,差点落下泪来。她转过身去,用勺子捞出鱼头,连带一大块鱼肉,倒入自家的碗中,让宸轩帮忙送去小姑娘家,然后告诉妞妞:“你自己手中的先喝完,这一碗再端回去。记着,先让你娘喂一口你弟弟喝,过小半个时辰,弟弟没什么问题了,再喂一点,一次不能喂太多。鱼头再熬一熬,还能吃一顿,不过要加热水熬,不能用冷水,否则会很腥。” “哎!”小姑娘开心极了,喝完了汤,碗底却仍旧留了两片鱼,牵着宸轩的手回家了。 清翎回眸,远处天边依旧澄碧,已经西斜的残阳染红了整个村庄。一个个喝完鱼汤的孩子们仍旧眼巴巴地看着她,不肯离去,一种叫做同情心的东西瞬间泛滥起来。 “回去,以后每隔几天,我让宸轩通知大家到溪边来,我给大家做好吃的!” 孩子欢呼着,跳跃着:“有好吃的了!” 而清翎,踏着细碎的残阳,一步一步走在回家的路上,身后跟着的是笑嘻嘻地、扛着锅的黑皮,以及手拉手唱着歌的一群小娃。此刻的清翎永远都不会想到,来到异世的第一个夏天,却是她这一世最宁静平和的日子。 村东头,一座扎满篱笆的小院静静地立在苍茫暮色中,这就是清翎的家了。 推开院门,“爹,娘,我们回来了!”清荷蹦蹦跳跳冲进东头的小屋,一头扑进娘的怀抱。 清翎娘叫柳雨烟,她有着一双温柔而美丽的大眼睛,完全不似乡间女子,更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清翎想,她这一世的母亲应该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也许是哪个世家女子坠入乡村,虽布衣荆钗也难掩一身书卷气。虽然生活的操劳让不到三十的她眼角已有了一些细细的皱纹,但她却自有一种岁月积淀后女性的成熟美。此刻她手中正绣着一幅牡丹图,粉红、鲜红、白色相间,还有一朵牡丹含苞待放,栩栩如生。 清荷一头扎进来,吓了娘一跳,娘慌忙将手中的针线放一边,然后温柔地抱起清荷:“小馋猫,下午吃啥好东西了?”清荷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清翎娘又拉过宸轩,仔细看了看他受伤的鼻子和胳膊,发现已经开始结痂了,才放下心来。 清翎娘又抬起眼眸,看了一眼清翎。清翎总觉得娘的这一眼别有深意,穿越一个月以来,要说这个家最难骗的便是娘了,她有着一双温柔但却能洞察人心的眼睛。 正在院子里编箩筐的清翎爹冷启承,抬头看向里屋的娘四个,憨厚地笑了笑,又埋头编筐。清翎走出东屋,“爹,天黑了,别编了,伤眼睛。” “没事,把这个编好再歇着,过几天,镇上有集市,可以拿去卖。” 清翎去了厨房,将灶上热水温着的三个黑面馒头拿过来,递给弟弟妹妹一人一个,然后自己搬过一把小椅子,乖巧地坐在爹身边,边啃馒头,边看爹编竹筐。 清翎爹有着现代帅哥三个典型的标致特点:一是鼻梁坚挺,轮廓分明,二是颧骨平整,与脸部鲜明轮廓一张一弛,三是眉骨立体,眼睛深邃,更兼有一双巧手,编的箩筐竹篮扎实耐看,只可惜样式老旧了些。 “爹啊,过两天去集上,除了卖箩筐之外,咱们再卖点别的小玩意,可以吗?” “好啊,清翎想让爹再编点啥?” “妹妹没啥玩具,如果给妹妹编个可以骑的木马,给弟弟编个可以踩的小滑板车,怎么样?” “爹没见过木马和滑板车,不过要是有图纸,我可以照着试一试。” “好啊,好啊”,清翎拍着小手,“我去找爷爷画两个样子。爹,我们多做几个,拿到集市上去卖。” “别去打扰你爷,爷爷老寒腿又犯了。”爹的话音未落,清翎已蹬蹬蹬跑向正屋。 正屋里,奶奶正给爷爷按摩腿。奶奶许允诺,属蛇,今年五十四了,自小生活在长江以南的武昌城,却有着北方人的爽利个性,略方正的脸庞,一双大眼睛锐利却不令人生厌,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清翎穿越过来,要说对她最好的不是爹娘,而是奶奶。在村里,老一辈都重男轻女,清翎奶奶则是个例外,看见清翎进来,调侃到:“小没良心的,终于想起爷爷奶奶了!” “奶奶,我这不是来了吗?”说罢,清翎又笑嘻嘻地跑到屋外。 “这孩子,整天风风火火的,也不知道忙啥。明天得跟清翎娘说一说,字得继续认,刺绣也得学一学。不然这孩子玩野了,将来嫁不出去,怎么办?” “奶奶,不兴在背后说人坏话!”清翎拿着娘采的草药和捣药工具,又蹬蹬蹬跑进屋来,“说不定将来我能嫁给大将军,辅佐他平定天下。到时候啊,不光爷奶和爹娘可以享我的福,全天下老百姓说不定都能享我的福呢。” “哎呀,还是我们的小孙女志向远大。”爷爷冷国才笑呵呵地看着古灵精怪的清翎,然后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清翎立马凑到爷爷身边,“爷爷,不用担心,敷上娘采的药,保管药到病除,不耽误您秋收!” “就你个机灵鬼,知道爷担心啥?”冷爷爷剑眉飞扬,眼神却愈发柔和,用手指轻刮着清翎的小鼻子。 “那是,我可是你们肚里的蛔虫!”清翎笑嘻嘻地爬上榻,就着榻上的小桌子捣起药来。 “爷,待会敷完了药,帮我画两张图呗,一个叫木马,一个叫滑板车,到时候让爹照着编出来给弟弟妹妹当玩具玩,还可以拿到集市上去卖个好价钱,我们就可以多买些好药,将爷的老寒腿彻底治好!” 正屋内,清翎捣碎着草药,奶奶按摩着爷爷的腿,爷奶同时听着清翎絮絮叨叨地讲着这两样玩具的特点和好处,一边赞叹不已:“这要是做出来,真是好东西啊!” 东屋的竹帘后,娘正在灯下教宸轩认字读书,而清荷在一旁打着小瞌睡,头一点一点的,还时不时地要努力睁开眼睛,可爱极了。屋外的爹也编好了箩筐,洗手进了屋,接过清荷,走入屋后连着的一座小小的开间,将清荷放在床上,小姑娘朦胧地睁开眼,看见是爹,嘟囔了两句,又沉沉睡去。 小院寂静,屋后两荠菜地静静地沉睡在如水的夜色中。两间黄泥和茅草铺就的小屋,虽然简陋,但在昏暗的灯光下,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美好。 第3章 山野觅宝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清翎便起身,去小厨房烧火炖粥。说是粥,其实只是一把玉米面加青菜煮的糊糊,就着奶奶炕的几个粗面饼子。匆匆吃完早餐,清翎背起竹篓,抄上小镰刀和小铁锹,直奔后山而去。 冷家奶奶在后面追着喊:“丫头,不许去深山里面,危险!就在山脚边摘野菜!” “知道了!”话音刚落,人已经没影了。 “唉,都怪你这个老头子,什么不好教,非要从小带她去山上打猎。现在可好,多水灵的丫头变成个野孩子,整日往外跑!” 冷家奶奶性子爽利,冷家爷爷笑嘻嘻地给夫人赔罪:“论理,清翎那丫头转过年就十四岁了,确实该管一管了,不过这孩子上次摔倒磕着脑袋,昏迷了三天,一只脚踏在鬼门关上。如今只盼孩子健健康康的就好,健健康康就好啊,其他的且缓一缓。” 奶奶叹了口气,没再言语,收拾起了菜地里的萝卜,准备切片晒干,又拔了两颗白菜,去厨房里捣鼓起腌菜和酸萝卜了;爷爷则跟爹坐一块,一边捶着自己的腿,一边帮忙编滑板车;爹则按照昨天画的图纸,锯木板,编木马;清翎娘洗完碗筷,跟奶奶打过招呼,进东屋教两个孩子认字,又趁着宸轩读书的功夫做刺绣。 这一边清翎赶在太阳升起前进了密林深处。前世的清翎方向感很强,是标准的登山驴友,爬过华山,登过玉龙雪山。北邙山这样的山虽大,但不及华山陡峭,林间依然有太阳透过树叶照射到地面的光斑,指引着清翎前行。 清翎这一趟志在寻宝,想着能尽快从大山深处找到发家之路。冷家虽不算穷,但也不富裕,穿越这里一个月,除了最初的一个星期,奶跟娘每天给清翎做一碗面条,塌一个鸡蛋,连清荷和宸轩都没有这样的待遇。爷老寒腿又犯了没法干重活,马上要秋收了,必须趁着这个空隙挣点钱,最好能在隆冬前给家里换个青砖大瓦房。 山中时不时有小动物出没的痕迹,清翎于是沿途挖陷阱,一挖挖三个,呈品字形分布,再从竹林里掰了几枝竹子,削尖了头,插在陷阱底部,又小心翼翼地盖好陷阱,铺上落叶,做好记号。清翎边走边挖,陆陆续续挖好了十来个陷阱。 再往前行,林子越来越密,遮光蔽日。脚下的黑泥也越来越松软。清翎用手碾碎了泥土,凑近闻了一闻,除了泥土的芬芳,还有一股淡淡的药草味。这种松软的黑土尤其适合天麻生长,说不定这附近能找到天麻,清翎耐心地在周边搜寻起来。 密林深处偶尔传来虎啸声,听声音估计在数公里之外,走还是留?不死心的清翎决定冒险再呆一会儿,果不其然,在一棵被雷电劈倒的大树后,裸露于地表有一截浅浅的、黄棕色的天麻茎。清翎小心翼翼地用镰刀扒出埋藏在地下的天麻块,一块接一块,不一会儿,就扒出来十二三块。清翎不断扩大搜索范围,又陆陆续续挖出来十来块天麻茎块。 虎啸声似乎近了,啸声中还透着点不耐烦和愤怒,山林中的小动物也开始四处逃窜。清翎加快了挖掘的速度,然后迅速将所有的天麻倒入背篓内,翻身就跑。清翎在林间跳跃翻腾,从一片竹林穿出又入另一片竹林,所过之处,惊起一林飞鸟。 差不多跑了半个时辰光景,背后虎啸声渐行渐远,喘着粗气的清翎才慢下脚步,最后坐在几株菟丝子边休憩。 菟丝子附着植物而生,绿绿的三瓣叶子挂在藤上,细白的茎上长了不少细小的卵形或圆形颗粒丝子,这就是菟丝子了,入药的好东西。前世外婆在庭院中种了几株菟丝花,还教育她:“处事应学菟丝的柔软,不易过刚过直;但人生要靠自己把握,因此又不要做附源而上的菟丝花。”只可惜,外婆犹在,自己却与她天人两隔。人世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清翎看着附藤而生的菟丝花,不禁悲从中来,倚着树干大哭起来。 “吵死了,能不能别哭了?”头顶上突然传来一个少年无奈的声音。 “我哭我的,干你什么事?”清翎抬头看着头顶一身夜行衣的少年,继续嚎啕大哭。 “你这么一哭,我守了一早上的朱颈斑鸠还怎么能来?” “我管你什么朱颈斑鸠黑颈秃鹫,我就要哭。”被少年这么一打断,似乎也没哭的心情了,可是气势不能输啊,清翎继续干嚎,一边哭,一边手中还不停地摘着菟丝子。 “我服了你了。”少年滑下树干,三拐两拐消失在视野中。不一会儿,少年拎着两只兔子,一只还活蹦乱跳的,“那什么,这两只兔子送给你,你别哭了,行么?” “真的送我吗?”清翎停止了哭泣,可仍停不住抽噎。她接过死兔子塞入筐底,然后又抱着活兔子轻轻抚摸,抽噎的嘴角也忍不住微微勾起。突然清翎警觉地抬头,仰视高他小半头的黑衣少年,抽噎地说:“那什么,我可没有什么朱颈斑鸠赔你!” 少年一愣,纵情大笑,恣意而张扬,仿若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然后摆摆手,吹着口哨,翻身离去。 “哼,年纪不大,神气个啥!不过,看在两只兔子的份上,姐原谅你啦!”清翎背上竹篓,沿着林间小道继续往回走,经过少年的打岔,清翎没有刚才那么难过了,也有心情找来时看到的车前子和益母草了。车前子比较好找,山路边到处都是,细穗状的长条花絮,淡绿色的花苞,甚为细长,绿叶的纹路也很奇特。柳氏教她认的第一种草药就是车前子,所以清翎也不放过眼前这些成熟的柱状果实,她将竹篓倒扣住小白兔,再采集车前子,倒入布袋中,这些都是好药,回去可以换钱。 益母草有粗壮的主根,挺直的茎干,开着粉色或淡紫的花冠。清翎摘下茎下状如卵形的嫩叶,装入布袋中。有几棵益母草,根茎还不壮,清翎小心翼翼地挖出五株,装入背篓中,回去就栽在小院里,以后可以喝益母草蜂蜜水喝,光想一想就美滋滋的。 挖好药草苗,费了不少功夫,日头已经有点高了,只能下次再来了。又前行不到二里路,看见几棵野酸枣树,弟弟妹妹的零食有着落了!清翎三下五除二爬上酸枣树,摘下来许多已经熟透的酸枣,放入竹篓中,准备回去做酸枣糕,又沿途采了一些桑椹。 重新整理好背篓,清翎踏上了归家的路。背篓重了不少,勒得肩膀疼,加之还要怀抱小白兔,清翎的步履沉重了许多,不过好在是下坡路,又是半个多时辰的小跑,终于望见山脚的野柿子树了。 沿着土坡一路前行,当清翎一头扎进自家小院时,太阳正当空高高挂。 第4章 红烧兔肉 听见院门声,在厨房里帮忙烧火的清荷,立马丢下秸秆冲了出来,“姐姐,你回来啦!”待到看清清翎手中活蹦乱跳的小白兔,清荷立马哇哇大叫起来:“哇塞,小白兔!哥哥,哥哥,快来看啊,姐姐抓到了一只小白兔耶!” 里屋哗啦一声响,宸轩踢踏着鞋匆匆从屋内跑出来,连声问:“小白兔?小白兔在哪?” 清翎连背篓都没有放下,就忙将小白兔递给宸轩。小男孩先急急伸出手,又猛地缩回去,在衣角上反复擦了擦,才小心翼翼地接过小白兔,和妹妹一起轻轻抚摸,两个小人儿的眼睛里写满了欢愉跟怜惜。 厨房里,米已上锅,奶正忙着切菜。奶奶是个开通的人,不像农村的其他婆婆,有了儿媳,很多老人的双手就不再沾水了,都是儿媳妇轮流做饭。奶奶总是体谅清翎娘身体娇弱,家务活自己尽量做,因此清翎娘最多晨起煮个粥、刷个碗、淘个米,还是要轻松许多。 “奶,捉到一只兔子!您看,肥不肥?”清翎从竹篓底部拉出一只兔子,邀功请赏似的送到奶跟前。 “清翎,你去大山深处了?” “哪有,我怎么敢呐?就在山上一点远的地方,挖了三个陷阱,等了好久,才抓到的兔子,要不然我早就回来了!”为了避免奶奶问东盘西,清翎撒了个小小的谎,“奶奶,等下做个红烧兔肉,两条兔腿留着晚上给清荷和宸轩做烤肉吃。” 奶奶一点没怀疑,抓过兔子,走到井台边,捞出一桶水,迅速地剥皮,剔除兔子内脏。清翎想过去帮忙,奶奶厉声阻止到:“不许到井边来,你要再磕到脑袋,怎么得了?” 自从上次清翎打水,滑了一跤,脑袋重重地磕到井沿边,换成了穿越过来的清翎,奶奶跟娘就再不允许几个孩子到井边来打水了。 奶奶剁去两条兔腿,又从厨房柜子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很有年代感的小罐,从罐里舀出一小勺盐,给兔腿抹上盐,悬挂于屋檐下,再将剩下的兔肉砰砰砰地剁成小块。 趁着奶奶忙着兔肉的功夫,娘在后院刨坑挖土,将清翎挖回来的益母草种下,清翎又帮着立起几个小支架,护住益母草。 而奶奶这边也忙妥了,已经在灶上架起了铁锅,又从柜子里掏出一个罐子,舀出一小勺猪油入锅,加入葱姜蒜煸炒出香味,再将兔肉倒入锅中,刺啦刺啦的声响是清翎这辈子听到的最美的旋律。 待到高粱酒入锅,肉香一下子就溢出厨房,连兴奋地捋兔的宸轩都忍不住,拉着清荷,站在厨房门口,看一眼锅里的肉,再看一眼手中的兔,不肯离去。怀里的小白兔听着刺啦刺啦的声音,瑟缩着不敢动弹。 清翎捞出洗好剥皮的土豆,迅速地切块,倒入锅内跟兔肉一起炖烧。担心奶奶舍不得放糖,清翎小声地提醒道:“奶奶,红烧兔肉没有糖不行的!” “知道啦,丫头,去休息一会儿,厨房这边奶奶一个人忙的过来。”奶奶心疼清翎,赶清翎出去。 清翎不肯闲着,转身又去洗酸枣和桑葚,盛在果盆里。清荷蹦蹦跳跳跑过来,凑在清翎身边,不肯离去。清翎趁娘不注意,偷偷塞了一颗浆果进清荷嘴里。 “酸酸甜甜的,真好吃!”清荷一边吃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 “要吃中饭了,饭前不能乱吃东西,等下吃完饭,姐姐做酸枣糕给你们吃。”清荷一边应着,一边小手抄起一个浆果,跑到宸轩跟前,踮起脚,塞入宸轩的嘴里,“哥哥,甜不甜?” 宸轩笑着摸摸清荷的头,还是站在厨房门口,不舍离去。 奶奶看着一向稳重的大孙子也眼馋,笑了笑,用锅铲铲了两块小肉块伸过来,宸轩立马颠过去,先用抹布擦擦手,再用嘴吹凉肉块,然后抓起一块大的塞进清荷嘴里,才开始吃剩下的那一块肉。 “真香,真好吃啊!”两个小人儿手拉手、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厨房。 红烧兔肉出锅后,奶奶又捞出两块兔皮,在锅里煎出一点油,倒入清水,做了一个清淡的菌丝汤。反正是奢侈了,奶奶也不吝啬,拿出家里最后一个鸡蛋,用猪油炒炒蛋,弄了个番茄炒鸡蛋和清炒丝瓜,外加一锅粗粮细粮混合的米饭。 一家七口人坐上桌,胃口大开。宸轩和清荷虽然馋的要死,但是还是很克制地等清翎给爷奶和爹娘各夹了一块上好的兔肉,才伸出筷子夹着肉块往嘴里抻。小清荷吃得满嘴都是油,却还是没有哥哥吃得快;宸轩看似不徐不疾,但是夹的肉块都是骨头少肉多的,桌上吐的骨头虽不多,但是却吃得不少。 连一向吃得少的娘也眼角放光,细细地品着兔肉。爹舍不得吃,将清翎夹给自己的肉偷偷放入娘的碗中,娘嗔怪地看了爹一眼,仿佛少女一般,也回手塞入爹碗中一块肉。 清翎偷偷捂嘴笑,爹娘感情真好,这个新家不错,只可惜了二叔冷启明去当兵了,不然一家人和和美美多好!再一转头,发现奶奶脸色不好:哎呀,爹娘秀恩爱,这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啊! 清翎立马给爹使眼色,爹搞不明白清翎啥意思,两个眼睛里写满了问号。一旁的奶奶叹口气,满屋的男人抵不过一个清翎,于是夹了一块兔肉给清翎:“丫头,别在给你爹挤眉弄眼了,赶快吃你的饭。” “哎,知道了!”清翎一边说着,一边夹了最后一块肉放进奶奶的碗里,这下爹终于明白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羞愧的话,连娘也娇羞得低下了头。 还得说姜是老的辣,只见爷爷神色不变地给奶奶碗里舀了一勺菌丝汤,又夹了一勺子番茄炒鸡蛋,放入奶奶碗中,奶奶也不气了,低头喝汤吃菜。 清翎在桌下给爷爷比了一个大大的赞。爷爷笑一笑,也舀了一勺汤倒入清翎碗中,摸摸清翎的头:“小机灵鬼,快喝!” 夏末的午后,太阳照射着院角的桂花树,倒也不热辣,微风还送来阵阵桂花清香。井边几株丝竹下是阳光斑驳的投影,光影又随着风翩翩起舞。 辰轩和清荷并排躺在桂花树下的竹椅上晒肚皮。中午吃得实在太饱了,宸轩打着小饱嗝,逗得清荷咯咯地笑。不出意料地,清荷也打起了饱嗝,这下轮到宸轩咧着嘴嘲笑妹妹了,小姑娘也捂着嘴偷笑。 竹制的小桌上摆放着娘沏好的一壶茶。宸轩啄了一口茶,小大人式地回味茶香,惹得清荷就着娘的手,也喝了一口茶,砸砸嘴,再想喝,娘就不让了,说浓茶伤小孩子的胃。宸轩和清荷只能眼巴巴望着大人们喝茶解腻。 脚边,一只小竹筐里扣着小白兔,框里还有清荷采摘的干净菜叶。 第5章 紧锣密鼓 收拾好碗筷,清翎开始了穿越以来第一顿真正意义上的美食制作。她翻出家里空余的五个陶罐,洗净后放在太阳下晾晒,屉笼里也蒸上了桑葚、酸枣跟南瓜。 蒸好的桑葚摊在屋檐下放凉,酸枣则刺破皮,剥掉外衣,顺着一个方向不停搅拌,不一会儿,果肉就和果核就分离开来了,三斤左右的酸枣最后剩下不到一斤半。清翎用纱布滤去南瓜的汁水,取半斤南瓜泥拌入酸枣泥中,中和酸枣的酸味,最后洒入跟奶奶软磨硬泡要来的两勺白糖。 整个下午奶奶被清翎指使得团团转,一会儿翻晒罐罐,一会儿天麻片切入锅蒸,最后又要奶奶在罐罐底部铺上一层桑葚,洒一勺白糖,再铺一层桑葚,再洒一层白糖。没两下的功夫,家里装白糖的罐罐就底朝天了。奶奶一边洒,一边心疼地咋舌:“家里攒的白糖就这么糟蹋没了,你个败家的丫头!” “奶奶,糖最终是败在你的手里哟!” “咦,难怪指使奶奶干这活,你这个小丫头片子,算计到奶奶头上了,看我不拿擀面杖抽你!” 清翎佯装抱头鼠窜的样子,躲在爹和爷的身后,宸轩拍着巴掌看热闹,清荷学着清翎的样子,窜到娘的怀里,娘放下刺绣,搂紧清荷秋日里的小院温情脉脉,充满了生机和欢笑。 笑闹过后,清翎将家里的高粱酒倒入一半,没过桑葚,然后盖好盖子,一罐罐自酿的桑葚酒就差不多好了,只等一个月后起封。 天麻蒸好后,清翎又摊在院子里晾晒,几坛桑葚酒也整齐地码放在厨房一角,清翎又从家里翻出一块铁皮,央求爷在院落墙角处用青砖搭一个简易的烤箱,将洗干净的铁皮架在砖上,再刷上一层薄薄的油,清翎开始了酸枣糕的制作。她先将擀平晾晒的酸枣南瓜糕铺在滋滋作响的铁皮上,再用小平铲快速地翻面。当松软的枣糕慢慢凝成一大片后,清翎快速地抄起枣糕搁在蒸板上,奶奶早已拎着菜刀在一边候着,三下五除二,将一大片酸枣切成了一块块菱形,不一会儿,簸箕里的酸枣糕就堆成了小山包。 剩下的碎片,清荷跟宸轩你一片我一片,吃得不亦乐乎。“酸酸甜甜的,真好吃!”宸轩止不住地夸赞。就连不怎么爱吃甜食的娘都品尝了一小块,赞到:“好吃,有南瓜的香甜,酸枣酸而不涩,甜度也正好!” 趁着大家品尝的功夫,清翎又撤去铁皮,让爷削了几根长竹签,插上用盐和姜片、高粱酒腌制过的大兔腿,架在火上烤。经过了一下午的奢华浪费,奶奶也不心疼了,从厨房拿出珍藏已久的调料粉。清翎将竹签架在炭火上慢慢地烤制,唉,这个年代虽然已有了类似十三香的调料,可惜没有孜然和花椒,不然绝逼可以烤出现代风味的兔肉。 奶奶则回到厨房,将剩下的南瓜泥洒入一点玉米面,制作成南瓜饼,就着小火,摊成小饼,虽然没有放油,但是依然饼香四溢。宸轩拉着妹妹一会围在兔腿跟前,一会又站在厨房灶前,口水横飞。 待到太阳完全下了山,娘收拾好刺绣,将晾晒的酸枣糕和天麻收回到屋内,桌椅碗筷摆好了,炒三丝、南瓜饼跟菠菜汤也陆续上了桌。 清翎洗净了手,用小刀切下几片薄薄的兔肉,放入盘中,又将剩下还带一些肉的兔腿递给宸轩跟清荷,两个孩子啃得满嘴流油。 爹娘也夹兔肉放入爷爷奶奶的碗中,爷爷吃完一片烤肉,细细回味,眼眶竟然有些湿润,又抬手摸了摸清荷的头。 清翎想:爷爷一定是回忆起他在大西北军营里的青葱岁月了,九死一生之后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概率是爷青回最珍惜的画面? 第二天一大早,清翎带着宸轩和清荷去半山腰收割车前子和菟丝子,意外地采到了一大波松茸菌。发现这些松茸菌,小清荷可谓居功至伟。当时她们正在一大片松林边采车前子,清荷也想弄一些植株种到院子里,所以瞄准了一株不高不矮的车前子,没想到车前子没拔出来,自己倒“哎呀”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起身一摸屁股,还有点湿,正准备踩一脚地上的小蘑菇解恨,被旁边的清翎一把抱住,然后仔细地抢救那些被压倒的松茸菌。 小清荷一听说这种菌最贵最值钱,得意得不得了,朝闻讯赶来的宸轩直竖大拇指,夸赞自己道:“哥哥,我发现的!” 松茸酱鲜美珍稀,是清翎前世吃到的最美味可口的酱菜,可惜一直不能人工种植,连专家都无法解读出松树和松茸菌的共生关系,所以清翎分外珍惜,一点点剥下松茸,小心翼翼地装入篮筐里。 趁两个小朋友在半山腰采摘,清翎又去了自己第一拨挖的三个陷阱边,收获了一只肥肥的山鸡。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三个人满载而归,宸轩跑去叫黑皮和柱子去小溪边生火烧水,清荷也去找小一点的孩子摘些茄子、豆角去溪边清洗,奶奶帮忙拔毛宰鸡,放入淘米水中淘洗。待到收拾停顿,清翎拎着炖锅和烤料,急匆匆往溪边而去。奶奶冲着清翎的背影,笑着摇摇头:“这孩子越来越像她爷爷了!” 除了炖鸡汤,黑皮他们还用石块垒了近两米长的烤炉架,削竹签的,串烤串的,看火添柴的,不到半个时辰,各色蔬菜烤串均上架了。 午后的阳光在孩子们的欢愉中碎了一地。每个人都分了一小碗鸡汤,还有烤制的蒜蓉茄子跟各色烤串,孩子们吃得饱饱的,背靠着背坐在草地上晒太阳。 清翎用木棍在沙地上写下每个孩子的名字,教他们认字,威胁说,下次不会写自己名字的孩子不能来野炊,这下好多孩子慌了,赶紧唧唧哇哇地念起来。 待到夕阳染红了天边,清翎姐弟回到小院时,忙碌了一天的爹已经完成了第一辆滑板车的雏形。底座上的滑轮找了村口张铁匠,打了几片弧形小铁片保护,滚轮外部为木制,内里铁质的,套嵌在两根滚轴之上,底座与支架相连处也用铁器加固。 宸轩欢呼一声,拉着妹妹,去了村后一条窄窄的青石板小路,试验滑板车。别看小宸轩平常一板一眼,跟个小大人似的,玩起滑板车来,彻底释放出七岁孩子的天性,看清翎滑了两圈后,就抢着滑了起来,三下两下学会了蹬腿、滑行、急停、转弯、旋转和转圈,玩得不亦乐乎。 落日吝啬地收走最后一缕余晖,在奶奶一声声的催促中,两个小朋友才念念不舍地手牵手回家吃饭了。回望暮色苍茫中的邙山和清溪河,清翎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柳永的那句名诗: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第6章 冷颜身世 饭桌上,清翎向爹反馈了滑板车需要二次改进的问题,如滚轮的加固、轴承跟滚轮间的咬合和润滑以及支架的升降等,好多技术问题,在古代是无法想象的,不过在清翎的启发下,爹想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办法加以攻克,滑板车的草图也不断修改完善,这让具有现代知识和经验的清翎不得不感慨:上天真是眷顾自己啊,这是多么妖孽的家庭啊,各个高智商!就连宸轩跟清荷小朋友叽叽喳喳地提出意见,也是句句在点,条条中的。 第二天一早,爹跟清翎立马又找了张铁匠跟大喜重新定制新的滚轮、滑片跟底座咬合的铁支架。大喜叔在清翎的指导下,还打磨出来古代第一根有螺口的螺丝钉以及螺帽。清翎又跟大喜叔比比划划,勾勒出了古代第一台小型手摇式切割机,可以切割螺丝钉的螺纹,能彻底解决批量生产螺丝钉的问题。 张铁匠当年曾跟随爷爷,上过战场杀过敌,是清河村为数不多全须全尾回来的,跟爷是过命的交情,一看到儿子打磨出来的螺丝钉、螺帽以及切割机的图纸,就意识到未来的商机不可限量。当天晚上,张铁匠拎着高粱酒就到了清翎家,一口酒,一声老哥哥,就将儿子及孙子完全托付给了爷爷。 爷爷也不含糊,一口应下:“但凡有我冷国才一口饭吃,绝不少大喜和他娃一粒米!” 爹也拉着大喜,去东屋里看滑板车,又跟大喜商量着支架跟滚轴的吻合问题,兄弟俩连比带划,又提出了不少改进措施,这下彻底没了清翎的事。 当天夜里,小村南头的铁匠铺通宵达旦地开着,张铁匠跟大喜挥汗如雨三天后,新型古代改进版的滑板车终于诞生了。 滑板车实验成功后的第二天,为了调制出漂亮的清漆,爷爷不顾瘸着的老寒腿,一拐一拐去了邻县妹妹家。爷的妹妹叫冷颜,比爷小了十岁,二婚嫁了临县远近闻名的油漆匠陈光远。 爷爷的妹妹命很苦。生她时,冷母已经年近三十,产后血崩,是爷爷发誓用性命守护妹妹,爷爷的娘才撒手而去。冷父觉得小冷颜是个灾星,自小就不喜她,是十岁的爷爷,抱着妹妹东家讨一口奶水,西家讨一口米汤,好不容易将小冷颜养到两岁大。 有一回冷颜吃了爹剩的冷馊饭,上吐下泻,高烧不止,又是爷爷背着冷颜去县里看病。给不起钱,爷爷就帮老药师打杂,烧水、做饭、熬药,样样抢着干,只为了报答药师救命之恩。 后来爷爷的爹又娶了后妈,所谓有了后妈就有后爹,加上爷爷十六岁上又被征了兵,冷颜在家的日子更不好过了,十四岁的时候被后娘以二十两银子卖给了一个走街串户、年近四十岁的鳏夫货郎,从此没了音讯。 当兵八年的爷爷解甲归田,不料兴冲冲回乡的他却发现妹妹没了,一怒之下离了家,仅凭着“货郎姓贺,走路有点瘸,眉角有颗黑痣”,硬是走南闯北,在朋友的帮助下终于在湘西的一个小县城里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妹妹。冷颜的丈夫生意做得不好,脾气又爆,经常打骂冷颜,甚至将怀孕五个月的冷颜打得流了产,胎儿落地时已经成了型,是个男胎,货郎自此愈发打骂冷颜,怪她让自己绝了后。 爷爷找到妹妹时,冷颜瘦得只剩皮包骨,眼神涣散,若非还残留着儿时对哥哥的印象,冷颜这一辈子只怕就永远处于这种疯癫的状态了。看着在自己怀里大哭的妹妹,听着冷颜哭嚎着,“哥,你咋才来”,爷爷悲痛不已,将货郎揍个半死,逼着他签了放妻书,去衙门备了案,才带着冷颜回了乡。 冷颜不愿再与继母一个屋,所以当年征得族长的同意,与自家爹分了家,买下了村东头这块空地,盖了两间黄泥屋。 三年后,已然恢复了健康的冷颜又在爷爷的张罗下,与邻县的鳏夫陈光远看对了眼。两人结了婚,婚后陈光远对冷颜非常体贴,冷颜对陈光远五岁的孩子也视如己出,一家人也过得和和美美,爷爷这才放下心来。 虽说爷爷没了家,冷颜没了孩,但是寻亲的路上机缘巧合,结识了奶奶,奶奶爽利的性格正对了爷爷的路,奶奶也感动于爷爷为了对自家娘的一句承诺而天南海北地寻亲,与爷爷约定了终身。爷爷找回妹妹后,顺路去了武昌城奶奶的家中,以一根银簪为聘礼,向许家求婚,奶奶的母亲不允,将爷爷赶出了许家。失望之余的爷爷向许家许下重誓,给自己一年,定然带着五百两银子来求亲,然后带着冷颜先回了乡。 奶奶不愿放弃自己选定的夫婿,以绝食抗争,奶奶的爹心疼奶,偷偷瞒着奶奶的娘,放了后门,又为奶奶雇了一辆车,奶奶的哥还暗地里塞了二百两银票给奶奶,奶奶便远远地追着爷爷而来。 清翎流着泪听完奶奶讲的故事,感动于爷爷的孝心与兄妹亲情,感动于奶奶为爱放弃一切的勇气,更感恩上天赐给自己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家。“后来呢?”清翎好奇地问奶奶,“爷爷后来有没有挣到五百两银子呢,奶奶的娘有没有接受爷爷呢?” 奶奶叹了口气:“你爷爷认得字,又好学聪明,怎么会挣不到这个钱呢?成亲后,你爷爷用我带来的这二百两银子买了货,找了军营里几个兄弟,成立了商队,往西北贩茶和丝绸,再往南方贩牛羊、马匹和皮料,不到一年的光景,你爷爷便赚足了银子,你爷爷对手下兄弟非同一般的好,给足了他们银两,只给留下五百两银子,带着我回了乡,骑着高头大马,风风光光地见了我娘。我娘再大的脾气,也让爷爷这一出闹得没了脾气,只能骂爷爷是拐了她女儿的暴发户,骂奶奶没有良心,不懂得娘亲十月怀胎、含辛茹苦养大孩子的艰辛。” “可惜没两年,朝廷日渐腐败,商路沿线土匪开始横行,爷爷的货被劫了好几回,五六个弟兄也死于非命,爷爷大哭之余,散尽家财,给了死去的兄弟家属一大笔钱,其他几个跟随他的兄弟也一人给了两千两,让他们回乡买地务农去了。你爷爷回家后很是消沉了一阵子,直到你爷爷的爹去世,你爷爷才重新振作起来,用攒起来的碎银陆陆续续买了十二亩地,踏踏实实地过起了农民的生活。爷的后娘带了两个孩子则回了娘家,以后就再没回来了。” 院子里,爹已经切割好了所有滑板车的底板以及木头支架,还有五个轴承跟二十个滚轮也准备完毕。清翎一边听奶奶讲故事,一边跟奶一起打磨底板和支架。爹则继续埋头锯木头,裁出一块又一块的木板,准备拼接木马。 日头升得老高,当爷跟陈光远到家的时候,滑板车各个部件已经打磨得光光溜溜。 第8章 第一桶金 每月的月半,县里会有一个小集,月末还有一个大集。往常每逢大小集,爹都会推上独轮车,将编制的簸箕、箩筐和藤椅拿去集市上售卖,顺道还捎上娘的绣品去绣蒲纺,挣点小钱贴补家用。 九月十五当天,天还没亮,清翎便直奔山林。运气不错,陷阱里有两只兔子,一只野鸡,抄起野鸡野兔,装入竹篓,清翎翻身往回跑。一边跑,一边美滋滋地哼起了现代流行歌曲《踏山河》,待到跑回小院时,正唱至最后几句副歌:“而我枪出如龙,乾坤撼动,一啸破苍穹!”此时的太阳正羞羞答答地从树梢上露出小脸。 爹已经将编好的六个木马和六个滑板车放在独轮车上捆好,娘也将装着天麻和其他的药材的口袋扎紧,塞在木马与滑板车的空隙里。按照清翎的设计图纸,爹用藤编了七八个手提箱,整齐地码放在手推车扶手一边,箱子里摆放着各色小南瓜盅,南瓜盅里是一包包酸枣糕。 清翎坐上车,爹推起独轮车,在宸轩和清荷期盼的眼神中,走向村东头的小路。大约走了一个多时辰,独轮车便进入了繁华的西北清河县。 爹先去了县里最大的酒楼清风酒轩。今日清风轩要招待贵客,需要新鲜的野生动物食材,因此两只野兔、一只野鸡,虽然不到五斤,清翎和爹却得了近三两银子。出了清风轩的后院,正遇见清风轩老板程然在院落外等待贵客。爹向程老板寒暄两句,又匆忙告辞,推上独轮车赶往集市。 清翎在车上回望,恰巧看见清风轩的老板正稽首招呼两位锦衣青年,其中一位年约十七八,白衣飘飘,皎如天上明月,而另一位朗目疏眉、跳脱活跃的少年,十三四岁,正勾搭着程老板的肩,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恰是那天在林中遇见的少年。清翎不禁感叹到:这清河县居然有这等俊逸飒爽而又气质脱尘的男儿,一次还遇见俩,上天对我还真不薄啊! 交了十文铜钱的摊位费,爹在集市找了个空位,摆上木马、滑板车和各类藤箱箩筐。清翎便高声叫卖起来:“走过路过的,来瞧一瞧看一看啦,冷记出品的滑板木马,养娃首选!藤箱箩筐,居家必备!” 清脆的嗓音清脆而甜美,广告词有趣又有节奏,瞬间吸引了不少顾客,其中一位大嫂牵着的三岁男童盯着滑板车不走,清翎热络大方地对着大嫂推销:“嫂子,我看小弟弟很喜欢滑板车,不如让小弟弟试一下?试了觉着好您再买,不好咱就不买!” 小男孩哇的一声,在清翎的指导下,踩着滑板车哧溜窜出去老远,清翎一直跟在边上保护着,小男孩一边蹬,一边哇哇怪叫,兴奋地不得了。“娘,我要这个滑板车!”孩子抱着不肯撒手了,拼命缠着娘要买。 大嫂磨不过孩子,便询问价格,清翎回到道:“嫂子,我们冷记出品的滑板车,价格实惠,才十两银子一辆!”大嫂嫌贵了,有些犹豫,清翎趁热打铁:“嫂子,您别犹豫,我们这滑板车不仅是大兴独一份,而且我们今天一共才六辆滑板车,错过了就得等半个月以后的大集。再则,我们冷记出品的产品,三个月内出现非人为破坏的断裂或断轮,我们包换。嫂子,您看样子就是多子多福的命,这个娃长大了,还有弟弟妹妹接,也糟践不了您的钱,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嫂子被逗得呵呵直笑:“小妹妹,你这小嘴嘚啵嘚啵,一套一套的,嫂子我心都动了,恨不得将你拐回去做妹子!” 清翎那是高粱杆儿着火——顺杆爬:“那我就喊您姐了,姐啊,我是清河村的,我叫清翎。既然您是我姐,这滑板车我给您打个折扣,收您8两半,可以不?我再送你一对备用轮,而且您今后买我家的产品,一律85折,咋样?” 嫂子喜上眉梢,自我介绍到:“清翎小妹,我姓陈,就住在隔壁东义巷,有空来我家玩。”说罢,付了钱款,带着兴冲冲的小男孩走了。 清翎在身后喊着:“陈姐姐,滑板车要在平地上滑,滑的时候不要太快,否则容易摔跤!”在嫂子的答应声中,清翎给爹递了一个成功进账的得意眼神,爹宠溺地看着清翎,收好了银子。 集市里的人越来越多,围观人群也越来越多,滑板车和木马的人也逐渐卖光了,剩下最后一个木马。有位嫂子正犹豫买还是不买,一位紫衣少年旋风一般地冲进来,“这个木马我买了!” 嫂子一看有人抢,不干了:“这木马是我们先看上的,买东西得有个先来后到,不是吗?” 紫衣少年浑不在意,问清翎:“木马怎么卖?” 清翎为难地说:“这位爷,木马八两一辆,只是这位大嫂” 紫衣少年一双桃花眼向上扬了扬,朝身边的小厮努努嘴,小厮立马掏出一块银子给了大嫂,嬉皮笑脸地说:“嫂子,您拿上这银子,算我们的赔礼,把这木马让给我们爷,可以不?这块银子可不止二两。” 嫂子大概没想到紫衣少年这样的骚操作,愣住了,清翎看紫衣少年一身纨绔风骚劲,外加先礼后兵,怕嫂子不干的话会吃亏,于是劝道:“这位嫂子,滑板车和木马虽卖完了,但是半个月后的大集市,我们还会来卖的,到时候您再来买,我给您打个折扣好不?这辆木马就让给这位爷?” 嫂子一听这话,也不犹豫了,抄上银子:“看在这位小妹妹的份上,木马让给你了!小妹妹,记得下次大集留一个木马给我哟!” “好勒,您放心,保证留一个给您!” 紫衣少年桃花眼里流露出“上道、有眼力”的赞赏眼神,甩手给了清翎一个十两的纹银:“不用找了!”又朝小厮努了努嘴,小厮搬起木马跟随在紫衣少年的身后。 清翎想了想,拎起一个南瓜盅和一个小型的手提藤箱,跑到集市口紫衣少年的马车边:“这位爷,我爹说不能白收您这么多钱,这是我奶奶亲手做的酸枣糕,送给您跟家人尝一尝,虽不值什么钱,但胜在卫生干净,保准您没尝过!还有这个手提藤箱,也是我们家新出的款式,大兴独一份,别家没有的!” “果真?”紫衣少年从马车里探出头,看了看精巧的南瓜盅和小藤箱,“这礼我收下了。”马车启动了,紫衣少年又探出头来,撂下话:“以后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送到东城安顺大街蔡府,找二少爷我,价钱绝亏不了你!” “好勒,您慢走!”得,纨绔子的生意就是好做,要是多几个这样的纨绔子弟,我可就发大财了。 回到集市里,清翎更加卖力地兜售箩筐、簸箕跟小藤箱,不一会儿所有的藤编制品就一抢而空了,剩下许多闻风而来又遗憾而去的人群。 第9章 菩萨下凡 赚够了第一桶金,爹推起独轮车,带着清翎赶往城东的绣蒲纺。 绣蒲纺老板娘姓黄,名婉,年约四十,此刻正站在柜台内迎客。她五官虽不算漂亮,但胜在端正,皮肤保养得不错,发质乌黑,盘的发髻也很契合圆圆的脸型。 听娘说,早年间,黄婉绣工了得,名动青州,是各家绣坊争抢的对象。可惜年轻时太拼,熬坏了眼睛,只能回到清河县,靠自己多年的积蓄,开了这家绣蒲纺,招了个绣娘,除了刺绣外,还经营布匹、绸料等。娘说,相比另一家绸缎庄樊记,绣蒲纺价格给得更为公道,所以这些年娘都是将绣品拿到绣蒲纺来卖的。 爹进了店,喊了一声:“黄二娘,我家娘子绣好了您要的牡丹,还有其他的一些绣活,您给看看。” 黄二娘看到爹拿出的绣品,笑得合不拢嘴:“弟妹的手艺就是好,这牡丹含苞待放,寓意吉祥,不要说我,就是京城的绣娘都绣不出这么精致的绣品!” “您太客气了,当年,您可是青州第一绣娘啊!拙荆一直仰慕于您呢!” 趁着爹跟黄二娘寒暄和算账,清翎打量着店里的各类布匹,盘算着买些什么布回家给家人做冬装,眼角滑过墙角一堆剩布头,心里瞬间又有了新的挣钱主意。压抑住内心的喜悦,清翎回到柜台前,踮起脚尖,把脑袋露出台面:“婶子,你店里有什么便宜又好的布,我跟爹想买回去给家人做棉袄和被子。” 黄二娘看着小姑娘乌黑而又略带企盼的眼神,内心一动,叫了店小二去库里搬了三匹藏青的棉布,结实耐用而又细腻,又给清翎推荐了几款花布,清翎挑中了一款红底白碎花的尾布,给清荷做一件冬袄还略有盈余,又扯了一块蓝底暗花纹的缎面布,可以给奶和娘各做一件冬装,在清翎企盼的眼神中,黄二娘又多放了一尺,“得了,宸轩的褂子外的背心有了!”清翎暗喜。 清翎又给爷和爹挑了一块藏青的棉布,可以给他们做一身冬装,还可以给宸轩做后襟和长衫前后四片,又订了四匹棉布,两匹藏青,两匹花色,做冬被被套。打定主意的清翎跟黄二娘算起了账:缎面布因为已经被人扯走了七尺布,只算了2两银子,藏青棉布一匹500文,四匹2两,花布是尾布,算了100文,又买了十斤棉花,一斤500文,因为买的多,黄二娘打了折扣,只要了4两5钱银子。清翎又挑了一些艳丽的丝线,紫色,黄色,红色,桃色,尤其是一些金色的丝线。整个算下来,一共9两3钱银子。 清翎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黄二娘,糯糯的嗓音撒娇到:“婶子,可以再便宜一点不?一点点?” 黄二娘扑哧一乐:“你这丫头,真真可爱,机灵不说,主意还很正!得了,墙角那些布头我看你想要?你可是看了好几眼,婶子送你了,这样可以不?” “太可以了,婶子,你可是活菩萨下凡,又漂亮,又贴心,心地又善良!”一箩筐的赞叹话语让二娘笑得合不拢嘴。 二娘让店小二把前一阵子库房里淋湿泛黄的一匹纱布拿出来,当做添头,送给了清翎,让店小二帮忙将东西搬上独轮车。 临走,清翎又看见柜台边一匹白纱的余料,瞬间眼睛又亮了,黄二娘笑了,说:“得了,你再加200文,这个白纱你都拿走!” 哇塞,清翎跳起来:“黄二娘,爱你,么么哒!” 二娘给整乐了,拿出一块白娟,用布包着,递给清翎,再三叮嘱她:“让你娘用这个娟布绣牡丹,记得这是送给京城要员家的老太太寿辰用的,你娘的手艺我信得过,不过要快,最好能在隆冬前绣好,店里订了金丝楠木,还要组装,送到京城也要几日,老太太的寿辰在腊月二十八。这波生意因为赶时间,到时候我出120两,记好了吗?腊月二十前无论如何要绣好!” 清翎一一记下,向黄二娘挥挥手,跟爹又去了宜春堂,问坐堂的药师开了几副治老寒腿的药,药童抓药、过秤,三下五除二包好了药,七副药去了纹银十二两,看病还真是贵啊,不过里头有麝香和冰片粉,贵也有贵的道理。 抓完药后,清翎又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问老药师:“药师爷爷,我这有上好的天麻,您店里收吗?” 老药师点点头:“只要品质好,我们收的。” 清翎翻出布袋,倒出天麻,老药师一片片检查,又仔细闻了闻,赞叹到:“晒得干,味道浓正,不错,我们按上等品收了。” 清翎眨巴眨巴亮晶晶的大眼睛:“我们还有车前子和菟丝子,爷爷您收不收?” “这么可爱的娃,爷爷怎么能说不呢?” 天麻一共一斤半,售价8两一斤,得银12两,车前子和菟丝子各四斤左右,共得银8两。 清翎高兴地跟老药师告别,催着爹去杂货铺,买了十斤白糖,五斤冰糖、两斤盐,五大包卤料,十斤小米,意外地看到有售西北烤料粉。 清翎仔细闻了闻烤料粉,还是没有花椒和孜然的味道,问了老板,他连听都没有听说过这两样东西,大概这个平行的世界里并没有什么花椒和孜然?清翎只得买了两大包调料,又挑了二十来个精巧的小罐罐,可惜没有玻璃瓶,不然的话装果酒或葡萄酒更加诱人。 白糖20文一斤,冰糖30文,盐属于管控商品,25文一斤,一次只能买两斤,烤料也是25文一包,卤料10文一包,小米8文一斤,罐罐价格不等,小一点的200文,大一点的300文一个,讨价还价后,清翎一共付了六两银子,又饶上一包冰糖。 清翎翻身回到独轮车边,将装满香菇木耳和松茸菌的布袋提到柜台上,问杂货店老板:“伯伯,您这里收松茸菌和香菇木耳吗?” “松茸菌吗?当然收了,我看看货怎么样?” 清翎倒出松茸菌,又倒出香菇木耳,给杂货店老板看。 “不错,不错,晒得干,还很新鲜,我们收了!松茸菌按上等品三两一斤,香菇和木耳店里还很多” “伯伯,我家香菇和木耳晒的可干了,也都是好货,要不您也收了?我爷还等着钱治腿呢?伯伯,你就收了?”清翎发挥出她前世跟外婆百试不爽的撒娇劲,还忽闪忽闪大眼睛,老伯硬是晕乎乎就答应了,还给了个高价——香菇一斤800,木耳500文一斤,清翎一下子进账6两。清翎又一次发挥她撒娇劲:“伯伯,您的生意今后一定会兴隆得不得了,因为您这么善良又大气,菩萨一定会下凡保佑您!” 伙计麻利地打包好罐罐,塞入藤筐里,再帮忙放到独轮车上,待到清翎跟爹走了老远,杂货店老板还在自言自语:“你说,我怎么就收了呢?明明店里还有那么多香菇木耳。唉!” 第10章 落入眼帘 坐在独轮车上,清翎问爹:“爹啊,宸轩和清荷现在一直用树枝练字,今天我们挣了不少钱,给宸轩和清荷买点纸和笔。弟弟妹妹得正经地学写字了。咱就买最便宜的纸跟笔,行不?” 爹一口应到:“行,咱就去明月书肆,给宸轩和清荷买纸笔去。翎儿,你想买啥也一起买!” 爹推着独轮车又回到了清风酒轩,斜对面就是卖文房四宝的明月书肆。爹守在独轮车边,清翎蹬蹬蹬跑进书肆:“伯伯,您这里有没有写字的纸?我要最便宜的,买给弟弟妹妹练字用的。” 书肆老板瞅了一眼眼前的小姑娘,倒是没有因为她衣着简陋而看轻她几分:“姑娘,你看这样的纸可符合你的要求?”老伯从墙角拖出一个大木箱,从木箱里拿出一大摞纸,纸已微微泛黄,但纸质还真不错,老伯以500文折旧卖给了清翎一大摞。 清翎又在门口的笔筒里挑挑选选,本着不选最贵的,只选最对的原则挑出来两支狼毫毛笔、一只羊毫细毛笔,又挑了一块墨和一个精巧的小砚台,本来还想买个打磨得光溜漂亮的镇纸,一问价,得一两一个,算啦,锦上添花的东西,还不如买本书呢! 老伯看清翎精打细算的样子,递过来一块摔成两半的墨,清翎低头一闻,墨香清淡宜人,这可是上等的好墨! 老伯说:“墨是好墨,可惜被摔成两半了,本来想留着自己用的。小姑娘,你要的话,我折价500文给你。”清翎高兴地直点头:“要的,要的!弟弟妹妹一定喜欢!” 一共八两五钱银子,付了钱,刚走到门口,清翎又蹬蹬蹬跑回来:“伯伯,你这有没有农书或手工制造类的书卖啊?” “农书跟手工制作啊,我这倒是有几本,我找给你看看,就是书有点贵。”老伯转身到旁边的书架,踩着梯子,够着最高一格架子,取了三本书下来。清翎一只手紧紧扶着梯子,另一只手向上伸着,以防老伯摔下来。老伯爬下梯子,摸了摸清翎的头:“真是个好孩子!” 清翎翻了翻书,发现其中一本《把手话桑田》的农书很有意思,以故事构架,穿插农事技术,可以当故事书给弟弟妹妹看,另外两本书,一本有价值的东西不多,对于具有现代知识的清翎而言过浅了,另一本《手工政要》,有点类似我国古代的《天工开物》,介绍了一些手工业制造的原理,甚至还有一些工具的图纸。清翎点了点头:不错不错,这个时空里居然也有这么完备的制造业书籍。 打定主意,清翎便询问两本书的价格,果然贵,《把手话桑麻》稍便宜一点,一两五钱银子,《手工政要》要二两纹银一本。清翎又挑了一本类似于现代千家诗的《百家诗》,三本书共花了四两五钱银子。 翻了翻诗本,清翎突然有了灵感:我可以自己给弟弟妹妹弄些童话故事与幼儿诗歌的读本啊,这也是商机啊!于是清翎又跟老伯买了一大箱稍硬一点的纸和一百来张牛皮纸,为了把价格压下来,清翎再次露出招牌式的笑容,漂亮话一箩筐一箩筐地砸向老伯,哄的老伯喜笑颜开,只收了一个成本价——一两五钱银子。 在清风书肆买书、纸和笔墨,一共花了近十四两五钱银子,真是贵得咋舌!清翎抱着一大摞纸张跟书本,出了书肆,小心翼翼地塞入布袋里,又轻轻放在独轮车上,一边兴冲冲地跟爹说着什么,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爹则是欣慰着听孩子讲话,然后笑了笑,摸了摸清翎的头。 清翎又催着爹也买点书,爹抬眼望了望门口书柜顶格的那本《大兴志》,又摇了摇头。清翎却捕捉到爹的眼光,咚咚跑到书架边,快速浏览了一下这一排书,指了指《大兴志》,用眼神问爹:“是这一本吗?” 爹笑了,摇摇头,清翎不管三七二十一,央求老伯取下来,翻了翻,哇塞,宝藏书啊!这本书不仅介绍了大兴各地的风土人情,还有山川地理图,活脱脱一部古代版的《国家地理》! 迅速翻到青州地图那一页,清翎找到了清河县及周边的地理位置,发现图册至少是按照1:绘制的,按照现代绘图标准,相当于大比例绘制,虽不算太精细,但放在古代,也算是了不起的事了! 清翎又堆起甜甜的笑容,向明月书肆的老板发起了讨价还价的攻势,全然没有注意到对面清风轩二楼包间的窗户边,一位锦衣少年正扑哧乐着,另一位白衣公子也注意到自家弟弟的眼神,低声询问着什么,然后看向那个讨价成功、兴高采烈跟父亲炫耀书册的女孩,小姑娘有着一张艳若桃花的脸和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 包间的桌上,摊放着一张大大的军事地图。若是清翎见到这张地图,一定更为惊讶,因为这张地图是按1:1000绘制的。 离开明月书肆,清翎和爹又匆匆赶去了档口的肉铺。临近中午,肉铺生意渐渐少了。趁人少,清翎跟肉铺老板谈起了价,你来我往,最后以一两五钱,买了两根大骨头,一大道排骨、一大块五花肉和一块猪板油,又饶上了三斤下水。 城门口有一家包子铺,晌午肚子也饿了,清翎又买了10个馒头7个包子,馒头一文钱一个,包子3文钱一个,老板在清翎企盼的眼神中,抹去了一文钱。虽然只有一文,用现代话说,蚊子好歹也是肉啊! 爹舍不得吃包子,清翎掰下半个包子,硬塞到爹嘴里,问爹:“好吃吗?” “当然好吃,翎儿,自己坐车上慢慢吃!” 坐在独轮车上,清翎小口小口啃着剩下的半个包子,心里美滋滋的。 爬过一个陡坡,又爬下一个缓坡,清翎帮着爹推车,又给满头大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爹擦汗。下坡后,爹让清翎再坐上去,清翎再不肯上车了,一边扶着货,一边跟爹发誓:“爹,等将来我能挣更多的钱了,必不让爹娘跟爷奶如此辛苦!” “爹不辛苦,只要翎儿你们几个孩子健健康康就好。” “不嘛,到时候我也买两个小厮,让他们挑着担在后面跟着。爹,您坐着马车在城里四处闲逛,”然后清翎又学着那个蔡家二少爷的腔调,“你,你,你,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送到清河村冷家来,价格上我必不亏待你!” 冷启承也被清翎的搞怪逗得哈哈直笑:“像,太像那个桃花眼少爷了!” 经过一座小桥,不远处就是小村庄了,远远地,就看见两个小人儿从村口跑过来,“爹,姐姐!” “爹,是清荷和宸轩来了!”爷俩加把劲,推着车快速前进,终于和宸轩、清荷汇合了,两个孩子围着独轮车兴奋地叫着,一路小跑,引着爹跟姐姐进了小院。 第11章 憧憬未来 清翎先将肉包和馒头递给娘,看着宸轩和清荷的馋样,虽然已吃过中饭,娘还是开了炉灶,放了三个肉包和两个馒头在屉笼上蒸。 清翎则和爹把买来的厨房用品一一摆放好,又把布料和棉花扛到主屋里,然后拿出药在炕头给爷爷敷膏药,先是一股冰凉凉的感觉,然后一丝丝暖意和微微的刺激感,爷瞬间觉得膝盖没有那么酸疼了。 奶奶说:“药贵,还是好啊!” “再贴两天,说不定我就可以下地收割粮食了,”爷爷感叹到,“可是辛苦启承和翎儿啦!” “爷爷,我不辛苦,爹才辛苦呢,我还坐了好一会车呢!” 娘蒸好了包子跟馒头,又煮了一锅蛋花米酒,端进爷奶屋里,放在炕头的小桌上,奶将包子递到宸轩和清荷的手里。两个孩子很懂事,虽然馋,却只接了一个包子,兄妹俩一人掰了半个,奶又将包子递给清翎,清翎说自己路上已经吃了,扯了半个馒头,咕嘟咕嘟喝了两口米酒。爷跟奶各分了半个包子,娘要分给爹一半,爹执意不要,就着米酒吃馒头,娘把半边肉挑出来,喂给了小清荷,又撕下小半个馒头给宸轩,清荷笑眯了眼,宸轩埋头吃,一家人其乐融融。 吃完晌午加餐,娘收拾好碗筷,一家人围坐在桌前,算起了账。 滑板车10两一辆,共赚了58两半,还要支付给张铁匠6两银子,剩余52两半;木马8两一辆,赚了50两,听说紫衣少年大手笔付了十两外加二两银子,宸轩跟清荷吃惊的眼神里写满了“傻瓜蛋”三个字。 还有酸枣糕200文一篮,除去送紫衣少年的一篮,剩下15篮,卖了3两银子;其他箩筐和簸箕20-100文不等,外加五个藤椅和藤箱,共卖了十七两左右。 天麻和车前子、菟丝子共卖了20两,娘的牡丹绣品挣了10两,手帕和香囊共挣了2两银子,松茸菌和香菇木耳一共6两,野味2两半,所有东西一共卖出了163两银子,虽然比不过爷当年倒卖商品的盈利,但已经是除了秋收之外、家里最近几年最大的一笔收入了。 再刨去购物的花销,差不多45两多,清翎的第一桶金,还剩118两左右。爹郑重其事地银子递给奶奶保管,奶收了100两银子,将剩下的碎银递给娘做日常开销。 清翎转过身从炕上拿过一匹藏青棉布、一匹缎面布和小花布尾布,又蹬蹬蹬跑出去从东屋抱过来那一大包碎布头和白纱,跟奶和娘商量如何做冬装。 “娘,这个红底白花的花布,可以给清荷做个冬装,剩下一点花布可以做您冬装的滚边。这个蓝底暗花纹的缎面够做您和奶奶做一套冬装,”清翎从碎布头里找出一条较宽的暗黄色缎面布,“这个可以给奶的冬装做滚边。还有这个藏青的棉布,可以给爷和爹做一身冬装,我们买了四匹藏青的棉布,足够做两床棉被,两套冬装,可能还多一点布可以做宸轩冬装长衫的前后四片,那个缎面布黄二婶子多给我扯了一尺多布,可以给宸轩的长衫外套个缎面背心,绝对好看,腰带用这个布头做,娘,配藏青的长衫好看不?”清翎从布头堆里抽出一条亮黄色的缎面布,“娘,不光可以做腰带,滚边也可以的!” 娘一边从布头堆里找出一条乳白色的缎面布,说:“亮黄色配藏青,好看!这个乳白色配那个花布也漂亮!白纱布虽然泛黄了,但是做包裹棉花的衬布一点问题都没有。家里还有几块浅色的布,正好可以做冬装的里衬。”娘细细地算计着各色布料,以便物尽其用。 爷爷插嘴到:“翎儿,怎么没有你自己的冬装?” “爷,我想好了,这些布头里有好些长条的布,都是缎面的,我可以拿来做百褶裙,这两块面料剩余的料子可以拼一件背心,娘去年给我做的冬袄是青色的,虽然短了一点,我加个袖口,再滚上花边就行了,套上背心,正配百褶裙。” 爷爷将清翎揽进怀里,摸了摸她的头:“清翎真懂事,上天赐给我这么一个懂事的孙女,爷这辈子知足了!” “爷啊,县城里最大的书院在哪?”清翎不想让爷继续伤感,抽出小身板,问爷。 “县里有个清风书院,是柳大将军家族开的,清风书院是附近十里八乡最难考的书院,山长叫柳岩林,早年中过进士,是一位极有风骨的读书人,如今年纪大了,叶落归根回乡办学。清风书院最近几年风头很劲,每届都有学子高中进士。” “爷,等开了春,家里挣够了钱,咱们就送宸轩去清风书院。” “行,等明年春上,宸轩满七岁了,就去清风书院读书。不过宸轩要努力考上书院才行。” “爷,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学,保证通过书院的考试!”宸轩拍着小胸脯,信心满满地保证着。 “好,有志气就好!”爷揽过小宸轩,开心得不得了。爷十岁时娘亲去世,便没了书读,后来参军,又走南闯北,就一直没有好好读书了。听奶奶说,私塾先生一直遗憾爷爷当年中断了学业,不然极有可能读出个名堂来。而今小孙子如此争气,爷爷怎能不感慨? 小清荷也爬上炕,“爷爷,还有我呢!”爷爷抱起清荷,“还有我们的小孙女,清荷最乖最可爱了!”清荷在爷爷怀里咯咯地笑。 “爷,奶,等攒够了钱,我们把咱家边上的地买下来,盖个大楼房,咋样?” “地吗,倒是不用买了,爷爷将祖屋送给村里做学堂,村长为我置换了我们屋子旁边一大块地。只是你奶说旧屋子好,我就用攒的钱买了庄稼地。” “这样啊,爷啊,秋收卖了粮,我们再做多一点滑板车和木马,不光在清河县卖,咱也去青州城卖,将来还要卖到京城去,赚多多的钱,就在旁边起个高楼,你跟奶想住哪就住哪!” “姐姐,我也要有间房!”小清荷兴奋地跳着,宸轩的眼里也多了几分渴望。 “到时候,宸轩跟你不仅有单独的屋子,还给你们各修一间书房和绣房,一楼做会客厅,厨房和饭厅,爷奶住二楼中间,爹娘住东头,我们仨住西头,三楼做书房、绣房跟活动室,后面再修个花园,还有小桥流水。” 午后,静谧而温暖。清翎用木棍烧制的炭笔,在纸上勾勒出新房的模样,一家人坐在炕上,静静地听清翎畅谈着美好的未来。 “屋子里要铺上地暖,冬天不冷,窗户要对开,夏天有风;这边有露台,可以烤肉,晒太阳,望星星;那边有凉台,可以晾晒衣物;一楼厨房要有通风管道,每层楼都要有盥洗室,还要装马桶,马桶要修一个下水道,通到旁边的高粱地里,沤肥饲养土地” 清翎自顾自地画着,全然没有注意到爷爷和奶奶、爹和娘之间的眼神交流。 第12章 插画读本 下午,奶奶一直在厨房里忙着炼猪油油,五花肉肉皮的一面也被奶奶煎成虎皮状。另一个锅里加水,焯好猪心、猪腰,捞出漂洗后,再用卤料煮个七八成熟。锅内加小米,冰糖和红枣,不加任何油,架上一个铁制的箅子,放入猪心和猪腰,盖上锅盖,四周用布塞紧,不一会儿,香喷喷的熏下水就做好了。 上次陈光远来 曾说过儿媳妇怀孕了,奶奶一直惦记着这个事,正好家里有这么多吃的,奶奶也不吝啬,将一块大的猪肝、三斤排骨和一根骨头用绳穿好,又摸出来10个鸡蛋,用小箩筐装上,对着院子里的儿子喊到:“启承,再辛苦一趟,把这些东西送到你小姑家去。” 爹二话不说,放下手中的竹篾,拎起东西就往外走。透过厨房敞开的门,清翎看见娘叫住了爹,递给他一个装满水的竹节,又拧紧盖子,让爹路上喝。爹在院门口挥了挥手,让娘回屋去,娘却一直站在院门口,看着爹的背影消失在小路的尽头才回到东屋去绣花。清翎看了直乐,奶奶戳了戳她的额头:“又笑话你娘!” 鸡蛋是早上清翎娘去村西头翠花家买的,翠花丈夫当兵死了,剩下一儿一女,过得极为艰辛,幸好养了十来只鸡,攒了一些蛋卖。二十个蛋剩下十个,奶也舍不得做五花肉炖卤蛋了,让清翎去地里摘了2个大土豆。待到红烧肉熬到可以穿透筷子,奶铲出一大锅铲肉,放入一个粗瓷碗里留着明天吃,然后将切好滚刀的土豆块倒入锅里剩下的肉中,继续小火炖烧。 熏好下水,奶奶又开始炖萝卜骨头汤了。锅上东西炖的炖,煮的煮,奶奶挥挥手让清翎干别的去。 东屋里,宸轩正在念书练字,看着姐姐买回的纸和笔,他是既开心,又舍不得用,生怕浪费了。娘闻着墨香,看看清翎“快夸我呀”的眼神,笑了,第一次亲昵地戳了戳清翎的额头:“小鬼才!说,怎么坑蒙拐骗来的?” “哪有,是明月书肆的老伯看我可爱,折价卖给我的!我就知道是好货,二话不说就买下了!” “娘,这一摞厚一点的纸,我想做识字读本和诗歌启蒙读本,还可以做故事书,配上插图,弟弟妹妹可以用,我们还可以拿到书肆去卖!娘,你看行不行?” “行不行都让你说了,娘还能说什么?不过娘要刺绣,还要教宸轩读书,做不了太多,你可以找爷爷帮忙。” “好咧,”清翎高兴地下炕,拖着鞋,踢踏踢踏往爷奶的屋里跑。娘笑着摇摇头,又微微叹了口气,拿出家里还剩的一点墨,就着桌上缺了一个口的旧砚台,磨墨教宸轩写字。 清荷左看看,右想想,定不下心来练字,最终对插画读本的好奇压过了用毛笔写字的好奇,她也咚咚咚朝正屋里跑。 正屋里,爷爷坐炕上听完清翎的构想,陷入了沉思。很多年前,有一个女孩对自己说,将来我要买很多很多的故事书,读给我们的孩子听,买不到就自己编。 清翎推了推爷:“爷,你怎么了?我的主意好不好?” 回过神来的爷,坐正身姿:“当然好!” “只是,爷爷,我们没有颜料涂抹颜色,颜色不艳丽,吸引不了孩子们呢!” “不怕,爷爷认识一家染布坊的老板,赶明儿,爷腿好一点,就去找他买点颜料。” “爷,我还想做个小人书,每一页都要有插画!” “爷,这个古诗读本,也要有插画,您帮我选一选用哪些有画面感的古诗?” “爷,读本裁多大纸比较合适?” 清翎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甩向了爷爷,爷边思考边回答,不一会儿两人就拍板决定第一波古诗启蒙读本就叫《春夏秋冬卷》,各选10首诗。 清翎用炭笔写下了第一首诗——孟浩然的《春晓》。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好诗啊!”爷爷不动声色地赞叹到,然后为按照清翎的要求为这首诗配上插画——现代卡通版人物和古代版风景的结合。窗台上一个小女孩正推开窗户,雨后的空中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地上落花无数。小女孩是参照清荷画的,爷爷寥寥几笔,将清荷大大的眼睛、小小的樱桃嘴勾勒得栩栩如生。 第二页是诗句注释。每一句诗句关键字下,都有一个简笔画小人一脚踢向这个字,另一个小人哇哇怪叫着,给出注释。 第三页则是诗人的介绍,一共六幅图,清翎用炭笔画图,爷爷用毛笔勾勒,每幅画下面都有一两句话讲述故事。因为这个时空并没有唐宋这些朝代,因此清翎只推说是前朝诗人,生卒年不详。 这样美妙的诗歌,诗人也必定非同凡响,但爷爷却从未听闻过,清翎忘我地编写绘制诗画,爷爷定定地看着清翎,眼光却好似穿透清翎的身体,望向遥远的地方。片刻间爷爷的眼眶里竟有泪水溢出,猛然惊醒后,爷爷又悄悄擦拭掉泪水,赶快提起笔作画。 第二首清翎选的是杜甫的《绝句》。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 蓝天中,黑色燕子在柳叶中穿行,两只鸳鸯卧在沙土中晒太阳,俏皮又可爱。至于诗圣杜甫的故事,那更是手到擒来,不一会儿清翎便编好了6副画和对应的故事,让爷爷用毛笔勾勒。 剩下的八首诗清翎也选好了,除了六首清翎自小会背的古诗,为了不过分出格,清翎还从买回的《百家诗》中选了两首大兴这个朝代脍炙人口的诗歌,读到大兴神童柳言恒十二岁所做《塞下曲》时,清翎不禁拍案叫绝,大呼其有诗仙李白气势磅礴的浪漫主义诗风,将其定为开篇第一首。 爷爷却认为,这是一首五言律诗,共八句,对于儿童启蒙而言,难度较大,宜放在后面。清翎想一想也对,于是选了这首作压轴大作。为了让这一首律诗的出现不至于太突兀,清翎又选配了另外一首五言律诗。 爷爷笔锋遒劲,不一会儿书写好了这首《塞下曲》: 五月邙山雪,无花只有寒。 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香。 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 愿为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清荷看到第一首诗,便哇哇大叫:“这个娃娃是我!这个娃娃是我!”然后拿着纸往外跑,“娘,哥哥,快来看,这个娃娃是我!”东屋里一阵喧哗,夹杂着宸轩的惊呼声,然后两个小娃儿跟娘一前一后地跑到主屋来。 爷爷立马展出笑颜,对着清翎说:“你娘写的一手漂亮的籫花小楷,正适合写注解和故事,你需要的工笔画,你娘也会,待会儿你仔细地说与你娘听。” 娘看着这几页古诗,暗赞到:“好诗!”又看着注释和插画,眼中透露出欣喜与赞美之情,笑着应下了,答应清翎晚上不绣花,帮忙做启蒙读本。 虽然好多字不认识,但是不妨碍小清荷爱不释手地读着,宸轩也与清荷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读诗,看小人书介绍,连奶奶叫吃晚饭都不搭理。 清翎学着爷爷讲话的样子:“嗯,看看,什么叫书香门第,就是这样子的啦!”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第13章 横空出世 爷爷这两天腿好了很多,再次去了地里,掐了掐高粱粒,发现已经硬了,再过几天就可以收割了。 村长冷国盛也来了爷爷的屋里,商量秋收事宜。村长是爷爷的堂弟,年轻时跟爷一起识过字,虽然考了几次童生没过,但也算得上半个读书人,做村长也是殚精竭虑,不偏不倚,村里人都服他。爷爷回乡后,村长很是倚重他,村里每逢大事,必与爷爷商量,毕竟爷爷当过百户,又在外闯荡过,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从集市回来的第二天,清翎又停下手中启蒙读本的编辑,全身心投入收割工具的设计中。这个时代都靠人力收割太辛苦了,如今爷的腿还没有大好,家里就爹一个强劳动力,十五亩地,收割、运输、晒干和打谷,估计够呛啊。不过前世的自己长在城市,从未干过农活,只知道现代联合收割机的大致工作原理,所以设计收割打谷一体机完全是白手起家。 清翎用炭笔画了一个简易收割打谷一体机的雏形,但是还是有很多技术问题无法解决,比如叉架插入高粱杆和稻谷杆中间,底部刀片切割后,如何收进切割机的内部,如何让齿轮转动运送高粱杆和稻谷杆,如何让压舌板拍打出谷粒、再分离出来秸秆和谷粒,机器太大没有动力操作不了,机器太小,完成不了收割、脱粒和分离这么多的功能。 清翎苦着小脸,述说完自己的苦恼,爷爷用烟袋敲敲清翎小脑袋瓜,说道:“不需要这么复杂,咱先设计一个简易的小型收割机,收割后的高粱跟稻谷只要能整齐地摆放在地里,方便我们捆扎就好,然后再单独设计一个小型打谷机,摆在晒谷场那里,只需要用你说的压舌板拍打和过筛这两种功能即可,咱们赶在秋收前弄出来两台小机器就行,不需要一步到堂。联合一体机可以留待以后再慢慢改进。”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清翎快速地勾勒出两部小机器的图形,又请来了张铁匠父子俩商量各个环节的拼合问题。当天夜里,张铁匠家又通宵达旦地开炉打制铁器了,爹又找了两个小伙子过去帮忙打下手。 五天后,第一台古代版收割机横空出世了。 清翎跟爷爷和爹将收割机拼装好,推到地里,三个人同时开动,一人推动收割机,两边两个人摇动转轮。虽然齿轮跟轴承的转动偶尔还会卡住,需要时不时地人工调整,但高粱的切割和收纳没有太大问题,清翎来到古代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小发明算是大功告成了。 收割机一下地,便吸引了村里男男女女的目光。一个多时辰的光景,清翎家的五亩高粱地就全部收割完毕,这一下全村都轰动了。 村长也兴冲冲跑来询问,爷爷对外没有说是清翎的主意,毕竟这个世道都会将超出正常范畴的妖孽行为视为洪水猛兽。为了保护清翎,爷只说是自己早年间走南闯北,在南方见过类似的收割机,知晓一些原理,这一次因为老寒腿犯了,怕下不了地干活,所以捣鼓出大致的图形,清翎娘见识广,提了不少主意,清翎爹手又巧,提出了皮带轮的设计,各种零部件的图纸都是清翎单独拆开来画的,让张铁匠打制后组装。 末了,爷爷对村长说:“咱家清翎说了,收割机咱家用完就交给村里,先安排孤寡老人和缺乏劳动力的家里用,然后村里再排个班,一家出两个劳动力,清翎指导大家一起收割,争取十天左右将全村的高粱跟稻谷都收割完。” 这下村长激动得不得了,握紧爷的手:“国才,你这可不是一般的仗义和大气!我代表全村人感谢你了!”然后又招呼自家儿子:“启丰,去,跟着你启承哥学一学怎么操作,到时候各家各户用的时候你跟着,让你启承哥歇着!” “好勒,”村长儿子也是快奔三的人了,兴奋得跟个孩子似的,带着另一个小伙子跳下田埂,奔到收割机边上,替换奶奶和爹的位置,学着慢慢推动收割机前行。 爷跟村长坐田埂上,细细地安排后续的工作,确定好后面两天十八家孤儿寡母收割的顺序以及帮忙收割的人选。村里各家各户听说可以排班给自家收割,也都派人来清翎家地里帮忙。 爷拦住了:“大家的心意我冷国才领了,后面的安排听村长的,这几天若是还没有安排到你们家,请大家先收割自家地里的花生和黄豆。” 村长点了三个平常就很勤快聪明的小伙子,“去,下地里跟清翎丫头学一学怎么操作,明后两天启丰带着你们几个去风奶奶、翠花跟顺爷爷这三家去帮忙。剩下的不用着急,咱们村一共百来户人家,不足五百亩地,十多天就能收割完,不着急啊!” 清翎也脆生生地喊着:“各位叔叔婶婶,我爷和爹还设计了打谷机,这两天就能做好,到时候到打谷场咱们也一家家地排队用,大家不用急,我保证咱村十天准能搞下地!” 听了村长和清翎的话,整个清河村轰动了,还有打谷机?以前大半个月都干不完的活,现在只要一两天就能干完,谁家不高兴?都推着自家男人和儿子来帮忙,希望能早一点排到自家。 清翎一看群情激动,有戏啊,于是顺势提出:“村长爷爷,我娘临来时说了,要是愿意帮忙的人多,咱们可以一家出两个劳动力,地里收割的一波人,捆扎稻谷跟高粱的一波人,打谷场打谷一波人,收集稻谷杆跟高粱杆的一波人,我们可以像军队那样集团作战,保准能节省时间!” “这主意正啊!你娘不愧是大家族出来的!”村长当即拍板,又点了五六个勤快的小伙,跟清翎对接。剩下一家两个劳动力也排了班,哪几天去地里干活,哪几天在自家收割。 临了,村长又大声说到:“可有一样,要是排班到地里帮别家干活偷懒,我就取消他家使用收割机和打谷机的资格,听见没?” “没问题啊!”大家围着村长,个个拍胸脯保证。 奶奶干了一上午的活,也不觉得累,回家将早起熬的骨头萝卜汤用大锅装着,推到地里,过来学用收割机的,帮忙清翎家捆高粱的,一人一碗汤。 跟在清翎身后的黑皮和柱子,也喝到了久未喝过的骨头汤,开心地一抹嘴,又捆扎起高粱杆来,整个下午两人都跟在清翎身后抢着干活。翠花婶听说以后,也将自家十岁的半夏派过来,帮忙清翎家捆扎和运输高粱。 火红的高粱,金灿灿的稻谷,映衬着万里晴空。田地里喧嚣的人群,洋溢着丰收的喜悦和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原来古代的生活也可以这样质朴而美好!清翎的眼中是无数辛苦劳作的人影,她的内心第一次真正笑开了花。 第14章 初次相识 秋收的第五天,第一台打谷机在铁匠铺里诞生了,张铁匠和儿子大喜将打谷机拖到打谷场,清翎和爷爷做实验,又在清河村引发了一波轰动。 爷爷坐镇打谷场,将晾晒好的高粱杆放入滚筒内,缓慢踩动踏板,高粱杆在滚筒内转动,通过传送带上升下降,就可以多次拍打高粱杆,让谷粒脱落,脱落后的高粱粒则从滚筒下方的漏塞进入底部的铁盒内,打开机关,传送带将脱完粒的废弃高粱杆送出,再由专门的人手在一旁捆扎高粱杆,家家户户都可以拖几捆回家烧火或给地里沤肥。 清河村五百多亩良田,有近三分之一的地里种植的是高粱。在收割高粱的同时,村长又组织人给单季稻田里放水。秋收的第四天,全村又投入到收割稻谷的火热劳动中。要说古人是真纯朴,绝大多数下田的人都是老老实实干活,偶尔一两个偷奸耍滑的,被村长连教训带威胁,也不敢太过了。 清翎看稻田的水里没有养鱼,就知道这个时代的古人还没有掌握鱼与稻和谐共生的原理。等明年,我一定要让家里乃至整个清河村都富裕起来!清翎暗暗发誓道。 第八天,稻田边来了几个锦衣少年,还有几个随从,看着不像小厮。他们也不找村长,也不理会他人,就站在田头看大家收割稻谷。 黑皮一路小跑到打谷场,告诉清翎这几个不速之客。清翎怕来者不善,就跟爷爷一起匆匆赶往田里。老远就看见一个紫衣少年上窜下跳的,嘿嘿,千万不要是那个桃花眼骚包少爷,不然今天我必痛宰他一顿! 果然,清翎和爷一走到田埂,紫衣少年只回头瞟了一眼,“咦”了一声,然后大步走过来,一把抓住清翎的手:“姑娘,是你啊!哇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家还有酸枣糕没?” 哈哈,妥妥一枚吃货,这就好办了!清翎抑制住内心的喜悦,全然没有注意到紫衣少年身边那个白衣青年正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自己。 “蔡二少爷,酸枣糕没有了,我家倒是可以现做,不过就是有点麻烦,需要耽误点时间。如果二少爷不嫌弃的话,我还可以做别的小食让你们尝一尝。” 紫衣少年喜不自禁,桃花眼眯成了月牙:“好好好,走,就去你家做去,少爷我必不亏待你!” “吭吭,”旁边的白衣青年咳嗽了两声,紫衣少年立马停下脚步,一拍脑袋:“糟糕,忘了正经事!那个” “蔡二少爷,我叫清翎。” “清翎啊,可不可以告诉我们,你们村里这个叫什么收割机的是谁发明的?还有那个脱谷机又在哪里?能让我们参观一下吗?” “蔡二少爷” “叫我蔡煦或煦公子即可!”少年摇开了纸扇,一副风流倜傥样的骚包样。 “蔡公子,你问收割机和脱谷机,是有什么需求吗?这两样机器现如今可是我们清河村的公共财产,不可以随便给人的!” “小瞧了我,我蔡煦岂是白拿人东西的主?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我身边这位公子姓柳名言恒,乃京城人士,鄙人是清河县县令之子,你就说我们俩这通身的气派,像是那种抢人东西的主吗?” 清翎这才注意到身边这位散发出清冷气息的白衣公子,正是上次在清风轩遇到的青年。这一次近距离接触,让清翎瞬间想起“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眼似寒星”几个字眼,眼前之人龙章凤姿,妥妥的帅哥一枚啊。且慢,柳言恒,我选的那首诗《塞下曲》的作者?大兴神童?柳大将军之子,才华横溢,冠绝京师?哇塞! 清翎尚未开口,一旁略显激动的爷爷已经上前一步,向柳言恒一稽首:“公子勿怪,关于收割机和脱谷机,公子若想知道,小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如二位公子先到寒舍休憩一二,待小民慢慢道来,如何?” 柳公子回礼到:“这位老伯,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二人想先一睹脱谷机为快,不知可否如愿?” “当然可以,这边请!” 爷爷在前引路,清翎立马叮嘱黑皮,让他去家里给奶奶和娘打声招呼,让她们收拾收拾,准备一顿丰盛的中餐,再塞给黑皮一点钱,让他去村尾李奶奶家里讨一大罐子牛奶,送家里去,黑皮答应了一声,兴冲冲地跑腿去了。 待到清翎赶到打谷场,柳公子已经在仔细地观察脱谷机的使用情况,还上手操作了一番。蔡公子则在一旁哇哇怪叫着,赞叹不已。看见清翎过来了,蔡二爷的桃花眼上挑:“清翎姑娘,快快做酸枣糕,可好?” “酸枣糕需要很多野酸枣,目下家里没有,如果公子一定要吃的话,可以让你的随从跟我的人先去摘酸枣。” “那没问题,我去跟言恒哥说一声。”紫衣少年咚咚跑到言恒身边,蛐蛐了半天,柳言恒望了一眼清翎,不知为什么,柳言恒似乎从清翎她乌溜溜的大眼睛里看到了一丝企盼与兴奋,竟然点点头答应了。 清翎叫过来一个叫天放的小男孩,让他带着那几个随从去山脚边摘酸枣。于是桃花眼大手一挥,带着五六个随从,屁颠屁颠地跟在天放的后面。 “柱子,过来一下!”清翎招呼一个胖墩墩的小男孩,“你带小米粒跟方岩几个,去小溪拐弯处的水潭里,用我上次教你的方法抓鱼,要注意安全,不能有人溺水,知道吗?”柱子大声答应着,带着三个稍大一点的娃,兴高采烈地跑了。 清翎又叫来妞妞和清荷,让她们去背山的小山岗把她们前些时发现的花椒摘一小袋回来。妞妞和清荷手牵手地走了。 “晴儿,锁头!” “清翎姐,需要我们干啥?” “去你家园子里摘几棵辣椒和两根黄瓜,可以吗?” “当然可以啦!” “好,那你们去,记得下午到我家里来,我做了好吃的,你们带点回去!” “好嘞!”姐弟俩高高兴兴地往家跑。 清翎又转身对爷说:“柳公子,你们先忙。爷,我去陷阱那看看有没有猎物。”然后转身一溜烟跑了。 柳家大公子看着清翎指挥着小家伙们井井有条,又跑得飞快,嘴角不禁微微上翘,对爷爷说:“您家孙女可是个孩子王?” 爷谈及孙女,充满了自豪:“那是,整个村子的孩子都听我家翎儿的!” “她怎样收服这帮孩子的?” “柿子。” “柿子?” 爷爷绘声绘色讲起来小清翎收服人心的故事。柳言恒听罢,总结到:“原来是靠柿子和鱼征服的!刚才那个脸黑黑的小男孩就是黑皮!” “柳公子,您观察力真厉害!” “冷爷爷,您不必喊我柳公子,叫我言恒就行了,或者喊我之洲也行,我奶奶给我起的字。” “之洲,好字啊!”爷爷内心一动,“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就喊公子之洲了!” 第15章 惊天秘密 看完了脱谷机,柳言恒跟爷携手回了家。屋子太小,所以奶跟娘已经在院子里桂花树下支起来两张桌子,几个藤椅,尤其是主座上那张藤椅设计精巧,坐下来纹丝不动,很是结实,扶手处有精美新奇的雕花,手正好搭在雕花下方光滑处。柳言恒摸摸扶手的雕花,又摸一摸靠背上可调节的颈枕,不禁赞叹到:“不知谁设计的,又漂亮又贴心!” 爷一改之前小心保护清翎的做派,跟柳言恒详细地讲了自家孙女如何设计,孩儿爹如何按照清翎的要求编藤,如何雕的扶手。至于椅背上颈枕的设计,“我家翎儿说了,这叫童叟无欺!” 柳言恒想起那天清翎蹬蹬蹬跑出书店,用脆生生地话语和她爹讲话的模样,脑子里竟然浮现出清翎大声说“童叟无欺”的场景来,嘴角不禁微微勾起。 奶奶也端上了大麦茶,请柳言恒品尝:“乡野之地,没有什么好招待公子的,就请公子尝一尝我家孙女做的大麦茶。”柳言恒从未喝过大麦茶,但见茶水微青,清澈见底,微品了一口,果然有一股麦子的清香,清爽又解渴。再看喝茶的竹制杯子,两层的竹节,杯口有两片小小的竹叶,雕刻得栩栩如生,柳言恒不禁用手指摩挲着小叶子,嘴角再次勾起。 爷爷正与柳公子谈论着收割机和脱谷机的原理,清翎拎着两只肥野兔、一只山鸡从山上跑回来,刚进厨房交给奶奶和娘处理,柱子也领着一群娃,拎着两条大鱼和一小筐小鱼小虾,兴冲冲地跑来了。清荷和妞妞拎着小篮子,在路口分了手,然后一摇一摆地进了院子。“娘,”小姑娘放下篮子就找娘,看看娘很忙,又自觉地出来,洗了手,乖乖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 柳言恒看清荷小可爱的样子,很是喜欢,趁爷去屋里拿图纸,就冲清荷招招手,小清荷也不认生,立即窜到柳言恒的身边,一声大哥哥,惹得柳言恒心花怒放,将清荷抱在腿上,清荷依偎在柳言恒的怀里,不禁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柳言恒低头问清荷,清荷开心地说:“姐姐一会儿会做好多好吃的。”然后清荷又直起身子,凑在柳言恒的耳边:“大哥哥,我跟你说个秘密,你不许告诉人噢?” “好的,哥哥发誓不告诉人!” “待会儿,姐姐会痛宰那个紫衣的桃花眼哥哥!” 听到小清荷糯糯的嗓音讲的这个惊天大秘密,柳言恒终于破防了,扑哧笑出声来。 “姐姐说他是个败家子,纨绔子弟,用十二两银子买姐姐八两的木马,你说是不是个傻瓜蛋?该不该宰?” “该宰!太应该了!”一句桃花眼,一句败家子,倒真是一针见血,从外貌到内里,定性得恰如其分。 “不过我姐说了,我们也不算宰肥羊,因为我们是正常做生意,童叟无欺,但是有人要上赶子送钱,没有不接的道理。大哥哥,你说我姐说得对不对?” “对极了!大哥哥也很期待呢,想看看你姐姐怎么宰肥羊?”一想到待会儿清翎会扑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忽悠蔡煦的场景,柳言恒实在是忍不住,发出低沉的笑声,胸膛震动,坐在柳言恒怀里的小清荷一颤一颤的。 刚进院子的蔡煦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眼珠子都要掉出了。 “你……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柳言恒吗?” 柳言恒朝蔡煦翻了一下白眼,蔡煦更吃惊了,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柳言恒,落在清荷的眼里,更坐实了傻瓜蛋的名号。 紫衣少年坐下,看一看柳言恒怀里的小清荷,年纪虽小,但是五官清秀,尤其一双大眼睛,闪烁着快乐喜悦的光芒,小脸红扑扑的,自己突然有一种想叼一口的冲动。 大概蔡煦吃人的眼光太过于急切,小清荷吓得躲在柳言恒的怀里,再也不肯与蔡煦正视。柳言恒甩了一个凌厉的眼神过去,蔡煦立马端坐。 爷爷正好拿出来图纸,坐下铺开在桌上,给两位公子细细讲解起来。爷的口才非同一般,当清翎和奶奶、娘端菜上桌时,两张图纸已经全部讲解完毕,柳言恒听了,大为赞叹,向爷爷拱手到:“冷爷爷一家能设计出如此精美绝伦的机器,造福天下苍生啊!言恒钦佩不已,替百姓谢过爷爷一家了!” 奶奶招呼两位公子和随从分坐两桌,每桌都是同样的十二道菜:六道大菜分别是野鸡炖松茸、酸菜鱼、爆炒熏猪腰和猪心、红烧兔肉、珍珠圆子、剁椒鱼头,四个蔬菜,分别是鱼香茄子煲、蟹黄豆腐、香菇菜心和干煸四季豆,两道甜点是南瓜豆沙饼和奶冻。 清翎拿出上次制作的桑葚酒,取出在杂货铺购买的一套小罐罐——几个白瓷小杯,倒入桑椹酒,请两位公子和几位随从品尝,果酒入口,沁人心脾而齿留余香,酒不醉人而人自醉。桃花眼少爷只喝了一口,就主动跟清翎谈起生意,全然不需要清翎去挖空心思行骗,就嗷嗷叫着要做那被宰的羔羊。不过听清翎说仅此一瓶,再做桑椹酒得要二十天,桃花眼就变成了臊眉耷眼,看得小清荷咯咯直乐,就连一向稳重大方、小大人似的宸轩也别过脸,不忍直视。 待到夹起酸菜鱼片,入口品尝,臊眉耷眼又变成了上挑至极致的桃花眼,然后一筷子接一筷子,好在他还算是有涵养,没有抱起整盆倒碗里吃。 小清荷从柳言恒身边站起来,把小凳子抱到柳言恒和蔡煦中间的位置,挤进去坐,柳言恒忍住笑意,往边上挪了挪。 “蔡哥哥,酸菜鱼好吃?” 桃花眼低头看了一眼主动跟自己搭讪的小姑娘,一边点头,一边嘴里还没停。 “南瓜饼、奶冻、珍珠圆子和蟹黄豆腐也很好吃,哥哥你尝一下就知道了!” 蔡煦立马夹了一块南瓜饼,甜而不腻,软嫩香滑,再来一小块奶冻,淡淡的奶香,又入口即化,珍珠丸子也是制作精良,糯米紧实地裹住猪肉和豆腐捏成的丸子,每一颗丸子上还有一颗枸杞,入口软嫩又有弹性,蟹黄豆腐,更是香滑舒爽,虽然可以判断不是蟹黄,但比蟹黄更刺激自己的味蕾。桃花眼中不断地流露出诧异和惊喜,就连五岁的清荷都能读得懂。 一旁的柳言恒也禁不住诱惑,对剁椒鱼头和蟹黄豆腐下手了,然后就着一小口桑椹酒,吃相可比蔡煦文雅多了。 小清荷又端着凳子回到柳言恒的另一边,柳言恒偷偷问清荷:“不用再去钓鱼儿了?” 小清荷偷偷笑到:“不用了,蔡哥哥已经上钩了,就等着被姐姐宰了。” 柳言恒忍住笑意,往清荷的碗里夹了奶冻、南瓜饼和珍珠丸子,又舀了一勺蟹黄豆腐,清荷放下心中的大事,终于一心一意地开吃。柳言恒又夹出一两片鱼片,用清水涮一下,放入清荷碗中,小清荷吃得更欢了。 第16章 宏伟蓝图 爷爷去了随从那一桌给大家敬酒,聊天中发现其中一位十四五岁的小将军张昭居然是故人之后,他的爷爷叫张光北,与爷爷曾经在一个军营,当年爷爷还是大兵时,张将军是爷爷的千户长,听说老将军身体尚好,爷爷甚是欣慰。 趁大家吃意正浓,清翎又架起两个烤箱,一边烤蛋糕,另一边爹烤起了兔肉和猪肉串,小鱼小虾串,还有素菜串像土豆串、豆角串、黄瓜串和蒜香茄子,清翎娘也去厨房烧水冲茶,奶奶和宸轩帮忙搅拌分离开的蛋白和蛋黄。 小清荷腻在柳言恒的怀里,看着桃花眼乱瞟烧烤箱,又悄悄地跟大哥哥咬耳朵:“蔡哥哥又要上钩了!”柳言恒摸摸清荷的头,宠溺地看着小姑娘兴奋的眼神。 清荷又说:“大哥哥,你留着一点肚子吃姐姐烤的蛋糕,那是天底下最好吃的美食!”桃花眼听到了最后几个字“天底下最好吃的美食”,立马放下了筷子,可惜已经吃得太撑了。 娘帮着撤下已一扫而空的菜盘,端上解腻消食的山楂菊花茶,柳言恒品尝了一口,笑意浮现在脸上。大家也纷纷端杯喝茶,又不敢喝太多,眼巴巴地望着烧烤摊子。 爷爷先前一直喊之洲,待到桃花眼喊柳言恒“言恒哥”时,宸轩一愣,咚咚咚跑回屋里,拿出姐姐编的诗歌读本,翻到最后一页,问道:“大哥哥,你是这本书里的柳言恒哥哥吗?” 柳言恒接过画本,最后几页上赫然是自己十二岁时所做的《塞下曲》,那年他第一次随父亲进驻葭萌关,正遇五月飞雪的奇观,遂写下了这首传遍大江南北的边塞诗。柳言恒微笑着点点头,宸轩和清荷哇哇怪叫着,兴奋地扑进柳公子的怀里。 柳言恒怀抱着两个娃,翻看着诗集,暗赞到:“果然都是通俗易懂的好诗。只是……” 柳言恒的手指慢慢地敲打着桌面。“这里面有八首诗可谓旷古烁今,为何我饱读诗书,却从未读过?这几位诗人通通是前朝诗人,但生卒年却都不详?” 正沉思间,清翎爹给烤食刷上热油,撒上烧烤粉,霎时间,烤肉滋滋作响,香味四溢,几个随从哄得一声暴起,窜到清翎爹身边,言之凿凿地称:冷叔太辛苦了,小辈们过意不去,我们来烤串,冷叔休息休息。 柳言恒被打断了思路,只能无奈地看向这些不争气的下属,清荷咯咯地笑着:“大哥哥们都眼馋了!” 蛋糕不一会儿也烤好了,清翎麻利地开箱取蛋糕,用长柄刀,切出一个四方形的蛋糕,多余的蛋糕碎装在一个小簸箕里。又用刀横着将蛋糕切成两半,抹上一层搅拌好的奶油,摆上一波水果片,盖上另一层抹好奶油的蛋糕。清翎又用光滑的白纸折成漏斗状,剪去尖头,插上一个小铁皮制成的漏斗尖,倒入蛋黄奶油,挤出一幅黄白相间的秋收图:白色背景下,几只黄鹂鸟在空中飞,田间是金黄的稻穗和向日葵,草莓和桑葚点缀一二,待到端上桌来,就连馋得不像话的桃花眼少爷都舍不得下手吃了。 清翎麻利地切蛋糕,将天空中的小鸟和云彩、田里的稻穗和向日葵均匀地切成十二块,放在小瓷盘里,又摆上小叉,让大家品尝。色香味俱全的烤串也上桌了,烤兔肉跟蒜蓉茄子,最受欢迎。 吃吃喝喝中,清翎向大伙打听孜然、玻璃等物,张小将军凑过来,笑嘻嘻地说:“我娘是江南人氏,大舅的商队经常去海外,曾经带回很多玻璃制品,因为卖的很好,大舅建了玻璃厂,但总嫌弃自家技术不过关,烧制出来的玻璃不够透亮,虽然我们看着已经很好啦。” 清翎一听有门啊,一把抓过小将军,“快快让你家大舅送各种玻璃瓶过来!” 蔡煦也凑过来,“孜然好像西域那边有,不过最近几年西北战乱,通商不便。” 一旁一直不做声的柳言恒突然开口:“你想要多少?”清翎内心狂喜:“多多益善,不过最好能再弄一些植株,如果还有葡萄藤,也弄一些回来,我们可以开垦果园,种植葡萄,栽培孜然等调料植株。还有……”清翎斟酌着,没有继续往下说。 柳言恒以为她不好意思说宝石、玛瑙之类的值钱货,清翎却开口说出了“羊群”两个字。 “为啥要贩羊群过来?” “羊浑身都是宝。羊肉、羊排是冬天进补的好食材,羊骨头熬汤,羊肝、羊肺、羊肾、羊心、羊血和羊宝等,都是滋补佳肴,羊毛可织毛毯,羊筋可作皮筋,羊皮可制皮衣、皮靴和皮手套。我想让将军贩羊群过来,是为了清河村的孤儿寡母。她们为大兴朝奉献了丈夫跟孩子,本应该过得更好。可你们去他们家中看一看,个个一贫如洗,穷困潦倒。放羊对她们而言,是相对轻松的活,邙山东头本就是一大片尚未开发的草场,我们完全可以收拾出来放羊。” 几个随从听到此,都难过地垂下了头,想起了那些战死沙场的战友,他们的家眷又有多少挣扎在贫困线上? “山南坡缓的地方可以开垦出来种植果树、药材和调料植株,西头那些荒地也可以开发出来,养鸡鸭,甚至可以挖鱼塘养鱼和种藕之类的。村里有的是勤劳朴实、肯吃苦的男人和女人,却吃不饱穿不暖,遇上大灾之年,卖儿卖女,四处逃荒。还有孩子们,读不起书,一辈子只能做脸朝土地背朝天地的农民,我想让他们人人有衣穿,有饭吃,个个有书读!” 柳言恒听罢,也沉默了,良久,他抬起头,用低沉而略带颤抖的声音问道:“清翎姑娘,除了运回这些你所需要的这些东西,我还要做什么才能帮你实现梦想?” “投资!”清翎目光清澈而又坚定。 “投资?”众位小将军都诧异地询问道。 “是的,投资入股。众位公子投资,我们村、甚至周边几个村出人,办养殖场、种植场。本来我们家也可以自己做,但是积累资金至少需要几年的时间,我等不赢,也不想等,因为大兴百姓太苦太穷。所以我才恳请各位公子慷慨解囊,助我清河村振兴大业!头两年,我保证不了各位投资的回报,但是三到五年后,我必建成一个大型的商业王国,到时候镇北大营军士的皮衣、皮靴、皮手套和各类食品,我清翎一力承担,绝不食言!” “太好了!”蔡煦一捶砸在桌上,震得桌上的茶壶一跳,茶壶盖翻倒,滚落到地上。蔡煦忙捡起茶壶盖,掏出500两银子拍在桌上,甚至连腰间的玉佩也压上,各位小将军也争先恐后地掏出怀里的银子和银票。 柳言恒清隽的脸上也浮现激动之情,他掏出一张1000两的银票,放入清翎的手中:“言恒必当竭尽全力,助姑娘一臂之力!”。 清翎看向激动得擦拭眼眶的奶跟娘,说到:“娘,就请您写几份契约。” “好的,”娘转身擦去眼角一颗清泪,匆匆去往东屋,拿出笔墨,俯身在桌上写起契约来。 第17章 筹措粮草 清翎让宸轩去一趟村长家,请村长跟启丰叔过来商量签约事宜。不一会儿,村长、启丰叔便跟着宸轩急匆匆地过来了,一进院子,村长激动地手足无措,一句话也说不出,倒是启丰叔镇定许多,举手作揖,代父亲回复道:“我爹不善言辞,请各位公子见谅。但我可以代表我爹及清河村一百多户村民向各位公子保证,我清河村必不辜负各位公子的重托!” 爷爷招呼村长跟启丰叔坐下,给他俩看契约,村长一边读一边频频点头,末了,村长问爷爷:“国才兄弟,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 爷爷回道:“明天我们兄弟俩好好合计一下,如何开发咱清河村。规划图跟一些想法翎儿娘跟翎儿已经在筹划中。目下还请国盛代表咱清河村签个字,我也代表冷家签字。” 村长连声说:“好,好,好!” 趁着大家忙着签约和协商合作事宜,清翎又烤了一个蛋糕和几十串烤串,让宸轩和清荷送到小溪边,分享给村子里的二十多个小娃。 吃过美食的小男娃们玩起了打仗游戏,埋伏的埋伏,了望的了望,穿插的穿插,很有章法。小一点的姑娘们在小溪边的沙滩上玩起了过家家,你搭一个小屋子,我挖一条排水的沟渠,你打扮成新娘,我打扮成新郎。还有一群大一点的女孩们也加入了男孩子的战队,做起了战地护士。 由于有了收割机和脱谷机,清河村的大人和孩子轻松了很多,往年农忙的时节家家不得闲,而今年孩子们却肆意地玩耍,午后阳光照映着他们红扑扑的脸,也映照着充满生机的村落。 签完契约,清翎陪柳公子去张铁匠的铁匠铺里看正在制作的第二台收割机,一路上,看见孩子们娴熟地穿插、埋伏、围歼,抢救伤员,颇有章法,柳言恒颇感兴趣地观看了一番,竟然发现了一点门道:攻击的,穿插敌后的,埋伏的,甚至抬担架的女孩子,都是三人一组,而且呈品字形展开,互为犄角。柳言恒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清翎,暗道:“这是个宝藏女孩啊!” 铁匠铺里,张铁匠跟大喜一个挥舞着大锤,一个拉动着风箱,正干得热火朝天,可以很明显看到他们对有些部件又进行了改良。柳言恒默默地看着这些被打制好的零件,许久都没有言语。 走出铁匠铺后,柳言恒犹豫良久,还是开了口:“清翎姑娘,关于种植场、养殖场以及牧场,能否明年开春再干?” “为什么?” “具体原因我不能说,但请相信我不是信口开河,言恒只是不想让姑娘的心血付之东流。” 清翎内心一动,用眼神瞟了一眼西北方向,柳言恒用赞赏的眼神看着她,然后以不经意的方式望了一眼京城方向。清翎心中警铃大响,原来时局有大变! 柳言恒目光灼灼地望着清翎:“我此行为西北军士筹措军粮而来,镇北大营军士太苦,已经有半年多没有发军饷和粮草了。冬季就要到来了,北狄和西夷又蠢蠢欲动,我爹不忍军营三十余万弟兄饿肚子,派我南行寻粮草。我见姑娘有胆有识,又有悲天悯人之情怀,姑娘一家人也是人中翘楚,言恒斗胆请姑娘帮我在清河县附近筹措粮草。我柳氏一族老家便在这清河县,目标实在太大,还望姑娘能施以援手,以解镇北大营之难。” 清翎低头沉思,柳言恒以为自己让清翎为难了,遂言到:“是言恒唐突了,请姑娘忘了言恒刚才所言,但求姑娘替在下、替镇北大营保守这个秘密。” 清翎已然抬首,目光坚定:“将军筹措粮草,依靠的张小将军家的商队从江南往北地运粮?” 柳言恒点头:“其他地方尚在接洽中,江南距北地过远,从筹措到运抵北地,少则一两个月,多则三个月到半年,远水解不了近渴。” 清翎又道:“清河县以北筹措粮草,将军主要是靠清风轩跟蔡家?” 柳言恒眉毛一扬:“姑娘好厉害!” 清翎继续说:“既然将军祖籍青州,清风轩恐怕目标太大。蔡家也是官宦之家,不宜明目张胆地收集粮草。不如由清风轩吸引火力,由我家暗地里收集。我家准备在清河县开一家冷记食铺,由我爷爷和我爹出面,去附近村落收粮,再偷偷运至冷记食铺。还请蔡家在青州寻一处临水的商铺,作为粮草运输的中转站。青州是通往广元和长宁方向的交通要冲,且背靠清溪江,粮草辎重从水路和陆路皆可抵达,遇敌来犯,水路一夜之间即可运走剩余的粮草。” 柳言恒听清翎娓娓道来,暗自赞叹道:“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竟能安排如此妥当,思维之缜密,当世奇女子啊!” “姑娘冰雪聪明,我亦有此意,已与蔡府谈妥青州城商铺一事。姑娘只需在清河县附近村落的筹集粮草即可,张昭的舅舅带着几十人正星夜兼程赶往这边,他会派人先将你们筹措的粮草送到青州。他在江南的商队也在筹募粮草,可惜路途太远,还得至少等上两个月。附近几个州虽有眉目,但因为数目不宜过大,所以还无法完全缓解军营的困境,所以言恒才斗胆开口相求,多谢姑娘义薄云天,为我镇北大营纾困解忧。”说罢,柳言恒将怀中剩余的9000两银票,交于清翎。 “清翎姑娘,三日后能否制好收割机和脱谷机的各类器件?我不宜久离广元大营,三日后我得返程了。我在广元及长宁附近弄到了几片良田,可惜只有零零星星百十余亩,只是目前军营里有瑾王坐镇,我们不方便派兵士去收割。若有姑娘家的机器,我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收割好庄稼。” “没有问题,张铁匠跟我爷是过命的交情,大喜叔跟我爹也是发小,三天内肯定能完成,也保证不往外说!” 柳言恒作揖告辞:“大恩不言谢!”说罢,翻身上马,准备离去。 “那个……” “姑娘还有什么要说?” “那个,那天在清风轩外还有一位和你在一起的锦衣公子,他可好?” 柳言恒垂下眼眸,重新抬起后,眼中已无任何波澜:“那是我家二弟柳言荀,他此次偷跑出来,目下已返京。姑娘可是认识我家二弟?” “不,不,我们只是有一面之缘,上次在邙山巧遇过,二公子送了我两只兔子,当时走得匆忙,我还未曾当面谢过。” 不知为什么,柳言恒竟然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待我写家书时,定会转达姑娘心意。” “那个……,我家二叔也在镇北大营当兵,我爷娘好久未接到家书了,甚是想念。” “行,待我回到大营,必催他写书信回来。” “如此多谢公子了!” 正告别间,桃花眼跑过来,追着清翎问:“过几日,可否将蛋糕和酸枣糕之类的,还有滑板车送一辆到蔡府?价钱好说!”清翎笑着点头应下。 第18章 拯救计划 待众位公子消失在视野中,清翎立即转身跑回自家小院,先让宸轩再去请村长来家一趟,又嘱咐娘带着清荷在前院刺绣,让奶到后院摘菜,不要让任何人靠近小院,然后拉着爷和爹上了东屋的炕,清翎三言两语讲清了事情。 “爷,我已收下柳公子的银票。秋收在即,除了交上公粮之外,家家户户都有余粮,筹措军粮不算难事。我们只需筹粮,到时张昭舅舅的商队收走我们先期收购的粮食。所以我们要在清河县开一家冷记食铺掩人耳目,明天我就约蔡公子去清河县敲定商铺。” 清翎接着说道:“柳公子说镇北大营已经半年多没有发军饷,我猜军粮已到了无以为继的地步,不然柳公子不至于私下筹粮,这是冒官家之大忌。再次,瑾王如今作为监军坐镇镇北大营,此番柳公子筹粮恐怕殊为不易,所以我们先期筹得的粮草最好能快一点发到距离葭萌关最近的广元。张昭舅舅的粮队在明,我们自己筹备的粮队在暗,沿途我们必须设立若干站点,才能名正言顺地接纳粮草,源源不断地为镇北大营输送。” 爹翻出那本《大兴志》,翻到西北地图这几页,和爷爷商量了两处站点,一是青州,二是广元。清翎磨墨,爷提笔写了两封书信,给他以前的两位兄弟,嘱咐他们多多筹粮。爹立马动身前往清河县驿站,驿站每天早晚两趟送信,此番动作快的话,还能赶上下午这一趟。 爷爷写信的功夫,村长跟启丰叔也到了。清翎关上门,爆出第二个惊天大消息:“村长,爷,启丰叔,柳公子让我们到明年春天再实施种植和养殖计划。我观公子之意京中恐有变故,其次北狄今冬极有可能会进犯边境。”村长大惊,清河县地处北方,若北狄突破葭萌关,窜入青州附近,快马的话只需两天即可抵达清河村。三个人低下头,对着《大兴志》商议着北狄有可能进犯清河村的路线。 夏日里,京师就有消息,嘉康帝缠绵病榻,张皇榜广招天下名医。如今军权在瑾王、宁王和安王以及辅国公、靖国公以及西北柳大将军和西南洪将军之手,太子虽得正统,但能否顺利继承皇位尚无法判定。以柳家势力,定能知晓一些内幕,只怕诸王野心不小。一旦京中局势有变,瑾王和安王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只怕会抽走边境的军力,大兴危矣。 “为今之计,只有在秋收之后,将村里的青壮劳动力组织起来,一是练武自保,二是设岗巡逻,三是在邙山寻找藏身之所。”清翎提出三项主要任务后,爷又补充了两点:“此事不宜外泄,只以防止流寇劫秋粮为借口,组织巡逻,设置警戒。至于寻找邙山藏身之地,知此事者愈少愈好,暂时交由清翎、启承和启丰三人。秋收之后家家有余粮,得要组织大家挖地窖存粮食,且地窖要挖得隐蔽,防止北狄进犯时找到。” 村长与爷爷正细细筹划着,耳畔不时传来娘高声跟村里人打招呼的声音,娘平日轻声细语的,这会儿如此高声是在提醒他们,村里人越来越多了,估计是来打听柳公子消息的。村长立马出门,招呼村里人散去。 因为有了收割机和脱谷机,不过十来天的功夫,清河村五百多亩地全部收割脱粒完成,秋收终于落下帷幕。 然后到了清河村孩童最快乐的时光。小娃们一人一个筐、外加一个小钉耙,到花生地里捯落花生,宸轩和清荷也不例外,因为清翎答应他俩,会把他们拾掇到的花生做成雪花花生、花生牛轧糖和花生酱,光听名字就让人口水横飞了,所以两个小娃一早便兴冲冲地出发了。 捯落花生,又叫拦花生,是指家家户户收割完地里的花生后,可能会遗漏一些,因此当地的风俗允许孩子们到自家地里拾掇落下的花生。孩子们劳作一番,也为自家谋一点营生。 趁大人们休憩,村长和爷爷到各家商量收购余粮的事宜,由于爷爷以比寻常收粮价高两文的价格跟乡亲们谈,大家都很痛快地答应了。 爷又去了邻近的村子,跟各村村长长谈了一番,也基本谈妥了粮食的收购,爹则赶往了邻县的几个村子。五天后,爷爷收到了回信,以前商队两位弟兄已经在收集粮草,十月二十五日第一拨粮草会发往清河县。几天下来,清翎的食铺还未开张,爷和爹就已筹得近万斤粮食。 柳大公子走后第二日,清翎就约了蔡煦去清河县看店铺的选址。因为有蔡煦帮忙,牙行帮忙找了三处不错的店铺。 清翎他们先去了安顺大街的商铺,两间铺面加一个二进院子,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月租才500两,简直白捡,只不过店铺面积不大,开酒肆略小了,除非拆了铺面重建,那就得买下店铺。 第二处位于城北,二层小楼带一个院子,面积较大,做酒楼、家具城都没有问题,租金800两,只是城北商业气息不浓,且北狄来犯,是首当其冲的受灾地。 第三处靠近城南,背靠护城河,风景倒不错,三间可打通的铺面,带一个大院子,院中还有一棵古树,一口井。清翎比较满意这一家,不过价格不菲,月租1000两。 回去的马车上,桃花眼耷拉着,无精打采,清翎问他怎么啦,桃花眼说:“你为什么不喜欢安顺大街的那一家铺面?” 清翎细细讲了缘由,桃花眼说:“如果我说动房东便宜租给你呢?” 清翎内心一动,又试探到:“即使房东愿意,我也没那么多钱。” “我可以说动房东,让她便宜一点租给你。就算便宜不了,我也可以借你钱,或者算我投资也成。” 清翎以迅雷之势抓住桃花眼的衣领,逼近他的脸:“说,那一处店铺是不是你家的?”桃花眼猝不及防,向后靠向车厢壁,脸腾的一下红了,着急地摆手到:“不是!” “不是,你脸红什么?” “你……,男女授受不亲,你,我……” 清翎立马缩回手,又伸出去拍了拍桃花眼的衣领,嘿嘿干笑两声:“那个,蔡少爷,如果铺面是你家的,一切都好说啊。” 桃花眼脸红尚未褪去,又瞥见清翎眼中的金光,仿佛自己浑身上下都是金子,哆嗦了一下,立马又意识到一个男人居然怕女人,太不像话,于是坐直了身板,摇开了折扇,故作镇静地说:“说,是我家的,怎么个好说法?” 清翎嘿嘿干笑:“不如你家以店铺入股,我家负责经营,两家五五分账,如何?” 桃花眼内心极为满意,却还故作沉吟,摇着折扇,没有马上答应。清翎看着来气,又凑近桃花眼,上手就揪衣领,气呼呼地说:“答不答应,再不答应就四六分账,你四我六!” 桃花眼吓得直往后躲:“我答应还不成吗?不能再揪衣领啦!” 马车前头的小厮宝儿低头偷笑,自家少爷天不怕地不怕,却原来怕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儿。 第19章 掘金之旅 第二天,蔡煦带着自家管家傅赟来了清河村,跟清翎家签了一份契约。契约的内容老管家详详细细地审核完,才让自家少爷签字画押,清翎也请爷爷代表冷家签了字,按了手印。 趁着签字的功夫,清翎请柱子他爹、又捎上翠花家十岁的儿子冷半夏去县城里的铺子里做木工活,并嘱咐他们带好被絮。不一 会儿两个人就背着行头来到冷家小院,清翎也收拾好了被絮跟洗漱用品,准备搭桃花眼和管家的顺风车去县城。 因为担心清翎一个女孩子去县城不安全全,奶奶坚持要陪她一起去。临上车前,清翎又咚咚咚跑到屋子里,带上炭笔跟纸,去厨房弄了些调料和一袋大米,又急冲冲地从园子里拔了几把青菜,塞到马车后座上。 不过小半个时辰,马车就回到了县城的安顺大街,车夫将他们四人放下,再载着管家回府。桃花眼也跳下车来,跟着清翎他们一起进了院子。 考虑到北狄有可能进犯,清翎不打算重建院子,而是将背靠河岸的第二进院子里的四间倒坐腾出来,让柱子爹先给四间屋子打一个架空层,防止粮食直接接触地面,准备每间屋子装三层粮食,架空层和货架需要用铁柱支撑。除了架空层和货架之外,清翎还请他俩再打一些精致小巧的货架,放在前面的铺子里摆放自家设计的产品。 柱子爹早年在青州城的一家木匠铺里做学徒,出师三年,为师傅干活三年。师傅看柱子爹诚实守信又有一股灵性,想收他做自家女婿,继承衣钵。 照理说这是好事,可惜柱子爹自小就与村里一起长大的柱子婶看对了眼,两家长辈也挺满意这门亲事,虽未下聘,但也八九不离十了。柱子爹干不出为了攀高枝而悔婚的事,只能婉言谢绝了师傅的美意。 师傅殊为愤怒,大骂柱子爹不识抬举,最后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柱子爹从学徒谱中除了名,并广而告之,称其“欺师灭祖,悖逆人伦”,柱子爹就这样被毁了前程,只能在乡下做点零活。这也是清翎为什么挑柱子爹为自家干活的原因,若是放在现代,只怕九成九的人会选择攀高枝去了? 清翎跟桃花眼上街去买木料、铁片跟生活必需品,柱子爹带着半夏量尺寸,奶奶则在临街的两间店铺里打扫卫生。待到清翎订购完木料,买回来两个炉子、三个大锅和十来个碗盘,还有五斤带肉的骨头、十个肉包和十个馒头,奶奶已经收拾干净了店铺,又忙着收拾前后院的房间,准备腾出来一间给柱子爹和半夏住,另一间自己和清翎住。而柱子爹则和半夏量完了尺寸,爬上屋顶,正在修缮漏雨的地方。 清翎将包子递给柱子爹跟半夏,给他俩充饥。半夏一边吃肉包一边抹眼泪,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美味的包子,柱子爹见状叹了口气,摸摸半夏的头。 清翎走过来,又递给半夏一个包子:“吃,半夏。等过几天干完活,你会有一两银子的工钱,足够去包子铺买一堆包子回去给奶奶、娘,还有小姑吃,要是想节约一点,去买点肉跟白面回去让娘包包子吃!”半夏一边抹眼泪,一边点头。 桃花眼吃过包子和馒头,就着大麦茶在屋顶上晒太阳。木料店第一拨木料送过来了,柱子爹跟半夏在第二进的院子里开工干活了,而清翎在院子生火熬制骨头汤。 桃花眼看清翎他们的菜不多,返身回了家,从自家厨房的池子里捞出一条大鱼,又割了一刀肉,剁了半边鸡,挑了一大包笋和香菇,翻出一堆调料,又捎上一个火锅和两箱木炭,提溜着大包小包地回了清翎的院子。 此刻的清翎正爬在扶梯上,晾晒萝卜干,看见桃花眼跟他的小厮拎着东西顺着安顺大街一路遛过来,脸上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晃花了桃花眼的眼。 跳下扶梯,清翎兴冲冲地接过鱼,去井台边杀鱼,奶奶立马从屋子里跑出来:“小祖宗,都说了,不要靠近井边,怎么就是不听话。奶奶来杀鱼,你乖乖地,离这远一点。” 清翎只能去生火,架起另一个锅子,准备焖饭。桃花眼腆着脸,找清翎讨要酸菜鱼片和剁椒鱼头吃。 看在桃花眼拿来这么多吃食的份上,清翎笑着问:“你家可有酸菜和小杭椒?”桃花眼叫过小厮:“快去,取些酸菜和杭椒来!” 宝儿立马颠回府找酸菜,可惜蔡府不吃这种穷人家的东西,翻遍厨房,只找到一小篮杭椒跟青椒,宝儿刚送过来,桃花眼又指挥他去最近的菜市场买酸菜,清翎追出来:“不要买太多,市场上的没有我家里的好,赶明儿我从家里拿一些过来。” 待宝儿买回一小坛腌菜,清翎已经将炖好骨头汤的锅子端下来,倒入一个大盆中。锅里倒油,下葱姜蒜爆香,入鱼骨头和鱼尾翻炒,加汤熬煮。熬汤的功夫,清翎又给鱼片上浆,鱼头抹盐,酸菜切片,烫好豆芽丝跟千张丝,码在大碗内,等鱼汤熬成白白的浓汤,清翎将汤置于一边,然后另起锅里加油,下杭椒丁跟酸菜翻炒,倒入鱼汤,熬制到汤浓酸菜香味四溢,滑上鱼片,滚开起锅倒入大碗中。给花椒跟干尖椒淋上热油,倒在酸菜鱼上,滋滋的响声,一下子激发出油香、鱼香和调料香,霎时,整个院子辣香阵阵,连半夏都跑出来,远远地望着。 吃着晚餐,半夏又红了眼,桃花眼觑着眼,透过锅子氤氲的雾气,对半夏说:“跟小爷走,我保证你顿顿有肉吃,天天喝鱼汤!” 半夏抹了抹眼泪,对桃花眼说:“蔡少爷,临来时,奶奶跟娘都叮嘱我,让我听清翎姐姐的话。清翎姐姐让我干啥我就干啥,所以蔡少爷,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不能跟你走!” 清翎感动不已,只不过是一个赚钱的机会,就让对方死心塌地跟着自己,古人还真纯朴实诚啊!桃花眼也没想到半夏如此重情重义,不禁对他刮目相看。柱子爹看着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少年一口气说出这么一番大道理,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骄傲。 奶奶捞出几片鱼片,放入半夏的碗中:“好孩子,慢慢吃,往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等到挣钱了,就可以好好孝敬你奶奶跟娘啦!”半夏点点头,抹去泪水,埋头吃饭。 吃罢晚餐,心满意足的蔡煦打着饱嗝、哼着小曲走了。清翎刷碗,奶奶铺床,半夏一板一眼地把刨花扫进几个麻袋里,堆到墙角做柴火用,柱子爹也一直干到天色完全昏暗,才洗了手去铺床。 夜色渐凉,月光下的小院寂静而充满生机。半夏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憧憬着美好的未来,而清翎则蒙头呼呼大睡,梦中的自己,推开现代自家的小院,看到了久未逢面的外婆 第20章 准备礼物 第二日,清翎留下昨日炖好未吃完的骨头汤和一碟肉丝,外加一簸箕青菜和一小袋米,作为柱子爹和半夏两天的吃食,然后跟奶奶回了清河村。 路过县城着名的糕点铺——食味鲜,清翎买了两盒糕点——桂花糕和栗子糕。食味鲜是闻名大兴的糕点铺,总店在京师,大兴各地都开有分店,虽然有点小贵,但胜在货真价实,精致小巧,口味清淡又留有余香,所谓贵总有贵的道理,大抵如此。 清翎又去了肉铺,割了五斤五花肉和五斤下水,在杂货铺买了五斤冰糖,又去黄二娘的绣蒲纺,买了三尺浅紫色花纹的缎面布和一匹白纱。 匆匆赶回家,清翎发现爷爷和爹一大早就去了更远一点的村落收购粮食。宸轩正在小院的桂花树下读书练字,清荷也在一旁边看启蒙读本,边用树枝在沙盘里练字。娘亲则在一旁绣着牡丹,偶尔辅导宸轩的课业。 清荷一看见清翎,就高兴得跳脚,咯咯咯笑个不停。清翎掏出两份糕点放在小院的桌上,清荷快乐地奔向井台边的洗脸架,洗好手,立马各拿出两块糕点,左右各吃一口,瞬间一双眼睛笑眯成了月芽。 看得出冷家的家教挺好,小清荷不吃独食,她放下自己吃的两块糕点,一手拿一块新的,递给了娘和哥哥,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俩:“娘,好吃?哥,好吃不?” 娘咬了一口桂花糕,没有言语,似乎陷入了无限的回忆中,是清荷一声声的催问,才打断了她的沉思。娘摸了摸清荷的头,笑着回道:“当然好吃啦!” 奶和清翎洗了手,进主屋裁剪布料,因为两天后还要进县城去蔡府拜访,娘也要随行,所以清翎抓紧时间,设计服饰款式。奶奶自小长在江南,虽非出生于什么大家族,却也是锦衣玉食,不仅粗通文墨,也擅长裁剪衣服,刺绣虽不如娘,但在村里也算是独一份。 中饭是清翎做的,小清荷帮忙淘米、烧火,五岁的娃洗衣做饭就已经很娴熟了,懂事得让清翎想哭。宸轩读完书后,去村口的马大婶家买了两块豆腐,然后又蹲在桂花树下的沙盘边练字。因为要抓紧时间缝制衣服和制作送蔡府的礼物,清翎没有做复杂的大菜,而是做了鱼香肉丝、麻婆豆腐、肉沫油淋茄子,又做了一个干煸四季豆和清炒莴苣丝和菌菇汤,半个多时辰就做好了午餐。待到端上桌来,爷爷和爹也紧赶慢赶回了家,一家人风卷残云,五菜一汤,吃得干干净净。 午后清翎让宸轩和清荷去找黑皮和柱子上山采摘酸枣、桑葚和山楂;爹和爷也不停歇,坐在小院的树下,一个编制滑板车,一个主攻藤椅。 屋内,清翎依据红黄蓝三原色原理,从布料堆里里找出红黄蓝三色以及介于三原色中间的几种颜色,按照相邻色搭配在一起,设计了一款八瓣百褶裙,百褶裙配上淡紫色缎面的小褂,艳丽活泼又不失庄重沉稳。清翎又为娘蓝色缎面的裙子配上了一点白纱和红黄相间的流苏,新颖靓丽又不失端庄大气。 设计好的两件外褂由娘负责刺绣,奶奶负责缝制外褂的滚边和盘口。清翎看看没自己啥事了,就又回到厨房,制作奶冻糕。抽空回到主屋,清翎用奶和娘裁剩下的一点蓝色和浅红色的缎面零头布制作了两个锦缎礼盒,用来包装大麦茶,礼盒上还戳上了爹雕刻的“冷记”章印。 正忙活着,小伙伴们也送来了山楂、桑葚和酸枣。看着一群小娃浩浩荡荡地跟在黑皮和柱子的身后,满眼俱是渴望,清翎酸了酸鼻子,对孩子们说:“还是老地方,不过要稍晚一点。我到时候会带去酸枣糕和蛋糕,大家记得去啊!” 孩子们欢呼一声,一哄而散,只剩妞妞和一个叫小枣的七岁小姑娘没有走。妞妞怯生生地对清翎说:“清翎姐姐,娘说,不能白吃姐姐这么多东西,让我帮忙干点活!” 清翎好感动,倒了两大盆水,让妞妞帮忙洗山楂和桑葚。小枣别看才七岁,因为在家干惯了活,力气不小,清翎蒸酸枣和南瓜泥时,小枣看着两个锅的火,蒸好酸枣,分离了枣肉和枣核后,小姑娘便一心一意地捯饬酸枣泥和南瓜泥,憨憨的小圆脸上满是快活的神情。 待妞妞洗干净了桑葚和山楂,清翎拿进厨房蒸煮,然后爬上架子,将洗净的十个小罐和蒸好的桑葚、山楂放在屋顶上晾晒。在小院里架起来小烤炉,清翎做起了酸枣糕。爷爷放下手中的活,过来帮忙烘焙,清翎则负责切块,放入一个大的簸箕里,不一会儿酸枣糕就堆成了小山包。 做酸枣糕的同事,小枣和妞妞和宸轩、清荷轮换着打鸡蛋液。前两天,清翎设计了一大一小两种打蛋器,找大喜叔打造出来,妞妞和清荷用小的打蛋器打蛋白,小枣和宸轩用大的打蛋器搅拌面粉糊,四人一边打蛋液,搅面粉糊,一边叼着酸枣糕吃,嘻嘻笑笑。 待到酸枣糕烘焙好,烤箱上又垛上蛋糕,挤奶油的嘴也做好了,等蛋糕烘焙好了,太阳也快下山了,清翎加快速度涂抹奶油,并为长颈鹿的眼睛装上一枚桑葚,再插上孩子们送来的草莓点缀一二,两个清新脱俗的时见鹿蛋糕就制成了。 清翎亲自送蛋糕到小溪边,切成一块块分给同村的孩子们,宸轩也用小簸箕,装上酸枣糕,跟姐姐一起过来。自从上次吃过美味蛋糕后,孩子们就念念不忘,等到分食蛋糕时,孩子们用自家碗呈好蛋糕后,却舍不得吃了,要拿回去跟爷爷奶奶和爹娘一块分享,清翎红了眼圈:“大家先吃,姐姐向你们保证,过不了几天,姐姐会让全村男女老少通通都吃上蛋糕!”孩子们欢呼雀跃起来,忙低头吃蛋糕。 趁着大家吃蛋糕的功夫,清翎将村里十二个九、十岁的男娃分作四拨,一人带两个小男娃,分管村子东南西北四个村口的巡逻放哨,由柱子跟黑皮负责。 清翎又分配四岁到六岁的女娃每日采摘和清洗野菜蘑菇,七八岁的女娃则负责烧火煮汤。上午一个时辰全体小娃要来锻炼,绕村跑两圈,做广播体操。空余的时间,清荷负责上午、宸轩负责下午,他俩会各抽半个时辰教其他小娃读启蒙读本。清翎自己则不定时地教他们一些珠心算跟化学知识。 待到山映斜阳天接水,清翎又赶回小院,匆忙扒了两口饭,蹭进爷奶的主屋,跟爷爷一起绘制绘本和玩偶的图样。娘拿着剩下的一点刺绣活回了东屋,也挑灯夜战,宸轩帮忙画识字本的格子,清荷则拿着炭笔在清翎的启发下设计一款兔子玩偶,爹也进了屋,就着桌边的灯光继续编制滑板车。 月色撩人,但一家人无暇赏景,紧张而有序地劳作着。 第21章 初入蔡府 第三天早上,所有的衣物、美食和编织物大功告成,蔡府的马车也到了。清翎和娘将所有礼物搬上马车,吃食包括两个蛋糕、五斤酸枣糕、五斤山楂糕、一大盒奶冻糕、两包大麦茶,以及桑葚酒和山楂酒各五罐,还有30个咸鸭蛋。 两个蛋糕,一个取福寿之意,一只小猴献桃,一只金樽倒出的美酒,一滴滴洒进小猴的嘴中,另一个是绿色森林,墨绿的森林,翠绿的草地,点缀着几颗果实和林间飞行的小鸟。清翎和娘设计了精美的礼盒,都是用碎布头内的锦缎做外壳,装上蛋糕后,用一个小小的竹架固定,盖上盒盖,又扎上绸缎带。 奶冻糕、酸枣糕和山楂糕都用稍大一点的南瓜盅装好,大麦茶和咸鸭蛋也用精致的提篮和钩织的编绳、坠子扎好。 听说蔡煦还有个五岁的妹妹,除了爹改进后的新型滑板车之外,清翎又特意为小姑娘设计了两个大大的布娃娃,一个是九色鹿,一个是白雪公主,内胆皆可拆卸,外里则是各色锻布拼接而成,底部为双面绣的冷记二字标牌。 为了给布娃娃安一个家,清翎设计了一款带抽绳的布背包,两个背包样式相同,布料不同,刺绣的卡通画更不同。奶奶的刺绣手艺虽不如娘,但是这种简单的卡通画还是难不倒她。 清翎又捎上了爷爷制作的两本启蒙诗歌读本和一本识字读本,硬皮封面上的卡通插画都用颜料钩涂,色泽艳丽而又活泼。 清翎还为蔡府老夫人设计了一款折叠的藤椅,两张藤椅,再配上一个可升降的双层圆形茶几,就成了一套双人位沙发。爷爷前两天就找了两个手艺活不错的村里人,负责藤椅茶几各个部件的编织,爹则专攻折叠型藤椅的框架切割与拼接。 一切放置妥当,清翎和娘挥手跟家人告别,马车驶向清河县,又稳当地进入安顺大街,再转入小巷子,停在蔡府的后门。桃花眼少爷早已等在后门口,迫不及待地跑来迎接清翎娘俩。 别看蔡煦在清翎面前一副骚包样,但是他十二岁下场,连中小三元,被誉为青州百年未遇的奇才,此刻因为有柳氏在,他言谈举止既恭敬有加,又不矫揉造作,与馋鬼、傻瓜完全搭不上边。 在蔡二少爷的陪伴下,清翎和娘一路穿过后花园,进入一座二层楼的院宅,蔡家老太太吴氏和蔡煦的娘亲方氏已然在堂内等待,有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姑娘等在门口,一看见哥哥的身影,便飞似地跑过来,嘴里喊着“哥哥”,一头便扑进哥哥的怀里,又猛地抬起头,忽闪忽闪大眼睛偷偷瞅着清翎和娘,两个朝天小发髻一晃一晃。 清翎给了小姑娘一个灿烂的笑容,小姑娘瞬间不怕生了,挣扎着下来,咚咚跑到清翎跟前,奶声奶气地说:“漂亮姐姐,哥哥说你会给我带很多好玩好吃的东西,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哥哥还会骗你不成?”桃花眼瞪着自家小妹,插话道。 清翎看着萌萌的小女孩,瞬间想起来清荷的可爱模样:“姐姐不光带了好多吃的东西,还带了几样玩具,等会儿姐姐带着你玩,好不好?” “好啊,那姐姐快来见我奶奶和娘亲!”说罢,小姑娘拉着清翎就往正屋跑。清翎娘也忍不住笑了,刚进蔡府的紧张也一扫而空。 入得厅堂,端坐在正中一人正是蔡府的吴老夫人。她一身藕荷色锦服配姜黄色的缎面裙,裙摆上金线织就的大朵茶花,领口跟袖口绣着细小的金色花纹,正中是绿松石镶嵌的领扣,头上插一只三尾的金色凤凰钗,侧边一支金色步摇。通身的气派,又不失庄重典雅。 吴氏出身江南望族,怎奈早年失怙,据说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的家族争斗,成功带着家产跟幼弟脱离了家族,嫁与青梅竹马的蔡家长子蔡昂。可惜吴氏只得一个儿子,就是蔡煦的爹——蔡琛,夫君蔡昂盛年就病逝了。两年前吴氏跟随调任清河县县令的蔡琛一起落户了清河县。 蔡琛的夫人方氏也出自苏州士族方家,自小便知书达礼且颇有才学,育有两子一女,长子蔡昶年方十八,曾高中第十名进士,现如今在户部任职。只见方氏身着青色衣衫,落叶黄的底装上为吉祥纹刺绣,两串晶莹剔透的珍珠串斜盘在乌黑的发髻上,鬓边斜插一支珍珠钗,简洁大方又贵气十足。 方氏见清翎娘俩进屋,忙站起身迎接两人入座。打过照面后,清翎娘俩便不卑不亢地跟两位夫人交谈起来。 小姑娘早已等不及了,使劲拽着哥哥的手。清翎扑哧一乐,赶快为她们介绍各类吃食,待到端上蛋糕,小姑娘眼都直了,尤其是那一款绿色森林,翠绿色果浆与奶油铺就的小草,小鸟和红果则更加色泽诱人,小姑娘不流口水才怪。 吴氏既有着大家族掌舵人的威严,也有着老人的慈祥,此刻笑着说:“这么精致的甜点,莫说小姑娘,连我都要流口水了。”清翎也侃侃而谈,介绍蛋糕及各类吃食的做法,不留痕迹地将自家爷奶和爹娘吹嘘了一通。 清翎娘也一一为她们讲解布娃娃、背包和滑板车的制作工艺及设计原理,这下小姑娘更是眼直了,专注地盯着布娃娃一动不动。 清翎见状,笑着将两个布娃娃轻轻塞到小姑娘怀中。小姑娘爱不释手,一会儿摸摸鹿角和鹿眼,一会儿摸摸白雪公主的纬纱和裙子,一会儿亲亲鹿嘴,一会儿又亲亲白雪公主的脸庞,一个人傻乐,几个大人也禁不住笑了。 蔡煦一直邀请清翎她们在府上用膳,吴老夫人也诚邀清翎帮忙做蔡煦说的绝味美食——蟹黄豆腐和南瓜饼,“还有酸菜鱼,奶奶,娘,你们一定要尝一尝!”蔡煦插嘴道。大家又是一片哄笑。 吴老太太自嘲地说到:“要说我们蔡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的,家里山珍海味也供着,怎么就生出个馋猫来了呢?” 蔡煦可不高兴了:“奶奶,待会你们吃了清翎姑娘做的美食,就知道我们家以前那都叫暴殄天物。”大伙儿又爆出一阵哄笑。 清翎又拿出桑葚酒和山楂酒,细细介绍制作方法和功效,老太太闻了闻酒,清冽中带着一股淡淡的糯米酒香。清翎笑到:“老夫人,您真厉害!蔡公子去我们家喝的桑葚酒是用高粱酒浸泡的,男子喝没问题。这几坛酒因为想着是夫人们要喝,特意改用米酒制成,更加清甜可口而不腻。米酒使用的是田里新出的糯米,我们村里李奶奶的娘家可会做酒曲了,我家的酒曲都是从李奶奶家买的,我奶奶亲手做的。只是果酒的制作时间短了些,最好能放满二十天再喝,味道才是最佳的。” 小姑娘缠着清翎教她踩滑板车,吴老夫人笑道:“清翎姑娘,可否带着棠儿去后院滑滑板车去?再不去,棠儿可就要闹腾起来了。” 方氏遂领着众人去往后院,又留清翎娘在亭边聊天。 第22章 不可小觑 小姑娘棠儿,胆子小,刚开始不敢滑,蔡煦和清翎就一左一右保驾护航。蔡煦做哥哥还是挺不错的,一只手轻轻扶着棠儿的胳膊,另一只手帮忙扶着滑板车横梁,慢慢推着走。小姑娘颤颤巍巍地滑动了一下,发现真的能滑走了,兴奋得不得了,哇哇叫着。不一会儿,小姑娘就能脱手滑行了,慢慢也学会了转弯和急停。 清翎终于能腾出手去后厨指点厨娘做美食了,蔡煦留下丫鬟伺候着小姑娘,也跟过来,絮絮叨叨地叮嘱着厨娘。连小厮宝儿都劝阻不了。 “二公子,老爷说过,君子远庖厨,男子不得入厨房。公子,你就听听老爷的话?这几天公子可不止一次进厨房了,回头老爷又要打我板子了!” “嘟,住嘴。爹还说过,治大国如烹小鲜呢!再多嘴,我先打你板子了!”桃花眼用手中折扇敲敲宝儿的屁股。 宝儿只能一边捂着嘴,一边捂着屁股,小心翼翼地跟在蔡煦的身后,看得清翎噗嗤直乐。 同一时刻,清翎娘柳雨烟跟着方氏到后花园观赏花卉。蔡府虽说在清河县算头一份,但后花园也不算有多大,不过院角的小山坡上有一处梅林,是二年前蔡煦爹蔡琛上任时方氏亲手所栽,如今已成一定规模。 林边还有一个百草园,种植了不少药草,柳雨烟一眼就识别出铁皮石斛跟灵芝这样价格不菲的药材。石斛跟灵芝对光线和温度、湿度要求很高,能在靠近北地这样的环境中成活,只怕是下了不少功夫。 方氏约清翎娘到临水的水榭内叙话,丫鬟摆上水果跟茶具。方氏的大丫鬟芍药在一边烹起了红茶。 方氏洗手焚香,弹奏了一曲《长相思》,曲调百转千回,催人泪下。柳如烟沉溺于乐曲良久,竟连曲终都未察觉。 “冷夫人?”在方氏的呼唤声中,柳如烟清醒过来,对方氏歉意地一笑:“失礼了,望蔡夫人不要怪罪。” 方氏笑到:“你我如今已经相熟,这样冷夫人、蔡夫人叫着,生分了许多,不如叫我诗慧。”柳如烟犹豫片刻,还是从善如流:“那夫人叫我如烟即可。” 二人又细细询问对方出生年月,方知方氏长两岁,柳如烟便说到:“如烟斗胆唤夫人一声姐姐,可好?”这厢两位姐姐妹妹地叫着,品着茶,天南地北地聊天,时不时给池中的锦鲤投食喂食。 另一厢,清翎指导完厨娘做菜,又咚咚跑过来:“娘,蔡老夫人请我们写下这几道吃食的配方。我磨墨,您来写,可好?” 柳如烟轻声埋怨:“平常叫你练字,死活不肯,现在知道丢人现眼了?”责备的语气中透着少有的温柔和宠溺。 方氏忙命人端上笔墨纸砚,清翎边说,柳如烟边写,一手漂亮的籫花小楷,清秀而俊逸,令方氏诧异不已。待到柳如烟写好,清翎又咚咚咚地跑走了,流苏飞起,褶裙也随风飘动,像一只快乐的花蝴蝶在小径上起舞,柳如烟眼中竟有刹那的失神。 到了中餐时辰,方氏命人将佳肴摆在水榭里,一边品美食,一边赏美景。中餐非常丰盛,花胶炖鸡、鸡汤焖的茄子煲、白灼虾、爆炒的香辣蟹,还有从清风轩定制的红烧甲鱼和糖醋鲤鱼,个个是精品。 清翎暗赞到:“蔡家这是把娘和自己当贵客招待啊!这一家可交!”又瞟了一眼桃花眼,发现他的眼神中竟然流露出“快夸我”的神情,清翎暗自偷笑,蔡煦此番必是功劳不小啊! 老夫人喜好清淡之物,因此对酸菜鱼片和蟹黄豆腐赞不绝口,南瓜饼虽说揉入了糯米粉,老夫人也吃了好几块。方氏赞叹到:“难怪煦儿回来,念念不忘,这酸菜鱼果然鲜嫩可口,鱼鲜中又带着微辣微麻,人间极品啊!这蟹黄豆腐,也是一绝,不似蟹黄更甚蟹黄。清翎姑娘真是蕙质兰心,怎么想的出如此的美食?” “我奶奶是江南人氏,自幼就出得厅堂,下得厨房,我这都是跟奶奶学的。我奶奶做咸鸭蛋跟南瓜饼,可说是大兴独一份。下次我让奶奶做包好豆沙馅的南瓜饼,老夫人跟夫人再尝一下,保准吃了一块想吃两块,吃了三块不想家了。”清翎张嘴胡诌,将功劳都归到奶奶身上,惹得老夫人跟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就连还有一众丫环也是偷偷直乐。这小姑娘太有意思啦! 柳如烟看不得清翎胡说八道,遂垂下眼眸,一语不发,只是小口思文地吃着美食,又时不时夹两片用茶水涮的鱼片,放入身边棠儿的碗里。棠儿姑娘也很懂礼貌,笑嘻嘻地道谢,分别给坐在两边的娘跟柳雨烟舀了一勺蟹黄豆腐,夹了两只虾。 午餐过后,柳如烟带着清翎告辞,老夫人让丫鬟捧上回礼,绫罗绸缎六匹,食味鲜的糕点两盒,还有金叉首饰两盒以及送给宸轩的文房四宝,并附上了五百两的银票。这样的大手笔让清翎惊讶不已。柳如烟不卑不亢,谢过老夫人跟方氏,收下了绫罗绸缎、糕点和文房四宝,首饰和银票则坚持不绶。 待清翎她们走后,老夫人问方氏:“你觉得这一家人如何?” 方氏斟酌片刻,回道:“娘,这一家人虽居于乡野,却个个深藏不露,又不卑不亢,不可小觑!” 老夫人拿起柳如烟写的菜谱和小食配方,默默无语。方氏又说:“我弹奏了一曲《长相思》,柳氏能听懂琴音,且似有所思,又写得如此精妙的簪花小楷,绝非出自乡野。听煦儿说,柳氏擅长刺绣,且看今日母女二人的穿着,那领边和腰带上的牡丹刺绣,简洁却不失华贵,清翎姑娘的百褶裙和流苏设计款式也极其新颖,绝非世面上所有,还有那些玩偶和滑板车、木马,只怕都是这母女或者她们的家人设计的,构思之精巧,世上亦绝无仅有。前日里,听煦儿说笑,说她家四五岁的小姑娘都懂得诱敌深入,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也沉稳得像个小大人。” 老夫人抬眸,说到:“这一家最出色的只怕是这个清翎姑娘,她的学识、视野和谈吐绝非一般闺阁女子,但你没发现吗,她表面一派天真,但却刻意藏拙。此女子如此聪慧,只怕来日定能一飞冲天。” “娘,那我们跟冷家继续交往吗?” “且看看,让煦儿继续跟冷家合作,就当是孩子辈正常的结交。” 正好蔡煦和棠儿吵吵闹闹地送人回来,方氏便拉着女儿,擦拭她额头和背上的汗,小姑娘自小有咳喘病,今日却脸色红润,开心得不得了,“还是滑板车的功劳啊!”方氏暗赞道。 待到问起蔡煦与清翎家的合作事宜,蔡煦讲得是眉飞色舞,老夫人则陷入了沉思:“这清翎不止是聪慧,而是智多近妖啊!” 嘉康二十七年的秋天,对于清翎一家而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正徐徐拉开大幕。 第23章 征收公粮 十月二十日,秋收后第十五天。清河村因为有收割机跟打谷机,不仅早早收割完庄稼,连冬小麦的轮播也完成了。今天是清河村交公粮的日子,村里老老少少一大早就去了打谷场,排起了长龙,等待粮官来收粮。 今年粮官换了新人,长着尖嘴猴腮就算了,一双吊吊眼,眉角还有一颗痦子,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果然,待粮官把他们的粮斗拿出来时,整个清河村立马炸开了锅。 大兴的标准粮斗一般顶部开口处为99寸,换算成现代的厘米,为3030厘米,底部为66寸,也就是2020厘米,粮斗高7寸,差不多23-24厘米高。可粮官拿出的那粮斗比标准粮斗的开口大了近一倍,清河村的百姓都急红了眼。 启丰叔拿着官家标准的粮斗,上前跟粮官理论,结果却被粮官一顿呵斥,手下兵丁立刻挥舞起大棒,将启丰叔打倒在地,粮斗也被砸成稀巴烂。 粮官口中骂骂咧咧:“清河村的粮食征收老子说了算,再有闹事的,统统抓起来,按藐视国法论处!” 一通大棒下来,清河村百姓敢怒不敢言。清翎扶起倒地的启丰叔,给他包扎额头出血的伤口。启丰叔媳妇也抱着启丰叔默默地哭。另外两个被打倒的村民也被家属扶了起来,退到一旁默不作声。 原本排在第一位的翠花婆婆此刻颤颤巍巍地上前交粮。往年大伙按田地的多少纳粮,外加每户的定税,一般而言,家有薄田五亩左右,十担粮就满够了。翠花婆婆家里仅有三亩田,以往只需纳粮七担即可,可如今换了新斗,自家抬来的八担粮远远不够,翠花婶又回去担了两担粮还没填满,翠花婆婆硬是一口气上不来,哭晕了过去。 若非村长拼命向粮官求情,说翠花婆婆是孤儿寡母,丈夫跟儿子都战死疆场了,粮官甚至都想将她拷走关押起来。 爹蹲下来掐老太太的人中,等老太太醒过来,又要放声大哭,爹赶紧背着老人就跑,留下翠花婆婆一路的哭声,哭死去的丈夫跟儿子,哭自己命苦,哭没有天理……凄惨的哭声撕扯着清翎的心,她想要上前与粮官理论,却被爷爷紧紧拉住。 好不容易丰年多收了斗,却不够塞官家的牙缝。田多的人家尚可承受,田少的所剩无几。大家眼睁睁地看着大棒加持的狗粮官收走了他们辛辛苦苦种出的粮食,心里恨得牙根痒痒却敢怒不敢言,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额头缠着绷带的启丰叔望着粮官耀武扬威离去的背影,狠狠地怒骂:“狗官!” 整个收粮过程中,村长一直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此刻的他似乎老了十岁,双手颤抖地伸向天空,苍老而愤怒的声音在清河村上空回荡:“天理何在,王法何在啊?” 曾经丰收的喜悦被愁云惨淡所取代,连阳光也开始躲闪在乌云的背后。老人和女人相互搀扶着,抹着眼泪回了家。 回家的路上,清翎握紧了拳头,激愤不已。爷爷轻轻握住清翎的手,将她的拳头一点点掰开:“孩子,不要冲动!” “爷爷,百姓太苦。这些大兴的蛀虫,他们一点点啃食着百姓的血肉,丰年尚且如此艰辛,若遇上灾荒,百姓又将如何生存?” “再苦也只能一点点地捱,盼着自家的孩子能平安长大。翎儿,你是爷奶的眼珠子,你可不能乱来!” “爷爷,我不会乱来的!可是我们决不能便宜了这帮狗官!” “翎儿,个人的力量太渺小,你扳倒了一个蛀虫,还有千千万万个蛀虫,这个王朝已经千疮百孔了,不是扳倒一个人就能解决问题的。” “那我们就这样被压榨,却连吭一声、反抗一下都不能?” “翎儿,乱世本就难以生存,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冲动,否则酿下大祸,累己累人。” “爷,当年你行商,兄弟死了,就没想过为他们报仇? “怎么报仇?须知官匪是一家,你无权无势,如何报仇?搞不好,家破人亡。就算报了仇,又要填进多少弟兄的性命?世道不好,匪是杀不完的。” 爷爷长叹一声,低下了他曾经不屈的头颅。翻滚的乌云下,爷原本挺拔的身躯也微驼了,周身散发出无力抗衡命运的悲伤。 当天晚上,奶奶怕翠花婆婆想不开,特意去了翠花婶家住下,跟翠花婶两个人一个守上半夜,一个守下半夜。半夜里,翠花婆婆趁翠花婶打盹的功夫,起夜后上吊自杀了,亏得奶奶及时醒来抱住了她,才救了她一命。娘听说消息后,立马带上药箱,匆匆赶往翠花婶家。 天光大亮了,娘和奶奶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了。村长派了隔壁的冷五婶和大闺女冷芳芳过去照看翠花婆婆,村长媳妇也去宽慰劝说。虽然清翎家跟翠花婶家隔得老远,清翎都能听见她家的哭声不止。 半夜里被惊醒的清翎一直没有睡觉,苦苦思考清河村穷人的出路。要完成当初自己构想的生态旅游圈至少需要三到五年,而当下清河村面临的是余粮甚少、今冬明春甚至明年一年的生死存亡问题,更别说还有筹措军粮的大事了。 待到奶和娘回来时,清翎已经重新振作起精神,逐条地梳理自己的思路。因为她知道,与其沉溺于悲伤,不如想办法与命运抗争。黑暗中的清翎挥舞起拳头:后世那句名言怎么说,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它休想使我屈服!既然上天不给我们活路,那我就要向天要出路! 天刚蒙蒙亮,清翎便起身烧火做饭,青菜瘦肉粥,外加前一天奶奶做的粗粮馍馍。早餐时,一家人一声不吭,默默地就着酱菜喝粥吃馍,连一向活泼的清荷都感受到整个村子的压抑,只低头喝粥,宸轩更是沉默不语。 早餐后,清翎以平静的口吻讲述了她的拯救计划,爷爷只沉吟了片刻,就大手一挥;“行,就这么干!” 吃罢早餐,奶奶跟娘回房间休息,爷爷带着清翎去看启丰叔。清翎用竹篮装了10个鸡蛋,又捎上两包红枣,以及屋檐下挂的一块二斤排骨。 院子里,启丰媳妇何氏正在给捉的一只鸡拔毛,老远看着看见爷爷和清翎拎着东西走过来,便冲屋里喊了一嗓子,“爹啊,冷家大伯跟清翎来了!” 村长听见响劲,拖着鞋就跑出来,迎接爷爷,清翎亲热地喊着:“叔公,婶子,我们来看启丰叔啦!”然后帮忙把东西放进村长家的厨房里。启丰媳妇招呼两位喝茶,启丰听见响劲,也过来跟爷爷清翎他们见面,头缠着绷带的启丰叔气色很差。 寒暄之后,爷爷缓缓道来,讲了清翎的计划,村长一拍大腿说:“好啊,得亏有你和清翎丫头,这下清河村又有盼头了!”说罢,村长立刻起身去了祠堂,敲响了村里那口世代相传的大钟。 第24章 紧急动员 村长用力敲打着大钟,古铜色的脸上泛着激动而坚毅的光。 沉闷的大钟一响,田间、地头、屋里、屋外,全村男女老少,但凡能喘气的,都急冲冲地往祠堂前跑,就连在溪边玩耍的小朋友,来不及穿上鞋,拎着草鞋就往祠堂跑。 不一会儿,祠堂前的空地上就黑压压的一片,就连冷大太爷,八十八了,也在儿孙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过来了,村长连忙扶冷大太爷就坐。一副仙风道骨的冷二太爷也杵着拐杖,自小道上健步如飞,奔祠堂而来,更别说妞妞娘连七个月大的娃都抱来了。 村长操着洪亮的嗓音,对着黑压压的人群激动地喊道:“乡亲们,昨天粮官收走了我们的粮食。我们一年的辛劳没有换来回报,作为村长,我愧对大家啊!但是天无绝人之路,国才兄弟和他家清翎丫头为我们谋划了一些出路,今天我们全村人一起合计合计,大家齐心合力一起熬过这个冬天,熬过明年上半年。下面咱就听国才兄弟给大家讲话!” 清翎爷爷到底做过百夫长,又走南闯北,见识广,他往祠堂前的土台上一站,振臂一呼,整个广场瞬间静了下来。 “各位乡亲们,咱们现下手头的余粮不多,如何熬过这个冬天跟明年上半年是当务之急。除了粮食要精打细算之外,咱们还得多筹备些辅粮。距离隆冬到来之前还有一个多月的功夫,咱在院子里要多种土豆、大白菜、大麦、豌豆,再多囤些粗粮及面粉,以备不时之需。这是家家户户趁现在就要做的第一要紧事。” “第二,往年隆冬,流寇横行,咱村经常遭遇劫匪劫掠,官府无法为我们平定匪患,咱就得自救。我家翎儿已经将所有的小伙伴们组织起来,白天巡逻,咱们大人也要组织起来,白天设岗,夜间巡逻。这是第二项重要的任务。” “第三项,咱村需要建设自己的家园,村长、启丰和我家启承商量了许久。往年隆冬,大伙儿去县城找活不容易,打短工也挣不了几个钱。今年咱们不如留在村子里,建设自己的家园。第一,咱各家各户要建更加隐蔽合适的地窖,储藏粮食和青菜过冬;第二,咱要趁隆冬之前开发出更多荒地。清河村一百来户人家,统共五百亩地,交完今年的公粮,咱还能剩多少?不多开垦点荒地种粮,来年咋办?第三,咱村背靠邙山,又临溪水,但往年也纯靠人力背水浇田,辛苦不说,遇上十年前的那场干旱,咱村也几乎是颗粒无收啊。惨痛的教训历历在目,咱得挖水渠引水入田啊。这些活,单靠每家每户自己去做,恐怕搞不了,咱得拧成一股绳,整个村子一起干,就像这次秋收一样,家家户户出一到两个劳动力。没有劳动力的,咱就在后方为前方劳作的男人做饭做菜,保证他们有饭吃,有力气干活。这三项重活,大家也不白干,咱按一两银子一个月给大家结算工钱。” 广场上嗡的一声陷入一片喧哗,有一两银子的工钱,比去县里打工不知道强多少,开山、建水渠,挖地窖,这还是给自家干活,谁家不乐意? “乡亲们”广场上的喧哗声盖过了爷爷的声音,连叫了两次“乡亲们”都没有拉回大家的注意力。 爷爷再次提高了嗓音,“乡亲们,除了种地糊口,混个温饱之外,各家各户还要开发出另外的营生。咱得攒钱存粮过冬,还得供孩子读书,改变咱农民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被狗官劫匪欺压的命运。咱自己的命得握在自己的手里!” “我们家在县城里马上要新开一家杂货铺,过两天就要开张了。跟我家合作的蔡公子,在青州城也要开一家类似的杂货铺,也售卖我家的各类商品,有玩偶、木马、滑板车,家具、启蒙读本,还有各类吃食。咱村里有想干这种技术活的,也可以在清翎这报名,工钱按件计算,我们需要大量的绣工、木工、编织工和做吃食的。凡是加入的乡亲们,咱家一律跟大家签合同,把大伙儿的利益写成条款,放入合同中,按合约保证大家的利益不受侵犯。而且这些活咱家以后一定会越招越多,翎儿说了,将来还要把冷记开到京城去,开到大兴每一座城镇。咱村老少不愁没活干,没钱挣!” 广场上更加哗然了,秋收时一帮锦衣公子在冷家吃饭是大家亲眼目睹的事,听村长说,这帮锦衣公子要对清河村投资,将清河村建成第一流的乡村,村里人还半信半疑。 后来柱子爹跟半夏去县城冷家铺子里做木工,连半夏做帮工的,十天不到都得了一两银子,这下大伙儿才信了。 有手艺的人家谁不愿意按件干活,又有合约保证利益,谁个又不向往?大家争着要到清翎这报名,生怕没有名额了。村长操着再大的嗓门都阻止不了大伙的热情了。 清翎脆生生地喊到:“叔叔婶婶,别着急,咱家活多着呢,各家都能排上!” 爷爷继续喊到:“大伙先不要急,好事还在后头。咱家翎儿说了,一定要让咱清河村百姓都富裕起来,家家有饭吃,户户有衣穿,男孩女孩有书读,家家可以发展自己的副业。待到清河村各色行业都成型了,我们一定能把清河村建成青州最繁华的村落!” 刚刚安静下来的人群瞬间又失控了,爷爷的嗓音也嘶哑了:“乡亲们,先静静,先让我把明年开春的计划讲完!” 还有明年的计划?人群又渐渐安静下来。广场上空回荡着的是爷爷那浑厚而略带嘶哑的嗓音:“明年春天,几位公子联系的商队会带给我们村大量的葡萄、孜然和花椒种子,我们村可以把开垦的荒山拿出一部分来建种植场,这需要大量的人手,还有羊群,邙山东头这片地是天然的草场,咱养羊,羊毛可以编织毛毯被服,羊皮可以制皮衣皮靴,羊奶可以给孩子喝,多的可以制成奶制品售卖,羊肉、羊骨头、羊下水等更不用说,都是宝。到时候我们建养殖场,还有加工厂,这都需要大量的员工。咱家翎儿说了,今年咱没有多少余粮了,但是明年,我们要向天要活路,要向天要出路!” 向天要活路,向天要出路,如响鼓一般重击着全村男女老少的心,大伙的心都沸腾了! 就连翠花婶也扶着颤巍巍的婆婆来了。清翎跳下桌台,往翠花婆婆跟前走,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 “冷奶奶,咱有活路!半夏可以去干木工,翠花婶可以来绣花,小曼也可以来做吃食或加入食堂。今年没咱是没什么余粮了,但咱可以挣钱买粮,没有过不去的坎!”翠花婆婆激动地说不出话了,被绳索勒伤了喉咙,只能“哎,哎”地嘶哑地答应着。 第25章 承星履草 待广场上彻底安静下来,村长适时发话了:“现在咱们来分配一下活,咱村一百零八户有劳动力的,至少出一个人参加开荒巡逻等活,十八户没有劳动力的,也出一人,咱村要建一个公共厨房,这一个月给劳作和巡逻的男人提供三餐,巡逻的一班下岗后也可以来吃个夜宵,因此灶台不能熄。国才兄弟仗义啊,说这一个月全村劳作人员的中饭跟晚饭,冷家按三菜一汤包了。” 全村人拍起来巴掌:“太好了,一个月都可以吃公粮,可以节省不少粮食啊!” “国才兄弟家需要编织工二十人,木匠十人,刺绣和裁缝各十二人,吃食铺十六人,一共七十人。另外张铁匠的铁匠铺因为接了冷家的活,也需要招十名学徒工,当学徒期间也有工钱,每月一两。这一共是八十人。” 人群又是一阵叽叽喳喳:“要招这么多人,快够一家一个了!” “大伙别急,咱村还要成立运输大队,现在是运泥沙,将来运货物,也至少需要二十四人。公共厨房也需要六个人。大伙儿合计合计,自家能干啥,呆会儿到清翎丫头这来报名,国才兄弟择优录取,没取上的就到启丰这报名,加入垦荒、挖渠、挖地窖和运输的队伍。” 全村人一拥而上,团团围住了清翎:“清翎丫头,俺可以做吃食!”“俺有手艺,可以编织!”“清翎姑娘,俺爹会做木工活,可以加入木工组吗?”“俺家绣儿绣花还可以,能算她一个吗?” 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启丰和清翎两边都报满了,各家各户有三到四人、甚至全家都出工,就连翠花家都报满了三人,翠花报名了刺绣,翠花小姑子十二岁的小曼也进了公共厨房做帮手,还有半夏,干完县城里的活就会加入木工组。妞妞娘也进了刺绣组,还可以背着孩子来上班,村里另外几家孤儿寡母有刺绣和裁缝本事的,也进了裁缝刺绣组,没这本事的,则领了做吃食和公共厨房的活,因为做搅拌蛋糕的活计重,每天三班倒,其他做吃食的则两班倒。不上班的时间,嫂子们还可以回家干家务。 清翎一拨拨地培训员工,签署协议。协议的内容是保障双方的权益,即清翎家按件支付工钱,保障受雇一方每月工钱按时发放,不得拖欠,如有拖欠,按钱庄的利息下月110计算,年节礼不低于五百文。而作为受雇一方,则有责任跟义务保障不泄露产品的设计图纸和食品配方,也不得私下制作,在外售卖盈利,如发生泄密或私下售卖行为,一经查实,需赔偿一千两纹银。 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觉得赔偿金贵得离谱,万一不小心泄密了咋办?翠花婶大腿一拍:“你谨慎一点,不跟任何人说作坊里的事,就连自家炕头上的那口子都不许说,还怕什么赔偿?” 妞妞娘生性腼腆,这一次却果断地第一个按了手印。有了带头的,其他的嫂子们也不言语了,挨个按手印了。清荷带领着按完手印的嫂子们去见自家娘了。 然后是第二波木工组跟编织组,签完约后,爹打开图纸,安排木匠按尺寸切割板材,编织工们则按医院编织各类躺椅、沙发、滑板车及木马。第三组做吃食的,签完约又由清荷领着去见自家奶奶了。 村长也将剩下的一百三十个青壮劳动力分成三组,一组五十人,负责开荒,一组四十人负责挖沟渠,还有一组十六人挖地窖,十二个修建村口的岗亭。又专门挑出十二个会点功夫的男青年,成立专门的巡逻组,在村子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设立四个岗亭,每个岗亭设置三人,夜间轮流值班,一个时辰一换班,白天这些人睡饱觉后,再回来修建村口的岗亭和壕沟。 开荒组由村长亲自领着,挖沟渠的一组由爷爷负责,挖地窖的一组由启丰带着,巡逻组由罗南老爷爷负责,他虽然是外姓落户清河村,但早年做过镖师,是巡逻放哨组不二的负责人选。第二天整个清河村就投入了热火朝天的劳作中。 清翎画了几张地窖叠套地窖的图纸,第一层即使被北狄找到了,还有真正的第二层。启丰大受启发,领着16人一大早就分拨去各家查看地窖,哪些需要深挖,哪些需要改造,做好标记和规划。 