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鸾》 第1章 楔子 博襄郡,初冬夜。 “站住!” “快抓住那小贱人!” “她杀了老爷!杀了她们!” “她还偷了银子!” 博襄郡的冬夜冷的万物低语,冻的地面都硬邦邦的。 宋镜跑掉了一只鞋,因为她穿的是母亲穿过的旧鞋子,不合脚。 她没有去捡鞋子,而是踩着满地霜花,拉着宋岐拼命往前跑。 夜黑的像是没有尽头,她呼吸粗重,五脏六腑像是被砂砾摩擦过,泛着一股铁锈味,一旁跟着她一起跑的母亲说什么她都听不见了。 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他们三个都活下去! 宋镜拉着母亲和宋岐钻进了乱葬岗,夜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她什么也看不见。 母亲哆哆嗦嗦的拉着她的手:“阿镜,里面都是死人,你们娘去将追兵引开” 她回头看了看,追兵暂时还没有追上来,一旁的宋岐也吓得往她身后缩。 宋镜摇了摇头,她不能让母亲孤身犯险,一左一右捏紧了两人的手往乱葬岗深处拖:“不行,一旦被发现你必死无疑!” 母亲还想退缩,宋镜使劲攥住她的手,尽管她疼的低呼一声,宋镜也没有松手,她神色严厉:“我们可以躲进坟地,快点,你想我们都死吗?!真的死在这,像是这满地的尸骸一样!” 她声色俱厉,母亲一下被她镇住,由着她将自己拖进了冰冷的坟地。 她们躲在坑洞里破败的草席和骸骨下,郑府的家丁拿着火把在坟岗中搜查。 宋镜紧紧捂住宋岐的嘴,才十岁的宋岐害怕的一口咬在她的手指上。 刺激的疼痛瞬间漫到心尖上,宋镜重重的咬住犬齿。 她眼泪顺着脸颊躺下来,湿漉漉的滑进耳朵。 她看不清草席外的景象,也听不见外面的声音。 手指被咬破了,温热的血流进手心里,糊了宋岐满脸,她丝毫不敢放松。 她感觉到宋岐咬到了她的骨头,因为她已经瘦的指头上都没多少肉了。 过得很久,她觉得脚已经冷的没有知觉了,周遭都只剩下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 下雪了。 在她意识沉浮之间,母亲一把掀开草席,夜色中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大喜:“他们走了!阿镜,没事了!他们走远了!” 宋岐张嘴松开了她的手哇一声哭了,哭声在这凄冷寂静的坟地使人毛骨悚然。 宋夫人将儿子搂在怀里,凑近看他脸上满是鲜血,就着一点夜光,低头又看见宋镜满手血,惊呼一声:“阿岐把你手指咬断了吗?!” 宋镜不知道,但她感觉自己已经冻僵了,雪花落在脸颊上没有丝毫感觉,母亲赶紧抹了抹泪,撕衣服给她包扎伤口。 她已经痛木了,但是心情好了起来,只因她们逃出来了。 想到这里,她艰难地伸手摸了摸腰间的钱袋子,那是她从郑老爷腰间摘下来的,有了钱,他们就可以去找父亲了。 包扎好伤口,她们互相搀扶着往博襄郡的城镇方向去。 宋镜留了个心眼,为了不被郑家发现,她从乱葬岗扒出来一件破烂的男装换上,抹花了脸。 博襄的冬天极冷,宋镜的手脚上已经生满了冻疮,手上更因为宋岐咬的那一口,无药可医而发痒溃烂,母亲和宋岐的手脚也都生了冻疮。 但是宋镜的脸色却越来越好,父亲伐北王宋怀永的军队就在博襄前面驻扎,越过博襄,就能找到父亲。 夜里他们露宿在一座破败的王母庙里。 宋岐自从那日乱葬岗里出来就沉默寡言,不哭不闹,夜里缩在宋镜怀里,小心翼翼的盯着宋镜包着破布条的手看。 母亲宋夫人见两个孩子这会儿乖巧,捡了些树枝丢在火堆里,树枝有些潮,闷了好久才闷出些火星子。 宋夫人见状走到一双儿女跟前摸了摸宋岐的脸蛋,又伸手摸了摸宋镜的头发,她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宋镜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素来心思明澈,父亲宋怀永将她们遗弃的时候她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她望着明明灭灭的火星,冷漠道:“娘你不必担心,我见了父亲不会哭闹抱怨的。” 他们现在不能惹怒宋怀永,没有宋怀永,在这乱世里,他们会死。 宋夫人对她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这微笑太柔软了,宋镜无法对上这样的笑颜,移开视线看怀里的宋岐。 母亲抱了抱她们,用视线量了量宋镜的个头道:“阿镜都长得比为娘还要高了,是个大姑娘了。” 宋镜不说话,目光更冷了一点,宋怀永很高,她像宋怀永。 母亲轻轻叹息了一下,望着斑驳破旧的王母庙,口里喃喃吟诵道:“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宋镜一愣,转头看向母亲,她想劝母亲不要在意父亲那样凉薄的人,但是话到嘴边停住了。 母亲生的很美,曾经是他们那个小地方临江县的第一美人,十六岁就嫁给了父亲,为他生养了两个孩子。 被父亲抛弃的这段时间里,宋镜一直在想,宋怀永抛弃三个人时,是不是就已经决定了让他们死。 因为在这个惶惶乱世里,女子除了依附男子,是没办法活下去的,而宋岐还是个小孩子。 母亲还在温柔的望着她们,宋镜心头有些怪异:“娘,怎么了?” 母亲摇了摇头道:“快睡,明日一早就去找你们父亲去。” 宋镜点了点头,抱着宋岐在火堆前睡去。 她醒过来时天已经大亮了,一旁的火堆已经熄灭,外面呼啸的寒风吹着破庙仅剩的一点帘幔。 残破的西王母神像上还有一双眼睛没有斑驳,慈悲的望着庙里的一家三口。 宋镜还没来得及叫醒宋岐,就看见母亲悬挂在半空飘荡的双脚。 母亲悬梁了,火堆旁用漆黑的灰写着一句话。 “阿镜,阿岐,娘清白已失,无颜苟活,你们见了父亲乖乖听话,好好活着,万望珍重。” 门外的风吹得破窗子哐当一声,宋岐醒了,茫然的望着风中飘荡的母亲,喃喃的唤了一声:“阿娘” 天光大亮,宋镜带着弟弟宋岐在野地里找了个土炕将母亲埋葬,她只简单认识些字,便在破庙里找了快木头写上‘罗云棠’三个字,这是母亲的名字,她原本想写‘罗云棠之墓’,可惜她不会写‘墓’字。 冬风冽冽,宋镜望着博襄土地上一望无际的野地又哭又笑,母亲以为到了博襄他们就能很轻易的找到宋怀永,竟熬过慢慢长路自戕在此时,可惜她不知道博襄有这么大。 第2章 回朝 镇守遇龙河两岸,掌管征北十万大军的摘星公主宋镜回朝了。 因为她的胞弟明馨太子宋岐重病,危在旦夕。 鸾驾从安康大街进的雍都,两边百姓夹道围观,只为了一睹公主芳容。 “听说摘星公主已年芳十八,姿容绝色,可为何还不出嫁?” “她是陛下的先夫人所生,当今的李皇后哪管得了她的婚事!” “快别说了!哪里管不了,若是管不了她能被驱逐到遇龙河那荒凉之地!摘星公主根本不得圣心,如今李皇后的二皇子宋陵聪敏好学,太子重病缠身,且有的好瞧” “先夫人未曾被追封皇后,太子不就是个庶出!当今的李皇后出身贵族,太子的身份哪里比得上二皇子!” “嘘!” “怕什么,不都在议论,不过既然不得圣心,宋岐是怎么坐上太子之位的?” “乃是天象所指!” “放屁!什么天象!定是宋镜做了手脚,据说陛下潜龙之时,为匡扶大道,拯救黎民,揭竿而起后没管先夫人和一双儿女,宋镜可是带着亲娘和胞弟讨了两年饭才在博襄郡与陛下相逢,什么摘星公主和太子,就是两个小乞丐!况且她那时已十四岁了,恐怕早也没了什么清白之身!” 一群人站在队伍的末尾说的津津有味,这句话一出引得旁边几个男人也凑了上来,毕竟这天底下最吸引人的,就是皇族私密。 “若是这般说来,皇亲国戚哪个肯娶她!哈哈哈哈!” “这是野鸡披了凤凰毛啊!” 刚才长篇大论,说的有理有据的男子见围观的听众多了,有些得意,便卖弄道:“她现下又在兵营里混了三年,那里头可都是男人” 几个男人对视一眼,眉眼间传递着说不清的得意,似乎在感慨这大襄国第一公主也不过如此,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见气氛达到了,男子兴奋道:“一双玉臂千人枕,一啊!” 围观的人眼睁睁看着一只羽箭凌空飞来,径直穿透了男子的咽喉,鲜血飙飞出去,直接扑了刚才热烈讨论的百姓们一脸。 刚才还说的吐沫横飞,几乎手舞足蹈的男子顷刻间便毙了命,他浑浊的眼珠几乎要瞪脱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就扑通一声倒下。 围观的人反应很快,“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啊!救命!” 人群像是突然沸腾的一锅水,靠近鸾驾的纷纷下跪,人群末尾的四散奔逃。 高坐鸾驾里的人缓缓收回手中的弩弓,半掀帘子的侍女并没有敢将帘子放下,她知道,公主还有话说。 果然,手持弩弓的人微微偏头对窗外的侍卫道:“妄议皇嗣,诅咒太子,将刚才那几个人送到皇城司去,本宫怀疑有人指使。” “是,要亲族连坐吗?”外面的人显然也很了解自己的主子。 “为太子积福,罢了。” 宋镜说完将手里的弩弓放在一旁,侍女拿帕子俯身给她擦了擦手心。 芙蓉丝帕间那只纤手的手指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痕,有已经成了暗红的烫伤,有不知是摔的还是刀具擦伤的疤痕,甚至还有咬痕,像是玉上被摔出了瑕疵,即便之后养护的再好,也难以抹去旧痕。 此时那些陈年旧伤附在这双手上,跟食指和无名指上戴的翠绿翡翠戒指格格不入。 擦了几下宋镜就抽出了手,她美目流转,听着外面的磕头和求饶声靠在软枕上,唇边露出一点微笑。 侍女低着头看也不敢看她,他们的主子摘星公主自从半个月前就开始不对劲了,从前她雷厉风行,手段果决,但是不会露出这般冷漠而无情的神情。 宋镜自然察觉到了贴身侍女司兰的神态,但这对她来说都是小事。 她好不容易重生,自然不可能再按照前世的老路走。 前世里,宋岐重病,她并没回到雍都来,因为宋怀永说,一旦她回都,百姓和各方世家就会怀疑太子薨了,认为她是回来参加丧礼的,会造成民心浮动,朝局混乱。 今生她也收到了不许她回京的信函,那信函上还有一层淡淡的芙蓉花香,是李覃给宋怀永献的计,否则一个做父亲的,怎么会因为儿子重病,不许女儿回来探望呢。 芙蓉花香是李覃给她的挑衅,可惜她前世确实听了宋怀永的话没有回京。 不过宋岐的确不是这次死的,他是病愈了之后染上了五石散,吸食五石散后打翻了火盆被大火烧死的。 前世宋镜回京奔丧时他都已经下葬了,宋镜奔丧结束,前脚离开雍都,后脚二皇子宋陵就当上了新的太子。 可惜啊,可惜宋镜重生了。 她发了太久的呆,司兰倒了点茶水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没接茶盏,而是道:“去告诉邱锦,不回公主府了,进宫去,本宫要住在宫中。” 司兰一愣,但是马上利索的放下茶水,去鸾轿外通知侍卫首领邱锦。 邱锦从不质疑宋镜的任何决定,于是摘星公主的鸾驾慢悠悠的向着皇宫的地方去了。 正阳门的侍卫拦住了她,无皇帝和皇后宣召她不能进宫。 宋镜虽是心血来潮要进宫,但也想了应对的法子,她微微掀开帘子道:“去回禀了皇后娘娘,就说女儿日夜思念着她,便是父皇给女儿的家书,女儿都能闻到她熏衣用的芙蓉香,念母至极,千里迢迢回到雍都只为了承欢母后膝下,顺便看看重病的太子,当年走时未曾与母后好好拜别是女儿的错,她若是不愿原谅,女儿便一直在此等她。” 她说完这句话四周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因为当今皇后李覃是她的继母,只比她大了十岁。 守城的禁军愣在当场,宋镜唇边带着微笑,一双琥珀色眸子里却都是冷淡,她挑了挑眉,邱锦便道:“还不去传殿下对皇后娘娘的孝心吗?” 禁军见惯了这皇城多少年的大风大浪,只是他完全没料到摘星公主会说这话,因为这位公主走的时候极其痛恨自己这位年轻的母后,说是恨之入骨也不为过。 禁军飞快的派内侍去了,宋镜抬头看了看碧蓝的天空,十月份的天气,她不知从哪摸出了把团扇放在手中摇了摇,云淡风轻的对禁军道:“本宫说的每一个字可都是对母后的孝心与思念,若是传错一个字” 她微微看了身边的司兰一眼,司兰笑了笑道:“公主放心,皇后娘娘治下严谨,内侍们听话,若是这点小事都传不好,也不必在宫中当差了。” 宋镜目光盯着那气势磅礴,精雕细刻的正阳门眉目舒展。 雍都,正阳门,李覃,她回来了,她宋镜又活了一遍,隔了十八年又回到了此处。 第3章 进宫 内侍一去许久,宋镜已经进了正阳门,且下了马车在散步,她是皇帝的长女,胞弟又是太子,虽然不得圣宠,但是手握遇龙河十万大军,侍卫不敢真的过于下她的面子。 内侍回来时气喘吁吁,对宋镜禀告道:“回公主,陛下和皇后娘娘召见您。” 司兰闻言有些担心的看向宋镜,皇后在便罢了,皇帝也在,恐怕并不是因为思念女儿。 宋镜面上却没有丝毫波澜,她点了点头,搭着司兰的手回到了马车上。 公主不能带侍卫进宫,邱锦便留在正阳门处等候。 司兰小心道:“公主,陛下召见” 她想提醒宋镜,需不需要叫人去通知她的姑姑乐阳长公主过来。 乐阳长公主是皇帝的胞妹,皇帝起义时她已经嫁了人家,甚至生了个儿子,但是因为兄长起义,她被夫家休弃,当时娘家回不得,只得带着儿子逃难。 宋镜刚到博襄郡与陛下相认,皇后李覃就找到了乐阳。 不过乐阳并不感念李覃的恩情,她没有读过书,不识得什么字,但是为人十分精明,宋镜没有被当时还是伐北王的皇帝相认时,李覃并不怎么上心找她这个小姑子,宋镜一出现,李覃才认真找乐阳,无非是想让乐阳压制宋镜,这些事情乐阳长公主很清楚。 乐阳长公主不讨厌李覃,但也不怎么感谢她,不会受到皇后挑拨,反而处处维护宋镜和太子宋岐。 司兰想着,若是皇帝发难,乐阳长公主还能替公主说几句话。 宋镜明白她的意思,她抬眸看了司兰一眼,用眼神制止了司兰说话,但是也没解释为何不用通知乐阳长公主。 马车到了内宫宫门前必须换步辇,宫中的人已经三年有余没见过宋镜了,只记得当时这位公主走的时候并不风光,眼下一进雍都,就现在大街上惹了事出来,神态行为间便带了些怠慢。 宋镜神色冷淡,仿佛并不在意这些,她手里还拿着那把团扇,即便对着瑟瑟秋风,依旧面不改色的轻轻扇动。 往事历历在目,前世她最后一次进宫就是回都奔丧那次,原本她就被皇帝不喜,宋岐一去,她算是彻底失去了依仗,宫中奴婢惯会捧高踩低,她在外间等皇帝和李覃召见时,连盏茶水都没有,整整在风里等了近两个时辰。 坤宁宫近在眼前,步撵落下,司兰想上前扶她一把被跟前的内侍抢先一步拦在跟前,内侍并没有伸手搀扶宋镜,只是道:“公主,坤宁宫到了。” 司兰不可能推开内侍,只得忍气吞声道:“劳烦公公搀扶殿下下撵。” 内侍却回头看了司兰一眼,他脸上挤出些笑,正要张口说教司兰,宋镜径直从轿辇上站起,她身材高挑,非眼前常年低头哈腰的瘦小内侍可比。 内侍见她起身,闭嘴往后退了一步,宋镜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 内侍丝毫不畏惧他,在他们这些内宫奴才的心里,皇后李覃和二皇子宋陵才是正经主子。 太子已经病重,宋镜不值一提,于是回道:“奴才张巧。” 宋镜唇边勾起一点冷笑,语气分外温和,“人如其名,倒是会讨巧。” 说着越过张巧往坤宁宫里去,司兰跟在宋镜身后,换作往常宋镜肯定已经发火,现在她竟然只是这般反应,司兰只觉得后背汗毛都竖了起来。 内侍们跟着,司兰不敢说话。 宋镜依旧摇晃着手中的扇子,前世她脾气暴烈,次次当着皇帝的面与李覃争执,内侍们没有向着她的,也是这般在底下拱火挑刺,她吃了无数亏了。 过刚而易折,前世死的早不冤,不过今生她也没有变的多么温和,也不会觉得她变得温和会好多少。 一个太监,她微微侧眸子扫了张巧一眼,几时让他死在李覃手中便罢。 坤宁宫的正殿上镶嵌着金黄的琉璃瓦,金顶红门,庄重威严,廊檐下雕梁画栋,美轮美奂;张巧带着内侍将宋镜引到正殿门口,里面架着精美的双凤屏风,菱花窗边玉雕的兰草栩栩如生。 宋镜毫无拘谨之态,反而神色平静的打量着坤宁宫,过了一会儿,里面一个穿着体面的嬷嬷走了出来,唇边带着笑道:“陛下与娘娘请您进去。” 宋镜连敷衍的笑也没有,只是点了点头。 她跟着走了进去,坤宁宫的浮华绚丽一如前世,宫殿内壁上镶嵌着无数彩宝,花草画卷错落有致,室内的众多摆设和细节无不彰显着皇室的富丽堂皇与优雅。 这一切,是她的亲娘罗云棠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她的记忆里,母亲蕙质兰心,温柔贤淑,宋怀永在家时她体贴入微,事无巨细的照顾着丈夫,宋怀永为了大业离开她们,毫不关心她的死活,她只能带着儿女们逃难,却也没当着儿女的面有什么怨怼之言。 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内殿堂上,宋怀永坐在美人榻上,李覃美貌依旧,气质雍容的坐在他身旁。 宋镜微微垂头上前行礼。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父皇母后万福金安。” 她说着提起裙摆跪下,等她磕完头,才听见宋怀永淡淡道:“起来。” 李覃身旁的嬷嬷走过去将宋镜扶了起来。 宋怀永才四十岁,虽说也过了许久穷日子,但是做九五之尊也有几年,已经保养的看不出往日痕迹,他原本就浓眉大眼,现在看着如同三十出头,眉宇间多了不容忽视的威严。 李覃只比宋镜大了十岁,她生的极美,杏眼桃腮,眉如翠羽,皮肤如同剥壳的荔枝,即使已经生过孩子,身材依旧婀娜多姿,况且她不仅空有美貌,还有心机远见。 她含笑看着宋镜起身,对一旁的嬷嬷道:“快给摘星拿把椅子,三年未见,她都长这么高了。” 说完又冲宋镜招了招手:“过来让本宫看看。” 宋镜抬头时唇边挂着笑,她小步走到李覃跟前,李覃拉住她的手感慨道:“瘦了,漂亮了,变成大姑娘了。” 说完去瞧宋怀永,宋怀永面色平静的打量宋镜,转头对李覃笑了笑,“是高了,其他的朕可看不出来,你呀,最是眼尖。” 李覃温柔的望着宋镜,仿佛这是她的亲生女儿。 第4章 委屈 换作前世,宋镜定然面沉如水,丝毫不给李覃面子的抽回手。 但是这一世,她也含笑看着李覃。 “儿臣日夜思念着父皇与母后,无时无刻不想起母后站在树下纳凉的样子,还想念母后亲手做的雪花酪。” 李覃的面色微微一顿,她的目光迅速闪过一次惊疑,因为这不是宋镜该有的样子,遇龙河那边传来的讯息中宋镜也不是这个样子。 但是皇帝正在一旁坐着,她只得继续扮演慈母,笑着道:“你个馋猫,看来是想吃的多些。” 然后顺理成章的松开了宋镜的手,点了点她的鼻子。 宋镜含笑看着李覃道:“母后嘲笑儿臣,儿臣明明只是想念母后。” 她反常的让李覃再次愣了一下,又马上笑着点她。 “你个皮猴儿,快坐下。” 宋镜这才起身坐回椅子上,不等她开口问起宋岐,宋怀永就先说话了。 他看着宋镜严声道:“听说你在大街上杀了个百姓。” 宋镜没有说话,李覃微微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反而眸子中带了笑,又带了点促狭,似乎在看不懂事的小孩子,似乎再说,看,这才是摘星公主宋镜嘛! 室内安静了一息,宋怀永见她不说话,又道:“你身为公主,刚进雍都便当街杀人,如此草菅人命!这就是你身为公主的德行吗?” 李覃似是劝慰一般摇了摇皇帝的手臂,“陛下别动怒。” 宋怀永却是越说越气:“你叫百姓如何看朕?叫天下如何看朕?” 宋镜岿然不动,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在宋怀永和李覃看来像是突然犯了倔脾气。 李覃见状摇了摇宋怀永的手臂,关切的看向宋镜道:“摘星,快向你父皇认错。” 宋镜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平静无波,也没有任何要认错的意思。 这一下子就惹怒了宋怀永,他重重拍了一下旁边的茶几,怒斥道:“你这是什么态度?!这便是你身为公主的教养吗?!” 公主的教养,这是李覃跟宋怀永说过的东西,身为公主,你当有属于公主的教养。 宋镜不说话,轻轻把玩了一下手中的团扇。 李覃拉住宋怀永的手臂温声劝慰。 “陛下不要生气,应是那人无礼,摘星才出手教训的,她是公主,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话落音,无异于火上浇油,宋怀永豁然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坐着的宋镜,宋镜抬头望着他,目光依旧平静,淡淡的喊了一声:“父皇。” 她生的十分像自己的母亲罗云棠,一双凤眸,鼻梁高挺,纵使唇如花瓣,时常含笑,也挡不住没有表情时眉眼溢出来的凉薄。 宋怀永的表情带了些许厌恶,冷声道:“跪下!” 宋镜起身跪下,她依旧抬头望着自己的父亲,这个凉薄自私,害了母亲和宋岐他们三人一生的男人。 在她闹出问题时,不管她回来的目的,不管她做事的缘由,上来就是质问,就是责备。 宋镜以前觉得他只是偏心,毕竟她和宋岐是他的亲骨肉,虎毒尚且不食子,可是重活一世,她知道,宋怀永根本不在乎他们,毫不在意,甚至厌恶,虽然她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宋怀永伸手指着她对李覃道:“骄纵任性,狂妄自大!明天御史台参她的折子就能堆满朕的案头!那是参她吗?!那是打朕的脸!” 他似乎越说越生气,几乎要将手指点到宋镜头上,怒气冲冲道:“不能替朕分忧就算了,还要给朕惹出麻烦,这是不孝!” 李覃拉着她的手臂继续劝:“陛下别说了,摘星好歹是个公主,你多少给她留些颜面。” “颜面?她给自己留颜面了吗?!” 说完看向宋镜,宋镜跪在地上,垂着长长的睫羽不知在想什么,这个角度看着更像罗云棠了。 纤细娇艳的美人,神色却寡淡无比。 宋怀永的厌恶之心更甚,几乎口不择言的道:“公主这个身份就让你干这些吗?既然如此,这个公主你便不要做了!” 说着竟直接看向一旁的内侍首领,似乎下一句就要喊内侍拟旨,废了她的公主之位。 但是宋镜知道,他不敢,就算她杀了人,就算他厌恶自己,就算这样,他不敢,因为新朝刚立,外面的功臣老将,跟她一样泥腿子里爬出来的新贵们都看着她呢,她是皇帝的长女,这代表着皇帝对他们的态度。 她是了解宋怀永的,换作前世,宋怀永一会儿顺着李覃劝他的台阶下来,她还会想,这样明日早朝他就跟满朝文武有交代了,这是宋怀永雷声大雨点小,是疼爱她的。 但是今生,她知道,不是,只是宋怀永厌恶她,单纯想要斥责她打压她。 李覃还没来得及开口似是而非的阻拦,宋镜缓缓起身了。 她一双眸子清澈的能透出人影,语气波澜不惊道:“父皇,那些人说您。” 宋怀永一愣,李覃也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宋镜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委屈,看着宋怀永道:“那些人说您,说您抛妻弃子,说儿臣,说儿臣清白有失。” 李覃愕然,宋怀永愣住。 几乎瞬间,宋镜就眼眶一红,蓄了满眼泪水:“这言语传出去,父皇颜面有失,皇室颜面何存!还有儿臣,儿臣若是个普通的贵女,恐怕要以死证清白,他侮辱皇室,罪该万死!” 说完她扑通一声跪下,将头垂在胸前道:“儿臣以父皇为楷模,父皇是儿臣心中的英雄,儿臣怎么允许他抹黑父皇,又如何允许他出言污蔑儿臣,就算父皇宽仁大度要处罚儿臣,儿臣也丝毫不悔!” 她低着头,声音带了些哽咽,殿内静的落针可闻。 宋怀永没想过里面是这样的,他第一个想法是宋镜在撒谎,于是转头看向李覃,两人对视一眼,他又看向内侍道:“简直荒唐!去查查公主所言是否属实!” 李覃却松开宋怀永,上前将宋镜扶了起来,柔声道:“竟还有这样的事情,怎么不早些告诉母后。” 宋镜就着她的手起身,她拿帕子沾了沾宋镜通红的眼眶,慈爱道:“快别哭了,母后心疼, 咱们大公主一回雍都就受了这般委屈。” 宋镜的神情却已经没有丝毫委屈,她看着宋怀永道:“请父皇详查,看看此人是否受了什么人的蛊惑,或者是否有同党,最好诛他九族。” 她的声音平静中含着什么意味,听的李覃心头一跳。 宋怀永的怒气却还没有平息多少,严厉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该亲自出手!惹出这样一桩祸事来!” “陛下不要生气,气大伤身。”李覃上去扶住他的手臂,语气温婉。 “再说摘星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宋镜抬头瞧她,这个继母可真是会说话。 宋怀永闻言更气,“不是说了不许你回雍都,你私自回来就算了,一回来就闹个没完!滚回你的府中去,去你母亲的排位前跪着好好反省,没有朕的旨意不许起来!” 第5章 相逢 宋镜却站着没动,抬头看了皇帝一眼道:“父皇,儿臣在遇龙河孤身一人,好不容易回来雍都,想留在宫中陪伴母后,儿臣总惹父皇生气,也想母后多教教儿臣礼仪。” 她说的情真意切,没有提及宋岐一句。 宋怀永的目光带着审视扫了她一眼,他没有看向李覃,沉思了片刻。 宋镜心中冷笑,什么样的父亲才会惦记着自己的儿女不合呢。 见宋怀永不答应,她又状似无意般道:“过两日就是陵儿的生辰了,婶母想必也会提前进宫给陵儿过诞日,儿臣也好替母后陪陪婶母。” 宋镜口中的婶母,是宋怀永义兄安国公的发妻,两人从宋怀永起义就跟在身边的,都是大字不识的一个,但安国公夫人跟乐阳还有些不一样。 乐阳虽说也是农妇出身,可她年纪不大,不迂腐还讲究礼仪,安国公夫人却不是,她性格泼辣,嗓门巨大,目光短视,,若只是缺点便罢了,安国公直接就处置她了,但她为安国公生了三个儿子,长子为宋怀永战死,且为人热心的过了头。 在良莠不齐的宗亲皇族里,李覃最讨厌安国公夫人,因为她不会看人眼色,粗俗无礼,爱占小便宜,但是她又不能拿安国公夫人如何,因为她要有皇后的气度。 有宋镜在,虽然安国公夫人也不喜欢宋镜,但是起码李覃可以把她推给宋镜。 因此她闻言便看了皇帝一眼道:“摘星说的也有道理,安国公夫人许久未见摘星,想必也十分想念,虽说此事摘星有错,但在宫中禁足也是一样的。” 宋怀永迟疑了片刻才道:“那便让她禁足宫中,抄写经书十遍。” 说完又看向宋镜:“若是再惹出乱子就宫规处置。” 宋怀永要留在坤宁宫用午膳的,宋镜起身告退,跟着内侍出了坤宁宫。 远远地,她看见几个嬷嬷和宫女浩浩荡荡的领着宋陵进了正殿。 宋陵不过九岁,一身小小的青色绣白鹤袍子,行动间已经有了该有的气度。 想来也知道,宋怀永有好好的培养他。 司兰也看见了这一幕,她有些心酸,往日里公主最不能看见这些场景。 但是这一次,宋镜却面无表情,她已经长大了,并不觉得一昧的将孩子护在手心,会养的多好。 宋岐并没有住在宫中,他一个人住在东宫。 司兰见她丝毫不提亲弟弟,便忧心忡忡道:“公主,咱们住在宫中,太子殿下那边怎么办?” 宋岐今年十六岁,在这雍都城里爹不疼继母不爱的,拥护他的官员各有私心,宋镜算是他最亲近的人。 宋镜面对他重病却这般冷淡,难免伤孩子的心。 宋镜远远望着层层宫墙往甘泉宫去,那是她从前在宫中的住处,她的视线自始至终没有落在司兰身上,只是淡淡道:“你去,你和邱锦一起去。” “那您怎么办?”司兰闻言更担心了,深宫重重,宋镜连个帮手也没有,李覃随时就能把她吃的渣子也不剩。 宋镜面无表情,她声音带着森冷:“怕什么,不必担心本宫。” 又变成了司兰不熟悉的那个宋镜。 坤宁宫离甘泉宫很远,因为以前的宋镜很厌恶李覃,想要住的离她远远的。 正走着,前面远远的走过来几个人,是内侍带着两名男子。 宋镜微微顿了顿足,是她认识的人。 两个男子,一个是国舅,宋陵的亲舅舅李徽,他生的跟李覃有些像,杏眼圆脸,只是毕竟是男人,年龄也三十有余,便显得长相小气,慈和中带着点精明。 另一个穿着墨色滚金的长袍,腰带束的紧紧的,显得身形修长洒脱,乌黑的发在头顶编了几根辫子,带了赤金镶红玉的发冠,剩余的头披在肩头,甚至还零星编了几根细辫掺杂在其中,五官英挺,面如冠玉,俨然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宋镜的目光从少年身上一沾及过,落在李徽身上:“舅舅这是去拜见母后吗?” 前世今生加在一块,宋镜头一次唤李徽为舅舅,因为以前的她根本不认自己的继母,自然更不会认继母的兄弟,李徽被这句话喊得一愣,眼中划过一丝惊讶,但是作为混迹官场的老狐狸他很快反应过来:“陛下召见,臣去御书房见陛下。” 李徽旁边的人一直在盯着宋镜,见宋镜看也不看自己,勾了勾唇角道:“钟离元铎,见过公主。” 宋镜微微垂下眸子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少年。 李徽看了看钟离元铎,又看看宋镜道:“公主这是要出宫吗?” 一旁的张巧笑了笑对李徽殷勤道:“回国舅爷,殿下住在甘泉宫。” 宋镜笑了笑没有说话,而是饶有兴致的望了张巧一眼,又不在意的道:“父皇在坤宁宫用午膳,估摸着舅舅要在御书房等父皇一会儿了。” 李徽点了点头,钟离元铎还在看着宋镜,宋镜视若无睹的看向李徽:“摘星便不耽搁舅舅了。” 她说完便与二人擦肩而过。 司兰跟着走了一段距离忍不住回头看向钟离元铎,他比李徽高了半头,此时李徽说了什么,他稍微偏了偏头,简短的说了两个什么字又将头转了过去。 到了甘泉宫,引路的小太监们下去了,司兰才走到宋镜身边道:“钟离公子长大了,身量比从前高了,脾性看也跟从前不同了。” 宋镜似是没听见,捋了捋自己的袖子唤另一个侍女挽心:“挽心侍奉本宫,司兰出宫去。” 司兰欲言又止,看宋镜没有说话的想法,躬身退了出去。 宋镜的另外几个侍女也都是心腹,她在窗前的美人榻上坐下对挽心道:“去与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说,本宫身边伺候的都笨手笨脚的,个个不懂宫中的规矩,请她把张巧借本宫使唤几日。” 几个侍女面面相觑,挽心细声细气道:“公主,这样他会不会跟那边通风报信?” 宋镜却并不言语,她有自己的打算,李覃不会轻易动她,因为动她太容易留人话柄,好钢用在刀刃上,她会容忍自己,直接动宋岐。 既然如此,自己为什么不能动宋陵呢? 她漏出一个诡谲的笑看着挽心道:“就怕他不通风报信。” 挽心看她已有打算,带着另外几个侍女躬身出去了。 第6章 宋陵 甘泉宫还是前世的模样,一草一木都是旧日光影。 挽心回来的很快,李覃同意把张巧给她了,甚至还多给了两位嬷嬷,说是十分规矩,可以贴身使唤。 张巧进来时有些畏缩,他虽然仗着自己是坤宁宫的人在宫中横行,但那是在奴才们跟前,皇后明显没有立时与摘星公主翻脸的样子。 他听风是雨的下一下摘星公主的面子却没想到公主直接跟皇后要他,皇后什么样的脾性他多少知道些,若是摘星公主失手把他弄死了,皇后可能会纵容着摘星公主,因为如何斥责,那是陛下的事情。 见他行动间恭谨小心的进来磕头,宋镜正靠坐在美人榻上听侍女念书,念的是一本经书,张巧根本听不懂。 宋镜见他进来便对念书的侍女道:“张巧来了啊,把书给他,本宫觉得他嗓音甚佳,念书声定是动听。” 张巧一愣,还没抬起头,那侍女就从软榻上起身,十分粗鲁的将张巧拉了起来,将书往他手里一塞,又转头十分恭敬地对宋镜道:“那奴婢去给公主拿些点心。” 张巧以为宋镜会为难他,但是并没有,宋镜的八个侍女只有七个在,各司其职,根本没人理会他,带过来的两个嬷嬷连进屋都没能进屋。 他开始缓缓松了口气,觉得是不是宋镜就是这样吓吓他。 到了第二日他进宋镜屋里侍奉,听见她正在跟那个叫挽心的侍女说话。 挽心正在帮她戴耳坠。 “公主为何一定要杀大街上那人呢?告诉邱将军去处理不也一样吗?” 张巧早就听说了摘星公主当街杀人的事情,因此站在屏风旁垂手细听。 “本宫是公主,他污蔑本宫两句就是藐视皇室,一旦被抓就是诛九族的大罪,可他还是出言放肆,明显就是背后有人,不惧进大牢,或者说有人保他不死,若本宫是普通女子,名声受损要么沉塘要么一根白绫,身为公主不用死,却处处受人指点,恐怕整个雍都城私下都会嚼舌根,不仅嚼本宫的私事,一样污蔑太子,他盼着本宫出手,本宫怎能叫他失望。” 她话里的这个‘他’似乎意有所指。 张巧闻言心里撇了撇嘴,皇帝抛弃罗云棠和太子兄妹是真,兄妹二人讨饭也是真,摘星公主生的又不是无盐,清白已失虽说没有确凿的证据,定也假不了,就算没有这件事,雍都城议论的也不在少数,做都做了,还怕人说。 他在屏风旁略站了站才躬身进去了,发现一旁的圆桌上摆放了两个礼盒,摘星公主已经梳妆打扮完毕,似乎要出门。 皇帝明明刚斥责了公主,叫她闭门跪经,但是这与他无关,因此他笑了笑上前道:“殿下这是要出门吗?” 宋镜像是才发现他来了一般,又将团扇拿在手里扇了扇道:“张巧来了,将礼物捧上,随本宫去松风水月。” 张巧一愣,大襄国皇室皇子公主们六岁后便不得与亲母同住,要搬至松风水月居住,居住至十五岁便封赐出宫去。 宋怀永没几个孩子,除了摘星公主和太子,就剩下两位皇子两位公主,眼下都在松风水月居住,只是除了宋陵,另外三个生母身份都十分低微,一年半载见不到皇帝一面。 宋镜就是为了去看宋陵,她看张巧没动作,挑了挑眉道:“怎么?你不去?” 她面上似乎带着笑意,但是那笑意不真切,看的张巧有些紧张,马上笑着抱起桌上的礼盒:“奴才谨遵公主吩咐。” 宋镜移开目光搭着挽心的手出去了。 一母同胞的亲姐弟,自己弟弟重病不去看,却要去看不是一个母亲的弟弟,这件事论宫中的谁听了都要犯嘀咕。 宋镜似乎也不怕自己的亲弟弟生气,大张旗鼓的就去看宋陵了。 她到的时候宋陵正在温习功课,他在国子监读书,由宋岐的副师亲自教导。 宋镜进门时,他的神色并不算好,紧紧绷着小脸,因为宋镜离开雍都前的一个月刚以巫蛊之术陷害过他,使得他受了惊吓病了一场。 因此只是干巴巴的道了一声:“皇姐。” 他才九岁,脸上还带着婴儿肥,身量不是很高,生的跟宋怀永和李覃都有些像,淡眉浓眼,圆脸薄唇。 宋镜摇着扇子进屋了,想要伸手摸摸他的脸被他躲开了,便笑了笑道:“陵儿这几日读书累了吗?皇姐给你带了些礼物。” 说着看了张巧一眼,示意他打开自己带来的礼物,张巧将盒子放在茶几上打开。 宋陵偏头看了一眼,里面有一枚玉制的鲁班锁,还有一只陀螺,并着鞭子,还有一枚小巧精致的弓,宋陵正是爱玩的年纪,目光盯了片刻移到了宋镜脸上却道:“多谢皇姐,只是父皇总说玩物丧志,这些东西皇姐还是拿回去,免得好好的东西染尘,况且我学业繁忙,也没空摆弄这些东西。” 他嘴上拒绝了,宋镜也不在意,在一旁的太师椅子上坐下,看了张巧一眼道:“叫你给陵儿准备礼物,这都准备的什么东西,本宫不是说了将本宫准备的那枚砚台带上!” 她眼神中带着阴寒和怨毒,宋陵看的分明,张巧心中一紧扑通跪在地上,他不知摘星公主为何突然发怒,这盒子他碰也没碰过,连里面装的东西是什么都不知。 宋陵看着宋镜如此苛刻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心中对宋镜的厌烦更甚,口中劝道:“皇姐不必生气,你的心意我心领了,况且这里什么都不缺,劳烦皇姐为我操心了。” 宋镜转过脸来看他,又换上了一副和气的表情,一边往宋陵的书房走一边道:“都说陵儿聪慧非常,皇姐考考你的功课。” 这话说的引人发笑,宋镜根本没有受过什么好的诗礼教育,诗词歌赋样样不通,她哪里能考宋陵的功课。 张巧只得跟着两位主子往书房中去,进了书房,书案上正放着宋陵写了一半的文章,宋镜装模做的凑上去看了看,又拿起笔似乎要帮宋陵写。 不等宋陵阻止,张巧忙上前道:“公主,这是二殿下的功课” 宋镜看了他一眼从文章下抽出另一张纸重写,她刚写了两个字就示意张巧磨墨。 宋陵得李覃亲自教导,小小年纪已经有了些忍功,他端要看看宋镜要做什么。 第7章 嫡庶 宋镜等着张巧磨墨,见他慢吞吞的便抬脸斥责道:“笨手笨脚的,蠢东西。” 宋陵自是知道张巧是坤宁宫的人,他以为是自己的母亲故意把张巧给宋镜的,宋镜这般羞辱张巧,应当也是对母亲的不满,于是看着宋镜道:“张巧是母后给皇姐的?” 宋镜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的看了张巧一眼,看的张巧只敢垂头研墨,更坐实了宋陵的猜测。 他对宋镜的嫌恶几乎摆在了面上,抬手指着张巧道:“你让开。” 说完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宫女:“给公主磨墨。” 宋镜却已经放下笔不再写,反而在书桌前东看看西看看,指着书卷上的字道:“张巧,你看这上面写的‘妻妾有别,子女嫡庶’,你在宫中久,你给本宫解释解释,皇亲国戚,宗亲世家,继妻算是正还是庶,还有继出的子女又如何排序。” 这话几乎是刺在了宋陵的肺管子上,他的母亲李覃出身尊贵,当时嫁给宋怀永时,宋怀永已经是割据一方的枭雄,到他启蒙时,宋怀永又做了皇帝,李覃为后,但是宋镜却处处视他为庶出。 明明宋镜与宋岐来投奔宋怀永时,两个人又黑又瘦,比他见过的乞丐还不如。 他自诩尊贵,却处处矮了太子姐弟一头,因此没有一天不盼望着李家把宋岐除掉,这样以父皇对他的宠爱,他会是新的太子,谁也不能再说他的身份,此时宋镜的话让他怒火中烧,便抬手推了宋镜一把:“皇姐什么意思?!” 宋镜被他推得后退一步撞在椅子上,张巧和屋内的侍女们全部跪在了地上。 宋镜依旧含着冷笑看张巧,张巧吓得往后缩了缩轻声道:“皇族皇族应当不分正继。” 他话刚落音宋镜一只手撑住桌角,弯腰重重的给了他一巴掌,直接打的他两耳轰鸣,歪倒在地。 宋陵被惹怒了,上前一步又推了宋镜一把。 宋镜打宫里的下人,这件事没人能够阻拦,但是宋陵如果打宋镜,这就是天大的事,几个宫女连忙跪行着抱住宋陵:“殿下!不可对公主动手啊!” 宋陵却气疯了,宋镜不仅出口羞辱母亲和自己,甚至还打母亲的宫人,这就是故意打母亲的脸面,讥讽他是庶出。 他觉得自己是占理的,宋镜羞辱母后在先,就算闹到父皇面前,他也毫不惧怕,只会是宋镜被责罚。 宋镜还阴狠的望着张巧,宋陵看的火气直冒,热血上头抬手给了宋镜一巴掌。 他身高矮了宋镜许多,本就是吃力的垫脚够着,宋镜没站稳往后退了一步,这一巴掌没有打到她的脸,但是勾到了她的发簪,那龙葵花的玉簪被刮飞出去甩到地上断成数截,碎玉之声无比清脆。 宋镜鬓边的头发也散出些许,显得她有些狼狈,她神色错愕的抬头望向宋陵,似乎万万没想到他会对自己动手。 宋陵也在一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他失礼了。 宋镜还没站稳就又低下头看着张巧骂道:“蠢货!皇室继妻是正,子女一样是嫡!你服侍母后那么久,连这点忠心都没有,自己打自己的嘴!” 这句话声音冷厉,如同重重的石头砸在宋陵心上,宋镜没有藐视嫡母的意思,他却对自己的长姐动了手。 屋里宫女们吓得大气不敢喘,全部跪在地上俯下身去,张巧也害怕的开始扇自己的耳光,他好像突然明白了,摘星公主来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带挽心她们。 宋镜抬手摸了摸刚才被宋陵手指拂到的地方,宋陵已经方寸大乱,有些心虚的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道:“皇皇姐。” 张巧还左右开弓的在打自己的耳光,宋镜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好了,别打了!一会儿脸颊打烂了,外面还觉得本宫欺负你了呢。” 这话说的宋陵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得转身逃出了书房,留下宋镜和张巧,还有一屋子的宫女。 从他们起争执的时候,屋外就已经有太监飞奔去了坤宁宫,李覃来的很快,宫女正拿着一面小镜子给宋镜重新整理发髻,因为不可能让身为公主的长姐蓬着头从弟弟的书房中出去。 见李覃进来,宋镜起身给李覃行礼:“母后。” 李覃的目光先落在了她刚梳了一半的发髻上,视线又落在地上已经碎了的龙葵花玉簪上,以及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张巧。 宋镜并不解释,这松风水月里只要是个喘气的,估计就是李覃的人,她定然已经知道的十分详细。 果然,李覃看向张巧道:“摘星受委屈了,都是张巧惹出来的祸,本宫罚他给你出气。” 宋镜闻言上前一步站在了张巧面前微笑道:“母后说的哪里话,儿臣只是气张巧对母后没有那么忠心,并没有想惩罚他,他是从母后宫里出来的,也是伺候惯了的,母后还是饶了他。” 宋陵已经进来了,身边还跟着李覃的嬷嬷,李覃回头看了宋陵一眼道:“陵儿,快给你姐姐道歉。” 宋陵已经恢复了平静,上前对宋镜拱了拱手道:“皇姐,是陵儿的不是,向你赔罪。” 宋镜上前扶了扶他的手道:“陵儿哪里有错,都是张巧嘴笨罢了。” 说完她看向李覃,李覃觉得自己的唇角都快笑僵了,于是再次看向地上的张巧道:“一个太监,竟然挑拨你与陵儿的关系,着实可恶!来人,将他送到慎刑司去!本宫再也不想看到他了!” 张巧闻言吓得起身跪行了一步,一边行一边磕头:“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公主饶命啊!” 坤宁宫的嬷嬷上前捂住他的嘴将他拖了下去,宋陵瞪大眼睛看着张巧被拖走,又将视线移向了宋镜。 宋镜低头不语,李覃看了看她乌黑的发髻对身后的宫女道:“去将本宫的芙蓉花玉簪拿来给公主簪上。” 宋镜这才抬头微笑道:“又偏了母后的好东西。” 从松风水月出来,宫女将玉簪呈了上来,观景回廊上只剩下母女二人并几个宫女。 李覃伸手将玉簪拿在手里,那簪子是整块的粉玉雕刻而成,浑然一体,栩栩如生,宋镜温顺的微微低头由着李覃帮她簪上。 她听见了李覃轻声道:“你终于学会如何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了吗?” 她抬起头看着李覃似乎没有一点岁月痕迹的脸道:“母后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第8章 东宫 宋怀永并不知道松风水月的事情,但是乐阳长公主却不是对宫中的事情一无所知,况且宋镜去看宋陵的事情宫里侍奉的都知道。 刚过去一日乐阳长公主就进宫了,李覃把宋镜叫了过去,因为乐阳长公主质问她为何不让宋镜去见宋岐。 宋镜到坤宁宫正殿外时还能听见乐阳长公主正在说话,语气十分不悦:“娘娘,摘星才十几岁,她不明白事理您也不明白吗?过东宫宫门而不入,朝中大臣和百姓不会说她的不是,反而会说您和陛下的不是,娘娘也是高门大户出来的,作为陛下的妻子就是该为他分忧,这样的事情怎么反倒糊涂了。” 宋镜没有听见李覃说了什么,只是过了一会儿李覃身边的嬷嬷就出来了,手里捧了只红色的锦盒道:“殿下,娘娘给太子准备了补药,命您将补药送过去,顺便去看看太子殿下。” 宋镜闻言有些意兴阑珊的望向廊下的花木道:“本宫在禁足。” 那嬷嬷垂下眼眸恭谨回禀道:“娘娘已经与陛下回禀过此事。” 宋镜的神情带着不耐烦,视线有些淡漠的落在那红色锦盒上道:“姑母不是来了,本宫总要先拜见姑母。” 嬷嬷依旧举着那锦盒,恭敬道:“长公主说了,今日不必拜见,殿下安心出宫便是。” 宋镜这才对身后的挽心抬了抬手指,挽心上前接过了锦盒。 挽心性子没有司兰的谨慎,只是性格比司兰温和些,上了出宫的马车,她才有些疑惑的问宋镜:“殿下,皇后娘娘素来是个精明性子,怎么这次回来,连着疏忽了两回?” 其实也不是李覃疏忽,宋镜再次摇了摇手里的扇子道:“她应当只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比如本宫住进宫,宫中都是她的眼线,比如本宫不去看太子,那是本宫的胞弟,她在等着本宫先沉不住气。” 但是李覃反应迟了,乐阳长公主先提出了她的失职,让她被动了。 说到这里,挽心更疑惑了:“您不担心太子吗?” 宋镜没有回答她,微微掀开帘子看向外面的街景,一辆华丽的马车飞快驶了过去,挽心也看见,小声道:“是钟离家的马车。” 说完小心翼翼的看向宋镜,宋镜却放下了窗帘。 钟离家百年门阀,大襄国还没存在时,钟离家就已经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年。 在宋怀永统治前的乱世里,钟离家出过两位太师,三位王妃,公侯夫人无数,三省六部门生遍布,更是握有无数商路铺面,真真正正的世家巨阀。 宋怀永初露锋芒时也曾向钟离家求助,一开始钟离家并没有与他合作,只是略略帮衬了他些,但是随着宋怀永占据博襄郡以南时钟离家便开始真正帮助他。 是帮助,不是投诚,若是他们轻易就能投诚,也不会还能维持百年声望。 后来宋怀永做了皇帝,钟离家也没有上赶着邀功,反而自愧当时眼拙,未能识破真龙,没有及时帮助宋怀永,又上缴无数真金白银为宋怀永劳军,为他填充国库,宋怀永正是广施仁德,招揽人心之际,便请钟离家的子弟入仕,谁知钟离家婉拒了,说是无功不受禄,心有愧。 钟离家无爵,但是在百姓和读书人的口中一直有‘钟离侯’之称呼,他们虽没有派人入仕,但是却极给宋怀永面子,将钟离家这一代的长子钟离元铎推了出来,派他来雍都成长长见识,说是为宋怀永跑跑腿。 宋镜见钟离元铎时他才只有十三岁,还是小小的少年,她从未将这样一个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小孩子放在眼里,也深知门阀世家的嫡长子,也瞧不起她这个讨过饭又没规矩的泥腿子公主。 挽心和司兰不一样,司兰是宋镜不知道在哪捡来的,忠心到了一种其他人难以企及的境地,挽心是宋镜在一众奴才中选中的,她忠心,但是却没有陪着宋镜遭受过什么艰难的时光,更不清楚自己的主子到底跟钟离家有过什么渊源。 东宫距离皇宫并不远,安康大街依旧是必经之路。 宋镜的马车华丽非常,煊赫夺目,外车壁上用银线织了星星,因着前几日她当街行凶的事情,行人们远远的就恭敬避开了,生怕一不小心便惹怒她。 宋镜并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她的仁慈早在前世就已经耗尽了,剩下的只有窜出笼子的复仇心魔。 东宫的人在宋镜出宫时就已经收到了拜帖,这会儿东宫的内监总管郑世芳正亲自在门口候着。 郑世芳年纪不小了,宋镜走的时候他就已经二十五了,他生的身形高大,面白无须,只是双眼无神,不说话时看着面相有些呆。 马车一停下,他就上前想去扶宋镜下车,宋镜不喜欢太监侍奉,依旧搭着挽心的手下了马车,郑世芳也不觉得自己被落了脸,急忙领着身后几个奴才跪下行礼道:“奴才恭迎公主回来,公主万福!” 宋镜面无表情,点了点头道:“带本宫去看看太子。” 郑世芳这才赶紧起身引路,东宫还是之前的样子,这是旧宫,从前朝手里夺过来的,宋岐太子封的仓促,当时随便理了理就住了进来。 不过宋岐跟宋镜一样,穷苦出身,没见过什么世面,这太子之位好不容易得来的,能住进东宫就觉得已是天界,因此并没有什么不满,宋镜走的这三年,他更想不起来去修缮布置。 郑世芳是见过宫中景象以及其他公侯门阀府邸的,自觉确实有些寒酸,小心解释道:“殿下贤德,一心想着百姓富足,况且事务繁忙,因此有些旧处未曾急于装饰,公主见谅。” 宋镜轻轻摇了摇手里的团扇,唇边咬着点笑:“母后替太子攒着呢,怕什么。” 郑世芳一愣,总觉得宋镜好像跟三年前有些不一样了,想了想她一去三年,又觉得这些改变也算正常。 一行人往宋岐住的院子去,院子门口守着两个太监,宋镜看着脸色便冷了下来,因为她走的时候东宫内院没什么女子,内院的护卫都是得力侍卫。 郑世芳赶紧解释道:“太子殿下去年满了十五岁,皇后娘娘怕殿下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便赏赐了两位美人下来,其中一位已经封了良娣,内院的护卫便全部改为了内监。” 第9章 姐弟 宋镜并不知道这件事,前世她隐约知道宋岐有个几个伺候的人,甚至还有个侧妃,只是后来那侧妃是死了还是怎么着。 她离开雍都后对东宫所有的联系就只剩下宋岐的安危,除非安危有损,否则她是不会轻易跟东宫联系的。 “母后所赐,想必是极好的姑娘。” 郑世芳一边引路一边道:“是郊城县令的千金,姓左,闺名盈白,生的亭亭玉立,又知书达礼。” 宋镜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道:“今日她在太子院子里吗?” “公主未曾宣见,左良娣在自己院子里候着呢。”郑世芳的回答并没有对左盈白有什么情绪。 宋岐还在床上躺着,他已经病了一个多月了,每日汤药不断,中间严重的几日甚至连汤药都喂不进去,时不时还咳出血来,东宫的人几次都以为他是不是挺不过去了。 宋镜进去时房间的两道门紧紧闭着,窗户关的只余下外室一点缝隙,而内室不透一丝风。 室内似乎刚熏过草药,还有些没能散开的细烟。 内室门口站了两个侍女,见宋镜进来便规规矩矩的行礼。 等宋镜进了内室,她们伸手要将内室的门关上,宋镜眉头微微皱起:“你们要做什么?” 侍女吓得对视一眼,一时不敢接话,郑世芳赶紧解释道:“殿下受不得风,内室的门是常关的,刚才公主过来,便将门暂时打开了。” 宋镜轻哼了一声,隔着绣青竹的屏风隐隐能看见宋岐的身影,他已经由个小太监扶着吃力的靠坐了起来,声音虚弱:“是皇姐来了吗?” 宋镜没有回答他,而是乜了一眼郑世芳冷声道:“将门开着,外间窗户的缝隙开大些,就这屋里的味道,别说太子是病人,本宫身体康健都快被捂死了!” 郑世芳正想解释这是太医的意思,宋镜就又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是意思很明显,他便赶紧指挥侍女去开窗户。 宋镜这才悠悠的走到了宋岐身边。 两姐弟已经三年未见了,宋岐似是长高了不少,他跟宋镜很像,或者说是跟罗云棠像,只是因为重病,已经瘦的面颊都凹陷下去了,唇色白的像是覆了一层霜。 宋镜却不是三年没见到宋岐了,她隔的是半辈子,是一整个痛苦绝望的半生。 “我听郑世芳说皇姐回来了还有点不敢相信。” 宋岐眼眶微红,虚弱的看着她,“三年不见,皇姐长高了。” 宋镜看了看他便垂下了眼,缓缓走到一旁的锦凳前坐下,她不敢露出什么表情,她怕自己忍不住落下泪来,她怕自己失态让宋岐忧心。 郑世芳亲自盛了茶水过来,宋镜没有接,他便放在了一旁,又赶紧对一旁的内监道:“你们都退下,叫今日当值的太医在门口候着,等着殿下召见。” 屋里走的就剩下郑世芳和挽心了,宋镜看了挽心一眼,“你去门口,看看太医给太子写的药单子。” 挽心行礼下去了,郑世芳这才跪下道:“殿下,奴才有负您的所托,没能照顾好太子殿下,请您责罚。” 宋镜却像是没听见,直勾勾盯着宋岐,颤抖着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太瘦了,几乎跟从前吃不饱饭时差不多,宋镜不明白,老天怎么能对一个善良柔软的人这么残忍。 “宋怀永来看过你吗?” 她声音僵直,似乎要咬碎齿间的利剑,又对亲生父亲直呼其名,心情可见一斑。 郑世芳见宋镜竟然直呼皇帝名讳有些惊愕,虽说天家父子夺权很是常见,但是宋襄皇室这对储君姐弟不同,他们长在寻常人间,太子性情温和,公主虽说性格暴烈,但是十分念情,对皇帝多少还有些期盼和顾念,可现在似乎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 宋岐微微勾了勾唇笑道:“父皇事务繁忙,并未来过,但是打发伺候的人来过几趟,母后倒是天天都派人来,皇姐不要跟父皇生嫌隙,一点小事而已。” 这是宋镜了解的宋岐,温和过了头的迂腐,他从不对宋怀永心怀怨念,顶多就是冷眼旁观,做好面子功夫,也不会想着这个父亲死,或者杀了他。 罗云棠死的时候,宋岐或许也是恨过宋怀永的,但是他太受礼教的束缚了,宋怀永生了他,就算不要他,他也觉得自己没资格去伤害生身父亲。 宋镜早就放弃说服自己这个弟弟了,宋岐不会对她的决定造成任何影响,跟着漫不经心笑了笑道:“你说的是。” 说完才起身走到床边坐下,凑近了看宋岐道:“本宫不在雍都这几年,你都做了什么事?” 三年够发生好多事了,够宋镜手掌十万守卫军,够宋岐从一个小乞丐开始有太子的样子。 宋岐说了说自己的学业,学了什么东西,又结识了哪些人,宋镜并不插话,只是静听着。 但是宋岐却没有说太久,他体力不支,略坐一会儿就是满头大汗,虚弱到要昏过去。 宋镜亲自起身扶着他躺下,他躺好后伸手拉住了宋镜给他掖被角的手笑道:“皇姐这样,让我想起了小时候。” 那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宋镜带着他住在破庙里,捡了菩萨像上的披帛给他盖。 宋镜也难得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快睡。” “你要走了吗?”宋岐闭眼前又有些不舍的问。 宋镜摇了摇头道:“睡,我等你睡醒。” 等宋岐睡了,宋镜才起身出了门,出门前对郑世芳道:“李覃若是问你本宫与太子说了什么,你就说吵了几句,太子劝本宫,本宫不听。” 吵了几句,姐弟两个没什么能吵的,除了宋镜进京好几日,却对亲弟弟视而不见这件事。 郑世芳谨慎的应了。 挽心正在门口和太医对药单子,见宋镜出来以为宋镜会问自己,正要说话就听见宋镜道:“去把左良娣请来。” 一旁跑腿的小太监应声去了,今日当值的太医上前一步打算向摘星公主说一说太子的病情,还没开口就听她道:“便是你说的屋内不用开窗吗?” “很好。” 郑世芳一愣,太医也有点琢磨不透她什么意思,正要谦虚两句,又听她道:“今日起你便与太子同住,太子不出内室,你也不能出去,内室熏的药草,太子闻了多久,你也闻多久,若是本宫发现你有违抗。” 她根本没打算说后半句,目光像是冬日的太阳一般落在太医和郑世芳身上。 太医吓得扑通跪在地上道:“公主恕罪,太子殿下见不得风,治疗方法是太医院共同商议得来,臣只是按例治疗,一切都是为了太子殿下的康健!” 宋镜却充耳不闻,只是冷笑一声:“见不得风又不是要把鼻子捂上,本宫不是太医,无权干涉你们的治法,也不想干涉,你们不是觉得这法子好吗?那你们跟着试试,听说太子的药昂贵非常,得来不易,本宫也赏你们闻个够,不必谢恩。” 说着甩袖往太子的会客厅去了,郑世芳赶紧小跑跟了上去,太医见拉不住他,又看向一旁的挽心,挽心将药单子塞回给他道:“大人快进去,太子性情如此温和,能伴储君左右,这可是天大的恩赐。” 第10章 真心 左良娣来的很快,宋镜还没喝几口茶,郑世芳就进来禀报说左良娣来了,她之前派过来的邱锦和司兰也过来拜见了。 宋镜刚才过来时,司兰在厨房监督着熬药,邱锦奉宋岐的命令去给宋镜买外头的点心去了。 郑世芳已经将点心拿了进来,油纸包裹着,还冒着丝丝热气,是宋镜从前一直爱吃的。 宋镜没有伸手接糕点,而是叫了一声司兰,她声音不大,司兰却听见了,走了进来给她见礼,她这才道:“叫左良娣进来。” 左良娣便跟着引路的小内监进来了,她穿了一身蓝白对襟长裙,梳着堕马髻,鬓边簪着镶粉水晶的金梳,金梳垂下来一点流苏,旁边还簪了一朵小小珠花,显得贵气又端庄,生的也如郑世芳所说,亭亭玉立,气质婉约,五官舒展,让人看着便觉得赏心悦目。 她一进来头也没敢抬便行礼拜见,宋镜稍稍抬了抬手指,“起来。” 左良娣起身后便乖巧站着,宋镜未曾说赐座,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道:“抬起头来,皇后娘娘之前宣召过你吗?” 左良娣这才抬头看了看宋镜,又稍稍放低了视线道:“回公主的话,娘娘见过妾身。” 她说的不是宣召。 宋镜不再问话,司兰上前一步道:“良娣不必紧张,公主只是从前没见过良娣,所以叫过来说说家常话罢了,公主三年不在雍都,还请良娣说细些。” 左良娣闻言更紧张了,头又低下去了些:“妾身今年十七岁了,是十二岁的时候见过皇后娘娘,那时候妾身还小,陛下和娘娘偶然路过臣妾的家,妾身一家得了皇后娘娘召见,进东宫前娘娘也召见了一次。” 左盈白的父亲是郊城县令,郊城就在雍都边上。 路过他们的家,那应该是宋怀永还没当皇帝的时候了,宋镜一只手撑住额角,像是有些头疼一样揉了揉问道:“听说你父亲是郊城县令,五年前陛下和娘娘还没来郊城?” 左良娣稍稍犹豫了片刻才低声道:“妾身家那时不在郊城县,父亲是去年调任郊城的。” 她见宋镜不说话,司兰还在笑眯眯盯着她等她把话说完,微微咽了咽才道:“妾身祖籍博襄郡。” 大襄国以襄命名,就是博襄郡的襄,宋怀永是在博襄被拥立为帝的,那日一只喜鹊落在博襄郡城楼的牌匾上,停在襄字上许久,宋怀永请高僧占卜出此乃是天下大吉之相,因此定下了国号。 这个地方是宋怀永和李覃扶摇直上的地方,也是摘星公主宋镜新的人生开始的地方,但是这里也是她的丧母之地,是她登上高楼前最灰暗的过去。 就在司兰以为她要冷脸或者为难左良娣几句时,宋镜竟然噗嗤笑了,她细长的手指在额头上点了点道:“原来还是故人啊,博襄郡于本宫和太子而言意义非凡,母后把你送来,还真是用心了。” 这话左良娣不敢接,垂头不语,又听见宋镜道:“是个标志人儿,太子身子不好,二皇子年纪太小,本宫到现在也没个正经弟妹,没想到母后竟然赏赐了太子这么好的姑娘,咱们以后可要多多走动。” 左良娣这才又行了个礼道:“公主召见自当无有不应。” 宋镜的眼睛却扫到了左良娣手上带的镯子,她刚才站直了身子,牵动衣袖,隐约露出了些许。 一只白中透绿的竹镯,玉质清透,但是却不是上品。 她没有死盯着看,扫了一眼便错开了目光,赏赐了套头面,便叫挽心将她领了出去。 司兰也看到那镯子了,罗云棠有只一样的,在逃难的过程中被流民抢走了,司兰没见过,但听宋镜提过,也看过她画出来的图。 宋镜做了公主后曾派人去找,一直没找到,司兰也不清楚左良娣手上戴的那只是不是罗云棠丢失的那只。 她低声解释道:“那是太子赏的,太子十分宠爱她,似乎是用了真心的。” 宋镜自然明白,宋岐素来喜欢知书达礼的女孩子,李覃看来也是知道的,况且刚才宋岐与她说话,并未提及左盈白分毫,估计是怕自己因为她是博襄人而为难她。 但她依旧偏头看着司兰道:“真心?那又如何?” 即便左盈白就是前世宋岐的那个侧妃,那又怎样,若是可信就活着,不可信就让她跟前世一般死。 司兰闻言却很疑惑,在她的认知里,宋岐应当一直是宋镜的软肋,他喜欢的人,宋镜自然要顾及三分,但是眼下的意思她有些不明白了。 宋镜已经站起了身,她叫郑世芳领路,要去太子的书房看看。 因着宋岐生病,书房已经许久没有进来人了,太子太师和太傅这段时间闲暇非常,不过也每日都会来东宫看看太子。 宋镜到的时候小书童们刚整理完书籍,显然是积了尘,因为宋镜临时起意过来,手忙脚乱的打扫。 郑世芳的脸上有些挂不住,这段时间太子生病他担心的茶饭不思,根本没有好好管府里的事情。 宋镜却丝毫没有生气,而是走到宋岐平常习字的椅子旁坐下,翻看他平日的手稿,翻了两页才道:“太子这段时日的功课都落下了?” 郑世芳也不清楚这些,犹豫了一下道:“公主关心太子殿下的课业,奴才识字有限,不如召见太傅大人过来问问?” 宋镜摇了摇头:“不必了,本宫明日还来,太傅若是来的早你叫他在书房等本宫。” 郑世芳刚要应声,宋镜就抬了抬手,示意他和司兰下去。 司兰也一头雾水,但是只得起身跟着走了,书房里只剩下宋镜一个人。 走到廊下,司兰有些发愣的看着紧闭的门扉,郑世芳凑过来小声道:“司兰姑姑,不知公主这是怎么了?从前没见她理会过这些事啊。” 宋镜对诗词课业什么的并没有兴趣,也不关心琴棋书画,她热衷于权利,之前在雍都的一年一直在想法设法的拉拢宋怀永打天下的那帮臣子,为宋岐册封储君铺路。 她虽无依,但是那些赤手空拳跟着宋怀永封候拜将的兵痞子们也没有,他们不懂雍都城里互相倾轧的权势,也融不进李皇后一族的显贵中去,他们只能选择宋岐,选择能左右宋岐又能许诺给他们长长久久权势的宋镜。 但是这一切的根基还是在宋岐身上,宋镜只是储君的附属,现在是,将来也是。 郑世芳感慨道:“公主当真操心,既要看着朝堂,看着皇后,又要为太子打理这些琐事,若是左良娣出身大族,有当太子妃的能耐就好了,公主就能轻松不少。” 司兰用匪夷所思的目光望着郑世芳道:“郑总管,太子糊涂,你也糊涂了不成?左良娣可是皇后的人。” 第11章 夜宿 司兰将这话说给宋镜时宋镜并不介意,她一边翻看太子府的钱财账目一遍敷衍道:“郑世芳不会背叛本宫的,他的身家性命捏在本宫的手上。” 司兰知道她说的身家性命不是银子,但是宋镜不明说,她也不敢再问。 宋镜在东宫用了晚膳宋岐才醒了过来,她去的时候宋岐正在吃药。 白天的太医候在一旁,上前想要说话,司兰先一步走了过去拦住他,笑吟吟道:“何太医,若是有别的治法还请院判大人过来回话,公主素来好说话,你们一日的功夫总够商量了,明日请院判大人来给公主回话。” 何太医一脸为难,见宋镜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他,只得拱手应是,慢慢退回了外间。 宋岐喝完药擦了擦唇道:“我的病是不是真的治不好了?” 郑世芳闻言有些胆寒,每次太子问这种话他都将宋镜搬出来,公主没有回来,就是太子身子康健,绝无问题,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而已。 皇帝和皇后不让摘星公主回朝的事情不会更改,他只能这样来劝慰太子,可是公主抗旨回朝了,她甚至没带一个逾制的人马,只带了自己的几个护卫侍从,回来探亲而已,国事变成家事,皇帝也不能将她如何。 但是这会儿宋岐这边会多想了,一去三年的亲姐姐回来了,恐怕真是自己命不久矣,因此郑世芳十分紧张的望着宋镜。 宋镜神色轻松,她手里还拿着那把扇子轻摇,语气悠然:“本宫说治得好便能治得好,怎么?储君连这点意志力都没有吗?” 宋岐一愣,但是见她如此放松的神态心头也微微松了松,笑道:“只是缠绵病榻久了,有些混沌和自我怀疑了,皇姐这样说倒是叫醒了我。” 宋镜点了点头,正在想要不要问左盈白的事情,宋岐看了看司兰道:“天色已晚,宫中马上就要下匙了,皇姐该回去了。” 司兰看了宋镜一眼,她刚才就想提醒的,只是宋镜一直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宋镜却换了个坐姿道:“本宫刚才已经吩咐邱锦往宫中递信给母后了,今夜借宿太子府。” 宋岐在宫中谨慎,闻言有些担忧道:“皇姐已经十八岁了,恐怕母后不会同意的。” 她从一回来就在惹事,司兰十分害怕她触怒皇帝马上就被逐出雍都,劝道:“太子殿下说的是,公主,咱们明日一早再来也是一样的。” 宋镜却像是没听见,只是继续摇着扇子道:“宫中即将下匙,她要派人抓本宫回去不成。” 说完站起身道:“岐儿不必忧心,你身子虚,快睡,本宫出去逛逛夜景。” 见宋岐急的几乎要下床,她才看了宋岐一眼:“明日宋陵生辰,你卧病在床恐怕忘了,明日本宫随姑母一同进宫。” 宋岐闻言安静了下来,有乐阳长公主在,李覃不怎么会当面为难宋镜,又看向郑世芳道:“你选个礼物,由姐姐代我送给陵儿。” 宋镜从东宫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入了秋,夜风微凉,挽心拿了披风过来,宋镜却抬手拒绝了。 她没坐摘星公主刺有星星图样的马车,而是叫了软轿来,只带了司兰和挽心,连邱锦都被她留在了东宫。 雍都有许多地方亥时才开始宵禁,因此夜里大街上很是热闹,酒楼茶馆灯火通明,赌场花楼更是迎来送往,稍微往西城的地方去,小商小贩和变戏法的也聚出来一条热闹的长龙,穿雍都而过的津河上更是画舫花船飘的如同夏夜密密麻麻的繁星。 宋镜一身寻常贵女的装束,她甚至连面纱也不曾蒙,便带着侍女进了一座茶楼。 喝夜茶的人不少,一楼大厅里正在说书,往来穿梭上茶上点心的不是小二,而是训练有素的茶姑娘,姑娘们个个身形窈窕,气质出众,蒙着面纱更添了神秘和观赏性。 宋镜进去时茶姑娘上前温声道:“贵人可有预定包厢?” 司兰上前一步,“我家小姐未曾预定包厢,还有空位吗?没有的话半遮的雅座也行。” 女子微微一笑道:“包厢没有,雅座还有,里面请。” 宋镜进去时并没有引起什么动静,这雍都城里达官显贵无数,她露面少,认识她的人并不多,只是一个贵女,这场面十分稀松平常。 堂上的说书先生正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说着自编或者书生那里买来的故事,引经据典好不痛快。 堂下有几个人窃窃私语的,有认真听书的,故事已经临近末尾了,讨论的人比认真听的人多。 宋镜在雅座坐下,司兰在外头台面前选了茶水和糕点,她刚要走就看见了熟人,低下头正要往雅座的地方去。 对方就嗤笑一声,大声道:“司兰姑姑怎么在此?难道摘星公主大驾光临了?” 坐在大厅里的茶客纷纷侧目,甚至有一个站起身道:“四公子,怎么你走哪里都能遇到相熟的姐姐?怎么?是摘星公主府里的下人吗?” 司兰勉强一笑道:“范四公子啊,许久不见。” 说完便移开身子要走,范云展错了错身子又拦住了她道:“你在此,是不是公主也在此?既然来了范某怎能不拜见!” 摘星公主被禁足在宫中的事情他听说了一点,司兰在此,他只当对方是来为宋镜买东西的。 刚才跟他说话的那个也一乐:“啊?公主当真在此?” 司兰不好撒谎,只得沉下脸换了个语气:“范公子,你是要窥探公主行踪吗?我乃公主府一等侍女,你要拦我?” 见她翻脸,范云展稍稍退了一步,但是手臂还拦着司兰,“姑姑可别吓我,我只是想着相见便是缘,怕公主在此我等失礼罢了,姑姑是来给公主买点心的吗?这里我熟啊,我来给姑姑介绍如何?” 司兰皮笑肉不笑,“多谢范公子,已经选完了,不敢劳烦。” 范云展这才让开了一点路,司兰不想给宋镜惹事,强忍憋屈要挤过去,范云展却一把将胳膊撑在旁边的扶手上,侧过身来左右圈住司兰。 “一个奴才都开始虎假狐威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玩意儿出身!下贱坯子” 范云展勾唇笑了笑,几乎是轻佻的看着司兰。 司兰自从跟了宋镜之后从没受过这种羞辱,气的额上青筋直跳,重重推了范云范一把,“范公子慎言!” 范云展哈哈大笑,似乎觉得捉弄司兰十分有成就感,松开一只手臂算是放过司兰,还没抬头跟自己好友继续嘲讽,就看见雅座后一道荼白身影快步走了出来,正要抬眼去看,“啪!”的一声,来人重重扇了他一巴掌,将他打得半边脸颊都麻木了。 大厅内,众人低声惊呼后全都安静了下来。 “操!谁他妈” 他看清了来人,摘星公主宋镜正站在一旁甩手,似乎刚才打人的不是她,她唇边咬着一点阴沉笑。 “范四,你敢羞辱本宫的人,好大的胆子!” 第12章 范四 堂内的茶客一听她自称‘本宫’纷纷起身给她见礼,便是刚才接范云展话的男子也一脸惶恐的低着头,生怕宋镜指出他来,刚才招呼宋镜进门的茶姑娘匆忙去里头叫掌柜。 司兰上前托住宋镜的手拿丝帕细细擦拭,宋镜眼神漠然,依旧笑着看范云展。 范云展愣了片刻,立马捂着脸单膝跪下:“公主恕罪,臣子不敢。” “哼。”宋镜居高临下的瞧他的发髻:“本宫瞧你胆子挺大,窥探本宫的行踪就算了,还敢调戏本宫的贴身侍女。” 范云展还没解释,就听宋镜又道:“也是,你们成平侯府的功劳大了,这天下都是你们帮父皇得到的,居功甚伟,本宫如何敢在你面前摆架子。” 若是说刚才还有些忍辱的成分在,这下范云展真的有些害怕,宋镜若是出言教训他责骂他,他丝毫不惧,反而还能去皇后那里状告摘星公主蛮横。 但是这话一出,就是他自视侯府功劳,藐视皇威,就算李覃护着他,御史台和宗正司也不会饶了他,他父亲成平侯知道了非打断他的腿,赶忙伏在地上砰砰磕头:“殿下这话成平侯府惶恐,成平侯府乃陛下家奴,公主的奴才,臣子冒犯了司兰姑姑,还请公主责罚!” 宋镜噗嗤笑了,竟道:“是,你确实就是个狗奴才,倒是有些自知之明,不过正好本宫缺了个侍从,要你这狗奴才来代劳一二呢!” 范云展一下愣住了,连堂内的茶客们也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成平侯府一向对母后忠心耿耿,本宫看着有趣,打算使唤使唤,如何?” 两名茶姑娘引着钟离元铎进门,他似乎知道宋镜在这,并不惊讶,反而自然而言的在堂内坐下,没有见礼的意思,也没有替范云展说话的意思。 茶楼盈客,宋镜也没有提前叫人清场,钟离元铎进来十分正常。 宋镜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范云展,果然,他已经一脸期盼的望着钟离元铎了,好像看见了大救星。 见救星坐下,他忙岔开话题道:“元铎,想不到你也来这茶楼喝茶,真巧,公主在此,还不过来请安。” 钟离元铎这才去看宋镜,而宋镜则一脸笑意的看着范云展道:“范四公子,你还没回答本宫的问题。” 这话其实说来很好说,但是宋镜这样问出来,范云展反而不敢回答了,这话他可以对皇帝或者皇后说,但是不能对宋镜说。 他们成平侯府没有从龙之功,并不算是炙手可热的顶级权贵,强说起来连宗亲也不怎么算,他的表姑母李覃原就对他的父亲忽冷忽热,若是她知道了这件事,恐怕还以为他们成平侯府另有二心。 他疯了才会站在太子那边,想来宋镜也只是耍一耍他,只是他总觉得这话有什么他没察觉的漏洞。 钟离元铎在他希冀的目光中站了起来给宋镜行礼,“给公主请安。” 完全没有一点为范云展说话的意思,说完又看了一眼地上的范云展,明知故问道:“范四公子惹怒了公主吗?” 宋镜竟然丝毫没有理会钟离元铎,也不给他半点面子,看着范云展道:“磨磨蹭蹭的,看来成平侯府是看不起本宫了,也罢” “臣子愿意!臣子愿意!请公主息怒,愿为公主效劳!” 范云展飞快打断了宋镜,他必须把这段对话结束在这个茶楼里,若是闹大了,他一定会被父亲和大哥教训死,至于宋镜,他有别的法子整治她,到时候在皇后面前也算是功劳一件。 他觉得君子能忍一时之辱。 宋镜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当真识趣,怪不得母后赏识成平侯府。” 