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和驸马的日常生活》 第1章 成婚 仲春时节,和风煦煦,垂柳依依,最是一年好时节。 二月二十,大吉,宜嫁娶。 帝王嫁女,十里红妆,满城春色似乎也暗淡了许多。 街道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从皇宫门口到兵部尚书府晏家,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孩童跑来跑去,笑声如铃。 岁宁公主姜初月着花钗青质连裳,青衣革带韈履,端坐在花轿中。 肌肤如凝脂白玉,额上点着梅花花钿,端的一副朱唇皓齿,明艳逼人。 车窗外热闹非凡,鼓乐声响彻天地, 姜初月面上无一丝表情。 成婚非她所愿,君王的旨意,就算她是公主也不能拒绝。 不知走了多久,噼里啪啦的炮仗声传入耳中,她这才知道花轿马上要到了。 随着一声“落轿”,一名五六岁的出轿小娘进来,在她的袖口拉了三下,姜初月这才从花轿中出来。 她莲步轻移,裙摆摇曳,刚一站定,绾着同心结的牵红就被递到眼前。 姜初月顿了片刻,才接住。 视线被遮住,她走得很慢,几句谈论就这样涌入耳中。 “晏家真有福气,娶得可是陛下与先皇后的嫡公主。” “可不是,听说这嫡公主还在皇陵行宫为国祈福六年,实乃大义之人。” “哎哎哎,你们有谁知道,这嫡公主相貌如何?” “这倒不清楚,莫非你知道?” …… 听着这些闲言碎语,姜初月内心轻嘲,她竟不知,自己何时在民间有了这般好名声。 喜堂内亲朋好友早已欢聚一堂,她被扶着和身旁的人并排站好,赞礼官高唱道:“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随着最后一句落下,在一片嘈杂声中,姜初月正式嫁给了兵部尚书嫡次子,晏清时。 婚房内,一连串的吉祥话后,一柄玉如意缓缓伸到她的盖头下。 视野逐渐开阔,姜初月目光慢慢上移,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渐渐映入眼中。 她定定地瞧着,目光带着审视,原来这就是父皇给她选的人,是个俊俏的书生呢。 眼见着绯红在书生的耳旁脸颊攀爬,姜初月无动于衷。 她静静看着晏清时端端正正朝自己行礼,“公主安好,臣这厢有礼了。” 在一众人的哄笑中,姜初月声线如常,“郎君请起。” 全福夫人端着两杯酒过来,“公主,驸马,请喝合卺酒。” 姜初月淡淡一笑,“夫人,这酒非喝不可吗?” “那是自然,喝了合卺酒,夫妻同心又同德。所以公主,这酒是一定要喝的。”全福夫人以为她不懂,笑着解释道。 只有一旁的晏清时,脸上的笑容减了许多。 姜初月闻言,也未多说什么,只点点头,端起一杯酒,看向自己的驸马。 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两人完成了仪式。 合卺礼后,喜娘示意晏清时解下她发间红色的发带。 而后递来一把剪刀,在一连串吉祥话中,两人互相剪下对方的一缕头发。 由晏清时挽成合髻,放入锦囊中,最后交给姜初月。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全福夫人笑颜如花,“公主和驸马往后一定和和美美。” “丝缕挽扣,永结同好!”同行的妇人也祝贺道。 行完结发礼,姜初月和晏清时再次对拜,拜完后两人坐回床上。 跟随的一大群妇人开始撒金钱,每个钱上刻着‘长命富贵’的字样,每十文被绑一彩条。 如此才算礼成。 一切尘埃落定后,皇帝派来观看仪式的女官起身告辞,其他人也陆续离开。 “啪”一声,房门被合上,屋内只留下姜初月和晏清时两人。 龙凤喜烛的毕剥声,在静谧的室内清晰可闻。 夜色渐浓,灯火初亮,百鸟朝凤的乐声不远不近的传来,尚书府的宴席刚刚开始。 “驸马,不去敬酒吗?”姜初月率先打破满室的宁静。 “请公主用些餐饭,臣这便去了。”晏清时眉目柔和,拱手行了一礼,才退出去。 房间内重新恢复寂静,目之所及皆是刺眼的红。 各处的窗户都被粘贴上“囍”字,正对门的案几上摆放着龙凤喜烛。 就连床幔也换成了喜庆的颜色,上面还用各色丝线绣着鸳鸯戏水和并蒂莲花。 一切都昭示着她已经成婚,而给她无尽宠爱的母后,却再也看不到了。 脑海中不由得想起出嫁前一夜,父皇告诉她的话。 “如今北凉铁骑愈发强盛,朝中外戚当权,国库日渐空虚,此乃国家三难,尤以北凉为重。你是皇家公主,既享百姓供养,就该为百姓考虑。” 这般冠冕堂皇的言语,不过是告诉她,她只是用来拉拢晏家的棋子罢了。 可棋子也有翻身的时候,棋子也总有一天会挣脱被摆布的命运。 侍女端了饭菜上来,姜初月安静的吃着,不紧不慢的样子犹如一幅画。 她用膳和宫里的其他主子不一样,不喜欢别人布菜,只喜欢自己动手。 用过膳,稍作休息,姜初月便唤来侍女为自己梳洗,也不管晏清时。 梳洗过后,换了身轻便的衣服,这才觉得浑身舒坦了许多。 侍女问嫁妆中的剑如何处置,姜初月叫她拿了来,仔细端详半晌,方拔出轻轻擦拭。 也不知时辰几何,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晏清时抬眸,就看到他的妻子穿着一身胭脂红亵衣,坐在床边,正擦拭着一柄剑。 那剑在烛光下,泛着幽幽的寒光,让他的一点点醉意,瞬间消失殆尽。 “公主,这是?” 话音刚落,那剑就横在眼前,他进不得也不敢退。 “驸马以为,我这剑如何?”姜初月唇角挂着浅笑,离得他十分近。 晏清时这才看到,公主竟长了一双桃花眼,他记得有本书曾说,“桃花眼,含情眸,似醉非醉惹人怜。” 可他从这双眼睛中看到的,只有如孤月一般的清冷和沉静,亦如寒潭深水般,神秘莫测。 梅花香丝丝缕缕窜入鼻中,瓷白细腻的脖颈不偏不倚落入眼前,晏清时微微侧过头,平静的说道:“甚好。” “是吗?”姜初月反问道,“驸马以为好在哪里?” 说着他的几根头发就缓缓落了地。 晏清时笑容微滞,出口的话仍旧温和,“此剑乃精铁所造,寒光乍现,吹毛利刃,且剑身轻薄,是以可称之为一把好剑。” “没想到驸马本为书生,却对剑也有所涉猎。”姜初月淡淡一笑,放下手中的剑,扔给一旁的侍女。 “鄙人拙见,公主见笑了。”晏清时微一拱手,笑意不达眼底。 没了花钗礼衣,公主的身躯在烛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可晏清时却并未放下心来。 没有人告诉他,岁宁公主是会武的。 第2章 做梦 这赐婚来的突然,公主又离开长安六年,关于她的一切都是道听途说来的,他并不了解自己的这位妻子。 传言说从前先皇后对她很好,又说她克母才导致先皇后崩逝,还有说陛下对她寄予厚望。 总之,传言很多,他却觉得没有一个能对得上。 但公主离开长安六年,名义上是为国祈福,实际上到底是为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而陛下突然把公主下嫁,他不由得多想,是不是边关不稳。 这些年关于北凉铁骑的传闻越来越多,都是讲北凉铁骑来无影去无踪,刀戈剑戟鲜有对手。 这些传闻多了,免不得让人忧思。 大齐并不尚武,皇族公主,闺阁小姐,大都擅诗词音律,轻骑马射箭。 如今,却出了一位会武的公主。 一位在新婚夜,拿着剑横在夫君眼前,问如何的公主。 当真是有趣极了。 看驸马站在那里静默不语,姜初月以为吓到了他,也对,毕竟是个书生。 这红衣艳艳,却仍旧显得羸弱了一些。 她轻笑一声,“驸马不必恐慌,本公主不杀人,只是今夜要委屈你打一回地铺了。” “明日我会让人收拾一间院子出来,你搬去住。” “院子?”晏清时扬唇一笑,他脚步轻移,慢慢靠近姜初月,“公主这是要和我分房睡吗?” 看着他靠近,姜初月没有丝毫羞涩之意,反而伸手揽住晏清时的腰,贴着他的耳朵问道:“驸马这是要和本公主,同榻而眠吗?” 梅花香愈发浓了,呼吸喷在脸上,晏清时忍着痒意道:“那公主可允?” 姜初月莞尔一笑,附在他耳边一字一句道:“驸马,天黑了,适合做梦。” 说罢,回身钻进床帐中,“驸马要是不想睡,那就另找他处。” 晏清时愣在原地,梅花香的味道经久不散,腰间还残留着一点热意。 反应过来后,失笑不已,他这是反被调戏了? 如墨的瞳孔愈发幽深,须臾,他打开柜子,拿了两床被子,铺在地下。 一夜安睡。 翌日,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屋内,昏暗的室内渐渐有了光亮。 姜初月从睡梦中醒来,就发现她的驸马早已经起了,此刻正欣赏着她的多宝阁。 今日他穿了一身月白色圆领袍服,乌发用一根玉簪束起,脊背笔直似青松,通身气度清雅,如竹如玉。 果真好颜色。 姜初月没有出声,静静瞧着,她虽然不满被安排的婚姻,可也不得不承认,驸马属实俊朗。 晏清时早已察觉到身后的视线,他微微转过身,语气温和地说道 :“公主起了?” 姜初月点点头,不一会儿伺候的侍女鱼贯而入。 今日是敬茶的日子,不好耽误。 她一边梳妆,一边观察正在喝茶的晏清时。 他如今已经十七了,只比自己小一岁,听说读书极好。 现今已夺得乡试解元,会试会元,接下来是殿试,若再能夺魁,便是三元及第。 这是大齐的头一份,前朝曾有人连夺六元,而大齐尚未出一个这样的人。 晏清时发现公主在看他,可公主未曾说话,他也不好吭声,只能不停地喝茶。 导致姜初月以为他很口渴, 不解地问道:“驸马一大早怎的这般口干?” 晏清时立刻放下茶杯,微笑着说道:“公主可是收拾妥帖了?” 他不回答,姜初月也不好多问,对镜查看了一番,才抬步出门。 她今日是一身胭脂红襦裙,裙摆绣着梅花纹样,发间带着金镶玉步摇和玉兰簪子,耳朵上是红宝石耳坠子,整个人雍容典雅,气度不凡。 晏家位于明正街上,在晏家东边皇帝另辟了一座公主府,与晏家只隔一道院墙,为方便平日来往请安,开了一道门行走。 从公主府到晏家正堂的路上,种植了许多鲜花,每走几步便不一样。 有桃花、玉兰花、海棠等,各色花朵娇艳欲滴,芳香四溢,姜初月觉得自己身上也沾染了不少香气。 正堂内阖府上下已经等着了,看见姜初月进来,全都起身见礼。 她身份尊贵,不管是谁都得先遵着君臣之礼。 等众人行完礼,又给晏清时的父亲,时任兵部尚书的晏德和母亲周氏敬茶。 晏清时只有一个嫡出的兄长,已经成婚。 没有嫡出的姐姐妹妹,庶出的倒有几个。 周氏看着是个严肃的人 ,从头到尾也没有对晏清时笑过,倒是对她的长子笑得很真切。 末了晏清时的父亲叮嘱道:“嫁给犬子让公主受委屈了,日后公主若有不便之处,尽可告诉微臣。” “尚书大人客气了,”姜初月笑得一脸和气,“清时甚好,我很满意。” 不管怎么说,晏清时都是她的夫君,这点面子她还是愿意给的。 可这周氏怎么怪怪的,再看晏清时的脸色,也没了一点笑意。 姜初月很识趣,吃过饭就回自己的公主府,至于晏清时如何,她不想管。 回到公主府,姜初月立马安排人收拾一个院子出来。 她则卸掉珠翠钗环,换了身轻便的衣服,靠在软塌上吃着柑橘,身后阳光正暖,她吃着吃着就歪倒在一边睡着了。 侍女元香拿了一张薄毯盖在公主身上,春日的天气乍暖还寒。 晏清时甫一进门,就看到公主正酣睡,不知梦到了什么,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 这般模样,和昨日里戴着虚假面具、冷眼看人的姿态一点也不像。 耳旁莫名回响起今早她说的那句,“清时很好,我很满意。” 一瞬间又想起,她说的定是假话,遂敛了笑意,从房中退出来。 一个侍女上前询问道:“驸马,院落已经按照公主吩咐收拾好了,您看有什么需要添减的?” “你们公主平日里做事也是这般利落?”晏清时不答反问。 侍女不明白驸马是什么意思, 但也知道向着自家公主,于是回道:“驸马说的极是。” 晏清时语塞,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就跟着侍女去看看院子。 院子上还没有挂牌匾,侍女说公主让他自己提。 晏清时逛了一圈,发现院子正中间种了两株梅树,一红梅一绿梅,此刻开的正盛。 西北角还有绿竹,有一条小道从书房门口一直延伸到竹林,越往里走越幽静,林中放置着一张石桌,两张石凳。 晏清时讶异,竟还有如此雅致的院落。 书房内甚至还有几盆兰花,微风从窗户吹进来,花朵轻轻摇曳,馥郁的香气充盈在整个室内。 书桌上笔墨纸砚早已备好,一缕阳光从窗户进来,直直落在纸张上。 晏清时思索再三,写下‘春和院’三个字。 当姜初月醒来时,就听到驸马给院落提名。 “春和园?” “回公主,正是。”侍女恭敬地答道,“驸马说取自春和景明之意。” 姜初月点点头,“既如此,安排人去做了牌匾挂上。” 侍女走后,元香惊讶地看向公主,“殿下,您怎的知道驸马会喜欢这个院子?” 第3章 状元 “傻元香,驸马是读书人,读书人最喜欢什么?”另一个侍女碧彤笑着说道。 “自然是一个‘雅’字了。”元香思索了片刻说道。 “对呀,这梅、兰、竹、菊,被称为花中四君子,是最风雅的东西,驸马当然会喜欢的。” “原来如此,还是碧彤姐姐懂得多。”元香握着双手,一脸崇拜的看向碧彤。 碧彤略有不好意思,“哪里是奴婢懂得多,明明都是殿下的主意。” 姜初月笑笑,端起茶饮了一口,对她们两个说的话也不生气,反而点评道:“碧彤现在是越来越有学问了。” “那是,跟着公主奴婢也得有点长进不是。” 这两个侍女在幼年时就跟着姜初月,如今也才十五岁,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姜初月也不拘着她们,平日里由着她们说笑。 “公主费心了,臣多谢公主。”晏清时从门口进来,手中拿着一把折扇。 元香和碧彤见状赶紧给驸马行礼。 姜初月也坐正身体,放下手中的茶杯,唇角微翘,“驸马可还喜欢?” “喜欢,多谢公主。”晏清时眉眼含笑,正正经经给她行了一礼。 本来还有点不快的心思,这下是烟消云散了。 姜初月摆摆手,表示不在意,“驸马考个状元回来才好。” 离得近了,晏清时身上的墨香萦绕在她的身边,还夹杂着若有似无的花香,让她略感不自在,只好端起茶杯小口小口饮着茶,视线也盯着杯中起起伏伏的茶叶。 一旁晏清时眉心微动,目光缓缓落在她身上,语气带着坚定,“自当不负公主所托。” 他觉得岁宁公主真是一个高手,最是懂怎么拿捏人。 陪着她坐了一会儿,将自己的两个贴身小厮叫过来介绍道:“这是四时,这是五味,给公主见礼。” 两个小厮闻言恭恭敬敬给姜初月行了礼。 “四时,五味?”姜初月眉眼一弯,“让我来猜猜~” “四时,可指的是春、夏、秋、冬四个季节,而五味应当是酸、甜、苦、辣、咸?” 晏清时点点头,脸上笑容微暖,“正是,公主有玲珑之心。” “有趣,有趣。”姜初月看着两人,“人生时序也不过四季三餐,各种滋味可不就是酸甜苦辣咸。” “驸马慧心,赏。” 两人互相称赞对方,面上的笑容,一个比一个真实,任谁看了也觉得公主和驸马琴瑟和鸣。 “日后公主若有什么吩咐,派人去找他们便是。” “可。” 一番折腾,已经到了晌午,用过膳食,姜初月便去歇午觉,也没管晏清时做什么。 昨夜屋内多了个人,她总是睡不踏实,一晚上睡睡醒醒,直到天色渐明才眯了一会儿。 等她醒来,就听到元香说,驸马爷的表妹前来拜访。 “表妹?”姜初月一边更衣,一边听侍女回话。 “是的,陪着她的是周夫人身边的嬷嬷,说是昨日公主和驸马大婚,她在路上耽搁了时间,未赶得及,所以今日特来拜见。” “是吗,驸马可知道?” “回公主,驸马出府访友去了,还不知道。” 姜初月点点头,将一支金海棠珠花步摇插在发髻上,又在唇上点了口脂,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后才起身。 “走,去看看。” 会客的正堂内,坐着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女子,穿着一身的白衣,袖口和衣领用银丝线绣着花朵,发间带着两支朱钗。 看见姜初月进来,立刻起身行礼,声音脆生生的,和她这身装扮倒不太一样。 “公主安好。”一旁的嬷嬷也跟着一起行礼,“这是夫人娘家的表侄女,和驸马爷自幼一起长大,昨日未能赶得上公主和驸马成婚,今日夫人特地让奴婢带她来见见公主。” 原来是青梅竹马呀,姜初月内心念了一句,面上却不显。 “起来,长得真是水灵,不知今年多大了?” “回公主的话,小女子今年十六。”周芙面上微红 ,悄悄看了一眼公主,又低下头去。 说罢,又拿出一个锦盒道:“这是一方砚台,送……送给公主和表、驸马,祝公主和驸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听她磕磕绊绊的话,姜初月也不恼,笑吟吟道:“既如此,那便多谢周娘子,砚台本宫会替你转交给驸马的。” 她没有生气,让一旁的嬷嬷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周芙却道:“公主误会了,这砚台不单单是给驸马的,而是祝贺公主和驸马新婚的。” 话音刚落,那嬷嬷接话道:“娘子刚刚在夫人房中不还说给驸马准备了礼物,就是这方砚台,怎么现在还害羞了。” 她话说完,姜初月脸上的笑淡了几许,轻轻瞥了她一眼。 “大胆,公主和周娘子说话,岂容你一奴婢插话。”元香挺起胸脯,气势十足的呵斥道。 她这一声,吓得一旁的周芙身子一缩。 嬷嬷面皮涨红,却仍旧梗着脖子道:“奴婢是夫人的陪嫁嬷嬷,只不过是替周娘子说句话而已。” 元香见她仍不知悔改,怒斥道:“公主面前你也敢摆谱?” “公主,元香娘子是怎么了,奴婢好歹也是周夫人的陪嫁嬷嬷,就这般没脸吗?” 嬷嬷不但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竟还质问起了公主。 她一直跟着周夫人在尚书府作威作福习惯了,以为公主怎么着都是周夫人的儿媳妇,无论如何都会顾着几分周夫人的面子。 可她忘记了姜初月除了是晏家妇,还是皇家公主,更是当今陛下和先皇后的嫡出,当年先皇后还在世时,恨不得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这个女儿。 如今虽然没有从前受宠,但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一奴婢欺负到头上来。 姜初月听她说了许多,却一句话也没说,她根本不会和一奴婢纠缠不休。 这般拎不清的话,她不知到底是谁的意思。 姜初月摆了摆手,元香就立刻明白,“来人,拖出去,掌嘴。” 不一会儿院子中就响起了惨叫声,周芙躲在一边瑟瑟发抖,公主虽然没说一句话,可她就觉得公主非常吓人。 姜初月看了她一眼,淡声问道:“是谁叫你来的?” 周芙一听公主问话,一个激灵跪倒在地,声音颤抖着说道:“回、回公主,是姑,是周夫人让小女子来的。” “起来,不必害怕,你的礼我收下了,回去告诉夫人,嬷嬷被我留下了,晚点会亲自送过去。” 她语气温和,周芙却连头也不敢抬。 一旁的碧彤捧出一个锦盒道:“周娘子,这是公主送你的,你且收着,就当是回礼了。” 周芙看了一眼公主,在她示意后,才敢接下。 刚要行礼告辞,就听到有人回禀,“驸马回来了。” 第4章 不能动 晏清时携着一阵风从门口进来,手中还提着一包吃食。 他没看别人,目光直直落在姜初月身上,像是窗外的暖阳,让人浑身上下都觉得舒坦。 “今日我在回来的路上,看到先前常去的店,便买了只烤鸭,虽和宫中不能相比,但也自有它的风味,公主可要尝尝?” 听着他兴致勃勃的一番话,姜初月眸光微深,恍惚间以为他们是生活了许多年的老夫老妻。 她眼中兴味渐浓,并没有接他的话,而是抬了抬下巴说道:“驸马,可还认得此女子?” 晏清时这才回头,语气如常,“原来是周娘子,是母亲叫你来的么?” 周芙再次行礼道:“驸马爷安好,小女子是来祝贺公主和驸马新婚的,这便走了。” 说罢一刻也未曾停留,转身离去。 姜初月看在眼里,心中赞了一句,倒是个聪明的。 外面嬷嬷的惨叫声越发响亮,屋内侍候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没有人敢说话,气氛有些凝滞。 姜初月放下手中的茶杯,扬唇一笑,“驸马不去看看?” “这是怎么了?”晏清时不解。 “元香,你和驸马说说。”姜初月吩咐了一句。 元香没有任何添油加醋,一五一十将刚刚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 等她说完,晏清时脸上早已没了笑颜。 一双眸子愈发幽深,似是阴云密布,又似是藏着雷霆风暴。 他把手中的食物递给元香,温声说道:“公主,此事是否可以交给我来处理。” 姜初月站起身,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对着他的耳朵极其温柔的说道:“可以,顺便告诉驸马,我的处事原则,向来是事不过三。” 晏清时立刻明白,这是警告。 对他母亲的警告,公主是不会容许别人冒犯她的。 姜初月说罢扶着侍女的手,转身就走,走了一半,又回头说道:“对了,带上驸马捎回来的吃食,我还没尝呢。” 末了对着晏清时莞尔一笑,完全不见方才的凌厉。 回到房内,姜初月歪靠在软榻上,侍女将驸马带来的烤鸭,分盘装好。 烤鸭被改刀成一片一片,外皮油亮,肉质洁白,带着扑鼻的香味。 除此之外 ,还有薄薄的饼和细细的葱丝,看着十分诱人。 她一边吃着,一边听着两个侍女忿忿不平。 元香不明白周夫人这是做什么,忍不住问道:“公主,周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没听那老嬷嬷说这表小姐和驸马自幼一起长大。”碧彤气红了脸,“那戏本子里怎么说来着,叫青什么梅。” “是青梅竹马。”姜初月吃东西的同时,不忘回一句。 “啊对,青梅竹马。”碧彤双手叉腰,眉毛鼻子一通乱飞,“呸,驸马和公主昨日才刚刚成婚,她要喜欢那什么表小姐,当初怎么不去陛下面前拒婚。” 元香仰着下巴,笃定地说道:“她肯定不敢拒婚。” “她不敢,就来作践我们公主。”碧彤是真的生气,她家公主多好的人。 看着她俩这样,姜初月好笑不已,她轻咳一声,语气严肃:“好了,此事止步于此,你们不准再说。” 两个侍女互相看了看,也都明白毕竟是公主的婆母,不能做的太过。 姜初月并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如此小事,还不值得她生气。 但这不代表她可以容忍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她。 她可以给驸马一次、两次机会,可不一定会有三次、四次机会。 主院内,周氏正和一群管事交待事情,就看到自己的小儿子阴沉着一张脸进来 刚刚她已经听周芙说了前因后果,心中清楚他是为什么事情来。 于是打发了管事,给他倒了杯茶问道:“时儿怎么来了?” 晏清时不领她的情,直截了当开口,“母亲,你打发周娘子和李嬷嬷去公主那儿做什么?” 周氏脸上闪过不自在,但仍旧笑着道:“我能做什么,你芙儿表妹说是没有赶得及你和公主的成婚,想要拜访公主,我自然是让李嬷嬷陪着一块儿去了。” “芙儿回来说,李嬷嬷被公主留下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她面上带着关心,一副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晏清时早已看透自己母亲的为人,他无奈的闭上眼,怅然道:“母亲,你何必如此呢?” “母亲,我是不是,不是您生养的?” 他的语气轻得仿佛一根羽毛,好像下一刻就要被吹散。 听了他的话,周氏好似十分慌乱,她伸手就要去触碰晏清时的脸,被他躲开。 她站在原地颤抖着声音说道:“时儿,你是不是病了,怎么说胡话呢,你怎么会不是为母亲生的。” 晏清时深深看着她,“母亲,这么多年了,你从来都装作一副关心我的样子,可你却不曾真正关心过我。” “大哥成婚时,您遣散了大哥身边的婢女,将大哥拘在府中好多天,让他和大嫂好好过日子,到我呢?” “成婚第二天,您就派周娘子去,还让李嬷嬷说一些挑拨离间,引人误会的话,您敢说不是故意的?” “到底为什么?” “幼时父亲叫我们读书,您常常给大哥准备吃食,可从来也不管我,只把我扔给府中的嬷嬷,母亲我一直想不明白。” “既如此,您当初何必生下我呢?” 晏清时满眼悲伤,这些事积压在他的心中多年,像一块巨石,让他每每看到母亲就喘不过气。 “你以为我愿意?”周氏忽然大声喊道,“自从生下你,我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 “自从怀了你,你父亲便纳了好几房小妾,我怀着你,他从来也不看我。” “我本以为生下你,他会对我好点,可生下你之后,大夫说我伤了身体,再也不能生育,从那以后你父亲便再也没进过我的房。” 周氏说着已经是泪水涟涟,像是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都爆发出来。 “你就是个扫把星,自从有了你,我从没遇见一件好事,你永远也比不得你大哥。” 晏清时错愕地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样子,他从没有见过母亲这般模样。 原来这才是母亲的心里话,原来在母亲心中他竟然是扫把星。 晏清时看着她眼眶发红,他没有想到,母亲会把她自己所有的不幸都怪在自己身上。 他心中如浪翻涌,嘴唇张张合合,一双眼如白日的明珠,看不见一丝神采。 最终他什么也没为自己辩解,只是说道:“母亲,别去招惹岁宁公主,她是当今陛下和先皇后嫡出的公主,不是一般人。” “母亲,如果你恨我,儿子以后不来烦你便是。但,岁宁公主,您不能动。” 周氏呆呆地看着自己这个儿子,他和自己长得很像,眉眼鼻子无一处不像,可每当看到这个儿子,她便不由得想起那些揪心的过往。 想起那年她怀着他去寺庙上香时,那高僧说的话,说有扫帚星划过天空,此孩子怕是不吉,当时她不信,没想到啊,终究是遭了反噬。 “我确实不该生下你,不该生下你……”周氏发髻散乱,神情崩溃。 “李嬷嬷不会回来了,母亲以后换个人用。” 晏清时没有理会她的话,他面上无波无澜,说罢后行礼退了出去,将那声嘶力竭抛在身后,再没转身看一眼。 只那双手指节泛白,掌心有鲜血渗出。 第5章 圆房 晚上等晏清时再次出现时,姜初月正在用晚膳。 她没有问他白日里的事处理的如何,只是笑着招呼他一起用膳。 他们之间还没有亲密到需要事事报备的地步。 晏清时神色平静,看不出端倪,她也不想特意去打听,事情不必件件都要知道。 公主府的厨子是陛下特意赏的,做的菜堪比御膳,向来合她的口味。 什么油焖春笋、腌笃鲜、香椿芽拌豆腐、清蒸鸡汁鲥鱼、荠菜小馄饨等。 俱是当下时令鲜食,姜初月没有别的爱好,唯独在吃的方面从不亏待自己。 晏清时也没有问下午那只烤鸭,公主到底有没有吃,味道如何。 母亲做了那样的事,他不知道公主究竟如何看他。 终归是他的母亲做的不对,想解释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姜初月专心吃着盘中美食,却也没有与他搭话的意思。 一顿饭两人秉持着老祖宗的规矩,用的甚是沉默。 用过膳食,两人在院中散步消食。 石灯在黑夜中洒下一圈光亮,夜风裹挟着花香扑面而来。 一片桃花花瓣在空中盘旋飞舞,缓缓飘到了姜初月面前。 她轻轻伸手接住,凑过去闻了闻,笑着说:“还带着花香呢。” 笑靥如花的样子,像个孩童。 晏清时也跟着有了几分笑意,那乌云压顶的心情,也松快不少。 这一幕恰好被姜初月看见,驸马眼中那点点笑意,犹如夜空中的星辰,散发着夺目的光芒。 她不由得说了句,“驸马还是笑起来好看。” 说完顿觉有些唐突,飞快移开视线,向前走去,惹得身后婢女憋笑不已。 晏清时一愣,目光追随着她被风吹乱的青丝和翻飞的裙摆,这才反应过来,公主没有生气。 他以为今日的事情,公主会很生气,却没想到公主根本不在意。 这本该是高兴的事,可不知怎的,他心里涌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究竟是失落还是别的,他竟也分辨不清。 前头公主已坐在凉亭,招手让他过去。 晏清时见状,唇角勾起一抹笑,抛开那些纷繁的思绪,迈步走了过去。 坐下后,他主动说道:“今日让公主受委屈了,是臣对不住公主。” 姜初月抬眸,驸马眸中的歉疚如此明显,她没有说什么宽慰的话,而是道:“你是你,你母亲是你母亲。” 晏清时感激公主的体贴,拿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两杯酒,声线柔和,“臣敬公主。” 姜初月没拒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喝完才发现这酒风味独特,“这是梅子酒?” 晏清时点点头,见她欢喜,又倒了一杯给她。 “这酒是从哪里买的?” 姜初月很喜欢这个味道,既带着梅子的香甜,也带着酒的浓烈,连着喝了好几口。 “这是我去岁酿的,一直存着,最近才取出来。” 姜初月一听,瞪大眼睛看着他,“驸马竟然还会酿酒?” “闲来没事酿的,公主喜欢就好。” “喜欢,我喜欢极了。”姜初月赞不绝口,“不知驸马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晏清时失笑,半真半假的说道:“不如公主慢慢发现。” 姜初月没接这话,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端起酒杯又饮了一口。 晏清时笑意微收,但还是轻声提醒道:“公主,此酒虽然香甜,然也容易醉人,莫要贪杯才是。” 他话语温柔,面庞在灯光下显得立体而挺拔,姜初月一时红了脸,她觉得自己肯定是酒喝多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眼见天色渐晚,便各自回了自己院子去休息。 一夜好眠。 翌日,太阳刚刚从天际冒出来,光芒一点一点晕开在大地上。 树木鲜花在晨露中舒展枝叶,虫鸟鸣叫声透过窗棂传入室内。 一大早,西府就派人来传话,说老爷夫人请公主和驸马去用膳。 等姜初月出门时,才发现晏清时早已在小门等候。 他今日穿了身月白色银丝暗纹长袍,满头青丝用玉簪束着,显得清爽而又雅致。 正堂内人基本都到齐了,照例是给姜初月行礼问安。 青玉绣梅花纹长裙逶迤拖地,像是滑过每个人的心尖。 发间带着金镶玉步摇和红宝石凤尾簪,整个人如初春晨间的露珠,晶莹剔透中带着寒气。 姜初月请诸位起,又给婆母和公公行礼问安后,众人这才落座。 晏清时的大哥晏清宁在司农寺任职,管着稼穑之事,如今正是最忙的时候。 他的夫人是武平侯家的嫡女,瞧着是个性格温婉的人,说话轻声细语,听说女工极好。 晏清时的父亲兵部尚书晏德,眉眼端正,五官挺拔,面上留着一点胡须,体型不胖不瘦,嘴角时常挂着笑,气度雍容,约莫还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的英姿。 从她进门开始,周氏便没有拿正眼瞧过她,姜初月也不在意,自顾自吃着饭。 吃了一半,周氏忽然开口道:“公主为何不愿和驸马圆房?” 此话一出,桌上的气氛瞬时凝固。 姜初月吃饭的筷子停在半空,顿了片刻,她把筷子放下,接过侍女递来的绢帕,轻轻擦拭了一下嘴唇。 而后才慢悠悠地说道:“婆母是从何而知,本宫和驸马没有圆房?” 桌上其他的人,也纷纷停下筷子,看着两人。 周氏冷笑,“府内众人都传遍了,公主不知道吗?” “你这又是做什么?”晏尚书看着自己的夫人,面露不悦。 “我做什么?”周氏眉毛倒竖,语气陡然拔高,“公主既然嫁给了我们晏家,就是晏家妇,如今却不愿和驸马圆房,把我们晏家又置于何地,老爷不管吗?” “母亲,二郎和公主刚刚成婚,此前也未见过面,需是要适应一下才是,母亲何必着急。”晏清宁帮腔道。 晏清时眉目收敛,清雅如玉的面庞藏着隐隐的锋利。 “母亲可是忘记孩儿昨日给您说的话了。” 一提这个,周氏更加生气,李嬷嬷是她的陪嫁嬷嬷,说不见就不见,他怎么能这么狠。 “你还敢提昨日,你把李嬷嬷到底怎么样了,她人呢?” “这是怎么回事,时儿,说清楚。”晏尚书越听越觉得事情不对。 “父亲,此事等孩儿容后再给你回禀。”晏清时拱手行礼,一派温和,“至于我和公主圆房之事,不是公主不愿,是孩儿不愿。” 话落,又是一阵寂静,所有人都看着他,或不解,或惊讶。 姜初月也看着,甚至嘴角还残留着笑意,她想看看,他要怎么圆了这个话。 周氏更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怎么会,为什么,是你说谎。” 她不相信,她明明收到的信息是公主不愿意圆房,并且给驸马重新置办了院子,如今两人是分院而居。 对,一定是这样。 分明才刚成婚,就为她说话,真是她的好儿子。 第6章 心悦之人 “孩儿马上便要参加殿试,现今只一门心思读书,暂不考虑圆房一事,所以才请公主同意,分院而居。”晏清时态度恭敬,不卑不亢。 晏尚书一听十分赞同,他略带歉意地对姜初月说道:“小儿让公主受委屈了。” 姜初月从善如流,既然有人给他造好了台阶,那不如顺势而下。 “您言重了,夫妇一体,不管清时做什么,我身为妻子都会支持,何来委屈一说。” 她的识大体,让晏尚书非常满意,他捋着胡须,眸中投来赞赏的目光。 “夫妇一体,公主说的好呀,臣妇期待公主早日为我晏家诞下孙儿。”周氏捏着手中的帕子,满腹怨气的看向姜初月。 “住嘴。”晏尚书一声断喝,“我看你是病了,以后这府中的中馈,你也不必主持了,不如交给王姨娘。” “父亲,母亲她没有恶意,只是心系二郎和公主,求父亲不要生气。”晏清宁脸上闪过焦急之色,他躬身为母亲求情。 晏清时却站的笔直,一点没有求情的意思。 他的双眼一动不动盯着周氏,双手也掩藏在宽大的袖子中,面上神色全无,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好啊,如今我辛辛苦苦把两个孩子养大,你就只记得那个狐媚子,你这个黑心肝的……” 周氏扯着晏尚书的衣袖,一边捶打他,一边哭嚎,动静之大,惊动了府内不少人。 姜初月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般景象。 在宫里,不管私底下闹腾的多厉害,面上都维持着和睦,顶多不过是互呛两句,谁也不会先失了风度,变成这般模样。 晏尚书涨红了一张脸,胡须一翘一翘,他冲着门外大声喊道:“来人,送夫人回府休息。” 顷刻间涌进来好几个人,周氏立刻被强制送回房内。 晏清宁也跟着一同去了。 晏尚书整理了一下衣裳,不自在地朝姜初月扯了扯嘴角,“让公主见笑了。” 姜初月福了福身,心知自己不便多留,告辞回了东院。 她没想到,这晏家内里竟然是这般境况,果然这世上是不存在什么缱绻情深,两心相契的。 倒是这周氏,不明白为何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敌意,“元香,你去查查周……” “不必查了,公主想知道什么,臣可以告诉你。”姜初月话还没说完,就被进来的晏清时打断。 她回头就看到晏清时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想起刚刚他也是这般看着他的母亲。 “你们都下去。” 姜初月打发了侍候的人,坐在椅子上倒了两杯茶,才开口道:“驸马有何话要说。” 晏清时闭着双眼,静默不语。 若不是没有选择,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这般不堪的情况,暴露在公主面前。 犹豫半晌,他还是说道:“母亲她……不是怨你,她是怨我。” 第一句话说出来,好像顺畅了许多。 仿佛积压在胸口的洪水,终于有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她把她此生的不幸都归咎于我,她觉得是因为生了我,才导致她再不能生育,是因为我,父亲才不去她的房间,她觉得我是扫帚星,是给她带来不祥的。” 晏清时侧着脸不去看姜初月,他不知道公主听了这些是什么反应。 他不想看见她面上的同情,也不想看见其他不好的东西。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姜初月听完很平静。 平静到他以为公主没有听清他说什么。 “驸马受苦了。” 姜初月安慰了一句,她没有经受过这样的痛苦,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也明白世上之事,总是复杂难料。 晏清时对公主的反应感到惊讶,他的内心在一片煎熬中缓缓落地。 有些事既然无法改变,那不如坦然面对。 知道是什么原因后,姜初月也就不再多想,以后多注意便是。 脑海中想起今日之事,她真诚道谢:“晨间多谢驸马解围。” 虽然没有晏清时她也能解决,但总归是要麻烦些。 “公主不必道谢,正如公主方才所言,你我夫妇一体,既是夫妇,便不必说如此见外的话。” 姜初月轻咳,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她那话不过是说给晏尚书听的,他怎么还当真了。 窗外微风缓缓吹进来,翻开桌案上的书页,她目光一转,就看见昨日周芙送来的那方砚台。 “这方砚台是昨日驸马表妹送来的,驸马拿去用。” “不必了,公主留着用或者送人都可,我有自己的。”晏清时想也没想便拒绝。 姜初月诧异地看向他,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此生,怕是做不了那贤良淑德的妻。 她本就是颗受人摆布的棋子,不知何时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驸马可有心悦的女子?”姜初月一只手撑着下巴,双眉轻蹙,如花似玉的脸上一片清冷之色。 晏清时不明白她为什么有此一问,但还是如实答道:“并无。” 毫不迟疑的回答,让姜初月端着茶杯的手一顿。 驸马这般挺拔俊秀的人物,怕是有更多的女子喜欢才对,怎么会没有一个自己倾心的人? 这样想着,她略带怀疑地看向晏清时,试探地说道:“驸马若是有心悦之人,可告诉本宫,本宫替你禀了父皇,纳进府便是,不必躲躲藏藏。” “公主在说什么?”晏清时目露疑惑,“臣刚刚说的是‘并无’,并无的意思是臣没有心悦之人,更遑论要纳进府。” “公主为何这般着急要替臣纳妾?” 他的眸中藏着探究,宽大的袖子滑落到手肘,露出瓷白的手腕,手指修长,指尖有些许薄茧,一看便是常年握笔。 “是本宫误会驸马了。”姜初月粲然一笑,并不解释,她不信这世上有真正的夫妻情深。 人生在世有许多事,都比情之一字更有意义。 从前她以为她的父皇是最爱母后的,可事实是父皇也爱贵妃,爱淑妃,爱宫里的每一个娘娘,她的母后在父皇心中和其他人一样,并没有什么特殊。 她不会浪费生命在这并不存在的事情上面,她有更有意义的事做。 “那公主可有心悦之人?”晏清时的话,打破了姜初月的沉思。 “我和驸马一样。”姜初月没有欺瞒他的意思,桃花眼中一片坦荡,如天上月,澄净明亮。 “不过本宫刚才所言非虚,往后驸马要是有心悦之人,本宫定替你做主。” “是吗?”晏清时神色冷淡,如画的眉目间像是笼罩着一层寒霜,“如此多谢公主,若有心仪之人,定不忘告诉公主。” 说罢,一甩袖子出了门,留下满脸愕然的姜初月。 第7章 回门 自从前日那场谈话以后,昨日一整日姜初月再没见到晏清时。 今日是回门的日子,天色微明时元香就将她唤醒。 刚穿戴整齐,就听到下人来报,说驸马来了。 姜初月回眸,晨光透过窗格,在她的面容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辉。 金玉步摇在耳旁微微晃动,胭脂红的长裙上牡丹花活灵活现。 晏清时迈出的脚步微微一顿,眼角的笑意藏也藏不住,脱口而出一句,“质傲清霜色,香含秋露华。” 姜初月眨眨眼,以为他还闷着气呢,原来是多虑了。 眼珠一转,念道,“恂恂公子,美色无比。诞姿既丰,世胄有纪。” 这本是正经的诗句,可配上她奇异的语调,立刻就变了味道。 房内伺候的一众侍女,纷纷羞红了脸,掩嘴轻笑。 晏清时白皙的脸庞,也染了薄薄的红晕,他轻咳一声,打开扇子遮住半张脸,转身出了门,停在院子的一株玉兰花前。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样子,姜初月神情愉悦。 用完早膳,两人坐上马车进宫。 勤政殿内,皇帝正在批阅奏折,看见两人进来,他放下手中的笔问道:“岁宁来了?” “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安。” “学生拜见陛下,陛下万安。” 两人跪地行大礼,皇帝面色温和,他抬手示意道:“平身。” 姜初月站起身打量自己的父皇,他如今已过知天命的年纪,身材胖了些,面上也有不少的皱纹,肉眼可见的苍老了许多。 “这几日过得如何?”皇帝看了一眼二人问道。 姜初月微微一笑,“儿臣过得甚好,多谢父皇挂念。” 皇帝颔首,又问了晏清时的功课如何,殿试是否做了准备等。 姜初月的安静的站在一边,皇帝不问,她也不主动搭话,殿内一时只有他们两人说话的声音。 末了皇帝还问了他对治理洪水的见解。 这是当前朝廷遇到的问题,姜初月记得每年春季,有些西北地区河流众多,春季天气暖和以后,大量积雪融化,容易引发春汛,尤其是辽东这些地方。 晏清时略一思索,提出了筑堤和植柳两个方法。 他认为筑堤可防止洪水突然冲破堤坝,造成大量人员伤亡。 种植柳树可以固土护岸,防御洪水。 这两种方法早有人提出过,但皇帝仍旧点点头,表示赞赏。 他能知道这些,并清晰说出它所起的作用,在皇帝看来已经很是不错,是个务实的。 又问了几句其他不太要紧的,皇帝就放两人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并说他稍后就到。 中宫,皇后已经等着了,见到两人,她美目含笑,关切地询问姜初月新婚过得如何,有没有被婆家人欺辱。 要是不知道的人,都以为是亲生的母女俩。 柳皇后便是这样,她面上对任何人都是言笑晏晏,私底下却手段狠辣,宫中如有谁犯了错,基本是不会轻饶。 她记得曾经有个宫女,在她用膳时发出了一些动静,就被打得毁了容。 因此不管她多热情,姜初月都保持着一份警惕之心,丝毫不敢松懈。 又说了几句话,皇后起身道:“回门宴设在章华殿,岁宁和本宫同去即可。” 章华殿是只有皇后才有资格设宴的地方,想来这是父皇的意思,皇后可不希望她好。 犹记得当年就是皇后的一句话,她被送到行宫。 虽然现在想来,怕是父皇早有此想法,皇后的话不过恰好合了父皇的意。 可当年,她是实打实的恨了皇后好些时候,直到后面慢慢想明白,这才歇了心思。 恨一个人太累了,不值得。 但她是个记仇的人。 到了地方,已经来了不少人。 她的父皇子嗣不算多,成年的只有六人,其中公主四人,皇子两人。 剩下的一人也是皇子,只是尚在襁褓之中。 不一会儿,皇帝也来了。 众人行礼后,姜初月笑着道:“父皇,儿臣领着驸马认认人。” 皇帝准许,姜初月带着他一一介绍。 “这是大姐姐,封号淑慎。”姜初月面上带笑,“人如其名,大姐姐做事最是稳重周全,你想不到的,大姐姐都会想到,很得父皇看重。” 晏清时点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见过大公主。” 淑慎公主眉头轻皱,唇角一抹浅淡的笑,抬手叫他起来。 “这是大驸马,大驸马武艺高强,最擅长使枪,只可惜你是个书生,否则还可以和大驸马切磋一番。”姜初月颇为遗憾的说道。 大驸马长得魁梧高大,肤色偏黑,当年为了不和他成婚,大公主可谓是费尽了心力,可最终仍旧没有改变父皇的旨意。 “三妹妹这是对三驸马不满了。”一个穿着鹅黄襦裙的女子掩嘴轻笑,“小心三驸马回去跟你闹。” 姜初月也笑了,“说话的这位是我的二姐姐,封号淑嘉。二姐姐和二驸马的感情,隔三差五就要传遍长安,最是甜蜜了。” 她话里话有,晏清时听出来。 方才是说大公主心思重,此刻又说二公主和二驸马经常闹腾,并且人尽皆知。 他压着笑意,行礼问安,“见过二公主,见过驸马。” 淑嘉公主‘噌’一下从椅子上起来,语气不善地问道:“三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初月摊手,“我没什么意思啊,我不过是在夸赞二姐姐和驸马感情良好,二姐姐怎么生气了呢。” “淑嘉坐下。”皇后训斥道,“今日是你三妹妹的回门宴,不可无礼。” 淑嘉公主撇着嘴,不甘不愿的坐下,她不敢违背母后的旨意。 她身旁的二驸马眼睛里都快喷出火来了。 “大姐姐和二姐姐都是皇后娘娘的掌上明珠,这你知道?” 姜初月扭头看向晏清时,笑盈盈的说道:“日后见了大姐姐和二姐姐,记得及时问好,否则要是得罪了她们,我也救不了你。” “三妹妹,你今日是专程来刺人的吗?”淑慎公主眉头轻蹙,“多年不见,三妹妹口齿倒是越发伶俐了。” “怎么大姐姐口齿不好吗?”姜初月一副无辜的模样,“若是如此,不如早日找太医瞧瞧,耽误了病情可是不好。” 眼见着几人你来我往,皇帝终于看不下去,开口阻止道:“岁宁,不得胡闹。” 姜初月闻言行礼请罪,“父皇教训的是。” 语罢,继续介绍。 “这位是五妹妹,封号德安。五妹妹现在仍住在宫里,她比较害羞,要是见了你就跑,你也不要在意。” “见过五公主。”晏清时躬身行礼,他清隽的模样,成功惹得五公主红了脸。 她在宫里平日是见不到外男的,尤其三驸马这般温和有礼,斯文俊秀的人,更是没有机会见。 姜初月无语的看着这一幕,这五妹妹怎么和她的母亲柔妃一个性子,要不是场合不对,她都想翻白眼。 第8章 圣意 介绍完了公主,接下来就是皇子。 “这位呢,是大皇兄,他如今已被封为端王,这你知道的。”姜初月拉了一下晏清时的衣袖,“端王兄一心都在朝政上,是父皇的好帮手。” 姜初月简短的说了这么一句,就不再过多介绍。 端王性子随了皇后,向来会装模作样。 晏清时明显感觉到她的不开心,但此时也不好多问。 倒是端王,对着晏清时一顿教育,什么让他对姜初月好一点,不能辜负他的妹妹之类的好,俨然一副好兄长的样子。 简直比父皇还能说。 姜初月听得不耐烦,等他说完,赶紧介绍一旁的瑞王。 这回她的笑容多了些,“这是三皇兄瑞王,他的书画堪称一绝,在长安值不少钱,有不少人想要他的字画,可都买不到。” 说着她凑到瑞王跟前,不怀好意的笑道:“瑞王兄,我们多年没见了,你要不要送一幅画给我。” 她那谄媚的神情,逗笑了皇帝,指着她对瑞王道:“看看她那没出息的样子,三郎你不如满足了她,省得她丢人现眼。” “父皇,我哪有。”姜初月立刻站起身,换了副严肃的神色,她才不会承认。 说完还不忘对瑞王道:“瑞王兄,你听到了,不是我要的,是父皇同意让你送给我的。” 瑞王今年刚过弱冠,长相随了他母亲贤妃娘娘,十分清秀,性子也相对沉稳。 虽然没有端王能言善辩,但姜初月就是更喜欢亲近他。 听着她和父皇的一唱一和,瑞王轻轻挑眉,屈起一根手指在她的脑袋上一弹,“多大的人了,还来这一套。” 姜初月吃痛的捂着脑袋,“瑞王兄,我要告诉父皇,让你娶不上妻子。” “父皇就在这儿,你去~”瑞王脑袋一偏,示意道。 姜初月看看父皇,又看看瑞王,最终撇撇嘴,什么也没说。 看到这一幕,主位上的皇后眼中闪过不屑,就会些这种小把戏,真是上不得台面。 大公主和二公主也移开了视线,端王一副好兄长的样子,怕是只有五公主和皇帝,是真的开心。 认完亲,开始用膳。 今日没有外臣,算是家宴。 在宫里用膳,一直都秉持着老祖宗的规矩,食不言,寝不语。 十几个人静悄悄的,只听得见咀嚼的声音,连碗筷碰撞的声音都没有。 对于这一点,姜初月还是更喜欢在公主府用膳。 至少没有这么多的规矩,想说话便可说话。 等皇帝放下筷子,桌上的人也纷纷放下筷子,不管有没有吃饱,这便是规矩。 用完膳皇帝离开,众人也相继告辞。 从皇宫出来,晏清时不禁感慨道:“原来皇族中人竟是这样。” 姜初月端正身体看着他,“这样是哪样啊?” 晏清时扶额,深感说话的重要性。 “是臣失言。” 他认错认得利索,姜初月也就不再逗他,转而给他说起了今日见过的这几人。 “大公主,二公主和大皇兄都是皇后所出,而皇后又出身卫国公府,所以卫国公府是本朝最大的外戚。” 说完拍着他的胳膊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吗?” 晏清时略一思索答道:“公主是让我以后避免和他们来往过密?” “聪明,就是这样。” 姜初月笑眯眯地看着他,真是孺子可教也。 “柳家一门出了一个国公,一个皇后,已然极盛。” 姜初月转动着手上的玉戒指,想起柳家人的嚣张跋扈,眸中一片冷意,“俗话说的好,盛极必衰。” “那陛下的意思……” 晏清时话还没说完,就被姜初月勾住下巴,两人离得极近,梅花香和墨香混合在一起,充斥在车厢内。 “不要探听圣意。” 她话说得很慢,那温柔的语气中似是藏着致命的利刃,仿佛下一刻便会刺破喉咙。 “有些话千万不能说,说出口你就活不了了。” 那极轻的声音,仿佛一片花瓣,可话中的意思却如千斤,一时砸得晏清时愣在了原地。 他被迫仰起头看着公主,那双桃花眼妩媚却不多情,有的只是无尽的冷意。 她像一把出鞘的剑,寒芒毕现,令人不敢直视。 等她松开手,晏清时的下巴已经多了几个手指印。 热意似乎还残留在上面,他努力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搓了搓手指,忍住想去抚摸的冲动,郑重行礼道:“公主的意思,臣明白了,多谢公主教诲。” “明白就好,”姜初月敛了笑意,完全没有宫中嬉闹的姿态,“这是做官的第一课,本宫今日先教给你。” 这或许才是公主本来的样子,晏清时想。 回想今日宫中的情形,有些事他还是决定,问清楚一些比较好。 这样以后也知道如何应对。 “臣今日观公主对端王不假辞色,可是有什么过节不成?” 姜初月冷哼一声,“你当我那些克母的传言是怎么来的?” 原来是这样,他没想到这事竟然还和端王有关。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当初为何离宫?” 晏清时没想到她会说这个,犹豫着要不要承认,最后还是好奇心占据上风。 姜初月清楚这些事没什么好隐瞒的,在宫里一查便知。 “六年前母后骤然薨逝,我一时伤心欲绝,不能接受。” “有一日被如今的皇后,当年的贵妃看到了,她向父皇进言。” “说‘公主和娘娘母女情深,实在令人动容,娘娘在天之灵若看到公主这样,定也十分不舍,陛下何不准许公主去皇陵陪伴娘娘一段时间,以表孝心。’” 姜初月说着叹了口气,“便是如此,父皇便将我送到皇陵行宫,一待就是六年。” “那段时间,宫里到处传言我克母,说是我克死了我的母后。”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捏紧拳头,这些事她还没有和端王算账呢。 “从那以后,我在父皇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他待我再没有从前好。” 晏清时手指轻扣桌面,“没想到宫中生活,竟然这般险恶。” 他以为他已经很不容易了,可谁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公主比他过得难多了。 行宫六年,公主却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他实在不知道公主是如何过来的。 本以为这其中藏有什么天大的隐情,原来竟是这样。 “这有什么稀奇,历朝历代不都一样。” 姜初月看得很开,过去的已经过去,重要的是今后怎么走。 这般洒脱的性子,让晏清时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马车的銮铃声缓缓停止,晏清时先下了马车,而后伸出手,扶着姜初月下来。 看公主和驸马这般恩爱,门口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主子心情好了,他们的日子也好过。 回到公主府,姜初月发现收到了不少帖子,晏清时那边同样也有好几张帖子。 明日二月二十五花朝节,她竟然忘记了。 第9章 花朝节 花朝节又称“花神节”,也称“女儿节”,是大齐十分重要的节日。 元香更是早早起来,剪了几支还带露珠的梅花,插在花瓶中,放入公主卧房。 她们殿下独爱梅花,不仅衣裳绢帕绣的都是梅花,就连衣服的熏香和屋内燃的香,都是专人调配的梅花香。 陛下还赏赐了一座山庄给殿下,那山庄后边有一座不高的山,山上种满了梅花树。 既有山野之间挖来的,也有宫里的名贵品种。 开花之时各色花朵相映成趣,离得老远就能闻见花香,是长安赏梅的绝佳好地方。 昨日收到的帖子,有一半就是借机和公主攀关系,想去梅林的人。 姜初月刚一起床,就闻到了梅花的香气。 外间小几上鎏金狻猊薰炉中香烟袅袅,蜿蜒而上,淡而清的气息在房间内经久不散。 一大早宫中还赏赐了花糕下来,这花糕是由宫女采集百花,然后再和大米一起捣碎,制成各种形状。 花糕口感松软甜糯,带着大米的清香,还有鲜花独特的馥郁气味,是大齐人人都喜欢吃的点心,尤其女郎和孩童独爱这种吃食。 姜初月也不例外,她一连吃了好几块。 刚用完早膳,碧彤急匆匆进来,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公主,青玉回来了,他想见你。” 姜初月眸中闪过一丝惊喜,侧首询问一旁侍女,“元香呢?” “回公主,元香姐姐在院内,奴婢去寻了来。” 元香从门外进来,就听到公主唤她更衣。 “元香,我和碧彤出去一趟,你留在府中。”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这府中的人,你该好好查一查了。” 想起那日周夫人质问她和驸马为什么没有圆房,还有那句“府内众人都传遍了,公主不知道吗?” 这公主府自从住进来,她便没有好好查过。 不知道都安插了些什么人。 元香神色一凛,“公主是说……” “西府的人更要好好查查,看看是谁的手,伸得这么长。” “是,公主,奴婢知道了。”元香应着,拿过一条青绿色腰带给公主系上。 见没有什么不妥后,才露出满意的笑。 “其他府的人,也别漏掉。”姜初月声线微凉。 “奴婢明白,”元香扶着她朝外走,“查出来的人要如何处置?” “先别声张,你把名单记录好即可,等我回来再说。”姜初月看着远处飘落的桃花,寒意森森。 “还有,若驸马问起我的行踪,就说我赏梅去了。” 元香点头应下,并不问为什么。 她知道主子的有些事是不能问的。 元香一直管着府内的各项事务,姜初月对她很放心。 别看她年龄虽小,可本事却不小。 碧彤会武,因此常跟着她出门。 出了府,两人坐着马车一直朝长安郊外的山庄行去。 那片梅林,不仅仅是梅林。 约莫半个时辰才到山庄,老远姜初月就看到一个身量修长,着墨蓝色长袍的男子。 他不过十六七岁,肤色发黄,一双眼含着笑意,走起路来步伐轻盈。 青玉也看到了公主和碧彤,他快步过来,躬身行礼。 “属下见过公主。” “起来,不用多礼。”姜初月双手将他扶起,“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公主言重了,属下不辛苦。”青玉挠着头,憨憨一笑。 青玉本姓兰,叫兰青玉。 不过姜初月习惯了叫他的名,反倒是将他的姓忽略了。 青玉是她在行宫救下的一名侍卫。 他原来在行宫得罪了人,被人暴揍一顿扔在了乱葬岗。 当时她在行宫闲得无聊,正四处溜达,恰好就看到他被人暴打的那一幕。 奈何那会她刚到行宫不久,还没有摸清楚那里的情况,因此也不敢轻举妄动。 起初她以为这人死了,她看到那些人将他放在木板车,准备扔去乱葬岗。 只是在路过她藏身的地方时,她注意到这人的手指动了动。 便想着他可能还活着,于是等那些人走了,和碧彤去乱葬岗将他抬了回来。 从那以后,青玉便一直跟着她。 姜初月不但教他武功,还教他识字。 直到后来,青玉主动提出藏在暗处替她办事和收集消息。 姜初月没有拒绝,因为她确实需要一个这样的人。 此次是派他去联系一个人。 一个远在边关的人。 姜初月步行在梅林中,欣赏着枝头的各色梅花。 青玉错后半步,跟在公主殿下身边。 “凌云如何了?” “回主子的话,洛将军还不错。” 青玉想起他走的时候,洛凌云交待给他,让他告诉殿下的那些话,简直要酸掉牙,他实在没法说。 “洛将军?”姜初月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的信息。 “你是说,凌云已经升任将军了?” “正是,上个月定国公向陛下请旨,陛下准许正式命他为正五品宁远将军。” “他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姜初月激动之余,不小心扯下一朵梅花。 “一年前他还是个校尉,如今已经是将军了。” 姜初月无比欣慰,“他可还好,可有告诉你,有什么需要本宫帮他做的?” 青玉面上闪过尴尬的神色,犹豫了一会还是说道:“洛将军一切都好,只是……” “只是什么?”姜初月扭过头看他。 “洛将军知道了您成婚的消息,十分生气。”青玉小声说道,“尤其他知道您嫁的还是个书生,就更生气了。” 岂止生气,洛凌云当时那气急败坏的神色,差点把他当成驸马砍了。 若不是他苦口婆心的相劝,怕是早就一匹快马,杀到长安来了。 姜初月满脸疑惑,“本宫成婚,他生什么气?” “再者,这是陛下赐婚,岂是本宫可以决定的。难不成就因为没喝上喜酒,所以生气?” 青玉内心嚎哭,天呐,他该怎么说。 他总不能告诉殿下,洛凌云那小子惦记您,所以才生气。 他若是敢说,今日恐怕是走不出这梅林了。 殿下这人什么都好,唯独对‘情’之一字,从不放在心上。 唉,你说他喜欢谁不好,为什么偏偏喜欢殿下呢。 他和殿下也算一起长大,怎么就不了解她的脾性呢。 殿下的心思可从不在这情情爱爱上面。 看着青玉欲言又止的神情,姜初月冷哼一声,“找机会传信给他,让他好好待着。” “本宫还能缺了他的酒不成。” 姜初月负手而立,清风将她的衣裙吹得簌簌作响。 梅花瓣落在发髻上,肩膀上,犹如林中仙子。 “你告诉他,就说本宫说的,等他那一日建立了功绩,名扬天下。本宫一定在长安最好的酒楼,替他摆酒庆贺。” “是,属下一定告诉他。” 青玉忍着笑,要是让那小子知道,还不知道会不会跳起来。 “边关局势如何?” 这是姜初月真正想关心的问题。 第10章 不太好 说到边关的局势,青玉立马正经了起来,神色也变得凝重。 “殿下不太好。” 姜初月站住脚步,“怎么个不好法?” “北凉铁骑难以对付,来无影去无踪,我们的人追击不到,只能被动防守。” “来无影去无踪……这确实是个难题。” 只可惜她不能参与朝政,不知道父皇和朝臣的想法。 离开长安六年,是有点久了,朝中至今也无一说话的人。 若不是答应了此次成婚,她还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这种一举一动都被人掌控的感觉,让她难以忍受。 她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是生,是死,都在父皇的一念之间。 六年前,一道圣旨将她送到行宫。 六年后,又是一道圣旨将她召回来。 而她独自在行宫六年,却连一句怨言都不能有。 父皇如今想要对抗北凉,便将她下嫁朝臣。 若改日需要和亲,那她也得披上婚服,嫁去关外。 就连如今她嫁了人,父皇却还让她留意晏家。 她真不知道,这种提线木偶一般的生活要过到何时。 “军中可有对策?”姜初月声音低沉,如花似玉的容颜上一片严肃。 “据洛将军说,目前的对策是凭城固守,不主动出击,等待北凉人进犯,再一举消灭。” “凭城固守虽也不错,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北凉人狡猾,防不胜防。” “殿下说的不错,但如今没有更好的对策。” 一阵北风忽然而至,将梅林中的梅花纷纷吹落,片片花瓣,纷至沓来,如同下了一场花瓣雨。 姜初月伸着手,任由花瓣落在手心,再被吹到地上。 “老话说得好,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 朦胧香雾中她的声音浅淡,这花瓣终究是太过轻柔,所以风一吹,便落到别处。 人也好,江山也好,若是没有点份量,终归是留不住的。 青玉沉默,谁都知道这个道理,但眼下却没有解决的办法。 “告诉凌云,让他摸摸北凉人的习性,方便了传个信过来。” “是,属下不日启程再去边关。” 姜初月从碧彤手中接过几本书道:“这几本兵书带上给他,让他不要懈怠。” “是,属下一定转交。” 姜初月话锋一转问道:“卫国公府查的如何了?” 青玉面露难色,“都是一些小打小闹的事,不足以对卫国公府构成威胁。” 姜初月也知道让他一个人办这么多事,是为难他了。 “回头你选个合适的人,让他协助你,单独处理长安的事务。” 青玉深感开心,抱拳行礼,殿下终于不再可着他一个人用了。 就是那磨坊的驴子,可能都比他轻松。 “今日是花朝节,花神庙有庙会,夜里还有彩灯,不必太着急走,你可以歇歇,去玩一玩。” 姜初月说完,碧彤将一袋银子和几张银票给他。 “该省的省,该花的花。” “殿下,属下还有银子,就不要了。”青玉不好意思的推辞道。 姜初月可不惯着他,“你当真不要?你不要那就让碧彤收起来。” “这个……属下要不还是拿着。”青玉搓搓手,笑嘻嘻地接过碧彤手中的银钱。 姜初月好笑不已,转身朝山下走去,“本宫回去了。” “送殿下。”青玉恭敬行礼。 回到府内,晏清时正在等她。 “殿下去赏梅,怎的不叫上我呢?”他背着一只手,满脸笑意,“听说殿下的那片梅林极美,可惜臣还没有机会去瞧瞧。” “本宫替你赏过了。”姜初月提着裙摆回过头,“这几支梅花送给你,如此你也算是欣赏过它的风姿了。” 晏清时站在台阶下,仰头看着她,“殿下,这一支梅花和一片梅林,总归是有区别的。” “区别在哪儿?”姜初月想也没想便问道。 “这一枝梅花自然是比不过一片梅林的。” 他说的认真,姜初月也听得认真。 “这梅林的梅花千姿百态,各有风采,而一支总归是单调了些。不过……” 姜初月听出来他话里有话,眯着眼睛笑的危险,“不过什么?” “不过一枝梅花才是独一无二,而梅林如海,终归是不够特别。” 晏清时轻摇折扇,笑得如朗月清风,他端端正正的站在那里,一身书卷气让人移不开眼。 “是吗?” 姜初月对着他粲然一笑,突然从台阶之上飞身而下,一把揽过他的腰,脚尖在凭栏上轻点借力,向上飞去。 一阵头晕目眩之后,晏清时就被放在了屋脊之上。 他一惊,伸手想要抓住身边的人。 可姜初月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一个转身就离他有几步远了。 晏清时努力稳住自己的身体,双手撑在膝盖上,根本不敢直起腰。 “刚刚你说的话,本宫没有听清楚,谁是一枝梅花,谁又是梅林,你要不要重新说一遍?” 她双手抱臂,嘴角噙着笑,面上是赤裸裸的威胁。 可她等了好大功夫,就不见晏清时说话。 他仍旧扶着膝盖,低着头,满背的青丝滑落下来,将他的容颜遮住,一时竟让她窥不见半分表情。 不会把人吓呆了? 这样想着她朝前走了几步,走到晏清时身边,刚想拍他一下,就被一把抱住了腰。 姜初月差点一脚将他踹翻,腿刚抬起来了,又忍住了。 “好啊,”她气得发笑,“你竟然使诈?” “殿下,臣知错,臣知错。”晏清时深怕自己被扔下去,抱得更紧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公主的脾气不好。 腰间紧密的触感,让她浑身不适,仿佛有蚂蚁爬到了身上,又仿佛置身于火中。 身体好似被墨香包裹,热意一点一点升起,双手也不知该放在哪里。 再看晏清时,脑袋放在自己肩膀上,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 姜初月手伸了伸,又放了下去。 \"放手~\" “殿下,臣害怕。”晏清时颤着声音,一点也没有松手的意思。 姜初月侧过头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松~开~” “再不松开,我要踹人了。” 晏清时猛地抬起头,眨着眼睛,“殿下,臣要是掉下去了,怎么办?” 姜初月对他带着几分可爱的神情视而不见,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脑袋转过去。 “本宫命令你,向前看。” 这一看,就让他呆住了。 高低错落的房屋,袅袅的炊烟,青色的砖,黛色的瓦。 他从没有发现,从小居住的长安竟然这么美丽。 还有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天空,竟是他从没有见过的广袤。 “美?”姜初月笑着开口。 “美,很美。”晏清时毫不犹豫点头。 “既然美,那你留在这儿欣赏。”说完飞身而下,将他留在了屋脊上。 第11章 大不敬 姜初月本想看他害怕求饶的样子,却不料他突然之间就不害怕了。 反而转过身注视着她。 她看不清驸马的神色,只觉他临风而立的样子,还挺好看。 府内的侍女小厮发现,驸马站在屋脊上,纷纷在下面围了一圈,怕他会突然掉下来。 晏清时第一次见识到公主的武功,他觉得公主身上有很多秘密,很多他无法知晓的事。 那日回门宴返回的马车上,公主毫不保留的将她的过往告知,听着公主不幸的遭遇,他的内心也是一片难过。 他以为这是公主对他的信任,他以为从此以后他们会亲密无间。 可一切都是他以为。 他们仍旧过着各自的生活,他的一切公主从不曾过问,他的院落公主也从未进去过。 就连用膳,大多数时候也是各用各的。 像是设了一道屏障,公主不过来,他也进不去。 他们像朋友、像刚熟悉的陌生人,就是不像夫妻。 在他没想着要成婚的时候,他们成婚了,在他想要好好生活的时候,他们的日子却是这样。 看着脚下偌大的长安城,他没有那一刻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渺小到他竟不知,这短暂的一生要如何过。 姜初月眼睁睁看着晏清时说了三个字,“我来了。”就从屋脊上一跃而下。 那决绝的模样,像是要赴死一般。 心似乎要跳出来,她想也没想,脚在地砖上用力一踩,迎了上去。 三千青丝在身后飞扬,水色裙摆在半空滑过好看的弧度。 在半空将人接住,看着他嘴角眉梢洋溢的笑,姜初月怒从心中起。 将他放在地上后,怒斥道:“你不要命了。” 他从没有见过公主如此生气的模样,可此时,他不但没有认错,反而笑得很是开心。 “殿下,等我成为状元那一日,你来看我可好?” 他没有自称“臣”,也没有为自己突然跃下而辩解,只温声提了这样一个请求。 姜初月没料到他忽然说了这样一句,看着他灿若星辰的双眸,拒绝的话在口中打转,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知道了。”她假装不耐烦的答应,可心跳却如擂鼓一般。 “殿下,你换身轻便的衣裳,我带你去游春。”晏清时在她身后喊道。 姜初月向后摆了摆手,表示知晓了。 她不知道的是,从这一刻开始,有个人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他在内心告诉自己说,我一定会让公主心甘情愿和我过一辈子。 房间内,元香看着进来的殿下,憋笑不已。 驸马真有办法,轻轻松松就让殿下答应了他的要求。 “想笑就笑,憋着不难受吗?” 元香聪明的没有接话,拿出两身衣服道:“殿下,您要穿哪一件?” 两件都是束腰襦裙,一件是鹅黄色,另一件是青绿色。 她猜公主应该会选青绿色。 果不其然和她想的一样,元香开心的伺候公主穿上。 “府里的事查的如何了?” “回殿下,基本查清了,还有几个人不太确定,还需要一点时间。” 说着话,手中却不停,将殿下里衣的带子绑了一个好看的结。 姜初月低头瞅了瞅问道:“需要多久?” “三天足矣。” “好,那本宫给你三天时间。” 游春是花朝节的传统风俗,在这一天会有许多的文人雅士,邀约知己好友,一起赏花饮酒,高声吟唱。 还有的地方会举行扑蝶会。 民间则有种花的习俗,文人一般栽盆景花,还会插花供在几案上。 他们去的地方名叫凤鸣山。 这山不高,山上奇花异草甚多,秋日里一起雾,恍若人间仙境,是长安文人最喜欢的地方。 两人一路走走瞧瞧,终于在一条小溪旁停下脚步。 流水潺潺,行云朵朵,百鸟鸣叫,山谷应声,还有不知名的花香随风而来。 姜初月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地方果然不错。 溪水清澈见底,还有小鱼儿。 她蹲在那里玩水,晏清时也跟了过来,刚坐下就被泼在脸上,躲都来不及躲。 晏清时不忍心泼在公主的身上和脸上,只好一个劲儿的躲。 跟着的侍女小厮让他一起玩,可以还手,他也没还手。 就连姜初月也看不下去了,问道:“你怎么不还手呀?” “春日寒凉,殿下别湿了衣裳才好。” 晏清时目光柔和,看着她眼中都是笑意。 姜初月起身不玩了,好像她在欺负人一般。 只是这人怎么从下午起就怪怪的,她也没把人怎么着。 姜初月正陷入自我怀疑中,恍惚间好像听到了淑嘉公主的声音。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身问一旁的晏清时,“你可有听到二公主的声音?” “听到了,二公主应当在这附近,我们要去找找吗?” 说着两人寻着声音,朝一旁的几株矮木走了过去。 姜初月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众人不要出声,她倒要听听二公主说什么呢。 晏清时摆摆手,并没有上前去。 圣人言:非礼勿听。 姜初月刚走近就听到二公主大嗓门的声音。 “呸~她岁宁算哪门子受宠,当年她克死敬慈慧皇后,被父皇送去行宫六年,如今不过是要拉拢晏家,才召她回来。” “那晏家虽为书香门第,可并无爵位,顶多算是清贵人家,配她也绰绰有余了。” 不屑的语气清清楚楚传进了她的耳朵,也传入了晏清时的耳中。 姜初月桃花眼中浸满寒冰,双手紧握成拳,眼看着就要和二公主打起来,被晏清时一把抓住。 他一根一根掰开姜初月的手指,握在自己手中。 这才出声道:“淑嘉公主,可知‘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 他这清泠泠的一句,瞬间惊到了前面坐的几人,纷纷站起身来看是谁。 看清楚后,都没人说话。 这世上最尴尬的事,莫过于说别人是非的时候,那人恰好就在现场。 “三妹妹,我这不……不是故意的。” “淑嘉公主,你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陛下和敬慈慧皇后,可知乃是大不敬之罪。” 姜初月看着平日里温和的人,此刻语气冷冽,面带寒霜,心中的气莫名消了很多。 她不出声,静静地看着两人说话。 “晏二郎,这是我们皇族的事,也是我和三妹妹之间的事,你有什么资格插手?” 淑嘉公主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一个没有任何官职的书生,也敢管她的事。 况且这附近可没有别人,她来时就已经清场。 倒是没注意,他们是从哪儿上来的。 “淑嘉公主难道忘了,我是三公主的驸马,既是驸马,那便也算皇室中人,如此可有资格?” 他态度不卑不亢,丝毫不理二公主的蛮横,只是牵着姜初月,将她拉在自己身后。 第12章 生气 姜初月偏头靠近他的耳后,悄声问道:“二公主对面穿宝蓝色锦袍的男子是谁?” “卫国公府柳文庭,排行第四,人称柳四郎。” 姜初月离开长安六年,这长安城中的人并不能认全,只认得部分几个。 他们俩低声交谈,引得淑嘉公主更加不满。 她嗤笑一声说道:“驸马而已,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今日是你,明日就可能是别人。” “怎么二姐姐是打算换驸马?”姜初月上前一步,从晏清时身后出来,“二驸马可知道此事?” 淑嘉公主理了理裙摆道:“三妹妹,你终于舍得从男人身后出来了?” 姜初月冷着脸,眼神锋利如刀,似乎能照进人心:“二姐姐,你今日说了什么,我会如实禀告父皇的,你想说什么不如去父皇面前分辩。” “还有啊,二姐姐,你如今已是成婚的人,却还同表哥混在一起,二驸马知道吗?” 淑嘉公主并不怕,“哼,今日这里除了你我,又没有其他人,你以为就凭你的一己之言,父皇会信吗?” “是吗?那不如拭目以待。”姜初月说着吩咐道,“元香,进宫。” 她说到做到,身后的淑嘉公主脸上露出一丝慌乱。 马车晃晃悠悠行驶在街道上,晏清时轻声问道:“公主真要去和陛下分说?” “自是要去的,不过不是直接去。”姜初月睨了他一眼,“待会儿到了公主府门前你就下车,装作和我生气的样子。” “切记装得像一点,然后晚上再来宫里接我,明白不?” 晏清时心中一动,约莫猜到了她要做什么。 低声应道:“臣,定不负殿下所望。” 公主府门前,一辆马车急匆匆停下,紧接着驸马形容狼狈的从里面出来。 路过的行人纷纷停下脚步,就看到驸马头发散乱,衣袍褶皱,满脸的怒气。 看样子是和岁宁公主闹矛盾了。 晏清时看了一眼围观的人,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不消片刻,关于岁宁公主和驸马生气闹矛盾的消息就传遍了长安城。 皇宫门口,姜初月下了马车,一言不发朝敬慈慧皇后原先的寝宫而去。 路上遇见朝她行礼的宫女和小宦官,一概不理。 众人只看见平日和善的岁宁公主,今日怎么红着眼眶,怒气冲冲的样子,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样。 没多大的功夫,这消息就传到了伺候皇帝的宦官赵成耳朵中。 这宫里的事,基本没有他不知道的。 赵成一听事情不妙,立刻进去朝皇帝说道:“陛下,岁宁公主进宫了。” “嗯?岁宁来了,人呢?”皇帝正画着一幅画,听见这话,抬起头看了一眼,却没有发现姜初月的身影。 赵成面露难色,不知道该如何说。 皇帝停住笔,沉声道:“有什么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宫里的人回禀说岁宁公主红着眼眶,怒气冲冲的朝敬慈慧皇后的寝宫去了。” “你说什么?”皇帝将手中的狼毫笔搁在笔架上,又问了一遍。 皇帝微微诧异的声音,让赵成的腰弯得更低了。 他垂着眼再次道:“公主似乎是受了什么委屈。” “受委屈?”皇帝拧着眉,“在长安谁敢给朕的女儿委屈受,难不成是晏家的那小子?” “这……老奴不知。”赵成小心抬眼看了一眼皇帝,又快速低下头去,“陛下可要老奴,召三驸马进宫问话?” “先等一等,你随朕去未央宫看看岁宁。”皇帝说着就朝外走去。 赵成在身后舒了一口气,他果然没有猜错,三公主在陛下心中和其他公主是不一样的。 毕竟敬慈慧皇后和陛下的血脉就只有这一位,可金贵着呢。 等皇帝到了未央宫,发现未央宫大门紧闭,谁也进不去。 守门的小宦官说:“岁宁公主刚刚吩咐了,不允许任何进去。” “大胆,陛下你也敢拦着。”赵成喝斥道。 那小宦官立刻跪在地上请罪,“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求陛下恕罪。” “起来,”皇帝背着手,看着这座久违的宫殿,“赵成吩咐人去查查到底怎么回事。” “是,奴才领旨。”赵成伸手招来一个跟着的小宦官,在他的耳边耳语一番。 皇帝则没有着急进去,他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这座未央宫。 隐约间似乎看见一个身穿凤袍的女子,笑着向她行礼,“陛下您来啦?” 可眨眼间又不见了踪影。 “开门。” 皇帝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可赵成凭借这么多年伺候的经验,还是明白陛下此刻心情不太好。 他不敢多嘴,只安静地跟着。 朱红色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像是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 入眼处,是纷繁盛开的梨花,雪白的花朵如翩翩起舞的蝴蝶,在枝头摇曳生姿。 树下的躺椅还放在那里,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尘土。 仿佛这宫殿的主人,只是短暂离开而已。 皇帝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这棵梨树上,好像那女子就站在树下,指着满树的梨花对他说:“陛下,等梨花开败,就会结果了,这样到秋天,我们就有梨子吃了。” 许是他站得太久了,没有发现岁宁公主不知何时从殿内出来,也站在树下。 “父皇你说,母后她现在在哪里,能看到我们吗?” 轻得像要是飘起来的声音,唤醒了陷入记忆的皇帝。 他看着穿着一身青绿色束腰襦裙,面上似乎还有泪痕的女儿,眼中闪过愧疚,“怎穿的这般素净?” “你母亲从前最喜欢穿绛色衣裳。” 闻言姜初月并没有回答皇帝的问题,而是轻叹道:“六年了,父皇竟还记得母亲的喜好。” “朕如何会忘了你母亲的喜好。” 听到这话,姜初月微微一笑,并未吭声。 忽然一阵北风吹过,轻柔的风拂过人的面颊,拂过枝头的梨花,一片片的花瓣落下,犹如下雪一般。 姜初月伸开双臂,轻合眼眸,嗅着空气中的花香,似乎这样就能靠近母亲。 她想这是母亲生前最爱的花,这花上会不会残留有母亲的影子。 皇帝不忍看她,别开眼朝内殿而去。 边走边问道:“你今日是怎么回事?” 姜初月乖乖跟在皇帝身后,想到今日听到的那些话,好似又回到了六年前。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言语也可以杀死一个人。 他们只管开口说,却不管自己说了什么,也不管会不会对别人造成伤害,只要他们自己痛快了便好。 她扭过头不愿意再说,“父皇还是去问二姐姐的好。” 皇帝面露不解,“这又关淑嘉什么事?” “父皇召她来一问便知,对了,还有那卫国公府的柳四郎。” 第13章 无心之失 皇帝视线扫过赵成,示意他按公主说的做。 而后又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 姜初月知道不能再推辞,只好说道:“今日是花朝节,驸马约我去游春,可谁知在凤鸣山遇到了二姐姐。” “二姐姐和那卫国公府的柳四郎混在一起,她说我……” 说到这儿,她眼中蓄满了泪,似乎开不了口。 “说下去。”皇帝声音微沉。 “二姐姐说,是我克死了我母亲,所以才被父皇送至行宫六年,现在是父皇要拉拢晏家,所以才将我召回嫁给晏清时,是这样吗,父皇?” 看着女儿那殷殷期盼的眼神,皇帝移开了视线,他的目光略过姜初月的头顶,看向博古架上的青瓷细颈玉壶春瓶。 “她还说了什么?” 看着父皇躲开的神情,姜初月内心冷笑,果然不该对她的父皇抱有任何期待。 缓缓垂下自己的视线,她哽咽着道:“二姐姐还说,晏家虽为书香门第,可并无爵位,顶多算是清贵人家,我嫁给晏清时也算绰绰有余了。” “父皇,儿臣所言句句属实,无一句妄言,求父皇做主,儿臣如今就只有父皇了。” 她双目垂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那情状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惜。 赵成已经撇开眼不忍再看,“陛下,岁宁公主自幼性子坚韧,何时见她如此难过?” 说罢还抹了抹眼睛。 姜初月可不会这么轻易,就让她的好父皇揭过此事。 她膝行两步,抱着皇帝的腿,一声声问道:“父皇,二姐姐说的是不是真的?” “母亲是不是儿臣克死的?父皇把儿臣嫁给晏清时,是不是为了拉拢晏家?” “父皇,你回答儿臣呀?” 皇帝看着声声泣泪的女儿,一时间陷入两难,他没有办法回答这些问题。 可不回答,他又该如何对女儿交待? 姜初月看着沉默的皇帝,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她翻身站起来。 像是自言自语道:“母亲不是儿臣克死的,对不对父皇?她是生病了,得病薨的,对不对?” “还有驸马,驸马他读书优秀,已经连夺两元,父皇是看他不错,才让儿臣嫁给他的对不对?” 她递了台阶,皇帝没有不下的道理。 “你说的没错,你母亲是急病而亡,和你没有关系。朕如今不好好的,因此克人一说,纯属虚无。”皇帝声音带着怒气,“赵成,传令下去,阖宫内外以后不准再提这话,谁要是再提,直接杖毙,不许求情。” 淑嘉公主刚到门口就听到了父皇的这句“直接杖毙,不许求情。” 她吓得顿在原地,腿脚发软,再不能迈出一步。 皇帝也看见了她,怒声喝道:“逆女,跪下。” 淑嘉像是才反应过来,她跪倒在地,面色苍白,眼中一片惶恐。 “父皇,父皇,儿臣不是故意的,儿臣是无心之失。” “无心之失,她是你的妹妹,你为何对她说出这般诛心的话?”皇帝暴怒的声音在殿内响起,伺候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 “求父皇恕罪,儿臣知错,求父皇恕罪,儿臣知错……” 淑嘉从进宫那一刻,发现父皇在未央宫召见她开始,就已经知道事情不妙。 搬出来未央宫这位,她就想否认也是没用了。 这么多年了,谁能比得过这位。 宫里的新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温柔的、体贴的、撒娇的、任性的,那种类型没有。 就连和未央宫原来那位,性子一般无二的,也不是没有,可又有什么用。 谁也代替不了她在父皇心中的位置,哪怕她已经薨逝六年。 她这个三妹妹,真是好打算。 “碰碰”额头触地的声音在殿内响起,淑嘉公主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只一个劲儿磕头认错。 眼见着皇帝的神色有所松动,姜初月内心自嘲,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二姐姐好一个无心之失,就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姜初月的脸上泪痕未干,她看着跪在地下的二公主,质问道:“二姐姐可知,在大庭广众下,随意谈论父皇和敬慈慧皇后,乃是大不敬之罪。” “三妹妹,是二姐口无遮拦,你别和二姐一般见识。”淑嘉公主毫不犹豫就向姜初月赔罪。 她太清楚怎么才能让她的父皇消气。 未央宫的这位毕竟死了,死去的人是没有办法替活人说话的。 她的父皇能怜惜她一时,还能怜惜她一辈子吗? 若真是这样,她的好妹妹又怎么会在六年前被送去行宫,又怎么会突然被召回,赐婚给晏家。 那晏二郎读书再好,也不过一书生,天下的书生何其多,等过个几年,谁还能记得他? “二姐姐,你是怎么知道父皇要拉拢晏家的?”姜初月蹲下身背对着皇帝,紧紧盯着淑嘉公主的眼睛,逐字逐句的问道。 淑嘉磕头的动作一滞,她猛地抬起头看着姜初月,额头上的鲜血顺着面容流下,看起来十分可怖。 “二姐姐,父皇还没说什么,你不要磕坏脑袋呀。” 她声音轻柔,一副好姐妹的样子,拿起手中的绢帕,就要给淑嘉擦去脸上的血迹。 淑嘉公主嘴唇抖动说不出一句话来,拉拢晏家这话,无论如何都有窥伺圣意、干涉朝政之嫌。 果真是她的好妹妹,总有办法让她逃脱不了。 眼看着她又要磕头认错,姜初月一把抓住其胳膊,力气之大,竟让淑嘉公主不能移动分毫。 她僵持在那儿,任由岁宁将她面上的血迹一点一点擦去,露出一张惊惶不安的脸来。 她看着面前的人,恍惚间似乎看到了敬慈慧皇后,正朝她伸手。 “你别碰我。” 淑嘉公主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把打开了姜初月的手。 “逆女,今日你要是不说清楚,休想走出这道宫门。” 皇帝气怒交加,不知是真的心疼姜初月,还是气被人窥破了心思。 淑嘉公主被皇帝的怒气吓到,缩在地上不敢说一句话。 正待皇帝要下旨处罚的时候,收到消息的皇后匆匆而来。 她看着跪在地上,额头磕破的女儿,又看着上首怒不可遏的皇帝,内心焦急不已。 “陛下,这是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说着环顾了一眼殿内,心中暗恨。 贱人,死了都不安生。 惹得陛下惦记这么多年不说,还将宫殿也原样保存下来,不许别人入住。 这般干净无尘的模样,和那贱人从前在世时也没有什么区别。 她竟不知这里日日打扫,这未央宫的月例银子,怕不是陛下自己出的。 皇帝看见皇后来了,更加生气。 “妄议朝政,编排朕和先皇后,又肆意谈论自己的妹妹,摆弄是非,皇后真是教的好女儿。” 第14章 帝心难测 “陛下,淑嘉她不会这样的,她向来胆小,可是她们搞错了?” 说完看向立在一旁神色冷淡的姜初月,意思不言而喻。 “赵成你来告诉皇后。”皇帝微微侧首,知道去调查的人已经回来了。 赵成弓着腰,将刚才小太监告诉他的话,原封不动的复述了一遍。 正好被刚进门的二驸马和三驸马听了个正着。 “陛下,赵公公所言属实,臣亲耳听到淑嘉公主诋毁三公主,求陛下为三公主做主。”晏清时先一步上前说道。 姜初月看到他来,眸色微微诧异, 不是让他晚上来吗,怎么现在就来了。 晏清时回以微笑,静静等着皇帝的抉择。 “你是个好的,起来,朕心中有数。”皇帝抬手示意他平身。 一旁的二驸马则没有那么幸运。 “林越,淑嘉平日在府中也是这般言行无状吗?”皇帝盯着他问道。 林越是二驸马的名字,二驸马读书人出身,听说从前也是温润的性子,只是成婚以后,脾气变得火爆起来。 还和二公主经常闹腾,长安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本朝对驸马比前朝宽容许多,允许驸马做官,不过大都不会重用。 且只要公主同意,上报皇帝后,也可以给驸马纳妾。 是以从林越娶了公主开始,就注定他此生得不到重用,当年他娶淑嘉也并不是自愿。 他是天隆三十年的探花郎,本身生的芝兰玉树,品貌非凡。 因此才在曲江宴上,被当时年仅十七岁的淑嘉公主看中,就此做了驸马。 听闻他家境贫寒,父亲是教书先生,母亲是村里绣娘,已经早早去世。 父亲和村里的邻居一起供他读书,希望他以后能成为有志之士,回报村里。 可谁料就在全村人沉浸在林越高中探花的喜悦时,一道圣旨降临,林越成为了驸马。 这道圣旨对林越的父亲,还有村里的人来说,无异于一记闷棍,他们笑也不是,怒也不是。 最后只能沉默以对。 林父自从知道儿子尚公主以后,更加沉默,没过几年就郁郁寡欢而死。 后来林越就像变了一个人,从前的温润不再,还经常和二公主大打出手。 此刻,面对皇帝的提问,他也丝毫没有替二公主遮掩的意思,说话毫不留情。 “回禀陛下,二公主一向无所畏惧,臣约束不了,请陛下治罪。” 姜初月乐了,这俩人不愧是夫妻,上来就请罪。 晏清时走到她身边,轻声说道:“臣放心不下公主,所以就提前来了,公主勿怪。” 姜初月轻轻看他一眼,她有点受不了晏清时温情的样子,搓了搓胳膊,和他稍微分开了一些距离。 因此也就没注意到他暗沉的目光。 “林越,淑嘉是你的妻子,你怎可这样对她。”皇后怒瞪着他,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样。 “启禀皇后娘娘,二公主和柳家四郎,柳文庭混在一起,臣应当如何?” “臣是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还是皇后娘娘会为臣做主?” 他抬起脸看着皇后,面上没有丝毫畏惧的神色,如今他的至亲已死,这世上不过他一人,活与不活又能怎么样。 皇后没想到他会说这些,恼羞成怒,呵斥道:“林越,你放肆,本宫是皇后,你怎可对本宫这样说话。” 林越微微一笑,再次俯身行礼,“请皇后,陛下治罪。” “林越,你就这样恨我吗?”淑嘉站起身走到他身边质问道,“在父皇和母后面前,你竟然连丝毫颜面都不给我留?” “那请问二公主,您和柳文庭厮混的时候,你可是给我留了颜面?” 淑嘉一怔,辩解道:“什么厮混?我只是和表哥一起游春而已,我们之间清清白白。” “表哥你说?”说着踢了一脚跪在人后,从进门开始一直未说话的柳文庭。 “陛下明鉴,学生已经有未婚妻,和淑嘉公主清清白白,只是一起出去游春而已。”柳文庭面色惨白,回话却还镇定。 “游春?”林越冷笑一声,“二公主,您还要臣把你和柳文庭出去几次,都说出来告诉陛下吗?” 淑嘉公主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林越,你监视我?” 林越惨笑一声,“臣何须监视呢,公主。咱俩的事,满长安城谁不知道?” 淑嘉公主一时呆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逆女,你干的好事。”皇帝怒拍桌子,脸色一片铁青。 “父皇……求父皇恕罪。”淑嘉公主重重跪在地上,不再说话。 皇后也跪地求情,“陛下,淑嘉她只是一时糊涂,求陛下恕罪。” 姜初月扭过头,说不出任何求情的话来。 他们受的这些,不及她当年的万分之一。 当年母后骤然薨逝,宫内四处传言是她克母,谁又曾替她说过话。 至今她克母的流言仍在传,还是她至亲的兄弟姐妹在传。 以德报怨她做不到,况且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来人,传旨。”皇帝看着下面跪着的皇后,面色阴沉。 “老奴在。”赵成从皇帝身后走上前,躬身行礼。 “淑嘉公主言行不端,不尊长幼,行为无状,从即日起禁足府内,抄《女则》《女训》五百遍,无令不得进宫,不得擅自出府,更不准旁人探望。” “皇后教女不养,德行有失,从即日起禁足宫中,取消掌管六宫之权,交由贤妃处理。” “至于柳文庭,品行有亏,不堪为官,取消今次殿试资格,永不录用。” “求陛下开恩,求陛下开恩,学生,学生和二公主真的清清白白,一切都是诬陷,求陛下开恩呐。” 柳文庭涕泗横流,身体颤抖不止,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受到如此严重的处罚。 他这辈子要完了,回到府内,父亲如何会饶过他。 “陛下开恩呐,求陛下开恩……”柳文庭不断的跪地磕头,企图挽回皇帝的旨意。 可金口玉言,岂能收回。 “谢父皇。”淑嘉公主以额头触地,久久不愿起身。 是她连累了母亲,还连累了表哥,她以后又有何面目去舅舅家呢。 四表哥此生不能参加科举,他以后又该怎么办? 父皇,为什么你对女儿这么狠呢。 恨意一点点浮上心头,可她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能磕头谢恩。 皇后站在原地,不敢再说一句求情的话,她心中明白,这哪里是在处罚淑嘉,这分明是陛下对柳家的警告。 柳家人太张扬了。 她的哥哥们何时才能知道,帝心难测。 这些年她虽在后宫却也清楚,参奏柳家人的折子不在少数。 虽然每次都被哥哥处理了,可天下悠悠之口何其之多,何况还有陛下。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她不知道柳家人心里明白不明白,这天下它终究姓姜,不姓柳。 常年身处皇宫的直觉告诉她,柳家若再不收敛,恐大难临头。 第15章 后悔 看着淑嘉公主那充满恨意的眼神,姜初月眉头紧皱,她没有想到,自己又一次做了父皇手中的刀。 这哪是替她做主,这明显是借她的手,警告柳家。 也许她的好父皇,对柳家早有想法,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契机。 如今是瞌睡来了送枕头,正中她父皇的下怀。 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姜初月难受至极。 她竟然又一次愚蠢的相信,父皇会看在母后的面子上替她做主。 而今,柳家人怕是恨毒了她。 她竟然给自己树了一个明晃晃的仇敌,原本她只用在暗中筹谋即可。 晏清时看她脸色不好,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他现在只是个贡生,还未殿选,对朝中之事并不能十分清楚。 但也明白柳家以后只怕是恨上公主了。 于是便想着回去以后,要多注意柳家人的动向,尤其是柳文庭。 在一片静默声中,林越突然说道:“陛下,臣请求陛下准许和淑嘉公主和离。” “林越,”皇帝锐利的眼睛直直盯着他,“朕已经惩罚了淑嘉和柳文庭。” 皇帝声音发冷,含着警告。 可林越就像是没有听懂一样,继续说道:“陛下,臣自和淑嘉公主成婚以来,同床异梦,琴瑟失调,已经不能继续成为夫妻,求陛下允准。” “林越,淑嘉是你的结发妻子,难道你就对她没有丝毫的情意吗?” 皇帝眼神如刀,想让林越放弃和离的想法。 “你这般和离,置皇室的颜面,朕的颜面于何地?” “哈哈哈……”淑嘉公主突然大笑,“林越,你竟然想跟我和离,我是不会同意的。” “这辈子咱俩就是死也要死到一起。” 姜初月看见她眼中含的泪,心有不忍,别过头不再看。 林越早知道,陛下没有这么容易同意和离的。 露出一个苦涩的笑,跪在地上不再说话。 皇帝拂袖而去,一场闹剧就此结束。 姜初月却并不开心,晏清时看出她情绪不佳,柔声安慰道:“柔嘉公主已经得到了惩罚,她以后轻易出不来了,殿下也不会再见到她了,所以开心一点。” 姜初月无法将自己心中的想法都告诉他,只能摇头道:“我无事,你不用担心。” 她想起未央宫中,林越一心求和离的样子。 转头看向身旁的晏清时问道:“做了我的驸马,你今生就不能施展你的抱负了,你可后悔?” 晏清时一怔,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人生在世,不如意的事多了,臣不可能件件都后悔,关于和殿下成婚一事,顺其自然而,谈不上后悔不后悔。” 他清浅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脊背挺得笔直,双手搁置在膝盖上,一片坦然的模样。 两人并排坐在一起,马车晃动间,衣料产生轻微的摩擦。 姜初月看着他的神情,内心却舒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非她不可就行。 晏清时余光看着公主的表情,内心自嘲,还真是让他猜对了。 公主处处避着他,从不正面回应,果然也不希望他对她生出什么心思来。 他的目标还真是不好实现呢。 回到府里,天色已经渐黑。 两人也没去花神庙观看庙会,发生了这档子事情,谁也没有心情。 西府内,晏尚书请两人过去,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姜初月只推说和二公主发生了一点矛盾,并没有说具体因为什么事。 晏清时也向自己的父亲保证,没有什么事,不用担心。 晏尚书这才松一口气,又叮嘱晏清时认真读书,殿选的日子就到了,别掉以轻心。 姜初月看着他对自己儿子的期盼,内心愧疚起来。 她想要不是因为和她成婚,晏清时一定有一个更好的未来。 他这般博学多才,将来无论做什么,肯定都会有一番建树。 而不是一辈子,只是她姜初月的驸马。 这般想着她暗暗下定决心,以后找机会,放驸马自由。 如此人才,只留在她身边,可惜了。 回到公主府,在姜初月的院内摆了膳食,两人一起用着。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晏清时想不明白公主为什么避着他,姜初月则想着要怎么样才能放驸马自由。 两人各怀心思,一时气氛沉闷。 伺候的侍女下午听说,公主和驸马闹矛盾了,以为他们还在生气,于是也不敢开口说话。 沉默的用完膳,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休息。 一夜无话。 第二日,满长安城流传着二公主和驸马要和离的消息,说二公主不守妇道,和柳家四郎厮混在一起。 历来人们对男女之间的艳闻,有着浓厚的兴趣,尤其艳闻的主人公,又是皇室的人,这更加增添了人们的兴趣。 流言像野草一样,肆意疯长,发现的时候已经无法根除。 一大早碧彤就带来消息说,昨夜卫国公府动静颇大。 听说卫国公连夜进宫,想要求见陛下收回旨意。 可不知皇后派人说了什么,卫国公竟然听话的回府了。 夜里,卫国公府叫了好几拨大夫。 不知是谁倒下了。 姜初月今日不打算出府,便换了一身艾绿色束腰长裙,头发只用两根碧玉钗挽着,没有多余的装饰。 却衬得整个人清清冷冷,犹如雪中寒梅,高雅淡然。 她歪靠在窗边的软榻上,阳光透过敞开的窗户,洒进室内,将她的身上照的暖洋洋的,让她整个人有些犯懒。 侍女都以为公主犯困睡着了,姜初月却是醒着。 她闭着双眼,脑中不断思考。 经此一事,她才明白,她的母亲,以及她,在父皇的心中,都不过如此。 她得早做打算,她不想成为待宰的羔羊,任由父皇随意处置。 她想掌握自己的命运,想自己做主自己的日子。 可这一切,何其难? 大齐女子地位,虽然比前朝略高一些,可还是要守着三从四德,参与朝政更不用想。 他们给女子安排好的路,只有一条,在方寸大的后宅内,相夫教子一辈子。 即使她是公主,也不例外。 可她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事只能男人做,而女人却做不得,男人和女人的差距到底在哪里? 她思来想去,也没有想好该如何一步步取得父皇的信任。 也许只有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沉思中,听见侍女说,驸马来了。 姜初月睁开眼睛,看着他抱着一摞书过来,说是想请她指教。 姜初月面露诧异,不明白他为什么有此想法? “驸马若对殿选之事有疑惑,当去寻找你的恩师才是,本宫对朝中之事并不了解,帮不了驸马。” 她支起身体,面色沉静地看着晏清时,将那些书籍一一放在桌子上。 上面的名字,熟悉而又陌生。 第16章 可惜 这些书或多或少她都看过,在行宫的藏书阁。 正是科举考试所需的《五经正义》,其中五经指五部儒家着作,即诗《诗经》、书《尚书》、礼《礼记》、易《周易》、春秋《春秋左传》。 姜初月一一翻开观看,这明显是手抄本,用的是科举常用的正楷体,一笔一划十分工整美观,无任何瑕疵。 “好字。”她情不自禁称赞一句,偏过头看向晏清时问道:“这书可是你自己所抄?” “正是。”晏清时看着她,微微一笑。 “可惜,朝中之事本宫并不懂,不能帮上你的忙。”姜初月笑着拒绝。 “不会呀,”晏清时眉眼含笑,晃了晃手中的书,“公主可以充当考官考考臣,这样臣也许会记得更牢固。” 姜初月眉毛一挑,点头应了下来。 两人在晨光中温习书籍,气氛融洽而美好。 元香不忍心打扰,招手让屋内伺候的人都出来。 卫国公府,从昨日陛下的旨意传来开始,整个国公府就笼罩在沉闷而压抑的氛围中。 春日清晨柔和的阳光,也没有祛除国公府的阴霾。 卫国公府祖上,也曾是和大齐先祖,一起打过天下的,只是后来没落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有起有落本也是正常的,可老卫国公不甘心。 他将自己的女儿,也就是现在的皇后,设计嫁给了当时还是三皇子的陛下,更是不忘暗中相助。 因此获得了从龙之功,又为卫国公府延续了百年的荣华富贵。 老卫国公眼光独到,当年先帝在位时,光皇子就有四五位,许多朝臣都怕选错人掉脑袋,所以不会轻易站队。 可他靠着日日给皇帝拍马屁,硬是揣摩出了帝王的心思,知道了新的继位者是谁。 如此顺理成章的成了陛下的重臣,又精心谋划,一步一步扶持自己的女儿,坐上皇后之位。 柳文庭此刻仍旧跪在卫国公府的祠堂中。 昨日回府以后,卫国公暴怒,他当场挨了不少鞭子,而后才被送到祠堂。 从昨日晚上一直跪到现在。 他的母亲也没来看他,似乎是放弃他了。 他拖着带有伤口的身体,趴在软垫上,头发散乱的覆盖住脑袋,阳光照不到他的脸。 衣服还是昨日穿的那身,回来后便没有换过。 卫国公此时正在书房内来回踱步,今日他告了假,没有去上朝。 昨日进宫时,皇后的说的那句话,还不断回响在耳边。 “回去,哥哥,你要记得,这天下是姓姜,不姓柳。” “这天下姓姜,不姓柳。” 这声音一遍又一遍响起,如魔音穿耳。 他不明白妹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想再问个清楚,可是妹妹却转身走了。 而柳家受了这么大的变故,也不好再朝宫中递消息。 回想起妹妹那个哀戚的眼神,他内心恐慌不已,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可却丝毫没有头绪。 老国公一共育有四个儿子,除了老二是庶出之外,剩下三人都是嫡出。 现下老三去了军中不在府内,剩下的几人都在卫国公的书房。 老二言语间带着责怪,“都是大哥和大嫂,平日里太放纵四郎了,导致他和淑嘉公主混在一起惹出事端来。” 老四附和道:“大嫂对四郎从小娇惯,生怕他受一丁点委屈,如今可好,平白连累了国公府。” “二弟,四弟,兄长叫你们来,是让你们想办法的,不是让你在这儿冷嘲热讽的。” 卫国公拍着手,脸上五官皱在一起,看起来十分着急。 “如今不只是国公府,就连皇后娘娘都被收回了六宫之权,你们倒是快想想办法啊。” “若不是淑嘉公主,国公府又为何会遭受这无妄之灾,依我看,就当是一个教训也好。”老二瓮声瓮气的说道。 他本是庶出,从出生起就不怎么受宠,上头又被嫡母和自己的哥哥压着,因此养成了懦弱的性格。 生怕会牵扯到自身,哪里会真的想什么办法。 “老二,你在说什么,纵使淑嘉公主有错,可现在事情已出,我们岂能坐以待毙。” 卫国公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己的这个弟弟,摇头叹气。 老二扭过头,不再说话。 国公府有了好处,轮不到他们二房,如今出了事,倒是想到他们二房了。 一旁的老四,倒是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知道国公府都是靠皇后娘娘支撑着,要是皇后娘娘在后宫不好了,那么他们国公府也不会好的。 他思索了半晌说道:“为今之计,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只能等皇上气消了,我们再想个辙替皇后娘娘筹谋。” 卫国公在书房内走来走去,眉头皱成“川”字。 “你说陛下是不是对卫国公府有想法?”沉思半天他还是说出了口。 只是也不敢说的太明白,只能这样隐晦地表达,期望自己的两个弟弟能够听懂。 老四一下反应过来,他‘噌’一下从黄花梨圈椅中站起身,面上闪过惊慌,“你是说我们卫国公府惹了陛下厌弃?” 卫国公几不可察地点点头。 在旁边听着他们说话的老二一下就急了,“那,那我们该怎么办,陛下会不会砍我们脑袋?” “老二,坐下。”卫国公一声怒喝。 “如今只是一个猜测,你慌什么?”他毕竟做了多年的国公爷,积威甚重,二老爷也不敢不听。 “兄长说的对,万一陛下根本没有这个意思,我们要是自乱阵脚了,岂不是给了别人可乘之机了。”老四自我安慰道。 “皇后娘娘育有端王殿下,还有大公主和二公主,这宫里谁能比得过皇后娘娘,所以陛下不会对我们柳家如此绝情的。” 他的话,像是安慰了卫国公和二老爷。 二人渐渐冷静下来。 “不过说归说,大哥,你和大嫂是该好好管管四郎了,他平日里在你面前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谁知暗地里竟是这般混账。” “和淑嘉公主做下这不清不白之事,丢了自己的前程不说,还连累我们跟着提心吊胆。” 老二一听,也急忙开口道:“四弟说的没错,兄长你是该好好管管四郎了,国公府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柳文庭从前在国公府,仗着自己是府中年龄最小的孩子,而且还是国公爷的嫡子,因此没少做一些目中无人的事。 就连二老爷和四老爷也没少受他的气,此刻抓住机会,便是对卫国公一番劝说。 柳文庭从前在卫国公面前,演得一副勤奋好学,懂事乖巧的模样。 骗得卫国公一直以为自己的幼子,是个不错的孩子。 直到此次出事,才知道他一直阳奉阴违,因而气得不轻,昨日里下了狠手。 此番他被取消了殿试的资格,对国公府来说,怕是以后就成了废人。 第17章 包打听 且不说卫国公府,是如何的乱糟糟一团。 过了几天,碧彤就来报,说是柳文庭的未婚妻听到流言以后,已经托人去卫国公府上退婚。 姜初月听后并未说什么,柳文庭不能参加科举,对于读书人来讲,此生已经毁了。 且他的名声又不好,人家女娘退婚倒也是正常。 这几日离得殿选越来越近,姜初月也很少见到晏清时。 听伺候他的人说,驸马每日收到不少帖子,近日都会出门应约。 如此姜初月也不便打扰。 “碧彤,我们出去逛逛。”听说这些日子,长安城的读书人不少,很是热闹,她决定去看看。 无论如何,多认识一些有才学之士,总是没有错的。 碧彤早已经打听好,如今长安哪里最热闹。 “公主,如今这长安城里最热闹的,要属映月楼。” “映月楼?”姜初月隐约听过这个名字,但就是没有太深的印象。 “对呀,公主。” 碧彤满脸兴奋,她毕竟年纪小,平日里跟着公主不敢放松,难得有这样出来玩耍的时刻。 “这映月楼是长安最大的喝酒吃茶的地方,就建在雾影湖边上。”碧彤掰着手指,“听说它里面极为风雅,有许多读书人留下的墨宝。” “是吗,这你都知道?” 姜初月说着,目光却流连在街道上的各种小玩意。 “那是,公主,你还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奴婢,奴婢给你打听来。”碧彤扬起下巴,拍拍胸脯,十分逗趣的模样。 姜初月唇边笑意明显,“是,本宫知道你是包打听了。”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映月楼,这地方离皇城多少还是有一点距离,不过也不是很远。 映月楼门口小二正在迎客,看见是两个女郎,便笑着道:“二位客官是要雅间,还是坐堂呢?” “我们娘子自是要雅间。”碧彤走在前面说道。 “好嘞,您二位这边请~” 跟着小二进来大堂这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从外面看他是方方正正的一座三层小楼,然而从里面看它却是一座圆形的建筑。 这形态有点像,她从前在书中看到过的筒子楼。 正门的左手边和右手边是楼梯。 二层和三层上面,都有开放的凭栏,正有许多书生,趴在凭栏上,看着下面一层大厅内,其他人的挥毫泼墨。 那一层的大厅内,建造了一个极大的台子,像是戏班里常用的那样。 台子上挂着其他书生书写的墨宝,有齐整的,飞舞的,内敛的,张扬的,各种形态。 姜初月跟着小二上了二层,发现这里已经有不少的人。 这长安城的人,大部分都没有见过岁宁公主,并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尤其此地是外来考试的学子更多,姜初月也就不担心自己会被认出来。 她所在的雅间,正对着大门的方向,直接打开窗户就可以看到楼下的情况。 不用像左右两边一样,需要趴在凭栏上才能看到。 这雅阁间内摆放着纸墨笔砚、字画香囊,还有花瓶插着时下的正开的花,十分雅致。 “二位您喝点什么呀?”小二将抹布朝肩膀上一甩问道 。 “我们店内有剑南的蒙顶石花、湖州的紫笋、东川的小团、还有宜昌的碧涧、福州的方山露牙,你二位要哪种?” 姜初月没想到一个茶楼,竟然有这么多种茶叶,还是当下最受人欢迎的五种名茶。 “殿内茶叶还挺多。” “哎哟,这位客官您第一次来。”小二堆着笑,“我们店呐,可是长安最有名的茶楼,您来我们店算是来对了。” “我给您介绍的这几种茶叶,都是品质最好的,您放心,不会欺骗您的。” “是吗,既如此便都上一壶来。” 她倒要尝尝,和宫里的有什么不同。 “好嘞,客官您这边还有什么吩咐?” 小二看着年纪不大,做事却很灵活,许是看着她们是两个年轻的女娘,因此格外热情。 “小二,你们下面搭的那个台子是作什么用的?” “您说那台子呀?”小二手一指,“我们掌柜十分崇拜读书人,因此便在这儿专门搭台子,供读书人留下墨宝,如果有写得好的,便会被挂到三楼的墙壁上,供人欣赏。” “原来如此,多谢。”姜初月微微颔首道谢,“碧彤,我们也去看看。” “好的,娘子。”在外面为了不暴露身份,碧彤便改了称呼。 到了三层,姜初月发现,偌大的墙壁,贴的诗文竟还不少。 “娘子,还有老爷的~” 姜初月点点头,她也看到了晏清时写的,是一首七言古诗。 “湖上朱桥响画轮。溶溶春水浸春云。碧琉璃滑净无尘。 当路游丝萦醉客,隔花啼鸟唤行人。日斜归去奈何春。” 正欣赏便听到几句评价。 “这晏会元的诗写的颇好,只是可惜了……” “是呀,可惜了……” 姜初月不解,赶忙拦住一个学子问道:“这位郎君,你刚刚说晏会元的诗写的不错,只是可惜了,不知这‘可惜’二字是从何而来?” 那人看到是两位娘子,不解地问道:“怎么,你们是仰慕晏会元的人?” 姜初月面上扯出一丝微笑,“不瞒你说,正是。” “劝你们趁早歇了这个心思。”那学子摆摆手,似乎是不愿多说。 姜初月跟上他的步伐,又问了一句,“这位郎君可告知原因?” “哎,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那学子不耐烦,“这晏会元早已尚公主,他诗写得再好有什么用,还不是要伺候公主,这辈子是没什么指望咯。” “是呀,王兄说的不错,可惜了。” “走,走……” 说着几个人便下楼去了,留下姜初月怔在原地。 “都是些什么人,说的这是什么话?”碧彤忿忿不平地说道。 “公主,您别放在心上。这婚是陛下所赐,驸马爷肯定也是愿意的。” 姜初月摇摇头不再说话,也没了闲逛的心思,喝了点茶便打道回府。 距离殿选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近,这几天的长安,估计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 回到府中,就听说驸马已经回来了,正在寻她。 主院内,晏清时正提着几包吃食,在等着。 看到她回来,面上扬起笑意问道:“公主是去了何处?” 姜初月调整好自己的心情,也笑着说道:“去逛了逛,驸马手里拿的这是什么?” “这是天悦斋的糕点,味道应是不错,便给公主带了点回来。” 元香接过驸马手中的吃食,一一摆在盘子中。 “这是紫笋茶团、枣花酥、还有桃花糕,”晏清时挽起袖子,一一介绍道,“以及一些蜜饯,都是零嘴,公主可愿尝尝?” 看着他笑意盈盈的样子,姜初月脑海中却莫名出现,映月楼那位学子的话。 “晏会元已经尚公主,这辈子是没什么指望咯。” 她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不冷不热的说道:“不日就要殿选,驸马应该好好准备才是,不必花心思来讨好本宫。” 第18章 册子 晏清时忍不住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有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 他素来温润的面庞,此刻变得有些僵硬,如星辰的双眸渐渐暗淡,仿佛明珠蒙了尘。 晏清时慢慢放下自己的衣袖,他没有因为公主的话,而恼羞成怒,也没有当场就冷了脸色。 而是依旧如往常一般,温和地说道:“公主说错了,臣不是讨好公主,公主是臣的妻,臣对你好是应该的,没有所谓的讨好不讨好。” 说完他拱手行礼道:“请公主好生歇息,臣这便去准备殿选。” 看着他袍服裹着清风,稳步离去,没有急躁,没有鲜明的怒意,只有隐忍和包容。 姜初月只觉自己的一颗心,像是放在了油锅里,煎熬的难受。 又像是被一只大手扼住喉咙,喘不上气。 伺候的侍女面面相觑,却都不敢说什么。 “元香,你说本宫是不是太过分了?”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元香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殿下,驸马来的时候有多高兴,如今就有多伤心。” 她不知道公主为什么要这么说,只觉得公主好像也很伤心。 一旁的碧彤倒是猜到了几分,今日在映月楼那几个学子说的话,公主恐怕是上心了。 “殿下,您别伤心,奴婢想驸马应当是能体会您的苦心的。”碧彤站在自家公主的身侧,轻声安慰道。 “本宫没事。”姜初月勉强挤出一个笑,“你们两个出去,本宫自己待一会儿。” 夜色一寸一寸暗下来,屋内的光亮渐渐消失,上弦月静静地挂在天空,微弱的月光透过窗户昭进了室内。 “殿下,需要奴婢掌灯吗?”元香站在门外柔声问道。 姜初月微微坐起身,回道:“进来。” 得了回应,元香带着四个小丫头进来,一个掌灯,一个焚香,两个摆好膳食。 梅花香袅袅上升,清清淡淡的气息,盘旋在房间内,姜初月混乱的思绪逐渐变得清明。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膳食,也没有责怪奴婢们,不经过她的同意就传膳。 她知道丫头们是担心自己,自从母后去了,这世上真正关心她的人,也没几个了。 用过膳姜初月就进了书房,她几乎一夜没睡,在书房内写着什么。 灯芯剪了一次又一次,书房内的灯暗了又亮起来。 晨光熹微,书房内伺候的丫头还在打盹,姜初月已经写完两本册子。 “殿下,您就这样一夜没睡?”元香推门进来,担心不已,“小心别熬坏了身体。” “本宫无事,你待会把这个交给驸马,他会明白的。”姜初月将写好的两本册子递给元香,“嘱咐驸马切勿流传出去。” “是,殿下,奴婢知道了。” 元香将两本册子揣好,公主熬了一整夜写得,一定十分重要。 “本宫有点困了,要去睡一会儿,不是天塌下来的事,不要打扰。” “是,殿下,奴婢伺候您梳洗。” 说着吩咐两个小丫头去打水,她知道这是公主的习惯,不梳洗是不会入睡的。 不过这会儿驸马不知醒了没,天色还有点早,她不方便过去,不如等公主睡了后再去。 “公主,奴婢给您准备了一点吃食,您吃点再去睡。”元香拆着公主的发髻说道,“现下已经晨间了,不吃点东西,恐怕脾胃会受损。” “好。”她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应道。 桌上摆着的是香蕈鸡丝汤面、粟米粥、薄饼、软枣糕、以及几样小菜。 元香知道公主这会儿肯定胃口不大好,太过油腻的也吃不下,于是准备的都是清淡的口味。 姜初月看着薄薄的香蕈,搭配鸡丝和细细的长面,以及两颗绿油油的小菜,和清亮的鸡汤底,顿时觉得肚子也有点饿了。 “还是我们元香最贴心。”姜初月笑着夸赞道。 元香听罢,眼中满是欢喜,走路的步伐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用完膳,睡意渐浓,姜初月撑着眼皮,在屋内走动消食后才躺下。 天越来越亮了,太阳的光芒如往常一样普照在大地上,主院内的人知道公主在休息,脚步都放得很轻,行走间几乎听不见什么动静。 春和院内,驸马也早已经起了,他已经看了一个多时辰的书,此刻才准备用膳。 刚坐下,就听到四时来报,“驸马,公主身边的元香娘子求见,说是公主有东西给您。” “请进来。”晏清时一顿,放下才拿起的筷子。 元香目不斜视,进来后就将公主交给自己的册子拿出来道:“驸马爷安好,这是公主让奴婢交给您的,说是您看了就会明白。” 晏清时微微疑惑,但还是伸手接过。 元香趁机偷偷看了一眼他,驸马爷神色如常,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略微翻了翻,就已经知道这是什么,急切地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回驸马爷,这是公主昨夜熬了一整夜写得,直直天色渐明才写完。”元香屈膝行礼回道。 她特意把‘熬了一整夜’说得很清楚,生怕驸马听不明白。 晏清时惊诧万分,抬眸直直盯着元香,又问了一遍,“你是说这是公主昨晚熬夜自己写的?” 元香疑惑,殿下到底写的啥,令驸马爷这么吃惊。 但她不好多问,还是认真的回道:“回驸马爷正是,昨晚用过晚膳,公主就一直在书房,彻夜未眠,今早将这两本册子交给奴婢,说是给驸马爷的。” “奴婢拿到手的时候,上面的墨迹都还没有干透呢。”像是怕他不信,元香又强调了一句。 “公主现下在哪里?” 虽然他很想立马看完册子上的内容,但还是下意识问起公主。 “公主用过早膳就睡下了,她吩咐奴婢,没有天塌下来的事,不要打扰她。”元香歪着头说道。 “对了,驸马爷,公主还交待了,册子上的内容只准您自个儿看,切勿流传出去。” 晏清时没想到,昨日傍晚公主看起来像是厌烦了他,晚上竟然会整理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他。 像是有一股暖流,从心尖流淌至四肢百骸,让他的全身上下都分外舒坦。 “你回去禀告公主,就说臣知道了,多谢公主提点。” 晏清时眉眼弯弯,嘴角向上勾起,屋内的人都看得出驸马此刻很是开心 。 元香应了,行完礼就退了出去。 晏清时看见元香走了,饭也顾不上吃,就回到书房迫不及待看了起来。 四时和五味紧跟着喊道:“驸马爷,好歹您先用过早膳再看呀。” 晏清时就像没听到一般,脚底生风的跑了。 跟着驸马爷这么久了,两人还从没有见过驸马爷这般急切的模样,互相摇了摇头,不明白公主给的到底是什么。 第19章 殿试 殿试的日子来得很快,黎明时分,皇宫外排起长队。 应试的贡生都头戴墨色幞头,身穿白色圆领窄袖袍服,乌压压如冬日雪花。 晏清时因着是会试的头名,因此排在队伍的最前面。 殿试是在大明宫举行,皇帝的仪仗,朝臣的桌椅,考试的桌案,都已经设置好。 皇帝今日作常服打扮,身穿窄袖圆领赤黄袍衫,头戴幞头,脚蹬六合靴,腰系九环带。 他端坐在龙椅上,稍显圆润的面庞俱是严肃,目光含着欣慰,看着前来应试的上百贡士,频频点头。 待他们全部进来,皇帝从龙椅上站起身,帝王的威仪倾泻而下,偌大的广场上瞬间安静下来。 今日难道是个好天气,湛蓝的天空,纯净无一片云,微风柔和,带着树木的清香,拂过每个人的脸孔。 广场上的贡生,年龄各异。 有未及弱冠的,也有不到而立之年的,更有已过不惑之年的。 晏清时一派风流姿态,在场上很是惹眼。 等所有人都站好后,礼官开始点名,点到名字的人,按照顺序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然后由宫人开始散卷,卷子是一张干净无误的纸张,被一一放在贡生的桌案上。 紧接着赞礼官开始唱礼,所有贡生对帝王行礼。 行礼完毕,才准许落座。 落座后,礼官从皇帝的御案上,将今次考试的策题拿下来,分发给下面的贡生。 广场上几乎无声,四周设有禁军把守,闲杂人等不允许进入。 墨香弥漫在大明宫内,白袍在清风中飞扬,每一个人都一笔一划书写着自己的将来。 从黎明到日暮,这场考试才终于结束。 负责受卷的官员将所有贡生的答卷收取,而后交给负责弥封的官员,把卷子上的个人名姓等信息用纸糊起来,曰:糊名。 糊名之后,答卷会被专管此事的官员存放。 天边的红日渐渐西沉,夕阳的霞光,如华丽的锦缎,铺开在天际。 亭台楼阁,池馆水榭,好似裹了一层金色。 从宫中出来,晏清时便看到公主府的马车,马车旁站着伺候他的四时、五味。 四时翘首以望,看见晏清时过来后,行礼道:“驸马,公主派奴等来迎接您。” 晏清时点点头,抬脚登上马车,面上神色温和:“走。” 公主府内,姜初月早已经吩咐人,置办了一桌席面,只等驸马的到来。 那日之后,她确有懊悔,觉得是自己处理问题的方式不对,但她说不出道歉求和的话。 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借机缓和两人的关系,她不知道驸马能不能明白。 晏清时回府后先在自己院中,换了身更舒适的衣裳,这才去了公主的院内。 正堂内,姜初月正喝着茶,就看见驸马出现。 正要说点什么,晏清时已经率先开口。 他向姜初月深深鞠躬一礼后,才道:“多谢殿下相助。” 殿试只考策问,是和如今的时务有关。 那日姜初月熬夜所写的册子,里面内容便是如今朝廷遇到的问题,以及和历年相似的部分事件,在当时朝臣的一些解决办法。 对于晏清时来说,简直如获至宝。 公主身上果然和他所想的一样,有很多秘密。 花朝节之事后,公主曾说她不懂朝事,那时他以为是真的。 可那天不知是什么原因,公主竟主动将自己的秘密,暴露在他的眼前,并给他写下这两本时务策。 但也知道一定不是公主对他生了心思。 姜初月明白他说的什么,也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说道:“驸马今日辛苦,本宫命人备了丰富的晚膳,请驸马一起用。” “谢过殿下。”晏清时再次行礼。 姜初月面带笑意,嗓音柔和如春风,“驸马以后不必多礼,你我本是夫妻,礼多便显得生疏了。” “是,臣明白。” 五六个侍女分别捧着水罐、匜、盆、手巾,元香和碧彤分别盛水给两位主子净手。 净手毕,用手巾擦干,又拿来温热的水让二人漱口。 盥漱后,方才开始用膳。 桌上鸡鸭鱼肉,一应俱全。 什么百鸟朝凤、清炖肥鸭、东坡肘子、佛跳墙、酸辣鱼片、笋泼肉面等,还备了梨花酒。 看着眼前丰盛的饭食,和公主含笑的面容,他约莫猜到一点公主的心思。 那日后,他派人去查了公主的行踪。 这才知道公主去了映月楼,对于外面流传的一些话,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并没有放在心上。 让他没有想到是,公主会放在心上。 想起成婚前,父亲告诉他陛下有意和他们晏家联姻的时候,他是惊讶的。 因为如今宫里适龄的公主已经出嫁,只有一个五公主,可是尚未及笄。 他猜测半晌,父亲才告诉他是陛下和先皇后嫡出的岁宁公主。 对于岁宁公主,他原来只是听说过,却从没有见过。 父亲说先皇后在世的时候,岁宁公主十分受宠。 他从没有见过宫里有哪位皇子、公主有岁宁公主这般受宠的。 那时除了上朝,岁宁公主几乎可以去任何地方。 陛下和朝臣商议朝事的时候,岁宁公主就在一旁玩耍,有时也写字,写不好的时候,就会拿来问陛下。 陛下也会立马停下手中的事教她。 皇后娘娘也时常端着,自己做的各种糕点和饮子,送到陛下面前。 听父亲感慨,他从没有见过哪朝哪代的帝王,犹如他们陛下一般痴情。 那时候皇后娘娘是宫里的独一份宠爱,没有人能比得过。 可后来,随着朝局的变化,陛下开始宠幸别的嫔妃。 和皇后娘娘的情分也渐渐没有从前深厚。 直至有一天皇后娘娘突然病逝,在这之前没有一点征兆。 陛下当时正在勤政殿,听说后扔下御笔就朝皇后娘娘的寝殿跑去,就连玉辇都来不及让宫人准备。 后来陛下发落了一大批太医院的人,太医令被罢官流放,负责皇后日常诊脉的御医被抄家斩首。 那一次过后,太医院的人几乎重新换了一批。 皇后薨逝,岁宁公主似乎也失了宠。 宫中渐渐开始传言她克母,然后她就以祈福的名义,被送到行宫。 晏清时心中感叹,公主虽不到桃李年华,却已经经历大起大落。 从前的百般宠爱,后来的百般冷落。 这般境遇要是放到寻常人身上,不说是一蹶不振,怕也是灰心丧气。 可公主仍旧端庄持礼,笑意盈盈。 想到这儿,心底油然而生一股钦佩之意。 他端起桌上的酒杯道:“臣敬殿下一杯。” 姜初月不知道他心中经历了怎样的波涛汹涌,只以为驸马接受了自己的歉意,于是也笑着举杯。 从始至终她也没有过问,驸马今日答卷如何。 桌上气氛温馨,元香忍不住嘴角上扬,心道公主和驸马终于和好了。 第20章 君子之道 歇过一日后,第三日是放榜的日子。 晨曦微露时,礼部衙门外就已经聚集不少人,有学子,有各家的书童,还有家人,都在等待礼部放榜。 姜初月很早就吩咐人,在礼部不远处的福源楼,预定了雅间。 在府中用过早膳后,便带着驸马去福源楼等着放榜。 福源楼离皇宫不是很远,这里的达官贵人向来比较多。 所以当姜初月下马车后,看到眼前行礼问安的小二,也并没有觉得惊讶。 “小二哥,我们殿下预定的房间可还在?”元香上前问话道。 “在的,在的,岁宁公主这边请。” 小二弯着腰在前面带路,姿态很是谦卑。 来到二楼,房间内已经点好香,淡而不浓的气息弥漫在室内,令人心神舒畅。 姜初月轻嗅一下,觉得这味道十分好闻,于是问道:“小二,这是什么香?” “回公主殿下,此香名叫清神香。”小二低着头恭敬回话。 “可知是用何方所制?” “此香是用青木香、降真香、香檀香、香白芷等多种香料联合制成,公主若喜欢,草民可愿将方子送给公主。” 说话的是一位身穿靛蓝色圆领长袍的男子,正站在门口,约莫二十来岁,面容白净,五官秀气。 乍一看像是那个富贵人家的郎君,不过那眼中的精光却泄露了身份。 “你是何人?”姜初月转过身看着他。 “草民江子奕,拜见岁宁公主,拜见驸马。”江子奕收起手中的折扇,躬身行礼。 姜初月轻轻挑眉,“你是江家人?” “正是。”岁宁公主没有说起来,江子奕不敢起来,只好躬着身回话。 “如此说来,那这酒楼便是江家的了?” 若她没有记错,江家原是大齐最大的皇商。 江子奕面上突然露出苦笑,“公主说的不错,现下的确是。” “是吗?”姜初月反问一句,好似对他的话里有话,并不感兴趣。 她神色淡淡,知道这人的出现绝不是偶然,“起。” “草民谢过公主。”江子奕得了应允,才敢站起身。 元香解开公主身上的披风,挂在一旁的木架上。 碧彤用热水烫过茶杯,给公主和驸马每人倒了杯热茶。 两人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并不打扰公主和来人的谈话。 晏清时站在窗口,正好可以看到礼部门口张榜的那面墙。 每个人都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没有人理会站在一旁的江子奕,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没想到公主竟然不按常理出牌,他还等着公主问呢,结果公主根本不问。 姜初月端起茶杯,用眼神示意一旁的元香。 元香秒懂,对着江子奕道:“这位郎君,您还有事吗?” 江子奕知道这是送客的意思,他伸手在袖口中摸出一张纸道:“这是清神香的方子,送给公主。” 见姜初月没有拒绝,他便将方子放在桌子上,而后离去。 等他离开后,元香问道:“公主,这人是做什么的?” “左不过是有求于公主。”碧彤对来人的目的看得清清楚楚。 一旁的晏清时也道:“江家原来是皇商,后来不知为何被庞家顶替了,他此番有意找上殿下,定是有事相求。” “啊,可他已经走了,什么也没说啊?”元香看看驸马,又看看公主,一头雾水。 碧彤扭头看着她道:“傻元香,他今日来就是试探的,你想啊,他既然有求于公主,定是还会找来的。” 晏清时点点头,对姜初月道:“殿下身边的碧彤,很是聪明伶俐。” 姜初月好笑,“碧彤,可听见,驸马夸你呢。” 碧彤笑嘻嘻地朝晏清时行礼道:“谢过驸马夸奖。” 忽然外面嘈杂起来,从楼上看去,人似乎越来越多,乱糟糟一团。 “放榜了,放榜了。”铜锣的声音隔着些距离传来。 晏清时身边的四时和五味,早被派去看榜去了。 “殿下,放榜了,奴婢也去看看。” 碧彤在窗户边看了一眼下面,有点远,看不太清。 “碧彤姐姐,你现在下去能看到吗,前面那么多人。”元香提醒道。 碧彤笑着道:“能,肯定能看到,殿下,奴婢去了。” “公主,奴婢也想去。”看着碧彤走了,元香也有点按耐不住。 姜初月摆摆手,示意她们都去。 不一会儿, 晏清时的名字就在人群中传播。 姜初月歪头朝他一看,心中约莫有了数,然后又继续在窗边守着。 难得看到公主着急,晏清时唇角眉梢都挂着笑。 他将公主拉过来,安顿在椅子上道:“殿下别急,臣一定不会让殿下失望的。” 他的双手放在姜初月的肩膀上,面上神色温柔又认真,像是对自己很有自信。 姜初月一瞬间好像被墨香包围了,两人的鼻尖几乎要碰上。 她看着驸马白皙的肤色,几乎没有一点瑕疵,那红润的薄唇一张一合,她根本没有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心中有个念头蠢蠢欲动。 不知是谁的心跳声充斥在耳边,她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终是忍不住抬起他的下巴,轻轻覆上自己的唇。 柔软的触感让她睁大了眼睛,心间似乎炸开了一朵烟火。 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姜初月有一霎的怔愣。 她立即松开晏清时的下巴,站起身走到窗户边,只留下一个背影。 房间内极为安静,晏清时从惊讶到愉悦,只有一瞬的时间。 他伸手轻轻触摸自己的唇,又看着公主在窗边的背影,低低的笑起来。 姜初月站得稳稳的,就是没有回头,好似没有听见身后驸马的动静。 晏清时见她不回头,几步走到窗户边,侧头看着她小声道:“殿下,你非礼臣。” 没想到他会说这么一句,姜初月再也绷不住,猛地转过头,“驸马,你的君子之道呢?” 晏清时眨眨眼,很认真地说道:“君子之道自然是在心中,殿下要听吗?” 姜初月知道这人是调戏自己,顿时不说话了。 “殿下,殿下,驸马……状元。”碧彤气喘吁吁从门口进来,缓了口气又道,“殿下驸马爷是状元。” 姜初月惊讶,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说的可是真的?” “殿下,自然是真的,榜上第一个就是驸马爷的名字,状元。”碧彤喝了口水道。 姜初月欣喜地看向晏清时,却发现他神色温和平静,好像是早就知道一般。 不禁问道:“驸马可是早已料到?” “非也,是臣已然尽了全力,无论结果如何,都能坦然接受。” “原来如此。”姜初月颔首,对他不喜不怒的态度表示赞赏。 不一会儿,四时、五味,还有元香也纷纷进来报喜。 姜初月看着她俩道:“走,我们回府。” 第21章 跨马游街 西府内,晏家所有的人几乎都聚集在大堂。 看到姜初月和晏清时进来,晏尚书笑着道:“不错。” 一大早晏尚书就派人出去,所以也知道了消息。 这是第一次得到父亲的肯定,晏清时眼中终于有了喜色,他躬身行礼道:“多谢父亲教诲 。” 周氏也难得挂着笑,“我儿当真有几分本事。” “恭喜二郎,高中状元。”晏清宁和妻子一同祝贺道。 没多大功夫,官府报喜的人也来了。 一阵敲锣打鼓,好不热闹,是礼部衙门的人送来榜贴,一个个满脸喜色。 在一张黄花笺上,清清楚楚写着晏清时的姓名、出生地,以及今次殿试的名次,还有考官的签名。 “状元”两个字,写的尤其大,让人一眼就能瞅见。 “恭喜状元郎,贺喜状元郎。”送榜贴的官差对着晏清时一阵道谢。 旁边的晏尚书笑着吩咐下人道:“拿赏钱给诸位大人,请诸位大人喝酒。” 姜初月今日心情好,便道:“本宫也有赏。” 说罢元香拿着早已准备好的碎银子,递给了在场的所有官差。 拿到两份赏钱,送榜贴的人笑得合拢嘴,祝贺的话如同不要银钱一般,一句接一句。 “状元郎准备进宫,卑职等就先告辞了。” “告辞,告辞。” 后面还有好多榜贴要送,他们也不便耽搁。 外面闹纷纷一团,大家都在等着新科状元跨马游街。 姜初月载着晏清时,将他放在皇宫门口,而后又去了刚才的福源楼。 雅阁间小二还留着,姜初月心情着实不错,便道:“元香,赏他。” 那小二高兴地接过赏钱,又殷勤地替她们换了一壶热茶。 宫中,所有进士云集在大明宫前的广场上。 殿前有銮仪卫设置的法驾卤簿,檐下还设置有祭祀、朝会等重大场合专用的雅乐《定安乐》。 鸿胪寺的官员引着诸位进士分别站好。 礼部尚书宣读圣旨道:“制曰:建元十五年二月二十八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一甲第一名晏清时,第二名崔自永,第三名王文礼。第二甲……第三甲……” 第一甲的三人唱名后,由鸿胪寺官引着出班,第一名在御道左边跪下,第二名在御道右边稍后跪下,第三名再次在御道左边稍后跪下。 如此连唱三次,这是一甲特有的殊荣,二甲、三甲仅仅唱名一次,并不引导出班。 唱名时有内侍依次接传至丹墀之下,是为传胪。 约莫半个时辰传胪完毕,《定安乐》起。 舞者一百二十人,穿着五彩衣,舞蹈缓慢庄重,乐曲凝练威严。 所有人安安静静地站着欣赏。 等乐毕,朝臣和新科进士均向皇帝行三叩九拜大礼,如此才算礼成。 风风光光的站在庙堂之上,这是每一个读书人梦寐以求的时刻。 接下来便是跨马游街,吏部和礼部的官员捧着皇帝的圣旨,在前面鸣锣开道。 一甲三名,状元、榜眼、探花,身穿红袍,帽插宫花,骑着御赐的高头骏马,从皇宫而出,接受万民的朝贺。 有道是古诗所云: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俗话说人生三大喜事,其中之一,便是金榜题名。 姜初月等在二楼的窗口,远远就看到这一行人。 今次一甲的三名都是少年郎,除了晏清时偏小一点,其余两人已经弱冠。 这般才貌双全,风流潇洒的少年,吸引了长安大批的未婚女娘。 绢帕、香囊,甚至还有荷包,纷纷朝着三人身上扔去。 街道上熙熙攘攘,三人一路向街道两旁的百姓,拱手行礼。 虽然大家都知道,状元郎晏清时已经尚公主,但仍有人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毕竟连中三元这样的事,也算是大齐头一份。 他虽然努力躲避,但身上仍旧落了不少的绢帕和香囊。 碧彤看出公主情绪不高,从身后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花,是一束洁白如玉的凌波仙子。 姜初月略显诧异,碧彤示意道:“殿下,您看那些人给驸马送绢帕、香囊的,哪能比得过这个。” “殿下,以您的功力,可以直接送到驸马手中,岂不更好。” 姜初月只是犹豫一瞬,就同意了,许是今天太过高兴,她也放松了很多。 于是当晏清时的马匹,恰好走到窗下的时候,众人就看到一束花从二楼的窗口直直飞下,飞入状元郎晏清时的怀抱。 晏清时和街道上的百姓,都齐齐抬头朝上看去,一袭绛色软缎百褶罗裙的女子站在窗边,正看着状元郎,她面上笑容明媚,如春花灿烂。 惹得不少人惊呼,有些人认出她便是岁宁公主,一传十十传百,没多大功夫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 两人的目光遥遥相对,距离虽远,彼此却都笑意吟吟。 他拿着那束花,对着楼上的公主轻轻一挥,顿时引得不少人的羡慕。 一时间百姓津津乐道,都在说公主和驸马感情甚笃,什么郎才女貌、才子佳人,还有什么福气好之类的。 游街的队伍已经远去,还有人不时回头朝姜初月看来。 “三驸马连中三元,真乃神人也。” 姜初月正要打道回府,就听到一个略微熟悉的声音。 抬眸一看,原来又是江子奕,她还以为他不会来的这么快呢。 看来江家的所遇到的困难,比她想象中的要难上许多。 “又是你。”元香不客气地说道,这人到底要干嘛,有话也不直说。 姜初月微微一笑,吩咐道:“元香,你去门口守着。” 元香闻言应了一声,退出门外。 “本宫只给你一盏茶的时间。”姜初月视线扫过他,轻抿一口桌上的茶,并不多说。 江子奕没想到公主会这么直接,他酝酿的话还在肚皮里打转,没想好要怎么说。 思索了片刻,江子奕扑通跪在地上,脸上神色悲痛道:“请公主救救江家。” “为什么?” 姜初月神情冷淡地看着他,并没有因为他说的话就心软。 毕竟这世间可怜人太多,若是每一个人都同情,岂能同情过来。 江子奕知道公主是在问为什么选她,他沉思一瞬回道:“如今能救我们江家的只有您了。” “您是陛下和先皇后的嫡公主,深受宠爱,定能帮助江家度过难关,江家必有重谢。” 姜初月双眼一瞬不瞬盯着他,声线如冬日寒冰,“你的理由并不能说服本宫,如果你不说真话,那你的机会没了。” 江子奕眸光转来转去,额头上汗珠一粒一粒渗出来。 “说,为什么选择本宫?”姜初月身子稍微前倾,眸光如利剑,“在这之前,你还找过谁?” 江子奕从没想到传说中的岁宁公主,会是这般慧眼如炬的人,一时间心头大惊,面上却努力保持着镇定。 第22章 曲江宴 见隐瞒不过,他终于说道:“是……是瑞王殿下让草民来的。” “瑞王?”姜初月轻念一声,“你见过本宫的三皇兄了?” “是。”江子奕躬身道。 “怎么,本宫的三皇兄没有答应你吗?”姜初月手指敲着桌面,目光始终定在江子奕的面上。 “瑞王殿下说他帮不了草民,现如今只有您能帮草民了。”江子奕神色焦急,早上的精明已经消失不见。 清神香的味道飘过鼻尖,阳光透过窗棂,在室内投下斑驳的影子。 姜初月心中沉思,没有去找她的大皇兄,看来此事必定是和皇后或者柳家有关了。 贤妃娘家势力单薄,不能和皇后相比,在宫中一向活的小心谨慎,因此三皇兄推拒倒也在情理之中。 “说,你们江家发生何事了?” 江子奕见她终于愿意,听江家发生的事,心中顿时燃起希望。 那双狭长的眼睛里,一瞬间升起光华,秀气的脸上隐约有了一丝喜色。 “一个月前,宫中要采购食材,光禄寺的人按照惯例,在我们店铺选购了部分食材,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就在不久前,衙门的人却找上来,说我们的食材致使宫中的贵人中毒,我们问是哪个贵人,可衙门的人说不便透露。” “将我们江家负责此事的人,我的父亲和二叔,以及一些家仆都被下了大狱。” 姜初月听的眉头一皱,“便是如此?” 江子奕一拍手,神色激动道:“公主殿下,若是如此简单,草民也就不冒着风险来找您了。” “那衙门羁押了我的父亲和二叔后,既不宣判,也不放人,就隔三差五用些刑罚,逼迫他们承认一些从没有做过的事。” “要是小事,认也就认了,可那些罪名不是杀人的,就是纵火的,这不明摆着在施压吗?” “起初,草民以为是江家得罪了哪位大人,准备破财消灾。” “可谁知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得罪了谁,倒是有位大人给我们指路,说既是宫里的人中毒,那自然和宫里有关。” “于是草民历经多方打听,这才知道是宫里的一位修容娘娘中毒,那修容娘娘的父亲,在卫国公的手底下当差。” 姜初月秀眉轻敛,神情复杂,“所以兜这么大一圈子,最终才发现,是得罪了皇后?” “正是。”江子奕抬起头,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 姜初月不解,纤细的手指点在圈椅扶手上,“那你为何不去找端王,既然和皇后有关,想必端王也是知道的。” “不瞒殿下,草民不是没有找过,可端王……端王说草民父亲和二叔所犯罪责深厚,若草民舍得全部身家,或许可救。” “全部身家?”姜初月有点出乎意料。 她眼中涌上冷意,发髻上步摇微微晃动,“你若不说真话,不如趁早离去,何必在这儿浪费本宫的时间。” 见她不信,江子奕心急如火,声音不自觉地大起来,“殿下,草民说的句句属实,如有半句虚言,愿遭天打雷劈。” 说着伸出三个手指,就要对天发誓。 “好了,”姜初月及时打断他,神色缓和道,“不是本宫不信你,而是你说的事,有点匪夷所思。” “若殿下帮助江家渡过难关,江家从此以后誓死追随殿下,以报大恩。” “追随本宫?”姜初月轻笑一声,“本宫左不过一女子尔,追随本宫能做什么?” “江家以后唯公主马首是瞻,公主有事但凭吩咐,绝不推辞。”江子奕一脸坚定,双眼看着她没有丝毫的回避。 姜初月站起身,裙摆上绣的海棠花,在日光的照射下,仿若真的一般。 “你回去,本宫知道了。” 碧彤打开门,姜初月对着门口站着的元香说道:“回。” 上了马车,她才道:“江子奕说的事,你去查查。” 碧彤点头应下。 元香也不多问,安静地坐在一旁,她知道碧彤姐姐会武功,比她能干,碧彤姐姐做的事,她是干不了的。 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要替公主管理好府中的事,不出错,那便万事大吉了。 姜初月掀开车窗上,挂着的五福祥云纹帘子,白日渐渐西沉,天边云兴霞蔚,屋舍殿宇在似披了一层金色的轻纱。 按照以往惯例,今日晚上父皇会在曲江亭摆宴,宴请新科进士。 当最后一点晚霞消失在天际,夜色悄悄降临,月亮藏起了自己,天空中只留下星辰点点。 曲江岸边烛火通明,映照在树木繁花上,留下暗色的影子,夜风徐徐而来,水面上涟漪荡漾。 宫娥飘逸的长裙裹挟着花香,轻盈地行走在人群中,手中红木八角宫灯,光华熠熠,白纱灯面上绘着锦绣河山。 曲江亭中珍馐美馔早已备好,只等着皇帝的身影。 姜初月远远就看见晏清时,他被一群新科进士团团围住,不知在说些什么。 他眸光温和,面容在宫灯的映照下,散发着莹莹华光,唇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一身和年龄不相符的沉稳气派,在人群中十分扎眼。 姜初月没有过去的意思,她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下来,看着在晚风中摇曳的水草。 “三妹妹这些日子,可有良心不安?”一个声音打破了难得的平静。 姜初月抬眸,仰起头向上看去,“原来是大姐姐,不知大姐姐此话怎讲?” 大公主淑慎带着四个侍女,停在一块大石头边上,她的面容一半在树木后面,一半在灯火中,忽明忽暗。 “仅仅因为几句话,你就闹得你二姐姐,阖家不得安宁,她如今出不来了,二驸马也要跟她和离,你满意了?” “大姐姐还真是玉石不分,二姐姐如此诋毁我,在大姐姐眼里,原来竟不重要么?” 姜初月轻轻站起身,她和淑慎公主之间隔着几步远,不过她并没有过去的意思。 “只是几句诋毁而已,你二姐姐如今快要家破人亡了。” 淑慎公主唇边挂着冷笑,看着自己的这个三妹妹,果然她回来就没有好事。 “原来在大姐姐的心中,只有二姐姐才是你的妹妹。”姜初月清清淡淡地说道。 宫灯的光芒散在她身上,露出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你自然也是我妹妹,只是姐妹之间要相亲相爱,何必如此斤斤计较。”淑慎公主向前走了两步,一副说和的语气。 姜初月心中冷笑,语气不免也冷淡了几分,“原来二姐姐诋毁我和驸马,在大姐姐心中是我斤斤计较。” “那不如我改日也派个人去街上说说大姐姐的事,大姐姐可不要生气才是。” 第23章 乐舞 “你……”淑慎公主一时语塞,指责她道,“你怎么如此不懂事?” “懂事?”姜初月慢慢靠近她,一字一句道,“大姐姐,你凭什么觉得,你能管我的事?” “大姐姐,做错事是要付出代价的。”她语气寒意森森,面上却仍旧带着笑,“你若是不知这个道理,我教你啊?” 淑慎公主被她迫人的气势所逼,不得不后退一步。 她没有想到她这个三妹妹,许久不见,竟然变得这么可怕,也不知跟什么人学的。 “哼,你以为害了你二姐姐,你就能安然无恙了?”淑慎公主脸上怒意升腾,尽力不让自己的怯意表现出来。 “是吗?我记住二姐姐今日说的话了。” 她后退一步,姜初月便朝她逼近一步。 “我也告诉二姐姐一句话,我不是菩萨,不普度众生,我偏爱斤斤计较。” 二人说着话,就听到前方传来陛下驾到的声音。 姜初月撇下淑慎公主,带着元香和碧彤朝曲江亭而去。 刚转弯,就看到晏清时好像在找人,他的目光在人群中不断搜寻。 直到看到姜初月,面上一瞬间便笑开来,他大踏步走过来,眉目含笑问道:“公主去哪里了,让臣好找。” 姜初月没有说,她遇到淑慎公主的事,只是笑着道:“去那边走了走。” 说罢又道:“还没恭喜驸马,连中三元。” 她神色间带着揶揄,晏清时配合她笑道:“多谢殿下。” 晏清时今晚本就是耀眼的人物,又看到他对着岁宁公主姜初月笑的容色灿烂。 不少人想起了,从二楼飞跃而下的那一束花,不禁露出一副羡慕的神情。 更有人道:“要是有人这么对我,我就是死了也值了。” 他旁边站着的另一人回道:“哎,李兄醒醒,天虽然黑了,可还没到做梦的时候呢。” 被叫做李兄的人,作势拿起扇子要敲他的脑袋。 众人玩闹间,陛下已经到了。 所有人跪地行礼,口中山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 谁都看得出陛下今日心情非常好,他在龙椅上坐下后,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站在晏清时身旁的姜初月身上。 他招手道:“岁宁过来。” 姜初月缓步行到皇帝的身边,屈身又行了一礼。 皇帝道:“不必多礼,你今日在朕身边即可,让你的驸马也跟着你坐。” “众爱卿,不必拘礼,都坐。” 皇帝话落,众人才纷纷坐下。 姜初月没想到,父皇会叫她坐得这么近。 她看着诸位朝臣神色各异,一时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按下心中的思绪,安安稳稳坐着。 晏清时听罢陛下的话,便跟着坐在姜初月的旁边。 一时之间,他竟然比他的父亲,兵部尚书晏德,坐得离陛下更近。 今日放榜后,长安城中就有人说,晏清时连中三元,乃是大齐的头一份,如此人才,陛下定会重用。 还有人翻出来先皇后在世时,岁宁公主颇为受宠一事说起,说岁宁公主毕竟是嫡公主,她的驸马和其他公主的驸马,注定是不一样的。 外界的各种传言,姜初月还未了解。 她看着自己的父皇,本来苍老的面容,在今晚好像重新焕发了荣光。 “今日和诸位一起共饮,朕十分高兴,正所谓济济多士,乃成大业,兴国之道,唯在得人,愿诸君和朕一起,保大齐江山永固,朕敬诸位。”说完皇帝端起面前的酒樽。 “祝大齐人才辈出,臣等愿追随陛下,保大齐江山永固。” 以尚书令为首的诸位朝臣,也齐齐以贺词回应皇帝,曲江亭内群臣和乐。 姜初月随着诸位朝臣一起,也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樽。 待她的父皇一饮而尽后,她也以袖遮面,跟着众人一饮而尽。 酒饮完毕,丝竹管乐起。 竟然是《破阵乐》,众人没想到,第一个出场的会是这般杀气腾腾的乐曲。 一众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看上首的陛下,都以为是教坊司的人弄错了。 以往这样的场合,都是以奏雅乐为主,不会出现这样杀气凌厉的乐曲。 众人观察半天,这才发现皇帝看着场上的乐舞,神情严肃。 丝毫不像是弄错,于是各个便都明白了,是陛下的意思。 