勘察期间,启丰决定从工作量最少的柱子家开挖,到黄昏时,五个人就将柱子家的地窖从窖底向右方挖了一个两米多宽、两米多高的套叠地窖,两个地窖之间用岩石和挡板隔开,从外部完全看不出来第二个地窖的存在。其他小分队勘察归来,也加入柱子家地窖的建设,第一个地窖雏形为小分队第二天的有序施工提供了样板间。 清翎改进了他们的挖掘工具,打造了一把手摇钻头,类似冲击钻,先打入地下和土墙,再不停摇动手柄,不一会儿土壤就松动了,剩下的人只需补挖成型即可。张铁匠一家带着十个学徒,日夜不停地打铁,整整四天四夜,终于锻造出大兴第一台小型冲击钻。 从第五天起,地窖小分队劳动艰辛度迅速下降,挖掘速度也飞速提升,每组平均半天不到就能挖好一个地窖的雏形。 后续的两柄冲击钻造好后,启丰叔又临时调整,每四人一组继续挖地窖,抽出4个劳动力专门运输泥土。 鉴于独轮车不好操作,清翎将独轮车改进为双轮车,加的扶栏可拆卸,并且在前部加了一个滚轮升降装置,可轻松爬坡,四辆双轮车在村子里滚动,将泥土送到最近的村口,那里罗老爷子正指挥着年轻人夯土。 沟渠组在清翎爷爷的指挥下,一字排开,热火朝天地挖着主干道。清翎让张铁匠又制作了两个更大的冲击钻,四个新招的小伙子已经热火朝天地打铁了,六个九十岁的小娃也加入了锉刀组的行列,专门用锉刀挫出钻头的螺旋纹,铁匠铺又开了两个新炉,炉火夜夜不熄,铺子里彻夜叮叮当当。 上次柳公子走的时候,清翎跟他讲了铁匠铺的未来困境,就是严重缺乏生铁。这个朝代,生铁是国家管控物资,就算张铁匠有购买生铁的资质,但是量太少,满足不了清翎今后的需求。柳公子留下了一个拜帖,凭着它可以找青州知府调百斤以内的生铁,暂时缓解了清翎的压力。因此张铁匠前几天去购买了大约五十斤的生铁,将今年的限额全部使用完了。 此刻他正和大喜挥汗如雨地挥动大锤,两个青年学徒则掌着铁棒,另一个炉子则是两个学徒正锻造一些简易的铁块。五天后,大钻头终于制好,拖到了河岸边。 两个扶着钻头的青年推动着钻头往地面冲击,另外两拨人轮流用锄头和铁锹跟在后面松土,还有一拨人专门负责将土铲到岸堤上。沟渠组的进度瞬间就提升上来,堤边一片欢腾。 第26章 新型爬犁 邙山东山深处出产粘土,这是罗南老爷子跟他家孙子罗云熙进山打猎时偶然发现的。据说当时罗云熙一枪刺中一头野猪,野猪一头窜下斜坡,罗云熙穷追不舍,从坡上到坡下,斗了数个回合才制服了野猪。罗云熙拖死猪上坡时,发现脚下所踩的正是粘土。 此番清河村需要建窑烧砖,罗南老爷爷立马将粘土的秘密告知了村长,村长带着十余个垦荒的小青年跟在罗云熙后面,悄悄挖回十车粘土,交给曾经的老窑工冷二太爷。 冷二太爷今年已经七十八了,若论起辈分来,自家爷爷跟村长都得喊他二爷爷。他喜欢穿一身白衣,再加上白须飘飘,常被村里的小孩们唤作冷仙人。冷二太爷自昨天在祠堂前听闻村长的安排后,就激动不已,自告奋勇承担了建窑烧砖的活。村长怕冷二太爷累着了,特意让自家小孙子跟着二太爷跑腿。所谓姜还是老的辣,冷二太爷一出马就解决了粘土与秸秆等物质混合的比例,此刻的他,如返老还童般精神矍铄,指挥着五个利索的毛头小子建窑。 清翎得空去瞅了一下小土窑,与冷二太爷商量烧青砖跟水泥的事。冷二太爷没想到一个还扎着两只小发髻的女娃竟然懂得这些事,不禁对她刮目相看。清翎趁机拽着冷二太爷的胳膊,细细地跟他说起青砖主要用于村东口建碉堡跟城墙垛子,以及铺在沟渠底部,防止水渗入,水泥要糊在碉堡外面,能使碉堡坚固不摧。 冷二太爷沉吟许久,看得清翎心焦,暗自责备自己太心急了,不料想冷二太爷慢悠悠地张口说到:“丫头,你去跟国盛小子说,让他再拨十个人手给我,目前这个窑子最多一次能烧1000块砖,得再运粘土,我还得再建一个大的瓦窑。” “得令,那太爷爷,我去了!”欣喜若狂的清翎飞奔下土坡,向另一片山脊跑去。跑在田埂上的她突然听到了自己熟悉的旋律: “谁见万箭齐发,星火漫天夜如昼,刀光剑影交错。而我枪出如龙,乾坤撼动,一啸破苍穹!” 那是爷爷正指挥着众人一边合唱,一边干活呢!霎那间清翎感觉自己身轻如燕,仿佛真的持枪跃马,纵横于沙场之上! 跑上山的清翎,气喘吁吁地找到村长,跟他谈了冷二太爷的要求,村长立马分配了十个人推车去挖粘土,然后将清翎拽到一边:“丫头啊,你来的正好,听说地窖组和沟渠组都有了新式工具,这轮也该轮到我们垦荒组了?你跟你娘无论如何也要帮我们设计一款新的开垦工具。” 清翎笑嘻嘻地从兜里掏出一张图纸,一种新型爬犁晃花了村长的眼。“村长,不是不给开荒组冶炼新型工具,主要是张爷爷和大喜叔搞不赢。开荒组好歹有牛拉的爬犁,所以才排在最后。咱这个新爬犁底部有两个轮子,需要两个人同时来操作,左边一人转动各方向盘,方向盘各与一个联动轴承相连,推动爬犁翻动土壤,右边一个人推动带滚轮的爬犁,爬犁的前端有个支架,既可以单独犁地,也可以架在老牛身上。大喜叔已经锻造好整个构架了,现在正在研究这个轴承的连接,这两天已经试了好几种方法了。技术一旦突破,不要两天,就一定能打造好。” 村长听了摩拳擦掌,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正谈话间,就见柱子在田埂上一路狂奔:“清翎姐,成功了!爬犁弄成了!清翎姐,成功了!大喜叔弄成了!” 村长一听,拔腿就往山下跑,一边跑,一边喊:“铁林,带几个人下来帮忙打磨爬犁!”铁林叔招呼上三个毛头小伙子就跟着跃下山坡,一阵尘土飞扬。 清翎看着五十好几快奔六的村长如孩童一般奔跑,看着好似越出战壕、冲向战场的铁林叔,不禁笑得咧开了嘴,然后不期然地……吃了一嘴的土。 呸呸地吐掉吃进嘴里的土,清翎又回到自家布艺作坊,也就是原来捐出去给村里做学堂的那两间大屋。 主屋里,清翎让爹打制了一张三米长的案桌,足够十个裁缝坐在桌边裁剪和缝制。为了让光线更好,清翎让人将南边的窗户开大,又在朝东的墙上开了个窗。 清翎有意让村西头康寡妇跟她两个女儿负责背包制作。大女儿冷凝缝制背包,小女儿冷清别看才十岁,打小帮家里缝补不说,而且一点就透,在清翎的指导下,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就上手剪裁背包了。康寡妇则专门负责抽绳的制作跟背包的烫熨。 启丰叔的媳妇何氏和女儿冷清秋两个人的裁剪手艺在村里属独一份,清翎便分配她俩一个裁剪小老虎,一个裁剪九色鹿,铁林婶负责裁剪小羊,另外五个婶子则专门缝制玩偶,两个八九岁的小女孩钉纽扣。 由于玩偶很容易仿制,清翎还特意去了一趟青州城。除了拜访知府楚乔大人、请求调配生铁外,又去了青州最大的珠子铺,挑了一面平一面圆的琉璃珠五百对,还带回来五十来斤羊毛和一台纺织机。 娘以前学过纺线,但许久未做,用了两天时间重新上手,待到能织出粗细均匀的纱线后,柳如烟这才将五十斤的羊毛织成不到四十斤的毛线。 清翎又马不停蹄地去赶去青州郊外贾氏染布坊。当年还是染布坊大少爷的贾冰北上送货,遭遇了劫匪,若非碰上爷爷的商队,爷爷单人单骑捞起了贾冰,他早已横尸郊野了,所以获救后贾冰跟爷拜了把子。 听闻冷国才的孙女又来了,贾冰热情接待了清翎,用了一种特有的手法将一半毛线染成了渐变色,另外一半分别染成亮黄、炫蓝和火红色。清翎带着染好的毛线回村后,用毛线编织玩偶的部分身体,以确保没人能仿制。 刺绣组由清翎娘全权负责,此刻她正领着十个婶婶和嫂子在东屋里为玩偶和书包刺绣,这十个人是清翎精挑细选出来可靠的人选,有翠花婶,妞妞娘、柱子娘、村长家弟媳妇萧氏和儿媳妇小方嫂、还有村西头的寡妇肖三娘和小姑子冷梅、再加上清翎家隔壁的冷五婶和她家的两个女儿冷香香和冷芳芳。未来这个刺绣组还会接很多高档刺绣的活,清翎特地又挑了五六个八到十岁的女孩,希望未来这些娃儿在娘的指导下能成为冷记绣坊的中坚力量。 至于吃食作坊,清翎先让大家在自家厨房和院子里凑合着,指挥人拆了老宅厨房里的炉灶,重新搭了六个炉灶,围成一个圆形,中心区域收集余热,准备等张铁匠闲下来时,打制一些圆形水管,延伸至各屋,让女工们冬天取暖用。又利用厨房原有的宽度,做了一个圆形案台,够六到八人同时干活。厨房隔壁又临时搭了一座小屋,专门烘焙糕点。 开业的前一晚,吃食组终于搬迁至新厨房了,奶奶指挥大家熬煮卤味、烘焙糕点,十六个人一直挑灯夜战。 第7章 四处编排 午后,爷爷跟妹夫陈光远拎着一小桶漆回来了。爷爷走了这么远的路,腿疼得不得了,却一直不吭气,直到到家了,才一下瘫在炕上,汗如雨下,清翎和奶奶为他按摩敷药了半天,爷爷才缓过劲来。 爷爷叹了一口气:“唉,老了,不中用了!” “爷爷,没事的,等这一波滑板车和木马挣了钱,我给您去开最好的药,请最好的大夫给你治腿,肯定能治好的!” 望着清翎亮晶晶的大眼睛和满眼的焦虑,爷爷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好啊,爷爷等着你挣大钱,为爷爷请最好的大夫!” 吃过午饭,陈光远开始给滑板车上清漆,姑爷爷做工虽不快,但十分精细,而且干起活来也是心无旁骛。 爹则全力以赴地赶制木马的弧形底座,爹的聪明不下于爷爷,虽不善言辞,却在木工和编织活上别有天分。他将三块木板叠加,画出弧线,一点一点地切割出三块弧形板,预留下榫桙结构的切口。爷爷则强撑着起来,和奶奶一起帮忙打磨木板,一家四口人通力合作。 爹切好了六块木马底座后,又开始赶工主架和座板,沿着清翎在板材上勾勒出的主架和座架,爹熟练地切割,随着木屑的飞舞,六个主架和座架也初步成型。 当陈光远开始刷木马底座的清漆时,爹已经在精修弧形的座架板了。娘也加入打磨得队伍,又去隔壁请了冷五婶家的双胞胎姐妹冷香香和冷芳芳过来帮忙。姐妹俩刺绣的手艺基本上是柳如烟传授的,也算得上半个师傅,因此两人二话不说,撂下手中的刺绣,加入了打磨木板的阵营。 这个年代虽然科技不发达,但是已经有了类似现代砂纸的打磨工具,只不过略贵而已。家里平常备了五六张,方便爹编织时用来打磨。姑爷爷此番过来又带来了十余张,正好解决了打磨工具的匮乏问题。在众人的通力合作之下,夕阳还未下山,所有的滑板车和木马已经打磨完毕,姑爷爷的清漆也全部刷完了。 姑爷爷不爱说话,但对爷爷十分尊敬,他刷完清漆,恭恭敬敬地对爷爷说:“哥,俺先回去了,明天俺会再来一趟,给这些滑板和木马抛光打磨后,再刷一遍漆,才算完成。” 爷爷招呼道:“不急,光远,陪哥喝两盅,再住一宿,咱爷俩唠唠嗑。” 陈光远搓着手,略显不好意思,吭哧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说:“俺家……嗯……那个儿媳妇怀孕了,兴儿还在镇里帮东家干活,回不来,家里就剩下颜儿,颜儿也是体弱多病的,需要照顾,现下儿媳妇又……又吐得厉害,我得赶回去照顾她们娘俩。” 听说冷颜儿媳妇怀孕了,奶奶跟娘立马收拾好几包红菇,两包酸枣糕和一坛酸萝卜,奶奶则提起篓子,挨家挨户去收鸡蛋。 清翎知道,怀孕初期除了要补充蛋白质外,还要补充叶酸,当下只能多食青菜跟水果,于是她让娘去园子里多摘一些莴苣跟西红柿,又派宸轩跟清荷去村东头李老倌家里买苹果跟梨,自己则上山往陷阱方向跑。 待到清翎拎着一只山鸡兴高采烈回来,家里已经将要给姑爷爷的东西打包好。箩筐底部放的是青菜跟酸萝卜,上面铺着苹果、梨,最上面是鸡蛋跟酸枣糕,陈光远再三道谢,背上包,拎上鸡,赶路回家,爹一直帮忙送到通往邻县县城的大路口才分了手。 晚饭后,娘依旧领着两个孩儿读书,自己则在一旁刺绣。主屋里,清翎也爬在桌边,用炭笔勾勒着玩具。突然清翎脑瓜一亮:我怎么忘了男孩子最爱玩的滚铁圈呢?只是滚铁圈比较简单,容易仿制。 略一沉思后,清翎用炭笔勾勒出铁杆,从铁杆下勾环可套住铁圈,再从铁杆中部伸出两根稍细一点的杆,套住铁圈的上部,两根细杆用弹簧跟螺丝与主干相连,可自由伸缩,方便不同年龄段的儿童玩耍。 画着画着清翎突然抬起头,好奇地问:“爷爷,奶奶,为啥当时你们有了钱却不盖大房子,还挤在这两间黄泥屋里?” 奶奶沉吟了一下,环视着这间小屋,又与爷爷对视了一下,笑意浮现在脸上:“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奶奶,是不是因为这座黄泥小屋是您跟爷爷一砖一瓦自己盖的,屋子里留有您跟爷爷最美好的时光?” “你这个小人精啊,什么都瞒不过你!”奶奶展开了笑颜。 “爷爷,奶奶,等我挣了大钱,就在这屋子旁边起一座三层楼的新房子,让您跟爷爷想住新屋就住新屋,想住黄泥小屋就住黄泥小屋,好不好?” “好啊,清翎,我跟你爷等着享你的福!” “奶奶,爷爷向你求婚的银簪呢?为啥我从未见你戴过呢?”清翎又接着问,迫不及待地想看一下那根象征着爱情的银簪。 爷爷写字的手一僵,驻了笔,奶奶则说顺了嘴:“你爷爷那根银簪是他带给你姑奶奶的及笄礼,只是临时用来求亲的。后来你姑奶奶再嫁,就作为贺礼送给你姑奶奶了。” “那合着爷爷娶奶奶是分文未花啊,奶奶,你可亏大发了!” “清翎,你胡说什么呢?怎么能这样说你爷爷跟奶奶?”娘正好挑帘进屋,听见清翎胡侃,气得呵斥她。 “不妨事,清翎娘,别吼她,说起来,她的话也没错,所谓话糙理不糙。”爷爷急忙替清翎辩解道,然后用歉意的眼神看了一眼奶奶。 “就是,就是,娘,我就是瞎掰活,没有不尊重爷爷、奶奶的意思。我去看看爹编的藤椅咋样了。”清翎一边腆着脸,一边急冲冲往东屋跑。进了东屋,宸轩跟清荷正在灯下读书,宸轩跟清荷摇头晃脑地背着古诗,连姐姐进来都没有注意。 清翎笑着点点头,去了隔间,看见爹正编织藤椅。清翎用炭笔画了一个头枕处可升降的造型,爹一看就明白了,然后在头颈处卡出两个细细地凹槽。清翎啧啧称赞:“爹,您可真厉害!您就是凭这份手艺征服的娘?” “清翎,你编排完爷和奶,又来编排爹和娘,你是不是想找打?”刚进屋的柳雨烟,恰好又听见清翎不着调的问话,气得放下手中的诗歌读本,要拿鸡毛掸子揍她。 清翎立马奔出门去,“娘,别气了,我回去继续做玩具了!” 爹一把拉住娘,清荷也一溜烟跑出来,“姐姐等等我,我想姐姐做的什么玩具?”姐妹俩手牵手往主屋里跑。 屋里油灯照映着清翎一家人忙碌的身影,黄色的光晕诉说着冷家温馨和谐的家庭故事。 第27章 开张大吉 开业当天,天刚蒙蒙亮,蔡家就派了两辆马车过来运送商品,村长也组织了运输小分队,几辆牛车跟驴车,肩挑背扛的二十几个人力,外加十六个舞狮舞龙的小伙子,浩浩荡荡地奔赴县城。 清翎此行带上了黑皮、柱子、宸轩、小枣、小曼、妞妞和清荷,再加上在店铺做木工的半夏,一共八人。进入县城后,清翎将他们分成两组,四个人各举着一个牌子,“冷记开张大吉”、“新品上市多多”、“美食玩偶家具”,“会员优惠打折”,按照顺序排着队先走东西、再走南北,往县城走三个来回,大力宣传。 几个稚子,一队由宸轩领着,一队由黑皮领着,都着一身白衣,系红色腰带,戴红色小帽,上印冷记二字,一人扛着半人高纸糊的广告牌沿街吟诵,那副摇头晃脑的劲惹得沿途的人纷纷聚拢上来。 “小家伙,冷记在哪里?卖些什么东西呢?” 清荷脆生生地回答道:“我家的东西可多了,有小朋友爱玩的滑板车、木马、滚铁圈、积木、布娃娃,爱读的识字手绘读本、春夏秋冬诗卷,还有天底下最好吃的面包和蛋糕,滴滴答答可多啦,都是市面上没有的!婶子,你一定要去啊,保管你满意!” “哎呀,这小嘴嘚嘚的,听着真不错,婶子保准去!” “爷爷,您也去安顺大街的冷记瞧一瞧,东西又多又好不说,还有折扣,只有开业才有的折扣!现在去,还能看上舞龙舞狮呢,不骗您!”一旁的宸轩也逮着一个白胡子老爷爷使劲劝说。 这一通下来,别说,效果还真不错,几个白齿红唇的小家伙硬是为冷记招来了不少顾客。 同一时间,冷记店铺前一顿鞭炮齐鸣,立马招来了大波看客。舞狮舞龙的队伍更是为冷记的开业锦上添花。爹舞着龙珠,八个壮实而灵活的小伙子,跟随着龙头的铁林叔疯狂舞动,引来围观群众大声喝彩。 龙尾的小伙子一个趔趄,大伙一阵惊呼,孰料整条龙都突然立住,铁林叔跳上后面两个人的腿上,高举龙头,龙尾的小伙子用左手夸张地擦擦并不存在的虚汗,半跪在地上,换只手举龙尾,又用右手甩一甩额头的汗水。围观的队伍才恍然大悟:合着伙,人家这是设计好的桥段啊!鼓掌声、喝彩声瞬间暴起。 两只狮子也适时舞动,最绝的是罗南爷爷跟罗云熙领队的两只狮子翻转腾挪,最后口吐莲花,哦不,口吐对联。上联是:雄心创大业,下联是:壮志启鸿图,在众人的期盼中,爷爷徐徐展开横批:开张大吉。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喝彩。 开业典礼完毕后,清河村的舞狮舞龙队伍有序地撤退到后院,运输队伍则留下十余个小伙子维持秩序。 两间店铺,较小的一间也有20多平米,用来做吃食铺,包括西式糕点和中式卤味。左边一排柜台分为三层,摆放中式卤菜,底下两层摆放了几十个长方形陶瓷盘,分别装卤猪肉、猪蹄、猪腰、猪肝、猪心、猪耳朵和广味红肠,以及熏腊肉和腌制的腊肠,麻辣味和广味的都有。最上面一层是现做的炸鸡翅、鸡腿、鸡架和薯条,还有凉拌的钵钵鸡、无骨鸡爪。为了找到稳定的货源,清翎跟清河村附近的十个村子签订了养鸡协议,开业的前三天每天供应两百只鸡。 右边的柜台也分三层,陈列着西式糕点,最底下一层,摆放着酸枣糕、山楂糕、梨子糕、奶冻糕、南瓜糕和南瓜饼,中间一层是现烤的蛋糕,大的生日或节日蛋糕,有绿色森林系列、鸿运当头系列和福禄寿系列,小的蛋糕块有森林玫果、动物世界、绿色心情、浓情厚意、招财进宝系列。最上面一层则是现烤的蛋挞、火腿酥、菠萝包、片片面包、牛角酥、红豆包、毛毛虫、肉松面包和海苔肉松小贝、蟹黄肉松小贝等等。每样东西前都摆放了价格牌。 最靠里的一层货架,则摆上了咸鸭蛋、大麦茶、黄豆酱、花生酱、草莓酱和山楂酱,以及各式果酒——草莓酒、山楂酒、桑葚酒、桂花酒和红枣味的伏汁酒。 柱子娘、翠花婶在左右两边柜台里招呼客人,冷芳芳和冷香香在旁边帮忙打包,收银台由奶奶坐镇。凡购买美食超过十两的,送一个冷记出品的小藤筐。 两间铺子打通的地方,清翎设置了一个格子铺,每间格子里都挂着各式的玩偶以及精美的卡通布袋,最低的格子铺里陈列的是精美的春夏秋冬系列的诗歌读物、各种幼儿故事书和启蒙识字读本,其中一本还是立体卡通设计,正好是小童够得着的高度。 如果说吃食的柜台是人群围观排队最多的地方,那么这里就是幼儿的天堂。许多小朋友流连忘返,想摸又怕弄坏了东西,眼睛里写满了渴求与羡慕。清翎特意在这里摆放了十余张小凳子,招呼家长带着孩子们就坐看样书,样书都有绳子连着,钉在墙上。尽管这样,仍旧有孩子在排队等座位。清翎又分流这些排队的小朋友去旁边展厅的滑滑梯上玩耍,这下小孩子更是蜂拥而来了。 展厅就是另一间店铺,差不多有40多平米。展架也是沿墙分为上中下三层,陈列了各式家具,有藤编的躺椅、沙发和立式的衣柜。一款清翎仿造现代太空床设计的升降床放置在展厅中央,引来了众多围观的人群。整整一面墙悬挂了各式设计新颖的套被和床单,靠右侧的货柜上摆放的是藤编工艺品以及改进型的滑板车和木马。展厅专门由爹跟爷爷负责接待客人。 因为时间仓促,还有好多现代玩具以及纺织品,清翎都没有时间设计,而这个家具城目前只有样品,因此只接受预订,只有玩偶跟滑板车等儿童用品可以现买,但这已足够震惊整个清河县了。 开张不一会儿,整个展厅就已经爆满了。为了安全起见,清翎果断限流,一次放20人进来参观购物,因此整个队伍沿安顺大街排到了百米以上,幸亏蔡煦跟衙役打了招呼,送了红包,专门有几个衙役过来跟村里的小伙子一起维持秩序。 第一进的院子里,左侧的倒坐里,清翎设置了十个烤箱。因为预想到今日会火爆,奶奶她们连夜制作的吃食只怕顶不了一两个时辰,因此今日一清早,就安排了两个嫂子看着烤箱,到点取物,另外六个嫂子揉面,制作面包和糕点。八个宣传的孩子,回来后也加入搅拌蛋液的行列,清翎负责完成最后、也是最难的一样活:按照不同款式涂抹奶油和水果。 头几天,清翎就从镇上购得了六个大一点的炉子,放在右侧的倒坐里,又拖来几箱煤球跟四五十捆柴火,也堆在倒坐的墙角里。今天一早,两个嫂子就过来负责烧水和卤煮,卤好的吃食用陶瓷盆装着,端到前面的柜台上。 第28章 花的语言 第二进的院子后门也开了,穿过小径可直达院子的主屋,专门招待方氏引来的世家夫人小姐,由清翎娘负责接待。方氏怕冷记招呼不周,或失礼数,就将自己的贴身大丫鬟芍药派过来,顺便为众位夫人和小姐端茶倒水。 主屋沿墙的货架上摆满了各式精美的卡通玩偶、刺绣背包和腰带、皮带以及流苏。 考虑到各位官宦之家的小姐都见过市面,眼界比较高,这里的玩偶以花卉为主,都是清翎设计,奶奶给娘打的下手,料子也都是清翎从青州城最大的布庄繁锦庄以及贾冰的染布坊千挑万选出来的精美布料,确保能匹配得上各位的身份。 另外几种动物,如大熊猫、小老虎、九色鹿、开屏的孔雀等等,款式和制作的精良也都是前院无法比拟的。按照现代的饥饿疗法,清翎对所有花卉跟动物都采取限量供应的方法。 清翎和娘还设计制作了十款古风加现代元素的衣裙和五套现代婚纱装,其中以中式的红缎红纱制成西式的婚纱是主屋里最亮眼的服装设计了。 清翎忙完了一大波蛋糕的制作,洗净了手,也进了后院主屋。 方氏见清翎进来,笑着跟各位夫人小姐介绍:“我们的小设计师来了,你们啊,拿不定主意或者挑花了眼,可以讨教清翎,让她给大家推荐!”各家小姐立刻涌上来,拉着清翎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 一位七八岁的红衣女孩抢着问:“清翎姐姐,这里有这么多漂亮的玩偶,娘说只让我选两种,我想选一种动物,再选一种花,动物我已经选好了九色鹿,可是花太多了,我选哪一种好呢?” 清翎笑了:“每一种花都有她各自的花语,梅儿姑娘可以根据花语选择啊!” “花语是什么?” “花语啊,就是花的语言。” “啊,花还有语言?” “当然了,年年花开花落,四季更迭,春季装扮人间就不说了,冬季零落成泥,也化为肥料,滋润土地,待到来年又开花,这就是生命的轮回啊,所以花与人一样,也是有语言的。” 县丞的女儿肖敏儿长相清秀,一身紫色绸衣,配上亮色八瓣裙,用色很是大胆,别看才年方十三,却颇有主意。她拿起一束郁金香:“这种花很特别,我从来都没见过,叫什么,花语又是什么呢?” “敏儿姑娘眼光真好,这种花是舶来品,叫郁金香,它是欧罗巴洲一个叫荷兰国家的国花,这种黄色郁金香的花语是高贵与财富,无论是自留,还是送礼,都是拿的出手的佳品。” “那,这些花呢?” “百合的花语是纯洁的友谊”,众位少女都簇拥着清翎沿着花卉格子铺往前走,听她讲述各种花卉的花语,“这款百合,花瓣用白色的绢丝制成,中间的花蕊用小小的琉璃珠镶嵌,所以晶莹剔透而有光泽,关窗关灯后,还能散发出微弱的灯光。不信,大家试一试。” “哇塞,真的有光呢!”姑娘们这下更加爱不释手了。 清翎又适时劝说道:“各位姑娘买了百合花,可以送给闺蜜和亲朋好友,比喻彼此之间友谊长存,是不错的选择哟!” 开灯开窗后,清翎继续向各位小姐推荐各色花卉:“这种黄蔷薇花,在大家的花园里只怕都有,她看似平常,花语却是我们最向往的幸福。古人曾赋诗曰: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描绘的就是满院飘香、阖家幸福的场景。试问上至天潢贵胄,下至黎民百姓,谁不企盼幸福,谁又会拒绝幸福呢?所以我们冷记制作了这种蔷薇花玩偶,就是企盼人人手握蔷薇,家家拥有幸福。”柳氏、方氏以及在座的几位夫人不禁陷入沉思,原来蔷薇还有如此深的寓意。 “这是鸢尾花。各位小姐如果有了心爱之人,可以送鸢尾花给对方,因为鸢尾花寓意爱的信使……” “清翎!”柳氏正要呵斥,方氏急忙拉住她,“都是自家人,不妨事,我们也正好听一听,长长见识!” “是啊,清翎说的真好!我要是年轻个一二十岁,我也要动心了!”一位年长一点的夫人善解人意地劝道。 清翎伸一伸舌头,讲上瘾了,忘了古人没这么开放:“我家的鸢尾花玩偶,只有蓝色和紫色两种,因为这两种颜色的鸢尾花,又名蓝色妖姬,也是取自一句古诗:蓝色妖姬飞舞灿,轻盈蝶韵气如兰。喻其有婀娜多姿之美,故令人念念不忘。凡念念不忘者,必有回响,所以可作爱的信使。”小姐们窃窃私语,原来鸢尾花还有这么美的寓意! 清翎注意到一位黄衫女孩先前拿了几只粉色的蔷薇,这会儿又偷偷拿了一只蓝色妖姬,然后又四顾周边,看看自家大人有没有注意自己。待到与清翎对视,对方立马垂下眼眸,脸色泛红了。清翎拿起挂在墙上的背包,偷偷塞给黄衫女孩,努努嘴,示意她把花装在背包里,黄衫女孩不好意思地笑了。 清翎又走到另一种花束——洋甘菊跟前,侃侃而谈:“各位姐妹,这是洋甘菊,它也是一种外来物种,花蕊为黄色,花瓣为白色,别看它花朵很小,一朵朵小花簇生在一起,则是勇气和韧性的象征。当年我爷爷走南闯北时在外邦的商船上见过洋甘菊,据说花瓣可入药,具有镇静的作用,还可以制成护肤品。我们冷记的东西可能并不奢华,但是绝对稀有。”又有几位小姐拿起了一束洋甘菊。 “至于这朵盛放的牡丹,花语是王者的高贵,目前是非卖品,只能限量定制,得要一个多月以后才能到货。实在是这朵含苞待放的牡丹做工非常复杂,一般的绣娘无法达到工艺的要求,这一层一层的花瓣全用金线和丝绸织成,中间的花蕊可以隐隐透光,全是我娘一针一针织出,它是冷记的镇店之宝。只能订制,因为我娘实在是赶不赢。” 有一位紫衣小姐,大约六七岁,清翎记得方氏介绍她是青州太守楚乔的孙女,叫宁儿的,用小手勾勾清翎,悄悄地问她:“清翎姐姐,你家的玩偶有没有猪宝宝,我家三弟马上要满两岁了,属猪的,正月底的生日,我想送他一个猪宝宝。” “当然可以的,宁儿姑娘,我们家下个月正好要推出十二生肖系列,我画给你看猪宝宝是什么样子的。” 清翎用自制的炭笔她在纸上画了一款憨头憨脑的小肥猪,两只脚还是踮着的,像是跳芭蕾一样。清翎解说到:“小猪猪叫金猪送福,到时候我们可以给宁儿姑娘寄过去。” “不,到时候我还要过来,姐姐,你家里的东西好漂亮,其他地方都没有,我还想多买几个十二生肖的玩偶,所以我要自己再来一趟。” 少女们看着跃然纸上的小猪都眼馋了,“我也要一款兔子的!”“我要一款小牛的,要颜色漂亮的,不要黑扑扑的!”“我的小羊的眼珠要亮晶晶的,不要黑黑的!”清翎一一用笔记下。 第29章 结婚全套 先前那个黄衫女孩正是青州通判之女黄雅雯,听方氏说她明年六月就要成亲,难怪会想要蔷薇跟鸢尾花,待嫁之女嘛,谁个不期盼爱情与幸福呢? 本来家里要从京城购置新娘嫁衣,但黄雅雯看到清翎和柳氏设计的现代版嫁衣,心动不已,伫立在新娘嫁衣前久久不肯离去。清翎上前,出了个两全其美的主意:“黄姐姐如果喜欢这款嫁衣,我们可以按照姐姐的要求定购相应的面料,再按照这个款型裁制,嫁衣上的刺绣可以留着姐姐自己绣,外纱的刺绣我们店里可以提供各种款式你来选,也可以按照黄姐姐的要求定制。” 黄姑娘高兴地跑到母亲身边:“娘,我喜欢这款嫁衣,刚才清翎妹子的话您听到了吗?我的嫁衣就在这定制?”看见素日端庄沉稳的女儿如此喜欢,黄夫人笑了,连声说:“好,好,就依你!” 清翎又领着夫人小姐们去前院参观家具和美食。黄夫人看到升降床、大衣柜后,赞叹不已,当场拍下定金,不过提出要求:“清翎啊,我希望板材用我们家提供的黄花梨木。不是不相信冷记,实在是雅雯的哥哥从今年六月就往南方考察,最后奔赴安南,从安南订购了一批黄花梨木,说是给自家妹妹做嫁妆,板材目前已从安南运抵大兴边界了。” 清翎笑着应下:“没问题的,黄夫人。听闻安南等地的盛产黄花梨木,黄哥哥能从安南运黄花梨过来,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不然我们冷记还得想办法从南方运黄花梨木,这一来一去得费不少时间。您只需选好家具的款式,等黄花梨木一到,我爹立马就可以抽调最好的木工干活了!” 黄夫人于是选定了升降床、带推拉门的立式大衣柜、拉伸式的屏风、上翻盖带侧拉抽屉的梳妆台和带玻璃门的书架等多件套。清翎又向黄夫人推荐了一款藤编的小沙发和茶几,因为有张昭舅舅家的玻璃厂打底,清翎承诺会用厚玻璃做茶几面,沙发和茶几可以摆放在花园里或凉台上,用来赏月或纳凉。关于技术问题,清翎叫了爹过来,一一为黄夫人解惑。 黄夫人提出想要一套独一无二的藤椅,价格不是问题,爹就在纸上画了一款可升降的藤椅,与给吴老夫人的那一款类似,但在扶手和背椅上设计更为简明流畅,藤椅长度也增加了,还有可拉伸的脚踏。 黄夫人彻底折服了,二话不说,拍下了两套沙发茶几,其中一套是两个藤编沙发配圆形茶几,另一套是两个藤椅配长方形带回字纹的边几,两套藤椅的框架跟茶几仍旧是由黄家提供黄花梨木。 聆听了清翎的介绍,黄雅雯对挂在墙上挂的样被、床单也是喜欢至极,恨不能每一个款式都想要一份。 清翎看黄雅雯犹豫不决,就拿出一本手绘手册,这是仿造现代家具城的做法,将床品样式手绘出来,配上一块所用布料的碎布头,向黄夫人跟黄雅雯推荐道:“黄姐姐如果无法决定用什么款式的被套、枕套、床单,可以参考一下这本手册。待黄姐姐决定了,我家就可以专门去定制同花色的厚实布料做垫褥,我爹正在设计一款松软的床垫,正好配上升降床。黄姐姐成亲自然是要最好的东西,如果夫人信得过我家,我娘还在设计一款鸭绒被和一款蚕丝被,可以作为黄姐姐的婚被。鸭绒被轻盈且暖和,一床鸭绒顶过两床棉被,黄夫人且放心,我们的鸭绒被会经过特殊处理,绝无异味。蚕丝被透气性好,适合春秋和初夏盖,到时候我们还会将蚕丝被设计成子母套被,冬天也可用。夫人只需要按尺寸绣好被套、枕套即可。我保准黄姐姐风风光光地嫁到京城,嫁妆独领风骚,轰动整个京城。” 黄雅雯听了,雀跃不已:“娘,你觉得好不?”黄夫人听了,大赞道:“清翎,你跟你娘真是妙人啊!那我家雅雯嫁衣、家具和被褥之类的就都托付给你了!一定帮我们雅雯尽心尽力地弄,我们黄家必不会亏待于你的。” 清翎又重新签了一份契约,写下规格尺寸,约定四月初交付所有产品。清翎笑着对黄夫人说:“夫人,这合约的违约金我就空着了,由夫人随便填。”见清翎敢有如此底气,黄夫人悬着的心彻底放下来。 趁大家挑选衣物、玩偶和家具时,清翎又去前院端上来刚刚烘焙好的蛋糕、解腻的山楂茶和大麦茶。大家坐在后院花园的长桌上品尝美食,小一点的姑娘们吃的是满嘴奶油,完全顾不得形象了,大一点的小姐们还算矜持,一边吃一边喝茶,还一边用手帕擦嘴。连夫人们也默默品尝着,没空言语。 吃蛋糕的时候,清翎叫来了清荷陪小一点的孩子玩。宁儿姑娘立刻跟清荷熟稔起来,清荷还热情地约宁儿以后来村里玩:“冬天可以打雪仗,吃烤肉,春天可以去小溪里捉鱼摸虾,去野地里熬鱼汤,秋天可以去山上摘果果和菌子,夏天可以去挖陷阱捉兔子。姐姐说我们家很快就会建起各种手工作坊,你下次来就可以去我们村里的手工作坊,制作小香皂、软陶笔跟各种小玩具。” “哇,我一定要来!清荷,你说话要算话!” 清荷望着姐姐:“手工作坊会建好的,姐姐?”清翎笑着点点头,于是清荷跟宁儿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其他几个小女孩听了,也羡慕地望着宁儿,小清荷一个都不落下,通通都拉勾邀请了,然后骄傲地望着清翎,大眼睛一闪一闪的。 方氏见了清荷的神情,喜爱得不得了,想起自家小女儿棠儿,也过来凑热闹:“小清荷,我家也有个女娃,跟你一拨大,到时候也去你们家玩,可以吗?” “蔡哥哥的妹妹,当然可以啦!我还有一个礼物要送给蔡哥哥的妹妹。”小清荷站起来,往前院跑,一会儿又咚咚咚跑回来,手里拿了两个玩偶,清荷将一个兔宝宝玩偶塞给方氏,骄傲地说:“蔡夫人,这个兔宝宝是我自己设计的,姐姐帮我加工完成的。姐姐说我可以把自己设计的第一个产品分享给最好的朋友,我想把这个送给蔡哥哥的妹妹。”方氏惊讶不已,这么小的孩子居然也懂得设计? 小清荷又将另一个兔宝宝递给宁儿:“宁儿姐姐,这个兔子送给你,你现在是我另一个最好的朋友啦!” 宁儿抱着小兔子,一会儿摸摸红红的兔眼睛,一会儿又摸摸毛茸茸的兔毛,一个人兀自开心着。 清荷抱歉地对其他女孩儿说:“我只做了这两个兔宝宝,不过下次你们来清河村,我一定多做几个,每个人都送到啊!”女孩儿们开心得不得了,互相拉勾,然后又赶快坐回桌边,继续品尝蛋糕。 第30章 绿色叶脉 午茶过后,夫人们起身告辞了。除了选定的玩偶、手绘读本跟家具、服饰外,夫人们还打包了各式糕点和卤食。 方氏力荐道:“各位,这果酒,清香且味道绵长,女眷能喝,孩子们也能喝,这个大家一定要多买几罐回去尝一尝。我家老夫人平常不喜甜食,都觉得这果酒好喝。” 清翎让芍药姐姐倒了各类果酒,端上来让各位夫人跟小姐一一品尝,大伙儿喝了一小杯山楂酒,又尝了几口桑葚酒,再品了品桂花酒,还有红枣味的伏汁酒,果然是入口清爽可口,又唇齿留香。 宁儿姑娘的姨母戚氏赞不绝口,一口气买下了桂花酒五十罐、山楂酒、桑葚酒跟伏汁酒各三十罐。听闻咸鸭蛋也是大兴独一份,且容易存放,又一口气拿了五十篓。临了,听从方氏的建议,酸枣糕跟山楂糕也备了五十提,至于奶冻糕,因为听清翎说,不能久放,所以虽然用戚氏的话说是“心头宝”,但也只能忍痛割爱,只买了二十提。南瓜饼因为冷了就不好吃,清翎写下了烹饪方法及配料表,让大家自己回去自制。方氏暗赞:“真心待客,有买有送,还有秘制配方,这冷家小姑娘心思之活泛,目光之长远,远非一般女子可比,来日必有所作为!” 所有的商品都由爷爷带人亲手打包放入各式藤箱或板箱内,又用清翎设计的隔垫将每一样都单独隔开,箱子再一一码放整齐。有四位夫人的马车装不下,爷爷又去县城里的托运行,付费雇了几辆驴车帮忙托运。 等待打包的过程中,清翎用盘子端上一个个的微型礼盒,送给各家。“这个是会员卡,作为我们冷记的至尊会员,你们可以随时来订制任何产品,只需付7折的价格。我们家以后还会研发金银首饰和护肤美容类的商品,也欢迎大家来选购。如果大家有什么想要的新奇东西,市面上又没有,也可以找我们。我们可按照各位夫人和姐妹们的要求设计跟研发,免收大家的设计费。” 大家打开金丝楠木的礼盒,禁不住连声惊呼:“哇,好美!”躺在微型礼盒里的是一张绿叶的叶脉。如果说刚才那些玩偶、家具、蛋糕、果酒等已经让人惊诧不已的话,那么这个剥去绿叶外衣、只剩叶脉的造型就只能用巧夺天工的字眼来形容了。 小姐们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宁儿姑娘甚至追问道:“清翎姐姐,下次我来清河村,能不能教我做这个叶脉啊?” 清翎笑着摇摇头,只告诉大家:“这叶脉是用冷记独门秘方加工而成,是商业秘密!”引得众人更加好奇,一边细细地观赏,一边用她们有限的知识猜测这个叶脉的形成。 在众人的各种推测中,属黄雅雯的解读最为接近:“清翎妹妹,你该不会是用了某种药水浸泡一段时间,然后将叶子的外壳剥离掉,再阴干制成的?” 清翎笑了:“虽不完全中,但也八九不离十了!”众位大赞,世间还有如此神奇之事。 其实,剥离叶脉的原理说起来也很简单,是将焚烧后的稻草干灰放在纱布上,用井水反复冲洗,桶中沉淀下来的就是碱,再采摘了纹路比较粗的厚实绿叶,放入碱水中煮后,用小毛刷轻轻地刷掉绿叶上的小黑块,就得到了绿叶的叶脉,阴干后,装入微型木制礼盒。一堂初三化学实验课让清翎制成了这异世绝无仅有的至尊会员卡。 待夫人们满载而归后,清翎和娘又去店铺里帮忙。清河村又一拨卤菜、面包以及酸枣糕等小食、五十多个玩偶和卡通布包也送到了,但也只坚持了一个多时辰就一售而空了,店里只剩下玩偶的挂样和非售卖的家具,柳如烟一边跟各位顾客赔罪,一边记下需要订制的玩偶、背包的款式。 推车的小伙子们也加入了打鸡蛋和蛋糕液的行列,倒座里的十个烤箱现在全部用来做蛋糕,清翎则在院子里又搭起来三个临时烘箱,专门烘烤各式面包面包。 蛋糕房里又一拨蛋糕出炉了,由于蛋糕有限,哪怕顾客愿意二两银子一个,也不能整个售卖了,冷记挂出了限量售卖的牌子:各种款式的蛋糕每人只能购买一块,每位顾客最多只能购买五块蛋糕,因为限购,为了表示歉意,清翎又给每位顾客赠送了一份牛角包,才算平息了大家的怒火。 未时,也就是下午四点左右,冷记终于售空打烊了。为了向后面排队的人表示歉意,除了给每位顾客送了一小份卤食外,清翎还登记下大伙的需求,答应明日一早可以直接过来拿货。 村长领着小伙子们推车赶回村里。清翎将今日收入的一大部分装入一个皮制的双肩包,交给爹娘带回去,又叮嘱爹道:“爹,这个皮包里装的是今日的收益,小心放好。”冷启承点点头。 “除了购买原材料外,爹娘再给每位帮忙的村里人发一份红包,算作额外的酬劳。通宵做工的,因为他们还有单另的工钱,所以小孩300文,大人500文,今天舞狮舞龙的一人800文,运输队今日走了两趟,还留在店里帮忙,也一人500文,翠花婶及冷芳芳几个在店铺里帮忙的,实在辛苦,也发800文,黑皮几个小孩子500文。孩子们的酬劳让宸轩跟清荷单独核算,由他俩去发放。爹娘只管大人分发大人的,跟村里人说清楚,这只是开业这几天每天的额外酬劳,工钱等我们忙过这一阵,按件结算清楚后就发,让大伙儿别急。村长爷爷和启丰叔他俩的酬劳要是不肯收,您就放在启丰婶子的工钱里,到时候一起发。知晓我们不会亏待他们,到时候我们筹备商队运粮时,村里人就会踊跃报名了。” 冷启承跟柳如烟频频点头,“这主意好,村里人这几天确实辛苦了,得要犒劳犒劳。” 清翎自己和爷奶留下来守店,因为后半夜有一拨粮草由爷爷以前商队的手下走水路运来。张昭的舅舅带了几十个人正星夜兼程过清河县奔青州,估计明后两天必到,到时候他们将这拨粮草运走,先解镇北大营之忧。张昭舅舅的第一批商队也已经从江南启程了,后续的商队也在陆陆续续地筹措粮草。 关好店铺大门,清翎和爷奶都瘫倒在炕上。清翎扯着嘶哑的喉咙问:“爷爷,奶奶,晚饭吃什么?”爷爷奶奶也懒得回答。 还没休息一会儿,就听见有人在狂拍大门。没办法,清翎只得慢慢吞吞挪下炕,骂骂咧咧地去开门,却原来是蔡煦指挥着丫鬟和小厮拎了很多吃食进来。哎呀妈呀,这蔡煦真是熨帖到心坎上了! 清翎瞬间来了劲,冲着院子里大声喊:“爷爷,奶奶,是蔡二少爷给我们带晚餐来了!” 爷爷和奶奶立马爬起来,扯一扯衣服,往外走,没想到蔡煦一头闯进屋里,招呼爷爷奶奶继续上炕靠着。 第31章 瞌睡枕头 小厮和丫鬟将菜肴一样一样地端上炕桌:有花胶炖鸡、盐焗鸭、清蒸鲈鱼、白灼虾、水晶肴肉和两个红烧大肘子,还有几个凉菜。 奶奶看着这么多菜,心疼地说:“娃啊,这么多菜,太破费了!” “奶奶,”蔡煦随着清翎也喊奶奶,“原来以为叔跟婶子、还有宸轩跟清荷都在,才准备的这么多菜,没想浪费的。奶奶,既然他们都不在,您跟爷爷可劲地吃,把他们那一份都吃了!” 爷爷也很高兴,特地去取了一瓶山楂酒出来,倒了满满一杯给蔡煦:“孩子,喝一盅果酒,你也没吃饭,跟我们一起吃!” “好勒,爷爷,您家的果酒真好喝,上次送我家的酒,我爹跟我娘就拿了一小罐大家尝个鲜,剩下的就当宝贝一样,一口都不给我喝了!” 爷爷哈哈大说:“孩子,你什么时候想喝了,就到这来,或者到我们村里去,爷爷家别的没有,果酒是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好勒,爷爷!还是爷爷最疼我,那我就不客气了啊!”桃花眼眉毛上扬,得意地冲着清翎觑着眼,一副小人得志的神情。 “得意个啥?要不是看在美食的份上,我都懒得理你!”清翎心说,然后剥了一只虾,蘸了蘸自家的酸梅酱,吃得津津有味,桃花眼看着眼馋,也剥了一只虾,试着蘸了一下酸梅酱,果然甜中带酸,清爽不腻,桃花眼又亮了! “清翎,你咋有这么多主意?又是美食 又是玩偶,又是花语,又是升降床,又是滑板车,又是木马,你这脑袋咋长的?” “不就是跟你一样,两个肩膀顶着一个脑袋啰。话说,你不是号称清河县第一神童吗,怎么就想不出这么正的主意,只会吃呢?” “清翎,可不能这么瞎说蔡公子!没礼貌!蔡公子连中三元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奶奶训斥道。 清翎吐了吐舌头,继续剥虾吃。“就是,就是,我这十三年也不是白吃饭的,也是有些许本事的,就是比不过清翎罢了。”蔡煦顺着奶奶的话,话里话外却不断讨好着清翎,并且还不断摇着折扇,为清翎扇风。 “清翎啊,那个诗歌读本……嗯……” “有话就说, 有屁就放,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吞吞吐吐的,像话吗?” “是这样的,”蔡煦红着脸,说到:“下午我从山长家回来,小妹棠儿正在读一本你们家编的诗歌读本,棠儿问我,为啥冷姐姐选了柳哥哥的诗,却没有选哥哥你的诗?先生不是说你的诗写得不错吗,为何入不了冷姐姐的眼?清翎啊,你也选一首我做的诗,虽然没有柳大哥的《塞下曲》那么气势恢宏,但也不算太赖,要不然我家棠儿天天耻笑我,我这哥哥的脸往哪儿搁啊?” 清翎扑哧一乐,原来如此:“山长啊,这真是我一打瞌睡就给送我枕头啊。”她眼珠一转,蔡煦一看见了,吓一跳,连忙喊:“你可别狮子大开口,我可再没银子了。我娘嫌弃我大手大脚,停了我这三个月的月供。”说罢,一脸苦相,桃花眼耷拉着,都快成挂钩了。 “哈哈,我说蔡公子,蔡小神童,你就说你的诗能比得上诗集里的哪一首?说出来,我立马换。” 蔡煦又垂下了头,灰心丧气地说:“哪一首都比不上,而且那些诗我一首也没读过,妄我自认饱读诗书,却原来是井底之蛙。” “别灰心啦,我家马上还要再编秋冬夏诗集,每卷还会选10首诗,你努努力,这一拨没戏,下面还有三拨呢!” 蔡煦一听还有机会,立马来劲了,又是给爷爷倒酒,又是帮奶奶剥虾,那个殷勤劲啊,连在一边小桌上单独吃饭的小厮宝儿都没眼看了。 “那个,蔡公子啊,”清翎笑嘻嘻地凑过去,“今天我们开业,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就连你娘都招呼了一大拨人来捧场,你咋关键时刻没了影呢?” “天地良心,我前两天可是四处送信,让我那些狐朋狗友家里都来店里买东西,要不是山长今天要校考我功课,我肯定亲自来啊!” “那个山长可是清风书院的柳岩林山长?” “那可不,柳先生说了,他年纪大了,我就算是他的关门弟子了,让我好好努力,别浪费了我的聪明劲!” “我弟弟宸轩明年春天就满七岁了,我想送他去清风书院读书,听说书院招收新生都有考试,需要复习哪些书本啊?除此之外,你有没有收集过近几年的考题啊?” “还用收集,这些都在小爷我脑子里装着呢!” “那行,吃过晚饭,你回家去把你这些年写得好的诗都拿过来,我就勉为其难地挑一首,你呢,就把这些年清风书院出的考题都默下来,如何?” “好咧!”桃花眼一听要挑自己的诗歌,立马来劲了,推开碗盘,跳起来就往回走,害得宝儿饭都没吃完,只能抓起一块水晶肘片,跟着就追。爷爷和奶奶看了直乐,奶奶戳了戳清翎的头:“人家蔡公子一片赤诚,你却当人家是冤大头!以后可得对蔡公子客气一点,蔡公子可是我们家的大贵人啊!” “知道了,奶!以后可不能老戳我额头了,再这样戳下去,你孙女就要破相啦!”爷爷和奶奶都被清翎逗乐了,“爷奶,快吃,都凉了,等下蔡公子再来,咱就没时间吃了。” 果然,没有小半柱香的时间,就听见咚咚咚的跑步声和敲门声,清翎去开门,奶奶迅速地收拾碗筷,爷爷也去厨房里烧水泡茶。考虑到蔡公子和宝儿都没怎么吃饭,奶奶又去煮了一锅米酒,打了蛋花,然后将两个冷馍馍刷上蛋液,放入烤箱烤了片刻,一起端到屋子里。 两个年轻人写字的写字,读诗的读诗,宝儿在一旁磨墨。爷爷让蔡公子和宝儿先吃一点再干活,然后坐下来也拿起诗集来读。这一读,让爷爷对蔡煦是刮目相看,果然有几首诗写得不错,有些还是他七八岁时创作的,也是有模有样,难怪可以拿个小三元。 清翎跟爷爷商量着,大约有个四五首跟春夏秋冬挺相关的,准备扩编启蒙诗集的时候用。蔡煦听了,更加卖力地写题,连自家的小厮宝儿都叹气道:“我家公子聪明是聪明,就是不能像柳大公子和自家大少爷那般沉稳,被冷家姑娘吃得死死的,幸亏这冷家都是善良之辈啊!” 天逐渐黑了,蔡煦的卷子也写得差不多了,收拾好笔墨,蔡煦跟爷爷奶奶和清翎告辞。奶奶招呼蔡煦:“煦儿,明儿有空一定来,不要听清翎的,奶奶好好招待你!” “哎,”蔡煦开心得不得了,又朝爷爷和清翎挥了挥手,“爷爷,奶奶,清翎,我走了!”然后跟宝儿一先一后出了院门。清翎跟在后面去关店铺大门,还听见了蔡煦一路走着,一路哼着小曲,看来心情不错啊! 第32章 夜运粮草 待蔡煦一走,清翎把主屋里还剩的一点样品搬到前面店铺的柜子里,将后院主屋完全腾空,留给爷爷的手下休息。 爷和奶把前院倒座的门板全部卸下来,加上柱子爹和半夏上次做货架多的几块木料,都铺在后院的连廊里。 后院的倒座已经堆满了爷爷跟爹收集的粮食,今晚大概又有千斤粮食运到。除了前院有两间空着的倒座还能再堆放各数百斤粮食外,其余的只能堆在后院连廊里了。好在爹今日又去集市上购买了几十匹油布,可以裹在粮食上,将就一两晚完全没问题。再则,运送粮草时也需要大量的油布遮盖,防止遇雨淋湿了粮草,所以这些油布也不会糟践了。 清翎洗漱后,吹熄了灯,跟奶奶暂时将就在主屋的炕上,爷爷搬了张藤椅,守在后院门口。上半夜,清翎睡得迷迷糊糊,听见“天干风燥,小心火烛”的巡更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待到恍惚听到几声布谷鸟的叫声,清翎才猛然惊醒,这县城里哪有布谷鸟,定是爷爷的手下到了。她腾地一下蹦下床,穿好衣服和鞋,奶奶已然不在屋里了。清翎急急忙忙往后院赶,后院的大门已然大敞着。 过一条小街边便是人工开凿的一条护城河,据说当年是柳大将军的家族出资,从清溪江引入一条人工河,绕过半个清河县,清河县由此才成了闻名遐迩的赛江南。 窄窄的岸堤边已陆陆续续停靠了十来条船。头两条船上的人正在卸粮,一船粮卸完,便悄悄划走,后面的船跟上,每条船都有三四个人,一人背三袋粮,爬上台阶,过堤边青石板小路,进入清翎家后院,奶奶正指挥大家将粮食堆放在倒座里。 清翎急忙挑起一盏油灯,挂在堤岸的台阶边,照亮台阶,再挑起一盏油灯,挂在院门口,左右的连廊处也各挑起一盏灯,加上主屋的灯,虽然不算太亮,但好歹不用摸黑行进了。大家进出更加有序,竟然没有一丝喧哗之声。 爷爷在堤岸边跟两位年长者打招呼,然后帮忙卸货,十几条船的粮食,一个多时辰,竟然全部搬进了院内。爷爷又把第一进院子的院门都卸下来,放置在院子里,终于将最后几十袋粮食堆放好了。 搬完粮食,这些人又鱼贯而出,上了最后三条小船,离岸而去,悄然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奶奶只来得及将一大包热在锅里的包子和馒头以及装着大麦茶的十几个水囊塞到最后几个登船的小伙子手里。 留下来的两位年长者和三位壮汉被爷爷请进了院子里,清翎倒好了几盆热水,搓好了热毛巾给几位擦汗洗脸,又去起封炉灶,炒菜做饭。 蒸笼里蒸上了大肘子,晚餐的时候清翎留了个心眼,说肘子太腻了,留着明天吃,所以两个肘子都没有动,还有花胶炖鸡,因为有凉菜手撕鸡也没有吃,此刻正好端上餐桌,凑成两个主菜。晚餐清翎还留了一些虾,如今也剥好皮,正好做一个虾仁炒蛋。 清翎又炒了鱼香肉丝、水煮肉片和酸菜鱼三个菜,然后又做了个锅子,用中午熬的骨头汤,加入汆肉丸、香菇片、笋片、粉丝、火腿片和豆腐,奶奶在一边的烤炉上烤肉串和蔬菜串。香喷喷的米饭也焖好了一大锅。 待到清翎将菜肴摆在主屋的大桌子上时,几个围桌而坐的人是又哭又笑地叙着话。清翎让奶奶也上桌,自己则又去炒了三个青菜,外加一盘南瓜饼,凑齐了十道菜,外加一个锅子,再从前面铺子的暗格里拿出来六罐果酒,都是用高粱酒腌制的,专门留给今晚的客人。 端上果酒,一人倒一杯,清翎乖巧地待在一边,聆听他们的谈话。中间那位皮肤黑黝、国字脸的老者喝了两杯酒,眼中开始泛起泪光:“老哥哥,我们这些年活得憋屈啊!原来以为回家乡,买几十亩地,做个踏踏实实的种地人,没想到官府的税收年年加码,清溪江又年年决堤,孩子他舅舅和爷爷都没了。接到哥哥你的信,我是一宿没合眼啊,一闭眼就想起当年咱们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场景。几个娃也都闹着要出来闯一闯,他娘死活不同意,可孩子们坚持要出来,这不就出来俩,留了小儿子和几个孙子辈在家。” 两个壮汉,一个叫徐靖,一个叫徐峥,正是长者的两个孩子,年近30左右,也都是方脸,看他们俩扛米的时候,清翎就知道他俩练过家子,别人三袋米,他俩五袋,还脚下生风,走得飞快。 老大徐靖,也是国字脸,只不过脸线比他爹更柔和一点,他举杯向爷爷敬酒:“我打小就常听爹说起您,钦慕不已,却一直未能得见天颜,此番终于与您见上面了,了却我童年夙愿,靖谨以此杯敬冷伯伯!” “好孩子!”爷爷也是热泪盈眶,多年的兄弟重逢,孩子辈也都茁壮成长,怎能不激动和欣慰呢? 爷爷又问起徐家三子徐荣的近况,徐爷爷垂下了头:“孩子大前年战死疆场了,连尸首都没找回。孩他奶奶哭瞎了眼,这也是孩他娘不肯再让两个儿子出来的原因。老哥哥,我失去了一个娃,我这心痛啊!” 几个人唏嘘不已,爷爷跟奶奶也是涕泪长流,他们应该也想起了远在边关的冷二叔?清翎默默流泪,大兴的百姓苦啊,年底一旦再起战事,又有多少士兵会血洒疆场,又有多少白发苍苍的母亲哭晕在坟头? 另一位长者年纪更长一点,姓谷,脸略微瘦削,虽然岁月的流逝在他黝黑的脸上刻下沧桑,但他那一双不大的眼睛却依然时不时露出精光。他身边的孩子估计是孙子辈,叫谷嵩,最多十五岁,性格较为腼腆,不过眉间一道浅浅的伤疤却诉说着一个十五岁少年与众不同的故事。他虽不像徐靖和徐峥那样性格外向,但一看就是那种心里有数的人。谷嵩跟他爷爷两个要是放到人堆里,估计再普通不过了,但清翎更看好这俩人,因为别看两人静静地坐在一旁,清翎却能敏锐地感知到一种岁月永远都无法抹去的特种兵的杀气,清翎猜想,谷爷爷一定是斥候出生,武艺只怕远在徐爷爷跟徐家两个孩子之上。 爷爷浅谈了今后大致的计划,准备恢复青州、广元至关外的商业线路,目前先恢复至广元,以运输粮草为主,并讲了镇北大营的困境,以及今冬可能出现的敌情。谷爷爷一边看地图,一边敲定几个潜在的危险地点,又跟陈爷爷和自家爷爷商讨着对策。 清翎一边给众位长者倒酒,夹菜,一边暗自揣摩:“跟爷爷的这帮人厉害啊,行动划一,连他们的孩子都像经过军事化训练似的,这下我的帮手来了。” 昏暗的灯光下,一群人围炉夜话,湿润的眼眶中闪烁着希冀的光芒。 第33章 忽悠之旅 凌晨两点多,众人方才倒头睡去。待到天光大亮,奶奶推醒了清翎,让清翎去买鱼和肉、还有面粉、鸡蛋和装酒的瓷瓶等。 清翎打着哈欠,拎着篮子往外走,正撞见谷嵩蹭地一下翻墙进院子,望望高墙,又望望谷嵩,清翎还在打哈欠的嘴瞬间张成了o型,瞌睡也彻底醒了,敢情电影里的飞檐走壁不是乱盖的! 放下篮子,清翎立马颠过去,露出了招牌式的谄媚笑容,“嵩哥哥,你好厉害啊!” 谷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清翎妹子,我这不算什么,只是一点皮毛而已。” “哇,飞檐走壁在你眼里只算皮毛?嵩哥哥,你太谦虚了。嵩哥哥,你现在有空吗?能陪我出趟门买东西吗?” 谷嵩答应了一声,问清了清翎要买的东西,顺手推上了双轮车。他们先去了杂货铺,问老板要了一套餐具、五袋五十斤的面粉和一些调味料,杂货铺的老伯还记得上次卖他香菇跟木耳的小姑娘,听说她还要订购大量精致的瓷瓶,就领她去了亲戚家的瓷器铺——天意美。 要说清河县虽然只是一个县城,但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开业之前,清翎在从青州订购了一大波瓷器,但是价格也不菲,而今天意美不光有针对一般家庭价廉物美的粗瓷,精细瓷器也是品种繁多。听闻冷记需要大量的瓷瓶,老板拿出了店里的镇店之宝——渐变色的小瓷瓶。清翎如获至宝,再一问,价格也美丽,比青州城便宜多了,老板还承诺,可以定制各色花色、大小不一的瓷器。 清翎需要300个瓷瓶装果酒,200个小罐罐装果酱,瓷瓶要分五种花色,分别装山楂酒、桑葚酒、桂花酒、杨梅酒跟红枣伏汁酒。瓷器铺老板是杂货铺老伯的堂弟,有着跟堂兄一样笑容可掬的脸,听闻清翎要这么多瓷器瓶,脸上的褶子都泛起了激动的光,承诺立马送现货到冷记,剩下的二十天内可以补齐。 出了瓷器铺,两人又推着车子去了阿香婆的包子馄饨铺。清翎点了两碗鲜肉馄饨,一碗小的给自己,一碗大的给谷嵩,又要了三个包子,两个人三下五除二吃了个精光。 谷嵩吃得过饱,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吓清翎一大跳,回过神来的清翎肆意地嘲笑着:“嵩哥哥,你不光武功高,连打嗝的声音也高得离谱啊!” 谷嵩憨憨地摸着自己的头,不好意思了。 看着纯朴实诚又武功高强的谷嵩,清翎满心欢喜,开启了招徕谷嵩的忽悠之旅:“嵩哥哥,此番咱们三家重新恢复商队,百废待兴,急缺人手啊!光会武功还远远不够,还需要建立享誉南北邙山、清溪江沿岸甚至大兴南北的庞大商业帝国。嵩哥哥,我看你最有潜质做这个商业帝国的镇场高手了。” 谷嵩摇摇头:“临来时,我爷爷奶奶再三嘱咐我,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初出茅庐,切不可狂妄自大。” “嵩哥哥,你爷爷跟奶奶都是有大智慧的人,才能培养出你这么出色的人才!”一顿马屁拍完后,清翎又适时跟进:“嵩哥哥,你今后不如跟着我。我冷清翎发誓:必将冷记开遍大兴南北,到时候你的前途绝对不可限量!” 谷嵩咧开嘴笑了:“爷爷昨晚就跟我说,跟着冷爷爷跟清翎妹子准没错!还叮嘱我,让我多护着冷爷爷一家的安全 ” “谷爷爷可太上道了!”清翎兴奋得不行,有了谷嵩的保驾护航,各路妖魔鬼怪跟魑魅魍魉那还不见了我就得绕道而去! 吃罢早餐,清翎又买了两大笼肉包,一大包酱牛肉,付过账又去了肉铺,买了十斤排骨,5斤骨头和五副猪下水,外加二十斤五花肉,以及剁好的肉泥十斤,然后又买了一只鸡、两筐鸡蛋和一条大青鱼,赶回了安顺大街的店铺。 村长和爹已经带着全村加班加点赶制的活到了冷记,正忙着在卸货,奶奶跟爷爷指挥着大家把货物摆到不同的货架上,徐靖和徐峥也过来帮忙,将三台机器抬到清翎指定的院角处,谷嵩停稳了车,将车上的东西一一搬到倒座里。 清翎赶快取出肉包子,一人一个,奶奶烧好了水,清翎又帮着冲米酒蛋花,端给大伙儿喝。村长推却不过,只得让孩子们先卸完了货,再坐在院子里的长桌边吃包子、喝米酒。 清翎在蛋糕坊旁的屋檐下架起两口锅,一口锅用来蒸酸枣、山楂和桑葚之类的果子,另一口锅用来蒸糯米,制作米酒。村长这一次带来了两百多斤糯米,都堆放在制作点心的倒座里。 而点心铺对面的倒座除了制作卤菜和腊肠、腊肉外,清翎还腾出一间,准备做烤肉和烤鸭,只不过目前烤鸭店还无法开张,一是烤炉的设计和技术还不成熟,大喜叔现下还没空研究这个,二是鸭子的养殖还没有落实下来,三是鸭子烤料中的蜂蜜、吉士粉、澄面、花椒粉以及各种配料丁香、香叶、砂仁和豆蔻等还需要种植或购买。目前只能做烤肉,今天买的五花肉正好给清翎试一试手。 架上锅,蒸上洗好的山楂和酸枣,又洗好十斤糯米泡水,清翎将十斤五花肉洗好放入调料,反复搓揉,让调料入味。看看对面的山楂和酸枣快蒸好了,清翎又颠过来端出大盆,再架上第二拨酸枣和山楂继续蒸。这边则一只手一根棍,在两个大盘里搅动,将枣核和山楂核与果肉分离,然后一个个捞出。这边糯米又煮好了,清翎又洗手,去端糯米,再架上新的一拨糯米。几个嫂子吃完了,见清翎忙得脚不沾地,赶快洗了手过来帮忙,这才彻底解放了清翎。 清翎踩着梯子,爬上屋顶,将一大袋豌豆倒在屋顶晾晒。看着院子里忙忙碌碌的人群不得闲,清翎长叹一声:唉,缺人手,缺材料,缺技术,一切都捉襟见肘啊!正想着,一眼瞟到摇着纸扇、信步走进院子的蔡煦,得,人手的事就落在他身上了! 一把捉过桃花眼,“走,去找人贩子去!” “人贩子?” “就是卖小孩子的。” “你说的是拍花子还是人牙子?” “人牙子是那种有正规牌照、可以合法买卖人的吗?” “对啊,不合法的那叫拍花子。你想买人啊?” “是啊,我手头上人手太少,缺少帮手,实在是捉襟见肘!” “早说啊,我把我的丫头给你送两个来啊!” “我要的可不止两,你看,宸轩明年读书,得要一个书童,冷记食铺至少需要一个招待客人,我娘刺绣那一摊子也得找个助手,家里还得找一个做饭跟赶车的,爷爷跟奶奶年纪也大了,不能总让他们整日这么辛苦,这么算下来至少五个人。将后来青州城的商铺、商队运粮都需要人手。所以,你告诉我在哪能找到信誉比较好的人牙子?” “清河县牙行里口碑最好的牙婆姓黄,你现在就要去吗?” “当然啦,走,现在就去!”清翎拽着桃花眼直奔牙行而来。 第34章 牙行挑人 听说县令家的公子要挑人,黄牙婆立马带了两拨人过来。 第一波为成年男性,按清翎的要求,需要挑一位男性车夫和帮工。清翎挑了一个二十二三岁的汉子,叫严峻,因为在主家犯事被发卖,左腿有一点微瘸。听闻清翎还要找一个做饭的,严峻又自荐了妹子严微,年芳十六。清翎暗想:这个壮汉看着眼睛清明,虽然微瘸,但也算身强壮劳动力,妹子倒也干净整齐,就一并买下了。 另外还有一个年近五旬的孙老汉,据说是车把式出身,倒是很符合清翎的要求,无奈老汉要求必须连他的孙子一起买走,所以在黄牙婆手中近一年都卖不掉。他的小孙子环儿才四五岁,怯生生地站在爷爷身边,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偷偷地瞅着清翎。清翎的眼睛划过小男孩手上的鞭痕,一声叹息,将爷孙俩都买下了。 第二拨人,按清翎的要求是要挑随身丫鬟。打头一排六个姿容秀丽,个个都用希翼的眼神瞅着贵公子,甚至还有人向蔡煦抛去媚眼,试图勾贵公子上钩,惹得桃花眼抖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他对黄牙婆厉声呵斥道:“怎么回事?这样不知轻重的货色,你也敢拿出来?黄牙婆,你这是给我们挑祖宗呢,还是挑丫环?” 黄牙婆连声道歉,赶紧命手下将第一排几个女子全部带走了。 第二排女子中有一位姿容不错、年约十岁的女孩,身形笔直,却一直垂首,与那些搔首弄姿之人格格不入,清翎暗自点点头。第三排里有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眼睛干净而清澈,满是期盼的眼神,热切地望着清翎。 清翎将这两人叫上前,细细询问她二人的情况。第二排那位姑娘叫金枝,是某位罪臣之女。家中男丁全被流放到塞北极寒之地,女眷则被充入妓馆,只因她年纪尚小,脾气又倔,所以被妓馆老鸨发卖到别处,辗转落入黄牙婆这儿。 第三排的小姑娘叫大妞,家中遭遇旱灾,逃荒路上父亲被恶霸打死了,母亲触柱而亡,她把自己和弟弟卖了,得了钱葬了父母。小姑娘说完,跪在地上,哭着说道:“求小姐把我弟弟也买了,我弟弟虽然才五岁,可他吃的不多,听话、肯干活儿!” 清翎听了险些垂下泪来,黄牙婆一看桃花眼的眼神,立马叫人把小男孩带了过来。小男孩瘦瘦小小的,叫虎子,也有一双大大的黑眼睛,只是头发枯黄,一见到姐姐,便立马跑过来,紧紧抱住姐姐,再不肯撒手了。 清翎叹了口气,买下了这对姐弟,又转过头去,问金枝:“你会刺绣吗?” 金枝垂下头:“回小姐,会的。” “那你可有愿意跟着我?” 金枝垂下头:“奴婢乐意。” 黄牙婆一看有戏,力荐道:“蔡公子,这位姑娘眼力真好,金枝可是这一拨里容貌最出挑的,又识字,正是出力、可干活的年纪,买了绝对不亏!” 在蔡煦刀子般的眼神下,黄牙婆一咬牙:“姑娘出八十两就成,天地良心,我可是一分钱都没赚姑娘的。” 蔡煦摇摇头:“黄牙婆,我还不知道你,书里说,牙人性甚狡慧,词喙辨给,说得就是你这样的,跟你砍价,至少得对半起。这位金枝姑娘虽然是这一波里最出众的,但你说八十两一分钱没赚,是哄鬼?最多三十两,你卖不卖?” 黄牙婆叫屈道:“蔡公子,您是官家子弟,不知柴米油盐的贵啊,怎懂得干我们的艰辛,真是一分不赚您的啊!” 清翎转过身:“四十两,您看着办!” 金枝看着清翎在付账,犹豫片刻,还是跪下了:“求小姐救救我家姐姐!” “你家姐姐在哪?” 金枝摇摇头,又看了黄牙婆一眼,桃花眼转向黄牙婆。“天地良心,她姐姐可不在我手上!”黄牙婆着急地辩解道。 桃花眼斜觑着眼,手中折扇轻轻敲打着手面:“不是你卖的,你也定然逃不脱干系,说,卖到哪去了?” 黄牙婆一咬牙:“她家姐姐,那可是美人胚子,琴棋书画,样样皆精,前几个月恍惚听说,有一绝色女子被卖到西川大营去了。” 清翎听后,递银子的手一僵,桃花眼也无语了,金枝低头垂泪。 待付了账,清翎带着七人回了自家店铺。店铺外早已排成长龙,清翎赶紧让他们先去后院梳洗。 爷爷听说金枝姓左,叹息道:“估计是礼部左侍郎之女。左侍郎乃当今朝堂的清流,今夏却不知何故得罪了瑾王,被判了满门流放,而流放之地乃塞北极寒,只怕凶多吉少啊。如今小姑娘也送去了西川大营,瑾王胞弟恰在西川,左姑娘小小年纪做军妓,只怕也命不久矣。”清翎听了,难过地低下头,沉思片刻后,清翎去了后院的小书房,写了一封信给柳公子,托他打听左侍郎一家和小姑娘的讯息。 一只小白鸽突然咕咕咕地落在后院的树枝上,清翎打开窗,远远地看着小白鸽:“千万不要告诉我,你是柳公子的军鸽!” 小白鸽扑扇扑扇翅膀,一摇一摆地飞到窗前落下,抬起一只脚,“哈哈,真是军鸽啊!” 清翎取下白鸽腿上的小竹管,掏出一封信,连忙倒了一点清水放在小盘里,又去前院拿了一点谷粒,路过蛋糕房,取了一片碎蛋糕片,丢在小碟子里,给小白鸽喂食。 看着小白鸽一边扑棱着小翅膀,一边啄食,估计是十分兴奋,清翎这才打开娟书,读起来: “工夫莫止,脱得壳儿方是喜。 君可能尔?” 哈哈哈,有谷却没法脱壳?哈哈哈,在娟布反面书好五个大字:姑奶奶能尔!又塞进竹管里,将求助信也塞入,小白鸽抬一抬脚,似乎神色十分不愉,是啦,哪有这么重的信,然后小白鸽一飞冲天,瞬间不知去向! 回到前院,三个姑娘、两个小男孩和两个汉子已经梳洗完毕,焕然一新。清翎培训了一番,金枝跟严微就上阵了,一个帮翠花婶打包蛋糕面包,一个帮柱子婶打包卤菜,大妞在一旁打杂。孙老汉则被安排搅拌蛋液,环儿跟着爷爷一起干活。严峻因为能看懂账本,清翎就让他管账了,这下爷爷奶奶彻底解放了。连桃花眼和小厮宝儿也不闲着,帮忙将一盆盆的卤菜和一筐筐的面包往前台送。嗯,孺子可教也。 那个叫虎子的小男孩怯生生地拉着清翎的衣角:“大姐姐,我可以干什么?” 清翎先递给虎子一块蛋糕碎片:“你先吃一点东西。”然后拿过一条毛巾,帮虎子擦拭头发,虎子一边吃蛋糕,一边乖乖地听清翎说话。“待一会你帮忙看着炉子里的火,火小了,帮忙加根柴,注意不要太靠近烤箱,免得烫着了,可以吗?” 虎子拼命地点头:“我可以的,大姐姐!” 大妞正巧进院子拿面包,看到这一幕,眼里闪着泪花,又擦拭掉眼泪,高高兴兴地拿着一大盘蛋糕出去了。 第35章 认个干爹 临近中午,守在后院的爷爷听到轻轻的敲门声,立马打开了门,果然是张昭小将军的舅舅,足见张家整个家族对运粮的重视。 清翎听到消息,立马让大妞用干净的牛皮纸,五个面包一打包,装入手边一个花布背包里,又指挥另一个婶子用牛皮纸打包卤肉块跟熏下水,装了满满一篓子,清翎自己则又将买来的三十多个水囊一一洗干净,然后灌满热的大麦茶,也放进篓子里,指挥几个人抬着就往后院跑。 张昭的舅舅姓陈,叫陈墨染,年近四十,高挑个头,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剑眉入鬓,凤眼生威,完全不似吴侬软语的江南人,更像热情豪爽的北方汉子。一身藏青色暗纹的绸缎袍,腰束白色丝帛质地的腰带,腰带上是银丝织就的鱼纹图案,尽显富家子弟的本色,却又不失英气。 此刻的他正与爷爷在院子里的长桌寒暄,一眼看见清翎飞奔而来,立马上前帮忙拿水囊,望着清翎的眼神是既欣赏又羡慕。放下水囊,陈墨染对着爷爷一拱手,说道:“墨染听闻自家外甥陈述,一直对清翎姑娘抱有好奇之心,今日一见,果然如昭儿所言,既有女儿家清丽出尘之美,又有男儿的义薄云天之气,墨染有个不情之请,我陈家三代都是儿郎,到我这一辈,只有二姐家有一女,打小就宝贝得跟个眼珠子似的,不许我们这些小舅子动她女儿一个指头。今日得见清翎姑娘,我……” 话音未落,小清荷便哇哇哇地跑进来,“姐姐,我来了!”一头扎进清翎的怀里 陈墨染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哇,还有一个更小更萌的宝贝疙瘩!但见小清荷身着白底红花的小袄子,配八瓣小裙,摇曳生姿,一双晶莹的眼眸,灿若天上星辰,又如秋水横波,尤其是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芽儿,绝对的治愈系孩童。 清翎抱起小妹,用头顶着清荷的小脑袋,笑嘻嘻地问她:“清荷,今天怎么来啦?” 清荷咯咯地笑个不停,终于得空了,骄傲地说:“爹带我来的!娘在家要辅导哥哥读书,还要刺绣,来不了,我就偷偷央求爹,爹爽快地答应了,这不,我就来啦!”话语间,眉飞色舞,有点小得意,又有点粘人的撒娇。这下陈墨染羡慕的眼神得用二次方甚至立方来形容了。 “爹呢?”清翎又问。 “爹一来就在前面帮忙呢!今天还是好多好多人!”清荷糯糯的嗓音,像甘泉滋润着陈墨染的心田,他可一下都等不及了。 清翎转过身,笑着问道:“陈伯伯,这是我家清荷妹妹,做你的干女儿可使得?” “使得,使得!”陈墨染连声说道,然后擦擦手,手足无措地抱过清荷,又不知如何是好,连爷爷都忍不住笑了,这陈墨染也是性情中人啊。 倒是小清荷不认生,在陈墨染的怀里扭了扭身子,让自己舒服一点,然后摸了摸陈墨染的剑眉,用糯糯的嗓音问:“你是我的新爹爹,那我的旧爹爹还可以做我的爹爹吗?” “当然可以啦,你现在有两个爹爹疼你,好不好?”陈墨染小心翼翼地回答道,生怕一个不小心,到手的女儿就飞了。 清荷回过头来征求清翎和爷爷的意见,爷爷笑着点点头,清翎也冲她眨眨眼,小清荷立马回过头,脆生生地喊:“干爹!” 喜得陈墨染忍不住亲了清荷一口,然后放下清荷,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挂在清荷脖子上,“清荷,这是干爹的见面礼!” 暖白色鱼莲纹的玉佩,刻着一条穿梭在田田荷叶中的小鱼,鱼尾带一点点淡黄色,原来传说中的极品羊脂玉就是这样的啊!摸摸光滑而细腻的玉佩,小家伙似乎挺满意这份见面礼,但是不一会儿,愁云便步上了她的脸,天人交战了半天,小清荷跑回姐姐身边,悄悄问清翎:“姐姐,干爹给我这么贵重的礼物,会不会走的时候把我也抱走啊,那我再也见不到爹娘,爷爷和奶奶,还有哥哥跟姐姐了,我还是把玉佩还给干爹!” 陈墨染也听到了清荷的悄悄话,喜不自禁,这小丫头聪明又重情啊,连忙蹲下来哄小姑娘:“清荷,干爹不会带走你,不会让你见不到爹娘的。干爹心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让你伤心呢?你啊,放一百个心,等干爹这趟回来,还会给你带很多很多礼物,以后干娘还会从江南赶过来看你,也会给你带很多很多的宝贝!” “这样啊,那我就放心啦!”小清荷没了负担,又开开心心地笑起来。就看在玉佩的份上,讨好一下干爹,于是,小清荷主动求抱,用双手抱住陈墨染的脖颈,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小声地对着他的耳朵,赞叹了一句:“干爹,你好帅啊!”一个吻、一句好帅,让陈墨染彻底成了女儿奴。 清翎瞟了一眼旁边的蔡煦,发现这家伙一双桃花眼上扬,眼中闪烁着无比羡慕的光芒,瞬间桃花眼又垂下,将眼底的羡慕之情悄悄掩去。 也是啊,古人都是祖父疼孙子,何曾疼过儿子?蔡煦再优秀,他爹再爱儿子,见到儿子也总是板着脸的?嗯,蔡煦的爷爷外公也不在跟前,又是个老二,唉,肯定没见过这番父慈女孝的场景,难怪羡慕得不得了。嗯,以后蔡煦再来我家,我让爷爷跟爹多疼疼他,小可怜样的。 这一头,爷爷盛情邀请陈墨染吃完中饭再走,有了小清荷这干女儿,陈墨染这会正求之不得,于是指挥手下的几十个兄弟先将粮草运走,然后跟管事打了招呼,下午晌再赶过去汇合。 管事立马招呼手下抬过两箱礼物,放在院落里,然后吆喝人将粮草一袋一袋装上马车,三四十辆马车停在后门口,装满一辆走一辆,车夫和押车的一共两位,再加上徐靖兄弟和谷嵩帮忙,不一会儿,马车就陆陆续续走光了。 每走一辆车,清翎就塞一袋面包和两个水囊,还包上了一大块卤肉,眼瞅着背包和篓子里的东西不够了,清翎嘱咐蔡煦赶快去前院再各抬一大筐来。 蔡煦接替清翎的位置,走一辆车,塞一袋面包跟卤肉,清翎则麻利地包面包跟卤肉。水囊没有了,小厮宝儿就拎着水壶,用押车自己的水囊灌大麦茶。一通手忙脚乱之后,终于平安地送走了商队。 徐靖、徐峥兄弟闹着要跟商队一起去历练历练,陈墨染只顾逗着清荷玩,朝管事一努嘴,管事立马上前,拉着两兄弟就上路了。陈墨染此行的商队分为三路,过清河县这一路,大约六七十人,专门为收清翎家的粮食而来,来得也最快,之后会直奔青州的商行,另外两路人马也运输着粮食,星夜兼程地奔赴青州。据陈墨染说,商队会在青州修正一晚,所以自己午后轻装去赶商队一点问题没有。 第36章 复出大业 马队走后,几个大人进屋叙话。寒暄中,爷爷告诉陈墨染,因为运输粮食,自己和两位兄弟准备要恢复之前的商队,所以需要先探探路。冷家打算经广元,出葭萌关,穿河西走廊,下一步再到西域各国,因此爷爷向陈墨染请教商队目下到哪里最合适,沿途需要注意的事项有哪些? 陈墨染提笔细细勾勒了河西走廊至西域各地的路线图和沿途的险隘关口,清翎正好端茶进来,看到陈墨染画的路线图,大喜之余,拿出《大兴志》,仔细核对两幅地图,从青州以北到广元,再至葭萌关,与《大兴志》基本吻合,清翎用炭笔在纸上记录下几个重要的隘口。而出关之后的地图,《大兴志》只是粗略地勾勒,因此陈墨染的路线图就显得极为重要了,清翎慢慢琢磨,按比例勾画从葭萌关到河西走廊一带的地图,边画边提问:“陈伯伯,葭萌关往西差不多200公里以上才能到达河西走廊第一站,您的商队最远走到哪?” “我的商队走凉州、肃州,至玉门关,再到达阳关。出阳关之后,进入沙漠腹地的商队很少,因为经常遭到劫掠。所以我的商队也不轻易出关,基本是北狄王庭有需求,对方提供保障跟护卫,才敢出关。” 蔡煦第一次聆听这么细致的大西北地理分析,还有《大兴志》也是第一次读,所以清翎在对照地图时,他也凑过头去观看,看见不懂的标识,还问清翎。清翎嫌弃他太吵了,把他的脑袋推到一边去,蔡煦又气鼓鼓地凑近来。 从青州以北至葭萌关大约300公里左右,理想状态商队每日走20公里,差不多15天到20天能到。沿途有数个镇北大营的护所,每一护所配备有五百名兵士,各自以烽火遥相呼应,既防北狄进犯,又防当地的匪患,这也是柳大将军五年前筹建镇北大营时设立的。恰是因为护所的存在,才使得葭萌关以南各地在朝廷昏聩和世道混乱下保持平稳的局势,因此商队行走,只要打点好,问题倒不是太大,不像当年,爷爷在这条路上连续折掉好几个兄弟。不过陈墨染强调:“出关之后,若没有兵力支撑,商队本身又没有强悍实力的话,在西域各地的安全是无法保障的!” 清翎建议道:“陈爷爷,谷爷爷,咱们几家先恢复青州、长宁和广元三地的商队,尤其是广元,作为西北最后一座重镇,是西北和南方物资的集散地,也是柳公子的势力范围,我们可以以广元为进踏西域的支点,西域等明年春天西北大局稳定后再徐徐图之,如何?” 陈爷爷跟谷爷爷频频点头。陈爷爷说:“我们先到广元,沿途再筹集一些物资,最多东出到河西走廊一带,不出玉门关。其他的,等这条线路来回走熟了再打算。” 清翎还建议道:“咱们的商队分为三路,在青州设立总站,一路由青州送往广元及河套一带,一路再由广元送往长宁、颍川和葭萌关一带。青州作为总站,不仅中转物资,还应该作为向四周辐射的发动机,向西去往西川,向东去往京师,待有一定规模后,再向东南和西南方向发展。” 爷爷赞道:“这个主意好,先建西北跟北方两条线,再建东边跟东南两条线,最后再建西南这条线,稳扎稳打,徐徐图之。” 清翎又详细地讲述了西北民生保障物资的重要性,因此每次商队运输都需要分配一定比例的民生保障物资,比如五分之一到三分之一,因为行商亦是保民。 陈墨染听了清翎的建议,沉思良久:小姑娘诚如外甥所说,聪慧过人,陈家的商队历史悠久且财大气粗,沿途雇佣了多个镖局,几个重要的大站点,还跟兵营建立了良好关系,才能确保商队的安全,而清翎在自家商队尚在雏形和探路状态,就有如此清晰的发展思路,而对于民生保障物资的关注,又是怎样的大智慧和大格局啊! 商队若想盈利,必须要经营一定比例的轻奢商品,除了爷爷以前的经验和陈墨染的建议之外,清翎还想亲自走一趟,再定下计划,因此陈墨染盛情邀请清翎跟随自己的商队一起走。考虑到自家店铺的生意和清河村兴建工作还未完全走上正轨,因此清翎婉拒了。正好七天后谷爷爷还有一批粮草从两湖地区运达清河县,清翎盘算着,七天后启程较为稳妥,再则这一波粮草运输得靠自家独立完成,也需要好好筹备规划。 清翎又细问陈墨染京师的商队都贩卖和收购什么样的商品,陈墨染心下暗赞道:“清翎姑娘的重头戏来了!”于是细细地讲述京城的流行商品,并且告知自家京师的总店,力邀清翎前去参观。从长宁、广元和颍川转向东,如果动作快的话,到京师再待数日,隆冬前赶回清河县应该没有问题,于是愉快地答应了。 蔡煦这会儿只觉得自己的记忆力和分析力不够使了,所以时不时地插嘴问:“为什么?” 不像清翎老嫌弃他吵,陈墨染总是耐心细致地回答蔡煦的问题,蔡煦这会儿也不再摇扇子了,抓过《大兴志》心无旁骛地看了起来,奶奶端菜上桌都舍不得放下。 奶奶做了六菜热菜、两道凉菜和一道汤,六道菜分别是酸菜鱼、鱼香肉丝、珍珠丸子、红烧肉、蟹黄豆腐和虾仁蒸蛋,汤是排骨萝卜汤,两道凉菜是熏卤肉切片和酱牛肉,外加今天爹带过来的清翎设计的小型烤肉盘,分置在桌子的四角。清翎又去厨房炒了个干煸藕条和干煸四季豆,再添了一道豌豆凉粉。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陈墨染在狂吃菜之余,对冷记给予了很多建设性意见,清翎边吃边用炭笔记下。蔡煦这会儿顾不上涨见识了,埋头吃菜,奶奶不断将干煸藕条跟豌豆凉粉放入蔡煦的碗中,又将烤好的一片片肉片蘸上酱放入一个干净的碟中,推到蔡煦跟前。 饭后陈爷爷和谷爷爷也收拾好,跟陈墨染一起出发,赶往青州城。清翎让陈墨染带上新的机器——脱谷机,并且手写了一份详细的拼装和操作流程。谷嵩也想跟爷爷一起走,无奈清翎画了很大一张饼,又有爷爷叮嘱保护清翎一家,他只能留下,做了一个小小的保镖。 陈墨染依依不舍地跟清荷道别,清翎送了陈墨染小清荷的素描画,炭笔勾勒的小清荷栩栩如生,尤其一双能说话的眼睛极为吸睛,又送了清荷昨晚回去设计的一款生肖小狗,充满童趣,用叶脉和干花拼剪的背包装上小狗,露出狗头和两只耳朵,陈墨染喜不自禁,当即让手下送回江南夫人那,然后抱着清荷爱不释手,一直到手下催了又催,才依依不舍地跟小清荷挥手告别。 第43章 成立商队 第二日一大早,清翎跟爷爷、谷嵩一道,按既定计划,筹备商队的各项工作。 爷爷独自去了买卖牲口的集市,为商队挑选马匹跟骡子。几日前冷记开业,就已经名声在外,昨日拍卖会的空前成功,更助力冷记声名远播,因此不管是贩卖牲口的,还是马车行的老板,一见到爷爷,就上前打招呼,听闻冷记要筹备商队运送粮草,纷纷牵出自家膘肥体壮的马匹跟骡子,供爷爷挑选。 爷爷在兵营里待过八年,见过的马跟骡子不计其数,自然也清楚这些老板没有说谎,又见大伙热情,便优中选优,从四个马车行处共挑了十二匹马和二十匹骡子,又跟车行的老板订购了十套马车车架,约定三日后提货。爷爷又去车行雇了几个车夫,付了定金,约定三日后随同冷记商行的车队一起前去广元。 待爷爷回转冷记商铺,爹跟启丰叔按照约定也到了,三人又马不停蹄地奔赴邻县购买马匹跟骡子。 清翎今日也没闲着,跟谷嵩先拖了五大车药材,前往宜春堂,跟万老药师以及他的孙子万斯年谈妥了研制止血丸、止痛膏、跌打损伤药及退热药等事宜。 万斯年别看不到二十,却一片赤诚,当清翎拿出五千两银票拜托他筹措药材时,立马表态:“斯年向冷姑娘以及镇北大营的所有将士保证,每一分一毫都会花在刀刃上。我宜春堂以制跌打损伤及止血闻名,请冷姑娘给我们三天的时间,制成止血丸、止痛丸和跌打损伤丸各五千颗没有问题。” 清翎点点头,万斯年言语坦诚,颇有老药师的悲天悯人之心,于是转向老药师:“万爷爷,斯年哥哥,如果可能,还烦请宜春堂制成随身紧救包,每一个急救包内可装一颗退烧丸,一颗止血丸,一颗跌打损伤丸,一颗治拉肚子的药丸。” 老药师捋了捋胡须,点头说道:“急救包的想法甚好,每一个兵士都可随身携带。丫头,你这主意正啊!”然后转头对斯年说:“你带管家去一趟族里,动员10岁以上的男娃和女娃立马就到宜春堂来,男娃制药丸,女娃缝制药包,中午我们管饭。快去,快去!”又转头对身边的小徒弟说:“走,走 跟我去库房看看还缺什么药材?” 万斯年看着急冲冲而去的爷爷,抱歉地冲清翎一作揖。清翎跟谷嵩笑着告辞出来,又转身去了绣蒲坊。黄二娘站在绣蒲纺门口,正指挥着新雇来的几个伙计搬运新进的棉花跟布匹。 昨天上午拍卖大会刚筹得第一个五千两,清翎便征得楚太守的同意,拿着银票跟黄二娘合计将士们冬装的制作问题。黄二娘也是个妙人,转身就一口气进了两万斤棉花和一万多匹靛蓝色的棉布。 当天下午绣蒲坊的十名绣娘就着自家现成的布料开工干活了了,据说光昨天下午打版剪裁,就已经裁剪出来大中小号军服近一百套。黄二娘昨日又在整个县城招人,并且派人去了邻近几个现成的绣蒲坊,急调了近三十名绣娘过来帮忙。 今日一早,绣蒲纺已经到位二十八名绣娘,等到清翎跟谷嵩来视察的时候,绣娘们已经总共裁剪出各式军服上百套了。府衙昨日就已贴出告示,清河县有缝纫手艺的女子性可来绣蒲纺领缝制衣裳的活,所以一大早,绣蒲纺门口就人流不断,每一位有手艺的女子,上到六十多岁的大娘,下至十岁的女娃,都要当着黄二娘的面缝上数十针,合格了,便可领上套裁剪好的衣裤,回家去缝制,约定三日后交付。 此刻黄二娘正在大声训话:“姐妹们,大家领了衣裤,就可回去缝制了,镇北大营的将士们都等着咱的衣裤呢,所以大家缝好一套就送过来检查是否合格,合格了再照这个样子缝制后面的,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过来咨询,我们绣蒲纺会一直有人。三日后是最后的交货时间。清翎妹子说了,不让大家白干,缝制一套衣裤跟袜子,可以领3钱银子。大伙儿居家干活,又献了爱心,又能挣钱过年,何乐而不为呢?” 大伙儿连声称是,此等好事,平生仅见,尤其是手艺合格、领上好几套布料跟棉花的大娘、嫂子们心气可高了。 “可有一样,咱可不能昧着良心偷工减料,减用棉花,或者掺入劣质棉,拿回来的棉衣棉裤我们都要过磅称的,缺斤短两的,掺了劣质棉的,手工不匀实的,咱可得赔,清翎妹子也说了,一套衣裤得赔二两银子!” 大伙儿纷纷表态:“咱自家子弟穿的衣服,决不短斤少两!”“献爱心,还有钱赚,咱不能昧了良心!” 清翎让其中一个口才好的绣娘将已经制好的几套衣裤袜子悬挂于大门口外,让大伙儿有个打样的,然后设计了几句顺口溜:“腋下、臀部缝线要瓷实,前胸、后背棉花铺匀实,袖口、裤管、领口要扎紧,齐心协力为咱子弟兵献爱心!”每位嫂子都背会了,才能拎着布料跟棉花离去。 绣蒲坊门前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府衙也派了衙役到门口维持秩序,有一两个缝纫技术不过关的,试图强行领布料跟棉花的,也在衙役的棍棒之下秒怂了。 午后,清翎回了趟冷记,发现附近几个村已经陆陆续续送来了一些土豆、大白菜跟胡萝卜之类比较耐放的蔬菜,严峻检查合格后,正一捆捆地打包,院子里已经铺了二三十袋蔬菜。幸亏还有一个村里的嫂子在这帮忙,不然严峻就算忙得像陀螺,也干不完这么多事。唉,人太少了,干什么事都捉襟见肘,何时我才能拥有一个商业帝国所需的人才啊? 清翎又去了马行,提了一辆爷爷订好的马匹加车架,外加一匹骡子。马行的老板又殷勤地提供了一大包马饲料,谷嵩驾着车回到了冷记商铺的后院。几个人齐心协力把已经捆扎好的蔬菜搬上马车,把绣蒲坊和宜春堂刚送过来的衣裤跟药包架在骡子身上。 待到爷爷返程时,三人手头多了八匹马跟十匹骡子,骡子上驼满了粮食跟药材。启丰叔去了马行,支付了两天三晚的银两,将几匹马跟骡子寄养在马行,爹跟严峻则又推着两板车的药材,往宜春堂而去。 爷爷稍事休息,便和清翎、谷嵩一块驾着装满物资的马车出城而去。刚出城门不久,就隐隐听见蔡煦的呼声,谷嵩停下马车,原来蔡煦奉自家奶奶之命,随行带了十个武士,全程配合清翎一家行事。 谷嵩在清翎耳边低语:“只怕四周还有两个暗卫,武功不弱。”清翎大喜:哈哈,这下,我的帮手来了! 一路上马不停蹄,当沉沉夜幕终于降临之时,清翎挑起了夜灯,照着前路。远远的,望见了青州城的轮廓。 青州,自大禹治水之后,就是九州之一,四个城门河清门、海晏门、时和门和岁丰门在夜幕中静静诉说着千年的沧桑。 第37章 浮雕金卡 送走了陈墨染,清翎让爷爷奶奶休息一会儿,自己则加入前院的劳动大军。爷爷奶奶却是苦惯了的,闲着反而不舒服了,也去店里帮忙,替换下两个嫂子和丫鬟去吃饭。 今天排队限流后仍旧人山人海。因为达到二十两就可以获得赠品,而购物达一百两,就可以办理银卡,享受8折优惠,达到五百两可以办理金卡,享受7折,越来越多的人闻讯赶来,甚至还有商队过来批发。 清翎暂时还无法制作出足够多的会员卡,所以爹在两个登记本上分别登记顾客的姓名和家庭住址。虽然已经托蔡煦找了一家雕版印刷行,帮忙制作会员卡,前两天对方送来了样品,但是清翎不太满意效果,一是制卡没有特别的技术,容易仿制,二是银卡不够亮眼,因此清翎专门跑去了印刷行,跟老板谈了谈浮雕印刷技术,李老板茅塞顿开,顾不上招待县令公子跟清翎了,拉了技术工人去研发了,所以目前冷记只能暂时人工登记,等会员卡到了再一一发放。 下午蔡煦又跑去了一趟印刷行,把新的烫金样品带回来,这一版的金卡和银卡为镀铜和镀银金属卡片,亮闪闪不说,冷记二字均为浮雕设计,还有凸凹的质感,清翎很是满意,让蔡煦再去跟印刷行的李老板签一个技术保密协议。蔡煦拍拍自己脑袋:“合着伙,你把我当跑腿的伙计了!” 清翎拍拍他的肩:“煦啊,你也是冷记的合伙人啊,这也是你自家的生意,等到你搂着银子数、笑眯了眼时,就再也不愁你娘断了你的月供了!” 蔡煦一听,行啊,立马乐颠颠地跑了。小半个时辰以后,蔡煦驾着马车,停在安顺大街的路口,趁车夫调转马车的功夫,宝儿拎着第一批20个金卡和20个银卡跑进铺子。 宝儿绘声绘色地描述自家公子如何逼迫对方签约,如果泄露清翎姑娘指点的印刷技术,造成冷家损失,惩罚性赔偿一万两,此外印刷行以后每使用一次浮雕技术获利,清翎姑娘需得占三分利。 宝儿掏出合约,催促道:“清翎姑娘,快签字,公子着急送回去,怕对方反悔!” 清翎刚签完字、画完押,留底一份,宝儿就颠颠地拎着另一份契约跑了,刚跳上马车,蔡煦就冲着车夫高喊着:“快走,快走!” 马车打个溜,得得地跑起来,全然一副纨绔子弟闹市里纵马飞奔的样子,清翎笑呵呵:“蔡煦今晚回去,只怕会遭到县令大人的家法伺候了!” 奶奶走过来,又用力戳她的额头:“尽欺负蔡公子,还幸灾乐祸,也不想想,人家是为冷记跑腿!”清翎笑嘻嘻地去蛋糕房帮忙了。 店铺头天挤爆的场面轰动了清河县,幸亏有蔡煦坐镇,没有人敢来找茬,所以奶奶说蔡公子是冷家的大贵人还真没说错,连衙役都被都头派过来维持秩序。清翎也不吝啬,但凡衙役来帮忙,好吃好喝招待,临走还包了卤肉、面包和蛋糕送他们,所以第二天来的衙役更多了,以至于清翎不得不让宝儿和蔡煦的丫鬟银姐捎上一笼卤菜和一筐面包以及两盒大蛋糕去了府衙,官衙里人人有份,因此个个竖起大拇指对蔡公子和冷家赞不绝口。 第三天,先前买过滑板车的陈嫂子也露面了,依旧带着男孩,买了蛋糕和牛角包,又订制了五本启蒙读本和一个老虎玩偶和背包。清翎认出了嫂子,高兴地拉她到前院坐下聊天。小清荷也跑过来,教小弟弟闫冰读自家新出的画本,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怪可爱的,于是清翎亲自烤了三个蒜蓉茄子给大家尝鲜,一边烤一边寒暄,才知道陈嫂子家男人姓闫,叫闫喜,在府衙做文书。 读书人啊,哈哈,说不定又是一个帮手,清翎喜滋滋的。陈嫂子吃过茄子,又卷起衣袖,帮清翎烤制面包,又帮忙腌制卤菜,到下半晌才带着儿子告辞。 清翎用纸盒装了八个新款的肉松小贝,又去对过卤煮厨房,包了熏卤肉和梅干菜烧饼,再拿上两罐果酒让嫂子带回去尝个鲜,陈嫂子很是过意不去,一直不肯接。 清翎于是将肉松小贝塞到孩子手里,然后对嫂子说:“姐姐不是认了我做妹子么?那么妹子送点东西给外甥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小闫冰依依不舍地跟清翎和清荷挥手告别,清翎嘱咐他经常上家来玩,家里还有个哥哥,也会很喜欢他的。小闫冰听了,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自家娘,陈嫂子于是笑着答应了。 送走了陈嫂子,清翎又接待了几拨自青州城过来的商户,订单都得到从明年春后起排,而且限量供应,不能特殊定制,因为赶工赶不赢,几个商户二话不说,一口应下:多久都没问题,只要姑娘肯给货,多少都行! 昨天陈墨染也下了大批量的订单,尤其是对升降床情有独钟,向爷爷表达了合作的意向。清翎打算等陈墨染商队回来时让爹跟娘带着宸轩和清荷去江南陈家,再置办一个宅子,如果战事起来,至少能为冷家保留一脉香火。本来清翎想让爷爷和奶奶也去,但是爷爷不愿意离开故土,奶奶哪怕吃糠咽菜也要跟爷爷在一起,此外爷爷也放不下清翎一个人在清河村,更放不村里百十户六百多号人,如果他们在,狄人入侵,至少还有生存的希望,如果连他们都走了,村里这些人咋办? 三天的酬宾活动结束之后,虽然来订货的商户依旧络绎不绝,但清翎不得不挂起了年后上新的牌子,一律拒签协议。不过清翎承诺他们,年后上新时会给予他们一定的优惠。许多商户兴冲冲而来,却又不得不失望而归。 趁着难得的清净,清翎盘点了开业三天天的收支。玩偶三天共售出1237个,布包961个,大蛋糕185个,果酒2200瓶。说起来连清翎都不信,销售量最多的居然是咸鸭蛋,共4251篓。因为特别抢手,制作还需要一定周期,今天下午的基本都是付定金,十天后来取。幸亏清翎跟周边养殖鸭子的农户签定了为期半年的协议,不然鸭户坐地起价可不得了。 小的蛋糕、面包以及卤菜虽然送了很多,但是加在一起的总体收入还是很可观的,再加上儿童诗歌读本200套、启蒙识字读本200套都是一售而空,上述几项相加收银八千三百二十一两。 而升降床及各类床品、家具的定金也高达五千二百七十五两,刨去成本、人工开销,冷记开业三天,纯利万两以上,蔡家与冷家各收入五千余两。不清翎家的钱还要拿来支付清河村的修建工程以及筹措更多的军粮,可谓捉襟见肘,因此算完帐的清翎,嘴上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陷入了苦思冥想,有何良方可以挣更多的钱呢? 第38章 死活契约 开业三天后,生意逐渐进入正轨。因为要筹备青州总站,爷爷和奶奶回村去找村长商议商队的人选以和筹措车马。 临行前,清翎递给爷爷三张图纸,一张为袖剑图,一张为连弩图,还有一张为长勾枪,爷爷只瞟了一眼,便谨慎地将图纸揣入怀中。 清翎则多留了一个上午,安排几个下人今后的工作。清翎将他们叫到前院,让他们在长桌边坐下。严家兄妹跟孙把式死活不肯坐,清翎也就作罢了。 刻在古人骨子里的奴性不可能一下子就改变的,不过这种对身份的自知也让清翎放下心来,于是她对这几个人说到:“黄牙婆给了我你们的卖身契,我现在可以跟你们重新签订契约。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可以依旧跟我签订死契,如果将来想自谋出路,也可以跟我签一个五年的活契。” 孙把式面无表情,严家兄妹则对视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连金枝都有些动容了,大妞则忽闪忽闪眼睛,看看弟弟,又看看清翎。清翎笑了:“大妞,你想不想给你弟弟签个活契?” “想!”大妞一点不扭捏,也一点不纠结,“我想让弟弟签个活契,将来他长大了,自谋生路,爹娘一定会很高兴!” “那你呢?想不想签个活契?” “我还是签死契。弟弟能签活契,以后可以为陈家顶门立户,我就很知足了。我娘活着的时候一直教我,要知恩图报,小姐对我够好了,我不能再贪心。”清翎点点头,庆幸自己看对了人。 “严峻,你们兄妹呢?” 严氏兄妹对望了一眼,抢着说:“奴才(奴婢)签死契,妹妹(哥哥)签活契!” 清翎又问:“严峻,照理说,你身强力壮,在黄牙婆手里应该很抢手,为什么没有被别的主家买走呢?” 严峻涨红了脸,没有吭气,垂下了头。妹妹严微急急忙忙地辩解到:“小姐,奴婢哥哥被他们冤枉说卖主求荣,所以被打个半死发卖了,他身体才刚刚养好,所以才……小姐,奴婢哥哥绝不是那样的人,请您相信,奴婢跟哥哥没有撒谎,也没有对不起主家。” 清翎点点头,这样就对了,虽说当时看他眼神清明,不似奸诈之人,但若真是有问题之人,自家就危险了。严峻妹妹的话为自己解惑了。 于是她对兄妹俩说:“我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们兄妹俩考虑清楚后给我回复。” 严微感激地点点头,说:“奴婢跟哥哥知晓小姐的好,不仅买下奴婢俩兄妹,还愿意给我们一个自由之身。奴婢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就请小姐给哥哥签一份活契,奴婢一份死契。哥哥他心高气傲,受不得原先主家的冤枉,立誓要干一番事业,所以奴婢愿意成全哥哥。” 严峻再一次惭愧地低下了头,自己的自由之身要靠妹妹来成全,以前那些委屈、骄傲、愤懑通通都抛诸脑后,他已然瘸腿了,不如成全妹妹,所以也坚定地说:“小姐,奴才愿意签死契,是奴才连累了妹妹,让她被一起发卖,若能让妹妹今后有自由之身,寻得良人,奴才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心!” 清翎想了一下:“既然你们都为对方考虑,我暂时先跟严峻签五年的活契,严微签一份死契,待到严微你有托付终身之人,我便放自由于你,如何?” 严氏兄妹泪流满面,真诚地跪下磕头谢恩,自从犯事被毒打发卖以来,生活何曾像如今这般有了希望? 清翎又转向金枝:“你呢,金枝?你怎么想?” 金枝咬了一下嘴唇,说:“奴……奴婢愿意签死契。” 清翎点点头,说:“你可要想好了,我提出活契,其实主要为你考虑的,你今年十岁,若是自由之身,以后可以嫁人,过普通百姓正经的日子,不必为人奴,不好么?” 金枝流泪了:“奴婢一家遭人陷害,蒙小姐不弃,托人去打听家中亲人的消息,奴婢感激不尽。乱世苟活不易,又何必奢望过普通人的生活?只要奴婢家人尚有幸存者,奴婢就知足了。求小姐让我签一份死契!”金枝俯跪在地,重重地磕头。 清翎想了一想,即便现在签死契,将来我也会放她们自由之身,如今这样也好,有严微、金枝和大妞的死契在手,自己也多一份保障,便不再规劝了。 孙把式孙兴终于动容了,也跪下求清翎给自家孙子环儿一张活契。清翎忙扶起孙把式:“孙爷爷,可不能给我下跪,这太折我寿了。我这就给环儿签个活契。” 既是为奴,清翎便为严微和大妞分别起名为忍冬和麦冬,金枝跟孙把式的名字不变,这让金枝很是意外,只能感激地看了一眼清翎。孙把式依旧是没有言语,只是垂首不语。 麦冬则大喜,又跪下求小姐给弟弟也起个名字:“虎子小时候爹娘怕不好养活,只取了小名,原本等到五岁时再取大名,可是爹娘再也没有机会了。” 清翎拉起麦冬,仔细思量,不如取个跟弟弟宸轩一样的“宸”字?不对啊,宸好像是指殿宇之类的,皇室贵族才能用?那宸轩这个名字就耐人寻味了。电光转瞬之间,清翎决定给虎子取名“昊宇”二字。 麦冬开心地拉着弟弟给清翎磕头:“奴婢跟昊宇跪谢小姐!”。唉,清翎头都大了两号,古人这动不动就磕头,实在是不习惯。 临回村之前,清翎又教了严峻新的记账方式,严峻看了之后大加赞叹,对清翎更加佩服不已。清翎也给他画了张大饼,哦不,蓝图:“冷记还要开到青州跟京城去,还要开遍大兴南北!只要你肯踏踏实实地干,一定能一雪前耻,扬眉吐气。到时候,你拿着银子砸到以前的主家脸上,让他狗眼看人低,让他随便冤枉人!”这番说辞让严峻目瞪口呆,原来还可以这么干? “怎么,不敢想吗?我要是你,不光拿银子砸,我还要让他倾家荡产,跪在我面前求饶。哼,毁人名誉,其心可诛!” 严峻泪流满面,七尺男儿,终于忍不住呜呜呜地哭起来,吓清翎一跳:“哎哟喂,等报仇了你再哭,也来得及啊!” 严峻扑通一声跪下:“奴才记住小姐教诲,此仇不报,奴才誓不为人!” 打敲带许诺之后,清翎留下严峻看店。蔡煦也给了一个人手,老管家的次子方平。方平常年跟着他爹走南闯北,能屈尊来冷记,真是大材小用了,不过有蔡煦的压制,清翎的大饼也让方平多多少少有了奔头,再加上老爹的耳提面命,方平的忠诚度,用蔡煦的话说,毋庸置疑的。 清翎又去马行购了一辆马车,孙把式驾车,带着三个丫鬟回了村。爹借了村东头一户无人住的屋子,又打制了两张简易床和一个衣柜,奶奶也缝好了被套枕头和冬装三件,金枝体弱,奶又专门送来了暖手壶,终于安顿好一切了! 第39章 探穴猎兽 回村的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清翎就跟谷嵩去了邙山深处,寻找适合全村人躲匿的洞穴。 谷嵩腰缠软剑,肩背十几米的长绳,英姿飒爽。清翎画的袖剑张铁匠尚未锻造出来,因此她只得带上爷爷以前使过的军刀。不过军刀年代有些久远,昨天谷嵩特意用磨刀石磨到锃光瓦亮为止,再在刀柄上缠好布条,一柄利刃瞬间为清翎平添几分英气。 清翎兴奋得不得了,这是前世跟今世的她第一次拥有一把军刀,昨天她跟谷嵩学了三招,就“嘿嘿嘿”地挥舞个不停。爷爷知晓清翎要进山,看着这个不到十三岁的少女肩上承担着远超她年龄的重责,不禁湿润了眼眶。 清翎不想让爷爷难过,就缠着他,让他也教了两招军营里最实用的军刀招数。清翎学了五招,开心得不得了,连夜里睡在被窝里做梦都在挥舞大刀,以至于一脚将清荷蹬下了床。清荷在睡梦中被踹倒,大哭不止,清翎又是哄,又是许诺,才将妹妹安抚下地。小清荷挂着眼泪窝进被窝里,立马又睡着了。清翎擦了擦汗,长吁一口气:“妈呀,可算哄睡着了!” 进山之后,清翎跟谷嵩沿着之前的路线疾步行走,穿过重重迷雾,终于走到了上次挖天麻的地方。这里土壤比较松软,适合设置陷阱,还有几棵被雷电劈倒的大树,很容易识别,因此谷嵩在几棵树上做好记号,准备下次带多点人来设置陷阱。 从陡峭的土坡上山,差不多走了一个多时辰,沿途有三处比较适合埋伏,清翎扯出布条,一一标记。这里是清翎所到最远之处了,此后两人小心翼翼地往密林深处探寻。 多年前,附近村落的猎户在邙山狩猎时曾遭遇猛兽攻击,死伤惨重,因此这些年大伙都不敢往邙山深处走了。 此时已是暮秋,邙山的小动物也开始要储存粮食过冬了,两人沿途看到小松鼠、小白兔、鼬鼠、猴子,甚至还躲避过两只大黑熊和一群野猪。 不久两人听到了轰隆的流水声,据《大兴志》所记,清溪江劈开邙山而过,清翎想起以前去宜昌旅游,那个着名的三游洞脚下就是长江,所以拉着谷嵩往江边而来。走至崖边,深不见底的地下森林如重峦叠嶂一般,但水流湍急声却清晰可闻。 谷嵩将麻绳拴在树桩上,翻身下了悬崖边,绳子一节节滑下,又荡开。时间一分分流失,清翎焦急地等待着,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远,绳子终于动了,却荡向另一边,看得清翎心惊肉跳。 在近乎焦虑的等待中,绳子又动了,这是谷嵩的信号,他要往回爬了,清翎立马抓紧绳子往回扯。嘿嘿嘿,清翎使出吃奶的劲,待到谷嵩爬上涯边,清翎已经精疲力尽,大口喘着粗气靠坐在树边,爬上涯边的谷嵩也喘着粗气躺在地上。 “有……没有洞穴?”清翎一边喘着气一边问。 谷嵩胸膛一起一伏,变声期的公鸭嗓子此刻却似天籁般美好:“有!还……还要往前……走一点。” 两个喘着粗气的少年嘿嘿嘿地笑着,笑够了,休息够了,两人又往前走,差不多到达谷嵩目测的位置,找好树桩,谷嵩向下爬去,不一会儿就扯动绳子,清翎立马扯上来,将一头捆扎在自己的腰上,然后慢慢往下滑,踩着岩壁往下滑了五六米,到了一个岩洞上方,谷嵩在洞口接应,清翎成功地落地。 山洞超大,两人一路前行,开始了探穴之旅。清翎在每一个拐弯处均做上记号,以防迷路,越往里走越黑,谷嵩点起了火折,两人一路蜿蜒而行,可惜这条路是条死路。做好记号、标识好地图之后,两人又拐向另一条路,差不多走了五条路,都是死胡同,这下两个人死了心,回到洞穴边,重新攀岩上来。 两个精疲力竭的少年瘫在大树边,不愿意再动了,尤其是清翎,这一世还没有这么累过,连阳光透过森林直射到她脸上都不愿意转动一下脸避光。 休息好了,清翎掏出背包里的水囊和面包,递给谷嵩,吃饱喝足,两个心满意足的少年翻身回家了。回程的路很长,但是架不住清翎叽叽喳喳问个不停,连一向腼腆的谷嵩也话多起来。 正说说笑笑间,谷嵩突然停住脚步,趴在地上倾听了一会儿,然后拉着清翎往一棵巨树上爬,爬上大如伞盖的大树顶端。静等了片刻,一只老虎蹑手蹑脚地出现了,紧接着一只大黑熊慢慢地也挪过来,两王对峙着,都不敢轻举妄动,看得树上的清翎心惊肉跳。 突然谷嵩用一颗松果弹向黑熊的眼睛,老虎瞬间动了,扑向剧痛之下嘶吼并用手掌去摸眼睛的黑熊,两只动物互相撕咬起来。清翎解开军刀上的布,跟谷嵩两个人做好随时加入战斗的准备。 老虎不愧为王者,撕扯之中,用尾巴彻底拍瞎了黑熊受伤的眼睛,黑熊重创之余奋力一拍,大黑爪狠狠抓到了老虎的脸上,两只猛兽再次隔空对峙,没有再轻举妄动。 清翎大气不敢喘,紧张地注视着。突然老虎再次启动了,一跃而出,扑倒了黑熊,黑熊也不愧是战斗力超强的怪兽,一爪撕开了老虎的肚皮,两只巨兽撕咬在一处。 据说黑熊的咬合力只有老虎的一半,爆发力、灵活度跟智力也远逊于老虎,所以清翎还在懊丧没来得及阻止谷嵩挑伤黑熊眼睛之时,却不料两强相遇,体力超强的黑熊并非完全处于下风。 此刻两只受伤的猛兽停止了攻击,老虎正趴向另一边,呼哧喘着气。说时迟那时快,谷嵩一个飞跃,腰间软剑出鞘,但见寒光一闪,老虎的眼睛也被刺瞎了。巨痛之下的老虎尾巴回扫,甩向谷嵩,谷嵩飞身闪出丈余,清翎瞅准机会,慢慢滑下,然后挥舞军刀,纵身从树上跃下,一刀砍下虎尾,老虎大痛,翻滚在地,谷嵩剑锋紧随其后,扎入虎心,清翎的军刀也迅速挥上,插入受伤的虎肚,老虎翻滚嘶吼,军刀也被崩得脱手了,好在有谷嵩的掩护,清翎迅速翻身上树。 远处的黑瞎子兀自在地上翻滚,以头撞树,谷嵩几个腾挪,软剑趁黑熊翻滚、露出肚皮之时直插黑熊心窝,然后又飞身退回。 两只巨兽挣扎许久后终于不再动弹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此地不宜久留,但如何才能将两只巨兽拖回去呢?正犹豫间,两个猎户从不远处飞奔过来了,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相隔甚远的两只巨兽,自报家门是葛村的,其中一个跟清河村村长媳妇还是亲戚。 清翎大喜过望,迅速拆下背包底座的滚轮,谷嵩和猎户也用刀砍下大的树枝,制成一副简易的拖车架子和一副担架,用来拖黑熊和老虎,清翎负责在后面打扫血迹,四个人分工合作,穿行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望见村落了。 第40章 拍卖大会 谷嵩和冷家女孩打死两只巨兽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三天内就传遍了清河县和青州城,连青州太守楚乔也闻讯赶到了清河县。 狩猎当天,清翎就跟家人商量,将老虎和黑熊捐给清河县,所以第一时间就传信给蔡煦。当村长领着全村男女老少、敲锣打鼓地推着黑瞎子和老虎赶往县衙的时候,县令蔡琛已经在县衙前的广场上搭起高台,锣鼓喧天地欢迎清河村村民的到来。 清河县城最有名的屠夫黑老二受县令之邀前来宰杀老虎和黑熊,黑老二确实有庖丁解牛之术,一个多时辰就将虎皮和熊皮剥得干干净净,晾晒于高台之上,虎骨、熊胆等物也被陆续取出。宜春堂的老药师指挥着几个药童处理虎骨、熊胆、虎鞭和熊肾等内脏,制成药材。其他两个屠夫按照清翎的要求将虎肉和黑熊肉切成条状,抹上盐,一条条挂起来阴干。 清翎偷偷拉过蔡煦:“蔡煦,赶紧的,向你父亲进言,筹备一个拍卖会,将虎骨、熊胆、虎肉等物公开拍卖,所得银两就地筹措药材跟粮食,以各地百姓和富商的名义捐给镇北大营的将士。这事干好了,包你父亲青云直上!” 蔡煦一听,妙啊,立马颠颠地跑过去,凑在蔡琛跟前,咬了半天耳朵。蔡琛听完,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叫过闫文书,令其修书一封给青州太守楚乔,邀请他主持拍卖大会。清翎暗赞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三天后,青州太守如约来到清河县,敲响了拍卖大会的第一槌。首拍的是一条重约一斤多的老虎肉,宜春堂的老药师亲自出马,介绍老虎肉的功效:“各位,老虎是兽中之王,它浑身是宝。就说这老虎肉,性温味甘,补脾益气,健康者饮食,可强筋健骨,脾胃虚弱者、恶心呕吐者、还有痛风疟疾患者以及腰膝冷痛、浮肿等患者服用,皆有疗效,尤其适合老年人。若各位愿意购买,本店可开方,赠送两剂方药,辅料本店也提供。” 哇塞,拍卖会瞬间沸腾了,一条一斤左右的老虎肉在一波又一波的出价中被炒到了 二百两银子,在拍卖师的槌声中,一位来自青州的富商福汇记的符老板喜滋滋地拿到了第一条老虎肉。老药师当场写方,药童包药,符老板又继续坐回拍卖场,接着竞拍。 如果是第一条老虎肉的抢拍,很多富商还在观望中,那么接下来当老虎肉被炒到三百两的时候,他们就不太淡定了。随着虎肉越来越少,沉不住气的富商们纷纷下场了。楚乔太守和蔡琛忍不住对视了一眼,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最后一条老虎肉被炒到了350两银子,爷爷咋舌的同时,又有一种隐隐的担忧,他低声对清翎说道:“翎儿,看这架势,只怕此次拍卖会会筹到不少银两,用这么多银子去筹措粮草,会不会让朝廷心惊呢?” “爷爷,所以要楚太守和蔡县令出面啊!到时候让他俩以青州等地富商自愿筹粮的方式上报朝廷,皇上开心还来不及呢,楚太守和蔡县令呢,也必然高升,爷爷,不信你瞧一瞧他俩的神情!” 爷爷一眼望去,正瞅见两位在交换眼神,遂放下心来。 拍卖大会渐进高潮,到了拍卖虎骨的时候了,全场为之一振。所有的大块完整的虎骨切段后用白酒浸泡,分装在玻璃瓶里。陈墨染此次一共送了五十多个形态不一的玻璃瓶给冷记,清翎全部捐了出来,老药师亲自挑选了50段粗壮的虎骨,清风轩更是拿出他们的镇店之宝——名满大兴的朔风高粱酒,用以泡虎骨。 玻璃瓶的软木塞是陈墨染的玻璃厂一直无法攻克的难题,清翎在木匠铺找到一种白蜡木替代现代的栎木皮。在爹和村里一帮木匠的手中,白蜡木华丽蜕变为一个个圆形带盖的精美木塞。木塞的表面雕上了“冷记”二字,从雕版印刷厂订制的冷记章印派上了用场。 当设计精良、外观可视的虎骨玻璃瓶一经展示,就震惊了整个拍卖场。当老药师、清风轩程老板和爹在展台上侃侃而谈,介绍这种商品的稀有贵重之时,全场立刻沸腾了。一波又一波的客商举牌竞价,直接将虎骨酒炒到了一千五百两,最后十瓶被江南的一位神秘客商萧九以两万两打包买走。 全场瞬间静默了。拍卖师适时打破这种静默,推出了品相稍差,但功效不差、份量更重、更加实惠的20坛虎骨酒,用青州知味酒铺最有名的瑞白高粱酒泡制,清河县瓷器铺天意美提供精美的青花瓷坛,五百两起价,也是瞬间秒光,成交价达到惊人一千两一坛。 整件的虎皮在青州的能工巧匠硝制修补后已经制成完整的虎型皮饰物,一经挂起,震惊四座,又是这位神秘的江南富商以一万两拍得。 拍卖会进展到下午,陆陆续续又有富商从四面八方赶来,四个熊掌,也由一位翩翩佳公子,噢不,翩翩女公子拍下,共计八千两。那位女公子拍下后春风得意,摇起折扇,一派风流倜傥样。可惜,喉结歪了,清翎噗嗤一乐,女公子正好也注意到她,脸一红,知道自己穿帮了,但又不知哪里穿帮,清翎指了指喉咙,女公子立马扶正,然后吐了吐舌头,继续正襟危坐。 黑熊皮经过硝制加工,由清河县的皮硝工制作成了各式的饰物,皮草帷帽、皮围巾、皮手套、皮靴不等,清翎设计了几款服饰搭配,推出后,也引发了极大的震动,来自长宁、青州的富商更是整套整套地购买,一套服饰竟然炒到了八百两。那位佳公子也拍了两套服饰,喜不自禁的神态可爱至极。 熊胆的争夺是整个拍卖会的重中之重,简直可以用白热化来形容。陈墨染送给清翎的玻璃瓶中有一款精致的圆瓶,据说是陈墨染新近研制的一款玻璃瓶,清翎前世有个网名叫墨染殇情,就以之命名玻璃瓶装的熊胆。不过胆汁已被清翎抽出,加工处理后装入五个试管型的玻璃小瓶内。据说熊胆可清肝明目,清热解毒,还有润肺祛痰之功效,因此各路富商疯狂爆抢,最后以一千两一瓶成交。而取了胆汁的熊胆,缺口被缝合后,以麝香、冰片、肉桂等辅料佐之,再加纯高粱酒炮制,也是爆款的拍卖品,最后又被那位江南神秘富商以三千两购得。 因为熊肉可驱寒强身,清翎用调料腌制,做成了肉干,全部捐给镇北大营的将士,成为此次拍卖大会唯一未被竞拍的商品。 当太阳日渐西斜,楚太守适时敲响了收官的铜锣,宣告拍卖会共筹得近二十万两善款,将全部用于购药草和粮草,捐给前方的将士。由爷爷一起清翎创意设计的虎熊拍卖会大获成功。 第41章 神秘萧九 拍卖会后,楚乔太守亲往清河县几家出工出力的商家,如宜春堂、天意美瓷器铺、皮硝坊和绣蒲纺,赐“慈善之家”的牌坊,连黑老二的肉摊都被赐了“庖丁解牛”的挂牌,整个清河县喜气洋洋,鞭炮之声不绝于耳。 楚乔太守最后一站来到了冷记,参观完冷记的商品后,楚太守大呼厉害。坐在院子里的长桌边,楚太守、蔡县令跟爷爷、村长、爹跟启丰叔唠起了嗑,听闻冷家还要行商,往大西北输送民生物资,楚乔大为赞赏。 在蔡县令的授意下,爷爷和爹领着张铁匠将一台收割机、打谷机和脱谷机抬上前来,当着楚太守的面演示其功效,楚太守的喜悦之情再也掩饰不住了。他兴奋地对蔡琛赞道:“孝直,久闻你治下有方,鼓励发明创造,解我大兴纾困,如今见了这收割机、打谷机,还有脱谷机,真是大开眼界啊!” 蔡煦也在旁边神助攻,一顿猛夸当时在清河村见到此种机器后的震撼,村长爷爷也详细介绍了村里如何合作收割的情况。楚太守细算了一笔账:一台机器十天四五百亩地,一旦推广,只怕往年各家各户需要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收割粮食期,会锐减为三天到十天,这是百姓之福音啊! 楚太守向冷爷爷跟清翎拱手致谢:“当日冷姑娘找本太守批生铁时承诺,以造机器造福天下苍生,我以为姑娘小小年纪就夸夸其谈,若非有言恒的帖子,我定然不批。今日楚某不仅要向姑娘道歉,还要替天下百姓谢冷姑娘一家!” 清翎、爷爷和爹连声推谢,蔡县令立即着闫文书写了一份公函,盖上官印,递给楚太守看,太守责令身边的文书也修书一封,盖上官印,立马八百里加急运往京师,三台机器也一并打包进京。 临行前,楚太守私下问清翎:“临来时,孙女宁儿托我问问,你家手工作坊何时修好,她着急过来,还说上次冷姑娘说冷记下月上新,还有十来天就到下月啦,你家的十二生肖什么时候能推出来?” 清翎笑了:“楚爷爷,我跟爷爷过两天会北上去青州和广元,我家的商队也会把货送到青州,我会把设计好的十二生肖带给宁儿姑娘。清河村的手工作坊要到下个月中下旬才能建好,建好后,若天气还不太冷,我家清荷会修书一封,邀请宁儿姑娘来做客。若天气不好,就请宁儿姑娘年后再来。”楚太守笑着应下,随同蔡琛等一同离去。 待送走了太守和县令,清翎关上了店铺大门。上次谷爷爷来的时候就说,今天会有船队过来,清翎跟陈爷爷要了一条船。今天上午十来条船停靠在后门的堤边,在拍卖大会的掩护下,谷爷爷的商队将卸下来的货物都堆放在后院倒座的木架上,其他船又悄然驶走了,只留下一条小船系在堤边。 清翎让村长、爹跟启丰叔,还有几个帮工的大嫂一起坐船而下。启丰叔年少时曾跟随他爷爷做过艄公,因此长篙轻点堤岸,小船就轻飘飘地划向清河村去了。 爷爷、清翎跟谷嵩则留了下来,准备明天一早去跟宜春堂等几家商铺谈合作事宜,因为楚太守将筹募粮草药材的活全权委托给了冷记,并着令辖区内各县、各村全力配合。 “爷爷,嵩哥哥,今天大伙都累了,我们吃点简单的,弄点面条,就着卤菜凑合一顿?” “行啊!” 正准备烧火做面条,咚咚咚传来一阵拍门声。唉,真是一刻也不得闲啊!清翎一边嘟囔着,一边去开门,却是那位神秘的萧九爷跟女公子携手而来。 女公子叽叽喳喳,彻底漏了馅,喉结又挪了位,清翎笑着帮她摘下,谷嵩彻底傻了眼。爷爷招呼两位在院子里的大桌边坐下,倒上大麦茶。 萧九爷年约二十六七,一袭白袍,莽金色腰带,足登乌色铆钉鹿皮靴,贵气十足,连折扇都摇得潇洒得不得了,关键是他也是个桃花眼,乍一看,是个成年版的蔡煦。清翎噗嗤一乐,叫过谷嵩,让他去请蔡煦过府一叙,谷嵩看了一眼清翎,又瞅了一下萧九爷,也噗嗤一乐,又马上捂住嘴,露出了少年少有的淘气,然后翻身窜上了高墙,霎时不见了踪影。萧九爷停住了扇,女公子的嘴也张成了o型。 待到蔡煦兴冲冲而来,清翎已经跟萧九爷谈成两单生意。一是药草园,双方协议在清河村附近建立一百亩药草园,萧九爷投资,清河村出人出力,所有药材五五分账,清翎没有跟萧九爷讨价还价,但提出了一个条件,即除了萧九爷需要的数十种药材和亩数外,其他药材由她及清河村自主研发和种植,其销售与萧九爷无关,如萧九爷也想销售这些种类的药材,需与冷记重新订立契约。 听闻清翎还有条件,萧九爷桃花眼一挑,哟呵,跟我做生意还有敢谈条件的,冷姑娘倒是第一个。待到清翎说完,萧九不以为然,折扇一摇,没问题。 二是启蒙读本和诗集,萧九爷有书局和印刷厂,只等清翎后续读本出来,就可以印刷出版,双方四六分账,清翎负责书籍编纂, 占六成,萧九爷负责刊印发行和技术支持,占四成。 女公子着急的不得了,吵着要清翎赶快做蛋糕和面包,待到清翎起身去忙,女公子转身看到刚进门的蔡煦,终于知道清翎和谷嵩为什么乐了,也哈哈哈大笑起来,连脸上的剑眉也抖落下来,惹的蔡煦耻笑不已。 两个年轻人在院子里嬉笑怒骂,萧九爷也乐开了怀,立马要认蔡煦做干儿子,蔡煦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事我要回去禀报一声爹娘。” 女公子耻笑他:“我家九叔多少人哭着喊着要认他做干爹他都不干,你多少世修来的福气,还要回去问爹娘的意思?你是吃奶的娃,还是被管的小媳妇,扭扭捏捏的!” 蔡煦气呼呼地说:“那也不能逮着谁就认人干爹的,我那不成了清翎说的三姓家奴了吗?再说了,我跟萧九爷这么像,人家说不定还以为我是萧九爷的私生子,到时候我爹娘的脸往哪儿搁去啊?” 萧九爷点点头:“嗯,有道理。明日我就去你府上拜访,说你是我失散多年的乖儿子,看你爹应是不应?”清翎噗嗤大乐,这萧九爷不尊世俗,聛睨一切,用后世的话说,叫歪着拐,太有意思了。 蔡煦吓坏了,又是作揖,又是讨饶:“干爹,儿子错了!”惹得女公子哈哈大笑,不快活。萧九爷摘下腰上一枚玉佩,赐予蔡煦,一边的爷爷也欣慰地拍拍蔡煦的肩。 蔡煦这才踏实下来,擦了一把冷汗,侧身坐在下首位。此时的蔡煦大概不会知道,他今日勉为其难认下的干爹会成为日后他最大的仰仗。 第42章 皇室闺蜜 清翎端上来蛋液,蔡煦卖力地搅拌,女公子好奇心特重,也忍不住学着搅拌蛋白。清翎又嘱咐谷嵩跑一趟菜市场,蔡煦一双桃花眼定定地看着清翎,清翎乐坏了,终于忍不住,让谷嵩再买条鱼,蔡煦这才又埋头打蛋液,嘴角上扬得不行,桃花眼也泛着喜悦的光芒。 清翎又蒸上一锅饭,另一个大锅里热上了排骨藕汤,又麻利地切了一盘卤熟的猪肝、猪心跟猪腰,淋上卤汁,拌上香菜,再用酸豆角跟青椒丝爆炒卤好的鸭胗。 爷爷见清翎已经炒好了几个小菜,便从店铺里拿出几罐果酒和陈墨染送的高脚酒杯。谷嵩也拎着一条大鱼兴冲冲地回来,清翎立马麻利地宰杀大鱼,切片剁块,蔡煦捧着蛋液碗,站在倒座门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清翎,直到清翎的鱼片下锅了,才兴冲冲地放下手中的蛋液,坐上桌。 桌边的萧九爷用扇子一拍自己脑门,心说:大意了,我这认得个什么干儿子啊,看着聪慧过人,但这德性整个一傻子吃货啊! 女公子也呵呵直乐:“九叔,认早了?哈哈哈!” 此刻,清翎又抓起五花肉,插入一个小器具里,然后按动刀柄,卡卡切成一片片薄肉片,丢入碗中腌制。然后洗净了手,将烤盘和肉片端上桌,蔡煦早已将调味蘸料倒入碗碟中,静静地等在桌边,这时候清风轩的订菜也到了。 太阳已然下山,只留下昏黄的光晕。清翎在长桌子的正中间摆上三盏油灯,周边又挑上四盏灯,倒上果酒,粉红色的山楂酒,淡蓝色的桑葚酒,香味扑鼻的酸菜鱼,酸辣可口的鱼香肉丝,粉嫩软糯的蟹黄豆腐,清新爽麻的干煸四季豆,加上凉拌入味的豌豆粉,粉糯拉丝的弯骨藕汤,就连卤菜都别有一番风味,萧九爷好歹见过大世面,吃相还算斯文,女公子跟蔡煦已经风卷残云般地干了起来,最后蔡煦又将酸菜鱼来了个兜底捞,女公子立马横眉冷对,怒骂:“蔡煦,你在清河县,好歹可以天天吃,我出来一趟容易么,你就不能让让我?” 蔡煦手中一僵,咬咬牙,将最后一勺鱼片跟酸菜倒入女公子的碗里,然后撅起了嘴,耷拉下桃花眼。清翎连忙将烤好的肉片蘸上酱,放在蔡煦的碗里,桃花眼瞬间又挑起,看着对面的萧九爷直叹气。 爷爷又给萧九倒了杯酒,劝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像煦儿这么大的时候,连吃的都没有,现在看着孩子们抢吃的,我心里开心啊!” 萧九爷想一想有道理,就回了爷爷一句:“也是,冷老伯,能吃也是福!”于是不纠结了,也埋头吃起鸭胗、干煸四季豆跟豌豆粉了。 清翎一边吃,一边观察烤箱里的蛋糕,眼看差不多了,清翎放下碗,打开烤箱,用厚手套端出蛋糕,用薄刀切成两片,抹上搅蛋白液,摆上草莓跟黄桃片,然后将自制裱花纸折成尖嘴,套上裱花嘴,挤出花边、树林、花朵和小鸟以及绿绿的小草,一个新奇的森林秘境蛋糕就做好了。 小炭炉上的红茶煮开了,滤去茶叶,清翎又调入牛奶,与锅里熬制的焦糖混合,再将奶茶徐徐倒入高脚杯,与蛋糕一同端上桌来,果然是萧九爷和女公子从未吃过的美食,尤其是白色瓷盘上的蛋糕搭配高脚杯奶茶,简直可以用惊艳二字来形容。 女公子更是开心得不得了,一个劲问清翎:“你能把蛋糕店开到京城去吗?还有酸菜鱼,我也想一直吃!” 清翎笑着应了,谈了她的未来计划,又问起女公子可见过孜然、花椒和红薯、玉米等物?萧九的船队远洋海外,答应可解决红薯和玉米的种子问题,然后又不动声色地打听清翎他们家的手工作坊。 清翎隐隐约约猜到了萧九和女公子的身份,且二人的言谈举止之间,倒也尽显皇室大家风范,谈吐也极为正派,遂起了结交之意,所以在擦干净的桌上铺上宣纸,用炭笔细细画了她的作坊规划图,以及按照现代旅游村落的设计,开发旅游性农庄的蓝图。 萧九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连蔡煦也凑过来,仔细观察每一个旅游点的设计,待到夜幕笼罩小院之时,萧九已经完全被清翎的设计理念所折服,当场拍下一万两的银票,作为入股的定金,并承诺今后三年每年至少投入一万两。 女公子偷偷拉过清翎,从腰间取下一枚暖玉,赠给她,又细细问了清翎的生辰八字,发现自己比清翎大六个月。 女公子偷偷跟清翎说:“我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家里来信说,爷爷病得很重,我得回京了。我十二月二十二的生日,你跟冷爷爷去京城时,一定要送信去京城的金玉坊,把这个暖玉给金玉坊的全老板看,他就会通知我了。清翎,你一定要来啊!” 清翎接了这么贵重的礼物,想了想,去了后院主屋,将冷记的镇店之宝牡丹送给了女公子,牡丹配皇室女子,应该是清翎现下最拿的出手的礼物了。女公子看着这巧夺天工的设计,开心二字已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她小心翼翼地将牡丹放进清翎送的精致背包里。 这边清翎跟女公子依依惜别,那厢萧九爷也跟爷爷留了一副纯金打造的腰牌,凭这个腰牌,爷爷可在青州、京城以及江南各地的瑞记银庄紧急兑换三千两的银票。爷爷没有想到萧九爷会有如此的大手笔投资,更没有想到萧九爷对冷家如此信任,遂双手抱拳:“冷家定殚精竭虑,不负萧九爷的信任与重托!” 清翎见状,若有所思,于是试探性地问到:“九爷,我跟爷爷明早会去宜春堂,想筹措一拨药草,制成止血疗伤的药丸,支援镇北大营。九爷在青州附近可有药材铺或医馆?” 九爷右手握着折扇,轻敲自己的左手:“我不方便插手镇北大营军需物资,不过我在青州有一家药材铺,叫同济堂。我这几日会放出风声,出让药铺,姑娘可前往竞价,我会布置另外几家卖家,具体事宜还需等上几日。” 清翎大喜,立马上前挽住九爷的胳膊,亲亲热热地喊着:“九叔,您真是菩萨转世,既有悲天悯人之心,又有慷慨大度之雅量,您是大兴朝的福星啊!我送您上车!” 萧九桃花眼上挑,似乎有点诧异清翎居然也会拍马屁,小嘴嘚嘚,那小词一串一串的,瞬间萧九又释然了,脸上也洋溢着小得意的微笑,似乎特享受清翎的这顿马屁。 清翎又帮谷嵩将山楂酒、桑葚酒一箱箱地抬上马车,酸枣糕、奶冻糕、松茸菌,还有新研制的牛奶饼干跟牛轧糖,装在木匠们打制的精美木盒里,一盒盒地往车上搬,直到马车塞不下为止。 马车启动了,女公子从马车上探出头来,大喊:“清翎,我叫萧灵儿,去京城一定记得去找我啊!”清翎挥挥手,笑着答应。 第44章 二入青州 由于有太守楚乔赐的令牌,清翎一行得以天黑之后还能叫开城门,进入城南主街——南望街,然后左拐,转入清溪江和护城河交汇的临江街,最终到达蔡煦奶奶吴氏的陪嫁铺子的后院。 上次清翎来青州找楚太守批生铁时,就带着冷记超市的规划图、蔡家奶奶吴氏的拜帖和蔡家给的一万两银票,去找了青州祥云社的费师傅。若不是有吴氏的拜贴,费师傅本来不得搭理一个小姑娘的,但是当清翎拿出设计图纸,费师傅只看了一眼,这吴氏老太太的薄面就没多大用处了。 作为青州数一数二的建造师,费师傅一心想在大兴建筑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无奈造化弄人,因为没有靠山,他的名声远不如皇家园林设计师以及工部的几个大师,但看了图纸之后的费师傅心里跟个明镜似的,自己与他们一较高下的机会到了。费师傅二话不说,抄起家伙,带着施工队就上工了。 这一次再入青州,清翎发现,仅仅十几天的功夫,前院冷记私房菜酒楼跟冷记超市的改造已经如火如荼。按照清翎叮嘱的,整栋改造大楼外观已经搭建起了脚手架,日后大兴的建筑史上,脚手架的首创者一栏赫然写着“费以翔”的大名,不过这是后话了。 后院紧邻临江街,有三个大型仓库,足够屯粮囤药。后院还留有一座两层的小楼,也足够他们这些人住了。三个护卫是青州本地人,蔡煦便放了他们的假,让他们回家探亲去了,剩下七个,由宁磊队长安排好轮流值夜。安顿之后,蔡煦就带着清翎跟谷嵩直奔青州着名的醉意轩而去了。 虽然已经过了饭点,醉意轩依然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掌柜的眼尖,看见蔡煦,立马堆起灿烂的笑容,将蔡煦三人让进了天字三号雅间。 “蔡公子能再次来,真是令鄙店蓬荜生辉啊!上次公子考中小三元,放榜的时候,就坐在天字三号房。托您的福,从此这间房就成了最抢手的房间了,但凡学子来吃饭,都说要沾一沾小三元的福气!” 蔡煦刷的一声摇开折扇,桃花眼上挑:“姚老板,好说好说!” 老板亲自泡上一壶祁门红茶,为他们三位推荐了醉意轩的两道名菜——香辣羊排和大盘鸡,蔡煦又点了羊肉锅子,清翎拦住还要点菜的蔡煦,只点了两道青菜加一个主食——烤馍。 待到菜端上来,三个人风卷残云,不消片刻便吃得是干干净净。酒足饭饱之后,清翎又打包了两份香辣羊排和一份大盘鸡。下得楼来,又在对街的包子铺买了二十多个包子馒头以及几碗包好馅的生馄饨,准备带回去给爷爷和几个护卫当夜宵。 蔡煦一声口哨,一个暗卫便立时出现了,一身黑衣,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放入人海之中,绝对不引人注目的那种。但见蔡煦交代两句,暗卫将吃食拎上,一个闪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清翎看了,只剩下羡慕的份,心说:唉,什么时候我才能有这样身手的暗卫啊? 谷嵩看在眼里,暗自思忖:得跟爹说一说,把谷家庄几个厉害的小子带出来,他们可不比这些护卫差,省得清翎姑娘一天到晚地羡慕蔡公子。 这一晚,谷嵩陪着清翎跟蔡煦沿南望街一直走到北望街,又沿途逛到青州闻名的商业街——清溪大街。逛街的同时,清翎也顺带考察了一下青州城流行的商品跟舶来品。在一家首饰店,清翎给奶奶买了一枚价格不菲的金钗,上面镶嵌了几颗墨绿色的宝石,清翎喜滋滋地让商家装入盒内,准备回头让爷爷亲自送给奶奶。 一转头,恰巧捕捉到蔡煦羡慕的眼光,清翎于是问清了吴氏的品级,想起那一日吴氏着酱紫色衣衫,只斜插了一枚玉钗,便帮蔡煦挑选了一款大气贵重的三尾金钗,造型设计独特,每只钗尾上都镶嵌着一颗闪亮的紫宝石,当然价格也美丽,足足花了蔡煦近五百两,这还是清翎凭三寸不烂之舌以及在现代旅游景点练就的讨价还价本事才砍下的价。 清翎又以一百两买下一支钗头凤,钗头上斜挑一根碧玉簪,样式很是新颖。清翎包好钗头凤,让谷嵩作为礼物送给他母亲,钱嘛,由清翎来出,算是感谢这些时日谷嵩对冷家及清河村尽心尽力的保护,谷嵩推脱不过,红着脸接受了。 转到清溪大街南,恰逢一家李记商铺准备转行,正在大甩卖,前来淘货的清翎淘到了期盼已久的甘薯种子。“我的乖乖,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清翎大手笔全部买下,又在剩余的调料品中,找到了一小包孜然和蘸料,清翎逮住老板使劲问:“李爷爷,您这调料从哪儿进的?您一定要告诉我!” 老板看着眼前这个十二三岁的女孩眼里冒出的吃人眼光,哆哆嗦嗦地拿出账本,找到一家叫旗丰的商行,然后告知清翎,旗丰商行在广元。 清翎又状似不经意地问起老板为何转行,李老板诉苦到:“这主要是税太高,生意不好做,家中老娘年事已高,所以想回乡尽孝。” 看着李老板吞吞吐吐地,清翎估计有什么难言之隐,就不再打听,而是直接了当地询问:“李爷爷的店铺是否已经出让?” 李老板叹了口气,摇摇头。蔡煦摇摇折扇:“不用问,定是哪家恶霸看上了你家商铺,逼你低价出售?” 李老板又叹了口气:“世道艰难啊!” 清翎跟谷嵩咬耳朵:“嵩哥哥,不如你以谷爷爷的名义买下,作为你们家青州的落脚之地。钱我先垫付上,还是那句话,商队回来再说。到时候我在广元给陈爷爷他们家也找一个商铺。除了我们几家共同经营一些保障民生的物资外,你们还可以弄一些有特色的营生跟冷记互补,这样家乡就会有更多的人来投奔你们。” 谷嵩听了,有道理,于是转身问:“李爷爷,您家商铺如果售卖的话,需要纹银多少?” 李老板欲言又止,清翎也不着急,谷嵩更是个不怎么爱言语的小子,最终还是李老板憋不住,讲了实情:“府城同知的小舅子陶大富看中了我的商铺,先是借官府的手,以各种借口处罚我,这三个月前前后后一共罚没了我五百两银子,然后逼着我200两卖给他,并且放言,谁敢买我的店铺,定剥了他的皮!”李老板说到最后,声音都已经颤抖了。 这世道还是黑啊!这陶大富,曾听黄雅雯提到过,说她爹一直想办他,无奈陶大富的后台太硬。有楚太守、柳言恒跟蔡县令撑腰,清翎暗自盘算着:得想个法子治治这陶大富! 清翎二话不说,让李老板写下售卖合同,按照报价,交付了一千五两银票,拿到了房契,又一口气付了三百两,将商铺的余货全部买断。 一切手续完备之后,李老板收拾好细软,连夜坐船离开了青州。 第45章 漂白制剂 第二天一早,清翎神清气爽,煮了馄饨,蒸了包子、馒头,先痛痛快快吃了个早餐,然后让谷嵩盯着李老板的铺子,谨防陶大富使坏,蔡煦也将几个护卫派出去满大街地收罗药材、粮食跟棉花。 清翎则跟爷爷坐上马车,直奔贾冰的染布坊。蔡煦无事可干,也非要跟着一起去,唉,难缠的中二少年啊!爷爷乐呵呵地看着叹气的清翎以及洋洋得意地挑起桃花眼的蔡煦。 贾冰的染布坊距离青州不远,大概三十四里地,马车行驶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听闻冷国才到了,贾冰乐颠颠地跑出大门口迎接,结果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得亏爷爷伸手扶住了。两个人哈哈大笑,携手进了大厅。 与上次相见不到一个月,清翎发现贾冰贾老板的头发又白了不少,听说染布坊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挑战,贾冰在江南的几个大客户接二连三被人翘了墙角,年关在即,又是支付原料费以及钱庄利息的高峰期,自然愁白了头。 不过今日见到结拜兄弟,所有烦恼通通抛诸脑后,他跟爷爷两个人叽叽咕咕地聊着天,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一叙别后的生活。 管家听闻清翎的要求,找来染布坊经验最丰富、技术最过硬的吴老技师,跟清翎商讨染布事宜。 清翎取出为黄雅雯小姐设计的两副被套,一副叫天青色等烟雨,烟雨之中,一古装女子撑伞,沿青石板小路行走,远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烟雨蒙蒙,画面取自周杰伦的歌词: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另一副为春华灼灼,青绿色的山水、金黄的麦浪、絮白的稻花、枝头红果和翻飞的红蜻蜓及花蝴蝶,均按照清河村的未来规划设计,右上方题诗一首: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日长篱落无人过,惟有蜻蜓蛱蝶飞。 吴老技师捋着花白的胡须,沉吟片刻,然后缓缓道来:“用晕染、挑染和复染等技法可以解决姑娘大部分的要求。但有两个难点,一是我们染房的天青色未见得能入冷姑娘的眼,颜色还得再调,而且姑娘要求色彩有层次感且有渐变色,这我们染房还要好好研究研究。其次,翻飞的蜻蜓、蝴蝶和果树上的梅子等要有姑娘说的立体感,老朽实在是孤陋寡闻,闻所未闻,更无从下手,惭愧不已啊!” 染色没办法营造立体感,但是如果叠加图画再让绣娘绣上去,也能解决,所以清翎便将关注的重心放在了天青色的染制之上。清翎提出先看一看天青色的样布,当手下伙计展开几匹天青色布料,清翎叹了一口气,唉,果如老技师所言,色泽要么暗晦,要么过于靓丽,与她清雅爽心的要求相去甚远。 少不得为贾冰的染布坊出谋划策了,于是清翎让管家将染布坊最主要的几种染料取来,又要了大小圆瓷盘各一个,先将小瓷盘搁在大瓷盘之上,用炭笔沿小瓷盘外沿画圆,然后选择了染布坊比较纯正、成熟的靛蓝、赤红和嫩黄涂在圆圈内三等分的线上,这就是三原色了。然后教老技师用三原色的原理,相邻色按照一定配比,就能调出所有深浅不一的其他颜色。 吴老技师原先紧皱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冲清翎鞠躬致谢:“姑娘果然冰雪聪明,这所谓的三原色令老朽茅塞顿开啊!”激动不已的老技师立马叫来三个最出色的徒弟,让他们分别调色,记录配比。 清翎又提出能否参观一下染坊中天青色布料的制作,贾冰大手一挥:“去去去,我正好跟你爷爷安静地聊会儿天。你这位小友一惊一乍的,搅得我心脏瘆得慌!”蔡煦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然后兴冲冲地跟在清翎的后面,去参观贾冰的染布坊。 要说贾冰经营染布坊也有些年头了,在江南各地染布坊的强力竞争之下,仍能在染布界有一席之地,还是有其独特技艺的。比如扎染技法在染布行业也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这一点很符合清翎制作厚实布料,支援镇北大营的要求,有些色彩艳丽的绫罗绸缎,也挺符合清翎制作棉被跟服饰的要求。 但是染布坊多多少少还是露天作坊,从自己在现代染布厂实习过的经历来看,贾冰的染布厂缺乏丝光和压花这两样现代染布织布技术。如果能有这两样,说不定能让贾氏染布坊一夜之间就能成为染布业的翘楚。 清翎幻想着美好的前景,不禁噗嗤直乐,然后一抬眼,就看见老技师和蔡煦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清翎又噗嗤一乐,我这像不像点化众生的菩萨啊? 老技师领着清翎他们穿过几个染布间,去参观堆放坯布的厂房。清翎发现白色布坯色泽不够白,便询问老技师染布坊如何漂白坯布的,老技师惭愧地说:“虽然我们师祖爷传下来以贝壳灼烧,再和草木灰一起做漂白剂,但是我们的漂白效果一直不太好。” 前世清翎参加高考理综考试时有道题丢了三分,就是问的这种古代漂白过程应用了哪三种化学反应,出了考场跟同学对答案时,清翎立马醒悟过来,自己第三种化学反应式填错了,懊丧不已。 回到大厅,清翎拿出炭笔,重新演算了一遍公式:贝壳的主要成分为碳酸钙(ca3),高温煅烧后生成氧化钙,即ca3=cao+2↑,而氧化钙溶于水,生成氢氧化钙,即cao+h2o=ca(oh)2,草木灰的主要成分为碳酸钾(k23),碳酸钾与氢氧化钙发生反应,生成碳酸钙沉淀和氢氧化钾溶液,即k23+ca(oh)2= ca3↓+2koh,咦,没有问题啊? 清翎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再次演算化学公式,依然无误,难道是制作过程中有疏漏之处?一旁的蔡煦,对着化学公式抓耳挠腮,为什么清翎写的东西奇奇怪怪,自己一个都不认识?有心问一问,又见清翎急急忙忙回到漂白间了。 好奇心驱使着蔡煦亦步亦趋地紧跟在清翎的后面,那架势,嗯,现代有个字眼形容得非常贴切,叫跟屁虫! 清翎让工人再完整地重复一遍漂白过程。几个工人称了一定数量的贝壳,进行高温灼烧,这就是分解反应了。第二步化合反应,灼烧后的氧化钙与水相混合,生成氢氧化钙,第三步加入草木灰,分解反应也依然没有什么问题。唉,清翎长叹一声,古代也不好混呐! 正叹息间,清翎目光流转,好家伙,工人居然只留下沉淀物,而要将起化学反应的水倒掉。清翎长舒一口气:“我的娘啊,可算找到原因了!” 这缸要被倒掉的水才是真正能漂白的氢氧化钾溶液。老技师兴奋得手舞足蹈,啥也不顾了,领着几个徒弟直奔作坊间,去实验漂白制剂的效果了。 正高兴间,管家已经摆上午宴,请清翎、蔡煦上桌了。席间,清翎又跟贾冰及老技师谈了丝光技术和压花技术的相关想法。丝光技术重在低温状况下,被纵横拉伸的棉布用浓碱水处理,增强光泽和固定形状,同时还需要四台机器用同等力量纵横拉扯,因此需要订制相应的机器。 而压花技术,古代没有类似的压花机,清翎有个初步的想法,那就是用雕版印刷的方式将花色通过挤压印在坯布的上面,但是目前这个想法要付诸实践,还需订制两个比较大的雕版模具,调制好颜色,才能来一试。 贾冰听了,眼中突然泛起薄雾,他强装镇定,似是抚摸鬓边白发,实则抹去眼角的泪花,起身向清翎拱手致谢:“冷兄于我本就有救命之恩,贾某虽肝脑涂地,也无以为报。此番清翎姑娘又如此为我贾氏染布坊筹谋,可谓我贾家之福星,贾冰在此多谢姑娘倾囊相授!我贾某嘴笨,不知该如何表达我的感激之情,只能薄饮一杯,聊表谢意。我向冷兄及清翎姑娘保证:今后但凡有需要之处,贾某定全力以赴,在所不辞!” 清翎也动容了,爷爷结交的朋友真是实在啊!嘴里连忙回道:“贾爷爷,您言重了,您跟我我爷爷是过命的兄弟,所以也是我的爷爷,为自家爷爷出出主意,是天经地义的事,您还朝我致谢,真是折杀我了!” 爷爷在一旁,也忙拉着贾冰坐下。因为瞅见了新的希望,贾冰的眼中又有了光。 吃罢中饭,清翎跟贾爷爷谈订购厚实耐磨的靛青布料。听闻冷爷爷重新出山,为镇北大营筹措军需物资,贾冰激动不已,立马放言,五百匹厚布坯无偿捐献!清翎又大手笔地订制了纱布、棉花以及染布坊全部的帆布。 再好的宴席也有散席的时候,贾冰舍不得爷爷走,邀请爷爷歇一晚,好抵足长谈。爷爷将贾冰拉到一边,附耳低言了两句,贾冰立马表情凝重,冲爷爷拱手致谢。 第46章 叹气三次 午后,爷爷跟清翎马不停蹄赶回青州。已入深秋的北地,通往青州的郊野道上,满眼净是碧云天,黄叶地,清溪江沿岸秋色连波,寒烟映照着青翠的山峦,金黄、深红、墨绿,层层叠叠,即便是青州郊野一隅,也能窥见三千里江山之美。 爷爷拉上蔡煦,分头赶去两家大的药行,拿出楚太守的批文,请他们帮忙高温消毒从染布坊购得的纱布。 清翎则顺路去观摩了萧九的同济堂。同济堂是位于南望街与北望街交汇处的一幢三层小楼。第一次进青州城逛街时,清翎远远便望见了这座气派的三层楼,于街角处呈弧形展开,形状颇似自己在喜洲古镇见过的转角楼,但比转角楼大气许多。 而今近观,但见整个弧形建筑青砖黛瓦,屋檐皆挑出于山墙,重重的檐角上蹲踞着各色脊兽,院内一株参天古树,倚墙而出,白墙、绿瓦、朱檐,古树,古朴中透露着庄严,还兼有一丝江南的秀韵。 管事也姓萧,年约六十左右,胡须跟头发已然苍白,却是一脸的和气。大概已经知晓清翎会接手同济堂,因此对她甚为恭敬,有问必答,还专门带清翎去了后院的地下室,就在巨型仓库之下,里面还有地下冰窖室,储存了大量的硝石。萧九果然是大手笔啊!清翎兴奋地在冰室里奔来奔去,摸摸冰,摸摸硝石,独自一个人捂着嘴乐。 老管家脸上泛着笑意:还是自家少爷懂得小姑娘的心啊!少爷说了,要拿出最新奇、最能打动冷姑娘的东西,比如硝石。看样子小姑娘知道硝石可以制冰,看看,看看,她多开心啊! 清翎兴搓着手,冲冲跑过来,也顾不上冷,笑着说:“萧爷爷,以后也能大量供应硝石吗?” 萧管家捋捋胡须,笑着点点头:“我家少爷说了,只要姑娘开口,没有他弄不来的东西!” 哈哈,清翎快乐地打个圈,挽上管家的胳膊,慢慢走出冰室和,爬出地窖,细细地诉说冰块的用途:“萧爷爷,冰块可以保存血浆,制药也需要大量的冰块,这样就能挽回更多受伤士兵的性命呢!” “要说九爷,那可真是大兴的福星啊!我们清河县拍卖,九爷只是路过,就大手笔拍下猎物,为镇北大营将士捐献财物,九爷甚至连清河村都未曾见过,又大手笔拍下万两银票,助我清河村脱贫致富,又听闻前方将士缺少药物,便同意将同济堂转让于冷记,希望造福更多将士,这样的胸襟和豪气,这样的气度跟慷慨,古往今来,能有几人做得到?” 老管家视少爷为命根子,哪招架得住这通天花乱坠的马屁,不禁心花怒放:小姑娘嘴真甜,又善良,还懂得不少,什么血浆,冰块制药,听都没听过。少爷说得对,让冷姑娘掌管同济堂,没准同济堂能再上一个台阶! 爬上地窖,参观完仓库,清翎跟老管家订购了大笔退烧药、冻疮膏跟一些有消炎止痛功效的药草,然后又上了转角楼二楼参观。除了三楼据说是萧九专用、不能入内以外,二楼共有房间六间。 清翎站在走廊上,细细思忖:以后三楼可作为休息和办公之处,二楼六间房,改为诊疗室,一楼大厅分诊、候诊、付费跟抓药,两侧再各辟出一间急诊室和手术室。 后院东头的连廊也可以拆掉,兴建两层的楼房,跟主楼连接起来,做住院部。西头的倒座也得改,得再加盖一层,一楼熬药,二楼制药,得招人,还得赶紧设计几样设备,用于制药和医疗器械的制作。唉,清翎叹了口气,百废待兴啊! 清翎又询问了几位药师的特长,其中一位是太医院致仕的老太医祁宏的传人叫祁鹏伟,擅长妇科,一位擅长伤寒的医师张亚辉,还有一位擅长针灸的医师叫陆逸夫,已经很齐全了,但是一个全建制的医院至少需要内科、外科、儿科、妇科、理疗科跟传染科,另外独立卫生间跟污水处理也亟待解决,尤其是处理传染病人的污水粪便处理更为棘手。清翎用折扇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头疼啊! 参观完同济堂之后,清翎询问了管事同济堂转让的事宜,萧管家恭恭敬敬地回答道:“目前已经放出风声,大约有十来家商户表达了接手的意向。少爷说,后日一早,姑娘将接手同济堂的意向书及报价书带来即可,具体事宜已经安排妥当了。” 清翎大喜,跟萧管家再三致谢,然后又马不停蹄地去往瓷器坊,寻找适合烧制马桶的瓷窑。谁知走了几家都不满意,站在十字街口,清翎又叹了口气。 当天傍晚,一只信鸽飞到了萧九的手上:“冷姑娘参观同济堂一共叹了两次气,一次是对着后院的倒座和仓库,还有一次是询问医师们的专长。冷姑娘又去了几家瓷器铺,在北望街大街上又长叹了一次。” 萧九此刻正在赶往京师的路上,接到信鸽传书后,桃花眼上挑了一下:哟呵,我大西北数一数二的药堂居然入不了小姑娘的眼?小姑娘还叹了两次气?他拍了拍车门,车夫停下车,萧九修书一封,放出信鸽,才又启程。 当天晚上,萧管家便登门造访了冷记,直言九爷有令,如需改造药堂,皇家园林头牌设计师吴世勋老先生旗下的施工队不知能否让姑娘满意?九爷在江南还有几家同济堂分店,姑娘需要什么样的药师,可直言,不日即可调入青州。另外,九爷在青州二十里铺有一家瓷器窑子,专供御用瓷器,邀请清翎明日前往参观,云云。 清翎乐得一蹦三丈高,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将老管家扶坐在桌旁,给老管家又是按摩肩,又是捶捶腰,然后端上奶茶和自制的面包。 老管家紧张的情绪瞬间松弛下来,自家少爷还真是料事如神啊!老管家终于也有好心情来尝一尝名动青州的糕点跟别具一格的奶茶,果然非同凡响。 临走前,小姑娘又送了两坛果酒、一篓咸鸭蛋跟一篮烤面包。老管家抱着果酒乐开了花,自家少爷的眼光不错,小姑娘性情真是好啊! 第二天,爷爷一早去了府衙商讨制衣的安排,清翎则跟管家去了二十里铺,蔡煦小朋友又做了一回撵也撵不走的跟屁虫,两个人打打闹闹地来到了二十里铺的瓷窑。老管家一声令下,几十件上好的瓷器摆上了桌。 二十里铺的瓷窑被称为平窑,以大兴王朝的米黄色为主,镶嵌金色的丝边,贵气十足;还有盘底为黑丝和金丝相交的蟠龙纹瓷,立起来隐隐透光;连酒盅的双耳都是一只只小蟠龙,栩栩如生。所有瓷器胎底较薄,釉彩厚重,色泽艳丽,难怪专供皇室了。 平窑的管事看清翎是个小姑娘,应该会喜欢花瓶之类的,便端上一套胭脂色的梅花瓶,管事自豪地介绍说:“这套胭脂色花瓶是我们平窑的镇窑之宝。小姐想要什么样的,尽管直言。” 清翎看呆了,宋代钧瓷,有所谓“入窑一色,出窑万彩”的称号,钧瓷无对,窑变无双,说得就是眼前的胭脂色花瓶?真没想到萧九的平窑就能生产出如此变幻多彩的钧瓷。老管家终于在清翎的眼中看见了羡慕与赞赏之情,不禁擦了擦并不存在的虚汗,得亏有姑娘看中的东西了。 出人意料的是,最终清翎只要了一套精致的笔筒和笔架,送给宸轩,一个扎着两个小辫的卧童像,送给清荷,给爹娘挑了一套胭脂色的茶具,给爷爷跟奶奶则买了一对米黄色掐丝金边的酒瓶,配了两个小金蛇和两个小金牛的酒杯,奶奶属蛇,爷爷属牛,两位老人看了一定高兴。清翎为自己挑选了一支十二孔的陶笛,然后嘿嘿笑着,拍拍手:“行了,打包起来!” 蔡煦挑了一套胭脂色的花瓶,见清翎买的陶笛十分新颖,也购买了一套音质品相俱佳的青花瓷陶笛。 老管家问清翎:“冷姑娘,你刚才明明很喜欢梅花瓶,为啥最后不要呢?” 清翎笑嘻嘻地说:“我第一次出门,给家里人买东西,不要最贵的,只买最对的。等将来我能赚大钱了,再买那些贵重的!”这一番话让萧管家又平添了对清翎的一分好感。 “萧爷爷,我差点忘了正经事,你这里有没有比较大的白瓷啊,要胎底厚实的?” 管事一听,连忙说:“有有有!”管事领着人抬上来一个高约三尺的方鼎和一个三足 ,有盖圆形鼎。