还没等范云展松口气,她又道:“本宫今日出来没带奴才,你便从此刻开始。” 范云展咬牙应了一声,别说宋镜,换作这雍都城,不,大襄国除了宋镜以外的任何女子说这话,他都会以为对方是不是对他有意,故意使唤他。 但是偏偏这个人是宋镜,三年前,那会宋镜才十五岁,刚刚受封公主,宋岐还不是太子。 李覃大办拜月节的宴会,请雍都三品及以上所有臣子家眷参宴,成平侯府自然在列。 宋镜是大公主,按照次序她的坐席在宋岐和宋陵之前,即便左右次序,也是她和宋岐各居左右,宋陵只能排在宋岐下手。 他在宴会前和父亲去拜见皇后,听皇后提了几句便记在了心中,那日的真实座次便是如此,帝后之下爵位最高的就是乐阳长公主,只是她为人低调,坐了与几位公爵夫人相邻的位置,于是宋镜姐弟坐在帝后之下的最前排,宋陵坐在了宋镜下首。 那时他们成平侯府刚刚立下平乱的功劳,得了皇帝嘉奖,正是在朝中露脸的时候,他知道这座次是皇后故意为之,于是喝了几杯酒水便当庭发问。 摘星公主虽是长,但她是公主,如何能坐在右一的尊贵之位,左右座次应当是长次二位皇子的,皇后娘娘过于严谨长幼次序,只是圣人有云,男尊女卑,公主如何能凌驾于皇子之上。 他说完这话便被父亲成平侯一脚踹跪在地上,然后向皇帝讨饶,皇帝却并没有生气,而是看着宋镜道:“的确如此,只是宴会已经开始,左右都是第一席,岐儿就别动了,摘星,你与陵儿换一换位置。” 他闻言心里得意无比,宋镜那时再厉害,岂能当庭反驳皇帝呢,但当时宋镜站起了身并没有马上换位置,而是笑道:“父皇说的是,只是堂下这位公子何人?儿臣从前怎么没有见过他?” 皇帝并没有什么不悦,只是望着他笑道:“这是成平侯的第四子。” 宋镜哦了一声,脸上的笑意没了,声音平静甚至略带讽刺道:“原来是母后的表侄,也算是儿臣的表哥呢,只是母后安排儿臣坐在这里,这宴会都开始了,表哥又这样说儿臣,叫外头的人知道了,还当是故意给儿臣难堪。” 她暗指是皇后指使了自己,宴会上一下子变得死寂,谁也想不到宋镜如此耿直的说出来,安国公夫人见皇帝脸色沉了下来,马上起身道:“摘星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一个女子,快将位置让出来,你母后出身大户,讲究你一个女子的脸面,但是你作为女子不能不明事理,如此没规矩!” 皇帝看向宋镜的眼神十分冷漠,但是宋镜并没有让出位置的意思,而是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皇后。 平阴郡王是宋镜的堂叔父,见状起身道:“陛下说的不错,阿镜不好坐在两位弟弟前面,只是陛下面前,自当严谨,不如岐殿下坐阿镜的位置,陵殿下坐岐殿下的位置。” 这样便是两位嫡出的皇子在第一列,嫡长女在第二列首位。 他跪在地上不敢再说话,这件事已经变成了神仙打架,便是一旁的乐阳长公主也有起身说话的打算。 神仙打架,这个时候必须他出来认罪求和,说个两不得罪的办法,他已经开始有些后悔刚才过于着急的出头。 这时钟离元铎站起了身,钟离家只来了他一个人,他的座次是他父亲的,排在了侯爵的席列里。 第13章 花钱 那时候的钟离元铎只有十四岁,但是已经生的丰神俊朗,一身墨蓝袍子,轻裘缓带,远远望着比坐上的两位嫡出皇子还要尊贵一般。 他并没有看向席间突兀的宋镜,看是回头看了他一眼对皇帝道:“陛下,此乃拜月节夜宴,民间百姓里,拜月节夜宴乃是一家团聚之时,是为家宴,若以家宴论,皇后娘娘此举是一片慈母之心,可谓是对公主关心备至,公主自幼不在娘娘膝下长大,况且女子将来成家又是别家人,上有公婆、又有夫君与叔叔,能坐第一席的时候少之甚少,娘娘怜爱公主,便以长幼为序,一片慈心纯然肺腑,范四公子身为外朝男儿,看的是国事,目光长远豁达,皇后娘娘一片慈母心,看的是眼前爱女,两厢无错,只是公主已坐上位,若是此时换位,恐怕既辜负了娘娘美意,又使公主伤心。” 他一番话说完,乐阳长公主击掌而叹道:“钟离家不愧君子之风。” 话到了这里,台阶已经递到了皇后跟前,她只得含笑对皇帝道:“陛下,是臣妾的不是,只想着关心摘星,疏忽了两位皇儿,还请陛下见谅。” 皇帝看了钟离元铎一眼,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他,他有些紧张,他本是想帮皇后打击一下宋镜,好叫皇后知道虎父无犬子,谁知宋镜如此难缠,直接在大殿上撕破脸面闹了起来。 钟离元铎却也在此时轻微的往他的方向偏了偏头,似乎在安抚他这件事,他有些疑惑,却又十分欣喜。 成平侯府与钟离家并没有什么牵扯,却不是因为成平侯府不愿意,而是钟离家一直对他们家不咸不淡的,有些瞧不起他们这种新贵,钟离家这个嫡长的公子此次帮他,看来是有结交之意。 皇帝果真没有怪他,而是安抚了皇后,又说此乃家宴,在坐都是宗亲,大公主上座是皇后一片真心,莫再评说。 宋镜在第一席坐到了宴会散场,但是却始终冷着脸,与帝后一杯酒也没有敬。 这件事以后,成平侯府与摘星公主以及她背后的平阴郡王等人彻底交恶。 宋镜还在瞧着他,眼神不是三年前的那种冷,而是带了些讥诮,他心中十分不舒服,好像害怕事情闹大的人只有他一个。 他再次偏头希冀的看向钟离元铎,钟离元铎却看也不看他,对宋镜道:“公主到遇龙河一去三年,想必对都中许多地方不再熟悉,范四公子身为侯府嫡子,学业繁重,出来逛得时候不多,元铎白身,对雍都闹景了然于心,可为公主引路,只是范四惹恼了公主,当给公主赔罪,便由他出钱供公主玩乐如何?” 范云展张嘴想拒绝,但是看宋镜表情松动他又住了嘴,心中权衡再三,闹出事来被父亲和大哥打,或者花点钱让宋镜小事化了,自然是后者更划算些。 于是他对一旁的茶姑娘道:“公主今日所有的账都挂在我的名下。” 宋镜见他如此莽撞嗤笑一声,但是依旧点了点头道:“既然钟离公子都替你说话了,那就这样。” 说着她对挽心道:“将茶点包了带走,范四公子出资,本宫今日不好好逛逛岂不是亏了。” 说完便往茶楼外走去,神色倨傲,仿佛走的不是茶楼的过道,而是册封礼上的锦绣地毯。 宋镜没进去茶楼多久,外面正是热闹的时候,这边一路走来都是茶楼酒肆,灯火照的街道都是亮的,范云展心想着请她一顿晚膳算了,便道:“公主,此间酒楼大厨技艺了得,色香味俱全,不如进去尝尝?” 宋镜却只是抬头看了看那酒楼的牌匾道:“天下出色的厨子都在宫里。” 说完继续往前走,范云展去看钟离元铎,他只是神色自然的陪着逛,似乎是受范云展所托才出来的。 范云展忍不住对他低声道:“元铎,要不咱们带公主去梨园?” 梨园是听戏的地方,一场戏下来时间也差不多了,更是花不了几个钱,若是朝中说起来,也是摘星公主宋镜作风不良。 钟离元铎却像是没有听见,目光移到宋镜身上,宋镜也恰巧停下来道:“这里不错。” 范云展跟着止了步子,他抬头看去,竟然是间布庄。 他一直防备宋镜使坏,故意要去首饰铺子什么的,毕竟她若要买上万两银子的东西,自己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银两。 但是布庄 他还没从一瞬间的犹豫里反应过来,宋镜已经被侍女搀扶着进去了,钟离元铎也跟着进去了。 雍都贵女云集,布庄掌柜并不认识宋镜,不过这不妨碍他认识宋镜头上那晶莹剔透的珠翠金簪,脖颈上镶嵌玉石的赤金璎珞,以及身上那色泽绚烂的荼白织锦长裙,于是便带着殷勤笑意上前行礼。 挽心面无表情的拦在宋镜左前方道:“我家贵人要看看你们这最贵最好的料子,不分男女,深浅皆可。” 范云展闻言眉心一抽,这家铺子他是知道的,最贵最好的料子一匹布起码十几两银子,够普通人家生活一年了。 但是到了这里,他不可能再出言反悔,心下决定买了料子就把宋镜打发了。 进了独立的雅间,掌柜奉了茶水,许是平常接待女子偏多,雅间两侧的架子上已经呈放了十几匹布料,用轻纱遮住,他们一进来,两个织女上前将轻纱缓缓揭开,灯火照映的布匹发出柔和的光辉,色泽温润,熠熠生辉。 掌柜的又拿出书样递给挽心,话是对宋镜说的:“小店有些布料不宜在此处存放,用碎料做了布料册子,手感色泽无差,请贵人翻阅。” 挽心将那厚厚一叠料子前后翻查了没有问题才递给司兰,司兰捧着,一页一页翻个宋镜看。 掌柜的又取了两本给钟离元铎和张云展,只是两人并没有接,钟离元铎甚至道:“我们乃小姐护卫。” 他说的平静,掌柜的却有些讪讪的收了册子,他们两个穿的一个赛一个的金贵,气质出众,尤其是说话的钟离元铎,身形修长,指头上的扳指说是价值连城亦不为过。 屋内无人说话,宋镜甚至连茶水也不碰,司兰将册子铺在茶桌上为她翻,她伸手指着刚翻到的两张道:“左边的给太子做件大氅,右边的给陵儿做件长衫。” 掌柜的吓的呼吸都放轻了,天子脚下,他自然知道二皇子的名字,敢如此称呼太子和二皇子,又年轻富贵的美人,这个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他急忙撩袍子跪下,却也不敢出口请安打断宋镜说话,赶紧伸头记下宋镜所选的料子。 宋镜一口气点了十几匹布料,给母后做鞋子的,给乐阳姑母做裙子的,自己做披风的,最后甚至道:“司兰和挽心跟了我这么多年了,刚才又受了范四公子一番惊吓,你们各自挑一匹。” 说完有些懒散的靠在椅背上,范云展心里默默算账,估摸着大约还在自己能接受的范围内便道:“殿下累了?若是回去,我便安排软轿。” 宋镜却扶了扶压裙的玉佩道:“急什么,刚才听你在后头说去梨园,本宫还没去过梨园呢。” 第14章 打他 范云展看向钟离元铎,对方的眼睛里却并没有透露给他什么信息。 宋镜不给他考虑的机会,已经转身出去了,他只得抬脚跟上,想了想,走到布庄门口时安排小厮将宋镜去梨园的消息传给了宫中和御史台。 他们去的一家梨园叫锦绣小筑,在雍都中算是中上等的梨园,除了达官显贵,还有些富商平民,这不是范云展推荐的,是钟离元铎推荐的。 锦绣小筑是类似于宅院的地方,有三进,第一进是露天的台子,台子上阁楼环绕一圈,居高临下的听戏看戏;二进是在阁楼内,不见光,堂里可做,楼上亦可坐;到了第三进,就是私密包厢,可叫角儿们在面前唱。 第三进是最贵的,也是贵夫人贵女们最喜爱的,这是晚上,第一进即便灯火通明,看着阁楼下也是有些模糊昏黄的,因此院子里坐满了,阁楼上却没什么人。 可宋镜却偏要第一进,范云展看的连连冷笑,果真是草野里爬出来的乞丐公主,连这点面子都不顾,事事出挑露脸,一点没有大家闺秀的内敛谦逊。 宋镜在阁楼上坐下,因是夜里,便连纱帘也没有拉上,她没有发话,范云展和钟离元铎是不能与她对坐的。 楼下锣鼓喧天,宾客们吃喝尽兴,看戏的间隙还夹杂着几丝窃窃私语,宋镜却仿佛真是来看戏的,认真的听,认真的看,一句话也不说,一个眼角子也没给身边的四个人。 范云展何时受过这种罚站一般的罪过,便没话找话的跟宋镜搭话:“公主喜欢听什么戏?可叫他们专门唱公主喜欢的。” 宋镜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下唱的角儿,那角儿唱的是牡丹亭,这出戏讲了大家小姐杜丽娘与梦中见过的书生柳梦梅倾心相爱,却被看重脸面的父母拘在家里,不能与情郎相见,丽娘郁郁而死,三年后,柳梦梅路过丽娘墓地,见到丽娘魂魄,与魂魄相会之后,丽娘再生,二人结为夫妇的故事。 宋镜来的晚,这会儿已经唱到杜家不允许杜丽娘出门,杜丽娘对镜垂泪。 范云展说的话她听见了,嗤笑一声道:“本宫没听过戏。” 范云展一愣,被这话噎的不知道如何接,宋镜又道:“本宫出身卑微,这不是你们成平侯府最爱宣扬的吗?” 范云展闻言正要赌咒发誓自己家没说,却听一直沉默的钟离元铎道:“天下能给自己填封号的公主到现在也只出了一个摘星公主。” 这话说的有些奇异的亲近,范云展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钟离家与太子姐弟没有过任何联系,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钟离家连后族李家都瞧不上,更看不起乞丐出身的太子姐弟。 不过钟离元铎氏族出身,素来待人有礼,修养已经刻进了骨子里,或许只是因为这个。 宋镜却没有接钟离元铎的话,依旧认真的盯着台上。 许久,杜丽娘身死,宋镜却仿佛有所触动,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慢慢抓紧,轻薄白皙的手背上青紫筋脉清晰,钟离元铎看了一眼便收敛了视线。 戏唱至尾,杜丽娘再生,与柳梦梅相拥,台下一片欢呼叫好。 宋镜起身看着范云展道:“范四公子,把你身上的钱都掏出来。” 这话说的范云展向后退了一步,有些强装镇定的道:“怎么了?公主要赏人的话我替公主赏。” 宋镜看了司兰一眼,司兰上去反钳住了范云展的胳膊,范云展挣扎了两下,有些恼怒道:“公主这是什么意思!我好心请你买东西看戏,你叫侍女这样对我是何用意,不怕御史台参奏吗?我可是侯门嫡子!” 挽心却已经上前将他怀中的银票掏了出来,不多,但也不算少,又伸手将他腰间的荷包扯下来倒了个干净,她看也没看递给了宋镜,宋镜笑的仿佛赌桌上赢了的赌徒,笑的一只手撑在桌面。 她走到阁楼栏杆边挥手对着楼下洒出银票,又一把抓住桌上的碎银子扔了下去,挽心上前一步道:“唱得好!成平侯府四公子有赏!重重有赏!赏赐黄金千两!” 这是一进的地方,看客们并不都是注重礼仪的显贵,因此台下的看客们,和戏院的使唤人全部对着银票一拥而上,就着灯火争抢摸找,叫喊声呼唤声不断,压得已经听不见台上在唱什么。 范云展在宋镜撒钱的瞬间就挣脱开了司兰,但是晚了,钱已经撒出去了,话也说出去了! 他勃然大怒的对宋镜道:“你疯了吗!你知道黄金千两是多少钱吗!宋镜!” 宋镜的视线冷冷的盯着他,这像是火上浇油,他有些口不择言道:“你撒钱就算了,你胡说八道什么?!这钱你们公主府出吗?!你把我当冤大头不成!” “范四。” 见他越说越过分,钟离元铎淡淡的喊了他一声,他却依然没有清醒,反而焦躁的在栏杆前走了几步又走回来,见下头的人全都抬着脖子往上看,又气愤的看向宋镜,几乎想对宋镜动手。 挽心已经将纱帘拉上,宋镜起身走到阁楼里,里面有小小的厢房,放着茶桌,有些简陋陈旧,桌面的痕迹都已经斑驳,宋镜并没有坐在凳子上,而是靠在了桌子上,她抱臂看着跟进来的范云展,对身后的人道:“打他。” 话刚落音,烛火一闪,邱锦从一旁进来一脚将范云展踹在地上。 范云展被踹得痛叫一声,口中怒骂道:“宋镜你个出尔反尔的贱人!” 邱锦只是踹了他一脚,正要挥拳打他,被宋镜叫住了,“慢着。” 那一脚踹在了范云展肚子上,他痛的将刚才的茶水都吐了出来,坐起身恨恨的看着宋镜道:“宋镜!你夜入梨园,殴打功勋世家子弟,欺诈臣子家产,你这个公主恐怕要做到头了!” 说完又看了钟离元铎一眼,似乎在说这是见证人,钟离元铎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宋镜却仿佛并没有考虑这些,而是看着他冷声道:“范云展,你怎么这么贱?三年前进退两难的局面还没让你长记性吗?自那以后阴平伯没少针对你们家?你却还敢找上门来?” 范云展却狠狠咬了咬牙从地上爬起来道:“争斗有输赢罢了,你也没占便宜!你妄图与皇后争辉,你算什么东西!你配坐第一列吗?你记好了,你只是个,乞丐!” 说着想要招呼楼下的小厮上来,喊了一声却发现没有回应,邱锦沉着脸道:“范四公子,不用叫了,你安排了人去通知皇后和御史台,我们公主府自然也安排了人对付你。” 第15章 警告 范云展完全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他孤身一身,宋镜却带着侍卫和侍女,这屋里他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钟离元铎。 他下意识看向钟离元铎叫了他一声:“元铎。” 他想让钟离元铎站出来替他说话,宋镜不敢杀他,但是却未必不敢打他,钟离元铎拦着,宋镜便不能这么猖狂。 但是钟离元铎的反应却并没有如他所愿,而是靠在一边的墙上抱臂看他,语气平稳道:“我有承认过,是在帮你吗?” “你是为了帮宋镜?!” “你说呢?” 范云展一听勃然大怒,几乎是控制不住的怒骂:“钟离家站在了太子的船上了吗?怎么?大世家也不要脸面了?觉得乞丐出身的太子好驾驭!他能给你们的更多?!” 钟离元铎有些讥讽的望着他道:“不,与家族无关,只是我单纯讨厌你。” 不等他张口接话,邱锦再次上前给了他一脚,直接将他踹的撞在墙上,他哇的一下,几乎将黄水都吐了出来,撑住一旁的门框喘息道:“宋镜,你最好马上就让我走,我若是有个三张两端,你也好不到哪去,我乃勋贵!我是成平侯府嫡子!” 宋镜对邱锦挥了挥手,邱锦一把揪住他的发髻,像是对待犯人一样将他押跪在地上,宋镜端起桌上的茶盏泼了他一脸茶水。 范云展这辈子没受到过这等羞辱,几乎要气昏过去,口中倔强的骂道:“贱人!你们两个狗男女!你个贱人” 这下不用钟离元铎说什么,宋镜都鄙夷道:“大家公子也会狗急跳墙,真是让本宫大开眼界。” 轻哼了一声又道:“范云展,抬头看着本宫,瞪大你的狗眼!” 范云展不得不看,因为邱锦抓着他的发髻迫使他抬头。 宋镜用眼角斜斜的瞥了他一眼道:“这雍都城里,敢在本宫面前狂吠的,都是有头有脸的,起码是你父亲那样的位置!你?你算什么东西?便是当李覃的走狗她都没瞧上你,三年前你擅自出头,挨你父亲的打还没够吗?就你这样的,在遇龙河本宫直接赐死了,看清楚本宫的脸!本宫是谁?” 范云展哼一声:“乞丐宋镜!” 司兰上前重重给了他一个巴掌:“错了!重说!” “乞丐!” “错了,继续说!” 第四巴掌时他已经开始耳鸣,“摘星公主!” “本宫是谁?” “摘星公主宋镜!” 司兰站在他面前,像是宫里的教习姑姑在教导奴婢,严厉道:“记好了!是天子之女,太子嫡姐,宋襄皇室最尊贵最有权势的公主,摘星公主镜!” 范云展的牙齿都被打松动了,脸颊火辣辣的,他咽了咽嘴里的血腥味,被邱锦押着点了点头。 宋镜嗤笑一声道:“范四,这是本宫给你的警告,今日出了这个门,咱们两清,你不再来招惹本宫,本宫也不会为难你,若是你没完没了,本宫先杀了你开刀,成平侯府能叫本宫偿命不成?滚!” 宋镜说完这句话,邱锦就将范云展拖了出去。 阁楼里一时只剩下宋镜和钟离元铎,还有两个侍女。 司兰看了一眼挽心,转身出了阁楼,挽心略微犹豫了一瞬只得跟着司兰出去了。 宋镜在一旁斑驳的椅子上坐下,看也未看钟离元铎道:“别来无恙。” 钟离元铎依旧靠门站着,视线落在宋镜的发髻上,话却说的与宋镜千差万别:“看来太子的病没什么大碍。” 宋镜笑了笑,坐没坐相的靠在背后的墙上:“有没有大碍又怎样?本宫就不能是真的不在意他了?” 钟离元铎没接这句话,而是道:“你今日惹出这件事,皇帝肯定会驱逐你回遇龙河,除了太子重病这个借口,你还有别的办法留下吗?” 宋镜挑了挑眉,用指尖捋了捋头发,笑的有些媚:“怎么?你要帮我吗?” 钟离元铎移开视线,望着一旁忽闪的烛火:“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宋镜从来没考虑过与钟离家合作,她没有什么核心的利益能打动钟离家,反正李覃也没有,钟离家只要不靠上李覃,她才不在乎,因此扶着桌子起身道:“我没有能驱动钟离家的利益,也没打算与你们交易,做好你们中立的本分。” 说着她展了展袖子往楼梯走去,钟离元铎站在她的身后道:“若是钟离家搅进朝堂只是为了天下人呢?” 天下动乱,受苦的只是百姓,李覃和宋镜未必在乎,钟离家却必须在意。 宋镜站住了脚步,她没有回头看钟离元铎,“怎么?钟离家坚信太子比宋陵更像个好皇帝吗?” “李家生出来的皇子,不会知道饥寒交迫的滋味,也不会看重平民百姓的命。” 宋镜这次回头看了钟离元铎,她的目光冷静异常,像是沉寂的夜,“我也不会。” 钟离元铎看着她走下台阶叫了一声司兰,司兰从楼下提着一盏灯上来,接住宋镜在半空中轻微摸索的手,就着灯光看了钟离元铎一眼,对他微微颔首。 宋镜有夜盲的毛病,楼梯昏暗,到她的视线里黑的几乎不见五指,而且她这个毛病随着年龄的增大一日比一日严重。 出了梨园,宋镜坐上了去乐阳长公主府的轿子,司兰小声道:“殿下,钟离公子还记得您的眼睛会不舒服。” 宋镜嗯了一声,“我们没有与钟离家合作的价值,钟离家也没有能打动我的利益,他们为了天下,但是宋怀永于外是个好皇帝,他们必然会维护宋怀永的,这并不是我的目的,我凭什么与他们合作?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钟离元铎的那点善意,你心里感谢他一二就得了。” 司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钟离元铎救过宋镜的命,他对待公主是有偏向的,她一直以为公主其实是很在意这份救命之情的,起码她心里或许是感激钟离元铎一点的,如果两人合作,他们姐弟在朝中就会好过很多。 但是不同的路,硬是走到一起,最后的背叛会分外沉重。 钟离元铎站在楼上看着宋镜走进热闹过后的院子里,戏已经散了,繁华过后就只剩下一地落寞,宋镜的身影穿过落寞,隐入了夜色。 第16章 态度 乐阳知道宋镜来了将她叫了过去一通教训,先是说她不该当街杀人,又说她对宋岐过于疏忽,回来了以后不先去看望宋岐,先去看的宋陵,结果两人又闹了一场矛盾。 见宋镜心不在焉的喝着甜汤,似乎并没有认真听她的话,有些不悦道:“你怎么回事?本宫在跟你说话。” 这话有些严厉,尤其是她自称‘本宫’的时候,宋镜抬眼看她,放下汤勺道:“姑母,太子有人照顾啊,母后不是给他赐了个良娣吗?我看那姑娘挺好的,长得不错,看着性格也挺好。” 乐阳原本微皱的眉头皱的更狠了,语气冷漠道:“继母往继子房里塞人,能是什么好心,别把岐儿带坏了才是。” 见宋镜垂眸不语,有些不满道:“你去遇龙河前跟她势不两立一样,怎么一回来亲厚成这样?流放一场骨气也没了?” 话说的并不悦耳,宋镜却丝毫不生气,抬头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姑母,我只是个公主,连太子的婚事都受她的拿捏,何况我的,与她亲近些怎么了?李家势大,我除了讨好她,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父皇又不喜欢我和太子。” 这话说的乐阳无法反驳,宋镜总要嫁人,李家也确实势大,有件事情宋镜应当还不知道,就是李覃已经打算把宋镜许配给自己的一个远亲,她曾派人去打听过,普普通通的读书人,长相也不出挑。 只是宋镜一直待在遇龙河,李覃要做慈母,不可能一句不跟宋镜说就给她赐婚。 宋镜在乐阳心里一直是脾气大又有那么丁点小聪明的,她对这个侄女并没有什么过分的喜爱,只是可怜自己那短命的嫂子和性格温和无争的侄子,为了嫂子和侄子她也得在婚事上替宋镜谋划一二。 但是宋镜现在对李覃的态度突然大变,她有些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了,换作宋镜以前的性格,她怕宋镜直接跟李覃争吵起来,闹得人仰马翻,换作宋镜现在的性格,她怕宋镜一口应下,若是应下,她嫁的不好,受制于李覃,宋岐一个人可怎么办。 她想了想把这件事咽了下去,决定这几日试探一下宋镜的态度,再想办法威慑李覃一二,叫她把那想法收了。 宋镜似乎没看见她的走神,见碗里的甜汤凉透了,把勺子一放起身道:“夜深了,姑母也该休息了,就不打扰姑母了。” 乐阳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她的神色,没看出什么不高兴,安抚道:“小小年纪别愁了,你的婚事姑母会替你做主的,岐儿那边虽有左盈白了,但还是要好好寻摸个太子妃,你也上上心,你不是皇后亲生,还能指望宋陵不成,将来定还是岐儿给你做主,快去睡!” 宋镜没说话,对她微微一笑,行了个福礼出了她的房间。 走在廊上,外面的夜风已经很凉了,虽然两个院子没隔几步路,司兰还是拿了披风给她披上。 挽心掌着灯,警惕的扫了一圈,见确实没人才低声道:“殿下,明日一早您就要跟进宫,太子府那边的太医还要回禀新的治疗方法,您若是回了宫,明日生辰宴结束定然出不来了,这怎么办?” 司兰也想要这个问题了,但是她更了解宋镜一些,见宋镜不说话忍不住问:“公主,您是已经想好出来的法子了吗?” 她有些想不明白若是这样,宋镜为何一开始要住在宫里。 宋镜步伐很快,即便听见两个侍女说话也没有丝毫迟疑,她眼睛在夜里不好使,只能就着灯笼的一点光看见脚下,即便这样她也一样镇定的往前走。 听完侍女说话,她似笑非笑道:“不多的是理由吗?太子身子不好,公主府破败,本宫不是还有个惯会搅事的婶母,再不济,姑母不是在,总能带本宫出来;叫太医院还有太傅在东宫等着回禀。” “是。”挽心撑着伞快步跟上宋镜的脚步,压低了声音道:“那药单子奴婢看了,但是并没有什么不对,几乎都是治太子的症状,咳喘,发热,强本固元的。” 宋镜态度不变,只是嗤笑一声道:“司兰明日继续去给太子熬夜,太子的所有药,一模一样的,给本宫弄来一份。” 司兰闻言怀疑道:“公主怀疑药里有人动了手脚?” “李覃还没蠢到这份上,本宫是拿去喝。” 司兰和挽心惊愕的对视了一眼。 第二日一大早司兰就将宋镜叫了起来,她是小辈,得先去等着乐阳,没有叫长辈等她的份。 宋镜依旧穿的荼白衣裙,只是头饰艳丽了些,她挽了高高的发髻,带了绿宝石的凤冠,发髻两边还各簪了两根金簪,掩鬓上镶嵌了珍珠,耳饰、璎珞一样不少。 她到的时候乐阳正在梳妆,见她这一身打扮愣了一下,乐阳清雅惯了,自觉穷苦出身,穿金戴银也不像个贵人,身边的伯爵夫人们相反,发达后各种装扮,可她看着总觉得少了皇后李覃的那种气质,那种不装扮也像个贵人的气质。 可是眼前的宋镜也是穷苦出身,此时堆金积玉的站在她的面前,竟然让她生出一种尊贵无匹的感觉。 宋镜神色散漫,许是因为早起又带了点慵懒,进屋请安后,十分自然的坐下接过侍女手中的茶。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一点也不像只做了几年公主,像是出生就是公主一般。 宋镜见乐阳透过镜子盯着她,有些诧异道:“姑母怎么一直盯着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乐阳摇了摇头道:“我只是觉得你这样一打扮,跟这雍都城的贵女们越来越像了,跟你母后都有些像了。” 宋镜脸上露出了一点怪异的笑容,不像是高兴,那笑容转瞬即逝,但是她只是这样笑了笑没有说话。 侍女给乐阳梳妆完毕,她搭着侍女的手起身,两人一起往轿辇上去,宋镜才道:“姑母,我出宫带了鸾驾,就不与您同乘了。” 乐阳看了看跟在自己车架后刻有星星图腾的马车点了点头,她突然想起来曾给她授课的夫子说过的一句话。 自当扶摇上,摘星逐日光。 第17章 忍辱 乐阳长公主带着宋镜到坤宁宫时,安国公夫人已经到了。 两人还没进门就听见了她的大嗓门:“娘娘您也真是的,若是忙不过来可以叫臣妾早些进宫嘛!一家人何必这样客气!” 乐阳长公主笑了笑道:“安国公夫人来的倒是早!” 宋镜没说话,能贪小便宜,能在一众伯爵夫人中出头,来的不早才怪。 太监通传了两人的封号,里面李覃声音清脆道:“乐阳把摘星带回来了,摘星,你也有几年未见你婶母叔母了,快来,他们都想你了!” 宋镜跟在乐阳长公主身后进去时,安国公夫人坐在椅子上正探头往这边看,视线先落在了乐阳长公主头上,又落在宋镜身上,眼前一亮道:“怎么才三年不见,镜丫头长那么大了!也比从前漂亮了!” 一旁的平阴郡王妃并另外几位宗亲冲乐阳长公主行礼,安国公夫人一点没有给乐阳长公主行礼的意思,宋镜贵为公主更不可能给他们行礼,只是微微颔首道:“各位婶母叔母安好。” 安国公夫人站起身朝宋镜走过来,上下打量着疑惑道:“都说遇龙河那边挺穷的,穷山恶水的!怎么你去了一趟看着还养的更好了?” 这话也就敢她说,毕竟谁也不敢当着皇后的面说遇龙河穷山恶水,这只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宋镜笑了笑道:“要不姑母跟我去住几日?” 安国公夫人连连摇头,嫌弃道:“我才不去!哪里有雍都好,皇上皇后都在这。” 这话说的有些过了,似乎皇帝皇后这边好,所以故意不让宋镜待,但是安国公夫人却似乎没意识到这话有什么不妥。 乐阳长公主看了她一眼道:“行了,你少说两句。” 安国公夫人撇了撇嘴,看了看皇后又看了看宋镜,似乎想起什么,又问:“镜丫头!你都十八了,再不成婚都老姑娘了,你心里有没有什么中意的人?既然回来了,就叫你母后给你做主,给你定门亲事。” 这话一说,殿内的几个宗亲都纷纷转过头来看着宋镜。 她们好奇十分正常,谁叫宋镜身份尴尬呢,身为公主,却当了好几年流民乞丐,刚到年纪就被封到遇龙河去了,若是在雍都寻个夫婿,说不好还要跟着她去遇龙河受罪。 谁知宋镜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神色傲慢道:“我是公主,成不成亲又如何?谁敢置喙公主嫁不嫁人,怎么?难道这人看本宫不舒服,不愿意供养本宫了?” 安国公夫人有些听不懂这句话,其他几个听的懂得马上移开了视线。 安国公夫人一头雾水:“这跟供养不供养什么关系?你摇身变成金凤凰还不要成亲了?女子哪有不嫁人的!” 宋镜弯了弯唇没有说话,而是看了李覃一眼。 屋里气氛不太好,李覃的嫂子,李徽的妻子笑道:“公主说的哪里话,只是女子嫁人生子,人生方得圆满,想必皇上和皇后也惦记着公主的婚事呢,毕竟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不等宋镜开口,平阴郡王妃就阴阳怪气道:“国舅夫人这话说的倒是摘星的不是了,只是嫁女高嫁,娶妻低娶,摘星是嫡长的公主,挑一挑怎么了?她若是嫁的不好,后面的妹妹们怎么嫁,催什么?难道您对她的婚事有什么打算不成?况且她才十八岁,又不是二十八,三十八,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这话说的有些粗糙,又有些难听,国舅夫人大家族出身,气的脸色通红,但是身份差别放在那里,她又不能指责郡王妃无礼。 见嫂子不敌,李氏宗族里的一个小夫人初生牛犊不怕虎,有些不服气道:“我大嫂分明是关心公主,郡王妃,您可别仗着身份狗咬吕洞宾!” 平阴郡王妃柳眉一竖,厉声道:“你怎么说话的?!坤宁宫殿上,哪有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说话的份!还有没有规矩了!” 当着李覃的面,她不可能出头惩治李家的人,但是也绝不想让分毫。 殿内一时针锋相对,唇枪舌剑。 宋镜却怡然自得的靠在椅子上坐着,见李覃一直不说话便道:“母后,你快劝劝各位婶婶舅母,若是因为我的事情让他们吵架了,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李覃刚才有些作壁上观的意思,想着压一压平阴郡王妃的气焰,也顺带杀鸡儆猴,让嫂子给安国公夫人和其他伯爵夫人们一点颜色瞧,谁知平阴郡王妃说话比安国公夫人还厉害,夹枪带棒,不给人接话的机会。 见乐阳长公主没有一点要管的意思,她只得开口道:“好了!摘星的婚事本宫还得去和陛下商议一二,知道你们疼她,也不能争成这样!都是爵位在身的贵人还如此失礼,没得叫人笑话!” 叫谁笑话,这屋里最爱笑话别人的就是他们李家。 宋镜眉眼间带了些讽刺,看着皇后笑道:“母后不必担心,儿臣之前遇到过一个道士,说儿臣不能成婚太早,否则克母,所以儿臣打算过两年再说。” 她亲生母亲早就死了,再克就是克皇后了。 安国公夫人闻言噗嗤一声,她是觉得荒唐,但是看见李覃脸色阴沉,赶紧正色道:“是哪里的大师说的?这大师肯定不知道你的身份,这简直胡扯,你没叫人给他点颜色看看吗?” 屋内的催婚声安静了,乐阳长公主看了宋镜一眼,显然对这话有些不满,描补道:“恐怕是招摇撞骗的江湖游郎,摘星不必尽信,你这次回来就在雍都多留一段时日,陪陪你母后,也好好陪陪太子。” 宋镜挑了挑眉,对着李覃讽刺一笑。 宴会就要开始了,李覃带着宗亲们往宴会上去,因为宋陵不是整岁,太子又身体不适重病在床,宴会办的并不大,只请了有爵位的皇亲过来,都是叔叔伯伯辈的。 乐阳长公主拉着宋镜的手,让她跟在自己身边,小声警告道:“你到底怎么回事?对她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我都有点看不懂了。” 宋镜由着她拉着自己走,闻言并没有回答。 乐阳长公主又压低道:“不管你讨不讨厌她,今日别惹事,否则你父皇不会容你的,君子能忍一时辱。” 宋镜轻哼一声,她跟李覃的仇多一件不多,少一件不少,只要面子上不落人把柄就行。 君子能忍,她可不是君子。 第18章 拿捏 正殿里的人已经差不多来齐了,李徽,安国公,平阴郡王,便是成平侯都已经来了。 让宋镜诧异的是,钟离元铎也来了。 宋镜只瞥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今日没什么贵女们来,倒是各府里跟宋陵差不多大的公子们有几个,想必是打着做宋陵陪读的主意。 正想着,外面一声唱喝。 皇上驾到! 宋怀永穿着皇帝常服,一只手牵着宋陵。 宋陵今日穿的十分正式,大襄以墨色为最尊贵的颜色,他穿了一身墨色绣金丝龙纹的袍子,腰间配了金腰带,因为还没及冠,头上只是用小小的碧玉簪子挽了发,脖颈间带了金镶玉的如意项圈,宛如观音画上的金童子。 因着皇帝来了,殿内的宗亲们纷纷起身行礼,宋陵站在皇帝身边享受着这一刻的高高在上。 几位夫人一见他就开口各种夸赞,毕竟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再说宋怀永和李覃都不丑,这雍都城里少见比宋陵气派标志的孩子。 宋怀永心情很好,微笑着摆手让众人免礼,然后拉着宋陵的手往李覃身边走去。 一家三口坐在席上,皇帝皇后一左一右,宋陵坐在皇帝旁边。 宋镜缓缓走到李覃旁边的位置坐下,太子不在,宋陵坐在宋怀永旁边很是正常,她其实一点也不在意,一点也没有嫉妒不平,宋怀永疼爱宋陵她早就知道,她并不想要宋陵坐的那个位置。 前世在拜月节的那次宴会上,李覃和范四让她丢脸,她那时极度的不高兴,掀桌子走人的想法都有。 但是却不是因为宋陵要做她的位置,重生回来,她明白自己曾经那呼之欲出,但却始终没有找到头绪的愤怒了。 宋怀永左右着她的荣辱,即便那时她对宋怀永还有对父亲的期待,她要的不是坐在第一席位,她不高兴的是别人总能够轻易将她的自尊扔在地上随意践踏。 她的视线落在宋怀永身下的龙椅上出神,众人给宋怀永敬酒的声音打断了他。 殿内所有的人都起身了,她也跟着起身敬酒。 因为是皇子生辰,席上没有露骨的歌舞,只是些婉转的乐声,李徽便道:“今日为二殿下贺新岁,正巧有二殿下同龄的公子,不如让他们做些诗词出来为殿下祝贺?” 李徽这话的讨好之意十分明显,因为今日他的小儿子也来了,这位李小公子只比宋陵小了一岁,李徽想把儿子弄到宋陵身边的的想法显而易见。 李覃的神色却微微滞了一下,显然李徽说这话并没有与她商议。 宋镜有些看乐子的想法,李徽想着让儿子露脸,李覃却有别的想法,李家永远是宋陵的外家,李家除了宋陵不可能支持别的皇子,皇子伴读若是选了李家的孩子对宋陵并没有什么好处,可若是选了别家的孩子,还能为宋陵拉个帮手。 利益当头,亲兄妹也一样意见分析。 果然,李覃笑了笑道:“李大人考校孩子们功课都考校到这里来了,当真是严父。” 宋怀永忍不住哈哈大笑,指着宋怀永对李覃道:“他上这儿来炫耀自己的儿子呢!” 李徽跟着笑,安国公跟着打趣道:“李大人腹有诗书,家里的孩子们定然是比我们这些大老粗成器,这就别欺负我们了?” 殿内一时间其乐融融,李覃对着男子席位上扫了一圈道:“不如叫大些的少年们表现表现,陛下朝中以后多的是需要人才的时候,他们也比陵儿这群小孩子们功课扎实,也好给陵儿和其他孩子们做做榜样,陛下觉得呢?” 说完还看了李徽一眼,这一眼多少含了些警告的意思。 宋怀永哪里有不应的可能,点头道:“皇后说的有礼,哪位爱卿愿意一展风采?”说着往席上扫了一圈。 宋镜顺着李覃的目光看,她突然明白了李覃的意图,即便她开玩笑的抛出了借口说自己早婚克母,李覃却早有谋算,今日没打算放过她。 她心里并不怎么紧张,前世她远在遇龙河,李覃够不上她的婚事,却也没少糟践她,五次三番的叫一些下作‘钦差’到遇龙河巡营,捏造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在雍都城毁她的名声,宋岐去世后,她对李覃彻底没什么危害了,李覃才放下对她婚事的拿捏。 乐阳长公主却有些急了,想开口阻止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去看宋镜。 她的担忧写在脸上,宋镜却在一瞬间觉得有些好笑,乐阳长公主对她的喜爱有几分她比自己那两个侍女看的清,她知道乐阳长公主欲言又止的应当是有事情瞒着她。 原来是这件事,只是这样跟自己有关的事情,她也忍住了没说,没有喜爱,没有多少在意,自然也就没有太多的信任。 宋镜移开视线不去看乐阳长公主,幸亏她也从来没有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位置靠后的一位瘦削男子正要起身,宋镜看他那笨拙的起身样都忍不住噗嗤笑了,就这样的玩意儿,李覃竟也想把他推荐给自己。 她正像是看着别人的热闹一样看着那男子,钟离元铎却利索的站了起来。 他今日穿了一身水墨长袍,晕染自然,里面腰带是不知什么工艺编制的宽宽一条银色绳结,绳结上缀了襟步,是一块麒麟玉佩,外套穿了件大氅,丰姿卓越,气质非凡。 李覃见他站了起来脸上的笑容都忍不住僵住了,宋镜的视线在李覃和钟离元铎之间穿梭了一下,她一时竟然有些拿不准,这两人是商量好了,还是钟离元铎又要做什么她意料之外的事情。 宋怀永见钟离元铎起身,有些诧异道:“元铎怎么起身了?难不成皇后几句话引得元铎也打算在殿上献技,小试锋芒?” 钟离元铎面色平静,看也没看那个原本要在他之前起身的男子,对宋怀永拱了拱手道:“回陛下,只是觉得娘娘此言甚是有理,元铎学问浅显,做不得殿下及公子们的榜样,所以先抛砖引玉,献丑一番。” 他说完这句话,宋怀永忍不住一笑:“据说你三岁识文断字,五岁通晓诗书,七岁就已经开始写文章,十二岁君子六艺俱精,你还抛砖引玉,倒叫后面的爱卿们不敢表现了。” 李覃脸色僵了一会也回复了柔和,似乎想通了什么,有些讥讽的扫了一眼宋镜又移开,笑着对钟离元铎道:“钟离公子名满雍都,今日愿意崭露锋芒,陛下可不能阻止,臣妾及诸位夫人们也想一睹风采。” 第19章 婚事 钟离元铎没有选吟诗作词,而是选了舞剑,几位坐在位置上的侯爵开始小声议论。 毕竟大襄建国之后,宋怀永就开始重武轻文,他靠武打天下,却不能再靠武治天下,钟离元铎此举与宋怀永的想法背道而驰。 正议论着,宋怀永已经命令太监取来了一柄木剑,钟离元铎接过木剑,由宫女侍奉着脱去了外面的墨色大氅,又十分有涵养的对殿中的宗亲们抱拳说一句:“献丑了。” 他舞起木剑,身影如同稚燕般轻盈,手腕轻转,剑身竟发出咻咻凌空声,习习生风;那剑越舞越快,上下翻飞,他身姿如同蛟龙潜渊,旋身时衣袂蹁跹,好看的眉微微扬起,几乎勾人心弦,眼中却带着如同鹰隼般的锐利。 舞剑的时间并不长,但是众人都看痴了,殿内一片安静,直到钟离元铎收剑,宋怀永率先带头抚掌笑道:“不亏是六艺俱全的钟离元铎!生子当如斯!” 殿内的众人才回过神来,连连赞叹。 钟离元铎面带谦虚,持剑抱拳道:“陛下过奖,元铎愧不敢当。” 他还了剑,又由着宫女帮他穿上大氅,视线在坐席上隐晦的扫了一圈,才回到自己席位上。 宋镜很明显的看见他的视线在自己这里停顿了一下,她还没来的及细想,就听见李覃声音娇柔道:“元铎的剑法当真不错,臣妾也算是开了眼界,陛下,这剑法臣妾和诸位夫人只能看个热闹,还没哪位公子吟诗作对呢,这个臣妾略懂一二,还想参评一下。” 宋怀永向着坐席扫了一眼:“皇后既发了话,哪位爱卿愿意发表高见?” 宋镜抬眼望去,刚才那个起身半天被钟离元铎抢了先的公子终于站了起身,拱手对宋怀永道:“回陛下,臣略通诗文,愿做各位公子的引玉之砖。” 说话的人穿了一身靛蓝长衫,有些瘦弱,圆眼长脸,瘦的面颊都有些凹陷,个子倒是不矮,但是因为过瘦,如同人群里冒出来一只竹竿。 宋怀永点了点头,他自报家门道:“臣东亭伯之子曾怀璧。” 宋镜轻哼一声,东亭伯跟李家倒是没有什么直系的血亲,但是一样沾亲带故,现在的东亭伯夫人,是李家一个不知道表了多少辈的表姑娘,李覃为了对付自己,把这些都搜罗出来了,也是不容易。 曾怀璧对宋怀永拱手道:“臣刚才以殿内景象做了两句诗,今辰良宴会,欢乐难具陈,弹筝奋逸响,新声妙入神。” 不等宋怀永开口,李覃就笑道:“好诗!陛下,新声妙入神,今日本就是陵儿贺新岁,此诗寓意极好!” 宋怀永也跟着点了点头道:“不错,是好诗。” 李覃看了看曾怀璧,温和道:“东亭伯素来低调,想不到还养了个如此才华横溢的公子,从前不曾见过你,不知年方几何?” 曾怀璧面带恭敬:“回娘娘,臣刚满二十岁。” 宋镜饮了一杯酒,有些百无聊赖的托腮看着李覃与曾怀璧说话,乐阳长公主神色难看,几乎是气愤的盯着李覃,但是李覃对此视而不见。 李覃的眼里只能看见宋怀永,她闻言笑着道:“娶妻了不曾?” 这话一说,殿内的宗亲们都有些回过味来了,统统把落在曾怀璧身上的视线移到了宋镜身上,便是宋怀永也偏头看了李覃一眼。 曾怀璧面带绯红的回道:“不曾。” 李覃目光慈爱的落在宋镜身上,这样欲言又止,殷殷切切的目光,无言胜过千言,所有的人都开始揣测,是不是皇帝有意把宋镜许配进东亭伯府。 太能恶心人了。 宋镜几乎被李覃恶心的笑起来,但是她并没有起身,而是将原本夹在指尖的筷子用手指一勾捏在手里,从袖子间扯了什么东西出来,将筷子像弓箭一样拉了拉,那筷子迎着满屋子的宗亲的视线朝曾怀璧飞了过去。 她用的力气极大,那筷子径直朝曾怀璧而去,带着的力比箭还凶,曾怀璧吓得闪躲不及,嘭的一声趴跪在了面前的小几上,那筷子擦着他的发髻飞走,越过他身后的人,直接射破大殿的窗纱飞了出去。 曾怀璧小几上的杯筷碗盏嘭呤咣啷落了一地,果子滚出好远,酱汁染得芙蓉花羊绒地毯都变成了赤色,他吓得移跪到地上瑟瑟发抖道:“陛下恕罪!娘娘恕罪!” 宋怀永面色极度阴沉,厉声道:“摘星,你做什么!”说完几乎要拍案而起。 李覃先发制人:“摘星,你疯了吗?干什么恐吓曾公子?!” 宋镜不等宋怀永说话,起身指着曾怀璧道:“父皇,儿臣跟曾公子开个玩笑,您看他!读书读的不知如何,又没有一点功夫在身,柔弱不堪,连儿臣跟他开玩笑都不知道,这样的身子骨,如何替父皇排忧解难,以后入了朝,恐怕还没走到金銮殿呢就昏厥过去了!” 宋怀永重重一拍桌子,严厉道:“如此狂悖!给朕跪下!” 宋镜面上没有一点知错的意思,但是仍旧很利落的单膝跪下了,她看了眼安国公和阴平伯,安国公没说话,阴平伯马上道:“陛下莫要生气,殿下只是和曾公子开个玩笑罢了。” 安国公夫人刚才被宋镜吓了一跳,翻了个白眼道:“不分场合的开玩笑,陛下须得好好惩治摘星一番了,那么大人了还没有一点礼数,娘娘原本要给她挑挑夫婿呢,她这样不体谅娘娘的好意,着实该打!” 乐阳长公主闻言松了口气,这件事歪打正着让安国公夫人一句话搅黄了,她笑了笑道:“安国公夫人开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娘娘几时说过要为摘星选婿了?陛下面前,你可不能胡诌。” 安国公夫人闻言有些生气,还想再说话却被李覃瞪了一眼。 阴平伯夫人却假装没有看见李覃的眼神,对安国公夫人掩唇而笑道:“在钟离公子面前,其他人还是不要自称才华横溢了,嫂嫂,你可别开玩笑了,皇后娘娘出身名门,估计也只能看得上钟离公子这样的女婿。” 宋镜却低头冷笑了一下,她抬头时跟钟离元铎对上了视线,钟离元铎正直勾勾盯着她,眼中意味不明。 她神色冷淡,转头去看曾怀璧,然后又一脸单纯的道:“母后,您不会为儿臣挑了他?” 这一声‘他’加重了音量,语气带着说不出的不可置信,虽然没有一句说曾怀璧不好,但是任谁也听的出来她的失望与不解。 众目睽睽之下,曾怀璧被羞辱的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宋怀永原本有天大的火,也被安国公夫人这句话说的不知接什么了,他只得强忍怒气道:“无缘无故捉弄臣子家眷,粗鲁无礼,毫无规矩!曾公子又如何,比你起来,有学识有规矩!你这样子,就是朕对你平日过于放纵,从今日起,你每日跪经四个时辰,再好好跟嬷嬷们学学规矩!” 第20章 求娶 宋镜却丝毫没有谢恩的意思,她像是受了委屈的女儿对母亲撒娇,对李覃道:“母后,您看父皇呀,儿臣又没有错,曾公子身子瘦弱,今日儿臣这样提出问题,他回去了肯定勤于习武,以雪今日之耻,将来能更好得为父皇效力,您说是?” 李覃还没说话,坐在曾怀璧上首的东亭伯起身给宋怀永行礼:“陛下,犬子只是想为皇后娘娘与二殿下道贺,并无其他意思,公主殿下无缘无故对犬子出手,恐吓犬子,使得犬子失礼,臣不知东亭伯府是有何处使得公主不满,还请陛下恕罪!” 他这样以退为进,宋怀永看向宋镜的神色更冷,安抚东亭伯道:“爱卿免礼,摘星顽劣,是她的问题,爱卿何罪之有。” 宋镜却丝毫不在意他的话,宋怀永一直在回避李覃帮她择婿的问题,牟足了劲挑她的错误,她只看着李覃道:“母后,您说话呀!您刚说完要听诗文,曾怀璧就站了起来,您不会真的为儿臣选中了他?” 有钟离元铎珠玉在前,宋镜又一根筷子将曾怀璧吓趴下,众目睽睽,李覃已经不能夸曾怀璧一个字,否则满殿的宗亲都会觉得她不容人,刻意针对宋镜。 只得面色僵硬,强行挂着温和的笑反问:“曾公子不是很好吗?性格温和,才气过人。” 宋镜双手一摊,面色无辜的对宋怀永和李覃道:“哪里好了?跟谁比的?再说了,他好不好的跟儿臣有什么关系,若是有,也是他痴心妄想,儿臣警告他一下而已。” 宋怀永面色铁青,警告一般的看着宋镜:“放肆!皇后说的不错,曾爱卿性格温和,才气过人,你性格顽劣,琴棋书画样样不通,没有一点女子的样子,曾爱卿配你绰绰有余!你一言不合就出手捉弄于人,毫无公主的气度与修养!” 这不像是宋陵的生日宴,倒像是宋镜的批斗会。 宋怀永不是第一次打压自己了,宋镜突然向着殿中上前一步,神色傲慢的扫过东亭伯一家又扫过宋陵,最后视线落在李覃面上道:“曾怀璧如何能与儿臣相较!他算什么!儿臣已去遇龙河三年,早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已经二十岁却还是个白身,父皇母后,你们可别被他们一家骗了!” 这话气的东亭伯怒不可遏,指着宋镜道:“公主说话未免太难听!我儿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公主却混迹于遇龙河军营,毫无女子规矩,牝鸡司晨!” “东亭伯妄言!” 众人举目往去,是钟离元铎,他眼神如炬,唇边却含着微笑:“不知东亭伯侍奉在陛下身边多久了?” 东亭伯闻言面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甩袖道:“与你何干!” 众人都去看宋怀永,宋怀永却已经知道钟离元铎要说什么,他厌恶宋镜,更不喜欢宋岐,但是却不能却不得不容忍着他们,因为宋镜不是闺阁里无依无靠的贵女。 见宋怀永不说话,乐阳长公主笑道:“已有三年。” 钟离元铎看了看宋镜,宋镜却没有看她,只是神色漠然的望着曾怀璧,似乎在想如何能抹去这烦人的苍蝇。 钟离元铎剑眉微挑,从容不迫道:“四年前,嘉永年号之前的事了,东亭伯恐怕不知道这事,当时陛下驻扎博襄郡,大将军赵烈不顾陛下安危,聚拢势力离开博襄,造反之意十分显现,当时陛下为攻入雍都的事占据心神,是摘星公主设计手下伏杀了赵烈,收拢回五万大军,东亭伯,你如何敢说公主牝鸡司晨?如此藐视皇威,胆子不小。” 这件事殿中的许多人都记得,那是宋镜一战成名的开始,也是她册封公主和宋岐册封太子最重要的一件事,她杀了赵烈,五万大军虽然没有握在她的手里,但是平阴郡王妃等宗亲看见了她的谋略,开始效忠于太子一党。 李覃看事态不好,急忙打断钟离元铎:“摘星素来规矩,只是有些孩子心性,似钟离家这样的大家族,虽一门锦绣,但是规矩也多,曾家不一样,人口简单,规矩少些,摘星天性自由自在,本宫自然为她考虑。” 既解释了为什么给宋镜选东亭伯府的事情,又把钟离元铎一番表现撅了回去。 可惜东亭伯油盐不进,他听说过宋镜使计杀赵烈这件事,但是有些不以为然,他觉得这只是捧着宋镜的皇亲们为宋镜镀的金,依旧顺着钟离元铎的话嗤笑道:“钟离公子这么吹捧公主,钟离家士族门阀,与公主正是相配,你在这里咄咄逼人,怎么不自己求取公主?” 宋镜是乞丐流民这事可是天下皆知,他自是知道钟离家是看不上这泥腿子公主的,宋镜羞辱自己的儿子,他今日要将宋镜踩到底。 谁知钟离元铎大笑一声,似乎对东亭伯这话极为不屑,又带着主子对下人说吉祥话一样的满意,转头对宋怀永单膝跪下道:“借东亭伯吉言,公主国色天香,德才兼备,不知陛下可否看得上草民,择驸马一事考虑考虑草民。” 宋镜心头一惊,愕然的看向钟离元铎。 他是疯了吗! 李覃的面色彻底僵住,她万万想不到钟离元铎会说这话,钟离家持才傲物,素来眼光高人一等,她竟然一时拿捏不准钟离元铎是认真的还是在说客气话。 宋镜若是嫁给钟离元铎,太子便是如虎添翼。 宋怀永也愣了一下,乐阳长公主面上又惊又喜,正要说话,便见宋镜冷漠道:“本宫贵为公主,你不过一介白身,并不相配!” 钟离元铎却没有半分被羞辱的意思,只是目光平静的望着她,显然是今日打定了主意为她出头。 “好了!”宋怀永脸上带着不耐烦,又不得不安抚钟离元铎道:“钟离家忠心耿耿,一直替朕分忧,爱卿不必自称草民,公主婚事朕自有定夺。” 说完又冷眼看着宋镜道:“你虽有理,皇后亦是好意,是你失了规矩,宴会散后规矩照学!坐下。” 他没有再说跪经的事情,息事宁人的意思十分明显。 宋镜低头谢恩,却如何也挡不住唇角的冷笑。 她回到位置上坐下,李覃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带着揣度与忌惮。 宋镜现在已经确定了,钟离元铎还是那个钟离元铎,他依旧觉得宋岐会是个仁慈的皇帝,甚至不惜赔上婚姻大事,不惜拉整个钟离家搅进朝堂。 但是李覃不知道这些,李覃只会误以为钟离元铎是站在她这边的,她举起酒杯对着李覃微微一笑,歪了歪头,面带挑衅的将杯中酒一饮而下,然后看见李覃用力捏着手中的杯子,手背上青筋毕现。 李覃望着坐下的宋镜,怒火在胸中翻腾,这样一闹,她起码半年不能再插手宋镜的婚事,宋镜的酒杯遮住了脸颊,神情半遮半闭冷的像把刀,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丝毫沉不住气的宋镜了。 第21章 担待 这场宴会最丢脸的就是东亭伯和曾怀璧了,被一根筷子吓得屁滚尿流,当众被摘星公主嫌弃。 但是众人议论最多的还是钟离元铎,无人能料到他竟然当众求娶宋镜,更荒唐的是还被宋镜以白身为由而拒绝。 宴会散去,出殿门时,曾怀璧跟在东亭伯身后看也不敢看宋镜。 当日皇后问他父亲时,父亲有问过他的意思,他虽然介意宋镜的出身与清白,但是摘星公主嫡长女的身份放在那里,生的也十分美貌,整个雍都城几乎无人与她匹敌,况且太子一党与皇后一党为了皇位必然会争个你死我活,皇后独得盛宠,身后又背靠李家这颗大树,早晚会赢得这场斗争,到时候摘星公主是生是死不过是夫家说的了算,于是他便一口应下,谁知这宋镜竟如此泼野与恶毒。 宋镜跟着乐阳长公主出的殿,走在一行人前头,见曾怀璧躲在自己父亲身后畏畏缩缩的,噗嗤一声笑道:“姑母,你看,癞蛤蟆!” 她没有指谁,但是在场的宗亲全都知道宋镜在说谁,几个刚出来的年轻世子们闷笑不止,笑的曾怀璧头垂的更低,恨不得挖个地缝钻出去,心中对宋镜的恨意更甚。 钟离元铎出来的晚,宋镜只扔给了他一个远远的背影。 几个世子与钟离元铎关系都不错,尤其是安国公世子,见钟离元铎出来上去勾住他的肩膀道:“元铎,你今日怎么想起出风头来了?” 乐阳长公主的儿子苏致远抱臂站在一旁道:“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猜到了皇后的意思,可怜我姐姐,所以出手相帮?” 他比宋镜小了快三岁,是表兄妹,小时候有段时间算是跟着宋镜一同长大,旁人家的表兄妹会有些青梅竹马,暗生情愫的意思,到了苏致远,在他心里宋镜跟他的亲姐姐差不多。只因宋镜小时候打过他无数回。 平阴郡王世子宋宸有些可惜的摇了摇头,试探着看向钟离元铎:“公主性子这般,元铎恐怕恨死公主了?” 钟离元铎却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苏致远道:“听说昨日,范云展惹怒了公主,被侍卫打了一顿,又被戏班子要赏钱要上了门,也不知真的假的。” 旁的公子笑道:“是真的!你看他今日都没来参宴!” 不过钟离元铎这样说,几位公子都觉得他心里许是恨死宋镜的不知好歹了。 只有苏致远,若有所思的看了钟离元铎一眼,一边往外走一边轻哼道:“范云展吃喝嫖赌俱全,曾怀璧酒囊饭袋,这么一个个癞蛤蟆也敢往摘星姐姐身边凑,小爷早晚揍死他们!” 几个跟他相熟的公子跟着他走了,钟离元铎在原地站了一会,目光有些冷的回头望了望宫殿巍峨的金顶。 宋镜连甘泉宫的门也没有进就跟着乐阳长公主出宫了,乐阳长公主有些不高兴:“陛下命令你学规矩,你又出去野什么?还有今日在殿上,钟离元铎好心给你台阶下,又出言求娶,你不抓住机会,还敢出言羞辱他,你在想什么?!” 宋镜靠在车壁上假寐,闻言压根没有睁开眼睛,漠然道:“我去看看宋岐,父皇不会让我跟钟离家有什么牵连的,姑母死了这条心。” 乐阳长公主还不知她打了范云展的事情,要是知道了还不知她会气成什么样。 宋镜神色太冷了,乐阳长公主叹了口气道:“你父皇只是有些偏心。” 有些偏心? 宋镜冷笑了一声不再说话,乐阳长公主也摸索出来了,她不是真的跟李覃一条心,倒是真的关心宋岐,便柔声道:“他被李覃蒙了心智罢了,你与岐儿是嫡长,只要争气,将来总有出头之日。” 宋镜没有接话,她怕自己问宋怀永当初为什么把他们母子三人扔下,问乐阳长公主为何不透露李覃要给她逼婚的打算。 马车并不路过东宫门口,走了一半宋镜就叫马车停下了,也没叫乐阳长公主相送,自己下了马车。 乐阳长公主拦都拦不住,只得迂回道:“我也有几日没见到岐儿了,我去看看他,正好咱们一道。” 宋镜沉思了一下摇了摇头,“姑母明日再去,今日天色不早了,明日去还能多陪他一会儿,我也是去看看就回宫了。” 乐阳长公主只得作罢。 挽心和邱锦在车外等宋镜,见她脸色不好,邱锦忙问道:“李皇后给公主气受了?” 宋镜摇了摇头,却不知该说什么。 东宫这边太医院的院判已经带着几个太医在等她了,见她进门全部起身给她行礼。 宋岐正醒着,虚弱的靠在床头,见到宋镜后露出一个苍白的笑:“皇姐今日真好看,宴会好玩吗?” 宋镜没有理会给她行礼的太医,上前摸了摸宋岐的手:“没什么好玩的,左右就那样。” 她语气有些冷,宋岐察觉了她的不高兴,关切道:“父皇说了皇姐?” 宋镜却没答,看向几个太医严声道:“什么治疗的方法?说,本宫听着呢。” 院判的年纪不小了,五十有余,一把胡子白了一半,捋了捋道:“回禀公主,太子殿下是内虚之症加咳喘,内虚是指气虚、血虚、劳虚,咳喘是咳嗽、咯血、以及呼吸不畅的症状,因此在治疗及将养的同时,要做好保暖防御,之前的调治方法是整个太医院商量出的结果,向陛下娘娘回禀过,公主说此方不好,臣等连夜检验,未曾发现其中漏洞。” 说来说去是指宋镜无理取闹,他们并没有改变原来的办法,只是更加强硬的告诉宋镜改不了。 宋镜眉头微皱,前世这个时候,宋岐的病已经差不多开始痊愈了,虽然不知道怎么痊愈的,但是算算日子,恐怕再有个十天半月就好了,可是现在看看他的样子,跟好字一点也不沾关系。 她甚至在想是不是自己重生,硬要回来雍都,搅乱了宋岐的命运,会导致宋岐的病治不好,比前世早死。 她望了太医片刻冷笑道:“你是来拿父皇压本宫?你说这治疗的方法对,太子的病为何迟迟不见康复?还是说,他这药要吃够多少日就能一下子药到病除,直接从床上蹦起来?!” 院判被她的气势吓得压了压头道:“病去如抽丝,太子殿下的病不轻,需要温和治疗,恐怕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再修改用药,还请公主担待。” 宋岐这就已经病了有月余了,他这样说,宋镜更加确定前世不是他们治好了宋岐。 既然症结不在这,她指着一直给宋岐看诊的宋太医,对院判道:“本宫不打算担待!如果太子的病再无起色,这个院判你就不做了,治了这么久还跟一开始没什么差别,说起话来倒是硬气,来人!把他给本宫拖出去重打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几个太医吓得面色惶惶,何太医抖得如同筛糠一样跪地求饶,宋镜冷笑一声:“本宫是来让你们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做祖宗的,你们自己有本事的治好了太子到时候院判之位就给他,若是治不好,一天换一个人打,院判年纪大了本宫不为难他,但是你们最好有自知之明,也替本宫好好督促督促他,都打完了还没治好太子,你们就一块去死!滚出去!” 几个太医如蒙大赦的赶紧退了下去。 宋镜看了一眼站在宋岐身边的司兰,司兰对着她点了点头,她才微微松开眉头。 第22章 宣召 司兰已经取了宋岐的药出去。 宋岐看着她处置太医,见她发完火了才道:“皇姐别跟下人置气,免得气坏了身子。” 宋镜安抚的看了他一眼。 何太医被拖出去,还没一会儿邱锦就进来了。 “回禀公主,才打了十板子他就晕了过去。” “那就让他缓缓,缓过来了接着打。” 邱锦跟司兰对视了一眼,“公主,您打范四的事情估计很快就会传进宫,锦绣小筑安排人去成平侯府领赏银去了,这件事已经闹的整个安康大街都知晓了,听宫里的消息,今日宴会上,您跟皇上和皇后又争执了几句,若是” “若是把何太医打出个好歹来,父皇定会借机敲打你。” 宋岐摆手让邱锦下去,把他没有说完的话说完。 宋镜有些不以为然,她知道她惹出事情来宋怀永不会饶了她。 “我不打范四,由着他欺我的面子,我在宴会上一言不发,由着李覃为我订下曾怀璧,也不责打太医,由着他们糊弄咱们,父皇见到我就会给我个好脸色吗?” 宋岐不知道怎么回答宋镜,他哽了一下,忍不住重重咳嗽了几声,一旁的小太监上前帮他顺了顺气,他才接着道:“起码他没有斥责你的理由,你能好好待在雍都,惹不起总躲得起。” 但那只是一时的,就算宋怀永没想过让她和宋岐死,也不会想把这天下给宋岐,做不了皇帝,没了权势,李覃一样会杀了他们。 谁叫他们出生在宋陵前头呢。 既然结局是一样的,蝇营狗苟是死,那痛快的反击说不定有一线生机! 何况就算是他们不想争,那些站队的朝臣,那些觉得嫡长才是正统的朝臣,也会似真似假的打着他们的名头去争。 可是宋岐不觉得,他一直笃信中庸之道,见宋镜不说话,他又有些执拗道:“阿姐!我想让你好好的!” 似乎冥顽不灵的那个人是宋镜。 宋镜不想跟他争执,收回搭在床边的手,“我知道,你好好养病就行了,你的课业停了有一阵子了,我替你去见见太傅,你歇着。” 她说完便利落的起身出去了,丝毫不给宋岐说话的机会。 司兰和邱锦都跟了出来,司兰见她神色不太好,忍住劝慰:“公主,殿下只是关心您。” 从前宋镜一言不合就发起怒来,她一扬声,宋岐就会让着她,马上闭口不言,现在她先找个借口走掉,司兰又有些心疼她会不会窝在心里把自己气坏了。 宋镜站在廊下深呼吸了几下,似乎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太傅在书房吗?” 站在廊下刚去看完太医挨打回来的郑世芳见她要去书房见太傅,赶紧上前一步道:“公主,太傅今日是见不得了,宫中宣召。” 宋镜一愣:“宣召太傅?” “不是,宣召您。” 司兰无暇顾及郑世芳话没说全的问题,有些担忧的看向宋镜道:“应是刚才邱统领说的那些原因。” 邱锦也难得面色凝重道:“殿下恐怕要挨陛下一顿斥责。” 这是以前就有过的事,宋镜规矩不好会被斥责,对李覃无礼也会被斥责,宋怀永不会打她,但是却将她交给李覃处置过。 李覃处置她,从来都是下阴手的。 宫中没有他们的人,宋镜一旦孤身进宫,宋怀永若是有意惩治她,谁也拦不住。 宋镜却满不在乎:“怕什么,从前又不是没有过,司兰不必跟着,留下照顾太子。” 她说完像一阵风一样下了台阶。 宋怀永将宋镜宣召到了御书房。 宋镜进去时里面除了太监总管和两个宫女以外并无他人,宋怀永正在埋头批阅奏折,他穿的还是今日在正殿上的那件龙袍,想来是一散会就被李覃拉去告状了,所以给了宋镜出宫的机会,否则当时就叫住宋镜斥责了。 宋镜瞟了一眼便低下头走到殿中跪下行礼。 “儿臣参见父皇。” 宋怀永依旧认真的批阅奏折,没有一点叫她起身的意思。 宋镜也不怵他,就这样板板正正跪着,两只手交叉在胸前,保持行礼的姿势。 御书房内只有宋怀永翻折子的声音,太监首领眼观鼻,鼻关心,像是室内没有宋镜这个人一样。 一旁白鹤踏云香薰炉上的香薰燃尽了,宋怀永才放下手中的笔,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手。 “知道朕为何叫你过来吗?” “儿臣不知。” 宋怀永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暗沉,“那便接着跪,什么时候知道了什么时候起来。” 宋镜没说话,依旧跪着,她的腿已经麻了,双臂也开始酸痛,额头出了一片冷汗。 宋怀永却像是没看见,而是有些得意的对一旁的太监道:“她若不是个女儿,朕早就剥夺了她的爵位,贬为庶民,如此小惩,还敢跟朕倔上。” 这话是说给宋镜听得,太监总管呵呵一笑和稀泥,“陛下是慈父。” 宋镜依旧不说话,只是将视线落在了宋怀永脸上。 她直勾勾的盯着宋怀永,看的宋怀永心绪难平,怒气丛生,重重将手中的茶盏放下。 “你那是什么眼神?!不服气?是觉得朕错怪了你?觉得朕委屈了你?!” 宋镜连眼珠子都不眨,似乎试图在态度上毫不退让。 “儿臣无错,不明白父皇为什么要惩罚儿臣。” “还敢狡辩!先是当街杀人,你说他羞辱皇室,人你都杀了,刑部要求惩处你的折子还在朕的案头,这件事还没完,你又夜入梨园,殴打功臣子弟,夜不归宫!今日又在宴会上顶撞君父国母!你还敢说你没错?!” “父皇心里看不见儿臣,便觉得儿臣说什么都是顶撞,范四欺辱儿臣,父皇充耳不闻,儿臣为自己的婚事出言又有何不对。” 宋怀永闻言大怒,直接将桌上的茶盏摔在地上,“放肆!” “嘭!” 上好的翡翠松柏茶具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碎片像是暗器一样蹦了满屋子,宋镜下意识的用手去遮脸,碎片蹦在脖颈和手背上一阵刺痛。 “狡言善辩!毫无规矩!都是你母亲慈母多败儿,没有把你教好!说起话来句句咄咄逼人,你眼里还有没有君臣之仪?!还有没有顺从二字?!还有朕吗?!” 宋镜重重咬住嘴唇,宋怀永可以说她,可以羞辱她,可以为了李覃杀她,但是不能羞辱她的母亲,宋怀永最亏欠的就是罗云棠! 但是她什么也不能说,她还没有能力去质问宋怀永,因为这是宋怀永的底线,一旦提及罗云棠的死,宋怀永就会真的对她下死手。 宋怀永看着她脖颈上渗出鲜血却并没有消气,他在书桌前踱了两步。 “不忠不孝的东西,革去食邑!罚俸三年!” 说完依旧是怒气难平,指着她道:“惹的皇后动气,罪该万死,去廊下接着跪!跪到日落再起来!” 第23章 罚跪 宋镜一只手撑着地站起身,她两条腿已经彻底麻了,刚起身时直接重新摔回了地上,手臂又僵又痛,即便如此她也狠狠一咬牙从地上爬了起来。 屋内没有一个太监宫女敢去扶她,她起身后略站了站缓和不适。 宋怀永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冷冷的警告:“这是小惩大诫,你若是再敢放肆,直接滚出雍都,一辈子都不要再回来了!” 宋镜没有谢恩,她咬着嘴唇将头颅低了下去,两只手扶着大腿往前走,每走一步都感觉腿变成了木头,更麻更痛。 这几步路走的十分艰难,她没有出言求助,宋怀永也没有让任何人帮她。 她几乎是自己将自己抬出去的,迈出御书房门槛的那一下,她径直朝地上摔去,门帘也瞬间就被太监放下了,她以为是太监们看人下菜碟,嗤笑一声,只是没摔在地上就被一个宫女给搀扶住了。 宋镜一愣,在这宫里,没有人敢明着忤逆李覃去帮助她。 她抬眼去看,宫女长相平平,身量不高却十分有力,当着众目睽睽的面半抱着她低声道:“公主小心。” 宋镜被她搀扶了几步靠在一旁的廊柱上缓了缓,她盯着宫女看,宫女却垂手退开了。 似乎只是谨守本分,出于规矩扶她一把。 宋镜不再看她,走到廊外跪了下去。 她的嘴唇已经被自己咬破了,嘴里一片血腥,脖子上破皮渗出的血也染了一片红,又干在雪白的脖颈上看着有些骇人,手背上也被瓷片划伤,留下一个新鲜的伤口。 宫女有些怜悯的望着她又迅速低下头去,宋镜并不觉得自己可怜,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只是受了宋怀永的屈辱罢了,有何可怜的,她最可怜的时候早就过去了。 她跪了许久,即便轻微的换过动作也依旧感觉不到双脚在哪了。 宋怀永一直没从书房里出来,倒是坤宁宫那边使人来送了一次羹汤。 宋镜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只觉得这天格外的长,太阳迟迟没有落下去,在她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膝盖,要摔在地上时,一阵纷杂的脚步声惊醒了她。 一个太监带着一个身穿鱼鳞纹大氅的男子疾步向御书房走去,宋镜没看清那人的脸,只感觉有些熟悉。 走到廊下,男子站住,太监径直进了御书房,在外间道:“禀陛下,宜昌郡侯有要事求见!” 宋镜离得不远,又模模糊糊听见他道:“八百里加急,扰了陛下,请陛下恕罪。” 站在廊下的宜昌郡侯回过头来对宋镜颔首问安,“见过公主。” 宋镜认识他,宜昌郡侯郭驰,此人深得宋怀永信任,在朝中握有实权,刚三十岁就权倾一方了。 她略微颔首,算是回了此人的礼。 内监首领进来宣了郭驰进去,外面又恢复了安静。 刚才引着郭驰过来的小太监对旁边的小宫女使了个眼神。 那宫女赶紧走了过来搀扶宋镜,又小声道:“公主快回去。” 宋镜并没有听见宋怀永让她回去的话,她有些警惕的要抽回手,却因为手臂麻木又被宫女抱住。 宫女附在她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公主别担心,郡侯会处理。” 宋镜神色冷淡,“本宫与他无亲无故。” 若是李覃要害她,一旦她擅自离开,宋怀永定然会找出别的法子惩治她,况且她并不相信有人帮她。 她看了一下两边的守门太监,那两个人竟然看也不看她们,似乎对她的起身离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不是宋岐能办到的。 宫女怕她摔倒,依旧强势的扶着她道:“公主出宫就知道了。” 宋镜却根本不相信她,并不要她扶,甚至转头要往廊下跪。 宫女无奈,也害怕在这拉扯久了生出什么变化,凑到她耳边道:“是钟离少主。” 竟是钟离元铎的人! 宋镜有些吃惊,钟离元铎就算真的站在宋岐这边,跟她也并没有多大的利益牵扯,况且她受这样于朝政而言无关痛痒的罚,钟离元铎凭什么让宜昌郡侯来帮她。 钟离家和宜昌郡侯府也素来没有任何牵连。 她只是一瞬的犹疑,宫女就赶紧道:“公主,少主说若您不信,就问您,还记不记得入云客栈。” 宋镜心下一松,真的是钟离元铎。 她任由宫女将她拉了起来,搀扶着离开御书房,只是双腿却只有那种彻底麻掉的感觉,比痛还难受。 她几乎咬着牙往外走,刚出御书房所在的太和殿她就双腿一软,差点跌在地上。 一个宽厚挺拔的怀抱将她一把捞了起来。 钟离元铎比她年纪还小,却比她高了许多,宽肩窄腰,手臂似乎蕴含了无数力量,轻轻松松就将她提住抱了起来。 宋镜紧张的一把抵在他肩上。 “你怎么在这?快放我下来!” “再磨蹭一会儿说不定李覃就来了。” 说着不由宋镜挣扎就抱着她钻进了软轿。 软轿狭小,一般都是宫中女眷害怕晒了或者是下雨了才乘坐的。 他们两个人进来,宋镜就只能紧紧挨着钟离元铎坐。 两个人的分量格外的沉,抬轿子的太监却轻轻松松就将他们抬了起来。 宋镜这才觉得松了口气。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在这?又为什么帮我?” 钟离元铎靠在轿子上,他收拢了双腿,许是依旧觉得挤,又翘起二郎腿,将大部分的空间留给了宋镜。 “我不是说了,我站在太子这边。” “你站在太子这边,不是钟离家站在太子这边?” “对。” 钟离元铎从怀里摸出来一条丝帕和一个小小药瓶,倒了些药粉在帕子上,然后拉过宋镜的手给她包扎住伤口,他手指纤长,掌心宽厚,宋镜被他握的一缩,却被钟离元铎捏住指尖扯了回来,强硬的给她包好了手上的伤。 然后她就看着这人望着她脖子上的伤痕,神色有些怪异,像是惊愕,又像是憎恶,却又含着点不忍。 宋镜却还顾及他刚才说的话,偏了偏身子挡住伤痕,有些不屑的笑道“我是三岁小孩吗?这有什么区别?钟离少主一个人能请得动宜昌郡侯效力?” 钟离元铎挑眉看着她,他眼里没有得意,只是看着宋镜的眼神像是看小孩子,“公主,我们那么早就相识,你参政弄权,分析朝局,为什么不花些心思在钟离家,为什么不查一查我?” 不等宋镜露出什么表情,他又道:“那样你就会知道,皇上不是在包容钟离一族,而是忌惮,也会知道我于钟离一族而言的价值和意义。” 宋镜却并不觉得自己被嘲笑了,她反而抬眸看向钟离元铎,“那你们为什么不取而代之呢?” 钟离元铎笑了笑。 “大抵是因为我们缺个枭雄?” 第24章 “皇姐” 软轿到了送门口后,来接应的是摘星公主府的马车。 邱锦和挽心正站在车前,一见她视线就落在了她脖颈上了,上面还有干涸的血迹。 邱锦目光一缩,“公主受伤了?” 宋镜摆了摆了手,“不碍事。” 