《破阵乐》原名《秦王破阵曲》,是一首征战四方的曲子,属于武舞。 场上共有教坊司舞者一百二十人,每个人都披甲持戟,甲胄以银装饰。 左右两边各放着两面大鼓,中间是舞者。 姜初月曾在,先帝朝的史书上看到过,说先帝在位时,甚是喜欢这首《秦王破阵曲》,每遇到重大宴会,便遣教坊司众人练习,用以展示。 而她的父皇即位后,却是更喜欢轻柔的乐曲,朝中也多倚重文臣,因此这首《秦王破阵曲》渐渐被搁置了。 只听大鼓起,“咚、咚、咚”的声音,像是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紧接着是管乐之声。 舞者随着乐曲,不断变幻自己的步伐,首尾互相回击,往来相互刺杀,其一举一动正如战场的情形。 其音律高亢慷慨,舞容纵横凌厉,宴会上人人神情庄重。 这般气势非凡的乐舞,除过两朝元老,几乎没有人看到过。 姜初月注意到,有胆小之人已经脸色发白,而一些有气魄之人,却面带红晕,双手紧握,显然十分兴奋。 父皇即位多年,一直喜好雅乐,今年却突然在曲江宴上,展示这首《秦王破阵曲》。 她不得不心中怀疑,怕是北凉之事分外棘手。 看来大齐和北凉必有一战。 她微微侧首,余光看向一旁的晏清时。 发现他神色激动,面容带着毫不迟疑的坚定。 姜初月有理由怀疑,要是此刻不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他怕是会拍手叫好。 忽而,乐曲变化,鼓声越来越密集,场上的舞者也随之变化,手中攻势也越发凌厉,仿佛真的在战斗一般。 雷鸣般的掌声响起,姜初月看到她的父皇,竟从椅子上站起来鼓掌。 天子避位,以示对这场乐舞的敬意。 场内朝臣,新科进士,以及其他的人全部站起身,不管是不是真的喜欢,都一个劲儿随着皇帝鼓掌。 鼓声更加急促,舞者手中竹木制成的戟,也越发威势赫赫。 这情景声震百里,大有气吞山河之势。 姜初月也被这气势所摄,内心生出一股无名的力量,血液好似逆流而上。 场上不知何时变得安静,没有人发出动静。 陛下仍然站着,直至表演结束,方才坐下。 场内舞者躬身行礼退下,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坐下。 偌大的亭子没有人说话。 还是皇帝率先开口道:“诸位以为如何?” 第24章 封官 “好,”一个武将忍不住发声道,“陛下,此乐舞气势十足,非常好。” “陛下,此乐舞大气磅礴,威震四方,臣以为应保留下来。”尚书左仆射张衡远站起身道,“日后若有使臣来访,用其展示,当有震慑之效,也可扬我国威。” “张阁老,所言极是。” “如此甚好。” 张衡远的话,得到了大部分朝臣的同意。 皇帝面含笑意,立刻便吩咐人去办。 如此又演奏了几首乐舞后,皇帝对新科进士,又说了一些鼓舞的话,场上就彻底放松下来。 三三两两的人,聚集在一起,吃着美食,喝着美酒,一起谈天说地。 从前程抱负,聊到风花雪月,再到朝中大事,这些都是进士们热衷的话题。 更有咏诗的,趁机招婿的,好不热闹。 柔和的夜风,携带着树木繁华的清香,穿过每个人的身体,又去往了远处。 这般夜晚是姜初月极不适应的,她从前在行宫的时候,陪着她的只有侍女和宦官。 偶尔去看看洛凌云那家伙,已经是许多年,没有见过这么多人了。 晏清时不知为何,也没有再去找他的同窗,就一直陪着她。 两人在岸边走走停停,看到有趣的花草树木,晏清时就讲给她听。 他说那边的海棠花长得极好,应该很快就能开花。 还说那开着的玉兰花,有君子之姿,如玉雪霓裳,说它的香味也是清新淡雅的,很适合种在庭院中,问她是否喜欢这种花。 姜初月偏头,心中沉思着,到底是在花朝节那一日,还是什么时候,驸马开始不一样了呢。 具体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只觉得好像更体贴了?还是更温柔了? 恍惚间,她又想起春和园那片,绿油油的竹林,她觉得驸马的性子和那竹林当真相配极了。 晏清时看到她,眼中含着浅浅的笑意,情不自禁问道:“公主在想什么?” “我在想……”她微微歪着头卖关子,“驸马今后有什么打算?” “眼下自然是……”晏清时也学着她说一半留一半。 姜初月追问,“自然是什么?” “明日陛下应当会授官,自然是听从朝廷的安排。” 他说话时,眼角唇边带着细碎的笑意,如这柔和的春风。 姜初月轻轻点头,心中的话翻滚了几次,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他连中三元,本是大齐独一份,按理说应该是,有一个不错的前程。 可如今做了她的驸马,此生可能都不会得到重用。 她不知他心中是否有遗憾,甚至恨意? 也许是这样的夜晚太过美好,她没有做那个煞风景的人。 她觉得自己也变了,成婚时那排斥的心情,好像不知不觉间淡了很多。 姜初月轻轻点头,两人在岸边行走着,忽然听到恭送皇帝的声音。 皇帝走了,园中的人也渐渐散去。 建元十五年的曲江宴,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中落下帷幕。 一夜无话。 翌日,东方渐白,晨曦微露,微风吹拂着繁花,空气清凉如水,太阳的光芒,映射在晨露上,闪烁着微光。 草木的轮廓,在晨光中渐次显现出来,沉寂了一夜的公主府,渐渐有了动静。 在几声铜铃声后,元香和碧彤端着盥洗的用具,推开了公主的房门。 驸马身边的四时过来传话,说驸马想陪着公主一起用膳,姜初月允了。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腰间系着革带,上面镶嵌着金玉,挂着一块圆形镂空玉佩和一只香囊。 修长的手指上空无一物,乌发也仅用一根碧玉发簪束着,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 姜初月留意到,驸马的装扮,从来都是简约而雅致,没有那些繁复的配饰。 更衬得人,如天上明月,山间清风。 桌上的膳食已经摆好,两人安静地用着早膳,伺候的侍女,候在一旁,随时等着主子的吩咐。 晏清时不时将桌上的菜肴,分到公主的盘中。 细心关怀的态度,惹得元香和碧彤感叹,驸马和公主的感情真是越来越好了。 用过早膳,两人在园中散步消食,他今日哪也没有去,只在府中等着宫中的旨意。 约莫快到午时的时候,终于等来了吏部的官员。 来人穿着一身绣飞禽的绯色官袍,腰间挂着银鱼袋,约莫三十五六上下,面皮白净,身量纤长。 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吏,两人手中各自捧着东西。 “晏某见过周侍郎。”晏清时拱手行礼。 周侍郎见状回了半礼道:“状元郎不必客气,微臣见过公主。” 姜初月点头示意,并未说话。 紧接周侍郎拿出一道圣旨,宣道:“晏清时接旨~” 府内香案早已经备好,姜初月和清时,以及府内众人均跪在香案后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建元十五年新科殿试,长安才子晏清时,高中状元及第,特封为正九品上阶秘书省校书郎。钦此。” “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等众人谢恩后,晏清时上前接过周侍郎的圣旨。 身后的小吏将手中捧着的,正九品官员所穿的浅青色官服,以及官帽革带等递上。 “恭喜状元郎,贺喜状元郎。”周侍郎面上带着笑,姿态十分谦卑。 这位可是连中三元,大齐头一份,虽然说本朝驸马一向不得重用。 可世事多变,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一旁的元香,在公主的示意下,将几张银票塞在周侍郎的手中。 “周侍郎辛苦,请周侍郎喝茶。”姜初月客气地说道。 周侍郎轻轻点头,拱手行礼后告辞。 姜初月安排人送他出门,这才对着晏清时道:“恭喜晏校书。” 她眉眼间都是调皮, 晏清时也面色微红,对着她行礼道:“多谢公主。” “谢我什么?”姜初月故意问道,她知道晏清时是在说那两本册子的事。 “谢公主相助。” 两个人一本正经地开着玩笑,四周的侍女也跟着笑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校书郎属于清官序列,素有‘文士起家之良选’的说法,职务相对清闲、且待遇不错。” 姜初月站在一丛玉兰花前,阳光透过花叶,在地上留下疏朗的影子。 “而且在校书郎一职上的人,素来升迁较快,前途光明。” “是,”晏清时站在她的身侧,目光时不时落在她面上,“公主所言不错。” “借公主吉言,但愿前途光明。” 听完他的话,姜初月轻笑,“怎么,对你前途没有信心?” “有公主在,自是有信心的。”晏清时拿手遮在她头顶道,“阳光有些热了,公主回房。” 回到房中,差不多到了用午膳的时间,姜初月命厨房准备了一桌美食,以庆贺驸马获得官职。 第25章 心思 三月初一。 天色尚暗时,晏清时已经起身,收拾完毕后就准备去应卯。 侍女端着膳食进来道,“驸马爷,公主有吩咐,让您用过早膳在去。” 晏清时略一思忖道:“知道了,公主可醒着?” “醒着,”侍女答道,“殿下说,您若时间充裕,可到她的院中一去。” “好,你去回禀殿下,就说我一会就去。” 姜初月知道驸马,今日第一天应卯,前一晚上就叮嘱侍女,今日早点叫她。 因着时辰尚早,她并没有换衣服,而是穿着一身中衣,外面罩了一件银白色掐牙镶边折枝花卉披风。 满头青丝用两根金镶玉红宝石簪子,绾成个松泛的髻,耳朵上和手指上,都没有任何装饰。 晏清时从没有见过公主这般样子,没了白日里盛装打扮的迫人气势,倒有了几分柔弱的姿态。 他的脑海中,不由得想起,宫中那朵玉雪霓裳来。 莲花灯昏黄的光芒,照在她的脸上,像是美玉一般,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姜初月浅浅打了个哈欠,起这么早还有点不习惯。 晏清时穿着昨日送来的,那身浅青色的官服,头上戴着进贤冠,脚上穿着乌皮六合靴。 一双眼像是天上的星辰,看着姜初月时带着柔和的光,腰间的乌角革带衬得腰肢纤细。 姜初月不期然地想起,放榜那日在福源楼雅间的那个吻。 眸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他的唇上,樱红的唇色好似那樱桃。 晏清时看不透她在想什么,只以为她一直盯着自己,可能是自己身上有哪些不合适。 于是便问道:“臣这一身可有不妥?” 姜初月摇摇头,“很合适,驸马风度翩翩,如芝兰玉树。” 她毫不吝啬的夸奖,让晏清时霎时间红了脸。 他觉得公主和长安的其他女子,果真是不一样的。 她虽生于天下规矩最多的皇家,但一举一动却透着豪爽和利落,实在让人意外。 姜初月看到他面颊耳后升起的红晕,只觉得困意也少了许多。 那些埋藏在幽暗处的心思,开始活跃起来,她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茶,想让那茶水压一压摇曳的心旌。 可往往越是需要用力去压的,越是压不住的。 青花缠枝香炉中,梅花香徐徐上升,淡雅的气味让晏清时的神思愈发清明。 平日里能说会道的状元郎,此刻却显得有些笨拙。 他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捏在一起,片刻功夫才说道:“殿下谬赞。 ” 姜初月只觉得,心间的念头就要蹦出来一般,喉咙指尖泛着痒意。 “你们都下去,本宫有话要和驸马说。” 她突然出声,打发了伺候的侍女。 “是,公主。” 待众人都出去后,晏清时问道:“公主有何话,要和臣说?” 这般模样,让姜初月觉得,自己就是那诱骗小白兔的大灰狼。 她在唇上比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小声道:“这些话是不能被别人听见的,驸马应离本宫近一点,这样你才好听见。” 晏清时不疑有他,当真向前走了两步,在她的面前停下。 姜初月唇角缓缓勾起,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拉过他,让他坐在自己刚刚的位置上。 晏清时坠在一片云雾中,不清楚公主到底要做什么。 就在他疑惑之际,一只瓷白纤细的手,缓缓伸过来,勾起他的下巴。 他只觉得脑袋中‘轰’一下,仿佛有铁树银花盛开,呆愣瞬间,唇上传来绵软的触感。 他被迫仰起头,星辰般的双眸中,映入的是,姜初月明艳动人的风姿,暗香层层袭来,他忍不住抬起手,加深了这个吻。 墨香钻入鼻中,幽暗处的心思,在黎明轻轻开花,缱绻旖旎的气息氤氲在室内。 杜鹃的叫声,惊醒了沉醉中的人。 姜初月的手指在他的唇上擦过,澄澈的双眸似含着水汽,“驸马该去点卯了。” 好似喝了口凉茶,从喉咙一直凉到心间。 他起身对着房内的铜镜,整理了一番衣裳,见没有什么不妥后才行礼告辞。 走到门口又回过头看向姜初月,见她眉目含笑的望着自己,顿时感觉心间又暖了起来。 等晏清时离开后,姜初月也没了睡意。 侍女伺候她盥洗用膳后,天色已经大亮。 这些日子因着晏清时殿试的原因,她也跟着操心不少,导致落下了不少的事。 书房的信件积压了好几封,有青玉写的,也有边关洛凌云写的。 她都一一看过后,才执笔回复,顺便也说了说长安如今的情况。 下午,碧彤带来了江家的情况。 没想到和江子奕所说的相差无几。 她一时摸不透,她的大皇兄到底是遇到了什么问题,竟然明目张胆觊觎江家钱财。 “端王兄府中的情况,你可能打探道?” 姜初月秀眉轻蹙,眼底一片冰凉。 “有点难,殿下。”碧彤一只手撑着下巴,面上滑过一抹难色。 “殿下我们到长安的时间太短,没有太多可靠的人。” “所以……”她说着摊手无奈道,“长安的勋贵权臣,我们暂且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这样一来岂不是很被动。”姜初月在桌案后站起身,身姿纤长挺拔,“那江家的事看来我们也没辙了。” 碧彤放下抱着的双手,忍不住问道:“殿下想要帮江家?” 姜初月长叹一口气,“长远来看,帮一帮江家对我们是有好处的,可如今打听不到端王兄府内的消息。” “如此也不能贸然去帮,本朝女子甚少参政,有些事本宫不想,还没开始就夭折。” 碧彤一直知道公主的想法,没有人知道公主在行宫是如何度过的。 那些日子陛下不闻不问,行宫的人以为她被皇帝厌弃了,所以对她多方为难。 馊了的饭菜、针脚粗糙的衣裳、落灰的宫殿、鼠蚁遍布的床榻,等等之类的,数不胜数。 若不是公主顽强,怕是早就死在这深宫之中。 人人都羡慕皇家公主,可又有谁知道,皇家公主的性命,是掌握在帝王的一念之间。 一念是善,一念是恶。 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掉进万丈深渊。 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公主还坚持日日练武,日日读书。 那段时间,公主鸡鸣起身,万籁俱寂时方才歇下。 公主曾说:“男子能做的事,女子也一定能做。” 所以当公主想要掌权时,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支持。 虽然这条路困难重重,但她不后悔。 “殿下说的极是,奴婢在去想想办法。”碧彤打定主意,要帮公主实现愿望。 姜初月伸手落在她肩膀上,轻轻一拍,“难为你了,万事小心,切不可操之过急。” “公主放心,奴婢一切心中有数。”碧彤说完行礼退了出去。 姜初月独自站在窗前,陷入沉思。 第26章 画作 思虑再三,姜初月决定,去拜访一下她的三皇兄瑞王。 瑞王的府邸,离皇宫要更近一点,姜初月只带了一个,叫听雨的丫头,是新近提拔上来的一等丫鬟。 自从元香整理好名单后,她便将那些有二心的,都清理掉了。 然后又提拔上来,好几位得用的侍女,补齐了原来的空位。 大约一刻钟的时间,两人来到瑞王府门前。 朱红色的大门前,两座石狮子,威风凛凛。 守门的小厮见是岁宁公主,立马进去通报。 没多大的功夫,管家就带着人,请她进去。 绕过照壁,是宽敞的庭院,院中海棠花开的正盛。 姜初月略感惊讶,“三皇兄府上的海棠花已经开了?” 管家笑眯眯地说道:“回禀公主,我们王爷没有其他爱好,只喜欢一些花花草草,所以奴婢们,也就尽力把府中的花草照顾好,这样王爷也会开心。” 姜初月点头:“你们有心了。” 跟着管家来到书房,看到瑞王正在桌案前执笔作画。 他穿着一身天青色绣兰草纹圆领长袍,腰间的白玉带上,挂着一只连年如意翡翠玉佩,乌发用一顶流云三星冠束起来。 姜初月感叹,他的三皇兄真是爱花到了极致,这书房中兰花就摆了好几盆。 如他这般飘逸潇洒,不偏金银名利,只爱自然万物的性子,怕是满长安城都没有几个。 她一边四处打量,一边凑近去看,是一株玉兰。 玉兰花旁边还画了一只可爱的猫儿。 “皇兄,你这猫画得惟妙惟肖,当真好看。” 瑞王瞥她一眼,丹凤眼中满是嫌弃,“别觊觎本王的画。” 姜初月语塞,慢慢举起自己的手道:“皇兄,我可什么都没说。” “你还用说吗?”瑞王阁下手中的笔,不满地冷哼一声,“你一来我就知道你做什么来了。” 姜初月走上前,抓着他的胳膊道:“皇兄,你说我也没有皇嫂,你这画不给妹妹,留着做什么?” 瑞王伸手在她的脑袋上一敲,“谁说本王没有妻子,这画就要给你了。” “嘶~”姜初月捂着吃痛的脑袋,哀怨地看着他,“皇兄,你什么时候这么暴力了,妹妹的脑袋不是脑袋呀。” 瑞王扭过头看她一眼,扯了扯嘴角,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的脑袋当然不算了。” “皇兄,你欺负人。”姜初月一脸控诉,视线一转看到了桌上那盆开的正好的兰花。 “皇兄,你的画舍不得给我,那这盆兰花你总舍得给我。”说着就抱起来,仔细观看。 瑞王见状,立马从她手中夺过兰花,“这是养得最好的一盆,你不能拿走。” “既然如此,那更要送给我了。”说话间又从瑞王手中抢了过来。 两人为一盆兰花,在书房中争来争去。 管家在一旁心都要跳出来了:“哎哟,公主小心呐~” “王爷,注意兰花。” 争夺间,瑞王没有抓稳,眼看着那盆兰花,就要掉在地上摔碎。 姜初月放低身子,长腿一伸,脚尖就勾住了那盆兰花,再向上一挑,那花就到了她自己的手中。 “皇兄,看来这花注定是要归我了。”姜初月乐得不行,看着瑞王十分得意。 “归你,归你。”瑞王摆摆手,似乎是无奈极了。 “王爷莫伤心,老奴让花匠再养一盆就是,这盆就送给三公主了。”管家笑着搭话。 姜初月也不恼,竖着一根手指来回摇晃:“还是管家伯伯好啊,哪像某些当哥哥的人,啧啧~” 瑞王不理她的调侃,他一甩袖子,重新坐在桌案后的山水纹扶手椅上,端起一旁的碧色罗汉茶盏轻抿一口,神色慢慢悠悠:“说,你干什么来了?” 姜初月一听要说正事,也不再胡闹,她走过去,在他左手边的椅子上坐下,才开口道:“皇兄可认识一个叫江子奕的人?” “江子奕?”瑞王重复一句,“倒是认识,他找上你了?” 姜初月点点头,“他说是皇兄叫他来找我的。” 瑞王轻笑出声,“我是提过一句,没想到他真的会去找你。” “那江家的事,到底是……”姜初月疑惑不已。 “江家的事,左不过是和他有关。”瑞王语气透着不屑。 姜初月知道他说的是端王。 说罢他又摊开双手,语气颇有点可怜的感觉:“你知道的,我势单力薄,帮不了他。” “所以,皇兄便让江子奕来找我了?” 瑞王轻一颔首,“是啊,父皇最是宠你。你能帮就帮,帮不了就算了,我也没答应说一定要帮他。” “皇兄,那只是曾经,父皇早就不宠我了。”姜初月纠正道。 “是吗?”瑞王笑得意味不明,对她说的话不置可否。 姜初月看不懂他的表情,连忙追问道:“皇兄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瑞王避而不答,说起了刚刚的事,“你可知端王为何要拿捏江家?” 姜初月一听,立刻道:“这正是我来找皇兄的原因。” 瑞王从椅子上站起身,看着漏窗下微微晃动的花影道:“前段时间父皇打算,派人去辽东等地重修堤坝,以防春汛。” “端王毛遂自荐,接了这个差事。” “然后呢?”姜初月见他停下,便又问道。 “然后……”瑞王冷笑一声,“听说辽东决堤了,不过消息如今还没传回朝廷。” “那……”姜初月看着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提前得到了消息?”瑞王转头看着她,眉毛轻挑,一副被我猜中了的表情。 姜初月讪讪一笑,但还是点了点头。 瑞王大笑,骨节分明的手指点着她:“本王自有本王的渠道,你且猜着去,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姜初月佯装生气的样子,扭过头不去看他。 阳光透过窗棂,花架上白釉玉壶春瓶的影子,变得又矮又圆。 瑞王不知从哪里拿了一幅画,对她招手道:“过来看看。” 姜初月耐不住好奇心,还是迈步走了过去。 一见那画,却是愣住了。 那画上画的不是别的,正是她和晏清时。 那日她不过是打趣一番的话, 没想到皇兄竟然真的放在了心上。 她虽然不懂画画,却也知道这怕是费了不少心力。 瑞王看着她的神情,立刻道:“别太感动,本王画画向来都是收银子的,你把银子拿来便好。” 说完还向她伸出手。 姜初月那点感动,立时如黄河之水,一去不复返。 “哪有做兄长的跟妹妹要银子的。”姜初月轻皱鼻子,“要银子没有,要命倒是有一条。” 她手指细细的掠过,画上两人的面容。 她从没想过在皇兄眼中,她和晏清时竟是这般姿态,倒有点,有点恩爱夫妻的样子。 画上她看着前方,晏清时则微微侧头看着她,细看驸马的眸中,竟然都是她的影子。 两个人的衣袖紧紧靠在一起,小拇指相互挨着。 她的胭脂红长裙,和驸马的月白色长袍,嗯……还挺好看。 第27章 逼迫 “怎么,小小年纪就想当无赖?” 姜初月嘿嘿一笑,卷起画作道:“感谢皇兄,来日必有重谢。” “三妹妹,何必来日呢。”瑞王故意挡在她的身前,“择日不如撞日,给钱~” 姜初月作势要掏银子,身子一扭,就灵活的从他面前闪开。 她站在门前,感受着清风风徐徐,还不忘让侍女拿上那盆兰花。 对着他摆摆手道:“皇兄,我走了,不用送了。” 瑞王站在原地摇头失笑,并没有追上去的意思。 管家目送着她离开,对瑞王道:“还是三公主天真可爱。” “天真可爱?”瑞王反问道。 管家一脸迷茫,不知道王爷是什么意思。 不过须臾,瑞王又道:“你说的对,本王的这位三妹妹是挺天真可爱的。” 等姜初月回到公主府,恰好晏清时也下值回来。 见她抱着一卷轴,身后的侍女手里还有一盆开得正盛的兰花。 便问道:“殿下拿的是什么?” 姜初月微一扬下巴说道:“画,三皇兄那儿得来的。” 晏清时略感惊讶,“这盆兰花不会也……” “没错,都是三皇兄送给我的。”姜初月打断他说道。 身后的听雨憋着笑,确实是“送”的,不过是瑞王殿下,抢不过她们公主罢了。 红日西沉,夕阳的余晖,在院子中洒下一层金光,桃花树在晚风中,轻轻摆动枝叶。 姜初月抬起手,落日的余晖从指缝间穿过,留下细长的影子,像是时光的痕迹。 “如此,让花房的人好好养着。” 晏清时仍旧穿着那一身浅青色的官袍,银色的发冠,在阳光下散发着粼粼的光芒。 “不知这幅画画的是什么?” 见他问起这幅画,姜初月明艳的面容,一瞬间有了笑意,像是那绽放的海棠,令人沉醉。 “你跟我来~” 她拉着晏清时朝书房走去,神秘的样子,惹得晏清时好奇不已。 卷轴缓缓打开,两个眉目含笑的人慢慢出现。 晏清时惊讶不已,“这是瑞王殿下所画?” “是呀,”姜初月轻轻点头,“那日回门宴上,我说让他送我一幅画,没想到他真的画了。” 晏清时弯下腰,细细观察着,画上的每一个地方。 从两人的衣裳,到面部的表情,他都没有放过,直到手指划过,两人相依的小拇指,他倏而笑起来:“瑞王殿下目光敏锐。” 等到全部看完了,他也不由赞叹道:“瑞王殿下妙手丹青,每一笔都如行云流水,让人叹服。” “殿下,这画能否给臣收着?”晏清时眼底蕴含着浓浓的期待,面上流露出不舍。 姜初月不知道他的喜欢,是因为这幅画,还是因为画上的人。 心中思绪波动,不过她没有问出口。 只是静静地说道:“给你也可以,不过本宫要是想看的时候,你不能拒绝。” “自然,殿下要是想看,随时都可以。”晏清时眼中闪过惊喜,脸上却还是一副沉稳的模样。 许是做官的原因,他的情绪渐渐掩藏起来,除开那细微之处,再察觉不到分毫。 “殿下,驸马,主君派人请二位去西府用膳。”元香进来行礼道。 “好,去回禀,就说本宫和驸马稍后就到。” 两人到达西府的时候,晚膳还没开始。 晏清时被他的父亲叫去说话,晏清宁和他的夫人梁氏,带着三岁的女儿,正在一旁玩耍。 小姑娘乳名姩姩,生得玉雪可爱,一双眼睛黑溜溜的如葡萄一般。 看到姜初月后,小姑娘拎着手里,兔子造型的玩偶,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姜初月笑笑,从袖口中摸出一个,约莫一寸见长的夜明珠,塞到她的手中。 “别怕,拿着给你母亲去,好不好?”她蹲下身子,轻声哄着。 小姑娘看了她一眼,“噔噔噔”朝梁氏而去。 不一会儿梁氏就带着她,来给公主致歉:“公主,小孩子不懂事,拿了您的东西,还请公主见谅。” “无妨,不是她拿的,是本宫送给她的。”姜初月解释道,“就当是我这个做婶娘的给她的见面礼了,大嫂不用推辞。” “既然公主这么喜欢孩子,那为什么不和时儿圆房?”一个粗糙又嘶哑地声音响起。 姜初月转过身,是她的婆母周氏。 同样的人,同样的问题。 不知她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怎么嗓音会变成这个样子。 “婆母,这是本宫和驸马的私事。”她一双眼冷冷清清,面上笑意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 “私事?”周氏冷笑一声,她背着光,面上的胭脂在阴影中,显得有些可怖。 “公主可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以为,你是皇家的女儿,就可以不遵循孝道了吗?” “母亲,”晏清时从门外进来,挡在姜初月的面前,“我和公主之间的事,不需要你来掺和?” “不需要我掺和?”周氏说着就想推开他,“我不掺和,我们晏家什么时候才有后?” 晏清时纹丝不动地站在那儿,周氏见没有推动,那双满是皱纹的手,又狠狠拧在他的胳膊上。 口中嚎叫道:“我这是做什么孽,生了这么个逆子。” “住口,”姗姗来迟的晏德,进门就一声怒喝,“你又在闹什么?” “我在闹什么,老爷你不问问公主吗?”周氏捏着手中的帕子,一副委屈的模样,“公主迟迟不和时儿圆房,心中是打的什么主意?” 姜初月眉头紧蹙,桃花眼中一片淡漠。 她推开挡在面前的晏清时,平缓的嗓音中藏着利刃:“本宫尊称您一声婆母,完全是看在驸马的面子上。” “本宫堂堂皇家公主,圆不圆房岂能由得你说了算,就是本宫不圆房,你又能奈我何?” 这是晏家人从没有见过的姜初月,平日里大多时候,她都和和气气,言笑晏晏,几乎很少发怒。 而此刻,她不再是那个晏家妇,而是陛下和先皇后嫡出的岁宁公主。 是那个在全天下最繁华的宫殿里,长大的姑娘,那个时时刻刻端庄持礼的嫡公主。 她双手放在小腹前,明艳的五官一片冷淡,瓷白细腻的肌肤似乎也泛着寒意,身上穿的绛色牡丹纹曳地长裙,也像是裹了一层寒气。 她没有声嘶力竭,也没有大吵大闹,她如一朵琉璃做成的花,清清浅浅站在那里,就让满室的人说不出话来。 “您若真是心疼你的幼子,又何必三番两次,当着下人面大呼小叫。”姜初月目光落在她面上,没有丝毫的避让。 “本宫实在想知道,搅散我们的姻缘,对你有何好处?” 她毫不留情的话,像是戳穿了周氏的心思。 她恼羞成怒道:“陛下便是如此教导公主的吗,臣妇好歹也是你的婆母,你竟这样和我说话?” 姜初月冷笑,“你若想知道陛下是如何教导本宫的,不如进宫去问问?” 说着扬声道:“来人,备马,送周夫人进宫。” 话音刚落,门口立刻就有人应声,一刹那的时间都没有耽误。 第28章 息怒 这般雷厉风行的态度,惊呆了满屋子的人。 意识到她是来真的,晏尚书立刻道:“公主息怒,息怒,来人,送夫人回房。” 虽然他也很想公主和幼子圆房,但也明白此事不能操之过急。 入了宫,等陛下一查,他们晏家有理都会变得无理。 这天底下为官的,谁家又能不惧陛下的调查。 屋子内一时乱哄哄的一团,周氏被两个孔武有力的嬷嬷,架着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那怨恨的眼神,紧紧盯着姜初月。 晏清时呆愣在一旁,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母亲是这样的,好好的吃一顿饭不好吗? 梁氏抱着早已经吓哭的女儿,离开了主屋。 “二郎,你劝劝父亲啊。”晏清宁急得就要上前拉开那两个嬷嬷,他对周氏的感情和晏清时,完全是不一样的。 可他一向性子和软,既说服不了父亲,也劝不动母亲。 “父亲, 母亲只是关心二弟,你何必如此对母亲?”他跪在晏德的面前,拉着的下摆求情。 晏德伸手去拽自己的衣摆,可是没有拽动。 “起来,去告诉你母亲,以后公主和驸马的事,不准她掺和。” 晏德怒气冲冲的样子,和晏清时无动于衷的样子,惹怒了眼前这个,素来孝顺的长子。 “二弟,你就对母亲如此冷漠吗?母亲为了你和公主的事,操碎了心,你却连一句话都不愿意替母亲说。” 他不敢将矛头对准公主,只能质问这个,从小就和自己不一样的弟弟。 晏清时对他的指责没有说什么, 只淡淡的交代了一句:“照顾好嫂子。” 然后又吩咐四时和五味送公主回去,便迈步出去了。 晏清时从没有在那一刻,感觉到他和公主的差距。 什么是君?什么是臣? 他觉得君臣的界限,犹如一条跨不过去的鸿沟,横亘在他和公主面前。 也许是公主平日里太纵容他了,他竟然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来到周氏的院落,晏清时将所有伺候的下人,都打发出去。 然后把卧房中,刚刚被两个嬷嬷撞翻在地下的,黄花梨蝙蝠纹玫瑰椅扶起来。 又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周氏。 周氏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要做什么。 晏清时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嗓音平静如水,目光无波无澜:“母亲,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周氏冷笑出声,“我当然是为了你好,让你和公主圆房啊。” “母亲,我和公主成婚尚且不到一月,圆房一事,儿子不着急。”晏清时耐心地解释道。 “你不着急?哈哈哈~”周氏从床上站起身指着他,面上狂乱的笑意,无论如何也遮不住。 晏清时看着她的样子,满眼都是心痛,好像一切的变化,都来自于那天他们母子摊开聊天以后。 “依我看是公主不愿意。” 她的话像一根刺一样,扎进了晏清时的心中。 “母亲,这是我们俩自己的事。不管你怎么恨我,儿子都希望你不要掺和进来。” 晏清时短促的沉默后,再一次将适才在主屋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哈哈哈~” 周氏大笑不已,头上的步摇不停晃动,有两缕头发掉下来,垂在面颊两边。 “你个忤逆不孝的东西,谁教你这么跟自己的母亲说话的。” 刚刚还在笑的人,此刻脸色一变,那双布满皱纹的眼睛狠狠瞪着,还算洁白的牙齿,紧紧咬在一起,像是要撕下晏清时的一块肉一般。 晏清时没有理会她的斥责,他觉得母亲是病了。 他从房间里出来,走到院子中问道:“彩珠和秀云呢?” 两个侍女闻言从廊下走出来,对着晏清时行礼道:“见过二公子。” 她们是伺候周氏的两个贴身婢女。 晏清时点点头,细细问道:“夫人平日都在做什么?” 两个侍女互相看了一眼,年长一些的彩珠出来说道:“夫人平日基本都在房间内,很少出来,也很少让奴婢们进去伺候。” 晏清时皱眉:“夫人饮食如何?” “饮食有时候好,有时候不好。”秀云答道,她平日里是负责周氏的饮食。 “好是怎样的,不好又是怎样的?”晏清时神情带着微微的严厉,两个侍女不由得开始紧张起来。 “好的时候,奴婢端过去的饭菜,夫人全都能吃完。”彩云小心的觑他一眼,“不好的时候,夫人一口也不会吃。” “不管奴婢和彩珠怎么劝,夫人就是不吃。”说着两人双双跪下,“求二公子责罚,都是奴婢的不是。” 晏清时没有叫她们起来,他犹豫了一下问道:“王姨娘,有没有……苛待母亲?” “公子你放心,这个绝对没有。”彩珠直起身说道,“王姨娘她,她不敢的,夫人毕竟是晏家的大太太。” 晏清时像是松了一口气,他微微点点头,又问道:“母亲夜里睡得如何?” “这个……”两个侍女犹犹豫豫的说道,“夫人她夜里睡得不是很好,有时候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夫人夜里时常在床上坐着,也不让奴婢们靠近,就那样坐一夜。” 晏清时眉心一凛问道:“这种情况,你们可向主君禀报过?” 两个人互相看了看,又摇了摇头,一副为难的模样。 “什么意思?”晏清时不解。 “回二公子的话,夫人不让去。” “那……主君他有没有来过?”他像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一样问道。 两个侍女再次摇摇头。 天色渐渐暗下来,纱灯在廊下摇摇晃晃,晏清时立在院子中,却只感觉到冷,那种冷是从心底深处升起的,透骨头的冷。 “起来,去请个大夫来。” 他的声音带着嘶哑,两只手在身后紧紧捏在一起,目光像是在看着,那株即将开放的海棠,又像是在看着虚空。 侍女不知道二公子在想什么,但也不敢问,躬身应了一句,便去请大夫。 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他竟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只觉得好似有一团乱麻在心中。 回到房间内,周氏歪靠在黑漆雕花的架子床上已经睡着,衣服已经皱成一团,发簪也掉了一只。 晏清时轻轻退出来,抬手示意侍女进去,照顾夫人入睡。 没多大功夫,府医就来了。 晏清时轻声交待几句,带着他进去给周氏看诊。 床上的帘子垂下来,只露出周氏的手腕,侍女将一块帕子盖在周氏的手腕上。 府医坐下轻轻把脉,片刻后他面上渐渐露出沉重之色。 晏清时示意他去门外说。 一行人轻手轻脚从房间内出来,府医对着晏清时行过一礼后才道:“夫人的情况不是很好。” 第29章 顾虑 晏清时紧皱眉头,“怎么个不好法?” “夫人可是情绪不稳,时常忧虑焦躁?”府医没有回答晏清时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他想了想母亲最近的情况,和刚刚侍女所说的内容,基本上是如此。 于是问道:“正如你所说,可是什么病症?” 大夫捋着自己的胡子道:“悲伤肺,怒伤肝,思虑伤脾,夫人每日情绪不稳,已经影响到脾胃,而且夫人真气不足,气血循行缓慢,脉搏虚细沉滞,常有气滞血瘀之症。” “可有医治之法?”大夫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晏清时听得眉头越皱越紧。 “有是有,只是夫人的病症,光靠药物是不能调理好的,夫人得的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 晏清时一瞬间陷入沉默,半晌才道:“大夫,你先开方子。” 府医应声离去。 “彩珠,”晏清时唤道,“你派个可靠的人去抓药,抓回来后亲自去煎,不要假手于人。” “是,二公子,奴婢知道了。”彩珠敛衽行礼。 晏清时短暂的停顿后,还是说道:“夫人问起,你就这一切是大哥做的,不要提我的名字。” “对了,叮嘱好院内的人,让她们别说漏嘴。” 彩珠有些惊讶的看着二公子,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让夫人知道。 但主子的事,不是她一个奴婢能够过问的。 “是,二公子。奴婢知道了。” 晏清时从福寿堂出来,正好碰见了晏清宁。 兄弟俩已经许久,没有认真的说过话了。 晏清宁看着他从母亲的院子出来,忍不住问道:“二郎去看母亲了?” “嗯。”晏清时点点头,“大哥,我们去前边亭子坐坐。” 晏清宁没有阻止,他也正好有些话要和二弟说。 这是一座六角亭,背面靠着湖水,两边种植了不少花木,大多是牡丹、海棠之类的,正面有一条鹅卵石小道,可以容纳下两个人并肩行走。 天色还有最后一点亮光,清风在湖面上掠过,像是惊扰了沉睡的美人,一圈圈碧波在湖面上荡漾开来。 沉默一点一点蔓延,两人盯着湖面的水纹,谁也再没有开口。 片刻,还是晏清时率先道:“大哥平日多陪陪母亲。” “你为什么不去?”晏清宁目光犀利地看着他。 晏清时淡淡一笑,“我以为大哥知道呢。” “知道什么?”他不依不饶,好像非要让晏清时说出点什么。 晏清时静静看着他,双眸如点漆,一时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母亲并不喜我,我去了,母亲不会高兴的,或许病情还会加重。” 他说的这样坦荡,一丝羞愧涌上晏清宁的心头。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刚刚晏清时说的话。 “你说,母亲生病了?” “是,大夫说是心病,我没法子,还要劳烦兄长多去陪陪母亲。”他双手藏在袖子中,神情带着复杂。 “大哥去了别告诉母亲是我找的大夫,便说是你找的。” 晏清时声线带着暗哑,目光略过他,静静瞧着激荡的湖面。 看着他这副样子,晏清宁有再多的话也说不出口。 他本来有一肚子的埋怨,埋怨他不体谅母亲,埋怨次次都是因为他,才让母亲受到父亲的责难。 虽然母亲说话有点偏激,但毕竟是长辈,凡事孝为先,作为后辈理应体谅父母才是。 可看着二弟神色悲伤的样子,他竟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也许二弟也有他的难处。 这样想着晏清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去看看母亲,你回去,我看今日公主脸色不好,你回去多哄一哄,别和公主吵架。” “好,有劳大哥了。”晏清时扯扯嘴角,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意,看着他走远,才转身离去。 公主府内,姜初月换了身轻便的衣服,歪靠在软榻上,静静地看着窗外缓缓飘落的桃花。 元香和碧彤互相看看对方,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 从西府回来,公主一直就是这个样子,不说话,也不笑。 她们也不敢劝,公主的性子说一不二,谁也不敢违背。 今日风大,吹得满树桃花,纷纷扬扬飘落,像是下了一场桃花雨。 周氏的话像石头一样,沉在了她的心湖,她不禁问自己要不要和驸马圆房? 这句话,从西府回来,她便反反复复的想,想了好几个时辰,也没有答案。 可是不圆房,她又能拖多久? 这世间女子的使命,好像就是嫁人,生子,她是公主又如何呢,一样改变不了。 不,另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她不能这样,不能将自己困于后宅之中,她不甘心。 正思索间,一抹身影缓缓从桃花雨中走来。 廊下的绢纱灯的影子照在他脸上,忽明忽灭。 姜初月呆愣当场,那人停在她的窗外,没有进来,就那样隔着窗望着她。 目光中是她看不懂的神色。 那会儿在西府主屋的时候,他不发一言转身就走,她以为这人又要和他置气几天呢。 她沉默着没有开口,等着他先开口。 晏清时却忽然从身后,拿出一枝桃花递给她,口中还念念有词:“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 姜初月疑惑地看着他,没有伸手去接。 她不信世间有这样好脾性的人,怎么说也是她疾言厉色,为难了他的母亲。 至亲血脉,岂是她能比得过的。 晏清时见她不接,故意露出哀伤的神色:“看来是晏某无德,既不能让母亲喜欢,也不能让妻子喜欢,活着又为何呢?” 听他毫不顾忌的拿自己说事,姜初月终于是伸手接了过来。 晏清时眼角眉梢顿时浮上笑意,他语气温和的说道:“殿下以后不去西府用膳了,好不好?” “为何?” 姜初月拿着那株桃花,低头闻了闻,还带着香气,便示意一旁的侍女找个花瓶养起来。 “你是怕本宫为难婆母,还是怕本宫难堪?” 她问的直白,晏清时却笑了,不是那种浅浅的笑,是带着真情实意的笑。 姜初月一头雾水的看着他,不明白他笑什么? 可只有晏清时知道,他有多喜欢公主的直白。 如果公主什么也不愿意和他说,他才要难过。 他想要一个真实的人,不是一个戴着假面的妻子。 “臣知道,公主不会故意为难臣的母亲,今日一事本是母亲急躁,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片片桃花瓣,落在他的肩膀上,头发上,他如这花一样,柔和的说道:“臣的母亲给公主难堪,臣无法去责怪母亲,但也不能让公主受委屈。” “所以臣请公主以后不必去西府了,在这里公主更自在,父亲那边臣会去处理,公主不用担心。” 姜初月面色诧异,“你不怪我不和你圆房?” 晏清时微微一笑,棱角分明的脸上,是看透一切的磊落:“臣知道,公主有顾虑,臣愿意等公主。” 第30章 上巳节 他的宽容是姜初月没有料到的, 她一时不知,该怎样去面对眼前这个人。 心绪逐渐混乱,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清和的笑容:“驸马进来说话。” 元香早已带着伺候的侍女离开,房间内只剩下姜初月一人。 晏清时轻轻颔首,缓步从门外进来,熟悉的梅花香窜入鼻中。 姜初月坐起身,招呼他一起坐在榻上。 微风从窗外进来,带着暖意和花香,拂过两人的面颊。 姜初月手掌向上,感受着风从指缝间穿过:“若等不到,你会怎么办?” 晏清时错愕不已,视线静静停留在她面容上,一时间竟不能分辨,她话中是何意。 “殿下难道……心中有了别人?” 姜初月眉眼轻挑,略带诧异的注视着他:“本宫什么时候说过心中有别人了?” 晏清时闻言,松了一口气,身体微微向她靠近,在她耳边说道:“公主,你已经非礼臣两次了,所以你心中不能有别人。” 姜初月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不明白他堂堂状元郎,一介文士,是怎么一本正经的说出这样的话。 她轻咳一声,装作没听见,扭过头不去看晏清时。 “公主~”晏清时见她面上有尴尬之色,于是轻轻握住她的手道:“殿下能否答应臣呢?” 他的温言软语让姜初月浑身不自在。 她轻轻抽出自己的手,用食指抬起他的下巴,反客为主:“驸马凭什么以为本宫会答应你呢?” 晏清时不但没有躲,反而趁势凑得更近,声音也轻如鸿毛:“当然是凭,臣是公主的夫君。” “夫君”一词像是一瓢热水,将她从头淋到尾。 姜初月一把收回自己的手指,翻身下了软榻:“天色渐晚,该歇息了。” 她眉头轻蹙,怎么感觉驸马做官以后,这脸皮也一天比一天厚呢。 晏清时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低低笑出声,那双极好看的眼中,藏着摄人心魄的温柔。 衣袖从手腕滑落,露出骨节匀称的手,指腹间常年握笔留下的老茧,依稀可见。 一夜无话。 三月初三,上巳节。 这一天是祓禊的日子,长安城的人们都集合在水边,举行清除不祥的祓除仪式,还要以兰汤沐浴,预示着去病避灾。 除此之外,还会举行春游踏青,临水宴饮等习俗,很是热闹。 一大早,元香就吩咐人准备好热水,还在水中放了兰草。 姜初月刚一起床,就被侍女簇拥着去沐浴。 趁着间隙,她对碧彤吩咐道:“派个人,将辽东决堤的消息,透露给张衡远。” 张衡远性情耿直,为人清廉,一直得父皇信任,若是知道辽东决堤的消息,那么她的父皇也很快会知道的。 “殿下,你说端王是怎么想的,江家虽不如从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归还是有些能耐的。” 碧彤说着将一瓢热水,从公主的肩膀轻轻倒下。 “我怀疑这并不是端王所为。”姜初月沉吟片刻回道。 碧彤停下手中的动作:“不是端王?” “你想,我们查不到端王府中的消息,只是凭借着瑞王兄的话,和江子奕的调查就认为是端王。” 姜初月神色沉冷,“可实际上根本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是端王觊觎江家的钱财。” 她不相信端王会做这样蠢的事。 “殿下是说有人打着端王的名义,想要攫取江家的钱财,可是谁有这个胆量,敢冒充端王殿下?” 碧彤歪头看着公主,她不认为有人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姜初月脑海中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卫国公府柳家。 如今端王背后最大的靠山就是柳家,这个事实,不仅端王本人清楚,恐怕柳家人也是清楚的。 也许他们不仅清楚,反而还以此认定,端王若离了柳家的支持,是不可能登上皇位的。 “去查查卫国公府,或许你会有收获的。” 碧彤立刻明白了公主的意思:“是,公主,奴婢即刻着人去查。” 说着似乎想到什么,又问道:“殿下,既如此,那为什么还要将消息透露给张大人?” 姜初月微微一笑,双手撩着浴桶中的水,“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觊觎江家钱财的人就是端王,但辽东一事,他并不无辜。” “殿下,奴婢有个问题,不知道该不该问。”碧彤一副想说不敢说的样子望着姜初月。 “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姜初月视线在她面上扫过,又继续撩水沐浴。 “殿下,这瑞王殿下给您的消息会不会是假的?” 姜初月勾唇一笑,此话有挑拨之嫌,难怪她不敢说。 “不会是假的,且不说瑞王兄本人,就说此事他诓骗于我,对他自己并没有好处。” “而且他本就势单力薄,不会给自己再树立一个敌人的,况且我和瑞王兄无冤无仇,向来也比较亲厚。” “再者……”姜初月说着停顿了一下,轻叹了口气又道,“我本就一女子,就算说错了,父皇也只会当我是胡闹罢了,不会把我怎么样。” 这世道便是这样,女子不得干政的规矩,已经流传下来千年,而女子也已经习惯了这条规矩。 而男子由于千年来的习惯,也会认为女子是不会参与朝政的。 若此番消息为假,且又被父皇知道了,恐怕他只会以为,我是被别人蛊惑了,而不是想着是我要干涉朝政。 “原来如此,是奴婢多虑了。”碧彤恭敬地说道。 “无妨,本宫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姜初月站起身,从浴桶中出来。 碧彤拿过一旁干净的巾帕,将公主身上的水珠擦去,然后又将准备好的衣裳给公主穿上。 “况且本宫只是让你去传递消息,至于这消息的真伪,以及张衡远怎么做,那都不是你我能控制的。” 碧彤听罢点点头,不再多说。 沐浴过后,驸马便来了,上巳节,朝廷照例休沐一天。 今日天气暖和,姜初月穿了一身天青色绣梅花纹束腰长裙, 外罩一件白透的纱衣,显得整个人清爽而又娇俏。 “驸马晨间可是沐浴过了?”姜初月在膳桌上坐下来问道。 晏清时在她对面坐下,温和道:“沐浴过了。” “上次请公主去凤鸣山,并没有尽兴,不知今次公主能否赏脸?” 姜初月放下刚拿起的象牙箸,爽快应声道:“好啊,可以请上你的同窗和好友。” “如此春暖花开之时,若只有你我,总归是单调了一些。” 晏清时睫羽轻颤,温声道:“今日是来不及了,只有等明日了。” “那也行,今日你我先行。”姜初月从善如流,并不纠结。 说完今日的行程,两人安静的用着早膳。 第31章 凤鸣山 上巳日,春风和煦,阳光正暖,沉寂一个冬日的树木,渐渐生出新绿,路边不知名的野花,含羞带怯的在风中绽放。 凤鸣山上三三两两的行人,结伴上山,有带着孩子的一家人,也有扶着长辈出来的年轻人,更有许多未婚的郎君和女娘。 上巳节又叫女儿节,也叫“桃花节”,到年龄的女子,会在这一日举行‘及笄礼’。 这一日,女儿们都会穿上平日里,很少穿的漂亮衣服,在水边游玩泼水,也有的会一起结伴去采集兰草。 姜初月看着漫山遍野的女子,不禁感叹,长安城丽人多多,她怎么从前没有发现。 晏清时并不打算去上次的那个地方。 他打算带着公主,爬到山顶,去看看山顶的风景。 他不想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又想起上次的事来徒增烦恼。 山上的气温,要比山下略微凉一点,晏清时拿出自己的披风,给公主披上。 这一披才发现,平日里看起来身材高挑的公主,此刻竟显得有些娇小。 清淡的雪松香气混合着墨香,一瞬间涌入姜初月的口鼻,看着替她打结的手指,白净而修长。 姜初月静静地瞧着自己的驸马。 他温润的眉眼,含着浅浅的笑意,不点而朱的唇轻轻勾起,满头的青丝,用发簪束起披在身后,一条玉带勾勒的腰身纤细。 不得不承认,驸马的确是个美少年,若不是如此,她也不至于被蛊惑,从而导致名声不保,让驸马口口声声的说,是她非礼了他。 姜初月想起这茬就懊悔不已,她好歹也是堂堂皇家公主,怎么就没有矜持一下下呢,哪怕就一下。 哎~她在内心叹气,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古人诚不欺我。 晏清时看着公主,奇奇怪怪的神色,不清楚她在想什么,不过他也不问,只是说道:“要爬到山顶,不知公主能否坚持?” 姜初月不满的看着他,她一个习武之人,怎么会爬不动山? “驸马何以为,我会爬不到山顶?” 瞧他瞅着自己,她扬唇一笑:“倒是驸马,书生体弱,要是爬不到山顶,可不要勉强。” 一听到公主说自己体弱,晏清时立马反驳:“殿下,书生体弱是个误解,你不能一概而论,我今日一定会爬到山顶的。” “是吗?”姜初月有点怀疑,上前替他整理了一下有点歪的领口,然后顺手拍了拍他的胸膛道,“那我拭目以待。” 两人本就不凡的长相,落在同路爬山的人眼里,犹如神仙眷侣,纷纷停下来看着他们。 姜初月看着四周的人,轻咳一声道:“上山。” 说着率先迈步出去,晏清时也不落人后,紧紧跟着她。 这座山,因为生长的花草树木繁多,所以土地丰茂,没有多少碎石,因此走起路来倒也不是很费劲。 姜初月决定两人比拼一下,她带着元香和碧彤,晏清时带着四时和五味,看哪一队会最先到达。 最先到达的人就算获胜,胜利的那一队她会有奖励。 一听这话,跟着的四个人瞬间来了兴趣,一个个摩拳擦掌,想要超过对方。 不知不觉已经走了一段时间,一只白色蝴蝶,不知从哪里飞来,静静停留在姜初月的发髻上。 元香最先发现,惊喜的说道:“殿下,你发髻上有一只蝴蝶。” 晏清时闻言停下脚步,其他的几人也停下来,都欣赏着公主发髻上的蝴蝶。 姜初月自己看不到,但也不敢动,生怕自己一动它就跑了。 同行的一位老夫人看到后,指着姜初月对自己身旁的女子道:“常言道:‘美人如花’,这位夫人果真姿容绝世,连蝴蝶都为之倾倒。” 这话要是出自一位男子之口,姜初月定是要将其处置了的。 可对方却是一位老人,还带着一位女子,她只有打心眼里的高兴。 “多谢婆婆夸赞,不知婆婆高寿?”姜初月笑着与对方搭话。 那老人也停下脚步,好似很乐意和他们说话,她举起一根手指道:“一个甲子了。” 姜初月一听她年龄佩服不已:“原来婆婆已花甲高龄,却还出来爬山,实在令人佩服。” 那老夫人笑着道:“今日上巳节,老身在家闲不住,我这孙女又孝顺,硬是要带我出来游春赏玩,老身也只好跟着,凑一凑少年人的热闹。”说着还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孙女。 姜初月听她说话幽默,面上也忍不住浮现笑意:“有如此孝顺的孙女陪着你,老夫人要长命百岁才是。” “好,好,借你吉言了。”老夫人一脸笑意,很是和善。 姜初月也笑着道:“如此不打扰您老人家了,我们先行告辞,看能否在山顶相逢。” 说话间蝴蝶早已经飞走。 “好,就依夫人所言,我们相约在山顶。”老夫人爽快的答应下来。 两方人互相告辞后,向山顶爬去。 姜初月没有想到最先倒下的,不是她的驸马晏清时,而是她身边的婢女,元香。 等她发现的时候,元香已经悄悄落在他们后面一大截。 她瘫坐在地上,看样子是累得不轻。 元香不像碧彤,她是不会武的,平日大部分时间又都在府内,因此体力在六人中算是最差的。 姜初月哭笑不得,摇头叹息道:“看来今日的奖励是和我们三无缘了。” “公主什么奖励啊?”碧彤忍不住问道。 姜初月用下巴,指着四时和五味背着的包袱说道:“在他们包袱中。” 两人好奇的瞧了瞧自己背的包袱,姜初月轻轻一笑,手中的团扇隔空点了一下他们道:“不准偷看,到山顶再给你们揭秘。” “公主给了机会,你们俩可要把握住。”晏清时忍不住提醒道。 看着她们说话,他面上柔和的笑意,从未消失。 他想没有那一刻的日子,有此时美好。 四时和五味点头如捣蒜,碧彤已经去扶元香了。 眼看着她们这边要失败,姜初月果断丢下两人,独自朝山上爬去。 晏清时冷不防她会先走,反应过来也紧跟着快速向上爬去。 半山腰还有吟唱的人,一时间满山遍野都是欢歌笑语。 姜初月稍稍用了点武功,很快就将晏清时落在身后。 等她顺利爬到山顶的时候,晏清时等人还有一点距离。 她比了一个“我赢了”的手势,就笑着看着他们。 晏清时努力忽略身体的酸软,缓着气向上爬,可奈何体力消耗过多,越爬越慢。 姜初月发现了他的逞强,又返回走了几步,走到晏清时的身边,揽着他的腰,就向上飞去。 两人的衣袂在半空中翻飞,纠缠,又散开。 因着山顶的人相对比较少,姜初月的举动倒也没有很惹眼。 第32章 敬春光 山顶之上,目之所及,似一卷铺开的水墨丹青。 层叠峰峦,高低起伏,暖风涌动,繁花如浪。 姜初月闭着双眼,展开手臂感受着清风拂面。 晏清时的视线,从方才起便一直落在姜初月的身上。 他有点好奇,公主的武功是何时学的,忍不住问道:“殿下习武多久了?” 姜初月睁开眼看着他:“怎么,你想知道吗?” 他轻轻点点头,一副很想知道的样子。 姜初月轻笑一声,红润的唇瓣吐出两个字:“保密。” 说着话,四时五味,还有元香和碧彤终于爬上来了。 元香再也顾不得,在公主和驸马面前的仪态,一屁股坐倒在地,就再也不想起来。 众人看着她哈哈大笑。 元香面色微红,尴尬的转过脸去,不想说话。 姜初月指挥四时五味,把包袱打开,里面除了晏清时带的糕点和水之外,竟然有烤鸭和花鸡各两只,甚至还有一小坛酒。 “诺,奖励在这里了。”姜初月看着众人说道。 晏清时扶额失笑:“还是公主思虑周全。” 这样一看,他让人准备的糕点,多少有些寡淡。 碧彤从包袱拿出两小卷厚实的麻布,铺在一块相对干净平整的石头上,又仔细净过手,拿出好几张干净的油纸,铺在麻布上面, 因着包裹严实,烤鸭和叫花鸡还带着一点余热。 众人纷纷净手,姜初月拽下一只鸡腿递给晏清时,又给自己也拽了一只,然后示意碧彤将剩余的分了。 元香摆好酒杯问道:“殿下可要饮酒?” “要的,给驸马也准备上。”姜初月咬了一口鸡腿又道,“今日不论主仆,你们也一起喝点。” 一行六人坐在山顶,感受着春日柔和的暖阳,风不知从哪里来,穿过每个人的身体,又朝远方而去。 如此良辰美景,就连晏清时也忍不住赋诗一首:春风拂面绿意浓,山花烂漫展娇容。峰峦叠翠入云端,顶上风光无限好。 姜初月端起酒杯,和晏清时轻轻一碰,面上笑容明媚道:“敬春光。” 侍女小厮也被她感染,纷纷举杯道:“敬春光。” 一饮而尽后,姜初月又倒满一杯。 而后站起身,对着一碧如洗的天穹遥遥一敬,声音如珠玉落盘,响彻天地:“我敬春光一杯酒,春光予我万千愁。” 她用豪情万丈的姿态,念出两句极其不相符的诗来。 晏清时微微挑眉,端着手中的酒问道:“这般吉日良辰,不知愁从何来?” “就因为吉日良辰,一切都太过美好,反而生出忧愁来。既觉得时光已逝,又觉得美好已散。” 她满头青丝及腰,日光自头顶倾泻而下,像是在她的发间,镀了一层淡淡的光华。 微微上翘的桃花眼,似是蕴含着千万风情,她说着愁,眸光中却是一片欢乐。 晏清时唇角微微扬起,如墨的瞳孔中藏着欣赏,果然伤春悲秋,在公主这里是不存在的。 公主心中自有答案,不需要他去安慰些什么。 “山顶风大,公主我们下山去。”他看着她,眉眼一片柔和。 姜初月点头同意,倒是碧彤感叹了一句:“看来是见不到那位老夫人了。” “本就萍水相逢,见与不见都是缘分。”姜初月安慰她一句,一行人收拾好东西就准备下山。 下山的时候,走得又是另外一条路,和来时的完全不同。 这条路上多了山泉,不知从哪里下来,一路奔腾到此。 叮叮咚咚的泉水,应和着山涧的鸟鸣,阳光被分割成细细的丝线,穿梭在树叶之间。 几人走到半山腰,在一处平缓的溪水旁,遇到一群喧闹的人 。 正是刚刚获得名次的新科进士,还有端王和瑞王,那边竟然还坐着淑慎公主。 她略有些惊讶,怔愣间瑞王已经看到她,向她招手道:“小月儿过来。” 姜初月犹豫一瞬,还是走过去。 “见过端王兄,见过瑞王兄,见过大姐姐。”她一一见礼,晏清时也跟着她一起。 端王摆手,面上露出亲和的神情:“既然在宫外,三妹妹不必如此客气。” 姜初月看着他心中诧异,不是说辽东已经决堤了吗,她的好皇兄怎么还有时间,坐在这里。 面上却不显,只露出一个端庄的笑容来:“多谢端王兄。” “坐这儿,驸马也坐。”瑞王等他们说完,立刻招呼道。 “小月儿,你们这是做什么去了?”他示意身后站着的小厮,将自己面前的吃食,摆在岁宁公主面前。 “我们去爬山。” “哦,山顶的风景怎么样?”瑞王摇着手中的折扇问道。 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绣花草纹长袍,腰间是金镶玉腰带,通身上下,仍旧只挂着一块玉佩和一只香囊。 本是简单的装束,可在他的身上却显出几分清雅来。 看着两人说话,端王的眼中闪过一丝阴沉,他本也长得俊秀,只是面上常年带着阴翳,平日里就算是亲和的模样,也让人感觉不舒服。 “山顶风景自是不错,怎么皇兄没有上去看看?”姜初月反问一句。 她看着坐在周围的新科进士,约莫心中有了数。 这怕是借着游春的名义,行拉拢之事来了。 朝中的争斗已经到如此地步了吗? 尤其端王身边,更是围了不少人,果然还是皇后和卫国公府的威望,更能吸引人。 “这不没来的及吗,”瑞王看看端王和淑慎公主,“我,你端王兄,淑慎,还有这几位新科进士,都是相遇在此,便一起歇一歇。” “原来如此。”姜初月轻轻颔首,面上却是一阵无语,瑞王兄糊弄鬼呢,这么些人,是怎么同时相遇的。 看着她无语的神色,瑞王哈哈哈大笑,他的笑声惹得众人纷纷看过来,不明白是怎么了。 “哎,别闲着,今科的状元郎在此,曲水流觞继续。”笑完,拿着扇子指挥众人。 从始至终,她也没有主动去找淑慎公主说话,都在这山郊野外了,何必还去扮演什么姐妹情深。 淑慎公主视线,在她和瑞王之间来回逡巡,不知在想什么。 众人热闹起来,瑞王却在吵闹声中,悄声说道:“三妹妹可知,北凉的使臣要来了?” 姜初月扭头看着他,不明白他给自己说这个干什么? 前段时间她是收到凌云的书信,说是北凉有意和大齐重修旧好,所以准备派遣使者,前往大齐。 顺便——求娶一位大齐的公主。 这件事朝中尚未披露,她的瑞王兄又知道了? “瑞王兄告诉我这个干什么?”她不解问道。 瑞王以折扇掩面道:“本王还以为,三妹妹会感兴趣呢。” 第33章 边关 漠北寒江关,上巳日,午时,漫天的黄沙如海浪,在城池的每一个角落翻涌。 枯黄的细草,在狂风中‘簌簌’作响,间或看见零星的几点绿,没多大功夫,也看不真切了。 光秃秃的树木,经不住风沙的摧残,“咔嚓”一声,枝丫掉落在地。 空旷的街道上,半天才看到一个人。 绯红的酒旗,东倒西歪的挂在店门口,驼色的木制店招,已经看不清楚,写得是什么字,‘咣咣咣’的声响,时不时从风中传来。 风夹杂着黄沙,卷起地上的枯枝败叶,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入目所及,门窗紧闭。 不知哪家的狗,在风中狂叫,须臾一声呜咽后,又没了动静。 忽然,“哒哒哒”的马蹄声,在寂寥的街道上响起。 一个少年,由西向东而来,他身上的铠甲,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只余下隐约的轮廓。 少年左手牵着缰绳,右手拿着一支,和他一样高的红缨枪,那鲜红如血的缨穗,在漫天的黄沙中,异常醒目。 和它一同醒目的,还有城楼上那面高高飘扬的王旗。 血一样猩红的旗,在黄沙中猎猎作响。 风沙无孔不入,少年眯着眼睛,直直朝城楼而去。 天地间一片昏黄,巍峨厚重的城楼,静静地立在呼啸的风沙中,像是一位胸有成竹的将军,看着它便平添几分底气。 城楼之上,将士静静矗立,笔直挺拔的身影,如寒冬雪松。 席卷的黄沙吹在面上,脸颊干裂刺痛,眼睛半眯着,眸光却依旧如利剑,紧紧盯着前方。 少年将马绑在下面的木桩上,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城楼。 房间内,烛火昏暗,明明灭灭,已过知天命的定国公宋昌和,独自一人在品茶。 噔噔的声响从楼下传来,一个少年推门而入。 宋昌和抬头瞧了一眼,又继续低头喝着茶:“你怎么来了?” 少年抱拳行礼,英挺的眉眼,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坚毅。 “将军,今日黄雾极重,末将想跟你一起在这儿守着。” 宋昌和放下茶杯,用手点着他道:“你小子,怕不是又惦记上老夫的茶了。” 少年嘿嘿一笑:“不过一盏茶而已,将军不要这么小气嘛?” “行了,别贫了,坐。”宋昌和微抬下巴,示意他坐下。 看着他年轻稚嫩的面孔,宋昌和忍不住问道:“洛凌云你给老夫透个底,你到底是谁的人?” 洛凌云诧异的看他一眼,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才道:“将军你在说什么,什么谁的人?” 宋昌和轻轻一哂,摇着头又给自己倒了杯茶,这军中不能喝酒,他只好以茶解闷。 洛凌云嘻嘻一笑:“将军,我是你提拔上来的,自然就是你的人。” “是吗?”宋昌和耷拉的眼皮轻轻一抬,目光直直看着他,像是要看透他这个人。 洛凌云面色不变,视线和他直直对上,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 “老夫不管你是谁的人,在这军中,就要守军中的制度,若你犯了军法,老夫可不会手下留情。” “是是是,”洛凌云陪着笑,“将军,你看我几时没有守过军法。” 说着还走到宋昌和身后,给他捏着肩膀,趁势还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将军,我是您一手提携的,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您的提携之恩,什么时候我都是您的人。” 这点宋昌和倒不会怀疑,他提拔这小子,就是因为这小子敢拼敢打,还忠心耿耿。 不过提了后,却有一点点后悔。 这小子虽然自称孤儿,并且身世也清白,但他就觉得不对劲。 这利落的刀法,还识文断字,怎么都不像是孤儿,他说什么后来认识了一个姐姐,是那个姐姐教他的。 这番话宋昌和不置可否,觉得他这个姐姐一定不是一般人。 “行了,老夫还不知道你。”宋昌和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们出去看看。” 这样的天气,北凉人基本不出来,但也说不准他们会偷袭,所以宋昌和从来不会掉以轻心。 正是因为他这谨慎的性格,所以陛下才会派他来驻守边塞。 午时至,桌上摆着一盘洋芋丝,一盘青菜,以及一盘肉片,和小半盆飘着几点油花的热汤,四个馒头,这便是两人今日的午饭。 边关清苦,还缺水。 因着宋昌和是定国公,且还是寒江关的将军,再加上今日多了个人,所以特意吩咐伙房多加了些汤,在平日他也就只有一碗。 他从不搞特殊,粮食能省则省,省下的全部都囤起来,说不准那日就会用到。 不到酉时,天色已经暗沉一片,黄沙蒙蒙,映照的天空也变得昏黄起来。 洛凌云从城楼下来,他没有骑马,慢悠悠在街道上走着。 不知拐了几个弯,他在一个亮着灯的小屋前停下,“啪啪”两下后,一个年轻人过来开门。 “青玉,快给我整一碗羊肉汤来,这天还怪冷的。”洛凌云见屋内没有其他客人,说话也不客气起来。 青玉嫌弃的看他一眼:“怎么没饿死你?” “嘿,青玉,我劝你对我好点,要不然下次写信的时候,我一定在殿下面前,给你好好‘美言’。” “你以为我会怕你?” 青玉一边和他斗嘴,一边还是去后面,给他盛了一碗肉汤,顺便拿了一个饼过来。 洛凌云喝着肉汤,就着饼子,吃完后才拍拍肚皮,消停下来。 “你可见到那驸马了,长得怎么样啊?” 青玉在他对面坐下来说道:“远远的瞧了一眼,正如长安百姓所说‘端方君子,清雅如玉。’” 这回轮到洛凌云嫌弃他了:“远远的瞧一眼,你就能瞧见他的风姿了?” “啧啧啧,青玉你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差了。” 青玉不和他争辩,又甩出重磅一击:“他还是今科的状元郎,并且是连中三元,乡试的解元,会试的会元,殿试的状元,大齐立朝以来第一人。” 他伸出手一根一根数着,说到最后一句,还特地加重了声音。 洛凌云喝茶的手一顿,想说一句,不过文弱书生,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再怎么浑,他也知道这连中三元的厉害。 他幼年曾在书中看到,前朝有一牛人,就是连中三元,后来被拜为宰相。 他不知道驸马有没有这个命,但肯定是比他厉害了。 一瞬间巨大的失落涌上心中,他怎么就被人比下去了呢。 看他情绪郁郁,青玉暗自偷笑,等他郁闷好一会儿后,才慢悠悠开口道:“殿下说了,等你那日名扬天下,她在长安最好的酒楼,给你摆酒庆祝。” 第34章 查探 “你说的是真的?”洛凌云‘噌’一下站起来,抓着青玉的胳膊追问。 “放手,放手。”青玉吃痛,使劲拍他的手。 洛凌云有些尴尬的挠挠头:“那个……不小心手劲大了点,别见怪。” 青玉撇撇嘴,武将就是粗鲁。 “快说呀,是不是真的?”洛凌云用胳膊肘戳他。 青玉扒拉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像是故意要引得他着急似得,慢慢悠悠说道:“自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等着,会有那么一天的。”洛凌云拍拍他的肩膀,转身便要走了。 青玉跟在后面说道:“殿下让你留意一下北凉人的习性。” 洛凌云朝后摆摆手示意知道了。 “哎,这还有东西给你呢?”青玉见他走的着急,连忙去拿屋内的东西,是公主带给他的兵书。 “下次拿,我还有要事,先走了。”洛凌云扭头说了一句,就消失在漫漫黄沙中。 青玉追出去,发现他的身影已经走远。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几扇窗户,在黑夜中发着微弱的光。 风穿过窄巷,传来狼嚎一般的声音,店招,酒旗,还有树枝木板,散落一地。 青玉眼看着洛凌云没影了,刚要回去,一阵狂风吹过来,他瘦小的身躯,在风中艰难的迈出一步。 沙子扑面而来,他紧闭着嘴巴,艰难回到屋内,啪一下关上门。 “呸呸呸”,他朝地下吐了几口,又端起一杯水漱了漱口,还不忘说上一句:“这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城楼之上,宋昌和的身边聚集了好几位将军,他们都要趁夜里去巡视和探查一番,这些日子北凉不安稳。 北凉先王已逝,新上任的王,听说是个好武的,所有人都不敢掉以轻心。 洛凌云跟着一位颇有经验的老将军,一行两百多人,出了城。 厚重的城门被缓缓打开,关外是黄沙漫漫。 老将军姓李,大家都称呼他为李老将军。 李老将军看了一眼洛凌云,问道:“小子,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在这样的天气出来吗?” 洛凌云略微思考后回道:“自然是为了探查敌情。” “对也不对,”李老将军听完他的话微微一笑,“这北凉人对于沙漠,就像鱼儿对于大海。” “北凉人打小,就是在草原沙漠中长大的,而我们大齐的将士,大都来自于青山绿水的地方,沙漠对于我们来说,没有北凉人熟悉。” 洛凌云跟在李老将军后面,听着他温和的声音,回响在暗夜中,像是一盏明灯,驱走了笼罩在心头的阴霾。 “你虽然也打过几次战,立了一点功劳,但那都不算是真正的对战。”李老将军的声音再次响起。 一个将士忍不住问道:“将军,那什么是真正的对战呢?” 李老将军笑了一声,看着跟他出来的这些年轻的将士道:“真正的对战,那是稍有不慎,就会身首异处。” 黄沙迷得人睁不开眼,李老将军朝着北凉的方向看去,心中有说不上的惆怅,大齐安定了几十年,终于是又要起纷争了吗。 这些日子,北凉的探子是越来越多了。 一行人逐渐陷入沉默,身首异处四个字,对他们这些,没有经历过真正厮杀的人来说,是残酷的。 洛凌云心中却琢磨着,刚刚李老将军所说的,北凉人在沙漠中的游刃有余。 “将军,您刚刚说北凉人在沙漠中来去自如,那遇上这种情况,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李老将军见他追问,眼中来了兴趣:“你知道沙漠中最恐怖的是什么?” “最恐怖的?”洛凌云思索一瞬回道,“自然是缺水了。” “错,大错特错。”李老将军侧头看他一眼,“最恐怖的从来不是缺水,而是迷失方向。” 说完,见众人面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他又继续解释道:“在沙漠中迷失了方向,你将会困在其中,一直出不来,最后渴死、冻死、饿死,都有可能。” “甚至还有狼。” “啊,沙漠中怎么会有狼?”有年轻的将士不相信,质疑道。 李老将军也不生气,他像个慈爱的长辈,对这些还经历不多的将士,有着异常的包容。 “沙漠中的狼,皮毛和沙漠的颜色非常接近,它们奔跑迅速,行动敏捷,遇到了千万要小心。 ” 众人都应着声,一行人安静的穿梭在黄沙中,边关的春风,如刀割一般。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片水潭,李老将军吩咐了一声,就率先下马查看。 水潭的水显得有些浑浊,洛凌云发现这里有马粪,朝李老将军说道:“将军,这里有马粪。” 李老将军几步走过来,蹲下身查看,他将马粪拿在手里仔细翻看后说道:“这马粪还是湿的,北凉的人走了不远。” “将军,我们要追吗?”洛凌云蹲在他跟前问道。 李老将军那双苍老而布满皱纹的双眼,在一瞬间变得迸出光来,变得锐利。 “追。” 他简短而有力的说了一个字后,就翻身上马。 一行人打马的速度加快了不少,一边走着,李老将军一边交待道:“都警醒一点,别打草惊蛇,今晚要是能找到北凉的大营,那便是大功一件了。” “你,能把这路线记住不?”说着转头看向一旁的洛凌云。 “能。”洛凌云回头看了一眼,快速的回答。 风在耳边呼呼作响,黄沙打在脸上,所有人的脸都变成了大地的颜色。 夜色中,他们如鹰隼一般,游走在大地间。 外围的将士,把没有经验的年轻人护在中间,边走边小心的在四周查看。 天上看不见一个颗星,只有月亮模模糊糊的露个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天际渐渐出现一抹不一样的色彩,黄沙仍旧弥漫在空中。 清晨,寒江关守城的将士,看到自己的人回来后,缓缓打开了城门,一行人快马加鞭进城。 进城后,众人直奔营中,朝定国公宋昌和的大营走去。 宋昌和看见进来的人,站起身问道:“怎么样,有什么收获?” 众人抱拳行礼后,李老将军率先答道:“只看到了北凉的的几个斥候,其他没什么收获。” 说着颇为晦气的摇了摇头:“北凉人警觉,不好查探。” 宋昌和好似也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并没有责怪众人,又说了几句,就让大家去吃早饭。 洛凌云也跟在诸位将军后面,行礼后退了出去。 第35章 钦差 边关如何,暂且不提。 从凤鸣山回来后,江子奕再次找上姜初月,希望她能帮帮江家。 姜初月在府中正堂接待了他,江子奕一见到她就跪倒在地。 “公主殿下,求求你救救我们江家,求求你了殿下。” 江子奕早已经没有了,初见时的半点风姿。 尚且年少的面庞上,竟有了沧桑之色,看来这些日子他被江家的事折磨的不轻。 姜初月端坐在上首,胭脂红的裙摆上,牡丹花活灵活现。 她并没有因为江子奕的痛哭流涕,就一时心软。 而是轻抿一口茶后,才冷静的说道:“本宫已经派人关照过了,令尊等人不会有事的,你切勿着急。” “殿下,草民听说父亲在牢狱中患病,草民实在担心呐。”江子奕神色焦急,不断地跪地磕头。 沉吟一番后,姜初月道:“这样,本宫写一封信给你,你拿着信和本宫的信物,去拜访一个人,他会帮你想办法的。” 思虑再三,她还是决定不参与此事,她现在知道的信息太少,朝中也无人替她说话,实在不适合冒险。 江子奕呆愣的看着她,口中不确定的问道:“还……还有谁能帮助我们江家呢?” 姜初月没有理会他的疑问,而是在侍女准备好纸墨笔砚后,快速写好一封信,并拿了自己的信物给他。 “照着上面写的地址去拜访即可。”她神色平静的看着江子奕,“非是本宫不帮你,而是本宫帮不了你。” “多谢公主殿下,多谢公主殿下。”江子奕磕头道谢后,接过元香递上来的东西。 早朝之上,一本关于辽东水灾和堤坝决堤的折子,早已经递到皇帝的案头。 帝王震怒,朝臣跪了一地,端王率先出列道:“父皇息怒,一切都是儿臣的错,是儿臣办差不利,请父皇息怒。” 他率先认错,惹得几位老臣,暗地里觑了他好几眼。 众人心中疑惑,不知道端王打得什么主意,这辽东重修堤坝,不是端王负责的吗? 怎么端王如今认错认得这么快? 皇帝注视着他,帝王的威压,让在场的朝臣都不敢抬起头。 “辽东的事,不是你自告奋勇的吗,说,到底怎么回事?” “父皇,发生这样的事,儿臣非常悲痛。”端王面上一副沉痛的神色,他一脸坚定的看着皇帝祈求道,“此事是儿臣一手督办的,儿臣愿意承担责任,恳请父皇派人彻查。” 他情真意切的话,很快得到了大部分朝臣的同意,都纷纷跪地求情。 端王膝行两步,叩头行礼后,再次道:“求父皇责罚,一切是儿臣之责,是儿臣没有办好父皇交待的任务。” 瑞王站在一旁,安静的看着自己这位好皇兄表演。 他在朝堂上向来不怎么说话,皇帝也很少问他。 不过今日皇帝却难得问了句,“瑞王,此事你怎么看?” 端王扭过头看了一眼瑞王,目光中神色难辨。 “父皇,此事虽然是王兄一手承办,但也并非全是王兄一人之过。当前最要紧的并不是彻查此事,而是赈灾。”瑞王清秀端方的眉眼,透着沉静,亲王的衣裳为他增添了几分威严。 听着他有理有据的话,尚书左仆射张衡远也出列说道:“启奏陛下,臣以为瑞王殿下所言甚是,首要任务应该以赈灾为主。” 辽东决堤的事,他的人和朝廷的人,收到消息的时间差不多。 只是竟然还有人早于他们收到消息,并将消息传递给他的人,这让张衡远一时猜不透,到底是谁。 思来想去,他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瑞王。 当今陛下不过三位皇子,如今站在朝堂上的,也只有这两位而已。 尚书右仆射王玄出列道:“启奏陛下,臣以为救灾和彻查并不冲突,可以同时进行。” “是啊,是啊,……” “是可以一起查,王仆射所言极是。” 皇帝坐在上首,面色阴沉的看着下面的朝臣,你一言我一语。 “诸卿以为派谁去比较合适?” 这话一下子让大殿内安静下来,派谁去是个关键的问题。 众臣一时间都在琢磨。 端王心中早已有合适的人选,可他不能说。 一阵议论之声过后,尚书右仆射王玄出列道:“启奏陛下,臣以为可以派尚书左丞赵临度。” 尚书左仆射张衡远也紧跟着说道:“启奏陛下,臣以为御史台御史魏明更合适。” 端王始终保持沉默,他知道自己此时不适合说话。 两位宰相推荐的人不一样,朝堂之上又掀起新一轮的探讨。 他们各自的拥护者,纷纷发表想法。 有的人说:“赵左丞人品贵重,办事细心,赵左丞更合适。” 有的说:“魏御史更合适,魏御史秉公执法,行事端正。” 还有人冷静分析道:“辽东决堤当是有人贪污,应该要好好彻查。” “端王,你觉得派谁更合适?” 皇帝的面上看不出喜怒,御阶下端王仍旧跪着。 听到问话后,他先是行了一礼,而后直起身子说道:“回父皇,儿臣以为派魏御史更合适。” 他没有说右仆射王玄推荐的赵左丞,而说的是左仆射张衡远推荐的魏御史,这令部分人感到意外。 右仆射王玄一直,是端王坚定的支持者,曾几次上奏,希望皇帝立端王殿下为太子,但都被皇帝压下。 左仆射张衡远眉头轻动,他没有看任何人,仿佛端王说的人,和他没有关系。 不过心中,还是不免意外了一下。 他推荐的御史魏明是个十分正直的人,做事有自己的一套办法。 若是他去,那么此事必定会查清楚真相的。 可问题就在于,陛下会不会派他去。 “瑞王,你来说?” 皇帝再次问道,众臣心中明白,陛下是在考验两位皇子。 自从两位皇子上朝后,这样的情况经常发生。 以前皇帝只询问朝臣的意见,如今会多询问两位皇子。 这是皇帝有意的锻炼,众臣都猜到,陛下会在两位皇子中间选一位,为下一任君王。 但具体是谁,没有定论,他们看不透陛下更偏向谁,但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端王殿下的机会恐怕更多一点。 瑞王再次出列行礼后说道:“启禀父皇,儿臣以为端王兄说的没错,派魏御史更合适。” 魏明的性子,朝堂人人皆知,派他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皇帝思虑片刻后,说道:“传旨,任命瑞王为正史,御史大夫魏明为副使,即刻启程前往辽东赈灾,并调查辽东决堤一事。” 瑞王抬起头,看了一眼他的父皇,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父皇会派他去。 心中这样想着,他还是跪地行礼道:“儿臣领旨,谨遵父皇旨意。” 御史大夫魏明也出列道:“臣领旨,谨遵陛下旨意。” 第36章 信件 夜色一层一层铺下来,华灯破开暗色,团团光影衔接,将长安城笼罩在一片璀璨中。 吆喝声、管乐声、说话声,远远近近,此起彼伏。 尚书左仆射张衡远的府邸,离得繁华热闹处有些远,这里是达官显贵居住的地方,相对安静一些。 晚风席卷而过,门口的灯笼忽明忽灭,摇晃不止。 张衡远将将和家人,用过晚膳,刚到书房准备处理一点事务,就听到管家说门口有人求见。 他沉思片刻问管家:“来人是谁?”心中不断思索,会是哪位朝臣。 管家行礼后道:“回禀主君,来人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他让把这个交给你。” 说着将一封信,和一个玉佩,双手奉上。 张衡远接过,拆开信封细细查看后,问道:“这人可还在?” “回主君的话,还在门外等着呢。”管家躬着腰回道。 张衡远摆手:“请他进来,去偏厅候着,我稍后就到。” “是,主君。”管家再次行礼后,退出书房。 张衡远将那一块玉佩,拿在手中细细端详,果然在上面看到两个小小的字,岁宁。 他在书房中来回踱步,思考着信中说的内容。 这江家他倒是知道,不过区区一商贾,可为何又牵扯到后宫,难道真的是有人想要拿捏江家,夺取江家的家财? 他不是很想趟这一趟浑水,如今朝中两位皇子,为了那个位子,争来争去,没人想惹祸上身。 可奈何先皇后对他有恩,如今岁宁公主相求,他如何又能坐视不管。 想到这儿,他轻叹一口气,推开房门朝偏厅走去。 偏厅内,江子奕屁股将将挨到椅子上,不敢坐实。 他双手交缠在一起,一双眼频频朝门口看去。 他实在没有想到,岁宁公主给他介绍的人,竟然是当朝宰相。 可如今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前来,希望这一次真的能解决江家的困境。 厅中立着两个侍女,安安静静的站着,不出一点声响。 窗外树叶的哗哗声,不住的传进耳中。 廊下的烛火透过疏枝密叶,在窗棂和墙壁上,留下斑驳的影子。 他的视线一会儿看向门口,一会儿又落在,厅中摆放的一盆君子兰。 也不知过了多久的功夫,他听到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传来。 立刻竖起耳朵,朝门口看去。 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一双墨色缎面靴,视线上移,一位穿着墨色福寿纹束腰长袍的男子进来。 约莫四十多的年纪,留着两撇胡子,眼尾鼻翼处已经布满皱纹,那双苍老眼睛中却带着严厉,让人不敢忽视。 江子奕看到他进来后,立刻行礼道:“草民江子奕拜见张阁老。” 张衡远没有为难他的意思,挥手让他起来。 他坐在主位上,身板挺直,两手自然放在双膝上。 双眼如鹰一般看着江子奕,常年浸淫朝堂的宰相气魄,让底下的人顿时不敢抬起头来。 “你来求见老夫所为何事?”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问道。 虽然声音如往常一般平缓,但还是让江子奕不敢抬头去看。 姜初月在信中,只是大致的讲述了一下,江家发生的事,并没有把江子奕所说的什么,和端王有关之类的话说出去。 她在信中告诉张衡远,这江子奕,只是偶然认识的一个朋友,望张阁老施以援手。 信中言明,她不是朝中之人,帮不了江子奕,所以才会求助阁老帮忙。 她写的真挚,再加上有先皇后的恩情在,张衡远也就不好拒绝。 江子奕听到张阁老问话,这才抬起头,他看了一眼屋内伺候的侍女。 张衡远会意,挥手让偏厅内的人出去,并顺手关上门。 室内安静下来,花影在夜色中摇曳,风的声音,不断从院子中传来。 没有其他人后,江子奕才一五一十的,把那日在姜初月面前说过的话,又对着张衡远说了一遍。 随着他的讲述,张衡远没有想到,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的多,竟然还牵扯到端王。 可细想他又觉得不对,端王怎么会这么明目张胆的,去索要百姓的家财? 江子奕说完,却发现上首的张阁老一言不发,像是陷入沉思。 他不敢将急躁表现出来,也不敢催促,只能安静的等着。 半晌他才听到上首的人说了句:“你回去,你的事老夫知道了。” 没说帮他,也没说不帮,他张了张口,想在问一问,可看着面前这位朝廷重臣,严肃的面容,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能行过礼后,由管家送出来。 大门缓缓关上,江子奕站在张衡远的府邸前,看着牌匾上的‘张府’两个字,那种在偏厅中,全身不自在的感觉,仿佛还没散去。 门口的石狮子,铜铃一样的眼睛,似乎在瞪着他。 仔细看,那眼中似乎有熊熊火焰在燃烧。 他被吓了一跳,不由得后退几步,步履蹒跚的离去。 这些日子,四处求人,让他面色显得有些憔悴。 夜风吹起他宽大的袍服,竟看着有几分凄凉。 曾经在外面挥金如土的少公子,此刻也终于体会到,世事的艰难。 待江子奕走后,张衡远回到书房,喊了声来人。 一个浑身上下穿着黑衣的男子,从暗处走了出来,朝着他俯身下拜道:“拜见主子,主子可有什么吩咐?” 张衡远把那封信递给他,示意他先看看。 片刻功夫,他快速的看完,对张衡远道:“主子是要属下,去查这上面的事?” 张衡远点点头:“重点查查此事是否和端王有关,别忘了搜集证据。” “是,主子,属下一定不负主子所托。”那人应了一声,消失在夜色中。 张衡远将那张纸,折上放在一张盒子中,并没有烧掉。 他再次拿起桌案上的那块玉佩,翻来覆去看过后,也一同放在了盒子中。 莫名的他脑中想起,今日朝中发生的事。 江家、辽东这两件事,都同时指向端王,难道真的和端王有关? 思索半晌,却没有任何头绪。 风越来越大了,前几日还是风和日丽的天气,上巳节一过,就变得狂风大作起来。 张衡远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来到北方几十年了,他还是不能习惯,这种变化多端的天气。 在他的老家南方,很少有这样的天气,春日的风永远都是柔和的,吹在每个人的脸上,痒痒的,带着青草和花的香味。 心中一声长叹,今生他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可以回到家乡去。 光影浮动间,“哗啦啦”的声响不住的传来,站在门外伺候的人,抚摸着自己的手臂,心中也生起惧意。 第37章 查问 时间往回倒那么一点。 红日西沉,公主府内,晏清时刚刚下值,在回春和院的路上,听到府中的侍女议论。 “下午来找殿下的那位公子,还挺好看的。” “是啊,是啊,长得不错。” 晏清时叫住她们问道:“下午府中来人了?” “驸马安好。”两位侍女俯身行礼问安。 晏清时挥手让她们起来,视线一转,看见她们手上端的衣服,都是公主的。 “下午府内来了何人?”他又问了一遍。 两个侍女相互看一眼,其中一个道:“回驸马,奴婢不知。” 另一人也紧跟着道:“奴婢也不知。” 看着两人怯怯的神情,晏清时如墨的眉头轻皱,面上却仍旧温和,只是挥手让两人下去。 春和院内,晏清时换下官服,问旁边伺候的五味道:“今日公主府可是来人了?” 五味一边伺候他穿衣,一边回道:“来了,好像是江家公子,应该是叫江子奕。” “江子奕?”晏清时重复着这个名字,“他来做什么?” “这个奴才不知。”五味说着,拿起蹀躞带就要给驸马系上。 晏清时眸光看了一眼道:“换了,换个轻便的。” 五味闻言,又拿起一条白玉带给换上。 刚换好衣服,姜初月院中的侍女就来了,说是公主请驸马一起用膳。 晏清时听后,在镜中看了看自己,没有什么不妥后,才抬脚朝公主院中走去。 旁边的五味和四时,看着驸马的动作,都偷笑不已。 四时用胳膊肘撞了一下五味,小声道:“哎,你说成亲后的人,是不是都像驸马这样?” 从前,驸马可没有这么爱美的。 “你好奇啊?”五味瞪他一眼,敢议论驸马,“要不你去回禀主子成个亲,这不就知道了?” 四时惊讶的看着他:“我成什么亲,我成亲。” 五味无语的看着他,下巴朝前一点,示意道:“驸马走了。” 四时反应过来,快速跟了上去。 公主院内,姜初月正坐在一旁,翻着一本书,看见晏清时进来后,放下书道:“驸马来了?” “殿下……”晏清时请安的动作,被姜初月打断,示意他坐下吃饭。 吃到一半,他装作不经意的问道:“听府中侍女说,今日来客人了?” 姜初月看他一眼,点头道:“嗯,来了,江家的人。” “江家的人,找公主做什么?”晏清时停下筷子,面露不解。 “江家的家主和一些家仆等,被衙门扣住了,江子奕想让我帮他。” 姜初月没有隐瞒他的意思。吃了一口鲜竹笋,又问道:“驸马可知道此事?” 在自己的府上,她一向不喜欢守宫里的规矩,什么食不言寝不语,都被丢在一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晏清时沉思片刻,摇摇头道:“没什么印象。” 姜初月见状,也没说什么,驸马本就是读书人,对这些琐碎的事,不关注也是正常。 她把屋内的侍女打发出去,把江家的事简短的说了一下。 尤其是江子奕说的,关于端王要江家所有财产的话。 “端王兄如何会做这样的蠢事?”姜初月不信,她看着晏清时,等待着他的回答。 可没想到,他一句话,就让姜初月震惊不已。 他说:“此事恐怕和柳家有关。” 姜初月饭也不吃了,停下来问他:“为什么你会认为是柳家?” “柳家这一辈如今有出息一些的,柳文庭勉强算一个,可他却被陛下废除了科举的资格,就连皇后也受到牵连,柳家人如今对他是恨之入骨,对卫国公也是颇有意见。” 他喝了一口杯中的酒,眉眼温柔的看向姜初月,娓娓诉说着自己的见解。 “卫国公此人有一个最大的弊病,那就是心软。” “心软?”姜初月讶异,她不信,一个能做国公的人,怎么会心软呢。 晏清时轻轻一笑,给姜初月夹了一筷子菜道:“殿下别急,先用饭。” 姜初月歪头瞅着他,长长的睫羽眨巴眨巴,引得晏清时心软成一滩水。 他轻抚自己的额头,视线尽量不去看姜初月。 “臣说的是他对自己的家人心软。” “卫国公府上,如今还是四兄弟住在一起,老国公去世以后也没有分家。” 姜初月立刻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是说卫国公府如今,明面上团结,暗地里是一盘散沙?” 晏清时摇摇头:“是也不是,从前有皇后压着,卫国公府上下都听卫国公的。” “如今皇后在后宫不如从前,他的那些兄弟们,便开始各自打着各自的主意。” “财帛权势惑人心。”说到这儿,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们怎么敢?” 姜初月还是不相信,卫国公府柳家竟然有如此胆量,敢以端王的名义在外敛财。 晏清时却并不意外,从他出生起,柳家人在长安,就拥有不一样的地位。 自从知事起,他便刻意去观察柳家人。 这些年多少也算是有一些了解。 “就不怕被陛下知道?” “敢这样做自然是不怕的,我猜有两个原因。” 晏清时脸上带着从容不迫的笑容,仿佛是在柳家亲眼见过一般。 “其一,端王乃是皇后所出,而皇后又是柳家的人,所以在他们看来端王也是柳家人,既然是自家人,所以做什么也没关系。” “其二,当今陛下皇子不丰,不过三位而已,成年的也才两位,而瑞王背后没什么势力,在他们看来皇位迟早都是端王的。” 姜初月眉心一蹙,眼神泛着冷意:“柳家是哪里来的自信?” “自然是陛下给的。”他毫不犹豫的说道。 姜初月猛地抬头,眼神犀利的看向他。 晏清时自知失言,立马站起身,拱手行礼道:“是臣失言,请公主恕罪。” 他态度恭敬,面上带着懊悔的神色,仿佛是真的不小心说错话了。 可直觉告诉姜初月,驸马不是这样不谨慎的人。 看着面前的人,她心中瞬间恍然,是在试探她吗? 想明白后,她也换上笑容道:“驸马请起,你我本就是夫妻,不存在失言不失言,有什么尽管说便是。” “臣谢过公主。” “以后别这么见外,你看我什么时候计较过这些。” 姜初月摆摆手,浑不在意的模样,连‘本宫’也不自称了。 说完又继续吃着菜,好似真的没有放在心上。 不过晏清时却再没有开口。 姜初月见他不说话,忍不住问道:“驸马刚刚的意思,是陛下太宠着柳家了?” 晏清时见她追问,心中犹豫了一瞬,还是点点了头。 他知道今日这些话,本不应该对公主说。 可他不想和公主成为同床异梦的夫妻,所以还是说了。 第38章 棋盘 窗外风起,清幽的香雾在朦胧的月光下浮动,烛火忽明忽灭。 室内静得只有轻微咀嚼的声音。 没有人比姜初月更清楚,皇后是如何得宠的。 当年人人都说,父皇最宠爱的是她母后。 曾经她也是这样认为的。 可后来却渐渐发现,宠爱和宠爱是不一样的。 父皇对母后的宠爱,离不开‘规矩’二字,但凡有一点越过规矩,他便不高兴。 而父皇对柳贵妃的宠爱,是无关乎‘规矩’二字的,只要柳贵妃喜欢,父皇都会包容。 甚至这六宫嫔妃,最先诞下孩儿的也是柳贵妃。 母后没有的东西,柳贵妃宫中有,母后有的东西,柳贵妃不稀罕。 她记得清清楚楚,有一年藩国进贡来一株珊瑚树,那珊瑚树通体鲜艳的红色,枝干晶莹剔透,简直漂亮极了。 她一见便十分喜欢,央求父皇送给她。 父皇将她抱起,坐在龙椅上,用温和至极的语气告诉她:“番邦进贡的东西要入库存档,不能轻易恩赐。” 她虽有遗憾,但却信以为真,不再追着讨要。 可仅仅不到一月的时间,她便在柳贵妃的宫中,看到了那株珊瑚树。 柳贵妃将它端出来,给阖宫的人炫耀,说如此大的珊瑚树,放眼整个长安城,也只此一株。 是父皇怜她照顾皇子辛苦,赏赐给她的。 当时年幼的她,看到这一幕,十分伤心,她跑回宫中,想让母后求父皇,把那株珊瑚树给要回来。 可向来慈爱的母后,却在那一次发好大的火。 她在母后的宫中,整整罚跪了半日,手心也红肿一片。 后来,她哭,母后也陪着她哭。 母后说:“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要惦记。” 她还说:“你父皇赏赐的可以选择要,没有赏赐的,一个字都不许提。” 如今姜初月才明白,母后一直都被动的等待着,等待父皇心中还有她,等待父皇能记起她。 她从不主动告诉父皇她的爱,但却把自己最好的一切,都给了父皇。 她一生爱父皇,也爱自己这个女儿。 她就在这样充满爱,又等待被爱的过程中,逐渐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如流星一般,璀璨过,辉煌过,最终落幕。 宫中依旧热闹,新人一茬又一茬,却再没有那个,日日等待她的人了。 母后崩,柳贵妃如愿以偿登上后位,柳家比从前更上一层楼。 是她狭隘了,姜初月在心中叹一口气,人的欲望就如同深渊,是看不到底的。 想到这儿,她端起一杯酒,朝晏清时举杯,桃花眼中带着真挚,嘴角浅浅勾起:“多谢驸马提点。” 她真诚道谢,晏清时眼角眉梢,都洋溢着温柔,如同清晨的暖阳,想让人沉浸其中。 “殿下不必客气,臣很乐意为您解惑。” 他俏皮的话,带着笑意的容色,让姜初月终于看到几分少年的影子。 “若殿下放心,臣愿意替殿下效劳。” 姜初月面上露出疑惑,不明白他说的效劳,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也没有接话,只是神情安静的,等待着他的下文。 “殿下为什么不说话?”可晏清时没有解答她疑惑的意思,反而反问了一句。 姜初月有时候对他,是真有点无奈。 在这般毫不掩饰的真诚面前,她所有的心思,好像都无所遁形。 她双手支撑着下巴,眼睛一动不动盯着他道:“驸马想为本宫效劳多久?” “多久啊~”晏清时故作一副沉思的样子,片刻后说道,“那要看殿下想要续约多久?” “续约?”姜初月桃花眼微微上扬,不清楚他要搞什么名堂。 “殿下别急,不如让人撤了饭菜,我们坐下慢慢说。” 姜初月叫元香进来,吩咐了一句,就带着晏清时去了书房。 书房靠窗的位置,摆放了一张小几,后边是整排的书架。 平日里姜初月最喜欢在此处,看书,品茗,听风,听落花。 她亲手给晏清时斟了杯茶,调侃道:“现在可以说了,我的驸马?” 晏清时没有再卖关子,“殿下,不如我们定个契约,臣为殿下效劳,殿下呢,每日陪臣用膳可好?” 姜初月以为自己听错了,“就这么简单?” “再加一条,臣邀请殿下的时候,殿下不准拒绝。” “我怎么知道,你邀请我什么事,我还不能拒绝,这不行。”姜初月故作难为的样子,摆手。 晏清时见状道:“殿下放心,臣向你保证,不做伤天害理,杀人放火之事,你看如何?” “这样啊~”姜初月沉吟一番道,“那行。” “殿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晏清时生怕她反悔一样,立刻拿起纸笔写了两份契约,并且按上自己的手印,摆在姜初月面前。 她拿起瞅了瞅,字迹端正,力透纸背,风骨渐成。 “好字。”她不由得赞了一句,然后按上自己的手印。 姜初月看着他把那张纸,当宝贝一般,小心折叠好,放在怀中。 “晏军师,你给本宫说说,江子奕的事,该如何办比较妥当?”姜初月想着刚才的事,轻声问道。 晏清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公主是何想法?” 姜初月摇摇头,“我帮不了他。” 晏清时心中明了,知道公主心底是想帮他的。 “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殿下找个说书的先生,把江家的故事通过市井坊间流传出去,最好是能传到陛下的耳朵里,那么所有的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如此,既救了江家,殿下也不用承担风险。” 姜初月听罢,斟酌一番后,大笑道:“看不出来晏军师,你还有这么损的点子。” “殿下可听过一句话?”晏清时说着,给她斟了一杯茶道,“太阳之下,一切无所遁形。” “妙,就这么办。”姜初月笑得畅快,“以茶代酒吗,干。” 茶香在室内氤氲,清脆的碰撞声,像是敲击在晏清时的心上,渴望一点一点在心尖蔓延。 他从没有那一刻,如此刻一般感觉到愉悦,四肢百骸像是被熨过一般,无一处不舒坦。 “我们来下盘棋。” 说完了正事,姜初月也轻松不少,她还没有见识过驸马的棋艺,如今可要好好见识一番。 晏清时点头同意,这样的夜晚,实在太过美好,他觉得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棋盘上纵横交错,每人面前一罐棋子,一黑一白。 “执黑先行,殿下请~” 晏清时伸手示意,姜初月没有推辞。 ‘啪嗒’一颗棋子落下,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命运的棋盘上,此后如何,全然取决于此刻。 晏清时紧随其后,窗外夜风狂躁,窗内一室安稳。 第39章 震怒 昨日和晏清时商定好,关于江子奕的事情。 连夜里姜初月就吩咐了碧彤去办,仅仅不过三日的时间,此事就传到御史的耳朵中。 早朝之上,随着宦官赵成尖细的一声:“上朝~”。 百官整理好自己的朝服,缓步踏上含元殿的台阶。 晨光微明,橙红色的云,一层一层铺满天际,丝丝寒意在大明宫蔓延开来。 太阳将升未升的时候,一般都是最冷的。 上朝的官员们手持笏板,按照自己的位置,分别站好,安静的等待着皇帝的到来。 建元帝迈着沉稳的步子进来,在龙椅上坐定。 随着朝臣山呼结束,今日的早朝正式开始。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赵成按照惯例说完,就退到皇帝的身后。 他刚刚站定,就有朝臣出列道:“启奏陛下,臣有本要奏。” “准。” 建元帝看到是御史,抬手便同意了。 “臣弹劾端王徇私枉法,滥用职权,为了抢夺百姓家财,将其设计入狱,迟迟不宣判,也不放人,实乃罔顾律法,有辱朝廷脸面,也有辱陛下脸面,请陛下下旨严办。” 此言一出,本来安静的朝堂,立马沸腾起来,如那油锅里进了水一般。 所有人都看着说话的御史,建元帝也很意外。 他视线扫过众臣,又看了一眼满脸懵懂的端王,沉声道:“呈上来。” 这几日长安城流言喧嚣,大部分朝臣或多或少都听到一点消息,但谁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上奏皇帝。 大齐的御史是个特殊的存在,没有什么事,是他们不敢奏的。 就连陛下言行稍有不妥,也会被御史提醒。 建元帝接过赵成递上的折子,快速浏览一遍,重重的仍在御阶之下。 暗含震怒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端王,你有何话说?” 端王的头上,此刻已经冒起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不敢伸手去擦,只弓着腰,战战兢兢的捡起,皇帝扔在地下的奏折。 快速的看完后,端王的神色间轻松不少。 他细细思索一番,自己并不知道什么江家,更没有扣押过江家的人。 “回禀父皇,此事和臣无关,臣不认识江家的人。” “更别说,还是为钱财,这种可笑的理由,而去扣押其家人,陛下您知道,臣并不缺钱财。” 这一点满朝文武谁都没有异议,堂堂的亲王能缺钱吗? 要是亲王都缺钱到这个份上,那朝廷可就真没有脸面了。 “是啊,是啊,端王殿下怎么可能为钱,做这种事呢。” “是啊,这不可能嘛。” 端王一派的人,纷纷替他说话。 建元帝看着众人议论,扬声问道:“张衡远,你怎么看?” 听到皇帝的问话,张衡远合上奏折,出列道:“回禀陛下,确有此事。” “近日长安城中,颇多流言蜚语,臣特意去调查过一番。” “那江家的人,的确还关在京兆府,江家的小公子江子奕,口口声声说是端王所为。” “而京兆府的人却说,江家下毒谋害宫中娘娘,所以才被下狱。” “谋害宫中娘娘?”建元帝眉头皱起,双手放在膝上,声音如冰,“宫中哪位娘娘,朕怎么不知道?” “回禀陛下,京兆府衙门的人说,是郑修容娘娘。” “京兆府衙门的人手不短,朕后宫的事都知道了?”黄帝的声音越发平静,“传京兆府的人来。” 立刻有人应下,退出了朝堂。 “好啊,都是好样的,朕后宫的事,朕不知道,你们都知道了?” 建元帝从龙椅上站起来,一脸怒容的看向下面的朝臣。 “陛下,臣真的没有,不是臣做的,求陛下明鉴。”端王跪在地上不断求情。 莫名其妙被泼一盆脏水,端王如今怒火中烧,却又不得不跪地证明清白。 他思来想去,也没有想明白是谁陷害他。 瑞王如今人在辽东,长安的事,他在厉害,也不一定能够得着。 “退朝。” 建元帝并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这件事。 宣布散朝后,他带着端王和左仆射张衡远,右仆射王玄,回了勤政殿。 京兆府陈府尹,来得很快。 看见皇帝后,立刻行礼问安:“微臣叩见陛下。” “起来,张衡远你告诉他,发生了什么。”皇帝声音带着怒意。 张衡远行过礼后,把刚刚早朝上的事情,重新复述了一遍。 话落,皇帝紧接着问道:“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京兆尹抬眼,看了一眼旁边的端王后,说道:“启禀陛下,臣……臣是收到端王殿下的授意。” 端王怒瞪着他,一双眼似乎要喷出火来。 他怒气冲冲的质问道:“你说明白,本王什么时候授意过你?” “臣这里有王爷的信物。”陈府伊说着,就从袖中拿出一块青色玉佩。 端王眼睁睁的,看着赵成接过,呈给皇帝。 他不可思议,自己的玉佩怎么会在京兆伊的手中。 建元帝仔细一打量,确实是端王的玉佩,上面还有他的字。 “逆子,你还有什么话说?” 建元帝震怒不已,端王跪在地下不敢起身。 脑海中忽然想起,这块玉佩是他送给舅舅家表妹的。 可如今怎么到京兆尹的手上,难道此事和舅舅有关? “父皇,儿臣确实没有做过此事。”说着他看向一旁的京兆府尹道,“陈府尹你何时见过本王给你授意?” “这……不是王爷府中的人送来的吗,还对臣特别交代过的。”陈府尹犹豫着说道。 “你……”端王气得说话都不利索,“你凭什么断定,那人就一定是本王府上的?” 他像是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就凭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的话,你就说是本王授意的,你这个府尹,就是这么当的?” 说罢,又对着上首的皇帝求情道:“父皇,此玉佩确实是儿臣的,但玉佩儿臣早先就赠予了,舅舅家的表妹,不知道怎么,会出现在陈府尹的手中,请父皇彻查。” 右仆射王玄趁机道:“陛下,此事明显另有隐情,请陛下彻查。” 左仆射张衡远也道:“陈府尹说的话,并不能证明就是端王所为,请陛下彻查。” 毕竟端王是最有希望,成为下一任君王的人,两人都不想得罪。 “来人,京兆府尹污蔑亲王,不辨事实,着令革职查办,听候发落。”建元帝带着怒气的声音说道。 门口的禁军听罢后,迅速进殿摘去陈府尹的官袍。 他一下子瘫软在地,不明白自己一开始,只是想讨好一下端王,怎么事情就成这个样子了。 建元帝说完又对着一旁的右仆射王玄道,“此事交给你去办,务必查清楚。” “臣遵旨。” 端王听罢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心中思量着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 第40章 请安 公主府内,姜初月一大早,就进宫给陛下和皇后请安。 因着陛下还没下朝的缘故,她便先来了中宫。 正殿内,坐满了请安的嫔妃,皇后端坐上首,看到她,神色并没有多少高兴。 姜初月清楚是什么原因,淑嘉公主如今,仍旧困在府中,抄写《女则》《女训》,而皇后自己也不过上巳节才刚刚出来。 她不在意皇后是何神色,只是一一给众人见礼。 要是皇后此刻还一脸慈爱的对她,她才要害怕。 如今后宫之中,除了皇后之外,位份最高的便是瑞王的母妃贤妃。 贤妃的美和皇后是不一样的。 皇后五官美艳大气,穿着一身绛色绣牡丹花凤袍,一举一动都透露着端庄持重,行事更是小心谨慎,生怕一不小心,丢失皇后的仪态。 贤妃五官柔和清丽,像是出水的芙蓉,让人不敢亵渎,她穿着一身绾色绣水纹的广袖长裙,眉眼带着浅浅的笑意,朝姜初月轻轻点头。 皇后解了禁足以后,贤妃就主动向皇帝回禀,将掌管六宫的权力,交了出去。 她并不是一个贪恋权势的人,这一点是皇帝最喜欢的。 等姜初月刚刚见礼完毕,皇帝便派人过来,说是请皇后过去,有要事相商。 皇后不知道是什么事,但皇帝派人来请,她不敢推辞,只好跟着小宦官去了勤政殿。 姜初月本来就是给陛下请安的,便也跟着一道过去。 看见她进来,建元帝的神色缓和了许多,他招手让姜初月过去道:“今日怎么有空进宫来了?” 姜初月行礼道:“儿臣给父皇请安,儿臣有点想念父皇了。” 这话她说的没有丝毫迟疑,具体有没有想念,旁人是无从得知了,怕是只有她自己知道。 但不妨碍,建元帝听了此话十分开心。 看着建元帝缓和的神色,赵成在心中万分感谢姜初月。 陛下还是最宠岁宁公主的,要不是岁宁公主在,此刻皇后怕是要遭殃了。 “这么久了,才想起父皇来,果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建元帝假装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看着姜初月。 姜初月赶忙再次行礼,口中还不忘告罪道:“是儿臣的不对,请父皇恕罪,儿臣以后定,多多来看父皇。” “这还差不多,起来。”建元帝摆手。 父女两人说完话,皇帝像是才看到一旁的皇后。 他神色平静的招呼皇后坐下,然后问道:“郑修容何时中毒的?” 皇后一愣,显然是没有想到建元帝会问这个,毕竟郑修容,平时在宫中也不怎么受宠。 她不知道,这怎么突然之间又得了皇帝的注意。 姜初月安静的坐在一边,拿起一旁宫女给换地端来的点心吃着,像是丝毫没有注意他们在说话一样。 反正父皇没有撵她走,她就光明正大的待着。 但一双耳朵却早已竖起来,听着父皇和皇后的对话。 “回禀陛下,郑修容中毒是上月的事,如今已经大好,不影响侍寝。”皇后恭敬的回道。 “可查清是因何中毒的?”皇帝目光沉沉,一直落在皇后的身上。 姜初月咀嚼的声音,随着皇帝的声音,停下来。 看来江家的事,父皇已经知道了。 这样想着她又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 一旁的小宦官生怕她噎着,还贴心的给她端杯茶过来。 姜初月比划一个多谢的手势后,就轻轻抿了一口,她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刚喝完,就听到皇后说:“是一份如意糕,臣妾调查得知,是宫外采购的面粉中被人掺了毒,辛亏那面粉只给郑修容做了一份糕点,其余的还未来得及做,要不然后宫诸人,都危险了。” 听完皇后的话,姜初月看着自己手中,被咬了一口的糕点,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吃。 “此事你为什么不来报?”建元帝不悦的声音响起。 皇后面露不解,以往这些事,不都是她自己处理的吗,陛下也从来不过问,怎么今日又问起来了? 她猜不透皇帝的心思,但还是请罪道:“臣妾知罪,臣妾已经处理过负责采购的宦官了,求陛下责罚。” 皇后盈盈一拜,眼中似还含着泪。 看着她的样子,建元帝的态度软和了一点,她抬手让皇后起来道:“朕并没有怪你,只是因为郑修容中毒一事,又牵扯出另一件事来,所以朕便问问。” “陛下,不知可是和臣妾有关?”皇后面上带着不安的问道。 她和陛下相伴多年,对于陛下的性情,多少还是有一些了解。 姜初月撇撇嘴,皇后在父皇面前真会演戏,她怎么,不把平日在别的妃嫔面前的态度,展示出来给父皇看。 “告诉你也无妨。”皇帝说着,就把今日早朝的事情和皇后说了一遍。 姜初月听得可惜,这么精彩的场面,她竟然见不着。 她正在那里腹诽,就听到皇帝问她:“岁宁,你有何想法?” 她几步走到皇帝面前,假装思索了一下,说道:“这个……父皇,儿臣觉得端王兄不会做这样的事,会不会是有人冒充端王兄做的?” 听了她的话,皇后也跟着道:“陛下,岁宁说得对,端王一向乖巧听话,是不会做这样的事的,请陛下明鉴。” “定是那江家人污蔑端王的,端王堂堂亲王,怎会缺钱财到问百姓索要,这不合常理?” 皇后气怒不已,眼中的泪将落不落,一副柔弱的姿态。 姜初月不想看皇后惺惺作态,她抬起头看着勤政殿的顶。 雕梁画栋,好不精美。 “你别急,朕已经派王玄去查了,既然端王没有做过,那便不会有事。” 建元帝声音沉稳,带着安抚的意思,皇后也平静下来。 “朕是他的父亲,岂会冤枉了他。” “父皇英明,皇后娘娘别着急,一切定会水落石出的。”姜初月适时说道。 她面上挂着笑,显得温和极了。 说完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道:“就是不知这后宫娘娘的事,是怎么传到宫外的,奇了怪了。” 她一只手捏着下巴,一副非常好奇的样子。 “陛下,是臣妾失职,臣妾实在不知后宫的事,是如何传到宫外去的,回去后定会好好彻查。”皇后再次跪地请罪。 姜初月都替她累得慌,这一会儿的功夫,都请罪多少回了。 她捂着嘴,看看皇帝,又看看皇后,眼中带着害怕,装作说错话的样子。 “此事和你无关。”皇帝开口替她说话,又对着皇后道:“起来,回去查清差,再来回话。” 皇后闻言应道:“臣妾遵旨。” 姜初月也顺势行礼:“皇后娘娘恕罪。” “岁宁不必多礼,还要多谢你提醒本宫。”皇后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看着姜初月,轻轻抬手。 姜初月也笑着回道:“多谢皇后娘娘宽宏大量。” 第41章 送膳 翌日,姜初月收到张衡远送来的玉佩和一句话。 “事情办妥了。”碧彤小声的在姜初月耳边回道。 “就这一句?”姜初月追问。 “是的,殿下。”碧彤轻声道,“那张府的小厮,就交待了这一句,奴婢没有记错。” 姜初月微微颔首:“我知道了,你去告诉江子奕一声。” “是,奴婢告退。”碧彤行礼后,退了出去。 书房内,姜初月坐在窗前的几案前,小口小口品着茶,目光随着窗外的花落花开,遁入虚空。 三月中,桃花开得正盛,飘飘摇摇从枝头落下,久久盘旋在空中,如一场绯色的雨,下了一整个春天。 茶香在室内氤氲而上,一片花瓣觊觎这满室的馨香,偷偷从窗外进来,落在了姜初月的书页上。 她看着这片花瓣,轻轻一笑,将她夹在书中。 午时,碧彤再次从外面回来。 “殿下,奴婢打听了,江家的人确实被放了。” “哦,其他的呢?” 姜初月放下手中的书,听着她说话。 “端王殿下去了卫国公府,听说是带着满身怒气出来的,卫国公跟在他后面都没理,直接乘车离开了。”碧彤笑着道。 听说端王殿下当时脸气的通红,拂袖便走。 “端王兄竟也有这么失态的时候,看来果真是和柳家有关了。”姜初月眉心微动,又拿起书道,“如此,江家的事也算解决了。” “殿下,奴婢还打听到,皇后娘娘昨日回去就病了,这协理六宫之权,又回到了贤妃的手中。” “看来,三哥这次办差回来,贤妃就该进位份了。” 姜初月捻起几案上,一块桃花糕放入口中,发现和以往的不一样。 “这是谁做的,味道和往常不一样?” 说完又尝了一口,同时还不忘让碧彤也尝尝。 这两个自小跟着她的侍女,姜初月从来没有把她们,当成真正的下人。 “殿下,这个味道是更好。”碧彤品尝一口,也忍不住赞道。 “问问元香,这是谁做的,赏。” “奴婢去问问。”碧彤接了话,就出去了。 不一会儿,元香跟着进来,面上带着不安。 姜初月笑着问她:“这桃花糕是谁做的?” “殿下,是奴婢做的,可是有哪里不妥?” “没有,这味道很好,还有没有,给驸马送点去。”元香见公主喜欢她新做的糕点,脸上一下高兴起来,连忙说道,“有呢,奴婢这就去。” “行,马上用午饭了,你再让厨房做几样菜,一并给驸马送去。” “是,殿下要给驸马带话吗?”元香这回机灵了。 一旁的碧彤伸出大拇指,偷偷给她点赞。 “不必,带什么话,送去就行,什么也别说。” 姜初月受不了腻腻歪歪的那一套,摆摆手,装作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惹得两人偷笑不已,她们殿下比男儿还要好面子。 皇城,秘书省内。 正好到散值的时候,大齐官员们,中午朝廷是提供膳食的。 众人正准备用膳,就看到门口一个,提着食盒的小厮,等在那里。 “哎,这是谁家府上的人?”一个校书郎问道。 那小厮恭恭敬敬行过一礼后说道:“奴才找三驸马,烦请贵人通传一声。” “原来是公主府的人,你等着。”那校书郎说完,就转入房间里面去了。 不一会儿,晏清时就出来了。 他看着四时道:“你怎么来了?” “驸马,是公主让奴才给您送午膳。” “嗯?”晏清时微微讶异,以为自己听错了。 “公主让奴才给您送午膳来了。”四时又重复了一遍。 看着驸马的反应,他心中暗笑,这公主和驸马的感情真是越来越好了。 晏清时这时才反应过来,他接过四时手中的食盒,问道:“公主可有说什么?” 自从他入朝做官以来,公主还从来没有给他送过午膳。 这秘书省的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家人送过,唯独他没有。 从前他也期待过,后来自己想通了,公主不是一般的女子,她的心思恐怕根本不在这上面,便也释然了。 然而今日却收到公主送的午膳,这对他来说,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没有,公主什么也没有说。”四时摇摇头。 “不过,奴才听公主身边的元香姐姐说,公主今日,是尝到她做的桃花糕,十分喜欢,所以才想起要和您分享。” “原来如此,你回去。”晏清时微微点头道,面上的笑意怎么也隐藏不住。 四时瞅着他:“驸马,您就没有什么要和公主说吗?” 晏清时思索片刻道:“你稍等。” 说完就提着食盒,进到里面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他拿着一封信出来:“送去给公主。” 四时微张着嘴巴,都写……写信了? 咦~恋爱中的人,真可怕。 他抖了抖身体,一副受不了的样子,接过信道:“驸马,奴才回去了。” 等他说完,晏清时已经转过身走了,留给他的只有一个背影。 他站在原地目瞪口呆,驸马以前不是最重礼仪风度吗,这一个午膳,就什么也顾不得了? 不管他如何惊讶,晏清时已经回到自己的地方,打开食盒。 同屋的官员看到后,纷纷调侃:“哎哟,晏书郎和公主的感情,简直羡煞我等。” “可不是,堂堂公主,还如此体贴,我们是比不了了。” 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晏清时面色泛红。 他再也坐不住,站起身朝众人,躬身行了一礼道:“各位同僚们,鄙人已经无地自容了,望各位饶恕一二,晏某不胜感激。” 说着不停地拱手。 和他一起做事的同僚,何时见过,沉稳有礼的状元郎,露出这副模样,纷纷笑个不停。 此起彼伏的笑声,在室内响起。 四时回去后,将那封信亲手交给姜初月。 她疑惑的打开,就见上面写着:今收到吾妻送来膳食,臣心甚悦。特有两句诗相赠“愿得一盏问心酒,使知吾心向君心。” 红晕一点点从耳际攀升,姜初月拿着这张纸,如端着一杯烫手的茶,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元香和碧彤看着公主奇怪的反应,都好奇不已,问道:“殿下,驸马写了什么?” 姜初月轻咳一声,将纸张折叠好,又放回信封中。 “没什么,都去吃饭。” 元香想要接过,替公主放起来,姜初月摆手拒绝了。 “你不必管了,我自己放。” 碧彤看着公主不自在的反应,早已经心中有数。 她拉了一把元香道:“没听殿下说,让我们去吃饭,你还愣在这儿干什么?” 元香不明就里,被碧彤拉着走了。 留下姜初月一个人在房中,笑靥如花。 第42章 使臣 北凉的使臣,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轰轰烈烈的人群,自城门口进来,约莫有两百人左右。 男子头上戴着圆顶的立檐帽,女子则戴着孔雀帽。 除过中间一女子,穿着赤色绸缎长袍外,其余的人,大都穿着蓝色,或者绿色的衣裳。 如此醒目的颜色,在大齐都是十分耀眼。 姜初月站在福源楼二楼,看着下面热闹的人群。 身后是元香和碧彤。 元香在府中,渐渐培养出不少得用的人,平日里她外出的时候,就给她们机会,管着府内的事。 姜初月一眼便看到,是端王带着礼部的人,在接待北凉的使臣。 她正打量着北凉的这些人,为首的一个男子,忽然目光直直朝她看来。 姜初月心中一惊,没想到这人的警惕性这般高。 面上却没有丝毫的闪躲,用同样的方式回看过去。 身旁的人似乎,注意到他的举动,也朝着姜初月看来。 对比收到的消息,她已经大致猜出,这些人都是谁。 “殿下,那些人为什么盯着你看?”碧彤挡在姜初月的面前,将她护在身后问道。 “无妨,大约是好奇。”姜初月说着退出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喝着茶,并没有当回事。 “听说此次来的人,有北凉的大将军呼延图,还有他们的王爷拓跋余,以及皇帝的儿子拓跋骏,女儿拓跋昭。”碧彤说着自己打听来的消息。 “另外还有将士若干,说是要和大齐比武。” “殿下,你会去比武吗?”元香忍不住问道。 她知道公主武功很厉害,就是不知和北凉人比如何。 好久没有动刀剑,姜初月心中也有些意动。 不过她还是说道:“到时候看情况。” 她是女子,不一定有她上场的机会。 看完北凉人进城,姜初月带着两人回府。 刚到公主府,就看到宫中来人,说是晚上陛下在大明宫设宴,招待北凉的使臣,请公主携带驸马参加。 姜初月表示知道了,让元香安排人送宦官出府。 自从上一次,晏清时说不去西府用膳后,她便再也没有去过。 而西府那边,也再没有派人来请过。 对此,姜初月乐得如此。 她不管驸马是如何处理的,反正如今他们能和睦相处了,姜初月觉得甚好。 否则以她的脾气,这日子迟早都会过不下去的。 傍晚,晏清时散值以后,回府来换衣裳。 姜初月将今日看到的情形,略微和他说了说。 晏清时近日在忙着书籍校订,更正的事,顾不上外面发生的事。 他做事利索,效率高,这活儿不但没有少,反而越来越多。 姜初月知道后,对这些欺压年轻臣子的人,很是痛恨。 可晏清时对此,并不觉得有什么。 校书郎这个职位对他来说,简直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了。 除了处理日常的一些事务,他有更多的时间,用来读书。 宫中藏书甚多,尤其是一些孤本,其他地方都是看不到的,对晏清时来讲,如同鱼儿见到了水。 好几天,等他散值回来都已经很晚了。 等两人进宫后,宫中已经来了不少人。 就连关在府中,抄写《女则》《女戒》的二公主淑嘉也出来了。 她的身边坐着驸马林越。 两人各自喝着酒,谁也没有看谁,不知道的人,根本看不出两人是夫妻。 大公主淑慎和她的驸马也到了,许是知道要比武的缘故,大驸马显得很是兴奋,视线朝大殿门口看了好几遍。 今夜的含元殿内,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一般。 平时,这里是上朝的地方,遇到重大的宴请,偶尔也会在这里举行。 六根盘龙柱,在烛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仿佛下一刻,金龙就要活过来一般。 皇帝的御案,早早已经摆好,只等着帝王的到来。 随着一声:“陛下到,皇后娘娘到,贤妃娘娘到~” 众人纷纷跪地行礼,山呼过后,众人落座。 紧接着赵成的声音再次响起:“宣北凉使臣上殿~” 按照惯例,他们下午应当是进宫拜见过建元帝了。 今日晚上是接风宴,明日还有正式的朝见。 随着几声铃铛声响起,五个穿着北凉服饰的人,从门外进来。 如此近的距离,让姜初月直白的感受到了,北凉人是如何的高大。 不说男子如何,就说那女子,怕是都比她还要略高一些。 她的身高,在皇室女子之中,算是 很高的了。 可今日一见这北凉的女子,没想到更加高挑。 “拓跋余拜见大齐皇帝。”最前面站的,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向建元帝行礼问安道。 北凉人的礼仪,和大齐的很是不同,他们会把右手放在左胸前面,然后弯腰低头,这便是他们的礼节。 待他行完礼,又向众人介绍,他身边站着的几人:“这位是我们北凉的大将军,呼延图。” 待他介绍完,呼延图也用同样的方式行礼。 呼延图看起来,比这个王爷拓跋余,稍显年轻一些。 身体也看起来比拓跋余,更加强壮。 他留着一脸的络腮胡子,这是北凉人特有的习惯。 成年的男子,都会蓄胡子。 这一点倒和大齐相反,大齐不到花甲之龄的人,是很少蓄胡子的。 除非是喜欢美髯的人,才会蓄胡子。 “这位是我们北凉的王子,拓跋骏。”拓跋余继续介绍道。 这位北凉的皇子,看起来也就将将过了弱冠之年。 他面上带着不屑,神情倨傲,很是敷衍的朝建元帝行了个礼,就退到一边。 拓跋余见状,摊开手道:“陛下宽宏大量,请别见怪,他还年轻,不懂事。” 轻飘飘的一句,就算是解释。 说着又对一旁的女子道:“这位是我们北凉的公主拓跋昭,大家都喜欢称呼她为昭公主。” 随着他解释完,殿内陷入安静。 对于北凉刚刚傲慢的态度,大家都看在眼里,但却没有人说话。 “不知这位拓跋骏王子,贵庚?”一个年轻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 姜初月扭头,是今科的探花郎王文礼。 一旁的拓跋骏,没想到会有人和自己搭话。 他稍微有些意外,指着自己道:“你在和我说话?” 第43章 礼仪 王文礼秉持着文人的风度,温和道:“正是,在下敢问皇子贵庚?” “本王子今年二十有二,你是谁,问我年龄做什么?”拓跋骏上下打量他一眼,面上又露出那种不屑的神情来。 显然看他瘦弱,并没有把他放在眼中。 王文礼也不生气,他微微一笑说道:“怪道,王子已过弱冠,却不知何为礼仪,看来北凉也不过尔尔。” 他话音落下,大殿内一阵笑声响起。 但见那北凉王子拓跋骏,似乎没有听懂,他有些茫然的看着身旁的王叔。 姜初月也忍不住笑出声,她算是见识到了,这文人的嘴,堪比杀人的刀。 “你什么意思?”拓跋骏虽然不知道,他说的什么。 但看着殿内众人的神色,也猜到并不是好话。 一旁的王爷拓跋余,幽幽的解释道:“骏儿,他在说你不懂礼仪,说我们北凉不太行。” ‘不太行’三个字,被他一字一字说出来,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 听完拓跋余的解释,那皇子伸手指着王文礼道:“你,出来,我们单挑。” 王文礼笑得比刚才更加温和,他清俊的脸上,带着傲气:“王子,在我们大齐,只有莽夫,才会动辄找人单挑。” 这一句话又把他说懵了,一旁拓跋余的声音再次响起:“他说你是个空有身躯,实际却头脑简单,毫无智慧,遇事只会动武,不会思考的人。” “你为什么这样说我王兄?”听了半天的拓跋昭,终于忍不住为他的兄长发声。 “昭公主好问题,”晏清时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来,“王爷不解释解释?” 他的后半句话是对着拓跋余说的,在场的众人都听了出来。 晏清时今日穿着青色礼服,头上带着墨色幞头,腰间系着革带,通身气度清雅,如天上明月,山间清风,让人移不开眼。 “你又是谁,你说的什么意思?”昭公主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一脸的迷茫。 她本就年龄不大,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此刻目不转睛的看着晏清时,这样的男子,她只在故事中看到过。 “在下晏清时,这位是我的同僚王文礼。”他语气淡漠的说道,并没有行礼的意思。 一双眼睛,却看着拓跋余。 见他没有让拓跋骏重新致歉行礼的意思,便笑着道:“国尚礼则国昌,家尚礼则家大,身尚礼则身正,心尚礼则心泰。” “看来王兄说的不错,北凉的确不过尔尔。” 他明显带着轻视的语气,让拓跋余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 眼看着殿内嘲笑声,越来越大,拓跋余对一旁的拓跋骏道:“向大齐皇帝行礼致歉。” 拓跋骏面上带着不服气,但却不敢违抗自己这位叔叔的意思,乖乖低头行礼。 神情动作比刚刚,认真了不少。 “晏清时,王文礼。”拓跋余视线扫过两人,轻轻一笑道,“本王记住你们了。” “我等不过无名小卒,不劳王爷费心。”晏清时并没有被他的话吓到,仍旧语气温和。 眼看着北凉人屈服,建元帝这才朗声笑道:“年轻人气盛,王爷别在意,请坐。” “来人,给使臣斟酒。” 几句话殿内的气氛重新热络起来。 姜初月悄悄靠近晏清时道:“驸马威武!” 说着还向他竖起大拇指。 “殿下……”晏清时红着耳朵,不知如何接话。 平生还没有人,这样称赞过他。 眼看着两人腻腻歪歪,一旁的淑嘉公主,红了眼眶,曾几何时,她和驸马也有这般时光。 不知什么时候变了呢? 淑慎公主干脆扭过头不看她,心中却觉得姜初月轻浮,在如此重要的场合,还和驸马纠缠在一起,纯粹不知廉耻。 姜初月不知她们所想,她看着父皇和北凉的使臣,相互敬酒。 待敬酒完毕后,皇帝笑着道:“请诸位移步殿外,观看乐舞。” 姜初月心中明了,看来曲江宴上的提议成真了。 果然,大殿外,早已经摆好了座椅,就连舞者也已经准备好。 偌大的广场上,烛火通明,将一砖一瓦都照得清清楚楚。 夜风轻柔的吹过每个人的脸颊,又携带着满场的喧闹,去了远方。 待众人一一落座后,随着赵成的一句:“开始。” 舞者正式上场,人数比之上次更多,足足有两百人。 有披着甲胄的,有拿着长戟的,还有拿着王旗的。 这般气势,已经和曲江宴那日,完全不一样了。 那日舞者步伐稍显生涩,眼神中也没有今日这般杀气腾腾。 左右两边的大鼓上,也绘制了身着彩衣的女子,披帛飞舞在女子身旁,好似下一刻便要飞天而去。 大鼓两边坐满了乐师。 随着第一声鼓声的响起,场内瞬间安静下来。 北凉使臣,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舞蹈,每个人都面带严肃,一眼不眨的盯着场内的舞者。 “咚、咚、咚”的鼓声,像是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起先鼓声平缓,舞者缓慢入场。 待舞者入场完毕,鼓声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大鼓震天响,传声上百里。 有武将似乎想起,战场杀敌的情形,神情变得无比激动。 木制长戟被涂成墨色,不仔细看,似乎和军中的也没有什么区别。 姜初月看到,北凉的大将军呼延图,面上也带了兴奋的神色。 独属于武将的血脉,像是在这一刻被点燃。 眼前仿佛掠过沙场的一幕幕,昏暗的天地,弥漫的黄沙,灼人的烈日。 还有昂首嘶鸣的烈马,干裂的嘴唇,糊住视线的鲜血。 随着乐声,短暂的停下。 场上静得落针可闻。 不知是谁叫了声好,潮水般的掌声 此起彼落。 姜初月抬头看去,天色越来越暗,月亮在空中高高挂起,繁星缀在天幕,闪闪烁烁。 重重宫阙,在暗夜中像是披了一层轻纱。 鼓声再次响起,比刚刚更加激烈。 场上舞者,手中的长戟挥舞的越来越快,不断地有人倒下,另一批人又迅速站起来。 雄浑的气势,好似感动了天地。 一丝风也没有,只有月光静静地倾泻而下。 忽然乐声停止,箫声幽幽响起,悲壮低沉的声音,似乎回到了那个,王旗残破,尸身遍布的地方。 第44章 和亲 不知何时,场上的乐舞已经停止。 每个人的视线,都随着舞者的脚步远去,没有人说话。 场内安静的可怕。 “好~”突然拓跋余的声音,打破宁静的氛围。 他站起身朝着建元帝行礼后,问道:“陛下,这首曲子叫什么?” 皇帝面色愉悦,爽朗的笑声,在夜色中响起,“此曲名为《破阵乐》,王爷以为如何?” “大齐此曲,北凉竟不能比。”拓跋余叹气的声音,让皇帝和一众朝臣,非常开心。 他身后坐着的一众使臣,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无妨,无妨。”建元帝挥手,看得出他实在高兴,颇有点喜形于色的意思。 “请诸位使臣进殿用膳。” 看完这一曲《破阵乐》,再听其他的乐声,总觉得差了点意思。 夜越来越深,大殿内缓歌慢舞,借这个机会,朝臣推杯换盏,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直至戌时末,一切方才停歇。 众人纷纷朝外走,拓跋余忽然转过视线朝姜初月看来。 白日里,在福源楼盯着她看的人,便是拓跋余。 姜初月不明白,自己并不认识他,他在看什么。 一旁的晏清时,将姜初月拉在自己身后,挡住拓跋余投过来的视线。 无声的对峙后,拓跋余率先移开自己的目光。 浩浩荡荡的队伍,出了宫门,回到各自的府邸。 一夜安睡,且不说。 第二日,晨曦划破天际,云朵被日出渲染成别样的色彩,露珠躲在花朵中间,散发着微光,细长的草叶带着水汽,在微风中摇动身体。 “上朝~” 随着熟悉的声音响起,朝臣们带着昨夜的困顿,一步步踏入含元殿。 大殿内早已没有了昨日的痕迹,一切还如往常一样。 盘龙柱威严耸立,支撑着整座大殿,稳如泰山。 “传北凉使臣觐见~” 拓跋余仍旧带着昨日的那几人觐见,只是今日,几人都换了一身,更加正式的衣裳。 行过礼后,拓跋余将手中的国书呈上。 建文帝接过一看,北凉新继任的皇帝,想要求娶大齐的公主为后。 此言一出,朝堂上顿时一片哗然。 如今北凉和大齐的局势,很是微妙。 北凉的铁骑,是大齐暂时无法解决的一大难题。 而大齐的底细,似乎北凉也不能完全掌握。 双方都在相互试探当中。 现今他们求娶公主,若有一天开战,那公主又该何去何从? 这是所有朝臣心中的一个问题。 要是不同意,那北凉下一刻便开战,又该如何? “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建元帝思索着自己的女儿,没有出嫁的,似乎就只有一个五公主德安了。 可德安胆小如鼠,嫁到北凉,如何会生存下来? “陛下,臣以为不妥。”张衡远出列道,“两国邦交,岂能由一女子决定的。” 他沉稳的声音,让殿内渐渐安静下来。 “两国邦交,凭的是实力,不是女子,我大齐的女子,并不能适应北凉的生存环境。” 待他说完,王玄立马反驳道:“陛下,臣以为当嫁。” “和亲不仅能,换来几十年的和平,还能挽救我大齐,数万将士的生命,臣以为可嫁。” 左右仆射,各有各的意见。 朝堂上又热闹起来。 建元帝见此沉声道:“王爷,此事朕容后答复你。” “不急,大齐皇帝可以慢慢考虑。”拓跋余面色沉静,让人看不出端倪。 “不知贵国皇帝,今年贵庚?”朝堂上有人问道。 拓跋余看了一眼说话的人道:“我们皇帝今年三十有八,正是年轻有为的时候,诸位不用担心。” 别人不知,张衡元却是知道。 这位北凉的皇帝,早先是有过一位妻子的,只是在生孩子的时候,难产而亡,此后便再没有娶妻。 虽然没有妻子,但小妾却不少。 现在来得这两位王子和公主,都是庶出。 一番讨论后,皇帝宣布退朝。 刚退朝,北凉想要求娶大齐公主,做皇后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长安城上下。 昨日回来后,姜初月和晏清时又说了一会话,以至于休息的晚了。 今日早上便多睡了一会儿。 待她洗漱用膳后,就听到了这个炸裂的消息。 “当下父皇的女儿中,适龄的只有德安。”姜初月坐在椅子上,品着茶。 梅花香的香气,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充盈在室内,久久不能散去。 “殿下,你说陛下会同意和亲吗?”碧彤站在她身侧问道。 姜初月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问道:“朝中是什么意思?” “朝中意见不一,大致分为两派,一派认为两国邦交不靠女子,不同意和亲,另外一派认为,和亲可以换来和平,所以应该和亲。” 碧彤说着自己,一大早打听来得消息。 “靠和亲换来的和平,不会持久的。” 姜初月目光看向窗外,桃花树上,不知何时,停了一只鸟,正啄自己的翅膀。 “送去,不过也是白白牺牲而已,我们和北凉的这一战,迟早都得打,避免不了的。” 碧彤想不到这么多,她只觉得公主好厉害。 “殿下,那现在会怎么办?” 姜初月收回目光,看着她微微一笑:“我也不知,朝中还有众多大臣,最主要的是,还要看父皇的意思。”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到门房说:“德安公主求见。” 姜初月看了一眼碧彤,语气平静的说道:“请她进来。” 德安一看见姜初月,眼泪就流下来,她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三姐姐,我……我都知道了,你救救我,我不想去和亲。” 姜初月看着她无奈极了,这事岂是她能决定的。 “五妹妹你先起来,别哭,别哭。” 她从来没有哄过人,面对哭个不停地妹妹,一时间竟束手无策,不知如何办是好,只手忙脚乱给人擦眼泪。 碧彤也跟着劝道:“五公主,您先起来,您这样,我们殿下也很为难。” 眼见她哭的格外伤心,姜初月吩咐道:“快端水来。” 将水拿给她之后,姜初月又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五妹妹,此事父皇还没有下旨,你先别慌,说不定还有转机的。” 德安抬起一张泪眼婆娑的脸,看着姜初月,声音怯怯:“三姐姐,你说的是真的吗?” 第45章 觊觎 “是真的。”姜初月坚定的点了点头。 看着她的神色,德安公主终于从地上爬起来。 姜初月将她安置在一旁的软榻上,吩咐侍女端来热水,替她净面。 德安公主抽抽噎噎,白净的小脸上泪痕斑斑。 “三姐姐,我还是害怕。” 她声音软软的看着姜初月:“过几天,父皇会不会就同意,把我嫁到北凉去,三姐姐,我不想去哪个地方。” 姜初月看她伤心的模样,心中也很是不忍。 可这件事,涉及国事,不是她们能决定的。 她只能尽量安慰:“五妹妹,你放心,父皇 会有办法的,不会把你嫁到北凉去的。” 这句话说的她自己也不信,可是她只能这样安慰。 “三姐姐,我听你的,我……我相信父皇,会有办法的。” 姜初月听出来她的不安,伸手将她抱在怀中,轻声安慰着。 哭了一会儿,德安公主许是哭累了,也不再哭了,只安静的看着窗外发呆。 姜初月吩咐厨房,准备了一桌子吃的喝的,像哄小孩一样哄她。 “三姐姐,三驸马呢?” 看着一桌子吃的东西,德安却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 姜初月喝茶的手一顿,随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驸马自是上值去了。” “三姐姐你真幸福。” 德安公主眼神空洞,像是看着姜初月,又像是看着虚空。 “三驸马不仅是状元,还长得如此好看。” 碧彤霎时沉了脸色,就要说话。 姜初月抬手制止她,那双桃花眼中含着冷意,静静看着德安。 德安一瞬间像是反应过来,立刻又站起身道:“三姐姐,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就是羡慕你罢了。” “是吗?”姜初月一点没有惯着她的意思,“你自小在宫中长大,应该知道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可以说。” “三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说着又要哭。 姜初月刚刚的一点心软,已经随着她说的话,烟消云散。 “三姐姐,你就原谅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走过去拉着姜初月的衣袖,一晃一晃,神情显得无辜又可怜。 姜初月抬头,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五妹妹,你刚刚说的话,我希望是最后一次。” “我不是你的大姐姐和二姐姐,我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她声音极轻极轻,却如利刃一般,狠狠扎进德安的心中。 她慌得站不稳,一把松开姜初月的衣袖,后退了两步。 可姜初月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有些不好的东西,她觉得还是扼杀在,摇篮中比较好。 “晏清时是我的人,你最好断绝这些,肮脏龌龊,而又见不了光的心思。” 德安脸色煞白,嘴唇抖动不止,她从不知她的三姐姐,竟然是这样的人。 平日里三姐姐,总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让她误以为,她是性子温婉的良善之人。 可原来这温婉的面皮之下,藏着的,是一头可怕的猛兽。 “三姐姐,你这样可怕,三驸马知……知道吗?” 德安一双眼死死盯着姜初月,露出一副倔强的模样,捏着衣袖的手,指节泛白:“他那样清雅如玉的人,是不会喜欢你这种凶狠的女人。” 听了她的话,姜初月没有一点动怒的意思。 她轻拍双手,面上带着讽刺的笑:“我竟不知,原来我的五妹妹是这样的性子。” “让我猜猜,你是什么时候生出这些心思来的?”姜初月一只手撑着下巴,故作沉思的样子,“不会就是回门的那日。” “我思来想去,你也只见过他一面而已,这就情根深种了?” 她毫不留情的话,让德安的脸色又白了一分。 可姜初月不知道的是,在晏清时金榜题名,跨马游街的那一日,德安也是在的。 她禀了贤妃娘娘,带着自己的侍女,悄悄出宫。 而后在一个茶楼中,亲眼看到三驸马跨马游街的样子。 俊俏的面容,温文尔雅的气质,回去之后,久久留在她的脑海中不能忘。 她也知道自己这样是不对的,可这么多年了,她从来没有如此喜欢过一个人。 这种感觉折磨着她,让她无法放弃。 “这不用你管,你们长久不了的。”德安怒吼道。 向来胆小的人,突然发出这样的一声,让姜初月也感到惊讶。 她忍不住问道:“五妹妹,你我亲姐妹,竟还抵不过一个男人?” 德安大笑,突然凑近姜初月耳边道:“三姐姐,既然你说我们是亲姐妹,不如你把他让给我可好?” 她这般平静的语气,就像是在问,能不能给她一颗糖吃。 “让?”姜初月禁不住笑出声,“五妹妹,你以为他是个物件吗,说让就让,你别忘了,他可是个活生生的人。” “还有……”说着她声音一下子严肃起来,“我们能不能长久,你说了不算。” “三姐姐,你害怕了对不对?”德安像是抓住了她的把柄一样,那张小脸,一下子兴奋起来。 “你怕三驸马和你离心,你怕你们像二姐姐和二驸马那样,是不是?” 姜初月没有被她的话影响,她声线冷静的问道:“所以,你今日来便是告诉我这些的?” “对呀,三姐姐,我把我的秘密都告诉你了,你开心不开心?” 她竟然像个寻求表扬的孩子一般,眨着一双人畜无害的眼睛。 “开心,我开心极了。” 姜初月一只手轻抚着她的脸颊,面上神色一如既往带着笑。 脸上传来的触感,让德安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她觉得她这个三姐姐,根本就不是人,不管自己说什么,她居然都不会生气。 想到这儿,她掉头就想回宫,可已经来不及了。 “碧彤,拿着我的令牌进宫,回禀陛下和皇后娘娘,就说德安在我这儿住一晚,今日不回宫了。” “是,公主。”碧彤就等着公主的吩咐呢,她已经快忍不住了。 “你敢?” 德安吓坏了,挣扎就想朝门口跑去。 可元香哪里会给她这个机会,刚刚公主下令的时候,她就已经带人堵住了门。 “岁宁,你竟敢绑架当朝公主,父皇知道了,不会饶过你的。”她连三姐姐也不叫了,伸着手指责道。 姜初月耐心早已耗尽,她脚步移动,屋内的众人还没看清楚,就听到‘咔嚓’一声,紧接着德安的惨叫,响彻云霄。 元香定睛一看,德安公主的胳膊软绵绵的耷拉着,已经抬不起来了。 第46章 柴房 姜初月无视德安哭嚎的声音,吩咐元香道:“将她堵住嘴,关到柴房去,派人看着。” “是,殿下。”元香应声。 而后带着几个婆子,一左一右压住德安的肩膀。 拿出自己随身用的帕子,塞到她口中,就将人送去柴房。 一盏茶的功夫后,元香进来禀告道:“殿下,已经办好了。” “嗯,看好她,吃的、喝的,一律不准给。”姜初月眉眼冷淡,说出的话像是夹杂着寒冰。 “殿下,那德安公主的胳膊?” 元香虽然也很生气,巴不得德安公主受点罪,但也知道,若她真出了事,她们殿下也不好交代。 “不会有事的,明天早上,找府里的大夫给她接上。”姜初月站在窗户边上,感受着清风拂过面颊。 她不明白,这种有悖伦常的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民间百姓家中,也不会发生这种,违背礼义廉耻的事来。 扭头看见满桌子的吃食,姜初月双手紧紧捏在一起,一股耻辱在心底油然而生。 “拿出去扔掉,别再让我看见。”她语气冷硬,身上如裹了一层霜。 元香不敢耽搁,立马道:“是,殿下,奴婢即刻收拾。” 公主心情不好,府里的侍女也不敢说话,一整日都是静悄悄的,走路也几乎无声。 晏清时散值回来,明显感觉到府里的气氛紧绷。 这是成婚以来,从没有过的情况。 即使当初,和他母亲有不愉快的时候,府内都是松泛的。 他衣服也没有换,就问四时道:“府中发生了何事?” 四时看了一眼外面,头摇的拨浪鼓一样:“元香姑娘吩咐了,不能说。” “嘿~你到底是谁的人?”晏清时偏头看他,“元香姑娘给你发月例银子吗?” “奴才自然是公子的人,可是这里是公主府,一切要听公主的。”四时看着他,嘴角硬扯出一个弧度,就是不说。 晏清时抬起腿,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将他踹倒在地,才再次问道:“不说,现在就给我滚。” 四时见公子真的生气了,这才不情不愿的说道:“今日德安公主来了,不知怎么好像惹怒了殿下,被殿下关到柴房去了。” 说完,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像是要哭了似得。 呜呜~元香姑娘不是我要说的,是被公子逼得,你可不要怪我。 晏清时不知道自己的小厮,春心萌动,只觉得他今日奇奇怪怪的。 不过,他也没有多想。 听四时说完后,晏清时便直奔公主的院落而去。 书房外,碧彤守着。 看见驸马来,她脸上浮现尴尬的神色,想也没想,就伸手将他拦住。 她们殿下和德安公主,因为驸马闹成这样。 她实在不知,殿下还想不想见他。 晏清时不明所里,寻常他去哪儿,没有人拦他,不知道今日这丫头,拦他为何? “怎么了?”他不解的问道,语气仍旧温和。 碧彤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道:“驸马还是回去,殿下今日心情不好。” “既是心情不好,那我更应该进去才是。”晏清时说着就朝前迈了一步,但碧彤没有丝毫让开的意思。 原本朝廷有规定,没有公主传召,驸马是不能出现在公主面前的。 并且每日见面次数,用饭礼仪等,都是有规定的。 但姜初月在成婚前,就禀告陛下,她的公主府不要这些规矩。 皇帝因着这些年,将她放在行宫,心中愧疚,所以也同意了。 因此自成婚以来,晏清时在公主府,畅通无阻,更没有什么额外的规矩礼仪。 今日骤然被拦住,他一时有点不能适应。 “驸马,您还是听奴婢一句劝,回去。”碧彤耐心地劝道。 要是驸马进去了,公主估计心情更不好了。 晏清时站在门口,直觉认为此事肯定和自己有关。 按照公主的脾性,她和德安起矛盾了,也不会拦着自己才是。 他正思索着,要派人去查一查的时候,书房内传来姜初月的声音:“谁在门口?” 碧彤看了一眼晏清时,轻声说道:“殿下,是驸马回来了。” “那就进来。”姜初月声音平静,听起来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 晏清时推门而入,房间内,姜初月正在桌案前写字。 见他进来后,放下手中的毛笔说道:“看看我写得如何?” 晏清时几步走过去,只见纸上写着两句诗: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他仔细端详一番后,又看向一旁的姜初月,见她面上没有明显的怒气,便知事情怕是已经解决了。 “好诗,好字,有豪气,也有杀气。” 姜初月看看他,又看看字,很是不解:“杀气从何而来?” 晏清时指着这几个字,温声道:“字里行间都是杀气,还有怒气……” 他这句话一出,姜初月顿时明了。 她从桌案后出来,坐在窗前的小几前,给自己倒了杯清茶,这才问道:“你都知道了?” 晏清时走过来,坐在她对面,声音平和:“知也不知。” 姜初月轻笑一声,放下手中的茶杯道:“那个给你嚼的舌根,回头本宫,定让人把他的舌头拔了。” “咳咳~殿下息怒,是我硬要问的。”晏清时没想到公主会来这么一句,赶紧解释。 生怕说迟了,四时的舌头就没了。 他可不想要一个不能说话的小厮。 姜初月冷哼一声,没有接他的话。 晏清时心下稍安,看来四时的舌头暂时保住了。 想了想他还是问道:“不知殿下和德安公主因何发生矛盾?” 把人关到柴房,看来事情定是不小,他思来想去,也只见过德安公主一面。 “因为你啊。” 一句话,吓得晏清时疯狂咳嗽起来,他有点不太明白。 “殿下,臣……臣没有做错什么……?”他不确定的问道,自己近日难道做了什么,又忘记了? 不会,他的记性这么差了吗? 还是公主在捉弄他? 晏清时比较倾向于后一个答案。 他满脸堆笑的看着姜初月:“殿下,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话虽是这样说,可他手中的茶杯,却迟迟不敢送到嘴边。 “本宫没有开玩笑。” 姜初月一字一句的话,打碎了他心中最后一点幻想。 第47章 喜欢 晏清时轻轻叹了口气,神色终于正经起来,又恢复了那副朗月清风的样子。 “殿下我只见过她一面,除此之外再无任何交集。” 姜初月桃花眼如寒潭深渊,带着让人看不透的神色,紧紧盯着他:“看来你是知道,本宫说的是什么。” 听着公主一口一个本宫,晏清时只觉得事情不妙。 原本,他好不容易,让公主放下戒备。 眼看着以后的日子,都是阳光大道,这一下又变成穷途末路了。 “殿下,臣倒情愿自己不知道。” 实在不是他聪明,而是他和德安公主,仅仅只见过一面。 还是在那样一个隆重的场合,有陛下,有皇后娘娘,还有其他的皇子,公主。 而能让她们姐妹反目,还是和自己相关。 这其中的缘由,委实没有几个,他不得不知道。 “父皇封你为状元郎,果真没错。”姜初月似笑非笑地说道,一双眼似乎要直接看到人心里去。 天青色的茶盏,衬得她的手指,瓷白如玉。 明明是清雅至极的画面,可晏清时只感觉到了寒意。 殿下那不辨喜怒的话,让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明明揭榜那日,对于他是状元郎一事,殿下也是满心欢喜的。 可这也没过多久,同样的事,在殿下的口中,就变成了讽刺。 “殿下,臣知错。”晏清时站起来,躬身行礼。 他觉得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致歉总是没错的。 “你错哪儿了?” 姜初月这话一出,晏清时语塞,再次不知如何回答。 眼看着公主还没有消气的意思,他只好道:“请殿下责罚。” “责罚?”姜初月冷哼一声,“你是驸马,本宫可没有资格罚你。” 听见这语气,晏清时总算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没有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而是走到姜初月身边,声音温柔的说道:“殿下,朝里面挪一挪。” 姜初月呆愣当场,下意识问道:“挪哪儿去?” 问完又立刻后悔,想起来自己还生着气。 于是,将脸扭到一边,看窗外彩霞如锦,花落花开,就是不去看他。 看到这一幕,晏清时唇角轻轻勾起,也不管公主挪没挪,就在她身边坐下来。 姜初月面上闪过不自然,强自镇定道:“那么多的空位置,你挤到本宫身边做什么?” “臣想挨着殿下坐一会儿。” 晏清时偏着脑袋,一双眼定定瞧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表情。 他的官帽不知何时去掉的,如墨的青丝从肩膀滑落,有一部分落在姜初月的胳膊上,还有一绺恰好落在她的手心。 痒痒的触感,让她下意识握住手掌,那绺头发也被捏在了手中。 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姜初月立刻松开手,这才注意到,他竟还穿着官袍。 意识到他担心自己,姜初月内心微暖,心中那股莫名的气,也慢慢消散。 她不由得朝里挪了挪位置,给晏清时腾了一点地方。 “多谢殿下。” “不……不用客气。” 晏清时说完,跟着她朝里挪了挪。 窗边的位置,砌了两层高台,放置了一张不大的几案,没有椅子,铺了柔软的地衣,平时都直接坐在上面。 此刻,两人靠在一起,炽热的体温,从紧挨着的地方传来,酥麻的感觉蔓延至全身,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互相依偎着。 半晌,晏清时打破这温馨的氛围问道:“殿下,说说今日发生的事。” 他虽然猜到了一些,可具体的细节,并不知。 这种事情,他觉得还是了解清楚比较好,只有了解清楚,才知道怎么解决。 姜初月看他一眼,还是把今日发生的事,简短的说了一遍。 只是隐去了德安那些,疯魔一般的话。 她虽没说,可晏清时已经猜到,定不是什么好话。 不然,殿下不会气得卸掉她的胳膊,还把人关到柴房。 “殿下,放她出来,让府医给瞧瞧,把胳膊接上。”晏清时平静的说道。 姜初月面露诧异,不禁问道:“你是在替她求情?” “非也,我怎么会为她求情。”晏清时轻轻摇头,神色认真的看着她,“殿下,德安公主和亲的几率很大。” “你为何如此肯定?” 姜初月讶异,视线同样落在他身上。 今日北凉的人刚刚递上国书,朝中暂时还未有决断。 晏清时也不多说,用手指在几案上比划着,分析当下的局势。 “殿下,原因有三:其一,北凉的铁骑,我们无法应对。” “其二,陛下自登基以来,重文轻武,朝廷缺少武将。” “其三,用一个公主能换取几十年的太平,这是所有人乐见其成的,就算陛下不同意,可朝臣也一定会同意。” “到时候,朝臣会逼得陛下,不得不同意。” 他沉稳的声音,在室内响起,轮廓分明的唇瓣,张张合合,身姿早已坐的端正,青丝披散在后背,如锦缎一般光滑。 一抹夕阳的余晖,从窗户照进来,在他面容上,镀了一层薄薄的华光。 姜初月一眼不错的盯着他看,看得晏清时开始不自在,忍不住问道:“臣说得可有哪里不对?” 姜初月心中暗笑,口中却清清淡淡的说道:“换不了几十年的太平,北凉人的话不可信。” 说到这儿,她也不免心中有些惆怅,虽然德安做了蠢事,可真要让她去北凉送死,她竟一时有点不忍。 “听说北凉人,还带了不少军中的将士,想要和我们比武。” 她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全都告知,没有丝毫隐藏的意思。 “比武,免不了试探双方的军队实力。” 晏清时没有问,公主是从哪里知道的消息,他微微叹了口气道:“如此,那就不好办了。” “不和亲,恐怕朝臣不会同意,他们仍旧做着,靠一个和亲公主,换取几十年太平的美梦。” “朝中许久未打仗,这些人已经丧失了斗志。”晏清时语气沉静的说道。 他从容不迫的,揭开了这血淋淋的事实。 姜初月一时沉默,她不知有什么办法,能破开这局面。 难道明知是死局,却偏要朝局中走吗? 到时候大齐的公主,死在北凉,这是所有人的耻辱。 书房内安静极了,天色渐渐暗下来,三月的夜,还泛着凉意。 姜初月唤外面的碧彤进来,将关在柴房中的德安放出来,请了府医。 第48章 魔怔 肚子“咕咕咕”的声音,打碎了满室的宁静。 晏清时扶额讪笑,不敢细看公主的表情,这肚子简直有辱斯文。 姜初月看着他的模样,忍俊不禁,“怪我,怪我,忘记时辰了。” 说罢就唤侍女传膳。 她鬓边的珠钗,随着她的笑,轻轻颤动,因着两人刚刚靠在一起,她左侧的衣袖,有些微折痕。 晏清时看着这些折痕,眼底散发着柔和的光,他觉得自己便如这折痕,终会在公主的生命中,留下印迹。 厅堂中,白日里给德安公主备下的一桌吃食,早已不见踪影。 几案上,粉青釉长颈瓶中,插着几支盛开的桃花,粉嫩的花瓣,娇艳欲滴,幽幽的香气,弥漫在屋子内。 元香领着几个侍女,手脚麻利的摆了一桌饭菜。 看着殿下和驸马,没有因为德安公主,而闹得不开心,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安静的用完一顿饭,姜初月这才向一旁的碧彤问道:“德安如何了,府医怎么说?” “回殿下,德安公主吵着闹着要回宫,奴婢安抚过后,她情绪稳定下来,正在用膳。” “府医说,公主的胳膊无大碍,修养一段时日便好了。” “嗯,我去看看她。”姜初月语气冷淡,末了又看向一旁的晏清时,“驸马要和我同去吗?” “好。”晏清时轻轻点头,两人并排朝德安公主休息的院落而去。 这座公主府并不豪华,胜在精巧。 府中,九曲回廊,小桥流水,池塘假山,一应俱全。 穿过回廊,拐个弯进去,便是德安所在的房间。 满院的海棠花开得正盛,层层叠叠,挂在枝头,或白或粉的颜色,如海浪,在半空晃动。 姜初月拾级而上,回头看晏清时并未跟着,而是停在院中,海棠花面前。 姜初月明白他的意思,没有多说,朝他轻轻颔首,而后推门进去。 房间内,德安公主正坐在一桌美食前,看起来食之无味。 见她进来,立刻站起来道:“三姐姐,你来了?” 柔软的语气,娇嫩的面孔,丝毫没有白日和她争执时,疯狂的的样子。 姜初月皱着眉头,不明白她又要做什么。 看着她的胳膊被吊起来,挂在脖子上,内心微叹,是她急躁了。 “怎么,这饭不合胃口?” 她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面上没有什么情绪,抬眼却发现,德安不断朝她身后看去。 显然在找人。 瞬间,她那点怜悯之心,又消失的干干净净。 只觉得心中膈应非常,刚刚用过的晚膳,堵在心口,翻腾不止,几欲作呕。 适才散去的怒气,又从心底一点一点滋生。 她抓着椅子的扶手,语气极慢的问道:“你在找什么?” 德安像是被吓到了,她朝门口退了一步,怯怯地看着她,话语断断续续:“没……没找什么。” 那极力掩饰而又掩饰不住的神情,简直太过明显。 “德安,”姜初月声音裹着寒气,像是从万年寒潭中传来,“你也是父皇的女儿,堂堂大齐的公主,受过最好的教养,为什么,你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 “你是想要恶心我,还是真的爱上了,这个只见过一次面的男人?” “三姐姐,我没有想恶心你呀。”德安的声音又轻又缓,说出的话,却让姜初月恶寒。 “爱一个人,是一瞬间的事,我也没有办法控制。”她睁着一双杏眼,湿润而又无辜,白净的脸上,看起来一派天真。 姜初月冷笑出声:“你既然不懂什么是礼义廉耻,那只好请宫中的嬷嬷,好好给你教一教。” 德安对她的话,恍若未闻,她朝门口又看了看,问道:“三姐姐,你是怕我抢走他吗,所以不敢让他过来?” “怕?”姜初月嗤笑一声,不屑的语气在室内回荡,“我的郎君,要是能被你抢走,那他就不是我的郎君,这样的人,我不要也罢。” 说完,她面上忽然扬起笑意,嗓音轻巧地问道:“他就在院子中,你猜……他为什么不进来?” 德安看着她,虽然面带笑意,实则眼中俱是寒意,不由得再次后退一步。 而口中却还不忘说道:“是你不让他进来,对不对?” 言毕就要奔出门去。 姜初月没有阻止的意思,冷静的看着她,走下台阶,朝海棠花下的人去。 碧彤有点着急,看着奔向驸马的德安公主,不由得说道:“公主,这……” “急什么。”姜初月冷声说了一句,抬脚走到门口站定,静静瞧着。 看她面上焦急的神色,姜初月还是解释道:“你当驸马是什么人,你难道忘记了,他是大齐第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郎。” “他自幼饱读诗书,学富五车,民间称赞他的人只多不少,你觉得这样的人,会被德安三言两语迷惑?” “可是,公主,话本子里不都说,男子看见貌美的女子容易……容易动心么?”碧彤犹豫着,还是把最后一句话,说出来。 姜初月侧首看着头,嫌弃地说道:“你懂得还不少,世间男子千千万,你说的只不过是其中一种。”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能被抢走的郎君,便不是我的郎君,这世间别的没有,男人还没有吗?” 碧彤被公主的话惊呆了,她觉得驸马要是听见了,肯定会伤心。 “看。” 她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到公主的声音。 立刻抬头看去,只见德安公主站在驸马面前,不知说着什么,驸马却是拱手行礼后,便退开几步。 目光不断搜寻着什么,明显未再听德安公主说话。 她看到驸马瞅见她们殿下后,急匆匆就朝这边走来,根本没有理会身后的德安公主。 她目力极好,甚至看见德安公主错愕的神情,和青白交加的脸色。 心中不禁佩服起他们殿下来,看人果然准确。 姜初月看见晏清时过来,转身进了屋内,坐在刚刚的椅子上。 碧彤也跟着站在自家殿下身后,她看见德安公主还愣在原地,不知想些什么,那脸色倒是比刚才,更白了。 晏清时进门后,看见姜初月和碧彤,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开口便说道:“殿下,德安公主,是魔怔了吗,请殿下赶快找府医来瞧瞧。” 第49章 郎君 “她说了什么?”姜初月态度冷冷淡淡。 可碧彤瞧着比刚刚,和德安公主说话的时候,温和多了。 “她……她她……”晏清时结结巴巴,似乎难以启齿,最终只是道,“都是污言秽语,不堪入耳,臣觉得她是病了。” 见他无法说出口的样子,姜初月冷哼一声,直接了当的开口:“她可是说,她心悦于你。” 晏清时眼睛骤然瞪大,像是听见什么可怕的消息:“殿下,污言秽语的不能说,我……臣什么也没有听见。” 姜初月眼见着,那张清雅的面容一寸寸崩塌。 想起刚刚讨论朝中之事,他还是一副从容镇定的模样,如今倒像是受到惊吓一般。 就如同平静的水面,骤然被人投入一颗乱石,激起水花阵阵。 她心中忽然觉得好笑又安稳,这一刻,她觉得父皇给她赐的郎君,倒也还不错。 德安公主不知何时走过来,她站在门口,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人,说她刚刚的剖白,是污言秽语。 她无法相信,自己惦记了这么多天的男人,怎么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她有点无法接受,十几年来,她一直活得小心翼翼,难得照着自己的心意,肆意一回,竟然是这样的结果吗? 姜初月冷冷瞧着,她面上震惊的神色。 心道,果然是在宫里沾染了不好的习惯。 晏清时察觉到殿下的视线,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于是扭头看去,发现德安公主,正站在他身后。 吓得他疾步朝姜初月身后躲去,仿佛德安公主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德安被他的动作伤害到,她泪眼朦胧的问:“晏公子,我就这么可怕吗,你竟然避我如蛇蝎?” 晏清时躲在姜初月的身后,朝她拱手,目光却不看她,只盯着姜初月的发髻。 “德安公主,我是三公主的驸马,请您叫我三驸马,还有,您是金枝玉叶,说话慎言。” “慎言?”德安公主忽然大笑起来,“我在那个牢笼中慎言了十几年,我以为父皇会念在我乖巧的份上,心疼我两分,可结果呢?” “哈哈哈……” 她笑声中含着悲戚,泪水从眼角缓缓流出,显得凄惨而又可怜。 姜初月而今对她是没有一点同情,她三番五次的挑衅,已经耗尽了她们,为数不多的一点姐妹情分。 “可这也不是你,做出这等事的理由。”姜初月面色冷淡至极。 她极力忍耐着说道,“我离开长安六年,不过今年刚刚回来,若你心悦于清时,为何不在我和他成亲之前,找父皇赐婚?” “却偏偏要在我和他成婚之后,做出这等有悖伦常之事,你可想过,若是父皇和朝臣知道了,你该如何自处?” “三姐姐,是你运气好而已。”德安抖动着嘴唇,却还是不承认自己错了。 姜初月看着她,简直无言以对:“德安,在我们成婚之前,清时便已经获得乡试的解元,会试的会元,那会儿他在长安城中的名气,便不小,扪心自问,那个时候,你可有注意到他?” 德安公主无话可说,想起那个时候,她整日躲在宫中,琢磨怎么获得父皇的宠爱,哪有心思关注外面的事? 想到这里,她心中涌现一丝后悔。 要是她不把希望,寄托在父皇身上,多关注一下宫外的生活,是不是这个人就是她的五驸马了? “德安公主,你可相信宿命?”晏清时的声音忽然响起。 德安发现他终于肯和自己说话,于是面上浮现一点喜色,懵懂的问道:“何为宿命?” “《步虚辞》有言,‘宿命积福应,闻经若玉亲。’德安公主,晏某生来便注定,是要做三公主的驸马的,和你无缘。”他语调平缓,又恢复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姜初月看着他严肃的神情,真像幼时学堂里的夫子。 不过这话,怎么说的这么别扭? 什么叫生来注定,要不是父皇赐婚,他们或许会认识,或许不会认识,不管如何,都各有各的人生。 “倘若没有三公主,晏某和您更不会见面。”他平静的声线,击碎了德安公主最后的一点幻想。 “好一个宿命,哈哈哈~”德安公主又开始大笑。 那笑声如秋末枯枝上的乌鸦,嘶哑破碎。 晏清时却已不再说话,他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不想再多生事端。 “德安,父皇没有下旨,那事情便还没有定论。”姜初月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转身朝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她又停住脚步,用极清冷的眼神看着她:“德安,没有下次,你好自为之。” 德安公主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面上露出惨笑。 她看着自己不能动弹的胳膊,心中一颤,她知道要是还有下次,她的三姐姐,绝对能杀了她。 出了德安公主的院落,晏清时脸色便不好,他看着跟在后面的碧彤,沉声道:“你先下去。” 碧彤停住脚步,看着自家公主的脸色。 姜初月点点头,示意她听驸马的。 “殿下为何?” 月华流转,倾泻在他棱角分明的面容上,如同秋日霜雪,散发着森森寒意。 “什么为何?” 姜初月不解,明艳动人的脸上露出疑惑来,让刚刚蓄起一点脾气的晏清时,瞬间心软。 桃花树上,重重叠叠的花瓣,缀满枝头,院中烛火幽微,夜风携带着淡淡的香气,掠过口鼻,又奔向远方。 “殿下为何放任德安公主来找我,难道殿下对我如此不在乎吗?” 听着这像是控诉的话,姜初月‘噗嗤’笑出声来。 上好的云锦披帛,随着她抬手的动作,在夜色中散发着绚烂的色彩。 “晏清时。”姜初月轻轻唤着他的名字。 她站在桃花树下,双眸明亮如星辰,一身百花曳地长裙,迎风而立,恍若仙子。 她说:“你是我的郎君,我自是相信你的。” 晏清时呆立当场,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感觉有一股暖流,从心底深处,缓缓蔓延开来,让他耳朵发烫。 看着公主樱红的唇瓣,挂着浅浅的笑,肌肤细腻白皙,如上好的玉石,手指纤细而修长,一切就像是在做梦一般。 忍不住说道:“殿下,你可以再说一次吗?” 他这般的神色,取悦了姜初月,她眨眨眼睛,故意问道:“为什么要再说一次,本公主的话,从来不说第二遍。” 第50章 刺杀 晏清时耳朵微红,双眼注视着姜初月,没有丝毫的移动。 可最终还是没等来那句“你是我的郎君。” 姜初月眼中闪过狡黠,朝他勾了勾手指,说了句:“走了。”就率先转身离开。 晏清时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也只好跟着离开。 一夜无话,且不说。 翌日,朝阳初升,金色的光,穿过云层,照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沉寂了一夜的坊市,渐渐开始有了活力。 经过一日的时间,大齐要同北凉和亲的消息,已经传遍长安的每一个角落。 一大早,晏清时还没有上值,宫中就出传来旨意,北凉的使臣,指名要他和王文礼陪同,游玩长安。 姜初月扬眉轻笑,“看来接风宴那日,北凉人对你们印象深刻。” 晏清时摊手表示无奈,“听说北凉人,今日在城中,设下擂台,要和大齐的年轻才俊,切磋武艺。” “殿下,可要去看看?” 姜初月轻轻颔首,“自然是要去看看。” 两人一同出了门,一个朝西,一个朝东。 街道上热闹非凡,卖糖画的老人,画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兔子,递给一旁候着的小孩。 杂耍艺人,手中提着一个鸟笼,笼子上盖了块黑色的布,似乎是在变戏法。 人群挤在一起,都伸着脖子朝前面看去,鼓掌声,叫好声,从老远就传来。 碧彤兴奋的看着姜初月,“殿下,我们也去看看吗?” 她对此没有兴趣,便说道:“ 你去看,我在那边喝杯茶等你。” 姜初月对这两个侍女,向来宠惯, 说罢走到一旁的茶馆坐下,叫了一壶茶,慢慢品着,虽和公主府的不能比,但也别有一番滋味。 她目光看着不远处,碧彤使劲挤进人群,摇头纵容一笑。 忽然间楼上传来,刀剑碰撞的清脆声,还有斥骂声。 姜初月侧耳细听,像是两拨人起了争执。 因着北凉人设下擂台比武,陛下下旨召集长安会武的人,声明若有夺得名次的,直接封官。 旨意一出,吸引大批人士前来。 是以长安城,一下子多了不少手拿刀剑的人。 她正欲离开,从楼上径直下来两人,手中各自拿着刀,边打边朝门口而来。 这茶馆楼下地方不大,眼看着两人打过来,姜初月脚步移动,就要出去。 却见那门“砰”一声,被狠狠关上,激起灰尘四散,呛得坐在门口的几人,立刻起身避开。 姜初月也朝后退了两步,贴着墙根站好,以免被波及到。 待她刚刚站定,那两个打斗的人,忽然调转刀锋,齐齐朝她刺来。 这一变故来得猝不及防,她又刚好站在墙角,退无可退。 情急之下,她一脚踢在面前的桌子上,桌子朝前飞去,挡在那两人面前。 可那两人功夫不俗,闪身一避,轻松躲开。 “杀人啦,杀人啦……” 有人叫喊着,想要去开门,却怎么也打不开。 眼见着两人再次刺来,她腾空而起,踩在左边的桌子上,伸手抓住二楼的扶手,一个翻身,就站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 她刚以为可以松一口气,却不料,二楼竟然有三人刺过来。 这些人穿的衣裳,均是深色短打加黑色长裤,没有什么特色,十分普通的百姓打扮。 可出手却狠辣凌厉,招招致命。 前后都有人夹击,上面三个人,下面两个人,每个人手中都拿着刀,直直朝她劈来。 姜初月一个翻身,又从楼梯上翻下来,直直朝门口而去。 她今日穿的是一身青绿色广袖束腰长裙,实在不方便打架。 她用力一拉,那门果然拉不开。 眼见着身后的人,再次追来。 她不得已只好正面迎上去,茶馆内的人,早已经吓得躲在角落中,掌柜的也不见踪影。 姜初月看见柜台上放着一把筷子,抓起一把,就朝着几人扔去。 她用了内力,筷子恍若间变成利刃,带着劲风朝他们面门而去。 可那几人也武功不错,扬起手中的刀,筷子便被打落在地。 姜初月再次凌空而起,踩着楼下的桌子,借助墙壁,顺利上了二楼。 这些人轻功稍逊她一些,一时倒不能立刻追上来。 姜初月推开窗,楼下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杂耍换成了喷火的艺人,吸引的人也越来越多。 眼见着窗外无法下去,追杀的人已至。 她手中没有武器,处于劣势,只好和这些人不停周旋。 “你们是谁派来的,可知我是谁?”姜初月一边移动身体,一边问道。 没有人回答她,她看到那五个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后,再次朝她杀来。 姜初月瞅准最边上的人,矮下身子,滑到那人身边,抬脚踢在他的手腕上。 他手中的刀,因剧痛,掉了下来。 姜初月翻身而起,趁机接过,一切在电光火石之间。 楼下的门,传来被人踹开的破碎声,她已经顾不上。 弯腰抬手,手中的刀,在半空划过一抹弧度,森森寒光,在几人的眼前一亮。 血珠飞溅,四个人,顷刻间毙命。 还有那个被她夺刀的人,眼见着自己的人都死了,便要从二楼跳下去。 可姜初月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 那把他自己的刀,穿过空中,夹杂着无人可挡的杀气,直直插在他的后背上,即刻丧命。 解决完这几人,姜初月回头,这才发现,楼下站着的人,竟然是她的驸马晏清时 ,以及探花郎王文礼,和北凉的使臣。 这么说,她刚刚杀人的一幕,都被瞧见了? 她视线落在晏清时身上,青色的官服穿在他身上,如萧萧翠竹,挺拔而修长。 阳光从他身后照射进来,让他的面容,隐藏在背光的阴影中,看不真切。 “岁宁公主,好身手。” 是拓跋余的声音。 姜初月轻轻挑眉,抬脚从楼上下来。 京兆府金吾卫的人也纷纷赶到,进门便问:“这是怎么回事?” 待看到她后,又拱手行礼。 晏清时越过众人,迈步走到姜初月身边,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见她只是朱钗衣裙略微凌乱,其他都完好,这才放下心来。 第51章 追问 “公主光天化日之下遇刺,你们来得真是时候。” 晏清时看着姗姗来迟的京兆府捕快,和金吾卫将军,面上带着明显的怒气。 他将姜初月落下的一绺发丝,轻轻别到耳后,轻声问道:“殿下可要先回去?” 姜初月轻轻摇头,“怕是走不了了。” 京兆府和金吾卫的人,定是要问清楚的。 说着向拓跋余行了一礼:“王爷,让你见笑了。” “无妨,只是没想到,大齐的公主,竟然有这般身手,实在令人意外。” 他背着手站在前面,眼底带着兴味,仿佛是看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事。 “是吗?”姜初月反问道。 明艳的脸上一片清冷之色,“区区小事而已,王爷何必大惊小怪。”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们王爷说话?”拓跋骏从人群中出来,待看清楚姜初月的面容后,竟然愣在原地。 晏清时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之色,抬脚挡在了他的面前,冷声问道:“王子随意打断,我们公主和你们王爷的谈话,可知何为教养?” “嗤~你们大齐人真烦,张口闭口就是规矩啊,礼仪啊,没完没了的。”拓跋骏语气不屑的回了一句,到底是退了回去。 晏清时见状,也不再同他计较。 姜初月站在他身后,将一只手轻轻放在他的后腰上拍了拍,示意他不必动怒。 因着她被晏清时遮住了大半的身形,所以她的动作,倒也没有让人瞧见。 灰尘在阳光下翻飞,屋内桌椅板凳散乱一地,没有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 “赵都尉,裴将军,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姜初月提议道。 几人见这里一片混乱,也纷纷点头同意。 除了京兆府的人留下处理尸体,其余的人都一同转移到了京兆府衙门。 晏清时和王文礼,带着北凉的使臣刚好目睹了她杀人的一幕,所以也一同跟着来了。 京兆府的衙门离这里不远,几人徒步过去也使得。 这还是姜初月第一次来京兆府衙门,只见朱红色大门洞开着,门口两座石狮子,威风凛凛。 进来右手边似乎是捕快衙役们休息的地方,此时空空荡荡的,没有人。 再往里,便是正堂,堂上府尹已经等着了。 见来了这么多重要人物,苦笑着将众人迎了进来。 前些日子,因为江家的事,京兆府陈府尹被罢官免职,此时还关在狱中。 新上任的府尹,姜初月并不知名姓,但见他诚惶诚恐的模样,莫名心中多了点同情。 刚一上任,就要接手上一任府尹留下的烂摊子。 府尹招呼众人落座后,立刻便吩咐下人去泡茶。 负责长安城治安的赵都尉,和金吾卫中郎将裴将军,趁机询问刚刚发生了何事。 姜初月也不隐瞒,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两人听罢都深感事情的复杂,又事涉公主,因此谁也不敢擅自决断。 商量了一番,决定还是要上报侍御史和皇帝。 姜初月也不拦着,这是朝廷办事的流程,她不能干涉。 眼见着她说话平和,问什么答什么,没有一点公主的架子,这些人都松了一口气。 问完了她,又问一旁的晏清时等人。 姜初月也很好奇,便也静静地听着。 只听晏清时说道:“我和王校书,带着北凉的王爷,呼延图将军,还有王子和昭公主,正在那条街游玩。” “可一抬头,竟然看到公主的身影,像是在跟人交手,所以我便疾步朝门口走去,谁知那门却紧紧锁着,无法打开,王爷见状踹了一脚,我们便进去了。” “事情便是如此。” 拓跋余也跟着说道:“是本王踹的门,本王见晏公子十分着急,便帮了他一下。” 随行的其他人也点头,表示没错。 众人说完,事情一时陷入僵局。 不明白什么人,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在青天白日,刺杀当朝公主。 赵都尉犹豫了一下问道:“公主近来,可有得罪什么人?” 姜初月脑海中划过她的二姐淑嘉公主,随即又否认,想来她还不至于刺杀她。 她也一时没有思路,便摇摇头道:“都尉也知,本宫离开长安六年,不过年后和驸马成婚,才将将回来。” “这长安的人,本宫尚且没有完全认清楚,又哪来的机会去得罪人呢?” 赵都尉点点头,明白公主说得也是实情,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办。 可也不能让他们,一直待在京兆府衙门,便只好送众人出去。 京兆府衙门前,拓跋余上下打量着姜初月道:“公主一刀斩杀四人,令人佩服,不知何时我们能切磋一下?” “王爷说笑了,大齐高手如云,王爷何须跟我一女子切磋?”姜初月开口拒绝,她可没兴趣,和一敌国王爷比武。 “女子又如何,在我们北凉,女子一样上阵杀敌,公主这是不敢吗?”拓拔余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一双满是皱纹的眼,闪烁着精光。 姜初月桃花眼中神色浅淡,阳光照在她面容上,泛着薄薄的一层光泽,满头的青丝随风飞起,如云雾萦绕在耳旁。 “王爷,激将法对我没用。” 她声音如玉石相击,清脆悦耳。 拓跋骏的目光,若有若无的投在她身上,实在让人无法忽视。 姜初月的脸色一寸寸冷了下来,对着一旁的拓跋余道:“王爷,请你管好你们的王子。” 晏清时早已挡在她的面前,清风朗月的面容上,一片冰寒,“王爷可知,像贵国王子这样,一直盯着别人妻子看,在我们大齐,可是要被剜掉眼睛的。” 他说得吓人,可拓跋骏丝毫不慌,他是北凉人,他们大齐人,又能把他怎么样。 这样想着干脆道:“王叔,我看这位岁宁公主倒是很适合和亲。” 拓跋余听后,当真看着姜初月点点头。 晏清时的面色沉得能滴水,背在身后的双手捏在一起,姜初月觉得要是身份允许的话,他肯定都动手了。 走上前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握在自己手中,就像当初在凤鸣山上,晏清时握着她那样。 “王爷,本宫已嫁过人了,而且本宫对自己的郎君,非常满意。”她目光坦荡,眼中都是晏清时的身影。 拓跋余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逡巡,半晌遗憾的说道:“可惜了~” 第52章 机密 一行人还未离开,宫中便来人了。 来的是陛下身边的宦官,赵成的徒弟,年纪较轻,看见姜初月后,脸上焦急的神色,藏也藏不住。 “哎哟,岁宁公主,陛下快担心死了,召您进宫呢。” 说着话,将身后的马车让出来。 姜初月颇有些意外,她的父皇真的这般担心她? “失陪了,各位,我们回头再见。”姜初月向北凉的使臣行礼告别。 随后又对一旁的晏清时轻声道:“回府见。” “一切小心。”晏清时面色柔和,双眸一直落在姜初月身上。 姜初月轻轻颔首,又朝王文礼点头示意,才登上宫中的马车。 勤政殿内,建元帝正在批阅奏折,看见姜初月进来,停下手中的笔。 “走近一点,让父皇看看,可有伤在哪里?” 姜初月还未行礼,就被陛下叫过去。 建元帝从御案后出来,视线在她身上扫过。 见她衣冠完整,没有受伤的痕迹,才又重新在龙椅上坐下来。 “听说你一刀斩杀了四人,可有此事?” 父皇的眼中带着探究,还有一些她看不懂的神色。 “是,父皇。”这事隐瞒不了,姜初月只好点头承认。 皇帝轻叹一口气,目光凝视着她,声音沉郁,“你终究还是和你的母后一样。” 这句话包含太多的意思,姜初月无法分辨,只好沉默不语。 好在她的父皇,也没有让她回答的意思,而是再次问道:“你的武功是跟谁学的?” 姜初月陷入沉思,片刻后反问道:“父皇当初,为何要把我送到行宫?” 她目光明亮澄澈,直直看着皇帝,身姿笔挺,面上的执拗和倔强,一目了然。 “谁给你的胆子,敢质问朕?”建元帝语气严肃,眸光深沉。 帝王的威压,在大殿内蔓延开来,守在旁边的内侍宫女,都瑟缩着肩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象首金刚铜熏炉中,龙涎香缭绕盘旋,幽幽青烟,弥散在每一个角落。 姜初月的视线,越过她的父皇,看向他身后的五扇座屏。 屏风上用刺绣,绣着山川河流,日月星辰,甚至于花草树木,飞鸟虫鱼,无一不全。 君王的磅礴气势,没有使她害怕,她依旧如往昔一般,冷静坚定。 “父皇,行宫中拥有大量藏书,甚至还有先朝奏折,更甚于,还有一位博古通今的绩学之士,在那儿看守藏书和奏折。” “儿臣在行宫的时候,他十分殷勤,每日同儿臣讲解四书五经、史记、汉书、诗赋、弓箭等,父皇这都是巧合吗?” 姜初月目光明亮,如初升的朝阳,她将一直以来,藏在自己心中的疑问,一一道出。 沉稳的态度,平和的语调,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建元帝严肃的面容,忽然浮现一点笑意,“竟然有这样的事?” “随意泄露朝廷机密,朕看他的脑袋是不想要了。” 父皇的话,没有让姜初月生出一丝惧怕,她仍然沉静的看着他。 他确实老了,那张纵横朝堂半生的脸,长满一道道皱纹,还算白皙的手,出现了不少斑斑点点。 就连那双看尽一切的眼,也变得有些浑浊,少了一丝年轻时的锐利。 “父皇,您表面上,是听了皇后的话,将儿臣送去行宫祈福,实际上却安排了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安排?”皇帝笑出声,看着她的目光柔和起来,“朕什么也没有安排,朕只是告诉吕老头,让他别拦着你,只要不是烧了那些书,做什么都行。” “父皇,那为什么让吕老先生留在行宫?”姜初月不信,她眸光紧紧盯着自己的父皇,想要从他的话中,窥探出一点端倪。 皇帝从龙椅上站起来,目光再度落在她身上,像是看着她,又像是透过她,再看着别人。 “留着他,更简单了,他是先朝罪臣,按律应该处斩,可朕念在他还读过一些书,所以将他安排在行宫,看着那些藏书。” “岂料,这个老头,竟然给你一女子,讲解这些治国之道,看来朕早该杀了他才是。”皇帝冷笑出声,说出的话,藏着杀意。 姜初月默然,她一时不明白,到底是父皇有意安排的,还是真的,是吕老先生擅自做的决定。 大殿内的内侍宫女,早已经退出门外,偌大的空间内,只留下皇帝和姜初月。 “父皇,为什么行宫会有那些藏书和先朝的奏折?”她继续问着,似乎是一定要知道底细。 皇帝也没有恼,解释道:“那是先朝迁都的时候遗留下来的,那些藏书也不算真正的藏书,大都是一些誊抄的版本,真正的原本,就在这宫里。” 说完皇帝没有给姜初月,再次提问的机会,而是返回一开始的问题。 “好了,你的问题,朕解答完了,你还没有回答朕,你的武功是跟着谁学的?” “自是跟着母后学的。”姜初月沉吟片刻还是说道。 她自幼便跟着母后习武了,只是母后告诉她,不要让父皇知道,所以她便也一直没有说。 “好啊,她竟然瞒着朕,教你习武。”皇帝边说边在殿内踱步,“果然是她能干出来的事,教坏了朕的女儿。” 姜初月听不下去,扬声道:“父皇,儿臣没有被教坏。” 建元帝看着她,面上带着怒气:“你看看你,还没有被教坏?” “寻常的闺阁女子,那个不是针织女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你呢?” “什么也不会。”说着一挥袖子,转过身去,对她的嫌弃溢于言表。 姜初月脑袋一偏,摊手道:“针织女工有绣娘呢,不需要儿臣学。” “至于琴棋书画,父皇给儿臣赐的驸马,无一不精,就更不需要儿臣学了。” 她说的理所当然,丝毫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 皇帝坐在龙椅上,似乎被气到了,颤抖着手,指着她骂道:“怎么在行宫六年,变得如此厚颜无耻,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绣娘会,和你自己会,能一样吗?” “再说驸马,朕赐婚给你们,是让你们好好过日子的,不是让驸马取悦你的,你休得胡闹。” 姜初月走到他跟前,仔细看着他的眼睛问道:“父皇,您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传言不是说,我是您用来拉拢晏家的棋子吗?” 第53章 参加 “放肆。” 皇帝的怒声,把站在殿外的赵成,吓得一激灵。 心中暗暗祷告,岁宁公主别惹陛下生气,不然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又要遭罪了。 姜初月也被吓一跳,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朕在你心中就这般不堪,嗯?” 姜初月看着,这回她的父皇像是真生气了。 难道她想错了? 她忍不住怀疑自己。 不管真相怎样,她知道,她现在应该做的,就是顺毛。 于是上前走了一步,致歉道:“父皇,儿臣知错,您别生气。”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父皇却突然问了一个,让她始料未及的问题。 “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你一直不肯和驸马圆房?” 姜初月脸色爆红,尴尬的挠挠头,结结巴巴说道:“父皇,你怎……怎么关心起这个来了?” 上次整顿府邸,竟然没有查出来,里面还有父皇的人。 那岂不是,她在公主府的一举一动,她的父皇都知道了。 皇帝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冷笑道:“别想了,朕是在你的公主府安插了人,可公主府那么多人,你是查不出来的。” “朕想做的事,还能让你查到?” 这不屑的声音,让姜初月成功闭嘴,她实在不知道父皇要做什么。 眼看着她一脸的挫败,皇帝面色才缓和一些,冷声道:“和北凉的比武,你去参加,务必给朕夺得名次。” 姜初月眨眨眼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的好父皇说的什么。 如果她没记错,和北凉的比武,赢了的人是要封官的,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她不确定的问道:“父皇,您先前下旨,赢了的人,会封分官职,这……是真的吗?” 建元帝瞥她一眼,拿过一本奏折,似是对她的问题,十分不屑,“朕是天子,金口玉言,岂能儿戏?” 这句话,让姜初月愣在原地,她没有想到,一直以来她想要的机会,竟然来得这么突然,又这么及时。 她战战兢兢地再次问道:“父皇,儿臣,儿臣是女子。” 看着她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皇帝脸上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北凉的拓跋余不是说了吗,在他们北凉,女子一样上阵杀敌,你是朕的女儿,一切有朕给你撑腰,你怕什么?” 姜初月张张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没有想到,她在入宫前和拓跋余的对话,父皇早已经知道了? “是,是,父皇,儿臣知道了。” 今日受到的震惊实在太多,她往日的镇静,都被丢得一干二净。 皇帝见她应下,神情也松缓许多,接着又道:“晏清时人品才学都不错,并且他府中,应当是没有通房丫头和妾室的,你和他好好过。” 说罢低下头去看奏折,也不理会,姜初月是什么表情。 “父皇,这……您怎么,这都知道?” 这下姜初月不得不相信,她的父皇是真的为了她好,要不然,怎么连晏清时,有没有通房丫头和妾室,都了解的一清二楚。 皇帝冷哼一声,不说话,可姜初月怎么感觉,她的父皇,是有点不好意思了呢。 她大着胆子,走到御案前,歪着脑袋去看皇帝脸上的神情:“父皇,您脸红了。” “大胆,”皇帝一拍桌子,气得胡子一翘一翘,“朕是君王,注意你的言行举止。” 闻言姜初月立刻站起身,规规矩矩行了一礼道:“是,父皇,那儿臣告退了。” 皇帝摆摆手,似乎巴不得她赶紧走。 姜初月无奈,只好告辞。 出了大殿,看着站在门口小心翼翼的赵成,姜初月拍拍他的肩膀道:“赵公公,别害怕,父皇心情好着呢,你进去伺候。” 赵成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僵硬的点点头道:“公主慢走,奴才知道了。” 心中忍不住说道,小祖宗,那是对你,陛下自然心情好,对他们,那可就不一定了。 姜初月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觉得他奇奇怪怪的,不过也没有在意。 她朝着门口站着的几人点点头,就大步流星的走了,看起来心情非常愉悦。 赵成小心的走到殿内,看见皇帝御案上的茶没了,赶紧添了热的。 皇帝头也不抬的问道:“她走了?” 赵成知道陛下说的是岁宁公主,赶紧回话道:“回陛下,岁宁公主走了,而且……” “而且什么?”皇帝听他吞吞吐吐的,皱眉问道。 “而且看起来心情不错。” 听到这话,皇帝笑了,放下手中的御笔道:“赵成啊,朕那日要是宾天了,你就去找岁宁,跟着她,你兴许还能多活几年。” 听到这话,吓得赵成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殿内伺候的人,见此也纷纷跪在地下。 皇帝见状,在他的腿上踢了一脚,笑骂道:“起来,怕什么,朕还好好的。” “陛下,这样的话,可不兴说。”赵成浑身都在颤抖,手中的拂尘都快拿不稳了。 “陛下龙体康健,定会长命百岁的。” 哎哟喂,一瞬间,他就出了一身的汗,额头挂着细密的汗珠,也不敢伸手去擦。 “朕近日常常梦到从前的旧事,想起阿悦还活着的时候,那时候宫里,可比现在有意思多了。” 阿悦是先皇后的闺名,这话赵成不敢接,默默地听着,他知道陛下也不需要他回话。 “岁宁,是朕和阿悦唯一的孩子,她的两个兄长都不是等闲之辈,老六年龄又太小,只希望以后,她能有自保的能力。” 仿佛一瞬间,皇帝的声音,就苍老了许多,带着世事变迁,物是人非之感。 赵成听着这些话,默默擦起眼泪,他不知陛下怎么了,近日的感慨突然多了起来,连他也听着心酸。 “把她赶到行宫六年,是朕对不起她,但愿她心中不怨朕。” 这般哀伤的语气,赵成听着,都不像往日的皇帝,忍不住劝慰道:“陛下,岁宁公主至纯至善,性格沉稳开朗,定是不会怨陛下的。” 皇帝轻笑一声,瞅着他道:“你这老东西,越老越会说话了。” 赵成听着陛下心情好了,也跟着一同笑起来。 皇帝也不同他计较,说了句,“重新换壶茶来。” 便继续批阅奏折,仿佛刚刚的一切,是梦境一般。 赵成应了一声,亲手去给皇帝换茶。 第54章 不一样 从皇宫出来后,时间已近酉时。 碧彤早已在宫门口等着,看到姜初月,眼中的泪一下子流出来,抱着她就开始哭。 “公主,都是奴婢贪玩,才让你落入险境,您责罚奴婢。” 她跪在地上,不敢起来,稚嫩的脸上,全是自责。 姜初月戏谑道:“碧彤,本宫还活着呢,你不用哭的这么伤心?” “呸呸呸~公主,您说什么呢?” 碧彤用抬起胳膊抹了一把眼睛,到底是没有那么伤心了,却仍旧跪在地上,坚持让姜初月惩罚她。 “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吗,再说,是我让你去玩的,不用自责了。”姜初月说着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起来。 “喏,你看,这来来往往的人,都看着咱们呢,一会儿该被当成热闹,围起来了。”姜初月轻抬下巴,提醒她向后看。 碧彤扭过头,泪眼朦胧的看了一眼,发现真有人盯着她们看,于是,迅速从地上站起来。 扶着姜初月道:“公主,我们回府去。” 二人刚回到公主府,就看到晏清时,像是正要出门。 姜初月看他急匆匆的步伐,问道:“驸马,这是要去往哪里?” 看见是她后,晏清时的慢慢放松了脚步,面上的神色一瞬间柔和起来,像是初绽的昙花,令人惊艳。 “我正要去宫里接殿下回来,不想殿下这就回来了。” 姜初月点点头,“嗯,我回来了。” 说着还原地转了一圈,表示自己没事。 “不知是何人要刺杀殿下,往后殿下出门还是小心为好。” 他眼中的担忧毫不掩饰,姜初月心中一暖,想起今日父皇说的话。 说他人品才学都不错,看来父皇事先应当是考察过的。 居然连有没有通房丫头和小妾,这种事都知道。 虽然在她俩成婚以后,她确实没有发现,驸马有通房丫头和妾室。 但以前有没有,她没有了解过,本来也没打算追究他的过往,不过父皇这么一说,她还是挺开心的。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姜初月摆摆手,说着就朝院内而去。 晏清时跟在她身边,想起她今日挥手,一刀斩杀四人,抬手,利刃直插后背。 他知道公主会武,可不知公主杀人,如此果断干脆,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亲眼目睹后的震惊,似乎还盘旋在心中,一时让他陷入沉默。 公主身上有太多的事,是他不知道的。 殿试前的那两本时务策,如今的手起刀落,似乎公主的一切,正一点一点,暴露在他面前。 他从来没有问过,公主也从来没有解释过,但一切到底是不一样了,他们之间多了一种,从前没有的亲密。 好像一条看不见的红绳,将二人系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 想到这儿,他心中又涌上一丝甜蜜,那种未知的担忧渐渐消散许多。 “怎么了?” 姜初月见他虽然面色平静如水,但眼中情绪繁复,一会儿闪过忧虑,一会儿又是欣喜,随后又是释然。 不知他在想什么。 晏清时转过头,目光落在姜初月的面容上,神色是从没有过的温柔,如飘香十里的酒,又如馥郁的茉莉,让人想沉醉其中。 “臣再想,殿下和臣,如今到底是不一样了。” “嗯,如何不一样了?”她今日得了父皇的应允,心情是从没有过的好。 晏清时也看出来了,忍不住问道:“殿下在宫中,可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姜初月竖起自己,右手的食指摇了摇,并没有回答他的意思,而是反问道:“你还没说我们哪里不一样了?” 公主的执着,让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总不能说,他觉得他们如今,越来越亲密了。 这般话,他如何能说得出口。 姜初月见他面色微红,看着她神色闪躲,似乎有些明白了。 挥手让屋内的人退出去,再次问道:“现在没有人了你说。” 晏清时看着面前的人,她是大齐的嫡公主,是陛下的掌上明珠,更是他的妻子。 她有一双非常好看的桃花眼,如一汪清泉,明亮清澈,樱红润泽的唇瓣轻轻勾起,笑意飞扬。 脑海中似乎有一根弦轻轻断了,他想起在福源楼上,获悉他是状元的那片刻,还有他第一天上值的,那个清晨。 窗外夕阳渐沉,夜幕一步一步降临,夜风拨动一池清水,荡起层层涟漪。 侍女小厮各自做着,自己手里的活,廊下一片静谧。 两人坐在窗前软榻上,晚风送来丝丝缕缕花香,灯火映照在两人容颜上,融融暖意蔓延开来。 他像是受了蛊惑一般,想靠的近一点,再近一点,直到两人之间呼吸可闻。 面前的明眸,若盛开的桃花,微微上翘的眼尾,红晕一点一点弥漫,眼中黑与白朦胧一片,看不真切。 晏清时情不自禁抚上公主的眼睛,他终于见识到,书中所说的“桃花眼,含情眸,似醉非醉惹人怜。”到底是何种模样。 姜初月被他身上的,幽幽墨香笼罩,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绵绵情意,一时间竟不能动弹。 她看着被自己非礼过两回的唇,一寸一寸覆盖下来,暗香愈发浓郁。 这一次换成她,被动的承受着。 心底有一朵不知名的花,轻轻开放,开得热烈而又深切。 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她像是置身在一片海洋中,身体绵软无力,似乎要滑落下去。 斜刺里,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她恍然间跌入一个,墨香更加浓郁的怀抱中。 突然间的力道,让她口中忍不住发出一声‘嘤咛’,只觉手掌之下,宽厚温暖的胸膛,瞬间僵硬。 晏清时轻喘一口气,缓缓放开怀中的人,手指在她丰盈水润的双唇抚过,那双惹人沉醉的桃花眼,薄红晕染,他不禁微抬下巴,落下也如桃花一般的吻。 “殿下,驸马,可要传膳?”眼见着天色渐暗,元香忍不住问道。 没有人理会门外的她。 晏清时捧着姜初月的脸颊,触手柔滑如玉,鼻尖相抵,不知是墨香还是梅花香,早已分辨不清。 他声音温柔低沉,如暗夜中悄悄绽放的幽昙,“殿下现在可知道答案了?” 耳鬓厮磨,情丝缱绻。 姜初月看着眼前,清风明月般的人,说不出一句话来,臻首轻点,便算作是回答。 第55章 安危 天色渐晚,最后一抹晚霞,在恋恋不舍中,沉入西山。 院中灯火明亮,侍女捧着一碟一碟,精致的晚膳,送到公主的桌上。 脚步沉稳有序,没有人说话。 元香和碧彤看着,用膳的公主和驸马,总觉得和平时不一样,可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只好摇摇头,怀疑是自己多想了。 桌上很安静,晏清时看到有公主喜欢的,便放到她碗中,往日稀松平常的事,今日却感觉心中如蜜一般甜。 用完膳,两人一同去花园中散步消食。 一路走走停停,晏清时想起那会儿,没有解答的问题。 再次问道:“殿下还未解答我,今日在宫中遇到了什么喜事?” 姜初月看着两人,相握在一起的手,扬唇一笑,也没有隐瞒,说道:“父皇让我参加和北凉的比武,并且还要夺得名次。” 晏清时一愣,有点不可置信,“陛下莫不是想让殿下,入朝为官?” 最后的四个字,他说的极慢,似乎还没有从惊讶中,反应过来。 姜初月看着他的表情,丝毫不意外,想起在勤政殿的时候,她比驸马还震惊呢。 “父皇好像是这个意思。”她微微一笑,承认得很是爽快。 “先祖时期,曾有女子为官,距今约有百年,之后再未出现一例。” 晏清时轻叹,道出了女子为官的艰难。 “是啊,以后的路,也不知会如何?”姜初月看着皓月当空,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晏清时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柔和的说道:“有我呢,殿下别急。” 姜初月抬起眼注视着他,眸光中有星辰点点。 “好。” 她只回了一个字,却抵过千言万语。 前方小径,被低矮错落的灌木遮住,看不清前路。 夜越来越沉,寒气渐渐浮现。 晏清时视线扫过深沉的夜色,温声道:“殿下,夜深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姜初月轻轻颔首,由着他送自己回去。 一路上谁也没说话,两双手轻轻交握在一起,安静的享受,这片刻的温情。 眼看着她进去卧房后,晏清时才道:“殿下,我回去了。” 他和煦的笑容,让姜初月再次想到白日里父皇的话。 终究是忍不住问道:“你……要留下来吗?” 晏清时看着她眼中的忐忑和不安,轻轻摇头道:“殿下好好睡,我回去了。” 一瞬间,她松了一口气,唇角微微翘起,说道:“好,你也好好睡。” 一夜无话。 翌日,天刚亮起,墨蓝色从长空渐渐褪去,橙红色徐徐渲染开来,阳光穿过云层,照射在草木上,露珠藏在花叶间,闪烁着微光。 昨日没有看成,北凉人在长安城内,设的比武,今日姜初月还是想去看一看。 鉴于昨天的事情,她今日特地选了一把软剑,扣在腰间,以防万一。 晏清时对此很不放心,想让她多带上几个人。 姜初月拒绝了,声明带着碧彤就够了。 碧彤昨日不靠谱的行为,让晏清时对她一直心中存疑。 眼见着驸马怀疑的眼神,再明显不过,碧彤指天发誓,今日一定会照顾好公主。 他想了想又道:“殿下,要不然,让金吾卫或者京兆府派几个人跟着你,可好?” 姜初月哭笑不得,“我是去玩的,带官差算怎么回事,岂不是走哪儿,被人关注到哪儿,还怎么玩?” “这就相当于,告诉那些想刺杀我的人,我在这儿,快来呀。” “那不成移动的靶子。” 她幽默风趣的话,逗笑了屋子内的几人。 晏清时见此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坚持让她多带两个侍女,这样发生什么事,也好有个通风报信的人。 姜初月知道不能再拒绝,于是便也同意了。 在听雨和元香之间,犹豫一瞬,还是选择带着元香。 晏清时虽然仍旧不满意,但看公主坚决的神色,还是同意了。 谁料到,姜初月刚出公主府,就看到府门外守着,金吾卫的人,甚至还有京兆府的人。 姜初月挑眉,看着他们问道:“谁让你们守在这儿的?” 一名街使上前道:“回禀公主,是裴将军让我们守在这儿的。” “裴将军说近日长安人多眼杂,怕您再遇到昨日的事,所以您去哪儿,让我们跟着你。” 一旁京兆府的人也跟着连连点头。 昨日里他们上位进宫,可是受到陛下好一顿斥责。 因此谁也不想再发生意外,要是再有下一次,恐怕他们的性命也不保了。 姜初月扶额无奈,她这不是好好的吗,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都撤回去,告诉你们裴将军和赵都尉,有这精力,不如早日查清楚,是何人刺杀于本宫。” 她面上神色不耐,极不喜欢一群人跟着自己。 可这些人一个个,面露为难。 “公主,让属下跟着你,要不然这……属下们也不好交差啊。” 说话的街使挠着头,看起来不跟着不罢休。 姜初月突然微微一笑,语气温和的说道:“你们真想跟着?” 这些人互相看了一眼,齐齐点头。 “那这样说,你们今日是都听我的了?” 众人不明白岁宁公主要做什么,但还是齐齐点头。 姜初月眼中闪过笑意,问一旁的元香道:“你不是说南院近日长了许多杂草,府中人手不够吗?” “这不,你的帮手来了。” 一群人公门中人面面相觑,这才明白刚刚岁宁公主问的话,是什么意思。 姜初月可不管他们什么想法,吩咐元香道:“这些人今日交给你了。” 元香忍着笑意,点头称是。 “公主,这个……赵都尉是派属下们,跟着保护您安危的,不是这个……”被人派去拔草,他一时有些难以启齿。 “你们谁不愿意站出来,我去和你们赵都尉,还有裴将军,聊聊?”她说的随意,面上一直带着笑。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言语。 开玩笑,要是让公主和他们的上位聊,那万一聊出事来了,怎么办? 姜初月拍手称赞道:“好,既然你们都没有意见,那今日就听我安排。元香,他们交给你了,你回府。” 终于有机灵的,立刻跑去禀告各自的上位。 不过姜初月假装没看见,只要他们不跟着,怎么都行。 解决完这些人,才觉得轻松许多。 姜初月带着碧彤 ,两人在街上逛一逛,停一停。 设擂台的地方,距离映月楼不远。 想起上次来映月楼,还是在驸马殿试之前,当时那书生的话,在她心中落了痕。 回去之后,还同驸马,闹了一回脾气。 如今想来,顿觉好笑。 第56章 对手 映月楼外的街道上,有一大片空地,平日这里也会有一些歌舞表演。 尤其遇上节日的时候,甚至还有朝廷出面布置活动,同百姓热闹一番。 不过今日,这片空地被官府的人,围了起来,中间搭了台子。 台子正中间,用巨大的笔墨写着,大齐、北凉,比武大赛。 台子左边搭了遮阴亭,飞檐翘角,空灵秀丽。 亭子下坐着四个,礼部和鸿胪寺的记事员,将场上的情况,随时记录下来,上报朝廷。 四周用竹子搭了护栏,甚至在遮阴亭外面,也设置了一圈,生怕有人不注意,打到这边来。 看热闹的百姓,都躲在两边的商铺前面,不敢近前。 姜初月带着碧彤,在二楼开了雅间。 四扇窗户都开着,可以清晰的看到下面的场景。 这几天算是切磋,正式的比武,在两日后。 届时,在皇宫的校场上举行。 她不过刚刚坐下,随后金吾卫的裴将军,还有京兆府的赵都尉,两人赶了过来。 还有跟着过来的,映月楼掌柜和小二,战战兢兢候在一旁,不清楚发生了何事。 姜初月让碧彤将人打发了,才笑着道:“两位,请坐。”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对方,纷纷摆手道:“不敢,不敢。” 她一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让两人不知,如何开口询问,自己手下的人去哪儿了。 “本宫让你们坐,便坐,都是习武之人,何必扭扭捏捏。”她佯装生气,两人不敢再推辞,只好落座。 “碧彤,你也带着他们去喝茶,别在这儿候着了。” 碧彤迟疑了一下,在姜初月不容置疑的眼神中,带着裴将军和赵都尉的人,去隔壁喝茶。 房间内只剩下姜初月,还有裴将军和赵都尉。 两人不明白,岁宁公主要做什么,都略有不安的看着她。 “别紧张,本宫又不会吃人。”姜初月目光淡淡扫过他们,安抚道。 “是……不紧张,不紧张。” 看着两人手足无措的样子,姜初月只好假装没看到,问道:“对于下面的比武,两位如何看?” 瞅着他们眼中犹疑的神情,姜初月冷声道:“照实说。” 裴将军看了一眼外面,拱手道:“回公主,北凉人凶悍,不好对付。” “北凉人十分狡猾,且更加高大威猛,确实不好对付。”赵都尉也跟着说道。 “赵都尉,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 裴将军听着他说北凉人更加高大威猛,满心的不服气。 姜初月挑眉不说话,支颐着下巴,看着他们争执。 “裴将军,我说什么了,怎么就变成了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 “是你刚刚说他们更加高大威猛,怎么,我们大齐没有高大威猛的吗?” 赵都尉看着他不到七尺的身躯,沉默了一瞬,点点头,十分爽快的认错:“裴将军说的对,是赵某失言了。” 姜初月看着两人斗嘴,乐不可支,为了保持形象,还不能笑出声来。 两人争了半天,发现岁宁公主一直注视着他们。 顿时脸色爆红,支支吾吾的说道:“让公主见笑了。” “无妨,无妨。”姜初月笑得十分和善,“两位将军可上过场了?” 两人齐齐摇头,他们最近正忙着巡视,长安的街头巷尾,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参加比武。 随着北凉人入城,和比武的开始,城内一下子多了不少,身份可疑的人。 姜初月扭头看向楼下,站在台子上的是一个满脸胡子,身躯高大的北凉人。 他手中拿着两把刀,已经一个人打败了三个上场的大齐人,此时,正斜着眼看着台下的人,满脸的不可一世。 裴将军‘噌’一下站起来,一脸怒气,就要去教训教训这个人。 “裴将军,稍安勿躁。”姜初月皱眉看着他,没想到金吾卫的中郎将,竟然是如此冲动的一个人。 赵都尉也跟着劝道:“裴将军,别急,别急,先看看情况。” 姜初月扬声,将隔壁的碧彤唤了过来,问道:“你可看见楼下的那个北凉人了?” 碧彤点点头道:“回殿下,看见了。” “可有把握,去跟他打上几个回合?” 她话音刚落,碧彤已经立刻兴奋的回道:“有,殿下,奴婢一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裴将军和赵都尉,看着面前这个瘦弱的丫头,不相信她能打败下面的那个大块头。 “公主,碧彤姑娘能打得过那个人吗?”赵都尉担心的问道。 姜初月神秘一笑:“赵都尉,你等着瞧好了。” 说完又对着一旁的碧彤道:“注意安全,本宫等你回来。” 碧彤行了一礼,看着眼前的窗户问道:“殿下,我能直接从这儿下去吗?” 姜初月看她一眼,准了。 楼下围观的人,只听到一声“我来应战”,就看到一个姑娘,从映月楼二楼,一跃而下。 然后踩着众人的肩膀,几步就上了台。 如此张扬的出场姿势,也引起了对面一扇窗户后的人注意。 拓跋余微微侧首,看向身旁的呼延图,问道:“这女子,可是岁宁公主身旁的人?” “启禀王爷,正是。”他说话的时候,嘴边的胡子一翘一翘。 配上那张严肃的脸,莫名感觉有点滑稽。 “王叔,你看,阿木不是那女子的对手。”拓跋骏的指着楼下的情形说道。 只见碧彤身法灵活,这一刻在他前面。下一刻又到后面,她轻功不错,步伐迅捷。 没一会儿,那个叫阿木的男子,就气喘吁吁,动作迟缓起来。 “王叔,她这样岂不是戏耍阿木?”拓跋昭也忍不住说道。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脖子伸出窗外,对着楼下喊道:“喂,你为什么不正面打,你这样算什么君子?” 姜初月看着这一幕,唇角轻笑,果然有人坐不住了。 下一刻她就听到碧彤说:“昭公主,我是女子,算不上君子。” “哈哈哈~殿下身边的碧彤姑娘,风趣幽默。” 裴将军一直站在窗户边,目不转睛看着楼下,此刻也不由得,朝一旁的姜初月投来兴奋的目光。 正说着话,就看到碧彤再次绕到阿木的身后,抬起一脚狠狠踹在那人的后背。 只听“砰”的一声,一个巨大的身影,落在台子边缘,撞坏了一大片的围栏。 姜初月看到,对面窗户中,拓跋余那张脸慢慢露出来。 第57章 让你三招 拓跋余威严的面容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一双略微下垂的眼中,满是幽深之色。 姜初月只觉得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 她面上一片清冷之色,双眼一动不动看着拓跋余,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无声的较量,在两人之间展开。 赵都尉率先反应过来问道:“北凉的王爷,为何一直盯着公主看?” 裴将军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逡巡,一时也有点摸不着头脑。 姜初月正想着事,忽觉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回过头就看到晏清时,不知何时站在她身边,还有探花郎王文礼也在。 晏清时拉过她在一边坐下,抬眸朝对面窗户看去,站着的是北凉昭公主。 他迅速移开视线,重新给姜初月换了一杯热茶,才问道:“殿下刚刚在看谁?” 姜初月沉声道:“拓跋余。” 看着晏清时和王文礼过来,裴将军和赵都尉就要告辞。 “两位留步,”姜初月出声将人拦下,“不知两位,可有今次比武的北凉人名单?” 裴将军看了一眼,旁边的赵都尉,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道:“有是有,不过仅仅只是名字而已。” 姜初月没说什么,点头道谢后,接过。 两人起身告辞。 待两人离开后,晏清时也从袖口中掏出一份名单。 “殿下看这份。”说着将刚才裴将军给的那份,拿过来快速浏览了一遍。 姜初月也大致对照了一下,发现驸马的那份更详细。 那上面不仅有姓名,还将北凉每一个习武之人,擅长的武器,也有标注。 她神色略略诧异,不禁问道:“这名单是从哪里来的?” 晏清时看向面前的王文礼,笑着介绍道:“还要多谢王校书的帮忙。” “原来如此,多谢。”姜初月闻言,视线在王文礼身上扫过,点头致谢。 至于王家为什么要帮忙,她想,驸马心里应该有数。 楼下场上,那个被碧彤打败,趴在围栏上的男子,宣布认输。 紧接着众人看到,北凉的昭公主,从二楼飞身下。 她穿着一身随体的红衣,外罩同色轻纱,露出一截柔软的腰肢,肌肤呈小麦色。 手腕和脚腕上带着铃铛,随着她走路,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手中拿着一条长鞭,指着碧彤道:“本公主不和你打,我要和你们公主打。” 碧彤站的笔直,声音轻快的说道:“昭公主,你先打败我了,再挑战我们公主,也不迟。” 昭公主转过身去,一脸轻蔑:“说了不和你打,就不和你打,你一个奴婢,有什么资格,和我比。” “你……”碧彤气怒,指着一旁贴着的规则道,“昭公主,请您仔细看看,你今日要是不能打败奴婢,是不会再有人上场的。” 昭公主目光扫向密密麻麻的文字,很快移开道:“打就打,对付你,本公主还不是绰绰有余有。” 说完,鞭子在半空中甩出弧度,破空的声音,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姜初月脸色骤冷,晏清时不懂武功,问道:“碧彤可能打过昭公主?” 她摇摇头,双手抓在窗棂上,回道:“不好说,昭公主鞭子很长,碧彤怕是不好近身。” 果然,昭公主出手凌厉,追着碧彤满场跑,每一下都朝她身上打去。 姜初月看着这位昭公主,红唇紧抿,眼神闪烁,明显是怀着恶意。 围观的百姓,纷纷小声议论着,有说昭公主狠辣的,有说公主府这女子太弱的。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眼看着碧彤身上,被抽好几鞭,衣服破了,鲜血从伤口渗出,红的刺目。 姜初月看了一眼旁边的晏清时,轻轻点头,从二楼飞身而下,冷声道:“她认输,我和你打。” 晏清时看着她下去,也疾步下楼。 她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窄袖束腰裙,裙子刚好到脚踝,不会影响她的动作。 裙摆和袖口绣着梅花暗纹,随着她的移动,泛着银色的光。 “你终于来了?”昭公主笑得肆意,下巴高高扬起,从上到下把姜初月打量了一遍。 一旁记事的官员看清是自家公主,立马就要过来行礼,被姜初月抬手制止。 她只想速战速决,好回去和驸马用午膳。 因此也不和昭公主废话,直言道:“昭公主请~” 她看到晏清时站在台下,目光中略有焦急,于是朝他轻轻一笑,示意自己没事。 昭公主也随着她的视线,扫过晏清时,随后冷笑一声,眼神瞬间变得犀利。 褐色的长鞭狠狠打在地上,击起灰尘在空中飞扬。 围观的人,见状纷纷后退,生怕那鞭子一不小心落在自己身上。 只有晏清时和王文礼,仍旧站在原地。 “你的武器呢?”昭公主见她手中空空如也,忍不住问道。 “你确定要见我的武器?”姜初月看着她,眼中含着冷意。 “你在说什么?”昭公主一愣,似是没有听懂她说的话,“没有武器,怎么打?” 台下捂着胳膊的碧彤,好心给她解释道:“昭公主,我们殿下是轻易不亮武器的,若亮了武器,那定是要见血的。” 晏清时让碧彤先回府包扎伤口,她摇头拒绝,坚持要看完自家殿下,和昭公主的比武。 听着她说的话,晏清时眼中闪过震惊,低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碧彤郑重点头,声音却很大:“自是真的,奴婢从不说假话。” 姜初月眸中闪过笑意,没有说话。 倒是旁边的昭公主,怒火中烧,说了句,“你找死。” 那鞭子就朝着姜初月身上飞来。 她出手没有丝毫留情,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 姜初月身形一动,众人只觉得有一道残影,从眼前飞过。 定睛一看,岁宁公主已经,站在昭公主的侧面,不再刚才的地方。 眼见着第一鞭,没有打到人,昭公主更加生气。 第二鞭如长蛇再次袭来,姜初月仍旧身形一动,躲开。 第三鞭同样如此。 连续三鞭,昭公主一下也没有打到。 她转过身,恼羞成怒的问道:“你是懦夫吗,只知道躲?” 身上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响得更加激烈。 “昭公主,本宫让了你三招,接下来,你要小心了。”她声线平静的说道。 美玉一般的脸上,神色依旧冷淡,满头青丝垂在身后,随风轻轻摆动。 月白色的裙衫,让她如一株盛开的玉兰,绰约风姿,若仙子临世。 第58章 救人 昭公主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怒气冲冲的说了句,“大言不惭。” 手中鞭子就朝着姜初月袭来,其势猛烈如火,直冲面门。 围观的人倒吸一口冷气,这要是打中了,那岁宁公主岂不是毁容了。 “没发现,这北凉的公主还挺狠的。” “可不是,专攻别人的面门,一女子怎的这般心狠?” “李兄,这你不知道了,这北凉人生来就十分凶残,他们生肉都吃,攻击别人面门,根本算不得什么。” “张兄,你说的可是真的,北凉人吃生肉?”一旁瘦小的男人忍不住问道。 “那是自然,我大姨家表侄子在边关从军,有一回归家时说的。”那被叫做张兄的男人拍着胸脯保证道,像是亲眼所见一般。 围观的人,听他这般说,更是露出害怕的神情,向后退去。 晏清时和王文礼互相看了一眼,见对方眼中露出尴尬的神色,又齐齐转开头去。 心里不由得想起‘传言不可信’这句话来。 比武台上,就在昭公主的鞭子,即将攻向姜初月的面门时。 她身体微微一侧,轻飘飘的避开。 目光犀利如鹰,紧盯着昭公主的一举一动。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道白色残影滑过,岁宁公主就已经变换了位置。 紧接着看到她,伸手一拽,那鞭子就停在半空,一动也不能动。 昭公主面色大惊,不明白,她怎么能徒手拽住自己的鞭子,而毫发无伤。 她用尽全力去拽,可那鞭子就是纹丝不动。 “你……你到底是什么怪物?”昭公主惊怒交加,声音带着丝颤抖。 姜初月淡淡一笑,手上一个轻巧的使力,鞭子就从昭公主的手中飞出。 长长的鞭子,在空中转了半圈,成功到姜初月的手里。 楼上的拓跋余看到这一幕,沉声道:“速去救你妹妹。” 拓跋骏一愣,飞快向楼下跑去。 还未走到台前,拓跋昭惨叫的声音,就传遍四周。 明眼人都看得出,岁宁公主是在替自己的侍女报仇。 刚刚昭公主是如何鞭打她的侍女,此刻她便原样报复回去。 呼延图面色骤冷,脚步一动就要下去,被拓跋余拦住。 “沉住气,大将军。”拓跋余双眼一瞬不瞬盯着场上的人,面皮因怒气不断抽动。 “是昭儿太急躁了,就让她受点委屈,长长记性。”他语气极慢的说道,像是内心压着一座火山,不知何时会爆发。 呼延图停下脚步,又慢慢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外面,昭公主一边惨叫,一边躲避。 可那鞭子就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她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 看她绕着偌大的比武台跑动,台下围观的人,纷纷笑出声。 “岁宁公主,手下留情。” 听到这一声,姜初月这才停下手中的鞭子。 她本来也没打算,要把这位昭公主怎么样。 不过三鞭而已。 虽不能完全把碧彤刚刚受的伤,还回去。 但昭公主毕竟是北凉的公主,如此也够了。 看着自己胳膊上,腰上的红痕,昭公主捂着眼睛,哭着跑下比武台。 在路过拓跋骏身边时,她停下脚步,看了自己的哥哥一眼,又哭着向楼上跑去。 拓跋骏快步走到比武台上,站在姜初月面前,双眼复杂的看着她。 这位美丽的大齐公主,竟然如此厉害,他心知自己也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岁宁公主,同是女子,何苦下手这么狠辣呢?” 姜初月眼睫轻抬,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一瞬,又飞快离开,看向围在四周的百姓。 “这不是和你们昭公主学的,难道王子不知道?” 拓跋骏神色一愣,明白她说的是,自己的妹妹,鞭打她的侍女在先。 看他沉默不语,姜初月将手中的鞭子扔给他,语气冷淡的说道:“王子,今日上午的武艺切磋已经结束,请回。” 说完转身走下比武台。 她步伐淡定从容,没有因为战胜北凉的公主,就面露得意和喜色。 仍旧和往常一般,沉静淡然。 楼上的昭公主,看到这一幕,一把将桌上的茶具推翻在地,哭的更大声了。 晏清时看到她下来,走上前自然而然握住她的手,问道:“殿下可好?” 姜初月没有拒绝,看着他担心的神色,轻声道:“放心,我无事。” 说罢又朝着一旁的王文礼点头致意。 今日上午的比武结束,台上的记事的官员,也整理好本册,准备离开。 围观的人也纷纷撤离。 姜初月和晏清时边走边听着人潮议论之声。 “还是咱们大齐的岁宁公主更胜一筹。” “可不是,北凉蛮荒之地,如何比得过我们大齐。” “刘兄说的极是,岁宁公主虽是女子,可武艺一点也不逊色于男子。” …… 拓跋骏回到楼上,就看到碎了一地的瓷器。 “这是怎么了?” 拓跋昭指着他,怒声道:“你是不是被那个大齐的女人迷了眼,你为什么不跟她打?” “你胡闹什么,上午的比武结束了,你不知道吗?”拓跋骏眉头紧皱,解释道。 可拓跋昭哪里听得进去,她一边哭一边质问道:“你是我的哥哥,你看我被那个女人这样羞辱,你为什么不替我报仇?” “如今整个大齐的人,都看到我丢人了,还有王叔也看到了,我以后还怎么回北凉去。” 说着趴在一旁的榻上‘呜呜呜’哭了起来。 看到自己的妹妹如此伤心,拓跋骏斥责的话,也说不出口。 只好安慰道:“大齐的岁宁公主武艺高强,你不该戏弄她的侍女。” “明明是她的侍女先打阿木的。”拓跋昭仰起头,哭着说道。 拓跋骏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沉声道:“比武场上,胜败本就正常。” “你若不戏弄她的侍女,直接将人打败,那她也不会用同样的方式对你。” 拓跋昭一听哭得更大声了,“说来说去,你还是向着那个女人说话,你是我的哥哥,你是不是真的看上她了?” “拓跋昭,”再次听到这话,拓跋骏怒喝道,“听听你说的是什么,你是北凉的公主,怎么这般不讲道理?” “我不讲道理?”拓跋昭梗着脖子,站起身和他对峙,“那谁讲道理,你去找谁。” “你简直不可理喻。”眼见着她情绪激动,拓跋骏一甩袖子,转身离开。 来到拓跋余的房间,拓跋骏俯身行礼道:“王叔,妹妹她情绪不太好,王叔别怪她。” 拓跋余摆摆手,并不在意,“女子就是这样,一点小事就哭天喊地,做不成大事。” 拓跋骏闻言不敢反驳,勉强低头应了一声。 第59章 青霜 北凉这边是如何情形,暂且不说。 回到府内,元香就来回禀,南院的杂草已经处理干净,那些公门中人要怎么办? “去福源楼给他们订一桌饭,然后放人回去。” 元香不明白,公主为什么要对这些衙门的人,如此客气。 忍不住问道:“殿下,您为什么不直接让他们回去?” 姜初月微微一笑,神情已没有刚刚和北凉人打交道时的冷淡。 “这些人,好歹替府中解决了一桩麻烦,本宫管他们一顿饭,也不算什么。” 说着,端起桌上的茶轻抿一口。 碧彤闻言走过去,轻轻拍拍她的肩膀道:“元香,这你就不懂了。” “你别小看这些人,他们虽然位不高,可每日接触的,都是三教九流之人,和他们搞好关系,对我们来讲,总不是坏事。” 听完碧彤的话,姜初月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 元香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道:“还是碧彤姐姐思虑周全,是奴婢想错了。” 说着看向姜初月,见她面带笑容,神情温和,心下松了一口气,快速行礼道:“奴婢这就去办。” 姜初月抬手,示意她速去速回。 大门口,一群年轻的郎君,正等着公主发话后,就回各自的衙门去。 看到元香过来后,都有气无力的问道:“元香姑娘,公主殿下发话了吗,我们可以回去了不?” 元香朝他们盈盈一拜道:“殿下说辛苦诸位,今日解决府中一桩麻烦。” “如今已到午时,为免各位郎君回去后错过午饭,因此公主在福源楼,为各位郎君订了一桌餐饭,以表谢意。” 她容貌秀丽,面上笑意盈盈,说话也是客客气气。 一时间,让这些平日里,习惯扯着嗓门说话的人,害羞起来。 又听说只是拔了一上午草,就换来在福源楼大吃一顿,各个兴奋不已。 纷纷拱手,朝着主院的方向行礼道谢。 口中还不忘谦虚道:“公主太过客气,属下们只是做了一点小事,以后公主若有吩咐,元香姑娘尽可来找咱们,咱们绝不推辞。” “是啊,公主以后有什么事,尽可吩咐一声,咱们一定办好。” “对对对,老三说的没错,一定办好。” 元香见这些人,虽然说话做事略微粗鲁,但却是真性情。 只觉得碧彤姐姐说的,一点也没错,心下对自家公主,更添几分敬佩。 “奴婢代替公主,谢过各位郎君好意。”元香朝着他们再次行礼。 而后又道:“诸位郎君,请随奴婢前往福源楼。” 说完她便登上公主府的马车,领着十几位衙门的人,浩浩荡荡去往福源楼。 福源楼的掌柜,看到公主府的侍女,领着这么多公门中人。 以为店内犯了什么事,赶忙过来问候。 元香笑着将来意讲了一遍。 一听是吃饭的,不是来找茬的,掌柜的面上,紧张神色顿时消除。 笑眯眯的将人安排在最好的雅间,而后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把贵客照顾好。 元香点头道谢后,付过银钱,跟他们打了声招呼,便坐上马车,回了公主府。 府中,姜初月和晏清时两人已经用过午膳。 听元香说事情已经办妥,姜初月也不多问,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就命她去用饭。 暮春时节,天气渐暖。 午后日头正高,阳光铺满庭院,清风徐徐而来,桃花纷纷扬扬从枝头落下。 不远处海棠花,一簇簇开得正盛,柔嫩的花瓣,在风中轻轻颤动。 姜初月命人搬来两把椅子,放在桃花树下。 阳光被花叶筛成一道道金光,落在两人身上,暖风拂过,光影婆娑,幽幽香气在周身浮动。 她吩咐碧彤,将自己库中的一个箱子搬过来。 晏清时侧首,目光落在她脸上,柔声问道:“公主可是要寻什么物件?” 姜初月偏着脑袋,笑靥如花,说了两个字,“武器。” 晏清时想起上午比武时,碧彤说的那句“昭公主,我们殿下是轻易不亮武器的,若亮了武器,那定是要见血的。” 又想起她在那个茶楼,一刀斩杀五人。 不由得想再次求证一番,便将碧彤的话,原样复述了一遍,问道:“殿下这话是真是假?” 姜初月哭笑不得的看着他,这话也就用来吓吓那个北凉公主,怎么她的驸马也信了? “我又不是武林高手,为什么要立这么一条规矩。” “不过是碧彤,今日为我树立声势罢了。” 晏清时听后也觉好笑,他不习武,着实不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我习武,本是为了自保而已,并不为其他。”她声音略微恍惚,似是陷入过往之中。 “母后曾说,不管我以后如何,有自保之力总归没错。” 晏清时听后,不由感叹:“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说罢霎时陷入沉默。 他想起自己的母亲,她将自己生平所有的不幸,都怪在自己身上。 认为是自己的到来,才使得她的生活,遇到如此多的波折。 时至今日,他们母子仍旧不能促膝谈心。 他不懂母亲,母亲也不懂他,他们仅仅只是名义上的母子。 姜初月看他脸上一瞬间闪过落寞之色,心中有所感应。 但又不好直接说什么,正犹豫间,看到侍女已经搬来箱子。 便直接打开,拿出一把剑问道:“驸马可还熟悉这把剑?” 晏清时回过神,定睛一看,这不正是新婚之夜,公主抵在他脖颈上的那把吗? 他扶额失笑,身体微微靠近姜初月,问道:“殿下,不知此剑是何名?” 姜初月见他想起来了,唇角轻勾说道:“此剑名为,青霜。” 晏清时神色微微讶异,他稍稍坐直身体,问道:“可是王勃《滕王阁序》‘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中的名剑青霜?” “并不是,”姜初月摇头道,“它虽冠有青霜之名,然而却并不是真正的青霜。” “真正的名剑青霜,经过几千年风雨跌宕,早已不知所踪。” 说着,将它从剑鞘中拔出来,而后又道:“此剑不过是照其仿制而成。” “因幼年时,母后让我给它起个名字,我不知该起什么,正好那日读书,读到王勃这句‘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便顺口叫了这名字。” “母后当时不忍扫我的兴,便说,‘这剑本就是照青霜所制,冠此名,也勉强尚可。’从此便叫了这名字。” 晏清时了然,抬眼仔细看去,其剑身锋芒锐利,威严无比,剑光青凛若霜雪,寒意森森,倒也符合其名。 第60章 武艺 侍女将箱子中的武器,一一在青砖上摆开。 有剑、匕首、长枪、甚至于大刀、弓箭,一应俱全。 晏清时没想到,公主竟然有这么多的武器,他双眸轻轻睁大,嘴巴微张,眼底闪过震惊。 看着他的神情,姜初月莞尔一笑,食指在他的下巴上一抬,说道:“回神了。” 晏清时轻咳一声,脸色微红,目光在侍女和小厮的身上滑过,见他们都低着头,才松了一口气。 他身为文人,从小到大,身边都没有这么多的武器。 “殿下可是在准备,两日后的比武?” 见他神色不自在,姜初月移开视线,目光转向摆开的武器,不再逗他。 “是啊,自从回长安以后,就很少练武,感觉有些生疏了。” “和北凉人对战,要选一把趁手的武器。” 姜初月说着,就蹲下身一一查看。 晏清时目光追随着她,问道:“不知殿下,最擅长什么武器:?” 姜初月想也没想的答道:“自然是剑。” “那殿下不如就用,自己最擅长的武器。”晏清时真诚的给出自己的建议。 姜初月沉吟片刻后,看着他道:“甚好。” 见公主采纳了自己的建议,晏清时唇角微微上扬,眉眼慢慢涌上笑意。 姜初月将那把青霜拔出来,在手中比划中,思量着它能不能战胜北凉人。 “殿下的剑,我还没有见过,我愿为殿下抚琴,殿下可愿,让我一睹你的风姿。” 晏清时的提议,引起了姜初月的兴趣。 她笑着摆手道:“风姿谈不上,舞剑倒是可以,说起来我也没有见过驸马抚琴。”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 晏清时起身去净面更衣。 待重新出现时,已经换了一身青白色广袖长袍。 和姜初月的水色窄袖长裙,看起来颇为相配。 桃花树下七弦琴已经备好,晏清时坐在软垫上,仔细整理好自己的衣裳。 一旁的侍女,将香案摆好,青釉莲花香炉中,檀香蜿蜒曲折。 芬芳馥郁四散开来,醇厚而又细腻的气味,盘旋在每个人的鼻尖。 晏清时调好琴弦,看向姜初月,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彼此都看懂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琴声响起的同一刻,姜初月手中的剑,也比了一个剑招。 暮春的暖风,拂过树梢枝头,随着‘簌簌’的声响,桃花瓣如雪一般落下。 落在晏清时的发上,肩膀上,还有琴上。 他恍若未闻,沉浸在手中的琴上。 骨节分明的手指,修长如玉,手腕处芝麻粒大小的一颗黑痣,分外明晰。 随着他拨动琴弦,黑痣像有了生命一般,来回跳跃不止。 如凤凰轻吟般的声音,从他的手下流泻而出。 墨色剑柄上,握着一只纤细白嫩的手,两相对比,那白愈发的白,黑愈发的黑。 凌厉的气势,从姜初月身上迸发出来,身姿在半空翻飞,不盈一握的腰肢,似乎要折断一般。 青霜寒芒毕露,剑光凛凛若雪。 院中的侍女小厮,被这一幕吸引,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观看自家主子弹琴,舞剑。 琴声急促起来,那剑也迅疾如风。 破空之声,萦绕耳畔。 晏清时的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姜初月的身上,手中的琴一刻不曾停歇。 桃花落得更急了,姜初月运起内力,半空中的花瓣,如锦缎绕在她的剑上,随着她的剑招,在周身旋转。 如此精美绝伦的一幕,惊艳了所有人。 晏清时只觉有一股热意充斥心中,又从心中流向身体的每一寸。 琴声渐歇,那热意却愈发强烈。 随着最后一个音的结束,姜初月素手一挥,漫天的花瓣,从头顶落下。 碧空澄澈,流云缓慢。 姜初月身披暖阳,看向远处的晏清时,扬唇一笑。 晏清时站起身,三两步停在在姜初月面前。 他有很多话要说,可又不知从何说起,满腔心意堵在胸口,将他的面容涨的微红。 姜初月情不自禁的伸出手,纤长的手指,从他的眉眼鼻唇,依次滑过。 不知是谁的心跳声,在耳旁响起。 手指停留在他的下巴,姜初月觉得,自己像是着魔一般,脑海中有个想法愈演愈烈。 晏清时依着她捏住自己下巴的力道,轻轻低头。 红唇香吻,满园春色。 元香和碧彤,带着院中的下人,悄悄退下。 天地之间,仿若只有他们两人。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殿下,我们永远也不要分开,好不好?”晏清时略带急切的问道。 姜初月不假思索的点头,视线仍旧停留在他红润的唇上。 想起刚刚的那一曲,她笑意盈盈的说道:“竟不知我的驸马,有如此好的技艺,可惜了。” “可惜什么?” 晏清时得了她的承诺,心中的喜悦似乎要溢出来。 “可惜没有早点发现啊,要不然我还能多听几曲。” 她神色调皮,说出的话逗笑了晏清时。 “如今也不晚,以后只要殿下想听,我随时都可以给你抚琴。” “是吗?”姜初月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中,认真端详着。 “真的随时都可以?” 听着她话中的怀疑,晏清时无奈一笑,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对殿下从不说假话。” 姜初月抚过他手指上的老茧,闻言声音欢快的说道:“如此我可就当真了。” 晏清时郑重点头。 眼见着天光渐暗,姜初月吩咐侍女,将院中的武器一一收起来。 又将自己的剑法重新练了一遍。 这次没有晏清时的琴曲,她手中的剑,仿佛丢掉了束缚。 一招一式极为豪放。 她习得武,不是女子惯常学的那种柔婉的剑式。 而是真正杀人的招式。 她的母后出自武将世家,并不是寻常的闺阁小姐。 母后未嫁入宫中的时候,也是跟着外祖父上过战场的。 所以母后教她的武功,都是用来制敌的。 幼年时,有一段时间,她觉得苦,不想学。 母后知道后,当日并没有说什么。 可从第二天开始,她再也见不着母后的面。 母后说,她学不会武,就不要来见她,她不要没用的女儿。 那日她哭的很凶,哭了整整一日。 哭完以后,她下定决心要练好武艺,如此一练,便是十几年。 母后已经去了六年,可这些武功,却助她在行宫无数次脱险。 第61章 开始 正式比武的日子,来得很快。 春末夏初,风越来越暖。 天边一轮红日,缓缓升起,朱红墙琉璃瓦,在朝阳中下散发着夺目的光彩。 重重宫阙,在新的一天,再次焕发活力。 皇宫校场内,王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比武的台子已经搭建完毕,正对着的,便是帝王的御座。 御座之下,左边是大齐的朝臣,右边是北凉的使臣。 校场的宦官,将今日要用的武器,反复检查了好几遍,生怕出一点差错。 领头的大宦官,在场上来回穿梭,手指点来点去,不断调整着物品摆放的位置。 随着早朝的结束,建元帝率领着文武百官,以及北凉使臣,浩浩荡荡向校场走来。 方才还有声响的场地,在此刻几百人落座后,变得十分安静。 所有的宦官,都站在自己该站的位置上,不敢随便走动。 赵成尖细的声音,在校场内响起:“陛下有旨,为修两国之好,今在此特设比武擂台,期望增加两国互动交流,减少攻伐杀戮。望尔等不负众望,尽心尽力。并声明,此次比武,点到为止,不可伤人。” 随着赵成的话音落下,建元帝宣布:“比武开始。” 说完一声清脆的敲锣声,传遍四周。 前几天在长安城的比试,朝廷已经选拔出一部分,真正武艺不错的人。 今日的擂台,是通过抽签的形式决定。 抽到几号便是第几个上场。 宦官抱着一个黑漆梨花木盒子,在参加比武的人面前停留,每人从中抽取一张纸条。 轮到姜初月的时候,她伸手从盒子中拿出一张,打开一看,写得是“二十。” 看来有得等了。 今日天朗气清,长空之上,只有飞鸟横渡,没有一片云彩。 众人抽签完毕,比武正式开始。 虽然一开始说,“点到为止,不可伤人。” 但刀剑无眼,真正打起来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不伤人的。 晏清时也明白这个道理,目光有些担忧的看向姜初月。 她今日穿了一身青色窄袖罗裙,满头青丝,在头顶束成高高的马尾。 手中拿着那把青霜剑,是母后送给她的。 “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姜初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宽心。 建元帝看着自己的女儿,英姿飒爽的样子,面上闪过满意的神情。 她的这身装扮,今日吸引了不少人。 瑞王不在长安。 首先看到她的是端王。 姜初月会武的这事,长安城没有几人知道。 还是那天,她一刀斩杀五人的消息传开,端王这才知道,自己这个妹妹竟然有这般武艺。 从前没有一点消息露出来,实在令他意外。 姜初月不知端王心中所想,她的眼睛看向在座的众人。 淑慎公主的驸马今日也参加比武,淑慎公主陪伴在侧。 她和淑嘉公主两人,是坐在一起的,不知在说些什么,目光时不时扫向她。 姜初月也不在意,只要不是当着她的面说,她一律装作不知道。 要是如上次凤鸣山那样,被她抓个正着,那就抱歉了,她不会手下留情。 她又看向淑嘉公主的驸马林越。 林越同晏清时一样,是彻彻底底的文人。 目光只在比武台上停留了一瞬,就快速移开。 应该是对比武这种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看起来今日不过是,跟着凑一凑热闹罢了。 自从他上次提出,要和淑嘉公主和离以后,长安再也没有听见两人吵闹的风声。 不知他们私下里发生了什么。 倒是从那以后,姜初月每次见到她的二姐姐和二驸马,两人都是互不搭理,各自做着各自的事。 视线转了一圈,她在这长安城中,实在不认识几个人。 幼年时,她不常出宫。 后来又离开长安六年,六年期间,世事变幻,更加没有她认识的人了。 就在她收回目光时,看到了她的公公,兵部尚书晏德。 自晏清时告诉她,以后不用去西府用膳以后,她再也没有踏进西府一步。 不知那边如今是什么情况。 想起她的那位婆婆,姜初月颇有些头疼。 圆房一事纵然她有顾虑,但被人三番两次逼迫,这是她不能接受的。 况且,据她所知,婆婆逼迫他们圆房,也并不是为了晏清时。 作为母亲,她和晏清时的关系,如同最熟悉的陌生人。 姜初月不相信,哪个疼爱自己孩子的母亲,会在孩子新婚之日,就遣娘家侄女过来,试图破坏孩子姻缘。 若不是那位叫周芙的表妹,明事理,懂规矩。 如今她和驸马,还不知是何种情形。 姜初月思绪回转,将在场的人一一看过后,这才留意起擂台上,比武的情况。 第一个上场的,竟是那日被碧彤打败的那个男子。 叫什么阿木,这还是回府以后,碧彤告诉她的。 对战阿木的人,看穿着,是禁军。 众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场上的两人。 姜初月也有一搭没一搭看着,她的号码比较靠后,不知早晨还能不能轮到她。 正思索着,拓跋余的声音传来:“岁宁公主今日可是准备好了?” 姜初月扭头看向他,起身行了一礼道:“自是准备妥当了,多谢王爷关心。” 拓跋余眼中神色不变,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看起来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 “陛下,不知和我大齐联姻的女子,可是选定了?” 他这话一出,姜初月桃花眼中神色骤变。 晏清时也在一瞬间变了脸色。 他们都同时想起,在京兆府衙门外,拓跋骏的话。 他说,“王叔,我看这位岁宁公主倒是很适合和亲。” 记得那日拓跋余是一副遗憾的口吻。 可今日,他要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来,她不知,父皇要如何应对。 若北凉人,坚持要她和亲,那朝臣又会怎么看? 虽然她已成亲,可她十分清楚,面对家国利益,牺牲掉她,根本不算什么。 若是朝臣坚持,父皇真的会把她送去和亲吗? 一刹那间,内心涌现无数想法,姜初月不由得抬头,目光看着坐在上首的父皇。 建元帝声音平静的回道:“尚未,不知王爷有何想法?” 场内的大臣,也纷纷看向这位北凉的王爷,不知他又有什么主意。 第62章 君贤臣忠 世间的事,总是怕什么来什么。 在姜初月一片心神不宁中,拓跋余开口了。 他说:“陛下,本王观岁宁公主倒是很适合和亲,用你们大齐的话说,是秀外慧中,聪明伶俐。” 他神情似笑非笑,目光略过姜初月,又看向上首的建元帝。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 关注擂台比武的人,也纷纷调转视线,凝视着拓跋余,不明白他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 姜初月也一瞬间,接受了全场的注目。 就在所有人怔愣当场时,晏清时愤然起身,素来温文尔雅的人,此刻脸色阴沉的,似乎能滴出水。 “拓跋王爷,岁宁公主是我的妻,你却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求亲的话,不知是何意?” “晏公子,你们大齐如花似玉的美人,何其之多,没有岁宁公主,你们陛下自然会给你,另择良人,岂不更好?” 拓跋余嘴角噙着笑,捏着手中的茶杯,轻飘飘的瞥他一眼,又看向上首的建元帝。 皇帝神色冷肃,让人看不出端倪。 他还未开口,御史台的御史率先坐不住了。 一位蓄着美髯的老臣,捋着自己的胡子,从众人中站起身道:“拓跋王爷真是厚颜无耻,我大齐还没有,将已经出嫁的公主,送去和亲的道理。” “李御史所言甚是,岁宁公主乃先皇后之女,我朝陛下嫡出,经圣旨赐婚,三媒六聘,方为晏清时之妻,而今又怎可再许他人。”又一位御史台的老臣站出来斥责道。 左仆射张衡远视线隐晦的看向上首的皇帝,而后才道:“王爷可知,晏清时何人?” 听见他的话,拓跋余目光在晏清时身上扫过,见他满脸怒气的样子,轻笑出声:“不过一书生尔。” 他话中的轻蔑和不屑 ,让在座的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晏清时的脸色十分难看。 “不不不,他不是一般的书生。” 张衡远目光如炬,看向晏清时:“他是我大齐立朝以来,第一位连中三元的人,老夫虽官至从二品,当年也不过一榜眼,你们北凉皇帝可有此才能?” 他这番贬低自己,抬高晏清时的话,让场上的众人意外。 皇帝也侧过视线看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姜初月安静的坐在场上,听着朝中官员的反应。 她知道这种时候,不能慌,要保持冷静。 张衡远话中有话,拓跋余脸色终于变了。 他微微调整身体,冷声道:“关我们北凉皇帝什么事?” 张衡远脸上慢慢扬起笑容,手掌向上,敬指建元帝道:“晏清时如此才学,方娶得我们陛下掌上明珠,你们北凉皇帝,既比不得我们大齐一书生,又有何资格,求娶我们陛下嫡出的公主?” 拓跋余‘噌’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指着他鼻子骂道:“张衡远,你狂妄至极。” 竟敢说他们北凉皇帝,比不得大齐一个书生。 “拓跋王爷,老夫又没说你,何须如此生气,你掌管北凉十万兵马,乃北凉第一勇士,自然是比你们陛下厉害。”张衡远双手揣在袖子中,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和。 可说出的话,却让拓跋余变了脸色。 好一招挑拨离间。 “老匹夫休要胡说,北凉第一勇士,自然是我们皇帝陛下,你污蔑北凉皇帝,就是在污蔑本王。” “哦,这么说,拓跋王爷,已经等同于北凉的皇帝了?”张衡远抓住他话中的漏洞,反唇相讥。 说罢,立刻朝着建元帝行礼道:“陛下,看来北凉是要变天了,如此更不能同意和亲了。” 跟着张衡远的臣子,也纷纷向建元帝行礼上奏。 “陛下,不能同意和亲。” “陛下,北凉皇帝即将移位,不能同意和亲。” 眼见着朝臣一边倒,不同意和亲,右仆射王玄,也起身向建元帝上奏:“陛下,北凉朝中局势不稳,不能同意和亲。” 端王声音坚定的说道:“父皇,三妹妹已经嫁为臣妻,如何还能再去和亲,请父皇明鉴。” 说罢目光看向姜初月,向她微微一笑。 北凉如今的新皇,是拓跋余同父异母的兄弟,听说兄弟俩感情很好。 拓跋余骁勇善战,在北凉国内,支持者众多,而相比之下,如今的新皇,就显得有点寂寂无名。 奈何新皇身后有北凉第一大族,耶律氏。 而拓跋余的生母,不过是北凉皇庭之中的一名侍女。 她无权无势,偶然被北凉先皇宠幸,在勉强生下他后,便失去生命。 而今张衡远一句半真半假的话,落在北凉的有心之人耳中,不知会掀起怎样的风浪。 一个是有雄厚家族势力,做支撑的北凉新皇,另一个虽没有家族势力,但却掌管北凉十万兵马。 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做事,到底是风和日丽,还是雷霆风暴,一切都不好说。 但对于大齐来说,自然是不能让他们,君臣和睦,上下一心。 那样的话,大齐,危矣。 想明白这一切,姜初月内心微凉。 朝堂局势,果真风云变幻,一念生,一念死。 目睹大齐君臣一心,不同意和亲。 拓跋余不得不站起身道:“本王不过是和岁宁公主,开个玩笑而已,诸位何必如此大的阵仗。” 他一句避重就轻的话,就想将此事轻轻揭过。 丝毫不提张衡远那句,“拓跋王爷,已经等同于北凉的皇帝了?” “好一句玩笑话,和亲如此大的事,拓跋王爷如同儿戏一般,不知你们北凉的皇帝知道后,会作何想法?”姜初月摁住想要说话的晏清时,从人群后站起来回道。 她知道事关自己,必须要表明态度,不能躲在别人的身后。 拓跋余调转目光,看向她:“岁宁公主,莫不是你真想嫁去我们北凉?” 竟是一点没有被刚刚的话影响。 姜初月冷眼看着他,声音冷淡:“拓跋王爷,我们大齐君臣已经表明态度,你三番两次挑衅,可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是吗?”拓跋余双手摊开,视线落在上首的建元帝身上,“你们陛下可从始至终,没有发话。” 姜初月轻轻一笑,桃花眼中冷静如常:“拓跋王爷怕是不知,我们大齐君贤臣忠,众臣的意见,即是陛下的意见。” 第63章 原本求娶的人 这些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怕是有逼迫之嫌。 但姜初月不一样,她毕竟是皇帝的女儿,父女连心,在合适不过。 建元帝视线越过众人,看向姜初月,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道:“岁宁所言不错,拓跋王爷,她已出嫁。” “正如朕的臣工们所言,大齐断没有,让已经出嫁的公主,再去和亲的道理。” “此话以后不可再提。” 建元帝发话了,拓跋余也不再说什么,场上一时安静下来。 至于和亲的事,就此搁置。 擂台之上,比武已经进行到第十二场。 这十二场,北凉赢了七场,大齐赢了五场。 大齐暂时落后于北凉。 眼看时间已近午时,礼部的官员请示建元帝以后,宣布上午的比武,暂时结束。 拓跋余转动手指的碧玉扳指,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向建元帝行礼道:“陛下承让了。” 建元帝神色如常,这点事还不至于让他动怒。 “恭贺北凉暂时领先。” “多谢大齐陛下,相信只要有北凉勇士在,下午我们依旧领先。” 他的眸光在比武的北凉人身上停留一瞬,又迅速移开,炫耀和得意分外明显。 建元帝从御座上起身,反问道:“是吗?” 语毕起驾离开,再没有和拓跋余多说一个字。 礼部的官员,招呼北凉的使臣去用膳。 其他人也纷纷离开。 姜初月刚要动身回府,就看到一个小宦官走过来道:“岁宁公主,陛下请您和驸马一同去用膳。” 闻言她和晏清时互相看了一眼,点头道:“走。” 紫宸殿内,膳食已经摆好。 除却她和晏清时之外,端王、淑慎公主夫妇、淑嘉公主夫妇、还有德安公主,襁褓中的六皇子,竟然都在。 当然皇后也在。 看见他们后,建元帝语气温和的说道:“坐。” 二人行过礼后,方才坐下。 “今日是家宴,不必拘束。”建元帝说罢拿起御箸,众人这才跟着纷纷拿起筷子。 宫里的规矩向来严格,一直遵守“食不言,寝不语。” 除了轻微的咀嚼声,再无任何声音。 碗筷碰撞的声音,更是没有。 这是自从回门后,姜初月第二次在宫中用膳。 用过膳,众人才放松起来。 不过皇帝没有发话,谁也不敢离开。 除了最小的六皇子,被奶娘抱下去睡觉,其余的人都安静的坐着。 皇后给皇帝奉茶后,趁机问道:“陛下,听说北凉人要让岁宁去和亲,不知此话是真是假?” 建元帝端起的茶,未喝一口,又原样放回几案上,声音沉沉的问道:“你说这个是为了什么?” 看着皇帝的不悦的样子,皇后神情一滞,声音艰涩的说道:“北凉要求岁宁公主和亲的流言,已传遍宫内,因此臣妾特向陛下求证,若是流言为假,臣妾自当好好约束宫人。” 她一番话说的大义凛然,殿内众人的视线都落在建元帝身上,等着他发话。 虽然刚刚在校场,建元帝已经说过,不需要岁宁公主和亲,但众人仍旧看着他,不知在期待什么。 “岁宁已经成过亲,嫁过人,如何还能和亲,你是糊涂了吗?” 建元帝的话,明着是说给皇后听的,可目光却将在场的人,都看了一遍。 姜初月沉默不语,她没有想到,消息会传播的如此快,是不是长安的人都知道了。 “父皇,那还需要和北凉和亲吗?”德安公主的怯怯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朝她看去,建元帝的女儿中,尚未成亲的就只有她一个,无怪乎她有此担心。 德安公主本在这皇宫之中,是透明人一样的存在。 如今骤然被这么多人关注,她神情显得更加怯弱了。 想起那日,她在府中的疯言疯语,姜初月知道,在这看似胆怯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疯狂的心。 “此事自有朝廷决定,你无需过问。”建元帝并没有给她一个明确的答复。 德安神情仓皇,话还没有说,脸上的泪已经流了出来。 “父皇如此说,是不是决定要儿臣去和亲?”她声音哽咽,质问的语气十分明显。 坐在上首的建元帝更是没有想到,这个素来胆小懦弱的女儿,会在今日这种场合责问他。 沉默一瞬,他依旧平和的回道:“朝廷尚未有决断,你不必担心。” 这样的回答,显然不能让德安满意,可她不敢再问。 她能冒犯她父皇一次,却不能冒犯第二次。 她的母妃还在宫中。 下午的比武在丑时举行,建元帝以前朝还有要事为由,匆匆告别。 皇帝离开,众人也陆续告辞。 姜初月和晏清时并没有回府,马上就到丑时,回府再来,时间上有点仓促。 便继续到校场等着。 偌大的紫宸殿,再次变得空旷。 皇后没有离去,她看着坐在椅子上,神情悲怆的德安公主,破天荒的安慰道:“好孩子,到母后这儿来。” 德安公主泪眼朦胧的抬头看去,见是皇后娘娘,便移步到跟前行了一礼。 皇后拉着她的手,拿起绢帕,轻轻拭去她面上的眼泪。 声音是从没有过的慈祥柔和:“好孩子,别哭了,如此美的一双眼睛,要是哭坏了,岂不可惜。” 德安公主许是内心忧惧太甚,看到皇后娘娘关切的眼神,她再也没有忍住,一下扑倒在皇后的怀中。 白皙的手臂,环抱着皇后的腰身,眼泪蹭在她的凤袍上,哭着向她诉说道:“母后,儿臣是不是真的要去和亲?” 皇后冷不防被她抱了个满怀,一时间僵硬在原地。 半晌后,才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不会的,陛下不是说了吗,朝廷尚未有决断。” “只要朝廷没有正式的文书,此事肯定还有转圜的机会。” 听见这话,德安公主一下子从皇后怀中出来,含着眼泪问道:“母后,您是不是有什么办法?” 皇后僵直着手臂,捏紧手中的帕子,努力不去看自己衣服上的眼泪。 “德安,你想想,北凉原本求娶的人,并不是你,对不对?” 她像是一瞬间反应过来,抓着皇后的手道:“母后说的对,北凉求娶的人是三姐姐,并不是儿臣。” 说着她又突然捂住自己的嘴巴,神情转悲为喜,再次向皇后确认道:“母后,是三姐姐,不是儿臣,对不对?” 皇后眼中闪过笑意,见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轻轻点头。 见她陷入沉思当中,便起身告辞:“好了,德安,你不要胡思乱想,回去好好休息,本宫还有要事,就不留你了。” 说罢,扶着侍女的手,率先离开。 第64章 迂回 丑时正,比武正式开始。 没了上午的风波,下午众人都专心的看着擂台上的比武。 此时上场的人,正是金吾卫中郎将裴将军。 看到他,姜初月有点意外,还以为他们金吾卫的人,都非常忙碌,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参加比武呢。 裴将军,名士之,不过大家都习惯称呼他为将军。 和他对战的是,北凉大将军呼延图手下的人。 这是一个身高和体型,都强过裴士之的人。 “这……裴将军,能打得过吗?” “难说,这北凉人体型如同一座小山,裴将军又看起来如此瘦弱。” “可不是,要是再输了,陛下那里恐怕不好交代。” “唉,谁说不是呢?” 听着众人耳边的议论,姜初月也不由得担心起来。 裴士之和那位北凉人,都用的是刀。 不过他用的是窄刀,而那位北凉人则用的是宽刀。 暮春的午后,阳光温暖,微风和煦,校场上的王旗,流动轻缓。 擂台两侧,各式武器,摆放整齐,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十八般,一应俱全。 护卫建元帝的北衙六军中,有部分将领也在,他们离得擂台最近,叫喊声和鼓掌声不绝于耳。 “上啊,裴将军。” “快上,别怂。” “……” 在众人的催促声中,北凉的人最先动手。 身体如小山一般的男人,行动却十分灵活。 拿起手中的刀,直直朝裴士之劈过来。 就在裴士之轻松躲过后,他竟也跟着变换了方向。 忽然从裴士之的右后侧,袭击过来。 亏得他身体瘦弱,反应灵敏,否则这一下,定是要被劈中的。 若是被劈中,看那北凉人的力道,少不得要被拦腰斩断。 场下的人传来小小的惊呼声,姜初月扭头看去,她父皇神情严肃,也是一瞬不瞬盯着场上的两人。 拓跋余倒是一副随意的姿态,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看起来丝毫不担心。 呼延图和她父皇一样,也是神色冷肃,不过他眼中格外带着一点欣慰。 拓跋骏和拓跋昭眉飞目舞,不停的鼓掌,仿佛已经看到北凉的人赢了。 自从那一日被姜初月所伤后,拓跋昭再见到她便躲着走。 偶尔视线相对,虽然眼中仍有愤懑,但也很快就移开。 姜初月挑眉,内心并不觉得,仅一次就能给这位北凉公主,带来阴影。 据她所知,北凉的这位公主,可没有这么弱。 “殿下,依你看,裴将军可有把握战胜这位北凉的勇士?”晏清时微微侧首,看向姜初月问道。 姜初月也偏头,轻轻靠近他,低声说道:“目前来看,还是有希望的。” “裴士之并没有和他正面硬刚,若我没有猜错,他是想采取迂回打法。” “先避其锋芒,消耗他体力,待他精疲力竭之时,再正面攻击。” 晏清时点点头,目光落在擂台上:“若他此法奏效,应当可以赢。” “你看,北凉人已经明白他的意图了,正在逼他出招。”姜初月目不斜视的说道。 擂台之上,北凉人手中的刀,挥动的越发快。 每一次抬手都是朝裴士之的重要部位砍去,要是他动作稍慢,即刻就会被砍伤。 他一直躲避的动作,也引得北衙六军的部分人不满。 纷纷在台下喊着:“裴将军,你出招啊。” “是啊,一直躲什么,揍他。” “出招啊,裴将军。” 台上的裴士之,依旧躲着北凉人的招式,并没有被其他人影响。 姜初月内心赞了一句,那日在映月楼,她还以为这人,是个性情急躁的。 没有想到,关键时刻还能稳得住。 她目光扫过北凉的使臣,几人神色都变得威严,再没有刚刚的得意和兴奋。 她目光又转回到台上,北凉人的体力已经不支。 挥刀的速度,明显没有刚刚快了。 就在这时,她看到裴士之,绕到那北凉人的背后,瞅准时机,狠狠给了他一脚。 本以为会重创此人,没想到,那北凉人的下盘极稳,不过微微一个趔趄,立马站稳了脚跟。 场上的欢呼声,立马变成了唏嘘声。 不过碍于皇帝在此,都不敢太放肆,显得含蓄多了。 一击不成,只能另寻机会。 “看来这是一场持久战呢。”姜初月视线一直没有离开擂台,眸光也随着两人而动。 晏清时也看出一点门道,不过他毕竟是文人,对于武艺这一道,并没有那么感兴趣。 目光一直留意着,姜初月的杯中的茶,是否还热乎。 若是凉了,就招手让一旁的内侍,立刻换了。 生怕她因为吃了冷茶,于身体有碍。 他们旁边坐着的,正是淑嘉公主和驸马林越。 自从上次凤鸣山一事后,淑嘉公主变得低调很多,再不惹是生非。 不过依旧不和姜初月说话,她不说话,姜初月也从来不主动理她。 明眼人都看得出,两人的关系有多不好。 可此刻,淑嘉公主看着姜初月和晏清时的目光,却充满了艳羡。 不知道她盯着看了多久,久到姜初月都察觉到了不自在。 不得不开口问道:“二姐姐,你为何一直盯着我和清时看?” 淑嘉公主瞥她一眼,收回自己的目光,将身体也侧转,并不搭理她。 姜初月张了张嘴,看着她的侧脸,无言以对。 擂台之上,裴士之终于找到合适的机会。 一脚踢飞了,那个北凉人手中的刀。 大刀越过擂台,直直朝北衙六军所在的地方刺去。 一个将军挺身而出,一把握住了那把刀。 顿时一片叫好声传来。 裁决的宦官,敲了一声铜锣,大声宣布道:“大齐,裴将军获胜。” 场上的掌声更热烈了,姜初月也跟着鼓掌。 “承让了,拓跋王爷。”这次轮到建元帝将他说的话,又原封不动的还给了他。 姜初月内心偷笑,没想到她的父皇,还是个如此记仇的人。 眼见着拓跋余脸色不好,北凉的众人,都没了刚刚的喜色,一个个沉默不语。 稍作休息后,下一场比武正式开始。 铜锣的清脆声,传遍校场的每一个角落。 姜初月喝着手中的热茶,视线流连在北凉人身上。 他们确实强悍,身形普遍都很高大,与之相比,大齐人就显得娇小了一些。 也难怪凌云说,北凉人不好对付。 第65章 对决 接下来的几场比武,都进行的很快,没费多少时间,就轮到了姜初月。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和她对战的人,竟然是拓跋骏。 这个看起来有些狂妄的少年,和北凉的其他人相比,他的个头只能算中等。 头发微微发黄,梳着众多的小辫子,在头顶绑成一个马尾。 一身棕色袍服,下搭同色长裤,脚上是一双墨色短靴。 他的武器是两把弯刀,在阳光下,寒光闪烁,看起来锋利无比。 淑嘉公主看她站起身,难得说了句:“小心点。” 姜初月正要道谢,就听到她又说:“别死在北凉人手中,丢我们大齐的脸。” 要说出口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 姜初月无语的看着她,冷淡的说道:“放心,你都活的好好的,我为何要死。” 淑嘉公主看着她冷笑出声:“怎么,你刚刚不会要和我道谢。” 说着朝天空看了一眼:“今日这太阳,也没有从西边出来,怎么有些人忽然就转了性。” “转性?”姜初月神色清冷,反问道,“二姐姐你看我像吗?” 淑嘉公主当真打量了她一下,冷哼道:“怪我看走眼,有些人还是那睚眦必报的性子。” 姜初月扯了扯嘴角,并没有理她的话。 递给晏清时一个安心的眼神,就迈步朝擂台走去。 如今岁宁公主一刀斩杀五人的消息,在长安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有的人深信不疑,有的人丝毫不信。 大部分人都觉得,她虽然是公主,可也不过是一女子,武艺又能高到哪里去。 建元帝和一众朝臣,谁都没有见过岁宁公主的武艺。 此刻都是一副担心的神色。 待她从擂台上,拔出那把青霜的时候,御座上的建元帝,突然神色一凛。 扭头问一旁的赵成:“岁宁拿的那把剑,可是阿悦曾经用过的?” 赵成眯着眼仔细看了半晌,方才答道:“老奴看着有点像,不太能确定。” 建元帝听罢,略一点头,也不再说什么。 随着铜锣的敲响,场上的比武正式开始。 “岁宁公主,我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你要小心了。”拓跋骏笑容灿烂,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衬得那肤色更黑了。 “巧了,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姜初月淡淡一笑。 想起那日在映月楼外,她战胜了拓跋昭。 但是并没有和拓跋骏交手,不知其身手如何。 寒暄完毕,两人同时出手。 弯刀与长剑迅速相接,又急速分开。 因着擂台上的人是岁宁公主,北衙六军的将领也不敢放声叫嚣。 一时间场内倒是变得分外安静,只除了两人刀剑的碰撞声,时不时响起。 拓跋骏身影鬼魅,刀法灵活多变,一时间竟有点难以捕捉。 刀刃相接,轻微的火花冒出来。 下一刻,拓跋骏从眼前消失。 姜初月凝神细听,身后忽然有细微的破空声传来。 她脚步一转,手中的剑顺势刺了过去,然而并没有人。 未待细究,眼前寒芒突至。 姜初月飞速向后弯腰,拓跋骏的弯刀,从她面前滑过。 青丝被刀风吹乱,在半空飞扬。 如此惊险的一幕,引得不少人侧目。 建元帝搭着的双手倏然握紧,身体也突然坐得更直。 赵成更是心中一惊,生怕陛下会立刻喊停比武。 眼见着姜初月,一直处于被动防守的情况,场上的人都提着一颗心,大气都不敢喘。 约莫十招以后,擂台之上,攻守易形。 原本一直处于,被动防守的姜初月,忽然发起攻击。 剑势凌冽如寒风,从四面八方攻来。 拓跋骏鬼魅一般的步伐,似乎失效了。 无论他移到姜初月的背后,正面,侧面,还是下盘,总能被精准的截停。 自己的步伐,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被对手洞悉,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姜初月眸光如锐利如鹰,且战且观察,只等着拓跋骏,露出破绽的瞬间。 奈何她的对手,也是经过大小几十次对战的人,经验更加丰富,很快就调整了策略。 拓跋骏放弃了鬼魅般的步伐,而是改为正面攻击。 他如草原上的一匹狼,身姿矫捷迅疾,眨眼间,刀锋就出现在姜初月面前。 他快,姜初月比他更快。 拓跋骏只见眼前青影移动,岁宁公主就已经离他有好几步远了。 无法抑制的震惊,浮现在他脸上。 姜初月站在几步之外,朝他微微一笑。 就在他愣神的间隙,长剑已经到了面前。 他竭力避开,可留在半空的辫子,被姜初月一剑斩下。 碎成小节的辫子,坠落在地,惊呆了在场的人。 拓跋骏只觉得头顶蓦然一轻,伸手去摸,发带再次崩开。 脑袋一动,散开的辫子打在脸上,让他陷入迷茫。 来不及多想,姜初月的剑从右侧袭来,他朝左侧避去。 谁料到,这竟是声东击西,拓跋骏自己主动撞在了姜初月的剑上。 满场哗然。 北凉的使臣‘唰’一下,全部从座位上站起身,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拓跋骏的脖子上,赫然一道红色的血线,细小的血珠,缓慢坠落。 看到她剑上的鲜血,拓跋骏这才察觉到痛意,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手指上是刺目的红,提醒着他,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不得不承认,要是姜初月的剑再快那么一寸,他今日怕是会当场丧命。 看着面前这个大齐美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输了。 姜初月冷眼看着他,想起他说的那句,“我看岁宁公主更适合和亲”的话,气就不打一处来。 看着她面上的冷色,拓跋骏恍然间反应过来。 哪里是她的剑差一寸,分明是她故意的。 故意在他脖子上留这样一道血线,难不成是警告? 警告他那日说的,关于和亲的话? “拓跋王子,承让了。”姜初月面色冷淡的说道。 “咚”,铜锣声响起,打破了满场的宁静。 “大齐岁宁公主胜。” 宦官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高兴。 建元帝从御座上站起来,带头鼓掌道:“好好好。” 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百官也跟着站起来鼓掌。 和大齐人人喜色相比,北凉使臣各个面露怒意。 拓跋昭早已经跑上擂台,检查自己哥哥的伤势。 第66章 好女儿 “你们大齐人言而无信。” 姜初月刚刚从擂台下来,拓跋昭指责的声音就从背后传来。 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间聚集在她的身上。 姜初月停住脚步,微微侧身问道:“昭公主何出所言?” 拓跋昭发现大家都看着她,神情中的慌乱一闪而过。 短暂的缄默后,她仍旧大着胆子质问道:“你们陛下的圣旨不是说了吗,点到为止,不可伤人,你为什么伤我哥哥?” 姜初月嘴角轻轻勾起,眉眼间沉静如水,微风将她的青丝吹乱,落在脸颊上,带来些微的痒意。 “昭公主,我若想伤他,你哥哥此刻已经没命了。” 如玉石相击的声音,却暗含着杀气。 她眼中的冷色,清清楚楚的,告诉不远处的拓跋骏,她的确手下留情了。 拓跋昭还想说点什么,被拓跋骏摁住。 他看着姜初月美丽的面容,慢腾腾道:“岁宁公主说的没错,她的确没想伤我,刀剑无眼,受点小伤,也实属正常,别担心,我没事。” “你……”他的话让拓跋昭非常生气,她的眸光在自己哥哥和姜初月身上,来回逡巡,而后一扭头跑下了擂台。 似乎再也不想去管她哥哥了。 “啪啪啪”拓跋余的鼓掌的声音,在人群中突兀的响起,他目光落在姜初月身上,话却是对御座上的建元帝说的。 “陛下,你有个好女儿。” 建元帝冷哼一声,对他意味不明的话,表示不满。 “朕的女儿,自是不错。” 有了建元帝的话,场上这才响起一片祝贺声。 姜初月眸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 见大家的喜悦并没有那么深,心中了然。 她早该知道在男人的世界里,是不允许一个太强的女人出现的。 “父皇,儿臣幸不辱命。”姜初月走到建元帝跟前,行礼复命。 建元帝目光,在她手上的青霜剑上停留刹那,又快速移开。 “坐。” 因着场上人太多,他略一点头,并未说什么。 姜初月闻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淑嘉公主看到她后,冷声冷气的说道:“哟,活着回来了。” 她的视线盯着手指上的丹蔻,并不看姜初月一眼。 姜初月打量着自己的这位二姐姐,瘦削的脸庞,尖尖的下巴,白皙的皮肤,精致的妆容。 怎么看都是一美人,可说出的话,为何如此令人厌恶。 “怎么,我没死,二姐姐很失望?” 淑嘉公主将自己的右手,放在眼前反复欣赏着,口中不咸不淡的说道:“是挺失望的,还以为你回不来了呢。” 听着她的话,姜初月咬牙切齿。 见她一直在看自己的手,眸光一闪,嘴角扬起一抹坏笑,突然凑近说道:“二姐姐,你这手爪子又短又粗,有什么好看的?” 淑嘉公主‘嗖’一下,将自己的手藏在袖子中,怒瞪着她道:“你竟敢说我的手不好看,你的有多好看,拿出来看看?” 姜初月嬉笑着,将自己的两只手都拿出来,在她面前来回翻动。 口中还不忘调侃道:“好看吗,二姐姐?” “你,你,你……”看着她葱白似得手指,又细又长,的确比自己的好看。 淑嘉公主气结,转过身去,不再理她。 姜初月乐了,见她还在偷偷的看自己的手,嘴角的弧度更深了。 “怎么跟小孩一样。” 晏清时轮廓分明的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双眼温柔的看着她和淑嘉公主打闹。 刚刚的那场比武,让所有人开了眼。 姜初月感受着众人投在她身上,或友好,或不善的眼神,并不在意。 六年前,母后薨逝,她被传克母的时候,她已经感受过,这世间最大的恶。 这世上最难以释怀的事,便是来自至亲的伤害。 接下来的比武进行的很快。 让人没想到的是,最终的比武会以平局的形式结束。 这对于北凉人来说,并不是好事。 但对于大齐来说,却是天大的好事。 姜初月已经注意到,她父皇眼中的喜色。 如此一来,北凉要求和亲的事,怕是会重新发生变化。 她看着拓跋余阴沉着脸色,勉强打过招呼后,便带着北凉的使臣,从校场离开。 “你说这种情况下,父皇还会同意和亲吗?”看见晏清时停在她面前,姜初月不由得问道。 “各一半,端看朝廷有没有抵御北凉铁骑的信心。”晏清时轻叹一声,“北凉的这位王爷,着实让人看不透,若是北凉起了内讧,怕是会无暇顾及大齐。” 这话让姜初月想起上午,张衡远的那些话,心中有个想法萌芽。 前日青玉发来的信中,也曾说:“呼延图将军,是拓跋新皇一手提拔的心腹,其目的就是为了和拓跋余分庭抗礼。” 她知道怎么办了。 姜初月正要回府,建元帝身边的小宦官再次寻来,说陛下要见她,并且让她把那把剑也带着。 如此,她只好让晏清时先行回府。 来到勤政殿, 赵成已经候着了,看到她立刻说道:“岁宁公主,陛下已经等着了,您快进去。” “好,多谢,赵公公。”姜初月点头示意后,进入殿内。 建元帝今日难得没有批奏折,正坐在一旁喝茶。 “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福金安。” “起来,坐。” 姜初月听后站起身,顺着父皇手指的位置,坐在了他对面。 她刚坐下,建元帝便道:“将你手中的剑,拿过来给朕看看。” 姜初月依言,双手奉上青霜。 她不知父皇要说什么,竟然连赵成也没让进来。 建元帝拿过青霜,细细端详着,手指从剑柄抚摸到剑尾。 这把剑上面,镂刻的是宝相花纹,看起来珍贵典雅,雍容大气。 宝相花纹在大齐十分流行,是融合了牡丹、莲花、石榴等要素,素来有“宝”、“仙”之意。 她不懂,父皇为什么对上面的花纹看起来情有独钟,这宝相花纹,不是随处可见嘛。 建元帝观察半晌,终于站起身,走到大殿空旷的地方,将它从剑鞘中拔出来。 许是刚刚见过血的缘故,宝剑出鞘,杀气扑面而来。 姜初月神色一凛,看着他的父皇,在大殿中比划着这把剑。 那专注的神情,是她很少见过的。 她知道这把剑,母亲曾经用过,但父皇如此表现,难不成是在怀念母亲? 第67章 想法 未等姜初月思索出,建元帝的用意,他便开口问道:“这把剑是哪里来的?” “是母亲赠送的。”她如实回答。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建元帝面前称呼为母后,而是说的母亲。 她有意拉近距离,建元帝也察觉到了。 面上严肃的神色,有所缓和。 “当年,朕见过你母亲使用这把剑,还问过她这把剑叫什么名字,她说‘无名’。” 姜初月一怔,她不知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便道:“此剑叫青霜,是儿臣起的名字。” “青霜吗?”建元帝挽了个剑花道,“好名字,有名剑的气势。” 姜初月闻言,不知如何回答,大殿内一时陷入静默。 她扭头向窗外看去,天色已晚,心中思索着,不知驸马是否到家。 天边红日西沉,落日的余晖透过薄纱窗,照进殿内,在墙壁上,地砖上,留下斑驳的影子。 姜初月掉入到一片光影中,看不清前方的阴暗,连同父皇的身影,似乎也变得模糊, 目眩神迷中,她的眼睛开始变得不适,她不由得抬起手遮住。 没了视线,她听到了利剑的破空声,风穿过树叶的簌簌声,还有殿外禁军,盔甲上金属片的碰撞声。 原来用心发现的东西,竟比用眼睛看到的更多。 姜初月拿下手掌,建元帝刚好在她对面坐下,青霜被重新放在了桌子上。 “和亲一事,你有何看法?”建元帝看着她,面色平静。 姜初月微微怔愣,怀疑自己听错了,父皇竟然找她问国事。 建元帝看着她的表情,淡笑着问道:“怎么,祸害了朕的那么多藏书,就没有一点想法?” 说罢,拿起水壶准备给自己倒杯热茶。 姜初月见状,赶紧从他手中接过。 水雾氤氲,茶香清淡。 两人的视线被阻挡,她忍不住问道:“父皇为何要问儿臣国事?” “怎么,不敢说啊,还是没想法?”建元帝瞅着她,面上似是带着点嫌弃的意味。 姜初月无奈,不由得像儿时那样,撒娇道:“父皇,儿臣是问您正经的问题,没有玩笑。” “哼,这才像朕的女儿。”建元帝眼中瞬间有了笑意,苍老的面容上仿佛也有了活力。 “不过朕也没有玩笑,回答很是正经嘛。” 见从父皇的口中问不出什么,姜初月收敛神色,认真回答道:“父皇,儿臣以为和亲不妥。” 建元帝闻言神色不变:“说下去,为何不妥?” “父皇,儿臣以为国家的强盛,不应靠女子和亲。” “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和亲是最下等的策略,是朝廷别无他法之下,不得不采取的措施。” 她眼神明亮,言辞有力,将这些早已在心中,埋藏许久的想法,一一道出。 建元帝饶有兴致的看着她,对她的看法,提出质疑:“可和亲却可以避免生灵涂炭,使百姓免遭战火之苦,也能尽量减少人员伤亡,怎么能算是下策呢?” “父皇,北凉人有那么讲信用吗?”姜初月歪着脑袋,疑惑的看着他,“和亲就能保证不打仗啦?” 建元帝神情带着一丝笑意,像是要考验她似得,继续问道:“可若朝廷,并没有多余的钱粮,来供应打仗呢?” “如果是这种情况,那只能和亲咯。”姜初月眉头轻蹙,心中不禁思考,朝廷不会真的没钱了。 这般想着,她还是说道:“不过该打的战,仍旧无法避免,顶多是拖延一段时间,给朝廷喘息的空间。” 建元帝喝着茶,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姜初月说的话。 内容又转变到:“你此次赢了拓跋骏,按理朝廷是该给你授官的,你可有什么想法?” 姜初月嘴角扯起一个笑,她哪敢说什么想法,也不知父皇是不是试探她。 虽然上次说给她撑腰,但她却不敢当真。 父皇儿女众多,并不只有她一个,这看似深厚的宠爱,不知背后,会隐藏什么风险。 就像母后薨逝的那段时间,她从宫人口中听到父皇要将她送去行宫的消息时,她是不相信的。 她跑去父皇的宫中求证,可父皇并不见她。 瓢泼大雨从头顶倾泻而下,从里到外的衣裳,湿到可以拧出水来。 这座宫殿,她曾来过多回,那些平日里对她笑脸相迎的宫人,此刻全都换了一副神色。 他们冷眼旁观,窃窃私语,没有人来替她说一句话。 勤政殿大门紧闭,只有一句“陛下在接见朝臣,不方便见人,岁宁公主请回。” 可她从日初跪到半夜,却没有见到一个朝臣。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平日里疼她爱她的父皇,会是如此的绝情。 到她真正需要帮助的时候,勤政殿的门,踏不进来半步。 十二岁那年的夏天,她第一次感受到勤政殿外的青砖,是如此的坚硬。 感受到夏日的天气,竟然是这般灼热,暴雨是说来便来的。 上一刻晴空万里,下一刻就可能雷霆风暴。 如今父皇依旧如当年那样疼爱她,可她却不敢再把这份宠爱,放在心间。 没有人知道,她的膝盖在雷雨天气,会隐隐作痛。 她谁也没有说,就像她从长安离开的那天便知道,从今往后在这世上,她再也没有亲人了。 从此欢乐也罢,苦恼也罢,开心也罢,痛苦也罢,全都需要她独自承担。 那个爱她如命的母亲,终究消失在这重重宫阙里。 思及此,她神色难掩悲痛,低声道:“父皇,朝廷之事,儿臣不敢参与。” 虽然极力隐藏,可她突然变了脸色,还是被建元帝发现。 他放下手中的茶盏,皱着眉头问道:“如何是这副神情,害怕朕说话不算话?” 姜初月摇摇头,将心中的万千思绪压下去,只是道:“儿臣突然想到母后了,所以有些难过。” “你是你母后亲手养大的,想起她倒也正常。”建元帝看着窗外,“不过她若在世,定也不希望你伤心,所以开怀一点。” “还有朕在这儿,怎么没了母后,连父皇也不要了?” 姜初月抬起头,面上竭力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道:“自是要的,父皇永远是儿臣的父皇。” 听见她的话,建元帝眼中闪过一抹极淡的暖色,声音也显得更加平和:“今日你先回去。” 第68章 担心 从勤政殿出来,姜初月抬眸看去,太阳已经消失,只余下深浅不一的蓝色,遗留在天际。 几点星辰,在暮色中隐隐约约,一弯下弦月,静立在飞檐翘角之上,重重宫阙,在夜色中渐渐亮起灯盏,点点光芒,驱散黑暗。 狭长的宫道,幽深昏黄,姜初月的身影,在夜色中踽踽独行。 出得宫门才发现,街市上灯火璀璨,人头攒动,各种吆喝声、说笑声,陆陆续续传入耳中。 绛色灯笼在黑夜中轻微晃动,食肆门前热气氤氲,蜿蜒而上,不远处酒旗林立,高矮错落的赤色,在夜空飘扬。 姜初月刚走了两步,一抹银白的身影跃入眼中。 她愣在当场,心中喜悦一点一点蔓延,脚下好似生根一般,看着那身影,疾步朝她走来。 “殿下,虽已近夏日,但夜晚仍有寒意,别着凉了。”晏清时说着,把一件碧色绣梅花纹的薄披风,罩在姜初月身上。 她一动不动,任由面前的人给自己系上披风。 视线下移,看着这双书写锦绣文章的手,在眼前翻动,只觉心中有暖流滑过。 “不是让你回府吗,怎么回来了?”她声音柔和,那双桃花眼中,带着明亮的笑意,如满天繁星,惹人沉醉。 “担心你,所以过来看看。”晏清时眉目温柔,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 “饿了,带你去吃东西。”说完牵起姜初月的手,带着她朝前走去。 灯火辉煌中,他一袭银白色团花暗纹长袍,衬得身姿挺拔如松,如锦缎般的长发,用玉簪束起,神情带着清清浅浅的笑容,端的是翩翩君子,温润如玉。 姜初月没问要去哪里,只安静的跟着他。 她从没有过这样的体验,不知道目的地,也不用操心,只跟着眼前这个人便好。 心中莫名笃定,他一定不会让自己失望。 晏清时侧首,看到她温婉安静的模样,只觉胸臆之间,被热意充斥的满满当当。 没有人知道,这个连中三元,获得大齐独一份殊荣的男子,心中一直想的都是,选一良人相伴,余生和如琴瑟,便足矣。 “公子,你的夫人真漂亮,给她买支珠花。”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软软糯糯的声音,听得两人心软。 晏清时嘴角含笑,看着她手中的各色绢花,问道:“多少钱一个?” 小女儿伸出三个手指艰难比划着,口中却很清晰的说道:“六文钱,母亲说希望买绢花的人万事顺遂。” “殿下,可要挑选两个?”晏清时半蹲在小女孩跟前,仰着头问她。 他不确定这些宫外之物,殿下会不会喜欢。 “好啊。”姜初月毫不迟疑的应道。 说罢又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语气温柔:“记得回去告诉你母亲,就说有个人,很喜欢她说的那句万事顺遂。” “谢谢夫人,夫人您喜欢什么颜色的?” 小女孩将手中的竹篮,递到姜初月面前,扑闪着一双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姜初月从她的花篮中,挑选了两朵做成牡丹花样式的赤色绢花。 这花虽然没有宫中的精致,但也能看出来,制作的人非常用心。 尤其绢花中间的花蕊,做的十分逼真,倒是有几分巧思在。 晏清时见公主挑选好了,便从袖中拿出几文钱递给小女孩,并嘱咐她小心一些。 小女孩接过钱,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姜初月挑眉,看着手里的绢花问道:“我以为你会把她篮子中的绢花都买了,然后告诉她可以回家了。” “非也,我今日买了,她明日还是会出来的。”晏清时站在灯火中,眸光带笑,神情温和,“这是她的生活,我无法干涉,但我却不能天天买。” “所以?”姜初月瞅着他,知道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所以我们应当,追究问题的根源,这样,也许她就不需要,每天出来卖花了。” “比如这个小女孩,有没有可能她的母亲是一位独居的妇人,并且卧病在床,所以才会让自己的女儿出来售卖绢花。” 姜初月停住脚步,诧异的看着他:“你知道那个小女孩的身世?” “略知一二。” 看着她的神情,晏清时唇角轻轻勾起,眼中闪过细碎的笑意。 “好啊,清时,你和别人联合起来,糊弄本宫。”姜初月假装生气,脸上的笑意也一瞬间收敛的干干净净。 见状,晏清时轻咳一声,朝姜初月正正经经行了一礼后,说道:“娘子恕罪,为夫这就将其中内情一一道来。” 姜初月被他吓了一跳,见街上所有人都朝这边看来,脸色一瞬间变得尴尬起来,咬着牙道:“夫君啊,我们被人围观了。” 晏清时难得见到公主,还有这般窘迫的时候。 成婚这么久以来,他只觉得公主对什么人都很好,却又什么都不在乎。 公主府的金银珠宝,殿下倒很是舍得。 可若是论及真实性情,着实让人窥不见半分。 仅能探知一二的,也不过是那几次情动而已。 食色,性也。 他不知公主心中,到底对他有几分的情爱。 未成婚前,他只求此生,不要过得同父亲母亲一样。 成婚后,他竟然开始奢求,妻子的心中,只有他一人。 果然,人的欲望如同深渊,是永远也无法满足于的。 他正要开口,忽然斜刺里传来一个声音,“晏驸马,你是怎么惹岁宁公主生气了,要在大街上赔罪?” 姜初月闻声看去,是离他们最近的,一位卖胡饼的老伯在说话。 她不由得问道:“老伯,你认得我?” 那老伯却摇摇头道:“不认得,我认得他。” 说着指了指晏清时:“状元郎,并且还是连中三元,这事长安城没有人不知道的。” 看着那老伯自豪的神情,姜初月再次问道:“老伯,你既不认得我,怎么知道,我便是岁宁公主?” “老朽虽然没见过岁宁公主,但看到状元郎牵着你,并向你赔罪,便肯定你就是岁宁公主。”那老伯将一条分辨不出颜色的布巾,甩在肩膀上。 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得意:“你就说老朽说的对也不对?” 第69章 琴瑟和鸣 姜初月见他虽然衣着脏乱,却有几分见识,眼中划过一抹赞赏。 口中却仍旧问道:“老伯怎知,驸马牵的一定是岁宁公主,而不是别人呢?” 她这话将那老伯吓了一跳,身子朝后一扬道:“不可能,你肯定是岁宁公主。” “老伯为何如此肯定,我就是岁宁公主?” 听着两人的对话,晏清时在一旁快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一定是,别的不说,状元郎此人,老朽见过很多次了,他向来堂堂正正。” 姜初月哭笑不得,说了半天,原来竟是驸马人品贵重,得老伯如此相信,所以才肯定了她的身份。 她不由得笑着承认道:“老伯观察入围,我正是岁宁公主。” “哎呀,今日早上有喜鹊叫门,老朽就说会有喜事,原本来真有。” “公主驾临,老朽十分开心,公主一定要尝尝老朽做的饼。” 那老伯说着一拍大腿,就要给姜初月去拿自己烙得胡饼。 晏清时眼疾手快的将他拦住,说道:“老伯,今日我和公主还有要事,不便久留,改日一定品尝你做的胡饼,多谢老伯好意。” “哎哎哎……别走啊。” 晏清时忽略身后的叫喊声,带着姜初月快速离开。 转了个弯后,两人进到一家小店。 姜初月很少来这样的地方,她抬头仔细打量着。 进门不远处便是柜台,柜台里面坐着一位,约莫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正拨着算盘。 他穿着一身宝蓝色袍服,头上绑着两个发髻,抿着嘴角,看起来十分认真。 左边和右边,分别放着四五张桌子,此刻都已经坐满了人。 幽幽的香气,传到鼻尖,姜初月这才觉得自己真的饿了。 “小师傅,楼上可还有雅间?”晏清时走上前问道。 “有的,有的。”小男孩头也没抬的应了一声,又继续看着算盘。 口中还嘟囔道:“刚刚那句是什么来着?” 姜初月见他好像在算什么,两个手指头掰来掰去,可半天又不拨一下算盘,貌似是忘记了? 她眼睁睁看着晏清时,在那男孩的算盘上,来回拨动了几下,口中念了一句:“五去五进一,这样……” 然后那男孩,忽然就喜笑颜开,再没有刚刚被打扰的不满。 “原来是晏公子,我……刚刚没注意到,多谢晏公子指点。”那男孩抬起头,才发现是晏清时,眸中迸发出惊喜来。 立马从柜台后出来,正经向他行了一礼,道:“楼上有最好的雅间,我带你们去。” 说罢,‘噔噔噔’跑上楼。 姜初月看着他圆乎乎的身材,摇头失笑,倒是有两分可爱。 上楼才发现,雅间并不大,门口摆放着一座两扇屏风。 屏风上绣着兰草和翠竹,深浅浓淡,色泽鲜明,倒真有几分雅致。 绕过屏风,放置这一张八仙桌,桌上摆着茶盏水壶。 不远处白瓷细颈花瓶中,插着几支栀子花,清淡的香气,飘散在室内。 姜初月只觉得一天的疲乏,似乎也消散了许多。 不由得看着晏清时,称赞了一句:“好地方。” “殿下喜欢就好,先喝口茶,菜式一会儿便上。”晏清时见她喜欢,眉目也带着笑意。 “嗯,不用点菜吗?”姜初月疑问道。 晏清时解释:“这家店不点菜,掌柜每日做什么,客人就吃什么。” 她眨眨眼,还是第一次知道,竟然有如此特别的店。 姜初月今日对他有太多的疑问,先是那个卖绢花的小女孩,而后是烙胡饼的老伯,再是这个小男孩和这家店。 见他没有主动解释的意思,她也不打算问。 她觉得驸马要是想说,定是会自己说的,不必她像逼问一般。 晏清时正等着公主开口询问,可等了半天却不见她说话。 他看到公主眼中有好奇,不明白公主为什么不开口询问。 难道公主,真的对他的事,没有那么在乎吗? 凉意从心底蔓延,他紧紧捏住住自己的手,面上仍旧带着温和的笑意问道:“公主怎么不问我,刚刚发生的事?” 姜初月收回四处察看的视线,顺着他的话说道:“正等着驸马开口呢。” 原是如此,晏清时一瞬间心中凉意尽散。 目光直直看着她,柔声问道:“殿下想知道那个?” “先说说这家店。”姜初月想起刚刚进门时的那一幕,又道,“驸马原来还会打算盘?” 晏清时微微点头:“学过一点,这家店我来过很多次,因此和店里的掌柜熟识,刚刚那个便是掌柜的嫡子,平常就在店内帮忙,所以也认得。” 姜初月轻轻颔首,对他会拨算盘一事,仍旧不解,便问道:“你乃读书人出身,为何会去学习账房先生的活?” “顺手而已,不过是为了了解世上百业,读书最终是为了天下百姓,只有观百业,方知如何去做。”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阐述了他的人生志向,姜初月大为震惊。 一时间各种复杂的念头,涌上心间,她再次想起殿试前,映月楼那位学子的话。 “这晏会元早已尚公主,他诗写得再好有什么用,还不是要伺候公主,这辈子是没什么指望咯。” 姜初月怔在当场,心中寒意弥漫,让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耽误了一位,大齐的栋梁之才。 父皇为什么给她和晏清时赐婚? 好像至今她都不知道原因。 “可如今你成了本宫的驸马,注定你的心愿无法实现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可她觉得,必须要说。 公主的驸马,是成不了宰相的。 这是无法改变的事情。 除非…… 除非他们和离。 “人生的志向有很多种,殿下,我刚刚说的是未遇到你之前的志向。” 这一句始料未及的话,让姜初月不知如何是好。 沉默间,只听他再次说道:“遇到殿下之后,我的志向,便是希望和殿下,琴瑟和鸣的过一辈子。” 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后,姜初月眼中慢慢溢出笑意,心中也似乎拨云见日。 “过一辈子便罢了,还要琴瑟和鸣,驸马,你有点贪心了。” “那殿下会许我这点贪心吗?” 晏清时目不转睛的看着姜初月,不敢错过她面上,任何细微的表情,神情专注而又认真。 再次被这双满含情意的眼睛看着,她发现自己终于避无不可避。 可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并不知道。 第70章 悲悯之心 “遇到殿下之后,我的志向,便是希望和殿下,琴瑟和鸣的过一辈子。” 这句话实在太过美好,美好的有点不真实,美好的让她不敢去触碰。 她想起在勤政殿,父皇问她的话。 “你此次赢了拓跋骏,按理朝廷是该给你授官的,你可有什么想法?” 所有这些看似美好的东西,她都不敢去碰,她不知道这背后是深渊,还是毒药。 看着她面上恍惚的神情,晏清时心中一惊,他觉得自己是否太过着急,会不会让公主产生逼迫之意。 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遮住他眼中无法述说的情丝。 ‘咚咚咚’小二的敲门声传来,七八个菜鱼贯而入。 晏清时顿时松了一口气,他努力扬唇一笑,避开她的视线,笑着道:“这里的菜,味道都很不错,殿下尝尝。” 见他主动揭过刚刚的事,姜初月也如释重负。 听着晏清时向她介绍桌上的菜品。 当先一道名叫,金齑玉脍。 以鲈鱼为主料,搭配桔瓣为齑料,鱼肉被切成薄薄的片,色泽雪白如玉,贡桔色黄如金。 看起来十分不错。 第二道是叫珠联璧合。 是用江米链子与糟肉,一起联合制作的。 余下的还有腊羊肉、莲蓬鱼肚、金线油塔、粉鱼、樱桃酪、梨花羹等等。 有些宫中有,有些没有。 看着这些丰富的食物,她倒真的觉得饿了。 今日晏清时打发了伺候的侍女,只带了一个车夫,并没有其他人。 他柔声问道:“殿下喜欢吃哪一道?” 竟是打算亲手给姜初月布菜。 她略有诧异,但见他兴致兴致盎然模样,不忍心再次拒绝,于是指了指那道‘金齑玉脍’。 拿起筷子,品尝了一口,鱼片软滑鲜嫩,入口十分劲道,且有柑橘的清香,味道确实不错。 忍不住赞道:“余味无穷,不输宫中御膳。” 得到她的评价,晏清时顿时一扫刚刚的不快,笑得满脸开心。 姜初月不由得道:“我自己来,你也吃。” “今日由我服侍殿下,殿下不必客气。”他眨眨眼睛,难得有了一丝调皮的神色。 姜初月眉目间笼罩一层淡淡的暖色,停下筷子对他说道:“既是服侍于我,那便应该听我的。” “我让你用膳,你就得用膳。” “是,小生遵命。”晏清时拱手应承。 两人一边用饭,一边聊着刚刚的事。 “说说那个卖绢花的小女孩,是怎么回事。”姜初月说着,看向面前的樱桃酪。 青釉瓷盘内,盛放着殷红的樱桃,其上浇了乳酪,甜淡的香气扑鼻而来。 夹起一筷子放入口中,口味甜美,乳酪的饱满,加上樱桃的清甜,滋味着实不俗。 她不禁又吃了一口。 晏清时目光在那盘樱桃酪上停留一瞬,继而说道:“殿下,怎么不先问问那个卖胡饼的老伯?” “卖胡饼的老伯,我已经知道了。”姜初月轻轻一笑,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他定是听见了,我说的那句‘本宫’,然后又看到你,所以才说了那么一番话。” “那些话,既奉承了你这个状元郎,又让我也听得高兴。” “要是你不拦着他,收了他的胡饼,那从此以后,他是不是会打着本宫的名义,来做生意?” 晏清时身姿挺拔,端着面前的茶盏,笑得开怀:“殿下果然聪慧。” 姜初月拿手指点着他,笑道:“你呀,此等小事,就想考验我?” 给了他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便不再说话,吃着菜,等着他的下文。 晏清时夹了一筷子莲蓬鱼肚放入碗中,才娓娓诉道来:“卖绢花的小女孩,她的情况,就如我的那样。” “她的母亲独居,并且久病在床,不能起身,只能做一些饰品,让女儿售卖出去,用来支撑生活。” “她的家人呢,为何会独居?”姜初月停下筷子问道。 “她婆家人把她赶出来了。” 姜初月听他的语气有些悲哀,便夹了一筷子菜给他,示意他不必难过。 “她嫁入婆家后,只生了这么一个女儿后,便再未生育。” “后来她生病了,她的丈夫又和一位富贵人家的娘子搭上线了,所以她就被扫地出门了。” “她婆家人,生怕那娘子不喜,就干脆将她的女儿也一并赶出来了。” “我原先每月都会派人,去接济她们一些钱财。” “可她母亲,是个很有骨气的人,虽然卧病在床,但却不受嗟来之食,估计是担心我们打她女儿的主意。” 说到这儿,他叹了一口气,微微停顿了片刻,饮了一口茶。 姜初月目露疑惑,问道:“她卧病在床,又带着一个女儿,是如何生活的?” “为何不去找她的娘家人?” “殿下应当也猜到了,”晏清时给她也添了些热茶,才道,“她的父母已经去世,有一个妹妹和两个兄长,都各自成家。” “她的妹妹,生活过得也并不好,每月都尽量接济她们一些,但有时也接济不了。” “她的两个兄长和嫂嫂,并不愿家中多两张吃饭的口,所以谁都不想管她。” “不过,倒把她祖父母,年轻时住过的一间茅草屋,给了她们,所以她才有一个安身之处。” 听着他的叙述,看着面前的佳肴,姜初月顿时有些食不下咽的感觉。 便未再动筷,一直喝着茶。 晏清时神色有些无奈的说道:“她不接受钱财的帮助,我便在回春堂留了些银两,让大夫在她拿药时,给她一些好点的药,等没了,再来找我。” “如此他们日子应该也过得下去。” 姜初月淡淡一笑,白皙的手指晃动这手里的茶盏,说道:“怕不止,仅仅这些,她们不一定能活得下去。” 晏清时闻言,眉眼间倒是有了笑意,眸光温柔的看向姜初月道:“什么都瞒不过殿下。” “我寻人给她们那里的里正,打过招呼,所以平日没有人敢欺负她们,这样以来也算勉强可活。” 姜初月摇头,面色沉静的说道:“哪里是瞒不过我,分明是你有一颗悲悯之心,我顺势猜到了而已。” “这世间女子生活艰难,若没有一定力量的庇护,单凭己身,怕是很难生存。” “殿下对世事洞若观火。”晏清时说着,注意到她再未用饭,心中也猜到了些许。 于是不再提这件事,招呼她再用一些。 第71章 一辈子的殿下 等两人用过饭,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 今日一天忙碌甚多,姜初月也已经疲乏。 回到府中,洗漱过后,便沉沉睡去。 翌日,朝阳初升,金色的光芒,照耀大地,群山碧绿,飞鸟结伴。 庭院中鸟雀‘叽叽喳喳’,惊动枝头的绿叶,‘簌簌’作响,海棠花密密丛丛,风一吹,如海浪翻涌。 元香一大早,剪了好几支花,放在屋子内,好让殿下一醒来便能看见。 