“嗯,”清翎点点头,“估计能做出我所需要的马桶了。” 清翎掏出纸笔,画了一个马桶样式,管事叫来了技工吴兴,看看能不能按要求做出来。吴兴摸着下巴颏沉吟了片刻,回答说可以试一试,不过至少需要十天半月的。 清翎乐坏了,又画了一个洗脸盆,一个浴缸,还画了一个圆形的下水管道。洗脸盆还比较容易,但是浴缸因为有点大,吴兴说得要好好琢磨琢磨,至于下水管道,用几个小一点圆形管,环环相扣,完全可以套嵌上百米。 萧管家又带着清翎参观了九爷名下一家御供的铜器厂,解决了水龙头跟马桶水箱的问题后,清翎喜滋滋地回城了。 接到消息的萧九,枕着马车车厢里的枕头,终于长舒一口气,然后安然地睡去。 第47章 偶遇钦差 第二天又是一个繁忙的日子,由于前两天官府动员了青州百姓缝制棉服,今天几个裁缝店和绣房都是人山人海,大伙交回缝好的棉服,取了报酬,又去领新的布跟棉花。百姓热情高涨,整个青州城像上了发条的闹钟,滴答滴答地转动起来。 清溪大街的一家茶社里,一位白胡子老者正在临街的二楼喝茶。老者相貌堂堂,一身素衣,两鬓斑白,但一双睿智的眼睛闪烁着精光,桌前一壶乌龙。 老者姓江,已年逾古稀,洞庭乌龙是他的一生最爱。遥想当年,与知交故友,泛舟清溪江上,茶一壶,琴箫合奏一曲,何等的快意恩仇?而今物是人非,故人已身处北地极寒之地,生命无多,自己则远在西南,无法施以援手,空余满腔悲愤,化作断肠人在天涯。老者捏住酒杯的手颤抖着。 老者扭头望去,透过二层的窗栏,正巧看见对面雨伞店的两个少年。 雨伞店里,两个娃儿正跟店主人定制防雨面料。少女年约十二三岁,神采奕奕,操着清脆的嗓音正跟店主大肆砍价,翩翩少年一身紫衣,摇着纸扇,嘴巴也是嘚嘚说个不停,逗得店主哈哈大笑,终于应允了两位的出价。 少女又委托店主找人缝制单人帐篷跟雨衣,因为这几日裁缝奇缺,老板摇头拒绝,两个孩子又是一顿马屁,拍得老板心花怒放。少女拿出图样,给老板仔细诉说着什么,大概是描述雨具的未来前景?老板目露精光,却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少女好说歹说,最后似乎将图纸拱手相送,老板才终于松口露出狐狸般的微笑,约定三日后即可提货。 少女露齿地笑,似乎看透了人性,手书契约一封,念与老板听。老板瞬间打蔫了,少女似乎又一堆允诺,说得老板又心花怒放,最后少年跟老板重新签订了一份协议,这桩生意终于谈完了。 奔波了半日,口也渴了,肚子也饿了,两个少年也进入了对面的茶社。小二将二人领上了楼,少年点了壶茶水和两个小菜,还要再点菜,被少女拦住了,说什么节省一个菜的钱,够边关子弟兵吃两天的。 少年嘟着嘴,不乐意:“才签了一个大单,给镇北大营节约了不少钱,还不能吃一个好菜?” 少女噗嗤一乐,从背包中掏出一份自带的干粮,分与少年。少年的桃花眼立马上挑,兴高采烈地接过来,也不点菜了,就着茶水吃了起来。 那种干粮,老者从未见过,不禁多盯了两眼,孰料正对上清翎一转头的眼。见隔壁桌的老爷爷紧盯着自己手中的面包,清翎笑着递过一个:“老爷爷,您尝一下我家的面包,这可是大兴头一份!” 老爷爷饶有兴趣,尝了一口,眼睛一亮,蓬松酥软,干粮内里一个个蜂窝状的小孔,质地均匀,果然好吃。 清翎适时推销:“老爷爷,您以后想吃这种点心,就去南望街的冷记买,好吃又不贵。不过我们冷记现下正在改造,要等一段时间才开业。” “噢,老夫倒是很想去品尝一二。只可惜过几日我就要离开青州了。” “老爷爷,你不如多待两日,等冷记开业了,前去感受一番,保准不虚此行!”桃花眼少年游说道。 “哦,冷记真这么好?” “那可不,”少年拉长了语调,“须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冷记的果酒大兴绝无仅有,桑葚酒,山楂酒,红枣伏汁酒就甭说了,明年我们还要酿葡萄酒。老爷爷,听说这句诗没,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听听,听听,葡萄酒得用夜光杯来配,这得多么绝味的美酒啊!” 老者捋了捋胡须,好诗,好意境,这小三元跟小姑娘真有意思。 “还有呢,老爷爷,您尝过酸菜鱼吗?可曾听说过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的诗句?用鲈鱼切片做的酸菜鱼,我虽年少,但也品过不少美食,却不得不说,酸菜鱼就算不是天下第一绝味,至少可进前三!清翎妹子还说了,冷记还要做烤鸭、烧鹅,还要让苏氏糕点、粤式美食、川式菜肴通通飞入寻常百姓家中!想想看,坐在家中,不须远行,就可吃遍天下美食,可不是人生第一大快事!” 老者呵呵笑了:“小三元果然口才了得,说得老夫嘴都馋了!” “您老也知道我?”桃花眼要上天了。 “可不是,小三元这几天可是火爆得不得了!昨日去醉意轩,那天字二号房据说是学子膜拜之地,像老夫这等白身居翩翩e然进入不得。不过老夫倒是有缘见得小三元的画像,被店家恭敬地供奉在壁龛之上!” “哈哈,蔡煦,哈哈,你的画像被供奉在壁龛之上了!哈哈,跟财神爷跟灶王爷一个待遇,啊,不,你就是蔡神爷!”少女揉着肚子,纵情大笑。 蔡煦红了脸:“待会儿我就去劝店家撤下来,这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吗?爹爹若知道了,必不饶我!这一回爹肯让我游历,体会民间疾苦,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可不能就这么被店家废了。此番游历后,我也得好好读书了,不然三年后考砸了,可无颜再踏入青州城半步了!” 老者暗赞道:有自知之明,又有奋发图强之心,孺子可教也。遂起了收之为徒的心思。 “老爷爷,您说,这人间是否值得来此一游?”清翎插话道。 “哦,姑娘何出此言?” “老话说得好,一分醉意,三分美食,五分才学,七分情义,九分成就,那构建人间值得一游的底层,可不就是食吗?您说对不对?” “嗯,虽然未曾听说过这句老话,但是觉得老夫很有道理!”老者颔首。 “所以您啊,来冷记一趟有何不可?再说了,尝一盅葡萄美酒,可以活到九十九,喝一杯观音奶茶,赛过活神仙!这样的美事,人间难得有,老爷爷,您多住几天又何妨?” 连一旁的护卫都噗嗤一乐:这女娃一套一套的,老爷啊,只怕要着了道了! “妙啊,这么一说,钩得老夫还非去不可啦!”老者果然上钩了,清翎暗乐。 见老者衣着虽不显山露水,但通身的气派非常人所有,还有身边这个护卫,武功只怕也非同一般。按戏文里说,这怕不是微服出访的官老爷,就是人间游历的王公贵族?见老爷爷一派慈祥,清翎也起了结交之心,就从背包里翻出一张金卡,递给老者:“老爷爷,这是我家的金卡,凭卡可以打八折哟!” 老爷爷笑了:“丫头,这金卡挺有意思啊,还有凸凹感! “这个叫浮雕设计,需要特殊的模具,经过高温压模,实验了很长时间才制出来的。”清翎耐心地跟老者解释。 “老爷爷,这可是冷记独家设计,大兴可绝找不出第二份!”蔡煦也挑着桃花眼跟长者吹嘘道。 “就算您现在没空去冷记,也没关系的。明年我会把冷记开到京师,以后还会开到江南,开遍大兴每一个角落!老爷爷,到时候您不论走到哪儿,都能吃到我们冷记的美食,用上我们冷记制造的东西!” 老者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笑了:“小丫头很有雄心壮志啊,了不起!” 清翎嘻嘻笑着。 老者又问:“丫头,刚刚我看你们俩跟对面的店家定制了很多防雨面料,你们准备做什么呀?” “这个呀,是军事秘密,不能说。”一旁的蔡煦接口道,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惹得老人家更感兴趣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给前方将士备点遮雨的用具。我听我爷爷说,在外行军打仗的时候,将士们最怕有雨了,一个竹制的蓑笠根本遮不住雨,况且北地动则刮风下雨,一年就有接近四个月的风雪。士兵们身体受寒,高烧不退,又缺药草,很多人因此丧命。爷爷每每说起,都流泪不止,所以我画了一些图纸,想帮帮咱们的子弟兵。” 老者站起身,向清翎致谢:“丫头,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胸怀,我替所有的将士谢谢你啦!” 清翎急忙站起来,连连摆手道:“老爷爷,这是我应该的,您这样可折杀我啦!我爷爷当了八年兵,侥幸活着回来,说起兵营里的艰苦跟心酸,总是难过得不得了。再说,我二叔还在镇北大营呢!帮咱的子弟兵,就是帮我二叔。说不定这些雨具里,有一份就能送到我二叔手上!所以老爷爷,您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万千守卫边陲的子弟兵!” 老者动容了:“好孩子啊!” 吃了东西,清翎跟蔡煦跟老者告辞,又匆匆赶往下一个雨伞铺。 老者目送着清翎的背影,颔首:这女娃,凭一己之力,搅动半个青州城为镇北大营筹措军粮跟药品,吾辈惭愧啊!有如此心胸及豪气的女子,亘古未闻啊,将来必大有所为!怕只怕,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 第48章 迎接商队 黄昏时分,夕阳斜照。青州南门的城墙沐浴在柔和的暮色中,天边云朵奇幻,这是青州一日之内最美的时刻,残阳似血,澄江如练。 城南远处,一条队伍蜿蜒而来,正是爹和启丰叔领衔的冷家商队。 这一拨人集合了清河村的精锐之师,足足六十人,罗南老爷子也重出江湖,跟他的孙子罗云熙压阵,外加清河县五十位兵丁,护送着六十辆大车,历经两日,浩浩荡荡奔青州南门而来。 最让清翎没想到的是爹了,他将爷爷以前的盔甲翻出来打磨抛光后穿上身,红缨枪在手,胯下一匹红色的高头大马,甚是威武。 更意外的是,黑皮也突然从车队中钻了出来,大喊:“清翎,我也来了!” “黑皮,你怎么也来了?”清翎很是意外,黑皮才十岁啊! “清翎,是你爹挑的我,说我机灵,可以跑腿送信什么的。” “可以啊,黑皮,好好干,过年后,就可以给家里盖大房子啦!” “真的吗?太好了!”黑皮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情,还有对未来大房子的憧憬。 在南门等车队的时候,清翎就开始跟守门的小哥套瓷,出示了太守的令牌后,又偷偷塞给小头目宋轶一小袋银子,给当值的曲恒跟封嘉羿等人捎上大麦茶跟一盒蛋糕,一通胡吃海喝之后,清翎立马跟他们打成了一片。 待到车队安检完入城,清翎又从车上拿出冷记的招牌卤肉跟面包,还有三坛果酒,招呼守门小哥们。“宋哥哥,曲哥哥,封哥哥再见!” 在清翎清脆的告别声中,车队顺利地拐入悦来客栈。 进入客栈后,车队将货分类卸下。虽说是第一次出行,但是商队的各位兄弟一人管一辆马车,大伙儿各司其责,井然有序。 征得客栈老板的同意后,清翎进入后厨,快炒了四个小菜———鱼香肉丝、油淋茄子、蟹黄豆腐和油焖笋,每桌又端上一个蛋糕,加上悦来客栈的拿手菜羊肉焖锅、手抓骨和樟茶鸭,厨子又炒了两个青菜,一大屋子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个丰盛的晚宴。 清翎又吩咐悦来客栈的老板再备了五桌酒菜,送往青州官府驿站,招待那五十个清河县的兵丁。清翎自己则单另包了一份樟茶鸭、油淋茄子跟鱼香肉丝,加上两份米饭,去了后院,也学蔡煦吹了声口哨,然后将吃食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才转身又回到前院。 透过前院的门缝,清翎偷窥到一个黑衣人自院墙上轻盈落地,走到院里的石桌边,取了吃食,又抬头望了一眼院门,清翎一个激灵,立马躲开:“好厉害,要是我的手下有这么好的伸手就好了!” 清翎背着手,唉声叹气地回到了前院的大厅里,殊不知院墙边的一棵大树上黑衣人斜躺着,吃起了樟茶鸭跟鱼香肉丝,一双炯目目送着唉声叹气的清翎,嘴角不禁上扬:少主的朋友,与同龄人完全不一样,挥斥方遒间,尽是成熟与睿智,也有着小女孩特有的体贴温柔与孩子气。 很多年后,当黑衣人终于得以追随小女孩、面对得意洋洋的她时,才知道,当时的她并非孩子气,而是觊觎他久矣,正邀买人心呢! 进得前院的大厅,正见村里的各位叔伯兄弟,围坐在六张桌子边,吃着美食,兴奋地聊天,言语中充满了对美好生活的渴望以及好男儿志在四方的豪迈之情。 不过若你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他们都是十分随意地就坐,不像蔡家的十个守卫分坐两桌,一桌在门口,对着街边,一桌在楼梯口,而宁磊大哥则坐在靠墙的一桌,目视整个大厅。 最有趣的是罗南老爷子虽然跟爷爷他们一起坐在主桌,但也是面对大街,腰上插着钢锏。自家爷爷就更不必说了,一身戎装,剑不离手,背墙而坐。罗爷爷的孙子罗云熙则与靠楼梯的守卫坐一桌,剑眉星目,英气逼人,他此刻一边吃,一边目视楼梯跟整个大厅。 这就是专业跟业余的差别了。 罗云熙冲清翎招招手,清翎搬过一张椅子,挤到罗云熙身边,问他:“云熙哥哥,村子里这些叔伯哥哥们看着可威风了,临来前,你跟罗爷爷费了不少心思?” “还好啦,就是他们报名时,都跟我过了两手,有些武功根底的才留下来了,冷叔和我给第一拨的十七八个人训练了三天,然后再让他们自己去挑人,一个人带两个,就这么出来了。” “那村里的活进展咋样了?” 罗云熙小声地说到:“启丰叔他们组还剩下几家的地窖活,留了一个组继续干活。冷爷爷他们组已经挖了两条纵向的水道,还剩下十来个人在挖横向的沟渠。山上村长他们的活开春还能干,所以这次他们组出来了不少人。” 清翎又悄悄问:“村东头的活呢?” “用了钻头以后,活好干多了,深沟基本挖好了,清翎妹子设计的平移式木桥目前只完成了一架,主要是缺人手,家具作坊现在都停工了,全力以赴地赶制平移式木桥。” “那两个塔楼呢?” “地基倒是已经建好了,启承叔他们把建好的阁楼基座搭好了,现在在加固中。另一个塔楼正在挖地基,还要多腾出一些人手,青砖和石块也要多造,至少还得个把月,才能建个七七八八。” 唉,缺人手啊,进入十二月,天冷,泥土结冻就更不好挖了。铁匠铺、家俱作坊和裁缝刺绣作坊也缺人手。原先只考虑了从清河村到清河县,从清河县到青州商铺的运输,明年冷记要开到京城去,也缺人手。时局一旦混乱起来,运输队这些人功夫不够,也不会骑马,马匹也缺,压根应付不了北狄骑兵,还有万一草寇四处流窜,怎么破局呢? 清翎陷入了沉思之中,直到中二少年蔡煦艳若桃花,哦不,皎如明月的脸凑到她面前,她才回过神来。 “清翎,你在琢磨什么,连菜都不吃?” “蔡煦,你家可有什么绣娘、木匠和铁匠以及会管账的人才?” “宝儿他娘跟妹妹刺绣不错,他爹一直跟着我爹办事,手底下有几个管事还行。我娘的丫鬟翠烟会看账,会刺绣,还写得一笔好字,我娘说,等我能独当一面了,就可以使唤翠烟和她哥哥齐宏博,他能识字算账不说,还有一身武艺,我爹极为器重他。” 清翎想:这几个都是蔡煦他爹娘为蔡煦苦心培养和储备的人才,自己最多能用个一二年,等过两年蔡煦入仕了,他自己都不够用,还是得多动员一些谷家庄、陈村、清河村以及周围几个村子的人,奶奶的娘家哥哥家里是不是也可以求助一下呢?等会回去就写信给奶奶,让谷嵩也写信回去约人。等到了广元,还得开口向柳言恒再讨些人手。唉,百废待兴啊! 桃花眼又晃了过来,“清翎,你有听我说话吗?” 清翎回过神来,随口又问:“你们家在青州和京城附近可有庄子?” “有啊,你想去看吗?我陪你去。青州的庄子在城南一二十里,庄子里有不少农户,也有护庄的守卫。我们来时经过庞县,往东再走几里地就能到我奶奶陪嫁的庄子,后来我娘也挨着庄子又购进了几十亩,连成了一片。我们家京城的庄子距离城南有六七十里,比青州的小一些,也是我奶奶的陪嫁庄子。我奶奶说,等我将来有本事了,能进京办事了,就把京城的庄子转给我。清翎,你去京城的买庄子的话,也带上我,我跟你一起投资,在京郊附近再买几个庄子,最好能连成一片。” 可以啊,中二少年还是很有商业眼光的,在京郊买庄子,建立农副产品基地,专门生产各类米面油和蔬菜,再办一到两个养殖场,用生鲜产品直供京城超市,还得再找一点地皮盖几个手工作坊,直销产品,就可以去掉运输环节。到时候再去找萧九爷跟萧灵儿,说不定还能弄些帮手来。 年底若战事起,只怕有更多无家可归的孤儿,自己要不要筹建一座孤儿院,储备未来的人才呢?大一点的孩子培训后就可以上岗了,就不用四处招人了,忠诚度也够。哎呀,我这是不是叫发战争财的不良商人呢?呸呸呸,我是大兴朝的大慈善家! 清翎在这里呸呸呸,那厢蔡煦以为又被嫌弃了,于是中二少年垂着头去爷爷那一桌搬救兵去了。大概是爷爷笑着应下了什么,蔡煦的桃花眼又上挑起来,兴高采烈地吃起来。 一顿丰盛的晚餐过后,清翎安顿大家洗漱住宿,蔡煦非常上道地留下四个护卫守夜,让大家都好好休息。 罗爷爷又安排了八个有些功夫的年轻后生,四个由云熙带领着睡在一楼东西两厢,他跟另外四个值守东西二楼楼梯房间。院子里跟屋顶留给了宁磊等护卫。 第49章 几路出击 爹跟谷嵩将六辆装满冷记商品的马车拖出院子,几个护卫帮忙赶车,然后将箱子卸在蔡家铺子的后院里。 其中一箱东西是奶奶跟娘还有清荷特意交代要单独给清翎的,所以护卫又帮忙抬进清翎的屋子。 清翎迫不及待地打开箱子,一个包裹里是娘绣好的两件婚纱和屏风的绣样,还有四样红色婚被的设计图纸,另外还有一袋婚纱的各类配饰,腰带、流苏、头饰、鞋样,明天供黄家小姐挑选。 另一个包裹里放着清荷给宁儿姑娘的礼物,有猪宝宝玩偶,送给宁儿姑娘的弟弟。清荷在娘的指导下,又设计了一款羊宝宝的玩偶,送给属羊的宁儿姑娘,还有给青州五个小女孩送的各式玩偶,外加一支软陶笔和一套木制的书签,刻上的都是中国古代的四大美女——西施、王昭君、貂蝉和杨玉环,还配上了四位美女的小人书。 还有一个大布包,打开一看,是奶奶做的鹿皮靴,滚着狐狸毛的披风,还有一套厚实但花色素雅娴静的冬装,以及张铁匠按照清翎要求打造的一套袖剑和可以藏在鹿皮靴里的匕首。哇咔咔,装备齐全啦! 洗漱之后,清翎挑灯夜战,画了布匹拉伸机的示意图、清河村搭建塔楼的吊车臂及滑轮图。待到完工时,已是夜深人静,屋外弯月如钩,照射着汩汩流淌的清溪江,也将清光洒向青州城寂静的角落。 清翎伸了个懒腰,吹熄了灯,上床歇息。黑暗中,清翎仍旧睁大了眼睛,思索着商队的装备问题:以清河村目前的人员配备,虽然三三制已初见成效,连弩与火药的研制必须提上议事日程了,否则遇上强敌,伤亡太大。 可惜自己只知道一硝二硫三木炭的简单口诀与配比,但哪里产硝石呢?这个年代说不定有用硝石制冰,京城里王孙贵族家里有冰的话,就能找到硝石。只不过硝石矿属官府所有,怕是无法私下开采。硫磺的话,要看大兴哪里有喷发的火山? 赶明儿问问柳言恒和他爹柳将军,有空再问问萧管家,说不定萧九能弄到,同济堂不是有地窖冰库吗,总得有硝石? 后半夜后院跟前院都有点动静,已经闭上眼睛浅睡的清翎倏地睁开眼,不过一声胡哨,几声哎呀,然后就万籁俱寂了。哈哈,有暗卫就是好啊,宵小之徒岂是他们的对手? 第二天一早醒来,清翎炖好了皮蛋瘦肉粥,炸好了油条、油炸饺子,吆喝着众人坐在桌边吃饭,才知道昨半夜,四五个地痞想在前后院放火,被暗卫当场捉住,卸了两条腿和下巴,又点了哑穴,丢在前院的院子里,动弹不得。 吃罢早餐,清翎终于有精力审问这帮兔崽子了。她让暗卫点开一个看似地痞头头的哑穴,合上他的下巴,问道:“我只问一遍,谁指使你来的?” 地痞疼了一晚上,这会儿顾不上回答,又见清翎是个丫头片子,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识相的,放了小爷,不然定不饶你!把你卖到妓馆窑子里,老子要你好看!”清翎一努嘴,暗卫立马卸掉他一双胳膊,地痞瞬间疼得哭天喊地,双手无力地垂在地面,恨不得以头撞地。 清翎又走到另一个地痞跟前,暗卫解了哑穴,这泼皮不停地磕头,哭着说:“我说,我说,小的几个是杨同知的小舅子陶大富派来的。哎哟,疼死了!小的上有老下有小,求小姐饶我一条狗命!”清翎又走向其他地痞,各个吓得胆战心惊,磕头求饶。 清翎站在院子里思考了片刻,便朝蔡煦努努嘴,蔡煦立刻摩拳擦掌地跑过来。清翎在蔡煦耳边言语了几句,蔡煦兴奋得直点头,然后领着两个侍卫,拖上板车,将几个地痞接回胳膊与腿,扔上车,敲锣打鼓地去报官了。 走了老远,清翎在后院还能听到蔡煦变声期的公鸭嗓子大喊着:“我蔡家和冷家奉太守之命,为前方将士筹措粮草跟药材。不承想,这五个宵小之辈竟然夜入我府中,试图纵火焚粮。诸位,谁家没有儿郎在前线抗击北狄和西夷,谁愿看到自己的孩子流血流汗却得忍饥挨饿,受伤无药,活活疼死?谁又能容忍此等无耻之徒行此祸国殃民的不义之事?请大家为我等见证,随我等去府衙报案!” 街上乱哄哄一片,人群越聚越多。听闻小三元陈述案情,群情激愤的大家簇拥着板车,直奔青州府衙而去。 沿途不断有青州百姓加入。这几天小三元可是殚精竭虑,为镇北大营将士奔走呼号,筹措军粮药材的,大家可都看在眼里。而这陶大富平日里就作恶多端,此刻小三元要为民除害,大伙岂能不助一臂之力?随着加入的人群越来越多,蔡煦又不失时机地高喊着:“朗朗乾坤,昭昭日月,岂容魑魅魍魉猖狂!” 因为昨天已经下了拜帖,约好了今天去楚府,清翎一早穿上奶奶新做的鹿皮靴,跟爷爷和谷嵩进楚府拜访太守。爷爷递上商队的清单,多为粮草、药材,还有染布坊的布匹、纱布跟棉服。楚太守过目后命文书盖章放行,又与爷爷寒暄了几句。 清翎趁机问楚太守:“楚爷爷,我们的商队本来在青州城已经筹划了一个中转站,但青州城老百姓跟商家实在是热情,都说太守领导有方,咱老百姓没说的,有粮捐粮,有布捐布,有药材捐药材,我们的中转站放不下了,所以昨天谷哥哥跟我又去盘了一个店铺,存放后续到来的粮草棉服。但是不知道在青州找哪一个衙门办过户缴税手续?” 楚乔颔首道:“嗯,百姓一片赤诚,楚某感动不已。”命文书带着谷嵩前去官牙办理过户手续。 大兴这个朝代,土地买卖已经非常成熟,有白契与红契之分。白契为买卖双方私下协议,不用去官府交契税,而红契因为缴了契税,盖上了官牙的大印,受法律保护,这也是清翎为什么找楚大人帮忙的原因。 官牙的官差看到契约上的店铺位置及名称后,诧异地看了一眼衣着朴素的毛头小子:这小子,居然走了楚大人的门路,也非泛泛之辈啊! 因此谷嵩顺利地就过了户,拿到了买卖交易的红契,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来。闲着也是闲着,少年天性本就好奇,没事可干的谷嵩一个腾挪,翻身去了隔壁黄通判坐堂的府衙,看热闹去了。 这厢,宁儿在大厅门口张望了好几回,楚大人本就公务繁忙,便挥挥手,让宁儿带着清翎去后院女眷那。爷爷也趁机告辞出府,拿着盖好大印的通关凭证,前往青州北门,跟冷记商队汇合,往广元而去。 楚乔叫上几位府衙的大人去书房商讨青州要务。作为青州太守的副手,杨同知的职位相当于常务副市长,自然也在内。由于有人击鼓鸣冤,黄通判需坐堂审案,并不在列。 宁儿一路上叽叽喳喳问个不停,手工作坊几时好?清荷怎么没来?柳姨怎么也不来?清翎姐姐,一定要在我家吃中饭,我娘亲跟奶奶都在等我们,云云。 待到见过两位夫人,清翎将礼物一一奉上,楚宁儿早已下帖请几位姑娘过来一聚。所以清翎刚落座片刻,黄雅雯就到了,一见面就着急要看设计图纸和服饰挂样,红衣小姑娘第二个到的,她是楚府幕僚姜振邦的女儿,叫姜淑梅,她娘是楚宁儿母亲的族姐,从小一块长大的,族姐小时候对她多方照顾,两人的女儿也一般大。 宁儿母亲让人在后院二层小楼上布置了长桌,大家一块儿玩耍。小姑娘们陆陆续续来了,喜滋滋地抱着清翎送来的礼物不肯撒手了。也不能怪她们没有见识,洋娃娃跟软陶笔,古人何曾见过? 清翎将两款婚纱的红纱挂起来,还有各种腰带流苏等,让黄雅雯挑选。小伙伴们叽叽喳喳地发表意见:“这个花样好看!”“这个纱柔软!” 小淑梅才八岁,仰着头问清翎:“清翎姐姐,两个我都喜欢,将来我大婚了也要姐姐跟柳姨给我设计婚纱,可以吗?” “羞羞羞,你才几岁,就要大婚!”楚宁儿用手指刮着脸,笑话姜淑梅,小淑梅不干了,回身揪宁儿的脸蛋,两个人嘻嘻哈哈闹个不停。 黄雅雯试了两款外纱,都觉得好,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决断。楚宁儿羡慕地说:“黄姐姐穿上这样的嫁衣,一定是大兴最美的新娘!”清翎内心一动,做大兴最美的新娘,这句广告词不错,姐以后用了! 清翎打开图纸,展示了天青色等烟雨和春华灼灼的花样。黄雅雯激动不已,她与京城的瑞琪表哥青梅竹马,自十二岁起,家里就在为她筹办嫁妆,她见过无数绫罗绸缎,却从未见过如此意境优美而又浑然天成的床品样式,还有柳姨的绣图,在大兴也是绝无仅有。 一时之间,黄雅雯竟然喜极而泣。 第50章 出口鸟气 同一时间,青州府衙。因为群情激愤,主管盗贼缉拿和城防江防的通判黄明昊已在大堂审案了。 惊堂木一拍,威武一喊,几个地痞早已抖如筛糠,不用怎么审,就主动交代出了幕后主谋——陶大富,就连为首的地痞看大势已去,也弃暗投明,积极交待各种作案细节。 黄通判一听:哟呵,正要出口鸟气,就有人听到自己心声啦!惊堂木那拍得是啪作响。 蔡煦是青州的小三元,见官不用跪拜,他冲着黄判官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然后小嘴嘚嘚,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一清二楚:“学生姓蔡,乃清河县人氏,奉青州太守楚乔大人和清河县县令蔡琛大人之命,以清河县拍卖狩猎老虎及黑熊之所得,筹措粮草及药材,运往镇北大营以解将士之忧。孰料昨夜,这几个宵小之徒竟然目无王法,纵火焚粮,所幸商行护卫身负家乡百姓重托,夜不敢寐,第一时间发现烟起走火,全力扑救之时,当场拿下这五人。大人请看这是他们的作案工具。” 衙役将缴获的硫磺、桐油、焰硝和火折呈上堂,黄大人瞟了一眼,便知此案非比寻常:大兴朝自建立之日便对硫磺、焰硝等危险物品管制甚严,纵火背后之人只怕来头不小,且有致对方于死地之意,果真是胆大妄为,罔顾国法! 正寻思间,堂下的蔡煦又是一顿义正言辞的输出:“通判大人,清河县拍卖大会之所以大获成功,就在于楚大人宣布拍卖所得,全部捐给前线将士。青州及各地良商纷纷高价购买,清河县方圆几十里村落的百姓,但凡家中有一口余粮,都悉数捐出;清河县几家药铺,更是举家族之力,赶制药材:整个清河县数千百姓,连夜赶工,缝制衣裳鞋袜。冷记商队运往镇北大营的,哪里是简简单单的军需物资,那是青州城及清河县百姓的拳拳爱国之心、殷殷报国之志啊!” 蔡煦顿了顿,给黄通判消化的时间,又慷慨激昂道:“通判大人,似此等祸国殃民之徒,不处置,不足以平民愤;不处置,不足以告慰青州父老乡亲!所谓朗朗乾坤,昭昭日月,岂容魑魅魍魉如此猖狂,否则公理何在,正义何在?” 堂下围观的群众大声鼓掌,几个暗处的护卫高喊:“蔡公子说得好!公理何在,正义何在?” “小三元说出了我们的心声!” “大人,一定要严惩恶徒!”吃瓜群众也不闲着,大声附和。 黄通判一听,心里头那个乐啊,这个小三元真上道,立马派衙役前去妓馆捉拿陶大富。身旁的幕僚对着黄通判附耳低语,黄通判于是又加派了十二名衙役,将陶府前后门封死,以防走漏消息。 黄通判明确说:“如有反抗,以藐视国法论处,可就地击毙,一切后果由本官一力承担!若尔等胆敢通风报信或纵其逃窜,本官也定斩不赦!” 蔡煦一听,清翎妹子厉害啊,这黄通判明摆着与同知大人有仇啊!难怪要让自己报官,原来在这等着呢! 殊不知当日黄雅雯与清翎告别时,就再三叮嘱过她:“你家日后若在青州行商,一定要避开青州首恶陶大富。” 清翎曾问她:“为何?” 黄雅雯说:“此人搜罗了一拨地痞无赖,专门行不义之事,横行乡里,鱼肉百姓。但凡有他看中的东西,无所不用其极,直到弄到手为止。” 清翎沉吟片刻,用略带不解地口吻问:“你爹掌管盗贼缉拿和青州城防江防,为何却治不了他?” 黄雅雯回说:“陶大富是同知杨戬之小妾的弟弟,同知与通判都是青州太守的副手,属于平级关系。且这陶大富聪明之处在于,他手中无命案,苦主迫于无奈,也不敢伸张。而且这杨同知背后的靠山是瑾王。我爹说了,且让他猖狂几日,且忍他、让他、由他、避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再看他。” 衙役很快将酩酊大醉的陶大富捉拿归案。陶大富一见几个瑟瑟发抖的地痞,瞬间酒醒了一大半,一摸后脑勺:糟了,被发现了!然后眼珠又一转:就算是我干的,你黄明昊又能奈我何? 堂上惊堂木一拍,黄通判大声呵斥到:“嫌犯还不跪下!” 几个衙役将陶大富按压跪下,陶大富吃痛之余,对其中一个衙役大叫:“好你个傅强,拿我多少银子,竟敢如此对我!” 猪队友啊,傅强情急之下,当头一棒,将陶大富的嘴都打歪了。陶大富吐出血牙,恶狠狠地盯着傅强。傅强目不敢视,持棒站立一旁。 黄通判大怒:“放肆,陶大富,你竟敢咆哮公堂!来人啦,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衙役们乱棒打下,陶大富初时还嘴里骂骂咧咧,继而哭爹喊娘,最后只剩大声求饶的份。 在黄通判的审视之下,拿过陶大富不少油水的衙役们不敢放水,真的是狠狠地落棒,旁边数数的衙役也不敢蒙混过关,在陶大富鬼哭狼嚎的叫声中数完了二十下。 青州百姓数年来苦于陶大富的横行霸世,敢怒不敢言,如今听闻通判大人公开审理陶大富,但凡受其欺凌者,纷纷赶往府衙大堂观案,此刻见陶大富鬼哭狼嚎,大伙纷纷鼓掌,高声叫好。 群情激愤之中,黄通判开始审案了。陶大富何曾受过如此杖刑,一看衙役棍棒又要挥舞起来,只得老老实实交代:“我本看中李记商铺,几乎要谈妥了,不想这老匹夫竟把店铺转卖给冷家,我才斗胆命人去烧冷记的铺子。” 五个地痞也战战兢兢地交代了实情,为首的那个地痞还交代出了陶府管家,于是衙役又前往陶府拘捕管家陶谦。 清翎曾跟蔡煦耳语,让他的暗卫将缴获的一部分硫磺及焰硝藏匿于管家的房内,所以当衙役从暗格里搜出赃物时,陶管家顿觉不妙,眼皮不自觉地抽搐了两下:妈的,着人道了! 此刻,大堂之上,黄通判正厉声喝问陶大富其他的罪行,堂下受欺凌的百姓纷纷击鼓鸣冤,黄通判命文书一一记录在案,待到陶谦被压到大堂之上时,黄通判已经一笔笔一桩桩审理完过往的十余起案件,衙役也满大街敲锣打鼓:“凡有受陶大富欺凌者午时之前,可去府衙鸣冤!” 更多的苦主奔走相告,蜂拥而来。 管家陶谦到堂之后,本想对所有指控一概不予承认,不料陶大富这纨绔之徒竟然早已全招了,还抱住自己的大腿,喊着:“管家,救救我!” 衙役们又是一顿乱棒,陶大富只剩鬼哭狼嚎。 因一己之私焚烧军需物资,这在大兴是这株连九族的大罪!陶管家气得火冒三丈,这没用的主子,如此重罪,如何能认?为今之计只能自己一力承担,希望陶大富能看在为其效忠的份上,对自己家眷好一点,所以陶谦自己硬抗下罪名,却拒不交代硫磺出处。 也是陶大富活该倒霉,硫磺、焰硝等属于军事管制物资,必须有主管官员的签单才能提取。当同知大人的小妾派丫环小翠打着同知大人的名号来要硫磺跟焰硝时,签单上赫然盖着同知大人的印章。 得知陶大哥富被抓、陶府被围,杨同知的小妾急得团团转,杨戬之在太守府中,下人无法将信送达,如何是好?不得已,派出丫环小翠去府衙打探消息。 此刻小翠躲在人群里,一看这架势,知道大事不妙,正准备顺墙根溜走,却被一颗石子打中膝盖窝,哎呦一声跪倒在地。百姓们寻声望去,蔡煦的一个护卫趁机大声叫道:“咦,这不是杨同知小妾的丫环小翠吗?” 其他几个护卫立马高喊:“大人,杨同知小妾的丫环小翠在此,大人何不问问她?” 黄通判质问:“何人在堂下喧哗?” 小翠吓个半死,爬起来就准备往外跑,却被几个铁塔式的大汉挡住去路。有心想往他们身上撞,再喊两句“非礼”,孰料几人突地一闪身,“非礼“尚未喊出,自己人倒已扑倒在地。 围观的人群又爆发出一阵哄笑:“这丫环不是省油的灯!” “哼,还想倒打一耙,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黄通判听闻小妾的丫环被堵在大堂之下,大喜,立马着人将其拿下。 要说这小翠真不是省油的灯,平日里嚣张惯了,一问摇头三不知就罢了,还诬告黄通判栽赃陷害。自古民告官要先打三十大板,小丫鬟不懂,棍棒一落下就懂了,哭天抢地求饶:“大人,奴婢错了,奴婢招认。昨儿后半晌,舅少爷上门求夫人弄些硫磺焰硝,因为时间紧,夫人派奴婢赶在府衙下班前拿出来,然后交给了守在府衙后门的陶管家。” 黄通判惊堂木拍下,将丫环、管家、陶大富和几个地痞签字画押、收监。待到杨同知出楚府时,已过午时,府衙案件早已审结完毕,因为是杀头重罪,公文已直接呈报京师了。 第51章 出府求情 在小妾哭哭啼啼之下,杨同知不得已去了一趟通判府。 黄明昊倒是一副不计前嫌的姿态,接待了杨戬之。人在屋檐下,杨同知不得不低头,觍着脸为自家小妾的小舅子求情。 “黄兄,我那不成器的小舅子惹了不少祸,还请黄兄看在与愚弟共事多年的情份上,放那陶大富一马。” 黄通判一脸真诚,大诉苦衷:“同知大人呐,非是下官不念旧情,不通情理,只是这焚烧军需物资的罪名实在是太大,而且还是数万百姓捐给镇北大营将士的粮草、药材,民愤极大。若严格算起来,是株连九族的叛逆大罪。下官怎敢包庇,只得将陶大富羁押起来,还望同知大人海涵呐!” 杨同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得已低三下四地求情道:“愚弟知道让黄兄为难了。只是我家这小舅子,实在是个混人,但他决计不敢干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拎得清的。还望黄兄能从中斡旋,能为我那小舅子减轻罪名,法外施恩。” 黄明昊长叹一声:“杨兄,论理,这陶大富也算不得你的小舅子,只是一个小妾的兄弟而已,且平日里鱼肉乡里,今日告状之人竟多达百余人。杨兄何必为此等非亲非故的人渣误了自己的前程呢?” 杨戬之知道今日黄明昊决计要拿陶大富开刀了,若自己在自己的地盘上,连小舅子都救不下,日后官场之上谁人不耻笑自己三分?瑾王又如何能重用提拔自己?少不得再三做小伏低:“过去愚弟多有不是,得罪黄兄良多。黄兄且看在同事兼同门一场,原谅愚弟。杨戬之这厢给黄兄赔礼了!” 说罢,给黄明昊深深地鞠了一躬:“黄兄,只要你能放那陶大富一马,你有何条件尽管提出,愚弟一定满足,今后也定不会亏待于你。” 黄明昊与杨戬之都是嘉康十七年的进士,隶属于当年的主考左侍郎门下。怎奈高中进士后,二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几年后便渐行渐远。 三年前,黄明昊临危受命,以一县数百兵力抵抗住数万流民的冲击,政绩卓着,而被提拔为青州通判,主管盗贼缉拿与江防事务,算是弃文转武。 而杨戬之这几年则投靠了瑾王,被空降到青州。这三年他四处拉帮结派,打压黄通判,甚至隐隐有凌驾于楚乔大人之上的趋势。今夏左侍郎被治罪,京中小道消息盛传,恰是杨戬之背后给予的致命一击。这欺师之罪悖逆人伦,世人所不耻。 若说青州城,谁最恨杨戬之,非黄明昊莫属。若非黄夫人这个出身江南世家的贤内助平日里极力规劝,黄明昊早就想暴揍杨戬之一顿,替老师出口恶气。眼看三年任命将满,自己却依旧拿杨戬之没有办法,黄明昊都准备孤注一掷了。而今蔡煦状告陶大富一案是最佳的时机,错过只怕今生再无替师报仇的机会了! 黄明昊压抑住自己对杨戬之的仇恨之情:“杨兄,稍安勿躁。这是你家小妾的丫环及陶大富管家的证词,你且看看。” 杨戬之接过证词及签单,看到这签单上竟然是自己的章印后,顿觉脊梁骨嗖嗖嗖直冒冷汗。在黄通判面前趾高气扬了数年的杨同知终于低下了头颅,弯下了腰,求黄通判放他一马:“求黄兄念在同门的份上,救杨某一命!” 黄通判暗示,让其大义灭亲,再自请处置,说不定能保住官位,即便保不住官位,至少性命无忧。 望着杨戬之垂头丧气走出黄府的背影,黄通判“呸”的一声,狠狠出了一口鸟气。 回到府里的杨戬之,没有回小妾房内,而是去了后宅一处僻静的佛堂。佛堂里住着自己的原配夫人孔繁漪。孔繁漪的父亲乃江南大儒,门生遍布天下,此番唯有求岳父出马,求大理寺卿网开一面了。 谁知隐忍多年的夫人却不肯相见,命丫环拦住杨戬之。 要说杨同知那也是能屈能伸的,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一把推开丫环,挤进房内,先是觍着脸给夫人赔罪,又三言两语讲清了缘由。 听闻小妾引来灭门之祸,杨夫人滔天的愤怒无处释放,敲打木鱼的小槌也失了分寸。这些年杨戬之寡廉鲜耻,寡情薄意,杨母更是为立淫威,磋磨自己多年,以无子为由,做主为她儿子取了一门贵妾,杨戬之还不知足,又养了一门外室。自己多方隐忍,不过是想为女儿玉芝求得一个好归宿,须知大兴和离之女,多不得好的姻缘。可叹女儿玉芝未曾享过他这父亲一天福,如今却要为杨家送葬了卿卿性命。 察言观色的杨戬之立马抱住夫人的腿,声泪俱下地跪求夫人念在多年夫妻的情分上,救自己一命。 杨夫人放下木槌:“你且退下,让我想一想。” 杨戬之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外团团转,而那一厢,小妾听闻杨戬之去了原配夫人那,更是勃然大怒,哭哭啼啼而来,院外一片喧哗。 杨夫人长叹一口气:爹啊,这就是你看中的贵婿!褪下素静的道袍,着上正装,鬓边又插上一枚银钗,杨夫人坐上一顶小轿,前往楚乔夫人处。 楚夫人姓孙,闺名婉莹,年长孔繁漪六岁。繁漪的父亲曾在孙家族学做过几年先生,是孙婉莹的启蒙恩师。孙婉莹尚在闺阁之中时,便名动江南,才情与样貌堪比京师第一才女袁紫衣,她二人被誉为大兴双姝——南孙北袁。 当年白丁身份的杨戬之巧言令色,哄得启蒙恩师将孔繁漪下嫁于他时,孙婉莹的父亲便说此婚事恐有不妥,如今果然应验了。 楚夫人听闻丫环来报,诧异不已,自夫君上任青州太守以来,便听闻孔繁漪与青灯古佛做伴,不问世事,此番怕是为杨戬之求情而来?遂叹口气,命丫环将杨夫人迎进后院。 不待寒暄,孔繁漪便屈身致歉:“姐姐随楚大人至青州数年,妹妹我都未曾前来拜见,实属无奈,望姐姐海涵。” 楚夫人言道:“繁漪,你我有儿时的情谊,我自不会怪你。不知繁漪今日突然登门,所为何来?” 见孔繁漪欲言又止,楚夫人遂叹道:“杨戬之这些年如此薄待于你,你又何苦为他四处奔波?我知你为玉芝着想,不想她有个罪臣之父,可就算杨戬之此番逃过一劫,他早已背负欺师灭祖的名声,臭名昭着于世,哪个清白人家的好儿郎愿意娶他的女儿?” 见杨夫人垂下泪来,楚夫人语重心长:“繁漪,当断不断,反受其害啊!” 杨夫人抬头,目光坚毅:“孙姐姐,我并非为杨戬之而来,而是以求情名义出府,繁漪求姐姐想想法子让我跟玉芝能脱离苦海。” “好,好,繁漪,你有这个想法就好。这杨戬之就是瑾王安插在青州的狗,出了事杨戬之为何不求自己的主子,反来求你?他心知肚明,出卖恩师,瑾王又怎会放心于他?繁漪,为今之计,你一定要与杨戬之恩断义绝,带玉芝离开杨府,才是上策!” 孔繁漪哭道:“我死不足惜,只要玉芝能好好的。” 不曾想,小孙女宁儿趴在后窗处偷听到两人的对话,回来悄悄告诉清翎:“清翎姐姐,杨夫人真可怜,玉芝姨才十三岁。我认识的人里边,除了我奶奶,就数你最聪明啦,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救救她们?” 这个年代的女性想要和离本就难,家族也会视之为耻辱,若娘家不予收留,和离女子更会走投无路。想那孔大儒怕是守旧之人,断不允许自家女儿和离,所以这些年杨夫人才不得不枯守一隅,青灯礼佛?清翎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于是跟着宁儿去见了楚夫人。 当天下午,先是从城西的乞丐群,再到青州城大街小巷,到处都在传唱一曲《青州来了个黄青天》: 竹板这么一响, 哎,别的咱不夸, 夸一夸, 咱青州城里的黄青天。 黄青天,真厉害, 一举拿下了害人精。 害人精,平日里 一言不合就动手, 偷鸡摸狗还抢钱。 夜宿妓馆就罢了, 强抢民女在白天。 如今更是猖了狂, 纵火欲焚百姓捐的粮。 害人精,名大富, 自称背后有靠山, 原来却是同知家中 小妾的小舅子。 黄青天,真厉害, 直言民心不可欺 民意不可违, 一举拿下了害人精, 为民除害名远扬,名远扬! 制造舆论,向官府施加压力,蔡煦跟清翎,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彻底为此事件定了性,为黄通判解了忧。 另一边,回府后的杨夫人当着杨戬之的面修书一封给自己的父亲,孰料驿站刚刚将信送出,就被谷嵩掉了包。 城西一座私宅的女主人,听闻大街小巷的传唱后,急得团团转,孰料夜幕降临之时,有下人拿着杨同知的贴身玉佩,让她明日一早抱着孩子跟细软去杨府避难。 一场泼天的闹剧就此拉开大幕。 第52章 杨府闹剧 话说第二日杨同知的外室带着孩子前来杨府避难,小妾陶氏听闻下人来报,勃然大怒:“杨戬之啊,杨戬之,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你们联手是想趁我病要我命啊!既然你无情,休怪我无义!“于是亲自带人要将母子二人拖走处理掉。 于是杨府外立马热闹非凡。小妾大声呵斥,几名五大三粗的仆妇对着妇人是拖拉拽踹,妇人怀抱孩子,死活不肯离去,怀中孩子哪见过如此阵仗,哭声震天。 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指指点点。 小厮看大事不妙,连忙禀报杨戬之。杨戬之匆匆出府,见正是自己的外室与下人在拉拉扯扯,妇人怀中的孩子也哭闹不止,大怒,低声呵斥她道:“你怎么跑来了?” 那妇人见状,委屈地说:“夫君,不是你派人来送信,让我来杨府避祸吗?怎么又不让我进府啦?” 杨戬之大怒:“一派胡言,我何曾派人去寻你啦?” 那妇人此刻也意识到不妙了,哆哆嗦嗦地拿出玉佩:“这不是你的贴身玉佩吗?若非如此,我怎么会前来?” 杨戬之目瞪口呆:这是谁在害我?尚在寻思之际,一旁的小妾已经闹将开来:“杨戬之啊,杨戬之,你欺人太甚!前些时你还说只等夫人一病逝,就扶我做正妻。现下你这外室的孩子只怕都三岁了,你瞒我瞒得好苦啊!” 这外室也不干了,回怼道:“就凭你也想做正室,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连个蛋都没下!” “你竟敢辱骂于我,看我不撕了你的嘴!”自己正位还没上,却被别人惦记着,这陶氏怎能甘心?两个人不顾体面,撕打在一处,杨戬之连声呵斥也没镇住女人的滔天妒火。 正吵吵闹闹之际,杨夫人孔繁漪已经扶着丫环的手,走到了府外。 人群中有人喊:“快看,杨夫人来了!” 却见杨夫人不施粉黛,一身素衣,头插单尾凤钗,清丽的脸庞上一脸的震惊与不可置信,只含泪望着杨戬之。杨戬之一看大事不好,一个疾步上前,各给了两个小妾一巴掌,命人将二人带入府内,免得丢人现眼。 “慢着!”府外响起杨夫人颤抖的声音,“夫君还是当着青州百姓的面,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人群中叽叽喳喳:“听闻杨夫人多年未育,只得一女,由杨老夫人抬了一门贵妾,试图压着杨夫人。这杨同知有了小妾,为何还要养外室?” “你看看那个小妾,如此厉害,就知道杨同知为啥养外室了!” “男人都是得陇望蜀,贪得无厌之辈,家鸡不如野鸡好呗!”还有好事之徒幸灾乐祸。 “听闻杨夫人青灯礼佛,早已不管世事了,谁料杨同知这小妾为杨府降下泼天大罪,才不得已出面为杨同知奔波。这杨同知真不像话,一头求夫人帮忙,另一头又打夫人的脸!”蔡煦的一个护卫适时开口道。 “啊,还有这样无耻之徒?”周遭之人议论纷纷,看向杨戬之的眼神多有不屑之情。 “可怜杨夫人,江南孔大儒之后,自小知书达礼,却受这等腌臜之事!”另一个护卫也开口叹息道。 “你看那外室的孩子,差不多两岁多了,难不成三年前偷取的?”清翎趁机将话题引到孩子身上。“这杨同知的隐瞒功夫确实厉害!” “看孩子这个头,得少两岁以上!” “三年前,乃大灾之年,太皇太后又仙逝了。该不是国孝期间偷娶的?”清翎又接口道。 此刻杨夫人强忍着悲痛,哽咽地问道:“杨戬之,三年前,你说需要折卖我的嫁妆,救济青州百姓,为自己挣政绩。只怕这钱没有赈济了灾民,反倒是去置办了外室?” 刷新我的认知底线啊!连后世听闻过不少渣男渣女丑事的清翎都啧啧称叹杨戬之的卑劣,更别提淳朴的大兴百姓了,大伙儿议论纷纷,虽不敢大声指责,却也是冲着杨戬之指指点点。 杨同知猴急了:“夫人呐,可不能瞎猜,我是那样的人吗?钱确实拿去赈济灾民了!” 清翎大声怼道:“既不是迎娶外室,那就说说杨夫人的嫁妆都赈济到哪儿了?村、县,州,还是府?官员赈济,虽可以无记录,但是杨大人既然说要为自己挣政绩,总得要让自己声名远播?如果悄无声息的,又如何折算功劳呢?” 杨戬之脸腾得红了,一时半会,自己上哪去弄证明呢?拉过孔繁漪的胳膊,杨戬之软言哄骗:“夫人呐,目下不是意气行事之时,须知我们夫妻一体,我若不好,便是夫人不好,玉芝不好啊!我们先回府内,我定然会给夫人一个交待。” 孔繁漪甩开他的手,掸掸自己的衣袖:“杨戬之,我们还是在这 把话说清楚的好。” 杨同知欺身上来,附耳威胁道:“夫人,我若倒台了,你以为你就能独善其身吗?识相的,跟我进府,以后你还可做你的正牌夫人,否则的话,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孔繁漪退开两步,厉声回复道:“我若不听从于你,不肯将这正妻之位让出,你准备如何不客气地对我?” 围观群众一片哗然,连清翎也不禁暗骂:我擦,自顾不暇了,还敢威胁夫人,夺其妻位,这渣男渣得太颠覆认知了! “杨夫人,既然杨戬之无情,你又何必有义?不如与之和离,再清点嫁妆,该赔的赔,该还的还,与这腌臜之人彻底了断!”清翎大声疾呼。 周围群众也连声附和,几个护卫又适时煽动:“杨夫人,大兴和离是有先例的,只要夫人想,可以与杨戬之义绝!” 旁边一读书人,年约二十三四,衣着简朴,关键时刻出了个跟清翎一样的主意:“杨夫人,你既头戴单尾凤钗,想必是有品级的夫人,可直书官衙,呈诉离婚。不可接杨戬之的休书,否则会累及女儿!” 群情激愤之下,杨同知眼看镇不住场,欺身过来,再次威胁杨夫人:“夫人,几日不见,你倒是厉害了不少,也学会构陷于我了。你也不想一想,就凭你,办的成和离和离婚诉讼吗?就算办的成,你回得去江南吗,岳父大人可会收留你?还有玉芝,你若想和离或送诉,休想带走玉芝!” 杨夫人心口一甜,噗地吐出一口鲜血,杨同知见状,大喊:“来人呐,快把夫人扶进去!”几个丫环婆子上前,就要动手拉扯夫人进府。 清翎暗道:不好,杨夫人一旦被弄回府里,这和离难了不说,只怕性命都堪忧!于是高喊:“杨夫人,切不可回府!” 护卫也大声疾呼:“杨夫人,挺住,去府衙击鼓鸣冤!”周围人群也纷纷附议:“杨夫人,我们陪你去,为你作证!” 杨夫人扶住贴身丫环的手,擦去嘴边的鲜血,双目圆睁,环视那些试图拉扯自己的下人,此刻她周身散发出当家主母才有的气势,竟一时镇住了婆子丫环们,令他们不敢动手。 杨夫人直视杨戬之:“杨戬之,你既然如此无情,休怪我去鸣冤,呈诉离婚!玉芝能不能跟我走,也不是你杨戬之一人即可决断的!上有堂堂国法,下有大兴民俗,和离也并非没有先例可寻!” 杨戬之急了,抓住夫人的手就往府里拖,突然,一颗石子打中杨戬之的手,杨戬之吃痛之下松手,清翎等人趁机上前扶住夫人。 这时一班衙役到了,为首的恰是傅强。临来前,黄通判已然叮嘱他了:“别说我没提醒过你,此次若不能扳倒杨同知和陶大富,只怕你性命堪忧。但你若能将功补过,本座对既往之事概不追究!”所以傅强一到杨府外,格外卖力地大声吆喝着:“何人喧哗,扰乱治安?来呀,把这些人通通拿下,押往府衙,请通判大人审理!” 杨夫人扶着丫环的手,缓缓上前,冲傅强施礼:“这位差爷,妾身要击鼓鸣冤,状告杨戬之!” 傅强点头道:“夫人稍安勿躁,在下正是奉黄通判之命前来维持治安。来人呐,小轿伺候,抬夫人前往府衙!” “你这瞎了眼的狗奴才,也不看看我是谁?竟敢在我府前拿人,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杨戬之怒斥道,又回身呵斥自己的仆役,“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还不将这个狗奴才拿下,扶夫人进府!” 奴仆们上前阻拦傅强等人,不过他们毕竟也知道,殴打官差,在大兴是要判重罪的,可是架不住杨戬之跟管家怒骂,自己的卖身契又在杨戬之手上,不得已动了手。 而傅强一伙大约十二、三人,得黄通判之命,要将闹事之人拿住,尤其是要带杨夫人回府衙,因此挥舞大棒,与奴仆们战在一处。只可惜,对方人数众多,局面上并不占优。 杨戬之急欲将夫人拖回府内,因此十几个奴仆拖住傅强等人,几个婆子来撕扯拉拽孔繁漪。蔡煦的几个护卫出手相助,几个婆子接二连三地倒地。 杨府门前各路神仙打架,好不热闹! 第53章 准予和离 杨府外正喧闹撕扯之时,楚乔大人到了。在衙役的怒喝声中,楚乔大下轿了。 “奉先呐,你身为同知,青州城的父母官,与衙役当街互殴,成何体统?” 不待杨戬之回复,傅强便摸着流血的额头哭诉道:“大人,小的奉上峰之命,前来传府外闹事之人去问话。孰料同知大人却动手打人!” 楚乔呵斥他退下,然后转头对杨戬之说道:“奉先呐,你这等私事闹得青州人尽皆知,本官在府衙都听说了。唉,我便做一和事佬,调解你二人的纠纷,不知奉先跟杨夫人意下如何?” 杨戬之虽巴不得入府协商,却不愿楚乔插手自家家务,遂一口回绝:“大人,是拙荆不懂事,为府内一些小事争风吃醋,争吵不休,下官这就带她进府!” 孰料杨夫人已开口:“楚大人,妾身要去击鼓鸣冤,请大人为我做主!” 杨戬之再次欺身上前,小声威胁道:“孔繁漪,今日你是没完没了了?你若再不听劝,休怪我无义,你女儿的性命可是捏在我手里的!” 杨夫人退开两步,厉声喝问:“杨戬之,虎毒尚不食子,你焉敢谋害自家闺女,你还是人吗?” 周围再次哗然,杨戬之气得啪的一巴掌打在夫人的脸上。楚乔急忙拦住杨戬之再次挥舞的手掌,一边怒喝:“奉先,你好好说话,怎能动手打夫人呢?她可是有诰命在身的!” 一边又以一副竭力劝阻的口吻对杨夫人说道:“杨夫人,你可知一旦对簿公堂,便再无私下和解之路,即便成功和离,夫人将来的路只怕也不好走啊!不如私了,你若怕奉先伤害于你,我让他另拨一处宅子妥当处置与你,你家闺女也跟你一起住,可好?” 杨夫人摇头,目光坚毅。楚乔大人沉吟片刻,叹了一口气:“既然夫人执意要对簿公堂,下官倒不好再劝了,也罢,下官便坐堂公审,务必给你们双方一个交待!” 楚乔又对杨戬之拱手道:“奉先呐,夫人既然去意已决,你不妨先听听夫人有何要求,成与不成还两说,不必当街动手打人嘛。” 杨戬之虽不乐意,可也怕自己不在场的话,楚乔蓄意偏袒孔繁漪,就得不偿失了,不得不硬着头皮跟去了府衙。 围观的群众鼓起了掌,簇拥着夫人往府衙而去。清翎注意到,先前那个熟读律法的书生转身离去,便上前道:“大哥哥,我看你刚刚仗义执言,似乎颇熟律法,为何不一同前去府衙,用大哥哥你的一技之长替夫人出出主意,惩处了杨戬之,岂不是救民于水火?” 书生垂下眼眸,掩去内心的伤痛:“救万民于水火?若能有此能力,为何连我娘又都救不了?”说罢转身离去,步履悲伤。清翎努努嘴,一个护卫跟了过去。 第二日,青州城爆出惊天大瓜,青州同知杨戬之之妻孔繁漪割发断情,自请下堂,由江北巡察御史江上青和青州太守楚乔做主与杨戬之和离了! 据说大堂之上,楚乔大人曾几番欲予调解安抚,怎奈杨夫人始终不肯,铁了心要和离,而她拿出的证据让楚乔大人叹息不已,遂也弃了调解之心。 杨夫人让衙役跟随丫环去自家后院泡桐树下挖出了十三服药渣,直言前几月缠绵病榻,杨戬之破天荒为自己请医问药,但服用后非但没有好转,反而病情迁延,至口嘴麻木歪斜,四肢肿胀,多亏自己打小博览群书,明白中了慢性毒药,因此才替换了剩下的十三副药材,埋于树下。 衙役挖出药包,仵作徐思远跟同济堂的药师风易寒查验后,果然验出微量的乌头碱。杨戬之大声喊冤却无人相信,皆因小妾在府外曾扬言,一旦夫人病逝,自己就能扶正,坐实了渣男宠妾灭妻、联合小妾毒杀正室的罪名。 第二个大瓜是杨夫人控诉杨戬之于国孝期间停妻再娶。杨戬之的小厮供认,这外室平日里自称东府夫人,而从外室的包袱里搜出来聘书、礼书与迎书,三书齐全,妥妥的平妻身份。 据外室娘家的邻居作证,纳采时,男方没有逮到活的大雁,就送了一对大鹅充数,女方家里还闹开了,男方被迫又补了纹银二百两、绫罗绸缎十匹,才算过关;纳征时,聘礼摆满了巷口,女方家中很是长脸了一回;亲迎当天,也是鼓乐、仪仗和花轿俱备,最后迎娶时新娘也是着正红新娘装,入青龙巷巷尾一间两进院子的宅子。 按邻居们所述的迎亲日期,大约在六月初,正是太皇太妃过世的国孝内,而这孩子,嘉康二十五年四月出生,算起来在娘胎里时,太皇太妃去世不足三月。且所谓平妻,从未征得正妻的同意。国孝期间宣淫本就一层罪,停妻再娶另一层罪。楚乔大人再次叹息,以不争气的眼神看向杨同知。 第三波大瓜则是杨戬之卖女求荣。他欲将十三岁的女儿玉芝抵给瑾王的幕僚——年过五旬的师爷闻见喜,以换取闻见喜能在瑾王面前为自己美言的机会。师爷空手套白狼,无半分聘礼、白得一房姨太太不说,杨戬之还要倒赔六十四台嫁妆,实在是亘古未闻。 玉芝别看才十三岁,却颇有主见,她自愿断绝父女关系,追随母姓,与母一同离开杨府。楚乔大人叹息不已,判杨孔和离,并准了玉芝的请求。 而在析产时,更是爆出惊天大瓜,杨夫人父亲为女儿孔繁漪备下的六十四台嫁妆,竟被小妾与外室搜刮殆尽,田产悉数易主。丫环还指证,戴在二人身上的珠钗、项链和戒指以及外室包里的细软、嫁妆单中的首饰均是夫人嫁妆单上的物品。 夫人手中仅剩前朝画师钱守道的两幅古画,那还是夫人以簪抵喉,用自尽相逼,才逼杨戬之住手。若非玉芝出嫁,杨戬之想尽办法让夫人把画吐出来变卖,凑成嫁妆,杨夫人还不知夫君竟然已到了卖女求荣的份上。 自古妻子嫁妆为私人财产,男方未经女方同意,私自发买挪用,为世人不耻,杨戬之竟然丧心病狂到如此程度,坐实了大兴第一渣男的宝座。 楚乔大人宣判:“按大兴律例,杨戬之需按嫁妆单补齐所亏空之物。” 杨同知大声喊冤,拒不承认拿走了夫人的嫁妆,并在大堂之上翻脸闹事:“楚乔,你偏听偏信,一味偏帮孔繁漪,不过是因为你家夫人与孔繁漪有私交而已。孔繁漪嫁进杨家,便生是杨家人,死是杨家鬼,我是不会同意和离的。而你楚乔,官位不过比我高半级而已,你无权来裁决和离之事!” 大堂之下炸开了锅,这杨戬之耍起无赖来,只怕楚乔大人也不好办呐! 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人,径直上堂,言道:“楚大人没有资格,那老夫有没有这个资格呢?”说话之人,正是当日在茶社中与清翎交谈的老者。 楚乔抬眼去望,但见老者气宇轩昂,步履坚实,身着紫袍官服,胸前绣一对翻飞禽鸟,头戴乌色软翅官帽,腰间系金丝腰带。乌帽、紫袍、金腰带,三品要员的配饰。身后一护卫,手持尚方宝剑,亦步亦趋。 楚乔大喜:此人莫非是巡察御史江上青,持尚方宝剑,替天子巡行江北七省。此番到青州,只怕杨戬之死期将近!遂下得堂来,恭迎钦差大臣。 在人群中围观、趁机激起民愤的清翎小朋友嘴张成了o型:娘哎,原来戏文里说的没错,真是微服私访的钦差大臣啊! 偏偏老者上堂的过程中,还回过头来,冲人群中的清翎眨了眨眼,那一眼意味深长。小姑娘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然后又展露出灿若桃花的笑颜,起劲地喊起来:“青天大老爷来了,杨夫人有救啦!”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青天大老爷来了!” 老大人哈哈一笑,小姑娘这几天在青州城动静闹得可大了,这出好戏只怕又是她推波助澜,楚大人嘛,全力配合,还顺势扳倒了一个劲敌。 江上青上得堂来,请出敕书和铜关防,核验身份,然后端坐大堂,惊堂木一拍,好不威武,堂下的杨戬之早已抖如筛糠。 江大人痛斥道:“杨戬之,你身为同知,本应为民谋福祉,为官竖榜样,你却于家宠妾灭妻,悖逆人伦,于国纵容小妾,焚我军粮,你如何对得起你项上的乌纱,如何对得起这府衙大堂之上的对联——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 江大人遂批示:今有青州杨戬之,骄奢淫逸,于国孝期间停妻再娶,又宠妾灭妻,悖逆人伦,特准予二人和离。孔氏嫁妆,悉数退还,其女归孔氏扶养,婚丧嫁娶与杨家再无瓜葛。 清翎又在人群中喊道:“青天大人,杨戬之侵吞夫人嫁妆,亏空巨大,何不由官府做主,公开拍卖杨戬之名下的私宅与田产?” “此等好主意,焉能不准?” 嘉康二十七年秋,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青州落下帷幕,后世史书称其为大兴和离第一案。 第55章 安全抵达 几天后,青州纵火案中杨同知被拿下、杨夫人自请下堂的消息传遍了清溪江南北两岸,连远在广元的柳言恒也听闻了此事。 原本自家偷偷摸摸地筹粮,现下小姑娘通过拍卖会和擒贼报官,硬是操作成了昭告天下的光荣事,更以一句“民心不可欺,民意不可违”的童谣让柳家及镇北大营再无后顾之忧,于粮草一事也不再惧瑾王掣肘了。 柳言恒本是清冷的性子,在接到飞鸽传书后,脸上竟然也有了一丝掩藏不住的笑意,连一旁的陈墨染都觉得狐疑,什么时候柳家公子也会笑了? 这一日爷爷没有进入祁东县,而是朝东北方向斜插,拐入县郊的一座村落——禹村。 离村口差不多五六里地的山脚有一座庙宇,是为纪念大兴立国时的佛教宗师法镜大师而立。二十多年前,这儿香火旺盛,一派繁华盛景。当年爷爷行商,经常来此地进香,与禹村的村长是老相识。 可惜如今庙宇已然凋敝废弃,庙门已坏,檐角也挂满了蜘蛛网,好在还有一间大的殿宇可以避风雨,整个院子正好也能装下所有的粮车。爷爷叹了口气,让大伙埋锅造饭,安顿下来。 清翎跟蔡煦赶到驻扎地时,正巧碰上爷爷要前往禹村拜访村长老哥哥,于是清翎和谷嵩自告奋勇,陪同前往。 宁磊大哥让几个侍卫分工守粮,又前出二里地,放上两个哨位。罗云熙也沿途设立了明哨跟暗哨,相互呼应。要说清河村这些汉子,还真是吃苦耐劳,这十几日下来,走镖竟然也有些章法了。据说大伙基本都学会骑马了,连黑皮都骑得有模有样。 蔡煦吹吹口哨,两个暗卫一个悄悄跟着清翎他们,另一个暗卫则猫在远处,隐入树梢之中。几人紧赶慢赶,终于在暮色苍茫中进入了禹村。 然而令人吃惊的是,整个禹村满眼所望俱是荒芜,沿途都是破败倒闭的茅舍,和干涸的黄色淤泥,越往里走越荒凉。爷爷大声喊着:“有人吗?老哥哥!”回荡在暮色中的只有爷爷颤抖的声音。 听闻十多年前一场雪灾,北狄又趁机侵犯边陲,大西北十室九空。春天的时候,一场水灾又席卷清溪江沿岸,本来干旱的大西北竟然暴雨倾盆,江堤年久失修,清溪江瞬间决堤十余处,洪水淹没了大批村镇,禹村大概就毁于这场浩劫。 返回庙宇的途中,爷爷沉默不语。清翎怕爷爷的老寒腿又犯了,洗漱后,特地帮爷爷用药酒擦了擦膝盖,又裹上奶奶做的护膝,抱着爷爷的胳膊,拉着爷爷讲话,困得要死的她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夜里一声爆响,几支利箭嗖嗖飞入殿宇,着火啦!睡梦中的清翎被惊醒了,众人也纷纷翻身起来。爷爷厉声喝道:“不要惊慌,启承,带几组人,助阵宁队长跟云熙,守住大门,铁林带几组人守住殿后角门,其他人守护粮车!” 偷偷爬上院墙,清翎窥见宁磊大哥立于庙门外十余米处,指挥几个护卫正与敌厮杀,车队三人一组,一人扛盾,一人持枪,还有一人连弩在手,跟在护卫身后,时不时捡漏偷袭对方。初时还占着上风,但是黑衣人越杀越多,宁磊大哥跟罗云熙不得已都加入了对战。 清翎暗道:不好,一旦还有部分敌人从庙后包围过来,商队只怕顾头顾不了尾! 清翎叮嘱身边的黑皮继续盯紧后方,自己跟蔡煦攀下院墙,从他们乘坐的马车上抽出一个特制的箱子,里面装着黄明昊大人特批的硝石、火折跟猛火油,还有清翎指导青州器械局制作的百来个燃烧瓶。 清翎叫过两个暗卫,让他们沿院墙外围泼洒猛火油,只留后院右侧的角门处,诱敌深入。角门只有一人多宽,一次只能进一人,只要守在角门处,便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铁林叔带着两个有点功夫的年轻人,钉在角门处,后面又埋伏了投掷组和盾枪组,随时接应。 两侧的院墙上,也各趴着两组人,一组盯着前门,一组顾着后角门,随时准备点燃火折,放火阻敌。院墙下一排人手持长枪,贴墙而站,枪尖朝上,一旦有人攀爬过来,便是他们的死期。 院内十几个人,用清翎设计的兵工铲挖出数个陷阱,插入铁棘、竹尖,然后躲在摆成阵型的车后,三人一组,互为犄角,严阵以待。 谷嵩和两个暗卫泼完猛火油,又几个健步消失在后山密林里。果然没多久,密林里就有不断有扑通扑通倒地之声传来。守在后院和院墙上的人们都紧张地屏住呼吸,紧紧地盯着黑暗中的远处。 清翎又往殿门处增派了六组人。一声呼啸,宁磊等人集体翻身后撤,十余个汉子在清翎的指挥下,射箭的射箭,放连弩的放连弩,扔燃烧瓶的扔燃烧瓶,瞬间倒下十来个人,还有十几个浑身着火的人怪叫着满地打滚,宁磊带着护卫又翻身而上,罗南爷爷跟爹领着众人上前合围。 爷爷带着一组人仍旧警惕地守在院门口。果然侧方又翻出十余人,试图杀入院内,眼看爷爷身处险境,清翎一声怒喝,点着一辆柴火车,跟蔡煦俩推着往外冲,爷爷跟三个村里人闪身让过,火车抵住门口。 两侧院墙边的汉子也以火折点燃了猛火油,大火迅速窜起,整个庙宇瞬间为火势包围。宁磊大哥一看情况不对,招呼大家回撤。爷听到呼声,以长枪挑翻着火的板车,宁磊大哥趁机断后,掩护村里人顺利地撤回院内。清翎又甩出长钩,勾住板车,跟蔡煦两人使出吃奶的劲,将板车拖回院门口。 大殿外的敌人越聚越多,不断有利箭呼啸着射入院内。清翎献策道:“爷爷,宁大哥,云熙哥哥,为今之计,擒贼先擒王,扣住敌首,与敌周旋,熬到天亮!” 宁磊大哥一声口哨,两个暗卫跟谷嵩又从密林中穿出,杀入敌阵,宁磊也叱咤一声,翻身杀出,直取院外人群中的一个黑衣人。黑衣人迅速后退。趴在围墙上观战的清翎甩出一个燃烧瓶,砰的一声,黑衣人一脚踢翻燃烧瓶,孰料清翎的三支连弩紧接着到了,黑衣人胸前受伤一顿,谷嵩腰间软剑出鞘,黑夜中寒光一闪,剑锋已搁在黑衣人的喉间。 第二天,天蒙蒙亮,一夜未眠的车队稍事修整后继续出发了。昨夜蔡煦手下的一个护卫孤身杀出重围,直奔最近烽火台,正遇赶来增援的五百军营弟兄,才彻底解了商队之围,敌人一呼而散,黑衣人也被压往军营。 此番鏖战,虽然危急,但因为指挥得当,利器在手,又有宁磊大哥他们打头阵,商队仅有八人轻伤,实属万幸。劫后余生的他们有一丝后怕,但更多是获胜后的喜悦与兴奋。 一路风餐露宿,三日后商队终于在黄昏前抵达了广元。此刻,广元南门外锣鼓喧天,旌旗招展,全城百姓都出城迎接他们了。太守姓姚,是个其貌不扬的小老头,人称西北官场的油滑子。据说他行事风格是滑不溜丢八面光,虽然学问不行、业绩不显,但是没有硬后台的他却能在官场上多年屹立不倒,应该还是有些许手腕的。 此刻的他,说着感谢之词,最后竟连自己都感动得流下了热泪:“我广元数万民众听闻青州百姓捐款捐物,感动不已,大伙儿自发地为军营将士们送粮送衣。这是天佑我大兴,这是吾皇洪福齐天啊!有无数善良纯朴的百姓守护我大兴江山,我大兴将士定能百战不殆,战无不克,不失一寸江山,不负吾皇重托!” 百姓们在太守的领导下山呼海啸般地高呼:“天佑我大兴!吾皇万岁!” “不失一寸江山,不负吾皇重托!” 好家伙,原本在车队中看热闹的清翎也不得不跟着跪地高呼,心中一万匹草泥马奔过,原来八面光第一招: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爷爷代表商队拜谢太守跟百姓,婉言谢绝了姚太守留宿的邀请,领着车队前往二里地外的广元城北大营。 此刻城北大营旌旗猎猎,战鼓铮铮,朔风之下,五万将士列阵欢迎,远处八千骑兵重甲营,个个威风凛凛。 清翎兴奋得不行,要找柳言恒要匹小马驹,自己学会了骑马,逃命的时候就不发愁了。啊呸呸呸,逃命这个念头太不吉利了!一旁的爷爷更加激动,八年的军旅生涯,无数次沙场点兵,此刻都化为澎湃的热血和闪烁的泪花。 柳言恒一身戎装,立于帐前,银盔银甲,腰着佩剑。虽寒光铁衣,却依然遮不住他君子如珩、珺璟光芒的气质。张昭小将军领着大伙围上来,簇拥着车队往大营里走去。 苍茫暮色中,篝火映照下,清翎只来得及回眸,瞥见柳言恒淡然一笑,山川失色,万物屏息。 《诗经》曰:“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兮,赫兮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大抵就是描写这样皎如明月、灿若星辰的人? 第54章 诸事皆顺 和离案第二日,孔繁漪带着女儿玉芝坐马车往清河县而来。黄通判派了数十兵丁沿途护送,确保她的安全。 先前,孔繁漪犹豫不决,就是怕自己家族不肯收留,女儿玉芝若没有娘家支撑,断然找不到好婆家。清翎便趁机邀请夫人去清河县暂居,为村里及附近儿童做授业先生,等家族中来信后再做决策。楚夫人和黄夫人也极力支持她先寻一地暂居再说。 私下里,楚夫人悄悄劝她:“江北巡察御史江上青大人在江北七省巡视,此人嫉恶如仇,又与前侍郎左恒远是莫逆之交。他若到了青州,必不会放过杨戬之。当务之急在于与杨戬之迅速和离,免受他的牵连。” 孔氏听从了建议,又折服于清翎对清河村的未来规划,最终答应暂时避居于清河村。 孔繁漪和离之事既定,清翎又匆匆赶往同济堂,提交了事先弄好的意向书和规划书,参与同济堂的竞标。 第二日,清翎轻轻松松胜出。因为整个竞标全部按清翎的设计或者说按现代招标走的流程,清翎自然占了便宜。不光是报价高于各位竞争者,这当然要归功于萧管家提前通风报信啦,更重要的是,清翎设计的集现代版医院、药房跟制药厂于一体的规划图秒杀了一众竞标者,让他们赞叹不已、自叹不如。 当天下午,清翎正式接管了同济堂,走马上任,第一件事便是与青玉堂联手。 竞拍者之一的青玉堂少主薛清扬震撼于清翎的设计,私下寻清翎协商合作事宜。清翎因见薛清扬耳垂处似有耳洞,心知又是一位女扮男装的奇女子,遂起了结交之心,在二楼的议事厅接待了她。 所谓笼络人心,先从对方的胃入手。桌上摆着蝴蝶酥、慕斯小蛋糕、肉松小贝、奶糕,还有一壶普洱茶和两罐果酒。笼络人心的第二步是头面首饰和服装款式,两张设计图纸一亮出来,少女的心都化了。 吃吃喝喝之间,女扮男装的薛清扬彻底露了馅。薛姑娘讲起自家的遭遇,潸然泪下:“我二哥是薛家三代单传。自打我爹病逝后,我二哥以一己之力撑起来青玉堂。他本是商界的奇才,怎奈命运多舛,几次历经生死,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谁料一年多以前在病逝他乡。族中奸人欺负我嫂子孤儿寡母,我娘又只有我一个女儿,想独吞我二哥财产,意欲接管青玉堂。没办法,我才女扮男装,在外行走。” 唉,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清翎握住了薛清扬的手,薛清扬用手帕擦拭眼泪:“不过,虽然在外行走不易,我总算没有丢哥哥的脸,这一年西南的商路我已经恢复了七八成。清翎,所以我才有底气跟你谈合作!” 薛清扬的二哥以命趟出来的一条商路,却因水土不服而病逝他乡,清扬的娘跟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人间惨剧啊!家中只有一个五岁的侄儿,薛清扬以柔弱的肩膀扛起了薛家的重担,真不容易啊! 与青玉堂联手,接上薛清扬二哥趟出来的商路,就可解决西南药材的种植和运输的大问题,清翎当场拍板,以制药配方、药厂建设入股,青玉堂负责药材跟西南六省的销路,双方签订合作协议。 两方都有个出色而忠诚的老管家。萧管家一边跟对方拟订协议,一边笑怼着:“老货,你脑子还蛮灵光!”薛管家也当仁不让,一边指出条款不合理之处,怒骂着:“奸商,你咋不上天呐?” “老货,你也太阴险了!这样的条款也敢开得了口?” “奸商,你可真是人间极品!这条款可真让我开了眼界!” 两个人针尖对麦芒,逐条拟订,逐条反驳,斗嘴了一下午。一旁吃喝的两个小朋友看着呵呵直乐,全然不顾两人的争斗,品茗聊天。 日落之时,两家终于达成了协议,双方出资与分成各占50,各自设一账房,三月一查账。遇有重大决策,双方协商解决,如无法达成一致,一方要自行调配旗下资金的话,其调配总额不得超过总的流动资金的50。 协议既定,清翎考虑到即将到来的边关大战,遂提出:“目前我们两家以消炎、止疼、抗病毒等药为合作第一笔生意。只要是这几方面的药材,不计成本,统统都要!” 薛清扬大眼瞪得溜圆:“清翎,这是要打仗的架势吗?” 清翎附耳低语:“今上如果熬不过这个冬天,北狄和西夷必然会出兵边境。我只是未雨绸缪而已,战事若起,你想想,咱们这些药能救多少子弟兵?” 薛清扬点头道:“有道理,我这就去安排!”说罢,也顾不得吃吃喝喝了,揣上清翎送的各色糕点礼盒、果酒、咸鸭蛋,跟老管家径直奔青玉堂而去。 隐隐约约的,清翎似乎听到薛清扬在问管家:“我们还有多少流动的资金?” 清翎又跟几位医师接触,除了几个学徒工以及有卖身契的仆从外,清翎以底薪加股权分成的形式留用了原班人马,并且放了他们两个月的带薪大假。 几位医师本就效忠于萧九,现下新老板红利多多,又给大伙儿画了一个很大的饼,嘿嘿,连祁鹏伟都摸着胡须庆幸不已。小东家说了,只要自己留任,她就会给自己几个成药的方子,还会研发一些妇科的新药。用小东家的原话说:“有了这些药物加持,我包您老妙手回春、药到病除、起死回生、点石成金,成为大兴妇科的第一块招牌只是个时间问题!” 清翎又有一事不烦二主,再次请出青州祥云社的费师傅改造自家医院。御用大师虽好,却远水解不了近渴,而费师傅又能立马理解自己的意图,只需要再派祥云社其他的施工队进场,费师傅坐镇即可。 至于费师傅嘛,你看他眼冒精光,喜上眉梢,就知道这是他求之不得的好事。于是,刚刚接管同济堂的清翎就立马跟费师傅签订了协议,第二天施工队就进场了。 清翎又恳请萧管家多留几月,暂时做医院的管事,待到医院走上正轨、寻得新任管事后,再回京城养老。老管家笑眯眯地答应了,自家少爷说了,一切听清翎姑娘的安排。何况小姑娘承诺了,果酒、面包、蛋糕、咸鸭蛋,大大的有!一声萧爷爷,一堆美食,萧管家心里乐开了怀。 一切安排就绪,清翎准备北上了。临行前,清翎还做了一回江上青的座上客。小姑娘跟江大人因一块面包结识,又机缘巧合之下,于风云诡谲的大兴官场上搅动一番,竟成了忘年之交。 席间,听闻江大人与左恒远大人乃莫逆之交,清翎才恍然大悟,江大人为何愿意出手助杨夫人脱困,杨戬之这种欺师灭祖、恶意构陷之辈,江大人焉能不为故友报仇? 清翎遂偷偷告知了左大人的小孙女金枝在清河村的事,老大人泪湿满襟,长叹道:“左大人出事时,老夫正在西南边陲巡视,收到消息时已经鞭长莫及。不想竟是冷姑娘救了金枝,老夫代左大人多谢姑娘侠肝义胆,巾帼不让须眉!” 清翎忙侧身避过老大人的施礼,又趴在老大人的耳边,讲了左大人孙女左芸枝之事,求老大人能施以援手。老大人再次垂泪,即刻手书一封书信,寄往自己的知交故旧西川大营的镇抚使夏之衍大人处,拜托打听芸枝下落。 江大人又说:“老夫自云南赶赴京师途中,就听闻左大人已被发配至塞北极寒之地。老夫立即派人前往打点,收到消息说,左大人本就患有心脏不适之症,只怕难熬过这个冬天。” 这一日,老大人平生第一次醉酒了,一会哭,哭故友遭遇构陷,自己无力回天,一会又笑,笑故交之女有下落,左家有后,甚至诗兴大发,赋诗一首,绘于折扇之上,赠予清翎小友。 临来前,清翎从蔡煦那恶补了有关江上青的情况,知晓江大人自幼丧父,母亲含辛茹苦将其养大。嘉康元年江上青高中状元,自此成为了家族中的天之骄子。据蔡煦说,江上青一路走来,受尽欺凌,因此他嫉恶如仇。当今圣上极为青睐他,一个重要原因便是极度的忠诚和一身的正直。 听闻江大人以狂草闻名于大兴,醉酒状态下的他,所书狂草如龙蚪腾霄,笔力遒劲又狂放不羁。自此后,清翎有了一把名家题字的折扇,比蔡煦手中的折扇题词还厉害,日后招摇过市的清翎还凭借此折扇结交了一票书法爱好者跟江南大儒和世家子弟。 第二日,江大人尚在宿眠之中,清翎跟蔡煦押着第二拨军需出发了。清翎雇了十名车夫,十个护卫正好一人压运一辆车,大伙儿紧赶慢赶,十多日后终于与爷爷和爹带领的冷记商队汇合于广元附近的祁东县。 第56章 军营首夜 将士们簇拥着车队,一起帮忙卸下粮草,柳言恒邀请爷爷跟众人至帐中一叙,清翎则被盛邀留在厨房帮忙。 戴上小厨帽,围上围兜,古代小厨神就此诞生了。可惜军营里的灶台有点高,清翎炒菜不方便,于大厨笑嘻嘻地过来掌勺:“冷姑娘,今天一定要做一个张小将军吃过的鱼香肉丝、蟹黄豆腐和酸菜鱼,小将军找我说了好多次,每次按照他的要求做好了,他都嫌弃说不对路,不好吃!” 清翎笑着说:“好咧!那于爷爷,您掌勺,我说做法!” 于大厨回头对大家喊到:“弟兄们,听冷姑娘的,一个都不许偷懒,把咱们的真本事露一露,用乡亲们千里迢迢送来的粮食做出最够味的晚餐!” 清翎接上话:“我听说军营的伙食一般是两菜一汤,今天咱们就做三菜一汤一面食,三个热菜是鱼香肉丝、蟹黄豆腐加白菜蘑菇,一个汤就是酸菜鱼汤,一个面食就是蛋白面片!” 于大厨一声令下,厨子们切丝的切丝,片鱼的片鱼。清翎则趁空指挥几个厨子将一筐咸鸭蛋洗干净,将蛋白跟蛋黄分离开,蛋黄上锅蒸,咸蛋白倒入面粉中和面。蛋黄蒸熟后,几个厨子用擀面杖将蛋黄捣碎,准备做蟹黄豆腐。 听说少将军特意找来了一桶牛乳,清翎大喜,立马增加了一个蒸鸡蛋,往每一大桶的鸡蛋液里倒了一点牛乳,然后告诉于大厨:“加了牛乳的鸡蛋羹软嫩,有一股子淡淡的奶香,最是滋补了!” 准备工作做完后,十几口大炒锅一起烧起旺旺的火,鱼香肉丝登场了,呲呲的声音瞬间响彻整个营房。 几个小兵丁闻到香味,忍不住往厨房里探头探脑,被于大厨一声吼又吓得逃窜开来。 清翎看着直乐,拿了一盘切好的卤肉,请几个兵丁尝鲜,几个小伙子吃完两片卤肉,眼睛里闪着亮光,冲清翎鞠个躬又害羞地跑了。 她绕着灶台转,指挥大家放调料,看着厨师们用大铁锹在大锅灶里翻炒,真是壮观啊!勾芡之后,起锅了!各营寨已经派士兵抬着大盆来抬菜了,厨房外整整齐齐地排满了长龙,大伙的眼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却又都安安静静地守在帐外。 第二锅、第三锅鱼香肉丝又炒上了,兵丁们井然有序地装上鱼香肉丝,一盆盆地往自家兵营里抬。 鱼香肉丝飘香数里,连站在门口向外张望的清翎都能闻到苍茫夜色中传来淡淡的菜香。于大厨的大嗓门又响起来:“下面炒蟹黄豆腐啦,全体都有,洗锅!” 一勺油,姜蒜爆香,一勺咸蛋黄在油中翻炒出油,嗤嗤啦啦焯过水的豆腐入锅,入适量水加盐等调料焖煮,生粉水勾芡,撒上煮好的青豆,一锅锅蟹黄豆腐出锅了。 那边和面的师傅们也擀好了面皮,下锅煮面片汤了。于大厨指挥着兵丁们将蒸好的米饭、鸡蛋羹跟蟹黄豆腐端走。厨房外已经人声鼎沸,清翎从厨房门口偷瞄了一眼,发现每一个营寨外的篝火旁都架桌子,桌上摆放着菜肴。 全体士兵,包括重骑兵们个个拿着碗,一边排队一边流着哈喇子。篝火映照着他们菜青色的脸。哈哈,哪里都是民以食为天,饭点的军营不逊于大学校园里的食堂啊! 厨房里大伙也是奋力鏖战,几口深锅熬好了鱼汤,就等着炒酸菜了。清翎站在于大厨身边,指挥大厨倒入一勺油,又加入一勺自家做的黄灯笼椒酱,酸爽鲜辣的香味瞬间扑面而来,下风向的几个帮厨被辣味呛得咳嗽起来,赶紧跑到厨房外去呼吸新鲜空气。 屋内又是呲呲呲的声音,然后又是齐刷刷的噗噗噗声音,鱼汤倒入炒好酸菜的锅里,咕咕冒泡,厨师们又将浆好的鱼片下在锅里。一锅锅的酸菜鱼被端了出来,金黄的汤汁中漂着鱼片跟酸菜,还有一股淡淡的南瓜清香,香飘十里。 军营里一片沸腾,终于开始分发菜肴了。四个菜,一人一勺,外加酸菜鱼一小碗,面片不限。 喧嚣过后是一片寂静。无他,皆因大伙儿从未吃过如此可口的饭菜,他们只顾着埋头呼哧呼哧地吃呐!可惜军营里不允许喝酒,否则再来一壶酒,赛过活神仙啊! 远远望去,篝火点点,黑压压一片人群,团团围坐在篝火旁,周围帐篷连着帐篷,如点点繁星,混于暗夜之中。 柳言恒为清翎安排的单人小帐篷,就搭在中军大帐的边上。坐在桌前,清翎啄着煮好的牛乳,用酸菜汤泡饭,就着一大碗菜。品着自己到军营掌厨的第一顿大餐,虽然累惨了,但清翎的心里美滋滋的。 柳言恒还令人准备好了洗漱用品和热水。泡在大大的浴桶里,清翎心里无比地熨帖,知我者,柳言恒也!看在你这么贴心的份上,少不得奉送给你连弩跟燃烧瓶设计图啦。 哈哈,清翎在浴桶里兴奋得左踢右踢,不出意外的,踢疼了脚趾头,然后又发出嘶嘶的疼痛声,接下来又是一阵荒腔走板的歌声: “…… 谁见万箭齐发,星火漫天夜如昼, 刀光剑影交错, 而我枪出如龙,乾坤撼动, 一啸破苍穹。 长枪刺破云霞,放下一生牵挂, 望着寒月如牙, 孤身纵马,生死无话, 风卷残骑裂甲,血染万里黄沙, 成败笑谈之间,与青史留下……” 连在帐外护卫的士兵都偷偷笑了,这位冷姑娘真好玩,心善、人美还性子活泼,不过这歌还真好听! 饭后弟兄们又围着篝火唱唱跳跳,还有摔跤比赛,引来阵阵叫好声。小将们又起哄,让柳言恒也表演一段醉剑,大概是今日心情好,柳言恒居然笑着应允了。 霎那间,“少将军要表演醉剑啦”的欢呼声响彻整个军营上空,连洗浴完毕、正在擦拭头发的清翎也顾不得头发未干,踢踏着鞋,过上披风,匆匆跑出帐篷,前去观赏。 但见柳言恒手擎腰中剑,静静地立在场中央。箫声起,柳言恒随箫声而动,他身若游龙,而醉眼朦胧;疾如闪电,而剑光四起。待到手擎酒杯、唤取西风对酌时,寒光剑影已锁住苍茫夜色。 场中落叶随剑锋飞旋,篝火点点,映照着醉酒的星辰。腾挪辗转之际,呜咽的箫声渐息,场中央只剩已醉卧沙场的将军身影和突指地面的剑尖。 不知为何,这般空前绝后的剑舞虽然展露出舞剑之人“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的凌云之志,清翎却从柳言恒收剑时的颓势中读出了一丝“英雄千古,荒草没残碑”的壮志难酬。黑暗中静静观看的清翎偷偷擦去眼角的泪水,转身返回了自己的帐篷。 趴在桌前,清翎暗自寻思:大兴立国二百余年,若非出了个柳大将柳向佐,据葭萌关、建镇北大营,以一己之力对抗北狄,这大兴二十多年前便已亡了。可惜将军空有凌云志,功高盖主就多方掣肘,孤军奋战而无后援,连粮草药材都克扣至无,自筹粮草,又随时可以邀买军心而治罪。 长叹一口气后,清翎突然有了主意:哎,不如多设计几款新型武器?连弩还是手雷?再不然,埋他一些地雷也成,只要能制成火药,手雷、地雷都不在话下,哼哼,到时候狄人来一个亡一个,来两个死一双,还有那个什么瑾王,弄烦了,赏他两甜瓜! 就着烛光,清翎用炭笔绘制了两张连弩的设计图:微型的连弩,士兵们可随身携带;巨型的连弩,攻城或御敌可摧枯拉朽。不过有些细节尚需推敲,正寻思间,耳听得外面又一阵如雷的喝彩声,掀起帐门一角,却原来是谷嵩跟陷阵营的卓然校尉在比试。 卓然枪法刚猛,枪出如龙,寒光映照着铁衣,招招直逼谷嵩胸前,而谷嵩腰中软剑已出鞘,剑尖如游蛇缠着枪身,以四两拨千斤之势频频化解险境,辗转腾挪之际,谷嵩更瞅准机会,欺身近前,与卓然斗在一处,堪堪打了个平手。 据说卓然将军可是军中数一数二的高手。而谷嵩闪挪腾移,竟然可以在卓然手下走数十个回合不落下风,果然是爷爷说的那种武学奇才。 这厢的柳言恒却暗自寻思:这谷嵩不仅基本功扎实,且临场应变能力之强,实乃军中罕见。若非他经验尚缺,又手下留情,只怕卓然此刻已败了。就凭这份宽容,将来必成大器! 柳言恒冲张昭使了个眼神,张昭心领神会,走上前去与谷嵩攀谈,不一会儿两个人便勾肩搭,互称兄弟了。张昭今年十六岁,比谷嵩大七八个月,当仁不让地做了哥哥。卓然校尉不干了,也跟张昭抢起了谷嵩,最后哥仨结拜了兄弟。 点点星光下,三人跪地,歃血为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谷嵩一下多出来两个罩着他的军营兄弟,憨憨地笑着。 第57章 军中献计 清翎叹了口气:人才难得啊!谷嵩若入军营,前途无量,比跟着自己强多了。可是自己上哪去寻谷嵩这样的保镖呢? 正叹着气,不料跟低着头往前冲的蔡煦撞了一个满怀。清翎推开蔡煦,正准备教训教训他不长眼睛,却发现他情绪低落。唉,中二少年阴晴不定啊! 一番追问之下,蔡煦才嘟嘟囔囔地抱怨到:“我想进军营,可柳大哥说我吃不了军营中的苦,说我爹娘也不会允许我从军,还说我那半吊子货的武艺,上战场不出三天必亡。你说我真的有那么差劲么?” 原来柔弱少年也有一颗保家卫国之心啊,不错不错。“蔡煦啊,恒哥哥原本也没说错,你虽有武功,但自保都难,不适合上战场。不过啊——”清翎拉长语调。 “不过什么?”蔡煦着急地问,完全没有意识到清翎对柳言恒的称呼已经从柳公子、柳将军改为恒哥哥了。 “不过嘛,哎呦,我口渴了,想喝点水!”蔡煦一听,就知道清翎在逗自己玩呢,连忙作揖讨饶,虚心求教。 清翎看了直乐:“算了,我日行一善。你的专长不在战场上,而在这,”清翎指了指他的脑袋。 “你去参加科举考试,弄个进士当当,运气好,弄个榜眼探花什么的,然后再去运作运作,去军需部或器械局,专管军需物资和器械生产调配。要知道,未来战争,后勤保障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所在。恒哥哥啊,哼哼,就得看你的眼色,所以你何必介怀不能亲自上阵杀敌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蔡煦拍拍自己的脑袋,对清翎深深地一鞠躬,“多谢清翎妹子了替我解惑!不过,你为什么说考个进士或者榜眼、探花,难道我朝有什么规矩,状元不能去军需部吗?” “我说蔡煦啊,人贵有自知之明,你啊,有多大头,就戴多大帽。榜眼、探花已是奢望,状元又岂是你能强求得来的?” “啥!”中二少年又炸毛了,跳起来追清翎,而清翎呢,早在说完这句话就咯咯笑着,一溜烟跑进爷爷的帐篷了。 月光如水,照在站立在营帐边的柳言恒身上,清冷而柔和。第一次听到清翎喊自己“恒哥哥”时,他有片刻的欢愉和欣喜,而目睹清翎跟蔡煦两个看似针锋相对、实则更像青梅竹马的人儿嬉笑怒骂时,他的心头又涌上一丝莫名的情愫,一如那时听闻清翎询问柳言荀。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情愫,直到转身离去时,他才突然醒悟过来:他嫉妒了,嫉妒蔡煦,嫉妒言荀,他们能如此轻易地走进清翎的生活,而他却只能在一旁静静地远观。 这一夜,对于柳言恒而言,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第二日一早,清翎被军中的号角惊醒,她从帐篷缝往外偷看,发现将士们纷纷从营帐中跑出,列队出操。洗漱完的清翎一溜烟往厨房跑。 往日里,兵营的早餐是一碗掺了杂粮的稀饭、两个窝窝头,就着一点酱菜,清翎听说后直叹气:将士们操练这么辛苦,早餐没有营养可不行!可是伙食费就那么多,昨晚清翎跟于大厨咬了咬耳朵,于大厨笑眯了眼。 凌晨四点多,厨子们起床揉面,磨豆浆。除了做杂粮馍馍外,剩下一小半发好的面团揉进豆渣、胡萝卜丝和青椒切丁,再剁上一点肉泥,上锅煎成豆渣饼,美味又有营养。灶上的皮蛋瘦肉粥也在慢慢熬着。小小厨房,一方天地,一切都那么井然有序。 军士们下操回来,热腾腾的早餐端上了桌,每个营帐都是一大筐馍馍、豆渣饼和一桶皮蛋瘦肉粥、豆浆,还有冷记特制的菌菇酱,整个军营瞬间只听得一片呼哧呼哧喝粥声。 座中柳言恒动作却不徐不疾,举止优雅,这大概就是刻入骨髓的教养?他先是一口豆浆一口饼,然后又一口粥一口蘸着酱的馍馍,最后又闷头喝了一小碗豆浆。哈哈,原来他对豆浆情有独钟,清翎喜上眉梢。 从昨晚起,于大厨的儿子于小宝就成了清翎的膜拜者。小宝长的清秀,但是左腿有点跛,可能有些自卑,不太说话。清翎问了于大厨,才知道小宝三岁时高烧不退,后来腿就不利索了,初时还需要靠拐杖,后来坚持锻炼才能一瘸一拐地行走。于小宝这是得了小儿麻痹症啊,清翎心中着实同情,就教他制作面包的手艺,于大厨看着自小孤僻的儿子竟然展开了笑颜,看向清翎的眼神充满了感激。 爷爷跟张昭一早就去了镇北大营,找张老将军叙旧去了。 爹跟几个村里的弟兄准备先去广元城,租下一个店铺装返程要运输的商品,然后准备去附近几个城镇,特别是颖川跟长宁去转悠,看看有什么商机。清翎急忙回了帐篷,写了一张清单,列上需要购置的各类商品跟冷记需要的原材料,交给了爹,并再三叮嘱,要去广元那家叫旗丰的商行购买孜然粉或颗粒,还有问问玉米跟甘薯种子,看看还有什么西域的特产,去颖川跟广宁时也打听打听牧草、羊种和牛种等。 商队正待启程,清翎又匆匆跑回厨房,问于大厨:“我家在清河县有家冷记食铺,明年春天还会在青州城开酒楼,小宝哥愿不愿意去青州?如果愿意的话,可以让我奶奶跟娘教小宝怎么做各式糕点,将来可以专供我们青州的酒楼。” 于大厨差点流下热泪:清翎这是帮小宝找生路啊!不过自家儿子比较孤僻,又没出过远门,万一适应不了,自己鞭长莫及,咋办? 正犹豫之间,于小宝已经挎着小包袱一瘸一拐地赶过来了,盯着爹,眼神热切又充满希望。于大厨叹了口气,叮嘱小宝去了清河县好好照顾自己,听叔叔婶婶的话,到了给家里去封信。小宝拼命点着头,然后又一瘸一拐地去跟商队汇合了。 送走了爹跟于小宝,清翎回到帐篷内,又写了伙食营养标准及配方,供于大厨参考。然后拿着连弩设计图纸,去了中军大营找柳言恒。 听闻翎来访,柳言恒立马出帐,将清翎迎进帐内,又命人端上点心和茶水。清翎先递上连弩的图纸,趁着柳言恒看图的功夫,就着茶吃了一块软弱香甜的米糕,顿时眼睛一亮,这跟前世的云片糕口味很相似啊,小时候,外婆一到春节,就会买一盒云片糕,年三十一定会塞一片云片糕到自己嘴里:“囡囡乖,吃了云片糕,步步高,日日高!”唉,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柳言恒低头研究图纸上的参数,一抬头,却发现清翎一会儿喜上眉梢,一会儿又垂头丧气,“原来清翎姑娘也是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啊,大概这广元的云糕又勾起了她的某些回忆!” 吃罢点心,清翎拍拍手,凑近大帐正中间的沙盘观看,又走到悬挂一旁的军事地图边,仰头查看,然后掏出自己的《大兴志》与地图跟沙盘仔细比对,发现与《大兴志》上广元与葭萌关的地图与沙盘略有不同,便掏出炭笔,在《大兴志》上做记号。柳言恒看了不禁笑了,清翎居然连沙盘都看得懂,大兴懂军事的女子,除了自家奶奶,清翎算不算头一份? 看到柳言恒抬头,清翎立马颠颠地跑过来,一副快夸我的神情,柳言恒又一次笑了,那笑容,如扑面而来的杨柳风,吹落心中缤纷的落樱,又如冬日里的一抹七彩阳光,让山川俱失了颜色,原来古诗里说的“立如兰芝玉树,笑如朗月入怀”是这样子的啊! 柳言恒叫来了器械司的司长吴允文,拿来了军中研发的连弩,与清翎画的现代连弩进行比对,吴允文详细询问了图纸中几个重要的细节,大赞:“妙啊,我怎么没想到呢!”立马抓了两个手下去研发了。 清翎犹豫再三,没有拿出手雷的图纸,而是向柳言恒提议从广元跟青州等地征召外科医生及各类医护人员,成立战场救护队,设立培训部,全军要进行多次战场救护的演习。 柳言恒听了,目光灼灼:“言恒代广元及葭萌关全体将士谢过清翎姑娘!”他叫来军营里的大夫黄觉及几个帮手,详细聆听清翎的建议。 昨夜黄大夫一直带着徒弟们整理战地医用包,今天一早就按照人头比例将医用包分发给士兵。军中医药一向匮乏,一旦发生战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受伤的将士们在自己眼皮底下活活疼死,这是最令老医师痛心疾首的事。 今日听闻清翎的建议,看着清翎画出的简易担架图样,老医师茅塞顿开。清翎此次带来的贾冰染布坊全部的帆布,至少可制成三百副担架。由于帆布可折叠,整个担架可折背在身后。 柳言恒一声令下,几百个士兵前往广元附近的山林中去砍伐树木做担架,又找裁缝跟鞋匠帮忙裁剪和打铆钉。 整个下午,军营里一片繁忙。 第58章 踏破铁鞋 午饭后,柳言恒带着清翎及几个亲兵前往广元太守府,协商征召坐馆大夫和医护人员,还要募集六百人的担架队。 姚太守别看八面光,但是大事还是不含糊,尤其是柳言恒亲自出马,那可是个活阎王,一听他的请求,立马派人去城门口粘贴告示。 柳将军及少将军在镇北大营经营多年,威震敌胆,深得广元老百姓的拥护跟爱戴。告示一出,城东大门口报名点报名的人群络绎不绝,一些大嫂甚至吵闹着也要报名。 清翎看见一位姓张的嫂子缠着府衙的文吏非要报名,内心一动,多几个这样不怕死的女子培训之后作为医疗队成员,跟随担架队在战场上可就地处理伤情,会有效降低伤员死亡率,于是跟柳言恒商量:“恒哥哥,百姓们热情这么高,我们完全可以成立女子医疗救护队,她们比男子更细心,帮忙包扎伤口,清洗绷带,熬药之类的活她们也拿的下地。” 柳言恒听后,冲文吏点点头,于是张嫂子等人成功地报上名,几个嫂子开心得很,壮着胆子过来跟柳言恒和清翎道谢。 清翎跟张嫂子攀谈之下,才知道张嫂子年逾四十,丈夫跟孩子都战死疆场了,她与北狄有不共戴天之仇,只可惜是女子身,上不了战场,如今能加入女子医疗队,也算圆了自己的夙愿。其他几位嫂子也要么是军属,要么是遗孀,抗战热情极高。 柳言恒动容了,他上前一步,向几位嫂子鞠躬致谢:“六年来,我西北大营为抵御北狄,共阵亡3325名将士。是无数阵亡将士的英魂守护着我们的家园,守护着大兴三千里的江山。言恒代镇北大营所有将士谢嫂子一家,谢所有报名的弟兄姊妹。是你们牺牲了自己的丈夫跟孩子,牺牲了自家的幸福,换来了大西北的平安。我柳言恒在此发誓,决不会让你们家人的鲜血白流,但凡有我柳言恒一日,必不允许北狄、西夷踏入广元半步!” 围拢在身边的百姓越来越多,他们激动地高喊:“绝不允许北狄、西夷踏入广元半步!”“拒敌于国门之外!”“天佑我大兴!” 身处其中的清翎也不禁热血沸腾,有这样好的将军跟百姓,大兴还惧怕什么外敌呢? 待到报名完成后,柳言恒又随姚太守去了城中一位大户捐赠的宅子,三进的院落,外加一个大花园,做野战医院足够了。 一进的院子可以作为简易处理伤情的住所,从医馆方面征集十来个医生处理简单的伤情应该够了,二进有两层楼,每层有十数间房,一楼两侧的倒坐也可以改成十间病房,三进的院子也有两层,一共十六间房,所有一层可以收治重伤员,后花园中再搭几座临时的板房,作为抢救室,一排倒坐可作为熬药的药房,厨房比较大,可以加一排炉灶,为伤员做饭的事也基本解决了。 清翎看了一眼一旁点头哈腰的张姓大户,他身着玄色衣袍,干瘦身材,鬓边已经花白,别看是个其貌不扬的小老头,一双眼睛,真诚中露着点精明,肯捐出一座这么大的院子,还是很有气度与胆识,绝非什么泛泛之辈。 清翎上前与张老板套瓷,一问之下,才知道他就是旗丰商行的老板,哈哈,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看着眼冒金光的清翎,张老板竟然生生打了个哆嗦,一旁的柳言恒也不禁笑了。 姚太守看呆了,来广元三年,与柳言恒打交道也不下数十次,他一向不苟言笑,多少人私下里称他为冷面煞星、活阎王、不料想今儿下午却见到他第一次笑了,那笑容,简直简直令人如沐春风,这大概都是这位清翎小姑娘的缘故。 看着清翎揪着张老板的袖子急急往外走的样子,姚太守也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清翎一边走,一边回首道:“恒哥哥,我先去旗丰商行了,待会儿我自己回大营去!” 柳言恒笑着点点头,然后就看见清翎揪着张老板,一通马匹乱拍,外加许诺一大堆:“张爷爷,我去参观一下您的商行啊,您可真厉害,心地又好,又有为广元百姓分忧的气度,是我见过的最有良心、最无私的商人了,没有之一哟!张爷爷,到时候我让恒哥哥给你挂一个慈善之家的大匾,大力宣传您这种为民解忧,为军纾困的无私行为,让子孙后代永远敬仰您,让您的家族永远以你为荣,咋样?” “好,好,好,”张老板高兴得胡子一翘一翘地,颠颠地上了马车,直奔旗丰商行而去,留下身后狂笑不已的姚太守和兵丁。就连柳言恒都控制不住笑容,不得不右手握拳,抵住嘴,作出清嗓子状。 马车一路前行,到达商行,清翎才得知上午爹他们已经买走了商行全部的孜然种子跟颗粒,连甘薯也被他们抢购一空了。 不过再三询问之下,商行的伙计又拿出来一些茴香粒、红尖椒跟花椒。伙计看清翎对这些特有的农作物非常感兴趣,又尝试着推荐一款据说是外邦传来的粮食,叫大刍草。伙计感慨道:“这么好的东西,听闻高产不说,还口感极好,只可惜大兴无人能种植,没人买,所以一直堆放在仓库货架上。姑娘,您要不看一下?” 大刍草?高产又口感好,不会是玉米?待到伙计搬出一个大麻袋,解开封口,一个个玉米棒子瞬间就裸露出来,喜得清翎乐上了天,差点要亲一口张老头了。 因为放的久了,很多玉米棒子已经干了,不过晒干后的玉米棒子可以做种子,虽然产量有可能会有影响,但是先种他一季,看出来多少,明年再想想办法搞杂交。 清翎立马雇了两个嫂子帮忙处理一些尚新鲜的玉米,示范了如何剥出完整的玉米粒后,两个嫂子开工干活了。 剥好的玉米粒被伙计用竹篾装着,晾晒在后院的货架上,煦暖的阳光映照着颗颗金黄的玉米粒,也映照着清翎灿烂的笑脸。 都说“诸将擅命於畿内,贵戚纵横於都内”,大兴已病入膏肓,可而眼前这位小姑娘对着玉米粒微笑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让张老头蓦然感觉有一种佛性的光辉笼罩在小姑娘的周身。 多年以后,已是白发苍苍的张老头躺在后院的躺椅上晒太阳,常常回忆起那个秋天和这个不起眼的小姑娘相识的场景,常常感慨,何曾料到小姑娘日后会叱咤风云,止干戈,息兵事?何曾料到她后来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清翎在旗丰商行挑了两张狐狸皮和一张鹿皮,准备回去做一个狐狸毛的围巾和披风、一副鹿皮手套和鹿皮靴,送给恒哥哥。 冬天要到了,昨听张昭说,恒哥哥的手脚到了冬天都会长冻疮,甚至裂开。恒哥哥如此,手下那些兵丁只怕也会手烂脚烂,得赶在冬天到来之前给广元的五万弟兄配齐一些手套跟皮靴,更北边的镇北大营只怕更需要。 于是清翎向张老板打听鹿皮的进货渠道,张老板一听小清翎如此体恤将士,感动得要掉泪,立马承诺捐出所有的鹿皮,还要从其他商行调配。 清翎又提出小羊皮也可以,于是张老板立马给广元商会下帖,约着明天跟各位老板商量订购羊皮和鹿皮的事。 清翎知道,即便能成功弄到各式鹿皮跟小羊皮,也配不齐30万大军,只能是有多少弄多少了。 听说旗丰商行名下还有一家药铺和美食坊,清翎立马订购了止血、消炎和止痛的药材,又揪着张老板去了他的食坊。 参观完颇具规模的作坊之后,清翎当场跟张老板签了一个合约,专门生产猪肉脯跟方便面。 张老板喜不自禁,从冷小姐到清翎姑娘到丫头,喊了个遍,更是让自家老伴出面,留清翎吃了顿丰盛的晚餐,那小羊排烤得酥脆酥脆的。 清翎一边撒上孜然跟花椒,一边跟张老夫人聊天。聊着聊着,她不经意之间叹了口气。 老夫人问她:“丫头,叹什么气啊?” 清翎咂咂小嘴,叹着气说:“要是有鸡精就好了。” 老夫人问清了鸡精提鲜的功能,拍了拍清翎的手,“好丫头,告诉奶奶怎么做,奶奶找人给你做!” 于是清翎边吃烤羊排,边讲解鸡精做法,老夫人指挥丫环们干活。天擦黑的时候,丫环们已经烤好一拨鸡精,装进特制密封好的布袋内。清翎觍着脸,跟张老夫人撒娇:“奶奶啊,家里还有孜然粉跟花椒粉么?送我一袋呗!” 张老夫人乐坏了:“乖孙女啊,奶奶早准备好了,你看!”说着话功夫,丫鬟拎上一大袋孜然粉跟花椒粉,还有一整块烤羊排,另加一麻袋甘薯,可把清翎喜欢坏了,搂着张老夫人狠狠亲了一口,一转身,咚地跳上马车,跟柳言恒的亲兵回大营了。 身后徒留下丫环们一片惊叫声以及老夫人无奈的叹气声:“唉,这丫头,是个促狭鬼啊!” 第59章 两重天地 回到军营时,月亮已经升得老高。已是深秋,北地的月光越发清冷,斜照着军营的每个角落,遥远处隐隐传来呜咽悲鸣的箫声,于寂寥的夜色中勾起旅人的思乡之情。 清翎斜靠在马车上,沉浸在箫声中,连马车停了都不曾注意,直到小兵喊了两声“冷姑娘”,她才回过神来。轻轻擦去脸上的泪水,清翎跳下马车,背上包袱跟羊排,踩碎一地的箫声,钻进自己的小帐篷。 放下调料、皮料跟甘薯,拎起小羊排和几个甘薯,清翎直奔柳言恒的大帐。亲卫通报后,清翎冲进大帐,拎着小羊排在柳言恒跟前晃来晃去,一张笑脸艳若桃花,两只眼睛熠熠生辉。 柳言恒在帐中点起炭火,掀开一个帐角透气,然后将羊排置于炭火上慢慢炙烤,清翎又在炭火中投入几个甘薯。不一会儿,羊排就滋滋滋地冒出油水,甘薯也散发出清香。 清翎抄起剔骨刀,咔咔咔剁下一根根羊排,拿出四根最大的羊排,又剥出烤熟的红薯,端到柳言恒办公的桌子上,再把剩下的十来根羊排分给贴身保护他的亲卫们,每个人手里还塞了一个大大的红薯。 柳言恒递给她一根羊排,清翎犹豫了一下,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欲望:“算了,不吃了,免得积食,还容易发胖!”柳言恒笑了,命人端来一杯牛乳。 清翎想起前世的奶茶,于是提起水壶,煮了一小壶茶,滤去茶叶末,掺入牛乳和少许白糖,递给柳言恒:“恒哥哥,你尝一下?” 柳言恒在清翎期待的眼神中,喝了一小口,牛乳与红茶的混合味道,果然别有一番风味。柳言恒赞叹道:“你的小脑袋瓜里为什么有这么多主意?” 清翎嘿嘿笑着,为了爱情,我得拼了。她斟酌地说到:“我想在广元开一间奶茶甜品店,卖奶茶、水果茶和各式甜品,到时候你一定要来为我的小店剪彩啊!” “好啊,只要我有空,一定去!” “我还要把甜品店开到京城去,开遍大兴的每一个角落,让奶茶跟甜品成为大兴最时尚的食品!”清翎握紧拳头,信心百倍地说。 “那你想好店铺的名字了吗?”柳言恒饶有兴致地问。 “你觉得叫甜蜜蜜怎么样?” “甜蜜蜜,这名字好,既应景,又很贴切。” “恒哥哥,开业的赞诗我都想好了,你听听,觉得怎么样?甘味入口绵润喉,厚醇沾齿不思愁。若问甜浆知多少,几番回味在心头。” “好诗,看似浅显易懂,却应景,几番回味在心头,细品,还颇有深意!”柳言恒笑着回复道。 “那说好了,恒哥哥,你是我的第一个食客,而且还要帮我题字、题诗!” “好啊!” “那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望着清翎伸过来的小拇指,柳言恒再一次露出了朗月入怀般的笑容,闪花了清翎的眼。 直到回到帐篷里,清翎还是晕晕乎乎的。情窦初开的少女,在睡梦中笑得咧开了嘴。 帐外,月色撩人,已是霜降时节,然而连清翎都没有意识到:嘉康二十七年的霜降节气,北地跟京师并没有降下霜来。 同一天,京城,皇宫御花园偏殿承乾殿,萧九的接风宴。华灯初上,宴会正酣。 中午才抵京的萧九,递上腰牌核验后,入宫探视病体沉疴的嘉康皇帝。离京十年,通往养心殿后殿的路依旧是那么长,长得似乎要穿过半个世纪,却又那么短,短到你尚未有任何思绪,便已直面病榻上的皇帝。 嘉康皇帝双眼肿胀,已无法完全睁开,但是听闻最小的儿子前来探视,他还是颤抖地伸出枯瘦干瘪的手,吃力地拉住萧九的右手,双唇颤动,似乎在萧九的耳边交待着什么。 萧九垂下眼眸,抑制住内心滔天的怒火,面无表情地退下。老皇帝斜觑着眼,看着萧九退下的身影,露出奸诈的笑容,然后无力地挥挥手,闭目无视跪在堂前的这帮孝子贤孙。 顺着来时的小路离开养心殿,萧九抬眼望了望养心殿三个烫金的大字,“养心莫善于寡欲”,是对这座养心殿莫大的讽刺罢了。殿前的那两个铜狮子,尖齿利爪,爪下还盘着一只小狮子,一派父慈子孝的场景。檐角,金色的琉璃瓦上蹲踞着张牙舞爪的小金龙。小金龙之上则是翻滚堆积的乌云,似千军万马般直压檐角。 这京城真的要变天了! 尚未回到府中,萧九便接到邀约,宁王亲自登门,以兄弟小酌为由,强拉萧九奔宁寿宫而来。因为宁寿宫距离萧九的母妃玉液宫不远,萧九想着宫宴后,可顺路看望母妃,便应允了。 家宴倒真是小型,只有几位皇兄子侄,并不逾制。席间,宁王借机敲打萧九:“小九,打小父皇就喜爱于你,哥哥们甚是嫉妒啊!孰料你一别京中竟然十年不归,此番若非父王病重,我等你只怕依然见不到小九你啊!” “我出海七八年,世间恍然一世。只可惜不能堂前尽孝,多亏几位皇兄,替弟弟我孝敬父皇母后。愚弟在此敬各位皇兄一杯,聊表谢意!” “好说,好说!”几位皇子纷纷举杯。 座中一八岁稚子,唤作萧珏,乃太子之子。因太子公务繁忙,特替父出席。他站起身,走到萧九面前,替父王敬萧九一杯。 “珏儿也想学九叔,游历天下,纵横四海,享天下之美食,看尽五湖四海之风光。可惜,父王说,必须等我十四岁以后才能出游。九叔,您跟我讲讲海外的趣事!” 稚子明眸皓齿也就罢了,一双清澈的大眼睛还忽闪忽闪,令萧九想起幼年的自己,不禁多了一分亲近感,招手让萧珏坐在自己身边。小男孩拎着自己的碗筷,屁颠屁颠跑过来坐在萧九旁边的座位上,露出了久违的孩童的天真。 然而就在杯觥交错、歌舞升平之际,前排的舞姬突然附身,霎时漫天飞羽,萧九飞身而起,一只手将萧珏护在身后,另一只手折扇一挥,一支支利箭瞬息散开。 原本以为杀手是冲萧珏而来,不料想萧九身形下落之时,三支利箭呈品字型悄然而至。电光之间,萧九左手将萧珏推至红柱之后,顺手弹出一只玉质扳指,弹偏左下方这支利箭,利箭嗡的一声插入大厅左侧的立柱上,玉扳指也被震得粉碎。 萧九右手折扇翻飞,试图挡住另外两支利箭,奈何最上方这支箭力道之大,插入折扇之后仍然刺入萧九的右肩,萧九蹭蹭倒退数步,抵靠在立柱边,鲜血瞬间染红了肩处。 后排的六名舞姬顺势挥剑而上,此刻才反应过来的宾客或落荒而逃,或战战兢兢地趴在按桌之后,整个大厅杯盏狼藉,一片惊慌。 因为在皇宫内,萧九手中无任何利器,面对瞬间冲上来的舞姬,他左手扶住利箭,神色凛然,眼神锐利。 自己远避他乡多年,已如一介布衣,却仍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这刚到京城还不到四个时辰,就有人欲除之而后快。一股戾气直冲脑门,萧九忍住剧痛,倒拔出刺入肩膀的利箭,不顾隐隐泛着绿光的伤口,以箭为武器,与六个舞姬战至一处。 因为右肩受伤,萧九只能左手持箭,缠住对方的利刃,勉强与敌周旋,对战中,萧九右肋又中一剑。危急关头,萧九用受伤的右手按动折扇的伞柄,两支暗器一先一后悄然飞出。趁着舞姬躲避,萧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掌拍向立柱,借力向后弹出中毒无力的身躯。 打头的两名舞姬喉咙中箭,而身后的舞姬则以死亡伙伴的身躯摔向已是强弩之末的萧九,砰砰两声,萧九被尸体二次撞击后口吐鲜血,怦然倒地。 舞姬们正要上前趁势杀了萧九,太子萧景德率神机营士兵及萧九的护卫冲入大殿。舞姬们见大势已去,弃下被杀的同伴,朝大殿外撤去。 待到萧九的生母齐妃从玉液宫乘辇而来,御医已经为萧九包扎好伤口。齐妃握着昏死过去的儿子之手,无声地哭泣。 多年前,那个对自己说“重耳在外而生,申生在内而亡”的睿智之子,那个心爱之人被征召入宫却无力挽回的悲伤之子,那个十年回不得京、只能鸿雁传书报平安的良善之子,此刻无助地昏睡在这冰冷无情的大殿之上。多年来自己忍受着骨肉分离的苦楚,却依然守护不住自己唯一的孩子,太妃心如刀割,泪如雨下。 待到六名舞姬伏诛、宫中彻查幕后之人、新一轮的大清洗又开始之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清翎从睡梦中醒来,伸了伸懒腰,洗漱之后,又开始了朝气蓬勃的一天。一个上午皮靴跟皮手套已经初具规模,狐狸毛也设计成了一款颇具清翎设计风格的围巾。剩下的就要找鞋匠去做靴底、以及粘合跟缝纫靴底跟靴面了。清翎兴冲冲背上包袱,奔广元城而去。 第60章 五项专利 一入广元城,清翎去了张老板家,找张奶奶借了她家手艺最好的丫环双儿,画了两支竹子跟几片竹叶,剪出形状后,让丫环帮忙缝制到皮靴和皮手套之上,然后去了双儿推荐的鞋匠铺,粘好并手工缝好皮靴跟靴底。 午饭过后,一双扎实而新颖的鹿皮靴跟皮手套就大功告成了。 听闻清翎要开奶茶甜品店,张老板以极低的租金租赁给了她一处小店铺。听说清翎缺人手,张老板又大笔一挥,将自家还珠和还玉两丫环拨给她用,连卖身契都给她了。清翎也不矫情,接下了卖身契及店铺契约,带着两丫环直奔商铺而去。 两天后,一家叫“甜蜜蜜”的小食坊开业了,“甜蜜蜜”三个字乃是柳言恒亲笔所书,而隔壁的旗丰商行也挂上了一个柳言恒手书的“慈善之家”的巨匾。 由于有柳言恒亲自剪彩,姚太守捧场,加之甜蜜蜜食坊专门针对军属对折、会员卡八折,订制生日蛋糕七折,开业三天全部七折优惠,还有各类奶茶蛋糕的便宜套餐,奶茶店异常火爆。除了两个丫环接待顾客外,张老板还派了十几个帮工打杂。 清翎在广元的第一桶金正式开挖! 借着张老板的地界,清翎还跟广元商界的各位老板签订了许多援助镇北大营的合同,涉及粮食、药材、布匹、牧场等,甚至连水利建筑和城防建筑工程也掺和进来。 在柳言恒的斡旋之下,姚太守主持的城防工程如火如荼地展开,清溪江的大坝加固也提上了议事日程。 待到十天后,冷爷爷及陈爷爷的商队从镇北大营回到广元,护城河已经加宽加深一尺,城北也开始兴建起了瓮城。 据说所耗资金全部由广元富商捐出,共计二十五万两。作为回报,每捐出五万两的富商可获得清翎提供的一项为期十年的专利授权书。五项专利技术的授权涉及冷记的布艺拉伸定型技术、泥活字印刷技术、菜油的压榨技术、食坊的十大菜式和家居设计图纸十张。 据说招标那天,广元人潮涌动,为了抢到染布坊的拉伸定型技术,有捐款意向者就多达二十三人,最后被迫采取拍卖形式。 广元最着名的瀚海拍卖行承担了这一拍卖,底价为五万两,每千两加价。据说当日盛况空前,竞拍人数陡涨至七十五人,创下瀚海拍卖行竞拍人数之最。 当金牌拍卖师邬庆旭一锤定音时,成交价达到三十五万两,购买者是广元商会会长的侄儿齐格飞。拍卖行顿时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庆贺嘉康二十七年瀚海拍卖单笔成交价破纪录。 因为五项专利技术的拍卖噱头,各地客商蜂拥而来,广元一跃成为北地最热闹的边境重镇。姚太守喜不自禁,连脸上的褶子都泛着油光,专门在身侧为清翎放置了一把舒适大气的圈椅,好茶好点心伺候着,恨不得把她当祖宗供着。 拍卖会上,看中家居设计图的富商并不多。张老板的儿子张琦在清翎的提点下以八万元投标成功。等到张老板打开图纸,才明白清翎给他的旗丰商行带来了怎样的商机。 张琦比他老子更聪慧,立即提调旗丰商行旗下所有的流动资金,除了捐赠的八万两银票外,还额外筹募了八万两,去东北收购药草跟粮草,捐给镇北军营。 陈爷爷跟随陈墨染的商队进入河套一带后,到达了与北狄和西夷势力范围交界的两座大镇——河西镇跟玉门镇。 沿途水草肥美,因为有镇北大营跟镇西大营的前出据点控制,北狄跟西夷一直无法吞并。不过柳言恒的令牌最远只能到达玉门镇,所以陈爷爷休整几日后,便踏上了返程。 陈墨染因为与西域各国王庭互有往来,所以他旗下的一支商队继续前行,谷爷爷作为探路者,继续跟随他们前往西域各国。 冷爷爷早陈爷爷两天返回广元,他们一路打听,抵达了清翎为陈家盘下的寰宇商铺。寰宇商铺是会长侄儿齐格飞半卖半送给清翎的。 先前清翎无私捐赠出专利技术,为民筹款,齐格飞家族在江南有大片的桑田跟丝绸加工厂,所以大手笔买下拉伸机。 听说清翎满大街找临江的商铺,就做主将自家临江的一座二层的铺子让出来。地段好,店铺还挺新,售价仅象征性地收取了一千两。 清翎知对方肯如此低卖自己,恐怕不止是拉伸定型技术的原因,更多的还是因为柳言恒,为了不给柳言恒添麻烦,便跟对方签了一个抵押条款,约定剩余四千两以货抵价。 陈爷爷此次带回来十车皮货,可不止四千两。广元商会在张老板的提议下已经开始全面收购羊皮跟鹿皮,陈爷爷的这十车皮货可以前往商会售卖,既还了账,又支援了军队,可谓一举两得。 商铺后院是一座独立的二层小楼,清翎选了靠墙角的三间,单独搭了楼梯,可直接从院子里上楼,作为冷陈谷三家的起居室。陈氏兄弟则忙着卸货,整理商品,大伙儿忙了一宿,才算清算完毕。 此番商队带回来二十五车的商品,其中玛瑙宝石一车,香料两车,葡萄酒三车,葡萄种子两车,皮料十车以及各类土特产七车,除皮料跟各类土特产的成本比青州及广元的售价要便宜三成以上,葡萄酒跟玛瑙、宝石和香料则属暴利,直接便宜七成以上,因此此行净利润至少五万两以上。 若非缺乏本钱,陈爷爷摩拳擦掌,准备抢在隆冬来临之前再去一趟玉门镇。清翎笑嘻嘻地从腰带上抽出三张一万两的银票,递给陈爷爷。 陈爷爷感慨道:“冷大哥,你家清翎真是上天赐给你的最大福报啊!” 爷爷笑着点点头,眼眶却瞬间湿润了,然后他偷偷背过身去,擦拭掉眼角的泪。 此刻的清翎正兴冲冲地从背包中拿出寰宇商铺的设计图纸,秀给两位爷爷看,压根没有注意到爷爷流泪了。 寰宇商铺也是大型商超的模式,不过比青州商铺小多了。清翎打算以专柜的形式销售首饰、衣料、服饰、胭脂口红、香料、美食、皮料、各类土特产等共十四大类六十多种商品,可以雇人经营,也可以出租柜台。 听罢这一经营理念,两位爷爷惊呆了,原来可以这么操作! 第二进院子的大门已经被清翎拆掉,往后院挪进了三米多,整个前院也都推倒,重建一个巨型的二层楼房。后院的二层小楼作为私人会所,翻新后专门接待女士,一楼为私房菜雅间,二楼为美容院和高端服饰试衣间。 因为后院的小楼没有大动,只是重新装饰粉刷了,两位爷爷一边如听天书一般听着清翎小嘴嘚嘚,一边跟着清翎参观二楼各间的布置,看得是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前几天清翎接到了青州平窑的来信,说马桶、洗脸台已经烧好,百米长的水管也在烧制中,不日即可运往广元。因此清翎专门找了姚太守商议广元排污管道的设计以及暗渠的翻修疏通工程。 姚太守对清翎的提议赞不绝口,但是因为闻所未闻,且人工、费用缺口巨大,姚太守就全权委托清翎做个样板间一试。 清翎做通了与自家相连的城东十五家商铺的工作,各家投入五百两,共筹得七千五百两。最近人手不好找,清翎只得觍着脸找柳言恒。 当天下午,城北的工兵营就派来了一百名士兵,帮忙挖下水道跟化粪池,因为是挖路铺桥的专业人士,进展极快,待到十天,当陶制水管运抵广元时,整个工地只留下十来个兵丁清理现场,其他的已经完工回营了。 清翎指挥大家一环套一环,搭成了一个长达近一百米的下水道,直通东城外的化粪池。十家商铺里也从自家院里延伸出几个管道,与主管道相连。铁匠铺打造的铁支架也派上用场,陶瓷管支在支架上,免受挤压爆裂。 清翎还在广元一家石矿加工厂定制了五百多块石板,搭在纵横的支架之上,作为路面。一切修建完毕后,大兴第一个隔盥洗室就此诞生了!马桶、洗脸池跟浴缸轰动整个广元,连姚太守都羡慕不已,后悔自家没有加入第一拨的实验。 第二天一早,陈氏兄弟去商会移交皮料。陈峥拿过来一个大袋子,塞到清翎手里:“清翎,小姑娘总得给自己备点皮货,这个袋子里的东西算叔送给你的礼物!” 打开袋子一看,竟是两张完整的貂皮,一紫一黑,两张上好的狐狸皮,一红一白。摸着顺滑的皮料,清翎喜滋滋地向陈峥道谢,欢天喜地地奔回房间去了。 已是秋末,北地愈发寒冷。陈爷爷留下儿子陈峥跟一个手下筹备开业的事宜,自己又带着陈家村的商队西出广元,奔河套而去。 青州有家小型的船舶厂,听闻柳言恒已定制了两艘商船,用于水路运输,清翎羡慕不已,自家买卖也得有船啊。由于订船之事刻不容缓,爷爷拿着楚乔太守的令牌也直奔青州而去。 第61章 默诵兵法 傍晚时分,昏黄的灯光映照着广元,北风凛冽,黄沙泛起。北地要变天了。 清翎觍着脸又去军营,请柳言恒为寰宇商行题匾。可惜这几天柳言恒一直不在,尤其是那八千重骑兵,除了头两天吃饭时看到了,从此就没了踪迹。 亲兵告诉清翎,今晚晚些时候将军会回营。柳将军说过,中军大帐是禁地,但如果冷姑娘有事的话,可以去旁边的小书房那等他。 清翎没事干,翻了翻书架上的书,基本上都是军事书籍跟军事地图,还有一整套的山川地理图,清翎大喜过望,翻阅起来,原来大兴的山川大致包括了后世的晋冀鲁豫陕和江南九省,与云南四川甘肃等地交界。清翎又掏出《大兴志》,在相应位置标记信息。 翻看完毕后,清翎无事可干,又翻看书架上的兵书。咦,柳言恒这居然没有《三十六计》?清翎顺手翻了翻一本大兴史书,原来这个时空从东周时期就发生了偏差。甭说明代的三十六计,就是孙子兵法也不可能有了。只可惜自己只会背其中的几计,还是小时候外婆教的。 清翎摇摇头,叹口气,掏出炭笔,从书桌上拿出一张宣纸,开始凭记忆写下三十六计: 第一计 瞒天过海。 备周而意怠,常见则不疑,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太阳,太阴。 第二计 围魏救赵 共敌不如分敌,敌阳不如敌阴。 第三计 借刀杀人 敌已明,友未定,引友杀敌,不出自力,以损推演。 第四计 以逸待劳 困敌之势,不以战,损刚益柔。 第五计 趁火打劫 敌之害大,就势取利,刚决柔也。 第六计 声东击西 乱志乱萃,不虞\"坤下兑上\"之象;利其不自主而取之。 哎呦,第七计是啥记不住啦!清翎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瓜子,又重头背起,试图顺出第七计,结果背了几遍也没顺出来,只能先将其他几个计谋写在纸上再说,什么浑水摸鱼、暗渡陈仓、隔岸观火、笑里藏刀、打草惊蛇、调虎离山、欲擒故纵、擒贼擒王、釜底抽薪、金蝉脱壳,还有啥?美人计、空城计、反间计、苦肉计、连环计,对了,最后一计走为上计。 第三十六计 走为上 全师避敌,在次无咎,未失常也。 还有关门打狗还是关门捉贼?李代桃僵、顺手牵羊?好像还有一个假道伐虢,偷梁换柱,是滴,还有远交近攻。指桑骂槐,我们吵架时经常用,三十六计有没有这个?唉,先凑个数。就这样嘟嘟囔囔,清翎好歹地凑齐了差不多三十计。每条计策之下,能记住的古文详解,拼拼凑凑,差不多凑齐了三分之一的篇幅。 姑奶奶我好歹还拼凑出了小半部三十六计,不错不错,再拼凑出一些故事,就算大功告成了!正得意之间,一抬头,看见柳言恒已掀开营帐,正微笑地看着自己。 清翎献宝似的递给他三十六计。柳言恒接过来,只瞅了一眼,便立马脱下战袍、盔甲,坐下来秉烛夜读。 差不多有半炷香的功夫,柳言恒就扫完了清翎标注的小半部兵法,抬眼望着清翎亮晶晶的大眼睛,叹了口气:“你小时候背书大概是个差等生?” “是啊,”清翎尴尬地笑了笑,挠了挠头,看着支离破碎的三十六计,惭愧地说:“那个,我脑子不好使,好多东西都记不住啦!不过” “不过什么?” “嗯,虽然我记不住那些难懂的字眼,但是架不住我知道与每一计相关的故事啊!” “噢,说来听听,这个假道伐” “伐虢,我不记得虢怎么写了,所以标注了汉语拼音,虢是个古时候的小国。” “汉语拼音是什么?” “是一套帮助我们学习汉语文字的语音系统。” “为什么我未曾听说过!” “你们这个朝代没有听说过的东西多了去啦!” “你们这个朝代?” “啊,不,我们这个朝代!”哎呦,差点露馅了,赶快使一计——强词夺理:“别打岔啊,你到底要不要听我讲假道伐虢的故事呢?” “听啊!是言恒失礼了,清翎姑娘请说。” “假道伐虢啊,是关于东周列国时期的故事。那是有个大国叫晋国,总想吞并他周边的两个小国他——虞国跟虢国,可惜两国唇齿相依,背靠背互相支援,晋国一直未得逞。有个奸诈的大臣对晋国国君说,虞国国君很贪财,您可以送两个无价之宝给虞国,向虞国借路剿灭虢国。晋国国君舍不得,这个大臣就劝他说,您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 再说到时候灭了虞国,宝物还不是物归原主吗?于是虞国国君就得到了这两样宝物,晋国再提出借道讨伐虢国,虞国国君不顾群臣劝阻同意了,说,我们怎么能够因为一个弱国而得罪强权国家呢?结果呢,晋国在灭掉虢国之后,一个回首掏,顺道灭了虞国。” “嗯,虞国国君贪财,忘了唇齿相依的道理,灭国则是迟早的事!” “对呀,所以后来东方有个大国就以假道伐虢为鉴,以百万志愿军援助一个叫朝鲜的北方小国,打了一场以一国抵十六国的残酷战争。十六国中有个超强的国家叫美国,他是世界老大,谁不听他的话,他就揍谁。东方大国说了,美军不许越过38度线,否则我们绝不会置之不理。美国哪信呢?直接打到东方大国的边境上。最后这个刚刚经历半个世纪的内战外战、国力孱弱的东方大国,硬是凭借意志跟决心,以付出20万人伤亡的代价,逼迫世界老大签订了停战协定,保全了朝鲜这个小国,同时也将强敌驱赶出自己的周边。” “十多年后,美国又不死心,进攻这个东方大国南边的一个小国。这个东方大国又说了,美军不许越过37度线,否则我国绝不会坐视不理。因为有前车之鉴,美国这回听懂了,真的就没敢越过37度线。” “还有一个叫印度的大国企图肢解和占领东方大国南边的小国巴国。又是这个东方大国,在巴国即将被灭国的危急关头,陈兵二十万在印度的边境线上,印度最终没敢灭掉巴国。” “这个印度很怕东方大国吗?” “这个印度自不量力,号称是世界第三军事强国,老想抢占东方大国跟周边国家的领土,建立所谓印度大联邦,称霸世界,实在是欺人太甚!东方大国经过了十几年的休养生息,实力大增,一出手,一个月就轻松围剿了对方边境的主力,敌军兵败如山倒,京师都直接暴露在东方大国的火力之下,要不是东方大国是仁义之师,夺回自家领土之后就撤回国了,这个印度只怕得迁都,而他所谓大联邦的梦想也成了一场国际笑话。” “这个东方大国用了什么方法围剿对方的主力?” “可多了,总结一条就叫砍头、破腹和断尾。”中学时同桌男生的熏陶成就了此刻清翎的滔滔不绝,“断尾就是大纵深穿插敌后,切断敌军的退路和阻断援军,破腹就是以雷霆之势从中路劈开,将敌军截为两段,使其首尾无法相顾。砍头就是正面部队硬刚敌军,发起冲击。断尾的部队先出发,悄悄深入敌后隐蔽起来,破腹的后出发,静静等待总攻的到来。最后砍头的部队在约定时间发射信号弹,发起冲锋,另外两支队伍也顺势发动进攻。最了不起的是深入敌后的士兵们,他们三人一组,见敌军指挥部就端,曾经创下过一个士兵俘获一个三十几个敌军的单兵作战记录。” “这个东方大国够厉害的啊!” “是啊,这个东方大国有句名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柳言恒用手指头敲了敲桌面,沉吟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然后柳言恒又斟酌地说道:“清翎姑娘,这个围魏救赵和大纵深穿插的故事,能不能再详细讲给我听一听?” 清翎凑过来:“你要打北狄王庭啊?” 柳言恒目光陡然变得异常的锐利,清翎伸出手挡住他的目光:“你别这样看着我,怪瘆得慌。我只是瞎猜的,可不是来打探军营消息的!” 柳言恒收回锐利的眼光,是啊,清翎姑娘如此聪慧多才,能猜出我的想法也在情理之中,何况她又是筹粮,又是献计,倾尽全力助我镇北大营前,不可能是密探。 “我吓着你了吗?对不起啊,刚才一时情急。” “没事啊,”清翎收回挡住柳言恒目光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要是想攻打北狄王庭,我这还有冠军侯霍去病的故事,你想不想听?” “噢,冠军侯霍去病?”又是一个我不知道的人,这个东方大国,还有大纵深大穿插,以及三十六计,闻所未闻,柳言恒压下内心的诸多疑问与隐隐不安,耐心地听清翎讲起围魏救赵与冠军侯霍去病的故事。 第62章 围魏救赵 “上古时期,七国混战,魏国实力超强,它举全国之力进攻赵国,一路势如破竹,最后兵临赵国都城——邯郸城下,赵国于是向盟友齐国求助。齐国遂发兵20万,以田忌为帅,孙膑为军师。军师孙膑提出了围魏救赵的计谋,,那就是不去邯郸与敌硬碰,而是趁敌境内空虚,攻入魏国,迂回救助赵国。齐国大军杀入魏国国境,兵锋直指魏都大梁。魏军元帅庞涓得信后,不得不弃邯郸回援魏国,邯郸之围遂解。 多年以后,养精蓄锐的魏国企图先吞并周边的弱国韩国。接到韩国求助后,孙膑再次采取围魏救赵的老办法,气得庞涓暴跳如雷,却又不得不班师回援。这一次孙膑采取减灶法,每天都减一小半齐军做饭的灶,还丢弃一些辎重跟兵器,甚至连齐国的旗帜也扔在路旁,造成齐军听闻魏军追击而溃逃的假象,引诱庞涓轻骑追击。庞涓果然上当,不顾手下劝阻,轻骑追击,最后在马陵道上孙膑重兵埋伏,诛杀了庞涓。” “这个孙膑很懂庞涓的心理啊,了不起!” “那可不?他俩可是嫡亲的师兄弟。” “师兄弟啊,为了国家利益反目成仇吗?” “他俩之间可不光是家国利益那么简单!庞涓跟孙膑都师从兵法大师鬼谷子,庞涓先出山,他是魏国人,被魏国国君重用,他向孙膑发出邀请,孙膑于是投奔了师兄。孰料庞涓表面上善待孙膑,实际上内心却嫉妒孙膑得要死。” “为何如此嫉妒?嫉妒他才华在自己之上吗?” “不光如此的,庞涓更嫉妒师父将毕生心血都传给了孙膑,认为是孙膑夺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先是让魏国国君不重用孙膑,又捏造罪名,陷害孙膑,让他遭受了残酷的膑刑,被割掉了膝盖骨,双腿无法行走,只能趴着前行。孙膑后来明白庞涓的阴险,忍辱负重装疯,终日在街上爬行乞讨,庞涓又再三试探,甚至逼他吃屎才彻底放松了警惕。你想,正常人谁会吃屎呢?后来齐国的使臣出使魏国时,偷偷联系上他,带着他偷跑回了齐国。” “原来如此!庞涓假君子真小人也!” “可不!” “那霍去病又是谁?” “那是另外一个朝代的人了。当年北方有个强敌叫匈奴,年年冬季南下侵略中原,劫掠粮食,烧杀抢光。霍去病,年方十八,率八百骑精锐,孤军深入大漠,直捣匈奴皇庭,勇冠三军,被封为冠军侯。一年以后,霍去病又是千里突袭,获得河西大捷,将匈奴势力彻底驱逐出河套一带。匈奴有歌哀叹到:’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两年以后,霍去病再次深入敌后,在大漠以北,全歼匈奴左贤王的主力,于狼居胥山筑坛祭天,建立不世之功,然后自瀚海班师回朝,从此匈奴远遁,漠南再无匈奴王庭。” “狼居胥山?瀚海?焉支山?”柳言恒起身,掀开帐门,进入隔壁议政的大帐,走到沙盘前。 清翎跟过来,找到河西走廊尽头的祁连山脉南端,“焉支山属于祁连山的一脉,在匈奴语的意思是王后山,匈奴的王后多出自焉支山,故称王后山。” 清翎又寻找沙盘最北边的瀚海,但没有发现贝加尔湖的标记,于是走到大帐内悬挂的地图前,踮着脚尖看地图的最上方:“狼居胥山跟瀚海,应该在沙漠正北方,也许跟大兴这个朝代的叫法不一样。” “霍去病如何在大漠中找到水源?他又如何准确找到匈奴的王庭?有内应吗?” “这就是霍去病神奇的地方,跟他同时出兵的其他将领要么迷路,要么打了败仗。只有他在沙漠里大范围地穿插,却从未迷路过!只能说他是个方向感极强的奇才!” 柳言恒站在地图前,凝视着地图中几个湖泊的区域,久久不语。 “其实,匈奴的定居点一定在大漠深处某处水草肥美的地方,只要认准方位,沿着这几个水草丰美的地方往北行进,沿途找到水源,也就能找到他们的定居点。” 柳言恒听罢,侧身看了一眼清翎,眼中满是赞赏,“翎儿,你的聪慧是我平生仅见,不来军中效力,真是浪费啊!” 清翎笑嘻:“不啦,我只是一枚小吃货而已,打仗的事情我知晓的不多,也害怕见血。哎呀,差点忘了,我准备了一份大礼给你!” “什么大礼?” 清翎从背包里翻出几个小袋子,拆开其中的一袋,里面赫然就是现代的快餐面,配有几小袋辅料,包括烘干的青菜片、猪肉粒以及调味包,清翎麻利地用开水泡了一包快餐面,趁着泡面的功夫,向柳言恒详细介绍了泡面的制作工艺,特别介绍了于大厨以及张老板加工厂的功劳。 打开泡面盖子,满室飘香,连柳言恒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然后哧溜哧溜几口就干完了一碗面,出人意料的是,柳言恒居然端起面碗,将剩余的汤喝得干干净净。当他面不改色地放下碗看向清翎时,清翎张成o型的嘴巴还来不及合拢。 “真的这么好吃?” “人间美味!” “那你再尝一下这种饼干。” 清翎动手拆开两种牛皮纸包装的饼干,一种淡黄色,一种绿色。“淡黄色的这种,是甜的,烘焙的过程中加了鸡蛋跟牛奶,还有糖,绿色的这种是咸的,加了蔬菜汁跟肉汁。刚才那个泡面还可以干吃,若孤军深入大漠,这就可以是将士们随身携带的军粮。” 柳言恒猛然站起身,冲清翎深深鞠了一躬:“翎儿,虽说大恩不言谢,但我还是要代表全体将士谢姑娘为我将士筹谋,解我将士纾困。有翎儿你这样冰雪聪明的女孩,是我镇北大营的福气,也是整个大兴的运气!” 清翎慌忙摆手,“别啊,我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清翎暗自擦了一把虚汗:我只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 清翎又从背包中掏出一个大袋子,里面装了一大包粗加工的秸秆和青草,以及一小包精细的马匹饲料,清翎介绍到:“冬季马匹穿越大漠,不容易找到水草,也要配备大量的饲料,光粗加工的秸秆跟青草外,还要配备一些精细饲料,这一小包饲料,以麦麸和豆粨为主,加了点糖、盐,可以作为辅料,为马匹提供日常营养。” 柳言恒再次站起身,俊朗的面庞透露着无限的欣喜,眼睛里泛着激动的光。清翎抢在他前面说话了:“恒哥哥,我们一起去喂喂马匹,看看它们喜不喜欢吃这种饲料?” 说罢,转身疾走,可不能再听感谢之词了,我这些所谓的创意,严格意义上说,是剽窃了现代人的智慧。可不能再舔着脸接受柳言恒的真挚感谢了,不然脸往哪儿搁? 两人一先一后奔马房而来。清翎刚将一整袋秸秆跟青草倒在马槽里,几匹马儿便挤过来,围着马槽吃起来。 看看马儿吃的差不多了,清翎正准备再倒入精细饲料,却被柳言恒拉到另外一间马房边。 “翎儿,你闭上眼睛,心里默数三下。” “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照着我说的做就行。” 清翎闭上眼,又悄悄露出一丝缝隙,见柳言恒跟马倌轻声嘀咕了两句,马倌立马从马房里牵出一匹小红马。 清翎倏地睁开眼:“哈,小马儿!” 小红马个头不高,额头上还有一撮小白毛,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正紧紧盯着清翎。好萌的小红马!清翎的心都化了,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小红马,掏出精细饲料包,倒了一点在手心上,然后又小心翼翼地伸手过去。小红马凑过脑袋,在清翎的手上舔舐。第一下,因为痒,清翎猛地缩回来手,小马儿又凑近了清翎,委屈地看着她。 清翎嘿嘿笑着,壮起鼠胆,又颤巍巍地伸过手去,忍住痒的感受,一动不动让马儿舔舐。小马儿三下两下就咀嚼完了,又眼巴巴地望着清翎,那模样,像极了向大人讨要吃食的小孩子。 清翎将剩余的饲料倒在手上,马儿一边吃,一边甩甩尾巴,很是兴奋,清翎又壮起胆子,踮起脚尖,够着了马背,摸了摸小红马的红色鬃毛,油光锃亮,手感真好。小马儿也一副很受用的样子。 柳言恒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清翎与马儿的互动,然后开口道:“翎儿,你为镇北大营做了这么多,将士们都说,一定要送你一件特别的礼物,表达我们的谢意。” 清翎倏地抬起头,回望着柳言恒,眼中充满着企盼。柳言恒冲她点点头,清翎兴奋得一蹦三丈高,又凑近小马儿的耳朵,跟她讲起悄悄话来,马儿打着响鼻,又将脑袋凑过来,惹得清翎咯咯地笑。 柳言恒看着眼前的流露出小女孩般真情的清翎,再次露出了朗月入怀般的微笑。 第63章 勒石其上 三天后,当柳言恒手书的“寰宇商行”的牌匾在爆竹声中徐徐揭开,清翎已能够自如地骑上温顺的小马儿在操场上小跑,也到了该启程去京城、争取年底之前赶回清河县的时候了。 清翎特意挑了柳言恒练兵的时候悄悄走的。第三天夜里,当柳言恒练兵回营,面对空荡荡的帐篷竟然生出一丝丝的惆怅。他拿起书架上的三十六计翻看,发现清翎已经整理好了每一个计谋对应的故事和案例,供他参考。 柳言恒挑灯夜读,将三十六计的故事全部读完,心内澎湃不已,立即重新誊写三十六计。当天边露出一丝光亮时,柳言恒已完成了三十六计的修改。柳言恒本身就文采斐然,根据故事反推计谋的精准表述,自是不在话下。然后他命书记官誊写抄录,当天下午,第一部手抄稿的三十六计就送往了葭萌关镇北大营。 柳向佐大将军翻开墨香犹存的三十六计,大赞不已,他立于营帐前,在凛冽北风中大声吟诵,越来越多的将士汇聚到他的身边,仔细聆听。 吟罢,大将军命人将书稿拆成若干份,分头抄写。一天之内,葭萌关镇北大营共誊抄了三十六部《三十六计》,分发给几个主要的将帅,让他们阅读领会。 而在广元大营里,按照清翎的建议,或者说四野林彪元帅的方法,柳言恒已经将三十六计编成了顺口溜,方便不识字的士兵们诵读,整个军营,上至将军,下至厨房的伙夫,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学兵法热潮。 多年以后,他们当中的小兵,有的已成长为大兴的英雄跟帅才,回忆往昔,无一不提及当年那场记忆犹深的兵法热潮,无一不感慨绝境中《三十六计》带给他们的灵光与生机。 几位老将军携手重游故地,在广元兵营中并排而立,集体朗诵三十六计,又于篝火旁挑灯舞剑,一曲《破阵子》看哭了多少人: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岁月虽老,但将军们豪情犹在。点点篝火,映照着他们已然花白的头发和涕泗滂沱的泪脸。座中有位张老将军,还有一位谷老将军,两人酒醉后仰天悲歌,复又击缶助兴,当歌声响起时,军营中霎时一片呜咽。 我在十面埋伏、四面楚歌的时候, 把酒与苍天对酌, 纵然一去不回,此战又如何? 谁见万箭齐发、星火漫天夜如昼, 刀光剑影交错, 而我枪出如龙,乾坤撼动,一啸破苍穹! 长枪刺破云霞,放下一生牵挂, 望着寒月如牙,孤身纵马,生死无话。 风卷残骑裂甲,血染万里黄沙, 成败笑谈之间,与青史留下! 那一年,正是《踏山河》成为大兴军歌的第四十年。 在三十六计的手抄稿里,柳言恒意外地看到了清翎留给他的手雷和地雷图纸。手雷跟地雷的设计理念并不难,重要的是火药制作的口诀——一硝二硫三木炭,以及火药成分配置的比例。 清翎在信中说:“恒哥哥:我思之再三,还是决定将图纸留给你。不过,硫、硝跟木炭的具体配方还要再摸索。 手雷士兵们可单独携带,地雷可埋置在敌军通行的大道上。如果能制造出这样的大杀器,我们对抗北狄是不是会多一分胜算? 不过,这样的杀器一定要妥善安置,不可落入敌手,否则后患无穷!” 柳言恒垂下眼眸,静坐许久,掩去初时内心的惊涛骇浪。忽明忽暗的烛光映照着他晦暗不明的脸。 这是超出这个世界认知水平的大杀器,一旦建造出来,对于敌手的打击固然是毁灭性的,但一旦泛滥开来,对于未来的大兴而言,也将是灭顶之灾。造还是不造,大战将至的忧虑和良心的对峙,撕扯着柳言恒的内心。 困扰柳言恒的另一个问题是:清翎智多近妖,她的设计不仅会引发世界格局的震荡,她本人更会成为各方逐利、甚至暗杀的对象,自己能护得住她吗? 沉吟良久,柳言恒提起笔,重新勾勒了手雷和地雷的设计图纸,然后将清翎用炭笔画的图纸搁在炭火上烧毁。柳言恒叫来了卓然,耳语一番后,卓然神色凝重,领命而去。 卓然离去后很久,柳言恒仍久久端坐于桌前。他本军人世家出身,十二岁入军营,六年多时间成为掌兵六万、驻守北方重镇的将领,柳言恒有着非同常人的坚韧、铁血和智慧。护卫家族,报效国家是他身为柳家长孙应尽的责任,也是压在他肩上沉甸甸的重担。在他的内心深处,始终有一种止兵戈、返田园的渴望,那是身为母亲的袁紫衣赐予他骨血中的一丝柔软,这是为何看到清翎设计的村落图时他那么得震撼和向往。 良久,柳言恒站起身,准备睡去,又看到书架上的白色小包裹。打开一看,柳言恒动容了,里面装着清翎为柳言恒精心设计、亲手制作的鹿皮手套、鹿皮靴和御寒的白色披风,这也是清翎为边关将士筹措的军营御寒三件套。 重骑兵营八千将士的三件套今天已经送来了五百套,据说是广元商贾以成本价制作,清翎姑娘交付了5000套、共一万五千两的本金。广元十三家皮行跟手工作坊加班加点赶制,剩余的4500套会在后续的三周里交货,为此清翎还为十三家皮行的作坊设计了给皮料绞线的小机器,仿造的是现代补鞋摊上的缝补机。清翎通过广元客商,辐射周边的长宁、颖川、青州,以三万六千两筹得一万三千套御寒三件套。 清翎的到来如一座巨大的发动机,搅动着全城百姓积极备战,也带动了广元及周边村落的经济和科技发展。多年以后,广元人还清晰地记得那个眉眼灵动的小姑娘如花的笑脸,若没有她,当年的永嘉之殇,广元绝不会成为大西北硕果仅存的重镇。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黎民百姓,无一不庆幸,清翎姑娘的到来是上天对广元最大的恩赐。 广元人更不会忘记那个血染征袍、身中数箭却死战不退的少将军柳言恒。他亲率八百余骑骑兵,千里奔袭,直捣漠北王庭,斩首五千,又于半道击杀回援的北狄大军,三天内以夜战方式破腹、断尾复又斩头,迫使北狄远遁,创下了永嘉之殇中唯一的一场大捷——漠北大捷。少将军柳言恒可是上天对广元最大的垂怜! 永嘉之殇后,纯朴的广元人家家户户的壁龛上都供奉着两人的画像,纪念他们给广元百姓带来的生机与希望。 前几日,柳言恒视察了广元的城池加固与瓮城建设工程。发现每走几步就有砖块上刻着广元xx县xx村xx砖窑捐助的字样,负责城池建设的主簿秦之洹特别感谢了清翎。柳言恒才知道,每一段城墙加固跟夯实所用的砖块都由周边各村的土窑提供,官府支统一支付成本价,据说河道的拓宽也采纳了清翎的建议,包段到村,每一段都刻上xx村承建。 秦之洹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冷姑娘的建议实在是太妙了,勒石其上,功在千秋,这是多么大的荣誉啊!以前抽丁干活是怨声载道,现在周边村落的百姓是踊跃报名,烧的砖块用冷姑娘的话说,质量是岗岗得棒!好多村里把他们用来翻修祖祠的砖瓦都运来了!” 秦之洹所不知道的是,清翎的建议不过是借用了后世大同重修城墙的做法,每捐100块砖,刻其姓名于石上,雷厉风行的市长现场办公,一夜之间拆了外围,巍巍城墙一段段拔地而起,硬生生建成大同着名景点之一。 站在城墙上,望着初具规模的瓮城,柳言恒感慨良多。秦之洹将屯兵洞、武器库、了望亭和射手隐身处等位置一一指给柳言恒看,两侧还有两条地道也在挖掘中,一旦情况危急,增兵可迅速上城墙御敌。即便瓮城失守,广元还可依托原来的城墙建立二道防线,这两条地道也可助守军趁夜夺回瓮城。 瓮城的规划图纸上,设计者一栏赫然写着柳言恒的名字,清翎将这泼天的功劳砸在了柳言恒的头上,实在令他汗颜。秦之洹、姚太守已将制好的瓮城图纸连夜发往京师。不出意外的话,广元官府一色人等年前均会收到朝廷的嘉奖令,柳言恒更会因瓮城设计而名垂青史。正如清翎所言:“恒哥哥是大兴神童,有这样永留青史的设计在身,不论现在、还是以后,天家都不敢轻易对柳家动手。” 柳言恒垂下眼眸,半晌都没有动弹。此时的柳言恒并未预料到,《三十六计》和瓮城图纸后来真的成为柳家的两道护身符。若非考虑到柳大将军以身殉职、滥杀功臣民愤极大,《三十六计》和瓮城是大兴最宝贵的遗产,一个莫须有的通敌之罪,就足以让柳家成为天子的刀下之鬼。 第64章 初入京师 就在广元官府、兵丁跟百姓热火朝天地备战之时,清翎跟蔡煦已过了襄汾,奔驰在通往京师的官道之上。 尚在军营的时候,清翎就觍着脸问柳言恒要一些人手,她好安排在广元至青州商路沿线的十个站点,接应冷家后续的粮草运输。清翎说:“这些人手最好是家中独子或幼子,伤残年迈的老兵也可以。” 彼时柳言恒眉毛上扬:“清翎,安置老兵是官府的职责,不要把太多的重担都放在自己的肩上,你才十三岁啊!” 清翎笑着说:“恒哥哥,不要觉得是给我添负担,我将来的商业王国可是需要大量人手的。但凡有一技之长或愿意凭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的人,都可以来,而且多多益善。大战后,一些受伤残疾或无家可归的老兵,只要愿意来,我都要。等将来他们老了,我还要在广元、青州建立康养驿站,让他们老有所依,老有所终。” 柳言恒热泪盈眶,他抬头望天,不让泪水留下来。清翎帮镇北大营多少兄弟解决了后顾之忧啊,这样的女子如何不让人敬重钦佩? 他立马升帐,冽冽寒风中,柳言恒喊道:“听我口令,凡家中独子的,出列!”霎时,六七十多个士兵站了出来。 柳言恒又大喊:“凡家中幼子且不足十五岁的出列!”这一次只有十二三个人出列。 凛冽北风中又传来柳言恒的喊声:“凡父子皆在军中服役的出列!”刷刷刷,十几对父子兵出列了。 柳言恒再喊:“凡入军营二十五年以上,且多次负伤的老兵出列!”差不多百十号士兵站了出来,就连于大厨都赫然在列。 柳言恒挑选了三十个不足十五岁的士兵,二十个老兵,按照清翎的主意,组建了一个特勤部队。 其中几个老兵还不乐意。“少将军,您是嫌弃我们了吗?”一个胡子拉碴的老兵委屈地问道。 “何出此言?” “不然为什么又是独子,又是父子兵,又是负过伤的老兵?不就是想让我们去后方吗?将军,我虽受过伤,武艺也不咋地,可是我有一颗报效大兴的心,我立誓要上阵杀敌,以入侵之敌的血祭奠大兴千千万万无辜死于北狄之手的百姓和将士!” 柳言恒动容了:“你以为特勤组只是在后方享受安逸生活吗?我们此次的特勤任务是执行驿站建立、情报收集以及外联的任务。表面上,你们是为兵营运输粮草服务,实际上你们还肩负着收集、传送情报的艰巨任务。北狄或西夷南侵,必有先遣探路的队伍深入大兴腹地。你们的任务就是给我盯住他们,及时将情报送达广元军营,阻止他们的渗透。” “我们……” “军令如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清翎带着几个不情不愿的老兵和年幼的士兵先去了城南二十里地的清水湾站点,这里的地道跟隐蔽处已经修建的七七八八,上次修建化粪池时,就有数百兵工营士兵借着机,偷偷挖了一条通往广元的地道。 几个老兵的眼睛顿时就亮了,看向清翎的眼神充满了钦佩。 “现在你们不闹了?” 嘿嘿,几个老兵干笑着。若说年幼的小兵尚懵懵懂懂,不知厉害,老兵油子却是知道坚守退路的重要性的,从此地往南至清溪江码头不足二里地,尽是芦苇荡。再往南沿途每隔四十里都建立一个驿站,一直延伸到青州。 清翎拿出图纸,为士兵们讲解驿站的功能和水路陆路撤离的路线,以及设伏的方案。几十个围拢在清翎身边的士兵目光炯炯,原来他们不是被少将军嫌弃的无用之兵,而是守卫广元大军和百姓的生命线,这是此生最至高无上的荣誉! 永嘉元年,当镇北大营五万将士全军覆没的消息传遍大西北,嚎啕大哭的特勤士兵们才意识到,少将军挑选出他们,是为他们的家族延续了一丝血脉。 后来北狄绕过广元南侵时,沿途的这十个站点均接到清翎的飞鸽传书,就地设立陷阱,阻敌南侵。