她面色苍白,额头的汗已经干了,将发际上细碎的软发贴在额上,挽心紧急忙上前搀扶住她,转头对钟离元铎道谢,“多谢公子,公主府改日必登门拜谢。” 钟离元铎站在轿子旁看着宋镜上马车,等宋镜上了马车掀开窗子冲他颔首,算是道别。 钟离元铎望着她道:“无论你查出什么,只需记得,我与你未必是敌人。” 宋镜回了东宫,宋岐知道他被皇帝叫走许久没回来,急火攻心吐了血。 东宫一时间人心惶惶,若是太子有失,他们这些伺候的一个也别想好。 宋镜一时间也顾不得别的,她改变了前世的轨迹,宋岐的命运仿佛也被她给改变了。 在她身居东宫的几日,宫里却发生了大事。 松风水月的两位公主和小皇子,全都身患重病下不了床,又咳又喘,两位公主还好,小皇子宋钰最是严重,已经病的开始咳血,跟太子一样的症状。 宫中一时间乱了手脚,太医院被宋怀永叫去狠狠敲打了一番,命令他们三日内查出病因,出个治疗的法子。 朝中重臣虽然只是听说,没有亲眼见过,但结合明馨太子的症状,纷纷开始猜测这是同一种病。 皇嗣有危,宗正司掌管皇室玉牒,记录病症生死和罪责过失,自然要插手此事,朝中重臣也开始纷纷上奏皇帝彻查此事,御史台直接点名要求皇城司和禁军联合大理寺查,看看是不是有人做了手脚,要残害皇嗣。 其实话里话外都是说李覃做了手脚,因为到现在为止,皇嗣里还活蹦乱跳的只剩下大公主宋镜和二皇子宋陵。 宋镜已经长大了,她不是李覃养大的,也不像松风水月的那三个庶出,面对皇后毫无回避和反击之力,若是别人害皇嗣,为何要留个宋陵呢,这不是明摆着招人的眼。 但是也有人觉得不可能是李覃,因为这样做太明显了。 朝中一时间分成了两个派别,但是归根结底,左不过一个详查的结果。 一时间,太医院、宗正司、宫中禁军都关心起这件事,宋怀永却拒绝了皇城司和大理寺管这件事,还在早朝时发了大火,呵斥暗指李覃的那个官员,说他有心引起朝纲动乱,心思不纯。 消息传到宋镜耳朵里时,她正在亲自给宋岐煎药,小炉子上沸腾的雾气遮住了她的眉眼,叫对面的司兰看不真切。 司兰有些担心道:“公主,事情闹得很大,咱们怎么办?” 宋镜见药差不多了,拿起巾布裹住把手要将药给端下来,她手上前几日受伤的伤痕已经结痂了,原本就伤痕累累的手,现在雪上加霜,脖子上的伤不严重,已经好了。 司兰忙弯腰接过她手中的火,小心的将药倒在热好的罐子里,宋镜垂眸盯着黑漆漆的药流入罐子,神色中带了些漠然。 “等。” 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等事态严重,等李覃出手。 司兰跟着宋镜将药端进宋岐房里时,宋岐刚发完病躺下去,他咳血了,郑世芳和左良娣正守着他,一个面色担忧,一个两眼通红。 左良娣一见宋镜就像是见了救世主,跪在脚踏边哀求的看着宋镜,小声讷讷道:“公主,您可千万救救殿下。”说着卑微的俯下身去。 宋镜看也没看他,走到床榻边坐下,险些踩到左良娣的手。 宋岐虚弱的躺在床上,他没睡着,也没昏过去,脸色白的像是一张纸,嘴唇已经干裂的能看见血。 宋镜伸手拿过司兰端着的药碗道:“吃药了,再吃几次药就好了。” 她神色平常,似乎手里端的真的是救命良药,郑世芳拿了靠枕,搀扶着宋岐往上靠了靠。 左良娣还跪坐在脚踏上,眼巴巴的看着宋镜给宋岐喂药。 汤匙递到了宋岐唇边,他偏了偏头躲开了。 宋镜一愣,以为他是难受的喝不下,正要张口哄他,宋岐却吃力地抬了抬手,声音嘶哑道:“叫他们下去。” 宋镜和郑世芳对视了一眼,屋内的侍女都纷纷下去,连带挽心也下去了,只剩下郑世芳、左良娣和司兰,宋岐却再次抬了抬手。 郑世芳有些犹豫,宋镜心中有了猜测。 “你们都下去。” 屋内只剩下姐弟两人,宋镜语气轻松道:“现在喝药吗?” 宋岐却没回答她,而是抬眼望着她问:“皇姐,是你干的?” 他问的是宫中的事情,郑世芳和司兰不会告诉他的,屋里的太监侍女们更是不敢多言,唯一会说的就是左盈白。 宋镜去端药碗的手顿了一下,她回过头来沉默着去看宋岐。 宋岐被他看的移开了视线,“皇姐,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 他顿了顿道:“明明与其他人无关,我们这么做,同他们有什么区别呢?” 他说的含糊,但是宋镜听懂了,她松开拿药碗的手,格外平静的问:“他们怎么了?” “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净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宋岐稍稍有些激动的,说完又重重咳嗽了两声。 宋镜没有伸手去替他抚背,她盯着宋岐,似乎有些不解宋岐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 “在这雍都城里,谁敢说自己的手是完全干净的呢?” “但是,我们跟他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宋岐答不上来这句话,他平复了一下呼吸,伸手拉住宋镜的手。 “皇姐,你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我也做了太子,我们可以不去伤害别人。” 宋镜慢慢的将手抽了出来,她的视线瞥到了自己手指上被宋岐咬出来的伤疤,有些欲盖弥彰的收起拳头,缩了缩手。 她很想说‘我都是为了你’,但是宋岐会说他不要,他不需要自己这样做,那自己就能收手吗? “你怎么不喊姐姐了?” 宋岐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回答了她:“因为你更想当公主,而不是平民宋镜。” 听完他的回答,宋镜完全愣住了。 宋岐却还没说完,“姐姐,哪怕不当太子也无所谓,我们的目的从来不是为了权势啊,只是想好好活着,父皇不疼我们没关系,我们现在长大了,可以走的远远的去封地上生活的,雍都城的尔虞我诈,血雨腥风,咱们可以不插手的。” “姐姐,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们可以不杀人。” 第25章 自私 宋镜不明白,她不明白长在颠沛流离里,生活在互相倾轧的宋岐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他从前只是品格温良,但是也明白很多事是身不由己,明白他们活的艰难,从而珍惜现在的日子。 哪怕宋镜做的许多事情他并不赞成,也会尽力的理解。 宋岐却还没说完,他看宋镜的神色露出来些哀求。 “皇姐,陷害宋陵,坐上太子之位,这还不够吗?我的病会好的,太医也说了,这不是毒,是从前没养好的病根积攒出来的。” 宋镜只觉得荒唐,她有些不可置信的问宋岐:“若是治不好呢?” “那也跟别人没关系,为何要拉无辜的人下水?” 跟别人没关系 拉无辜的人下水。 这话如同冰刃一样刺在宋镜心上,她一下子站了起来,手也从宋岐的手中抽了出来。 她眼神锋利的像是刺一样扎在宋岐脸上,“你说的轻巧,你忘了自己是怎么活下来了的吗?忘了李覃对我做过什么吗?” “你不是都已经让他们偿还了!你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生杀大权!” 他说完弯腰吐出一口鲜血,宋镜像是被那血烫到了,猛地向后退了一步,高声喊了一声郑世芳。 话刚落音,郑世芳和司兰就推门进来了。 左盈白也跟着进来了,见到宋岐吐血‘啊’的一声扑了上来,屋里一时间手忙脚乱。 太医进来给宋岐诊脉,郑世芳和司兰整理血污,左盈白担忧的握着宋岐的手。 宋镜站在屋内,一瞬间,她像是融不进这场景。 当值的太医诊完脉道:“殿下心浮气躁,受了些许刺激而已,吃了药就会好些。” 那汤药放在一旁,温度已经淡了下去。 郑世芳赶紧端药去喂宋岐,司兰在一旁帮忙。 左盈白起身腾了地方,走到宋镜身边跪下,声音可怜,语气哀伤道:“殿下,太子殿下身子不好,纵然有说的不对的地方,或者有让您为难的地方请您谅解,你也知道他性子执拗,殿下您疼他,您就应他一声,等他好了再重重惩罚他,实在是现在他的身子受不住刺激!” 她说完俯下身去,宋岐吃力的抬头看她,“盈白,我没事,皇姐没说什么。” 他不配合吃药,郑世芳和司兰都回过头来看宋镜。 宋镜的视线落在左盈白手腕上的玉镯上,半晌,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你好好照顾太子。” 她说完转身出去了,司兰也想走,犹豫了一下还是留下了。 宋岐是宋镜的命,她不能不管,但是她的视线落在了左盈白身上,这样的人留在东宫,早晚会酿成大祸。 宋镜从宋岐的房间里出来,即便她自诩像宋怀永一样冷血自私,薄情寡义,她也有些窒息的难受。 她以为她在这世上不是孤身一人的。 她还记得三年前,她受封公主后,那时宋岐是真心替她高兴,两个人在公主府里看什么都新鲜。 平阴郡王开始配合她争权夺利,有一次被宋岐看到了,他还发自真心道:“皇姐,看到你变得越来越好,我真开心。” 宋岐唯一对她有微词的那次就是她以巫蛊之术害宋陵那件事,宋岐受封明馨太子。 对于宋镜来说,那已经是前世的事情了。 那时候宋怀永已经登基一年有余,关于储君之位也被朝臣们提起过,可是每次都被他驳回,大部分臣子开始揣测,陛下是在等二皇子长大再抉择。 李家当时在朝中的势力如日中天,只是松风水月还没建起,她是住在宫里的,因此在宫中还有些势力。 虽然局势和风向全都不利于她,她也从没想过做什么,只想着能在雍都城里好好活着,能有一席之地。 但是仲夏的一日,宋怀永考校宋岐的功课,宋陵也在旁,那时宋陵还小,才六七岁的年纪,乳牙掉落还没长出新牙。 宋岐因为流亡根本没怎么读过书,所有会的东西都是十岁以前在村子里的私塾学的,勉强读的了几句诗文,随着漂泊也忘得差不多了。 宋怀永却觉得他已经大了,又有太傅太师这样的精英教导,早该跟钟离元铎差不多。 宋岐答不上他的话,宋怀永叫宋岐跪在房内想,什么时候想出来什么时候起来,几乎跟宋镜目前的遭遇一样。 宋陵虽年纪不大,但是也知道这个哥哥是争夺父皇视线的人,父皇不再是他一个人的父皇,母后不再是他一个人的母后。 因此他十分顽皮的捉弄宋岐,一会儿拉拉他的头发,一会儿踩住他的衣袖,最后趁着宋怀永不注意,他咬了宋岐一口。 宋岐轻轻推了他一把,他开始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宋怀永上前抱起宋陵亲自哄,宋岐既尴尬又窘迫,讷讷辩解自己没有用力,不是故意将他弄哭的。 宋怀永却觉得他身为兄长,毫无风度,一把将宋岐带来的课业挥到了宋岐脸上。 纸张轻飘飘的落在宋岐跟前,沾了墨汁的狼毫却打在了宋岐头上和脸上,他十分狼狈的顶了一头一脸的墨。 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当着满屋子太监宫女,当着亲弟弟的面被父亲这样羞辱责怪,宋岐当即就附下身去掉泪。 宋怀永见不得男子哭,看见他哭心中更是厌烦,当即叫他滚出去,若是再学不会学不好就不要吃饭了。 宋岐爬起来走到门口,宋怀永哄着怀里的宋陵道:“你兄长如此不堪大用,庸弱无能,将来你可要争气啊!” 六岁的宋陵破涕为笑,“老师天天都夸我聪明,我长大了要做父皇一样的大英雄,为父皇分忧!” 宋岐回去就开始头悬梁锥刺股的读书,宋镜知道这件事后生吃了宋怀永的心都有。 她不明白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有宋怀永这么自私刻薄的父亲,这个人甚至还做了皇帝。 无论这件事于宋怀永而言到底是什么样的,或许只是很小的一件事,但是对宋岐的影响太大,对朝局,对宋镜,都是致命的。 于是,那时的她和钟离元铎联手了。 第26章 巫蛊 那其实是件十分巧合的事情。 她小小年纪,从一个平民百姓的小姑娘做了世上最最低贱的乞丐,又一步登天做了公主,见了许多没见过的好东西,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利,甚至杀人不过头点地,用一点小小的胆量和计谋就处置了大将军赵烈。 赵烈死后,她收归了赵烈的一部分家产。 新朝刚立,宋怀永对权势和财富盯得十分严格,毕竟一开始一切都是最容易理清楚的时候。 可是她太缺钱了,什么都缺,因此她亲自去检查了赵烈的遗产,翻看了他的手札,甚至见了他的副将、幕僚以及妻妾,她在里面发现了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婆子。 那老婆子头发已经全白,满脸沟壑一般的皱纹,嘴里没有一颗牙,却穿金戴银,皮肤白的像是珍珠,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赵烈的宠妾说她是赵烈的乳娘,年纪大了,老糊涂了。 宋镜看她打扮的那么好,对邱锦笑道:“赵大将军还挺孝顺,一个乳娘都打扮的像是老太君一样。” 她说完有些意兴阑珊,扭头走的时候,那老太婆一把揪住了她的裙摆。 准确的说是揪住了她裙摆上的金凤凰。 她穿了一件浅云鎏金裙,裙边上绣了展翅的金凤,走路间凤凰光辉明明灭灭,老婆子若是精神不对,抓住了十分正常。 她并没有生气,只是叫司兰将老太婆拉开。 这一幕她记得很清楚,即便又活了一世她也还记得清清楚楚。 那老婆子嘶哑的声音大喊:“你们杀了真龙!你们会有报应的!” 她嗤笑,真龙赵烈吗? 她不以为然,举步要走,那老婆子又似是不甘似是疯魔道:“我望乡巫女一代绝不会失败不会!” 她说她是望乡的巫女,是传说中的望乡巫女。 宋镜回过头来盯了她片刻对邱锦道:“抓住她!” 望乡是个地名,就在大襄国内,一个在地志记载上跟临江县没太大区别的地方,巫女传说也是很多年前了,现在的望乡早就没了巫女。 一个传说中可以操控蛊毒,诅咒仇敌的族群。 宋镜抓到老巫女后就处死了那个知道她身份的宠妾,她将巫女带回了当时还在翻新的公主府,将她藏在地窖中。 谁能想象,堂堂一国公主藏个人还得藏在地窖里。 她见了老巫女很多次,觉得此人或许是个骗子,因为她除了算命好像什么也不会,她甚至盯着宋镜的眉心道:“你眉心阴沉,怨气压顶,命不久矣。” 司兰生气的要惩罚她,被宋镜拦住了。 宋镜嘲笑她怎么没算对赵烈的命数,被她爬起来打,她打不到宋镜,摇晃着枯瘦的手臂指天骂地。 最后她嘶吼着:“我要诅咒你们新的皇帝!让他不得好死!” 那时宋镜依旧是不怎么放在心上的,老巫女没什么用处,不过宋镜并没有杀她,甚至就这样养着她,倒不是善心大发,而是觉得说不定哪天还有用。 宋岐在御书房受辱后,宋镜就想起了老巫女说的那句话,‘让他不得好死。’ 她再次去见了地窖里的巫女,她还是那个鬼样子,但是似乎精神好些了,见到宋镜来,还是重复那句:“你命不久矣!” 宋镜不在意,笑着问她:“我想诅咒两个人,让他们夜不能寐,让他们感受到生命受到了威胁,我希望他们做同样的梦,遇到同样倒霉的事情,你若是能办到,我就放了你,或者为你办一件天大的事情。” 那老巫女眼中精光大放,兴奋道:“我要当今皇帝的血!” 宋镜答应了她:“好,我会如你所愿。” 她一直盯着那老巫女,却不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三日之后宋怀永便开始噩梦连连,宋陵开始不分昼夜的啼哭。 太医院对此束手无策,哪怕是宋怀永张榜搜寻天下名医也没用,他的梦一天比一天恐怖,扰的他开始脾气暴躁,在朝堂上动不动就惩罚官员,甚至嫌御史台聒噪将御史拖出去打了。 暴君形象初现,原本气象一新的朝堂开始动荡不安,李覃各种劝阻都没有用,只得开始清查宋怀永的所有吃穿用度。 宋镜在某一天去见了李覃,仿若无意的问:“是不是什么东西冲撞了父皇?按理说父皇真龙天子,旁的邪祟也沾染不了父皇分毫啊,真是奇怪!” 她说完那句话的下午,李覃就宣了钦天监觐见,但是没有用,钦天监什么也说不上来。 李覃又开始求普济寺的大师做法,一样没用。 直到最后,钟离一族举荐了一位天师,这位天师说,皇帝龙威过盛,引来了天劫,需要一只蛟龙来分天劫。 宋怀永十分警惕,第一反应是天师是假的,定是有人对他下了毒,或者钟离一族有二心。 但是与此同时,李覃从赵烈的一个侍女那里知道了巫女的存在,认为摘星公主暗藏巫女,诅咒皇帝和二皇子,宋怀永当即就信了,命令禁军查封公主府,将宋镜和宋岐关押,公主府一干人等全部抓去审问,甚至怀疑钟离一族与宋镜联手,临时扣押了钟离元铎。 这一切都是在一天之内完成的,可惜禁军在公主府里又翻了一天一夜也没找到什么巫女和蛊毒。 只是找到了叛贼赵烈的一些金银珠宝和房产地契。 宋怀永甚至做梦梦见了自己人头落地,天师依旧信誓旦旦的说是他龙威过盛,引来自己的天劫。 宋怀永无法,只得决定册封太子,但是他打算册封宋陵。 可是从他不舒服开始,宋陵也没好到那里去,他也做梦,李覃连哄带骗的问他看见了什么,他说看见父皇杀他。 宋怀永应该是头一次,对这个最爱的儿子也起了审视和怀疑的心思。 宋岐性格温顺,自始至终没有掺和进任何事情,但是宋怀永还在犹豫,即便他难受到了如此境地,也不想那么早早的立下太子来分权。 这时候,天师在狱中撞柱而亡,他是死谏,告诉宋怀永他没撒谎。 这下宋怀永自然怪不得钟离一族了,只得放了钟离元铎。 公主府里没有巫蛊的东西,也只能解封并放了宋镜。 宋岐册封太子的旨意和宋镜私吞叛贼家产受命前去遇龙河的旨意是一起下来的,姐弟两个天差地别的待遇。 宋镜那时已经从牢里放出来了,转而关押在了宗正司的皇巷里,钟离元铎也被扣押在这,他出去时甚至还有心情跟宋镜开玩笑,带着君子的风度翩翩,却说着让你听不下去的揶揄。 “姐姐,恭喜你。” 第27章 致远 宋镜并没有替望乡巫女拿到宋怀永的血,因为巫女死了。 钟离元铎带她转移的时候,她死在了路上,是突然气绝的,毫无征兆。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宋镜和钟离元铎的阴谋,宋镜是为了宋岐,钟离家是为了隐藏另一件天大的事情,是一件宋镜不知道的事情。 她胆大包天,就算不知道钟离元铎隐藏的是什么,也一样和他联手了。 但是钟离元铎也不知道巫女是真的,也不知道宋怀永遭遇的一切真的是诅咒,他以为这一切只是宋镜的某种手段,以药物和人力达到的。 公主府没有搜出巫蛊,李覃很是失望,但是更叫她面上难看的是,所有人都觉得是她故意针对宋镜和宋岐。 宋镜甚至当庭质问她:“母后为何如此针对儿臣,你明知道巫蛊之术是死无葬身的禁忌之事,还这样给儿臣泼脏水!” 李覃推脱是下人挑拨离间,谎报了这件事。 这件事宋镜大获全胜,即便她被流放到荒凉的遇龙河,她的弟弟却实实在在的坐上了太子之位。 但是宋岐对这件事极有微词,他觉得宋镜不该这么对待宋陵。 虽然宋怀永更疼爱宋陵,可是宋陵才只有六岁,他还是个小孩子,是无辜的。 纵使他有一肚子话想说,宋镜却要离开雍都城了,说了也没用。 姐弟三年不见,宋镜以为那些事情早过去了,宋岐已经长大了,比那时候的自己还要大一岁,怎么会不理解自己的苦心。 她站在台阶上,也许是回来雍都有段时间了,也许宋岐看见她的次数多了开始静下心来想了,他非但无法理解自己的姐姐,甚至觉得自己的姐姐在变本加厉的伤害无辜的人。 可是宋镜早就无法停下脚步了。 皇嗣生病,宫中全部戒严,连早朝都罢朝两日。 宋镜不想面对宋岐,她也想给李覃下手的机会。 宫中这般情况,李覃就算是为了平息事态,为了自己的名声,也得拿出解药来给宋岐和几位皇嗣。 宋镜收拾行囊去了普济寺,说是给自己的弟弟妹妹们祈福,她相信李覃看得懂她的动作。 即便她做了那么多事情,她也不能完全将希望寄托在李覃身上,又让平阴郡王世子宋宸也住进了东宫。 若是宋怀永没有子嗣,宋宸也算皇嗣,若是连宋宸都染了病,宗正司的宗亲们不会放过李家的,大家走到最后,可能就是玉石俱焚。 宋镜坐上了去普济寺的马车,十一月的天气已经很凉了,她撩起车窗看外面的红叶。 挽心想让她高兴点,面带怀念的道:“遇龙河这会儿该下雪了,也不知道他们最近怎么样了。” 宋镜的脸色确实好了很多,浅笑道:“估计这会儿正烤栗子吃。” 正说着,几道欢快的马蹄声追了上来,还不等随车的侍卫举剑,后面的声音就传了过来:“阿镜姐姐!我跟你一起去!等等我!” 挽心掀开帘子往后看,又惊又喜道:“是致远公子!还有钟离公子。” 宋镜听见钟离元铎的名字掀开眼睫看了看,“他来做什么?” 苏致远和钟离元铎已经跟了上来,宋镜的侍卫认识他们,马上收了剑。 隔着车壁,宋镜还能听到苏致远活泼的声音,“阿镜姐姐,不年不节的,普济寺这个季节没什么香火,你怎么不提前叫我一声,我好护送你过去。” 挽心虽然与苏致远不熟悉,但是看他这样狗腿,忍不住暗笑,回头看了宋镜一眼。 宋镜略低了低头往外看,苏致远和钟离元铎都是一身黑色骑装,背着弓和箭囊,两人一个侍卫也没带,显然是相约出来打猎的。 “我又不是没有侍卫,叫你做什么,你好好去打猎。” 说着要放下车帘,苏致远哎哎两声,阻止宋镜放下车窗的动作,有些赌气道:“我被母亲赶出来了!” 宋镜又掀开帘子看他,钟离元铎眼眸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的脸,她却专注的看着苏致远。 苏致远皱眉诉苦,“那范四对司兰姐姐出言不讳,曾怀璧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就趁着前几日范三小姐的诗集痛打了曾怀璧一顿,被母亲知道后大骂了一顿给赶出来了。” 宋镜并不担心,反而挑了挑眉道:“那岂不是成平侯府和东亭伯府都要参奏姑母教子不严?” “我套麻袋打的,曾怀璧不知道是我,只会怨成平侯府护卫不严。” 宋镜:“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么阴险了?” 苏致远抬手指了指一旁的钟离元铎,嘿嘿一笑:“元铎教我的。” 钟离元铎却并不邀功,反而看了他一眼道:“你可没说是要给公主出气。” 苏致远以为他不喜欢宋镜,闻言有些不服气:“你这话什么意思?!我阿镜姐姐可是满雍都城,不,整个大襄最厉害的女子,难不成你像外面那些狗贼一样瞧不起她?记恨她?” 他说着甚至伸手去摸背后的箭囊,显然是气很了。 钟离元铎看向宋镜,风华绝代的美人只是垂着眼睫笑,似乎只在意苏致远这傻了唧维护自己的态度。 苏致远还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他抬眼看苏致远:“我与公主是旧友,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乱插嘴。” 这下更是气到苏致远了,“钟离元铎!你丫就比小爷我大了一年零九个月而已!” 宋镜噗嗤笑了,好像她在宋岐那里压下来的阴云都被苏致远的吵闹一场风吹走了。 苏致远见宋镜笑了又不气了,哼了钟离元铎一声,“阿镜姐姐你放心,虽然我很佩服钟离,但是他若是对你不好,我一箭攮死他!” 这话说的有些怪,但是宋镜和钟离元铎都不在意。 “好了,前面就是普济寺了,你玩去,回去了跟姑母认个罪就好了,还有谢谢你为我出头。” 她说完对钟离元铎微微颔首放下了帘子,算是跟两人道别了。 外面的马蹄声并没有停下或者走远,苏致远还在嘟嘟囔囔的:“我今夜不回家了,也住在普济寺,明天一早还能去后山跑马,看初冬日出呢!” 宋镜和钟离元铎都没搭理他,他又道:“阿镜姐姐,你还没看过雍都城的日出?明天我带你去看日出好不好?” “普济寺的素面也很好吃,今天的晚膳可以吃素面。” 第28章 丹砂 苏致远跟钟离元铎当真在普济寺里落了脚。 宋镜在客房里住下后,侍女就过来跟挽心说,苏致远和钟离元铎在斋房用饭,帮她要了晚膳,请她过去。 宋镜换了一身十分简单的藕荷色长裙,丝毫配饰未带,头上也只是简单用一只簪子盘住了长发。 她进了斋房,苏致远帮她摆了筷子,见到她这般素雅诧异道:“你在休息啊?那早知道叫挽心给你端过去了。” 宋镜摇了摇头在他对面坐下,拿了筷子去夹碗里的面。 刚才在马车上苏致远看不清她,现在这样,苏致远才小心翼翼道:“长姐,你心情不好啊?” 宋镜将手里的筷子拿紧看了看苏致远,跟他玩笑道:“这你都能看出来,有进步。” 苏致远见她还能开玩笑,稍稍放了心,“你以前不打我不骂我肯定是真的心情不好,现在也这样,太子会好的,宫里的几个都病了,皇上肯定比你还要关心这件事。” 钟离元铎只是安静的看着宋镜吃面,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皮肤上打出一点阴影,让人看不出她的情绪。 明明她跟苏致远也三年未见了,三年前苏致远才十二岁。 况且更早,宋怀永造反抛弃他们时,乐阳长公主就跟他们走散了,那时候苏致远才多大? 好像只有九岁,可是苏致远却跟她十分亲近,似乎比宋岐跟她还要亲近。 宋镜没有回答苏致远的话,反而微微皱了皱眉道:“我没吃饱,你再去要一碗。” 苏致远十分夸张的瞪大眼睛:“你是猪吗?这么大一碗不够你吃?厨房里的师父去念经了,你忍忍等下一顿!” 见宋镜冷冷的白了他一眼,他腾一下跳起来,看也不看他和钟离元铎,“那我去下一碗给你,你别嫌不好吃。” 屋里只剩下宋镜和钟离元铎,宋镜拿帕子沾了沾唇,完全置钟离元铎于无物。 钟离元铎收回一直放在她身上的目光,从一旁的盘子里拿出一颗橘子慢慢的剥。 “阿镜姐姐苏致远倒是待你至诚。” 他剥好后将橘子放在了宋镜面前的盘子里。 宋镜没有接,终于施舍给了钟离元铎一个眼神:“钟离少主放着正事不做,接近他做什么?” 自从她这次回来以后,好像在哪都能碰到钟离元铎,跟李徽,跟范云展,现在又跟苏致远,要不是钟离元铎美名在外,她都会觉得钟离元铎才是个贪玩好色的纨绔子弟。 钟离元铎抱臂靠着椅子,“为了你。” “什么?”宋镜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是为了你接近他们的。” 宋镜眉眼锋利的盯着钟离元铎,见他不说话,警告道:“咱们以前说过的,各取所需,井水不犯河水,以前是,以后也是。” 见钟离元铎看着她,再次提醒道:“若是你想帮宋岐登上皇位,那你就去找他去投诚,跟他去谈合作,宋岐是宋岐,我是我,他是个好皇帝,我又不是。” 钟离元铎见她说完神色不变,“说完了?” 宋镜不说话。 “钟离家不会投诚任何人,我找你,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这话他算是第二次说了,不怪宋镜不相信,而是因为上一次,他们的合作掺杂了钟离家。 钟离元铎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他眼睛大而狭长,专注盯着人看的时候显的十分真诚,此时宋镜对上他的视线,只看到一片深情。 她嗤笑,钟离家的人,不仅装得了君子,还得会演戏。 “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想要跟你合作。” 他的话打断了宋镜的思绪,宋镜想开口拒绝,钟离元铎再次打断了她:“这件事与宋岐无关,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不妨听听。” 这话说的好像已经知道了宋镜今日心情不好的原因。 “我手里有一座正在挖掘的丹砂矿,这是我自己的,与钟离一族无关。” 他还没说完,宋镜就已经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了。 大襄国允许开私矿,但是对矿业是有要求的,大矿全都是收归国库所有,即便他是私人的,朝廷也有权插手和干预。 钟离元铎说出这话,就意味着这矿场大到令人心惊。 宋镜的惊讶只在一瞬间,“你连宜昌郡侯都使唤的动,还需要依靠我?” 这话说完,钟离元铎脸上含了点卖弄的笑:“你知道那日八百里加急,宜昌郡侯找皇上去说什么了吗?” 宋镜一愣,随即冷笑一声:“总不会是说这件事了?” 钟离元铎点了点头,唇角含着的笑变得有些冷酷,“没错,就是这件事,宜昌地界一直谣传有金矿的存在,皇上命令他寻找金矿,可惜找了两三年都没能找到。” 宋镜的神情有些冷:“你在这四面漏风的地方跟我说这个,钟离少主,你不想活了吗?” 钟离元铎却丝毫不在意:“外面有影卫守着,不会有人听到的。” 他接着刚才的话道:“其实宜昌有的根本不是金矿,他找错方向了,那日他去见皇帝,只是跟皇帝汇报寻矿的进度。” “所以?” “所以,手握遇龙河十万守卫军的摘星公主宋镜,我想借你的名头打开遇龙河右岸的丹砂矿的商路。” 遇龙河右岸在宋镜手握兵权时就成了她的属地,宋怀永不知道,一直热衷于权力中心的李家知道的有限,宋镜凭借自己的手段,早就成了那一片的无冕之王。 宋镜的脸上并没有多少惊愕,她在思忖钟离元铎的话,宜昌郡侯郭驰从两三年前就开始找矿,两三年前正是宋镜和钟离元铎的第一次联手。 钟离家差点在这件小事上翻船,失去钟离元铎。 宋镜虽然不清楚最后这件事钟离家得到了什么,但是从没怀疑过钟离元铎在钟离家的地位,毕竟他那么受自己家族的重视。 但是她现在怀疑,这件事是不是也跟丹砂矿有关系。 她眉头微皱,丝毫不掩饰脸上的疑惑。 钟离元铎看了眼门口,预估了一下苏致远去的时间,长话短说道:“我的父亲,钟离家的族长,一开始并不知道我给皇上举荐了天师,是我被关进皇巷之后他们才插手的,而我这么做,只是因为” 他说到这里似乎有些为难,但是顿了一下还是坚持说完了,“因为我并不想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我需要的是钟离一族的尊重与听从,不是束缚;这样的话我就得有足够的筹码,公主,被家族重视,也有与你不用的烦恼,人拥有什么,就会被什么约束。” 第29章 区区 苏致远回来时屋里安静的可怕,宋镜慢慢吃着橘子,钟离元铎抱臂坐在一旁。 他将手里捧着的面放在宋镜面前,又贴心的将筷子放在碗上,这才直起身体看着钟离元铎,有些不满道:“人人都说你是君子,我姐姐一个女子坐在你面前,你就不能给她剥个橘子吗?况且她还是公主。” 钟离元铎看着桌上的橘子皮陷入沉默,竟不知是反驳他还是点头受教。 苏致远见钟离元铎眼神怪异的盯着他,傲娇的哼了一声在宋镜身旁坐下,一边盯着宋镜吃面一边不着边际的闲扯:“阿镜姐姐,你看元铎这样的人,外面的人都说他是君子,风光霁月,其实呢?根本就不怜香惜玉,将来肯定也会冷待妻子,跟这样的人成亲,就是穿绸子吃粗糠,表面光,你以后若是择驸马” “你怎么话这样多?” 他还没说完就被宋镜打断了,见钟离元铎还在盯着他,不怕死的道:“我就是这样说说,虽说我与元铎关系好,但是他对你有意见,我自然是站在你这边的。” 钟离元铎几乎被气笑了,他与苏致远的相识完全是他施的一点手段。 苏致远耿直莽撞,没什么心眼,但是因为身份高贵,在这雍都城里没什么人刻意找他的不痛快。 他在小摊上买一只石刻被骗了十两银子,反应过来时卖石头的老头不承认,皇城司的人来时他都快跟那老头打起来了,因为他的身份在那搁这,很容易被人说以势压人,是钟离元铎及时站出来当得人证。 苏致远就觉得钟离元铎古道热肠,完事后一番交谈,知道他是钟离家在雍都城的少主子更是引以为至交好友。 苏致远的确是跟他了解到的一样,一个小地方莽出来的傻小子。 可是他生的当真不错,浓眉大眼,高大威武,再加上穿衣打扮都清爽利索,看着就让人不生防备。 他原来并没有多想过什么,可是他这番话说,钟离元铎顿时暗生了一点戒备。 宋镜和苏致远。 他们是表姐弟,宋镜虽比苏致远大了快三岁,但是满雍都城,这样向着宋镜,又没有利益冲突,不用防备分割兵权,苏致远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若是他娶了宋镜,不仅不会分割宋镜的兵权,甚至会为了她冲锋陷阵。 可是 他垂下眼睫,四年前那美玉莹光一样的稚嫩脸庞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宋镜只将碗里的面吃了小半,把筷子搭在碗上拿帕子擦了擦唇,对坐在一旁如同忠犬讨食一般的苏致远道:“味道不错,辛苦你了。” 苏致远嘿嘿一笑,姐弟两个一块起身,苏致远送宋镜出去,钟离元铎还靠坐在原地,等两人都出去了,他有些郁闷的捏了捏眉心。 宋镜回去时,挽心正在客房门口等她,见她过来快步走了过来,小声道:“公主,太子殿下派了侍女过来。” 苏致远赶紧替宋岐说好话,“太子真关心长姐,这才一顿饭的功夫而已,就派了人过来。” 宋镜笑了笑没接话茬,只是对他摆了摆手,“你跟钟离公子去玩。” 苏致远这才转身离开。 等他走远了,挽心才道:“殿下让您在这拜拜就赶紧回去,说他不是故意惹您生气的,请您谅解。” 宋镜依旧没接话茬,“李覃那边怎么样了?” “宫中还没有任何动静,东宫也安安静静的。另外,长公主去了东宫,问起您来寺里的事情。” 挽心观察着她的脸色,小心道:“太子殿下当时昏迷着,是左良娣见得她,只说您是过于关心太子殿下,急的寝食难安才来寺里祈福的。” “李覃手里倒是没有一个无用的人。” 宋镜无法描述这种感觉,这个左盈白比李覃还要会踩人的痛处,简直就是更厉害的李覃,因为李覃无法遮掩骨子里的高高在上,而左盈白出身简单,手上干净,做起事情说起无辜的话更手到擒来。 挽心还没说完,又道:“您让奴婢派人打听那镯子的事情有结果了,左良娣手上的那只玉竹镯子,的确是夫人的那只,是您不在雍都得这几年太子殿下命人找的,听说寻了好久,是在博襄寻回来的,他拿了约莫有一个月才给了左良娣的。” 屋内的视线随着衣襟的晃动忽明忽暗,宋镜站在桌边没说话,挽心以为她是不生气的,因为连太子跟她争执这么大的事她都没生气,只是区区一个镯子,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可是下一秒宋镜重重一挥手臂将桌子上左右的茶具都拂到了地上,瓷器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门口的两个侍女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挽心也赶紧跪了下去,她想像司兰一样劝慰宋镜两句,却发现吓得张不开嘴。 她不敢抬头去看宋镜,只听见宋镜声音冷的几乎要凝成冰。 “让太子把镯子拿来给我,他愿意拿就拿,不愿意拿就杀了左盈白!” 苏致远回到斋房去找钟离元铎,钟离元铎已经出来了,正坐在廊下晒太阳。 苏致远走到他旁边坐下,大大咧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刚才可没有贬低你的意思,就是阿镜姐姐心情不好,我逗她开心。” 见钟离元铎不说话,又有些紧张道:“咱们兄弟一场,你不会生气了?” 钟离元铎摇了摇头,似真似假的道:“你既然认为我对公主不满,还敢当着她的面这么说我,不怕我当场翻脸?” 苏致远笑的没心没肺的,“你不会啊,你讨厌谁才不会直接说出来,虽然咱们是兄弟,但是!我阿镜姐姐更重要,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必须给她面子,否则咱们兄弟没得做!” 钟离元铎低头笑了笑,苏致远看他没有生气,心下一松,“算我欠你一件事,以后你都可以使唤我,但是你得答应我对阿镜姐姐尊敬些。” 话刚落音,苏致远就看见钟离元铎的脸色骤然好了,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站起身道:“好,你可别忘了你说的。” 苏致远点了点头,跟着站了起来。 两人各自拿着弓箭往外走,钟离元铎似是无意一般的问道:“你与公主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怎么感情如此的好?” 苏致远翻身上马,坐稳了后皱眉想了想,轻描淡写道:“不知道,小时候被她打怕了,就是觉得她是我姐姐嘛,我一个大男人,对她好是应该的。” 钟离元铎的脸色更好了一些。 第30章 不休 宋镜将自己在房里关了一夜,没叫任何人进去伺候,挽心也不敢将这件事告诉苏致远,只得彻夜守在房间门口。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她正靠坐在门槛上昏昏欲睡,宋镜开门时她差点摔到地上,一抬头见是宋镜出来,赶紧站了起来。 宋镜的脸色惨白,像是一夜没睡,身上还有淡淡的酒味,挽心有些吃惊,她压根不知道他们的行囊里还带了酒,况且这是寺庙,宋镜此举算是破了戒了。 不等她开口,宋镜就道:“去叫钟离元铎过来,避开致远。” 她说完就关上了门。 挽心晃了晃脑袋驱散睡意,赶紧叫了其他几个侍女来值守,自己亲自去找钟离元铎。 钟离元铎跟苏致远住在一个院子里,幸亏两个人都没带侍卫,挽心进去的很顺利。 钟离元铎出来时有些意外,“公主为何现在想见我?” 挽心想了想,还是透露了一点信息给他,“公主昨夜心情不好,喝了些酒,恐怕没睡好,刚才突然说让奴婢来叫您。” 她以为钟离元铎会再问,谁知他只是加快了步子,并没有追问宋镜的事。 宋镜昨夜的确没睡,司兰知道她有时候会喝一点酒,在行囊里装了些给她路上喝的。 她昨夜在床上辗转反侧,实在睡不着就起来喝了。 钟离元铎来时她连起身也没起,靠坐在美人榻上喝酒,只懒散的叫他进来。 钟离元铎进来就看见宋镜穿的还是白天的那身衣服,只是头上的钗环已经摘了,长发披散在肩头。 她脸色白的不正常,泛着幽幽的冷,因为喝了酒的原因,嘴唇红润。 这并没有显得她衣衫不整,反而有一种散漫的娇艳。 钟离元铎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回头看了挽心一眼:“你下去。” 挽心犹豫的看着宋镜,直到宋镜对她抬了抬手。 等挽心出去关上了门,宋镜扫了钟离元铎一眼,语气十分平静,“我同意跟你合作。” 钟离元铎并不意外,但还是慢慢走近了宋镜,手指按在宋镜面前的酒杯上。 “为什么改变了主意?你不是怕被发现了之后影响太子的名誉吗?” 虽然宋镜没说,但是钟离元铎知道她在顾虑这个,她顾虑的不只是名誉,还有若是她再次受到惩处,宋岐怎么面对她。 宋镜松开了酒杯,她神色毫无失落,反而带着一点隐忍的坚韧,“养军队需要钱,笼络朝臣,打发人办事都需要钱,跟太子没关系。” 钟离元铎却并不完全接受这种说法,“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呢?” “为了我的野心我能付出一切。” 宋镜从美人榻上站了起来,她赤着脚在屋里走了两圈,似是疯魔一般,回头对钟离元铎冷笑:“我知道你的目的,你明明可以跟任何人一同分享这矿,遇龙河右岸除了我还有贪吏,但是你却来找我,不仅仅是为向宋岐投诚?也因为我手中有军队,对吗?还有因为你,还有我的把柄。” 她的手指点在钟离元铎胸膛上,被钟离元铎一把抓住。 钟离元铎的神情有些晦暗,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忍了忍说了别的。 “对,因为你有十万守卫军,即便天下大乱也有你一席之地,至于你的把柄,我并没有。” 宋镜笑了笑没说话,她走回美人榻旁边重新坐了回去。 一只脚踩在边缘上看着钟离元铎,“我不想让太子知道这件事,你管好知道的人。” 钟离元铎点了点头,却没有走的意思。 外面已经彻底天亮了,宋镜还靠在榻上没有一丝睡觉的意思。 钟离元铎得了脸色有些冷,他走到榻边将宋镜面前的酒杯拿起一饮而尽,又把酒壶提在手里,在宋镜诧异的目光中道:“太子不是罗夫人留给你的遗产。” 宋镜的眼神一下变得格外的凶狠,她死死盯着钟离元铎,像是要一口将他吞下,她想发火,盯了半晌最后只是指着门外道:“滚出去!” 钟离元铎拿走了那壶酒。 宋镜在榻上躺了下去,钟离元铎不明白,她不是对宋岐充满掌控欲,她只是无法理解和接受宋岐这样做,这样的事情会让她觉得宋岐背叛了罗云棠,背叛了他们所经历过的一切。 她始终都明白,宋镜是宋镜,宋岐是宋岐,他们本身就是不同的人。 可是困在那凄冷冬夜,浓浓恨意里的,好像只有她一个人。 罗云棠的死,好像只对她一个人造成了影响。 宋镜没等来东宫的人把镯子送来,而是等来了太子病的更重的消息,平阴郡王妃已经坐不住了,奉郡王的命令来寺里找她。 这完全超出了宋镜的预计,前世并不是这样的,可是前世她不在雍都,对雍都城的事情知道的并不清楚,甚至很多消息她知道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平阴郡王妃出身一般,是个读书人的长女,幼时下面有五个弟弟妹妹,因此性格十分强势,比起安国公夫人和乐阳长公主当仁不让,只是她比那两个人还多了一丝少有的狠毒。 宋镜坐在榻上皱眉不语,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她试探道:“阿镜,李皇后这般手狠,恐怕是想一不做二不休,一次性解决阿岐,若是这样,咱们何必再等。” “叔父的意思是” 平阴郡王妃的脸色稍微变了变,有些不情愿道:“他的意思是叫你回宫去探探李覃的底子,我的意思也是回宫,但是” 她欲言又止,似乎在斟酌用词,宋镜勾了勾唇,“回宫去接近宋陵,将他捏在手上跟李覃谈筹码?” 平阴郡王妃重重点了点头,有些欣喜,脸上又露出些狠色。 “她若是放过阿岐,咱们也不动宋陵,她若是下死手,咱们让宋陵也死,这件事全看谁豁得出去,况且李覃生宋陵时伤了身子,未必能再生,她看宋陵比眼珠子还重,说句更难听的,哪怕玉石俱焚,到时候手里都没有了亲的,剩下的就是庶出的斗,没了他们,还有老三老四!” 这话说的掷地有声,似乎宋岐和宋陵都只是棋盘上的棋子而已。 宋镜的眼神却变得异常冰冷,她冷笑一声看着平阴郡王妃道:“叔母,是不是都死绝了还有宋宸?”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炸的平阴郡王妃一下跪在地上。 她是郡王妃又是长辈,这几乎是上者拜下者,可是宋镜给她的威压太强了,让她惊慌失措。 她反应过来,讷讷站了起来,讪笑着解释:“我怎么可能有那种想法陛下年轻,总是能生出皇子,我只是心疼你这样进退维谷。” 见宋镜不说话,又道:“阿岐这几年跟我们并不亲厚,我也是一时嘴快,你别往心里去。” 宋镜似乎听了她的解释,脸色温和了些,“我希望叔母以后不要有这些害人害己的想法,至于回宫,的确要回。” 宋镜点了点头,喊挽心送她出去。 宋镜命令侍从摆驾回宫,钟离元铎和苏致远跟着她一同离开寺庙的。 苏致远看着她的鸾驾往皇宫中去,有些诧异的自言自语:“阿镜姐姐说来祈福,可是我就看见她进了佛堂一次,一炷香的时间就出来了,她不担心太子吗” 钟离元铎松了松手中的马绳,他望着那华丽的马车越走越远,走向那巍峨庄严的九重宫,如同四年前,十四岁的女孩子伤痕累累的被人搀扶上了王妃鸾驾,头也不回走的越来越远。 那时宋镜十四岁,而他只有十三岁。 第31章 筹码 李覃听说宋镜回宫后就病倒了,这几日她一直操劳照顾着三皇子和四皇子,为此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怎么管了。 朝中分成了两派,一派赞扬她的贤德,一派暗指她苛待几位非她所出的皇子,若不是她的问题,不能到现在三位皇子都病倒。 李覃照顾着宫里的皇嗣,乐阳长公主照顾着东宫的宋岐,两边都忙得不可开交。 宋镜去见李覃时她头上敷着帕子,神色有些恹恹的,坤宁宫内一股浓重的药味,好像她病得比宋岐还重。 见宋镜来了,她吃力地坐了起来,“摘星回来了,你几个弟弟妹妹都病了,本宫身子不争气,这后宫得你撑着了。” 她像是托孤一样要去拉宋镜的手,宋镜没有回避,由着她握住指头,脸上挂着关切的笑:“母后别担心,他们吉人自有天相,您这一病,阿陵不知道得有多担心,他年纪小,儿臣怕顾不了他。” 李覃的脸色轻松了些,也跟着笑道:“你就别操心他了,他性子独立,你照顾好三皇子和四皇子就好了。” 宋镜垂下眼睫看李覃和她相握的手,李覃出身好,好像从来没吃过什么苦头,手白的像是玉一般,摸着像是上好的丝绸锦缎。 宋镜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伤疤,笑着回李覃的话:“儿臣担心他孤单,已经叫了宋宸进宫陪伴他,估计这会儿两人已经见面了。” “宫里正一团乱,你怎好叫宋宸来!” 李覃听她提及宋宸,直接坐直了身子,责备的话张口就来,几乎维持不住病容。 宋镜抽回手站起身看着她,收敛了脸上的笑,眼中露出些无辜之态。 “这又不是传染的疫病,父皇政务繁忙,儿臣要为后宫的事略尽绵薄之力,为何不让宋宸进宫?有了他陪着免得阿陵孤单。” 李覃的脸色变幻了好几下,最后堪堪停留在了惨白,她目光冷淡的看着宋镜,语气十分温和:“摘星,宋宸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就算他进了宫也没什么用处。” 宋镜见她不装了,也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她转头看了一眼屋里的下人道:“父皇这会儿应该在御书房?挽心,你去看看。” 屋里的侍女面面相觑,挽心走到门口观望了半天才回了屋内,对宋镜道:“公主,应当是的,要奴婢去恭问陛下安吗?” 宋镜摇了摇头,对屋内的侍女太监们挥了挥手:“都下去,本宫有话跟母后说。” 李覃的目光很冷,但还是点了下头。 等人都走了,宋镜才用冷淡而厌恶的目光望着李覃,“母后,阿陵是您生的,比您的眼珠子还金贵,可我与宋岐虽然我视他如古玩字画,不算要命的东西,只是我这个人护短,您应当是知道的。” 李覃用手拿下额上的帕子,冷眼看着她,有些不屑:“阿岐在陛下面前是什么德行你是知道的,你护着他也没用,他没有将来,你也没有,你若是离他远一点,将来还能寻个匹夫嫁了。” 她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 宋镜却丝毫不怕,她眼神中染着点疯魔,笑吟吟地望着李覃道:“母后,你以为我当真在意的是他吗?你可以试试,试试宋岐若是死了,你会怎样,宋陵会怎样,母后,现在还不到亮出底牌的时候,你若是真想看看我的底牌也没关系,毕竟父皇还年轻,就算我们都死了,父皇还能再娶,还能再生,你觉得呢?” 她在宫中没有一点势力,说话却无比嚣张。 李覃是个理智而现实的人,她一直知道宋镜也是,可是这样一个暴躁又现实的人从遇龙河回来以后就变了,变得有些不择手段了。 宋镜原本清澈的双目满是阴鸷,渗着点点寒意,唇边却还挂着一点弧度,阴狠乖戾。 这让李覃十分不适,她想起自己见过的疯子,宋镜现在就像是一个有疯病的疯子。 在她沉默观望的时候,宋镜并不打算让她安静,嘻嘻一笑:“母后,我还知道你让左盈白进东宫打得什么主意,我承认我挺厌恶这样的人,也承认她能驱动宋岐,能挑拨离间,但是这样,只能说宋岐对我的不忠,我并不怪你。” 左盈白是李覃的人,李覃闻言笑了笑,像是故意试探一样道:“太子护着她,跟你生了嫌隙,你总会杀她的,她若是死在你手里你和太子迟早反目成仇。” 宋镜却满不在乎的样子,“哦,那也是我们姐弟的事了,若是有朝一日宋岐死在我的手下,你不用太感谢我。” 说完她话锋一转,带着点腥红的双目紧紧盯着李覃,“但是在这之前,宋岐若是死了,咱们得一起下地狱,你猜我做得到吗?” 李覃虽然忌惮她,但毕竟是极度精明的人,她噗嗤一笑:“摘星,你还说你不在乎宋岐,你这不就是在千方百计的逼我饶他一命吗?你以为你是谁,你能威胁得了本宫?宋岐若是死了,你就是秋后的蚂蚱而已。” 宋镜神色不变,“我才不在意自己能活几日,秋后的蚂蚱不也还能蹦跶几天,就不知道你和李家怎么想的了,母后,就算没有宋岐,朝臣们不再支持我,我还有十万大军呢,我能杀赵烈,为何不能杀李家?” “哦对了!若是宋岐死了,宋陵做了太子,父皇说不好会担心外戚专权,毕竟你们李家势大,我若是替父皇除掉李家,你说他会不会很开心,嗯?” 这声‘嗯?’让李覃心头一沉,她的脸色陡然难看,宋镜却是含笑盯着她,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李覃狠狠盯着宋镜道:“士别三日真是刮目相看,小贱人,是本宫小瞧了你。” 宋怀永不会允许外戚专权的,不会让宋陵有一个庞大的母族来左右他,宋镜如果出手,宋怀永定是极其乐意借刀杀人的。 这就是皇帝,先要具备的就是狠毒,自私,以大局为重。 但是李家是李覃的李家,就算她想除掉宋镜,面对这么个疯子,打老鼠也得顾忌别伤了玉瓶。 屋内安静了片刻,她脸色铁青,似乎忍了又忍,咬牙道:“宋岐不会死的,至于怎么办你自己看,宫中的老三老四你若是想弄死他们也无所谓,反正只要宋岐活着,谁能说我容不得别的皇子。” 宋镜将手叠在腹前,给李覃行了个礼,笑嘻嘻道:“我哪里舍得伤害自己的弟弟们,母后放心,他们会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的。” 等她走了,李覃一脚踹在了一旁的落地香炉上,那香炉是荷花形状,头重脚轻,被她一脚踢翻,嘭的一声倒在地上,溅起无数香灰。 第32章 命运 太医院出了新的治疗法子,给宋怀永回禀后就开始用药了,说是服用七八日就会见效。 用药后宫中的皇嗣都一日好过一日,宋岐的反应却很慢,他没有别人好得快,还是缠绵病榻。 苏致远给宋镜引荐了一个江湖郎中,说是可以治好宋岐的病。 宋镜在东宫里见了郎中,平平无奇的一个小老头,身形瘦小,一把胡子乱糟糟的,满脸沟壑,头发倒是又黑又亮。 等宋镜挥手让人下去了,苏致远有些着急地说:“阿镜姐姐,我见过这人的真功夫,半死的人都能医活,你快让她去见见太子!” 宋镜却只是淡定地喝茶,“你是从哪找的郎中?万一是个骗子呢?” 苏致远急得就差团团转了,一边走到宋镜跟前一边道:“当然是找了好久,确实遇到了好多骗子,这个是偶然碰见的,医术了得,真的!你信我一次!” 其实除了到处悬赏找郎中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是宋镜对苏致远看人的眼光并不怎么信任。 “他若是真的医术出神入化,定然是十分难请的,你是怎么说服他来东宫的?” 苏致远搔了搔头,有些为难道:“额他,他叫我给他一碗我的血,又让我,认他当干爹。” 他说到后头声音越来越小,以为宋镜会大发雷霆,谁知宋镜只是瞟了他一眼就对一旁的司兰道:“让邱锦去查查他,现在先带他去见太子。” “啊?” 苏致远有些不解,“长姐,你不生气吗?” “有什么可生气的,你年纪轻轻放点血也无所谓,他知道你的身份,敢提出来给你当干爹,那起码得有九成的把握救太子,若是救不了太子敢说当你的干爹?就算他家九族就剩下他一个人,祖坟也能挖出来扬灰。” 宋镜神色轻松,苏致远却忍不住咽了咽,他知道诛九族是什么样子的,当年宋怀永造反时前朝已经分崩离析,但是还有小朝廷的存在,宋家一脉,除了平阴郡王和他已经嫁出去的母亲,剩下的几十口全都被杀了。 即便逃了也被抓住杀掉了,连跟着跑的狗都被杀了。 因此当他在博襄与宋镜重逢时,除了高兴还十分的惊愕,最可能被杀的人活了下来。 宋镜不理会他的发呆,冲邱锦招了招手:“这老头的身份,查细一点。” 苏致远现在不担心宋岐了,他开始有些担心那无辜的老头,因为宋镜的手段整个雍都城都知晓。 宋镜没有进屋去看宋岐,她坐在廊下想着前世的事情。 郎中在屋里呆了一会儿就出来了,跟着出来的还有左盈白。 郎中出来时板着个脸,见宋镜坐在廊下,走过来弯了弯腰算是行礼。 “老头我诊了一下,是吃了些不该吃的东西,后劲大,没有性命之忧,能治,需要吃些药调理调理,就是哪怕调理个一年半载,这身子骨也大不如从前了。” 宋镜嗯了一声,老头见宋镜不反问也没疑问有些诧异,又道:“还有就是这个病人现在进口的东西里有五石散的分量,老头我看了药,里面没有五石散的成分,问了伺候的,也说都是正常吃食。” 见宋镜神色丝毫不吃惊心里有了些别的嘀咕,宋镜大概知道他想了些什么,看了一脸在旁边担心的欲言又止的左盈白,转头对郎中道:“既然你能治,那你大胆的治,五石散的事情,本宫会查,太子要多久能下床?” “五六日。” 老头说完咂了咂嘴。 左盈白又惊又喜地跪下给老头磕头,几乎喜极而泣:“神医受妾身一拜!神医若能治好太子,妾身愿意一辈子为神医烧香祈福!” 老头吓得猛往后退了几步,司兰有些失笑,引着他去选药材。 等人走了,左盈白还在地上跪着,她擦了擦脸对站在宋镜旁的苏致远道:“多谢殿下为太子奔波!也多谢苏公子记挂太子,为太子找了如此神医!” 苏致远虽然憨,但不是蠢,他知道太子能治好也很高兴,但还是诧异的问左盈白,“阿镜姐姐与太子是嫡亲姐弟,我与太子是至亲的表兄弟,你不过太子的一个妾室,东宫何时由你为主了?你一个奴才反过来感谢主子救自己的弟弟,这是什么规矩?” 他两句话都在反问,问得左盈白脸色通红,匍匐在地上连连告罪:“殿下恕罪,公子恕罪,妾身只是担心太子,一时间失了分寸,请您恕罪。” 她说着说着哭的梨花带雨。 宋镜一直没有说话,苏致远看得心烦,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你快进去看看太子,哭哭啼啼的,搞得好像我们欺负你。” 左盈白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她的侍女上前搀扶着她,她才一瘸一拐的往太子的房间去了。 苏致远想跟宋镜说话,一转头却看见宋镜闭着眼靠在椅子上,他不敢叫宋镜,乖巧地坐在一旁等着郎中给宋岐喂药。 宋镜在想事情,若是她没有回来雍都,宫中会一直平静,宋岐一人在东宫病着,时好时坏,但是还是会这样重病一下,苏致远还是会为他寻一位郎中。 也许就是这个郎中治好了宋岐,若是这样说这一切都跟前世一样,她并没有改变什么,即便她想法子救宋岐,即便她对李覃各种威逼利诱,可最后宋岐的病还是前世那样好的。 她甚至有些怀疑,难道她并不能改变前世命运吗? 按照前世的时间线,苏致远找到了郎中救了宋岐,宋岐康复后吸食五石散,那左盈白是什么时候死的呢? 若是宋岐先死,左盈白应当是跟宋岐的死有干系,李覃才会杀她,若是左盈白先死,宋岐为什么要杀左盈白呢? 宋镜想不明白,她唯一肯定就是,左盈白定是知道宋岐吸食五石散的。 想要改变宋岐吸食五石散,就要在左盈白身上做手脚。 前世宋岐病愈后仅过了半年就死了,现在宋镜重新站在决定他命运的那条线上。 若是她真的改变不了宋岐会死这件事,那她呢?她活过来的意义是什么的?难道只是再死一次? 第33章 帝师 左盈白进了内室,宋岐正醒着。 他看着侍女把一瘸一拐的左盈白搀扶着走过来,微微抬了抬头,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左盈白笑了笑在床边坐下,顾左右而言他,“苏公子找到的那位郎中说可以治殿下您的病,您过几日就可以痊愈了。” 宋岐闻言也很高兴,不过视线还是落在了她的腿上,“你腿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左盈白身边的侍女嘴快道:“刚才良娣给公主和苏公子磕头,跪得太狠了。” 左盈白瞪了侍女一眼赶紧解释道:“哪里有这样严重,就是妾身太高兴了,闪了一下而已。” 宋岐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将手伸过来搭在左盈白膝上轻轻揉了揉,声音温和道:“疼吗?” 左盈白摇了摇头,十分温顺地捧着他的手,“妾身没事,殿下好好歇着,这样才能更快康复。” 她垂着眼睫看宋岐,眸色深情,唇边含着笑。 “皇姐有为难你吗?”宋岐沉默了一下还是问出来声。 不等左盈白说话,侍女先替她抱不平了,“公主没说话,就看着我们良娣跪,苏公子还说良娣是外人,在这待着是没规矩!” “春若!” 左盈白瞪了侍女一眼,呵斥她住口。又看向宋岐道:“殿下别听她胡说八道,没有的事。苏公子只是关心则乱。” 她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宋岐却伸手蹭了蹭她的眼睫,“眼睛湿漉漉的,一看就是哭了。” 左盈白赶紧擦了擦眼眸,又摇了摇宋岐的手,“殿下,妾身真的没事,公主和苏公子是主子,妾身没觉得委屈。” 宋岐嗯了一声,伸手摩挲了一下左盈白手腕上的玉竹镯子,声音温和的安抚左盈白,“你也是东宫的正经主子,等我好了,就给你请封侧妃。” 左盈白摇了摇头,“妾身只要能陪着殿下就好了。” 宋岐拍了下她的手道:“皇姐是长,在宫中也罢,也遇龙河也罢,被捧惯了,有一点小脾气而已,我这边没什么大事了,她一个女子,不好住在东宫,过一会儿你就亲自去送她到门口。” 默了默又道:“我知道你的脾气好,又知礼,但她若是说了什么让你伤心的话,你还是要告诉我。” 左盈白点了点头,春若却还没说完,“殿下,公主殿下想要娘娘手上的镯子,那日司兰姑姑过来,二话不说就去掰娘娘的手腕,都给掰红了,最后还是娘娘又哭又求,司兰姑姑才说她会来跟您说这件事。” 司兰是宋镜的大侍女,没有宋镜的允许,她不敢这么对左盈白。 宋岐的脸色有些难看,他看牵过左盈白的手看,左盈白急忙缩着手拢起袖子,有些失措的解释道:“殿下别看了,没有的事,妾身的手腕好好的!” 见她这样抗拒,宋岐没有固执的再去扯她的手,而是对春若道:“这几日公主若是来了,让娘娘能避则避。” 春若点了点头,小声解释道:“殿下,奴婢只是心疼娘娘,没有对公主不满的意思。” 宋岐却并没有责备她,只是看着左盈白道:“皇姐回了雍都城之后遇到了不少事情,前几日又被父皇责罚了,想来她待的也不顺心,等我好了,她就该回遇龙河去了,还有镯子的事情,我会去跟她说的,此事与你无关,不是你的错,是我愿意给你的,自然也会护着你。” 左盈白耳边染上一点红霞,羞赧的点了点头。 宋镜并没有离开东宫,她在宋岐的书房里。 太子太师冯冠柳来了,正在给她将宋岐的课业。 冯冠柳已经六十多岁了,他原是游野乡间的大家,自诩只教学问,胸无谋略,因此不理世事。 那时山河破碎,他在民间收些富家子弟读书赚个口粮钱,后来宋怀永坐拥天下,便请他来教导宋岐。 冯冠柳来的时候并不知道他面临的是太子不稳,次子权势力压东宫的局面,后来教导宋岐之后看明白了很多事,却已经是骑虎难下。 他是第一次见宋镜,只听闻这是个十分有心机的女子,牝鸡司晨,搅弄的雍都城不得安宁,还没见面前就对她有了三分偏见。 因此在太子书房,他一见到宋镜的美艳长相就更添了几分不喜。 宋镜问一句他答一句,宋镜自然也看出来了他的态度。 于是放下书卷道:“先生当世大儒,却因旁人闲言碎语而对我一个女子有偏见,此乃偏听偏信;先生进来后观我容貌,面上就带了不喜,此乃以貌取人,偏听偏信又以貌取人,冯老先生,这便是太子太师的眼界与气度吗?” 冯冠柳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毕竟宋镜所做的那些事他一件也没见过,只是听别人说。 宋镜见他不说话,又道:“听说您的母亲是侧室,您少时的时候在嫡母面前吃了不少的苦头,母亲因为身份卑微更是被正房随意践踏,后来您的母亲病逝,您长大后盛名远传,旁人说起来,却只是说您的嫡母教子有方,您的亲生母亲一点好处没捞着,连儿子也成了旁人的;您虽没有封侯拜相,但也相差不远,可是您的荣光全是加注在嫡母头上的,甚至诰命册封也得先给了她,你身为男子尚且不能为亲生母亲挣个脸面,我身为女子,虽然现在没能为我的母亲争个什么,但是却能夺得自己的身份,护得住幼弟,你凭什么置喙于我?凭什么低看我呢?” 宋镜咄咄逼人,说到最后已经站在冯冠柳面前,高高挑着眼角看他,直看得他面色越来越绷不住的心虚。 冯冠柳几乎被宋镜说得无地自容,叹息了一声,面带愧色上前冲她拱手,“是老朽短见,还请公主见谅。” 宋镜十分大度地瞧着他,冯冠柳的语气也变得正常起来,“公主进雍都前,老朽却是听了些偏激之言,自古牝鸡司晨,天下大乱,公主身份高贵,却处处违背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老朽自是产生偏见,但听公主今日所言,的确如雷贯耳,老朽未曾处在公主的境地,无法与公主感同身受,自然也不能轻易评判公主的行事。” 宋镜却并不得意,她在宋岐的书桌前坐下,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来意与目的,“本宫跟先生说了这么多,并不是希望先生能高看本宫一眼,只是告诉先生,本宫从不觉得自己有错。” 她在冯冠柳不解的目光中指了指桌上的葡萄笑道:“就像这葡萄,假若有人说本宫偷吃了,本宫不会抛开自己的肚子给他看来证明自己没吃,本宫会挖出他的眼珠子吞下去,让他亲眼看看本宫吃没吃。” 她说得骇人,冯冠柳的脸色变得有些白,他是读书人,自然明白宋镜这是先礼后兵,根本不给他表态的机会。 见他害怕,宋镜又道:“本宫并不为难你,只是需要你好好教导太子,可是太子身子不好,又病在床上,你教给本宫,本宫好好的给太子伴读,也是一样的。” 若是宋镜一来就提出这个要求,冯冠柳会直接拒绝,他教导太子,将来就是帝师,怎么能教一个公主呢。 可是宋镜的眼神却不容他拒绝,她已经对他说过道理了,坦白了自己的为难,也尊重他的学问,若是他再不知道趣,或许就是被宋镜‘挖出眼珠’的‘旁人’。 第34章 拶刑 宋镜跟着冯冠柳读了一下午的书。 冯冠柳原本是十分勉强教她的,但是才半个时辰就发现她思路清晰,见多识广,对于冯冠柳说过的话几乎一遍就能记住。 她比许多男子读书还要厉害,冯冠柳心中的抗拒少了一点,说话也温和了不少,“公主博闻强识,回头给太子伴读想来是毫无问题的。” 宋镜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她并没有去看宋岐,也没有回宫,因为正是几位皇嗣治病的要紧时候,宋怀永也没有管她回不回宫。 乐阳长公主倒是来了,一直跟左盈白一起守着宋岐。 宋镜跟着冯冠柳读了三天的书,冯冠柳将宋岐这段时间在学的策略和文章都粗略地给她过了一遍,又回过头来开始慢慢地细讲。 乐阳长公主对她呆在书房的事颇有微词,但是也没有往外说,毕竟她觉得这事传出去,只会十分影响宋镜的声誉。 邱锦去拜见宋镜时她还在托腮苦读,邱锦是去说那郎中的事情。 宋镜见他来了把书一合,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说。” “殿下,那个郎中,跟钟离家有些牵扯。” 邱锦犹豫了一下,用了个稍微委婉一点的词,“他从前给钟离家的长夫人,就是钟离元铎的母亲诊过一次病。” 宋镜的手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书的封面,诧异道:“会不会是巧合?” 邱锦点了点头:“属下也觉得,因此又去细查了一番,他的确如苏公子所言只是江湖郎中,诊治些奇病,开些偏方什么的,甚至之前有段时间连小儿积食,女子难产都治,可是没听说过哪个高门大户请他,似乎有人帮他隐瞒着踪迹和医术,属下唯一查到的就是两年前他去过钟离家。” 见宋镜不说话,他又小心道:“会不会是钟离公子借苏公子的手送了他来?” 宋镜只是瞥了邱锦一眼,邱锦就吓得俯身不敢再看她。 如果不是钟离元铎,苏致远找到这郎中的时间的确有点巧了,若是钟离元铎,前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哪怕是今生,宋镜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直接说是自己举荐的,这样自己反而欠他一个人情。 她挥了挥手叫邱锦下去,“这件事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邱锦刚出去司兰就进来了,她这几日每天都是去宋岐那守着,宋岐歇午觉时她会来看看宋镜。 但是今日歇午觉的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宋岐都该醒了她才回来。 宋镜有些诧异:“太子今日怎么样了?” 司兰脸上带着笑:“好多了,今日已经下床在室内稍稍走了几步,也能多吃下些饭了,公主不必担心。” 宋镜点了点头继续去翻书,翻了几页伸手拿笔,她在砚台上沾了沾墨汁却发现已经没有了。 挽心刚才替她磨了墨后就被她打发出去了,这会儿墨已经没了,她看了司兰一眼,换作平常这些细节司兰早就观察到了。 司兰被她看了才反应过来,走过去替她磨墨,这本也不是什么重活,宋镜却看见司兰的双臂微微颤抖,像是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 宋镜有些疑惑,她伸手掀了掀司兰的衣袖,司兰反应极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面色苍白,毫无血色。 察觉自己失态,她有些局促地讷讷了一声:“公主” 宋镜却已经看见了她手臂上的伤,那是被勒出来的,像是上了拶刑一样。 拶刑也叫夹刑,是用绳子串联的圆木棍夹十根手指,套在人的手上,左右拉紧绳子,后来大理寺牢房升级了这种办法,将圆木棍子增加,缝隙也加大,夹手指的同时连手腕也一块夹。 手腕上是筋脉,圆木夹住后左右拉扯能使人痛不欲生,下手狠了可能双手都被废掉。 这是大牢里拷打女犯人才用的刑罚,司兰手上是跟夹刑一样的伤,区别是她的十根手指头还是好的,证明惩罚她的人没想着夹断她的指头,或者只是单纯地害怕宋镜发现。 在这东宫里,除了宋镜,只有太子才能惩罚司兰。 宋镜的面色变得极为可怖,司兰从没见过她露出这样的脸色,即便在遇龙河的烽火硝烟里,在四年前的生死绝望里她都没有这样的反应。 司兰跪着膝行了几步,一把抱住她的腿,急声道:“殿下息怒!这不是太子罚的!您先听奴婢说完!” 宋镜不说话,司兰抬着头只看见她喉咙动了动咽下了什么东西,像是咽下了一口气。 司兰太了解宋镜了,她这般脸色,若是抬脚走了,今日定是与宋岐闹个天翻,就算变成司兰看不透的宋镜,两人也不会好声好气的说话。 “太子还病在床上,是奴婢的错!那日邱首领查出来,查出来左良娣手上的镯子是先夫人的,您传回来的话是让太子把拿镯子拿回来,必须拿回来,否则您不会饶恕左良娣,奴婢担心您和太子生嫌隙,就去跟左良娣说了此事,她说!” 司兰并没有告状的意思,平复了好几次气息,忍着手臂上的疼紧紧抱着宋镜的小腿,接着道:“她说,那镯子她带着十分合适,已经摘不下来了,若是奴婢想要除非砍了她的手,奴婢当时气极,就说她摘不下来怕是不想摘,真想摘奴婢可以帮她,她就伸了手来,说让奴婢摘,奴婢奴婢当时疏忽了,真的伸手摘了镯子,她不配合,奴婢一看她的手红了就松了手,想着这件事等您回来再说,太子那边奴婢也只是说,说先夫人似乎是打算将镯子给您当嫁妆的,太子既找到了,请他请他心疼公主一二,将那镯子给您,太子当时说他知道了,他会跟您说这件事的,奴婢就没有再提。” “今日奴婢过去伺候,太子突然说起镯子的事情,说他原本已经打算将镯子给您,可是奴婢不该伤及左良娣,斥责了奴婢几句罢了,太子睡着后奴婢想走,被左良娣身边那个叫春若的,并着几个太监给带去施了刑,她说太子有令,我伤了左良娣,这是还给我的!公主,定是左良娣和春若施的手段,您不能去找太子殿下!您消消气,奴婢伤得不重,您可千万别着了那贱人的道!” 她说得几乎快哭出来了,宋镜只觉得自己心里被扎了一道钢针,剧痛无比。 第35章 裂痕 司兰跟了宋镜四年了,她知道自己全说出来宋镜会无比生气,但是她不得不说。 左良娣还在太子身边伺候,宋镜就还有被她坑害的风险,她虽说了,却不能让宋镜去跟宋岐争执,这样的话就着了左良娣他们的道。 宋镜狠狠闭了闭眼,声音像是含了沙子:“松开,去把邱锦叫来。” 司兰有些犹豫,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松手。 宋镜看了看她的手臂,“去找个太医看看伤,本宫不会去找太子的,别怕。” 司兰这才慢慢松开了宋镜,再次小心地劝道:“公主,左良娣不足为惧,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咱们来日方长。” 她苦口婆心地劝,恨不得把利益纠葛掰开揉碎了跟宋镜讲,生怕她吃亏,宋镜即便自诩铁石心肠也有些心酸,对她点了点头道:“别担心,本宫拎得清。” 邱锦出去复回,宋镜的面色已然变了个大样,她神色阴鸷地盯着博古架子上的珊瑚石摆件,语气森冷道:“去告诉平阴郡王,李覃送来的左良娣给太子吸食五石散,让他想个法子除掉郊城县令左家,最好留个什么崽子来,本宫要捏在手上替她养!” 宋镜并没有真的想过杀左盈白,因为这人早晚会死,死在别人手上总好过死在她手上干净,况且左盈白之前并没有触及她的什么底线。 可是现在,左盈白不仅触及了她的底线,还将她的底线扔在地上狠狠的踩了踩。 宋镜的神色比杀人时还冷,邱锦领命正要退下又被她叫住:“叫钟离元铎来见本宫。” 宋镜离开东宫的时候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地带着寒气,她走得匆忙,连披风也没披。 苏致远来东宫见母亲,进门的时候正好跟宋镜撞上,笑嘻嘻地打招呼,宋镜却只是扫了他一眼,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苏致远有些纳闷,下意识地想问问司兰,可是司兰走得更快,根本不给他搭话的机会,他转头去问站在一旁送宋镜的挽心:“阿镜姐姐这是怎么了?” 挽心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只得含糊道:“兴许是公主的私事,公子是来看太子殿下的吗?快进去!” 苏致远虽然疑惑,但还是点头进去了,想着晚点问问母亲乐阳长公主这是怎么了。 宋镜坐上了回公主府的马车时还余怒未消,司兰的手臂已经上过药了,她还笑嘻嘻地对宋镜道:“只是一点皮外伤,想来左良娣也只是因为奴婢要抢镯子而出出气罢了。” 