今日并不休沐,晏清时如常起来,去了衙门。 临走前,问过侍女,知道公主还在休息,嘱咐她们不要打扰,便出门去了。 姜初月这一觉睡得很是满足,战胜了北凉人,她心下还是喜悦的。 只是这喜悦没有保持多久,碧彤就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殿下,今日一早,长安的大街小巷流言满天飞,都在议论,说是北凉人看上了您,点名让您去和亲,陛下已经准许了。” 听见这话,姜初月神色顿时冷淡下来:“陛下什么时候准许了?” 碧彤小心觑这自家公主的脸色,回道:“这只是民间百姓传谣。” 姜初月停顿片刻,拿起一支红宝石雕凤头钗插在发髻上,又从妆奁中,取出一对银累丝耳坠,戴在耳朵上。 待一切收拾完毕,见没有不妥后,才扶着侍女的手,来到水榭中。 如今夏初,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姜初月便将日常用膳,庶务处理等事宜,搬到了这里来。 水榭正对面,是一片荷塘。 绿油油的荷叶,层层叠叠铺满水中,几朵菡萏静静伫立,蜻蜓飞来飞去,水风拂过,凉意扑面而来。 碧彤一直跟在姜初月身后,等着她问话,殿下不说话,她也不敢贸然开口。 水榭中一片安静,只有鸟雀的声音,或远或近的传来。 姜初月思忖着,这件事昨日父皇就已经,当面拒绝了北凉人的要求。 不明白为什么,今日又会传遍长安。 “去问问京兆府的人,流言是从哪儿,最先传出来的。”姜初月冷声吩咐道。 碧彤应了一声,转身去办。 北凉人求娶她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少,怕是不好排查。 不过她也没有多担心,昨日父皇态度明确,不可能再反悔的。 倒是北凉的使臣来到长安,时日不短了,近些日子,该是要回去了。 午间,晏清时匆匆回来。 她正躺在水榭的摇椅上闭目养神,面上盖了一方帕子。 迷迷糊糊间,感觉面上的帕子,被人揭了去。 她睁开眼,就看到晏清时,一身官服站在她面前。 她嗓音沙哑的问道:“你怎么回来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晏清时今日在衙门,听到这消息后,内心焦急,一直等着,好不容易等到午间,匆匆忙忙就赶回来。 结果看到她躺在椅子上,睡得正香,心下松了口气。 刚想去掉她面上的帕子,将她抱去屋内睡觉,谁知她又醒来了。 还用那样一双布满水汽,柔软无辜的眼神看着他。 晏清时只觉自己的心跳得很快,他深吸一口气,问道:“殿下,怎么睡在这里?” 姜初月见他发丝散乱,神色渐渐清明,只是身上被太阳晒的暖意融融,舒服的她不想动。 “我晒晒太阳。”说着又动了动身体,让自己找到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 “你还没说,你怎么回来了?” 晏清时蹲在她跟前,看着她迷蒙的双眼,摸了摸她的手,并不冰凉,这才轻声道:“无事,我就是想看看殿下。” 姜初月听后从薄毯中伸出手,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抚过,又停留在那张殷红的薄唇上,便不动了。 晏清时心如擂鼓,什么也明白了。 他不知自己是该开心,还是不开心。 开心的是,自己还有这副皮囊,让殿下满意。 不开心的是,若自己没有这副皮囊,殿下还会多看他吗? 想到这儿,不禁有些挫败。 想他自诩读了不少书,可怎么就搞不定面前的人呢。 他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她究竟想要些什么? 或许他们该聊一聊了,他斟酌着。 努力压下心中翻腾的思绪,晏清时轻轻握住姜初月的手,又一根一根掰开,直到两人十指相扣。 发间的青丝滑落下来,挡住了外面的日光。 头顶上俊俏的容颜,一寸一寸压下来,姜初月红唇微张,伸出另一只手,在他的侧脸脖颈轻抚,触手的肌肤温热柔滑。 唇瓣相接,无声的气息弥漫,姜初月桃花眼半阖,眸光静静注视着面前紧闭双眼的人。 熟悉的墨香,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她沉浸其中,身体不禁从摇椅上轻轻离开。 一只手落在了她的后背,一瞬间她惊醒过来。 晏清时有所察觉,缓缓抬头,将两人的距离,分开了一些。 目之所及,都是面前的人。 见她唇瓣娇嫩水润,双眸朦胧,眼尾红晕弥漫,如山间薄雾,又如正盛得桃花。 托住她身体的手,似乎变得灼热。 他不敢动,慢慢低头,再次在那张唇上轻啄一下。 气息交融,他附在她的耳旁,徐徐说道:“殿下,我抱你回去休息,好不好?” 姜初月迟疑刹那,还是点了点头。 身体腾空,她缩在这人的怀中,动也不敢动。 元香端着一盘樱桃毕罗进来,乍然看见驸马抱着公主。 霎时又惊又羞,赶忙退了出去。 将外间守着的一众丫鬟,也打发了出去。 晏清时视线在她身上扫过,又疾速收回。 他脚下步伐平稳,抱着姜初月,将她放在雕龙凤呈祥的架子床上。 这个地方,他还是第一次进来。 视线略一扫过,见都是公主日常的布置,也就不再多看。 晏清时坐在床边,并没有其他动作。 姜初月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默不作声的看着他 晏清时倾下身子,抚摸着她的面容,一字一句道:“殿下,我知道你没有做好准备,我不会逼迫你的。” 说着他轻舒一口气,双眼看着她,十分认真的说道:“我们有一辈子那么长,我是个贪婪的人,希望殿下所有的一切都属于我。” “好不好?” 听着他这般真挚的话语,姜初月如同受蛊惑一般,情不自禁的点头。 这世上真情最动人心。 终于得到她肯定的答复,晏清时素来温雅自持的面容,一点点变化,喜色藏也藏不住。 他低头在她眉心印下一吻,虔诚的说道:“我要你做我一辈子的殿下。” 第72章 谣言 “我要你做我一辈子的殿下。” 这句话一遍一遍,在她的脑海中回荡。 晏清时已经走了许久,姜初月躺在床上睡意全无。 她不由得问自己,他们真的能有一辈子吗? 思索半晌,仍旧没有答案。 碧彤从门外进来,看到床上怔怔出神的殿下,犹豫片刻,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可姜初月早已发现了她的气息,眸中的迷茫瞬间收敛的干干净净。 她从床上坐起来道:“可是有什么结果?” 碧彤一边服侍公主穿鞋,一边回道:“京兆府的人说,他们正在彻查,如有结果了,会第一时间前来禀告。” 说着拿起一旁的衣裳,给姜初月穿上。 “殿下,还有个消息。” “什么消息?” 碧彤拿起披帛给姜初月穿戴好,这才道:“宫中传来消息,陛下拒绝了和亲。” “哦,拒绝了?”姜初月转身看着她,视线停留在她的面容上,“那北凉人是何反应?” “拓跋余借此提出要求,希望陛下同意,大齐和北凉,互通商贸。” 姜初月走出门外,看着日光渐渐西去,伸手遮在额前,在院中瞅了瞅道:“互通商贸是利民的好事,陛下应当不会拒绝。” “是,正如殿下所料,陛下同意了,已经交由礼部,商议制定具体的细则。” 姜初月临水而站,看着风从荷叶间穿过,带起绿波荡漾。 她的声音在风中,坚定而沉静。 “以后你专门盯着这些消息,府中的的事,你不要参与了。” “是,殿下。”碧彤看了一眼姜初月的背影,低声应道。 元香听见公主醒了,又重做了一盘樱桃毕罗,端过来。 透明的外皮,鲜红的内里,看着十分可口。 还有一壶新泡的湖州紫笋。 姜初月刚一坐下,就闻到了淡淡的茶香,笑着道:“还是元香贴心。” 拿起一旁的点心品尝了一块,入口绵软香甜,忍不住赞道:“元香,你做点心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说着招呼她们两人道:“你们也尝尝。” “嗯,真的好吃,元香你真厉害。”碧彤率先咬了一口,夸赞道。 元香害羞的咬了一口,又看了看姜初月,才道:“奴婢没有别的本事,就喜欢弄些吃食之类的。” 姜初月轻轻颔首:“有一两个爱好,也是不错的。” 说罢又道:“对了,我正好有事给你说。” 听见公主有吩咐,两人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静静候着。 “从今天开始,府中的事务,不用给碧彤安排了。” “只留一些,我身边不太要紧的事便可。” “除此之外,再提拔一个贴身侍女。” 元香点头应声,问道:“殿下可有合适的人选?” 姜初月沉吟片刻,想起那个圆圆脸的姑娘,便道:“就蕊珠,你觉得呢?” 元香笑着道:“奴婢认为可以,蕊珠她性格稳重,做事利落,是个可靠的人选。” “好,那就蕊珠。”姜初月拍板决定,“如今你们俩,再加上听雨和蕊珠,我身边正好四个贴身侍女,如此也够了。” “是,殿下要见见蕊珠吗?”元香行礼问道。 “见见。” 不一会儿一个圆脸的侍女进来,她低着头,让人看不清面上的神色。 不过行走间,步伐不乱,给姜初月行礼的规矩,也是一丝不差。 想来应当和元香所说的差不多。 “蕊珠,殿下今日提拔你为贴身侍女,以后你要好好服侍殿下。”元香站在一旁,把姜初月刚刚的决定说了一遍。 蕊珠眼中闪过惊喜,抬起头看了姜初月一眼,立刻跪下磕头道:“奴婢多谢殿下,奴婢以后定尽心尽力,不让殿下失望。” 姜初月臻首轻点,说道:“起来,往后凡事仍旧和元香商量。” “是,奴婢知道了。”蕊珠低头应道。 安排好了贴身侍女的事,门卫来报,京兆府的人求见。 “请他去正堂,我稍后就到。” “是,殿下。” 姜初月扫了一眼自己身上,见没有什么不妥,才起身去了正堂内。 没想到来的竟然是个熟人。 “赵都尉,又见面了?” 姜初月面容带笑,缓步进来,在上首坐下。 一旁的侍女见状,立刻上茶。 赵都尉不自然的笑了笑,拱手行礼道:“对不住殿下,现下京兆府内人手不足,再加上刺杀您的那个案子是臣负责,所以府尹干脆把这件事,也交给臣了。” “那也好。”姜初月神色平静,理了理胳膊上的赤色云锦披帛。 “不知今次谣言事件调查的如何?” 赵都尉迟疑着,再次行礼道:“已经有些眉目了,只是……” “只是什么?”姜初月似笑非笑看着他,“你都到我府上了,还有什么话不能讲。” “是……是宫里的人。”赵都尉擦了擦额头的汗,神色略带惭愧。 “然后呢?”姜初月喝着茶,头也未抬。 赵都尉小心的觑她一眼,才道:“至此消息断了。” “断了?”姜初月放下茶盏,看着他道,“所以你们是查不了宫里的消息了?” 赵都尉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 “本宫知道了,赵都尉,请回。” “是,臣告退。”赵都尉闻言心里松了一口气,立刻行礼告辞。 送走了人,碧彤不解的问道:“殿下,宫里的人怎么会散播这样的谣言?” 姜初月丝毫不意外,皇宫是整个天底下最复杂的地方。 “他只说是宫里的人,但宫里的主子那么多,具体是谁,并不知道。” 姜初月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向门外。 “这件事情,我大概知道是谁。” 碧彤惊讶极了,跟在姜初月的后边,想知道是谁。 但姜初月并没有告诉她,只是问道:“北凉使臣,何时回去?” “就在这几天,很快了,等通商的事情商定好以后,北凉的使臣估计就该走了。” 碧彤说着,又想起来,殿下还未安排流言的事要怎么办。 于是又跟了上去。 姜初月摆摆手,告诉她:“暂时不用管,过两天就会平息了,不会造成什么大的影响。” “殿下,你怎么知道?” 姜初月笑着,在她脑袋上一点,“我知道的多了,忙你的去,别瞎打听。” 碧彤摸了摸被点的地方,默默的去做事,不敢再问。 第73章 调度之权 谣言的事,过了几日,当真渐渐平息。 因此,谁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倒是姜初月被刺杀一事,最终只查到是一个江湖组织。 但那个江湖组织,神秘莫测,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总堂在哪儿。 听说平常是通过一个中间人,来接受任务。 可那个中间人,也死了。 到此,消息再次中断。 姜初月听到这儿,沉默不语。 打发了京兆府的人,独自坐着。 晏清时陪在她的身边,看着她的神色,眼中滑过担忧,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说道:“殿下以后出门多带几个人。” 姜初月从沉思中回神,看着他问道:“你身边有没有会武的人?” 晏清时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摇头说道:“并无,不过我想他们针对的是殿下,于我应该是无碍的。” “你现在是我的驸马,焉知他们对付不了我,不会选择对付你。” 姜初月从椅子上站起身,看着窗外。 夏日骄阳似火,碧玉般的荷叶上,滚动着颗颗水珠,亭亭玉立的荷花,竞相开放。 微风习习,荷池泛起波澜,粉白的花朵随风摇曳,仿佛在翩翩起舞。 晏清时听罢她说的话,一时也不好反驳。 姜初月又道:“我让碧彤给你找个有武艺的人,放在身边,这样我也放心一些。” “如此也好。”晏清时没有拒绝,殿下关心他,他十分开心。 两人正说着话,侍卫来报,瑞王殿下来访。 姜初月讶异,瑞王兄还从没有来过她的公主府。 自从上次调查春汛一案回来以后,他就被父皇委派了各种任务,听说是忙的脚不沾地。 “瑞王兄,什么风把你这个大忙人吹来了?”姜初月站在门口迎接他,口中还不忘调侃。 瑞王一袭青色锦袍,绣着飞禽纹样,头发用玉冠束着,手中拿着一把折扇,便扇便说道:“怎么不欢迎我?” 他眉头轻挑,俊秀的面容上带着打量,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才道:“看不出来,你这小身板,能一刀斩杀四人,还赢了拓跋骏。” “我这小身板,怎么了?”姜初月看看自己,又看看他,不服气的说道,“皇兄可要试试?” 瑞王立刻摆手说道:“还是别了,你皇兄我是斯文人,不打架。” “见过王爷。”晏清时找到机会,行礼请安。 他们两人说说笑笑,不好打扰。 “晏驸马不必多礼。”瑞王折扇轻抬,示意他起身。 说完,又在庭院中,环顾一圈。 见院中,花草树木甚多,一丛一丛,各不相同,看起来每季都有鲜花盛开。 他不禁赞叹道:“还是三妹妹这里好啊,跟你一比,我那里简直是茅室蓬户。” 姜初月扶额无语道:“皇兄,你这话,父皇知道吗?” “呃……”瑞王语塞,尴尬的笑了两声道,“我只是打个比方,打个比方。” “三妹妹,不要这么较真嘛。” 说罢,拿着扇子招呼姜初月道:“走走走,屋内说,太阳这么大,本王都要被晒化了。” 姜初月和晏清时互相看了一眼,跟着他进屋,蕊珠和听雨,一个上茶,一个上点心。 等两人退出去,室内一时安静下来。 瑞王也没了刚刚嬉笑玩闹,而是换了一副端方有礼的君子模样。 他开口就放出一个天雷:“辽东的刺史被斩了。” 姜初月神色一顿,片刻后问道:“这么说,辽东春汛都是刺史的原因?” “是也不是,这辽东的刺史,姓于,刚调任过去一年。” 瑞王喝了一口茶,继续摇着手里的扇子道:“说起来,这于刺史也算是清廉,只是性情太过耿直,为官又欠缺一些能力,拢不住辽东的大小官员。” “这么说,是有人看上了那个地方,而于刺史成了一根碍眼的刺。”姜初月声音淡淡的说道,她神情平静,让人看不出端倪。 “说的没错。”瑞王点头道。 “那辽东决堤一事,到底是什么情况?”晏清时听了半天,这才问道。 瑞王闻言,视线落在他身上,神情意味不明。 沉吟一番后,他才道:“伤亡并不严重,但我们从于刺史的家中,搜出了大量的官银,和关于重修堤坝的账本。” “而且偷工减料,欺上瞒下,是陛下不能容忍的,也是朝廷律法不能容忍的。” “所以于刺史就被押解回京斩了。”姜初月接话道。 “那如今接替于刺史的人,又是谁?” “或者说是谁的人?” 瑞王看着她,面上带了一丝神秘的笑意道:“关于这人选嘛,三妹妹应当是知道的。” 姜初月眨眨眼,看着他,果断摇头,说道: “皇兄,我又不上朝,我从哪里知道呢?” “你有几个皇兄,还用问吗?”瑞王一副她明知故问的样子,隔空在她的脑袋上点了一下。 “哦~”姜初月淡淡的说了一个字,便不再吭声。 瑞王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说什么呀,瑞王兄?”姜初月面露不解。 “嘿,你这丫头,我都听说了。”瑞王着急道,“你和北凉拓跋骏比武赢了以后,陛下要给你封官的,可朝臣不同意,你也就拒绝了。” “可事后,陛下却赐了你禁军的调度之权。这可是,我们都没有的。” 姜初月语气淡然,丝毫听不出来异样:“赐就赐呗,难道我还真能去调动禁军不成?” “调不调动是一回事,可有没有又是另一回事。”瑞王使劲扇着扇子,看起来十分燥热。 “瑞王兄,你要是想要,我可以禀明父皇,把这调度之权给你。”姜初月看着他,慢吞吞的说道。 瑞王断然摇头:“我可要不起,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语毕,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好道:“好了,你不想说,那我走了。” 他不过是想问问,她对端王设计此事的看法而已。 姜初月沉默少顷,看着他还是说了句:“保住自己,其余的别管。” 瑞王脸上立刻有了喜色,也不管晏清时是什么表情,摆了摆手,潇洒的离开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晏清时不解。 刚要开口,姜初月就说道:“瑞王兄想保护他母妃性命,认为我深受父皇宠爱。” 简单的两句,他什么也明白了,站起身将她拥在怀里。 虽然两人还没圆房,但姜初月如今已习惯他偶尔的拥抱。 第74章 避暑 盛夏的天,越发的热,空气仿佛凝固一般,骄阳炙烤着大地,热浪无处不在。 朝廷已经决定,去瑶华行宫避暑。 可就在这个档口,姜初月却病了。 不知是贪凉的缘故,还是什么,在一场大雨后,她就发起了高热。 建元帝派了宫中御医过来,姜初月的高热才渐渐下去,可身体依旧虚弱。 她刚刚喝过药,有点精神了,才吩咐道:“给父皇说,我是去不了瑶华行宫了。” “公主,陛下他们已经走了,临走前派人传话了,让您留在长安,好好养身体。”福宝躬身说道。 他是姜初月新近提拔上来的一个小宦官,年龄也不过十六岁,长得很是清秀,为人做事也非常机灵。 因身边都是侍女,有些时候,做事不是很方便,于是就提拔了他。 “是谁留下了?”姜初月淡声问道,生病让她没有什么活力。 心想着父皇离去前,她也没有进宫送别。 晏清时给她额上换了一个帕子,柔声说道:“是瑞王殿下留下了,宫里贤妃娘娘也留下了。” 说完,握着她的手,满脸心疼。 忍不住又劝道:“殿下别操心了,你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姜初月点点头,眸光微转,看向屋内侍候的人,见她们脸上都是汗珠,甚至脖颈处的衣服都湿了。 于是便摆摆手道:“你们都出去,我想安静的睡一觉。” 天太热,她又生病,房间内是没有冰块的。 见所有人的都出去了,只有晏清时没有走。 姜初月摸了摸他的面容,道:“如此热的天儿,我不能用冰,你也出去乘凉去,不用守着我。” 晏清时果断摇头,伸手摸了摸她的寝衣,发现已经一片濡湿,便低头询问道:“殿下,你的衣服一片潮湿,让人给你换一件干爽的。” 姜初月点点头,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不是药起了作用,她眼皮渐渐有点沉重,抬不起来。 晏清时唤了元香进来,快速给姜初月重新换了一套寝衣和被褥,这才让她睡下。 见她睡着了,晏清时吩咐人守好,也去换了身衣服。 他刚换好衣服,就听侍卫来报,瑞王殿下来了。 瑞王手中的扇子都快扇冒烟了,见到他一边说着天气怎么这么热,一边问姜初月的病情如何。 二人坐在凉亭中,侍女很快上了茶来。 晏清时眉头轻皱,想起姜初月虚弱的模样,不由的心疼道:“好一点了,只是身体依旧虚弱,御医说需要静养。” “嗯,你让人仔细伺候着,尽快好起来才是,这大热天儿的还生病,也真够遭罪的。” 晏清时点头应了。 又说了几句话,瑞王侍从带着药材和瓜果才跟来。 整整好几筐,都是时下最新鲜的,什么西瓜、桃子、葡萄、梨等等,品种也不少。 “这些水果味道都还不错,留着给三妹妹解解闷。” “还有这些药材,能用上的都尽管用,缺什么就找人来告诉我。” “多谢瑞王殿下。”晏清时眸中闪过讶异,没想到瑞王会送来这么多。 先前他对瑞王的了解并不多,只知道他擅长书画,是个儒雅的王爷。 近些日子他频频来公主府,说了不少朝中的事,今次殿下生病,又送来不少吃的。 晏清时心中对他只有感激。 坐了半天,姜初月没有醒来的意思,他便起身告辞。 晏清时亲自送走他后,吩咐人拿了几本书,在殿下的房间内,一边看书,一边等她醒转。 他坐在窗前,窗户全部开着。 放眼看去,满池绿波中,点缀着亭亭的粉色,徐徐清风,穿过湖面,丝丝缕缕凉意扑面而来,倒也觉得舒服。 不知过了多久,姜初月才幽幽醒转。 她刚醒来,就看到了坐在窗前看书的晏清时。 因着这些日子,她病了的缘故,晏清时向朝中告假,留在府中照顾她,并没有去衙门点卯。 他今日穿了一身银白色修墨色竹纹的长袍,三千青丝只有一个同色的发带绑着,看起来放松又简约。 几案前除了书,便只有一杯清茶。 茶估计已经冷了,没有热气。 俊秀的侧脸,和窗外的荷花相映照,也不知到底是哪个更雅致一些。 她瞧得出了身,脑海中思绪翻腾,一会儿想到已经逝去的母后,一会儿又想到她和晏清时能不能有未来。 并没有注意到,晏清时已经走过来了。 直到额头传来温热的触感,她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一双明媚的桃花眼,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变得黯淡无神。 晏清时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印下一个吻,柔声道:“殿下要尽快好起来。” 元香做了水果酪,糕点,还有一碗鸡汤素面,几碟下饭的小菜端进来。 “刚刚瑞王殿下来过了,送了好多水果过来,他本来是想等你醒来的,没等到又回去了。” 晏清时说着,给她穿好衣裳和鞋袜,扶她在椅子上坐下。 “是吗,瑞王兄都拿了什么?” 闻着饭菜的香味,她难得有些饿了。 元香将登记好的册子拿过来给姜初月过目,她大概扫了一眼,眸中略感惊讶,也是没想到,瑞王兄会送来这么多。 “你要一起用一点吗?”姜初月看着晏清时问道。 “我吃点水果酪,陪着殿下。”晏清时说着,将她的滑落下来的发丝,别到耳后。 “好。”姜初月应了一声,将水果酪拿给他一碗。 从两人的关系,更近一步后,便很少让侍女,在旁伺候。 关于两人的事,都尽量自己做。 渐渐地倒也习惯了。 用过饭后,才渐渐觉得有了点力气。 看着窗外的满池荷花,她不由得有些向往,这几天都没怎么出门。 姜初月看向晏清时问道:“我们出去走走。” 晏清时有点担忧,摸了摸她的额头道:“殿下,要不我们请御医来复查一遍,没问题之后,再出去也不迟。” 姜初月眨了眨眼睛,虽然不太情愿,但知道是为了自己好,只好答应下来。 宫里的御医来得很快,仔细把过脉后,说道:“公主已经无碍,臣再开几副药,喝完便可痊愈。” 晏清时一听,才放下心来。 这些日子,殿下生病,他也跟着着急不少,总算是听到好消息了。 第75章 惊变 夜漆黑一片,盛夏的天,说变就变,白日里还是艳阳高照,晚上就阴云密布。 万千星辰,看不见一点踪影,明月不知躲到了何处。 长安素来有宵禁,街道上万籁俱寂,除了树木的沙沙声,再听不到什么。 忽然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街道上响起,负责巡街的侍卫,立刻寻找声音的来源。 转过弯,就看到一个士兵,手持令牌,倒在瑞王的门前。 他声音粗喘,气息不稳,一只手快速的拍着大门,边拍边喊道:“紧急军情,紧急军情。” 门前灯笼照在他的脸上,昏黄晦暗的光下,显出一张血红又狰狞的面孔来。 “瑞王殿下,紧急军情,开门啊~” “快开门,紧急军情。” 不一会儿,瑞王府厚重的朱红色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他迅速爬起来,看了一眼身后的禁军,说道:“我有紧急军情,需要求见瑞王。” 巡街的正好是裴将军,他翻身下马,抓住这个人的衣裳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快说?” “打过来了,他们打过来了,我要求见瑞王。”那士兵说着,就要朝瑞王府内走去。 “谁打过来了,什么意思?” “不,不知道,我要找瑞王。” 守门的侍卫,早已经进去通报。 不消片刻,瑞王房中的灯火亮起。 瑞王披着衣裳,推开门出来。 他看着院中一群禁军的人,不解的问道:“裴将军,怎么回事?” 如今陛下去了瑶华行宫,长安主事的便是瑞王。 也无怪乎,他们大半夜的都找来这里。 裴士之拱手行礼后说道:“启禀殿下,末将也不知,这人手持令牌,说是……” 他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说,谋反这样的事,听着实在有些陌生。 可那个士兵,已经等不及,他走上前,行了一礼,拿出手中的令牌,说道:“瑞王殿下,我们将军,让卑职给您传信,有人打过来了,距离长安只有一百多里了。” 瑞王神色骤变,面上的震惊无法掩饰的暴露出来,他急切的抓住士兵的胳膊,质问道:“谁打过来了,到底怎么回事?” “好像是宣王,但天太黑了,将军说无法确定。”士兵跪在地上,面色焦急不已。 他忍不住抓住瑞王的袍服下摆,说道:“瑞王殿下,您快拿个主意,现在要怎么办?” 瑞王一把拿过他手中的令牌,一眼认出,是守城将领的。 他不敢置信,放在灯火下仔细端详着,反复确认,令牌是真的。 宣王反了! 所有人的心中,冒过这个念头。 裴士之等人已经变了脸色,纷纷立在院中,不敢说话。 前些日子,陛下离开长安的时候,带走了大部分禁军和朝臣。 留下的不过只有两万多,以及部分大臣家眷。 如今的长安说是一座空城也不为过。 “立刻,派人去瑶华,禀告父皇。”瑞王拿着这块令牌,双手不停地颤抖,“记着多派几个人,分批去,不要一次性都去。” 从小到大,他哪里经历过军中之事。 一时间,只觉得脑海中乱麻一团,不知该如何是好。 沉默无声的蔓延开来,看着面前一双双,等着他拿主意的眼睛,他竟不知该说什么。 天空中突然一声惊雷炸响,所有人都抬头看去,一道闪电划破浓黑的夜,恐惧在心头笼罩。 平地起了一阵狂风,庭院中的兰花,被风吹的东倒西歪,娇嫩的花瓣,落了满地。 忽然间,他想起了一个人。 厉声说道:“来人,去给岁宁公主传话,不,不行……” 说完,又反悔道:“本王亲自去。” 急匆匆进去更衣后,出来对那个士兵道:“回去告诉你们的将军,就说本王知道了,让他守好城门,务必不能放一个人进来,否则提头来见。” 那士兵应了一声,翻身上马后,朝城门口奔去。 黑夜里,马蹄声在街道上分外清晰。 瑞王也翻身上马,看着禁军的人,急急忙忙说道:“裴士之,管好你手下的人,要是有人作乱,决不轻饶。另外,盯着些其他人,有什么异动,立刻来报。” 说罢,也不等他回应,就狠狠拍了一下马屁股。 马儿如离弦的箭一般,直直朝姜初月的公主府而去。 姜初月因为生病的原因,最近睡得都比较早。 但作为习武之人,她的警惕性,从来没有降低过。 迷迷糊糊之间,只听得一阵嘈杂的声音。 刚让守夜的侍女点了灯,门就被‘啪’一声推开。 剧烈的动作,震得门板来回晃动。 鞋子还未穿好,就看到瑞王兄,一身狼狈的出现在她的屋子内。 那个平日里,总是一身青衣,喜欢玉冠束发,手拿折扇的风流人物。 此刻发丝凌乱,只用一根簪子挽着,衣裳也皱皱巴巴,手中还拿着一把剑。 她心中一惊,站在床前没有动,眼睛余光却看了一眼,挂在床边的剑。 瑞王上前走了一步,恍惚间发现她穿的是寝衣,顿觉不妥,又后退一步,声音颤抖着说道:“三妹妹,宣王反了。” 姜初月嘴巴微张,似是没有听清他说的什么。 瑞王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他又上前走了两步,停在她的面前,重复了一遍:“三妹妹,宣王反了。” “你确定吗?” 晏清时进来时,就看到瑞王突然出现在公主房中。 还手持一把剑,身形狼狈。 他快步走上前,挡在姜初月面前,冷声问道:“瑞王殿下,你深夜执剑来此,是为何事?” 瑞王目光一转,这才发现,他们两人竟然不睡在一个房间。 “你们分房而居?”他指着两人问道。 姜初月拍拍晏清时的腰身,示意他让开。 “现在不是关心我们的时候,你说清楚,宣王反了,是什么意思?” 晏清时俊秀的脸上,浮现骇然之色,他瞪着双眸看向姜初月。 这个消息对每个人来说,都异常震惊。 实在是长安已经太平几十年了,从来没有发生过战乱。 一夕之间,骤变陡然而生。 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守城的将领来报,有人打过来了,距离长安只有一百多里了。” 瑞王说着,将那块令牌拿出来。 金属冰冷的色泽,在暗夜中泛着微光,姜初月双手倏然握紧。 “来人,更衣。” 她沉静的声音,划过每个慌乱的心头,似是带来了希望。 所有人都站在门外,如热锅上的蚂蚁,眼神不断地朝房门看去。 第76章 喊话 黑夜愈发的浓厚,如泼墨一般,看不见一丝亮光。 街边的灯烛,在风中摇摇晃晃,透着微弱的光,照亮一小截路。 茶肆酒楼,药堂食铺,关闭的严严实实,看不见一丝人气。 长空之上,雷声滚滚,闪电劈开夜幕,留下让人心惊的亮光,顷刻间又消散。 “可派人禀告父皇了?”姜初月催动着马匹,朝城门奔去。 沉稳的声音,清晰的传到瑞王的耳中。 他心下稍安,大声回道:“已经安排好了。” 姜初月闻言不再说话,一行人在城门前,纷纷停下马。 火把照亮每个人的面孔,或是惶恐,或是不安,或是不解。 晏清时看着她,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城楼,暗色的披风,在夜空划空,像惊慌落在心间,久久无法抹去。 他跟在瑞王身后,想起白日里,他摇着画有山水的折扇,指挥家中的下人,将一筐一筐的瓜果放下,那时的优雅风流,犹在心头。 和此时步伐凌乱,呼吸粗重,袍服褶皱的人,实在不能相比。 “陈将军,什么情况了?”姜初月站在城楼上,向远处眺望。 夜黑得浓烈,峰峦起伏,草木摇曳的轮廓依稀可辨,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清。 被问话的,是素来镇守长安的将领,陈棋。 约莫四十上下,个头并不高,留着一脸胡子,看起来粗犷而豪放。 他看看姜初月,又看看瑞王。 不理解岁宁公主为何会跟来,国家大事女子怎么能参与。 “什么时候了,还吞吞吐吐,岁宁公主问什么,就答什么。” 瑞王一看他的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陈棋,要是长安守不住,你的脑袋,还能留着几日?” 他阴恻恻的声音,让陈棋觉得后脖子一凉。 ‘扑通’一声,他跪在地上,朝瑞王道:“是末将糊涂,请王爷恕罪。” 姜初月忍着眉间的不耐,双眼一直注视着前方。 突然,远处烟尘滚滚,马蹄的震动声,清晰可闻。 陈棋也顾不得,瑞王还没有叫起,蹭一下从地上翻起,爬在城墙上,朝前面看去。 谁都没有想到,宣王的人会来得如此快。 宣王是先帝的幼子,年龄和陈棋不相上下,先帝在位时,就被封到蜀地就藩。 一直安安安稳稳几十年,在今上即位时,也未曾发生动乱,不知如今为何会突然叛乱。 “准备迎敌。” 陈棋粗哑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 每个人的心头,都绷着一根弦,就连呼吸也放轻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震动声渐渐小了。 黑压压的兵士,一点一点出现。 天际似乎有了一点亮光,不知是星辰,还是月光,没有人去注意。 尘土四散,一个小将带着两队人马,停在城门下。 陈棋眯着眼看去,极力想看清楚到底是谁,可夜实在太黑。 他扯着嗓子喊道:“城下何人?” 姜初月和瑞王等人,隐藏好自己的身形,躲在暗处看着这一切。 她顾不上晏清时,也不知他在何处。 直到手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她才发现,身边的人。 两人相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 但彼此的心都渐渐安定下来。 “臣乃瑶华果毅都尉许冲,奉陛下之命,前来拜见瑞王,有要事交付,请尔等速速开门。” 陈棋目光转向瑞王的方向,停顿了片刻,又回道:“许都尉,此刻城门落锁,不便开门,请明日再来拜见。” “不行,阁下何人?”那名自称叫做许冲的人,语气严厉的质问道,“陛下有旨,此乃要事,必须今晚见到瑞王,一刻也耽误不得。” 陈琪左右看看,问道:“瑞王殿下,该怎么办?” “问他是何事,可代为通传。”姜初月目光锋利,一眼不眨的盯着他。 陈棋背上已经起了一层薄汗,经过刚刚的事,他也不再计较,姜初月是不是女的了。 此刻兵临城下,能不能守住都不好说。 “得令。” 快速的应了一声,他再次朝楼下喊去,洪亮的声音,比刚刚有了些许底气。 “城下的人听着,你若有要事,可代为通传。” 说罢,将一个篮子,从城门上吊下来。 那人只是轻轻瞥了一眼,继续说道:“此事十分紧要,不便通传,必须亲眼见到瑞王才行。” “告诉他,已经派人去请瑞王,请他等候。”还不等陈棋问,要如何办,姜初月的声音已经响起。 同时她又低声问一旁的瑞王:“皇兄,兵器库派人去了没?” 瑞王感觉自己的心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一般,他迟疑的摇了摇头。 声音嘶哑的说道:“兵器库,一向由兵部的人守着,应当无碍。” “不可掉以轻心。”姜初月说着看向晏清时,她神情闪过刹那的犹疑。 最终还是说道:“清时,你拿着瑞王的令牌,和碧彤一起守好兵器库,记住,兵器库至关重要,千万不能丢。” 说罢又道:“你先回府同父亲知会一声,我还有事同碧彤吩咐。” 晏清时看了一眼天色,郑重的点头应下,快速下了城楼。 姜初月目光落在他身上,平日儒雅的君子,此刻也显出几分慌乱来。 她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对一旁的碧彤道:“你看好驸马和晏家,如若他们有异心……” 说到这儿,她像是说不下去一般。 瑞王目光沉沉的看着她,似乎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伸手轻轻摸了摸,自己这个妹妹的脑袋,一丝难过从面上溢出。 姜初月深吸一口气,终是说道:“如若有异心,命人绑起来,若是不能,可斩杀。” 碧彤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她一把抓住姜初月的裙摆,似乎没有听清她说的什么。 姜初月别过脸, 不去看她,只再次说道:“恕你无罪,一切由我来承担。” “公主……”碧彤不由得喊了一声,语气中的害怕和颤抖,听的人心颤。 “碧彤,我知你是父皇的人,该怎么做,你心中有数,若是他们没有异心,你也不必动手。” 姜初月的声音,如天雷一般,震得碧彤缓不过神来,她一双眼睛睁得老大,一动不动的看着面前的主子。 瑞王更是目瞪口呆,看看碧彤,又看看岁宁,惊恐一点一点在心中弥漫。 他不知自己的府中,有没有父皇安插的人。 第77章 宣王 “殿下您……什么时候知道的?”碧彤声音颤栗,面上神色彷徨不安。 姜初月淡淡一笑,“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按照我的吩咐去做。” 碧彤愣在那里,下意识的点点头,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她又有一瞬间的惊慌。 姜初月安抚的在她肩膀拍了拍,声音刻意放柔和,“别担心,你跟着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去做你该做的。” 碧彤像是终于有了一点底气,她眼含泪光的看着姜初月,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城门。 “三妹妹,晏家会有异心吗?”瑞王神情空洞的看着姜初月,恍惚间,他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假的。 这场即将到来的叛乱是假的,身边的人是假的,到底有什么是真的? “非常时刻,一切都不好说。”姜初月声音带着冰冷,充斥在瑞王的耳边。 陈棋忽然走过来,对着姜初月和瑞王拱手行礼道:“两位殿下,那人要见瑞王,不知该怎么办?” 姜初月收回思绪,看向瑞王道:“皇兄,该你上场了。” 瑞王神情带着惶惑,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姜初月看了一眼,语气平静的说道:“别怕,有我呢。” 说罢,强行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陈将军,你安排人,守在瑞王身侧,务必保证他的安全。” 她的声音犹如定海神针,莫名让人安静下来。 瑞王看着她,心中涌上一些力量。 他就知道,他这个三妹妹不一般。 当年,他亲眼目睹,三妹妹跪在大雨中,求见父皇。 当时他就在大殿内。 父皇虽然没有见,可他清楚的看到,父皇眼中的不忍和悲痛,那时起他就知道,三妹妹是特别的。 果然,每年三妹妹的生辰,父皇从不去别处,只在勤政殿待着。 只要是和三妹妹有关的事,父皇表面装作不在意,可是暗地里却派人,查的一清二楚。 后来他派人,去过三妹妹待的行宫,见到了那位本该身死的吕老先生。 他想不通父皇要做什么,心中困惑不安。 但唯独有一样,十分清楚,那就是三妹妹在父皇的心中是特别的。 这是他和端王不能比的。 他不是没有听过,父皇对先皇后情深义重的话。 可奈何先皇后还在世的时候,他实在太小了,对于两人的感情,并没有太多的印象。 如今宫里,知道先皇后事迹的人,已经越来越少。 想要了解当年的事情,也非常不易。 他不敢乱动,要是被父皇察觉,怕是一切都不好说。 “许都尉,瑞王已到,不知你有何事?”陈棋朝着城下的人喊去。 许冲抬头看去,城门上光亮不足,隐约能看见一个身影,穿着和周围的将士,不一样的衣裳。 但他不能确认,于是继续喊道:“天色太暗看不清,还是请将军打开城门,我们进去再说。” 一盏灯笼,缓缓出现在瑞王的身侧,他的身形在暗夜中逐渐显现。 就在这时,三支利箭,从远处射来。 破空声,让姜初月的心头一紧。 千钧一发之际,她一把拉过瑞王,扬起手中的青霜。 随着金属的碰撞声,利箭落了地。 灯笼早已熄灭,一阵慌乱过后,城楼上陷入一片静谧。 瑞王看着姜初月的背影,眸中是止不住的恐惧。 差一点点,他就没命了。 一旁的将士快速将他扶起。 瑞王哆哆嗦嗦走到暗处,躲在巨大的圆柱后面,一言不发。 “许都尉,你这是何意?”要不是岁宁公主和瑞王在,陈棋早就想骂人了。 这般狗娘养的,居然暗中偷袭,真没一个好东西。 城门下的那人,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而是驱马,迅速撤离。 姜初月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厉声喊道:“拿弓箭来。” 身后的将士,迅速递上来弓箭。 她拉弓搭箭,一气呵成,直直朝着那个刚刚和陈棋喊话的许都尉射去。 也是同样的三箭。 “公子,小心。”许冲,哦,不对,应该叫姜明渊,宣王嫡次子。 他只听到身后侍从的这一声喊叫,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 利刃入肉的声音,再次传来。 剧痛让他差点跌下马去,辛亏身边的随从护着。 他忍着痛,扭过头看去,从小跟着自己的一个小厮,已经死了。 黑夜中,他看见城门上站着的不是陈棋,也不是瑞王,而是一个女子,一个眼神锐利如鹰的女子。 他一手捂着胸口,一手驾驭马匹,快速逃离。 温热的鲜血,从指缝间流出,身前的衣裳,已经濡湿一片。 还未到达父王的跟前,他就从马上跌落下来。 “公子,公子……”耳边的声音嘈杂而密集,可他渐渐听不到了。 宣王神情震怒,看向跟着幼子的人,语气冰冷:“到底怎么回事,谁伤得渊儿?” “回王爷的话,是个女子。”一个随从快速答道。 “女子?” 宣王看着不远处的尸体,怒从心起,要不是有人挡着,渊儿怕是早就出事了。 “是的,王爷,属下们仔细看过,射箭的人确实是个女子。”那个随从回想着刚刚看到的一幕。 “王爷,现在怎么办?”旁边一位身穿盔甲的将领问道。 “是啊,王爷,现在怎么办?”又有一位问道。 “王爷,依末将看,我们应该趁皇帝老儿没有回来,直接攻城,一举拿下长安,看他还怎么办。” “对,冯将军说的没错,王爷,我们应该立刻攻城。” 人群纷纷嚷嚷,都是喊着攻城的。 无数双眼睛,都落在宣王身上,看着他。 而那微胖的身躯,立在夜风中,一动不动。 宣王眼睛半眯,看向面前这座巍峨的皇城。 他所有的年少时光,所有美好的记忆,都在这座城中发生,可后来,他却不得不离开。 就因为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不是他。 所以他连自己心爱的女人,也护不住,导致她折在这皇城之中。 他已经这把年纪了,不想再窝在那个地方,唯唯诺诺过一辈子,他想为自己争一回。 “王爷,到底打不打?” “是啊,打不打?” 属下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唤醒,他看着面前这些,比他年轻的脸孔,清晰的从他们眼中看到了急切和冲动。 他知道,这些人和他是一样的,不甘心窝在那个地方一辈子,要闯出一番家业来。 他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终于下定了决心。 第78章 攻城 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滚滚烟尘,如潮水般袭来,遮天蔽日的刀枪,劈开黑夜,泛着令人胆寒的色泽,大地的抖动,愈发清晰。 天色亮了几分,黎明近在眼前。 姜初月抬头看去,太阳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升起,空中阴云密布,间或有几只乌鸦飞过,刺耳的声音,听得人心头一颤。 她的视线朝城门下看去,入眼处,皆是密密麻麻的士兵,冲车、云梯、投石车,一应俱全。 再远一些,她的目光忽然停住。 巢车之上,站着一位身材微胖的男人,他的面容似曾相识,熟悉的眉眼,不同的神色。 “那是宣王?”瑞王站在她的身边,眼中带着愤恨。 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那么恐惧了。 堂堂七尺男儿,大不了就是一死,又能如何。 想到这儿,他摸了摸姜初月的头,神情中同样带着坚定:“岁宁别怕,我们一起守好长安。” 姜初月眸光微暖,定定瞧了他一会儿,用力的点了点头。 “姜禹成,整个长安都是一座空城,你不如现在投降,本王可饶你一条性命,继续留着你。”宣王的声音,隔着老远传来。 城门上的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姜禹成,是瑞王的姓名。 很久没有人这样直呼他的名字,一时让他有些不习惯。 “宣王叔,作为晚辈,我尊称你一声,但你别忘记了祖宗家法,尊卑廉耻,竟敢公然带兵反叛。”瑞王的声音洪亮的朝城门下喊去。 但因为离得远,并不是很清楚。 城门内,渐渐开始躁动起来。 一大早,所有的百姓都知道,宣王叛乱,此刻已经兵临城下。 长安城中闹哄哄的一团,居然有趁机抢劫的,杀人的,放火的。 平日里被管制的严密的,三教九流的人,纷纷冒出来。 素来安静祥和,百姓安居乐业的帝都,一夕之间,变成了一锅无法下咽的粥。 姜初月看着城内,又看看城外,思绪快速的转动。 她拍了拍一旁的瑞王,告诉他:“皇兄,你去稳住内城,尤其是现有的禁军,如若有人叛乱,立刻拿下。” “这里交给我就行。” 瑞王听着城内乱糟糟的一团,又看着眼前黑压压的宣王军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岁宁,你能行吗?”他迟疑的问道。 姜初月拍拍他的肩膀,面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让人看不真切。 “放心皇兄,好歹我会武。” “现在内城和外城同样关键,只有稳住两边都稳住了,我们才能守住长安,然后的等待父皇的救援。” 瑞王心中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三妹妹虽然有父皇的万般宠爱,可朝政军事并不是儿戏。 尤其这种危急时刻,如若有一点处理不好,那紧跟着的,都是灭顶之灾。 姜初月看出了他眼中的担忧,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 但她还是努力扬起一个笑容,劝道:“相信我,皇兄,你刚刚不是还说,我们要一起守好长安的吗?” 听到这句话,瑞王终于点点头,说道:“这里就交给你了,为兄先走了。” 说罢,再次摸了摸她的脑袋,毅然决然的转身而去。 他不知道长安能不能守住,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皇妹。 宣王的人数,并不少,整整十万军队。 而长安城内,所有能抵抗的力量加起来,也不过三万而已。 天阴沉的可怕,风吹起他的袍服,入眼是一片凌乱,可姜初月却偏偏看出来,几丝风流优雅。 果然还是她那潇洒不羁的三哥。 城下的宣王仍旧在叫喊着,让宣王投降的话。 “瑞王,你别当缩头乌龟,本王的话,你好好考虑。” “你就算守着长安,你也守不住的,与其到时候丢了性命,还不如早点做出选择。” 姜初月听着他的说的这些话,桃花眼中怒火中烧,可面色却不显,她不能率先失去理智。 她必须时刻保持清晰和理智,才有可能保住长安。 她不顾陈棋的劝阻,缓缓从城墙上探出身姿。 “宣王叔,你可认得侄女?” 因着昨夜来的匆忙,她身上并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三千青丝,也仅仅只是用一个簪子挽着,身上穿的衣裳,也是白日里穿过的。 看起来的确有些简单了,可她站在那里,没有人能忽略她。 那双向来被称为,妩媚多情的桃花眼,此刻全部都是冷肃。 如冬日寒冰,更如霜雪利刃。 宣王眯着眼睛看了半晌,也看不清城楼上的到底是何人。 他俯身问手下的人,可没有一个人认识姜初月的。 倒是那会儿跟着他幼子,姜明渊一起在城楼下喊话的人,却认出了姜初月。 全都手指向城门喊道:“王爷,就是那个女人射伤了公子。” “没错,王爷,属下也确认。” “不过,她刚刚自称是您的侄女,难不成是狗皇帝的女儿?” “是啊,可狗皇帝的女儿,没有听见有能征善战的呀。” “哈哈哈,依末将看,这长安肯定是没人了,姜禹成那小儿,估计早就被吓尿了,所以才会派个女人来。” 此话一出,宣王的身后纷纷一片笑声。 对于拿下长安,他们都势在必得。 宣王看着城楼上的人,喊道:“不知是哪位侄女,报上名来,好让王叔吩咐人留你一条姓名,可好?” “哈哈哈……” 宣王话音一落,嘲笑声再次响彻天际。 姜初月冷着眉眼,运起内力,确保自己的声音,让城楼下的每一个人都能听到。 “宣王叔,难怪你不知道侄女。原来是老眼昏花,认不得人了,既是这番模样,那还造什么反,不如早日安排人备好棺材,才是正理。” 姜初月心中明白,如此喊话,不过是拖延一些时间而已,并不能改变什么。 大批量的将士,正在不停朝城门上,搬运武器。 看来武器库是没丢,这是她目前唯一感到欣慰的事情。 身后城内的吵嚷人更大了,都是要求出城的百姓。 听说要打仗了,纷纷都想逃命。 可他们哪里明白,此刻出城,那便是死路一条。 姜初月深吸一口气,看看身前造反的追兵,又看看身后闹事的百姓。 一时间只觉得,进退两难。 第79章 不配 “下贱女子,口出狂言,看本王不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宣王的声音,穿过万千人群,清晰的传入姜初月的耳中。 到此时,她已经渐渐冷静下来。 她知道生气也罢,恐慌也罢,都是没有用的。 唯有守住长安,他们所有人才能活命。 “宣王叔,你堂堂王爷,造反不说,还口出污言秽语,没有一点王者风度,果真是昏聩至极,不配为臣。” 她站在城楼上,声如洪钟,一字一句明明白白的传入宣王的耳中。 和她有理有据的话相比,宣王到底是失了一些风度。 他原来也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王爷,可这些年在蜀地,和军中的人混久了,渐渐便沾染上一些不好的习惯。 从前的儒雅气质全没了,早已经变成了如今利欲熏心的模样。 “呸,建元老儿,如何配让本王称臣。”宣王的咒骂声再次响起。 他身边的人,已经等不及了,一个个都叫喊着攻城,想要给城楼上的那个女子,一点颜色瞧瞧。 姜初月听着宣王的话,神色一冷,拿过身后将士递上的弓箭。 乌云更加多了,天空黑沉沉一片,看不见一丝太阳的亮光,风渐渐停了,长空之上,连一只鸟的踪影都无。 弓弦紧绷,三支黑羽箭悄无声息的搭上。 下一刻,利刃离弦而去,带着无人可挡的气势,钉在了宣王的巢车之上。 铁箭没入木头之中,看不见上面的寒光。 宣王脸色一白,一个趔趄差点从高处落下。 就在此时姜初月带着冷笑的声音,再次响彻战场。 “宣王叔,侄女没料到,区区三箭而已,就吓到你了。” “不知你这副老态龙钟,步履蹒跚的样子,还能走到城下吗?” “别还没前行几步,就死在这里,那可要成千古奇闻了。” 宣王听她三番两次说自己年老,气得面色通红,口鼻喘着粗气,可终究是差了一着,说不过城楼上的女子。 手下的人见状,一人一句都喊着要攻城。 宣王神色阴沉得,似乎能滴出水来。 他手臂高高抬起,正要发话 ,姜初月的的声音再次传来。 “宣王叔,你和我父皇,同是先帝之子,先帝临终传位于我父皇,并派你驻守蜀地,守护一方百姓,可你不但不恪尽职守,反而还要做那,遗臭万年的乱臣贼子。” “你此番做派,如何对得起先帝,对得起天下黎民百姓,对得起我的父皇。” “宣王叔,侄女劝你一句,悬崖勒马,为时不晚,别铸成大错,连累你的妻儿,也跟着你一同丢了性命。” “侄女今日斗胆预言,你其身不正,品行不端,又非天命所归,今生今世,都坐不得这天下至尊之位。” 她用了内力的声音,异常洪亮,一字不落的传入了城下的宣王口中。 他面色赤红,浑身颤抖不止,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女子,指着鼻子骂成这样。 尤其那句“今生今世,都坐不得这天下至尊之位。”像一根刺扎进他的心间。 “攻城,攻城,给本王攻城……” 他气急败坏的样子,让手下的人看了个清清楚楚,可也顾不得了。 只大声吩咐道:“给本王射死那个女子。” 说罢,又觉得不解气,再次喊道:“传本王的命令,谁要是能拿下,城楼上那女子的项上人头,赏赐黄金万两,封万户侯。” “属下遵命。” 姜初月听着这话,淡淡一笑,没有想到有一天,她的人头也能值上万两黄金。 一旁的陈棋,看着岁宁公主,此时还能笑得出来,只觉得寒气从脚底升起。 随着宣王的一声令下,大地再次颤抖起来。 “公主,他们攻城了,怎么办?”陈棋的声音带着慌乱。 长安实在太平太久了,久到他们忘记了战争是何模样。 “慌什么。”姜初月厉声呵斥道,“陈将军,从此刻开始,你要是再露出一丝慌乱的神情,别怪本宫斩了你的性命。” 陈棋心中一凛,面色立刻变得严肃,再不敢轻易将内里的想法泄露。 见他听进去了,姜初月这才又安排道:“你派人时刻关注各个城门的情况,一定要守住了,要是有什么异动,立刻来报。” 说罢,她从怀中拿出一块令牌,对着守城的将士,说道:“看清楚了,这是陛下的令牌,见此令牌如见陛下,从现在开始,此处兵权由本宫接管,若诸位有任何疑问,可直接询问本宫。” 语毕,见没有人说话,她再次厉声喊道:“听清楚了没有?” 城楼上齐刷刷跪倒一片,声音不怎么整齐的回道:“听清楚了。” 见此情形,姜初月心中清楚,她骤然接管兵权,并不能使得这些将士信服。 此刻兵临城下,也许在大多数人的心中,抵抗的意志也并不强。 更有甚者,心中可能会有更加消极的想法,她不敢深思。 但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想到这儿,她语气严厉的说道:“从此时开始,如有人后退半步,立斩不饶。” “另外,陛下的援军已经在路上,不日将到。” 姜初月面色冷静,声音沉稳,眼中一片真挚之情,静静注视着这些年轻的将士。 “今日本宫和诸位同在,死守长安,请诸君竭尽全力,莫要懈怠,他日本宫若能活着,定在陛下面前,为诸君请功,若本宫不幸身死,将和诸君一同埋葬。” 她同生共死的话,终于是打动了城楼上的将士。 他们一改方才的姿态,声音嘹亮的喊道:“同殿下死守长安,决不懈怠。” “决不懈怠。” 姜初月看着面前一个个坚毅的面孔,心中却涌上悲凉。 她的目光,在这些人身上,一个一个看过去。 似乎要将他们的模样,刻在心底,永不忘记。 她知道,此刻站在面前的,这些鲜活的生命,可能下一刻就会血洒疆场。 更甚至,这城楼之上的所有人,包括她,也可能成为一具尸体。 又起了风,天空阴沉的厉害,树叶被风吹落,四处席卷。 分明刚刚入夏,可她瞧着,竟有了入秋的姿势。 娇嫩的花朵,早已经淹没在风中,看不见足迹。 忽然间她感觉面上一凉,抬起头看去,一滴两滴,天空竟然落起雨来。 她心中一喜,不由得希望,这雨落得大一些,再大一些。 最好能使人寸步难行才好。 第80章 端王 豆大的雨点,落在每个人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痛感。 “陈将军,下雨了。” 姜初月伸手接住,从天上落下来的雨珠,感受着冰凉在自己手心一点一点晕开。 陈棋同样神色欣喜的看向她。 她的视线掠过雨中,一动不动如青松般的将士身影,又看向城门下。 明显因为大雨的原因,他们停止了进攻的步伐。 “真他娘的晦气,下什么雨。”宣王身边的一个将领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咒骂道。 宣王神色阴沉的看向长安的城门,想要进攻的心,一刻也没有停止。 骤然间,姜初月的声音再次传来。 “宣王,可记得侄女刚刚的预言,你看连老天爷都在帮我们。” “今生今世,你坐不得这天下至尊之位。” 同样的话,再次响起。 宣王震怒,他举着手臂,不顾瓢泼大雨,愤怒的喊道:“进攻,进攻,给本王进攻……” “王爷,此时雨太大了,将士们不好前行。” “是啊,王爷,如此大雨,我们胜算不大。” 刚刚叫嚣着攻城的一群人,此时在大雨中,换了另外一副模样。 可宣王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俯身问道:“和城内的人,能不能联系上?” 一个身材瘦削,面色蜡黄的随从,悄然走上前答道:“回王爷,正在联系。” “尽快联系,本王一刻也不想等了。” 长安城内,兵器库。 晏清时呆愣在一旁,无法相信刚刚从自己父亲口中听到的话。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父亲竟然站在了端王这边。 端王。 他无声的咀嚼着,这两个字。 想起公主告诉他的,她克母的名声,就是端王传出去的。 若是公主知道,他该怎么办? “父亲,为什么?” 他神情茫然的问道:“为什么要选端王?” 晏德背着手站在窗前,将院中的情形尽收眼底。 听着耳边的杂乱的吵闹声,他仿佛陷入一种无望当中。 “儿啊,要怪就怪陛下,为什么要让你尚公主。” 他语气中带着不满,乍然转过身看着晏清时:“你是为父所有儿女中,最优秀的那一个,你连中三元,就是放眼天下,也很少有能和你相提并论的。” “可那又如何呢?” “在你尚公主的那一天,你的前途早已经注定,你想过吗,为什么从殿试之后,你一直都是九品的校书郎?” “和你同期的榜眼崔自永,探花王文礼,如今那个不比你的位置高?” 看着自己儿子眼中的慌乱。 晏德心中略过一丝喜色,他再次说道:“因为为你尚公主,自古以来,没有那个公主的驸马,能够获得重用。” “你十年寒窗苦读,如今却只能做个小小的九品校书郎,然后日日在府中哄着一个女子,而那女子,至今都不和你圆房。” “你得到,你想要的结果了吗?” 晏德双手摊开,眸中含着疯狂的神色,注视着自己的这个儿子。 他一句一句的话,像是无数的针,一根一艮,刺入晏清时的心中。 那些被他平日里刻意忽略的,努力想要忘记的,一点一点再次涌上心头。 “父亲,儿子没有这么大的野心,儿子只想有一个相爱的人。” 晏清时摇着头,努力的说服自己,他想要的只是和公主好好生活而已。 父亲说的那些,不是他想要的,他不承认。 “没有这么大的野心?”晏德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冷笑出声,“别欺骗自己了,你是为父的儿子,为父还能不了解你。” 晏清时看着父亲眼中的恨意,心中一惊,情不自禁的后退两步。 可晏德哪里肯放过他,他向前走了两步,再次站在晏清时的面前。 声音轻若幽魂,“那你告诉为父,你十年寒窗是为了什么,嗯?” 见他不说话,晏德音调陡然升高,“说啊,为什么?” “父亲,你恨陛下。”晏清时神色已恢复平静,并没有被他吓到。 晏德见此冷笑一声,背过身去,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你果然是为父的好儿子,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 “为什么?” 他站在晏德的背后,看着这个全然陌生的父亲,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没有为什么,晏家一定会支持端王,你好自为之。”晏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冷漠的看了一眼,推门出去。 留下晏清时一个人在偌大的兵器库中,无所适从。 他不明白父亲的变化为什么如此大,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一定要支持端王。 还有公主为什么不和他圆房? 他有太多的疑问,可没有人给他解答。 碧彤从门外进来,看着独自站着的驸马。 敏锐的察觉到 ,他发生了什么。 环顾一圈也没有看到其他人,脑海中又再次响起公主说的话。 难道晏家真的有异心? 她心中一颤,忍不住试探道:“驸马,殿下说要准备好武器,宣王来势汹汹,怕是不好对付。” 晏清时恍然回过神,上下打量她一眼,沉默的点点头,没有说话。 碧彤从他的面上实在看不出什么,待他出去后,立刻召来一个侍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雨断断续续的停了,天空太阳渐渐出现,一束金光,穿透云层,射向地面。 姜初月抬头看去,仿佛有仙人临世。 目光在那束光上面停留一瞬,又迅速移开。 攻城的声音铺天盖地。 一架架云梯,从城墙下搭上来。 穿着和长安将士截然不同的黑甲兵士,爬了上来。 姜初月挥刀砍去,鲜血溅在脸上,模糊了她的视线,也顾不得去擦。 带火的箭羽一批一批射向城门,火光冲天。 “救人,救人。” “来人呐,快救人……” “……” 痛苦声,哀嚎声,不住的传入耳边。 那些刚有些熟悉的面孔,一个一个倒下。 手臂已经变得酸痛,可她恍若未觉。 再次一刀一刀砍去。 不断地有人掉下去,又不断地有人重新爬上来。 身后的城楼燃起熊熊大火,虽然下了一阵的急雨,可仍旧抵挡不住烈火的灼烧。 姜初月举目看去,四处都是鲜血和尸体。 一个士兵急步跑过来,大声喊道:“启禀公主,南门守不住了。” 她霍然回头,一刀砍杀一个爬上来的人。 顾不得黏腻的鲜血,厉声喊道:“再调两队人马过去,告诉陈棋,守不住提头来见。” 第81章 抵抗 巨大的圆木,被几十人抬着,一次又一次撞向城门。 这座历经风霜,见证大齐风风雨雨的城门,在一次次的撞击中,愈发的开始颤动起来。 城中不少房屋,冒着熊熊的火光。 无数人一辈子奋斗的家业,在一场大火中化为乌有。 天气越发的炽热起来,阳光冲破重重云层,终于将光芒洒向大地。 瑞王带着禁军的人,及时的赶到。 陈棋松了一口气,看着摇摇欲坠的城门,着急的说道:“王爷,照此情形下去,守不了多久了。” 瑞王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拍拍陈棋的肩膀,快速登上城楼。 这里的情景让他大吃一惊。 他无法相信那个满身鲜血的人,是自己的妹妹,岁宁公主。 眼见着,一块石头就要砸到瑞王,姜初月撕心裂肺的喊道:“皇兄,小心。” 生死存亡之际,一个士兵,一把推开瑞王。 而他自己则被石头砸死,鲜血顺着嘴唇流出,在地上形成一滩痕迹。 瑞王跌坐在地,他何时见过这般情形。 姜初月迈过重重尸体,躲过数支冷箭,走到瑞王跟前,将他从地上扶起来后,说道:“皇兄,你没事?” 看了一眼自己胳膊上的血手印,他愣愣的依着姜初月的力量,从地上站起来。 “岁宁,城门要守不住了。” 他看着城下一批一批往上扑的人,心中清楚,宣王是有备而来。 而父皇调动勤王的军队,至少需要十日。 “皇兄,不能放弃,一定得守住。” 姜初月紧紧抓住他的手,顾不上黏腻的血迹。 瑞王被她捏的吃痛,皱着眉头道:“岁宁,我们只有三万人,拿什么守?” 听着耳边传来的低吼,她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 就在这时晏清时拿着一张写有文字的纸,找上来。 他看着面前被鲜血包裹的人,素来温润的眸中闪过心疼。 他无法忘记面前的人,大敌当前,他做不了什么,唯有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和她一起守护长安。 所有的恩恩怨怨,只有在活下来后,才有资格去提及。 “殿下,我写了一篇讨逆檄文,你看看,若是没什么问题,我找人誊抄,请殿下射向城下。” 姜初月停顿片刻,桃花眼映照着他的影子,心中坠坠的疼。 终究是她小人之心了。 来不及多想,她一把接过,他手中的檄文。 只见那上面写着:“告天下臣民,建元十五年夏六月二十日,大齐宣王,轻率部众,自巴蜀而出,一路北上,罔顾黎民生死,祖宗家法,背弃君臣道义,矫托天命,公然反叛,置万千臣民于水火之中,…… ……即日起,宣王非大齐之王爷,陛下之臣子,乃逆贼也,人人可诛。” 此文洋洋洒洒数千字,细数了宣王的过失,和陛下的功德,还言明宣王非天命所归,必定不能登上王位。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姜初月面上缓缓生出一丝喜色,沉声道:“再加上两句,若得宣王首级者,封侯爵,赏赐黄金两万两。” “岁宁。”瑞王出声提醒道,“此种话,没有陛下的旨意,不能随便许诺。” 晏清时也跟着劝道:“殿下,这些话不能随便说。” “此时,尚在对战之中,陛下也许不会计较,他日,对战胜利,难免不会有朝臣翻旧账。” “那时,战乱已平,若有人提起,谁也不能保证陛下不会做出什么。” 他苦口婆心的话,让姜初月心中一暖,但她已经顾不得了。 她面上露出一个悲凉的笑,口中轻叹一口说道:“若守不住长安,说这些又有何用?” “宣王明显有备而来,他能聚拢如此多的人马,难保其他的藩王,不会蠢蠢欲动。” “到时候,大齐烽烟四起,一切都完了。” “皇兄,我们没有退路,必须保住长安。” 最后一句话,她看是看着瑞王说的。 那双眸的沉重,让两人心中一痛。 这些道理,瑞王何尝不知,可他总抱有侥幸的心理,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严重。 可此时有个人,清清楚楚的告诉他,事态已经非常严重了。 他闭上眼,无力的垂下肩膀。 片刻后,拍板决定,“按照岁宁说的去做,就说是本王的意思。” “皇兄?”姜初月睁大双眼看着他,轻轻摇头,“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不必为我承担。” 瑞王再次摸了摸她的脑袋,面上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说道:“我是你的兄长,而且现下长安是我主事,如何又能让你来承担这一切。” 姜初月心中知道,他承担了此事,日后和端王争夺那个位置的时候,将会是致命的一击。 “皇兄,还是冠我的名义。”她再次说道,语气带着冷静,“这本就是我的主意,你不也说过父皇对我很是宠爱,所以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瑞王坚定的摇头,此刻他已经打定主意,做一个兄长该做的事。 “清时,本王命你加上一句‘若得宣王首级者,封侯爵,赏赐黄金两万两。’这是命令,不必犹豫,去做。” “是,臣领命。”晏清时不再徘徊,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姜初月叹一口气,看着瑞王道:“何必呢,皇兄,我又不争那个位置。” 瑞王看着她浑身上下的鲜血,轻轻说道:“和那个位置无关,你是本王的妹妹,本王不能陪你镇守城门,已经很是愧疚,如何还能让你承担你不该承担的。” “岁宁,我乃男子,我不能再懦弱下去,更不能再逃避了。” 姜初月眼中涌上热泪,她转过头去,不看瑞王的目光,而是挥手道:“皇兄,带人布置好皇宫,若守不住城门,我们就退守宫城。” “好,这里便交给你了。”瑞王没有留恋,说完转身走下城楼。 “弓箭手准备。” 姜初月清脆的声音,在满是尸体鲜血的城门上响起。 他们一直被动防守,也是时候该进攻一波了。 “放。” 随着她一声令下,黑羽箭如海浪一般,朝城下万人射去。 密密麻麻的箭羽,遮住了头顶的太阳,也遮住了湛蓝的天空,只余墨色在眼中。 另一波守城的将士,迅速在云梯上泼满桐油。 身后的人,立刻将火把扔了下去。 哀嚎声,惨叫声,响彻天际。 长空之上,飞鸟不见。 第82章 行宫 瑶华行宫。 天刚微微亮,太阳还未从东方升起,深蓝色遗留在天际。 最先开始的,是那云朵,像是少女脸颊的红晕,慢慢浮上颜色。 正殿内,十几个宫女依次排列,手中的漆盘内,端着冕冠、龙袍、朝靴,还有盥洗的用具。 殿内静悄悄的,没有多余的声音。 所有人都在等着皇帝起身。 建元帝从床榻上坐起身,立刻就有人上去,服侍他穿上靴子。 等他站起身,伺候盥洗的宫女,再次上前。 净面结束,便是穿衣。 待一切结束,天色也终于亮了起来。 建元帝搭着赵成的手,正要朝外走,忽然一声‘紧急军情’传入耳中。 他迈出去的步子停住,看向远处。 只见一个风尘仆仆的士兵,手中举着一本折子,从御道旁边疾驰而来。 赵成心中一惊,赶忙去看建元帝的脸色。 见他面上俱是严肃,没有任何表情,顿时心中一凛,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那士兵走到近前,‘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 赵成听得这声儿,身子一抖,不由得缩了缩自己的膝盖。 “陛下,紧急军情,宣王反叛,已经兵临城下。” 那士兵口条甚好,一句话就说清了事情的原委。 建元帝还未说什么,在场的人,已经跪了一地。 所有的人,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纷纷趴在地上,以额头触地,谁也不敢乱动一下。 建元帝一把抽走士兵手中的折子,一目三行,反复看了好几遍,似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他登基以来,大齐几乎从未发生过什么战事。 太平的日子,实在过得太久了。 虽然如今大齐和北凉之间气氛暧昧,可谁也不会料到,最先发生战乱的,竟然不是边境,而是内部。 宣王反了! 这几个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印在建元帝的心头。 他看着殿外漫天的火红的云彩,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上朝。” 仅仅两个字,赵成还是感受到了建元帝的愤怒。 他什么也不敢说,赶紧伺候人登上龙辇。 因着是来避暑的缘故,并不是所有的朝臣,都在瑶华。 但左右仆射,中书令、侍中,这些国之重臣,依然是在的。 等建元帝坐定,所有人都知道了,宣王叛乱的消息。 山呼过后,殿内一片安静。 建元帝视线扫过自己的这些臣子,面上的神情,渐渐变得愤怒。 他将那折子从御案上扔下去,问道:“为什么宣王造反的消息现在才送来?” “长安被围,兵临城下。” 说着建元帝从龙椅上站起身,手指着满座的朝臣,再次道:“简直是奇耻大辱。” 帝王一怒,满殿的人跪了一地。 朝臣纷纷喊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息怒,息怒,光息怒顶什么用?”听着朝臣的话,建元帝更加生气,“你们倒是说说如今怎么解决?” 眼见着朝臣战战兢兢,谁也不说话。 建元帝终于收敛怒气,重新坐到龙椅上,摆着手道:“都给朕起来。” “谢陛下。” “张爱卿,你来说说。” “回禀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应当是调集各地勤王军队,进京护驾。” “臣附议。” “臣也附议。” “启禀陛下,瑶华和长安距离并不远,可直到宣王兵临城下,消息才传来,臣以为朝中定有宣王的奸细,请陛下彻查。”右仆射王玄也紧跟着说道。 此话一出,人人自危。 建元帝在上首冷笑道:“查,当然是要查的。” “如今长安所有的人马,算起来也不过三万之多,可宣王足足召集了十万人马,你们说长安能守住吗?” 没有人说话。 “陛下,长安有瑞王,应当是可以坚持到勤王军队到来的。”端王出列说道。 听见这话,建元帝更加震怒。 “别以为你做了什么,朕不知道。” 说着拿起一旁的砚台,砸在端王的头上,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下,他却一动也不敢动。 朝臣被这一幕吓得,更是没有一个人说话。 这些年皇帝性子温和,很少有这般大发雷霆的时候。 所有人面面相觑,心中不由自主开始琢磨他刚刚对端王说的那句话。 皇帝的怒气还在继续,他目光从每一个人的面上掠过,如一头咆哮的老虎:“瑞王不过一文人,既不会拳脚功夫,上朝又没几日,如何能守得住。” 说到这儿,气氛一时沉闷。 端王的身体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摔倒。 建元帝一个眼神,赵成立刻安排人,将他扶了下去。 虽然皇帝没有多说什么,但朝臣心中清楚,端王这是失宠了。 至于以后能不能爬起来,谁也不好。 大殿上关于勤王军队的召集,再次议论起来。 “陛下,依臣看,调集勤王军队,也要防止其他藩王趁机造反。” “是啊,有了宣王在前,就怕剩下的藩王也动心思。” “……” 大臣的各种担忧,也正是建元帝的担心。 他在高台之上,走来走去,焦急的身影,映入朝臣的眼帘。 须臾,他像是想到了什么。 提起御笔,亲自写下圣旨。 并将自己的常用佩剑,一并交给内侍,告诉他一起发往长安。 朝臣不知道,皇帝写下的是什么。 建元帝也没有告诉大家的意思。 一道道诏令,从瑶华行宫发出,发往大齐的各个地方。 从早上到中午,没有散朝的意思。 后宫的嫔妃,也听说宣王起兵造反的事,所有的人,都聚集在皇后的宫里。 “娘娘,您说我们要怎么办?” “是啊,长安能不能保住。” “哎哟,庄婕妤,此话可不能乱说,长安一定会保住的。” 听着下面的人,说出逾矩的话,皇后才出面阻止。 “庄婕妤言行无状,禁足玉和宫,抄写《女则》、《女训》,一百遍。” 庄婕妤自知失言,低头认错:“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也心烦不已,没有功夫和这些人纠缠,只摆摆手示意她下去,就不再多说什么。 此番长安叛乱,谁的心中都没有底。 也不知最终会如何。 看着下面一张张惶恐的脸,皇后打发了众人,让大家各自回自己的宫殿去待着。 空旷的室内,皇后只觉心中的慌乱越发明显。 第83章 晏家 长安,夜里。 经过一天的战斗,已经让众人非常的疲惫。 鲜血再次染红了,这座历经千年的城墙。 南门摇摇欲坠,陈棋带领着一部分士兵,正在修补。 阴暗的灯笼,晃晃悠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犹如行尸走肉。 除了偶尔的几声,“快点”,剩下的便是一片安静。 一群乌鸦在头顶盘旋,如破布撕裂的声音,在头顶响个不停。 可已经没有人去看它们了。 城楼上的士兵,无声的抬着死去同袍的尸体。 鲜血、泥土、泪水,模糊了他们原本清晰、明亮的面容,剩下的只有麻木。 一具一具尸体,被抬下去。 一箱一箱武器,被搬上来。 短短的时日,一切鲜活的生命,开始变得狰狞恐怖。 姜初月靠坐在巨大的圆柱上,思索着明日的策略。 她的手已经抬不起来了,鲜血遮盖了那张倾世的容颜,只留下干裂的面孔。 瑞王带着人上来时,看到的就是她这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姜初月看着他身后带着侍女,侍女手中还捧着衣裳。 便艰难的从地上站起来,不解的问道:“这是为何?” 瑞王伸出手,想她的一绺发丝别到耳后。 可发现,那发丝已经被鲜血浸透,变得僵硬粗糙,根本无法别到耳后。 他眸中瞬间涌上泪来,接过她手中的剑,说道:“去盥洗一下,换身衣裳,这里交给我。” 姜初月摸摸自己,不由得问道:“我很脏吗?” “不脏,只是净面后,会更清醒一点,这样我们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瑞王摇着头,努力逼回眼中的泪。 姜初月闻言,点点了头,跟着侍女去室内。 不到一刻的时间,她已经出来了。 穿着一身绛色束袖衣裳,头发用同色发带,绑成高高的马尾,面容的脏污和鲜血已经清洗干净,看起来利落又漂亮。 瑞王点头道:“我的眼光果然不错,这件衣裳你穿很好看。” 听着他调侃的话语,姜初月只是略微扯了一下嘴角,看不出一点笑意。 “清时呢?”两人在桌子前坐下,姜初月不由得问道。 “他组织了城中的文人,正在誊抄那篇檄文,准备明日散发出去。” “岁宁,认真讲,他对你挺真心的。”瑞王看着姜初月的眼睛,难得说了句公道话。 “倒是你那日说的,晏家有异心,是指什么?” 姜初月微张一口气,目光在瑞王的面上飞快的扫过,又看向门外驻守的士兵。 声音带着捉摸不透,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出来,“晏家很复杂。” “兵部尚书晏德面上是个公正又严肃的人,可实际上并不是。” “清时的母亲,堂堂尚书夫人,性格却是疯疯癫癫的,将她自己所有的不幸,都归咎在清时身上。” 瑞王听着她说的话,轻皱眉头,不解的问道:“你说的这些,也不算什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姜初月摇摇头,表示事情并不止如此。 瑞王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她却不想说了。 忍不住问道:“有什么是我不方便知道的吗?” “皇兄,有些事,你以后会知道的,我不能说。” “我们说说明日的防守。” 瑞王听罢,也就不强求,两人商量着明日的事情。 “我派出去的人,应该已经见到父皇了,如果能坚持十日,该是能等来勤王的军队。” 姜初月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声音惆怅的说道:“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坚持不了十日。” “顶多坚持五日,宣王的人太多了,他是真正的准备很足。” 一番话,两人又沉默起来。 “皇兄,这里交给你了,我要去一趟禁军营。”姜初月说着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瑞王跟在她的身后,问道:“你要去哪里?” “禁军。” 姜初月丢下两个字,率先下了城门。 她看着不断朝城门上,搬运桐油、弓箭、巨石的士兵,纷纷点头致意。 骑着马她先去了南门。 陈棋见到她,眼中的轻视已经没了,终于多了一丝敬佩。 在男人的世界里,女人从来是不好混的。 她在尸山血海中守了一天,才换来这点尊重。 不过姜初月什么也没说,她将重新修补好的南门,检查了一遍,见确实更牢固了一些,才勉强露出笑容。 “陈将军,明日将有一场恶战,你一定要守住了。”她殷切的叮嘱道。 “殿下,陛下的援军什么时候到?”陈棋没有接她的话,而是反问道。 姜初月看他一眼,神色变得冷淡,绛色的裙摆被风吹起,扭成一团,像是永远无法抹去的鲜血。 “消息已经传给陛下了,援军很快就会到,陈将军不必担心,这天下还是陛下的天下,他宣王拿不走的。” 最后的一句话,她说的很慢。 陈棋知道,若不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他肯定是要受到惩罚的。 可是,他没有办法。 长安已经太久没有打战了,他手底下的兵,何时见过这么的情形。 今日里,已经有多人想要当逃兵。 他亲手将他们一一斩杀。 可这不是长久的办法,只有等到陛下的援军,一切才有希望。 听到岁宁公主告诉他,已经联系到陛下时,他心中终于多了些底气。 双手抱拳,向面前的这位公主,正正经经的行礼后,说道:“殿下不必担心,臣就是拼掉这条老命,也一定守住城门。” 姜初月听得心头一暖,双手扶起他道:“陈将军还是要保重身体,如今不能没有你,只有你活着,我们才有更多的希望,你要是死了,长安真的要守不住了。” 她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假,完全出自肺腑。 姜初月心中比谁都清楚,平时,她和瑞王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和皇子。 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身份并没有一个将军来得管用。 反而会成为一种负累。 若是陈棋战死,她不一定能笼络住,这大批的人马。 好在她不是手无寸铁,当年在母亲的严厉教导下,她学会了武功。 谁也不会想到,这在若干年后,会救她一命,会救大齐于水火之中。 街道上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许多地方灯笼已经没了,黑漆漆的一片。 只有天上的一弯月亮,还静静地挂着。 万千星辰,不断地闪烁,似乎是在嘲笑,长安竟然会变成这副模样。 第84章 禁军 南城,禁军大营。 姜初月刚下马,就被人挡住了去路。 两把泛着寒光的长枪,抵在她的喉咙上。 她知道自己要是敢动一下,立刻便会被包围。 “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禁军大营?” 她刚把手伸到腰间,想要摸出令牌,那小将的枪,离得她喉咙又近了一寸。 “不得乱动,再动别怪我们不客气。” 姜初月没想到,都这种时候了,禁军竟然还戒备森严,倒是让她刮目相看。 “我是岁宁公主。” 她一边自报家门,一边将那块令牌从腰间拿出来。 明灿灿的金黄色,在黑夜中,发出耀眼的光。 呼啦啦,门口的几十人跪倒在地。 铠甲的摩擦声,整齐而又犀利。 “拜见岁宁公主。” “带我去见你们的将军。” 姜初月没有多余的话,大步踏进军营。 一股血腥气和极淡的肃杀之气,缓缓蔓延开来。 一个士兵,领着她快步朝中军大营走去。 统领禁军的将官姓武,大家都称呼他为武将军。 看到姜初月大踏步走来,那人扬声问道:“你是何人?” 领头的士兵,几步走上前,小声说道:“将军,这是岁宁公主。” 语毕,那将军立刻单膝跪地行礼。 姜初月摆手让他起来,几步走近他的大帐。 环视一圈后,在他的主位上坐下来。 大帐内的其他人面面相觑,一时愣在原地。 武将军看了一眼众人,呵斥道:“还不拜见岁宁公主。” 他话落,又是呼啦啦跪了一地。 姜初月并没有立刻叫起,而是将手中的剑‘啪’一声,搁置在桌案上。 这才冷淡的说道:“诸位请起。” 她出声,帐内的人,这才慢慢站起来。 一个个目光都定在她身上,人人都想看一看,这几个月名动长安的岁宁公主,到底是何模样。 有的人认识她,还见识过她的剑法,是在和北凉比武的时候。 有的人没见过,则露着一副半信半疑的表情。 姜初月也不做过多的解释,只是语气平静的问道:“这几天长安发生的事,诸位可是都知道了?” 她说完,看那武将军,还直愣愣站着。 便指了指左手边的第一个位置,道:“武将军,请坐。” 大帐内的人齐齐挪动了一下,很快便重新分配好位置,将她左手边的第一个位置,给腾出来。 武将军沉默几息,还是走过去坐下。 要是平时,他如何会给这个面子。 可现在,非常时刻,在耍弄一些心思,实在上不了台面。 大帐内的人,见他们将军都落座了,才纷纷坐下。 “宣王兵临城下,诸位如何看?” 她将刚刚的问题,换了一个说法,再次问了一遍。 众人的视线,都朝她看去。 只见她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把剑,一块如朕亲临的令牌。 她没有过多的解释,可谁也心中明白。 这种时候最好不要闹事。 “末将等,也在等着朝廷的旨意。”武将军看了看,身后的弟兄,率先出声道。 他看着比陈棋,要稍微长个两岁。 可精神头比陈棋好多了,两道剑眉,十分英武,高挺的鼻梁,厚嘴唇。 坐在那里,颇有一副不怒自威的气势。 姜初月点点头,指着大帐内的一圈人道:“武将军,这些可都是你的心腹弟兄?” 武将军视线再次看向他们,郑重的点头道:“正是,公主有什么吩咐,但说无妨。” “好,那我就说了。” 她看着这些年轻的面孔,心里却没有多少底。 禁军和守城军不一样。 禁军中多是世家子弟,官宦之后,大多是混资历的。 论起战斗力,不如守城军。 而且他们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自傲。 这些人仗着家世了得,很少有能真正服从将领管束的。 但姜初月不打算惯着他们。 “从今夜开始,你们禁军调一万人驻守各个城门。另外一万人,镇守皇宫,剩下五千人,协助京兆府,维护长安城治安,最后的零零散散之人,全部调到城门上去,和守城军一起,对战宣王。” 她三言两语,就做了安排。 可下面的人,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须臾,一个将领跳起来说道:“你一女子,如何能参与军中之事?” 他这话一出,众人都瞪大眼睛看着他。 虽然再没有人附和,但姜初月从他们的面部表情都看得出,不少人和他有同样的想法。 只是没有他这个胆量说出来而已, 她蓦地笑了,冰霜的容颜,刹那间浮现笑意,犹如沉寂一个冬日的桃花,在春和日暖时,一股脑儿绽放,绚丽而又夺目。 “你姓什么?” 她的声音如玉石相击,清脆而又悦耳。 大帐内的人,以为她怕了,一个个的都露出了不屑的神情。 说话的那人,更是轻蔑的回道:“老子姓柳。” 姜初月了然,轻轻颔首,并没有生气,而是再次问道:“你是卫国公府的人?” “正是,当今皇后娘娘是老子的姑母。” 他一口一个老子,连一旁的武将军也听不下去了,站起来对着他一顿呵斥。 可那人偏过脑袋,丝毫没有将武将军的话,放在心上。 气得对方一个倒仰,只好代替他给姜初月赔罪。 姜初月抬手,示意武将军坐下,她知道这些人刺头不好管。 不过她没打算管,宣王不会给她多余的时间,来一个一个教化这些人。 非常时期就得用非常之法。 “本宫有陛下亲赐的令牌,有权接管禁军,柳副将,你可是有异议?” “老子不信,陛下怎么会派你一个女子,来接管军营,要来也该是瑞王才对。”他梗着脖子,面红耳赤,显然是心里早有计划。 “令牌在这儿。”姜初月说着,从桌上拿起来,在众人面前一一展示。 “岁宁公主,打仗不是儿戏,你既然嫁了人,就回去好好相夫教子,男人的事,少掺和。” 显然,在这种时候,仅仅靠一块令牌,并不能完全使人信服。 “你好大的胆子,陛下的旨意,也敢置喙?”姜初月一拍桌子,装作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 柳副将见她这个样子,以为目的达到。 更是讥笑着说道:“岁宁公主,别拿陛下来压人,你一个女子,是服不了众的。” 姜初月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这么说你是不打算执行本宫的命令了?” 第85章 斩杀 “恕难从命。” “本将是不会让手底下的兄弟,白白在你手里丢了性命的。” 姜初月眉头轻挑,面上的神色让人看不出喜怒。 和她打过几次交道的裴士之,却看得出,岁宁公主已经动怒。 他不由得劝了一句,“柳兄,岁宁公主持有陛下的令牌,在这非常时期,接管禁军,乃是合法合情,你就莫要在说话了。” “裴士之,你愿意听是你的事,别管到老子头上来。” “你……”裴士之伸手指着他,怒骂道,“你个不识好歹的东西,今日你的死期到了。” 看着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争来争去。 姜初月眉间浮现不耐,右手食指不断地敲着桌子。 她没有时间浪费在这儿,于是又一次说道:“再问你一遍,你确定不执行本宫的命令?” “恕难从命。” 仍旧是这四个字。 姜初月心中清楚,他自认自己是柳家人,觉得没有人可以杀他。 怕是自打入禁军以来,并没有把这里的军法当做一回事。 “武将军,按照军法,不遵上令者,该当如何?” 她声线平静,绝美的容色,在昏黄的烛火映照下,泛着幽暗的光。 武将军心中一凛,已经明白了什么,但他仍旧答道:“当斩。” 听罢他的话,姜初月也不说什么,直接扬声道:“来人。” 大帐外进来两个士兵,抱拳行礼道:“末将在。” “柳副将,不遵军令,挑衅上位,照军法论处,斩。” 姜初月面色陡然一变,方才还平和的眉眼,此刻仿佛包含万千利剑。 迫人的气势,让大帐内一时安静下来。 “你敢?”柳副将再次跳起来,似乎是不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你只过不是个公主,有什么权力斩杀朝廷命官。”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姜初月双眼凝视着他,一改刚刚的漫不经心,像是要看透他的内心。 “本宫不管你有什么心思,如今宣王兵临城下,容不得你在这儿胡闹。” 说着她站起身,双手撑在桌子上,目光从在坐的人面上,一个一个扫过去。 “不管平日里武将军对你们是什么样的,今日本宫再次重申,这里是军营,不是你们家的后宅,由不得诸位儿戏。” 这暗含警告的人,让众人纷纷低下头去。 武将军轻叹一口气,也侧着头不说话。 这些纨绔子弟,确实不是他能管束得了的。 到目前为止,没惹出什么祸端来,他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 “来人,拉出去斩。” 见她来真的,柳副将终于是变了脸色,大喊着道:“岁宁,我姑母是不会放过你的,柳家也不会放过你的。” “你不是个好东西,你丧心病狂,诛杀朝廷命官……” 他撕心裂肺的声音,渐渐远离大帐。 “武将军,叫你的人出去好好看看。”姜初月转头看着他冷声说道,“顺便告诉大家,违抗朝廷的命令,是什么下场。” 她说斩就斩的风格,让大帐内的一众人,再不敢有丝毫的意见。 裴士之从和北凉比武的时候,便见识到了岁宁公主的杀伐果决,还有陛下对她的宠爱。 对于柳副将这样的结果,他没有一点意外。 行刑台上,柳副将被绑着双手,跪在那里。 他口中还不断地咒骂姜初月,各种难听的话,传遍了众人的耳朵。 有人小心的看她,想从她的面上看出点什么。 但姜初月不动如山,十分平静。 随着‘咔嚓’一声,那个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柳副将,就这样丢了自己的性命。 她这般雷霆手段,再没有人质疑。 姜初月看着那些从大帐中出来的,大大小小的将领,各个神情都变得慎重,心中终于满意。 是女子又如何 ,她是不会允许别人轻视自己的。 若不是时间不够,她一定留在这里,和他们好好打一场,让他们心服口服。 武将军带头行礼道:“一切听凭岁宁公主安排。” 营地的其他人,也齐刷刷的行礼。 姜初月轻轻抬手,示意他起来。 这才说道:“将士们,宣王受贼人挑拨,起兵叛乱,如今已兵临城下。” “你们都是大齐的好儿郎,你们英勇无敌,堂堂正正,你们的父母、兄弟、姐妹,世代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过着安稳的生活。” “现在,有人不让他们过安稳的日子,你们说,我们要不要收服他们?” 她用了内力,清脆的声音,一层一层在禁军大营内传开。 所有人都看着她。 姜初月站在高台之上,目光含着热切和眼泪,真诚的看着他们。 “收服他们!” “收服他们!” 众将士被她感染,整齐划一的音色,盘旋在禁军营地的上空。 “好男儿,就该建功立业。而今,到了你们彰显男儿本色的时候了,你们怕不怕?” “不怕!” “不怕!” 又是井然有序的回应,姜初月深吸一口气,压住自己澎湃的心境。 朗声道:“好,诸君所言,本宫今日记在心间。” “在这里,祝大家夺得功名,建立家业。” 说罢,端起一旁士兵献上的酒,一饮而尽。 酒顺着她的嘴角流出,滑入衣领中,不见踪迹。 早有机灵的人,给每个士兵,都备好了酒。 “明日将有一场恶战,诸位可有信心打赢?” “有!” “有!” 随着众人的回应,姜初月再次喝完,第二碗酒。 “这第三碗酒,本宫希望诸位得偿所愿。” 再次喝完后,她一抹嘴唇,将碗底朝众人一亮,而后狠狠地摔在地上。 瓷碗碎裂的声音,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随即,有更多的碎裂声,不断地传来。 这是三碗壮行的酒。 姜初月知道,他们当中的很多人,在日后,永远也见不到了。 他们为了大齐,奉献了自己的生命。 营地内,众人情绪高涨。 都拼着一股劲儿,想要和宣王大战一场。 武将军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由得赞叹,若她是个男儿,一定是天生的帅才。 转念一想,女子又如何,不一样将他们这群男人,管得心服口服。 这三碗酒下去,谁还会对岁宁公主有意见。 这般恩威并施的手段,也很是有效。 “武将军,这里的一切就交给你了,我们按计划行事,若有异常,速来禀告。”姜初月骑在马上,声音平静的吩咐道。 “末将领命。” 武将军再不敢小看她一眼,回答的声音,都变得坚定许多。 第86章 城破 翌日,血红的圆日,挂在天空,刺目的光芒,让人浑身不适。 没有一丝风出现,空气仿佛凝滞。 一夜的时间,那篇檄文,出现在城下,宣王的人中。 也有一部分出现在城内。 犀利而又直白的言语,让宣王气得发抖。 他命令诸将,把所有的檄文收缴焚烧。 可是太多了。 一张张纸,如雪花从天而降,几乎人手一份。 “王爷,这……实在太多了,没有办法一下子全部收缴。”一个将领拿着一篇檄文,无奈的说道。 宣王在帐篷内踱步,微胖的身躯,看起来十分灵活。 思索片刻,他吩咐道:“他们能写,我们也可以写,你去找人也写一篇,写完同样散出去。” “这……”属下犹豫着,不知道找谁。 可看宣王不善的表情,还是应了一声,退出大帐。 须臾的功夫,又进来好几人。 都是劝宣王再次进攻的,他们长途跋涉,被困在长安城外,时间越久就越危险。 “要是那狗皇帝的援兵到了,一切就都不好说了。” “是啊,王爷,我们要加紧时间,拿下长安,让那狗皇帝永远也回不来。” “好,传本王命令,进攻。”宣王迟疑片刻,还是同意了。 新一轮的进攻,再次开始。 今日的天气格外的热,姜初月用手挡住刺眼的光芒,朝城楼下看去。 密密麻麻的人群,一波接着一波,像是永远没有尽头似得。 手臂越来越滞涩,抬起都变得费劲。 鲜血再次浸透这座古老的城池。 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 终于在第六日的时候,再也坚持不住。 南门,率先被破开。 姜初月带着手下的人,迅速撤退。 浩浩荡荡的人群,全部拥挤在城门口。 石头、箭雨、长枪,轮番上阵。 但死去一波,还有一波。 城内乱做一团,叫喊声,哭闹声,惨叫声,响彻天际。 “撤,撤,快撤。” 姜初月一边命令陈琪带着人,退守皇宫,一边断后。 无数的冷箭,长枪朝她射来。 她一人骑在马上,高高的马尾,划过半空,留下锐利的弧度。 长枪上寒芒闪烁,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地面。 凡是她的红缨枪划过的地方,必定死去一大片人。 渐渐地,没有人再敢上前。 所有的叛军,拿着刀,弯着腰,小心的凝视着她。 忽然,所有的叛军,齐齐让开一条通道。 姜初月凝神看去,一个骑着马的人,缓缓出现。 宣王。 他看着单枪匹马,挡在这儿的人,面上涌现一抹危险的笑容。 苍老的面皮抖动不停,半晌才用那公鸭嗓一般的声音问道:“你就是岁宁公主?” “正是,宣王叔别来无恙。”她无拘无束,目光坦荡锋利,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听见她的话,宣王笑出声,神情得意又讽刺。 “果然云家的人,都是天生的将才,你和你的外祖父很像,只可惜他死的太早,看不到你如今的风姿。”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再次道:“不过也没关系,很快你就会下去陪他了。” 听他提到自己的祖父,姜初月眉头轻挑,并没有顺势搭腔。 她神情冷淡至极,手中的长枪‘唰’一下抬起,那取了无数人性命的枪头,直直指向他,迫人的寒芒,令无数人不由自主后退半步。 看着手下人后退的模样,宣王脸色一瞬间变得阴沉难看。 这一个女子,着实令他损失太多。 心头的恨意再添一层。 正要开口,姜初月带着怒气的声音响起 “叫你一声宣王叔,是看在你我同为皇族的份上,但你别不知好歹。” “今日,你能胜我,不过是站在人多的优势,但那又如何,你终究是乱臣贼子。” “想你也是从小熟读史书,可知有哪朝哪代,乱臣贼子能够篡位成功的?” “贱女人,休要胡言。” 宣王一声怒喝,打断姜初月,生怕从她口中再说出什么,挑拨离间的话。 “来人,给我杀了她。” 宣王那双细小的眼睛,霍然睁大,精光和凶狠,顷刻间泄露。 布满皱纹的脸上,全是野心和毒辣。 无数的人,慢慢向姜初月聚拢。 慢慢的,他们越走越快。 终于,所有人跑起来了,他们手中的刀,闪着吃人的光,纷纷扑向姜初月。 就在宣王以为,她必死无疑的时候。 姜初月从马上一跃而起,踩着无数刺向她的长枪,向前飞去。 敌人的脑袋,肩膀,全部都成了她借力的点。 她步伐极快,几个眨眼间,就到了宣王面前。 眼见着那柄长枪,就要刺破喉咙。 宣王用尽全力,抓起身边姜明渊的身体,扔向姜初月。 ‘噗嗤’利刃入肉的声音,让所有人惊骇。 姜明渊睁着一双眼睛,看向自己的父亲,他的一只手直直伸着。 随着姜初月抽出长枪,那后背的血洞,鲜血汩汩,他嘴唇一张一合不断问着“为什么?” 可没有人听得清楚,也没有人回答他,他的身体,很快就掉在地上,重重的撞击声,分外清晰。 眼见着一击不成,姜初月再次发起进攻。 宣王大骇,拉着马不断摆动,想要朝后退去。 可他身后也是人,退无可退。 “保护王爷。” “保护王爷。” 叛军将领,乱做一团。 混乱的人群,如何抵挡得住,必杀的决心。 她身形鬼魅,不断变换位置。 宣王身前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 “来人,来人,杀了她,杀了她。” 围在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多。 长枪,短刀,齐齐朝她刺来。 还有人喊着,“放箭,放箭。” 刺死宣王的机会,越来越渺茫。 姜初月瞅准时机,将手中的长枪,直直朝着宣王扔过去。 他想再次找人挡枪,可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姜初月几乎将跟在他身边的将领,杀了个精光。 就在这生死时刻,斜刺里一个坐在马上的小将,朝宣王身上扑去。 那长枪,穿透小将的后背,刺入宣王的左胸。 两人‘哐当’一声,齐齐摔在地上。 “王爷,救过我的命,报……报恩。”那小将断断续续说完,便趴在宣王身上,彻底没气了。 宣王奋力将他推开,不顾身上的疼痛,再次翻身上马。 “所有人听令,一起杀了她,谁杀了她,赏黄金万两。” 他五官皱在一起,表情狰狞可怖,如山中饿狼。 第87章 勇武 没了长枪,姜初月从腰间抽出软剑。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她的周围。 箭矢稠密如急雨,她避无可避。 眼见着就要丧命在此,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上马。” 她朝后压低身子,躲避掉刺过来的长枪,余光快速扫过,便看到了晏清时。 他一个文人,手中拿着一把刀,骑着一匹马,正在朝这边冲过来。 姜初月心中震惊,手中的剑挥得更快。 可叛军人实在太多,好几支剑朝晏清时射去。 她来不及救援,只得大喊道:“下马。” 晏清时想也没想的照做,身子一偏,就从马上摔下来。 那马受了惊,直直冲过来。 姜初月抓住时机,踩在一个叛军士兵的脑袋上,用力一蹬,顺势坐上了马。 马蹄高高扬起,想要将她摔下来。 嘶鸣声远远传开,所有人都看向这边。 她极力控制住马匹,向后撤离。 宣王的叫嚣的声音,一遍一遍响起。 姜初月无暇顾及,她在路过晏清时的时候,伸手一捞,将人带到自己的马上。 身后的追兵不断,她只来得及喊一声,“去皇宫。” 就调转身体,两人背靠背,将彼此的后方,都交给了对方。 她没有时间朝后看,也不知道晏清时有没有听到她的话。 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只拼命将所有射过来的冷箭打落。 马匹一路狂奔,有一只手始终放在她的腰上,防止她落下马去。 终于箭越来越少,她扭头一看,竟然真的到了皇宫。 朱红色的宫门,缓缓打开一条缝。 晏清时控制着马匹,极速奔了进去。 瑞王早已等候在此,眼见着两人进来,立马迎上来。 姜初月再也没有力气,视线扫视一圈,见到了安全的地方,身体一松,气力尽泄,眼看着就要从马上摔下来。 晏清时已经先一步觉察到,奈何他马术不精,一时没能利索的下马,只来得及垫在姜初月的身下。 让她免于直接摔在地上。 紧跟着宫门再次打开,这回进来的人是陈棋。 他一路牵制宣王的人,终于才脱身,只是胳膊上被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岁宁,岁宁,你没事。”瑞王急忙将人扶起。 姜初月看他一眼,喘了好几口气,才慢悠悠的说道:“皇兄,我没力气了。” 听见此话,瑞王俯身将她抱起,放在最近的一座宫殿内。 这里原本是侍卫们休息的地方,被他临时改成中军大帐。 武将军和陈琪立刻将,还在地下的驸马晏清时扶起。 他身体还是软的,手脚都使不上力。 “驸马爷一介文人,没想到还有这么勇武的时候。”陈琪忍不住夸赞道。 “万军之中,救了岁宁公主,果真伉俪情深。” “凑巧而已。”他面色苍白,素来红润的嘴唇,此刻也没有颜色。 看起来多了几分羸弱之姿。 但没有人嘲笑他,他能在这种危急时刻,拼尽全力,甚至冒着生命的危险去救自己的妻子,绝对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看着被扶进来的人,瑞王的神色中难得也有了几分赞赏之意。 姜初月躺在床上,侧着头,目光看向晏清时,两人各自躺在一边。 她声音轻柔的问道:“你身体可好,有没有受伤?” 晏清时压不住喉头的痒意,咳嗽了两声,待气息平稳后,才道:“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微的不舒服。” 宫中的御医被请了过来,替两人把脉。 两位将军,早已各自分工守着宫门。 宫内人群熙熙攘攘,宦官侍女乱糟糟一团。 有不少人趁机劫掠财物。 瑞王早将宫内的事,拜托给了他的母妃,贤妃娘娘。 贤妃好歹也是协助皇宫,管理过后宫的,颇有一些经验。 只半天的时间,就将乱哄哄的后宫稳定下来。 顺带还来看了岁宁公主。 她神情温柔,岁月在她脸上没有留下多少痕迹,白皙的肤色,让她显得更加年轻。 “母妃,你怎么来了?”瑞王赶紧扶着她坐下。 贤妃打量了他一眼,见他没有受伤,这才说道:“怎么,母妃不能来吗?” “儿臣没说母妃不能来,只是这里有点乱,怕母妃受到冲撞。”瑞王一边倒茶一边解释道。 贤妃抬手示意他不用忙活,“我只是来看看岁宁。” “你说说你,幼时不好好习武,如今要你妹妹来平息叛乱。” 瑞王面上露出尴尬之色,看看姜初月,又看看自己的母妃,说不出反驳的话。 姜初月见状,立刻给他解围道:“贤母妃别怪兄长,兄长已经很厉害了,要不是他,我们坚持不到今天。” 这话她说的一点也没错,瑞王虽然武艺不行,可他有一点比别人厉害,那就是协调能力。 他性格风趣幽默,平日里就和很多人的关系都不错。 这次前前后后,里里外外,调配武器,衣食,住所,费了不少功夫。 若不是有他在,姜初月明白,仅靠自己是守不住的。 当然,晏清时也让她刮目相看。 尤其在乱军之中,骑马来救她。 他明明不会武,却仍然义无反顾。 恐怕今生她也难以忘怀。 “岁宁,你就别护着他了,本宫还能不知道他。”贤妃嘴上说着嫌弃的话,可面上的笑容,俱是自豪。 显然对于儿子的本事,她是知道的。 “贤母妃,我可没有护着兄长,不信你去问问那些将领,他们可都知道的。” 姜初月目光怀念的看着她,声音也不自觉放柔。 她情不自禁的想到,要是母后还活着,不知道如今会是什么情形。 会不会也像贤母妃,关心皇兄这样,关心她。 晏清时一直看着她,她眼中的落寞之色,太过明显,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温暖的触感,让姜初月一怔,反应过来后,她没有挣脱,朝她轻轻一笑。 他们好不容易放松片刻,姜初月也享受这短暂的温馨。 贤妃的眸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扫过,又看向瑞王道:“等叛乱平息了,你也尽快成亲。” 瑞王看着众人,神色一片无辜,“母妃,大敌当前,你怎么说起这个来了,你快回宫。” “臭小子,你赶我。” “这里不安全。” 贤妃拗不过自己的儿子,还是坐上轿辇回了自己的宫。 休息过后,众人再次商议起对策。 现在宣王的人,已经将皇宫团团围住。 虽然他们提前做了准备,但等不到陛下的援军,也支撑不了多久。 第88章 十斩令 主位上,姜初月身姿挺拔,坐得端正。 前几日,建元帝的旨意传过来,命令她全权处理平叛事宜。 这突如其来的无上权利,既在意料之外,又好像在意料之中。 她说不清这种感觉,不知道父皇到底在想什么。 但有一点非常清楚,那就是收服叛乱,恢复安宁。 她手中的权力大过瑞王,让所有人震惊。 可在这种非常时刻,除了接受,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毕竟现在连皇帝的面都见不着。 倒是瑞王,对于自己的妹妹权力大过自己一事,好像没有太多的想法,接受的非常迅速。 如此,大家也都没有了意见,顺理成章的听从姜初月的命令。 这些日子,她说一不二,杀伐果断的模样,已经深入人心。 从一开始的不屑,不服,到如今的敬佩,是姜初月,击退一次又一次叛军的进攻,才换来的。 众人刚刚商议清楚,一个初步的方案,九座宫门纷纷告急。 来不及多说什么,姜初月立刻拍板决定,分配好各个将军,驻守的城门,便解散了人群。 长安城内哭嚎声震天。 了望楼上,瑞王神色震怒。 姜初月拾级而上,看着他的样子,面露不解。 “宣王真不是个东西,竟然纵容手下人,在长安城内烧杀抢掠。”瑞王说着,在手下的窗框上狠狠一锤,也不顾自己疼不疼。 看来他是气狠了。 姜初月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自从发生的叛乱的这些时日以来,她已经越来越少说话了。 更多的时候,都默然的看着这一切,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刻,采用致命的一击,从而挽回局势。 瑞王对她处事的风格,已经十分熟悉。 见她不说话,也没有多想。 姜初月心里清楚,是前些日子的那篇檄文,起了作用。 晏清时在长安,本就名声显赫,对他赞不绝口的,大有人在。 此番有他亲手所写的檄文,发到长安百姓的手中,比任何衙门的文书,更能使人信服。 长安的百姓抵触宣王的人马,所以宣王便也采取了报复的措施。 他没有想着怎样取信于民,而是用以暴制暴的方法,注定是不能稳坐那个位置的,不过就是时间的问题。 但百姓何其无辜,如何能被这样屠杀。 想到这儿,姜初月心中有了想法。 她吩咐一旁的将士,唤晏清时过来。 瑞王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忍不住问道:岁宁,你这是?” “皇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长安的百姓,被这样残忍杀戮,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她双手背在身后,面上是一副不容拒绝的态度。 遗落的青丝,被窗口进来的风吹起,在半空舞动。 瑞王的脑海中,莫名出现寒冬大雪中的青松,也是这样坚韧不拔。 他情不自禁点头道:“你说的是,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我准备颁布十条律令,面对叛军,长安的百姓人人可以斩杀,不追究罪责。” “律令?”瑞王不解,什么样的律令,可以令百姓斩杀叛军。 “是,律令。”姜初月语气肯定,表示自己没有说错。 正说着,晏清时从下面上来。 见到两人,行了一礼道:“殿下你找我?” 姜初月抬手指着一旁的椅子道:“嗯,坐。” “准备纸墨笔砚。” 很快有人拿来,在桌子上摆好。 “殿下要写什么?”晏清时撸起袖子磨墨。 姜初月思索片刻说道:“我准备颁布十条律令,我来念,你来写。” “好。”晏清时应了一声。 等他磨好墨,姜初月才开始念道:“损坏宗庙者,斩;谋反者,斩;逆臣者,斩;勾结反贼者,斩;祸乱朝廷者,斩;谋害童子者,斩;谋害女子者,斩;强夺豪取者,斩;肆意杀戮者,斩;奸淫女子者,斩。” 她一连说了十个‘斩’字,房间内寂静无声。 好半晌,瑞王才拍手道:“好。” 但也仅仅一个字,再说不出其他。 姜初月没有理会他们,看了一眼晏清时手中的纸张,又道:“此乃十斩令,即刻起布告长安,所有百姓官员皆可行此令,诛杀逆贼。” 晏清时将她最后说的这句话,也一五一十的写上。 待墨迹彻底干透后,拿给姜初月。 瑞王也凑在跟前,仔细看着,不得不说,晏清时的字十分漂亮,不愧是获得状元的人。 姜初月认真看过,没有问题后,在最下面盖上朝廷的印玺。 此令算是正式生效。 如今朝廷的各个衙门,都无法正常运转,所以也无法按照寻常的流程,来办这件事。 只能特事特办。 “皇兄,觉得如何?”姜初月再次问他道。 当然,她也希望,能够获得更多人的同意,这样事情总是会顺利很多。 “没问题,我觉得非常好。十斩令颁布,定能让百姓奋起反抗,宣王逆贼,这样也能给我们争取机会。” “正是如此,这天下,是天下人人的天下,所以还要依靠天下人。” “殿下,好主意。”晏清时也跟着赞赏道。 不过他也有顾虑,“殿下,若有人借此生事,怎么办?” 姜初月也考虑到了这种可能,说道:“其中不是有一条,肆意杀戮者,斩。所以,谁敢生事,定斩不饶。” 几人商定没有问题之后,晏清时立刻拿着这份令书去找人誊抄。 经过几人的运作,夜间的时候,此令已经传遍长安城上下。 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令上的内容。 姜初月安排了京兆府的人,带头示范,渐渐地,百姓终于敢确认这是真的。 一个,两个,三个,更多的人开始反抗,那些任意妄为的叛军。 京兆府的衙门早已被宣王的人占领,并洗劫一空。 可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 京兆府作为长安的父母官,总是有几个自己的地方,不被叛军发现。 他们东躲西藏,靠着对长安地形的熟悉,将那些叛军耍的是团团转。 一时间宣王的人,反而没有讨得多少好。 等宣王再次拿到这份十斩令的时候,他除了震怒,还有惊慌。 他身边熟悉的将领,在破开城门的那日,被姜初月几乎斩杀殆尽。 连他自己也差点丢掉性命。 再加上他让自己的儿子,替自己赴死的举动,也令不少人心中胆寒。 因此,再次遇到这样的事,他身边竟然没有一个能替他出谋划策的人。 第89章 援军 十斩令带来的影响,比所有人想象的还要大。 百姓的力量,抵得过千军万马。 在长安百姓的反抗中,宣王也终于下令,不准士兵烧杀抢掠。 但民愤已起,此时平息,起到的作用实在有限。 宣王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此时悔的肠子都青了,可世上没有后悔药。 他只能咬紧牙关,拼尽全力向前走。 他命令手底下的人,想要全力攻破皇宫。 只要占领皇宫,那么他所做的这些事,就是有意义的。 建元帝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丢了都城,再丢了皇城,如何给天下人交待。 打定主意,他们的进攻更加疯狂。 宫城内,空闲的地方,全部撘了营帐,一批一批受伤的士兵,被安顿在营帐内。 幸好早早做了准备,药物之类的还算够用。 贤妃几乎调用了,宫中所有的宦官和宫女,以此来照顾受伤的将士。 这些人平日里都是伺候习惯贵人的,何曾照顾过这般粗俗不堪的武将。 怨言声不小。 晏清时见此,也跟着他们一起照顾那些武将,并将他们奋力拼杀的事情,讲给那些宦官和宫女听。 他本就是状元,平日里便受人尊敬。 此刻那些宦官和宫女,看到高高在上的状元郎,也跟他们做一样的事。 还告诉他们做这些事,是有意义的,是可以自豪的。 渐渐地,没有人再有怨言。 大家都尽心尽力照顾那些被砍伤的将士,换药、熬药、擦汗、洗衣,所有的一切变得井井有条。 姜初月站在外面,透过打开的帘子,看向晏清时。 见他俯身一边熬药,一边和围在他身边的人,讲述着那个胸前被贯穿的将士,是如何的英勇,杀了多少叛军等等。 他声音柔和,面上神情没有任何不耐,徐徐道来,如清风拂过面颊,让人非常舒服。 姜初月也听得入了神,直到那人站在自己面前,遮住了身前的阳光,这才回过神。 她不解地的问道:“你是怎么知道,他们杀了多少人,英勇不英勇的?” 晏清时唇角微勾,靠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因为我会仙术,知道他们每个人心里想什么。” 姜初月微微和他拉开一些距离,侧头看着他问道:“那你猜猜,我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晏清时故作高深的思考一会儿,然后道:“殿下此刻,定是想揍我一顿。” “原来你真的知道。”姜初月说着,作势举起手,就要揍他。 晏清时立马跑开几步,示意她,这里人多眼杂,该要注意仪态。 姜初月四处瞅了一眼,见好几个人都看着他们,于是轻咳一声作罢。 晏清时见她神情终于放松许多,心里也愉悦许多。 他走过去,将人轻轻抱在怀中,温声道:“殿下,你要小心点,我会担心的。” 姜初月也回抱他,侧首轻嗅着他身上的气息,汲取他怀中的温暖。 过了好一会儿才放开。 声音也柔和许多:“我会注意的,你也小心一点。” “好,殿下去忙。”他知道,他的妻子不是一般人,知道她还有很多重要的事做,所以开口提醒了一句。 这长安城,包括这皇宫,有数万人的性命,都在她的身上。 他能有这片刻的见面和温暖,已经心满意足。 姜初月应声后,转身朝了望楼走去。 晏清时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思绪难明。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心情,可心中的恐慌却分外明显。 父亲说过的话,在一次浮现在脑海。 他不知道,等叛乱平息后,他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他的妻子从今以后,成了大齐最有权势的女子。 而他仍旧只是个小小的校书郎,甚至可能会赋闲在家。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一辈子,接受这样的日子。 人生为何如此艰难。 他看着天空,骄阳炽热难耐,能躲的人,都躲到阴凉的地方去了。 只有他一个站在这烈日之下,像是要让烈日拷问他的内心。 宫门口的攻击越发强烈,姜初月只在了望楼看了一眼,便下来同这些将士,一起戍守宫门。 皇宫就是死,也不能丢。 要是这里丢了,她知道,她的父皇是不会放过她的。 她也活不了的。 血腥气越发的浓重,白日里除了抵抗的士兵,再没有人出门。 断肢鲜血随处可见。 死去的人太多了,地面也清洗不过来。 夜里,姜初月歪靠在地上,心中想着援军到底何时来。 再不来,他们也守不住了。 瑞王也坐在她身边,脸上是同样的绝望。 自从接到那日的圣旨后,这么多天,他们在没有收到父皇传来的消息。 已经抵抗了九日,明日要是援军不到,这宫门也要守不住了。 宣王的人,已经疯狂,用近乎不要命的打法,就想破开宫门。 就在这时,外面似乎传来了嘈杂声。 姜初月勉强从地上站起来,拉了一把瑞王,难兄难妹互相搀扶着,朝了望楼上走去。 待上去后才看到,宫门外打起来了。 数万人之中,姜初月一眼就看到,那个身穿银甲的少年。 她不禁喜极而泣,抓住瑞王的手,颤抖着说道:“援军来了。” 连日的劳累,让她发不出声音。 她嘴唇一张一合,可瑞王却没有听到她说的什么。 不由得凑到她面前,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援……援军来了。” 瑞王盯着她的口型,又看向外面,半晌才终于确定,她说的是援军到了。 “你怎么知道那是援军,而不是宣王的计策?” 这些天,他们吃的亏实在不少。 就连瑞王这个文人,也学会了兵法中的一点计谋。 大家很谨慎,生怕一个走错,就让局势不可挽回。 “我认得那人。” 姜初月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她用手指着那个在敌军中来去自如,枪法灵活多变的人,说道:“他是定国公手下的人,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这么说真的是援军到了?” 听她如此说,瑞王才终于可以确定。 紧接着他指着这里驻守的将士道:“快去告诉大家,援军到了。” “援军到了!” “援军到了!” 一声声的呐喊传遍皇宫,方才还死气沉沉的地方,瞬间呈现活力。 姜初月坐在椅子上,给自己灌了两杯水,感觉恢复一些力气,才道:“皇兄,这里交给你了,我去打他个里应外合。” 说罢已经 ‘噌噌噌’跑下楼。 第90章 洛凌云 “杀啊……” “兄弟们,到了一雪前耻的时候了。” “援军到了,杀……” 数不清的叫喊声,充斥在姜初月的耳边。 她什么也听不清,只一心朝宣王的营帐中杀去。 宣王的人占据了,距离皇宫最近的一个衙门,为自己的中军大帐。 等姜初月杀进去的时候,宣王已经不见了人影,不知躲到何处。 那救援的少年,也在这时看到了她。 正是洛凌云。 待接到陛下的圣旨后,才知长安发生兵变,于是他向定国公自动请缨,前来平叛。 目的自然是想借机见一见姜初月。 他一枪挑落一个马上的叛军,然后又将拦路的人,全部扫到马下,义无反顾朝姜初月而来。 姜初月满身疲惫,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等他过来。 洛凌云在离她,还有五步之遥的时候,停下马。 他看着披着一身铠甲,满身血污的人,竟不敢上前相认。 还是姜初月走上前,在他的脑袋上狠狠一拍,问道:“臭小子,这么久没见,愣什么神?” 这熟悉的语气,熟悉的态度,让洛凌云面上的拘谨一点一点消失。 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腼腆的说道:“殿下,你瘦了。” “是吗?”姜初月低头打量一下自己,不在意的说道,“可能是最近太辛苦了。” 正说这话,有许多人围上来。 姜初月来不及多说,只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洛凌云。” 洛凌云反应迅速,两人背靠背站在一起,手中都拿着长枪。 目光如鹰一般,凝视着这些叛军。 此刻他们虽已是强弩之末,但仍旧不能小觑,要警惕人在最后时刻,会做出的举动。 晏清时在营帐中救助受伤的将士,就听到四处都在喊,援军来了。 他兴奋之余,忍不住跑上了望楼,想要看个清楚。 结果正好就看到姜初月和一个银甲少年,背靠背在厮杀的情形。 他们两人配合默契,从不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别人。 就连枪法看着也十分的相像。 他不禁问道:“那个银甲小将是谁?” 可了望楼内的人也不认识,只告诉他,听公主说,“是定国公手下的人。” 晏清时沉默的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在心中唾弃自己,现在这种危急时刻,他们一起击杀叛军,这分明是很正常的情况。 他怎么能在心中有不好的猜测呢。 他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信任,他读过的许多书中,不也是这样告诉他的吗。 此时绝对不能够,不信任自己的妻子。 对,是这样的,要信任。 他在内心说服自己后,才又把目光投向宫门外。 现在他们两人,已经击杀了围在身边的人。 他看到自己的妻子,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给了那银甲小将,又指了指他的脸,似乎是让对方擦拭面上的血迹。 他听不清两人说什么,但却能看到两人的表情。 那种柔和而又明媚的笑意,从前是只会对他才有的。 他捂着心口,那里的酸涩,让他难受不已。 过了片刻,他和了望楼的将士打了声招呼,一步一步从上面下来。 一路上,他的脑海中,不断出现刚刚看到的那一幕。 他们那熟悉而又亲昵的模样,让他刚刚说服自己的想法,变得动摇。 宫道上,不停有宦官和宫女,同晏清时打招呼。 他也像是没有看见一样,只失魂落魄的走着。 众人见到平日里一向温和有礼的状元郎,突然不理人,又见他神情有异,纷纷猜测他是遇到什么事了。 走到营帐内,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去熬药。 而是站在一棵凌霄花前,静静出神。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对公主的了解实在太少了。 从前他觉得,等他和公主的关系,牢固以后,自然而然就会知道的。 可现在却发觉,自己是错的。 对她的过往,他只知道了了几事。 其余的,竟都是和世人了解的差不了太多。 先前他曾想,他们要好好聊一聊,聊一聊彼此的想法。 可始终都没有合适的机会。 而今他已无法分辨,到底是真的没有时机,还是公主不愿。 “放下武器者,可恕其无罪。” 姜初月运起内力,确保自己的声音,让所有的人都能听见。 “陛下援军已到,放下武器,恕尔等无罪。” 眼看着叛军迟疑不决,姜初月拉着马,边走边说道:“想想你们的父母家人,想想你们的孩子,本宫承诺,此时放下武器,决不追究尔等罪责。” 在她言辞诚恳的劝说下,陆陆续续有人开始放下刀剑。 姜初月挥手,立刻有人上前,将他们的武器收缴。 正当姜初月以为,一切都将尘埃落定的时候。 忽然从宫城两边,再次涌出数千人马。 领头的正是消失不见的宣王。 他看着姜初月,眸中的狠毒丝毫不掩饰,口中还咒骂道:“贱人,拿命来。” 等他说完,所有的人,都朝着姜初月扑来。 连日的征战,让她已经疲乏至极。 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的身体,此时已经提不上太多力气。 眼看着宣王的人,已经冲过来。 九死一生之时,她再次同破城那日一样,从马上一跃而起。 然而这一次,宣王的人早有防备。 她刚刚飞起,坐下的那匹马,瞬间就被利剑穿透,变成一个筛子。 她长枪一扫,大片的人落马。 枪上的红缨,凌乱不堪,在半空晃动。 鲜血汇集到枪头,一滴一滴跌落。 无数的箭,如夏日的雨一般,朝她射来,没有一丝空间容许她喘息。 洛凌云刚骑马从城内过来,就看到这令人心惊的一幕。 “公主……”狠狠一拍坐下的马匹,竭力朝前奔去,可终究是差了一些距离。 “贱人,敢坏本王的好事,去死。”宣王的得意的怒吼声,从叛军后面传来。 就在所有人以为,她将要遭遇不测的时候,姜初月再一次运起内力。 立时所有射来的冷箭,停在她身旁几寸的距离,再不能前进分毫。 这一幕令所有人吃惊。 “啊……” 一声怒喊响起,那些停滞的冷箭,竟然全部原路返回。 这一次,她真的没有力气了。 内力尽失,身体支撑不住,姜初月从半空缓缓掉落,周遭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 第91章 见面 洛凌云目眦欲裂,踩着马匹,从叛军肩膀一路飞过。 稳稳把姜初月接住。 他手下的人,早已和叛军打起来。 宣王眼看一击不成,便想再次逃跑。 洛凌云一手抱着姜初月,一手抓起地上的长枪,用力扔了过去。 那长枪像是长着眼睛一般,穿过一位叛军,后又狠狠刺入宣王的后心。 刚刚调转马匹的人,‘扑通’一声,从马匹上栽倒。 “宣王已死,还不束手就擒。” 少年清朗的声音,含着无法抑制的愤怒,俊俏的面容,也变得和往常不同。 随着这一声怒吼,陆陆续续的,开始有人放下刀枪。 但跟在宣王身边的,那几个亲近的随从,却还想叛逃。 “莫羽,拦住他们。” 洛凌云怒喊一声后,抱着姜初月的身体,急速朝宫内走去。 “来人,来人。” “御医,御医何在?” 瑞王从斜刺里冲出来,便看到那个在了望楼上看到的银甲小将,怀中抱着他已经昏迷的妹妹。 他立刻想要将人接过来,可洛凌云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 身体一转,怒声道:“你是谁,御医呢?” “大胆,这是瑞王殿下,还不行礼。”身后跟着的宦官见此,对着洛凌云大声呵斥。 “行什么礼,没看到公主已经昏迷不醒了吗,御医呢。”洛凌云神情有片刻的停顿,但立刻就回怼了过去。 此时此刻,他心中焦急万分。 刚刚初月,一定是散尽了自己全部的内力。 想到这儿,不由得懊悔不已,他方才就应该一直在宫门口守着,去什么城内。 要是他在早来几天,她也不用这么疲累。 等晏清时收到消息的时候,就看到那个人,抱着自己已经昏迷的妻子。 他极力跑过去,挡在他的面前,声音冷淡的说道:“将她给我。” 见又来一个拦路的,洛凌云的心中更加生气。 “你又是谁,没看到她已经昏迷了吗?” 晏清时双眸落在他的面上,相对洛凌云此刻的愤怒,他显得十分平静。 “我是驸马晏清时,我知道御医在那儿。” 一句话,洛凌云便愣在原地,目光情不自禁看向这人。 只见他一身青色绣竹纹的长袍,头发用一根白玉簪子挽着。 五官竟也不差,让他想下意识说出,‘不过如此’的话,也哽在喉头,开不了口。 在他愣神间,怀中的人,被抱走。 看着那人凌乱的步伐,焦急的背影,他停在原地。 心里的痛,从没有那一刻,如现在这般明显。 原来他已经失去,光明正大,站在她身边的资格了吗。 落在后面的瑞王,见他停在这里,忍不住看了一眼,也快速离去。 他虽然心中有很多的疑问,但此时不是询问的时候。 大殿内,晏清时抱着昏迷的姜初月放在床上。 早已有人通传了御医。 不过几息的功夫,御医提着药箱,气喘吁吁的进来。 “殿下,你怎么了?” 碧彤跪在床榻边,抓着姜初月的手,哭泣不止。 晏清时抓着御医胳膊,让他进来,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只说道:“御医,你赶快看看,有我在这儿,不必顾及什么。” 知道人命紧急,御医也不是个迂腐的性子。 放下药箱,立刻开始诊脉。 紧随而来的瑞王,以及姗姗来迟的洛凌云,都守在房间内。 房间内一时陷入安静,眼看着御医的神情越来越难看。 晏清时双手紧握成拳,忍不住问道:“王御医,怎么样了?” “情况如何?”瑞王也紧跟着问道。 御医仔细查看过姜初月的面色,又掀开眼皮,看了看她的双眼。 最后还轻拉嘴巴,看了看口中。 就在所有人等得焦灼的时候,御医摇着头,说道:“出去说。” 语毕从内室传来。 晏清时向一旁的碧彤吩咐了一句,“照顾好你们殿下。” 便也跟着御医出来。 “情况不是很好,岁宁公主身体亏空严重,五脏六腑皆有损伤,一时很难醒转。” “什么叫很难醒转?”洛凌云一把抓住御医的肩膀,口中怒声道,“你这个庸医会不会治?” 御医被他摇晃的头脑发晕,忍不住看了一眼旁边的晏清时,似乎不解,岁宁公主的驸马,不是状元郎吗? 虽然他说话难听,不过御医也没有生气,这种情形,他已经见过很多回了。 “这位将军是?” “你甭管我叫什么,你刚刚肯定是诊错了,你在诊一遍。” 洛凌云实在不敢相信,他们刚刚见面,公主就昏迷不醒。 见他拉着御医就要进到内室去,晏清时终于忍不住喊道:“够了。” “王御医,是这里医术最好的,你听他把话说完,别在这里胡搅蛮缠。” 姜初月的出事,让他心中慌张焦虑,耐心早已告罄,说话也变得非常不客气。 两人争执间,瑞王进去看过姜初月后,安排宫人尽心照顾,又匆匆离去。 他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没有太多的时间。 临走时,拍了拍晏清时的肩膀,一切不言而喻。 “什么医术最好的,他明明胡说,公主身体历来都很康健,怎么会一下子就昏迷不醒。” 晏清时敏锐捕捉到,他话中所说的‘历来’两个字,心中一动,他压住满腔的酸涩。 用冷静到极致的声音说道:“你是哪支勤王军队,我不知。” “但此刻,叛军仍旧在城内作乱,你身为将军,该以你的职责为重,而不是放着百姓不管,在这里逗留。” 话落,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 晏清时再次说道:“瑞王已经走了,你还要留在这儿多久?” 洛凌云目光看向,那座通往内室的屏风,这仅仅两三步的距离,竟然成了他跨不过去的鸿沟。 停留半晌,他到底是转身离去。 他说的对,他不能放着百姓不管。 想来公主在这里,一定会得到很好的照顾。 等两人都走了,晏清时才再次问道:“王御医,公主的身体能恢复吗,她何时能醒过来?” “臣先开药,你给公主煎了服下,我们再说。”王御医说着,就坐到桌子旁开药,并没有立刻回答晏清时的问题。 “王御医,你能告诉我,公主能不能醒过来?” 他终究是失了风度,同刚刚的那人一般,抓着御医的胳膊,想要从他口中问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第92章 女子 “晏驸马,你先放开老夫,听我给你慢慢道来。” 王御医将手中的毛笔放下,一脸无奈的看着他。 这些人,怎么都这么性急。 “公主的身体,再经不得一点劳累,需要悉心调养,若是照顾得当,月余也有可能醒转。” “若是出点差错,可能时间要更久了。” “是在下着急了,请王御医见谅。”晏清时后退两步,躬身行礼道。 “无妨,无妨,老夫也能理解驸马的担忧。”见他这样,王御史倒也摆手表示不会放在心上。 待王御医写完方子,晏清时接过一看,开得都是温补的药。 这些时日,因为一直煎药的缘故,他对药草也认识不少。 对哪味药材,具体什么属性,也大概记在了心间。 “劳烦王御医,在下让人跟你去取药。” “如此甚好,老夫晚间还会再来,替公主诊脉一次。” 王御医捋着胡须,提起桌上的药箱,迈步离开。 这段时间,他手底下的学徒全部被派去给受伤的将士煎药。 一时倒没有人替他打个下手,凡事只能亲力亲为。 派人送走王御医,晏清时立刻入内查看姜初月的状况。 她双眼紧闭,再不见那夺魄摄人的目光。 素来盈润的唇瓣,也变得苍白干裂,无一丝血色。 身上更是有不少,大大小小的血迹。 他心疼的摸了摸姜初月的脸颊,将自己的头和她轻轻靠在一起。 房间内一时陷入静谧。 晏清时在心中,不断地祈祷,希望他的殿下能尽快醒来。 碧彤端了一盆热水进来,看到驸马和公主靠在一起,心中不忍。 本不该打扰,可公主的一身铠甲,僵硬血腥,必须得换了。 她轻声唤道:“驸马,驸马……” “殿下的衣服该换了。” 晏清时脑袋微偏,隐晦的用袖子,拭去面上的泪。 碧彤没有丝毫的察觉,她看驸马起来了,就准备替姜初月换衣服。 “我来。” 晏清时阻止了她,接过她手中的帕子。 动作轻柔地擦拭掉,姜初月面上的血迹。 连脖颈处,以及耳后都没有放过。 碧彤见驸马如此细心温柔,便去给公主找了一身换洗的衣服。 擦拭完面部,晏清时又一根一根,将她的手指也擦拭干净。 葱白似得手指握在他掌心,晏清时的脑海中,不由得想起,殿下用食指,抬起他的下巴,向他索吻的样子。 喉头一哽,他越发有点难过。 碧彤端着衣服,已经进来许久,他也没有发现。 只握着姜初月的手腕,擦得仔细。 “驸马爷……” 见他一个姿势,坐了半天,碧彤出声提醒。 晏清时从怔愣中回过神,见她已经把衣服拿来,便站起身道:“你给殿下换衣服,记得小心一点。” “我就站在屏风外面,你有事叫我。” “是,驸马。”碧彤屈膝行礼后走上前,开始脱去姜初月身上的铠甲。 城门外还有一部分叛军,四处逃窜,想要借机逃出城去。 可瑞王已经下令,封锁城门,所有人不得外出。 陈琪带着手下的人,重新守在城楼上。 洛凌云带着人马,紧紧追在一群人的身后,将他们逼进一条狭小的巷子。 领头的人,正是宣王手底下姓冯的那位将军。 他好不容易躲过岁宁公主的击杀,谁知道现在又来了一个更厉害的。 眼前的人,看着年岁不大,可他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想起那一枪穿透两人,如同串肉串一样,他的心头便不寒而栗。 “跑啊,怎么不跑了?” 洛凌云还是那身银色的铠甲,他身下的坐骑也是纯白的,没有一丝杂色,一看便知是一匹好马。 夕阳渐沉,余晖透过云层,直直照在身上。 甲胄泛着明亮的光,红缨在清风中来回晃动。 一人一马一长枪,便让叛军纹丝不敢动。 那明锐的眼神,带着沉沉的威压,从巷子中弥漫开来。 “放……放我们一马。” 冯将军情不自禁,咽了一口唾沫,说话也变得不那么利索。 “放你们一马?” 洛凌云重复着他的话,将手中的长枪,狠狠砸在地上,震得大地都颤抖起来。 冯将军的人,不禁又后退两步。 只听得他道:“当初起兵叛乱的时候,难道没想过今日?” “当初谁又会想过失败?”说到这儿,他似乎十分愤恨,“若没有岁宁公主,此刻长安早已在我们囊中。” “呸……狗皇帝真是好福气,养了个好女儿。” “王爷算到了一切,就是没算到,还有个岁宁公主。” “她一个女子,不相夫教子就算了,做什么要参与我们男人的事。” 听着他一句接一句的咒骂,想起姜初月此刻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洛凌云的神色渐渐,变得冰冷。 他握住长枪的手,一寸一寸收紧,不算白皙的手指,骨节青白紧绷。 看着他他们狰狞的嘴脸,洛凌云真想冲上去,不顾一切,将他们全都杀光。 可他不能那样做,他已经私自杀掉了宣王,还不知朝廷会怎么发配。 此刻,他决不能再犯一点错。 来时,国公爷就交待过他,长安不比边关。 这里遍地都是高门大户,富商豪杰。 人与人的关系也是盘根错节,勾连密织,一个不慎,就有可能会得罪人,万万要小心行事。 国公爷要他藏拙一点,凡事不能强出头,方可保得性命。 可他哪里是那样的人,在看到初月受伤跌落的时候,他所有的顾忌都抛去九霄云外了。 此刻若杀了这些人,会不会有残忍之嫌,他不知道。 昔年看书时,便知历朝历代的言官,都是最不好惹的。 “乱臣贼子,休要满嘴胡说。” “岁宁公主乃陛下的掌上明珠,是守护大齐的战神,尔等鼠雀之辈,如何配提起她。” “哼,你堂堂七尺男儿,屈居女子之下,还谈什么配不配。” “嗤……冯将军,你这般瞧不上女子,可忘记,你母亲也是女子,难不成你回家,和你母亲打架不成。” 洛凌云的讥笑声,传遍巷子,他身后跟着的将士,也一同哈哈大笑。 “这瓜怂,他也是女子生的,还瞧不起女子。” 此起彼伏的笑声,让冯将军一行人,脸色青红交加。 他紧握手中的刀,忍不住问道:“逞嘴上功夫算什么,有本事放我们回去。” 第93章 落幕 “哈哈哈,将军,这人是不是这里有问题。”洛凌云手下的一个副将,抬手指了指了自己的脑袋,向他笑问道。 “都这种时候了, 还妄想我们放过他。” “就是,做什么春秋美梦呢。” “他娘的,这狗贼定是没有睡醒。” 听他们越说越不像话,洛凌云及时出声打断:“都给我闭嘴。” “来时怎么给你们说的,一个个的忘记了,这里是长安?” “将你们那些污言秽语,给我收一收。” “要是再让我听见,那个嘴里吐出这种不堪入耳的话,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洛凌云说完,见众人都侧头噤声,老实许多,这才转头重新看向,对面的一群叛军。 抬起手下令道:“弓箭手准备。” 话落,屋顶上,巷子两侧,顷刻间出现密密麻麻的射箭手。 冯将军暗道不好,他被这小子算计了。 他还以为这小子,半天不动手,是和王爷有故旧,想放他们一马。 谁承想废半天话才知,他竟在布局。 倘若刚刚还有一战之力,那如今,倒真成瓮中的鳖了。 除非他会飞。 抬头向天空看去,太阳已经彻底隐入屋宇房舍后面,看不见一丝模样。 只有漫天的彩霞,还残留在天际,迟迟不肯离去。 恍惚间,他想起,离开蜀地的那一天,天空好像也是这般的云彩。 像是把蜀锦铺上去一般。 “本将数到三,再不投降,全部乱箭射死。” 听见他来真的,冯将军终于是怕了。 他视线掠过手中这把刀,又快速移开,终于是将它‘哐当’一声,扔在地上。 没有将军会把自己的武器扔掉,这是他从军半生以来,从没有过的时刻。 刚刚那绚丽夺目的云彩,竟然一瞬间就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好似织锦娘娘,收走了她的布匹。 任凭黑暗,将大地上的人们一点一点吞噬。 看见自己的将军丢了武器,后面的叛军,也一一跟着丢下手中的武器。 霎时间,刀剑、长枪,铺了一地。 丢了武器的将军,还算是将军吗? 他不禁质问自己,要是重来一次,他还会跟着宣王起兵反叛吗? 一句预言,不由得飘进脑海中。 “你其身不正,品行不端,又非天命所归,今生今世,你都做不得这天下至尊之位。” 原本他以为,这只不过是战场上的一句对骂,谁料想却偏偏成了真的。 岁宁公主一语成谶。 蓦然间,他想起自己那个儿子来。 他文采不学,武功不成,原先他是极不喜欢他的。 现在想来,他原是非常孝顺的。 每年豆子成熟的时候,便和他母亲,一起磨成豆腐。 在用他们蜀地特有的辣椒,制成麻麻辣辣的一道菜。 这是他最喜欢吃的,而今想来,他的儿子每年都做,何尝不是因为他。 可他再也吃不到了,而他的家人也不知还能不能等到,明年豆子熟的时候。 想到这儿,悲从心中起。 两行清泪,从眼角缓缓滑落。 扔在地下的武器,被陆陆续续的收走。 枷锁架在脖子上,镣铐将双脚束缚。 巷子内,不知是谁点亮了烛火。 明明灭灭的灯光,落寞而潦草,像是荒野中的小草,随时能丢掉生命。 冯将军走到巷子口,忽然又回过头问道: “还未请教将军尊姓大名?” 洛凌云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看到孤独。 好似世间万物,繁华喧嚣,都和自己没关系。 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孤寂,才和自己永久为伴。 “本将姓洛,名凌云。” 他将脸上的情绪,收敛得干干净净,仅余一张冷峻的面容,居高临下看着他。 “洛,这个姓,倒是不常见。” 冯将军说着微微一笑,枷锁和镣铐,让他每动一下,都显得分外吃力。 苍老的面容上,一道道皱纹,也莫名变得和善起来。 “不知将军,年几何?” 洛凌云眉头微皱,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但转念一想,他或许也活不了多久。 便答道:“十有六。” 冯将军面露惊愕,嘴巴微张的看向,这个银袍小将。 愣神片刻后,他忽然大笑出声,嘴里还念道:“年少有为,年少有为啊!” 边说边转过身,跟着押送他的人,朝巷子外走去。 待他走远后,洛凌云还待在原地,神情恍惚,不知在想什么。 “洛凌云,好名字。” 突然出现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回来。 抬头看去,巷子口,瑞王骑着一匹马,站在那儿。 烛光将他的身形,照的通透,仿若天神下凡。 他驱马向前走了两步,瑞王站在那儿,看他过来后,又道:“原来你叫洛凌云。” “回禀瑞王,正是。”他下马,行了一礼。 “起来,不必多礼。” 瑞王拉着马缰绳,尽力不让马匹不乱动。 “不知你家是哪里,父母可好?” 洛凌云抬起头,看他一眼,慢慢答道:“臣没有家人,臣是孤儿。” 他的回答让瑞王大吃一惊,忍不住将他再次打量一遍。 “是本王失礼,请洛将军多多包涵。”他在马匹上抱拳示意。 “无妨,不知者无罪。”洛凌云嘴角轻扯,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 他没有想到,瑞王竟然当真不知道他是谁。 他以为,从他出现的那一刻,王爷就应该知道他的所有了。 瑞王看着他,眼中止不住的好奇:“你和本王的皇妹好像熟识,不知相识多久?” “岁宁公主没有和王爷说过吗?”洛凌云眉头轻挑,反问道。 “说什么?”他一脸茫然,看着竟然有几分懵懂。 洛凌云想起初月给他的信中,是如何形容,她这位皇兄的。 端方君子,书画一绝。 听说瑞王和初月的关系,是最好的。 思及此,他双眼微微眯起,面上缓缓露出真挚的笑容来。 “我和岁宁公主的相识,缘于春江城。” 瑞王点点头,原来是在行宫的时候。 “不过,也只几面罢了。” 他说的简单,瑞王却觉得并不是这么回事。 记起岁宁昏迷不醒时,他那焦急的神色。 显然是有几分情在的。 不过,瑞王也并没有拆穿他,而是点点头,再没多问。 两人正要撤离,马蹄的‘哒哒’声,在黑夜里响起。 听声音,像是有不少人。 洛凌云不敢耽误,快步翻身上马。 第94章 勤王 “怎么回事?” 瑞王勒住马缰绳,和前来报信的人,迎面遇上。 小将从马上翻身下来,朝他行礼后,快速说道:“启禀王爷,陈将军让属下来报,城外有大批人马,自称是奉陛下之命,前来勤王护驾。” “快带我去。” “是。” 瑞王一刻也不敢耽误,在这种乱局时刻,谁也不敢保证,来的到底是何人。 说罢,正要驱马,又想起什么,回头向洛凌云交待道:“你守好城内,配合京兆伊的人,肃清叛乱。” “是,王爷。” 两人在街道上,一个向东,一个向西,都奔向自己的目的。 街道上,几乎没有任何百姓出门。 所有商户、民居,门窗紧闭,只有屋檐下的灯笼,在夜风中晃晃悠悠。 烛光微弱,月色幽暗,不知是哪里的蝉鸣声,远远近近传来。 “吁……” 瑞王勒住马匹,脚步一跨,就从马上下来。 这么长时间的战乱,让素来端方的王爷,也多了几分行伍人的利落。 一旁守着的士兵,迅速上前,将马匹拴在木桩上。 待他抬头看去,瑞王已经大步上了城楼。 “拜见王爷。” 陈棋见到他后,立刻俯身行礼。 “起,说说到底是什么情况?” 瑞王手臂一抬,也不停留,疾步向城墙走去。 “王爷请看,这些人,还有这些,都是冲着长安来的,他们都说是奉陛下之命前来护驾。” 陈琪伸手指着城外,给他介绍如今的情况。 只见不同方向来的多路人马,将长安团团围住。 “王爷,现今岁宁公主昏迷不醒,这要是再有人……怕是控制不住。” 他话没有说完,但瑞王已经明白是什么意思。 这么多天的守城,长安的各方人马,没有不对她信服的。 加上岁宁是长安主事的人,如今她昏迷不醒,这长安的禁军,不一定有人能制得住。 难道又要开始乱了? 瑞王心中没底,思索半晌下令道:“请各路勤王的将军,驻军城外,孤身进城来。” “是,王爷。” 他说完,陈棋站在垛口处,向下喊话道:“王爷有令,请各位将军驻军城外,孤身进城。” 话落,城下半天没有动静。 陈棋和瑞王互相看着对方,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片刻后,有人回道:“臣等知悉,现今长安主事的人,可是岁宁公主,怎么又变成王爷了?” 瑞王俯身朝城楼下看去,夜太黑,看不清面容。 陈琪看看了城下,又看看了瑞王,犹豫着问道:“王爷,现在可要怎么办才好?” 瑞王双手背在身后,沉吟须臾答道:“你回他,就说本王是奉岁宁公主之命,前来迎接勤王的将军。” “属下遵命。” 陈棋拱手行礼后,再次站在垛口处,喊道:“诸位将军,王爷正是奉岁宁公主之命,前来迎接各位。” “请各位将军驻军城外,孤身进城。” 语毕,安静的气息再次弥漫开来。 远处山峦影影绰绰,树木在暗夜中摆动身姿,马匹打喷嚏的声音,不远不近传来,似乎近在咫尺。 “王爷,看样子,他们不肯孤身进城。” 陈琪将自己的怀疑说出来,他心中也没有底,难道又要来一场守城之战? 这一次,可不一定能守得住。 这长安的粮食都消耗的差不多了,箭矢更是如此,再来一次,怕是要供应不上。 “别慌,等着他们回话,命令你的人,守护各处城门。” “没有本王的下令,不准开启,违者斩立决。” “属下遵命。” 说罢陈棋立马召来身边的副将,将王爷的命令,传达给各处守城门的将军。 “我们要见岁宁公主,见不到岁宁公主,恕不能遵从王爷的号令。”城楼下的人,终于再次回话道。 “王爷,可要告诉他们岁宁公主昏迷不醒的事?” 瑞王转头看他一眼,立刻抬手制止道:“万万不可,陈将军难道不明白,此时若告诉他们岁宁昏迷不醒,岂不是让有心人利用,会对我们更加不利。” “请王爷恕罪,是末将考虑不周。”陈棋一听,立刻拱手请罪。 瑞王看他一眼,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出声安抚道:“无妨,陈将军忠勇,本王是知道的。” “本王在此,你是哪位将军?” 他没有在让陈棋回话,而是亲自站在垛口,向下看去。 这个行为对于他来说,是非常危险的,若有人放冷箭,黑夜中也难以分辨。 岁宁公主已经昏迷不醒,要是瑞王再丢了性命,长安又一次变得岌岌可危。 陈琪一把将他从垛口处拉过来,忍不住着急道:“王爷,你有什么话,交待于末将即可,不必亲自冒险。” “您可万万不能出事。” 瑞王任凭他将自己拉开,才低声道:“无事,他们不敢的。” “哎哟,我的王爷,刀剑无眼,天又这么黑,要是谁失了手,也不会有人察觉。”陈琪对他的想法并不赞成。 他半辈子从军,什么样的事,没有遇到过。 “这会儿各路人马,互相交织,他们放完冷箭,在相互推诿扯皮,到时候很难查清。” “那时,只要有人打起来,事情便真的无法控制了,长安更是危险重重。” 陈琪苦口婆心,生怕王爷心血来潮,丢了性命。 瑞王殿下,并不会武。 若是岁宁公主,他也不会这么担心。 “臣等要见岁宁公主,请王爷代为通传。” 城楼下的人,并不在乎瑞王刚刚表明的身份,而是坚持要见岁宁公主。 事情变得越发棘手起来。 “怎么办王爷,要是不能控住这些人,我们难了。”陈琪声音艰涩,暗夜中瑞王清晰看到他,面上的恐慌。 “慌什么,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呢。”瑞王不敢再看他,将目光转向城外。 “斥候可有回来,是否探到来的是哪里的人马,共有多少?” “还没,”陈琪扭过头,低声叹息道,“此次动乱,我们死了不少人,斥候人数锐减,消息没法那么快的传来。” 瑞王听罢,伸手在他肩膀上一拍,像是无声的安抚。 这一次他没有亲自在垛口喊话,而是吩咐道: “告诉他们,岁宁公主正忙于公务,无法前来接待,请各位将军报上名姓。” 陈琪听后,收起纷乱的心思,将这话原封不动的传入楼下。 第95章 过往 又是一阵静默,只有躁动的声,窸窸窣窣传来。 一轮孤月隐在树梢,清风摇摇晃晃,惊动了枝丫间的飞鸟。 “请王爷见谅,特殊时期,一切须等见到岁宁公主,才能上报。” 谁也没想到,城楼下的人,竟是个谨慎的性子。 无论说什么,就是不肯透露自己的情况。 瑞王眉头紧皱,那张俊雅的容色上,满是不快。 但情形不好,他也不能说什么。 思考须臾后,让陈琪回道:“告诉他们,请各位将军,城外驻扎休息,今日天色已晚,无法会面,明日再行相见。” “属下遵命。” 一番回话后,城楼下的人,终是答应。 