几十个人的小队又星夜兼程,在敌后大穿插,偷袭、骚扰敌指挥所,立下赫赫战功,成为了大兴第一代特种兵! 话说清翎跟蔡煦一众人,只在颖川跟襄汾两座大城池停歇了两日,风餐露宿,快马加鞭,十来天便已抵近京师。在颖川,清翎去了茶社、说书的园子等地听街谈巷议,又于街上闲逛,窥见了不少商机。但奇怪的是,所有的铁匠铺都关门了,或者开着门也不接生意,而街上兵丁一拨拨地巡逻,几个城门进出都管制很严。 清翎又去了城中杂货铺,发现盐、糖紧张,药铺都无法进货跌打损伤的药了。一切都透露着大战一触即发的诡异味道。 当天晚上清翎就放出了飞鸽,传信给柳言恒,告知颖川的状况。蔡煦一度想派暗卫入瑾王府查询,被清翎制止了。瑾王搜罗了不少江湖高手,私兵和护卫一大堆,冒然进入,易打草惊蛇不说,性命都堪忧。 连日奔波后,几人终于到达京师西大门。步入西直门大街,肉眼可见的繁华,川流不息的人群,不绝于耳的叫卖声,从流动的小食摊到喧嚣的酒楼,从低端的脂粉店到高端的玉石金饰店,从冶炼的小作坊到京师器械局,从小型的杂货铺到大型的商号和钱庄,几乎闪花了蔡煦的眼。青州的繁华与京师一比也相形见绌,连见识过繁华都市上海与东京的清翎都赞叹古人的厉害。 在京师的一片纸醉金迷之中,清翎嗅到了一丝丝末日王朝腐朽的气息,这也许是大厦将倾之前最后的繁华。 几个人直奔城西蔡煦哥哥蔡昶的住址,蔡煦哥哥三年前高中进士第十名,在翰林院呆满三年后寻了门路,刚入了户部,在城西租了一座小宅子,是个二进的小院子,共有六间房。 嫂子听闻小叔子入京,特意在书房里加了张床跟柜子,给蔡煦做卧房,又将一进院子的三间房腾出来给护卫们住,其中一间做了一个大通铺,然后将孩子的房间也整理出来,给清翎住。 待到安顿下来,已快傍晚了,清翎跟蔡煦寻着了偏近城南富庶之地的金玉坊,递上玉牌,在全老板诧异的眼神中,蔡煦得意地扬了扬头。全老板拱手:“听口音,几位客人并非本地人,不知各位可有寻到住宿之地?可需要小的安排?” 蔡煦抢着说:“多谢全老板美意,我们已寻着住宿之地,如果玉牌主人有信,可到西直门玉华弄蔡府就好了。” 清翎仔细观看金玉坊的金银首饰的设计,发现有几款构思精巧,简洁大方,又不失贵气,蔡煦见她盯着其中的两款看个不停,就挤到她身边:“你喜欢啊,我买给你啊!” 清翎摇了摇头:“我只是关注一下款式,看看有没有改进之处!” 蔡煦接口道:“清翎,你说这么漂亮的一款钗头凤,还可以改进吗?” 清翎看着全老板不悦的眼神,拉了拉蔡煦的衣角。蔡煦回身,对着全老板扬了扬眉,趾高气扬地说:“我家清翎说可以改进,就一定有可以改进的地方。” 全老板在商场里摸爬滚打,不仅有眼力,还有涵养,这位冷姑娘毕竟是主子看中的人,虽然不喜对方对自家的镇店之宝——钗头凤品头论足,但还是掩去眼里的不喜,拱手道:“愿闻其详!” 清翎点点头,全老板性子不错,沉稳而不失礼貌。“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这枚钗头凤想必是贵店万中挑一的精品?” “正是!此钗头凤乃鄙店镇店之宝,其设计虽不能说冠绝京师,至少也是堪为京中一绝。” 蔡煦暗道:“莽撞了,这钗头凤是人家的镇店之宝啊!”又暗道:“管他的,哪怕清翎说不出个道道,我也要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出个道道!” “设计和制作确实精美,只是凤簪的佩戴应该有定制的,比如贵店的这枚凤簪有九尾,只怕是皇后才有资格佩戴?各位诰命夫人依制佩戴相应的七尾、五尾、三尾和单尾的凤钗。除她们之外,京师一般官宦之家、书香门第、世家以及商贾人家的女子是否也可以佩戴凤钗呢?” 全老板点了点头:“可以的,除了出席朝廷重大场合,需按制佩戴凤钗,不能逾越之外,大兴并不限制普通人佩戴凤钗,所以民间女子及笄礼、出席隆重宴会或结婚都是可以佩戴的。” “我观贵店的凤钗,民间女子可佩戴的大抵是这两种插于鬓边的,民间女子若出席宴会或结婚,想佩戴插于正面的凤钗,能否在贵店购得心仪之物呢?若你家主人只想维持住高端顶流的客人,也就罢了,若想将金玉坊开遍大兴,则需考虑不同顾客的需求,开发不同的系列。” 全老板恭恭敬敬地给清翎鞠了一躬:“听姑娘一席话,全某茅塞顿开。全某这就去回禀主人,请姑娘等全某回音。” 出了金玉坊,清翎跟蔡煦又兴冲冲地奔京城繁华之地而去。 第65章 巧遇食摊 华灯初上,皓月当空,京城才真正开始展现出她的魅力所在。东南西北四条主街万家灯火,恍如人间星河。乐馆戏台,丝竹管乐,不绝于耳;酒肆茶楼,杯影之间,觥筹交错;宝马香车堆满长路,更兼万人攒动,大有“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之意境。 清翎和蔡煦跟随穿梭不断的人流,步行至京师中轴线上的皇宫南门附近。一条至少五米宽的护城河绕宫墙而流,南门角楼也有兵丁把守,不待近前,就大声呵斥,阻人近。城墙上旌旗列列,兵丁个个金盔金甲,煞是威武。 蔡煦一番科普,清翎才晓得驻守大兴京师的北衙十二率与南衙十二卫的概况。原来北衙负责皇宫禁卫,除东宫一率五千人外,其余十一率均直属于皇帝,旗下多为军中勋贵后裔。南衙负责把手京师八个城门及京师治安,归兵部管辖。 清翎悄悄问道:“若皇上殡天,太子殿下可否迅速接管北衙十二率?” 蔡煦以赞赏的目光看向清翎,趁左右无人,回复道:“太子目下仅能管辖大约五千左右的东宫禁军。如若顺利登基,接掌北衙十二率应该没有问题。如果不顺利,仅凭五千禁军,恐怕无法自保,除非太子殿下手握虎符,可急调拱卫京师的玄甲营与虎贲营二十万大军进京,方能控制时局。” 清翎慢慢消化所听到的消息,不知不觉跟随蔡煦转入东直门大街,进入仿膳庄。仿膳庄据说是除八大楼和八大居之外京城最着名的饭庄了,以仿制宫廷菜而闻名遐迩。 蔡煦做主点了佛跳墙、樱桃肉和桂花鱼翅,以及秘制叉烧酥跟宫廷太后饼,三菜两小食,外加一壶龙井茶,份量少就罢了,还贵得咋舌,去了纹银二百八十两。若非手中银票尚多,两人此刻只怕只能望一望仿膳庄的金字招牌,空流口水了。 饭后他俩又逛了几家古玩店,路过一处高朋满座的大戏台,听了几句京腔京韵兼京城的八卦,又进了两家金饰玉器店。虽然金饰店琳琅满目,但总体感觉不如金玉坊的饰品夺人眼球。清翎跟蔡煦对视了一下,蔡煦也不得不承认:“萧灵儿的金玉坊比这两家还是更大气一些,款式也新颖。” “何止新颖,这两家的设计师跟金玉坊的设计师明显不在一个档次。下午我实在是鲁莽造次了!蔡煦,这幸亏是萧灵儿的店,以后我们俩还是要谨言慎行一点,不给你哥哥添乱。” 蔡煦点点头:“哥哥在京城熬得不容易,出来时也再三叮嘱我,京城里随便遇上个人,都有可能后台极硬,让我别惹事。” 两人秉持着光看不说的宗旨,又逛了三四家布庄和绣房,两家酒楼、几家胭脂水粉店和一家玉饰店,清翎悄悄记下京师流行的款式。城东一家钱庄吸引了清翎的目光,看着烫金的 逛路边摊是清翎后世最爱的事,泥塑动物跟小面人,秀气的小拖鞋跟小团扇,小男孩踢的毽子跟九连环,小女孩戴的头巾跟扎辫子的小绳,清翎跟蔡煦都为自家的弟妹买了不少。 两人的夜宵是在城东一家虞记的肉燕摊解决的,虾皮跟紫菜给的足足的,馄饨的馅料软嫩,口感细腻,关键是皮是用鱼肉、瘦肉跟地瓜粉敲打成型,还有包心的鱼丸,q弹不说,咬一口,里面的汁水直接流出来。哇,终于吃到纯正的福建肉燕跟鱼丸了。 清翎跟蔡煦在摊子上一人点了一碗肉燕鱼丸面,呼哧呼哧地吃个不停。为了留点肚子吃其他的小食,清翎跟蔡煦约着再点一碗面分食。一碗里有五个肉燕五个鱼丸,两个人就锤子剪刀布,谁赢了谁吃第五个肉燕跟鱼丸。 旁边一桌两位顾客,一老一少,老夫人五十来岁,鬓边已有白发,但坐姿笔直,气度雍容,一双清澈的眼眸,似看透人间沧桑,有种极致的睿智与冷静。旁边少女丫环打扮,但柳眉弯弯,笑语盈盈,似清水芙蓉,天然雕饰。连清翎都不禁暗赞:京城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随随便便一个丫环都堪称绝色,老夫人那气度,更非凡人可比。 那丫环看蔡煦两把都输了,然后垂头丧气地吃面,不禁噗嗤一乐。清翎抱歉地呲了呲牙,自己是不是太欺负蔡煦了,于是就跟蔡煦咬耳朵:“我知道怎么做肉燕,等回你哥哥家了,我做给你吃!” 蔡煦眼睛顿时一亮,又生龙活虎起来。 “不过” “不过什么?” “想要吃到我做的肉燕,得先过数独第一关。” “数独?” 在蔡煦的注视下,清翎从背包里掏出记事的小本本,用炭笔画了九个九宫格,填上几个数字,然后将小本本推到蔡煦手边,“数独游戏是一种训练我们数学思维能力的游戏,纵横九个格子里填上一到九个数字,不能重复,每一个小九宫格内也是九个数字不能重复。” “这数独我听都没听过,看着好难啊!” “你可是未来的探花榜眼,是要坐镇军需部、器械局的,你哥在户部,蔡家二子立于朝堂之上,指点江山,受万人敬仰,又有柳大将军跟恒哥哥横刀立马,坐镇西北,看北狄西夷谁敢来犯?堂堂榜眼探花还怕小小数独游戏?那,你要是能在隔壁桌老夫人跟姐姐吃完之前做出来,我保证明儿就做给你吃,不光你,你哥哥嫂子跟孩子都能吃到!” 一通马屁拍下,蔡煦内心激情澎湃:“真的?那我要做出来,你还得做酸菜鱼!” 丫环更乐了,这小姑娘跟蔡家小子太有意思了,连老夫人都露出了少有的微笑。 清翎三下五除二吃完了面,趁蔡煦做题的功夫,见虞老太太一人支摊,打听之下才知老爷爷前两天扭了腰,无法出摊,就自告奋勇帮忙收拾碗筷。清翎麻利地洗涮完碗筷,又放入泥炉上的大锅里煮,然后把脏水拎进她家后院的沟里倒掉,又绞上来院里的井水,拎了两桶水出来。 蔡煦看隔壁桌的老夫人碗里就剩一个鱼丸跟一口面了,登时着急起来。在蔡煦期盼的眼神下,老夫人善意地停住筷子不吃了,蔡煦大喜过望,拱了拱手,又埋头苦干。 就在清翎三下五除二将煮好消毒的碗捞出来码好时,蔡煦腾地一下站起来,兴奋地大叫:“清翎,我做出来了!” 清翎擦了擦手,奔过来,一边诧异地看着九宫格内的数字,一边狐疑地望着镇静自若地吃着最后一口面的老夫人。在蔡煦得意洋洋的目光下,清翎快速扫描了一下九宫格,暗赞:“难怪说蔡煦是青州神童,居然让他做出来了!” “没说的,明天让你家嫂子准备两条,不,三条大鱼,还有三斤猪肉泥,我包你和你哥哥一家满意得不得了!哎呀,差点忘了,明天说不定要跟萧灵儿见面,那就后天!” “一言为定,不可以再拖了!”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这总可以?” 中二少年脸上洋溢出幸福的笑颜,两只狐狸眼挂上了天,趁清翎转身的功夫,冲老夫人跟丫环作揖鞠躬,然后追清翎而去。 老夫人吃完面,上了自家马车,靠窗而坐。马车脖铃叮当,慢慢追上两个一路打闹的少年,与他们背向而驰,沿着城东大街往禁宫方向而去,在转入城北,拐入一条不大的巷子,停在一座府邸的后门。 当夜,老夫人手书一封,寄给远在边关的孩子。 “言恒吾孙: 来信所挂虑之事,奶奶已知晓。 今晚有缘在城东虞记小食摊与清翎姑娘一见。果如你所言,姑娘聪明善良,又胸怀家国,且有悲天悯人的情怀,奶奶甚喜欢,吾孙有眼光。 只是你想娶清翎姑娘有三难:一是姑娘出身农家,恐难入你娘的眼,你的婚事,你娘多次说过她的孩子她作主;其二,清翎姑娘容貌只能算清秀,你娘一直想要找一绝色女子匹配与你,且她已看好相府秦二姑娘婉晴,秦姑娘也确实琴棋书画样样皆能,若论才艺跟容貌,清翎姑娘恐无法与之相比。其三,我观清翎姑娘与蔡家小子年龄相仿,能分食一碗肉燕鱼丸面,恐二人青梅竹马,相交不浅,清翎姑娘是否心悦于你?若只是你剃头挑子一头热,这婚事就更难办了。 不过奶奶觉得这婚事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关于出身门第一事,明日奶奶便进宫,求太后赐清翎县主,有青州太守、清河县县令及广元太守的推举,再凭奶奶与太后的交情,此事应该不难。其二,奶奶观清翎姑娘,虽年少,行事却颇有大将之风,且聪明伶俐,只要找对方法,未必不能讨你娘的欢心;三是待奶奶知晓清翎姑娘心意后,会赶去清河村,与冷家爷爷商议,待清翎十五岁及笄之年再议婚事。有两年时间,我们可以好好筹谋。 另今冬恐北狄和西夷来犯,你爹在葭萌关,更是凶险,你二人务必小心,多多关注敌方动态。葭萌关虽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单右侧 切记当面之敌易守,背后之箭难防!” 第66章 初入皇宫 第二天一早,清翎早早起床,穿戴上奶奶跟娘为自己做的靓丽冬装,扎上自己设计的一款皮质腰带,等待皇宫来人宣昭。 蔡昶的妻子晚娘是个知书达礼又热心快肠的江南世家女子,懂时尚,又会打扮,她帮清翎梳了一个京城流行的少女头,见清翎没什么首饰,只有一条项链跟手链,便将自己的一枚碧玉钗插于清翎头上,与清翎白底绿竹的冬装正搭,又帮清翎画了一个淡淡的少女妆。 一番梳妆打扮,镜中的清翎宛若出水芙蓉,娇而不艳,尤其是两只眼睛在新月眉的衬托下顾盼生辉,连晚娘都不禁赞叹道:“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正说话间,宫中果然来人了。萧灵儿的教养嬷嬷方嬷嬷亲自上门,接上清翎,又是一番细细的叮嘱和提点。清翎频频点头,初入皇宫,稍有不慎,脑袋都不保,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马车差不多走了两炷香的功夫,停在宫墙口,早有萧灵儿的侍女浣碧立在门下等着自己。 在浣碧和方嬷嬷的指引下,清翎经过宫墙边长长的通道,又沿着御花园曲折的小路,再穿过一处回廊,终于到了萧灵儿居住的萃华宫。 萃华宫前殿乃当今太子萧景珏的议事决策处,远远望去,便觉巍峨恢宏。走近,但见长长的玉阶直通殿门,汉白玉的栏杆和台基上雕刻着繁杂精美的花纹,红漆的楠木圆柱上刻着金色的蟠龙,蟠龙直上琉璃瓦铺就的大殿金顶。 再往后就是东宫的后殿寝宫了。萧灵儿一直在宫门口张望着,远远看见清翎,就飞奔过来,“翎儿,你可来啦!”然后拉着清翎往萃华宫的偏殿凤鸣阁跑,一边跑,一边咯咯地笑,银铃般的笑声瞬间让清翎没有了初入宫闱的紧张感。 方嬷嬷在后面追着:“小祖宗,可不能这么瞎跑!” 浣碧急上前,搀扶住方嬷嬷:“嬷嬷,公主她好不容易交了个民间朋友,开心得很,您追也追不上,当心闪了腰崴了脚!” 进得凤鸣阁,清翎恭恭敬敬地给萧灵儿的娘——太子妃张嫣行礼,动作虽谈不上行云流水,但也没出啥错,这可全是昨晚晚娘的功劳。 见清翎与自己谈话不卑不亢,张嫣也暗赞道:“此女子虽出身农家,却知书达礼,聪慧过人,且言语之间,颇有悲天悯人之心,果然值得灵儿一交。” 闲聊片刻后,太子妃起身离去,临走前嘱咐萧灵儿好好招待自己的闺蜜,萧灵儿像只欢乐的百灵鸟,连连称是。 太子妃一走,萧灵儿便拉着清翎去了自己二层的闺房,摆上御膳房的糕点,叽叽喳喳地聊起天来。 “翎儿,尝一尝这个如意糕,是御膳房曹师傅的拿手糕点,还有这个驴打滚、茯苓饼,你都尝一下,爱吃哪一种,走的时候我给你捎上一大包。” “翎儿,边关是什么样的?真的像古诗中所说地角寒初敛,天歌云乍飞,又或者像是片角吹残夜,雄关铁锁开?” 清翎尚在斟酌如何描绘边关,萧灵儿又道:“翎儿,我可羡慕你了,可以四处行走,虽有车马劳顿之苦,却能看尽大兴山河。比不得我这笼中之雀,只拥有这大殿上方的一点天空!” 清翎笑了:“等皇上过了这道坎,你跟你皇爷爷求求情,再撒撒娇,让他赐你金牌加身,替他巡游江南跟塞外,岂不美哉?” “翎儿,你知道吗,我皇爷爷久病不愈,头两天我偷听到御医说,皇爷爷极有可能拖不过这个冬天。”萧灵儿叹了口气,神情甚为沮丧。 “皇上吉人自有天相,且有这么多御医在一旁伺候,一定会熬过去的!”清翎劝道。 萧灵儿站起身,谨慎地关好几扇窗,又坐下,跟清翎悄悄地咬耳朵:“翎儿,昨日我溜到父王幕僚办事的地,偷听到他们说,目前朝中诸王均有异动,我父王虽贵当今太子,占有正统,却仅握有禁宫五千御林军,甚至不及几位王爷跟国公手上的兵多,这个冬天皇宫里只怕会风云诡谲。唉,我听了以后,好担心!” “不怕,不怕,你爹在民间可有威望了,人人夸奖,”清翎讲起爷爷对太子的评价,“大伙儿都说,太子未来必是大兴中兴的明君呢!” “真的吗?回头我要告诉父王,让他高兴高兴!”萧灵儿乐了一会儿,瞬间又垂下来头,“翎儿,萧九叔遇刺了,现在后宫人人自危。我也担心爹娘,还有我弟弟的安危。”萧灵儿说着,又重重叹了口气。 噗的一声,清翎仿佛听见自己内心深处一根心弦怦然断裂,心脏骤然有种抽搐般的疼痛:“萧九遇刺了!萧九遇刺了!” 清翎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抑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灵儿,你九皇叔目下可还好?” 萧灵儿垂下头,沮丧地说:“不好,一点也不好,九叔一直昏迷不醒。” 犹如晴天中一记炸雷直劈心脏,清翎半晌都无法动弹,直到萧灵儿使劲摇动她的胳膊,清翎才回过神来。 “御医怎么说?是暗器上有剧毒,还是伤口伤及内脏?” “九叔的伤在肩处,没有伤及内脏,但是杜太医说,九叔中的是一种西域乌头草的毒,宫中无药可解,只能行针护住九叔的心脉。前几日九叔江南医馆的三位大夫到了,肖大夫说九叔的毒性迁延已久,只能用以毒攻毒的法子解毒,因此用了他的独门秘药。九叔的毒倒是解了,可能是这法子太霸道,以至于九叔这几天一直高烧不退。翎儿,九叔一直说你聪慧过人,是他平生仅见的奇女子,你有没有办法帮帮九叔?” 清翎脑子里立刻浮现出后世的一个偏方——十指放血,可治高烧不退,可疏通血淤,尤其针对手头无药的情况。只是不知御医跟肖大夫是否已经使用过这个方法?只怕还有伤口细菌感染,这个得要跟肖大夫谈一谈,看看他手头有什么消炎的药草。再者,治疗过程中说不定还有人为下毒,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伤口刺破了内脏,导致大量内出血,或者引起破伤风也说不定,这些都得要逐一排查。 当日萧九在拍卖会上豪掷千金为镇北大营筹款,又大手笔拍下万两银票助清翎实现改造清河村的蓝图,于情于理清翎都不能对萧九生死置之不理。 清翎跟萧灵儿咬了咬耳朵,萧灵儿频频点头,又去库房里找出清翎要的东西——三角的银针、白酒、小玻璃瓶和吸铁磁,又去了督造府,挑了一节细长的玻璃管,可套在玻璃瓶里,又寻了一张干净的牛皮纸,然后两个人往延禧宫而来。 延禧宫是太后的宫殿,太后特意腾出偏殿作为萧九的治疗室。据萧灵儿说,太后的寝殿守护森严,是宫中为数不多能护住萧九的地方。 恰逢太后正在会客,听小太监说是柳老夫人前来拜会,已谈了许久。两个人百无聊赖地等在廊下。清翎惴惴不安,一路上一直自责自己贪恋留在柳言恒身边的日子,如果早来几天,说不定萧九就不会一直昏迷不醒了。 正焦虑万分之时,但见一位身穿藏青色锦袍的老夫人自延禧宫走出,老夫人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而又充满睿智,头插六尾凤钗,一根藏青的抹额扎在额前,面色慈祥却又透露出威仪。 萧灵儿丢下清翎,跑上前施礼,然后笑语盈盈:“严奶奶,您好久都没进宫啦,今儿怎么来啦?言荀哥哥呢,他怎么没来?” 老夫人笑着跟萧灵儿搭话,目光扫过一旁嘴巴张成o型的清翎,看着清翎的呆萌样,老夫人笑意再一次浮在脸上,她冲清翎点点头:“昨日有缘一见,不知改日可否请灵儿公主跟冷姑娘一起来我柳府坐坐?我也很想尝一尝肉燕跟鱼丸,还有那个蔡家小公子说的什么酸菜鱼,不知我有没有这个福气?” 清翎拼命地点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老夫人笑了笑,拍拍清翎的手:“好孩子,到时候我下帖给你,你一定要过来,陪我说说话,聊聊军营里的事,我太久没见我那大孙子了!” “嗯,好的!”清翎终于恢复了正常,激动地点点头。 老夫人用质询地目光扫了一眼萧灵儿,灵儿公主跟老夫人咬了咬耳朵,老夫人诧异地看了一眼清翎,略带担忧地问她:“可有把握?” 清翎摇摇头,但眼神中却露出坚决与果敢:“没有把握,但是只要有一成希望,我就一定要出手一试!萧九爷于我清河百姓有恩,于我大兴边关有恩,民女一定要管!” 老夫人的目光中有掩藏不住的欣慰与赞赏,在一霎那她也做出了决断:“好孩子,奶奶与你同进退,走!”说罢,牵着清翎跟萧灵儿的手,又转身走进了大殿。 清翎纤细的小手被握在老夫人略显粗糙的掌中。经过了最初的无措之后,清翎释然了,反握住老夫人的手,冲老夫人嫣然一笑,霎那间,云霄雨霁,彩彻区明。 第67章 十指放血 大殿之上,齐妃一袭白衣,坐于太后右侧,正用手帕擦着眼泪。太后在一旁细语宽慰,她虽未着奢华之装,一双凤眼上挑,却尽显威仪。 小太监通报之后,两人均诧异不已:柳老夫人为何又去而复返? 萧灵儿上前跟太后娘娘和齐妃娘娘说明来意,齐妃蹭地一下站起来,急急走下堂来,伸手抓住清翎的胳膊:“冷姑娘,你真的有办法救我的瑞儿?” 清翎屈身回复道:“齐妃娘娘,民女只是想到了一些办法,但没有把握,也不知道御医跟江南名医们是否已经使用过这些法子?只是九爷于我清河村百姓有恩,民女才斗胆前来一试。” “好孩子,我听灵儿说过你很多事迹,知道你聪慧过人,不管成不成,就凭你这份心,本宫就谢谢你!”都来不及跟太后告辞,齐妃就拉着清翎就奔偏殿而去。 待推开偏殿之门,但见屋内门窗紧闭,光线昏暗,空气混浊,一股浓重的药草和安息香混合的气味充斥着整个大殿。 清翎扭头对齐妃说道:“齐妃娘娘,九爷虽然高热,不可吹风,但也不可如此封闭整个房间。我幼读医书,书上曾言:清气宜康养。” 齐妃咬咬牙,说:“行,就依冷姑娘所言!”清翎制止了宫女跟太监们过来帮忙,自己跟萧灵儿两个人亲力亲为,打开了对着床尾的东西两扇窗,让空气得以对流。 伴随着吱呀几声,久违的阳光透进了殿内。一丝柔和的光线斜照在萧九清俊的脸上,因为高热不退,他的嘴唇皲裂,脸颊潮红,睡梦中的萧九眉头紧锁,印堂之上还隐隐泛着淡青色。 清翎灭掉了安息香,将药罐子、药碗跟安息香都搁在屋外,由齐妃娘娘的贴身宫女婉儿看管。待屋内完全没有了异味后,清翎叫来了萧九的贴身小厮茗烟,让他一寸一寸检查萧九的身体,看看有无任何针眼或小伤口,同时又让齐妃娘娘请一位年轻的御医过来,查一下安息香跟萧九使用过的药渣。 趁着等茗烟检查的功夫,清翎将带来的酒坛放入水中加热,然后拔掉瓶塞,剪下一截牛皮纸,卷成小卷,一头插入酒坛中,另一头套在玻璃管外扎紧,然后将玻璃管另一头又插入细玻璃瓶里。白酒遇热升腾出气体,凝结在玻璃管内,冷却后一滴滴落入玻璃瓶内,就成了后世的酒精。 此时,太医院的孔御医也到了,他初步查验后回复齐妃:“娘娘,微臣觉得,安息香的味道与平常使用的有些许不同,我需要一点需要时间核验。至于药渣,微臣需要比对所开的药方才能定夺。” 齐妃点头道:“孔御医,你先去检查安息香!” 齐妃又叫来杜御医跟肖大夫,清翎询问针灸退热的情况。据肖大夫说:“九王爷这两日针灸过后会退热,但一个时辰后又会复热,反复高烧不退,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两天了。” 清翎又询问药方中是否有几味退热消炎解毒的药,两位大夫这几日一直在交流,斟酌着药方的增减,因此很快就把药方誊写,交给齐妃定夺。 差不多一柱香的功夫,茗烟检查完了身体,进殿来,冲齐妃摇了摇头。 “身上如果没有针眼,那就只能再查一查遇刺的伤口和头顶了。”清翎沉吟片刻,带着茗烟重新进入病房内。 茗烟解开了萧九肩膀缠绕的绷带,萧九的伤口已经有十几天了,还微微渗着血,伤口处明显已经处理过,血色倒是深红色的。清翎取出酒精瓶,用火烤过镊子,再用酒精擦拭,然后拿出蒸过的棉球,用镊子拧干,再沾上酒精,在伤口处消毒。擦拭的过程中,清翎明显感觉萧九的身体有疼痛颤抖的迹象,可惜即便是疼痛的刺激,仍旧没有唤醒萧九。 用绷带包扎好伤口后,清翎让茗烟散开萧九的发髻,又挑起两盏灯,凑近萧九的头顶,细细检查。 齐妃跟柳老夫人也跟了进来,坐在一旁焦虑地望着清翎的一举一动。 一番细察之下,清翎果然在头顶处找到了一点亮色。凑近一看,是一枚细小的钢针,针眼处露出一 抹亮色,清翎暗骂:“果然歹毒!” “茗烟!” “在,冷姑娘!” “举好了灯!” 腾出手的清翎从背囊中掏出一对从萧灵儿库房找出的磁铁,慢慢靠近萧九的头顶,只听噗的一声,一根钢针瞬间被吸附在磁铁之上,而萧九的头顶隐隐有一丝血丝渗了出来。 齐妃颤抖地站起来,噗地吐出一口血,柳老夫人急忙扶住齐妃,扶着她靠在贵妃椅上:“娘娘,稍安勿躁,且看清翎姑娘能否救治?萧光,萧远,你们是死人吗?着人将偏殿之人等通通拿下!” 一声令下,萧九的几个侍卫、偏殿之内几位煎药和服侍的宫女、太监,以及杜御医和江南的三位医生均被拿下待审。 因为事关重大,太医院的樊医正也被招来,查验针上是否有毒。 樊医正年过五旬,因慈心仁术而名满大兴,更因以一己之力攻克永正十年的大疫而闻名遐迩。樊医正再三查验钢针,万幸的是,钢针无毒。 屋内,清翎用白酒擦拭自己的双手,然后又掏出一枚银针在烛火上烤,再用酒精擦拭,然后快速地在萧九的十个指头距离指甲壳一分之处扎下去。每扎一次,昏迷中的萧九就一哆嗦。噗噗的声音,每个指头放出不少的瘀血,有两个指头的瘀血还差点喷到清翎脸上。 待到指尖血色不再是乌黑之色,而渐变为鲜红色,清翎将泡在酒精里的棉球取出,用小镊子拧干棉球,然后夹着棉球给每个指头消毒。待到清翎将十个指头跟头顶的针眼放血和消毒完毕,萧九的脸上的乌青色也渐渐变淡。 又一炷香之后,萧九的额头没有刚才那么烫了,只是还不曾醒来。清翎长舒一口气,刚一转身,就见茗烟跟萧光、萧远三人扑通一声跪下,茗烟哭着说:“多谢清翎姑娘!若非姑娘妙手回春,九爷还不知会怎样?奴才无以为报,唯有多磕几次头,谢过姑娘!他日但凡清翎姑娘有任何差遣,茗烟(萧光、萧远)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齐妃在老夫人的搀扶下,走近萧九,看着安然睡去的孩子,齐妃喜极而泣,却又极力抑制住自己的哭声,生怕打扰到刚刚入睡的孩子。 而延禧宫的正殿里,太后不怒自威,着人叫来大理寺的酷吏李元俊,严加审讯疑犯。太后的延禧宫本来针插不进去,水也泼不进去,才将萧九护在膝下,而今风雨飘摇之际,竟有人胆敢挑战她的底线,怎能不引发雷霆之怒? 清翎又请孔御医核对药渣跟药方是否有出入。孔御医乃是刚进太医院不久的年轻医师,自幼师从樊医正,主治针灸推拿,今日又是临时顶替王太医当值,因此清翎认为孔太医应该没有问题。一番比对之后,倒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清翎注意到杜御医明显舒了一口气,而肖大夫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若非城府极深,那就是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了。 清翎转头看向樊医正:“樊大人,您刚刚已经看过这几日的方子,想必已经知晓这用药的原理,便是为了排毒与护住心脉。但是解毒必然导致体内液体的大量流失,中医讲求阴阳协调,大人可有良方补充液体,使九爷体内达到平衡?” 樊医感叹道:“樊某行医一辈子,未曾考虑过平衡之说,今日听姑娘一席话,樊某茅塞顿开!” 一旁的肖大夫也拍案而起:“冷姑娘,小老儿行医多年,竟然未曾考虑到可补充液体,令体内平衡,此番真的是受教了!” 清翎转向肖大夫:“肖大夫,你专程从江南而来为九爷解毒,想必九爷也十分信任于您。我想向您请教一个问题,药方中的几味药其与饮食的食材可有相克之处?” 肖大夫颔首到道:“小老儿也考虑过这种情况,因此每日饮食杜御医和我都会轮流检查。” “那敢问肖大夫,可知这药方中的洋地黄可与人参同食否?” 肖大夫张大了嘴,一副震惊的模样:“这个,在下倒未曾考虑过。” 清翎注意到杜御医明显抓紧了座椅的扶手,便转向杜御医:“杜太医,看您这副神情,想必是知道二者相克的?” 看着杜御医慌乱的眼神,李元俊大人一声令下:“拿下, 严加拷问!” 杜御医吓得滑落在地,大声喊冤:“太后,微臣冤枉啊!” 李元俊怒喝道:“冤不冤枉,一通板子过后就会知道了!” 杜御医被拖走,随即板子声夹杂着痛呼声此起彼伏。 “微臣冤枉啊,微臣不知洋地黄与人参相克啊,太后,救命啊!李大人呐,停手啊,再打要出人命啊!” “疼成这样,还思路清晰,看来也没怎么打疼你啊!来人,上伽刑!” “我招,我招!李大人呐,住手!我招!” 杜御医的哀嚎声和求饶声,镇破耳膜。 第68章 钓鱼执法 前殿,杜御医招认,前两日有黑衣人抓了他的孙子要挟他,让他以萧九之命换自己的孙子,所以三日前他见肖大夫开的药方中有洋地黄一物,便做主让人炖了人参乌鸡汤。至于头顶百会穴的钢针,杜御医虽疼得哭爹喊娘,但坚称并非自己所为。 太后不怒自威:“李大人,给哀家挨个地查,以钢针杀人,绝跑不出大殿这些人!” 不一会儿,噼噼啪啪的板子声,丫环及太监哭嚎声响成一片,就连萧九在睡梦中都蹙了蹙眉,齐妃的手也颤抖起来,老夫人握紧了齐妃的手。 这天家,哪有亲情?骨肉相残者比比皆是,此番杜御医一拨人,钢针一拨人,只怕这安息香又是一拨人,个个想致萧九于死地。太后此举又何尝不是对齐妃和老夫人的敲打,将萧九安置在自家偏殿,美其名曰安全,又何尝不是将其扣为人质,掌控齐妃和萧九一脉,甚或作为诱饵,引敌上钩呢? 自己为了救萧九,只怕已将柳家拖入夺嫡之争了,清翎冲老夫人抱歉地笑了笑,老夫人摇摇头,握住清翎冰冷的手,望向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安慰与鼓励。 待到太后一脸疲倦地踱入偏殿,她一把拉住齐妃的手,歉意地说:“是姐姐没本事,没护住瑞儿,他们居然连哀家的延禧宫都敢下手,简直欺人太甚!” 清翎内心一动,趁机进言:“太后娘娘,如今乃多事之秋,九爷不论在哪,他们都会一拨一拨地前赴后继而来,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咱们不如将九爷藏起来,然后让人假扮九爷,他们敢来一个,咱们抓一个,来一双抓两个,这叫钓鱼执法,不知道太后娘娘觉得如何?” 太后看看稚气未脱的清翎,不禁笑了:“钓鱼执法,这词有意思,难怪灵儿老在哀家面前说你小嘴嘚嘚,一套一套的,对你佩服得不得了。你说说看,怎么假扮,又怎么藏起来?” “太后娘娘,您在朝廷之上最讨厌哪个大臣,但又拿他没辙?” 柳老夫人噗嗤一乐,这一招好啊!“老身猜,太后最讨厌秦相了!” 太后一听,正说到心坎上了:“对对,就这个老匹夫,老奸巨猾,哀家每次看到他在朝堂之上阳奉阴违的样子,就恨不得把他脸上的褶子揪下来!” “太后娘娘,那您就赐他一些陛下曾用过的物件,不用太贵重的,咱不能便宜了那老匹夫,对?” “然后呢?”太后饶有兴趣地听起来。 “然后啊,您派太监去秦府宣旨,马车里就装上太后娘娘赏赐的物件,车辙像是多装上一个人的重量,车帘要掩得结结实实。到了秦府,务必让秦相撤去门辕,让马车直接进入相府,哈哈……”清翎自己都禁不住乐了起来,“然后就等着相府里夜夜鸡犬不宁!” “太后,您还可以派人瞄着,只要发现有暗卫进入相府找人,就敲锣打鼓喊,走水了,走水了,贼就只能趟趟落空,秦相也折腾地够呛,这样既解气,又无伤大雅,您说,好不好玩?” 太后笑得合不拢嘴,连齐妃都露出来久违的笑容。 “秦相这边是恶作剧,他们很快就会反应过来,所以呢,太后,过两天您让您的掌宫嬷嬷去挑选几个宫女跟太监,他们必然会趁机塞人进来。太后您是千金之躯,不可把这些人放进延禧宫,只在京中挑一处宅子当做九爷休养的地,然后把这些丫环太监都送过去,把那做钓鱼执法的坑,让茗烟、萧光和萧远都去,太妃娘娘也派一两个贴身的宫女过去,吸引敌人的火力,然后咱们再神不知鬼不觉把九爷藏在没人知道的地,慢慢休养康复。” 太后频频点头,当即着人下旨,赐一对嘉康帝用过的圈椅给秦相。太后娘娘一双凤眼扫过柳老夫人:“红缨啊,哀家就再下一道懿旨,成全于你,如何?” 柳老夫人忙施礼拜谢。 太后颁懿旨:“清河县清河村冷氏清翎忠肝义胆,以一己之力,为大兴镇北大营筹措百万粮草,更设计收割机和打谷机,解我大兴农业百年纾困,特封其为清河县主,赐如意一对,凤钗一双。” 这真是天上掉馅饼啊,清翎兴高采烈地跪下谢恩,又跑到萧灵儿跟老夫人身边,取下自己的碧玉钗,让老夫人帮忙插上一只凤钗。萧灵儿在一旁叽叽喳喳,还拿过一个贴身的小铜镜,镜中的清翎眼若秋水,眉似新月,三尾的凤钗金光闪闪,衬着少女通红的面腮和满是笑意的脸。 太后看着少女天真浪漫,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凤钗和如意,对清翎的戒心又少了一分:“农家之女,再聪慧过人,得一县主之位焉能不高兴?知足就好啊!” 太后满意地清了清嗓子:“县主啊,你可想好了什么地方可藏瑞儿?” 清翎装作刚想起来的样子,急急转身,走回到太后跟前,跪下谢罪:“太后娘娘,臣女一时高兴,竟忘了最重要的事,还请太后恕臣女得意忘形之罪。” 太后笑了:“小女孩得了赏,高兴是应该的,快快起身!” 清翎吐了吐舌头,站了起来:“臣女刚来京城,对京城完全不熟,藏在京城哪里,倒没有什么特别好的主意。不过进京之前,臣女路过京城西边大片的农庄,蔓延百里,一眼望不到边,要是能把九爷藏在某个庄子里,是不是就如同一滴水花,撒入大海,那贼人就算想找也不容易?” “果然是个好主意,此女子小小年纪,竟如此聪慧,难怪能设计出收割机和打谷机,难怪举手投足之间便替瑞儿解了毒,将来必大有作为啊!”太后正沉吟间,听得齐妃抢着说道:“瑞儿在南郊二十多里有个庄子。” 太后脑中警铃大作,正寻思如何拒绝,却见清翎摇头说道:“九爷名下的庄子恐怕目标太大,不宜作为藏身之地。不光是九爷,就连齐妃娘娘您,甚至太后娘娘名下的庄子都不妥,要找个与九爷无关、他们又想不到的庄子隐蔽性才好。” 太后长舒一口气,小姑娘的考虑合情合理,那应该就没有帮萧景瑞脱离自己掌控之意了。又听小姑娘接着说:“只要拖个十来日,就算想要害九爷的人最后摸到了庄子里,九爷只怕也康复得七七八八了!” 清翎转身面向齐妃道:“齐妃娘娘,待您和太后商量好了庄子的去处,就要委屈九爷,将其伪装成被杖毙的太监,拖去乱葬岗,再偷偷弄到庄子里藏起来。” 齐妃连声说:“只要能保得瑞儿一条命,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太后沉吟不语,许久抬起凤眼,问清翎道:“清翎,你今年年方十三,比灵儿还小上几个月,如何知晓这许多医学知识?可有师承?” 清翎忙屈膝回道:“回太后娘娘,臣女幼时曾摔破了脑袋,几乎丧命,后来遇到一个云游四方的白胡子大师,帮臣女捡回来一条小命。自此臣女就迷上了医学,再加上娘亲打小就教臣女识会了不少药材。还有啊,臣女爱看话本,嘻嘻,尤其爱看破案的故事,这百会穴扎钢针的故事就是从话本上看到的,叫什么杀人于无形。” 清翎侃侃而谈,太后逐渐放了心,脸色也渐渐变缓。 “其实太后娘娘,您知道吗,不光是药材跟食物会相克,食物之间也会相克呢!” “噢,说来听一听!” “太后娘娘,我虽未曾亲眼见过有人食相克食物而亡,但是确实听闻过鲤鱼与甘草、桃子与烧酒、狗肉跟黄鳝、鹅肉和柿子、虾肉与番茄同食,会致人死地。黄瓜与花生食则会泻肚,蜂蜜和大葱也不宜同食,会引发眼疾甚,严重者会失明。” 太后坐不住了:“清翎啊,有这么多不宜同食的食物啊,这可怎么得了!”太后又转向掌宫嬷嬷:“方嬷嬷,去将皇上的食谱拿过来让县主瞧一瞧,可有相克之物?” 午后,几具太监和宫女的尸体被拖出了延禧宫,由两辆车运去了北郊乱葬岗。而清翎则被扣在延禧宫,翻阅皇上还有太后的食谱。 这一查不打紧,还真找出不少相克的食物,比如皇上的食谱中居然有人参炖萝卜鸡汤,要知道,萝卜与人参同食,会积食滞气,还有前半个月皇上好不容易胃口好一点,喝了南瓜羹,涮了几片羊肉片,结果跑肚子,折腾到半夜才睡下。 据太后说,今夏皇上发病,就是在螃蟹宴后,清翎猜想,要么皇上贪吃,多食了螃蟹,要么席间还有西红柿。 清翎将自己知道的相克食物按照果蔬、肉类、河鲜分类誊写了满满一大张。 入夜,萧九被悄悄安置在兴云水库边的一座小农庄里。庄子背靠泉山,面临水库,适宜养病不说,还退可入山,进可出兴云水库转兴安河而下,庄子是柳老夫人娘家姨妹名下的陪嫁庄子。 而清翎早已回了蔡府,此刻睡得正酣,梦中的少女仿佛又回到了军营,看到身着月白袍的柳言恒正擂着军鼓,指挥骑兵营在练兵场捉对厮杀 第69章 天赐良宅 第二日一大早,太阳还未升起,蔡煦就狂拍清翎的卧室门。“清翎,起床了,你答应今天要做鱼丸跟肉馅呢!快起床啊!” 蔡昶匆匆出卧室,拽住蔡煦,数落自家弟弟:“你也是读书之人,为个小小吃食,怎能如此不知礼仪,不通情理,将来怎能有大出息?” 正呵斥间,清翎已经洗漱完毕,出来向蔡昶求情:“蔡哥哥,原本是我答应蔡煦的事,您别责骂他,”然后又转向蔡煦:“等吃过早饭,我就去买鱼,中午就做肉燕跟鱼丸!” “好嘞!”本是臊眉耷眼挨训的蔡煦立刻生龙活虎起来,转身跑去正厅吃早餐了。 蔡昶别看也才十八,但却行事沉稳,一举一动都循规蹈矩,见自家弟弟如此乖张,叹了口气,大有恨铁不成钢意味。清翎笑了,宽慰蔡昶道:“蔡哥哥,您别生气,蔡煦其实只是对美食情有独钟而已,他天资聪颖,又天性善良,来日必成大器!” 蔡昶叹了口气:“清翎姑娘有所不知,家父和家母对弟弟期望甚高,只是他如此沉不住气,又过于偏爱美食,只怕日后成为别人对付他的利器啊!” “这倒是很有可能!”清翎抬头望望天,摸着下巴思考起对策来,“可也不能因噎废食?不如从今日起,我就教他如何辨别什么食物有毒,什么食物相克。以蔡煦的聪颖,待日后他博学广闻,必然能逢凶化吉,那些魑魅魍魉、牛鬼蛇神啊,见了他就怕,通通绕着他走!” 晚娘笑着走过来:“清翎妹子说话太有意思啦!”又朝蔡昶努努嘴,“煦儿还小,慢慢教,不着急啊!”然后拉着清翎去吃早饭。蔡昶又叹了口气,摇摇头,也踱着步进入正厅。 早餐的主食是小笼包跟花卷,清翎来京城的当天就教晚厨娘做了皮蛋瘦肉粥和南瓜羹,晚娘还亲手煲了粉丝鸡汤,清淡且鲜味十足,外加几个小菜,厅堂里一张圆桌,蔡昶兄弟和几个侍卫正好一桌,炕上摆了一张小桌,方便晚娘、孩子跟清翎吃饭。 吃罢早饭,清翎向晚娘细细打听京城一日三餐的饮食习惯、流行服饰以及美容养颜的注意事项,蔡煦则不停地使着眼色,连晚娘都笑了,推了清翎快去,再不去,小叔子的就真急了。 待到清翎跟蔡煦去市场买得鱼、猪肉跟牛乳回来,却见谷嵩跟另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子局促不安地坐在蔡家一进的院子里。清翎大喊一声:“嵩哥哥,你怎么来了?” 谷嵩搓搓手,嘿嘿笑着说:“我跟卓将军出营训练回来,听说你们已经走了五六天了,就快马加鞭追你们来了。这是我弟弟谷崴,他刚从家乡来。” 谷崴个子不高,皮肤也是黝黑,但眼睛清澈,一看也是有功夫在身之人。谷家庄属沧州府,乃是功夫之乡。据说沧州府的男子个个会武功,谷家也是功夫世家,只是谷家奶奶一直舍不得两个孙子都出来闯荡,是谷爷爷跟谷嵩多次写信,谷崴也在家闹个不停,才勉强同意由谷家二伯带出来。谷二伯带着庄子里的几个年轻后生一起来的,在京城已待了四五天了,正筹措了商品,准备这两天启程往西北而去。 清翎一听,匆匆写下一长串清单,包括药材、首饰、衣料、可烘焙的食材等等,然后抱歉地跟蔡煦说:“中午怕不行了,我下午赶回来给你做鱼丸肉燕跟酸菜鱼、豌豆黄,还有一种甜食叫油炸鲜奶,你让厨娘留几个馒头,放在太阳底下晒,再把一条鱼片成片,另外两条鱼的鱼肉都要剁成肉泥,瘦肉不要动,等我回来做。”说罢,就急匆匆地跟谷嵩兄弟去购物了。 蔡煦还来不及噘嘴,就被蔡昶拖去书房了。今日旬休的蔡昶拿出自己注解过的《大兴史集》,仔细校考自家弟弟的学问,然后命其以“以史知兴替”为题,写一篇文章。 蔡煦沉吟了一小柱香的功夫,便落笔了。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了半个月,蔡煦的臂力跟腕力都大增,下笔顺畅,笔力遒劲,小小年纪,书法竟自成一体,连蔡昶都暗赞:“煦儿天资聪颖,好好雕琢一番,将来成就必在我之上!” 正书写间,清翎又匆匆赶回来,一边说着什么机不可失,一边拉着蔡煦就往外跑,毛笔啪嗒一声落在已写好大半文章的宣纸上,气得蔡昶在屋内连声喊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原来城西宣武街跟簌玉街之间有一座五进的大宅子要出售,柳老夫人提前跟卖家打了招呼,所以派了丫环青云过来通知清翎。马车行至西大街,青云透过车帘正好看见在一间药铺门口买药材的清翎,便下车一叙。清翎一听,匆匆付过药材钱,让谷嵩跟谷崴先押送药材去二伯的客栈,自己则跳上柳家马车,直奔蔡府,拽出蔡煦往城西跑。 五进的大院子虽然已呈破败之相,照壁也有些许损毁,檐角挂上了蜘蛛网,但是真的很大很古朴,第三进第四进院子之间以池塘隔开,只可惜是死水,隐隐泛着墨绿的光,第四进跟第五进之间的院子占地更大,西南角还有一小片梅林。 清翎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座大宅子,跟蔡煦咬了半天耳朵,意思是宅子太大,一家弄不下地,不如两家联手买下来,一进二进三进院子归蔡煦,后两进院子归自己,中间池塘已经够大了,还可以再挖宽些,种上荷花,池水建立水循环系统,底部喷泉设计,再建造一座凌空的廊桥横亘池塘,桥下开两个角门联通两家,岂不正好? 蔡煦苦着脸问:“清翎,如果我们凑钱买下来,你什么时候才能搬来京城?我一个人在这住有什么意思?我奶奶跟娘、我妹妹,还有冷爷爷、冷奶奶、冷叔跟柳姨,以及小辰轩跟清荷都在才热闹啊!” 清翎安抚道:“等清河村的工程弄下地,养殖场跟山林改造初具规模,我们的商队走上正轨,我就可以常驻京师了。不过,我还想去江南跟塞北看一看,不能保证常年在京师。” 蔡煦点点头:“那就好。我哥愿意搬过来就最好了,他那个宅子是租的,明年二月就到期了。” 两个人筹划了一番,又向丫环青云询问整个宅子的售价。“这座宅子的主人姓苏,已经致仕了,是姑苏望族苏氏族人,老夫人的旧识。虽然京城寸土寸金,但是凭老夫人的面子,苏大人已经将售价压至十万两,说不能再少了。”青云回道。 清翎的背包里只剩区区两万两银票,蔡煦也摸出自家奶奶给的五万两压箱底的钱,还差三万两不说,契税地税占3,估计也得要3000两,原本这些银子办实业,还是绰绰有余的。唉,当务之急是要去哪空手套白狼,弄到三万三千两银子才好。 清翎又跟蔡煦咬咬耳朵:“蔡煦,我觉得机不可失,咱们先把宅子搞下地,挣银子的事包在我身上。” 蔡煦也献计道:“宅子买下地,先雇人打扫卫生,画好规划图,沿大门的院墙先修两间铺子,再拆了院墙,以铺子养宅子,怎么样?” 清翎直点头:“好主意!明儿我就先去扎钱,搞到钱就动手!” 两个怀揣着梦想的孩子兴冲冲地跟着青云去签契约,约定过七日后,剩下的三万两一手交钱,一手交房契。 签罢契约,青云又掏出柳老夫人的帖子,邀清翎跟蔡煦三日后过柳府一叙,还说老夫人特邀了萧灵儿公主以及京城的几个大家闺秀,柳言荀也约了几位贵公子,希望清翎跟蔡煦后日一定赴约。 嘿嘿,正说上哪儿扎钱,上天就把京城的大家闺秀就送到跟前了,还有那些贵公子,哈哈,三万两就落在他们身上啦!清翎眼冒精光,笑嘻嘻地答应了。 跟青云道别后,两个人饿得前胸贴后背,于是找了个小食摊,一人吃了一碗肉丝面,蔡煦又啃了两个大肉包才算填饱了肚子。 午后的京师露出了久违的阳光,要说古代没有工业污染就是好,阳光中竟然看不到一丝尘埃。酒足饭饱的清翎眯缝着眼,斜觑着蔡煦:“我说煦啊” 蔡煦吓一跳,心脏仿佛被铁锤重重捶打扑通扑通跳个不停:“那个,先说清楚啊,我只剩二百两,没有多的银子啦!” “成,二百两就二百两,先挪给我用一用,保管三天后扎出个三万三千两。走,走,走,扎钱去!”听得蔡煦直咋舌,好恐怖啊,幸好自己跟是清翎一伙的。 蔡煦所不知道的是,清翎怀揣着萧九当日留个爷爷的金字腰牌,凭腰牌可至萧九名下钱庄日提三千两。前日逛街,清翎已经注意到北城、南城跟西城各有一家萧记钱庄。实在筹措不到钱,只有舔着脸去钱庄提钱了,三天内就可提调二万七千两。所以呢,有后手的清翎一点也不急,哼着小曲去扎钱了,剩下蔡煦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 第70章 合作事宜 清翎记得陈墨染说过,他的陈氏商行位于京城东,于是酒足饭饱后的她直奔城东,看能不能在陈氏商行凑齐自己需要的容器和各类原材料。 陈氏商行京城的主事是陈墨染的长子陈傲楚,虽然才年方十七,但在京城商界已声名鹊起。听闻清翎到访,陈傲楚亲自下楼接待。 陈傲楚承袭了较多母族的基因,不及其父陈墨染高大威猛,只是中等个头,纤细身材,一袭白衣,皎若玉树临风前,暖如浊世佳公子,举手投足,都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精明与成熟。 听闻清翎的需求,陈傲楚立马从几个铺子跟仓库急调烧瓶、玻璃瓶、铜管和各式原材料,这厢里却与清翎和蔡煦热情寒暄。凭借敏锐的嗅觉和三寸不烂之舌,陈傲楚打探起清翎的意向。 几个少年各怀鬼胎,噢不,各怀凌云壮志,互相摸底试探。 “清翎妹子,我爹上月书信于我,曾言妹子乃巾帼不让须眉。今日难得一见,为兄摆下家宴,还请妹子赏脸。” “陈哥哥,这两日我事务繁多,恐无暇赴宴,还望陈哥哥海涵。待他日我必设宴回谢陈哥哥。只可惜陈氏商行也没有薰衣草跟迷迭香,陈哥哥可知京城何处会有此物?” “不是我夸口,若陈氏商行没有,别说京城,只怕整个大兴都无。” 清翎沮丧地低下了头,很是惆怅了一番。 “不过妹子也不必烦心,我即刻知会旗下所有商队,所到之处第一件事就是打听此二物。” 清翎一听有门啊,情绪立马高涨起来,跟蔡煦两个一顿马屁,将陈家拍上了天。 “一家人何须说两家话?我瞅妹子这寻找原材料的架势,只怕憋着什么大招?”陈傲楚试探地问道。 “哈哈,陈哥哥果然聪慧,难怪可以在京师独当一面!你可知道京师精油作价几何?” 陈傲楚眼中精光四射:“妹子手中可有配方?” 清翎点点头,又摇摇头:“也算有,不过我还没做实验,不知道能不能成?” 陈傲楚遂提出:“若我以城东一间商铺以及每年一万两投资入股,可否换取与冷家五年的合作协议?冷家只需负责提供植物精油生产,我陈家负责销售跟运输,所得七三分成,冷家七,陈家三,不知妹子意下如何?” 清翎坦言道:“陈哥哥,精油的提炼我还没有完全的把握,可能精度不高,需要反复实验,暂时我还无法承诺兄长。我们两家可否先签署香皂和唇膏两个大类共十六种产品的合作意向?待到精油提炼成功,我们再签署新的合同,不知陈哥哥意下如何?” “一言为定!” 蔡煦努力抑制住内心的澎湃,啪的一声摇开折扇,不动声色地问:“不知陈兄可知京郊何处可买到庄子?“ 陈傲楚沉吟片刻,小看这个骚包小公子了:“京郊附近的农庄基本都名花有主,且多为皇室贵族所有,蔡公子只怕最多能买到零零星星的亩,价高不说,还无法连成片。陈家在京郊倒有两个庄子,一个较小,不足百亩,在城南,距离京城五十多里路,另一处位于京城东郊,距离新安港口五十里,陈氏商行北方的商船均停靠新安港口,所以清翎姑娘若想以铺子置换京郊的庄子,城南的庄子可以商量,城东的不行。不过,”陈傲楚指了指已经誊抄好的契约,“这契约只怕就要重新签订了。” 清翎痛快地答到:“没问题。这样,我再增加牙膏这个品类,合作年限改为七年,所得四六分账,我六你四。至于薰衣草及迷迭香,陈哥哥如果能找到,也纳入合作项目,如何?” “薰衣草跟迷迭香自找到之日起,也是七年期限。”陈傲楚翩然一笑,如春风乍起,惊起一池春水,而笑意背后却是一番让人拒之不得的讨价还价。 “没问题!但我也有个条件,铺子我们付租金,庄子转让给我们。不过我现在手头没有那么多流动资金,我希望陈哥哥把后两年的投资额度追加到第一年,同时租金跟转让费,从我们前五年的利润中逐年扣除。” “没问题!”陈傲楚纸扇一收,点头同意。 既是精诚合作,清翎也不瞒着,借纸笔画了香皂盒、唇膏盒以及两个大的礼物盒的图纸,陈傲楚立马着人制作。而清翎跟蔡煦则怀揣着三万两银票,坐上陈家的马车,驮着原材料,回了蔡府。 刚进家门,蔡煦就被蔡昶揪着耳朵进了书房,一番激昂慷慨的陈词,蔡煦垂着头,乖乖地听哥哥训斥。 清翎不好意思地冲晚娘笑笑,然后卷起衣袖干活了,立马厨房里响起一片嘣嘣嘣的敲打声,书房里的蔡煦听闻动静,眼中又泛起了光,脸上也有了笑意,蔡昶更加生气,又一顿劈头盖脑的输出。不过不一会儿,书房里就鸦雀无声了。 厨房里的清翎呵呵笑起来,只怕这回蔡煦被罚得很惨,希望那一纸合约能让蔡昶消消气。 晚娘抱着小虎头过来看清翎做燕皮、鱼丸跟炸鲜奶,虎头用手戳了戳碗中包好煮开的鱼丸,qq弹弹,小家伙竟然笑了。清翎用叉子叉了一个鱼丸递过来,虎头依偎在娘亲怀里,开心得直拍巴掌。 书房内,蔡昶望着桌上摆着的宅子契约和庄子地契,难以置信,又奔出书房,看着院子里倒座下堆放的东西,狐疑地问蔡煦:“就这些玩意能换来一个庄子?” “不止呢,还有陈氏追加的三万两银票。本来我们买宅子还缺三万两,现在齐了。去府衙办地税契税还缺三千两,清翎说就靠这些材料后日去将军府忽悠那些小姐们了,凑足三千两是毛毛雨啦!” “啥意思?” “意思是,小意思啦!” “清翎还说,后日我也带些香皂之类的,送给那些贵公子们,这叫双管齐下,保准他们哭着喊着要来买!清翎还说,要送给我们家一成的利润” 你说什么?” “清翎说,要送我们家一成的利润,只不过哥哥你身在仕途,我将来也要参加科举,所以清翎让我回来跟你商量,这一成利润写在我们家谁的名下?哥,你看是记在娘名下还是嫂嫂名下?” 晚娘抱着孩子急忙走过来:“煦弟,我们什么也没做,怎么能拿这钱呢?何况记在我名下?要记也是记在娘名下。”晚娘又急急返身回来:“清翎妹子,嫂嫂我嘴拙,但不是我们的钱,我们不能白拿。” 清翎一边赶着肉燕皮,一边笑着说:“晚娘姐姐,我们家在清河县的生意跟蔡煦还五五分成呢,蔡煦的娘亲跟奶奶对我家照顾有加,所以现在一成利润根本就没什么。将来我还要把生意做到大兴的天涯海角去,晚娘姐姐,以后你跟虎头只需在家数银子就好啦,嘻嘻!”清翎露出招牌式的笑容,两只眼睛弯成了月牙。 看着如此大气还活泼、勤快的姑娘,晚娘心想:小姑娘投桃报李,不亏我对她好,以后我还要把清翎当真正的妹子对待才好。 餐桌上,蔡煦埋头吃美食,清翎主动跟蔡昶商量:“蔡哥哥,听晚娘姐姐说,这个院子是租的,租金高不说,住着还憋屈,不如趁着趁合约到期,咱腾退了这个院子,搬到新买的大宅子去住。我跟蔡煦商量好了,前三进院子归你们,我们家住后两进院子。” 蔡昶沉吟片刻,摇摇头:“房子就给煦儿,这样娘跟奶奶在京城就有个落脚之地了。我在户部再做个两年,按惯例会外放,到时候我们再腾退这个院子。” “蔡哥哥,年关了,总要跟同事小聚?我们明天就请人翻修前三进的院子,这样年底你们就能搬进去住。我会让人过滤池塘的水,再种上菖蒲、水葫芦、铜钱草和水芹菜,净化水质。过个十来天,我就要回清河县了,宅子太大,你难道就放心蔡煦一个人住吗?” 蔡煦咽下最后一个肉燕,抢着说:“哥,就是因为平时有人情往来,清翎才多让给我们家一进院子,还说先翻新我们家,改造池塘,让哥哥的朋友小聚有个好去处。清翎还说,你在户部,熟悉京城人工费用,可以给我们把把关,免得花了冤枉钱。哥,这可是咱家的房子,你可不能撂挑子。让嫂子跟我侄儿还有爹娘跟奶奶、妹妹住上好房子,大哥你是有责任的!” 蔡昶红了脸:“我这做哥哥的,没说为弟弟谋利,反而要沾弟弟的光,实在惭愧。”他冲清翎拱拱手,“是在下矫情了,没说的,明天我就去工部,找人来翻修,再去请教怡亲王府的单大师。” 正说着,小虎头突然大哭起来,原来,蔡煦趁大家讲话的功夫,把最后一个炸鲜奶塞进嘴里了,小家伙一看自己爱吃的东西没了,哭得可委屈啦。清翎抱起小虎头,边哄边去厨房,给小家伙做了一碗鲜奶蒸鸡蛋,软糯香甜,还有两瓣小橘子,关键是没有小叔叔的份,小家伙终于破涕为笑啦! 第71章 初见夫人 吃罢晚餐,清翎将原材料跟器皿拖进屋里,一个人忙开了。 要大规模地制作精油,首先要制作较大的蒸馏器,这需要一个可密闭加热的容器,再通过铜管导出,铜管还要置入冷水中冷却,冷水还必须建构水循环,不断降低温度。 有了上次提取酒精的经验,清翎做起精油提炼明显轻松了很多,再加上问陈傲楚要了各式的玻璃器皿及铜管,今晚清翎提炼精油的实验非常顺利,只可惜因为工具简陋,无法彻底密闭容器,明日要找陈傲楚打制一个铜罐,最好能用螺丝将铜管跟铜罐拧在一起,减少精油的挥发就更好了。 第二天一早蔡家两兄弟匆匆吃过早饭,就出门找人翻新大宅子去了。而清翎则将提炼出的少量玫瑰精油跟薄荷精油,装瓶密封,然后去了陈氏商行,直到到傍晚才坐着马车回了蔡家小院,拎着一大袋物件,又一头扎进小屋,连虎头拍门喊姨姨都没空搭理。 晚娘今日一大早就去了京城着名的锦衣坊,选了今年最流行的五彩缎,准备为清翎裁剪一套夹棉袄跟百褶裙。虽然清翎有一套冬装,但前日去皇宫已然穿过,再穿同一件恐为世家小姐们嘲笑,因此晚娘想为清翎再做一套今年流行的款式,帮清翎撑撑门面。 大兴这个年代虽然已有棉花种植,但是受产地跟产量的限制,即便是王公贵族,也是将棉花配合毛料使用。晚娘是缝纫的高手,小半个上午便裁剪出衣料,下半晌百褶裙缝制好了,晚饭过后,晚娘继续忙碌着棉袄的缝制。 缝好棉袄跟百褶裙,晚娘又缀上清翎带来的紫色狐狸毛,用多出的一点衣料缝制了一根腰带,再用金线跟紫线绣出大朵的辛夷花,整整一宿晚娘屋里的灯都没有熄灭。 第三天,哥俩一早又出门了。蔡煦跟几个护卫去了大宅子,蔡昶则趁中午午休的工夫也窜到大宅子做监工。清翎跟晚娘也是各忙各的活,一天没怎么碰面。 到了晚间,清翎的实验基本大功告成,陈氏商行制作的各类器皿也运到了。深夜降临之际,清翎终于组装好各式礼物,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准备吹灯入睡了,却发现晚娘屋里的灯依旧没有灭。唉,晚娘姐姐真是待人赤诚啊!尚未感叹完,小姑娘就打起了小呼噜,彻底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匆匆吃过早饭,清翎穿上新衣,系上腰带,晚娘又帮清翎画了淡妆,梳了一个京城流行的少女头,铜镜中的少女如堕入凡间的精灵,俏皮又可爱。 柳府的马车也到了,清翎坐上马车,晚娘派出了自己的丫环梧桐随身伺候,梧桐将装有精油、唇膏跟手工香皂的两个包袱挎在手上,谨记晚娘的交待,包不离手,人不离清翎。 爱穿紫衣的骚包蔡煦也骑上高头大马,马背上也装着一个包裹,奔柳府而去。 大兴皇帝自八月以来一直身体抱恙,因此王公贵族都不敢大摆宴席,聚会也是私下小规模,所有的马车都悄悄从后门入柳府花园,下车后由丫环领着顺右手边的长廊去往前厅芙蓉苑,男士则由小厮领着往西厅的演武堂去了。 进入芙蓉厅,恰见一身藏青色锦服的老夫人正与柳夫人袁紫衣小声交谈。柳夫人人如其名,一身紫衣,丹凤眼,柳叶眉,虽年近四旬,但依然美得夺人魂魄。六尾凤钗插于正中,一支华丽的珠钗斜插于鬓边,珠钗上缀着硕大夜明珠,贵气逼人。只是夫人的脸色略显苍白,给人一种我见犹怜的羸弱感觉。 清翎拜见过两位夫人,奉上自己的见面礼——一套黄花梨木装的护肤品。柳夫人本不在意清翎的礼物,一个乡下姑娘,机缘巧合之下被赐了县主之位,能拿的出什么像样的礼物?没想到一向持重的老夫人居然拉过清翎,询问过后,竟然直接当着大伙的面就打开了礼盒。 “清翎啊,这是精油?很贵重啊,你真是太破费了,你刚来京城,到处都需要钱,奶奶这里不需要你这么破费!” “严奶奶,这个玫瑰精油,嘻嘻,是我自己捣鼓出来的,没花什么钱,纯天然,无污染,最是纯正了,您可以放心大胆地用,我这里要多少有多少。” “啊,精油是你自己捣鼓出来的?”老夫人诧异地问道。 “是啊,我厉害?”清翎满眼都是夸夸我的神情,不要说老夫人,就连柳夫人也偷偷笑了。小姑娘很可爱,于是袁紫衣也打开了手中的礼盒,里面赫然放着一瓶精油、一盒珍珠抗皱霜,还有一管润唇膏和一盒手工香皂。 清翎见柳夫人也打开了礼盒,便走近两步,屈膝施礼后,笑着对袁紫衣说道:“夫人,您手上这瓶精油是从薄荷中提取的,薄荷精油除了常规调理皮肤的功能之外,还能提神醒脑和缓解头痛、牙痛等。我听说您偶有头痛,就特别为您制成了这款薄荷精油。” 老夫人听闻薄荷精油可缓解头疼,便开口道:“紫衣,你不妨试一下,看看能不能减轻头疼的毛病?” “夫人,你得先用基础油稀释一下,然后再涂一点点在手上试试,如果没什么刺激皮肤的感觉,就可以涂抹在太阳穴上一点,看头疼能不能好一点?” “这种薄荷型的精油需要什么样基础油稀释?”袁紫衣问道。 “橄榄油和杏仁油都可以,没有什么禁忌,”见青云站在老夫人身后摇了摇头,清翎又立马说,“就是一般的菜籽油、大豆油都可以的!”于是柳夫人的丫环银环自告奋勇去厨房取油去了。 清翎又指着礼盒中的抗皱霜说:“这个抗皱霜是将珍珠磨成细粉,融入一定比例的芦荟汁、蜂蜜跟橄榄油调制而成,一滴精油入魂,哈哈,就可以抗皱,延缓皮肤衰老啦。” 袁紫衣又打开香皂盒,一枚晶莹剔透的香皂赫然映入眼帘,正中间是一朵艳丽的玫瑰花瓣,袁紫衣不禁赞道:“这设计,真是巧夺天工啊!” 那个唇膏管,袁紫衣不知怎么打开,清翎又上前一步,轻轻扭开黄花梨木的盖子,然后旋转膏管底部,一支晶莹剔透的唇膏就显露出来,周边的人齐齐赞叹起来,就连柳夫人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眼神。 “这些都是你做的?” “是啊,夫人可还喜欢?” 袁紫衣看着稚气未脱、忽闪忽闪大眼睛的清翎,竟然点了点头。小姑娘露出了招牌式的笑容,两只好看的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 正说着,丫环银环取来了大豆油,袁紫衣看着清翎用小碗倒入一点油,然后滴入一滴精油,用小勺搅拌片刻,再递给柳夫人。袁紫衣用手指沾了一点油先涂抹在手背上,没有什么不适之后,又涂抹在太阳穴上,一丝清凉瞬间冲入脑门,自己的头疼竟然瞬间缓解了很多。 清翎曾听丫环青云说,柳夫人是因为十年前去镇北大营看望柳将军,寒风吹得偏头疼。现下丫鬟银环又向清翎细细叙说:夫人现在一见风或休息不好就会头疼,看了很多大夫,包括御医在内,不下数十人,吃了很多药都不见好转。 清翎暗自思索:见风疼痛,如果没有其他的大脑疾病,大概率是颅内血管遇冷收缩引起的,现代医疗一般都是采用内服加外贴药物,辅之以按摩、热敷和针灸等物理疗法。待年后萧九爷江南医馆治疗偏头疼的傅大夫去青州坐诊,可以让他来京城一趟。当下能做的是让柳夫人改善饮食和作息习惯,多锻炼,促进周身血液循环,尽量缓解头疼状况。 一抬眼,却见柳夫人正以希冀的眼光望着自己,大约自己将萧九治好了,柳夫人把自己当神医了?清翎斟酌着将自己的想法提了出来:“我对行医也是一知半解,论识别药材,不如我娘亲,论开方行医,不及村头的老药医,只是我自幼爱看闲书,记得医书曾言,见治疗偏头疼的常用药有土茯苓,麝香等,不知道夫人开的药里可有这些成分?” 见丫鬟银环点点头,清翎又问:“外敷还是内服?” “内服跟外敷都有。” “可有针灸?” 银环摇摇头,清翎注意到柳夫人垂下了眼眸,左右手交织着握紧。现代微表情学说,这是人局促不安的表现。 清翎笑着地说:“夫人不用担心,年后萧九爷江南医馆的傅大夫要来京城一趟,据管家萧老伯说,傅大夫最擅长治疗偏头疼啦。在他来之前,夫人只需加强锻炼,促进全身的血液循环,平常让银环姐姐给你做头部跟颈部的按摩,稍有不适,即刻热敷,就可以极大改善偏头疼的问题,说不定不用等到傅大夫来,您都可以痊愈啦。” 清翎明显地感受到柳夫人轻舒了一口气,原来柳夫人怕扎针啊。正寻思着,下人来报:几位官家小姐陆陆续续到了。 老夫人让丫环先将礼盒收起来,放入内室,然后命人迎接各位官家子弟及小姐。 第72章 敲定入股 萧灵儿穿着锦裘进了芙蓉厅,见老夫人跟柳夫人要起身迎接,忙上前搀住两位夫人坐下,又忙跟清翎打招呼:“清翎,昨儿我派浣碧去约你玩,呃,结果浣碧说你关在家里一整天,做礼物送给我们,我这心里就一直痒痒啊,这不一早就跑出来了。” 看着天真烂漫的小公主,老夫人跟柳夫人都笑了。清翎朝梧桐努了努嘴,梧桐取下挎在胳臂上的包袱,放在一旁的小桌上。清翎拉着萧灵儿过来:“我做了一款玫瑰香皂,还有柑橘味唇膏,你看看喜不喜欢?” 萧灵儿哇哇的赞叹声顿时响彻了大厅,惹得刚进门的其他几位小姐也立马簇拥过来。 清翎索性打开三个不一样的小盒,黄花梨木小盒子装的是香芒香皂跟香芒型唇膏,紫檀木小盒子里装的是牛奶香皂跟牛奶味唇膏,红楠木小盒子里装的是玫瑰花瓣香皂跟柑橘味唇膏,让小姐们自己挑,大厅里顿时一片叽叽喳喳声。 一位姿容出众的女子娴静地端坐在屋子一角,清翎用探寻的眼光跟对方交流了一下,没成想,对方居然看懂了,微微摇了摇头,好像是说自己不爱凑热闹。清翎便取了紫檀木的礼盒走过来,对方站了起来,两人相互施礼,清翎奉上礼物盒:“初次见面,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对方大方地接过礼物,然后从自己的腰间取下一枚暖玉,递给清翎:“我收了妹妹的礼物,你也收下我的礼物,可以吗?” 看着递过来的晶莹剔透的碧玉,清翎笑了,她从自己的背囊中翻出一个首饰盒,递给小姐:“姐姐的礼物过于贵重,我却之不恭。这是我自己设计的手链,叫碧玉丝绦,取自古诗’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也烦请姐姐收下。” 小姐打开首饰盒,是一条款式新颖的黄金手链,若干颗绿宝石镶嵌其上,尤其是中间一颗大的绿宝石,由六条纤细的绿色宝石打磨的细叶包裹,宛如万千丝绦,一瞬间就小姐的心就被征服了,笑意浮在脸上。 连一旁的老夫人都诧异不已:这秦姑娘倒是难得露出女孩般的天真! 待丫环收好首饰,清翎跟秦姑娘两人手拉手出了大厅,走到花园的池畔边坐下。一番细细的聊天,清翎才知对方竟是秦相的孙女秦二小姐秦婉晴,今年年芳十五。 晚娘曾说:“秦相家的二小姐乃是京城第一美女兼才女,自她十五岁及笄,媒人就踏破了门槛,但是婉晴小姐立誓,她所嫁之人,不求大富大贵,但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样的女子也算得上是当世奇女子! 清翎的嘴张成了o型,她小心翼翼地打听:“姐姐近几日睡眠可好?” 婉晴嫣然一笑,霎时西风凝,百花迟:“妹妹也听说了相府的糟心事啦?” 清翎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没有,没有!” 婉晴又噗嗤一乐:“也没多大事,就是这两天一入夜就有人大喊走水啦,搅得整个府里鸡犬不宁。但奇怪的是,相府根本没有走水,我们以为是谁在恶作剧,捉弄相府,因此,昨日夜里又有人喊走水啦,大家便都不理会了,可没想到竟然有贼人入府了。” “可曾抓住贼人?”清翎满眼俱是期盼的眼神。 婉晴遗憾地摇摇头,“我爹爹说贼人武艺高强,且人数众多,让他们走脱了大半,剩下一两个被抓住的也都服毒自尽了。今日我过府,我爹爹多派了好多护卫,还去了府衙,请府尹调派人手增强相府周围及相府跟大将军府之间几条大街上的巡逻,希望今天白天跟晚上都没事。” “秦相在朝堂之上德高望重,宵小之徒,一定不会得逞的。再说贼人昨日损失惨重,只怕日后不敢再来了。秦姐姐,你就放心!”清翎一边宽慰婉晴,一边心暗道:“没想到我一番恶作剧,还真引来了刺客!为何有这么多人预致萧九于死地,难道是觉察老皇帝打算要传位于他?” 清翎又一寻思:“不对啊,若老皇帝真有心传位于他,何必如此行事?极有可能,就是老皇帝想祸水东引,让自己选中的继承人顺利继位。如果是这样,老皇帝就太可恶了!” 正寻思间,梧桐匆匆过来:“姑娘,众位小姐着急要入股,让奴婢过来知会姑娘一声。” “好咧,我马上过去,”蔡煦那边出手了,清翎转向婉晴小姐,“姐姐,我与江南陈氏如今正合作香皂与唇膏的研发,然而我初来京师,匮乏人手,恳请各位小姐出些人工,我让出二成利于众位姐妹,不知姐姐是否愿意帮妹妹这个忙?” 婉晴暗赞:“清翎姑娘好手笔,送人情送得如此熨帖,来日必成大器。”遂点头笑到:“妹妹如此大手笔,姐姐就却之不恭啦!”两人手拉手回到了芙蓉厅。 大厅里一片喧嚣,柳夫人已不堪吵闹,由银环扶着告辞而去了。老夫人依旧坐镇大厅,笑语盈盈,竟然有些帮清翎看场子的意味。 几位小姐情绪高涨,萧灵儿更是快步走过来,拉着清翎往大厅正中间走:“清翎,快说说,如何合作?” “严奶奶,”清翎先屈膝向柳老夫人行礼,然后转向各位小姐,“我们冷记目前与江南陈氏合作香皂跟唇膏的生产,两大类产品目前各有八种款式,大家看到是只是其中的三款。我马上把另外几款样式也写出来,烦请众位姐姐各从两大类产品中挑选一款作为合作项目。只是妹妹我有两个条件:一是大家需签保密协议,二是原材料需要按制购买,以确保同一批次产品的品质一致,因此希望各位前期一次性投入五百两,待原材料价格敲定后,前期的投入跟利润年后一起核算返还。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一位着黄色衣衫的女子接茬到:“我觉得条件挺好。只是若大家都同时看中了某一款,如何处理呢?” 清翎笑了:“方姐姐可有良方?” 方姑娘,方仪珊,年方十四,乃御史大夫方学敏之女。方御史性耿直,年近四十才得此女,琴棋书画,四艺皆精,妥妥的京城四美之一。方仪珊想了想说:“抽签可好?只是……” 清翎笑了,用炭笔画了张表格,逐一登记各家小姐中意的货号,然后从最受欢迎的玫瑰香皂跟柑橘味唇膏开始抽签,抽不中的小姐再选其他款式继续抽签,半柱香不到的功夫就敲定了各位小姐的款式。方姑娘惊呼道:“清翎妹妹,厉害啊,没想到还可以这样抽签!” 正谈话间,西厅的柳言荀派小厮过来传话:“各位公子已经在在后花园的九曲回廊东亭处摆下酒宴,一曲词,一壶酒。二公子询问各位小姐可愿意在西亭摆宴,吟诗作赋,岂不快活?” 老夫人命人摆宴西亭,小厮又说:“蔡公子说,一定要让清翎姑娘教厨娘怎么做酸菜鱼,”小厮又学蔡煦的样子,朝清翎姑娘作揖又作揖,口中连声说:“拜托拜托,饮酒无鱼,人生憾事!” 众位小姐都忍俊不禁,纷纷朝向清翎,清翎也学蔡煦的样子,啪地一声摇开纸扇,朝小厮作作揖:“不敢不敢,好说好说!这位公子,请带路!”留下身后一群笑欢的小姐跟丫环,婉晴跟仪珊对视了一眼,如果没看错,纸扇上乃江上青所题狂草。 待到达厨房,三位厨娘已经在烧炙她们的拿手菜——三套鸭、脆鳝跟烤羊排。清翎于是指挥剩下的人手片鱼片、剁鱼肉和猪肉、熬制鱼骨头汤、切笋丝,指点甜点师傅做蛋糕,又让人将蒸好的南瓜碾成茸,倒入牛奶和米糊,做南瓜羹,灶上又熬了海鲜粥和香菇皮蛋瘦肉粥。 眼见鱼丸、肉燕下了锅,清翎又教厨娘翻炒酸菜,下鱼骨头汤跟浆好的鱼片,用热油激出干尖椒跟花椒的麻辣味。 待到菜肴端上西亭长桌,小姐们顾不得吟诗作画,吃成一团,包心的鱼丸、有嚼劲的肉燕、酸辣麻的鱼片,还有酸辣甜的鱼香肉丝以及细腻且回味无穷的南瓜羹,烤羊排是冬天的一霸,三包鸭跟脆鳝更是精品中的精品。 连坐中吃相最好的秦二小姐跟方大小姐,也是咔吃咔吃不停筷,萧灵儿更是站起来左右开弓,左手捞丸子肉燕,右手兜底捞酸菜鱼。一别清河县近一个月,思念酸菜鱼也近一个月,萧灵儿没有把连锅端走已是客气的啦。 看见蛋糕端上来,萧灵儿抢先一个身位,接过一个丫环手中的盘子,抄起刀帮忙切了八块蛋糕,自己近水楼台先舀了一块带水果的插入自己盘中,倒了一杯红茶,端至一边,默默地吃着,谁也不搭理。 据说柳夫人脾胃虚弱,吃海鲜还过敏,还好有皮蛋瘦肉粥跟南瓜羹,清翎帮着丫环添了一小碗鱼丸肉燕,又从一碗只放了少许花椒辣椒放的酸菜鱼中舀出鱼片跟干丝。大概是酸菜鱼很开胃,柳夫人吃得很是尽兴。 老夫人看着笑嘻嘻忙个不停的清翎,慢慢品尝着菜肴,心中暗赞:吾家孙儿果然有眼光! 第73章 诗中精华 吃罢午宴,丫环们将西亭公子们所做的诗词歌赋誊抄好后张贴起来,悬于东亭,东亭小姐们的诗作也悬于西亭。诸位公子和小姐们评议哪位可得头筹。 难得午后阳光和煦,外兼东西两亭各有屏风隔断冬日寒风,大伙儿吟诗品茶,好不惬意。 最终在大伙的投票下,男女各两首诗词拔得头筹: 塞下曲(蔡煦)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 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咏白梅(秦婉晴) 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当丫环将蒙着作者名字的纸张揭开的一刹那,清翎眨了眨眼,蔡煦的名字赫然映入眼帘。好小子,不光有才,也学会了拍马屁啊!大兴谁人不知,柳大将军当年一箭没入白羽,堪比汉代飞将军李广,这马屁一拍,黄金万两啊!隔着帘子,清翎仿佛看见西亭的蔡煦摇开纸扇、一双桃花眼得意上挑的画面,说他如沐春风,一点都不过分? 看着小姐们叽叽喳喳讨论各位的诗作,清翎又嗅到了既能赚钱、又能拓展蔡煦名声的商机了,于是与众位公子小姐协议出版诗作的事宜,东西两亭立马沸腾起来。 老夫人最后一锤定音,各位公子与小姐各挑自己最拿手的诗词五首,老夫人立即着人去京城其余贵公子跟名媛们那约稿。诗作全权交于清翎,由她挑选出男女各一百首,各出一本诗集。 整个下午,将军府人声鼎沸,各位公子和小姐忙于誊写自己的得意之作,就连萧灵儿都誊抄了两首诗。 清翎去找了夫人袁紫衣,请她帮忙挑选诗作。袁紫衣出身京城世家,自小琴棋书画四样皆精。听晚娘说,年轻时的袁紫衣才艺名动京城,慕名求婚者踏破门槛。孰料那一年冬天,柳将军柳向佐率陷阵营大破北狄,率军凯旋,自西大门入城,过西直门大街镜水楼,恰与二楼临窗的袁紫衣四目相对,袁紫衣对柳将军仰慕至极,非君不嫁,柳将军对袁紫衣一目倾心,非卿不娶,这才成就了京城一段佳话。 此刻,袁紫衣一页页翻看诗作,根据清翎定的主题——山川集,从每位公子的诗作中挑出一首精华之作。清翎坐在一旁,浏览各位小姐的诗作,因小姐们的诗作多婉约昳丽,遂以花间集命名诗集。 两部诗集都需一首开山之作和压卷之作,女着这边清翎选择了秦婉晴的《咏白梅》为开篇之作,但余诗作尚无可压卷之作。清翎想了想,掏出炭笔写了一首《山园小梅》,以合开篇之作: 众芳摇落独暄妍, 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 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 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 不须檀板共金樽。 “夫人,此曲可做压卷之作否?” 柳夫人读完《山园小梅》,拍案叫绝:“清翎,没想到你不光有经商之才,还有如此高的诗艺,一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足以冠绝京师。” 清翎嘻嘻笑着,口中言道:“夫人过誉了!”内心则汗颜:“唉,林逋老先生对不住啦,为了博柳夫人的眼球,借用您的诗歌啦!回头我一定去庙里给您烧一柱高香。” 柳夫人以蔡煦的塞下曲为开篇,又沉吟片刻,从书房里翻出柳言恒早年的诗作,挑出一首《边城闻笛》 谁家玉笛暗飞声, 散入春风满边城。 此夜曲中闻折柳, 何人不起故园情? “做压卷之作如何?”袁紫衣问道。 “一曲折杨柳,依依故乡情,写得真好!恒哥哥在边关多年,一定很想家?” 袁紫衣红了眼睛,“恒儿小时候就聪慧过人,若没有出生在将军府,只怕这会也跟京中世家子弟一样,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夫人,恒哥哥坐镇西北,虽无鲜衣,但有银盔银甲,比京中世家子弟更加意气风发。且有恒哥哥护我家园,是大兴百姓之福!” “是啊,百姓之福。”袁紫衣垂下头,不再言语。清翎伸出手,握住柳夫人的手,“夫人不必担心恒哥哥,我来的时候,广元的城墙又加高了一尺多,护城河也加宽加深了,城中的瓮城也在挖地道,固守广元应该没有问题。” “她们都对我说,葭萌关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可是我最近一直心绪不宁。清翎,你从边关来,你跟我说句真话,葭萌关跟广元真的没有问题吗?” “只要堡垒不从内部攻破,有柳大将军跟恒哥哥在,一点问题没有。夫人不必过于担心!” “你也说堡垒容易从内部攻破,那瑾王在边关……” “夫人!”清翎立马阻止柳夫人。袁紫衣也意识到自己出言不妥,且屋外人多嘴杂,遂住了嘴。 清翎也替柳夫人难过,两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都身处险境,谁又能安心度日?难怪她终日忧心,眉头紧锁。 “夫人,我会一种按摩手法,可以改善颈部跟头部供血不足,银环姐姐学会了,可以每天给您做按摩。我还会一套八段锦,体有不快,起而练之,怡而汗出,身轻而欲食。夫人坚持下去,一定能改善血液循环的状况。我做给你看,很简单的!” 清翎起身,打了一节八段锦,拉了夫人来学,几个简单的动作掌握之后,袁紫衣已经微微出汗。 清翎适可而止,一堆恭维话拍马而上:“夫人的聪慧无人能及,我光跟我爷爷学这几个动作都花了好几天的功夫,夫人一下子就掌握了。难怪恒哥哥那么聪明,原来是遗自夫人啊!” 柳夫人嘴角微微勾起,柳言恒自小被誉为神童,哪个母亲不引以为傲呢?清翎这马屁可是拍上了柳夫人的心坎。 待到银环掌握了按摩手法,清翎兴冲冲地返回东亭,萧灵儿一把拉住她:“清翎,你一个下午都在忙这忙那,我都没有跟你好好说会儿话呢!”说罢,拉着清翎来到一处绿藤下,趁四周无人,悄悄问清翎:“你知不知道九叔最近怎么样?” 清翎摇摇头:“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呢?不过,九爷烧退了,毒清了,应该就没事了,只要好好静养就可以康复了。对了,那安息香,御医查出来有什么问题吗?” “哼,内造府昨日有一个太监畏罪自杀了。” “线索断了,就不好查了。” “是啊,现在宫中人人自危,今日若非是老夫人相邀,我母妃都不会让我出宫的。”萧灵儿叹道。 “灵儿,九爷不在朝野,朝中都有人欲除之而后快,太子殿下虽占据正统,却更是是众矢之的。请太子殿下,一定要当心!” “嗯,我会转告我父王的。” “多事之秋,太子殿下行踪不可太有规律,以防被小人算计。灵儿,你也要多多注意,尤其是你弟弟,古人云:狡兔三窟。” 萧灵儿瞪大了眼:“狡兔三窟?” 清翎点点头,萧灵儿若有所思。 “对了,灵儿,你知道九爷的书局在京城哪?” “西直门大街水镜楼的旁边,叫揽月阁。你准备跟九叔合作出版诗集吗?” “是啊!我正好见识一下名动大兴的揽月阁。我想把这两部诗集做成立体插图,不知道能不能成?” “清翎,为什么你脑子里有那么多主意?立体插图是什么?我好期待啊!” 两个人聊得正欢,忽听西亭又一阵喧哗,原来是各位公子们在玩投壶游戏,柳言荀拔最后一箭,不仅入壶,还顺势将挂在壶口的两支箭弹落在地,一箭封喉,大家轰然叫好。 清翎注意到旁边的一个黑衣少年神情略为沮丧,他垂下头颅,默然走到一边,原来柳言荀弹掉的两支箭有一支是他的,好不容易才投入一支,却被弹出来。 听萧灵儿说,黑衣公子唤作冷北亭,出自舜宇侯府,大兴侯府只传三代,到他父亲这一辈便止了。冷北亭的母亲系二房,并不受宠,他资质也不高,读书武艺样样不如人,平时也不爱言语。京城本就多拜高踩低之辈,因此冷北亭过得很艰难。幸亏柳老夫人见他至孝至纯,常邀请他参加柳府的聚会。 这可不是大兴版的郭靖吗?清翎一直相信,没有蠢笨的孩子,只是不得其法而已。加之萧灵儿讲述了他们母子在侯府所受的欺辱,让清翎对少年多了一分同情。 清翎跟在少年后面,悄悄用一颗小石头弹在他身上。少年回头,一怔:“原来是清翎姑娘。” “输了不开心?” 少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清翎用一根树枝在泥地上画了几条抛物线,告诉少年如何根据距离尝试最佳的角度投壶。少年恍然大悟,返回到投壶场所,变换了几次角度后,终于将箭投进壶里,之后又十投十中。少年兴奋不已,回头看向清翎,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清翎也微笑着冲少年竖起大拇指,然后跟萧灵儿两个人手拉着手回到东亭。 不一会儿,清翎就跟方小姐还有兵部尚书的孙女孙卿卿混熟了,待到曲终人散时,她已经跟几位新交的闺蜜约好了三日后一起去城南普济寺游玩。 第74章 两全其美 已是傍晚,众位公子小姐纷纷告辞,老夫人留下了清翎,蔡煦也被柳言荀挽留,与柳家一起共进晚餐,因为老夫人想更多地了解柳大将军跟大公子在西北的近况。 送各家小姐出府时,漫天霞光投射在花园和湖面之上,来到异世第一个初冬的清翎,见识了半面宫墙半面斜阳。天边晚霞,如凝脂般的红色连成绚烂的一片,落日后的蓝调时刻如此之美,清翎闭上眼睛,张开双手,感受这落日的余晖,竟有了片刻的忧伤。清翎睁开湿润的双眸,仰视天空,不让泪水流出。 一旁送行的丫鬟青云见状也动容了:小姑娘别看总是嘻嘻哈哈的,也有无法对外人述说的悲伤啊! 柳府的晚宴因是私宴,只有老夫人、柳夫人及柳言荀、蔡煦和清翎在座,倒是很简单,仅六菜一汤一点心,餐桌上大伙儿都是食不言寝不语的,这才是京城世家的作派,一言一行都遵循古训。 席后,老夫人跟柳夫人邀请清翎和蔡煦去书房一谈,清翎向她们讲述了自己在广元的所见所闻,又将自家爷爷在葭萌关与柳大将军跟张老将军见面的情况也说与两位夫人。 已是霜降之后,往日正是北狄蠢蠢欲动、骚扰边关之时。听闻广元各大商行正在彻夜赶制镇北大营三件套,将士们伙食也有有明显改善,且后续的粮草也源源不断往广元而来,老夫人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只是军粮由民间筹集,恐非长久之计,前两日听闻西川大营粮食也告急,大兴千疮百孔啊,老夫人长叹了一声。 蔡煦看大家情绪不高,忙介绍自己跟随重骑兵营进行野外生存训练的情况。少年不愧是小三元,口若悬河,叠句频出:“柳大哥带着我们几千人摸黑出营,均是单人双骑,人衔枚马裹蹄,凌晨从葭萌关偏西而出,又绕北而行。我们昼伏夜出,七日就摸到了前出的敌营后方,沿途还找到了两处水源。可惜再往北就可能遭遇北狄主力大军,柳大哥就让我后撤了。不过,只要北狄敢进犯,我大兴将士必驾长车,踏破北地,给他来个釜底抽薪,看他们还能猖狂几时!” 二公子柳言荀听得热血沸腾,一再请求奶奶跟娘亲允许自己加入镇北大营。老夫人看了一眼儿媳,袁紫衣却垂下眼眸,不肯接茬。 柳言荀见娘亲不答应,便向柳老夫人据理力争:“奶奶,为何哥哥十二岁就可以去边关效力,而我转年就十五岁了,却还在家中吃白食。我不干,我要去前线,跟北狄好好打一仗,看他们可还敢在我大兴境内逞威风?” 袁紫衣终于开口:“秦相说,年后兵马司跟御林军随你挑,这么好的地方你为何不去,偏要去那极冷之地,过那种食不果腹、随时随地都有性命之忧的苦日子?” 柳言荀嘟囔道:“兵马司和御林军是京中纨绔子弟的去处,奶奶以前教导我们,好男儿志在四方,效力国家是军人的本分。娘,你就让我上战场!” 柳夫人流泪不止:“你哥哥确实是十二岁就去了边关,恒儿是柳家的长子长孙,那是他的命,没有办法,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去边关、0去军营受苦。我已经贡献了一个儿子给大兴了,难道还要再贡献一个才肯罢休?荀儿,你为什么就不能体谅一下为娘的心?” 柳言荀看母亲生气了,不得不住了嘴。大厅里出现了片刻诡异的寂静。 清翎率先打破这份尴尬,说道:“其实二公子不一定非要去军营效力,才能报效国家。兵马司跟御林军既可拱卫京师,又可拓展人脉,也是很好去处,可以为柳大将军跟大公子掌握后方各种动态。若公子实在不想去,还可以去兵部,去讨要粮草筹集跟押运的活,这样既可以全了效力军中的志向,也可以为自家父帅跟大哥守住后勤运输的命脉。自古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打仗打得就是后勤保障。公子自然可为柳家及镇北大营撑起半边天,又何必耿耿于怀,非要上前线呢?” 清翎一边说,一边明显地感觉到柳夫人袁紫衣舒了一口气。唉,自古男儿远行母担忧,何况是去前线,随时都有生命之忧呢? 看柳言荀不言语、不乐意的样子,清翎又劝道:“二公子不要小觑后勤保障的重要性,它是前线将士的生命线。我曾读过一本书,讲述上古时期某个东方大国拒敌于国门之外的故事。书中说,这个大国派遣志愿军援助毗邻的小国朝鲜,与世界头号强敌美国所领导的多国部队对抗。由于双方实力过于悬殊,这个大国不得不采取白天隐蔽、夜间突袭、以优势兵力围歼一小部冒进敌人的战术,打了几场漂亮的突袭战,甚至一度迫使敌方撤出首都,连敌方指挥官都在逃跑途中翻车死了。但是敌方新上任的将军很快就发现:大国后勤保障不行,每次发动攻势七天后就会主动后撤,于是当大国又一次发起攻势时,敌方便采取守势,七天后,当东方大国准备脱离接触时,敌人便展开疯狂的全面反击。” “那东方大国最后打输了吗?”蔡煦紧张地问。 “没有,东方大国在一个叫铁原的敌方打了一场惨烈的阻击战,成功拖住敌方进攻部队十来天,掩护大部队撤退至安全地带。后来这个东方大国以一己之力逼迫世界头号军事强国签订了和平协议。这场战争虽然残酷,但它不仅让饱受欺凌和屈辱的东方大国扬眉吐气了一回,更为自己赢得了50年的和平环境,致使敌方后来再也不敢轻易染指。所以二公子,后勤保障是前线将士的生命线,这句话一点都不错,若公子能为前线将士提供安全及时的后勤保障,不亚于镇北大营与敌鏖战的功绩。” 这厢老夫人内心一动:若荀儿能去兵部,那么自家儿子跟孙子倒是多了几分生机。再则,负责军需物资的押送,危险度不如前线,言荀他娘也不会反对,清翎丫头这个提议好啊! 老夫人点了点头:“荀儿,你若不愿去兵马司或御林军,就如清翎丫头所说,去兵部。若能押运粮草,也可助你爹跟大哥一臂之力。” 奶奶都发话了,柳言荀只得无奈地垂下头,不言语了。 蔡煦接茬劝道:“柳大哥不让我去军营,清翎也是这样劝我的。我觉得有道理,我准备考取了功名后,就谋路子去兵部,以后能为前线的将士提供衣食保障跟器械研发,我就心满意足了!” 清翎看着热血澎湃、激动不已的蔡煦,暗自点头:“嗯,孺子可教也!这个二公子就是一根弦,死脑筋,柳夫人这行不通,为何不想想曲线调动呢?” 待到月亮高升,清翎跟蔡煦告辞而归,对着垂头丧气送他们上马车的柳言荀,清翎又低声劝道:“二公子,你爹跟大哥一个在葭萌关,一个在广元,已占据镇北大营半壁江山,你再去前线,你觉得天家可会放心你柳家?” 柳言荀诧异地望了一眼清翎,电光之间明白了奶奶跟大哥为何一直阻止自己去前线,除了为柳家保住一丝血脉之外,就是怕天子忌惮?眼前这个姑娘如此聪慧,这还是那个在树下嚎啕大哭的小女孩吗? 柳二公子向清翎拱手:“言荀受教了,多谢姑娘提点,明日我便去兵部报到!” 回去的路上,难得蔡煦没有唧唧歪歪,倒是一直沉默着,待回到蔡家小院子,清翎已经梳洗完毕,上床休息了,蔡昶蔡煦兄弟书房的灯一直还亮着。 第75章 步上正轨 第二日,蔡煦跟昨日相识的几位公子约着去京郊狩猎。清翎一大清早便烤了一个蛋糕和一盒牛角包,约着晚娘一起去陈氏商行旗下的怡然居,订了祁门红茶和一大壶山泉水,等着各位小姐过来签约。 谷嵩跟他的族弟谷崴隐身而去,估计一个包间包间,一个盯在楼外。 萧灵儿今日出不了宫,只派了贴身宫女浣碧过来。浣碧是京城人士,家中尚有两个妹妹,一个九岁,一个十一岁。清翎一左一右拉着两个小妹妹的手,坐在一起叙话,又担心她俩紧张,从糕点盒里取出两个牛角包,一人一个,又倒了一杯红茶,让她们就着茶吃点心。 看着自家小妹开开心心的,浣碧感动得要落泪。深宫里哪能见得了家人?可是这几日,托清翎姑娘的福,自己倒见了两回。前日奉公主命,去约清翎不成,浣碧偷偷回了一趟家;昨夜公主又派自己回去,让自家两个妹妹过来跟清翎学习香皂跟唇膏的制作。妹妹往后的生计有了着落,未来可期,自己也心满意足了。 不一会儿,各位小姐及家中管事之人陆陆续续都到了。签订契约时,清翎特意加上了两条:一是五年内如果乙方(各家族)出现泄露配方的情况,一经查明,惩罚性赔偿十万两;二是五年后,如果乙方想自立门户,需按年向甲方(冷记)支付专利费,专利费金额按第五年该类商品总价值的百分之十计算。 说白了,香皂跟唇膏的生意清翎前五年负责提供技术,陈氏商行负责提供设备、原材料跟营销,几家负责人手及生产,五年后这些生意就会以白菜价转让给各位小姐,几位管事虽见过不少世面,对这样大手笔的送人情还是感觉熨帖得很。 这就是跟世家合作生意的好处了,从管事到办事的人,都见过一些世面,且大伙都唯秦家马首是瞻,见秦管家仔细阅完合约,无异议,便都跟着签约了。 隔壁的陈傲楚听闻清翎的经销策略,大赞:冷姑娘厉害啊,香皂跟唇膏利润虽不菲,但跟精油相比,则是小巫见大巫了。而且清翎今后生意不愁没靠山,这叫以小利搏大利。关键是手工皂的皂基技术依旧掌握在清翎手中,前日里,清翎在陈氏商行炼制了一批皂基,足够各家这几天练手了。 赞叹之余,陈傲楚也派管事给每位小姐送上了一枚陈氏镇馆的玲珑钗,作为见面礼。玲珑钗设计精巧,秦婉晴很是喜欢,便约着几位姑娘去陈氏的玲珑轩瞧一瞧。清翎则留在店铺里负责培训。 头两天清翎就跟陈傲楚定了五千个香皂盒跟唇膏管,陈傲楚这几天已经将京城旗下所有的工艺师傅都抽调出来,全力以赴赶制。今日冀州跟南苑两处的十余名工艺师傅也急调进京,明后两日就会陆陆续续抵达京师,首批出货五百个香皂盒和五百个唇膏管估计问题不大。 待到各家各户能自己上手了,午时已过,清翎留下陈傲楚的大管事,负责剩下的生产事宜,自己则坐上马车,带上谷嵩兄弟俩,先去了萧九京师的书社。大约是萧九早有交待,书社的蒲老板听闻清翎到访,毕恭毕敬地接待了她。 此番诗集需要彩色印刷,清翎草拟了合同,又将彩色印刷的技术要领说与蒲老板,蒲老板惊为天人,一再作揖感谢清翎无私传授彩印技术。清翎也不矫情,与蒲老板签订了合作协议,留下诗稿与评语,飘然而去。 从书社到自家大宅子,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前世清翎参观西递村落和宏村时,见家家户户都是清水环绕,听讲解员说,是防止木屋走水,可就地取水灭火。清翎当时赞叹不已,因此自家的宅子也特意指挥工人沿院墙挖三四十公分宽、深的小水沟,底部铺上岩石,与池塘相连。 上次看房时,清翎就决定放光池塘里已经泛绿的污水,在池壁边铺上采购来的岩石,近岸边处种上菖蒲、水葫芦、铜钱草跟水芹菜等净化类植物,池塘底部则装上几排相连的管道。 三进院子地势高,因此清翎在东边院墙边地势最高处设计了一个蓄水塔,利用虹吸跟势能原理,将存储的水输往池塘底部的水管,这样就能做出喷泉的效果。水塔边又设计了两个净化水的大水箱,存储饮用水,一个归蔡家、一个归清翎家使用。水箱底部是一个特制的水龙头跟水阀,联通管道到院子东西两侧。 清翎还准备在两侧加盖两层楼,一楼为泡温泉的池子,上设玻璃顶。温泉隔壁设置淋浴房,淋浴房楼上为露台,可烧烤、纳凉跟赏景。沿池塘斜切画一条线作为两家的分割线,东边温泉池跟淋浴房归清翎家,西边归蔡煦家,这样两家既有分割,又有交集。 按照清翎的构想,一层温泉池每侧各设计两个温泉池,男女分开,均为玻璃顶,旁中间为淋浴房,淋浴房边上各预留了一个小房间,待青州平窑的马桶运来就可以制成盥洗室了。 拿着自己设计的图纸,清翎跟蔡昶找来的工部匠师们详细地交流。为首的吴匠师两眼泛出精光,立马跟清翎协议合作事宜。正巧,蔡昶又趁午休过来视察,清翎便请蔡昶为证,写下协议书,约定除水利工程除外,其余工程如用到清翎提供的技术跟设计图纸,均需按照工程造价的15支付设计费。 清翎又在蔡昶耳边耳语一番,蔡昶满眼震惊与欣喜,立马颠颠地赶回户部,先报备给户部尚书杜大人,再联合工部尚书许大人商议成立专利局的事宜。 “清翎姑娘这主意妙啊,既鼓励了天下人创新技术,又使工部具有审批跟收取专利管理费的权力、极大地缓解工部资金困难的局面,为户部也找到一条生财之道。这计策由自己向户部跟工部提出,又是一份天大的人情,三年一次的考核,自己的业绩簿上又可以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了。” 视察完施工现场,太阳已经渐渐偏西,清翎暗自寻思:生意跟房屋修缮已经步上正轨了,这几天要趁着还没下雪,赶紧去陈氏农庄跟蔡煦奶奶家的农庄里摸摸底,看看气候跟土壤适合种什么花卉、中药跟水果,这样香皂、唇膏跟精油的原材料可就地解决了。再过个五六天,自己就得赶路回家了,不然老皇帝死翘翘了,只怕自己就会被困在京师了。 第76章 农庄之行 回到蔡家小院,清翎发现蔡煦居然已经回来了,此刻正躺在床上小憩。哎呀,老天真懂我,正缺人手,就把蔡煦送回来了。细问之下,才得知,蔡煦他们一早进入西山分拨围猎,蔡煦跟柳言荀一拨,刚射杀了一只鹿和一只狍子,还没跑进西山深处,就有两位公子家中来人招他们回去,大家只得散了。 清翎暗自揣摩:老皇帝估计是不行了,京城世家子弟只怕都在原地待命。这京城待着实在危险,得赶快行动了,安排好农庄明年的春种春播,就得快马加鞭赶回清河村去。 收拾好行李,清翎留下书信两封,一封给蔡昶,一封请晚娘亲自交与柳老夫人,再拉上蔡煦跟谷嵩兄弟,雇上马车,直奔南郊的陈氏农庄而去。 此行清翎让蔡煦只叫上一个暗卫,两个侍卫,其他几个侍卫全部留在蔡家小院,一旦情况有变,可随时保护蔡家大公子及小少爷进入新家。 待到清翎跟蔡煦纵马狂奔,直抵城南陈氏农庄时,已近黄昏。如血残阳只剩最后一抹红映照着炊烟袅袅的冬日山庄。 清翎勒住马,向路边玩耍的小童问路。一个八岁的女孩,身着打满补丁的厚衣衫,拉着弟弟,略显紧张地望着清翎二人。小男孩四五岁,大概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抬起头问:“大哥哥,大姐姐,你们是新来的庄主吗?” 清翎笑了,下了马,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塞到小男孩手里。小男孩回望姐姐,姐姐冲他摇摇头,小男孩回过头,眼光避过那些糖果:“大姐姐,我娘不让我们拿陌生人的东西。”然后又垂下头盯着自己破旧的鞋头。 清翎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将糖果塞进小男孩手里,说:“我们见面了,你还喊我们大哥哥大姐姐呢,我们就算是认识了,就不是陌生人了。” 说罢,清翎又返身从马背上掏出一盒点心,招呼其他玩耍的小朋友,一人手里放了一块糕点和几颗糖果。看着围在身边、眼中俱是渴望神情的孩子们,清翎轻声细语地说:“我跟这位大哥哥确实是新来的庄主。不过,我们来,是想让大伙儿过上更好的日子,有新衣穿,有糖果吃,还能有书读。所以,你们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家今年地里都种了啥?爹娘明年想种啥?” 孩子们立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待到庄头找来,已是月上柳梢头了。 庄头姓孙,大约四十来岁,敦实的个子,古铜色的脸上写满了沧桑,一双手上全是老茧,一看就是下地干活的老把式。听闻新的东家来了,孙庄头态度很是恭敬,有问必答。 庄子位于京城南青龙山西边的山脚,普济寺就位于青龙山山顶。孙庄头称,庄子靠近青龙山的坡上种植的是瓜果,主要为苹果、梨跟桃,坡下有大约八亩良田为黑土地,播种了小麦。剩余的土地为常见黄土地,种植了常规的稻谷、花生跟各式蔬菜。 清翎问庄头,庄子里有没有沟渠或引入山泉,孙庄头回说:“老庄头在的时候,从十里地外的兴安河引水入渠,不过有些渠道年久失修,现在旱季基仅能自保,山坡上果树种植已经有十来年,浇水全靠人力和老天爷保佑,所以收成一直一般。青龙山虽有清泉流下,但是离果树林有点远,引水不易啊。” 唉,古代种植不易啊,纯靠老天赏饭,农民一年到头辛劳却温饱不足,土壤肥沃与否,是否有水源,耕作技术跟种子问题,都制约着农业的发展。 “庄子上有几户人家?” “一共二十一户,大伙租了三至五亩地,像张经家租了山脚八亩黑土地种小麦,上交四成租,其余交三成租,山坡上果树林由田二喜家承租,部分新开垦两年的没有收租,其余开垦十来年的收三成租子。” “庄内盈余如何?租户们可得温饱?” “收上来的租子,除却缴公粮跟送到京城里的开销,丰年时略有盈余,若遇灾年则难以为继。往年年底,庄子上也会备些年货给租户们。只是今年姑娘接手了,这跟租户的合同,不知是否还会继续?租户们都怕涨租子啊,尤其今年缴的公粮都是用的大斗,比平常多缴了足足三成,大伙儿苦啊!” 清翎内心叹了口气,又问道:“庄子里有多少孩子?附近可有学堂或私塾?” 孙庄头张了张嘴,又没有言语。清翎也不急,庄头斟酌了半天,说:“咱们庄子二十一户人家共十一个十岁以下的男孩,八个十岁以下的女孩。附近有个大庄子,是京师某个萧姓大户的,他们的庄子上有个学堂,原先据说专门为附近农家子弟开的,束修很低,但我们庄子里目前没有孩子去读书。” “为什么?” “咱们庄户人家,能混个温饱就不错了,哪有闲钱?再者,以前学堂还挺好,束修低不说,贫困人家的子弟,还可再减免一点,可这两年,学堂换了管事,农家子弟在学堂里被欺负的事时有发生,所以这两年大伙就都不去了。” 清翎又斟酌着问道:“孙庄头,我们的租户中,可有会种植花卉之人?” 孙庄头笑了:“有啊,张经他爹老张头就会种花,逢年过节他都会孝敬主子几盆花。这个倔老头常说要办一个花圃,张经是个孝顺儿子,这不,在他家租的八亩良田边上帮他爹建了一个花房,不过地方很小,只能种百来盆花。张经说,主要是让他爹有个念想,打发日子。可咱老百姓的日子还得靠种粮食才踏实不是?所以张经说,日子不能只指着老头子的念想过,黑土地还是以种粮食为主,不肯用来建花房,怕他爹把黑土地糟践了。” 清翎又询问:“往年匪患成灾时,庄子上的租户可有躲避的去处?” 孙庄头说:“普济寺主持广善法师普济众生,但凡入普济寺的百姓,一律会得到菩萨的庇佑。多年来托广善法师的福,兵匪从不曾进入寺庙。” 清翎陷入沉思:看京中这架势,只怕老皇帝一病逝,诸王就会混战,躲入普济寺也未见得保得了命。若是北狄趁乱南下,他们可更不会忌讳佛前杀人,得要重新找到藏身之所才好。 孙庄头留下头一年的账本,清翎跟蔡煦二人挑灯夜战,算盘打得啪啦啪啦响,将账本彻底核查了一遍,仔细核算佃户的收成、交租、投入跟盈余。待到夜半之时,算完了账的两人相对无语:百姓太穷太苦!陈氏农庄还算有良心的,租子收的不高,今年还算大丰之年,庄子里的百姓却只能勉强混个温饱。 第77章 普济禅寺 夜虽已深,但是两个热血少年目光炯炯,睡意全无。 “蔡煦,假设明年为大荒之年,你可有什么办法让农户能有所收成,不至于流离失所?” 蔡煦的桃花眼耷拉下来:“清翎,惭愧啊,枉我也算饱读诗书,除了设施粥棚,我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清翎在脑子里盘算了一下现代中国农村脱贫致富的方法,不外是经营产品和理念的改变、新型种子跟杂交技术的引进,而在古代则还有水源跟肥料两个大问题。 清翎徐徐道来:“经营产品的我觉得可以大力发展花卉、香料跟药草的种植,引入林下养鸡,果树栽培也可以植入柑橘、黄桃、樱桃跟草莓等新的物种,还有池塘养鱼养鸭,鱼稻共生。明天我们去田间地头视察一下,看看引入哪些物种比较合适。还有我们已经有了红薯的种子,明年各家种上一些,再加上土豆,管个温饱估计问题不大。” 清翎一边说,蔡煦一边频频点头,一边记笔记。“水源问题,除了看能不能从山间泉水处引水入田外,我还想联合这个萧氏农庄,恢复废弃的水道,最好能合作建一座水库。听孙庄头所言,这萧氏农庄肯为农家子弟开学堂,估计也是个良善之辈,若两家能合力为之,也许能彻底解决水源问题。” “还有施肥的问题,沼气是一个方向,也许我们能在荒地附近建一个公厕,将肥料通往贫瘠土地沤肥。”清翎托着下巴想。 夜深人静,屋内烛光点点,蔡煦将清翎的建议一条条记录在案,清翎又按可行性跟重要性分列在册,准备优先实施其中几项任务。 待到二人倒头入睡之时,已是头遍鸡叫了。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到清翎的脸上,清翎动了动鼻子,哪里来的粥香?不会是做梦?待我看看是不是梦?清翎用力一伸腿,没想到真的就把自己踹醒了。她一个鲤鱼打挺窜起来,用鼻子闻了闻,真的有柴火味跟粥香哎! 奔出屋子,就看见院子里已经支起来一张桌子,一位年轻的嫂子正忙着将熬好的粥端出来,原来是张经家的,被孙庄头派过来给清翎她们做饭。难的是隔壁的蔡煦已经衣着整齐,乖乖地等在桌边了。 洗漱完毕的清翎,看到蔡煦正专攻一盘酸黄瓜、一盘酸笋跟一碗米粥,叹了口气:“唉!见惯了山珍海味的孩子,把穷人家的腌菜也当做美食了!没出息啊!” 吃罢早饭,清翎派人去萧氏农庄送帖子,想约农庄主人明日一叙,然后跟谷嵩兄弟一起前往普济寺。蔡煦则带着护卫,跟在张经家的一儿一女后面去山后找山泉,规划途经的路线,这边孙庄头也安排人砍伐毛竹,准备引水入庄。 青龙山海拔不过一千多米,山路蜿蜒而上,却并不陡直,清翎一鼓作气爬到了半山腰。 已是初冬,山风有些大,远处乌云也不断翻滚,但老天爷还是十分赏脸,没有随意飘起鹅毛大雪。 普济寺香火应该很旺盛,清翎沿途遇到三三两两上山的人群。遥远就望见山门处悬挂着烫金的牌匾,“普济寺”三个大字遒劲有力,在凛冽北风中熠熠生辉。 据说普济寺三个字是前朝书法大师唐继尧所书。听蔡煦说,当年民不聊生,各地义军混战,唐继尧乃一介布衣,揭竿而起,附近百里百姓纷纷响应,一个月内就汇聚了五万的义军,东征西讨后占得京师附近半壁江山。可惜入京后手下日渐骄奢淫逸,数位将领又起异心,唐继尧屡禁不止,长叹一声,挂印而去,从此隐居山林,不问世事。 当年,普济大师惠泽四方,门徒三百,他率众子弟向北化缘而来,于此地设坛论经,盛况空前,自此青龙山古刹成为佛家论经圣地。普济大师圆寂后,当地人为纪念他,出资重修了普济寺。寺庙的镇寺之宝便是普济禅师坐化的舍利子,供奉在后山塔林的地宫里。 据说唐继尧手书“普济寺”三个大字后,江湖上烽烟再起,有欲除之后快者,有欲请其出山者,但遍寻青龙山,也未得其踪迹。还有人称:他长衣飘飘,白须飘飘,必是踏祥云而去。后人赞曰:桃李漫山空春艳,不及卿之道骨仙风。 如此算来,普济寺至少也有二百多年的香火了,难怪是京师世家的钟爱之地,普济寺上方的桃林也成为后世凭吊唐继尧的圣地。 蔡煦这小三元还是有才华的,又暇缆群书,普济寺历史竟娓娓道来,就连寺庙的牌匾都有这样一段荡气回肠的故事,令清翎感慨不已。 进入山门后,沿台阶而上,清翎远远望见钟楼和鼓楼、天王殿和大雄宝殿依山而建。左侧钟楼为二层阁楼,底座为白砖墙垛,二层由四根红色木柱支撑,楼顶檐角飞旋,绿色的琉璃瓦片,映衬着金鹏展翅,秀丽又不失壮观。 阁楼上悬挂一口巨钟,据蔡煦介绍,巨钟由二百余斤的铜制备而成,比原始铜钟重了近五六十斤。据说普济寺建寺不久,大钟就被盗了,而今的这口钟乃本朝开国始皇帝亲自督造完成的。 右侧的鼓楼,也是白墙青砖绿瓦加红色拱柱,只不过重檐三层,类似今天西安古城的鼓楼。鼓楼二层也有一张巨鼓,目测直径至少3米以上。所谓晨钟暮鼓,就是古人报时的智慧所在了,一日伊始,一日日落,以钟声鼓声寓意时光的更替,古朴而又独具魅力。 进入天王殿,殿内正中供奉着弥勒佛,左书“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右书“开口便笑,笑天下可笑之人”。殿内两侧为四大天王,手持宝剑、剑气如“风”的南方增长天王,弹拨琵琶、乐音寓“调”的东方持国天王,宝伞在手、以伞遮“雨”的北方多闻天王和手臂缠蛇、降蛇归“顺”的西方广目天王,寓意着“五谷丰登,国泰民安”。 穿过天王殿,步上长长的台阶,便是最后的大殿——大雄宝殿了。殿内正中为鎏金的如来佛祖神像,威严庄重的释迦牟尼一手结印,一手托钵,端立于莲花宝座之上,望之则一派祥和安宁。 清翎在殿内上了一炷香,添了二十两香油钱,为全家跟远在边关的柳言恒和二叔祈福,也为前世的外婆祈福。跪在蒲团上,清翎默默请求佛祖宽恕:“佛祖啊,不要怪民女临时抱佛脚,也不要怪民女贪心,二十两香油钱就要保这么多人平安!实在是民女有太多的牵挂。望佛祖念在民女一片赤诚,降下福祉,保佑我现世和异世的亲人平安健康!” 小沙弥领着清翎去后院的禅房,经过方丈和僧人的群房时,清翎遇到一位披着红色袈裟的白须禅师,一双炯目深邃而睿智,这气度,不会就是广善禅师了? 小沙弥恭恭敬敬地冲禅师喊道:“住持!”果然是广善禅师。禅师看了一眼清翎,目光颇有深意。清翎立马浑身绷紧,暗自揣摩:这高僧有没有可能看破了我的身世? 孰料禅师微笑着对清翎说道:“这位女施主,别来无恙否?” 清翎一个激灵,自己从未见过大师,大师却道别来无恙,难不成他知晓我是穿越而来? 清翎硬着头皮冲大师施礼道:“大师早!” 禅师笑了笑:“施主无需多礼。贫道观施主眉眼灵动,聪慧过人,将来必有大的造化。” 清翎一听,大师乃得道高僧,他的意思是我能在这个异世活得很滋润? 禅师见清翎沉思着,不禁微微一笑:“小施主须谨记,乱世之中,需懂得自保。再者,婆娑世界,三千烦恼丝,施主若遇烦心事,顺其自然,顺从本心即可。” “清翎谨记禅师教诲!”清翎垂首站过一边,不敢与禅师对视。禅师又微微一笑,挥挥手,长衣飘飘,顺长廊而下。 身后,清翎擦擦汗:我去,这老僧太厉害了,上观五百年,下测五百年,说话如此有深意,该不会是在提点我? 唉,不知道广善禅师有没有法力送我回现代的家,哪怕回去看一眼也好啊?外婆白发人送黑发人,只怕会哭死?还有,禅师说,婆娑世界,三千烦恼丝,是啥意思?是说我情路坎坷吗?唉,管他几千烦恼丝,禅师不是说顺其自然吗?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清翎顾不得再思量禅师的禅语,甩掉一身的不解、疑虑,转身疾步而入后院的禅房。 今日几家小姐预订了后院的八间禅房,清翎寻了西厢最小最偏的一间住下。禅房布置简单,仅有一张靠墙的土炕,入门处一张小小的松木柜子,可放置包袱。 谷嵩兄弟俩四下探查一番后,纵身一跃,失了踪迹。清翎则铺好床铺,收拾好衣物,往床上一躺,晃着二郎腿,好不惬意,有保镖就是好啊,人生美妙如斯! 第78章 不期而遇 稍事休息后,清翎出了禅房,往寺庙后山而去。 穿过一座座塔林,顺台阶而上差不多二三里路,右手边难得有一大片山洼处,种植着满洼的桃树。 可惜桃花已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在风中凌乱,竟透着一股子肃杀之气。清翎望着桃林,想象着繁花似锦的画面,不禁脱口吟诵出诗仙李白的大作: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引得周边一片赞叹声:“好诗!” 清翎吐了吐舌头,穿过人群,直奔桃林。桃林边上还有几株紫薇,光溜溜的,相较于桃树树干,立在风中的紫薇更连摇曳的资本都没有,为冬日里平添了几分寂寥。 远处山泉自山崖处斜插而下,平缓地流过桃林,再顺山而下,形成飞瀑。“飞流直下三千尺”,古人诚不欺我啊!下方但凡有一处深洼,就会形成龙潭,不知道蔡煦他们能否找得到? 桃林边有一处凉亭,据说因其“人语静先闻,鸟啼深不见”,故而得名“静心亭”。亭角飞扬,绿瓦朱漆,“静心亭”三个朱笔大字笔力遒劲,据说正是广善禅师亲手所书。左右两侧立柱上的对联更是广善禅师的得意之作:上联“日欲没时红浪沸”,下联“月初生处白烟开”。 亭子一侧对着崖壁,另外一侧则是两山相对出。坐在厅内,即可欣赏壮丽的山景和翻滚的云海,桃林分列亭子入口两侧,亭下则是汩汩流淌的山泉,耳畔则是飞瀑撞击岩壁的哗哗声响。 从静心亭上到金顶,估计还要至少行走半个时辰。沿途的台阶虽然很窄,但胜在很规整,看得出来是花了大力气整饬的,这在交通运输极不发达的古代还真是不容易。 坐在静心亭休憩片刻,谷嵩便过来报告:“几家小姐已到了五位,还差方姑娘、许姑娘和梅姑娘未到。清翎妹子,是回去汇合,还是继续往山顶爬?” “你回去跟几位姐姐的丫鬟说,我往金顶而去,她们有精力也可上金顶寻我,若没有精力,午时我们就在此处汇合。” “清翎妹子,山顶只怕很冷,你要当心,可别被山风吹伤了!”谷嵩一边招呼自家弟弟下山通知几位小姐,一边跟在清翎后面细细叮嘱着。 “知道啦!嵩哥哥,你怎么也这么婆婆妈妈的!”说罢,清翎噌噌噌向山顶蹿去,身后撒下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 不到半个时辰,清翎便爬到了距离山巅最后一段陡峭的栈道。栈道狭窄,自崖壁而出,又悬于崖壁之上,分外惊险。 清翎贴着崖壁,晃晃悠悠地贴着崖壁慢慢行走,脚下是万丈深渊,耳畔则是呼呼风声。经过至少一刻钟的缓慢行走,清翎终于登上了青龙山山巅。 果然是日照金山,尤其是对面的飞来石如天降神石,又如擎天一柱,沐浴在漫天的云海之中,美得夺人魂魄。几株劲松斜伸出山崖,有的大如伞盖,立于山缝处,有的又如一柄玉如意,斜插云间。所谓无限风景在险峰,大抵如此! 只可惜山顶处总是风云变幻莫测,倏忽之间,云雾缭绕,就遮蔽了万丈霞光,脚下只剩白云飘飘,不见奇石和劲松半分踪迹。 清翎于是扯开嗓子,对着山谷高喊:“哎嘿嘿,哎嘿嘿!”山谷以“哎嘿嘿,哎嘿嘿”回应她。 趁着游人不多,清翎又对着山谷大喊:“外婆,你还好吗?我在这儿!我想你啦!外婆,你要好好活着,等着我们重逢的那一天!” 胡乱地冲山峰那边乱喊一气之后,意犹未尽的清翎又对着旁边一个大的山洞大声吟诵了毛爷爷的诗词一首: “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 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 “好诗!”从山洞里走出一人,年约三旬,紫冠紫袍,面如冠玉,眉似画黛,目若秋波,立领紫袍边一圈狐狸毛,斜襟处浅紫色丝线绣着紫藤花。 “在下唐突了,如有冒犯之处,还望姑娘海涵。只是姑娘所吟之诗,实在是气势恢宏,惊艳绝伦,为在下平生仅见,所以才贸然打断。”来人躬身施礼道。 清翎暗道:哼,毛爷爷的诗,还能不惊艳绝伦?不过这京城还真是藏龙卧虎,随随便便碰见一人,都风采过人。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刚才我乱吼的声音? 清翎又见此人虽然是朗目疏眉,却正应了《围城》中描写李梅亭的那句话,眼中“白多黑少,乃淫邪之相”。想到此,清翎居然就打了一个寒战,一个转身,轻飘飘留下一句话:“我随便瞎吟的,不值得公子如此推崇。”话音刚落,就奔半山而去。 孰料后面那人又高喊:“姑娘可否留下芳名?” 清翎冲身后摆摆手,一溜烟跑得没了踪迹。还留姓名,我可不是找死吗? 紫衣人摇开折扇,暗自思忖:没曾想,今日遇见这女子,才情如此之高。莫说京中女子,便是男子,只怕也无人能出其右。我去岁回京,在京师逗留许久,不曾听闻有这等女子,倒不知出自谁家? 紫衣人一招手,几个暗卫瞬间跟下山去。 一个黑衣男子噌噌噌上山,与扶着崖壁下山的清翎擦肩而过,险些撞翻了清翎。黑衣男子回首,似是不经意地望了清翎一眼,便又噌噌噌往上跑。 “哼,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一看就是没礼貌的家伙!”清翎一边嘟囔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扶着崖壁下栈道。 黑衣男子转身看着稚气未脱的小姑娘,不禁气笑了。他不曾料到,此刻擦身而过的女娃会如此吐槽他,更不曾料到,嘉康二十七年的冬天,他与未来主子竟是在这种场景下相遇,而他也即将迎来这个寒冬最冷酷、最无情的人生打击。 “主子,山雕来信了!”黑衣人跪在主子面前,递上信件。 紫衣公子快速浏览信后,小声怒喝:“袁骞竖子,竟敢拒我?果然是活得不耐烦了!”盛怒之下的紫衣公子,一脚踹翻了跪在跟前的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被一脚踹下台阶,滚了两滚,又翻身止住下滑的身体,立马又跪下请罪。 “滚,不要再让我看见你!每次你来报的消息都是坏消息,真是晦气!”紫衣公子掸了掸靴子,气哼哼地走到石洞边避风处,等待另一路消息的到来。 黑衣男子顾不得擦去额头的血水,束手垂立在离紫衣公子十数米远的台阶处。虽然面罩遮去了他的脸,但是唇上的牙印泄露了他愤怒而又无可奈何的情绪。他垂下眼眸,遮蔽住内心的愤懑与无奈。 身为紫衣公子的暗卫,打从襁褓中,他就被掳去训练基地,他的世界里没有欢乐,没有亲情,只有死亡和屠杀,不是你杀人,便是人杀你,能苟且活着是他唯一的念想。 他又瞟向山的那一边,风云际会于山顶,黑云翻滚,也许一场惨烈的大战即将来临,而他只想怎么活着。 此刻,一路小跑下山的清翎,远远看见等在静心亭处的秦姑娘,遂大声地喊:“婉晴姐姐,我在这!” 婉晴的丫环正在侧下方的山泉处清洗瓜果蔬菜,几个护卫则散在周边,那边草丛里还蹲着一个撅着屁股的小护卫。 清翎噗嗤一乐,扔出一块小石子,正中对方撅起的屁股。护卫一摸屁股,发现正上方的清翎,脸腾得一下红了。 “喂,你蹲在那,从山上往下走,一下就能看见你,不如猫这边!” 顺着清翎手指的方向,小护卫发现下山台阶的拐弯处有一棵不大不小的树,枝桠倒是茂密,完全可以躲一个人,便嗖地一声窜上去,然后又冲清翎连连作揖,表示感谢。小护卫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估计又是一个女扮男装的萧灵儿。 另外几位姑娘也陆陆续续上来了,大家一致决定在静心亭旁边的背风坡上点上炭火,热水泡茶,烧烤素食。 谷崴也将从农庄带来的樱桃、葡萄跟板栗,还有米酒放置在静心亭里,还有洗好的一小篓蔬菜,然后自觉地跟哥哥一人守在山上,一人守山下。谷嵩一老早就找了一棵悬崖边的大树,往树上一靠,深色衣服与大树融为一体;谷崴年纪稍小,倒颇有大将之风,大喇喇地坐在十米远的石凳上,抱着剑靠在树边,守望着山下。 其余几位小姐家的侍卫也是远远的戳在路旁或崖壁边,这还是明面上的,估计还有不下十个暗卫隐入林中。 清翎将洗干净的花菜、四季豆、青椒、黄瓜跟小蘑菇用竹签串好,几个丫鬟纷纷过来帮忙。串好签后,也有样学样,跟着清翎架在火上,抹上食油,撒上烤料,两面翻滚着烧烤。 不一会儿,烤串就飘香十里。连枝桠上的小护卫都探出来头,偷偷观望着。清翎噗嗤一乐,趁大家不注意,偷偷塞给小护卫一把小串。小护卫绽开了如花的笑靥,险些晃花了清翎的眼。 第79章 遭遇之战 远远地,看见方姑娘蹦蹦跳跳地往静心亭而来,身后还跟着十几个护卫,每人身上似乎都背着块像木板一样的东西。 抬眼望见清翎她们,方姑娘兴奋地大喊,完全不顾淑女形象,一旁的丫鬟试图制止,却被方姑娘一把推开,小丫鬟急得手忙脚乱,跟在小姐后面追。 方姑娘头上虽插着珠钗,但鬓边仍插着几朵小花。原来小女孩沿途看见冬日里还盛放的野花,忍不住摘了一小捧,边爬山边摘花,倒也不累,如今见大伙俱在半山之上,遂弃了摘花赏花之心,一溜烟往山上而来。 待爬到静心亭处,方姑娘已是气喘吁吁,香汗涟涟。她一边用手绢擦着汗,一边喘着气向大家道歉:“来晚了,让大家久等了!”然后小手一挥,十几个侍卫抬上来一扇扇屏风,围在静心亭外侧,遮挡住两山交汇处的山风,亭内温度瞬间上来了。 方家丫鬟急忙掏出包袱里的小手炉,塞进自家小姐手里,又为方姑娘披上狐狸毛的披风。秦家的丫鬟也端上来坐凳,铺上松软的坐垫,让方小姐就坐。 清翎在亭子的四个角上搁了一个小火炉,虽然是冬日的半山,但是火炉在旁,裘衣在身,手炉在手,倒也不算太冷。 清翎将一个个板栗划开口子,丢入炭火中,又往烧开的米酒中倒入鸡蛋液。亭中桌上也摆上了几家小姐的碗筷跟酒杯,还有温着红茶跟米酒的小泥炉,另外还有一个小炭炉,正温着丫鬟们烤好的烤串。 正当中午,几家小姐围坐桌边,安静 不语时,恰似盛放于冬日的梅花,娇而不艳,雍而不俗;叽喳吵闹时,又如春日里莺啼鸟啭,燕语呢喃。看着眼前的八美图,清翎脑子里瞬间浮现出魏晋大文豪陆机的那一句名诗: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然后自己也不禁噗嗤一乐。 秦姑娘见状,忙问道:“清翎妹妹,因何而乐?” 清翎笑道:“秦姐姐,今日一会,始觉京师之绝色女子尽在此亭中,这让我想起前朝一位诗人,他形容女子之绝色容颜,如秀色可餐。我刚才乐是因为,古有秀色若可餐,今有国色如天香啊!” 大伙儿一阵哄笑:“清翎妹妹的一张嘴,真真能说啊!” 见护卫们都已退下,守护在远处,仅剩下几个自家的丫鬟在亭边烤串,秦姑娘便提议:“这样干坐干吃干聊也很无趣,不如玩摇签游戏?” 清翎小声问:“签筒里都有啥?” 秦姑娘说:“比如即兴作诗啦,讲故事啦,笑话啦,或者罚酒三杯之类的。” “啊,那不如在摇签之上再叠加一个击鼓传花!” “这个好!”方姑娘第一个附议,从鬓边摘下一朵小花,让自家的丫环背过身去,以碗代鼓,以筷代锤,叮叮叮敲打起来,一朵小花在女孩们间传来传去。小姐们个个手忙脚乱,花一到手,就往外扔,生怕砸在自己手里。 孰料第一次击停,小花正落在秦姑娘手里。 方姑娘高叫着:“哈,自作孽,不可活!快看看秦姐姐抽到啥了?” 小丫鬟端上抽签筒,秦婉晴抽中的第一签居然是吟应景诗一首,这倒也难不倒京城第一才女的她。在大家的哄笑声中,秦婉晴凝神作诗去了。 清翎则大口吃串,唉,可惜佛门禁地不能食肉糜,不然肉串、肉筋子、牛肉小串、虾串、鱼串,还有鸡爪、鸡翅、碳烤牛蛙,想想都口水直下三千尺啊! 正想得美,忽然,大伙又一阵哄笑,原来秦婉晴做完诗,又抽一签,居然是下位陪做一首。清翎坐在下位吃得正欢,突然呛住了,连喝了两盅茶才止咳。 秦婉晴笑呵呵地看着她:“该不会是被作诗吓着了?” “哼,鬼才怕!”清翎撅起嘴,不屑一顾的样子,惹得大伙更加起哄:“快快作一应景诗!” 清翎看看桌上的小泥炉,亭边的米酒锅,暗自思索:“少不得要靠白居易翻身了。大师啊,原谅小女子借你五言绝句一用了,回头我在大雄宝殿给您老人家上一炷高香!” 于是清翎也学曹植七步成诗,背着手走了两步,张口诗歌标题——问友,第三步,背诵了第一句:绿蚁新醅酒,第四步第二句:红泥小火炉,第五步第三句:晚来天欲雪,第六步停下,正遇上众家小姐满眼的渴望,于是莞尔一笑,迈出第七步:能饮一杯无? 众位姑娘轰然叫好,秦婉晴更是激动不已:“跟翎儿的诗一比,我的诗可以撕掉了。这首诗,语浅而情深,言短而味长,我辈无人能出其右!” 清翎汗颜,羞愧地坐下,塞了一块剥好的板栗入秦婉晴的嘴:“快吃一块板栗,再接着夸!”引得众人又一片哄笑。 座中有一位顾家的小姐,乃嘉康初年状元郎顾兖涛的孙女、工部侍郎顾思律的二女儿,唤作顾盼,虽非绝色女子,但打小便才学出众,名动京师,她边吟边赞:“冷姐姐这首诗应景就罢了,寓意真美,问友可否寒舍一饮,解冬日冷寂孤独,思念故友之情若袅袅余音,回响不绝,却又只可意会,真真好诗!” 方姑娘也起哄道:“婉晴姐姐京师第一才女的名头怕是不保了。秦姐姐,你要努力哟!”大伙又一阵哄笑,然后小碗又叮叮咚咚地敲了起来。 轮到鸿胪寺主簿之女齐思远抽签了,女孩今年十五岁,圆圆的脸蛋,撅起来嘴,像极了卡通娃娃:“要讲个笑话,而且在座诸位都得笑,不然就要自罚三杯。那,我讲完了,你们可都得笑!” 齐小姐冥思苦想了半天,刚准备开口,清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小女孩急了:“清翎,我还没讲呢!” “你还没讲,我就笑了,不正说明你厉害吗?” 众人大笑,方姑娘一脚踹翻了圆凳,秦姑娘喷了一口茶在方姑娘身上,连小诗呆子顾盼都笑弯了腰。齐思远气急败坏:“清翎,你太坏啦,我不干的啦!” “好好好,我帮你讲一个,如果你们不笑,我自罚三杯,可以吗?” “好啊,大家都不许笑,让清翎自罚三杯!”齐思远跟众位小姐小声嘀咕着,大伙儿频频点头,再搞笑都得憋着。 清翎则自顾自地在一旁思索:嗯,得好好想一想,网上那么多段子,找一个什么段子,这些小女生能听得懂呢?咦,有了! “从前啊,有一只千年的乌龟受了伤,就让蜗牛帮忙去买药。谁知过了一个时辰,蜗牛还没回来。乌龟急了,怒骂道:你个龟儿子,再不回来你老子就死了!这时门外传来了蜗牛的声音:你再骂一句试一试,信不信老子不去了!” 清翎模仿得惟妙惟肖,众位小姐爆发出一阵阵哄笑,座中凳子踹翻了几个,茶水酒水也洒了不少,就连悄然跟随而至的紫衣人暗卫都噗嗤一乐。 谷嵩暗道:不好,有人窥视!一个弹指,一枚石子便奔笑声而去。腾挪之间,谷嵩腰剑已出鞘,而树林间一点骚动,一个身影闪出,与谷嵩在台阶上战在一处。 暗卫一声叱咤,又有两人加入战团,谷嵩以一敌三,又在台阶下方,瞬间落了下风。 护卫们一看不好,有刺客,纷纷上前护住自家小姐,掩护主子迅速下山。 清翎则立在道路中央岿然不动,眼见谷嵩有落下风之嫌,清翎大喊一声:“谷崴!” 一道青光,谷崴挥剑出鞘,斜切而入,与兄长并肩而战。清翎则从身后的背包中掏出一把小连弩,一边对准那几个暗卫,一边警惕着其他方向。 趁谷嵩、谷崴露出空挡,清翎按动机关,噗噗两声,两个受伤的暗卫落荒而逃,剩下一个被谷嵩跟谷崴围住,一时竟脱不开身。 紫衣公子脸色铁青,几个暗卫竟然连两个毛头小子都打不过,一挥手,十几个暗卫蹭蹭蹭冲下山来。 清翎一看大事不妙,大喊一声:“谷嵩,谷崴,我来也!”然后冲着暗卫们扔出一包药粉,翻身就跑。 “我来也”可是清翎在军营里捣鼓出来的好东西,那酸爽劲,叫一个童叟无欺。趁着药粉爆出一阵烟雾,又伴随一阵巨臭,谷家兄弟早已屏住呼吸,几个腾挪,撤得无影无踪,徒留下十五六个暗卫在林间咳嗽呕吐。 紫衣公子大怒,横眉怒斥道:“一群废物,竟被一个丫头片子如此戏弄。给我查,这是谁家女子,竟如此狡黠?” 下到普济寺后院,几家护卫早已严阵以待,秦家也拿着名贴下山搬救兵去了。清翎跟谷氏兄弟商议之后,又悄悄溜出去,匍匐于半山的两棵巨树上,守住下山的通道。 此刻天空中竟然毫无征兆地飘起了鹅毛大雪,一片一片,落入肃穆的寺中,落在半山的大树上。 清翎伸出手,掌中是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 嘉康二十七年,清翎在异世的第一场雪不期而至。 第80章 缘浅缘深 久候却不遇紫衣人,清翎正暗自诧异,忽见一只只黑色大鸟自山中斜飞而下,直奔山脚而去。 清翎定睛一看,这不是古代版的翼装飞行吗?原来紫衣人手下是以这种方式飞到山脚,他那些死亡的暗卫呢?难道都就地掩埋了? 正沉思间,一只黑色的大鸟竟然贴着崖壁飞行,一双冰冷的眼睛正紧盯着树上的自己。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清翎伸出左手,右手搭上小弩,似要释放冷箭。黑色大鸟一个激灵,急忙扇动鸟翼,试图快速飞离。 清翎可不想纵虎归山,按动小弩机关,几支小弩破空而出,噗噗,一支射中紫衣人大腿,几只刺破鸟翼,黑鸟瞬间失控,晃晃悠悠撞向对面山崖。 “你死不死啊!”清翎正暗自高兴,却见寒光一闪,紫衣人竟然弃了鸟翼,腾空而出,以腰中软剑插入崖壁。在快速下滑的过程中,抓住机会攀住了崖边的一棵大树。 “我的乖乖,真是神乎其技啊!”连清翎都出声赞叹,“可惜谷嵩谷崴没有埋伏在这边,不然定不会让这紫衣人逃走!” 另一只黑色大鸟飞速降下,带走了崖壁之上的紫衣公子。可能因为两个人的体重太重,大鸟飞得晃晃悠悠,再加上山风呼啸,黑鸟几次遇险,撞上崖壁,却都又侥幸逃脱,最终还是晃晃悠悠地飞向了山脚。 “唉,真可惜,没摔死他!”清翎叹了口气,“那个翼装飞行者技艺真好,营救过程中几次要撞崖了,硬是操纵鸟翼避开了。要是我也有这样技艺高超的翼装飞行教练就好了,到那时我一定要飞跃邙山,看一看恒哥哥笔下邙山六月飞雪的盛况!唉,人才啊,为啥不快快都到我这里来?” 紫衣人既已走,再埋伏在这就无意义了,清翎吹一声口哨,招呼谷家兄弟回寺院了。 回到禅院,几家小姐的禅房外仍是重兵把守,如临大敌。清翎转身去了住持的禅房,希望能拜见广善禅师。 禅师正在房内打坐,听闻禅房门口的小沙弥劝阻清翎,竟然破天荒起身邀请清翎入座。 禅师的禅房异常朴素,甚至可以用简陋来形容,仅有一张床,床脚一个简易的木箱,木箱历史估计比较久远,色泽暗沉不说,还斑斑驳驳。 禅房正中央摆着一张竹木桌子和两张竹木椅子。桌上摆着一套茶具,还有一副围棋和围棋盘。 禅师长须飘飘,自带一股仙气,邀清翎就坐。然后一举手在棋盘点三三上下了一手黑棋,然后以目示清翎。清翎嘿嘿一乐,顶在黑棋之上下了一手白棋。 禅师诧异地看了一眼清翎:“原来施主不会下棋?” 清翎笑嘻嘻回复说:“禅师,小女子下的棋叫五子棋。” “何为五子棋?” “就是一人走一子,无论纵横或斜线,只要谁先五子连成线就算赢棋。” “哦,听着倒挺有意思。” 清翎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右上角的两枚棋子扳到中腹,然后双方你来我往几个回合,清翎嘿嘿一乐:“禅师,您输了!” 禅师手持棋子沉思片刻,投子认负:“施主果然聪慧,老衲输了。”不过禅师似乎对五子棋极有兴趣,称道:“来,我们再下一盘。” 两个人一来一回,不过十余招,大师又输了。广善禅师长叹一口气,投子认负。 清翎笑嘻嘻回道:“禅师,若论围棋技艺,我是一窍不通,只是我熟悉五子棋玩法与套路,而您不熟。此消彼长,所以我赢得侥幸而已,做不得数的!” 禅师颔首捋须:“施主倒是很清醒,不骄不躁。不错,不错! “禅师,中午跟我们交手的紫衣人,自制鸟翼飞下山去了,可他们中有人死亡,只怕就地掩埋了。禅师可知他们的底细?” 禅师良久不语,以茶水写了一个“王”字,复又擦去。清翎瞅了一眼,心下暗惊:果然是硬茬子,出手就欲致人死地,绝非善类。此人若争夺皇位,只怕是大兴之祸啊! 清翎犹豫再三,还是言道:“禅师,我今日就会下山了。但我心中总记挂一件事,望禅师能为我解惑。就是,嗯,”清翎小心斟酌着,吞吞吐吐讲了自己的心事,“如果有一个亲人,虽日日思念,却阴阳阻隔,再也不得见。大师,我好想再见亲人一面。” “小施主,缘深,天涯也不过咫尺;缘浅,相见亦不相识。一切早已在冥冥中注定,强求不来。” 清翎难过地垂下头,拜辞禅师。 禅师于心不忍,宽慰道:“小施主,老衲有一言,希望能带给你一点宽慰。若心中有亲人,梦中亦能相见。” “嗯,小女子拜谢禅师!”清翎郁郁寡欢地回到西院禅房,收拾行李准备下山,正巧遇见收到消息赶上山来的蔡煦。 “清翎,听说你们遇袭了?有没有受伤?抓到偷袭之人了吗?”一见面,蔡煦就焦虑地问。 “没事,谷嵩哥俩把他们打跑了。” “谷兄弟这么厉害!”蔡煦由衷地赞叹道。一旁的谷嵩嘿嘿笑着,谷崴也憨憨地摸着自己的脑袋。 寒暄过后,蔡煦领着他们绕道半山的聚龙潭。“清翎,我跟几个孩子找到了离庄子最近的聚龙潭。我们准备先将水引入那边的果林跟荒地,再从果林那边引水进庄子。看,庄头他们正在架竹管呢!” 远远的,人头攒动,孙庄头正指挥着人砍毛竹,砍好的毛竹被运到聚龙潭边,十来个小伙子正在潭边打桩、固定竹管。 从聚龙潭引水入庄,差不多有三到五里的山路,外加七八里平路。听孙庄头说,新庄主把引水入庄作为改善山庄生活的第一桩大事,庄子里的穷苦百姓别的没有,力气有的是,因此大伙儿干劲十足,只半个上午,砍得毛竹就堆满了路边,每隔一里地就有几个小伙子在打桩固定竹管。 蔡煦一大早还召集了全村百姓开会,适时推出了今冬明春的第二件大事:深挖窖,广积粮;多沤肥,勤垦荒。 要说百姓最实诚了,到处是挖窖垦荒的人群。蔡公子说了,庄子里会评出十户挖窖挖得最深的,有重奖;新开垦出来的荒地超过三亩的也有重奖,明年有愿意在新垦的荒地上种花卉药草的,公子负责提供种子和技术,包教包种包收。 张经爹听说要种花,喜不自禁,来找蔡煦,直嚷嚷着要承包花卉的种植。清翎正需要这样的人才,跟张老爹好好交流了一番,又在老爹的指引下,到庄子的田间地头转悠了一圈,了解每一寸土地的情况。这厢蔡煦也将男女老少的意见收集了不少,写了满满一大张纸。 热火朝天的人群中,清翎却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妇女呆坐在一块荒地上欲哭无泪,旁边是一柄断了把的锄头,边上是两个半大小子,大的不超过七岁,小的才四五岁,两个小童的手上勒满了草割的印子。 清翎向张老爹打听,才知道是曲寡妇家,三年前丈夫牺牲在前线,大兴朝的抚恤金少得可怜。曲嫂子知道垦荒的消息晚了,只剩下山脚边这一片难开采的荒地了,背阴、土质差不说,还都是石头杂草,干了一整天,才堪堪将一亩地上的小石块和杂草除掉了,但是中间这块大石头一锄下去,锄把断了不说,锄头也磕出一个大缺口。 清翎昨日翻看孙庄头给的资料,记得曲嫂子家孤儿寡母,只承种了三亩地,家中还有一位老婆婆和一个十一岁大的女娃。昨晚清翎梳理了几家需要帮扶的穷苦人家,这曲嫂子正是其中一家。 清翎正准备今晚去这几家走访,便上前宽慰道:“曲嫂子,这荒地虽难开采,但是我们可以想办法废物利用啊。这块大石头不好挖,咱就留着不动,把周边挖深挖宽,土壤不好,咱不种地,就挖成池塘,养鱼、种荷花、种莲藕。” 曲嫂子一听,眼中泛起来泪光,她颤抖地问:“小东家,真的可以吗?” “嫂子,你看,从山上接下来的水离这里最近,我们可以引水入池。曲嫂子,你想不想试一试,来年若是养殖成功了,嫂子家的花、莲藕、鱼若卖不完,我按市场价包收,如何?” 曲嫂子突然大哭起来,清翎懵了,这咋还哭了呢?正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曲嫂子已经爬起来,给清翎拼命磕头了。唉,要说来古代最不适应的一条,就是古人动不动就磕头,清翎最烦给人磕头了,可这跟自家娘亲一般大的女子给自己磕头,自己也难受啊! 清翎连连摆手,蹲下来扶起曲嫂子,面对着聚拢过来的人群,大声说道:“乡亲们,明天一早,我跟蔡公子就会把庄子的规划图挂出来,大伙儿一起合计合计。不管怎样,咱明年除交的起征收的官粮和租子外,还得吃饱穿暖,要比今年的收入翻一番,这是我给你们的承诺!”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掌欢呼声,新来的两个庄主人虽小,可心眼好啊,虽然不知道明年的规划到底咋样,但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第81章 农庄蓝图 入夜,就着昏暗的灯光,清翎重新梳理了农庄现状,将今日丈量和巡视的土地按照等级重新划片。 一共有五十亩地可以做机械化播种,清翎想将这些土地所得用来交全庄各户的官粮和租子,剩余的粮食,不论多少,都作为储备粮投入粮仓,以备不时之需。播种、秋收时,各家只需出一个强劳动力流排班干活。 这五十亩地中有大约十二三亩种的是稻田,可稻鱼共生,这个养鱼的活清翎准备派给村头田寡妇家,她家老头跟大儿子先后病逝,欠了一屁股债,大儿媳受不了苦,扔下八岁的女儿和五岁的儿子跑了。田寡妇得亏还有个十二岁的小儿子跟着她一道下地干活。天生性要强,五十好几的人,干活不亚于年轻汉子,硬生生撑起了一个家,这种人清翎最愿意帮一把。 其余的小块农地,还剩五十余亩,可以分给各家各户,人多的农户可多分一亩。 八亩黑土地划出来三亩做公共实验田,清翎准备招标专业人士搞嫁接种植与培育,另外五亩地仍划拨给张经家。 各家开垦的荒地,除重奖垦荒超过五亩的外,清翎还准备统一收购,搞大棚蔬菜、花卉和药材种植,因此农庄急需要一拨会种植花卉和药材的人才。 田二喜家承租了八亩果林,听孙庄头说二喜的弟弟三喜家也是孤儿寡母。十年前边关一战,三喜战死,因尸骨未存,竟连抚恤金都没有,三喜家生活艰难,平常全靠二喜帮衬。清翎准备引入林下养鸡,在二喜家果林边上专门批了一亩背阴的荒地给三喜家建小型养鸡场。 庄子里另一家困难户林大友,他被抽了壮丁,家中只剩寡母和未成年的小妹,大友媳妇难产走了,六岁的女儿从小靠东一家西一家讨口奶水长大。先前大友家租了三亩地,入不敷出。而今这三亩地需并入机械化生产,清翎准备把靠近他家的五亩荒林包给她,种上竹林,林下可套种淮山药、竹荪、蘑菇等,还可种植黄精和白芍等药草,都是药店的抢手货,三年内翻身不成问题。 曲嫂子挖的荒地边上,还可以再挖几亩池塘。清翎准备承包给困难户老崔头家,他年轻时当兵伤了腿,现下一瘸一拐,家中仅有一个捡来的十岁小孙女,相依为命。让他们承包池塘鸭子的养殖,估计能拿的下地。老崔头家的屋子破风又漏雨,正好拆了,并入大规模生产的范围。清翎准备在池塘边靠近水源的荒地上帮他家搭建两间小屋子,既雇了老崔头照看沿途的水管,小孙女以后招赘也有个好条件不是? 一宿没睡,清翎算盘扒了又扒,接手农庄第一年,净亏五百两!唉,小清翎叹了口气,不过为了一年脱贫、三年致富、五年小康的大目标,一切付出都值! 清翎摩拳擦掌入睡了,梦中是一派丰收的场景,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个个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脸。 第二日一早清翎将规划图张贴出来,广场上立马人声鼎沸。 农户们喜忧参半:忧的是五十亩田地入了公田,大规模机械化生产,闻所未闻,交了官粮和租子后,还要筹措粮仓?大伙心里没底,来年收入能像小庄主说得那样翻番吗?喜的是官粮都靠这五十亩田地交了,剩下的田地除了张经家的黑土地缴三成租,其余的只缴二成租子,而且还有大棚和新垦的荒地,可以租种蔬菜、花卉和药草。虽然各家还是亩地,但是经营品种多样了,小庄主说农作物和药草花卉卖不出去她以市场价兜底。 小庄主还说,明年开春后要在庄子西边背阴的荒地上开办两家工厂,一家食品药材加工厂,需要至少三四十人,一家刺绣作坊,也需要近二十人。家中人多的,可以进厂拿固定银子,每月一两底薪外,多劳多得,年终还有奖金和福利。家中人丁兴旺的个个摩拳擦掌,人少的则唉声叹气。 小庄主又说了,五到十岁的孩子实行五年制义务教育,学费由庄子出。除识字读书外,男孩还可以学农耕技术、机械制作等手艺活,有出息的孩子庄子出钱送他们去外地书院。女孩子除识字外,还可学习刺绣缝纫和糕点制作,将来可以进农庄的作坊。 这么优厚的条件,连一旁的蔡煦都咋舌,为了培养人才,清翎可是下了血本啊!一句“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男娃要有出息,女娃也可以顶半边天”,让老百姓们热泪涟涟。 清翎留给大伙一整天的时间消化这些信息,约定明日一早大伙儿公布租田到户的最后定案。 午后,孙庄头一家家拜访农户,记录各家租田的意愿,而清翎跟蔡煦如约去拜访萧氏农庄,见到了新任的管家。孰料话没说三句,傲慢的萧管家居然直接端茶送客。一句“土包子还想吃天鹅肉”,气得蔡煦直跺脚。 清翎一把拉过暴跳如雷的蔡煦:“被狗咬了,你难道想像狗一样咬回去?” 蔡煦静下心来:“哪能呢?我不跟狗一般见识!” 管家脸上横肉乱窜,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俯身跟下人言语了几句。 回去的路上,清翎问张经家的小子,附近庄子可有尚未考取功名的读书人?小男孩原本神情沮丧,此刻竟然神采飞扬起来:“庄主姐姐,隔壁村有个童生哥哥可厉害啦,今年本来要赶考的,可惜他母亲一直病重,所以只能弃考了。听我娘说,童生哥哥想要考秀才,要再等三年呢!” 清翎捏了捏小男孩的小手:“走,带姐姐去童生哥哥家里看看!” 刚走到隔壁村口,几个打手就冒出来,拦住了去路,为首的尖嘴猴腮,一副粗鄙流氓相,还试图调戏清翎。清翎怒笑道:“呦呵,还敢打姑奶奶我的主意,简直找死!” 一声令下,谷崴欺身上前,咔咔利落的两下,几个地痞立马哭爹叫娘。清翎一努嘴,谷崴跟两个侍卫,一手提溜一个打折了腿脚的打手,返身扔进了萧氏农庄。 入夜,萧管家被人蒙住了头,惨遭暴打。临了,逼着管家签字画押写了一张十万两的欠条,又是一顿警告:“再敢动我家小主人,就把你扔进兴安江喂鱼!” 而清翎早已进了崔童生家,见证了崔新宇对他娘的孝顺,又见治疗了大半年都不见效的童生娘全身浮肿,家中的地也卖得所剩无几。 当天清翎就派人送他娘去京师名医堂找左大夫看病,并请左医师关注心脏、肾脏及肝脏方面的问题,医药费及调养费均由清翎支付。 第二天,清荷农庄的中央大广场上挂上了分田到户图,在逐家逐户询问各家租田的意愿后,清翎在四十亩田地上标注了各家姓名,多的十余亩田地则以抽签的形式决定。 大棚蔬菜、花卉和药草,急需专业人士,除了张经他爹,清翎又急招了三家懂点花卉和药草种植的农户,让张经他爹重点帮扶他们种植花卉。儿子张经很孝顺,又粗通文墨,跟在老爹后面,用纸笔记录花卉种植的要点以及老爹的叮嘱。清翎也在张经的笔记上加上一些现代养花的常识,包括自家外婆的小花园里的日常操作。多年以后,这本花卉种植指南成为了大兴的畅销书,一版再版。 清翎又组织了二十人左右的刺绣和缝纫工,冷记在京城的第一家刺绣坊正式成立。因为可以居家干活,正月十五后,冷记商队会来回收产品,庄子里但凡会一点缝纫和刺绣手艺的农户纷纷报名。 清翎又连续三天视察了引水工程,针对水源防止投毒、双排支架的建立以及水资源的维护等等提出了不少建议。晚上又马不停蹄地编辑物理、化学和食材加工的教材,还有绣图的画样。 孩子们抢在新年前开了一期课。早上崔夫子教男孩识字读书,清翎就教女孩子们手工制作和食材加工,下午清翎教男孩子们物理化学知识,女孩子们则由张经家的教授刺绣和缝纫。两日后陈傲楚也派了两个识字的工匠,轮流过来教男孩子们木匠活和手工制作。 大伙儿眼见自家孩子能识字不说,还有手艺保障日后的生活,个个干劲冲天。七日后,当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之时,清荷农庄的地窖和荒地又开垦了不少,引水入田的支架也基本架到了最近的田头,剩余的活等到春天来了再干也不迟。 第二天下午,崔新宇就带着娘搬进了陈氏农庄,哦不,现下改名为清荷农庄了。小崔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左医师一副药下去,娘的浮肿就消去了不少,这一回药方起效了! 清翎将庄主住的小院腾出来两间给崔新宇跟他娘住,另外两间房改成小学的课堂,孙庄头挨家挨户地通知全庄五到十岁的男孩,明天开课! 嘉康二十七年,乱世之冬,大兴崭新的农庄运营模式在京郊悄然成型。 第82章 刀剑乱舞 清翎定制的小军铲这两日到货了,全村二三十个八至十二岁的男孩女孩,人手一把小军铲,随身一点干粮和水,趁着大雪还未封山,跟着清翎开始了野外生存培训。 清翎教他们如何扒草根嚼水,如何围绕着水源转移藏身之所,如何寻找可食物种,如何用军铲挖陷阱,如何掩盖走过的痕迹。在清翎和谷氏兄弟的带领下,孩子们找到了两个大的藏身山洞。 三日后孩子们全须全尾地下山了。 孰料,兴高采烈哼着小曲的孩子们刚踏进庄子,就见庄子里遍地狼藉。田二喜家的五岁小女儿躲在庄子入口不远处张望,一见清翎就跑过来抱住她的腿,放声大哭:“庄主姐姐,咱们庄子里的引水工程被隔壁萧氏农庄的人砸了。他们足足有一百多人,咱们人手不够,我爹跟我哥都受伤了,孙庄头也被衙门抓走了!” 清翎立即赶往伤势最重的几户人家,一看他们的伤情不容耽搁,立马派人套好了十辆牛车,送他们去京城疗伤,清翎掏了五百两银子,让张经家的和田二喜家的全权负责疗伤事宜。 清翎又请崔夫子画出为首的几个恶徒画像,又询问大伙是否知道隔壁萧氏农庄的庄主是谁?农户们都语焉不详,倒是老崔头说了一点有用的信息:多年前他拾柴火,路过萧氏农庄,见过一个二十岁左右的贵公子视察农庄,人人都喊他九爷。 “九爷?难道是萧九?天下会有这么巧的事?”清翎立马手书两封书信,让谷嵩送往京城,一封送往萧氏书局打听萧氏农庄,一封送往蔡昶处,托他打听孙庄头关押在何处?又悄悄叮嘱谷嵩,带上萧九的腰牌,先去钱庄提他3000两,明日回来再提他3000两。 庄内其他未受伤或伤势较轻的男人还余十人,清翎又挑选了粗壮女子五人,编为巡逻队,分班倒,值守庄子三个主入口,又派了几个胆大心细的八至十二岁男孩,作为暗哨,潜伏在萧氏农庄附近,分拨盯梢。 一切安排就绪后,清翎就让人将庄里现成的黄蜡和桐油等易燃油料熬成油膏,混入一点从军营蹭来的硫磺和焰硝,用厚纸包裹好。 入夜,谷崴跟清翎悄悄摸入萧氏农庄。谷崴去对付护院,清翎则伺机纵火,先将几个油包投入萧管家的院落,然后埋伏在墙边的大树上,等到谷崴吹起口哨,几个火折噗噗扔进院子里,瞬间萧管家的院落就燃起熊熊大火。 当萧氏农庄喧嚣一片之时,清翎跟谷崴已踏上归家的路,埋伏在入庄的必经之路上。 没等一会儿,几个彪形大汉就骑着马怒气冲冲奔清荷农庄而来,不料几根拌马绳一拉,领头的几人应声落马,谷崴纵身而上,与敌战在一处。清翎则在一旁暗施冷箭,几息之间,便干倒了十来个。 剩下的一看苗头不对,调转马头就跑,清翎甩出一包“我来也”,烟顺风而下,瞬间掀翻了十数匹马,十来个人呕吐不止。待烟雾散去,蒙住口鼻的农户们上前绑住倒地的悍匪,扔进农户们垦荒时挖的大坑里。 这一夜,清荷农庄入口处动静不小,村口的大坑里陆陆续续丢下来三十几号人。还有人试图从青龙山山脚冲击农庄后院,也被暗哨跟明哨发现,全庄锣鼓敲得震天响。 谷崴跟清翎忙得陀螺转,两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子帮忙扔我来也,也是不亦乐乎。忙了一宿,一共拿下五十余人。但凡有苏醒迹象的,小子们又是一包药粉伺候。后半晌没了动静,估计看家护院们都被派光了。 天明之后,十余名巡捕不请自来,为首的王捕头不问青红皂白,就想强扣清翎等人。 清翎气不打一处来,大声疾呼:“大兴律法盗贼律,严格保护私人财产,第一条便是入户抢劫者死罪,入户抢劫反被杀,户主无罪!尔等身为官府之人,不抓盗贼,反抓良民,是何道理?你们可知,按大兴律法,执法者犯法,罪加一等?” 这几句话立马镇住了一部分捕快,跟在后面的几个略有迟疑,但为首的捕头嚣张的不得了:“一个女娃儿,小小年纪,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这萧氏农庄你也敢惹?不过一个泥腿子暴发户,也敢在老子面前耍威风?来呀,给我拿下,王法算什么,这里老子说了算!” 清翎亮出自己县主的身份和太后懿旨:“有太后亲封懿旨,见八品以下官员可不下轿。谁敢动我?你一个小小的捕头还没有资格抓我!” 农庄里的农户们听闻小庄主居然是县主,还有太后颁布的懿旨在手,互相对视着,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难怪小庄主敢闹,原来也是皇亲国戚啊! 王捕头略有迟疑,但很快就镇静下来:一头是王爷,另一头是一个小小的县主,伶牙俐齿的小姑娘和几个泥腿子罢了,抱住谁的大腿,这还不是明白的事?替王爷解忧,还待何时? “大胆刁民,竟敢伪造懿旨,给我拿下!”王捕头一努嘴,让手下两个狗腿子动手。 孰料,就在王捕头努嘴之际,谷崴一个闪身,点了他的穴位。