见宋镜双目赤红伸手,就帮她正了正裙摆上的襟步,声音中带着一点叹息:“公主,奴婢已经过得很好了,比起四年前几乎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四年来一点苦没受过,阎王爷有时候都得受上仙的气,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宋镜几乎要落下泪来,司兰曾经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因为家里太穷被卖到了妓院,说是卖艺不卖身,可是她为了保住宋镜接了客,萍水相逢,只是觉得不忍心让一个比自己小的女孩子跌入泥潭,只是因为宋镜看起来比她更加能爬出那深渊就舍了一辈子护着宋镜。 是真真正正的一辈子,因为前世她也为了宋镜死了。 宋镜不知道该对司兰说什么,因为任何说出的话语都是苍白无力的,若是今天被惩罚的是挽心,是邱锦,是她的任何一个侍女她都没有那么生气,只是因为是司兰。 司兰不一样,司兰跟着她时她还不是公主,司兰不是因为她是公主而忠于她的。 司兰曾经所救下的也不是深陷泥潭的宋镜,是宋镜拼死护着的宋岐,而她和宋岐,怎么能让那贱人左盈白这么对待她呢! 宋岐想要左盈白,她可以不杀左盈白,反正前世左盈白也没活多久,可是她恨!杀人不过是一刀一剑的事情,即便这短暂的时间,她也要让左盈白生不如死,痛不欲生的活着! 钟离元铎进公主府的会客厅时宋镜正坐在堂中喝茶,身边一个侍女也没有。 他没走正门,是翻墙进来的,奇怪的是今天邱锦也不在,整个公主府安静得像是一片墓地。 宋镜抬眼就看见了刚从垂花门围墙上跳下来的钟离元铎,小雨淋得他头发湿漉漉的,即便这样也丝毫不显狼狈。 他今日穿了一身漆黑的大氅,只脚边和衣襟边缘用金线绣了点祥云纹,一只手背在身后,优雅尊贵得近乎冷漠。 尽管是她叫钟离元铎来的,看见了人却并没有开口说话,钟离元铎大抵知道她自己来做什么,径直走进会客厅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你要问给太子诊病的郎中是吗?” 宋镜点了点头,她眼中的赤红还没有褪去,整个人显得有些累。 “是我把人送到苏致远眼皮子底下去的。” 宋镜歪了歪头看他:“只是因为你觉得宋岐会是个好皇帝,不忍心让他死是吗?” 她的语气不像是在关心自己的亲弟弟,倒像是在问什么不相干的事情。 钟离元铎在东宫并不是没有眼线,他低头扫了一眼宋镜的手,“这是一回事。” 宋镜却并不想知道另一回事是什么,她抿了抿唇道:“既然如此,宋岐吸食五石散的事情你也知道?” “知道一点。” “那你为什么不出手?” 宋镜不解,钟离元铎那么看好宋岐,怎么能接受自己未来的君主是个吸食五石散的人。 钟离元铎靠在椅背上拖着腮,“郎中会治好他的。” 他太自信了,宋镜嗤笑一声,如果郎中能解决这件事,宋岐前世就不会死了。 她摇了摇头:“有左盈白在,郎中不会有用的,你想想别的法子。” 这话说得钟离元铎一愣,宋镜的意思仿佛是将宋岐的事情交给他管了。 宋镜却并不在意钟离元铎怎么想,只是冷着脸道:“如果你在插手东宫时遇到了什么麻烦可以找邱锦,他会帮你解决。” 钟离元铎有些不信她真的要对宋岐松手,“那你呢?” 宋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口吻冷厉:“我不想管他了不行吗?” 会客厅内沉默了一息,钟离元铎没有再问,反而道:“我可以帮你除掉左盈白,太子怪不到你身上。” 宋镜再次摇了摇头,钟离元铎知道的东西太多了,她也懒得装了,“没有左盈白还有三皇子四皇子,没有几位皇子还有宋怀永,除了宋怀永还有李覃,将来可能还有李覃所赐的太子妃,亲缘如锦缎,撕开后哪怕缝上也永远有裂痕。” 钟离元铎沉默不语,宋镜望着外面下得越来越急的雨冷笑一声:“他希望我好,可是我要那样愚蠢得好有什么用,这一次,说不好我会死在他手里!” 第36章 冬宴 苏致远并没有打听出东宫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因着太子痊愈,他和乐阳长公主都很高兴,就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了。 宫里的三位皇嗣已经病愈了,李覃派人过来问起宋岐的病情,乐阳长公主还打理着东宫的事情,便叫宋镜亲自进宫去回禀,顺便给她的父皇母后请安。 左盈白是李覃的人,她自然知道左盈白对司兰做了什么,见到宋镜时笑的春风拂面。 “这段时日长公主和你一同照顾太子,你们两个都辛苦了。” 在人前宋镜早就已经学会了她的那种阴阳怪气,“我们没有出什么力气,母亲一个人照顾三位皇弟皇妹才是真的辛苦。” 说到这她又补了一句:“宋宸这几日陪着陵儿还好吗?听叔母说陵儿挺喜欢宋宸的。” 说起这个李覃皮笑肉不笑的盯着她:“他们也算是亲兄弟,自然相处的好,不过也不好一直占用宋宸的时间,他还要读书,陛下已经下旨让宋宸出宫去了。” 宋镜不太在意这个,当时把宋宸弄进宫也只是为了威胁李覃,平阴郡王一家,不对,除了平阴郡王妃以外,全都对她忠心耿耿,毕竟若是宋陵登上皇位只会重用李家的人,宋镜和宋岐才会真的将平阴郡王一家当成自家人。 “这次几个孩子都遭了大罪,你父皇的意思是否极泰来,正好入了冬,百姓安乐,朝中的事务这段时间也稍稍得了闲暇,大办个冬宴,算是给他们几个洗洗晦气。” 李覃说着含笑盯着宋镜,又道:“快过年了,年前你也别回遇龙河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今年就在宫里过年,等过完年再走。” 这话说得如同施恩一般,又暗指过了年宋镜就得离开雍都。 可惜宋镜丝毫不怕这个,“母后说的是,儿臣不在,遇龙河一堆军务挤压着呢,军营里催了三四遍了,叫人好生厌烦。” 兵权是李覃的痛处,几乎一戳一个准,她果然脸色僵硬。 宋镜又挑了挑眉,恭敬地道:“父皇英明,的确该举办一场冬宴了,三皇弟和四皇弟久不在人前,这次正好趁着宴会在宗亲面前露露脸,母后疼爱他们,只是他们毕竟大了,不好像小姑娘似地藏着。” 她这话说得讽刺,若不是她动了手脚让那三个孩子生了场病,估计到现在都还过着吃不饱的日子呢! 李覃却仿佛没听出她话里话外的嘲讽,而是道:“这次宴会宴请四品以上的官员家眷,成平侯府和东亭伯府也都在列,这次你可不要调皮,若是再惹出事情,你父皇可不饶你。” 宋镜笑了笑,偏头看李覃,神色这种又带了李覃熟悉的乖戾,她语气娇娇道:“母后放心,儿臣不会让那几个蠢货难堪的。” 李覃听了这话脸色沉了一下,呵斥道:“这是你堂堂大襄公主该说的话吗?他们是臣子,不是你的奴才,还有你唆使致远打曾怀璧的事,虽然东亭伯府不知道,但是你堂堂公主怎么能使出这种卑劣手段借刀杀人!” 这不是叙话,这是问罪。 宋镜满脸诧异和吃惊:“什么?致远打了曾怀璧?他为什么要打曾怀璧?” 李覃哼了一声:“自是为了你!” 宋镜满脸茫然:“致远怎么没跟儿臣说起此事?母后,可别是冤枉了致远,那曾公子那般不讨喜,说不好是惹了什么别的公子哥,人家跟他开个玩笑,这怎么他有屁大点事都怨儿臣?难道儿臣还要管他一辈子不成?” “好了!” 李覃听不下去了,她发现宋镜越来越脱离她的掌控了,为了避免宋镜扯的更远,她打断道:“满口胡言!你父皇若是知道饶不了你!” 这话对宋镜已经没什么威慑力了,宋镜低下头道了个‘儿臣知错’这事算完了。 宋镜走的时候她一把掀翻面前的茶盏道:“去把这件事告诉陛下,本宫就不信这小贱人能上天,这次宴会定要叫她颜面扫丢!有来无回!” 宋镜出宫时再次遇到了李徽,他是去跟李覃请安的,宋镜依旧笑吟吟的给他打招呼,“舅父,许久不见,进来可好?” 李徽眼中闪着精光,笑着给宋镜行礼:“托殿下的福,一切安好,只是事务繁忙了些,一直没有腾出时间去探望太子殿下。” “只是一点小病,太子已经痊愈了,过几日舅父就能见到了。” 李徽盯着宋镜,眼中带着一点不屑:“那太好了,正好还要跟太子殿下说,这几日出了个大事,有人诬告太子良娣左良娣的父亲左县令贪污受贿,这案子正在查,快完结了,左县令也算太子殿下半个岳父,这事臣还得跟太子殿下通禀一二!” 宋镜的眼中染了寒霜,“正在查,那就是还没查完,舅父可要好好查,太子的清明还有朝中父皇的基业可都靠您了。” 李徽谦虚的跟她打机锋,宋镜并不着急走,还笑着道:“舅父,表弟也算半大的孩子了,听说书读得特别好,太子生病,这段时间课业都落下了,我正想跟父皇说给太子找两个伴读呢,到时候舅父可别不舍得表弟。” 李徽被这话说得一愣,糊弄道:“不曾听陛下和娘娘提起啊?殿下,太子之事关乎重大,可不是随意决定的。” 宋镜却已经懒得理他,大步走出了廊亭,司兰跟在她身边有些好奇道:“殿下,李家的孩子比太子差了好几岁呢,皇上能同意吗?” 宋镜轻哼一声:“本宫逗他玩呢,估计他急得要赶紧找李覃商议此事!” “啊?” 司兰却有些担心:“皇后会不会去陛下那里说您的不是?” 就算她不犯错李覃也有话说,对宋怀永而言她活着就是错,况且李覃刚把苏致远打曾怀璧的事情算在她头上,东亭伯府不敢找她的麻烦,不代表宋怀永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宋镜回头看了看坤宁宫巍峨的牌匾阴沉道:“本宫既然已经打算把天捅出个窟窿了,就不会怕它塌下来!” 第37章 值得 冬宴之前宋岐就已经能下床走动了,他除了体力不支已经算是康复了。 宋镜自始至终没有去看过宋岐,一开始是派司兰去,司兰挨了打,之后就是派挽心和邱锦去了。 宋岐还问起两次宋镜的行踪,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怎么一直没来东宫。 挽心和邱锦都答不上来,宋岐就向乐阳长公主说起了此事,乐阳长公主也有些纳闷,因为宋镜这段时间一直出入宫中和公主府,但是宫宴在即她只得安抚宋岐,说宴会上见到问问就好了。 宋镜这段时间常去公主府是因为丹砂矿的事情,钟离元铎要开始往遇龙河运输丹砂了,他手下对遇龙河熟悉的人有限,为了安全起见,他需要宋镜出一些军中的人来,而且要完全值得信任的人。 宋镜之前想过这个,她已经做好了打算,“本宫把邱锦借给你。” 钟离元铎愣了一下,“他是你的侍卫长,你把他给了我,你怎么办?” 不说雍都城的事情,在雍都城她是公主,平常算是没有性命之忧,可是出了雍都呢,回遇龙河的路途漫漫,宜昌郡又离雍都近千里,谁来保护她的安危。 “本宫还有别的侍卫,这件事不必你管,你只要管好丹砂矿就行了。” 宋镜没说她已经快马加鞭叫人从遇龙河拨一百侍卫过来,这些人都是武功高强的好手,虽说比不上邱锦,但是一百人,怎么着也不会再出问题,宋镜死过一次了,她比任何人都要惜命。 钟离元铎沉思了片刻,“好,你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来找我。” 宋镜觉得这话好笑,她跟钟离元铎说过很多遍了,他们只是合作关系,每件事的合作结束,就是见面不识的关系。 “钟离少主,你救过我,帮过我,我还过了,但是你不用这样一直帮我,就算是送佛送到西,巫蛊之事后也算完结了,你有什么权利和义务一直帮我呢?” 钟离元铎望着她不说话,宋镜之前见到过他露出这样的眼神,他仿佛用一种怜悯的情绪望着自己。 宋镜的视线落在他的眉毛上,她少时听罗云棠说过,眉色深而色乌黑的男子大多数会十分疼爱自己的妻子。 “钟离元铎,没有人能帮另一个人一辈子,你不用因为一辈子发过一次的善心而一直袒护我,我不是真的是可怜到那般境地的女子,我当时那样说只是骗条活路罢了,时过境迁,不必放在心上。” 钟离元铎的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他语气不变,似乎宋镜说的是件很小的事情,“没有人能帮另一个人一辈子,这话不像是会从你嘴里说出来的,你不是一直打算帮太子一辈子?怎么?你改变主意了?觉得不值得了?” 他用了‘不值得’三个字,宋镜虽然说得冷酷,但是面对宋岐,她从来没有这般衡量过,“钟离家是用值不值得来衡量情义的吗?” 这话从宋镜嘴里说出来更奇怪,钟离元铎站了起来,他明明比宋镜小,此时看着却比她反而成熟世故。 “宋镜。” 他喊她的名字,认真而严肃地道:“你一直自诩年长,自诩精明聪慧,但是却一直没有明白一个道理,今日我便要告诉你,一段感情的决裂大都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一直付出的那一方觉得不公平了,不划算了,更不值得了,男女之情是,父母亲缘也无法避免。” 宋镜想反驳,但是她的心底又有个声音告诉她,钟离元铎说得对,人真的伤心了,真的觉得不值得了,是不会再去花心思花情感的。 就像前世她一直深恨着宋怀永,可是恨是建立在爱意的基础上的,她其实还是渴望父亲爱她的,而她至死没得到,今生她已经觉得不值得了,她不想要了;对于宋岐,她已经开始觉得宋岐并不是向着她的。 宋岐若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她生出隔阂,她并不想把这一世浪费在宋岐身上,就像她左右不了宋怀永,她凭什么能左右宋岐呢。 见她不说话,钟离元铎的语气放缓了一些,“聚散离合全都事在人为。” 宋镜头一次从一个格外冷漠的角度去听这句话,她这时候像个学生,她想问钟离元铎,若是他面对这些事情呢?若是钟离家背叛了他呢?他会怎么做,马上转身去更狠地背叛家族么? 可是这一切都跟她无关,她最后只是苦笑了一声道:“你说得对。” 钟离元铎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发髻,似乎又觉得这样不妥,又将手收了回去,在宋镜察觉他的逾矩之前稍稍向后退了半步。 宋镜却并没有那么多心思放在情义的多少上,她今日安排了挽心去东宫,邱锦正在外面待命,她叫了邱锦进来,“本宫和钟离少主一起经营了一座丹砂矿,从今日起,你跟着钟离少主,听他的安排,帮本宫处理丹砂矿的事宜。” 她的话素来斩钉截铁,掷地有声,邱锦闻言虽然惊讶但是面上还是恭敬地冲着钟离元铎抱拳,“属下听从钟离少主差遣。” 他满肚子的疑问,因为一旦他跟着钟离元铎走,宋镜几乎就落了单,还有就是他不懂宋镜为什么这么信任钟离元铎。 宋镜却并不打算解释,只是当着钟离元铎的面道:“邱锦对本宫忠心耿耿,他若是犯了错,钟离少主可以责罚他,可以惩治他,但本宫有一条要求,就是他必须活着,全须全尾,一根手指头不少的回到本宫身边来。” 钟离元铎扫了邱锦一眼,眼神有些冷漠,但还是点了点头道:“你放心,他若是出事,就是我的无能。” 宋镜挥手叫邱锦下去了,明日宫中举办宴会,她要回宫去了。 钟离元铎提醒她,“明日李家都在,太子和几位皇子也在,你” “我难道还怕他们不成。” 她语气森冷,说完就甩袖离开了花厅。 钟离元铎看着她走远,那纤细的身影几乎是刻进了他的眼睛,他其实是想告诉宋镜。 你别怕,我会帮你的。 第38章 皇嗣 冬宴举办在太和殿,李覃为了这次宴会已经用菊花将大殿内装饰好了。 进了冬季,这些菊花却还娇艳怒放,全是因为一直放在有炭火的房间里熏开,炭火保证温度的事宜,将花期一直延长,此时满殿的鲜花,红花似火,蕊黄如焰,宋镜甚至看见了极度稀缺的绿菊。 这不像是冬宴,倒像是李覃的赏花宴。 宋镜今日穿了一身赤红鎏金裙,宽大袖子和裙摆上绣满了星云图腾,头上挽了个惊鹄髻,带了精致的凤钗,红宝石流苏自上而下垂到耳边,她是未婚女,按理说不该全部将头发梳上去,可是她偏偏这样做了,只是在后脑上带了金质的发梳,发梳上垂下几根流苏来,应当是算充作披发。 她刚走进殿中,就看见里头已经来了不少人,李徽和他的妻子已经来了,平阴郡王夫妇,安国公夫妇还有近日与她有仇的两家几乎都到了,倒是乐阳长公主还没来。 钟离元铎和苏致远也已经来了,苏致远一见到她就愣神了片刻,等宋镜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了一下,他才猛地起身几步走到宋镜跟前:“阿镜姐姐,整个雍都城再难找到比你更标致的女子,你当是雍都第一美人。” 宋镜的视线冷冷地从他脸上刮过,冻得他一个哆嗦。 苏致远正要说话,就听宋镜身后的太监唱喝,太子殿下与乐阳长公主驾到! 苏致远探着头往外看,宋镜慢慢地转过身,她看见强烈的日光里,宋岐带着乐阳长公主背着光走了进来。 她看不清光里的宋岐,微微眯了眯眼,宋岐已经走到了她跟前。 他好像已经彻底康复了,今日身穿了一身雪青色的长袍,外面还穿了大氅,头上带了白玉冠冕,显得精神了不少,只是毕竟病的时候有些久,瘦了不少,显得有些羸弱。 宋镜冲他微微颔首,又转头对站在他身旁的乐阳长公主,“见过姑母。” 乐阳长公主心情很好,笑着道:“阿镜怎么站在这里还不入席?” 宋镜微微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正要入席,太子和姑母先请。” 这句话引得宋岐和苏致远瞧了她好几眼,她自己到像是没有发现,往旁边让了几步。 一旁坐在席上的平阴郡王世子宋宸刚才就已经站了起来,宋镜跟他也算跟苏致远一样熟悉,只是宋宸这个人刻板一些,宋镜跟他说得不多。 此时她倒是主动跟宋宸搭话了,“听叔父说阿宸过几日便要进翰林院了。” 这是平阴郡王的意思,宋宸年纪不小了,老是呆在国子监读书也读不出个状元,平阴郡王尚武,本想着送宋宸去皇城司、大理寺这样的地方,但是这两个地方功勋子弟太多,进去了容易压别人一头,便另辟蹊径叫他去翰林院跟着跑跑腿,听些晦涩的知识和道理。 宋宸也不违逆,老老实实就答应,见宋镜提及此事,他还恭敬道:“是,听父亲说还是皇姐提醒他的,翰林院的学问深四海,虽然只是跟着跑腿,但也有许多进益,还是多谢皇姐。” 宋镜点了点头,既没夸奖也没说教。 这说话的功夫,乐阳长公主和宋岐已经走到了各自的席位上。 宋宸比苏致远敏慧,他一瞬间就明白了,宋镜是不想跟太子和乐阳长公主多言,因此才抓着自己说话。 苏致远跟自己的母亲打完招呼回到了宋宸这边,见宋宸有些走神推了他一把:“你在想什么?” 宋宸摇了摇头,正要说话,一抬头看见钟离元铎正盯着他,神色似笑非笑,似乎在警告他不许把自己的揣测说给苏致远。 宋宸的话到了嘴边又改了,“没什么,只是在想翰林院的事情。” 苏致远有些扫兴的哎了一声。 三皇子宋粼和四皇子宋珏,五公主宋葭是一并来的,见到上席的乐阳长公主和太子都纷纷上前行礼。 宋粼和宋珏一个八岁,一个七岁,都是高挑瘦弱的长相,跟少时的宋岐有些相似。 宋镜听母亲罗云棠说过,宋怀永年轻的时候挺拔健壮,气宇轩昂,宋岐小时候也是白嫩可爱,只是后来逃难,宋岐跟着他们一路风餐露宿,饿到啃树皮,那几年瘦弱得仿若皮包骨。 这两个皇子却是好好地养在宫里的,只是司兰之前帮宋镜打听过,说是即便养在松风水月,奴仆成群,看着锦衣华服,却也是吃不饱,镇日里清汤寡水,伙食甚至被奴才们克扣,因为不受宠,连潲水都喝过。 宋镜又去看坐在一旁的五公主,她才五岁,还是个连发髻都梳不出来的小丫头,是被奶嬷嬷牵手牵到殿门口,又被宋粼给牵进来的。 走到宋镜跟前时还怯生生地给宋镜行礼,“宋葭见过皇姐。” 她还没有封号。 宋镜看着她蜡黄的小脸,扫了一眼一旁负责殿内事务的太监,“五公主的位置怎么在宋宸后头?这座次你们也想的出来,你们怎么不给她挂墙上去!” 太监一时不敢接话,宋镜白了他一眼,“还不将她挪到本宫边上来!” 那太监却依旧迟疑,又是看平阴郡王又是看宋宸,宋镜厉声道:“本宫说话很难懂吗?看王爷干什么,看本宫!” 太监吓得一哆嗦,却又解释道:“回公主的话,殿内的座次是按照爵位来的,因此奴才不敢动。” 苏致远原本正站在一旁看热闹,虽然五公主也是他的表妹,但是他却是第一次见这个公主,因此不明白宋镜为什么突然发火。 见太监说宫规,宋镜不会跟一个小太监讲理,自掉身价。 可是他不姓宋,没打算开口,于是用胳膊肘戳了戳宋宸,可是宋宸还没说话,钟离元铎却捏着他侧腰上的肉拧了一把,他忍不住啊的一声。 这下一旁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连宋宸也诧异地转过脸来看他。 太监又张嘴跟宋镜说宫规,苏致远没功夫回头埋怨钟离元铎,破罐子破摔想着撑死挨顿打,硬着头皮道:“你在废话什么!大公主说挪位置你耳朵聋了吗?宫规是死的人是活的,五公主年纪那么小她做那么远谁照顾她?你那三两重的骨头吗?” 太监没想到他一个姓苏的跳了出来,可是他又不能出口反驳,只得看了看乐阳长公主,然后跪下告罪。 乐阳长公主瞪了苏致远一眼道:“跟你有什么关系,滚到自己位置上坐着去。” 苏致远却装作没听见,还要跟太监争论,宋岐起身看了那太监一眼,“按照大公主的意思办。” 他神色和煦,太监犹豫挣扎了一下,却发现宋镜用看死人的目光看着他。 他心头一寒,想起了死了没多久的张巧,忍不住咽了口吐沫,“是。” 宋岐笑着对宋镜和苏致远道:“皇姐别生气,奴才们不懂事,致远也快坐回去。” 宋镜坐下喝茶,宋葭有些害怕地坐在她旁边,时不时偷偷瞧她一眼。 苏致远没有因为这个挨打,心中小小地松了口气,一转头见钟离元铎正盯着宋岐,走过去小声怒道:“你刚才掐我做什么?” 第39章 挨饿 钟离元铎的目光从宋岐身上收回,煞有介事地坐下道:“你不是一向最敬重公主,我怕你没听见他们的对话,提醒你一下。” 苏致远怀疑但不好反驳,左右他也没闯祸,便老老实实坐下了。 宋宸将这几句话听得清清楚楚,他转头看了钟离元铎一眼,他一直以为钟离元铎定是无比厌恶宋镜的,因为以前宋镜是个据理力争又咄咄逼人的脾气,钟离家素来君子家风,况且上次宋镜当着朝臣的面说钟离元铎白身,配不上她,这简直是添了一层仇恨。 可是刚才钟离元铎分明是在帮宋镜,苏致远是皇亲,亲得不能再亲了,只是他不姓宋,他的父亲早就与乐阳和离并死在了战乱里,他是乐阳唯一的孩子,却又不算是宋家的孩子,就算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就算是犯了大错,身为舅舅的皇帝也不会真的将他如何。 反倒是宋宸自己,他若是坏了规矩,就算皇帝皇后不会直接将他如何,也会向平阴郡王施压,他得到的惩罚不会比一个皇子少。 因为他算是自家孩子。 但是他想不明白钟离元铎为什么帮宋镜,他稍稍出了神,钟离元铎却已经抓住了他的目光,挑了挑眉道:“果真是有龙气,宋家还真是一门人精。” 他声音很小,苏致远坐在他们中间自然听见了,自豪道:“那倒是,我们宋家个个芝兰玉树。” 钟离元铎气定神闲,“你又不姓宋。” “钟离元铎!你们家不是教导你做君子?你算个屁的君子?!” 钟离元铎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慢慢给自己倒茶。 安国公夫人一直在埋头跟几位相邻的贵夫人说家长里短,说完了发现宋葭坐到宋镜身边去了,大着嗓门道:“宋葭怎么跑阿镜身边去了?这么坐一块儿,阿镜气派得不得了,这宋葭跟蔫了的黄瓜苗似的!” 这话说得李徽的夫人扑哧笑了,宋镜冷眼瞧着她道:“舅母笑什么,阿葭这个年纪本应该珠圆玉润的时候,结果却面黄肌瘦的,难道是宫里的风水不养人?” 李夫人想不到她说话这般直接,马上收敛了笑容,“臣妇只是觉得安国公夫人说话有意思。” 安国公夫人脸色一沉,她知道这些个世家夫人都嫌弃她没见识没学识。 一旁的宋葭见他们唇枪舌剑,顿时神色惊惧,害怕地如同鹌鹑般缩着手脚,一双大眼睛小心的盯着面前精致的菜肴咽口水。 宴会前的第一道菜都是蜜瓜,小小的几口放在碟子里,宋葭的已经吃完了,显然是那东西不顶饿,其他的几个大菜,皇帝没来她不敢吃。 宋镜将面前的小碟拿了起来往她面前一放,“吃。” 宋葭有些怕她,哆哆嗦嗦道:“谢谢皇姐。” 手上的动作却不含糊,小银签叉着就往嘴里塞,连嚼都不怎么嚼就吞了下去。 宋镜看得心生不忍,但是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小丫头只能先忍忍,于是她有些自欺欺人地别开眼睛不去看宋葭。 宋怀永跟李覃带着宋陵姗姗来迟。 他们一进来,满殿的人都起身行礼,口中敬词回荡在太和殿中。 宋怀永入座后抬了抬手叫众臣起身,宋镜再次忍不住去看宋葭,她有些笨拙地起来坐下,显然嬷嬷细细教导过的。 宋镜五岁的时候还在罗云棠膝下讨果子吃,那时候她特别爱吃葡萄,可是这果子却非常稀有昂贵,罗云棠一年到头也买不了几颗给她,后来不知从哪弄了棵藤枝回来,有模有样地种,还真的结果了,那果子又酸又涩,她又闹着说不爱吃。 宋葭却已经开始小心翼翼又担惊受怕地来参加宫宴了,出生就是公主,却不及一个平民百姓的小姑娘幸福。 宋怀永和李覃先说了几句场面话,太子和几位皇嗣身体康泰乃是大襄的福气,是沾了皇帝宋怀永的福气,宋怀永被群臣夸得喜笑颜开。 宋粼和宋珏都不受重视,朝臣们也就提几句,说完又夸宋岐和宋陵。 总算是说完场面话,宋怀永招手让歌舞上场,这是宴会的常态,李覃常常自诩高门贵女,经常命教坊司编一些文绉绉的舞曲来,最好引用诗词歌赋。 宋镜参加的不多,但是几乎每次都昏昏欲睡。 她愣个神的功夫,宋葭已经吃了很多东西了,小嘴上油光光的。 宋镜回过神来,瞧了旁边的宫女一眼道:“让五公主吃慢些,喝点茶水。” 宋葭一愣,下意识的捏紧了手里的肉,有些害怕地看着宋镜。 她那个样子不像是怕宋镜不让吃,倒像是怕宋镜让侍女打她。 宋镜没看她,只是冷眼看着宫女道:“她再这么吃下去,不等宴会结束就得当庭吐出来,你想被杖杀吗?” 那宫女一个机灵回过神来,低头给宋葭倒茶,又小声跟她解释一下子吃太多会克化不了。 宋葭这才住了嘴,拿起茶杯小口小口地喝。 宋岐的视线倒是扫到了宋镜让宫女照顾宋葭,他有些欣慰,起码这证明宋镜还有慈悲心肠,不是一心想着打打杀杀。 正想着,殿内的头场歌舞已经结束了,宋怀永似乎很喜欢这歌舞,笑着问李覃是什么曲子。 这是一首民间曲,是成平侯府献上来的,李覃很是喜欢,在上面稍稍做了改动。 宋怀永一听便看向了成平侯,笑道:“想不到爱卿还是如此文雅之人,不错,此曲甚佳。” 成平侯连连谦虚,“是陛下见识广博,能发觉此曲之妙,臣只是觉得听一耳朵妙音罢了,想着也算是个好曲,厚着脸皮向皇后娘娘讨个彩头,多谢陛下!多谢娘娘!” 他跪下谢恩,宋怀永心情很好,抬手叫他起来又给了他赏赐。 李覃在一旁道:“既然陛下如此喜欢这舞曲,不如叫这编舞之人在宫中教坊司教一段时日如何?说不定还能谱出更好的歌舞。” 宋镜原本听得有一句没一句的,但是李覃说这话后她的那点困意一下子没了。 她前几日叫邱锦去查过,之前苏致远打了曾怀璧的事情,东亭伯和李覃打算在宴会上闹出这件事的。 今日一进太和殿,宋镜就发现曾怀璧没有来,但是眼下这场景,不像是东亭伯要寻事,而是成平侯府要作妖。 第40章 郑氏 宋镜正想着,宋怀永那边也点了头,“编曲之人今日也在吗?” 成平侯笑着点头,“陛下,为了这首曲子不出任何差错,乐师正在殿外候着。” “宣。” 站在殿门口的太监高声唱喝:“宣——” 宋镜看见迎着强烈的日光进来一个女子,身量不高,青色的衣裙在光影中影影绰绰,宋镜看不清她的长相。 她微微眯了眯眼,这女子逆着光慢慢走了进来,宋镜看着那轮廓越来越近,光斑淡去,她还没来得及去看那女子的脸,来人已经将双手举过蛾眉,俯身向宋怀永和李覃见礼。 “民女博襄郡郑氏容湘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陛下万福金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满殿的视线都聚集在女子身上,宋怀永抬手叫郑容湘起身。 宋岐惊愕之下打翻了酒杯,宫女有些害怕地附身帮他擦衣袖上的酒渍,微微抬头看向宋岐,却发现他面色古怪地紧盯着摘星公主宋镜。 宋镜的耳朵发出一阵尖锐的刺鸣声,让她一瞬间看不清郑容湘,也看不清宋怀永。 她紧紧捏着桌角,死死地盯着殿中女子的身影,暴烈的日光褪去,那女子似有所觉,对上她冰冷的视线却还稳如泰山,甚至带着宋镜所陌生的坚韧。 她比宋镜记忆中的样子老了许多,也变了很多,原本就长得不算漂亮,现在脸颊上还带了一条四寸有余的伤疤,身上的衣服朴素非常,看着像个农妇。 “博襄郡郑氏,少有耳闻,不过你编写的这首曲子倒是不错,皇后说是民间曲,想来是在博襄一代广有流传了?” 郑容湘听宋怀永问她,再次拜了拜道:“只是民女心之所至,意之使然的偶作罢了,遭生活所迫拿出来换几个铜板,遇到侯爷慧眼,又得陛下青眼乃是民女无上荣光!” 宋怀永很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旁的李覃笑道:“既是心思所致,想必是有一段故事,不知是什么样的故事能使人写出这样的故事?” 李覃在这里等着宋镜,今日的宴会就是为宋镜准备的,她要宋镜身败名裂,要罗云棠死后也不得安宁,而郑容湘就是这场爆炸的引线。 她说完隐晦地看了宋镜一眼,她以为宋镜会吓得惊慌失措,会怕,或者会恼羞成怒。 谁知宋镜只是脸色苍白,对上她的视线后只是片刻而已,宋镜居然露出了一个残忍的微笑,这笑容带着无数挑衅又带着孤注一掷。 下一瞬,她望向殿中的郑容湘道:“郑小姐,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此话一出,满殿哗然! 连宋怀永也蹙眉望着宋镜,他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相识,但是按照宋镜的语气,这相识只会是他当皇帝以前,于是他眼中暗含警告看向宋镜,虽然他不知道这个女儿要做什么,但是以他对她的了解及厌恶,但凡她说话定然是扫兴的事情。 李徽也暗自心惊,这人是他找来的,只是借着成平侯的手弄到了太和殿上来,他想过宋镜的束手无策,也想过宋镜当庭大怒并撕破了脸地闹,但是无论宋镜做什么,背后的事情都会揭开,她不会死,但是会比死还惨,但是他们唯独没想到宋镜会率先揭破自己与郑容湘相识。 郑容湘有备而来,自然不是省油的灯,她对上宋镜的视线,语气平静中带着遗憾与讽刺,“有道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六年不见,宋大小姐如今已经荣封公主,光彩耀人,竟然还记得我等故人,民女真是感激涕零,不枉草民这些年来对公主殿下念念不忘!” 殿里不明真相的人开始死盯这宋镜和宋岐,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出声说话,因为六年前,皇帝宋怀永还是伐北王,李覃是王妃,宋岐和宋岐还是不知游荡在哪个荒郊野岭的小乞丐。 至于宋怀永的先夫人罗云棠,不知那时死了没。 宋镜对郑容湘的话并没有害怕,反而咯咯笑了,“你还敢出现在本宫面前,郑容湘,看来是阎王爷借给你的胆子啊!” “阿镜,大殿之上不可胡说!” 李覃面容慈和地看着宋镜,又微微挑眉看向郑容湘,“你一介草民,上来就这般语气跟当朝公主说话,还有没有尊卑了?” 郑容湘再次俯跪在地上,变脸比翻书还快,她两眼含泪,面容悲苦道:“民女历经千辛万苦得见陛下娘娘一面,便是被当即赐死,民女也觉得值了,皇后娘娘刚才问那个曲子背后是不是有个故事,是有!有一个跟摘星公主宋镜有关系的故事!这个故事至关重要,既关系民女也关系皇室,恳请陛下与娘娘容臣女详禀!” 宋怀永的视线落在郑容湘身上带着说不尽的冷,他并不关心郑容湘的冤情,他关心的是皇室体面,郑容湘若是说出什么不堪入目的话,打的不是宋镜的脸,是宋襄皇室的脸。 乐阳长公主豁然起身,指着殿中的郑容湘道:“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一个疯女人,一个街头写些俗曲的乐姬也敢在太和殿上没大没小的跟大公主叫嚣,规训司的嬷嬷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将她带下去!” “慢着!” 李覃含笑看着乐阳长公主,“长公主所言有些苛刻了,郑容湘只是个庶民,她的规矩自然比不过宫女,再说阿镜都自言与她相识,似乎还有民间的旧怨,即便是公主也没有随意杀人的说法,阿镜这般恨她,她似乎对阿镜也有不平,不如今日便说开了,也好叫阿镜心头舒坦。” 见宋怀永不说话,又放缓了声音道:“陛下,臣妾看郑氏也不是个无礼的刁民,阿镜似乎又耿耿于怀,不如让她说?您觉得呢?” 宋怀永想要拒绝,但是堂下坐着的礼部尚书又道:“陛下,成平侯将此女引荐来的,不如成平侯说两句?郑娘子的来历他应当知道些?” 宋岐的视线落在了礼部尚书身上只觉得心头发寒,礼部尚书也是皇后李覃的人,宋镜却只有乐阳长公主可以指望,他望向一旁的平阴郡王等人,甚至望向了钟离元铎,但是他们都没有起身。 他又有些担心地望向宋镜,可是宋镜根本不看他,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只是她一个人的战场。 他突然有些疑惑,难道宋镜一开始就知道李覃会拿郑容湘来对付她? 成平侯没等宋怀永问他就站了起来,他拱了拱手,“臣自是查过她的身份,她的的确确是博襄郡郑氏一族的人,还是长房嫡出的大小姐,郑氏在博襄不算是大族,只是有田有地的富裕地主罢了,六年前她十六岁的时候家里突遭变故,郑家的老爷,也就是郑容湘的父亲去世,被一场大火烧死了,前几年她的弟弟因为跟街上的泼皮打架被打死了,郑家的另外几房开始争夺家产,很快就将郑娘子和她的母亲赶出了家门,前几年郑娘子的母亲去世,郑娘子便流落街头,靠着卖字卖画为生。” 第41章 对峙 成平侯也说起了六年前这个时间。 话说到这里已经不需要宋怀永的同不同意了,李覃也不再说话,四下一片安静。 宋怀永盯着郑容湘的视线依旧冷厉,但是却松了口,“你与摘星何怨何仇?” 郑容湘像是一直在等着这一刻,砰砰作响地磕了三个头,眼泪开始止不住地流,声音都跟着抽噎,她像是要将肝肠哭断,哭得几乎到了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地步。 她深深吸了几口气,像是平复自己的眼泪一样,然后含着恨意望向宋镜。 “六年前,摘星公主还是不是公主,她的母亲罗夫人带着她和当时还是小孩子的太子殿下路过民女家,因为当时快入冬了,下了好几场的雨,太子生了病,他们又人生地不熟的,民女父亲见她们可怜便收留了他们,还请了太医给太子治病! 当时罗夫人十分感激民女父母,就主动说愿意在民女家的庄子上做活,算是还治病的钱,民女母亲心慈,想着让她跟着做做绣活就好了 那时摘星公主已经十二岁了,民女父母亲见他们可怜,便想着认她做干女儿,将来许个人家也算是谋了个出路,那时民女还因为不想被分走宠爱,对她冷嘲热讽,可是却自始至终没有真的伤害过她,但是摘星公主宋镜!” 她说到这里开始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凄厉道:“她因为眼红民女母亲的金银珠宝,便偷去了给罗夫人,罗夫人收到珠宝后羞愧难言,趁着夜色去找民女父母归还珠宝,民女母亲并不觉得是罗夫人的错,还亲自将她送出了门,谁知摘星公主却心中存恶,睚眦必报! 她趁着母亲和家丁不在,在民女父亲院子里烧了一把火,生生将民女父亲烧死,最后拿了我家的财宝,带着罗夫人和太子逃了!” 她说到这里几乎目眦欲裂,双目充血,犬齿紧紧咬着,恨不得生吃宋镜,“公主逃走后民女父亲就死了,民女和母亲两个人维持着家里的生计,还要抚育幼弟,以为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了,谁知” “谁知过了两年有余,民女去庄子上视察,总是在路上遇到一些泼皮无赖,不仅出口羞辱民女,还动手打了民女的车夫,民女弟弟气不过去找他们理论竟然被当街打死,民女只得去县衙击鼓鸣冤,却被县衙的人各种羞辱,最后赶了出来! 家中因为没有了父亲和弟弟,旁系亲族几乎一拥而上抢夺民女的家产,还要将民女卖出去,民女只得逃走,后来各种辗转打听,甚至委身给县衙小吏,才知道是有摘星公主的手脚在里面,她想让民女一家死!让这个世界上再没人知道她做过这么恩将仇报又自私恶毒的事情!” 她在满殿的惊讶抽气声中又道:“从那以后,民女一直隐姓埋名,只想着有朝一日能够面圣,能够见到陛下,将民女家破人亡和民女这些年的艰难困苦说给陛下听!请陛下!为民女申冤!” 殿内鸦雀无声,众人都不安的看着宋怀永和宋镜,宋怀永面色冰冷,显然是气到了极点,殿内一时间仿佛山雨欲来。 宋镜居高临下地撇了郑容湘一眼,“郑容湘,你为什么不说本宫当时是讨饭讨到庄子上去,你父亲是在庄子上将我们捡回去的?为什么不说你大冬天的叫本宫吃结了冰的饭菜,穿单衣跪在雪地里捡落下的红梅花瓣?为什么不说你那个弟弟是怎么打宋岐的,让他趴着地上当马骑,你为什么不说这些呢?嗯?还有你那个弟弟,他是怎么死的你比本宫更清楚,怎么现在反倒怪到本宫头上了?” 郑容湘似乎早就料到了她会说这些,张口就反驳道:“公主,是非黑白不是你一张嘴说的,我没有说你是讨饭讨到庄子上的是因为你现在已经是公主了,我若是说出你的落魄,你恐怕能当即打死我,至于你说结冰的饭菜,这我不反驳,也许就是当时的下人看人下菜,给你使绊子,至于你说什么捡梅花,什么我弟弟欺凌太子殿下,这根本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太子殿下是你的亲弟弟,自然你说什么是什么!” 宋岐下意识地想要起身斥责她,但是乐阳长公主一个眼神将他钉在原地。 郑容湘反驳完宋镜又看向脸色难看的宋怀永,一边磕头一边解释道:“陛下!民女说的句句属实,民女家只是庄户上才将吃饱的富户,哪里会有教导子女们有赏梅的闲情雅致,至于民女的幼弟,他从小就体弱多病,性子腼腆多情,陛下不信可以派人去查!民女绝无半句虚言!” 宋镜却并不在意她说什么,甚至还有闲心顺了顺裙摆上的花纹。 宋怀永眉头紧锁,视线死死盯着宋镜,声音冷厉:“摘星,你还有何辩解之言?” 宋镜细白的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她唇边依旧含着尖锐的笑看向郑容湘,“郑小姐,你脏水都泼成这样了,就算陛下派人去查,证明了本宫的清白,你一样会说你父亲是本宫害死的,若是出了太和殿找个地方自己寻死了,明日满雍都的人都会觉得是摘星公主权势压人,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而害你的性命。” 郑容湘还欲慷慨陈词,宋镜一抬手做了个打断的动作,加深了微笑道:“反正最后的结果他们都会说是本宫逼死了你,不如你现在以死证明自己没有受人指使来污蔑本宫,证明你一句也没有撒谎,等你死了,皇城司、大理寺、宗正司都会全力彻查此事,这些事本宫若是做了,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到时候本宫偿命了,想必成平侯会安排人给你烧香安魂,让你死也瞑目的,若是查出来你污蔑本宫,正好也省得吃审讯的苦头,死有余辜,你觉得如何?” 她说着指了指殿中盘着金龙的柱子,几乎是明示郑容湘可以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摘星殿下不要欺人太甚!” 刚才出言说话的礼部尚书愤怒地打断宋镜,起身出列跪下对宋怀永道:“陛下,摘星公主身为公主却说出如此狂悖之言,当众威胁无辜百姓,实乃大错!请陛下明鉴!” 一旁的成平侯也愤懑道:“陛下,公主所言实在骇人听闻,无礼至极,请陛下明鉴!” 宋怀永的眼神里没有一点温度,甚至连唇角都拉成了平直,满殿的人都能感觉他的怒气,殿内气氛压抑的人抬不起头来,他望向宋镜道:“大殿之上口出狂言!这便是你能与郑氏对峙的证词吗?如此苛责冷血!如此没有礼教!你哪有身为宋襄公主的样子!” 宋镜却丝毫不怕他,帝王之威仿佛对她没有什么影响,她反而看向了在一旁看戏的李覃,神色平静道:“母后,您相信儿臣没有做过那些事吗?” 李覃没想到她把球踢到了自己这里来,面色为难地看了看郑容湘,等着宋怀永斥责宋镜。 果不其然,宋怀永面带怒气,“你是在威胁你母后吗?你做错了事,难道还要让你母后因为你惹一身骂名?” “父皇,若是儿臣没做呢?难道母后不了解儿臣的为人吗?难道母后不能毫不保留地相信儿臣吗?若是儿臣是无辜的呢?” 第42章 依靠 宋镜的面上并没有一丝一毫对郑容湘的恨意,有的只是冷。 宋怀永看着她道:“若你是清白的,你就说出事情的原委,这件事不可能毫无漏洞,必定有一个人在撒谎,大理寺和刑部不是吃干饭的!” 宋怀永的手重重在桌上拍了一下,吓得下面的朝臣大气也不敢喘。 郑容湘已经料定了宋镜什么都说不出来,就算她气不过想说,也只能说些无关痛痒的事情。 宋镜望着郑容湘,似乎望着六年前自己燃放的那把火,转头对宋怀永道,“父皇,儿臣没有拿过郑家的珠宝也没有杀人,郑容湘是被有心人指使的,若不是有人指使她来污蔑儿臣,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名满雍都又被成平侯选中,怎么可能进入这九重宫,难道只是因为巧合和幸运?” 不等在场的任何人接话,她又道:“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在太和殿上凭借着几句捕风捉影的事情来污蔑当朝的公主,难道这就是真?那若是来日有人污蔑太子,有人污蔑长公主,全都一需要一张嘴?流离在民间就是儿臣的罪过吗?就应该被他们编排吗?凭什么?就凭借她身世悲苦?难道这世道是谁弱谁有理!” 她红唇微勾,抬手指着郑容湘,“就凭她?也配站在太和殿上污蔑儿臣?!” 她一番犀利的辩词,又看向成平侯,目光迸射出无尽寒芒,“成平侯!你若是好好打听过她的身世,难道不知道她说的本宫将她父亲害死的事情吗?你跟她是一伙的?指使庶民诽谤公主,污蔑皇室,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好了!” 宋怀永再次重重拍了一把桌子,视线中含着无数警告:“郑容湘已经一无所有,若不是恨你怎么会有殿前告状的胆子!你虽是朕的女儿朕却丝毫不打算偏袒你!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郑容湘既然敢当面跟你对峙,证明此事却有你的不是!” 说完他看向大理寺卿沈安志,“沈卿,郑容湘在朕的面前状告公主,虽然胆色过人,但依旧要按律法惩治,重打二十大板,不过念其身世可怜,减半,大理寺奉旨彻查此案,为期十日,可有问题?” 沈安志见宋怀永点到自己,忙起身领旨,“微臣领旨!” 李覃见热闹过去,看向堂下的郑容湘道:“陛下,这郑氏是成平侯引荐的,摘星一番话说得也不错,不能叫她继续住在成平侯府了,暂时安排她住进大理寺如何?” 宋怀永闻言觉得有理,转头又看向了沈安志,沈安志忙躬身领旨,“微臣领旨!” 宋镜看着太监将郑容湘带下去,郑容湘转身时还看了她一眼。 宋岐眼看这事告一段落忍不住松了口气,他心头一直疑惑宋镜知不知道此事,也不明白平阴郡王为何没有出面为宋镜说话。 钟离元铎一直在看着宋镜,她像是被人攻击了的刺猬,浑身的刺都炸开了,她像是一团火,一团燃烧在宋襄皇室里细弱的但是又不由人控制的火。 他知道宋镜十二岁时在郑家逃走后失去了母亲,甚至也知道宋镜做了公主后又去报复了郑家,他们都以为郑容湘死了。 谁知对方命大,隐姓埋名的活着在现在给她重重一击。 钟离元铎听她说话一直紧绷着思绪,宋镜没有具体的反驳郑容湘,她甚至没有说出更多的事情来证明自己是无辜的,似乎她就是隐隐约约承认自己是杀过郑宏才的。 毕竟最重要的,她没说他们是怎么离开郑家的。 他知道宋镜一定会挺过这场宴会,她现在已经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过多的掺和只会让宋怀永更加坚定打压她的想法,若她只是一个人拼命反驳,宋怀永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地给她降罪,出了这场宴会一切都还可以筹谋。 可是让他意料之外的是平阴郡王府也没有一个人站起来为她说话,他们似乎也默认了宋镜需要自己一个人去面对这场对峙,去面对别人的威逼与恶意。 乐阳长公主没有让她依靠的能力,平阴郡王府不能时时刻刻让她依靠,连她的亲弟弟宋岐也没有插一句话。 她是一个人。 钟离元铎捏紧手中的杯子将杯中的酒一口吞下,酒水沾湿了他的下巴,他望着斜对面坐次的李徽和成平侯,鼻筋重重抽了抽,眸中闪过一丝阴鸷。 郑容湘退下,宴会依旧,但是在坐的人都有些心不在焉,隐晦地往宋镜和宋岐的座席上望去。 宋镜安静的坐在位置上倒酒,她仿佛感受不到那些视线,一旁默默坐着的五公主宋葭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皇姐,你哭了吗?” 刚才宋镜气势逼人,中间的郑容湘哭得可怜,声音凄惨,宋葭差一点吓哭,但是她不敢哭,因为在坐的皇亲国戚都在认真听她们说话,自己若是哭了引来皇帝的怒火就会被惩罚。 在来这里之前,宋粼和嬷嬷跟她说过无数遍不能哭不能闹,别人做什么自己做什么,老老实实的。 宋镜刚才只顾着跟郑容湘针锋相对,根本就忘记了坐在自己身边一直默默用膳的宋葭,听见她说话偏过头来看她。 宋镜脸上干干净净的,双目平静而冷漠,只是像蒙了一层纱,阴阴郁郁的。 宋葭年纪小,但是也明白刚才那女子说宋镜杀了她的爹爹,毁了她的家,宋镜不承认。 可是宋葭觉得自己的这个皇姐好像不是坏人,大家都向着那个哭了的女子说话,她反而觉得没有哭出来的皇姐可怜,但是她又害怕坐下后宋镜会委屈哭,就像她自己一样,因此看到宋镜没哭小小地松了口气道:“皇姐,生气会饿肚子,你不要生气了。” 宋镜觉得宋葭根本就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闻言没有理会她。 宋葭又小声道:“我以前屋里的花瓶不见了,嬷嬷一直说是我打碎的,还饿了我一天,皇姐,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是生气会饿肚子的,别生气了,快吃点东西。” 她以为宋镜跟她一样,会被嬷嬷们关去饿肚子。 宋镜闻言抬头瞧了她一眼,又扫了一眼站在她身后的宫女,冷声道:“是哪个嬷嬷做的?” 宋葭摇了摇头,“不能说的。” 她想起刚才宋镜气势汹汹跟那人吵架的场景,又小声劝道:“皇姐,住在宫里不能跟她吵架,会挨打,还会饿肚子。” 想了想才想起自己没怎么在宫里见过宋镜,又道:“你不住在宫里吗?也很好,她打不着你。” 宋镜盯着她瞧,她有些羞赧地笑了,明亮的眼眸带着些羡慕“皇姐,我长大了是不是也会出宫去?也像你一样?” 宋镜心头一恸,垂下头去,似乎觉得这样太没出息,她再次抬起头时眼里全是狠厉,重重将一只筷子扎在盘子里的青果上,扎了个透心,偏头对宋葭道:“明日你就见不到她了,她再也没机会打你了。” 第43章 迟迟 钟离元铎派人去博襄郑家打听消息的人回来得很快,比大理寺的人早了一天。 博襄郡早就没了什么人知道郑家的消息,只知道当年郑家惹了什么人,从那以后就倒了大霉。 但是钟离元铎派出去的人机缘巧合查到了一个老农妇,那妇人已经将近七十,户籍处甚至以死亡为由给她销户了,钟离元铎手下的人知道这件事十分重要,便谨慎地去寻了她。 老妪的确已经老得快死了,听说他是来查事情的迷迷瞪瞪想起一些旧事,但是她不敢说,反正快要死了,张嘴就要说自己不记得什么事情了。 派去的侍从灵机一动,请了个和尚去给她念经文,说是渡她死后化除冤孽,能登极乐,来世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但是她要对佛祖说出自己所见的事情。 侍从听完了她的话又看着她彻底咽气才离开的那里。 那时候罗云棠带着宋镜和宋岐刚到博襄的边界,郑家在那有些良田,并且郑家当时的老宅也就在距离那里几十公里的县城中。 老农妇当时是在庄子上干农活的下人,一天下完一场秋雨,她去田里看看有没有淹着的庄稼,遇到一个妇人带着两个孩子。 三人都很落魄,衣衫褴褛,两个孩子瘦得跟小鬼似的,稍微大一些的光着脚,两只脚趾头抠在地上的泥巴里,隐隐能看见渗出的血丝。 妇人虽然又瘦又脏,却依旧能看出来是个美人,一双眸子如同盛了秋水,鼻梁小巧挺拔,只是嘴唇干裂灰暗。 妇人一见她就跪在她跟前求她救命,可怜可怜他们给口吃的。 那时候还在打仗,时不时会有流民来庄子上乞讨,她本来不想管,但是见两个孩子太可怜就生了恻隐之心,塞给了那妇人两个馒头。 也不是什么好馒头,干得都发硬了,那妇人用树叶子取水给两个孩子,让他们就着水咬像石头一样的馒头。 她看不下去就转身走了,回到屋里迟迟心绪难平,放不下那两个可怜的孩子,又找借口出去,发现那妇人饿得在吃树叶,她终究是叫了三人进自己住的小草屋里,给了三人一顿热饭。 妇人洗了脸,美丽得让人心惊,宛如画中的仙子活了一般,老农妇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子,一时间看得呆住,自然也明白她应当是个高门妇人,怕是一时间家门遭难,便问她为何落魄到这种地步。 那妇人说他们与家人走散了,只能一边乞讨一边寻找家人,请婶子可怜她们,将来他们必有重谢。 老农妇想着算是结个善缘,便将他们收留在了庄子上,那妇人姓罗,老农妇便叫她罗娘子,罗娘子每日帮她干些农活,她找出些粗粮给一家三口吃。 她还记得那两个孩子,大的是个丫头,小的是个儿子,都生得十分漂亮,只是大的漂亮中带着凶狠,小的腼腆不爱说话。 那时候口粮捉襟见肘,两个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那女孩子就把伙食能省的都省给弟弟吃,自己在地里挖野菜,甚至连耗子和蛇都抓来烤了吃。 这日子没过几天,郑家的老爷来地里视察撞见了在田里帮忙的罗娘子,后来隔三岔五地来,又说陌生人不能待在他的庄子里,却不是把人撵走,而是说家里缺浆洗婆子,可以收留她们干粗活。 她那时人微言轻,心里担心罗娘子的美貌会不会带来什么厄运,只能偷偷劝她进了郑府离郑老爷远些,将脸涂黑,至于她家那小丫头也要捯饬磕碜些。 罗娘子倒是听进去了,走的时候还将脸抠破了,又给女儿脸上抹了锅底灰,他们就这样跟着郑老爷走了,从那以后再也没见过。 但是她还是关注着罗娘子的音讯,她听庄头说罗娘子的确做了浆洗婆子,只是夫人很不喜欢她,她那个女儿也不讨小姐喜欢,三天两头就被打一顿,她心中担忧,罗娘子还要带孩子们去找家人呢,这样穷困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她最后一次听说罗娘子的消息也没隔多久,他们说罗娘子的女儿偷了郑家的财宝带着罗娘子和弟弟逃走了,还一把火烧了郑家,烧死了郑老爷。 郑家的人到处找他们三个,甚至找到了庄子里头,查罗娘子有没有来投奔她,可惜没有。 郑老爷死后郑家大乱,又是办丧事又是照顾一下子病倒的郑夫人,她被叫去郑家老宅帮着打几日杂,在郑老爷那烧成灰堆的残垣断壁里找到了一只烧焦了的绣鞋。 她认得那只绣鞋,那是庄头女儿的旧鞋子,不合脚了,她讨要来送给了罗娘子家的丫头了。 她当时搂着那绣鞋又哭又笑。 小丫头的鞋子出现在郑老爷的房间里,又是纵火逃走的,想来是那老不死的看中了小丫头的颜色,那丫头性子泼野,定是拼命逃走的,但终究是拼赢了,逃走了。 后来过了差不多有两年,宋氏坐了皇庭,天下太平。 有一日一个陌生的男子找到她,给了她一包银子,抹去了她的户籍,她便躲在小山村里颐养天年。 那人送银子走的时候说,泼野丫头还活着,叫她也好好活着。 钟离元铎的手紧握成拳,情绪使他难受得几乎要挖出心脏,他几乎不能想象那些画面,被抛弃、流亡、挨饿、猥亵、每时每刻都在与苦难作伴,甚至在这个过程中失去母亲,没有一刻敢停下脚步地往前走。 可是即便有这么多痛苦,宋镜依然能高昂着头对命运轻蔑一笑。 他们在入云客栈相遇,钟离元铎或许就是她遇到的第二个稍有善意的‘老农妇’,这一刻,钟离元铎站在旁观的角度是恨自己的,他恨自己为什么当时没有更多的帮助宋镜,恨自己在她回到宋怀永身边时没有全心全意的处处为她谋划。 她那时候在想什么?她孤身一人奔赴遇龙河的时候在想什么? 是憋着一股气不服输,还是想着不能就此死了,还要为了宋岐和自己的那点仇恨活下去? 钟离元铎觉得自己好像被六年前的宋镜扼住了咽喉,他对她不好,他对她所有的帮助都是举手之劳,都是随性而为,他不该这样。 命运不该这样对宋镜。 第44章 旧梦 宋镜梦见了六年前的事。 前几日散了宴会还没出宫门,宋岐就过来问她,问她是不是知道李覃要拿郑容湘来对付他们,问她为什么不跟自己商量。 她还记着司兰被打的事情,语气不好地反驳了宋岐,叫他少管这些乌糟事,叫他有那闲心看清身边的人,然后叫他回东宫去。 宋岐不愿意走,又跟着她来了公主府,乐阳长公主也来了,平阴郡王虽然没来,但是安排宋宸过来了,他们都是来问她打算怎么平息这件事的。 宋镜并不想让宋岐管这件事,这件事本身也不怎么殃及到宋岐,她打发宋岐走的时候左盈白坐了太子鸾驾来接宋岐。 左盈白给她问安后露出手上的镯子对宋岐道:“殿下,公主不是一直想要这镯子吗?妾身因为不好摘下来一直没有奉上,今日既然刚巧来了,不如想个法子摘下来给公主戴。” 她说着似真似假地去摘镯子,宋岐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你带着,别伤着了,我会寻找更好的送给皇姐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宋岐甚至连问都没问宋镜一句,宋岐说完又抱着歉意回头看宋镜,“皇姐,这镯子盈白已经戴了,等我找更适合你的给你。” 见宋镜不说话又道:“皇姐,你是非要这个镯子吗?母亲若是活着,说不定也会寻更好的给你,都一样的。” 可分明一点都不一样。 宋镜看着左盈白手上的镯子,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没有那么生气了,不是因为她宽宥极了要原谅宋岐,而是她明白,宋岐是真的没站在她这一边为她考虑过。 见她面色如常,宋岐微微松了口气哄她:“皇姐不生气就好,你喜欢宝石,过几日我给你送只赤金镶彩宝的。”说完自己笑了笑。 宋镜叫侍从扶太子上马车,她就那样站在原地看着宋岐离开。 她在当天夜里就做了旧梦,梦见了宋怀永抛下他们,盘缠用完后罗云棠当掉了镯子换了点钱,可惜后来钱被抢了,他们只得讨饭,再后来进了郑家。 那是宋镜噩梦的开始,他们开始能吃饱,哪怕吃残羹冷炙,但是能吃饱了,可是比吃饱了更痛苦的是另一种折磨,非打即骂,她也看出来郑宏才对母亲的色心,每次都诨插打科地帮着母亲躲开,她一直以为母亲没事,一直以为自己保护好了母亲。 那段时间,她有在偷偷地拿郑容湘的小帕子或者小绒花,这些东西多又不起眼,她想着偷偷攒着卖些钱,等有钱了就带着母亲和弟弟走,去找自己那该死的父亲宋怀永去。 她撞见过一次宋岐偷偷地哭,罗云棠在哄他,将他抱在怀里小声劝慰。 宋岐问罗云棠:“娘,我们什么时候能去找爹爹啊?我想爹爹了,你不想他吗?” 罗云棠小声骗他:“很快就可以去找爹爹了。” 但是却并没有提及自己想不想见宋怀永,宋镜头痛得像是裂开,但是她还是没醒,那像是梦中的一种错觉。 她梦见那日罗云棠奉命去给郑宏才送宵夜,罗云棠走在路上时她跑出去拦住了,她说她去送,因为她觉得郑宏才这个老色鬼大晚上让罗云棠去送吃食,一看就没安好心。 罗云棠面色难堪,像是忍不住就地死去,宋镜以为是自己身为女儿说破了这种事,对于罗云棠来说太难看了;她又改口说,宋岐哭了,自己不想哄他,叫娘去哄。 宋镜那时候才十二岁,罗云棠虽然担心她,可是郑宏才从来没正眼瞧过宋镜,她犹豫了一下就把夜宵给了宋镜。 不知为什么,宋镜的梦里多了前世她不曾看见的一幕,她抱着夜宵走了之后罗云棠站在原地自言自语道:“阿镜应该不会遇到危险。” 罗云棠一直望着她的身影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去,似乎心神不宁但是又觉得平常都没什么事的。 宋镜的心跟着痛了一下。 梦中跟现实中一样,她进了郑宏才的院子,郑宏才正在看账,见来人是她皱了皱眉,最后还是叫她摆好饭,她摆好想走,被郑宏才一把拉住,笑眯眯地看着她道:“小丫头片子生的还真是水灵啊!” 宋镜恶心的隔夜饭都要呕出来了,猛地抽出手要跑,郑宏才已经站起身像捉小鸡仔一样抓住了她的胳膊。 她被郑宏才提着怼到书桌上,账本和书籍掉了一地,她拳打脚踢,大声叫喊,鞋子都甩飞了,但还是被郑宏才制止住,并解开了外衫。 “你娘没来你来也是一样的,到底是你娘生的,这张脸真不错!” 宋镜张嘴想咬宋宏才的手腕却被他反手扇了一巴掌。 这时候她看到了一旁的烛台,桌上有两个烛台,一个插了一根红烛,正熊熊燃烧,另一个空着,想来时已经燃尽了还没插上新的。 宋镜几乎下意识地捞住了那只烛台,想也不想地刺了过去,她一下从侧面刺中了郑宏才的脖颈,郑宏才手上的动作戛然而止。 宋镜害怕极了,又猛地拔出烛台,鲜血一下子喷了出来,郑宏才嘭的一声倒在地上。 那其实不是宋镜第一次杀人了,她在流亡的前两年里,伏杀过想抢她们东西的流民,可那是将人骗进了陷阱摔死了,这是第一次她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杀人,直面郑宏才扭曲的面容。 她惊慌失措下打翻了另一个烛台,书桌上的纸张账目轰一声燃起大火,她看见了郑宏才腰间的荷包,虽然吓得两腿发软直打哆嗦,但还是扯下荷包拿着翻窗出去找罗云棠。 她甚至忘了找一下自己不知道甩去了哪里的鞋子。 她不停地奔跑,拼命地跑,似乎在这些年的人生里,在这十八年里,从宋怀永起义开始,她就一步也没有停歇过。 宋镜惊醒时身上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她的寝衣湿哒哒地贴在背上,她坐起来的声音惊动了外面的司兰,司兰点了蜡烛进来,见宋镜脸色惨白,忙放下蜡烛倒了些茶水捧给宋镜,“公主做噩梦了?” 宋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没有,我梦见了我娘。” 司兰点了点头,看着她喝完茶水又去给她倒了一杯。 宋镜的心绪稍稍平静了些,司兰拿帕子给她擦了擦额头的汗,“要不要再沐浴一下换身衣服?” “换身寝衣算了。” 司兰拿了干净的寝衣来给她,一边帮她换衣服一边道:“公主,刚才钟离少主传话过来,说大理寺调查的人明日从博襄郡回来,这件事你不必管,他会处理的。” 宋镜系衣带的手顿了一下,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意思?这件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司兰迟疑了一下道:“奴婢也不知道,但是公主,也许您可以试着相信钟离少主呢?” 宋镜不说话,司兰很了解她,她不说话不代表在回应,顶多是无声的拒绝,可是司兰仍旧耐心地劝她:“公主,就算是利用他又如何呢?说不定比您一个人轻松很多。” 第45章 绑架 范云展最近一直老老实实的,花楼不去,歌舞不听,每日在家装模作样的读书,终于换来了他父亲成平侯的一点笑颜。 他跟着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也跟着活泛起来,雍都城最大的那家花楼里最近来了几个新的姑娘,据说会跳失传已久的飞天舞,腰肢曼妙,玉足纤纤,能把人迷得三魂去七魄。 但是他还没摸到大门的门边就听说父亲给皇后献上了一个乐师,那个乐师在太和殿指责宋镜忘恩负义,害得她家破人亡。 他是坚信宋镜做得出来这事的,可是他只要一想起来那日宋镜跟她说的话和说话时的语气,他就觉得不寒而栗。 无论太和殿上乐师说的这件事是真是假,无论宋镜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被打入地狱,他的父亲都不会从这件事里捞到半点好处。 不是李覃翻脸不认账,而是宋镜就是个煞星。 忘恩负义杀了恩人的事情没到需要她偿命的地步,就算皇帝把路走绝了,宋镜也顶多就是一切封地荣耀被没收,然后圈禁皇巷,搞不好过几年乐阳长公主和平阴郡王为她求情,她又能一切复位。 就算李覃能在那期间弄死宋镜,可是宋镜在皇帝贬斥时还好好的活着,她或许左右不了自己的继母,但她还有能出手还击成平侯府的能力,他一点都不怀疑宋镜的能耐,她那性子,就是鱼死网破也会出这口恶气,出不了李覃身上就会出在成平侯府身上。 可是范云展劝不动自己的父亲,况且木已成舟,他总不能叫父亲去皇帝面前反口,又有些侥幸的心想,他们成平侯府虽是新贵,但是也有稳固的基业,宋镜势力不弱,但成平侯府也不差,或许宋镜就是不能把他们怎样。 他是幼子,素来不对家中的这些大事操心,这些事有爹和大哥,他要做的就是读读书交交友,没事出去喝喝花酒听听小曲,正好趁着这几日他的父亲忙,心情又好,他应当抓紧时间去看看会跳飞天舞的漂亮舞姬。 他换了新衣服,出门的时候又特地换了低调的马车,却还是刚一出府门就被蒙住眼睛给抓走了。 上次他的三姐在府中办诗会,苏致远派人将曾怀璧套麻袋在他家打了一顿,这事虽然他们都知道,但也只能敢怒不敢言,曾致远的心眼跟针眼差不多大,从那以后处处挤兑他,觉得是他招惹了宋镜,宋镜才会派人在成平侯府打他,范云展因为这件事气得够呛。 现在他被人套麻袋了,他第一反应又是苏致远,因为这个人简直就是宋镜的狗腿子,他的父亲举荐了郑容湘,苏致远定是记恨这件事。 他想要大吼大叫,可是还没张嘴就闻到了一股子浓香,随即失去了意识。 范云展醒过来的时候正在一间卧房里,鹅黄色的纱帐垂了满屋子,床上的枕席都是上好的绸缎,看着有些眼熟,他愣了一下,又看了看四周,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是在国色天香楼,雍都城里最大的妓院。 这让他一时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刚反应过来要起身,就看见帘幔后走出来两个男子。 他一时之间有些云里雾里,因为来人是钟离元铎,还带着一个侍从。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钟离元铎道:“元铎,你怎么在这?” 想了想又道:“我又怎么在这?我明明” “你明明是被人给绑架了。”钟离元铎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范云展迷茫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无比清晰,几乎是栽葱一样站了起来:“是你?” 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眸,“是你!” “你为什么要抓我?” 钟离元铎几乎在一瞬被他蠢得想笑,看着他道:“你说呢?” “因为宋镜?你为了宋镜抓我!” 他看向钟离元铎的目光从愕然到恍然大悟,到敌视,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他想起来那日在锦绣小筑钟离元铎看着宋镜打他的事情,神色变得极为愤怒,“你也成了宋镜的走狗?人前人模狗样,人后像是哈巴狗一样摇摆在女人的裙子前,狗屁的君子!” 钟离元铎失笑,“范公子当真涉世不深。” 钟离元铎比他年纪还小,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嘲讽,他气得双眼通红,“少放屁!你抓我来是跟苏致远一样,要给宋镜出气?” 见钟离元铎不说话,他神色变得轻佻,似乎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哈’了一声,“你也看上宋镜啦?那你和苏致远谁做驸马啊?还说你们打算脸都不要了,共荐枕席?!” 钟离元铎的眼神变得严肃又冰冷,像是他看的不是熟悉的范云展,而是什么阿猫阿狗。 他身边的侍从突然像风一样拂到了范云展面前重重给了他一拳,范云展被这一拳一下子轰到了床架上。 他重重撞在了床架上,随着床架的坍塌摔在了床边上,又滚到地上,这一下摔得他几乎五脏六腑都移位了,痛得哀嚎一声。 他张嘴还想骂,那侍从竟两步走了过来,一把掐在他的脖子上将他提了起来,这一下力气极大,几乎拧断他的脖子。 范云展真的害怕了,他觉得钟离元铎好像真的要杀了他,于是开始大声求饶,试图吵到房间外的人,“元铎我错了!对不起!我嘴贱!咳咳咳,咱们相熟一场,放了我” 钟离元铎看了那侍从一眼,他稍稍松了松手,范云展赶紧深呼吸了几口。 他张嘴还想要嚎叫,那侍从顿时又收紧了手,他再次呼吸困难,侍从扬手给了他两巴掌,这次不等他挣扎就稍稍松了些手。 钟离元铎神色平静,“范公子,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吗?” 范云展被打得嘴里都是血腥味,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大口大口地呼吸了几下。 “成平侯是怎么找到郑容湘的?” 范云展惊慌失措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爹和大哥都没提过这事!我” 他还没说完就再次被掐紧了脖子,这个侍从的手像是铁钩子一般,他如何挣扎都纹丝不动。 “那你好好想想。” 侍从再次松开了他,他心中的怨气盈天,钟离元铎和宋镜一样不要脸,一丘之貉,宋镜上次扇他巴掌,钟离元铎叫人又扇他巴掌又掐他脖子。 “是李家是李家威胁我父亲的,我父亲迫于李家的势力不得不这么做!” “好,多谢你,我知道了,不过我有件事求你相助。” “求我?什么事?” 范云展被钟离元铎的话给惊到了。 “求你去皇帝面前揭发你父亲,说你父亲被这个乐师给骗了,她根本就不是郑容湘,真正的郑容湘早就死了。” 第46章 刺字 “不可能!皇上不会相信的!” 范云展几乎想破口大骂,不说皇帝会不会相信,就算相信了说不定一怒之下直接夺了他们家的爵位,这个样子他一定会被拖到祖宗牌位前直接打死。 钟离元铎说出这么恶毒的话竟然还阴阳怪气地说是求他,他往日竟然一点没看出对方只是个披着君子皮囊的伪君子,一时气得发抖,要不是顾忌被掐着脖子就上去跟钟离元铎拼命了。 钟离元铎却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过分,“我自然会教你怎么说,再说了,皇上信不信不重要,外面的人信就行了。” 他既生气又怕挨打,使劲转了转脑筋道:“郑容湘要是假的怎么会拼命地去告御状啊!这说不通!” “啧。” 钟离元铎似乎有些不耐,“你为何蠢得跟驴一样?” 不等范云展发怒,掐着他的侍从道:“郑容湘自然有理由装,因为有人想借刀杀人,借你父亲的手扳倒摘星公主,公主手掌遇龙河十万大军护卫大襄,多的是人眼红,说不好不仅是争权夺利,会不会还有异族奸细混进来。” 钟离元铎看着范云展,似是诱哄,“你说呢?” 范云展被他的话惊得不知该说什么,他不明白钟离元铎怎么这么会联想,怎么这么会说故事,说争权夺利,可这件事本身也是真的,他却又说异族奸细,这个说法皇亲国戚不会信,但是外面的百姓说不好真的会信。 他眼珠子都不知道该怎么转了,无论钟离元铎说什么,他都不能答应的,这关系成平侯府的爵位,就是杀了他他也不敢做。 钟离元铎看他吓得战战兢兢,思索了一下道:“皇帝不会夺成平侯府的爵位的。” 范云展一点也不相信他的话,爵位是他的底线,他在这事上难得聪明,若是钟离元铎料事如神,难道还需要将他抓起来。 “新朝将立,部分新臣人心浮动,皇帝前段时间刚刚斩杀了贪吏,现在再下旨夺爵,怎么说都不可能,况且你父亲也是被假郑容湘蒙蔽,顶多落个失察的罪名罚俸禁闭” 范云展却依旧不相信他的话,但是他灵机一动道:“行,我答应你,你放了我。” 钟离元铎勾了勾唇笑了,看向侍从道:“在他身上刺字。” 范云展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甚至不敢问这是什么意思,可是侍从不允许他装傻,从怀里掏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上面用像是刺青的沉沉绿色写了字。 赫然写着五个大字,‘宋乾当诛!’ 宋乾,字怀永。 范云展被惊得心都跳空了,嘴唇哆嗦着不敢说话,惊恐地望向钟离元铎。 刺字,将这几个字刺在他身上,若是被发现别说九族,十族都得被牵连。 钟离元铎看范云展吓得几乎尿裤子,失笑安抚他,“别怕,这只是秘制的墨汁,只要你帮我完成这件事,这些刺在你身上的字我可以帮你洗掉,不痛不痒,毫无痕迹。” 说完又笑了笑道:“不过你可别想着遮盖,因为这个东西遇到真正的刺青会变色,具体变成什么颜色我也不知道,到时候” 到时候不用别人举报,钟离元铎就不会放过他,说不定一怒之下捅出来让整个成平侯府覆灭。 他恨得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盯着钟离元铎,再次被侍从单手扇了一个耳光,打得他两耳轰鸣。 “若我自戕而死呢?” 钟离元铎面无表情,甚至看向侍从道:“松开他,把刀给他。” 侍从像是甩小鸡崽子一样甩开他,拔出腰间的匕首递到了面前,面上带着不屑,看他不动弹又将刀身拔了出来递了过来。 范云展又疼又气,心头却止不住的浮出一丝悔意,他当初不该招惹宋镜,不招惹宋镜他就不会挨打,他不挨打成平侯就不会轻易上李覃的贼船。 他气得直掉泪,又恨又气,看着钟离元铎质问道:“若我抵死不从呢?” “这里是妓院,你马上风死在这里了不是很正常,摘星公主和太子都被大理寺监察着呢,肯定不是他们害的,估计是背后指使你父亲的人在警告你父亲,是?” 范云展所有能走的路都被堵死了,他脸上布满了绝望。 