眼见着他们,一步一步撤离城门口,瑞王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吩咐陈琪道:“你守好这里,有什么变故,第一时间来报,本王就在宫中。” “是,王爷。” 瑞王说罢,大步流星从城门上走下。 一旁的将士见此,快速将马匹的缰绳解下来。 他骑着马,在无人的街道狂奔,一路朝皇宫而去。 街边的灯笼,似乎是承受不住,这疾驰而来的风,终于是掉下来,在地砖上迅速燃烧。 一阵火光冲天后,又归于平静。 夜仍旧漆黑,燥热在空气中泛滥,一股腐烂的味道,隐隐约约传来。 瑞王敏锐的意识到,这样下去,尸体处理不完,恐怕是要生出疫病来。 马匹在宫门口停下,他手持令牌,进得宫后,快速朝姜初月所在的寝殿走去。 如今事情变得复杂,他的心中并没有多少底。 “公主如何了?” 说着他将手中的佩剑,扔给守门的宫女,脚步不停。 碧彤快速回道:“殿下仍旧昏迷,驸马在里面。” 看到是她,瑞王脑海中一瞬间想起,她是陛下的人。 于是忍不住问道:“最近可有收到陛下的旨意?” 碧彤冷不防他会这样问,抬起头迅速在瑞王的面上掠过,才低头回道:“并无,自从长安发生动乱以来,属下再没有收到陛下的任何旨意。” “是吗?”瑞王不咸不淡反问了一句,声音平静的,让人听不出任何端倪。 碧彤也一时猜不透,瑞王殿下的意思,不敢多话,只安静的垂着头。 自从被姜初月揭穿身份以后,她变得安静许多,从前的活泼开朗,再不复相见。 她不知殿下是何时知道她的身份,也不明白,殿下为什么还继续用她。 她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可是没有人给她解答。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公主的安全。 这也是陛下当初给她下的命令,要求她无论何时何地,首先要确保殿下的安全。 看着瑞王进去的背影,她不由得长舒一口气,要是瑞王再多盘问她一句,她真的不知要说什么。 记忆中,她原本是乞丐,和一群同她年龄差不多的小乞丐,混迹在长安的各个角落。 有一天,一个锦衣华服的人,找到她们,说是跟他去一个地方,有饭吃。 她听到有饭吃,什么也没想,便跟着那人走了。 岂料,这一走,从此她便换了一个身份。 她跟着那人,来到一座别院中。 那别院占地十分的大,并不在长安城内。 内里雕梁画栋,假山流水,小桥垂柳,异常精美。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地方。 那人问他们,愿不愿意留在这儿。 不出意外,所有人都回答愿意,她也一样。 她们吃饱饭,还洗了澡,换了身衣服。 那人将他们所有人,集中在空地上,告诉他们,只有练武,才会每天有这样的饭吃。 练武,这个词,对他们来说,格外陌生。 可他们没有别的选择,留在这儿,好歹有饭吃。 要是出去,保不齐哪天就饿死了。 就这样,他们七八个人,加上别院中早有的其他人,差不多将近百人,从此一起练武,一起生活。 直到有一天,管事的人找到她们。 说现在有一个任务,要从他们中间选出一个武艺最高强的。 成功者从此以后,可以出去,再不用留在这儿。 听到这儿,她兴奋极了。 这个别院,精美归精美,但每天出不去的日子,让她受够了。 于是他们众多的人,开始了比拼。 她拼尽浑身力气,将从那人身上,学到的一切,全都施展出来。 许是想要出去的心,太过强烈,她竟然战胜了那近百人。 听到宣布她胜利的那一刻,她躺倒在地,看着头顶的一方蓝天,心中是无法抑制的喜悦。 从今天起,她终于可以出去了。 她可以看到更广袤的天空,更辽阔的土地。 等从别院出来后,她才知道,她的任务是要去保护一个人。 那人告诉她,她要保护的人,是当今陛下和先皇后的掌上明珠,岁宁公主。 知道这个消息,她的手脚都是软的。 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接触这样的人物。 她心中忐忑不安,害怕公主不好伺候,害怕她好不容易可以出来,又会被那个人抓回去。 抱着这样的心态,她一个人前往春江城。 那个人给了她一个信物,告诉她,等她到春江城,会有人来联系她。 她不是没有生出过逃跑的心思,可那人告诉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是跑不掉的。 是啊,她没有父母家人,孤身一人,又能跑去哪里。 况且,她也不想过那东躲西藏的日子。 于是她决定,先去看看,她保护的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要是她十分难伺候,她再做打算。 反正,她不想再被抓回去。 打定主意后,她一边打听春江行宫的公主,什么时候出来。 一边在客栈,等着有人联络她。 约莫半月以后,她终于看到那位住在行宫的公主。 她以为公主都是锦衣华服,高高在上,可她见到的这位不是。 公主穿着并不华丽,只能说比她见到的一些富商还不如。 可那清冷冷的气质,却不是谁都有。 公主有一双非常好看的桃花眼,她笑的时候,如星辰在眼中,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一会儿。 不笑的时候,如寒冬松雪,让人不敢直视。 她看着公主,出手教训那些城内的地痞流氓,看着公主笑意盈盈逛着书斋。 她内心渐渐有了偏向,一开始想要逃跑的想法,不知何时已经淡去。 终于,在联络的人,找到她的时候。 她毫不迟疑的和他商量,怎么才能到公主身边,而又不被发现。 毕竟,她的公主,真的挺聪明的。 第96章 秘闻 她等了许久,费了好大的功夫,终于来到公主身边。 公主果然和她想的一样聪明,并且要比她想的,更加仁善。 她同情行宫里的每一个人,对那些犯小错的宦官和宫女,基本不会惩罚。 她越来越喜欢公主,她心中也越来越担心,要是有一天公主知道她的身份后,会不会赶走她。 她每天活在这样的恐慌中,夜里常常睡不好。 可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在一个她意想不到的环境中,以一种出乎意料之外的方式暴露。 从那天开始,她再没有机会,和公主搭上话。 一声叹息,从喉咙溢出。 新来的宫女看见她叹气,立刻行礼问道:“碧彤姐姐,有什么需要奴婢给您帮忙?” 她扭头看着这个,和她当初年龄差不多大的女子,轻轻摇头道:“没什么,你去忙。” 她和善的语气,让小宫女面上带了两分愉悦。 房间内,晏清时刚刚给姜初月喂完药,又将她的被子掖好。 看着她的神色仍旧苍白,他的目光久久不能移开。 心里不断祈祷,她快点醒过来。 房门‘吱呀’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唤醒。 抬起头,就看到瑞王,已经从屏风后走进来。 他没有立刻行礼,而是摆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两人出去说。 瑞王脚步一顿,朝床上看了一眼后,转身出去。 来到外间,他才问道:“岁宁如何了,何时能醒?” 见他要行礼,不耐烦的摆摆手道:“别多礼了,本王有急事,想知道岁宁何时能醒?” 说着在房间内,不断地踱步。 晏清时从善如流,没有继续行礼,而是道:“回王爷话,王御医说公主还需一些时日,不能确定。” “还需些时日是多久?” 瑞王一听便急了,他脚步停在晏清时面前,眸光中火气隐约浮现。 晏清时眉头轻皱,不知遇到何事,能让一向温雅的瑞王,露出这般神色。 想了想,还是拱手行礼问道:“不知王爷遇到何事,臣或可帮忙。” “这么说你有办法?”瑞王一把抓住他的手,双眼中一瞬间涌上喜色。 “臣还不知王爷遇到何事,不能保证一定有办法。” 晏清时一只手端在胸前,脊背挺得笔直,眉眼间俱是镇定,好像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 听他如此说,瑞王喜悦的神色,稍微有些收敛。 不过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的说道:“城外聚集了众多勤王的人马,他们一致要见岁宁,本王多方游说,这些人是油盐不进。” 说着他一甩袖子,背对着晏清时,站在一幅画面前。 身后的一只手,攥成拳头,看起来气得不轻。 还未等晏清时说话,他突然又转过身,双手互相敲击着,再次说道:“本王好歹也是堂堂王爷,在他们眼中,就一点威望都没有吗?” “王爷稍安勿躁。” “现在该急的是他们,而不是您。” 他不疾不徐的声音,像是抚平了瑞王的焦躁。 他稳下神色,慢慢问道:“这么说,你是有办法了?” 晏清时没说有还是没有,只是给他分析道:“王爷您想想,他们是奉陛下之命前来勤王护驾的。” “可等他们到来时,叛乱已经结束,这么多人,不但什么功劳都没有,这路上还损耗不少粮草,您说他们要如何跟陛下交待?” “所以他们执意要见岁宁的目的?” “王爷,您想想,这些勤王人马中,哪路人马距离长安最远?”晏清时看着那幅,挂在堂前的秋色图,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瑞王恍然间回过神,声音由于激动而变得颤栗:“最远的当然是洛凌云了。” “可他却是第一个到的。”听见瑞王的回答后,晏清时立马接了一句。 也仅仅一句,他不便不再多说什么。 可瑞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勤王的人马,齐齐来迟,这其中难保没有猫腻。 “王爷要尽快给陛下传信。”看见他的脸色忽明忽暗,晏清时还是忍不住提醒道。 “如今殿下昏迷不醒,一切只有陛下来了,才能决断。” “不,清时,怕是得本王亲自去,否则陛下是不会相信的。” 他‘噌’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面容一瞬间变得凝重又苍白。 像是预料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 晏清时也心中一惊,难不成事情已经这般严重了。 “来人,传王御医。” “王爷要做什么?”晏清时忍不住上前走了一步,站在他面前,双眼紧紧盯着他。 这迫人的神色,让瑞王也不由得回望他,两人的目光刚一接触,又迅速分开。 无声的沉默和对峙,在两人身上传开。 半晌,瑞王率先叹了一口气。 他伸出手在晏清时肩膀轻轻拍了拍,说道:“我走之前,必须要让岁宁醒过来,长安不能没有她。” “王爷!” 晏清时喊了一声,呼吸也变得急促。 他忍不住说道:“偌大的长安,难道就找不出来一个能主事的人?”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强行将人唤醒,意味着什么。 定是要下猛药的。 没有猛药,是不伤身体的。 “的确找不出来。” 晏清时的话,不知是不是刺激到了他,让他霎时变得愤怒。 “你知道岁宁是什么人吗?” “你知道她不在长安的六年,都做了什么?”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外面,怒气冲冲的说道:“我,端王,淑慎,淑嘉,德安,还有老六,我们所有人,都比不上岁宁,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 “淑慎、淑嘉,你看她们谁的夫家,有实权?” “就连她们的驸马,武艺才学都很一般,如此也只能赋闲在家。” “再看看岁宁,你的父亲,是当今兵部尚书,你呢,又是我朝第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郎,这份殊荣谁有?” 晏清时看着他双目赤红,越说越震怒,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只能沉默地看着他,等他自行平复怒气。 他知道,这会儿无论他说什么,王爷都听不进去的。 “而且,你如今还在秘书省任职。” “你应当知道,我朝宰相,绝大部分都是从秘书省出来的,你说,陛下他要干什么?” “哈哈哈……” 说着他突然大笑起来,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不是长安没有主事的人,而是这一切,都是陛下的意思,你懂吗?” 第97章 想要什么 听到这话,晏清时忍不住后退两步。 素来镇静的面容,终于还是露出了一丝端倪。 瑞王看着他,冷笑出声,“好好当你的驸马,你的福气可比本王好。” “王爷,猛药伤身,岁宁她是您的妹妹。” 晏清时对于他的嘲讽视而不见,他仍旧坚持自己的想法。 “本王当然记得,她是本王的妹妹,而你也不是大夫,一切等王御医诊断过后,再行定论。” 他端起王爷的架子,晏清时也不好造次,只能沉默应对,两人在房间内,等着王御医到来。 “王爷,您可以让勤王的将军,各自带上一队人马进城。” “并且告诉他们,对于他们的到来,朝廷十分欣喜,言明城中还有叛乱,需要各位将军平定。” 晏清时究竟是不忍心,看着姜初月的身体被伤害。 “你这是欺骗。”瑞王睨着他,神情已经没有了刚刚的疯狂。 “兵不厌诈,王爷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没想到,你对本王的妹妹,还真的有情。” 瑞王向他凑近两分,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可本王怎么听说,你们至今没有圆房。” 他不断说着刺激的话,越说越过分,“你知道洛凌云为什么来得如此快吗?” 不等晏清时回答,他又继续说道:“他和岁宁是旧相识。” 最后的这句话,成功拨动了晏清时的那根敏感的弦。 他瞳孔微缩,背在身后的手,不由得收紧。 “王爷,挑拨我和公主的关系,对您有何好处?” “挑拨,本王挑拨了吗?” 瑞王一摊手,并不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在挑拨。 “本王只是照实说而已,怎么,堂堂状元郎,连现实都接受不了?” “王爷,不用如此试探,你想从公主身上得到什么,不妨直言。”晏清时不想再和他拉纠缠,开口戳穿他的心思。 瑞王看着他,唇角微勾,眉眼笑意盈盈。 “你果然聪慧……” 正要说话,忽然门口传来碧彤的声音,“启禀王爷,驸马,王御医到了。” 瑞王神色骤冷,双目盯着房门,声音却平和如常,“请王御医进来。” 晏清时再一次见识他的喜怒无常,心中不由感叹,这皇城之中,果真没有简单的人。 “公主如何了?”王御医提着药箱进来,也来不及行礼,就着急的问道。 对于他的细心,晏清时心中感激,行了一礼后说道:“刚给公主吃过药,一切如常。” 听见这话,他的身体明显放松下来,同两人行过礼后,说道:“老夫去瞧瞧。” 瑞王也不拦着,只沉默地点点头。 晏清时跟着他一起,大约一盏茶的时间,才从内室出来。 “王御医,岁宁何时能醒来?” 瑞王的话,吸引了两人的视线。 晏清时目光紧紧落在他身上,听王御医回道:“公主意志力坚强,不到月余,应该可以醒转。” 瑞王视线没有看晏清时,他静静瞧着王御医,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说道:“事情紧急,长安离不开公主。” “王爷的意思是?”王御医冷不防他会这样说,提药箱的动作一停,等着他的下文。 “王御医,各路勤王人马就在城外,他们非要见岁宁公主,你说怎么办?” 他支颐着下巴,神色慢慢悠悠。 这么紧急的事情,从他口中说出,莫名带着几分戏谑。 王御医看看他,又看看晏清时,一时不知瑞王要干什么。 但他仍旧尽职尽责的说道:“王爷的意思,要让公主现在醒来?” 不等瑞王回答,他又着急地说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老夫是大夫,可不是神仙,公主身体不允许,她是没法醒来的。” 听得他如此说,晏清时才算松了一口气。 视线不由得再次看向瑞王,正好他也看过来,表情似笑非笑。 晏清时正要说什么,瑞王已经开口:“王御医,要是本王非要让你想办法,唤醒岁宁呢?” 许是怕王御医听不懂他的话,他又再次强调:“你可知道,安抚不了勤王人马,长安危矣。” 晏清时终于是忍不了,他眉目微敛,一字一句说道:“王爷,此事我们刚刚,不是已经讨论过了吗?” “讨论过了吗?”瑞王视线转向他,又快速离开,“王御医,你倒是说说,能不能行?” “王爷,此事很难,一切要看公主的意志。” 王御医表示没办法。 “王爷,您就不要难为王御医了,该醒的时候,殿下自然会醒的。”晏清时及时接话。 “是吗,王御医,您真的没有办法?”瑞王仍旧不死心地问道。 “王爷,您要让老夫如何说,您才能相信呢,老夫真的没办法,让公主提前醒来。” 王御医愁的眉毛都快打结了,他只是来看个病,怎么就遇到这样的事。 “王御医,王爷已经知道了,您快回去忙您的事。”晏清时及时开口,将他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 王御医感激地看他一眼,提着药箱,一溜烟跑了,连行礼都忘了。 “晏清时,你可知勤王的人马,要是打起来,会有什么后果?”瑞王对他的行为,看起来很是愤怒。 “王爷,不若我们说说,刚刚没有说完的问题。” 晏清时没有被他的神色所影响,他快速将话题,拉回到王御医进来之前。 “说说王爷,想从公主这儿得到什么?” “我想得到什么,这还用问吗?” 瑞王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拿过一旁的折扇,使劲摇着。 “本王想要你,做本王的人。” 他轻飘飘的语气,却说着石破天惊的话。 晏清时笑了,他家中有一个父亲,要支持端王。 如今又来一个瑞王。 这长安城尚在混乱之中,各位王爷,就已经按捺不住了吗? “王爷,您高看晏某了,晏某如今不过一个九品的校书郎,什么也做不了。” “你想要什么,我可以帮你。”瑞王绕着他打量,“但,事成之后,你必须要做本王的人,帮助本王出谋划策。” “王爷,我还有另一个身份,岁宁公主的驸马。” “自古驸马,都是获不了高位的,晏某恐怕帮不了王爷。” 瑞王并不为他的话所动,反而说道:“不,你不了解陛下,他是不会将你这个,连中三元的状元郎,束之高阁的。” 第98章 决定 “王爷,您说的这是以后的事情了。”晏清时无奈极了,他伸手揉着眉心,不知该如何拒绝。 “没有发生的事,晏某如何给您承诺。” “这并不影响,不管以后陛下会不会重用你,你在本王这儿,依然有一席之地,难道不好吗?” 瑞王摇着扇子,在房间内踱步,看起来倒有几分先前的温雅风姿。 仿佛战乱不存在,长安依旧一片安宁祥和。 “王爷说的极是,多谢王爷的厚爱,若是有那么一天,晏某一定和王爷一起。” 他弯腰拱手行礼,显得虔诚极了。 瑞王脚步站定,也笑了。 “你这话,说了同没说有什么区别?” 说罢他又走了两步,回头看着他道:“行,本王也不逼你,一切我们走着瞧。” 话落推门而去,将晏清时留在原地。 瑞王突如其来变得好说话,他却并没有感觉到轻松。 晏清时目光沉沉,落在瑞王离去的背影上,神情变幻莫测。 碧彤从门外进来,见到的就是驸马这副样子。 她心下奇怪,驸马一向温和有礼,不知刚刚瑞王说了什么,竟会露出这副神情。 内室,公主仍旧安静地躺着,她看着看着眼泪就落下来。 她多么希望,公主突然醒过来,唤道:“碧彤……” “你去歇着,今晚我守着。” 听见驸马的声音,碧彤慌忙擦了擦眼泪。 她有点惭愧,竟没有听见驸马何时进来的。 快速行礼后,从内室退出来。 夜里,天地间一片寂静。 晏清时捧着一本书,坐在距离姜初月床榻,不远的地方。 盛夏的天气,着实燥热难耐。 公主病了,房间内不能用冰。 他看了两页,视线不自觉跑远,落在公主的身上。 公主为什么不愿意和他圆房? 难道真的和那位洛将军有关系? 他们认识多久了,从前是什么关系? 太多的疑问,让他胸间,如压了一块重石,无法喘息。 他索性放下书,站在窗前,一棵火红的石榴树映入眼帘。 夜色虽浓,但四处挂了宫灯。 在这种乱局时刻,殿内的灯火依旧明亮如白昼。 大片绿油油的叶子间,猩红的石榴花舒展身姿,嫩黄的花蕊藏在花瓣中间,欲露还羞。 “哐哐哐”一阵砸门的声音,将晏清时从沉浸的思绪中拽出来。 他抬步向门口走去,转身的瞬间,长袍带风,从半空滑过,留下看不见的痕迹。 “是谁?” 他边走边问。 一个清脆的男声答道:“是我。” “洛将军,这么晚了,你有何事?” 晏清时打开门,并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 洛凌云也没有离去的意思,他目光借着烛火,细细打量初月的这位驸马。 那日他毫不犹豫从他怀中,将初月抱走,利落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一位书生。 这几天,在长安,他从无数人口中,听到过他的事迹。 那些被救的百姓,长安的禁军,街巷中的老弱妇孺,提起他无一不是,赞不绝口。 人人都说他和岁宁公主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躲在人群后,像个偷窥者,偷窥她和他有多幸福。 “我来看看初月。” 初月,这两个字,让晏清时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们已经亲密到这种程度了么。 可以如此自然的,唤对方的名字。 他沉默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今日天色已晚,多有不便,将军明日再来。” 洛凌云承认,自己是故意那样说的,他就想看看,公主的这位驸马,到底是怎样的人。 可不知是天色太黑,还是什么缘故,他竟然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 妒忌的念头,疯狂生长,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尖锐。 “明日本将没有时间,请驸马通融。” 他不容拒绝的姿态,让晏清时也生了脾气。 今日一个两个,都要来挑战他。 扶着房门的双手,轻轻一松。 洛凌云以为他要让开了,正要迈步,却听见他唤自己。 “洛将军,你可知擅闯公主卧房是什么罪名?” 清清淡淡的几个字,让洛凌云将要迈出的步伐一收。 他抬起头,重新打量这位驸马爷。 他仍旧神色平静,如此燥热的天气,他面上没有一丝汗意。 看起来只是随意的站在那里,便如山间青松,永远都是绿意盎然。 他不自觉软了声调,再不复刚刚的锋利。 “驸马,本将只是想看看公主,并无其他举动。” 晏清时唇角微勾,眉眼间却没有笑意。 “洛将军,你到底知不知道何为礼义廉耻?” “你什么意思?” 洛凌云双目圆瞪,牙齿紧咬,他第一次被人这样羞辱。 “别误会。”晏清时眉毛轻挑,“我没有羞辱你的意思。” “只是想告诉将军,你乃是外男,公主是女子,如此夜深人静,你觉得适合探望吗?” “你不要名声,公主还得要。” 说着,晏清时‘啪’一下关上房门,只留下一句,“将军请回。” 洛凌云独自站在原地,风中凌乱。 红晕一点一点爬上耳际,羞愧弥漫心间。 边关待久了,他竟忘记了,长安礼教森严。 见房内烛火明明灭灭,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晏清时从窗前,瞥见他离开的背影,无声的转身朝内室走去。 炎热的夏日,公主的额头已经布满汗珠。 他伸手在衣裳轻触,发现衣裳也已经湿透。 于是熟练地替她更换。 这些日子,因为战乱的原因,宫里的宫女,流散了不少。 他不放心不熟悉的人接触到殿下,所以凡事都亲力亲为。 待换完衣裳,他心中也有了决断。 将门外候着的五味唤进来,轻声吩咐道:“你安排人去盯着瑞王,看看他要做什么,记得动作隐秘一点,别被人发现了。” “公子,要避着老爷么?” “自然是,不但要避着,你还得派个人,跟着老爷,看看他在做什么。” 五味倏然一惊,猛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公子。 晏清时许是看出了他的惊慌,声音不由得放缓道:“别紧张,我不会做什么。” “按我的吩咐行事就好。” “是,公子。”五味抱拳行礼后,转身退出去。 静谧的氛围,再次蔓延开来。 晏清时看着窗外的月色,神色渐渐变得清明。 他没有忘记,从公主府的屋顶上一跃而下后,心中的想法。 第99章 回宫 建元帝的御驾,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瑞王夤夜前往瑶华行宫,在听到岁宁公主昏迷不醒后,建元帝几乎是立刻做出决定,起驾回宫。 不顾朝臣的劝阻,也不顾会不会遇到危险,执意要回长安,没有人能劝得了。 一日朝阳初升,陈棋看到帝王的车驾,以为眼花了,他不由得揉了揉眼睛,想要看清楚一点。 就在这时,瑞王的声音传来。 “陈将军,陛下回宫,还不开门迎接。” 陈棋听到这句话,忙不迭地从城楼上下来。 他连走带跑,头上的帽子也摇摇晃晃,差点跌落下来。 城门外,勤王的人马,跪了一地。 建元帝从御辇上下来,视线扫视一圈,所有人都低着头。 陈琪冷不防,建元帝会突然返回长安,他连滚带爬跪倒在地,口中不忘请罪。 “臣有失远迎,请陛下恕罪。” 建元帝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而后伸手亲自将他扶起。 “爱卿守护长安有功,何罪之有?” 建元帝没有怪罪的意思,但陈琪却不敢放松。 他战战兢兢低着头,候在一边,等候帝王的吩咐。 不一会儿,洛凌云骑着马,也赶来城门前。 他利落的翻身下马,拱手行礼道:“末将参见陛下。” “大胆,拜见陛下,为何不行跪拜之礼。” 赵成的声音适时地响起。 洛凌云没有看他,他的眸光看向建元帝说道:“大齐祖制,身着铠甲的将士,不行跪拜之礼,请陛下允许我以军礼参见。” 他这番大胆的言语,惹来不少人的注视。 瑞王、端王、左右尚书仆射、中书令、侍中,目光都凝在这个看起来,极为年轻的小将身上。 陈棋更是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 建元帝并没有发怒,他也同样打量着这个小将,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回陛下,末将姓洛,名凌云。” “今年多大了?” “十七。” “是你一枪射杀了宣王?” “回陛下,正是。” “好,起来。” 简简单单的几句问话,并没有从建元帝话中,听出来怪罪的意思。 但张衡远心中已经确定,此子前途不可限量。 他目光隐晦的,在这年轻人身上,多看了几眼,想不到定国公手下,竟然有这般的才俊。 “回宫。” 迟迟不见姜初月的身影,也看不见她的驸马。 建元帝一刻也不想停留,他吩咐各路将军进宫,其余人在城外扎营,便登上御辇。 端王和瑞王等人,也骑上马,一群人浩浩荡荡朝大明宫走去。 刚走了没两步,建元帝就再次吩咐道:“让车马走慢一点。” 赵成立刻应了一声,小跑到前面,传达道:“陛下有旨,请车马走慢一点。” 建元帝看着窗外的街道,记得他走之前,这里明明是一片繁华,如今竟然变得破败不堪。 陆陆续续有几个百姓,听到是皇帝的车驾,从家门出来,跪在地上。 横七竖八的酒旗,破碎的瓦片,布满血迹的墙壁,烧焦的木头。 还有面露哀伤的百姓,这一切一切刺痛了建元帝的心。 他没有想到,长安的情况,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端王从避暑那日起,便跟着建元帝去了行宫,是以从未见过这般的景象。 此刻这些在长安养尊处优的皇子和大臣,看着满目疮痍的城池,每个人都面露不忍。 “岁宁坚守长安多久了?” 建元帝的声音透过座驾传来,一旁护驾的瑞王答道:“回父皇,将近一月了。” 皇宫门口,建元帝的座驾忽然停下。 看着皇帝从车驾中出来,众人也纷纷下马。 朱红色的宫门上,布满暗色的血迹,城墙上更是,被鲜血浸透。 建元帝忍不住伸手,在这些血迹上一一触摸。 赵成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提醒道:“陛下,万万不可,小心龙体。” “你们守了多久宫门?”皇帝不理会赵成的话,向一旁的瑞王问道。 “回父皇,快十天了。” 他语气沉郁,像是不忍心再看这些血迹。 “这是谁的主意?” “岁宁和儿臣的主意。” 建元帝微微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转身上了身后的车驾。 “陛下起驾回宫。” 炎日的夏日,数百人的队伍,却静谧的可怕,只有赵成尖利的声音响起,惊动了不远处的一群乌鸦。 端王视线掠过这群漆黑的东西,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朝臣都被安排去了,往常处理政务的殿内。 建元帝直奔姜初月,休息的地方。 刚到门口,就碰到一身素衣的贤妃。 看见皇帝,还未说话,眼泪便扑簌簌落下。 豆大的泪珠,像断线的珠子。 她口中唤了一声‘陛下’,便跪在地上起不来身。 建元帝见状,亲自伸手将她从地上扶起来,而后将她面上的泪珠拭去,安慰道:“这些日子,受苦了,你做的极好,朕都知道了。” “陛下,都是臣妾的分内之事。”贤妃慌忙退后两步行礼,并没有趁势赖在皇帝的怀中。 身后的皇后见此,暗自咬碎一口银牙。 她亲亲热热拉着贤妃的手说道:“贤妃妹妹,早知如今,本宫该留下才是。” “让你平白受了这些委屈,本宫这心里真是不好受。” “拜见皇后娘娘,多谢皇后娘娘体恤。”贤妃盈盈下拜,对于皇后说的话,像是没有听见一般。 她知道这个时候,并不是和皇后争锋的时候。 果不其然,建元帝立刻便问道:“岁宁可在里面?” “在呢,陛下,臣妾带您去。” 说着也不理会身后的皇后,带着皇帝朝殿内走去。 走了两步,建元帝忽然道:“你们留下,瑞王跟上。” 众人一听,也不好跟着进去。 端王和皇后对视一眼,又快速移开。 两人心中都清楚,这一次他们怕是较量不过贤妃母子了。 正殿前,晏清时早已经等候在此。 看到建元帝和贤妃,以及瑞王,一起驾到,他也不慌,躬身行礼道:“臣拜见陛下。” “拜见贤妃娘娘,拜见瑞王殿下。” “平身,岁宁如何了?” “回陛下,殿下仍旧昏迷中,尚未醒转。” “是哪位御医看的人,人呢?” “回陛下,是王御医,已经着人去请了。” “朕去看看。” 说着就要朝内室走去,晏清时安静的跟在身后。 陛下对岁宁公主的重视,出乎他的意料。 他没想到,陛下回宫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来看殿下。 第100章 迁移 走到门口,建元帝停下脚步。 示意其他人,在门外等着,只带着晏清时,两人一起进去。 内室,姜初月静静躺在床榻上。 绝美的面容,略微有了血色,嘴唇也不似一开始那样苍白。 他看着床榻上一动不动的女儿,眼眶渐渐湿润。 晏清时以为陛下会问什么,可等待半天,什么也没说。 只看见陛下背在身后的手,略微颤抖。 他内心微微叹一口气,不管是帝王,还是百姓,天底下父母爱子女的那颗心,都是一样的。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建元帝转身离开,晏清时看着他平静的面色,一时猜不透陛下心中的想法。 来到外间,建元帝坐在主位,桌上的茶一动未动,只审视着晏清时。 帝王的威压,在狭小的空间,层层蔓延。 他抬起头,视线略微低垂。 “岁宁是怎么受伤的?” 晏清时拱手行礼,态度不卑不亢:“是在和叛贼宣王的对战中所伤,被洛凌云将军所救。” “当时你在做什么?” “臣在给受伤的将士煎药,听到公主受伤的消息,臣立刻便赶了过来。” “是臣没有照顾好公主,请陛下恕罪。” 建元帝看着跪在地上的身影,没有立刻叫他起来。 这是他亲自给岁宁选的驸马,是大齐文采斐然的状元朗。 可他忘了一个事,这小子不会一点武功。 关键时刻,竟不能护住他女儿的安全。 “恕罪?” “朕把最宝贝的女儿交给你,你就让她躺在这儿,不能说话?” “臣有罪,请陛下降罪。”这些日子,晏清时内心何尝没有自责。 他常常觉得,当时若没有沉浸在无端的猜测中,要是在了望楼多看一眼,是不是也不会让她陷入这种险地。 他面上的愧疚、自责、伤心,全部落入建元帝的眼中。 房间内一阵静默,阳光透过窗棂,在地砖上留下影子。 半晌后,建元帝道:“起来。” 话落,对着门口喊道:“赵成。” 晏清时视线微抬,看了陛下一眼,而后从地上站起来。 “陛下有何吩咐?”赵成臂弯搭着拂尘,躬身立在建元帝身侧。 “去请章御医过来。” “是,陛下。” 章御医是建元帝御用的太医,平日里是不给别人看病的。 也无人敢请他来看病,毕竟窥探帝王病情的罪名,谁也不敢担。 赵成刚出去,王御医提着药箱过来。 建元帝看到他,第一句话便是:“岁宁病情如何,什么时候能醒?” “回陛下,公主病情稳定,不出一月应该就能醒。” “公主伤在哪里?” “回陛下,公主身上并没有外伤,所有的伤都在肺腑,需要悉心调养。” “公主武艺高强,一般的人近不了身,只是……只是最近劳累过度,身体损耗严重,后又强行运功,是以才伤了五脏六腑。” 王御医王说完,又看了看晏清时道:“这些日子多亏驸马,衣不解带的照顾,殿下才能恢复得这样快。” 他冒死替晏清时说了一句,已经犯了大忌,再不敢多说。 须臾,章御医快步从门口进来。 建元帝制止了他行礼的动作,只道:“去看看岁宁。” 章御医听罢,应过一声,立刻跟着宫女去了内室,一刻也不敢误。 一盏茶的时间后,章御医从内室出来。 “启禀陛下,岁宁公主五脏六腑皆有损伤,想要彻底养好,至少需三个月,乃至更久的时间。” “不过这些日子,王御医的方子,起了不错的效果,公主目前状态良好,应当很快就能醒来。” “臣会再开一张方子,只是有些药材,宫中也没有。”章御医拱手行礼,语气分外镇静。 丝毫没有因为陛下的威压,而感到慌乱。 “从朕的私库中调,若还不够,去民间寻。”章御医刚刚说完,建元帝就立马开口。 “是,臣遵旨。” 言罢,目光在房间内转了一圈,而后道:“将岁宁迁去未央宫休养,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准探望。” 晏清时惊愕的看向建元帝,来不及说什么,门口已经进来一群宫女,拿着用具。 “陛下……” 他不由得唤了一声,可建元帝已经起身去了门外,没有给他丝毫开口的机会。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建元帝的宫人,将人迁走。 他赶忙将这些日子,公主用到的东西,一一收拾好,又同那些宫女,悉心交待一番。 这才不舍得看着她们离去。 呼啦啦一群人来,呼啦啦又一群人离开。 晏清时的视线,一寸一寸滑过房间内的每一个地方。 看着空空如也的床榻,上面再没有他熟悉的那个人,潮湿刹那间占领眼眶。 石榴花,仍旧开得很浓,点点火红,让大片的绿叶,看起来黯淡无光。 “晏驸马,你怎么还在这里?” 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 晏清时回头,看到从门外进来的瑞王,很是意外。 “陛下回朝,王爷不应该正忙于朝务才是,怎么有空来这里?” 瑞王嘴角噙着笑,走到他身边坐下。 看起来丝毫没有为朝政,操劳的样子。 好似又回到那个宣王叛乱前,潇洒自如的模样。 “本王自然是来看看驸马。” 他知道瑞王来此肯定有事,但他不想听,起身就要告辞,“臣尚好,不必王爷担心,就此告辞。” “哎,别急着走啊。”瑞王拿扇子的手一伸,成功将他拦下。 “本王的提议,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晏清时眉头紧皱,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同他旧话重提。 “王爷,该说的臣已经说过了,就不打扰王爷了。” 说罢,再次想要离去。 “晏清时,你难道就不想知道,陛下为什么不让你见岁宁吗?” 瑞王像是知道什么内幕一般,轻飘飘的一句话,成功阻止了晏清时离开的步伐。 他看着瑞王,目光缓缓冰冷,声音清淡如水,“王爷,您知道什么?” “本王知道的,自然是你不知道的。”瑞王轻摇折扇,一派风流模样。 “若你想知道,那你该明白要怎么做。” “是吗?”晏清时一只手背在身后,好似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间。 “王爷若不方便告知,那晏某不问便是。” 言毕,转身离开,竟没有丝毫停留。 第101章 争执 晏清时回到公主府,元香早已经等着。 看到驸马,她的眼泪像失去阻挡的洪水。 嘴唇张张合合半天,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四时,去给她倒杯茶。”晏清时微微侧头吩咐道。 “有什么慢慢说别着急。” 四时倒了热茶,又从怀中,拿出一方帕子递给她。 “元香姐姐,你别哭吗,你一哭,我也想哭。” 晏清时扶额,叹了口气后,转过身去,似乎是不想看他这副蠢样。 四时的话逗笑了她,慢慢她的情绪平稳下来。 看见背对着他们,站着的驸马,面上浮现羞愧。 “奴婢……奴婢失礼了,请驸马爷见谅。” 晏清时脚步一转,目光落在她身上,声音仍旧如往常一般温和:“无妨,有什么想问的,你问。” 元香行了一礼道:“奴婢想问问公主如何了?” 自从叛乱发生的那晚起,她就被公主留在府中。 叮嘱好要守好府内的一切,尽量不要出门。 她一直记得公主的话,这些时日,从来没有出过门。 也约束府内的人,不准出去。 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公主了,只是通过长安百姓的口中得知,公主和宣王对战的时候,受伤昏迷不醒。 她担心极了,也派了人去宫中,可始终没能见到公主的面。 因为叛乱的缘故,宫中守卫变得森严,几乎不准任何人随便出入。 “公主仍旧昏迷不醒,现在被陛下迁移到未央宫休养,没有旨意任何人不得探望。” 晏清时知道她,担心自己的主子,也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 “这么久了,殿下怎么还昏迷不醒,到底……到底出何事了?” 晏清时对于她的敏感,感到惊讶。 不过也只一瞬,他就答道:“公主太过疲累,又和宣王的对战中,耗尽全力,所以才会受伤。” “宫中的御医已经说过,公主恢复良好,应该很快就能醒转。” “奴婢多谢殿下。”元香能得到驸马的解答,内心非常感激。 她是先皇后亲自选到公主身边的,可以说公主这一路的起起落落,她都看在眼中。 两人虽然是主仆,但更多的时候,却像是姐妹一般。 若是生在寻常人家,怕是会成为真的。 但在帝王家,她们一直都是主仆。 元香觉得,自己是离不开公主的,她不能允许公主,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晏清时又和她们交待了两句,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今日瑞王在宫中的说的话,他一直记在心间。 虽然他没有答应瑞王的请求,但他总有不好的预感。 待驸马一走,元香一改刚才的端庄持重,她冷冷盯着碧彤,语气含有愤怒:“碧彤,你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公主?” 从前她向来习惯叫碧彤姐姐,今日却直呼其名。 本来这些日子,她心中因为身份暴露的事情,一直愧疚难受。 今天又听到元香如此质问她,她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情不自禁后退两步道:“元香,不是我没有保护好殿下,是殿下派了我去做别的事。” 她一只手紧紧捏着,自己的衣裳,另一只手,攥着手中的剑。 发白的指节,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安。 “别的事?”元香小脸紧绷,一眼不眨的看着她,像是要将她盯出一个窟窿来。 “恐怕是你背叛了殿下,所以殿下才让你离开她身边。” 这句话,无异于一记闷棍。 碧彤嘴巴大张,急促的呼吸着,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同刚刚元香激动的样子,何其相似。 “我早看出你鬼鬼祟祟,一直和外面的人联系。” “元香,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碧彤靠着身后的凭栏,手中的剑也因没有抓稳,而掉在地上。 惹来远处的侍女,一直朝这边瞧着。 可没有人敢过来,这些日子,元香姐姐可凶了,但凡做错事,那都是要被赶出府的。 可八卦是人的天性。 她们偷窥了两次,看见元香凶狠的眼神,一个个都低下头去,似乎对手中正做的事,非常感兴趣。 “我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要告诉你。” 元香在没有从前的柔软模样,她脸色紧绷,双眼通红,像是气得狠了。 “倒是你,什么时候开始背叛殿下的,还是说一开始,你就是借着目的,接近殿下的?” 碧彤眼泪终于藏不住,一颗一颗掉下来。 这些日子,她实在太压抑了。 她摇着头,不断的解释道:“元香,事情……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元香,我们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你难道还信不过我吗?” “信?”元香冷哼一声,“我哪敢信你,殿下对我们这样好,你都背叛殿下。” “你真的太可怕了,我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能有殿下重要?” “元香,你这样说,我真的太难过了,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见她对自己这副模样,碧彤无法接受,她急切的想要去拉元香的手。 可元香见到她过来,躲得老远,根本不想和她接触。 “当初我就告诉过殿下,不能太相信你,可殿下说,要我们友好相处,我信了。” “可结果,竟是害了殿下,我只恨自己当初,怎么没有学点武功。” “元香,你……你一直都是这样想我的?” 碧彤不可置信,面上的血色,一寸一寸褪去,变得毫无生气。 “我们做姐妹这么多年,算什么,你就一点都不信任我?” 元香看着她眼中的伤痛,心中也十分不好受,但她仍旧坚持自己的想法。 “所有背叛殿下的人,我都不会信任的。” “我不知道,驸马清不清楚你的事,但从今天开始,你不能随意在府内走动,必须等公主回来决断。” “既然你不告诉我真相,我也不问了,等殿下回来自会审问你的。” 碧彤红着眼睛,泪珠从眼角一串一串流下。 “你……要拘禁我?” “你有武功,我打不过你,你最好能自觉点,别让我派人监视你。” 元香看着她,掉落在地上的剑,心中虽然有恐慌,但为了殿下,她硬是咬着牙强撑。 “好,我答应你,从今天开始,我不在府内随意走动,一切等殿下回来决断。” 碧彤像是卸去了全身的力气,内心的折磨已经让她精疲力竭,此刻她也需要安静。 见她答应,元香内心悄悄松了一口气。 第102章 奏折 皇宫内,安排好了岁宁公主,建元帝心下镇定,开始着手处理宣王的叛乱。 这一场持续一月之久,参与者众多,死伤者无数的战乱,终于到了最后清算的时候。 但它的影响,却远远不止一月。 建元帝的内心是挫败的,他没有想到,从父皇在位时,平安祥和的王朝,到他手中,开始了叛乱。 自他继位,已整整有二十余年。 只要想到,在这二十余年中,他的好皇弟,每一天都在琢磨,如何谋取他的皇位,他便坐立难安。 这种感觉,熟悉而又陌生。 当初,争夺皇位的时候,他也是这种感觉,每一天醒来都感慨,自己又在亲王的位置上多活了一天。 不同的是,这种感觉从他继位之后,渐渐地没有了。 他同历史上那些,弑兄夺位的人不一样。 他是名正言顺,获得先帝的旨意继位的。 当年先帝临终前,要求他善待,他的这些兄弟们,他也答应了。 这么多年,他从没有想过,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而是允许他们,在封地好好待着。 只要不谋反,他们一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可为什么,还是要挑战他的底线? 为什么选择一条不归路呢? 这些时日,他在瑶华行宫,整夜整夜不能入眠。 所有的臣工,都以为他是担心长安的战事,因此才睡不着。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并不是如此。 长安的战事,迟早都能解。 但谁又会知道,有没有下一次呢。 他觉得朝廷,一定是出了问题。 含元殿内,文臣武将,身着朝服,手持笏板,分列站好。 按照往常的时间来算,这个时辰本该早朝已经结束了。 可今日,却是刚刚开始。 随着赵成的一句,“上朝~” 建元帝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坐上龙椅。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陛下。” 朝见之后,殿内一阵静默,似乎掉下一根针都能听见。 “陛下,臣有本奏。”左仆射张衡远率先出列。 所有朝臣的视线,一瞬间都落在他身上。 或明目张胆,或隐晦打量。 他虽然感受到了,但仍然头也不回的,面向帝王站定。 选择站出来的这一刻,他已经做好决定。 接下来不管是狂风暴雨,还是阳光明媚,他都欣然接受。 建元帝看着这个,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臣子,双眸中并没有多少暖色。 宣王集结如此多的人造反,为什么朝廷事先竟然没有收到一点风声。 他的这些好臣子,拿着朝廷的俸禄,背地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呈上来。” 建元帝的声音冰冷而无情,像一把利剑,悬挂在每个人的心头。 赵成从皇帝身边,快速走到台阶下,接过张衡远手中的数本奏折。 他视线略一扫过,足足有五本。 这是他跟着陛下上朝以来,从没有见过的数量。 这位大齐资历颇深的阁老,向来都十分稳重,并不是个激进的人。 他的心‘咚咚咚’跳着,似是要从嗓子眼,崩出来一般。 他拿出比以往,更恭敬的姿态,更细心的动作,稳妥的将奏折,放在建元帝的御案上。 殿内再一次安静起来,数百人仿佛融为一体,沉闷的气氛,在每个人呼吸间蔓延。 只有建元帝翻阅奏折时,纸张的哗啦声,空落落的响起。 建元帝久久不出声,不少人开始抬起胳膊,擦着额头的汗。 殿内的冰盆,好像失了作用。 “诸位想不想知道,这里面都写了什么?” 建元帝手中拿着,张衡远呈上去的奏折,向阶下的朝臣示意。 片刻的沉默后,右仆射王玄,躬身出列道:“请陛下示下。” 建元帝冷笑一声,‘啪’一下将手中的奏折,扔到另一边。 “张衡远,还是你亲自说说。” “臣遵旨。”张衡远随即出列应道。 “臣今日第一本奏折,是参奏兵部尚书晏德,失职失责,未能及时获悉,宣王调兵谋反的动向,致使朝廷损失数万兵马,岁宁公主至今昏迷不醒。” 话落,晏德从后面站出来,眼神飞快的扫过端王,跪倒在地。 他的胡须不断抖动,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人垂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张衡远的声音,仍旧在继续。 “臣的第二本奏折,是参奏卫国公府柳文庭,勾结叛贼,意图谋逆。”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落在柳家人心里。 卫国公立刻跳起来反驳道:“张相公,你信口开河,文庭已经被陛下免去科考资格,是废人一个,怎么会勾结叛逆?” “柳国公何必如此着急,本官是不是信口开河,稍后自会见分晓。” 张衡远并没有因为他的疾声厉色,而有半点的慌乱。 他只是淡淡看向柳国公,说话仍旧平稳如常。 建元帝眼神扫过赵成,他立刻向前走了两步,宣道:“陛下有旨,请张相公继续说。” 卫国公立刻闭嘴,青砖上跪着的兵部尚书晏德,已经快要瘫软在地。 可没有建元帝的发话,他不敢发出丝毫动静,强撑的身体,抖动不停。 “臣今日第三本奏折,瑞王殿下和岁宁公主守城有功,请陛下予以奖赏。” 他的话刚说完,瑞王就出列道:“陛下,守城并非只是,臣和岁宁公主的功劳,还有无数将士,浴血奋战,臣已经拟好名单,请陛下过目。” 看到建元帝点头,赵成才走下去,将瑞王手中的奏折,呈上来。 建元帝只大致看过,便搁置在一旁,扬声道:“此事容后再议,继续说。” “是,臣遵旨。” 瑞王再次行礼后,退回到自己原来的地方。 张衡远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这平静的声音,此刻却如同神话故事中,阎王的催命符一般。 额头的汗不停地冒出来,像是要把身体的水分流干一样。 “臣今日第四本奏折,宣王甫一攻城,朝中不少官员,试图携带家眷,逃离长安,丝毫没有为官者的职责和气节,臣请陛下严查。” 第四本奏折宣读完毕,已经有人‘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建元帝冷眼看着,并没有立即发落,而是道:“继续说。” “第五本奏折,朝中有人勾结叛逆,企图趁陛下避暑之际,攻下长安,幸得处置妥当,可朝廷损失惨重,请陛下下旨严查。” 第103章 消息 五本奏折宣读完毕。 张衡远虽然没有直接说出这些人的姓名。 可谁都知道,奏折里一定是有的。 他身为宰相,是不会会上含糊其辞的奏折,定是有实证的。 “诸位如何看?” 建元帝身体端坐,双手放在膝上,面上表情,是让人不敢直视的冷峻。 从刚才张衡远宣读奏折开始,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到现在。 有胆大的朝臣,不经意的抬头看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陛下,臣以为张相公所言极是,请陛下下旨彻查。”右仆射王玄附和道。 中书令、侍中,罕见的也一起附和,所有人都要求陛下彻查。 朝臣都同意,这本应该是轻松的事情。 可建元帝却越发的生气。 他不知,他的臣子们,何时已经勾连在一起。 还有这位,连上五本奏折,义愤填膺的宰相,心中到底是向着谁的? 越来越多的谜团,笼罩在建元帝的心中。 极度不安的感觉,让他只能用愤怒来掩盖。 张衡远所禀奏的事,除了论功行赏之外,其余的全部被获准。 一场大张旗鼓的清除行动,在长安的上空展开。 京兆府的人,忙着四处清洗血迹,忙着将因战乱损坏的街道,一一修复。 各大衙门的牢房,更是人满为患。 聚集在长安城外勤王的人马,得到了陛下的一一召见。 此刻,洛凌云的名字,响彻长安的天穹。 这个十六岁的少年,一枪射杀宣王的事迹,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 人人都说他年少有为,是大齐不可多得的人才。 “这洛将军,身手了得,在乱军之中,救得岁宁公主平安。” 晏清时坐在茶楼中,面前放着一杯清茶。 耳边听着说书人,滔滔不绝的讲述,长安近日发生的这些事。 心头纷乱的思绪,在热气氤氲中袅袅上升。 本朝言论松泛的多,只要不是公然宣扬谋反,朝廷并不限制,百姓的闲谈举止。 从那日陛下回宫起,他已经有足足十日,再未见到公主的面。 他多次向陛下请旨,想要进宫探望殿下,可也未获准许。 他的父亲,也以失职罪,被下狱。 从前他们晏家门前,求见的,送礼的,拜访的,络绎不绝,如集市一般。 如今门前空空荡荡,只有蜘蛛结网,再无任何,先前热闹的半分景象。 近些日子,因为宣王谋反一案,牵连的朝臣,是越来越多。 更有甚者,被冠以谋反罪,三族的人,全部被抓。 他清楚的意识到,这个案件查到如今,已经并不仅仅是关于谋反的。 而是变成各个宰相打压异己,互相倾轧的机会。 楼中的说书人,已经回到故事发生的开始。 宣王如何凶猛攻城,岁宁公主如何当机立断。 王爷与公主,叔叔与侄女,如何于长安城外交战。 地下叫好声一片,这个故事,现在是长安城中,百姓最愿意听的。 各大酒楼、茶楼,纷纷请了说书人。 一时间,与之相关的话本子,和说书人,在长安炙手可热。 “只见那岁宁公主,立于城墙之上,把那做叔叔的宣王,是一顿痛骂。” “直言他无耻至极,乃是乱臣贼子。” “诸位猜猜,这宣王是怎么说的?” “我猜,这宣王定然不会,直接去骂自己的侄女,顶多让手下人回两句。”一个年轻的郎君,一边吃着桌上的花生,一边慢悠悠的说道。 “非也,非也,这位郎君有所不知。” “这宣王既然能谋反,那还在乎什么侄女不侄女,他当即就痛斥一声,骂那岁宁公主,是什么……”说到这儿,他像是故意吊着众人的胃口,手中的扇子摇来摇去,就是不说。 地下的人,已经不耐烦起来。 纷纷叫嚷道:“骂了什么,你倒是说呀。” “对呀,急死个人,你快说啊。” “说,大伙儿都等不急了。” 见众人都露出了着急的神色,他‘唰’一下打开手中的折扇,这才说道:“只听那宣王骂道‘你个下贱女子,口出狂言,看本王不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咦……”有人不信,“那宣王好歹也是堂堂皇室王爷,怎会说出如此粗俗的话,你肯定再骗人。” “就是啊,宣王乃是先帝幼子,自小也是在这长安宫中长大,如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说的是呀,我们也不信。” “不信,不信,没人相信。” “哎哎哎,你们别不信啊,我说的是真的,我舅舅家的表妹的侍女的同乡,就在陈将军手下当兵,乃是他亲眼所见,如何能有假。” 晏清时听得他一番话,说的竟然和那日对战的丝毫不差。 虽然他当时不在现场,可事后,同样也是了解过的。 他伸手示意五味低下头来,在他耳边轻声吩咐道:“你等会跟着这个人,看看他都和谁接触,把地址和样子记下来。” 五味并不多问,他向来对晏清时的话,言听计从。 自家公子让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那日让他去监视瑞王,他也立刻派人去跟着。 只是瑞王太过狡猾,仅仅这些日子,几乎没有什么收获。 晏清时想起,关于他的父亲。 听五味说,他的父亲一直按时点卯,没有察觉出和什么人有联系。 这让他越发的不懂。 犹记得战乱的时候,父亲那愤怒的样子。 父亲说他一定支持端王,言语中还怪他尚公主。 甚至因此对陛下,都有恨意。 他知道自己在父亲心中的地位,不会有这般重要。 从小父亲对他们兄弟姊妹,都是严厉的。 很少像别人家那样,露出温和的模样。 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斥责和谩骂。 直到他们成人后,一切才慢慢有所好转。 可如今父亲却突然间,表现出对他十分在意。 甚至因为陛下下旨赐婚,而有了恨意。 这实在有点匪夷所思。 他目光看着虚空的一点,耳边声音纷纷乱乱,却好似身处静室。 直到一声打破他的沉思。 “晏君,近来可好?” 他回过神,凝神细看,正是瑞王。 “想不想知道岁宁的消息?” 这些日子,瑞王过得是无比滋润。 因着守城的原因,建元帝对他是分外宽容,不仅允了他近日不用上朝。 听说还将城外一座,风景极好的别院,赏赐给了他。 而他的话,对晏清时来说,无异于天降甘霖。 这一次,他终究没有像上一次那样,疾言厉色。 第104章 醒转 “请瑞王殿下告知。” 晏清时拱手行礼,目光静静注视着他。 “哎呀,看来,你的软肋是岁宁啊,怎么不问问你的父亲?”瑞王摇着扇子,打趣地看着他。 “那请问王爷,臣的父亲如何了,王爷可有办法,救臣的父亲出来?”晏清时从善如流,没有因为他的问话,而有丝毫不适。 他这微小的转变,瑞王看在眼中。 一丝喜色从心底升起,可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后,瑞王面色一僵。 “这个……喝茶,喝茶。” 他尴尬的低头,看着杯中茶叶上下浮沉。 晏清时也知道,他父亲的案子,是由陛下亲手督办的,瑞王也插不了手。 他唇角微勾,自然而然的问起,一开始的话题。 “殿下如何了?” 瑞王‘唰’一下打开折扇,笑得一脸和善:“她醒了。” 晏清时端茶的手一顿,视线上抬,紧紧落在他的面上。 “别这样看着本王,本王说的都是真的。” 凉风在桌上散开,瑞王合上折扇,向他靠近一点说道:“昨晚醒的。” “多谢章御医。”晏清时情不自禁说道。 “哎……”瑞王朝身后的椅子上一靠,看着那边说书的人道,“父皇将他私库中的什么人参、何首乌、黄芪、白术,只要能用到的,都找出来了。” “那未央宫中,还专门设了小厨房,并且父皇下旨,没有他的允许,不准别人探望。” “这般精心照顾,就是瘫软在床十年的人,都该醒了。” ‘啪’一下,晏清时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子上。 这声音,将正在认真听说书人的瑞王,吓了一大跳。 “你做什么,本王知道的,可都告诉你了。” “王爷,不准诅咒公主。”晏清时面上带着笑,眸中却没有一丝笑意。 瑞王朝后一靠,差点跳起来。 “本王什么时候诅咒她了,我那是打个比方,打个比方,你懂不懂?” 晏清时微微一笑,开口道:“王爷,我想见见殿下。” “你听那说书人,说的和那日交战时,丝毫不差,仿佛他亲身经历的一般。” 瑞王目光盯着竹帘外的人,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他说的话。 晏清时也不在意,只是道:“王爷,不去查查。” “查?”瑞王扭头看他一眼,“他又没说什么不该说的,本王查他干什么,不过一说书人而已。” 他这般不在意的态度,让晏清时眸光微微加深。 他端起茶饮一口道:“王爷,你真的想要……” 说着朝上指了指。 瑞王脸色立刻变得严肃,他左右看了看,就差用扇子堵住他的嘴。 “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什么都说。” 晏清时双手一摊,无奈的问道:“王爷,臣刚刚说什么了?” “臣什么也没说,倒是你刚刚的反应,会让人觉得,我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你……” 瑞王左右看了看,似乎也觉得自己做的不太妥当。 清了清嗓子道:“你刚刚说,你想见岁宁?” 晏清时无声的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你写封信,本王给你带进去。” “如此多谢王爷。”晏清时从椅子上站起身,拱手行礼。 “告辞。” 说罢,转身离去。 留下瑞王独自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愣神,后悔自己刚刚,是否答应的太快。 “王爷,怎么了?”他的随从不解的问道。 瑞王回过神来,又晃着他那把扇子,道:“听书,听书。” 他有些好奇,百姓对于他这位王爷,是怎么评价的。 晏清时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在案头写信。 这信仿佛比公文,还难下笔。 他反反复复落笔,废纸扔了一地,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写。 四时端着茶进来,看到一地的废纸团,眸中闪过震惊。 “公子,这纸虽然不是特别名贵,可您也不用这么浪费呀。” 放下茶杯,见桌案上铺开的是信纸。 他惊讶的问道:“公子,您在给谁写信?” 说着他露出一个惊恐的神色来,断断续续说道:“公子,你不会……不会有了别人。” “这奴婢可要说说您了,虽然公主至今昏迷不醒,可您也不能生二心呀,这公主醒来该多难过?” “胡说什么?”晏清时在他的脑袋上敲了一下,“你家公子我,是那样的人吗?” “编排人,编排到我身上来了,是吗?” 晏清时笑得灿烂,可四时只觉不好,他连忙转身道:“公子,奴婢想起来还有些事没做完,就……就告退了。” “刷马厩一个月。” 晏清时的声音,在他身后毫不留情的响起。 他抬起头,看着门外炽热的阳光,忍不住打了一下自己的嘴。 这大夏天的刷马厩,可是要了老命了。 “公子,奴婢错了,可不可以……”他不由得转身想求情。 晏清时似乎已经知道,他在想什么,冷冷的说道:“不能,出去。” “遵命。” 四时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迅速退出去,将房门关上。 生怕慢了一步,又被追加惩罚。 “五味啊,你在哪里……公子又惩罚人了。” 四时仰天苦笑,看着明媚的天空,没有一片云彩,不禁骂道,“这鬼天气,作什么这么热。” 骂归骂,可该干的事,却也得干。 房间内,晏清时提着笔,脑海中回想起他们的点点滴滴。 他想的认真,反应过来时一滴墨,已经落在纸上。 看着空白的纸张被污染,他刚想拿起来扔了,又想起四时刚刚的话,一时犯了愁。 琢磨片刻,拿起笔在纸上画起来。 一炷香后,一枝红梅,跃然纸上。 看着这支红梅,他唇角缓缓浮现笑意。 思虑半晌,他在纸上,又画了两个小小人儿。 一个束着冠,一个挽着发髻。 画好之后,他在上面,题了一首自己作的诗。 月影摇曳映湖心,风声如诉入耳深。 远山云雾藏古意,近水楼台触旧情。 长夜漫漫人独坐,遥望星空思故人。 愿将心事托明月,随风传达到君身。 放下笔,他仔细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待墨迹干透后,才装入信封,封上印泥。 “来人。” 门口一个小厮应声。 晏清时道:“将这封信,送到瑞王府。” “是。” 他在信封上,没有写任何落款,而是同样画了一朵梅花。 只是这次,他画的是绿梅。 这算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一点小秘密了。 第105章 掌权 “这么快就写好了?” 瑞王收到下人递上来的信,略感诧异。 原来这晏清时急匆匆回府,就是为了写信呐,有这么迫不及待吗? 他有点不太理解。 他翻过来翻过去看了看,发现信封上没有落款,倒有许多一朵梅花。 他疑惑的皱眉,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但也不打算多问。 反正只要信送到就好了。 当即,他便决定进宫。 姜初月是在昨晚醒的,醒来的那一刻,她有点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 只记得昏迷前,是在同宣王作战。 视线回转,才发现是在未央宫。 身边伺候的人,也不是元香和碧彤,而是几个陌生的宫女。 “水~”她嗓音嘶哑的说道。 一旁做针线活的宫女,听到声音,立刻朝床上看过来。 见她醒了,‘啪’一下,就扔掉了手中的绣绷,冲到门外,不知去叫谁了。 可怜姜初月刚刚说的“水”,她是压根没有听进去。 不一会儿,几个脚步声响起。 姜初月扭头看去,竟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阿如姑姑?”她试探的问道。 “公主,是老奴。” 名叫阿如的人,一把握住她的手,跪倒在床榻边,痛哭出声。 姜初月想拉她起来,可嗓音干裂疼痛,发不出声音了。 她比划着,指指自己的嗓子,无声的说道:“水。” 阿如看懂了她的意思,连忙问道:“殿下是想要水吗?” 姜初月点点头。 见状,刚刚那个宫女,已经去倒茶。 喝了一杯茶水,她才觉得自己舒服了许多。 慢腾腾地问道:“阿如姑姑,你还活着?” “公主,老奴……老奴还活着。”她手中捏着帕子,不断擦拭涌出来的眼泪。 鬓边的头发也散落下来几绺,姜初月抬头看去,青丝已经变成白发。 她不由得有些难过,哽咽着道:“阿如姑姑,你受苦了。” “不苦,不苦,自从娘娘去了,陛下待我极好,这么多年,我没受什么苦,就是有些想娘娘和小殿下你了。” 阿如拉着她的手,不断的摩挲,一刻也不想放开。 姜初月任由她握着,没有丝毫抽离的意思。 “阿如姑姑,你刚刚说父皇待你极好?”她不确定的问道,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是啊,小殿下,当年娘娘去了后,老奴也曾想随着娘娘一块去,可陛下救了老奴,他让老奴管着私库。” “那私库里面,很多都是娘娘的东西,老奴就守着这些娘娘的旧物,一直活到现在。” “阿如姑姑,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呢?”姜初月摸着她的脸颊问道。 阿如姑姑从前是她母亲的侍女,待她一直都是极好的。 在她母亲去世后,她像是突然消失一样,再也寻不到踪迹。 原来竟是被父皇藏起来了。 她有些意外,不知道父皇为什么藏着阿如姑姑。 “老奴不是没有想过去找小殿下你,可一来,陛下说你需要成长,让老奴跟着你,怕你一直陷入过去的情感中,不能长大。” “二来,老奴老了,这些年,眼睛也不好了,不能再照顾小殿下了,所以就一直没有找你。” “直到这次,陛下要调用私库的东西,说是你病了,昏迷不醒。” “老奴,这才请旨,来看看你。” “阿如姑姑~”姜初月扑在她怀中,哭得不能自已。 住在从前母亲的宫殿中,她内心百感交集,心中幻想着,母亲要是活着,如今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陛下驾到……” 赵成的声音,在黑夜中突兀的响起。 姜初月抬头,她父皇的身影,渐渐映入眼帘。 请安的人,跪了一地。 姜初月正要从床榻上。挣扎着起来,被建元帝一把按住。 “别动,你刚刚醒来,身体依旧虚弱,别乱动。” “有没有感觉不舒服?” 姜初月看着父皇关切的眼神,笑着摇摇头。 这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幼时。 建元帝示意章御医,过来诊脉。 那小宫女,将一方洁白的帕子搭在姜初月的手腕上。 章御医搭完脉,从眼睛到口中,一一看过后,才站起身说道:“回陛下,岁宁公主身体已无大碍,只要在悉心调养些日子,便可痊愈。” “父皇,儿臣没事了。”她仰起头,像小时候那样看着他。 章御医写下一个方子,交给侍女后,提着药箱离开。 阿如带着那个小宫女,也早已经退下。 房间内,只有建元帝和他身边的赵成,以及姜初月。 看着她瘦削的脸庞,建元帝心疼不已,“好好养着,别再病了。” 姜初月点点头,忍不住问道:“父皇,宣王如何了?” “他死了。” 姜初月愕然,“父皇你已经斩了他?” “不是朕,是那个叫洛凌云的小将,听说和你有过几面之缘。” 她不相信,怎么会是洛凌云斩了宣王呢。 宣王虽然叛乱,可他好歹是皇室王爷,要是由洛凌云斩杀,那他以后岂不是麻烦了。 “是见过几面,那都是在行宫的时候了。” 说着,她又问道:“父皇,洛凌云怎么会斩杀宣王?” “你昏迷那日,是他救下你。”建元帝看着他说道,那平静的面色,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众将士说,他当时十分着急,所以便一枪贯穿两人,就这样杀了宣王。” “就这么简单?”她哑着嗓子不太相信。 “不简单,他今年才十六岁,况且当时还救了你。” 姜初月听出来,父皇对他是欣赏的,心下稍稍安定。 “好,是儿臣误解他了。” 她爽快认错,说罢又问道:“父皇,叛乱都平息了?” 说完顿觉不妥,有父皇在,叛乱怎么可能会没有平息。 “儿臣说错话了。” 她低着头认错,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在朕的面前,你不必如此小心。”建元帝解释一句,才道,“此次平定叛乱,你做得很好,想要什么奖赏?” 姜初月心中一凛,面上却笑着道:“儿臣是父皇的女儿,自是有责任守护长安,何谈什么奖赏。” “岁宁,你想掌权吗?”建元帝对她的推托之词,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直截了当的问道。 姜初月愣在原地,不明白父皇是说真的,还是试探她。 她目光直直看着建元帝,眼中的疑惑,分外清晰。 “父皇,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第106章 敢不敢 “父皇是问,你想掌权吗?”建元帝视线凝在她身上,没有丝毫不悦的神色。 那双平日里饱含锐利的眼睛,此刻却藏着几分温情。 姜初月终于确定,父皇说的是真话。 她正要开口,建元帝再次道:“放心大胆的说,朕今日不仅是帝王,还是你的父皇。” 他慈爱的声音,让姜初月一点一点卸下防备。 “父皇,儿臣能吗?” 她听见‘咚咚咚’的心跳声,似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脑海中冒出一个清晰的想法,这是决定她此生命运的时刻。 “朕是问你想不想,你为什么说能不能?” 听见这话,姜初月动了动身体,想要从床榻上爬起来。 建元帝看出了她的意图,抬手制止道:“躺着回话,朕恕你无罪。” “是,父皇。” 她应了一声,重新躺好,这才回道:“儿臣是女子,不是想不想就可以的,而是能不能。” 建元帝嘴角的皱纹,微微扯动,露出一个几不可察的笑容。 “还记得你和北凉使臣比武之前,朕和你说过的话吗?” 姜初月一怔,轻轻点头:“记得。” “父皇当时让儿臣比武,儿臣也是如今日般,觉得自己是女子,所以有太多顾虑。” “可父皇告诉儿臣,一切有您撑腰,让儿臣别怕。” 见她想起这些点点滴滴,建元帝神色微暖,终于不再绷着。 “如今也一样,有朕给你撑腰,怕什么?” “父皇,儿臣不明白。” 姜初月没有被这句,像是应允一般的回答而迷惑。 她知道有些事,一旦暴露在帝王面前,意味着什么。 虽然,这个人是她的父亲。 但,先君臣,后父子。 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你想知道,朕为什么让你掌权?”建元帝听出了,她的意思。 姜初月好毫不犹豫的点头。 “真是个狡猾的丫头。”建元帝眼尾皱纹抖动,笑着指了指她。 姜初月挠挠头,避开他的视线。 “是朕先问你的,你应该先回答朕才是。” 建元帝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姜初月内心微叹,看着他的眼睛,第一次清楚而又直白的说道:“儿臣想掌权,想做主自己的命运,父皇会允许吗?” “做主自己的命运?”建元帝似是不解,重复了一遍她说的话。 姜初月用力的点头,话已经说到这儿,再隐藏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被子中的一只手,紧紧攥着衣裳。 上好的绸缎,起了褶皱,再无法恢复如初。 “儿臣不想,被一道旨意送往行宫,然后再被另一道旨意,赐婚嫁人。” “从始至终,没有人问过儿臣的想法,儿臣像是一个木偶,似乎从出生的那一刻,命运就已经注定。” 她一字一句的话,让刚刚还神色温和的建元帝,慢慢变得严肃起来。 一旁的赵成,更是吓得要跪在地上,恨不得自己原地消失才好。 “这是你的心里话?”建元帝看着她,满脸的严肃,“这便是你一直以来,怨朕的原因?” 姜初月终于还是,从被子中爬起来,跪在了床榻上。 这一次建元帝没有阻止她的动作。 “请父皇恕罪,儿臣没有怨父皇。”她额头抵在手背上,腰身弯的很低。 “儿臣感谢父皇的养育,也理解父皇作为天下君王的无奈。” “但这不代表,儿臣能心甘情愿的接受,这所有安排。” 说着她抬起头,眼中的感激之情,似乎如满溢的水。 “父皇执掌天下,明知道我们和北凉相比,处于劣势。” “可父皇仍旧坚持,没有让任何一位女子和亲,儿臣从心底敬佩父皇。” 她真诚的表情,恳切的言语,让建元帝内心微微动容。 但他只是冷笑一声,道:“这么说,朕给你赐婚,还错了?” “再者,朕做什么,何时轮得到你评判。” “正好,晏德被下狱,朕这就下旨,准你们和离。” “父皇……”姜初月连忙解释道:“儿臣,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晏清时他很好,儿臣没有想和离的意思。” 眼见着建元帝愈发愤怒,姜初月也顾不得身体的不适。 从床榻上翻下来,跪在了地上。 “儿臣说错话,请父皇恕罪。” 建元帝皱着眉,从椅子上站起来,急切道:“起来,回去。” 姜初月抬头看着他,眼中俱是茫然不解。 “朕恕你无罪,起来,起来,别在这儿跪着。”建元帝摆摆手,转过身去不想再看她。 姜初月偷偷看了一眼父皇的背影,眸中滑过一抹狡黠。 她一刻也没有停留,爬起来就回到床榻上。 还不忘‘哎哟’一声。 建元帝立马转过身察看,口中问道:“哪里不舒服?” 姜初月面上露出痛苦之色,又强撑着笑道:“儿臣无事,让父皇担心了。” “快去宣太医……”建元帝指着赵成,看起来十分着急。 “父皇,儿臣……儿臣无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她有些心虚的回答道。 赵成迈出去的脚步一顿,见皇帝没有再发话,他又顺势退了回来。 建元帝的视线在她面上掠过,看她气色尚可,才放下心来。 “岁宁,父皇将禁军的指挥权交给你,你觉得如何?” 建元帝再次坐回椅子上,威严的身姿,让姜初月也不由得正经起来。 “父皇,长安的禁军,都交由儿臣?”她不可思议的问道。 心中越发感觉到,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自然是。”建元帝微一点头。 “是出了什么事吗?”她有些忐忑,自古以来,从没有女子掌管禁军的。 这对大齐,对她,都是一个莫大的挑战。 “你只说能不能行?”建元帝布满皱纹的眼睛,像是在拷问她。 姜初月知道,有些事,并不是自己能知道的。 但掌管全部禁军,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 思来想去,她还是郑重点头道:“父皇敢交给儿臣,儿臣自然也能掌管好。” “好,果真是朕的好女儿。”建元帝从椅子上站起身,看着她道,“让章御医尽快调理好你的身体。” “朕在勤政殿等着你,好好休息。” 说罢,带着赵成离开。 房间内逐渐安静下来,姜初月注视着窗外摇晃的宫灯,那上面绘制的仕女,像是要飘飘飞仙一般。 这一天她盼的太久,如今成真了,她倒有些不敢相信。 第107章 阿如 翌日,天刚刚亮,姜初月就醒了。 昨日和父皇的对话,让她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朦朦迷茫,始终觉得是在做梦。 直到今日,看到初升的朝阳,她才觉得真切许多。 阿如姑姑带着的那个小宫女,名叫白芷。 是个麻利的姑娘,很会做吃的。 如今天热,因为她生病的缘故,这未央宫中,也没有摆任何冰。 白芷便做了许多吃食,供她解暑。 她和阿如姑姑聊了许多,从年幼时的趣事,到母亲骤然崩逝的痛苦,再到后来的勉强活着。 一个人的逝去,对于爱她的人来说,无异于世上最狠的惩罚。 你看到一处风景,一个相似的物件,从前相熟的人,你都会想起她。 可在这世间,你却再也寻不见她的身影,触摸不到她的温度。 只有无尽的回忆,存在你的脑海中,直到你也消散的那一天。 殿前莲花开得正盛,母亲喜欢的那颗梨树,如今已结了果子,看起来十分繁盛,一颗一颗绿色的果实挂在枝头。 她托着下巴,坐在窗前,听着清风从树叶间穿过,留下‘哗哗’的声响。 “驸马近日可有来过?”她慢悠悠的声音,在空荡的殿内响起。 阿如姑姑看看她,又看看白芷,说道:“并未,不知公主的驸马,是个怎样的人?” 听到这两个字,姜初月的神色,有一瞬间的落寞。 但她掩饰的很好,没有让人发觉。 “他呀,读书极好。”说着她渐渐有了兴趣,眸中的喜色怎么也掩藏不住,“阿如姑姑可知,何谓连中三元?” 见她高兴,阿如也跟着笑。 她边笑边摇头,道:“老奴老了,并不知道。” “连中三元,便是乡试的解元,会试的会元,殿试的状元。”讲起晏清时,她兴致冲冲。 “在我们大齐,目前为止,连中三元的只有一人,便是驸马。” 阿如露出惊奇的眼睛,打络子的手也停顿下来。 “驸马这般厉害,不知如今是什么官?” 姜初月的面色,眼可见的僵硬下来。 阿如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打自己的嘴巴。 “老奴真的糊涂了,越来越不会说话,公主别见怪,别见怪。” 她眼中抱歉的神色,分外明显。 看着她花白的头发,姜初月渐渐意识到不好。 忙笑着道:“无妨,驸马现在是在秘书省做校书郎,官职不高,可胜在清闲。” “哦哦,那也好,也好,还能多陪陪公主。”她眯着眼睛,看看窗外的蓝天,又看看面前的姜初月。 口中忽然道:“娘娘……” 白芷茫然的抬头看去,发现什么也没有。 不禁又看向她,问道:“阿如姑姑,哪里有娘娘?” 姜初月面上的神色,渐渐收敛。 她双眼一动不动的看着阿如,像白芷问道:“姑姑从前也是这般吗?” 白芷不懂她的意思,姜初月又解释道:“就是像刚刚那样认错人。” “不太常有,”白芷连忙答道,“阿如姑姑,从前没有这么多的话。” “从前阿如姑姑是什么样子的?” 姜初月看着怔怔出神的阿如,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她们说的话。 她忍住想哭的冲动,拿起一旁的书,遮住自己的面庞。 “阿如姑姑从前十分沉默,有时候她一天都不会说话。”白芷盼着脑袋回想着,“不过,要是遇上阿如姑姑心情好的时候,她就会教奴婢很多。” “奴婢会做的好多吃食,就是跟阿如姑姑学的,她手可巧了。” 姜初月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说起过往,心中多了些羡慕。 她想要是母亲在,是不是也会教她好多。 思绪跑偏的刹那间,看见阿如还是那个姿势,看着天空一动不动。 姜初月放下书,直起身子道:“白芷,去请个御医来。” “殿下,你不舒服吗?”白芷听罢,立刻站起来道,“奴婢去请章御医来。” “去。”姜初月没有否认,“别着急。” 她嘱咐了一句,可看白芷急匆匆出去的样子,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进去。 没多大功夫,白芷带着章御医气喘吁吁的进来。 和她一同来的,还有瑞王。 姜初月醒来,除了父皇和阿如,以及伺候的白芷等人,再没见过其他人。 她还不太舒服,身体会经常疲惫,所以也不太想见其他人。 只待在母亲从前的未央宫,懒懒发呆。 看见瑞王,她略微有些惊讶。 “你怎么来了?” 瑞王摇着扇子,边走边打量道,“岁宁,皇兄想见你一面,可太不容易了。” 姜初月不解,但仍旧回道:“皇兄想来,随时都可以来,妹妹扫榻相迎。” “这可是你说的啊,”瑞王在她身边一屁股坐下来,关切的问道,“我来的路上,遇见章御医,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快让他给你看看。” 章御医这些日子,被陛下委派来给岁宁公主看病,几乎每日都要来请平安脉。 他今日早上刚刚看完,没想到,下午公主再次派人来请。 他以为公主身体,又遇到麻烦,于是火急火燎的赶来。 见她精神尚可,心下放松许多。 缓了缓气息,问道:“公主,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姜初月指了指心口:“这里不舒服,有点难受。” 章御医不解,怎么突然心口不舒服,难道是有什么隐疾,先前没有发现? 他这样思索着,白芷已经将一方粉色帕子,搭在姜初月的手腕上。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他才收起自己的手指。 瑞王急切的问道:“章御医如何,岁宁身体没有什么大碍?” 章御医疑惑不解,公主并没有什么大碍。 他看看瑞王,又看看姜初月,见她轻轻摇头。 于是便拱手道:“公主身体,仍旧有些内伤,不过没有太大的麻烦。” 听他这样说,瑞王立刻道:“那你快去开药啊。” “皇兄别急,你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 姜初月一边拉着他朝室外走去,一边示意章御医看看阿如。 见他点头,姜初月才放下心来。 “你看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瑞王喜气洋洋的从怀中摸出一封信。 那上面醒目的绿梅,让姜初月微愣。 “这是?”她犹豫着问道。 瑞王看了看四周,靠近她低声道:“这是晏清时让我带给你的信,这些日子,不知怎的了,父皇不让他进来看你。” “你可知,自从父皇回来,先是把你迁到这未央宫,随后就是下令,不准别人随意探望。” 第108章 他们 姜初月愕然的看着瑞王,她竟然不知父皇下了这样的命令。 难怪她没有看到驸马。 心下想起,昨晚父皇说,要让他们和离的话。 当时她以为是气话。 难不成,父皇真的有这样的意思? 她接过瑞王手中的信,点头致谢道:“多谢皇兄。” “不谢,但是呢,你要好好搞清楚,父皇为什么要这样。” 瑞王在殿内,一处莲花面前停下。 粉色的花瓣,在骄阳下亭亭玉立,碧绿的莲叶如玉盘,铺满水面。 清风穿过,莲花舒展着身体,左右摇摆。 绿色的波纹,如海浪,层层蔓延。 “皇兄,宣王是谁杀的?” 姜初月背手而立,目光在湛蓝的天空滑过。 那蓝太过纯粹,没有一片云彩。 炽热的天气,连一只飞鸟,也不曾从天空飞过。 今年的夏天,过得太过匆忙,在一片战乱中,它已经到了尾声。 瑞王看她一眼,平静的说道:“是洛凌云,那小子厉害,一枪穿透两个人,宣王就这样丢了性命。” “看他为你拼命的样子,你们从前认识多久了?” 他眼睛含着笑,带着打趣的意味,看着姜初月。 可奈何,对面的人,太安定,他看不透。 “不过是从前见过几面罢了,谈不上多熟。” 姜初月没有多说的意思,简单的回应了两句,将事情又转到别的方向。 “他救我,也许不仅仅是救我。” “父皇应当是要给他升官。” 瑞王没有深究的意思,顺着她说的话点头。 “这小子,定是知道你的身份后,动了心思。” “可惜啊,他和晏清时相比,可能还差一点。” 这句话让姜初月来了兴趣,她转头视线落在瑞王的面上,问道:“差哪一点?” “岂止是一点,”瑞王笑出声,“洛凌云是个武将,到底是想法简单了一点。” 这是说,洛凌云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武夫? 姜初月内心暗笑,要是让那家伙知道,怕不是要找上门来。 “皇兄,说说我昏迷以后的情况。” 自从醒过来后,她还没有好好了解过。 父皇的话,突然见到阿如姑姑,驸马不允许进宫。 这一件又一件,让她迷惑不解的事,着实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瑞王踱着步,在小道上慢慢走着。 将那日她昏迷后的种种情况,一一道出。 从勤王人马如何劝不住,一定要见她,到他和晏清时如何商量,去找父皇。 寥寥几语,听起来,好像并没有什么。 可姜初月知道,这中间要是有那个环节,没有安排好,定是要出大问题的。 想到这儿,她轻叹一口气,看着瑞王道:“皇兄辛苦了。” 瑞王摆手,示意此事不值一提。 “皇兄,明日你可还进宫来?”姜初月捏着那封信,意思很明显。 “怎么,想让我给你们当信使?” 瑞王一眼就看穿她的意图。 姜初月笑着点点头,瑞王看着她无奈的说道:“好,谁让本王是你的皇兄呢。” “好了,我先回去了。” 说着就准备撤离,他已经在这儿,待得够久了。 再待下去,他的父皇该找过来了。 看到他离开,姜初月才进了室内。 章御医毕竟是父皇的御医,她让章御医替阿如姑姑看病,已经是不合适了。 要是瑞王兄知道,不知又会生出什么波澜来。 “如何,章御医?” 她从门口进来站定,在外面待久了,刚进得室内,眼前一片黑。 白芷十分聪明,似乎发觉了她的不适。 上前扶着她的胳膊,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 章御医拱手行礼后,说道:“这位女官,身体确实出了点问题。” “若是臣没有诊错,她应当是‘呆症’,平日里容易健忘。” 等他说完,白芷立刻点头道:“公主,是这样的,阿如姑姑近来确实会经常忘事。” 姜初月听得眉头一皱:“不知章御医,这病该如何治?” 章御医微叹一口气,摇摇头道:“这病目前无法医治,只能悉心照料。” “而且……这病以后,恐怕会慢慢忘记所有的人。” “甚至,动作行为会回到,五六岁的稚子年纪。” “这么严重?”姜初月捏紧扶手,目光看着阿如,见她也朝自己看过来,于是微微一笑。 章御医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点点头。 “章御医还请您尽力医治,阿如姑姑是我母后生前的婢女,我母后的旧人,就她一个了。” 她说着语气不由的,有些伤感。 “章御医放心,我会和父皇禀报的,不会让您难做。” 听见她如此说,章御医放下心来。 “公主放心,老臣一定竭尽全力。” 这些日子,岁宁公主守护长安的故事,已经传遍大街小巷。 章御医对这个,从前不在宫中生活,如今却能力挽狂澜,挽救大厦于危急之中的人,始终持有两分敬重的态度。 见他郑重大义,姜初月站起身,朝他行了一礼。 章御医避而未受。 他坐在桌前,写下一个方子,交给白芷道:“此药每日煎熬,一日三次,按时服用,有什么不适之处,随时来找我。” “是,奴婢知道了。”白芷接过行了一礼。 姜初月喊来宫人,送章御医出去。 阿如看着他的背影,一个劲儿问她:“公主,你有哪里不舒服?” 看着她焦急的神色,姜初月泪意上涌。 她轻轻牵起阿如的手,将她引在一旁坐下,柔声道:“阿如姑姑,我没事。” “真的没事吗?”阿如左右查看,似乎十分惊慌。 “他们说娘娘生病了。” 姜初月眉头一皱,握着她的手,不由得收紧。 “阿如姑姑,谁生病了?” 阿如看看窗外,又看看她,小声的说道:“娘娘,他们说你生病了。” 她敏感的察觉,这句话不简单。 忍不住再次追问道:“他们是谁?” “嘘,娘娘,我告诉你,你不能告诉别人。” 看着阿如,分明将她当成自己的母亲。 姜初月越发觉得事情不简单。 她忽略那急速的心跳声,学着母亲的样子,慢慢问道:“阿如,我不会说的,你说。” “我……我……”阿如忽然间又变得慌张起来,“我不能说,我的侄儿,还在他们手里。” “侄儿?” 姜初月抬头看向白芷,“阿如平日里给您说过她有侄儿吗?” 白芷摇摇头,看着阿如似乎十分疑惑:“姑姑,从来没有说过这些。” 第109章 疑云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放开我。” 阿如忽然变得很慌乱,极力想要挣脱姜初月的手。 “阿如姑姑,我是岁宁啊,阿如姑姑……” 她一声一声的呼唤,阿如却像是听不到一般。 她一直左看看,右看看,不知在找什么。 “阿如姑姑,阿如姑姑……” 两人一直呼唤,可阿如好似陷入自己的世界中,对于她们的呼唤,完全听不见。 姜初月不解,她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阿如在来未央宫之前,有什么异常吗?”她看着白芷问道。 白芷歪着脑袋,思索半晌,回道:“嗯,阿如姑姑先是不太高兴,一会儿又笑起来,就这样又哭又笑的。” “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还问了阿如姑姑,可她并没有理会人。” “就一直一个人待着,后来……” 她挠着耳朵,想了想才道:“后来,她就一直让奴婢出去。” “奴婢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好离开,所以也不清楚,阿如姑姑到底怎么了。” 姜初月皱眉听着,越听越觉得事情不对。 按理说,她和阿如的感情还算不错。 她不至于见到自己,还要哭。 难道这里面,真的有隐情。 她一只手抱着腰,一只手支颐着下巴。 忽然摸到腰间的信封,这才想起,刚刚瑞王给自己的信,还没有看。 她走到桌案前坐下,说道:“白芷,你服侍阿如姑姑去休息,然后再过来。” “是,公主。” 白芷点点头,行了一礼,扶着阿如朝她的房间走去。 见四下没人了,姜初月才打开那封信。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棵红梅树。 墨色枝干,红色梅花,落在淡黄色纸张上,看起来,说不出的古朴雅致。 梅花树下,还站着两个小人。 纷纷扬扬的落梅,从他们枝头飘下,两人都抬头看着。 姜初月心下感念,忽然间觉得,这两人可能是他们两个。 她想起和北凉比武前,在府中试武器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站在府里的桃花树下。 那时,一切都很美好。 如今,终究是不同了。 视线微转,就看到旁边,还题着一首工整的诗。 她默默念完,内心的喜色一点一点上涌。 她将这封信,拿在手里反复观看。 想象着他写这封信的模样,一股甜蜜涌上心间。 信封上,没有落款,可那绿梅,却让她开心不已。 那是她最喜欢的花,没想到他竟然记得。 她坐在桌前,看着窗外的绿枝,在风中摇摇晃晃。 像是她的一颗心,也是这般飘飘悠悠,不知何时才能落地。 她拿起笔,又放下。 犹犹豫豫半天,也没想好写什么。 是问他最近在做什么,还是说自己尚好。 似乎都不合适。 驸马的职位,每日做些什么,她都一清二楚。 说她自己,他既然能让瑞王带信过来,想必也是知道自己醒过来了。 如此,竟然不知写什么。 他们之间,似乎亲密又陌生。 她知道他一些事情,他也知道她的,可除此之外,好像就没了。 比起心心相印的夫妇,他们似乎没有那么亲密。 可比起陌生的人,他们似乎又有一层关系。 这样的感觉,让她第一次觉得苦恼。 她不明白,父皇为什么不让驸马进宫。 难道真的,想让他们和离? 她撑着下巴,苦苦思索着。 白芷忽然推门进来。 “殿下,阿如姑姑睡下了。” 姜初月放下笔,将那封信,用一张纸盖起来。 这才道:“你知道阿如先前住的房间吗?” 白芷点头道:“知道的,公主。” “你去阿如的房间看一看,若有什么异常的东西,带过来。” “是,公主。” “切记不要让别人发现。”姜初月交代了一句。 白芷应声出去了。 姜初月却忽然没了,写信的兴致。 眼前的事情,实在混乱。 父皇要将禁军的指挥权交给自己,阿如突然又得了呆症,说出那样含糊不清的话。 她只觉得眼前像是有一张网,将自己罩在其中。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看下棋的人是谁,一时竟没有眉目。 她站起身,走出房门,殿中水池内,几尾红色锦鲤游来游去。 它们尾巴上,带着白色的斑点,时不时拨动水纹,一圈一圈涟漪荡漾开来。 有时,水面的荷叶晃动起来,便知那下面,定是有鱼儿藏着。 她看得入神,似乎忘记了刚刚的烦恼。 听说鱼儿的记忆,极其短暂。 她觉得做一尾鱼也挺好的,可以在天地间,任意畅游。 “看什么,这么专注?”建元帝的声音,将思绪恍惚的姜初月,拉回现实。 她转头,唇角又扬起那抹,无懈可击的笑容。 “没什么,父皇怎么来了?” “父皇来看看你,今日感觉如何?” 说着在她身侧的,一座凉亭中坐下。 赵成赶紧吩咐人去沏茶。 姜初月抬头看了看天空,只有四四方方的一点。 果然,这皇宫里面,是看不到最美的蓝天。 “坐。” 她应声,坐在建元帝的对面。 这些日子,她越发看不懂自己的父皇。 她对自己似乎愈发好了,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候母后还在,父皇对她,说一句有求必应都不为过。 从前,她认为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觉得父皇不管有多少儿女,对她始终是不一样的。 可后来才发现,确实不一样。 她的大姐,二姐,不会随意被送到行宫去。 她们的母亲,至今仍活得好好的,还是这大齐,地位最高的女人。 而她的母后呢,早已深埋地下好多年。 “今日一切尚好,有劳父皇担心。” 建元帝点头,说道:“今日宣了章御医?” “是的,阿如姑姑她有些不太好。”姜初月如实说道。 她知道,这宫里没有什么事,是能瞒得住父皇的。 她们都是戏台上的人,只有父皇是台下的主家。 将他们的行为看得一清二楚。 “阿如怎么了?” 宫女端来热茶,给建元帝和姜初月一一添上。 姜初月微微瞥了一眼,回道:“章御医说她有呆症,情况不太好,而且这病治不了。” “怎么会如此?” 建元帝拧着眉,阿如是他当年留下的,一直在勤政殿生活,没有什么人知道。 若不是此次岁宁生病,她应当会一直在勤政殿待着。 “是啊,儿臣也没有想到,太突然了。” 她轻叹一口气,内心却开始怀疑,父皇留着阿如的真正目的。 第110章 探查 “朕会派人照顾好她的。” 建元帝面色平静,眼角的皱纹,层层叠叠,堆积在一起,并没有显出多少慈爱来。 “她是你母亲生前,最后一个旧人了。” 姜初月沉默的点点头,视线掠过建元帝,看向他身后的绿叶红花。 “今日感觉如何?” “尚可,只是胸腔略有痛感,需要些时日方能好全。” “父皇,儿臣想练练剑。” 她目光略带祈求,看着建元帝。 自从他生病以后,她的那把青霜,就不见了踪影。 多半都是在父皇这里。 “嗯,这个可行,朕有把名剑赐给您。” 说着就吩咐赵成,去他的私库找。 “父皇,母后当年宫里的旧人,都没了吗?” 思索再三,姜初月还是想多了解一点,母亲的事。 “他们生前没有照顾好你母亲,该当一起陪着她,去下面随侍。” 一句话,解释了几百人的性命归属。 姜初月静默半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问道:“那阿如呢?” “阿如照顾你母亲,一直尽心尽力,所以朕留了她一条性命。” 建元帝随口解释一句,端起茶盏,品着茶。 这实在太不寻常了。 当年母后骤然薨逝,她被当时的柳贵妃一句话,就送往行宫。 只将将办完母亲的葬礼。 对于后续母亲宫里的人员安置,她并没有很清楚。 如今看来,她们竟然全死了,除了阿如。 阿如,阿如。 从她返回长安,也有小半年之久,阿如为什么不来找她。 偏偏在她生病的时候,阿如突然找来了。 迷雾越来越重,她越发觉得,这宫里藏着什么秘密。 “多谢父皇解答。”姜初月面上挂着柔和的笑,似乎只是随意问问。 转而她又说起晏清时,“父皇,我想见驸马。” 建元帝果然来了兴趣,他放下茶杯,一眼不错的看着姜初月,问道:“你当真对这个书生,起了情思?” 姜初月皱眉不解:“他是父皇给儿臣赐的驸马,儿臣和他夫妻情深,难道不好吗?” 建元帝看着她疑惑的神情,面上露出关切:“你迟迟不愿圆房,朕以为,你们有隙。” “并无,父皇,我们会圆房的。”她有些无奈的解释道。 “既然如此,明日让他进宫便行了。”建元帝大手一摆,便答应了。 姜初月着实不解,父皇究竟是太担心她,还是因为别的。 难道她在父皇心中的地位,真的很重要吗? 她不禁反问自己。 “好了,你且休息,别忘记答应朕的事。”建元帝面带笑意,说罢带着赵成起身离开。 “恭送父皇。” 送走了皇帝,白芷也急匆匆回来。 她正要同姜初月说,在阿如的房间内搜出了一些东西。 就听到宫门口,吵吵嚷嚷。 “你们让开……” “淑嘉公主,陛下有令,没有旨意任何人不能进去,您别为难小的们。” “淑嘉公主,淑嘉公主,真的不能进。” “去看看,怎么回事。”姜初月一只手捏着茶杯,脸上隐隐露出不耐。 “是,公主。” 白芷应了一声,疾步走了出去。 没一会儿,她便回来道:“公主,是淑嘉公主,要放她进来吗?” 姜初月揉着眉心,实在不想放她进来,可又清楚,不放她进来,她能一直在那儿嚷嚷。 “去,放她进来。” 片刻功夫,淑嘉穿着一身妃红蹙金海棠花鸢尾长裙,梳着飞仙髻,头戴红宝石凤钗,耳朵是同色耳坠,娉娉婷婷从长廊过来。 “三妹妹这里果然不同凡响,难怪父皇都不愿意让我们过来。” 姜初月头疼不已,忍着不适,起身行礼道:“见过二姐姐。” “行了,别假惺惺的了,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 她一屁股坐在姜初月对面,刚刚建元帝的位置。 殷红的嘴唇,吐出无情的话。 “二姐姐,我没有说不想看见你。”姜初月慢吞吞的说道。 “嘁,你还用说吗,你的表情已经很明显了。”淑嘉捏着帕子,满脸嫌弃的看着她。 姜初月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她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 “我就是来看看你,是死是活。”淑嘉扭头打量着周围的花园。 “如今,你可是我们大齐的英雄,整个长安,关于你的故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二姐姐,你看什么呢?”姜初月神色淡淡问道。 淑嘉看都不看她,说道:“这地方我没有来过,好奇而已……” “好了,我不看了。”淑嘉瞥了一眼白芷给她上的茶,并不饮。 只是捏着帕子,捂住口鼻。 姜初月看得火大,眼眸轻合,不由得说道:“二姐姐,你不敢饮我这里的茶,是怕我给你下毒吗?” “你你你,我没说。”淑嘉被她的话吓到了。 这宫里,纵然大家有什么不可见光的心思,可谁敢说得这么直白,岂不是不要命了。 “那你为什么不敢喝了这杯茶?”姜初月故意靠近她,声音压得极低。 淑嘉果然被吓坏了,她身体后仰,两人拉开一些距离后,说道:“我,我等会儿喝不行吗,这会儿不,不渴。” 看着她这个样子,姜初月满心疑惑,忍不住问道:“二姐姐,当初在凤鸣山,你为什么要在背后说我的不是?” 淑嘉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一下子站起来,口中结结巴巴,不知说什么。 姜初月轻笑出声,示意她别着急。 “二姐姐,我今日不是跟你算账的,你我之间本也没有什么大的过节。” “有些事说清楚一些,是不是会更好?” 在她的循循善诱下,淑嘉终于试探着问道:“你真的不怪我了?” “真的。”姜初月点头。 可淑嘉公主仍旧不相信,她一拍桌子道:“不行,你要发誓,你不能再去找父皇。” 姜初月摇摇头,“二姐姐,我这人向来说话算话,我说真的,就一定真的。” “不,你都不愿意发誓,你肯定在骗我。”她摇头拒绝,一副坚定的样子。 像是姜初月不发誓,她就绝不告诉她心里的想法。 无奈,她只好举起三根手指,极其随意的念了句誓言。 “当初,当初我也不是故意的。”淑嘉公主看着她委屈极了,“你六年不在宫中,刚刚回来,就得到父皇那么多的宠爱,所以我嫉妒你罢了。” “现在不嫉妒了?”姜初月歪着头,对于她说的话,十分怀疑。 第111章 凤簪 “现在?” 淑嘉公主忽然泄气,趴在桌子上,一点也不顾她那身华贵的衣裳。 “你的武功那么高,一剑就能杀了我,我嫉妒你有什么用。” 说着她露出几分羡慕来,“你可以守住一座城,换做我,是做不到的。” “所以,我也看开了,你能获得父皇的宠爱,是你的本事,我既然不行,也就不强求了。” 她一瞬间,又有了精神。 从石桌上坐起来,神采飞扬。 姜初月看着她哑然失笑,觉得她这性格也挺好,想说什么说什么。 “那今日二姐姐强闯我宫里,是为了什么?” 她心里一直惦记着,白芷刚刚查到的信息。 所以也不想跟她多浪费时间。 “你……” 她说了一个字,脸颊忽然变得通红,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无法说出口。 姜初月狐疑的看着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要说什么,继续追问道:“别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就说。” “你能救救柳文庭吗?” 她声音低不可闻,可姜初月还是听清楚了。 “柳文庭?”她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脑海中过了一下,才想起来这个人是谁。 淑嘉扭着头,没有看她,脖颈和耳际通红一片。 “二姐姐,你们真有瓜葛啊?”她挥手让亭子中伺候的人退下,诧异的问道。 “我,我没有。”淑嘉梗着脖子,反驳道。 “那你脸红什么?” 淑嘉别别扭扭的说道:“这不是因为我所以才害了他吗,他如今要被斩首了,我有点不忍心。” “所以,你是想让我救他?” 淑嘉轻轻点点头。 姜初月眉头微皱,严肃的说道:“二姐姐,你可知柳文庭犯得是什么罪?” “就是传递了一点,无关紧要的消息而已,应该不至于要杀头。”她说得轻巧,似乎并不以为意。 “二姐姐,那不是无关紧要的消息。”姜初月面无表情的纠正道,“他和宣王里应外合,是意图谋反。” “这无论在什么时候,谋反都是要被斩首的。” “我求不了情。” “三妹妹,你别吓唬我,宣王不是没成功吗,还被那个姓洛的将军给杀掉了。” 淑嘉公主捂着胸口,装模作样,她的眼中一点也没有被吓到的意思。 “二姐姐,我救不了他,你最好也别去父皇那儿求情。”姜初月警告道。 “为什么,你是觉得父皇不会答应我吗?” 姜初月捏着眉心,不知该如何给她解释。 她不明白,柳皇后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养出淑嘉这么个蠢货。 “二姐姐,柳家没有被牵连,你就应该感到庆幸。” “而不是想着怎么救柳文庭,或许你不但救不了他,还会导致柳家也跟着受牵连,从而影响到皇后娘娘,你明白吗?” “我猜,你想救柳文庭这件事,并没有告知皇后娘娘,对不对?” 淑嘉的心思被她猜了个正着,不禁后退两步道:“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二姐姐回去,好好珍惜现在的日子,不该做的事别做,妹妹言尽于此。” 说罢,她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淑嘉表情怔愣,话也没有说,转身急匆匆走了。 待她的身影消失后,姜初月才看着白芷道:“走。” 两人回到房间内,关好门窗。 白芷这才从袖子中,将从阿如房间内搜出的东西,一一倒在桌子上。 一个葫芦形状的药瓶,一枝看起来有些锋利的花钗,一包粉末状的东西。 还有一支造型华丽的凤簪。 那凤凰的眼睛,是用红宝石做成,翅膀也镶嵌着宝石,成色都不错。 虽然簪子有些发旧,但宝石仍旧明亮。 如此华贵的东西,根本不是一个宫中的嬷嬷所有。 就算母后当初赏赐,也不可能赏赐这样的东西,给贴身宫女,那是违制的。 她转动凤簪,仔细查看,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正当要将它放下时,一缕阳光照射进房间,落在凤簪上。 耀眼的光芒闪过,姜初月隐约看见有东西在上面。 她急忙拿起簪子,放在阳光下,再次认真查看。 这次,她在凤凰的尾巴下面,看见极细小的两个字,‘玉珠’。 心中骤然一惊,‘玉珠’这不是皇后的名讳吗。 “公主,您看见什么了?”白芷凑在她身边,伸长脖子问道。 姜初月将簪子收起,笑着道:“白高兴一场,以为这上面有什么东西,结果是我看花眼了,什么也没有。” 见她把簪子随意的放在一边,白芷也就不再关注。 继而和姜初月一起,研究葫芦形状的瓶子中,究竟装的是什么。 姜初月轻轻摇晃,里面似乎有药丸一样的东西。 她倒出来一看,正是褐色的药丸。 凑近一闻,什么味道也没有。 白芷一把拉住她:“公主,不能乱闻,万一这东西有伤害呢。” “无妨,没有什么事。” 对于小丫头的关心,姜初月笑着受了。 没看出来,这是什么,她也就不再研究。 反而拿起那支花钗仔细查看。 这花钗被做成海棠花的形状,她凑近阳光下一看,果然看到未央宫三个字。 看来,这才是母后所赐的东西。 那么这支凤簪,到底是哪里来的? 柳皇后的东西,又怎么会在阿如姑姑这里。 还有这包粉末,看起来不像是寻常之物。 她拧着眉,站在窗前沉思。 这里面有太多的东西,是她看不透的。 父皇的态度,突然出现的阿如姑姑,还有等待着他的禁军指挥权。 她轻叹一口气,只觉得头疼异常。 “白芷,你拿着我的令牌出宫,去公主府,宣驸马明日进宫。” 这未央宫,不知有多少人,是父皇的眼线。 只恨她从前年幼,又离开皇宫多年。 实在没有多少可用之人。 “是,公主。” 姜初月将一个令牌抛给她,白芷伸手接了。 “等等,”姜初月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这个你拿着,去买点想买的东西。” “公主,这,太多了,奴婢不能要。”白芷推辞着不接受。 一锭银子,她入宫以来也没有见过这么多。 “这是本宫赏赐你的,你收好便是。” 见公主面露不悦,白芷笑着接受了。 “公主,奴婢这就出宫去了。” 白芷行过礼后,转身离去。 姜初月轻轻点头,阳光渐渐西沉,她独自站在昏暗的房间内,神色明明灭灭。 第112章 商量 因着兵部尚书晏德入狱,晏清时此刻已经赋闲在家。 他的母亲周氏,兄长晏清宁,嫂嫂梁氏,还有侄女姩姩,以及几位庶出的妹妹,和父亲的妾室,一家人齐聚在正堂内,商量着要如何去救晏德出来。 晏清宁是嫡长子,所有人都看着他。 最小的姩姩,声音怯怯的问道:“父亲,祖父去哪里了?” 她穿着一身宝蓝色裙衫,梳着双鬟,白皙的小脸,仰得高高的,水汪汪的大眼睛,专注的看着晏清宁。 任是谁看见了,都会心软。 “姩姩乖,祖父有事去忙了,你去找你母亲玩可好?”晏清宁拉着女儿的手,低声轻哄。 “姩姩过来,到母亲这儿来。”梁氏招手喊道。 姩姩十分懂事,不舍的看了一眼父亲,颠儿颠儿的扑到母亲怀里。 “宁儿,你父亲怎么办?”周氏手中的帕子搅成一团,眼中焦急的神色,满溢出来。 “母亲别慌,”晏清宁安抚一句,又对梁氏道,“你带着姩姩去院中玩耍。” 梁氏应了,带着她的丫鬟婆子一起出去。 房间内,没了姩姩的声音,反而显得更加焦躁起来。 晏清时感觉到,恐慌在这个家,一点一点蔓延。 “宁儿,你有办法救你父亲吗?” “对啊,大公子,老爷什么时候出来?” “老爷不会是出不来了。” 晏德的妾室,拥挤在一起,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在这种相对危急的时候,她们也不忘收拾好自己。 从衣裳到妆容,无一不妥帖,无一不精致。 甚至手指的丹蔻,颜色依旧鲜艳。 一点也没有看出,是为晏德担心的模样。 自从晏清时出生后,周氏就失去了晏德的宠爱,从此性情也变得喜怒无常。 更是管不住这些,深受丈夫宠爱的妾室 原本周氏有两个儿子,这放在长安哪户人家,地位都是稳稳当当的。 可在晏家,根本算不了什么。 晏德并没有像,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那样,喜爱自己的儿子。 晏清时很早以前,就已经知道了。 他的父亲面上,对他和兄长,非常看重。 可实际上,君子六艺,从没有亲自教授过他们。 不过是请教书的先生,教习罢了。 先前他以为,这长安的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可后来渐渐发现,只有他们晏家是这样的。 如今,他的好兄长,别的本事没有学到,这宠妾灭妻的本事,却学了个彻彻底底。 晏清时冷眼瞧着,他坐在晏清宁旁边,可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像是被所有人忽略一般。 月白色的锦袍,在满堂华贵的室内,显得有几分冰冷。 棱角分明的五官,也像是从寒潭中浸过一样,看不出一点暖色。 修长白净的手指,捏着天青色的茶盏,微微转动。 明净的双眼,注视着飘浮不定的茶叶,似乎入了神。 “都给我安静一点。” 被一群女人围着,叽叽喳喳吵个不停,晏清宁终于受不了。 他面红耳赤,一声怒喝,大堂内顿时安静下来。 “二弟,你说要怎么办?” 他的一句话,将众人的视线,都拉回到晏清时的身上。 满堂的女人,都一瞬间看向这个清贵至极的男人。 他眉眼冷淡,眸光锐利如寒剑,让人不敢直视。 在他成为岁宁公主驸马的那一刻,众人似乎默认了,他不属于晏家的人。 但凡大小事,几乎很少通知到他。 这一刻,当这个被认为是,下一任家主的人,看向这个默认被除名的人,所有人都是惊讶的。 晏清时放下手中的茶盏,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视线带着探究,在堂内众人面上,一一看过去。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清亮,不少人纷纷低下头去。 “救?”他语气含着嘲弄,“怎么救,父亲的事,涉及到谋反,这是大罪,由陛下亲自查办,谁能救得了?” “各位应该考虑的,不是如何救父亲,而是晏家,能不能安稳的渡过,此次劫难。” 极致的安静过后,是极致的喧闹。 他一石激起千层浪,堂屋内的人,顿时议论起来。 “二弟,有这么严重吗?”晏清宁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这个弟弟,明显觉得他是在危言耸听。 适才还吵闹的人,再次安定下来。 “你不懂,别胡乱说话。”周氏眉眼凌厉的看向晏清时。 自从生病之后,她的面目再不复从前的温和,反而多了几分严厉。 府中的下人,见之躲避。 “你父亲对陛下忠心耿耿,此次只是稍有失误而已,陛下岂会不念旧情。” “是啊,老爷可是兵部尚书正三品,怎么会说有事就有事呢。” “二公子故意吓唬我们呢,他不还是岁宁公主的驸马,怎么会有事呢。” “可不是吗?” 晏清时双眸轻阖,听着周氏和其他人的议论,默不作声。 他无法向众人解释,陛下并不是良善的人。 自古君王,谁的手中没有鲜血。 为了稳固地位,诛杀朝臣,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 至于冤杀不冤杀,那都是留给后人评述的。 “二弟,你怎么不说话?” 晏清宁不依不饶,非要他说点什么。 “大哥,自古谋反都是大罪,要杀头的。” 他轻轻睁开双眸,像是有无数碎裂的寒冰,布满眼中。 “可父亲并没有参与谋反。” 这是晏清宁想不通的地方。 父亲只是没有及时收到消息而已,何况兵部事务繁杂,人员众多,也不一定是父亲的责任。 他心里这般想着,可终究不敢说出来。 “父亲是没有参与谋反,可父亲是兵部尚书,掌管朝廷所有军事事务。” “若父亲事先得知宣王调兵动向,那朝廷是不是会有所防备,也不至于会损失数万人马。” “大哥可知,因为宣王谋反一事而战死的将士足足有两万之众。” “陛下避暑之前,留在长安的精锐,尽数战死,剩下的只有其他各衙门的人马,也不过一万而已。” “若不是有岁宁公主力挽狂澜,此次事变,长安恐怕早已沦陷。” 晏清宁越听,眉头皱的越紧。 他不由得反驳道:“宣王精心密谋,又怎会让父亲轻易得知?” 晏清时无力的笑了笑,眸光在他和周氏的面上掠过,淡声道:“大哥心中已经有数,何故自欺欺人呢?” 第113章 令牌 堂内再次吵嚷起来。 周氏着急的看向晏清宁问道:“清楚什么,你父亲能救出来吗?” 她脑中‘嗡嗡嗡’的响,对于兄弟两人的话,听得是云里雾里。 晏清宁面上,已经没有了刚刚的轻松,眉眼中多了几分沉重。 堂内的人,慢慢察觉到,空气逐渐变得凝滞。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变得鸦雀无声。 “说话呀,能不能救?”她声音陡然拔高,将堂屋内众人,吓得身子一抖。 “母亲,救不了。”晏清时看着她,一字一句说道。 “二弟!” 晏清宁一声断喝,眸中带着不敢置信。 “大哥,瞒不了的,真相迟早都会到来。” 晏清时看向堂屋内的众人道:“都回去,老爷的事,不会牵连到大家。” 他说完,众人都看向晏清宁,没有抬脚的意思。 直到他不耐烦的摆手,众人这才一一撤退。 堂屋内,安静下来。 只有周氏和自己的两个儿子。 晏清时端起茶盏,慢慢饮了一口,也准备撤离。 “清时……”周氏有些艰涩的声音,慢慢响起。 晏清时意外的看向她,母亲已经许久没有和他说过话了。 “你能不能去求求岁宁公主 ,她一定有办法救你父亲的。” 周氏神色中的尖利,微微收敛了些许,眸中露出祈求来。 那双带着几道皱纹的双手,紧紧扣在胸前,显出几分局促来。 晏清时只觉自己被苦涩淹没,他暗自深吸一口气,忽略心中的酸涩,慢慢开口道:“母亲,自从陛下回宫,我便没有见过公主。” “怎么会没有见过?”周氏心焦不已,“公主就在宫里,你递牌子进去,还能见不到吗?” 晏清时轻轻摇头,“陛下回宫后,便下旨,没有他的旨意,任何不得探望岁宁公主,包括儿子。” “我几次递牌子,都被驳回,陛下不想让我见公主。” “陛下不想让你……见公主?”晏清宁双眸微微睁大,一下子瘫软在椅背上。 他觉得陛下的这道旨意,防的可能就是他们家。 难道晏家,真的要完了? 晏清时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事到如今,做什么都是徒劳,一切端看陛下的意思。 沉默间,四时忽然从门外进来,道:“公子,宫里来人了。” 周氏蓦然抬头,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的稻草。 “谁的人,可是召驸马进宫?” “回娘子话,来人自称是公主身边的人,召公子明日进宫。”四时恭敬行礼回道。 晏清宁看向四时,再次道:“你可没有听错,真是公主身边的人?” “回大公子,小人确定没有听错。” “二弟,晏家就靠你了。” “清时……”周氏满眼期盼的看着他。 晏清时心里清楚,晏家的事,并不是公主能说了算的。 但看着自家人,期待的神色,他一时说不出什么扫兴的话。 “儿子知道了,母亲,儿子先行告退。” 说着他朝晏清宁,微微颔首示意,转身离开。 回公主府的路上,晏清时再次向四时确认道:“是公主的人吗,你可认识?” 四时不明白,为什么公子和大公子一样,都要反复的确认。 但他还是坚定的说道:“属下不认识,她自称是公主的人,手中拿着公主的令牌。” 直到见到令牌的那一刻,晏清时才证实,的确是公主找他。 “公主可好?”他不自觉声音放低。 白芷眼中闪过惊艳,没想到公主的驸马,竟然是这般温雅如玉的人。 “回驸马,公主一切安好。”白芷行礼道,“公主让您明日进宫。” 说着将公主给的令牌,递给晏清时。 他伸手接过,触摸到上面,冰冷的质感,这才感觉到真实。 “公主可还有其他的交待?” “没有了。”白芷摇头行礼道,“奴婢告退。” 皇宫内,姜初月带着那支,从阿如房间内找到的凤簪,去了皇后的宫中。 从她醒来以后,还没有见过父皇后宫的嫔妃。 她去的时候,正是晨间,众人向皇后请安的时候。 她是故意挑了这个时间,想看看在坐的人,看到这支凤簪是什么反应。 皇后看到她,笑颜如花。 姜初月躬身行礼道:“拜见皇后娘娘。” “快快请起,岁宁莫要多礼。” 说罢,示意一旁的宫女看茶。 “谢皇后娘娘。” 姜初月慢慢抬起头来,那支凤簪一点一点映入众人的眼帘。 她看到皇后脸上的笑意,瞬间停滞,显出一种很难相信的表情来。 便故意问道:“皇后娘娘,怎么了?” 众嫔妃的视线,刹那间集中在皇后的面上。 这宫里,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大家的注意。 很快便有人发现,岁宁公主头上的凤簪十分眼熟。 宫中的人,目光都在钗环首饰上面,自然记得格外清楚。 尤其其中几位,是和皇后差不多时间,服侍皇上的。 “这看着像是皇后娘娘的凤簪?” “张婕妤说的没错,这确实是皇后娘娘的凤簪,若臣妾没记错,那上面应当还有皇后娘娘的名讳。” “这……皇后娘娘的凤簪,怎么在岁宁公主头上?” “是啊,难不成是皇后娘娘赏赐岁宁公主的?” “什么呀,谁会将带有自己名讳的东西,赏赐给别人呢。” 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皇后终于坐不住。 她看着姜初月,面容笑容全敛。 “岁宁公主,你这凤簪,能让本宫看看吗?” 姜初月露出疑惑的神情,在众嫔妃的脸上掠过,而后才道:“自是可以。” 说着,她将那支凤簪,从发髻上取下,交给皇后身边的女官。 她看着皇后,将凤簪拿在手中仔细端详着。 眸光一刻也没有离开。 殿内的气氛,渐渐变得有些奇怪。 有人已经看出了不对,有人仍旧不明所以。 “这凤簪的确是本宫之物,正是本宫先前遗失的那支,不知怎么在公主这儿?” 皇后神情端肃,除了一开始,下意识的反应之外,再让人窥不见本分端倪。 姜初月心中微叹,神色带着诧异,说道:“这是儿臣在母后宫中找到的,以为是母后旧物,竟一时不察,没发现是皇后娘娘的东西。” “请皇后娘娘恕罪。” “你说这是你在未央宫找到的?”皇后拿着那支钗,凤凰红色的眼睛,在阳光的照射下,像是在泣血一般。 第114章 调查 “回皇后娘娘,正是。”姜初月拧着眉说道,“这未央宫,不知怎么会有皇后娘娘的东西?” 人人都知道,未央宫是先皇后的寝宫。 自从先皇后薨逝以后,就被陛下下令,将宫殿封起来。 至今差不多有六年的时间了。 这六年,没有人能进去未央宫,那么最有可能的便是六年前,先皇后还在世的时候,这支凤簪便在未央宫了。 和姜初月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本宫的这支凤簪,多年前就已经遗失,当时便报了内侍省,不想竟会在未央宫出现。” 皇后的话无懈可击,从眉眼到红唇,端的是恰到好处的笑。 到底在皇后之位多年,面对任何事情,都能做到波澜不惊。 姜初月略略有些失望,她端端正正站着,如远山薄雾般的眉,微微皱起,像是一池湖水起了涟漪。 她淡笑着说道:“既如此还请皇后娘娘彻查清楚,您的东西怎会出现在未央宫,毕竟未央宫封闭多年。” 皇后眼睛微弯,唇角翘起一抹极浅的弧度,笑容和善的说道:“自然,本宫宫里的事,本宫一定会调查清楚。” 两人之间的交锋,被有心人尽收眼底。 从皇后宫里出来,拐了个弯,姜初月就看到贤妃娘娘的宫女,在一旁站着。 看到她后,立刻行礼道:“拜见岁宁公主。” “起,有什么事?” “公主,我们娘娘请您过去。” 姜初月略一思索,便跟着她去了贤妃的锦云宫。 因着共同对抗叛乱的经历,贤妃待她到底是比皇后娘娘多了几分亲近。 “岁宁,快来这儿坐。” 贤妃正坐在,紫檀木折枝梅花贵妃榻上,见到她后,也不让她行礼,招手就让她过去。 姜初月到底还是,依制行了一礼,才在她对面坐下。 贤妃亲亲热热的拉着她的手,问道:“公主身体可好些了?” “已经好多了,多谢贤妃娘娘关心。” 姜初月任由贤妃拉着自己,她和瑞王的关系,比起端王来说好了很多。 所以也不排斥和贤妃亲近。 毕竟这皇宫,已经不是她母后在世时的皇宫了。 她要想查清楚这凤簪的由来,少不了要后宫的嫔妃,提供消息。 她隐隐感觉,这凤簪和她母后,有很大的关系。 两人互相寒暄了几句,贤妃这才进入正题。 她试探着问道:“那凤簪,真是公主从未央宫找到的?” 姜初月点点头道:“是的,从昏迷中醒来后,听说父皇已经回来,长安的一切由父皇主管,所有我也放下心来。” “便想在未央宫好好看看,毕竟我从小是在那里长大的。” “当时看到那支凤簪,只觉得十分漂亮,因为思念母后,所以就想带着它,当作是母后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 “谁承想竟是皇后娘娘的……” 她越说越伤心,声音逐渐变得低沉,直至几不可闻。 贤妃看着她眼中隐隐的泪意,不由得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叹气道:“也是苦了你了,敬慈慧皇后早逝,陛下又……哎。” 她未说完的话,姜初月心知肚明。 六年前,陛下一句话,将年仅十二岁的她,送到行宫。 六年后,又是同样的一句话,她被召回长安成婚。 长安发生叛乱后,她又被临时委以重任。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按照陛下的旨意行事。 从未违背过,她也不敢违背。 思绪回笼,姜初月将话题拉回到那支凤簪上:“娘娘可是见过那支凤簪?” “那支凤簪……”贤妃犹豫着看向姜初月。 她立刻站起身行礼道:“既事关母后,而且本宫和瑞王也向来感情深厚,还请贤妃娘娘告知。”。 “也不是不能说,而是我也不确定。”贤妃面露难色。 半晌后,她像是终于下定决心,“那支凤簪,先皇后在世的时候,我便看到过。” “当时是在先皇后头上,不知怎么如今会变成她的了。” “而且那支凤簪,好像随着先皇后的薨逝,就已经丢失了。” “贤妃娘娘怎知,已经丢失了?”姜初月不解地问道。 “那支凤簪很有名的,当时先皇后在世的时候,分外喜欢它。” “有一回,我还和先皇后娘娘聊起过它,先皇后娘娘说,是她娘家的兄长亲手所作,那时,我还一阵羡慕。” “后来,不知怎的,后宫的人都知道了,先皇后娘娘的兄长会做首饰,而且做工精细。” “有不少人就动了心思,想求先皇后娘娘允准,先皇后娘娘脾气刚烈,当即便拒绝了,说她的兄长做不了。” “后来,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没成想今日又见到了那支凤簪,还变成她的了。” 姜初月桃花眼中满是疑惑,她想起今日在皇后的宫中时,殿内的人都说,这是皇后的凤簪。 她把这疑惑,同贤妃道出。 “那是因为后来的嫔妃,没有见过先皇后。”贤妃捏着手帕,看向姜初月。 “那这支凤簪,便是母后薨逝以后,皇后才拥有的?” “是啊~”贤妃端起茶盏慢饮一口道,“先前她也戴不了这样的凤簪,那不是违制吗?” 贤妃的话,让姜初月陷入迷茫。 她的母后有一支同样的凤簪,却在薨逝以后丢失了。 而今这支,和她母后当年一样的凤簪,却是皇后的。 若是舅舅给母后送东西,那定是会雕刻上母后的名讳。 尤其还是舅舅亲手所作。 她已经反复查看过,那上面没有母后的名讳,只有皇后的。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同样的凤簪,原本就有两支。 而母后原本的那支,却下落不明。 所有在见到这支凤簪后,嫔妃都说是皇后的,因为她们见到皇后戴过,而她当时已经到行宫,不在长安。 “在本宫母后薨逝以后,贤妃娘娘可曾见过皇后,戴那支凤簪?”姜初月问出关键性的问题。 贤妃皱眉,沉吟片刻才道:“这个我记不清了,那几年,我也身体不好,常常生病,很少出宫,大部分时间,都闭门修养。” 姜初月明白了,贤妃没见到皇后戴过那支凤簪,她只是推断,那支凤簪,是她母后的。 认为是母后薨逝以后,丢失的凤簪,实际上成了皇后的。 母后的凤簪,到底去了哪里? 皇后为什么会有,同样的一支? 而她的凤簪,为什么又会在未央宫? 这些疑问,像藤蔓一养,紧紧缠绕住姜初月,让她呼吸也变得滞涩。 第115章 相见 姜初月回到未央宫的时候,晏清时已经等着了。 想来是一大早就候着,宫门打开的时刻。 晏清时坐在凉亭中的石桌上,目光时不时朝门口看去。 宫女上的热茶,在眼前氤氲,他也没有心思去留意。 他打量着自己,今日新换的银白色绣暗纹锦袍,心中思索着,待会儿公主见了,不知是否会喜欢。 前襟的一点褶皱,让他的目光停住,如画的眉眼,渐渐凝结在一块。 他伸出手,在那褶皱上,一寸一寸抚摸,想要将它抚平。 因而也未留意到,姜初月进来的身影,加上她刻意放轻脚步,更是没有听到。 直到梅花香,丝丝缕缕,钻入鼻中,他才一下子抬起头来。 眼前的人,熟悉而又陌生。 是她又不是她。 一身大红色莲花纹织金拖地长裙,满头青丝梳成凌云髻,额上贴着赤色梅花形的花钿,脖颈上戴着七宝璎珞,手腕上是赤金绞丝手镯。 这般明艳大气的殿下,是他从没有见过的。 从前在公主府的时候,殿下的装扮,基本都自在随意,很少有这般明媚逼人。 他觉得自己木讷极了,那些看过的书,写过的字,一个也想不起来。 站在他的殿下面前,他竟不知如何开口。 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大齐最尊贵的嫡公主,就应该是这副模样。 往日是她收敛了自己的锋芒,让他误以为,她和他是一样的。 如今看来,终究是他高攀了。 姜初月等了半晌,不见他开口。 便在对面坐下,视线轻轻浅浅落在他身上,唇边噙着柔和的笑意,问道:“驸马,可是不认得本宫了?” 算上她昏迷的时日,他们已经有将近两月的时间,未真正见面了。 他略显局促的捏了捏手指,拱手行礼道:“臣拜见公主。” 如此正式的见礼,两人仿佛回到了刚刚成婚的时候。 那时的他们互相防备,即使坐在一起,各自心中,也藏着自己的想法。 晏清时说不清,自己心中是惆怅还是高兴。 但他知道,他和公主,如今已经不一样了。 岁宁公主即将掌管禁军的消息,已经飞一般传遍长安。 十斩令带来的影响,不仅仅止于那场战争。 而在于危急时刻,对百姓的爱护。 谁对他们好,他们都心中有数。 ‘护国公主’的名号,传遍了长安,这不是陛下封的,而是百姓封的。 这是天下至高的荣誉。 而他,纵是连中三元又如何。 不但在朝中没有任何建树,更是连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成了未知数。 从前的嬉笑玩闹,在而今都成了奢望。 他又有何资格,站在公主身边。 看着他的神情,姜初月端茶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的饮了一口。 “公爹在狱中一切安好,你可放心,我已经命人打点过了。” 她又恢复了从前的随心,可晏清时却再无从前的洒脱。 “多谢公主。” 他秉持着君臣的礼仪,一举一动未有丝毫的逾越。 可姜初月只觉,心中郁闷越发难解,一股无名的怒火,一寸一寸升起。 她冷笑一声,眼中凝着寒冰,“驸马拿什么谢?” 晏清时神色微微一怔,白皙的手指渐渐拢在袖子中,他不由得反问道:“不知公主,要在下如何谢?” “驸马自是要拿出诚意来。” 姜初月从椅子上站起身,背对着晏清时。 长长的裙摆,在地上逶迤而过,像是王母的玉簪,在两人之间划下一条天河。 “本宫虽然是嫁给了你,可终究是皇家的公主,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 听着从她口中吐出的,如寒冰利剑一样的话,晏清时几欲后退。 他抬头向上看去,为什么天地间都是灰蒙蒙一片,阳光不知何时丢了。 连微风和花香,他似乎也感受不到。 “一切听凭公主吩咐。” 万千思绪,在心头打转。 最终他拱手行礼,说了这样的一句。 可姜初月的怒火,不但没有消解,反而愈发的浓烈。 像是即将沸腾的水,让人不敢随便触碰。 “你跟我来~” 留下这样一句,她转身向前走去。 晏清时沉默一瞬,安静的跟在殿下的身后。 纤细的腰身,熟悉的背影,他才恍然间发觉,殿下仍旧是他的殿下。 “都出去。” 姜初月甫一踏进殿门,就冷声吩咐。 伺候的宫女,宦官,哗啦啦全部退了出去。 白芷还贴心的关上殿门,屋内顿时变得昏暗了许多。 只有两人的影子,在地上留下长长的痕迹。 殿内没有了人,姜初月变得随意许多,像是又恢复了公主府的样子。 她慵懒的斜倚在软榻上,一只手支颐着下巴,视线定定的看着窗外,似乎是把他遗忘了。 晏清时打量着这座宫殿,这殿内陈设,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还有些小孩子的玩偶,以及稚嫩的字迹。 他心念微动,明白这里便是殿下长大的地方。 刚刚繁乱的愁绪,不知何时抛到了九霄云外。 想到能看看,公主从小生活的地方,他竟变得有些开心起来。 目光四处流连,他拿起一本字帖,看得起劲。 耳边突然传来一身怒音,“你在干什么?” 姜初月耳朵微红,面上却一副生气的样子。 唬得晏清时以为,自己犯了公主的禁忌,立刻将字帖放回原位。 “是臣唐突了,请公主恕罪。” 他仍旧拱手行礼,身体躬成好看的弧度。 一缕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的脖颈和侧脸上。 白皙的肌肤,泛着莹润的光泽。 棱角分明的容颜,迫人心弦。 姜初月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不是个好人,否则她怎么能一次又一次,禁不住诱惑呢。 “过来。” 她声音微微严肃,美艳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晏清时轻叹一口气,懊悔自己刚刚的鲁莽。 在殿外时,他心中还想着,自己和公主是不一样了。 可进得殿内,公主刚给了自己两分好颜色,他就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了。 脚步慢慢移动到姜初月面前,身体微微弯曲,晏清时等待着公主的处罚。 “跪下。” 这冰冷的两个字,让他的心头一颤,面上神情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 第116章 梅花香 他的目光带着探究,在姜初月明艳的容色上滑过。 像是要透过她的身躯,看穿她的内心。 那双原本含情脉脉的桃花眼,樱红的唇瓣,展现的却是无尽的冷意。 他的眸子慢慢暗淡,好似星辰逐渐失去光芒,显出几分晦暗来。 膝盖慢慢弯曲,‘扑通’一声,在地板上砸出轻微的声响。 这一声,像是敲击在姜初月的心上。 她有些后悔,刚刚说出‘跪下’两个字。 可话已出口,无法收回。 她只能绷着脸色,看着他的神情一点点变得冷肃。 像是她的心,也被一只手慢慢扼住,连心跳也越来越慢。 看着他宁折不弯的背影,一句诗不由得浮现在脑海。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 刚刚软了两分的心肠,再度坚硬起来。 她从软榻上坐起身,如一朵临风而立的清荷,让人只敢远远看着。 晏清时抬起头,仰望着高高在上的人,那种无以言说的滋味,再次席卷心头。 他越发不明白,自己何德何能,娶了公主。 从出生起,他便不受生母待见,连同父亲,也没有多少父子之情。 他自嘲的笑了笑。 他们晏家,名义上是家人,实际上不过都是陌路人而已。 母亲的那句“你就是个扫把星~”,再一次盘旋在耳际。 他高昂的头颅,终于慢慢低下。 这样不堪的出身,如何能配得上他的殿下。 晏清时脸上落寞的神色,刺痛了姜初月。 她还没做什么,就让他这么难堪? 怒火蔓延到指尖,她没有丝毫留情的意思。 晏清时白皙的下巴,被三根手指捏住,赤色的红痕,分外夺目。 呼吸间尽是梦中的梅花香。 看着那张拨动他心弦面容,慢慢靠近,绯红一寸一寸攀升。 他被迫仰起头,双眸一动不动盯着姜初月。 “为什么?” 红唇轻启,姜初月再也忍不住。 她想问为什么和她生疏至此,为什么忽然间变得冷漠? 自从醒来以后,便有无数的疑问,缠绕着她。 身体中像是住着一头焦躁不安的狮子,随时都会咆哮怒吼。 内心怒意愈盛,面色愈发柔和。 喜怒不形于色,这是她从小便开始学得本领。 晏清时眸中闪过迷茫,如林间雾霭中的麋鹿,透着几分无辜。 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姜初月渐渐松开他的下巴。 神情带着些许残忍和不在意,像是在抚摸一件玩偶。 修长的手指,从脸颊滑过,在下颌上停留一瞬,慢慢落到脖颈,最终停在凸起的喉结上。 好奇渐渐升起,她歪着头,看着晏清时的这一处,又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疑惑间,手底下的喉结动了动,她惊奇的睁大眼睛,静静瞧着。 这才发现,驸马的眼尾染了一片红晕,眼中还含着隐隐的泪意,如雨后盛开的海棠,除却沉醉其中,再移不开半分。 邪念寸寸滋生,欲色蔓延双眸。 她情不自禁低下头去,在那海棠的盛开处,泪珠的滑落处,印下一个吻。 脖颈处的指尖,缓缓滑落,最终淹没在衣领深处。 红痕如花,在无声处绽放,留下梅花香,挥之不去。 晏清时跪得笔直,头颅仰得极高,青丝铺满后背,银白色的袍服,纤尘不染,脖颈处筋脉微凸。 红唇停留几息,一滴泪落入唇间。 舌尖轻触,苦涩的滋味,弥漫开来。 她微微一怔,一股尖锐的痛意,从心间延伸。 手指一点一点从温热处剥离,欲念缓慢退却。 蓦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将她的指尖摁住。 指腹处是坚硬的锁骨,再往上是柔软的脖颈。 她停在这儿,一动未动,只眸色复杂的看着面前的人。 忽然间,另一只暖和的手掌,落在她的后脖颈上。 茫然无措间,唇瓣被覆盖。 仿佛和一块冰凉的玉相贴,她神情一凛,几欲挣脱。 可跪着的人,力量却出奇的大。 冰凉逐渐融化,变得火热。 半藏在衣领处的手指,被引着向下。 杂念早已抛却,邪念愈发深沉。 日头从软榻,慢慢照到地上,一阵清风,从窗棂进来。 沉浸其中的两人,陡然分开。 跪着的那人,眸中渐渐发了狠,赤红的颜色,分外压迫。 晏清时顾不得双腿的麻木,抱起姜初月,就朝床榻而去。 双手圈在他的脖颈上,姜初月唇角带着笑意,那是从里到外的柔和。 痒意从后脖颈蔓延全身,他深深呼吸着,面上是让人看不懂的神色。 背后是软和的床榻,身前是伟岸的身躯。 青丝在床榻散落,发间珠玉凌乱。 腰肢腾空而起,和身前的人,越贴越近。 她双眸如水,静静凝视着他的眼睛。 心跳声‘咚咚咚’的响起,两人相视而笑。 见她默许的神情,晏清时终究是将她轻轻放下。 脑袋埋在她的肩窝处,哑着声音道:“殿下,臣今日冒犯了。” “臣很想以下犯上,可是臣不能就这样,随便唐突了殿下。” 心结豁然解开,晏清时轻松不少,面上也明快许多。 “殿下~” 他微微侧头,唇瓣贴在姜初月脖颈的皮肤上。 热意让她微有不适,偏着头想远离。 可腰肢被人攥紧,墨香将她包裹,身体动弹不得。 索性她也不动了,运起内力,身体翻转,两人的姿势,随即转换。 晏清时揽着殿下的腰,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文弱书生~” 姜初月轻抚他的脸颊,口中还不忘笑他。 晏清时也不恼,这样的时刻,他不知期待了多久。 干脆放松自己的身体,躺在床榻上,将人揽在怀中。 “殿下能否,向臣解释一下,那句‘为什么’,是什么意思?” 他一直记得刚刚的问题,让姜初月略感意外。 她沉吟片刻,不知如何解释。 晏清时看出她的为难,不禁安慰道:“殿下直说便是,臣不会介意。” “今日见了我,为什么表现的那么疏离?” 她一只手放在晏清时的脖颈处,慢慢收紧,似乎是他有什么说的不对,就将人处决。 一点微小的事,就让他的殿下,在意半晌。 晏清时心中泛起痛意,立刻致歉道:“是臣的不是,臣心中思绪繁乱,倒让殿下担心了。” 他说得清楚,姜初月也不好多问。 两人并排躺在床榻上,说着从前没说过的私密话。 第117章 沉默 宫女的呼叫,终于将躺着的两人唤起。 晏清时把她从床榻上拉起,将掉落的珠玉钗环,一一拾起。 白芷从门外进来,重新给姜初月梳好发髻,又上了妆。 因着她胆大心细,行事稳妥。 这些日子,姜初月对她是越发的信任。 晏清时坐在,公主平日里,常坐的书案后面。 拿起案上的书,略略翻着。 视线却有意无意的,停在姜初月的容颜上。 待收拾完毕,白芷带着殿内伺候的一众人,再次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两人。 屋子内刚一没了人,晏清时就丢下手里的书,向姜初月走去。 看着她额上,越发鲜艳的梅花花钿,晏清时忍不住伸手想去触摸。 ‘啪’ 姜初月在他的手背,上打了一下。 “别动,刚刚上好的妆。” 桃花眼中的情意,满得似乎要溢出来。 含羞带怯的神情,是晏清时从没有见过的。 这一刻,他无比后悔,一开始的胡思乱想。 是他低估了殿下,低估了他们的夫妻感情。 姜初月在桌案上坐下,神情变得严肃。 “有几件事情,需要你帮忙。” 说着她将白芷,从阿如房间内搜出来的东西,一一摆在桌子上,除了被皇后拿走的那个凤簪。 不过她已经画了图,皇后拿走也没关系。 她从那个葫芦形的药瓶中,取出两颗药丸,又从那包粉末中,分出一些。 然后道:“找个可靠的大夫,查一查都是什么东西。” “这些是何物?”晏清时拿起葫芦瓶查看,眸中满是疑惑。 “一句话两句话,也解释不清。”姜初月蹙着眉,娇艳的容色,显得有几分烦恼。 “总之,这个很重要,尽快查清为好。” “回头我会告诉你,事情的原委,但现在不是时候,因为我也正在调查。” 听见她的话,晏清时也不再多问,拿过姜初月分装好的东西,放在袖口中。 “不知殿下何时回府?” 这是晏清时最关心的问题,殿下要长住皇宫,那他们也不能每天见面。 “暂时不会回去,我有事情要办,待办完,便会回去了。” 姜初月的眉眼间,都是不容拒绝。 晏清时沉默一瞬,点点头,没有作声。 她没有向他诉说的意思,他也没有多问的意思。 两人之间刚刚升起的暖意,再次消散,气氛变得有些沉闷。 “臣,告退。”晏清时拱手行礼,目光落在姜初月的面上,“殿下保重自己。” 说罢,转身离去,没有丝毫的留恋。 “殿下,就这样让驸马离开吗?”白芷从门外进来,疑惑的问道。 驸马看起来,似乎不是很高兴,难道两人闹了不愉快。 她心里这般想着,却不敢问出口。 姜初月没有解答的意思,她的神色再次变得冷沉,声音像是从,万年寒潭中浸过一样。 “去找陛下。” 等她到勤政殿的时候,建元帝正在接见大臣。 赵成守在门外,看见她后,立刻便道:“公主请稍等,老奴进去通报一声。” 姜初月微一点头,没有拒绝。 思绪渐渐回转,六年前,似乎也是同样的情形。 可当时,没有人替她通传。 她在勤政殿前的青砖上,跪了许久许久,直至暴雨落下,浑身被淋得湿透。 第二日,天气晴转,她便被送往春江的行宫。 六年后,再遇到同样的情形。 却完全是不同的待遇,她轻扯唇角,看着漫天云卷云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 “岁宁公主,陛下请您进去。”赵成弓着腰,格外的殷勤。 岁宁公主刺杀那天,入宫时陛下说的话,他还犹记在心间。 想到这是自己后半生的依靠,他脸上的笑,又真切了几分。 眼角的皱纹,堆积得越发紧密。 姜初月笑意盈盈,朝他轻轻点头,迈步进得殿内。 大殿内的人,正是尚书左仆射张衡远。 看见进来的姜初月,他眸色微微一动,笑着行礼道:“拜见岁宁公主。” “张仆射。”姜初月微微屈身,表示回礼。 建元帝也笑着道:“岁宁来了,正好有桩事,可谈谈你的想法。” “拜见父皇。” 姜初月行礼过后,听着建元帝的吩咐。 “关于兵部尚书晏德,失职失察一事,你如何看?” 她来此也正是为了这件事,没想到,陛下恰好问到,这个的问题。 略一思考后,她回道:“兵部尚书晏德,未能及时获悉宣王调兵动向,此乃大罪,不可轻饶。” 她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建元帝看着她,眸中兴味渐浓。 张衡远余光看向岁宁公主,复又拱手道:“陛下,晏尚书虽然有罪,然其任职兵部尚书一职多年,先前从未出错,望陛下从轻发落。” “按照律法,晏德该当何罪?” 建元帝坐在上首的龙椅上,狭小的眼睛,显出几分精光来。 “回陛下,按律贻误战机,当斩。” 张衡远说完,视线在姜初月身上,隐晦的飘过,又快速看向建元帝。 “父皇……” 姜初月刚一跪下,建元帝立刻打断她道:“怎么,你想为他求情?” 看着父皇不悦的神色,姜初月犹豫片刻,道:“回父皇,作为大齐公主,儿臣自是不会为他求情,因为他的失误,让大齐战死无数男儿,儿臣也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但,作为晏家儿媳,儿臣不得不为其求情,望父皇从轻发落。” 她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没有直接言明,自己是来求情的。 而是借情理一道,说自己是不得不如此。 让建元帝的神色略有动容。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说罢,建元帝一动不动看着两人,见他们面露忐忑之后,才平静的说道:“传旨,兵部尚书晏德,废去一切官职,流放岭南,此生永不录用。” “其子晏清宁削去官职,归家。” “其子晏清时,同。” “父皇……”姜初月失声喊道,“清时,清时,他连中三元,乃是大齐第一人,父皇就这样废了他吗?” “废了?”建元帝冷笑出声,“朕何时说废了他,只是削去他的官职而已,他还是你的驸马。” “父皇,您这样,岂不是……岂不是让他成了儿臣的禁脔?” 她跪在地上,不可置信,那样骄傲的人,要是知道,从此以后,只能做她的驸马,不知心中会生出怎样的仇恨来。 第118章 抉择 “难道不好吗?” 建元帝微微凑近她,面上的神情让人看不透彻。 “让他今生只陪着你。” “不~”姜初月摇着头拒绝,神情难得的恐慌,“父皇,不能这样,清时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对于姜初月的慌乱,建元帝似乎无动于衷,他语气如常地说道:“那么给你两条路选择。” “第一,你和他和离,朕恢复他的原位,甚至可以重用他。” “第二,便是朕刚刚所说,他废除职位归家,从此只做你的驸马。” “两条路,你选择哪条?” 姜初月不明白,父皇为什么要让她做出这样的选择? 一旁候着的张衡远,脑袋低垂,视线注视着地面,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对于建元帝没打发他出去,他也略感意外。 他并不想知道,太多的皇家秘辛。 这世上,秘密知道的越多,死的也越快。 “父皇,为什么要做选择?” 明白建元帝说的是真的,她身体渐渐挺直,面上慌乱消失,转而全是不解。 “你来告诉她,为什么要做选择。”建元帝目光看向张衡远。 “是,臣遵旨。” “晏尚书之罪责,按律当斩,其家眷也不能幸免。” “然陛下只是流放了晏尚书一人,而对于其子,仅仅只是免去职位,这算是轻罚。” 张衡远语气温和,一字一句向姜初月解释。 她愣在原地,心中有再多的话,却说不出口。 父皇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确。 联想到,之前父皇的旨意,不允许晏清时来探望,还试探她要和离。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父皇明着是二选一,实际上却是逼迫她和离。 姜初月从地上站起身,没有再说什么求情的话。 “多谢父皇,儿臣告退。” 她神情落寞,没有理会身后的众人都是什么表情。 而建元帝也未阻止,就这样看着她离去。 出了勤政殿,她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小宦官说道:“备马~” 北风从她身边穿过,青丝在半空飞扬,赤色的裙摆,逶迤蜿蜒。 小宦官一惊,立刻行礼道:“岁宁公主,宫里不能骑马。” “我说备马。” 姜初月回头一声怒吼,丝毫没有理会他说了什么。 “岁宁公主,您这……这不是……” 小宦官支支吾吾,不敢行动。 姜初月‘唰’一下,抽出腰间的软剑,电光火石间,就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小宦官被吓得,立刻跪地求饶。 眼见着就要血溅勤政殿前,赵成从殿内出来,臂弯搭着拂尘,躬身怒骂道:“还没听清楚吗,快去备马。” 听见他的吩咐,小宦官软着腿脚,连滚带爬的跑去备马。 看着人走了,赵成才走到姜初月面前,劝道:“我的殿下哟,勤政殿前不能携带武器,这要是被言官们知道,定会参一本的。” 他苦口婆心,说得非常认真。 姜初月红着双眸,紧紧盯着勤政殿的大门,没有听进去一点,那执剑的手青筋暴起,像是下一刻就要杀人。 赵成看得心惊,他这辈子跟着陛下,安安稳稳,何时见过,明晃晃的刀剑相向。 而岁宁公主相向的,还不是别人。 他试探着伸出手,想要从她手中夺过剑。 哪知他刚一动,那剑也跟着一起动,剑风所过之处,他鬓间花白的头发被削去,缓缓飘落在地。 看着脖颈上的利刃,他的心不由得跟着颤抖。 “小祖宗哎,快收起来,收起来。” 他着急不已,这要是传出去,那些言官,岂不闻着味就来了,以后还能得了好。 “马呢?” 对他的急迫,姜初月视而不见,她满心满眼,只想见到那个人。 “马,马,马,快去催催~” 赵成赶紧指挥旁边的徒弟,自己却分毫不敢乱动。 生怕岁宁公主一个不注意,那剑就割了他的脖子。 过了一会儿,马匹终于来了。 勤政殿前骑马,她怕是第一人,可此刻却没有人敢说什么。 陛下都默许了的事,谁敢多说。 骑上马,姜初月飞一般离开皇宫。 瞅着她远去的背影,赵成摸着自己的脖颈,差点瘫软在地。 这岁宁公主的性情,当真是说一不二。 进得殿内,建元帝看着惊魂未定的样子,却十分淡定,甚至唇边还带着一丝笑意,“走了?” “回陛下,岁宁公主骑着马离开了。” 建元帝微微点头,说道:“约束好宫人,不该说的别说。” 说罢,目光看向张衡远。 他立刻行礼道:“臣未曾见到。” 建元帝满意的点点头,挥手道:“去。” 勤政殿内没了别人,建元帝才露出几分感伤来。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赵成说道:“朕是不是对她太狠心了?” 赵成小心的抬头,看了一眼建元帝,却不知如何接话,只好沉默的站着。 须臾,建元帝忽然开始咳嗽起来。 剧烈的声音,充斥在勤政殿内。 赵成赶紧让人端了热茶,又亲手给建元帝拍着背部,想要缓解他的不适。 半晌,咳嗽声渐停。 建元帝将捂着口的手帕拿下来,一抹殷红躺在洁面的绢帕上,分外刺眼。 “陛下~” 赵成吓了一跳,抱着拂尘的手,抖动不停。 “奴才去宣章御医。” “不慌,今日的平安脉还未请。” 建元帝摆摆手,端起茶慢饮一口,看起来比赵成镇定许多。 他明白陛下是不想伸张,也跟着低下头,不敢说话。 陛下的咳血之症,越发频繁。 往常只在夜里,如今白日也不能幸免。 自从宣王叛乱以来,陛下便夜夜难眠。 青丝逐渐变成华发,神情也日益憔悴。 他看着陛下,整夜整夜站在窗前,却无能为力。 他不知陛下心中,有怎样的为难,只觉这天下,怕是要迎来剧变。 