又晃过上前的巡捕,在其中一个巡捕的手摸到清翎伸手递出的懿旨之时,从身后连点两个捕快的穴位。速度之快,连清翎都被闪花了眼。 也就是眨眼的工夫,三个捕快都被定住了。 农户们一看三人的表情,乐开了花。原来王捕头努嘴的样子还未完全收回,就被复刻在脸上。两个捕快一前一后伸手来夺懿旨,一个手已伸出,握住了懿旨的前半截,另一人紧跟其后,水火棍抡起,尚未举过头顶。小庄主还特有意思,直接把懿旨送到对方里,然后收回了手,捂嘴偷偷乐。 此刻,太阳也渐渐升起了,但见远处两拨人马自京郊一先一后赶来,一拨正是蔡昶与谷嵩等人,后面一拨人一身白袍,快马加鞭,径直追过蔡昶他们。 谷嵩等立马减慢速度,立于路旁,静待对方从身边飞驰而过。当先一人,正是萧九身边的侍卫萧光,萧光飞身下马,跪于清翎面前,口呼:“主子派在下来,替他谢罪,冷姑娘请放心,此等败类九爷必严惩不贷,农庄所有损失,九爷一力赔偿。姑娘还有什么要求,请姑娘直言,但凡九爷能做到的,绝不含糊!” “嗯,九爷有这个态度,哈哈,萧管家就有的瞧了!”清翎朝旁边田二喜家的小姑娘一努嘴,小姑娘可机灵了,颠颠跑过去,拉着萧光的手,牵到大坑边:“叔叔,你看,他们昨天晚上派了这么多人来我们庄子捣乱,后面还有一个大坑,也有十几个人。幸亏谷哥哥厉害,庄主姐姐用计抓住了他们。那个萧管家好坏啊,白天派了一百多人,打伤了我们好多人,晚上又来害我们!” 另一个八岁的男孩,叫石头的,更是气呼呼地说:“就是因为庄主姐姐想跟萧管家商量我们庄子几个孩子读书的问题,萧管家就骂我们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派打手拦阻庄主姐姐去隔壁村请先生,被谷哥哥打回去了。萧管家怀恨在心,趁庄主姐姐跟谷哥哥带我们几个孩子上山野培,就派了一百多人进村,打伤了我们好多人,破坏了我们村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引水工程,庄头孙爷爷也被抓走了,我爹也受伤了,昨天就被送到京城去救治了。我想爹爹啦!”说罢石头大哭起来。 “大哥哥,为什么你们庄主会请这样一个伤天害理的人做管家?我们穷孩子就不配读书吗?我们庄子就不能有自己的水源?庄主姐姐说,大兴有律法可以保护我们,可是若非庄主姐姐跟谷哥哥,这大兴还有我们这些穷苦人家的容身之所吗?”一个半大小子带着哭腔质问道。 萧光垂了头,转身对清翎说:“冷姑娘,在下必定给你一个交代!”说罢,翻身上马,奔萧氏农庄而去。 蔡昶此刻也下马,与南门巡检司麾下巡检副使黄灿一同过来办案。见王捕头跟两个巡捕如此模样,黄灿气不打一处来,如此目无王法就罢了,还留下铁证如山,简直丢人至极! 黄灿麾下巡捕立马巡查案情,领人录口供。随王捕头而来的几个巡捕眼见事态严重,个个反向操戈,争先恐后讲述案情,什么王捕头一大早催我们来办案,说是收到举报,办好了这趟差,可得大红包;什么王捕头说县主的懿旨是伪造的,所以要命人拿下县主;什么闫黄两个巡捕去抢懿旨,我等不敢造次。 黄灿带着师爷和几个捕快入庄走了一圈,但见满地狼藉:地里的冬小麦全部被毁,路边民屋也被拆除了一大片,引水的竹管、支架倒落一地,暗红色的血迹斑斑驳驳,洒满沿途;农户院子里的蔬菜架子都被拉倒、菜地被践踏,尤其是庄主的院落、学堂里的门窗和桌椅都被打砸破坏殆尽。 这可不是一般的打砸抢,这是要毁灭整个农庄的节奏啊! , 第83章 主意挺正 这厢黄灿办案,半个时辰之后,王捕头等穴道自动解开,三人扑通扑通瘫软在地,跪着求饶:“求黄大人开恩呐!留小的一条狗命!” 王捕头更是声泪俱下:“黄大人,是那萧氏农庄的管家封了一个红包,说旁边的陈氏农庄只要农户交二成租,怕萧氏农庄的租户们闹,才要打压陈氏农庄,抓走庄头,看以后谁还敢做庄头?昨夜,又说陈氏农庄派人烧了他家后院,所以让小的来拿人。小的之前只是一时糊涂,没想欺君犯上,更不敢抢夺懿旨啊!大人明鉴啊!” 看着逐渐聚拢过来的百十号人,却无几个青壮男丁,俱是衣衫褴褛的老弱妇孺,黄灿心内一酸。他自幼丧父,家道中落,全靠母亲操持缝补,贴补家用,才勉强读完了书,有了出头之日。 眼前这些白发苍苍的老者,颤巍巍地立在寒风中;稚子垂髫牵着老人的手,用祈盼的眼神望着他,他于心不忍,遂挥挥手:“乡亲们,请大家相信我南门巡检司,必不会包庇此等官府败类,一定会严惩不贷!傅签,押上王捕头三人,将记录在案的证言证词快马加鞭送回府衙,交于巡检使严大人,再去城南济和堂,给那些无辜百姓验验伤。” “王翦!” “小的在!”一个年龄跟个头都不大、但看着挺机灵的小伙子应声而到。 “去,带两个人,协助庄里的农户,将坑里的盗贼都捞出来,捆结实,派人看着。张彪,带着剩下的人,跟我去萧氏农庄会一会这个萧管家!” 几人打马而去,只留下阵阵尘烟。蔡昶上前跟清翎交谈:“等取证完毕,核算完损失,就可以安排农人赶快修复家园,总得赶在过年前恢复庄子不是?” 清翎嘿嘿一乐,悄悄跟蔡昶说:“蔡哥哥,到时候可用不着我们庄子里的人辛苦, 这不有现成的劳动力吗?”清翎朝一旁捆着的打手们努努嘴,蔡昶也不禁乐了:这主意正啊! 从坑里捞出来的护院,个个懵懵懂懂,迷迷瞪瞪,尚未从迷药中醒来,却不料已被人惦记上。日后他们中除了极个别穷凶极恶之徒,大多数都成了清荷农庄的护院和农忙时的长工。 正说着,却见烟尘又起,原来萧光押着萧管家前来清荷农庄认罪,正遇上黄大人一行,遂一起返回。 一入农庄,萧管家就跌跌撞撞爬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着:“冷姑娘饶命啊!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大水冲了龙王庙,求冷姑娘饶命啊!” 那脸上像开了杂酱铺,青一道红一道,估计被萧光揍得够呛。当初有多傲慢,现下就有多卑微。 清翎后退一步,谨防对方脸上的浆糊滴落到自己身上:“怎么饶命?打伤我众多农户,毁掉我多少房屋农田,我清荷农庄全庄人苦干多日,兴修水利,被你的手下彻底毁了,来年农户咋办?难道凭你一张嘴,一句讨饶,所有的伤害就可以既往不咎?” “千错万错都是小人的错,求冷姑娘网开一面,饶小人一命。还有,还有,清荷农庄所有的损失小人双倍赔偿,双倍赔偿!”萧管家又爬过来两步,试图与清翎讨饶。 “呸,狗东西,谁要你的赔偿。我爹现在还昏迷不醒,你把我爹还给我!”一个半大小子哭诉道。 “就因你一己私欲,罔顾国法,光天化日之下毁我农庄,伤我百姓,不过一个小小的管家,竟敢如此胡作非为?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凌驾于大兴律法之上?” 清翎的责问如阵雷重击着蔡昶、黄灿和萧光的心,黄灿大人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虚汗,这冷姑娘好厉害一张嘴。 眼见清翎不肯放过自己,管家又回身抱住萧光的大腿:“萧护卫,请看在我爹曾救过九爷一命的份上,饶小的一命?” 萧光后撤一步:“临来时,九爷吩咐过,你之性命全系于冷姑娘一念之间。若冷姑娘愿意放你一马,你需得一力赔偿所有损失,满足所有要求;若冷姑娘不肯饶恕你,便依法处理。至于你爹于九爷的救命之恩,九爷当初确曾承诺过,保你一世平安富贵。可是九爷也说了,若你肆意挥霍你爹于九爷的恩情而罔顾国法、罪大恶极的话,九爷也无能为力。” “萧护卫,奴才知错了,求您替奴才求求情。只求饶小的一命,奴才再也不敢胡作非为了!” 一旁的清翎摸摸下巴,思索着:“九爷到底是个什么章程?想借我手处理掉这个狗奴才,还是想救他?九爷肯定不愿背负忘恩负义的骂名,才把这个狗东西派到乡下做管家,保他衣食无忧。但谁也不愿身边留着个定时炸弹?” 清翎遂转身询问黄灿大人:“大人既为巡检司官员,想必熟知大兴盗贼律,第三条,私闯民宅,打砸抢,损失五百两以下,除恢复原貌外,双倍赔偿,损失五百两以上,轻则处三年以下拘役,情节严重者,可判十年流刑,若造成严重伤亡,最高可至死刑。” 黄灿点头道:“确有此条律。” 清翎再问道:“再敢问黄大人,我清荷农庄目下之人员伤亡、财物损失,算轻还是重?” “这个……,自然算重的了,不过还要看济和堂那些受伤的农户有无死亡。” 昨日崔夫子详细向自己解释了大兴盗贼律,如果按律法行事,萧管家起步就得十年流刑。把他送进牢狱是我的职责,而且时间越长越好,流放得越远越好。 “萧管家,不是我不给九爷面子,实在是我清荷农庄民愤极大,况且律法也不容。你这会只能祈求济生堂的那几位农户没有伤重而亡的。”听罢清翎一言,萧管家彻底瘫软在地,连衙役架起他塞入囚车都没有反应了。 一杆护卫人等,也一个串一个,牵往巡检司。崔夫子跟几个农庄汉子、嫂子一同前往南府报案,几个男娃也去瞧热闹,张经家和田二喜家的孩子也顺便去瞧父亲伤情了。 清翎请萧光进宅院一叙,才知九爷经过半个月调养,伤口愈合不错,已能稍微走动一二了。只是目下时局不明,九爷只能继续伤重不愈。 萧光言道:“临来时,九爷飞鸽传书,京师局势动荡,建议姑娘早回乡为宜。农庄诸多事务,可交由在下办理,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嗯,我还想办妥几件事再启程,一是打算再买一些田,最好能和清荷农庄连成一片。” 萧光沉吟片刻,答道:“买田的事,交给我去办,不知姑娘想要多少亩?” “多多益善,尤其是兴安河边和青龙山山脚的地,有多少我都要。” “兴安河边的地?” “对,听闻近两年兴安河夏季水位暴涨,时有洪水泛滥。我想先恢复以前和萧氏农庄合修的水道,一可解决引水灌溉的问题,二可丰年蓄水,旱年放水,保周边农庄平安。可若在他人庄里兴修水利,只怕四处掣肘,所以我才想买下周边的地。” “恢复水道倒是不难,若姑娘还想兴修水利,只怕工程浩大,朝廷举全国之力,尚不能成,姑娘三思。”萧光劝阻道。 “没事,朝廷干不了,我来干。在自家地头里干,谁还能管我?我有钱就投,一年不成,五年八年,总有一天能成!” 萧光暗赞:难怪九爷如此看中冷姑娘! “第二,你过来看,”清翎又引着萧光看那一片狼藉之地,“我准备把这一片顺势都拆了,方便来年机械化播种和收割,那边那块荒地石砾太多,我想建房安置这些农户。还有,已经在开垦的荒地要去府衙办理手续。我需要人手,拆屋子,建房子,还要除草沤肥。” “这建房,目下已是冬日,恐怕不易打桩,不如来年春天再建。”萧光又说,“在下有一个提议,萧氏农庄的学堂地大宽敞,若姑娘愿意,可并入萧氏学堂,这边学堂之地可腾出来暂时安置农户。现下我们先拆房,整平田地,开春之后,我负责找人按姑娘的要求建房。” 清翎有些诧异:“九爷这番善意,我替众多农家子弟谢过了。只是……” “姑娘有何要求,尽管提!” “大兴的农家子弟就算读了几年私塾,百分之九十的孩子也无法科举中弟,光识字扫盲改变不了他们的命运,我想让他们有一技之长,哪怕荒年也能生存下来。我曾明言,清荷农庄孩子读书费用全免。如果并入萧氏学堂,我怕会给学堂带来很多冲击,所以我想,不如我们成立一个宏志班,清荷农庄孩子的读书费用我来出,他们中如果有出息的孩子,将来去外地书院求学、参加科举考试,我也全力资助。”清翎斟酌着言语,缓缓道来。 萧光眼中泛起激动的光,赞道:“宏志班这个主意正啊!姑娘写个章程,需要做什么样的改变,开什么样的课程,邀请什么样夫子和技工师傅,我们出面去办!” 三个月后,在一阵鞭炮声中,兴安书院在劫后余生的京师南郊成立了,由此拉开了大兴教育史上大变革的序幕。 第84章 风云突变 大兴嘉康二十七年腊月十七日,皇宫敲响了九声丧钟,皇帝薨逝,京师一夜之间大乱。 三日后,当消息从京师传出时,清翎早已从京郊南行至顺州,与蔡煦汇合,并南下潞州、鸿州,落日之时,他们正策马扬鞭,向西直插兖州。 正行进间,听得官道上铃声阵阵,马蹄声声,清翎与蔡煦等人忙让路于疾驰而过的驿站快马,马作的卢飞快,以至于两人只来得及看见马背之人腰插着一杆黄色旗帜。 蔡煦惊叫道:“清翎,这是八百里加急!”大兴八百里加急仅两种情况:要么皇帝驾崩,要么边关告急,而今八百里加急自京师而下江南,必是皇帝驾崩了。 二人催马入兖州城,城内永宁寺已然敲响沉闷的丧钟,昭告大兴皇帝的殡天。八百里加急同时昭告天下的,还有宁王登基的消息,以及新皇的年号——永嘉。 闻讯后的清翎大惊:宁王登基,太子只怕已成刀下之鬼,萧灵儿和她弟弟危矣! 清翎当机立断,向蔡煦告辞:“蔡煦,你父兄皆在朝为官,奶奶也有品级,你不便插手此事,暂且回清河县等我消息。我明日一早出兖州,往北折返。” 蔡煦也知事态严重,但自家一族皆系于父兄,遂再三叮嘱清翎小心,并留下宁磊跟随行的暗卫坠在后面接应清翎。 孰料,当夜兖州城便四门皆闭,因为亳州和京州两府的小梁王萧轶坤竟在两日前打着“清君侧,扶正统”之名,起兵奔京师而来了。 当年小梁王的父亲一战平定江浙海盗之患,威震敌胆。嘉康帝的父皇永正帝赐其国姓萧,永镇江州、湖州两府。但是嘉康帝登基之后,以江南换防名义将江湖二府富庶之地收回朝廷,将梁王一门内迁至亳州、京州两府。 彼时忠君的梁王尚在世,压制着小梁王不曾反叛。孰料嘉康帝在梁王去世时,又以丧礼规格和府兵人数逾制为由,夺其王爵世袭罔替之位,仅传至小梁王下一代即止。梁王府十万府兵,也解散大半。 此时小梁王起兵,十万大军挥师北上,大军所到之处,官兵望风而逃,小梁王兵不血刃,就连克三座城池,正逼近兖州城。 兖州乃中部重镇,通判张允文急调附近几县驻军,协防州府,又亲率卫军于南门外深挖鸿沟与陷马坑,阻叛军入城。 被困于兖州的清翎,发现西门防守薄弱,遂于暗夜与谷嵩、谷崴兄弟俩爬上城墙,又顺滑索溜下城墙,悄然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第二天蔡煦拿着柳老夫人的名帖,拜访张允文张大人。张允文当年曾是柳大将军的麾下,见一个十三四岁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竟有老夫人严红缨的名贴,一番细细询问,才知是柳大将军祖籍人士、青州小三元、清河县县令之子,曾为镇北大营筹措粮草药材,遂起了怜惜之心,特准予放行。几人一路急行,奔回青州。 而另一边,清翎等人在天明之后出了兖州地界,半道上他们买到了马匹,终于可以纵马飞奔。 第三日,正打马奔行间,竟在潞州的山野处,碰上两伙人火拼。清翎本欲绕路而行,孰料其中一伙黑衣人竟然祭出鸟翼飞行,几只大鸟从空中直接扑下,瞬间占据了上峰。 对方则仅剩两三人苦苦支撑,其中一中年汉满脸胡须,大喊道:“张磊,保护大小姐先走!”当先一辆马车飞奔起来,后面几个黑衣人穷追不舍,满脸胡须者立于道中,一杆长枪上下翻飞,阻敌追赶。 翼装飞行者!清翎与谷嵩兄弟对望一眼,然后默契地掏出面巾蒙上,纵马上前。 但见那个叫张磊的车夫被人前后夹击,拼斗中,被空中冷箭贯穿,扑倒路边,失去控制的马车径直撞向道旁一棵大树上,车中响起一阵惊呼声。不好,这不是萧灵儿吗? 清翎一个眼神,谷嵩兄弟一个旱地拔葱,一人捞一个,将两个孩子从车中救起,又飞身折入林间,身后轰然一声巨响,马车撞向大树,瞬间震为碎片。 两人挥剑加入战局,谷崴冲在前,迎住胡须大汉身前三个黑衣人,谷嵩腰中软剑神出鬼没,瞬间刺倒右侧两个杀手,救下力竭倒下的胡须大汉。 自从上次小弩射程太近,放跑了紫衣人后,清翎耿耿于怀,捣鼓出了一张更大的连弩。为了方便携带,她设计了可拆卸的弩身,找陈傲楚的工匠连夜制作,此刻清翎组装完毕后,轻舒臂弯,数个鸟翼飞行者被轻易射落。 剩下最后一个翼装飞行者眼见不妙,试图振翅高飞。也是他活该,原先他自恃有空中优势,俯冲下来,时不时与谷嵩缠斗在一处,此刻想逃已经来不及了。 清翎纵马飞奔,不时调整连弩角度,凭借最后一箭射穿了他的胸膛,大鸟一头栽落在地。 清翎又加入谷氏兄弟的战团,抽出严红缨送予她的防身长鞭,伺机从谷氏兄弟身后甩出,长鞭似金蛇狂舞,撕裂声、痛呼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儿,追赶两个孩子的数个黑衣人就被消他们灭殆尽。 谷氏兄弟忙着挖坑,将几个黑衣人和马车埋入坑内,毁尸踪迹,又挖了小一点的坑,将几个拼死护主的护卫收敛入内。 原本惊恐万分的萧灵儿见到脱下面罩的清翎后,大喜之后复又大哭。清翎立马做出“嘘”的动作,萧灵儿立马止住了哭声,又低声安慰弟弟:“珏儿,别怕,这是姐姐的朋友!”又告知胡须大汉:“大舅,这是清河县主冷清翎!” 张家大舅四十余岁,虽然力竭动弹不了,但仍欲起身行礼致谢。清翎忙扶大舅坐下,来不及与萧灵儿等人叙旧,忙着捡回连弩的箭头。可惜有一枚箭射得太远,清翎几番查找,都没找到,只能遗憾作罢。 休息片刻后,张家大舅又强撑着身体,背着萧珏,跟清翎和萧灵儿迅速穿过溪谷,深入茫茫山林之中。 一切收拾妥当后,谷氏兄弟放开马匹的缰绳,抽打几下马屁股,让马儿顺着官路往兖州而去。哥俩则迅速撤入山林,很快就追上了清翎。 第85章 风雪楠山 老林深处遮天蔽日,漆黑一片,谷崴在前方开路,谷嵩在后面掩盖他们的踪迹,几个人艰难地行走在崇山峻岭之中。 日落之前,谷崴找到了一处藏身的山洞,一个响哨,引着几人奔山洞而来。 萧灵儿这才一边哭,一边将宁王造反的事说与清翎。原来老皇帝殡天当夜,太子手中并未握有传位诏书,更没有虎符。至于个中原因,因为老皇帝、太子俱亡,已无法得知真相了。 宁王率五万府兵包围养心殿,当场刺死了太子殿下,并围剿了东宫五千禁军。而养心殿外吊唁的朝中大臣及其家眷也被质于瑶华宫。 瑶华宫乃宁王母妃愉贵妃的寝宫。当年嘉康皇帝独宠愉妃,诞下宁王后,满朝都赞天降祥瑞。宁王殿下自小就聪慧过人,深得皇帝的喜爱,七岁时就封王,不仅是大兴独一份的荣宠,更隐隐凌驾于太子之上。 萧灵儿说,愉妃手握半块虎符,因此调动了京师外玄甲营的十万大军,又勾结虎贲营副指挥使王元朗,斩杀不听其调遣的指挥使袁骞。二十万大军尽归宁王,他一夕之间便掌控了京师九门。 萧灵儿哭着说:“陆惊天这个老匹夫,平常对我父王溜须拍马,希望我父王日后能将他辅国公的爵位变成世袭罔替,不料兵变之时竟然率先向我父王发难。我外公跟二舅、三舅一家都死于这场兵难。我母妃只来得及将我姐弟二人塞入东宫密道就身首异处。大舅母为了救我,也死于逃往途中。如今我外公家就剩大舅和大表兄了!” 萧珏也在一旁呜咽,篝火忽明忽暗,映着小男生哭红的眼。 萧家大舅张鹏举则沉默不语,只是眉间一道刀疤,竟让清翎感觉到些许的狰狞。 太子一家家破人亡了,只剩下幼女稚子。大兴朝乱了,百姓又要遭殃了! 清翎抑制住内心的悲凉,询问道:“灵儿,你现下有何打算?” “我们准备去投奔安南的表兄。”萧灵儿一边哭,一边回道。 “此去安南,山高路远,且追兵不断,仅凭你们三人想要逃到安南恐怕不易。” 张家大舅沉吟道:“姑娘可否护送我们到建宁,后续路程家父在世时已然有所安排。” 清翎翻出柳言恒送自己的山川舆图,就着昏暗的火光查看建宁县城的位置,并与张家大舅迅速制定了逃亡路线:先西出楠岭山脉,再向西北折行,甩掉追兵后,斜插青州附近,坐船顺清溪江南下至越州,再经陆路往建宁方向行进。 灵儿和萧珏两人几天几夜未曾休眠,此刻身处山中,有清翎等人保驾,又哭累了,终于沉沉睡去。 张家大舅手持长枪在洞口,清翎则埋伏在另一侧,连弩在手。谷氏兄弟前出山洞二三里,一前一后伏于大树上。 夜已深,清翎替换下张家大舅,让他休息片刻,自己则斜靠在石壁上,盯着沉沉夜色中的洞外。 萧灵儿姐弟在潞州被拦截,太子及张家原来的路引就得废弃了,新的路引恐怕要到建宁才能拿到。 当初送杨夫人去清河村时,清翎曾经缠着楚夫人,为自己多办了一个男性身份方便将来行商。如今这个叫“冷若寒”的路引倒是可以给萧灵儿,她只需打扮成男性就好了。 萧珏怎么办呢?有了,让萧珏打扮成女的,做萧灵儿的丫鬟不就好了?张家大舅不用进城镇,凭他的脚力绕路追上萧灵儿姐弟应该没有问题。 后半夜,张家大舅又过来替换清翎。清翎将组装好的大连弩扣在身畔,装弩箭的小盒子也摆在身侧,才斜靠着洞壁沉沉睡去。 第二日天蒙蒙亮,几个人便出发了,一路风餐露宿,穿山越岭,向西而去。 楠岭横亘东西,与淮水相接,将大兴东部国土划分为南北两部分,大山虽然阻隔了追兵,但是白雪皑皑,也让娇弱的萧灵儿姐弟吃了不少苦头。 入山后不久就大雪纷飞,他们幸运地寻到猎户们在山中搭建的废弃小木屋避雪。一夜过后,天放晴了,但是雪也没过膝盖了。 幸亏头两天还没下雪时,谷嵩与张家大舅先是猎到了一只梅花鹿,滴血的梅花鹿引来了一只黑熊,二人合围成功,将其猎杀,又掩盖去血迹。 肉进了肚子,没吃完的冻成了肉干,皮毛入睡时是铺盖,白日行走时是御寒衣物,外加清翎用谷崴削的竹片织了带沿的帽子,萧灵儿也学着一起编织,并且用自己的内裙做了围沿,遮住刺眼的雪光和狂风,他们才没有被活活冻死在山里。 大雪过后第三天,萧珏发起了高烧。由于积雪覆盖了山峦,一时之间竟无法找到药草,眼见珏儿高热不退,萧灵儿急得嘴上起了几个大泡,清翎等人只能下了山脊,折向山脚。 白天,谷嵩兄弟跟张家大舅轮流背着萧珏。休息时,给他喂下急救包中的退烧药丸;夜间,药效过后,珏儿又起高热,清翎用仅有的一点白酒擦拭他的额头和脚底,按摩手背第二掌骨桡侧处中点的穴位,进行物理降温,又将干净的积雪烧开,给珏儿喂热水。 两天后,退烧药已用完,而大雪又纷纷扬扬之时,他们终于望见山脚两三户人家的黄泥小屋。 萧灵儿喜极而泣,弟弟有救了! 谷嵩打探到山脚第一家只有两位老人,几人遂投宿而来,又许了二两银子。许家老汉见几个孩子疲惫不堪,还有一个高热不退的小男孩,动了恻隐之心,收留了他们。 许家奶奶烧了热水,拿出家里一个大木桶,让孩子们洗了个痛快澡,然后领着张家大舅和谷氏兄弟去了旁边的族弟家借宿。 擦洗干净后的萧珏终于出汗了,许家奶奶煎了一锅驱寒的药草,让他喝下。清翎又高价买下许奶奶养的老母鸡和几个鸡蛋,借老两口的厨房,炖了一锅菌菇鸡汤,出汗后的萧珏精神好了许多,喝了一小碗鸡汤,吃了点蒸鸡蛋,又沉沉睡去。 萧灵儿抹去眼角的泪,侧靠在弟弟一旁,终于睡了一夜安稳觉。 第86章 严守秘密 第二日清晨,从噩梦中惊醒的萧灵儿大汗淋漓。 梦中的自己拖着弟弟躲藏在京郊桥下的芦苇荡里,寒冷和恐惧令二人瑟瑟发抖。外公、二舅和三舅都战死在眼前,二舅的尸体顺水漂浮到自己身边,他死不瞑目的惨样吓得弟弟大哭,引来了杀手。 姐弟俩手牵手往湖中央游去,因为过于寒冷,又不熟悉水性,两人竟渐渐沉入湖底,耳畔是大舅撕心裂肺的惊呼声。 不甘心啊,自己拼尽全力,想要拉着弟弟往上游,却有看不见的手无情地拖拽自己的后腿,仅剩的力气也一点一点耗尽了 吓醒过来的萧灵儿心脏扑通扑通乱跳外,两侧的太阳穴也突突直跳,好在只是个梦。 她擦去额头的虚汗,摸了摸靠在里侧弟弟的额头,明显没有前几天那么烫了,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来。 许奶奶端着一碗药进来,萧灵儿急忙下了炕,接过药碗,唤醒了弟弟,喂下汤药。 见萧珏又沉沉睡去,萧灵儿哭着给许家奶奶磕了个头:“许奶奶,您救了我弟弟,就等于救了我一家,奶奶的恩情我现下无以为报,只能多磕几个响头!” 许家奶奶手忙脚乱,拉起萧灵儿,拍了拍她额头的灰尘:“好孩子,这不折杀俺们了吗?再说俺也没做啥,可不兴这么磕头!” 屋外的清翎看着这一幕,眼睛湿润了,她扭头看看披着外褂出门查看动静的许家爷爷,拱手致谢。见许家爷爷“哎,哎”两声退回房内,清翎才转身去厨房忙碌了。 早餐过后,清翎将黑熊皮裁成两件马甲,用鹿皮制了两双靴子,替换姐弟俩用草绳捆绑的旧靴子,又捣碎许家爷爷采的药草,敷在萧氏姐弟冻伤的手脚处,缓解皮肤的疼痛瘙痒。 张家大舅一早高价从三户人家手中买了些米粮,又许了各家二两银子,请三家不要跟外人提及见过自己。山里人本就纯朴老实,见他一个人带着五个娃穿越楠岭颇不容易,又给了这么多钱,便都答应了。 谷崴也不闲着,一大早就将老两口屋顶的积雪扫去,又劈了很多柴,堆放在柴火房里。 谷嵩更是连饭都没有吃,就奔县城去了。下午难的太阳露出了头,谷嵩驾着套好的马车,踏碎一路的夕阳奔驰而回。 他将清翎和张家大舅拉进房内,低声告知他们:县城门口张贴了通缉犯画像,张家大舅和萧灵儿姐弟赫然在列。 清翎暗惊:通缉令已达西部小镇,说明宁王政令已出京师,那基本上就控制住了局势。萧灵儿姐弟南逃只怕难上加难了! 清翎翻出地图,仔细思考着逃亡的路线。半晌,她才问道:“可有瑾王和安王起事的消息?” 谷嵩摇摇头。 宁王造反,野心勃勃的瑾王怎么可能全无动静?趁乱起事才能浑水摸鱼,这么简单的道理,瑾王怎会不知?除非太后在宁王手中,他们投鼠忌器,又或者他们没有拿到号令镇北大营的虎符? “小梁王打到哪儿啦?”张家大舅问道。 谷嵩指了指地图上的兖州城:“听张贴告示的衙役说,兖州通判张允文大人死战不退,小梁王已经被阻在兖州城外好几天了。” 小梁王十万大军被困在兖州越久,攻入京郊就越没有希望。一旦让宁王坐稳了朝堂,萧灵儿姐弟就根本没有生机了! 张家大舅也眉头紧锁,盯着地图,半晌没有言语。 思考良久后,清翎开口:“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往西,从青州坐船南下。只有往西,追兵才少,沿途我们不走官道,靠近小县城时,我跟嵩哥哥进城采购补给。” 张家大舅沉吟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几人心情沉重,直到听闻萧珏已经睡醒了,精神不错,清翎才又忙起了晚餐。 许老汉的长子十年前被征了兵,目前也在镇北大营张老将军麾下第十镖的一名小旗,小孙子年方十四,多年前就跟随他二叔去南方一家商行做工,这两年太忙,一直没有回家,因此许奶奶特稀罕珏儿跟萧灵儿两个水灵灵的娃儿。 炕头上,听了张家大舅的嘱咐,又见珏儿“奶奶,奶奶”喊个不停,许家奶奶眼眉都是笑意,一口应道:“哎,奶奶不说!奶奶跟谁都说,没见过你们!” 清翎将黑熊肉腌制成一块块的肉干,又用许家奶奶晒制的干豆角炖了一锅红烧熊肉,虽然只有烧刀子酒、盐、辣椒和生姜,没有五香、八角、香叶和冰糖等佐料,但也足够鲜美了。 谷崴将炖好的肉添在大碗里,送到隔壁两个邻居家。山里人纯朴得很,以各色菌菇和晾晒的莴苣干作为回礼。 清翎切了点腊肉,炒了一大盘莴苣干,一盘辣椒炒土豆丝,又用菌菇打了个汤汤,又用张家大舅购回的大米,蒸了一大锅白米饭。 近十天的风餐露宿之后,几个人终于美美地饱食了一顿,连许奶奶都直呼,这是此生她吃过的最好的一顿饭。 萧灵儿对天发誓道:“许奶奶,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让您跟爷爷吃尽天下美食!” 第三天,萧珏虽然还未完全退烧,但是几人也不得不告辞了。珏儿含着泪,哭着跟许家奶奶和爷爷告别,临了又伏在雪地上冲他们磕了三个响头。 马车渐渐消失在视野里,雪地上只留下一串串马蹄印。许老汉对仍旧在张望的老伴说:“这几个人看着就是善良之人,只怕是被仇家追杀才迫不得已躲进山里。就算他们不给这么多钱,咱也不能说漏嘴,否则仇家追杀过来,知道我们曾经收留了他们,说不定还会杀咱们灭口,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许家奶奶连连应道,扶着许家老汉回屋上了炕。斜靠在炕上休息的许老汉思忖片刻后,又敲了敲旱烟袋,下了炕,去另外两家细细叮嘱了一番。 大家知晓利害关系后,都不禁惊出一身冷汗,急忙将张家大舅给的银两藏好,熊肉也立马吃光光。 正是因为张家大舅给了封口费,又以高价购买他们的粮食,山里人在张家大舅和许家老汉的再三叮嘱下信守了承诺。 第87章 谁与争锋 几天后,当几个黑衣男子顶着又一轮寒风和大雪,从山上闯入山民家中,拿出张家大舅、萧灵儿姐弟的画像,询问他们的踪迹时,大伙都摇头说:“没见过这三人。再说大雪封山了,哪里还能见到人?” 杀手中有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五官倒还端正,只可惜额头有道小疤。他走到许家的柴禾房边,看着堆积如山的木头若有所思。 堆在上面的木柴劈出的痕迹尚新,只怕是近几日才劈的,其中有两块木柴切口十分整齐,那是谷崴心血来潮用剑劈开的。 许老汉看着杀手盯着柴火堆,他心下陡然一紧,不好,那个谷家小娃儿好心为自己劈柴,只怕露了破绽。 年轻的杀手回身瞟了一眼许老汉,窥见到他眼中的慌张与恐惧。奇怪的是,这个杀手竟然没有出声质询,而是转身追随众人往别家而去。 待他们走后,许老汉擦去额头的冷汗,两条腿竟然不由自主地打起颤来,站也站不稳了。 不知自家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的许家奶奶还责怪老伴:“老了老了,倒胆小如鼠了!” 许老汉在老伴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哆哆嗦嗦地去了另外两家,说明了柴火有可能露馅的事。为防杀手们返回灭口,许老汉劝说大家暂且去他处避一避风头。 许老汉自己也不敢耽误,收拾了家中一点值钱的东西,套上牛车,踩着积雪,嘎吱嘎吱往北,投奔许奶奶的弟弟去了。 许老汉一辈子小心怕事,但也恰是这份谨慎救了自己一命。几家人刚走没两天,杀手们就杀了回来。 杀手首领凤飞扬,乃是叱咤一时的千字门第三代统领。十年前,千字门突然宣布效忠于宁王殿下,便是凤飞扬接手千字门之时。之后江湖风起云涌,朝堂之上也是瞬息万变,千字门掀起了长达十年的血雨腥风。 此次千里追杀萧氏姐弟,千字门可谓倾巢而出,却不料越往南追,越没有他们的踪迹。到达越州府后,凤飞扬已知跟丢了目标。 下山后那三户人家只怕有问题,凤飞扬喝令纵马回追,孰料几家早已人去楼空。 凤飞扬勃然大怒:“想我千字门纵横四海多年,今日竟叫鹰啄了眼,被几个刁民所骗!” 一个杀手附身上前,在凤首领边上嘀咕了两句。凤飞扬目光流转,盯着柴禾垛看了半天,终于发现了端倪:堆积如山的柴火堆里有两块木柴的切口规整,明显是利剑所劈。 凤飞扬长鞭一扬,将那个叫千寻的年轻杀手掀翻在地:“混蛋,竟敢隐瞒不报!” 早在同伙向首领耳语的时候,千寻便心知不妙,当初的一念之仁竟将自己置于绝境,因此当首领愤怒扬鞭之时,他顺势后仰翻出数丈,夺命连环十三镖也瞬间四散开来,噗噗几声,四五个杀手猝不及防之下中镖倒地,顷刻间便身亡了。 躲过飞镖的其他杀手正欲上前,却眼前突然一暗,竟觉酸软无力,噗噗又倒下几个,只剩首领跟那个告密的跟班落在后面,见势不妙,捂住了口鼻。 千寻知道,自己若不能杀了这些同伙,一旦宁王知晓,只需一纸檄文,就算到天涯海角,自己也难逃千字门的追杀,因此他痛下杀手,将喂了毒的金镖和自制的软筋散对准了所谓的自己人,此刻以一敌二已是上天对他最大的眷顾。 他右手持剑,警惕地盯着首领。但见寒光一闪,一根金针引着的金丝线自首领袖中斜飞而出,这便是千字门历代只有首领才相传的金丝割喉绝技。 金丝一出,谁与争锋? 多年前,千寻曾亲眼目睹首领以金丝割喉之绝技击杀了本门叛徒、千字门的后起之秀千叶。 当年千叶因查明千字门抢夺襁褓中的自己时,灭了他家全族,悲愤不已,叛出千字门,遭到首领的追杀。 千寻也随队追至凤凰山,千叶走投无路,与首领等人拼命一搏,无奈金线一出,谁与争锋?千叶倒地后的狰狞与不甘,让千寻在无数个黑夜里大汗淋漓地从噩梦中惊醒。 自那以后,千寻一直试图破解这一招数。他本武学奇才,平日藏拙,每次生死搏击,都堪堪赢得胜利,侥幸成为千字门的杀手。 他曾思考过,面对金丝割喉,唯有欺身上前,以快制快,或可一试。可这样的话,自己的后背就会暴露在其他杀手之前,而腰部的命门也在首领的攻击范围之内。千寻又尝试过无数次的躲避,甚至弄到了刀枪不入的金缕衣,也都无解,因为金缕衣防得了箭戟,却无法对抗背部一掌和腰部一击,但凡功力不弱的杀手,以内力一击,就可震碎自己的心脉,而命门更是一击即死。 直到上个月在青龙山,目睹那个叫谷嵩的小屁孩以一把腰中软剑挑掉两名杀手的武器,还有那个会吟诗、爱讲笑话的小姑娘甩出看似小儿科的“我来也”熏倒一众杀手,一把小连弩更是无往而不利,千寻脑中突然一亮:合三为一,就是对付金丝割喉的招法了! 此刻金针一出,千寻纵身一跃,迎着金丝线而去,在金针飞出弧线之际,腰中软剑划过长空,让过了金针,却缠住金丝线,并借金针之劲道,弹向身后的杀手,同时右手长剑则直指首领腰部。 两人瞬间战至一处,高手过招,只在毫厘之间,首领的剑点向了千寻腰间的死穴,而千寻的剑却突然转向首领的心脏之处。 一息之间,被点中命门的千寻并未倒下,而是左手从右手持剑处抽出藏在剑柄上的一枚短剑,插进首领的胸膛。 看着胸膛上冒出的汩汩鲜血,看着千寻身后最后一个手下也被金丝割了喉,首领难以置信,倒下后他那不能瞑目的双眼依然仰望苍天,似乎在说:卧槽,我竟死在千寻这个废物手中,真是被鹰啄瞎了眼啊! 千寻此刻也没好到哪儿去,他口吐鲜血,虚脱在地。虽然靠奇淫技巧和多年的藏拙麻痹了对方,一击而中,自己的命门虽有软剑的剑鞘遮挡,但首领势如千钧的一击,仍让自己去了半条性命。 隔着漫天的飞雪,千寻恍恍惚惚看见一个黑衣人自远处朝他走来,唉,天不给我出路,我命休矣! 千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带血的右手,握住胸前的银坠,只来得及小声说一句“爹,娘,孩儿再也无法去寻你们了”,便晕了过去。 第88章 长相磕碜 洛水小镇。迎宾客栈。 千寻缓缓睁开眼睛,已是夜半三更,淡淡的月光穿过窗栏上蒙着的白纸,洒进昏暗的小屋内,依稀照见屋内的床和桌椅。 千寻动了动手指,身体的五脏似乎都挪了位,疼痛难忍。他又伸手摸了摸胸前的银坠,没有摸到! 惊怒之下的他翻身而起,五脏六腑顿时撕扯勾拉,那种翻江倒海的疼痛险些让他昏厥过去。 好半晌,他才缓过劲来了,复又躺下。 这时房门吱呀一声,一个黑衣人推门而入。 “咦,你醒了?”男人的嗓音清脆而动听。 千寻问道:“我怎么在这?你又是谁?”嗓音嘶哑低沉。 男人将手中的药碗搁在桌上,点上蜡烛,回身坐在屋内的圈椅上,双腿一翘:“我救了你,你喊我一声恩人即可!” 那翘着二郎腿的得瑟劲,完全看不出杀手该有的样子。一张精致的脸,看上去最多十二三岁。 “那敢问恩公,姓甚名谁?” “好说,好说!”小男人拿腔拿调地说道,“敝姓齐,叫……”小男人突然想起来什么,“那个谁,你叫我小恩公即可!” 不等千寻细细询问,小男人小嘴嘚嘚,将千寻昏倒之后的事像竹筒倒豆子般劈哩叭啦倒得干干净净:“我可聪明了,我把那个被你割喉的杀手拖到你那个首领跟前,造成他们火拼两败俱伤的样子。然后我选了一个跟你差不多身高的杀手,毁了他的脸,把你的银坠挂在他的脖子上,衣裤和靴子也互换了。我还选了一个被你放倒的杀手做另一个背锅之人,然后把所有的马都放走了,我厉害?” “小恩公,你选择的背锅侠是谁?你把他的尸首搁哪儿了?”千寻好不容易插上嘴。 “那个杀手,长得实在是太磕碜,贼眉鼠眼的,我把你们俩驮在马背上,拉到好远的地方,挖了个坑,把他埋了!” 杀手长得实在是太磕碜了,那估计是千羽?其实他也不磕碜,就是长相比较稀松平常了一点,在这么美的小姑娘眼里,就算丑的? “你怎么把我送到客栈来的?” “我埋了他之后,用马驮着你走到客栈来了啊,难不成我还背着你走啊?” 正说话间,千寻恍惚听到马厩里传来一声马的嘶鸣,声音怪熟悉的,该不是小姑娘挑的恰巧是千羽的马? 千寻强撑着身体,潜入后院的马厩,马厩里只有三匹马,最里端矮小的那一匹,恰是千羽的汗血宝马! 千寻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小姑娘千挑万选的,却弄巧成拙,把他俩都置身于险境之中了。 片刻的紧张之后,千寻定下心来,他返身回到屋内,细细叮嘱小姑娘,让她第二天一早就去洛水镇府衙报官,说有个长得挺磕碜的人,卖给自己一匹汗血宝马,自己可花了足足五百两银子,结果呢,昨天夜里马却被天杀的贼偷了! 小姑娘也知道自己弄巧成拙了,听了千寻的弥补之计,鸡啄米一般地点着头。 第89章 匡救弥缝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小姑娘就套了车,大张旗鼓地送自家哥哥去医馆。 待出了客栈,千寻半道下了马车,已变成千羽的模样。 他疾速返回客栈,打晕了后院的店小二,悄悄牵出汗血宝马,往镇南方向而去。离此地不到二十里,有个普渡镇,镇上的马匹集市是方圆百里最出名的。 小姑娘行至医馆附近又悄悄返回客栈,然后喊将起来:“天杀的,我的汗血宝马怎么没了!就是送我哥哥去医馆这点功夫,马就被偷了。快来人啊,跟我去追贼啊!”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喊道:“小兄弟,盗马贼肯定是偷了马,去往普渡镇的马市卖掉!” “那怎么办?有愿意追随我一起去追贼的吗?我重重有赏。” “公子,去报官,让衙役帮着你去追贼,保险一点,谁知道这些盗马贼是不是有团伙呢?”迎宾客栈的老板劝道。 “店家,我的马在你的客栈丢的,你可要随我一同去见官。还有那个谁,你被盗马贼打晕了,也得为我去作证啊!” 于是呼啦啦一大群人去府衙报官了。 待到小公子亮出自家名号——鸿胪寺主簿齐家孙子,县令跟主簿一听,这还了得,急忙派出衙役前往普渡镇追捕盗马贼,又好吃好喝地招待她。 午后,衙役回来了,汗血宝马没找到。据说盗马贼刚一卖掉马,就有十几个人争着要买,竞价到一千五百两,最后被一个胖胖的大老板骑走了。 不过,根据马主的描述,衙役找人画了像,张贴在镇上的各处。画像之人,俨然就是那个贼眉鼠眼卖自己马的人! 县令见小姑娘失望兼气愤至极,便忙前忙后,帮小姑娘又张罗来一匹小红马,虽不及汗血宝马好,也算是补偿一二。 小姑娘终于笑嘻嘻了,围着小红马转了两圈,然后拍了拍县令的肩膀:“许县令,你还挺上道,我回头定跟我爷爷美言几句!” 县令跟主簿俩点头哈腰,送走了小姑娘。 待到小姑娘去医馆接自家兄长,千寻早已换了装束,乖乖地躺在医馆的病床上。 药童正在熬好了药,老医师在一旁千叮咛万嘱咐,要按时吃药,好好调理,不能乱折腾了,这脉息比昨日还差! 千寻怪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笑了。那一笑,竟让齐家小姐有了片刻的失神。 第二日,齐家小姐雇了马车,带着尚未痊愈的千寻一路缓行,奔向青州城。 小姑娘说:“清翎姐姐在青州城开了一家冷记商铺,有好多稀奇玩意,我一定要去瞅一瞅!她们家在清河村还有一家手工作坊,可以制作陶罐和软陶笔,还有手工香皂。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手工作坊呢!” 原来那个会射连弩、会吟诗、会讲笑话的小姑娘叫冷清翎啊! 三年后,齐家小姐议亲,千寻黯然离去,成为清翎镖队的首领。多年后,他的商队驰骋大兴南北,甚至漠北深处和西南烟瘴之地都留下他的足迹,连萧九都称赞他是卧虎藏龙之辈。 可是清翎不知晓的是,千寻如此奔波,不过是想在寻找自己爹娘的过程中,忘记自己生命中曾出现过一个叫齐思钧的少女。 第90章 岳州遇险 且说另一厢,清翎和谷氏兄弟护送萧灵儿姐弟向西北折行,先入砀州,再向西南折向峦州和岳州,试图绕开杀手的层层追击。 一路上,因为有“冷若寒”这一身份的掩护,又加上清翎神乎其技的化妆术,几人竟没有遇到太多麻烦。 到达峦州后,张家大舅依旧单人单骑,星夜兼程,绕路赶往岳州,与他们汇合。 日落时分,岳州外却不见张家大舅的踪迹。眼看城门就要关闭,清翎等人决定先入城再说。 刚入城,身后的城门就在苍茫暮色中轰然关上。远处城内最高的熙辉台上,夕阳洒下最后一抹残红和些许的沧桑,仿佛宣告着又一个血雨腥风夜晚的到来。 入城不久,他们沿着一条小巷行走时,险些与宁王的一路人马打上照面。幸亏趴在谷嵩背上的珏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偷偷告诉了谷嵩。 谷嵩一个闪身,拐入旁边一个小巷。跟在后面的清翎一看苗头不对,拉着萧灵儿也躲进旁边的小巷里。 但见一队人马急冲冲而过,为首一人虎背熊腰,大方脸上,一对三角吊吊眼,凶光毕露,连嘴角的大痦子都仿佛泛着恶毒的光。萧珏幼时曾在宫中见过他,那个大痦子怪吓人的,难怪一眼就认出了他。 待杀手走过,清翎他们返身顺着杀手们来时的路拐回去。哪知刚刚拐到路口,又险些遭遇一队人马,幸亏前出二十米的谷崴装作玩耍时不经意撞上了为首的杀手。 对方反应敏捷,轻轻一推,谷崴便一个大跟斗,摔倒在路边的水果摊上。 水果摊轰然倒下,苹果和梨稀里哗啦滚落一地。卖水果的老农布满沧桑的脸上欲哭无泪,却又敢怒不敢言。 谷嵩跟清翎等人趁乱躲进旁边的巷子内。 少年艰难地从地上爬起,一副疼得哭不出来的委屈样。对方却冷哼一声“晦气”后,甩手而去。 谷崴弯腰帮老农捡回散落一地的水果,又给了老农一点碎银子算作赔礼,才回身追上清翎等人。 靠着苍茫夜色的掩护,几个人又躲过一拨人的追杀,找到一家靠城西僻静的客栈,要了顶楼最里侧的两间房。 夜半,二楼突然一阵喧哗,几个黑衣人又在挨家挨户搜查。屋外嘈杂一片,夹杂着喝骂声,三楼另一头一间客房的住户大概亮出了身份,黑衣人没敢得罪,倒退出对方的房间,往谷嵩他们的方向而来。 谷嵩出面拦阻黑衣人,双方在言语上发生了冲突,眼看就要打将起来了。对方气势汹汹,推开谷家兄弟,往清翎的房间而来。 萧灵儿一个鲤鱼打挺,迅速翻出窗户,悬于窗外的抓钩上。她一身夜行衣,扒在墙壁上,霎时与黑夜融为一体。 萧珏也一骨碌爬起,翻进他们刚才洗浴的水桶里,在敌方踹门而入的一刹那,迅速钻入了水中。 洗浴桶内,漂浮着无数花瓣,漾起的水波缓缓归于平静,桶边搭着一条长长的浴巾。 第91章 踪迹暴露 清翎一副未睡眼惺忪的样子,揉了揉眼,然后一声惊呼,以轻纱盖住自己露出的胳膊,大喊:“谷侍卫,你们是死人啊,就这样让人闯进我的房间!” 谷氏兄弟应声而入,挤在杀手身前:“县主乃千金之躯,你怎敢轻易冲撞!” 谷崴更是嚣张地大喊:“尔等宵小,竟敢偷窥县主,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再走!” 杀手瞟向屋内,见只有清翎一人,又见她起身披上外衣,将县主的诏令抖开,冲两个杀手喊道:“现在退出我的房间,否则休怪本县主不客气啦!” 隔着昏暗的灯光,杀手并未看清诏书上县主的称号,却不得不拱手退下,继续搜查另外的房间。 清翎迅速捞出萧珏,脱下湿衣服,用毛巾裹住他,把他塞入被中,再开窗,将公主拉回来。 岳州虽在淮水以南,但冬日气温仍在零度以下,萧灵儿姐弟冻得够呛,在被窝里直打哆嗦。 黑衣人走后,几人和衣而卧,一夜无眠。 第二天天蒙蒙亮,谷氏兄弟便出门打探消息,他们发现黑衣人仍在挨家挨户地搜查,四个城门也均有黑衣人的踪迹,尤其是那个长痦子的男人扼守着南门。 清翎还是按原定计划,从西门而出。谷氏兄弟带着女扮男装的萧灵儿在前,推着手推车,车上装着米面和猪下水,清翎牵着男扮女装的萧珏坠在后面。 虽然有黑衣人把守,奈何清翎的化妆术实在高,萧灵儿是活脱脱的农家小子不说,珏儿也扎起两个小辫,换上花布小裙,俨然一乡村小姑娘。 清翎虽然已经年过十三,但是个头不高,扎在北方人堆里,宛如十岁的稚子,她与萧珏装作打打闹闹的小女童,手里拿个风车,嘴里舔着冰糖葫芦,黏黏的糖糊在嘴角,立马招来守城大哥的嫌弃。 两人一路舔着冰糖葫芦,跟在谷嵩等人后面有惊无险地出城了。 刚与谷嵩等人汇合,就听闻身后马蹄声声。谷嵩背上萧珏,清翎拉着萧灵儿躲入林间,飞身上了树。 谷崴落在最后观望,但见后方,尘土飞扬,几个黑衣人纵马飞奔,沿途不断扒拉着城外行走的人群。 一张画像晃动在谷崴眼前,画像上一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威风凛凛,正是张家大舅张文广。 黑衣人骑在马上,居高临下耀武扬威地问道:“可曾见过此人?” 谷崴摇摇头,又壮着胆子问:“此人可是匪患,抓住他可有赏钱?” 黑衣人倒给整乐了:“嘿,还想有赏钱?” 谷崴装作傻小子样,憨憨地摸摸头:“要是有赏钱,俺跟你们一起去抓,得了赏钱,给我奶奶治病。” 黑衣人哈哈一乐:“傻小子,你倒想的美!”然后纵马而去。 张家大舅被发现踪迹了,难怪岳州这般风声鹤唳,这往后的路更难走了。好消息是张家大舅还未被捉,就还有一线生机。 整整一天,清翎他们穿行在林间,不敢停留片刻,沿途小镇更不敢入。当暮色沉沉之际,他们终于穿越岳州地界,进入青州境内的东和小镇附近。 第92章 逃过一劫 到达青州后,谨慎起见,清翎他们没有直接从青州雇船南下,而是从城北的渡口摆渡到对岸的丹州。 孰料渡船刚过江中心,就见青州码头一片喧哗。远远望去,似乎有大队人马在码头上四处翻查,清翎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一上岸,谷嵩一分价钱不讲,立马雇了两条小船,顺江而下。 此刻,江对岸除了一艘艘顺江而下的小船外,还有几艘扯起白帆的大船也蜂拥着挤出码头,满江撒开,蔚为壮观,更有几艘小船向对岸划来。 追兵将至,且人数众多,怎么办?清翎顿时焦虑起来。目光流转处,但见前方大片芦苇荡,清翎计上心来。 “船家,我家兄长从未在芦苇荡里玩过捉迷藏。可否划进芦苇荡一个时辰,我们多付你半天船钱,可好?” “好咧!”船家是个满脸风霜的中年汉子,见有钱赚,自然爽快地答应了。 两条小船一先一后驶入芦苇荡中。 “大哥,三哥,小妹,待会儿谁输了谁请客!清翎冲谷嵩他们喊道。 清翎又对萧灵儿喊道:“二哥,我们躲进这边芦苇荡里,让二哥三哥他们找不着我们!” 小船快速驶入芦苇荡深处,尾部晕开一道道水纹,又复归平静。 大约一个时辰后,清翎偷偷从芦苇荡里探出头,江面上已复归平静。 两只小船晃晃悠悠驶入江面水道,一路顺畅地行至丹州境内的荣港小镇。下了船,清翎他们改走陆路,向西斜插。 他们不知道的是,先头追击他们的大船沿江搜查船只和码头而不得,竟有几艘船返回丹州沿线。清翎前脚刚下了船,杀手们后脚他们就到了荣港码头。 三张画像亮在两位船家面前,船家胆小,见画像之人与船中公子有几分相似,生怕自家受到牵连,一问摇头三不知,清翎他们又幸运地躲过一劫。 搜查的船队继续往丹州返航,清翎深入丹州腹地,绕行了三天,折向衢州码头,再乘小船,驶入江面水道。 清翎更不知道的是,江面追击他们的这一拨人,并非宁王手下,而是瑾王的手下。所谓斩草除根,成大事之人心狠手辣,瑾王也不例外。 这一路上,人心惶惶,到处都是往南而逃的北地之人。听闻瑾王以太后懿旨从镇北大营抽走二十万五万大军,奔赴京郊,安王也抽走了西川十万大军,千里驰援兄长瑾王。 清翎长叹一声,大兴乱了! 嘉康之乱,太后毫发未伤,逃亡在外,仅凭她的懿旨是无法召回三十五万大军的,调令镇北及镇西大营的虎符必在太后手中。 太子这一脉既被灭,宁王谋乱,名不正言不顺,瑾王一脉俱是长年镇守边关的士卒,非京师玄甲营和虎贲营可比,三十五万对二十五万,战胜宁王,怕是板上钉钉的事。 只是苦了两个大营剩余的将士了,一旦北狄西夷起兵,大兴危矣! 站立在船舷之上,眺望着风雨飘摇的大兴江山,一种颓丧感油然而生。一如穿越的当日,自己渴望回到外婆身边却不得,如今大兴危如累卵,想要抗衡命运却无能为力,心有不甘却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夕阳残血,半江瑟瑟,清翎垂下了她高傲的头颅。 第93章 盐漕互撕 腊月二十,清翎等人到达汝州城外。船尚未靠岸,但闻码头一阵喧哗,一群灰衣人登上所有的船只翻查,但凡有人阻止,立马刀枪剑戟伺候。 正焦虑间,谷嵩那条船已经靠了过来,萧珏悄悄爬进她们的船舱。谷嵩让船家重新鼓帆,全速前进。 码头上的灰衣人见有船只拼命往江中心划,立马骂骂咧咧地跳上一艘大船,疾速追赶。 清翎则带着萧家姐弟迅速靠岸,趁乱进了城,沿途留下记号,寻了一处靠江边的店家投宿。 谷嵩兄弟见清翎等人安全上岸了,就扯下船帆,在后面船只的喝骂声中减速了。 几个灰衣人上船就要揍人,谷崴操一口建州方言,与灰衣人鸡同鸭讲,问什么也是一问摇头三不知。 谷嵩则磕磕绊绊讲着汝州话,夹杂着些许建州腔,解释他们只是平头小百姓,没想绕过检查,只是觉得靠岸的船太多,想绕过这些船,在前面的码头停靠。 灰衣人仔细搜查了船只,没发现什么问题,又见谷嵩拿了一锭银子,操着不熟练的汝州方言,毕恭毕敬地说道:“这点小意思,给各位壮士打酒喝!” 几人骂骂咧咧下了船,回到岸边继续搜查。 汝州是去往武昌的最后一站,从汝州到武昌,顺利的话,水路一日即可到达,这也是清翎她们必须冒险投宿城内的原因。 清翎要了三楼顶头的一间房,吩咐店小二烧了水来洗漱,又点了六个菜和一大锅米饭。 清翎塞给店小十来个铜板,装作不经意地问起今日码头上的那群灰衣人。店小二拿人钱财,自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讲起漕帮与盐帮的火拼:“客官有所不知,漕帮与盐帮本井水不犯河水,谁想到这个月初,两家突然打起来了。听闻漕帮投靠了宁王,盐帮投靠了瑾王,现如今瑾王与宁王在京城打仗,这不,两家就在清溪江和汉水上争夺起来!” “官府为何不管呢?”萧灵儿插嘴问道。 “公子,你可真天真!我们升斗小民都知道不能管。瑾王和宁王,谁赢谁输,管错了,得罪了赢的那一方,将来咋办?” “那就这么乱下去,没有王法了吗?”萧灵儿蹙了蹙眉。 “公子,等京师局势一定,官府立马就会弹压失利的一方。您若不信呐,就多住几天!” “店小二,你可真聪明!这些是本公子打赏你的!”萧灵儿抛出一锭银子,店小二屁颠屁颠地接过,然后殷勤地去打水了。 谷氏兄弟也一先一后入了客栈,点了清翎他们旁边的一间客房。清翎敲了敲窗户,谷嵩开了窗,迅速接过清翎递来的饭菜,又合上窗。 第二日,码头上依然乱糟糟,今日是褐色短衫的盐帮占了上风,将一小撮灰衣人打下了水。就连靠岸的几艘大船也毫无例外地被两个帮派拦下,上船搜查。 有一条大船上大约是哪个高官的家眷,拿出令牌呵斥对方。盐帮跟漕帮却是看也不看,挥手上船,大约是没给油水钱,漕帮跟盐帮合伙与船上的家丁对打起来,不断有人落水,夹杂着女眷的惊叫声。 世道乱了,大兴千疮百孔,从根里腐烂了! 清翎的船趁机离岸,朝武昌驶去。 第94章 抵达武昌 张家大舅一直沿右岸陆路行走,吸引着杀手追捕的火力,因此清翎他们按照原定计划,从汝州直下武昌。 进入汉水后,河道变窄了,但也没有清溪江那么风高浪急了,一直晕船的萧珏终于不晕了,也能坐在船边,透着帘子看两岸的风景了。 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能抵达武昌了。越往东去,小男孩越放松,渐渐地竟靠在窗边睡着了。 突然间,前方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江面。萧珏惊吓之下,一下扑进谷嵩的怀中,瑟瑟发抖。 清翎定睛望去,竟是数十条战船在汉水与长江交界处大战,隐隐有厮杀声传来。 前面的几条商船纷纷靠了岸,听其中一个船家说,长江沿岸的武昌城是长江南岸防务枢纽,看这架势,定是定州水军反了! 定州,是长江上游至中游的水军大本营,为平西王属地。当年萧氏一脉萧崇德临危受命,平定云贵川边陲,被授予平西王。平西水军,纵横长江多年,鲜有敌手,如今平西王世子萧景坤尽起十万私兵,东进夺取武昌重镇。 江面上杀声阵阵,火光冲天,大兴由北朝南,陷入乱境。 战乱起,最苦的是百姓,颠沛流离,无家可归。经历过后世繁华的清翎,望着满江的大火,红了眼圈。 日落前,所有江船被迫靠上了汉水码头,清翎他们不得不弃舟登岸,改走陆路。 依旧是谷崴先下船查看动静,几人分拨跟在后面。差不多过了半个多时辰,一声口哨响起,谷嵩带着萧珏,萧灵儿跟着清翎,雇上马车,沿江南行走,夜半,终于与张家大舅汇聚于青龙巷巷尾。 张家大舅一路险象环生,右臂也负了伤,但总算摆脱了追兵,他没有过武昌,在萧景坤兵变之前斜插至建宁,从建宁县水磨坊带来了一家死士。 老俩口五十多了,是张家早年的死士,到建宁建联络点时已经奔三十了,头两年他们不敢要孩子,而今他们的儿子也才二十一二岁,儿媳是江南水患时逃过来的,虽不会啥武功,但能吃苦,肩挑背扛什么的不成问题。 当年张家姥爷是个谨慎的性子,二十年前如日中天之时,就未雨绸缪,为自己留了后路,从京师到江南创立了六个联络点。 各个联络点一旦启用,也意味着死士没有了后路,要么死,要么逃亡途中。 从京师出来到顺州和潞州,两个死士联络点先后启用,死士全部死在逃命途中,都是为救萧灵儿姐弟而亡。 本来他们的下一站是兖州,但是在顺州和潞州城外遭遇了大批黑衣人阻击,张家大舅从京师带的百十号人,加上两个联络点的死士,伤亡殆尽。若非遇到清翎跟谷氏兄弟,只怕他们早已命丧黄泉。 此刻,眼见萧家姐弟平安抵达武昌,张家大舅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劫后余生的萧珏扑进大舅的怀里,再也不肯撒手了。张家大舅紧紧搂住萧家最后的遗脉,落了泪,又一手揽过萧灵儿。 清翎跟谷家兄弟悄悄出了屋,留下抱头痛哭的一家人,月光幽寒清凉,映照着千疮百孔的大兴王朝。 第95章 迎接遗脉 月夜静谧,清翎他们终于睡了一晚安稳觉。 翌日一早,几人打扮成逃难的一家人,张家大舅是老俩口的长子,萧灵儿姐弟是大舅的孩子,清翎扮做丫鬟,挤在张家大舅的马车内。谷家兄弟则一前一后,打扮成看家护院的家丁。一家人雇了两辆马车往湘西而去。 听张家大舅讲,当年张家大破湘西匪患,却懂得匪患不可尽除,一旦绞杀殆尽,朝廷就该拿张家开刀了,因此留了个口子,让湘西匪患不多又不少,不足以动摇湘桂两地的根本,又经常有喜报频传京师,才有了湘桂大营的今日。 湘桂交界的阜州,是张家的大本营。张家大舅的飞鸽传书已自武昌直达阜州。 一个月前京师兵变之际,张家长子张宇翔正领湘桂大军平定安南皇室叛乱。战事焦灼之时,惊闻京师巨变,张宇翔立刻与安南皇室叛军嘉裕王达成妥协,将安南以南富庶之地分封给他,换取嘉裕王永不进攻皇室的承诺,然后星夜兼程,班师回朝。 谁知半道之上,又接到噩耗,除了自家爹娘以外,张家伤亡殆尽。悲愤交加的张家儿郎仅用十天便自安南疾驰回阜州大本营。 刚入大营,再接噩耗,自家爷爷和母亲的尸首被长挂于京师城门之上,张宇翔吐血倒地,竟一病不起。 十天后,局势又突变,矫诏登基的宁王与瑾王在京师交战,南方小梁王也已然攻克兖州重镇,杀奔京师,宁王已无法顾及湘桂大营。 张宇翔不待身体康复,领五千精兵北上,张家子侄张定宇领五万精兵,三日后也浩浩荡荡地杀奔武昌。 从阜州到武昌,近千里的路程,张宇翔虽星夜兼程,却也鞭长莫及,还未奔驰到郴州,又听闻爹爹在潞州遭遇伏击,下落不明。 连番噩耗的打击,张家儿郎哭昏数次,醒后又欲狂奔,被手下劈昏。 五千兵丁驻守潭州,再探消息。潭州通判张宇轩也是张氏一族的佼佼者,年纪轻轻,就曾七进七出湘西乌龙山匪窝,是剿灭乌龙山匪患的功臣,不到三十岁就因功至四品通判。他令张宇翔的手下在潭州城外驻扎,将族弟张宇翔及亲卫接至府上休息。 潭州太守陆季邕本就是靠张家上台,谋得太守一职。太子被杀,陆季邕焦虑不已,宁王继位,只怕自己一族性命不保;及至京师混战,他又整天阿弥陀佛,保佑瑾王胜利;听闻张宇翔入城,陆太守急忙登通判府探望,待见了形销骨立的张宇翔后,又添了新的心事,整日吃斋念佛,保佑张宇翔长命百岁。自此陆太守再也无心理政,将城防之事净托于张宇轩。 待到张家大舅的信鸽飞到阜州,阜州接信后,再传至张宇翔,张家军已在潭州城外驻扎了五日。 按照父亲的行程,只怕此刻已进入湘西最后一个死士站点,张宇翔不顾疲劳,连夜率军杀奔湘西,两日后终于在边城小镇接到了父亲及萧灵儿姐弟。 那一日,张家军满营缟素,白幡旗在凛冽西风中飘扬,哭声震碎了漫天的乌云。 次日,张家迎太子遗脉回湘桂大营。清翎则归心似箭,告别了萧灵儿姐弟,踏上了归家之路。 后来,葭萌关失守,张家尽起湘桂大营十万大军和五万私兵,挥师北上。 第96章 寻亲武昌 腊月二十五 日,清翎返回武昌。谷嵩不放心清翎只身回乡,跟着她去拜访了舅姥爷,见舅姥爷拍着胸脯保证将外孙女平安送回,才与弟弟打马赶回家乡过年。 舅姥爷许魏洲,年逾六旬,长得慈眉善目,一双凤眼跟奶奶一模一样,只可惜发际线越来越高,全然失了奶奶说的美男子的风采。 许家除了当年经营的一家绸缎庄外,还涉猎了酒楼生意,虽谈不上富甲一方,但也算是江城的殷实人家。 听闻外孙女到了,许魏洲激动得不得了,搂着清翎又哭又笑,直言自家妹子不像话,爹娘去世后十来年了都不回娘家,又夸赞外孙女比自家妹子漂亮,小小年纪,颇有建树,是许家的骄傲。 舅姥爷的老伴五年前就去世了,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女儿外嫁到姑苏蓝氏一族,远离武昌,多年未有音讯。儿子许泽凯继承了家业,膝下三女一男。长子许可征,年方十七,长女许璐瑶,次女许诺瑶均已嫁人,婆家都在武昌城内。 听闻筹措粮草、支援大西北的清翎县主就是自家表妹 ,两个表姐丢下碗筷,套车就往娘家赶。 正巧清翎表妹跟自家爷爷和爹,还有大弟许可征在书房议事,二人只得坐在书房外的长廊上。 只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书房传来:“舅姥爷,京城混战,只怕渔翁得利,一旦北狄和西夷联合出兵,大兴危矣!眼下定州水军虽未攻克武昌,但是他们顺江而下,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杀个回马枪。若你们在西北或京师方向还有生意,要速做决断,以防血本无归!” 泽凯舅舅叹口气:“不瞒翎儿说,我家在岳州和汝州的商铺都被劫了!这天杀的皇子们,争权夺利,却让平头百姓承担损失!” 舅姥爷制止了儿子的牢骚话:“世道艰难,我们行商本就有风险,不可说这些惹来杀头之祸的话。” 舅舅悻悻地住了嘴。倒是许可征询问道:“清翎妹妹,你对当下京师局势如何判断?” “实不相瞒,我不看好永嘉皇帝,只怕他抵不过瑾王跟安王的联手。”清翎顿了顿,又侃侃而谈,“小梁王起兵北上,号称十万大军,虽连克数座城池,但他本就异姓王之后,若夺皇权,名不正言不顺;若清君侧,也只是为瑾王做嫁衣。而定州平西王东征,我估计是想以长江为天堑,进可一统天下,退可据守半壁江山。目下,最吃紧最危险的是西北战局,一旦葭萌关被攻破,北狄可长驱直入大兴腹地!” 舅姥爷大惊:“葭萌关地势险峻,又有柳大将军驻守,若真的被攻破,漫说大西北,就是青州、岳州一线都不安全了!” “翎儿妹妹,速速将你的家人接到武昌来!我们家虽无兵把守,但好歹距离西北有一段距离,且我家有高墙大院,可防匪患!”许可征建议道。 许魏洲一挥手:“我亲自去接你奶奶!” 第97章 筑墙积粮 清翎点头道:“舅姥爷,我回去之后就会让我爹护送奶奶、我娘跟弟弟妹妹往南方来。我跟我爷爷得在村里守着,那是爷爷的根,爷爷舍不得离开他们冷家一族!” “唉,你爷爷啊!” “舅姥爷,您当年还不是因为我爷爷重感情、讲义气,才偷偷放跑我奶奶的吗?” “啊,你奶奶连这都跟你说了?” “那可不?我奶奶对我可好了,有什么话都跟我说!” 舅姥爷一家都笑了。 廊下两位表姐敲门而入,寒暄后,清翎掏出自己背包里的连弩和我来也等药。 “舅姥爷,大舅,表哥,表姐,这是我这次来最重要的原因。这把连弩,最好找到可靠的工匠制作,做到人手一把,以防流寇、灾民的冲击或零星的北狄人窜入,还有定州水军,不可不防。” “清翎,平西王真的会杀回马枪吗?” “我若是平西王,必据武昌,以争天下。” “那,若平西王平了武昌水师,我们怎么办?” “表哥,你明日一早就去抢购治感冒、发烧和刀伤之类的药草,还有火油、盔甲也要备一些,最好备足一年以上的粮食。” “局势真就这么糟了?”许可征诧异道。 “自古,大的战争之后,都会有大灾,只怕还会有时疫。大疫三年,所以我说备足一年的粮食还是保守的。” 廊下的两个女子对望了一眼,坐不住了,家中虽有余粮,但只怕也支撑不了一年以上,回家后得好好安排。 这一头,清翎给舅姥爷家提了不少建议,包括将家中六名家丁建成护卫队,在西北院角处的一棵歪脖子树上设立了望点,情况危急时从武昌城内几家铺子里抽调伙计,组成护卫队等等。 许家院子虽然只有两进的院子,但在寸土寸金的武昌城,还算是比较大了,且奶奶的爹深知低调务实,因此许家大门高却不显,许大舅和表哥又思维活泛,立马雇人在大门内侧搭起架子,加固大门。 舅姥爷当年为拯救家业,不得不联姻了竞争对手之女,清翎从舅姥爷绝口不提去世的妻子,以及时不时紧锁的眉头,就心知他这一生过得并不幸福。 只怕自家奶奶多年不回娘家,也与之有关,遂央求着舅姥爷写一封书信给奶奶。 舅姥爷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写了家信一封。清翎在一旁信誓旦旦地承诺:“舅姥爷,包在我身上,一定让奶奶回心转意,怎么着也得跟您见上一面!” 舅姥爷一边“哎,哎“地应着,一边擦去眼角的泪水。 妻子看中蓝江南的高门大户蓝氏,将女儿远嫁。多年来,女儿音讯全无,前几年,儿子东去江南寻亲,才知蓝氏已没落,举家搬迁,不知去向。 痛定思痛后,舅姥爷嫁孙女都不求高门大户,只以人品居上,两心相悦为宜,故而大表姐嫁的是城南张秀才张智尧,二表姐则是自己相中的白丁,青梅竹马的秦家庶子秦丛尧。 两家门第不显,若起战乱,只怕都护不住自家孙女,因此舅姥爷牢记清翎所定计策:深挖洞,高筑墙,广积粮。 腊月二十六日午后,见许家紧张有序地忙碌,清翎遂告辞而去,舅姥爷派了两个家丁沿途护送至青州。 第98章 归心似箭 大雪过后道路泥泞,清翎紧赶慢赶,直到腊月二十九午后才进入青州境内。 进了清河县城,清翎与家丁告辞,前去扣蔡府大门。 听闻清翎来见,蔡煦一溜烟冲到大门口。但见雪中的清翎一袭白裘与积雪交相辉映,一手牵着一匹大白马,一手握着一杆长鞭,鞭头在阳光下泛着金光。 小三元激动得手舞足蹈:“清翎,你终于回来了!” 然后又呜呜地哭了起来:“清翎,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看着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小三元,清翎笑靥如花:“蔡煦,我回来了,应该高兴才对,别哭啊!搞得你像个小媳妇,我像个负心汉似的!”清翎嘴巴一撇,蔡煦破涕为笑。 “当日,我派了宁磊大哥跟暗卫沿途跟随你们,在潞州城外他们发现了大批杀手的踪迹,然后就一直没有你们的音讯了!”蔡煦解释道:“你说,我能不心焦吗?你怎么连个信都不给我?柳姨前几日还来问过我,为啥没有跟你一起返乡,你到底去了哪?我又不能讲瞎话,我又真的不知道你身在何处?我容易吗,我?” “呐,看在你这么挂心我的份上,送你一件礼物!”清翎从马背上抽出一口宝剑,利剑出鞘,剑锋划破寒空。 小三元一手挥舞着利剑,一边领着清翎走后门去马房取小红马,又命人搬来清翎让他先带回来的行李,挂在马背上。 清翎翻身上马,拱手告辞。 打马奔行间,远远便望见清河村两座了望哨高悬于村口,村口一条平整的石板路延伸至大路口。 突然一声公鸭嗓从路边传来:“来者何人?” 然后又是一个小娃高叫道:“是清翎姐姐!是清翎姐姐!” 呼啦啦两个小娃从路两边的树梢上滑了下来,清翎勒紧缰绳,小红马抬起双蹄,猛然又落下,停止了前行。 “黑皮!虎子!”。 两个小娃身着白衣,与雪色融为一体,虽然小脸冻得通红,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小红马!还有大白马!清翎姐姐,这马是你的吗?”空旷的雪地上,黑皮公鸭般的嗓子刺破清翎的耳膜,震得脑壳疼。 清翎笑着应着,然后下马,拉着小红马,牵着大白马,在几个小娃的簇拥下往村口走去,瞬间又有两个小娃一左一右从后面数十米的洼地里跑出来,一个笑嘻嘻地望着清翎,另一个大喊着往村口跑:“清翎姐姐回来啦!清翎姐姐回来啦!” 村口了望塔上两个壮汉也笑着大喊:“清翎姑娘回来啦!” 清翎家在村子东头不远,但见宸轩与小清荷呱唧呱唧从自家院落跑出来,小清荷跑得太急,还跌了一跤,大喊了一声“哥哥”,就顾不上疼被急急忙忙往回跑的宸轩拉起来,两个小娃继续往村头跑。就连爷奶跟爹娘也从屋里冲出来,站在院落门口,笑着跟聚拢过来的大伙打招呼。 纷飞大雪中,少女走过平移式吊桥,一袭白裘,一匹红马,马上坐着小宸轩和小清荷,还有一匹驮着大包袱的大白马,身后围着几个小娃,雪地上留下一串串脚印。 第99章 蓝色宝石 腊月二十九,清翎的归家,俨然成为清河村全村最大的喜事,大伙儿终于放下悬着的心,管他外面世道怎么变,我们可以安心过年了! 待人群散去,娘去烧水,让清翎洗漱。奶也顾不上跟清翎聊天,去厨房做午饭。爹牵着大白马跟小红马,拴在新建的柴禾房里。 宸轩跟小清荷跟在爹的后面,喂马儿吃草。小红马顶着一撮小白毛,眼珠儿亮晶晶,盯着小清荷手上的饲料,乐得小清荷咯咯地直笑。 爷爷自西北归家后,盘了火炕,又长又宽,桌子也大了一倍,窗户上也糊了新的窗纸,整个小屋虽不大,但敞亮又温暖。 听闻姐姐要分发礼物了,两个小人儿也顾不上喂马了,丢下草,奔回主屋,脱了鞋,挤上炕。 待到清翎洗完澡出来,两个小娃仍抱着清翎送给他们的小礼物,兀自笑个不停。 爷爷坐在炕头,手指摩挲着一根长鞭,沉默不语。 长鞭是柳老夫人送给清翎的防身之物,由鹿筋和鹿皮制作而成,看得出来有些年代了,金色的鞭头上镶着一颗蓝色的宝石,却依旧泛着闪亮的光泽。 当年的自己在军营里抓到了一个偷入厨房的小飞贼,不料竟是个小姑娘。小姑娘用半只烧鸡贿赂了自己,两个人没有惊动他人,跑到军营边的树杈上啃食烧鸡。 后来自己去搂草打兔子,撞见了北狄的斥候,一箭射死对方,从敌人那缴获了这枚蓝宝石。送给小姑娘时,小姑娘眼睛亮得不得了,兴奋地说要把这枚战利品镶在鞭头上,作为传家宝,传给自己的子孙后代。 那一夜星光灿烂,却远不及小姑娘的眼睛耀眼。 后来自己苦练武功,期待着凭军功能配得上心爱之人。孰料三年后,刚刚成为百总的他,还未来得及将喜讯告知对方,小姑娘已凭一纸婚约,嫁入了柳家。 从此咫尺天涯,两人再无相见。 光阴流转,一晃竟然四十多年了,没想到小姑娘在她暮年时,犹记得当年的诺言,将金鞭送给了翎儿。 清翎眼见爷爷眼角滴下一滴清泪,暗道:年轻时爷爷只怕与柳老夫人交情不浅?难怪老夫人对自己这般好,原来自己沾了爷爷的光! 清翎清了一下嗓子:“爷爷,快来看我给您买的剑!”” 清翎从背包侧边抽出一柄长剑,递给爷爷,这是清翎返程时在兵器之乡岳州为爷爷购得。古铜色剑身古朴而又有年代感,剑柄上也镶嵌着一枚蓝宝石。前世,蓝色是清翎的吉祥色,因此在岳州最大的剑器行,她一眼就相中了这把宝剑。 长剑出鞘,剑锋凛冽,寒光如霜,映照着爷爷斑白的双鬓和坚毅的目光。 “好剑!”爷爷收拾起心情,擒剑出了屋子,在雪中立定,一个起势,剑花随着雪花在空中起起落落。 若严红缨在此,定然看得懂,当年的小兵舞的正是威震西北的严家剑法! 待到舞毕,小宸轩怪叫着,缠着爷爷教自己这套剑法。飞雪中,一老一小迎风起舞。 第100章 一封家书 清翎扭头看去,不知什么时候,奶奶伫立在屋门口,眼中噙着泪,又悄悄抹去,然后笑着进屋端菜。 清翎跟进了屋,从背包里抽出一套精致的头面,包括金蛇珠钗、金蛇项链和金蛇手链,塞入奶奶手里:“奶,我在京城玉玲珑买的全套金饰,过年您戴上,喜庆!” 奶奶擦了擦手,小心翼翼接过首饰:“清翎啊,这么贵重,还是三尾的,奶奶怕是没有资格佩戴?” “没事,过年的时候您先戴爷爷送您的碧玉钗,等来年孙女给您挣个诰命,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戴这枚金钗了!” “清翎,不可胡说八道!这三尾金钗逾制了,这可是杀头之罪。”娘亲拦阻道。 清翎抓过金钗戴在自己后头上:“哈哈,娘,这样就不逾制了!”县主倒真可以戴三尾凤钗,这下连娘亲都给气笑了。 “宸轩娘,别骂翎儿,她只是一点孝心,小孩子家家的,别吓着她了!”奶奶劝道,用手摸了摸清翎的头,“我的小清翎长大了!” “娘,您可别老惯着她,她胆子可肥得狠。说说,蔡家公子腊月中旬就回来了,你为何比他多走了二十日?问蔡公子,他还支支吾吾的。”柳雨烟板起脸问。 “那个,我去了武昌舅姥爷家,去看奶奶娘家人了!”清翎回来前就想好了说辞。 奶奶手一抖,柳雨烟也没想到清翎是去了武昌,急忙看向奶奶。 “奶奶,舅姥爷对我可热情了!我还见到了舅舅、大表哥和两个表姐。这是舅姥爷给您的信,还有许大舅、表姐和表哥孝敬您的礼物!”清翎掏出信和礼物。 掐金丝的珐琅彩首饰盒两,几颗圆润的大珍珠,紫色和粉色,是两个表姐送给清翎和清荷的,一只小猴迎春的玉佩是大表哥送给宸轩的,一只开了光的蛇形暖玉,是大舅孝敬奶奶的,而舅姥爷则将自己戴了半辈子的猪宝宝玉挂件送给妹妹,希望把半生的福气都带给她。 奶奶看着娘家人的礼物,泪湿了前襟。她颤抖着接过信,坐到炕上,平复一 下心情后,慢慢地打开信: “允诺吾妹: 自父母离去,为兄与允诺妹妹一别十余载。久违芝宇,为兄时切葭思。 前日得见清翎外孙女,如彩凤蹁跹,落入冷家,是冷家之福,亦是许家之福。妹妹跟妹夫将其教导得甚好,为兄甚为欣慰。 佳玉,就是泽凯的长女,昨夜偷偷讲与我听,为兄才知晓允诺妹妹多年不回武昌,甚至为兄多次去清河村,妹妹亦不肯见我,皆因你嫂嫂惜媛当年一席话。 为兄惭愧,内不能持家,外亦不能扩充许家产业,愧对父母,愧对妹妹。惜媛五年前已逝去,为兄如今风烛残年,有生之年,不知能否有机会与妹妹会晤? 近日局势混乱,诺儿当多加小心。若局势危矣,为兄当亲自北上,接吾妹一家来武昌小聚。若能长留武昌,让为兄能尽微薄之力照顾一二,便也了却一桩心事,否则为兄无颜去见九泉之下的慈父慈母。 书未尽情,余候面叙! 兄么么儿 嘉康二十七年腊月二十五。” 看看么么儿几个字,奶奶潸然泪下,那是儿时的自己给哥哥起的绰号。 第101章 商议南归 爷爷不知何时也回到小屋,奶奶哭道:“国才,我有娘家可回了!” 爷爷也落泪了:“是我的错,没能让你过上好日子,你跟着我,受尽了委屈。今年初三回门,我陪你去!” “爷爷,今年可不行。”清翎插嘴道。 爷爷一怔,又惭愧地低下头。 “此番镇北和镇西大营精锐尽数被抽走,北狄今冬又是暴雪成灾,我不信他们会坐失良机!” 爷爷和爹娘都默然了,大伙围坐在炕头,连宸轩和清荷都睁大眼,望着清翎。 “爹,娘,过完年,您就带着奶奶和宸轩、清荷去武昌,我跟爷爷留在清河村。” “那怎么行?”爹第一个反对,“清翎,我留下来,你跟爷爷奶奶一起走!” “不行!”爷爷抱歉地看向奶奶,“我留下,你们都走!” “爷,奶,爹,娘,听我说。爷爷的根在清河村,他走不了,也不能走,否则余生都会受良心的煎熬。舅姥爷已跟我约好,一旦接到北狄和西夷进犯的消息,就北上接我们。爹,娘,你们带着奶奶和弟妹先到最近的玺州,舅姥爷在那边有商铺,他会派人来接应。” 奶奶望向爷爷,那一眼,仿佛生离死别。 “奶奶,我保证跟爷爷全须全尾地等你们回来!”清翎发誓道。 “你一个小姑娘能耐再大,也比不过手握重兵的柳顾两位将军。若他二人都抵挡不了敌军,你又如何能保证全须全尾地活着!清翎,不可逞强,误了全村人的性命。”柳雨烟劝道。 “娘,我不是逞强,北狄西夷即便攻破了大西北,越往南,只会是小股敌人。只要我们防备得当,就能自保。再说,我们还有自保的武器和藏身之所,不怕不怕啦!”清翎拍着胸脯,唱起不怕不怕啦,连奶奶都破涕而笑。 清翎从掏出连弩:“我改进了连弩,我们可以拼装成大的连弩了,杀伤力更强。爷爷,爹,今天就找村里人制连弩的骨架和箭身,再找铁匠爷爷,让他们多多打造箭头。” “就这么决定了。清翎,你歇一歇。吃完饭,允诺,宸轩娘,你们先收拾东西。启承,拿着图纸去找大喜。我去村长家。” 吃罢晚餐,大伙儿纷纷行动。 腊月三十,清河村又是一个忙碌的日子。虽然大雪纷飞,上山砍伐树木的,在家裁切弩身的,用小刀挖槽的,砂纸打磨的,井然有序。铁匠铺里,刚刚歇业两天的张铁匠跟大喜又忙开了,叮叮咚咚,不绝于耳,小学徒们经过两个月的学习也有模有样了。 因为下雪,不便把大家召集到一起,爷爷和村长一家家拜访,嘱托大伙将值钱的东西收拾成一个小包袱,多做炒面和肉干。这两个月,各家因为冷记挣了不少钱,连翠花婶家里都攒了十二两。 冷记歇业后,翠花婆婆破天荒地让翠花婶扯了两匹布和棉絮,一人做了一套冬装,还有簇新的棉被。听到冷家爷爷的叮嘱后,翠花跟小曼连夜将作坊里分的年货——一条猪肉腿,制成了酱猪蹄和卤肉。 清河村家家户户依计而行,风雪中,迎来了永嘉元年的春节。 第102章 何德何能 永嘉元年正月初一,当瑾王与永嘉皇仍在京师鏖战之时,一则消息一夜之间传遍冰天雪地的大西北:正月初一子时,北狄联合西夷,发兵八十万,进犯大兴! 八百里加急,三日内传遍京师及西北各州:镇北大营葭萌关告急,镇西大营凤宁告急! 大年初三一大早,蔡煦敲开了冷家大门。 “清翎,凤宁只怕不保!若凤宁失守,西夷直下,七日内即可抵达青州!我爹准备送我们去奶奶娘家。你们家有没有南方的亲戚,可以暂且躲一躲的?” 清翎大惊:凤宁若失守,葭萌关就会腹背受敌,柳大将军危矣,镇北大营危矣! “爷爷,不能再耽搁了,送奶奶、爹娘跟弟弟妹妹走。跟蔡家一起走,到玺州去!” 奶奶伸出手,握住爷爷的胳膊,竟然无语凝噎。 爹从柴禾房中牵出大白马和小红马,清翎推出加装了减震器的马车架,爹将车架架在马背上套好。 宸轩跟清荷,穿上冬装,跳下热炕头,套上鹿皮靴,熟练地背上姐姐给他俩特制的双肩包,清荷抱上自己最喜爱的洋娃娃,宸轩则手提一大袋干粮零食。 清翎将两个大包裹和弟妹的背包放入一边的厢座内,又咚咚咚跑向地窖,抱出了两棵大白菜、一袋土豆,跟两袋米面、几块腊肉和腊肠,还有自己特制的小泥炉、锅子和水壶、一袋木炭,放到另一边的厢座里。 娘将炉子里一直温着的热水,灌了七八个水囊,又用油纸包上卤肉,然后洗净了手,抱上两床被子,铺在厢座上。 爹将兄妹俩抱上马车,摇起车内的升降桌,将清翎递过来的苹果、卤肉和零食、水放在桌上,又将爷爷的长枪插在车外挂钩内。 从爹牵出大白马,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冷家就收拾好一切,直看得蔡煦眼花缭乱。 奶奶依依不舍地望着爷爷,暮年分离,这一别却极有可能是永别,怎能不心酸难过? 爷爷忍住悲伤,擦去奶奶脸上的泪水,牵着奶奶的手,将她送上马车,然后挥手与大家告别。 出了村口,蔡煦心有不甘,骑着马又奔回来:“清翎,这清河村就这么重要,你跟爷爷要拼着命维护?” “这里是爷爷的根,有他的族人和祖宗的牌位。爷爷不走,我就不走,我要保护爷爷和他的族人!” “顾大将军还十万大军在手呢,都不一定能抵挡得住西夷的铁骑。柳大将军和柳大哥面对北狄的三十万大军也内外交困,危机四伏。清翎,你有何德何能,抵抗得了万千铁骑?我爹是县官,职责所在,不能走;冷爷爷是根在清河,故土难离,不能走。你呢,不过小小的女子,年不过十三,守卫族人不是你的责任!”小三元悲愤之声回荡在清河村的上空。 清河村百姓互相搀扶着,出了自家院子,汇拢在村口。 冷家送走了家眷,大西北这是没救了?蔡公子说的没错,守护清河村不是清翎的职责,可是若没有了清翎,谁又可以守护他们? 心思活泛的,在想着投奔南边的亲眷,而大多数根在清河村的村民全都默默流泪。 第103章 囊中之物 “蔡煦,谁说女子没有责任?大兴若没有先例,那我冷清翎就做第一个顶起另外半边天的女子。爷爷在,我在,爷爷亡,我亡。但是临死前,我也绝不让敌寇在我的家中痛痛快快地烧杀抢掠,死也要拉几个强盗垫背!” 翠花婆婆哭出了声:“清翎,北狄和西夷真的会打过来吗?我们真的没有活路吗?” “打不打得过来不好说,但是即便敌寇杀过来了,我们也不是没有活路!村长爷爷,您给大家布置任务!”清翎斩钉截铁地说道,眉宇间一股英气凛然而生。 “乡亲们,大伙按照腊月二十九说的,备足一个月的炒面,各家再收拾好值钱的东西随身携带,捆好两床棉被,其他能不带的尽量不带。家家炉灶不能熄,保证随时有热水,走之前用水囊装好热水。下面由启丰念名单,十家一组,一旦敌人到达青州附近,大伙就跟着领头的后生有序上山。” 启丰叔开始一家家地念名单了。“第一队,队长冷有财,负责村尾十家,旺财家,张铁匠家、混子叔、有旺家、启东家、沐子叔家、凤仙婶家、冷大太爷、冷二太爷和兴财婶家;第二队……” 蔡煦一瞅这架势,合着伙人家早有防备,只怕已经在山上找好了藏身之所,当即跳下马:“清翎,我留下来,跟你一起抵抗北狄和西夷!” 一旁的老管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自家少爷可是蔡家的宝贝疙瘩,这要真倔起来留在清河村,怎么向老爷交待? 清翎正色道:“蔡煦,你是蔡家人,自有守护蔡家人的职责。你奶奶,你娘,还有妹妹都需要你去守护,切不可本末倒置,放弃了自己的责任!” “哦。”蔡煦泄气地低下头,不言语了。 清翎眼珠子一转:“那个,蔡煦啊,你真想帮我,不如……不如送个暗卫给我?” 听到“蔡煦啊”一声拉长音调的呼唤,蔡煦一哆嗦,这清翎又要算计自己什么东西啦? “哈,原来你看中了我的暗卫,难怪在青州的时候就不停地送他们吃食,原来一早就打着收买人心的算盘?” “那你送不送呢?”清翎被拆穿了,依然笑嘻嘻。 “暗卫的卖身契都在我爹手上,我只能暂时把人手借给你用。如果……” “如果什么?” “如果你跟你爷爷都能活下来,我就做主把暗卫给你!”蔡煦一拍胸脯,豪爽地说道。 老管家虽然心痛自家老爷十几年才培养的死士瞬间就没了,但是以死士换自家少爷,还是一笔挺划算的买卖。再说了,抵抗夷狄,保卫家园,军队跟官府都做不来的事,人家小姑娘却一力承担,何等的大气魄,真正的巾帼不让须眉啊!老管家感动得热泪涟涟。 清翎也真的感动了,蔡煦还真是担忧自己和爷爷,她拍了拍中二少年的肩:“一言为定,你这个暗卫注定是我囊中之物了!” 蔡煦拱手上马:“清翎,你答应我了,就得活着。你若食言,我今生都不会原谅你的!”说罢拨马回转,头也不回地与管家飞驰而去。 第104章 防御之策 这一厢,启丰叔念完了名单,又点了一队十人的收容队,专门收尾那些掉队的村里人。 轮到爷爷登场了。爷爷洪亮的声音回荡在清河村上空:“乡亲们,咱们秋收后挖的沟渠,打造的了望塔和平移式吊桥,还有后来建的墙垛,张铁匠他们冶炼的弩箭头,大伙拼装的弩身,都是为北狄和西夷的强盗准备的!” 人群立马叽叽喳喳起来,感情冷家从那么早就未雨绸缪,不仅仅为商队使用,也不仅仅是为了防范流窜的盗贼,原来都是为了今天! 爷爷又大声说道:“乡亲们,大家不用担心,我家翎儿跟谷嵩小兄弟已经在山上找好了藏身之所,足够装下全村人。这个月我们村所有木工干的活都是为在藏身之所修建的板床,现在板床已经全部送到位,大伙进洞之后,只需跟着各队领头的后生找到自家的位置,安置休息即可。”人群里又一阵阵叽叽喳喳,原来国才兄弟已经为大家找好了藏身之所,这下不怕了! “乡亲们,大家静一静,我们还准备建三道防线,守护所有人上山。第一道从村口至小王庄交界处,村口是敌军入村的必经之路,由罗南兄和罗云熙领头,以火箭和连弩御敌。” “长枪队,在吗?” “在!”人群中十几个响亮的声音回复道,还有一个人一边踢踏着拖鞋往村口跑,一边喊着,“还有我,在这呢!”人群里一阵哄笑,一扫刚才的紧张之气。 “看见村口这几道沟渠边的垛口吗?” “看见啦!”这一次十几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一旦村口守不住,罗老爷子他们就会往溪边撤,启丰他们用船接应他们走。你们长枪队的任务,就是猫在这些地下的垛口,专门给我扎强盗们骑的马!听明白了吗?” “明白!” “右边垛口的,扎了几匹马后就往溪边撤,专门有一条船接应你们,不许恋战!左边垛口的,撤退线路由清翎告诉你们,明后两天都听她指挥!” “铁林,你带上弓弩二队,分成十个组,守在与小王庄交界的那一片壕沟边。那里地势高,沟也深。咱们当初挖沟渠时,特意深挖,现下就是为了做壕沟抵抗外敌,将来可做水库蓄水灌溉。铁林,你们的任务就是隔着壕沟给我往敌人身上狠狠地射,弩射光了,燃烧瓶扔光了,就撤退。撤退的线路也由清翎画给大家,各组跑各自的线路,不要跑乱了,免得跟别的组撞到一处,耽误逃命不是?” 人群中几个年轻人开怀大笑,撞到一起,砰的一声倒地,眼冒金星的,半天再爬起来,那可不是耽误逃命吗? “山脚是第二道防线。我们准备了二十箱燃烧瓶和五箱桐油。待会各家派人来取桐油浸泡过的藤条,回家编织成大的藤球,跟燃烧瓶一起堆在第二道防线之上。我会带十几个后生为大家争取进山洞的时间!第三道防线由清翎负责,她们在林间阻敌,掩护我们大家安全撤到藏身之所。大伙听明白了吗?” 清河村人个个眼中冒着光,齐声高喊:“听明白了!” 第105章 两大帮手 永嘉元年正月初七,坏消息一个接一个自大西北传来,凤宁终于失守了,顾老将军自戕殉国,镇西大营兵败如山倒,西川一夜之间生灵涂炭。 千里之隔的京师依旧继续鏖战,瑾王与安王大军将京师围得水泄不通,朝廷政令不能出京师,整个大兴王朝陷入瘫痪境地。 小梁王起兵后已杀至胶东半岛附近,定州水军顺江而下,安庆府跟安阳府均失守了。湘桂大营也起兵十五万,一纸檄文,令“剿叛君,立正统”的口号响彻云霄,南方各府纷纷附庸。大军开拔至长沙附近,已是二十五万大军。 长江以南其他各州府,由于无权限调一兵一卒,竟眼睁睁看着镇西大营落入敌手,葭萌关腹背受敌,整个镇北大营陷入绝境。 初八一早,清河村村口一先一后来了两拨人,一个是少年英雄谷嵩,另外两个驰马而行的一男一女,指名道姓要见清翎。 因为局势不稳,村口的平移式吊桥已然收起,外人无法进入。听闻谷嵩到来,清翎大喜,自己的第三道防线迎来了最大的帮手,她急奔村口。 孰料谷嵩身后转出一女子,嗓音清脆悦耳:“清翎姐姐,是我!” 清翎观谷嵩身后之人,虽是女装,但眉宇间有些眼熟,似乎是…… “清翎姐姐,就是我啦!那个躲在树杈上的小护卫,你还递给我烤串呢!”小女孩手舞足蹈。 “哈哈,是你啊!怎么想起来到我这里来了?”清翎瞥见女孩身后一个脸色蜡黄、身手不显的黑衣人,有些眼熟,但又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他是谁,“难不成你是偷跑出来的?” “清翎姐姐,不要说的那么难听嘛,我是出来历练的!”小女生撇撇嘴,连一旁的谷嵩都露出少年少有的微笑。 清翎朝罗云熙努努嘴,村口的几人搅动大铁盘,小桥嘎吱嘎吱回移到壕沟之上,谷嵩几人牵着马缓缓通过小桥。 一路上,村里人都忙碌不已,有在两旁壕沟里奔跑熟悉路线的,有在溪边练习撑船的,还有在路边朝草垛上射箭和射连弩的,更有在主路上来回骑马奔驰的,从沟壑里伸出长枪上挑的,一副全民皆兵的热闹场面。 谷嵩看罢,摩拳擦掌,哈哈,自己来对了! 小护卫一路上惊诧不已,“哇,到处是壕沟,还有地道!哇,好小巧的连弩,连小娃都有!哇,好大的连弩,这谁敢冒犯清河村啊!哇,还有长枪队,千寻,你快看!” 黑衣人一路缓行,内心也大为震撼,这些村民,一无武功,二无经验,却能集团作战,这组织者只怕是军事奇才啊!难怪思钧小姐一定要来清河村,说什么,长江以北,最安全的估计就是清河村了,往南逃,不如去清河村躲! 走在前边的清翎突然回身看向黑衣人,千寻?潞州城外有个黑衣人的腰间别着“千渡”的腰牌,难不成? 清翎目光锐利,走向黑衣人,用双手一上一下遮住黑衣人额头和鼻子,只露出他的眼睛:“果然是你,青龙山那个撞了我的黑衣人!嵩哥哥,帮我拿下此人!” 第106章 轻易过关 长啸一声,谷嵩腰中软剑出鞘,势如破竹,杀向黑衣人。 千寻虽伤势未愈,但也是辗转腾挪,腰下剑出鞘,与谷嵩战至一处。一时之间,竟未处下风。 小护卫着急得不得了,趴在清翎耳边叽叽咕咕半天。 原来那帮追杀萧灵儿姐弟的杀手是此人灭掉的,难怪我们自青州南下到武昌,一路上身后都无追兵,仅在岳州遇到另一股黑衣人,居然是此人的功劳。 清翎又跟小姑娘叽叽咕咕:“他为什么反水?” “对方要杀他!” “为什么要杀他?” “我也不知道,他不肯告诉我。不过呢,我是他的救命恩人,所以他说,甘愿做我的暗卫呢!” “你确定他使的不是苦肉计?” “啊,不会?他又不知道我临时偷跑出来,又走迷了路,才碰巧撞见他们打斗。再说,他图我什么呢?”小护卫有点苦恼。 “图你的美貌啊!” “啊!”小姑娘一蹦三丈高,“清翎姐姐,可不许胡说!” “那你告诉我,你是工部侍郎顾家还是鸿胪寺主簿齐家之女?” “啊,清翎姐姐,你怎么猜到的,那天可有八家小姐到普济寺呢!而且京城人都说,我跟姐姐长得不像,倒跟秦姐姐有七分相似呢!”小侍卫嘟起了嘴。 “原来你是齐家的女儿!” “啊,你怎么又猜到了?” “彬州副通判齐鲁豫是你家何人?” “我大哥啊!”说完,小护卫一捂嘴巴,完了,又说漏嘴了,然后拉住清翎的胳膊,求情道:“清翎姐姐,让你的嵩哥哥住手,千寻他伤的挺重的,还没好呢!” 清翎高喊道:“嵩哥哥,住手!” 谷嵩闻言,一个倒飞,跳出战圈外,拱手道:“兄台武功之高,令在下佩服不已!” 千寻亦拱手,强压住喉间的一股腥甜,内心早已翻江倒海:此人必是潞州城外杀掉千渡、千重二人的那名高手。千渡的喉咙一击毙命,刀痕的去势与少年刚才的招数如出一辙! 当初首领率队追杀前太子余孽,在潞州城外失去了千渡等人的踪迹。自己捡到了树上的一枚弩箭,又于弩箭附近发现了一大抔新土。本想拖延追击的时间,才招呼首领返回挖坑,不料却挖出了千渡、千重等人的尸体。 千渡和千重皆是一剑毙命,千图和千豫则是被弓弩射中要害,又被长鞭横扫前胸,尤其是千豫,脸摔成了肉泥。 眼前这一男一女,果然是英雄出自少年! “你叫千寻?”清翎问道。 “是。”千寻垂首答道。 “你既是弃暗投明,自当好好交待一下你的身份,我冷清翎不结交来历不明之人,这是其一;其二嘛,你虽然身体尚未痊愈,但指点指点我们村里这些后生还是可以的?” 千寻暗自诧异,看了一眼清翎,自己这么快就算过关了? 清翎回了他一个“要不然呢”的眼神,千寻立马拱手:“求之不得!” 小护卫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第107章 乱世自保 一行人到了自家小院,谷嵩从马背上拎下一坛永安县着名的烧刀子酒,一头闯进爷爷的小屋:“冷爷爷,我又来啦!我爷爷让我带他问您安,新年健康安泰!”说罢,脱了鞋就上炕了,挤在爷爷身边。 爷爷乐呵呵,谷嵩比上次来活泼了许多。 千寻也跟随清翎进了屋,清翎说:“爷爷,这是我京城的朋友齐家小姐和她的护卫。” 小姑娘抢着喊道:“爷爷,我叫齐思钧,您喊我小钧钧,就可以啦!这是我的护卫,叫千寻!” 爷爷乐呵呵:“今儿一大早,我家屋檐下的喜鹊叫喳喳,原来是贵客临门,又有我的孙辈来贺春,双喜临门啊!来,快坐!” 千寻也被爷爷拉到炕上坐下。 清翎端上一盘个纸皮核桃,一碟炒花生,一碟果干,又端出几个茶杯,泡了一壶祁门红茶,然后拉着小钧钧去了自己的小屋。 两个小女孩脱鞋上炕,聊起了悄悄话。齐思钧眉飞色舞地讲起了千寻以一绝杀七名杀手的场景。 清翎啧啧称赞,这千寻应该是个聪明绝顶又刻意藏拙之人,才能出其不意、先发制人。 只是听齐思钧之言,那三户人家都不在现场,是搬走了还是遇害了呢? 清翎穿上鞋,急冲冲去了爷爷那屋。 “千寻,那三户农家怎样了?” “他们应该搬走了。” “他们为什么会突然搬走?” “我们从山上追下来,首领询问你们的踪迹,我恰好在老两口家发现新劈的柴禾中有两根切口十分整齐,是用剑劈的。老爷子应该十分警觉,我们走后就搬走了。” “我们下山后一直追到武昌都没有发现你们的踪迹,首领知道追丢了人,无法回去向主子交待,只能将罪名安在这三户人家的头上,所以我们又返回了山脚。” “那首领为何又要杀你?”清翎不动声色地问道。 “千山是首领的心腹,他告密说我知情不报。”千寻今天讲的话比他这二十二年讲的还多。 爷爷插嘴道:“翎儿,你跟嵩儿这胆子也太大了,杀手组织可不是好惹的,他们比北狄和西夷还麻烦!” 小钧钧跟进来:“冷爷爷,不怕不怕啦,我使了金蝉脱壳之计,千字门找不到这来!” 千寻瞅了一眼齐思钧,小钧钧脸一红:“不过出了点纰漏,亏得千寻给弥补了。” 清翎噗嗤一乐,既是千寻弥补了纰漏,那暂时是安全的。 “官府当日就去了现场,已经下了结论是火拼致死,并且按照齐小姐的描述画了通缉的画像,张贴在附近几个县城城门处,尸体也被衙役拖到了乱葬岗埋了。”千寻补充道。 爷爷叹息了好久:“娃儿呀,你们这是死里逃生啊,今后不可如此莽撞!若非千寻心善,放了你们一马,只怕此刻我就得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谷嵩下了地,跟清翎一起向千寻作揖,表示感谢。 千寻脸一红,避过他们的施礼:“千寻前半生别无选择,只能以杀人为生,今日之后断不会再做伤天害理之事,只求乱世中能够自保,足矣!” 第108章 转移时刻 永嘉元年正月初十,西夷大军破凤宁后,挥师东进,以十万大军包围广元,二十万大军直插葭萌关,切断广元与葭萌关之间的联系,剩余的十万大军杀气腾腾直奔青州沿线而来。 早先,清翎飞鸽传书广元以南所有驿站兵丁,随时准备撤退。广元城南的老兵张显却回复清翎:“局势危急,我们几人已存与广元五万将士同生共死之决心,死守广元最后生命线。” 清翎流泪不止,知道一旦存了死志,张显等人只怕永远都撤不回来了。 正月十五,本是一年一度的花灯节。往年大兴由北向南,京师、州府、县城,华灯初上,游人如织,花团锦簇,百花争妍,是一年之中最繁华热闹的时节。 永嘉元年的正月十五,青州城四门紧闭。从正月初十到正月十五,自西北往东和往南逃难的人群络绎不绝,不断带来西夷屠城的讯息。 为防止流寇和奸细入城,青州被迫关闭了北门河清门、东门时和门和西门岁丰门,只留下南门海晏门的生命通道,但也只许出,不许进。 但是正月十五,青州城也不得不关闭了海晏门,因为青州以北已经出现了小股西夷铁骑。青州以北数个兵营的士兵已全部收缩至青州城北,构筑了第一道防线。 清河县也四门紧闭,全城动员。所有青年男丁都被组织起来,由县衙的十余名捕头和衙役率领,深挖壕沟,增高城墙,木块、垒石堆积在北门内。 大西北哀鸿遍野,与西夷的对战一触即发。 黄雅雯与母亲于正月十三逃往江南,通过驿站传信清翎。清翎才知晓,西夷大军已连破青州以北各州县,距离青州城不足二十里了。 楚夫人将女儿和孙女托付给黄夫人一家,自己则留守青州,誓与楚大人同生共死,御敌于城池之外。 兵荒马乱的,驿站送信延迟了,清翎接到黄雅雯示警时已是两天之后的正月十六了。青州以南已经有小股西夷的斥候出没,甚至有打谷草的小股士兵潜入清河村周边乡下,抢夺粮食了。 与黄雅雯示警信同期到达的,还有前出清河村三十里的放哨队以烟火弹所示的警情:紧邻小王庄以北的庞家庄全村被屠了! 三十里的路程,骑兵一个时辰便可拍马赶到,情况危急! 村长爷爷立马赶往广场,敲响了祠堂门口那口百年的大钟。 正月十六,暮霭沉沉,玄黑色的乌云翻滚在清河村的上空,预言着至暗时刻的到来。 沉闷的钟声久久回荡在旷野之上,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一共九声。 默默数着钟声的清河村村民知道:最后转移的时刻到来了。 家家户户捆上收拾好的两三床棉被,背上炒面水囊,捎上值钱的东西,不过一柱香的功夫,清河村全体村民就出了家门,陆陆续续地向山里进发。 队伍蜿蜒曲折,沉闷的空气中漂浮的是百姓们无言的悲凉。 第109章 蜿蜒队伍 最靠近山脚的十户村民是第一拨上山的,由村长的侄儿冷启发和冷氏第三代最年长的冷有财带队。两人也是除清翎、谷嵩和启丰叔之外知晓藏身山洞的唯二人员。 谷嵩、千寻和齐思钧也跟随上山了,他们边走边拉警戒线,叮嘱沿途各家各户不要踩踏到陷阱。 村长爷爷家跟随的是第三组,金枝几个丫鬟和昊宇、孙把式和环儿以及杨夫人和女儿,也编入了第三组。 翠花婆婆和风奶奶跟随着第三组,队长冷有道和三个汉子用担架抬着她俩上山,翠花婶跟小曼跟在身旁,寸步不离。 半夏和黑皮紧跟在清翎后面,来回传递消息。翠花婶担忧唯一的儿子,可她也知道,自家本就是清河村的负担,若半夏再不能出一份力,又如何能够厚颜求他人护自家安危,只能一边扶着孤苦伶仃的风奶奶,一边宽慰着自家流泪不止的婆婆。 眼瞅着第九组人马正在上山,离山脚最远的第十组也陆续抵达。远处黄色烟火弹又冲天而起,看方向,应该是西夷进小王庄了! 黑皮纵马飞奔而来,喊道:“清翎姐姐有令,小王庄发现敌人,加快上山!” 眼见又一波信号弹腾空而起,爬山的队队伍一下子就慌了,惊慌失措的人群挤在一处,反倒动弹不得。 值守第二道防线的冷爷爷大喊:“大伙不要慌!我们两道防线会为大家至少争取一个时辰,足够大家走到安全地带!” 村长爷爷留在最后,他也大喊道:“大伙儿徒步上山,手推车不要了!有丰,把许爷爷和舜子奶奶抬上!” 收容队垫后的六架担架上来了,将几个年纪大、手脚不便的老人抬到一边。 村长又大喊:“第十组的,只要手脚麻利的,先不用管老人,跟着往上爬。老人们由收容队兜着,保准一个不落下!” 妇人们没有了后顾之忧,拉着自家三四岁的幼童,手脚并用往上爬,队伍终于又蜿蜒而行了。 沿途山坡陡峭处,都有人值守。火把亮起,霎时照亮山路弯弯。妇女肩上扛着棉絮,幼童稚子背着炒面袋和水囊,大伙亦步亦趋地跟在队长后面,往山中撤退。 收容队几架担架也吆喝着上了山,小伙子们喘着粗气,却一步不敢停下,艰难地爬行在冬日积雪深厚的山中。 谷嵩和千寻护送完杨夫人及金枝等人后,又下山了。冷爷爷叮嘱道:“嵩儿,你去壕沟口帮助铁林,切记若敌军已无法阻挡,不可恋战,迅速撤退!” “得令!”谷嵩翻身而去,一息之间便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千寻踟蹰片刻,说道:“冷爷爷,清翎妹子说,她有暗卫护她周全,所以让我贴身守在你身边!” 爷爷一摆手:“千寻,此刻我这里十分安全,你去村口,助罗老爷子跟云熙一臂之力,他们那边压力最大!” 千寻正待离去,爷爷又道:“若守不住,请将清翎完好地带回来。冷家可以没有我,却不能失了清翎。她是冷家,也是清河村未来的希望。爷爷拜托你了!” 千寻动容了,俯身拜别爷爷,踏雪而去。 第110章 决战到来 为了鼓舞斗志,冷爷爷高声喊道:“众位儿郎们,西夷也并非三头六臂,和我们一样只有两只手两只脚。既然他们胆敢侵犯我大兴,我们就让他们有去无回。清河村便是他们的葬身之地!儿郎们,准备好了吗?” 十来个汉子和十来个半大小子们大喊:“准备好了!” 第二道防线是一排特殊的战壕,中间三米的豁口。两侧的壕体由泥沙包堆砌,墙内匍匐着十人一组的长枪队,长枪队身后是连弩组,连弩组的身后是几个扔燃烧瓶的十岁半大小子,小子们的身后又匍匐着几个举着盾牌掩护他们的更小孩子。 村里的大半青壮丁都派到村口吊桥和毗邻小王庄的壕沟处了,第二道防线除了十来个长枪队的汉子,其他基本都是孩子了。 村里仅有的十来头老牛尾巴上绑着火油浸泡过的藤条,几个七八岁的小娃一手牵着一头老牛,站立壕沟两侧。 三架滑梯一顺溜摆齐,正连上中间三米多的豁口,滑梯最高处离豁口大约十米左右,山上十几棵大树用网连成的一排,数千个浸泡过桐油的藤球堆在网后。六个半大的小子守在藤球边上,只要一声令下,万球齐发。 柱子、铁蛋今年刚满十二,他们全副武装,腿上都绑着绑带,一把小连弩别在腰间,若隐若现的火光映照着少年们若明若暗的脸,大伙的心砰砰乱跳,眼睛却直视山下大路。 大约一柱香的功夫,小王庄火光冲天,隐隐有哭喊声传来。不到片刻,村前马蹄声声,山摇地动,西夷军马到了。 爷爷大惊:不好,这动静只怕不止几百人,至少数千人啊! “传令!”爷爷大喊。 “在!”七岁的多多大声回复道。 “上山,告知村长爷爷,敌军人数众多,让他们加快行动,随时准备熄灭火把!” “得令!”六七岁的小子嗖嗖地向山上跑去。 前方,黑皮跟半夏骑着马一东一西往山脚边奔驰而来。 “报,敌军已到村口,恐有两三千人,清翎姐姐说,两边都阻止不了敌军太久。冷爷爷,你们要做好随时准备战斗的准备!”半夏喘着粗气大喊道。 “报,敌军人数众多,而且正准备搭建浮桥。铁林叔说,燃烧瓶和藤球可能不够!”黑皮也策马高喊着。 爷爷喊道:“有胜!” “在!” “你们十个人,先将燃烧瓶和藤球运过去!” 十来人策马而去,马背上两个大包袱,里面是用稻草隔开的一个个燃烧瓶,马后拖着一大串的藤球,黑皮也蹿上马背,驮着燃烧瓶策马奔腾。 半夏报信后,也策马离去。 突然间,村口处火光冲天,杀声阵阵。东边的壕沟处也是漫天大火,喊杀嘶鸣声震耳欲聋。 漫长的等待,约摸半个时辰之后,半夏跟黑皮又一先一后策马而来。 “报!村口快要失守了!罗爷爷命令撤退了!” “报!壕沟守不住了,铁林叔命令后撤了!” 两个小子下马后,又有两拨人马奔山脚而来,沿途播撒铁钉和刺棘。两拨人汇聚在主路口。 “报!敌军已进村,长枪队已撤了! “报!铁林叔已进入地道!” 远处,火光冲天,厮杀声越来越近。 第111章 二道防线 远远地望见谷嵩、千寻、罗云熙和蔡家暗卫已经在主路上与敌厮杀了,清翎则躲在他们身后用连弩策应。 几人边打边撤,眼见敌军又要万箭齐发,千寻与谷嵩等人掩护着清翎钻入地道,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西夷军马杀气腾腾沿主路而来,见房子就点火,熊熊烈火映红了大半个天边。 此刻,启丰叔已带着舟船队顺利返回了,虽然几乎人人挂彩,但好在没有伤势严重的,受伤的人群互相搀扶着上山了。 又过了一刻钟,铁林叔他们也钻出了地道,身上俱是黑一片灰一片,和着鲜血。地道战重创了不少敌人,但自家也有伤亡,罗爷爷不幸倒下了,铁林叔几个轮流扛着负了重伤的罗爷爷,爬出了地道。 山脚处还停着十来付担架,爷爷命护理队的冷芳芳跟忍冬迅速给罗爷爷和受伤的汉子包扎。幸亏有清翎设计的随身医药包,半炷香之后,所有能走动的抬着受伤的人往山上撤了。 剩下未受伤的和轻伤的汉子们由启丰叔领着,守候在柱子他们身后三四十米处,他们的手边摆满了村民们齐心协力削好的竹尖。 这一刻,躲在泥墙后的人们心如鹿撞,却又极力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决战的到来。 西夷军队在村口和村东吃了大亏,入了村口后又连番遭遇长枪队和地道里蹦出的高手袭击,不得已收拢部队,前出数百兵丁探路,主力沿着主徐徐前进。 行进间,后方又突然大乱,千寻和谷嵩从主路两侧的地道内冲出,拦腰斩断队伍后方的数十个骑兵,又瞬间冲入地道,待到敌军反应过来,警惕前行时,从地道躲入屋子的清翎、蔡家暗卫和罗云熙三人又从敌军身后偷袭得手,瞬间又倒下十七八个兵丁。 首领恼羞成怒,大声呼喊着什么,于是立马有一队百十人的队伍不断点燃屋子,另一队几百人马则奔去河边打水灌地道,剩余两千左右的士兵继续前行。 马啼得得,火光阵阵,敌人离山脚越来越近。千寻、谷嵩和暗卫又突然从地道中杀出,截断中路。清翎从另一处洞口跃出,张开大连弩,瞬间从后面射翻数十人,罗云熙则以盾护住清翎,边射边退入地道内。 眼见敌人越来越近,二百米,一百米,五十米。冷爷爷下令:“点火放牛!” 一声令下,几个七八岁的小娃点着火,驱赶蒙着眼睛的火牛上了大路,然后迅速往山上撤退,追赶前方的族人。 突见十几头怪兽扑面而来,敌军胯下马匹惊得连连后退,领头的首领大手一挥,箭弩齐发,数头牛倒下,剩下几头插满利箭的老牛仍然负痛前冲,终于在冲倒踩踏了不少兵丁后,被戳死在阵前。 爷爷暗叹一声:“可惜了,如果再多来几百头牛就好了!” 趁敌军惊魂未定,爷爷又是一声暴喝:“放藤球!” 几个火把倏地点燃,接着数千个火球从天而降,滚滚而来,马儿被惊得嘶鸣乱转。 第112章 死亡陷阱 随着数千只火球腾空而起,泥墙内的爷爷又一声令下:“燃烧瓶!” 呼呼呼,数十只燃烧瓶呼啸而过,落入队伍中心,一拨又一拨。 黑皮跟半夏已记不清自己扔了多少,直到燃烧瓶丢得殆尽,几人又长枪在手,等着上前送死的敌寇。 火光中,西夷部队再也控制不住,四散开来。偶尔有冲抵泥墙的兵丁,又被连弩射中,还有撞死在泥墙前的马儿,痛苦嘶鸣数声后倒下。泥墙垛上是一排排伸出的长枪,有的长枪是尖的,有的则是带着滚片刀,插入马内,旋转一二,马匹死伤殆尽。 第一轮攻击波之后,敌军伤亡惨重,被火烧死的,被马踩踏的,被箭弩射死的,还有被谷嵩和千寻等人偷袭的,爷爷目测没有五六百,也至少有三四百。 待大火燃尽后,敌方首领再次下达命令:“给我攻,攻上去重重有赏!” 胡笳悲鸣,敌军箭弩齐射,全军呼啸而上,地动山摇。 趁大火熊熊未尽,爷爷早已下达撤退的号令,率领第二道防线的人马迅速撤至竹签队后方五十米处。 随着敌军抵近山脚,越过泥墙,几百只火球再次腾空而起,回应敌方的冲击。躲在大树后的几个半大小子捞起藤球,点着就扔,待到所有藤球扔毕,柱子他们贴着地面迅速爬行到冷爷爷身后。 竹尖队进入战斗序列,每一轮都有二十来支竹尖刷刷刷投向钻进山林的西夷敌军。经历了村口和村东御敌之战,大伙也不害怕了。清翎说了,一人十支竹尖,能干掉五个就是大赚,现在竹尖队员们个个都超额完成了任务,十轮竹枪过后,阵地前又倒下二百百具敌寇尸体。 趁着敌军萎靡不振、瑟缩不敢上前之际,大伙从两侧迅速撤退,绕过正中间一段山路,往山上转移。 而正中间冷爷爷待着的地方,就是迎接敌人死亡的第一处山林陷阱。清翎在沿途设立了十个接应站点,站站有陷阱,力求每一处陷阱干掉几十名敌寇,延缓谷嵩和千寻他们在林中的压力。 又一拨敌人冲上来了,砰砰几声,两三张竹尖扎成的大碾板兜头扑向敌寇,瞬间一片惨叫声。 碾板再次荡出去,又一片惨叫声,挂上几具尸首荡回来。 数十支连弩从地面齐射,又是多人惨叫,成排的敌寇倒下。 首领咆哮着,立马大量的火把亮起:我去,这帮村民居然就在自己眼皮底下! 西夷敌军怒不可遏,长枪扎向拉碾板的小子,孰料对方一松手,碾板脱缰而出,人却一溜烟钻入密林,徒留下长枪扎在地上的小坑。 待西夷人再往前探查,砰砰砰,数十支连弩自头顶而来,瞬间又放倒数人。 西夷人气得哇哇乱叫,再次集结,盾牌开道,一点点摸索前行。孰料一排又一排竹尖从侧前方甩出,自空中扎入敌寇头顶,噗噗噗,瞬间又干倒几十个。 而正前方,行进中的西夷敌军频频遭遇陷阱,噗噗噗,不断有人落入插满竹尖的深坑,惨叫而亡。 西夷大军终于痛定思痛,以弓箭开道,霎时万箭齐发。 待一轮弓箭射毕,躲在大树后的爷爷一声令下,大伙翻身钻入密林,逃出敌军射程之外。 第113章 一夜袭扰 痛定思痛的西夷首领终于下令:停止攻击,安营扎寨,静待天明! 近二千骑兵从山中撤下来,在距离山脚一二百米扎下营帐。由于惧怕清翎他们夜间通过地道来袭,扎下营帐后,全体士兵加入了打水大军,忙活了大半宿,终于把地道灌满了水。 后半夜,夷狄终于沉沉睡去。 突然间,锣鼓喧天,喊杀阵阵,从睡梦中吓醒的夷狄慌如热锅上的蚂蚁。待到他们穿好铠甲,冲出营帐,苍茫夜色中竟然空无一人。 虚惊一场的夷狄回到营帐,再次沉沉睡去。孰料刚入睡,锣鼓声再次轰然响起。 一夜搅和数次,当西夷决定不再理会那锣鼓之声时,千寻、谷嵩、蔡家暗卫和云熙这一次却真的从暗夜中杀入敌军大帐了。 千寻直扑中军敌酋的营帐,几息之间将对方逼至绝境,眼见一剑划开了敌酋未着盔甲的腹部,正欲上前结果对方性命,奈何涌入营帐的兵丁太多,层层围住自家首领。千寻只得长啸一声,翻身杀出重围,杀向北边山脚。 另一边,蔡家暗卫也斜插而入中军大帐,斩杀了两个头目之后,顺着主路往南杀去,一把金鞭迎风起舞,不断将涌上来的夷狄掀翻在地。金鞭过处,数十支火把被卷起,飞入营帐,火光冲天。 二人杀入中军大营,如入无人之境,沾着死,挨着亡,果如诗中曰: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谷嵩和罗云熙两人一组,左出右入,右入左出,绞乱敌军后,又悄然消失在暗夜中。待敌军点起火把时,他们又从其背后杀出,砍菜切瓜般地痛宰几个敌军后,又瞬间没了踪迹。一息之间,两人又像幽灵一般从前方某处杀出。剑锋所指,所向披靡,顷刻间,铁血染红了战袍,寒光映衬着铁衣。 清翎率队悄悄摸到村口,铁林几个汉子在外围掩护,清翎和黑皮背着小酒坛摸进辎重的营帐,两个瘦小的身影穿梭在军营里,四处洒酒,然后扔出一个燃烧瓶,两个人翻身往外跑。 霎时间,火光冲天,漫天大火染红了天边。 此时,前军、中军和后军大营也闹将起来。 西夷兵丁从睡梦中惊醒,慌忙过来扑灭大火,迎接他们的却是铁林叔等人的连弩和竹枪。 待到夷狄终于集结完毕,大伙儿早已撤出战斗,在夜幕的掩护下,奔向山中。 冷爷爷一声令下,几百只燃烧瓶腾空而起,落入营帐,漫天大火骤起。 那一夜,清河村的上空,如彩霞般绚烂。 敌军出发时三千,一夜袭扰后,已不足一千五。这比围困城镇和州府战死的人数还多,怎能不让首领含恨吐血? 待到天蒙蒙亮时,清河村满目疮痍,到处是残垣断壁,遍地是污秽狼藉,狼烟四起。 后世史书载:大兴永嘉元年正月十六,夷狄十万大军南下,至青州附近,三千精锐先屠庞家庄,再屠小王庄,受阻于清河村。清河村民以血肉之躯抗击夷狄,重创敌军,斩敌八百,一夜袭扰,又毙敌五百,敌冻毙者近百。清河之战,永载史册,千古流芳。 第114章 雪山暗云 埋锅造饭过后,敌军孤注一掷,发动了对邙山最后的攻势。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清翎规划的十处陷阱不断被毁,村民们手中的利器也越来越少,伤亡也日益严重。 昨夜一战,虽有受伤,但无一人死亡。但从天明到午时,清河村已经陆陆续续倒下了十二个村民。 清翎当机立断,让云熙和爷爷护着半大小子和负伤的人群撤退至西北方向的藏身之所,她跟谷嵩、千寻还有蔡家暗卫负责吸引敌人火力,向东北方向转移。 鏖战一夜又一个白天的小分队在深雪中艰难爬行,已到达生理的极限,身后还有数不清的追兵。凭借着天生的方向感和山林经验,喘着粗气的清翎,带着三人朝邙山东而去。 一路上,他们吃一口腰中的炒面,捧一把积雪咽下。几次与敌遭遇,又幸运地脱离了接触,只可惜我来也没了,连弩也射完了,但他们也成功地将大股敌军引向了邙山东的悬崖峭壁。 最近一次与夷狄遭遇,清翎受伤了,腹部被西夷士兵的弯刀划开了一个口子,好在她反应迅速,一个后仰,躲过了弯刀的再次致命一击。 千寻三人也是力战而竭,但是老天非常眷顾他们,千寻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投掷出的利剑,正中最后一个逃窜之敌的脖颈处。 来不及歇息片刻,蔡家暗卫就砍下枯藤和树枝,放下谷嵩。谷嵩在悬崖峭壁上长出的树干下方,找到了一处山洞,将清翎安置到洞里。 清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扎好自己的伤口,然后倒在谷嵩铺好的草堆里,看着谷嵩将他和千寻的随身医药包都放在自己身边,却连挥手的劲都没有了。 谷嵩解下干粮带和酸果,静静地望了一眼清翎,抹去一把泪水,返身爬上崖壁。蔡家暗卫砍断枯藤,千寻用积雪遮盖住曾经踩踏的痕迹,与谷嵩一道引着追踪而来的敌人奔北边而去。 苦战三日后,千寻他们最终安全归来。悬崖边,他们放下藤条,大声呼喊着清翎的名字,却久久听不见任何回音。 谷嵩顿时哭出了声:“清翎妹子,你回答我啊!呜呜,清翎妹子,冷爷爷还等你回去呢!” 谷嵩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顺着枯藤爬下。进了洞,才发现小姑娘还顽强地活着。只是她又饿又渴,伤口也感染了,还发起了高烧,嘴唇皲裂,完全没力气答话。 看见谷嵩,清翎艰难地冲他挤出了一丝微笑,然后晕了过去。 天空中暗云翻滚,黑压压一片,从东到西,覆盖着整个邙山一线。 多年以后,清河村的老人们回忆起那些惊心动魄的日子,都说,永嘉元年正月二十二的云格外低沉黑暗,仿佛在宣告一个至暗时代的到来。 老人们还说,那一天,鹅毛大雪再次纷纷落下,间或还夹杂着黑雨和冰雹,那是茫茫邙山在喧嚣杀戮后,以满目疮痍回应着燃遍大西北的纷飞战火,那是上苍流下的泪水。 第115章 劫后余生 再醒来时,已是永嘉元年正月二十五日,清翎静静地躺在清河县宜春堂内。床边是打着瞌睡的爷爷,他双手拢在袖中,端坐床前,头一点一点地。 看着前几天还是黑多白少的发丝如今竟一片花白,清翎一阵心酸,她轻轻地喊了一声“爷爷”,却没想到声若虫吟。 爷爷皱紧了眉,哪来的蚊虫,掏出拢在袖中的右手,准备挥走蚊子,孰料睁开布满血丝的眼,正对上清翎亮晶晶的眼。 “翎儿,你醒了!”爷爷喜极而泣。 随着爷爷一声惊呼,几个半大小子和丫头片子冲了进来。 “清翎,你醒了!” “清翎姐姐,你可醒了!” 连一向不爱言语的小曼,也端着熬好的药放在桌上,然后冲着清翎露出了腼腆的微笑。 隔壁病床上的谷嵩,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过来了。 “嵩哥哥,要不是你,我这条小命就不保了!”清翎忍着疼坐了起来,笑着伏着身子感谢道。 谷嵩避过清翎的谢礼,嘿嘿地笑着:“都是千寻哥和奇骏哥的功劳,没有他们,我也活不下来!” 奇骏,也就是蔡家暗卫,也破天荒立在门边,看到清翎无恙后,又飞身而去。 黑皮和柱子几个叽叽喳喳地讲起千寻哥哥如何以啸声唤出上百头饿狼,西夷悉数被灭,奇骏哥哥如何最后一掷,一剑穿三,村长爷爷光带人挖坑埋鬼子,都挖了好几宿。 我的乖乖,千寻还有这天外飞仙的神技!清翎暗自揣摩,问道:“千寻呢?” “千寻哥哥受了重伤,吐了好多血,万老医师说他能否捡回一条命得看上天的造化!齐姐姐正在照顾他呢!”黑皮抢着说道。 “小钧钧照顾他?” “是呐!齐姐姐别看是京中贵女,她武功可厉害了!”黑皮几个叽叽喳喳。 原来正月十九日,有一小队西夷人马,约一二百人,摸到了他们藏身的山洞附近。罗云熙和铁林叔带着几个叔叔们引开了敌人,但还是有两个夷狄听到了婴儿啼哭的声音,摸下来了。幸亏齐思钧守在洞口,一剑毙其命,又从另一端爬了上去,将另一个逃跑的士兵给结果了,她一个人拖着尸体,扔下峭壁去了。 正说着,小钧钧红着眼睛跑进来:“清翎,你醒了,太好了!九王爷那么重的伤,你都救下来了,你也救救千寻!他又吐血了,万爷爷说,再止不住血,他就熬不过去,呜呜呜!”小姑娘眼圈红了,一句熬不过去刚说出口,竟然潸然泪下。 清翎挣扎着下了炕,在小钧钧的搀扶下,去了隔壁的治疗室。 千寻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嘴唇皲裂,气若游丝,一条染血的手帕跌落在床边的地上。 万爷爷刚刚收了止血的银针,又在一旁纳脉,眉头紧锁。万斯年本在院子里熬药,这会儿也急冲冲端了药进屋,他对万爷爷说道:“爷爷,咱们的血竭不多了,如果这几剂药再不起作用,药房就没药了。” 在科技不发达的古代,血竭汤剂是治疗内脏出血的良方。清翎问道:“可否将血竭和三七之类的药物合用?” 万爷爷眼睛一亮,对万斯年说说:“血竭可化瘀散痛,三七可化瘀止血,两物混制汤剂,说不定能出奇迹。斯年,先去熬制一副试一试,血竭和三七各半。我再配一剂血竭加伍枯矾,如果三七的作用不大,咱们再试一试伍枯矾。” 斯年急冲冲而去,叫来两个药童,一人负责熬制一副汤剂。 第116章 重整家园 记得《中国药草大全》里记载着一种仙桃草,专治跌打受伤后吐血、咳血,倒是很对症,不知道这个朝代有没有? 清翎问道:“万爷爷,您的药铺里有没有一种叫仙桃草的药?” “仙桃草?” “对啊,这种药草可行肝气,清肺热,健脾胃。” 万爷爷摇头。 “那仙鹤草呢?” 万爷爷又摇头。 如果两剂汤药都不行,这个朝代又没有仙桃草之类的药,就必须制备维生素k,从血管注射进体内。清翎的大脑迅速转着,思考提取维生素k的原材料以及药瓶、导管和针头,只是这些怕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制成。 等等,仙桃草有许多别名,也许这个朝代有这种药也不一定,清翎找万爷爷要了纸笔,勾勒出仙桃草的模样。当她画着底部圆圆的小果实时,万斯年正巧过来找爷爷,瞟了一眼,说道:“这不是蚊母草吗?咱们宜春堂没有,但隔壁县的青玉堂有。” “广元的青玉堂吗?” “广元的青玉堂是总店,咱隔壁县的是它的分店。这种药草长在西南高山处,青玉堂在西南山区有药材种植园,所以才有。” 万斯年立马套车,赶往隔壁县的青玉堂。 血竭和三七的汤剂似乎初见成效,千寻没有再吐血了,只是高热的他睡得极不安稳。在清翎的建议下,万爷爷给千寻手指放了血。 傍晚时分,青玉堂的钱药师跟着万斯年一同过来,带来了青玉堂全部的血竭和仙桃草,还有配剂需要的其他辅料。有了血竭和仙桃草,万爷爷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他邀请钱药师也给千寻把脉,两个人斟酌着新的药方。 爷爷守了清翎三日,疲惫不堪,早已沉沉睡去。清翎在千寻安稳睡去后,找到谷嵩,详细询问了清河村的伤亡情况。 “此役虽然全歼西夷三千精锐,但清河村也有十五名村民战死,另外还有三名村民伤重不治,包括罗南爷爷。” “我们引开敌人后,还有一股敌人摸到了藏身山洞附近,云熙和铁林叔带着几十个人引开敌人,后来武器拼光了,伤亡比较惨重。幸亏彬州一千兵丁和清河县五百兵丁及时赶到,才围剿了剩余的夷寇。不过铁林叔他们只活下来七个。” 清翎眼泪刷地一下流下来,哽咽道:“是我考虑不周,一直觉得南下到清河县的敌军,也就是散兵游勇,充其量百把人,没有估计到会有三千大军到来。若准备工作再细一点,我们就不会有这么多伤亡。” 村长爷爷和一瘸一拐的启丰叔走了进来,劝慰哭着的清翎道:“娃儿,不要自责,没有你跟你爷爷,没有谷家娃儿跟千寻和奇骏,我们清河村也会跟小王庄和庞家庄一样,被屠得一个不剩。现在我们全村一百多户全部都存活下来,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启丰叔头上还缠着绷带,隐隐还有血迹透出,他的大腿被利箭洞穿了,幸亏小曼几个女孩子用清翎教的的捆扎方法止住了血,又有随身医药包,才熬到了彬州救兵的到来。 清翎忙扶着启丰叔和村长爷爷坐下。村长爷爷说明了来意:“娃啊,正要来找你跟你爷爷商量后续的事宜。” “咱们村已被西夷悉数焚毁,没有一家的房子是安好的,不过咱们地窖里的东西敌人没有找到,粮食基本还够,只是房子没了。咱们现在都是在自家墙角搭个帐篷过冬。清翎,你看咱们村以后怎么办?你说个章程出来,咱们也好行动。”启丰叔压抑住内心的焦虑,徐徐问道。 “谷嵩,走,跟村长爷爷一起回清河村,我们重新修葺房屋,所有战死的村民家属,都想办法妥善安置!” 第117章 清河神话 趁着奇骏套车的功夫,清翎将宜春堂剩余的的石灰都包下了,备足了治疗伤寒感冒的药草,临走又叮嘱万爷爷多多收购防治时疫的药材。 万爷爷神色凝重:“冷姑娘,真的会这么严重吗?” 清翎回道:“难说,北狄若破了葭萌关,逃难的人会越来越多,死的人也会越来越多,多备一点,总是无害的?” 万爷爷点点头,叹口气,去药房查库存了。 清翎赶到隔条街的县衙,问县丞要了批条,从各个商铺收购雨布帆布。因为清河村以一己之力抗击三千西夷,从县衙到每一个店家,看向她的眼神都充满了敬意。听说要雇骡子送过冬的东西回清河村安置村民,几家商铺半卖半送,还出人出车,送货。 永嘉元年正月二十五日,还未伤愈的清翎回到了清河村,清河村祠堂前的广场上当天就扎起一百多个帐篷,男女老少加入了劳作大军,推平残垣断壁,整个村落进行了大规模的消杀。 也是这一天,葭萌关宣告失守,柳大将军以身殉国。 大兴迎来了最凄风苦雨的一年。 当广元被重重围困和长宁被屠的消息传遍冰天雪地的大西北时,清河村大捷的凄美故事也响彻大兴云霄,连远在武昌的爹娘和奶奶都听到了这个雪山神话:清河百姓以一己之力抗击夷狄,感动了上苍。上苍降下神灵,神灵脚踏祥云而来,助清河英雄救百姓于水火,又啸动森林数百群狼,三千夷狄悉数命丧邙山,从此雪山不再有暗云! 而清河英雄,是万军丛中,凭腰下剑斩狄酋首的谷家小子谷嵩,是指挥一百余勇士杀敌逾千、令敌闻风丧胆的冷家爷爷冷国才,更是坚守村口第一道防线、伤重不治的罗南老爷爷,还有无数年不满十三的清河少年,虽年幼,却敢于亮剑、不畏死亡,还有那血染清河、长眠邙山的十八位勇士,正是他们以血肉之躯抗拒三千精锐的突袭,赢得了这场大西北浩劫中唯一的大捷。 听闻清河村成为夷狄的噩梦之地,听闻爷爷跟清翎都安然无恙,奶奶跟爹娘喜极而泣。 舅姥爷摆下酒宴庆祝,奶奶破天荒第一次喝醉了酒。醉酒的奶奶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国才的名字,又哭又笑,释放着近四十年的隐忍。 第二日酒醒后的奶奶执意要回清河村,孰料定州水军于当日杀了个回马枪,突袭武昌水师大寨,武昌城外火光冲天,阻断了奶奶的回乡之路。 武昌城岌岌可危,舅姥爷当机立断,将两个女儿及女儿婆家均接到了自家后院。爹和许家大舅、表哥领着征调过来的商铺伙计和各家的下人,凭借高墙大院和连弩也成功地阻挡了两拨宵小之徒的恶意攻击。 三日后,那个啸动群狼的神灵,睁开了眼,环视宜春堂内,正对上小钧钧焦虑的凤眼,恍如隔世。 清河县县衙内,彬州副通判齐鲁豫已经住了五天。擅离职守、擅自调兵,已是死罪,若再不回彬州,走漏了风声,只怕会祸及九族。 齐鲁豫在屋内,来回地磨着圈,原本好看的剑眉硬生生愁成了八字眉。 小钧钧再不舍,也知道到了必须离去的时刻了。 第118章 千里救援 当初齐家为避祸而出京师,腊月十七行到楠山附近时,齐家小姐齐思钧留书一封,要游历江湖,便悄无声息地出走了。 齐家走丢了小姐,不敢声张,只得派人四处打听,但线索在洛水镇就断了,不得已家眷只能先行彬州,由齐鲁豫接手寻人事宜。 若非正月初八清翎抢在驿站关闭之前,命人送信,齐家至今还无法知晓自家宝贝已流落至乡间。 得信后,齐鲁豫私自点兵一千,星夜兼程,从彬州绕山路,十日的行程硬生生七日便赶到了清河县附近,但仍晚了一步。 沿途不断收到噩耗,庞家庄被屠,小王庄被屠,清河村被围,鞭长莫及的齐鲁豫不得不数次向青州和清河县发出求救信。 奈何青州和清河县也被西夷重重围困,无法及时派出援军。尤其是青州城,五万敌军兵临城下,外城几度失守又失而复得。黄明昊大人左臂、右胸俱伤,仍坚守在城池之上。 正月二十日,不顾疲劳的郴州兵,从背后向西夷发起了攻击,彻底焚毁了西夷粮草,攻入山中。几通箭矢横飞之后,彬州兵的长枪队顺势攻击。 已经在荒山野岭里转了几天、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西夷兵丁,没有了战马,哪是对手,几柱香的功夫,上百夷狄就毙命了。 攻入林中后,为防敌军埋伏,齐鲁豫不敢深入老林太远,只前出一百人探路,中军四百余人的队伍缓慢前行,于二十三日才遇上了云熙和铁林等人,他们合围了几百夷狄,解救了藏身洞中的清河村百姓。 傍晚时分,守在山洞口的小钧钧恍惚听见了自家哥哥的呼喊声,初时还不敢置信,直到听到罗云熙的声音,才敢顺着枯藤,爬到山洞上方。 火光中,她一眼便瞥见了人群簇拥的哥哥,他金盔金甲,皎如明月,灿若星辰。小钧钧二话不说,就投入哥哥的怀中,哭着喊:“大哥,你怎么才来!” 齐鲁豫红了眼,看着劫后余生的小妹,瘦弱不说,脸上还有几道黑印,再也舍不得责备一句了。 清河县本被五千夷狄所围,几番攻击之后,敌军竟然留下不足二千人继续围困县城,另外三千人不知所踪。两日后,两千敌军也悄然撤去。探马来报,敌军朝清河村方向而去。 前两日清河村方向火光冲天,敌军此刻前往清河村,定是屠村的三千夷狄在清河村受阻了。 蔡大人当机立断,率一千兵丁从东南方向追击敌军。清河县兵丁虽不及彬州兵精锐,但是他们运气很好,攻入山中后,没有遭遇大股的敌人,只遇上零星的敌寇。 看着沿途倒毙的一具具夷狄尸首,蔡琛感叹不已,他留下百十号人掩埋尸体,剩余的人跟随云熙继续前行,终于在青石台附近听见了打斗声,兵丁们加快了脚步,两人一组,一个持盾在前,一个持长枪在后,冲入敌阵。原来是彬州兵解救了村民后,在罗云熙的带领下,奔东边而来,遭遇了大股的敌军,救了力竭倒下的千寻。 千寻用最后一丝力气向云熙指了指前方谷嵩和奇骏撤退的方向,便晕了过去。 此刻,眼见千寻脱离了危险,齐思钧依依不舍地跟大哥离去,留下被搅动了一腔心思的千寻,枯守这份尚未露出花骨朵、就已然枯萎的爱情之花。 第119章 安王入宫 正月二十八,大西北哀鸿遍野。北狄破葭萌关后,挥师东进,攻克长宁后,又围困住西北富庶之乡颖川。颖川乃瑾王封地,太守陈煜一日十次八百里告急,泣血求援,国破家亡之际,一心只想争皇权的瑾王,竟未派一兵一卒北上驰援。 七日后,太守陈煜开城纳降,试图以一己一身保一城百姓之性命,孰料进城后的北狄撕毁了投诚协定,纵火焚城,三万百姓惨遭屠戮,悲痛欲绝的太守陈煜触柱而亡。 二月初五,自长宁、颖川以东以南,北狄四十万大军一路烧杀劫掠,兵锋直指京师,京师以西仅剩最后一座重镇——襄汾。 而此时距离葭萌关失守、柳大将军殉国已然过去十余日,大将军的亲随从死人堆里爬出,埋葬了将军后,绕路奔回京师报信,在骑毙了三匹快马后,终于于二月初七夜,行至京师西郊附近。 二月初八,瑾王萧景胤以秦相为内应,用计赚开城北,斩王元朗,直捣皇宫,于宫门外射杀了辅国公陆经天,永嘉皇大势已去。 但是不甘失败的永嘉皇以满宫太妃、公主和皇子为人质,尤其是安王和瑾王质于京师的幼子,与瑾王对峙于乾清宫。 瑾王投鼠忌器,未敢焚毁乾清宫。 双方正焦灼之时,安王卸甲入大殿内,与永嘉皇展开谈判。 面对小自己七岁的安王肖景峰,永嘉皇发出一声嗤笑:“当年那个流着鼻涕跟在朕屁股后面的跟屁虫,居然有一天成为我谈判的对手,哈,天大的笑话!” 安王年不过二十三,却异常沉稳。他摘下胸前的护心镜,席地而坐:“四哥,不管我有没有资格与你平起平坐,而今你大势已去,谈,还有一线生机;不谈,则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四哥,为何不谈呢?” 永嘉皇俯身看着坐在大殿之上的安王,心说:“小看这个毛头小子了!”遂笑道:“噢,不过是玉石俱焚而已,何谈什么一线生机?” 安王笑了:“四哥还是以前那个脾气,动不动就玉石俱焚,其实,退一步海阔天空,至少保得自己身家性命,有何不可?” 永嘉皇俯身看着这个进退自如、毫无惧色的弟弟,眼光似乎穿透他的身体,看向远方。 安王太像一个人了,不是他的亲哥哥瑾王,瑾王不过是占据了太后的长子位份而已,论能力,不及自己,论才华,不及太子。 这安王,像极了自己曾经急欲除之后快的老九萧景瑞。只不过老九的眼中更多了几分看透人世的通达,不,老九眼中还多了一分对天下苍生的悲悯之心。以前自己还老嘲笑他过于幼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为何要对天下苍生多一份悲悯?庸人自扰。 而今,天下苍生只怕都恨朕夺了皇权,却失了江山? 安王见永嘉皇似乎失神了,便轻轻喊道:“四哥,醒醒。咱们谈谈条件。我六哥说,只要你交出皇权,一切皆可商量!” 永嘉皇收回目光:“我要见萧九,没有他的担保,朕不会答应你们任何条件!” 第120章 永嘉逊位 永嘉皇祭出萧九生母齐太妃,以午时为限,逼萧九现身。 午后,一架马车自北向南疾驶,从京郊以北驶入京师,最后停靠在乾清宫前。 萧景瑞一袭白袍,如谪仙堕入凡间,却不染半分纤尘,略显清瘦的脸庞,是大病尚未痊愈的征兆,却也难掩他通身的贵气。他缓步步入乾清宫,如画卷中遗世独立的翩翩佳公子。 瑾王盯着萧九渐渐离去的身影,美玉在前,竟然让他生出了些许的嫉妒。 多年来,萧九一直被誉为京师四大才子之首,世人皆称其为“浊世佳公子,翩翩美少年”。十年前,萧九一日之间离开京师,江湖虽时有他的传说,却再未见其人。 孰料又有少年天才柳言恒横空出世,十二岁时,便以一曲《塞下曲》冠绝京师,风靡大兴,世人皆称:“画凌烟,上甘泉,自古功名属少年。” 待到柳言恒离京多年,长居边塞,世人又纷纷赞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太子萧景德。如今太子伏诛,柳言恒又生死未卜,孰料萧九又重出江湖,怎能不让排名榜末的自己嫉妒又嫉妒? 两炷香的功夫,乾清宫大门开了又开。两辆马车自乾清宫内缓缓驶出。 萧光、萧远开道,永嘉皇怀抱瑾王五岁的幼子,乘于其后的马车内,乾清宫数百护卫环绕马车周遭。萧九的马车紧随其后。 瑾王吐了口心中的怨气,冲手下使了个眼色,正欲下令将二人全部歼灭于宫门前,却被安王拉住了挥起的手:“六哥,不可失信于天下人。九哥从未存夺嫡之心,已是上天对六哥最大的眷顾。宁王不过是藓疾,如今不废一兵一卒逼走他即可。当下最危急的是北拒北狄和西夷,南招抚小梁王,西灭太子遗脉。” 瑾王看了看安王,叹了口气,自家弟弟太过妇人之仁,今日纵二虎归山,只怕后患无穷。 正思忖如何先下手为强,忽听得萧光喊道:“瑾王殿下,永嘉皇已逊位,留下了逊位诏书。但为保身家性命,永嘉皇说,传国的玉玺尚不能交付与殿下。待永嘉皇从塘沽口岸出了海,自会放出信鸽,交待玉玺的下落,并交出人质,还望瑾王殿下海涵。” 瑾王内心一万匹草泥马奔过,几乎咬碎了后槽牙:幼子死了,还可以再生一个,传国玉玺找不到,自己继位则名不正,言不顺。 眼看永嘉皇的队伍走过长街,奔西门而去,再不动手,悔之晚矣。瑾王犹豫再三,挥动了手臂。万千箭矢自屋顶爆射而出,永嘉皇还未来得及将人质抵于胸前,就身中数箭,倒毙于马车中,瑾王幼子也被一箭穿心。 身后车中,萧九暴喝一声,自车中飞出,软剑在手,腾挪之间,劈断数十支利剑,萧光、萧远如影而至,跟随萧九杀向房顶。数包我来也瞬间被抛出,趁着敌兵呕吐不止,三人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待到青烟散尽,满地尸首。永嘉皇和瑾王幼子俱倒在血泊之中,满目狰狞的齐太妃的胸前插着一只匕首。 待撕下齐太妃的面皮,却原来是太后身边的宫女如意。瑾王一声叹息,母后运筹帷幄,但这一次绞杀萧九的计谋却还是落空了。 第121章 柳府宣旨 嘉康之乱,伴随着宁王萧景川的死亡而落下帷幕。二月初八,瑾王萧京胤在太后扶持下继位,年号太康。 当夜,大将军亲随进了城,吊着最后一口气,告知了大将军的死讯,便一头栽倒在地,再也没有醒来。 一夜之间,柳府挂起了白幡,柳夫人袁紫衣哀痛至极,竟然哭昏数次。 柳老夫人枯坐在院子里,一夜白了头。 当天边第一缕晨曦揭开黑色的帷幕,柳府门前已经聚满了闻讯赶来的百姓,一眼望不到边。 马蹄得得,一个阴阳相间的刺耳嗓音自远处传来:“大兴新皇手谕,柳府接旨!”“大兴新皇手谕,柳府接旨!” 黑压压的人群只能勉强让开一条小道,一白发宦官阻止了手下乱棒开路的行为,翻身下马,一步一步穿过人群,走到府前。 新皇登基,首先从柳府下手了,即便是平民百姓也懂得这个道理。 大伙静静地望着挂满白幡的柳府大门,等待的瞬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片刻之后,吱呀呀一声,柳府大门打开。老夫人严红缨一身缟素,在孙子柳言荀的搀扶下跨出柳府大门。 老宦官乃太后身边的大太监延福,来之前太后千叮咛万嘱咐,必得让老夫人出府接旨,以震慑朝堂之上尚未臣服之人。若老夫人不肯接旨,从此世上再无柳府。 此刻,望着满头银发、步履蹒跚的老夫人,延福竟然有半刻的迟疑:这还是那个意气风发、怎么都打不死的严红缨吗?也是,唯一的儿子战死疆场,最有出息的大孙子音信全无,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人间惨剧,世上几人能承受? 再铁石心肠,老宦官也不禁垂了泪:“老夫人,老奴带来了新皇手谕,还请夫人摆香案接旨!” “在府前接旨吗?”老夫人话语平静,看不出任何的波澜。也是啊,嘉康之乱中,身居皇宫、为人刀祖上的鱼肉之时,老夫人就不动声色,这份定力也非凡人所及啊。 “正是!”延福口中答道。 老夫人没有言语,挥挥手,几个下人迅速摆上香案,老夫人领头跪下。除了柳夫人尚在昏厥之中,柳府所有人俱跪拜在老夫人的身后。 延福大声宣读太康皇帝手谕:“诏曰:朕受命于天,天意之所予也。今南方小梁王叛乱,山东境内民不聊生,着柳氏严红缨领虎贲营和玄甲营剩余五万大军即刻南下平叛,不得有误。钦此!” 老夫人猛然抬头,紧紧盯着延福,满眼的不可置信。身侧的柳言荀更是怒不可遏,起身上前,抢过手谕,一字一句地看完。 “奶奶!”柳言荀满腔的悲愤溢于言表。 老夫人颤抖着上前,握住了孙儿的手,然后慢慢转向延福:“敢问延福公公,可知圣上派谁人领兵抗击夷狄?” 老公公惭愧地垂下了头:“此等军国大事,老奴怎知,想必新皇自有安排!” “噗!”老夫人狂吐一口鲜血,仰面倒地。 第122章 葭萌悲歌 二月初九,平定嘉康之乱的太康帝没有宣布挥师北上,以御敌寇,却私下里派出密使,与北狄和西夷议和。 秉承攘外必先安内的主张,太康帝命镇北大营仅剩的十五万精锐拱卫京师。一纸令下,安王率西川大营不足八万人马抢占青州、溧水一线,以拒平西王和湘桂大军;柳老夫人率虎贲营和玄甲营不足五万大军南下平叛。 当征讨小梁王的手谕传至柳府,柳老夫人悲怆之余,口吐鲜血,当场昏迷不醒。 宫中接连派出了御医,依旧无力回天。一时之间,京中疯传,柳老夫人只怕熬不过柳大将军的头七。 三日后,小梁王已攻至京师以南不足百里。二月十五日,小梁王与太康帝在京郊对决。 二月十七日,北狄和西夷联军攻破京师以西最后一座重镇襄汾。太康帝内外交困,与北狄和西夷媾和。大兴割让葭萌关以及长宁、颖川和广元三座重镇,每年进贡北狄岁银五百万两,丝绸十万匹:割让凤宁、旴台及汾水以西,每年进贡西夷三百万两,丝绸八万匹,史称太康跪和。 消息传开,举国震荡。 攻克武昌府的平西王以及攻入长沙府的湘桂大军达成协议,昭告天下:“伪太康帝倒行逆施,丧权辱国,今义军揭竿而起,誓要驱除鞑虏,匡扶正统!” 联军水陆并进,攻入中原腹地,兵锋直指青州、溧水。战火一时间燃遍大兴南北。 二月二十日,漠北大捷自冰天雪地的塞北传入大兴。八百里加急传告天下:少将军柳言恒率五千铁骑,深入沙漠腹地,大破北狄王庭,斩摄政王和单于叔父,擒左贤王和单于家眷共计一百八十余人,班师回朝,兵临葭萌关下。 烽烟之中,柳言恒单骑至关前,眼见父帅残破的身躯悬于半空,气血翻涌,又生生咽下喉间一股腥味,挥手命人将北狄左贤王、太后、皇后和单于幼子捆绑上前。 传令官大喊:“北狄守军听着,速速通知你家单于,归还将柳大将军遗体,撤离葭萌关,否则一个时辰内,焚摄政王和单于叔父首级,两个时辰后斩左贤王,三个时辰后斩太后、皇后及幼子!” 葭萌关守军大惊,待北狄单于焉于之星夜兼程赶至葭萌关,已是第二日凌晨,左贤王的人头早已落地,太后、皇后及幼子也已被押至铡刀之下。 焉于之匆忙登上葭萌关,用蹩脚的汉语大呼:“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一夜之间,西北局势翻天覆地。 少将军柳言恒趁谈判之际,一箭穿心,于百米之外射杀了单于,几十颗轰天手雷燃爆葭萌关上空,北狄大乱。 广元三万大军挥师北上,趁乱合围葭萌关。葭萌关前,烽烟四起,北狄败走。 残阳下的茫茫沙漠,如长河落日一般,映照着少将军怀抱父亲残破遗体的跪立身姿。他的身后,是不足一万的血染征袍的铁血士卒,以及倒下的两万烈士。 更后方,是三万或推着独轮车、或背着担架和药箱的广元百姓。 多年以后,大兴依然传唱着一曲葭萌悲歌:看铁蹄铮铮,踏遍万里河山。我站在风口浪尖,紧握住日月旋转,愿烟火人间,安得太平美满! 第123章 夫人登堂 二月二十日,柳大将军遗孀袁紫衣,头插六尾凤钗,身着一品诰命夫人服饰,手持夫君的灵位,上了朝堂。 太康帝俯视着堂下这个风姿绰约、却凛然不可侵犯的女子,太阳穴突突直跳:老的老奸巨猾,一招昏迷就撂挑子了,不得不另遣顾老将军的长子顾逸城率军南征。这柔柔弱弱的柳夫人又来了,上得堂来就哭哭啼啼,要朕出兵葭萌关,救儿子,接夫君遗骸。朕是骂也骂不得,杀也杀不得,简直就像…… 突然之间,太康帝脑海中浮现出一条被逼入墙角的鬣狗形象,什么鬼?太康帝摇了摇头,自己堂堂大兴皇帝,怎么就变成了一条狗? 柳夫人一看太康帝摇了摇头,绝望至极,将夫君的灵位放置在大殿之上,然后双手交叉,伏地叩拜:“陛下,臣妾与夫君成亲二十余载,日日思君却不见君。臣妾的长子自十二岁入营,至今见面聊聊无几。如今夫君横尸葭萌关外,之洲又生死未卜,婆婆也昏迷不醒。眼见春寒料峭,若再不收敛夫君遗骸,只怕尸骨俱无。臣妾失了夫君,如失了骄阳,几回回魂梦欲与君同,然天长路远魂飞苦。每每思之,肝肠寸断。皇上既然不能出兵塞北,那便准予臣妾只身亲往边关,寻夫君遗骸,扶灵柩回乡安葬。” 袁紫衣婉转之声嘈嘈切切,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无语凝噎处,又如冰泉冷涩弦凝绝。朝堂之上,闻者落泪,听者伤心,就连老奸巨猾的秦相都叹了口气。 袁紫衣复又伏地痛哭:“恳请皇上看在我柳家三代均为国捐躯、臣妾的孩儿生死不明的份上,恩准臣妾在这世上唯一也是最后的请求!” 言辞切切,哀意绵绵,吵得太康帝头昏脑胀,挥手道:“夫人,你就别哭了,朕准就是了!” 柳夫人由宫女搀扶着下了大殿,一路哭声不断,渐行渐远。朝堂之上,竟然鸦雀无声,以至于太监连喊了三声:“有事启奏,无事退朝!”众人才缓过神来。 户部尚书梁鑫出班奏道:“臣有本。如今户部库银已见底,顾将军在京郊南征讨叛军,粮草已无以为继,昨日安王也请拨第二批粮草。臣无能,无良策以度危机,不能解陛下之忧!” 兵部尚书耿精忠也有本启奏:“北狄已拔寨奔颖川而去,然西夷仍驻守襄汾,至今不肯退兵。” 秦相出班奏道:“只怕西夷想静观安王与湘桂叛军的对决,恐有坐收渔利之意!” 太康帝揉了揉太阳穴:“齐爱卿,去问问西夷,拿了如此多的好处,还不退兵,意欲何为?” 鸿胪寺主簿齐修行领旨后奏道:“如夷敌出尔反尔,又要加价,臣该如何回复?” 太康帝右手无力一挥:“那就再割让青州与西夷!” 孰料话音刚落,堂下大臣俱跪倒,高呼:“陛下,不可!” 太康帝拂袖而去。 午后,以御史大夫方学敏为首的十余名御史大夫长跪在养心殿外,恳请太康帝收回割让青州的成命。 方御史抬头望了望养心殿上空翻滚的乌云,长叹一声:暴风雨又要来临了! 顷刻间,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第124章 援军既到 待到太后听闻朝堂议事的消息,已过了午后。 太监来报:一道惊雷劈翻了老御史梁大人和胡大人,几位御史被搀进侧殿,但梁大人已然没了气息。 太后闻言,在掌宫嬷嬷的搀扶下,急匆匆赶往养心殿,试图安抚住各位大臣。 孰料,养心殿外已经横七竖八地躺着十来具尸体,暴雨中跪满了太监和宫女,个个噤若寒蝉,瑟瑟发抖。 原来,柳言恒大破漠北的捷报经由八百里加急直抵京师。太康帝勃然大怒,将养心殿内的玉器、瓷器砸得稀碎。 若捷报早传来两天,自己何须与北狄西夷媾和?“柳言恒,你瞒得朕好苦!严红缨,你个老虔婆,欺朕太甚!”太康帝咬牙切齿。 盛怒之下,左右小太监和小宫女均被拖出去杖毙,霎时哀嚎声和痛哭声响彻大殿上空。 太康帝贴身的大太监宝公公自殿外跌跌撞撞前来报信:柳府大门紧闭,已空无一人! 太康帝愤怒至极,已失了理智,命人将宝公公也拖出殿外杖毙。宝公公一路哀嚎:“陛下,求陛下看在奴才打小服侍您的份上,饶奴才一命!” 太后在殿外长叹一声,大势已去! 京师南郊。 柳夫人袁紫衣出西直门后,掉头向南,在暴风雨来临之前,转入了萧氏农庄,与自家母亲和弟妹一家汇合。袁家早已于三日前,趁顾逸城南征之际,混出了京师。 京郊以西。柳老夫人则与柳言荀一身戎装,在五百亲随的守护下,星夜兼程,奔赴葭萌关。 她的身后,跟着张老将军和三万多镇北大营的精锐骑兵。 严氏年轻时曾跟随其父定北侯征战沙场,是叱咤北疆的巾帼英雄,此番一身缟素,抬棺而行。 两副乌金棺椁,一副为收殓柳大将军尸骸而设,而另一副,则是严氏为自己所备。 据说,听闻柳老夫人抬棺往北而去,百姓虽已望不见骑兵的背影,仍赶往官道两旁,载道焚香,沿途哭拜,涕泗滂沱。 还有人说,大军行进间,乌云翻滚,惊雷阵阵,那是天地共泣,为逝者哀悼,为生者流泪。 至襄汾城外,二公子柳言荀当先杀入敌阵,一杆长枪,上下翻飞,西夷一击即溃,再击再溃,严帅及镇北大营骑兵直接踏过敌军大营,越过襄汾,一刻不停,进逼颖川。 待赶至颖川,北狄已于前夜退潮而去。先锋营加速前进,赶至葭萌关外,但见残烟阵阵,尸横遍野。 柳言荀杀奔关外,却只见怀抱父亲遗骸的哥哥,力竭而倒下。柳言荀大喊一声:“哥,挺住啊,我来了!” 长枪扫过,如水银泄地,沾着死,碰着亡,小将军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领着一万铁骑冲向关外。 少将军的亲随大喊:“大公子,是二公子的援军到了!” 两万大军听闻前方已经接敌,加快行军。叩开关门之际,却不见自家长孙柳言恒,老夫人眼前一黑,险些摔下马来。 张老将军勒住胯下马,指挥大军冲击溃退的北狄残军,一举拿下了葭萌关。 硝烟中,残阳一点点退去,老夫人急急登上葭萌关。 关外,烟尘滚滚,暗不见人。 沉沉的夜幕逐渐笼罩着茫茫沙漠和残破不堪的葭萌关。 第125章 同葬葭萌 当暗夜离去之时,镇北大营内早已挂起一片白幡。 三万将士跪在关前,送别他们的元帅柳向佐,送别曾经与他们一道浴血奋战的数万将士。 老夫人说:“这里是向佐战斗过的地方,他这一生有25年的光阴都在葭萌关度过,他虽非生于斯,但止于斯,那就让他葬于斯,与朝夕相处的士兵在一起,我想向佐应该是欣慰的!” 军营里顿时哭声一片。 因为没有足够的棺椁,很多士兵的遗骸都是用麻袋装殓,更有太多士兵连姓名身份都无法识别,只能合葬一处。 夜色降临时,简陋的陵园里,大大小小的士兵陵墓,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 老夫人强撑着,埋葬好儿子的遗体,然后毫无征兆地晕倒了。 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焦虑地望着自己。 “清翎,你怎么在这?” “严奶奶,你醒啦?”小姑娘话语中透露着欣喜。 三月的天,北地依然春寒料峭,清翎从小炭炉上的煲内添出滚粥,端到床前:“严奶奶,我昨天才到的,给广元和镇北大营送粮草来了。” “你小孩子家家,你爷爷怎么舍得让你冒这么大风险?” “嘻嘻,我们一路上很小心,又走了水路,然后……”清翎伏在严奶奶耳边,耳语道:“我们夜里从地道偷偷进的广元城。” “地道?” 清翎点点头,又小声说道:“如今,湘桂大营和平西王的联军已经北上,在青州以东和西夷接上手了。我才敢和广元百姓推着手推车来送粮。严奶奶,这拨粮草虽不多,但支撑三万将士吃个五天没有问题。还有啊,恒哥哥的伤势虽重,但医师说,已经脱离了危险,就是要好好静养。” 清翎扶着老夫人起床,洗漱后又探视了恒儿。虽然还在昏迷中,但他的生命体征很平稳,夏大夫说,应该很快就能醒过来。老夫人一颗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 临时搭成的露天厨房里,伙夫们正按照清翎的配方,将豆渣里掺入面粉和青菜丝,洒入盐巴,煎成饼子,一人一碗粥,一个饼,餐后再一碗甜豆浆。 伤兵的营帐内,一碗碗消炎抗菌的汤药端上来,所有医护人员全部戴着标配的口罩,酒精杀毒后,才能为士兵们换药、动手术。 为了减轻士兵们的痛苦,清翎正和夏大夫熬制麻沸散,配方改了又改,今日终于定下了最后的剂量。 午后,老夫人开始视察城防。小姑娘又加入了去关外消杀的行列。在广元,清翎绘制了消杀的喷壶和防护服图样,张爷爷的作坊连夜赶制出了五十个喷壶和一百套简易防护服。 昨日,清翎已经领着穿着防护服的士兵去关外掩埋北狄西夷的尸体,士兵们将所有的尸体堆在大坑里焚烧,喷上清翎配置的消毒液,掩埋后再消杀。 