将人逼迫到这里,钟离元铎适可而止,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开门见山道:“你只有相信我这一条路,我说了不会让你们成平侯府失去爵位我就办得到,事成之后也会给你清除这些字,范公子,先撩着贱,这是你们成平侯府的最后一次机会,就看你愿不愿意要,不愿意的话我多的是法子除掉成平侯府。” 范云展已经是案板上的鱼肉了,他只得再次跟钟离元铎确认:“你说到做到,我们成平侯府不会受牵连!” 钟离元铎冷冷望着他:“只要你没打着将我供出来的主意就行,范公子,蠢驴最好不要自作聪明,你就算将我供出来也没有丝毫证据,我死不死不知道,钟离家可不会受到丝毫波及。” 他信不信钟离元铎尚且不说,钟离元铎显然也不信他。 成平侯府不该这样轻易的在没什么根基的情况下参与皇室斗争,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长叹一声点了点头。 侍从直接大力将他转了过去,一把扯掉了他的上衣,那秘药的字迹要印在他的后背。 印完字迹,钟离元铎很满意的点了点头,即便做了那么恶毒的事情,他脸上依旧挂着坦荡的神情,似乎刚才只是跟范云展随意聊了聊天。 范云展一时被放开竟然还有些不适应,害怕那侍从给他一刀直接送他见阎王。 他当真被钟离元铎吓坏了,哆哆嗦嗦的走到门口顿了片刻又回过头来。 钟离元铎微微眯了眯眼,范云展赶紧道:“我有件别的事告诉你,我觉得你会想知道。” 钟离元铎不说话,似乎默认了他可以说。 “李徽最近在审郊城县令左励贪墨的事情,左家是太子那个良娣的娘家。” 这只是一桩极小的事情,况且人人都知道左盈白是李覃指给太子宋岐的。 范云展见钟离元铎没有反应,有些着急道:“这里面肯定有鬼,左家的事定是有人暗害的,皇后好像想让我父亲去查左家的案子,但是因为郑容湘的事情给了我父亲,那件事就他们李家自己处理了。” 钟离元铎看起来却还是不怎么在意,反而问他:“你怎么知道?” “我偶然偷听到的,我会按你说的做,也请你信守承诺,我们成平侯府不会再和摘星公主作对了。” 钟离元铎抬手扬了扬道:“很好,去。” 侍从见范云展走远了一脚将刚才装范云展的麻袋踢出好远,回头恭敬地对钟离元铎道:“少主,可要查查左家的事情?” 钟离元铎是知道左良娣叫人惩治司兰那件事的,郎中那边也有传话过来,的确是有人引诱着宋岐偷偷吸食五石散,现在左家的事情应当就是宋镜的人做的。 他沉默了片刻道:“左盈白进东宫前皇后原本想把她给宋宸做侧妃,是有这件事?” “是,被平阴郡王妃以未曾娶妻不能先纳妾的理由给拒了。” 钟离元铎走到室内博古架子后面的,那里有一道隐在画后的暗门,他打开暗门走了进去。 “去安排,用这把刀,杀了左盈白。” 第47章 自戕 查案的十日过得很快,天气骤然冷了。 因为大理寺查案会涉及要问询宋镜的事情,为了方便案情,她一直住在公主府。 挽心正在帮她描眉,司兰就披着斗篷急匆匆进来复命了,门口的小丫头们帮她摘了斗篷,又拿了热茶给她。 她捧着热茶进了内室,见宋镜正在梳妆放慢了脚步道:“公主,五公主那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 宋镜从梳妆台上捏了一只珍珠钗仔细看,漫不经心道:“李覃没有说什么吗?” “没有,只说有些奴才进宫久了就变滑了,让慎刑司选了新的奴才送去松风水月。” 宋镜点了点头,“让姑母知道这件事,有这样的机会她会抓住的。” 司兰点了点头又道:“明日就是大理寺要去跟陛下复命的时候了,公主不宣沈大人来问问结果吗?” 当年的事情虽然陈旧了,宋镜也刻意去做了遮掩,但是沈安志认真查还是会查出来一下蛛丝马迹。 宋镜摇了摇头,她又没有做错,沈安志不敢知道太多皇族私密便不会过多揣测,宋怀永就算猜出来,为了面上好看也会为她遮掩的。 这里面最容易出问题的就是李覃,李覃做这件事就是想毁了她的名声和权势,毁了罗云棠的清白。 这是宋镜不允许的,罗云棠是干净清白的,等宋岐做了皇帝,宋镜还要为母亲正名,还要为她加封,让她有皇后之名,有太后之名,人们提及她不再是罗夫人或者罗娘子,而是罗皇后、罗太后,那时她要让宋岐为母亲写个最好的封号。 那日钟离元铎说这件事不用她管,其实用不用她管她都没打算出手遮掩这件事,李覃以为这件事是她的把柄,她手中也一样握了李覃的把柄。 司兰得了宋镜的吩咐却没有退下,而是踌躇的顿了两步道:“公主,奴婢有些另外的事情想回禀。” 宋镜望了挽心一眼,挽心放下手中的梳子躬身下去了。 等挽心出去又将门关上,司兰才低声道:“殿下,钟离少主派人去了郑家,他的人见到了死前的张婆子。” 张婆子是宋镜的恩人,她知道郑家那边的一切。 宋镜的手微微一顿,这意味着钟离元铎也知道那些事情了。 钟离元铎已经见过宋镜够狼狈的样子了,似乎也不差这一件。 宋镜捡起刚才挽心放下的梳子,慢慢地梳了梳自己的长发,“冥顽不灵,随他去。” 她刚说完这句话外面的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着挽心焦急的声音,“公主,宫中有旨,召您入宫,来的是大太监!” 司兰急忙走过去开门,“怎么了?” 挽心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来,上前手脚麻利地给宋镜挽发,“公主,沈安志进宫见了陛下,前脚刚见到人,后脚成平侯府的范四就去求见陛下了,说他的父亲被假的郑容湘蒙蔽了,他是来代父认罪的!” 宋镜和司兰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所以?” “皇上召见了范四,可刚过一炷香多些的时间,大理寺那边郑容湘就自戕了!” “死了?” 宋镜有些诧异,郑容湘可是李覃害她的核心,怎么这么轻易就死了。 “没死!” 宋镜哼了一声,挽心有些着急道:“比死了还麻烦,她一直说她是含恨自戕,担心皇帝不给她做主,要把这事闹大!” 宫里有人给郑容湘传递消息。 司兰脸色发白,担忧地看向宋镜,“陛下突然宣召您过去,恐怕要审问您有没有串通范四,或者是怀疑是您要杀郑容湘!”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了,公主府一点准备都没有,司兰脑子里一团乱麻,下意识道:“奴婢派人去告诉太子和郡王?” 宋镜却十分沉得住气,她伸手将琉璃珠子捏在指尖滚了滚了,“不必,本宫会随机应变。” 司兰顿时有些心酸,随机应变,说来说去还是没人指望。 她想了想道:“公主,让挽心陪着您去,若是宫外有什么问题,奴婢还能做些事情。” 宋镜点了点头,起身穿好衣服快步走了出去。 范云展跪在御书房里直哆嗦,他也不知道这事怎么变成这样了,他按照钟离元铎的要求,在沈安志进宫一刻钟后来拜见皇帝。 他几乎是提着头在说这件事,可是话说完后皇帝竟然没有发怒,只是斥责了他几句叫他在这跪着,并宣召了他的父亲,他父亲刚进御书房,外面就有人来禀告,郑容湘自戕了,但是被狱卒发现了,没死成。 真死了倒干净,一个畏罪自戕解决了,一切都会按照钟离元铎的吩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是偏偏没死又说了那些话,顿时显得范云展嘴里的话像是被收买了的假话。 范云展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大事,如今做了一回发现当真心惊肉跳,能把人吓得魂不附体。 皇帝又当着他们三人的面宣召了摘星公主,还是急诏。 范云展在御书房里跪得腿都麻了,钟离元铎好心办坏事,也不知宋镜会不会把气撒在他身上,直接手起刀落。 他还有些小聪明,已经想好了,无论宋镜来了说什么,他都咬死说自己见到了真的郑容湘的尸体,这个郑容湘是假的。 成平侯来了之后还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范云展已经反水。 宋镜来得很快,她今日衣服妆容都十分简单,一进来就径直拜倒:“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没有叫她起身,只是看了范云展一眼道:“你知道范云展来面圣说的什么吗?” 宋镜转头看了范云展一眼,神色略带嫌恶,“说什么?不会又是告儿臣的状?” 她说完嗤笑了一声,“儿臣最近可没招惹他。” 范云展被说得一哽,要不是御前他肯定出言反驳了。 成平侯也被这句话噎得老脸几乎挂不住,沈安志赶紧打圆场,“公主说笑了,范公子说了关于郑容湘的事情。” 宋镜神色不变,“他说了什么?” 沈安志不说话了,宋镜看也不看范云展,而是看向了宋怀永,宋怀永抬了抬手对范云展道:“但说无妨。” 范云展望成平侯远些的地方躲了躲,鼓起勇气道:“大理寺的那个郑容湘是假的,臣子亲眼见过郑容湘的尸体!” 成平侯完全被有料到会被自己的亲儿子从背后刺一刀,即便在宋怀永跟前,他也愕然失声,“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第48章 蝼蚁 范云展不去看自己父亲愤怒的面容,对宋怀永行礼并斩钉截铁道:“臣子在三年前曾亲眼所见真正的郑容湘死在津河上,当时臣子还不知那女子便是郑容湘,并没往心里去,前几日听说有博襄郑氏在太和殿上状告公主,臣子觉得熟悉,便去探寻了一番,大理寺里的郑容湘是假的!是冒出来污蔑公主的!请陛下恕臣子父亲不知之罪!” 成平侯吓得额头直冒冷汗,一时间他都搞不清楚大理寺里那个郑容湘是真的还是假的了,甚至怀疑是不是李家诓骗他,在他扳倒摘星公主后,将他们成平侯府也处理掉。 他神色惶惶,宋怀永自然看见了,“成平侯,你这么紧张做什么?郑容湘的身世你不是查过,她到底是真的是假?” 成平侯有些惊惧地磕了个头,“陛下臣的确有细细地查过她的身份,她在家破之后便从博襄逃了出来,一开始逃到了郊城,因为身无分文便在郊城做了卖艺不卖身的妓子,差不多有一年,因为郊城不如雍都繁华,文人墨客也不多,一年之后她因此进了雍都。” 宋怀永神色不悦,显然对他的说法不满,一旁的沈安志忙道:“侯爷,郑容湘只是出身富户,并没有什么才艺,她到了郊城三个月后就做起了皮肉生意。” 成平侯吓得满头大汗,他当时并没有十分详细地查郑容湘在郊城的事情,反正跟宋镜有仇,谁管她具体干什么的。 宋怀永轻哼一声,“范云展,你继续说。” “臣子不知道她以前的身世,也不知道她之前是干什么的,臣子认识她时她是雍都西坊的暗门子,用的是混迹花场的名字,叫芳纤,那时那时臣子猪油蒙了心,无意间去过一次,她长得顶多算是清秀,但是因为没有花楼里的风尘气,臣子便多给了些赏银,她哭着求臣子养她一段时间,因为她没什么客人,几乎都养不活自己了,臣子觉得她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女子,便多问了一句,她说她是博襄人,姓郑,臣子当时根本没往心里去,就又给了她些银子。”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汗已经滑下来滴进了地上的羊绒地毯里,宋怀永唔了一声没再说话。 范云展只得硬着头皮又道:“臣子最后一次见她是在津河上,她似乎傍上了什么大的恩客,被叫到花船上跳舞,因为喝了酒,跳舞的时候落水淹死了,这件事出了人命,大理寺的卷宗上定然有记载,臣子不敢有半句虚言!” 宋怀永面色平静,“你说你不是撒谎,那若是真的郑容湘死了,这个是假冒的,摘星为什么能一眼认出她?难道他们是孪生姐妹不成?” 宋镜这时倒看了范云展一眼,“不曾听说郑家有两个女儿。” 宋怀永轻哼一声,“大理寺的郑容湘宁愿自戕也要证明她是真的,若她是真的,范云展是听谁的话来替你来蒙骗朕?替你来脱罪的?” 宋镜神色不变,似乎早就猜到宋怀永会这么问她,“父皇,儿臣前段时间才跟成平侯府结了仇,这件事又有成平侯参与,儿臣的有多大的能耐能指使动范四?” 见宋怀永神色不快,又笑道:“父皇该问的是谁把范云展进宫的消息说了出去?不然郑容湘怎么这会儿想起证清白了?她在太和殿上怎么不死?好像想的就是泼儿臣点脏水似的!” 她说完看向沈安志,“沈大人,既然她想死,还救她做什么?真是多事,不然我看她也不是真的想死。” “放肆!” 宋怀永重重一拍桌子,怒斥宋镜,“这是你身为公主该说的话吗?” 见宋镜面色不变又道:“那日在太和殿上,分明是你先说出自己与郑容湘相识!” 说完又看向成平侯父子,神色冷淡,“你们成平侯府这些日子倒是热心。” 成平侯还没说话就被宋镜打断了。 “父皇这话说笑了,儿臣有差不多六年没见过她了,还管她长什么样子做什么,她都自称郑容湘了,有个两三分像不就得了,儿臣难不成还怀疑有人冒充她?冒充她干什么,她又不是什么皇亲贵眷。” 这话说得并没有什么毛病,况且那时候郑容湘才十五岁,现在已经二十一岁了。 沈安志刚才就已经叫人去调卷宗去了,这会儿人已经到了御书房外头。 宋怀永身边的大太监出去取了卷宗,在众目睽睽之下呈送给了宋怀永。 卷宗上的确写了芳纤的名字,一年前酒后落水死了,年龄二十岁,也写了她的祖籍,博襄郑氏,名不详。 祖籍姓氏和年龄都对上了,只是名字不清楚,似乎当真是郑容湘。 宋怀永扫了一眼将案卷丢在桌上,看了一眼范云展道:“范四既然一年前才见过她,那就将大理寺这个带过来,让他们对峙一番,既然有恩客包过她,也去查查。” 宋怀永要用午膳了,宋镜他们都被大太监请了出来。 走到御书房门口,成平侯就一把拉住范云展望远处走,他步伐凛冽,看着就气急败坏,似乎怎么都不明白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不先问过自己就跳出来拆台。 廊下只剩下宋镜和沈安志,沈安志并不想得罪宋镜,冲宋镜拱了拱手道:“恭送公主。” 宋镜看了看他,微微一笑,“大人不必如此客气,听说郑容湘在牢里一直在骂本宫。” 沈安志尴尬一笑,解释道:“犯人在行刑之前都会喊冤,殿下不必往心里去。” 宋镜在甘泉宫用了午膳,等她到御书房时大理寺的人已经将郑容湘押送过来了。 郑容湘虽然已经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但是疲惫的脸色还有青黑的眼圈证明她在大理寺这段时日过得并不好。 她看见宋镜时下意识地就要扑上来,像是要咬宋镜一口,被一旁的两个太监死死摁在地上。 宋镜站在台阶前盯了她片刻,成平侯带着范云展走过来时,只听见了她微微一笑,“蝼蚁必死。” 郑容湘还想往上扑,一旁年长些的太监被她弄烦了,朝她胸口踢了一脚,郑容湘被踢得半天没说出来一句话,脸色灰白。 范云展虽整日里斗鸡溜狗,吃喝嫖赌俱全,却从没想过无缘无故害人性命,有些不忍的皱了皱眉。 成平侯刚才莫名其妙被儿子警告一顿心里窝火,但是范云展再三嘱咐他不要说话,有人拿了成平侯府命脉,他只能含恨忍下,宋镜刚才说郑容湘的那句话似乎就像在说他,让他莫名其妙地觉得惊惧。 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他们成平侯府轻看了宋镜。 第49章 死路 郑容湘听见范云展的说辞后几乎想跳起来咬死范云展,她像是疯了一样又哭又骂,“放屁!你跟宋镜是一丘之貉!” “陛下!他在撒谎,他就是为宋镜开脱,民女的确做过一段时间的皮肉生意,可是根本没见过他!他在撒谎!” “我跟你何怨何仇你要这么害我!贱人!” 她被两个太监死死压住还拼命扭过脸去看范云展,下一秒又想去看宋镜,被一把汗巾塞住了嘴。 宋镜噗嗤笑了,“这么没用的疯子,也不知是谁找来了。” 郑容湘恨得眼睛都快要渗血了,她就是来毁了宋镜的,自从她的父亲死后,家里就什么都没了,她的那个弟弟游手好闲,整日里不是赌牌就是喝酒,但是她算是好歹有个依靠,后来母亲和弟弟死了,她彻底什么都没了,被打被卖,甚至在最下等的窑子里卖身。 她将这一切的痛苦根源都归到宋镜身上,都是她的错,是宋镜害得她,她要让宋镜死!就算是同归于尽,也要宋镜死! 李皇后给了她这个机会,可是这些权贵却那么歹毒,他们竟然说她是假的,直接否定了她的身份。 范云展说完平静地望着她,面带不忍,“你说你是郑容湘,你有什么证据吗?” 郑容湘的确拿不出证据了,郑家还有些旁系的族亲活着,但是那些人为了瓜分钱财早就不认她了,至于那些邻里乡亲,已经过去六年,谁还敢出来帮她说话,况且那时候她家的名声并不好。 她绝望的望着宋怀永拼命的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滑下来沾湿汗巾,似乎在告诉宋怀永不要相信范云展。 她像是被按在案板上的活鱼,被按得死死的,却不停地挣扎,希望自己能逃脱掉,能幸运地活下来。 宋镜的目光平静地望着她,似乎在宋镜眼里她已经不值一提,算不上任何威胁。 沈安志只得向着宋怀永道:“陛下,犯人情绪激动,怕是不能对峙了。” 郑容湘状告宋镜杀了她的父亲,若她是假的,她告的状自然也是无稽之谈。 成平侯已经不敢说话了,事到如今郑容湘成了一局死棋,范云展说她已经死了,郑容湘又拿不出自己的身份证明,况且他并不觉得津河上的那些恩客会站在郑容湘这边,否认芳纤的身份。 他现在是左右为难,郑容湘若是真的,范云展就是欺君,郑容湘若是假的,就是他识人不明,用人不察,酿成了大祸。 但是宋怀永却没有说话,他目光沉沉地望着宋镜,这使得成平侯左右犹豫。 宋镜的视线在扫过宋怀永,突然对郑容湘道:“你说你是真的郑容湘,那你说说,你爹到底是怎么死的?再说一次,本宫就帮你正名。” 郑容湘像是被施了定身术,突然不再挣扎了,宋镜看向一旁的太监,“让她说话。” 太监犹豫了一下,见宋怀永没有出言阻止,伸手扯走了郑容湘嘴里的汗巾。 她还在徒劳挣扎,“父亲是被你放的大火烧死的。” 宋镜在御书房里走了几步,她微微一笑看向宋怀永道:“父皇,将这个假货交给儿臣处置。” 宋怀永一愣,眉头微皱,“事情尚未定论。” 郑容湘猛地点头,“没错,我是真的郑容湘,我说的都是真的!” 宋镜的脸上再次浮现了残忍的微笑,挑眉看着郑容湘道:“郑容湘的父亲被烧死的确是本宫干的,因为他想纳本宫为妾!” 她一字一句地说完这句话,御书房里四下安静,压制郑容湘的两个小太监吓得跪倒在地。 郑容湘疯了一样想要向她扑过来:“你胡说!你那时候才十二岁,我父亲怎么可能看上你一个黄毛丫头!” 她再次被太监拖住摁在地上,宋镜怜悯地望着她,“你背后的人没有告诉你这件事吗?真是可怜。” “你胡说八道!你个” 郑容湘的嘶喊咒骂声几乎穿透御书房的屋顶,太监们手忙脚乱地再次将她的嘴堵上了。 大襄有律法,女子未满十四岁不可婚嫁,不可为妾,任何男女关系都视为强行猥亵,杖责五十,罚为苦力。 这已经没有成平侯犹豫的时间了,他重重在地上磕了几个头道:“请陛下恕罪!是臣的疏漏,不知此人如此用心险恶,竟然冒充郑氏,攀咬皇室,污蔑公主,着实可恶!还请陛下降罪!” 成平侯此言一出算是给郑容湘盖棺定论了,郑容湘拼命在地毯上撞脑袋,似乎想叫喊,想说她是冤枉的。 可是屋里已经没有人再听她说话了,沈安志跪下拱手等待宋怀永下旨。 范云展更是惊吓得不敢抬头,他万万没想到这件事是以这个结尾收场的,宋镜说出这句话,就算这女子真的是郑容湘她也活不了了,皇帝一定会杀了她的,就算不杀她也要知道她背后的人是谁。 宋镜的态度却极为平静,宋怀永应当已经猜到了一些事情,应该也猜到了这是李覃对付她的手段,他可以纵容李覃杀宋镜,但是却不能容忍宋镜说出来这样的话,因为皇室要面子,他也要脸。 宋镜没在大殿上说,却终究在御书房里说了,直接将郑容湘推进了死路,至于她自己,虽然不算全身而退,但是当着他的面,成平侯府和沈安志出了御书房的门就会把这件事拦在肚子里,谁敢说出去。 就算御史台群起而攻之,沈安志直接将案情一摊,这个郑容湘是假的,这一切谁也不敢出来置喙了。 宋怀永甚至看也没看地上的郑容湘,拿帕子擦了擦手站起身出了御书房,走之前丢下一句,“拖下去。” 沈安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范云展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只有宋镜,她看着地上宛如虫子一样卑微可怜的郑容湘道:“你有过活命的机会,你自己没要。” 郑容湘被拖走前一双眼睛还死死盯着宋镜,这是宋镜第一次见到一个人的绝望如此清晰,但是她心中十分明白,这不是最后一次。 郑容湘最后被判了个五马分尸,成平侯罚俸三年,禁闭一月。 宋岐去公主府探望宋镜时正好撞上李徽,他有些诧异,却听见李徽气急败坏道:“宋镜,你疯了不成?你敢抓我的儿子!” 宋岐脚步一顿,就听见宋镜语气凉凉道:“舅父说话别胡乱攀咬,本宫可没见过你的儿子,你最好先去找找,无凭无据冤枉本宫,要五马分尸。” 李徽气急败坏地从会客厅里冲了出来,看见宋岐后连问安都没有就走了。 宋岐看着慢悠悠跟出来的宋镜道:“皇姐,是邱锦抓了李问宣吗?” 宋镜没答,他又平静地道:“郑容湘是你下令五马分尸的吗?” 这一次宋镜转过头来看他了。 “是。” 第50章 偏爱 宋岐不解,“她死有余辜,杀了便是,何必用这种法子徒增沾在你手上的血。” 宋镜没有回答他,他又问:“邱锦抓了李问宣吗?” 宋镜有些不耐烦,“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宋岐一愣,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发火,放柔了声音道:“你别生气,我只是问问,郑容湘是他们安排来的,皇姐想要以牙还牙我可以理解。” 宋镜稍稍收敛了脾气,看宋岐身边没有一个人跟着有些疑惑,“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怎么来了?” 宋岐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盒,“上次说给皇姐的赤金镶彩宝的镯子。” 他说着往宋镜手里塞,笑着道:“皇姐打开看喜不喜欢。” 宋镜接住他塞过来的盒子,她打开了看了一眼,精致的绞丝赤金镯子,镶嵌了几颗色泽饱满的红宝石,宝石个头不小,看起来价值不菲。 宋镜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合上盖子递给了一旁的司兰,对宋岐道:“你费心了。” 她说完就往自己的书房里走,冯冠柳最近还在给她授课,因为宋岐身体刚好,学起来吃力,冯冠柳一心想着宋镜能多多辅佐他。 宋岐跟着她走了几步道:“皇姐,你不喜欢吗?” 宋镜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她脸上的情绪还不明显吗,但是她没有为难宋岐,而是淡淡道:“不是,只是最近有些累了。” 宋岐点了点头,“这次的事情的确惊险。” 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顾虑,犹豫了一下道:“皇姐,那个郑容湘是真的? 见宋镜点了点头,又道:“那日在太和殿上,我想” “没关系。” 宋镜打断了他,“没事,我已经解决了。” 宋岐却依旧有些歉意的看着宋镜道:“沈安志不是李家的人,我之前去见过他的,那日父皇宣召你宣召得很急,我没来得及告诉你,御书房里,父皇没有为难你?” 宋镜摇了摇头,她并不想面对宋岐,因为苏致远推荐过来的孙神医说,宋岐还在服用五石散,他只是个大夫,不可能将太子绑起来监督,这件事得宋镜自己想办法。 宋镜已经吩咐平阴郡王,在新年之前无论如何拿下左家,到时候左盈白捏在自己手心里不怕她不听话。 宋岐以为她是累了,体贴地道:“皇姐去歇息,没事就行。” 宋镜却突然抬头看着他,“阿岐,你知道你还记得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宋岐沉默了片刻,“大概记得。” 他那时候已经十岁了,虽然经历过许多苦难,但是一直被罗云棠和宋镜护得很好,罗云棠也会细心地教导他。 可是一觉醒来面对亲生母亲的吊死,几乎成了他自此夜不能寐的噩梦。 他从不敢细想那一天,更不敢回忆宋镜是如何将母亲摘下来拖到坟坑里埋了的,他那时候太害怕了。 他回避的时间太久了,以至于有时候回头去想,那段记忆已经模糊了,他只记得母亲是那样死的。 宋镜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宋岐又跟了几步,“皇姐李问宣,李家罪大恶极,若是皇后知道你抓了李问宣,恐怕” 宋镜回过头来看他:“我没有抓李问宣。” 宋岐松了口气,“那就好,我相信你。” 宋镜最终还是没有留宋岐用膳,她不想面对他,她从心里抗拒着宋岐,似乎觉得只要他们不见面就会相安无事。 今生她从遇龙河回来时觉得自己在这世上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亲人,可是现实却好像并不是这样。 宋岐并不体谅她做的许多事情,她告诉自己这是因为宋岐的性格与她不同,可是苏致远那么一个少年,却处处向着她,她说服不了自己。 那日苏致远来看她,她没有忍住,便问苏致远,“若是你有个特别喜欢的姑娘,但是她背地里对我用了一些计谋,我非常非常地讨厌她,你会怎么办?” 她觉得她永远也不会忘记苏致远说的那句话,“长姐,你说的是偏爱,无非是问我更偏爱谁,我觉得无论如何我都会向着你,可是我又没有喜欢的人,不能盲目承诺,要非说特别特别喜欢,那我能接受你们互相讨厌,不让你们相处在一起不就好了,但是我不能接受她害你,她是谁都不行。” 宋镜心里默念‘偏爱’这个词,是的,在意一个人,爱惜一个人,是偏爱的,就像是宋岐对待左盈白,苏致远对待她。 她收拾好看完的书,将冯冠柳留的课业又对了一遍才搁笔,正要活动活动筋骨,窗子就响了几下。 司兰走过去开窗,钟离元铎正坐在窗外的树上,手中捏着两颗小石子,显然是用来敲窗的。 司兰朝屋里看了一眼,“公主,是钟离少主。” 宋镜起身走到窗边,钟离元铎今日依旧一身黑底金纹的袍子,脚上的羊皮靴子踩在树枝上,一条腿悠闲地挂着,见宋镜出来挑了挑眉,似乎在问他能不能进去。 已经进入了冬日,外面的风已经很冷了,树上的叶子基本都落光了,钟离元铎再坐一会儿外面的侍卫就会发现他。 宋镜转身进了屋,却没有叫司兰关窗。 钟离元铎从树上跳了下来,从窗子里翻进了书房。 司兰拿起红泥小炉上的茶壶给钟离元铎倒茶,又给宋镜添了些茶。 钟离元铎看见了宋镜放在书桌上的策论,那是朝中男子才看的书,他移开目光什么也没问,宋镜忍不住勾唇笑了笑。 这笑容虽然转瞬即逝,但是依然被钟离元铎抓住了。 “冯冠柳是大才,我父亲极为推崇他,只是他这个人才气有余,对政事却不敏感。” 宋镜点了点头,“是,他认为品行比能力重要,可惜在宫里,谁的手是完全干净的呢。” 钟离元铎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你想学策论,等我师父来了雍都,让他来教你好了。” 宋镜满腹狐疑,她从没听说过钟离元铎还有师父。 “你师父比帝师还厉害?” 钟离元铎伸出一个食指摇了摇,“殿下说错了,冯冠柳还没有教出皇帝,不算帝师;我师父的名字想必你是听过的,汝州孟鹤选。” 宋镜转过头来看他,“前朝帝师孟鹤选?” 钟离元铎点了点头,“公主想学,就选最好的师父。” 宋镜将手中的策论丢在书桌上,神色微微冷淡:“我是为了太子学,孟鹤选怎么会愿意教我。” 前朝的帝师教导今朝太子,想想都荒谬。 钟离元铎笑了笑,他不相信宋镜是为了宋岐学的,但是他不打算拆穿宋镜。 第51章 为你 孟鹤选十四岁就中了举人,以锦绣文章名满天下,才气逼人,后来又游历山川数年,回来就中了解元,最后状元及第又入翰林,曾教导过两个皇帝,先是前朝的哀帝,后是小朝廷的皇帝。 前朝时候,哀帝十二岁登基,可惜天生软弱愚昧又好色,并不是当皇帝的料,孟鹤选教导了无数名门子弟,桃李满天下,据说冯冠柳都曾在他座下听学,朝中很多臣子少时都是他的学生,这样一个人,却教不了一个无能的皇帝。 哀帝昏聩无能使得民间战乱四起,哀鸿遍野,孟鹤选反被他斥责无能,最后辞去帝师之名归隐乡野,后来江野王建立了小朝廷,将孟鹤选抓去再次做了帝师,没过多久宋怀永讨伐江野,孟鹤选失踪。 很多人都以为他死了,因为他已经六十多岁了,战乱伴随着饥荒和暴乱,他一个老头子即便逃走了也会死在路上。 宋镜听钟离元铎这么说,便明白当时是钟离家救走了孟鹤选,她望着钟离元铎的神情并不算好。 “钟离少主不愿意入仕,也不曾考过科举,要孟鹤选做什么?他自做过帝师之后就再也没收过学生,怎么,难道钟离家还想教出来一个皇帝不成?” 钟离元铎一条腿踩在椅子上,他整个上半身都靠在椅子上,显得随意而慵懒,这个时候他身上像是没有那层君子的伪装,也不是与长相不符的温和老道,就是一个清风霁月的少年,意气风发,平静下隐隐压制着惊心动魄。 宋镜盯着他那两蹙乌黑的剑眉看,等钟离元铎的视线移过来时她又慢慢移开视线。 钟离元铎并没有发现,只是道:“他教出了两个无能的皇帝还不如不教,他一心想要雪耻,想要教出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能在史书上留下无数光辉的皇帝,可惜却迟迟没有机会,我父亲心系天下,根本不敢挑起硝烟,即便我有想法,却受钟离家祖训束缚,公主,我将他引荐给你。” 宋镜哈哈大笑,她的笑声惊起了外面的飞鸟,鸟儿受了惊吓扑棱扑棱地飞向苍穹。 钟离元铎知道她在笑什么,她在笑钟离家的天真与幼稚,笑钟离家可笑的君子之风,但是他却并不生气,宋镜没有出生在这样盛名累累的门阀,她不懂这样的束缚比贫穷还要狠。 士族门阀,盛名所累。 宋镜指尖的丹蔻在钟离元铎面前一晃而过,他看见少女昂扬的面容,带着俾睨天下的锋芒。 “好,等本宫执掌政权做了摄政王,钟离家当属第一功臣!” 钟离元铎含笑看她,仿佛在看稚子在诉说逐鹿天下的雄心。 说完了孟鹤选他才说自己来找宋镜的目的,“是你抓了李问宣?” 宋镜没有否认,她的确抓了李问宣。 钟离元铎将手中的茶盏在一旁放下,“你抓李问宣是为了让李覃收走郑容湘这步棋子,现在郑容湘死了,你还拿着李问宣做什么?” 宋镜轻哼了一声:“我根本就没抓到李问宣,我的人只是伤了他,让他给逃走了,李家的人估计是还没找到他,不过也够了,就算郑容湘没死,李徽怀疑李问宣在我手上便不敢轻举妄动,现在郑容湘死了,李徽那蠢货恐怕吓死了,生怕我一刀了解了他这个宝贝儿子,直接跑来公主府找我要人。” 钟离元铎只是来确认她有没有抓到李问宣的,但是他还是问起了另一件事,“邱锦在我这里,你派谁去抓得李问宣?” 宋镜上次从遇龙河叫了人过来,并没有直接来雍都,人还没进雍都就帮她去抓四处求学的李问宣了,但是她并不打算告诉钟离元铎,只是抬了抬下巴没有说话。 钟离元铎没有得到答案也不失望,“过几日宜昌郡侯郭驰的妹妹办花宴,你要去吗?” 宋镜根本不知道这事,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司兰,司兰忙上前解释道:“公主,五日前就给您下了帖子,奴婢当时跟您说,您估计没听进去,是郡侯在雍都城的老太君病了,郭老夫人为了给婆婆尽孝心便带着郭小姐回来雍都了,因为跟闺秀们不熟悉,办个宴会混脸熟,安国公家的大小姐帮忙操办的。” 宋镜知道郭家的事情,郭驰的妹妹跟宋镜同龄,比郭驰小了十几岁,宜昌郡侯府对这个小姐几乎是有求必应,疼到了骨子里。 因为在雍都不自由,郭老夫人带着这个女儿常年住在宜昌,郭小姐十六岁时,郭老夫人曾想把女儿嫁给李问宣,可惜郭驰不同意,他宁愿妹妹嫁不出去也不能嫁给李问宣,为了断了郭老夫人的念想,他就一直没再提让妹妹回雍都的事情,生生将郭小姐拖到了十八岁。 宋镜原本不想去,雍都城贵女们的宴会她一点也不感兴趣,可是说起郭小姐她倒是有些兴趣,因为她和郭筠是这雍都城里唯二到了十八还没有婚配的女子。 郭筠还比她强些,起码人家似乎有意中人,就是那刚被宋镜的人伤了后生死未卜的李问宣。 宋镜嗯了一声:“本宫从回来还没参加过贵女们的宴会,去,怎么不去,你去安排。” 司兰点了点头,钟离元铎在一旁提醒道:“好好安排,你家公主的仇人几乎都去了。” 司兰抬头瞧着钟离元铎,因为这话僭越了,从他问起宋镜去不去参加花宴就已经踩过他该有的界限了。 钟离元铎并不在意司兰的目光,他依旧含笑看着宋镜,认真地提醒她。 宋镜挥手叫司兰下去,屋里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宋镜问了她今日见到钟离元铎的第一个问题,“郭驰的宴会上有什么?” 钟离元铎别开了视线,似乎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对视,“左家的二小姐左梳云在。” 宋镜闻言失笑,她想开口嘲讽几句却说不出一句话,因为她若是动了左梳云,左盈白就会跟宋岐哭诉,她堂堂公主,难道还要对一个县令家的次女低头。 她没办法说出什么,她和宋岐的事情旁人并不清楚,但是这并不妨碍她的心绪难平,她一挥袖打翻了桌上的香薰炉子。 没有燃尽的香薰蹦出一片火星子,香灰洒了一地,司兰和挽心同时推门进来。 看见她脸上带着冷,有些失措地看向钟离元铎,最后又看向宋镜。 钟离元铎起身走过去将那有些灼手的香炉捡了起来,羊皮靴子踩过星火和香灰,他将香炉在桌边放好,一把按住宋镜紧扣在桌子边缘的手。 “我替你出气,你看着。” 第52章 利用 雍都城迎来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苏致远自从知道宋镜跟宋岐闹别扭是因为罗云棠的镯子之后就到处开始搜寻罗云棠生前的东西。 他当时是要找宋岐打一架的,被宋宸给按住了。 宋岐已经是太子了,自己若是伤了他,恐怕会被乐阳长公主罚死。 苏致远憋住了打宋岐,可是他还是觉得宋镜委屈,明明是母亲的遗物,若是给了未来太子妃就不说了,结果不给自己的亲姐姐却给了一个侍妾。 难道在他的心里,自己的亲姐姐比不过一个侍妾来的亲近吗? 他替宋镜委屈,派了很多人出去找罗云棠的其他遗物,最后只找到了一对玉扣形状的耳饰,宋宸说平阴郡王府之前帮宋镜找过,可一些当掉的银饰早就被融了,玉饰的质地得不好保存,品相又一般,也多数不是原样子了,他们最大的收获就是寻到了几块罗云棠绣的旧帕子,能寻找到一对原样的耳环已经算很好了,宋镜见到会开心的。 但是宋宸不明白苏致远为什么对宋镜那么好,明明小时候算是一起长大的,宋宸却并未觉得宋镜待他有何特别之处。 宋镜对宋岐才是最好的,即便是斥责,也是尽量放平和了声音说话,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弟弟是极好的,跟她的母亲罗夫人一样。 可是对待苏致远和宋宸一直是一视同仁的,也会关心和照顾他们,可是毕竟他们有各自的父母,宋镜自然操心的有限。 宋宸说到这里苏致远的神情变得跟宋镜如出一辙,他仰着头,一副骄傲的样子。 “你才不懂,咱们三个里头长姐最疼的就是我!” “挨打最多的是你。”宋宸无情地拆穿他。 苏致远咂了咂嘴,神色不变,“你这话说得也不错,但是你不懂,你就是太老实。” 他反过来说教宋宸,“宋岐从小到大都很乖,他乖的不好说,我才不议论他的长短,长姐总是夸他,我顽皮,长姐打我,可是你看我跟别人打架,我吃了亏,我受了伤,或者我遇到什么不平的事情,长姐是不是第一个替我出头。” 宋宸有一瞬的呆怔,苏致远说的好像是没错,那时候他因为一只陀螺跟隔壁的孩子打架,他打输了,隔壁的小孩子叫苏致远磕头认错,苏致远不愿意他们就不让他回家,甚至将他摁在地上吃土。 那时候他跟着宋岐,宋岐年纪比那些孩子小,想着先跟他们讲讲道理。 于是两个小孩子对着另外几个孩子战战兢兢地讲理,苏致远还被他们踩在地上趴着。 宋镜去找他们的时候天都快黑了,她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了一根木棍,宋宸甚至怀疑她是专门留着打苏致远的。 那时候宋镜应该有九岁了,她拿着那棍子将几个孩子打得哭爹叫娘,脸上一脸得意也没有,而是像是大人一样冷着脸对那几个孩子说,“再让我知道你们欺负我弟弟,我就让你这辈子都忘不掉挨打的滋味!” 苏致远去公主府献宝时宋镜的确很开心,难得跟他闲聊了一会。 他忍不住问宋镜:“皇姐,你怎么不住在宫里了?” 司兰正好送了茶点进来,笑眯眯地道:“太子殿下大病初愈,殿下担心太子殿下的课业,因此一直跟着冯太师学些皮毛,好督促太子的功课。” 苏致远闻言撇了撇嘴,宋镜对宋岐好,宋岐却是个没心肝的。 宋镜盯着锦盒里的耳坠出神,看了一会儿才问苏致远:“这耳饰你从哪里找来的?难得还是之前的样子。” 苏致远闻言搔了搔头,一边捏盘子里的果点吃一边道:“就国色天香楼后面的那个钱庄,将它家库房都翻了好几遍。” 宋镜闻言一怔,但也没有说什么,两个人吃了会茶点,苏致远才提了一盒子司兰给他准备的美食离开公主府。 司兰见宋镜还盯着那耳饰瞧,小声道:“公主,当时咱们快把整个大襄都翻过来了也没找到夫人像样的东西” 宋镜伸手摸了摸耳饰上的玉,头也没抬,“这不是假的,的确是我娘的东西。” 司兰不解,“致远公子怎么这么容易就找到了?” “那钱庄是钟离元铎的,是他让致远找到的。” 司兰有些吃惊,却还是不解:“那他为何不自己送给您?” 宋镜知道是为什么,因为宋岐对她不好,他想让她知道,苏致远对她是好的,她的弟弟里头还有个偏心她的。 她领钟离元铎的情,但是更多的还是领苏致远的情,至少苏致远真的为她去找了罗云棠的遗物,真的偏心她了。 司兰跟着瞧了瞧那耳饰,又看了看宋镜耳朵上的耳洞痕迹,抿唇笑了笑道:“公主,钟离少主三番五次帮您,您这几次都没有拒绝他,是不是” 宋镜却抬头看她说着另外一件事,“你觉得本宫若是嫁给致远如何?” 司兰以为自己听错,几乎啊了一声,她有些失措地捂了捂嘴又跪下道歉,“奴婢该死,请公主恕罪!” 宋镜却并不生气,低头看着她让她起来,“你起来,不怪罪你,接着说。” 司兰见她确实没有生气,疑惑道:“您为什么开始纵容钟离少主了?” 宋镜再次去瞧那耳饰,神色却有了一些冷倦,“他说本宫不懂士族门阀的牵绊,哪里不懂,他们钟离家受困于家风人情,受困于天下百姓,他再为本宫着想又如何,总有鱼和熊掌不能兼顾的时候,可他偏偏要招惹本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自己愿意让本宫利用,本宫有什么可逃避的。” 司兰懂了她的用意,原来她并不是开始看见钟离元铎了,而是看见钟离元铎带给她的利益了。 “致远公子不一样,他没有家族的牵绊,只有乐阳长公主一个母亲,可他又极为向着公主,哪怕对公主没有男女之情也会好好维护公主的体面,他更加好的地方是,绝对不会阻止公主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权利也会,兵营也罢,他都尊重着公主。” 司兰喃喃说出宋镜的想法,诚然,这样对宋镜来说,的确是苏致远比钟离元铎更加靠得住,起码不用担心背叛与疏离。 她虽然一直赞许钟离元铎,面对现实,此刻也说不上一句话来。 倒是宋镜自己收起了锦盒道:“好了,别胡乱猜测了,致远还小,未必愿意让本宫耽搁他一辈子,本宫也就是这样一说,快起来。” 司兰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宋镜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她说出来就证明起码心里已经有这想法了,只要苏致远同意,恐怕她当真做得出来这种事情。 她偷偷盯着宋镜的眉眼瞧,钟离元铎那样喜欢公主,可惜为他人做了嫁衣。 第53章 不宜 尹昌郡侯府距离安康大街并不远,独占了一条巷子,这个季节巷子里的红梅已经开了,从院子里簇拥到了墙上又探到了巷子外,一簇簇,一团团,傲然怒放,红得像是要烧起来。 宋镜掀开车帘往外看,司兰帮她扶住车帘,看见她盯着红梅瞧便跟她解释。 “郭小姐喜欢梅花,因此宜昌郡侯府里有一大片梅园,就在这墙后面,这巷子也叫寻梅巷。” 宋镜像是没有听见,正看得出神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她偏头望过去。 是郭驰和钟离元铎。 郭驰冲她拱手问安,“小妹宴会劳动公主大驾,有失远迎。” 宋镜扫了一眼他身后的钟离元铎又将视线放回了梅花上,“听说宜昌郡侯府景色好,过来开开眼界。” 郭驰连道不敢,跟在后面给她随驾。 郡侯府的门庭并不是气势恢宏的,反而雅致舒展,此时大门敞开,门口的奴才们个个精神抖擞,对着上门的贵人行礼问安。 摘星公主鸾驾雍容华贵,声势浩大,过来参宴的客人以及刚才的侍从纷纷上前见礼。 宋镜远远望着便放下了帘子,马车走了几步,她听见外面的脚步声整齐了些,一个温和的女音穿了过来,“宜昌郡侯府郭筠见过公主。” 司兰撩开帘子下了马车,又挂好帘子扶宋镜下去。 郭筠今日穿了一身荼白梅花底的上裳,石榴红百褶如意裙,如漆一般的乌发梳成了一个飞仙髻,头上斜簪了两朵盛放的红梅,带了镶嵌珍珠的金梳,耳上的珍珠摇曳生光,气度婉约沉静。 她不是宋镜想象中娇纵活泼,家里千娇万宠的活泼少女。 宋镜下了马车,她车队后面的郭驰和钟离元铎也下了马。 郭筠亲自上前搀扶宋镜,瞧见郭驰过来又笑着给宋镜介绍,“殿下,这是臣女的兄长,想必您见过。” 宋镜对郭驰点了点头,再转头去看郭筠时就看见她瞧了钟离元铎一眼,有些羞赧地行了个礼。 宋镜微微垂了垂眼睫。 郭驰引路带宋镜进了府,郭筠在一旁跟着道:“臣女久闻公主大名,雍都城见过公主的贵女们都说公主乃是当今第一美人,臣女今日一见,当真名不虚传,公主姿容光圆玉润,艳绝今朝。” 宋镜对她笑了笑,“愧不敢当,郭小姐才是女子魁首。” 她笑得很浅,笑容随着言语转瞬即逝,仿佛生性就不爱笑,看得郭筠一愣。 郭筠在见到宋镜以前就听说过宋镜生的美,她对此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她有大襄第一才女的称谓,美人多得,才女却不多得。 况且她觉得雍都城的贵女以及她的心上人都不是看重颜色的肤浅之人,在他们以及她自己这样的人眼里,以色待人是最让人看轻的,因此相貌是极为不重要的。 可是宋镜生的比她想象的还要妖冶,妖冶中又带着疏离,眼尾上挑露着锋利,唇瓣丰满但唇角平直透露着一股漠然,仿佛她瞧不上站在她对面的任何人。 郭筠并不因为这点事跟宋镜争风吃醋,她早就听说过宋镜的来历和名声,一个泥腿子公主罢了,贴了再多的金箔里头也是泥塑的,生得再漂亮也宛如枝头的梅花,离了树枝就会变成污泥。 她的视线落在郭驰身边的钟离元铎身上,钟离元铎才十七岁,身量却已经比郭驰高了,他肩背挺拔,金丝乌衣顺着脊背扎进腰带,蜂腰劲瘦有力,郭筠脸色一红,却还是大着胆子去瞧钟离元铎的眸子。 素来对她冷淡的少年目光专注地盯着一身红衣在她眼里只有皮囊的摘星公主。 郭驰正在跟宋镜说话,“前几日下了雪,可惜没有多少积雪了,否则红梅覆雪最是好看。” 宋镜勾了勾唇没有说话,一旁的钟离元铎盯着公主耳朵上的白玉耳饰道:“遇龙河冬日多雪,公主应当什么样美丽的雪景都见过。” 郭筠看见宋镜瞧了钟离元铎一眼,又冷淡的别开眼,“不如郡侯府红梅娇艳。” 这话是在夸奖,但是不宜再说,毕竟公主在贫瘠的遇龙河见雪覆山川,守护边疆,他们郭家在富贵的雍都城夸奖雪覆红梅好看。 郭筠心里想的却不是这个,她脸色由红转白,瞧了瞧宋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变得更白了。 进了郡侯府的园子,粉墙环护,亭台楼阁如云,假山奇石罗列,精致典雅又不失磅礴大气。 侍从们引着来的贵人们沿着九曲回廊向这边走来,见到宋镜在都纷纷行礼,这是在郡侯府的宴会,宋镜不在意,自是点到为止。 一行人往园子里头去,过了池塘,水榭华庭临水而立,檐下几株红梅簇拥在一起开得正欢,一旁还种了几棵青竹,这个季节了依旧绿得发亮。 宴席摆在水榭里,每个席列两旁都放了炭火,侍从们见客人来齐了将两边的遮风帘轻轻放下,水榭里头顿时只闻花香不见花。 因着宋岐没来,宋镜的位置就排在了最前,郭筠是主人,坐在她的旁边,对面是平阴郡王世子宋宸,宋宸旁边依次坐着苏致远和钟离元铎。 因为在场的都是未婚男女,郭驰并没有参加宴会。 苏致远一见宋镜坐下就道:“我还以为长姐不来,早知道我先去公主府接长姐了。” 苏致远说这话时就做好了宋镜不会搭理他的准备,谁知宋镜头也没抬,端了茶盏道:“既然你要殷勤,回府由你护卫好了。” 她还是那般施恩的语气,却引得钟离元铎和宋宸都抬头瞧了她一眼。 苏致远有些得意的笑了笑,“遵命。” 一旁的郭筠不明就里,笑着道:“公主跟致远公子如此亲厚,姐弟亲情羡煞旁人。” 她的身边坐着安国公府的大小姐周佩竹,此时闻言呵了一声,“那还不是分人。” 郭筠跟她并不算熟悉,今日也是头次见面,听其他贵女们说,周佩竹是个十分爱计较又心思敏感的性子,这话不知是对宋镜不满还是对苏致远不满,她一时不敢接话。 “周大小姐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听着感觉像是吃味?” 郭筠抬头看去,是成平侯府的范云展。 第54章 欺负 苏致远和宋宸都有些吃惊的瞧着范云展。 范云展却仿佛没有看见,只瞧着周佩竹。 周佩竹神色高傲,昂着头道:“她对苏致远和宋宸宋陵都好,怎么不见对宋葭他们几个好,大公主又怎样,还不是看人下菜?” 宋镜将手中的茶盏压在桌子上看着她,“是又如何,本宫就是对你不好又如何?” “阿宸哥哥你看她!” 她气得抬头皱起眉头瞧宋宸,宋宸回避了那目光并没有说话。 宋镜有些好笑,宋氏皇族里成年的皇子只有宋岐一个,嫁给他还得站队,这样看来宋宸就成了个香饽饽。 他是郡王世子,将来平阴郡王封王,他就是王世子,再往上将来就是王爷,像安国公家、成平侯府还有东亭伯府这样的有爵之家的女孩子恐怕都盯着他。 最重要的宋宸生得也好,虽然比不上宋镜姐弟容貌出挑,可是站在人群里也是佼佼者。 宋宸见满座的人都盯着他,只好看了周佩竹一眼,“周大小姐,我们宋家兄弟姐妹多,有个手心手背的区别十分正常,就不劳你操心了。” 他说的是‘我们宋家’,安国公虽是皇帝的义兄但他们终究还是姓周。 周佩竹抿了抿嘴,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像是要哭。 “周大小姐何必为难世子殿下,公主是长姐,难不成周大小姐让他指责自己长姐的不是。” 一个怯生生的女音打断了周佩竹的表情,她抬头看去,是个面生的贵女,当即眉头一皱,不客气道:“你是谁?” 宋镜也瞧了一眼说话的女子,跟左盈白有三分相似,她看了一眼钟离元铎,对方微微点了点头。 左梳云的座次十分靠后,面对周佩竹的质问她不卑不亢地回道:“家父郊城县令左励,我是左家的二女儿,闺名梳云。” 周佩竹轻哼一声,“原来只是个七品官的次女,竟然出言教训起我来了。” 左梳云也不怕她,含笑谦虚道:“只是出言提醒,不敢惹周大小姐不高兴。” 这是郭筠的宴会,她怕两人吵起来,赶紧安抚周佩竹,“周大小姐今日是来帮我待客的,哪里会说不高兴就不高兴,像周大小姐这样的明珠,我们可都巴着想跟她多说几句话。” 她说完掩唇而笑,坐下的几个贵女也都笑着恭维周佩竹。 周佩竹心里舒坦了许多,冷冷的剜了左梳云一眼又笑眯眯地去跟宋宸说话。 宋镜不说话,郭筠却一直用余光注视着她,或许不是在注视她,而是关注钟离元铎有没有在盯着这位美艳的公主瞧。 这边左梳云却依旧接周佩竹的话。 周佩竹说:“听说世子前几日一直住在宫里和二皇子一起读书,世子比二皇子大,二殿下能跟得上世子的课业吗?” 宋宸不想回答,频频盯着苏致远,希望他能出来帮自己解围。 左梳云见宋宸不答,再次笑着道:“宫里的事情,岂是咱们能打听的。” 这话说得周佩竹大怒,“这里哪有你说话地份!你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我问问二殿下的课业怎么了?我是二殿下的义姐,你算什么东西!” 说完见宋宸瞧着她便强忍着没有继续骂左梳云。 左梳云面露可怜,微微蹙眉不再说话,仿佛无法忍受周佩竹的暴躁。 宋镜冷眼瞧着,左家姐妹倒是如出一辙的性格,也不知左夫人是怎么养的,难不成还言传身教。 坐在范云展下手的少年看不过去,微微皱眉道:“这是花宴,不算正宴,周大小姐怎么可以如此咄咄逼人,公主都没说话呢,你就先将左小姐呵斥了一顿,左家的大小姐可是太子良娣,你将东宫放在了何处!” 周佩竹再次将眉头皱了起来,不服气道:“我哪里欺负她了,你看她那个样儿!非要接我的话,我又没跟她说话,我一说她,她就在那可怜兮兮的,装给谁看!” 愤愤说完这句话又去瞧宋宸,见宋宸没有向着左梳云的意思才松了口气。 郭筠被周佩竹的蠢样弄得又好气又好笑,周佩竹少时身份没比宋镜强,因此死盯着郡王世子的宋宸,左梳云应当也是这个原因,这两人都没盯着钟离元铎让她心里舒坦。 但是这两个人,一个蠢,一个装,她都不喜欢。 宋镜瞧了一眼范云展身边的男子,还没看清,就听见苏致远道:“左良娣是妾室,如何与长姐攀亲,慎言。” 左梳云的脸色白了白,面露着一点可怜。 宋宸下意识地瞧了左梳云一眼,他没露出什么端倪,周佩竹先破了功,她拿帕子遮了遮唇,狠狠盯着左梳云道:“左小姐,我口脂有些花了,想去整理一下妆容,能不能劳烦你陪我同去?” 这话说得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左梳云顿时有些怕了,先是瞧了瞧郭筠,又去瞧宋宸,可这两个人都没有理会她,她只得去瞧宋镜。 郭筠虽不喜欢左梳云却也怕周佩竹伤害她,笑着起身道:“我与你们同去。” 宋镜微微一笑道:“郭小姐是主,周小姐是来帮忙待客的,两人不好同时离席,本宫与他们同去,正好本宫与周大小姐许久未见,一同说说话。” 说着也不管郭筠怎么看,起身朝周佩竹走去。 宋镜和周佩竹走在前面,左梳云落后了半步,这样对比起来她像是宋镜的侍女一般。 司兰看了左梳云一眼对宋镜道:“公主,郡侯府的梅花真不错,要不要折上几枝回去插瓶?” 宋镜有些不赞同,“这是人家的东西,你的规矩呢?” 不等司兰认罪,一旁引路的侍女笑着道:“回禀公主,我家郡侯嘱咐过了,您若是喜欢随您挑选。” 宋镜微微一笑:“那替本宫多谢郡侯。” 她说着停下了脚步,看着周佩竹道:“佩竹,让左小姐陪着你去,本宫在这折几枝梅花。” 这声佩竹叫得周佩竹心里舒坦,她不屑地瞧了左梳云一眼道:“愣在这干什么,走。” 说完又对宋镜道:“那你折了梅花记得分我两枝。” 宋镜点了点头目送她们朝九曲回廊一侧的厢房走去。 她唇边的那一点笑容落了个尽。 司兰折了一根红梅放在她的手心里,轻声道:“殿下不必担心,周大小姐毕竟是安国公府唯一的女儿。” 第55章 不容 左梳云刚绕过九曲回廊就被周佩竹给推倒在地,她一下子摔在地上,衣裙瞬间被湿漉漉的泥土沾脏了。 她摔得猝不及防,顿时痛得掉了泪珠子。 周佩竹指着她厉声道:“收收你不值钱的眼泪珠子,你哭什么!你不是挺厉害,处处拿我的话柄,在宸哥哥面前出头,怎么?你也喜欢他?” 左梳云也不站起来,一只手沾了沾脸上的泪道:“女子清白最重,周大小姐慎言。” 周佩竹才不吃她这套,哼了一声道:“说得漂亮却比谁都不要脸,你姐姐做了太子的妾室,你还想做宸哥哥的妾室?” 左梳云被说得呜呜直哭,抽噎道:“周大小姐,我没有这个意思,刚才在宴席上我只是说句公道话,你这么做欺人太甚,我好歹也是官眷之女。” 周佩竹有些不屑,“七品官的官眷?真是笑死人!我本来一点也不想搭理你,是你非要往我这撞,宋镜与我如何那是我们俩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找上门来在宸哥哥面前卖弄,我不教训教训你如何对得起这你小妇养的姿态!” 左梳云哭得更伤心了,“周大小姐说话别太过分,我和姐姐正统嫡出,家规严谨,你不要仗势欺人,一点道理也不讲!” 周佩竹看她哭哭唧唧的样子就来气,口不择言道:“你好意思跟人讲道理?你姐姐在东宫魅惑太子,让太子连自己的亲姐姐都不顾,你在这里谄媚世子,你们左家的女儿没一个好东西!” 左梳云还在哭,神色恹恹惹人怜爱,双肩微抖楚楚可怜,周佩云看得更气了,抬脚就想要踢她两下。 “周大小姐。” 郭筠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了,带着一众贵女还有宋宸站在一旁看着她们。 周佩竹一愣,吓得往后退了两步,看了看地上的左梳云,连忙摆了摆手解释道:“宸哥哥,你们怎么在这?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是左梳云她” “我都看到了。” 宋宸语气淡淡的打断了周佩竹,左梳云可怜兮兮地从地上坐了起来,看着宋宸道:“多谢世子。” 宋宸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伸手去拉她起来,左梳云被他看得脸红,垂下头想要将手搭在宋宸手上,一旁的郭筠和另外两个贵女急忙扶她起来。 左梳云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宋宸退了一步,却还是关心地看着左梳云,一群人都神色各异的盯着周佩竹,默认她仗势欺人欺凌了左梳云。 周佩竹几乎要气疯了,上去就想要将左梳云拉过来,却被宋宸推了一把。 范云展见状面带质问,“周大小姐,你怎么可以无缘无故的欺负左小姐,若不是我们出来看梅花,你岂不是将左小姐欺负惨了!” 郭筠的神色也不太好,但是周佩竹的身份比左梳云高的不是一星半点,她说不得什么。 宋宸虽然素来对周佩竹冷淡,但是却从没说过什么重话,如今漠然地动起手来,周佩竹都要气哭了。 左梳云羞赧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小声对众人解释道:“周大小姐可能是对我有误会。” 范云展却还在火烧浇油,瞥了周佩竹一眼阴阳怪气道“有什么误会,恐怕是周大小姐脾气爆心眼小,不容人还刻薄。” 周佩竹气得想抽苏致远两个耳光,她看向宋宸,宋宸也一副冷淡的表情看着她,“你今日过分了。” 这下周佩竹顾不得范云展了,她不止气,还怒,指着宋宸,想也不想道:“当初左盈白那个小贱人以为会给你做侧妃,也是这样勾搭你的,最后攀高枝进了太子府!如今她妹妹又这么勾搭你,你还觉得她无辜,你眼睛瞎了吗?” 这件事算是半个秘密,大家心照不宣,毕竟没有哪家人给儿子娶妻,小儿子不愿意娶又给了大儿子。 周佩竹却还没有反应过来,气呼呼地指了指宋宸又指了指范云展道:“你看她那下贱做派,阴阳怪气得跟她姐姐一样,好像不卖弄两下会死!你们一个个蠢货,连她这点伎俩都看不清!” 说完气冲冲地就甩袖要走,刚一转身就看到了身后的宋镜,宋镜身旁站着帮她抱梅花的苏致远,还有负手而立的钟离元铎。 周佩竹还从来没丢过这么大的人,当即哭了出来,她跟左梳云不一样,哭起来非要人看见,她有些难堪地抹了抹泪,低着头要走。 “站住。” 宋镜的声音淡淡的,周佩竹背对宋镜站着没有说话。 宋镜的视线落在人群中惨兮兮的左梳云身上,目光冰冷,“左小姐,你再接着哭,是想让阿宸和周大小姐吵得更厉害吗?” 左梳云强忍泪意,肩膀都跟着抽了两下,看得好不可怜,轻声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宋镜直接笑了,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们左家的姐妹,还真是讨人喜欢,我的两个弟弟是被你们左家栓在线上了不成?” 左梳云大惊失色,赶紧收了哭声道:“不不是,臣女不敢。” 宋宸眉头微皱,看着宋镜不满道:“皇姐,你话何必说那么难听,这件事跟左良娣有什么关系。” 这话要把郭筠吓死了,恐怕明日雍都城里就会传太子和平阴郡王世子兄弟反目,就为了左盈白。 不管这事儿是真的假的,平阴郡王妃强势又看重儿子,乐阳长公主素来看重太子,这两人恐怕马上就向中宫施压处置左盈白。 左梳云也吓得哆嗦,她有些紧张地看了看宋镜又看向宋宸,宋宸却丝毫不怕,甚至还不满地盯着摘星公主,似乎刚才公主说左盈白的话得罪他了。 她扑通一声跪在宋镜面前道:“公主见谅,臣女刚才什么也没说,也不敢攀附皇家,只是臣女素来胆子小,嘴笨,不是故意得罪周大小姐的。” 宋镜瞧着周佩竹的背影道:“佩竹,你就算身份再高贵,也不能污蔑左小姐的清白。” 她难得声音柔和,周佩竹回过头来,双眼发红,视线却一直回避众人,看也不看宋宸,只盯着左梳云道:“我与世子说话你是故意接话的?还有你今日的打扮” 她说着看向宋镜道:“公主可能不知道,左大小姐跟世子第一次见也是这么穿的,当时她还故意将帕子遗落在宋宸面前,可惜平阴郡王妃家教严,宋宸哪里敢捡!许是左家穷,左小姐没办法才穿她姐姐的旧衣!哦对了,还有左二小姐你,你这见人先露个怯生生的笑,这招数也是你姐姐教给你的?” 宋镜的视线落在左梳云的身上,看的左梳云瑟瑟发抖,在场的几个贵女几乎全都用异样的眼神瞧着她。 宋宸这时也不再说话,而是看了左梳云的裙摆一眼,她刚才被周佩竹推到,裙摆上沾了泥巴。 苏致远撇着嘴看他,几乎要歪起嘴巴嘲讽他,宋宸丝毫不在意,两人视线对上,宋宸眼中一片平静。 宋镜没有再跟左梳云说一句话,只是轻轻甩了甩袖子对郭筠道:“郭小姐,今日搅扰了你的宴会,实在抱歉,本宫先走了。” 她说着转身走了,看也没再看郭筠和左盈白一眼。 苏致远抱着花跟着走了,钟离元铎拱手跟郭筠道别。 郭筠夹在周佩竹和左盈白中间正不知道怎么办,就看见已经走了的摘星公主在不远处站定,对周佩竹冷声道:“你不走还站在那里干什么!” 周佩竹吸了吸鼻子跟郭筠道别快步跟了上去。 第56章 情爱 周佩竹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宋镜出来,她一时没忍住气,将左盈白给宋宸丢帕子这事情抖出来了,回去搞不好会被母亲安国公夫人骂死。 可是她心里又没觉得自己错,左家的小贱人先招惹她的,再说了,左大小姐敢做就别怕人说。 她安慰了自己一番才开始气恼宋宸今日的所作所为。 宋镜见她一脸纠结,也不在意,指着挽心道:“你将周大小姐送回去。” 周佩竹听见这话扫了一眼跟在宋镜身边的苏致远和钟离元铎,又回头看了看尹昌郡侯府的大门,见宋宸没有出来又气又失望。 宋镜不再理会她,转身上了马车。 周佩竹这才反应过来,跟着宋镜走了两步就往马车上爬,“公主,我还不想回家,我跟你去公主府。” 宋镜掀开帘子冷眼盯着她,“回府去,你今日闯了祸,老实回去呆着。” 周佩竹像是霜打的茄子,但依旧哼了一声愤愤不平地下了马车,她将袖子甩得要飞起,气呼呼地走了,挽心在后面低头跟着。 司兰还没放下车帘,苏致远就抱着梅花钻进了马车,站在一旁的钟离元铎眉头微微皱了皱,想也不想的也跟着上了马车。 宋镜见他们两个进来神色不变,司兰的表情却有些紧张。 苏致远抱着花枝,看钟离元铎也上了马车有些诧异道:“元铎,你怎么还不走?” 钟离元铎面色严肃,看了他怀里的花枝一眼,“你有事就说,我找公主自有我的事情。” 苏致远觉得这话很奇怪,但是他也没有多想,看着宋镜道:“长姐,周家小姐思慕宋宸好几年了,你吃惊吗?” 宋镜前世就知道这件事,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吃惊的,前世周佩竹没能嫁给宋宸,她远嫁出了雍都,据说过得并不好。 苏致远和钟离元铎都瞧着她的,她只得回答苏致远,“不吃惊,安国公府与平阴郡王府也算门当户对。” 苏致远摇了摇头,有些神秘兮兮道:“郡王妃才看不上安国公夫人。” 宋镜心中嗤笑,有什么好看不上的,安国公夫人泼辣,平阴郡王妃狠毒,两个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谁也别瞧不上谁。 她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听苏致远道:“长姐,如果你是周佩竹,宋宸这么对你,你怎么办啊?” 问完这话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宋镜现在就在面对宋岐的‘不好’,他结巴了一下正要描补一下。 就听见宋镜道:“本宫若是周佩竹还要什么宋宸,平阴郡王妃规矩一向多的出名,安国公府已经是顶级的皇亲,将来说不定弟弟里头还有能娶公主宋葭的,换做我,自然是在雍都城里挑个家世不显,最有才学最听话的夫君。” 她一番话说得苏致远瞠目结舌,愣了一下才道:“我还以为长姐喜欢文武双全的大丈夫,想不到长姐喜欢性格温和的文人。” 宋镜不去看钟离元铎,笑了笑对苏致远道:“那也不是。” 却并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这么说。 宋镜从来没想过什么出色的夫君,前世死得早,根本没来得及细想这些事,今生竟又活了一遭,她一样没打算把命放在儿女情长上。 夫君,听话和忠心最要紧。 苏致远到了公主府后去给梅花插瓶,钟离元铎跟宋镜走在院子里,他看着宋镜道:“你突然对苏致远那么好,为什么?” 宋镜并没觉得自己哪里对苏致远好了,她只是给了苏致远好脸色,因为她想找个机会问问苏致远愿不愿意娶她, 本来回来就是个好机会,可是钟离元铎在这杵着,让她一时间不好多话。 宋镜想了想道:“这是我的事情,尹昌郡侯府应当与钟离家好事将近了?” 宋镜原本以为郭筠喜欢李问宣,今日一见,恐怕要郭筠嫁给李问宣是郭老太君一厢情愿,而郭筠心里真正惦记的是钟离元铎。 钟离元铎闻言神色不变,“我不喜欢郭筠。” 宋镜哦了一声,她转身往室内走,“郭筠是雍都第一才女,钟离少主连这都看不上也太贪心了。” “是,我不需要自己喜欢的女子有才,生得漂亮就行了。” 钟离元铎跟上宋镜的脚步,宋镜没有回答他,她不想跟钟离元铎玩男女之情的把戏。 罗云棠和宋怀永也相爱过,丰神俊朗的男子和临江县第一美人,听着就像是一对神仙眷侣。 可惜最后的结果,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西王母到最后都不承认,凡人穆王只是不爱她,就是不爱她了,就像宋怀永,他可能根本就不爱罗云棠,因为宋镜见过他对李覃的偏向,他从来没那么偏向过罗云棠。 钟离元铎站在门口看着宋镜走进房间,刚把梅花插在琉璃瓶里的苏致远抬头对她笑,“长姐,这梅花好香,我在瓶子里装了一点水,不知道能开多久。” 宋镜没有说话,只是凑近梅花嗅了嗅。 钟离元铎冷眼看着,才子佳人赏梅,他们像是一幅和谐的画,而他是站在画外面的人。 他的手慢慢地握成拳,目光隐忍地在宋镜纤细的后颈扫过,似乎努力平静了心绪才面带克制地走进了屋里,将宋镜和苏致远的这幅画卷破开。 宋镜回避着钟离元铎,送完梅花她就打发司兰送两个人走,钟离元铎竟然并没有拒绝,就这么跟着苏致远一起走了。 宋镜坐在椅子上看梅花,她有些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明日左盈白和左梳云的事情就会传进宫去,不仅李覃会知道,乐阳长公主和平阴郡王妃也都会知道,这点事情不足以伤到左盈白的。 她正想着,钟离元铎去而复返,他是从窗子里翻进来的,一进来就几步走到宋镜跟前,他堵在了椅子跟前,长臂撑住椅子扶手,使得宋镜只能乖乖坐着。 他距离宋镜太近了,近的宋镜抬眼就能看见他挺拔的鼻梁,嶙峋的喉结。 司兰进来换茶水吓了一跳,放下茶水要过来拉开钟离元铎,被宋镜出言制止了,“你先出去。” 她和钟离元铎的事情,司兰掺进来只会变得难以处理,因为司兰一直是支持她和钟离元铎的,她也不欲让司兰和钟离元铎各自难堪。 她微微抬眼,面对的是钟离元铎乌黑的眉,然后又去瞧那漆黑的眸,她肆意的盯着看,看得钟离元铎有片刻的不自然,耳根泛红,喉结微微滚了滚。 钟离元铎轻轻咬住自己一点点唇,慢慢地弯腰靠向宋镜,热息覆着,两人之间只隔了咫尺,他们像是能听见对方的心跳。 宋镜气吐如兰,“本宫打算嫁给苏致远。” 第57章 纵容 钟离元铎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暗沉,阒然幽寂。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十分理智而清醒的人,在遇到宋镜以前,他是骄傲自信的,因为天下爱慕他的女子多如过江之鲫,旁人的眼里都觉得他是瞧不上宋镜的,一个泥腿子公主,哪里比得上世代清贵的钟离家嫡长子。 可是只有钟离元铎知道,心虚的是他,卑微的是他,他才是那个害怕被瞧不上的人,宋镜在他眼里是悬在天上的明月。 他害怕着却也期待着,可是宋镜却当真告诉他,“本宫打算嫁给苏致远。” 他盯着宋镜,眉眼越来越浓,下颌收紧,似乎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吐出一句话,“公主,不行。” 宋镜神色平静的看着他,他又重复了一遍,“宋镜,你不能嫁给苏致远。” “为什么?” 宋镜几乎有一瞬间的失笑,钟离元铎凭什么管她。 钟离元铎却神色十分严肃,几乎带有压迫的意味,可是细看却眼尾泛红,“苏致远护不住你,你不能嫁给他。” “范四出言不逊,是致远为本宫出气;母亲的遗物,是致远想起来替本宫寻的。” 钟离元铎一下挺直了脊背,像是想要松开宋镜但是又被什么情绪吞噬着,他狠狠闭了闭眼,声音暗哑道:“宋镜!你有没有心?郑容湘的事情范四为什么反口,今日宴会范四为什么会替你说话,苏致远你怎么拿到罗夫人的遗物的,我不信你不知道!” 宋镜依旧抬头看着钟离元铎的眸子,语气冷淡,“若我就是不喜欢你呢?” “这种事情讲不了道理。” 钟离元铎收敛了呼吸,他站在宋镜跟前,垂头盯着宋镜的脸,使得宋镜不得不抬头看他。 这次宋镜看清楚了,吞噬他的那种情绪,是嫉妒的潮涌。 可他神色坚韧,带着克制道:“因为讲不了道理,所以要抢,宋镜,苏致远娶不了你。” 宋镜挑了挑眉,她不明白钟离元铎打哪里来的自信,“你从哪来的自信?” 苏致远将胳膊抬起来,撑在宋镜肩膀旁的椅背上,再次将宋镜整个人完全笼住。 宋镜闻到了他身上清洌的香气,像是树木的香,又像是比龙涎香淡的香,她形容不出来,下意识地想往后避一避,却靠在了椅子上。 钟离元铎低头看她,这个动作像是想要吻她,却在很近的地方停住了。 他的视线落在宋镜的唇上,像是钩子一般,没有亲吻,也不容宋镜拒绝,稍稍退了退道:“你都没有看过我,就怎么知道我不如苏致远呢?你才不是喜欢他,你想要的东西可以抢,可以争,我为什么不可以?苏致远,不是我的对手。” 宋镜一愣,钟离元铎已经松开了她往后退了一步。 钟离元铎并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瞧着她道:“你想做到的事情,我都会帮你做到。” 他说完转身出去了,司兰一见他走了急忙进来看宋镜怎么样。 宋镜神色平静,没有一丝跟钟离元铎吵过架的痕迹,也没有一丝不悦的迹象。 司兰担忧的心放了下去,松了口气道:“公主,钟离少主没惹您生气?” 宋镜摇了摇头闭眼靠在椅子上,她的拇指轻轻掐着另外几根指头上的伤痕,她的人生就像她的手一样伤痕累累,她喜欢把自己折磨到疼痛的极致。 左梳云跟周佩竹在尹昌郡侯府吵起来的事情当天晚上就传到了李覃和乐阳长公主的耳朵里去。 平阴郡王妃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安国公夫人已经进宫了,她去向李覃请罪了,她的女儿没教好,在外面私议东宫嫔妃,这件事都是她的错。 其实周佩竹并没有说什么,即便是将她说的话一字一句的重复,这也不是什么大罪,只能说小姑娘没学好规矩,李覃并不能斥责安国公夫人,这件事虽然宋岐的面上难看,但是她相信左盈白能够继续笼络住宋岐。 这件事的棘手地方在于外头会说她对宋岐不好,宋宸不要的女子她指给了太子。 平阴郡王妃知道这件事以后十分生气,左家的两个女儿竟然敢踩着宋宸的名声上位,这是她不能允许的,宋镜忌惮杀了左盈白会影响姐弟之情,她可不怕。 左盈白知道尹昌郡侯府的事情时将妹妹左梳云叫进了东宫训斥了一顿,等她解了气,左梳云委屈道:“姐姐,这件事就是周佩竹胡搅蛮缠,摘星公主给她撑腰让她欺负我!你一定要去太子殿下跟前狠狠地告她一状!” 左盈白眉头狠狠一皱,怒声道:“你给我住口,你以为我什么话都能跟太子说吗?就算说了太子就会斥责宋镜了?长长脑子,你姐姐我现在还连个侧妃都不是,我岂能管得了宋镜!” 左梳云有些不服气,啜泣道:“太子喜欢你啊,东宫又没有太子妃,你做侧妃还不是太子一句话的事情,你便由着外面那些贱人这么欺负我嘛?” 见左盈白还要斥责她,她又补了句,“我若是能嫁进平阴郡王府,对你不也是个大助力!” 左盈白见她还算有点脑子,忍气点了点头,“行了,别哭了!我找机会给你出气。” 左梳云马上像是见了救星一样,眼睛发亮的点了点头,恭维道:“还是姐姐最厉害,我就知道你有办法,周佩竹那样的蠢货在你跟前,连你的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 左盈白哼了一声不理会她,她上前轻轻给左盈白锤了锤肩,哼哼道:“宋镜再厉害也只是个女子,她再怎么厉害也得听太子的话,况且她总要嫁出去,至于姐姐你,只需要吹吹枕边风嘛!” 左梳云离开东宫的时候拿了许多左盈白给她的赏赐,宋镜站在绣楼上看着她兴高采烈地上了马车,宋镜将手搭在栏杆上,风吹得她身上没有一丝热意。 司兰上前给她披上狐裘,笑着道:“公主别看了,她又不是什么大人物。” 宋镜摇了摇头,眼底的凉意几乎要漫出来,她道:“我只是想再确认一下,这是我纵容宋岐的第二次。” 第58章 失踪 左梳云出了东宫就在马车上翻看起了左盈白赏赐给她的礼物。 精致到让人眼花缭乱的金钗,上等的紫水晶,便是布匹都是按金计价的云绫锦,这还只是东宫没有太子妃的情况下,一个妾室拿出来的东西,左梳云不敢想象,若是她做了平阴郡王府的世子妃,会有何等的风光,到了那时,别说周佩竹,就是郭筠见到她也得行礼问安。 想到这里,她的眼里几乎无法遮掩地露出贪婪的神色。 