建元帝站在窗前,眸光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 心中思绪难解,是他一道圣旨,命她成婚。 而今,也是他,再次让她和离。 不知他的女儿,心中会怎样恨他。 可他没有多余的时间了。 北凉虎视眈眈,朝中各方势力,纵横交错。 死了一个宣王,而下一个跳出来的,又会是谁? 而他的两个逆子,一个骄狂,一个软弱,谁又能肩负起,守护天下重任? 他不由得感叹,岁宁要是男子多好。 所有的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第119章 欢喜 马蹄的‘哒哒哒’声,从宫内呼啸而来。 皇宫内,竟然有人骑马。 守门的将士,正要阻拦,忽然一块令牌,从那马上远远地抛过来。 那将军接到手中一看,上面写着‘如朕亲临’。 立刻道:“放行,放行。” ‘呼啦’一下,门口的将士,全数让开。 姜初月没有任何阻碍的,从宫门经过。 宫外,人群熙熙攘攘,重新恢复了叛乱之前的热闹。 各种叫卖声,说笑声,孩童玩闹声,喧嚣嘈杂。 可姜初月统统听不到。 她装扮华丽,骑着快马,从长街上飞驰而过。 许多的百姓认出了她,一个、两个,纷纷喊道:“是护国公主。” “护国公主~” 更有人当街跪下叩头,然后更多的人,陆陆续续跪下。 “拜见护国公主。” 百姓的呐喊,唤醒了姜初月的理智。 她的马儿,渐渐慢下来,直至停在长街之中。 她仍旧梳着凌云髻,身上还是那身大红色莲花纹织金拖地长裙,额头上梅花花钿,艳丽夺目。 看着向她跪拜的百姓,两行热泪,从眼角滑落。 姜初月仰头看向天空,心中不由得长叹道,‘她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啊!’ 她从马上翻身下来,看着周围的百姓,嘴角慢慢扬起笑意,面上神色也逐渐柔和。 “诸位请起,岁宁才疏学浅,担不起大家如此厚爱。” 她弯腰行礼,没有丝毫身为公主的傲慢。 百姓慢慢起来,姜初月再次行礼。 在众人注视的眼神中,她牵着马,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公主府。 当站在府门前的那一刻,心里的想法,逐步落定。 身后的孩童,唱着歌谣。 “长安乱,长安乱,护国公主来平乱~” ‘吱呀’一声,朱红色的大门,在面前打开。 开门的正是元香,她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公主,眼底满是惊喜。 “殿下,你,你回来了。”她开心的不知如何是好,说话也变得断断续续。 “嗯,回来了。” 姜初月柔和一笑,将手中的马缰绳递给她。 随后问道:“驸马呢?” 元香一边吩咐小厮,将马匹牵到马厩,一边回道:“驸马一大早出去了,还未回来。” 说着,她兴冲冲的说道:“奴婢去找驸马回来。” 姜初月轻轻点头,没有阻止。 打发了人出去,元香紧紧跟着姜初月,一步也不想离开。 弄得她是哭笑不得,问道:“元香,我在这儿呢,你不用如此。” 语毕,又问道:“碧彤呢,我怎么没有看见她?” 说起碧彤,元香双手抱在胸前,显然非常生气。 “奴婢将她关起来了。” 姜初月坐在常坐的软榻上,手中端着一杯清茶,笑着问道:“不知碧彤犯了何事,让我们的元香,如此生气?” “殿下,您告诉奴婢,碧彤她是不是……” 她捏着自己的手指,对于即将知道的答案,有点胆怯。 犹豫半晌,她还是问出口:“碧彤是不是背叛了您?” 听见她的话,姜初月略感讶异,她放下手中的茶盏,问道:“你从哪里看出来,她背叛了我?” 元香扭过头,带着几分生气的说道:“奴婢看见她和外面的人联系。” “当初,奴婢劝您别太相信她,可您就是不信。” 她的警觉,让姜初月微微一怔。 原来碧彤的事,不是她一个人察觉。 “放她出来。”姜初月轻轻说道。 “是,奴婢将她的卖身契找来。” 元香以为,自家公主要将碧彤发卖了。 “你回来,”姜初月喊停她,“找卖身契做什么?” “殿下,您不是要卖了她吗?”元香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面露疑惑。 姜初月扶额,忍不住笑着道:“你这丫头,我什么时候说要卖了她,我让你放了她。” “殿下,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元香睁大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姜初月。 “你们不是姐妹吗,如今你就这样想卖了她?”姜初月不解的问道。 人与人的感情,这样脆弱吗? 听见这话,元香犹豫了。 她像小时候那样,脚尖抵着脚尖,声音也细若蚊蝇。 “倒也没有那么想~” 姜初月假装没有听清,她故意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大声问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元香羞红了脸,看着自家殿下,狠狠跺了跺脚,才道:“殿下,奴婢没想卖了她。” “只是……” “只是她背叛了我,你心里恨她,是也不是?”姜初月接话道。 元香忙不迭地点头,“殿下,她背叛了您,您就这样放了她吗?” 姜初月看着,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元香,深受安慰。 说话的语气,不由得放缓几分,“她的事情比较复杂,严格来说,也不算背叛。” “放心,以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姜初月向她保证。 “以后,你仍旧帮我盯着她,若是她有下次,我一定不会轻饶。” 元香虽然不太满意这个结果,但殿下已经如此说了,她也暂且相信她一回好了。 “奴婢这就去放了她。” 说罢,她转身离去。 旁边,姜初月提拔上来的宦官福宝,不禁感慨道:“元香姐姐,对殿下真是全心全意。” 姜初月的视线,在他身上略一停留,未做多余的解释,而是道:“去看看驸马回来没?” 福宝俯身行礼,刚要离去。 “等等,我有个事要吩咐你。” 她思索片刻,招手让福宝过来,在他耳边一阵耳语。 福宝的眼神,惊讶中藏着喜色。 姜初月却没有多少的笑意,她只是平静的挥手,让他快去办。 等人离去,她打发了候在一旁的侍女,一个人在室内静静待着。 日头渐渐西移,天际的晚霞,红彤彤一片。 姜初月盯着它,久久移不开眼睛。 她觉得那深浅不一的颜色,像是她和清时的路。 初见,他们各自防备。 后来,他们渐生欢喜。 最终,他们又要走向何方? “殿下~” 不知过去多久,这满含惊喜的一声,却始终停留在姜初月的记忆中。 她看着推门而入的人,像是踩着五彩祥云的天上神仙。 悲怆的神情慢慢隐藏,些许温柔和喜悦,渐次遗漏。 无法形容,这一刻的欢愉。 晏清时将她紧紧抱在怀中,离宫时的别扭心思,也不复存在。 “你怎么回来了?” 他的呼吸喷洒在姜初月的耳际。 这一次,她没有躲,而是抱得更紧了。 第120章 洞房花烛 “宫里太过冰冷,让我无法安坐。”姜初月唇瓣贴在他的耳边,慢慢地说道。 这样隐晦的话,晏清时却听得分明,心中渐渐被欢喜涨满。 姜初月的手在他的脸颊上,一寸一寸拂过。 似那被风吹落的叶子,久久盘旋在空中,不愿落地。 “殿下,一切都准备好了。”福宝在门外禀告。 “知道了。”姜初月朗声应道,声音平静如常。 “准备什么了?”晏清时将她遗落的发丝,拢在耳后,声音轻缓。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姜初月轻笑出声,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疑问。 他也不多问,目光留恋在她的面上,像是看不够似得。 若是往常,姜初月定是要笑他两句。 可此刻,她只觉得满心酸楚。 痛意如针扎一般,如此清晰明了,让她想忽视也不能。 心中越是难过,面上的笑越发明艳。 夏末秋初的季节,天气更加舒爽。 她换了一身青玉蜀锦襦裙,臂上挽着同色的披帛,发间也换了白玉簪子,耳上戴着如意玉兰坠子。 整个人像是雨后林间的青竹,又像是晨间含着清露的玉兰。 这身清雅的装扮,却是晏清时熟悉的殿下。 他眼中的笑意,似乎要溢出来,好看的眉眼,平和舒展,唇角微微上翘。 庭院中烛火明亮,六角宫灯上裹着轻薄的纱,翩翩飞舞的仕女,在青砖上留下影子。 赤色穗子,随夜风轻轻晃动。 凉亭四周挂了纱幔,石桌上佳肴丰盛,还有一壶御赐的名酒。 抬头便能看见,满池清荷。 后面是,开得正盛的红蕉,嫣红的花朵,在碧绿的叶片中间,欲露不露。 打发了侍候的人,凉亭中只剩下她和驸马。 晏清时也换了一身,天青色广袖锦袍,腰间束着白玉带,勾勒的腰身纤细有型。 他眸光略带疑惑,看向姜初月。 “殿下这是要?” “宣王叛乱结束,已有多日,你我夫妻,未曾正式相聚,今日权且当作补偿。” 姜初月说着,举起桌上的酒杯。 桃花眼中,含情带笑。 晏清时见此,也举起酒杯。 清脆的碰撞声,在夜色中响起。 她仰头饮尽,利落的动作,感染了晏清时。 一杯接着一杯,佳肴未动多少,人已染了醉意。 晏清时眉头轻皱,轻轻握住她的手,问道:“殿下今日是怎么了?” “能见到你,我很高兴。” 姜初月笑得越发温和,端起桌上的酒杯,再次一饮而尽。 未等他说什么,她又道:“清时,我想听你弹琴。” 姜初月语气缓慢,带着些许慵懒,葱白似得指尖,捏着碧玉酒杯,澄澈的液体,在光滑的内壁,轻微摇荡。 “这般美景,的确该有琴声助兴。” 晏清时没有拒绝,眸中盛满细碎温柔的光。 如竹如玉的身姿,在月色中,越发显得清俊雅致。 话落,有人摆上琴来。 晏清时轻轻拨动,调试音色。 须臾,流畅的琴声,从骨节分明的手指下倾泻而出。 ‘叮咚’如山间泉水,柔和如春日细雨,明快如艳阳高照,净澈如冬日落雪。 她一只手支撑着下巴,一只手晃着酒杯,衣袖滑落到肘间,细腻瓷白的肌肤,堪比上好的美玉。 他弹得认真,她听得也认真。 一曲毕,凉亭中短暂的安静下来。 姜初月端着酒杯,一滴泪落入杯中,她微微一哂,仰起头一饮而尽。 “殿下,你醉了。” 晏清时放下琴,来到她的身边。 姜初月仰头看着他,藏在袖中的手指,却悄悄和她的相握。 喜悦填满心间,晏清时蹲下身,两人十指相扣,眸光相接。 观察半晌,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将面前人的下巴抬起,红唇相贴。 胭脂混合着酒香,传入晏清时的口中。 片刻后分离,细长的手指,仍旧勾着,一句“我醉了吗?”,让他面红耳赤。 “殿下没醉。” 他红着脸,声音极轻。 姜初月却又摇着手指道:“不,我醉了,我站不起来了。” 说着身体一软,向晏清时的怀中倒去,他一下将人抱了个满怀。 穿过长廊,踏上长阶。 姜初月倚靠在晏清时的胸膛前,双眸清澈如水,哪有一点醉意? 听着‘咚咚咚’的心跳声,她轻轻闭上双眼。 难以言说的滋味,涌上心头。 白日的所做的决定,慢慢动摇。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映入眼帘的是大红的‘喜’字,龙凤红烛,赤色喜被。 这分明是他们新婚时的样子,晏清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他向怀中的人看去,两人的目光,在半空相遇。 姜初月柔声问道:“可还喜欢?” “殿下,这是?” 他不敢相信,白日里的一切再次浮现在脑海。 姜初月手指在他脖颈处留恋,声音如盛开的桃花,不慌不忙地说道:“我想给你一个圆满的洞房花烛。” “人生三大喜事,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也许,我们早该在一起。” 晏清时眸中含着愧疚,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上,双眼注视着她说道:“殿下,是臣的不是,该是臣来准备这一切。” “是谁准备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该伺候好本宫。” 邪念丛生,她将人撂翻在床上。 “臣,自当不辜负殿下。” 清亮的嗓音,逐渐沙哑。 墨色的发,皙白的肤色,赤色的锦被,修长的身躯。 姜初月静静凝视着他,心碎的痛意,让她直不起身,慢慢倒下。 想到陛下的旨意,现今还没到晏家。 最迟明日也该到了。 想到这个人,从此以后不属于自己。 她难以呼吸,窒息般的感觉,将她包围。 “清时,清时~” 她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呼唤着眼前人的名字。 晏清时只当她十分欢喜,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难过。 她将身前的人,紧紧抱在怀中。 想到从今天开始,他的殿下,永远属于自己,想到往后,他们夫妇一体。 唇角的笑意,再也无法掩藏。 他寻着那柔软的触感,轻轻贴上去。 姜初月激烈的回应着,她像是要将所有的愉悦与喜欢,全都告诉给他。 手指没入衣领,伸向远方,轻揉慢捻之间,赤色的花,在白净的肌肤绽放。 分离的痛苦,传入指尖。 凌乱的衣裳,唤起欲色。 用力的去爱,尽情的去释放,当离别到来的时候,也许我们能更从容一点。 第121章 信 锦袍、袜履、长裙,零乱一地。 龙凤喜烛燃烧殆尽,帐幔层层堆叠,隐约露出,两个相互依偎的身影。 青丝铺满脊背,黑与白的交汇,引来无数的旖旎情丝。 桃花眼中,水光潋滟,入骨的温柔,刻在心间,再也不能抹去。 天尚未亮起,夜依旧停留。 浓密的黑,驻足在天地间,远山近水、树木花草,只余模糊的轮廓。 亭亭清荷,在风中摇摆身姿。 姜初月久久凝视着枕边的人,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入朝不到一年,他身上的书生之气,已经不见踪影,如今倒像一块从内而外,散发清雅的美玉。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沉睡中的容颜,却也是最后一次了。 心尖的剧痛,让姜初月喘不过气。 她捂着胸口,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圣旨赐婚,从互相防备,到互相爱恋的人。 终于狠心的扭过头,收敛声息,从床榻上翻身而起。 帐幔即将从身上滑落的那一刻,她到底是回过了头,在晏清时熟睡的身影上徘徊。 不知过了几息,薄纱缓缓落下,回归到自己的位置。 床榻上的人影,渐渐变得模糊。 姜初月拾起青砖上的衣裳,一件一件穿在身上。 瘦削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单薄。 穿好衣裳的那刻,她随手一扔,一封早已写好的信,落在了桌案上。 无声无息。 出了门,碧彤早已经等候多时。 “回宫。” 姜初月桃花眸聚满寒冰,声音冷冽,如冬日霜雪,曾经的明媚,消失在一夜之间。 暗红的披风,在夜色中滑过锋利的弧度。 像是割在人的心上,令人心惊。 踩上马镫,翻身坐稳。 她再次看向这座府邸,不过须臾,她策马扬鞭,走向那座全天下,权力最高的地方。 马蹄的‘哒哒’声,由响亮逐渐变得低沉。 沉默伴随着姜初月,从前的随意和柔和,再也看不见。 她像是一柄即将出鞘的剑,锋锐尽显。 ‘吁~’姜初月刚刚停下,宫门打开的时间已到。 守门的将士,看见是她,面上多了笑意。 姜初月微一点头,将马匹交给他们,迈步向内宫走去。 上朝的大臣,排着长队,手中拿着笏板,去往含元殿。 姜初月看着他们,眸色渐渐变得深沉。 太阳徐徐升起,黑夜慢慢退却。 琉璃金顶,熠熠生辉。 未央宫,姜初月大踏步进来,看到白芷后,头也没回的说道:“备水。” 身后的碧彤,和这个在皇宫的宫女,视线短暂的相接,又快速离开。 姜初月脱下披风,碧彤伸手接住,挂在屏风上面。 净室内,热气氤氲。 玫瑰花瓣,飘在热汤上,淡淡的香气,弥漫开来。 她跨步进入浴桶,将自己的身体浸入水中,水面没过头顶,‘咕嘟、咕嘟’的水声响起。 少顷,‘哗啦’一声,她从水面冒出。 拂去水渍,大口呼吸,窒息般的感觉,仍旧不能缓解心中的痛。 水乳交融的触感,依旧残留在脑海,却再也回不去了。 姜初月不敢去想,等他醒来,看到那封信,会是怎样的心情。 汹涌的泪水,再也无法掩藏。 痛彻心扉的感觉,让她胸腔不断起伏。 鸟儿的鸣叫,唤醒了睡梦中的晏清时。 唇角上翘,面容柔和,他缓缓睁开双眸。 映入眼帘的红色,让他回忆起昨晚的情形。 目之所及,不见那个心心念念的人。 他温声轻唤:“殿下~” 不见回应。 他翻身坐起,红色锦被从身上滑落。 “殿下~” 第二声,依然没有人应。 “殿下~” 第三声,仍然落空。 他穿上寝衣,拂开纱幔,赤脚踩在地砖上。 冰凉的触感,让晏清时渐渐回过神。 静谧地内室,让他心生疑惑。 欢喜一点一点回落。 往前走了两步,一封淡黄色的信,落入眼中。 他伸手拿起,“驸马亲启”四个字,分外醒目。 这是公主的字迹。 不好的感觉,渐次升起,恐慌在身体蔓延。 他屏住呼吸,打开信封。 “和离书”三个硕大的字,进入视线。 拿着信封的手,开始颤抖。 他不由得后退一步,脚下的凳子被碰撞在地,发出剧烈的声响。 晏清时弯着腰,大口大口呼吸,目光凝在那张纸上,从未离开。 笔走龙蛇的字,却显示着令人无法接受的内容。 “建元十五年秋白露,谨立和离书一封。结缘一载,貌合神离。二心不同,难归一意。会及诸亲,各迁本道。惟愿夫君相离之后,千霄凌云,前途无量,重拾风华,再聘佳人。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薄薄的一张纸,断定了两人的缘分。 晏清时跌坐在地,看着满目的红,泪如断线的珍珠。 床榻上干涸的血迹,提醒着他昨夜的难舍难分。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体的温热。 晏清时仰着头,看着窗外升起的阳光,却没感觉到一丝暖意。 身体如置身冰窖,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 一幕幕反常的情形,逐步回到脑海。 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想到他的殿下,从回府的那一刻,就抱着和离的心态,他无比绝望。 所有的一切,原来都是有预谋的。 他眸光空洞,思绪翻涌。 从前他为殿下不愿圆房,而心生芥蒂。 而今他们行了敦伦之礼,她却再也不属于他。 懊悔将他淹没,脑袋埋入双膝之间,他多想这是一个噩梦,醒来那个人还在身边。 为什么一定要和离?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从昨日至今,他什么也不知道。 想问个明白的想法,久久盘桓在心中。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踉踉跄跄的穿好衣裳,就要去往皇宫。 四时连滚带爬的跑进来,道:“公……公子,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 他有些茫然的转过头,没有听清他说的什么。 “公子,来……来人了,好多人,出事了。” 四时拉着他的衣袖,神情慌张无措,示意他去西府。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嘴唇张张合合,什么也说不出来。 “公……公子,公子,你怎么了,你快去看看啊……” 四时看着他神情恍惚,越发焦急起来。 更多的下人,开始喊着,“出事了,出事了,抄家了……” 第122章 抄家 “出什么事了?” 晏清时终于说出话来,嗓音急迫低哑。 他反手抓住四时的胳膊,气力之大,让他直呼‘痛’。 “公子,公子……官府来人了。”他矮着身子,从晏清时的手底下挣脱出来。 “您快去看看~” 晏清时被他拉着,步伐凌乱的朝西府走去。 院内,乱糟糟一团。 香案还未摆好,宣旨的宦官已经等不及了。 见人到齐,立刻便道:“圣上有旨:兵部尚书晏德失职失察,罪责深厚,判流放岭南,此生永不录用。其子晏清宁,判归家,其子晏清时,判与岁宁公主和离。钦此!” 圣旨读完,上百人顿时慌乱起来。 抄家的官兵,呼啦啦进来好几十。 女子的哭喊声,撕心裂肺。 晏清宁跌坐在地,任由周氏和梁氏,一左一右拉着胳膊。 半晌后,他忽然从地上爬起来。 脚步踉跄的走到晏清时面前,拽着他胸前的衣裳,怒问道:“你为什么没有被罢官,为什么?” 堂堂七尺男儿,双眼赤红,蓄满泪珠。 所有的人都被他吓一跳,没想到平日温文尔雅的大公子,竟然有这样疯狂的时候。 小厮侍女趁机抱着府中的财物,纷纷往外逃去。 他一脚踹倒一个,又伸手撂翻一个,可还是阻止不了逃跑的人群。 “都给我放下,放下,这是我们晏府的东西,你们这是偷盗。” 他哑着嗓子,喊破了喉咙也没有人理会他。 官兵从各房,搜出一个一个红木箱子,摆满了正房门前的空地。 晏清时跪在地上,眸光茫然无措。 他知道父亲会受到惩罚,却没想到,这惩罚会来的这样快,这结果会是这样难以承受。 他的沉默不语,让晏清宁异常崩溃,他抓着晏清时的肩膀,拼命的晃动。 似乎是想让他清醒清醒。 “晏清时,你给我说话,你说话呀……” “你去求岁宁公主,去呀……” 他绝望的声音,让跪在身后的一众晏家女眷,抽泣不已。 “求什么岁宁公主,没听见刚刚的圣旨吗,公主已经不要他了。” “还以为有多大能耐,也不过如此。” “就是,我还以为二公子和岁宁公主,多么恩爱呢,谁知还不是应了那句老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晏家的女眷,你一言我一语,冷嘲热讽的声音,将晏清时淹没。 从前他在晏家地位有多么尊崇,如今就有多么狼狈。 “二公子,你和岁宁公主毕竟夫妻一场,你去求求她,不要免了大公子的官职。” 晏清宁的妾室,跪着从人群后穿过来,一把拉着晏清时的胳膊。 她面上的哀求和哭声,让众人心疼。 “棠儿,你起来,你不准求他,你起来……”晏清宁眼中的泪,终于还是忍不住,滚落面颊。 他手上用了极大的劲儿,被叫棠儿的妾室,直接被从地上提起来。 她顺势倚靠在晏清宁的怀中,抱着他的腰,伤心不已。 “二公子,您也是十年寒窗苦读,如今没了官职,以后您要怎么办呐。” “大公子,您救救二公子。” “晏家这么多人,只有您的官职还在,公主对您肯定还有旧情,您去求求她。” 说着她又要跪下来。 面上的泪和脂粉混合在一起,本是十分失礼的事情,可而今没有人批评她,人人都无望而又悲戚。 晏清时依旧双膝跪地,神情木然。 “求他做什么,说不定老爷被流放,就有他的功劳。”一个女眷将手中的帕子,扔在晏清时的身上。 “姐姐说的对,要不然怎么晏家所有人都遭殃了,只有他没事。” “出卖父亲,谋求自己的前途,晏清时,你不得好死。” “什么狗屁状元郎,我看就是个无情无义的东西。” 晏清时被一群女眷围在中间,有父亲的妾室,兄长的妾室,家中其他几房的叔叔婶子。 五颜六色的衣裳,遮住了他的视线,也遮住了他头顶的天空。 浓的淡的,各式各样的脂粉香味,裹住了他的呼吸,头痛欲裂。 “我没有出卖父亲。” 他木讷的解释一句,很快就被更多的声音淹没。 “你没有出卖,那为什么只有你没事,我们所有人都获了罪。” “二公子,事到如今,你为什么不肯说实话。” “你还要撒谎到什么时候,你为什么要这么干?” 女人的唾沫,喷在晏清时的脸上。 他闭着眼,屏住呼吸。 从没觉得,有一天会被自己的家人抛弃。 也许他从来就没有家人。 人群之外,周氏冷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被一群女眷包围,她没有丝毫搭救的意思。 她面上的冷漠,比这院中哄抢的下人,更让人心惊肉跳。 晏清时透过人群的缝隙,和周氏的目光的遥遥相接。 心好似不会跳动一般。 有什么东西慢慢破裂,又有什么东西,慢慢生根发芽。 今后,他真的没有家人了。 “让开。” 陡然一声,震惊了混乱的人群。 晏清时抬起一条腿,又抬起另一条腿,他慢慢站起身。 脊背仍旧挺拔如青松,身上青色的锦袍,显得清冷而又孤傲。 抄家的大理寺官员,到底对他还是存着几分敬意。 毕竟他身上关联着不少人。 “晏清时你去哪儿?” 他忽略身后的呼喊,忽略众人的唾骂,顶着无数的脂粉香味,朝门口走去。 他想去问个清楚。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晏公子,您是要进宫?”一个身穿绯色官服的男子,拦住了他的去路。 “周少卿又见面了。”晏清时秉持着君子风度,仍旧行礼问好。 没有因为身处这般境地,就露出难色来。 倒让周少卿多看了一眼。 这晏家二郎,短短不到一年,人生际遇变化万千。 晏清时之所以记得他,是因为当初他获得状元,封官之时,便是面前的人,来给他送官服。 那时的他,意气风发。 而今,他父亲流放,全家罢职免官,只有他一人无事,却承受了全家人的污蔑唾骂。 这种时刻,竟然还是他。 周少卿面色略有不自在,晏家二郎的风光无限和跌入谷底,他竟无意中成了见证人。 “周少卿,我是要进宫。” 晏清时没有试图掩藏,坦坦荡荡地承认了自己的目的。 第123章 问清楚 “晏公子,周某劝你还是别去了。”周少卿一只手端在小腹前,摇着头劝慰。 “你去了,也不一定能见到想见的人。” “多谢好意,就不劳烦阁下操心了。” 晏清时神情冷淡,越过他,朝门口走去。 对他的反应,周少卿略感意外。 若说从前晏家二郎是温文尔雅的,那如今便带了几分锋锐。 身后的晏府,乱糟糟一团,叫喊声,哭闹声,吵嚷声,此起彼伏。 一夜之间,骤变袭来。 从前赖以生存的家,现在成了深渊。 从前温暖亲厚的家人,现在成了唾骂他的人。 不知是什么东西,扔到他的后背。 他没有回头,直直朝前走去。 疼痛传来,他像是失去知觉一般。 谩骂声,他也听不见了,他只想见到那个人,问清楚。 为什么? 昨夜,他享受了极致的温暖,今日,却踏入声名狼藉的地狱。 大街上熙熙攘攘,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以往对他颇有尊崇的百姓,此刻看到他却都避着身影。 人们小声的议论着什么,他听不清。 那躲避的神情和动作,深深刺痛了晏清时。 他每走到一个地方,人们便忽然散开。 然后以他为中心,留出一个圈来。 没有人愿意接近他,更别提和他搭话,表示亲近之意。 他觉得心上,渐渐生出一个窟窿,再也填不满了。 皇宫门口,守门的将士看到他,彼此互相看了一眼,都露出复杂的神色来。 不到半日,岁宁公主和晏家二公子晏清时,和离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长安。 甚至他出卖父亲,换取前途的流言,也愈演愈烈。 从前是有多么的风光无限,而今便是有多么的荒然黯淡。 那双蕴含星辰的眸子,也失去了光泽,像是荒原的石头,尽管存世千年,也只有偶然的时候,才会被人注视一眼。 他们你推我,我推你,可没有一个人出来说话。 晏清时睫羽微阖,遮住了眸底纷繁的思绪。 他拱手行礼道:“劳烦诸位将军,给岁宁公主传个话,就说晏清时求见。” 话落,是一阵安静。 数十人的沉默不语,略显出几分尴尬来。 半晌,一个将军站出来说道:“晏公子,您还是请回。” 其他人纷纷跟着点头,意思不言而喻。 晏清时没有生气,甚至嘴角还露出笑意来。 “这位将军,晏某却有要事求见。” 他语气诚恳,双手拢在身前,看不出一点被抄家的狼狈和难堪,依然保持着君子的风度。 “晏公子,不是不让您进,您有令牌吗?” “要是有令牌,我们自然会放您进去,要不然我们也很为难。” 说话的人,一脸难色,手中的刀在腰间晃来晃去,装饰华丽的刀鞘,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晏清时一只手背在身后,慢慢攥紧用力,鲜血顺着指缝,流向地面。 殷红的血迹,像是从心上流出,眸中渐生恨意。 他扯下腰间的玉佩,递给那位将军道:“烦请您交给岁宁公主,她若见到,或许会见我,多谢。” 说罢他弯腰拱手,谦卑的神情和态度,让守门的将士,终是有所动容。 这位毕竟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不是一般人,倘若那天又复起,他们恐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未央宫内,自从清晨回来以后,姜初月再没走出房间。 净室内,沐浴的水慢慢冰凉,她也没有出去的意思。 直到碧彤破门而入,姜初月才冷着脸色从浴桶中站起来。 “你的胆子是越发的大了。”她神色睥睨,淡淡瞥她一眼,抬脚迈出浴桶。 拿过挂在屏风上,事先准备好的衣裳,裹住身体,姜初月赤脚朝外走去。 碧彤跪在地上,双手捧着公主的鞋子,头埋得很低。 “殿下,您还未穿鞋。” 自从被姜初月揭穿身份,她再也没有了从前的活泼和天真。 真正恢复了,作为一名细作的行事风格。 姜初月对于她说的话,视而不见。 决定和离的那一刻起,她的心逐渐变得坚硬,从前的柔软慢慢丢弃。 既然放弃了自己的所爱,那就要得到,该得的东西。 她一边朝前走着,一边将衣带系好。 碧彤依旧跪着,用膝盖前行跟着姜初月的步伐。 没有得到允许,她不敢起来。 她知道自己,在公主的心中的地位,和从前到底是不一样了。 “殿下,请您穿鞋。” 她低垂着头,声音平静无波。 姜初月目光微微一偏,终于是看她一眼。 “这才是你本来的面目。” 这不咸不淡的声音,让碧彤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上。 从昨日到现在,她一直等着殿下的审问。 可当殿下真正审问的时候,她还是慌张起来。 “请殿下恕罪。” “知道我为什么带你回宫吗?” 姜初月对于她的过去不想多问,只是抬起脚,任由对方,给自己穿上鞋子。 这才慢腾腾朝门外走去。 碧彤小心跟在身后,回道:“奴才不知。” “说说,你都和父皇汇报了些什么?” 姜初月站在殿门前,抬头仰望着头顶的天空。 时节刚刚入秋,本该是秋高气爽的时候,可天空却看起来灰扑扑的。 湛蓝的颜色被埋藏,只有灰色的云,苍白的长空,和偶尔几只飞鸟在盘旋。 风哗啦啦吹着,树叶都翻过了身,灰绿的背面,映入眼帘。 娇俏的花儿,都低垂着身子,花瓣显出几分枯黄来。 碧彤不敢抬头,不敢去看殿下的神色,她将脑袋埋在胸前,行礼道:“奴婢……奴婢只是偶尔汇报,并不是每天。” 她声音断断续续,终究是有些羞愧,没法坦然的说出口。 “是吗,继续说。” 若是以往,姜初月定是会心软,放过她的。 可今日她的心态,已全然不同。 放弃了自己所爱的人,她还怎么可能,对手下的叛徒软了心肠。 “回殿下,奴婢是每隔半月向陛下汇报一次,汇报的也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说罢,她猛然抬起头,摇摆着双手,再次道:“殿下,您相信奴婢,奴婢一直敬佩您,没有将您所有的信息都透露出去,奴婢也是迫不得已。” 第124章 见面 “每隔半月?”姜初月低头凝视着她,“一直都是如此?” 碧彤吞吞吐吐,不知该如何说。 姜初月将她的恐惧看在眼中,蹲下身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嗓音轻柔的说道:“怕什么,碧彤,我对你不好吗?” 闻言,碧彤“砰砰砰” 在地上磕头,没多大功夫,额头鲜血淋漓。 “殿下对奴婢很好,一切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敢请殿下原谅。” 姜初月嗤笑一声,抽走自己的手,用绢帕仔细擦过后,手指一松,洁白的帕子,就这样被丢弃在地。 仅仅一个动作,碧彤脸上的血色全无。 她趴在地上,说不出一句话来。 “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姜初月落下一句,就朝正殿走去。 眼泪和鲜血混合在一起,让她的面目显得可怖了许多。 碧彤望着自己追随了许久的主子,痛苦不已。 “殿下,您不能不要奴婢。” 她哭喊的声音,响彻未央宫,也引来了不少人的窃窃私语。 可没能让姜初月动容,她长长的裙摆在青砖上逶迤而过,清瘦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长廊的拐角处。 正殿内,白芷正将她,早上从宫外穿进来的那一身青衣收拾好,准备拿去浆洗。 姜初月视线掠过,平静地说道:“拿去烧了。” “殿下,这?”白芷不解,这衣裳料子上乘,看起来都很好,为什么要烧了呢。 姜初月没有给她过多的解释,说罢就转身进了内殿。 晏家被抄家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长安。 她没有待多久,守宫门的将军,就传来消息,晏清时求见。 她呆愣在椅子上,听着将士的复述,不知该如何回话。 昨夜的交颈缠绵,尚在脑海留存,今日就要面对和离和抄家的噩梦。 这样残忍的事,要是换做她,也不一定能承受得住。 恐怕晏清时,从此以后要恨上自己了。 候着的将士,久久等不到她的话,不由得抬头问道:“殿下?” 姜初月回过神,摆摆手道:“让他回去,就说本宫谁也不见。” “殿下,这个是晏驸……晏公子让属下交给您的,说您看到这个,或许会见他。” 那将士把晏清时交给他的,那块玉佩拿了出来,递给一旁的宫女。 姜初月神色一顿,从宫女手中接过后,细细摩挲。 半晌,她还是点头道:“让他进来。” 听到他的话,那将士似乎松了一口气。 晏清时独自一人,站在宫门前。 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对他指指点点,口中还说着一些无中生有的事。 这让他体会到了,从来没有体会过的人情冷暖。 虽然他在家中,不受母亲的爱护,可毕竟年少成名,身边见到的大都是好人。 这一次,从高处跌落泥塘,是他从没有想过的。 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宫门前,围着他的百姓越来越多。 如芒在背的感觉,让他恨不得逃离这儿。 可终究想要问清楚的想法,在脚下生了根。 他绷着面色,一动也未动,像是风雪中的青松,无论遭受怎样的击打,都坚毅挺拔。 姜初月站在窗前,看着那个昨夜抵死纠缠的人,慢慢走来。 秋风穿过他的身体,将他的发丝,吹乱在半空。 广袖锦袍裹着风,宽大的衣裳,衬得他的身躯更显瘦弱。 脊背仍旧笔直劲挺,那双星辰般璀璨的双眸,微微低垂着,俊俏的容颜,显出几分晦暗来。 泪一瞬间涌上眼眶,她捂着嘴站在黑暗处,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直到那人在殿前站定,姜初月才收敛情绪,缓缓踱步出来。 四目相接的那一刻,熟悉的气息,以极快的速度蔓延。 姜初月双手藏在袖子中,明艳的容色上一片冰冷。 她极力保持冷静,内心不断告诫自己,事情已到如今,不能败下阵来。 熟悉的桃花眼,寒冰覆盖,昔日的温情,再看不见。 晏清时不放过她面上的丝毫神情,双眼执着地盯着她,想要从她面上看出个究竟。 可面前的人,锦衣华服,珠翠加身,再无从前的半丝情意。 她是深宫里的岁宁公主,是陛下的掌上明珠,是长安百姓的护国公主,可再也不是,他的殿下。 “为什么?” 心头的涩意,将他牢牢困住,他挣脱不得,喘息不了。 满是鲜血的手,被藏在暗处,无人窥见,像是心口的伤,找不到愈合的良药。 气氛越发凝滞,执着的双眼,戳痛了姜初月的心。 无法承受的痛,让她险些泄露出情绪。 只好转过身,以故作的冷漠姿态相对。 “没有为什么,晏尚书不能及时觉察宣王调兵的动向,致使长安陷入危险境地,以致于数万将士丧失性命,此乃大罪,按律当斩。” “如今只判了流放,已经是陛下格外开恩。” “我知道他该死,可为什么,晏家的人都被罢官了,只有我没有?” 晏清时清澈的双眸,渐渐赤红,双手的鲜血再度流出,滴答滴答落在未央宫的地面上。 往日温和的嗓音,终于不复相见,难过和恨意,一寸一寸侵袭。 姜初月不敢回头,她怕自己忍不住,想给身后的人一个拥抱,怕自己想把一切都告诉他。 秋风掠过窗户,吹在她的后背,凉意让她的身体渐渐僵硬。 “这是父皇的决定,本宫并不清楚。” “好,好,好。” 晏清时连说三个好,眼泪到底是没有忍住,肆意横流。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和离?” 晏清时的声音,轻得像是一片落叶。 等他说完,殿内陷入诡异的安静。 侍候的宫女和宦官,早已被打发出殿外。 只有两人,不远不近的站着。 谁能想到,昨日他们还是一对相卧鸳鸯,今日便要和离。 这世上的事情,恐怕也没有比这个,来得更加残酷。 满殿的寂静,让晏清时心中的壁垒崩塌,慌乱渐次占据上风。 他卑微地哀求道: “殿下,不想看看臣吗?” 熟悉的话,恍若隔世。 姜初月捏紧的双手刚刚松开,心中的告诫,让她再次警惕。 脑海中,见与不见的小人,争来争去。 进宫的路上,晏清时想了许多的措辞,有好多的问题,想要问清楚。 可真正见到这个人,那些早已准备好的东西,被抛之脑后,他只想再抱一抱,他的殿下。 第125章 分开 “不必了。” 姜初月忍着冲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一些。 有些事情,既然做了决定,她就不允许自己后悔。 顿了顿,她又道:“和离对你,对我都好,也许是我们今生的缘分不够,你也不必执着,这天下有许多的女子,比我更好。” 晏清时看着她,被微风吹乱的裙衫和青丝,一颗心终于是慢慢沉到谷底。 鲜血让手掌渐渐变得濡湿,他眉头紧皱,心中的期待,一点一点落空,但仍旧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道:“殿下,您想做什么,我一定同您一起,我们不和离,好不好?” 他声音带着祈求,素来温和沉稳的神情,也变得破碎,像是美玉有了裂痕。 可他的委曲求全,没有换来姜初月的心软。 她是打定一件事,便不会回头的人。 “晏清时,你我夫妻情分已尽,何必呢?” 姜初月猛地转过身,面上的冷厉,让晏清时心凉如寒冰。 “圣旨已下,好聚好散,是我们最好的结局,有些事回不了头。” 她说的决绝,没有给自己留一丝余地。 晏清时觉得,自己该转身离开了,可心底的挣扎,让他无法甘心。 “惟愿夫君相离之后,千霄凌云,前途无量,重拾风华,再聘佳人。” “殿下说的这句,可是真心话?” 他执拗的想等待一个答案,想让自己从此以后,回忆起今日都不会悔恨。 姜初月沉默,时光在她的身上流转,气氛越发莫名起来。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一切不过奉旨行事而已。”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他眼中最后的一点光湮灭。 他们都是心狠的人,一旦有了决断,头也不回,只管往前走。 晏清时蓦地松开紧攥着的手,任凭鲜血顺着指缝,流在地上。 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裳,他拱手行礼,姿态是少见的恭敬:“臣晏清时多谢殿下解答,愿殿下日后……” 说到这儿,他情不自禁停顿下来,目光锁在眼前的人的身上。 姜初月桃花眼微阖,眸中的惊涛骇浪,被掩藏,让人看不真切。 只有眉心的一点薄红,看起来有些冷意。 她的无动于衷,终于是晏清时死心,一次次的确认,一次次试图的挽回,换来的不过是冷漠而已。 他自嘲般的笑了笑,重新说道:“愿殿下心想事成,所愿皆能达成。” “从今往后,臣不会再打扰殿下。” 说罢,转身离去。 秋风卷着落叶,从他的身上吹过。 凌乱的发丝,满是褶皱的衣裳,到底是多出了几分寂寥。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姜初月霍然睁开眼。 被压抑的情绪,再也隐藏不了。 泪水顺着眼角,从面庞滑落。 她用双手遮住自己,趴在桌子上痛哭出声。 从此以后,这个人再也不是她的夫君了。 晏清时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走在皇宫中,宫道狭长逼仄,伴随他的,只有他自己的影子。 这个下午,永远落在了他的心中。 许多年过去后,也无法忘记。 刚刚走出宫门,一个宫女唤住了他。 晏清时回头,来人递上来一个锦盒。 他未接,神色冷淡地问道:“这是什么?” 白芷行过一礼后,恭敬地说道:“晏公子,这是殿下给您的,殿下说夫妻一场,请您务必收下。” 他没有接这话,而是伸手打开锦盒,里面厚厚的一沓银票,映入眼中。 沉默几息,他关上锦盒,接过。 平静地行礼,道:“臣晏清时谢过殿下,日后臣自会如数奉还。” 他没有推辞,亦没有如往常一般地接受,而是秉持礼法,言明一个‘借’字。 听着白芷的复述,姜初月心痛难忍,她捂着胸口,摆摆手示意她退下。 大殿内,只剩下她一人。 光影斑驳中,朱红色的窗棂忽明忽暗,细颈圆肚花瓶,静静伫立在明与暗之间,繁复的花纹,在此刻却显得有些落寞。 她仰着头,不让泪水继续往下流。 头顶雕梁画栋,精彩纷呈。 这是母后的宫殿,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六年前离开的时候,她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回来。 嫁给晏清时,非她所愿。 可她以为他们能,相敬如宾地过着日子,可命运总喜欢跟她开玩笑,她想要的从来都握不住。 一切的都是镜中花水中月。 母后,我该怎么办? 她躺在青砖地上,脑中思绪混乱。 额头和心口的钝痛,将她淹没。 晏清时回到府中,抄家的人,已经收拾完毕。 晏家的男人、女眷、孩童、不愿离开的仆人,全都聚集在一起。 他们看着从门口进来的人,眸光从期待变成了不屑。 他们等待着陛下能回心转意,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可最终等来的却是,这个背叛了家主的人。 “二弟,你去了哪里?”晏清宁牵着女儿姩姩的手,期盼着他能带回来好消息。 晏清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从袖中,抽出刚刚白芷递来的一沓银票,递了过去。 “兄长,家里的人,就交给你了。” 晏家的人,除了他,全部要回老家。 晏清宁愣愣地接过他手里的银票,看着自己的这个兄弟,面无表情地,从人群面前走过。 可谩骂没有放过他。 “叛徒……” 有人朝他吐了一口唾沫。 “呸,什么狗屁状元郎。” “出卖自己的父亲,不得好死。” 晏清时行走的步伐,忽然停下。 他转过身,似笑非笑的看着说话的人,温和的神情,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让人看不透的深沉和冷峻。 “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语气淡淡,眼神充满威压,让说话的男人,开始慌乱起来。 “我说……说什么,我说你出卖自己的父亲,不得好死。” 仗着人多势众,他再次鼓起勇气,将适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听见他的话,晏清时轻轻一笑,继而不屑地怒骂道:“蠢货,别忘记了,你我都姓晏。” 他说着视线扫过站着的人群,目光骤然犀利:“这些话,我希望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见。” “因为下一次,我就会报官了。” 轻柔的声音,夹杂着狠辣,让在场的人一怔。 “你们都做过些什么,相信各自都心中有数,我不介意送你们去见官。” 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以温文尔雅着称的自家公子,会有这般的脾性。 第126章 不弃 晏清时见众人都沉默了,面上露出一丝讥笑。 “最后奉劝大家一句,晏家之所以有今日,乃是因为做错了事,陛下对晏家已经格外宽容。” 说着他手指指向,方才说话的几人,目光却是看向晏清宁: “管好你们自己,我不好,大家都别好。” 这暗含警告的眼神,让晏清宁第一次感受到了被威胁。 他是长房嫡出,且还是长子,如今晏德被流放,晏家便成了他做主。 晏清时知道,这些人之所以对他如此污蔑,这其中不乏有,来自他兄长的纵容。 若没有他的纵容,晏家的人,也不至于会这般放肆。 一切的变化,源自于他的成婚。 皇家驸马与民间赘婿,说到底又有何区别。 也许,从陛下下旨,让他尚公主那一刻开始,他与晏家人,便离了心。 只有他自己,从始至终,都认为自己是晏家人。 可笑又讽刺。 从前晏清时还是岁宁公主的驸马,尽管他们暗地不屑,但面上至少会尊敬两分。 如今他不再是驸马了,那些先前被压抑的心思,便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更像是脱缰的野马,失去控制。 这世上,最大的伤害,莫过于来自家人的伤害。 圣旨已下,公主府他住不了了,晏府也住不了了。 他脚步不由得留恋在,这座从小到大生活过的府邸。 这里的每一个地方,他都熟悉。 每一处花草树木,都是精心种植的。 金秋时节,丹桂飘香。 馥郁的气味,让庭院中别的花草,都显得逊色很多。 路过自己从小生活的院落,他情不自禁停下脚步。 地方并不大,这对于长房嫡出的二公子来说,并不寻常。 本朝嫡庶分明,在长安稍微有点脸面的人家,都注重嫡出。 可晏清时并不同。 他未出生时,他的母亲,将全部的生活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当他出生以后,发觉自己的日子,和先前所想的不一样时,他的母亲,便又将所有的不幸,归咎在这个儿子身上。 他什么也没做,却一直遭受母亲的不喜。 而在晏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主母不喜的孩子,过得什么日子可想而知。 他的父亲…… 时至今日,晏清时也不知该如何形容他。 叛乱时,他无比坚定地告诉自己,晏家要支持端王,让自己好自为之。 可仅仅数月,他就获罪流放。 他猜不透,父亲和端王之间,到底有着什么? 他轻叹一口气,站在这方寸之间,只觉心中茫然无措。 幼时,他以为好好读书,就能得到父母的看重,可事实也不过如此。 长大后,他希望有一位彼此心悦的妻子,能够安稳的过一生,奈何是昙花一现。 现今,他不知,他该求什么。 好像他所求的,都会失去。 巨大的孤独感,将他淹没,想起深宫里的那个身影,想起那句“一切不过是奉旨行事而已。”他痛苦的不能呼吸。 夫妻一载,竟是场华丽的梦。 梦醒了,身体却空了。 秋风渐起,他的身体,在风中摇摇晃晃。 巨大的眩晕感,让他站不稳,眼看着就要跌倒在地。 被身后的两道人影托住。 他缓和片刻,抬眸看去,是四时和五味。 “你们怎么还在?” 他略有诧异。 晏家发生这样的事,该走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留下的也没多少了。 他没有期望,自己身边的人,要如何忠心于他。 人与人相处,本就是缘分一场。 但缘分到了,谁也不必苛求谁。 “公子,您去哪里了,奴才以为,您不要我们了?” 四时用袖子抹着眼泪,五味也跟着红了眼眶,看起来着实担心极了。 晏清时略感意外,他们虽说是自小跟着自己的,但在这种时候,若他们有了别的选择,他也不会去怪他们。 危急时刻,为自己考虑,这是人之本性,又何必互相为难。 他想得明白,但有人牵挂他,他到底还是开心的。 两人搀扶着他,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晏清时揉了揉额头,待不适感褪去一些之后,才道:“你们的卖身契,都在公主府,我稍后取了,拿给你们,从此以后你们就自由了。” “公子,我们不是为了卖身契。”四时着急地解释。 “你永远都是我们的主子,我们不会放弃你的。” 边说边用胳膊,捅了捅五味,示意他说话。 五味和晏清时最像,平日里很是沉稳,现在也难得露出几分急迫来,跟着四时说道:“公子,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去哪里,我们都会跟着你,我和四时,永远不会背叛你的。” 他不知道,公子和公主殿下为什么会和离,但想来,他家公子一定非常难过。 晏家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故,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不必考虑我,晏家发生这样的事,而我虽然没有被罢官,却也是前途未卜。” “你们跟着我,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甚至连月钱也不一定会有。” “现在如果你们走,我也不会怪你们,目前我还有一些积蓄,给你们留作盘缠,以后好好生活。” 晏清时一只手撑着额头,身体的不舒服,让他说话,也显得没有多少精神。 四时和五味,互相看了一眼,双双跪在地上。 两人分别从袖子中,掏出几张银票,递给晏清时道:“公子,我们不要月钱,只要有口饭吃就行。” “这是这些年,公子赏给我们的,今日便先借给公子,等往后日子好了,公子再重新赏给我们就是。” 晏清时心中感动,忍着身体的不适,立刻将二人扶起来。 “我晏某何德何能,能做你们的主子。” “这银子既然是我从前赏给你们的,那就是收好,等我需要的时候,定向你们开口。 语毕,他鞠躬向二人行过一礼,郑重地说道:“既然你们今日选择继续跟着我,晏某日后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他的举动,让四时和五味受宠若惊,刚刚站起来的身体,再次跪了下去,脑袋用力的磕头。 “公子,能跟着你,才是奴才们的福气,只要公子不嫌弃,奴才一辈子跟着公子。” “起来,快起来,既然如此,从此以后,我们主仆同心协力。” 主仆三人,相视而笑。 在这座充满落败的府邸中,难得有几分温情。 第127章 揭开 长安郊外,晏清宁带着晏家的一众人,正朝南边而去。 几十个人,只有三辆马车。 这马车,通体青布,十分简单。 就连马匹,也不甚健壮,行走间相对缓慢。 和晏家在朝为官时,所用的相比,格外简陋。 原本晏家人谁都不会看上,这样的马车。 可今时不比往日,若不是负责抄家的周少卿特意协调,恐怕他们连这样的马车都没有。 周氏作为辈分最高的人,独自占有一辆马车。 本是在正常不过的事。 奈何现今马车稀少,而晏家女眷众多。 晏清宁看着一个个,眼巴巴瞅着他的人,顿时头疼不已。 此去南边,山高路远,大约要花费两三月的时间。 他思索再三,硬着头皮向周氏协商道:“母亲,此次马车稀少,您同王夫人等,共乘一辆如何?” 周氏穿着一身灰色粗布衣裳,发间只插着两根银簪子,其余的东西全无。 没了锦衣华服的装扮,她满是皱纹的面容,看起来越发苍老。 她的身子,在晏清时和晏清宁兄弟俩的照料中,渐渐好了很多。 谁知一道圣旨,让她的神志变得混乱。 “我才是晏家的主母,她有什么资格,和我共乘一辆马车。” 周氏眉头皱的死死的,眼睛直直看着王姨娘,满是愤恨,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王姨娘到底比周氏看着年轻许多,她同样穿着一身妃色粗布衣裳。 这颜色在她身上,不但没有显得突兀,反而多了几分妩媚。 那发间只有的只是两根木簪子,明显不能和周氏的比,但她一颦一笑间,还是有两分风情。 难怪从前,她能一直霸占着老爷的宠爱,让周氏时常是又气又怒。 “夫人,您该醒醒了,青天白日的,还做什么梦呢,晏家早没了。” 王姨娘站在马车外,掀起帘子,神情不屑,丝毫没有将周氏放在眼中。 原来在府中的时候,她顾忌着晏清宁和晏清时兄弟俩,终归不敢明面上,和周氏对着来。 谁料,一朝风云变幻。 晏家瞬间从天子近臣,变成了阶下囚。 就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也一样被和离。 她在晏家几十年,对晏清宁和晏清时兄弟俩的脾性,不算是有多了解,但也知道个差不多。 此刻,若是晏清时在这里,她或许会忌惮两分。 可他留在了长安,跟着的是晏清宁。 比起晏清时,他多少显得优柔寡断了一些。 因此,王姨娘也不怎么怕他,另一只手用帕子捂着口鼻,眸光中的嫌弃分外明显。 “贱人,你竟敢这样跟我说话。”周氏坐在马车中,用手指着王姨娘,似乎气得不轻。 “晏家只是暂时败落了,老爷仍旧是陛下的重臣,迟早会重新回到朝堂。” 听见她的话,王姨娘也不甘示弱:“夫人,你我都是一样伺候老爷的,若我是贱人,你又是什么?” “呸……我是老爷明媒正娶的,岂能和你和这个偏门抬进来的贱人一样。” 两位夫人,在路边的大树下,对骂起来。 激烈的动静,吸引了过路的行人,纷纷朝这边看来。 “母亲,王夫人,都别吵了。”晏清宁向周氏行过一礼,又去看向王姨娘。 “你这样蠢的人,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亲近,又得意什么,老爷娶你不过是碍于身份。” 王姨娘不理会晏清宁的话,她指着周氏的鼻子,骂的起劲。 像是要把自己,这么多年积攒的怨气,全部发泄出来。 “贱人,你是什么意思?”周氏敏感地察觉到不对。 “蠢货……”王姨娘捂着嘴笑起来,“当年你去福云寺,是不是有个僧人告诉你,肚子里怀的是扫把星转世不吉利。” 周氏听后大惊,连忙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你还不明白吗?” 王姨娘伸出手比划着:“当然是我让他这么说的,只是一点点银子,他便听了我的话,多好啊。” 她的声音越说越大,像是要让所有人听见。 “你亲自疏远了,自己最优秀的儿子。” “如今他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还获得了陛下嫡出公主的青睐,就算晏家败落了,他也还留着官职。” “母亲,王夫人说的是什么意思?”晏清宁听得稀里糊涂,好似和自己那个弟弟有关。 “你胡说,高僧怎么会听你的。”周氏双眼圆睁,面上显出一种可怖的样子来。 王姨娘笑得开怀,“你以为这世上所有的僧人,都是好的么?” “自己生下的儿子不信,却相信一个 只有几面之缘的和尚。” “大家听听,这是多么好笑的笑话?” “贱人,我撕了你的嘴。” 周氏忽然迸发出一股力量,她三步并作两步,就从马车上跳下来,向王姨娘扑去。 这意料之外的举动,就连一旁的晏清宁也没有反应过来。 王姨娘被吓了一跳,她赶忙后退两步,可仍旧没有躲过周氏的袭击。 她被扑倒在地,脖子被周氏狠狠地掐住。 不过几息的时间,她的脸就涨成了猪肝色,双眼睁得老大,不停地朝一旁的晏清宁挥手。 “母亲,快松开,松开,母亲。”晏清宁快速上前,想要将周氏拉开。 谁料她力气极大,晏清宁心有顾忌,不敢对她使出太大的动作。 眼看着王姨娘就要窒息而死。 晏德的其他妾室见状,合力将周氏撞到在地。 她‘嗷’一嗓子,跌倒旁边,人还未起来,口中便骂道:“你们这群贱人,都该被发卖出去。” “母亲,儿子求您别说了。” 晏清宁跪在她身边,将她扶起来,连他也知道,这个时候应该闭嘴。 可周氏像是憋了半辈子一样,抓着晏清宁的胳膊,就想继续骂人。 话还未出口,就被王姨娘抢了先。 她刚缓过一口气,依靠在几位妾室的怀中,便继续说道: “老虔婆,你看到昨日,他被晏家人围攻谩骂的情形了吗?” “哈哈哈,今生他都不会原谅你了。” 这下子,所有人都知道,她说的是谁了。 劝和的人,慢慢不说话了。 晏清宁扶着周氏,怔愣在原地,目光渐渐看向她。 这便是母亲,不喜欢二弟的原因吗? 一个僧人的一句话,决定了二弟的一生? “母亲,这……”他震惊不已,从没有想过,这样荒唐的事,会发生在他们晏家。 第128章 打发回去 周氏从自己,一直喜爱的大儿子眼中,看到了震惊和失望。 她只觉得身体,像是在一瞬间,被抽干了力气,腿脚软的不听使唤。 缓缓抬起头,晏家的人都围着她,好奇极了。 她不喜晏清时,这在晏家是公开的秘密,人人都知道,可没有人敢当面说出来。 此时此刻,真相被揭穿。 她一直以来坚信不疑的理由,似乎变成了笑话。 “我,我……”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晏清宁看着她剧烈颤抖的身体,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在许多或好奇,或不屑,或皱眉的眼神中,周氏突然两眼一闭,身体先后倒去。 晏清宁眼疾手快的接住了她,在一声声的呼唤中,周氏始终没有醒过来。 “你为什么要告诉她?” 他崩溃的吼向王姨娘,“你明知道她身体不好,你还要刺激她?” “大公子,你可不能污蔑人。” 王姨娘被他的眼神吓到,不由得后退两步。 “我只是告诉她事实而已。” 晏清宁一边喊着:“大夫,大夫……” 一边看向她道:“事实,什么是事实,事实就是你贿赂僧人,挑拨母亲和二弟的关系。” 可这地方,已经出了长安,哪里会有大夫? 路过的行人,偶尔有朝这边看的,不过是瞧一眼,又快速的离开,没有一个人伸出援助之手。 眼看着周氏还没有醒来,晏清宁顿时急了。 “今日母亲要是有事,我定不会饶你。” “哟,大公子,如今是什么时候了,晏家都没了,你还想做什么呀?”王姨娘双手叉腰,似乎不把他当回事。 “她当年是怎么对我们的,你问问这些姐妹们,我今日不过说了些旧事,她便受不了?” 说着指向,刚刚救她的几位,同她一样身份的女子。 晏德的妾室着实不少,打眼一看,有七八位了。 听了她的话,几人都忙不迭地点头。 显然对周氏曾经做过的事,心有怨气。 “为人妾室,就该知道妾室的规矩。”晏清宁咬牙切齿地说道,“主母如何,也轮不到你们在这儿说三道四。” “哟……尊称你一声大公子,你还真以为自己能当家做主了,教育起我们来了。” 王姨娘仗着,现在没有人能管自己,说话越发大胆。 见此她身后的几位女子,都轻轻拉着她的衣裳,示意她少说一些。 王姨娘回头看她们一眼,语气不屑地说道:“怕什么,晏家都这副样子了,又能把我们怎么样,还以为是以前呢?” 话音刚落,身后忽然传出一个声音。 “你倒是说说晏家现在什么样子了?” 几人回头,就看到晏清时身着一身墨色修青竹的长袍,正从马车后走出来。 自从昨日分别后,他们便没见过晏清时。 当时晏家出事时的情形,还在眼前。 那些围攻和谩骂,似乎还未消除。 看见他,众人又想起那日他的警告。 霎时,眸中的期待渐渐湮灭。 一个一个转过了身体,继续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准备出发。 见状,晏清时也只是略微扫过一眼,就不再关注。 从昨日后,他对晏家人,已经不抱期望。 连他的母亲、妻子,都可以放弃他。 对于晏家的其他人来说,放弃与否,又有多大的关系呢。 “二,二公子,你怎么来了?” 王姨娘神色闪躲,到底是不敢在他面前太过放肆。 “刚刚,我刚刚口误,口误。” 晏清时看她一眼,并不搭话。 他是不会和父亲的妾室,在大庭广众之下争吵的。 晏清宁看到他,也很意外。 那日发生的事,让他多多少少有些后悔,太过草率行事。 他的这个弟弟,如今是晏家唯一还在朝为官的人,说不定那日,便会有奇遇。 想到这儿,他软了语气,面上带着笑意,问道:“二弟,你怎么来了?” 晏清时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不怒不喜,只清清淡淡地说道:“你是晏家长子,可代替父亲执笔,放她们回家。” “晏家现在的状况,也不适合再留着她们。” 晏清宁一愣,视线情不自禁看向,这些父亲的妾室。 “这恐怕不太合适,而今打发她们,不是让人说我们晏家,薄情寡义吗?” 他犹犹豫豫,一看便知,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件事。 晏清时皱着眉,双手背在身后,语气也沉了两分,“没有什么不合适的,现在自身都难保,又何必去考虑别人怎么看?” “再者,离开长安,恐怕也没有多少人,再来关注晏家。” 他话语果断,让晏清宁微微有些不适。 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想起他和母亲的关系,他心中又多了一些同情和庆幸。 “二弟,为兄知道你是为我考虑,可这样的事,为兄做不出来,我们晏家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时无情无义。” 说罢,他拱手行礼,一副不忍心的模样。 晏清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眉眼间缓缓涌上冷意。 旁边的王姨娘等人,也听明白了晏清时的意思。 纷纷跪倒在地,向他诉苦道:“二公子,你不能在这时不要我们,我们都嫁到晏家几十年了,现在回去,会活不了的。” “是啊,是啊,我们的娘家人,不会要我们的。” “二公子,你不能这么绝情……” “二公子,晏家的事有大公子,还轮不到你说了算。” 看着她们的反应,晏清宁心中暗自得意,这晏家终究还是他说了算。 “你可想过,回去之后,拿什么养她们?”晏清时平静地问道。 见他连一声‘兄长’也不肯叫,晏清宁神色慢慢难堪,他嗤笑一声说道: “回去之后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总之,我可不是那样绝情的人。”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晏清时静静看着他。 地上跪着的人,以王姨娘为首,口中不断称赞着,“大公子仁厚,有君子风范。” 全然忘记了,适才是怎么和晏清宁争吵的。 好良言难劝该死鬼,大慈悲不渡自绝人。 晏清时将怀中的药,给周氏服下。 而后站起身,留下一句,“你好自为之。”转身离去。 晏家的事,他管不了。 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并不想耗费精气神,在这上面。 今日也不过是,来送行一番而已,要不是有王氏的那些话,他也不一定会露面。 秋风将他的衣袍和发丝吹起,在半空飞舞。 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晏清宁冷哼一声,继而唇边扬起一抹笑意,招呼着众人出发。 第129章 滞留 勤政殿内,建元帝难得有时间休息。 叛乱的事情,到如今也调查的七七八八,参与平叛的人,都得了相应的赏赐。 唯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洛凌云。 是他斩杀了宣王,也是他救了姜初月,他还是边关守城的将军。 建元帝一时未考虑好,该如何安排他,便将此事搁置。 洛凌云手下的人,陆陆续续都回了边关,只有他还滞留在长安,身边跟着一个亲兵。 当岁宁公主姜初月,和状元郎晏清时,和离的消息传出来时,最高兴的人,莫过于他了。 “你说的是真的?” 这些日子,他想见公主,可始终没有机会。 又听说他们夫妻情深,金童玉女之类的,便更加觉得心里难受。 再加上圣上,迟迟不肯给他封赏,心里一时便想了许多。 一开始还有许多朝中官员,发帖子邀请他赴宴。 后来,随着平叛的官员,一个一个得到了封赏,只有他像是被遗忘一般。 渐渐的,大家都有所察觉,连发帖子的人都没了。 洛凌云是在春江城长大的,在长安也没有什么认识的人。 慢慢的,郁闷在心中越积越深。 也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排解的人,只好每日饮酒。 长安城各式各样有名的酒,都饮了个遍,一颗心却越发下沉,像是堕入深海,永远不能解脱。 此刻,他正醉眼迷蒙的靠坐在窗边,一口一口饮着酒。 那亲兵进来之前,他正骂着长安的酒,绵软无力,不如边关的烈。 直到听到那句,“他们和离了。”他才像是活过来一般。 又生怕自己听错了,不由得想要再确认一遍。 亲兵不明白,自家的将军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在长安的这些日子,他每天都出去溜达一圈,将天子脚下流传最广的消息,听回来告诉给他们将军。 一将一兵,一个颓废一个沉默。 就这样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悄悄等着转机的出现。 “是真的,将军,长安城都传遍了,晏家被抄家,陛下下旨让岁宁公主和她的驸马,叫晏什么时的,和离了。” 亲兵个子不高,长得瘦瘦小小,此刻穿着一身灰布衣裳,活像位家丁,一点也看不出戍边将士的影子。 听见自己将军,对这个消息感兴趣,他黝黑的面容,也多了一丝笑意,一口洁白的牙齿,在他身上,显得很是醒目。 “公主在哪儿?” 洛凌云顾不得自己,满身酒气的样子,他起身踉跄着过去,一下抓住他的胳膊。 行动间,地上的酒坛子,被踢翻在地。 瓷器碎裂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可他好似没有看到一般,那双黯淡的眼睛,霎时有了亮光,直直盯着亲兵。 “将军,岁宁公主在皇宫。” 这消息还是,他坐在茶馆喝茶的时候,从说书先生那儿听来的。 那说书先生,将岁宁公主姜初月平叛的事迹,说得生动有趣,吸引了很多人来观看。 他跟着自己将军,来到长安时,叛军已经败了好多次。 他们不过是跟着收尾而已,并没有见到岁宁公主的多少风采。 这次偶然间听到后,逐渐被吸引,已经跟着听了好多天。 洛凌云听见公主在宫里,抓着亲兵的手,缓缓松开,刚刚的喜悦,成了失落。 宫里,并不是他能随便进去的。 “将军,你是想要进宫吗?”亲兵很是机敏,一下就猜到了他的心思。 洛凌云也不想隐瞒,随意地点了点头,又拿起酒坛,灌了一口酒,才道:“你有办法?” “将军,我没得办法,你肯定有办法。” 亲兵将地上散落的酒坛子,收拾到一起,脸上笑嘻嘻的,似乎十分肯定。 “你怎么知道我有办法?” 洛凌云拿起酒坛子,又灌了一口。 阳光落在他的面容上,凌乱的发丝,遮住了眼眸,看起来消沉至极。 “我不知道,将军。” “我们在长安待得够久了,这长安好是好,可我想回去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委屈,让洛凌云心头一怔,片刻后,他终于从地上站起来,看着窗外的阳光出神。 亲兵也随着他的视线,朝外看去,口中嘟囔道:“这长安的阳光,都没有边关的热乎。” “去,你当吃饭呢,还热乎。”洛凌云转过身,嫌弃的回了一句。 “嘿嘿,将军,说到吃饭,属下还真饿了,什么时候吃饭。” “自己解决。”洛凌云朝后抛下一块碎银子,拎着酒坛,朝书房而去。 铺开信纸,坐在书案后,他的思绪回到了幼年的时候。 那是一个冬天,雪异常的厚,入目所及,都是白茫茫一片。 房屋街道,树木枯草,都只剩依稀的轮廓。 冻死的,饿死的,越来越多。 那年,他们也快断粮了,老余一直同别人家做事,遇到大雪,那人家也没了多余的银两雇人。 老余就这样回到家中,他们没多少吃的了。 他和这里的许多人,都在街道上要饭。 就在这时,他遇到了公主。 天寒地冻的时节,她像是仙女一般,穿着一身银红毛绒斗篷,在街边分发热粥。 他看了她许久,看到她亲手从锅中捞起厚厚的一勺米,盛到他碗中。 听到她说:“天冷,你年龄小,多吃点。” 这句话,一直留在了他的脑海中。 从那天以后,他每天去看她,跟着她。 后来,他们越来越相熟。 他自小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不知道他们是何人,做何事。 只有一个年老的仆人,名叫老余,照顾他十多年。 自有记忆以来,老余便一直说,他受洛家恩惠,是洛家的仆人。 小时候,他一直不理解老余说的话,心中认定他就是自己的父亲,只是不想要他,所以才不承认。 之后,过去了很多时间,他逐渐长大,才明白,老余说的,一直都是真的。 他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父母的事,可老余只是摇摇头,什么也不说。 不久后,老余死了。 那个他从小生活的地方,变得空空荡荡,每日的孤寂,像潮水一般,将他包裹。 他去找公主,公主问他,想不想做将军? 思考半晌后,他回道:“想。” 就这样他投到了定国公的帐下。 想着,他要是立了功,是不是就能求娶她了? 可世事难料,立功何其不易。 还未等他有什么功名,他的女孩,已经嫁给了别人。 第130章 对话 想到这儿,他重重的叹了口气。 酝酿片刻后,提起笔写下一封奏折。 奏折中,他先是表明,自己在长安待得时间过久,而后又说道边关局势多变,北凉人狡猾无比,难以对付,因此请求陛下准许,返回边关,镇守国门。 他到底念过一些书,这封奏折写得言辞恳切,真诚动人,决口不提没有受封赏一事。 当这封奏折,出现在建元帝的御案上时,他心中也不免有所动容。 思索半晌,关于洛凌云的安排,也渐渐有了主意。 “洛凌云……”建元帝念了一遍他的名字,须臾后又问道,“’你觉得此人如何?” 明显他这话,是对赵成说的。 他低垂着头,目光盯着皇帝的龙靴,面上露出一丝苦笑,声音却如往常一般,说道:“回陛下,奴婢对洛将军也不太了解,倒是听下面的人说,洛将军斩杀叛贼一事,在长安很受欢迎。” “只是……”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似乎不知如何开口。 “有什么就说,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建元帝眸光看向他,带着一丝不悦。 赵成赶忙跪下,叩头请罪后,才说道:“回陛下,自从御驾返回长安以后,您给参与平叛的所有人都进行了封赏,可唯独少了洛将军,这件事引起了很多人的议论,朝臣都以为 ……以为您不满洛将军。” 他小心的说完后,再次叩头请罪。 ‘砰砰’的声音,并没有让建元帝心软。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脚边的人,问道:“你还知道什么,继续说。” “回陛下,奴婢知道的,已经都说了。”赵成低着头,不敢直视陛下的圣颜。 半晌,就在赵成觉得,膝盖渐渐麻木的时候,建元帝的声音传来:“起来。” 他这才缓缓站起身,忍着腿部的不适,跟在建元帝身后。 “岁宁近日如何?” 将手中的御笔搁置,建元帝踱步到窗前。 “回陛下,据贴身宫女来报,公主近日很少出门,大部分时间,都一个人待在殿内,身边也不要人伺候。” 说着赵成抬头看了一眼皇帝,慢慢说道:“就连一日三餐,也用得少了。” 听到此,建元帝沉默不语。 喉咙的痒意,让他想咳嗽,可身为帝王,他还是端起茶,饮了一口,压住身体的不适。 皇帝的茶盏刚放下,赵成就招手让殿内伺候茶水的宦官,重新换了热茶进来。 “晏家那小子,如何?” 建元帝双手背在身后,视线透过窗棂,看向殿外,来回巡逻的禁军。 “回陛下,晏书郎在收到,和离的圣旨后,进宫见过公主一回,此后便再没入宫。” 赵成看着皇帝微微点头,悬着的心也慢慢回落。 “让岁宁过来一趟。” 建元帝说罢,重新坐回龙椅,威严的面容上,皱纹愈发深沉,双眼中的暗色,让人心惊。 “是。” 赵成弯腰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将陛下的旨意,传给候在殿外的徒弟。 “快去未央宫,陛下想见岁宁公主。” 未央宫内,姜初月倚靠在窗前的美人榻上,懒懒晒着太阳。 殿内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 三千青丝,铺在后背,发间只有两根玉簪,再无其他的装饰。 身上一袭水色长裙,腕间戴着翠玉镯子,衬得皓腕白皙光滑。 “殿下,陛下宫里来人了,宣您去勤政殿。”白芷脚步轻盈地进来,行礼说道。 闻言姜初月拿开,遮在面上的书,目光扫过白芷,淡淡地回道:“知道了,我稍后就去。” 语毕,她起身在铜镜前观察一番,见没有什么不妥后,朝勤政殿而去。 御案上好几摞的折子,只批了一半,建元帝便感觉到了疲惫。 他的身体愈发不如从前,需要休息的时间,越来越多。 姜初月进来时,建元帝正在闭目养神,直到赵成小声的提醒,他才睁开眼。 目光在姜初月身上停留一瞬,而后温和的开口道:“你来了,坐。” 时至今日,姜初月已经没有多余的话,要同她的父皇说。 她早该明白,面前的人,是君王,而非她的父亲。 皇家哪来的深情厚谊。 “儿臣参见陛下。” 她学着男子模样,拱手行礼,神情平静的,让人看不出一丝异样。 她好似接受了,这所有的一切变故。 可只有建元帝知道,她这是无声的抗议。 “平身,坐。” 姜初月依言坐下,脊背依旧挺拔笔直, 眼睫微微落下,像是在隐藏什么。 她刚坐好,建元帝便问道:“为什么不来勤政殿,找朕?” 紧锁的眉头,略带凉意的语气,让姜初月从椅子上站起身,再次行礼道:“是儿臣之过,请陛下恕罪。” 她知道,陛下说的是关于节制禁军一事。 这个消息透露给她,已经过去多日,可姜初月始终没有来勤政殿。 这些日子,似乎从心底生出了懈怠,她什么也不想做,每日只想躺着,惫懒至极。 “还在怨朕?” 看着她的神情,建元帝将手中的笔,搁置在笔架上,一副要和她好好谈谈的架势。 “并无,儿臣不敢怨陛下。” 姜初月直视着他的眼睛,一片坦荡之意。 而今再提怨与不怨,在她看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她面对的,从来就不是父亲,而是主宰天下的君王。 建元帝盯着她看了几息,时间像是静止一般,片刻后才道:“既如此,明日便去禁军。” “是,儿臣遵旨。” 既然当面反抗不了,那只能另寻办法了。 姜初月一面应着,一面在心中想着今后的路,该如何走。 母后没了,爱的人没了,她想与不想,似乎并不重要,只要一道圣旨,她只能听命。 内心的不甘,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包围。 想要掌握自己命运的想法,越发清晰。 她不想做一个,只能扔人摆布的玩偶。 “洛凌云,此人你可认识?” 听陛下这般问,姜初月便知道,她和洛凌云相熟的消息,早已被知道。 “回陛下,儿臣和此人有过几面之缘,是在行宫的时候认识的。”她说得直白,眼神平常,没有丝毫波澜。 “将他放在你手下做事,如何?”建元帝看着她询问。 第131章 皇后有请 姜初月怔愣片刻,不明白陛下这是试探,还是真有此想法。 洛凌云是戍边将军,按照惯例,平叛有功,该是升官返回原来营地。 难不成陛下,是想将她留任长安? “但凭陛下做主,儿臣没有异议。”姜初月低头行礼,遮住眸中的情绪。 “既然如此,此事就这么决定了。” 建元帝视线落在她身上,神情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什么。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片刻后,依旧没有人说话。 姜初月行礼道:“儿臣告退。” 刚刚从勤政殿出来,便被皇后宫中的人拦住。 “岁宁公主,皇后娘娘有请。” 来人是皇后身边的嬷嬷,一脸严肃,带着不容拒绝的姿态。 姜初月脚步微顿,目光在她身上略略停留,又快速移开。 “烦请嬷嬷告知皇后娘娘,本宫有要事在身,不便前去皇后宫中。” 说罢,脚步一转就要离去。 那嬷嬷却是又向前走了一步,再次拦在她身前,声音严厉地说道:“岁宁公主,您如今住在后宫,这后宫的事,都归皇后娘娘管,还请您遵从皇后娘娘的旨意。” 姜初月眉头微皱,目光凝在她的脸上,语气带着冷意道:“嬷嬷,本宫不是后宫的嫔妃,本宫做什么事,还不需要向皇后娘娘知会。” “岁宁公主,您这就错了。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但凡后宫的人,都是要受皇后娘娘管束。” 那嬷嬷一身藏青色绣蓝紫色花纹的裙衫,头发全部盘起来,插着几支朱钗,眉间和眼角,俱是皱纹,看起来一副饱经风霜的模样。 说话的语气,也带着皇后宫中,惯有的强人所难。 “是吗?”姜初月不怒反笑,眼角透着冷意,“我不去又会怎样?” “难不成皇后娘娘,还敢处罚我不成?” 她说着语气渐轻,视线扫向不远处的重重宫阙。 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朱红色的墙,仿佛也有了新的生命。 中秋渐近,天气慢慢有了凉意。 残风卷着落叶,在青砖上游走,或快或慢。 那嬷嬷被她的话哽住,仅仅几息,又回道:“岁宁公主,还请您别为难奴婢,皇后娘娘是天下之母,同样也是您的母亲,希望您慎重考虑。” 她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力,像是不带回姜初月,决不罢休。 “让开。”姜初月没了耐心,“嬷嬷应该知道,本宫是会武的,所以还是劝你回去,要是待会儿缺胳膊少腿了,那可就不好了。” “相信本宫杀一两个奴才,陛下也不会对我说什么的,嬷嬷你说是?” 眼见着,她就要离开,那嬷嬷终究是生了怯意,没敢上前拦人,但仍旧在后边喊道:“岁宁公主,您堂堂嫡公主,不听皇后懿旨,您可知这是犯了宫规?” 瞬间,四周的宦官,全部朝这边看过来,齐刷刷地盯着姜初月和皇后宫里的嬷嬷。 后宫之人,最喜风言风语,虽然宫规严苛,但仍旧挡不住好奇之心。 被她反制一回,姜初月不气反笑,皇后身边的人,果然好手段。 “嬷嬷,本宫不是告诉你了吗,本宫有要事在身,乃是刚刚陛下亲自安排的,你现在让我放下陛下吩咐的差事,去见皇后娘娘,这样不合适。” 她笑颜如花,一扫适才的冷色。 虽然她不怕这些人,可三人成虎,还是注意些比较好,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听到她这般说辞,那嬷嬷沉了脸色。 本就苍老的面容,显出几分可怖来,许是她平日里,手段太过的缘故,那些小宦官,露出瑟缩的神情,纷纷调转目光,不再看向这边。 “原来如此,是老奴年老耳聋,竟然没有听清楚公主刚刚的话,还请您先行。” 那嬷嬷忽然转换了语气,让姜初月小小意外了一下。 她眉头轻挑,淡淡一笑说道:“那还请嬷嬷禀告皇后娘娘,本宫若有时间,定会前去。” 语毕,也不管那人什么表情,转身便走。 她决定提前一日,去会会禁军的那些人。 白芷送了一件薄披风过来,姜初月也没拒绝。 从皇宫出来,一路骑马,直奔南城。 禁军大营,还是熟悉的样子。 她犹记得叛乱之时,长安别的地方,已经一片混乱,可禁军这里,仍旧守卫森严。 她刚刚下马,早有眼尖的人,去向武将军禀告。 守门的将士,看到她,立刻行礼道:“拜见岁宁公主。” 洪亮的声音,惊动了头顶的飞鸟。 姜初月轻轻点头,将马匹交给上前的将士,迈步进了大营,刚走没两步,武将军已经带着人迎上来。 通过宣王的叛乱,她的名声,已经传遍长安,甚至天下。 几乎人人都知道,陛下的嫡公主,岁宁公主是个厉害的人物。 “武将军,别来无恙啊。”姜初月笑着看他一眼,向前走去。 武将军想起叛乱时,岁宁公主二话不说,就斩杀人的场面,面皮微微僵硬。 他弯腰拱手,掩饰住自己的不自在,一张脸笑成菊花。 “别来无恙,别来无恙,谢殿下关心,一切安好。”武将军挠着头,颇有几分不好意思。 他们都是武将,粗狂惯了,很少有这般文绉绉的时候。 岁宁公主即将要,执掌禁军的消息,已经如雪花一般,传遍长安的大街小巷。 有人觉得陛下此举,是为国考虑,有护国公主的保护,长安定能安枕无忧。 有人觉得岁宁公主,毕竟是女子,女子迟早都要相夫教子,不适合执掌禁军。 两拨人各执一词,在近日的长安吵得沸沸扬扬。 就连禁军大营中,也是同样的情况。 姜初月也略有耳闻,从宣王一事后,她已经写信给青玉,让他速回长安,加快安排这边的人手,建立全面的消息渠道才是。 她不能等着朝廷的公文,这样情况对她会非常不利。 她需要提早知道消息。 一路往前走着,姜初月略过巡逻的将士,略过排列有序的大营,最终在练武场停下。 她知道和习武之人,快速建立联系的最好办法,那就是比武。 只有比武,才能激发他们内心的情感,才能建立真正的信任。 第132章 询问 长安刑部牢狱,阴暗潮湿,血腥与腐烂并存,只有最高处的一小方窗格,透着几缕光,在地砖上留下,些许斑驳的影子。 晏清时一身月白色长袍,头发用一根乌木簪子挽着,腰间挂着一块玉佩,通身简单至极,没有过多的装饰。 他面容沉静,目光谨慎地略过,从牢房外,伸出的一双双手。 这是他第一次,踏足这样的地方。 这些或绝望、或痛苦、或麻木的神情,深深烙印在他的心中。 这些天父亲,便住在这样的地方么? 带着这样的疑问,他跟着刑部的官员朝里走去。 走得越深,那腐烂味和血腥味,越发浓郁。 他不由得轻轻掩住口鼻,领头的狱卒看见了,面上尴尬的笑了笑,眸中却滑过一丝鄙夷,“都落到这种境地了,还装什么清高。” 晏清时不知他心中所想,走了两步,也觉不妥,便放下手,静静跟着。 片刻后,转过一个弯,晏清时终于见到自己的父亲。 他头发凌乱,蜷缩着身体,坐在仅有一团枯草上,头垂得很低,让人看不清面上的神色。 “晏公子,时间有限,有什么话,还请你快一些。”领头的狱卒冷着脸,随意的拱了拱手,转身便离去。 “有劳小兄弟,一点心意,还请莫要嫌弃。”晏清时出声,叫住了离开的人,从袖口中拿出一块碎银子。 那领头的狱卒见状,顿时喜笑颜开,接过他递来的银子,摆着手道:“晏公子,莫要客气,您请自便,有事随时吩咐小的。 说完,他弓着腰,笑嘻嘻地离开了。 晏清时轻轻点头,这才重新看向自己的父亲,发现他正看着自己。 那双平日里,时而温和,时而狠厉的眼睛,终究多了几分浑浊。 父子两个谁也没有开口。 须臾,晏德猛地从枯草堆中翻起身,双手紧紧抓住围栏,脖颈伸长,朝他身后看去,面上是一副期待开心的样子。 半晌,再没有看到任何人后,他脸色慢慢黯淡下来,身体向下滑落,跌坐在地上,不太高兴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见他这副模样, 晏清时也朝后看去,除了驻守的狱卒,什么也没有。 “父亲在等谁?” 心中的怀疑,再次上涌,晏清时淡声问道。 晏德仰头看他一眼,见到他手中提着的食盒,眸中立刻露出兴奋来,招手示意他拿过来。 见他站在那儿没动,立刻便又骂道:“老子还没死呢,就不听老子的话了?” 晏清时眉头微皱,在他身前蹲下来,并没有把食盒递给他。而是继续问道:“父亲在等谁?” 晏德不理会他的问题,伸手去够外面的食盒,可终究是差一些距离,怎么够都够不着。 “逆子 ……”他指着晏清时的鼻子怒骂。 晏清时对于他的怒骂,视而不见,眼中的冷色越发浓郁。 “父亲,你没听见刚刚的那小兄弟的话吗,时间有限。” “您要是再不说,那我可就走了。” 说罢,等了几息,还不见他开口的意思。 晏清时站起身,转身就走。 晏德看着他的背影,舔了舔唇,终究是出声喊道:“回来,老子都告诉你。” 要是老大或许会心软,可这老二,他是知道的,心肠忒硬,会来真的。 晏清时扭头,并没有立即放下食盒,而是说道:“父亲可是想好了,你知道的,我要是听到什么虚假的话,父亲以后可能就没有饭吃了。” “你威胁老子?”晏德‘噌’一下站起身,双眼瞪圆,牙齿紧咬。 晏清时看着他,轻轻一笑,“父亲,你我父慈子孝了十几年,如今该到了说明真相的时候了。” “逆子,老子永远是你的老子。” 晏德瞪着他,目光再次落在,他手中的食盒上,“拿来,老子饿了。” 入狱的这几天,他受了不少苦。 狱中的饭菜,已经不能称之为饭菜。 基本都是清汤飘着几根菜叶,发的馒头,又硬又馊,早已不能食用。 可为了活命,却不得不吃。 吃食的短缺,衣裳的破烂,早已让当初高高在上的尚书大人,换了一副模样。 奈何经历了晏家败落,而又被家人抛弃的晏清时,也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 “父亲,儿子有个疑问,你为什么会支持端王,你和端王是如何联系上的?” 晏清时将食盒打开,一层一层铺在地上,一盘红烧鲤鱼、一盘肉末豆角,还有一盘青菜、一碗厚实的粥、以及一瓶桂花酒、一碟桂花糕。 满满当当摆在地上,看起来颇为厚实。 晏德不停吞咽口水,对于晏清时说的话,似乎并未听在耳中。 “快快快,好时儿,让为父尝尝,为父已经好久没有吃到那红烧鲤鱼的滋味了。” 他伸着手,眼中泛光,一个劲儿催促。 晏清时见此冷笑一声,脑袋微微靠近他,声音低沉又危险,“父亲,您要是再不说,儿子便走了。” 说罢,也不等他是何反应,将饭菜装好,站起身就要走。 “哎哎哎,你回来,我说,我说。”晏德见他真的要走,终于是着急起来。 可晏清时说到做到,哪里是会给他一而再再而三反悔的机会。 “儿子先走了,父亲那天想好了,那天请这位小兄弟通知我前来。” “不过想来,父亲也没有多少时间了,朝廷的文书,很快要下来了。” 他说完,真的转身走了。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回来,你回来 ……” 不顾身后的晏德怎样呼喊,转过弯,看见坐着的几位狱卒,他将食盒中的饭菜拿出来,给了他们。 说了句,“有劳了。”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暗风吹起他的衣袍,无声的在牢狱中滑过,没留下任何痕迹。 据他所知,三天之内,朝廷会对参与宣王叛乱的,已经被裁定罪名的人,进行处置。 届时,流放的流放,杀头的杀头,一切很快会尘埃落定。 只是不知,新的兵部尚书,会落到谁的头上。 是端王的人,还是瑞王的人? 亦或是,只忠于陛下的人? 第133章 比试 姜初月站在练武场上,目光一一看过,这些大大小小的将领。 有从北凉使臣来齐时,就见过的是熟悉面孔。 也有前些日子宣王叛乱时,一夕间认识的脸庞。 更有许多陌生的身影,是她从前没有注意到的。 所有人都看着她,眼神落在她身上,颇有点复杂难辨的意思。 她慢慢走到那一排,放置军械的架子旁,手指在上面轻轻滑过。 武将军跟着她的步伐,心中琢磨不透,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于是想了想还是问道:“殿下,这是要?” 姜初月回头看他,面上带着笑意,说道:“要不要比一比?” 武将军心领神会,立刻转头,看向场下的将领,问道:“岁宁公主,要和大家比一比,大家说答应不答应啊?” 他话音刚落,齐刷刷的,“答应,答应……”紧跟着就出现。 “殿下,你看,大家很热情。”武将军,说着手指了指场下的人。 姜初月笑容越发的明媚,她选了一把大刀,用力一挥,空气被劈开的声音,异常清晰。 “谁先来?”姜初月将大刀,立在场上,“今日不论生死,只论输赢。” 场下的人犹犹豫豫,有人急切地想要试一试,却不敢上来。 这毕竟是陛下的嫡公主,要是出个什么事,他们也担待不起。 姜初月看出了,大家的顾虑,她运起内力,扬声道:“放心,今日我不是公主,是你们的头。” “大家可以尽情发挥,出什么事,我一人承担,你们无罪。” 身后跟着宦官,赶忙劝道:“公主,小心身体。” “一旁待着去,这里没你的事。” 姜初月摆手,让他下去,这会儿她可不想扫兴,不然今日,不是白白出来一趟么。 听她如此说,又打发了跟随的人,场下的将领欢呼起来。 “好,谁先来?” 姜初月被他们的热情感染,自从和离之后,难得有这般欢快的时候。 话落,没多大的功夫,一个年轻的小将,跳上来。 他身材瘦削,个子不是很高,皮肤相比其他人,略微白皙一些,鼻子上还有一颗黑色的痣,虽不太明显,但姜初月还是一眼就看到了。 “末将请公主赐教。” 他穿着一身铠甲,说话时的口音,听着不像是长安的人。 “敢问将军是哪里人士?” 她提着大刀,视线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他是金陵的。” 场下有人,学着他的口音抢答,惹得一群人哈哈大笑。 显然他平日里,没少被嘲笑。 看见大家都笑他,那年轻的将领红了脸,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姜初月。 “你们再笑,一会儿可别怪吾,手下不留情。” 威胁完场下笑他的人,这才选了一把长枪道:“请公主出招。” “短人,这么长的枪,你握得住吗?”又有人向场上喊话,再次引起了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 一时之间,此起彼伏的笑声,在场上传开,倒是比试的氛围,变得越发轻松起来。 “你个麻子,敢嘲笑老子,你给我等着。” 他拿着长枪,直直指向场下说话的人,明眼人都听得出,他们之间会有一场,非常正式的比试。 这在军中,很是常见。 他们平日里,互相拌嘴说话,说不下去的时候,就约着比试一场,没有什么误会,是一场比武解决不了了的。 “看招。” 姜初月抡起大刀,在手上耍了一圈,直直朝那人袭去。 见比试已经开始,场上玩笑说话的人,渐渐安静下来,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正面的袭击,只是一个幌子,姜初月脚步一动,就朝他的侧面袭去。 那小将像是已经看透了,她心中所想,竟然朝着相反的方向移去。 姜初月的第一招,竟然落了空。 她有些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人,没想到他会看透自己的想法,唇角笑意微露,口中赞赏道:“小将军,有两下子。” “多谢公主夸奖了。”那小将扬起嗓子,喊了一句,继续戒备。 他手上青筋凸起,面上已经有了汗,脸皮也有些发热。 场下有人看见了,笑着说道: “短人,这才一招,你就不行了吗?” “看他那汗流浃背的样子,还想挑战公主。” “都闭嘴。” 武将军见他们,说的不成样子,转身怒吼了一句。 场上再次安静下来,阳光毫无遮挡的洒下,余热让众人身上都起了汗。 姜初月也察觉到一点热意,刚刚的第一招被躲了,她也变得谨慎起来。 第二招,她来了个釜底抽薪,直接从他的脚底劈过去。 那小将只有向上一跳,才能躲过。 姜初月早已料到,那人快,她比那人更快。 他刚刚落地站稳,脖颈旁就横亘着一把大刀,锋利的寒芒,让身体汗毛瞬间立起来。 “短人,这么快就输了,看来你也不行啊。” “仅仅两招就败了,短人,你真给我们禁军长脸。” “嘿,越说越上瘾是,你们有本事就上啊,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在公主手底下过几招?”那小将输人不输阵,将场下说话的人,一顿怒怼。 “上就上,你以为我怕。” 被他的激将法一激,立刻有好几个人想要上场。 武将军拦在面前,抬起手制止道:“你们这多人,公主怎么能吃得消?” “就是一个一个上,也把公主累死了。” 见他这样说,有几个人脚步回落,不再朝前走。 “武将军没关系,他们全上也行,比武嘛,点到为止,不会有事的,大家伙说是不是?” “自然是,我们还能伤了公主不成。”有人应道,紧接着更多的人表态。 见此状况,武将军也不好坚持。 不过他还是不放心地叮嘱道:“一个个的下手都给我留心着点,要是伤了公主,老夫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姜初月摇头笑笑,没有阻止。 她知道武将军是担心她出事,会受到陛下的责问。 可她有办法,让他们用尽全力。 场下的人,心中虽然也有顾虑,但奈何姜初月守护长安的事迹,已经传遍。 因此,人人都想和她对战,想一较高低。 一场热闹的比试,一触即发。 第134章 秘密 流放的前一日,晏清时终于再次收到消息,晏德想见他。 还是那个地方,再来一次,晏清时仍旧不习惯,这里的阴暗和腐朽。 ‘吱吱吱’的声音,从暗无天日的角落中传来,地脚处不知是什么虫子,爬的很快。 当晏德看到他,空着两只手,什么也没有带的时候,已经不能像上次那样,声音洪亮的骂他,而是靠坐在那堆枯草上,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个没良心的,上次那么好的饭菜,就这样便宜了别人。” “这次……这次怎么什么也不给我带。” 他喘着粗气,看起来费力极了。 晏清时站在牢狱外,看着他的模样,心中也不好受。 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晏德挥了挥手,笑着说道,示意他自己尚可。 片刻后,他挣扎着站起身,一只手扶着墙,慢慢挪动到围栏边坐下。 晏清时看出他受了伤,皱着眉问道:“谁伤的你?” “小事,你莫管。”晏德并不愿多说,抬手表示让他坐下来。 晏清时微微凑近一些,从怀中取出一瓶药递给他道:“收着。” 晏德看着他微微一笑,伸手接过他手中的药,说道:“还算有点良心。” “说。”晏清时皱着眉,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晏德动了动身体,靠坐在牢狱的矮墙上,余光瞄着晏清时,声音极轻的说道:“以后要多小心皇后。” 第一句话,就让晏清时愣在当场。 父亲不是,一向支持端王的吗? 见他面露疑惑,晏德也不立刻解释,而是给他讲起了故事。 “很多年前,像你一样大的时候,我可不如你啊。” “记得当时,刚来长安的时候,兴奋了好几个月。” “后来便认识了芳如,我和她彼此心悦,她家原本就是长安的,不过是个落魄的士族。” “就这样一段时间后,我们决定和家人坦白成婚。” “可就在确定了婚期,等着成亲那日的时候,一道圣旨,她被册封为皇上的妃子。” “我伤心欲绝,想要进宫讨个说法,可她不让,说她还有家人,她不能不为家人考虑。” “我们争执许久,不停的吵架,最终她成为了别人的新娘,而我也娶了别人为妻。” 晏德说到这儿,双眼微闭,似乎有着无尽的惆怅。 “芳如,可是皇后娘娘。”晏清时凑近了一些,在他耳边低语。 晏德突然睁开双眼,定定看着他,半晌才,几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这些日子,他苍老了许多,头发变得花白,脸上的皱纹,增加了许多。 和他记忆中,威严的父亲形象,判若两人。 “所以这是被……弄的?”他看着晏德腿上的伤,指了指皇宫的方向。 围栏内的人,没有多说,只是看着那一方窄小的窗格,长叹了一口气。 “所以,这么些年,你不喜欢我的母亲,也不喜欢我和兄长,只是因为你心里惦记着别的女人?”晏清时追问道。 他的双眸渐渐发红,一动不动注视着眼前的人。 “你到现在是不是,还爱着那个女人?” “这些年,是不是在为她做事?” “那天,你等的也是她的人?” 晏清时的情绪终于逐渐崩溃,他不能接受父亲这些年,心里从来没有他们这个家。 那母亲,兄长,还有他,他们都算什么? 他一连串的质问,让晏德说不出一句话来,面色慢慢露出一种灰败。 “说话啊,说啊?” 他的声音嘶哑低吼,若不是身在牢狱,或许他已经咆哮出声。 “所以你一直支持端王,小时候那些好玩的东西,都送到端王面前了?” 幼年时,他总是不能理解,明明看到,父亲书房中,有好玩的东西,他以为是给他和兄长的,可转日,这些东西都不见了踪影。 他为此失落好久,那个彩色的塑像娃娃、用花布做得形象逼真的老虎,他一样也没有。 忘记从何时开始,他每日读书,习字,一天也没有落下。 他期望有一天,能得到父亲的赞赏,可一直到他获得状元那天,才得到一句,“不错。” 他以为他会高兴,可知道那时才发现,这不过是一句,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话。 “时儿,为父,为父还是喜爱你的。” 此刻,面对双膝跪地,双目赤红儿子,晏德终于慌了手脚。 这么多年了,这样的感觉,似乎第一次有。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口中嗫嚅半天:“对不……对不起,都是……是为父的错。” 没有人可以忍受,自己的父亲,从来没有期待过自己。 要不是端王和陛下,相似的眉眼,他甚至都要怀疑了。 “对不起,哈哈哈……” 晏清时忽然大笑,也不顾周边的人如何看他,那些束缚他的君子形象,似乎完全被丢到一边。 “你知道,我从小是怎么过来的吗?” 晏清时盯着他,恨意填满心间。 “你不喜欢母亲,便任由她被那些妾室欺辱。” “她每日惶恐不安,一直期盼得到你的宠爱,连我也被当成扫把星,她认为她所有的不幸,都是我造成的。” “我背负着这种感受,过了十几年,直到前些日子才知,一切不过是你的妾室争风吃醋,设得陷阱而已。” “可笑吗,我和母亲,被困在一句谎言中十几年,母不成母,子不成子。” “’时儿,时儿,为父错了,我错了……” 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佝偻的身姿,沧桑的容颜,显得越发可怜。 “父亲……” 一个身影,慢腾腾地从墙角走出来,赫然是晏清宁,也不知他听了多久。 他一步一步走到晏清时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偷偷来看父亲,怎么也不给我传个信?” “你怎么来了,不是回去了吗?”晏清时哑着声音,没有回头。 “我想看看父亲,这一看,真后悔啊,我不该来的。” 晏清宁目光落在牢狱内,满脸错愕的人身上。 “父亲,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 他说着朝后退了两步,又道:“从今日开始,我没有父亲了。” 语毕,转身离去。 第135章 一起上 看着面前站着的,七八位年轻将领,姜初月没有丝毫慌乱。 武将军仍旧不放心,一遍一遍叮嘱他们:“都给我仔细着点,手下留情,别伤了公主。” 姜初月理解他,也不多话,听着他讲完。 倒是那些将领,一个个开始不耐烦起来。 “武将军,你何时变得这么啰嗦。” “可不是,你看公主都同意了。” “是啊, 大家有没有觉得,武将军越来越像一个人?” “谁呀?”有好事者问道。 “像不像街口那个老妇人,每天唠叨个不停。” 此言一出,惹来哄堂大笑。 武将军黝黑的面孔,也难得看见一点红晕,他努力沉着脸,训斥道:“一个个的,编排起老夫来了,怎么平日里日子过得太闲了?” “要不要给你们加点料?” 听到他的威胁,那几个人终于是怂了一点。 齐齐拱手致歉道:“请武将军不要怪罪。” “出招。” 姜初月换了一把,她更擅长的长枪。 见此,对面的人,越发兴奋起来。 他们可是听说,岁宁公主就是靠一把长枪,震慑宣王叛军的。 “殿下,有人说,你就是靠一把长枪,守住长安的,是也不是?” 许是她今日笑容温暖,格外纵容,这些人也胆子也大了起来。 平日里那些胡乱的猜测,想得到她亲口证实。 姜初月没有立刻回答,她提着长枪,看着他们脸上洋溢地笑,沉吟一番回道:“镇守长安,不仅仅只有我,离不开大家的帮助。” “不过这长枪嘛,练好了的确可以在战场上,纵横往来,斩杀敌寇。” 她声音洪亮,语气铿锵有力,听得在场的人,热血沸腾,各个跃跃欲试。 “杀……” 见他们迟迟不出招,姜初月率先出手。 长枪滑过坚硬的地面,扬起尘土阵阵,红缨伴着黄土,胡乱飞舞。 对面的将领,见她提着长枪杀过来,气势十足,立刻扬起手中的刀,进行反击。 可谁料姜初月只是虚晃一枪,她身体后仰,一个翻越,又距离他们有好几步远。 眼见着就能‘斩杀’眼前的敌人,哎,她跑远了。 几个年轻的小子,提着刀,气势汹汹的追来。 刀锋的寒光,透过扬起的尘沙,落入场外人的眼中。 激烈的对决,眼见着就要发生。 武将军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不由得在场下来回踱步,大声喊道:“手下留情,手下留情,都给老子注意点,不能伤了公主。” 情急之下,也忘记了礼仪,将平日里的真实情形暴露出来。 可没有人在意这些,微小的细节。 所有人都盯着场上的公主和那几位将领。 平叛的时候,他们各自都有任务,并不是所有人都见过姜初月的武艺。 此刻,有了这个机会,谁也不想错过。 数把利刃,从半空齐齐劈下。 说不清的寒芒,让场下的不少人,睁不开眼。 黄沙遮住了他们的身影,只有依稀的轮廓,可以看见。 姜初月脚尖踩着地面,身体后仰,向后退去。 枪尖和地面,撞击出不一样的声音。 刀锋寸寸逼近,汗水挥洒在空气中,炽热层层升起。 武将军大喊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他的目光,一眼不眨地盯着场上的情况。 手中同样紧握着一把长枪,他已经想好了,要是场上有什么状况,他一定立刻冲上去,将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暴打一顿。 末路渐近,退无可退。 姜初月这才发起反击。 不等对面的小子,将长刀劈下,她已经握着长枪横扫过去。 见他们立刻防备,姜初月长枪一转,就将一把刀挑落在地。 手中没有了武器,便意味着输了。 那人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对面的姜初月,最后目光落在自己的兄弟上面,眼中的 一片不可置信。 他就这样丢了武器? “下来。” 武将军朝愣在原地的人怒吼一声。 这小子,输了就输了,发什么呆。 虽说只是比试,可风险还是有的。 将自己这方,已经被淘汰一人,剩下的几位,眼中多了几分慎重。 他们没有想到,岁宁公主的枪法,如此灵活多变,并且速度极快,让人防不胜防。 刚刚的凌厉和嚣张,慢慢变成谨慎。 姜初月反守为攻。 长枪不断地横扫过去,敲在长刀上,‘叮呤咣啷’又是几把长刀落地。 眼见着就要输了,就在这时,有人喊道:“公主,我们要换武器。” 话落,姜初月慢慢停了攻势,不解地看着他道:“为将者,怎能临阵换武器?” “殿下,这不是比试嘛,您拿的长枪,我们拿的刀,这根本不占优势嘛?” 姜初月眯着眼,瞧着他们,这才听出来,他们哪里是要换武器,这分明还是不服气嘛。 她还未说话,场下的武将军坐不住了,站起来怒骂道:“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给老子下来。” “谁告诉你们,可以临阵换武器的,打战时,敌人给你们这个机会吗?” 说着他跳上台,就要将这些人赶下去。 “武将军不急,”姜初月抬手制止了他,“他们刚刚不也说了,这是比试,所以不算临阵换武器,本宫允了。” “公主,你不能惯着他们,你听臣说,他们就是想为难你,这哪有临阵换……” “武将军不必多虑,既然是比试,那就当做是日常训练,训练嘛,什么都要练,也属正常,将军,不必介怀。” 她眉眼温和,面上没有露出丝毫不悦来,让武将军渐渐放下心来。 听到公主的意思,便也同意了。 “你们要换什么武器?”她看着这些年轻的脸庞问道。 刚刚说话的那人,扬声道:“殿下,我们商量好,换长枪,和您一样。” “准。”姜初月轻轻点头,伸手指着放置武器的架子,示意他们挑选。 不一会儿,齐刷刷地红缨枪,在场上亮相。 尘土渐定,那抹红色,越发鲜明。 “都准备好了吗,现在可不能再反悔了?” 姜初月唇角缓缓升起,一个想法在心中诞生,既然他们不服,她今日,定要好好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第136章 谈话 晏清宁的决绝,是晏清时没有料到的。 他素来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可今日却出奇的坚定,头也不回的走了。 “宁儿,宁儿……” 晏德一声声的呼唤,没能让自己的长子回头。 晏清时冷眼看着这一切,他的父亲,他的兄长,都是他从没有见过的模样。 晏德捂着脸后悔极了,他以为他坦白了,就能获得原谅,谁知事情和他想得完全不一样。 晏清时看着神情狂乱的父亲,努力伸手想要够到自己,他无动于衷,甚至朝后退了两步。 他无法接受,他和兄长,还有母亲,在父亲的心中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想起幼年对父亲的期待,想起和父亲在一起时的喜悦,想起和同伴说起父亲时的骄傲,这一切的一切,在今日都变成了讽刺。 父亲这棵参天大树,在他心中轰然倒塌。 “时儿,我胡说的,你别信。” “我胡说的,时儿,我是你的父亲啊……” 晏德拼命够着牢狱外的儿子,眼中闪烁的泪光,慢慢从面上落下。 “时儿,父亲一直在的。” 他期望像幼年时那样,哄一哄儿子就会搭理他,可时光终究是回不去了。 那个幼年时,对他抱有期待的儿子,渐渐消失在一次次的期待落空时。 “保重。” 晏清时双眼空洞,双脚像是踩在浮木上一般,晃晃悠悠拐过弯,走出了刑部牢狱。 外头阳光正盛,他伸手遮住,可身体却渐渐暖和起来。 他想他的殿下了,怎么办? 晏清时仰着头,不让自己的泪,滑落下来。 这个世上,什么都是假的,只有他的殿下是真的。 可他们还能回去吗? “清时……” 爽朗的声音传入耳中,晏清时慢慢放下手臂。 入眼处,瑞王正从马车上下来。 他仍旧一身青色长袍,手中拿着一把折扇,没有摆一点王爷的谱,倒像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 “拜见王爷。” 他拱手行礼,面上的沉默显而易见。 瑞王也没多想,只当是他见了父亲后,心中不快。 “起来,起来。”瑞王打开扇子,轻轻摇晃着,“本王刚刚在茶馆内,看到你朝这边走来,便想到你定是来刑部看你父亲的,于是过来等着,果不其然,让本王猜对了。” 他面带笑意,眉目轻扬,看起来心情分外的好。 “王爷料事如神。” 晏清时唇角动了动,素来温和的面容,显得有些勉强和冷淡,声音也是异常的平静。 瑞王像是没有看到他的为难,走上前,示意他上自己的马车。 “走走走,清时,去本王的马车,本王有话对你说。” 这一次,晏清时没有拒绝,他停顿片刻,率先抬脚进去。 让落在后面的瑞王,有点意外,须臾他像是想到什么,眸中一抹异色滑过。 “清时,令尊可还安好?”’ 晏清时早已见识到,瑞王的多副面孔,对于他如挚友一般的关心,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王爷,有什么话要和臣说?“ 对于他的冷淡,瑞王像是没有看到一般,轻声问道:“你和岁宁,就这样和离了?” 晏清时的双眸倏然抬起,静静盯着他。 空气开始凝滞,眼看着瑞王脸上的笑意渐无,晏清时这才道:“王爷若是想说这件事,那晏某告辞。” 语毕,他弯腰就想离开瑞王的马车,可被他伸手拦住道:“别急啊,清时,你我好歹也是共患难的交情了,怎么还如此不给情面。” 听见这话,晏清时迈出去的步伐,慢慢收回,再次坐了回来。 “我知道,这是陛下的旨意,我那三妹妹如花似玉一样的人,你就舍得放弃?” “王爷想说什么?” 听到和姜初月有关,他的面色变得谨慎起来。 “本王不想说什么,只是看你和三妹妹情深义重的,就这样被陛下拆散,有点可惜。” 说着他忽然凑上前,压低声音道:“不如,我帮你们?” 晏清时注视着他,心中已经猜到了他的目的。 宣王叛乱进入尾声之际,瑞王已经借机,多次向他劝说。 看来有些事,注定是避无可避。 他唇角慢慢扬起笑意,冷淡的神色逐渐消失,双眸中像是带着几分期待,“王爷,要怎么帮?” 见他来了兴趣,瑞王眼中闪过得意,面上却一副关心的样子,声音柔和的说道:“自然是让你和三妹妹,重修旧好。” “陛下已经下旨,让我们和离。”晏清时身体微微向后,目光紧紧盯着他道,“不知王爷,要如何帮?” “本王如何帮,自然是要看清时,你的意思了。”瑞王同样,身体向后看去。 刚刚亲密无间,似好友一般的两人,顷刻间各自防备。 晏清时没有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瑞王果然又道:“你做本王的人,帮助本王青云直上,本王自然会下旨,让你和岁宁重新在一起,这个想法,清时觉得怎么样?” 马车‘吱吱悠悠’行驶在街道上,耳边各种叫卖声,说话声,玩闹声,传入耳中。 嘈杂的世界,让晏清时越发冷静下来。 晏家已经不是,从前的晏家。 他知道,现在摆在自己面前的路,只有两条。 要么,跟随瑞王,扶持他登上帝位。 要么,从此远离长安,做个挂职的闲臣,就这样过一辈子。 关于端王,今生是注定,不能和他一路了。 可瑞王,难道就真的,值得追随吗? 他是不是,一定要在这两人中间,择一人? 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他笑得和善起来。 “王爷好想法,只是臣和公主,今生已经无望。” “不是臣不愿意,而是公主她不属于臣,她的事,除了她自己,谁也不能做主。” 瑞王的脸色寸寸下沉,适才刑部门口那个恣意的模样,早已不见。 “这么说,你是不答应了?” “清时,难不成,你景仰我的端王兄?” 他压着声音试探,车外的嘈杂和热闹,也不能影响车内人的急迫。 “王爷误解了,臣最景仰的自然是陛下,陛下才是这天下之主。” 话落,马车刚好停下。 晏清时拱手行礼道:“多谢王爷相送,臣告辞。” 第137章 结果 “准备好了。” 整齐划一的声音,响彻在练武场。 年轻的面孔上,斗志满满。 姜初月扬唇轻笑,大声喊道:“出招。” 齐刷刷的长枪,朝着姜初月而来,忽然又散开,围成一个圈,将她堵在中间。 眼见着锋利的长枪,逐步逼近,姜初月一跃而起,手中趁势一划,圈子便出现了一个缺口。 在众人还愣神的功夫,姜初月已经跃出了包围圈。 她提着长枪,向面前的人的腿或屁股上拍去,疾步如飞,绕着他们快速走动。 有些反应快的人,早已经躲开,甚至想要围攻她。 可姜初月总能看透他们的招式,比他们更快一步。 场下的人便看到了,这滑稽的一幕。 刚刚还气势汹汹,要和公主一较高下的人,此刻捂着臀部满场乱跳,牙关都咬碎了,也不敢喊一声。 他们好歹都是军中的将领,何时丢过这样的人。 武将军捂着脸,转过身去,这丢人的一幕,他实在不想看。 一群大男人,被一个女子,追着打。 这说出去,谁信。 他庆幸今日陛下不在,否则,他怕是要滚出长安了。 没听到他们认输的声音,姜初月也不停手,这些骄兵,自以为出身好,就能在战场上无往不利。 今日是该让他们清醒清醒了。 “殿下,我们……我们认输。”终于有人扛不住,开始求饶。 姜初月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其他的人,并没有放下手中的武器。 长枪在她手中,如同柔软的鞭子,指哪儿打哪儿。 甚至有些人的后背,也挨了不少下。 姜初月视线扫过,对面几个密谋的人,又快速离开,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片刻后,三把长枪齐齐朝她刺来。 姜初月朝后一跃,轻轻松松躲开。 “就这点能耐?”她嘲讽一笑,立住长枪,轻蔑地看着他们。 一群年轻的将领,自从入了禁军以后,何时受到过这样的眼神。 本来还在躲闪的身影,慢慢停下来。 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重重点了下头,似乎决定了什么。 “就这点本事,能商量出些什么?” “禁军中如果都是你们这样的怂包,那我大齐,危矣。” 她一句一句,都是刺激的话。 武将军在场下,头发都快要急白了。 想劝公主收着点,可又不敢说。 岁宁公主那是陛下的嫡公主,怎么会听他的。 眼见着那群小子,拳头越捏越紧,武将军立刻跳上台道:“殿下殿下,今日就到这儿,到这儿。” 说着又指向那几位将领道:“你们,技不如人,就赶快认输。” 姜初月眸光一转,笑着道:“武将军所言甚是,如此便认输。” 说罢,她转身而去,准备放下长枪。 “这,这……”她的爽快,让武将军一时有点不敢置信。 反应过来后,立刻冲着他们喊道:“认输,认输,再打下去就没意思了。” 暗流一点一点涌动,除了武将军,再没有人说话。 须臾,一个声音冲破云霄吗,喊道:“不,我们不认输,谁说我们输了。” “紧接着是更多的声音,“对,我们不认输。” “我们没输,不认输。” 一个接一个的声音,震得武将军呆愣当场,不知如何反应。 “你们这些小兔崽子,要反了天去,要是公主受了伤,如何跟陛下交待。”武将军再次老话常谈。 可这一次,终于有人站出来道:“将军,习武之人,受点小伤,乃是常事,没有一个习武之人,能避免一生不受伤,不流血。” 话落,又有另一个人接话道:“所以,我们会掌握分寸的,不会故意伤了公主的,但末将等相信,以公主的武艺,不会受伤的。” “是啊,将军,你就别担心了,公主的武艺,你还看不出来吗?”一个年龄偏小的将领,没什么底气地说道。 语毕,惹来了场下其他人的一片嘲笑。 “对啊,将军,你就放心。” 姜初月欣慰地看着他们,眸中浮现一丝欣赏之意,还是有点骨气的。 “武将军,依本宫看,继续比才是,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她语气坚定,并不是商量的意思。 武将军也不好,一再违反他的意思。 虽说如今圣旨还没有下来,但岁宁公主姜初月掌柜禁军的消息,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 见武将军默认了,姜初月重新招呼几人比武。 但心中已经有了换掉他的打算,如此没有胆魄的人,怎么能带好禁军呢。 禁军不行,如何震慑天下的其他军队。 公主对他们的轻视,让这群七尺男儿,心中充满了愤怒。 平日里一个个自诩,自己很厉害的人,此刻都沉默不语。 不一雪前耻,他们以后也没有脸说,自己是在禁军混的人。 经过刚才的几次交手,几人渐渐明白了自己的劣势在哪里。 他们虽然人多,可犹如一盘散沙,很快就被公主发现破绽,然后逐个击破。 如今要做的是,利用他们人多的这一优势,互相配合,这样才能拿下比试。 几人耳语一番,确定了策略后,向姜初月表示,可以开始了。 这一次,他们明显没有了刚刚的轻狂,显得谨慎很多。 七八个个人,围成一个半圈,缓缓朝姜初月靠近。 她也不敢掉以轻心,心中明白,这才是他们真正的实力。 两方人慢慢周旋,不知不觉,姜初月被包围在其中。 她看得出来,这一次,他们明显是有了对策,而不是盲目地出手。 随着几声大喊,七八杆长枪刺过来。 就在姜初月跃起的一瞬间,长枪也随之上升,她被成功逼回地面。 来不及多想,姜初月长枪用力,挑落部分,可很快,剩下的人,又迅速聚集在一起,弥补了刚刚的缝隙。 这般默契地配合,让姜初月不由得赞叹出声:“好。” 刚说完,剩下的几人再次围攻过来。 姜初月伺机寻找这破绽,她脚尖朝右移动着,却在一瞬间,手中的长枪,朝左袭击。 冷不防这边的两人,被袭击在地。 她没有停留,和反应过来的三人打起来。 从练武场中心打到边缘,再从边缘打回中心。 最终两人被挑落在地,至有一人站着。 姜初月看着他,休息片刻后,冷静地宣告:“我和这位小将军平局。” 第138章 踹倒 这一句,让所有人意外。 不过转念一想,又在意料之中。 “殿下,是末将输了。”那小将听见公主的话,十分羞愧,红着面容向她回话。 “你叫什么名字?” 姜初月说着, 将手中的长枪,扔给一旁刚爬起来的将领。 “末将姓许,名辞风。” “好,本宫记住你了。”姜初月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薄汗,对着刚刚和她比试的几人说道:“今日比试,诸位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 几位年前的将领,看着她都不好意思起来。 “公主武艺高强,不知师从何人?” “是啊,公主这般厉害,难怪能够守护长安,击退叛军。” “公主,你也教我们两招呗。” “……” 听着几人的恭维,姜初月心如止水,温和地说道:“本宫的武艺,自然是来自先皇后娘娘,你们要是想学的话,也不是不可以,等有机会,一定教你们。” “原来如此,公主要说话算话。” “是啊,我们等着公主。” 姜初月轻轻点头,看向一旁欲言又止的武将军道:“武将军,本宫这不没事吗?” 说罢,也不理会他是何反应,笑着对众人道:“今日比试,到此为止,告辞。” “恭送岁宁公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武将军心中有点慌。 他怎么觉得公主是对他,有意见了,尤其刚刚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关心公主的安危,也不对吗? 武将军满肚子的疑问,可惜没有人给他解答。 姜初月回到皇宫时,日头渐落,西边的云彩,绚丽多姿,想一匹华丽的锦缎,铺开在天际。 她抬头看去,有几只归鸟,正在向巢穴飞去。 心头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牵动。 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在公主府的时候,等待那个人归来时的情形。 现在才发现,那时是多么的开心。 她还没有太高的权势,可却能够等到一个归来人。 归来人的手中,总有给她的吃食。 虽不贵重,却是她吃过最好吃的。 如今锦衣玉食在手,可再没有那种感觉。 她有些惆怅地,朝未央宫而去。 朱红色的宫墙上,有不少的漆,已经斑驳脱落,在夕阳的照射下,显出几分残败来。 深灰色的地砖上,是她行走的脚步,落日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路过的宦官婢女,纷纷给她行礼,她漠然地走过。 心中那片,曾经开过繁花的地方,而今成了荒漠,她觉得,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生长了。 脚步越近,未央宫门口的那个身影越发熟悉。 姜初月微微停顿,眸中刹那间换上冷色。 皇后还真是锲而不舍,竟然派人等在此处。 “嬷嬷,又见面了。” 她说着,脚步未停,迈步踏入未央宫。 谁知,就在她左脚刚落下的那一刻,那个嬷嬷说道:“岁宁公主,皇后娘娘说,有关先皇后的消息,要告诉你。” 这一句话,成功让姜初月停住。 她转身朝嬷嬷看去,嘴角慢慢扬起一个,淡淡地笑容,说道:“走。” 语毕,跟在她的身后,朝皇后宫中而去。 未央宫距离,当今皇后的宫殿,很有一些距离。 先皇后离去后,陛下封禁了未央宫,并开了离此很远的凤栖宫,给皇后居住。 至此,凤栖宫就成了皇后常居的住所。 一路行近,天色渐晚。 各处宦官宫女,点燃了宫灯,驱散了夜幕的寒凉。 走到皇后宫中时,处处灯火通明,门口的宫女宦官严阵以待。 姜初月眉眼微挑,脚下的步子未停,直直踏入正殿。 主位上,皇后身穿赤色凤尾长裙,头戴金簪,手腕也同样戴着不少臂钏,坐姿端端正正,一副久等她的架势。 两旁的宫女,也站得挺直。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姜初月的身上。 她恍若未觉,面不改色地行礼道:“拜见皇后娘娘。” 语毕,并没有等到起身的旨意。 姜初月弯着腰,暂未乱动。 她等着皇后的下文,今日皇后费了如此大的周折来请她,不知是为了何事。 “岁宁公主,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一声怒喝,殿内的梁柱似乎都为之一颤。 姜初月猛然抬起头,也不等皇后叫起,她便径自起身道:“不知皇后娘娘,夜里唤我前来,所谓何事?” 她知道皇后想要找她的错处,不论她做什么,皇后都不会放过她的。 既如此,何不让自己舒服一点。 “放肆,岁宁公主,皇后娘娘没让你起来,你怎可起来?” 刚刚领着姜初月进来的嬷嬷,满是皱纹的脸,皱成一团,眼里都冒着火气。 像是终于能找到机会,收拾她一番,语气中的迫不及待,太过明显。 姜初月心中冷笑,面色端肃,开口斥道:“大胆奴才,本宫和皇后娘娘说话,岂容得你插嘴。” “岁宁公主,老奴只是教您规矩,您和皇后娘娘说话,没有人敢插嘴。只是公主您不知礼数,老奴便不得不提醒一句。” 她腰弯得很低,说话时,那双苍老犀利的眼睛,时不时看向姜初月,像是要将她戳穿一般。 听见这番话,姜初月不怒反笑,甚至声音也柔和了几分,她凑到面前,问道:“嬷嬷如此尽心尽力,不知如何称呼?” 那嬷嬷被她的突然凑近,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后退两步,答道:“老奴,老奴鄙姓张。” “原来是张嬷嬷啊……” 她叫的亲切,去突然朝她身上踹去,将人直直踹倒在皇后的凤椅之下。 这出乎意料的一幕,吓得皇后从凤椅上站起身。 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后,她又立刻坐下,用手指着姜初月,半晌道:“你,你,你这是做什么?” 张嬷嬷的‘哎哟’声,凄惨地响起,适才和面无表情地宦官和宫女,一个个变了脸色。 姜初月看着她们精彩地表情,笑得非常和善,她朝前走了两步,吓得皇后叫喊道:“你,你站住,别过来。” “皇后娘娘,你怕什么呢?”姜初月语气轻柔,双手自然地垂在身侧,看起来随意地姿势,却充满防备。 从进入皇后宫中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没想忍着。 她现今什么也没了,还有什么怕的呢? 第139章 县令 “不识好歹的东西。” 看着晏清时走远的背影,瑞王一把推翻小几上的茶盏,面容微微有些扭曲,和刚刚在刑部门口的清雅,判若两人。 缩在门边的小厮,瑟瑟发抖不敢上前,直到被踹了一脚。 “还愣着干什么。” 回到府上,晏清时将自己关在房间内许久许久,直至天黑也没有出来。 这座府邸是他用自己的积蓄买的,是一座两进的院子,并不大。 院中多有破败,离皇宫也比较远,墙面的漆,掉落很多,屋顶的瓦片也有缺失,角角落落,长了不少的杂草,看起来颇有些荒芜。 他身边除了四时和五味,再没有别人。 晏家被抄家的时候,奴才都四散逃离,有身契的也都放走了。 也有不想走,想跟着他的,晏清时没有要,他如今的境况,如何能用得起家奴。 原先的时候,四时和五味,虽然也是奴才,但毕竟是晏清时身边贴身伺候的,有些活自有人干,不需要亲自动手,他们唯一的事,就是照顾好主子。 可现在没有其他人了,主子的身边就他们两人,所有的活自是都要干的。 补瓦片,修葺墙面,去除杂草,打扫庭院,干了约莫五六天,才全部收拾干净。 晏清时不忙的时候,也同他们一起。 这座庭院原本的主人,是一对年老的夫妻,他们年轻时埋下这座宅子,后来不知何时,宅院中总有一些奇怪的声音。 夫妻俩以为这宅子闹鬼,便不住了,打算卖出去,卖了两回,别人也住得不舒心,又退了回来。 至此,宅子便被搁置了。 晏家出事以后,他手中的银两也有限,买不了太好的宅院,恰巧听闻这座,便定下来。 周围的街坊邻居,知道他是个读书人后,都劝他不要买这里,这里闹鬼。 可晏清时哪里信这个,在大家惋惜的眼神中,执意住下来。 不过,住了些时日,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便也安心了。 此时,四时和五味守在门前,谁也不敢进去,唤自家主子出来。 自从晏家出事以后,主子就变得沉默许多,常常皱着眉头,书房的灯,也是一夜一夜亮着。 两人互相拉扯半天,终究还是五味胆子更大一些,轻轻叩门喊道:“公子,用饭了。” 话落没有人回应。 五味不敢再喊,推着四时前去。 “公子,用饭了。” 这府里如今只有他们三人,没有厨娘,每日的饭菜也是两人做的。 还记得第一天的时候,差点把厨房点着。 摸索了这么些天,终于是有了一些长进。 四时说完,片刻的功夫,终于传来一声,“好。”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晏清时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语气沉静:“走。” 看不出自家主子,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两人也不敢多话。 天色尚可,三人在院内的石桌上用饭。 一盘青菜,一盘零零散散的炒肉片,每人一碗稀粥,便什么也没了。 “今日哪来的荤菜?”晏清时坐下问道。 五味看了看四时,笑着说:“公子,前些日子,给我们的银两,我们都攒着呢,想着公子好几日没有吃些荤腥了,今日便买了一点肉。” 晏清时知道,他们又是自己贴钱了,也不戳穿,只点点头,将那盘荤菜,拨给他们两人,留了很少的一点给自己。 四时和五味推脱不过他,被迫接受。 这院中有一棵桂花树,而今正是丹桂飘香的时候,三人在晚风中,闻着桂花的香气,用着饭食。 一夜无话,暂且不说。 翌日,天色微亮,朝阳初升,晨露未曦。 朝廷恢复他就职的文书早已到了,晏清时穿好官服,准备去应卯。 忙了一个时辰后,陛下的口谕传来,晏清时被唤到御书房。 这些自和离的圣旨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晏清时垂着眼,身姿笔挺,让人看不清神色。 建元帝上下打量着他,只觉堂下的人,沉寂不少,从前的锋芒毕露,意气风发,都消失不见,看起来沉稳许多。 “晏清时,落得今日地步,你可曾怨恨过朕?” 建元帝的声音高高在上,他仍旧垂着双眸,恭敬行过一礼后,说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不曾怨恨过。” 他想的明白,晏家的今日,自身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陛下已经宽容很多,他不能怨天尤人。 内心微叹,他不知道,这到底是陛下的意思,还是殿下的意思,总之,他心怀感恩。 而今晏家,只是失去了从前的锦衣玉食,所有人性命皆在,一切就还有可能。 “说得好啊。”建元帝看着他笑出声,“你虽然和朕的女儿,没有缘分,但仍旧是朝廷的肱股之臣。” “今日叫你来,便是有一个机会给你,不知你想不想去。” 晏清时再次行礼道:“陛下金口,臣自是愿意。” “好,江南道下辖的平水县,缺个县令,不知你意下如何?” 建元帝注视着他,两人的目光短暂相接,又快速移开。 没有丝毫的犹豫,晏清时便同意了。 这些日子,他已经在想办法调离长安,奈何囊中羞涩,纵有万般想法,也只能埋于胸中。 而今,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眼前,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拒绝的。 长安是非之地,更有瑞王时不时纠缠,他现在什么也没有,晏家又刚刚远离漩涡,更不易再次卷入储位之争。 “既如此,朕再给你一道密令,命你暗查江南道税收情况,有什么变动,可及时上奏密折。” 建元帝看着他,面色异常端肃,大齐的状元郎究竟如何,该是见分晓的时候了。 江南道税收情况复杂,历来便是贪污的重地,将这个任务派给他,不得不说,建元帝是有别的想法。 晏清时抬起头看着陛下,这些日子心中的郁积,似乎在此刻有所消散。 “臣,谨遵陛下旨意。” 坚定的声音,带着不寻常的想法。 这一次,无论是考验还是什么,晏清时都选择接受。 他相信,终究有一天,能再次站在他的殿下面前,用堂堂正正的方式。 第140章 没有资格 “你竟敢当着本宫的面,殴打本宫的奴才,简直是胆大包天。”皇后指着她,面容扭曲。 “胆大包天的恐怕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才对。”姜初月白皙的面容上,一片冰冷。 这些时日,太多的事情包裹着她。 不过是一场叛乱,她的生活,便天翻地覆。 “皇后娘娘唤我前来,就是为了惩罚我?” 说着她向前走了两步,目光紧紧盯着皇后,“我的规矩是跟着先皇后学的,好与不好,还轮不到一个奴才来评价。” “还是皇后娘娘觉得,您真能管得了这后宫的所有事?” “牙尖嘴利,本宫是这天下之母,这后宫的事,自然归本宫所管。” 皇后坐在凤椅上,眉目皱成一团,嫣红的嘴唇,好似血盆大口,要将面前的人吞下。 “到是你,作为公主,不好好相夫教子,非要掺和朝堂之事,本宫的娘家人,是不是你杀的?” 皇后得知她在禁军的侄儿,被岁宁公主斩了后,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和那贱人,果真有仇,死了不让她安生就罢了,就连生的东西,也和她作对。 “皇后让张嬷嬷围堵我,就是为了此事?” 姜初月眉头轻挑,她想到皇后会为此事找她,可没想到会如此不避讳。 “杀人偿命,你以为你能躲得过去。”皇后的面容,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文庭便是因为你,才落得前途尽毁的下场。” “皇后娘娘,不是我非要杀你侄儿,而是在叛乱之时,他拥兵自重,不服从指令,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至于柳文庭,那和我更没有关系了,若不是他和淑嘉妹妹,在背后诋毁,又怎会丢掉前途?” “真真是巧舌如簧,我柳家人,到底是和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你三番两次和我们作对?” “皇后娘娘,别忘记了,您现在是大齐的皇后,不是柳家的嫡女,你如此向着娘家人,父皇知道吗?” 皇后越气怒,她越显得从容,柳叶儿一般的眉,衬得面容愈发美艳起来。 一个高高在上,却歇斯底里,一个身居堂下,却从容不迫。 两相对比,事情变得愈发微妙起来。 “不用吓唬本宫,本宫今日在此等着你,就不怕陛下知道。”皇后钗环凌乱,声音气怒交加,“今日不给你个教训,你是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语毕,立刻又道:“来人,关门。” 姜初月脚步一转,便看到大殿后,迅速窜出几个宦官。 厚重的朱红色雕花大门,仿佛变得轻巧起来,须臾的功夫,就重重合上。 姜初月冷笑一声,不慌不忙地说道:“皇后娘娘这是想动用私刑了?” “别说的那么难听,本宫只是代替你死去的母后,教教你规矩罢了。”皇后从凤椅上站起身,一步一步朝她走来,“你若现在求饶,我可以让他们待会儿轻点动手。” 姜初月视线微转,就看到身后好几个孔武有力的宦官,以及大力嬷嬷,手中拿着绳子,慢慢朝她逼近。 “本宫知道你会武,可今日这凤栖宫,是专为你布下的天罗地网,休想逃离。”皇后得意的眉眼,忽然一变,尖利的声音,仿佛能穿透大殿。 眼见着这些人,越逼越近,姜初月伸手一按,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来。 轻薄的剑身,闪烁的寒光,让包围姜初月的几人,脚步踌躇,不敢上前。 皇后看到这一幕,丝毫不慌,她大笑出声,指着殿内三足鼎中,徐徐上升的轻烟,说道:“拿着剑又如何,你觉得现在你还能动吗?” 这话让姜初月难得有了一丝慌乱,她尝试运起内力,丹田空空如也,手脚也绵软无力。 她挣扎着动了动身体,依旧使不上什么力气。 “堂堂皇后,竟然使这些下作手段。”姜初月有气无力地说道。 “哈哈哈,那又如何,管用就好。”皇后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神情痛快不已,“你们母女果然都是蠢货,本宫略施薄计,就败下阵来。” 她的话,让姜初月眸光一动,心中忽然想到什么。 紧接着她便装作,失去所有力气的样子,手中的剑撑在地上,划出一道一道明显的痕迹。 “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不必知道,今日定要让你受点教训。” 话落,手掌一挥,那些包围姜初月的人,再次涌上来。 两条绳索将她的脚腕绑住,姜初月奋力一拼,只斩断一根,刚想动作,腰身也被绑住。 “拉。” 皇后一声令下,姜初月身体后倾,重重摔在地上。 “绑了她。” 姜初月奋力挣扎,身体仍旧使不上什么力气,她气恼地闭着眼,任由手脚被人绑住。 忽然,眼睛被蒙上黑布条,身体被人拖拽,鞋子也掉了一只。 耳边听到‘咔嚓’一声,随后身体被重重扔在地上。 有人将她眼睛上的黑布扯开,姜初月睁眼看去,这竟然是一间密室。 四面都是厚厚的墙壁,没有窗户,墙壁上放着灯盏,缭绕的烟雾,在室内蔓延。 还没容她辨别出,哪里是门的时候,一桶冷水从天而降,顷刻间衣裳便湿得透彻。 “皇后娘娘,当年你杀了我母后,今日又这般对我,待我出去,必不让你好过。” 姜初月怒瞪着她,面上的从容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则是恨意。 “你知道了?”皇后眉头一挑,坐在离她几步远的地上,身后站着刚刚的那几位嬷嬷和宦官。 “谁给你泄露了消息?” “不过也没有关系,死去的人,不会再活过来,而你,过了今天以后,也不会有精力,再和本宫作对。” 姜初月心中骤然一冷,她本意不过是试探一下皇后,可没想到母后的死,竟然真的和皇后有关。 难怪,原本好好的人,会突然之间崩逝。 “将她绑起来,手筋脚筋,挑了。”皇后语气轻蔑,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母后?”姜初月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 “为什么,那是她该死,谁让她挡了我的路呢。”皇后霍然站起身,走到姜初月的身边。 第141章 杀 眼看着皇后一步步走近,身后的宦官,也正要将她绑在木架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姜初月身姿一动,挣脱绑她的人,手掌向前,一把抓住了皇后。 这一切,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 她的手掌,狠狠扼住皇后的喉咙,不让她有丝毫动弹的机会。 “你,你,没中毒?” 皇后惊恐不已,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怎么在一瞬间,就落到别人手中。 姜初月侧头看着她,俯身在她耳边轻柔地说道:“皇后娘娘,来见你,我怎么能没有准备呢。” “放开皇后娘娘……” “放了皇后娘娘……” 皇后被挟持,暗室内的人,惊慌不已,要是皇后有什么损伤,今日他们都别想活了。 “现在该是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了。”姜初月抓着皇后一边移动,一边观察着哪里是出口,“皇后娘娘,你还想活着吗?” “我不信,你敢杀我。”皇后偏着头,想看姜初月,“我是当朝皇后,谋杀皇后,你以为你能活着?” “我能不能活,不劳皇后娘娘操心。”说着她手中慢慢收紧力道,“有件事不得不请教皇后,我的母后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你敢谋杀。”皇后面色渐渐泛红,声音断断续续,“你想知道,本宫偏不告诉你,有本事你杀了我。” “说。” 身上湿透的衣裳,让她非常难受,观察半晌,也没有看到哪里是出口。 皇后似乎察觉了她的意图,话锋一转,说道:“你想知道你的母后是怎么死的,该去问你的好父皇才是,本宫可没有本事杀了她。” “关父皇什么事?”姜初月手上的力道,骤然收紧,咳嗽声在室内响起。 “岁宁公主,老奴劝你放了娘娘。” “要是不放了娘娘,今日你休想走出这个暗室。” 皇后身边的人,顾忌着皇后的安危,不敢上前来,口中却不断说着恐吓的话。 姜初月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皇后的话,真真假假,不好分辨。 今日定是问不出什么了,能知道母后的事,已经是额外地收获了。 她无法想象,母后是被人害死的。 她是一国之后,又有谁能害得了她,难道真的和父皇有关? 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手中的力道越握越紧。 皇后的脸色慢慢涨红,有人冲上来,想要营救皇后。 姜初月抬起腿,一把匕首赫然绑在小腿上,她迅速抽出,瞅准时机,在她靠近的瞬间,用力一抹。 鲜血喷涌而出,覆盖在皇后的脸上,粘稠的液体,让她的眼睛也无法睁开。 尸体落地的声音,沉闷有力。 尖叫声,响彻密室。 “闭嘴。”姜初月怒声道,“再喊,我不保证,会不会再死一个。” “皇后娘娘,我的母后到底是怎么死的,你现在知道了吗?” 沾满鲜血的匕首,贴在脖颈,眉毛鼻子嘴巴,还有衣裳,都是粘稠的血迹。 皇后瑟瑟发抖,后宫害人的手段无数,但谁也不曾这样明着杀人。 “你,你杀人如麻,不是人。” 她怒骂着姜初月,就是不说先皇后是谁害死的。 “皇后娘娘……”姜初月厉声喊道,手中的利器,再次逼近了一寸,“我刚刚的话,你没有听见吗?” “你今日就是杀了本宫,本宫也不知道。”她深吸一口气,明白自己今日棋差一着。 见姜初月转了身,她马上给身后的人示意,让他们去找救援。 暗室的门,缓缓打开。 姜初月一把扔了皇后,扑上去。 手中的匕首,像是阎王手中的索命符。 两个行动迟缓的宦官,死在她的手中。 “抓住她。”皇后缓过劲来,立刻命令道。 今日受此奇耻大辱,让她神情变得狂乱起来。 刚刚还犹豫不定的人,全部扑上来。 暗室的门,再次被关上。 姜初月甩掉脚上的一只鞋子,迎面攻上去,身影快如鬼魅。 这些活在深宫里的宦官和嬷嬷,有的只是一身的力气,并不懂什么招式。 他们平日里对付的人,大多是宫里的妃子和宫女,还有一些宦官,这些人基本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气力,因此,对付起来,也是轻而易举。 可姜初月是上过战场的人,她要是今日败在这后宫的阴谋诡计中,被吕老先生知道了,怕是再没脸回去了。 鲜血溅在脸上,姜初月眼睛也不眨,几个呼吸间,地上躺倒一片。 皇后缩在角落里,摇着头,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眼见着姜初月,一步一个血脚印朝她走来,顿时吓坏了。 “不,别杀我,我什么都说,别杀我。” 皇后捂着脸,发髻钗环全部散乱,面上身上血迹斑斑。 姜初月也不遑多让,她比皇后更加狼狈。 湿透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全身都是血迹。 “她,我没想着杀她,她就死了。” 姜初月蹲在皇后的面前,将她逼在墙角处,无路可走。 利刃处挂着一滴鲜血,皇后眼睁睁看着它落下。 匕首放置在脸颊上,血腥寒凉的触感,让她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姜初月眼睛发红,一想到母后是被人害死的,她便想杀了眼前的人。 耳边突然传来凌乱地脚步声,手中的匕首好似没有拿稳,‘哐当’掉在地上。 皇后眼疾手快握在手中,直直对着姜初月。 眼见她不能反抗,慢慢从地上站起来。 这一次,她非常小心。 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暗门慢慢打开。 “你在干什么?” 一声断喝,将她吓出魂来。 建元帝不知带着禁军统领,不知何时到来。 他看到自己的皇后拿着匕首,对着自己的女儿。 而她蜷缩在墙角,神情茫然。 “你陷害我?”皇后的声音轻的不能再轻。 姜初月看着她,唇角缓缓勾起,没说一句话。 “谁陷害你,你拿着匕首想干什么?” 建元帝的一巴掌,打懵了皇后,嘴角有鲜血流出来。 他脱下身上的披风,亲自将姜初月扶起来。 看着浑身湿透,满身鲜血的女儿,心痛不已。 “月儿,你,你怎么了?” 这是她小时候的称呼,姜初月内心震动,她听见自己暗哑的声音响起,“父皇,我的母后是谁杀死的?” 第142章 震动 姜初月话音落下,建元帝系披风的手一顿,抬头看着她。 那眸中的震惊,被她看了个清清楚楚,心一点一点沉到谷底。 建元帝一挥手,示意身后跟着的人都出去,随后才问道:“岁宁,你刚刚说的什么?” 看着陛下危险的眼神,姜初月直直盯着她,手指却指向皇后,“她说,母后是被害死的,父皇,你知道吗?” 她的声音,轻的不能再轻,仿佛风一吹就会消散,身体也跟着摇摇晃晃,好似下一刻就跌倒在地。 “不,不,不是我,我什么也没说。” 皇后捂着脸颊摇着头,眼神不断在建元帝和姜初月身上徘徊,眸中满是惊恐,脚步不断朝后退去。 “那你夜里叫岁宁过来,又是为了何事?”建元帝神情严肃,双手背在身后,远远地看着皇后。 “臣妾,臣妾……”皇后看着满地的尸体,有些心虚起来,“臣妾只是唤岁宁前来有些事情询问。” “谁知她不懂规矩,臣妾便想教教她,以免损坏皇家的名声,谁知公主不但不领情,还杀了臣妾的奴婢。” “求陛下做主。” 说着跪在地上,拉着皇帝龙袍的衣角,也顾不得遮住脸上的伤痕。 声音也显得楚楚可怜起来,不复刚刚歇斯底里叫嚣的模样。 姜初月静静看着她表演,内心不由觉得悲哀起来,堂堂一国皇后,在她的父皇面前,竟也需这般摇尾乞怜。 “不懂规矩?”建元帝看着脚下的皇后冷笑出声,没有丝毫扶她起来的意思,“她的规矩是跟着先皇后学得,你有什么资格说她不懂规矩?” “何况什么规矩,需要在这暗室中教?” 听着这些质问,皇后渐渐松开抓着建元帝的龙袍的手。 她早该知道,她在陛下的心中,是比不上那个死去的贱人,都怪她太过心软,没有杀了这贱人的女儿。 “陛下,本宫也算是她的母亲,怎么就没有资格?” 皇后跪在地上,伸手指着姜初月,字字控诉,“倒是您的好女儿,三从四德不懂,相夫教子不懂,针织女红更是一窍不通,到如今只会舞刀弄枪,连自己的婚姻也经营不好,陛下觉得,长安有那个勋贵人家,想要这样的媳妇?” “陛下,我是皇后啊,是您亲封的一国之后,您一句没有资格,让臣妾今后如何在后宫立足,如何教养后宫其他子女啊。” 皇后以额触地,哭得分外伤心,凄厉的声音,让旁观者心生不忍。 姜初月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不友好的视线,内心微凉。 再看上首的建元帝,眼中的神色已有缓和。 她愤怒至极,却没有任何办法。 都说活着的人,比不上死去的人,可活着的人,还有机会给自己辩驳,而死去的人,再也开不了口了。 思及此,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膝和地面相触,发出重重的声响。 “父皇,一切都是儿臣的不是,无论皇后说什么,做什么,不管会不会丢掉性命,儿臣都该遵从皇后的旨意行事才对。” “请父皇责罚,是儿臣让父皇为难了。” 她说着便重重的磕头,额上立刻鲜红一片,眼见着她还要再磕下去,建元帝一把拉住了她,亲手将她扶起来。 “夜里寒凉,先去换身衣裳。”建元帝面上浮现一丝温情,“来人,送公主回去休息。” 姜初月沉默的点头,跟着前来伺候的宫女出去。 她知道,今日的这件事,是不会有结果的。 柳家还在,父皇是不可能废了皇后的,甚至皇后也不会有任何的处罚,最多只是一个闭门思过而已。 她该怨,还是该恨? 母后到底是被谁害死的,父皇知不知道? 也许这宫里,没有什么事,是能瞒得过父皇的,这天下都是父皇的,何况一个小小的后宫呢? 殿外,软轿已经备好,四周挂了防风的帘子,她扭头看了一眼灯火辉煌的凤栖宫,慢慢上了轿子。 回到未央宫,看着满殿熟悉的物品,她心中的恨意渐渐上涌。 母后的死,无论如何,都和柳氏脱不了关系。 依照今日的情形,皇后甘愿冒着被陛下厌弃的风险,也要教训她一顿,看来她和柳家,定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凤栖宫内,姜初月走了,建元帝也迈步出了暗室。 一地的尸体,昏暗的灯光,还有不知何处吹进来的冷风,让皇后恐惧不已。 她也顾不得,会不会遭到陛下的责骂,紧跟着便也出了凤栖宫。 很快便有大批的人,涌入暗室,将地上的尸体抬走。 还有人提来了水,泼在地上,另一部分刷地的人,早已等候在此,全部蹲下刷地。 不过半个时辰,原本血迹斑斑的地面,已经干干净净,只有些许的水痕遗留,像是无声的提醒,似乎在告诉大家,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 皇后来不及换身衣裳,就被建元帝责令跪在地上。 出了暗室,外面暖和许多,她绷紧的神情,渐渐松缓,心中思索着应对之策,一串泪却已经顺着面颊流下。 “你今日和岁宁说了什么?” 皇帝冷着神情,没有被她的眼泪打动。 “朕有没有告诉过你,有些事情最好烂在肚子里。” 皇后的下巴被抬起,她忍受着疼痛,仰起头看着自己的这位夫君,心中早已凉透。 “陛下,臣妾什么也没有说。”她话音艰难,“岁宁前些日子来拜见过臣妾,她带着一支凤簪,相信陛下一定见过。” “什么凤簪?”建元帝松开皇后的下巴,视线紧盯着她。 皇后招手示意,一旁的侍女,快速进入内殿,在她的梳妆台上,将那支凤簪取来。 凤簪明显有些年头,没人戴了,细小的角落处,缝隙内,藏了不少污垢。 但那上面的红宝石,依旧光彩闪耀。 皇帝从下人手中接过,仔细端详,轻易地便看见了,那上面的‘玉珠’两字,正是皇后的名讳。 “你说是岁宁带着它,前来拜见的?” 建元帝面色深沉,目光仔细看着那支凤簪,而后吩咐赵成,去勤政殿。 第143章 往事 “是,陛下。”皇后嗓音沙哑地回道。 今晚的一场风波,到底是让皇后受了惊,这些年身体渐渐不如从前,不适感越发强烈。 但建元帝没有发话,她也不敢动。 赵成应声后,飞快地走出殿外,他知道建元帝说的是什么,没敢吩咐人,自己亲自去了。 这么多年伺候皇帝,他还是对陛下有一些了解。 敬慈慧皇后,在陛下心中的地位,那是无人可以替代。 只要事关敬慈慧皇后,无论大事还是小事,他都亲自办理。 很快一个木盒,被呈到建元帝的手中。 他轻轻打开,里面同样躺着一支凤簪,打眼一看,竟然和皇后手中的一模一样。 细细看去,到底是有不同。 建元帝手里的凤簪,做工精巧,细节完美,只是那宝石的成色差了一些,比不上皇后的那支。 “朕若没有记错,这是阿悦的发簪,是她兄长亲手做的,你为什么会有支一模一样的?” 建元帝举着皇后那支凤簪,神情中带着审视,皇后眼神闪躲,没有回话,他却想起来了。 就是这支凤簪,他才会把柳氏当成阿悦,度过了一夜。 