从她到达葭萌关开始,所有士兵的衣物全部被放入大锅中熬煮,盔甲放入药水中浸泡,士兵洗浴身体后需要再次消杀,指甲缝里没洗干净都不能去进食。每天,大伙儿还得喝上一碗预防时疫的汤药。 今日,几个士兵在清翎的带领下,二次对关内关外进行消杀。尚未回到关内,就听闻号角声声,原来是二公子率领骑兵将几队逃窜至葭萌关附近的西夷绞杀殆尽。又听闻,湘桂联军大破西夷,渡汾水,杀奔安王的西川大营去了。 永嘉元年,匆匆而去,太康元年,又匆匆而来,却成为大兴朝挥之不去的伤痛。 第126章 颖川时疫 三日后,柳言恒从昏迷中醒来。守在榻前的老夫人再坚毅,也垂了泪。 柳言恒醒来后的第一时间就去了父帅的陵寝。去时,已然长河渐落晓星沉,凄风中,少年垂下了曾经高傲的头颅,孤单瘦俏的身影,孑然跪立在陵前。 望着远处伏地痛哭的柳言恒,清翎擦去泪水,转身回了伤兵营熬制汤剂了。 这几日,二公子带着葭萌关守军,在方圆近百十里内纵情厮杀,绞杀了数万逃窜之敌,缴获了大量的粮草,但也带回了颖川爆发瘟疫的消息。 颖川城破时,北狄屠城,三万百姓尸横遍野;北狄退走时,又再次焚城。经历两次浩劫的颖川,尸骸遍地,早已是人间地狱。 初春温度升高,遗骸俱腐,尸臭熏天。三月初八,一场瘟疫,自颖川以西、以南席卷整个大兴西北。 汾水以西、以北的路上,挤满了大批南逃的百姓。初为逃避战火,灾民的足迹最远已至青州以南、淮水以北。听闻大军收服葭萌关,百姓们又陆续北迁,回归故土。 然而瘟疫一起,一个又一个村落和城镇因时疫被封锁,灾民们不得不再次调头,继续南逃。然而因为大西北时疫遍起,各城镇、州府全部关闭了四门,徒留下无助的灾民们在凄风冷雨中哭嚎。一路上冻毙者、饿毙者、染疫者,不计其数。 忍无可忍之际,逃窜至潞州附近的灾民揭竿而起,抢了附近小县城的粮食,占山为王,纵兵劫掠往来的客商,竟与鏖战于京郊的小梁王相互呼应。 整个三月,揭竿而起的暴民夺城镇粮铺、抢乡下余粮,大兴西北惨像寰生。 从嘉康二十七年年末至永嘉元年,再至太康元年,仅仅三个月,如走马灯般换了三茬皇帝,皇权争夺战,最苦颠沛流离的百姓,人间不断上演至极的悲剧。 汾水争夺战因为时疫,也终于偃旗息鼓了。湘桂大军后撤了近百里,水军也自汾水南行,以避疫情,安王退兵五十余里,距襄汾以南不足百里扎营。 日前,广元城外的大营因为安置逃难的百姓,已陆续有马匹倒毙、个别士兵染病的状况,因此张昭小将军不得不临时在郊野设置隔离营帐。 三日后,快马来报老夫人:隔离营帐已绵亘数十里。老夫人和张老将军不得不收缩兵力,固守葭萌关。 即便清翎和伙夫们再节俭,军营内的粮草也渐渐所剩无几了,二公子不得不再次冒险,带领三千余名士兵绕过颖川往南筹粮。 广元在发现城外第一例染疫病人时,就关闭了四门,不允许灾民入城。但是因为水源的问题,广元城内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疫情。 衙署内,姚太守愁白了头。任期快到了, 遭遇了北狄西夷联合进兵。好不容易守住了西北最后一座重镇,柳公子又大破漠北,再破葭萌关,柳老夫人的援军也到了,这还没欣喜两天,时疫又降临了。 姚太守跺着脚,叹着气,不断打着圈,如困兽般焦虑,忽闻下人来报:“冷县主求见!” “救星来了!”姚太守大喜过望,急忙奔出大厅,迎接风尘仆仆赶来的清翎。 第127章 广元隔离 “县主,大救星,快快告诉姚爷爷,怎么办才好?”姚太守已顾不得体面,一见穿着防护服的清翎,又是作揖,又是鞠躬。 “姚爷爷,不着急!这是一套防护服,您先派个人穿上,推上拖车,去张爷爷的作坊,把他那里所有的喷壶和防护服领来!” 姚太守急命手下:“快去,快去!” 清翎又说道:“我从城北过来,城外收治病人的营帐已望不到边了。姚爷爷,事不宜迟,马上派人在北门外建立营帐,收治城内所有病人。” 清翎又走到挂着城区地图的墙边,指着城东北一带,说道:“除了病人分危重和轻症分别收治在北门外,城东北这一溜街边,攻城时基本都荒芜了,马上整出来,做隔离间,凡是家中出现病情的,家属都送这里来隔离。” 姚太守鸡啄米一般地点着头:“好,好!” 正部署间,张爷爷跟着送防护服的士兵一道来了。 “张爷爷,我去葭萌关之前让您准备的板房材料呢?全部给我运到北门外,我要在城北先搭十间板房,收治病人!” 张爷爷点头道:“琦儿这几天一直加班加点督促手下干活,齐老板和王老板也承接了一大部分,现下差不多加工出了五万方了。我这就让他们送到东门外。” “太好了!”清翎大喜,没想到自己当日去葭萌关之前对张老板说,多多益善,不过七八天功夫,他们就弄出来五万方了。 姚太守立刻叫来武通判:“武大人,冷县主这边需要人手,你有多少人,先供着县主使用!” 武通判也是心急如焚,冲清翎一拱手:“下官谨听县主调遣!” 冷清翎也不矫情,说道:“姚爷爷,武叔,从今日起,广元实施居家隔离制。” “居家隔离?”两位大人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字眼。 “是的,居家隔离!严禁百姓出门,这是阻止疫情在广元城内扩散的唯一办法。” 姚太守别看八面光,经历了广元被围的艰险之后,也有了魄力,当下大手一挥:“行,就听县主的,然后呢?” “居家隔离令下达之后,官府必须马上接管城内粮铺、肉摊和城南农庄所有的蔬菜种植。所有粮食、肉类和蔬菜由官府统一配送,统一定价。只要我们能平稳渡过十来天,后续粮食从江南各地就会陆续到达。” 姚太守点头,文书立马将第一条记录在案。 “县衙办公,我建议分在三处,以免交叉感染。运输病人和隔离人员设在城北,粮食运输以张爷爷的旗丰商行为据点,那附近还有齐家的两家商铺附近,一起征招过来,主管挨家挨户分发粮食。衙署这里,专门负责全城消杀和紧急事务处理。姚爷爷,您看如何?” 姚太守频频点头:“可行!” “目下,我们需要征招志愿者,配送粮食;还需要有一定医学知识的志愿者,运送病人和运送汤药。所有志愿者都得在办公地点居住,谨防将病菌带回家里。” 文书插嘴道:“没问题,我们广元百姓觉悟高呢,广元军营出兵夹击葭萌关敌军时,可是有三万百姓推着独轮车运粮呢!” 清翎点头道:“众志成城,我们就一定能渡过难关!” 第128章 亘古未闻 冷清翎坐镇衙署,姚太守和武通判依葫芦画瓢,一道道命令直达广元家家户户。 天明之后,广元城外竖起了一座两层楼的板房。 板房外,数百戴着口罩的兵丁挖了两条一里地远的深坑。数千块石板也运抵城北,青州二十里铺的平窑也运来圆形瓷管。武判官指挥着大伙将瓷管一环套一环,铺在深坑底部的石砖上,石板再搭在瓷管之上。 一里地外的两处化粪池,清翎正教几个全副武装的兵丁使用同济堂制药厂新研制的药剂,处理排泄出来的粪便。 城北街道两旁也紧锣密鼓地翻修着下水管,管道与远处的深坑相会,通往化粪池。 仅仅三天,一百间隔离间、二十座板房全部完工。 这三天,姚太守天天派出衙役沿街叫喊:“居家消杀,禁止上街;粮食青菜,统一配送;发现疫情,及时上报;城北治疗,家属隔离;病人家属,伙食全免!” 家家户户门口都放了几个消毒的徽章,但凡出现疫情的人家,可将徽章挂于门外,便会有人来收容他们,身着防护服的衙役会对他们家进行彻底的消毒杀菌。 经历过战火的广元百姓对坚守城池的官府和军士充满了信任与感激,听闻隔离新政是县主的献计,悬着的心瞬间放了下来,家家户户日日烧香拜佛,祈祷上苍,保佑广元能再次逢凶化吉。 张家大宅内,张老太太上了香,祈祷又祈祷。张家儿郎中的孙子辈张佑嘉,上前扶过老太太:“奶奶,与其祈祷上苍,不如求教清翎县主,她的方法可比烧香管用。” 老太太气得拍了拍孙子的手:“清翎县主的话确实管用,可也不能得罪菩萨,不然菩萨降罪于张家,我们张家百年的基业会毁于一旦!” 张佑嘉笑着点点头:“奶奶,知道了,我心里对菩萨可恭敬得很呢!不过我说的可也是实话,清翎县主的隔离之计,亘古未闻。您跟爷爷都经历过大风大难,可知以前一旦一个城池出现疫情,基本就是封城了事。老百姓那可都是活活饿死、病死,侥幸逃出城的,也是颠沛流离,人人喊打。” 张佑嘉打小就忒招老太太喜欢,这些年亏得小孙子软言宽慰,老太太这一辈子都乐呵呵的。没想到临了,广元被西夷围困竟达三个月之久,那是天天发愁,若城破,一家子如何是好?如今好不容易一家子安然无恙,疫情又起,老太太焦虑难过得紧:“嘉儿,你爹和爷爷他们整日忙个不停,万一染病了,咋办哪?” “奶奶,咱家的几个丫鬟正在前院偏房加班加点造防护服呢。爷爷和爹,还有全体伙计,每天都穿着这种特制的防护服在店铺里忙。清翎县主说,只要小心,再多消杀,感染的几率就会小很多。” 老管家也听从清翎的建议,张家女眷的院子自打三天前,就不允许下人进入了,只留几个丫鬟在西南角开了一间单独的小厨房;张家儿郎们只能在二进院子里休息,下人们则夜宿在一进的院子里,每进的院子一日消杀三次。 恰是因为严格执行了这样的安全保护措施,且广元自去年十一月后,家家户户都修了下水道,城南、城北也建了多处化粪池,如张家一样,许许多多身处疫情漩涡中的普通家庭,自始至终无一人染病,平安度过了漫长的隔离期。 第129章 时疫良方 三天后,第一拨征招的志愿者便上岗了。在清翎的培训下,他们身穿防护服,挨家挨户地送熬制的防疫汤药,分发消杀工具和苍术等。 城中张家的旗丰商行和齐家乐福商行、有福商行,十余名志愿者们也分成三拨,分管每日送来的粮食、蔬菜和肉类,按照一家一大份青菜、一小份猪肉、一袋细粮和一袋面食打包。然后志愿者们身着防护服,走街串巷地挨家挨户地送第一拨粮食。其他的肉类,像羊腿、鱼之类的,则需出钱按市价购买。 武通判率领一队官兵专门接送病人,十天内,陆陆续续接走了三十余个病人和上百个隔离的家属。隔离点几天后也陆陆续续出现了五六十个病例。 清翎北上时,从清河县、青州至广元收集了大量的苍术,发现疫情的街道和片区都有专人喷洒药剂消毒和烟熏苍术。 只可惜大兴治疗瘟疫的水平比较低下,清翎与广元城负责疫情的吴老医师恳谈了许久,又手把手教他们如何建立医方试验的医疗档案,甚至帮助他们建立了大兴第一个生物实验室,她默写的张仲景的麻杏石甘汤,也加入了实验的药方大军。 最初的第一拨病人中,已出现两例重症不治,还有百十来个剧咳、呼吸不畅的患者,状况也越来越糟。城外染病的灾民更不用说,殓尸焚烧的士兵从白天忙至夜晚,广元上空的黑烟从前日起就再未熄过。 三月二十日,二公子柳言荀也倒下了。他是第二次运粮回来后倒下的,高烧不退,剧咳。三月底,二公子陷入昏迷状态,眼见着时日无多。 吴老医师愁白了头,柳家再也经不起死人了,老夫人再也经不起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五日前,清翎便带着麻杏石甘汤的数据,孤身赶往葭萌关,希望以此方挽救二公子的性命。 夜已深,吴老医师还在比对不同病人的用药疗效记录,这已是他和弟子们连续奋战的第十二个夜晚了,又一拨拨汤剂抬出了城门。 又三日,药房里终于传出久违的欢呼声,原来城北和葭萌关都分别传来了好消息:使用荆防败毒汤剂的两例危重病人挺过来了,使用了麻杏石甘汤的二公子也逐渐有了苏醒的征兆。 吴老医师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指挥药童:“快去熬制荆防败毒汤药,还有……”话音未落,老医师便捂住胸口,一头栽倒在地。 当日,老医师便走了,死于后世所知的心肌梗死。因为疫情,没有人为老医师送行,只有几个弟子抬棺去往了城东的坟场。 四月初十,数万名时疫患者自时疫存活下来。当二公子能下床之时,荆防败毒散和麻杏石甘汤早已风靡整个西北州府。 整整一个月,处于封闭中的广元民众终于可以走出家门之际,上至鹤发,下至垂髫,都自发涌向城东坟场,吊唁吴老医师和二十二位为抗疫牺牲的勇士。 哀乐阵阵,鞭炮齐鸣,百姓们伏地痛哭,菊花摆满了英雄的坟头。两位回拜的药童磕肿了膝盖,磕青了额头。 四月中下旬,广元城北的兵营也陆陆续续撤了,至四月底,西北各州府的疫情也渐渐止住。 震荡太康元年的时疫终于缓缓落下帷幕。 第130章 心悦君兮 解封第二天,清翎便告别依依不舍的广元百姓,准备启程回清河村。 听闻清翎即将离去,伤未痊愈的柳言恒赶来送行。两人默默行走至城南的驿站,柳言恒静静地伫立在长亭边,远眺清翎和谷嵩渐渐离去的身影。 忽见谷嵩勒住缰绳,停在远处,清翎则拨马回行。柳言恒举步出长亭,迎接去而复返的她。 清翎勒住小红马的缰绳,望着柳言恒清亮的眼睛,欲言又止。小红马打着小圈,得得地转着。清翎终于鼓起勇气,吞吞吐吐地说道:“恒哥哥,你,嗯,这两年,嗯,能不能不要谈论婚事?” 柳言恒努力抑制住内心的欢愉,以平静的口吻问道:“为什么?” “嗯,那个,那个,”清翎红了脸,“我今年九月就及笄了,那个,我,嗯,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啊,不,那个,怎么说才好呢,啊,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可知?” 柳言恒一袭白袍,伫立风中,翩然一笑,山川俱失了颜色:“我心之昭昭兮,日月可鉴。清翎,你可懂?” “真的?”清翎瞪大了眼,难以置信。 柳言恒微笑着点点头。 从最初的震惊中清醒过来的清翎,发了点小脾气:“你也心悦于我?为何从不告知我?要知道,这事从来都应该是男生主动。你,你……” 看着天真烂漫而又有点小愤怒的清翎,柳言恒再次展颜笑了:“我是否主动,你只消回清河村后就知晓了。” “什么意思?”清翎不解。 “嗯,本来想给你个惊喜,但既然你生气了,少不得提前说了。我醒来的第二日,就派人南下,去清河村提亲了。” “啥?”清翎一时半会没回过神来。 “我说,我已经上门提亲了!” “啊?”清翎懵了。 “冷爷爷说,要等你及笄之后,问过你的心意,才能答复我。不过,爷爷还说,只要你愿意,他——求之不得。”柳言恒特意强调了“求之不得”四个字。 清翎红了脸,俯身抱住小红马的脖子,拍马而去。她对着小红马喃喃自语:“我给爷爷找了这么个高富帅的孙女婿,爷爷肯定美得飞天了!” 身后传来柳言恒呵呵的笑声:“你爷爷有没有美得飞天,我不晓得,你倒是真的美得飞天了!” “切,堂堂将军,偷听小女子讲话,不是正人君子所为!”清翎大声回喊,回复她的,却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清翎追逐谷嵩而去,像一只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又如一只精灵,跳跃在山川之间,看花了柳言恒的眼。 柳言恒十九年的生涯中,第一次体会到爱情的滋味。他喃喃自语:“原来爱情是这样的,好像甘醇的美酒,醉于其中而不自知……” 亲随跟在脚步踉跄的公子身后,偷偷捂嘴笑了:“我家公子也有失态的时候,公子喜欢冷姑娘,喜欢到心坎上了?” 当夜,柳言恒平生第一次醉酒了,梦里满是清翎的一颦一笑。柳言恒反复吟着“山有木兮木有枝,吾悦卿兮卿不知”,进入梦乡。 另一厢,清翎打马奔行,荒腔走板地把《公子往北走》唱了一遍又一遍,唱得谷嵩耳朵起了老茧。 入夜,梦中的她也喃喃自语:“原来爱情是这样的,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嘻嘻!” 第131章 梦乐之所 草长莺飞时节,青州城外虽然还有绵延数里的灾民营地,但是天南海北的商队陆陆续续地入了城,城内商队也慢慢向外腾挪。 北门守卫曲小哥从城门楼上大声招呼清翎:“冷姑娘!”然后咚咚咚跑下城楼。 “曲哥哥,你调到城北了?” “可不是?我们换了城防。冷姑娘,我家妹子求我跟姑娘说说情。她说,冷记美容院招人,有好几百人应聘。冷姑娘,能不能走个后门,收了我妹妹?”曲恒拉住清翎的小红马,笑嘻嘻地替妹妹求情。 “哈哈,曲哥哥开口了,清翎自当允诺。不过,开业前需要培训十天,过关了才能正式上岗呢!” “好嘞!”曲恒笑得那个灿烂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相上了亲,佳期快至了。 听闻大破西夷三千精锐的清和县主回城了,百姓们立马一拥而上,围住了清翎。 “县主,葭萌关那边的疫情真的结束了吗?我们真的安全了吗?” 被爱情滋润的清翎满脸泛着幸福的光彩:“葭萌关和广元的疫情确实结束了,其他州府也在好转!不然我怎么敢自广元而回呢?” “县主,听说广元好多家都装了新型盥洗室。我们也想用新式的马桶、洗台盆和浴缸!”人群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盥洗室需要改造城区下水道,这是个大工程,恐怕不容易。”清翎笑嘻嘻地回复道,“不过,等我们冷记开张走上正轨之后,我腾出手来,就可以承接改造的活了。请大家再耐心等几个月。” “县主,冷记月底就要开张了,能加入你们清河村的商队吗?我也有把子力气,有点武艺呢!”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高声喊道。 “我们冷记下一步就会扩大生产,到时候会招很多人,想要应聘的,或者想合作经营的、投资的,都可以来清河村商谈。等我弄个章程出来,大伙不要急!” “县主,我们家在青州冷记梦乐城还租了一个摊位呢!”一位胖胖的嫂子争着炫耀道。 “噢,嫂子,可得恭喜您啦,不知您家租的是什么摊位?”清翎笑嘻嘻地问道。 “就是一楼的小吃铺,我娘家侄女有一手好活,她做的麻团和粘豆包远近闻名呢!”嫂子的话语里流露出一副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清翎本来随口一问,听闻嫂子说“麻团和粘豆包”,她突然拨转马头,俯身问道:“可是岳州的时记糕点?” 嫂子兴奋极了:“正是!县主都知道我娘家哥哥嫂子开的时记糕点?” 清翎叹道:“我过岳州时,尝过时记糕点,粘豆包极有特色。等开业过后,我跟你家侄女好好谈一谈,看看怎么拓展一下合作。” 嫂子搓着手,高兴得手舞足蹈,那嘴自打一开始就咧得没有合拢过。 正说话间,一队巡逻维持治安的小队官兵从前方而来,在领队的带领下,每一个士兵都向清翎投过注目礼。清翎怪不好意思的,挥挥手,向青州百姓告别,与谷嵩往冷记而来。 前方一座三层的高楼拔地而起,红墙绿瓦,檐角飞扬,斜阳下,“冷记梦乐城”几个烫金大字熠熠生辉。 阔别一个半月,冷记在熊熊战火之后,终于展开了新颜,宣告着一个崭新时代的到来! 第132章 劫后春天 自打三月初,清翎便跟随陈爷爷和谷爷爷的商队,押送着江南百姓筹得的二十万担粮草赶往广元。 清翎去了葭萌关,陈爷爷他们跟在溃退的北狄身后,再次进入河套地区,趁北狄和西夷均无暇顾及之时,筹集了不少商品。由于动作迅速,在瘟疫还未蔓延之前,他们就赶回了青州。 眼见北方疫情严重,商队回南方休整了。这两日,听闻疫情结束了,陈爷爷的商队又出发了。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是购得大批的羊群,还有战马。 回到青州的第二天,清翎视察完了冷记内部的装修,提了些新的建议,费老爷子那头点得如鸡啄米一般,立马着人改进。 午后,清翎和谷嵩打马出青州城,在城郊正遇上谷爷爷的先遣小队。谷嵩和爷爷阔别了三个月,再沉稳的性格,也露出了孩子气举止,他打马上前,翻身下马,抱住了自家爷爷。 谷爷爷笑着拍拍孙子的肩说:“嵩儿,又长高了许多,也结实了许多!” 谷爷爷又笑着看向一旁青春灿烂的小姑娘:“清翎,你奶奶和爹娘他们都回清河村了。你奶奶家的舅姥爷一家倾巢而出了,运来了一车车的果树苗和庄稼种子,要帮助清河村兴建大兴最美乡村呢!” 清翎乐开了花:“好咧,谷爷爷!我这就回清河村。谷爷爷,我这边没什么危险了,反倒是您这一路危机重重,让嵩哥哥跟着您,也好有个帮手!” 谷嵩直点头:“爷爷,我跟你一起走,兵荒马乱的,保不齐路上遇到匪患,我可以跟您搭把手。” 谷爷爷点点头,搂着孙子的肩,挥手跟清翎告别。 清翎单人单骑,直奔清河县地界。远远望去,依稀认得冷有道、冷有财哥几个正指挥着大家在小王庄和庞家庄的地头上搭木桥。 原来兵灾过后,县衙公开拍卖小王庄、庞家庄等被屠村落无主的土地。为了避免大规模的土地兼并,人均购买不能超过五亩。冷爷爷和村长发动了全村人,共同出资购买了小王庄和庞家庄跟清河村相连的五百多亩土地。 蔡大人听闻清河村要搞大规模开发,大笔一挥,将山东头和西头近五百亩的荒地也拨到清河村名下,作为试点。 冷有道站在土坡上,高声打着招呼:“清翎妹子,你终于回来了!冷爷爷和村长爷爷带着大伙凑份子,买下了不少土地。冷爷爷说啦,将清河村变成全大兴最美的村落,这是清翎的梦想,也是我们全村老百姓的梦想!” “冷五哥,清河村能有这么多土地,真好!不过,到时候游客多了,这座桥恐怕就小了。 “清翎,真的会有许多人来咱们村来旅游吗?”一旁的冷有财也兴冲冲地问道。 “会的,冷七哥,到时候啊,别说这一座桥不够,就是再加一座,左入右出,只怕都不够呢!” 地里干活的人更有劲头了,纷纷喊道:“听清翎的,准保没错,咱们回去再建一座桥!” 远处,沟渠组正挖开清河村和小王庄之间的渠道,小钻机突突突。更远处,地里的插秧机也开动了。 山脚边,一座座崭新的房屋拔地而起,忙碌的人群络绎不绝。 清河村劫后的第一个春天,欣欣向荣。 第133章 向往生活 听闻清翎归家了,爷奶、爹娘出郭相扶将。 小清荷更是一头扎进了姐姐的怀抱,哽咽道:“姐姐,我好想你,我好怕姐姐没了。姐姐,你以后再也不要离开我们了!”然后呜呜呜地哭起来。 清翎俯身抱起清荷,抹去她的眼泪:“好嘞,清荷,姐姐再也不离开你们了!” 小清荷脸上挂着泪珠,哽咽道:“真的吗,姐姐?” 清翎笑着伸出一只手指头:“姐姐跟清荷拉勾,总可以了?” 小清荷伸出右手的小指头,跟姐姐拉勾,然后破涕为笑,扭过头,对大伙儿说:“姐姐答应我啦,再也不离开我们啦!” 娘眼里噙着泪,伸手抱过小清荷:“清荷,让姐姐先进屋再说,姐姐还没见过我们的新家呢!” 宸轩也奔过来,紧紧拉住姐姐的手,四个月不见,宸轩长高了,已经到自己胸脯高了。他抬起头来,小声地问道:“姐姐,你的伤口还疼不疼?” 清翎笑了:“早就不疼了,宸轩,姐姐这都是皮外伤,小case了!” “小case是什么意思?”宸轩一边跟着众人往家走,一边追着问。 “小case就是毛毛雨啦!” “毛毛雨又是什么意思?” “毛毛雨啊,就是毛毛雨啦!” “姐姐,你又忽悠我啦!” “咦,你也会说忽悠这个词啦!” 身后的爷奶看着孙女孙子两个互相嬉闹,相视一笑,也手挽手走在一起。 娘抱着清荷,清荷大喊着:“姐姐,哥哥,等等我!”一边催促着娘,“娘,快一点,跟上姐姐!” 转过一个小土坡,一幢青砖绿瓦、檐角飞扬的三层小楼赫然出现在眼前。 小楼是按照清翎的设计图纸建的,一楼层高至少四米,二楼和三楼都安装了敞亮的玻璃,二楼朝东还有一个大露台。 楼后方,一侧是厨房,一根烟囱直立房顶,有连廊连接主楼,另一侧副楼则是室内大型的浴池和独立卫生间,小小的凉亭亭立于其后,亭边的竹林清幽而静谧。副楼与厨房之间也种满了青菜和鲜花,用小小的竹篱笆隔开。 小小花园,一方天地,承载了后世的清翎最向往的田园生活,而今却在异世变成了现实,清翎竟然有了片刻的恍惚。她的思绪回到了幼时的外婆家,婆娑竹影中,晃动着外婆的身影,清翎的眼泪刷地流了出来。 她缓缓走过花园小径,摸摸亭内的桌椅,又坐在花园里的秋千上,然后轻轻哼起了外婆常唱的《摇篮曲》,全然忘了身后的一家人。 清荷想要跑过去,却被娘一把拉住。娘将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小声对清荷说:“让姐姐一个人待一会儿,我们进屋去!” 清荷和宸轩懂事地跟随爷奶和爹娘悄悄进了主楼,只留下独自思绪万千的清翎,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又将秋千椅荡得高高的,哼着异世的流行歌曲,那歌词,那曲调,是爷爷、奶奶、爹和娘从未听过的,凄美而动听。 “可能南方的阳光 照着北方的风, 可能时光被吹走 从此无影无踪, 可能故事只剩下 一个难忘的人, 可能在昨夜梦里 依然笑得纯真……” 第134章 生死契约 许久,清翎才从沉寂中回过神来,擦去泪水,她缓步走入一楼大厅。 爷爷和奶奶装作忙碌的样子,招呼清翎去楼上自己的房间洗漱,娘也温柔地说:“奶奶和我为你做了两套衣裙,搁在衣柜里,你待会挑一套换上!” “哎!”清翎怪不好意思的,一边答应着,一边咚咚咚上了楼。 美美地泡了个热水澡后,清翎神清气爽地下了楼。大厅的餐桌上,已经摆上了饭菜,大伙儿正等在桌边,只差清翎了。 桌上美食香味扑鼻,有清翎最爱吃的酸菜鱼、鱼香肉丝、蟹黄豆腐和干煸藕丝,还有京师名菜三套鸭、娘的拿手好菜蜜汁排骨和名满大兴的清蒸武昌鱼。 清翎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招呼麦冬道:“麦冬,去,快给大伙儿添饭!” “哎!”小丫头在清河村不仅熬过了西夷的屠村,开春以后,还明显长胖长开了,圆圆的脸,像极了《城南旧事》里的英子。 忍冬则帮忙摆好了筷子,一碗碗掺了杂粮的米饭端上来,清翎摆摆手,让几个丫鬟和虎子都去厨房里吃饭,一家人关上大厅的门,痛痛快快地吃了个接风宴。 清翎风卷残云般地干掉了两碗饭,将酸菜鱼汤都喝得干干净净,然后不出意外地打了个饱嗝,震得小清荷手一抖,一勺蟹黄豆腐,掉到了桌上。 小清荷不满地看向清翎:“姐姐打过仗后,就变得粗俗了,居然打这么响的嗝!” 众人纷纷笑了。 清翎就着茶杯,一边喝茶消食,一边问:“奶奶,我回来时遇见有道哥跟有财哥,他们说舅姥爷一家倾巢而出了,怎么没看见他们啊?” 奶奶笑道:“他们啊,兵分三路,一路回武昌继续收购粮草,一路去岳州商铺,你舅姥爷去了玺州,天就回转。你舅姥爷说了,这么高级的住宅,他可不想走,还要回来住的!” 自打从武昌回来,奶奶脸上就多了几分笑容,有娘家撑腰就是不一样啊!清翎偷偷笑了。 晚饭后,为了消食,清翎沿着清溪江走了一二里路,然后折向阡陌纵横的农田。地里已经播种了秧苗,抽芽的庄稼绿油油一片。 只可惜今年的清溪江水水位偏低,目测比去年冬天自己和萧灵儿乘舟南下时还低,只怕今年会有干旱啊! 清翎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啊,清翎?”一个变声期的男孩嗓音自身后传来。 清翎蓦地回首,竟是阔别三个多月未谋面的蔡煦。 “哈哈,蔡煦,卖身契带来了没?”清翎欺身而上,“快快,卖身契拿来,临走前你可承诺了的!” 蔡煦腾腾腾后退三步:“清翎,姑奶奶,怎么我一来,你就成讨账的啦?你蔡少爷我可是那赖账之人?” 说着,蔡煦从身后的背包里掏出生死契:“那,我蔡煦一口唾沫一个钉,一听说你自广元回来,我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清翎笑嘻嘻,一把抓过生死契,瞅了一眼:乖乖,奇骏哥出自恒山派,五岁上山,二十岁破了一字长枪阵,习成下山,就追随蔡琛大人,临了却被我截胡了!嗯,蔡大人,亏大发了,得想个辙报答一下父母官,嗯,不如就从水旱这入手! 第135章 防旱抗旱 天刚擦黑,蔡煦一路打马狂奔回清河县。 入得府衙,正逢闫文书向父亲回事,蔡煦在门口露了个头,发现闫文书回禀的恰是干旱的问题。 只听得闫文书说道:“大人,这是今年清溪江和县城内各水井水位下降的统计情况,明显比往年发生旱情前的情况更糟,今年干旱恐不可避免,还请大人速做打算!” 蔡大人冲儿子摆摆手,让他先回后院,岂料蔡煦也回道:“爹,我刚从清河村回来,清翎县主也说今年恐有大旱,让爹您早做准备,她还提了好多预防和应对干旱的方法。爹,得赶快行动起来了,清翎说了,现在的水位比去年冬天还低。” 蔡大人急急走到墙上悬挂的地图边,地图上辖区内的数个小镇和百十个乡村已被分成十个片区。蔡大人对闫文书说道:“闫清,你马上去找方县丞,明日一早,分别派人去这十个片区了解旱情,三日内汇总各区情况。我亲自去清河村那一片,看看清翎县主有哪些方法值得推广。” 闫清点头退下,直奔方县丞的衙署。 这厢,蔡煦讲了明日清翎的安排,蔡县令听罢,执笔记录下几处要点,又让蔡煦去读一读闫清整理的清河县历年水灾旱情的官府开销,看一看如何制定旱情防治计划。 夜深人静,父子俩还在秉烛夜读。蔡煦的小算盘打得啦啦响,按照清翎教的记账方法重新梳理,边算边摇头:“啧啧,这样的开销,不出两年,官府就得倒闭!” 二更时分,一张崭新的记账表重新生成。 第二日清晨,几拨人马在听完蔡大人的命令之后,陆续奔赴各地。蔡琛则带着蔡煦跟两个手下打马飞奔清河村。 一入清河村地界,蔡琛便遇见热火朝天的干活场景。 远处,清溪江边,一群人正在搭建水车支架;田地里,一伙人忙着用土锹压实泥土,这就是清翎说的保墒。近处,几队人马正在挖深挖宽沟渠;还有一组挖井小队在老师傅指导下打井作业。据启丰叔说,还有一队人马在山上引山泉水下来。 村西头的土坡上,妇女们正在地里忙着种玉米、红薯和土豆等耐旱农作物。玉米可是个稀罕玩意儿,引得蔡琛驻足很久。 蔡琛沿途走,沿途听启丰叔介绍清河村的防旱抗旱措施,频频点头之余,让身边的蔡煦用炭笔记录,再绘制插图,配上说明。 蔡琛最感兴趣的便是从清溪江运水上坡,因此在启丰叔的带领下,一行人顺着主路插向江边。 此刻,冷爷爷正指挥着十几个木匠裁切木板,凿出小孔,用契入的小木栓将几块板拼接在一处,然后用锯子裁出圆形板,此刻,他们正将滚轴插入两块圆形板中。 另外几个木匠将打造好的竹水桶挂上,众人吆喝着,将水车架上支架。群策群力之下,一架小型的水车就势搭建好了。 眼看着一桶桶水自清溪江落入水车下的深桶内,冷爷爷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蔡琛可听说了,清翎画了一宿的图纸,图纸拆分开来,一个木匠负责一项工作,各司其职,一个上午不到,就高效地建好了一架小水车。 第136章 运水上山 在冷爷爷的陪同下,蔡琛一行又往半山而去,这一片是去年入冬之前新开的荒地,以前年年下大雨,随时都有滑坡险情发生。今年,荒地开垦出来后,建成了梯田,田里插满了秧苗。 蔡琛赞道:“建成梯田的主意好啊,再解决灌水问题,荒山变良田指日可待!” 冷爷爷冲着远处的清翎大喊道:“翎儿!蔡大人跟蔡公子来啦!” 正指挥着众人搭铁架的清翎应了一声,洗干净了手,跑了过来。 “蔡大人,爷爷!”小姑娘的笑容里溢满了幸福。 “清翎啊,你这铁架有何用途啊?”蔡琛也笑容可掬。 “大人,这些铁架是专门运输水上山的。江边的水车将水倒入山脚的水箱里,我们再用水桶装好水,放在这个起落架上,通过滑轮装置,运水上山。注满一块梯田,再去往更高的果园。大人,您看,这里就是安放滑轮装置的地方,等大喜叔他们锻造好滑轮装置,就会运过来,到时候只要踩动装置,起落架就会升上来。” 蔡琛两眼放光,起落架升降,就能运水上山,亘古未有,一旦问世,又将是轰动大兴的大发明大创造啊! 铁架的另一边,村里人正挥汗如雨地种植着果树。听冷爷爷说,奶奶娘家的大舅哥已经运来了五六百棵果树,冷家决定在官府拨给的荒地上开辟出几片果园,作为清河村全村人共有的财产。 “作为全村的共有财产,这得多大的气魄,难怪冷家能一举收服整个村落!”蔡琛暗道。 清翎似乎看懂了他的心思,笑着说:“蔡大人,不用替我家担心,果园里可以套种药草,没有了果园,我家还会有很多其他的收入!” “就是,就是!”蔡煦插嘴道,“清翎跟干爹签订了药材种植协议,干爹将她们家今后十年种的药草都包下了呢!清翎的小脑袋瓜子里装满了各种挣钱的方法,她不差这一个!” 蔡琛用扇子敲了敲自家儿子的脑袋:“多嘴!” 蔡煦用手摸了摸被敲打的头,嘴里小声嘟囔着:“我说错了吗?” 冷爷爷笑道:“蔡公子宅心仁厚,至纯至孝,是难得的好孩子啊!” 蔡煦听闻爷爷夸奖,也不嘟囔了,小脊背挺得直直的,连蔡琛都叹了口气,这孩子不经夸啊! 正谈笑间,一个小男孩的身影自山脚往山上跑,一边跑,一边兴奋地大喊:“清翎姐,打井师傅说山脚可能有热泉!我们清河村有热泉!” 清翎一听,大喜过望:“热泉在哪?” 爬到半山阶梯处,天放气喘吁吁,他深吸一口气,回道:“清翎姐,吴爷爷说,热泉在我们村和小王庄交界处方圆十里内,靠在西边山脚!” 清翎蹭蹭蹭,窜出去老远,身后跟着爱凑热闹的蔡煦:“等等我,清翎,我也想去看一看温泉什么样的?” 冷爷爷冲着蔡琛一拱手:“蔡大人,不如我们也去看一下,若真有热泉,清河村冬天就可以吸引更多的游客过来,翎儿的旅游农庄就不愁没有游客了。” 两人沿着刚刚挖出的台阶往山下走,身后呼啦啦地跟着一大群人。听闻有热泉,大伙儿也暂时放下手中的锄头、铁锹,都去凑热闹了。 第137章 温泉山庄 约摸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大伙儿行至与小王庄交界的山脚处。看热闹的大伙已被阻拦在离泉眼七八米外的地方。 泉井打眼处,目测已有十余米深。老师傅正指挥着下井的伙计勘察井下地形,并尝试着再往下深挖几米试一试。 清河村新制的小钻土机突突钻着,大伙儿静静地立在围栏外,眼里聚满了兴奋的光。 不一会儿钻井声停了,井边的绳索抖动着,估计是井底的小伙计拉拽了绳索,井边的人齐心协力将伙计拉了上来。 小伙计一身泥浆,却抑制不住兴奋的声音:“师傅,出水了,真的是热泉!” 全村沸腾了,大伙儿叽叽喳喳,好不热闹。正在这时,几个分派出去勘察地形的伙计也带回来好消息:往北去不足二里地,也有热泉存在的迹象。 吴师傅大手一挥:“走,去看一看!”人群呼啦啦一片,簇拥着吴师傅和一众徒弟而去。 清翎则爬到距离泉眼二三十米的土坡处,逡巡观望附近的地形,暗自思考着汤池的设立方案。 蔡煦凑过来:“清翎,你在为汤池选址吗?” 清翎打了一个响指:“聪明!”然后指向更远的山坡,“这附近的山坡需要开发出来,建别院和私汤,我打算建几座树上汤屋。你看,山脚泉眼附近可以建男士的汤池,二里地那一片地就建女士的汤池,我还想开发各式水疗汤池。山脚边的民居就得重新拆迁安置。唉,百废待兴啊!” 蔡煦站在清翎边上,听着清翎的畅想,竟然憧憬起了未来:“清翎,能不能帮我在你们村里也买一片地,以后即使我爹升迁了,我也要常回清河村,冬天泡温泉,夏天避暑!” 清翎赞赏地看一看蔡煦:“可以啊,不过你有没有兴趣投资温泉山庄呢?别说我有好生意不想着你啊,如果你能投入万两以上,建成之后,你的投资回报就是一座别院,外加整个汤池运营的收入按股份分红,如何?” “不分红都行,何况有分红?我先找娘借几千两再说。我奶奶说了,京郊农庄全部交给我打理,夏天的时候至少有五千两可以投进来。”蔡煦兴冲冲地回道。 “行,等资金到账了,就签署协议。不过我有个要求,有一部分收入要拿出来做公益事业,比如,兴修水利,维修道路之类的。”清翎边下坡,边细细讲述经营理念和要开发的温泉产品。蔡煦频频点头,又时不时掏出小本记录。 “蔡煦啊,清河县二三月份应该有许多灾民,为什么我这次回来没看见多少灾民呢?他们都去哪儿了?” “我爹向楚乔大人上报过,灾民聚集,容易发生民变,所以最后决策是各县府按比例接收青州至广元、凤宁的灾民,清河县只接收了不足一千人,有六七百灾民已经安置到稍远一点的村落去了,只剩不足二百人在县城里打零工。清翎,眼下咱们的生意是不是急需人手?我可以去把这些人雇来!” “好,明日我去县城招工。疫情一过,只怕战事会又起,到时候又有大批灾民逃亡。唉,兴,百姓苦,亡,百姓也苦啊!”清翎叹道。 一旁的蔡煦放缓了脚步,慢慢回味:“兴,百姓苦;亡,百姓也苦!” 第138章 筹备开业 五月一日,是冷记梦乐城开业的日子。 早在十天前,爷爷带领清河村的商队,在千寻和罗云熙的护航下,奔赴周边未受战争波及的州府,运来了各地的特产。前日,商队又将冷记作坊里赶工出来的数万件商品运抵梦乐城的仓库。 陈爷爷的商队三月前购得的大批羊羔已经在西边新建的牧场安家了,返程时陈爷爷又从数家清溪江北的牧场购得了大批羊毛,过青州时交给了贾冰。 避过战祸的贾冰,联合几家战火中损失惨重的染布坊和织布厂,投资新建了联合纺织厂,盘活了青州及岳州、玺州的纺织业。 一扎扎的毛线运抵青州,再由贾冰新开的包装厂按斤包装。 清翎在青州贴出招工一百名毛线织工的消息后,报名者踏破了门槛,于是清翎又顺手招工裁衣匠,人流更是纷至沓来。 为此清翎又在梦乐城对面盘下了两个铺子,前院做纺织和剪裁的作坊,后院做仓库。 半天时间裁衣工就上岗了,由柳雨烟负责大中小号三种样式的打样,奶奶来回巡视,现场指导。 穿越到大兴不过大半年的功夫,奶奶和娘已经成长为冷记的中坚力量,尤其是奶奶,本就性格泼辣,又有娘家哥哥做靠山,心气高得很,两脚生风,来回穿梭,不带停的,看得清翎嘿嘿直乐,不知道被娘搓了几回回额头。 由于已至晚春,清翎画的编织图均为镂空毛衣、背心以及背心裙,她手把手教每一个织工一种编织法,每一个人编织一种品类,因此两天后大多数人已经成了熟练工,编织进度明显加快。 疫情一过,战事又起,物价飞涨,劫后余生的女工们谁个不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呢?清翎还承诺所有的织衣工和制衣工按件计酬,多劳多得,以后织衣局和制衣局生意走上正轨之后,会将一成的红利分给大家。 嫂子和姑娘们心气更高了,天天烧香拜佛,祈祷冷记能红红火火,顺顺利利! 除了羊毛,商队还抢在梦乐城开业前一个半月送来了西域各地的产品——玛瑙、宝石、香料和葡萄酒。 其中玛瑙和宝石交给了冷记首饰坊新引进的六名工匠,他们是陈默染送给梦乐城的礼物。大兴这个年代,工匠师傅地位很低,很多都是祖传手艺,如果是外姓拜师学艺,都得签各种类似死契的协议。这六名工匠有两对父子,均为陈家的奴仆,还有两位签的死契。 清翎先让每位工匠师傅自己挑选材质,打造出他们最拿手的首饰。确定了每位工匠师傅的专长之后,她让附近村里几个资质不错的孩子跟他们学艺,承诺若能带出十至二十位学徒,五点年后就可以给他们自由。 几位师傅互相对视一眼,心中充满了喜悦,尤其是那两对父子,已抑制不住眼中的狂喜。 “不过呢,”清翎又说道,“你们自由之时,也是我们签保密协议之时,我这里的设计图纸是不能外泄的。当然,如果你们自由之后,仍愿意继续与我合作,我们会签一个新的协议,除了丰厚的薪酬外,年终冷记首饰坊的一成红利我会平分给你们。” 六人的狂喜彻底抑制不住了。吴师傅哆哆嗦嗦地问:“县主,真的吗?奴才不会是做梦?”清翎笑而不语。 吴师傅干瘪的手又伸向自家儿子:“骏儿,你掐掐爹的手,爹是不是在做梦?” 清翎噗嗤乐了。 第139章 跟风投资 陈爷爷带回的大批香料,清翎都交与了陈氏商行。 要说陈傲楚,当得上商界翘楚。当初瑾王起兵杀奔京师,他在短短三天内就将陈氏商行的关键物资和设备运抵新安港口,毫发无损地乘三艘海船逃离了烽火连天的京师,连带各家生产出的香皂、精油和护肤品也全部销往了江南。 战乱过后,陈傲楚来信,让冷家凭印信,去玺州和岳州的陈氏钱庄提取五万两分红。 清翎听闻后,一直咋舌,然后嘛,眼睛不眨一下地全追加投资到最美乡村建设中了,连爷爷这见过大世面的人都震撼了:“娃儿,这么大手笔投进去,咱真能赚回来吗?” “能的!爷爷,相信我。只有我们看似不眨眼地追加投资,其他投资者才会疯狂地跟进。不信,你就这样回复陈哥哥,看陈哥哥会不会心痒?” 清翎果然一语中的,接到回信后的陈傲楚连连咋舌,四月底他特意奔赴清河村来考察。 在看到乡村日新月异的变化、尤其是温泉山庄和游乐场的构思图后,陈傲楚都不用清翎忽悠,直接从附近五个州府急调了十万两银票,入股。 那一夜,陈傲楚、蔡煦和清翎挤在三米长的书案前,在铺满桌案的最美乡村图上指指点点,小宸轩和清荷也挤在哥哥姐姐中间,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小清荷伸出小小的手指头,指向蔡琛大人批给姐姐的五六十亩荒地:“姐姐,你说这一块要建儿童游乐场。游乐场有什么好玩的吗?” “除了你已经玩过的滑滑梯、跷跷板,还有旋转木马、丛林探险和玻璃栈道,这里我准备建一款高空自行车的游乐项目,就是不知道大喜叔能不能及时打造出来这款车。”清翎又指向山边这块空地,“这里可以依山打造二十亩的野生动物园,供大家参观、喂食动物。” “还有这边,我准备挖几个浅的池塘,放上鸭子船。我上个月找了青州船厂,帮忙建二十来条踩踏式小船,说好了七月交工。池塘经过这两座小桥相互勾连,形成环形。这个月,各类净化水质的水草已经种下了,就等游乐场开放了。 清翎接着介绍道:“游乐场往东这里,我准备打两座造场景式漂移馆,就取名小熊蜜罐车和小小水世界,到时候就可以吸引更多的游客,但是造型和光线还在琢磨中。我希望游乐场能够带动清河村的住宿、美食和购物,形成良性循环!” “陈哥哥,你看,”清翎又带着两人走到清河村另一处,“现在这里兴建的是旅游村落,我们正将已有的沟渠连成一片,形成活水,通往清溪江,让一块块农田镶嵌其中,形成一定规模的江南水田图,春天万物复苏,夏天绿油油,秋天黄澄橙,冬天白雪皑皑,四季皆有景。这一片,我们已经全部推倒,做大规模机器播种、收割和打谷作业,将劳动力解放出来。” “我打算今年跟游乐场一同开业,旅游项目就主打乘船摘莲蓬、手工自制荷花干花和插花艺术课,美食就主推叫花鸡和荷塘三宝。夜晚,就在我们的八卦广场这搞篝火晚会、文艺表演,还有美食烧烤。” 小清荷遐思万千:“姐姐,上次宁儿姐姐来我们手工作坊玩时,打雪仗可开心啦,哥哥跟黑皮还带着她去滑雪橇。她说,等青州梦乐城开业时,约我去青州玩。要是游乐场建成了,我还能邀请宁儿姐姐来玩吗?” “当然可以啦,到时候我设计一些赠票,你可以给每个朋友发一张。” 清荷兴奋地跳跃着,拍着手,跟哥哥转圈。 小宸轩三月初考上了清风书院,山长听闻是清翎县主的弟弟,格外照顾。两个月的书院学习,小家伙愈发沉稳了。 今日旬休,宸轩终于露出了少有的孩子气,也跟着妹妹转起了小圈,小脑瓜也在飞速地转着,可以将赠票分给哪几个朋友呢? 第140章 隆重开业 五月一日当天,广元商会、青州商会、武昌和岳州、玺州商会都送来了贺礼,就连楚乔大人和黄明昊大人都送了花篮。 旗丰商行由于老爷子痛风,行走不便,便派了孙子辈的张佑嘉前来捧场,并且押送了大批张家作坊生产的特色商品,为广元专柜添色不少。 清翎盛邀广元和武昌商会的会长为梦乐城剪彩。吉时快至,楼外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盛况空前的舞狮和舞龙表演,沿主街南北相向而来。 及至梦乐城外的空旷处,两支巨龙如腾云驾雾般上下纷飞,相会后,又互相缠绕,最后龙头高昂,几个舞龙的小伙子叠罗汉般将龙头高举至二楼窗前,龙眼对着剪彩嘉宾眨呀眨呀,乐坏了大伙。 楼前搭了一座高台,罗云熙领着六只小狮子在台前腾挪辗转,几只身着黄色毛衫的小鸭子在一旁欢蹦乱跳,唱着“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的儿歌。 若你定睛望一望,会发现,这些小鸭子都是清河县和青州城内的富家子弟,有楚乔大人的小孙女楚宁儿、黄雅雯的小侄女黄静茹、蔡煦的妹妹堂儿、还有梅儿姑娘,加上清荷和宁儿姑娘的几个小玩伴。这一年,她们身着的毛衫成为大兴风靡一时的衣着时尚。 当青州商会的顾会长高声宣布梦乐城正式开业后,人群蜂拥而入。 为了防止拥挤踩踏,梦乐城采取了限流方式,一次只放一千人入场。 两个时辰之后,二楼的专柜就卖断了货,冷记的香皂、沐浴乳和洗发水和牙膏、牙刷供不应求,各款精油更是卖出了天价,首饰台几款精致新颖的设计更是迷倒了待嫁的少女和贵妇人,订单签得手软。 广元、武昌、青州、岳州和玺州等地的土特产专柜也火爆异常,尤其是武昌的武昌鱼、莲藕和红菜苔一购而空,订单排到了十月。 同济堂与青玉堂联合成立的成药制造厂也推出了成套的保健品,比如同济堂主打高端养颜保养品,像蜂王浆制剂、祛湿茶、燕窝羹等,青玉堂则主攻维生素片和钙片等。一经推出,立马成了爆款。 一楼的百货超市更是人头攒动 ,各种精美的糖果、饮料、果酒、青菜、水果、肉类、水产,陈列在开放式的货架上,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货架身着统一制服的导购员也热情为大伙挑选各类商品。 顾客们推着带滑轮的小拉筐,自由挑选商品,别提多兴奋了。由于开业有八折的优惠,且买满十两至百两不等,均有不同礼物赠送,因此买买买成了排队涌入梦乐城超市的唯一念想。 结账处十二个收银员清一色红色小帷帽、红色围兜,边上二十个小童,算盘打得嗒嗒响。每个结账后的顾客都会赠送一个大的冷记精致布袋。 一楼正大厅,围起来几架木制滑梯和小吊桥,供脱了鞋的孩子们玩耍。每个来这购物的顾客可以将孩子们放在这,交给专门的服务员管理。为了防止磕伤碰伤,滑梯和吊桥下方都铺满了棉垫。 此刻,二至七岁的孩子们钻上爬下,玩得不亦乐乎,每位家长获赠一条小毛巾,搁在孩子们的背上吸汗,母亲们笑得合不拢嘴。 围栏的外圈是一溜桌椅,桌上是可拉伸的插画读本,供孩子们读书。旁边是小型快餐车,提供二十文到五十文不等的饮食小套餐,比如奶茶配番茄酱薯条,小鸡肉汉堡配汽水,南瓜苹果派配意面等等。 一年以后,当青州第一个幼稚园建立时,报名的家长排队到了城南口。 第141章 又来扎钱 三楼的私人会所,当日前来做按摩、美容和理疗的富家千金络绎不绝。冷记自主研发的各类护肤品、洗发水、润肤乳、润发露,也成套成套地被买走。 因为有特制的金卡、银卡和铜卡,预存一千两、五百两和二百两不等,冷记又吸纳了近十万两的资金。 后院二楼的内室,楚夫人、黄夫人和蔡夫人也美美地享受了一番面部护肤、背部护理和足浴。一套下来,个个神清气爽,赞不绝口。 楚夫人对镜感叹:“没想到清翎的手艺如此之好,我仿佛年轻了十岁!” 黄夫人也笑道:“不如再换点鲜艳的衣料,就更显年轻啦!” 清翎笑嘻嘻:“几位夫人天生丽质,虽时光逝去,也难掩靓丽本色。等到了冬季,您再来清河村的温泉山庄,泡泡温泉,保准又年轻十岁!” 蔡夫人也笑了:“我要是再年轻十岁,岂不跟清翎你一拨大了?” “那我就却之不恭啦!”说罢,清翎站起身,冲蔡夫人轻盈地一拜,“方姐姐,小妹这厢有礼啦!” 蔡夫人嘴巴大张,难以置信。身旁的楚夫人和黄夫人笑得花枝乱颤,尤其是黄夫人将足浴的水搅得水花四溅。 “清翎一张嘴,真真让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方夫人也露出了少有的小得意,已入中年,年轻得跟个小姑娘似的,哪个不偷着乐? 楚夫人又道:“说真的,清翎,我们有高墙挡着西夷兵,都心惊肉跳的,我还以为这把老骨头要丢在青州了,你怎么那么勇敢,真的不怕夷狄吗?” 黄夫人也接口道:“就是啊,一听说西夷来犯,我们家老黄立马就遣走了我跟雅雯。清翎,你怎么就不随你爹娘走呢?” “我也想走啊,可是爷爷不肯走,他的五百多族人都在此,他若走了,全村被屠的话,爷爷后半辈子会无地自容的。爷爷的根在这,所以我想保护爷爷,保护爷爷的族人。不过……” “不过什么?”黄夫人急急问道。 “我没想到西夷会来三千精锐,而且全部是重骑兵,是我考虑不周……”清翎声音越说越小。 楚夫人宽慰道:“清翎,那不是你的错,没有你,村里人恐怕存活不足一二。现在只死了十八个人,已是奇迹啦。” “对啊,我家老黄就说,这是军事上的奇迹,他带领的正规军都做不到,也就柳大公子深入大漠、突袭北狄皇庭可与之媲美呢!”黄夫人也插嘴道。 “就是,”蔡夫人也打圆场,“哎,清翎,你们的温泉山庄何时能建好?我这心里痒痒的,已经迫不及待了!” 清翎又振作起来,月牙眼冒出了精光:“温泉山庄啊,嘿嘿,几位夫人想不想留一个私家汤池给自己啊?” 楚夫人噗嗤一乐了:“清翎这是又来扎钱了?” “哈哈,”方氏笑道,“想起我家煦儿的话,幸亏我跟清翎是一伙的!” 黄夫人更开心了,“清翎,我们也想被扎一扎!我家雅雯说了,被清翎扎一刀,能扎出满满的幸福感呢!” 楚夫人清清嗓子:“说,怎么入股?” 清翎又搬出清河蓝图,游乐场、儿童乐园、动物园、温泉山庄、旅游村落,还有最关键、也只能扎进几位夫人心坎的,就是南邙山风景区的开发。 第142章 天理何在 听闻清翎的邙山风景区开发项目后,黄夫人啧啧叹道:“如此巨大的工程,清翎,你冷家如何一力承担得了?这不是投资十万两就能了事的啊!” 方氏也在一旁敲着边鼓:“煦儿说,清翎还有更大的雄心壮志,待到清河最美乡村计划和邙山风景区开发完毕,她还要投资兴建清溪江和新安江拦江大坝,丰水时蓄水,干旱时放水,一劳永逸地解决困扰大兴两百年的两江水患。煦儿还说,清翎说了,要以邙山风景区和最美乡村的盈利为两江大坝的修建输血!” 整个房间瞬间响起了黄夫人啧啧声,就连一向沉稳的楚夫人都倒抽一口凉气。虽然不知道输血为何物,但大体也能猜到要以邙山风景区的收益兴建大坝。 楚夫人陷入了沉思。良久,她抬起头:“清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邙山风景区修建的同时,我们在青州也开辟一个旅游码头,专门接待游客。至于大坝修建,我回头跟老楚谈一谈,看能不能特批,把手续全部走全,就不怕继任的太守变卦了!但是费用的话,青州官衙也无法拿出更多,仅靠你一家恐难以为继,不如先期向青州等地客商筹募资金,若得三至五百万两以上,则可趁今年旱季,先选址,再疏通河道,打好地桩,等来年边筹钱边建设,如何?” 清翎大拇指一竖,大赞道:“夫人,果然是人中翘楚,考虑如此周全。您要是来从政或经商,谁与争锋?” 一通马屁拍得震天响,连涵养再深的楚夫人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正谈话间,楚宁儿、清荷等小朋友满头大汗地跑进后院。几个孩子刚刚从梦乐城的儿童乐场玩耍回来,脸蛋红红,小手脏脏,有的鼻尖上还有黑点,但是叽叽喳喳个不停,相约明天还要去。 楚夫人头疼地摸一摸太阳穴,自打去岁冬天去了清河村打雪仗、滑雪橇,楚宁儿就彻底失去了官家小姐的涵养,经常眼睛眨也不眨地说出“得劲”、“忒没劲”和“腌臜死我了”等俗语,连青州几家官宦人家的孩子都带坏了,自己没少听奶娘抱怨。 此刻几个孩子自顾自地商量一起去楼上的大浴缸里泡澡,奶娘急了:“小祖宗,可不能一起泡澡,这多脏啊,不如回家去洗!” “不要嘛,奶娘,家里泡澡的叫水桶。清荷家的才叫真正的浴缸,而且清荷说了,可以洗泡泡浴,还有按摩功能,奶娘你就让我试一次,就一次!”楚宁儿拉着奶娘的手,可怜巴巴地求情,一双稚嫩的眼睛闪烁着委屈、讨好和撒娇的复杂元素。 别说奶娘,就连楚夫人都受不了,大手一挥:“去,去,这要不让你去,我们就是做了几辈子缺德事啦!” 几个孩子欢蹦乱跳往跑,清翎一把拦住楚宁儿。楚宁儿委屈地说:“清翎姐,我祖母都同意了,你莫不是小气,舍不得我用你家的浴缸?” 满屋人都乐了,尤其是黄夫人,本是江南世家出身,也是知书达礼之辈,奈何出入军营久了,愈发直爽率性,哈哈大笑之后,方知不妥,遂捂住嘴憋笑,熟料丰满的胸部抖动得厉害,方氏看了又眼红又想笑。 小清荷拉着楚宁儿叽叽咕咕,楚宁儿才恍然大悟,拉着清荷往上跑:“快走,快走,就依你,先去淋浴,再去泡浴缸。” 身后的清翎叉着腰,小声骂道:“小兔崽子,姑奶奶我两世为人,都是豪爽仗义之辈,今天居然被人骂小气,天理何在!”小胸脯也气得一起一伏的,惹得方氏笑得更欢了。 第143章 蜂拥而至 五月中旬,梦乐城依旧人潮涌动之时,王权争夺战再起风云。 太康帝早在三月顾逸城兵败京郊之际,就派出使臣与小梁王议和。小梁王本就虎父无犬子,杀伐决断,比之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竟然一言不合,就斩了来使,继续围剿顾逸城大军。 然而西北疫情四起,灾民西逃,京郊也也成了人间地狱。小梁王功亏一篑,被迫退兵至胶州半岛,给了太康帝以缓冲之机。 太康帝终于腾出手来开始清剿反对过他的群臣和京城世家了。一时之间,京师风声鹤唳,短短一个月,近百个显赫世家轰然倒闭。 后世史书将太康元年与夷狄签订的卖国之约、查抄世家肥了太康私库的行径称之为“太康之耻”。 安王兵退洛水以西,也未逃过时疫,大片士兵倒毙,不得不拔寨再退至襄汾以东,行军中倒下者无数,连安王也染上了时疫。 四月中下旬,时疫一止,战事又如火如荼。西夷割据凤宁后,又挥师东进劫掠,大兴再次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一时之间,各地灾民再次涌入青州以南。 清翎原本发愁招募不到干活的劳动力,孰料消息传开后,大批灾民纷纷赶往清河县。几日功夫,清河县就汇聚了近三千人。 这下,不仅官府紧张了,连清翎也捏着把汗,时刻盯防,生怕暴民生乱。蔡琛也日日坐镇城北灾民营地,急调二百兵丁维持秩序。 清翎收购了上千个帐篷,搭建在清河县以西以北的道路两旁,以官府的名义收拢灾民。沿途设立了十处公厕,雇了三四十个劳力,每天冲洗厕所,运输粪便为荒地浇粪,又从连接小王庄的水渠处引了一条水源过来,为灾民提供用水。 帐篷旁还设立了十个招工点,每个投奔而来的灾民,只要有手艺的,均由爹培训后上岗,有会绣活的,由娘按手艺高低分派活。 只能卖苦力的,分了两拨,一拨由县衙出面雇佣,兴修水利堤坝,维修道路和城墙,另一拨则由清翎带上山,挖台阶,修栈道,建设邙山风景区。 蔡县令不得不开了粮仓,设了粥棚。蔡琛的娘,也带头捐粮,引得清河县富豪纷纷捐款捐粮,因此所有分派到活的人,均能保证一日两餐。 一时之间,西北灾民蜂拥而至。人多,也愁白了蔡琛的头。话说怕什么就来什么,这不,这一日十几个衣衫褴褛之人成群结队而来,到了招工的帐篷前就要吃要喝,稍慢一点就破口大骂,还掀翻了清翎的桌子。 清翎稳坐在桌前,朝奇骏瞟了一眼,啪啪几声轻响,为首的几个闹事者当场跪下了,维持秩序的几个清河村村民大棒一挥,打翻剩余的几个,顺势将其按倒。 要说上过战场杀过敌的就是不一样,铁林几人自带一股杀气,瞬间制服了几个刺头,剩下的几个吓得一动也不动了。 两个村民扶正了桌子,清翎清了清嗓子:“说,为啥闹事?” 为首之人垂下头,一言不发。清翎又朝奇骏努了努嘴,然后就听见噗噗几声轻响,为首之人立马浑身抽搐,鬼哭狼嚎。 哇,隔空点穴,神乎其技啊! 看着同伴疼痛得惨不忍睹,剩余几个立马交待了:“我们逃难的路上,遇见一个胖子,他给了我们一人一两银子,让我们过来闹事,说事成之后,再给我们一两银子。我们也不知道是谁?” 清翎想了想,让铁林几个点燃几个草垛,火光冲天之际,奇骏和铁林叔几个带着闹事者大摇大摆往接头地点而去。 第144章 一曲双簧 远远地,望见古槐树下有个徘徊的身影。 待到近前,那胖子看出苗头不对,立马撒腿就跑,奈何体态笨重,没两下就磕磕跘跘地。 都不用奇骏出手,铁林叔几个健步上前,一棍子敲在他的小腿上,一声惨叫,胖子栽倒在地。 众人围上前,揪住胖子,铁林叔大喝一声:“你是谁?为何要害我们清河村?” 胖子抖如筛糠:“好汉,饶命,误会啊!” “误会?误会个啥?” “为什么一看我们就跑?” “捉了他去县衙,让青天大老爷一审就知道有没有误会了!” 大伙儿叽叽喳喳,上前捆了胖子去见官。 一路上胖子都垂着头,一言不语,直到走到县城门口,遇见一个头发乱蓬蓬的半大小子,冲胖子喊道:“干爹,你怎么啦?他们为什么捆你?” 小子哭着抱住胖子的腿,不肯撒手。 铁林上前,拽住孩子,说道:“你爹受人挑唆,雇了几个坏蛋破坏我们清河县的赈灾活动,这可是杀头的重罪。” 小子一听,哭得更凶了,连连磕头求铁林叔放过他爹:“叔叔,我干爹不是坏人,他肯定也是被逼被骗的,您大人有大量,放过他,霖儿给你们磕头了!” 小子不停地磕头,额头又青又肿,胖子也咕咚一下跪倒:“霖儿,是干爹不好,以后你们好好照顾自己,干爹此去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几个小乞丐也一拥而上:“叔叔,看他俩也挺可怜的,您就放了他!“ 铁林与村民们面面相觑,没了主意,感情自己才是弄得人家家破人亡的恶徒啊! 清翎清了清嗓子:“小兄弟,你爹,受人唆使,破坏赈灾活动,最多是个从犯,若是能主动交待何时何地受何人唆使,就可以戴罪立功。” 那个叫霖儿的小子用期盼的眼神望向胖子,胖子却低了头,不敢言语。 “干爹?” “霖儿,别问了!” 霖儿又扯着胖子的腿哭,死活不肯松手。 正在这时,清河县的林捕头领着几个衙役巡街至西门。清翎与林捕头咬了咬耳朵:“这个胖子明显有人指使,我想放长线钓大鱼。林叔,你能不能先把那几个混混收监?” 林捕头点点头,跟清翎唱起了双簧:“县主,虽然你为这父子俩求情,但这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何况这寻衅滋事,破坏赈灾,可非同一般的重罪,恕在下职责在身,恐怕……” 清翎露出招牌式的笑容,拉住林捕头的胳膊摇了摇:“林叔,您最疼我这个晚辈了,看在他们父子情深、都是穷苦人的份上,您就高抬贵手,放过他们父子!” 林捕头假装为难地看看清翎,一咬牙:“行,就依县主的!” 说罢,几个捕头上前拷起混混们,其中一个泼皮还叫屈:“我们受胖子指使,这指使之人没事,我们反倒要被收监,捕头大哥,我们冤枉啊!” “放屁,就你们几个今天偷鸡摸狗,明日打砸抢夺的,不收监你们收监谁?没有清翎县主他们以一己之力抗击夷狄,我们清河县早就城破人亡了,你们不感激,还去闹事,不抓你们抓谁?”一个捕头一边呵斥着,一边一棍子砸下,小混混哭爹喊娘地:“再不敢了!” 林捕头走到胖子父子身边:“哼,县主就是心软,见不得你们抱头痛哭样。滚,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第145章 藏身之所 铁林上前为胖子松了绑,“我说胖子,有个这么孝顺的干儿子,回家后可别再干坏事了!” 小子和胖子连连磕头致谢,清翎和林捕头几个人转身离去。 小子拉起胖子,撒腿就跑,进了县城,专往犄角旮旯跑,又钻入小巷深处。若非有奇骏在,险些失了他们的踪迹。 傍晚时分,一胖一瘦两个人影又悄悄溜出了西门,径直钻入密林中,躲进一间破庙。 破庙里,等着他们的,竟然是城门口那十几个围在边上求情的小乞丐。 庙中间临时搭起的破灶上,架着一口破锅,一个扎着羊角辫的清秀小女孩正忙着煮小乞丐们乞讨回来的食物,灶边有一些拔下的山鸡毛。那一锅糊糊里依稀可以辨得出有野菜、米糠、土豆和鸡骨头。 躲在庙顶偷窥的奇骏虽然眼中无波,但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胖子和霖儿坐下,小女孩舀了一碗糊糊,递给他,霖儿转身递给胖子。胖子受宠若惊,颤颤巍巍地喝着粥。 大伙儿也默不作声,一人一碗糊糊,呼哧呼哧地喝着。锅底还剩一点糊糊,霖儿的用木铲铲干净,又倒入胖子的碗里。 胖子愧疚地看了一眼霖儿,慢慢将碗里的糊糊咽了下去。 “说,怎么回事?”霖儿俨然一众小乞丐的头,蹙着眉问道。 胖子垂着头:“昨天在城外排队等清河村赈济的米粥,有个方头大耳的男子,讲着一口怪腔怪调,许了我纹银十两,让我找人搞点小破坏,我想能挣回几两银子,清河村又有那么多人,估计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就同意了。” 霖儿咬了咬后槽牙,又问:“这个方头大耳的男子还说啥了?” “他说,事成之后再给我十两银子。” “你们约了哪里碰面,该不会是我们这间破庙?”霖儿蹙着眉问道。 “我哪有那么傻,把自己的藏身之所都告知对方?我跟他说约着了明天上午城北集市。”胖子搓着手,红着脸争辩道。 “是啊,你可一点都不傻,把自家老婆孩子都折在人贩子手里了,至今没有着落。今天要不是霖哥哥又哭又跪的,你这条命可就没了。”旁边一个小乞丐讽刺道。 胖子低下头,垂了泪。 “算啦,小天,别说了,朱少爷也是可怜人。对啦,这两天你哪也别去,就在这破庙里待着。”霖儿一板一眼地交待着。 “明儿,我想去拿钱,那个方头大耳的家伙说好了要给钱的。”胖子抬起头,心有不甘地说道。 “还去,今天这么一闹,谁人不知,你明天去了只怕命都保不了,还想拿钱?”旁边的小天大声说道。 胖子怯懦地回道:“对方说了,事成之后还给十两,我是派人去捣乱了啊,凭什么不给?” 小天叹了口气,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要没有霖哥哥,这会儿人家已经摸到我们的大本营来灭口了!” 胖子眨了眨眼,不敢言语了。 霖儿摸着下巴颏,眯着眼思考着。这破庙在密林之中,几乎无任何遮挡,若对方人数众多,只怕己方凶多吉少。 周围的半大小子们一声不吭,静静地望着霖儿。这大半年来,亏得霖哥哥,他们好歹有个着落,若因为胖子引来杀神之祸,改如何应对? 突然耳畔有个清脆的女孩声音轻轻问道:“要不要我给你们出个主意啊?” 第146章 投诚合作 因为嗓音过于动听,有几个小乞丐居然点了点头。 正在思考的霖儿猛然抄起一根燃烧的木棍,朝声音的方向扔过去,众人方回过神来,纷纷抄起手里的家伙,聚拢在霖儿身边。 只见清翎飘逸地躲过火棍,施施然立在场中:“你们想不想拿到该得的银子?” 孩子们用期盼的眼神望向霖儿。霖儿虽然不过九十岁光景,但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也掩藏不住他眼中智慧的光芒。 他不动声色地问道:“想怎样,不想又怎样?” 清翎拍拍手:“想的话,我们合作,一起抓住对方,讨回银子;不想的话,你们就在这待着,等着人来灭口!” 那个叫小天的男孩喊道:“你可别吓唬我们,我们都是从小吓到大的!” 清翎笑道:“我是谁,想必你也知道,我清河村以一己之力抗击西夷三千精锐,想必你们也听说过。” 众人眼中闪着精光,连煮饭的小女孩也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清河县主啊! 清翎继续说道:“刚才朱少爷说,与他交割之人方头大耳,怪腔怪调,我估计是蛮夷,又想破坏清河村赈灾事宜,想必于我清河村有仇怨,我掐指一算,大概率、保不齐、极有可能——是西夷人。”清翎拉长语调,一字一句地大声说道。 众人一听,倒吸口凉气,连刚才咋咋呼呼的小天都傻了,唯有霖儿不动声色。 “朱少爷,你事没办好,还有命拿钱吗?刚才来的路上,我的护卫已经悄悄干掉了两个尾巴。”清翎又不徐不疾,缓缓道来,几个孩子面面相觑,连小姑娘都悄悄拉住了霖儿的手。 “这里荒郊野外,并无任何屏障,就算你设了暗哨和明哨,我不一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你面前吗?如果是西夷人,此刻你们早已成为刀下之鬼了!”清翎又劝道,“你既是他们的首领,当知眼下之凶险,如果还执迷不悟,就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啦!”说罢,清翎转身就走。 “且慢!”霖儿出声道,“我们可以合作,但是你要保证我们所有人的安全,而且抓到肇事之人后,还要给我们一份工作和一个容身之所。” “霖哥哥!”几个半大小子异口同声地呼道,眼中俱是难以置信的眼神,自家霖哥哥怎么就如此轻易地屈服了? 清翎嫣然一笑,周身散发出神性光芒:“成交!” “现下,我们怎么办?”霖儿问道。 “明日一早,朱少爷还是依约前往北市,指认方头大耳之人,我自有手下与敌周旋,抓住之后,我收留你们所有人,并且帮朱少爷找回他老婆孩子,如何?”清翎回复道。 “如何收留我们?我们可不会卖身做奴仆!”霖儿继续问道。 “你幼时应该家境不错,读过不少?” 少年虽极力掩饰内心的苦楚,但仍红了眼圈。 清翎于心不忍,于是合盘托出自己的收养方案:“我清河村目前正在建一座孤儿院,专门收留因战乱而失家的十二岁以下孤儿,有专门的人照顾你们的生活起居,除了夫子教授你们与其他私塾类似的学业外,另外还有各式手艺学习和创业课程。十二岁以后男子可以自立户口,孤儿院除了帮你们申请户口外,还会资助每户二十两银子,助你们立业。” 在众人期盼的眼神中,少年长叹一声,眼角流下一颗清泪。 第147章 天罗地网 当夜,十几个小乞丐被秘密转移至清河县府衙内。 一番洗漱后,清翎给每个孩子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裤。小娃们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连胖子都加入了叽叽喳喳的人群。 尤其是那个小女娃明眸皓齿,月牙眉,小鼻梁,卡哇伊得不得了。 细问之下,清翎才知道,女孩叫罗筱薇,跟他哥罗玉霖本是凤宁书香门第,城破时,母亲将他俩扣在箩筐下,才逃过一劫。后来,兄妹俩一路南下乞讨至此。 小天和朱少爷都是颖川人,小天是普通人家孩子,城破时,父母双亡,只剩自己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南逃至清河县附近时,遇上了罗氏兄妹,几个人因为抢占地盘打了一架,被霖儿用计制服,两人倒成了莫逆之交。 他们抢占了此处破庙,又搜罗了几个乞讨的孩子,抱团取暖。霖儿每日安排明暗哨,又设了三道防线,才顶住了其他乞讨者轮番攻击,终于在破庙处安了家。 小姑娘说起刚开始几日的凶险,呜呜哭出了声:“哥哥每天夜晚都不敢睡觉,在破庙外围巡视,跟其他灾民打了好几架。我好怕没了哥哥。呜呜呜,后来县衙设粥棚,我们轮流去讨食,才活到现在。” 别看朱少爷是个憨憨,年方二十二,他家可是殷实之家,他爷爷在破城之前就让管家带着孙子一家逃难。孰料途中惊闻颖川被屠,朱少爷死活要往回赶,管家心生歹意,打晕了朱少爷,卖了他老婆孩子,卷款逃了。 小天气愤地诉说着,一旁的朱少爷呜呜地哭了。 清翎不忍直视这些家破人亡的孩子,转身招呼人记录下他们的姓名,自己则去了后厨,给孩子们一人煮了一碗面。 另一边,蔡大人跟林捕头连夜布下天罗地网,抓捕夷狄。夜半,数千士兵和衙役自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往县中心挨家挨户搜查方头大耳之人。 天明之际,城东一家客栈内乒乒乓乓一阵打斗,几个彪形大汉杀出重围,直奔东门。 几个暗卫立马赶往城东,围追敌酋,瓮城内一片腥风血雨。待到清翎闻讯赶到时,两个孔武有力的夷蛮之人已被暗卫拿下,蔡大人连夜突击审讯。 当天边露出第一抹鱼肚白之时,一则惊天消息席卷整个府衙:西夷三皇子遏容纳被捉啦!麾下大将、西夷第一猛将蒂亚莫率领城外驻扎的百余士兵星夜袭击清河村去了! 清翎一听,暗道不好:西夷有备而来,清河村虽然有爷爷压阵,但阵型操练还需假以时日,此仗只怕不好打,清河村再也经不起死人了! 心急如焚的清翎匆匆辞别蔡大人,一路打马西去,蔡大人也点齐二千兵丁紧随其后。 清河村。入夜时分,数百个黑影窜入村内,正准备杀人放火之时,一声梆子响,火把四起,瞬间照亮了整个村落。 几百个夷狄才发现自己陷入了四面埋伏之中。五百余名清河村壮丁,围成三个渐渐收缩的包围圈,将敌军团团围住。内圈三百人,均三人一组,持盾牌者居前,身后一左一右各一名持长枪者,第二圈也是盾牌兵和两个箭弩兵,第三圈是四张大型连弩,几枚大型盾牌立于巨型连弩前。再后方的塔台上,清翎的爹挥舞着旗帜,指挥大伙围剿敌兵。 无论对方杀向哪,三人组就会顺着旗帜的指挥,踏着坎位行走,箭矢连弩组趁缝插针,罗云熙带着铁林等人又不断从新挖的地道中杀出,得手后再钻入地道。 战事最酣时,两位蒙面高手加入了清河村阵营,局势立马一边倒了。 当夜幕悄然退去时,清河村的战斗也进入了尾声,西夷最终全军覆没,蒂亚莫也被蒙面高手斩于马下。 医疗小队登场了,为伤者包扎,预备队则干净利落地打扫战场,箭弩组捡拾散落的箭弩,重型连弩组擦拭拆分武器,抬回仓库。 不过小半个时辰,整个清河村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再也看不到一丝战场的痕迹。 第148章 一睹君颜 塔台上,除了爹外,还有一个清贵公子,一身白袍,轻摇折扇,有幸目睹了整个战斗过程,除了长叹一声,抒发内心的感慨和钦佩之情外,公子再无任何言语。 当一切归于平静后,清贵公子缓缓步下扶梯,走到田埂旁,看着清晨第一缕阳光中摇曳的秧苗,看着村民们脸上洋溢的灿烂笑容,他竟然有了片刻的恍惚:也许住在乡野之地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远处,一个小姑娘打马飞奔而来,身后马蹄得得,数千士兵也是扬鞭奋进,惊扰了公子的沉思。 望着纵马疾驰的少女,公子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少女飞奔近前,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但看到清贵公子的一瞬间,她似乎有片刻的失望,不过转瞬她又露出了招牌式的笑容:“九爷,您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萧九上前帮忙拉住马缰绳,身后的萧光和萧远诧异地对视了一眼:自家公子何曾为人牵过马踹过蹬? “哪啊,我们清河村求之不得呢!”清翎下马后,拍了一下马屁股,小红马癫癫地跑向不远处的马厩。 清翎擦了擦手,上前招呼萧九:“九爷,您什么时候到的?刚刚进村时,听铁林叔说,有贵人相助,西夷全军覆没,我方只有些微轻伤,无一人亡,没想到竟然是九爷及时拯救了清河村。” “九爷,去我家,我请您吃我新研发的美食,再品品新酿的葡萄酒,然后坐在阳台上,美美地欣赏日出东方的景色,咋样?” “九爷,这次您来,可看见清河村的大变样了?您多住两天,说不定就能看到游乐场、旅游车开业呢!” 少女走在田埂上,一蹦一跳地与萧九搭着茬,萧光和萧远远远地坠在后面。 “九爷,太妃还好吗?” 身后的萧九猛然停住。 “九爷,怎么啦?”许久没听到动静的清翎回过身,望着神情萎靡的九爷:“难道……” 片刻的等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就在清翎惶恐不安之时,萧九缓缓开口道:“我娘,她死了!” 清翎瞬间懵了:“九爷,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问的,那个,我……” 九爷没有言语,静静地望着清翎:“清翎,我现在是个孤儿了!”蓦然之间,泪水从九爷清俊的面庞滑落下来。 清翎手足无措,最后打量一下四周,发现没人,一咬牙,壮起鼠胆,上前抱住九爷:“九爷,没事的,只要您不嫌弃,以后清河村就是您的家!” 片刻之后,萧九转过身:“对不起,清翎,是我失态了!” 清翎搓搓手,偷偷望了一眼前方,远处早已不见了萧光和萧远的身影,她磕磕巴巴地说道:“那个,九爷,嗯……您以后不如就住在清河村,远离京师,过闲云野鹤的生活,不好吗?不过……” 萧九转回身,恢复了清贵公子样:“不过什么?” “不过,就怕我们村庙太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萧九噗嗤一乐,用扇柄敲了敲清翎的头:“又胡说!我现在只是庶民一个了!” “真的?”清翎难以置信。 萧九点点头。 “而且我现在身无分文了,就是穷鬼一个。” 清翎一蹦三丈高,屁颠屁颠地过来扶住萧九。 “九爷,走走走,去我家,美食、美酒、美景,享受人生去!” “要是您乐意住这,我帮您设计一座大宅子,保您住得舒舒服服,再也不想走了!” “您年轻帅气,脾气又好,信不信,不几天,江南江北的美女都会蜂拥而至,为一睹君颜而挤破了头呢!” 萧九哈哈大笑,随清翎而去。 第149章 川流不息 一入冷家大院,就见四门大开,人群川流不息,扛着刀枪剑戟往内走的,拎着布匹丝线回家的,还有抬着猪羊鸡鸭装车上的,个个喜气洋洋。 原来清翎家建了个大型地库,可用于储存各类军需物资,现在仗打赢了,附近几家村民又将藏在清翎家地库里的自家贵重物品取回,将清洗干净的兵器搬回地库。 清翎一边闪身避过搬重物的村民,一边与大伙打着招呼。 “冷五婶,听娘说,您家芳芳已经定亲啦?” “是啊,隔壁岭南镇的,家境挺一般,就一个老娘和十岁的妹妹,可搁不住孩子上进,珏儿这孩子白天在书院读书,晚上回家抄书,贴补家用。芳芳那丫头一眼就相中啦!”五婶乐呵呵,眼睛放着幸福知足的光。 “清翎,还多亏你眼光毒,先前那个童生,看着白白净净的读书人,你只看一眼就说让我们慎重。俺家启生说啦,听清翎的准没错,所以特意找亲戚去他老家打听了一番。才知道他曾经说过一个媳妇,活生生被他老娘跟他给搓磨死了。唉,想想我就后怕,多亏清翎你啊,不然我家芳芳可就跳入火坑啦!” 清翎笑嘻嘻:“五婶,穷不要紧,人品好就行,咱们村要大发展,将来多的是机会!” “就是,芳芳心气挺高的,她说啦,凭自己的手艺,将来也能过上好日子!”五婶脸上溢满了笑容,拎着布匹丝线笑呵呵地离去。 “清翎,你可回来啦,你得好好给我们砖窑出出主意!”冷二太爷白须飘飘,却着急得不得了,一见清翎入了大门,一把推过身边扶着他的小童,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清翎急忙上前扶住他:“二太爷爷,您先坐。自打上次西夷来犯,您伤了腿,就行动不便,您得多休息,有什么事,叫栓子来找我就行了,不必亲自过来!” “清翎啊,你说的那个水泥,还有瓷砖什么的,可得好好跟太爷爷我说道说道!”冷二太爷是个急性子,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问。 “二太爷爷,我回头马上将配料、配方和需要解决的技术和污染问题写个章程,等琢磨和试验得差不多了,咱们再干。现下我们要在清溪江下游再建造几个水车,利用水的动力系统研磨矿粉。我还要跟大喜叔商量,把铁匠铺搬到砖窑厂边,利用铁匠铺锻造铁器的高温冶炼铁矿石,然后从铁匠铺和砖窑厂那牵几根管道,灌上热水,给周围几家人家冬天供暖,这样冬天咱这就不怕冷了。所以二太爷爷,事很多,路也要一步步走,您别急!” 冷二太爷“哎,哎,哎”地应着:“娃儿,你回来,太爷爷我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 清翎又对伺候二太爷的栓子说道:“栓子,先扶二太爷爷回去,明一早过来我这拿图纸和说明书。” “哎!”栓子大声应着,喜形于色,“二太爷,我们回去,清翎姐姐这可忙呢!” 见启丰叔在一旁欲言又止,清翎热情上前:“启丰叔,您有什么事要交代我去做吗?” “清翎啊,这个……嗯,我爹特意交代我找你商量商量,想让你爷爷做村长这个位置。”启丰期期艾艾。 “啊,启丰叔,冷爷爷做的好好的,为什么要转给我爷爷?就算他要卸任,也是启丰叔你来接任啊?”清翎不解。 “我爹说,他才疏学浅,恐怕无法担负起保护和兴旺清河村的重任,说清河村只有在你爷爷和你的带领下才能日新月异。我爹怕你爷爷不肯干,所以特意找你做说客。清翎,看在我爹一片赤诚,且为清河村未来着想的份上,你就成全他老人家的想法?” 清翎将启丰叔拉倒一边,伸出小手,扒拉着食指:“启丰叔,第一,我爷爷生性豪爽,不擅理财,我爹呢,做木工活没得说,但他不爱说话,不擅交际,而这两样恰是冷爷爷和启丰叔您的长项。再有一点,冷爷爷处事公允,管理咱清河村井井有条,大伙儿都服。” 清翎又扒拉第二根小指头,“启丰叔,等旅游山庄和游乐场开业,我打算将其中一成的利润我归族里,这样,咱们村敬老院、孤儿院和书院的费用就有着落了,还有,咱冷氏祠堂也得翻新,祠堂前的八卦广场还得继续往外扩。这些冷氏事务都得由村长管理。我爷爷跟我爹都没啥时间管这些族中大事呀!” 清翎又扒拉着第三根小手指,“第三,启丰叔,我正准备建议冷爷爷出面为清河村购买祭田。” “祭田?”启丰叔蹙了蹙眉头,“为什么?” “启丰叔,我研究了一下大兴的律法,发现家族的祭田是受大兴律法保护的。哪怕将来皇帝换得再多,贪官污吏想强取豪夺,咱冷氏一族的祭田也是夺不走的,咱清河村就能代代相传。但是祭田得悄悄地买,悄悄地管理,这关系到我清河村百世兴旺的大事,非冷爷爷和启丰叔您不可,交到其他人手中,我不放心。” 小姑娘煞有介事,哄得启丰叔开开心心地走了。然后,小姑娘又冲二楼的主屋喊道:“娘!” 柳雨烟打开窗户:“清翎,娘这会忙,等下课了,我再下来!” “好嘞!”清翎拉住忍冬,“你让麦冬多烧点水,再去找奶奶,让她把库房里娘新做的蚕丝被拿一套出来,还有金枝绣的那套花开富贵的床品,也一并取过来,送到三楼朝南的那间客房来!” “哎,奴婢这就去!”忍冬匆匆离去。 “我爷爷和爹呢?”清翎又抓住一个往外窜的小子。 小子一边跑,一边扭头说道:“冷叔在指挥大伙处理西夷尸首呢,有道哥说要给他们焚了,挫骨扬灰,做农田的肥料,让我过来拿打火石!冷爷爷好像去视察庄稼了,说保不齐有庄稼被夷狄糟践了,要补种!冷爷爷还说,要带几个人把几块稻田里的水换掉。” 清翎领着萧九进了大厅,从厅内的旋转扶梯上了二楼,再转到另一边,上了三楼东边一间南向的客房。 推开南边通透的窗户,伴随着吱呀一声,晨曦也射进宽敞的室内。 第150章 相由心生 开窗后,清翎又拧开盥洗室的门,从壁龛中拿出干净的抹布,先将卧室内的桌椅擦拭干净:“九爷,您先请坐!” 然后走到墙角立柜边,从柜子里取出崭新的铜茶壶,伸到柜子上搁着的玻璃水缸下,拧开一个精致的铜龙头,接满了水,搁在桌子上的小炭炉上烧水。 “九爷,这是山里的清泉水,泡茶最合适不过了。底下的银炭是我们砖窑厂刚烧制出来的,没有一丝丝烟呢!” 九爷看着很快咕噜咕噜冒泡的的茶壶和炭炉,环视着宽敞而通透的客房,又瞥向盥洗室,看着忙忙碌碌的清翎洗干净抹布,擦拭床头、衣柜和长椅,不禁有些好奇:“清翎,这张长椅是不是就是最近特别流行的沙发啊?” “是啊!”清翎一边应道,一边用干纱布轻轻擦拭沙发的皮面,“待会儿,等皮面完全干了,您可以坐着感受一下。”说罢,清翎又抄起盥洗室内的拖把,将卧室拖了一遍。 这时忍冬抱着蚕丝被、被套和床单上到三楼的楼梯口,清翎洗干净手,接过被褥,又亲自铺好了床。 “九爷,您要不要参观一下盥洗室?这是洗脸台,拧开这个水龙头,上方这个水箱的水就会流下来,按这个弹舌,就可以接满水。洗完后,再按这个弹舌,水就会流走。” “还有,这是马桶,这个按钮一按,就可以冲水,将脏污冲到下水道里。” 清翎又领着萧九去转角的小阳台,全玻璃窗设计,一个椭圆形的长浴缸立在窗边,阳光洒进阳台,煦暖而又温馨。 “九爷,这里的浴巾和毛巾都是崭新的,我奶奶跟娘用改进的织布机织的,软和又舒服。啊,稍等一下。” 清翎又噔噔噔跑下楼,不一会儿拎着几个瓶瓶罐罐上来,“九爷,这是牛奶香皂和玫瑰精油,这两瓶是植物萃取的洗发水和润发乳,新配方,冷记要下个月才上新。您提前试一试?” 萧九看着笑吟吟地献着宝的清翎,竟然点了点头。 清翎又笑嘻嘻地说道:“您先洗漱,稍适休息一下。我去厨房弄吃的,九爷,您有什么忌口的吗?想喝鸡丝粥还是皮蛋瘦肉粥?喜欢甜口还是咸口?” 萧九说道:“那个皮蛋瘦肉粥我还没吃过,倒是想尝一尝。” “好嘞!”清翎一边应着,一边咚咚咚下楼。 待到清翎身影消失,萧光翻身上了三楼的屋檐,观察周围的地形,萧远则守在三楼的楼道拐角处。 半个时辰之后,萧九神清气爽地坐在露台的长桌边,一柄大型的遮阳伞立在身边。 清翎早已摆好四道可口凉菜:农家腌笋,麻油素干丝,青瓜拌蛤蜊,凉拌素什锦,还端上来四道餐前点心:土豆温泉炸弹,清蒸凤凰卷,炸鲜奶和芒果班戟。 不一会儿,四道热菜也摆上了桌:锅包肉、辣子鸡丁、干煸四季豆和酸菜鱼,还有皮蛋瘦肉粥。 萧光用银针试过菜之后,萧九优雅地吃着美食,喝着粥。 清翎在一旁若有所思。 萧九一抬头,注意到清翎的目光,舀粥的小勺一顿,然后又低下头,若无其事地吃了起来。 吃罢早午餐,萧九问道:“清翎,刚才那位嫂子说你眼光毒,你是如何一眼就判断出白面书生有问题的?” 清翎笑道:“所谓相由心生,一个人是否纯良奸诈,看面相就能判断出一二的。那一次我凑巧在冷五婶家里遇着书生前来提亲,当时就觉得他骨缝里都透着一骨子虚情假意,出了门,我才突然明白为何会有这种感觉,是他的眼睛。书里说,眼睛白多黑少,乃淫邪之相,所以我特意叮嘱了一下启生叔和五婶。” 萧九哈哈大笑,白多黑少,乃淫邪之相,真涨见识啊!以至于夜间休憩时,萧九都不由自主对着铜镜,看看自己是否也是白多黑少…… 第151章 海姆立克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一群人急匆匆奔清翎家而来,冷家大门拍得震天响。 萧九驻足在玻璃窗前,看见孙把事开了大门,众人将一个背在身上的男孩放倒在院中。 清翎匆匆下楼,左手还在系着盘扣,右手一探小男孩的脉息,发现他面色发紫、气息微弱,这恐怕是异物堵住了气道! 她当即将小男孩环于身前,将他的头底低下,然后以拳冲击腹部,倒弄了一会,小男孩依旧没有反应。 男孩的母亲是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妇人,眼见孩子快没了气息,她颓然瘫坐在地,目光呆滞。周遭的人群中也开始有人低声啜泣了。 萧九正准备让萧光下去一探究竟,忽闻清翎唤过自家爹爹:“爹,您来,我可能力气不够,像我刚才那样,以拳冲击肚脐眼上方,向内,向上撞击!” 清翎指挥着他爹反复冲击小男孩腹部,一下,两下,三下,小男孩两手下垂,来回晃荡。 “爹,再来,不能停,一定要把卡在气道里的异物震出来!”清翎爹加大了冲击的力度,大约十来下的光景,俯身屈着的小男孩突然噗地一声,吐出一块黏糊糊的糖果。 缓过气来的小男孩哇的哭出声来,本已瘫倒在地的嫂子慌忙爬了起来,搂着死而复生的小男孩大哭,又要跪下给清翎和她爹磕头。 清翎忙蹲下,搀扶住嫂子:“家生嫂子,这可折煞我了。这是顿顿吉人自有天相,他爹也在天上保佑他平安呢!” 清翎爹和爷爷招呼众人散去,家生嫂子也擦干了泪,慢慢直起笨重的身子准备离去,身侧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原本哭得最惨,此刻怯生生地靠拢过来,哽咽道:“娘,弟弟没事了,我扶您回去!” 清翎帮忙抱起五岁的小男孩,丫鬟拎着一个食盒,跟在后面。 耳畔传来清翎细细的叮嘱声:“顿顿,是不是麦芽糖吃得太急啦?以后再想吃,要先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不能吃得太急!” “还吃?回去我就把麦芽糖都扔了,这把娘的魂都吓没了,你要是有事,我可怎么向你爹交待?”嫂子说着说着又哭了。 顿顿哭道:“娘,我再也不敢抢姐姐的糖啦!您别扔,把我的都给姐姐吃!” 走在田埂上的清翎指着远处一块水田,对嫂子说着啥,年轻的嫂子眼睛里终于有了光。 “小姑娘大概又向嫂子兜售未来的蓝图了?”萧九想,“也是,自己尚且被她的设想征服,何况一乡村女子?清翎总能给绝境中的族人以希望,抗击西夷的侵略如此,抚平战后的创伤也如此,她稚嫩的肩膀上扛着的,大抵就是人间大爱!” 萧九的眼眶竟然有了片刻的湿润,自己不也是向往这人间大爱,才摒弃皇室身份,奔赴这乡野之地吗? 不过,以清翎小小年纪,如何拥有这许多惊世骇俗的想法和创意?不知道小姑娘有没有法治好自己的味觉? 萧九踱着步,敲着扇柄,若有所思。 萧九不知道的是,那一日的青瓜蛤蜊中,清翎放了一点芥末,孰料萧九吃了没一点反应,而且他所有的菜都象征性尝两口,没有办法看出喜好的菜,也许是他打小养成的习惯,但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他在掩饰自己失去了味觉。 此后两日,清翎特意将菜肴中的某一样菜多加了盐或醋或糖,终于确信萧九失去了味觉。所以这两日清翎一直在实验,怎样刺激味蕾,帮助萧九恢复味觉。 清翎将嫂子送回家,留下麦冬帮她们烧火做饭,自己拎着食盒往回走。但见前方尘土飞扬,却是蔡煦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疾驰而来,身后的马车拖着满满一车物资。 见到清翎,蔡煦大喊:“清翎,我干爹在吗?” “在呢!”望望身后的马车,清翎露出小虎牙,“蔡煦,你可真是星星知我心啊,我正愁家里只有乡野小菜,招待不好贵客,你就送货上门啦!我瞅瞅,都有啥?” 说罢,清翎就上前翻看马车里的货品,然后萧九就听见一惊一乍的赞叹声。 “唉,没见过世面的孩子!”萧九叹口气,眼底却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笑意,令一旁的萧光诧异不已:“主子这是转性了?” 第152章 干爹为兄 蔡煦咚咚咚上楼,一进屋子就喊道:“干爹,煦儿来看您啦!” 孰料萧九竟然笑着拒绝了干爹的称呼:“小煦,上次逼你认干爹只是闹着玩的,后来我才知道,我只比你兄长大七八岁,确实不宜认你做干儿子。从今儿起,咱们就以兄弟相称,如何?” “啊,还可以这样?”蔡煦傻眼了,“那您不是自降身份啦?” 清翎也有些诧异:“上次非逼着认干爹,这次又逼着认兄弟,不知这九爷的葫芦里倒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多年以后,清翎才恍然大悟,明白了九爷当初的“险恶”用心。 “那干爹,啊,不,九爷,啊,不,萧大哥,我,那个,我爹娘怕您过不惯乡野生活,特地让我送些吃的和用的,您还缺啥,跟我说,上天入地,我都去弄,一定让您在这住的舒舒坦坦的!”蔡煦拍着胸脯承诺道。 “不用啦,乡野之地也美食多多,可比京师的珍馐美馔强多了,我目前没什么需求。煦儿,让你奶奶和爹娘不要破费了,回头我会亲自上门,向你爹娘表达歉意。”萧九啪的一声打开扇子,扇了两下,又嗖的一声收拢纸扇,然后搂住蔡煦的肩膀,笑呵呵地朝阳台的遮阳伞而去,举手投足之间,尽显纨绔子弟本色。 清翎笑了:“九爷,蔡公子,你们先坐着,我吩咐厨房上菜!” “清翎,酸菜鱼,还有蛋糕,”蔡煦仍不忘自己小吃货的本色,扭着头喊着,“我带了一盒柠檬,你说过只要有柠檬,你就可以制作柠檬冰红茶和柠檬鸡爪的。” “好咧!”清翎乐呵呵地跑下楼。 萧九和蔡煦倚靠在舒适的沙发上,眺望远处忙碌喧嚣的人群,山坡上,沟渠边,稻田里,低洼处,辛勤劳作的人们以辛劳唤取着未来的希望。 “九爷,啊,不,萧大哥,听我爹说,您被逐出了皇室,今生再也不能回京师了。”蔡煦吞吞吐吐,“您以后有何打算?听说您还交出了整个商业王国,就是为换回太妃娘娘的遗骸。我爹说,您的孝心日月可鉴,让我多跟您亲近亲近。” 萧九敲了敲蔡煦的脑袋:“你爹才是智者啊,让你过来宽慰我,我当不起你爹眼中的圣贤智孝,其实我的心也黑着呢!” “是啊,清翎就说您腹黑。”蔡煦脱口而出。 “腹黑,什么意思?”萧九猛然一惊。 “就是表面上道貌岸然,实则一肚子坏水,”眼见萧九脸都要绿了,蔡煦又急忙找补道,“可是,清翎也说了,乱世之中,没点手段,怎么自保?过于善良,又如何与恶人斗?” 萧九的脸上渐渐褪去了绿色。 “清翎还说,萧大哥你有悲天悯人之情怀,却受困于皇室身份,若为天下苍生虑,要么有功高震主之忧,要么有觊觎皇位之嫌。若有一日能大展鸿图,是天下苍生之幸。” 蔡煦察言观色,一阵马屁拍得震天响,“清翎还说,您是一团光,而我们靠近光,才能沐浴光,最后才有可能变成一团光。” 萧九的脸色才慢慢红润起来。 “清翎筹备了一个剧团,要演出一出剧,叫《桃花扇》,我前两日听她们排练时,有几句戏词真是真知灼见。” “噢,说来听听?” “俺曾见,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萧大哥,你觉得这几句如何?”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萧九边走到栏杆边,边慢慢吟道,然后举目四望。 麦田里绿油油的秧苗,池塘里自在划水的鸭子,还有一条条新铺的青石板小路,两侧绿枝迎风摇曳。近处八卦阵型围绕着村落中心——祠堂、敬老院、孤儿院和学堂,八条青石板路通往中心广场;远处,铁匠铺、砖窑和厂房为绿树围绕,赶工的人们兴冲冲奔向美好的生活…… 第153章 犹不自知 六月天,正是春意褪去的季节。京师里皇权争夺战战事犹酣。 湘桂川军联军已越过汾水,杀奔京师,镇西大营因安王染疫在身,被联军一击即溃,安王据说也下落不明。 小梁王也剿灭了顾逸城大部,并于京师南七里庙附近活捉了顾逸城。 六月初,三方汇聚于京郊,生死决战一触即发。 清河村。夜深人静之时,清翎还在画室勾勒新的机器制图,两个身影嗖嗖嗖,在冷家后院一起一落,正待交手之际,萧光喝了一声:“鹤熙,住手,是自己人!” 那个叫鹤熙的黑衣人止住了身影,后发而至的黑衣人也一个飞身,倒退而去,隐在夜幕中。 清翎隐在窗户后窥视了片刻,感叹道:“奇骏哥可真厉害,能后发先至,又能及时收手,哈哈,我捡到了一个大宝贝!” 鹤熙腾身上了楼,交给萧光一封信,然后退下。 萧九接过信件,迅速扫过信件内容:“太康帝遣人劫持了萧珏,湘桂川联军分裂,湘桂大军后撤五十里,川军独自北上。” 萧九用蜡烛点燃了信件,然后陷入久久的沉思之中。 楼下的清翎又静下心来制图,当窗外愈发静悄悄之时,清翎已绘制出古代的第一台踩踏式水泥搅拌机。 第二日一早,清翎敲开了铁匠铺的大门。张记铁匠铺自打搬迁至砖窑厂边,清翎便出谋划策,设计了新型冶炼炉,后来又通过官府的报批,为张记铁匠铺筹措了每年五千斤的生铁指标。 张铁匠在抗击西夷时胸部受了伤,之后就无法挥舞铁锤了,张记铁匠铺正式交到了大喜叔手里。 看完设计图纸,大喜叔立马召集了几个学徒开了炉。炉火通红,映照着大喜叔古铜色的脸庞和几个学徒憧憬的眼色。 出了铁匠铺,清翎又顺道去了木工厂。自打三月里黄雅雯的哥哥黄景韬从南边运来了黄花梨木,黄家的婚房家具四月就已打造完毕,清翎又为姑爷爷陈光远设计了喷漆枪,整套家具泛着清亮的光泽。 因为京师局势危急,黄雅雯的婚事推迟了。堆放在家具厂的黄花梨家具也为冷记招徕了大批商客,来家具厂参观订购的人群络绎不绝。 清翎爹不得不从方圆百里村落和木工二三十余人。西夷来犯那日,家具厂仅有部分贵重家具被转移至底下,幸亏清翎设计的八卦阵抵挡住了夷狄的偷袭,否则清河村损失难以估量。 “清河村的版图扩大了许多,防御外敌入侵就越来越难了。外围的塔楼和防线必须扩大,回去我得设计一下以八卦阵为中心的核心防御圈。”清翎边走边思考,然后长叹一声,“唉,百废待兴,谁可以为我解忧?昔日曹操尚可依赖杜康,我的葡萄酒和奶茶最多只能微醺,唉,nnd的!” 转到二里地外的大片盐碱荒地,见两栋安置外地员工的宿舍楼和一间食堂已经初具规模,清翎才收起叹气声:“唉,好歹有个形了!” 再远眺山脚边的温泉山庄,工人们也在如火如荼地建设家园。短短一个月,几座大大小小的汤屋和连接汤屋的通道已拔地而起。 舅姥爷在清翎的授意下,组建了大兴历史上第一个旅游公司,叫做“信天游”,舅姥爷一家又马不停蹄,往江南江北去开信天游了。 最可喜的是,从山脚到密林深处的木栈道已经铺设到了半山腰,并又沿着东边山崖蜿蜒而去。十天前,工匠们在凿壁遗落的石块中,发现了铁矿石成分。 听闻消息,清翎放下筷子,纵马飞奔而去,组织人手,将铁矿石运输到砖窑厂边。除了大喜叔的铁匠铺,一座新建的冶炼厂正拔地而起,冷二太爷这两天笑容都挤出来褶子了,清河村第一拨烧制好的铁矿石已经被水车碾成了粉末,挖沙船也从河上运来了泥沙,铁匠铺正在打造搅拌泥浆的搅拌机。 一切都欣欣向荣,冷二太爷说:“有生之年能看见盼望已久的幸福生活,多亏托娃儿你的福啊!” 清翎笑道:“二太爷,还差硅矿石呢,听闻云贵那边的大山里出产,我们还得去那边联系,不知道能不能搞到?这也是一大难题啊!” 中午信步回到自家小院的清翎被阳台上晒太阳的萧九叫住了:“清翎啊!听说你准备从云南山区往外运输硅石矿?” 清翎眼睛一亮,哇塞,贵人听到我的心声啦。“是啊,九爷,您也对硅石矿感兴趣,还是您手中有硅石矿?”清翎兴冲冲上楼。 “聪明!”萧九打了个响指,萧远递给清翎两张纸。打开一看,我的乖乖,北邙山两个矿业——铁矿和硝石矿的开采许可证,承接人叫肖福成,等等,这不是青州同济堂老管家吗? “清翎啊,你是守着邙山这大的宝贝,犹不自知啊!” “是我疏忽了。不过说起宝贝,九爷您才是我们清河村最大的宝贝,最大的福报呢!您看,你一出手,就替我们解决了铁矿石和硅矿石的问题,我们清河村建立无法烧毁的村落,全靠您这两张纸啦。” 清翎一阵马屁乱拍,萧九浑身说不出的舒坦。他全然没有想到,清翎稚嫩的笑脸后奸笑的心思:“萧九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是惊天动地泣鬼神的大手笔!所以呢,只要钩着他高兴,再时不时冒出点小苦恼小忧愁,萧九就会上钩了,这不就应验了吗?” 多年以后,萧九听见清翎如是说,内心一惊:“合着伙,小姑娘那么早就在算计自己啦,关键自己才真是犹不自知啊!” 第154章 后顾之忧 五月底,京师决战之际,清河村敬老院和孤儿院也在鞭炮齐鸣声中落成。 蔡大人和萧九联合为两个院子剪了彩,清河村十二位孤寡老人入驻,六七十个失去至亲的孤儿也有了自己的小窝。孔繁漪成为了孤儿院首任院长,连带她女儿也成了远近闻名的女夫子。 年前,孔繁漪的大儒爹来信了,言之凿凿,称不听父训,不听夫言,不孝不敬,不仅不贤,还与小妾当众撕扯,有辱门风,遂断绝了父女关系。 孔繁漪悲愤欲绝,若非有女儿在,她恨不能投了清溪江。 西夷进犯时,她和女儿躲在洞中,相互依偎。眼见几百村民奋不顾身保卫家园,就连七八岁的幼童都义不容辞,挺身而出,孔繁漪震撼之余,下定决心于这有情有义的村落安家。 为了让女儿有氏族庇护,孔繁漪请清翎和蔡煦帮忙修改自己的户籍。孤儿院落成之时,孔繁漪正式更名冷繁漪,女儿冷若霜。 清翎请冷繁漪做了清河书院的第一任山长。除了女儿冷若霜教启蒙班的识字外,清翎又盛邀金枝教授孩子们琴艺和书画,金枝自此彻底脱了奴役命,日后成为大兴一代名师,名扬天下之际,远在西川忍辱负重的姐姐听闻妹妹的消息后,饮下断肠酒,欣慰地闭上了眼。 根据清翎的办学方案,冷繁漪又自编了几套进阶教材。由于身兼山长和院长两职,每日里脚不沾地,马不停蹄,冷繁漪早没了时间悲秋伤月。昨日,蔡夫人托人送来了几个适龄男子的画像,让冷繁漪为她女儿筹谋,眼见女儿红了脸,冷繁漪终于有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 冷五婶呢,则成了敬老院第一任院长。整日里忙得如陀螺转,那精气神之高,连走路都呼呼带响。 冷芳芳姐妹来串门时,都自嘲,自家娘愣是走出了虎背熊腰大汉的风采。 满屋子人乐得合不拢嘴,连一向矜持的娘都绣歪了两针牡丹。 冷芳芳摸着清翎娘绣的鸳鸯戏水的喜被,喜不自禁:“婶子,多早晚我才能学到您一半的本事啊?” 柳雨烟笑语盈盈:“芳芳,你已经很不错了,可以上手双面刺绣了。剩下的就是自个琢磨,在配色和构思图案方面融入自己的想法,我看你的嫁衣就绣的不赖。” 冷芳芳得了清翎娘的夸奖,又拿起绣样,一针一针地绣着自己的嫁衣,一旁的妹妹则帮忙缝制盘口。 屋子的另一头,金枝在桌案上抄着清翎编的数学、物理和化学书,麦冬也一笔一捺学着写字,而楼上忍冬的算盘打得啪嗒啪嗒响。 清翎望着屋内的静好,欣慰不已,然后两只小手背在身后,像个老夫子,踱着方步,慢慢挪出院落。 楼上的萧九,看着小老头模样的清翎,嘴角忍不住上翘。 只可惜,前日里,冷家爷爷似乎在不经意间向萧光提及正在打造的家具是为清翎准备的,清翎娘也在萧远面前绣过鸳鸯戏水的红色锦被,称希望女儿清翎能喜欢。 萧九内心一紧,立刻派萧光出去打听。萧光用糖果诱骗了小清荷,才知道柳家大公子早在三月就上门提亲了,冷家爷爷已经同意,只等明年清翎及笄,就会正式与柳家谈婚论嫁了。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萧九半晌都没吭气,萧光悄悄退了下去,留下枯坐在沙发上的萧九。 唉,可惜自己是襄王有情,而神女无意啊!但这世上能配得上清翎、清翎又能中意的人,也非柳大公子莫属!弱冠之年,投身军营,一曲塞下曲,千古绝唱,一袭寒衣,千里奔袭,试问天下谁人能及?吾不如也! 只可惜柳夫人并不一定会中意清翎。虽说清翎在自己眼中,那是天仙般的存在,可在柳夫人眼中,自家儿子乃绝世奇才,天仙似的世家女才都配不上,清翎是何身份?虽身为县主,依旧改不了其农家女身份。此番柳言恒又先斩后奏,恐怕来日清翎不易啊! 子衿尚且出自名门,自家母妃不也曾说过,子衿不配自己吗?何况清翎? 良久,一颗清泪滴下:也罢,自己走之前,就替清翎解了这后顾之忧! 当夜,萧九与冷家爷爷恳谈了一番,提醒冷爷爷:“若没有柳母的同意,清翎切不可远嫁柳家,因为没有长辈恩准与祝福的婚姻是不会长久的。” 冷爷爷惊出一身冷汗:确实,年前严红缨来信,言语之间,颇有相中清翎为孙媳之意,但信中未有只言片语提及柳母。自己当初接到严红缨之信,可是被喜悦冲昏了头,怎么就没有细细思量呢? 照道理,婚事一般应由男方母亲操办为宜,为何三月里柳大公子自请媒婆上门?此门婚事恐怕不妥。 正寻思和惶恐间,萧九又提出了意认清翎为妹的主意,称愿为清翎扫除出嫁的最后障碍。 冷国才不禁为自己当初的小心思而汗颜:“萧九,不愧是皇室最出色、最有情怀的皇子,其境界之高,成人之美的胸怀,远非世人能比。” 冷爷爷起身,恭恭敬敬地向萧九鞠了一躬:“冷某代冷家及清翎感谢九王爷义薄云天之举!” “冷爷爷,萧九如今已非皇室之人,自不必提我王爷的身份。我既认清翎为义妹,自当为您的孙辈,当不起您这样的大礼!”萧九慌忙扶起冷国才。 冷爷爷依旧执礼,言语诚恳而坚定道:“待清翎生辰后,冷某当就清翎婚事,去信柳公子,询问柳母之意。若凭九爷义兄的身份,柳母能认下这门亲便罢,若柳母并不情愿,我清清白白的孙女,也决不进柳家受辱!冷某在此谢过九爷提醒,并代清翎谢过九爷成人之美的雅量!” 拜别冷爷爷后,萧九又枯坐在清凉的月色中许久,直到骨缝里都透出一股寒意。 萧光不忍,跃下房顶:“主子,夜深了。自您中毒受伤后,就经不起寒冷,主子歇息!冷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且有您为她护航,她必能如愿以偿,嫁给心爱男子!” 萧九摆了摆手,萧光为其披上外袍,慢慢退入夜色中。 五月底的月色如水,清辉满地。 “当初明月在,曾照彩云归。而今月依旧,不见月下人。这大概就是命!”一袭白袍的萧九慢慢踱回客房。 第155章 心如刀割 第二日清晨,萧九悄无声息地出了门,登门造访了蔡家。 按大兴礼仪,世族之间一般不会贸然造访,都会先递拜帖,约定日期再登门,因此当下人手持萧景瑞的拜帖禀告蔡琛时,蔡家大惊,匆忙铺上红地毯,开中门,以最高规格接待王爷。 本以为萧九此来必为军国大事,蔡家只怕是要顶着项上人头选边站了,孰料萧九一开口,竟是宴请蔡夫人后日出席清翎的生日宴,为他认清翎为义妹做个见证人。 而后,蔡琛将萧九引入书房。书房门窗关闭,下人无令不允许入院子,萧光和萧远亦矗立在十米开外。 两人在书房内谈论了许久,临行前,萧九挥毫落纸,留下六字墨宝:为天下苍生计。多年后,清翎得以窥见此真迹,惊为天人,称其“徘徊俯仰,容与风流;刚则铁画,媚若银钩。” 自此,“铁画银钩”一词载入《大兴词典》,世人争相模仿,萧体不胫而走,成为大兴当世五大书法流派之一。 而为“天下苍生计”亦成为蔡家传世之宝。青年蔡煦仰慕不已,多年浸润书法,兼具萧体和柳体风格,又融入自己风骨,终成一派,后世称之为蔡体。 近午时,萧九才被蔡琛恭恭敬敬地送出门。自打来了清河村,萧九便习惯了一个人散步,出了蔡府后,他独自一人信步向北而去。 小蔡煦一路小跑跟过来:“萧大哥,你跟我爹有啥秘密,谈论这许久?”小桃花眼里聚满了期待。 萧九潇洒地摇开折扇,拉长声调道:“我说煦啊……” 话音未落,蔡煦就一溜烟跑了。 扇子尚停在半空,蔡煦已没了影子。合着伙,我啥也没说,只摇了个扇子,就把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给吓跑了? 莫名其妙的萧九摇摇头:“唉,原来这就是清翎说的代沟啊?回头得问问清翎,蔡煦这是几个意思?” 多年以后,萧九才明白了蔡煦所说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是何意?还有那句让萧九哭笑不得的评价:“清翎看中的,尚且是我能拿的出的东西,一咬牙,一哆嗦,也就过去了。九爷出手,估计得扒掉我几层皮,此时不跑,还待何时?” 出了城北,萧九打马奔青州而去,黄昏时入了楚府,又跟楚乔大人恳谈了许久。 兴之所至,二人围炉下棋,萧九执白,最终屠龙成功,留下百世流芳的名局——萧楚之争。以至于多年后,棋痴江上青大人观冷记书社印制的《千古名局》后拊掌击之,连声称妙。 须知,楚乔大人年少成名,于棋艺上罕逢对手,夫人孙婉莹更是女中高手。二人当年便以棋相会,夫人称其艺品显人品,且大开大合之棋风配得上大兴之中流砥柱,遂下嫁于尚为白丁的楚乔。 婚后夫妻俩伉俪情深,闺房之乐便是切磋棋艺,双方互有胜负。楚乔曾云:“能觅得棋艺人品皆与我相配之人,这世上能有几人,我楚乔何德何能,竟觅如此良缘,夫复何求?” 楚夫人得二人弈棋棋谱后,揣摩至深夜,感慨良多,称其第131手乃缚龙之手,如天外飞仙般的神来之笔,至此,败局已定,夫君再无机会。 萧楚之争遂成为棋坛一段佳话。 六月初二,萧九若无其事地回了村。而楚夫人与黄夫人也在这一天启程,奔清河县而来。 午后的清河村依旧繁忙无比,只有清翎一个人在村里四处打晃,一副百无聊赖、心不在焉的样子,这大概就是豆蔻少女满怀心事、却无人能诉的样子? 如此天真烂漫、心怀天下的女子,自己就这样放手了,以后的日子会不会后悔? 他无法想象心爱的女人躺在别人怀中,自己会怎样心如刀割,尽管他知道自己其实也从未拥有过她。 一如当年的苗子衿,与自己两情相悦,却被父王横刀夺爱。子衿哭着入了宫门,从此高墙绝了红尘。自己被迫远离京城,漂泊于世。十年后再相见,却早已是路人,一个是要护幼子周全的德太妃,一个是历经丧母之痛的皇家庶子。 伫立良久后,萧九垂下眼眸,掩去内心最深的伤痛,他甩了甩天青色的衣袖,转身缓步踱入自己的房间,合上门便没了动静。 萧光隐在屋顶,落了泪,好不容易走出十年前的阴影,主子又坠入万劫不复的情网,而那个惹事的小妖精尚不自知,只怕此刻犹在思念心上人。 望了望紧闭的房门,又望了望远处在田间游走的清翎,萧光不经意地长叹了一声,引得一旁的萧远问道:“哥,你叹什么气?” 萧光看了一眼武痴而又不谙世事的弟弟,又叹了一口气。引得萧远又问:“哥,咋的啦?怎么对着我又叹气?” “哥,我看出来了,你这一叹有对我恨铁不成钢之意。可前面一声叹息又是为了啥?” 萧光纵身一跃,甩开了纠缠不休的弟弟。 傍晚,晃荡一天的清翎也回家了,嘟着嘴,带着从未有的小情绪,在家人面前晃了一圈又一圈,可惜依旧没人搭理她。 大伙都忙着手头的活,不得闲,仿佛这世上只有她一人记得明天是自己的生日。 入夜,小姑娘躺在被窝里,眼泪嗒嗒落个不停。没人记得就没人记得,明日,我自己做一个慕斯蛋糕,再煮杯奶茶,自己给自己再唱首生日歌,反正再过一个生日,我就可以嫁给恒哥哥啦! 清翎赌气地翻身睡去。 第156章 贵客光临 当清晨第一缕晨光照进小屋,清翎动了动鼻子,怎么有股小磨香油的味道?一定是白天自己教磨坊怎么磨芝麻油,所以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只是这香油实在是香,真真切切钻进自己的鼻孔,清翎不由自主舔了舔空气中的香味,然后砸砸小嘴,这会要是有口生日面,让自己吸溜一口就好了。 “唉!”清翎在梦中叹了一口气,然后就听见小清荷糯糯的声音:“姐姐真馋!” “小兔崽子,居然敢背后说我坏话,看我不狠狠揍你屁股!”睡眼惺忪中,清翎一把抓过小清荷,挠她的痒痒,然后满屋的惊呼以及清荷咯咯咯的笑声。 “祝清翎生日快乐!”奶奶和娘鱼贯而入,爷爷和爹站立在门口,宸轩手捧着寿面立在桌边。 娘捧着崭新的衣饰,奶奶端着头面首饰入屋,整齐地摆放在桌案上。 清翎“乌啦”一声爬出被窝,冲到桌前,看着精美的服饰和首饰,回首笑道:“我还以为你们都忘了,昨天晚上还难过了好半天呢!” “快去洗漱,吃长寿面!”娘催道。 “好咧!”清翎一个健步冲进盥洗室,看了看镜中艳若桃花的脸,伸手摸了摸发热的脸,“我就说呢,家里人怎么会忘了我这么重要的日子?哼,我可是冷家最最可爱的小福星呢!” 大兴的长寿面各地有不一样的讲究,像清河县当地的规矩,长寿面需为一根完整的面,但不能吃光,喻美好日子总不到尽头,生生世世一直美好下去;两枚完整的荷包蛋,寓意财富和幸福双全;六根烫熟的青菜,寓意健康而富有活力,层层叠叠地摆放出造型,又喻财源滚滚而来。 吃罢长寿面,娘又亲自给清翎梳头,奶奶在一旁唱念大兴的生日梳头歌: “一梳梳到头,无忧无虑无忧愁。 二梳梳到尾,丰衣足食不后悔。 三梳梳到尖,日子过得似神仙。 四梳梳到底,兜里揣的都是米。” 着上绣着金丝的大红锦缎,戴上金饰头面,镜中的清翎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连一贯不善言谈的爹,都赞道:“吾家有女初长成,赛若天仙入凡尘!” 大伙正谈笑间,听闻麦冬来报:“县主,楚夫人、黄夫人和蔡夫人到院外了!” 爷爷和爹对视一眼,没想到诸位夫人都来给清翎祝寿,折煞人啊! 爷爷暗赞道:“九爷果然言出必行,费心为翎儿保驾护航,这气度、心胸非凡人所及!” 众人出门相迎,娘和奶奶将贵客迎至二楼的女眷会客室。 各位夫人拿出贺礼,共祝清翎生辰快乐。 楚夫人是一副可折叠的金丝楠木围棋盘,上等白玉和墨玉制成的围棋子,装在金丝楠木的围棋盒里,盛在金丝楠木的礼盒里。清翎摸着墨玉棋子,爱不释手,想象着婚后和恒哥哥下五子棋,杀得他落花流水的场景,眼睛都直了。 黄夫人清了清嗓子,递过一个小小礼盒,里面赫然陈列着小小的金算盘。黄夫人自嘲道:“我是个俗人,就送俗物!” 金算盘立马吸引了清翎的目光,真金白银咧!尤其是扣在算盘上的金链子,镶嵌着绿宝石不说,还可伸缩长短,拉长即是项链缩短又可揣于怀中。清翎取下自己的金饰,拉长了算盘链子,挂于脖上,美美地在铜镜前转了个圈。 蔡夫人送的是一张古琴,据说是吴老夫人收藏已久的凤尾琴。因琴上刻凤凰,凤尾处镶嵌108颗夜明珠而举世闻名。前朝琴师吴恳道制好此琴后,被雇主劫杀,故此琴作为吴大师绝笔之作,炒到天价。而吴老夫人一族恰是吴大师后人,当年老琴师制了两张凤尾琴,其中一张留给了幼子,这个幼子便是吴老太太的高祖。 清翎轻抚琴弦,锃的一声,琴声清悦而凛冽,果然是把好琴! 蔡夫人献出此等传世之宝物,只怕大有深意。柳雨烟也顾不得矜持了,上前冲各位夫人盈盈拜谢,感叹道:“各位夫人百忙中,仍能光临小女生辰,令我冷家蓬荜生辉,雨烟替小女感谢夫人们的挂记和提携。只是,各位夫人送的礼物如此贵重,尤其是这把凤尾琴,只怕是家族传世宝贝?雨烟惶恐不已,这如何是好?还请各位夫人收回!” 黄夫人最是爽快:“冷夫人,莫要谢来谢去,拒来拒去,耽误小寿星的好日子呢。我的算盘清翎已经戴于脖子上,岂能拿下?这墨玉棋和凤尾琴清翎也亲手摸过,她可喜欢着呢。礼物不在于贵不贵重,而在于清翎喜欢。冷夫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蔡夫人也笑道:“莫若让小寿星跟各位小姐去她的闺房,我们几个在这私聊!” 楚夫人朝楚宁儿努努嘴,几个小姑娘簇拥着清翎,涌进她的闺房,惊叹声立马此起彼伏。 楚宁儿的小弟弟楚沣源年方三岁,闹着要用清翎家的马桶尿个尿,然后赖在马桶上不肯下来了,惹得大伙哄堂大笑。 楚宁儿“羞羞羞”地嘲讽着自家弟弟,清翎抱起小沣源,让他用手龙头洗手,小家伙的注意力立马被转移了,还有小玻璃瓶里挤出的洗手液,擦起手来冒起白泡泡,可香了,要不是红衣服姐姐再三说,不能吃,吃了会肚子疼得满地打滚,小家伙恨不得要尝一口。 忍冬跟麦冬端上来奶茶和果汁,还有冷记新研发的小食凤梨酥、冰皮蛋糕、海苔蛋卷和肉松饼。洗罢手后的小伙伴们又一惊一乍地吃起了美食。 清翎拍拍手,又领着各位小姐进入联动的衣帽间,将裙子更换为骑猎服饰,小伙伴们奔游乐场而去,做尝试滑草和旋转木马的第一人。 另一厢,几位夫人则玩起了冷记私人会所新推出的桌游游戏——狼人杀,因为缺人,柳雨烟去邀请了冷繁漪和她女儿,又拉上金枝,凑齐了简装版的七人,而后就天黑请闭眼了。 游乐场里,几个孩子在丫鬟的照顾下玩耍。黄雅雯悄悄将清翎拉至一边,讲起了悄悄话:“清翎,前天九皇爷去了我府里,请我娘做个见证人,他说要在今日认你做义妹呢!” 清翎腾地一下站起来,一个急转身望向远处的冷家房舍,依稀看见三楼露台上一个徘徊的颀长身影。 那一刻,男子温柔的目光似乎穿越了遥远的时空,照射进清翎的心窝。 第157章 山盟锦书 游乐场里,孩子们玩得正酣。远处田野上,奔跑着麦冬瘦小稚嫩的身影。 “小姐,有锦书自远方来!小姐,有锦书自远方来!” 清翎瞬间眉头舒展,月牙儿眼眯成了缝。她也顾不得少女的矜持,抬起腿,冲麦冬奔去,一把抢过锦书。 清翎回头望了眼黄雅雯,黄小姐露出小白牙,做出羞羞羞的举动。清翎哼的一声,使了个得意的眼神:“你有表哥,就不兴我有山盟锦书!” 清翎走到一边,深呼一口气,然后颤抖着展开书信: “翎儿: 一别多日,甚为挂念。 几回回梦中与你相见,醒来时唯有手中残留的花香,似乎告诉我你曾经来过。 春天里,言荀分兵去了凤宁,他对我说,待到收复凤宁之日,便是哥哥你可以卸甲归田之时。 翎儿,我等这一刻,已经太久太久。待到那时,你我二人便可放马踏遍大兴山川,做隐居山林的逍遥客。 六月初五的清河,已经快要入夏了,想看你笔下,大兴最美的乡村,更想看翎儿你凤冠霞帔,那一定是大兴最美的新娘? 从遥远的塞北,寄一曲相思曲,遥祝生辰快乐! 鹧鸪天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清翎一边轻声念着《鹧鸪天》,一边回味着幸福的滋味,咯咯咯笑着往回跑,一路上了旋转扶梯,在诸位夫人诧异的眼光中一头栽进自己的屋子。 柳雨烟无奈,只得告知了各位夫人实情:“柳家大公子三月求娶清翎,我家公公婆婆已经应允了,但等清翎及笄后,就会正式谈婚论嫁。这估摸着是接到柳大公子的第一封来信了。翎儿让各位夫人见笑了!” 几位夫人对视一眼,终于明白为何萧九不肯求娶清翎,却要认清翎为义妹了。 蔡夫人叹了一口气,暗自揣摩道:“婆婆昨夜说,当今世上权势大过萧九者寥寥无几,才貌与之媲美者亦不过二三,却能让萧九心甘情愿退避三舍,只有一条,清翎那丫头有心上人了!婆婆说,若清翎尚无心仪之人,明日可见机行事,替蔡煦求娶。唉,白瞎了婆婆一张绝世古琴!” 另一厢,冲进卧室的小姑娘嘿嘿直乐“我的恒哥哥想我了!哈哈!”然后转着圈,唱起了歌: “可能北京的后海,许多漂泊的魂, 可能成都小酒馆,有群孤独的人, 可能枕边有微笑,才能暖你清晨, 可能夜空有流星,才能照你前行, 可能西安城墙上,有人誓言不分, 可能要去到大理,才能爱得认真, 可能谁说要陪你,牵手走完一生, 可能笑着流出泪,某天在某时辰……” 小姑娘又仰面倒在床上,卧在暖暖的被窝里,咯吱咯吱笑个不停,一遍遍看着信件,吟着情诗,以至于娘连拍了数十下房门,才从傻乐中醒过来。 “清翎,吉时已到,要下去举行生辰庆祝仪式啦!”娘今天的声音异常得温柔,仿佛天籁之音,醉了清翎的耳。 清翎答应道:“哎,娘,我就下来!”然后匆匆进入盥洗室,铜镜里自己一脸春心荡漾,媚眼如丝,如何是好? 粉扑呢?清翎慌慌张张从盥洗室的壁龛中找出粉扑,补了点妆,才期期艾艾走下楼。 一楼的大厅已经搭好了桌椅,一扇折叠屏风将男女眷隔开。出人意料的是,连楚乔大人和江上青大人也赶来了。 清翎忙上前,向两位大人致谢。孰料江大人摆摆手道:“老夫已经无官一身轻,今日特来蹭小友的生日宴。清翎,你无需多礼,只消给老夫碗一只筷一双即可,老夫慕冷记美食已久矣!” 清翎乐坏了,馋嘴就好啊,忙上前扶江大人至贵宾席,言道:“当日蔡煦和我跟您胡吹,就是想诓您多花钱来着,您能光临小女子的生日宴,是我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呢!” 江上青大笑道:“哈哈,小三元吹牛起来也是一套一套的,可把我的心挠得痒痒的!” 正说着话,蔡煦打马而至,从门外进屋,听得小三元吹牛之语,蹭蹭蹭颠过来,扶住江大人:“江爷爷,我可没吹牛,也没想诓您花钱,您可别听清翎胡咧咧!” 江大人两眼放光:“来来来,小三元,与我一同坐下。老夫正闲着无聊,有小友你陪着,有美食伴着,今日必能尽兴而归!” 蔡煦痛快地言道:“好嘞,江爷爷!要说别家的美食我不一定懂,但论清翎家的美食,除了她的家人外,大兴最懂的就数我了,连清翎都亲封我为冷记no1美食评论家呢!” “好好好,说的老夫愈发心焦啦!”老大人乐呵呵入了座。 蔡煦端起桌上的蓝莓酒,倒入杯中:“江爷爷,您先尝杯开胃酒,这叫妖姬蓝。这酒取自山中野果,名曰蓝莓,清冽、清爽、清新,乃夏日佳品之首。” 江上青接过酒杯,置于鼻尖,闭眼轻闻片刻,蓦然睁开眼:“好酒,纯正的米酒混合着果香,”微微品尝一口,回味片刻,又一小口,“果然入口清冽,回味无穷,只可惜啊……” 蔡煦不满道:“这般美酒,江爷爷您还不满意?” “非也,非也,是酒杯太小太小,不够饮!”江上青叹息道。 桌上众人轰地一声笑了。 “江爷爷,您别急啊,还有这桃花醉、山楂恋、丹桂香,各色果酒,您喝完就不会感叹不够饮啦!” 江上青眼中泛光,连声道:“好好好!一样一样都来一杯,今日老夫不醉不归!” 第158章 堪配佳人 待到嘉宾均就坐了,一盆盆精致而新奇的菜端上了桌。 率先登场的是四道冷盘:温泉蛋爆浆土豆、三文鱼炙烤寿司卷、青瓜拌蛤蜊和柠檬鸡爪。 十道热菜分别是:烤羊排、片皮烤鸭、炭烧猪颈肉、擂辣椒手抓排骨、椒盐虾、剁椒鱼头、拔丝菠萝和蟹黄豆腐,两个时蔬——干锅花菜和莴苣干炒肉。 两个汤:酸菜鱼汤和莲藕骨汤。 两个主食:慕斯蛋糕和鸳鸯流沙包。 十八道菜,造型独特,色泽艳丽,瞬间燃爆了现场,一惊一乍的感叹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小三元变声期特有的公鸭子嗓音:,“这温泉蛋爆浆土豆,取自南邙山山脚温泉,将鸡蛋烫至六分熟,冷水中剥开蛋壳,蒸好的土豆压成泥,调上特制的酱汁,包裹在温泉蛋外部,淋上色拉酱和芝士,天下绝味!” 楚沣源稚嫩的嗓音也不时传来:“姐姐,再给我吃一个蛤蜊,还要那个蟹黄豆腐、土豆泥,片皮鸭我也要。” 蔡大人走到屋内正中央,清了清嗓子。 “诸位,今日在此一聚,为贺冷家清翎生辰。清翎小友,乃我清河当之无愧的巾帼英雄,领我清河村百姓抗击夷狄三千精锐,英武不让须眉,又自创八卦阵法,荡平夷狄残余势力。其智慧、勇气和胆略,令吾辈汗颜。今日恰逢其十四诞辰 ,豆蔻年华,朝气蓬勃,让我们先举杯,愿清翎县主岁岁平安,长似今年,更似今年!” 掌声四起,小沣源连巴掌都拍红了,小脸蛋红扑扑,棠儿更是拉着小清荷的手,对拍着巴掌,一个嘻嘻笑,一个咯咯笑,不亦乐乎。 楚乔大人也起身站立,清翎忙近前鞠躬致谢。楚大人举杯敬道:“清翎呐,今日不以官场论,就以亲戚朋友论处。所谓绿野春风为君寿,坐看沧海起风云。楚某瑾以此杯遥祝县主生辰快乐!” 一旁的江上青大人捋捋花白的胡须:“老夫也凑个热闹,满庭芳菲,总不及邙山歌酒,今日满饮此杯,祝清翎一生都如这青山绿水长流不息,如这最美乡村绚烂夺目!” 清翎慌忙拜谢:“小女子不胜惶恐,唯有满饮此杯,谢诸位大人抬爱!”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娘怕清翎醉酒,跟在身后,急忙将喝了十几杯酒、脸红扑扑的清翎弄到楼上醒酒。 楼下,酒宴正酣。 蔡大人又适时发话了:“诸位,我等聚会于此,托清翎县主的福。今日还有另一件要事,要请在座诸位见证。萧公子乃京中贵人,机缘巧合之下与清河村及冷家结缘,他钦佩清翎县主高义薄云天,愿与县主结为异姓兄妹。来来来,我等举杯,恭祝此百年佳话!” 座中掌声四起,老村长有片刻的不解,遂低声问儿子:“这萧公子既如此青睐清翎,为何不求娶冷家,反倒要与清翎结为异姓兄妹?” 启丰叔在老父亲耳边低语道:“三月时,我恰巧遇见一个媒婆进村打听冷家,听说是受京师世家之托。冷家适龄者只有清翎,我估摸着,冷伯伯只怕同意了这门亲事,所以萧公子这是退而求其次而认义妹?” 老村长长叹一声:“天下间有何人竟能比萧公子这般清贵潇洒之人更入得了国才兄的眼?” 一旁的江上青凑过已经喝得黑中透红的脸,打着嗝,小声八卦地说道:“京师世家啊,与冷家有交集,年龄又相近,嗯,还真有一人可比萧九,堪配佳人,堪配佳人呐!” “谁?”启丰叔俯下头,也好奇地问道。 “嗯,就是……”江上青眼皮耷拉,口齿不清地说了几个字。 “老爷子,您倒是说清楚一点啊?这挠得我心里痒痒的,您却趴下了!”启丰扶着趴倒在桌上的江大人,嘀咕道。 一旁的蔡煦用纸扇敲击着手掌,若有所思,也顾不上美食与美酒了。 此刻,场中结义仪式正进入高潮。 第159章 认亲之礼 喝过醒酒汤,柳雨烟帮清翎重新化了妆容,柳叶眉弯弯,睫毛上翘,眸中灿若星河,恰似惊鸿照影。十四岁的清翎尚未长开,虽比不过秦二小姐,却依然颜容灼灼如桃花,尤其是微醺后脸上泛着的红润光泽,自带一股浑然天成的气质,艳而不俗,娇而不媚。 下得楼来,清翎一袭红妆,上绣金色祥云纹图案,一针一线皆为柳雨烟所绣,灼灼生辉。她头戴金色三尾凤钗,鬓边斜插鱼纹碧玉钗,端庄大气,又不失雅韵。在母亲的陪伴下,清翎缓缓走到一楼场中央。 眼前的萧九一身湛蓝锦缎,胸前绣着四朵梅花和流水构成的金色曲水纹,领口、袖口和裾边上绣着小小的金色如意纹,腰间金色的丝带,白玉挂钩,丝带上悬着一枚梅花型玉佩。鬓发如墨,发顶盘金色的梅花冠,金钗插入冠内。 果如古诗所云:恂恂公子,美色无比。诞姿既丰,世胄有纪。记得柳老夫人曾赞他曰:“盛名远播,冠绝京师。” 还说,“若论天生的贵气与卓然的风姿,当世无双。” 此刻的他目光如水,溢满着宠溺、怜爱之情,还有一种说不明道不白的情感,或许是迟到片刻的终身遗憾,或许是求而不得的苦楚。 清翎眼眶湿润:“九爷,我何德何能,能受您如此青睐?能成为九爷的义妹,是清翎无上的光荣。请受清翎一拜!” 清翎后退三步,俯下身,恭恭敬敬地长揖了三下。再抬眼,竟望见萧九的眼中有些许的泪光,然后不期然地,萧九笑了,霎那间,山川俱失了颜色,周遭也失了喧嚣,仿佛万物俱寂。 如果说柳言恒的笑如清冷的月光泛着温柔,那么萧九的笑,就更多了些人间的气息,宠溺、隐忍,还带着些许的魅惑。 “清翎,现在是不是要改口了?”萧九笑着言道。 “瑞哥哥,清翎这厢有礼了!”清翎俯身再拜。 楚大人递过两柱香,两人执香,敬拜皇天后土后,将香烛插在案上的香炉内。 萧九朝侧边伸手,侍卫萧光递上一只精美的宝匣。萧九打开宝匣,一只硕大的南海东珠赫然放出炫目的光彩。围观人群发出一片惊嘘声,连见惯了大世面的楚乔和蔡琛都倒吸一口凉气:这大手笔只怕几位在京师打得难分难解的皇子、皇孙都没法与之相较。萧九,空有泼天的富贵,逆天的才智与悲悯天下的情怀,却无夺嫡之心,真真可惜了。 “清翎,为兄身无宝物,只能以此东珠为礼。东珠在身,如景瑞在侧,希望能保清翎妹妹你一生安顺幸福!” 面对如此贵重的礼物,清翎再次惶恐了:“瑞哥哥,我……如何能当得起您如此贵重的……” 话音未落,萧九便言道:“我说当得起便当得起,你接着便是!”言语中竟有些许的恳求之意。 清翎无奈,只得伸手接下,又言道:“瑞哥哥,妹妹我也有礼物相赠,希望您能笑纳。” 柳雨烟递过一个精美的狭长小礼盒,清翎接过转赠给萧九。萧九笑了,桃花眼上挑:“不知清翎妹妹送我何礼?” 清翎眉毛上挑,露出招牌式的小虎牙,笑道:“瑞哥哥,你打开看看便知晓了!” 萧九伸出手,缓缓打开礼盒,一条蹀躞带静静地躺在盒中。九块镶金的玉带穿于棕色皮带之上,带扣和铊尾均为白玉镶金边,玉带下扣着七个圆孔环銙,悬垂七物,分别为算袋、刀子、砺石、契苾真、哕厥、针筒、火石袋,皆为镶金玉器。款式之精美新颖,大兴绝无仅有,连见多识广的萧九都不禁吸一口凉气。 “这是何物?看似腰带,又不同于腰带?”萧九好奇地问道。 “瑞哥哥,这个确是腰带,叫做蹀躞带。所谓蹀躞,就是指的算袋、刀子、砺石、契苾真、哕厥、针筒、火石袋,俗称蹀躞七事。这是我自己设计的腰带,大兴独此一条。瑞哥哥,您喜不喜欢?” 望着清翎献宝式的眼神,萧九再次露出了揽月入怀般的微笑:余生有此腰带相伴,如美人在侧,夫复何求呢? 萧九解下自己的玉带钩,交给萧光,然后拿起蹀躞带,扣在腰间。清翎上前,帮忙调整了玉带环,铊尾斜扣。萧九转了一圈,甚为满意,桃花眼上挑,像极了贪吃时的蔡煦。 围观的宾客们报以热烈的掌声,蔡夫人暗道:“今年蹀躞带必定会引领大兴时尚。看来冷家制皮工艺已经遥遥领先于其他皮革作坊,金镶玉的造诣也非同凡响,这图案设计更是空前绝后,也不知清翎的小脑袋瓜子到底怎么长的,竟然有如此多的奇思妙想!” 一旁的小沣源早已忍耐不住,叫嚷着:“清翎姐姐,我也想要一条这个什么带!” 清翎笑了,露出小贝齿:“沣源,这个腰带只有一条,没有多的哟!” 小沣源可怜巴巴地望向萧九:“大哥哥,能把你的腰带送给我吗?” 萧九脸绿了,捂着腰扣和铊尾,摇头道:“不行!” 小沣源扯着萧九的衣摆:“那我喊你叔叔,你就送我腰带,行不?” 萧九这下脸更绿了,不,是由绿转黑。楚宁儿很有眼力,上前抱回弟弟,再不回来,九王爷的煞气就要直冲云霄了! 认亲仪式过后,众人渐渐散去。清翎虽再三挽留,楚夫人、黄夫人和蔡夫人还是在夜幕降临之后离去了。 清河村村民也很有眼力界地瞬间收拾了场地,半柱香的功夫,大厅里就剩下清翎和萧九了。 未料想,萧九一开口竟是要远洋海外了,这让怀揣东珠尚未捂热的清翎诧异不已。 “我年少时便想去海外走走,可惜一直成行不了。而今母妃已去,我已了无牵挂,是时候去实现儿时的梦想了!”萧九淡然一笑。 “瑞哥哥!”清翎落泪了,“您这么快就要走了?” 清翎咚咚咚上了楼,又拿着一个狭长的羊皮桶下来:“这是我为您设计的别墅,前两天才出图纸。将来,若是您想家了,就回清河村。这里永远都是您的家!” 萧九笑了笑,抬手摸了摸清翎的发梢:“清翎,你要好好的!” “有您为我保驾护航,我余生都会顺顺利利的!” 清翎遥拜萧九,再抬头,已经没了萧九的身影。 多年后,当蹀躞腰带风靡大兴,成为大兴官员必须佩戴的上朝之物时,蹀躞也被赋予了一种崭新的寓意:万里蹀躞,以此为归。 第160章 川甘地动 萧九走后的第二十天,川甘大地动。地动发生在夜间,清河村震感强烈。 从睡梦中惊醒的清翎,感觉到剧烈的晃动,不好,地震啦! 清翎一个鲤鱼打挺,瞬间翻身下床,隔壁已传来了清荷的哭喊声:“姐姐!” 当初清翎设计住所时,仿造现代飞机紧急疏散通道,打造了一个可伸缩延展的滑梯,出现危机时可直接从楼上滑下。清翎跑出卧室,按动机关,滑梯咯吱咯吱展开的同时,清翎已冲进清荷的卧室,抱起清荷往外跑,一边大喊:“爷爷,奶奶,爹,娘,大地动了!快跑啊!” 清翎抱着清荷顺着滑梯安全滑下。爹娘也冲到楼梯边,因为剧烈的晃动,娘站立不稳,一个趔趄,眼见就要摔下滑梯,一个身影嗖地一声腾空而起,是奇骏哥带着娘横飞而下,安全落地。 爹也顺着滑梯而下,爷爷奶奶则早已相互搀扶着出了屋子。孙把事和他孙子、忍冬和金枝、还有麦冬抱着虎子也陆陆续续跑出来,大家在院中平安相会。 清翎在暗夜中点起火把,火光照亮了一家人的脸,除了惶恐不安外,还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清翎转身对奇骏说道,“奇骏哥,我弟弟还在清风书院,辛苦你跑一趟县城,看看他是否平安。” 奇骏稽首退去,隐在苍茫夜色中。 “爷爷,爹,得赶快组织村里的救援,你们去康养院和孤儿院救人,我去山脚的几十家住户那!”爷爷和爹疾步如飞,朝八卦广场而去。 清翎又对奶奶和娘叮嘱道:“奶奶,娘,只怕等下还有余震,你们切不可进屋,也不可靠近院墙。清荷,要紧紧跟着奶奶和娘,不可淘气,我去了!” 奶奶点点头:“清翎,你也要当心!” 娘紧紧拉住清荷的手,也担忧地望着清翎。 清翎夺门而去,一路上,无数的村民往田埂和旷野方向跑。 漆黑的夜色中,响起清翎稚嫩而清澈的呼声:“大叔、大婶,不要慌,点起火把。各组组长先统计本组有无遇险人员?统计完毕后,一到五组男丁去八卦广场,跟我爷爷和爹汇合救人。六组、七组身强力壮的,不论男女,就地安置各组家眷,剩下的叔叔伯伯们,跟我去山脚救援!” 经历过战乱的清河村村民听见清翎的号令,仿佛又有了主心骨,家家留下老弱妇幼,男人和身强体壮的女人都聚拢在清翎身边,紧跟她前进的步伐。 当晨曦穿越暗的夜,将第一缕光线洒在破败的山村,村民们已经徒手救出二三十户人家,但仍有十三人死于大地动造成的山体滑坡、房屋垮塌以及余震造成的二次垮塌。 冷芳芳姐妹为首的救护队,在旷野中搭起了医护帐篷,救护受伤的村民。奶奶领着幸福食堂的员工也在旷野中搭建炉灶,熬起了粥,娘也带着清荷,招呼各家排队领粥。 劫后余生的村民们相互扶着,站在旷野中欲哭无泪。家家房屋俱毁,建成不到三个月的新家就这样毁于一旦,谁个不心疼?战乱都存活下来,却死于大地动,谁个不痛苦? 天亮后,爷爷从塌方的废墟内挖出了十一岁的半夏,为了救孤儿院里的孩子,他冲进楼内,被房梁砸倒,救出时没了气息。 翠花婶抱着半夏号啕大哭,然后一头栽倒在地。听闻消息的清翎狂奔到半夏身边,尽管已摸不到半夏的脉搏,清翎还是迅速做起了心脏复苏。 一下,两下,三下,清翎两手交叉,按压半夏的胸部,然后,俯下身,做起了嘴对嘴呼吸。 一旁的冷五婶惊叫一声捂住了嘴。爷爷跟爹赶紧聚拢在周围,挡住了外围人群的视野,回过神来的冷五婶也堵在另一侧。 时间一分分过去,半夏仍没有片刻的反应。已然精疲力竭的清翎不肯放弃,一下又一下按压着半夏的胸部。 “娘!”小曼突然一声惊呼。 众人回首一望,却见翠花婶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悄悄走到江边,毅然决然地扎进了水里。 小曼拼命往清溪江边跑,启丰叔跟在后面,招呼铁林叔几人去放舟救人。 耳畔不断传来小曼的哭喊声,十三岁的少女,一夜之间失去了弟弟和娘亲,怎能不撕心裂肺? 爹过来拉住清翎:“清翎,接受现实,半夏已经走了!” “不,爹,你来,像我这样数一二三,就按压一次,半夏还有救!”清翎坚持道。 虽然知道一切都是徒劳,爹仍旧蹲了下来:“也罢,就试一试,让翎儿死心,不然她不会罢手的!” 爹按照清翎的指挥,一板一眼做起了心脏复苏。 眼见半夏仍无半点反应,清翎心急如焚。“再晚一点,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活了!”稍适休息的清翎再次上阵了,她一手按在半夏的心脏部位,一手捶打手背:“半夏,醒过来!没有你,你娘怎么办?你奶奶怎么办?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你不能死,醒过来啊!” 半空中打下一个劈雷,轰隆隆的一声炸响,半夏的手指头突然动了一下。 爹大叫:“动了,半夏动了!” 清翎用尽最后的气力,又捶打了两次,伴随半夏一声轻微的咳嗽声,清翎瘫倒在地,左手手背一片青紫,右手无力地垂下。 半夏得救了! 冷有道几个人抬来一副担架,忍冬也赶过来用木板夹住半夏骨折的左腿,几人抬着往医疗营地方向而去。 远处,铁林叔和几个会凫水的汉子已经跳入江中,在水下摸索着。 耳畔隐隐传来小曼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娘,你不要抛下我们,没有你,奶奶跟我怎么办啊?” 清翎瘫软在地,爹背起清翎就往营地方向跑。 “爹,让他们……在……江面上喊,半夏……活过来了!”清翎有气无力地说道。 “哎,爹这就让他们去喊。翎儿,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 有道哥扭头喊道:“清翎妹子,已经让黑皮去了,你放心!” 第161章 起死回生 冷家在院外的旷野上扎了两个帐篷,金枝和麦冬见清翎爹背着清翎往家这边跑,匆忙上前将清翎扶到铺好的床板上。 清翎瘫软在床,正昏沉沉睡去,突然帐外一片喧哗:“我知道清翎太累了,可是顿顿娘受了惊吓,早产了。现在婴儿横着呢,接生的六婆说一直顺不过来,就怕一尸两命了,所以我们来找清翎救命啊!” 娘为难地劝道:“清翎一个女孩子家,咋懂得生孩子的事?” 清翎猛地一睁眼:“难产,不好!”她艰难地爬起来,“娘,娘!” 柳雨烟匆匆跑进来:“清翎,快别动,我去看看,你躺着!” “娘,你可有把握?” 娘明显地迟疑了一下。“我只能用银针一试!” “娘,我跟你一起去!” “难产可不是闹着玩的!” “娘,您信我,如果您的法子不管用,再用我的,死马当活马医不是?”清翎目光灼灼。 娘点点头,对外喊道:“冷八姐,游春妹子,抬担架进来!” 屋外又一个劈雷,两个粗壮的女子抬着担架,清翎坐在担架上,柳雨烟举着伞,一行人匆匆赶往医疗营地。 远处,一行人抬着担架往营地方向跑,黑皮在前面大喊着:“找到翠花婶了!” 清翎喊道:“八婶,先抬我去翠花婶那。娘,您先去顿顿娘那。” 担架一个急转向,从小道奔江边而来:“小曼!” 小曼哭着跑过来,“清翎,救救我娘!” 清翎翻身爬下担架,在小曼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奔到翠花婶一侧。 翠花婶脸色青紫,已全无意识,口鼻中有泥沙和些许水草。 清翎一只手压其前额,另一只手提其下颌,打开气道,清除掉口鼻中异物。然后两只手腕重叠,十指交叉相扣,再次做起了胸腔按压,按压多次后,又用拇指和食指捏紧翠花婶的鼻孔,嘴对嘴进行人工呼吸。 冷五婶跟奶奶都赶来了,见清翎再次精疲力竭,两个人及时替换清翎,在她的指导下,由轻渐重,做起按压。小曼也依葫芦画瓢,对她娘做人工呼吸。 几人的坚持换来了翠花婶口吐白沫和江水。清翎忙将翠花婶的头侧放,以免阻塞气道。 眼见翠花婶有了生机,小曼大声哭喊着:“娘,醒一醒,弟弟还活着,半夏还活着,娘!” 也许是上天也不忍,也许是听到了小曼的呼唤,翠花婶奇迹般地有了自主呼吸。 小曼喜极而泣,继而又号啕大哭。清翎喊道:“铁林叔,有道哥,你们先抬翠花婶去营地。小曼,这会儿不是哭得时候,去营地后,帮你娘擦拭身子、换干净衣服、清洗口鼻腔,快去!” 冷八婶和游春婶子也抬着再次精疲力竭的清翎奔营地而来。 帐篷外,两个瘦弱无助的孩子相互依偎,紧张地盯着进进出出的锁头娘,一盆盆的血水倒出来,还有顿顿娘已经嘶哑无力的呼号声,吓坏了七岁的娟儿和五岁不到的顿顿。 清翎叫住游春婶:“婶子,放我下来,您带两个孩子去粥棚那边,给他俩弄碗粥喝!” 清翎又叮嘱冷香香:“香香姐,赶快熬制人参鸡汤和参附汤。人参鸡汤以前教过你,参附汤先用姜和大枣熬出汤汁,然后放入人参30克,附子15克熬制,快去!” 帐内顿顿娘情况不妙,六婆还在用力地推拿孕妇的肚子,试图让孩子顺过来,而顿顿娘已经疼得几乎晕过去了。 柳雨烟已经在顿顿娘的合谷、至阴、三阴交穴处扎下银针,此刻正温柔地劝慰着顿顿娘。 清翎上前握住顿顿娘的手:“瑾萱嫂子,来,含住这片老参片。咱不能放弃,六婆是咱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接生婆,她的的手法可厉害了。孩子现在已经基本复位了,只要咱们再加把劲,孩子就会马上出来了,嫂子,咱不能放弃!” 顿顿娘本已虚脱,此刻清翎的到来,仿佛给她注入了一剂强心针。顿顿娘抓住清翎的手,再次攒起劲来。 清翎又冲娘说道:“娘,再用更细的针,刺生殖器、神门、皮质下这三个穴位。” 柳雨烟有片刻的迟疑。 “娘,不用担心。我过青州时,见过齐太医诊治过难产的孕妇,就是用的此法,那个孕妇顺利地产子了!”清翎指给柳雨烟这三个穴位,柳雨烟一咬牙,抽出更细的针,分别扎向这三个穴位。 当肉眼可见顿顿娘亲宫缩有力而频繁时,六婆最后一次推揉,伴随着顿顿娘一声凄厉的嘶吼,一个男婴终于滑出产道。 六婆抄起用酒精消过毒的剪刀,麻利地剪掉脐带。锁头娘立刻过来帮忙收拾婴儿,她提溜给着孩子的脚,轻拍着孩子的屁股,不一会儿,一声微弱的哭声伴随着拍打声响起。 冷香香也端着碗参汤进来,服侍着顿顿娘喝下一小碗。 娘跟六婆合力给顿顿娘换上清翎设计的医疗垫,一番折腾消毒后,顿顿娘终于沉沉睡去。 大兴这个时代医疗并不发达,妇女生产即便过了难产的难关,还有大出血、产褥热等在后面。 走出帐篷,清翎对锁头娘说“芹嫂子,你等会一定要多多关注顿顿娘的情况,我担心她有可能是会产后大出血。待会将韭菜洗净切细,醋烧热,以防万一。” 清翎又叮嘱道:“香香,注意参附汤熬制的火候!再备一点姜碳和黑芥穗,以防万一。一旦顿顿娘有大出血征兆,立马给她服下!” 清翎又反身叮嘱道:“娘,如果出现出血不止,不可用草木灰止血,否则就算过了大出血这一关,以后还会出现产褥热。可扎至阴穴和宫口双侧合谷穴,取关元、气海、三阴交、足三里穴。若是出现昏厥,可扎人中、眉心、涌泉几个穴位。” 娘一一记下,“清翎,你去休息!” 清翎一个帐篷一个帐篷地观察了解受伤村民的情况,尤其是两个重症监护的帐篷。 半年多来,在清翎的大力倡导下,不光清河村的医疗队,整个村子都开始改变古老的陋习,养成了勤洗手、勤消毒杀菌的良好习惯。而恰是这些看似不起眼培养起来的变化,为大灾之后的清河村挽救回了大量的生命。 第162章 英雄少年 午后,正沉沉睡去的清翎恍恍惚惚感觉到了又一次的地动,她蓦然睁开了双眼:“奇骏哥昨夜走的,按照道理,中午之前就该回来了。为何至今未归,该不会是宸轩出事了?” 她匆忙爬起来,穿好衣服,钻出帐外,“爹,爹!” 娘亲跑过来,“清翎,宸轩至今未归,你爹不放心,上半晌就骑马去清河县了!” 清翎握住娘颤抖发冷的手:“娘,宸轩吉人只有天相,我们就在家等着!” 娘点点头,叹了口气,没有再言语。 “清荷呢?”清翎问。 “清荷跟孤儿院的几个女孩子在旁边的帐篷里,有金枝照顾着,你爷爷跟村长他们还在视察各家情况,奶奶在公共厨房帮忙。”娘一一交待着,“对了,你刚刚睡觉的功夫,顿顿娘大出血了,幸亏你有交代,大伙儿齐使劲,总算止血了!” 清翎疾步走进顿顿娘的帐篷,但见顿顿娘虽然嘴唇苍白,但睡得还算安稳,终于放下心来,转身去找爷爷。 正与爷爷说话间,但见前方尘土飞扬,两骑快马自清河县方向而来,是爹跟奇骏哥带着宸轩平安归来了! 小宸轩虽然脸上一道白一道黑,但是双目炯炯,隐隐透出远超年龄的成熟与智慧。 爹翻身下马,将宸轩抱下马,众人围上来。宸轩露出白白的小虎牙:“爷爷,奶奶,娘,姐姐,我平安回来啦!” 清荷一头扎进哥哥的怀里,“呜呜呜,哥哥,你总算回来啦!” 爹笑着说起:“小宸轩真不错,领着十几个丙班的孩子成功自救不说,又帮忙抢救出垮塌校舍里乙班的几个大孩子。山长可是好好表扬了我们宸轩!” 娘上前仔仔细细查看宸轩有没有受伤,小男生害羞地说:“娘,我没事,一点伤都没有!” 麦冬烧好了热水,倒入浴桶里,爹领着宸轩去洗浴,一家人终于安下心来。 天刚擦黑,大伙儿围坐在帐篷内,听宸轩讲述他的逃生故事。宸轩的脸红扑扑的,眼睛里闪烁着这个年纪的孩童不曾有的坚毅和果敢。 “半夜地动一来,我们的房子就垮了。幸运的是,大梁正好向北垮塌,砸在房中央,我们几张床靠墙,除了个别同窗腿被压着了,大多数都没事,就是被堵在房内出不来。丙班宿舍悬挂的灯笼也倒在上地,将窗纸烧了,火势一下子就蔓延开来。我隔壁的小新第一个哇哇大哭,引得大伙儿都哭了起来。” “哥哥,你咋办的呢?”小清荷睁大了溜圆的眼睛,紧张地问道。 “我呀,一开始也慌张,后来一想,不能给冷家和清河村丢脸,就镇定下来,所以我就冲慌乱的同窗大喊,不要慌,跟着我,往门口疏散!” “我搬开压在荀宥身上的半截木头,拉着他往外爬行。因为隔壁起火,浓烟滚滚,大伙儿都呛得直咳嗽。我记得以前姐姐教过我们如何在火灾中自救,就大喊,大家撕下衣角,用尿打湿,捂住口鼻!小新和烽儿也不哭了。” “幸亏姐姐说过,每到一个地方,首先就要熟悉方位和设施,所以在黑暗中我还能一眼找到宿舍大门的方向。我们的房舍在最里面,大伙儿跟着我穿过外面的三个房舍。慌乱中,烽儿大喊,宸轩哥,我看不见你了,你在哪?” “我灵机一动,吹响了爹给我雕的竹哨,大伙儿听见哨声,就都向我爬过来。我就一边吹哨,一边领着大伙儿往门口爬。可惜,房门口有几根坍塌的大木头阻挡,尤其有两根木头从外部砸在门上,我们劲小,完全挪不开。大伙儿被堵在门口,时不时还有木块从顶上掉落,几个同窗吓得哇哇大哭,人群一下就乱了。” “后来我想法,将几块小块木头小心翼翼地挪开一个小缝,让个子最小的小新钻出去,从外面挪开一块挡着的木块,缝隙一下子就大了,然后我们就一个接一个从小缝隙里钻出来了。” “后来哥哥又是怎样救得乙班的大哥哥们呢?”清荷追问道。 “我们运气挺好,最后一个同窗刚爬出,隔壁的火就吞没了整个房舍。我扒拉出一床棉毯,用姐姐教的方法,扔进院子里的大水缸泡湿,然后顶着湿棉被,冲进隔壁乙班的宿舍,拖了两个大哥哥出来。后来山长和几位先生陆续赶到了,就不许我再进屋救人了。” “山长表扬我,说我们乙班十个套间的孩子全部无恙,这里面有我的大功劳呢!”小宸轩终于露出孩子气般的傲娇。 爹插嘴道:“荀宥的爹娘听说宸轩救了他们的孩子,领着荀宥要给宸轩磕头,还有小新、齐欢、烽儿几个同宿舍的,他们爹娘都过来道谢呢!” 清荷拍手道:“哥哥,你真勇敢!” 嘚啵嘚啵半天,小宸轩终于有些不好意思了:“其实都是姐姐教的好,不然我也不知道怎么自救,更不必说救人了!” 清翎笑道:“还是我们宸轩勇敢,但凡乙班的孩子镇定一点,也不需要你冒死去救他们了!” 娘欣慰地将宸轩搂进怀里,小清荷也一头扑进娘的怀抱。 正说笑间,黑皮一头扎进帐篷,大喊道:“清翎姐,翠花奶奶不见了,小曼姐哭着去找了!” 清翎心里咯噔一下,不好,忘记翠花奶奶这一茬了,是我疏忽大意了。 一家人立马点起火把,分头去寻找。不一会儿,清河村二十多条火把就分了几个方向,消失在苍茫暮色中。 爹跟爷爷奔后山的祖坟而去,启丰叔领着人直插清溪江边,解缆绳,沿江搜寻,清翎寻思片刻,举着火把往山脚而来。 夜色黑沉,笼罩着劫后余生的村落。山脚边垮塌的新屋前,呆坐着欲哭无泪的翠花奶奶。 小曼一天一宿没合眼,守候在娘和弟弟身边,此刻的她脚步踉跄,四处找寻,终于在屋前寻到了自家奶奶,一声奶奶,小曼哭着跪在奶奶身前,翠花奶奶揽过小曼,两人对坐无语。 第163章 向天呐喊 远远地,隐隐传来清翎的呼唤声,还有火把蜿蜒而来,小曼陡然惊醒,一抹眼泪,一骨碌爬了起来,迎上清翎。 翠花奶奶颤巍巍地握着清翎的手:“娃啊,奶奶知道,咱一家是清河村的拖累啊!这好不容易积攒了一点银子,地动一来,房子也塌了,半夏腿也断了,半夏娘也垮了,奶奶这心里憋屈难受啊!为什么死在边关的不是我这个糟老婆子,偏要是我唯一的儿啊?为什么受伤断腿的不是我,偏要是我的唯一的孙子?为什么跳河寻死的不是我,而是我那苦命的儿媳啊?” 一声声凄厉的呼号撕扯着清翎的心,清翎抑制住内心的激愤,搀扶住翠花奶奶,轻声地劝慰着:“翠花奶奶,半夏和翠花婶都没事了。李大夫已经将半夏的腿接上了,用木板固定住了,只要小心照顾三两个月,不会留下残疾的!翠花婶调养一阵子,也保管健健康康的!翠花奶奶,咱不急啊!房子垮了,咱再重建,没有过不去的坎。建房子的钱,我有法,一准是青砖绿瓦房,还是两层的,包您住的舒舒服服的。” 翠花奶奶一边哎哎地应着,一边絮絮叨叨:“清翎啊,奶奶眼睛虽然看不见了,可心里跟明镜似的。若非娃儿你跟你爷爷,咱家在西夷来犯时,就没了。可这以后的日子,我一家还要继续成为清河村的负担,奶奶这心里不得劲啊!” “翠花奶奶,当下,活着就是最大的福报了,剩下的都不是事。身体伤了,养养就好了。家没了,咱重建就是。明天,我就拿出新的方案,咱重头来过!等半夏伤养好了,再大两岁,咱给半夏娶个好媳妇,您跟翠花婶子就可以享福了。