左家只是郊城的县令,距离东宫隔着一个雍都的距离,左梳云为了在雍都露脸,提前一日就来了雍都住在东宫,现在参加完了宴会,她还惹出祸来了,左盈白只能让她赶快离开,左盈白只得回郊城。 可是她的马车刚出了雍都,搁着车壁她听见外面一阵喧哗,像是出殡的声音,然后就闻见了一阵香气,在马车上晕了过去。 冬日的夜色来得极早,温度也低到凝冰的程度,侍女在廊下说话,就着灯火都能看见吐出来的雾气。 宋岐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安抚一旁的左盈白道:“下次这样的天气就不要让二妹回去了,天那么冷,又黑得早,她一个女子行那么远的路不安全。” 左盈白面露歉意,“她刚刚闯下大祸,得罪了周大小姐不说,又惹了公主不高兴,扰了郭大小姐的宴会,不好叫她再住在东宫。” “你呀你。” 宋岐伸手点了点左盈白的额头,但见她满脸担忧,劝道:“你不是安排了两个护卫给她,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到家了,别担心。” 左盈白点了点头,正要再次拿起桌上的书卷陪宋岐读书,就听见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左盈白眼皮突突直跳,就听见外面的侍从报,“回禀太子殿下、良娣娘娘!左二小姐的马车不见了!东宫的侍从跟丢了!” 宋岐也跟着一惊,“进来回话!” 太监打帘子让侍从进来,左盈白倏地站了起来,有些失态道:“跟丢了?马车那么醒目怎么会跟丢!” 宋镜见她着急,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去过左家了吗?会不会已经到家了?” 侍从摇了摇头,“去过了,没有,马车在刚出雍都的时候有段路跑得飞快,原本属下们骑着马也好追,可是遇到了一群办丧事的冲散了!” 左盈白气的胸腔不停起伏,想要发火,最后狠狠咬了咬唇瓣,转后看向宋岐向地上跪去,哀求道:“殿下,小妹一个弱女子,夜里失踪便如丢了性命啊!殿下救命!” 宋岐赶紧搀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拉了起来,“快起来!我这就安排人去找,你放心,只要人找到,咱们瞒着,不会有什么事,你别自己吓自己。” 左盈白梨花带雨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焦急毫不掩饰。 宋岐安抚了她,转身看着侍从严肃道:“调五十个人去找,仔细地找,动静小一点,尽量隐藏了左小姐的身份,快去!” 他顿了一下又道:“有任何消息都回禀给孤!” 侍从一走,左盈白直接瘫坐在了椅子上,她难得神色慌张,语无伦次道:“殿下你说怎么会莫名其妙失踪,是不是有人故意将小妹掳走了?” 宋岐闻言怔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镇静道:“小妹一个闺中女子,又没有什么仇人,谁会莫名其妙起这么恶毒的心思这样对她。” 这话并没有安抚到左盈白,反而使她更加不安,惶惶道:“怎么会没有周大小姐今日可是气冲冲走的” 说完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失态了,这意思就好像是说肯定是周佩竹抓走了左梳云。 见她这样着急,宋岐也不生气,“好了,你先冷静一下,别让她没事你自己吓出毛病来,我叫人去安国公府查探一番,这样总行了?” 左盈白这才满眼感激的点了点头,起身要再次跪下,“多谢殿下。” 宋岐将左盈白搀扶起来又安抚了两句起身出了书房内室,他招了郑世芳过来,“你去叫人查查,周大小姐今日在家都干了什么,左二小姐失踪的事情跟她有没有关系。” 郑世芳闻言应了,转身正要走又被宋岐叫住了,“皇姐今日回了公主府吗?” 郑世芳一愣点了点头,他神色有些惊讶地盯着宋岐。 宋岐神色平静,想了想道:“你派人去看看皇姐在做什么,如果没事孤明日去公主府看看她。” 郑世芳应声出去了,他几乎是一头扎进了夜风里,宋岐分明是怀疑自己的姐姐抓走了左梳云。 宋岐吩咐完郑世芳就回到了书房,左盈白正如坐针毡,见到宋岐回来再次站了起来道:“殿下,妾身想了想,如果不是周佩竹,会不会是” 她犹豫了一下,像是在想什么委婉的说辞,“是不是致远公子,毕竟小妹惹了公主殿下不高兴,上次,上次范四公子那件事,致远公子还没忍住打了他一顿” “致远不会那么胡闹的,小妹是女子,不会是他。” 宋岐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他这样说完,左盈白转过身来看着他,她的神色充满了为难,还有害怕,轻声的又带着一点试探道:“殿下,您说会不会是” 宋岐被她盯得有些焦躁,他眉头微皱,似乎有些头疼,伸手捏了捏眉心,语气不太好,“不是皇姐!” 说完这句话似乎更不舒服了,肌肉紧绷,身体难受地微微前倾。 左盈白的神色担忧,抿了抿唇,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终究忍住了。 宋岐自己先说出来了,他自己都已经怀疑宋镜了。 左盈白忍了忍,起身走到桌边倒了杯茶递给宋岐,柔声劝道:“殿下别因为妾身家的这点小事忧烦,妾身等着去找人的侍从回来就是,殿下喝点茶水润润嗓子。” 宋岐像是难受极了,接过茶水一饮而尽,他深呼吸了几下,似乎情绪好了些。 左盈白走了过去又倒了一杯递给他,关切道:“殿下再喝些,冬日里炭火燥。” 宋岐再次一饮而尽,这次他彻底轻松了,有些昏昏沉沉地喟叹了一声。 第59章 作对 左梳云醒过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家里,小声喊了两句侍女的名字,没人应声。 她有些生气,不高兴地晃了晃脑袋,身边的触感不像是她的卧房。 有些冷,又有些热。 她蓦然睁开了眼睛,眼前的一切使她放声尖叫,尖叫声引来了一片纷杂的脚步声。 宋镜坐在国色天香楼的顶楼的雅间里,朦朦胧胧的纱帘让外面的人看不见她,楼下的一阵躁动,恩客和楼里的姑娘们都纷纷往尖叫声的地方去。 “什么声音啊?死人啦?” “不会是着火了!” “老天爷,不会是马上风?别死在姑奶奶这地方了!” 楼里的老鸨风风火火地拨开人群,一边往里挤一边紧皱眉头,“各位大爷别看了!快让奴家进去看看!” “别挤了!别挤了!踩着老子脚了!操!就是李家大少爷吓着人家姑娘了!” “快让我出去!有病啊,看人家办事!” “叫那么大声神经病啊!” “什么玩意” 闹哄哄,吵嚷嚷,老鸨子对廊上的姑娘一个眼神,众人都纷纷被挟裹着往楼下和厢房里散去。 但是却还有没走的好事者探头往里看,这不看不要紧,粗略扫了一眼尖叫道:“什么玩意儿!怎么是左家的姑娘!” “什么什么?” “太子良娣的左家吗” “疯了吗你快闭嘴!” “我的老天爷啊” 声音从嘈杂喧闹到如同煮开的粥,絮絮不断。 钟离元铎拾阶而上,掀开帘子进了雅间,宋镜正背对她坐着,她今日没有挽发,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细白的脖颈,钟离元铎扫了一眼走到她的背后。 他一只手撑在椅背上,弯腰附在宋镜耳边低声道:“好看吗?” 宋镜抬手撑住下巴,丝毫不在意钟离元铎就在她的脸颊边,冷笑道:“马马虎虎,我想更狠一点,可是她也没错,我该针对的是她的姐姐。” “一丘之貉。” 钟离元铎站直了身子,走到宋镜的对面坐下,“李家很快就会纳左梳云为妾。” “你在哪找到的李问宣?” 钟离元铎神色散漫地盯着楼下,“李家在雍都的人没有我的多。” 这倒也是,李家不敢大张旗鼓地找,可钟离家却没这个顾忌,宋镜的视线扫过楼下喧闹的人群,也扫过从厢房里走出来,衣衫不整的李问宣。 钟离元铎年纪轻轻就掌握着国色天香楼,这个人若是她的敌人,她不能想象自己会有多少麻烦。 宋镜扫了他一眼,强压心头的忌惮,“左梳云入了李家,左盈白岂不是更忠心地为左家效力?” 钟离元铎眼眸深沉,好像自从宋镜说出自己中意苏致远,他就像是失去了陪猫儿玩闹的心情。 “我本来想借着流言蜚语直接让平阴郡王妃或者宗正司弄死左盈白,只是恐怕最终还是会跟太子对上,所以我便想着从左梳云身上下手。” “噢,忘了告诉殿下,李问宣中了剧毒,活不了几日了。” 宋镜惊愕地看向钟离元铎,她的人只是抓了李问宣,又不小心被他逃走了,根本没下什么毒。 她死死盯着钟离元铎,他跟李问宣好像并没有什么大仇。 钟离元铎回避了她的目光,“是孙老给的药,无色无味,况且不是我非要杀他,而是殿下你,若有朝一日太子登基,你要留着李家吗?” 完全不可能,李覃,还有李家,她一个也没打算放过! 她撑在下巴处的手放在桌上紧握成拳,盯着钟离元铎漂亮的眉骨道:“好,杀了他,左家姐妹和李家狗咬狗。” 她说完脸上露出微笑,在钟离元铎平静的情绪里再次投掷了一颗石子。 “遇龙河右岸的所有丹砂矿生意都给你,邱锦也给你白使唤,算是这件事本宫还给你的酬劳。” 她说着站起了身。 钟离元铎平静的神情被撕裂,他抬头看着宋镜,几乎带着质问,“为什么?你不怕有朝一日我与你作对吗?” 宋镜不说话,钟离元铎起身向她走了两步,周身的气息都变了,锋芒毕露。 雅间里的空气像是突然变得密不透风。 宋镜勾唇不屑地笑了,眉头微微上扬,“钟离元铎,你搞错了一件事情,有朝一日你会发现,你本来就在与我作对!” 她说着微微仰起头颅向纱帘走去,守在门口的司兰掀开帘子将她迎了出去。 雅间里徒留钟离元铎一个人,他不明白宋镜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明明他已经了解宋镜的野心,了解了她的爱恨,看清了谁是她的仇人。 可宋镜却像是永远看不见他,从出了入云客栈,他将宋镜交给李覃时,宋镜就再也没回头看过他一眼。 左梳云和李问宣的事情仅仅一天就像是风一样传遍了整个雍都城。 太子府的人是在左梳云失踪了一夜后,在国色天香楼将左梳云接走的,左梳云才反应过来她和李问宣在国色天香楼了呆了一夜。 她完了。 郑世芳将左梳云安顿好之后才去给宋岐复命。 “殿下,左二小姐已经在客房休息了,良娣陪着她呢,昨日夜里公主那边好好的,听司兰说公主今日总是梦魇,叫太医院配置了些安神香正在用着。” “安国公府那边呢?” “安国公夫人不是进过宫了嘛,皇后娘娘赏赐了两个嬷嬷叫她带回,说是好好学学规矩,这正学着规矩呢。” 郑世芳听见宋岐嗯了一声,关切道:“皇姐梦魇,怎么没听她说,严重吗?” 郑世芳摇了摇头,“问了司兰,说是不严重,许是炭火熏多了,这几日已经在膳食上做了调养,想必吃两日就好了。” 宋岐点了点头,似乎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去叫左励来,左二小姐出了这样的事情,又跟李家有关,把长公主也叫来,李家那边总得表个态。” 郑世芳心里却直犯嘀咕,乐阳长公主堂堂长公主,哪里乐意管一个妾室的妹妹,说不定会狠狠训斥他一顿。 但是宋岐发话,他只好硬着头皮接下了,他前脚刚走,后脚左盈白就回来了。 “殿下,您吩咐了郑公公什么事啊,妾身看他遣了小太监去摘星公主府。” 宋岐的脸色像是被冻住了,左盈白有些担忧道:“殿下,你怎么了?” 宋岐面色苍白的笑了笑,“没什么,只是关心皇姐。” 第60章 心思 乐阳长公主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大发雷霆,怒气冲冲道:“一个侍妾的妹妹,叫本宫去问李家的态度,太子是中了左盈白什么狐媚术?” “殿下别生气,太子殿下素来心慈,您若是不管,左二小姐只有被一根白绫送走的份啊!” 郑世芳哭丧着脸在乐阳长公主跟前跪下,“只是您一句话的事情,李家哪里敢不给您面子。” 苏致远在一旁坐了半天,听到这里忍不住说话了,“他们左家和李家的事情,关我们苏家什么事,太子殿下对左家也太好了!” 这话说得郑世芳没法接,只得哀求地看着乐阳长公主。 乐阳长公主沉思了片刻,“摘星知道这件事吗?” 她一说这话,苏致远赶紧摇了摇双手对乐阳长公主道:“娘,你可别让长姐去管这件事,这不是诚心恶心她嘛!” “你给我闭嘴!” 她训了苏致远,又哼了一声道:“叫本宫说,这样在国色天香楼一夜未归,还衣不遮体地跟男子待了一夜,为了左家的名声,合该一根绳子证了清白。” 这话不该像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的话,苏致远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他一直觉得自己的母亲不是这样的人。 在从前的乱世,女子能活着尚算是幸运,谁还管清白不清白呢,况且宋镜也是乱世里清白不明奔逃出来的。 他正走神,乐阳长公主一甩袖子道:“你去回了太子,本宫只能将这件事去跟皇后娘娘提一句,剩下的,左姑娘自求多福,还有左良娣,既已经进了东宫,就少让左家做些带累太子的事情!” 苏致远看着郑世芳连连道谢地跟着乐阳长公主出了茶亭,他大概明白了,乐阳长公主已经做了好几年的长公主,宋怀永做了多久的皇帝,她就做了多久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早就已经忘了从前的不易。 他微微叹了口气,又觉得这样也挺好,毕竟从前的苦记着也没什么好处。 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意外,左梳云只能做李问宣的妾室。 左梳云还在太子府养病,闻言想死的心都有了,她哭哭啼啼道:“姐姐我若是做了李家的妾室,这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了以后孩子都是庶出姐姐,你救救我!” 左盈白其实早就料到这种结果了,左家身份卑微,李覃能要左梳云做妾室都不错了,可是他们家正在为李家效力,别说妾室,就是通房,左梳云也得老老实实去。 “别哭了,眼睛都哭肿了,虽说是妾室,那李问宣好歹生得不错,又有我给你撑腰,那也是良妾。” 左梳云气得不停捶打身上的被子,哭诉道:“良妾不还是妾,你看娘亲是怎么对付那些妾室的,将来李问宣娶了妻,我岂不是还要给她晨昏定省!姐姐,一定是摘星公主害的我!一定是她,定然是她想要报复你!” “你给我住口!” 左盈白低声呵斥她,“你疯了吗?这是东宫,你说的话随时都可能被听见。” 左梳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疯了不也正常,姐姐你去求求太子” 她不明白妹妹到了这时候还在闹什么,“求什么?” “求他不要让我给李问宣做妾,我我不进李家不行吗?” 左盈白眉头一挑,脸上的关切少了许多,“那你想干什么?” 左梳云抽噎了两下,“李家根本就没有我的出头之日,我我想留在东宫。” “梳云,你受到惊吓了,要好好修养一番,最好不要多话。” 左盈白冷冷地盯着自己的妹妹,眼中带着警告。 左梳云却丝毫不怕她,挣扎道:“姐姐,我不会抢你的风头,哪怕给太子做个孺人都行姐姐,求求你了。” 她说着伸手拉住左盈白的袖子,左盈白再好的忍功也气得脸色发青,狠狠掰开她的手,几乎是咬着牙根将声音放得温和。 “你在说什么胡话,你以为东宫这么好进?你清白有失,就是皇后发话也没用,长公主那个老虔婆和宋镜那毒妇就能让你死无全尸,你给我收起你的小心思!不进李家你就只能死!” 左梳云被推开,伏在被子上哭得肝肠寸断,“都是宋镜害我,姐姐你一定要帮我报仇,她害得我这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了!” 左盈白见她不再提东宫,脸上的神色缓了缓,安抚道:“别哭了!你先忍着,宋镜风光一时,还有再跌落泥潭的时候,你耐心等待就行,将来将来姐姐总会帮你的。” 她说得模棱两可,左梳云却已经明白了她什么意思,她早已经能左右太子宋岐,李覃还指望着她,并没有狠逼她,她先拖着,若是宋镜和平阴郡王斗倒了李家,宋岐登基定会封她做贵妃,若是李覃毁了宋镜和宋岐,也不会为难她这个先太子妃嫔,到时候左家对二皇子有功,也能捞个重用。 左梳云嫉妒,但也知道这是对她对左家的都好的,只得强忍嫉妒,乖巧道:“姐姐到时一定要给我做主,可是现在现在李家定是瞧不起我的” “怕什么,你还不相信自己的手段吗?好了,我会给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满意了吗?” 左梳云总算是止了泪,破涕为笑嗯了一声。 这件事暂时的尘埃落定,东宫派了十个侍从送左梳云回郊城去,她要从郊城做上粉轿子,直接在夜里抬到李家去。 郊城到李家离得远,这轿子恐怕要坐一夜。 郭筠给公主府递了帖子,说是年底了,邀请宋镜和周佩竹去普济寺祈福,周佩竹已经应下了。 宋镜并没有回帖子,也没打算去,但是周佩竹不请自来了。 她进公主府犹如进了无人之境,外面的侍女和太监不敢拦她,等到内院的侍女们拦住她时,她的大叫声都已经能让宋镜听见。 “摘星,我来看你了,你人呢?你不会是故意不见我?” “你再叫奴才们拦我,我就出去翻墙了啊!” 宋镜正在书房,被吵了将书一卷丢在案上,“将她请到花厅去。” 第61章 阻拦 周佩竹在花厅里晃悠了好几个来回,一见宋镜就快步迎了上来。 “李问宣死了你知道吗?” 宋镜不动声色地走到椅子旁,“什么时候死的?” “昨夜左梳云的小轿抬进了李家,去的时候李问宣还好好的,今晨天还没亮左梳云就尖叫了起来,侍女进去看,李问宣身体都已经凉了!” 周佩竹说话一惊一乍的,瞪大眼睛道:“李家这边的长辈都说是左梳云把李问宣给克死了,叫她给李问宣殉葬呢!” 她越说神色越不忍,甚至有点唏嘘。 宋镜端起茶盏乜了她一眼,“你不是很讨厌她?” 周佩竹闻言有些扭捏,甩了甩手里的帕子在宋镜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我是讨厌她,但是没有讨厌到说让她死这种地步啊” 宋镜勾唇笑了笑没说话。 周佩竹见她还不吃惊,又道:“你都不好奇吗?这事儿还没完呢,连宫里都惊动了。” 宋镜做了一个愿闻其详的表情。 “今日上午平阴郡王妃进宫见了皇后,说左家的女儿克夫,左梳云刚进府就把李问宣克死了,左盈白定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然太子也不会一直缠绵病榻,就算现在好了也没好透,她建议皇后废了左盈白。” 宋镜将手里的茶碗压在桌上,“皇后没有同意是吗?” 周佩竹点了点头,“乐阳长公主也很赞同平阴郡王妃的话,只是皇后娘娘不赞成,甚至搬出来钦天监,说左盈白八字很好。” 宋镜轻哼了一声,她像是在等着什么看着花厅门口。 周佩竹正要说话就见挽心快步走了过来道:“殿下,太子殿下请了平阴郡王去东宫。” “太子说了什么?” 宋镜的声音很冷,当着周佩竹的面,挽心有些犹豫。 宋镜却像是毫不在意周佩竹这个人,扫了挽心一眼道:“太子说了什么?一字一句地复述给本宫。” “太子殿下说,平阴郡王妃越界了,她不该插手东宫内院的事情。” 周佩竹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了,宋镜在东宫安插了人,公然探听太子的一举一动,甚至当着她的面也毫不避讳。 太子呢,为了一个妾室指责起了自己的叔母。 不过宋岐是宋襄皇室的继承人,他的位置本来就在平阴郡王府之上,训斥郡王府谨守本分也确实不算过分。 挽心又道:“太子原话,东宫内院的事情是孤自己的事,叔母不跟孤透露半点就去求皇后处理左良娣,是不是太不把孤放在眼里了?还有” 她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看了宋镜一眼又低头道:“殿下还说,左励贪墨的事情,平阴郡王府是不是插手了,若是有牵涉其中最好现在就撇开,他可以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 宋镜念了一遍这四个字。 周佩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觉得害怕,宋镜的脸色让她害怕,宋镜做的事情也让她害怕。 她小声道:“摘星,我我不会告诉别人你探听东宫的事情。” 宋镜转过头来看她,甚至还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好,多谢你,我今日不方便,十五那日我们去普济寺的事情我不会忘记的。” 周佩竹感觉她好像是跟宋岐吵架了,想劝两句,还没说话就被宋镜打断了。 “到时你好好梳妆,我的鸾驾会去接你,挽心,你送佩竹回去。” 她神色平静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说完阔步出了花厅。 周佩竹站在原地看着她走掉,又看向挽心道:“她怎么了?” 挽心微微一笑:“周大小姐,公主恐怕是有些累了,没事。” 宋镜出了花厅回了自己的书房,司兰已经把东宫那边的事情字字句句都理清楚了,的确如挽心一开始来报的那两句一样。 平阴郡王妃要动左盈白,太子不同意,将平阴郡王召去了东宫,他让平阴郡王管好自己的妻子。 宋镜大马金刀地在书房里的太师椅上坐下,司兰在一瞬间觉得她好像是坐在遇龙河的军营里。 “李家最后要怎么处置左梳云?” “现在还一口咬定要左梳云陪葬,不过皇后还没首肯。” 宋镜的下颌紧紧收起,目光沉沉道:“什么都不必管了,什么左励贪墨,左梳云殉葬,这些都不必管,让姑母进言,收了左盈白的位分就行。” 司兰一惊,“公主,只是夺了位分吗?这样的话东宫那边” 宋镜的目光像是出窍的利剑,“一个侍妾,杀她还需要太子首肯吗?” “本宫不会因为一个左盈白而停下脚步,如果仅仅因为这件事便要停下来,那只能证明宋岐不仅不是本宫的助力,反而是本宫的绊脚石,谁也不能阻拦本宫,宋岐也不能。” 司兰领命走了,宋镜一个人坐在书房里。 冯冠柳已经给她上了有一段时间的课了,她一直在学宋岐该学的东西。 虽然她少时并没有好好地读过书,可是前世她做了公主后已经学过一遍了,这好像算是她重生最大的收获之一。 重生原本带给她最大的好处是宋岐还活着,可是现在的宋岐跟少年时代的不一样了,宋镜是个自私的人,她已经试过容忍宋岐的软弱,可是不行,她不能把一切的宝都押在宋岐身上。 她从遇龙河召来了一百守卫已经到了雍都城外,宋镜并没有让他们进雍都,这是她在雍都最大的依靠,她不能轻易的把这些人透露出来。 次日早朝,李覃默许了李家将左梳云给李问宣陪葬的要求,不知道李家给左家许了什么好处,左家并没有大闹。 朝中因为左盈白克了太子的气运,要不要处置的事情吵得宋怀永头疼,在他看来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妾室,况且他也不关心宋岐的后院,既然众臣争执,直接将良娣降为妾室由太子自己处置算了。 宋岐下了早朝直奔公主府,他知道,朝中的人突然开始跳出来针对左盈白这件事一定有宋镜的插手,他心里其实很清楚,左盈白是李皇后赏赐的,李家不会找左家的麻烦。 第62章 强行 宋岐在公主府扑了个空,宋镜跟苏致远出去听戏了。 他在公主府空荡荡的客厅坐了一会儿,司兰和挽心都不在,留下的侍女宋岐都不熟悉,他其实很不高兴,甚至想去找宋镜问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宋镜对左盈白不满,明明可以先跟他说,跟他商量,为什么要毫无预兆地针对左盈白,难道仅仅因为母亲的一只镯子而已。 奴才们不知道宋镜什么时候回来,甚至说不清她去哪了,宋岐只得先回东宫。 他进门,郑世芳就来禀报,“殿下,公主请良娣娘娘出去看戏,已经走了大半个时辰了。” 宋岐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去哪里了?快带孤去!” 郑世芳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公主身边的挽心说,只是去锦绣小筑听戏,奴才拦不住,叫了人去给您报信。” 他去了公主府,报信的人跟他错开了。 “快备轿!孤要去锦绣小筑。” 左盈白并不想去锦绣小筑,可是宋镜派来的侍女挽心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郑世芳不敢违抗宋镜的命令,她自己的那几个人直接被挽心带来的太监拦住了。 她被降了位分,就算有天大的脸这会儿也得跟挽心出去见宋镜。 她心中其实并不是多么惧怕宋镜,因为宋岐喜欢她,只要宋镜还顾念着姐弟情谊就会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她打了宋镜的侍女,宋镜也得忍。 挽心将她带到锦绣小筑时她心中更轻松了,宋镜应当只是要警告她一下,或者是威胁恐吓她一番,否则也不会选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 郑世芳定然已经去告诉宋岐她被带走的事情,宋岐来接她只是早一会晚一会儿的事情。 宋镜这次坐在包厢里,她叫了角儿来面前唱,左盈白进门时角儿还在唱那出牡丹亭。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角儿将水袖一甩,唱腔凄美幽怨,听得左盈白心头一跳。 见她来了,宋镜对唱戏的角儿抬了抬手,屋里的声音一下子落了下去。 司兰拿了赏银打发了角儿出去,左盈白上前给宋镜行礼,满脑子都是那句‘付与断井颓桓’。 “妾身见过公主,公主万福。” 宋镜抬眼看着她,脸上带着微笑,“左小姐生得当真不错,我见犹怜。” 左盈白对于宋镜会为难她的事情早有心理准备,面对她的态度丝毫不吃惊,含笑回道:“公主谬赞,薄柳之资罢了。” 宋镜笑得更深了,看了一眼挽心,“将她手上的镯子摘下来。” 左盈白下意识地去护住手腕上的镯子,她没料到宋镜不明要,反而暗抢。 “殿下不是不要这镯子了吗?太子已经赏赐给妾身了,殿下想要的话,是不是要跟太子殿下说一声?” 她一只手捂住手腕往后退了一步,挽心已经走到了她的跟前。 她还想往后退,却撞到了一个侍从身上,侍从是男子,她吓得又往前走了一步,一副前有狼后有虎的惊惧模样,看着宋镜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将妾身诓骗至此,只是为了抢镯子?” 挽心的目光带着不屑和漠视,盯得她浑身不舒服,她躲避着挽心的目光看向宋镜。 宋镜一只手搭在桌子上轻轻点了点桌面,“把我母亲的镯子摘下来放到这来。” 左盈白强自镇定,“妾身若是不摘呢?” 宋镜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看了挽心一眼。 挽心一把捏住了左盈白的手腕,轻而易举就将她捂着镯子的那只手拉开了。 左盈白只觉得手腕剧痛,像是骨头被强行扭曲了一样,痛得她哀嚎一声。 外面锣鼓喧天,这声叫喊像是石子投进了大江大河,只有一丝忽略不计的涟漪。 挽心要去拉左盈白另一只手,左盈白见他们真的打算硬抢,扫了一眼一旁的花架,抬手要撞过去。 宋镜这样硬抢着想要,她偏不给,碎了也不给。 谁知后面的侍从似乎一直在盯着她,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直接一拧,像是扣住犯人一样将她的手腕扯到了身后。 左盈白痛的眼泪夺眶而出,口中道:“公主饶命!妾身愿意,妾身自己摘!” 宋镜的表情十分平静,“晚了。” 她话刚落音,那侍从捏住镯子重重一拉,左盈白虽然放松了手掌,也被直接拉破了皮。 她痛得惨叫一声,镯子摘了下来,侍从和挽心瞬间松开了她,由着她跌落在地。 挽心接过侍从手里的镯子,镯子上已经沾了血,她掏出帕子细细擦了擦呈给了宋镜。 宋镜伸手接过,她并没有往手上戴,而是放在了自己面前。 左盈白跪在地上痛苦的握着受伤的手,她心中恨极宋镜,心里盼着宋岐赶紧来。 宋镜微微拧眉瞧着她,眼里的厌恶没有丝毫掩饰。 左盈白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侍从已经拿了刑具给他套上,就是她用来伤害司兰的夹刑,左盈白开始拼命挣扎。 “殿下,您要对妾身用刑?妾身可是太子的人!” 左盈白一边挣扎一边叫喊,发现宋镜无动于衷,俨然动了真格,又哭叫道:“妾身知错了,您不能这么做,妾身还要伺候太子殿下” 可是宋镜的侍从和挽心像是捉弄小鸡仔一样扣住她,将她的双手塞了进去。 她又叫道:“妾身愿意给司兰姑姑道歉!请殿下恕罪!” 左盈白哭得满脸是泪,妆容狼狈,发髻蓬乱,甚至头上的玉簪都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啊——” 宋镜不发话,屋里像是没有人能听见她说话。 十指连心,左盈白只感觉像是疼进了筋脉,钝刀插进了心尖。 她一边挣扎一边往司兰那边爬,“司兰姑姑,都是我的错,你叫公主饶了我,太子殿下知道了不好,我再也不敢了” “公主饶命,我不会告诉太子殿下的,您放心我就说自己摔的” 但是宋镜依旧没说话,侍从再次拉紧了绳子。 左盈白痛得装不下去了,开始破口大骂,“太子殿下会为我出头的,公主这般阴毒地诓骗我来,对我施刑,你不会怎么样,她们一定会死!” 司兰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宋镜。 宋镜脸上弥漫出一点笑意,那笑意中还夹杂着一点嘲讽,“你以为你今天还能活着见到太子吗?” 第63章 偿还 左盈白听完这句话只觉如遭雷击,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宋镜。 “不你不能杀我,太子他” 宋镜脸上的嘲讽越来越浓,浓到左盈白已经没有了多少底气,她往后缩了缩,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往前微微移了移。 “我没有犯错,父亲又在朝为官,公主无权处置我!” 宋镜嘲讽地勾了勾唇角,她像是觉得多看一眼都是嫌恶一样,“你为何不干脆说太子的命在你手上?” 左盈白一愣,满脸紧张地盯着宋镜。 宋镜将镯子拿了起来,看着左盈白道:“本宫知道你在偷偷给太子下五石散,左盈白,死在本宫手上,是你上辈子积来的福气。” 侍从直接将夹刑刑具末尾的麻绳捡起来,动作利索地扣在了左盈白的脖子上,左盈白一见这架势,吓得拼命蹬腿。 “这一切都是皇后娘娘指使我干的!我可以帮助公主做事!放开我!我可以公主会需要我的!” 她连哭带叫,两手抓着脖子上的绳子,两条腿在地上拼命蹬,早没有了我见犹怜,娇弱不堪。 这恐怕是左盈白活了那么久最狼狈的一天,侍从嫌弃她叫得太吵,反手扣住了她的脖子用手捏住。 宋镜站起了身望着左盈白的惨像露出一个真心的微笑,“在你动司兰之时你就该死了,你还敢拿太子来威胁本宫,本宫的耐心已经耗尽了,左盈白,去。” 她说完歪了歪头,像是上下打量了左盈白一眼,起身出门去了。 左盈白拼命地去扒脖颈上的手,泪水几乎糊住了她的双眼,她不明白,宋镜为什么突然翻脸了,明明宋镜还要依靠宋岐的,明明她还有做贵妃的指望呢。 直到左盈白断气,她都没想明白。 侍从见她没了呼吸又试了试她的脉搏,确定人死了回过头来对挽心道:“人已经死了,姑姑请验。” 挽心上前用脚踢了左盈白两下,躺在地上的人双眼都快爆出来,确实已经完全没了生机。 挽心微微一笑,满意道:“不错,总算死了,真是麻烦。” 她说完拍了拍手掌,像是拍打掉不存在的灰尘,“将尸体塞在马车里送回东宫,算是还给太子了。” 宋镜出了雅间,出去帮她买东西的苏致远还没有回来,宋镜在新的房间里等她。 司兰有些担忧道:“殿下,要不要将左盈白下五石散和上次对奴婢用刑的事情告诉太子?” 她觉得这样好歹宋岐能少怨宋镜一点。 宋镜却有些漫不经心,“不必,无论如何左盈白都死在了本宫手上,若他在意左盈白,我们说什么都是牵强附会。” 从宋岐没有把镯子给她,就意味宋岐已经默认她可以退让,她要退让左盈白。 她若是把司兰挨打的事情和五石散的事情跟宋岐说了,五石散的事情说来说去还是左盈白受制于李覃,宋岐一样为她开脱,至于司兰挨打,他都不在意他自己了,难道还能指望他在意司兰一个侍女。 苏致远给宋镜带吃的回来时,宋镜还在听那出牡丹亭,苏致远有些好奇:“长姐,这出戏有这么好吗?” 宋镜将唇边的茶盏放下,随口问道:“我只是好奇,当真有人可以死而复生吗?” 苏致远将剥好的栗子丢在宋镜面前的碟子上,“肯定没有啊,那不成了鬼,故事而已,长姐听听就算了。” 宋镜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这个话题,两人坐了一会儿宋镜便说她累了,要回公主府,苏致远起身送宋镜回去。 这一次宋岐没有扑空,因为他的马车在路上和送还左盈白的马车相遇了。 他在大街上下来换了马车,里面左盈白的尸体好好地靠坐着,要是没有脖子上的青痕和鼻子上被擦去,但没擦干净的干涸血迹,她就像睡着了一样。 宋岐紧紧咬住嘴唇,眼眶通红,痛苦地抱住了头将身体佝偻下去,他无法抑制住自己的眼泪。 马车平稳地向东宫驶去,车外的人不敢贸然打扰里面的宋岐,宋岐紧紧地抱住左盈白,将头抵在她的脸颊上。 左盈白的身体已经凉了,宋岐感觉宋镜杀死的不是左盈白,是他们的姐弟之间的信任,是宋镜在他心里最后的样子。 他将左盈白带回了东宫,郑世芳见他将左盈白的尸体从马车里抱出来时整个人吓得魂飞魄散。 院子内的侍从奴才们跪了一地。 宋岐脸色白得不正常,他甚至没有多走几步就昏了过去。 郑世芳不敢把这件事告诉乐阳长公主,宋镜带走了左盈白,左盈白死了必然是宋镜的手笔,他只能叫人去公主府把这件事告诉宋镜。 苏致远将宋镜送回公主府就一直坐在房间里,她像是在等着什么事情,司兰一开始以为她在等宋岐来找她,来质问她为什么杀左盈白,直到郑世芳派了小太监来,面对太子生病昏厥,她也只是从容地站了起来,叫了鸾驾。 司兰知道,宋镜十分清楚杀死左盈白意味着什么,她早已经在这段时间里完全接受了。 宋岐发起了高烧,他迷迷糊糊醒过两次,醒来看见了床边的宋镜,最后又迷迷糊糊昏睡了过去,第二次郑世芳招呼侍女给他喂了药。 宋镜在他床边坐了许久,她再次细细地盯着宋岐看了许久,宋岐比她像罗云棠。 她其实是个十分健忘的人,也许因为回避苦难,很多时候她会记不清罗云棠的眉眼,她记得罗云棠眼角有一颗小痣,很小,一点点,有一天她发现自己眼角才有这枚小痣,她竟然在想自己是不是记错了。 那种时候她就会很想宋岐,只要看看宋岐,她所有微小混乱的记忆都会变得无比清晰。 可是宋岐呢,宋岐会想念她吗?她并不怎么像罗云棠的。 幼年时代,她不明白至亲兄弟姐妹都是怎么走到形同陌路的,毕竟少时那么亲近,毕竟小时候感情都那么好。 现在宋镜知道了。 宋岐退烧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皇姐,你现在和李覃有什么区别?” 宋镜对上他的视线,有一瞬间的坦然,这是她选的,她没错。 “我与李覃的区别是,我会尽早斩草除根,若我是李覃,你和我在四年前就已经死了。” 第64章 甘之 宋岐痛苦地摇头,泪珠从他眼中脱落下来,砸在被褥上。 “她是我喜欢的人!对你并没有什么影响,你为什么要杀她!” 见宋镜不说话,又像是终于压抑不住对宋镜的怒气,抬眸看着宋镜,“你还记得自己手上沾了多少血吗?你还想杀谁?若我不听你的话,你要连我也杀了吗?” 宋镜的脸上一片冷意,似乎她盯着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那你为什么要不听我的话呢?” 宋岐只觉得她问得荒唐,他觉得自己好像根本无法唤回宋镜的良知,痛苦道:“阿姐,你还记得我们流亡时遇到的百姓吗?你还记得那些死去的人吗?那些都是无辜的人,那时我们没有能力救他们,现在我们做了皇族,有了救人的能力,为何你还要无缘无故地去屠戮别人?从前种种,难道你都忘了吗!” 宋镜的眼神里只有暴虐和凶狠,她盯着宋岐,一字一句道:“那谁来记得我们死去的母亲?宋岐,这是我最后一次提醒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母亲为了自己,谁也不能阻拦和干涉我,父皇不能,你也不能。” 她没有说一个威胁的字,甚至没有做任何动作,只是这样用眼神警告着宋岐。 宋岐心神俱颤,他感觉浑身像是被人撕裂了一样痛,这痛苦汇集在喉头,让他感觉窒息,他几乎是颤抖着问道:“若是我阻止你呢?你会杀了我对吗?是要杀了我,你才觉得甘心吗?” 这话像是在以死相逼,可是宋镜已经不是前世的宋镜,她早就有了非人一般的心智,早就能接受世间一切疾苦。 她深深地望了宋岐一眼。 “我从没想过去左右你的意志,你不愿意杀人,不愿意参与宫廷内斗的意志,所以,宋岐,你也不能左右我,至于其他你要做的事,我不会管。” 她说完就要离开,被宋岐大声叫住,“阿姐!” “你这样心狠手辣,不顾一切地走到最后,难道不怕杀孽太多,遭到因果反噬吗?” 宋镜没有回头,她就这样背对着宋岐道:“甘之如饴。” 她听见卧房里宋岐跌下床的声音,听见郑世芳大叫传太医的声音,可是她都没有回头。 宋岐不会死,至少不会死在此时。 她突然觉得重来一世,也许自己就是没有那么在意宋岐的,如果在意,应当是无条件的偏向和在意,能包容他所说的一切,可是她做不到,她觉得她能做到的就是让宋岐活着。 一个人怎么能轻易地左右另一个人的意志呢。 她站在廊下,一直看到孙老进了宋岐的卧房才转身要走,可是跟着来的还有乐阳长公主和苏致远。 乐阳长公主看见她站在冷风里微微皱了皱眉头,她并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径直进了宋岐的卧房。 苏致远倒是停下了脚步,他解下身上的披风递给司兰,又看了宋镜一眼道:“长姐把披风披上,我去看看太子,你先等我一会儿。” 他说着进了宋岐的卧房,宋镜只在廊下站了片刻他就出来了。 他见宋镜没有披他的披风,正色道:“长姐,我们进屋说。” 宋镜摇了摇头道:“太子无事,我要走了。” 苏致远搔了搔头,“我已经知道左良娣的事情了,就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杀她,但是我觉得你不是无缘无故杀人的人” 他见宋镜没有说话,又小心道:“所以,你为什么杀她啊?” 宋镜抬眸扫了他一眼就将视线移开了,“小孩子不必管这么多,你进去陪陪姑母和太子。” 她说着沿着走廊正要往外走,郑世芳出来了,“殿下留步,长公主请您进去。” 苏致远殷切地向前走了一步,似乎也在挽留宋镜。 宋镜没有转身,只是对郑世芳道:“去回了姑母,左盈白给太子用了五石散,太子再不戒,大襄就要换储君了。”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左盈白的死讯传到宫中时,李覃那边也刚拿到李家已经将左梳云殉葬了的消息。 左梳云和李问宣的尸骨明日下葬,李府办丧事的消息已经散了出去,来往的府邸已经开始走动了。 宋镜杀左盈白的事情虽然意外,但是她并没有多么愤怒,左盈白这颗棋子太明了,有个风吹草动的都引人注目,甚至她安排左盈白给宋岐下五石散,也只是掺在药中的一点配料。 大襄服用五石散的人并不少,甚至又不少文人雅士以此为特立独行的标志,就算宋镜将这事掀出来她也不怕,顶多处罚左盈白,伤筋动骨的还是太子。 宋镜终究是宋镜,快刀斩乱麻,左盈白死了,她正好给宋镜送个更厉害的对手进太子府,况且左家一下死了两个女儿,他们并不怨恨自己,反而怨恨的是宋镜。 次日早朝,宋怀永对李家长子丧命的事表了几分惋惜,话刚落音,御史和礼部尚书吴大人就跳出来,参奏摘星公主宋镜无缘无故打死太子府侍妾,插手东宫私事,私德不修,搅弄宫廷。 平阴郡王还没说话,一向不爱说话的鸿胪寺卿钱垚先接了话,“此言差矣,东宫无主母,皇后娘娘远在中宫,大公主身为长姐,如何没有平肃东宫内宅的权利?吴大人不关心大事,整日盯着后宅之事算是怎么回事?” “陛下家事既是国事!钱大人偏颇了!” “一个侍妾哪里算得了家事?难不成吴家的侍妾算是主人家?” “咬文嚼字!” “好了!此乃后宫之事皇后自会处理,你们两个公事操心完了吗?” 说完扫了钱垚一眼,“单桓马上就来朝贡了,鸿胪寺一切事宜尚未报备,准备的如何了?” “回陛下,已经准备妥当,详细事项已汇成凑本呈上,因雪天路滑,单桓预计年后抵达,不误给陛下拜年。” 宋怀永轻哼一声不再说这件事,他看了平阴郡王一眼道:“之前朕提的派宋宸随钦差去博襄的事情,年后也提上日程。” 说完根本不给平阴郡王提出异议的机会,看了身旁太监一眼。 刚退了朝,依附平阴郡王的官僚马上慢吞吞走向他,低声道:“陛下分明是想挟制世子啊。” 平阴郡王面色凝重,“待本王回去与公主商议一下此事。” 第65章 何至 雍都城下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乐阳长公主来的时候,钟离元铎正在宋镜的书房,他来给宋镜送遇龙河岸的第一笔酬金。 宋镜刚叫司兰将黄金收起来,挽心就来禀告,乐阳长公主来了。 宋镜大抵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看了钟离元铎指了指窗户,钟离元铎挑了挑眉从窗户钻了出去。 乐阳长公主是带着怒气来的,一进门就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左盈白给岐儿下五石散?” 宋镜没有回答,只是脸上的表情已经告诉乐阳长公主了。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本宫?为什么不说?你知道岐儿现今遭了多大的罪吗?你身为姐姐,竟然连看都不去看看他!” 宋镜微微挑了挑眉,神色自若,“姑母,是我杀了左盈白,你觉得他愿意看见我吗?至于我为什么不告诉你,你能怎么办呢?直接冲到东宫里去杀了她?还是撕破她做的事,叫外头的人知道,太子为了一个良娣,与长公主公然叫板?” 她一席话说的乐阳长公主哑口无言,但是对上宋镜清冷的眸子,乐阳长公主又有些怀疑道:“你怎知岐儿会护着那贱人?若他只是被蒙蔽了双目呢?” 宋镜嗤笑一声,“姑母,你对太子那么好,难道一点不了解他的为人吗?那你为什么对他那么好?总不至于只因为他是父皇的儿子?” 这话从她口里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了,在乐阳长公主心里却像是一记耳光。 她是因为宋岐是个有良心的人而在意他,她只是个丧夫大归的公主,还带着个外姓的孩子,宋岐好歹小时候得她看护过,有几分养育之恩,李家却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二皇子宋陵跟她更只是面子情,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面。 宋怀永活着还好,宋怀永若是死了,苏致远怎么办,他没个一官半职,更没有爵位。 从前宋镜和宋岐都全心全意地信赖她,从没有半句提起这些,或许说是从没想过这件事,现在宋镜突然叫破,她有一瞬间的尴尬,但是下一秒,她就下意识反驳道:“本宫自小看着你和岐儿长大,不向着你们,难道向着别人?” 不,只是因为站在宋岐这边,最后能得到的更多。 宋镜笑了笑,一双眸子透亮无比,她和乐阳长公主最好心照不宣。 “姑母说的是。” 乐阳长公主闻言轻哼一声,“岐儿现在遭了大罪,孙老这几日一直住在东宫,你去看看他,给他致个歉,岐儿这几日一直在念叨你,叫你别走岔了路,你去服个软,这事算过了。” “姑母,我若是说不呢?” 宋镜起身走到窗边,外面下地纷纷扬扬,天气阴沉得像是要压到地面上。 窗外的花枝被大雪压得咯吱一声断裂,乐阳长公主没有听清宋镜的话,“你说什么?” 宋镜回过头来看她,光线很暗,乐阳长公主看不清她的脸,但是这一遍她听清了。 “姑母,我不会向宋岐低头,宋岐强迫我接受他的想法和决策,我也告诉宋岐,告诉你,我不接受。” “我不接受,我有我自己的主意和决定,我凭着自己的本事活到今日。” 乐阳长公主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执拗于这一点,“只是叫你去安抚他,你在此时犯什么倔?岐儿可是你的亲弟弟!” 宋镜却丝毫不受这句话束缚,“我是他的亲姐姐,那他为何不听我的?” “阿镜!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那么不懂事吗?” 乐阳长公主脸色难看,眉头皱成一团,愤怒呼之欲出。 宋镜半步不退,“姑母,我娘从没说过我不懂事,我已经杀了左盈白,这就是我为宋岐做的事,而不是为了他好而撒谎骗他,如果他是十岁,我还可以像小时候一样为他上刀山下火海,可是他已经十六岁,我不可能再给他遮挡全部的风雨,为此连自己都不要了。” 乐阳长公主闻言恨声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要跟岐儿分得那么清楚吗?” “不是我非要如此,是他先这么做的。” 宋岐让她意识到,一味的牺牲会被当做理所应当。 宋镜平静而坦然,甚至从容不迫地回望乐阳长公主。 对比她的冷静,乐阳长公主却极度不能接受,“没了岐儿你算什么?本宫不会再管你,平阴郡王府也不会再听你的号令,朝中臣子也不会再看你的价值,你只是个公主,面对李覃,你还有什么?” “我还有我自己,还有我的兵权,还有我的清醒和理智。” 没有人承认宋镜是自己走的今天的,所有人都觉得,她的价值是建立在太子身上的。 太子登基,她就会有无上荣光,太子的胞姐,手掌兵权,到时候就算给她封个镇国公主也无人能置喙。 可是一旦撇开宋岐,在外头的那些势力眼里,她什么都不是。 宋镜脸上没有一丝的不甘,只是她平静的眸子中像是有火,她将自己火红的衣袖在空中一挥,宛如凤凰振翅。 “那又如何!姑母,话已至此,您抉择,我和太子无法意见一致,您选一个。” 她好像一直在等这一刻,丝毫没有犹豫地说出了这句话。 乐阳长公主不明白自己只是来劝和的,为何会跟宋镜谈到了如此地步,她不仅没有说和这对姐弟,甚至被宋镜逼迫着要在他们姐弟二人中间选一个。 这不是乐阳长公主的目的,她心一横道:“口出狂言!即便你娘活着也不会允许你说出这样没有礼教的话,女子在家从夫,父子从子,你恨你父皇偏心,就应该事事听岐儿的!” 宋镜一言不发,只是直勾勾盯着她,似乎就是要她一个态度。 乐阳长公主咬牙道:“本宫不会管你,你一日不去向岐儿道歉,本宫就不会再管你的任何事,不仅如此,你叔父那里,本宫也会如实相告!” 说完又委婉劝道:“你恨李家,如今敌人当前,你要因为这点小事先跟岐儿闹开,你自己想想这有多么不明智!” 宋镜已经从她嘴里亲耳听到了态度,唇角微勾,看着乐阳长公主道:“多谢姑母,摘星明白,今日起摘星不会再管东宫任何私事,至于我的事情,太子不要自寻烦恼,我低头道歉一事,绝无可能。” 她说完又放缓了声音道:“姑母,我没有怪过宋岐,你没有怪过你,我选的路,从来无悔。” 前世是,今生也是。 第66章 于此 乐阳长公主怒气冲冲地走了。 宋镜回到书案前,平阴郡王写给她的密信还在,过完年,宋怀永就要把宋宸弄到博襄去了,博襄的太守是李覃的二哥李茂。 她还没将那密信拿起来,窗子轻响一声,钟离元铎已经掀开窗户进来了。 宋镜的脸色有些冷,“钟离公子不知道君子不听墙角之言吗?” “我从未说过我是君子。” 钟离元铎十分坦然,说完又走到了刚才坐过的椅子旁坐下。 宋镜将密信递到烛火上点燃,看也不看他,“事情已经说完了,你又回来做什么?” 钟离元铎盯着她凑到烛火上的指尖,“我知道那日你为什么说我一直在与你作对了,因为你想说你与宋岐并不是不可分割的是吗?而我站在你这里,只是因为你是太子长姐?” 宋镜见火要烧到指尖,干脆地将手里的纸抛到了地上,火苗瞬间吞噬了纸张,一点纸灰在地上滚了一圈。 宋镜看着那纸灰滚到了钟离元铎跟前,移开视线道:“现在这些对本宫而言没那么重要了,无论钟离少主站在哪里,我们的合作依然有效,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钟离元铎盯了她片刻,“你说得对。” 但是说完,又像是讥讽一般,“公主只满足于这点合作吗?” 这话说得过于含糊,宋镜双手一摊,“难道本宫还有什么价值吗?本宫又不是男子,将来可以登上皇位,为你们封官加爵,为天下百姓做主谋福。” 她的话里透出来的才是真正的讽刺。 钟离元铎面色不变,视线从她的耳垂上一掠而过,“那你为什么跟宋岐翻脸呢?说来说去,你心里应当很清楚,你不会让宋岐死,或者你完全会扶持一个听你话的皇帝,不然你在干什么呢宋镜?送死?” 宋镜并不诧异钟离元铎会这么猜,其实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这么猜,只是宋镜从没这么想过,她只是想报仇,只是想叫宋怀永和李覃付出代价,其他的他从没想过,谁坐在帝位上都行,只要不是李家的人坐就可以。 若是她都死了,她又怎么管宋岐呢,她只要求她活着的时候,宋岐也好好的活着。 “钟离少主,劝你最好不要胡乱猜测本宫的想法。” 宋镜神色冰冷,带着警告。 她有时候是看不透钟离元铎的,起码到现在她都不明白,前世钟离元铎让孙郎中救了宋岐第一次,后来为什么又眼睁睁看着宋岐死了。 钟离元铎总是对她表现出有意的样子,仿佛有多么的喜欢她,甚至拿少时说事,可是前世,她从遇龙河回来奔丧,只见到了钟离元铎一面,擦肩而过,他们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 后来后来的事情就是她的死,他们至死没再见过。 难道重生一世,只因为多见了一面,钟离元铎就对她有意了,这怎么可能呢。 她看着钟离元铎,可是眼前的人无法回答她,这世上没有人能够为她解答这个疑惑。 钟离元铎被她看得有些不解,试图探寻她眼中的东西,宋镜却已经垂下了眼睑。 钟离元铎关心起另一件事:“你既与乐阳长公主闹翻,苏致远,你自然嫁不成了。” 宋镜倒是没有想到这件事,乍听他提起才想起这件事。 她其实对苏致远并没有什么男女之情,苏致远在她心里只是她的弟弟,前世宋岐死了,朝中坚持皇帝立嫡立长的老臣要求宋怀永彻查宋岐的死,宋怀永不愿,甚至还有几个老臣当场辞官而去。 平阴郡王自请去了封地,安国公递了辞呈要解甲归田,乐阳长公主闭门谢客,苏致远在宋镜死时都没有入朝也没有娶妻。 她只记得那时朝中成了李家的天下。 如果苏致远是那样的结局,宋镜宁愿将这个弟弟彻底拉入自己的阵营,反正她无心情爱,苏致远若是愿意,两人缔结名分,就不会有人来惦记她的婚事,试图谋夺她手中的兵权。 于是她看了看钟离元铎道:“长公主是长公主,致远是致远,本宫自然要亲口问问致远。” 钟离元铎豁然起身,眼眸深沉地盯着宋镜,“你便那么喜欢苏致远?” 这句话问得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宋镜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道:“钟离少主,宋襄皇室到底有什么值得你这么惦记?需要你这般委曲求全?” 钟离元铎脸色变得很冷,痛意和荒唐从他眼中一闪而过。 他没有理会宋镜,头也不回地推开门走了。 寒风瞬间灌进来,吹得宋镜鬓边的步摇微微一晃,还不等宋镜反应过来,他反手将门关上了,微微发出一声‘嘭’的声音。 司兰往门的方向走了两步,回过头来看了看宋镜,轻声道:“公主,是风吹得太厉害了。” 她甚至想为钟离元铎解释,解释对方没有生气摔门的意思。 宋镜看也没看她,有些疲累的斜躺到书房里头的美人榻上。 次日宋镜叫司兰给苏致远递了信,可是苏致远没来,一连两天他都没来。 宋镜觉得有些反常,叫挽心去长公主府里看看他,结果挽心到了夜里才回来。 “前日苏公子想来的,被长公主给关在家里了,今日苏公子又想来,只是却被皇后叫了过去,奴婢一直在长公主府等着他回来的。” 宋镜眉头微微一皱:“李覃找他做什么?” 挽心小心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道:“皇后貌似想给苏公子赐婚,李问宣死了,宜昌郡侯府的郭筠年纪不小了,皇后应该是想撮合,因为苏公子说,他今日进宫见到郭筠了。” 宋镜的眸子由暖变冷,恐怕是李覃担心她嫁给苏致远,故意拿郭筠来对付她。 她冷笑一声道:“皇后还挺会选人,郭筠定然是看不上致远的,但是她一提出这门婚事,姑母肯定是一百个愿意,致远有这么一门好的婚事盼着,定然不会乐意本宫跟致远有什么。” 周佩竹的背后是安国公府,可是周佩竹本人争不过宋镜,郭筠就不一样了,郭家也算是大世家,兄长郭驰手握实权,她本人又素有美名。 李覃定然不会真的让这门婚事成,但是吊个乐阳长公主一年还是不在话下的。 挽心懂得她说的这些,但是因着苏致远的性子,她有些侥幸心理。 “苏公子定然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他明日一定会过来看您。” 第67章 情愿 苏致远的确如挽心所言一般来探望宋镜了。 昨夜乐阳长公主回府的时候余怒未消,他只是问起缘由,乐阳长公主便厉声跟他说,从今日起叫他远离宋镜。 还不等苏致远问,乐阳长公主便道,“她自觉厉害,非要吃一点教训才知前路坎坷!” 这也不必再问了,就是跟宋镜吵架了。 苏致远便说起宋镜的好,希望能调和一下两人的关系,谁知乐阳长公主态度无比坚决,“她已经自立门户,不打算再跟太子和我这个姑母一条船,你是我的儿子,自然要站在我这边。” 又道,“皇后跟本宫提了郭筠的事情,虽然她比你大了些,但我觉得很好,尹昌郡侯府也算名门,况且握有实权,本宫也不是个傻的,就算皇后抱的不是这个想法,但是谁知道尹昌郡侯怎么想的,万一你与郭筠当真有这个缘分呢,此事未必不能经营。” 苏致远一听连连摆手,“娘,此事万万不成,不说郭小姐自己定然是不愿意的,我也不愿意,她自诩才女,眼高于顶,不落凡尘,儿子跟她相处不来。” 乐阳长公主却难得强势,“这件事由不得你,只要郭家同意,你必须娶郭小姐为妻。” 她说完也不跟苏致远争论,直接让贴身侍女将他撵了出去。 事关宋镜,苏致远自然不会真的听乐阳长公主的一面之词而远离她。 但是他来到公主府之后还是十分疑惑地问宋镜,“长姐,你与我娘的矛盾当真不能调和吗?到底是多大的事情啊?” “我也说不上来,你待如何?” 宋镜抬眼瞧他。 苏致远叹了口气拿起茶碗猛喝一口,“我能如何,自然跟以前一样,你们俩又不是血海深仇,总有好的一日。” 这话有试探宋镜的意思,但是宋镜脸上没有一丝涟漪,像是没有听见他这话。 苏致远只得说起心里的苦闷事,“皇后和我娘突然开始撮合我和郭小姐,也不知这两个人突然着了什么魔” 宋镜移开视线,随口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能怎么想,我跟郭小姐就不是一类人啊,再说了,郭小姐自己还未必愿意呢,他们俩倒是一头热的积极。” 他说完有些沮丧,满脸愁闷,又抬头看着宋镜道:“长姐,要不你帮我拿个主意,你说这事怎么解决?” 司兰听见这话,微微垂下头偏头去瞧宋镜。 果然。 “你有心上人吗?或者说你想娶个什么样的女子?” 苏致远偏头想了想,“心上人没有,想娶个什么样的女子自然要长得不说漂亮,起码赏心悦目,然后要知书达礼,但是又不能太知书达礼,嗯要活泼爱笑,还要聪慧!” 似乎是确定了心中的要求,他两眼发亮,笑嘻嘻道:“对!最重要的就是活泼聪慧。” 司兰扑哧笑了,与宋镜对视一眼道:“公子,你说的这人,奴婢听着怎么有点像周小姐。” 苏致远有一瞬间的迷茫,“周小姐?哪个周小姐?” 宋镜好心提醒,“周佩竹。” “啊?” 苏致远面露苦色,似乎又觉得说女子坏话不好,抿了抿唇道:“长姐,你哪里看出来她活泼爱笑了?她分明是吵闹,性子也不大方,也不聪慧。” 宋镜失笑,还没说话,苏致远又道:“再说了,她喜欢的是宋宸,我如何能与兄弟争妻。” 宋镜唇边的微笑慢慢落了下去,司兰看见她原本眼中的戏谑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郑重。 司兰心里有些焦灼,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公主不该辜负钟离元铎,也许是她心中还残存儿女情长,自己得不到的渴望宋镜得到,也许是她比宋镜想得多些,尔虞我诈,风云变幻,钟离元铎总比苏致远能护得住宋镜。 但是宋镜的意志无人能改变。 “致远,如果我是说如果,我遇到了一件十分棘手的事情,需要你的帮忙,这件事可能会影响你的后半生,你愿意帮我吗?” 宋镜问得十分平静,仿佛就是在闲谈。 苏致远看了看司兰很紧张的表情,他在心里猜测了一会儿道:“皇姐,是你的婚事吗?” 司兰有些吃惊,宋镜却毫不意外,“是,我需要你的婚事。” 苏致远沉思了片刻道:“皇后还想拿捏长姐的婚事对吗?” “是。” 苏致远面色坦然,没有丝毫的不情愿和羞涩,目光坦坦荡荡看着宋镜,“我想听听长姐的想法。” “我欲与你定下婚事,这样就少了很多来自内宫和朝堂上的麻烦事,只是我依旧来往于宫廷和军营,恐怕会伤及你的面子。” 苏致远没有打断宋镜,又听她道:“姑母那边恐怕也不会愿意,说不定还会坚决反对,不过你放心,我不会长久地耽搁你,至多两年,你我解除婚约,你还可以另娶心爱的女子,只是在这两年的过程中,即便你有了心上人,也不能中途反悔拆我的计划。” 苏致远问得坦荡,宋镜自然也说的坦荡,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想算计苏致远,只是在苏致远说出刚才那句话时,她的确是起过真与苏致远成婚,到时再和离的打算,只是细想想,定下婚约已经能挡去麻烦。 苏致远闻言并不吃惊,反而担忧另一件事,“两年以后长姐便二十岁了?” 宋镜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句,司兰却在一旁点头道:“是。” 苏致远想了想道:“我比你年纪小,即便到那时你也不算耽误我,长姐,到了那时,你怎么办?” “我?我自有的打算。” 苏致远却还不放心,“你没有心上人吗?” 但是问完又觉得问了句废话,怎么会有呢,他一直待在宋镜身侧,看着样子哪像有,远了说军营,若是有,宋镜怎么会不把人带回来呢,或者说也该想着回去军营。 宋镜的确回答的肯定,“没有,婚约期间内,也不会给你造成困扰。” 苏致远想了片刻道:“长姐,我愿意,我娘定然会坚决反对,我就说是我心悦你,若是她对你说什么过分的言辞,为了你的计划,她又是长辈,还请你容忍,如果实在过分,我会出面劝她。” 他说得斩钉截铁,这话不像是一个少年嘴里说出来,倒像是一个十分成熟的人。 宋镜点了点头,“多谢你。” 苏致远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了头,耳尖通红地往后退了一步道:“这件事长姐计划怎么做?要我去我娘面前说吗?” 宋镜点了点头:“不,需要你去皇后面前说,就说你不愿意娶郭筠,要娶我,要让郭家也知道这件事。” 苏致远郑重地点了点头,但是他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番光景。 两年,宋镜二十岁,外面的男子定然是挑剔她年纪大的,那时若是宋镜愿意,他愿意真的娶宋镜为妻。 第68章 挑剔 李家自从李问宣死后沉寂了多日,即便李覃几次召见李徽,李徽都没有进宫。 李问宣死了就像是抽走了他的精气,这是他极致宝贵的儿子,就这样轻易折在了宋镜手中。 李覃为了弥补李家,已经同意将他的小儿子弄进宫听学,算是给宋珏伴读。 可是对李徽来说,这还远远不够,宋镜杀了他的儿子,他便要杀了宋镜的弟弟。 宋岐这段时日一直在解五石散的瘾,但是因为左盈白的死加上开始戒断,他的身体状态差到了极致,刚开始解毒没几日就病倒了。 孙老没办法,只得暂缓解毒,先减少了次数和剂量,开始给他服用一些温和的调理药物,但是宋岐依旧不时缠绵病榻。 孙老看得直摇头,这样的方式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完全戒断,况且宋岐本就因为上次的毒变得体虚,这样下去身子只会更弱。 乐阳长公主知道这个结果时不去怪宋岐,心里将死去的左盈白恨得要死,剩下的就是在怪怨宋镜。 那日跟宋镜争吵后,第二日她就去了平阴郡王府,她将这件事跟平阴郡王说了,可是平阴郡王却觉得这只是姐弟之间的一点矛盾,只要无关大局,他们不该插手,夫妻之间尚有一二隔阂,何况性格不同的姐弟呢。 乐阳长公主不能说服平阴郡王,但是最后平阴郡王表示他自是向着宋岐的,会去劝导宋镜,乐阳长公主这才作罢。 宋岐的病等不得,她让东宫的侍从将这件事的严重传去了公主府。 宋岐知道乐阳长公主所做的事情,忍不住出言劝解她,“姑母,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不是不怪怨皇姐,但却也不是真的怪怨她,你不要将事情推到她身边去,她应当也不好受。” 乐阳长公主却不赞成他的话,“她不似你这个性子。” 她其实也知,这一面,宋镜是像宋怀永的。 宋岐摇了摇头,“我想皇姐好,想她能安康顺遂,长命百岁,希望她能像周佩竹或者郭筠一样,只是烦恼儿女情长,吃穿用度的贵女;可是我又好像做错了,好像我做的一切都与我想的背道而驰,反而让她更烦,更操心。所以,你别去逼皇姐低头了。” 乐阳长公主闻言更是不悦,“起码你的心是好的,是真的为她着想。” “没有。” 宋岐摇了摇头,“没有,我还是没有为她着想,不然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其实是想要我娘的镯子呢。” 乐阳长公主依旧保持反对意见,“是她自己没有说,岐儿,这不是你的错。” 宋岐勉强笑了笑,“姑母,我早就放宽心了,只是这几日,我实在我会好起来的,姑母别打扰皇姐了。” 乐阳长公主点了点头,看着郑世芳服侍宋岐睡下。 出了宋岐的卧房,郑世芳才道:“长公主,皇后娘娘宣召您。” 乐阳长公主看了他一眼,他又道:“郭老夫人今日也进宫了。” 乐阳长公主满意地唔了一声,嘱咐道:“若是摘星来了不必叫醒太子,将太子的歉意转达给她。” “是。” 郭老夫人今日进京没有带郭筠,因为上次进宫之后郭筠就在家里明确地表述了自己的态度,她不要嫁给苏致远,她喜欢钟离元铎,除了钟离元铎,她谁也不嫁。 郭筠十七岁的时候不太乐意李问宣,一边对他含含糊糊一边看着外面的郎君,她还想挑个更好的,实在不行再将就李文宣。 后来她十七岁那年,钟离元铎因为去找郭驰议事去了尹昌,郭筠对他一见钟情,便开始抛下李问宣那边,郭老夫人对比了一下,和郭驰商议后一致觉得的确钟离元铎更好,可是不等郭驰提,钟离元铎却一口拒了。 郭家也要脸面,自此没有再提,可眼看郭筠已经十九岁了,她自己拖的,郭老夫人和郭驰却不敢拖了。 苏致远虽说一没官身二没爵位,可是乐阳长公主是个有手腕的,他本人又是个明朗少年,既不吃喝嫖赌,房中也没有乱七八糟伺候的人。 因此,皇后宣召,不管郭筠怎么想,她都欣然赴约了。 皇后倒是没有料到郭老夫人同意,只是她也不担心两家真的做亲家,她自然是知道郭筠本人不愿意的,郭家对这个小姐爱若珍宝,她不愿意恐怕还有一番折腾。 况且,即便订了婚,不是还能毁约。 她见乐阳长公主和郭老夫人坐在堂中言笑晏晏,笑着道:“郭小姐怎么没跟着老夫人一起来,本宫素来喜欢这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还想着多见几面呢。” 郭老夫人谦虚笑道:“皇后娘娘谬赞了,丫头粗笨,这几日正被拘在阁中学规矩,不敢扰了皇后娘娘。” “老夫人哪里的话,我看郭小姐好得很。” 乐阳长公主含笑接过话头,“也不知道将来哪家的小子有福气。” 这话说得有些明白,郭老夫人想着还没让郭筠和苏致远怎么接触过,便含糊道:“臣妇老来得女,将她惯坏了,规矩学得慢,因此也不敢将她早早嫁出去,现今她总算是知书达理,赶上了雍都城里小姐们的三分风采,恰好年纪也到了,长公主对雍都城的贵人们熟悉,还要劳烦长公主为我们丫头操心一二,来日臣妇登门拜谢。” 乐阳长公主喜上眉梢,“此事好说。” 她话刚落音,外面就有宫女来报。 “启禀皇后娘娘,平阴王世子和致远公子来探望二殿下,过来给您问安了。” 李覃的视线在乐阳长公主和郭老夫人身上一掠,含笑道:“致远倒是来的巧,刚好长公主也在,请他们进来。” 宋宸和苏致远一起进来时郭老夫人的视线献落在了宋宸的身上,因为宋宸的身份更高;所谓人靠金装,他的穿着打扮也比苏致远的华贵气派。 两人给李覃见了礼,又给乐阳长公主和郭老夫人问安。 苏致远眨了眨眼:“娘心情这么好,是有什么好事情啊?给儿子也说说,是舅母赏赐我什么好东西了吗?” 他说着还故意嘘了李覃两眼,故意作怪惹她们发笑。 李覃笑骂:“你这贪心鬼,赏你两个脑瓜崩吃。” 乐阳长公主却没有笑,反而正经道:“正跟娘娘说,你太顽皮,叫娘娘给你找媳妇管一管,紧一紧筋骨。” 第69章 心悦 苏致远见她主动提起,有些不好意思地偏了偏头,“这个就不劳烦娘和舅母了,儿子已经有心上人了。” 李覃和乐阳长公主同时变了脸色,连宋宸也诧异地看他。 李覃忍得住不问,乐阳长公主身为母亲却不可能不问,“怎么从没听你说过,是哪家的姑娘?” 问完这句话才注意一旁鼻观眼,眼观心的郭老夫人,生怕苏致远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又道:“你小孩家知道什么,行了,别装样了,给娘娘问过安就走,别打扰我们说话。” 苏致远装作没有听懂她的话,对李覃拱了拱手道:“舅母,我心悦长姐摘星,只是她似乎看不上我,您先别给我赐婚,我还想再试探试探她的心思。” “放肆!” 乐阳长公主面色骤然一沉,“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摘星是你的长姐!” 李覃的脸色也微微一变,但却依旧一言不发。 苏致远看也不看一旁垂眸装旁观者的郭老夫人,盯着皇后道:“长姐姓宋,我姓苏,我们只是表姐弟啊,天底下亲上加亲的人家不是多的是。” 李覃迟疑了片刻,“这你们年岁和性格也并不太适合。” “没关系,长阿镜不会嫌弃我的。” 若不是皇后面前,乐阳长公主当真想给苏致远一脚,她狠狠瞪了苏致远一眼,歉意地对郭老夫人笑了笑,“小子不懂事,老夫人见笑了。” 说完目光凌厉地看向苏致远,“滚出去!” 又转过头对李覃行了个礼道:“娘娘,我先带这不争气的东西回去,告退。” 然后不等李覃发话,一把拉住苏致远的手臂往殿外走。 郭老夫人的视线从跟着告退的宋宸身上一掠而过,又看向李覃道:“娘娘,看来苏公子无意臣妇的筠儿。” 李覃眉头微皱,神色严肃,“父母之名,媒妁之言,致远年纪小,还没看见郭小姐的好罢了,也许相处相处就好了。” 郭老夫人不置可否,苏致远不愿意,郭家愿意也没用。 李覃当下不能强逼迫,婉言道:“郭小姐容貌才气都是一等一的,此事不急。” 郭老夫人这才笑着接回了话。 乐阳长公主将要苏致远拖拽出了坤宁宫,当着宋宸的面,抬手就给了苏致远一个巴掌。 宋宸一惊,急忙行礼告退。 苏致远丝毫没有丢脸的意识,用手摸着被乐阳长公主打过的地方,小声道:“娘,你打我干什么?” “你是不是故意再给本宫捣乱!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不娶郭小姐了吗?做梦!” 乐阳长公主满脸寒霜,看得苏致远缩了缩脖子。 “娘,我不是故意拆你的台的,我是真的很喜欢长姐的,你看这么多年,我是不是只对她一个人好?” “给我闭嘴,我不了解你?你是被她打怕了!” 乐阳长公主脸上的愠色微微退去,半威胁半质问,“是不是摘星让你来胡说八道的?” 苏致远猛摇头,“娘,我就是想让你知道,我不会娶我不喜欢的人,无论您说什么,我都不会娶。” 乐阳长公主抬起手还想给他一个巴掌,看他缩着脖子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又收回了手,怒道:“你懂什么喜欢不喜欢,成婚以后相处相处就喜欢了!” 不等苏致远反驳,又道:“这件事我就当你昏了头,在大殿上开玩笑,过几日我要在家里举办茶宴请郭小姐去府里玩耍,你到时候好好表现,这件事还有回转的余地,你再敢拆我的台,我饶不了你。” 见她还没放弃,苏致远脖子一梗,“我不,我不喜欢她,我喜欢的人是阿镜。” 这下像是在乐阳长公主心里点了一把火,抬手就要真的打他,苏致远猛地向后退了两步,捂着脸道:“娘,你别折腾了,这件事我不会听你的,我没去找舅舅给我和阿镜赐婚是怕阿镜生气,你逼急了我就去求赐婚旨意了。” 说完他就一溜烟跑了,乐阳长公主气地指着两旁的小太监道:“把他给本宫拦住!” 可是苏致远习武,这些内宫伺候的小太监又不敢得罪他,犹犹豫豫地阻拦哪里拦得住他,直接让他给跑了,还将一个小太监撞倒在地。 乐阳长公主气得脸色发红,一旁的宫女紧紧搀扶着她,生怕她气出个好歹。 苏致远刚出了内宫就找到了等着他的宋宸。 他跑得一身汗,一边抖衣衫一边道:“累死我了再跑我都得跑断气!” 宋宸难得觉得有些好笑,推了他一把,“快上马车,别扒拉衣服了,万一风寒了你就前功尽弃了。” 苏致远爬上了马车才反应过来宋宸话里的意思,试探地看向他。 宋宸瞥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定是和长姐商量好的。” 苏致远松了口气,“长姐告诉你的?” “我猜的。” 宋宸在苏致远心里向来不怎么聪慧,起码没有他会讨巧卖乖,宋宸素来听话,既听父母的话也听宋镜的话。 因此他有些不解,“你怎么猜到的?” “无论你是真的喜欢长姐还是假的喜欢,没有长姐的同意,你不敢说出来。” “” 这话倒是没错,苏致远对宋镜又尊重又怕。 