事后,他虽然心中懊恼,但到底没有处罚她,只是冷落了一些时日。 阿悦虽然是他的皇后,可她太骄傲了,小性子不少,时常哄着,他也累了。 玉珠就不一样,她性子温柔如水,从来不会让他感觉疲惫。 他沉溺于玉珠的温柔,心中却放不下阿悦。 可谁知就是这一件事,让阿悦急火攻心,吐血昏迷,最终郁郁寡欢,失去生命。 人人都道建元帝和敬慈慧皇后,一生敬重,夫妻恩爱,是神仙眷侣。 又有谁知道,敬慈慧皇后临终之时,已经不再见陛下,由恩爱夫妻,到从此陌路,也不过一夜的时间。 气氛渐渐变得奇怪起来,建元帝满心的愤怒,偃旗息鼓。 皇后见状,心中安定,软绵绵地唤了一声,“陛下……”便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她虽然上了年纪,但因为平日保养得宜,颇有一些风韵犹存的意味,此刻侧躺在地上,曼妙的身姿,很好的映入了皇帝的眼帘。 在宫女的哭喊声中,建元帝抱起皇后,放在了床榻上,随后又吩咐人去请御医。 末了,还不忘记交待一句,“照顾好你们娘娘。”这才出门朝未央宫而去。 姜初月刚刚沐浴完毕,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 白芷正将头油抹在她的发上,然后用梳子从头梳到尾。 馥郁的玫瑰花香,在房间内弥漫开来。 “陛下驾到。” 赵成的声音,让姜初月敷面的手一顿,身后的宫女将一个披风给她披上,拢住了半湿的头发。 “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福金安。” 姜初月行礼问安,建元帝径直掠过她,坐在主位上。 刚刚在凤栖宫的怜爱,早已不复存在,只有帝王的凝视。 没有等到起,姜初月安静等着。 半晌,才传来建元帝平淡的声音,“起来。” 轻微的转变,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姜初月不再像以往那样垂首而立,这一次,她双眼直直看着建元帝,眸中的坚定和固执,让人心惊。 不过片刻,建元帝率先移开视线,本来要说的话,也软了两分,“为什么在皇后宫中杀人?” 姜初月没有立刻回答,建元帝似有所觉,再次看向那双眼睛,这一回,他看到的是失望。 “父皇,是皇后先拘禁了儿臣,她的殿中不但有暗室,而且暗室中,还有刑讯的工具,父皇知道吗?” 她的声音,平静的不能再平静,好似再说别人的事。 建元帝沉默,不知过了几息,他才道:“这也不是你在皇后宫中,杀人的理由。” “那父皇是要惩罚儿臣吗?”姜初月看着他,问的干脆。 一旁的赵成,看到陛下不悦,立刻提醒道:“岁宁公主,不可直视圣颜。” 闻言,她的目光在赵成的身上掠过,又垂下来。 挑衅君威,这样的事,实在不明智。 “月儿,父皇不是要惩罚你,而是提醒你,她毕竟是一国皇后,她的颜面和大齐息息相关,你做任何事,都要考虑后果,不能冲动行事。” 许是她的冷漠被建元帝发现,他忽然提起了姜初月幼时的称呼,言语间,也多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关怀。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面前站着的,已经不是那个渴望得到父皇关心的,两三岁孩童。 而是一个,独自经历了风风雨雨,已经及笄的女儿,这些幼年哄孩童的办法,对她已经不起作用。 “那父皇考虑过,女儿的安全吗?” 理智告诉她,这一刻,应该听话认罪。 可心中就是不痛快,像是有一把手,将心脏紧紧攥住,让她不能呼吸。 一想到那个从小宠爱她的母后,是被人害死的,她痛苦不已。 更让她焦躁的是,关于这件事,面前的这个人,也就是他的父皇,竟然是知情者。 她迫切地想知道,不知出了什么样地事,会让母亲突然薨逝。 “自然是考虑过的,因为你是朕的女儿。”建元帝这一次没有任何犹豫,回答的非常快。 话落,他又再次道:“皇后出身卫国公府,深受家族宠爱,而卫国公府也出了不少朝廷官员,他们大都为大齐的柱石,虽然朕是天子,可也不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的。” “今后,你做事应当更加仔细认真,不可冒犯皇后。” “哈哈哈……”姜初月突然大笑出声,“父皇,皇后便这般重要吗?” “您知道她为什么要囚禁我吗?” 姜初月身上的披风,因她的动作掉落在地,她也顾不上捡起。 “她是再为柳家人报仇呢,柳文庭,还有禁军中,被儿臣斩杀的柳文渊,皇后都算在了儿臣的头上,今后她是不会放过我的。” 满含激愤的声音,在房间内回荡。 建元帝倏然拂落桌上的茶盏,怒声道:“朕看你今日是疯魔了,从此刻起闭门思过,没有朕的命令,不准出来。” “父皇,儿臣是疯魔了,儿臣觉得,真不该做您的女儿。” 她又是哭又是笑,踉踉跄跄去了内室,丢下身后的建元帝不管。 第144章 监国 翌日,满宫都知道了,岁宁公主姜初月,被陛下禁足的消息。 让众人再一次见识到了,皇后的威望。 同时,也让宫内外的,妃嫔朝臣都坚信了,陛下仍旧宠幸柳家。 因而,近些日子,上柳家拜访的人,比平时更加的多。 大批的人,抬着箱子,停在卫国公府门口,只为求见卫国公一面,就连柳家的庶子,都觉得有了面儿。 人人都沉浸在一种喜悦当中,卫国公更是在觐见皇后的时候,以送民间小玩意为名,递进去了一箱的银子。 一时间,柳家在朝中的位置,无人可以撼动。 可奇怪的是,从那一日开始,建元帝在朝中出现的次数渐渐少了起来。 赵成看着躺在御榻上,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丝的皇帝,心疼的直掉眼泪。 他自幼便跟着建元帝,见证了建元帝从一位皇子到王爷,再到天下君王的全过程。 他此生所有的精力,都给了面前的人。 看着他一病不起,赵成急得直跳脚。 “陛下,您这样做,公主也不会理解,何苦呢。” 他放下手中的汤药,将一个大迎枕,放在建元帝的身后,见他靠坐起来,才将那碗汤药递了过去。 “朕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瞒着他们,也瞒不了多久。” 他有些吃力的说完了这句话,面上的神情,难得有些沉默。 “陛下乃是真龙天子,定会无恙的。”赵成拿着绢帕小心伺候在一旁。 “老东西,你也拿这种话来糊弄朕,朕还没糊涂呢。”建元帝笑骂了一句,和几日前的精神完全不同。 “有些事,朕必须要在临死前做了,这天下只能姓姜。” 他毫不避讳地提起“死亡”,赵成吓得跪倒在地,殿内伺候的其他人,也纷纷跪下。 “陛下,陛下,您可不能乱说,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起来。” 建元帝喝了药,从床榻上下来,踢了他一脚,又慢慢走到窗边。 “去,召端王、瑞王,左右仆射、中书令、侍中,入宫觐见。” “是,老奴遵旨。”明白陛下是要安排朝中之事,赵成也不敢多嘴,立刻行礼应声。 半个时辰后,所有的朝臣,穿着朝服,都候在了勤政殿。 建元帝从内殿出来,穿着一身常服,见到众人后,他的脸色还有着明显的苍白。 赵成立在他的身后,观察着一切,知道陛下,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晕倒。 几人瞅见皇帝的样子,互相看了看对方,这才齐齐拱手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些天,皇帝身染重疾的消息,在宫内外满天飞。 但谁也没有亲眼看到过,因此,不敢相信。 今日见了,发现皇帝确实生病了,只是好像没有传言当中的那么严重。 “平身。” “谢陛下。” 见礼后,殿内变得安静起来,没有人率先开口说话。 端王和瑞王,这些天也见不到陛下。 皇后带着人,倒是来过好几次,不过始终也没有获得,见面的机会。 “诸位爱卿看到了,朕近日身体不适,需要休养,从今日起,便将国事交于两位皇儿,不知众爱卿意下如何?”建元帝开门见山地说道。 端王和瑞王彼此看了一眼,瑞王率先道:“陛下,儿臣年少无知,恐无法担任此重责,还请陛下三思。” 端王双眼瞬间湿润,他抬起头仰望着建元帝,眸中全是孺慕之情:“父皇一生英勇无敌,是儿臣的榜样,奈何儿臣不争气,没有学到父皇的些许本事,无法履行监国重责,可如今,父皇身染微恙,儿臣作为长子,不能逃避,因此,愿为父皇略尽绵力。” 相比瑞王的直率,他一番话说得委婉动人,建元帝的面色明显好看了许多。 张衡远视线掠过王玄,又看向端王,眸中神色暗沉了两分。 端王能言善辩,哄得陛下十分熨帖。 这样下去,岂不是让那老匹夫得逞了。 想到此,他立刻出列,拱手行礼道:“陛下,端王所言甚是,两位王爷都是陛下的皇子,如今陛下身体不适,自该为陛下分忧解难才是,怎能有推托之词。” 他明着是谴责瑞王,不能为皇帝分忧,实则是给了瑞王一个机会。 果然,听到此话,瑞王马上跪地行礼道:“父皇,儿臣没有皇兄聪慧,诸事不懂,生怕勉强为之,给父皇和朝廷带来灾难,但左仆射所言有理,儿臣作为陛下的皇子,自当是为陛下分忧,不该推托,请父皇恕罪。” 他先拒绝,再表示愿意的行为,到底是比端王多了几分真诚,也显得对权势,不是那么急切。 听完他的话,端王刚刚还沉稳的神色,慢慢变得阴沉起来。 王玄见此,不紧不慢地说道:“陛下,瑞王殿下说的不错,如果诸事不懂,勉强为之的话,确实会给朝廷带来灾难,相比之下,臣以为,端王经验更足,监国一事,应当以端王为主,瑞王为辅,两位皇子相辅相成,才能让朝政运行稳妥。” “陛下,王仆射说的不对。”张衡远听后,再次道,“若说经验,瑞王更胜一筹才是,宣王叛乱时,若没有瑞王以一己之力抵抗,岂能有现在的安稳。” “张仆射,你刚刚所说,宣王叛乱一事,瑞王凭一己之力抵抗,恐怕不对。”王玄眯着眼,伸手捋了一下胡须,从容不迫地说道,“此事,岁宁公主才是最大的功臣,瑞王不过从旁协助而已。” “照你这般说,那岁宁公主,也应该参与监国了?”张衡远满脸不悦,瞥了一眼上首的建元帝,又看向王玄。 “也可以,岁宁公主本也是陛下的嫡公主。”王玄双手揣在袖子中,点头点的分外干脆。 “荒唐,自古以来,哪有女子参与国事的。”张衡远一甩袖子,转过脸去。 “张仆射,你的母亲难道不是女子吗?”看到他气急败坏地模样,王玄越发淡定,“岁宁公主既然于国事有功,而她同样也是陛下的公主,为什么不能参与?” 他的话一出,殿内的几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连上首的建元帝也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端王和瑞王,满脸疑惑。 适才不是讨论他们俩,谁为主,谁为辅之事,怎么一转眼,又变成了要不要岁宁,加入监国之事。 第145章 不是梦 勤政殿内,如何热火朝天,暂且不说。 未央宫中,姜初月独自在空地练剑,汗水顺着她的面颊流下,浸湿了胸前的衣裳,她像是没有察觉到一般,手中利剑,泛着寒芒,破空之声,频频传来。 碧彤不知何时出现,她拖着残破的身躯,跪在长廊下。 白芷候在一旁,不敢说话。 这些天,对公主的性子,她算是有了一些了解。 面冷心热,说一不二。 自从被陛下禁足,她每日晨起练剑,直至太阳升高,天色渐热,方才歇息。 而后便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习字看书,从没有一天停止过。 白芷抬头看了看天色,知道公主马上就要练完了,于是赶紧招手,让后面的小丫头,备好热茶,毛巾。 随着利剑入鞘,她赶忙迎上去。 姜初月坐在椅子上饮茶,视线掠过跪着的碧彤,没有吭声。 碧彤以为公主,愿意见自己了,于是膝行上前,跪在她的脚下,还未开口,已经泪流满面,半晌才道:“殿下,奴婢错了,您别不要奴婢。 “殿下……” 她抓着姜初月的衣裳下摆,哭得不行,身上破旧不堪,一只脚也受了伤。 看起来这些日子,过得并不怎么好。 和先前在公主身边,做贴身侍女时完全不同。 姜初月饮完一杯茶,没有理会脚下的人,转身离去。 白芷看了看公主,又看了看碧彤,她知道这是从前伺候公主的人,不知犯了什么错,变成现在的样子。 眸中闪过不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将人扶起来。 白芷心里清楚,公主要是不愿意,岂会让她进来这未央宫。 她招呼了两个小丫头,准备将人抬到她隔壁的一间房内。 碧彤看到她们,‘唰’一下抽出怀中的匕首,眼中满是防备。 “你们要干什么?” “碧彤姐姐,你别慌,我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我看到你的脚受伤了,手上也有伤口,我带你去治伤。” 碧彤握着匕首的手,卸了一些力道,似乎不太敢相信。 怔愣半晌,她才想起来问道:“殿下……殿下会惩罚你们的。” “不会的。” 白芷面带笑意,回头看了看姜初月的背影,见她已经进了大殿,这才道:“殿下愿意让你留下的,你应该知道,殿下要是不愿意,一早就让人送你出去了。” 碧彤想想是这样的,枉她跟着公主这么久了,竟然没有体会她的用意。 手中的匕首缓缓收起,重新揣在怀中,而后任由白芷安排人将她扶起。 白芷一边将她身上的脏衣服脱去,一边问她,“碧彤姐姐,你这是在哪里受的伤?” 碧彤沉默不语,她如何告诉别人,她是因为在公主身边做探子,才变成如今的样子。 从前公主对她的百般好意,一幕幕出现在脑海,一切都是她活该。 眼泪不由自主,顺着眼角流出。 身上的伤口,血肉模糊,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她也没有吭一声。 见状,几个宫女被吓到,都安安静静不再多问。 书房中,姜初月拿着一本书,盖在脸颊上,阳光透过窗格洒在她的全身,墨香萦绕在周身,像是那个人就在他身边。 母亲的死,爱人的分离,父皇身上的谜团,像看不见的枷锁,将她牢牢困住。 她有时候困惑至极,她这一生,活着是为了什么。 思索间,她察觉到身边站了个人,想也没想,便道:“本宫不是说了,都出去。” 话落,那人没有任何动作。 她心中不悦,揭开面上的书,就准备看看来人是谁。 瞳孔慢慢变大,嘴巴微张,几息过后,她又重新拿起书,盖住面颊,口中还小念道:“怎么大白天的,也开始做梦。” “臣晏清时拜见殿下。” 突兀地一声,传入耳中。 姜初月骤然拿开书,从摇椅中坐起身,定定看着他,这才发现,面前站着的是真真实实的人,不是她做梦。 银白的长袍,挺拔的身姿,一头乌黑的青丝,用一根檀木簪子挽着。 他端正的站在那里,满身的清雅,一如他们初次相见时。 面上的神色,也少了丝稚嫩,多了些许沉稳。 姜初月有些不可置信,这不可置信中,夹杂着她自己也无法忽视的欣喜,还有一丝无法言说的忐忑。 将她面上的情绪,完完全全收入眼中,晏清时忽然笑了,像从前在公主府的那样温柔。 “殿下,这不是梦,这是真的。” 他这一句,声音放低了很多,像是附在她的耳边诉说一样。 姜初月有些尴尬,她僵硬着身体站起来走到窗边,目光落在殿外,阳光下的阴影上,又忍不住回头看去。 见那个人还是含笑看着她,这才鼓起勇气,问道:“你怎么来了?” 这是他们分离后,第一次见面。 晏清时紧紧捏着手指,眸光一刻也不曾在她身上移开。 青色的长裙,纤细的腰身,满头青丝,仅仅插着一根白玉簪。 她越发清冷了。 这般大胆地凝视,是从来没有的。 姜初月被他看得不自在,忍不住移开视线。 “殿下放心,臣是特意请求陛下后,才来与您会面。” 他解释了一句,声音大了一些,现在他和殿下已经不是夫妻,他不能让殿下声誉受损。 姜初月轻轻点头,想说什么话,哽在喉头,说不出口。 他们已经不是夫妻了,有些话也没有立场了。 她的沉默太过明显,晏清时指节泛白,面上仍旧笑着道:“殿下,我要走了。” “去哪里?”姜初月想也没想便问道。 说完又似乎觉得自己太过急切,她扭过头去再次看向窗外。 晏清时盯着她的背影,一字一句说道:“殿下,臣要去平水县,做个县令。” “什么,你……去做县令?” 姜初月猛一下转过身来看向他,心中那些扭捏的心思,也顾不得留意。 实在太过震惊,他是堂堂状元郎,怎么会去做一个县令? “是父皇安排的?” 晏清时点点头,见她眼中全是惋惜,眸子中这才染了细碎的笑意。 他安慰道:“殿下,别担心,是臣自己愿意去的。” “平水县是个好地方,臣不在乎能做多大的官,只是想去外面看看。” 说着他笑起来,颇有些不好意思,“殿下可知,臣长这么大,还没去过长安以外的地方。” 第146章 意外 姜初月嘴角轻扯,沉默的点了点头,她实在说不出什么祝贺的话。 陛下有陛下的考量,就算她是皇帝的女儿,也干涉不了。 再一次的沉默,让晏清时难得露出的笑容,也慢慢凝固。 他睫羽下垂,遮住眸底汹涌的情绪,从怀中拿出一张纸,和一包东西,递给了姜初月。 “殿下在宫中,过得开心吗?”迟疑片刻,他还是问了出来。 这样的话,对于现在的他们,无疑是有点冒犯的。 姜初月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问道:“这是什么?” 晏清时像是明白了,那双眸子渐渐变得黯淡,像是星辰失去了光泽。 “这里面是殿下让我查的东西,我已经都查到了,是极危险的,殿下一切小心。” 姜初月接过那张纸,上面是飘逸的字迹,详细的写明了,那两种药里面的成分,以及分别有什么作用。 令她没想到的是,竟然全部都是毒药。 那包粉末状的,是慢性的。 小圆粒的是急性的。 “都是毒药?” 她颤抖着双手,声音像是从嗓子中硬挤出来一样。 这是从阿如姑姑房间内找到的,难道说这一切都是和母亲有关? 她的异样太过明显,晏清时也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上前将她的手握住,满脸关心地问道:“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见她不回话,再次问道:“可是这毒药有问题?” “殿下,这药是从哪里来的?” 眼见她身体摇摇欲坠,晏清时一把将人扶住,声音也不免急迫起来。 “说话呀,殿下?” 一声接一声的呼唤,终于是将沉浸在思绪中的人唤醒。 姜初月愣愣地看着他,半晌才挤出来几个字,“阿如,我……我母后的贴身婢女。” 晏清时何等聪慧的人,只一瞬间便反应过来,忙不迭地问道:“殿下是说,这是从阿如的房间内,找出来的?” 姜初月立刻不停地点头,她的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耳朵旁似有嗡鸣,头也越发地难受起来。 她想说什么,眼前却渐渐模糊起来。 “殿下,殿下?”看着跌倒在怀中,不省人事的殿下,晏清时慌乱不已。 “来人,叫太医,叫太医……” 刚刚还静谧的未央宫,顷刻间忙乱起来,急促的脚步声不断传入耳中。 有人将姜初月抬入内殿,有人给她盖被子,还有人检查她的身体,是否有伤。 每个人都做着自己的事,没有人理会这个曾经的驸马,也没有人向他行礼问安。 他像是不存在一般,所有人从他的身边走过,却不留下一个眼神。 这般冷待,从晏家覆灭以后,便成了常态。 晏清时往后缩了缩身体,紧贴着内殿的门站着,宫人来来往往,他想问一句,公主的身体如何,好像又开不了口。 从前,他能自如的在这殿内行走,而今,往前踏入一步,都成了奢侈。 “这位姑娘,请问一下公主现在如何了?”他拦住一个路过的宫女问道。 那宫女手中端着毛巾,上下打量他,眼皮轻抬问道:“你是谁,这未央宫怎么会有男人?” 最后一句话,她声音大了一些,殿内忙碌的人,顿时都看过来。 “是啊,这宫内除了主子,就是宦官和我们这些奴婢,看你的穿着,也不像是个主子,不过这模样,看起来倒挺端正,难不成你刚刚被……” 她说着,捂嘴笑起来,那未完的意思,哪还有人不明白,此起彼伏的笑声,充斥在殿内。 被一群女子笑,晏清时双耳微红,神色愈发严肃,他整了整衣裳,正正经经行了一礼,道:“诸位姑娘,我叫晏清时,想问问公主身体如何?” 正说着,白芷从门外进来,看到这情形,沉了脸色,“都聚在这儿干什么,晏公子是和陛下请旨,特来看望公主的,岂是你们能冒犯的?” “原来他便是和公主和离的,那位驸马?” “可不是,长得是挺好看的,可惜命不好。” “你们不知道吗,公主的这位前驸马,可是状元郎?” “状元郎又如何,还不是被抄了家。” 七八个宫女,一人一句,白芷看看晏清时,脸色越发难看。 “还说,都忘记了宫规,是吗?” 白芷的疾言厉色,并没有让几人当回事。 她们都是常年待在未央宫的人,因为陛下对未央宫的看重,让她们也渐渐认为,自己和皇宫内的其他宫女是不同的,所以对于新调过来的白芷,并不放在眼中。 眼见着她搬出宫规来,几人不屑地瞥了一眼,到底是各自去做各自的事了。 “晏公子,莫见怪,宫里就这样,您想看看公主吗?”白芷一边行礼,一边低声赔笑。 别人不知,她还是知道的,这位状元郎,虽然和公主和离了,但在公主的心中,仍旧是有一定地位的。 晏清时一听,可以进去看看公主,面色缓和下来,但仍旧顾忌这礼仪,便问道:“可方便,不知会不会给姑娘增添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白芷连忙解释,“晏公子不是已经和陛下请过旨了吗。” 晏清时进得殿内,就看见床榻上躺着的人,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嘴唇起了干皮。 他颇有些心疼,从一旁的茶壶中倒了水,就想给殿下喂一点。 刚走了两步,又察觉到殿内众人的注视,赶忙改口道:“白芷姑娘,你给殿下喂点水。” 白芷伸手接过,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一息,又迅速移开,行礼道:“晏公子放心,我们会照顾好殿下的。” 晏清时愣愣地点头,目光直直停留在床榻上的人,有许多想说的话,此刻也说不出来。 明日他就要走了,此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次回来。 心中的不舍,越发浓郁,像是陈年的酒,闻之醉人。 最后看了一眼,他大踏步迈出门去。 满宫的人,看着这个满身悲戚的人,都有些愣神。 清风吹起他的鬓发和衣摆,裹挟着他丢不掉的情愁思绪,朝远方走去。 第147章 送别 第二日,天微微亮,还有些许的墨色,舍不得退却,遗留在大地上。 天际一抹云,染着别样的色彩,宣告新的一天降临。 草叶借着清风,摇曳生姿,露珠藏在其间,泛着微光。 四时牵着两匹马站在院中,马上驮着两箱的书,这是他家公子,所有的家当了。 晏清时背着手,站在桂花树下,微风从枝叶间穿过,一场花雨落在肩头,做着最后的挽留。 他带着无限惆怅的声音,在庭院中响起,“五味,你留在长安,公主这些日子,怕是有一些艰难,你多多助她,若有不能决定之事,随时传信。” “待我去了那里,安顿好之后,会给你来信,言明地址。” “是,公子,奴才一定不负所托。”五味拱手行礼,面上一片坚定。 晏清时嘴角微扬,眸中露出赞许的神色,重重的点头道:“这里交给你,我们走了。” “是,请公子放心。”说着抬起头,定定看着面前的主子,面上浮现一丝不舍,“公子一路平安,早日归来。” 晏清时微微点头,不再说话,转身朝门口走去,没有回头。 太阳渐渐升起,金色的光,铺洒在大地上,一片璀璨耀眼。 马蹄的‘哒哒哒’声,惊动了清晨的飞鸟,尘土遮住了前方的路。 “公子,前方是十里亭,我们要在此停留吗?”四时侧头轻问。 晏清时目不转睛,声音平淡的听不出任何感情,“不必,尽快赶路,早日到达平水县才是。” 说着一夹马腹,走得更急了。 “哟,状元郎,就这么走了?”忽然,斜刺里传出一个声音,“不见见我们这些旧日的人了?” “吁~”晏清时赶忙勒停马匹,定睛一看,前面的亭子中,站着五六位身穿长袍的人,都是熟悉的面容。 他有些惊讶,骑在马上微微有些愣神。 “怎么,晏公子如今不认得我们了?”刚刚那人,再次说话道。 晏清时这才看清,是崔自永,他立刻下马行礼道:“原来是崔公子,请恕晏某无礼。” 崔自永手中拿着一把大家文师,亲笔题字的湘妃竹折扇,身穿月白色绣暗纹的长袍,发上戴着金镶玉发冠,通身雅致风流,自有一番神采。 晏清时刚刚下拜,就被他托起双臂,笑声如朗月入怀,畅快至极。 “状元郎,你就这般走了,也不和我等打个招呼?”崔自永说着指了指身后的人。 晏清时抬眸一一看过去,有和他同期的探花王文礼,还有周少卿,以及他从前在秘书省的一些同僚。 他有些讶异,不太相信的问道:“诸位这是?” “晏二郎,这是什么地方?”周少卿指着亭上的牌匾,一字一句说道,“十里亭,自然是来送你一程了。” 晏清时看着他,面色有些复杂,当初就是周少卿带着大理寺的人,抄了晏家,现今又来相送,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见他如此神色,周少卿也略略有些尴尬,他越过人群,走到晏清时面前,郑重行过一礼,后说道:“晏公子,关于晏家一事,实非我周某之愿,身为陛下之臣,一切都是不得已而为之,望你见谅。” 他语气诚恳,态度恭敬,看起来很是真心。 晏清时拧着眉,脑海中回想着,和这位周少卿的一切交往。 他沉思不语的模样,落在旁人眼中,明显是有迁怒的意思。 周少卿的面上,浮现尴尬之色,面皮渐渐涨得通红。 崔自永看看众人,又看看周少卿,最终目光落在晏清时身上。 他摇着扇子,故作潇洒的走上前,用胳膊肘碰了碰晏清时,笑着道:“晏兄,晏家的事我们都心中有数,天意难测,你别怪周少卿,他已经很是愧疚了,你若再怪他,他该内疚而亡了,这岂非你的本意?” 晏清时回过神,心中还想着,他和周少卿,似乎也没有什么情深意切的过往。 耳边就听见崔自永的那句“他已经很是愧疚了,你若再怪他,他该内疚而亡了……” 他蓦地笑了,他晏家的事,竟让崔家的少公子,和堂堂大理寺少卿,如此关心,到底是福还是祸? 看到晏清时笑了,一旁的崔自永,以为是自己的劝说起了作用,眼中不由得有些得意。 “这就对了嘛晏兄,周少卿可是冒着很大的风险,在此与我们,送你南去。” “你知道的,朝中御史台的那些老家伙可不好对付。”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附在晏清时的耳边,像是在说私密之语。 他看着这位,昔日的状元郎,不过短短一年,曾经的意气风发,就变成了落寞寂寥。 胸中不知该是得意,还是怅惘。 晏清时顾及不到他想什么,草草拱手行了一礼,道:“多谢周兄相送。” 他的不快十分明显,面上的笑意,也收敛得干干净净。 这让刚刚自觉骄傲的崔自永,有些尴尬。 他用扇子遮住自己半张脸,招呼着晏清时去饮一口送别的酒。 晏清时想到,此后避免不了,要和这些人打交道,便忍住要离开的冲动,顺着他的指引,朝凉亭内走去。 几杯酒下肚,崔自永像是醉了一般,搂着晏清时的肩膀,问他,“晏兄,听说你此次去的地方,和卫国公的老家不远?” 和刚刚手持折扇,衣袖翩翩的佳公子形象,相去甚远。 倒是颇有几分,酒场浪子的意味。 晏清时未作声,皱着眉,听他们要说什么。 “崔兄,说的没错。” 周少卿好似忘记了,适才的不悦,他端着一杯酒,站在晏清时的另一边。 白净的面皮微微有些发红,头上发丝凌乱,手臂晃动间,一些酒落在指尖,一摊濡湿。 “这卫国公府的老家,离……离平水县,正是不远,晏兄或可去拜访一二,对……对你的仕途,定大有助益。” 晏清时眯着眼,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一点端倪。 他不信,周少卿一个混迹官场多年的人,短短的几杯酒,便醉成这样。 “都到这时候了,晏兄可要看清形势,卫国公乃朝廷重臣,你去他老家拜访拜访,定是大有好处的。” 劝告的声音,一个接一个。 第148章 说客 晏清时一时分辨不清,他们是谁的人。 难不成都是卫国公府的说客? 没有人解答他的疑惑。 见他沉默不语,崔自永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满嘴的酒气,扑在晏清时面上,让他几欲作呕。 他伸手拂去崔自永,放在他肩上的手,后端起一杯酒,看向在场的人,笑着道:“多谢诸位好意,诸位的建议,晏某一定记在心中。” 说着他的眸光,不经意间瞥向,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的,探花郎王文礼。 在北凉使臣来访期间,他们曾有过一段时间的共事,比起和这位崔兄,也算是有一些交情。 据他了解,王兄是个耿直的性子。 此时他面色冷肃,一言不发,目光一直盯着杯中酒,喝得起劲。 晏清时心中猜测,今日这送别的场面,莫非另有隐情? “这就对了嘛,晏兄,识时务者为俊杰。”崔自永洋洋得意,端着酒,招呼桌上的其他人一起。 他出身崔氏大家族,在座之人,没有谁的家世,能比得过他,因此说话间,恭敬很多。 晏清时却从他的话中,听出一点端倪。 只不过是去拜访一下卫国公的家族,怎么就变成,识时务者为俊杰了? 他这是成了柳家的人,亦或者是皇后的人? “晏某糊涂,不知崔兄这话是何意。” 晏清时端着一杯酒靠近他,面色带着隐隐的笑意,看起来和善极了。 “晏家如今已败落,晏某也自身难保,崔兄若有什么青云之路,还望指教一二,晏某不胜感激,定不忘崔兄大恩。” 他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时不时露出苦恼的神色,崔自永看着他大笑起来。 “好说,好说。” 他挥动折扇,笑得肆意极了,眼中却全是轻蔑。 晏清时只当看不见,见他摆谱,迟迟不说,于是躬身朝他行礼。 只听‘哐啷’一声,传入耳中。 晏清时直起身子看去,见旁边的王文礼摔了酒杯,酒水洒在桌上,筷子也掉落在地,已经离席而去。 晏清时只来得及,看到他的背影,清瘦而苍凉。 他有些错愕的看向崔自永,不解地问道:“这是?” 有了这一茬,他也不好再摆谱,有些不自在地拉着晏清时坐下,口中随意地说道:“王兄向来清高,看不上我们这些,想在长安混口饭吃的人,晏兄不必理会。” 晏清时眸光微闪,没有接话。 只听崔自永又道:“晏兄,愚某这里还真有一条青云之路,不知你感兴趣否?” 说着他看向桌上的人,众人都笑而不语。 周少卿更是道:“崔兄,我看你就别卖关子了,晏公子乃堂堂状元郎,你说的他岂会不明白。” “是啊,是啊,崔公子快说便是……” 桌上的人跟着一起附和,崔自永见时机成熟,这才摆出一副神秘的姿态来,慢慢悠悠开口道:“诸位可知,当今陛下的三位皇子,谁最受陛下喜爱?” “当今陛下说起来有三位皇子,可那六皇子,尚在襁褓中,实在年幼,而今能主事的,算起来,不过一个端王和瑞王。”待崔自永说完,立刻就有人接话。 “张兄所言甚是,如此说来,这大齐的未来,不是端王就是瑞王了?” “自然是,就是不知,陛下更中意哪一位皇子了?” 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晏清时眉头紧皱,不由得出言打断道:“诸位,这光天化日之下,谈论朝廷大事,若被有心人泄露,岂非酿成大祸?” 崔自永听见这话,立刻端了一杯酒,凑到他面前,大声说道:“晏兄,别紧张嘛,在座的都是自己人,不会泄露出去的,晏兄尽可放心。” “大家说,是不是?” “崔兄说得没错,都是自己人,晏兄不必担心。” “对啊,在这荒郊野外之地,除了我们,难道还有别人不成?” 见是这副情形,晏清时也不好多说,只好又问道:“不知崔兄,刚刚说的青云之路,可是与此有关?” “晏兄果真聪慧。”有人赞了一句。 晏清时没有理会,他目光紧紧落在崔自永,还有周少卿的面上。 见两人相视而笑,仿佛早就达成某种默契。 他心中了然,这两人莫非是做哪位皇子的说客来了? 果然,下一刻,就听到崔自永说:“晏兄,端王殿下和瑞王殿下都是陛下的皇子,可您应当知道,这皇子和皇子是不同的。” “哦,不知是怎么个不同法?”晏清时明知故问。 “晏兄,这你该比我们更清楚才是。”周少卿看着他,勾唇一笑,意思不言而喻。 席间有人直言道:“晏兄,愚弟如此说,你可别生气才是,你原本乃是岁宁公主的驸马,这皇宫之事,还有你不知道的吗?” 晏清时听罢,沉默不语,他没想到端王竟会找上自己。 崔自永和周少卿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见他不说话,不表态,顿时有些着急。 崔自永更是收起折扇, 朝着晏清时一拜道:“我的好哥哥,你就别和我们打哑谜了,以你的才智,怎能不知,我们是为端王殿下而来。” “是啊,端王殿下乃皇后娘娘的嫡子,身后又有卫国公府支撑,我们跟着他,岂不是前途光明。”周少卿附和道。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晏清时身上,他平静的在他们身上掠过,蓦地笑出声,“我说诸位,你们是不是太高看我晏某了,我如今勉强保住性命,混口饭吃而已。” “再说这平水县距离长安,千里之遥,我又能替王爷做什么?” “晏某此生,怕是会老死在那个地方,恐帮不了殿下,烦请诸位转告一二。” 说着他躬身朝席上的众人一一行礼后,说道:“此去山高路远,多谢诸位相送,晏某铭记在心,告辞。” “哎,晏兄,你这……” “晏兄……” 晏清时不顾身后众人的呼喊,他快步走到马匹旁边,翻身上了马,朝凉亭内微一拱手,驾马离开。 这行云流水的动作,让凉亭内的人目瞪口呆。 他们准备了一肚子劝说的话,就这样被堵在喉咙,憋得各个脸色发青。 第149章 藏锋 话说这边,晏清时骑马离开,正奔走在管道上,斜刺里忽然冲出一个声音来。 “晏兄,请留步。” “吁……” 他勒住马匹回身细看,竟然是王文礼。 他坐在道边的一处矮木丛中,手中拿着一个酒葫芦,不时抿上几口,旁边各色野花开得正盛,看起来颇有几分潦草美人的意思。 “王兄,怎的在此?” 晏清时坐在马上看着他,没有下去的意思。 王文礼看出了他的抗拒,仰头喝了一口酒,唇边有酒水流出,顺着脖颈,没入衣领深处。 “放心,我不是来当说客的。” “你是来看看,我和他们是不是一样的人?” 晏清时一眼就猜出他心中所想。 王文礼喝酒的手一顿,爽快地点头承认了。 “晏兄不愧是晏兄。” “我自认和你算是有些交情,所以想奉劝你一句,安心当好你的县令,长安的事,还是别参与的比较好。” “多谢王兄良言,时间紧迫,晏某告辞,待有机会,再请你饮酒罢。” 语毕,他抱拳行礼后,一夹马腹,飞速离开。 王文礼在身后高喊,“那我等着这个机会。” 晏清时朝后挥了挥缰绳,没有再说话。 尘土翻滚,前行的路,在一片迷蒙之中。 路边的野草,泛着枯黄,叶子微微卷曲。 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成了两个小黑点,慢慢消失在天边。 王文礼将葫芦挂在腰间,取出一把扇子,晃晃悠悠朝城内走去。 与此同时的皇宫中,姜初月在一片嘈杂声中醒来。 自从宣王叛乱一战后,她的身体差了很多。 时常有一些小毛病,找上来。 姜初月张了张干裂的嘴唇,眼睛看着围在自己床边的人。 有父皇、贤妃、后宫的其他嫔妃,甚至皇后都在。 她笑意吟吟,一副关怀的语气,仿佛那日在凤栖宫的一切,是一场梦一般。 姜初月看着眼前的这些人,再度闭上眼,不想说一句话。 建元帝以为她不舒服,大手一挥道:“太医……” 旁边候着的御医,立刻上前来,替姜初月把脉。 半晌后,御医的声音响起,“陛下,岁宁公主乃一时急火攻心,才会陷入晕厥,今后切忌大喜大悲,需静心修养,方可无事。” 建元帝听后,目光落在姜初月身上,沉默不语。 皇后见气氛凝滞,笑着道:“陛下,岁宁公主身体孱弱,今后怕是不能太过操劳。” “尤其这朝中大事,需得费心费力,陛下该让公主多歇息歇息,女儿家的每日打打杀杀,总归不好。” “皇后娘娘所言甚是,公主乃是金枝玉叶,每日和一帮男人在一起,到底对名声有碍。”站在皇后身边的一位嫔妃,同样笑着接话。 姜初月冷眼瞧着她们,这禁军的指挥权,不过刚刚握在手中,就有人惦记上了。 白芷看出,公主唇色干裂发白,从一旁端了水递过来,服侍姜初月用下。 而后又浸湿帕子,递过来给她擦脸。 待一切做完,姜初月也清醒许多。 “岁宁刚刚醒来,此事以后再说。” 建元帝并没有,被几人的三言两语影响。 但姜初月心里清楚,任何话都经不起反复的提及。 就算她的父皇,此刻能克制住,可往后呢? 握到手中的权力,岂能再被分出去。 这般想着,她坐起身,靠坐在床头,声音温和的看着皇后几人,对建元帝说道:“父皇,皇后娘娘是为儿臣考虑,儿臣十分感激。” “皇后娘娘出身柳氏大族,从小自是规矩森严,不像儿臣自小被父皇和母后宠惯,到底于规矩上有所疏懒,不如柳家,因此,皇后娘娘有所担忧,也属正常。” “还请父皇慎重考虑。” 她说得言辞恳切,没有同前几次那样犀利,却让皇后变了脸色。 这大齐的嫡公主,规矩竟然不如柳家,这说出去,恐怕不是柳家的福,而是柳家的祸。 皇后小心的看了一眼建元帝,见他脸色端肃,心底顿时一紧。 这些日子,她在皇帝面前,本就谨小慎微,不敢像从前一样放肆。 虽说这些日子,柳家在朝中如日中天,可她心底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她捏着帕子,想要上前拉住姜初月的手,企图扮演一番母女情深的戏码。 可姜初月看出她的动作,飞快的将自己的手,藏在被子中。 皇后面上闪过尴尬之色,勉强笑着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呢,你是大齐堂堂的嫡公主,你的规矩更是顶顶好的,是天下人的表率。” 她不敢再提柳家一个字,怕触了建元帝的逆鳞,让柳家越发显眼。 “皇后娘娘这话说得没错,公主武艺高强,在护卫长安一战中,立下赫赫战功,丝毫不逊色于男儿,自该为陛下分忧才是。”贤妃站在建元帝身旁,语气亲切的说道。 她没有试图凑上前来,做什么亲热的模样。 就这样清清淡淡站在哪里,就夺去了建元帝的目光。 让坐着的皇后恨得牙痒痒,却不能表现出来,以致于面色看起来有些扭曲。 “至于公主的身体,以臣妾看,并不碍事,公主年纪尚轻,又一直习武,只要悉心调养,不日便能好转。” “陛下不必太过担心。” 最后一句话,她是看着建元帝说的,那温柔的眼神,任谁都移不开眼。 姜初月看着自己的父皇,握住贤妃的手,扭头对她说道:“贤妃说得没错,你好生调养身体,朕会再给你派两个嬷嬷过来。” 说罢将在场的宫女宦官,都看了一眼,又道:“你这宫里毕竟,人少了一些,平日里有些事情恐顾及不到,才会接二连三出事。” “儿臣多谢父皇关心。” 姜初月说着就要从床榻上下来,给建元帝行礼谢恩。 “你我父女,不必多礼,好好歇着便是。”建元帝抬手制止,姜初月也不再坚持。 “朕看皇后近些日子,有些憔悴,许是宫务繁忙,没有休息好的缘故,贤妃就多劳累一些,帮着皇后协理六宫。” 建元帝的一席话,让皇后的神情再度惊慌起来,她目光看向和建元帝站在一起的贤妃,愤恨不已,可却只能低头领命。 第150章 身死 自从那日在未央宫出现后,建元帝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宫内宫外流言纷纷,有说建元帝身体确实抱恙的,还有说建元帝在考验皇子们的。 总之议论纷纷,好不热闹。 姜初月休养数日后,身体已有好转。 碧彤拿着青玉的书信,从门外进来,书房中香雾缭绕,袅袅升起。 对于主子能重新接受自己,碧彤内心充满感激。 从前的活泼不再,她沉默许多。 脸上也没有了往日的稚嫩,显得成熟稳重很多。 眉眼间更是透着一股,雷厉风行。 她将书信,放在姜初月的右手边,而后安静的站在她的身侧,等待着下一步的安排。 姜初月拿起拆开,里面是熟悉的字体,青玉的笔迹,一如既往的遒劲有力。 “主子安好:来信已悉,吾已到长安,盼见一面。” 视线流转,手中的信,已经沾染火苗。 姜初月看着它在盆中,一点一点化为灰烬,这才对一旁的碧彤道:“你去安排一下,后日我要出宫一趟。” “是,殿下。” 碧彤行礼后转身离去。 须臾,白芷端着一盘桂花糕,推门而入。 姜初月看见是她,眉间的纹路仍旧紧皱,她揉着额头,站在窗户边,问道:“陛下那边情况如何,可有找到阿如姑姑的消息?” 白芷放下盘子,摇了摇头,才说道:“奴婢向从前交好的宫人哪里打听过了,都没有阿如姑姑的消息,她像是,像是……消失了一般。” “消失了?”姜初月有些不能相信,阿如那么一个活人,怎么会消失了? “你可有仔细询问过,父皇不是说会好好照顾阿如的吗?” 白芷看着公主难过的神色,一咬牙说道:“殿下,奴婢虽然没有打听到阿如姑姑的消息,但却打听到,赵公公前些日子,让人抬了一具尸体到乱葬岗。” “尸体?”姜初月猛然看向白芷,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脑海中炸开,“你可知,这尸体是谁的?” 白芷咬着嘴唇,说道:“奴婢,奴婢也不确定,只是……只是奴婢的直觉告诉奴婢,可能和阿如姑姑有关。” 直觉? 姜初月琢磨着两个字,忽然双眸如利剑一般看向白芷,声音也变得轻柔起来,“赵成是陛下身边的宦官,他手下人手无数,这个消息,你是如何知道的?” 白芷没想到公主会问这个,她低垂的头,突然抬起,有些难以启齿的看向姜初月。 “殿下,奴婢这……” 看着她这副样子,姜初月心下稍安,她缓缓坐在椅子上,声音也温和许多,“说,我想听听,恕你无罪。” 白芷面颊渐渐染上红晕,眼睛也看向别处,声音变得结巴起来,“是,是奴婢的一个同乡,他是赵公公的徒弟,奴婢向他打听时,他同奴婢说的。” 说着,她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脑袋‘砰砰砰’磕在地上,“奴婢,奴婢求殿下,不要说出去。” “否则他会没命的。” “起来,本宫不会说出去的。” 姜初月从椅子上站起身,将她扶起来,安慰道:“本宫谁也不会说的,放心。” “不过,你和他仅仅只是同乡关系?” 听见殿下的问话,白芷苍白的脸色,慢慢涌上一丝悲伤和喜悦,“是,是同乡的关系。” 说罢,脑袋再度低垂。 “白芷,你的头快要埋到肚子里去了。”姜初月笑着打趣,却也没有再问的意思。 她知道在宫里,有不少的宫女和宦官,相互对食。 对此,她既不反对,也不赞成。 这宫里的每一个人,都活得不易,只要不危害到主子,她全当不知道。 见她没有再问的意思,白芷悄悄松了一口气。 但阿如可能身死的消息,像是阴云一样笼罩在她的心头。 她不明白,为什么从前,在未央宫伺候母后的宫人都死了,就只有一个阿如活着? 可如今,为什么阿如也死了? 还有从阿如房间内搜出来的簪子,毒药,到底是谁的? 这些谜团,全都围绕着母后。 一个可怕的想法,再度涌上心头,难道母后的死,真的另有隐情? 秋风吹过,窗外的叶子,渐渐开始落下。 天幕阴沉沉一片,乌云压在头顶,呼吸也变得滞涩起来。 夜里,漆黑一片,一点星子都看不见。 姜初月换了一身夜行衣,泼墨般的颜色,和黑夜融在一起。 她的动作如猫,轻盈又灵敏,几个起跳,就消失在重重宫苑内。 碧彤跟在身后,小心的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约莫一刻钟后,二人在一片乱坟野草中停下。 轻微的声响,还是惊动了几只乌鸦,惊叫着飞向远处。 “主子,我们要找什么?” 碧彤心中疑惑不解,这大晚上的来乱葬岗,难道是有人死了? “找一个人,是个嬷嬷,年龄约莫四十有几。” 姜初月目光平静,落在碧彤身上,她却感觉到,有一种无以言说的悲伤。 从怀中拿出两方巾帕,递给了碧彤一方,就开始行动。 难闻的气味,充斥在鼻尖,横七竖八的坟茔映入眼帘。 姜初月小心翻动,察看着,碧彤见状,拦在了她的身前。 “哎,主子,您别动,属下帮您找,你看着就行。” “无事,时间紧急,我们一起行动。” 说这话时,她头也没有抬,继续察看着,那座是新立的坟茔。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座又一座的坟茔,被打开又埋上。 终于只剩下最后一座,姜初月直起身,抹了抹脸上的汗珠,望着头顶的天。 半边残月,不知何时,从阴云中探出,一抹亮光,照在大地上,留下几分依稀的残影。 姜初月的心中时而荒芜,时而被什么东西占满。 难道死的那个人,不是阿如,是她猜错了? 一口浊气,从胸间吐出,她低头看了看,仅剩的那座坟茔,还是决定动手。 随着棺椁的盖板被掀开,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 姜初月的手,变得颤抖起来。 碧彤适时的点燃了火折子,一张乌青的脸,慢慢变得清晰。 “主子,是中毒。” 碧彤上前查看一番,快速回话。 棺椁中的人,面容安详,好似沉睡一般,看不出丝毫挣扎的痕迹。 她的一颗心,沉了又沉,无数的想法,堵在喉咙,说不出口。 第151章 侄儿 阿如死了。 那张躺在棺椁中乌青的脸,一遍遍在姜初月的脑海中回放。 蓦地脑海中浮现几句话,“娘娘,他们说你生病了。” “我的侄儿还在他们手中。” 她‘噌’一下从床榻上坐起,对着门外喊了一声,“碧彤。” “殿下,奴婢在。” 碧彤快速闪了进来。 姜初月招手让她过来,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碧彤应了一声,推门而出。 天渐渐亮 起来,阳光慢慢从云层后升起,一层层的光铺射在大地上,黑暗逐步被驱散。 姜初月在书房中,待了一日。 直至天色再度变黑,碧彤回来的时候,她才推门而出。 “殿下,查到了。”碧彤一边关门,一边说道,声音还带着气喘。 “别急,喝口茶,慢慢说。” 姜初月将手中的笔,搁置在笔架上,伸手把刚刚写好的纸张抚了抚。 碧彤大口喝光杯中的茶,匀了气息,这才说道:“殿下,阿如嬷嬷确实有个侄儿。” “只是早已不知去向。 ”奴婢多方打听,才知他们一家子,被人接走了。“ ”至于被什么人接走,去了哪里,奴婢已经派人去查了。“ 姜初月秀眉微蹙,目光落在跳动的火焰上,思考片刻后,她才说道:“去查查卫国公府。” 碧彤毕竟和公主共事良久,两人早已有了默契,她反应极快地说道:“殿下是说,阿如嬷嬷的侄子消失和卫国公府有关?” 姜初月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平静的说道:“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父皇不会用这样的手段。” 父皇留下阿如,也许有别的原因,但绝不会去威胁她的家人。 “奴婢知道了,这就吩咐人去查。”碧彤拱手行礼,快速从书房中离开。 姜初月站在窗边,夜风从窗外吹进来,携带着桂花的香气,将她包裹。 白芷叩门,语气轻柔的问道:“殿下,该用晚膳了。” 姜初月揉了揉,有些发疼的胃部,应了一声。 膳厅内,摆了一桌精致的膳食,白芷兴致冲冲的说道:“公主,今儿的晚膳,都是当下最新鲜的菜蔬所制作,您快尝尝。” 姜初月循声看去,有葫芦鸡、秋刀鱼、黄桂稠酒、黄桂柿饼、丸子汤、一品山药等等,竟是不少。 她有些讶异的看向白芷,问道:“今儿是什么日子,怎准备了这样丰富的膳食。” “公主临近中秋了,这些都是陛下赏的,陛下说娘娘身子不便,应当多多将养。” 姜初月点点头,随口问道:“陛下可是出现在朝堂了?” “尚未,这些日子朝堂有端王和瑞王殿下,共同主持政务。” 白芷给公主布好菜后,安静的站在她的身后。 姜初月拿起筷子品尝一口,未再说话。 朝中的事,她有所耳闻。 王玄和张衡远为了各自的主子,将她当做棋子一样,扯来扯去。 这对她来说,本是一个进入朝堂的好时机。 可偏偏母后的事,有无数谜团将她包围。 解决不了母后的事,她没有精力去做别的。 约定的日子,来得很快。 姜初月和青玉见面的地方,仍旧在那片梅林。 “见过主子。” 青玉抬头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去行礼。 时隔几月不见,主仆二人都各自有了不小的变化。 “青玉,你怎的黑了许多?” 姜初月在一处石凳上坐下,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 青玉闻言挠着头,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边关风沙大,让殿下见笑了。” “不必拘谨,坐。” 姜初月抬手示意,眸光在他身上掠过,又看向那些蜿蜒曲折的梅枝。 “说说边关的情况。” 她嗓音清冷,到底比先前所见,多了几分威严。 青玉听说了,主子和那个状元朗晏清时和离的消息。 心中感慨甚多,但也不敢造次。 他看着姜初月的脸色,小心的回道:“殿下,北凉的人愈发放肆了,恐怕迟早会有一场大战。” “北凉人野心勃勃,觊觎中原甚久,再加上他们的铁骑,无往不利,自然越发得意。” 姜初月说着,想起什么又道:“定国公那边可有何良策?” 青玉眉头紧皱,思索着说道:“据小人所知,定国公想要组建和北凉同样的铁骑,奈何陛下没有同意。” “如此一说,定是朝中有人阻拦。” 姜初月站起身,看着清风吹过树间,枝丫微微晃动。 青玉沉默不语,朝中之事,他并不清楚,于是等待着姜初月的下文。 “边关那边的人手,你可安排好了?” 姜初月很快转变了话题,朝中的事,她如今确实做不了主。 “殿下放心,属下已经建立好了消息渠道,那边有什么变动,会第一时间传来。” “如此甚好,辛苦你了。” 重新在石凳上落座,姜初月说起了如今长安的情况。 “卫国公府一家独大,前朝后宫都有他们的不少势力。” 她不知父皇是否会受到掣肘,到想来肯定是并不轻松。 纵观历史,外戚独大,总会引来祸事,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殿下的意思是,让属下盯着卫国公府?” 青玉双眼注视着姜初月,眸中一片认真。 她轻轻点了点头,犹豫了半晌,还是说道:“你顺道查查有关先皇后的事迹,尤其是她薨逝前后。” 青玉听着这一句,猛地抬头,面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姜初月一动不动盯着他,眼中是一片坚定。 看出主子的意思,不像是开玩笑的,青玉重重的点头。 “越快越好。” 姜初月追了一句,又道:“需要什么协助,你联系碧彤递消息进来。” 末了还是叮嘱一句道:“内情就别告诉碧彤了。” 青玉明了,这是只让碧彤传递消息,不能讲实情。 “是,属下遵命。” 他没有多问的意思,他知道主子的很多事,是不能问的。 说完了最主要的几件事,姜初月又问了青玉这几个月的所见所闻,以及边关的风土人情。 眼见着天色渐晚,姜初月这才起身 回宫。 临走时,她留下了几张银票,和一张地契。 青玉接过,没有拒绝。 他知道主子,向来待手底下的人,都比较亲厚。 第152章 到达 多日的跋涉,主仆两人,终于到达江南。 入目所及,花红柳绿,郁郁葱葱,是秋日的长安,从未有的景色。 道边不知名的小花,开得繁盛,柔嫩艳丽的花朵,在轻风中摇曳生姿。 路上的行人,穿着轻薄的衣裳,慢腾腾行走在花草间。 “主子,江南可真美啊。” 四时从马上下来,眸中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细密的汗珠,布满额头,晏清时念了一句,从怀中拿出一方绢帕,轻轻擦拭着。 此刻,他心中的震撼和喜悦,无法用言语来诉说。 书上对江南风景的描写,万万不及,亲眼看过后来得心神震荡。 那些长久积压在心底深处,无法言说的心思,此时仿佛都不存在一般,他满心满眼只有眼前的美景。 路上的行人,对着奇怪的主仆两个,时不时投来注视的目光,可他们都顾不上理会。 “主子,我们去前面歇一歇。” 四时热得不行,看着前面小摊前的各种饮子,顿觉口干舌燥。 晏清时也是同样的情况,他看了看两人灰头土脸的模样,不由得一笑。 他从出生起,何曾有过这般狼狈的模样。 自小他学得,便是君子六艺,况且官家子弟,讲究形容整洁,举止大方。 若是往常,这般做派是非常失礼的举动,可今日,晏清时却感觉到无比的轻松和愉悦。 就连舟车劳顿的疲惫,似乎也减轻了许多。 二人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在小摊前落座,老板是位风韵犹存的女子,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直接问道:“侬要啥?” 晏清时抬头看去,上边用木板,刻着几个饮子的名称。 有清茶、酥蜜水、绿豆水、沉香水、江茶水等等,种类繁多。 “掌柜的,来一杯清茶和绿豆水。”四时扬声说道。 “好嘞。” 应声的是个男人,声音比刚刚的女子,爽朗许多。 不一会儿,那个女子端了两杯饮子上来,她扭着身子,面上带着笑,问道:“听口音二位是从北边来的?” 晏清时点点头,顺势问道:“掌柜的可知,平水县距离此地还有多远?” “二位打听平水县做什么?” 那女掌柜面上露出惊讶,须臾后又换了副神色,甩了甩手中的绢帕,说道:“哎哟,别称呼什么掌柜的啦,我姓徐,他们都叫我徐娘子,公子也可这样称呼我。” “徐娘子,小生有礼了。”晏清时从善如流,站起身行了一礼。 “哎哟,还是个读书人,别客气,坐,坐。” 眼见着徐娘子,对晏清时主仆二人,礼遇有加。 茶摊上有人嗤笑一声,说道:“这徐娘们,看见人家俊俏书生,走不动道了。” “就是,我们哥几个,来过好几回,也没见对我们笑得这么欢实。” “徐娘们,你这就有点瞧不起人了。” “徐娘子,这一穷酸书生,小白脸,有那么稀罕吗?” 晏清时目光,一一扫过说话的几人,见都是一些走江湖的,便未言语。 与人争锋,从来都不是他的性格。 转而便问起刚刚的话题,“小生刚刚提及平水县,见徐娘子面露惊讶,可是有什么不妥?” 还未等徐娘子搭话,就有人一拍桌子,喊道:“小子,你打听平水县做什么?” 四时看他的样子,立刻抽出了长剑。 那人见状,‘噌’一次啊从座位上站起来,语气十分恶劣,“怎么,光天化日之下想杀人呐?” 晏清时抬手,示意四时将手中的剑收起来,而后向说话的那人,拱手问道:“这位兄台,我们并没有杀人的意思,倒是兄台三番两次言语奚落,不知道是何故?” 他身姿挺拔,行为端正,说话不卑不亢,没有丝毫惧怕的意思。 那人冷哼一声,到底是悻悻坐下,不再言语。 那徐娘子见此,甩着手中的帕子,扭着腰离开,口中还不忘说道:“公子好端端的,打听平水县做什么。” 晏清时心生疑惑,不知这平水县,到底是有什么缘故,怎么众人都是一副不愿提及的样子。 “不瞒徐娘子,小生是前往平水县投奔远亲,只因时间久远,对路程有些陌生,故而想打听一二。” “去平水县投奔远亲?” 听闻此话,那徐娘子转过身,将他们主仆二人,从头到尾又打量了一遍。 晏清时不解她为何如此,也不好言语,便静等她打量。 片刻后,刚刚愤怒的那人,倒是搭话道:“哼,这平水县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你那远亲,说不定早就身首异处了。” 晏清时眉头一皱,立刻朝他行过一礼后,问道:“不知兄台何出此言?” 还未等那人说话,徐娘子便骂道:“你个死东西,要喝就喝,不喝酒趁早滚出去,一天天别再老娘这儿胡说八道。” 几句话,那人坐下喝茶,不再言语。 茶摊内的人,也都各自喝着手中的东西,不再吭声。 一时间刚刚热闹的茶摊,瞬间变得安静。 除了吃东西的声音,和树叶的唰唰声,再不闻其他。 晏清时见此,心中的疑惑更大,难道这小小的平水县,有什么不能为人知道的秘密? 思索片刻,他再次把目光转向徐娘子。 “徐娘子,这是为何?” 可这回,徐娘子再不给他好脸色,一把扔下手中的抹布,头也不抬地说道:“哪有那么多为何,你想喝东西就留下,不想喝就速速离开。” 晏清时闻言,去看其他人。 众人都低着头,不往他这瞧一眼,好似害怕被他问到一样。 须臾间,茶摊内的人,陆陆续续离开,就只剩下他们主仆二人。 晏清时见此,知道问不出什么了,便留下几个铜板离开。 “主子,刚刚那些人反应好奇怪,难不成这平水县,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四时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不出口。 晏清时摇摇头,目光落在来来往往的行人身上,微微叹了一口气。 “只怕不是什么好秘密。” 能让众人如此讳莫如深的,多半都不会是好事。 第153章 平水县 主仆二人一路打听,所遇之人大都摇头不知。 更有甚者,一听平水县三个字,吓得面如土色,仿佛有什么吃人的猛兽。 这让晏清时的一颗心,渐渐沉到谷底。 百姓对平水县避如蛇蝎,这定不是什么好事。 一路跋涉,直至午时,才看到一座城池矗立在碧海翠波之中。 晏清时抬头看着高高悬挂的平水县三个字,又低头打量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眸中满是疑惑。 四时先一步问道:“公子,这平水县看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对啊?” 街道上热闹非凡,穿着短打的老少爷们来来往往,还有女子覆着面纱,撑着伞,在挑选首饰。 卖吃食的摊贩前,围满了叽叽喳喳的小孩。 这般繁荣的景象,和长安有的一拼。 脑海中响起茶摊前,众人各异的神色,晏清时的心中并没有放松。 不过在城中逛了片刻,四时就察觉到不对:“公子,有人跟着我们,似乎从进城那一刻起,我们就被人盯上了。” 他看着众人,若有似无投在他们身上的视线,默然点头。 在城中逛了片刻,四时的脚步愈发沉重,“公子,这城确有古怪,暗处藏着不少人。” 他搓了搓手臂,似乎被无数阴冷的毒蛇盯上,全身上下凉飕飕的。 “公子,我们该怎么办?” “莫急,先找个客栈住下。”晏清时声色沉稳,略显凌乱的衣着,也挡不住他满身的风华。 惹得不少女子,频偏朝这边看来。 “公子怎么走到哪儿都招蜂引蝶……” 四时小声嘀咕着,晏清时没有听清,又问了一遍,他面带尴尬的笑着摸了摸鼻子道:“公子,属下是说要不要先去衙门打探一番?” “我正有此意,我们先安顿下来,随后你乔装一番,去打探一下情况,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是,属下遵命。” 四时悄声应了,二人找了一间客栈住下。 谁料,那小二来得十分勤快。 一会儿问他们是否要热水,一会儿又问要不要吃食,过了一会儿又说要添热茶。 晏清时皱眉,越发感觉这地方透着古怪。 在他的一番疾言厉色之下,小二赔笑退了出去,再没有来。 红日西斜,暮色渐沉,平水县很快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晏清时推开临街的窗,才发现街道上竟然一丝光亮也无,行人更是不见。 他驻足观察片刻,竟连任何的猫猫狗狗也没有瞧见。 忽觉一道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抬眼看去,黑漆漆一片,只听见窗户关上的吱呀声,在夜色中分外清晰。 晏清时眉目渐沉,抬手关上窗户。 灯烛的火焰跳动了两下,连带着他映照在窗上的影子,也跟着微微晃动。 他坐在桌前陷入沉思,这平水县本不过是江南的一座小城,但历来繁荣,人流颇多,听说这里的灯会最是有名。 可如今入夜里,却安静至此,比起长安的宵禁,有过之而不及。 约莫两个时辰后,才等来四时的消息。 他捂着胳膊,轻巧的从后窗闪进来。 晏清时见状,噌一下从桌前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问道:“你受伤了?” “公子,这地方邪门的很。”四时咬着牙,朝外面看了一眼,“那衙门里,乍一看平平无奇,什么也没有,可谁知等我进去,立马就被人围起来。” “这暗中竟是藏着不少高手。” 说着他解开身上的衣裳,鲜血顺着指缝慢慢流在地上。 晏清时打开包袱,拿出一瓶药递过去。 “谢公子……”四时紧咬牙关,倒在胳膊上,又撕了内里绑住伤口。 刚刚处理好,就听得门外一阵嘈杂声。 主仆两人对视一眼,迅速清理了地上的血迹,四时赶忙换了一身衣裳。 屋内的熏香蜿蜒上升,檀香的香气,遮盖了血腥味。 “上去看看,快……” 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刀剑碰撞声,上了二楼。 晏清时紧紧盯着门口。 “哐当”一声,房门被重重的踹开,几个身着衙门衣裳的人,手举火把,鱼贯而入,排列在两边。 一身着黑衣,嘴角留着两撇八字胡的男人,踱步进来。 “大人,就是这里。” 晏清时负手而立,鬓边的发丝被风吹起,一袭月白色长袍,在漫天的火光,和无尽的黑暗中,显得十分扎眼。 “你们是何人?” 他声线如冬日寒冰,面上神情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那为首的黑衣人,捋着胡子,冷笑两声,嗓音沙哑如寒冬枝头的乌鸦,“胆子不小啊,敢问我们是何人?” 见晏清时冷冷看着他,不说话,那人面上闪过一丝恼怒,声音更加破碎道:“本官倒要问问你们是何人,今夜衙门有盗贼闯入,定是你们两个。” 说着,那绿豆大小的眼睛,不断的在房间内搜寻着,试图看出点什么。 “哦,是吗?”晏清时忽然笑了一声,转身在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不知这位大人,是有何证据证明,我们便是闯入衙门的盗贼?” “哼,证据?”见他这副样子,那人声音冷冽,“搜一搜不就有了。” 说罢手一挥,身后的衙役,立刻就要动作。 “慢着。”晏清时重重的将茶杯搁在桌上,一双眼静静注视着那人,慢慢道:“大人这是要诬陷了?” “诬陷?”听见这句话,那人哈哈哈大笑起来,身后跟着的一众衙役,也跟着笑起来。 顿时,此起彼伏的笑声,在客栈内响起。 晏清时余光扫过门外,这么久了,这些人的动静又不小,这客栈内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 半晌笑够了,这才又道:“本官从不诬陷好人。” “你问问他们,这平水县的老百姓,都是如何称呼本官的?” “青天大老爷。”那些举着火把的衙役,异口同声的说道。 晏清时不怒反笑,听见他的话,“啪啪啪”鼓起了掌。 “大人当真是,为民请命的好官呐。” 他的语调轻飘飘的,那人竟然没有听出来,他话中的讽刺之意,神色间显出几分得意来, “如今你说什么也没有用了,本青天大老爷,可不会放过你这样的恶人。” 说话间他语调陡然一变,“给本官搜……” 第154章 身份 “我看谁敢动。”四时说着向前踏出一步,手中的刀也同时出鞘。 眼看着一场恶战在所难免,晏清时抬手制止道:“四时,退下。” “公子?”四时疑惑的看向自家公子,不明白他的意思。 晏清时却没有看他,他的视线紧紧注视着眼前的为首之人,不紧不慢的说道:“既然你自称是青天,那今日若没有搜出证据,该当如何?” “没有?”那人狞笑一声,“本官办案就没有查不出来的证据。” 晏清时听罢,眉心微皱,原本打算先在暗处查探一番,再去衙门的心思,也顿时停歇。 据吏部的记档,这平水县,在三年中已经换了四位县令。 有的是因贪污受贿,被御史台巡查,进而上报朝廷处理了;有的是意外跌落河中身死;还有被雷劈死的。 而他的上一任县令,则不同,听说是一位为民请命的好官,是在处理一起案件时,被暴怒的匪徒砍死的,因此他的家人还获得了朝廷的嘉奖。 “如此,那便查。” 晏清时侧身让开一步,他没有想到这小小的平水县,竟如铁桶一般,若是硬来,恐怕他们主仆两人,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公子……” 四时看着自家公子,猜不透他心中所想,但又不甘心让这些人搜查。 “无妨,这位大人既然是青天,你该相信才是。”说罢,拍了拍他的肩头,示意他别忘记自己的伤。 四时内心有所猜测,抱拳朝那为首之人行过一礼,语气生硬地说道:“大人见谅,是小的不是。” 见他们主仆二人突然服软,那为首之人捋着胡须,面露笑意,嘴角眉梢,是掩藏不住的得意。 四五人个人,立刻在房间内翻来翻去。 片刻的功夫,一个衙役突然喊了一声:“大人……” 同时,手中高举着一件衣服,看样子是从被褥中翻出来的。 四时心中一惊,晏清时神情严肃,不过并没有慌乱,他定睛一看,心中又松缓下来。 他看着那搜出衣裳的衙役,身躯肥胖,行动迟缓,一切了然。 “这是什么,速速给本官报来?” 那为首的人,双手背在身后,硕大的脑袋高高扬起,只眼睛朝下瞥了一眼,复又抬起。 “回大人,是一件带血的黑衣,一看便是贼人所穿。”衙役朝他们主仆二人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地说道。 看着从未动过的床榻和被褥,晏清时面色冷凝,如玉的容颜,在火光的映射中,像是覆着一层寒霜。 “好你个大胆贼人,证据在这儿,你认还是不认?” “这便是你的证据?”晏清时反问道。 “自然,你还有什么疑义,本官准你回禀。”说着目光轻蔑的瞥了他们一眼,便喝着下人上供的茶。 仿佛他们已经是砧板上的鱼,必死无疑。 “展开那件衣裳。” “什么?”为首之人似是没有听明白,疑惑的看着晏清时。 晏清时没有和他再多话的意思,看了四时一眼。 四时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从那衙役手中夺过那件衣裳,在众目睽睽之下展开。 只见那衣裳十分肥大,若同时将晏清时主仆二人装下,都不在话下。 场面顿时变得寂静。 那呈上衣裳的衙役,双腿抖如筛糠,“扑通”跪在了地上。 为首的人见情况不妙,一把摔了手中的茶碗,怒喝道:“罪证确凿,还不将犯人带入大牢。” 恼羞成怒的模样,和刚刚的得意,判若两人。 乌泱泱七八个人,就要上来抓了两人去。 情急时刻,四时大喝道:“县令大人在此,谁敢动。” 这一句话,如平地起惊雷,惊得那为首之人,绿豆般大小的眼睛,也能和铜铃相比了。 刚刚要动手的衙役,也站在原地不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晏清时主仆两人。 四时早已打开,藏起来的包袱。 四方桌面上,赫然摆着,敕牒、告身。 那为首之人,弓着腰向前走了两步,一把拿起桌上敕牒细细查看,罢了又拿起告身,认真研读。 突然,一阵哭腔在房间内响起,“小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竟然误会了县令大人,请大人饶命,请大人饶命。” 刚刚嚣张跋扈的人,此刻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那些陷入迷茫的衙役,也明白过来情况,哗啦啦跪了一地。 房间内安静一片,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不时响起。 须臾的功夫,那人额上已经通红一片,眼看着要鲜血淋漓,晏清时及时开口阻止。 他眉心紧皱,踱步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下来。 “你是何人,姓甚名谁,在衙门任何要职?” 晏清时仍旧是那副平静的语气,面上神情全无,让人看不出喜怒,只眸中的暗流,令人心惊。 四时明白,公子已经生气了。 他挺直身板,静静立在晏清时身后,等着看好戏。 “小人……小人姓张名豫,是本县的县丞。”说着他抬头觑了一眼晏清时,见他紧紧盯着自己,又快速低下头去。 “哦,自是县丞,又如何自称小人?” 晏清时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移开的意思。 他这一句说完,张豫顿觉面皮烧得发烫,脖颈上慢慢生出汗来。 他原本以为,这二人就是外乡来的读书人,想着恐吓一番,收点钱财,放他们回去也就算了。 谁知,竟踢到了铁板。 他是收到了朝廷要任命新县令的旨意,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按照以往惯例,怎么着也得有个半年至一年,这任命才会下来。 今次,怎如此快,难道朝廷觉察了什么? 他心下胡乱的琢磨着,面上却不敢乱动。 “大人提醒的是,是下官……下官无状了,让大人见笑。”说着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又战战兢兢看向晏清时。 晏清时没有让他起来的意思,看他不安的样子,又慢悠悠的问道:“张县丞很热吗?” 说罢看向四时,四时立刻摇头道:“回大人,夜里寒凉,属下丝毫没觉得热。” “哦,那就是张县丞一人觉得热了?” 听见说热,张豫不自觉抬起了胳膊,察觉到晏清时话中的意思,又立马放下。 尬笑着说道:“不……下官也觉得不……不热。” 第155章 质问 晏清时的三言两语 过后,房间内再无任何响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静静看着这位新上任的父母官,心里琢磨着,他能在这里待多久。 这里最长的一位县令,不过也任期一年而已。 面对十几双灼灼的眼神,晏清时面不改色,沉声问道:“张县丞,本官问你,污蔑上官,栽赃嫁祸,按照本朝律令,该当何罪?” 张豫霍然抬头,盯着晏清时,眼中的阴冷极快闪过,又恢复满脸恐慌的模样。 “大人恕罪,大人恕罪,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大人恕罪……” 他的口中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丝毫没有回答晏清时问题的意思,只额头再度叩在地上,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看着他这般模样,晏清时没有和他纠缠的意思,声音愈发沉冷地说道:“若是张县丞回答不了本官的问题,那便去牢里想清楚了再来回答。” 说罢迈步朝门口走去,对他阴恻恻的神色,似乎毫无察觉。 衙役目露同情的看向晏清时,上一个这般和张县丞说话的人,怕是坟头的草,都有一人高了。 所有人都觉得,这新来的县令太过年轻,做事横冲直撞,不计后果,恐怕在这里待不了几天。 不少人,已经在暗中摇头叹息。 四时拧眉看向这些人,好歹也是年轻力壮的小子,吃着官家的饭,怎的一点志气全无,只和这歹人为虎作伥。 眼见着他们无动于衷,大喝一声道:“愣着干嘛,还不压着犯人,跟上。” 一群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动作。 “怎么,县令大人的话,都不好使了是吗?” 晏清时听见这边动静,眉心微蹙,冷声道:“四时,明日张贴告示,县衙门遴选捕快。” “另外,打明日起,所有人晨读朝廷律令。” “是,大人。”四时抱拳行礼,面容坚定。 眼见他要来真的,刚刚还无动于衷的衙役,终于有人迈出第一步。 有一便有二,紧接着陆陆续续的人,都开始行动。 晏清时负手而立,火光和黑夜,将他的面容,映衬的明明灭灭,叫人看不清神色。 张豫被人压着,再装不出战战兢兢的模样来,他恶狠狠地盯着晏清时,倒像是黑夜中的饿狼,一不小心就要将人拆骨入腹。 晏清时倒觉得,他此刻的样子,比起刚刚那副虚伪心肠,更叫人赏心悦目。 乌拉拉一群人站在堂下,倒叫客栈的掌柜恐慌不已。 他想起刚刚几番让小二打探消息,后又通风报信,只觉得脖颈处凉飕飕的,抬头看了一眼堂下站着的郎君,真真是年轻,思索间天空忽然惊雷乍响,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他低着头,朝阴暗处缩了缩身体,好叫自己不那么醒目。 浑浊的眼睛随意一瞥,那跑堂的小二,早已不知去了何处。 “回禀县令大人,犯人张豫已收押,请大人指示。” 沉闷的男声响彻客栈,刚刚还静悄悄的地方,此刻哗啦啦出来不少人,都俯身朝楼下看去。 “平水县又来县令了?” “这么年轻的郎君,真的是县令吗?” “咦,这县令好生俊俏……” “……” “带回衙门,等待候审。”晏清时语气平静,语罢抬头朝二楼看去,见得无数个身影,勾唇浅笑,翻身上了门外的马匹。 马蹄的“得得”声,在黑夜中响起,敲开了头顶暗沉的阴云,隐约有几颗星辰,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县衙门灯火通明,早已得了消息的人,纷纷候在门口。 谁也没有想到,这新任县令,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晏清时刚一下马,就有两人迎了上来。 “主薄常文济,县尉罗达,拜见大人。” 他大致扫过一眼,竟发现这县衙内有不少人,这般人员配置,到不像是个中等人数的县城。 晏清时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连马匹也未下,做足了一副骄矜的模样,冷声道:“常主薄,罗县尉,请起。” 四时看到自家公子的样子,心中顿时明白,面上也做出一副不屑的样子来。 二人刚要开口言谢,视线一转,就看见被压着的张豫,立时惊讶出口,“县丞大人,这,这……这是怎么了?” “你们为何收押县丞大人,还不松绑?” 晏清时冷眼看着他们做戏,并未言语,他倒要看看,这平水县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二人一番疾言厉色,却让衙役的脸色,愈发为难。 眼见着有人就要上前松绑,却被刚刚那位朝晏清时禀报的人阻拦。 他道:“回禀主薄大人和县尉大人,关押县丞,乃是县令大人的意思,属下等依令行事,没有县令大人的命令,不敢擅专。” 一句话,将所有人的目光,再度拉回到晏清时的身上。 “不知县令大人,为何关押张县丞?” 说话的人是主薄常文济,他的年龄看上去,比县丞张豫还要大一些。 “这些年,张县丞在平水县兢兢业业,为民办事,从未有一天懈怠,是个十足的好官,这平水县的百姓都称他为青天大老爷,不知如今是犯了何事,怎么县令大人刚一上任,就被关押在牢狱?” “大胆,敢质问县令大人。”四时的声音适时地响起,他微仰着下巴,十足十足的恶仆形象。 “这……县令大人,下官等,也不过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并未有冒犯的意思,还请大人见谅。”罗达看了一眼被人压着的张豫,又抬头向晏清时看去。 脸上的笑容,将眼角的褶皱堆叠在一起,显出几分和善来。 不过是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三言两语之下,晏清时就成了不辨是非的人。 他乐得众人如此看他,只要能让他们放松了警惕,一切都好说。 “四时,你说。” 晏清时翻身下马,朝衙门内走去,将一众人撇在身后,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活脱脱一副骄傲自满的样子。 四时看着自家公子潇洒的样子,心中叹息,他就知道这一趟差事,没有这么好办。 从今日起,他就是公子的挡箭牌了。 第156章 查到 晏清时那边如何,暂且后说。 就在姜初月等的焦急之时,碧彤终于传来消息。 “殿下,找到了。” 她行色匆匆,不过几天的时间,肤色就已经黑了许多,嘴唇也干裂起皮,看起来颇有几分狼狈。 姜初月坐在窗前的小几上,夜风携着花香,吹起她的发丝,袖筒滑落到手肘位置,露出一截莹白的皓腕。 真相一步一步接近,她反而没有那么着急了。 端起手边的清茗,慢慢品着,茶香在唇齿之间留恋,余韵悠长。 一旁的白芷,也给碧彤倒了一杯茶,见她三两口喝完,又倒了一杯,说道:“公主,奴婢吩咐御膳房给您做了点心,只是这么久了还未送来,奴婢前去看看。” 说罢,还将房间内其他的人,也一并带走了,只留下公主和碧彤两人。 姜初月放下茶盏,示意碧彤就坐。 “殿下,奴婢在清泽城一座庄园内,发现了阿如嬷嬷侄儿的身影。” “清泽城?”姜初月蹙眉,“卫国公府柳家的祖籍便在清泽城内。” “殿下说的不错,那庄园的确是柳家的。” 碧彤想起见到那男子的情形,圆脸,眼睛细长,个子并不高,瘦瘦小小的,整个人面黄肌瘦,有气无力,看起来像是常年吃不饱饭的样子。 她将自己看到的,一五一十和姜初月复述了一遍。 “奴婢费了好大的周折,才确认他就是阿如嬷嬷的侄儿,只是……”说着,她停顿了一下,又道,“她对奴婢的身份有所怀疑。” “奴婢想将他带走,可他不肯跟着奴婢。” 那男子明显是被人看管着,日日在那庄子上做活,一天都未曾停歇。 “如今人在何处?”姜初月一手支着下巴,神情淡然,让人看不出心中所想。 “奴婢多番交谈才知,他不敢跟着奴婢走,是害怕被柳家人发现,会丢了性命。” “于是奴婢许诺他,一定保他周全,这才将他带离,如今安顿在殿下的别院中。” 碧彤说着,观察着姜初月的神色,见她面上没有反对之意,这才道:“殿下可要去见见?” “不必了。”姜初月站起身,看着窗外夜风穿过花丛,拂落一地花瓣,“你替本宫去问便可。” “是,殿下。” 碧彤唇角微勾,能够重新获得殿下的信任,实在令人高兴,刚刚的疲惫仿佛也一扫而空,她站起身就想去宫外。 姜初月看出她的意思,扬声阻止道:“今日好好歇着,明日再去。” 碧彤应了,脚步轻快的离去。 姜初月站在窗前,任由清风拂过面颊,脑海中想起幼年时,母后拉着她的手,一句一句教她读书的情形。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柔和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可故人早已远去。 不知不觉,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 姜初月双手紧握,指节因为用力变得发白。 翌日一大早,宫门刚刚打开,白芷便来报,“公主,洛将军求见。” 乍一听见此话,姜初月才想起,父皇已经将洛凌云放她手下做事。 这些日子忙碌,她竟然忘记唤他见面了。 “让他进来。” 姜初月揉一揉眉心,在桌前坐下,有宫女奉上刚沏好香茶。 洛凌云身着一袭绯色窄袖束腰长袍,立在未央宫外。 自从知道,他被放在殿下手里做事后,洛凌云很是兴奋了好几日,心中想着,也不枉费他在长安等待了这么长时间。 想到从今以后要留在长安,还能日日见到殿下,洛凌云心中的苦闷一扫而光。 他立刻吩咐人,好生给自己做了几身衣裳,又将庭院好一番收拾,买来一些花草填补,直到折腾了好几日,这才察觉不对。 宫里的旨意已经下来了,可殿下那边却没有什么动静。 一开始那满腹高涨的情绪,渐渐回落,心中又多了几番猜疑。 难道说殿下不愿意要他? 亲兵让他莫急,或许是殿下有事耽搁了也不一定,说罢自告奋勇去打探消息。 洛凌云耐着性子等待,可亲兵回来说,这些日子,听不到岁宁公主的消息。 就连禁军中,也没见到岁宁公主的身影。 听见此话,他又兀自担心起来,难道公主在宫内遇到什么事了? 这般想着,再也坐不住,隔日一早,拿着腰牌就进了宫。 他正胡思乱想着,就看见从里面出来一位身着碧色衣裳的宫女。 那女子走到他跟前,行了一礼,这才道:“洛将军,公主允您进去。” 听见这话,他心中放松许多,轻轻一颔首道:“多谢。” 穿过回廊,洛凌云在正殿内看到了姜初月的身影。 多日不见,她穿着一袭水蓝色束腰襦裙,妆容素淡,发间用玉簪挽着,整个人清丽脱俗,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他嘴角噙着笑,大踏步走上前去,躬身行礼道:“拜见殿下。” 姜初月见他一身红衣,眉眼间都是笑意,心中也觉高兴了两分。 这些日子,知道母后被害的消息,压得她整个人喘不过气、 “起来,是我疏忽,近日事情繁忙,忘记召你进宫。” 姜初月率先解释了一句,若洛凌云不是和她十分熟悉的人,她是不会这样说的。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爱解释的性子,一切都看如何做,不管如何说。 听见此话,洛凌云只觉连日的郁闷也烟消云散,他一眼不错的盯着上座的人,仿佛看不够一样,没有丝毫回避的意思。 “殿下不必自责,是臣在这长安待的烦闷,想来和殿下说说话,冒昧之处,还望殿下莫要责怪。” 他说着客气的话,俊朗的面容上挂着大大的笑容,一点没有见外的意思。 见到熟悉的人,姜初月心中松快了许多,走到窗前,示意他坐。 洛凌云扬唇一笑,朗声道:“臣遵命,多谢殿下。” 说罢,便坐在姜初月对面。 白芷沏了热茶,这位小将军,她还是头一次见,先前只听宫人议论过,说他是从边关回来平叛的,未料到竟长的这般好看,连性子也如此讨喜。 她看的分明,自从这位小将军进来后,公主高兴很多,她心底盼望着,这位小将军以后常来。 第157章 副统领 洛凌云端起茶,轻轻嗅了嗅,才浅口品着,尝了一口约莫没尝出什么味道来,又饮了一口。 这般认真的模样,逗笑了姜初月。 “在我这里,你不必拘束,随心即可。” 洛凌云颇为不自在的挠了挠头,时隔多年未见,他们早已不是当初的稚嫩模样。 如今殿下在长安赫赫有名,而他也成了一位不大不小将军。 姜初月知他来意,开门见山道:“禁军中还缺一个副统领,不知你意下如何?” 洛凌云猛地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姜初月,殿下竟然给他安排如此高的职位? “这,不妥……” “如何不妥?”姜初月扬眉,神情微笑地注视着他。 洛凌云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说,半天才道:“臣……臣初来乍到,得此高位,怕是……怕是不能服众。” “无妨。”姜初月摆手,神色间带有鼓励,“我提拔你,自是觉得你有能力胜任这个职位,去了禁军中,记得好好表现才是。” “是。”洛凌云突然站起身,向姜初月抱拳行礼,“臣定当不辜负殿下的厚望。” 姜初月看着他莞尔一笑,“迟一些时候,我会上奏陛下。” 洛凌云被她这个笑容晃花了眼,那些潜藏在暗处的心思,又一点一点生根发芽。 他慢慢捏紧手中的袍服,笑着道:“殿下,臣在这长安没有熟识的人,不知以后可否常来叨扰殿下?” 姜初月想起他的身世,心中叹一口气,点头允了,不过还是道:“宫中禁地,你是男儿,还是不要来得太多为好,有事可给府邸递信,我自会来见你。” 洛凌云点头,并没有觉得有多失落,现今能接近殿下,他已经十分高兴。 二人又说了一些话,洛凌云起身告辞。 姜初月知他无父无母,孤身一人在长安,便让白芷拿了一些银两给他,洛凌云没有推辞,爽快接了。 他知道,若是他推辞不受,殿下以后都不会给他任何东西了。 晚些时候,姜初月便写了折子,还未递上去,就收到了青玉要见一面的消息。 于是便收拾了一番,说要去宫外走走。 白芷知道,公主在宫外是有府邸的,因此也未多想。 姜初月是在一处别院中,见到青玉的。 “可是查到了什么消息?” 她问的直接,青玉却有些不敢回话,这些消息太过残忍,他怕殿下接受不了。 姜初月似有所觉,眉目一敛,冷声道:“说。” 青玉不敢再隐瞒,只好一字一句说道:“回禀主子,属下查到,皇后并不是柳家嫡出的女儿。” 姜初月面露讶异,示意他继续说。 “皇后本名柳芳如,乃是卫国公府庶出的女儿,而原本圣旨钦定乃是嫡女柳玉珠。” “但就在入宫的前夕,柳玉珠跟人跑了,下落不明,柳家人便将庶女柳芳如乔装一番,当做嫡女,送进了宫中。” “柳玉珠其人喜静,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听闻她好喜读书,是个十足十的大家闺秀,京都中见过她的本就没有几人。” “所以柳芳如才能接替她,入宫为妃?”姜初月接话道。 “是。”青玉点头,“这柳芳如原本就不受柳家人喜爱,常年混迹于市井之间,最擅于蛊惑人心,听闻……” 说到这儿,他略微尴尬的看了一眼姜初月,才道:“听闻她当年和前兵部尚书晏德,有过一段露水情缘,后来随着她进宫,两人不了了之。” “晏德?” 乍一听见这个名字,姜初月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如翠竹般清雅的身姿,也不知他现今在平水县过得如何。 不过是一瞬,她又回过神来,继续问道:“这么说来,晏德是站在皇后这一边,支持端王了?” 青玉跟着点头,“属下还查到,当年便是她进宫以后,先皇后和陛下,才渐行渐远,甚至有几次,还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后来先皇后和陛下已经极少见面,身体也变得越来越差。” “同时,属下查到,就在先皇后病逝的前一年,卫国公府从西域购进过一款秘药,此药无色无味,能让人的身体越来越差,直至咳血而亡,症状和肺痨相似。” “咳血而亡?” 姜初月手中的茶盏,骤然滑落,雨过天晴的颜色,破碎一地。 怪不得那一年,母后总是逼迫她进学,甚少允她去未央宫,偶尔去了也被早早赶去习字练武。 她记得当时母后病逝时,父皇下令不准闲杂人等靠近,说是谨防亵渎了皇后娘娘。 她以为是父皇对母后,还念着旧情,原不曾想,这其中还有这般秘闻。 “这一切,可有实证?” 胸腔传来隐痛,喉头一阵腥甜,姜初月闭眼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卫国公府替嫁一事,有实证。” 姜初月了然,能查到此事,已经很是不易,至于卫国公府,是否把那秘药用到她母后身上,怕是已经查无罪证。 见殿下沉默不语,青玉又道:“属下找到了真正的柳玉珠,她如今名唤柳芳如,正在清泽城内生活,已经成亲生子。” “为防打草惊蛇,属下只是派人盯着她,并未有任何动作。” “做得好。” 姜初月端起茶,轻抿一口,压制住心头的痛意。 “这些日子,你便留在长安,盯住卫国公府。” 一步步接近事情的真相,姜初月的一颗心,一寸寸跌入深潭。 母后身死,外祖云家从此退出长安,柳氏被封皇后,卫国公府崛起。 她不知母后在世时,云家是否也威胁到了皇权,是否也如柳家这般嚣张。 而父皇对如今的柳家,又是何态度,她看不透彻。 但皇后盛宠多年,却不是假的。 想来父皇对柳家,比起云家来,到底是宽容许多。 姜初月知道,事情查到如今,已经差不多了,要是再查,她的父皇定会知道的。 目前,她还没有能力和父皇撕破脸皮,至于柳家,她是铁定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近日的长安太过无趣,你找几个人,编一出戏本子,内容就是关于替嫁的,记得做得隐晦点,别叫人看出什么来。”姜初月临风而立,桃花眼中再不见柔情,像是覆了一层寒冰。 “是,属下一定办好。”青玉领命而去。 第158章 告示 话说回来,平水县众人神色各异。 四时打量着这些人,几句话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的明明白白。 眼见着他们一副怀疑的神色,又道:“两位大人,在下所言句句属实,未有半句虚言。” 说话间,新上任的县令大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一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再多的话,也只好作罢。 大堂内,晏清时漫不经心的坐着,目光在进来的众人身上一一掠过,又迅速移开,刻意表现的不屑之意,被来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眼见着他们的脸色青白交加,一股愤恨之情,充斥在大堂,晏清时唇角微勾,嗓音凉凉的说道:“诸位大人,怎么看着都不太高兴,是不是不欢迎本官。” 主薄常文济和县尉罗达,彼此对视了一眼,齐齐拱手道:“县令大人不远千里而来,下官等有失远迎,实在心中惶恐,还望大人见谅。” “是吗?”晏清时淡淡反问一句,又转了话语道,“不知县丞张豫可关押妥当?” 他并没有和这些人打机锋的意思,他如今尽职尽责的扮演着从京都长安而来,骄傲自满,不屑一顾的世家子弟。 “这……”常文济犹豫一瞬道,“大人,今日衙门确实遭了贼人,张县丞不顾夜深,亲自带了人去查案,许是有什么误会?” “你的意思,是本官冤枉他了?”晏清时面露怒意,声音陡然加重,“常主薄,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的。” 听见这话,常文济立刻躬身行礼,一副惶恐至极的模样,“大人恕罪,大人恕罪,下官非是此意,只是张县丞历来为民办事,百姓有口皆碑,怎的今日突然就做下这等恶事,实在蹊跷,下官等百思不得其解。” “是啊,大人,张县丞是个好官。” “张豫栽赃陷害,污蔑本官,你们竟还帮着他说话,可有把本官放在眼中。”晏清时一掌拍在桌子上,看起来委实气得不轻。 “大人,不如再调查调查?”有人建议道。 “事实如此,还调查什么?” “大人,这都是您的贴身小厮一人之言,还有这衙门的捕快,也都是自家兄弟,实在算不得证据。” “是啊,大人,不如重新调查一下?” 常文济言语诚恳,立马引得不少人赞同。 “放肆,”晏清时站起身来怒喝道,“本官的话,难道不算数?” 他话音落下,众人都窃窃私语,没有人再理会他,连告罪的人也没有。 晏清时将众人的神色,一一收进眼中,看着一言不发的罗达,眼中闪过好奇。 随即冷哼一声,唤了句,“四时”,便背过身去不再说话。 四时从一旁站出来,将晏清时刚刚在客栈说的,关于遴选捕快,和明日开始晨读律令的规定说了出来。 常文济驳了他关押张县丞一事,也不好再驳他第二次,便躬身领命。 一夜无话。 第二日,天光微亮,晨曦初现,四时拿着一面铜锣,站在衙门大堂内。 他咧嘴一笑,目光狡黠,和上首的晏清时交换过眼神,忽而敲响铜锣。 寂静的清晨,铜锣声格外刺耳。 第一个到的竟然是罗达,他衣着整洁,神色平静,显然是早已经起来。 晏清时眼中滑过兴味,他对这位罗县尉,有了几分好奇。 罗达之后,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陆陆续续才来了许多人。 这些人或忙着穿袜履,或系扣子,或束发,总之都一副狼狈之相。 常文济怒气冲冲的上前,略微拱手后说道:“晏县令,如今不到卯时,为何这么早敲锣。” 晏清时下巴微抬,看向罗达,问道:“罗县尉,你来说,此时是什么时辰。” 罗达抬头瞥了一眼上座的晏清时,目光转向刻漏,沉声道:“回大人,卯时正。” 常文济也看到了刻漏上的时辰,一张脸涨得通红,鼻子出着粗气,匆匆忙忙将脑袋上的官帽扶正,说不出一句话来。 “四时,”晏清时眼皮微掀,一张俊俏的脸,满是冷淡,“今日衣冠不整之人,可是记住了?” “回大人,记下了。” “如此,那就好办了。” 他忽然笑了起来,拿起桌上的笔,在早已铺好的纸上写起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一张告示便写成了,等墨迹干涸后,拿过官印往上一盖,扬声道: “罗大人,有劳了。” 罗达顿了片刻,抬步上前,从晏清时手中接过一看,是遴选捕快的告示。 他并没有立刻吩咐人贴出去,而是问道:“大人昨日刚到,今日便张贴告示遴选捕快,是否太过仓促,下官认为,大人不若先对衙门内的情况了解一二,再做定夺也不迟。” 晏清时上下打量着他,心中了然,没想到这平水县内,还有真正做事的人,但面上却不显,冷声道:“罗大人,本官让你做什么,你做便是了,不要多话。” “罗县尉,县令大人是你的上官,他说什么,你自当遵从,何必百般阻挠。” 常文济换了副神色,话里明显都是对罗达的指责,和对晏清时的推崇。 不知内情的人,以为他和晏清时已经同流合污,想要换掉衙门内的捕快,纷纷对他投来了愤恨的目光。 很快,堂下便传来求情声一片。 “大人,小人等知错,还请大人高抬贵手,小人家中还有八十老母要养,不能失去这份差事。” “是啊,大人,小人双亲年迈,家中还未娶妻,一切全仰仗这份差事,还望大人不要辞退小人。” “大人,小人乃是孤儿,无父无母,幸得张大人怜悯,给了小人这份差事,如今要是没了,小人不知去往何处。” “请大人原谅,不要辞退小人……” 每个人似乎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大堂内众人纷纷看向晏清时。 都想知道,他要如何处置如今的情况。 晏清时眉头轻挑,并不为所动,他面上怒气冲冲,语气冷硬道:“罗县尉, 去贴。” 罗达心中轻叹,到底是年轻了一些,忽而又想起这位县令大人,乃是状元郎,不由得又有些怀疑,他这么做是否有别的深意。 思及此,他也不再阻拦,招手吩咐人,将这告示贴到府衙门外。 第159章 宴席 这番举动,让求情声更大了,府衙内闹哄哄一场。 晏清时脑袋微偏,四时会意,立刻上前走了两步,就听公子吩咐道:“让他们安静。” 四时立刻点头,拿起刚刚用的铜锣,重重的敲了三下,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他刚想扭过头,求公子表扬,脑袋上就挨了一扇子。 “耳朵要炸了。” 公子的这一句,说得咬牙切齿,四时默默站着,不敢吭声。 “这是本官昨夜拟的章程,以后这衙门里的事,就照着章程去办。” 晏清时将桌上写好的文书,递给罗达。 又道:“从明日开始,诸位早起一刻钟,熟读大齐律法,今日就先做个示范。” “县令,这是何意,下官等的都是大齐官员,自然熟读大齐律法,何必要如此折腾人?”常文济眼带怒火,心中早已对晏清时,不知辱骂了多少遍。 听见这话,晏清时也不恼,身子微微前倾看着他道:“常主薄既然熟读大齐律法,那不知咆哮公堂,不尊上令,该当何罪?” “这……这……” 常文济语塞,说不出话来,知道晏清时是在敲打他,不情不愿的拱手告罪。 “开始。” 晏清时话落,罗达吩咐人,开始念起律令,直至读了约莫二十条,才抬手制止。 他的目光在大堂内众人身上,一一停留,直到看得他们神色不自在后,才道:“诸位别忘了,你们领的是陛下的俸禄,自该为君分忧,从今日起,若让本官发现什么,违反律法的事,定不轻饶。” 话音落下,堂内安静片刻,齐刷刷道:“谨遵大人令。” 这一次没有人反对,晏清时心下满意,挥手示意大家各自去忙。 常文济先上看了一眼,甩袖离去,走得内堂,看不见其他人了,才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咒骂道:“黄口小儿,不知所谓,老夫倒要看,你在这儿能待几日。” 罗达并没有立刻离去,他拿着晏清时刚刚给他的文书,问道:“回禀县令,不知衙门遴选捕快一事,该如何处置?” 晏清时抬头看着他,眼神意味不明,声音略带随意地问道:“不知罗县尉意下如何?” 罗达没有想到他会反问自己,犹豫了一瞬,还是答道:“下官以为,这捕快事关百姓生死,非常重要,应当设置考核,以德行为先,才能次之,方可选到合适的人。”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想法,这平水县的捕快,平日里只唯张豫马首是瞻,做事嚣张跋扈,早已沦为其爪牙。 可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他无权处置这些人。 他深知,新官上任,脾性未知,应该观望观望。 可奈何他已经观望了这么多年,心中有一口郁气堵着,他不想忍了。 “不知罗县尉,今年贵庚?” 晏清时捏着手中的折扇,轻轻摇晃着,神情显得有些随意。 罗达不期然他会这样问,怔愣一瞬,立刻拱手道:“回县令,下官今年四十有二。” 晏清时点点头,从椅子上站起身,看着远处天光从云层中破出,无所畏惧的照射在大地,他扬声道:“正是得用的时候,就依罗县尉所言,此事全权交由你来办,如若出现差错,定不轻饶。” 罗达本以为,他的提议没戏了,没想到下一刻就听到了晏清时同意的消息,他胸腔中顿时涌上热意,赶忙行礼道:“下官遵命。” 语毕,转头就走,生怕晏清时反悔一样。 四时看着他瘦小的身材,怀疑道:“公子,你不亲自看着了,就这样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别人了?” 晏清时明白他的意思,这本是一次选拔自己人的机会,可他要是给了罗达,等于是放弃了。 要是罗达借机安插自己人,那么他就被动了。 “无妨,你盯着他些就是了,至于他到底是什么人,很快便会见分晓了。” 当最后一抹晚霞,从天际消失时,夜幕正式降临。 白日里剑拔弩张的众人,到晚上仿佛换了一副神色,各个笑颜如花。 晏清时被几人簇拥着,在一处灯火辉煌处落座。 白日里他疾言厉色,将平水县衙的一众人,多番打压,此时见他们各个笑脸,也不好再绷着,便也入乡随俗,笑问道:“常主薄,不知这是何意?” “县令在上,下官有礼了。”常主薄郑重行过一礼,苍老的面容堆积在一起,仿佛秋日的菊花,“今日下官行事多有不妥之处,还望县令见谅。” 晏清时见他放低姿态,面上一派真诚之意,心中不由思索,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这平水县的县志,他早已看完,至于那些卷宗,案牍之类的,下午寻机也看了一些。 明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可这平水县县令换得如此平凡,实在有违常理。 “哎,常主薄,县令大人乃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陛下亲自授官,又从京都长安来此历练,岂能和你计较这点微末小事。” “是啊,依我看晏县令年纪轻轻,就主管一县,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是啊,是啊,年轻有为……” “……”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将晏清时高高捧起。 他一身青衫,斜倚在身后的靠背上,手中的折扇一下爱一下晃着,姿态懒散风流,再不见长安时的端肃矜贵,好似也和浓浓的夜色融为一体。 “好说,好说。” 晏清时面上噙着笑,和白日里怒目而视的样子,判若两人,好似对众人的恭维,十分受用。 常文济瞥见他这副模样,心中暗道,果真黄口小儿,三两句好话,就找不着北了。 想到此,他愈发得意,面上笑意也更加真切。 “晏县令,您远道而来,下官等未曾远迎,一直心中过意不去,故而今晚特意设宴,为您接风洗尘,只是宴席简陋,望大人见谅。” 晏清时看着桌上的海参、鱼翅、王鳖、大虾,眼中滑过讽刺之意,口中却含笑道:“常主薄过谦了,有劳诸位为本官接风。” 他说着,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然后调转杯口向下示意。 众人见他十分爽快,适才的担忧,纷纷抛下,端起酒杯道:“大人太过客气,一切是下官的本分。” 第160章 厚礼 酒过三巡,有人道:“今日这宴席,着实不错,还要多谢张县丞才是。” 晏清时闻听此言,眉头轻挑,心想今晚的重头戏,终于是来了。 他佯装生气,将手中的酒杯,重重搁置在桌上。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刚刚热闹的氛围,立刻消散无影。 常文济眼珠一转,端起一杯酒,陪笑道:“县令见谅,这张县丞家人,听闻他得罪了您,特来赔罪,同僚一场,老夫不好推拒,便私自做主安排了此事,您看,您要不见见?” “常主薄,你好大的胆子。” 晏清时似笑非笑看着他,眉宇间一片不耐。 常文济见他没有直接反对,便知此事可成,于是朝后一挥手。 不消一会儿的功夫,侧边就钻出来一位青年郎君。 他挨着身子,晏清时暂且看不到他的容貌,只看见一身宝蓝色锦袍。 那人走到近前,快速抬头朝晏清时的方向瞥了一眼,复又低下头去行礼,“草民张元拜见青天大老爷。” 晏清时折扇微抬,神情散漫:“抬起头来回话。” 那人微微直起腰,小心看了晏清时一眼,又垂下眼睑,回道:“回县令,小人乃县丞张豫之子,听闻家父处事不周,让县令大人陷入困扰,特来赔罪。” 说着让人呈上一个锦盒,镂刻雕花的样式,看起来颇为精美。 晏清时瞅着这一幕,心想这话说得有意思,声音却陡然严厉,“怎么,你是想贿赂本官不成?” 地下跪着的张元,霍然抬起头来,视线和晏清时的对上,又快速移开,他银牙紧咬,重重磕了一个头道:“请大人恕罪,小人知道大人乃当世青天,怎敢用此黄白之物,来污大人清名。” “不过是小人见平水县衙年久失修,又观诸位大人依旧兢兢业业,心中多有不忍,且小人也是平水县百姓,受大人庇护,因此自当尽一份绵薄之力。” 晏清时心中冷笑,面上仍旧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他笑着让四时将人扶起来道:“原是如此,是本官误会了。” 常文济见事情能够解决,笑着道:“大人果然英明,下官等做事鲁莽,全赖大人周全,敬大人一杯。” 桌上的人见状,纷纷举杯道:“大人英明。” 晏清时一副高兴至极的模样,端起酒杯轻轻一举,仰头饮尽。 众人见他如此爽快,宴席上的氛围更加热烈起来。 夜渐渐深了,酒已过,菜已凉,众人纷纷起身告辞。 晏清时已经神志不清,他被四时扶着,朝众人挥了挥手。 这时常文济凑上来道:“大人,张贤侄生怕照顾不周,还特意备了厚礼,大人回去自会知晓。” 说罢,还露出一个猥琐的笑。 晏清时暗中捏了捏四时的胳膊,四时会意,扶着他就朝马车走去,也不管身后的常文济说了什么。 “哎,照顾好大人啊。” 上了马车,看不见旁人后,晏清时才直起身体。 四时见自己公子,眼神清明,没有一丝浑浊,便知他尚且清醒。 于是拿出那个锦盒道,“公子,这怎么办?” “打开看看。” 晏清时揉着额头,眼尾沾染一片薄红,青丝从肩头滑落,遮住面容,让人看不真切,他脸上的表情。 “公子,是银票。” 四时惊呼出声,仔细数了数,足足有五千两。 “这张县丞的儿子,真是大手笔,这么多银票。” 晏清时身姿未动,看着那银票,眸光幽深,想到刚刚常文济说的厚礼,情绪越发难辨。 “记录下来。” “是公子。” 回到县衙内,晏清时站在房门前,半晌未动,四时不解问道:“公子,怎么了,怎么不进去?” 晏清时看着他,忽而一笑,“你替我把床铺好,我稍后进去。” 四时应了一声,推门进去。 晏清时坐在院中一棵桂花树下,慢悠悠品着茶,神态温和端正,好似又回到长安那个清俊雅正的模样。 房间内烛火慢慢亮起,四时的惊叫声打破平静,晏清时端着手中的茶,慢慢阁下,再未动。 四时连滚带爬的从房间内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衣着清凉的女郎,娇滴滴的声音说道:“郎君,别走呀。” “公、公子,有……有女人。”四时一只手挡着,一只手朝后指去,声音是从没有过的紧张。 “去问。” 四时听出来了,公子已经气得咬牙切齿,心中暗骂,是哪个不长眼的安排的。 这般想着,转过身挡在晏清时面前,厉声问道:“你们是谁,为何在县令大人的房间内?” 那两女子闻言,捂嘴轻笑,伸长脖子朝后看去,想看看平水县新任的县令,长什么模样。 四时左摇右晃,就是不让她们看清,原因无他,公子刚刚说了,要是把他暴露出去,他今日就得睡马厩了。 眼瞅看不见人,那两女子一甩手中的帕子,声音娇软,“这位小郎君,奴家是清清白白的女子,今日有人出高价,让我们伺候好新任的县令大人。” “什么伺候不伺候的,我们大人不需要。”四时摆着手道,“走走走,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闻言,那两女子扑通跪在地上,霎时泪眼婆娑,颇有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大人,您行行好,就让奴家伺候您一回,不然我们姐妹两个怕是活不了的。” 四时看见这副情形,一时不知该怎么,转过身去看向自家公子。 却不料,他这一转身,将晏清时暴露了出来。 那眼尖的女子,看清上首端坐的是一位清雅至极的公子,立刻心花怒放,心想今夜总算没有白来,将清白之身交给这样的人,绝对值了。 “公子,您就可怜可怜芊芊……”说着就朝这边扑过来。 晏清时立刻站起身,拽过四时,在他的屁股上一踹。 顷刻间,那女子就被四时撞倒在地。 他 “哎哟”一声,抬头怒瞪着自己公子,却发现身后没了声音。 回头一看,两个女郎正痴痴盯着他们公子,像是荒野中的饿狼,盯着食物一般。 他想起公子刚刚说的,让他睡马厩的话,立刻从地上蹦起来,挡在晏清时面前。 第161章 热闹 “哎,你买到了吗?” “没有呢,正要去排队,你可是已经买到玉面公子的书了?” “还没买到,不过我有幸在我表姐手中看过一眼,玉面公子的新书十分精彩。” “讲的是什么,快给我说说。” “讲的呀,是替嫁的故事,可好看了。” “……” 两位身穿襦裙的女子,一边聊着天,一边朝书肆走去,转过街口,便见一门前,排着长长的队伍。 “啊,还有这么多人,那我什么时候才能买到玉面公子的新书啊。”穿着碧色衣裳的女子,沮丧地说道。 “怀夕,你跟着我走,保证让你拿到新书。” “啊,真的呀,阿瑶你可别骗我。” “放心便是。” 二人说话间,名叫阿瑶的女子,带着被叫做怀夕的女子,二人绕过人群,来到书肆的后门处。 只见那女子在门扉上,轻轻敲了三下,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有小二出来,见到来人,拱手行礼后说道:“女郎久等,主人已经等着了。” “知道了。” 阿瑶说罢,拉着怀夕就朝院内走去,入目是一棵银杏,枝繁叶茂,看起来颇有些年头。 银杏树下放置着躺椅,其上有一白衫女子,面上盖着一本书,晃晃悠悠,好不自在。 “云姐姐,你好生逍遥。” 脸上的书被拿走,云思月以手遮面,慢慢适应强光带来的不适。 “阿瑶,你这般调皮,小心你的母亲知道了。” “云姐姐,我母亲才不会知道呢。”宋瑶在石桌前坐下,看见桌上的糕点,开心道,“云姐姐,还是你对我最好。” 云思月嫌弃道:“谁对你好了,这如意糕,是我那婢女随便做的,没人吃才一直放着。” 听见这话,宋瑶也不在意,她知道云姐姐这人口是心非,实则对她最好了。 云思月见状,对着屋内喊道:“迎秋,端一杯茶来,省得她在我这儿噎死,我还要赔一条命给她。” 屋内很快有人出来,端了两杯牛乳茶来,厚厚的牛乳上,盖着一层金黄的桂花,远远的宋瑶就闻到了香气。 “迎秋姐姐,你又研究了新吃法。”闻见味道,宋瑶有些迫不及待。 眼见她沉迷吃食,不能自拔,云思月出声提醒道:“这位是谁,不介绍介绍?” 宋瑶猛地转过身来,一拍脑袋,懊恼道:“怀夕,你别生气啊,我,我不是故意的。” 赵怀夕和她相交甚久,对她的性子,也是一清二楚,只好无奈道:“姑奶奶,感谢你还能想起我来。” 云思月看着两人莞尔一笑,这位名叫怀夕的女子,也是一位有趣的人。 “云姐姐安好,小女姓赵名怀夕,和阿瑶同岁,听她唤你云姐姐,便同她一起,还望姐姐勿怪。” 赵怀夕自我介绍完毕,宋瑶上前挽着她的手臂,对云思月道:“云姐姐,怀夕是我最好的闺中密友,今日介绍你们认识。” “怀夕,这位是云思月云姐姐,年长我两岁,对我有恩,是我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说到最后,她语调拉得老长,惹得院内几人好笑不已。 听她姓赵,云思月眉心微动,问了一句,“令尊可是尚书左丞赵临度赵大人?” “不瞒云姐姐正是。”赵怀夕鹅蛋脸上挂着浅浅的笑,顺势问道,“云这个姓不常见,不知姐姐和岁宁公主外祖云家,可有关系?” “正是表姐。” 云思月也不隐瞒,她此番来长安,正是父亲所托,来看看表姐在京都过得如何。 当年姑母过世,祖父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不已,不过旬月也跟着去了,他们云家也自此告别长安,回到了吴州。 如今不过是刺史府的一长史,并无实权。 可怜他父亲一身武艺,无处施展,生生困在一刺史府,消磨余生。 “怀夕,你快来尝尝牛乳茶,云姐姐这里的吃食,你在长安任何地方都吃不到的,今日我们有口福了。” 宋瑶听她们寒暄的没完没了,出声打断。 迎秋已经将玉面公子的新书,给两人打包好。 宋瑶见状,连声感谢,“云姐姐,你最好了。” “这玉面公子,云姐姐认识?”赵怀夕不解。 宋瑶“噗嗤”笑出声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赵怀夕恍然大悟,“玉面公子,是云姐姐?” 宋瑶自豪地点点头,“这只是云姐姐用来打发时间的,不值一提,云姐姐会的可多了,这间书肆也是她的。” 赵怀夕崇拜的看向云思月,激动地说道:“云姐姐真厉害,我最爱看玉面公子写的书了,云姐姐你以后出新书,我一定第一个买。” 被小自己两岁的人如此崇拜,饶是云思月脸皮再厚,也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未央宫内,姜初月手拿一本刚封装好的新书翻阅着,书本略显粗糙,纸张也不够精美。 翻阅了几页,对里面的内容大致有了了解后,姜初月问道:“这玉面公子是何人?” 白芷想了想道:“奴婢没见过,不过他的话本子向来在长安很受欢迎,此次出新作,更是异常火爆。” 姜初月点头,没想到事情安排下去,不过短短几日,就已经传遍长安上下,青玉果真是良才,改天要问问他,这玉面公子到底是何人,别坏了事才好。 这般想着,她面上却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样子,随意的将书扔在一旁道:“虽是些民间故事,倒也有趣。” 白芷见殿下不是很排斥,便又道: “殿下,近日从南方新来的南曲班子,要把这故事排成戏,听说等着看的人,非常之多。” “哦,是吗。”姜初月抬头看着她,面上笑意和煦,“到时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是,殿下。” 白芷笑着应声,这些日子,她见殿下心情欠佳,多半时候都闷闷不乐,于是为了让殿下开心一些,便搜罗了不少民间的小玩意儿进宫,希望自家殿下开心。 阴差阳错间,把这本关于替嫁的新书,带到了宫里。 正说着话,就见碧彤从殿外进来,脚步匆匆,似是有大事。 白芷许多天没有见她,招呼了一声,便拿起桌上的茶壶,说是要泡一壶新茶,同时带走了殿内侍候的人。 第162章 谋划 ”殿下,召了。“ “阿如嬷嬷的侄儿说,阿如嬷嬷生前曾经告诉过他,说柳家和皇后都不是好人,他们谋害了姑娘,说……” “说陛下从来不管。” 姜初月的脑袋轰然炸开,先前她虽有诸般猜测,可从来没有证实过,心中便也自我安慰一番,或许母后被害,父皇并不知情。 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从前那些她不愿意承认的东西,一点一点清晰。 她的父皇是天下之主,是君王,母后是他的结发妻子,柳家纵使手眼通天,难道父皇真的一无所知? 她在内心质问自己,为何事到如今,才相信她的父皇并不无辜。 她为母后的早逝而感到痛苦,为父皇的默认感到悲恨和心凉,更为柳家人的狠毒,感到愤怒。 她知道,阿如嬷嬷的侄儿所说的话,也不可尽信。 但或许她早已猜到了真相,只是一直说服不了自己相信。 白玉茶盏拂落在地,碧彤吓得跪地叩头。 冰凉的泪,无声的滑落面颊。 姜初月想起她八岁那年,也是临近中秋,御膳房的人呈上单子,让母后定中秋月饼的样式。 她听见了吵着要吃,母后面上责怪她要守规矩,私底下却吩咐阿如嬷嬷,给她先做两个,让她解解馋。 而今又是一年中秋,那个爱她宠她的母后,却再也无法相见。 她总是在想,当年若是在听话一点,懂事一点,母后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早离她而去。 父皇有那么多的妃子,和那么多的孩子,而她只有母后一人。 胸腔传来阵阵刺痛,她今日方知,皇家果真凉薄。 碧彤不敢抬头去看殿下的表情,只跪在地上,将碎掉的茶盏,一片一片捡起,手被扎伤了,也无所觉。 鲜红的血液,从指缝间流出,唤醒了姜初月,她的心慢慢安定。 她知道不能被这些情绪所左右,母亲的仇,她是一定会报的。 “我要出宫一趟。”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别院中,姜初月再次见到了青玉,开口赞扬道:“这次的事情,办的不错。” 青玉咧嘴一笑,拱手行礼道:“殿下过奖了。” “青玉,本宫要你,在大齐境内重要的城池关口都安排上咱们的人。” 姜初月说着,将一个锦盒拿出来。 “这些银两你拿着,别吝啬花钱。”姜初月眉目沉沉,“消息网尽管扩大,除过皇宫暂且不要动。” “我只有一个要求,但凡重要之事,我要比朝廷先知道一步。” “除此之外的小事,不必来报,你看着处理。” 姜初月绝美的面容下,锋锐尽显,令人不能直视。 这转变是否和先皇后有关,青玉不敢多想,他稳住颤抖的内心,拱手称是,他知道,殿下从来不是一般人。 “还有最重要的一条。”姜初月转过身,叮嘱道,“记得低调,不能让陛下发现。” “殿下放心,属下一定谨记。” 见青玉面容坚毅,但凡是她所说无有不应,姜初月那颗渐渐冷硬的心,柔软了两分。 她拍了拍自己心腹爱将的肩膀,温声道:“青玉,跟着我委屈你了。” 青玉霎时红了眼眶,“殿下说的哪里话,若没有殿下,如何会有今天的青玉。” “依你之才,堂堂正正做个刺史,也是够的。”姜初月感叹道,“等事成,你若想离开,我绝不阻拦。” 青玉摇着头,目光坚决的说道:“殿下,属下哪儿也不去,属下这辈子就跟着殿下了。” 他知道今日的殿下有些奇怪,但自己说的是真心话。 他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从殿下救他的那刻起,他的这条命就是殿下的,今后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背叛殿下。 “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我说。” “是,殿下。” 交待完毕,姜初月正要离去,突然间想起玉面公子来,便又问这玉面公子是何人,从哪里找的。 “正要禀告殿下,玉面公子此人和殿下有关。” 青玉站在堂下,身穿一袭墨色窄袖袍服,棉麻质地,丝毫不起眼,不知情的人,绝不会把他和皇家人联系在一起。 这就是青玉的高明之处,公主给他的银钱不少,他完全有多余的钱财,给自己置办几身上好的衣裳,可他偏偏穿的和寻常百姓,没什么区别,放在人群中,几乎分辨不出来。 这般平常的装扮,给了他更多的机会,让他可以自在的隐匿在人群后面,获得自己想要获得的东西。 “哦,和我有关?”姜初月来了兴趣,放下茶盏,目光看向青玉。 “玉面公子真正的身份乃是一位女子,姓云,名思月,是殿下外祖云家舅舅的嫡女。” 初始听到是一位女子,姜初月略感意外,再听到是云家的人,她目露震惊。 青玉很少看到殿下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其实他知道消息的时候,也吓了一大跳,不知云家的人如何会参与进来。 “请殿下恕罪,属下一开始并不知,这玉面公子便是云家娘子,否则也不会……”青玉挠着头,面上神色略显尴尬。 姜初月秀眉轻蹙,刚刚一瞬的失态早已不见,她又重新恢复成,那个仪态万方的公主殿下。 “你是如何找到她的?” “属下一开始找的,是长安城内比较有名的话本子先生,想着凭借他们的力,能将此事推上去,于是在众多的名单中选了几位,可最终只有云家娘子,写的话本子看得人多。” “后来一次偶然,属下知道了她在找殿下,便着手调查她的身份,这才明白她是云家娘子。” “原是如此。” 姜初月没有怪他的意思,云家自外祖父去世便离开长安,已有多年,那时她尚且自顾不暇,也就没有和云家取得联系。 回长安这段时间,她的身上发生了不少事,先是奉旨成亲,而后又遇到宣王逆贼,紧接着是和离,现在又刚查清母后的事,桩桩件件,竟让她忽略了云家。 姜初月一时有些内疚,便道:“你暗中派人护着她些,等这件事的风波过去,我再见她。” “是,殿下,属下已经派人过去了。” 姜初月眼含赞许:“她怎会独自来到长安?” “这属下倒不知,不过属下发觉,云家娘子和定国公孙女宋瑶,以及尚书左丞赵临度之女赵怀夕,十分要好。” 姜初月在脑海中思索着这几人,微微点头道:“一切交给你了,有事及时来禀。” 第163章 有眼无珠 晏清时为了不打草惊蛇,最终将那两位女郎留了下来。 不过是将她们软禁在后院,免得传出消息去,被有心人知晓。 经过那晚的安排,张豫顺理成章的被放出来,官复原职。 他出来后,第一时间向晏清时告罪。 那日颐指气使的模样,今日全然看不见,能看见的只有佝偻的身躯,灰败的脸色,仿佛在牢狱中受了莫大的委屈。 晏清时不动神色打量着他,见他眼皮低垂,神情默然,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指关节已经泛白。 “下官张豫有眼无珠,轻率办案,特来向大人请罪,请大人原谅。” 他声音很大,话还没说完,就吸引了不少办公的人,朝这边看来。 晏清时眸光微转,一一在他们面上掠过,众人立刻收回视线。 他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张县丞知错便好,你可是平水县人人称赞的‘青天大老爷’,可别堕了这威名才是。” 听见他提及‘青天大老爷’,张豫的面皮蓦地涨得通红,心中怒骂道,“竖子小儿,等那天爷爷要了你的性命。” “大人教训的是。” 这几个字像是牙缝中挤出来一般,晏清时挑眉看着他,口中不忘戏谑道:“张县丞似乎不太高兴啊。” 他是打定主意,要试一试这人的底线。 近几日,他前前后后把平水县的所有账本,卷宗,存档,都看了一遍,竟然什么问题都没有看出来。 怪就怪在此处,若不是平水县的县令换得频繁,他也不会怀疑。 这平水县就好比一片湖,表面上风平浪静,可底下是什么样,谁也看不见。 每当他打算出门去考察考察的时候,身后总跟着尾巴。 他每去一处地方,每见一个人,都落在了有心人的眼中,甚至他去的这些地方,见的这些人,可能都是被提前安排过的。 种种反常的迹象,让他知道,这平水县定是有大问题。 张豫紧咬着牙关,将心中的那口气,一点一点咽下去,然后抬起头,硬扯出一个笑容道:“大人误……误会了,下官很高兴,高兴。” “高兴便好。” 晏清时‘唰’一下打开折扇,从他的身边走过,头也不回地说:“四时,随我去街上溜达一圈。” 他这几日,每天都出去一趟,县衙内的人已经习惯。 当他的身影刚从门口消失,张豫便做了一个手势,立时就有一位小个子窜了出去。 白日的平水县人来人往,非常热闹,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一点也看不出夜里的幽静。 晏清时据此问过罗县尉,得到的回答是,“平水县一直奉行朝廷之令,实行宵禁,已有多年。” 听见这话,他不置可否。 大齐虽实行宵禁,但他却清楚,除过长安之外的其他地方,宵禁并不严格。 毕竟各地环境不同,民众生活习惯不一,再加上山高水远,政令出了京都,未必就能条条落实。 往往是朝廷有朝廷的考量,地方有地方的难处,若要细究,那有人便开始哭天抹泪,诉说种种不易。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小小的平水县,却令出必行,堪比京都,如何不令人生疑。 晏清时以扇遮面,对四时道:“今晚,你想办法出去,打探一番。” 这些日子,主仆二人,都在别人的监视下生活,不得半点自由。 晏清时无奈,只好每日装作游手好闲的样子,连县衙的事,也几乎不过问。 如此行事半月,方才察觉,监视他们的人,有所放松。 天光渐暗,街道上的人,渐渐少了。 晏清时停住脚步,沉声道:“回。” “好嘞。” 四时转过身就往回走,他正思索着晚上要怎么出去,就听到一声质问,“四时,你要是伺候不好,不若即刻就回京都罢了。” 他猛地抬头看向自家公子,见他眉头轻挑,面上怒气冲冲,似乎气得不轻。 四时来不及多想,躬身行礼告罪,可晏清时看也没看他,甩袖而去。 他站在原地有些迷茫,停顿一瞬,还是决定追上自家公子,可没走两步,忽然发觉身侧有人跟着。 恍然间明白了公子的所作所为,他有些羞愧,他一个习武之人,警惕心竟然都不如公子。 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公子步伐,四时便开始低头告罪,他特意大声说话,不一会儿就吸引了来往行人的目光。 晏清时回头看他一眼,目露赞许,四时会意,表演的更加卖力。 府衙外,守门的人远远就看到,县令大人气冲冲回来,身后跟着一脸垂头丧气的四时。 那二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搭话道:“县令大人这是怎么了?” 晏清时头也未回,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转而对身后的四时怒骂道:“本官看你不用回来了,今晚便回京都才好。” 四时一脸焦急地解释道:“公子,公子,属下知错,还请公子念在多年情分上,莫赶属下回去,京都什么也没有了,属下如何能回去。” 眼见晏清时越走越快,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嚎哭,“求公子可怜。” 顿时,衙门内内外外的人,都被吸引了过来。 张豫不疾不徐的从公堂内出来,看到地上跪着的四时,脸上一副吃惊的神色,扬声问道:“四时,你这是怎么了?” 眼见他不答,又问道:“被县令大人惩罚了?” “不劳大人操心。” 四时气哼哼地扭过头,目光仍旧追寻着晏清时离开的方向,颇有些难舍难分的意味。 被一个下人下了面子,张豫似乎也不恼,他蹲下身子,目光和四时齐平,声音幽幽地问道:“四时,我看你日日跟在县令大人身后,做事妥帖,为人勤勉,不知哪里得罪了县令,我帮你去说说情如何?” 四时不语,凶狠地盯着他。 张豫蓦地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和蔼地说道:“县令那人的脾气怪是怪了点,不过你跟着他多年,他应当会念些旧情的。” 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四时心底怒骂,“老匹夫,亏得我和公子不是真闹矛盾,否则被你这么一说,没事都要整出事儿来了。” 不过面上却露出犹豫之意,似乎在纠结要不要说。 张豫见此趁热打铁劝道:“四时,自古以来屈居人下的日子都不好过,何况你的主子,还是咱们晏县令。” 说着叹了口气,颇有些感同身受的意味。 四时以不动应万变,静静看着他表演。 “自从你来到这平水县,我便看你是块好料,日后若有机会,本官定为你举荐。” 第164章 屈辱 听见他这话,四时的眉心微跳,心中忍不住怒骂道:“老匹夫,惯会挑拨, 若不是他跟着公子多年,知道自己的斤两,恐怕会忍不住心动。” “张大人,你真的会举荐我吗?”四时声音幽幽地问道,面色有些僵硬,他的目光时不时看向晏清时离开的方向,似乎是怕被他发现。 张豫眸中闪过鄙夷之色,面上笑得越发和善,心中不无得意地想到,黄口小儿,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也不过如此。 “自然是真的。”张豫生怕他不相信自己,立刻就要对赌咒发誓,“本官说话算话,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四时眸中的冷光一闪而过,脸上似乎无奈至极,声音带着几分委屈,“今日我跟着县令在街上闲逛,眼看着天色渐黑,便提醒县令,平水县晚上有宵禁,我们早点回去。” “可县令不够尽兴,不大想回来,我便劝说道,‘规则不可违,尤其您是县令,更该以身作则。’没想到,县令听了我的话,当下就不高兴了,认为我是在驳他的面子,所以……” 余下的话,不用说,张豫也知道是什么,心中不由得更加鄙视晏清时,没想到朝廷此次派来的县令,真是个富贵锦绣中长大的蠢货。 “诸如此类的事,还有很多,张大人,县令的脾气真是,一言不合就……” 他装模作样的叹口气,看起来是受了不少委屈。 晏清时啊,晏清时啊,这可不是我要弄你,实在是你太蠢了,连自己身边的人,都对你有诸多不满,你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张豫想到这儿,快要抑制不住兴奋的神色,他拼命抿着嘴角,不让自己的情绪泄露,免得这小子起了疑心。 “四时公子仪表堂堂,实在是受委屈了,老夫在平水县多年,人脉还是有一些的,只要四时公子以后跟着老夫,定不会让你吃亏。” 他拍着四时的肩膀,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看起来像一个贴心的长辈。 四时看着他,差点就要信了,要不是他跟着公子在长安,见过不少达官显贵,恐怕也不能分辨,这老匹夫的两副面孔。 “多谢张大人,多谢张大人,小人本就是孤儿,一路跟着公子,不过是想混口饭吃,没想到时来运转,会有这么大造化,若来日得了先生举荐,四时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说罢,他‘砰砰砰’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其真诚之意显露无疑。 张豫捋着胡子,不断点头。 好似是被他一番深入肺腑的话感动了,亲自将他扶起来,交待道:“四时公子,快快起来,权且先去见你家县令,今日老夫对你说的话,你记在心里,莫要声张。” “尚要你委屈几日,待过段时间,时机成熟,老夫便举荐你,定要让你堂堂正正的,从此不再屈居人下。” 他说的大义凛然,可眼中的算计,早已将他出卖。 四时从地上起来,一副期待的神色看着他,为了让老匹夫入戏更深,口中还不忘道:“多谢大人提拔,以后大人但有吩咐,小人绝不推辞。” 短短的几息之间,两个各怀心思的人,结束了一场对话。 四时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顿时杀心四起。 自从跟着公子,他还没有这么屈辱的时候,对着一个满腹算计的老东西,跪地磕头不说,还要说一堆似是而非的话,简直…… 他深吸一口气,庆幸五味不在这里,若不然他定是没有脸面,再跟着公子了。 平复了一些呼吸,四时大步朝府衙后院而去。 银杏树下,烛火通明,晏清时正拿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见到他过来,并未理睬。 四时站了半天,见自己公子没有理自己的意思,于是满含幽怨地开口道:“公子,你难道不问问,我和那老匹夫说了什么嘛?” 晏清时头也未抬,翻过一页书,才不紧不慢地问道:“说了什么?” “公子,我……”四时提了一口气,准备大倒苦水,可是话到嘴边了,又说不出口了。 难道要他告诉公子,他对那个老匹夫跪地磕头了吗,然后还说了一堆恶心人的话。 想到这儿,他突然就有些哽住了,越发觉得对不起公子,于是‘扑通’一声跪下道:“公子,你责罚我。” 听见这话,晏清时才终于放下手中的书,他端起手边的茶,轻抿一口,这才摇着折扇问道:“说说,让我责罚你什么?” 四时一脸屈辱,不情不愿将刚刚和张豫所说的话,一五一十交待了。 晏清时听完并未言语,目光似是看着他,又似乎是想着什么,半晌像是回过神一般,“不错,有长进。” 啊?就这? 四时无措的抬起头,他以为公子会惩罚他呢,毕竟他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 晏清时见他神色犹豫,还带着点不可置信,于是直接挥手道:“起来,记得今晚我让你办的事,其他的不必多想。” “你我主仆多年,我怎么会信不过你,这种小事,以后还有很多,你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听见公子这话,四时觉得通体舒坦,刚刚他还担心来着,看来公子还是相信他的,顿时心中充满了自信。 “公子交待的事,属下一定办好。” 晏清时摆摆手,“去准备,你现在是和我闹掰的人,不要在这儿过多停留。” 四时一听就明白了,正要离去,晏清时又道:“今晚除了各位同僚的府邸,也记得去城门看看。” “是。” 四时拱手行礼后,退了出去。 晏清时却站在银杏树下出神,连着这么多天的走访和调查,他心中约莫有了头绪。 这平水县盛产井盐,还有丝绸,乃是吴州重要的税收之地。 这里白天人来人往,尤其胡人不少,市井坊间的热闹,甚至和长安相似。 他看过这些年的账册,虽然平水县每年给朝廷上缴的赋税不少,可和实际情况相比,似乎有所出入。 具体的出入在哪儿,尚且不知,可一定有人隐瞒了什么。 他眉头紧锁,任由清风拂过发间,抬头看去,天上的明月即将圆满。 想到今日是十四,明日便是中秋了。 他发现只要逢四的日子,这县衙内盯梢的人手,格外的多,因此他断定这天一定有大事。 第165章 机缘阁 中秋节,一早就从宫中传出旨意,今夜取消宵禁。 这已经成了每年的惯例,朝廷的律令,总归是要考虑百姓的意愿。 街道上人声鼎沸,各色灯笼,香囊,饰品,还有月饼糕点,一应俱全。 姜初月已经从皇宫中搬出来了,原先靠近晏府的那道门已经被重新封起来了。 这些日子,她在未央宫,夜夜不能安寝。 一闭上双眼,脑海中就浮现母后的面容,她字字泣血,面容凄厉,声声质问她,为什么不给自己报仇。 她无法想象,待她那样好的母后,竟然是被人害死的。 每每想起此事,她的胸腔便传来一阵刺痛。 御医说,她患了心悸的毛病,今后不可思虑过重,否则有损寿数。 可一想到母后是被害死的,她如何能安稳的活着。 青玉甫一进门,就看到公主捂着心口,顿时顾不得行礼,赶忙走过来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姜初月弯着腰,揉着心口,示意他自己没事。 青玉犹自不放心,当下便要去请郎中,被姜初月阻止。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便递过去一杯热茶。 半晌,姜初月才觉舒服了些,她看到青玉担忧的神色,摆手道:“不必担心,我没事。” “说说事情办的如何了?” 青玉只好收敛情绪,从怀中取出几张纸递过去,“殿下,消息网基本已成,请殿下过目。” 这些年,他走了不少地方,原本便也埋下一些人,想着殿下日后或许会用到。 于是那日,在听到殿下的吩咐后,他便迅速将这些人收集起来,并将自己的想法,也一并写出来。 姜初月仔仔细细看完,才道:“办的不错,只是有一点,这个代管的人,一定要选好,避免事情泄露。” “是,属下还有一事,请殿下赐名。” “‘已熟机缘到真际,久将生死断人寰。’便叫机缘阁。” 姜初月站在窗前,看着楼下一孩童牵着母亲的手撒娇玩闹,似乎是在索要糖葫芦。 她不禁看得入了神,心想要是母后在,不知是何光景。 机缘阁,机缘阁,一切机缘靠造化,青玉蓦地想起这句话来。 他看着窗前的殿下,总觉得那背影中透出几分寂寥。 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又觉身份不配,只好默默守着,不去打扰。 脑海中想起那位从前的驸马,他记得那时的殿下是开心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开心。 甚至他觉得那段时间,殿下身上的威严都减了两分,变得柔和起来。 奈何造化弄人,如今的殿下,再不见内心深处的笑,只有眉眼间透出的锋利。 “青玉……” 姜初月转过身,正要说什么,门口忽然传来碧彤的声音,“殿下,陛下急召,让你入宫。” “可知是什么事?” “来人并未吐露,只说陛下急召,请殿下即刻入宫。” “知道了。”姜初月说罢,看向青玉,“今日晚些时候,你来府中,我有事交待。” “是,殿下。” 门口,碧彤垂着双眸,等着姜初月,见她出来,立刻道:“殿下,马匹已经备好。” 姜初月点点头,并无迟疑,大踏步朝楼下走去。 刚下得阶梯,便看到一女子目光紧紧盯着她。 姜初月眸光犀利,在她身上掠过,见那女子低下头去,便也不予理会,直直朝大门而去。 皇宫内,赵成捧着建元帝刚刚咳出的一滩血,手抖的不成样子。 这些日子,陛下的病越来越严重了,他每日胆战心惊,生怕一觉醒来,听到陛下驾崩的消息。 “岁宁来了没?” 建元帝声音嘶哑,面色透着苍白。 “回陛下,马上来了,已经去催了。” 话音落下,就看到小宦官迈步进来,“启禀陛下,岁宁公主求见。” 赵成急忙摆手, “快请进来。” “儿臣拜见父皇,请父皇安。”姜初月躬身行礼,双眸下垂看着地面,脑海中全是母后的身影。 “起来。”建元帝说完,复又咳嗽起来。 赵成连忙抚着他的胸口顺气,一旁的小官宦,已经倒好了茶。 姜初月抬头看着这一幕,心中讶异,父皇病了? 这殿内香气浓郁,可仍旧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夹杂其中,习武之人,对鲜血最是敏感。 她站在原地没有上前的意思,一想到母后的死,和父皇有关,她的心中便无法忍受。 人人都道,父皇和母后情深似海,可谁又知道,这内里竟有这般不堪。 建元帝慢慢平复下来,看着远远站着的女儿,心中不期然想起他的发妻来。 “父皇身体如何?” 姜初月问候了一句,打听皇帝的病,乃是大忌,她不会犯这种错误。 忍着心底的恨意和痛楚,她尽量让自己说话显得平和一些。 建元帝并未接她的话,只是道:“岁宁,朕要你去趟吴州。” “吴州?”姜初月眉头轻皱,不解问道,“不知是为何事?” 建元帝沉默一瞬,想起晏清时上的那道密折,其上言平水县官员勾结北凉,贩卖私盐铁矿,有通敌卖国之嫌。 可他心中清楚,一个小小的县,是无法做下此等大事,这其中定有朝中之人参与。 “朕收到密折,吴州有人贩卖私盐,买卖铁矿兵器于北凉,你去调查清楚前因后果。” 竟有这等事? 思及此,她道:“父皇为何不派两位皇兄前去?” 闻言,赵成抬头看了一眼姜初月,这宫里宫外,也就岁宁公主,敢和陛下这般说话,要是换做旁人,哪里有这个胆量。 建元帝倒也没有生气,而是说道:“此事不宜打草惊蛇,你连夜出发。” 这些日子,他虽未上朝,可朝中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 他的两位好儿子,趁他未上朝,忙着拉拢人手,忙着给自己造势,何曾真正关心黎民百姓。 见此,姜初月也不便多问。 只是道:“儿臣遵命。” “朕予你便宜行事之权,此令牌你拿着,吴州大小官员皆可调遣。” 说罢,赵成端上一块金光闪闪的牌子,上书“如朕亲临”四个字。 姜初月接过,又听建元帝道: “注意自身安危。” 她拿着令牌的手一顿,神色如常的行礼道:“儿臣遵旨,谢父皇记挂。” “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赵成不禁道:“陛下,这么大的事,公主能办的成吗?” 建元帝压住喉咙的痒意,说道:“调暗卫,护岁宁周全,有任何事,记得来报。” 听见‘暗卫’两个字,赵成立时闭嘴,他明白陛下对公主并不十分放心。 第166章 不能容忍 回到府内,青玉早已在书房等候。 姜初月也不多说,开门见山道:“卫国公府替嫁一事,想办法透露给瑞王。” 闻言,青玉抬头注视着她,“殿下是想让瑞王和端王内讧?” 此前,他一直以为殿下和瑞王关系尚可,所以一直未曾在那边安插太多人手。 如今看来,是他想差了。 姜初月摇头,“本宫只是让你去透露个消息而已,至于如何做,那就全看瑞王的了。” 她心中冷笑,皇家的人,何曾真正念过血脉亲情。 本宫的好皇兄,背着她拉拢晏清时的时候,可没告诉过她。 彼时,他们还是夫妻呢。 见殿下神色微怒,青玉不好多问,只是将心中的忧虑说出来,“陛下多日未上朝,朝中事物多由端王和瑞王主持,长此以往这朝中都是……” “不必担心,陛下始终是陛下。” 姜初月及时打断他的话,隔墙有耳,有些话,还是莫说的好。 “今日陛下急召,本宫要连夜启程去吴州,这长安的大小事务就交给你了。” 未等青玉回话,她又道,“府中还缺个长史,便留给你了,柳家那里给我盯好了。” 青玉愕然,怎么也没想到,殿下会给他安排官职。 “青玉,眼光放长远一点,不要拘泥于此。” 话落,姜初月已经出门去了。 暗夜中,她一身赤色披风,身上穿的也是同色的窄袖长裙,张扬又明媚,如烈焰燃烧。 碧彤心中自豪极了,她觉得公主就该是这样,天生耀眼的存在。 而不是从前一身淡雅素净,虽然与世无争,但到底是寡淡了一些。 二人从灯火明亮处,逐渐走到夜幕森森。 耳边除了虫子的鸣叫声,再无其他。 不过走了三里路,姜初月还是听到一些异响。 虽然这些人极其小心,但还是被她察觉。 姜初月粉面含霜,满京都能派出这样身手的人,除了她的父皇,不会有别人了。 心中的失望,又添上两分。 她驱马继续前行,约莫六七日,才堪堪到达吴州。 这次她是暗中来的,没有查到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前,不好暴露身份。 便给自己化了个身份,云初。 当天二人找了一个客栈住下,夜里一位身穿墨色衣袍的男子前来。 “在下机缘阁领事墨衣,不知阁下需要什么消息?” 来人并不知姜初月的身份,只是收到主子的消息,要为一位贵人提供帮助,并且不计代价。 姜初月坐在屏风后,听到他自报家门,内心已经有了思量。 拿起笔在纸上写下要问的事,递给碧彤,她并不打算贸然开口。 “其一,吴州知府此人如何?” 那人没想到,这二人开口便是这样的问题,他抬头朝屏风看去,想看清里面二人的真容。 姜初月眸中冷光闪过,手腕翻转,五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就穿过屏风,直朝那人的门面而去。 眼见着就要命丧当场,那人身子朝后仰去,撞倒一旁的花架,险险避过。 来不及爬起来,就见五根银针,尽数没入木门。 刹那间,一身冷汗,只觉双腿发软,不能立时站起身。 “管好你的眼睛,没有下次。”碧彤厉声警告。 墨衣狼狈的站起身,垂下双眸,不敢乱看,不敢多话。 瓮声瓮气地回道:“吴州知府崔胜德极爱名声,但私底下贪欲甚重,府中有一密室,专藏金银珠宝。” “平素行事严苛,为官浮夸,好美色,但惧怕其妻,有一外室,为其生一儿。” 姜初月挑眉,心中有些意外,府中密室这般隐秘的消息,竟也被他们探知。 可见,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其二,城中可有大户,和知府来往密切?” “有,城中富户大多都与知府府衙有来往,其中以王氏,柴氏,张氏,最为密切。” 姜初月点头,示意碧彤将他说的记下来。 又问道:“其三,这城中北凉人可多?” 闻言墨衣不语,显然这超出了他所知道的范围。 碧彤冷笑道:“还有你们不知道的事。” “请阁下恕罪。” 见状,姜初月摆手,示意不必再问了。 碧彤点头,拿起一枚玉佩,飞送至墨衣手中,并道:“凭此玉佩去瑞莱钱庄,即可兑票。” 墨衣接过,见玉佩普通至极,和寻常街上卖的,没什么两样,一时心中有些没底,但又想起这二人武功非凡,便歇了再多问的心思。 他可不想把性命搭上。 等房间内没人了,碧彤才问道:“主子,为何要向江湖人买消息?” 姜初月并没有将机缘阁的事告诉她,只是道:“江湖人有江湖人的门道,向他们打听一些,你我不知道的事,未尝不可。” “分派人手,盯好吴州各城出口,有异常即刻来报。” 烛火下姜初月红衣潋滟,素白的手指紧捏茶杯,眉宇间一派冷意。 “主子,要不要去知府衙门知会一声?” 碧彤皱眉思索,想着表明身份之后,总归是好办事。 “暗中调查,打他们个措不及,才是上策。” 姜初月抽出腰间的软剑,仔细端详着,自从宣王叛乱以后,这把剑便被放置起来,如今也该是它见见血的时候了。 “去查查这几户,和知府来往密切的人,这其中定是有猫腻。” “还有,重点追踪北凉人的踪迹。” 姜初月一句一句叮嘱,碧彤竖起耳朵,听得认真,生怕错过主子的安排。 此行他们带了二百人,分批次潜入城中,以免引起注意。 从此,姜初月扮作来此游玩的富家娘子,带着碧彤光明正大,在城中查探。 终于,在一行人的日夜巡察中,觅到北凉人的踪迹。 他们装扮成西域胡商的模样,潜伏在城中,目前尚不知数量。 姜初月面沉如水,手中的茶盏被捏碎,鲜血顺着指缝流下。 碧彤惊呼一声,立刻找来伤药和干净的白布,替姜初月包扎。 “吴州竟有此等败类。” 通敌叛国,祸乱大齐江山,这是姜初月无法忍受的。 她作为大齐的公主,受万民供养,绝不能眼看着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第167章 山神娘娘 “主子,你看这些胡人。”碧彤趴在姜初月身侧,朝山下指去,“奴婢查到,他们每过半月就要押送几车货物,朝北而去。” 姜初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神色慢慢变得凝重起来。 “这不是胡人。” 她语气坚定,一旁的碧彤心中‘咯噔’一下,连忙问道:“主子看出些什么了吗?” 姜初月素手一指,“看到那穿着褐色锦衣的男人吗?” “他看似随意无聊的走在车队旁,实则目光如鹰,不断在车队和车队周边搜寻,排查潜在的危险,乃是放哨的人。” “还有那几个,身穿灰布短打的人,他们的手紧紧抓着车驾,如果我没猜错,那里面定是藏着利刃,随时可以拔出。” “那领头的人,骑着马匹时快时慢,则是警戒车队,保持好队形,莫要走乱。” 察觉一道视线看过来,姜初月及时摁住碧彤的脑袋,主仆二人紧紧贴在山坡下,不敢动弹,生怕泄露了踪迹。 半晌后,姜初月才小心翼翼的朝外看去,见车队已经走远,才放松身体。 她一身绛色束袖裙衫,裙摆处绣着暗纹,手中拿着长剑,满头青丝绑成马尾,垂在身后,随着她的动作,荡来荡去。 这副江湖人的打扮,一点也看不公主的影子。 “主子,那现在怎么办?” 碧彤心中仍有疑惑,追问道:“主子刚刚说的那些人,不是胡人,会是什么人?” 姜初月目光朝车队的方向眺望着,声色沉沉, “是军中的人。” “北凉军中的人?”碧彤双眼瞪大,一时不敢置信。 “尚不能确定,我们继续跟着。” 碧彤却忽然想到,“主子,如果他们是北凉人,那么从这北上回去,势必要经过平水县。” 姜初月脚步几不可察的顿了一下,继续前行,似乎没有听到碧彤说什么。 二人一路跟着,从这儿到平水县,都是山路,只有一条大道。 道路两旁,山林茂密,草木深深,不时有鸟叫声传来。 倒是方便了主仆二人隐藏。 那放哨的男人警惕性极高,姜初月不敢跟的太近,始终保持能看到的距离。 这三日风餐露宿,饿了就吃路边的野果充饥,渴了倒是有水袋。 姜初月纵观历代史书文论,并和太医院的太医求证,发现野外的水,并不能直接饮用。 便让人用牛皮制作了水袋,虽然不够美观,但胜在实用。 当目的地,真的到达平水县的时候,姜初月的一颗心越发沉底。 这意味着,即将有一场恶战发生。 主仆二人换了一身装束,又变成了在外游玩的富家娘子和婢女。 刚坐下准备吃东西,就听得堂内有人道:“哎,你们听说了吗,新来的县令失踪了?” “这是第几位了?” “记不清了,不过这新县令,听说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曾经还尚公主呢,怎么就失踪了?” “谁知道呢,你说但凡来平水县的县令,不是死了就是失踪了,这其中难不成有鬼?” “吴兄,这话可不敢乱说……” “吃菜,吃菜,这些都不是我们能管的。” “……” 姜初月捏着筷子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她没有想到,再次听到他的消息,竟是这种情形。 失踪? 堂堂县令,如何会失踪? 碧彤担忧地看向自家主子,当初和离来得突然,她知主子心中,定是还有晏公子的。 这可怎么办? 二人沉默地用着餐饭,眼见那刚刚被称作吴兄的人,抬步离开。 姜初月给碧彤使了个眼色。 碧彤点头,抬步离开。 她一路小心跟着,不敢暴露身份,直到那人进入一处无人的巷子时,才迅速跟上。 碧彤用面巾遮脸,手中的匕首抵在他的喉咙上,声音幽幽如地狱的恶鬼。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那人不断求饶,碧彤恶声恶气地说道:“闭嘴,问你什么答什么,再敢胡说,要了你的性命。”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小的一定知无不言。” “新来的县令,叫什么?” “好像叫,叫晏清时,对,就是这个名字。” “他人在何处?” “这,这……”那人颤抖着身体,磕磕绊绊地说道:“小的听,听到的消息是,是失踪了 。” “因何缘由失踪?” 见他不答,碧彤手中的匕首,朝前一送,立时有血珠冒出来。 还未开口,就闻得一股腥臊的臭味传来,她侧头一看,只觉得刚刚吃下去的饭菜,都要吐出来了。 忍着不适,碧彤冷声道:“快说,小心结果了你的性命。” “我说,我说……”那人抖着双腿,似乎已经站立不稳,“听,听说是被山神娘娘收了去。” “那,那县令长得好看,山神娘娘非,非常喜欢,所以就收了他。” “这都是什么狗屁,我看你今日是不想活了。” 眼见着自己的性命要没了,那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断磕头,“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小的所言句句属实,若是女侠不信,可出去打听打听,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见他神情不似作假,碧彤扬手打晕他,脚步一转离开了巷子。 客栈内,姜初月听得碧彤的禀报,眉心紧皱,思索过后才道:“这附近可有什么山?” “回主子,奴婢打听了,这附近有一座山,名叫雾山,寻常百姓很少上去。” “都说这雾山中有山神娘娘,谁要是被山神娘娘看中,就会收了去,做她的压寨夫君。” 碧彤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很是不可思议,山神娘娘这种,她只在话本子里听过,现实中倒是没有遇见过。 不过她看当地百姓,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又有些怀疑,同时觉得隐隐不对,具体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她只好带着这种奇怪的心情,来找自家主子。 “好啊。”姜初月冷笑出声,“我倒要会会这山神娘娘,到底是何方神仙。” “竟然看上凡间百姓,去做那什么压寨夫君,还偏偏是他这个县令。” “主子是觉得此事有诈?”