要知道,现在咱清河县十里八乡远近闻名,家家户户的女孩儿都想嫁给抗击夷狄的少年英雄呢!” “真的吗?”翠花奶奶问道。 “翠花奶奶,我骗您干啥?前两日,有个外村的后生还在跟我爷爷打听小曼,问小曼要求高不高,他虽无房,也无甚积蓄,但有一把子蛮力气,待人实诚。我爷爷说,小曼可是香饽饽,得要再考察考察这后生。等忙过这一阵子,我就跟启丰叔说,让他带足银两去凉山把翠花姐赎回来,您一家就可以团圆了。翠花奶奶,您还愁啥?” “哎,哎,哎!”翠花奶奶哭着地应道。 苍茫夜色中,回荡着清翎坚毅而清脆的嗓音:“翠花奶奶,这世道虽艰难,但只要我们拧成一股绳,就可以熬过去。还是以前那句话,天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偏要向天要活路!” 一夜之间,清河村又多了十几座坟。百分之八十的人家房毁屋塌,又重新回到了赤贫状态。死了人的家里一宿一宿地哭,房塌的家里是欲哭无泪,双目无神。大兴的百姓默默地承受着一切天灾人祸,前方看不到一丝丝光明。 入夜,清翎家的帐篷灯火彻夜未息,爹和启丰叔一点一点地记录清翎报出的数据,小宸轩的算盘也打得啦啦响,桌案上摆着清翎画的八卦阵设计图。 第二天一早,村长爷爷和启丰叔又敲响了祠堂前的那口古钟。各家各户默默地聚拢在八卦广场上,一脸绝望地仰望着广场中央台子上的村长爷爷。 村长洪亮的嗓音回荡在八卦广场上空:“乡亲们,今年初,灭了西夷进犯之敌后,清翎丫头就曾提出过以八卦广场为中心重建家园,但是咱村有很多老人舍不得自家老房子,不愿意置换土地,硬要在原来的位置上建房。可这地动一来,咱村百分之八十的房屋都垮塌了,除了新建的敬老院,也就剩下二十来家完全按照清翎丫设计建造的房子没有塌。孤儿院塌的这跟房梁立柱没有按照清翎的设计,昨儿我才知道,当时柱子短了一截。如果当初大家建孤儿院时多细心一点,半夏的腿就不会断,几个孤儿也不会受伤。这都是惨痛的教训啊!如今咱还得重建咱家园啊,可这一次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一盘散沙、各按各的来!今儿就让清翎丫头好好介绍介绍,怎么才能以最少的代价、最快的速度重建最结实安全的家!” 清翎上台,展示巨幅图纸,一一解释以八卦广场为中心的设计图纸:内圈为祠堂、敬老院、孤儿院、村会议室和私塾校舍,第二圈24户人家,第三圈48户人家,第四圈72户,第五圈为各式作坊和门面,第六圈为旅游住宿区和娱乐区。 大伙儿议论纷纷,未来的家园美则美矣,但更多的人则担忧着兴建家园的巨额费用。一场地动让大伙一夜之间又成为赤贫,一文钱难死人的年代,谁家还有闲钱可供挥霍? 冷家爷爷大手一挥:“乡亲们,费用之事不必担心。冷家在青州的梦乐城没有塌,这两个月的营收,翎儿本来用于要在外地开设旅行社,吸引人流过来,现在我准备先全部拿出来,帮大伙兴建房舍。清翎说了,游乐场下月就开业了,利润也全部拿出来,直到把房舍及配套设施建好为止。大伙儿不用花一分银子就能住进新房子!” 人群初始尚未反应过来,继而轰地一声爆发出欢呼声。小曼哭着对自家奶奶说道:“奶奶,清翎姐姐出资帮咱建房子,咱不仅不用花一分钱,还要住更漂亮的新家了!”翠花奶奶也激动地流泪了。 启丰叔扯着嘶哑的嗓音:“乡亲们,静一静,静一静!” “清翎家不容易啊,要知道她家还背着数十万两的债啊,那些大户们投资可不是做善事,是要见着回报的。昨日我看了她家签的协议,第一年回报率虽然为零,可是从第二年起就是投资的两成,第三年五成,第四年七成,第五年便要收回成本。这压力不小啊!我自问没有胆量敢签这样的协议,可昨日冷叔二话没说,当场拍板,举债也要为咱村重建家园。昨晚我跟清翎丫头一起算账,这房舍既要大而气派,又要安全结实,一家得少三百两,还有各项配套的商铺门面、酒楼食堂、私塾校舍、作坊,以及下水道、水沟、小桥,这六圈的八卦广场得少也要七八万两起步。说来惭愧,别说俺,就是村里的祖祖辈辈,也没谁见过这么多银子,可是冷叔跟清翎妹子眼睛一眨都不眨,就全拿了出来。” “冷叔说了,新建大兴最美山村,是清翎的梦想,可我想说,兴建最美山村也是咱清河村全体村民的梦想啊!没说的,以后要咱出力,绝没有讨价还价之说!凡是建设过程中偷奸耍滑的,营私舞弊的,一律逐出家谱,大伙听见没有?”启丰叔扯着嗓子高声喊道。 山呼海啸的呼声响起:“听见啦!” 待呼喊声止住,冷家爷爷发话了:“清翎说了,咱穷苦百姓一遇灾荒,就家家破产,户户挨饿,为啥?就是因为小农的经济脆弱性!咱虽然不懂什么叫小农经济脆弱性,可咱一被西夷,二被地动毁灭家园,现在家家户户谁家还有闲钱?这不就生动地解释了小农经济的脆弱性吗?清翎说了,一个人力量太小,在兵荒马乱的世道里生存不易,可咱村有五百多号人,只要拧成一股绳,三千的夷狄不也照样被咱灭了吗?清翎还说,每家每户一楼做铺面,经营不同的生意,待到生意走上正轨,大伙每年交一成的收入到村里,日后村里改造就有了启动资金,咱就不用愁日后的发展了。还是清翎那句话,天不给咱们活路,咱们偏要向天要活路!” 人群中又是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呼喊声:“天不给咱们活路,咱们偏要向天要活路!” 激昂的人群中,少年蔡煦捏紧扇骨,努力抑制住内心的激动,转身骑马回了清河县。 第164章 求教恩师 一入家门,蔡煦便直奔书房,将书案和书架上的书翻了个遍,又怀揣几本书籍,匆匆赶往书院。 清风书院地震之后,房舍垮塌了不少,也有不少学生受伤,幸运的是,由于及时灭火,书院无人员死亡。所有受伤的弟子都送去医馆医治,未受伤的弟子均被接回了家。 刚刚忙碌完的柳山长饥肠辘辘,正举起筷子,准备享用晚餐,听闻下人来报,蔡煦来访。山长诧异不已。 去岁年仅十三岁的蔡煦高中青州小三元后,柳山长便建议他外出历练,了解民情,增加自己的阅历。不承想,这小子居然翻山越岭,跟随冷家直奔边关而去。听说他还跟随重骑兵去北狄境内野练,后来又听闻这小子斜插西北,直奔京师,在京师又是买房又是买地,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直到腊月中旬才回乡。 至于学问嘛,山长考校了两次,阅历见长不说,这字也隐隐有自成一派的架势。 上个月在清风轩,柳山长偶然遇见了前来觅食的江上青。江大人曾旁敲侧击地提过想收蔡煦为关门弟子,山长内心虽狂喜不已,可也不想立马就便宜了这老货,所以一直没有松口。 不知今日蔡煦来访,所为何事?该不会是江上青这老匹夫私下挖墙脚? 山长挥挥手,让仆人请进蔡煦,自己则慢悠悠喝着最爱的鲜笋炖鸡汤。 待到蔡煦进屋拜见完老师,山长招招手,让他陪自己一起用饭。蔡煦也不客气,动手舀上米饭,泡上几勺鸡汤竹笋,就着云南鸡枞菌酱和两样小菜,风卷残云般地吃了两碗,然后放下碗筷,打了两个饱嗝,逗得山长哈哈笑。 待仆人收拾了碗筷,蔡煦正襟危坐,一副乖巧样。 柳山长笑了:“小子,可是有什么心事?” “学生……有一事,不知该如何说起?” 屋外,江上青大人嘘的一声,止住了想要报信的仆人,正待举步而入,忽听得山长道:“可是那江上青那老货私下找你了?”江大人的脚又缩了回来。 “江大人?老师,您最近见到他了?” “是啊,不止见到了,那老货还非要从我手中夺走你,岂有此理啊!”山长故意叹道。 “江大人为何要夺走我?”蔡煦不解。 “还不是想捡现成的便宜!”看蔡煦不解的样子,柳山长用扇柄轻敲蔡煦的脑门,“那老货想收你做关门弟子,定是料到你两年后必然高中,可不是来捡现成便宜吗?” “老师,学海无涯,我离高中还差的远呢,有愧老师的栽培,有愧江大人如此看重!” 柳山长满意地扔了一颗花生米进嘴,嘎嘣嘎嘣地咬着,然后端起茶盅轻喝一口,慢条斯理地嘱咐道:“你这个态度挺好,记着为师一句话,千万不要便宜了那老货!” 屋外,江大人气得咬牙切齿:“老匹夫,吝啬,狡猾!” 仆役不敢抬眼,为自家主人邪恶嘴脸羞愧难当,却又听不得江大人当面骂自家主人,彼时恨不能有个裂缝钻进去。 屋内,蔡煦言道:“江大人为官清廉,又博览群书,令学生仰慕不已。只是,学生已拜您为师,岂可脚踏两只船,这有违伦理,所以学生只怕要辜负江大人一番美意了,老师请放心。今日学生来书院,其实是有事,百思不得其解,特来请教老师。” “你但说无妨!”柳山长极其满意蔡煦这态度,大手一挥,说道。 “老师当日高中进士,最大的志愿是什么?” “自然是上敬天子,下恤百姓,外御强敌,内惩贪腐,百业兴旺,国泰民安。” “老师,今日我去了一趟清河村。夷狄入侵,毁了他们的家园,如今西北地动,又令他们的新家一夜之间倒闭。听说翠花婶投了河,虽然被救了,但家中只有一个瞎眼婆婆,儿子也才不过十一二岁,还断了腿,她家曾经为了生计,将十二岁的大女孩儿翠花卖到深山里。听清翎说,她准备派人把翠花赎回来。还有顿顿家,他爹抗击夷狄时重伤不治,抛下她们孤儿寡母,顿顿才五岁啊,她娘难产加大出血,若非清翎救治及时,只怕也是一尸两命了。孩子虽然生下来了,但又多了一张嘴,顿顿他们家孤儿寡母咋活?虽然清翎承诺为全村兜底重建家园,可大兴千千万万个村子,千千万万百姓,又有几个清翎可依赖?大兴立国一百七十余年,为何依旧解决不了百姓的温饱?清翎说,这就是小农经济的脆弱性,一个天灾或人祸,百姓就会被打回原形。小农经济的脆弱性,到底因何产生?又如何解决?我今日翻了好多书,竟无半点头绪。所以学生此来,恳请老师为我解惑!” 柳山长端茶的手停住了,良久,他欣慰地望着十四岁的少年,感叹道:“煦儿,你长大了!你的这问题,一针见血地指向了大兴衰败凋敝的根源啊。可是要回答你的问题,莫说为师,只怕江上青那老匹夫也是黔驴技穷、束手无策。孩子,还得靠你自己去探求答案!” 屋外的江上青一听不乐意了,掀帘而入:“柳夫子,背后说人坏话可不是君子所为!” 柳山长被现场抓包,却也不惧,那脸皮可不逊于城墙的厚度:“那你偷听壁角,就是道德高尚之人啦?” 江大人也不生气,坐于桌边,端起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细品一口,良久叹道:“祁门红茶,好久没喝到这么好的茶了!” 柳山长夺过茶壶:“光美啊,当年及第时,你我就不对付,我说什么,你偏要与我针锋相对。如今老了,你又来抢我的徒弟,说是何道理?老夫我一大把年纪了,好不容易收个资质不错的弟子,我容易吗?” 江上青乐呵呵:“我说柳兄啊,你有一个这么好的弟子,该知足了,好歹一身学问后继有人啊,你看老夫我漂泊一生,连个继承衣钵的人都没有!” “想当年,多少人哭着求着要当你学生,你个假清高的,一个都看不上,一个都不肯收,现如今却惦记着我的学生,你羞也不羞?”柳山长捋着山羊胡,斜觑着眼,痞道。 “老师,江爷爷,”蔡煦插嘴道,“让两位为我起争执,都是学生的错。学生在此给两位赔礼了,恳请两位老师为学生解惑!”蔡煦站起,向两位老人作揖赔礼,然后目光灼灼地望向他们。 江上青正欲开口,柳山长挥手拦住:“你可别提你那什么士族兼并土地是罪恶之源的说法了,陈词滥调,沽名钓誉,不听也罢。” 江上青给气笑了:“陈词滥调也罢,沽名钓誉也罢,你不能否认我说的没道理?” “有道理又如何?那你能解决吗?想当年,大兴开国皇帝锦泰帝是何等英明,严格立法,禁止土地兼并,可仅仅三十年,又恢复如初!”柳岩林叹息道。 “要说土地兼并一事,也确是导致百姓贫困的根源之一,农民丧失土地,沦为佃农,丰收之年尚且不能温饱,何况天灾?锦泰帝制定律法保护土地,却也架不住天灾过后,豪族吞并。这种情况历代皆有,也非大兴一朝之特色。”柳山长长叹一声,“唉,当年蔺相曾力挽狂澜,严厉打击土地吞并,按律抄斩了多少带头兼并的世家豪族,我曾一度以为大兴真的能治愈沉珂。孰料嘉康帝一上台,就车裂了蔺相,如今还有谁敢触动世家豪族的利益?” 第165章 拜师盛宴 车裂蔺相,是嘉康元年之事,却是大兴官场的禁忌。二十多年来,无人敢提及,即便嫉恶如仇如江上青大人,也只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柳山长蹙眉端坐,看似毫无波澜,内心却无比的悲愤。 良久,蔡煦率先打破一片死寂:“两位老师,学生敢问一句,现下大兴土地兼并比之永正帝时期有过之而无不及,当真就无药可救了吗?” 片刻后,柳山长长叹一声:“煦儿,土地兼并,亘古难题,非一朝一夕形成,想要解决,也非一朝一夕的事啊!” “雷厉风行如蔺相也抑制不了,何况我辈!煦儿,要入官场,不可言土地兼并之事。我等无能,只能留待后人解决了!”江上青捏着茶杯,一饮而尽,似是无限遗憾,却又心有不甘。 “至于小农经济的脆弱性,老夫闻所未闻,自然也无法为你解惑。唉!”江上青又斟上一盅茶,不再言语。 柳山长嘿嘿一乐:“光美啊,老夫就佩服你有自知之明,敢于承认自己不足,不盲目误导学生。来,老夫以茶代酒,敬你一盅!” 江上青哈哈一笑:“岑溪啊,难得得你一句赞赏。我虽比你官当的久,可这些年我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吏治之上,于农商一道思考甚少,怎能没有自知之明呢?” 江上青是个急性子,他最终没有沉住气,还是率先开口:“多年来,我苦苦寻求一继承衣砵的弟子,不是我假清高,要做我的弟子,不仅德才兼备,还要有心怀天下的胸襟,又不拘泥于小节。放眼大兴,何处可遇此良才?如今好不容易遇见煦儿,才算得偿所愿。岑溪啊,就看在你我同科进士、系出同门的份上,你就遂了我的心愿,如何?放心,我必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待他日煦儿高中,算作你我二人的共同弟子,如何?” 柳山长捋捋胡须:“行倒也行,不过嘛,”磨蹭了半晌,眼见江上青实在坐不住了,柳山长才缓缓道来,“我有三个条件,其一,你我虽均为煦儿之师,但我为主,你为辅,如果你不同意,则一切免谈!” 江上青连连点头:“没问题,你是他的授业恩师,我半道而来,理应你为主,我为辅。” “第二,你既为煦儿老师,当入我清风书院授业。”眼见江上青欲反对,柳山长急忙退让一步,“当然了,也就煦儿下场之前这三年,光美你需得在我清风书院讲学,之后你随意。” 江上青沉思片刻,颔首道:“可。不过,我也有两个条件,其一,我妻女尚在老家,一年我至少得有三个月的假回乡探亲。其二,我最多只授两门课业,岑溪啊,你得体谅我这年纪大了,干不了重活啊!” 柳山长暗喜:原先怕这个倔老头子一门课都不肯代,现在能主动提出代两门课,天大的好消息啊。遂回道:“没问题,我也不是非要借机盘剥你,不过是让你顺带给咱们书院及青州书院几个资质不错的孩子开课,让他们也沾沾煦儿的光。要知道,如今世风日下,良师难寻啊!” 江上青叹口气,望着蔡煦道:“煦儿, 你说,为师收你为徒容易吗?” 蔡煦笑嘻嘻,恭恭敬敬地给江上青倒了一杯茶:“老师,您喝茶!” 江上青正待接过,一旁的柳山长又出言阻止道:“且慢,光美呐,我这还有第三个条件。若你不能答应,这煦儿的敬师茶你可喝不上啊!” 江上青大手一挥:“什么条件,赶快提,我就看不惯你那磨磨唧唧样!” 柳山长嘿嘿一乐:“这事啊,说来也不难。我呀,打算邀请易州洛山书院、庐州鹭江书院和陵州安陵书院的山长及名师到我们清风书院来会讲,到时候你也得代表我们书院参与会讲。” “这……”江上青犹豫片刻,沉吟道,“那安陵书院的山长容言澈与我相当得不对付,每每见我就登鼻子上脸,也不知何故?还有那鹭江书院的夫子鑫源,虽为大儒,却人品低下,吾不愿与之为伍。所以啊,岑溪,非是我不帮你的忙……” 柳山长忙道:“光美啊,每次会讲我都会邀请不同的夫子和大家,但凡有你看不顺眼的,你不出席便是。若是有兴趣的议题,你便辛苦一下,参与讨论与论辩,如何?” “既如此,我便勉为其难,不过我最多参与三场,多一场都不行!”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两人击掌成交。柳山长嘿嘿直乐,心道:“还只三场,我能凑齐三场就不错了。”那小山羊胡一翘一翘的,得意得不行。 随后,江上青一饮而尽蔡煦所敬的茶,又怕柳山长反悔,言道:“岑溪啊,择日不如撞日,可否备薄酒几杯,老夫今日便收徒,与君不醉无归!” 柳山长叫来仆役,又唤出岑、元两位夫子做见证人。二位夫子披星戴月而来,听闻山长所述,喜滋滋地留下来蹭饭了。 因地动原因,拜师宴不宜大为宣扬,蔡煦唤来宝儿,回家张罗酒席席面,再三叮嘱,只能六菜一汤。 半个时辰不到,蔡家的马车便沿安顺大街而来,车前两盏灯笼晃晃悠悠。宝儿拎着两个大食盒,匆匆入府。 蔡家掌厨封大娘最拿手的香辣蟹、花胶炖鸡和桂花鸭一端出来,就迎来元夫子的连声赞叹:“色香味俱全,美矣!” 及至蔡煦点名要的酸菜鱼、擂辣椒手抓排骨和青瓜蛤蜊端上桌,岑夫子也大赞:“人间绝味!” 待到十坛果酒上桌,两位夫子已无心夸赞,一人一杯干将起来。开玩笑,这可是冷记新出的桂花酒和葡萄酒,限量供应,市面上买都买不到,多说一句,少喝二两,那可真真亵渎了酒鬼二字。 蔡老夫人听闻江上青欲收小孙子为徒,喜极而泣,连声喊道:“诗慧,诗慧,快开库房,备份厚礼给江大人!” 在库房里摩挲了很久,老夫人一咬牙,拿出了祖上珍藏的前朝画师谢蕴然的名画《春山图》,作为谢师礼。 方氏落泪了:“娘,上次清翎生日,您就拿出凤尾琴,儿媳心疼了好久,至今一提起凤尾琴,儿媳心口仍会翻腾不止。如今,您又为煦儿拿出压箱底的宝物,这让我们做晚辈的如何过意得去?” 老夫人摆摆手:“江大人为官清廉,民间威望极高,能为煦儿老师,乃我蔡家几世都修不来的福分。听闻他的书法当世无双,我手中仅有这《春山图》尚拿的出手,其他的,我怕入不了江大人的眼啊!这些本就身外之物,交给真正能欣赏的人也不算辱没了它!” 方氏无奈,让丫鬟抱着字画跟随宝儿而去。 酒宴正酣,蔡煦为江上青徐徐展开《春山图》。江上青用手摩挲着画面远处浑然天成的天光云影,久久不语。 良久,他叹息道:“煦儿,劳你奶奶费心了!这份礼物如此贵重,为师却之不恭啊!” 说罢,他小心翼翼卷起画轴,又从腰下解下自己的传家玉佩,赠与蔡煦:“煦儿,为师既收下了你奶奶的厚物,自当回赠一物。此玉佩虽不及《春山图》,却是为师的传家玉佩。凡持此玉佩者,我江氏一族,当以举族之力,当护其周全,此乃祖训,江氏一族,不得违背。煦儿,你可要收好了!” 太康元年的初夏,大兴西北小县的这场拜师宴悄然进行着,而一场轰轰烈烈的文坛大会讲也由此拉开了历史的大幕。 第166章 绝渡逢舟 六月三十,葭萌关镇北大营。 三天前,一份来自清河县冷家的书信摆上了中军大帐的案头。然而此时,柳言恒并不在镇北大营内。 六月初,湘桂川联军退安王、渡汾水,逼襄汾之时,张家大舅曾来信,意欲与掌控镇北大营的柳家结盟。 柳言恒知道,若不能联合张家,推翻太康帝,柳家将无法善终,于是征得自家奶奶同意,以腰间玉佩为信物,与张家结为盟友。 信使张宇定与柳言恒对坐帐中,把酒言欢。酒酣之际,张宇定挥毫泼墨,绘千里江山,百舸争流;柳言恒笔走游龙,吟一曲“千里江山暮色寒,芦花深处泊归舟”。 柳言恒坦言:“只要湘桂川联军以天下苍生为己念,以驱除鞑辱、光复大兴为宗旨,柳家将永不背刺太子遗脉。” 张宇定感慨万千,自饮清酒三杯,与柳家歃血为盟。 多年以后,《千里江山图》在赈灾义卖会上拍得十万两之巨,留下一段千古佳话。 彼时,镇北大营与镇西大营的联军在张老将军的指挥下,进逼凤宁。先锋柳言荀兵锋所至,所向披靡,陆续收复了凤宁以南以东的部分失地。 孰料形势大好之际,太康帝派出死士竟然收买了负责萧珏安全的黄统勋及仆役任异人,劫持了萧珏。西北局势急转直下。 太康帝死士既得手,便以信威胁:湘桂川大军后撤百里,否则萧珏性命不保。张家大舅挥泪后撤。 一个时辰不到,湘桂大营撤得干干净净,第二日至青州以东八十里处方才扎营。定州水军则斩了太康帝来使,大军渡汾水,兵锋直指襄汾。 湘桂大营,愁云惨淡。 出事之后,张宇翔跟张宇定已各领五千精锐马衔枚、人衔草,星夜追赶,但张家大舅至今仍未收到任何消息。 此刻,他正与族弟张炜鹏彻夜商议大军后续行动,忽闻下人惊慌来报:“元帅,公主上吊,刚被营救下来!” 张家大舅急匆匆赶至萧灵儿的营帐,但见帐内一片死寂,丫鬟和仆役跪满了一地。帐内,老军医正为萧灵儿把脉。 见萧灵儿脖颈处红肿不堪,张家大舅忍不住抱住外甥女,流泪道:“灵儿,你若再出意外,大舅如何向你娘亲交代?” 萧灵儿早已哭不出声,她扯着嘶哑的嗓音回道:“舅舅,都怪我啊,明明已经觉得黄统领有问题,却轻易放过他,孰料却害了珏儿。大舅,我有何面目见九泉之下的爹娘?” “灵儿,我们还在想法子救珏儿,若珏儿回来,发现你却不在了,他该如何自处?你难道忍心八岁的他就成了孤儿?” 萧灵儿泣不成声,一双泪目肿成了核桃。 “灵儿,舅舅撤军前就已飞鸽求助于柳家大公子和你九叔。他俩足智多谋,若能应允帮忙,我们未必没有机会!” 萧灵儿蓦地抬眼,打着嗝,哽咽地问:“真的?” 大舅叹口气:“事到如今,舅舅还需要骗你吗?平西王虽然依旧领军北上,但世子也派出信使,称三千精锐已向涿州进发。或许他们想火中取栗,但也得要先找到珏儿才有机会!” 萧灵儿止住哭泣:“舅舅,我……呃……不会寻死了!我……呃……等着弟弟归来!” 自萧珏被掳走之后,湘桂大营着手清理隐藏在军中的钉子,居然陆陆续续挖出近十名奸细,太康帝的,平西王的,秦丞相的,安王的,西夷的,那是应有尽有,连小梁王的人也掺合进来了,气得张家大舅拍断了帐内的桌角。 萧灵儿既去了死念,便去了关押这些奸细的大营一隅。几个大型的牢笼里关押着七八个细作,其中一个的正是出卖萧珏的仆役任异人,他武艺不济,出逃时被萧灵儿的护卫拿下。此刻的他双手被反拧,拷在立柱之上。 萧灵儿厉声呵斥道:“异人,我跟珏儿待你不薄,我大舅更是将你和弟弟妹妹三人扶养长大,为何你要背信弃义、恩将仇报,出卖我弟弟?” 任异人默然不语。 萧灵儿气得用鞭子抽打着他,每抽一鞭,便厉声喝问:“为什么出卖我弟弟?” “为什么?哈哈,”任异人吐出一口血水,“别一副恩人自居,我呸,我一家本是良民,你张家将我兄妹三人掳来,变成伺候你们的奴役。若非我曲意奉承,如何能苟且至今,我求少主将我弟妹接至跟前,可你张家满口仁义道德,却扣住我弟妹,送往他处,想拿他们威胁我,就别怪我反目。何况黄统领允诺接出我弟妹,赐我良田百亩,给我大兴正式的户籍。” “你弟妹?我倒忘了,那日珏儿说要他俩做自己的玩伴,幸亏我大舅不允,否则放你兄妹三人在身边,不是养了三匹白眼狼?一匹就可以劫走珏儿,三匹忘恩负义的狼,可不要灭我萧家和张家满门吗?” 萧灵儿问看押奸细的统领张毅磊:“任异人的弟妹现在何处?” 张毅磊出虽自淮阳张家旁系,却也是张家第三代中的佼佼者。他回道:“公主,刚刚飞鸽来报……” 见任异人支愣起耳朵偷听,张毅磊领着萧灵儿至一旁火把之下,压低声音。任异人只陆陆续续听到“他弟妹已经被人……” 火光中,任异人只看见照耀着萧灵儿惊讶后又凝重的神色,他顿感不妙,不会是弟妹出意外了? 六月二十五日,张家大舅的求助信摆上了柳言恒的案桌。柳言恒不顾伤势未愈,亲率五百亲卫及三千重骑兵,一日急行军近二百里,斜插汾水,切断太康帝死士北上之路。 湘桂大军摆出后撤姿态,暗地里留下了三万大军悄然东渡汾水,守住汾水东西两岸的要冲。 张宇翔和张宇定的五千精锐一夜奔袭一百四十余里,潜伏于襄汾以西两处要塞,切断了死士退往襄汾的退路。 同一时间,萧景瑞的死士也星夜兼程,抵达汾水以南的涿州、滨州沿线,会同平西王世子的三千精锐,阻断太康帝死士的南逃路线。 七月流火,任异人怀里揣着弟妹遗物,引着数万大军奔鹰击岭而来。 前一日,在处决任异人的现场,张毅磊凑近他,说道:“好叫你死个明白!你弟妹半月前就已被杀灭口,你心心念念的一家三口以自由身份团聚,眼下倒是可以实现了。” 被绑住双手的任异人大惊,胸膛起伏,凄厉地呼喊:“不可能,黄统领说了,已经将我弟妹接走了,还给了他俩户籍!你休要骗我!” 于是张毅磊晃了晃任异人弟弟常挂在胸前的银项圈和妹妹脚上的铃铛,说道“少主被劫之后,元帅便飞鸽传书泸州大本营,希望接你弟妹过来,劝降你将功赎罪,孰料发现你弟妹已失踪数日。恰好台漳县乌金巷巷尾一户人家走水了,待县衙全力扑灭大火,才发现你弟妹横尸院中,早已烧成了焦炭。若非这金项圈和铃铛,府衙还无法确认他俩的身份。知道为何今日才处斩你吗?因为刚刚泸州送来了你弟妹的遗物,以及审理案件的卷宗!” 任异人摇着头大喊:“我不信!前几日我弟妹来信,一切尚好!” 张家大舅从暗夜中走出:“我知你难以接受弟妹已死的现实,但是这烧黑的金项圈和铃铛无法造假,乌金巷走水时间是六月二十五日,恰是黄统勋与你劫持珏儿的时间。这是案件审理的卷宗,毅磊,你念给他听!” 左右给任异人松绑,递给他金项圈和银铃铛。金项圈有一点杂质,因此部分灼烧后氧化变黑,银铃铛基本变黑了。摸着金项圈上雕着的小金龙,任异人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黄统勋背信弃义,对自己弟妹下手了。 第167章 危机解除 七月十日,五路大军将黄统勋团团围困在鹰击岭。 眼见逃脱无望,黄统勋一刀砍翻了阵前厉声质问自己的任异人,怒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任异人痛苦地倒地,胸前血水汩汩流出:“知道张家为何能寻到此地?因为我在珏公子身上洒下了暗粉。你若信守承诺,我便与弟妹隐身乡下;你若背信忘义,就别怪我引敌杀你!黄泉路上,我倒要看看你又是如何死法?” 震怒之余,黄统勋以萧珏为质,抵于身前,逼退追军二十米开外。他大喝道:“张炜耀,没想到你这个实诚人居然也耍起了阴谋诡计,我根本没有派人杀任异人的弟妹!” 隐在黑暗中的张家大舅答道:“这也是被你这个忘恩负义之徒逼的!” 任异人难以置信,拼尽一丝力气,爬向张家大舅,在生命之火即将熄灭之前,有气无力地问:“元帅,我弟妹……是你派人杀的?” “你弟妹在乌金巷活得好好的,你妹妹深明大义,自愿拿出金项圈和铃铛,说要为你赎罪,只求能赏你个全尸。”张家大舅平静地回道。 任异人抬头用力盯着张家大舅,见其眼神坦荡,毫无躲闪之意,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终于垂下头颅,气绝身亡。 此时,恰是天光破晓之际,也最是人困马乏之时。远处的柳言恒瞅准时机,张弓搭箭,百米之外一箭射中黄统勋劫持萧珏的右手。 已是游击将军的卓然从黄统勋身后的草丛中一跃而出,趁黄统勋脱手之际,抢下萧珏,隐入林中。 另一个黑衣剑客也从黄统勋眼皮底下瞬间暴起,一剑直取其喉间,逼得黄统勋连连后退,再也无暇追击萧珏。黑衣剑客又反手剑指两个飞身扑来的死士,寒光乍起,另外四五个黑衣剑客也从天而降,死士纷纷倒下,黄统勋跌跌撞撞向后倒去。 此时,又一支利箭悄已无声无息而至,直插黄统勋的胸膛。 张宇翔也从数丈外飞身跃起,长枪划出一道道银光,水银泻地般扎向黄统勋。一声惨叫,黄统勋的大腿被扎了一个血窟窿。又一声惨叫,当先的黑衣剑客以剑挑开黄统勋的长剑,反身一掌震碎了他胸前的护心镜。 擒贼先擒王,当张宇翔最终一枪将黄统勋钉在树干上,身边几个死士一看大势已去,纷纷做鸟兽散。 张宇定和张宇翔的人马分割包围,柳言恒和平西王世子的人马则在外围解决试图杀出重围的死士。一番惊心动魄的战事之后,全歼太康帝死士。 张家大舅缓缓走向黄统勋,颤抖地质问道:“你我曾经大碗吃肉,大碗喝酒,是同生共死的结拜弟兄弟,为何要背弃于我?” 奄奄一息的黄统勋口吐血沫,艰难地喘着气。 张家大舅悲愤地追问道:“你幼时家境贫寒,我遂对你多方关照,视你为手足。你成亲,我为你置办家业;弟妹多年不孕,我又为你二人遍访名医;佳儿出生后,与翔儿同吃同住,情同手足,我亦视其为子侄。我自问待你不薄,为何你要追随太康帝这个置家国于不顾的暴君而出卖珏儿?太康帝能给你的,珏儿日后若能登基,一样能给你,甚至会更多!为什么?” 黄统勋咽下一口血水,终于应答道:“你我皆出身于……草莽,你不过是走了狗屎运,有个如花似玉的外甥女……嫁于太子,就平步青云。太康帝并没有给予我什么,但他承诺我……可以夺走你的……一切!我既不如你,那就拿走……你的全部!” 愤怒异常的张家大舅以长刀插入黄统勋的胸膛,又拧转片刻。黄统勋怒目圆睁,血水横流,垂下了头颅。 亲手结果了背刺自己的兄弟,张家大舅心力交瘁,他蓦然转身,掀掉沾满鲜血的外袍。 张宇定在身后劝慰道:“大伯,似这等背信弃义、贪心不足的东郭狼,您何必为他伤心难过?” “我非伤心,而是怒自己为何瞎了眼,认此等嫉妒贪婪之人为兄弟,认那种曲意奉承之徒为忠仆?我识人不明,认人不清,有何颜面见珏儿的爹娘?又有何面目见这些因我而倒下的士卒?” 卓然怀中的萧珏伸出双手,哭喊道:“大舅!” 张家大舅伸手抱过萧珏:“珏儿,别哭,咱们回家!大舅向你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萧珏乖巧地抱着他的脖颈,跟随踉踉跄跄的大舅下山。 张宇定看着步履蹒跚、元气大伤的自家大伯,轻轻叹了口气。爷爷在世时就曾说过:大伯虽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待士卒情同手足,却有个致命弱点,那就是太过于善良诚信,太过于重情重义。爷爷说,慈不掌兵,将来某一天,他必会被反噬,今日果然应验了。 不过若非大伯一贯重情守信,任异人也不敢轻易相信于他,与黄统勋反目,因果循环,大抵如此? 张宇翔打扫战场完毕后,追上父亲,右手抱过珏儿,左手搀扶住父亲,一深一浅地往山下而去。 柳言恒与张宇定、平西王世子告辞,相约来年于京城青龙山一聚,笑看云起云落。 正待离去之时,刚才那个惊才绝艳的黑衣剑士恭恭敬敬地递上一封书信。身边的亲卫忙接过来信,递与柳言恒。 因为久病未愈,加之星夜兼程,刚才又连射两箭,柳言恒已然有些虚脱,接信的右手竟然有些颤抖。 黑衣剑士见状,眉毛上扬,诧异不已。 抖开信件,竟然是萧景瑞的来信。 “之洲: 你我虽神交已久,却缘悭一面,甚为遗憾。 冒然来信,只因我已脱离皇室,居清河村冷家一月有余,近日我将启程江南,赴海外游历。 因喜清翎活泼聪颖,又真诚善良,征得冷爷爷同意,临走前我已认清翎为义妹,楚乔、江上青及蔡璨大人为男方见证人,楚夫人、黄夫人和蔡夫人为女方见证人。 知你二人已有媒妁之言,兄甚为满意。清翎若能嫁于你,是上天对她的眷顾,亦是你的福分。此等良缘,望之洲能惜之,重之,既执清翎之手,当白首不相离。 天涯海角,为兄遥祝你二人幸福平安,顺遂一生!” 一向清冷的柳言恒也不禁喜形于色,有萧景瑞的义兄身份,说服母亲希望大增。待他压下喜色,抬首望去,却早已无黑衣剑客的影踪了。 话说回到军中的珏儿扑进萧灵儿的怀抱,哭道:“姐姐,是珏儿不好,不应该听信任异人的谗言,置姐姐教诲于不顾。姐姐,对不起,珏儿知错了!” 珏儿抚摸着姐姐脖颈的勒痕,萧灵儿摸着弟弟手上的勒痕,对坐流泪。 一蹶不振的张家大舅将军中事务尽托侄儿张宇定。张宇定坚辞不受:“大伯,您尚在壮年,湘桂大军仍需您掌舵。侄儿自认比不上您,掌管五万大军尚且吃力,如何能掌管近三十万的大军?” “定儿,你不必自谦,大伯心中有数,凭你能力,执掌大军,完全没有问题。” “大伯,即便您要交付军中大权,也应交给翔弟。侄儿我定殚精竭虑,辅佐翔弟,若有违此誓……”张家大舅及时拦住张宇定。 “定儿,我并非没有考虑过翔儿。翔儿为人冲动,又痴迷于武,他可为良将,却非明主。若我张家想百年兴旺,非举贤任能不可。定儿,你这一辈,无人能出你其右,你当知重任在肩,护张家周全,是你义不容辞的职责!” 自此,湘桂联军在张定宇指挥下,一路高歌猛进。八月丹桂飘香之际,湘桂川大军破襄汾,进逼京师,太康帝政权风雨飘摇。 第168章 养胃行动 待到柳言恒风尘仆仆自鹰击岭赶回葭萌关,已是七月下旬,冷家爷爷的信耽搁了一月有余。 信中,冷家爷爷的质疑如炸雷暴击柳言恒的心灵,令他寝食难安。 当夜,柳言恒不顾劳顿疲乏,直奔柳老夫人的营帐,递上冷爷爷的家信。 老夫人读罢,叹道:“是奶奶思虑不周。为今之计,只能先向冷家负荆请罪,求得谅解。你母亲为战事所阻,目下正停留在涿州。明日你再辛苦一趟,将你母亲接来再议!” 夜深人静之际,柳言恒写信给冷爷爷,解释自己当日冒然求亲,皆因经历过生死,害怕幸福稍纵即逝,才想紧紧抓住,待到西北局势稳定一点,自己定当赴清河村负荆请罪,并称清翎及笄之前一定会想办法让母亲同意,云云。 第二日,鸡叫头遍,柳言恒又集结亲卫。天未明,五百骑士马蹄得得,南下涿州。柳老夫人登高远望,依稀望得数里外尘土飞扬,遂叹息一声,自家大孙子大概是爱惨了清翎。 翌日,柳老夫人率几名亲卫,奔赴广元,先入太守府,再入张家大院,最后拜访了陈爷爷,为孙儿搭桥铺路。 八月中旬,柳言恒自涿州迎回母亲袁紫衣。因为镇北大营条件过于艰苦,柳言恒听奶奶建议,将母亲直接接到广元,入住了陈爷爷的商铺。 早在半月前,陈爷爷受柳老夫人所托,就腾空了整个后院,接待柳夫人入住。 当袁紫衣沿翻新的步梯,踏入三楼女眷卧室,不禁被现代盥洗室闪花了眼。自柳大将军殉国后,柳夫人终日以泪洗面,而今终于睡了个安稳觉。 一觉醒来,日上三竿。柳言恒早已督促厨娘炖好了小米粥,蒸好了小笼包,外加几个小菜,都是娘最爱吃的,还有一碟青瓜蛤蜊,是从陈爷爷前院的商铺里拿的。 柳言恒记得清翎说过:人生没有什么烦恼是一顿饭不能解决的,如果有的话,那就两顿好了。因此说服母亲的工作,他准备从养胃开始。 院中的竹林下,两人围桌而坐。暖粥下肚,还有一小碗清爽的笋片鸡汤,外加两勺蛤蜊,柳夫人明显比平日进食强了许多。 自十二岁起,长子驻守边关,无诏不得入京,母子近七年未见,生分了许多。而今同桌而食,竟让袁紫衣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八月的北地,阳光已不那么灼热。闲坐院中,风送桂香满园,日照竹影婆娑。袁紫衣靠在竹椅子,竟一时感慨:“日后若真能天天如此,该有多好?” 袁紫衣看着面前端坐的长子,仿佛透过他看到了柳向佐的身影,良久,她叹道:“在京里,为娘总爱想小时候的你,白衣飘飘,一副小大人模样,摇头晃脑地背书,小小的身板,舞动长剑却像模像样。可一转眼,你已经这么大了。” 柳言恒第一次红了眼圈:“娘,是孩儿不孝,让母亲受苦了。” “娘曾盼着你快快成长,可又害怕你长大成人。在府里的每一天,为娘都担惊受怕,盼着边关来信,又怕边关来信。如今你在身边,荀儿又征战沙场。娘不知道什么时候,战事才能结束?什么时候,我们才能阖家团圆?”袁紫衣垂泪道。 “娘……”柳言恒第一次生出深深的无力感,大兴满目疮痍,山河破碎,也许他们这一代都无法兵戈止,烽烟熄了? 二人对坐,一时之间竟然无语。蓦地,柳言恒擦去眼角清泪,起身道:“娘,儿子陪您去看看广元城,几家粮商还在筹集粮草,这其中有很多是送往二弟的营寨,百姓们都盼着收复凤宁呢!” 听闻是为柳言荀的大军筹粮,袁紫衣欣然前往。柳言恒第一站去了张家的旗丰商行。张家派出孙子张佑嘉接待,见柳夫人对粮食的筹募很上心,遂不断将话题引向冷清翎。 “我家原本是小本经营,经销种子、皮料、香料等大西北特色行当,能有今天,多亏了清翎县主。她家第一次筹粮送至广元时,因见我爷爷捐了张家祖宅做野战医馆,小姑娘感动不已,就费心为我家筹谋,建成了今日以粮草加工和成药、家具制造为主的大型作坊。我张家虽存报国之心,奈何财力不足,国难当头,只能捐出老宅,以表心意,却不料因此与清翎县主结了善缘。我爷爷这两年心气老高了,逢人便夸,清翎县主小小年纪却有大智慧,人美心又善,是我旗丰商行的恩人呢!” 柳言恒心下暗道:“这夸得也有点过头了,不知母亲吃不吃这一套?” 听闻马匹饲料的精细加工为柳言恒千里奔袭漠北提供了保障,袁紫衣特意前去观摩了饲料的制作过程。张佑嘉趁机将柳言恒千里奔袭漠北的壮举吹嘘得天花乱坠,谁家母亲不为孩儿自豪,袁紫衣顷刻间露出了欣慰的神情。 走出旗丰商行,一抬眼,袁紫衣看到隔壁商铺牌匾上“甜蜜蜜”三个大字格外惹眼,笔力遒劲,颇像自家儿子的字体,遂信步走入,原来是家干净卫生的甜品铺,陈列的都是袁紫衣从未见识过的饮品甜点。 柳言恒冲商铺内的小姑娘使了个眼色,小姑娘头戴白色小帽,口戴青色口罩,身穿青色服饰,正是张家送给清翎的丫鬟杏儿。 她接到暗示,热情地为袁紫衣介绍各种特色饮食:“夫人,八月暑气尚存,饮一杯水果茶,最是合适,我们店里有青柠果茶系列、沁心冰沙系列、花田喜事系列,再配上几碟点心,绝对人生一大快活事!” 眼前的小姑娘,俏丽活泼,小嘴嘚嘚,不知为何,袁紫衣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清翎的模样,再一细问,这家甜品铺还真就是清翎家的生意。小姑娘说了,小店全部饮品点心的设计均出自清翎的手笔。 “那就来个花田喜事系列套餐!”反正都没尝过,袁紫衣就讨了个吉利名字。 “好咧,夫人!那,公子,您要不要来个芒果牛乳冰沙?” 柳言恒内心一动,清翎曾来信说过,待到夏季果蔬上市,她要让北地遍地热带果茶,遂问道:“有没有杨枝甘露?” 小姑娘使劲点头,柳言恒展开笑颜:“那就一杯清爽型的!” “两位,请后院就坐!”另一位穿着统一制服的小姑娘领着二人穿过绿植,就坐于后院的凉伞下。 竹制的木椅,圆形的车轮底座,袁紫衣一眼就喜欢上了,然后就被桌上餐盘内一对晃动的小人吸引了全部的目光。小小的新郎官和新娘的脑袋和身体由弹簧连接,轻轻摩挲,就弹跳晃动,像是作揖叩拜,充满了童趣,果然出自清翎的手笔就非同凡响。 一旁的柳言恒竟然也伸出手,弹了弹小新郎官的头颅,小人儿低头又弹起,似乎在向对面的新娘叩拜成亲。 袁紫衣见打小就沉稳得不得了的长子也调皮起来,不禁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绝色笑颜面前,满园的花儿瞬间惭愧地低了头。 不一会儿,两个小姑娘就端上茶点。花田喜事系列包含一杯火红、浅紫和黄色相间的三色果汁、一份心形的水果蛋糕和一份星空芋泥面包。 杨枝甘露也非同凡响,晶莹剔透,层层堆叠,几块小小芒果粒、橙子粒和柚子粒立于杯口,两片轻盈的薄荷叶,悬于高脚玻璃杯的外沿,淡淡清香扑面而来,心瞬间就静了下来。 看着设计精巧的果汁和点心,袁紫衣感慨不已:“清翎姑娘太厉害了,小小点心饮品,也设计得如此清丽脱俗,我竟不忍食用!” 第169章 戏上加戏 午后的小院,几声蝉鸣,提醒着炎炎夏日并未褪去。绿萝与多肉植物交相辉映,羞答答的小花,偷窥着柳家母子倾世的容颜。 虽然细细品尝,美美享用,但一盏茶的功夫,袁紫衣就将蛋糕、面包和饮品全部报销光光了,现世的光盘行动也不过如此。 柳言恒见自家娘亲甚是喜欢,便给小姑娘使了个眼色,杏儿非常有眼力界,直接递上一张金卡,言道:“夫人,我家县主仰慕您已久,所以特制了专属您的金卡。若是喜欢小店的美食,只需派您的丫鬟知会一声,我们会送货上门,让您居家享受。” 袁紫衣接过金卡,连声称谢。 “谢谢夫人夸奖。我家县主说了,以后她还会把甜蜜蜜开遍大兴南北,让所有喜爱之人都能自由享受甜蜜。”杏儿一边送柳夫人和大公子离开,一边不失时机地吹捧着自家小姐。 袁紫衣叹道:“清翎那丫头志向倒是远大!” “我家县主可不止要将甜蜜蜜开遍大兴,还立志要建设大兴最美乡村、最炫酷梦乐城,还要投资兴修水利,解我大兴百年水患。所以啊,小姐说她现在是资金原始积累阶段,等她攒够了钱,就会一个一个实现她的梦想。”杏儿又不遗余力地赞扬自家小姐。 “噢,清翎居然有如此伟大志向,我倒是小觑她了!” 走出小院,柳氏母子沿着主街向城北而行,慢慢消食。 柳言恒趁机对母亲说道;“娘,咱们柳家有一族叔,常年治理清溪江水患。若清翎县主有此志向,明日您不妨修书一封给县主,让她拿着柳家的印信去找柳叔。听闻县主工于机器设计,说不定真能帮上柳二叔的帮。解除清溪江乃至大兴各流域的水患,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啊!” “好啊,我回去后就写信给清翎那丫头。恒儿,刚才那个小姑娘说的梦乐城,你知道是什么吗?”袁紫衣好奇地问道。 “娘,我也不知,不过听张昭说,好像是集购物、饮食、游乐于一体的大型场所。娘,听说开业购物者爆满,您要是感兴趣,改日我陪您去青州逛一逛。”柳言恒徐徐道来。 正谈笑间,秦之洹自城北而来,见到柳言恒,大喜过望,健步如飞至近前:“拜见大公子!公子可是去视察瓮城?” “我意欲陪母亲看一看瓮城。”柳言恒顺势邀请母亲登楼一探。 秦之洹招一招手,四个兵丁抬着一台小轿,疾步而来。柳言恒陪着坐轿的母亲登上城楼。每到一处,秦之洹便口若悬河地介绍大公子的奇思妙想,称广元外城易守多次,全靠瓮城的独门设计,士兵们从屯兵洞发动反击,将这里变成了西夷的绞肉机。 站在城楼之上,远眺落日下黄沙漫漫的远方,袁紫衣仿佛又望见夫君柳向佐纵横沙场的英姿,不禁流下了热泪。 秦之洹悄然退下。 柳言恒扶住落泪的母亲,低声说道:“娘,您知道吗?这座瓮城乃是清翎县主设计的。广元没若有这座瓮城,张昭率领的五万大军根本抵抗不了四十万西夷大军,孩儿也绝不敢冒然突袭漠北。杀回葭萌关时,张昭都哭了,喊道,柳大哥,你怎么才回来,我容易么?” 柳言恒学张昭的声音、神情,惟妙惟肖,令袁紫衣破涕为笑,她拍了拍儿子的手:“孩子,娘知道,你不愧是你爹的儿子,你的兵也个个是好儿郎!” 柳言恒又对母亲讲:“瓮城建设时,清翎请姚太守上报朝廷,将瓮城设计的功劳放在了孩儿的名下。” 袁紫衣蓦地抬头:“真的?” “是真的。清翎县主说,史书会载,柳氏言恒,官拜中郎将,有谋擅战,设瓮城,阻敌于城池之外。天家就算再忌惮柳家,也不敢抹杀这段历史,至少短期内不会对柳家下手。娘,这几年,爹一直小心谨慎,怕一个不经意的小错,就引来杀生大祸,皆因嘉康帝一直忌惮爹手握重兵,几位王爷也觊觎爹的帅位,孩儿便存了私心,揽下了这泼天的功劳。”柳言恒惭愧地低了头。 袁紫衣内心极为震撼,没想到,小小清翎竟有如此见识! 柳言恒又道:“清翎县主说,她乃升斗小民,有这功劳也护不住,而柳家需要这道护身符。娘,清翎县主的见识远超我之上,饲料作坊,快餐面作坊,甚至漠北的釜底抽薪之计也出自她的手笔。孩儿,身为男儿,却自愧不如!” 袁紫衣拍拍自家儿子:“清翎县主固然厉害,我的孩儿,也一点都不赖,你是大兴第一神通,是灭北狄王庭的第一功臣!” 母子相视一笑,慢慢踱下城楼,至舜禹路与顺泰路十字路口,等候陈爷爷家的马车来接。 趁柳言恒跟秦之洹讲话功夫,袁紫衣的丫鬟银环偷偷告诉夫人,路口摆摊的案上有一个精美的木雕物件,像极了大公子。 袁紫衣忙上前打听,才知道木雕真的自家儿子的头像,由广元的雕刻大师们亲手雕刻,专供广元百姓供奉在家中。 袁紫衣诧异地问道:“为何要供奉柳公子的画像啊?” “夫人您一定是才从外地来的?”摆摊大哥一副了然的样子。 “噢,这位小哥,从何判断我是外地之人?” “嗨,您要是本地人,断不会问这样的问题。”大哥不疾不徐地一一道来,“柳公子,那可是广元的救命恩人。没有他夜袭漠北,北狄断不会退兵关外,我广元数万百姓,也会像颖川一样被屠得干干净净,您说,我们该不该供奉柳公子?没有柳公子一招千里奇袭,大兴此刻只怕早已失去半壁江山。您说,该不该供奉?” “该,太应该了!”丫鬟银环应声答道。 “那朝廷会不会因大伙儿供奉柳公子而忌惮柳家呢?”袁紫衣悄悄问道。 “这也就是咱平头百姓的一点念想,谁是我们的恩人,就供奉谁。官府管天管地,还管得了咱老百姓的一点念想?夫人,您只要在广元住,就买一个,咱广元百姓家家户户都供奉柳公子呢!”摆摊大哥卖力地劝道。 “夫人,咱也买一个!就买那个最大、最精致的!”银环一指最上方一个带盖的木雕。 “这位姐姐眼光真准,这个是秦大师的作品,价值连城呢!” 丫鬟喜滋滋地掏钱,孰料货郎又拿出另一个木雕:“夫人,您要买,就买一对!” “为啥?”袁紫衣不解地问道。 “这个啊,是清翎县主的头像!没有清翎县主筹募粮草,又跋山涉水,运到广元,咱大营早就断炊饿死;没有清翎县主义捐图纸,为兴建瓮城筹措二十五万两白银,咱广元早已成为了坟场;没有清翎县主空前绝后的封城举措和时疫药方,咱广元百姓哪有活路?您说,该不该供奉?” “该,太应该了!”银环又抢着答道。 “而且,广元家家户户都是一左一右供奉着柳公子和清翎县主,您不信去看一看,断没有哪家只供一个的。”大哥信誓旦旦地说。 “这……,”袁紫衣沉吟片刻,“那就都买了!” 大哥又神神秘秘地说:“夫人,回去之后,您啊,将这两个雕像供奉在观音神像两侧。要是官府为难您,您就说供奉的是观音和他身侧的善财童子和龙女,这不正好一对儿。”这下,甭说银环噗嗤乐了,连袁紫衣也大赞民间百姓的智慧。 这时,陈爷爷家的马车也适时到了。柳言恒招呼母亲上车,还故意问道:“娘,您这是买到了什么宝贝,神采奕奕的?” “不告诉你!”袁紫衣也故意逗自家儿子。 第170章 戏演砸了 正说笑着,忽然有数百百姓敲锣打鼓,陆陆续续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要跪拜公子和夫人。 甭说吓袁紫衣一大跳,就连柳言恒也懵了。这戏可有点演过了,这可如何是好?他转身以眼色询问秦之洹。孰料,秦之洹也一脸懵逼,连连摆手。 柳言恒无奈,只得上前搀扶起打头的一位皓首老人。 老人流着泪,谢恩道:“若没有公子跟数万将士浴血奋战,老朽一家早已身首异处,大公子是广元百姓之福!请大公子和柳夫人受老朽及众位相亲一拜!” 大公子哪里肯受老者跪拜,立马搀扶住,见老者不依,不得已也跪下叩拜老者。老者身后数百百姓呼啦啦一片倒地,山呼海啸般地呼喊:“谢柳公子和夫人!” 老者起身。柳言恒也起身扶住后排几位长者,惭愧地说:“守护广元,守护葭萌关,是言恒职责所在,言恒受不起众位长者跪拜之礼,诸位请起!” 老者言道:“我等前来,除了拜谢公子及柳夫人外,还要拜谢清翎县主。若没有清翎县主的封城之法和时疫良方,广元又有多少百姓要经历生离死别?县主临走前,教会我们育苗、种植红薯。她说,首次种植,亩产能有五百斤就是胜利。今日是红薯的收割之日,公子,您知道有多少斤吗?整整一千斤啊!咱广元百姓再也不用担心食不果腹,颠沛流离了!夫人,您说,咱老百姓能不心存感激吗?请夫人和公子两位替清翎县主受我等一拜!” 袁紫衣和柳公子坚决不肯,走入人群,一个又一个地拉大伙起身。 然而,闻讯而来的百姓源源不断,堵满了城北的十字路口,除了白发垂髫和青壮年外,还有不少妇女怀抱襁褓中的婴儿,手牵稚子幼女。 回想当日,也是数万广元百姓肩挑背扛,运送箭矢、枪支至北门,女子熬制粥饭和骨头汤,给士兵充饥,哪怕自家忍饥挨饿,也不肯委屈了前线将士。如今,纯朴的百姓,又为清翎给他们找到的活路感恩戴德。 柳夫人感动得热泪涟涟,与柳言恒扶起这一个,另一个又跪下。大伙儿足足给他俩磕了三个响头,才又肯站起来。 柳言恒手心手背都湿透了:娘啊,这是哪个天杀的出的鬼主意,这戏也演得太过了,如何收场才好啊? 隐在暗中的姚太守挠了挠耳朵,我设计的这出戏码感天动地,谁在骂我? 眼见天光渐暗,是时候登场了,姚太守清了清嗓子,作急冲冲赶来状,跌跌撞撞跑到近前,口中连声呼道:“乡亲们呐,磕完头,拜谢过柳公子和清翎县主后,大伙就都散去,别给柳家和县主添乱!” 百姓们点头称是,大多数人虔诚地跪拜后,起身归家,仍有不少人驻足观望,不肯离去。 柳言恒向大伙拱手致谢,又催马车送娘亲先回院落。待到夜幕完全降临之时,柳言恒终于送走了所有跪拜的百姓,汗如雨下的他颓然地坐在临街的一个石墩上。 良久,他长叹一口气:“清翎,我容易吗?” 彼时,对街二楼临窗,坐着一位玄衣公子,年约十七八,他右手执扇,扇柄敲着左手手心,两条好看的剑眉上挑:“老师,您说,这柳言恒今日唱的哪一出大戏?怎么看着像是演砸了?” 对坐一青衫长者笑而不语。 “老师,为何您不说话?是看不透,还是看破不说破?” 长者抖一抖青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轻摇折扇,笑道:“世子,柳言恒年方十二时,便以一曲《塞下曲》冠绝大兴。据说当年瑾王广邀天下文人,以和其诗,数万人应战,竟无一作可与之相提并论。今岁,北狄西夷入侵,这柳言恒竟然顶着父帅阵亡、广元朝不夕保的压力,千里跃进漠北,抄北狄后路,又一箭毙北狄可汗,揽狂澜于既倒,这等谋略与胆识,天下何人能及?你何曾见过他有患得患失、犹豫不决之时?” 被称为世子的年青人颇有不服气之意,问道:“说天下无人能及,倒不至于,我观柳大将军年青时,谋略不在其下,武艺犹在其上,建镇北大营,扼葭萌咽喉,建西北烽火营,何等辉煌伟业?” 老者折扇一收:“生死面前,你可会为了救家国而弃父帅吗?” “这……学生怕是不敢!”世子斟酌地答道。 “北上葭萌关,营救父帅,是步死棋;固守广元,以待救援,是困兽之斗。唯有跳出北狄西夷的联合夹击,行釜底抽薪之计,才能救大兴于水火。千里跃进漠北,世子,你确有把握寻得北狄王庭、全歼敌军吗?” “学生没有把握……” “试问一无把握,二压上父帅性命,天下何人敢行如此险招?胜了亦是惨胜,有愧于父亲;输了,全军覆没,即便活着回来也是杀头的重罪。可他柳言恒硬是干了,还干成了!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柳言恒放弃了家,选择了国,就凭这一点,老夫不如也!” 长者感慨过后,又道,“今日这场景,柳言恒颇有进退失据之像,说明什么?” “学生也百思不得其解,老师,您就别卖关子,说与我听!”对面的世子早已按耐不住。 “世子,你可曾有患得患失之时?” “儿时做了错事,等着挨打之前,就犹豫着是承认错误呢,还是死扛,不过,父亲一瞪眼,我就都招了。” “还有呢?” “嗯,说起来老师别笑话,当日我于大相国寺前遇见秦家小姐,惊为天人,遂托母亲前往求娶。秦家虽未免明拒,却也未曾答应。学生患得患失了好几天,既担心秦小姐或秦丞相一家相不中我,又觉得以学生这一表人才及家世,秦小姐焉能相看不上?只不过,这柳言恒于战场上杀伐决断,怎会……”世子终于恍然大悟,“那柳言恒可是喜欢上了清翎县主,这是怕自家母亲看不上她?” 老者笑而不语。 “老师,这清翎县主品貌才学如何,可比得上秦家小姐么?” “样貌不知,才学嘛,只怕在婉莹小姐之上。这胆识嘛,漫说大兴无女子比得上,只怕男子也难以望及其相背。” “学生不信,清翎县主可是农家子女,才学怎会在婉莹小姐之上?”世子不满老师竟然贬低自己心目中的女神。 老者但笑不语,更激起世子愤愤之情:“老师,那就南下,去会一会这个什么清翎县主。如柳言恒此等惊才绝艳之人都为她折腰,我倒要看看,清翎县主是否如老师所说?” 另一厢,柳夫人回到陈氏商行小院,将自家儿子的雕像展开,抚摸着栩栩如生的雕像脸,禁不住嘴角上扬。 丫鬟银环兴冲冲抱回一座玉石,进屋就喊:“夫人,夫人,您看,这是什么?”然后笑嘻嘻将玉石放置在玄关柜上,掀开围布,冲夫人直乐。 “观音像!”袁紫衣眼睛一亮,急忙将手中雕像树立在观音像身旁,大小正合适,还真像善财童子。 “等等,好像缺了点什么?”夫人左看右看,终于恍然大悟,“缺了清翎的雕像!银环,快快摆上!” 银环故作恍然大悟般地展开清翎的雕像,摆在一旁:“夫人,这下终于对称了!” 袁紫衣狐疑地看一眼柳言恒,又看一眼清翎,突然沉思起来。 银环心里咯噔一下:完蛋啦,夫人该不是悟过来,今日全城都在演戏? 因此当夫人冰凉的手抓住她的手腕,银环吓了一大跳,支支吾吾道:“夫人,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孰料夫人问的却是:“银环,你说恒儿与清翎这算不算是天作之合?” 第171章 天作之合 屋外,正待掀帘而入的柳言恒忽听得母亲一句“天作之合”,下意识地缩回了手,长舒一口气。 他悄悄立在门外,静静地听母亲与银环的对话。 “夫人,这么一看,大公子和清翎小姐还真般配!”银环趁机进言,“只是不知大公子是否心仪清翎小姐?清翎小姐是否已有婚约?” “恒儿一心扑在军营,于婚姻一事上,只怕是个榆木疙瘩。”柳夫人叹了一口气。 银环偷偷乐:“还榆木疙瘩,大公子早就悄没声给您弄了个儿媳妇回来啦!” “年前我倒是看中了秦家小姐婉莹,颜貌、脾性、才华、气度,都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可惜老夫人说,柳家本就重兵在握,婉莹的爷爷又身居高位,这门婚姻会令天家忌惮,怕是不妥。唉,婉莹多好的姑娘啊!”柳夫人惋惜道。 见夫人犹在惦记婉莹小姐,银环立马转移话题:“夫人,若是公子对清翎小姐有意,清翎小姐也不错啊。奴婢虽不懂什么诗好,但是就凭清翎小姐在青龙山上一句“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连婉莹小姐都自叹不如呢!还有那首《山园小梅》,满京城都在传唱,大公子都拍案叫绝呢!”银环啧啧赞道。 说起诗词歌赋,柳夫人柳叶弯弯,眼含笑意:“清翎这两首诗都是绝妙佳作,单论诗情,只怕犹在婉莹之上。” “夫人,听奴婢弟弟说,清翎小姐从广元至青州建立了七个驿站和康养院,专门收留伤残老兵和军中遗孤。清翎小姐还准备投资兴建假肢厂,说要让所有伤残的军士都能健步如飞呢!奴婢弟弟还说,清翎小姐在她家乡也兴建了敬老院和孤儿院,这份悲天悯人的情怀,奴婢都不知道用什么词去形容了!” 柳夫人似乎有些意动,沉思了片刻,又摇了摇头。 银环察颜观色,没再言语。昨晚大公子说了,敲敲边鼓即可,不可说太多,以免露出马脚。 柳言恒在楼梯口咳嗽了一声,掀帘而入“娘,看儿子给您带什么来了?”? 柳夫人一抬眼,见自家儿子左手拎着一个皮质的厚重背包,右手抱着一个木制的大盒子,进得门来。 “大公子回来啦!”银环忙上前接过手中木盒子,冲公子点点头。 柳言恒凑近银环,低声说道:“好丫头,待少爷我的好事既成,定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银环脸噌地一下红了,急忙转身将木盒放置在桌案上。 袁紫衣笑着问柳言恒:“恒儿,这是来献宝了?” “可不是?”柳言恒露出少有的顽皮相,晃了晃手中的皮包,“娘,您看看孩儿给您寻到什么宝贝?” 袁紫衣也不禁好奇起来,自家儿子打小就是个小大人,何曾这么孩子气过?况且这皮质背包造型奇特,颜色簇新,皮质打磨光溜,泛着光泽,八成是淘到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了。 孰料,打开一看,竟是簇新的书籍,有话本、游记、诗集、甚至还有儿童读物、立体插画,滴滴啦啦,十几套。 “孩儿怕军营忙起来,无法陪伴母亲,所以买来给母亲打发时间的。还有这个……”柳言恒又打开那个木制的盒子。 盒子里套着几个小盒子,一副大的盒子装着一些光溜溜的小木块,上面画着奇奇怪怪的符号,据说叫麻将;另外几个小盒子里装着棋子,有各式各样的跳棋、军旗和围棋,还有一本小册子,介绍各类游戏的玩法。 “娘,我教您这个飞行棋,很简单。”柳言恒取出簇新的一套飞行棋,拆封后,将各式光滑的玉石弹珠摆放好,又掏出一个六面的小骰子,“娘,您先来,扔这个骰子,看看有几点,就走几步。” 娘俩就着烛火一步一步走起了棋。柳言恒有意想让,又不想让母亲看出,遂经历几番曲折,终于让娘险胜一步。袁紫衣柳眉弯弯,神采奕奕,能从神童儿子身上赢一局,殊为不易。 见娘兴致甚高,柳言恒装出极为惋惜懊丧的样子,说道:“娘,孩儿不熟悉规则,没有发挥好,待我研究透彻,再找娘下这飞行棋,到时候娘您可要多加小心哟!” “哼,娘也会加紧练习,不会让你得逞的!”柳叶眉弯一弯,袁紫衣也不甘示弱。 “娘,这些读本和棋类都是从陈爷爷的商铺里拿的,全是冷记出品。还有那个麻将游戏,据说在青州的冷记梦乐城里火爆得不得了。陈爷爷说,看您还需要啥,随便到店里挑!” “噢?这都是谁设计的?如此精巧新颖?”柳夫人很是喜欢。 “听陈爷爷说,都是清翎……嗯……县主设计的。”话匣子一打开,柳言恒险些脱口而出清翎二字,幸好及时刹住。 “噢,清翎如此厉害?” “娘,广元爆发疫情时,若没有清翎县主的封城良策,只怕此刻广元就成了一座死城。她献出的古方,可是救了荀弟一条命呢!”柳言恒趁机夸赞清翎。 “荀儿他也感染了时疫?为何你们没有告诉我?”袁紫衣焦虑不已,“荀儿现在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后遗症?” “荀弟现在活蹦乱跳得紧,此刻他只怕正在收缩包围圈,准备一举拿下凤宁呢!”柳言恒赶紧解释道,“当初荀弟为筹粮,四处征战,三月份一次抢粮回来后就病倒了。收到消息的清翎县主不顾自身安危,不眠不休,孤身奔袭二百里,到达葭萌关,救治荀弟。奶奶心疼她,她却说,柳家再不能有儿郎倒下了,别人来她不放心。后来荀弟吃了六付清翎县主献出的古药方,又搭配一种消炎的药草和叫做什么抗病毒的中成药,荀弟终于退烧挺过来了。荀弟倒下时,我们不敢告诉您,怕您担惊受怕,后来荀弟退烧了,他自己也说,好了就更不用告诉您了!” 袁紫衣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恒儿,以后有重要的事情一定要跟娘说,荀儿要是有什么好歹,你让娘怎么想?” “娘,孩儿知道了,以后孩儿掉一根头发丝都会让您知道的!”柳言恒笑道。 “说起来,清翎倒算是荀儿的救命恩人。我柳家欠她一个天大的人情啊!”袁紫衣琢磨道,“日后,为娘见到她,必要亲自感谢。恒儿,你说,娘送什么礼物既能让清翎喜欢,又能体现柳家对她的救命之恩呢?” 柳言恒起身,给自家娘亲倒了一杯花茶,“这个,得要好好想一想了。听闻九王爷离别京师后,去了清河村,认清翎县主为义妹。认亲仪式上,青州太守夫人送了玉石围棋和金丝楠木的棋盘为贺礼,通判夫人的礼物是镶嵌宝石的金算盘,清河县县令夫人更绝,送出了她家老夫人祖传的前朝吴大师制的凤尾琴,而九王爷的礼物,则是一颗硕大的东海夜明珠。娘啊,咱家的礼物得要仔细琢磨琢磨!” 袁紫衣眼睛泛着光,双手握在一起,捏着裙摆,暗道:没想到清翎这么抢手,九王爷居然都认她为义妹!如此这般,清翎的身份就与以往大不相同了。这蔡夫人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只怕是相中了清翎为媳妇?也不知蔡家有没有求娶,冷家又有没有答应?按说清翎今年就十四岁了,也可以说亲了。若是恒儿也有意,倒是要先下手为强了,不然就晚了。 柳言恒察颜观色,觉得母亲只怕已经心动,就站起身,告辞道:“娘,已经很晚了,礼物的事明天再说,您先歇着!” 第172章 筹备礼物 袁紫衣一夜翻来覆去,心绪不宁。 另一厢的柳言恒,心中一块大石头基本落下,明后两日再加把劲,兴许就能让母亲主动去求亲了,于是美美地睡了个安稳觉。 第二日清晨,柳言恒仍在睡梦中,袁紫衣便已叫醒银环,简单地梳洗过后,悄悄下楼,敲响了前院店铺的后门。 蹲守店铺的陈家儿郎陈铮,见是柳公子的母亲,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接待。 前日,柳公子说了,我们这些人就是敲敲边鼓,顺着夫人的话头,时不时说两句清翎的好话即可。侄女能嫁于柳公子,可是天作之合,自己这个做叔叔的,心里一百个乐意,因此关键时刻,我可不能掉链子! “夫人,您起得真早!”陈铮热情地招呼夫人。 “陈家小兄弟,不好意思这么早弄醒你。只是过两日,我准备南下,想看看你家售卖的商品,了解一下广元现在流行什么,有什么款式,也好备些礼物。”夫人抱歉地解释道。 “夫人,咱们商行里东西可多呢,您不如先吃了早餐,慢慢再看?” 袁紫衣见院中鲁嫂子磨的豆浆醇香扑鼻,来了兴致:“这豆浆可就是军营里士兵们都爱喝的?”见鲁嫂子笑着点头,便又问,“是甜口还是咸口?” 鲁嫂子回道:“夫人,这豆浆,甜口或者咸口都行。咸口啊,就是拌上虾皮、紫菜、榨菜丁、小葱,再有盐、醋汁调味,甜口呢,就会拌上清翎县主前些时才捣鼓出来的蔗糖,甜蜜蜜呢!这豆浆啊,无论咸口或甜口,都可以泡油条。隔壁巷口有家小店卖油条,夫人要是不嫌弃咱小地方,可以尝一下。若觉得好,明日就叫俺那口子也给您和公子做着吃!” 银环见夫人点头了,遂回屋拿来干净的食盒,去巷口打了十根油条回来。 油条摆上桌案,是又大又粗,袁紫衣忙让银环分给柳言恒的两个亲卫和自己的两个暗卫,鲁嫂子也添了几碗咸口和甜口的豆浆供大伙儿分食。 袁紫衣自己撕下半根油条,慢慢浸泡在豆浆里,又夹起放入嘴中。软和中还残存些许酥脆,又有豆的清香,不知不觉中,袁紫衣竟然吃下了整整一根油条,一碗豆浆也喝得渣都不剩。 惊觉碗空了的袁紫衣,脸微红,心下懊恼:今日这是怎么啦,跟个馋猫似的,竟然吃了这么多,太失体面了! 小心翼翼地看向四周,发现几个亲卫在院角远处也是狼吞虎咽,心里总算踏实了点,原来不是自己失态啊! 银环在一旁偷偷乐,自家夫人终于走出了终日以泪洗面的日子,清翎县主若是能嫁进柳家,以她那么活泼的性子,再生几个娃,夫人的日子也有盼头了! 早餐过后,袁紫衣听陈铮介绍冷记出品的特色商品,从头饰到服饰,从玩具到书籍,从护肤品到伴手礼,琳琅满目,全是自己未曾见识过的,直让袁紫衣看花了眼。 陈铮向柳夫人献茶道:“夫人,您尝一下这个桂花茶,是咱店里今夏的热卖款,富家女子都喜欢得紧。前两日卖断了货,昨日才上新。” 诗词歌赋一道,袁紫衣年轻时堪为大兴女子翘楚,于品茗方面更是出类拔萃。世家女子,抿一口香茶,能判断出哪种茶就已经很不错了。袁家祖籍建州,家族的支柱产业便是茶庄,建州绿茶名满大兴。幼年时的她便尝过百家茶叶,舌尖上的功夫更是了的,抿一口,便能道出何方茶叶,泡茶技艺名动江南。袁家爷爷当年就曾感慨,若紫衣为男儿就好了。 嘉康五年,袁紫衣年方十六,随父兄入京,在大兴三年一度的品茗大会上力压群雄,接连准确品出一百二十余种名茶,轰动一时。 此刻见茶清而透亮,袁紫衣便轻品一口,顿觉齿尖桂花香虽馥郁浓烈,却并不夺茶之清香,不禁赞道:“好茶,人间极品!” “清翎丫头说,这款花茶除了暖胃祛湿的功效外,还能养颜去毒,化痰止咳,舒缓情绪。夫人,要是您喜欢,给您包二两回去尝一尝?咱店里还有其他花茶,专为女子调制的,你喝了觉着哪里不好的,跟我们说,我让清翎重新调制!” 袁紫衣眼睛一亮,瞬间有了一个送礼的主意:“陈家兄弟,把你家的花茶每样都包一小包给我,我回去尝一尝。”又指着柜架上的几支金镶玉的珠钗道,“可有适合女娃儿戴的头面?” “有,有,”陈铮拿出一个个精美的礼盒,轻轻打开,霎时流光溢彩,照亮了整个屋子。巧夺天工的设计,精美的流线,尤其是簪于头上的蝴蝶钗,坠着细小又闪亮的流苏,让袁紫衣爱不释手。 “嗯,不如我也设计几款头面?这两年没怎么画画,不知道能不能与清翎的设计相媲美?”打定主意的袁紫衣购下了蝴蝶头面,正好可以送给婕儿,“也不知道母亲跟姐姐姐夫一家南下到哪里啦?” 睡醒后的柳言恒一直陪着母亲在店里挑选商品,见她购下了蝴蝶钗,暗自揣摩:“娘不会买清翎自己设计的珠钗送清翎?这可要闹笑话了!” 于是他扶住满载而归的母亲,旁敲侧击地问:“娘,这个蝴蝶钗一看就是小姑娘佩戴的,您买了是要送人吗?” “娘想着以后能见到你姨母,送这副头面给婕儿。婕儿今年已经十五了,回到建州老家,只怕要相看起亲事了,娘正好给你表妹备上一份厚礼。” 柳言恒长舒一口气:“娘,您也给自己买点首饰,陈爷爷家的首饰都是清翎县主亲自设计的,款款精美,我都挑花了眼呢!” 袁紫衣笑道:“娘打小就不怎么戴珠宝首饰。再说,我的首饰也够用,就不糟蹋银子了。省下来的钱,正好可以给军营里的弟兄们买粮食。士兵们太苦了,流血流汗不说,还吃不饱,他们的父母得多心疼啊!娘这里抿一抿,够军营里的弟兄吃几天呢!” 柳言恒呵呵笑道:“娘,回头我就跟军营里的弟兄们说,他们吃的粮食都是我娘一口一口省下来的。看他们还好不好意思不听我的调遣?” 袁紫衣拍着柳言恒的手,笑道:“没想到你也有这么调皮的时候?”然后又赶儿子走,“恒儿,你自去忙,为娘今日事也很多,就不耽误你了!” 柳言恒给银环递了个眼色,然后磨磨蹭蹭出了门。 银环烧了一壶井水,十二个小杯一字排开,一杯一种花茶。以袁紫衣多年于茶道方面的浸润,她记下了不少意见,整理成册。 整个下午,她又端坐案前,以笔描绘了两款珠宝的款式。时不时的,她又瞄向案上的蝴蝶钗,以期获得灵感。 刚才在陈家店铺里,袁紫衣对绿丝绦手链甚为倾心,可惜买这一套蝴蝶头面,囊中就已羞涩了。陈家兄弟说,清翎太忙了,来不及设计更多的款式。 “若我像清翎那样,设计花卉系列的首饰,支支都化入古诗意境,岂不美哉?送给清翎,她应该不会嫌弃?” 此刻,袁紫衣笔下两款夏日荷花系列的已初具规模。第一张图取自古诗“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粉红荷花珠钗,金色的流苏垂下,其上镶嵌小小的翡翠;第二张图则取自“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小小的粉色荷花花骨朵,小小的蜻蜓立于其上,大有随风摆动之意境。 放下画笔,袁紫衣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打了一段八段锦。自从去岁清翎教八段锦以来,自己就再也没犯偏头痛了。婆婆说,多锻炼,总有好处。因此虽然不喜运动,但袁紫衣还是天天练习,这一路逃亡,竟然没有生过一次病,这可都是八段锦的功劳。 第173章 正好练手 百无聊赖的柳言恒在广元城里逛了一圈后,灰溜溜地去了城外的营地。 老远,就听见咚咚咚的战鼓声。 “曲靖,这是在搞什么活动呢?” 执勤的士兵大声回答道:“大公子,是卓将军他们在比武打擂。卓将军说了,谁输了,要为赢者洗十天的衣裤和被絮!” 柳言恒搓搓手:“太好了,今日正无事可干,不如拿这几个兔崽子练练手!” 曲靖心说:“卓将军,张将军,你们自求多福!最怕大公子没事可干了,他没事可干,就会满世界地折腾我们。幸亏今天执勤,逃过一劫!阿弥陀佛!” 擂台上,旌旗飘飘,鼓声阵阵。 两位小将正辗转腾挪,战至一处,长枪与铁锤相击,崩裂出刺眼的火花,擂台下一片叫好喝彩。 柳言恒观摩片刻后,暗道:“三招之内,裘义只怕要输!” 果然,三招过后,紫袍小将被踢下擂台。红袍小将一拱手:“裘义,承让了,待会随我去营帐,我可有一大堆衣裤,就等着今天的擂台赛,找人帮我洗呢!” 众将士轰然大笑,裘义红了脸:“没说的,技不如人,我认罚!” 红袍小将一个鹞子翻身,飘然下台,赢得满堂喝彩。他勾住紫袍小将的背:“走走走,一件都不能少!” 剩下几个小将争先恐后往台上钻,幸亏有卓然守着,轰下去五六个,剩下两员小将。 卓然一声断喝:“开始!”两人便拳脚相加,霎时风云雷动,喝彩声此起彼伏。 紫袍阵营的小将叫安逸,他是异常谨慎的性格,因此稳扎稳打,伺机而动。红方阵营的小将是追随柳言恒北进漠北的范丞,他挥舞拳头,虎虎生风,每一拳都能听到空气中的爆裂声,让大伙不禁为安逸的安危担起心来。 眼见被逼入擂台边缘,安逸手脚易处,以双腿为利器,连环腿一招快似一招,频频踢向对方胸前要害。范丞一边格挡,一边噔噔噔后退,刚才的优势尽数化为乌有。 战至数十个回合,安逸瞅准机会,一脚踢起擂台上的一颗石子,正击中范丞的肋下,酥麻酸爽劲还未过去,范丞就被一脚踢下了擂台。 大伙儿轰然叫好,范丞却不服输:“卓将军,比武时不允许用暗器,这是老规矩!” 卓然俯身看着范丞:“范丞,我知道输给安逸,你不服。但是安逸并没有私夹暗器,他是就地取材,灵活运用,不算违规。” 范丞红了眼圈,这么多年,他在军中难逢对手,今日却叫自一向看不上的安逸踢下擂台,脸都丢光了。 柳言恒穿过人群,走到擂台附近:“范丞,愿赌服输。看你这像个娘们似的,成何体统?去,绕军营跑十圈,甭在这丢人现眼!” 范丞一看大公子到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立马转身跑了。柳言恒给安逸使了个眼神,安逸心领神会,跟上范丞。 一边跑,他一边给范丞道歉:“都是哥哥我不对,最多我也帮你把衣裤洗了,怎么样?” “才不要呢,我输了,干嘛让你洗我的衣裤,我可丢不起这个人!”范丞赌气回道。 “那我陪你一起受罚!丞丞,你不知道,大公子骂你骂的越凶,他就越器重你。”看见范丞竖起了耳朵,安逸笑道,“你信不信哥哥的话?” “不信,一个字都不信!” “你不听就算了,大公子曾经说啊,范丞啊……” “大公子说什么?”范丞终于没有抵御住诱惑,脱口问道。 “那你不许生我气了,我就说!” 范丞扭捏了一下,无可奈何地说道:“我不生气了,你说!” “大公子说,范丞是员不可多得的虎将,稍加打磨,日后必成大器。只是嘛……”安逸故意拉长语调。 “有屁快放,有话快说!不然我就不听了,待日后我找大公子问去!” “好好好,哥哥说还不成吗?大公子原话是,范丞猛则猛也,但打仗一根筋,若日后独当一面,怕是要吃亏!” “这……”范丞脚步慢了下来,慢慢思考大公子的评价。 “范丞,就说刚才那颗石子,你可是先踩到他了,还差点崴了脚,对?”安逸语重心长地说道,“可是你就没有想过踢开它,或者就地取材,为你所用。为什么,因为你一心只想在拳脚上比出高低,却没有想过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子就能决定胜负。大公子说过,打仗除了勇猛,还要学会动脑子,学会以弱胜强。” “安大哥,我知道了,可我一上战场就什么也不顾了,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用计智取。”范丞喘着粗气,苦恼地叹道。 “你看,清翎县主他们五百老弱病残,手无寸铁,却能成功剿灭三千夷狄,光靠勇猛能做到吗?他们挖地道、走水路、火攻、设陷阱、夜间袭扰、诱敌深入、引狼为友,大公子说清翎县主把计谋玩出了花,这不比你死战强多了?” 见范丞脚步放慢,似乎在思考谋略之事,安逸于是又帮着分析道:“你看,大公子千里跃进漠北,行釜底抽薪之计,才令北狄十年内无法恢复元气。明知若弃葭萌关不顾,大将军便几无生还机会,可他还是干了,为什么?因为只有这样才有一线生机保得大兴半壁江山。若是你,想的出来这样的险招吗?” “我想不出来,也不会这样干。说什么我也要去救大将军!”范丞嘟囔着。 “你呀!”安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葭萌关失守,大将军英勇就义,大公子此生都会在自责中度过,可对于大公子而言,小家可失,大家却不可失,这样的胸怀,我辈不及啊!你看不到吗,凤宁、长宁、颖川失守,生灵涂炭。若非大公子斩王庭、射单于,大兴二百年就怕要亡国了!范丞,你好好想一想,脑子有时候比拳脚更有威力!” 擂台之上,柳言恒与卓然的巅峰对决正如火如荼,整个军营万人空巷,连于大厨都来不及解下裙兜,就领着炊事班全体成员匆忙赶来了,大伙自动分成两个阵营,卓然赔率1:1,大公子才1:3。 但见卓然枪如惊雷奔,柳言恒剑如游龙舞。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卓然枪枪直指柳言恒要害,似将其逼入险境;所谓一寸短一寸巧,柳言恒剑锋轻转,一一巧妙化解危机。 突然间,柳言恒暴起,腰间软剑出鞘,右手长剑扣住住对方长枪,左手软剑划出优美的弧线,蓦然停在卓然的喉间。 片刻的沉寂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大公子赢了,卓将军败了! 战队卓然一方的士卒纷纷垂首顿足,后悔得不行。刚刚,张昭缓步走入大公子阵营,卓然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看不出来啊,张昭这个小兔崽子居然是个溜须拍马之辈;败了之后的卓然再看向张昭,眼神意味深长。 要说张昭无条件押宝大公子,绝非拍柳言恒的马屁,跟谁都可以过不去,跟钱可不能过不去。压一赔三,可非小数目,哈哈,还是托清翎县主的福,她为大公子设计了很多宝贝,腰中剑,匣中箭,扇中刺,内里还有金丝软甲,那家伙,用清翎县主的话,叫防不胜防。 此刻柳言恒坐于擂台边缘之上,语气轻松:“让我想想,给站错队的一方安排什么惩罚呢?嗯,你们去城南和城东搬两百袋麻袋,如何?” 地下一片哀嚎。 “什么,太少了?”柳言恒扣了扣耳朵,“那就三百袋!” “噢,不,大公子,两百袋很可以了!”地下一片讨价还价声。 “那还不去,愣着干什么?”卓然一声怒吼,大伙如鸟兽散。 不一会儿,得得的马蹄声响起。 而柳言恒呢,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信步回了营帐。 第174章 筹备盛会 刚入大帐,张昭就尾随而来,先是一顿马屁拍得天花乱坠,然后神神秘秘拿出一样宝物:“大公子,刚才托您的福,让我赚了不少银子,这是我孝敬大公子的!” 柳言恒斜觑了一眼张昭,剑眉一挑,说道:“你学会了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也就罢了,还学会了送礼行贿了?” 张昭笑嘻嘻:“大公子,行贿那可是杀头的重罪。我这顶破天算赌资颇丰,破费一点罢了。所谓取之于民,用之民,大公子您让我们赢了大把的银子,还不许我们用在您身上?待看过小的礼物,您保管满意!” 说罢,他轻轻展开油纸包,里面赫然是一套古朴的银饰茶具,一壶六杯,银壶银杯上镶着几颗墨绿宝石,一看就是有年头的古物。 “大公子,怎样?够精美?” “你这是从谁手中赢得的?”柳言恒诧异不已。 “范丞那一标下的一个小兵,从漠北王庭那搜刮到的,那娃得来不费功夫,所以一点也不珍惜,竟然当赌资了,这下好,血本无归!”张昭啧啧叹道。 柳言恒手指轻敲桌案,似是闭目养神片刻,待双目睁开,眼内一片清明。 “张昭,去问问,今日军营里赢钱的弟兄们,有没有人愿意将赌资借我一用,过两日我要在广元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品茗盛会,借机筹募些银两,好买军粮和分发抚恤金。盛会之后,我会立马返还,还至少多付大伙二分的利息。” “大公子,您这算空手套白狼吗?” “滚,我这充其量叫借鸡生蛋!” “大公子,您跟清翎县主走得近,也不好。您看您变得越来越狡诈阴险了,完全没有以前那种清风霁月、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了,唉!”张昭连声叹气,一副遗憾不已的架势。 “还不快滚!等我拿鞭抽你呢,欠揍的东西!” 帐外,柳言恒的亲卫憋笑险些憋出内伤,张昭见状,骂骂咧咧地踢了亲卫两脚。 下午,半个军营都神神秘秘,“大公子要空手套白狼”、“大公子要借鸡生蛋”、“大公子会多付一成银子”的传言一出,不到半个时辰,张昭就筹募到了5000多两银子。 等到傍晚,扛麻袋的士卒精疲力竭地回到军营,听闻痛失翻本的机会,个个垂首顿足,军营里一片哀嚎。 “我的钱啊!” “哎哟喂,我的发财机会又没了!” “我们是既出钱又出力,还啥都没捞着,只剩一身臭汗!” 旁边还不断有人戳肺管子:“除了臭汗,还有一身的悲哀,谁叫你瞎了眼,赌大公子会输?大公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什么时候输过?” 而他们口里的大公子此刻早已去了广元商会,用清翎的话说,忽悠人去了。要借鸡生蛋,还得要从商会这下手。 广元地处西北要塞,商业繁华虽不及青州及颖川,但也算南北东西商品的集散地,但去岁夷狄长期围困、今春时疫的重击下,广元损失巨大,商业凋敝。 因此齐会长再老成持重,听闻柳言恒的来意后,脸上的褶子也笑得藏不住了:“大公子,您真是活菩萨啊,我们这正发愁怎么样才能重振雄风,您就施妙法,要点石成金啊!” 柳言恒又道:“齐爷爷,言恒乃小辈,不敢承您如此夸奖。不瞒您说,在下也有私心。” “有私心就好,最多抽个头,哪怕拿大头,我们也能有赚头,说不定就能彻底缓过劲来了!”齐会长暗道。 “齐爷爷,不瞒您说,这两年朝廷未发一分粮饷,大战之后,军中军器、粮草、药品更是匮乏。那些战死疆场的士兵遗属,至今一文抚恤金未得,很多羸弱伤残的士兵无以为继,生存困难。言恒内心惭愧啊,士兵们流血流汗,还要流泪,我于心不忍。” 齐会长与张爷爷对视一眼,竟然是为战死疆场和伤残的士兵和家属寻找生路,该死啊,怎么能以为大公子是想存私心捞银子呢?真是亵渎啊! 柳言恒没有忽视他们之间的对视,要的就是你们这份惭愧。“所以呢,我想请齐爷爷以广元商会的名义发文给各界商会,欢迎他们参与品茗盛会,并且跟他们说,我母亲会作为此次盛会的裁判,赢者可获赠缴获自北狄王庭的战利品,如何?” 齐会长感慨:“好,太好了!不知道大公子觉得哪一日为举办为宜?” “这要看你们什么时候能准备好了,我意是越快越好!”柳言恒冲齐会长一拱手,“我有几个建议,一是广元商会门口这个大十字路口可搭台建主会场,专门为各界商会组队而设,东西南北设四个分会场,专为个人参赛者而设。” “妙,妙,妙!”齐会长的侄儿被叫来写章程,听得如此设计,也顾不得礼貌,大仄仄仄平仄声呼妙,然后又埋头疾书。 “第二个建议,除了品茗,我们还可以再设计点别的,作为拉住第二波甚至第三波南来北往游客的手段。听闻清风书院的柳山长已邀请江南几大书院的夫子去清风书院会讲。我也打算趁势邀请他们当中其中几位到广元来,开明智,促交流。” “妙啊!”这下是三个人一起拍手称妙了!张爷爷特激动:“公子,这主意太妙了。西北历年来能考中的学子就远少于江南,真希望这些名师能带一带广元的学子!” 柳言恒知道张爷爷为何这般激动,因为他家孙子张佑嘉本是张氏一族最出众的,可惜没有遇到名师,考中童生后就屡次试弟不过,家中还有一个十二岁的小孙子,不能再耽搁了! 张会长拱手致谢:“大公子聪慧异常,又心怀赤诚,令我等汗颜。章程我们马上做,书院那边我们可以先去联系,但是江南书院的名师们能否来我们这穷乡僻壤地,只怕要靠大公子的人脉了。” “会讲设在主会场这,讲学设在四个分会场,从启蒙到科举试弟,这样也不糟践了我们搭的这几个台子。” “妙啊!一举多得!”几个人又拍手大赞,“大公子不愧是智计过人!” “大公子,听说清翎县主的在青州排了一曲《牡丹亭记》,能否也请过来?这样夫子们讲完学,我们正好邀请他们去解闷!”齐会长小心翼翼地问。 “这倒是个好主意。”柳言恒沉思片刻,又道:“不如我们也排几台有广元特色的戏?” “那感情好,只是咱这边兵荒马乱的,也没有什么唱的好的班主,请外地有名的,只怕人家又唱不出咱地方味道。”张爷爷感叹道。 柳言恒心思一动,对张爷爷说:“不知道我那几万士卒里能不能凑出一台草班子?如果是一台武戏,是不是容易上手?” “那咱广元老百姓肯定爱看!就把公子千里奔袭漠北王庭的事搬上舞台!”张爷爷捋着花白的胡须,赞道。 “那就先这么定了,这是我们军营弟兄想起凑的启动基金,”柳言恒掏出士卒们凑合的五千两银票,见齐会长要推迟,接着说,“齐爷爷,您甭推迟,广元商会这一年多也是元气大伤,大伙日子都不好过。正好弟兄们凑了一些,先尽快启动整个工程再说。等会儿,我再去见姚太守,商量个征税和维持治安的章程。” 柳言恒拱手告辞,又打马前往太守府。 待到柳言恒回到陈爷爷家,已是日暮西山。 夏末,流霞满天,将广元城墙晕染成金黄色,也染红了远方的重峦叠嶂。 第175章 梦幻开场 待到八月底,清翎收到柳言恒的飞鸽传书,清河村最忙最累的时节已经过去。 地动后短短两个月,以八卦广场为中心的核心圈已初具规模,而最重要的防御体系也隐匿其中。家家可通过自家地道逃至八卦广场中心,再通过只有清翎爹和启丰叔知道的专用通道转移至后山。 地动后,蔡大人又特批给了清河村六七十亩地。清翎依山而建了动物乐园,与原来的养殖场一墙之隔。 说好听点,叫动物乐园,其实目前只有一群从养殖场借来的羊、猪、鸡和鸭,以及两只熊猫、两只孔雀,五六只鹦鹉,几只铁林叔从江里摸来的野鸭和奇骏从山上抓来的野鸡。 清翎设计了三座场馆——熊猫馆、飞鸟园和嬉戏池。熊猫馆占据了两个小山头,内场为熊猫栖息地,八间房外加两个小产房;外场目前主要围绕其中一个小山头而建,有参天的大树,也有众多结实的小树干,一个连着滑梯的高台。清翎还设计了好多熊猫玩耍的丰容,木制的大南瓜盖、木马、滚筒,还有现代熊猫馆里最多的秋千。 两只六个月大的熊猫丸子是地动后从山上跑到翠花奶奶家废墟附近,估计小宝宝与妈妈走散了。 清河村竹林目前只有不到二十亩,还是大开发时专门辟出来的,种下竹子才短短三个月。两小只就是寻到竹林附近,一只不慎滑下来,另一只跟下来,才被村民发现的。为了保障两只熊猫的日常生活,清翎专门从附近几个村买了大约二十亩的竹林,又紧急招人另辟了近三十亩地种竹子。 飞鸟园里的两只孔雀是萧九走后,托人从南方送来的,随行还有一位训鸟师。清翎给了训鸟师两个训鸟计划,一个是“孔雀东南飞”,另一个是训练鹦鹉识金叶子。飞鸟园里除了鸟类场馆外,还有一座戏台,专供鸟类表演。 飞鸟园与熊猫馆之间由蜿蜒的湖水环绕,野鸭、水鸭在水上嬉戏。座小桥横跨湖上。湖南边是一个游客码头,三十六条小踩船一字排开,停靠在岸边。 入住动物乐园之前,养在清翎家后园子里的两小只霍霍了冷家不少花卉,凉棚和篱笆被它俩扯倒了多次,冷家地库里为数不多的冰块也被两小只报销得干干净净。 小昊宇特别喜欢两小只,每天跟在它们身后,为它们的搞破坏收场。清翎便让小昊宇每天放猫和收猫,还教他如何喂食喂水,如何洗笋,如何捡干净竹叶给小两只吃。因为竹叶不够,清翎添加了许多胡萝卜、小苹果和煮熟的鸡蛋做辅食,每天还一盆特制的牛乳。 地动过后,西川的灾民成群结队,蜿蜒而来。为了尽早开业,清翎再次搞起了灾民招募工作。 这一次,雇佣了大约六七百灾民兴建帮忙动物乐园和修复地动中破坏的游乐场和梦幻乐园里的部分设施。八卦村外围的旅馆和场馆建设,也雇佣了近五百名灾民。盐碱地上的工厂里也陆陆续续新招了近百名有手艺的人。 灾民每天以劳动换粮食,养活自己及一家老小。由于报酬给得足,两个月之后,当工程完工之时,有的灾民已经攒了一些米粮和钱,加上各地官府的赈济重建也慢慢走上正轨,许多灾民陆续走上了返乡之路。 清翎和启丰叔还走访了附近的十个村落,在每个村落都投资兴建十家旅店和小餐馆以及土特产店,由清河村负责监督兴建,招人和经营则由各村负责。各村只需要在五年后还清本金即可。说白了,就是清翎白借钱给对方,还指导对方如何挣钱。 几位老村长签约时,当场落了泪。下渝村老村长封大年更是颤巍巍地握住清翎的手:“娃儿,你是上天派来拯救苍生的活菩萨啊!” 清翎噗嗤乐了:“封爷爷,可别这么说,我这只是量力而为。何况,当初夷狄入侵时,您老带着村民也帮我们村重建了不是?” “那是俺们顺手帮一忙,使点子力气而已。娃儿,你现在的帮忙是拯救俺们一村子人啊!那可不一样,俺们心里有数!” “封爷爷,我再给您村里指条路,沿着这条道一直到江边,大约有个二里路的样子。我再投点钱,您领着村里人建一个旅游码头,再把码头到村口旅店这条路修平整,以后就可以分流到清河村的游客。游客上了岸,正好可以在村里借宿一宿。” “哎,哎,”封村长连声应道,“娃儿,还得你来教咱怎么建码头!咱村里人都有把蛮力气,不怕苦,就怕没出路啊!” “封爷爷,还有啊,我看村里人都没有什么营生。不如这一茬收成后,您让村里人多开点荒地,荒地上种红薯,那玩意薄地也那高产,我提供种子。这样各家就可以拿出三分之一到一半的地,除了种点香菇、木耳外,还可以多种山药,那也能当粮食,以后就不怕饥荒了!菜地里多种点折耳根,生病了可以当药用的。这些土特产外地游客最喜欢,摆在旅店里卖,卖不了的,我可以包圆!” “哎,哎,哎,娃儿,都听你的!” 签约当天,清河村的督导组就进了各村,还带来了手摇电钻。选址、挖地基,他们一样都不落下,以至于各村的后生你追我赶,工程进度翻了两番。很多村落一个月左右就建好了旅店。 清翎还在蔡大人和周边县城几个县令的支持下,顺势开通了通往各县的运营路线。为了不挤占原有道路,她又掏钱雇了灾民拓宽从清河村至各县的官道,作为车行的专用道。 附近十三家车行都与清翎签了合同,按路程远近制定具体的收费标准。一辆马车最多只允许装八名游客,为保证班次的充足,开业第一个月各车行必须保证每天出动二十辆以上马车。 “最美乡村”在地震后终于揭开了神秘的面纱。 八月底,暑气将过,清河村游乐场举行了盛大的揭牌仪式,“欢乐谷”三个大字,烈日下滚烫铄金,乃江上青大人亲手所书。“动物乐园”和“梦幻乐园”也挂上了烫金的牌匾,一块为楚夫人孙婉莹所书,一块为楚乔大人所书。 三园联动,梦幻开场。试营业期间除了少量赠票之外,门票各园只需一两,若买联票,则仅需二两纹银。两周内竟然吸引了来自附近数十个州县五万多游客,盛况空前。 设计时考虑到了人数众多,会发生踩踏,因此各园区大门一共设了十二个入口,铁栅栏圈起独立的通道,每次各园只放一千五百个号,号满后就得排队到下午及夜场,也是一千五百个号,号满为止。 因此门票也多设计出三百张,以供“信天游”旅行团使用。所有门票均为浮雕式金属卡片,金色、银色和铜色分别对应三个园子。入园收回,循环使用,既节约了成本,又杜绝了伪造。 入口右侧的露天马棚挤满了吃草的马,因为人流太大,能容纳一千匹马的马槽挤下了近一千二百匹马,清翎不得不临时让所有车行的马车,拉了三趟客后,才可以在马棚停留吃草休息。 清河村第六圈的旅店只设计了四十余家,容纳不下每天数千游客,因此附近各村、各县住满了宾客,生意爆棚。 而那些世家大户的游客,则更多住在舒适的青州城内。楚太守这两周也神清气爽,倒是黄通判凭空多了些许白发,无他,唯忧治安耳! 大灾过后,以清河村为中心、辐射至周边十余个村落和四个县城的百姓终于看到了一丝生活的希望。 第176章 干娘驾到 接到柳言恒飞鸽求助信,清翎就着油灯 细细构思。 广元城市总体规划分两项:一是打造塞上文化街区,二是建设塞上俏江南街区。 文化街区,改造一些商铺作为文化会馆,如楚地会馆,可以包含特色饮食如武昌鱼、洪山菜苔、排骨煨藕、鱼头泡饭等等,以及各种曲艺类型及茶道;设立中心广场区,举办类似现代的各类跨年晚会、话剧剧场,相声专场、厨神竞赛,还有才艺比拼,如乐器表演、歌唱、戏曲表演等,当然还有一些体育项目,蹴鞠、田径。 清翎是信手拈来,又详细列出。 俏江南街区,城东城墙沿段,可供游客参观,城南的明镜湖因在清溪江沿岸应广种柳树,城市内部也要见缝插针,修建多个城市街心花园,多种香樟树。清翎还详细手绘了一条空中花园,空中花园沿途再增设几个会馆,为俏江南与文化街区的融合部。 城南码头附近还可大量种植芦苇,再修红色小桥,延伸至芦苇深处,待到十一月底时便可举行大型芦苇节。还要大量引入游船,开发城南明镜湖至清溪江沿段风景,将城南城东贯通成塞上俏江南。 待到柳言恒收到清翎琳琳总总的建议时,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用现代术语来说,太多项目建议进入了他的知识盲区。 于是,一封邀请清翎北上的书信又摆上了冷家的桌案。可惜清翎准备整装待发时,九月五日,陈默染一家老小来到清河村。 陈默染的妻子徐淑慧是典型的江南女子,个头娇小,娴静秀雅。她自幼体弱多病,陈默染又常年在外奔波,因此夫妻俩聚少离多。今年因为陈傲楚撤出京师,回到江南,又力荐母亲来清河村一游,故此夫妻二人携幼子八岁的陈傲冰一块来了。 冷家一早就恭候在清河村外。干妈干爹要到了,属小清荷最开心了。 远远的,两辆豪华马车驶向桥头。 陈默染看到小清荷,快速跳出马车,一把就把她抱起来,然后托举得高高地,转着圈玩。小清荷咯咯咯地笑着,几个旋转间,她就望见了依在马车边的陈夫人,小眼睛里立马发出熠熠光彩。 陈夫人打量着眼前这个小女孩,双丫髻,小发髻上插着小小的珠钗,金色的流苏在空中旋舞;精致的小脸蛋,一双乌黑的大眼闪着剔透的亮光,长长的眼睫毛上翘;小小的个头,一身小碎花的衣裙,腰间精致的腰带上挂着玉佩,玉佩下是小小的金色流苏。陈夫人不禁暗赞:小姑娘果然漂亮可爱,难怪墨染一眼就相中她了! 陈傲冰也出了马车,有点羞涩地立在母亲身旁。清翎冲宸轩点了点头,小宸轩大方地上前,先冲陈夫人施礼,又拉过陈傲冰的手,两个小男孩瞬间就热络起来了,踩着滑板车就跑了。 柳雨烟与陈夫人絮着话,邀请她们入住了三楼萧九房间边上的三间房。趁着下人忙忙碌碌收拾东西,柳雨烟将梳洗过后的陈家一家人请上露台。 两张并排的硕大伞盖正好遮挡住阳光,陈夫人坐在舒适的软椅上,远眺绿野仙踪般的田园风光,长叹了一声:“真美啊!” 柳雨烟为陈夫人泡茶,清翎则噔噔噔端上十来样开胃小菜。见露台背风方向的小炭炉上煨着海鲜粥差不多好了,清翎端上几只新碗,添上几碗粥。 陈默染一看菜式忒多了,拉上冷家爷爷和清翎爹去了一楼的餐厅,剩下几位女眷和两个小男孩。 小清荷糯糯地说着话,介绍每一样小菜,大眼睛忽闪忽闪:“干娘,要不您尝一口?保管好吃!”“傲冰哥哥,你也多吃一点。” 陈夫人体弱多病,兼之旅途劳累,本想吃任何东西,奈何盛情难却,只得吃两口是个意思。孰料竟胃口大开,尤其是那个土豆温泉炸弹、青瓜蛤蜊和凉拌的蔬菜沙拉汁,还有这海鲜粥里的虾一看就是新鲜的。 两个小男孩则是狼吞虎咽,尤其是小傲冰,开始时吃相文雅,但是那个豆浆泡油条真香啊,比家里的小笼包好吃多了,还有土豆温泉小炸弹,挖一口,里面的红浆缓缓流出,要不是母亲在身边,他恨不得都舔了去。 清翎原本怕陈夫人吃不习惯,还特地备了热牛乳和鸡蛋羹,见陈夫人吃得既比较开心,就没有特别推荐。 吃罢早午餐,柳雨烟忙请陈夫人休憩片刻。陈夫人看了一眼儿子,见他跟两个小伙伴有说有笑,遂放心地告辞回屋。 清翎专门为陈傲冰设计了一款男装猎装,邀请小男孩一试,于是三个娃去了宸轩的屋子。 在超大的衣帽间换上猎装,小傲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完全不敢相认,这个气宇轩昂的男子真的是曾经孱弱的自己吗? 衣帽间外的小宸轩问道:“傲冰哥哥,你穿好了吗?” 羞红了脸的傲冰半天不敢吭气,直到小宸轩闯进来,拉着他往外跑,他才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跟着去了游乐场。 待到陈默染与冷家聊了半晌,回到屋内,陈夫人已经小睡后起床了。此刻她正担心儿子的安危,却见自家夫君满不在乎,遂埋怨了他两句。 “夫君只要见了外人,都立马引为知己。这清荷好虽好,夫君也不经我同意就冒然认作干闺女。还有今儿冰儿,你也不管不顾,竟是全托给冷家两个小娃儿。” 陈默染笑道:“淑慧,我已经解释过很多遍了,当初本想认清翎为义女,孰料蹦出个五岁的小清荷。为夫何曾见过如此可爱聪明的小姑娘?书欣那丫头小时候也没清荷这般可爱,关键我姐还不让我这个做舅舅的碰,真是气死人。” “那也不能事后知会我,这会让我在你族人面前难堪,你知道吗?”陈夫人恼的是夫君擅自做主,不是清荷不好,那孩子还真是让人看了一眼还想看第二眼。 “夫人呐,这认亲跟做生意有一样是相通的,那就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再说,你瞅一瞅清荷那孩子,有啥不满意的?夫人你别以为冷家这门亲戚结错了,连九王爷都认清翎做了义妹,柳大公子也相中了清翎。我这幸亏是认得早,若晚了一步,现在就算清荷再可爱,我的心再化成一滩水,我都得憋着,不能再开口了。还有啊,当日幸亏没有认清翎做义女,否则的话,我比九王爷硬生生高了一头,如何是好?” “那今日,你光顾着聊天,也不想想我们娘俩人生地不熟的,你连个下人都不安排跟着,就这么让儿子跟着两个孩子跑了。”陈夫人又恼道。 “嘿,三千夷狄都让清河村灭了,谁还敢来犯事?上一次西夷的三皇子率几百人摸过来,不也全军覆没了吗?你说那些小打小闹的,还敢来寻衅滋事?再说,我也不是不关心儿子,冷伯在席间特意嘱咐他家护卫一路跟随。那个叫奇骏的护卫,就是清翎他们诱敌深入邙山腹地的四人组之一,那功夫,好家伙,真正的踏雪无痕。咱们的护卫,连他一根指头都不如,派出去我都觉着丢脸。”话虽有理,但夫君一副满不在乎样,让陈夫人简直看不下去,遂转过身去,不理他了。 见夫人给自己脸色看,陈默染也不生气,依旧笑嘻嘻:“夫人啊,你冷个脸不搭理我不打紧,等会给冷伯和清翎爹娘看到了,还以为你不愿意认这门亲,以为她们招待不周,可就惨了。” 陈夫人噗嗤一笑:“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 “就是,为夫就怕夫人甩脸子给我!”两个人嬉闹过后,整装出门,直奔下午场的梦幻乐园。 第177章 箭在弦上 三日后,清翎启程前往广元。 夏季既去,秋粮在望,冷爷爷筹措了不少粮草,今年也收获了一部分一年生的药草,如板蓝根、柴胡、半夏、天麻等。 病愈后的千寻终于出山了,蔡家也派出了宁磊为首的护卫队。冷记夏季第一拨商队在清翎启程后不久也出发了。队伍蜿蜒而去,绵亘一里多路。 西夷退去后,从清河县到青州、青州至胶州、胶州再至广元沿线,在原有的三个烽火台基础上,又增设四个站点。因此现在的粮道比之夷狄入侵前还要安全两分。 作为清河县上缴税收的大户 ,清翎代表欢乐谷、梦幻乐园和动物乐园三园与知县蔡大人签署了纳税合同,将二成的收入上交县里。县衙每日派出百十人的兵丁,帮助维持园区开放的秩序,因此虽然每天爆满,但是开业半个多月,都是有惊无险。 清翎又与蔡煦签订了赠予蔡家一成收入的合约,并将整个清河村防务和治安尽托铁林叔和爹,启丰叔则统筹整个清河村的管理事宜。 清河村商业管理部也正式落成,各地客商络绎不绝地前来,舅姥爷亲自坐镇,所有的合同都经过柳雨烟审阅无误后,才准予通过。 为了怕爹娘没有经验吃亏,清翎托闫文书取来了县衙历年签署的大宗合同,爹和娘研读过后,又在清翎的指导下制成了格式条款。 繁忙之后的清河村逐渐走上正轨。 清翎日夜奔袭,将二十多天的行程硬生生压缩至两周。当她抵达广元南明镜湖时,已然有大量的士兵在挖掘明镜湖通往清溪江的沟渠,清溪江沿岸也有不少士兵在移栽柳树。 卓然将军摘下遮阳帽,挥舞着,大声跟清翎打招呼:“清翎县主,大公子等你好久了,你怎么才来?” 清翎笑呵呵:“我已经插翅在飞了,还嫌弃我慢啊!” 卓然笑嘻嘻走到近前:“县主,你再不来,我们就要被大公子折腾死了!” 清翎捂嘴偷笑:“卓将军,你这是被发配来做苦力的?”见卓然直点头,清翎一语中的,“是不是撞大公子枪口了?” “可不是,擂台赛没打赢大公子,就被发配这来干苦力了,幸亏有县主您发明的手摇电钻机,不然可苦死我们了!”卓然苦着脸求情道,“县主,您跟大公子说一说,把咱调回去,我们可是重骑兵营,是打仗收复失地的,不是来挖泥的!” 清翎哈哈笑道:“卓将军,知足,等我一来,你们的活就更多了!那,这些沟渠交界处得建一个小型的坝,丰水时节,可蓄水,像今年这样的旱季,就得从清溪江抽水到明镜湖里来。” 士兵们一阵哀嚎,曲调高亢而铿锵有力,生生把哀嚎拔高到了战歌的地步,惊起一林的鸟儿。 清翎乐得合不拢嘴,在哀嚎声中打马而至陈爷爷店里。 听闻清翎驾到,银环急冲冲上楼来报与夫人。正在绘制广元上河图的袁紫衣搁了笔,踱出屋子,站在连廊向前院望去,正巧看见柳言恒在大门处迎上了清翎。 自家儿子白衣飘飘,一根碧玉簪插在发髻上,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儒将风姿。他看向清翎县主的眼神温柔如水,但凡女子,只怕都化在这汪深水里! 清翎年方十四,个头不高,一袭伶俐的猎装,腰间别着一条皮鞭,正是婆婆当初赠予小姑娘的。此刻的清翎正踮着脚、仰着头与自家儿子说话,如一朵出水芙蓉,脸上洋溢着青春的微笑。 袁紫衣内心一动:恒儿何尝如此温柔地对姑娘说过话?当年他大破北狄长钩阵,得先帝调令班师回京,京中女子扔的锦囊香帕塞满了车架,恒儿一脸冷漠,谁都置之不理,令不少世家小姐嘤嘤直哭,羞愤不已。记得恒儿说过,此生若不能寻得志同道合之人,绝不论婚嫁。如今这情形只怕已是将清翎引为知己! 在袁紫衣潜意识里,自家儿子谁都配不上,清翎虽与柳家有救命之恩,与镇北大营有筹粮之恩,可恩情归恩情,清翎是配不上柳家长孙媳妇的身份的。 可是柳家已与当今的天子结怨,当日张家派张定宇来葭萌关时,曾有意与柳家结为秦晋之好。自家婆婆说孙儿已有心仪之人,只因守孝期间才耽搁下来。本是推脱之意,但如今太子遗脉入主京师已成定局,若不能尽早找到合适人选,自家恒儿就得入赘皇室,袁紫衣是一百个不愿意。 前几日在恒儿的陪同下,袁紫衣去祭拜了夫君柳向佐的陵墓,又大病一场,在葭萌关呆了十余天。病中,婆婆探望自己时也谈及了恒儿的婚事。 婆婆说的不错,向佐在时,柳家便如履薄冰,如今各方逐力,此刻他们对柳家有多拉拢,日后就有多忌惮,因此恒儿不宜与名门望族联姻。 婆婆说,目前来看,清翎是最好的人选了。她的身份不高不低,虽贵为九王爷的义妹,但九王爷已经脱离皇室,永不再回京;虽出身农家,但又有县主之位,且与太子长公主萧灵儿既是闺蜜,又有救命之恩。柳家若传出娶清翎的消息,并不会辱没萧灵儿,萧灵儿也不会怨恨柳家,柳家反倒会是萧灵儿日后辅佐弟弟的一大助力。 只能委屈恒儿娶清翎了,只是清翎是否对恒儿心有所属,是否愿意踏入柳家为媳,还需袁紫衣多多筹谋。 婆婆说:“紫衣,你身为恒儿的母亲,对此事多多上心,总得要赶快将婚事定下来,敲锣打鼓去冷家提亲,才能度过柳家眼前的危机。” 此刻,袁紫衣虽觉得委屈恒儿了,但也知道必须尽快拿下清翎,于是她一边扯了扯本已服帖的衣裙,一边下得楼来,缓缓迎上清翎。 这厢清翎正与柳言恒有说有笑,一见柳夫人亲自来迎,立马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才施施然上前向夫人施了个万福礼,起身后笑盈盈问袁紫衣:“夫人,您住在这里可还习惯?” 袁紫衣笑道:“托你的福,我住在这里很舒适。清翎啊,一路辛苦啦,快先去梳洗更衣,其他的事,待会再说!” 趁着清翎上楼的功夫,袁紫衣笑盈盈地看向情窦初开的儿子,悄声问:“恒儿,我看你对清翎县主倒是上心的很呐!” 柳言恒脸腾地一下红了:“娘,您说什么呢?” 袁紫衣笑道:“知子莫若母,你那点小心思为娘心里跟明镜似的。” 柳言恒心中警铃大作:“糟糕,被母亲看出端倪了,这一二十天,大伙在她面前极力讨好清翎,娘那么聪明,大概已经知道是故意为之的?”于是他立马含糊地应道,“娘,儿子这点小心思都让您看穿了?” 袁紫衣柳眉弯弯,笑语盈盈:“娘也是过来人,岂会看不出来,恒儿,你可是喜欢清翎姑娘?” 柳言恒暗地里长舒一口气,上前搀扶住母亲:“娘啊,您可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女人了。不过,娘,清翎还是个小姑娘,她一心扑在建立商业王国之上,好造福百姓,她并不知道我心仪于她。您待会不要吓着清翎了。” 袁紫衣拍拍儿子的手:“娘心疼她还来不及,怎会吓着她?只要你对她有意,娘就妥妥地给你娶到手!” 柳言恒心花怒放,自家奶奶这一招釜底抽薪实在是高啊,母亲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这一刻,他极力掩饰内心的喜悦:“娘,谢谢您成全,先前孩儿还一直害怕娘给孩儿娶个娇滴滴的美人放家里,风一吹就化了,孩儿可就惨了!” “说什么呢,你这孩子,唉!”母子俩说说笑笑上了楼。 第178章 无本万利 午后,阳光明媚,秋高气爽,正是西北好时节。 清翎梳洗后,换上新制的女装,还特意画了个淡妆,去拜见柳夫人。 待见过柳夫人,清翎奉上两个金丝楠木的小礼盒,一套彩妆,一套保湿。 银环接过礼盒,袁紫衣听闻是清翎手工作坊研发的新产品,不禁感慨:“清翎,伯母这给你准备的礼物还没有送出,就又收到你的大礼了!” 清翎笑道:“晚辈孝敬长辈是应该的。临来时,我娘说,西北干冷,风沙又大,所以我就挑了这个芦荟保湿套装。恒哥哥说下个月广元要举办多场大型活动,我就又挑了套彩妆礼盒。夫人,您不妨试一试?” 袁紫衣笑道:“清翎你精心准备的,伯母都喜欢。”然后冲清翎招手,“你过来,到我屋里坐一坐,伯母也给你准备了礼物呢!” 清翎露出招牌式笑容,眼睛笑成了小月牙儿,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小碎步跟上袁紫衣,搀住她:“夫人,您太客气了,还送我礼物,折煞我了!” 夫人笑道:“要的,要的,你与荀儿有救命之恩,与恒儿又是过命的交情。若非你研发出来的饲料可随身携带,还有骑兵营冬日三件套,恒儿他们可取不了漠北大捷。”袁紫衣带着清翎来到内室,从书架上取出一个小盒子,“你看看喜不喜欢?” 清翎轻轻打开精美的盒子,里面赫然躺着一套碧玉黄金首饰,小蜻蜓的荷花簪和挂链,还有碧玉手链,熠熠闪光。 清翎淘气地伸出小指头,轻轻触碰了一下薄薄的蜻蜓翅膀,竟然微微颤动,闪着剔透的金光。这套头面,设计绝巧,绝非世面上所有,难道是…… 清翎用狐疑地眼光望向柳夫人,见夫人身后的银环指着夫人,她恍然大悟,竟然是夫人亲手设计! “夫人,这簪子真美,我好喜欢!”清翎眼眶湿了,一位长辈,如此费心送自己一份厚礼,怎能不感动? “还有这个,你瞅一下。”袁紫衣又微笑地递过一个小册子。 清翎有点好奇,柳夫人又给自己准备了什么好礼,翻开一看,竟是各种花茶和果茶的配方。 “夫人,这?” 银环在一旁答道:“夫人尝了县主家的花茶后,觉得挺有意思,就把十种花茶都各买了一点,品尝后给出了改进配方,综合涩味,又加进了一些果干,以增加香味。” 清翎一页页翻着,花茶十二种,果茶十二种,养生茶十二种,一共三十六种,这得耗费夫人多少心血? 轻轻地合上书页,清翎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激动与感激之情,上前紧紧抱住了夫人。 “夫人,谢谢您!” 古人讲究发乎情止乎礼,袁紫衣何曾被一个小辈抱过,瞬间懵住了,而后就释然了,然后反手也搂住小小的清翎。 下午,夫人跟清翎又坐上马车,去了广元的中心广场。那里正在搭建城市街心花园,旁边一栋年久失修的大楼已拆除完毕,士兵们正在挖地基。楼栋的主人慷慨捐出,准备兴建清翎设计的文化街区的主讲堂和演出场馆。 听闻梁柱、木料加工和青砖在另外的场所加工,柳夫人来了兴致,跟随清翎去参观了广元的一个木料加工厂、张家的家具厂和城南的瓷器店。所到之处,俱是忙碌的人群,他们按照清翎设计的各类规格型号生产所需部件。 清翎在给柳言恒的信中写明了拉动广元经济增长、增加广元百姓就业机会的方案:大力推广高产粮种,解决广元粮食紧缺问题;依托招商优惠政策,吸引外地和本地商人投资;改造市政建设,增加本地就业机会;吸引各地游客流动,为广元经济创收。 目前,姚太守会同齐会长等人制定了一系列招商引资的条款,消息传开后,已有多家商行追加投资。 姚太守听闻清翎跟柳夫人到了,癫癫地跑过来:“清翎县主啊,你可来了,姚爷爷这有一大堆麻烦事,想要请教你啊!” 清翎笑嘻嘻:“太守爷爷,招商引资,和商人打交道,您可是高手中的高手,我可没胆干指教您,能跟着您打打下手就很满足了!” 老头儿笑得脸上的褶子都挤成了花:“清翎,投资了这么多,广元四处都在改造,十月份真的能吸引很多游客吗?” “会的,姚爷爷,您信不过我,还信不过自己?我呀,再跟你出个小小的主意。咱们一开始先举办一个半程马拉松赛跑,跑步路线就沿着文化街区的几条主路,形成一个环路。比赛获胜的前五十名有重奖,咱还给他们搞个颁奖仪式,颁发小金人奖杯。” “这活动能赚钱吗?”姚太守迫不及待地问。 “简直太能了!您别看我们要出巨额的奖金,但是在比赛之前,我们先设一个竞拍会,竞拍赛事的冠名权,谁出资高,就以谁家的商行命名咱们的赛事。赛道沿途还有多个广告牌位,我们也竞拍。竞拍来的钱付奖金岂不绰绰有余?” “哇,县主,你这才是真正地借鸡生蛋啊!” “咱再成立专门负责赛事的组委会,雇佣自愿者来帮忙,咱们只负责自愿者一日三餐,再支付少量的人力费用就可以啦。参赛选手的服装咱得统一,都含在报名费里,比如一个人一两银子的报名费。报名有人数限制,不能太多,比如一千五百人,但是必须得提前十天来报名。姚爷爷,这商机不就来了吗?” 姚太守频频点头,这一千五百人,只怕不是独自一人来,若是拖家带口,提前十天,食宿就是一大笔开销,逛街购物只怕又是一笔开销,再来观看那什么表演,买票也是一笔开销,这买卖划算! “姚爷爷,还有呢,咱这组委会可以为他们定制热身计划,让他们熟悉路线。这个热身计划按服务级别支付不同等级的费用,比如十两到五十两不等。比赛结束后,我们还可以提供一些帮助解乏的服务,也按等级收费。所以啊,太守爷爷,你这几天要腾出手来,改造公共浴室和温泉,多安排一些按摩床位、桑拿洗浴等等。选手们比赛完可以洗浴,可是要附加项目,就得付费。所以啊,除了改造公共浴池,还要多培训一些服务生。” 姚太守像鸡啄米般地点头:“公共浴室改造后,可以多雇佣好几百人,这主意正!” “品茗大会也是这个路数,冠名权拍卖,品茗大会需要的茶叶分为两类,一类自己人出,我们商量着出些比较少见的茶叶品种,另一类茶叶则需要竞拍。总之,就是要做无本万利的活,把奖金订得高高的,获奖面大大的,我就不信没有人来参加!”清翎挥舞着小拳拳,自信地说道。 旁边的柳夫人噗嗤乐了:“清翎这丫头主意真多啊。恒儿好歹管军营的弟兄借钱生蛋,清翎这完全就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不搭进去一文钱!” “姚爷爷,还有啊,十月份所有活动进入尾声时,咱们就搞一个热热闹闹的花车大游街。花车呢就由各商行自己弄,到时候咱也评选奖项,由老百姓自己选。咱们这个月活动的结余拿出一小份,各大商行出力这么多,怎么也给个安慰奖不是。明年咱再给这些商行适当减点税,岂不皆大欢喜?” “要的,要的,商行出这么大力气,怎么也不能又放血,又出力,还不落好。”姚太守捋捋花白胡子,点头道,“怎么免税,免多少,所有活动结束后,我们府衙就拿出个章程来!” 齐会长跟张爷爷感动得要落泪,这清翎小友真不是白结交的,太给力了! 第179章 深宅命案 因为有军营将士们的加持,广元市政大建设如火如荼。 以会讲和品茗大会为核心的露天主会场已初具规模,中心讲坛高立中央,四周露台呈扇形分布,有流水穿过,颇有当年王羲之兰亭曲水流斛之意。 然而正当一切发展顺利之时,讲坛旁边宅子内的泥塘里却挖出来几具遗骸,官府立马封锁了现场。 当清翎赶到现场时,宅子的主人谢允能正枯坐在旁边的石凳上,他双目无神,望着远方的天空,斑白的两鬓,几根白发在风中凌乱。 仵作正在勘验尸骨,而看谢允能这副颓丧悲凉的情形,他大概率已经知道这几具遗骸是属于谁的了。自古以来,深宅大院之内有多少辛秘不可为外人道也。 出了命案,武通判也到了现场。通判大人在疫情期间与清翎结为忘年交,此刻见清翎也在现场,便用他魁梧的身材遮挡住她的视线。 清翎从武通判身后探出小脑袋,继续观察仵作的一言一行。武通判叹口气,又用手遮挡住她的眼睛:“小姑娘家家的,别看死人了,当心晚上做噩梦。” “武叔,我不怕,我看谢老先生风烛残年,还要受此打击,想帮帮忙,总得把坏人抓住不是?” “县主,你就那么确定是他杀?”武通判挑眉,狐疑地问道,“需知断案不宜先入为主。” “哼,死人埋在自家泥塘里,主人却不知,十有八九是凶案。”清翎哼哼唧唧。 “主人不知,也不是不可以演,暂时不可妄下断语。” “如果谢老先生知情,就没有必要捐出宅子,这于情于理不通,定是大宅门内辛秘之事。看那旁边的一具小尸体,只怕是刚出生婴儿,若是正常死亡,定是棺材板一副,葬于东郊僻静处,为何埋于淤泥之中?大兴可有什么讲究?比如淤泥裹身,永不超生之类的?” 武通判以赞赏的眼光看向清翎:“县主虽不知大兴各地风俗,但你之猜测虽不完全中也,也大差不差。” 此时,仵作将记录好的数据交于武通判:“通判大人,大的这具尸体为成年女性,脖颈处和小腿处均有折断痕迹,我准备蒸骨一试。这具小的婴儿尸体,骨头无伤。” 几个衙役已经在泥塘边挖坑,因为土质还比较松软,几个人不一会儿就挖出了一个人大小的坑位,另外一个衙役架上炭火。 仵作将验好的尸骨用针线串起来,摆成一副完整的尸骸状。待坑内温度升高,倒入几瓶酒和陈醋。霎时,坑内雾气缭绕。仵作及两个衙役小心翼翼将尸骸放入坑内,再将坑口掩盖住。 “武大人,蒸骨需两至三小时,您可至后堂内休息片刻。”衙役过来汇报。 武通判看看呆坐一旁的谢老爷,“去,把谢老爷和他家下人分开审问,看看他家有谁失踪了?谁有嫌疑?” 手下将谢老爷请至后堂,远处两个衙役打马而来:“报,属下接通判命令,去谢老爷家另一处宅子,已将所有人都控制住,分头审过,这是所有人的口供。” 武通判展开口供,清翎又探出小小的脑袋,一目十行瞟完。 “县主有何高见?”武通判边转身往后堂走,边问清翎。 “既是三十多年前谢老爷的妾室与人私奔,此刻这具尸骸就最有可能是他的妾室了。武叔,我觉得杀人嫌疑最大的莫过于当家主母了。您觉得呢?” “这种可能性最大。谢老爷当年在外地奔波,妾室生子,当家主母若起杀心,一般会去母留子,而杀母又杀子,则是根本想灭了妾室一门。只怕这妾室为谢老爷致爱,所以造谣妾室与人私奔,可谓杀人还毁其名节。只是埋在自家泥塘里,这凶手胆子倒是大得紧。”武通判边走边说。 突然,一袭阴风吹过,清翎忽觉寒气逼人,不禁打了个冷颤。 “武叔,此刻寒风起,怕是这妾室冤魂不散,望武叔为其主持公道!” 武通判突然停住脚步,转身对手下道:“黄冠,去,调集百十个兵丁,将谢夫人及其婢女分开关押,谨防她们串供。 属下接令离去。 “听闻谢老爷膝下只有一女,是谢老爷姐姐的次女,过继谢老爷名下,嫁在符离姚家,距此约百十里,黄源!” “属下在!” “去找谢老爷管家,让他想办法通知他家大小姐回来一趟。谢老爷风烛残年,只怕受不了此番打击,女儿在跟前,也有个主心骨。” “是!” “武叔,原来是谢爷爷身边无子,才捐出老宅啊。这正应了一句老话,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谢老爷此番倒是可以为妾室和死去的婴儿报仇了!”清翎在一旁叹道。 这一厢,武通判有条不紊地推进案件的审理。一个时辰左右,各方审讯的口供都汇总过来,清翎仔细琢磨审讯记录,试图寻找侦破凶手的突破口。 仵作来报:“武大人,蒸骨结果已出。该女子系被缢身亡,喉骨骨折,血入骨。右臂有砍伤,血入骨,泛出红光,左腿亦有骨折痕迹,看部位是拖拽时被折断。骨盆明显比正常女性下垂几分,血入骨盆,系刚生产即被缢死,死前遭了不少罪。” 清翎内心一动:虽然仵作可以证明这姓张的妾室被害身亡,但光有动机,没有实质性证据,且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只怕治不了正室谢夫人的罪。还有,不知道这个朝代有没有诉讼时效一说,如果有的话,哪怕有证据,谢夫人只怕也能逃脱罪责了。 清翎悄悄问武通判,武大人叹息道:“我朝确有诉讼时效一说,超过二十年,则无法追究罪责了!” 清翎又跟武通判咬咬耳朵,武大人频频点头,感慨地望着清翎:“县主,你要是个男儿,少不得封侯拜将,入甘泉宫,上凌烟阁。走,你去会会谢老爷,看他可愿意为妾室报仇。我去会会那个老虔婆,看看是怎样心狠手辣之人,将尸骸埋于家中,竟然丁点不怕,嚣张至极。” 两人分别行事。 清翎去后堂见谢老爷,已然得知妾室死状的谢老爷,老泪纵横,一夕之间,竟苍老了十岁。 “谢爷爷,听闻您这位妾室您有青梅竹马,感情甚好。” 清翎方开口,谢老爷便长叹一声,自责道:“是我害了倩娘,是我害了倩娘啊!若不是我舍不得她,她何至于要委曲求全,下嫁于我,受尽凌辱,不得善终!我无护她周全之力,却又想享齐人之福,是我害了她!” “谢爷爷,倩娘奶奶泉下有知,必不愿您如此为她伤心难过。武叔已经着人去请您女儿回来陪伴您,您已经枯坐一整天了,再好的身体也禁不住啊!您且暂时抑制住悲伤,还有两件大事需要您主持呢!”清翎缓缓安慰道。 谢老爷擦了擦泪:“县主,让您见笑了。您请说!” “谢爷爷,一是倩娘奶奶入土为安,二是为倩娘奶奶报仇。” 谢老爷长叹一声:“我后半生漂泊于世,四海为家,遍寻倩娘不遇,其实我心里一直明白,倩娘她不可能与人私奔,也许她早已不在人世了。如今我这最后的希望已经没了,拼掉这条老命,我也要为倩娘报仇!” 清翎俯首,悄悄讲与谢老爷听:“谢爷爷,大兴有诉讼时效,超过二十年便无法追诉,也就是说,哪怕我们有确凿的证据,也无法将凶手绳之以法,何况我们只有倩娘奶奶遇害的证据,却无凶手杀人的证据。眼下,我们只有让凶手自己认罪!” 谢老爷眼睛一亮:“县主,您智计百出,您帮帮我,如何给倩娘报仇?” 清翎小嘴嘚啵嘚啵,谢老爷的眼光越来越坚定。末了,他向清翎深深一鞠躬。 第180章 一往情深 清翎给谢老爷出的主意其实很简单,就是激怒对手,让对方暴怒之下口不择言,自己承认杀人。 谢家当年生意遭遇危机,谢父染疾而终,虞家借钱帮谢家度过难关,但条件是两家联姻。谢允能被迫放弃了青梅竹马的倩娘,在父亲去世的当年,匆匆与虞家小姐成亲。 据说虞家小姐娇蛮任性,肆意妄为,婚后夫妻不睦,谢允能漂泊四海,生意愈做愈大。十年内谢允能足迹踏遍大兴南北,东至海外岛国,南至安南和云贵偏僻之地,西至西域各国,北至漠北。 谢母为儿子筹谋后代,曾经趁虞氏怀孕,不能伺候之际,扶了通房丫头为妾。孰料虞氏竟然以身入局,落入家中池塘,造成落胎,嫁祸妾室,杖毙了刚刚怀有身孕的妾室,导致一尸两命。 当年这桩命案轰动一时,不过因为妾室是丫鬟出身,谢家手中捏着妾室的卖身契,因此替虞氏遮掩下来。从此以后,谢家虽不再为儿子纳妾,但虞氏这个正牌娘子在广元的名声也彻底臭了。 永正二十五年,虞家长子经营不善,虞家生意败落,这下轮到虞家老夫妻俩求告到谢家了。谢允能趁机提出纳倩娘为平妻,虞氏不允,一哭二闹三上吊。 最终谢虞两家都各退一步,倩娘为良妾,自住一楼,虞氏不得干涉倩娘起居生活。倩娘若能生下儿子,寄在虞氏名下,但仍归倩娘教养。 倩娘当年遭谢允能遗弃,伤心欲绝,而后匆忙出嫁,婚后孕有一子。孰料丈夫体弱多病,多年缠绵病榻,迁延数载后病故。倩娘为婆家不容,被迫归家,与子分离。 再遇谢允能时,倩娘遭嫂子嫌弃,在娘家待不下去。谢允能心怀愧疚,想要弥补倩娘,倩娘想要挣脱娘家这个牢笼,十年生死两茫茫,两人终于旧情复燃。 因为此刻虞家有求于自己,谢允能遂起求娶倩娘的心思。 谢虞两家达成协议后,谢家分三年为虞家注入五十万两资金,虞家破产的三家缫丝厂、瓷器厂变卖给谢家,谢家又付了近十万两。 谢允能付了六十万两,终于娶到了心爱之人,从此别无他求,一心只扑在揽月楼内,夫妻俩琴瑟和鸣,过了一段神仙眷侣的生活。 孰料一年后, 西川生意出现大变故,谢允能不得不亲自前往处理,临走前,托付自家母亲照看已有身孕的倩娘。 谢允能这一去就是一年,途中因遇盗匪,下落不明。手下的一个管事将消息传回广元。据说谢母悲痛欲绝,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清翎听闻武通判介绍的情况,基本已断定是虞氏动的手脚。虽说,虞氏也是可怜人,但为构陷前任妾室,不惜以腹中胎儿为利器,又杀倩娘母子于先,再毁人名节于后,心思狠毒,也绝非良善之辈。 当夜,谢允能依计行事。 虞氏单独隔离在她的院内,身边的奴仆和丫鬟已被控制起来,尤其是她得力的陪嫁王嬷嬷和孔武有力的打手旺儿已经用了刑。 入夜,谢允能一脸忧伤地进了她的屋子,虞氏手持一串佛珠,一颗一颗地摸着,夫妻二人对坐,沉默不语。 谢允能牢记清翎的主意,要在虞氏面前表现出对倩娘的一往情深,一步一步激起虞氏的嫉妒之心。 良久,谢允能长叹一声:“夫人,池塘里那两具尸体,是倩娘和她刚出生的孩子。仵作说,是个男婴。我谢家本可以有后,如今却只剩尸骸。呜呜呜……”谢允能老泪纵横,竟抑制不住悲伤,哭出声来。 虞氏手捻佛珠,依旧平静如波。 “这些年,我一直后悔,不应该为了西川的生意,弃母亲和倩娘而去。若我舍得钱财,母亲不会因我而亡,倩娘和孩子也不会死。是我负了倩娘,我悔不当初啊。倩娘,若非遇到我,本可幸福一生,是我一次次毁了她的幸福,又亲手葬送了她的性命。呜呜呜……倩娘啊,我对不起你!” 虞氏捻珠的速度渐渐变快,呼吸也略显急促。 “想当年,我与倩娘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打小就温柔可人,处处为他人着想,宁可委屈自己,也不肯伤害他人。她那么善良心软的人,死前却遭受那么大的罪,盆骨浸满了血水、髌骨骨折、右手臂被刀砍、三个手指断裂,我的倩娘,苦命的倩娘啊,呜呜呜……”谢允能悲从中来,涕泗滂沱,哭悼自己心爱的女子。 虞氏终于忍不住了:“够了,不用在我这表现你的一往情深。你若真喜欢她,当初别娶我啊!你若真喜欢她,十年后就休了我再娶她啊!可你又想顾着名声,又想享齐人之福,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的事!” 谢允能抬眼冷冷地望着虞氏:“所以你就杀了她?” 虞氏不敢直视谢允能,低头又捻起佛珠,只不过手指青筋暴露。 谢允能又加了把火:“若当初,我谢家不接受你虞家的钱财就好了。就算破产,凭我一双手,从头来过,有何不可?为什么要接受虞家的钱财啊?我谢家是自作孽啊!所以上天惩罚我,让我失去倩娘。十年后再遇倩娘,见她过得不好,我想护她周全,却给不了她正妻之位。你说的对,我若不贪心,倩娘虽过得不好,至少没有性命之忧。是我害了她,她那么善良温柔,连个鸡都不敢杀,我怎么能让她入狼窝呢?” 虞氏一把扯烂了珠串:“够了,你的倩娘,她可不是你口中的温柔可人之辈,她要的可不只是安逸生活,她要的是我这正妻的位置,是谢家的掌家大权!”虞氏愤怒不已。 “倩娘才不是这样的人,你这毒妇,休要污蔑她!” “我污蔑她?一个婚前不检点、守寡期间不守妇道的女子,还需要我去污蔑她?你以为你对她一往情深,给她脸面,她就知足了?” “夫人,我今日再称你一声夫人,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是不是你杀的倩娘?”谢允能悲愤不已。 趴着房顶偷听的清翎暗自心急:谢老爷太心急了,只怕虞氏不会招供的! 屋内,虞氏一口否认:“是老天看她不顺,收了她,与我何干?” 谢允能自知今日功亏一篑,只怕无法为倩娘报仇了,遂长叹一声:“我娘一直说你不易,从小娇生惯养的,嫁到谢家,常劝我给你留个子嗣,让你下半辈子有所依。可你这毒蝎女人,竟连自己的孩子都要谋害,何为人也?” 谢允能正准备转身离去,孰料虞氏竟然大怒:“你母亲这个老虔婆,满口仁义道德,却趁我怀孕之际,将通房丫头扶上位。我这怀孕的欣喜尚未平复,她那厢就给我添堵。既然你们不让我好过,那就别怪我一拍两散!” 谢允能气得手脚颤抖:“亏你还自诩是大家闺秀,竟然用如此恶毒的言语咒骂我的母亲,你的婆婆,简直不可理喻!你真是连倩娘一个手指头都抵不过!” 虞氏愤怒地吼道:“一根手指头都抵不过?你再说一遍试试看!” “你耳朵背吗,那我就再说一遍,你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比不过!就算倩娘要你的正妻之位又怎样,你连给她提鞋都不配!”谢允能索性也不装了,一分体面也不准备给虞氏留。 “谢允能,你个王八蛋!你谢家没有一个好东西。你母亲那个老虔婆,我骂了又怎样?倩娘那个狐狸精,我打了又怎样?谁让你们负我!你们既负了我,大家就都别好过,大不了一起下地狱!”虞氏被彻底激怒了,开始口不择言。 第181章 致命一击 “来人呐!”谢允能高声叫道。 谢家的封管家应声而入:“老爷,有何吩咐?” “替我手书一封休书,吾妻嫉贤妒能,棒杀妾室,又不敬长辈,辱骂家母,且无所出,令谢家无后。犯七出有三,又身负命案在身,此等不贤不孝之妻,我谢家不要也罢!” 虞氏一直觉得谢允能老实窝囊,更以为像谢家这种大户,出了人命官司,一般都为了顾全名声而大事化小,未曾料到谢允能竟然为给妾室讨公道,要在暮年休妻! 暴怒之下的虞氏一把夺过封管家写的休书,撕得粉碎。“谢允能你个王八蛋,为了倩娘这个贱人,你竟要休妻,我绝不会让你得逞!” “你就算撕了,我还会再写!封管家,着人去打点虞氏的嫁妆,一件不少地给她拖回去!你这样的正妻我高攀不起!”谢允能这个老实人发了狠,一切在所不惜。 封管家应声答道:“是,老爷!”转身吩咐下人去库房清点虞氏的嫁妆。 未曾想刚刚还天不怕地不怕的虞氏,居然被这一招休妻刺激得失去了理智,她嗷地一声扑向谢允能。 “谢允能,你个混蛋!” 谢允能猝不及防之下,被虞氏十指抓花了脸,血水瞬间渗了出来。 虞氏像疯狗一样撕咬着谢允能,谢允能一时之间竟然挣脱不得。 一旁的封管家也不敢上手拉扯主母,只能高叫道:“珍珠,碧玉,还不过来,拉开夫人!” 两名丫鬟应声而入,制服住虞氏。 虞氏跪坐在地,目光狰狞,一张扭曲的脸泛着青色,她彻底失了理智,破口大骂谢允能:“你个无情无义的小人,当初为贪图我家钱财,娶我入门,又弃我如敝履。你母亲这个老虔婆,道貌岸然,虚情假意,竟趁我怀孕期间,为你迎娶妾室。你心心念念的倩娘,为了爬上主母的位置,设计陷害我,老虔婆居然因她一面之词竟要以家法惩戒我。你们不让我好过,我便与你们拼了,让你们谢家断子绝孙!” 丫鬟听虞氏骂的如此粗鄙不堪,哪有当家主母的样子,竟有些不知所措。 “哈哈哈,方氏,你这个老虔婆,你既不仁就别怪我不义。我想动我,我就送你上西天,再送你的好儿媳、好孙子去陪你,这下你们一家三口可就团圆了。哈哈哈!爹娘,这就是你们给我找的好姻缘,呜呜呜,将我嫁入这活死人墓。老天,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看看这吃人的谢家如何将我逼疯!呜呜呜……”已然疯癫的虞氏一会哭,一会笑。 谢允能难以置信地望着已然疯癫的虞氏,牙关打颤:“原来我母亲并非病逝,而是被你所杀!你这毒妇!” 虞氏哈哈大笑:“老虔婆想要杖杀我,想得美。她也不看看,就凭她那几个下人,还想制服我?哈哈,我就轻轻那么一推,老虔婆就仰面倒地,脑袋流了好多血,哈哈哈,那几个人下人就立马吓傻了,全被我杖杀了!” 谢允能喟然长叹:“你杀了我的母亲,杀了我的妻儿,为何却独独不敢杀我?你最应该杀得是我呀!” 突然间虞氏迸发出极大的力量,一把推开压制住的两个丫鬟,从腰间拔出一把剪刀,直刺谢允能胸膛:“谢允能,确实是你最该死,我现在就送你下地狱,让你们母子、妻儿团圆!” 剪刀扎向谢允能胸膛的瞬间,两个丫鬟大惊,一个纵步上前扭住虞氏的手臂,一个用手死死抓住剪刀尖,封管家也拼了命上前抱住主人后撤。 待到几人拉开虞氏,谢允能胸膛已然被鲜血染红,他后退两步,语言凄厉:“刺得好,虞佳晴,你应该再扎深一点,这样,我就可以和倩娘还有我的孩子团聚了!” 封管家急忙叫道:“来人呐,将老爷抬到书房去!” 手下卸了门板,慌慌张张将谢允能抬走。 封管家又喊自己的儿子封时:“时儿,拿着老爷的名贴,去医馆请肖大夫来!快去!” 屋顶趴着的清翎看完了这场大戏,啧啧叹道:“原来古人真的这么看中正妻之位,这虞氏连死都不怕,却怕被休!古言小说里说的真没错,我这主意出得好!” 耳畔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那你是否也看中正妻的位置呢?” 清翎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已经嘚嘚:“正妻位置算个狗屁,我将来的老公要是敢讨妾室,我就一封休书休了他,一个人快快活活游遍大兴南北,可不跟这一根老藤上吊死!” 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你居然敢休了我,我看你是入戏太深了!” 清翎一扭头,柳言恒一张冷艳的脸已凑到近前,吓清翎一大跳。 “哇塞,恒哥哥,你什么时候跑来的?” “就在你掀开屋顶那块瓦,往下偷窥的时候!” “哇塞,堂堂将军,也干起偷听壁脚的活了,跟你的身份太不般配了!”清翎开始胡搅蛮缠。 “你堂堂县主偷听得了壁脚,我一个将军为什么不能偷听?”柳言恒剑眉一挑。 “嗯,说得好像很有道理。那堂堂将军,能不能带我下屋顶?本县主偷听完毕,要下去歇着了!” “我看你偷窥极其上瘾,还需要下去?不如常驻屋顶?” “啧啧,堂堂将军,居然如此小肚鸡肠,啧啧!” “你暗戳戳辱我乃一根老藤在先,又骂我小肚鸡肠于后,这账得要先算一算,我再扶你下屋顶。”柳言恒耍起了无赖。 “草,倒是让他拿捏住了,难怪卓然和张昭都说柳大公子渐渐黑化了,还说都是我的功劳,哼,这人啊,能黑化,都是天生就有这样的潜质!想叫我求他啊,呵呵!” 趁柳言恒不注意,清翎手脚并用,顺着立柱滑下屋顶,一边滑,一边摇头晃脑地嘀咕道:“奇骏哥,你这护卫当的,太不称职了!要扣钱!这个月的工钱没啦!” 黑暗中的奇骏忍俊不禁,他仰望星空四十五度,仿佛没听见一般,靠向身后的树枝,一双露在外的眼睛,洋溢着肉眼可见的笑意。 而屋顶的柳言恒气尚未消就罢了,又添新气,未来夫人居然敢存了休自己的心思,还不肯有求于自己,简直……简直不把为夫放在眼里,士可忍孰不可忍,于是他一个蜻蜓点水,轻飘飘地立于廊下,和滑下来的清翎正好撞个满怀。 柳言恒轻舒双臂,带着清翎滴流一圈,又轻飘飘地躲入廊下的窗边,“夫人,要看戏就光明正大地看,不用偷偷摸摸!“ 清翎冲柳言恒拱拱手:“谢了啊!” 话音未落,就听柳言恒又道:“主要是我柳言恒丢不起这人!” 清翎气得咬牙切齿,掐了掐柳言恒的胳膊。 柳言恒呲牙咧嘴,“夫人,你居然也要谋杀亲夫啊!” 远处的奇骏嘴角又微微上翘,县主和未来的夫婿感情真好,他们一定会很幸福的? 此刻,屋内一扇密室的门打开,露出了武通判、曲师爷、方文书以及虞氏的哥哥。 虞氏的哥哥虞苍柏悔恨交加,自家娇小可人的妹妹竟然被疯了,原来他家看好的婚姻变成了绞杀妹妹的利器,他老泪纵横,痛哭流涕:“晴儿,是爹娘和哥哥错了,原以为谢允能心善,又是谢家独子,是我们能为你找到的最好归宿,却不料害了你啊!” 武通判已着人拿着虞氏的供词,让方文书、曲师爷、封管家签字画押,一场惊天的杀人案落下帷幕。 三日后,虞氏自缢于后宅,尸首埋于城北,是虞家殓的尸,也不敢葬入自家祖坟,只在祖坟边上挖了一处坑,一副薄棺材,埋葬了事。 第181章 致命一击 “来人呐!”谢允能高声叫道。 谢家的封管家应声而入:“老爷,有何吩咐?” “替我手书一封休书,吾妻嫉贤妒能,棒杀妾室,又不敬长辈,辱骂家母,且无所出,令谢家无后。犯七出有三,又身负命案在身,此等不贤不孝之妻,我谢家不要也罢!” 虞氏一直觉得谢允能老实窝囊,更以为像谢家这种大户,出了人命官司,一般都为了顾全名声而大事化小,未曾料到谢允能竟然为给妾室讨公道,要在暮年休妻! 暴怒之下的虞氏一把夺过封管家写的休书,撕得粉碎。“谢允能你个王八蛋,为了倩娘这个贱人,你竟要休妻,我绝不会让你得逞!” “你就算撕了,我还会再写!封管家,着人去打点虞氏的嫁妆,一件不少地给她拖回去!你这样的正妻我高攀不起!”谢允能这个老实人发了狠,一切在所不惜。 封管家应声答道:“是,老爷!”转身吩咐下人去库房清点虞氏的嫁妆。 未曾想刚刚还天不怕地不怕的虞氏,居然被这一招休妻刺激得失去了理智,她嗷地一声扑向谢允能。 “谢允能,你个混蛋!” 谢允能猝不及防之下,被虞氏十指抓花了脸,血水瞬间渗了出来。 虞氏像疯狗一样撕咬着谢允能,谢允能一时之间竟然挣脱不得。 一旁的封管家也不敢上手拉扯主母,只能高叫道:“珍珠,碧玉,还不过来,拉开夫人!” 两名丫鬟应声而入,制服住虞氏。 虞氏跪坐在地,目光狰狞,一张扭曲的脸泛着青色,她彻底失了理智,破口大骂谢允能:“你个无情无义的小人,当初为贪图我家钱财,娶我入门,又弃我如敝履。你母亲这个老虔婆,道貌岸然,虚情假意,竟趁我怀孕期间,为你迎娶妾室。你心心念念的倩娘,为了爬上主母的位置,设计陷害我,老虔婆居然因她一面之词竟要以家法惩戒我。你们不让我好过,我便与你们拼了,让你们谢家断子绝孙!” 丫鬟听虞氏骂的如此粗鄙不堪,哪有当家主母的样子,竟有些不知所措。 “哈哈哈,方氏,你这个老虔婆,你既不仁就别怪我不义。我想动我,我就送你上西天,再送你的好儿媳、好孙子去陪你,这下你们一家三口可就团圆了。哈哈哈!爹娘,这就是你们给我找的好姻缘,呜呜呜,将我嫁入这活死人墓。老天,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看看这吃人的谢家如何将我逼疯!呜呜呜……”已然疯癫的虞氏一会哭,一会笑。 谢允能难以置信地望着已然疯癫的虞氏,牙关打颤:“原来我母亲并非病逝,而是被你所杀!你这毒妇!” 虞氏哈哈大笑:“老虔婆想要杖杀我,想得美。她也不看看,就凭她那几个下人,还想制服我?哈哈,我就轻轻那么一推,老虔婆就仰面倒地,脑袋流了好多血,哈哈哈,那几个人下人就立马吓傻了,全被我杖杀了!” 谢允能喟然长叹:“你杀了我的母亲,杀了我的妻儿,为何却独独不敢杀我?你最应该杀得是我呀!” 突然间虞氏迸发出极大的力量,一把推开压制住的两个丫鬟,从腰间拔出一把剪刀,直刺谢允能胸膛:“谢允能,确实是你最该死,我现在就送你下地狱,让你们母子、妻儿团圆!” 剪刀扎向谢允能胸膛的瞬间,两个丫鬟大惊,一个纵步上前扭住虞氏的手臂,一个用手死死抓住剪刀尖,封管家也拼了命上前抱住主人后撤。 待到几人拉开虞氏,谢允能胸膛已然被鲜血染红,他后退两步,语言凄厉:“刺得好,虞佳晴,你应该再扎深一点,这样,我就可以和倩娘还有我的孩子团聚了!” 封管家急忙叫道:“来人呐,将老爷抬到书房去!” 手下卸了门板,慌慌张张将谢允能抬走。 封管家又喊自己的儿子封时:“时儿,拿着老爷的名贴,去医馆请肖大夫来!快去!” 屋顶趴着的清翎看完了这场大戏,啧啧叹道:“原来古人真的这么看中正妻之位,这虞氏连死都不怕,却怕被休!古言小说里说的真没错,我这主意出得好!” 耳畔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那你是否也看中正妻的位置呢?” 清翎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已经嘚嘚:“正妻位置算个狗屁,我将来的老公要是敢讨妾室,我就一封休书休了他,一个人快快活活游遍大兴南北,可不跟这一根老藤上吊死!” 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你居然敢休了我,我看你是入戏太深了!” 清翎一扭头,柳言恒一张冷艳的脸已凑到近前,吓清翎一大跳。 “哇塞,恒哥哥,你什么时候跑来的?” “就在你掀开屋顶那块瓦,往下偷窥的时候!” “哇塞,堂堂将军,也干起偷听壁脚的活了,跟你的身份太不般配了!”清翎开始胡搅蛮缠。 “你堂堂县主偷听得了壁脚,我一个将军为什么不能偷听?”柳言恒剑眉一挑。 “嗯,说得好像很有道理。那堂堂将军,能不能带我下屋顶?本县主偷听完毕,要下去歇着了!” “我看你偷窥极其上瘾,还需要下去?不如常驻屋顶?” “啧啧,堂堂将军,居然如此小肚鸡肠,啧啧!” “你暗戳戳辱我乃一根老藤在先,又骂我小肚鸡肠于后,这账得要先算一算,我再扶你下屋顶。”柳言恒耍起了无赖。 “草,倒是让他拿捏住了,难怪卓然和张昭都说柳大公子渐渐黑化了,还说都是我的功劳,哼,这人啊,能黑化,都是天生就有这样的潜质!想叫我求他啊,呵呵!” 趁柳言恒不注意,清翎手脚并用,顺着立柱滑下屋顶,一边滑,一边摇头晃脑地嘀咕道:“奇骏哥,你这护卫当的,太不称职了!要扣钱!这个月的工钱没啦!” 黑暗中的奇骏忍俊不禁,他仰望星空四十五度,仿佛没听见一般,靠向身后的树枝,一双露在外的眼睛,洋溢着肉眼可见的笑意。 而屋顶的柳言恒气尚未消就罢了,又添新气,未来夫人居然敢存了休自己的心思,还不肯有求于自己,简直……简直不把为夫放在眼里,士可忍孰不可忍,于是他一个蜻蜓点水,轻飘飘地立于廊下,和滑下来的清翎正好撞个满怀。 柳言恒轻舒双臂,带着清翎滴流一圈,又轻飘飘地躲入廊下的窗边,“夫人,要看戏就光明正大地看,不用偷偷摸摸!“ 清翎冲柳言恒拱拱手:“谢了啊!” 话音未落,就听柳言恒又道:“主要是我柳言恒丢不起这人!” 清翎气得咬牙切齿,掐了掐柳言恒的胳膊。 柳言恒呲牙咧嘴,“夫人,你居然也要谋杀亲夫啊!” 远处的奇骏嘴角又微微上翘,县主和未来的夫婿感情真好,他们一定会很幸福的? 此刻,屋内一扇密室的门打开,露出了武通判、曲师爷、方文书以及虞氏的哥哥。 虞氏的哥哥虞苍柏悔恨交加,自家娇小可人的妹妹竟然被疯了,原来他家看好的婚姻变成了绞杀妹妹的利器,他老泪纵横,痛哭流涕:“晴儿,是爹娘和哥哥错了,原以为谢允能心善,又是谢家独子,是我们能为你找到的最好归宿,却不料害了你啊!” 武通判已着人拿着虞氏的供词,让方文书、曲师爷、封管家签字画押,一场惊天的杀人案落下帷幕。 三日后,虞氏自缢于后宅,尸首埋于城北,是虞家殓的尸,也不敢葬入自家祖坟,只在祖坟边上挖了一处坑,一副薄棺材,埋葬了事。 第189章 滴血验亲 轰动一时的谢宅凶案落下帷幕,广元城内人们茶余饭后还在闲谈时,突然又有猛料爆出:倩娘原来夫家所生的孩子是谢允能的骨血。 当年谢允能娶虞氏之时,倩娘已怀有身孕,被不得已,迅速嫁人。倩娘的丫鬟杏儿后来嫁与倩娘哥哥的小厮,十年后,听闻倩娘与人私奔,杏儿根本不信,却也不敢露头。 直到今年广元城大改造,挖出了倩娘的尸首,谢允能休妻,虞氏自缢,杏儿这才敢求见谢家大小姐。 谢家大小姐谢芳菲本为谢允能长姐的女儿,因虞氏无后,遂过继到虞氏名下。 当初谢母本欲从谢氏族中挑一男孩过继,奈何虞氏不同意,只能作罢。永正三十三年,谢氏族长出面,选了三岁的芳菲为虞氏继女。 虞氏因当年入寒潭,坏了身子骨,因此并不排斥漂亮可爱的小芳菲。不过,谢芳菲能在虞氏手下安全活到十六岁出嫁,也绝非泛泛之辈。听闻杏儿求见,谢芳菲诧异不已。 杏儿梳着妇人的发髻,一身净素的碎花布衣,岁月的流逝在杏儿的脸上刻下细碎的皱纹。 她怯生生地走近大小姐:“大小姐,奴婢原先是倩娘夫人的丫鬟,此番冒然前来,皆因有要事相告,望大小姐屏退下人。” 谢家大小姐虽狐疑,仍递了个眼色给自己的贴身丫鬟。 丫鬟们鱼贯而出,只留下会武的娇兰闪入帘后,以防不测。 杏儿一直不敢抬头,待丫鬟们都出去了,才细细告知原委。 谢芳菲多年在虞氏手下讨生活,行事颇为谨慎,她虽喜父亲终于有后,仍需有确凿证据才敢告知父亲。 第二日,她便乘车偷偷尾随袁家长子袁建绍,见其身形伟岸,不似袁家故去的病弱父亲,却颇有自家爹爹的风范,尤其是眉眼像极了年轻时的父亲,而脸角比父亲柔和,颇有倩娘的风姿。 谢芳菲又托人打听,找到了当初接生袁建绍的接生婆蔡氏。蔡氏十里八乡远近闻名,且有记账的习惯,她手头的账目清清楚楚记着袁建绍出生于永正二十六年正月初五。 谢芳菲知道自家父亲永正二十五年六月与虞氏成婚,时间上倒是对得上。 谢芳菲又许了一些钱财,买通了袁家的一个后宅仆妇。听仆妇说,袁建绍虽然是早产儿,但是生下来却有六斤半,眉清目秀,倒像是个足月的。因此袁家的仆人很是议论了一段时间,这也是为何倩娘前夫前脚病逝,后脚婆家就赶走了倩娘。仆妇又说,袁家祖母对袁建绍管教甚严,小孙子儿时吃了不少苦。 听闻倩娘给自家留了后,谢允能终于又燃起生的希望,他知道袁家绝不会轻易答应相认,于是求告到武通判处,希望官府能助他滴血验亲。 武通判也是性情中人,他见一夜之间皓首皆白的谢允能,心生怜悯,又虑袁建绍乃袁家独子,此等伤风败俗之事,令袁家蒙羞,恐不会遂谢家的愿,于是会同姚太守并清翎县主一同前往袁家。 当姚太守踏入袁家大门,向已经掌家的袁建绍说明原委时,袁建绍虽然十分震惊,却没有有丝毫的动怒,不经意之间,他竟然长舒了一口气。 清翎知道,若是谢允能与袁建绍血型不同,即便滴血验亲,也极有可能无法相容。于是在袁建绍同意滴血验亲后,仍向大家普及了血型匹配知识。 当清翎在纸上画了一堆abo的鬼画符,又画了血型交叉后可能的血型——abo或ab血型。大伙儿虽云里雾里,不太清楚啥是abo,但都是读过书识过字之人,也大抵知道滴血验亲的准确率仅六成,若出现不相融的情况,也并不能证明两人非至亲。 清翎总结道:“谢爷爷,袁公子,目前我们还没有其他的技术手段检测血液型号,只有滴血验亲一条,所以最终血液能不能相融,只能靠天意。” 谢爷爷和袁公子对望一眼,均点了点头。不料此时,袁家八十高龄的祖母在丫鬟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进了厅堂,极力阻止滴血验亲。 姚太守再三解释,袁家祖母却依旧不依不饶,直言端茶送客。 袁公子跪下,祈求祖母:“奶奶,孙儿幼时,母亲就被赶走。孙儿一直不明白,母亲并未犯七出中的任何一条,为何仍遭祖母驱离?今日谢家前来验亲,祖母又百般阻挠,难道孙儿真的非袁家骨血?” 袁家祖母大怒,举杖而下,直击袁建绍头部,幸亏有武通判拦住了杖头。 袁建绍被激怒,平生第一次反抗了祖母,他向祖母磕头,然后抬眼坚定地说道:“奶奶,今日孙儿一定要滴血验亲,向上天讨个公道。若我确是袁家骨血,奶奶,我定会向您认错,但您需还我母亲一个公道。若我是谢家骨血,我仍会感激这么多年袁家的养育之恩!” 姚太守见袁家祖母仍旧不依不饶,也发火了:“今日本官前来,便是依法追查当年真相。袁老太太,你休要阻挡,否则本府定治你个藐视国法、阻扰办案之罪!” 官威之下,袁家祖母虽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她吩咐下人道:“既要滴血验亲,你们还不快去拿碗与水来?” 下人闻声,立马端上一只碗与一壶清水。 武通判办案多年,自是知道大宅门之内当家主母手段颇多,于是走到院内的井口,令衙役重新打水,洗涮了碗。 袁家祖母怒容满面,却也无可奈何。她见衙役用官府的量筒斟满了清水,又见清翎从腰中拿出盐包,准备与清水混合,便大声阻止道:“慢着,你们准备往清水中添加何物?” 清翎露出招牌式的笑容:“袁家太奶奶,这是一种制剂,可以阻止血液滴入水中后迅速散掉,这样两个人的血液进入水中后,我们就能仔细观察它们是否会相融?” 袁家祖母狐疑:“你这个女娃儿太狡猾,连夷狄都干不过你,老婆子我信不过,焉知你不是捣鬼骗我那大孙子?” “您不信没关系啊,找个人试一试就知道了。”清翎指了指刚才送碗和清水的丫鬟:“这位姐姐,你吃个亏,滴个血来试一下!” 丫鬟咂了咂嘴,无可奈何刺破手指,挤出的血水入干净的水中,血水立马就飘散了,入融了制剂的水中,则悬浮在水面之下,许久不散。 清翎又指向刚才给袁家祖母报信的下人:“这位老伯,您也试一试?” 老仆人哼了一声,却也不得不滴了一滴血入碗中,两滴血互不相融。 武通判令衙役再取水,重新试验。这一次,袁家祖母冲身边的嬷嬷递了个眼色。只不过这个眼神没有逃过清翎警觉的目光,她冲老太太一乐。 果然,当谢允能与袁建绍都滴血于水中之时,那个嬷嬷趁大家注意力都集中在水中,趁机靠拢,伸手入碗之际,清翎一把抓住她的爪子:“这位嬷嬷,您指甲里该不会是藏了明矾?” 嬷嬷大怒:“你这女娃,好不讲道理!我奉命来看看验血情况,你却倒打一耙!” 清翎龇一龇牙:“嘿嘿,您呀,也别慌骂人!” 武通判令人再拿碗清水,将嬷嬷的长指甲浸入水中,然后让嬷嬷的女儿女婿及孙子来验血,结果都不相融。 姚太守噗嗤乐了:“这位嬷嬷,看来,您家女儿也不守妇道啊!” 嬷嬷气得没法,只能悻悻退下。 武通判令人再打水验血:“再有扰乱验血者,以藐视国法论处!” 第189章 滴血验亲 轰动一时的谢宅凶案落下帷幕,广元城内人们茶余饭后还在闲谈时,突然又有猛料爆出:倩娘原来夫家所生的孩子是谢允能的骨血。 当年谢允能娶虞氏之时,倩娘已怀有身孕,被不得已,迅速嫁人。倩娘的丫鬟杏儿后来嫁与倩娘哥哥的小厮,十年后,听闻倩娘与人私奔,杏儿根本不信,却也不敢露头。 直到今年广元城大改造,挖出了倩娘的尸首,谢允能休妻,虞氏自缢,杏儿这才敢求见谢家大小姐。 谢家大小姐谢芳菲本为谢允能长姐的女儿,因虞氏无后,遂过继到虞氏名下。 当初谢母本欲从谢氏族中挑一男孩过继,奈何虞氏不同意,只能作罢。