苏致远说这话他没觉得有什么冒犯,反而一拍他,笑道:“这倒是,吓得我还以为你突然变聪明了。” 宋宸没有理会他言语里的挤兑,问道:“这件事后面怎么办,长公主定然不同意,恐怕皇上也会怀疑是你和长姐商量好的。” 苏致远那日跟宋镜讨论了这个问题,他素来信任宋宸,便直言道:“皇上怀疑又没有证据,又不能挖出我的心肝来看看,再说了,我闹出来了,他就不会直接给长姐赐婚,他要是撮合谁,我找那人麻烦好了,皇上顶多就是打我几板子,我娘就我一个孩子,他又不会把我打死。” 宋宸倒也猜到了,闻言点了点头,“也好。” 苏致远听着又不乐意了,“什么叫也好,你是不是幸灾乐祸呢!” 谁知宋宸根本不跟他斗嘴,而是郑重道:“你最近跟钟离元铎有来往吗?” “没有啊,怎么了?” “你防备着他些。” 这话让苏致远瞬间愕然,“为什么?” 他不会怀疑是宋宸挑拨离间,他第一反应就是钟离元铎是不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效忠了李皇后。 宋宸看他脑袋又呆又灵活,叹息道:“算了,没事,你应当很安全。” 第70章 先生 苏致远爱慕宋镜的事情在雍都城传得很快,很多人并不吃惊,因为他从前就为了宋镜殴打曾怀璧,如今顶多是缘由多了。 宋镜自从那日跟钟离元铎不欢而散,两人就再没有过任何往来,连密信往来也断了。 乐阳长公主茶宴的帖子如期送到了宋镜的书桌上。 这几日苏致远没敢回家,一直住在平阴郡王府。 这件事其实完全可以就这么拖着,反正郭家已经知道这件事了,郭筠应当更加不会乐意,乐阳长公主受挫两次也就会放弃。 宋镜刚把帖子丢开,司兰就掀门帘进来了,“公主,长公主身边的嬷嬷亲自来了,说茶宴请您务必出席。” 乐阳长公主是长辈,说了这话俨然是动了真格。 宋镜既然惹出这桩事,也不怕她生气,点了点头,“那便去好了。” 说完话后司兰却并没有出去,又道:“钟离少主请您去锦绣小筑。” 两人几日没有联系,宋镜甚至生出一种荒诞的怪异,好像钟离元铎是生气了,故意不理她,但是她心中其实十分明白,钟离元铎分得清轻重缓急,不会将重要事务和儿女情长纠缠在一起。 “有没有说什么事?” “说是孟先生来了,请您过去一见。” 宋镜是女扮男装去见的孟鹤选,她穿了一身黛螺色长衫,头上没有带冠,只是用一根墨色发带将头发束了起来,随着她去的司兰也做了女扮男装。 她以为钟离元铎会先见她,安排她几句孟鹤选的性格和喜好,谁知等她到了包厢门口,钟离元铎的侍从直接将她引了进去。 “先生,少主,公主来了。” 屏风后,钟离元铎声音由远到近,“嗯,见过殿下。” 宋镜看见了钟离元铎,他似乎有些疲倦,眼下带着一点点倦怠青色,看了宋镜一眼便移开了视线,“给公主上茶。” 宋镜走到了屏风后,座上坐着一个须发半白的老者,他并不像宋镜想象的孙老或者冯冠柳那样,他穿着一身浅灰色道袍,腰间扣着一块玉环,肩头披着袍子,有些散漫,可即便如此,依旧看得出身形健壮,布满沧桑皱纹的面孔上透露着红润,一双眸子炯炯有神。 他比宋镜想的年轻许多。 宋镜先开了口,“想必这位便是孟老先生,学生有礼了。” 孟鹤选站起了身,爽朗一笑,对宋镜做了个请的动作,“老朽失礼了,殿下请坐。” 她没有自称本宫,孟鹤选也没有摆架子。 他们是对坐的蒲团,宋镜迟疑了片刻坦然走到了孟鹤选的对面,坐了钟离元铎原本坐的位置。 侍从拿了新的蒲团,又给宋镜沏了茶。 钟离元铎在两人的侧边坐下,伸手拿走了宋镜跟前自己的茶盏,又将新的放上。 他这幅姿态显得如同宋镜是他的主君一般。 宋镜面色不改,孟鹤选却十分有兴味地看着他做这些,等他收拾完了,孟鹤选才看向宋镜道: “久闻公主大名。” 这话说得有些意思,因为外头谣传宋镜的话都不是什么好话,第一件是她设计伏杀赵烈的事,第二件是议论她是否操纵巫蛊为宋岐夺得太子之位的事,第三件就是她手握十万大军的事情,镇守遇龙河畔的事情。 简而言之,无一好话。 宋镜勾了勾唇,对孟鹤选微微一笑,“不及先生名声赫赫。” 这话使得孟鹤选脸色一滞,意味不明地问宋镜,“哦?不知公主都听过老朽哪些事?” “那先生听过我哪些事?” 孟鹤选摸了摸胡子,“自是殿下不爱听的话,比如牝鸡司晨,乱杀无辜,心思歹毒,想必公主也不愿细听。” 宋镜笑了,“那倒不是,我很愿意听。” 孟鹤选有些吃惊地看她,宋镜脸上带着一些傲然,但却并非得意。 “这不是证明,我有本事吗?再说先生,我听闻先生教导出来两位皇帝,乃是当之无愧的帝师,可惜先生教导出来的那两个皇帝” 一个窝囊废,一个蠢货。 “难道先生便觉得是自己能力的问题吗?” 孟鹤选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与钟离元铎对视一眼,失笑道:“殿下当真是一句话的亏也不能吃。” 不等宋镜表态,又道:“今日得见殿下,老朽之幸。”说着起身对宋镜又拱手拜了拜。 宋镜也跟着起身向他施了一礼,再次坐下,气氛比刚才轻松了不少。 孟鹤选饮了口茶道:“元铎之前与我提及公主,说公主乃是当世第一女子,原以为名不副实,倒是元铎比我看得清。” 钟离元铎给他和宋镜添了茶,垂眸向宋镜解释道:“先生曾听谣传,李覃有凤命,上辅佐皇帝,下宽待臣民,乃是当世第一女子,机缘巧合下,先生曾得见皇后。” 钟离元铎没说孟鹤选见过李覃之后的事,只道:“后来公主盛名力压皇后,先生自然会有疑虑,只是放眼看去,李覃不曾有大是大非之事引世人议论,殿下却是有实打实的功绩。” 他不看宋镜,引得宋镜盯着他瞧了片刻。 孟鹤选点了点头道:“不错,前朝覆灭,我流落江野遇到元铎时便看清了这件事,所谓千古一帝,莫不是杀伐果断,手段雷霆,头脑清晰,却还要狠毒中带着仁义,缺一不可,这不是可以刻苦教导出来的。” 宋镜扑哧笑了,“先生,你看看我们宋襄皇室,哪个皇子有此资质?” 孟鹤选也不避讳,“一个也没有。” 宋镜哈哈大笑,“那先生为何又来见我?” 孟鹤选看了一眼钟离元铎,“受人所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宋襄皇室根基已定,此时天下大势已然太平,下一个皇帝定然是皇室之人,公主,我没有别的机会给自己正名了,从前,我已经选过天资平平的皇帝,殿下看到结果了,天下人也看到结果了,最后一次机会,我愿意另辟蹊径,择一个摄政的公主。” 他说到兴头上,面上带着激动的红,一拍桌子,“公主若能在老朽的教导下为百姓造福,让天下百姓安享太平,大襄国土固若金汤,做出如此政绩,我又如何不算当世第一帝师!” 宋镜的视线落在钟离元铎身上,比他年纪还小的少年并没有抬头看她,而是望着桌上氤氲的茶汤。 “我能给殿下的,比苏致远多。” 第71章 摘星 孟鹤选轻咳了一声,一边捏了桌上的果子来吃一边含糊道:“元铎这样的人,竟入不得公主眼,不过,若是我的徒弟,如此眼高,也乃平常之事。” 他说完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目光如炬地看向宋镜。 “我是前朝康文四十三年的秀才,先中解元,后又中状元,座下听学之人无数,便是如今朝中的众多官员有一半都曾在我坐下听学,曾两次任帝师,却未曾教导出一个真正的皇帝,无显赫之名,但有真才实学,公主坐拥遇龙河畔,指挥平阴郡王等武将,三省六部却无一人脉,实乃狼困山林,虎困原野,我无贤徒,殿下无明师,不知殿下可看得上老朽资质?” 宋镜下意识地去看了钟离元铎一眼,她以为拜孟鹤选为师很难,或者说,孟鹤选会考她一番,可是孟鹤选只是见了他一面便自己提出认她为徒。 钟离元铎面色平静,泰然自若,他面对孟鹤选甚至有一些骄傲。 宋镜沉思了片刻,“钟离少主也是先生的学生吗?” “他?” 孟鹤选严肃的表情瞬间绷不住了,“他才不是!” 钟离元铎面不改色,孟鹤选哼了一声,“他没有名额了。” 宋镜有些不解,但是钟离元铎没有丝毫解释的意思,只是看着宋镜道:“公主,你不需要一个老师吗?” 需要,而且是十分的需要。 她看向孟鹤选道:“是先生答应钟离家愿意收一人为学生吗?我向先生承诺,我能做到的,比钟离家任何一个人都多,先生放心,来日,定不叫您失望。”她说着起身拜倒。 孟鹤选与钟离元铎对视一眼后,急忙跳了起来将宋镜扶了起来。 “殿下拜我为师,我欲以朝堂为棋盘,教公主执棋。” 宋镜被孟鹤选搀扶起来后,低头道:“宋镜不曾读书,名讳乃母亲所取,自小未曾取字,请先生为宋镜取字。” “殿下封号摘星,听元铎说,这是公主自己为自己取的封号,取手可摘星辰之意,我不知殿下是怎么做到的,但是此字寓意极好,殿下渔跃龙门,已摘星辰,何不就取摘星二字。” 宋镜,宋摘星。 宋镜拱手应是,孟鹤选直接将桌上的茶盏为棋盘,开始为她分析朝中局势。 说了半晌话,宋镜问起孟鹤选住在哪里,孟鹤选抹了抹胡子道:“我住在钟离家的别院里,那地方挺好的,要不摘星替为师买下来。” 宋镜去看钟离元铎,他听两人说话听了半晌,姿态闲适,一条腿蜷起,将脚踩在蒲团前,腰间的襟步垂下来搭在腿上,即便现在是冬日,他穿的依旧是春衫,搁着薄薄的衣衫能看见他结实有力的肌肉。 钟离元铎神色散漫,“不卖,你过河拆桥的事情我尚未与你算账。” 孟鹤选一噎,讪讪地对宋镜道:“我未曾收元铎为徒,是他自己的不愿意的,因为我只打算再收一个徒弟,他一听就不愿意做我的徒弟了,我在钟离家待了几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后来他欲将我引荐给你时,我是不愿意的,是我目光狭隘,觉得女子不该参政,元铎为此与我深论过许久,长久地因此事跟我争论,之后我来只是打算先见见你,如今一见,我们认了师徒,倒是我欠了这小子的。” 说完又愤愤道:“但他也是蓄谋已久,如今让他如愿,这样算,我没欠他的!” 宋镜没有问钟离元铎,他也没有说,两人就这样心照不宣地陪着孟鹤选说话。 直到天将黑,钟离元铎和公主府的人送孟鹤选回去,室内只剩下宋镜和钟离元铎。 外面起风了,噗哒噗哒敲打着窗户,今夜外面的戏已经开始唱了。 这一刻,屋里竟然有片刻的温馨。 钟离元铎刚要说话,门扉轻响,司兰进来道:“公主,已将老先生送回去了,外面起风了,今日出来没带斗篷,奴婢安排人回去拿。” “不必。” 钟离元铎将茶盏放好,“不必管,我会照顾好公主的。” 司兰一窒,还没说话,宋镜就道:“你先出去。” 她只得退了出去,叫住了安排回府给宋镜取衣服的人。 宋镜正要起身,钟离元铎已经凑了过来,他单膝跪在地上,身子前倾,定定看着宋镜,“你这次又打算怎么回报我?” 宋镜身子一侧,往后倾了倾,后面是墙,钟离元铎伸手扶着了她的头,担心她磕在墙上。 这个姿势,好像她被钟离元铎抱在怀里。 宋镜偏了偏头,她没有想躲,又回过头来,视线对上钟离元铎挺拔的鼻梁。 “你帮了我许多忙。” 钟离元铎嗯了一声,“所以?” “所以为什么?” 钟离元铎另一只手扣住她的下巴,俯身凑了上去,宋镜想要挣扎,但是最终忍住了。 他感受到宋镜的动作,呼吸微沉,宋镜的唇畔温热,这使得他心里的野兽像是看见了自由的曙光一样猛地窜出囚笼,强烈的占有欲像是要将宋镜撕碎。 他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席卷了宋镜的感官,像是宣泄什么,感受到宋镜依然没躲,直接将她压在了墙上。 这一切像是突然脱轨了似的,逼得他扣住宋镜的手,执拗得十指相扣。 外面的一切声音好像都被隔了个彻底,好似这是个独立的世界,只有他们两人。 宋镜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呼吸紊乱,钟离元铎的唇贴着她的下颌落下去,最后将额头抵在她的肩上,声音微哑:“为什么让苏致远帮你?为什么要那么对我?” 宋镜抬眼看他,他的两只耳朵通红,这红一直蔓延到脖子和喉结,甚至他抓住宋镜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这是前世宋镜没有见过的钟离元铎,重来一世,宋镜好似只是重新认识了他一个人。 宋镜偏身想躲,想要从这挟制里逃离,钟离元铎一把掐住了她的腰,几乎是带着一点卑微道:“看着我,宋摘星。” “你不想要权势了吗?别看苏致远,别看他们任何人,看着我,我能给你。” 他说着再次轻轻地将唇贴了过去,但只是挨着宋镜的发鬓贴了贴。 这一瞬,竟然给了宋镜‘耳鬓厮磨’的错觉。 第72章 前世初遇(1) 宋镜第一次见到钟离元铎时是十四岁,那时候钟离元铎只有十三岁。 入云客栈是博襄郡最大的酒楼,经营一切喝茶、膳食、住宿的事情,还养了许多唱曲子陪吃酒的‘小僮’。 那时罗云棠已经死了一年有余,宋镜带着宋岐艰难讨生。 他们一开始住在一个小城镇的城墙下,宋镜那时候一直是女扮男装,为了掩饰耳朵上的耳孔,她一直头上包着破布,脖颈上涂抹着干涸的血迹,假装有伤。 但是宋镜和宋岐生得好,地痞流氓不会管她和宋岐是男是女,宋镜第一次遭遇那些人调戏就带着宋岐跑了。 他们跑到下一个城镇,宋镜来了初潮,即便她经常挨饿受冻,也终究已经是一个长大的女子了。 宋岐以为她要死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哄了好久。 天无绝人之路,她找到一处土地庙,躲在土地庙里,在那偷贡台上的东西给宋岐吃,可是偷到第三天时她被一个老太婆抓住打了一顿,说偷吃贡品会遭报应。 幸亏那时候她身上已经干净了,衣服上的斑斑血迹都被外面更脏污的衣服罩住,老太婆揪着宋镜的头发将她摁在蒲团上,叫她给土地公磕头认错,要磕够九九八十一个头。 宋镜在那磕了很久,那老太婆将她撵走后也走了,宋镜回到庙里将祭台上的东西拿了个干净,她甚至将土地公身上的披风扯下来拿走了。 他们在流亡下一个城镇时被街上的恶霸抓住了,入云客栈采买小僮唱戏和伺候贵人。 宋镜刚被扯到老板娘跟前就被她看穿了女子身份,她命令人将宋镜洗干净打扮打扮,又威胁她,如果她不接客,就直接叫她的弟弟去接。 宋镜不敢违抗,但是她又不敢逃。 她不会唱戏,被推进屋子时老鸨说只需要她端茶倒酒,可是到了后面,屋里的人手越来越不干净。 宋镜在那场宴席上认识了司兰,司兰那时不比宋镜大多少,却已经十分清楚客栈里的规矩,她往那人身边一坐,将宋镜推开,对客人道:“难道奴家不比那黄毛丫头强?” 宋镜趁机跑了。 夜里司兰回来时满脸疲惫,她走到宋镜姐弟住的阴暗潮湿的厢房里,蹲下看着缩在褥子里的宋镜道:“你不是被父母卖来的?” 宋镜摇了摇头,司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你别想着逃跑了,你进来那日看见被打死的那个玉翠了,逃跑被抓就是那个结局。” 宋岐害怕地往她身边挤了挤,担忧地握住她的手,“姐姐” 宋镜大着胆子看向司兰,“那我们就要待在这地方等死吗?” “没有能去的地方,就只能待在这里等死。” 司兰知道宋镜的身份时老鸨给宋镜安排了第二次侍奉,这一次是接客。 宋镜还没有想到应对之法时,入云客栈声势浩大,所有的奴婢和姑娘都被叫去听训了。 客栈里有贵人要来,包了三层一整层楼,除了固定两个端茶送水的,谁也不能上去叨扰。 钟离元铎被迎进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回避,司兰和宋镜躲在垂帘后偷看。 那时候他还一副少年模样,身边跟着两三个伺候的人鞍前马后。 远远的,宋镜和司兰看不真切他的模样,司兰盯着他的身影对宋镜低声道:“那是钟离家的少主子,世家贵族的嫡长子,他定然认识你父亲。” 宋镜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只听司兰又道:“今夜妈妈安排你接客了?” 宋镜轻轻嗯了一声,司兰咬了咬牙道:“我替你去,你去找那个公子,只要爬了他的床一切好说,定然有法子再见你父亲。” 宋镜和司兰对视一眼,“你要帮我?” “落在这泥坑了,早晚也都变成碎泥,你还有活法,还能从这挣出去,我愿意帮你一次,等你找到你父亲,记得将我捞出苦海。” 宋镜是扮成三楼的倒酒婢上去的,这原本是另一个婢女的活计,司兰将她诓走了片刻。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好活计,入云客栈里的倒酒婢是要陪夜的。 宋镜是独自一人进的客房,钟离元铎正坐在席位上,他穿着一身锡色长袍,腰间带了系玉佩的墨色腰带,因为没有及冠,头上用墨色发带绑了头发,已经生得丰神俊朗,潇洒俊美,只是此刻神色倦怠。 席下的两个男子看着年纪也不大,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左右各依偎着倒酒的侍女,见到宋镜进来看了钟离元铎一眼调笑道:“元铎,想不到正好有个小姑娘配你。” 钟离元铎抬头看了宋镜一眼,随即移开了视线。 宋镜走到钟离元铎跟前跪坐在地,倾身给钟离元铎倒酒,许是她年纪小,在座的三人都没有驱赶她的意思。 入云客栈的酒并不是很醉人,多是用来烘调气氛,对面的人喝个不停,钟离元铎也跟着浅酌了几杯。 对面说起了宋怀永,“伐北王即日便要兵发雍都,元铎可要随我入雍看宋怀永称帝?” 宋镜不动声色地抬头偷看钟离元铎,却被他抓住视线,但是他没有丝毫不悦,对客人道:“你自去,我有别的事要跑一趟。” 对面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家里的事,两个人继续畅饮。 因为他们都清楚倒酒婢是留下过夜的,便一把将身边的女子抱到腿上。 宋镜迟疑了片刻,依偎在了钟离元铎旁边,正要伸手挽他,被他抬手挡了,“我不需要。” 对面的男子哈哈大笑,对宋镜道:“元铎年纪还小,这小丫头勾引错人了,过来。” 宋镜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有些急促地挽住了钟离元铎的手臂贴在胸前,她害怕的脊背都在颤抖。 这左右她和宋岐的生死,她只有这一次机会。 钟离元铎见她这样害怕,诧异地扫了她一眼,宋镜几乎是哀求地看他。 对面的男子还在叫她,甚至笑道:“这小美人生得当真不错,你倒是有眼识得金镶玉,可惜元铎也看不上你们这样的玩意儿,还不过来?” 说到最后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钟离元铎慢慢将手臂抽了出去,宋镜只觉得如坠冰窟,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一瞬间甚至在想这怎么收场。 外面为她失了清白的乐师姐姐,还有站在此处的她,她重重咬了咬嘴唇。 清白又算得什么呢,她首先得活着。 第73章 前世初遇(2) 宋镜抬脚往对面走去,她垂下来的手腕被坐着的少年拉住,用力一扯将她扯了过去。 细瘦的脊背跌入钟离元铎的怀抱,钟离元铎那时还只是个少年,肩膀没有那么宽厚,但是却已经能够支撑起宋镜。 他衣襟上泛着淡淡的香,中和了淡淡的酒味,使人目眩神迷。 少年虚虚将她搂在怀里,含笑对对面的男子道:“这是我的,谢兄还是不要惦记了。” 这话说得对面两人一愣,张口要人的谢公子闻言摸摸鼻子笑了,“为兄失言,元铎的东西自有元铎随意处置。” 宋镜轻缓而漫长地舒了口气,她就这样被钟离元铎抱在怀里直到夜半,对面的两位客人抱起侍酒婢女离席,钟离元铎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脊背,宋镜赶紧起身,略带尴尬地跪坐在地上。 灯火映照在钟离元铎脸上,宛如画中人,他刚要起身,外面响起轻轻的扣门声,“少主,客栈说有个小婢子丢了,名唤纸鸢,怕惊扰了您,进来查看一二。” 话刚落音就推开了门,钟离元铎刚要继续起身,宋镜扑过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腰,伸手摸着他的腰带,有些惊慌失措地望着她道:“公子,我我会报答您的!” 钟离元铎还没反应过来门就被推开了,两个陌生的侍从引着老鸨进来了,宋镜紧张地抓紧了钟离元铎的腰带,将脸贴在他胸前。 两个侍从一见这架势有些吃惊,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 老板娘一见宋镜便眉头一皱,随即有些吃惊,因为连着两日都没能有女子近身这位贵人,她谄媚地对钟离元铎道:“贵人,这便是丢失的婢女,惊扰您了!” 说着恶狠狠看了宋镜一眼,“纸鸢,还不赶紧给贵人磕头,跟妈妈走。” 宋镜大着胆子抱着钟离元铎,一只手勾住钟离元铎的脖子,娇声道:“贵人需要奴婢服侍。” 她心中是害怕又屈辱的,十四岁的她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去一个十三岁的少年面前卖乖讨好。 钟离元铎一把握住宋镜的手腕将她从身上拉开些距离,抬头对老板娘和侍从道:“你们先退下。” 两个侍从对视一眼,老板娘脸上瞬间堆起了笑,“是,那便不扰贵人了。” 三个人退到了门外,宋镜膝行着后退了两步,钟离元铎松开她的手,由着她跪在了地上了。 少年的钟离元铎分外冷淡,“你认识宋怀永?” 宋镜不敢说实话,只小心道:“奴婢姓宋,是宋家一脉的亲戚,宋怀永是奴婢的叔叔,奴婢是意外被抓到此处的,请贵人救命。” 钟离元铎还坐在蒲团上,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袍子,声音冷淡道:“你有什么信物吗?” 宋镜摇了摇头,“没有信物,奴婢带着自己的弟弟呢。” 见钟离元铎不说话,她膝行了两步拉住钟离元铎的衣角道:“只要宋家的长辈见了我,定然是识得我的,贵人如此恩德,我会报答您的!” “那就是需要我给你赎身?”钟离元铎起身走向美人榻边坐下。 宋镜点了点头,有些难以启齿道:“还有奴婢的弟弟和一个姐姐。” 钟离元铎面带审视,“你的亲姐姐?” “不是。”宋镜起身小心地走了过去,“是楼里的一个姐姐,她救了我,我也想救她。” 她自己尚且自身难保,还想着回报别人的恩情。 钟离元铎虽自己涉世不深,但终究见多了商户官场还有乱世里的尔虞我诈,笑了笑道:“若我是宋家的仇人呢?” 宋镜一愣,抬头看着他道:“那贵人也可以拿着我们姐弟去威胁我叔叔。” 这下反倒让钟离元铎有些稀奇,“你不怕死?” “待在这里才会死,被当做人质就是还有价值,若是连当人质的价值都没了,死了也无所谓。” 这回答震惊了钟离元铎片刻,他盯着宋镜看了片刻,“你弟弟呢?” “就在这楼里,他还小,跟着我吃口饭,再拖下去,就会也变成这里的小僮。” 钟离元铎抬头对门外道:“来人。” 两个侍从下一瞬就推门进来了,“少主。” “将这将纸鸢的弟弟带过来。” 钟离元铎的侍从将宋岐拖了过来,宋岐那时候已经懂事了许多,他咬着唇,低低地问两个侍从,“我姐姐呢?你们看见我姐姐了吗” 侍从将他带到了房间里,宋岐一看到宋镜就松了口气。 他们的确生地相似,钟离元铎的视线落在宋镜脸上,“伐北王的军队离这里不远,他们很快就要走了,我可以代你给他们递信,你会写字吗?” 钟离元铎的侍从甚至都没有下去拿笔墨,当着宋镜的面对钟离元铎道:“少主,宋怀永的堂弟宋怀正在找宋家的人,找他们的姐姐宋乐,宋乐带着一个小孩子,还有伐北王的一对儿女。” 他说完扫了宋镜和宋岐一眼,似乎看的不是活物一般,“约莫十三四岁的孩子,这消息传得不广,很多人不知道,” 宋镜心跳如雷,强自镇定地看着钟离元铎,对方却什么都没说,对侍从道:“去拿笔墨来。” 钟离元铎远远看着宋镜伏在地上写信,他甚至都没有看一眼宋镜写的什么,接过宋镜写好的信件递给侍从道:“去将这封信给宋怀正。” 已经是深夜,马跑得再快,宋镜今夜也见不到宋怀正,楼里的老板娘还虎视眈眈地在外头等着宋镜。 钟离元铎扫了一眼她身上露肩露脚的纱裙对侍从道:“去跟掌柜的说,我给她和她的弟弟赎身。” “还有乐师香雪。” 侍从见她还讨价还价,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少主,若她是个假的呢?” 钟离元铎摇了摇头,“去,听她的。” 宋镜见侍从奉命出去,俯身跪在了地上,拱手对钟离元铎道:“多谢你,我会报答你的。” 钟离元铎扫了一眼跟着她一起跪下的宋岐,向后退了一步道:“举手之劳。” 宋镜和宋岐回了住处,香雪还没有回来。 她正打算去找便听见外面的动静,一推门,衣衫不整,一身伤痕,额头带着血迹的香雪跌跌撞撞地扶着墙壁走向她,骤然跌倒在她的怀里。 从阁楼上下来的男子,一边高声大笑一边道:“入云客栈的花娘果真不输青楼,就是性子太烈了!” 第74章 前世初遇(3) 已经不算深夜了,穿过昏暗的屋内,外面天幕已泛灰白。 宋镜住在不见天日的地下,此时她看不见那人,但是顺着敞开的楼梯,能将声音听的清清楚楚。 那时候的司兰还叫香雪,她靠在宋镜瘦弱的怀里道:“幸亏去的是我若是你,恐怕死了。” 像是有一把尖锐的刀刺进了宋镜心里反复翻搅,这世道不曾给她们这样的人活路。 她一言不发地将香雪拖进了她和宋岐窝着的房间,宋岐吓坏了,爬起来找水给她。 香雪的衣裙破裂,身上不仅有勒痕,淤青,大腿上几乎皮开肉绽,她脸色白的不正常,疼痛的地方也过于杂乱,不知道内脏有没有受伤。 宋岐吓得看也不是,躲也不是。 宋镜慢慢的给她清洗,听她咬着木棍的闷哼声,眼泪大颗大颗地滴在自己手臂上。 她简单的给香雪清理了一下就起身出去了,香雪得用药,不然她会死,而宋镜能求的人,只有钟离元铎。 钟离元铎已经睡下了,宋镜进屋时他还穿着雪白的中衣,头发披散在背后。 宋镜求见得急,他便将人叫了进来。 侍从将她引进内室便出去了,屋里只有他们二人。 她当着钟离元铎的面把身上的衣衫脱了下去,她脱的很利索,甚至不给钟离元铎说话的机会,钟离元铎有些慌乱地移开了视线。 宋镜在地上了重重磕了两个头,声音坚硬,“香雪受了重伤,请公子给她请个大夫和医婆!我知道我欠公子良多,若说报答,前路未卜,一时半刻无法报答,宋镜愿舍身,请您救她一命!” 这是钟离元铎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宋镜。 他不敢去看跪在地上的女子,只是轻咳了一下道:“你把衣服穿好。” “我救她便是。” 宋镜也不迟疑,快速拢上了衣服,殷切地看着钟离元铎。 钟离元铎偏过头来,“她怎么了?” 宋镜的脸色惨白,甚至没有一丝的羞涩,“她替我去陪夜,受了重伤。” 钟离元铎叫了侍从去请大夫和医婆,宋镜还跪在地上。 “你回去守着她,一会儿大夫来了,我的侍从会带过去。” 宋镜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她低着头,钟离元铎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见她问,“公子什么时候离开客栈?” 钟离元铎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是仍旧答了,“明日。” “这里离伐北王的队伍不远,快马加鞭一日的功夫,若你是宋家的人,快则明日夜里,慢则后日清晨,宋怀正来接你的人估计就到了。” 宋镜慢慢点了点头道:“多谢公子。” 她说着起身慢慢往外走,推门出去时步伐停滞了片刻,又回过头来看了钟离元铎一眼。 那时天下已握在宋家手里,他与好友提及宋怀永时宋镜的反应不像个陌生人,因此他拉了宋镜一把,也因此牵扯出来帮宋镜姐弟赎身,现在宋镜跪在他面前献身救人,他愿意帮她,这都只是因为钟离元铎想要卖个好给宋怀永。 那时候他心里还没有意愿承担钟离家普济天下人的使命,对待无辜的人命,他是叛逆而冷淡的,因此并不在意宋镜姐弟的生死,也因此他并不明白这一眼是什么意思。 以至于后来的许多年,每每想到这里,他都恨不得杀死那时的自己。 宋镜回了住处,宋岐正守着香雪。 香雪昏睡了,宋镜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她开始发烧了。 宋镜用破布浸了冷水敷在她的额头上,然后看着宋岐道:“钟离家的少主帮忙请了大夫,很快就来;我给叔父递了信,他后日应当就会到这里,他不会看着父亲舍弃咱们的,你好好等着,叔父来了,要带着香雪走。” “姐姐呢?” 宋岐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姐姐出去找个东西,很快就回来。” 说完她就转身推门出去了,甚至不给宋岐叫她的机会,宋岐起身追到门口,又顾及草席上的香雪,轻声道:“那你早点回来,我等着你。” 宋镜没有听见这句话,她去了杂役的厨房里,里头蚊虫横飞,锅碗瓢盆堆得到处都是,廉价食材凌乱地堆在案上,此时做饭的老头刚进厨房。 只看见宋镜瘦小的身形一晃走了,他破口大骂了两声,以为小姑娘是来厨房偷东西吃的。 宋镜从厨房沿着楼梯上了二楼,她端着茶盘进了今夜香雪替她进了的那间客房。 天还没亮,客人还没离开,此时屋里酒气臭气熏天,不知原本是几个人还是一直一个人,当下只有原来高声说话的男人一个人躺在榻上鼾声大作。 宋镜原本拿来掩饰的茶盏在此时都显得多此一举了,她将茶盘放在桌上,轻微的响动并没有惊醒熟睡的人。 她像是索命无常一般走到榻前,从腰后面掏出了刚才在厨房拿到的菜刀。 她原本可以原谅这个世道只憎恨宋怀永一个人,因为罗云棠的死是他的错,可是她都做到这样的地步,却依然活不下去。 香雪替她交换,钟离元铎帮她去送信,她看似很快就要从这颠沛流离的生活里结束了。 但不是这样的,明明是天以她为刍狗,欺她辱她。 她觉得自己忍了才是刍狗,于是她拿起刀重重地朝男人砍去。 凄惨的叫声刺醒了客栈里的所有人,等鸨妈妈和钟离家的侍从来时,只看见躺在血泊里犹如死猪一样的男人,还有站在血泊里提着刀的少女。 少女的身上和脸上沾满鲜血,她听见动静抬起头看着来人,鸨妈妈吓得大声尖叫,猛呼‘来人’! 宋镜像是被惹怒的兽,提着刀大步向老鸨走了过来,声音如裂帛般锋利,“我才不是刍狗!该死的是你们!” 她被客栈里冲上来的侍从和钟离家的人拦住了,因为她杀了人,这件事只能报官,天下乱中有序,博襄还是有值守衙门的。 宋镜已经被赎身,老鸨不能杀她,只能将她关在地窖里去叫衙门的人来。 次日午后,来的不止衙门的人,还有后来的平阴郡王宋怀正,他带了十几人马来接宋镜姐弟。 钟离元铎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只要再做片刻忍耐就能彻底翻身,可是因为那个愿意为她做出牺牲的人要死了,她便宁愿鱼死网破。 若生共生,若死同死。 钟离元铎还没有离开入云客栈,刚好跟宋怀正撞上了。 宋怀正亲自去地窖接了宋镜出来,少女身上的血已经洇成了黑褐色,披头散发地靠坐在地窖里,暗无天日的地窖里,没有一束光落在她身上。 宋怀正惊愕失言:“阿镜!” 钟离元铎听见少女清冷的声音喊了一声叔父。 原来她当真是伐北王宋怀永的女儿,马上就会成为新朝的公主。 第75章 前世初遇(4) 宋怀正将宋镜和宋岐姐弟带进了三楼最好的客房,他带了宋怀永的大夫来,香雪有了好的大夫很快就没有了性命之忧。 宋镜看着医婆给香雪上药,都是女儿家脆弱的地方,她身上的伤痕比宋镜手上的更多。 宋镜看着,她没有再掉一滴泪,反正很平静地拿了药粉帮着医婆们上药。 虽然宋镜挪到三层的客房住,钟离元铎却并没有再碰到她,因为她的房间门口站满了侍从和大夫,像是一层无法逾越的壁垒。 宋怀正知道帮助宋镜的是钟离家的人时就力邀钟离元铎去见宋怀永,说是宋家感激涕零,钟离元铎婉拒了。 那天下午,他就要离开入云客栈时,宋怀正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哪召来了几百侍从,将整个入云客栈团团围住,这些人并不为难钟离元铎,甚至很客气地为他引路。 他走到廊下时,他的侍从问引路的人,“宋大将军为何要围住客栈?” “我家郡主有令,除了钟离家的人谁也不能离开。” 钟离元铎大概知道宋镜要干什么,宋怀永是王,她便是郡主,宋怀永是皇,她便是公主,无论是宋怀永还是她,都会试图抹去光辉前的污垢。 钟离元铎那时对人命有着更深的淡漠,况且他不会为了一个入云客栈再去跟宋家针锋相对。 正想着,一阵杂乱密集的马蹄声传来。 鸾凤华盖,宝马香车,十几个侍从随扈。 天子驾六,那马车是五驾的,按道理应当是宋怀永的,可是车身绚丽,镶嵌了彩贝和金箔,带着淡淡花香疾驶到了客栈门前。 “伐北王妃鸾驾来接郡主,闲人避让!” 领头的侍卫高呼,守在客栈门前的侍卫朝两边退开,给领头人让出进门的路。 钟离元铎没有见过宋怀永,钟离家坐在暗处分析着江野王和伐北王的优劣,但是那些分析都有一个极大的弊端,就是他们只能看见纸张上无聊的痕迹,看不见真正的权势交迭。 而此时此刻,只是鸾驾,只是侍从,只是一声声郡主,钟离元铎清晰地看见了皇权的诞生与站立。 天下即将归宋。 宋岐知道宋镜做了什么以后吓得一刻也不敢再离开她,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姐姐杀人,甚至不止一次的杀过人,但是从没有哪一刻让他那么惊悚,他去看了被宋镜杀的那个人,鲜血浸透了床褥,顺着湿透的褥子淌到木地板上,顺着缝隙溜了下去。 宋怀正怕吓着他并没有让他细看,但他依旧看见了那人被砍断的脖颈,那伤口血糊一团,能看出来下手的人是一刀砍在致命处的,只是毕竟生疏,毕竟力气有限,因此砍了数刀。 宋岐牙齿咯咯打颤,生在乱世有很多不得已,比如看着别人被杀,或者迫不得已杀了别人,但是这对他来说依旧有些过于恐惧。 他抬头看着面色如常的宋怀正道:“叔叔父,你你不害怕吗?” 宋怀正握紧了腰间的刀,将宋岐推出了房间,又吩咐侍从们将那场面处理一下。 “宋家的人没有软弱的,阿镜是宋家的女儿。” 他似乎对这件事并不怎么上心,说完便叫侍从带宋岐去找宋镜,宋岐正巧的确很想去找姐姐,他觉得宋镜太疯狂了,有一种惊人的偏执,他害怕,却又不单是害怕宋镜,还有一种隐秘的担忧,他害怕宋镜死了。 他还很小,不知道偏执不偏执的有什么关系,但是就觉得这样做很危险,宋镜看着像是执刀的人,却似乎有更大更恐怖的刀悬在她的头上。 宋怀永听见了外面的唱喝声去见了宋镜姐弟,“王妃来接你们了,咱们得尽快走。” 他说着看了眼躺在榻上毫无生机的香雪,又道:“虽说救了你一命,但你再救她,算是扯平了,若是不放心,回头再叫人接她过去不就行了。” 宋岐有些犹豫,看了宋镜一眼小心道:“姐姐,要不我留在这守着她,你先回去见爹和王妃。”他想让宋镜赶紧离开这里。 宋镜摇了摇头,她看了站在床尾的大夫一眼,“她什么时候能醒?” 香雪是半个时辰后就醒的,她醒来看见屋里穿着甲胄的宋怀正和衣着考究的侍从,对着宋镜苍白一笑,“我们真的没事了,对?” 她并不知宋镜已经杀了人的事情,虽然虚弱到了极致,但是依旧强撑着道:“现在你也救了我,多谢你。” 宋镜神色冷静,甚至带着点阴鸷,她昂了昂头,窗户透进来的光在她眼眸上一扫而过,像是刚爬出洞穴的毒蛇被阳光照透了双眼,但是依旧挡不住那里头是冰冷的。 “你已经是自由身了,你是自己离开这里还是跟我走?” 香雪盯了她片刻,温和而坚定地道,“我跟你走。” “好,今日起,世上不再有香雪,所有再敢叫你一句香雪的人,我都会帮你杀掉。” 侍从用担架将司兰抬到了马车上,宋镜指派宋岐和大夫守着她。 钟离元铎坐在马车上往外看,入云客栈所有的下人和客人都被驱赶了出来分成两拨,一拨人被就地松开,侍从骑在马上驱赶了几步,让他们离开这里,另外一拨人又被押解回了客栈。 钟离元铎刚要命令侍从驱动车架离开,就看见宋镜从客栈的楼里走了出来,她已经换了衣服,穿了一身漆黑的长裙,只是衣领上绣了些淡淡的红纹,头发高高束起,用几根银丝缠绕。 她看向掀开车帘的钟离元铎,钟离元铎也看着她,两人的对视没有任何温情与感激,她走过去看着钟离元铎道:“多谢你送我到此处。” 她没有再说报答的话,但是钟离元铎知道,她这样的人,才不稀罕欠别人的。 她说完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登上了那架华贵的马车。 钟离元铎看着她身形彻底隐去,对着骑在马上的宋怀正拱手道别,钟离家的车驾刚刚驶出,钟离元铎听见宋镜冷漠而平静的声音,“烧了。” 他再次掀开帘子往外看,鸾凤车架飞快地上路了,整个入云客栈陷入一片火海,那些造了孽的人,那视女子孩童如刍狗的老鸨全部葬身火海,而马车上的人越走越远,一次也没有回头。 第76章 茶宴 乐阳长公主府的茶宴请了雍都所有四品及四品官员以上的女眷,这不像是单纯的茶宴,倒是有些像是专门给儿子选妻以及给太子选妃的宴会了。 虽然她没有只言片语透露出来,依旧不妨碍外头的猜测满天飞。 她着重叫了宋镜,宋镜便没打算去给人做陪衬,她穿着打扮极其华贵,雪青色宫装,披帛曼拢,裙摆两边挂了襟步,顺着衣摆垂落下来,脖子上戴了翡翠璎珞,身后又做了尺长的珍珠流苏,腰身玲珑,青玉簪花,云鬓堆叠,行走间佩环叮当。 挽心少见她如此郑重的打扮,微微诧异道:“殿下今日甚美,只是这般出挑,长公主会不会” 会觉得她喧宾夺主。 宋镜微微拢了拢披帛,神色冷淡,“有麝自然香,本宫琴棋书画样样不出挑,若是真有本事和气运,还怕本宫一张皮囊不成。” 挽心点头称是,搀扶着她上了马车。 司兰服侍她坐好,嘱咐跟着看钗环的小婢盯紧点,转过头发现宋镜在撑着额角打瞌睡。 宋镜并没有睡着,她在想昨日的事情。 她当时没有推开钟离元铎,只是微微露出一点笑,带着一点嘲笑的意味,双眼微微眯起。 “你能给我?你能给我什么?数之不尽的钱财?皇权?还是天下?钟离家再厉害,能厉害得了皇权?” 钟离元铎低头轻轻咬了她一下,“能,能给你军费,能帮你在文臣中立足,你不试怎么知道?” 宋镜推开了钟离元铎,她气息有些不稳,但是依旧傲然道:“本宫没有东西可以交换。” “我要你的心,得不到心,得到人也行。” “钟离少主不知强扭的瓜不甜?” “公主难道不知越是百般手段得来的东西越是珍贵?甜不甜的,谁有资格来评说?” 钟离元铎说得没错,她和钟离元铎,都是热爱掠夺的人,越是看起来遥远而不可企及的东西,越会激起他们得到的欲望。 她和钟离元铎最大的区别只是,钟离元铎会迂回的,会委婉的,会真正使用一些温和的手段达到他的目的,而自己是不择手段的,可是这两者本质上并没有区别。 也许她对钟离元铎而言,就是这种一定要得到的征服欲和占有欲。 她推开钟离元铎走得干脆,不过今日依旧会碰到他,他在,苏致远也在。 苏致远不知道她与钟离元铎的关系,她一直自诩了解钟离元铎,却不知他会如何苏致远。 想起苏致远那句‘我不与兄弟争妻’,她有些烦躁地揉了揉额角。 乐阳长公主府原本是前朝的国公府,这座府邸虽然并没有什么出格的雍容气派,但是距离皇宫十分的近。 她是皇帝唯一的妹妹,宋怀永对她算是极其看重,因此赏赐给她时命令御庭司做了修缮和增建。 原本古朴典雅的庭院,一路走进去摆放了许多奇峰异石,翠竹环绕,园子内更是红墙青瓦,廊道内金砖铺地,光影可鉴,雕梁画栋别致静谧。 宋镜带着司兰宛若进了无人之境,遇见她的下人纷纷含笑见礼,个个面上喜气洋洋,宋镜还没走上廊道,苏致远和宋宸就从远处快步走了过来。 “长姐。” 宋宸依旧规规矩矩的见礼,苏致远却嬉皮笑脸道:“阿镜姐姐。” 宋镜还没张嘴,就看见宋岐走了过来,她淡淡了看了一眼,举步向宴会上走去。 宋宸和苏致远都知道他们姐弟闹了不合,担心这样加剧他们的争执,笑着迎上宋岐道:“太子来了,恭迎太子。” 宋岐看着宋镜远去的背影神色微微落寞。 席上的客人已经来齐了,乐阳长公主看见宋镜进来淡漠地扫了一眼,便继续和安国公说话。 安国公夫人带着周佩竹坐在宋镜位置的对面,周佩竹身边坐着郭筠,此时郭筠正含情瞧着坐在男客席位上的钟离元铎。 宋镜看见钟离元铎后愣了一下,因为钟离元铎今日也穿了一日雪青色大氅,里衣也是雪青色滚墨色镶边的。 四目相对,倒是钟离元铎先移开了视线。 宋岐带着宋宸和苏致远进来,乐阳长公主起身几步迎向宋岐道:“岐儿来了,近几日身体如何?” 宋岐含笑跟她寒暄,余光却一直盯着座位上的宋镜。 宋镜却并不去看他,而是跟周佩竹和郭筠说话。 宴会上激流暗涌,气氛诡异。 周佩竹一见宋宸进来便痴痴地盯着他,宋镜顺着她的视线看了宋宸一眼,给宋宸看得有些窘迫。 周佩竹收回视线对宋镜道:“宸哥哥最听你的话,阿镜,你能不能” “本宫不可能逼着他娶你。”宋镜冷冷地打断了她。 郭筠正在品茶,闻言放下茶盏道:“公主,所谓君子有成人之美,周小姐毕竟对世子一片痴心。” 宋镜没有理会她,周佩竹拧了拧帕子,硬着头皮道:“不是,我只是,只是想请你帮我在他面前说说好话,他都没有仔细跟我相处过。” 宋镜微微有些惊奇的看着周佩竹,她以为周佩竹大大咧咧的不会去考虑这些,安国公夫妇过于疼她,总觉得她喜欢的一切都该是她的。 但是宋宸似乎真的不喜欢周佩竹,他从来没有提过周佩竹,甚至面对周佩竹他多数是冷脸的,雍都城许多人都知道周大小姐思慕他,可是他没有一点回响,任由别人背地里嘲笑她。 宋镜曾想若自己是周佩竹,早就走的影子都不剩了,她不明白周佩竹在想什么,几乎下意识问了一句,“你便这么喜欢他?” 周佩竹的声音低得像蚊蝇振翅,“喜欢,每次遇到冷待想放弃,犹豫无数次最后还是想着再挣扎一次。” 宋镜默然,她不懂,不明白为什么被人拒绝了还会喜欢。 乐阳长公主听得真切,但她觉得安国公府和平阴郡王府门当户对,刚好能让安国公府彻底站在太子身边,但是平阴郡王不松口,宋宸也不喜欢周佩竹,这件事便一直没有进展。 此时她有些冷漠地扫了宋镜一眼,笑着对安国公夫人道:“怎么今日佩竹一直坐在席上,就是你在管得太严,她都不活泼了。” 说着对周佩竹道:“佩竹,还不来见过太子和你宸哥哥、致远哥哥,郭小姐,你常年不在雍都,正好叫佩竹帮你引荐一下。” 第77章 争风 周佩竹起身看着冲宋岐和宋宸行了个礼,郭筠被点到名字也跟着起身了,她含羞带怯地扫了一眼钟离元铎。 “回长公主,前几日我家设宴,已见过两位公子了,两位公子出身尊贵,龙章凤姿,能够相识是郭筠之幸。” 她话说的委婉客气,完全不似周佩竹的霸道蛮横,安国公夫人看得喜欢,笑着道:“郭小姐真是可人,有礼貌又有气度,不像佩竹什么都不会,读书吃力,礼仪也不好,真该跟你好好学学。” 当着宋宸的面,周佩竹被安国公夫人这样说有些不高兴,又觉得有些丢脸,微微咬了咬唇。 宋镜看着安国公夫人轻哼了一声。 这是她的长辈,她这么做十分失礼,安国公夫人还没发言,乐阳长公主便道:“摘星,夫人是你的婶母,你这是什么态度?” 苏致远想要出言,被宋宸眼疾手快地扯了一把。 宋镜看着周佩竹道:“婶母骄纵佩竹,使得她骄横,却又当着众人的面,捧着郭小姐,踩着佩竹,婶母,佩竹并没有做错什么,她为什么要跟郭小姐比。” 这本是场面话罢了,安国公夫人脸色已然难看,乐阳长公主回旋道:“摘星,你婶母只是随口说说,她最是疼爱佩竹,况且郭小姐处处出挑,同龄的小姑娘,难免拿出来比较一二,佩竹也别往心里去。” 只是女子间的拌嘴,几个男子也不好插话,便都惺惺回到了席上。 宋岐还在看着宋镜,宋镜从没有对他发过脾气,甚至没有这样冷脸忽略过他,这是第一次。 宋镜并不理会宴席上的暗潮汹涌,侍女呈了茶单上来,她随手点了两样。 她刚才为周佩竹说话,周佩竹走到她跟前道:“刚才谢谢你了。” 宋镜没理会她,随手捏了一种不曾见过的茶叶放在鼻尖来闻。 “那是六安瓜片,无梗无芽,采摘自深山陡壁。” 钟离元铎已经走到了她的跟前,他端了茶盏递给宋镜,里头是已经泡好的六安瓜片。 席间的茶都是随选现泡的,钟离元铎手中的茶还冒着热气。 宋镜没有去接,拒绝的意味十分明显。 钟离元铎却丝毫不怕丢脸,他就那么执着杯子站在宋镜面前,没有一丝退缩的意味。 宋镜下意识的去看苏致远,他正被乐阳长公主拉着跟郭筠说话,钟离元铎就是在逼迫她,逼迫她的回避。 周佩竹看出来了两人之间的暗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伸手对钟离元铎道:“钟离公子,给我,我也想尝尝这茶。” 钟离元铎看了宋镜一眼将茶放在身边的案几上,他神色轻松,似乎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在场的人几乎都看出来了,乐阳长公主想撮合苏致远和郭筠,可惜苏致远喜欢自己的表姐摘星公主,而钟离元铎似乎也有意于公主。 几个贵女神色各异,都偷偷瞧着钟离元铎和宋镜,还有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偷看郭筠,郭筠和宋镜,一个雍都第一才女,一个雍都第一美人,两人年纪都不小了,不由得别人不关注。 宋镜跟周佩竹待在一起,钟离元铎不好一直盯着她,起身出了宴会。 郭筠被乐阳长公主缠得有些烦,看见钟离元铎出了宴席,便推辞说去整理妆容也离席了。 钟离元铎在廊下静了会心正要回到席上,迎面就撞上了郭筠,他淡淡点了点头算是问好。 “公子对公主如此另眼相看,是从前相熟吗?” 郭筠似是无意一般地抬头问道。 钟离元铎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与你何干?” 郭筠神色尴尬,她一直觉得钟离元铎与她的兄长关系好,也许是钟离家有求于郭驰,之前便提出让郭老夫人以此来驱使钟离家上门提亲,郭老夫人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她训了一顿,说她不矜持。 可是面对喜欢的人如何矜持,她就是喜欢钟离元铎,宋宸不喜欢周佩竹,那是因为周佩竹无一优点,可是她乃女子表率,钟离元铎有什么看不上她的。 这是她第一次私下跟钟离元铎搭上话,就被这么冷硬地刺了回来,有些不甘心道:“苏公子爱慕公主,他们又是表亲,想来喜事将近” “不会有喜事。” 钟离元铎冷声打断她的话。 “公子人中龙凤,何必在她身上浪费心思,她那样的名声” 钟离元铎的眉眼骤冷,像是望着什么不洁的东西,“她什么名声?” 郭筠被他吓到,有些拘谨地后退了一步,但还是坚持道:“不洁之身” 钟离元铎眉头慢慢拢了起来,眸色暗沉,他盯着郭筠道:“郭小姐,注意言辞,我跟郡侯的关系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你再敢出言羞辱我的心上人,他护不住你。” “我又没有说错。” 郭筠面色一白,有些不解,“你的你的心上人?你当真喜欢她?” 钟离元铎的神色丝毫不变,带着对郭筠的警告与不善,“是,我爱慕摘星公主。” 他望着的不是郭筠,而是郭筠身后的人,郭筠被看得心头发紧,猛地回过头来。 宋镜跟周佩竹正站在她的身后不远处。 郭筠下意识攥紧了拳头,惊慌地向后退了一步,讷讷道:“公主” 她自诩名门闺秀,却背地里说人长短,且被当事人抓住,简直丢脸丢到了人家跟前。 宋镜的神色肃然,上下打量了郭筠一眼,嗤笑道:“郭小姐,人人都说你与别的女子不同,没想到果然不同,安国公夫人怎么能想到,佩竹性格爽利,有什么话都当着人的面说了,而你不一样,你爱在人背后说。” 这话说得郭筠脸色涨红,但是宋镜的身份在那压着,她无法反驳。 宋镜瞥了一眼罪魁祸首钟离元铎,最后轻蔑地看着郭筠轻哼一声,“你喜欢他,那是你的事,少拿本宫来做筏子,尹昌郡侯和老太君再疼你,犯到本宫手里,本宫绝不轻饶。” 她说完甩袖回了宴会,周佩竹跟着她走时回头看了郭筠一眼,那眼神透着清澈的直白,似乎再说原来雍都第一女子就这个德行,只看得郭筠又气又羞。 见两人走了,她又大着胆子嘟囔道:“我又没有说错,这雍都城说这话的又不是我一个人,若是真清白,做什么那么惧怕别人说。” 钟离元铎面色森然,眼中戾气一闪。 第78章 吃醋 苏致远见宋镜带着周佩竹去而复返,面色也不好看,忍不住上前问了句:“阿镜姐姐,怎么了?” 周佩竹比宋镜还生气,面无表情道:“看见了个上蹿下跳的猴子。” 这话说得过于隐晦,苏致远没听懂,宋宸微微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赞成地看着周佩竹。 周佩竹自然看出了他的态度,眼中痛色一闪而过。 安国公夫人许是看见这边气氛不好,冲周佩竹招了招手道:“佩竹,过来。” 周佩竹头一低,连告辞也没说,只是看了宋镜一眼便转身去找安国公夫人了。 宋镜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来一事,前世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宋岐纵火烧了自己,周佩竹便是在这件事情之前定下婚事的。 她定下的是安国公夫人娘家的一位远方表兄,是个读书人,似乎是因为安国公府担心她性子不好,脾气大,怕高嫁委屈了她,所以选了个家门不显的。 但是周佩竹过得并不好,起码在宋镜死的时候,她还过得不好。 她一直没有生出孩子来,婆婆对她怨气极大,那个读书人因此纳了好几房妾室,却还逼着她生子,她抑郁成疾,却不是因为丈夫纳妾,而是因为她并不想给丈夫生孩子。 婆家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她的,安国公府也不能毫无缘由地帮她和离,她一直陷在那桩毫无希望的婚事里,直到宋镜死,不知后来有没有转机。 宋镜沉思了一会儿,目光在宴席上过了一圈,发现宋岐已经走了。 她还没问,宋宸就偏过头来,低声道:“殿下刚刚走了,他还在断散。” 宋镜没说话,乜了他一眼,想了想道:“宴会散后本宫跟你一起去见你母亲。” 宋宸一愣,随即点了点头,他不是个多话的人,但是一旁的苏致远却是,好奇道:“怎么了?” 宋镜眉头微扬,“东宫没有像样身份的人,本宫觉得东宫该有女主人了。” 苏致远闻言迅速在宴席上搜罗了一眼,“阿镜姐姐有满意的贵女?” 宋镜摇了摇头,瞧了宋宸一眼,她刚要说话,就被走过来的乐阳长公主打断了,“致远,郭小姐怎么面色那么不好,是不是对这里不熟悉的原因,你去看看她。” 苏致远没动,宋镜懒得跟乐长公主做这种无用之争,她抬脚要走,苏致远下意识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别说宋镜,连宋宸都跟着一惊,苏致远自己也吓了一大跳,瞬间松开了手。 乐阳长公主脸色铁青,不等她再开口,宋镜已经举步走了。 苏致远这下反应过来了,抓住宋宸的手就往外跑,一口气跑到外面的回廊上,他才有些后怕道:“我抓你抓习惯了,刚才下意识就抓住长姐了,我都怕她回头骂我。” 宋宸抑制不住地勾了勾笑,“长姐没踹你一脚都是她反应慢。” 苏致远哼了他一声,却还是笑了笑,露出整齐的牙齿,见宋宸嘲笑他,指着宋宸道:“你有什么好嘲笑我的,长姐刚才故意埋汰你,你没听出来吗?” 宋宸难得一愣,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宋镜刚才的话,宋镜说要找他的母亲,说给东宫添人的事情,要添一个女主人,宋镜要走时看了他一眼。 他反应了过来,似是有些不能置信地看向苏致远,轻声道:“长姐的意思是,让周小姐进东宫?” “嗯哼。” 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苏致远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是觉得周佩竹的性子不堪为太子妃,但是他大概明白宋镜怎么想的,摸了摸下巴道:“这样一想倒也合适,宋岐虽不喜周小姐,但是一直有几分面子情,况且安国公手握兵权,势力庞大,太子妃该有的尊荣一点不少,反正东宫以后还会有侧妃,有长姐关照着,她能过得很好,又尊贵又自在。” 说完咂了一下嘴,“长姐什么时候对周佩竹这么好了?我怎么不知道?” 宋宸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宋镜觉得这宴会无趣,看来看去的确是乐阳长公主为太子选妃和苏致远选妻的宴会,她顺着廊道进了花房,这个季节花房已经开始培育早春的花儿了。 因为还在培育鲜花,除了侍弄的两个匠人再没别人,宋镜刚走到门口便被人一把抓住手腕带进了花房里巨大的吊兰架子后。 钟离元铎将她的手腕抵在木架上,目光定定地瞧着她,那眼神无比摄人,幽深的眸子里是丝毫没有掩饰的炙热爱恋。 “你一点也没有将我的话听进去,你离苏致远那么近,还允许他拉你的手腕。” 宋镜抽了抽手没能抽出去,她眼神淡漠,神情不解,“钟离少主,这是我的私事,与你何干?” 钟离元铎的眼神难得染上了一点明明白白的攻击,带着一点点锋利,执拗道:“我若非要管呢?我若非要占有呢?公主要杀了我?” 宋镜微微咬了咬自己的舌头,伸出那只没被扣住的手,用指头蹭了蹭钟离元铎的侧脸,她能感受到钟离元铎的动作僵了僵。 这么多年了,他反倒比那时候还要青涩局促一些,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那时候他一个小少年还敢轻轻松松地将她扯进怀里。 “钟离少主,咱们倒是可以有些什么,只是你别拿喜欢来说给本宫听,本宫不爱听,如何?” 钟离元铎闻言偏头躲开了她的手,动作很轻,“你什么意思?” 宋镜将手搭在了钟离元铎肩膀上,凑过去闻了闻他身上惑人的香气,她几乎能听见钟离元铎急促的心跳,就在她以为钟离元铎会松开她时,钟离元铎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 他紧紧抱住宋镜,甚至一只手扣在她的颈子后,烫热的掌心贴着宋镜纤细的颈子,激得她微微一颤。 宋镜双手撑在钟离元铎的胸前,她没有挣扎,只感觉钟离元铎在她背后拿出什么戴在了她的头上,警告道:“别再让苏致远碰你。” 似乎克制了一下说话的语气,又道:“郭筠对你不敬,这件事我会处理,是我的疏漏,你受了委屈,邱锦有信给你,晚间我去公主府找你。” 他说完轻轻松开了宋镜,又看了宋镜一眼才转身离开。 宋镜伸手摸了摸发髻,抽下了钟离元铎刚才簪在她头上的钗子。 是一枚龙葵花玉簪。 第79章 打算 宴会散时候宋镜的确去见了平阴郡王妃。 宋宸跟在宋镜身边,平常两人说话时他时常在场,今日便也没有离开。 平阴郡王妃有些诧异宋镜的突然道来,“是有什么急事不成?” “我想请叔母出面办成一件事。” 她神色严肃,看得平阴郡王妃有些紧张,“你说。” “我打算让周佩竹做太子妃。” 宋宸惊愕地看向宋镜,即便苏致远提过这个说法,他依然有些不信,周佩竹做太子妃,这怎么可能呢? 平阴郡王妃的惊愕不比宋宸少,说句难听的,周佩竹从小跟宋镜一般,乡野长大,宋镜好歹长大后刻苦学规矩,头脑聪慧,荣华富贵和权利的滋养下已非昔日模样,可周佩竹却既没这个毅力,也没这个脑子,这样的人,嫁个读书人,嫁个权贵家的次子便也罢了,她怎么能做太子妃呢。 平阴郡王妃原本看好的太子妃人选是郭筠,她也不藏着掖着,直白道:“我觉得郭筠更好,郭家显赫,家门清白,又算是半个世家,郭小姐有素有美名,就算她不行,还有别人,成平侯府也有嫡女,安国公府虽有兵权,但是为了个周佩竹抛出太子妃之位不值得,侧妃之位不是也行,你说呢?” 其实这话说得没错,只是以安国公的脾气,绝不会让周佩竹屈居郭筠之下。 况且一个郡侯府的小姐,一个国公府的小姐,身份上旗鼓相当。 “不妥。” 倒是从来不插话的宋宸说了话,“安国公府不会同意的,说不好会弄巧成拙,得罪安国公。” 宋镜点了点头,看向平阴郡王妃道:“你先照我说的办,宋岐未必答应,若是能办成,对我们来说算是件好事。” 说完看平阴郡王妃似有不服,笑道:“叔母,郭筠就算了,佩竹起码笨在明面,虽然帮不上大忙,但至少不会自作聪明,郭筠蠢在明面。” 这话说得平阴郡王妃有些不解,“她做了什么?” 宋镜低头捋了捋袖口,淡然道:“她在姑母的院子里,跟钟离元铎说我清白有污。” 这话一出,平阴郡王妃脸色一沉,“原以为是个聪明的,想不到是这等蠢货,在公主府的院子里嚼舌根,还敢说出那样的话!” 宋镜面上不带丝毫烟火气,施施然地拿起茶盏,语气轻松道:“这样的人,可堪为太子妃?” “自是不能,别说太子妃,郡王世子妃也做不得。” 平阴郡王妃想到这里嘲讽地笑了笑,“你姑母还拿瓦砾当玉石呢。” 宋镜笑了笑没说话,平阴郡王妃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宋宸迟疑道:“可是佩竹她她素来爱往阿宸跟前凑,她若是不愿意” “她会愿意的。” 宋镜打断平阴郡王妃,“佩竹会愿意的,只需要看宋岐愿不愿意,我不想出面管这件事后,所以劳烦叔母了。” 她言辞凿凿,平阴郡王妃也不好再说什么。 宋镜又陪着她喝了会茶才起身告辞,宋宸跟着送她出门。 马车就停在院子里,宋镜上马车时,宋宸忍不住道:“长姐,你不在意周小姐心中另有他人,却还坐上太子妃之位吗?” 宋镜仿若丝毫没有放在心上,淡然道:“她又不会一直心存他人。” 她上了马车,独留宋宸站在原地。 宋镜的性格宋宸十分明白,她要做的事,无论有多难她都会做到,何况现在这件事不算难。 他忍不住又问:“她若是不从呢?长姐要用些手段么?” “她为什么不从?” 宋镜看向宋宸的目光有些挑剔,“难道为了你?阿宸,佩竹会答应的,你又不喜欢她,反正也不能嫁你,那就做太子妃啊,全天下的女人谁不想做太子妃?况且” 她面色不改色道:“就算你喜欢他,太子妃之位垂手可得的情况下,她也未必选你。” 车帘放下,司兰命令鸾驾起驾。 宋镜回了公主府之后就收到了宜昌郡侯送来的礼物,以及郭筠的拜帖,说今日失言冒犯了她,特来上门请罪。 司兰也看了拜帖,有些生气道:“想来是回去后告诉郭老夫人这件事了,郭老夫人给她出的主意,她若是诚心赔罪,在长公主府就给您赔罪了。” 宋镜将拜帖丢回案上,“那就去告诉她,让她在府门口站满两个时辰,站够了本宫就原谅她。” 司兰看宋镜似乎是懒得同郭筠置气,或者说她似乎觉得郭筠过于无关紧要,没心思管她这点小事,沉默了一下颔首出去了。 其实宋镜的确是懒得管,宜昌郡侯郭驰上次在宫里帮她解围,虽说是钟离元铎的授意,但是宋镜也算承他情分了。 但是这一次已经扯平了,郭筠再敢惹她,她可就没有这么好说话了。 宋镜有几日没有见到孟鹤选了,上次孟鹤选交代她读的书她已经读完了,她刚要张口唤挽心进来准备明日去见孟鹤选,窗棱一响,钟离元铎已经从窗口跳进来了。 宋镜将手里的笔搁下,眼睫垂下,没有一点搭理钟离元铎的样子。 钟离元铎走到桌子前将一封还带着蜜蜡的信放在了宋镜的桌上,又从怀里另外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薄薄信纸压在上面。 “这信纸是我的人传来的消息,十分全面。” 宋镜将两封信都拿了过去,她先打开的邱锦写来的那封。 信很长,写得十分细致,将他去之后遇见的大事小事都说了一遍,有摘星公主的令牌,他这一路都很顺利,丹砂生意里流通的钱财比他见到的军费多得多。 宋镜翻了页,第二页的情况没有第一页那么好了,邱锦显然是先报喜再报忧。 他遇到了李家的二爷李茂,李茂没有认出他,但是李茂似乎察觉了宋镜插手丹砂矿生意的事情。 宋镜面色严肃,几乎下意识地自言自语,“李茂不是在博襄郡?他往那边去做什么了?” 她说完这句话蓦然想起之前的事情,李问宣死了,李徽应当是将这笔账算在她头上的,李徽和李覃这么久了都没反击,这本来就十分反常。 她将信纸按在桌上,没有丝毫犹豫地拿起了那封写给钟离元铎的信。 第80章 依赖 钟离元铎带来的那封信上写了更多的事情,因为不是写给宋镜的,言辞更加直白和犀利。 但是最大的问题大差不差,李茂察觉了摘星公主的插手丹砂生意的事,只是他们还不知道这生意是钟离元铎的,另外一件事倒是邱锦不知道的,李家似乎有拉拢宜昌郡侯,他们家旁系的一位爷了这些时日两次路过尹昌地界,并见了郭驰。 宋镜看到这里抬头看了钟离元铎一眼,她将信重新折了折递了回去。 “看来李徽已经因为李问宣的事情狗急跳墙,咬牙也要从外朝上将我折掉。” 钟离元铎将信纸捡起来丢进了一旁的火盆了,他神色很淡,似乎并不担心这件事,“就算他们察觉到,没有证据也是枉然,你不必担心外面的事情。” 宋镜原本也不担心,李家不可能只在外面动手,想必新年前后雍都也不会太平。 “郭驰若是叛出,丹砂生意会很麻烦吗?你想个法子把郭筠弄出雍都。” 打老鼠顾忌伤害玉瓶儿,宋镜动起手来可不会受郭筠辖制,若是一不小心郭筠出了事情,钟离元铎终究对郭驰不好交代。 钟离元铎虽然与郭驰合作,但是并没有与他有频繁的书信来往,最近李家的事情确实敏感,他想了想道:“我会通知郭驰。” 宋镜嗯了一声,屋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钟离元铎说起了自己过来的另一件事,“单桓来访了,预计新年之后就能赶到。” 这件事宋镜之前听说过,只是朝中一直没有回复单桓,因此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到。 这是件大事,并且对宋镜来说是件十分不好的大事。 宋镜从书桌前站了起来走到一旁的美人榻上坐下,那上头还有她画了一半的地形图,她将那地形图捡起来丢在桌子上。 “李徽若是没法子除掉我,估计会上书让我去和亲。” 这也是钟离元铎担心的地方,不过他担心的更多,还担心宋镜因为这件事要在年前与苏致远定下婚事。 他面色严肃地望着宋镜,直白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宋镜在美人榻上坐下,她身体后倾微微舒展了一下脖颈,钟离元铎几乎能听见骨头舒展开来,咔咔作响的声音。 他的视线从那纤细洁白的颈子上一扫而过,最后垂眸落在宋镜的精致繁复的绣鞋上。 宋镜并没有察觉他的视线,她休憩一般靠坐在美人榻上,将手臂撑在小桌上道:“简单解决的话,与致远定下婚约就行了,只是宋怀永未必答应这件事,得想个法子。” 这件事其实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难在宋怀永不同意,简单在如果宋镜和苏致远真有点什么他和乐阳长公主都只能答应。 宋镜没有去看钟离元铎,显然是在想万全之策。 钟离元铎有些烦躁,这件事宋镜不答应自己帮她,皇帝和李家也不会允许宋镜嫁给自己,算是进退两难。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捏成拳头,视线从宋镜绣鞋上收了回来。 “我会想法子处理单桓的事情,你不用打苏致远的主意。” 这话像是含着沙子一字一字吐出来的,眼眸中的平静下似乎压抑着火气。 宋镜没说话,其实就算不与苏致远订婚,她也能解决这件事,只是太麻烦了,还容易露出把柄。 她一个人走了那么多路,解决了那么多的问题,难道还能怕一个小小单桓。 她偏头看了看钟离元铎,“不必你管,我会解决这件事。” 钟离元铎身体僵硬,眉头微皱,坚持道:“我会想出更好的办法。” 宋镜冷笑地看了他一眼,直起身子跟他对视,带着倔强与尖锐道:“我说了不必不管,我的事情我自己能解决。” 钟离元铎双目泛红,但是他并没有发脾气,“我不是在管你,我是在担心你,若是解决不了呢?” 宋镜从美人榻上站了起来,她好像没办法面对钟离元铎的这种关心和占有,她可以在身体上向前走,但是只能在情感上向后退。 她面色森冷,但是这冷不是面对钟离元铎的,是面对她自己的。 “我会解决的,毕竟我还有很遥远的路要走,如果解决不了,就只能说我只有停在这里的本事,又何谈后面的路呢?我只能解决它,否则便活该折断。” 这话几乎将钟离元铎说得哑口无言,他不能说让她依赖自己,因为她是被自己的父亲背叛的,这不是一个关系疏冷的男子说一句‘我帮你’就能解决的。 少年时候的宋镜是没有能走的路却还想活下去,因此只能接一把钟离元铎的助力,可她已经飞起来了,她不会在自己还能应对的事情上去凭借感情依赖无关紧要的人。 宋镜的感情只有她自己。 钟离元铎不想逼迫她,也逼迫不了她,他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册子递给宋镜道:“这是给你的军费。” 这一瞬宋镜倒是迟疑了一秒,但是终究接在了手里。 册子里是这段时日遇龙河右岸销出去的丹砂,还有钟离元铎给宋镜的‘买路钱’。 拿人手短,便是宋镜也不例外,她慢慢将手中的册子放在榻上。 钟离元铎给她的太多了,帮助,钱,甚至还有孟鹤选,可是她还给钟离元铎的却很少,少得她几乎根本说不上来。 每一次都是钟离元铎顺手推舟找个借口帮助她。 钟离元铎见宋镜没有说话,转身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他正要再次从窗口跳出去,宋镜突然叫了他一声,“新年你不用回家吗?” 钟离家并不在雍都,他的父母也不在雍都,而是在距离雍都城半月路程的崇州。 这是宋镜第一次问起钟离元铎的私事,钟离元铎回过头来看她,唇角微微上翘,“不回,我父母会来雍都给皇帝拜年。” 宋镜嗯了一声没有说话,钟离元铎又看了她一会儿才跳窗离开。 宋镜前世见过钟离元铎的母亲一面,那是宋怀永称帝后的第一个新年,她在宫里参宴,妇人生的美貌大方,举手投足间气质华贵,与人说话时头颅微昂,便是面对乐阳长公主也丝毫不见怯态。 宋镜还记得她说过的话。 “钟离一族盘踞百年,公主不必吓我,我们不会为皇后娘娘做事,但也不会偏私殿下您,钟离家只效忠皇上。” 第81章 纵火 周佩竹约了宋镜去郊外冬猎,听说郊外的林子里前几日猎到了狐狸,周佩竹有些心痒。 宋镜原本就在雍都城待的骨头痛,当即便答应了。 邱锦不在,宋镜便带了挽心陪她前往,她到了相约的地方才发现周佩竹孤身一人。 周佩竹现在是国公府的小姐,身份尊贵,宋镜眉头微皱,审视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周佩竹今日穿了一身绛紫色骑装,头上带了金冠,娥眉前缀了紫水晶,娇俏妩媚,她闻言十分得意道:“当然只有我一个人,下人们跟着只会管着我,这不能做那不能做的。” 见宋镜面色不好,笑着拍了拍胸脯道:“放心,我武功高强,会保护你的。” 宋镜嗤笑一声,不屑之意言溢于表,对一旁策马跟着的挽心道:“看好她。” 周佩竹闻言有些沮丧,不服气的瞥了宋镜一眼。 宋镜今日穿了一身黑红骑装,头上带了红宝石的银冠,她没配载额饰却在眉间点了花钿。 周佩竹口中喃喃道:“竟还是红色骑装好看,下次我也要穿红色。” 宋镜没有理会她,策马往林子里走,这段时间雍都没有下雪,林子里十分干燥,地上积了厚厚的落叶,即便阳光正好,也显得树木萧瑟凄冷。 周佩竹策马跟着宋镜走了一会儿发现并没有什么猎物,只挽心看到一只野鸡,便策马跟了一会儿,因为她的主要任务是护着宋镜和周佩竹的安危,又策马返回来。 宋镜并不会射箭,因此她拿着的是弩弓。 周佩竹刚看见的时候还忍不住吐槽了两句,“阿镜,你好歹是封疆的公主,怎么连个弓箭都不会,怎么着也要学一学啊,不然春猎的时候,大家都拿着弓箭威风凛凛,只你拿着把弩弓,这不是有点损你的威名。” 宋镜白了她一眼,“我没有参加过春猎。”她说完扫了林子里一眼,猛地一扬鞭往林子里钻去。 “挽心看好佩竹,我看见一只狐狸!” 她骑的马是千里驹,这一鞭子下去跑的飞快,有着丛林掩映,周佩竹几乎是一下子就看不见她的身影了。 她不甘示弱的扬鞭跟了上去,高声道:“等等我,我也要狐狸!” 挽心骑马在后面跟着,她想跑到周佩竹前面去,但是周大小姐横马在前她根本过不去。 比起周佩竹,她更担心宋镜,周佩竹还会些三脚猫的功夫,宋镜可是什么都不会。 三匹马像是乘了风一样蹿进了密林深处。 宋镜追了那狐狸好一会儿,她两次射箭都没有射中,她手里的弩是特制的,就在她打算最后一击时,狐狸突然不见了。 宋镜听见沙土掉下去的声音,她一把勒住马绳,千里驹猛然止住脚步,前蹄高高抬起。 狐狸掉进了前面的陷阱,宋镜握紧手中的弩箭向后看去,周佩竹和挽心还没有追上来。 陷阱里的狐狸似乎在拼命挣扎,发出急促的沙沙声和哀鸣声。 宋镜举起弩弓对这前面的陷阱射了一箭,陷阱再没有任何响动,似乎已经平静了下来。 宋镜给弩弓搭上了新的箭矢,正要下马去查看一下,突然察觉了不对,她猛地一回身,两根弩箭在空中碰撞落在了地上。 她迅速调转马头,高喊了一声,“挽心!有刺客!” 随即七八根羽箭自林中射出,不是射向宋镜的,这些箭矢全部带着火,瞬间点燃了宋镜的四周。 宋镜已然明白,这是冲着她来的,要用山火将她烧死。 她再次给弩弓搭上箭矢,狠狠踢了踢马,趁着火势还不旺盛向外冲。 夹带着火的箭矢和未夹带火的箭矢一同射了过来,前面火势腾然而起,挽心驾着马猛地从火中跃了过来,抬剑格挡了飞来的箭矢。 “公主快走!” 宋镜没有丝毫犹豫,重重甩了甩鞭子,马儿受惊,猛地向火圈外突围。 宋镜今日披了披风,披风瞬间被火势点燃,千里驹跃出火圈,她一把将已经燃烧起来的披风挥开。 火苗在她手背上一燎而过,她面目狰狞了一瞬,马上便咬紧了牙关,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千里驹脚下不停,载着她飞快逃离,宋镜高声对林中的周佩竹大喊:“佩竹,快离开这里!” 若是这些人是冲着她来的,周佩竹只要逃离有火的地方就会很安全。 身后挽心已经在策马往这边追,弩箭跟在宋镜身后不停,火势在山林里迅速蔓延。 宋镜第一反应就是李徽,除了李家,还有谁敢弄出这么大阵仗只是为了杀她呢。 射箭的人已经露了身影,四个骑马的,还有三个轻功不错在树上追的。 挽心即便武功很好此时也不敢疏忽大意,这里是密林,不是原野,不是她擅长的地方。 宋镜强忍手上的剧痛,再次在弩弓上搭了箭,三箭连发,其中两箭射中一个骑马的侍从,直接将他射下了马。 这一箭原本是打算用来射狐狸的,宋镜再次搭了三根箭往树上射去,再次射中了翻腾在树上的杀手。 不会使用弓箭在一切开局的时候的确会被人嘲笑,可是当一切开始后便只看结尾,看谁的猎物多,看谁杀的敌人更多。 宋镜一连三次三箭连发惹怒了杀手,火箭再次射了过来。 今天天气好,还有些风,此时山林里的火已经成鼎沸之势。 周佩竹在林中跟宋镜碰了头,她气喘吁吁的高声道:“火势越来越大了,到处都是火,再不跑出去我们所有人都得死在这!” 她说着一边策马一边往身后看,宋镜在路口勒住马绳拐了弯,“他们是来杀我的,你往林子外面冲,挽心跟着我!” 那些追着她和挽心的人果然没有管周佩竹。 跟在树上的两个杀手已经追上了宋镜,几个翻身跳到了宋镜前面的树上。 宋镜咬了咬牙,慢慢扣紧了手中的弩弓,又将握着弩弓的手压在受伤的那只手上。 