碧彤也不信,什么山精鬼怪的。 “看看不就知道了。” 第168章 直达圣听 趁着姜初月换衣裳的功夫,碧彤去了趟县衙。 入目所及,朱红色大门紧闭,门口静悄悄一片,无任何踪迹。 金色门环透着冷光,门头挂着两盏惨白的灯笼,在夜风吹拂下晃晃悠悠,烛光忽明忽暗,像是幽冥炼狱的引路者。 碧彤搓了搓手臂,没有贸然进去,而是飞到旁边的酒楼顶上,往里瞧着。 这里位置极佳,几乎可以俯瞰整个县衙。 她小心的趴在上面,如夜行的鹰。 只见里面树影婆娑,灯火三三两两,有人往来走动,似乎看不出什么来。 就在她咬牙,准备进去一探究竟的时候,忽见后门处,有一行人出来。 虽然天色偏黑,但是碧彤还是分辨出,他们没有穿衙门的衣裳,好像并不是公门中人。 见他们四处查看,神色紧张,像是在掩藏着什么,她跟在后面,看他们专走人少僻静的巷子。断定这其中定是有什么秘密。 约莫半个时辰,就见一行人走到了城门处。 此时,城中已无行人,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碧彤朝暗中打了个手势,示意去禀报公主。 她们从吴州过来,留了信息,很快就有五十人跟过来。 姜初月正一边查看平水县舆图,一边等着碧彤的消息。 须臾,窗棂被敲响,她神色一凛,冷声问道:“谁?” “碧彤让属下告诉主子,她出城了。” 来人嗓音嘶哑,身影藏在暗处,说完就消失不见。 “知道了。” 姜初月并未打开窗户,仍旧站在舆图前看得认真。 这雾山连绵不绝,大小山峰十余座,若这其中真要隐藏些什么,恐怕很难查出来。 思及此,姜初月还是决定亲自去看看。 不过去之前,有些事得先做了。 姜初月带着十位禁军,深夜敲响了折冲都尉的府门。 她一身绛红色束腰广袖凤尾裙,头上戴着同色纱笠,容颜隐藏在一片朦胧之下,让人窥不见半分。 折冲都尉叶荣,正坐在院中饮酒,旁边陪着他的夫人,身后两个小厮伺候着。 他一杯酒下肚,口中还在回味,就看见门上的人,慌慌张张跑来。 口中不由得斥道:“大晚上慌成这个样子,见鬼了不成?” 话音刚落,就见门上的人,指着身后。 他定睛一看,一位身穿红衣的女子,端端正正立在庭院中,身后好几位身穿赤金铠甲的人。 “叶将军,久仰大名。” 姜初月声音清清冷冷,似是夏日的凉风,让院中怔愣的几人,顿时清醒过来。 叶荣兀自放下酒杯,神色镇定地问道:“诸位是何人?” 话虽如此,可他心中清楚,能穿赤金铠甲的,只有京都的禁军。 不过京都的禁军,缘何深夜到此? 姜初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向院中的人,声音平静,暗含威压,“叶将军不若让家中之人回避,免得与性命有碍。” 听着这句威胁的话,叶荣面露怒意,不过想到没有摸清来人的底细,不好发作,便挥手让众人退下。 他的夫人,看着年约三十五六的样子,倒是位柔婉的美人。 见到这般情况,美人眼中盛满担忧,两只白皙的柔荑,攀着自家夫君的手臂,声音惶惶,“夫君,这是……” “夫人不必惊慌。”叶荣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慰道,“公门中人,不会有事的。” “夫人带着人先下去,看看孩儿,为夫稍后便来。” 那美人听罢,带着院中下人,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姜初月见他们夫妻情深,心中倒是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现下院中已经没有别人了,阁下可以现出真面目了。” 听见这一声怒气冲冲的声音,姜初月也不恼,她抬手取下纱笠,露出那张如花似玉的容颜。 身后的禁军怒斥道:“还不拜见岁宁公主。” 姜初月手臂一抬,示意不必动怒,“叶将军非是本宫故弄玄虚,恐吓你家小,实在是有不得已的隐情,这才夤夜拜访。” “若有打扰,还望将军谅解,日后将军去了长安述职,岁宁定为你设宴接风。” 她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一点没有公主的架子,让叶荣刚刚升腾的满腔怒意,渐渐卸下。 “臣叶荣拜见岁宁公主,公主千岁。” “将军请起。” 姜初月上前走了两步,虚抬手腕。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将军移步。” “公主这边请。” 言毕,二人在书房落座。 十位禁军手执长刀,将书房团团包围,确保不会有别人靠近。 叶荣看着女子年轻的脸庞,一时心中猜不透,京都来人是为了何事。 姜初月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叶将军,本宫奉陛下之命前来吴州暗查,近日查到一桩要紧的案子,需要将军配合。” 说着将那块‘如朕亲临’的金牌拿出来。 叶荣见状,立刻行跪拜之礼,口中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礼毕,又道: “但凭公主吩咐,叶某万死不辞。” 听着这铿锵有力的声音,姜初月心下满意,话语也温和了两分。 “叶将军可知,这城中有北凉的人?” 听见这话,叶荣并没有表现出吃惊的样子,他略一思考,拱手道:“回公主的话,这一点叶某也有所耳闻,已经派人盯着了。” “仅是如此?” 姜初月桃花眸紧紧注视着他,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折冲都尉,朝廷正四品将军,若是对地方暗桩势力,仅知如此,那是她高看了此人。 见公主的眼神,似乎是知道些什么,叶荣不敢再隐瞒,跪地行礼道:“请公主恕罪,非是叶某隐藏不说,而是,而是……” 他咬着牙,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姜初月适时出声道:“叶将军但说无妨,本宫此次出行,只听陛下一人之令,凡事可直达圣听。” 见此,叶荣心一狠说道:“这北凉人在此由来已久,叶某已上过数封奏折,但都杳无音信,后来……” 说到此处,他眸中的泪潸然而下,声音变得哽咽,惊得姜初月差点站起来。 “后来就有人,设计陷害我的长子,让他在花楼命丧当场。” “事后,还有一封信送到我家,扬言我若再插手此事,就不是死一个人这么简单。” “老夫本不信这个邪,便四处奔走,想要替我儿查明真相,可查来查去,都是罪证确凿,我儿白白丢了性命。” 第169章 雾山 眼见一位年逾不惑的将军,在自己面前涕泗横流,姜初月那颗逐渐冷硬的心,也慢慢涌上酸楚。 她走上前,欲将人扶起来,“叶将军请起,若这其中真有隐情,朝廷一定会为您做主的。” “让公主见笑了,实在是老夫心痛难忍。”叶荣拭着泪,从地上站起来。 想起刚刚他的夫人,满面担忧的模样,看来此前的事,给他们夫妻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痛。 “岂有此理。”姜初月满面怒容,“宵小猖狂,不顾朝廷脸面。” “还请叶将军放心,此事本宫一定上奏陛下。” 如此一番安慰,叶荣渐渐收起情绪,恢复了一位将军该有的睿智。 经过多番深入的交谈,直至更声响起,姜初月这才弄明白一些事情。 这平水县,虽是一个小小的县城,但势力错综复杂,县衙官员亦要看本地豪绅脸色行事。 听到此处,姜初月怒不可遏,拿着朝廷的俸禄,却是给豪绅做事。 “这其中有一富户王氏,最是嚣张,这王氏和卫国公本家的一位族兄是连襟,平日张口不离卫国公,似乎……” 说到此处,他抬头看向姜初月,见公主的脸色未变,这才继续道:“似乎一切,都是卫国公授意的。” “荒谬。” 姜初月拍桌而起,“卫国公乃是当朝一品国公,皇亲国戚,更是当今皇后娘娘的本家,这般显贵门第,行事岂会如此张狂。” 见公主对卫国公府多有维护,叶荣立刻认错,“是是是,是老夫听岔了,听岔了。” 他如今就指望公主能够翻案,查清他长子死亡一事,因此说话间,便处处迎合。 见他不开窍,姜初月意味深长地说道:“叶将军,身为朝廷命官,你该知道,凡事都讲究证据,信口开河是要付出代价的。” 言尽于此,能不能听懂,便全靠他自己了。 “多谢公主教诲,老夫一定谨记。” 姜初月点头,不再多说,顺势转了话题,“这北凉人一事,就全靠将军了。” “此外,还望将军借本宫一点人手。” 叶荣面容肃立,拱手问道:“恕微臣冒昧,不知公主是要去往何处?” 见公主面露疑惑,他解释道:“前些日子,本县的县令晏清时,也曾到臣府上拜访,和公主一样,他也同臣借了一些人手。” “奈何,没过几日,就传出他失踪的消息。” “微臣派人多方打听,倒是在雾山上,发现了他们的衣裳,不过至此,再无任何踪迹。” “哦,竟有此事?” 姜初月眉目一凛,手中的茶杯慢慢搁在桌子上,语气变得莫测起来,“不瞒将军,本宫也正是要去这雾山,一探究竟。” “百姓传闻,本县的县令被山神娘娘看上,掳走做了压寨夫君。” “这微臣倒是听过一些,不过雾山,树大山深,极为危险,公主要慎重考虑。” 叶荣面露忧虑,心中也怀疑,这雾山中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所以,还望叶将军借本宫一些人手,本宫会留下信物,三日后若不见踪迹,叶将军可北上长安面见陛下。” “这,这……” 叶荣犹豫不决,堂堂公主要是出了什么事,他如何能承担得起这份责任。 见他吞吞吐吐,姜初月神色骤冷,“叶将军,你在犹豫什么?” “一切听凭公主吩咐。” 待姜初月离开后,叶荣的夫人从门外进来。 她面色忧愁,身上衣裳穿戴整齐,看起来并没有休息。 “夫君,发生了何事?” “夫人来了。”叶荣转过身,扶着她坐在上首,“一点小事,夫人不必担忧。” “是吗?”叶夫人美眸流转,假意嗔怒道,“夫君可知,你最不擅长的,就是撒谎欺骗别人了。”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夫人。”叶荣哈哈一笑,刚刚紧张的气氛,瞬时变得轻松很多。 叶夫人见他笑了,也跟着笑问道:“到底是什么事,让夫君如此忧虑。” “唉,陛下派人来巡查了,可惜是岁宁公主,若是朝中那位皇子,此事都好办很多。” “夫君是说,刚刚那红衣女子是岁宁公主?” 叶荣点点头,“岁宁公主气势非凡,很是迫人。” “我不过提了一句,王家和那卫国公,就被公主一通责备,公主说凡事讲究证据,我不该信口开河。” “夫人啊, 是为夫无能,不能替咱们的孩儿报仇雪恨了。” 叶荣说着又湿了眼眶,不过这次叶夫人并没有安慰他,而是着急问道:“夫君啊,你把公主说的话,原模原样给妾身复说一遍。” 叶荣不解她是何意,不过见她一副着急的模样,还是努力回想着,一字一句重新说了一遍。 听他说完,叶夫人简直哭笑不得,她葱白的手指,指着自家夫君,说道:“你呀你,简直是个夯货。” 叶夫人恨铁不成钢,叶荣摸着头,面露不解。 “夫人何故埋怨老夫,可是老夫做了什么,惹夫人不高兴了。” 叶夫人不想搭理他,嫁给这么一位一根筋的夫君,也是挺伤人的。 待一杯茶喝完,舒坦许多了,她才慢慢道来:“公主哪是责备你,公主那是暗示你,要你拿证据出来。” “你也不想想,这卫国公是何人,朝中一品,皇后本家,按民间的说法,便是陛下的岳家。” “这样的人家,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能随意攀诬的,公主今日没有治你的罪,我看是公主心善。” “公主那话的意思,是让你有证据就拿出证据来,她自会为你向陛下陈情,若没有证据,就闭口不言,免得惹祸上身。” “你别忘了,卫国公的亲族,可离这儿不远,若你说的这些话,被他们知道了,我们还有命在吗?” “俗话说,阎王好惹,小鬼难缠。” “夫君啊,你该长长记性了。” 这一连串的话说完,叶夫人只觉得心中哽住了一般。 叶荣更是惊诧不已,扭头看向她,结结巴巴说道:“公……公主,说这么多了吗?” “……” 叶夫人气极,一甩袖子转身就走,全然不顾他在身后的呼喊,只留下一句,“夫君今夜就宿在书房,好好想想。” 第169章 雾山 眼见一位年逾不惑的将军,在自己面前涕泗横流,姜初月那颗逐渐冷硬的心,也慢慢涌上酸楚。 她走上前,欲将人扶起来,“叶将军请起,若这其中真有隐情,朝廷一定会为您做主的。” “让公主见笑了,实在是老夫心痛难忍。”叶荣拭着泪,从地上站起来。 想起刚刚他的夫人,满面担忧的模样,看来此前的事,给他们夫妻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痛。 “岂有此理。”姜初月满面怒容,“宵小猖狂,不顾朝廷脸面。” “还请叶将军放心,此事本宫一定上奏陛下。” 如此一番安慰,叶荣渐渐收起情绪,恢复了一位将军该有的睿智。 经过多番深入的交谈,直至更声响起,姜初月这才弄明白一些事情。 这平水县,虽是一个小小的县城,但势力错综复杂,县衙官员亦要看本地豪绅脸色行事。 听到此处,姜初月怒不可遏,拿着朝廷的俸禄,却是给豪绅做事。 “这其中有一富户王氏,最是嚣张,这王氏和卫国公本家的一位族兄是连襟,平日张口不离卫国公,似乎……” 说到此处,他抬头看向姜初月,见公主的脸色未变,这才继续道:“似乎一切,都是卫国公授意的。” “荒谬。” 姜初月拍桌而起,“卫国公乃是当朝一品国公,皇亲国戚,更是当今皇后娘娘的本家,这般显贵门第,行事岂会如此张狂。” 见公主对卫国公府多有维护,叶荣立刻认错,“是是是,是老夫听岔了,听岔了。” 他如今就指望公主能够翻案,查清他长子死亡一事,因此说话间,便处处迎合。 见他不开窍,姜初月意味深长地说道:“叶将军,身为朝廷命官,你该知道,凡事都讲究证据,信口开河是要付出代价的。” 言尽于此,能不能听懂,便全靠他自己了。 “多谢公主教诲,老夫一定谨记。” 姜初月点头,不再多说,顺势转了话题,“这北凉人一事,就全靠将军了。” “此外,还望将军借本宫一点人手。” 叶荣面容肃立,拱手问道:“恕微臣冒昧,不知公主是要去往何处?” 见公主面露疑惑,他解释道:“前些日子,本县的县令晏清时,也曾到臣府上拜访,和公主一样,他也同臣借了一些人手。” “奈何,没过几日,就传出他失踪的消息。” “微臣派人多方打听,倒是在雾山上,发现了他们的衣裳,不过至此,再无任何踪迹。” “哦,竟有此事?” 姜初月眉目一凛,手中的茶杯慢慢搁在桌子上,语气变得莫测起来,“不瞒将军,本宫也正是要去这雾山,一探究竟。” “百姓传闻,本县的县令被山神娘娘看上,掳走做了压寨夫君。” “这微臣倒是听过一些,不过雾山,树大山深,极为危险,公主要慎重考虑。” 叶荣面露忧虑,心中也怀疑,这雾山中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所以,还望叶将军借本宫一些人手,本宫会留下信物,三日后若不见踪迹,叶将军可北上长安面见陛下。” “这,这……” 叶荣犹豫不决,堂堂公主要是出了什么事,他如何能承担得起这份责任。 见他吞吞吐吐,姜初月神色骤冷,“叶将军,你在犹豫什么?” “一切听凭公主吩咐。” 待姜初月离开后,叶荣的夫人从门外进来。 她面色忧愁,身上衣裳穿戴整齐,看起来并没有休息。 “夫君,发生了何事?” “夫人来了。”叶荣转过身,扶着她坐在上首,“一点小事,夫人不必担忧。” “是吗?”叶夫人美眸流转,假意嗔怒道,“夫君可知,你最不擅长的,就是撒谎欺骗别人了。”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夫人。”叶荣哈哈一笑,刚刚紧张的气氛,瞬时变得轻松很多。 叶夫人见他笑了,也跟着笑问道:“到底是什么事,让夫君如此忧虑。” “唉,陛下派人来巡查了,可惜是岁宁公主,若是朝中那位皇子,此事都好办很多。” “夫君是说,刚刚那红衣女子是岁宁公主?” 叶荣点点头,“岁宁公主气势非凡,很是迫人。” “我不过提了一句,王家和那卫国公,就被公主一通责备,公主说凡事讲究证据,我不该信口开河。” “夫人啊, 是为夫无能,不能替咱们的孩儿报仇雪恨了。” 叶荣说着又湿了眼眶,不过这次叶夫人并没有安慰他,而是着急问道:“夫君啊,你把公主说的话,原模原样给妾身复说一遍。” 叶荣不解她是何意,不过见她一副着急的模样,还是努力回想着,一字一句重新说了一遍。 听他说完,叶夫人简直哭笑不得,她葱白的手指,指着自家夫君,说道:“你呀你,简直是个夯货。” 叶夫人恨铁不成钢,叶荣摸着头,面露不解。 “夫人何故埋怨老夫,可是老夫做了什么,惹夫人不高兴了。” 叶夫人不想搭理他,嫁给这么一位一根筋的夫君,也是挺伤人的。 待一杯茶喝完,舒坦许多了,她才慢慢道来:“公主哪是责备你,公主那是暗示你,要你拿证据出来。” “你也不想想,这卫国公是何人,朝中一品,皇后本家,按民间的说法,便是陛下的岳家。” “这样的人家,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能随意攀诬的,公主今日没有治你的罪,我看是公主心善。” “公主那话的意思,是让你有证据就拿出证据来,她自会为你向陛下陈情,若没有证据,就闭口不言,免得惹祸上身。” “你别忘了,卫国公的亲族,可离这儿不远,若你说的这些话,被他们知道了,我们还有命在吗?” “俗话说,阎王好惹,小鬼难缠。” “夫君啊,你该长长记性了。” 这一连串的话说完,叶夫人只觉得心中哽住了一般。 叶荣更是惊诧不已,扭头看向她,结结巴巴说道:“公……公主,说这么多了吗?” “……” 叶夫人气极,一甩袖子转身就走,全然不顾他在身后的呼喊,只留下一句,“夫君今夜就宿在书房,好好想想。” 第170章 跟踪 从折冲都尉府出来,姜初月直奔雾山。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后,马匹已经无法行进,她命众人将马匹拴在山下,徒步进山。 并以烟火为引,四散开来。 这山中杂草,肆意疯长,已经没过膝盖,不知是什么鸟叫声,幽远绵长,听着有些渗人。 好在这些将士,大多都是附近人士,对于这样的深山,没有那么慌乱。 比姜初月预想中的,好上许多。 顺着碧彤留下的线索,一路往前。 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得月亮高高挂起,脚下的路越来越清晰。 “殿下,有人。” 是前面探路的人,折返回来。 姜初月抬手,示意众人暂停赶路,轻声问道:“有多少人?” “回殿下,八人,依属下看,这些人只是放哨的,这里面恐怕另有乾坤。” 姜初月比划一个‘知道了’的手势,放轻脚步,带着众人一步一步朝前挪动,直至看到那些人。 借着树木的掩盖,她仔细观察着这些人的站位,蓦地好似有一抹亮光,从她眼前闪过。 姜初月立刻朝后躲了躲,片刻后没听见什么动静,她才从树木后悄悄探出头来。 她的视线循着刚刚的亮光,突然在两棵极高的树木缝隙中,窥见一丝人影。 “那边高处,有哨楼。” 她纤手一指,众人立刻明了。 一低头,正好看见碧彤留下‘杀’的信号。 见此,姜初月以手为刀,在脖颈处做了一个‘斩’的动作,并指了一下站着的那几个人。 而后,指了指远处的哨楼,又指了指自己,并道:“以哨音为信号。” 几人迅速点头,各自朝着自己的目标,潜伏过去,等待命令。 姜初月一边观察,一边轻声行动,终是接近哨楼。 只见那哨楼的颜色,和山中树木的颜色,几乎接近。 哨楼之上,立一铜锣,有两人背对背站立,各自巡查着自己的前方。 她仔细看过,这周围在无任何人。 若想铜锣不被敲响,那就只有同时杀了这两人。 姜初月估算着距离,脚踩草叶,如蹁跹的燕子,飞身藏在距离最近的一棵树上。 而后素手一扬,夹在指缝中的两根银针,沐着月色,稳稳插入那两人的脖颈中。 眼见他们身体一软,双双倒在楼中,姜初月吹响哨音。 顷刻间,所有将士齐齐动手。 他们毕竟是军中练过的好手,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姜初月看着他们滴血的利刃,微一点头,几人再次朝里出发。 路上异常安静,鸟叫声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只有一弯孤月静静挂在树梢,像是在注视着他们。 约莫走了一里地,再次遇见巡视的人。 这次的人数,比刚刚多了一倍,不过同样身穿黑衣,腰间挂着大刀。 她知道,这应该才到了,真正的目的地。 姜初月观察片刻,朝几人做了部署,示意他们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包抄,务必一招制敌。 正要行动,忽感觉有人靠近,姜初月视线微转,眼中杀气毕现。 “主子,是我。” 听得这一声,姜初月收回了放在软剑上的手。 碧彤从侧面,猫着身子过来。 她的视线扫过身后的人,附在姜初月耳边,轻声道:“殿下,奴婢去看过了,这里面是一座铁矿,有许多的劳工。” 姜初月点头,明白了她的意思,朝身后众人道:“先控制局面,再召集人手。” 话落,哨音响彻天际,腰间的软剑寒芒闪烁。 姜初月还是那身红衣,面容覆着同色轻纱,她脚踩草叶,身姿轻盈,几个呼吸间,就落在那领头人的面前。 “仙……仙女……” 那人话还未说完,只觉得脖颈一痛,紧接着双臂不能动弹,死亡的恐惧笼罩在头顶,膝盖不自觉一弯,手中的刀,早不知掉到何处。 “饶命……仙女饶命。” 不等他多说什么,便被打晕在地,以备日后审问。 刀剑碰撞声此起彼伏的响起,姜初月示意放信号。 灿烂的烟火,在头顶炸开,四散的人群纷纷朝这边聚拢。 她则几个起落,跃上山顶,入目所及,灯光昏黄,敲敲打打的声音,密密麻麻。 只觉一股怒气,直冲头顶,这就是所谓的山神娘娘? 姜初月目光竭力搜寻着,试图找到那人,可天色太黑,什么也看不清。 “主子,这么大的响动,那幕后的人该出来了。”碧彤立在姜初月的身侧,目光落在自家主子脸上。 见她没有回话,眼睛一直朝下面搜寻着,便道:“主子,奴婢在这里找过了,没有找到县令的身影,想必他不在这里。” 她知道主子的牵挂,早前便把里里外外,查了一遍。 这里树木茂密,她又身量不大,想要藏在哪里,做点什么,还是很容易的。 再加上这地方,应该未曾有别人来过,所以巡视的人,并不十分严谨。 闻听此言,姜初月目光如剑,紧盯着她,“此话当真?” 碧彤立刻跪地行礼道:“属下不敢欺瞒主子。” “你跟的人呢?” 姜初月声音沉郁,眸光看着山坳中的劳工。 “回主子,就在下面,出口已经被围起来,一个人也跑不掉。” 她一路跟踪,见县衙出来那些人,下到山坳中,便也小心跟着,见他们带着吃喝,坐在一个洞里喝酒,这才四处打探。 半个时辰后,打杀声渐停,所有的人都聚集在山坳顶部,姜初月的身边。 “殿下,现在该如何?” 山坳的劳工,觉察到了上面的变化,一个个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监工的人,手中的鞭子,毫不留情地抽打在他们身上。 血腥味顺风而来,分不清到底是谁的。 姜初月甚至听到那人怒骂,“一个个磨蹭什么,都不想活了是吗?” 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横肉乱颤,像是地狱来的恶鬼。 正要吩咐人下山,解救被困的劳工,就见远处火把亮起。 姜初月扬声道:“所有人躲起来。” 一声令下,刚刚还聚集的将士,瞬间如漫天繁星,散落开来。 郁郁葱葱的树木,是天然的屏障。 第170章 跟踪 从折冲都尉府出来,姜初月直奔雾山。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后,马匹已经无法行进,她命众人将马匹拴在山下,徒步进山。 并以烟火为引,四散开来。 这山中杂草,肆意疯长,已经没过膝盖,不知是什么鸟叫声,幽远绵长,听着有些渗人。 好在这些将士,大多都是附近人士,对于这样的深山,没有那么慌乱。 比姜初月预想中的,好上许多。 顺着碧彤留下的线索,一路往前。 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得月亮高高挂起,脚下的路越来越清晰。 “殿下,有人。” 是前面探路的人,折返回来。 姜初月抬手,示意众人暂停赶路,轻声问道:“有多少人?” “回殿下,八人,依属下看,这些人只是放哨的,这里面恐怕另有乾坤。” 姜初月比划一个‘知道了’的手势,放轻脚步,带着众人一步一步朝前挪动,直至看到那些人。 借着树木的掩盖,她仔细观察着这些人的站位,蓦地好似有一抹亮光,从她眼前闪过。 姜初月立刻朝后躲了躲,片刻后没听见什么动静,她才从树木后悄悄探出头来。 她的视线循着刚刚的亮光,突然在两棵极高的树木缝隙中,窥见一丝人影。 “那边高处,有哨楼。” 她纤手一指,众人立刻明了。 一低头,正好看见碧彤留下‘杀’的信号。 见此,姜初月以手为刀,在脖颈处做了一个‘斩’的动作,并指了一下站着的那几个人。 而后,指了指远处的哨楼,又指了指自己,并道:“以哨音为信号。” 几人迅速点头,各自朝着自己的目标,潜伏过去,等待命令。 姜初月一边观察,一边轻声行动,终是接近哨楼。 只见那哨楼的颜色,和山中树木的颜色,几乎接近。 哨楼之上,立一铜锣,有两人背对背站立,各自巡查着自己的前方。 她仔细看过,这周围在无任何人。 若想铜锣不被敲响,那就只有同时杀了这两人。 姜初月估算着距离,脚踩草叶,如蹁跹的燕子,飞身藏在距离最近的一棵树上。 而后素手一扬,夹在指缝中的两根银针,沐着月色,稳稳插入那两人的脖颈中。 眼见他们身体一软,双双倒在楼中,姜初月吹响哨音。 顷刻间,所有将士齐齐动手。 他们毕竟是军中练过的好手,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姜初月看着他们滴血的利刃,微一点头,几人再次朝里出发。 路上异常安静,鸟叫声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只有一弯孤月静静挂在树梢,像是在注视着他们。 约莫走了一里地,再次遇见巡视的人。 这次的人数,比刚刚多了一倍,不过同样身穿黑衣,腰间挂着大刀。 她知道,这应该才到了,真正的目的地。 姜初月观察片刻,朝几人做了部署,示意他们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包抄,务必一招制敌。 正要行动,忽感觉有人靠近,姜初月视线微转,眼中杀气毕现。 “主子,是我。” 听得这一声,姜初月收回了放在软剑上的手。 碧彤从侧面,猫着身子过来。 她的视线扫过身后的人,附在姜初月耳边,轻声道:“殿下,奴婢去看过了,这里面是一座铁矿,有许多的劳工。” 姜初月点头,明白了她的意思,朝身后众人道:“先控制局面,再召集人手。” 话落,哨音响彻天际,腰间的软剑寒芒闪烁。 姜初月还是那身红衣,面容覆着同色轻纱,她脚踩草叶,身姿轻盈,几个呼吸间,就落在那领头人的面前。 “仙……仙女……” 那人话还未说完,只觉得脖颈一痛,紧接着双臂不能动弹,死亡的恐惧笼罩在头顶,膝盖不自觉一弯,手中的刀,早不知掉到何处。 “饶命……仙女饶命。” 不等他多说什么,便被打晕在地,以备日后审问。 刀剑碰撞声此起彼伏的响起,姜初月示意放信号。 灿烂的烟火,在头顶炸开,四散的人群纷纷朝这边聚拢。 她则几个起落,跃上山顶,入目所及,灯光昏黄,敲敲打打的声音,密密麻麻。 只觉一股怒气,直冲头顶,这就是所谓的山神娘娘? 姜初月目光竭力搜寻着,试图找到那人,可天色太黑,什么也看不清。 “主子,这么大的响动,那幕后的人该出来了。”碧彤立在姜初月的身侧,目光落在自家主子脸上。 见她没有回话,眼睛一直朝下面搜寻着,便道:“主子,奴婢在这里找过了,没有找到县令的身影,想必他不在这里。” 她知道主子的牵挂,早前便把里里外外,查了一遍。 这里树木茂密,她又身量不大,想要藏在哪里,做点什么,还是很容易的。 再加上这地方,应该未曾有别人来过,所以巡视的人,并不十分严谨。 闻听此言,姜初月目光如剑,紧盯着她,“此话当真?” 碧彤立刻跪地行礼道:“属下不敢欺瞒主子。” “你跟的人呢?” 姜初月声音沉郁,眸光看着山坳中的劳工。 “回主子,就在下面,出口已经被围起来,一个人也跑不掉。” 她一路跟踪,见县衙出来那些人,下到山坳中,便也小心跟着,见他们带着吃喝,坐在一个洞里喝酒,这才四处打探。 半个时辰后,打杀声渐停,所有的人都聚集在山坳顶部,姜初月的身边。 “殿下,现在该如何?” 山坳的劳工,觉察到了上面的变化,一个个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监工的人,手中的鞭子,毫不留情地抽打在他们身上。 血腥味顺风而来,分不清到底是谁的。 姜初月甚至听到那人怒骂,“一个个磨蹭什么,都不想活了是吗?” 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横肉乱颤,像是地狱来的恶鬼。 正要吩咐人下山,解救被困的劳工,就见远处火把亮起。 姜初月扬声道:“所有人躲起来。” 一声令下,刚刚还聚集的将士,瞬间如漫天繁星,散落开来。 郁郁葱葱的树木,是天然的屏障。 第171章 周旋 约莫一刻钟后,人群渐渐走近。 姜初月定睛一看,领头的人十分熟悉,竟然是晏清时。 不过她没有立刻出去,因为这有点冒险。 待他们走得跟前,姜初月才发现,晏清时的身后跟着位女子。 见此情况,碧彤立马就要出去,被姜初月摁住,低声安抚道:“别慌,先看看情况。” 她向身后叶荣的下属确定,这些人他们都认识,这才漫不经心地从树后迈出来。 最先看到她的,是那女孩,她听见一声娇软惊呼,“清时哥哥,哪儿有个人。” 她没有应声,静静注视着眼前的背影。 一身白衣,青丝用玉簪挽着,和长安的打扮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就是觉得……更俊俏了呢,也更……气人了。 姜初月心中如是想着,见他的目光从警惕,疑惑,慢慢变成欣喜,心中的怒气也减了两分。 “殿下,是你吗?” 晏清时朝前走了两步,身后的女子立刻跟上,双手也顺势落在晏清时的臂弯,撒娇道:“清时哥哥,她是谁?” 话音刚落,她的身体,就被推倒在地。 “王娘子,请你自重,莫要做些有失尊严的事。” 晏清时头也不回的斥责一句,视线仍旧盯着姜初月。 只是她面上带着面纱,此刻又不说话,到让他心中开始犹疑不定。 可那双桃花眸,天下独一份的,他绝不会认错。 这般想着,晏清时慢慢走上前,停在姜初月的面前。 这一刻,他确定就是他的殿下。 来不及多说什么,他上前一把将人搂在怀中。 “清时哥哥,她是谁,你怎么能抱别的女人?” 地上的女子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声声控诉,像是在表达对负心汉的不满。 见没人理她,立刻变了脸色,“你就不怕我父亲知道,杀了你吗?” “哦,你要杀了谁?” 姜初月貌似嫌弃地推开晏清时,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摩挲着。 “自然是杀了你。”那女子适才娇憨的面容,霎时变得狠厉起来,“晏清时,我们王家背后可是卫国公府,只要你乖乖回到我的身边来,我会让父亲留你一命。” “卫国公府,哪个卫国公府?” 姜初月眉头轻挑,唇边挂起一抹笑,她正想着怎么扳倒卫国公府呢,有人就给她送证据来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晏清时此刻只沉浸在见到公主的喜悦中,对于两人之间发生的事,充耳不闻。 “啧~你回答了我的问题,我就告诉你我是谁?”姜初月语气温柔悦耳,带着点诱哄的意味。 那女子果然上当,“自然是当今皇后娘娘的母家,卫国公府柳家,你连这都不知道,还妄想拐走我的清时哥哥。” 听见自己的名字,晏清时终于反应过来,他看着姜初月,面容带着显而易见的慌张。 “王娘子,你不必说这些引人误会的话,你们王家的罪证,本官已经收集完毕发往京都,交由陛下审判。” “至于你王家和卫国公府的关系,也交由陛下一并审查。” “先前你们父子恶意截杀朝廷命官,本官初来乍到,势单力薄,不得不与你们周旋一番,这才取得证据。” “什么?”王娘子惊愕不已,秀美的容颜寸寸崩裂,“我好心救了你,你居然恩将仇报,要谋害我们。” 晏清时冷笑一声,“本官乃是朝廷命官,若没有你们王家和县衙中人沆瀣一气,本官岂会沦落到需要你救。” “再者,你真以为你的父亲,能够杀了本官吗?” 晏清时负手而立,夜风将他的衣摆吹起,猎猎作响。 “本官若没有准备,又岂会轻易动手。” 他清冷的声音,如泉水击石,如冠玉的容色,覆满寒霜,“你那日救的不是本官的性命,而是你父亲的性命,如若不然他那日就该丧命了。” “我不信。” 王娘子再度跌倒在地,看起来崩溃至极,“你不过是一个新来的县令,如何有这么大的能耐。 说着手指向姜初月,“你是为了她,所以不想承认是我救了你吗?” “别用手指她。” 晏清时上前挡在姜初月的面前,面容浮现淡淡地怒意,“那日你们王家人来之前,本官已经掌握了你们的罪证,只不过没有如今齐全,若你不开口,你的父亲,他会当场毙命。” “你别忘了,本官才是平水县的县令,你真以为你们王家,能和朝廷抗衡不成?” “平日里你们打着卫国公的旗号行事,如今他也要受到牵连,你猜他要是知道了,会为你们王家求情吗?” 时间回到十四日那天,四时探得,他们要运送一批货物出城。 一路跟着到城门外,却见一行人并没有走官道,而是直直朝雾山而去。 他心中疑惑,断定他们行事如此反常,定有秘密,于是格外谨慎,就在他提着心的时候,听到一个男人的惨叫声,异常凄厉。 山中的飞鸟,也因这声音,纷纷飞离枝头。 他这才发现,里面是一座铁矿,内心大为震惊,急忙赶回来向自家主子禀报。 晏清时本已经从这几天的走访中,察觉出一些事情,见四时久去未归,于是向折冲都尉府借了人手,以备不时之需。 当晚县丞张豫,大摆宴席,郑重其事地向晏清时行礼,言明要赔罪。 县衙中人,纷纷接到了邀请。 如此,他也不好不去,便暗中让都尉府的人跟着。 直至酒过三巡,县衙中人纷纷离场,那张豫无论如何也不让他离开,张口闭口都是认错的话,实则面上没有一点诚意。 就在晏清时想着,要怎么离开时,王家的人出现了。 他当下面色一沉,那张豫也变了脸色,方才的讨好赔笑,早已经换了对象发挥。 那王家人甚是猖狂,三言两语之间,就想让他同流合污。 晏清时知道,有些事只要应承了,不管是假意还是真情,就再也没有了回旋的余地,于是他严词拒绝。 王家人和张豫,轮番上阵,还有一旁欲言又止的罗达,和几个捕快,似乎都想让他答应。 可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始终立场坚定,场上没有再说话,但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县衙的人全都回避,只有他的王家的人,那刀已经架到了脖子上,他也没有一丝慌乱。 正要将手中,约定为信号的茶杯扔出去,王娘子冲了进来。 自此,他被囚禁在王家府邸内。 不过一日,他已经可以出去了,但为了收集更多的证据,便未离开。 直到今日看到那烟火,见王家人急急朝外奔,这才鼓动王娘子,带人来捉现行。 谁料,碰到了他朝思暮想的人。 第171章 周旋 约莫一刻钟后,人群渐渐走近。 姜初月定睛一看,领头的人十分熟悉,竟然是晏清时。 不过她没有立刻出去,因为这有点冒险。 待他们走得跟前,姜初月才发现,晏清时的身后跟着位女子。 见此情况,碧彤立马就要出去,被姜初月摁住,低声安抚道:“别慌,先看看情况。” 她向身后叶荣的下属确定,这些人他们都认识,这才漫不经心地从树后迈出来。 最先看到她的,是那女孩,她听见一声娇软惊呼,“清时哥哥,哪儿有个人。” 她没有应声,静静注视着眼前的背影。 一身白衣,青丝用玉簪挽着,和长安的打扮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就是觉得……更俊俏了呢,也更……气人了。 姜初月心中如是想着,见他的目光从警惕,疑惑,慢慢变成欣喜,心中的怒气也减了两分。 “殿下,是你吗?” 晏清时朝前走了两步,身后的女子立刻跟上,双手也顺势落在晏清时的臂弯,撒娇道:“清时哥哥,她是谁?” 话音刚落,她的身体,就被推倒在地。 “王娘子,请你自重,莫要做些有失尊严的事。” 晏清时头也不回的斥责一句,视线仍旧盯着姜初月。 只是她面上带着面纱,此刻又不说话,到让他心中开始犹疑不定。 可那双桃花眸,天下独一份的,他绝不会认错。 这般想着,晏清时慢慢走上前,停在姜初月的面前。 这一刻,他确定就是他的殿下。 来不及多说什么,他上前一把将人搂在怀中。 “清时哥哥,她是谁,你怎么能抱别的女人?” 地上的女子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声声控诉,像是在表达对负心汉的不满。 见没人理她,立刻变了脸色,“你就不怕我父亲知道,杀了你吗?” “哦,你要杀了谁?” 姜初月貌似嫌弃地推开晏清时,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摩挲着。 “自然是杀了你。”那女子适才娇憨的面容,霎时变得狠厉起来,“晏清时,我们王家背后可是卫国公府,只要你乖乖回到我的身边来,我会让父亲留你一命。” “卫国公府,哪个卫国公府?” 姜初月眉头轻挑,唇边挂起一抹笑,她正想着怎么扳倒卫国公府呢,有人就给她送证据来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晏清时此刻只沉浸在见到公主的喜悦中,对于两人之间发生的事,充耳不闻。 “啧~你回答了我的问题,我就告诉你我是谁?”姜初月语气温柔悦耳,带着点诱哄的意味。 那女子果然上当,“自然是当今皇后娘娘的母家,卫国公府柳家,你连这都不知道,还妄想拐走我的清时哥哥。” 听见自己的名字,晏清时终于反应过来,他看着姜初月,面容带着显而易见的慌张。 “王娘子,你不必说这些引人误会的话,你们王家的罪证,本官已经收集完毕发往京都,交由陛下审判。” “至于你王家和卫国公府的关系,也交由陛下一并审查。” “先前你们父子恶意截杀朝廷命官,本官初来乍到,势单力薄,不得不与你们周旋一番,这才取得证据。” “什么?”王娘子惊愕不已,秀美的容颜寸寸崩裂,“我好心救了你,你居然恩将仇报,要谋害我们。” 晏清时冷笑一声,“本官乃是朝廷命官,若没有你们王家和县衙中人沆瀣一气,本官岂会沦落到需要你救。” “再者,你真以为你的父亲,能够杀了本官吗?” 晏清时负手而立,夜风将他的衣摆吹起,猎猎作响。 “本官若没有准备,又岂会轻易动手。” 他清冷的声音,如泉水击石,如冠玉的容色,覆满寒霜,“你那日救的不是本官的性命,而是你父亲的性命,如若不然他那日就该丧命了。” “我不信。” 王娘子再度跌倒在地,看起来崩溃至极,“你不过是一个新来的县令,如何有这么大的能耐。 说着手指向姜初月,“你是为了她,所以不想承认是我救了你吗?” “别用手指她。” 晏清时上前挡在姜初月的面前,面容浮现淡淡地怒意,“那日你们王家人来之前,本官已经掌握了你们的罪证,只不过没有如今齐全,若你不开口,你的父亲,他会当场毙命。” “你别忘了,本官才是平水县的县令,你真以为你们王家,能和朝廷抗衡不成?” “平日里你们打着卫国公的旗号行事,如今他也要受到牵连,你猜他要是知道了,会为你们王家求情吗?” 时间回到十四日那天,四时探得,他们要运送一批货物出城。 一路跟着到城门外,却见一行人并没有走官道,而是直直朝雾山而去。 他心中疑惑,断定他们行事如此反常,定有秘密,于是格外谨慎,就在他提着心的时候,听到一个男人的惨叫声,异常凄厉。 山中的飞鸟,也因这声音,纷纷飞离枝头。 他这才发现,里面是一座铁矿,内心大为震惊,急忙赶回来向自家主子禀报。 晏清时本已经从这几天的走访中,察觉出一些事情,见四时久去未归,于是向折冲都尉府借了人手,以备不时之需。 当晚县丞张豫,大摆宴席,郑重其事地向晏清时行礼,言明要赔罪。 县衙中人,纷纷接到了邀请。 如此,他也不好不去,便暗中让都尉府的人跟着。 直至酒过三巡,县衙中人纷纷离场,那张豫无论如何也不让他离开,张口闭口都是认错的话,实则面上没有一点诚意。 就在晏清时想着,要怎么离开时,王家的人出现了。 他当下面色一沉,那张豫也变了脸色,方才的讨好赔笑,早已经换了对象发挥。 那王家人甚是猖狂,三言两语之间,就想让他同流合污。 晏清时知道,有些事只要应承了,不管是假意还是真情,就再也没有了回旋的余地,于是他严词拒绝。 王家人和张豫,轮番上阵,还有一旁欲言又止的罗达,和几个捕快,似乎都想让他答应。 可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始终立场坚定,场上没有再说话,但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县衙的人全都回避,只有他的王家的人,那刀已经架到了脖子上,他也没有一丝慌乱。 正要将手中,约定为信号的茶杯扔出去,王娘子冲了进来。 自此,他被囚禁在王家府邸内。 不过一日,他已经可以出去了,但为了收集更多的证据,便未离开。 直到今日看到那烟火,见王家人急急朝外奔,这才鼓动王娘子,带人来捉现行。 谁料,碰到了他朝思暮想的人。 第172章 你是谁 正说这话的功夫,当见又上来一拨人。 王娘子面上露出喜悦的表情,“我的父亲来了,你们走不出雾山了。” 晏清时剑眉微挑,扬手道:“绑起来。” 迅速有两个人上前,将王娘子双手扭在身后,用绳索捆住,口中还不忘,塞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布巾。 一群人再次隐匿在暗处。 领头的是一位,身穿宝蓝色锦袍的男人,身旁还跟着一位穿月白色圆领袍的年轻人。 其身后同样带着大批人手,不一样的是,这些人都手拿长刀,一看便知常做杀人的事。 “父亲,巡视的人都死了,我们该怎么办?” 那年轻人面露惊恐,目光在山上搜寻着,试图寻到点什么。 “慌什么,定是晏清时做的,我们有卫国公府撑腰,他一个县令,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可是父亲,晏清时没有这么多的人手,定是借了都尉府的,这……我们如何和都尉府的人抗衡?” 他越说越惊恐,从前几日开始眼皮直跳,仿佛遇见了自己的命运。 那年长的人,似乎并不以为意,“叶荣老贼损失了一个儿子,如今正伤心呢,再者他那里有权,插手这些事情,这都是县令的职责,和他这个折冲都尉可无关。” 他到底是知道的多一些,那年轻人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严儿,你记住了,这平水县我们王家说了算,就是他县令来了,也不能奈我们何。” “父亲说的是,孩儿知道了。” “快去里面看看,人都在不在,今日务必不能让此事泄露出去,不然对我们不利。” 听见这些话,姜初月神色越发冰冷,她竟然不知,卫国公府的手,伸的这般长,在千里之外,纵容他人行凶。 她扭头询问一旁的晏清时,“证据可准备好了?” “放心,早已经准备好,就等他们自投罗网。” 闻言姜初月点头,示意他这个县令,出去主持局面。 “好大的口气。”晏清时从暗中迈出来,“你既非官身,又非皇亲,难道不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晏清时,果真是你干的。” 那王家父子见到他,目眦欲裂,“那日就该杀了你,都怪小妹心软,留你一命,让你坏我们好事。” “留我一命?”晏清时冷笑出声,“是本官留你们,多活一些日子才对。” 说罢,也不废话,扬手吩咐道:“来人,王家父子杀害朝廷命官,勾结北凉,背叛朝廷,送入大牢,押送京都。” “晏清时,你以为你带着都尉府的那些人,就能困住我们,简直痴心妄想。” “今日先取了你的狗命。” 说完朝身后招手,一个通体黑衣的男人,飞身而来,速度极快,不容他人反应。 危急时刻,姜初月甩出一把银针,直朝那人面门而去。 见他仰头躲避,腰间的软剑乘势而出。 那王家的人见又多一个红衣女子,嗤笑出声,“晏清时,这就是你找的帮手,一个女人?” 显而易见,他们对黑衣人的武功,非常有信心。 “一起上,杀了晏清时和那女人。” 几个回合下来,姜初月大致摸清了黑衣人的武功,便停下手中的剑,冷声道:“你的武功是不错,但要杀我们,恐怕做不到。” “本宫观你眉间并无恶意,想来也是堂堂正正的汉子,不知何故为王家人卖命?” 那黑衣人眼神一闪,并不接话,拿起手中的剑,再次朝晏清时袭来。 想来是打着,先杀晏清时的想法。 姜初月倾身而上,将他的剑挑开,仍旧好言相劝,“你可知截杀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见他仍旧不语,姜初月一字一句道:“朝廷的缉捕令一下,任你天涯海角,也不会有安身之地,包括所有和你有关系的人。” 最后一句话落下,那人终究是有了反应,停下手中的剑,双眼直勾勾盯着姜初月问:“你是何人,听你自称本宫,莫不是皇家的人?” “本宫是何人,你稍后便会知晓,倒是你还没回答本宫刚刚的提问,为何替王家父子卖命?” 黑衣人无声的叹口气,双眼紧闭又再次睁开,“王家人救过我的命,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所以你便替他们做尽恶事?”姜初月面色骤冷,刚刚的惜才之心,荡然无存。 “你的救命之恩,却要用他人的性命来报,简直荒谬至极。” 姜初月心中有气,不打算和他们纠缠,扬声道:“来人,全都抓起来。” 她话音落下,四面八方涌出更多的人,将王家人团团围住。 这时,他们才终于慌了。 视线盯着那站在山头,一身红衣的女人,颤声问道:“你到底是何人,为何能调动都尉府这么多人?” “敢问本宫是何人,告诉他。” 姜初月双眼裹着怒气,白皙的双手负在身后,就那么冷冷地看着他们。 所有的将士不自觉跪下来,就连晏清时也俯身行礼道:“臣晏清时拜见岁宁公主。” “末将等拜见岁宁公主。” 齐刷刷的声音,响彻山间,王家的人呆愣在当场。 “你,你是公主?” 那年轻人举着手,指着姜初月,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刚说罢,一阵剧痛袭来,他的那根手指,赫然被人斩断,鲜血淋淋地伤口暴露在众人面前。 碧彤不屑地声音传来,“敢这么跟公主说话,你是第一个。” 自从回到长安,满京都的人,不管心中如何想,面上从来不敢对公主不敬。 今日竟然在这种地方,让公主受此侮辱。 碧彤心中难掩怒气。 迟来的惨叫声,响彻众人耳边,王父急忙上前要查看儿子的伤势。 碧彤慢悠悠地说道:“你也想挑衅公主的威严?” “公主,公主又怎么样?”王父面色狰狞,恶狠狠盯着姜初月,“公主就能草菅人命。” “你不用如此大喊,只是砍掉一根手指,他死不了的。”碧彤慢慢说道。 她的异常冷静,让王家父子成了笑柄。 语罢,目光扫过场上,又道:“没听到殿下的话吗,抓起来,关入大牢,押送京都。” 第172章 你是谁 正说这话的功夫,当见又上来一拨人。 王娘子面上露出喜悦的表情,“我的父亲来了,你们走不出雾山了。” 晏清时剑眉微挑,扬手道:“绑起来。” 迅速有两个人上前,将王娘子双手扭在身后,用绳索捆住,口中还不忘,塞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布巾。 一群人再次隐匿在暗处。 领头的是一位,身穿宝蓝色锦袍的男人,身旁还跟着一位穿月白色圆领袍的年轻人。 其身后同样带着大批人手,不一样的是,这些人都手拿长刀,一看便知常做杀人的事。 “父亲,巡视的人都死了,我们该怎么办?” 那年轻人面露惊恐,目光在山上搜寻着,试图寻到点什么。 “慌什么,定是晏清时做的,我们有卫国公府撑腰,他一个县令,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可是父亲,晏清时没有这么多的人手,定是借了都尉府的,这……我们如何和都尉府的人抗衡?” 他越说越惊恐,从前几日开始眼皮直跳,仿佛遇见了自己的命运。 那年长的人,似乎并不以为意,“叶荣老贼损失了一个儿子,如今正伤心呢,再者他那里有权,插手这些事情,这都是县令的职责,和他这个折冲都尉可无关。” 他到底是知道的多一些,那年轻人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严儿,你记住了,这平水县我们王家说了算,就是他县令来了,也不能奈我们何。” “父亲说的是,孩儿知道了。” “快去里面看看,人都在不在,今日务必不能让此事泄露出去,不然对我们不利。” 听见这些话,姜初月神色越发冰冷,她竟然不知,卫国公府的手,伸的这般长,在千里之外,纵容他人行凶。 她扭头询问一旁的晏清时,“证据可准备好了?” “放心,早已经准备好,就等他们自投罗网。” 闻言姜初月点头,示意他这个县令,出去主持局面。 “好大的口气。”晏清时从暗中迈出来,“你既非官身,又非皇亲,难道不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晏清时,果真是你干的。” 那王家父子见到他,目眦欲裂,“那日就该杀了你,都怪小妹心软,留你一命,让你坏我们好事。” “留我一命?”晏清时冷笑出声,“是本官留你们,多活一些日子才对。” 说罢,也不废话,扬手吩咐道:“来人,王家父子杀害朝廷命官,勾结北凉,背叛朝廷,送入大牢,押送京都。” “晏清时,你以为你带着都尉府的那些人,就能困住我们,简直痴心妄想。” “今日先取了你的狗命。” 说完朝身后招手,一个通体黑衣的男人,飞身而来,速度极快,不容他人反应。 危急时刻,姜初月甩出一把银针,直朝那人面门而去。 见他仰头躲避,腰间的软剑乘势而出。 那王家的人见又多一个红衣女子,嗤笑出声,“晏清时,这就是你找的帮手,一个女人?” 显而易见,他们对黑衣人的武功,非常有信心。 “一起上,杀了晏清时和那女人。” 几个回合下来,姜初月大致摸清了黑衣人的武功,便停下手中的剑,冷声道:“你的武功是不错,但要杀我们,恐怕做不到。” “本宫观你眉间并无恶意,想来也是堂堂正正的汉子,不知何故为王家人卖命?” 那黑衣人眼神一闪,并不接话,拿起手中的剑,再次朝晏清时袭来。 想来是打着,先杀晏清时的想法。 姜初月倾身而上,将他的剑挑开,仍旧好言相劝,“你可知截杀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见他仍旧不语,姜初月一字一句道:“朝廷的缉捕令一下,任你天涯海角,也不会有安身之地,包括所有和你有关系的人。” 最后一句话落下,那人终究是有了反应,停下手中的剑,双眼直勾勾盯着姜初月问:“你是何人,听你自称本宫,莫不是皇家的人?” “本宫是何人,你稍后便会知晓,倒是你还没回答本宫刚刚的提问,为何替王家父子卖命?” 黑衣人无声的叹口气,双眼紧闭又再次睁开,“王家人救过我的命,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所以你便替他们做尽恶事?”姜初月面色骤冷,刚刚的惜才之心,荡然无存。 “你的救命之恩,却要用他人的性命来报,简直荒谬至极。” 姜初月心中有气,不打算和他们纠缠,扬声道:“来人,全都抓起来。” 她话音落下,四面八方涌出更多的人,将王家人团团围住。 这时,他们才终于慌了。 视线盯着那站在山头,一身红衣的女人,颤声问道:“你到底是何人,为何能调动都尉府这么多人?” “敢问本宫是何人,告诉他。” 姜初月双眼裹着怒气,白皙的双手负在身后,就那么冷冷地看着他们。 所有的将士不自觉跪下来,就连晏清时也俯身行礼道:“臣晏清时拜见岁宁公主。” “末将等拜见岁宁公主。” 齐刷刷的声音,响彻山间,王家的人呆愣在当场。 “你,你是公主?” 那年轻人举着手,指着姜初月,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刚说罢,一阵剧痛袭来,他的那根手指,赫然被人斩断,鲜血淋淋地伤口暴露在众人面前。 碧彤不屑地声音传来,“敢这么跟公主说话,你是第一个。” 自从回到长安,满京都的人,不管心中如何想,面上从来不敢对公主不敬。 今日竟然在这种地方,让公主受此侮辱。 碧彤心中难掩怒气。 迟来的惨叫声,响彻众人耳边,王父急忙上前要查看儿子的伤势。 碧彤慢悠悠地说道:“你也想挑衅公主的威严?” “公主,公主又怎么样?”王父面色狰狞,恶狠狠盯着姜初月,“公主就能草菅人命。” “你不用如此大喊,只是砍掉一根手指,他死不了的。”碧彤慢慢说道。 她的异常冷静,让王家父子成了笑柄。 语罢,目光扫过场上,又道:“没听到殿下的话吗,抓起来,关入大牢,押送京都。” 第173章 情意 雾山的慌乱,持续的有点久。 久到叶荣差点拿着信物,上京都去面见陛下。 最终他还是打听到,公主好好的,正在县衙。 于是带着亲兵,上门拜访。 姜初月见到他的时候,正在堂上听审,堂下跪着一排的人。 叶荣看到,那平日张口闭口都是卫国公的王家人,形容狼狈地跪在地上,心情说不出的畅快。 他觉得为他的长子报仇,有希望。 想到此,嘴角快要咧到耳后根去了,露出一排有些发黄的牙齿。 姜初月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叶将军,你的人我还要用几天,暂时没法还给你。” “不着急,不着急。”叶荣连忙摆手,“公主想用多久都可以。” 见他这般爽快,一点没有那晚地吞吞吐吐,姜初月眉心微动,随即想到他的长子,心中了然,原来是有所求。 随后一指旁边地椅子,示意道:“叶将军请坐,这平水县的事,你理应听一听。” 叶荣连忙拱手行礼,“谢过公主。” 晏清时坐在正上方,一字一句说着王家的罪行,刚开始还忿忿不平地几人,慢慢开始互相攀咬。 当问道:“卫国公是否授权你们,如此行事?” 场上陷入沉默,没有作答。 片刻后,晏清时语调清晰地说道:“你可想清楚了,若是如实回答,还有可能减轻罪行,否则谁也救不了你们。” 张豫不太认同地说道:“县令,你这分明是诱供。” 晏清时微微一笑,眸光带着冷色,凝视着他,“张县丞,本官断案,何时轮到你插嘴?” “你……”张豫面带不忿之色,却不好反驳,只好扭过头去。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晏清时可不会再和他虚与委蛇,直截了当说道:“张县丞,你的罪证,稍后本官会命人呈上。” “还请你从此刻开始,莫要离开公堂,否则本官将依律拘捕你。” 张豫猛地抬起头,面色一瞬间发白,双眸紧紧盯着晏清时,恨不得在他身上咬一口。 晏清时眸光转动,落在王家家主身上,语气平淡,“本官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你还是不想说,那就直接押送京都,同刑部的人去说。” 王家家主思前想后,一咬牙道:“他虽没有明说,但一切都是默认的。” 闻听此言,晏清时来了兴趣,“哦,何为默认,你仔细说说。” 话已开口,再说倒是顺畅很多,“我们王家每年都要向卫国公府送上珠宝财物,不计其数,甚至有时候,卫国公狮子大开口,草民等还要去域外采买。” 听见这话,姜初月想起,柳家人在不同时机,向父皇进献的各类奇珍异宝,原来背后竟有这样的故事。 “可有账本?” 晏清时官服加身,略显年轻的脸上一片威严之色,周身布满凛然正气。 此情此景,让堂上堂下的不少人,渐渐卷缩在一起。 他们发现,这一次平水县新来的县令,和以往确实不一样。 这天真的是要变了。 姜初月支颐着下巴,静悄悄观察这一切,只觉得有趣极了。 她的面纱已经去掉,露出一张如花的容颜来,满头青丝挽成凌云髻,额心的红玉,温润柔滑,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衬得肌肤更加白皙清透。 如此殊色,可没有人敢抬头去看。 她的目光在场上转动一圈,又回到晏清时的身上。 这般成竹在胸,满身威仪的样子,是她从没有见过的。 若没有父皇的那道和离圣旨…… 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姜初月自嘲一笑,而今母后的大仇未报,她怎么敢想这些。 她心中清楚,他们在最相爱的时候分开,彼此间还互相留存着情意,可这情意能支撑他们走多远,谁也不知道。 今日他能拒绝王娘子,可来日呢,又有张娘子,赵娘子。 这世间好看又能干的女子何其之多,她如何能要求对方,为她初心不变。 扪心自问,她自己就能永远不变吗? 答案,姜初月不敢去想。 她要求不了自己,同样便也要求不了别人。 “殿下?” 姜初月在一声呼唤中回过神来,立时感觉,有无数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桃花眸微微上扬,这才发现,晏清时那张清贵至极的面庞,一动不动注视着自己。 她眼中闪过疑惑,正要开口询问,又听他说道,“殿下,现在要去王家取回账本,以防万一,还请殿下派人,同去。” 姜初月漫不经心地点头,示意碧彤跟着,素手轻点,身后的禁军抱拳行礼后,抬步同行。 如此随意地一幕,让从没有见过天家容颜的人,暗中惊叹不已。 晏清时皱着眉头,双眸仍旧在她身上停留,想起刚刚的情况,忍不住问道: “殿下,可是累了,是否需要休息?” “无妨。”姜初月坐直身体,神态慵懒,“你继续,不用管我。” 审完王家的人,接下来便是县衙中的人。 但见王家的人被带下去,押入大牢,场上的气氛莫名变得紧张起来。 惊堂木一声巨响,有的身体颤抖,神色惊恐,有的面色如常,身姿微正。 “来人,将县丞张豫,县尉罗达,捕快刘二,牛大胆,以及范虎等一干人拿下。” 随着晏清时的宣判,有人当场倒地不起,有人长舒一口气,有人口中含着冤枉,有人试图逃跑。 县衙中闹哄哄一场,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堂下又跪了一地的人。 这一次张豫的脸色,显得有些灰败,像斗败的公鸡,罗达倒是一副松口气的模样,像是终于等到这一天。 “罗县尉,你可有话说?” 晏清时对他十分好奇,这个人他曾经想过重用的,可最终是他亲手,毁掉自己的前途。 听到县令的问话,罗达不慌不忙,反而向晏清时提出问题,“县令大人,请恕罗某冒犯,有个问题,实在困扰我已久,不知能否请县令解答。” 事已至此,人证物证俱在,晏清时也乐得回答他的疑问,正好也解一解自己心中的疑惑。 “自县令上任,便对罗某信任有加,处处放权不说,还委以重任,罗某想知道,若没有昔日犯下的错事,县令大人可愿提拔下属?” 第173章 情意 雾山的慌乱,持续的有点久。 久到叶荣差点拿着信物,上京都去面见陛下。 最终他还是打听到,公主好好的,正在县衙。 于是带着亲兵,上门拜访。 姜初月见到他的时候,正在堂上听审,堂下跪着一排的人。 叶荣看到,那平日张口闭口都是卫国公的王家人,形容狼狈地跪在地上,心情说不出的畅快。 他觉得为他的长子报仇,有希望。 想到此,嘴角快要咧到耳后根去了,露出一排有些发黄的牙齿。 姜初月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叶将军,你的人我还要用几天,暂时没法还给你。” “不着急,不着急。”叶荣连忙摆手,“公主想用多久都可以。” 见他这般爽快,一点没有那晚地吞吞吐吐,姜初月眉心微动,随即想到他的长子,心中了然,原来是有所求。 随后一指旁边地椅子,示意道:“叶将军请坐,这平水县的事,你理应听一听。” 叶荣连忙拱手行礼,“谢过公主。” 晏清时坐在正上方,一字一句说着王家的罪行,刚开始还忿忿不平地几人,慢慢开始互相攀咬。 当问道:“卫国公是否授权你们,如此行事?” 场上陷入沉默,没有作答。 片刻后,晏清时语调清晰地说道:“你可想清楚了,若是如实回答,还有可能减轻罪行,否则谁也救不了你们。” 张豫不太认同地说道:“县令,你这分明是诱供。” 晏清时微微一笑,眸光带着冷色,凝视着他,“张县丞,本官断案,何时轮到你插嘴?” “你……”张豫面带不忿之色,却不好反驳,只好扭过头去。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晏清时可不会再和他虚与委蛇,直截了当说道:“张县丞,你的罪证,稍后本官会命人呈上。” “还请你从此刻开始,莫要离开公堂,否则本官将依律拘捕你。” 张豫猛地抬起头,面色一瞬间发白,双眸紧紧盯着晏清时,恨不得在他身上咬一口。 晏清时眸光转动,落在王家家主身上,语气平淡,“本官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你还是不想说,那就直接押送京都,同刑部的人去说。” 王家家主思前想后,一咬牙道:“他虽没有明说,但一切都是默认的。” 闻听此言,晏清时来了兴趣,“哦,何为默认,你仔细说说。” 话已开口,再说倒是顺畅很多,“我们王家每年都要向卫国公府送上珠宝财物,不计其数,甚至有时候,卫国公狮子大开口,草民等还要去域外采买。” 听见这话,姜初月想起,柳家人在不同时机,向父皇进献的各类奇珍异宝,原来背后竟有这样的故事。 “可有账本?” 晏清时官服加身,略显年轻的脸上一片威严之色,周身布满凛然正气。 此情此景,让堂上堂下的不少人,渐渐卷缩在一起。 他们发现,这一次平水县新来的县令,和以往确实不一样。 这天真的是要变了。 姜初月支颐着下巴,静悄悄观察这一切,只觉得有趣极了。 她的面纱已经去掉,露出一张如花的容颜来,满头青丝挽成凌云髻,额心的红玉,温润柔滑,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衬得肌肤更加白皙清透。 如此殊色,可没有人敢抬头去看。 她的目光在场上转动一圈,又回到晏清时的身上。 这般成竹在胸,满身威仪的样子,是她从没有见过的。 若没有父皇的那道和离圣旨…… 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姜初月自嘲一笑,而今母后的大仇未报,她怎么敢想这些。 她心中清楚,他们在最相爱的时候分开,彼此间还互相留存着情意,可这情意能支撑他们走多远,谁也不知道。 今日他能拒绝王娘子,可来日呢,又有张娘子,赵娘子。 这世间好看又能干的女子何其之多,她如何能要求对方,为她初心不变。 扪心自问,她自己就能永远不变吗? 答案,姜初月不敢去想。 她要求不了自己,同样便也要求不了别人。 “殿下?” 姜初月在一声呼唤中回过神来,立时感觉,有无数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桃花眸微微上扬,这才发现,晏清时那张清贵至极的面庞,一动不动注视着自己。 她眼中闪过疑惑,正要开口询问,又听他说道,“殿下,现在要去王家取回账本,以防万一,还请殿下派人,同去。” 姜初月漫不经心地点头,示意碧彤跟着,素手轻点,身后的禁军抱拳行礼后,抬步同行。 如此随意地一幕,让从没有见过天家容颜的人,暗中惊叹不已。 晏清时皱着眉头,双眸仍旧在她身上停留,想起刚刚的情况,忍不住问道: “殿下,可是累了,是否需要休息?” “无妨。”姜初月坐直身体,神态慵懒,“你继续,不用管我。” 审完王家的人,接下来便是县衙中的人。 但见王家的人被带下去,押入大牢,场上的气氛莫名变得紧张起来。 惊堂木一声巨响,有的身体颤抖,神色惊恐,有的面色如常,身姿微正。 “来人,将县丞张豫,县尉罗达,捕快刘二,牛大胆,以及范虎等一干人拿下。” 随着晏清时的宣判,有人当场倒地不起,有人长舒一口气,有人口中含着冤枉,有人试图逃跑。 县衙中闹哄哄一场,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堂下又跪了一地的人。 这一次张豫的脸色,显得有些灰败,像斗败的公鸡,罗达倒是一副松口气的模样,像是终于等到这一天。 “罗县尉,你可有话说?” 晏清时对他十分好奇,这个人他曾经想过重用的,可最终是他亲手,毁掉自己的前途。 听到县令的问话,罗达不慌不忙,反而向晏清时提出问题,“县令大人,请恕罗某冒犯,有个问题,实在困扰我已久,不知能否请县令解答。” 事已至此,人证物证俱在,晏清时也乐得回答他的疑问,正好也解一解自己心中的疑惑。 “自县令上任,便对罗某信任有加,处处放权不说,还委以重任,罗某想知道,若没有昔日犯下的错事,县令大人可愿提拔下属?” 第174章 疏离之意 听他仍旧以下属自居,想来这其中,定是有许多的不甘心。 见他期待的神色,晏清时没有让他久等,略一思索,便答道:“你很有才干,是这县衙内为数不多的,能真正做点事的人。” “可惜了,你初衷已忘,初心已改,注定无法成大事。” 说到此处,他的声音变得沉重起来,目光转向堂下跪着的人,“官者,受一方百姓供养,当有感恩之意,怜悯之心,切不可肆意妄为,须知为恶者终将会被恶所困。” 罗达脸色慢慢发白,头颅低垂再不曾抬起,周身一股颓丧之意。 接下来是张豫,他的罪行十分明了。 勾结王家人,谋害朝廷命官,前几任县令的身死,或多或少都有他的参与。 他的县丞一职,本就得来的并不光彩。 因此处处争强好胜,生怕落人下风,既想要好的名声,又想要众人信服,最终走上不归路。 晏清时派人找到,前几任县令的夫人,她们并不是一无所觉,不过是为了家中老小,才不得不闭口不言。 甚至有位姓钱的夫人,在这些年的思念和愧疚中,已经哭瞎双眼,形容枯槁。 她和夫君原本最是恩爱,家中父母也甚是和睦,日子虽清贫,但也其乐融融。 谁料,夫君的一场赴任,却成了全家人的噩梦。 夫君掉下河堤惨死,婆母和公公受不了打击,相继病逝。 只有她一人拖着五岁的幼子,在娘家父母的接济中,勉强度日。 可娘家父母,到底也不富裕,日子一天天的难过起来。 直到晏清时找到她,询问她夫君的事,并言明若有冤情,绝不姑息。 她不敢轻信,直到打听到对方是状元郎,她想着状元郎,总归是有些能耐的。 这才将自家夫君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这些年,夫君被人害死的事,一直笼罩在她的心间,折磨得她心力交瘁,夜不安寝。 如今说出来了,却忍不住嚎啕大哭一场。 满头的青丝,已经变成华发,而她尚不到而立之年。 看着满屋子的人证,和衙役手中的账本,张豫像是在梦中一般。 他自认为自己做事天衣无缝,来了几任县令,都一无所获,如今却被一个毛头小子查出来。 “你是怎么查到的?” 他犹自不甘心。 晏清时眸中闪过冷光,身姿端正肃立,语气暗含震慑,“你以为你做的事滴水不漏?” “前几任县令,皆是带着家人赴任,而你正是抓住这一点,以他们家人相要挟,手段卑劣,无所不用其极。” “且暗中和王家人勾结,把持平水县过往要道,以金银为饵,派出耳目无数,探查往来平水县的每一位旅人,试图将平水县掌控在你的手中。” “甚至对此还不满足,收受贿赂,暗箱操作,妄图以青天大老爷自居,让平水县百姓对你感恩戴德。” 晏清时说完,公堂上静得落针可闻。 “哈哈哈……” 张豫大笑出声,一双鼠目,透着贪婪和凶恶,一口黄牙,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众人面前,“可惜没把你弄死,让你在这儿审判老子。” “放肆,竟敢对县令口出恶言。” 四时一声断喝,窸窸窣窣的堂上,再度安静。 “晏清时,早知今日结果,老子就该早早结果了你。”张豫大喊着,从怀中拿出匕首,直朝堂上奔去。 他被捉拿一事来得突然,倒忘记搜身。 姜初月身形一动,右脚已经伸出,却见四时更快一步,将人踹倒在地。 “来人,罪犯张豫,咆哮公堂,意图行刺本官,拉下去打二十大板,关入大牢。” 晏清时不动如松,面上一片正色,县衙内再没有人敢小瞧这位县令。 夜幕悄然降临,头顶的阴云慢慢散去,穹顶之上,星光点点,一弯新月,明亮轻盈。 “今日辛苦殿下,在此劳累一天。” 晏清时弯腰施礼,澄澈的双眸,盛满温柔细碎的笑意,一身清辉,凭添几分风华。 “无妨,职责所在。” 姜初月心念辗转,说出口的话,却多了几分疏离之意。 “殿下~” 晏清时轻叹一声,天青色的袍服,穿在他的身上,修长挺立,如翠竹如碧玉。 他走上前,略显粗糙的手,轻抚在她的面颊,触手细腻柔滑,让他莫名想起那个夜晚,她给了他极致温柔,也给了他致命一击。 心间传来一阵痛意,晏清时双眼逐渐迷茫。 他此生第一次将自己的心意,毫无保留地剖白给一人,却得如此结果 。 细密地痛,蔓延全身,晏清时唇角上扬,扯出一抹弧度,低声呢喃道:“殿下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想要什么,我都为你争来,好不好?” “殿下别不要我。” 晏清时眼睫低垂,一滴泪从眼角滑落,那只在姜初月耳后摩挲的手,不自觉用力。 红唇相贴,梅花香和墨香,交融在一起。 姜初月被这一滴泪,震得心口发颤,想要推拒的手,紧握成拳。 衣袂翻飞,绛红色和天青色纠缠不休,新月躲在树哨,任凭清风怎样呼唤,也不肯露头。 渐渐的风停了,蝉鸣声也停了,新月露出一抹弯钩。 姜初月一动不动,长长的睫羽,遮住了眼底的汹涌,无法叫人窥见半分。 晏清时无声地惨笑,从雾山开始的喜悦,一点一点消散。 他缓缓转过身去,眸光凝在桂花上面,小巧的花朵,被风一吹,就从枝头飘落,可遗留的香气,却萦绕不散。 “晏清时,你想要什么,我给你啊。” 只除了我。 姜初月桃花眸情意绵绵,声音娇媚引人轻颤。 她抬步走上前,伸手揽住晏清时的腰身,足尖轻点,几个起落就到身后的房间。 入目所及,除了满屋子的书之外,陈设简单。 姜初月将他放倒在床榻上,那只拘在腰间的手,并未离去,反而收得更紧了。 晏清时耳后染上薄红,唇瓣张张合合,双眸迷离水润,眼尾清泪欲落不落。 姜初月只觉心间软成一汪水,她情不自禁扬唇一笑,平日端庄大气的人,坠落红尘,似要迷了人的心窍。 第174章 疏离之意 听他仍旧以下属自居,想来这其中,定是有许多的不甘心。 见他期待的神色,晏清时没有让他久等,略一思索,便答道:“你很有才干,是这县衙内为数不多的,能真正做点事的人。” “可惜了,你初衷已忘,初心已改,注定无法成大事。” 说到此处,他的声音变得沉重起来,目光转向堂下跪着的人,“官者,受一方百姓供养,当有感恩之意,怜悯之心,切不可肆意妄为,须知为恶者终将会被恶所困。” 罗达脸色慢慢发白,头颅低垂再不曾抬起,周身一股颓丧之意。 接下来是张豫,他的罪行十分明了。 勾结王家人,谋害朝廷命官,前几任县令的身死,或多或少都有他的参与。 他的县丞一职,本就得来的并不光彩。 因此处处争强好胜,生怕落人下风,既想要好的名声,又想要众人信服,最终走上不归路。 晏清时派人找到,前几任县令的夫人,她们并不是一无所觉,不过是为了家中老小,才不得不闭口不言。 甚至有位姓钱的夫人,在这些年的思念和愧疚中,已经哭瞎双眼,形容枯槁。 她和夫君原本最是恩爱,家中父母也甚是和睦,日子虽清贫,但也其乐融融。 谁料,夫君的一场赴任,却成了全家人的噩梦。 夫君掉下河堤惨死,婆母和公公受不了打击,相继病逝。 只有她一人拖着五岁的幼子,在娘家父母的接济中,勉强度日。 可娘家父母,到底也不富裕,日子一天天的难过起来。 直到晏清时找到她,询问她夫君的事,并言明若有冤情,绝不姑息。 她不敢轻信,直到打听到对方是状元郎,她想着状元郎,总归是有些能耐的。 这才将自家夫君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这些年,夫君被人害死的事,一直笼罩在她的心间,折磨得她心力交瘁,夜不安寝。 如今说出来了,却忍不住嚎啕大哭一场。 满头的青丝,已经变成华发,而她尚不到而立之年。 看着满屋子的人证,和衙役手中的账本,张豫像是在梦中一般。 他自认为自己做事天衣无缝,来了几任县令,都一无所获,如今却被一个毛头小子查出来。 “你是怎么查到的?” 他犹自不甘心。 晏清时眸中闪过冷光,身姿端正肃立,语气暗含震慑,“你以为你做的事滴水不漏?” “前几任县令,皆是带着家人赴任,而你正是抓住这一点,以他们家人相要挟,手段卑劣,无所不用其极。” “且暗中和王家人勾结,把持平水县过往要道,以金银为饵,派出耳目无数,探查往来平水县的每一位旅人,试图将平水县掌控在你的手中。” “甚至对此还不满足,收受贿赂,暗箱操作,妄图以青天大老爷自居,让平水县百姓对你感恩戴德。” 晏清时说完,公堂上静得落针可闻。 “哈哈哈……” 张豫大笑出声,一双鼠目,透着贪婪和凶恶,一口黄牙,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众人面前,“可惜没把你弄死,让你在这儿审判老子。” “放肆,竟敢对县令口出恶言。” 四时一声断喝,窸窸窣窣的堂上,再度安静。 “晏清时,早知今日结果,老子就该早早结果了你。”张豫大喊着,从怀中拿出匕首,直朝堂上奔去。 他被捉拿一事来得突然,倒忘记搜身。 姜初月身形一动,右脚已经伸出,却见四时更快一步,将人踹倒在地。 “来人,罪犯张豫,咆哮公堂,意图行刺本官,拉下去打二十大板,关入大牢。” 晏清时不动如松,面上一片正色,县衙内再没有人敢小瞧这位县令。 夜幕悄然降临,头顶的阴云慢慢散去,穹顶之上,星光点点,一弯新月,明亮轻盈。 “今日辛苦殿下,在此劳累一天。” 晏清时弯腰施礼,澄澈的双眸,盛满温柔细碎的笑意,一身清辉,凭添几分风华。 “无妨,职责所在。” 姜初月心念辗转,说出口的话,却多了几分疏离之意。 “殿下~” 晏清时轻叹一声,天青色的袍服,穿在他的身上,修长挺立,如翠竹如碧玉。 他走上前,略显粗糙的手,轻抚在她的面颊,触手细腻柔滑,让他莫名想起那个夜晚,她给了他极致温柔,也给了他致命一击。 心间传来一阵痛意,晏清时双眼逐渐迷茫。 他此生第一次将自己的心意,毫无保留地剖白给一人,却得如此结果 。 细密地痛,蔓延全身,晏清时唇角上扬,扯出一抹弧度,低声呢喃道:“殿下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想要什么,我都为你争来,好不好?” “殿下别不要我。” 晏清时眼睫低垂,一滴泪从眼角滑落,那只在姜初月耳后摩挲的手,不自觉用力。 红唇相贴,梅花香和墨香,交融在一起。 姜初月被这一滴泪,震得心口发颤,想要推拒的手,紧握成拳。 衣袂翻飞,绛红色和天青色纠缠不休,新月躲在树哨,任凭清风怎样呼唤,也不肯露头。 渐渐的风停了,蝉鸣声也停了,新月露出一抹弯钩。 姜初月一动不动,长长的睫羽,遮住了眼底的汹涌,无法叫人窥见半分。 晏清时无声地惨笑,从雾山开始的喜悦,一点一点消散。 他缓缓转过身去,眸光凝在桂花上面,小巧的花朵,被风一吹,就从枝头飘落,可遗留的香气,却萦绕不散。 “晏清时,你想要什么,我给你啊。” 只除了我。 姜初月桃花眸情意绵绵,声音娇媚引人轻颤。 她抬步走上前,伸手揽住晏清时的腰身,足尖轻点,几个起落就到身后的房间。 入目所及,除了满屋子的书之外,陈设简单。 姜初月将他放倒在床榻上,那只拘在腰间的手,并未离去,反而收得更紧了。 晏清时耳后染上薄红,唇瓣张张合合,双眸迷离水润,眼尾清泪欲落不落。 姜初月只觉心间软成一汪水,她情不自禁扬唇一笑,平日端庄大气的人,坠落红尘,似要迷了人的心窍。 第175章 四百里加急 新月又悄悄地躲在枝头,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屋内。 绛红色和天青色,仍旧痴缠不休,最终静静落在地上。 不知是谁的喘息声,惊扰银辉,夜越发深了。 晏清时环住身上的人,脑海中迷迷糊糊想着,大雁乃是忠贞之鸟,一生一伴侣,不论生老病死,永远从一而终,不离不弃。 他约莫想起,那年成婚时的情形,宫中旨意下来,他是有些不情愿的,那一对大雁也不是真心猎得,不过是走一过程,让大家面上好看。 如今想来,或许是他心不诚,所以今日,要受此惩罚。 抵死缠绵下,是两颗渐行渐远的心。 晏清时想他这一生,到底是没有什么优点,能够值得别人留恋。 年幼时,父亲对他少有夸奖,偶尔开口一次,也不过是因为他心上人的孩子。 他以为努力读书,就能够获得父亲的认同,却不想竟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那个被称作父亲的人,从来也不曾真正在乎过他。 他的母亲更是荒谬,因为一句编造的谶语,生生厌恶他十几年。 他们生他,养他,却不爱他。 晏清时想,他是该恨,还是该怨? 眼睫微抬,晏清时的手轻抚在桃花眸上,曾经里面都是他的影子,如今却似寒潭深水,窥不透,看不破。 一室的缱绻旖旎,却更像是一场另类的补偿。 心间似是开了窟窿,灌满凉风。 殿下,我怎么舍得让你心存内疚呢。 晏清时手上用力,身姿翻转,三千乌发铺满床榻,情丝潋滟,红唇愈发娇嫩。 新月被乌云遮挡,星辰隐隐约约,碧彤急匆匆而来,敲响房门。 “殿下,北凉的人出现了,正在前往雾山脚下。” 姜初月深吸一口气,迷蒙的双眼,骤然清醒。 “让都尉府的人拦住他们,一个都别放跑,本宫稍后就到。” “是,殿下。” 碧彤领命而去。 四时的声音,适时出现,“公子,热水已备好。” 姜初月脚步微僵,似笑非笑地说道:“晏清时,你的人挺灵性啊。” 低低的笑声传来,晏清时双眸澄澈,颇有些无辜的意味,“殿下,时间还来得及。” 急促的马蹄声,在深夜中响起,直奔雾山脚下。 碧彤已经带人,将他们团团包围。 见公主到来,她快步上前低声道:“殿下,这些人正是从吴州出来的那些。” “怎么,你们认识?” 晏清时眉头轻皱,颀长的身躯,端正肃立。 姜初月轻声低语,将那日的事情讲述一遍。 正说这话,下面闹哄哄一团,碧彤三两步走上前去。 领头的人,怒气冲冲地说道:“我要见你们的头领。” “你是谁的人?” 姜初月跟在后面,语气带着冷色。 那人并不接话,而是怒道:“你快放了我们,我们的王,不会饶过你们的。” “是吗,你是你们皇帝的人?”姜初月歪头猜测,须臾又道:“不对,你应该是拓跋余的人,是不是拓跋余教你们冒充身份的?” 那人明显惊了一下,转瞬又立即否认道:“拓跋余,我们才不是他的人,我们的主子是王。” 姜初月冷笑道:“不承认没关系,敢在大齐偷盗兵器,等着你们的主子,来认领你们的尸体。” “你不能杀我们,我们是北凉人。” 说罢,姜初月转身离去,身后的北凉人还在叫嚣,“我们的主子不会放过你的。” “你是谁,你该死。” 晏清时跟上她的步伐,面带忧虑地问道:“殿下,不再审一审?” 姜初月摇头,“北凉的皇帝恐怕正陷入内斗,没有多余的人手和精力,派往大齐。” “况且北凉的大部分兵权,都在拓跋余手中,他此番派人暗中购买我们的兵器,我猜他是不想忍了。” “殿下是说,拓跋余要造反?” 姜初月面色微凝,心中涌上不好的感觉,“这只是我的猜测。” “北凉现任的皇帝,继位已久,却一直无法将兵权,从拓跋余手中收回,看来是没有希望了。” “如今拓跋余暗中购买兵器,恐怕也是没有耐心了。” 姜初月望着下面,碧彤正将人一一绑住,准备押送县衙大牢。 夜风吹过她的面颊,将一缕发丝吹起,天边升起第一缕朝霞。 “殿下是说,一旦拓跋余登上帝位,将会对我朝发动战争。” 晏清时目光凝在她的身上,声音一点一点变得沉重。 “拓跋余野心不小,对我朝一直虎视眈眈,现下只是抓住一部分,暗中购买兵器的人。” “但恐怕北凉的暗桩,早已在大齐生根。” “而像如今这样通敌卖国的人,或许还会有。” 姜初月说着眉头越皱越紧,“我需要写一份折子,立刻呈送陛下。” “拓跋余在北凉筹谋多年,他若造反,估计有九成的把握,北凉皇帝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晏清时眸色深沉,招手让人送来了纸墨笔砚。 立刻有机灵的小将,以背为桌,支好身体。 姜初月皓腕空悬,略一沉思,开始下笔,“恭请陛下圣安:儿臣近来在吴州详查,发觉北凉人已深入大齐腹地,他们伪装成胡商,大肆购买我朝兵器出关。经儿臣判断,应是北凉拓跋余部下,恐拓跋余已做好准备,要登上高位。届时,必对我朝造成威胁,请陛下早日做好准备。儿臣姜初月敬上。” 姜初月一口气写完,等待墨迹干透后,立刻密封,将其交在禁军手中,并道:“火速送往驿站,四百里加急。” 禁军不敢耽搁,拿到密折,立刻下山,朝驿站疾驰而去。 “殿下,这些人应该立刻押送京都,不能在此地逗留,否则恐生变故。” 晏清时目光一直盯着,被抓的北凉人。 他察觉到,这些人相互之间有密切地交流,似乎在商量着某种事,而他们说的并不是大齐的话。 晏清时对他们的文字,稍有涉猎,奈何这些人警惕性很高,声音很低。 他只能根据他们嘴唇的蠕动,约莫分辨出几句话来。 “他们计划假意投降,伺机逃跑,只要跑出平水县,就有接应的人。” 闻言,姜初月面露惊讶,“清时能听懂他们的话?” “只能听懂几句。”晏清时如实说道。 第175章 四百里加急 新月又悄悄地躲在枝头,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屋内。 绛红色和天青色,仍旧痴缠不休,最终静静落在地上。 不知是谁的喘息声,惊扰银辉,夜越发深了。 晏清时环住身上的人,脑海中迷迷糊糊想着,大雁乃是忠贞之鸟,一生一伴侣,不论生老病死,永远从一而终,不离不弃。 他约莫想起,那年成婚时的情形,宫中旨意下来,他是有些不情愿的,那一对大雁也不是真心猎得,不过是走一过程,让大家面上好看。 如今想来,或许是他心不诚,所以今日,要受此惩罚。 抵死缠绵下,是两颗渐行渐远的心。 晏清时想他这一生,到底是没有什么优点,能够值得别人留恋。 年幼时,父亲对他少有夸奖,偶尔开口一次,也不过是因为他心上人的孩子。 他以为努力读书,就能够获得父亲的认同,却不想竟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那个被称作父亲的人,从来也不曾真正在乎过他。 他的母亲更是荒谬,因为一句编造的谶语,生生厌恶他十几年。 他们生他,养他,却不爱他。 晏清时想,他是该恨,还是该怨? 眼睫微抬,晏清时的手轻抚在桃花眸上,曾经里面都是他的影子,如今却似寒潭深水,窥不透,看不破。 一室的缱绻旖旎,却更像是一场另类的补偿。 心间似是开了窟窿,灌满凉风。 殿下,我怎么舍得让你心存内疚呢。 晏清时手上用力,身姿翻转,三千乌发铺满床榻,情丝潋滟,红唇愈发娇嫩。 新月被乌云遮挡,星辰隐隐约约,碧彤急匆匆而来,敲响房门。 “殿下,北凉的人出现了,正在前往雾山脚下。” 姜初月深吸一口气,迷蒙的双眼,骤然清醒。 “让都尉府的人拦住他们,一个都别放跑,本宫稍后就到。” “是,殿下。” 碧彤领命而去。 四时的声音,适时出现,“公子,热水已备好。” 姜初月脚步微僵,似笑非笑地说道:“晏清时,你的人挺灵性啊。” 低低的笑声传来,晏清时双眸澄澈,颇有些无辜的意味,“殿下,时间还来得及。” 急促的马蹄声,在深夜中响起,直奔雾山脚下。 碧彤已经带人,将他们团团包围。 见公主到来,她快步上前低声道:“殿下,这些人正是从吴州出来的那些。” “怎么,你们认识?” 晏清时眉头轻皱,颀长的身躯,端正肃立。 姜初月轻声低语,将那日的事情讲述一遍。 正说这话,下面闹哄哄一团,碧彤三两步走上前去。 领头的人,怒气冲冲地说道:“我要见你们的头领。” “你是谁的人?” 姜初月跟在后面,语气带着冷色。 那人并不接话,而是怒道:“你快放了我们,我们的王,不会饶过你们的。” “是吗,你是你们皇帝的人?”姜初月歪头猜测,须臾又道:“不对,你应该是拓跋余的人,是不是拓跋余教你们冒充身份的?” 那人明显惊了一下,转瞬又立即否认道:“拓跋余,我们才不是他的人,我们的主子是王。” 姜初月冷笑道:“不承认没关系,敢在大齐偷盗兵器,等着你们的主子,来认领你们的尸体。” “你不能杀我们,我们是北凉人。” 说罢,姜初月转身离去,身后的北凉人还在叫嚣,“我们的主子不会放过你的。” “你是谁,你该死。” 晏清时跟上她的步伐,面带忧虑地问道:“殿下,不再审一审?” 姜初月摇头,“北凉的皇帝恐怕正陷入内斗,没有多余的人手和精力,派往大齐。” “况且北凉的大部分兵权,都在拓跋余手中,他此番派人暗中购买我们的兵器,我猜他是不想忍了。” “殿下是说,拓跋余要造反?” 姜初月面色微凝,心中涌上不好的感觉,“这只是我的猜测。” “北凉现任的皇帝,继位已久,却一直无法将兵权,从拓跋余手中收回,看来是没有希望了。” “如今拓跋余暗中购买兵器,恐怕也是没有耐心了。” 姜初月望着下面,碧彤正将人一一绑住,准备押送县衙大牢。 夜风吹过她的面颊,将一缕发丝吹起,天边升起第一缕朝霞。 “殿下是说,一旦拓跋余登上帝位,将会对我朝发动战争。” 晏清时目光凝在她的身上,声音一点一点变得沉重。 “拓跋余野心不小,对我朝一直虎视眈眈,现下只是抓住一部分,暗中购买兵器的人。” “但恐怕北凉的暗桩,早已在大齐生根。” “而像如今这样通敌卖国的人,或许还会有。” 姜初月说着眉头越皱越紧,“我需要写一份折子,立刻呈送陛下。” “拓跋余在北凉筹谋多年,他若造反,估计有九成的把握,北凉皇帝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晏清时眸色深沉,招手让人送来了纸墨笔砚。 立刻有机灵的小将,以背为桌,支好身体。 姜初月皓腕空悬,略一沉思,开始下笔,“恭请陛下圣安:儿臣近来在吴州详查,发觉北凉人已深入大齐腹地,他们伪装成胡商,大肆购买我朝兵器出关。经儿臣判断,应是北凉拓跋余部下,恐拓跋余已做好准备,要登上高位。届时,必对我朝造成威胁,请陛下早日做好准备。儿臣姜初月敬上。” 姜初月一口气写完,等待墨迹干透后,立刻密封,将其交在禁军手中,并道:“火速送往驿站,四百里加急。” 禁军不敢耽搁,拿到密折,立刻下山,朝驿站疾驰而去。 “殿下,这些人应该立刻押送京都,不能在此地逗留,否则恐生变故。” 晏清时目光一直盯着,被抓的北凉人。 他察觉到,这些人相互之间有密切地交流,似乎在商量着某种事,而他们说的并不是大齐的话。 晏清时对他们的文字,稍有涉猎,奈何这些人警惕性很高,声音很低。 他只能根据他们嘴唇的蠕动,约莫分辨出几句话来。 “他们计划假意投降,伺机逃跑,只要跑出平水县,就有接应的人。” 闻言,姜初月面露惊讶,“清时能听懂他们的话?” “只能听懂几句。”晏清时如实说道。 第176章 三虾面 当天夜里,众人刚刚进入梦乡,就被一阵闹哄哄的声音吵醒。 “走水了,走水了……” 晏清时衣冠整齐,出现在牢狱门口,众衙役见县令来了,也没有时间问安,纷纷忙着救火。 四时顶着一张被熏黑的脸,走向晏清时禀报道:“主子,有人劫狱,还放火。” 这些日子,平水县的犯人很是有些多,县衙大牢内满满当当。 正说着话,碧彤提剑走来,她向晏清时行过一礼后,问道:“县令大人,公主询问发生何事?” “有人劫狱。” 晏清时声音微冷,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盯着火的地方。 “可是那些北凉人?” “正是。”四时笑着接话,“碧彤姐姐别慌,我们县令昨晚早有安排,所以一个人都未跑掉。” “倒是那些劫狱的人,还死了两个。”他颇有些可惜的说道,“要是能抓到活口,还能审问一番。” 晏清时一身青衣,迈步朝牢狱内走去,血腥味混合着腐烂发霉的味道,直冲天灵盖,他像是察觉不到一般。 被关的人,身子紧贴在监牢上,双手直直伸出来,口中一直喊着:“大人冤枉啊,大人……” “大人……” “放我们出去,大人冤枉……” “冤枉,大人,冤枉……” 直直走到里面,昨晚被关的北凉人,低垂着头蜷缩在角落内,枯草一般的头发将面容遮盖。 仿佛睡着一般,这么大的动静,也未醒转。 晏清时盯着他看了片刻,扬声道:“四时,打开监牢,看看活着没有?” 四时一惊,这人死了吗? “小心他伤人。” 晏清时话音刚落下,那人忽然如离弦的箭一样,直冲四时面门而来。 见他抬手抵挡,立刻又矮了身子,想从这监牢内窜出去。 他行动迅捷,像山中的豹子,几个回合间,四时就被放倒在地。 碧彤手持利剑和他过招,可那人身姿灵活,不断从她剑下躲避逃生。 逼得她一步步往后退,离牢狱的大门越来越近。 衙役拿着刀,站在碧彤的身后,纷纷不敢上前。 “截住他。”晏清时冷声吩咐道。 可那人脚上功夫了得,一会儿上墙,一会儿钻地,一时间耍得众人团团转。 眼见碧彤的剑,就要劈到他的身上,那人身形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生生从剑下逃出来。 而后直奔大门而去,衙役拿着刀,想将他围住,谁料反叫他戏耍,跌倒一片。 因着救火的缘故,监牢的大门是开着的。 此刻,反倒让他有了逃跑的机会。 眼见着他就要出去了,从身后甩出一根绳子,不偏不倚地套在他的身上。 跌倒的衙役,纷纷爬起来,围成人墙,有机灵的人,将大门关上。 眼看着还有一步,就能逃出生天,此刻却生生被人拽回监牢。 那人双目赤红,张着嘴巴,怒吼着像是要吃人一般。 碧彤气冲冲走上前,卸掉了他的胳膊。 “奶奶的,险些让你跑了。” 四时抹着额头的汗,抓着手中的绳子,从后面跑上来。 碧彤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似乎有些诧异,半晌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兄弟,你该练练了,这般模样,如何保护你们县令。” 四时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像是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碧彤面露同情,意味深长地说道:“放心,我是不会告诉元香的。” 说罢,转身回去,打算复命。 “哎,你什么意思,回来给我说清楚。” 四时看看地上的人,又看看碧彤的背影,急得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 “将他的双腿戴上镣铐,关进监牢内,每日只准给一个饼。” 晏清时声色冷淡,目光在一众衙役的脸上掠过,平静地说道:“收拾完这些,大家回去休息。” “是。” 四时咬牙切齿瞪着他,口中还不忘骂道:“好好的日子不过,这下饿一饿你,看你还有没有力气闹腾。” 忙活一夜,天光破晓时,才将将从监牢内出来。 晏清时抬头看着远处的朝霞,天际露出明亮的曙光,远处山峦树木,仍旧披着夜色,空气潮湿而清冷。 他抬手微微遮了遮眼,迈步朝衙门内走去。 这些日子发生太多事,公文积压甚多。 晏清时脑海中想着事情,并未注意到,门口站着的身影。 直到鼻尖嗅到一阵梅花香,他才停下脚步。 公主就站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双手背在身后,笑盈盈看着他。 “听碧彤说,你忙了一夜,走,带你去吃早食。” 晏清时眉目染上点点笑意,不自觉点头。 他们像是老朋友一般,并肩而行,穿梭在平水县的街道上,看着百姓来来往往。 市井的烟火气,让两人的心,异常安宁。 那一夜的事,过后谁也没有再提,像是从未发生过。 可晏清时却觉得,心间的窟窿,越发大了,似乎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填满。 姜初月常年生活在宫里,对市井坊间的东西,格外好奇。 虽说从前也曾见过,但到底是没有今日这般闲适的心情。 她一路走走看看,半晌没决定好吃什么。 晏清时很少见她这般少女情态,也不阻拦,由着她走走逛逛,心想大不了今夜不睡了,那些公文总会处理完的。 “晏清时,我不知道吃什么好?” 姜初月转过身,唇角带着笑意看着他,桃花眸如星辰闪烁,一身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让她多了几分俏皮,少了几分公主的威严。 “不如臣给殿下推荐?” 晏清时跟在她身后,语气含笑,眸中含着不易察觉的宠溺。 “好啊,你在此地做县令,定是知道什么东西好吃。” 姜初月欣然应允。 二人朝前走着,走到一处巷子口拐进去,就看到一位老婆婆带着位年轻的女子,支着个小摊。 那老婆婆见到晏清时,立刻笑着道:“公子,又来啦。” 晏清时微微点头,同样笑着回道:“婆婆,两碗三虾面。” “好好好。” “你常来这里吗?”姜初月看着他们熟稔的样子,好奇地问道。 想起在长安时,他也是这样,和大街小巷的百姓,颇为熟悉。 不得不说,她心中是有一丝钦佩的。 他既读得了圣贤书,也能弯下腰,和寻常百姓亲近,这是多少人做不到的。 第176章 三虾面 当天夜里,众人刚刚进入梦乡,就被一阵闹哄哄的声音吵醒。 “走水了,走水了……” 晏清时衣冠整齐,出现在牢狱门口,众衙役见县令来了,也没有时间问安,纷纷忙着救火。 四时顶着一张被熏黑的脸,走向晏清时禀报道:“主子,有人劫狱,还放火。” 这些日子,平水县的犯人很是有些多,县衙大牢内满满当当。 正说着话,碧彤提剑走来,她向晏清时行过一礼后,问道:“县令大人,公主询问发生何事?” “有人劫狱。” 晏清时声音微冷,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盯着火的地方。 “可是那些北凉人?” “正是。”四时笑着接话,“碧彤姐姐别慌,我们县令昨晚早有安排,所以一个人都未跑掉。” “倒是那些劫狱的人,还死了两个。”他颇有些可惜的说道,“要是能抓到活口,还能审问一番。” 晏清时一身青衣,迈步朝牢狱内走去,血腥味混合着腐烂发霉的味道,直冲天灵盖,他像是察觉不到一般。 被关的人,身子紧贴在监牢上,双手直直伸出来,口中一直喊着:“大人冤枉啊,大人……” “大人……” “放我们出去,大人冤枉……” “冤枉,大人,冤枉……” 直直走到里面,昨晚被关的北凉人,低垂着头蜷缩在角落内,枯草一般的头发将面容遮盖。 仿佛睡着一般,这么大的动静,也未醒转。 晏清时盯着他看了片刻,扬声道:“四时,打开监牢,看看活着没有?” 四时一惊,这人死了吗? “小心他伤人。” 晏清时话音刚落下,那人忽然如离弦的箭一样,直冲四时面门而来。 见他抬手抵挡,立刻又矮了身子,想从这监牢内窜出去。 他行动迅捷,像山中的豹子,几个回合间,四时就被放倒在地。 碧彤手持利剑和他过招,可那人身姿灵活,不断从她剑下躲避逃生。 逼得她一步步往后退,离牢狱的大门越来越近。 衙役拿着刀,站在碧彤的身后,纷纷不敢上前。 “截住他。”晏清时冷声吩咐道。 可那人脚上功夫了得,一会儿上墙,一会儿钻地,一时间耍得众人团团转。 眼见碧彤的剑,就要劈到他的身上,那人身形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生生从剑下逃出来。 而后直奔大门而去,衙役拿着刀,想将他围住,谁料反叫他戏耍,跌倒一片。 因着救火的缘故,监牢的大门是开着的。 此刻,反倒让他有了逃跑的机会。 眼见着他就要出去了,从身后甩出一根绳子,不偏不倚地套在他的身上。 跌倒的衙役,纷纷爬起来,围成人墙,有机灵的人,将大门关上。 眼看着还有一步,就能逃出生天,此刻却生生被人拽回监牢。 那人双目赤红,张着嘴巴,怒吼着像是要吃人一般。 碧彤气冲冲走上前,卸掉了他的胳膊。 “奶奶的,险些让你跑了。” 四时抹着额头的汗,抓着手中的绳子,从后面跑上来。 碧彤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似乎有些诧异,半晌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兄弟,你该练练了,这般模样,如何保护你们县令。” 四时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像是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碧彤面露同情,意味深长地说道:“放心,我是不会告诉元香的。” 说罢,转身回去,打算复命。 “哎,你什么意思,回来给我说清楚。” 四时看看地上的人,又看看碧彤的背影,急得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 “将他的双腿戴上镣铐,关进监牢内,每日只准给一个饼。” 晏清时声色冷淡,目光在一众衙役的脸上掠过,平静地说道:“收拾完这些,大家回去休息。” “是。” 四时咬牙切齿瞪着他,口中还不忘骂道:“好好的日子不过,这下饿一饿你,看你还有没有力气闹腾。” 忙活一夜,天光破晓时,才将将从监牢内出来。 晏清时抬头看着远处的朝霞,天际露出明亮的曙光,远处山峦树木,仍旧披着夜色,空气潮湿而清冷。 他抬手微微遮了遮眼,迈步朝衙门内走去。 这些日子发生太多事,公文积压甚多。 晏清时脑海中想着事情,并未注意到,门口站着的身影。 直到鼻尖嗅到一阵梅花香,他才停下脚步。 公主就站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双手背在身后,笑盈盈看着他。 “听碧彤说,你忙了一夜,走,带你去吃早食。” 晏清时眉目染上点点笑意,不自觉点头。 他们像是老朋友一般,并肩而行,穿梭在平水县的街道上,看着百姓来来往往。 市井的烟火气,让两人的心,异常安宁。 那一夜的事,过后谁也没有再提,像是从未发生过。 可晏清时却觉得,心间的窟窿,越发大了,似乎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填满。 姜初月常年生活在宫里,对市井坊间的东西,格外好奇。 虽说从前也曾见过,但到底是没有今日这般闲适的心情。 她一路走走看看,半晌没决定好吃什么。 晏清时很少见她这般少女情态,也不阻拦,由着她走走逛逛,心想大不了今夜不睡了,那些公文总会处理完的。 “晏清时,我不知道吃什么好?” 姜初月转过身,唇角带着笑意看着他,桃花眸如星辰闪烁,一身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让她多了几分俏皮,少了几分公主的威严。 “不如臣给殿下推荐?” 晏清时跟在她身后,语气含笑,眸中含着不易察觉的宠溺。 “好啊,你在此地做县令,定是知道什么东西好吃。” 姜初月欣然应允。 二人朝前走着,走到一处巷子口拐进去,就看到一位老婆婆带着位年轻的女子,支着个小摊。 那老婆婆见到晏清时,立刻笑着道:“公子,又来啦。” 晏清时微微点头,同样笑着回道:“婆婆,两碗三虾面。” “好好好。” “你常来这里吗?”姜初月看着他们熟稔的样子,好奇地问道。 想起在长安时,他也是这样,和大街小巷的百姓,颇为熟悉。 不得不说,她心中是有一丝钦佩的。 他既读得了圣贤书,也能弯下腰,和寻常百姓亲近,这是多少人做不到的。 第177章 算计 三虾面很快端上来,色泽颇为鲜艳,红润诱人,看起来十分有食欲。 最上面的虾仁小巧玲珑,虾头鲜红,虾籽散开,星星点点,光闻香气已经分外诱人。 “这个季节,正是河虾最鲜美的时候,最适合吃这样一碗三虾面。” 晏清时轻声解释着,将一碗拌好的面条,放在姜初月的面前。 “殿下,快尝尝。” 每根细面上都裹着鲜美的虾籽,一口下去又甜又鲜,面条筋道爽滑,姜初月只觉得回味无穷。 “鲜香味美,果真不错。” 晏清时见她眼睛都亮了,心中难得舒畅许多,便继续解释道:“这位年轻的女子,是阿婆的媳妇,这河虾是她的夫君和儿子,一大早捞的。” “阿婆做面,不但味道好,而且量给的也足,食材和做法都比较干净,所以人不少。” 姜初月扭头看着,不过五张破旧的桌子,已经坐满人。 甚至有的人,端着碗在路边坐下吃,一点也不计较。 “这样自在闲适的生活,也是好的。” 姜初月眸中透出一抹羡慕,这世上每个人的生活都不尽相同。 寻常百姓忙忙碌碌,却也难免会有衣食不足的情况,她虽衣食无忧,却也免不了,夜夜无法安寝。 晏清时将她的神态,看在眼中,不由得问道:“殿下可是喜欢,寻常百姓的生活?” 姜初月讶异于他的细心,略一思索,还是点头道:“寻常百姓,虽偶有朝不保夕之时,但到底不用日日算计,时时担心,于心境上会轻松许多。” 晏清时若有所思地点头,没再接话,安静的吃着面。 早食过后,二人一起返回衙门。 折冲都尉叶荣早已等候,看到公主,拱手向她行礼。 姜初月点头,示意他不必多礼,而后道:“今早县衙内发生劫狱事件,北凉人虽已抓获一部分,但其余孽尚存,正躲在暗中,试图伺机营救,被抓的同伴。” “因此本宫想让都尉大人,带兵将这些北凉人押送京都,呈报于陛下。” 叶荣迈步出列,双手抱拳,声音洪亮地说道:“谨遵岁宁公主安排,末将定完成命令。” “有劳将军了。” 姜初月神色满意,微微点头,以示敬意。 “殿下,平水县衙内,一众犯事的官吏,该如何处置?” 晏清时身姿挺拔,从圈椅上站起来,目光看向上首的姜初月。 按理说,犯事的官员都是要押送京都,呈报刑部和大理寺审问,而后上书陛下,再由陛下定夺。 但刚刚,殿下并未言明,要将平水县一众官员押送京都,他不知,殿下是否有别的安排。 “先行关押,将此地一应情况写成折子,呈送京都,由陛下决断。” 姜初月心知,平水县衙内的人,事关卫国公府,而如今皇后位置稳固,卫国公府势大,这样贸然将人押送京都,很可能一个都活不了。 虽然临行前,他将卫国公府替嫁一事,透露给了瑞王,可如今,却什么动静都没有听见。 瑞王当真警惕,莫不是以为,这其中有诈不成。 看来,她得另寻他法。 “是,臣遵命。” 晏清时落座,叶荣又问道:“请问公主,臣何时出发?” “即刻出发,不便耽误。” 姜初月眉目锋利,想起今早的变故,若再耽搁,恐怕类似的事情会更多。 “这一路上的用度,本宫已备好,还请将军清点人手,速速出发。” “切记看牢这些人,他们可都不是好对付的。” 说着姜初月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严厉,“当然,将军若是将人丢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听见这话,叶荣神色立刻变得严肃,粗哑地声音保证道:“请公主放心,末将定不辱使命。” “如此甚好。” 姜初月说罢,挥手让人呈上一个盘子,盘子上盖着一张红布,里面满满当当都是银两。 叶荣只揭开一角,看过后迅速盖上,抱拳行礼道:“末将多谢公主。” 说罢,转身退了出去,准备出发的事宜。 姜初月眸光微移,看向晏清时道:“这县衙内如今,就剩你一个县令,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你亲自处理,当是有些辛苦的。” “臣已经上奏陛下,请陛下尽快安排其他人手,殿下不必担心。” 晏清时温声解释,宽大的袖袍滑落到手肘,露出白皙的手腕。 姜初月目光盯着他的手,看了片刻,慢慢道:“此间诸事已了,我要去吴州了。” 闻言,晏清时身姿微僵,面色淡了些。 沉默半晌,他无声地叹口气,“殿下,你……” 想说的话,哽在喉咙,说不出口。 晏清时想,他所有的勇气,肯定都在那日用光了,所以今日才觉得喉咙发堵。 他只不过想要一个,明确的承诺而已,为何如此之难。 瞥见他神伤的模样,姜初月的心,再一次软得一塌糊涂。 那日他眼角垂泪的模样,久久盘旋在心间,那滴泪成了她的梦魇,时时灼烧着她的心。 “此地不宜谈话。” 姜初月说着起身离开,晏清时看着她的背影,出神片刻,最终还是决定跟上。 熟悉的房间内,传来姜初月的轻叹,“清时,我以为你会恨我的。” “清时,你应该恨我的。”姜初月惨笑着说道,“我不是一个好妻子,在你家中出现变故前,我已经知道了消息,可我不但没有告诉你,反而设计了你,并和你和离。” 这些话,压在她的心中,实在太久太久了,她早就想说出来了。 姜初月捏紧手中的茶盏,视线紧紧盯着晏清时的神色。 心底期望他是怪她的,恨她的,而不是这样,把一颗心捧在她面前。 姜初月知道,自己不是一个纯粹的人,她有很多要做的事。 夫君在她这里虽然也重要,但到底和她要做的事不能相比。 她想主宰自己的命运,她不想做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不想像母后一般,日日为一个男子神伤,最后惨死宫中。 更不想为了一个男子,日日活在算计和防备中。 她已经看够这样的日子了。 晏清时的面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他只是停顿片刻,便缓缓问道: “所以殿下,家中变故前一日,你从宫中直奔府邸,和我圆房,到底是算计多一些,还是喜欢多一些?” 第177章 算计 三虾面很快端上来,色泽颇为鲜艳,红润诱人,看起来十分有食欲。 最上面的虾仁小巧玲珑,虾头鲜红,虾籽散开,星星点点,光闻香气已经分外诱人。 “这个季节,正是河虾最鲜美的时候,最适合吃这样一碗三虾面。” 晏清时轻声解释着,将一碗拌好的面条,放在姜初月的面前。 “殿下,快尝尝。” 每根细面上都裹着鲜美的虾籽,一口下去又甜又鲜,面条筋道爽滑,姜初月只觉得回味无穷。 “鲜香味美,果真不错。” 晏清时见她眼睛都亮了,心中难得舒畅许多,便继续解释道:“这位年轻的女子,是阿婆的媳妇,这河虾是她的夫君和儿子,一大早捞的。” “阿婆做面,不但味道好,而且量给的也足,食材和做法都比较干净,所以人不少。” 姜初月扭头看着,不过五张破旧的桌子,已经坐满人。 甚至有的人,端着碗在路边坐下吃,一点也不计较。 “这样自在闲适的生活,也是好的。” 姜初月眸中透出一抹羡慕,这世上每个人的生活都不尽相同。 寻常百姓忙忙碌碌,却也难免会有衣食不足的情况,她虽衣食无忧,却也免不了,夜夜无法安寝。 晏清时将她的神态,看在眼中,不由得问道:“殿下可是喜欢,寻常百姓的生活?” 姜初月讶异于他的细心,略一思索,还是点头道:“寻常百姓,虽偶有朝不保夕之时,但到底不用日日算计,时时担心,于心境上会轻松许多。” 晏清时若有所思地点头,没再接话,安静的吃着面。 早食过后,二人一起返回衙门。 折冲都尉叶荣早已等候,看到公主,拱手向她行礼。 姜初月点头,示意他不必多礼,而后道:“今早县衙内发生劫狱事件,北凉人虽已抓获一部分,但其余孽尚存,正躲在暗中,试图伺机营救,被抓的同伴。” “因此本宫想让都尉大人,带兵将这些北凉人押送京都,呈报于陛下。” 叶荣迈步出列,双手抱拳,声音洪亮地说道:“谨遵岁宁公主安排,末将定完成命令。” “有劳将军了。” 姜初月神色满意,微微点头,以示敬意。 “殿下,平水县衙内,一众犯事的官吏,该如何处置?” 晏清时身姿挺拔,从圈椅上站起来,目光看向上首的姜初月。 按理说,犯事的官员都是要押送京都,呈报刑部和大理寺审问,而后上书陛下,再由陛下定夺。 但刚刚,殿下并未言明,要将平水县一众官员押送京都,他不知,殿下是否有别的安排。 “先行关押,将此地一应情况写成折子,呈送京都,由陛下决断。” 姜初月心知,平水县衙内的人,事关卫国公府,而如今皇后位置稳固,卫国公府势大,这样贸然将人押送京都,很可能一个都活不了。 虽然临行前,他将卫国公府替嫁一事,透露给了瑞王,可如今,却什么动静都没有听见。 瑞王当真警惕,莫不是以为,这其中有诈不成。 看来,她得另寻他法。 “是,臣遵命。” 晏清时落座,叶荣又问道:“请问公主,臣何时出发?” “即刻出发,不便耽误。” 姜初月眉目锋利,想起今早的变故,若再耽搁,恐怕类似的事情会更多。 “这一路上的用度,本宫已备好,还请将军清点人手,速速出发。” “切记看牢这些人,他们可都不是好对付的。” 说着姜初月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严厉,“当然,将军若是将人丢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听见这话,叶荣神色立刻变得严肃,粗哑地声音保证道:“请公主放心,末将定不辱使命。” “如此甚好。” 姜初月说罢,挥手让人呈上一个盘子,盘子上盖着一张红布,里面满满当当都是银两。 叶荣只揭开一角,看过后迅速盖上,抱拳行礼道:“末将多谢公主。” 说罢,转身退了出去,准备出发的事宜。 姜初月眸光微移,看向晏清时道:“这县衙内如今,就剩你一个县令,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你亲自处理,当是有些辛苦的。” “臣已经上奏陛下,请陛下尽快安排其他人手,殿下不必担心。” 晏清时温声解释,宽大的袖袍滑落到手肘,露出白皙的手腕。 姜初月目光盯着他的手,看了片刻,慢慢道:“此间诸事已了,我要去吴州了。” 闻言,晏清时身姿微僵,面色淡了些。 沉默半晌,他无声地叹口气,“殿下,你……” 想说的话,哽在喉咙,说不出口。 晏清时想,他所有的勇气,肯定都在那日用光了,所以今日才觉得喉咙发堵。 他只不过想要一个,明确的承诺而已,为何如此之难。 瞥见他神伤的模样,姜初月的心,再一次软得一塌糊涂。 那日他眼角垂泪的模样,久久盘旋在心间,那滴泪成了她的梦魇,时时灼烧着她的心。 “此地不宜谈话。” 姜初月说着起身离开,晏清时看着她的背影,出神片刻,最终还是决定跟上。 熟悉的房间内,传来姜初月的轻叹,“清时,我以为你会恨我的。” “清时,你应该恨我的。”姜初月惨笑着说道,“我不是一个好妻子,在你家中出现变故前,我已经知道了消息,可我不但没有告诉你,反而设计了你,并和你和离。” 这些话,压在她的心中,实在太久太久了,她早就想说出来了。 姜初月捏紧手中的茶盏,视线紧紧盯着晏清时的神色。 心底期望他是怪她的,恨她的,而不是这样,把一颗心捧在她面前。 姜初月知道,自己不是一个纯粹的人,她有很多要做的事。 夫君在她这里虽然也重要,但到底和她要做的事不能相比。 她想主宰自己的命运,她不想做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不想像母后一般,日日为一个男子神伤,最后惨死宫中。 更不想为了一个男子,日日活在算计和防备中。 她已经看够这样的日子了。 晏清时的面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他只是停顿片刻,便缓缓问道: “所以殿下,家中变故前一日,你从宫中直奔府邸,和我圆房,到底是算计多一些,还是喜欢多一些?” 第178章 计谋 算计多一些,还是喜欢多一些? 姜初月愣在当场,面色一寸寸惨白,眼睫低垂,竟不知如何回话。 晏清时站起身,蹲在姜初月身旁,手指轻抬她的下巴,眸光注视着那双桃花眼,神情无奈地叹息道:“殿下,你说点假话哄一哄我也好啊?” 姜初月沉默不语,只觉有密密麻麻的痛,从心底深处传来。 她不自觉扭过头,不敢去看那双饱含期待的双眼。 晏清时慢慢站起身,清隽的身影,立在窗户旁,看着秋风吹落一地残花枯叶。 他的声音带着暗哑和低沉,一步步揭开残忍的真相,“殿下,若臣没有猜错,当初陛下下旨,准你我和离的时候,殿下虽不愿和离,但却也不想和陛下闹僵。” “同时心中对臣尚有留恋,所以殿下以自己为赌注,赌在臣心中的分量,赌我们的情意到底有几何,是也不是?” 晏清时说罢,褐色的眸子直直盯着姜初月,像是要看到她的心中去。 那双手紧紧抓着窗棂,似乎要将它捏碎。 姜初月慢慢抬起视线,面上的惊讶来不及掩饰。 她知他读书好,却不知他观察入微,更不知他将人的心思,体察的这般明明白白,以至于她连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姜初月只觉得,有数万只蚂蚁爬在身上,让她坐立难安,她恨不得开门而去,逃离这个地方。 但她不能,她知道晏清时是在给她一个坦白的机会,若她今日逃离了,或许他们之间,永远也没有以后了。 “清时,”姜初月嘴唇蠕动着,慢慢道,“你知道了,我就是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我只顾着自己,却又舍不下你。” “我让你念着我,想着我,却又从不肯多爱你两分。” 姜初月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晏清时你看,真实的我,是如此的不堪,所以,你放弃我。” 她的声音又轻又低,像是一片羽毛,慢慢散落。 “你这样好的人,不该喜欢我这样的一个人。” 说罢以手掩面,眸中的光一点一点熄灭,姜初月觉得她实在不配,一个光风霁月的人,这般全心全意爱着自己。 “姜初月。” 晏清时气极反笑,眸中染上怒意,“你知道我想听什么,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对我用计。” “你以为你以退为进,贬低自己,抬高我,让我心生愧疚,如此就不会追问,你要做什么了,是吗?” “姜初月!” 晏清时捏着她的下巴,连殿下也不叫了,“你学的所有兵法计谋,都用在我身上了,是不是,嗯?” “攻心计,美人计,以退为进,还有什么?” 晏清时银牙都要咬碎了,只觉得从没有这么无力过。 姜初月打掉他的手,身子泄气一般,软软靠在椅子上。 用手将眼睛遮住,什么话也不想说,也不想看他。 此刻,她只想仰天长啸,有没有人来告诉她,对于洞察力太强的人,该怎么办? “殿下~” 晏清时忽然低下身子靠近她,淡淡的桂花香从他身上传来,鼻息的热意碰在姜初月面上,她只觉得耳朵开始发烫。 “殿下,我不逼你,你不说我也能猜到。” 晏清时附在她的耳朵旁,声音低沉温柔,唇瓣一张一合间,湿热的触感,不断侵蚀着她的灵魂。 姜初月在心中不停告诫自己,色字头上一把刀。 晏清时的声音仍旧传来,“殿下,我猜你不想让我知道的原因有二,要么是为了我的安危,你要做的事,很危险,不想让我参与其中;要么你觉得自己的事,你自己可以搞定,没必要让我知道,是也不是?” 见公主不说话,晏清时的吻轻轻落在她的耳侧,语气极轻地说道:“我猜,两者都有,是不是殿下?” “你……” 姜初月听得咬牙切齿,刚转过脸准备说话,唇就被人含住。 她的脑袋枕在椅背上,腰上贴过来一只手不断揉捏。 须臾的功夫,一室娇喘吁吁,桃花眸水波潋滟,脖颈红痕招人。 “晏清时,你到底要干什么?”姜初月推开他,整理凌乱的衣裳,“你莫不是还不太了解我,难道不清楚,我决定的事,谁也不会改变。” “就算你猜到了也没用。”姜初月似笑非笑看着他,“你我如今和离了,我的事轮不到你做主。” 见他眸中含着怒意,姜初月反而笑了,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好好走你的仕途,我在长安等你,说不定那时候,你就能够帮到我了呢?” 晏清时气笑了,紧抿着唇,一字一句道:“殿下如今是嫌我官小了?” 姜初月从善如流点头,丝毫没有犹豫,“我要做的事,都在长安,你如今任职在外,距离长安如此遥远,就算我告诉你了,你又如何帮到我?” 晏清时定定看着她,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只觉得心口又疼了。 “所以殿下,在你心中我到底是不重要的,可以被任意舍弃掉,就像和离一样。” 听见他又揪着和离不放,姜初月脑袋嗡嗡的响,她从没有那一刻觉得,男人竟然这么麻烦。 “殿下,臣想起一句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晏清时声音幽幽,目光带着苦涩落在姜初月身上。 对方正揉着额头,似乎很是火大。 晏清时的眼中闪过笑意,但开口的话,却丝毫不留情,“所以殿下,我们只能同甘,不能共苦,是么?” “晏清时!” 姜初月怒拍桌子,吓得躲在门外偷听的四时和碧彤,一下子躲得老远。 怒吼完,见对方,面色发怔,唇瓣一颤一颤,似乎很是受伤。 她又缓缓降低语气,面上硬扯出一抹笑,压着声音道:“清时,你想知道什么,我都答应你。” “殿下,我想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晏清时再次蹲在她身前,仰头看着她。 “什么事?”姜初月疑惑地问道。 晏清时修长的手指,点着她的心口道:“殿下,我要你答应我,你的这里,除了我,永远不能有别人,无论发生任何事。” 姜初月一怔,没想到他要的,竟然只是一句承诺,她不由得说道:“晏清时,你忘记了吗,我是皇家公主,就算我说话不算话,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殿下,你不会的。”晏清时眸光带着笑意,注视着她,“你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的。” “晏清时,你就这么相信我?”姜初月不可思议,“你不是想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晏清时摇头,“殿下,你不想说的事,我不想逼迫你。” “我只是希望,殿下无论遇到何事,都不要再放弃我了。” “再来一次,我会受不住的。” 姜初月喉咙发涩,忍着心酸道:“好,我答应你。” 第178章 计谋 算计多一些,还是喜欢多一些? 姜初月愣在当场,面色一寸寸惨白,眼睫低垂,竟不知如何回话。 晏清时站起身,蹲在姜初月身旁,手指轻抬她的下巴,眸光注视着那双桃花眼,神情无奈地叹息道:“殿下,你说点假话哄一哄我也好啊?” 姜初月沉默不语,只觉有密密麻麻的痛,从心底深处传来。 她不自觉扭过头,不敢去看那双饱含期待的双眼。 晏清时慢慢站起身,清隽的身影,立在窗户旁,看着秋风吹落一地残花枯叶。 他的声音带着暗哑和低沉,一步步揭开残忍的真相,“殿下,若臣没有猜错,当初陛下下旨,准你我和离的时候,殿下虽不愿和离,但却也不想和陛下闹僵。” “同时心中对臣尚有留恋,所以殿下以自己为赌注,赌在臣心中的分量,赌我们的情意到底有几何,是也不是?” 晏清时说罢,褐色的眸子直直盯着姜初月,像是要看到她的心中去。 那双手紧紧抓着窗棂,似乎要将它捏碎。 姜初月慢慢抬起视线,面上的惊讶来不及掩饰。 她知他读书好,却不知他观察入微,更不知他将人的心思,体察的这般明明白白,以至于她连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姜初月只觉得,有数万只蚂蚁爬在身上,让她坐立难安,她恨不得开门而去,逃离这个地方。 但她不能,她知道晏清时是在给她一个坦白的机会,若她今日逃离了,或许他们之间,永远也没有以后了。 “清时,”姜初月嘴唇蠕动着,慢慢道,“你知道了,我就是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我只顾着自己,却又舍不下你。” “我让你念着我,想着我,却又从不肯多爱你两分。” 姜初月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晏清时你看,真实的我,是如此的不堪,所以,你放弃我。” 她的声音又轻又低,像是一片羽毛,慢慢散落。 “你这样好的人,不该喜欢我这样的一个人。” 说罢以手掩面,眸中的光一点一点熄灭,姜初月觉得她实在不配,一个光风霁月的人,这般全心全意爱着自己。 “姜初月。” 晏清时气极反笑,眸中染上怒意,“你知道我想听什么,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对我用计。” “你以为你以退为进,贬低自己,抬高我,让我心生愧疚,如此就不会追问,你要做什么了,是吗?” “姜初月!” 晏清时捏着她的下巴,连殿下也不叫了,“你学的所有兵法计谋,都用在我身上了,是不是,嗯?” “攻心计,美人计,以退为进,还有什么?” 晏清时银牙都要咬碎了,只觉得从没有这么无力过。 姜初月打掉他的手,身子泄气一般,软软靠在椅子上。 用手将眼睛遮住,什么话也不想说,也不想看他。 此刻,她只想仰天长啸,有没有人来告诉她,对于洞察力太强的人,该怎么办? “殿下~” 晏清时忽然低下身子靠近她,淡淡的桂花香从他身上传来,鼻息的热意碰在姜初月面上,她只觉得耳朵开始发烫。 “殿下,我不逼你,你不说我也能猜到。” 晏清时附在她的耳朵旁,声音低沉温柔,唇瓣一张一合间,湿热的触感,不断侵蚀着她的灵魂。 姜初月在心中不停告诫自己,色字头上一把刀。 晏清时的声音仍旧传来,“殿下,我猜你不想让我知道的原因有二,要么是为了我的安危,你要做的事,很危险,不想让我参与其中;要么你觉得自己的事,你自己可以搞定,没必要让我知道,是也不是?” 见公主不说话,晏清时的吻轻轻落在她的耳侧,语气极轻地说道:“我猜,两者都有,是不是殿下?” “你……” 姜初月听得咬牙切齿,刚转过脸准备说话,唇就被人含住。 她的脑袋枕在椅背上,腰上贴过来一只手不断揉捏。 须臾的功夫,一室娇喘吁吁,桃花眸水波潋滟,脖颈红痕招人。 “晏清时,你到底要干什么?”姜初月推开他,整理凌乱的衣裳,“你莫不是还不太了解我,难道不清楚,我决定的事,谁也不会改变。” “就算你猜到了也没用。”姜初月似笑非笑看着他,“你我如今和离了,我的事轮不到你做主。” 见他眸中含着怒意,姜初月反而笑了,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好好走你的仕途,我在长安等你,说不定那时候,你就能够帮到我了呢?” 晏清时气笑了,紧抿着唇,一字一句道:“殿下如今是嫌我官小了?” 姜初月从善如流点头,丝毫没有犹豫,“我要做的事,都在长安,你如今任职在外,距离长安如此遥远,就算我告诉你了,你又如何帮到我?” 晏清时定定看着她,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只觉得心口又疼了。 “所以殿下,在你心中我到底是不重要的,可以被任意舍弃掉,就像和离一样。” 听见他又揪着和离不放,姜初月脑袋嗡嗡的响,她从没有那一刻觉得,男人竟然这么麻烦。 “殿下,臣想起一句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晏清时声音幽幽,目光带着苦涩落在姜初月身上。 对方正揉着额头,似乎很是火大。 晏清时的眼中闪过笑意,但开口的话,却丝毫不留情,“所以殿下,我们只能同甘,不能共苦,是么?” “晏清时!” 姜初月怒拍桌子,吓得躲在门外偷听的四时和碧彤,一下子躲得老远。 怒吼完,见对方,面色发怔,唇瓣一颤一颤,似乎很是受伤。 她又缓缓降低语气,面上硬扯出一抹笑,压着声音道:“清时,你想知道什么,我都答应你。” “殿下,我想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晏清时再次蹲在她身前,仰头看着她。 “什么事?”姜初月疑惑地问道。 晏清时修长的手指,点着她的心口道:“殿下,我要你答应我,你的这里,除了我,永远不能有别人,无论发生任何事。” 姜初月一怔,没想到他要的,竟然只是一句承诺,她不由得说道:“晏清时,你忘记了吗,我是皇家公主,就算我说话不算话,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殿下,你不会的。”晏清时眸光带着笑意,注视着她,“你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的。” “晏清时,你就这么相信我?”姜初月不可思议,“你不是想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晏清时摇头,“殿下,你不想说的事,我不想逼迫你。” “我只是希望,殿下无论遇到何事,都不要再放弃我了。” “再来一次,我会受不住的。” 姜初月喉咙发涩,忍着心酸道:“好,我答应你。” 第179章 先贤之道 回到吴州时,吴州知府崔胜德,已经等着了。 姜初月秀眉轻挑,翻身从马上下来,手中拿着一根四棱软鞭。 她仍旧穿一身红衣,袖口是束起来,腰间用同色玉带,勾勒的腰肢盈盈一握,裙摆上用丝线绣着牡丹暗纹。 满头乌发,绑成高高的马尾辫,没有繁复的装扮,显出几分利落来。 “崔大人,消息挺灵通啊。” 姜初月似笑非笑瞥他一眼,抬步朝公堂内走去。 吴州府内所有官员,皆已候着,姜初月目不斜视,径直走到上首的位置,坐下来。 崔胜德跟在后面姗姗来迟,面上一副尴尬的神色。 那肥胖的身躯,裹着深绯色官服,走路的时候一扭一扭,让姜初月想到,皇家狩猎园中,番邦进贡上来的一只鸵鸟。 “臣等拜见岁宁公主。” 崔胜德领着手下的一众官员,给姜初月行礼。 “起。” 姜初月不耐烦摆摆手,她今日来,不打算和他们玩虚情假意的那一套。 禁军这边,虽说没有收集完所有的证据,但也是有点眉目了。 不如直接挑开,反而好查一些。 “盐铁使何在?” “臣在。” 人群中,一位身穿深绿色官服,蓄着美髯的中年男子,迈步出来。 他身姿清瘦,脊背微驼,走路的时候,身体会晃动一下。 姜初月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一瞬,很快又收回。 她接过碧彤递来的,厚厚一沓纸,一张张翻阅后,‘啪’一下仍在桌上。 “根据禁军所查,吴州实际所产盐量,比上报朝廷的,多了整整一半,陈铁使,你怎么解释?” 姜初月身姿前倾,眸光如鹰一般,紧紧盯着下面的人,不放过他面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陈松视线对上姜初月,面上平静无波,他拱手行礼后,认真地说道:“朝廷所记载的吴州产盐总量,乃是陛下登基之初的数量,并不是如今的数量。” “陛下登基之后,海晏河清,百姓生活富足,各行各业,均有更好的发展,盐业也是如此。” 陈松一只手端在身前,神情不卑不亢,直直看着姜初月道:“盐税一事,有先帝一朝开创,虽设置盐官,禁止民间百姓私煮私卖。” “但朝廷各地,产盐量并不相同,而卖给百姓的盐,价格却相差无几,如此一来,就导致诸多不便。” “产盐地区的人,因盐获利,便想办法倒卖私盐,而不产盐的地区,则会因为价格奇高,而无盐可用。” 姜初月眉头轻皱,神色间听得仔细,待他说完,才慢慢道:“所以陈铁使的意思,是朝廷未曾派人,巡查各地的产盐情况,所以才会导致,实际产盐量和朝廷的公文,有差距?” “公主所言不错,正是如此。” 姜初月微微点头,眸中细细思量着。 “陈铁使提出的第二个问题,关于盐价,你认为又该如何解决?” “臣以为食盐的收购和贩卖,应该分开。” 陈松声音坚定,眼神清明地看向姜初月,这位岁宁公主,他是听过一些传闻的。 宣王叛乱之时,是她力挽狂澜,颁布了震惊朝野上下的‘十斩令’,以此鼓励全军和全城百姓,生生守住长安。 这样的女子,并不能以寻常视之。 如今的这些想法,憋在心中许多年,他同知府大人不是没有提过。 可奈何他的上司,更喜金银之物,对这些朝政之事,并不怎么上心。 好在今日能够看到岁宁公主,他觉得是上天给他一次机会。 “哦,如何分开?”姜初月来了兴趣,神情慢慢专注,“你可仔细说说,若说得对,本宫上奏陛下为你请功。” 她话音刚落,知府崔胜德扭着身子,笑容谄媚地说道:“公主,关于这个食盐的收购和贩卖,应该分开一事,由臣来说比较好。” “这本是臣的一些,不成熟的想法,素日里和陈铁使闲谈时,提过几句,因为尚在酝酿之中看,所以不曾和公主提及。” “谁料,陈铁使有些心急,还望公主莫要怪罪。” 崔胜德说着弯腰行了一礼,肥胖的身躯将官服绷得紧紧的,让人不由得担心,下一刻是否会裂开。 可这些话,听在别人的口中,就变成陈松为了眼前利益,贪图他人成果,为自己邀功。 而他这个知府,则是深谋远虑,宅心仁厚,连这样的下属都能容忍。 “崔知府,这食盐的收购和贩卖,应该分开一事,怎么就成了您的不成熟的想法?” 陈松气急,嘴边的胡子一翘一翘,若不是估计公主在场,他要好好说道说道。 崔胜德笑眯眯地看着他,像是父亲看着自己不听话的儿子,声音不疾不徐地说道:“这件事,本知府同你闲谈那日,亦有别的同僚在场,他们亦可作证,你怎么能窃取别人的成果呢。” “韩大人,张大人,魏大人,你们那日应当也听见了,可给本官做主啊。” 被点名的几人,相互看了一眼,又看向崔胜德,齐齐点头道:“是啊,是啊,那日闲谈时,我们也在,这的确是崔知府的法子。” 有人劝道:“陈铁使,你就不要冒领他人功劳了。” “是啊,是啊……” 众人也跟着附和。 陈松一甩袖子,指着这些说话的人,面上露出失望之色,“你们一个个的,好歹也是读过几本圣贤书的,你们的骨气去哪儿了?” “如此欺上瞒下,助纣为虐,迟早要出大事。” “陈铁使~”崔胜德拱手向姜初月行礼,目光却是看着陈松,“公主在上,本官对你一再忍让,你别得寸进尺。” “食盐一道,事关大齐国库,百姓存亡,岂能如此草率。” 说着,他的语气忽然变得语重心长,“本官知道,你在盐铁使一职多年,久未升迁,因此心存怨怼。” “今日难得见到公主,本官知你动了心思,但你千不该万不该,用事关朝廷的大事,来为自己谋私利,这岂不违背了先贤之道。” 若不是事先调查了他,姜初月都要为他的这番话折服了。 一句先贤之道,既回应了陈松的话,又对他一顿讽刺。 真是好一张巧嘴,不去做说书先生,都可惜了。 第179章 先贤之道 回到吴州时,吴州知府崔胜德,已经等着了。 姜初月秀眉轻挑,翻身从马上下来,手中拿着一根四棱软鞭。 她仍旧穿一身红衣,袖口是束起来,腰间用同色玉带,勾勒的腰肢盈盈一握,裙摆上用丝线绣着牡丹暗纹。 满头乌发,绑成高高的马尾辫,没有繁复的装扮,显出几分利落来。 “崔大人,消息挺灵通啊。” 姜初月似笑非笑瞥他一眼,抬步朝公堂内走去。 吴州府内所有官员,皆已候着,姜初月目不斜视,径直走到上首的位置,坐下来。 崔胜德跟在后面姗姗来迟,面上一副尴尬的神色。 那肥胖的身躯,裹着深绯色官服,走路的时候一扭一扭,让姜初月想到,皇家狩猎园中,番邦进贡上来的一只鸵鸟。 “臣等拜见岁宁公主。” 崔胜德领着手下的一众官员,给姜初月行礼。 “起。” 姜初月不耐烦摆摆手,她今日来,不打算和他们玩虚情假意的那一套。 禁军这边,虽说没有收集完所有的证据,但也是有点眉目了。 不如直接挑开,反而好查一些。 “盐铁使何在?” “臣在。” 人群中,一位身穿深绿色官服,蓄着美髯的中年男子,迈步出来。 他身姿清瘦,脊背微驼,走路的时候,身体会晃动一下。 姜初月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一瞬,很快又收回。 她接过碧彤递来的,厚厚一沓纸,一张张翻阅后,‘啪’一下仍在桌上。 “根据禁军所查,吴州实际所产盐量,比上报朝廷的,多了整整一半,陈铁使,你怎么解释?” 姜初月身姿前倾,眸光如鹰一般,紧紧盯着下面的人,不放过他面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陈松视线对上姜初月,面上平静无波,他拱手行礼后,认真地说道:“朝廷所记载的吴州产盐总量,乃是陛下登基之初的数量,并不是如今的数量。” “陛下登基之后,海晏河清,百姓生活富足,各行各业,均有更好的发展,盐业也是如此。” 陈松一只手端在身前,神情不卑不亢,直直看着姜初月道:“盐税一事,有先帝一朝开创,虽设置盐官,禁止民间百姓私煮私卖。” “但朝廷各地,产盐量并不相同,而卖给百姓的盐,价格却相差无几,如此一来,就导致诸多不便。” “产盐地区的人,因盐获利,便想办法倒卖私盐,而不产盐的地区,则会因为价格奇高,而无盐可用。” 姜初月眉头轻皱,神色间听得仔细,待他说完,才慢慢道:“所以陈铁使的意思,是朝廷未曾派人,巡查各地的产盐情况,所以才会导致,实际产盐量和朝廷的公文,有差距?” “公主所言不错,正是如此。” 姜初月微微点头,眸中细细思量着。 “陈铁使提出的第二个问题,关于盐价,你认为又该如何解决?” “臣以为食盐的收购和贩卖,应该分开。” 陈松声音坚定,眼神清明地看向姜初月,这位岁宁公主,他是听过一些传闻的。 宣王叛乱之时,是她力挽狂澜,颁布了震惊朝野上下的‘十斩令’,以此鼓励全军和全城百姓,生生守住长安。 这样的女子,并不能以寻常视之。 如今的这些想法,憋在心中许多年,他同知府大人不是没有提过。 可奈何他的上司,更喜金银之物,对这些朝政之事,并不怎么上心。 好在今日能够看到岁宁公主,他觉得是上天给他一次机会。 “哦,如何分开?”姜初月来了兴趣,神情慢慢专注,“你可仔细说说,若说得对,本宫上奏陛下为你请功。” 她话音刚落,知府崔胜德扭着身子,笑容谄媚地说道:“公主,关于这个食盐的收购和贩卖,应该分开一事,由臣来说比较好。” “这本是臣的一些,不成熟的想法,素日里和陈铁使闲谈时,提过几句,因为尚在酝酿之中看,所以不曾和公主提及。” “谁料,陈铁使有些心急,还望公主莫要怪罪。” 崔胜德说着弯腰行了一礼,肥胖的身躯将官服绷得紧紧的,让人不由得担心,下一刻是否会裂开。 可这些话,听在别人的口中,就变成陈松为了眼前利益,贪图他人成果,为自己邀功。 而他这个知府,则是深谋远虑,宅心仁厚,连这样的下属都能容忍。 “崔知府,这食盐的收购和贩卖,应该分开一事,怎么就成了您的不成熟的想法?” 陈松气急,嘴边的胡子一翘一翘,若不是估计公主在场,他要好好说道说道。 崔胜德笑眯眯地看着他,像是父亲看着自己不听话的儿子,声音不疾不徐地说道:“这件事,本知府同你闲谈那日,亦有别的同僚在场,他们亦可作证,你怎么能窃取别人的成果呢。” “韩大人,张大人,魏大人,你们那日应当也听见了,可给本官做主啊。” 被点名的几人,相互看了一眼,又看向崔胜德,齐齐点头道:“是啊,是啊,那日闲谈时,我们也在,这的确是崔知府的法子。” 有人劝道:“陈铁使,你就不要冒领他人功劳了。” “是啊,是啊……” 众人也跟着附和。 陈松一甩袖子,指着这些说话的人,面上露出失望之色,“你们一个个的,好歹也是读过几本圣贤书的,你们的骨气去哪儿了?” “如此欺上瞒下,助纣为虐,迟早要出大事。” “陈铁使~”崔胜德拱手向姜初月行礼,目光却是看着陈松,“公主在上,本官对你一再忍让,你别得寸进尺。” “食盐一道,事关大齐国库,百姓存亡,岂能如此草率。” 说着,他的语气忽然变得语重心长,“本官知道,你在盐铁使一职多年,久未升迁,因此心存怨怼。” “今日难得见到公主,本官知你动了心思,但你千不该万不该,用事关朝廷的大事,来为自己谋私利,这岂不违背了先贤之道。” 若不是事先调查了他,姜初月都要为他的这番话折服了。 一句先贤之道,既回应了陈松的话,又对他一顿讽刺。 真是好一张巧嘴,不去做说书先生,都可惜了。 第180章 跟我回家 公堂上闹哄哄一团,姜初月坐在上首一言不发。 崔胜德一句话,陈松面皮涨的通红,他用手指着在场的人,颇有一种无力感。 “那不如崔知府,和公主详细说说,这具体行事该如何办?” 陈松双手紧握垂在身前,略微耷拉的眼皮垂着,遮住眸中神色,显然是不想和这人多交谈。 崔胜德眼珠一转,拱手向姜初月行礼,看似恭敬地说道:“此事本府自会写成折子,交由公主审阅,但不是现在,陈铁使你不如回去,好好反思反思。” 姜初月看得出,这位崔知府并不把她当回事。 她心中多少有些疑惑,此次出京,好歹也是奉父皇之命。 这位崔知府,要么是看不起她是位女子,要么便是另有主子。 不管是哪一种,姜初月都不会让他好过。 “你……” 陈松见此,知道今日是无法在公主面前,说明白此事了。 他叹息一声,拱手向姜初月行礼道:“臣告辞。” ‘啪啪啪’一阵鼓掌声传来。 崔胜德抬头看去,是上首的岁宁公主,他正要说话吗,就听到公主说:“崔知府,真是好大的魄力。” 她的神情不辨喜怒,崔胜德一时摸不清公主的意思。 不过他也没有多想,想来不过一个公主,于朝政上一窍不通,也掀不起什么浪花来。 这般想着,他心中涌上一丝得意,觉着凡事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除过那个陈松,平日里如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也就罢了,还想借机和公主搭上线,简直妄想。 “公主,谬赞了。” 崔胜德一张脸,笑得满是褶子,丝毫没有注意上首公主脸上的冷色。 出了公堂,碧彤不解地问道:“公主,这崔知府也太嚣张了,你怎么就这样放过他了。” “碧彤,可听过一句话?” 姜初月步伐悠哉,目光在街道上留恋,金秋时节,到处都是桂花的香气。 桂花糕,桂花香囊,桂花饮子…… “主子,是什么话?”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姜初月眸光舒展,看着远处碧海苍天,声音也带了几分悠远,“你今夜找个时间去一趟陈铁使府上,让他将所奏之事,写成折子递上来。” “切记不要引起注意,另外派两个人暗中护着他。” 碧彤应声称是,忍不住问道:“殿下是说,有人要害他?” 姜初月摇头,“尚不能下定论,但我观他为人,太过正直,今次出风头,恐怕已经引起了,知府崔胜德的猜忌。” “这崔胜德,是条滑不溜手的鱼,并不是平水县的那些小鱼小虾,恐怕不好对付。” 碧彤颔首,“主子,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外松内紧,暗中调查,早日回京。” 姜初月简短说完,漫步闲逛着,没一会儿功夫,视线就被街边的石榴吸引。 火红的颜色,看起来饱满多汁。 “主子,可要买一点?” 姜初月点头,“石榴汁应当好喝。” “这位娘子一听就是行家,我们这儿的石榴,是全吴州最好的了。” 卖水果的大叔,满脸对着笑,一个劲儿介绍着。 碧彤挑了一些,刚要付款,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来,那手上还拿着折扇。 一个油腻腻地声音,嬉笑着说道:“这位娘子的东西,本公子给她买了。” 碧彤回身看去,就见一位身材肥硕,脑袋奇小的男子,裹在一堆锦衣华服中,目光紧紧盯着她家公主。 碧彤当下就要给她一脚,被姜初月暗中拦住。 “你是何人?” 街道上的人,都纷纷收拾起摊子,还有人早已经躲在屋舍房后。 姜初月意识到,这人家世定是不俗,或许是个突破的机会。 “想知道本公子的名字,跟着本公子回家,不就知道了?”这人一番挤眉弄眼,姜初月险些以为他的眼睛,有毛病。 “好啊,不妨你先跟着本……我回家如何?” 姜初月眉目一凛,身后的手蠢蠢欲动。 “主子……” 碧彤拿着剑,很是不解。 “你们听见了没,美人要我跟她回家呢,哈哈哈……” 那肥胖的公子,和身后的仆从笑成一团。 街道上的百姓,纷纷对着姜初月露出同情的目光。 她也不多说,转过身就走。 那人见美人如此主动,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搓着手跟在后面。 姜初月视线微移,见他跟上,闪身进到一个巷子当中。 “美人的家,在这里?” 无人搭话。 那肥胖的公子脸色一变,正要开口怒骂,就见美人一挥手,四周房顶上,瞬间涌出几十个人。 姜初月头也不回,冷声吩咐道:“抓起来,别弄死了。” 说罢,身影一转,消失在巷子口。 听见公主的话,碧彤都有些迫不及待了,若不是公主拦着,她刚刚就已经狠狠揍他一顿了。 一阵闷哼声,在巷子内响起,可因为这地方偏僻,寻常倒也没有人来。 等碧彤收拾完他,回到宅邸的时候,姜初月正躺在水榭中的软榻上,闭目养神。 这是她来吴州时,重新置办的宅院,是在一座山上,距离知府府衙颇有些距离,景致很是不错。 屋子前后,都种了大片的翠竹,门前有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路。 后山还有一条瀑布,水流有些湍急,是个纳凉的好地方。 姜初月一眼就喜欢这个地方,是以才让人买下来。 听着耳边竹林萧萧声,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凉意,只觉身心舒畅。 “都办完了?” 姜初月眼睛也未睁,声音带着些嘶哑。 “回殿下,都办完了,人关在柴房中。” 想起那人被揍成的猪头样,碧彤只觉得解气,从来还没有人,用这样恶心的眼神和语气,同公主说话。 “查到他的身份了吗?” “殿下,你猜他是谁的儿子?” 碧彤语气透着兴奋,正想着怎么让这个崔知府,露出马脚来,他的儿子就送上门来。 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崔胜德的儿子?” “殿下神机妙算。”碧彤崇拜地看着她,“是不是早知道了?” 姜初月微微一笑,“他腰间挂着一块玉佩,玉佩的角落底下,写着一个‘崔’字,不是很明显,恰好适才阳光直射,被我看见了。” 第180章 跟我回家 公堂上闹哄哄一团,姜初月坐在上首一言不发。 崔胜德一句话,陈松面皮涨的通红,他用手指着在场的人,颇有一种无力感。 “那不如崔知府,和公主详细说说,这具体行事该如何办?” 陈松双手紧握垂在身前,略微耷拉的眼皮垂着,遮住眸中神色,显然是不想和这人多交谈。 崔胜德眼珠一转,拱手向姜初月行礼,看似恭敬地说道:“此事本府自会写成折子,交由公主审阅,但不是现在,陈铁使你不如回去,好好反思反思。” 姜初月看得出,这位崔知府并不把她当回事。 她心中多少有些疑惑,此次出京,好歹也是奉父皇之命。 这位崔知府,要么是看不起她是位女子,要么便是另有主子。 不管是哪一种,姜初月都不会让他好过。 “你……” 陈松见此,知道今日是无法在公主面前,说明白此事了。 他叹息一声,拱手向姜初月行礼道:“臣告辞。” ‘啪啪啪’一阵鼓掌声传来。 崔胜德抬头看去,是上首的岁宁公主,他正要说话吗,就听到公主说:“崔知府,真是好大的魄力。” 她的神情不辨喜怒,崔胜德一时摸不清公主的意思。 不过他也没有多想,想来不过一个公主,于朝政上一窍不通,也掀不起什么浪花来。 这般想着,他心中涌上一丝得意,觉着凡事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除过那个陈松,平日里如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也就罢了,还想借机和公主搭上线,简直妄想。 “公主,谬赞了。” 崔胜德一张脸,笑得满是褶子,丝毫没有注意上首公主脸上的冷色。 出了公堂,碧彤不解地问道:“公主,这崔知府也太嚣张了,你怎么就这样放过他了。” “碧彤,可听过一句话?” 姜初月步伐悠哉,目光在街道上留恋,金秋时节,到处都是桂花的香气。 桂花糕,桂花香囊,桂花饮子…… “主子,是什么话?”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姜初月眸光舒展,看着远处碧海苍天,声音也带了几分悠远,“你今夜找个时间去一趟陈铁使府上,让他将所奏之事,写成折子递上来。” “切记不要引起注意,另外派两个人暗中护着他。” 碧彤应声称是,忍不住问道:“殿下是说,有人要害他?” 姜初月摇头,“尚不能下定论,但我观他为人,太过正直,今次出风头,恐怕已经引起了,知府崔胜德的猜忌。” “这崔胜德,是条滑不溜手的鱼,并不是平水县的那些小鱼小虾,恐怕不好对付。” 碧彤颔首,“主子,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外松内紧,暗中调查,早日回京。” 姜初月简短说完,漫步闲逛着,没一会儿功夫,视线就被街边的石榴吸引。 火红的颜色,看起来饱满多汁。 “主子,可要买一点?” 姜初月点头,“石榴汁应当好喝。” “这位娘子一听就是行家,我们这儿的石榴,是全吴州最好的了。” 卖水果的大叔,满脸对着笑,一个劲儿介绍着。 碧彤挑了一些,刚要付款,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来,那手上还拿着折扇。 一个油腻腻地声音,嬉笑着说道:“这位娘子的东西,本公子给她买了。” 碧彤回身看去,就见一位身材肥硕,脑袋奇小的男子,裹在一堆锦衣华服中,目光紧紧盯着她家公主。 碧彤当下就要给她一脚,被姜初月暗中拦住。 “你是何人?” 街道上的人,都纷纷收拾起摊子,还有人早已经躲在屋舍房后。 姜初月意识到,这人家世定是不俗,或许是个突破的机会。 “想知道本公子的名字,跟着本公子回家,不就知道了?”这人一番挤眉弄眼,姜初月险些以为他的眼睛,有毛病。 “好啊,不妨你先跟着本……我回家如何?” 姜初月眉目一凛,身后的手蠢蠢欲动。 “主子……” 碧彤拿着剑,很是不解。 “你们听见了没,美人要我跟她回家呢,哈哈哈……” 那肥胖的公子,和身后的仆从笑成一团。 街道上的百姓,纷纷对着姜初月露出同情的目光。 她也不多说,转过身就走。 那人见美人如此主动,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搓着手跟在后面。 姜初月视线微移,见他跟上,闪身进到一个巷子当中。 “美人的家,在这里?” 无人搭话。 那肥胖的公子脸色一变,正要开口怒骂,就见美人一挥手,四周房顶上,瞬间涌出几十个人。 姜初月头也不回,冷声吩咐道:“抓起来,别弄死了。” 说罢,身影一转,消失在巷子口。 听见公主的话,碧彤都有些迫不及待了,若不是公主拦着,她刚刚就已经狠狠揍他一顿了。 一阵闷哼声,在巷子内响起,可因为这地方偏僻,寻常倒也没有人来。 等碧彤收拾完他,回到宅邸的时候,姜初月正躺在水榭中的软榻上,闭目养神。 这是她来吴州时,重新置办的宅院,是在一座山上,距离知府府衙颇有些距离,景致很是不错。 屋子前后,都种了大片的翠竹,门前有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路。 后山还有一条瀑布,水流有些湍急,是个纳凉的好地方。 姜初月一眼就喜欢这个地方,是以才让人买下来。 听着耳边竹林萧萧声,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凉意,只觉身心舒畅。 “都办完了?” 姜初月眼睛也未睁,声音带着些嘶哑。 “回殿下,都办完了,人关在柴房中。” 想起那人被揍成的猪头样,碧彤只觉得解气,从来还没有人,用这样恶心的眼神和语气,同公主说话。 “查到他的身份了吗?” “殿下,你猜他是谁的儿子?” 碧彤语气透着兴奋,正想着怎么让这个崔知府,露出马脚来,他的儿子就送上门来。 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崔胜德的儿子?” “殿下神机妙算。”碧彤崇拜地看着她,“是不是早知道了?” 姜初月微微一笑,“他腰间挂着一块玉佩,玉佩的角落底下,写着一个‘崔’字,不是很明显,恰好适才阳光直射,被我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