永正三十三年,谢氏族长出面,选了三岁的芳菲为虞氏继女。 虞氏因当年入寒潭,坏了身子骨,因此并不排斥漂亮可爱的小芳菲。不过,谢芳菲能在虞氏手下安全活到十六岁出嫁,也绝非泛泛之辈。听闻杏儿求见,谢芳菲诧异不已。 杏儿梳着妇人的发髻,一身净素的碎花布衣,岁月的流逝在杏儿的脸上刻下细碎的皱纹。 她怯生生地走近大小姐:“大小姐,奴婢原先是倩娘夫人的丫鬟,此番冒然前来,皆因有要事相告,望大小姐屏退下人。” 谢家大小姐虽狐疑,仍递了个眼色给自己的贴身丫鬟。 丫鬟们鱼贯而出,只留下会武的娇兰闪入帘后,以防不测。 杏儿一直不敢抬头,待丫鬟们都出去了,才细细告知原委。 谢芳菲多年在虞氏手下讨生活,行事颇为谨慎,她虽喜父亲终于有后,仍需有确凿证据才敢告知父亲。 第二日,她便乘车偷偷尾随袁家长子袁建绍,见其身形伟岸,不似袁家故去的病弱父亲,却颇有自家爹爹的风范,尤其是眉眼像极了年轻时的父亲,而脸角比父亲柔和,颇有倩娘的风姿。 谢芳菲又托人打听,找到了当初接生袁建绍的接生婆蔡氏。蔡氏十里八乡远近闻名,且有记账的习惯,她手头的账目清清楚楚记着袁建绍出生于永正二十六年正月初五。 谢芳菲知道自家父亲永正二十五年六月与虞氏成婚,时间上倒是对得上。 谢芳菲又许了一些钱财,买通了袁家的一个后宅仆妇。听仆妇说,袁建绍虽然是早产儿,但是生下来却有六斤半,眉清目秀,倒像是个足月的。因此袁家的仆人很是议论了一段时间,这也是为何倩娘前夫前脚病逝,后脚婆家就赶走了倩娘。仆妇又说,袁家祖母对袁建绍管教甚严,小孙子儿时吃了不少苦。 听闻倩娘给自家留了后,谢允能终于又燃起生的希望,他知道袁家绝不会轻易答应相认,于是求告到武通判处,希望官府能助他滴血验亲。 武通判也是性情中人,他见一夜之间皓首皆白的谢允能,心生怜悯,又虑袁建绍乃袁家独子,此等伤风败俗之事,令袁家蒙羞,恐不会遂谢家的愿,于是会同姚太守并清翎县主一同前往袁家。 当姚太守踏入袁家大门,向已经掌家的袁建绍说明原委时,袁建绍虽然十分震惊,却没有有丝毫的动怒,不经意之间,他竟然长舒了一口气。 清翎知道,若是谢允能与袁建绍血型不同,即便滴血验亲,也极有可能无法相容。于是在袁建绍同意滴血验亲后,仍向大家普及了血型匹配知识。 当清翎在纸上画了一堆abo的鬼画符,又画了血型交叉后可能的血型——abo或ab血型。大伙儿虽云里雾里,不太清楚啥是abo,但都是读过书识过字之人,也大抵知道滴血验亲的准确率仅六成,若出现不相融的情况,也并不能证明两人非至亲。 清翎总结道:“谢爷爷,袁公子,目前我们还没有其他的技术手段检测血液型号,只有滴血验亲一条,所以最终血液能不能相融,只能靠天意。” 谢爷爷和袁公子对望一眼,均点了点头。不料此时,袁家八十高龄的祖母在丫鬟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进了厅堂,极力阻止滴血验亲。 姚太守再三解释,袁家祖母却依旧不依不饶,直言端茶送客。 袁公子跪下,祈求祖母:“奶奶,孙儿幼时,母亲就被赶走。孙儿一直不明白,母亲并未犯七出中的任何一条,为何仍遭祖母驱离?今日谢家前来验亲,祖母又百般阻挠,难道孙儿真的非袁家骨血?” 袁家祖母大怒,举杖而下,直击袁建绍头部,幸亏有武通判拦住了杖头。 袁建绍被激怒,平生第一次反抗了祖母,他向祖母磕头,然后抬眼坚定地说道:“奶奶,今日孙儿一定要滴血验亲,向上天讨个公道。若我确是袁家骨血,奶奶,我定会向您认错,但您需还我母亲一个公道。若我是谢家骨血,我仍会感激这么多年袁家的养育之恩!” 姚太守见袁家祖母仍旧不依不饶,也发火了:“今日本官前来,便是依法追查当年真相。袁老太太,你休要阻挡,否则本府定治你个藐视国法、阻扰办案之罪!” 官威之下,袁家祖母虽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她吩咐下人道:“既要滴血验亲,你们还不快去拿碗与水来?” 下人闻声,立马端上一只碗与一壶清水。 武通判办案多年,自是知道大宅门之内当家主母手段颇多,于是走到院内的井口,令衙役重新打水,洗涮了碗。 袁家祖母怒容满面,却也无可奈何。她见衙役用官府的量筒斟满了清水,又见清翎从腰中拿出盐包,准备与清水混合,便大声阻止道:“慢着,你们准备往清水中添加何物?” 清翎露出招牌式的笑容:“袁家太奶奶,这是一种制剂,可以阻止血液滴入水中后迅速散掉,这样两个人的血液进入水中后,我们就能仔细观察它们是否会相融?” 袁家祖母狐疑:“你这个女娃儿太狡猾,连夷狄都干不过你,老婆子我信不过,焉知你不是捣鬼骗我那大孙子?” “您不信没关系啊,找个人试一试就知道了。”清翎指了指刚才送碗和清水的丫鬟:“这位姐姐,你吃个亏,滴个血来试一下!” 丫鬟咂了咂嘴,无可奈何刺破手指,挤出的血水入干净的水中,血水立马就飘散了,入融了制剂的水中,则悬浮在水面之下,许久不散。 清翎又指向刚才给袁家祖母报信的下人:“这位老伯,您也试一试?” 老仆人哼了一声,却也不得不滴了一滴血入碗中,两滴血互不相融。 武通判令衙役再取水,重新试验。这一次,袁家祖母冲身边的嬷嬷递了个眼色。只不过这个眼神没有逃过清翎警觉的目光,她冲老太太一乐。 果然,当谢允能与袁建绍都滴血于水中之时,那个嬷嬷趁大家注意力都集中在水中,趁机靠拢,伸手入碗之际,清翎一把抓住她的爪子:“这位嬷嬷,您指甲里该不会是藏了明矾?” 嬷嬷大怒:“你这女娃,好不讲道理!我奉命来看看验血情况,你却倒打一耙!” 清翎龇一龇牙:“嘿嘿,您呀,也别慌骂人!” 武通判令人再拿碗清水,将嬷嬷的长指甲浸入水中,然后让嬷嬷的女儿女婿及孙子来验血,结果都不相融。 姚太守噗嗤乐了:“这位嬷嬷,看来,您家女儿也不守妇道啊!” 嬷嬷气得没法,只能悻悻退下。 武通判令人再打水验血:“再有扰乱验血者,以藐视国法论处!” 第190章 化解恩怨 当天,袁府传出惊天大瓜,袁家唯一的独苗苗袁建绍竟是谢家的骨血。 老天还真开眼,谢允能与袁建绍为同一血型,只是袁家祖母养大了孩子,以死相逼,不肯归还。 姚太守本想主持公道,让袁建绍双肩挑,他的长子袁艺谋继承袁家家业,日后若再得男孩则归谢家。 幼年受伤害颇深的袁建绍颇为善良,他虽愿意赡养祖母寿终,却不愿意十岁的儿子重蹈覆辙,愿意净身出户,每月供奉二百两银两,赡养祖母。 谢袁之争终于落下帷幕。 清翎知道,因为自己插手谢虞及谢袁两家恩怨,只怕被虞谢两家记恨不已,为了化解几家刻骨的仇恨,清翎为虞家牵线明镜湖的建设,又劝说袁家祖母从宗室中挑一个男孩继承家业,并为袁家牵线广元街心花园以及流动摊点的建设。 这几日,虞家因虞氏杀人埋尸一案在广元抬不起头,各大商行都不屑与虞家为伍。虞苍柏愁得病卧在床,苍老了许多。 清翎不忍虞苍柏暮年失去亲人,又要见证家族生意的衰败,遂道明了来意。 虞苍柏欣喜若狂,向清翎鞠躬致谢。清翎避过虞苍柏的施礼,将明镜湖码头建设的图纸徐徐铺开,向虞苍柏详细解释明镜湖生态湿地的建设与运营方式。 当天下午,虞苍柏精神矍铄,乘坐一顶软轿,去了施工现场。生态湿地概念,虞苍柏闻所未闻,此刻看着眼前的五六块淤泥塘,憧憬着未来挖深再灌水后,与明镜湖相连的美景,他又燃起了生活的希望。 傍晚,虞苍柏拖着病体刚回到家中,齐会长已经带着几个客商在客厅等了许久。 齐会长开口便说:“下午清翎县主来了商会,谈起老弟,说虞氏虽杀人,但祸不及虞家,且虞家做生意也算勤勉正派,此时拉上一把,与虞家有利,也与广元有利。这不,老弟,我就带了几个种植和经营花卉、芦苇和水杉的客商来了。” 听闻是清翎牵线,虞苍柏掉了泪。当夜虞苍柏盘点家中所有的存银,又贱价卖掉了两个外地铺子,筹足了整整三万两银两,投入明镜湖生态湿地的改造中。 清翎又在柳言恒的陪同下,拜访了袁府。袁家祖母本来不想见清翎,但听闻大公子陪伴,不得不拖着病体来见。 开玩笑,若是姚太守跟武通判来,大可不必去见,柳大公子可是广元、甚至是大兴的救命恩人,若与大公子闹别扭,如何对得起柳家满门忠烈? 清翎露出招牌式的微笑,又奉上一大盒成药礼盒。待到丫鬟打开礼盒,枇杷膏、人参健脾丸等名贵药材赫然在列。 老夫人暗自吃了一惊,早就听说青州的同济堂研制了许多成药,自家孙儿袁建绍曾经买过一些孝敬自己,其中枇杷膏和延年益寿丸还真管用。 只是如今孙儿没了,要这些劳什子有啥用?老夫人触景生情,不禁老泪纵横。 清翎上前安慰,柳言恒也趁机提出让老夫人从宗亲中过继一个男孩,培养成袁家继承人。 老夫人又嗷嗷地哭了:“我已经八十了,哪还有精力再培养一个继承人?” 清翎安慰道:“不怕啦,我跟恒哥哥再去跟袁公子谈谈,让袁公子常回来看看老夫人您,再帮扶未来的继承人,直到上路为止。袁公子也是良善之辈,您与他可是有多年的养育之恩。” 老夫人停住了哭声:“真的吗?绍儿还愿意与袁家走动?” 清翎笑道:“袁公子只是担心孩子重蹈覆辙,所以不肯让他家艺谋继承袁家家业而已。如果您过继了宗亲中的子弟,袁公子没有了后顾之忧,自然愿意出力帮扶袁家。老夫人,您再怎么说,与袁公子有养育之恩,袁公子不至于绝情到不走动的程度。” 老夫人细细思量,动起了过继宗亲中的孙侄辈的心思。 清翎又请出广元医馆的肖大夫,为袁家祖母把脉。之后,清翎与肖大夫谈及自己的判断:“肖大夫,我观老夫人话短气粗,呼吸较为急促,舌苔厚,舌体胖大,腹部臃肿,四肢粗,可是痰湿体质?” 肖大夫笑道:“县主观察倒是仔细,不来学医可真是浪费了一身本事。老夫人有心慌和胸闷迹象,是湿邪上阻心脉的缘故。脉象滑,痰湿淤阻、阳气不展,故而舌苔白腻,舌体淡胖而有齿痕。待我先去写个党参、白术、茯苓和半夏的方子,老夫人先用上几剂,过几日我再来为老夫人问诊。” 待开过药方,下人去煎药,清翎送肖大夫回去,又道:“我带来了一些祛痰湿的膏药贴,可使得?” 肖大夫边走边说:“县主有此良方,那就更好了,可是青州流行的那种贴于肚脐之上的?那我不用等七日了,三日后再来问诊!” 这厢,袁家祖母见柳大公子的目光从未离开过清翎,便笑道:“大公子倒是喜欢县主得紧!” 柳言恒也不脸红,回道:“县主乃言恒平生仅见的奇女子。不怕老夫人笑话,我若不早下手,或不看紧点,只怕不知道被多少人捷足先登啦!” 老夫人沉吟许久,大公子此言是在提点自己,不许对清翎县主记恨在心。罢了,这一页就算翻过!小姑娘与广元有恩,若是能让绍儿还与我家走动,这仇便罢了! 一旁的柳言恒察颜观色,知老夫人已松动不少,暗自叹道:今日自己算是来对了,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若清翎一直为袁家所记恨,不定哪天就会出事。等下,清翎再给些利益与对方,这仇怨只怕就能解了? 不一会儿,清翎就信步而回:“老夫人,这个祛湿贴一日一贴,贴在肚脐上,十二个时辰后再换一贴,肖大夫说三日后再来问诊。您就放心,保准您药到病除,身体康泰!” 见老夫人缓和了许多,清翎又掏出城市街心花园区块设计图,详细讲解楚地会馆边上这块公园地块的改造,还有流动和固定摊点的配置。 老夫人听闻这块区域让给袁家,目露精光,不过眼睛中的光亮瞬间又熄了:袁家已无男丁,如何能经营下地? 孰料清翎又娓娓道来:“若老夫人愿意的话,我这就去做袁公子的工作,让他们谢家承担旁边这一块会馆的改造工程,这样袁公子就可以同时监管两块地块。老夫人您这边挑选好继承人后,可派老管家跟着,让袁公子手把手教,岂不美哉?日后正式经营时,有啥不懂,还可随时讨教于袁公子,您意下如何?” 要说不心动,那真是假话。泼天的富贵砸落到自家,不需要自己动一根手指头,又能将绍儿拉回自家身边,何乐而不为? 老夫人没有片刻的犹豫,点头答应了,又忐忑不安地问:“县主,绍儿他能答应吗?” “老夫人,您放心,临来时我已经拜会过谢老爷,谢老爷说他不反对袁公子多与袁家走动,再怎么着,袁家与他儿子有养育之恩,只要能帮忙的,他家在所不辞!” 老夫人得此承诺,终于放下心来,三日后便过继了宗亲的一个九岁男孩。 至此袁虞两家逐渐缓过劲来,待到十月初,广元盛会拉开序幕之时,两家才知道清翎赐给他们家族的,绝非是简简单单的生意而已,更多的是在他们的心尖播撒下一份放下仇恨后的宁静以及花海般的希望与幸福! 第190章 化解恩怨 当天,袁府传出惊天大瓜,袁家唯一的独苗苗袁建绍竟是谢家的骨血。 老天还真开眼,谢允能与袁建绍为同一血型,只是袁家祖母养大了孩子,以死相逼,不肯归还。 姚太守本想主持公道,让袁建绍双肩挑,他的长子袁艺谋继承袁家家业,日后若再得男孩则归谢家。 幼年受伤害颇深的袁建绍颇为善良,他虽愿意赡养祖母寿终,却不愿意十岁的儿子重蹈覆辙,愿意净身出户,每月供奉二百两银两,赡养祖母。 谢袁之争终于落下帷幕。 清翎知道,因为自己插手谢虞及谢袁两家恩怨,只怕被虞谢两家记恨不已,为了化解几家刻骨的仇恨,清翎为虞家牵线明镜湖的建设,又劝说袁家祖母从宗室中挑一个男孩继承家业,并为袁家牵线广元街心花园以及流动摊点的建设。 这几日,虞家因虞氏杀人埋尸一案在广元抬不起头,各大商行都不屑与虞家为伍。虞苍柏愁得病卧在床,苍老了许多。 清翎不忍虞苍柏暮年失去亲人,又要见证家族生意的衰败,遂道明了来意。 虞苍柏欣喜若狂,向清翎鞠躬致谢。清翎避过虞苍柏的施礼,将明镜湖码头建设的图纸徐徐铺开,向虞苍柏详细解释明镜湖生态湿地的建设与运营方式。 当天下午,虞苍柏精神矍铄,乘坐一顶软轿,去了施工现场。生态湿地概念,虞苍柏闻所未闻,此刻看着眼前的五六块淤泥塘,憧憬着未来挖深再灌水后,与明镜湖相连的美景,他又燃起了生活的希望。 傍晚,虞苍柏拖着病体刚回到家中,齐会长已经带着几个客商在客厅等了许久。 齐会长开口便说:“下午清翎县主来了商会,谈起老弟,说虞氏虽杀人,但祸不及虞家,且虞家做生意也算勤勉正派,此时拉上一把,与虞家有利,也与广元有利。这不,老弟,我就带了几个种植和经营花卉、芦苇和水杉的客商来了。” 听闻是清翎牵线,虞苍柏掉了泪。当夜虞苍柏盘点家中所有的存银,又贱价卖掉了两个外地铺子,筹足了整整三万两银两,投入明镜湖生态湿地的改造中。 清翎又在柳言恒的陪同下,拜访了袁府。袁家祖母本来不想见清翎,但听闻大公子陪伴,不得不拖着病体来见。 开玩笑,若是姚太守跟武通判来,大可不必去见,柳大公子可是广元、甚至是大兴的救命恩人,若与大公子闹别扭,如何对得起柳家满门忠烈? 清翎露出招牌式的微笑,又奉上一大盒成药礼盒。待到丫鬟打开礼盒,枇杷膏、人参健脾丸等名贵药材赫然在列。 老夫人暗自吃了一惊,早就听说青州的同济堂研制了许多成药,自家孙儿袁建绍曾经买过一些孝敬自己,其中枇杷膏和延年益寿丸还真管用。 只是如今孙儿没了,要这些劳什子有啥用?老夫人触景生情,不禁老泪纵横。 清翎上前安慰,柳言恒也趁机提出让老夫人从宗亲中过继一个男孩,培养成袁家继承人。 老夫人又嗷嗷地哭了:“我已经八十了,哪还有精力再培养一个继承人?” 清翎安慰道:“不怕啦,我跟恒哥哥再去跟袁公子谈谈,让袁公子常回来看看老夫人您,再帮扶未来的继承人,直到上路为止。袁公子也是良善之辈,您与他可是有多年的养育之恩。” 老夫人停住了哭声:“真的吗?绍儿还愿意与袁家走动?” 清翎笑道:“袁公子只是担心孩子重蹈覆辙,所以不肯让他家艺谋继承袁家家业而已。如果您过继了宗亲中的子弟,袁公子没有了后顾之忧,自然愿意出力帮扶袁家。老夫人,您再怎么说,与袁公子有养育之恩,袁公子不至于绝情到不走动的程度。” 老夫人细细思量,动起了过继宗亲中的孙侄辈的心思。 清翎又请出广元医馆的肖大夫,为袁家祖母把脉。之后,清翎与肖大夫谈及自己的判断:“肖大夫,我观老夫人话短气粗,呼吸较为急促,舌苔厚,舌体胖大,腹部臃肿,四肢粗,可是痰湿体质?” 肖大夫笑道:“县主观察倒是仔细,不来学医可真是浪费了一身本事。老夫人有心慌和胸闷迹象,是湿邪上阻心脉的缘故。脉象滑,痰湿淤阻、阳气不展,故而舌苔白腻,舌体淡胖而有齿痕。待我先去写个党参、白术、茯苓和半夏的方子,老夫人先用上几剂,过几日我再来为老夫人问诊。” 待开过药方,下人去煎药,清翎送肖大夫回去,又道:“我带来了一些祛痰湿的膏药贴,可使得?” 肖大夫边走边说:“县主有此良方,那就更好了,可是青州流行的那种贴于肚脐之上的?那我不用等七日了,三日后再来问诊!” 这厢,袁家祖母见柳大公子的目光从未离开过清翎,便笑道:“大公子倒是喜欢县主得紧!” 柳言恒也不脸红,回道:“县主乃言恒平生仅见的奇女子。不怕老夫人笑话,我若不早下手,或不看紧点,只怕不知道被多少人捷足先登啦!” 老夫人沉吟许久,大公子此言是在提点自己,不许对清翎县主记恨在心。罢了,这一页就算翻过!小姑娘与广元有恩,若是能让绍儿还与我家走动,这仇便罢了! 一旁的柳言恒察颜观色,知老夫人已松动不少,暗自叹道:今日自己算是来对了,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若清翎一直为袁家所记恨,不定哪天就会出事。等下,清翎再给些利益与对方,这仇怨只怕就能解了? 不一会儿,清翎就信步而回:“老夫人,这个祛湿贴一日一贴,贴在肚脐上,十二个时辰后再换一贴,肖大夫说三日后再来问诊。您就放心,保准您药到病除,身体康泰!” 见老夫人缓和了许多,清翎又掏出城市街心花园区块设计图,详细讲解楚地会馆边上这块公园地块的改造,还有流动和固定摊点的配置。 老夫人听闻这块区域让给袁家,目露精光,不过眼睛中的光亮瞬间又熄了:袁家已无男丁,如何能经营下地? 孰料清翎又娓娓道来:“若老夫人愿意的话,我这就去做袁公子的工作,让他们谢家承担旁边这一块会馆的改造工程,这样袁公子就可以同时监管两块地块。老夫人您这边挑选好继承人后,可派老管家跟着,让袁公子手把手教,岂不美哉?日后正式经营时,有啥不懂,还可随时讨教于袁公子,您意下如何?” 要说不心动,那真是假话。泼天的富贵砸落到自家,不需要自己动一根手指头,又能将绍儿拉回自家身边,何乐而不为? 老夫人没有片刻的犹豫,点头答应了,又忐忑不安地问:“县主,绍儿他能答应吗?” “老夫人,您放心,临来时我已经拜会过谢老爷,谢老爷说他不反对袁公子多与袁家走动,再怎么着,袁家与他儿子有养育之恩,只要能帮忙的,他家在所不辞!” 老夫人得此承诺,终于放下心来,三日后便过继了宗亲的一个九岁男孩。 至此袁虞两家逐渐缓过劲来,待到十月初,广元盛会拉开序幕之时,两家才知道清翎赐给他们家族的,绝非是简简单单的生意而已,更多的是在他们的心尖播撒下一份放下仇恨后的宁静以及花海般的希望与幸福! 第191章 盛况空前 金秋十月到来,明镜湖生态湿地已初具规模。原先的几块淤泥塘灌水后,形成小块湿地,以小桥连接,贯通成大片的水域,再与明镜湖相连,形成水循环。 清溪江畔,除了原有繁忙的卸货码头,数十条游船一字排开,绵亘一里多路,挑着旗杆——广元旅游码头沿江飘扬。 沿岸绿树婆娑,一条宽敞笔直的绿茵大道直插广元西华门。 城内四处街头公园串成塞上俏江南四颗瑰丽的明珠:江南园林、大漠风情、热带雨林和广元风光,它们如众星捧月般拱卫着中心会场——天坛广场。 广场中心搭建的高台,威武壮观。高台四周旌旗招展,沿街各会馆牌坊高耸入云。会馆内,主讲场馆、表演戏台、文化展厅和特色酒楼均围绕小型城市湖泊设计,金菊、三角梅、杜鹃点缀其中,葡萄藤、梨树、观赏柚,沿路而栽,美不胜收。 清翎特意将南门永安门外的明镜湖生态湿地设计进马拉松长跑路线,形成了文化街区与塞上俏江南风景区交织、经明镜湖湿地、清溪江畔至西华门的长跑路线图。 为了分流,赛会不得不又组织了二十公里和十公里跑,终于将半程马拉松赛跑控制在三千人以内的规模。 经过竞拍,第一届广元半程马拉松赛跑冠名权由江淮的靖安商号以十五万两投得,沿途的十五个广告牌也竞争激烈,共计筹得三十五万两白银。 为了让广告牌既醒目又不占地,清翎又为姚太守出了个主意:以锦缎织就各地商号,悬挂于沿途的数百个路灯和树木之上。 待到开跑的那一天,一声军号嘹亮吹响,三千选手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出起跑线,队伍绵亘数里地。 二十公里跑和十公里跑发令号角也紧随其后,乌泱泱人群铺满了广元的数条主街。二十公里跑沿中心街区至明镜湖绿道再折返,十公里跑则围绕四块街头公园和会馆沿线而设。 广元府衙全部的衙役都被派到沿途的十五个站点,外加三百志愿者以及广元兵营的五百兵丁维持治安。 各站点严阵以待,茶水、糖水、热汤、打湿的毛巾、防护失温的毛毯,应有尽有。 广元医馆的大夫也全体出动,他们手持令牌,但凡发现选手过于难受,都会举令牌令其下场接受治疗。 主路两侧围观群众数不胜数,他们手中均挥舞着各色小旗。沿路的酒馆、旅社的二楼三楼窗口也挤满了摇旗呐喊的人群。 袁紫衣站在清翎家的平台上远眺西华门外人头攒动,不禁感叹:“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半程马拉松就可以吸引如此巨大的人流!” 银环笑着应答:“可不是嘛,这十天,广元城内的驿馆和酒楼全都爆满,姚太守可乐得合不拢嘴呢!” 广元城头,旌旗猎猎,一身绒衣的柳言恒俯身眺望着城内喧嚣热闹的场景,内心无比的澎湃。 自己原本只想弄个品茗盛会,却没想到硬让清翎经营成如此空前绝后的盛举。整个广元城倾巢而出,人人脸上洋溢着喜悦和幸福的笑容。这笑容,柳言恒已经许久未见,它如久违的阳光突然普照寒冬后的山川,也照进了城市每一个角落。 柳言恒的心头热乎乎的,自父帅离世后,他第一次觉得生活有了盼头,而这一切,是一个叫清翎的小姑娘带来的。 三天前,自家母亲终于正式向冷家提亲了,奶奶也专程从葭萌关赶来,两家人坐一块吃了顿饭。 看见清翎跑进跑出地张罗,柳言恒心疼,转眼见冷爷爷古铜色的脸上溢出的会心笑容,柳言恒一颗久悬的心终于落了地。 今日的前院,古爷爷和陈爷爷的商队正磨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在清翎再三催促下,商队赶在九月下旬返回广元,带回大型的琉璃塔,拼装后成为了大漠风光板块中最绚丽的风景线。 而清翎呢,早在十日前,就替谷嵩、谷崴报名了半程马拉松,又拿出自己研发的跑鞋让这两个神行太保试穿试跑了一圈。 受制于橡胶的缺乏,清翎设计的跑鞋只能采用皮革鞋底,鞋面则透气型的皮质面料与网面结合,外加一层气垫,两条鞋带一系,拉风的古装版跑鞋就此诞生了。 两个神行太保试跑时,清翎大张旗鼓地宣传,他俩穿城一圈,吸引了好多人的眼球,尤其是那些报名赛事的选手,纷纷向谷嵩和谷崴打听,听闻这是清翎县主专门为赛事设计的跑鞋,大伙儿蜂拥而至,跑鞋作坊瞬间被挤爆。 跑鞋作坊以张家和齐家手下原有的五十台手摇缝纫小机器打底,张齐两家再投入三千两,清翎又拉来卓然加盟,加上冷记的技术投股,几家合力经营,广元第一家跑鞋作坊就此诞生。 跑鞋一经展售,式样和舒适度就技惊四座。可惜作坊目前生产规模不大,从38到45码的各类型号加在一起也不过才赶制出五百双,因此价格炒到了五十五两一双,黑市上甚至高达一百五十两。 清翎又在全城招募会纳鞋底的女子,陈氏商行分发制作鞋底所需的布料,一双鞋底回收时如符合规范,发给300文,几天之内,就回收了四千多双鞋底。 清翎邀请柳母和张昭投资五百两,生产气垫,小小的作坊里,只有三十来个人,不到一个月内却能产出三千双气垫。除了供给跑鞋作坊,剩余的气垫全被清翎用来安置在简易版跑鞋中。 贾冰染布坊里的厚实布料运抵广元后,清翎又全城招募会裁缝的女子加工鞋面,一双鞋面100文,又雇佣了五十名缝纫高手三班倒,用新打造出来的手摇缝鞋机器日夜赶工,终于在马拉松开跑前八天,生产出各式各样的简易版跑鞋近四千双。 当高端跑鞋售空后,选手及家属们又蜂拥而至陈氏商行,五到二十两不等售价的简易版跑鞋也一售而空。 清翎为广元军营的弟兄预留了一百个名额,因此张昭、卓然带着百十个弟兄纷纷下场。 出人意料的是,最终夺得半程马拉松冠军的既不是谷嵩与谷崴,也不是张昭和卓然,而是大山里一位赤脚男孩——冬哥。 冬哥全程穿着草鞋,身后别着母亲专门为他缝制的布鞋,十五岁的男孩像风一样穿过街道,飘过湿地,草鞋磨破了,就裸脚跑,在沿街观众热烈的掌声中,冬哥率先冲过终点线,第二名范丞,第三名谷嵩。 盛大的颁奖典礼上,姚太守亲自为冠亚季军颁奖,冬哥拿着纯金的小金人,又接过五百两的银票,激动地哭了。 他跑下颁奖台,抱住同样激动不已的母亲,哽咽地说:“娘,咱们有钱了,不用看舅娘的眼色啦!娘,我们去赁一个院子,我再去找一份活干,我能养活您!” 冬哥的娘一边“哎,哎”地应着,一边抹着眼泪。娘俩自甘南逃荒,投奔自家哥哥,寄人篱下,受尽嫂子的指桑骂槐和白眼,这下生活陡然有了盼头,怎能不激动? 一旁的清翎叹口气,走过来问冬哥:“冬哥,除了跑步,你可还有其他的一技之长?” 冬哥憨憨地回道:“回县主,我没啥本事,就是能上山打点猎。我爹在世时,我常跟我爹上山打猎!” 清翎笑了:“陈氏商行要招新,守店、加入商队或者去跑鞋作坊,你愿意选哪一个?” 娘俩对望一眼,眼中满是欣喜。 “娘,我想加入商队!” “冬哥,守店不好吗?咱们娘俩好不容易安定下来。” “娘,爹以前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我想去商队,就可以借机去寻找失散的妹妹啦!” 冬哥娘眼圈红了。 三个月后,以广元马拉松赛跑为题材的连环画诞生了,最畅销的就是冬哥的励志故事啦! 第191章 盛况空前 金秋十月到来,明镜湖生态湿地已初具规模。原先的几块淤泥塘灌水后,形成小块湿地,以小桥连接,贯通成大片的水域,再与明镜湖相连,形成水循环。 清溪江畔,除了原有繁忙的卸货码头,数十条游船一字排开,绵亘一里多路,挑着旗杆——广元旅游码头沿江飘扬。 沿岸绿树婆娑,一条宽敞笔直的绿茵大道直插广元西华门。 城内四处街头公园串成塞上俏江南四颗瑰丽的明珠:江南园林、大漠风情、热带雨林和广元风光,它们如众星捧月般拱卫着中心会场——天坛广场。 广场中心搭建的高台,威武壮观。高台四周旌旗招展,沿街各会馆牌坊高耸入云。会馆内,主讲场馆、表演戏台、文化展厅和特色酒楼均围绕小型城市湖泊设计,金菊、三角梅、杜鹃点缀其中,葡萄藤、梨树、观赏柚,沿路而栽,美不胜收。 清翎特意将南门永安门外的明镜湖生态湿地设计进马拉松长跑路线,形成了文化街区与塞上俏江南风景区交织、经明镜湖湿地、清溪江畔至西华门的长跑路线图。 为了分流,赛会不得不又组织了二十公里和十公里跑,终于将半程马拉松赛跑控制在三千人以内的规模。 经过竞拍,第一届广元半程马拉松赛跑冠名权由江淮的靖安商号以十五万两投得,沿途的十五个广告牌也竞争激烈,共计筹得三十五万两白银。 为了让广告牌既醒目又不占地,清翎又为姚太守出了个主意:以锦缎织就各地商号,悬挂于沿途的数百个路灯和树木之上。 待到开跑的那一天,一声军号嘹亮吹响,三千选手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出起跑线,队伍绵亘数里地。 二十公里跑和十公里跑发令号角也紧随其后,乌泱泱人群铺满了广元的数条主街。二十公里跑沿中心街区至明镜湖绿道再折返,十公里跑则围绕四块街头公园和会馆沿线而设。 广元府衙全部的衙役都被派到沿途的十五个站点,外加三百志愿者以及广元兵营的五百兵丁维持治安。 各站点严阵以待,茶水、糖水、热汤、打湿的毛巾、防护失温的毛毯,应有尽有。 广元医馆的大夫也全体出动,他们手持令牌,但凡发现选手过于难受,都会举令牌令其下场接受治疗。 主路两侧围观群众数不胜数,他们手中均挥舞着各色小旗。沿路的酒馆、旅社的二楼三楼窗口也挤满了摇旗呐喊的人群。 袁紫衣站在清翎家的平台上远眺西华门外人头攒动,不禁感叹:“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半程马拉松就可以吸引如此巨大的人流!” 银环笑着应答:“可不是嘛,这十天,广元城内的驿馆和酒楼全都爆满,姚太守可乐得合不拢嘴呢!” 广元城头,旌旗猎猎,一身绒衣的柳言恒俯身眺望着城内喧嚣热闹的场景,内心无比的澎湃。 自己原本只想弄个品茗盛会,却没想到硬让清翎经营成如此空前绝后的盛举。整个广元城倾巢而出,人人脸上洋溢着喜悦和幸福的笑容。这笑容,柳言恒已经许久未见,它如久违的阳光突然普照寒冬后的山川,也照进了城市每一个角落。 柳言恒的心头热乎乎的,自父帅离世后,他第一次觉得生活有了盼头,而这一切,是一个叫清翎的小姑娘带来的。 三天前,自家母亲终于正式向冷家提亲了,奶奶也专程从葭萌关赶来,两家人坐一块吃了顿饭。 看见清翎跑进跑出地张罗,柳言恒心疼,转眼见冷爷爷古铜色的脸上溢出的会心笑容,柳言恒一颗久悬的心终于落了地。 今日的前院,古爷爷和陈爷爷的商队正磨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在清翎再三催促下,商队赶在九月下旬返回广元,带回大型的琉璃塔,拼装后成为了大漠风光板块中最绚丽的风景线。 而清翎呢,早在十日前,就替谷嵩、谷崴报名了半程马拉松,又拿出自己研发的跑鞋让这两个神行太保试穿试跑了一圈。 受制于橡胶的缺乏,清翎设计的跑鞋只能采用皮革鞋底,鞋面则透气型的皮质面料与网面结合,外加一层气垫,两条鞋带一系,拉风的古装版跑鞋就此诞生了。 两个神行太保试跑时,清翎大张旗鼓地宣传,他俩穿城一圈,吸引了好多人的眼球,尤其是那些报名赛事的选手,纷纷向谷嵩和谷崴打听,听闻这是清翎县主专门为赛事设计的跑鞋,大伙儿蜂拥而至,跑鞋作坊瞬间被挤爆。 跑鞋作坊以张家和齐家手下原有的五十台手摇缝纫小机器打底,张齐两家再投入三千两,清翎又拉来卓然加盟,加上冷记的技术投股,几家合力经营,广元第一家跑鞋作坊就此诞生。 跑鞋一经展售,式样和舒适度就技惊四座。可惜作坊目前生产规模不大,从38到45码的各类型号加在一起也不过才赶制出五百双,因此价格炒到了五十五两一双,黑市上甚至高达一百五十两。 清翎又在全城招募会纳鞋底的女子,陈氏商行分发制作鞋底所需的布料,一双鞋底回收时如符合规范,发给300文,几天之内,就回收了四千多双鞋底。 清翎邀请柳母和张昭投资五百两,生产气垫,小小的作坊里,只有三十来个人,不到一个月内却能产出三千双气垫。除了供给跑鞋作坊,剩余的气垫全被清翎用来安置在简易版跑鞋中。 贾冰染布坊里的厚实布料运抵广元后,清翎又全城招募会裁缝的女子加工鞋面,一双鞋面100文,又雇佣了五十名缝纫高手三班倒,用新打造出来的手摇缝鞋机器日夜赶工,终于在马拉松开跑前八天,生产出各式各样的简易版跑鞋近四千双。 当高端跑鞋售空后,选手及家属们又蜂拥而至陈氏商行,五到二十两不等售价的简易版跑鞋也一售而空。 清翎为广元军营的弟兄预留了一百个名额,因此张昭、卓然带着百十个弟兄纷纷下场。 出人意料的是,最终夺得半程马拉松冠军的既不是谷嵩与谷崴,也不是张昭和卓然,而是大山里一位赤脚男孩——冬哥。 冬哥全程穿着草鞋,身后别着母亲专门为他缝制的布鞋,十五岁的男孩像风一样穿过街道,飘过湿地,草鞋磨破了,就裸脚跑,在沿街观众热烈的掌声中,冬哥率先冲过终点线,第二名范丞,第三名谷嵩。 盛大的颁奖典礼上,姚太守亲自为冠亚季军颁奖,冬哥拿着纯金的小金人,又接过五百两的银票,激动地哭了。 他跑下颁奖台,抱住同样激动不已的母亲,哽咽地说:“娘,咱们有钱了,不用看舅娘的眼色啦!娘,我们去赁一个院子,我再去找一份活干,我能养活您!” 冬哥的娘一边“哎,哎”地应着,一边抹着眼泪。娘俩自甘南逃荒,投奔自家哥哥,寄人篱下,受尽嫂子的指桑骂槐和白眼,这下生活陡然有了盼头,怎能不激动? 一旁的清翎叹口气,走过来问冬哥:“冬哥,除了跑步,你可还有其他的一技之长?” 冬哥憨憨地回道:“回县主,我没啥本事,就是能上山打点猎。我爹在世时,我常跟我爹上山打猎!” 清翎笑了:“陈氏商行要招新,守店、加入商队或者去跑鞋作坊,你愿意选哪一个?” 娘俩对望一眼,眼中满是欣喜。 “娘,我想加入商队!” “冬哥,守店不好吗?咱们娘俩好不容易安定下来。” “娘,爹以前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我想去商队,就可以借机去寻找失散的妹妹啦!” 冬哥娘眼圈红了。 三个月后,以广元马拉松赛跑为题材的连环画诞生了,最畅销的就是冬哥的励志故事啦! 第192章 花前月下 十月初十,半程马拉松赛跑顺利结束。这一波人流估计没有十万也有七八万。 当华灯初上时,近七八千人涌进广元城内各家洗浴城,一套服务下来,五至一百两价格不等,各种档位,应有尽有,以至于洗浴城外围排起了长龙。各家洗浴城挂起了通宵营业的招牌,长龙愈发见首不见尾。 待到夜色阑珊之时,广元城内依然人如潮涌,穿梭如织。 清翎和柳言恒也结伴穿梭在江南园林与大漠风光之间,两人躲入林内小道,徐徐前行。 清翎静静地望着柳言恒,听他平静地讲述漠北突袭的故事,不禁心疼起这个十二岁就入军营的大男孩:“恒哥哥终其一生都将背负着放弃父帅性命的内疚,唉,自古忠孝难两全!” 蓦地,她的眼中泛起了雾水,清翎仰望星空,暗自许愿:我要许给恒哥哥永远的幸福,愿他不必再受内心的煎熬! 柳言恒也静静听清翎讲述携萧灵儿姐弟南逃的经历。故事高潮时,两人会心一笑,所有的痛苦、苦难都在相互凝望的眼眸中抛诸脑后。 空气中弥漫着爱的静美,时间在静静地流逝。望着葭萌关的微缩版,以及高挂关外的一轮明月,清翎不禁吟诵起王维那首着名的《使至塞上》;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柳言恒拊掌叫好:“这诗写得真好,清翎,此诗何人所作?” 清翎笑嘻嘻地搪塞道:“这是前朝诗人所作,久已失传。我平生爱看闲书,偶得此诗,殊为喜欢,故而背诵下来!” 柳言恒望着清翎若有所思:“如此烁古震今的诗词却是久已失传的佳作,清翎却能张口就来,一如去岁她画的手雷、连弩图纸,从何而来?看来,她身上有着太多的难解之谜啊!” 清翎此刻却浑然不觉,她柳叶眉弯弯,一双大而亮的眼睛凝望着高挂在天空的那轮明月,眼眸中秋水如波,上翘的嘴角边还有两个小小的酒窝,让柳言恒突然有了戳一戳的欲望。 柳言恒压制内心的冲动, 也转身望向晕满了黄色光泽的明月:“月儿要是再圆点就好了。”他感叹道。 “那等十五或者十六时,我们再一起来赏月,好不好?”清翎回望柳言恒,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充满了少女的渴望。 柳言恒竟然不由自主地点点头,他缓缓而言:“清翎,我自伤愈后,写了一首七言律诗,自葭萌关南行广元途中,又作了一首,以纪念漠北之行。说来惭愧,你背诵的这首古诗珠玉在前,我竟不敢冒然再提笔。” “恒哥哥,你就作《从军行》七首,以兹纪念七年的军旅生涯。我相信,到时候整个大兴又会掀起轰轰烈烈的和诗战。自七年前你所作《塞上曲》,有多少人翘首以盼,希望再读恒哥哥的佳作呢!”清翎两眼放光,似乎看见了大把大把的银子正向自己招手。 柳言恒只瞥了一眼,就读懂了清翎的眼神,不禁气笑了:“清翎,你该不会是又在打挣钱的主意? “哇塞,恒哥哥,你咋猜到的?” “你啊,一想到有钱可赚,两眼就放光!不信你自己照一照铜镜!”柳言恒取笑道。 清翎嘻嘻笑,满身铜臭有何不好,她大大方方地承认:“我呀,不仅看见银子招手,两眼会放光,看见美色,我的两眼更会放出灼人的光芒!” 柳言恒竟然又笑了:“美色当前,秀色可餐,两眼放光,人之常情。” 柳言恒目光灼灼,望着清翎的眼眸,目光温柔又执着,让清翎的脸噌地一下红了。我的乖乖,本想撩一撩帅哥,却让帅哥给撩了。 她目光闪烁,往前逡巡了几步,又回身道:“恒哥哥,我转累了,我们去楚地会馆。前日我家舅姥爷送来了野藕,专门炖排骨,还有鲜美的武昌鱼。要是冬天到了,还有红山菜苔和泥蒿,哇,我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快走,快走!” 柳言恒露出了淡淡的微笑,眼前的清翎充满了活力,却又如此的“接地气”,这个词,他刚刚从清翎那学得,竟然与清翎的气质如此吻合。 柳言恒被清翎拖拽着,一路前行,往江南园林区的楚地会馆而去。 楚地会馆由三座连接在一起的馆场组成,主楼为四层的塔楼,仿现代黄鹤楼而设。因为建设时间紧,清翎在此处原有三层酒楼基础上,设计了一个金顶,四周再加几个金色飞扬的檐角,外立面刷上土黄色油漆,硬生生让酒楼变成招徕黄鹤的故乡。 楼前两只黄鹤迎风展翅,大有一冲云霄的既视感。 这几日,游人如织,清翎命人摆上桌案和笔墨,鼓励迁客骚人赋诗其上。登斯楼也,多少游客壮怀激烈,欣然赋诗,短短几日,题诗簿上写满了诗句。 主楼侧面为清翎的舅姥爷投资翻新的楚地会馆两座副楼,一座集美食、品茗、土特产售卖于一身,另一座类似今天会展中心,除了一楼的大型讲堂外,二楼三楼各设计了两个小型讲堂,其余位置则设计为博物馆陈列。 彼时,清翎青州的《桃花扇》剧团正在会展中心一楼的大厅演出,大厅坐得满满当当,人头攒动,喝彩声不断。 听闻清翎跟柳言恒联袂而来,许泽凯表舅和可征表哥热情款待,将二人让进了专门预留给自家人的小包间。 从包间的窗户一眼就可望见院中的流水以及远处的巨型水车。水车边,游人如梭,都在等准点时分的大型水雾表演。 泽凯表舅领着小二端上煨好的排骨莲藕汤和开屏武昌鱼,还有一笼开花的烧麦,一壶英山云雾茶。 清翎洗干净手,入座后追问道:“舅舅,我前一阵子跟您说的小龙虾,这会可有?” 可征表哥领着小二匆匆上楼,笑着接口道:“表妹想要的东西,上天入地都得给你弄来,何况是小小的龙虾?你看,可符合你和柳大公子的口味?” 小二端上一大盘油焖大虾和蒜蓉大虾,清翎两眼放光:“哇咔咔,我的最爱啊!” 没有一丝谦让,清翎上手就用手剥开一只油焖的大虾,三下五除二将黑色的筋抽出,放入柳言恒的碗内,然后又抄起一只蒜蓉大虾,如法炮制,剥入柳言恒的碗内。 “恒哥哥,你尝一尝。我觉得油焖的香辣可口,但是蒜蓉味清淡,有龙虾本来的清香。” 京中世家子弟,平常餐桌上都是温文尔雅之辈,自入军营后,与士兵同吃同住,柳言恒倒也无甚讲究。只是,清翎这以手剥虾,这个……倒是闻所未闻,不过嘛,当先两只虾,清翎都剥入自己碗内,柳言恒顿觉十分受用。 一旁的表舅和表哥又端上几个小菜,然后自觉地扣上包间的门,静候在外了。 柳言恒也不矫情了,立马用筷子夹上两只虾,油焖的果然味重鲜辣,蒜蓉的清淡许多,还有武昌鱼也是鲜美异常。 清翎擦干净手,又为柳言恒添了一碗野藕排骨汤:“恒哥哥,这汤最好喝了。莲藕的软糯与排骨的鲜香,炖入汤中,溢满了家的味道。不信,你尝一尝?” 柳言恒一小勺一小勺地喝着汤,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儒雅本色。推杯换盏之际,就见清翎满手红油,吃得不亦乐乎。 当水车流水处开始雾气缭绕,盛况空前,柳言恒却开始了剥虾旅程,他剥一个,清翎吃一个,现在轮到柳言恒双手流油了,清翎终于有了扯平的感觉…… 第192章 花前月下 十月初十,半程马拉松赛跑顺利结束。这一波人流估计没有十万也有七八万。 当华灯初上时,近七八千人涌进广元城内各家洗浴城,一套服务下来,五至一百两价格不等,各种档位,应有尽有,以至于洗浴城外围排起了长龙。各家洗浴城挂起了通宵营业的招牌,长龙愈发见首不见尾。 待到夜色阑珊之时,广元城内依然人如潮涌,穿梭如织。 清翎和柳言恒也结伴穿梭在江南园林与大漠风光之间,两人躲入林内小道,徐徐前行。 清翎静静地望着柳言恒,听他平静地讲述漠北突袭的故事,不禁心疼起这个十二岁就入军营的大男孩:“恒哥哥终其一生都将背负着放弃父帅性命的内疚,唉,自古忠孝难两全!” 蓦地,她的眼中泛起了雾水,清翎仰望星空,暗自许愿:我要许给恒哥哥永远的幸福,愿他不必再受内心的煎熬! 柳言恒也静静听清翎讲述携萧灵儿姐弟南逃的经历。故事高潮时,两人会心一笑,所有的痛苦、苦难都在相互凝望的眼眸中抛诸脑后。 空气中弥漫着爱的静美,时间在静静地流逝。望着葭萌关的微缩版,以及高挂关外的一轮明月,清翎不禁吟诵起王维那首着名的《使至塞上》;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柳言恒拊掌叫好:“这诗写得真好,清翎,此诗何人所作?” 清翎笑嘻嘻地搪塞道:“这是前朝诗人所作,久已失传。我平生爱看闲书,偶得此诗,殊为喜欢,故而背诵下来!” 柳言恒望着清翎若有所思:“如此烁古震今的诗词却是久已失传的佳作,清翎却能张口就来,一如去岁她画的手雷、连弩图纸,从何而来?看来,她身上有着太多的难解之谜啊!” 清翎此刻却浑然不觉,她柳叶眉弯弯,一双大而亮的眼睛凝望着高挂在天空的那轮明月,眼眸中秋水如波,上翘的嘴角边还有两个小小的酒窝,让柳言恒突然有了戳一戳的欲望。 柳言恒压制内心的冲动, 也转身望向晕满了黄色光泽的明月:“月儿要是再圆点就好了。”他感叹道。 “那等十五或者十六时,我们再一起来赏月,好不好?”清翎回望柳言恒,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充满了少女的渴望。 柳言恒竟然不由自主地点点头,他缓缓而言:“清翎,我自伤愈后,写了一首七言律诗,自葭萌关南行广元途中,又作了一首,以纪念漠北之行。说来惭愧,你背诵的这首古诗珠玉在前,我竟不敢冒然再提笔。” “恒哥哥,你就作《从军行》七首,以兹纪念七年的军旅生涯。我相信,到时候整个大兴又会掀起轰轰烈烈的和诗战。自七年前你所作《塞上曲》,有多少人翘首以盼,希望再读恒哥哥的佳作呢!”清翎两眼放光,似乎看见了大把大把的银子正向自己招手。 柳言恒只瞥了一眼,就读懂了清翎的眼神,不禁气笑了:“清翎,你该不会是又在打挣钱的主意? “哇塞,恒哥哥,你咋猜到的?” “你啊,一想到有钱可赚,两眼就放光!不信你自己照一照铜镜!”柳言恒取笑道。 清翎嘻嘻笑,满身铜臭有何不好,她大大方方地承认:“我呀,不仅看见银子招手,两眼会放光,看见美色,我的两眼更会放出灼人的光芒!” 柳言恒竟然又笑了:“美色当前,秀色可餐,两眼放光,人之常情。” 柳言恒目光灼灼,望着清翎的眼眸,目光温柔又执着,让清翎的脸噌地一下红了。我的乖乖,本想撩一撩帅哥,却让帅哥给撩了。 她目光闪烁,往前逡巡了几步,又回身道:“恒哥哥,我转累了,我们去楚地会馆。前日我家舅姥爷送来了野藕,专门炖排骨,还有鲜美的武昌鱼。要是冬天到了,还有红山菜苔和泥蒿,哇,我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快走,快走!” 柳言恒露出了淡淡的微笑,眼前的清翎充满了活力,却又如此的“接地气”,这个词,他刚刚从清翎那学得,竟然与清翎的气质如此吻合。 柳言恒被清翎拖拽着,一路前行,往江南园林区的楚地会馆而去。 楚地会馆由三座连接在一起的馆场组成,主楼为四层的塔楼,仿现代黄鹤楼而设。因为建设时间紧,清翎在此处原有三层酒楼基础上,设计了一个金顶,四周再加几个金色飞扬的檐角,外立面刷上土黄色油漆,硬生生让酒楼变成招徕黄鹤的故乡。 楼前两只黄鹤迎风展翅,大有一冲云霄的既视感。 这几日,游人如织,清翎命人摆上桌案和笔墨,鼓励迁客骚人赋诗其上。登斯楼也,多少游客壮怀激烈,欣然赋诗,短短几日,题诗簿上写满了诗句。 主楼侧面为清翎的舅姥爷投资翻新的楚地会馆两座副楼,一座集美食、品茗、土特产售卖于一身,另一座类似今天会展中心,除了一楼的大型讲堂外,二楼三楼各设计了两个小型讲堂,其余位置则设计为博物馆陈列。 彼时,清翎青州的《桃花扇》剧团正在会展中心一楼的大厅演出,大厅坐得满满当当,人头攒动,喝彩声不断。 听闻清翎跟柳言恒联袂而来,许泽凯表舅和可征表哥热情款待,将二人让进了专门预留给自家人的小包间。 从包间的窗户一眼就可望见院中的流水以及远处的巨型水车。水车边,游人如梭,都在等准点时分的大型水雾表演。 泽凯表舅领着小二端上煨好的排骨莲藕汤和开屏武昌鱼,还有一笼开花的烧麦,一壶英山云雾茶。 清翎洗干净手,入座后追问道:“舅舅,我前一阵子跟您说的小龙虾,这会可有?” 可征表哥领着小二匆匆上楼,笑着接口道:“表妹想要的东西,上天入地都得给你弄来,何况是小小的龙虾?你看,可符合你和柳大公子的口味?” 小二端上一大盘油焖大虾和蒜蓉大虾,清翎两眼放光:“哇咔咔,我的最爱啊!” 没有一丝谦让,清翎上手就用手剥开一只油焖的大虾,三下五除二将黑色的筋抽出,放入柳言恒的碗内,然后又抄起一只蒜蓉大虾,如法炮制,剥入柳言恒的碗内。 “恒哥哥,你尝一尝。我觉得油焖的香辣可口,但是蒜蓉味清淡,有龙虾本来的清香。” 京中世家子弟,平常餐桌上都是温文尔雅之辈,自入军营后,与士兵同吃同住,柳言恒倒也无甚讲究。只是,清翎这以手剥虾,这个……倒是闻所未闻,不过嘛,当先两只虾,清翎都剥入自己碗内,柳言恒顿觉十分受用。 一旁的表舅和表哥又端上几个小菜,然后自觉地扣上包间的门,静候在外了。 柳言恒也不矫情了,立马用筷子夹上两只虾,油焖的果然味重鲜辣,蒜蓉的清淡许多,还有武昌鱼也是鲜美异常。 清翎擦干净手,又为柳言恒添了一碗野藕排骨汤:“恒哥哥,这汤最好喝了。莲藕的软糯与排骨的鲜香,炖入汤中,溢满了家的味道。不信,你尝一尝?” 柳言恒一小勺一小勺地喝着汤,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儒雅本色。推杯换盏之际,就见清翎满手红油,吃得不亦乐乎。 当水车流水处开始雾气缭绕,盛况空前,柳言恒却开始了剥虾旅程,他剥一个,清翎吃一个,现在轮到柳言恒双手流油了,清翎终于有了扯平的感觉…… 第193章 一家团圆 待到夜色已深,柳言恒送清翎归家之时,却见前院梧桐树下,冷爷爷、陈爷爷和谷爷爷酒正酣,涕泗滂沱。 座中陈爷爷击缶而歌,古铜色的脸在泛着晶莹的光泽,虽无其他乐器伴奏,歌曲却依旧高亢而激昂: “王奋厥武,如震如怒。进厥虎臣,阚如虓虎。铺敦淮濆,仍执丑虏。截彼淮浦,王师之所。 王旅啴啴,如飞如翰。如江如汉,如山之苞。如川之流,绵绵翼翼。不测不克,濯征徐国。” 动情处,三人齐声而歌,悲怆之情溢于言表而后是长时间的静默。 隐在柳树稍下的柳言恒静静地听着,目光黯淡,山河破碎,父帅离世,万般苦楚,一时之间涌上心头,蓦地,他擦拭眼角的清泪,转身离去,步伐初时缓而沉重,继而疾而坚定…… 清翎拎着食盒,轻轻推开院门,以轻快欢愉的嗓音喊道:“爷爷,我回来啦!看我给你们带回什么啦?” 座中三人急忙擦拭去泪水,以笑脸转向清翎,冷爷爷嗓音略显嘶哑:“翎儿回来啦!” 清翎将莲藕排骨汤和麻辣小龙虾取出:“爷爷,陈爷爷,谷爷爷,这是舅姥爷会馆里的招牌菜,您三位尝一下,保准您吃一口,想两口,吃一个,惦记下一个!” 三人破涕而笑,率性的陈爷爷率先恢复了爽朗的笑声:“好啊,正好下酒,冷兄、谷弟,今日不醉无归!” 清翎回到后院三楼,见袁紫衣房间的灯已熄灭,便蹑手蹑脚回了自己的屋子,洗漱完毕后,又回到前院。 此时,冷爷爷三人已经东倒西歪,陈家兄弟及谷氏兄弟几人正忙着将三人抬入前院的客房内。 清翎伺候自家爷爷喝了醒酒汤后,抱了床棉被在隔壁的榻上休息。听得爷爷鼾声如雷,才放心入睡。半夜里,清翎又蹑手蹑脚进了爷爷的屋子,听得爷爷明显的呼吸声,才又回隔壁安心入睡。 第二日一早,清翎匆匆洗漱后去了后院厨房,帮鲁嫂子炖粥。 因为陈爷爷的商队归来,鲁大厨现下在前院单独又开了灶,鲁嫂子只单管后宅女眷的伙食。今日鲁嫂子炖的是小米粥,清翎在另一个灶眼上又架一口锅,炖上香菇青菜瘦肉粥,剁入一些香菇丁和小笋丁。 趁着炖粥的功夫,清翎又将鲁嫂子淘洗出的面粉浆做了二十来份鸡蛋肉沫肠粉,端到前院。 清翎又将一半虾仁剁碎,制成虾肉泥,裹上另一半完好虾仁,塞入细竹筒内上火蒸,又取过鲁大厨自制的油条,将蒸好的虾仁泥塞入油条内,裹上蒸好的红肠粉,切段摆盘。 待到柳夫人起床洗漱完毕时,就见柳言恒早就帮忙摆好了粥和红肠粉,又接过清翎递来的土豆温泉炸弹、青瓜蛤蜊和小笼包。 自打议亲之后,自家大儿子就来得勤,围着清翎团团转,把陈氏商行的后厨当成了自由出入的场所,完全没有了以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劲。 小姑娘呢,跟恒儿相处既不卑不亢,又善解人意,时不时冒出些惊世绝俗的点子,让自家儿子拍案而起,然后恒儿呢,就招呼也不打,一溜烟跑没影了,哪里还有以前那副沉稳样子? 自家儿子虽不似以前那般对向佐和自己恭恭敬敬,袁紫衣却觉得恒儿与自己更贴心了。这样的相处方式才更像一家人,简单、融洽,而又温情脉脉。只可惜,向佐再也看不到了。 而这一切,也许都得归功于那个叫清翎的小姑娘。 袁紫衣长叹一声,又望了望忙忙碌碌的清翎,见她一身淡黄鹅绿的女裙,腰间米白色腰带上坠着小小的流苏,轻盈又不失活泼,原本宽大的袖口已经改造成窄口边。 前两日,广元几家士绅家眷前来拜访,都着此装,听闻这身装束已成了广元流行款式。小小清翎,不知不觉中,就已成功地改造了一座城,也改造着一池人的审美。 正寻思间,却见柳言恒一转身,笑意写在脸上:“娘,快入座!清翎已经炖好了粥,就等您了!” 袁紫衣笑着摇摇头,自家儿子仿如堕入人间的神灵,开始食人间烟火了呢! 银环为大伙儿添上粥,夫人也拉住忙碌不已的清翎一块落座。 正品味着美食,忽然大门外一阵喧哗,柳夫人诧异不已,孰料片刻后,她就呆住了。 但见一金盔金甲之人推门而入,一身铁衣戎装,映衬铮铮傲骨;一双剑眉星目,宛如战神下凡,不是自家小儿子柳言荀,又是谁? 柳夫人笑靥如花般绽放,也不管自家儿子风尘仆仆,灰尘满襟,竟自上前抱住了柳言荀,一声荀儿,泪流满面。 柳言荀手足无措,急忙扶住母亲,轻言轻语地宽慰道:“娘,孩儿回来啦,您怎么倒哭了?” 银环忙上前笑着宽慰夫人:“夫人,二公子回来是天大的喜事,不如先让二公子先洗漱,您再接着叙旧?” 柳夫人一边应着,一边帮自家儿子卸下盔衣盔甲:“荀儿,今日怎么会回广元?可有负伤?” “娘,前几日大军收复了凤宁,张老将军就放了我一个月的假,孩儿我可是日夜兼程,一刻不停地往广元而来,今日一早去军营交割,听闻大哥和您都在这,这不我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银环笑着插嘴道:“二公子,快上楼,夫人这几日专门为你缝制了两套换洗的衣物,二公子试一试,合不合身?” “娘做的,怎么会不合身?” 母子俩一边絮絮叨叨,一边上了楼。走到拐角处,柳言荀调皮地冲自家哥哥挤眉弄眼。 顷刻间,餐桌前就剩下柳言恒和清翎二人。清翎没有忽视掉刚刚柳言恒望向母亲和二弟相拥的羡慕眼神,她握住柳言恒的手,悄悄说道:“以后,我也为你卸盔甲!” 柳言恒反握住清翎的小手:“清翎,谢谢你,有你陪伴在我身边,是上天给我最大的恩赐!” 清翎露出招牌式的微笑,两只眼睛如弯月:“今生能遇见恒哥哥,也是上天给我最大的恩赐呢!” 两人就这样对坐,一切都在不言中,空气中弥漫着岁月静好的气息。 片刻后,清翎抽出手,为柳言恒切开红肠粉,舀过一勺香菇青菜瘦肉粥,又往竹筒的豆浆里加了一小勺甘蔗糖。 “恒哥哥,你快喝一点豆浆,还有这个红肠粉,是我专门为你做的,你尝一尝,好吃吗?” 柳言恒望着清翎,眼中透着一丝歉意:“清翎,跟着我,你会像我娘一样,日夜担惊受怕,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清翎放下手中的勺子,回望柳言恒,目光温柔而坚定:“恒哥哥,我不会像你娘那样呆在后方空自牵挂,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为你出谋划策,为你筹粮筹钱,做你坚强的后盾。要死,我们一起死;要活,我们一起活!” “清翎,”柳言恒的目光中闪烁着泪花,“有你这句话,这一辈子值了!” 清翎又说道:“如果我们这一代人不得不流血流汗,才能护住子孙的性命,才能护住大兴三千里江山,那我们便替我们的子孙吃了这份苦。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们的孩子会过上和平幸福的生活!” “好志向,翎儿,你不愧是我柳家的儿媳,巾帼不让须眉!”门外一声赞赏,推门而入的,是一位玄色戎装的老人。 她身披金色披风,腰间扎金色腰带,足底着黑色软靴,一支珠钗插于鬓边,龙头拐杖在手,正是柳老夫人严红缨! “奶奶!您怎么来了!”柳言恒一声惊呼。 “严奶奶!”清翎也忙起身上前搀扶住柳老夫人。 老夫人神采奕奕。 第193章 一家团圆 待到夜色已深,柳言恒送清翎归家之时,却见前院梧桐树下,冷爷爷、陈爷爷和谷爷爷酒正酣,涕泗滂沱。 座中陈爷爷击缶而歌,古铜色的脸在泛着晶莹的光泽,虽无其他乐器伴奏,歌曲却依旧高亢而激昂: “王奋厥武,如震如怒。进厥虎臣,阚如虓虎。铺敦淮濆,仍执丑虏。截彼淮浦,王师之所。 王旅啴啴,如飞如翰。如江如汉,如山之苞。如川之流,绵绵翼翼。不测不克,濯征徐国。” 动情处,三人齐声而歌,悲怆之情溢于言表而后是长时间的静默。 隐在柳树稍下的柳言恒静静地听着,目光黯淡,山河破碎,父帅离世,万般苦楚,一时之间涌上心头,蓦地,他擦拭眼角的清泪,转身离去,步伐初时缓而沉重,继而疾而坚定…… 清翎拎着食盒,轻轻推开院门,以轻快欢愉的嗓音喊道:“爷爷,我回来啦!看我给你们带回什么啦?” 座中三人急忙擦拭去泪水,以笑脸转向清翎,冷爷爷嗓音略显嘶哑:“翎儿回来啦!” 清翎将莲藕排骨汤和麻辣小龙虾取出:“爷爷,陈爷爷,谷爷爷,这是舅姥爷会馆里的招牌菜,您三位尝一下,保准您吃一口,想两口,吃一个,惦记下一个!” 三人破涕而笑,率性的陈爷爷率先恢复了爽朗的笑声:“好啊,正好下酒,冷兄、谷弟,今日不醉无归!” 清翎回到后院三楼,见袁紫衣房间的灯已熄灭,便蹑手蹑脚回了自己的屋子,洗漱完毕后,又回到前院。 此时,冷爷爷三人已经东倒西歪,陈家兄弟及谷氏兄弟几人正忙着将三人抬入前院的客房内。 清翎伺候自家爷爷喝了醒酒汤后,抱了床棉被在隔壁的榻上休息。听得爷爷鼾声如雷,才放心入睡。半夜里,清翎又蹑手蹑脚进了爷爷的屋子,听得爷爷明显的呼吸声,才又回隔壁安心入睡。 第二日一早,清翎匆匆洗漱后去了后院厨房,帮鲁嫂子炖粥。 因为陈爷爷的商队归来,鲁大厨现下在前院单独又开了灶,鲁嫂子只单管后宅女眷的伙食。今日鲁嫂子炖的是小米粥,清翎在另一个灶眼上又架一口锅,炖上香菇青菜瘦肉粥,剁入一些香菇丁和小笋丁。 趁着炖粥的功夫,清翎又将鲁嫂子淘洗出的面粉浆做了二十来份鸡蛋肉沫肠粉,端到前院。 清翎又将一半虾仁剁碎,制成虾肉泥,裹上另一半完好虾仁,塞入细竹筒内上火蒸,又取过鲁大厨自制的油条,将蒸好的虾仁泥塞入油条内,裹上蒸好的红肠粉,切段摆盘。 待到柳夫人起床洗漱完毕时,就见柳言恒早就帮忙摆好了粥和红肠粉,又接过清翎递来的土豆温泉炸弹、青瓜蛤蜊和小笼包。 自打议亲之后,自家大儿子就来得勤,围着清翎团团转,把陈氏商行的后厨当成了自由出入的场所,完全没有了以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劲。 小姑娘呢,跟恒儿相处既不卑不亢,又善解人意,时不时冒出些惊世绝俗的点子,让自家儿子拍案而起,然后恒儿呢,就招呼也不打,一溜烟跑没影了,哪里还有以前那副沉稳样子? 自家儿子虽不似以前那般对向佐和自己恭恭敬敬,袁紫衣却觉得恒儿与自己更贴心了。这样的相处方式才更像一家人,简单、融洽,而又温情脉脉。只可惜,向佐再也看不到了。 而这一切,也许都得归功于那个叫清翎的小姑娘。 袁紫衣长叹一声,又望了望忙忙碌碌的清翎,见她一身淡黄鹅绿的女裙,腰间米白色腰带上坠着小小的流苏,轻盈又不失活泼,原本宽大的袖口已经改造成窄口边。 前两日,广元几家士绅家眷前来拜访,都着此装,听闻这身装束已成了广元流行款式。小小清翎,不知不觉中,就已成功地改造了一座城,也改造着一池人的审美。 正寻思间,却见柳言恒一转身,笑意写在脸上:“娘,快入座!清翎已经炖好了粥,就等您了!” 袁紫衣笑着摇摇头,自家儿子仿如堕入人间的神灵,开始食人间烟火了呢! 银环为大伙儿添上粥,夫人也拉住忙碌不已的清翎一块落座。 正品味着美食,忽然大门外一阵喧哗,柳夫人诧异不已,孰料片刻后,她就呆住了。 但见一金盔金甲之人推门而入,一身铁衣戎装,映衬铮铮傲骨;一双剑眉星目,宛如战神下凡,不是自家小儿子柳言荀,又是谁? 柳夫人笑靥如花般绽放,也不管自家儿子风尘仆仆,灰尘满襟,竟自上前抱住了柳言荀,一声荀儿,泪流满面。 柳言荀手足无措,急忙扶住母亲,轻言轻语地宽慰道:“娘,孩儿回来啦,您怎么倒哭了?” 银环忙上前笑着宽慰夫人:“夫人,二公子回来是天大的喜事,不如先让二公子先洗漱,您再接着叙旧?” 柳夫人一边应着,一边帮自家儿子卸下盔衣盔甲:“荀儿,今日怎么会回广元?可有负伤?” “娘,前几日大军收复了凤宁,张老将军就放了我一个月的假,孩儿我可是日夜兼程,一刻不停地往广元而来,今日一早去军营交割,听闻大哥和您都在这,这不我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银环笑着插嘴道:“二公子,快上楼,夫人这几日专门为你缝制了两套换洗的衣物,二公子试一试,合不合身?” “娘做的,怎么会不合身?” 母子俩一边絮絮叨叨,一边上了楼。走到拐角处,柳言荀调皮地冲自家哥哥挤眉弄眼。 顷刻间,餐桌前就剩下柳言恒和清翎二人。清翎没有忽视掉刚刚柳言恒望向母亲和二弟相拥的羡慕眼神,她握住柳言恒的手,悄悄说道:“以后,我也为你卸盔甲!” 柳言恒反握住清翎的小手:“清翎,谢谢你,有你陪伴在我身边,是上天给我最大的恩赐!” 清翎露出招牌式的微笑,两只眼睛如弯月:“今生能遇见恒哥哥,也是上天给我最大的恩赐呢!” 两人就这样对坐,一切都在不言中,空气中弥漫着岁月静好的气息。 片刻后,清翎抽出手,为柳言恒切开红肠粉,舀过一勺香菇青菜瘦肉粥,又往竹筒的豆浆里加了一小勺甘蔗糖。 “恒哥哥,你快喝一点豆浆,还有这个红肠粉,是我专门为你做的,你尝一尝,好吃吗?” 柳言恒望着清翎,眼中透着一丝歉意:“清翎,跟着我,你会像我娘一样,日夜担惊受怕,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清翎放下手中的勺子,回望柳言恒,目光温柔而坚定:“恒哥哥,我不会像你娘那样呆在后方空自牵挂,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为你出谋划策,为你筹粮筹钱,做你坚强的后盾。要死,我们一起死;要活,我们一起活!” “清翎,”柳言恒的目光中闪烁着泪花,“有你这句话,这一辈子值了!” 清翎又说道:“如果我们这一代人不得不流血流汗,才能护住子孙的性命,才能护住大兴三千里江山,那我们便替我们的子孙吃了这份苦。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们的孩子会过上和平幸福的生活!” “好志向,翎儿,你不愧是我柳家的儿媳,巾帼不让须眉!”门外一声赞赏,推门而入的,是一位玄色戎装的老人。 她身披金色披风,腰间扎金色腰带,足底着黑色软靴,一支珠钗插于鬓边,龙头拐杖在手,正是柳老夫人严红缨! “奶奶!您怎么来了!”柳言恒一声惊呼。 “严奶奶!”清翎也忙起身上前搀扶住柳老夫人。 老夫人神采奕奕。 第194章 相见恨晚 半月前,柳言恒指派张昭、卓然和安逸全权负责戏剧节的舞台大戏——决战漠北。柳言荀的到来让广元军营又喧嚣闹腾了不少,谷嵩和谷崴也被拉来凑数,跑起了龙套。 当马拉松赛跑结束、戏剧节拉开序幕之时,军营弟兄们排演的武戏《突袭漠北》成为了最耀眼火爆的节目。 每日三场,场场爆满,尤其是卓然与谷嵩的精彩对战、柳言荀与张昭的套路表演,喝彩声掌声不断,还有安逸与袁建成的插科打诨,龙套们夸张的肢体语言,令观众捧腹大笑。 袁建成,就是那个打赢裘义的红袍小将,他主创剧本,裘义跟范丞两个人补充细节。第一幕黑云压城,第二幕千里奔袭,第三幕决战漠北,第四幕血染葭萌,第五幕收复失地。 至激昂慷慨处,百姓们齐声应和;至凄凉悲伤处,大伙儿又潸然泪下;至单于夜遁,柳大公子一箭穿心,观众们纷纷起立,或疯狂地拍着巴掌,或摇着小旗呐喊,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响彻广元上空。 为了渲染气氛,清翎特意在第五幕的尾声,安排了全体将士登场诗歌朗诵。悲鸣的胡笳声映衬着将士们悲怆低沉的嗓音: 严风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坚胡马骄。 汉家战士二十万,将军兼领霍嫖姚。 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 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 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 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 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 胡无人,汉道昌。 陛下之寿三千霜。但歌大风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第二日,满城俱唱《胡无人》,连街边玩耍的幼童和小乞丐都会摇头晃脑地吟诵几句。 刚刚到达广元的柳山长、江上青、易州洛山书院山长洛玉怀、庐州鹭江书院山长封大年和陵州安陵书院的山长容言澈等人,正沿街边信步游走,听得稚子垂髫的吟诵,不禁齐声赞叹:“好诗!” 容言澈当街揪住一群正在玩拱猪游戏的男孩,询问何人所做? 小男孩别看才五六岁,一脸自豪地回道:“还有谁,广元除了柳大公子,就属清翎县主最有才学了,可不是她填的词?现如今,满城人都会背,我爹说了,不会背此诗,枉做广元人!” 容言澈白衣飘飘,风度翩翩,举手投足,尽显儒雅,尤其是一双慧眼,既有看破红尘的睿智,又有桀骜不驯的乖张。五位山长中他年纪最小,不到四十便做了安陵书院院首,可见学问了的。奈何自永正七年科举意外落选,永正十年再考却因科举舞弊案,当年所有上榜考生一律取消资格,永不录用。心灰意冷的他自此不再追求功名利禄,而是寄情于山水,却也成为了江南一代大儒。 安陵书院本名不见经传,但自容言澈接手后,不到五年,便声名鹊起,硬生生挤进大兴前十书院。 此次受邀至清河县和青州讲学,他与数位山长和大儒舌战,引经据典,口若悬河,一战名扬四海,连一向孤傲清高的江上青都拍案叫绝,大呼过瘾。 不过不知为何,江上青虽屡屡释放善意,容言澈却始终对他不理不睬,但凡江上青加入论证,他便高挂免战牌,柳山长曾想做个中间人,化解二人的恩怨,孰料容言澈回复他一个白眼,给柳山长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硬生生多白了几根胡须。 九月中旬,青州会讲尚未结束,柳言恒便来信,邀众位大儒莅临广元。信中,柳言恒言辞谦卑,求贤若渴: 诸位山长、师长: 学生言恒久仰诸位才学,然勺舞之年,即入西营,与众位失之交臂,至今仍缘悭一面。近日欣闻青州会讲,盛况空前,学生斗胆邀请诸位大儒拨冗至广元讲学。 自年初,广元以孤城之姿,御外族入侵,数万男儿血洒沙场。广元几无弱冠少年,仅留总角之童。而百姓内无银帛,外无余粮,满城凋敝。言恒每每思之,肝肠寸断。 若想振兴广元,学生以为,当以读书为第一要务。清河县主亦曾言:知识如星星之火,可燎原。然广元地处西北,又逢战乱,名师难求,大道难寻。 学生恳请诸位师长,授我广元子弟学问,解我广元纾困,言恒顿首拜谢! 再则,托清翎县主之福,我广元金秋十月拟举办多场盛会,如半程马拉松赛跑、戏剧节表演、品茗盛会等。广元城区改造,提振经济已初具规模,学生诚邀诸位广元一聚,赏塞上江南之风姿! 接到邀请函后,容言澈第一个表态:“愚毕生所愿,即踏遍大兴江山,访名师,会挚友。柳大公子走漠北、灭王庭、夺葭萌、射单于,挽狂澜于既倒,天下谁人不想识君风采?愚唯一能拿的出手的便是学识,于广元会讲,有何不可?” 柳山长大喜过望,原怕容言澈孤傲不允,孰料对方竟是第一个表态赞同,长叹道:“元晦能北上,乃广元学子之大幸!我即刻休书恒儿,安排大伙出发。我那侄孙儿虽少年英雄,却老重持诚,一身的书卷气,老夫相信,元晦必不需此行,能与之结成忘年之交!” 在柳山长与江上青的力邀下,其他几位山长也欣然同意。柳山长又恳请黄通判派手下精兵沿途护送。 昨日傍晚,一行七人一路游山玩水,终于抵达广元南门外明镜湖湿地。本来按照计划,几人应赴广元驿馆歇息,孰料他们竟为塞上江南第一站所折服,流连忘返至月高星疏,方夜宿湿地山庄。 而柳言恒已然在湿地山庄等候多时,除了奉上程仪外,还他专门奉上几家书院学子们赶制的礼物。 其中一个八岁男孩黄之修在父亲的帮助下,制成了一个大蜈蚣纸鸢,最得庐江书院山长封大年之心。据说,男孩父亲年轻时曾赴庐江书院求学,知封老先生一直膝盖酸疼,遂教导孩子制成此鸢,希望能放飞先生病气,愿先生健康长寿! 封大年摩挲着纸鸢,感慨不已,柳言恒笑道:“封山长,清翎县主的医馆生产了一种专治风湿的膏药,我广元军营许多患有风湿病症的将士用后十分有效,待明日请医馆邝大夫为先生诊断一下,看是否适用这种风湿膏药贴。” 封大年面露喜悦:“如此,谢过柳公子了!听闻清翎县主乃旷世奇才,巾帼不让须眉,只可惜在清河县和青州会讲时,都未曾得见,殊为遗憾呐!”言语之间,充满对清翎的钦佩之情。 柳言恒又一一拜见各位山长,彬彬有礼,又不卑不亢。容言澈在一旁观察,暗自赞叹:“果然英雄出少年,乃我平生仅见!”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柳言恒言辞之间,对容言澈颇为敬重:“听闻容山长寄情于山水,每每兴之所至,都会泼墨挥毫。学生拜读过山长多部诗集,竟是相见恨晚,请山长受学生一拜!” 柳言恒给诸位山长的礼物为广元名片——元毫笔和熙墨,还有产自河套境内的洮砚,以及一个小小的赤金令牌,凭此令牌,今后十年可随时出入广元所有会馆。而给容言澈的,还有一个特殊的礼物——小小的连弩。 “此连弩乃清翎县主研发,柳言恒亲手所制,赠予先生,希望能保先生一世平安。” 待到拜谒江上青,柳言恒愈发恭敬:“江大人虽已致仕,却是吾辈楷模,请受言恒一拜!”起身后,柳言恒又笑道,“临来时,县主说,明日她会亲自下厨,在楚地会馆为诸位山长接风,还有一道压轴大菜,保管诸位从未见过!” 江上青拊掌而笑:“还是清翎小友,最知吾心!” 第194章 相见恨晚 半月前,柳言恒指派张昭、卓然和安逸全权负责戏剧节的舞台大戏——决战漠北。柳言荀的到来让广元军营又喧嚣闹腾了不少,谷嵩和谷崴也被拉来凑数,跑起了龙套。 当马拉松赛跑结束、戏剧节拉开序幕之时,军营弟兄们排演的武戏《突袭漠北》成为了最耀眼火爆的节目。 每日三场,场场爆满,尤其是卓然与谷嵩的精彩对战、柳言荀与张昭的套路表演,喝彩声掌声不断,还有安逸与袁建成的插科打诨,龙套们夸张的肢体语言,令观众捧腹大笑。 袁建成,就是那个打赢裘义的红袍小将,他主创剧本,裘义跟范丞两个人补充细节。第一幕黑云压城,第二幕千里奔袭,第三幕决战漠北,第四幕血染葭萌,第五幕收复失地。 至激昂慷慨处,百姓们齐声应和;至凄凉悲伤处,大伙儿又潸然泪下;至单于夜遁,柳大公子一箭穿心,观众们纷纷起立,或疯狂地拍着巴掌,或摇着小旗呐喊,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响彻广元上空。 为了渲染气氛,清翎特意在第五幕的尾声,安排了全体将士登场诗歌朗诵。悲鸣的胡笳声映衬着将士们悲怆低沉的嗓音: 严风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坚胡马骄。 汉家战士二十万,将军兼领霍嫖姚。 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 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 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 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 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 胡无人,汉道昌。 陛下之寿三千霜。但歌大风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第二日,满城俱唱《胡无人》,连街边玩耍的幼童和小乞丐都会摇头晃脑地吟诵几句。 刚刚到达广元的柳山长、江上青、易州洛山书院山长洛玉怀、庐州鹭江书院山长封大年和陵州安陵书院的山长容言澈等人,正沿街边信步游走,听得稚子垂髫的吟诵,不禁齐声赞叹:“好诗!” 容言澈当街揪住一群正在玩拱猪游戏的男孩,询问何人所做? 小男孩别看才五六岁,一脸自豪地回道:“还有谁,广元除了柳大公子,就属清翎县主最有才学了,可不是她填的词?现如今,满城人都会背,我爹说了,不会背此诗,枉做广元人!” 容言澈白衣飘飘,风度翩翩,举手投足,尽显儒雅,尤其是一双慧眼,既有看破红尘的睿智,又有桀骜不驯的乖张。五位山长中他年纪最小,不到四十便做了安陵书院院首,可见学问了的。奈何自永正七年科举意外落选,永正十年再考却因科举舞弊案,当年所有上榜考生一律取消资格,永不录用。心灰意冷的他自此不再追求功名利禄,而是寄情于山水,却也成为了江南一代大儒。 安陵书院本名不见经传,但自容言澈接手后,不到五年,便声名鹊起,硬生生挤进大兴前十书院。 此次受邀至清河县和青州讲学,他与数位山长和大儒舌战,引经据典,口若悬河,一战名扬四海,连一向孤傲清高的江上青都拍案叫绝,大呼过瘾。 不过不知为何,江上青虽屡屡释放善意,容言澈却始终对他不理不睬,但凡江上青加入论证,他便高挂免战牌,柳山长曾想做个中间人,化解二人的恩怨,孰料容言澈回复他一个白眼,给柳山长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硬生生多白了几根胡须。 九月中旬,青州会讲尚未结束,柳言恒便来信,邀众位大儒莅临广元。信中,柳言恒言辞谦卑,求贤若渴: 诸位山长、师长: 学生言恒久仰诸位才学,然勺舞之年,即入西营,与众位失之交臂,至今仍缘悭一面。近日欣闻青州会讲,盛况空前,学生斗胆邀请诸位大儒拨冗至广元讲学。 自年初,广元以孤城之姿,御外族入侵,数万男儿血洒沙场。广元几无弱冠少年,仅留总角之童。而百姓内无银帛,外无余粮,满城凋敝。言恒每每思之,肝肠寸断。 若想振兴广元,学生以为,当以读书为第一要务。清河县主亦曾言:知识如星星之火,可燎原。然广元地处西北,又逢战乱,名师难求,大道难寻。 学生恳请诸位师长,授我广元子弟学问,解我广元纾困,言恒顿首拜谢! 再则,托清翎县主之福,我广元金秋十月拟举办多场盛会,如半程马拉松赛跑、戏剧节表演、品茗盛会等。广元城区改造,提振经济已初具规模,学生诚邀诸位广元一聚,赏塞上江南之风姿! 接到邀请函后,容言澈第一个表态:“愚毕生所愿,即踏遍大兴江山,访名师,会挚友。柳大公子走漠北、灭王庭、夺葭萌、射单于,挽狂澜于既倒,天下谁人不想识君风采?愚唯一能拿的出手的便是学识,于广元会讲,有何不可?” 柳山长大喜过望,原怕容言澈孤傲不允,孰料对方竟是第一个表态赞同,长叹道:“元晦能北上,乃广元学子之大幸!我即刻休书恒儿,安排大伙出发。我那侄孙儿虽少年英雄,却老重持诚,一身的书卷气,老夫相信,元晦必不需此行,能与之结成忘年之交!” 在柳山长与江上青的力邀下,其他几位山长也欣然同意。柳山长又恳请黄通判派手下精兵沿途护送。 昨日傍晚,一行七人一路游山玩水,终于抵达广元南门外明镜湖湿地。本来按照计划,几人应赴广元驿馆歇息,孰料他们竟为塞上江南第一站所折服,流连忘返至月高星疏,方夜宿湿地山庄。 而柳言恒已然在湿地山庄等候多时,除了奉上程仪外,还他专门奉上几家书院学子们赶制的礼物。 其中一个八岁男孩黄之修在父亲的帮助下,制成了一个大蜈蚣纸鸢,最得庐江书院山长封大年之心。据说,男孩父亲年轻时曾赴庐江书院求学,知封老先生一直膝盖酸疼,遂教导孩子制成此鸢,希望能放飞先生病气,愿先生健康长寿! 封大年摩挲着纸鸢,感慨不已,柳言恒笑道:“封山长,清翎县主的医馆生产了一种专治风湿的膏药,我广元军营许多患有风湿病症的将士用后十分有效,待明日请医馆邝大夫为先生诊断一下,看是否适用这种风湿膏药贴。” 封大年面露喜悦:“如此,谢过柳公子了!听闻清翎县主乃旷世奇才,巾帼不让须眉,只可惜在清河县和青州会讲时,都未曾得见,殊为遗憾呐!”言语之间,充满对清翎的钦佩之情。 柳言恒又一一拜见各位山长,彬彬有礼,又不卑不亢。容言澈在一旁观察,暗自赞叹:“果然英雄出少年,乃我平生仅见!”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柳言恒言辞之间,对容言澈颇为敬重:“听闻容山长寄情于山水,每每兴之所至,都会泼墨挥毫。学生拜读过山长多部诗集,竟是相见恨晚,请山长受学生一拜!” 柳言恒给诸位山长的礼物为广元名片——元毫笔和熙墨,还有产自河套境内的洮砚,以及一个小小的赤金令牌,凭此令牌,今后十年可随时出入广元所有会馆。而给容言澈的,还有一个特殊的礼物——小小的连弩。 “此连弩乃清翎县主研发,柳言恒亲手所制,赠予先生,希望能保先生一世平安。” 待到拜谒江上青,柳言恒愈发恭敬:“江大人虽已致仕,却是吾辈楷模,请受言恒一拜!”起身后,柳言恒又笑道,“临来时,县主说,明日她会亲自下厨,在楚地会馆为诸位山长接风,还有一道压轴大菜,保管诸位从未见过!” 江上青拊掌而笑:“还是清翎小友,最知吾心!” 第195章 两馆联动 当夜,柳言恒打马飞奔回到军营,而几位山长则一早进城,一路闲逛,吃了广元的各种小吃,喝了甜蜜蜜的奶茶点心。 听了孩童们吟唱的诗句,容言澈后悔不已:“早知如此,一路上少玩两日,就能赶上观赏《突袭漠北》了。” 正懊恼间,路边一个扎着冲天小辫的女娃儿笑道:“几位爷爷想要看大哥哥们的表演,只须再等七日。我爷爷说,戏剧节结束时,他们还要在主会馆压轴演出呢!” “真的?”这下连江上青都忍不住了,嘴角上扬,“到那时,我们一定要去看看!” “不过,”小丫头继续说,“会馆里演出,要收门票的,我爷爷说贵,还不好买票!” “走走走,去买票去!”几人兴之所至,直奔城市中央的主会馆而来,孰料售票处早已高挂着票已售罄的牌子。 几人扼腕不已,柳山长小声嘀咕道:“不知能不能找恒儿走个后门,补几张票?” 江上青捋了捋胡须 ,沉吟道:“找柳大公子,莫若找清翎小友!” “怎么,看不起恒儿?”柳山长不服气,抬杠道。 “非也,柳大公子掌管一营军士,不好开后门,但是清翎那丫头就不一样了,她脑子活泛,想必能帮咱们弄几张加座之类的!” 正说着,身后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诸位请留步!” 大伙转身,见一浓眉大眼劲装男子从售票处走出:“刚刚听闻二位提及柳大公子和清翎县主的名讳,可是与他二人相熟?” 柳山长与江上青对视一眼:有门儿! 柳山长笑嘻嘻地回道:“岂止相熟,老夫乃柳大公子的族叔,受柳大公子之邀,专程来广元。这几位,”柳山长指了指其他几位山长,“也是受柳大公子邀请而来,还有这位,”柳山长又专门指了指江上青,“与清翎县主,那可是故交!” 男子冲几人拱手道:“在下乃陈氏商行的陈铮,我爷爷与清翎县主的爷爷乃莫逆之交,受县主之托主管票务售卖。诸位想必就是柳山长及江南书院的各位山长?” 见柳山长直点头,陈铮忙鞠躬致敬,又道:“柳大公子和县主盼诸位如盼星星盼月亮一般,在下岂可让山长们空手而归?听闻县主傍晚还要在楚地会馆为诸位接风洗尘,在下将戏剧节的所有演出安排送至会馆,请诸位山长慢慢选如何?您们想要看哪几场演出,通通包在在下的身上!” 几位山长兴奋地对视了几眼,柳山长忙道:“有劳这位小兄弟了!” 陈铮又道:“几位山长,若有兴趣,何不去大漠风光或热带雨林场馆瞅一瞅?那些可都是清翎县主亲手设计,从热带雨林场馆后门可直接抵达江南园林的楚地会馆。晚宴后,若几位觉着不累,再去黄鹤楼,登高远望,一赏广元夜色,还有楼边的水雾灯光表演秀,岂不惬意美哉?” 封大年大赞:“如此多美景,听得我内心直痒痒,走走,我们现下就去!” 陈铮忙叫过一个伙计:“去,跟清翎县主报个信,说柳山长和江大人他们到了!” 下人刚走,陈铮又叫来另一个伙计:“速去与两馆饮食部,不论山长们在哪茶歇,都要好生款待,不得有误!” 这一厢,几位山长信步而至大漠风光,但见葭萌关以西黄沙漫漫,蜿蜒而去,通向河套地区的绿洲与河流,为大漠平添一抹葱郁,更遥远处烟迷波渺,云横山屹,是两座若隐若现的关隘。 即将行至终点时,不知从哪里传来悠扬婉转的古曲,舒缓又深沉,几人驻足聆听。 待到曲散人终时,诸位大儒们竟再不愿移动半步。立于廊下良久的容言澈,此刻才惊觉自己早已泪流满襟,他以袖拭泪,静默无语。 封大年看向眼中也泛起泪花的江上青,感慨不已:“江兄,可知如此绝妙佳作,是何人所创?终其一生,我也无法企及这样的高度!”言语之间,满是钦佩之情。 江上青长叹道:“我也不知此曲出自广元哪位大家?唉,这样的曲调只应天上才有,人间哪的几回闻?” 柳山长扶着栏杆坐下:“此曲可称千古绝唱,诸君勿笑我泪满襟,涕长流。” 洛山长嗓音低沉:“我等有幸聆听亘古未有之佳作,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啊!” 柳山长大手一挥:“走,去热带雨林看看,清翎小友出手,必是精品,老夫等不及了!” 几人自大漠风光移步至热带雨林,竟是满眼的碧绿。小径深处,重峦叠嶂,鸟鸣山涧。 高大的乔木遮天蔽日,树下是低矮的灌木和半高的树木,藤本植物攀附而上。散落林间的是秋千架和栈道长廊。 几人信步游走,徜徉在绿色的林海,忘却了疲惫与饥饿。 穿过雨林区,便是热带水果区。芒果、椰子、木瓜和香蕉挂满了树梢,墙壁上也画满了花花绿绿的植被与水果,颗颗饱满,栩栩如生。 容言澈大赞:“真假相间,虚虚实实,妙哉!” 待行至林中溪水处,见溪水至高处倾斜而下,落入池中。池间雾气缭绕,漂浮的花瓣,顺水而下,绕入雨林深处。 待以手触摸雨林,却不料是一堵结实的墙壁,墙下有一凹洞,如弯月般的拱桥。溪水至此,穿墙而出,失了踪迹。 拱桥对面,正好有几处靠椅,隐在林下,错落有致,供游人休息。还有一座茶舍,临窗处,正对飞瀑和流动的溪水。 大伙信步而入,落坐窗边。小二热情相迎,奉上清茶浊酒几杯,糕点数片。 茶香四溢,小食亦精致可口,耳畔是鸟语花香,眼前是飞泉拱桥。洛山长长叹一声:“我曾自夸大兴江山,虽未踏遍,也行之六七,孰料竟是井底之蛙。如此良辰美景,老夫却从未见过,实在惭愧啊!” 容言澈盯着眼前的飞瀑,若有所思:“这清翎县主是何奇思妙想,竟能让水自高处不停流下?” 江上青大笑:“容山长,可见过清翎在京师的宅子?” 容言澈本不欲搭理江上青,但实在是忍不住好奇之心:“愿闻其详!” 江上青感慨万分:“今冬我返回京师交付差事,遇见皇家御用园林大师吴毅德在酒馆小酌,他满口赞叹清翎小友的园林设计理念。好奇之下,我随他参观了清翎在京师的新家。她东北角地势较高处设了一座蓄水塔,利用什么虹吸跟势能原理,将存储的水输往院中池塘底部的水管,这样水流自高处流下,池中水管如喷泉般出水。流水落下,再由底部的传送带送至水塔高处。绝对是前无古人的奇思妙想!” 小二笑着接口道:“几位先生,可曾看见那边的题诗墙?清翎县主说,待到墙壁题满了诗,就邀请几位江南书院的山长们评出最美诗篇,然后印刷成册,供世人品读!” 洛山长拊掌大赞:“清翎县主这主意妙啊,竟然处处都能寻得商机,却又如此不落俗套!” 几人边喝茶,边聊天,待到肚子填了个半饱,封大年向小二打听:“小二,可知墙外是什么?为何有小儿嬉戏喧闹之声?” 小二笑道:“对面啊,是清翎县主设计的穿越丛林馆,小吊桥,木栈道,攀岩墙,充满了童趣,不光小儿爱玩,连大人们都乐此不彼呢!” 容言澈冲大伙拱了拱手:“诸位,不如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第195章 两馆联动 当夜,柳言恒打马飞奔回到军营,而几位山长则一早进城,一路闲逛,吃了广元的各种小吃,喝了甜蜜蜜的奶茶点心。 听了孩童们吟唱的诗句,容言澈后悔不已:“早知如此,一路上少玩两日,就能赶上观赏《突袭漠北》了。” 正懊恼间,路边一个扎着冲天小辫的女娃儿笑道:“几位爷爷想要看大哥哥们的表演,只须再等七日。我爷爷说,戏剧节结束时,他们还要在主会馆压轴演出呢!” “真的?”这下连江上青都忍不住了,嘴角上扬,“到那时,我们一定要去看看!” “不过,”小丫头继续说,“会馆里演出,要收门票的,我爷爷说贵,还不好买票!” “走走走,去买票去!”几人兴之所至,直奔城市中央的主会馆而来,孰料售票处早已高挂着票已售罄的牌子。 几人扼腕不已,柳山长小声嘀咕道:“不知能不能找恒儿走个后门,补几张票?” 江上青捋了捋胡须 ,沉吟道:“找柳大公子,莫若找清翎小友!” “怎么,看不起恒儿?”柳山长不服气,抬杠道。 “非也,柳大公子掌管一营军士,不好开后门,但是清翎那丫头就不一样了,她脑子活泛,想必能帮咱们弄几张加座之类的!” 正说着,身后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诸位请留步!” 大伙转身,见一浓眉大眼劲装男子从售票处走出:“刚刚听闻二位提及柳大公子和清翎县主的名讳,可是与他二人相熟?” 柳山长与江上青对视一眼:有门儿! 柳山长笑嘻嘻地回道:“岂止相熟,老夫乃柳大公子的族叔,受柳大公子之邀,专程来广元。这几位,”柳山长指了指其他几位山长,“也是受柳大公子邀请而来,还有这位,”柳山长又专门指了指江上青,“与清翎县主,那可是故交!” 男子冲几人拱手道:“在下乃陈氏商行的陈铮,我爷爷与清翎县主的爷爷乃莫逆之交,受县主之托主管票务售卖。诸位想必就是柳山长及江南书院的各位山长?” 见柳山长直点头,陈铮忙鞠躬致敬,又道:“柳大公子和县主盼诸位如盼星星盼月亮一般,在下岂可让山长们空手而归?听闻县主傍晚还要在楚地会馆为诸位接风洗尘,在下将戏剧节的所有演出安排送至会馆,请诸位山长慢慢选如何?您们想要看哪几场演出,通通包在在下的身上!” 几位山长兴奋地对视了几眼,柳山长忙道:“有劳这位小兄弟了!” 陈铮又道:“几位山长,若有兴趣,何不去大漠风光或热带雨林场馆瞅一瞅?那些可都是清翎县主亲手设计,从热带雨林场馆后门可直接抵达江南园林的楚地会馆。晚宴后,若几位觉着不累,再去黄鹤楼,登高远望,一赏广元夜色,还有楼边的水雾灯光表演秀,岂不惬意美哉?” 封大年大赞:“如此多美景,听得我内心直痒痒,走走,我们现下就去!” 陈铮忙叫过一个伙计:“去,跟清翎县主报个信,说柳山长和江大人他们到了!” 下人刚走,陈铮又叫来另一个伙计:“速去与两馆饮食部,不论山长们在哪茶歇,都要好生款待,不得有误!” 这一厢,几位山长信步而至大漠风光,但见葭萌关以西黄沙漫漫,蜿蜒而去,通向河套地区的绿洲与河流,为大漠平添一抹葱郁,更遥远处烟迷波渺,云横山屹,是两座若隐若现的关隘。 即将行至终点时,不知从哪里传来悠扬婉转的古曲,舒缓又深沉,几人驻足聆听。 待到曲散人终时,诸位大儒们竟再不愿移动半步。立于廊下良久的容言澈,此刻才惊觉自己早已泪流满襟,他以袖拭泪,静默无语。 封大年看向眼中也泛起泪花的江上青,感慨不已:“江兄,可知如此绝妙佳作,是何人所创?终其一生,我也无法企及这样的高度!”言语之间,满是钦佩之情。 江上青长叹道:“我也不知此曲出自广元哪位大家?唉,这样的曲调只应天上才有,人间哪的几回闻?” 柳山长扶着栏杆坐下:“此曲可称千古绝唱,诸君勿笑我泪满襟,涕长流。” 洛山长嗓音低沉:“我等有幸聆听亘古未有之佳作,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啊!” 柳山长大手一挥:“走,去热带雨林看看,清翎小友出手,必是精品,老夫等不及了!” 几人自大漠风光移步至热带雨林,竟是满眼的碧绿。小径深处,重峦叠嶂,鸟鸣山涧。 高大的乔木遮天蔽日,树下是低矮的灌木和半高的树木,藤本植物攀附而上。散落林间的是秋千架和栈道长廊。 几人信步游走,徜徉在绿色的林海,忘却了疲惫与饥饿。 穿过雨林区,便是热带水果区。芒果、椰子、木瓜和香蕉挂满了树梢,墙壁上也画满了花花绿绿的植被与水果,颗颗饱满,栩栩如生。 容言澈大赞:“真假相间,虚虚实实,妙哉!” 待行至林中溪水处,见溪水至高处倾斜而下,落入池中。池间雾气缭绕,漂浮的花瓣,顺水而下,绕入雨林深处。 待以手触摸雨林,却不料是一堵结实的墙壁,墙下有一凹洞,如弯月般的拱桥。溪水至此,穿墙而出,失了踪迹。 拱桥对面,正好有几处靠椅,隐在林下,错落有致,供游人休息。还有一座茶舍,临窗处,正对飞瀑和流动的溪水。 大伙信步而入,落坐窗边。小二热情相迎,奉上清茶浊酒几杯,糕点数片。 茶香四溢,小食亦精致可口,耳畔是鸟语花香,眼前是飞泉拱桥。洛山长长叹一声:“我曾自夸大兴江山,虽未踏遍,也行之六七,孰料竟是井底之蛙。如此良辰美景,老夫却从未见过,实在惭愧啊!” 容言澈盯着眼前的飞瀑,若有所思:“这清翎县主是何奇思妙想,竟能让水自高处不停流下?” 江上青大笑:“容山长,可见过清翎在京师的宅子?” 容言澈本不欲搭理江上青,但实在是忍不住好奇之心:“愿闻其详!” 江上青感慨万分:“今冬我返回京师交付差事,遇见皇家御用园林大师吴毅德在酒馆小酌,他满口赞叹清翎小友的园林设计理念。好奇之下,我随他参观了清翎在京师的新家。她东北角地势较高处设了一座蓄水塔,利用什么虹吸跟势能原理,将存储的水输往院中池塘底部的水管,这样水流自高处流下,池中水管如喷泉般出水。流水落下,再由底部的传送带送至水塔高处。绝对是前无古人的奇思妙想!” 小二笑着接口道:“几位先生,可曾看见那边的题诗墙?清翎县主说,待到墙壁题满了诗,就邀请几位江南书院的山长们评出最美诗篇,然后印刷成册,供世人品读!” 洛山长拊掌大赞:“清翎县主这主意妙啊,竟然处处都能寻得商机,却又如此不落俗套!” 几人边喝茶,边聊天,待到肚子填了个半饱,封大年向小二打听:“小二,可知墙外是什么?为何有小儿嬉戏喧闹之声?” 小二笑道:“对面啊,是清翎县主设计的穿越丛林馆,小吊桥,木栈道,攀岩墙,充满了童趣,不光小儿爱玩,连大人们都乐此不彼呢!” 容言澈冲大伙拱了拱手:“诸位,不如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第196章 奇招妙想 待到几人入场穿越丛林,看见悬荡的一排排秋千上行人如梭,前排人过不去,后排人帮忙;摇晃的吊桥上,幼童和成年人挤在一处,尖叫声和着兴奋的惊呼声;更远处,攀岩壁上不时有人掉落,又被高空的吊绳拉住,倒是安全得紧。 容言澈看得手痒痒,也学着少年们穿岩走壁,穿桥入林而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几人的视线中。 柳山长笑着对封大年说:“封兄,我若年轻几岁,也会如容山长一般。” 江上青大笑道:“就算不年轻又如何? 走走,我等攀岩走壁不行,穿桥入林还是可以的!” 几人相扶着,拉着秋千架上的吊绳,慢慢往前走。行了大约一里路、正疲惫不堪之际,陡然望见崖壁下方有一林舍,曲径通幽处,似有花房在侧。 “封兄,那下方的林舍旁有不少桌椅,正可小憩片刻。”洛山长低沉的声音中透着喜悦与惊讶。 几人下了秋千架,沿旋转的扶梯而下,竟是一片弧形的竹林,挑着青绿的竹叶,林下一张张圆形桌椅,清幽僻静。 听闻花茶和果茶均为柳夫人袁紫衣亲手调制, 江上青大手一挥:“小二,来一壶这个什么芒果凤梨果茶,再来一壶洛神花茶!” 不一会儿,两壶玻璃茶壶端上来,垛于小炭炉上,汩汩冒泡。几盏小玻璃杯上有一小圈竹制的包边,方便客人拿取。 果茶色泽鲜艳,既有水果的甘甜,又有茶的清香;花茶则溢满了花的芳香,却又不压茶之清爽。 柳山长赞道:“柳夫人出手,果然不同凡响!” 封大年说道:“听说戏剧节后就是品茗盛会,柳夫人是大会的主评人。不知又有多少茶商敬献多少佳品,也不知我等是否能有口福?” 江上青大笑:“封兄,不如去参赛,至少可以品他个百八十种!” 柳山长拊掌:“这主意好,我们都去报名,可不就能品尝了?” “若我等都去,说不定也是一段佳话!不过嘛,你猜柳夫人会不会为难,这奖给谁,都有开后门之嫌疑!”洛山长也开玩笑道。 正说笑间,小二又殷勤地端上几杯鲜榨果汁和几块精致的蛋糕,恭请几位品尝。 江上青叫住小二:“我们可没有点这些,可是上错了?” 小二笑着回道:“敝店乃清翎县主和柳夫人所开。您几位是县主的贵客,县主说了,若是几位光顾小店,须得要好生招待。所以这果汁和蛋糕是敝店最受欢迎的产品,还请诸位先生笑纳!” 柳山长捋捋花白的胡须:“这清翎小友办事就是熨帖,让人暖到心里啊!” 江上青笑道:“听闻柳家已向冷家提亲,才子配佳人,一段佳话!岑溪啊,你可备了好礼,祝贺两家联姻?” “光美啊,果真?” “呵呵呵,我参加了清翎小友的生日宴。那九王爷萧景瑞,竟于席间认了清翎为义妹,还请了楚乔大人与蔡琛大人为证,就是为了抬高清翎县主的身份,为柳冷两家联姻消弭鸿沟。岑溪啊,我等拭目以待,看看好事会成否?” “唉,可惜啊!” “柳兄,二人如此般配,有啥可惜的?”一旁的封大年不解地问道。 “可惜我那学生蔡煦啊,他一表人才,乃可造之材。我一度以为,那小子看上了清翎。他整日跟在县主身后跑就算了,连在京城的宅子都买在一处。我还以为蔡家就等着煦儿高中后去提亲呢,孰料竟被柳大公子捷足先登了!”柳山长摇头叹道,殊为遗憾。 洛山长笑道:“柳大公子他突袭漠北,又一箭定乾坤,乃大兴中流砥柱;清翎县主以五百平民灭三千夷狄,竟能全身而退,不愧是巾帼不让须眉,他二人真乃绝配啊!” 江上青沉吟道:“老夫倒有些担心,不知柳夫人是否看的中清翎小友。士族门阀,都看中出身与门第,清翎小友再出色,就怕入不了柳夫人的眼啊!” “这倒是,若夫人不愿意,又拗不过柳公子,将清翎娶进门,只怕清翎县主以后的内宅日子也不好过。”洛山长叹息道。 隔壁一桌的小女孩拨开竹叶,探出小小的脑袋:“几位爷爷,不必担心,夫人对清翎姐姐可满意了!姐姐嫁给柳哥哥,一定会很幸福的!”小姑娘嗓音清脆又甜美,红红的脸蛋,一笑还露出两颗小虎牙。 “噢,小姑娘,你怎知柳夫人很满意清翎县主?”江上青笑问道。 “柳哥哥为了让柳夫人亲自上门提亲,花了好多心思,广元商会和姚太守也出面帮忙,连我爷爷都带着大伙去演了场戏呢!” “噢,你爷爷带着大伙演了啥戏?”封大年一时来了兴趣,竟然也八卦起来。 “那一天,柳公子带他母亲去看瓮城,我爷爷就带着大伙敲锣打鼓地去感谢柳哥哥和清翎姐姐。先开始只有我爷爷他们几十个人,后来全广元的老百姓都自发地涌过来。柳夫人那一天可感动了,我看见她直抹眼泪呢!听说前两天啊,柳夫人亲自去清翎爷爷那提亲了!”小姑娘小嘴嘚啵嘚啵,将喜事一股脑地全倒出来了。 “这样啊,”江上青几人对视后,均笑着问,“那柳夫人上门提亲这样的事,你一个小姑娘如何知道?” “咦,爷爷,你们是才来广元吗?我们全城都知道呢,大伙听说后都敲锣打鼓放鞭炮庆贺呢,许多酒楼和茶馆都推出了幸福套餐,我爷爷还带我们一家去尝了甜蜜蜜的套餐呢,为了套餐,我爹带着我哥可是排了足足三个时辰呢,那套餐可好吃了!” “噢,如此有趣,可惜我等又错过了!”洛山长惋惜不已。 “百姓们真的会为套餐而排队几个时辰?”柳山长难以置信。 “骗你是小狗!我爹说了,不光为了,还要沾沾清翎姐姐和柳哥哥的喜气呢!西夷包围我们广元的时候,我奶奶整天求观音菩萨保佑;后来时疫来了,我奶奶也天天求神灵庇护。我爹后来说了,给观音菩萨敬香的时候,也要给旁边的柳哥哥和清翎姐姐多上两柱香,他们才是真正庇护我们的神灵了!” 正说着,小女孩的爷爷已付完账,带着几块蛋糕回来了,老人有些惶恐:“萱草,你跟几位爷爷胡说什么呢?” 小女孩嗓音甜甜:“爷爷,我没有胡说,不是您说,那两副小雕像是柳哥哥跟清翎姐姐吗?” 老人愈发惶恐,冲几位直摆手:“小孙女童言无忌,望诸位海涵。其实,那两幅雕像是观音菩萨身边的善财童子跟小龙女,不是柳公子跟清翎县主,只不过是大伙以讹传讹了,让您几位贵人见笑了!” 老人又低声地吩咐小孙女:“萱草,不可见谁都乱说,若是传到朝廷的耳中,会给柳大公子和清翎县主带来天大的麻烦,知道吗?” “噢,那我不说了!” 小女孩冲几人挥了挥手,一蹦一跳地跟着爷爷走了。 封大年感慨道:“都说广元民风淳朴,未曾想他们居然会演戏,还会想出如此妙招,善财童子跟小龙女,哈哈,这主意倒是聪明得紧!” 江上青大笑道:“这有何稀奇,若有人对我好,救我性命,给我活干,又能让我吃饱穿暖,别说演戏和编瞎话了,让我付了性命都可!” “走走走,去楚地会馆,一睹清翎县主风采!”洛山长催着结账,几人挥一挥衣袖,潇洒而去。 第196章 奇招妙想 待到几人入场穿越丛林,看见悬荡的一排排秋千上行人如梭,前排人过不去,后排人帮忙;摇晃的吊桥上,幼童和成年人挤在一处,尖叫声和着兴奋的惊呼声;更远处,攀岩壁上不时有人掉落,又被高空的吊绳拉住,倒是安全得紧。 容言澈看得手痒痒,也学着少年们穿岩走壁,穿桥入林而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几人的视线中。 柳山长笑着对封大年说:“封兄,我若年轻几岁,也会如容山长一般。” 江上青大笑道:“就算不年轻又如何? 走走,我等攀岩走壁不行,穿桥入林还是可以的!” 几人相扶着,拉着秋千架上的吊绳,慢慢往前走。行了大约一里路、正疲惫不堪之际,陡然望见崖壁下方有一林舍,曲径通幽处,似有花房在侧。 “封兄,那下方的林舍旁有不少桌椅,正可小憩片刻。”洛山长低沉的声音中透着喜悦与惊讶。 几人下了秋千架,沿旋转的扶梯而下,竟是一片弧形的竹林,挑着青绿的竹叶,林下一张张圆形桌椅,清幽僻静。 听闻花茶和果茶均为柳夫人袁紫衣亲手调制, 江上青大手一挥:“小二,来一壶这个什么芒果凤梨果茶,再来一壶洛神花茶!” 不一会儿,两壶玻璃茶壶端上来,垛于小炭炉上,汩汩冒泡。几盏小玻璃杯上有一小圈竹制的包边,方便客人拿取。 果茶色泽鲜艳,既有水果的甘甜,又有茶的清香;花茶则溢满了花的芳香,却又不压茶之清爽。 柳山长赞道:“柳夫人出手,果然不同凡响!” 封大年说道:“听说戏剧节后就是品茗盛会,柳夫人是大会的主评人。不知又有多少茶商敬献多少佳品,也不知我等是否能有口福?” 江上青大笑:“封兄,不如去参赛,至少可以品他个百八十种!” 柳山长拊掌:“这主意好,我们都去报名,可不就能品尝了?” “若我等都去,说不定也是一段佳话!不过嘛,你猜柳夫人会不会为难,这奖给谁,都有开后门之嫌疑!”洛山长也开玩笑道。 正说笑间,小二又殷勤地端上几杯鲜榨果汁和几块精致的蛋糕,恭请几位品尝。 江上青叫住小二:“我们可没有点这些,可是上错了?” 小二笑着回道:“敝店乃清翎县主和柳夫人所开。您几位是县主的贵客,县主说了,若是几位光顾小店,须得要好生招待。所以这果汁和蛋糕是敝店最受欢迎的产品,还请诸位先生笑纳!” 柳山长捋捋花白的胡须:“这清翎小友办事就是熨帖,让人暖到心里啊!” 江上青笑道:“听闻柳家已向冷家提亲,才子配佳人,一段佳话!岑溪啊,你可备了好礼,祝贺两家联姻?” “光美啊,果真?” “呵呵呵,我参加了清翎小友的生日宴。那九王爷萧景瑞,竟于席间认了清翎为义妹,还请了楚乔大人与蔡琛大人为证,就是为了抬高清翎县主的身份,为柳冷两家联姻消弭鸿沟。岑溪啊,我等拭目以待,看看好事会成否?” “唉,可惜啊!” “柳兄,二人如此般配,有啥可惜的?”一旁的封大年不解地问道。 “可惜我那学生蔡煦啊,他一表人才,乃可造之材。我一度以为,那小子看上了清翎。他整日跟在县主身后跑就算了,连在京城的宅子都买在一处。我还以为蔡家就等着煦儿高中后去提亲呢,孰料竟被柳大公子捷足先登了!”柳山长摇头叹道,殊为遗憾。 洛山长笑道:“柳大公子他突袭漠北,又一箭定乾坤,乃大兴中流砥柱;清翎县主以五百平民灭三千夷狄,竟能全身而退,不愧是巾帼不让须眉,他二人真乃绝配啊!” 江上青沉吟道:“老夫倒有些担心,不知柳夫人是否看的中清翎小友。士族门阀,都看中出身与门第,清翎小友再出色,就怕入不了柳夫人的眼啊!” “这倒是,若夫人不愿意,又拗不过柳公子,将清翎娶进门,只怕清翎县主以后的内宅日子也不好过。”洛山长叹息道。 隔壁一桌的小女孩拨开竹叶,探出小小的脑袋:“几位爷爷,不必担心,夫人对清翎姐姐可满意了!姐姐嫁给柳哥哥,一定会很幸福的!”小姑娘嗓音清脆又甜美,红红的脸蛋,一笑还露出两颗小虎牙。 “噢,小姑娘,你怎知柳夫人很满意清翎县主?”江上青笑问道。 “柳哥哥为了让柳夫人亲自上门提亲,花了好多心思,广元商会和姚太守也出面帮忙,连我爷爷都带着大伙去演了场戏呢!” “噢,你爷爷带着大伙演了啥戏?”封大年一时来了兴趣,竟然也八卦起来。 “那一天,柳公子带他母亲去看瓮城,我爷爷就带着大伙敲锣打鼓地去感谢柳哥哥和清翎姐姐。先开始只有我爷爷他们几十个人,后来全广元的老百姓都自发地涌过来。柳夫人那一天可感动了,我看见她直抹眼泪呢!听说前两天啊,柳夫人亲自去清翎爷爷那提亲了!”小姑娘小嘴嘚啵嘚啵,将喜事一股脑地全倒出来了。 “这样啊,”江上青几人对视后,均笑着问,“那柳夫人上门提亲这样的事,你一个小姑娘如何知道?” “咦,爷爷,你们是才来广元吗?我们全城都知道呢,大伙听说后都敲锣打鼓放鞭炮庆贺呢,许多酒楼和茶馆都推出了幸福套餐,我爷爷还带我们一家去尝了甜蜜蜜的套餐呢,为了套餐,我爹带着我哥可是排了足足三个时辰呢,那套餐可好吃了!” “噢,如此有趣,可惜我等又错过了!”洛山长惋惜不已。 “百姓们真的会为套餐而排队几个时辰?”柳山长难以置信。 “骗你是小狗!我爹说了,不光为了,还要沾沾清翎姐姐和柳哥哥的喜气呢!西夷包围我们广元的时候,我奶奶整天求观音菩萨保佑;后来时疫来了,我奶奶也天天求神灵庇护。我爹后来说了,给观音菩萨敬香的时候,也要给旁边的柳哥哥和清翎姐姐多上两柱香,他们才是真正庇护我们的神灵了!” 正说着,小女孩的爷爷已付完账,带着几块蛋糕回来了,老人有些惶恐:“萱草,你跟几位爷爷胡说什么呢?” 小女孩嗓音甜甜:“爷爷,我没有胡说,不是您说,那两副小雕像是柳哥哥跟清翎姐姐吗?” 老人愈发惶恐,冲几位直摆手:“小孙女童言无忌,望诸位海涵。其实,那两幅雕像是观音菩萨身边的善财童子跟小龙女,不是柳公子跟清翎县主,只不过是大伙以讹传讹了,让您几位贵人见笑了!” 老人又低声地吩咐小孙女:“萱草,不可见谁都乱说,若是传到朝廷的耳中,会给柳大公子和清翎县主带来天大的麻烦,知道吗?” “噢,那我不说了!” 小女孩冲几人挥了挥手,一蹦一跳地跟着爷爷走了。 封大年感慨道:“都说广元民风淳朴,未曾想他们居然会演戏,还会想出如此妙招,善财童子跟小龙女,哈哈,这主意倒是聪明得紧!” 江上青大笑道:“这有何稀奇,若有人对我好,救我性命,给我活干,又能让我吃饱穿暖,别说演戏和编瞎话了,让我付了性命都可!” “走走走,去楚地会馆,一睹清翎县主风采!”洛山长催着结账,几人挥一挥衣袖,潇洒而去。 第197章 会馆相聚 一入楚地会馆,就见几分清幽,既沐南方的润泽,又添北地的豪放,远处黄鹤楼金碧辉煌,楼前展翅的飞鹤,别是一番风味。 四人在门童的指引下,入得附楼三楼的包间。 推门而入,一股淡淡的茉莉清香飘飘而出,容言澈早已入席,正与柳言恒相谈甚欢,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隔壁桌案上,摆着一幅大漠风光图,江上青眼尖,扫一眼便知是容言澈手笔:巍巍雄关,位于层峦叠嶂之中,遥远处黄沙漫漫,一望无垠,气势恢宏! 再看容言澈和柳言恒二人,一个头戴方巾,白衣胜雪,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端的是翩翩浊世佳公子。另一个,头插白玉簪,白衣飘飘,剑眉入鬓,眼眸清幽,不愧为长缨在手缚苍龙的濯濯少年郎。 柳山长、洛山长和封山长三人毕竟上了年纪,忙寻隔壁按摩间,靠在舒适的沙发上,三个小服务生为三人按摩腿部和肩颈解乏。 江上青好奇大漠风光图上所题之诗,不顾疲乏,径直走向画作,但见右上角题诗曰: 玉门山嶂几千重,山北山南总是烽。 人依远戍须看火,马踏深山不见踪。 落款柳言恒。 江上青大赞:此二人挥毫泼墨,景美诗更美,果然一个是孤胆英雄出少年,一个是腹有诗书气自华,难怪能成忘年之交! 柳言恒见江上青观摩画作,遂上前:“江爷爷,我爷爷在世时,就对您的行草颇为推崇。言恒所题诗句,笔力距江爷爷您差太远了!” 江上青眼神中透着欣赏:“恒儿,你的书法已自成一派,假以时日,必成大家!” 柳言恒拱手致谢:“江爷爷太夸奖了,言恒有自知之明,还需努力,才能精进。今后还要请江爷爷多多指点!” 江上青斜觑了一眼端坐在一旁的容言澈,笑道:“若论狂草,容山长认了第二,只怕无人敢认第一,恒儿,你日后可多向容山长讨教!” 柳言恒诧异不已:“容山长,我一直以为您擅长欧体,孰料您竟也喜爱狂草!”见容言澈敷衍地点了点头,柳言恒转身坐于容言澈身畔,极力拉拢江容二人:“容山长,您这一次来广元,可得好好与江爷爷切磋切磋,江爷爷的狂草名满大兴呢!清翎有一把江爷爷题词的扇面,宝贝得跟个什么似的,连给我欣赏一下都不行,生怕被我抢走了!” 容言澈也被逗笑了:“清翎县主若喜欢狂草,我那有许多前朝名家的真迹。改天,你们夫妻二人南下江南,去我的库房挑!” 容言澈又转身望向江上青:“那个,江……夫子,若不嫌弃,晚宴后,我二人也留下墨宝于在这黄鹤楼之上,如何?” 江上青喜出望外,原本清俊的脸上,褶子都笑成了花,他坐下道:“容山长,老夫必竭尽全力,不辱使命!” 他又转向柳言恒:“恒儿,你跟清翎说,江爷爷这别的没有,狂草多的是,不过嘛……” “江爷爷,您有何要求,尽管说!”柳言恒信誓旦旦。 “这个,晚宴上可有青瓜蛤蜊和那个温泉土豆炸弹?”见柳言恒点头,江上青又问道,“果酒可管够?那个什么红葡萄酒,还有桂花酒、山楂酒,可有?” 见柳言恒笑而不语,江上青又急急问道:“还有那个什么片皮鸭?清翎在信里可说了,烤炉她一到广元就找铁匠在打造,保管我来了能吃上酥脆可口、滋滋冒油的片皮鸭,还说什么大兴绝无仅有独一份,挠得我心里这个痒痒啊,我千里迢迢赶来广元,可不能食言!” 听江上青这么一说,容言澈也来了兴趣,他于美食一块可算是行家,日常饮食都是精致挑剔得很。 “这个青瓜蛤蜊和土豆温泉炸弹是什么菜肴?我竟闻所未闻。还有片皮鸭,听着就让人流口水!” 江上青笑容可掬,眼角都泛着光:“等会菜上桌,容山长就知道了,天下美食虽无数,但能胜过此三样者,老夫以为寥寥无几,寥寥无几啊!” 见江上青如此推崇,容言澈兴趣大增。此时小二开始上菜了,隔壁按摩间的几位山长也鱼贯而出,纷纷落座。 而楼梯处传来轻盈的脚步声,一个青衣少女推门而入,但见她墨发如丝,头插一支金色步摇,一双大眼睛干净清澈,还忽闪忽闪,透着股机灵劲,一身绸缎白衣佩上青色裙衫,裙边绣着秀竹,淡雅又庄重。 少女周身洋溢着喜悦与青春的气息,她绽开笑容,热情迎接诸位大儒的到来。 “江爷爷,柳山长,还有诸位山长,欢迎光临广元楚地会馆。恒哥哥和我们广元学子盼诸位到来如盼甘霖雨露,今日恒哥哥跟我家舅姥爷做东,请诸位品尝楚地美食,还有江爷爷期盼已久的片皮鸭。” 然后她轻盈地上前给各位大儒鞠躬。一双璧人,并肩而立,一个若三春之桃俏丽,若九秋之菊清新;另一个如皎皎之明月,如玉树般临风。 容言澈大赞:“二人果然般配!” 清翎一拍手,几个穿着统一服饰的少女捧着各式各样的菜肴鱼贯而入。 当先一个白色瓷盘上呈着第一道冷菜——流金岁月,其状若球,挑开如雪的土豆泥,膏体流出,仿若流金淌于白雪之上;第二盘青玉白蛤,青皮脆瓜切丁,伴着颗颗蛤蜊仁,娇艳欲滴;第三道菜:清蒸凤凰卷,色泽艳丽,口感细腻;第四道菜,麻油素干丝,细细的干丝香糯可口,入口即化。 而后八道热菜更是倾倒各位美食家:油焖小龙虾、清蒸武昌鱼、东坡肉、龙井虾仁、蟹黄豆腐、酸辣藕带、腊肉炒冬笋和清炒竹叶菜,两汤则为排骨藕汤和酸菜鱼。样样皆精品。 最后片皮鸭隆重登场之时,几人看直了眼。只见烤的酥脆焦香的鸭子被片成一片片的肉片状,蘸上甜酱,裹上青瓜丝、黄萝卜丝和大葱丝,再包上一层薄薄的春卷皮,入口甜中带咸,酥中带脆,肥而不腻,鲜而不辣。 几人食欲大开,纷纷卷起片皮鸭,连吃相一贯文雅的容言澈都丢了筷子,以手裹之,更不必说江上青了。但见他两口就干掉一块春卷皮裹好的片皮鸭,最后,他直接抄起鸭块,蘸上甜酱入口,连以前最爱的酸菜鱼也顾不上。 多年后,容言澈凭记忆,勾勒《塞上江南十月天》。此作于嘉兴五年的朔州拍卖会上拍得二十万天价,成为大兴在世画家中成交价格最高的拍品。 容言澈笔下的塞上俏江南虽则美矣,然最传神的却是花丛中露出的一抹青色和属于那抹青色的灵动双眼,为柳叶遮住的绝世容颜,还有一位背身而立的白衣男子。 瀚海拍卖行估价五千两,孰料开拍后,数人竞相举牌,竟炒成了天价,最后为一位神秘富商以二十万两拍下。 一个月后,这幅竞品辗转送至冷府。清翎以手摩挲画中那对璧人,良久,竟垂下泪来。 回忆那个秋天,情窦初开的自己遇上皎如明月的柳言恒,二人情定终生。塞上秋日,恰天高云淡,万千风情尽在恒哥哥深情凝望的眼眸中。 遥记得,那一日,楚地会馆的宴会上,与诸君把酒同欢。桂花酿、葡萄酒,杯光壶影。恒哥哥弹奏一曲《苏幕遮》,竟成千古绝唱。 碧云天, 黄叶地, 秋色连波, 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 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而今望断南飞雁,早已不见故人影,只有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昨日的酒香。 泪水嗒嗒滴落纸上,晕开了白衣胜雪的男子,碎裂的,还有清翎的心…… 第197章 会馆相聚 一入楚地会馆,就见几分清幽,既沐南方的润泽,又添北地的豪放,远处黄鹤楼金碧辉煌,楼前展翅的飞鹤,别是一番风味。 四人在门童的指引下,入得附楼三楼的包间。 推门而入,一股淡淡的茉莉清香飘飘而出,容言澈早已入席,正与柳言恒相谈甚欢,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隔壁桌案上,摆着一幅大漠风光图,江上青眼尖,扫一眼便知是容言澈手笔:巍巍雄关,位于层峦叠嶂之中,遥远处黄沙漫漫,一望无垠,气势恢宏! 再看容言澈和柳言恒二人,一个头戴方巾,白衣胜雪,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端的是翩翩浊世佳公子。另一个,头插白玉簪,白衣飘飘,剑眉入鬓,眼眸清幽,不愧为长缨在手缚苍龙的濯濯少年郎。 柳山长、洛山长和封山长三人毕竟上了年纪,忙寻隔壁按摩间,靠在舒适的沙发上,三个小服务生为三人按摩腿部和肩颈解乏。 江上青好奇大漠风光图上所题之诗,不顾疲乏,径直走向画作,但见右上角题诗曰: 玉门山嶂几千重,山北山南总是烽。 人依远戍须看火,马踏深山不见踪。 落款柳言恒。 江上青大赞:此二人挥毫泼墨,景美诗更美,果然一个是孤胆英雄出少年,一个是腹有诗书气自华,难怪能成忘年之交! 柳言恒见江上青观摩画作,遂上前:“江爷爷,我爷爷在世时,就对您的行草颇为推崇。言恒所题诗句,笔力距江爷爷您差太远了!” 江上青眼神中透着欣赏:“恒儿,你的书法已自成一派,假以时日,必成大家!” 柳言恒拱手致谢:“江爷爷太夸奖了,言恒有自知之明,还需努力,才能精进。今后还要请江爷爷多多指点!” 江上青斜觑了一眼端坐在一旁的容言澈,笑道:“若论狂草,容山长认了第二,只怕无人敢认第一,恒儿,你日后可多向容山长讨教!” 柳言恒诧异不已:“容山长,我一直以为您擅长欧体,孰料您竟也喜爱狂草!”见容言澈敷衍地点了点头,柳言恒转身坐于容言澈身畔,极力拉拢江容二人:“容山长,您这一次来广元,可得好好与江爷爷切磋切磋,江爷爷的狂草名满大兴呢!清翎有一把江爷爷题词的扇面,宝贝得跟个什么似的,连给我欣赏一下都不行,生怕被我抢走了!” 容言澈也被逗笑了:“清翎县主若喜欢狂草,我那有许多前朝名家的真迹。改天,你们夫妻二人南下江南,去我的库房挑!” 容言澈又转身望向江上青:“那个,江……夫子,若不嫌弃,晚宴后,我二人也留下墨宝于在这黄鹤楼之上,如何?” 江上青喜出望外,原本清俊的脸上,褶子都笑成了花,他坐下道:“容山长,老夫必竭尽全力,不辱使命!” 他又转向柳言恒:“恒儿,你跟清翎说,江爷爷这别的没有,狂草多的是,不过嘛……” “江爷爷,您有何要求,尽管说!”柳言恒信誓旦旦。 “这个,晚宴上可有青瓜蛤蜊和那个温泉土豆炸弹?”见柳言恒点头,江上青又问道,“果酒可管够?那个什么红葡萄酒,还有桂花酒、山楂酒,可有?” 见柳言恒笑而不语,江上青又急急问道:“还有那个什么片皮鸭?清翎在信里可说了,烤炉她一到广元就找铁匠在打造,保管我来了能吃上酥脆可口、滋滋冒油的片皮鸭,还说什么大兴绝无仅有独一份,挠得我心里这个痒痒啊,我千里迢迢赶来广元,可不能食言!” 听江上青这么一说,容言澈也来了兴趣,他于美食一块可算是行家,日常饮食都是精致挑剔得很。 “这个青瓜蛤蜊和土豆温泉炸弹是什么菜肴?我竟闻所未闻。还有片皮鸭,听着就让人流口水!” 江上青笑容可掬,眼角都泛着光:“等会菜上桌,容山长就知道了,天下美食虽无数,但能胜过此三样者,老夫以为寥寥无几,寥寥无几啊!” 见江上青如此推崇,容言澈兴趣大增。此时小二开始上菜了,隔壁按摩间的几位山长也鱼贯而出,纷纷落座。 而楼梯处传来轻盈的脚步声,一个青衣少女推门而入,但见她墨发如丝,头插一支金色步摇,一双大眼睛干净清澈,还忽闪忽闪,透着股机灵劲,一身绸缎白衣佩上青色裙衫,裙边绣着秀竹,淡雅又庄重。 少女周身洋溢着喜悦与青春的气息,她绽开笑容,热情迎接诸位大儒的到来。 “江爷爷,柳山长,还有诸位山长,欢迎光临广元楚地会馆。恒哥哥和我们广元学子盼诸位到来如盼甘霖雨露,今日恒哥哥跟我家舅姥爷做东,请诸位品尝楚地美食,还有江爷爷期盼已久的片皮鸭。” 然后她轻盈地上前给各位大儒鞠躬。一双璧人,并肩而立,一个若三春之桃俏丽,若九秋之菊清新;另一个如皎皎之明月,如玉树般临风。 容言澈大赞:“二人果然般配!” 清翎一拍手,几个穿着统一服饰的少女捧着各式各样的菜肴鱼贯而入。 当先一个白色瓷盘上呈着第一道冷菜——流金岁月,其状若球,挑开如雪的土豆泥,膏体流出,仿若流金淌于白雪之上;第二盘青玉白蛤,青皮脆瓜切丁,伴着颗颗蛤蜊仁,娇艳欲滴;第三道菜:清蒸凤凰卷,色泽艳丽,口感细腻;第四道菜,麻油素干丝,细细的干丝香糯可口,入口即化。 而后八道热菜更是倾倒各位美食家:油焖小龙虾、清蒸武昌鱼、东坡肉、龙井虾仁、蟹黄豆腐、酸辣藕带、腊肉炒冬笋和清炒竹叶菜,两汤则为排骨藕汤和酸菜鱼。样样皆精品。 最后片皮鸭隆重登场之时,几人看直了眼。只见烤的酥脆焦香的鸭子被片成一片片的肉片状,蘸上甜酱,裹上青瓜丝、黄萝卜丝和大葱丝,再包上一层薄薄的春卷皮,入口甜中带咸,酥中带脆,肥而不腻,鲜而不辣。 几人食欲大开,纷纷卷起片皮鸭,连吃相一贯文雅的容言澈都丢了筷子,以手裹之,更不必说江上青了。但见他两口就干掉一块春卷皮裹好的片皮鸭,最后,他直接抄起鸭块,蘸上甜酱入口,连以前最爱的酸菜鱼也顾不上。 多年后,容言澈凭记忆,勾勒《塞上江南十月天》。此作于嘉兴五年的朔州拍卖会上拍得二十万天价,成为大兴在世画家中成交价格最高的拍品。 容言澈笔下的塞上俏江南虽则美矣,然最传神的却是花丛中露出的一抹青色和属于那抹青色的灵动双眼,为柳叶遮住的绝世容颜,还有一位背身而立的白衣男子。 瀚海拍卖行估价五千两,孰料开拍后,数人竞相举牌,竟炒成了天价,最后为一位神秘富商以二十万两拍下。 一个月后,这幅竞品辗转送至冷府。清翎以手摩挲画中那对璧人,良久,竟垂下泪来。 回忆那个秋天,情窦初开的自己遇上皎如明月的柳言恒,二人情定终生。塞上秋日,恰天高云淡,万千风情尽在恒哥哥深情凝望的眼眸中。 遥记得,那一日,楚地会馆的宴会上,与诸君把酒同欢。桂花酿、葡萄酒,杯光壶影。恒哥哥弹奏一曲《苏幕遮》,竟成千古绝唱。 碧云天, 黄叶地, 秋色连波, 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 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而今望断南飞雁,早已不见故人影,只有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昨日的酒香。 泪水嗒嗒滴落纸上,晕开了白衣胜雪的男子,碎裂的,还有清翎的心…… 第198章 品茗盛会 那一夜,几位山长登上黄鹤楼,俯视广元万家灯火,江上青与容言澈挥毫泼墨,留下瑰丽诗篇,传唱大兴南北。 转年,冷记书行(原萧氏书行)集结出版了《塞上江南诗集》,共挑选出一百余首诗作。其中《渭城曲》为开篇之最,柳言恒的《从军行》七首压轴,容言澈、江上青、柳岩林、封大年都有题诗入选,无数学子争相购买。 三日后,盛况空前的品茗大会拉开序幕。 第一日为赛会茶叶品种拍卖和摇号,共筹得六大类一百余种小类的茶叶,外加广元商会自筹的二十余种茶叶。今年清翎又单开另外两大类——花茶和果茶,导致陈氏商行的花茶和果茶一售而空,供不应求。 六大类茶叶第一大类绿茶。清翎按照炒青、烘青、晒青和蒸青四类共选出绿茶六十种小类,包括碧螺春、龙井、雨花茶、毛尖、瓜片、毛峰甘露、眉茶、珠茶、细嫩炒青、松针、滇青、川青、陕青、玉露、煎茶等等。 因为分布范围最广,绿茶的竞拍是最为激烈的。通过柳夫人及广元茶商商会数位品茶师观色、品尝鉴定后,共有三百余家茶商获得竞拍三十种绿茶的资格。 有几个奸商试图在鉴定过程中舞弊,偷换他人的茶叶,被武通判手下的捕快发现。武通判当场取消这几位的竞拍资格,并扭送出城,永不再欢迎对方来广元。 竞拍开始后,前几个绿茶资格的拍卖,因为大伙还在观望,出价还算平稳。但是突然之间,竞拍就异常激烈起来,从五百两一路飙升至五千两,最终十个名额的争夺战,竟然出现了异常恐怖的一个万两以上的出价。 而未能竞拍上的客商个个垂头丧气,唉声叹气。清翎趁机公布了抽奖规则,将有十个幸运名额在落选的茶商中产生。一旦中奖,将不需付任何费用,即可入围。 满场立刻沸腾起来,陈氏商行推出了巨大的转盘,喧嚣的人群几乎将屋顶都要掀翻了。 第二大类白茶主产区分布在大兴东南沿海和滇州地区,分为六小类——白芽茶和白叶茶,主要有银针、白牡丹和贡眉等二十余种。通过鉴定能入围竞拍的茶商共五十余家,但是仅有三十个竞拍名额,多轮竞拍后,共拍得三万四千两。 第三大类黄茶。由于黄茶最重要的工序在于闷黄,这是形成黄茶特点的关键,因此黄茶的三个小类黄芽茶、黄小茶和黄大茶分外惹人注目,品种包括君山银针、蒙顶黄芽、霍山黄芽,雅安黄茶、北港毛尖、泉城绿等等,可谓应有尽有。激烈的竞拍后,共筹得四万两。 第四大类乌龙茶是前世清翎的最爱,因其量少,且集中于东南沿海,乌龙茶在大兴北方并不多见,仅有铁观音、凤凰单丛、冻顶乌龙和高山茶、岩茶、水仙和肉桂等三十余家等品种。 抽奖时,一位白发苍苍的客商抽中了入场券,竟然激动得撅了过去,急得旁边的伙计又是掐人中,又是呼唤救命。 清翎在拍卖会前就安排了广元医馆的医师坐镇会场,以防万一,还配备了青州药厂研制的成药,从心脏类药剂到感冒、呼吸类用药,甚至传染病类药物,应有尽有。 医师紧急抢救,及时帮助老先生服下药物,老先生终于转危为安。拍卖会才得以继续进行。 黑茶倒真是茶如其名,外观黑色,吸引了客商纷纷下场投标。 清翎听柳夫人介绍:黑茶产区主要为大兴中部地区,除了茯茶、千两茶、黑砖茶外,最为着名是云南的普洱。 清翎前世去云南旅游,在茶社品过青柑普洱,故而小声地询问柳夫人:“夫人,大兴可有青柑普洱的炮制方法?” 见夫人摇头,清翎眼转一转:“夫人既然没有,我们便将青柑普洱设为决赛的一道茶品,以其定最终的胜负,如何?” 袁紫衣眼睛一亮:“清翎,好主意,我昨天还在冥思苦想,以哪一道茶为好?” 在两人的商议声中,红茶也竞拍完毕。其中祁门红茶、滇红、正山小种、金骏眉等十余种茶商最终获得入围名额。 借着各地茶商都在场的机会,清翎列出四十道名茶,请大伙推荐十道茶叶为驰名品牌。 会场立马再一次沸腾起来,茶商投票后,暂时领先的前十名为西湖龙井,洞庭碧螺春,祁门红茶、黄山毛峰,庐山云雾茶,六安瓜片,君山银针,信阳毛尖,武夷岩茶,安溪铁观音。 清翎又宣布,在后续的三天比赛中,大会还会邀请数十位嘉宾和专家投票,最终决出十个茶叶名牌。 第二日,各地品茗高手汇聚主会场,经过第一轮初赛的选拔,共有二百名高手入围最终的决赛。 高台前,浅浅的沟渠有清澈的小溪流淌,二百张桌案沿小溪流摆开,选手们纷纷入座。几条小小的木船相连,顺水而下,船上插着拱选手抽签的签号。依据签号,小船又送来选手们需品尝的茶水。 选手们俯身从小船上取出自己签号的茶水,品茗后,写出茶叶品种,交与裁判。 此轮称之为曲水流斛决胜负。比赛如此清新脱俗,选手们大赞,连围观的百姓都大呼过瘾。 一轮过后,三十余位选手惨遭淘汰。 又一轮抽签后,装载着茶水的小船顺水而下。一盏茶的功夫,选手们静品后,写下茶叶的品种。 这一轮座位又空了不少。 第三轮的茶叶品种明显冷门了许多,此轮过后,场地中央仅剩下十八位高手,这其中就包括容言澈。座中有一位紫衣少女颇引人注目,她柳叶眉,丹凤眼,白皙面容,一身粉衣,浅粉衣衫与深紫长裙搭配,俏丽脱俗。 第四轮为茶叶知识的校考。每位选手就指定的五种茶叶品种,从色香味和营养、培植、采茶和烘炒技艺等项加以评述。 因为日头升高,清翎适时推出了遮阳棚。十八顶遮阳棚由陈氏商行的伙计们缓缓推入。高大的木头柱子,底部一尺多长的压舱石下,石内嵌着滚轮。木柱斜侧遮阳伞撑开后,将选手们的桌案笼罩在绿茵之下。 大约一个时辰后,十八位选手的茶艺评论经誊抄后摆在裁判的桌案上,江上青、袁紫衣、广元茶业商会的胡修远、姚太守以及江南茶艺评论大师封宇光五人打分,汇总后来了按总分排序。 最终容言澈、江左少年陆舜钦和紫衣少女薛之扬进入前三。待撕开张榜的名单,满场轰动,大伙都没想到紫衣少女能进入前三甲。 柳夫人与几位仲裁商议后,宣布最终决赛加试花茶、果茶和一道神秘茶品。 不出意外,容言澈成功猜中花茶和果茶名。要知道,陈氏商行的花茶果茶容言澈全尝了个遍,如果这都不能赢,那他这个江南第一才子也算白活了。 江左少年郎陆舜钦和紫衣少女都倒在了第二道花茶之上,自此容言澈已无可争议地拔得头筹。 薛之扬不服,要求按照原来的流程,继续品完最后一道神秘茶品。 少女嗓音甜美:“柳夫人,非是我不甘心失败,而是我自川西茶乡而来,立志要尝尽天下茶叶,夫人,我实在心痒,想尝一尝最后这道神秘茶品!” 柳夫人笑道:“薛姑娘远道而来,,我广元百姓欢迎姑娘都来不及,又怎会不成全姑娘呢?” 一道青玉杯顺水而下,至三位桌案前。当三人举杯品尝时,满场俱静,连一根针掉落在地都能听得见。 第198章 品茗盛会 那一夜,几位山长登上黄鹤楼,俯视广元万家灯火,江上青与容言澈挥毫泼墨,留下瑰丽诗篇,传唱大兴南北。 转年,冷记书行(原萧氏书行)集结出版了《塞上江南诗集》,共挑选出一百余首诗作。其中《渭城曲》为开篇之最,柳言恒的《从军行》七首压轴,容言澈、江上青、柳岩林、封大年都有题诗入选,无数学子争相购买。 三日后,盛况空前的品茗大会拉开序幕。 第一日为赛会茶叶品种拍卖和摇号,共筹得六大类一百余种小类的茶叶,外加广元商会自筹的二十余种茶叶。今年清翎又单开另外两大类——花茶和果茶,导致陈氏商行的花茶和果茶一售而空,供不应求。 六大类茶叶第一大类绿茶。清翎按照炒青、烘青、晒青和蒸青四类共选出绿茶六十种小类,包括碧螺春、龙井、雨花茶、毛尖、瓜片、毛峰甘露、眉茶、珠茶、细嫩炒青、松针、滇青、川青、陕青、玉露、煎茶等等。 因为分布范围最广,绿茶的竞拍是最为激烈的。通过柳夫人及广元茶商商会数位品茶师观色、品尝鉴定后,共有三百余家茶商获得竞拍三十种绿茶的资格。 有几个奸商试图在鉴定过程中舞弊,偷换他人的茶叶,被武通判手下的捕快发现。武通判当场取消这几位的竞拍资格,并扭送出城,永不再欢迎对方来广元。 竞拍开始后,前几个绿茶资格的拍卖,因为大伙还在观望,出价还算平稳。但是突然之间,竞拍就异常激烈起来,从五百两一路飙升至五千两,最终十个名额的争夺战,竟然出现了异常恐怖的一个万两以上的出价。 而未能竞拍上的客商个个垂头丧气,唉声叹气。清翎趁机公布了抽奖规则,将有十个幸运名额在落选的茶商中产生。一旦中奖,将不需付任何费用,即可入围。 满场立刻沸腾起来,陈氏商行推出了巨大的转盘,喧嚣的人群几乎将屋顶都要掀翻了。 第二大类白茶主产区分布在大兴东南沿海和滇州地区,分为六小类——白芽茶和白叶茶,主要有银针、白牡丹和贡眉等二十余种。通过鉴定能入围竞拍的茶商共五十余家,但是仅有三十个竞拍名额,多轮竞拍后,共拍得三万四千两。 第三大类黄茶。由于黄茶最重要的工序在于闷黄,这是形成黄茶特点的关键,因此黄茶的三个小类黄芽茶、黄小茶和黄大茶分外惹人注目,品种包括君山银针、蒙顶黄芽、霍山黄芽,雅安黄茶、北港毛尖、泉城绿等等,可谓应有尽有。激烈的竞拍后,共筹得四万两。 第四大类乌龙茶是前世清翎的最爱,因其量少,且集中于东南沿海,乌龙茶在大兴北方并不多见,仅有铁观音、凤凰单丛、冻顶乌龙和高山茶、岩茶、水仙和肉桂等三十余家等品种。 抽奖时,一位白发苍苍的客商抽中了入场券,竟然激动得撅了过去,急得旁边的伙计又是掐人中,又是呼唤救命。 清翎在拍卖会前就安排了广元医馆的医师坐镇会场,以防万一,还配备了青州药厂研制的成药,从心脏类药剂到感冒、呼吸类用药,甚至传染病类药物,应有尽有。 医师紧急抢救,及时帮助老先生服下药物,老先生终于转危为安。拍卖会才得以继续进行。 黑茶倒真是茶如其名,外观黑色,吸引了客商纷纷下场投标。 清翎听柳夫人介绍:黑茶产区主要为大兴中部地区,除了茯茶、千两茶、黑砖茶外,最为着名是云南的普洱。 清翎前世去云南旅游,在茶社品过青柑普洱,故而小声地询问柳夫人:“夫人,大兴可有青柑普洱的炮制方法?” 见夫人摇头,清翎眼转一转:“夫人既然没有,我们便将青柑普洱设为决赛的一道茶品,以其定最终的胜负,如何?” 袁紫衣眼睛一亮:“清翎,好主意,我昨天还在冥思苦想,以哪一道茶为好?” 在两人的商议声中,红茶也竞拍完毕。其中祁门红茶、滇红、正山小种、金骏眉等十余种茶商最终获得入围名额。 借着各地茶商都在场的机会,清翎列出四十道名茶,请大伙推荐十道茶叶为驰名品牌。 会场立马再一次沸腾起来,茶商投票后,暂时领先的前十名为西湖龙井,洞庭碧螺春,祁门红茶、黄山毛峰,庐山云雾茶,六安瓜片,君山银针,信阳毛尖,武夷岩茶,安溪铁观音。 清翎又宣布,在后续的三天比赛中,大会还会邀请数十位嘉宾和专家投票,最终决出十个茶叶名牌。 第二日,各地品茗高手汇聚主会场,经过第一轮初赛的选拔,共有二百名高手入围最终的决赛。 高台前,浅浅的沟渠有清澈的小溪流淌,二百张桌案沿小溪流摆开,选手们纷纷入座。几条小小的木船相连,顺水而下,船上插着拱选手抽签的签号。依据签号,小船又送来选手们需品尝的茶水。 选手们俯身从小船上取出自己签号的茶水,品茗后,写出茶叶品种,交与裁判。 此轮称之为曲水流斛决胜负。比赛如此清新脱俗,选手们大赞,连围观的百姓都大呼过瘾。 一轮过后,三十余位选手惨遭淘汰。 又一轮抽签后,装载着茶水的小船顺水而下。一盏茶的功夫,选手们静品后,写下茶叶的品种。 这一轮座位又空了不少。 第三轮的茶叶品种明显冷门了许多,此轮过后,场地中央仅剩下十八位高手,这其中就包括容言澈。座中有一位紫衣少女颇引人注目,她柳叶眉,丹凤眼,白皙面容,一身粉衣,浅粉衣衫与深紫长裙搭配,俏丽脱俗。 第四轮为茶叶知识的校考。每位选手就指定的五种茶叶品种,从色香味和营养、培植、采茶和烘炒技艺等项加以评述。 因为日头升高,清翎适时推出了遮阳棚。十八顶遮阳棚由陈氏商行的伙计们缓缓推入。高大的木头柱子,底部一尺多长的压舱石下,石内嵌着滚轮。木柱斜侧遮阳伞撑开后,将选手们的桌案笼罩在绿茵之下。 大约一个时辰后,十八位选手的茶艺评论经誊抄后摆在裁判的桌案上,江上青、袁紫衣、广元茶业商会的胡修远、姚太守以及江南茶艺评论大师封宇光五人打分,汇总后来了按总分排序。 最终容言澈、江左少年陆舜钦和紫衣少女薛之扬进入前三。待撕开张榜的名单,满场轰动,大伙都没想到紫衣少女能进入前三甲。 柳夫人与几位仲裁商议后,宣布最终决赛加试花茶、果茶和一道神秘茶品。 不出意外,容言澈成功猜中花茶和果茶名。要知道,陈氏商行的花茶果茶容言澈全尝了个遍,如果这都不能赢,那他这个江南第一才子也算白活了。 江左少年郎陆舜钦和紫衣少女都倒在了第二道花茶之上,自此容言澈已无可争议地拔得头筹。 薛之扬不服,要求按照原来的流程,继续品完最后一道神秘茶品。 少女嗓音甜美:“柳夫人,非是我不甘心失败,而是我自川西茶乡而来,立志要尝尽天下茶叶,夫人,我实在心痒,想尝一尝最后这道神秘茶品!” 柳夫人笑道:“薛姑娘远道而来,,我广元百姓欢迎姑娘都来不及,又怎会不成全姑娘呢?” 一道青玉杯顺水而下,至三位桌案前。当三人举杯品尝时,满场俱静,连一根针掉落在地都能听得见。 第199章 决胜之局 容言澈白衣胜雪,端坐于桌前。他轻举玉杯,置于唇边,闭眼轻闻片刻,似乎特享受这寂静时刻。半晌,他轻抿一口,闭眼回味,沉吟片刻后,再品尝了一口茶,然后放下茶杯,半晌竟未动笔。 满场倒吸一口凉气:完了,容山长竟然也不知。众人叽叽喳喳,小声议论。 江左少年郎陆舜钦一身青衣,腰间一枚玲珑剔透的鱼型玉佩,据说这枚是江南世家陆家的身份象征,应该是陆家长房嫡子。小小少年郎,能进三甲,已是难得。刚才,他举杯品茗,但也如容言澈一般,久久不敢动笔。 紫衣少女薛之扬迫不及待品尝后,托腮冥想半天,又噘起小嘴再泯一口,然后在题板上涂涂抹抹。 清翎自责不已:这个朝代尚无青柑普洱,自己这番折腾,实属为难人,唉,怕是要被人骂了!她与柳夫人对视了一眼,竟都从对方的眼神中察觉出一丝后悔。 一炷香功夫后,仲裁鸣锣,宣告最后时刻到来。容言澈突然睁眼,挥笔疾书几个大字,然后呈到小船上。陆舜钦叹了口气,书写茶名,却又有些犹疑。薛之扬小嘴嘟囔,最终又涂抹了一番,然后也将题板搁在小船上。 小船顺流而下,在众人的目视中,缓缓回到台前。 最先到达的是陆舜钦的题板,上写着六个大字——普洱桔皮茶,薛之扬的题板上最后的答案是普洱橘子果干茶,虽未全中,已大差不差了。 清翎轻舒一口气,古人不乏厉害之辈啊,好歹没有完全为难住他们。 待到看到容言澈的题板,清翎和柳夫人俱诧异不已。要知道,这道青柑普洱乃是清翎与柳夫人亲手炮制,锁在小盒内。若非她二人制成后秘而未宣,此刻清翎真的怀疑容言澈偷题了,因为他的题板上赫然写着——青柑普洱,竟与答案一模一样。 清翎与柳夫人对视一眼,柳夫人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问道:“容山长,作为此次大会的仲裁长,我不得不问一句,容山长缘何判断出此茶为青柑普洱?须知,陆公子和薛姑娘写出桔皮和橘干已属难得。” 容言澈见柳夫人如此一问,便知自己应该答对了,遂笑道:“元晦知柳夫人这道茶必然藏有玄机,这普洱易猜,然青柑难辨。我初尝时,觉得有柑橘的清香,但又稍有涩味,细品之下,还有一分酸甜,与醇厚的普洱相得益彰。虽与桔皮或橘干味相近,但元晦心知绝非如此。幼时,我曾读过农书,犹记得书中介绍柑橘十月成熟,然今秋北方比比往年略微推迟,此时恰是小青柑生长季节,其涩味与酸甜味又恰恰符合今日这道茶的口味,所以我大胆猜测了一下,也不知是否猜中?” 柳夫人赞道:“容山长博学广闻,记忆力和推断力如此之强,实属罕见。紫衣佩服不已。” “不过,”容言澈又斟酌道,“元晦尝了此茶,觉得青柑入味稍浅,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此茶有什么特殊讲究,还望夫人能替元晦解惑。” 柳夫人嗓音清润,令人如沐春风,她笑赞道:“容山长果然厉害,连这都尝得出。说实话,这青柑普洱作为最后一道压轴茶,乃昨日才定下。只是我们要迅速烤干小青柑,又不能过分影响小青柑的味道,清翎县主为此想了很多办法,也只能做到如此。所以非是有何考究,而是实难兼顾。不过清翎说了,多给她几日,她定能完美解决这一问题。” 说罢,命人呈上昨夜才制好的青柑普洱。但见浅黄色的锦缎之上,是一枚小小的青柑,通体干燥,色泽灰青,小小的盖帽掀开,满是醇香的普洱。 容言澈叹道:“清翎县主果然兰心慧质,竟有如此奇思妙想,又能一夜之间烤干小青柑,且与茶叶混合,吾不及也!” 要知道,容言澈之狷狂,如同他的学问早就闻名于天下有所闻,能如此诚心服人,实属平生第一遭。 少年陆舜钦更是膜拜不已,他起身而立,恭恭敬敬地向台上诸位仲裁和大贤们鞠躬:“谢柳夫人及容山长替我解惑,天下还有这等奇思妙想,我竟不知,真真是井底之蛙!” 连紫衣少女薛之扬都彻底服气了,她小嘴嘚啵嘚啵:“柳夫人,清翎县主,谢谢你们炮制的这道茶品,我薛之扬从未尝过,此番也算了了一桩心愿。请受我一拜,谢夫人成全!” 柳夫人笑着扶起小姑娘,又命人宣布最终决赛结果。 但听得广元茶行的封大师大声宣布:“广元第一届品茗大会自此决出前三甲:第三名,川西汾州薛记茶行薛之扬姑娘,第二名江南庆州陆家陆舜钦,第一名,庐州安陵书院容言澈容山长!” 霎时间,鼓声阵阵,鞭炮齐鸣,姚太守将象征三甲身份的小金人、小银人和小铜人颁发到三人手中,还有赛会给予的丰厚奖金。第三名五百两,第二名一千两,第一名两千两。 要说少年就是脑子活泛,陆舜钦当场就捐了这一千两的奖金。少年说:“我将奖金捐出,并非沽名钓誉,而是想以其入股广元新建的茶厂。我知清翎县主意欲筹备茶厂,以茶叶建立西域各国与大兴的联系,我虽不才,愿追随冷记及陈氏商行!” 清翎大喜,陆舜钦可是江南世家的嫡子和继承人,有他的加盟,广元必将迎来茶行的新一轮繁荣! 之后,一条长龙和四只小狮子进入场中央,龙狮表演正式开始。在围观群众一连串的喝彩声中,品茗大会宣告胜利结束。 接下来是为期三天的茶叶博览会,大会除了为各地茶商提供交易平台外,还宣布筹建广元附近十八乡的茶园建设以及广元的茶厂。 要知道,广元距离西域各国距离最近,从江南、东南沿海和川西、滇桂运茶至广元,运费本就价格不菲,如今世道又不太平,若能在广元建茶园和茶厂,可省下一大笔开销,而且清翎县主说了,会推出新型工具,助力茶厂,因此各家茶商都争相投资。 短短三天,各类交易及投资突破十万两,创下广元茶行交易的崭新记录。 待到博览会落下帷幕,广元城内人群依然络绎不绝,无他,戏剧节的谢幕表演在东西南北四大会场又轰轰烈烈上演了。 容言澈等人终于有机会,一睹广元军营数百将士的精彩表演,几人看得热泪盈眶,热血沸腾,容言澈第一次欢呼到嗓子嘶哑的程度。 至幕终,全体观众起立,数百健儿齐声吟唱瑰丽诗篇。柳山长、洛山长、封山长早已泣不成声,就连甚少动容的江上青都热泪盈眶,更不必提那个拔得头筹的容言澈,早已泪湿蘸巾。 大厅里蓦地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多年以后,清溪江南北依然反复吟咏着这首《胡无人》: 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 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 胡无人,汉道昌。 陛下之寿三千霜。但歌大风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众人齐声应和: 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 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 胡无人,汉道昌。 陛下之寿三千霜。但歌大风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那是万千百姓对大兴三千里江山最深情的呼唤! 转年,亦即嘉兴元年,已是新皇的萧珏颁布了第一道圣旨,大赦天下。 大兴复兴昌盛之进程,自此拉开了序幕。 第199章 决胜之局 容言澈白衣胜雪,端坐于桌前。他轻举玉杯,置于唇边,闭眼轻闻片刻,似乎特享受这寂静时刻。半晌,他轻抿一口,闭眼回味,沉吟片刻后,再品尝了一口茶,然后放下茶杯,半晌竟未动笔。 满场倒吸一口凉气:完了,容山长竟然也不知。众人叽叽喳喳,小声议论。 江左少年郎陆舜钦一身青衣,腰间一枚玲珑剔透的鱼型玉佩,据说这枚是江南世家陆家的身份象征,应该是陆家长房嫡子。小小少年郎,能进三甲,已是难得。刚才,他举杯品茗,但也如容言澈一般,久久不敢动笔。 紫衣少女薛之扬迫不及待品尝后,托腮冥想半天,又噘起小嘴再泯一口,然后在题板上涂涂抹抹。 清翎自责不已:这个朝代尚无青柑普洱,自己这番折腾,实属为难人,唉,怕是要被人骂了!她与柳夫人对视了一眼,竟都从对方的眼神中察觉出一丝后悔。 一炷香功夫后,仲裁鸣锣,宣告最后时刻到来。容言澈突然睁眼,挥笔疾书几个大字,然后呈到小船上。陆舜钦叹了口气,书写茶名,却又有些犹疑。薛之扬小嘴嘟囔,最终又涂抹了一番,然后也将题板搁在小船上。 小船顺流而下,在众人的目视中,缓缓回到台前。 最先到达的是陆舜钦的题板,上写着六个大字——普洱桔皮茶,薛之扬的题板上最后的答案是普洱橘子果干茶,虽未全中,已大差不差了。 清翎轻舒一口气,古人不乏厉害之辈啊,好歹没有完全为难住他们。 待到看到容言澈的题板,清翎和柳夫人俱诧异不已。要知道,这道青柑普洱乃是清翎与柳夫人亲手炮制,锁在小盒内。若非她二人制成后秘而未宣,此刻清翎真的怀疑容言澈偷题了,因为他的题板上赫然写着——青柑普洱,竟与答案一模一样。 清翎与柳夫人对视一眼,柳夫人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问道:“容山长,作为此次大会的仲裁长,我不得不问一句,容山长缘何判断出此茶为青柑普洱?须知,陆公子和薛姑娘写出桔皮和橘干已属难得。” 容言澈见柳夫人如此一问,便知自己应该答对了,遂笑道:“元晦知柳夫人这道茶必然藏有玄机,这普洱易猜,然青柑难辨。我初尝时,觉得有柑橘的清香,但又稍有涩味,细品之下,还有一分酸甜,与醇厚的普洱相得益彰。虽与桔皮或橘干味相近,但元晦心知绝非如此。幼时,我曾读过农书,犹记得书中介绍柑橘十月成熟,然今秋北方比比往年略微推迟,此时恰是小青柑生长季节,其涩味与酸甜味又恰恰符合今日这道茶的口味,所以我大胆猜测了一下,也不知是否猜中?” 柳夫人赞道:“容山长博学广闻,记忆力和推断力如此之强,实属罕见。紫衣佩服不已。” “不过,”容言澈又斟酌道,“元晦尝了此茶,觉得青柑入味稍浅,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此茶有什么特殊讲究,还望夫人能替元晦解惑。” 柳夫人嗓音清润,令人如沐春风,她笑赞道:“容山长果然厉害,连这都尝得出。说实话,这青柑普洱作为最后一道压轴茶,乃昨日才定下。只是我们要迅速烤干小青柑,又不能过分影响小青柑的味道,清翎县主为此想了很多办法,也只能做到如此。所以非是有何考究,而是实难兼顾。不过清翎说了,多给她几日,她定能完美解决这一问题。” 说罢,命人呈上昨夜才制好的青柑普洱。但见浅黄色的锦缎之上,是一枚小小的青柑,通体干燥,色泽灰青,小小的盖帽掀开,满是醇香的普洱。 容言澈叹道:“清翎县主果然兰心慧质,竟有如此奇思妙想,又能一夜之间烤干小青柑,且与茶叶混合,吾不及也!” 要知道,容言澈之狷狂,如同他的学问早就闻名于天下有所闻,能如此诚心服人,实属平生第一遭。 少年陆舜钦更是膜拜不已,他起身而立,恭恭敬敬地向台上诸位仲裁和大贤们鞠躬:“谢柳夫人及容山长替我解惑,天下还有这等奇思妙想,我竟不知,真真是井底之蛙!” 连紫衣少女薛之扬都彻底服气了,她小嘴嘚啵嘚啵:“柳夫人,清翎县主,谢谢你们炮制的这道茶品,我薛之扬从未尝过,此番也算了了一桩心愿。请受我一拜,谢夫人成全!” 柳夫人笑着扶起小姑娘,又命人宣布最终决赛结果。 但听得广元茶行的封大师大声宣布:“广元第一届品茗大会自此决出前三甲:第三名,川西汾州薛记茶行薛之扬姑娘,第二名江南庆州陆家陆舜钦,第一名,庐州安陵书院容言澈容山长!” 霎时间,鼓声阵阵,鞭炮齐鸣,姚太守将象征三甲身份的小金人、小银人和小铜人颁发到三人手中,还有赛会给予的丰厚奖金。第三名五百两,第二名一千两,第一名两千两。 要说少年就是脑子活泛,陆舜钦当场就捐了这一千两的奖金。少年说:“我将奖金捐出,并非沽名钓誉,而是想以其入股广元新建的茶厂。我知清翎县主意欲筹备茶厂,以茶叶建立西域各国与大兴的联系,我虽不才,愿追随冷记及陈氏商行!” 清翎大喜,陆舜钦可是江南世家的嫡子和继承人,有他的加盟,广元必将迎来茶行的新一轮繁荣! 之后,一条长龙和四只小狮子进入场中央,龙狮表演正式开始。在围观群众一连串的喝彩声中,品茗大会宣告胜利结束。 接下来是为期三天的茶叶博览会,大会除了为各地茶商提供交易平台外,还宣布筹建广元附近十八乡的茶园建设以及广元的茶厂。 要知道,广元距离西域各国距离最近,从江南、东南沿海和川西、滇桂运茶至广元,运费本就价格不菲,如今世道又不太平,若能在广元建茶园和茶厂,可省下一大笔开销,而且清翎县主说了,会推出新型工具,助力茶厂,因此各家茶商都争相投资。 短短三天,各类交易及投资突破十万两,创下广元茶行交易的崭新记录。 待到博览会落下帷幕,广元城内人群依然络绎不绝,无他,戏剧节的谢幕表演在东西南北四大会场又轰轰烈烈上演了。 容言澈等人终于有机会,一睹广元军营数百将士的精彩表演,几人看得热泪盈眶,热血沸腾,容言澈第一次欢呼到嗓子嘶哑的程度。 至幕终,全体观众起立,数百健儿齐声吟唱瑰丽诗篇。柳山长、洛山长、封山长早已泣不成声,就连甚少动容的江上青都热泪盈眶,更不必提那个拔得头筹的容言澈,早已泪湿蘸巾。 大厅里蓦地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多年以后,清溪江南北依然反复吟咏着这首《胡无人》: 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 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 胡无人,汉道昌。 陛下之寿三千霜。但歌大风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众人齐声应和: 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 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 胡无人,汉道昌。 陛下之寿三千霜。但歌大风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那是万千百姓对大兴三千里江山最深情的呼唤! 转年,亦即嘉兴元年,已是新皇的萧珏颁布了第一道圣旨,大赦天下。 大兴复兴昌盛之进程,自此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