前有杀手,后有烈火。 挽心跟在她身边尽量压低的声音道:“公主别担心!” 在她受训跟在宋镜身边时,她得到的第一条铁训就是,当一切发生,宋镜要做的就是闭着眼睛往前冲,至于她们,必须以命相护。 她们不能有丝毫犹豫,宋镜也不能有片刻瞻前顾后。 第82章 冲出 宋镜狠狠踢了踢马腹,疼痛让马猛地蹿出原地。 树上的杀手一跃而下,举剑刺向宋镜,挽心腾空而起,从腰间抽了一把软剑,另一把剑在身后挽成剑花。 在宋镜突围之前,她不能暴露太多的缺点,若她死的太早,宋镜就会被抓。 挽心一剑迎上其中一个杀手,瞬间便陷入缠斗,她焦急的看向宋镜,因为心中浮躁被一剑刺伤了腰部。 宋镜那边眼看就要被拦住,对面树上人影飞跃,瞬间跳下来两个蒙面人,一个迎上紧追宋镜的杀手,一个向挽心身后骑马的杀手扑了上去。 挽心提着的心松了下去,回身重重刺向与她缠斗的杀手。 宋镜驾着马拼命向没有山林外冲,高声对身后的暗卫道:“留下活口!” 山林间已经大火四起,周佩竹这会儿应该已经冲出山林。 宋镜听见一阵清晰而剧烈的马蹄声,她再次握紧了手中的弩弓,冷笑道:“难不成今日全雍都得人都来这了!” 人马越过密林到了她面前,竟然是钟离元铎带着两个侍从。 这人见她第一眼就急声道:“你没事?” 宋镜松开了受伤的那只手,事态紧急,根本没时间细说,她扬鞭策马往外赶,“快走,火势很快就到这了!” 钟离元铎本来就是来找她的,找到了人便护着她外林子外去。 几匹马跑的飞快,钟离元铎一眼便看见了她已经被火撩出血泡的手背,“你只带了一个侍女,那侍女呢?” 宋镜专注的目视前方,“有两个暗卫接应,都在后面。” 钟离元铎判断着她的语气,她的侍女应当是没事。 几个人出了密林,林间的野兔、野鸡哀嚎着四处奔逃,鸟儿也在漫天大火中拼命扇动翅膀向外飞。 还没长大的鸟雀以及冬眠的蛇虫瞬间便被火舌吞没。 周佩竹正急的在路边哭,一见宋镜出来就驱马扑了上来,原本的嘤嘤哭泣也变成了嚎啕大哭。 “阿镜!你没事,吓死我了!到底哪个黑心肝的派来的刺客,我要叫我爹打死他们!”哭了两声发现挽心没在,紧张的去扯宋镜的马鞭,“挽心呢?挽心去哪了!” 宋镜将弩弓架在马背上,拿出吊在马背上的水囊,她还没拧开就被钟离元铎一把抽了过去。 钟离元铎将水囊拧开,视线落在了她的手上,周佩竹这才反应过来,紧紧盯着宋镜的手,“你受伤了!” 她还在哭,抽泣道:“都是我的错,我要是带侍卫了就不会这样了!” 宋镜没有理会她,将手背伸向了钟离元铎,冰凉的水倒在手背上,那火烧火燎的疼痛瞬间被麻木了。 宋镜轻轻的松了口气,火势已经燎起了整片山林。 挽心和两个暗卫从火里冲了出来,挽心受伤的,一只手紧紧捂在腹部,肩膀上也被火烧伤,看起来触目惊心,她一出山林直接从马上跌了下去,一旁的暗卫托住她,将她扶到了地上。 钟离元铎的目光在两个暗卫的身上扫了一眼最后落在挽心身上,对自己的侍从道:“把这个侍女弄回雍都,送到公主府。” 宋镜看了一眼两个暗卫,两个人受的都是轻伤,其中一个拱手道:“公主,不是李家的人。” “什么?” 宋镜有一瞬间的不可置信,这山林并不小,占地可观,有时候春猎,此处为了皇族射猎尽兴会临时圈进射猎范围。 风水好,又算半个皇家园林,竟然被一场大火全部烧毁,这样的手笔,竟不是李家的人做的。 大襄再恶的人也不敢肆意纵火,因为火势难控,一旦火起,除非下雨,就不会是一朝一夕之事。 就像这山林的火,此处地广人稀,搞不好会烧个四五天,甚至月余还有暗火时不时燎起,最幸运的是这片山林有溪流阻断,不会烧到外面的村落。 宋镜面色阴沉,“不知本宫惹了何处的大佛,竟然有火纵山林的大手笔。” “刚才审问了那杀手,不是专司杀人的,并且调教时间也不长,他们不知主家是谁,只知道是一男一女,都很年轻,跟您差不多大的年纪。” 宋镜与钟离元铎对视了一眼,一男一女,很年轻,的确要排除李家,李家跟宋镜同龄的就是李问宣,可他已经死了。 年轻的女子在雍都倒是很好确认,跟宋镜走的近的就两个人,一个周佩竹,另一个便是郭筠。 宋镜和钟离元铎都看向了周佩竹,她正帮着钟离元铎的侍卫将挽心弄上马,一边哭哭啼啼一边束手束脚的跟挽心道歉。 两人收回视线,宋镜先开了口,“安国公不会给她那么大权利,她约我出来害我?应当也没蠢到那程度,更没聪明到那程度。” 钟离元铎点了点头,“那就是还有一个人。” 尹昌侯府的郭筠。 宋镜望着满山的大火冷笑一声,“当真是男色误人,胆大包天。” 钟离元铎的侍从带着挽心回城,周佩竹六神无主的看着宋镜道:“我们快走!说不定火会烧到这里来。” 她脸上的泪痕还没干,俨然受惊十足。 宋镜回望了一眼火势,扬鞭策马离开。 钟离元铎跟周佩竹策马跟上,宋镜的两个暗卫直到她走远,才选了不同的路离开。 这场大火差不多烧了三天三夜。 摘星公主遇刺,刺客纵火焚了整个山林,这两件事任何一件在雍都城都够引起轰动,这是对皇族的挑衅,是对雍都护卫的蔑视。 事关重大,大到宋怀永怒斥掌管这片地的官署,又令大理寺协助彻查此事,如若半个月查不出凶手,官署一众全部罢官,提头来见。 宋镜的手已经上了三天的药了,但是揭开纱布还是触目惊心的露着血肉,那块皮燎起了水泡,水泡破裂,破烂不堪的粘在肉上,混着一点黑乎乎的药膏,几乎惨不忍睹。 苏致远看着那用旧的纱布落在地上,眉头死死皱起,有些不忍的别开眼。 钟离元铎看着司兰将药膏重新抹上,又将宋镜的手搭在一旁的小枕上晾着。 宋镜松开眉头,瞥了一眼手上的伤道:“一男一女,男的是谁?” 第83章 离心 “你的仇人,年轻的男子,你觉得是谁?” 钟离元铎看了一眼还站在一旁的苏致远,瞧了他两眼,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便在宋镜对面的软凳上坐下了。 这个问题宋镜也想过,她这次回来雍都年轻的男子就得罪了两个,一个范云展,还有一个就是曾怀璧了。 她脸上做出一点悟色,“是他呀。”说完勾了勾唇角道:“行,我知道了,多谢你。” 苏致远一头雾水的站在旁边,“长姐,你们在说的是谁啊?” 宋镜没有回答他,反而道:“你去把沈安志叫来。就说我有证据,要见他。” 苏致远有些不解,“你知道是谁要杀你了?你告诉我,我去告诉皇上,直接将他五马分尸,诛九族!” 宋镜摇了摇头,她懒得解释,一旁的钟离元铎接道:“公主应当是另有筹谋。” 他在这里,苏致远原本就十分疑惑,如今他似乎也知道内情,苏致远就将肚子里的不满带在了脸上。 “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在这?你陪着阿镜姐姐一起去射猎了?凭什么是你陪?” 他一副小孩子争风吃醋的样子,宋镜有些心烦,冷冷扫了他一眼。 苏致远缩了缩脖子,声音也压了下去,“行,我去叫沈安志。”说着暗暗瞪了钟离元铎一眼。 等他出了门,钟离元铎才道:“你要做什么?” 司兰拿着扇子慢慢地扇她手上的药膏,风和药膏带来丝丝凉意,让宋镜的手舒服了不少。 她看着司兰打扇的动作,冷声道:“让沈安志去处理东亭伯府,把一切罪名推到东亭伯府去,尹昌郡侯府不能除,我只要郭筠一个人的性命。” 钟离元铎没想到她会放了郭家,眉头微微一挑,“为何放了郭家?” 宋镜神色阴诡,微微勾了勾唇角,“郭驰还要为本宫的丹砂效力,他又不是东亭伯那样的无能之人,再说了,正好本宫在朝中没什么人可用,暂且留他一命,尹昌地界从此归顺到本宫麾下。” 钟离元铎意味不明地瞧了她一眼,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外面侍女来回禀,“殿下,太子殿下驾到。” 宋岐在第一天时已经来看过她了,宋宸陪着他来的,看她没什么大碍便回去了,昨日没来,想来今日是来看看她的伤好得怎么样了。 宋镜将手慢慢收到了身前,看了一眼钟离元铎道:“你从后门走。” 说着抬头对侍女道:“请太子进来。” 宋岐是一个人来的,乐阳长公主和宋宸都没有陪同,他一进屋便看见了宋镜对面多余的茶盏,笑着道:“刚才是致远来了吗?” 宋镜嗯了一声,他走到宋镜跟前看她手上皮肉模糊的伤,只看了一眼便将视线收了回去,宋镜在那目光里看见了一闪而过的心疼。 宋岐在宋镜对面坐下,侍女上前收走了茶盏换了新的给他,他伸手摸着茶盏道:“我最近” 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宋镜抬手叫司兰下去。 宋岐迟疑了一下又道:“孙老最近一直在帮我调理身子,我最近身子好了许多,已经开始不用怎么吃药了。” 宋镜微微扬眉去看他,她没明白宋岐什么意思。 “最近我一直在跟冯冠柳读书,政务上的事情也学了些。” 宋岐见宋镜一直瞧着她,说完这两句话也不拐弯抹角了,干脆道:“我已经康复了,皇姐过完年便回遇龙河去。” 宋镜几乎想笑一声,但是她忍住了,垂下眼睫不去看宋岐,“为什么?” 宋岐见她没有生气也没有反驳,多了些底气,“你回来本就是因为我的病,如今我已经好了,遇龙河是皇姐的封地,皇姐总要回去的,雍都不太平,人多事杂,皇姐回去遇龙河,在那里自由自在的不好吗?” “那我便一辈子都要待在那吗?” 宋镜再次偏头去看手上的伤,她的语气依然平静。 宋岐拖着锦凳往前坐了坐,想要伸手拉住宋镜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又顿住了,只道:“皇姐每年都可以回来过年。” 宋镜觉得有些好笑,她回过头来看着宋岐,这个她一直护着的弟弟,前世没有护住死了的弟弟,今生因为左盈白已经彻底跟她离心了。 他担心她的安危是一方面,真的不想再看见她,看见她就想起她杀了心上人也是一方面。 宋岐想的也许就跟她想的一样,只要岁岁平安便罢,见与不见的都无关紧要了。 她瞧了宋岐一阵,瞧得他神色莫名,瞧得他低下头去。 “我若是不愿意回遇龙河呢?” 宋岐豁然起身,他眉目肃然,神色隐隐有些严厉,“皇姐为什么不能听我的话?” 宋镜的脸色跟着变冷,她没有开口,依旧盯着宋岐瞧。 宋岐像是恼羞成怒一般,他胸腔起伏,几乎咬牙切齿道:“我是为了谁好?你在这雍都城里搅弄风云,对你有什么好处!除了权利,你眼里是不是什么都没了?” 他走上前一把抓住宋镜的肩膀,肌肉紧绷,身体微微晃动,似有癫狂之态,迎上宋镜冰冷的视线道:“皇姐,离开这,离开雍都城,对你对我都好!” “我若说不呢?” 宋镜语气平淡但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宋岐几乎要跪倒在她的面前,他一把抓住宋镜横在身前的手腕,沉声道:“为什么?你口口声声为了我!可你为什么杀盈白,还不是因为她碍了你的眼?” 他终究是说了出来,宋岐见宋镜不说话,又道:“你要顺心如意,可是雍都城不是遇龙河,这样下去你迟早会死在这里!这场大火不就是你自己招惹来的吗?我会让着你,别人会吗?为了你好也为了我好,你必须走,我是太子,我说叫你走!” “啪!” 宋镜反手给了宋岐一巴掌,这一掌直接将宋岐打得拧过身去。 她手抬得突然,手背上的药蹭了宋岐一袖,又沾了些许在他的耳际。 宋岐一下子被打蒙了,宋镜从来没打过他,一辈子都没有打过,这是第一次。 宋镜此时却像是被触怒了的野兽,她丝毫不管手上的伤如何了,猛地站起身,高声对门外道:“司兰!送太子出去!” 宋岐不可置信地抬头瞧她,唇角翕动了两下,才吐出一句,“皇姐你非要做到如此地步吗” 宋镜看也不看他,指着门外怒声道:“滚出去!” 第84章 嫌疑 司兰将宋岐搀扶去了隔壁,亲自帮他清理了身上的药膏,又拿了冰块来给他敷。 宋岐看着她忙碌,身上的火气退了许多,看了她一眼道:“皇姐为什么非要回来雍都城?” 司兰回答不上来,只得垂下头道:“公主担心殿下。” 宋岐闭了闭眼不再说话,司兰将一切办妥,躬身退下时,轻声道:“殿下,公主她她只是倔强。” 宋岐感觉自己像是在听一个笑话,反问道:“她听过别人的意见吗?她有真正考虑过我的感受吗?她有问过我要做太子吗?问过我喜不喜欢盈白吗?” 这话说的司兰都替宋镜心寒,宋岐却还在说:“她为我夺来了东宫,我就恨不得掏心出来珍惜,可是这是我想要的吗?我既做了这个主君,便想真的为天下做些事情,皇姐呢?她视人命为草芥,她视朝政,视天下为棋盘,她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似乎他也觉得没意思,无奈的闭了闭眼,挥手叫司兰出去。 宋镜一个人坐在房里,司兰端了汤羹进来时,她削瘦的脊背宛如玉竹撑着衣衫,隔着薄薄的绸缎,司兰甚至能看见肩膀上嶙峋的骨头。 宋岐不知道自己姐姐的身上什么样子,司兰却只知道。 她的手和脚在刚去遇龙河的前两年全都冻伤冻裂,脚上面之前因为长长因为御寒严严的裹着,那皮靴子太紧,她裹了太长时间,趾甲的淤血半年不曾褪去。 她为了活下去,甚至为了活的好一些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宋岐不知道,包括处处向着她的钟离元铎都不知道。 但是司兰知道,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司兰将汤羹放在桌上,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宋镜,却是宋镜先开了口,“我之前做过一个梦,梦见阿岐遇难死了,在那个梦里我万念俱灰,发疯一样做了许多事情,后来梦醒了,阿岐还好好活着。” 司兰记得这件事,他们回雍都的前几日,宋镜那天似乎梦魇了,又哭又叫,醒来后只隔了一晚,便命令司兰收拾行囊,她要回雍都。 “我在深渊里活了下来,阿岐也还好好的,可是堕入深渊的竟然是我们之间的关系。” 司兰几乎忍不住眼眶中酸楚的泪,她紧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甚至玩笑道:“我一直以为朱门大户里没有那么多的烦心事,谁知竟然也多。” 宋镜像是没有听见这句话,她当真以为宋岐是能明白她的,他们一同长大,被父亲抛弃,失去母亲,颠沛流离,可是还是长成了完全不一样的人,她以为自己早就凡心似铁了。 她听见司兰一声叹息,“我们走到了这般显贵的地步,您已坐拥江山,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可为何还会那么艰难?为什么还是这样?那我们那么努力地挣扎至今,那么努力地活着是为了什么?” 宋镜低头看去,司兰跪在她的脚边,几乎控制不住的恸哭,宋镜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 “不会一直这样,再舍弃一些,就完全不会了。” 沈安志来拜见宋镜时已经是夜里了,他刚处理完大理寺的事务,带着一身寒霜进了院落。 他已经查出一些纵火的眉目了,心里十分清楚宋镜叫他来要说什么。 即便这样的深夜,宋镜依然伏案读书,沈安志进来时看到的瞬间还微微一惊。 宋镜却丝毫不避讳,她将书合上,直言不讳道:“本宫叫沈大人来是有一件事,沈大人过来应该也有问题想与本宫说,你先说。” 沈安志见她如此直白,心下微微松了口气,“这件事线索不多,但幸运的是周大小姐和您的侍女提供了一些证据,这些刺客是冲着您去的,甚至还提前做了陷阱,证明是提早知道您要和周大小姐出门的。” 她说到这里,这件事就很简单了,宋镜和周佩竹去打猎,这件事是周佩竹提的,摘星公主府知道的人并不多。 沈安志又道:“臣问了周大小姐,是有人告诉她,最近雍都郊外射到了狐狸,因为她才动了念头,此人有鼓动怂恿之嫌疑。” 宋镜试图去拿面前的茶盏,她右手包着纱布,左手有些勉强得去拿那茶碗,沈安志动了动,见宋镜要起身,便自己起身上前将那茶盏递到宋镜手上,并将盏盖取了下来。 这动作行云流水,无论是沈安志还是宋镜都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宋镜喝了茶又将茶盏放下,才反问:“是谁?” “是周大小姐的弟弟,臣问了周公子,是东亭伯府的曾公子说给他听的,不过曾公子说的时候在场有很多人。” 宋镜倒是没想到这里头还迂回了好几趟,笑了笑道:“这恐怕也不能证明,曾公子要杀本宫?” 沈安志抱了抱拳道:“的确,但是臣查了曾公子这段时间的出入,他去过一次西城,在那见了个人,那人是尹昌郡侯府的人。” 西城鱼龙混杂,三教九流密布,曾怀璧是伯府公子,他要是想见人何必非得去那鬼地方,况且还是见尹昌郡侯府的人。 宋镜用不曾受伤的那只手托腮看着沈安志,她美目流转,带着一点欣赏道:“沈大人觉得,这雍都城里的主子有几个?” 这话问的沈安志身躯一震,他有些紧张的瞧了宋镜一眼又低下头去。 沈安志是宋怀永登上帝位之后提携的,可是即便在之前,在他跟随宋怀永之前,他在小朝廷做过县丞,跟着宋怀永,是他选对了一次主子。 宋镜含笑看着他,“本宫只是随便问问,沈大人不必紧张,随便答一答就是了。” 沈安志伸手摸了摸发际不存在的汗,恭敬道:“宫里住着的都是主子,陛下贵姓宋,自然宋氏都是主子。” 宋镜闻言勾了勾唇,宋氏是主子,李覃和不姓宋,但是沈安志却又没有许诺任何东西给她。 宋镜并不是想让沈安志投诚,她只是想让他识时务一点,闻言道:“沈大人当真不愧见微知着的大理寺卿,说话滴水不漏,本宫却不是叫你选主子的,只是想告诉你,别管尹昌郡侯府的人,这件事,止于东亭伯府。” 第85章 抄斩 沈安志的迟疑了片刻,他有些不解的看了宋镜一眼。 宋镜却并不在意他多想,“怎么?有难处?” 沈安志的确在怀疑宋镜的目的,尹昌郡侯府有实权,宋镜想拉拢并不奇怪,但是此时不提此事,将来时间一过,宋镜再说出来就是她自己的把柄,郭驰未必蠢成这样。 可宋镜不是个蠢人,她不会想不到这点。 沈安志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愕然从他眼中一闪而过。 宋镜瞧见了,眉间露出一点笑意,坦然看着沈安志。 沈安志很快就回答了她,“尹昌郡侯府只是有人与曾公子有所来往,未必不是私事。” 宋镜嗯了一声,收敛笑意道:“曾公子伏诛时恐怕会有所攀咬,这个本宫相信沈大人能处理好。” 谎话是需要无数谎话来圆的,宋镜知道,沈安志自然也知道,他点头称是。 他这样识时务,不由得宋镜夸他两句,“沈大人真乃国之肱骨,朝中良将。” 宋镜心下一凛,连道不敢。 他身为堂堂大理寺卿,姿态过于谦卑,让宋镜不禁有些疑惑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试探道:“沈大人不必这么客气,本宫只是个公主,在这雍都城人微言轻。” 沈安志却没有随着她的话说什么,也没有捧着她,直白道:“殿下身份贵重,地位崇高,拥趸众多。” 他会错了意,他当是以为尹昌郡侯府已经依附于宋镜,因此宋镜才高抬贵手,想必郭驰会亲自处理郭小姐的事情。 宋镜叫司兰送了沈安志出去,沈安志除了公主府的内院才松了口气,他第一次面对摘星公主。 从前宋镜没有回雍都时,他也以为宋镜只是运气好,但又不那么好的一个公主,他从来不会将这样没有将来的公主放在心上。 可是宋镜回来后,雍都城的目光似乎都集中在了她身上,沈安志不是傻子,宋镜身边不可能只站着平阴郡王府,虽然平阴郡王府开国有功,但是自己都没捞到亲王的位置,哪有功夫管宋镜。 没什么人觉得这不妥,但是沈安志却察觉了不对,安国公素来两不沾,他是皇帝义兄,一直忠诚地站在皇帝身边,深得皇帝信任,可是周大小姐却和宋镜走得近,有一种天然的亲近,若说小女子感情不算关系,可是遇龙河原本在安国公的辖制范围里,被宋怀永给了宋镜,安国公竟然没有丝毫质疑。 这只能说明,他其实已经站在了宋镜这边,除了他,现在还有尹昌郡侯府。 他们姐弟没有文臣,但却手握一干武将,天下未必不能一争。 曾怀璧不是主动要杀宋镜的,自从他在宴会上被宋镜嘲笑后,几乎好长一段时间都在雍都城的公子哥聚会里抬不起头。 尤其是前段时日,外头都在传苏致远思慕宋镜,那些人狗眼看人低更是处处捧着苏致远,踩着他,他心中苦闷,便多是一人出去喝喝闷酒。 后来因为苏致远和宋宸并不怎么理会他,之前被宋镜教训过的范云展都在圈子里吃开了,他也主动参加了几场茶宴。 那日茶宴时,桌上有个不开眼的说起宋镜,含沙射影地嘲笑他被宋镜鄙夷的事情,他心中恼怒,便与那人争执了几句,最后闹了个不欢而散。 走的时候他在楼下遇到了一个女子,那人自称尹昌郡侯府郭小姐身边的侍女。 他原本不想杀宋镜,因为这件事一旦捅破就是诛九族的大罪,可是郭筠自诩自己的计划滴水不漏,即便计划有失,大火一过,大理寺查不出任何东西。 况且这件事是周佩竹提起的,宋镜只会怀疑周佩竹,怀疑安国公府。 一石二鸟,天衣无缝。 他只是想借郭筠的手除掉宋镜,毕竟是宋镜羞辱他在前,他只是顺水推舟地帮着周佩竹找了几个杀手,这些人甚至不属于东亭伯府。 可是沈安志递到宋怀永御案上的结案折子,写的却是他因为公主的几句话而怀恨在心,蓄谋刺杀公主。 宋怀永的圣旨甚至都没有隔夜。 东亭伯府谋害皇嗣,大逆不道,枉顾国法,藐视皇威,因害人而引燃山火,使得人心动荡,百姓不得安居,朕极恶,诛三族,其余族人一律流放。 东亭伯府一夜树倒猢狲散,曾怀璧以为尹昌郡侯府会与他是一样的结果,可是大理寺根本没有给他说话和问询的机会。 郭筠知道皇帝圣旨时就吓疯了,但不是真的疯,她想离开,但是尹昌郡侯府的主子这会儿都在雍都,她的祖母郭老太君还在明德院里住着,她走不掉,也逃不了。 她只能去找母亲郭老夫人,又哭又叫地将这件事说了,换来郭老夫人重重一个耳光将她扇倒在地。 她泪流满面,跪着爬到郭老夫人面前,惊慌道:“娘,咱们怎么办啊?那曾怀璧说不定会将我供出来!那样就完了!” 郭老夫人气得差点兜头摔在地上,退了几步扶住一旁的椅子,怒道:“你还知道完了?你疯了吗!你竟然敢做出这种事!就是我对你太过娇纵,皇帝若是知道了,咱们家未必比东亭伯府好!” 郭筠抓住她的裙摆拼命地摇,哭叫道:“娘,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快说说怎么办!哥哥还不知道这件事,若是知道不等皇上下旨,他一定会打死我的!娘,你快想想办法” “啊!” 紧扣的房门被人从外面踹了一脚,郭筠像是受惊的老鼠一般钻到了一旁的桌子下边。 郭老夫人也吓得不轻,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母亲开门,是我。” 是郭驰的声音,屋里的两个人都松了口气,郭筠再次害怕起来,小声哀求道:“娘,哥哥知道了你一定要救我,救救我。” 郭老夫人站起身,正想伸手打她几下再去开门,外面却伸进刀来,一下将那门插挑到了地上。 门插“嘭”的一声落在地上,郭筠咬着帕子呜呜直哭。 郭老夫人脸色难看,忍不住斥道:“你做什么!” 门口站着郭驰和他的护卫,只有两个人。 不是来抄家抓人的,郭老夫人狠狠松了口气。 第86章 处置 郭驰进了屋,门再次被反锁上。 郭老夫人这才看见他阴沉的脸色,她明白儿子是知道这件事了,此时也顾不得礼数,疾步上前抓住郭驰的手腕道:“怎么说,皇上知道这件事了吗?” 郭驰目光沉沉望向躲在桌下只露出头来的郭筠,郭老夫人急得不行,烦躁道:“这个时候你就别看她了,快说事情!” 郭驰看了她一眼,对侍从挥了挥手,侍从上前要将郭筠拖出来。 郭筠吓得往后躲,嘴里又哭又叫,郭老夫人正要发怒,郭驰冷声道:“我在御前为公主说过一次话,摘星公主感念旧情,不会告诉陛下,也不会毁了尹昌郡侯府。” 郭老夫人松了口气,郭筠也松了口气,哭着钻出来道:“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这一次,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谁知郭驰上前重重地给了她一巴掌,郭筠刚刚挨过郭老夫人的打,脸上红痕还未褪去。 她素日里保养得好,皮肤极嫩,因此痕迹明显。 郭驰这一巴掌直接将她的唇角打裂了,她摔在地上,甚至尝到了嘴里腥甜的血。 郭老夫人震惊了一刹,随即大怒:“你做什么!” 她再气,再恨,这场事情总算是平息了,对于这个爱若珠宝的女儿,她难免心软。 可是郭驰的脸色冷得像是能落下冰水,“你以为摘星公主那么大度,那么好欺负,母亲,你们以为设计伏杀皇族是小事?” 郭老夫人心头咯噔一下,结巴道:“怎么你宋镜怎么说?” 郭驰冷笑一声,失望的目光落在地上的郭筠身上,“我早就说过很多遍,你被母亲惯坏了,看着才色双绝,实则毫无底线,你想要的东西,无论如何都归你,尹昌没人敢惹你,一句话不对你性子就会招来你的排挤,你上次害死通判知事家的庶女,为了弥补他,我只能给他升迁,给他前途,那次教训你还不够,为了一个男人,你要杀公主,你以为这大襄是我们郭家的天下吗?” 郭筠捂着脸瑟缩在地上,发髻散乱,泪痕交错,但口中还倔强道:“宋镜打算怎么处置我?” “她她只是一时糊涂,是我没教好,我去给公主道歉,我愿意奉上全部家财!” 郭老夫却已经察觉了不对,紧紧抓住郭驰,殷切哀求地看着他。 “为了尹昌郡侯府躲过一劫,我许诺给摘星公主十万两银子,至于她,公主要让她死。” 他几乎是咬牙在说这句话,眼睛紧紧盯着郭筠。 郭筠拼命摇头,顾不得脸上的伤,再次爬到郭驰跟前,“宋镜羞辱我,她抢走了元铎,我不过抱怨了两句她就不高兴了,我去公主府给她赔罪,她叫我叫我在大门外站了两个时辰,我在雍都城丢尽了脸面!哥哥,我只是气不过,只是想教训她一下,没想害死她,你看她不是的确活着吗!你帮帮我我不想死,太子需要朝臣支持,咱们尹昌郡侯府帮她!你让她原谅我一次,哥哥,求求你你去跟她跟她谈谈,救救我!” 她说到最后几乎语无伦次,郭老夫人也跟着哭了出来,一样抓着他哀求,“对,咱们出双倍的银子,就是拿出尹昌郡侯府的全部家财,就是倾尽一切,只要她能原谅筠儿!” 她看郭驰沉着脸不说话,咽了咽自己的焦急,“实在不行我去跟她说,我去求她!” “够了!” 郭驰甩开郭老夫人的衣袖,低头死死盯着郭筠,苦笑道:“你以为我没想办法吗?摘星公主不要银子,不需要尹昌郡侯府依附,她只要你死,她是公主,皇权尊严在那!岂能容你挑衅!” 郭筠还要说什么,郭驰又道:“你以为她稀罕咱们尹昌郡侯府的权势吗?平阴郡王和安国公哪个不在咱们头上!现在看来,沈安志也是她的人。” 郭老夫人扶着额头摔倒到一旁的椅子上,口中喃喃道:“当真当真没法子了吗” 郭筠松开郭驰扑到她的脚边,抱着她的双腿痛哭,“娘我还年轻,还没给您尽孝我不想死!” 郭老夫人弯腰拉她,两人抱头痛哭。 郭驰几乎颤抖着叹了口气,诛三族变成只死一个人,他没有别的办法,等郭筠哭够了,他就要将人带走。 宋镜答应他,鸩酒、白绫随便选,便是让人毫无知觉死去的药也行,她不在意这个。 郭驰当即苦笑着落泪,他正想着,郭筠哭着道:“有办法!哥,还有办法!你去找皇后,她一定愿意帮咱们!哥哥!” 她两眼放光,好似寻着了活着的希望。 不等郭驰做出反应,她殷切而焦急地道:“皇后定然厌恶死他们姐弟了,咱们愿意帮皇后对付他们,这次就算是投诚,皇后会帮咱们的!” 郭驰的眼中的人最后一丝痛也没了,他失望至极地看着郭筠,平静道:“尹昌郡侯若是依附皇后,宋镜一怒之下将你推出来,退一万步,就算皇后接受尹昌郡侯府投诚,她有通天之能护着你,你不死也会被流放。” 郭筠却不在乎这些,哭着紧抱住郭老夫人的衣袖,“流放又如何,有咱们郡侯府在,难道还有人真的能欺负我,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你难道就忍心看着我死?” 郭老夫人紧紧将郭筠抱在怀里,一脸坚持地看着郭驰,似乎保定了郭筠。 郭驰冷冷地望着自己的母亲和妹妹,沉声道:“母亲,祖母还不知道这件事,我劝你别管,否则在祖母面前,你也受她带累。” 她说完看向郭筠道:“你流放了,然后呢?郭家其他的女儿因为你名声狼藉,因为你的过失,让她们来替你偿还?郭筠,凭什么?难道就凭你是长房嫡女?就凭你是我郭驰的妹妹?我今日便告诉你,我郭驰,不会让整个家族因为你而毁掉!” 他说到最后几乎是怒不可遏。 郭老夫人手指颤抖着指向他,歇斯底里道:“你怎么能这么对待你的亲妹妹!你作为兄长,作为郡侯,就是为了庇护至亲之人!” “我庇护的不只是她,是整个郭家,在她和郭家之间,结果已定,不会更改!” 第87章 出气 郭筠要求在死之前见钟离元铎一面,她毕竟是郭驰的亲妹妹,郭驰没办法,只能去求钟离元铎。 钟离元铎去见郭筠时,她正穿了一身红嫁衣坐在绣楼里。 她听见郭驰带着钟离元铎进来的声音站起身回头看,面上带了一点欣慰,“你还愿意来见我。” 钟离元铎闻言笑了笑,他撩袍子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郭筠见他愿意好好说话,对站在一旁的郭驰道:“哥哥,我想单独跟他说说话。” 到了如今地步,郭驰已经无话可说,转身出去了。 郭筠想要走近,钟离元铎抬手做了个止步的动作,“郭小姐,就站在那说。” 郭筠神色有一瞬间的难堪,眼泪如同珍珠一般坠落,“宋镜就要杀了我了,我在死前离你近些你也不能接受吗?” 钟离元铎面上的笑意突然变得奇怪,他一双黑眸锁住郭筠,“你弄错了,不是她非要杀你。” 郭筠一愣,他又道:“是你非死不可。” 这话极度刺激郭筠的情绪,她脸色青白,嘶声道:“我没想杀她,你便这么为她着想吗?她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啊!” 钟离元铎面上的笑意瞬间收尽了,“郭筠,不是她要杀你,是我要杀你,我来见你,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你罪该万死的地方,不是因为触犯了她的皇室威严,不是因为纵火,只是因为你要杀她,就凭你?也想着杀她!” 他看着郭筠痴愣的表情似乎觉得有些痛快,神色微微舒展,又道:“她并不想杀你,原本只打算折磨你,因为毕竟有时候人活着比死了更痛苦,但是我告诉她,你这样的人死了,她会清净些,所以她才要杀你。”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郭筠涕泪横流,对眼前人的爱恋几乎顺便变成了恨,“我自从第一面见你便喜欢,我对你一腔情意,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钟离元铎稳如泰山,丝毫没有波动和涟漪,“那与我何干?我从没做出什么让你误会的事,从没多看过你一眼,你一厢情愿,却莫名动手杀我心爱的人,郭筠,你该庆幸你是女子,你知道曾怀璧是怎么死的吗?” 这话像是一支钢针刺进了郭筠的头颅,她一把扶住头颅,颤抖道:“他他已经死了?” “是。” 钟离元铎站起身看着郭筠,他似乎依旧那样,仙姿玉质,君子如珩的样子。 他道:“是,我将他的手剁了下来,他手上的血流干了后便奄奄一息,可我没让他立即死了,一直拖行到午门外问斩后才死的。” 郭筠跌坐在地,脸上绝望与悔恨交集,之后便像疯魔了一般哈哈大笑,“你根本不是什么好人,什么世家高洁,什么狗屁君子,分明阴险狡诈,道貌岸然!骗人的,通通都是骗人的!” 她恼怒地重重对着地面又拍又打,又哭又笑,“哈哈哈钟离元铎,宋镜不喜欢你你看,你就算那么会装,她也看出了你的虚伪哈哈哈哈哈你活该!你跟我一样!咳咳咳” 她几乎喘不过气来,钟离元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平静,好似无论郭筠说什么都无法激怒他,他笃定道:“我不似你,她只能是我的,她会愿意的。” 郭筠在浑噩中嗤笑,“你不也一样是勉强?” 钟离元铎没有接这句话,他行至门口,正要开门出去,郭筠如同发疯了一般,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拔起一旁架子上摆放的宝剑,狠狠刺向钟离元铎后背,“那你跟我一起死!” 她已经发了疯,可是钟离元铎六艺俱全,甚至习武,她哪里是钟离元铎的对手呢。 只是一瞬间她就被钟离元铎躲开,两根手指钳住了剑尖。 郭筠还来不及喊郭驰,甚至在郭驰听见叫声推开门的一瞬间,钟离元铎猛地一扯,剑直接从郭筠手中被扯走,钟离元铎夺过剑一剑刺在了她手上。 她挥舞在身前的手掌直接被剑刺穿。 钟离元铎在郭驰的目视下拔出了那把剑丢在地上,也不理会郭筠痛苦的尖叫声,看了郭驰一眼道:“我给她留的最后一点面子,就是没亲手杀她。” 他说完越过郭驰出去了。 宋镜很快就知道了天牢和尹昌郡侯府发生的事情,司兰正在给她换药,轻声道:“钟离公子是在给您出气呢。” 宋镜没说话,学舌的人讲了郭筠说的那句话‘你不也一样是勉强’,宋镜听见时抬头看了传话的人一眼又归于平静。 司兰刚将伤口包扎好,周佩竹就快步进来了,“阿镜,你的伤好些了。” 司兰笑着跟她说宋镜的伤势,周佩竹听完松了口气,但随即脸上又挂了不高兴,看着宋镜似小心又似拿着脾气道:“平阴郡王妃突然在皇后面前提及了我的婚事,是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宋镜抬头,坦然地看着她,“是,如何?” 周佩竹像是憋着的火一下子有了去处,放开声音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知道我喜欢的是宸哥哥!” 宋镜脸色苍白但是眼神冰冷,“就是因为你总是将他挂在嘴上,将他看得太重,他才不将你当回事。” “那我也愿意。” 她嘴上说着,语气却明显弱了下去,“那我喜欢他,自然看他极重。” 宋镜轻哼一声,但是却没有不屑,只是不满,“那他呢?” 周佩竹自然听出了她的不满是针对宋宸的,强行辩解道:“他他只是性格不善与人亲近” 但是话还没说完就想起了宋宸对她的冷漠,以及前段时间,在对待左梳云的那件事上给她的难看与冷待,瞬间神色变得沮丧,在一旁坐下,鼓着嘴不说话。 宋镜乜了她一眼,“既然他不懂得珍惜,那你何不顺着我的意思,直接做太子妃,以后他还得对你三拜九叩的,再往后无论他娶了谁,未来的世子妃都低你一等。” 这话像是她嘴里能说出来的。 周佩竹少时过得跟宋镜也没什么太大区别,闻言还是道:“他们都觉得我喜欢宸哥哥是因为将来能做郡王妃或者王妃,还不用像太子妃一样规矩多,可是我是真喜欢他,阿镜,我贪慕虚荣,可是国公嫡女的身份已经满足了我的虚荣,我就是喜欢宸哥哥,太子妃再好,我觉得也不如做平阴郡王世子妃好。” 头一次,宋镜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待周佩竹。 贪慕虚荣的女子说,她不要太子妃之位,要自己的心上人。 她想起孟鹤选教她的那句话,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第88章 佯装 周佩竹望着宋镜的目光纯粹,宋镜在这一瞬间竟然想起了罗云棠,她下意识回避了这目光。 “若宋宸死活都不愿意娶你呢?” 周佩竹有些沮丧,垂头闷声道:“不娶拉倒,我我嫁出雍都城再也不回来了,再也不要见到他” 宋镜闻言又有些好笑,这又变成了她熟悉的周佩竹,她托腮看着周佩竹道:“你一定要嫁给宋宸是?” 周佩竹有些疑惑她怎么又问一遍,但还是点了点头。 宋镜神色严肃,不容置喙道:“那你就听我的,我为你争取一次,若是宋宸当真无动于衷,你就死了这条心,从今以后各自婚嫁。” 周佩竹有些迟疑,但是终究再次点了点头,她不知道宋镜有什么法子,但是总比她自己这样毫无进展的要好。 既然宋镜发了话,面对平阴郡王妃提出她为太子妃这话,以及雍都城中贵妇的议论她都充耳不闻,咬牙忍了。 尹昌郡侯府的郭筠前几日突生了重疾,只是过了四五日人就没了,郡侯府的老太君和郭老夫人一下全病倒了,郭驰告假给妹妹办丧事,给两位老人侍疾。 尹昌郡侯府前些日子还喜气洋洋,这突然就凄风苦雨的,更让人感慨的是乐阳长公主竹篮打水一场空。 周佩竹听见母亲在府里唏嘘这件事有些不以为然,郭筠要刺杀宋镜的事情她已经知晓了,死了再正常不过,只是想不到向来疼爱女儿的郭老夫人竟然没拗得过铁面无私的郡侯郭驰。 她为了躲流言蜚语天天往公主府里跑,苏致远有时候也在,他和宋镜两个人还能跟她说几句话解解闷。 宋镜手上的伤好了许多,倒是听下人们说,东宫那边太子最近又不舒服了。 周佩竹正在吃栗子,司兰亲自剥好放在她面前的小碟子里,唬得周佩竹一下从摇椅上坐了起来,惊呼:“司兰怎么做起这些粗活了,放着,快放着!叫小丫头来就行。” 司兰失笑,谦卑地将她按坐了回去,笑道:“哪里就剥不得了,奴婢多剥几个给公主也尝尝,小姐快坐下。” 周佩竹虚了宋镜一眼,见她神色平静,压根没往这边看才慢慢坐下。 司兰自称奴婢,雍都人人都只觉得这是宋镜的一等侍女,在奴才里是头一份,但在主子们跟前还是奴才,可是周佩竹却不觉得,因为她贪慕虚荣,因此更知道司兰的身份。 司兰穿着不输四品官员家贵女的料子,手腕上带着的玉镯比安国公夫人的有些质地还要好,宋镜的卧房她随意进出,整个公主府没有她不能进的地方,没有她指使不动的人,她怎么会是个奴婢呢,她是宋镜的脸面。 苏致远却没有这些顾忌,他将面前剥开的栗子推到周佩竹跟前道:“你最爱使唤人,司兰剥给长姐,我这个给你吃。” 周佩竹也不见外,伸手将盘子扯了过去,她将栗子丢进嘴里嚼了嚼咽下,看着宋镜道:“看来以前我对苏致远有偏见,想不到他还挺有眼力见。” 这话就是故意说出来挤兑苏致远的,宋镜笑了笑没说话。 苏致远不跟她一般见识,佯装生气瞪了她一眼。 周佩竹却觉得捉弄他挺有意思,又道:“阿镜,我才发现苏致远也还挺贴心,你烦不烦他,你要烦他就将他给我好了,我正好缺个夫君,我娶了他算了,省得长公主为了他的事发愁。” 她说完自己哈哈大笑,宋镜也跟着勾了勾唇,苏致远正要张嘴挤兑回去,就见菱形花窗一闪,宋宸披着斗篷大步进来了。 站在门口的小侍女先是一惊,又快步上前去帮他摘披风。 周佩竹一看宋宸进来,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然后转过头来看了宋镜一眼。 宋镜靠在摇椅姿态悠闲,慢慢抬眼看了宋宸一眼,“发生了什么事吗?” 苏致远旁边有空着的椅子,他拍了拍,示意宋宸坐过去, 宋宸的确有事来找宋镜,他先是躬身行了个礼才道:“我从东宫过来,太子断散出了问题,他发了癔症,不知怎么回事,屋里的幔帐烧了起来,幸亏发现得及时,现在正在查幔帐怎么烧着的。” 前几日宋镜叫他注意宋岐,说可能有人会对宋岐纵火,他为了不打草惊蛇一直埋伏着,谁想今日他只是稍稍松懈,太子的房间就冒出烟来。 他不知宋镜是怎么知道这消息的,平阴郡王府并没有提前知道这消息。 宋镜垂着眸看盘子里剥好的板栗,她下意识地用手指点着桌面,沉思了片刻才道:“未必能查出什么,先放着,太子只要没事就行。” 这不是宋镜做事的风格,宋宸正要开口,宋镜又说起了另一件事,“年后单桓就要入雍都了,你去帮我确认一下来人是谁,要详细一些。” 宋宸拱手称是,他已经说完了要说的事情,便走到苏致远旁边坐下了。 周佩竹自他进来就不看他,扭扭捏捏地坐在那闷头吃栗子。 苏致远没有在意这别扭的两人,看向宋镜道:“长姐,单桓来访,朝中总要派个皇子皇亲来做主持迎接礼的人?” 宋镜微微颔首,宋宸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孙老说太子的身体此次没有伤及内里,再养养,到年后应当不成问题。” 宋镜却摇了摇头,她目光幽深,让人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你去,到时候皇后一定会反驳太子主持这件事,鸿胪寺卿是叫钱垚?我会想办法,让他在这件事上推举你。” 苏致远有些疑惑:“长姐,他他不怎么站队的,鸿胪寺油水丰厚,李徽之前一直在拉拢他,不说他站没站队,至少是有几分面子情分的。” 宋镜却有些不屑地笑了,“如果你是李徽,你最恨的应该就是我和太子,宋陵还小,除了宋宸,你觉得还能举荐谁?恐怕对他们来说,只要不是太子就行。” 宋宸倒是想到了这茬,苏致远不好好读书,压根没细想使团接待必须由皇子出面,不是太子也要是郡王,宋家成年的男子,只有宋岐和宋宸。 宋宸对这件事没什么异议,痛快应下, 正事说完了,宋宸转过头来看苏致远,“你怎么在这?” 苏致远一边认真剥板栗一边道:“长姐的手受伤了,我来陪她说说话。” 宋宸看着他将剥好的板栗丢进周佩竹面前的粉彩花卉盘里,顺着那微微滚动的栗子他抬头看了周佩竹一眼。 第89章 憋闷 周佩竹却没有瞧宋宸,她伸手摸走了盘子里的两颗栗子肉,一颗塞进了嘴里,一颗捏在手里。 宋镜见不得她如同鹌鹑一般缩着,拿起一旁的火钳敲了敲放在一旁的铜制炭炉,对坐在一旁小凳上的司兰道:“是不是还烤了什么别的吃食,拿出来给佩竹磨磨牙口。” 司兰嗯了一声接过火钳,一旁的小侍女十分有眼力见,上前去接司兰手中的火钳道:“姑姑,婢子来。” 那炭炉烧了许久了,上头为了美观和安全扣了镂空顶盖,这会儿恐怕烫得根本碰不得,司兰做这些并不熟练,她怕不小心打翻顶盖,便将火钳递给了她。 小侍女手脚麻利,稳稳当当地用火钳夹住顶盖揭了下来。 周佩竹伸着头往前看,苏致远坐得远些,只瞧见好像里头还有个什么圆球,还没细看就看见周佩竹越凑越近,下意识说了句:“周佩竹你小心头发掉进去烧起来!” 周佩竹被他喊得一惊,赶紧坐直了身子,用手捋了捋头发,发现自己离火盆还有距离,抬眸等了苏致远一眼。 宋宸似是不经意般再次看了周佩竹一眼,往日殷勤的少女此时根本无限无暇顾及他。 宋镜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于是开口道:“有件事我要跟佩竹说下,上次在尹昌郡侯府,宋宸站在左梳云那边的这件事,是我叫他做的,他不是故意对你恶言相向的。” 苏致远知道这件事,并没有多惊讶。 周佩竹倒是惊讶地抬头看了宋镜一眼,随即又去看一旁炭盆里取出来的东西,那里头用防火纸包着烤了些花生瓜子,还烤了小小的甜饼。 司兰将东西摆放在盘子里,周佩竹盯着那些吃食,不去看宋宸,语气僵硬道:“没事,我已经不记得这件事了。” 宋镜轻松地笑了笑道:“那就好。”说完用小指上带着的护甲拨了拨盘子里的瓜子,意味不明道:“你不在意了就好,其他事情就好办了。” 宋宸听见这话慢慢坐直了身子,“皇姐这是什么意思?” 宋镜没说话,倒是周佩竹抬头看了宋宸,“公主在给我挑夫婿,不是世子那边的重要事。” 她语气生硬,但是面上却一派平静。 宋宸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他以为宋镜解释完那件事周佩竹的态度会回到以前,万万没想到周佩竹竟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他几乎下意识地反问:“你愿意?” “我为什么不愿意?” 宋宸被问得哑口无言,望了她一会儿便移开了视线。 几个人坐了一会儿,是周佩竹先走的,她说天色晚了,安国公夫人该担心她了便起身告辞。 苏致远原本想等宋宸一起走,但是宋宸却说还有事情跟宋镜商讨。 外面暮色沉了下来,屋里只剩下宋镜和宋宸,还有司兰。 宋镜知道宋宸和她并没有事情商议,但是她没有拆穿他,等到人都走了她也没有开口,她在等着宋宸先说。 宋宸迟疑了一会儿才道:“皇姐真的打算让周大小姐做太子妃?” 宋镜没有回答,反问道:“怎么了?” 这话宋宸已经问过一遍了,他不是为了问这话才站在这里,她想起刚才苏致远处处关照周佩竹,心头有些莫名的情绪,有些脾气道:“她恐怕适合致远那样的人,并不适合太子。” 宋镜已经有些失望了,她给过宋宸机会,但是宋宸的表现却叫她不满,在这段感情里,他既不干脆也不坦诚。 “她适不适合致远,又是否适合太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宋宸张了张嘴想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他心里又憋又闷,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办。 宋镜的神色带了些微不耐烦,“周佩竹又不是就该一辈子围着你转,她又不是你的附属,你不喜欢他,她不烦着你了不是很好,你放心,她既想开了,就不会再掉头回去,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宋宸知道自己不该管周佩竹的事情,他也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已经有些过分了,他不该说自己好兄弟好朋友的长短。 他从宋镜院子里出去时有些失魂落魄,却没想到苏致远在外面等他,见他出来上前勾住他的肩膀,“你今日怎么啦?脸色不对。” 他其实察觉了一点宋宸的烦恼,但是这件事别人说总是没什么用的,需要自己去明白。 宋宸有些勉强地笑了笑:“没什么。” 见他这样一脸愁容,苏致远笑嘻嘻道:“既然你不开心,小爷带你出去解解闷,今天晚上小爷请客。” 说完也不容宋宸拒绝,勾着他的脖子押着他走。 苏致远将宋宸带到了国色天香楼,这地方宋宸不是第一次来,雍都城的子弟圈子偶尔也来这里喝喝酒听听曲,他和苏致远也不是第一次来。 他原本以为跟往常一样,苏致远却跟花娘眉来眼去说了什么。 这边刚上了酒,鱼贯而入了四个身形婀娜的女子,纱衣半遮,清香醉人。 宋宸一愣,偏身躲开女子伸过来搂他手臂的动作,看向苏致远道:“这是做什么?” 苏致远嘿嘿一笑,“我见你眉间愁绪繁多,带你来松快松快,你都这个年纪了,郡王妃也没给你准备房里人,这几个姐姐都是清白人,放心。”说完冲他挤眉弄眼的。 宋宸气得深吸一口气,恼羞成怒道:“你不也没房里人!” 苏致远两手一摊,“我又没你这么多烦心事。” 宋宸挥开靠过来的女子,没好气道:“别碰我!” 领头的女子帮苏致远捶肩,看着坐在宋宸两边的姑娘道:“这位贵人如此火气,你们便一个给贵人倒酒,一个给贵人捶肩,将人伺候好。” 她说话声音婉转动听,声色悦耳,身旁的女子不再擅自靠过来,宋宸也不再理会,端起旁边的酒盏一饮而尽。 别人是来喝花酒的,他是来喝闷酒的。 苏致远见他依旧烦闷,托腮看着他道:“你怎么跟宋岐一样一点也不干脆了,大老爷们磨磨唧唧的,怪不得长姐不想理你。” 这话一点劝解人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句句火上浇油。 宋宸再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你懂什么!” 苏致远轻哼一声,阴阳怪气道:“我不懂,反正周小姐又不是我在意的人。” 说完又觉得这话不对,“不对,我不该这么说,应该是,以后周小姐若是嫁了宋岐或者我,你离她远一点,兄弟妻不可欺。” 第90章 反应 这句话像是一道闷雷炸在了宋宸心里,他一把打翻苏致远手中的酒杯,“苏致远!这话不该你来说!” 酒杯被他打落在地,酒水洒了一地,杯子在地上咕噜咕噜滚出好远,四个姑娘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给苏致远倒酒的姑娘忙捡起来,又在一旁的小桌上换了新的拿来。 宋宸面色僵硬,苏致远却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他心平气和瞧着宋宸,“你为什么要生气?” 宋宸深吸了口气又缓慢地吐了出来,他胸腔震动,似乎有些明白过来,“你和皇姐,是故意在激我?” 苏致远摇了摇头,神色坦然,“你应该很了解长姐,你觉得她是在跟你开玩笑吗?” 宋宸反驳不了这话,宋镜不会为了区区儿女情长闹出这么大动静,她应当是真的生出了让周佩竹做太子妃的心情,但是想到这里他又怒视苏致远。 “你也想娶她?你不是才宣扬过非皇姐不娶。” 苏致远乐了,接过新的酒杯喝了一口,嘲讽他:“你是不是突然傻了,安国公是皇帝义兄,肯定不会让女儿下嫁,更不会轻易允许女婿纳妾,门当户对的都想找个贤德女子,将来妻妾和睦,有那么一两个愿意的,安国公府又未必看得上次子,那就只有高嫁,有兵权傍身,反倒安全,那人选只有宋岐和你,宋岐若是不娶,那就是我,陛下还能管我愿不愿意?” 宋宸被这一番话说的哑然,他垂下头看着手中的酒杯。 苏致远连喝了两杯酒,看他沉默不言便道:“你琢磨什么呢?” 宋宸这次算心平气和睁眼看苏致远了,“她为什么又愿意了?以前国公不是没有试图撮合过她和别人。” “这事啊” 苏致远卖着关子,推了一把身旁倒酒的姑娘,“这位爷之前有个女子特别喜欢他,他清高,整日忙得不见人,对人家不冷不热的,结果那女子最近改主意要另嫁他人了,你们说说为什么。” 服侍的花娘一脸笑意,刚才两人的言语她们也早听明白了,因此笑道:“贵人,便是养只猫猫狗狗也知,主人不喜便不要总去讨好了,能近贵人身边的小姐,想来也是贵不可言,这样的女子锦衣玉食什么都不缺,反而一片赤诚真心,若是要另嫁他人当是彻底死心了。” 一旁给苏致远捶肩的女子接话道:“恐是心灰意冷了。” “情爱一去,当如大梦一场,往事都做不得数了。” 宋宸只觉得心头一哽,痛的他呼吸不畅。 苏致远瞧着他脸色变幻,微微叹了口气道:“周小姐许是想开了,已经决定往前走。” 宋宸的手落在桌子上,他将酒杯松开,双手放在桌子上握成拳,给他倒酒的姑娘见他这样气度非凡,眼中爱慕之意难掩。 宋宸抬头对上这眼眸心里滋味更是难受,从前周佩竹也会这么看他,可是他总是对她有诸多要求, 他有时觉得周佩竹太吵了,有时觉得她过于骄纵,还有时候周佩竹关心他,他总觉得自己该冷着她一点,免得她得寸进尺,处处要求自己陪她骑马打猎,逛街游玩,参加她那些无聊的宴会。 他并没有讨厌过周佩竹,反而十分习惯她的存在,只是许多时候,他什么都没做,周佩竹就会跑过来跟他说很多事情,问他的近况,关心他的一切。 他从来没有主动问过她,他也没考虑过女儿家到年纪必须有个着落的婚事。 周佩竹思慕他,整个雍都城都知道,从很早很早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太理所当然了。 他的冷,让周佩竹对他失望了。 跪在他面前的女子将手搭在他的膝头,嗓音清甜道:“贵人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定然多的是女子爱慕贵人,何愁一花一草。” 宋宸却像是被这句话刺激,他猛地站起身,直接逼的对面跪坐的姑娘向一旁倒过去。 他一句话也不说就快步向门口走去,苏致远知道他要去做什么,叫了一声:“你去做什么?” 他步履匆匆,丢下一句话。 “我就是愁那一花一草!” 留在屋里的苏致远哈哈大笑,嘲笑道:“宋宸,活该了你!” 宋宸是外男,周佩竹不主动,他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办法见到周佩竹。 他能做的就是撒谎骗平阴郡王妃,宋镜已经不打算让周佩竹做太子妃了,这件事先搁置。 庆幸的是年节下,平阴郡王妃忙着府里的事情,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功夫去见宋镜。 宋岐卧房失火的事情并没有往外说,东宫里头偷偷严查,并没有查出什么头绪,但是宋宸却再次病了,不知道他是因为受了烟熏还是戒断的症状,整日昏迷,醒来的时间极少,醒来后也不说话,显得有些浑浑噩噩的,然后再次睡去,连孙老也说不好他的症状, 宋镜在他昏迷的时候去看了他一次,他脉象一切正常,因为他不是完全昏迷不醒,这件事只得先瞒着,冯冠柳照常能在他清醒的时候见见他,因此宫里还不知道这件事。 新年之前雍都再次下雪了,周佩竹来见宋镜时,司兰正在收拾宋镜的东西,要过年了,宋镜打算住进宫中去。 周佩竹其实有些不理解宋镜为何是不是非要回宫中住几日,她一开始以为是因为住在宫里更能彰显公主身份,可是后来发现也不是,宋镜似乎也不喜欢宫里,但是她还非要去。 于是有些疑惑道:“宫中一点也不自由,你为何非要住过去?” 宋镜正将罗云棠遗留的那枚玉镯放在锦盒里,闻言头也没抬,“若我娘还活着,我自是要住在宫里的。” 周佩竹瞬间哑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宋镜将锦盒盖好,收进袖子里才看向她,“你今日找我是有事?” 周佩竹的确有事,宋宸买通了她身边的小婢子,说想见她一面,有些事想跟她谈谈,这是宋宸第一次主动找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想问问宋镜。 第91章 愿意 “阿镜,你说宋宸究竟想跟我说什么?” 周佩竹苦着脸看向宋镜,有些忐忑地搅着手中的帕子。 宋镜并不知道苏致远带着宋宸喝了花酒的事,闻言反而有些诧异,“他倒是开窍了?” 周佩竹一时间不太敢相信她的意思。 她喜欢得太辛苦了,不敢相信宋宸会对她有意。 宋镜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刺刺的悲悯,但是她知道这悲悯不是对周佩竹这个人的,或许只是针对这种感情。 “若是宋宸要娶你,你愿意嫁给他吗?” 周佩竹脸色一下子涨红了,目光闪躲,左顾右盼了一下道:“当着你的面我不想撒谎,我喜欢了他那么久,要是能如愿,我自是愿愿意啊,为什么不愿意。” 宋镜轻轻地叹了口气,也许这世上多数女子的心,终究是软的。 不由得又问道:“他那般待你,你也愿意?” “愿意。” 第一句愿意说出口之后,于周佩竹而言反而轻松了许多。 “嫁过去备受冷落也愿意?” “愿意。” “平阴郡王妃不喜欢你,定然会为难你,你也愿意?” “愿意。” 宋镜直勾勾地看着周佩竹,她一时不知道是该说周佩竹勇敢,还是该说周佩竹愚蠢。 周佩竹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赧然,扬了扬头,不服气地道:“他从来没看过其他女子,除了你那次指使他去向着左梳云,他对我冷淡,却也从没拒绝我待在他身边,平阴王妃对我不好,我出身尊贵,又不会被她拿捏,大不了不与她过多相处便是,我有爹娘依靠,又不怕她。” 她越说越自信,眸中慢慢泛着光。 宋镜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周佩竹,她突然勾了勾唇,“这就是情爱所带来的东西吗?” 周佩竹以为宋镜是在嘲讽她并没有得到什么,咬了咬唇反驳:“你不懂。” 宋镜懂,但她不是很想懂,只问道:“宋宸大概是想问你还愿不愿意同他好的。” 周佩竹的面色几乎一下容光焕发,“真的吗?你怎么知道?” 宋镜没有再理会她,起身进了内室。 周佩竹想要跟过去,但是又耐不住想去见宋宸的心情,雀跃地走了两步又掉头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高声对宋镜道:“阿镜,谢谢你!” “反正我觉得很值得,我都做了国公嫡女了,雍都城第一贵女,还怕过得不好不成,错了大不了重头来过,我若都过不好,那乡下同我一般的女子又能如何!” 宋镜已经站在了内室的屏风旁,她听见了周佩竹说完这句话离开的脚步声。 司兰也听到了这句话,小婢子已经将宋镜的东西收拾好,她合上箱笼盖子道:“周大小姐原来这样通透。” 宋镜眨了眨眼睫,她头一次生出恍然之感,她不是真的通透,周佩竹才是。 司兰笑道:“她不是眼盲心盲的喜欢世子,她知道自己长短,也知道就算嫁给世子过得不好,她也还有回头的余地,她才不傻,奴婢看她聪明着呢。” 司兰说完,发现宋镜神色奇怪,不解道:“公主,是周小姐刚才说了什么怪您的话吗?” 宋镜摇了摇头,“她问我为什么住在宫里。” 司兰没见过罗云棠,但是她听宋镜说过许多罗云棠的事情,“娘娘若活着,这宫里那么多女人,她那样的性子终究吃亏。” “娘娘。” 宋镜重复了一遍,神色带着一点冷,“我娘算哪门子的娘娘啊,她没有任何册封,甚至皇室玉牒上都只是草草写了她是宋怀永的第一个妻子,只是这样而已,史官甚至不敢在上面清楚地写她的名字,只草草写下罗氏,至于我和宋岐,甚至没在玉牒上写嫡庶,恐怕父皇留着的机会,就是想着宋陵登基后,随他的心意写。” 她说着对自己而言无比残忍的事情,但是神色却风轻云淡。 司兰不忍,想要说些别的安慰她,宋镜却轻轻摇了摇头,“上苍已经给我这样好的机会,我怎么会不把握呢。” 这句话司兰并没有听明白,宋镜却没有解释。 她望着屋内绣了鸾凤的屏风,叫了司兰一声,“你说,宋宸比太子如何?” 司兰的一惊,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眸,她几乎下意识的跪倒在地,她几乎不敢细想宋镜话里的意思,只惊愕地看着宋镜,喃喃道:“公主太子,太子是您的亲弟弟啊。” 宋镜的目光一动不动,她笑了笑,“难道宋宸不算我的亲弟弟?我少时觉得阿岐很好,一直坚信他定然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太子,未来成为一个英明的帝王,他若是做了皇帝,我愿意做他手中的刀,为他除尽一切与他作对的人,为他除尽世间不平,可是后来我总觉得,我好像不是那么了解自己的亲弟弟,或者说,我从来没想过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他愿不愿意为娘报仇,愿不愿意做太子,做了太子愿不愿意跟宋怀永翻脸。” “也许这么说过于冷血,但是宋岐不是我,有没有可能他就是慢慢地忘了我们的母亲,或者说,也许他并不同我一样恨宋怀永。” 司兰回答不了她的话,又听见宋镜道:“这样太没有血性了,宋宸比他更合适。” 合适什么?难道合适做太子?可是除了宋岐,皇室还有三个皇子呢,李家和宋陵更是虎视眈眈地盯着宋岐,盯着这对没有宠爱和母族的姐弟。 李家和李覃一直没有完全对宋镜下死手,恐怕一方面因为平阴郡王的势力,另一方面是因为宋陵还小,翻过年,宋陵就十岁了。 摘星公主宋镜和皇后李覃还会有一场恶战,可是宋镜却在临门一脚的地方要换她支持的人,这简直是兵家大忌。 司兰有些担忧,但是宋镜不会想不到这些,她想起姐弟二人的争吵,原本便不是宋镜的错,再要她低头,除非以罗云棠来威胁她。 宋镜仿若没有察觉她的视线,她走到司兰已经收拾好的箱笼前,伸手拨了拨上面的金锁。 “罢了,天下又不是我说的算,由着他去。” 她似乎在说给自己听,司兰原本听得一身冷汗,闻言轻轻舒了口气。 公主终究还是念及姐弟情谊,不会轻易地不管宋岐。 第92章 谨慎 这是宋镜第二次在雍都过新年,今年宫中的年宴宋镜没有与宋岐同坐,她与乐阳长公主同坐。 宋宸开口向皇帝请旨,他想娶安国公府的大小姐周佩竹做世子妃,惊得桌上的平阴郡王妃当场斥责他闭嘴。 她前脚刚跟李覃提起要周佩竹做太子妃,还不知李覃有没有跟皇帝说这件事,后脚宋宸就在这里拆她的台。 前面已经有个左盈白,暗地里有人嚼舌根隐隐带上宋宸,如今又有个周佩竹,周佩竹的身份在那里,可不像左盈白一样好处理。 她下意识看向宋镜,原本以为宋镜会不悦,会吃惊,谁知她只是平静地望着宋宸,让人根本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最吃惊的当属李覃,因为她并没有把平阴郡王妃的建议说给宋怀永,宋怀永不知道这件事,他只知道安国公府的大小姐爱慕宋宸,至于宋宸似乎并无此意。 他并不乐见这件事,安国公手握兵权,又是他的义兄,他的女儿要么嫁给自己的儿子,要么便是低嫁。 可是他又不想将周佩竹给宋岐做太子妃,宋陵的年纪又太小,至于低嫁,安国公夫妇显而易见地不愿。 平阴郡王妃的反应正好给了宋怀永推托此事的借口,宋宸还没跟家中长辈商量妥,安国公又岂能同意女儿这么仓促嫁了。 宋宸面色难看,他只知宫中已在相看周佩竹为太子妃,他必须手脚快些,众目睽睽下架住皇帝,可谁知坏事在自己母亲这里。 因为是家宴,安国公府的人也在,只是仅仅来了安国公夫妇,周佩竹并没有来。 那日他向周佩竹陈情,周佩竹只说回去考虑考虑,再也没有给他回复,也没有再出来见他。 宋宸跟在宋镜身边久了,深知一个做事的道理,凡事要先达到自己的目的,其他的事情可以在达到目的之后回旋。 他得先将周佩竹的婚事定死,再去哄她不迟。 现在这件事铩羽而归,他只能回去安抚平阴郡王妃,再另谋出路。 年宴结束,宋镜坐了鸾驾出宫,因为这一夜安康大街会分外热闹,遇龙河那边传来的消息也到了。 这两年边关没有起战,皇帝龙椅稳当,百姓们的日子也好了些。 整个安康大街火树银花,凛冬严寒,依然有小摊贩支了吃食摊子出来,小圆子冒着热气,炒糖看着便让人觉得甜到了牙根。 宋镜正顺着司兰的目光往外看,就听见一阵马蹄疾驰声,惊得路两边的摊贩跌跌撞撞,甚至有小孩子被当场吓哭。 司兰迅速收回掀纱帘的手,只听外面侍卫高声对纵马之人道:“何人在闹市纵马?摘星公主鸾驾,还不下马行礼!” 四周闹哄哄的声音淡了下去,似乎周围的人都多远了。 “摘星公主?皇室掌管兵权的公主吗?哈哈哈哈,真是巧啊,我乃公主未来夫婿,单桓的阔达王子,请公主出面一见!” 司兰横眉一竖,“单桓人这样大胆!” 她说着要掀开帘子要怒斥说话的人,宋镜一把按住了她的手。 不等司兰反应,宋镜一把抽出掩藏在她坐位下的弩弓,架上精致的袖箭。 司兰会意,伸手掀开帘子,宋镜顺着那帘子的缝隙瞧去,外面夜色已深,就着烛火和灯笼的光,她隐隐约约能看见对面的人影,想了想轻轻调整了弩弓方向,一把扣动机关,袖箭径直飞了出去。 单桓的阔达王子没想到宋镜一言不合便动手,马车飞出来的袖箭一下子射中了他的侍从的马。 那马死前受惊,直接将侍从扬了下去,摔在地上又重重踩了一脚。 马匹沉重,这一脚下去不死也半残,侍从哀嚎昏厥,一旁的侍从赶紧下马查看他。 不等阔达王子大怒,对面马车里的女子厉声道:“闹事策马,惊扰公主鸾驾与百姓,该当死罪!” 阔达王子身后的侍从一把拔出腰间的刀,摘星公主府的侍从也不甘示弱,一把抽出腰间的剑。 刀剑相向,两方都气势汹汹。 阔达王子原本是想给宋镜个下马威,但是即便到了这样的气氛,宋镜竟依然没有露面的意思。 他在向摘星公主低头和将事情闹大之间犹豫了一下,郑重决定将事情闹大,毕竟是宋镜先动的手。 “公主这样对待我,上来就要诛杀我们单桓人,想来是宋襄皇室不欢迎我们!如此行事,是要将我们围剿在雍都吗?” 马车的帘子丝毫未动,传出一个女子冷漠的声音,“把剑给本宫指向阔达王子!” 马车里的侍女小心劝道:“公主,阔达王子毕竟是单桓使臣,这样不好,正是年关,还是要谨慎些。” 阔达王子心头一松,心下有些得意,瞟了眼对面拔刀相向的护卫,神色轻蔑。 谁知下一瞬,马车里的摘星公主再次道:“那就对准他的脑袋。” 阔达王子瞳孔一缩,对面的侍卫纷纷将剑尖指向了他。 他来大襄之前就知道摘星公主狂妄,却没有想到对方会狂妄成这个样子,一时间逼迫得他进退两难。 若是真的打起来,摘星公主这样胸有成竹,丝毫不担心他的生死,定然是有不担心的理由,若是他在这里退缩,这段时间气势上都会弱一大截。 他能不能更进一步就在大襄,况且摘星公主已经伤了他的侍从,他不能退,正欲挥手叫手下迎敌。 只听两道重重的马蹄声,夜里的钻出两只高头大马,一匹马上坐着魁梧的中年男子,另一匹马上坐着一个轻裘缓带,饰金嵌玉的年轻男子。 两人在摘星公主的鸾驾前停下,阔达王不认识两人,但是看对方的穿衣打扮也知应当是重要人物。 “阔达王子别来无恙,我乃大襄安国公,久仰大名!” 他自是知道安国公是谁,脸色微微变好,抱了抱拳道:“安国公幸会!” 刚互相报完名号,安国公就道:“如此剑拔弩张,是发生了何事?殿下可安?” 马车内的司兰恭敬道:“多谢国公问安,殿下安好,只是这阔达王子闹市纵马,见到公主便自称公主夫婿,损及公主清白,摘星公主府断不能忍。” “还有这样的事?” 阔达王子顺着说话的声音看去,坐在马上的年轻男子眉目肃然,一把抽出腰间的长剑。 此时他们人多势众,倒显得像是在欺负单桓。 阔达丝毫不惧,眉头一挑道:“这位是安国公的公子吗?这般怒气冲冲,不会是恋慕公主,为了私心与我动武?” 第93章 狂妄 对面的年轻男子听完这句话,脸色嘲讽,“阔达王子,单桓的人眼睛都这么拙吗,本世子腰间带着宋襄皇室的玉佩,你连这个都不认识,就敢对我的皇姐出言不逊?单桓王派来你这样的愚蠢之人,是要故意挑起两国的战争吗?” 他言辞犀利,阔达有一瞬间的失措,话已至此,他自然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平阴郡王世子宋宸。 安国公面带微笑,和事佬一般压了压掌心道:“阔达王子失言了,这可得向世子和公主致歉。” 又转头对宋宸道:“世子莫气,阔达王子不知咱们大襄的规矩,不知者不罪,也请你海涵。” 宋宸哼了一声,心情不言而喻。 安国公歉意地对阔达王子笑了笑道:“也请王子殿下不要放在心上。受伤的侍从我们大襄会好好医治,妥善照顾,死了的马我们也会如数赔偿。” 他们三个人,阔达只知晓摘星公主的性格,这两个人又隐隐以摘星公主为主,今夜若他不顺着这台阶下,恐怕双方当真血溅当场。 他看了安国公一眼,大度道:“是我的不当,惹了公主生气,给公主致歉,还请公主见谅。” 他说到最后视线落在那绣满银色星星图案的马车上。 车帘依旧丝毫未动,里头的侍女道:“王子知道就好,在我们大襄,随意出言污蔑皇女或贵女清白可就得诛杀,王子是外邦人,国公说得对,不知者不罪,王子现在知道了,遇到我们大襄的贵女记得躲远些,免得冲撞了。” 说完又对侍卫道:“收剑,往前走!公主疲了。” 阔达不是傻子,他自然听得出来其实这话也是对他说的,要他给摘星公主让路。 已经退了一步,再退当真颜面扫地,阔达正要反驳,对面的安国公就道:“相见即有缘,又是新年,王子独在异乡,我请王子殿下喝茶对谈如何?” 阔达这两日刚到雍都,因为过年,大襄已经罢朝,鸿胪寺的人在接待他们,他闲来无事便带着侍从出来遛马。 他来大襄的目的就是了解大襄,然后拉拢自己的势力,或者立些功回去,此时安国公有请他自然应允。 这样他给摘星公主让路让得名正言顺,摘星公主府的马车从路中间走过,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安国公就是在给他设圈。 阔达一瞬间变得憋屈,脸色也变得难看。 等摘星公主府的鸾驾走光,安国公策马引路,平阴郡王世子宋宸竟然也策马跟着。 阔达脸色不愉道:“我与国公对谈,世子还不走吗?” 年轻的世子微微一笑,带着一点挑衅,“王子不知道吗,我的父亲平阴郡王负责使团接待事宜,父亲这两日时常被陛下召见,事务繁忙,我便代父行事,为了给你面子,怕区区一个世子你瞧不上,便请了安国公一同来。” 他的脸色和语气一点也不像在给阔达面子,但是阔达只得道:“那还要多谢世子了。” 宋镜的马车穿过闹市,道路的两边又恢复了热闹。 司兰看宋镜不紧不慢地将那弩弓收好,担忧道:“公主,那单桓人刚才自称公主驸马,难道是已经得了陛下默许?” “他还没见到皇帝。” 宋镜留了一只袖箭在手里,轻轻摩挲了一下道:“恐怕是李覃许诺给他的,不过这样的蠢货,不足为惧。” 话是这样说,单桓此次派了王子来,应当就是为了娶一个大襄的公主回去。 司兰忧心忡忡,分析道:“成年的公主里头只有您一个人,郡主里头也没有成年的女子,除了您,宗亲里头首位就是周大小姐。这” 宋镜轻哼了一声,“所以安国公才在啊,他很清楚我不会去和亲,所以他也要防备皇室提出让佩竹和亲。” “那” 宋镜掀开车帘往外看,她视力不佳,只能朦胧地看见人影与灯火,司兰却看得见她目光里迸射出如同野狼一般的凶光。 她道:“单桓既然是臣服,怎可带走大襄的贵女,若是诚心,那便留在大襄,皇室可不怕多一张嘴吃饭。” 她言辞犀利,司兰却依旧担忧,“恐怕皇上不是这么想的。” 宋镜回答得更干脆,“那就让尸体回去,大襄和单桓之间的关系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改变,若是缔结友好,那是双方都心存畏惧,若是非要打仗,那就证明这友好本身就是虚假的,皇室的无能凭什么让公主来承担,皇子郡王们平日里得到的尊崇比皇女多千倍百倍,他们怎么不嫁过去。” 这话若是被男子听见吐沫星子都能将她淹死,自古男主外女主内,女子主持外院被称之为牝鸡司晨。 宋镜能主持军务,全仰仗天下太平时间短,乱世中礼法教条没有那么严苛,大家都想着保命,哪有时间管这个。 可是现在天下太平,崩坏的礼乐已经全部重建,他们现在还不能如何宋镜,是因为宋镜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已经迅速握住了权柄。 司兰跟了她那么久,一直觉得她不仅是厉害的,还是幸运的。 宋镜仿佛察觉了她的想法,侧眸看了她一眼,勾起一点冷笑道:“司兰,经过了那么多事情你还不明白吗?手握权利的人才能说话,在你想说话之前你就得握着刀。” 她从被宋怀永接回去之前就知道了,除非她拥有像钟离元铎一样的出身,天然的带有优势,否则她只能靠自己。 公主府里头灯火通明,宋镜刚下马车,已经养好伤的挽心就出来迎接她了,喜气洋洋地上前给她问安。 “殿下新年吉祥,老先生和钟离公子来了,在茶厅等您呢。” 宋镜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见她当真好多了满意地点了点头。 宋镜没有立刻去见孟鹤选和钟离元铎,她先去了书房看遇龙河来的信。 信很长,说前段时间遇龙河对面的阙伏小股势力突袭了一次,他们这边并没有吃亏,临近年关,按照道理他们应该也不会再攻击,可是这段时间斥候数次来报,他们调集兵马,显得很不安分,又问询宋镜什么时候回去。 宋镜看完递给了司兰,司兰一目十行地看了,看完将信递到火上烧了,“恐怕是知道您不在兵营。” 宋镜摇了摇头,“或许是朝中有人与他们串通,叶溪在暂时不会有事。” 但是她想了想,依旧对着烧得只剩下灰烬的信纸叹了口气道:“太子最近好像好些了,等单桓走了我们就回去。” 第94章 红封 宋镜进来时就看见孟鹤选正坐在摇椅上吃烤白薯,一旁的小丫头将白薯从炭盆里拔出来,用筷子夹在盘子里帮他剥白薯皮,两只手剥得黢黑。 钟离元铎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一老一小在那捣鼓白薯。 他听见脚步声抬头,小丫头忙放下手中的白薯给宋镜请安,宋镜对她抬了抬手。 因着新年的事情,宋镜已经好几日没有去庄子上去看孟鹤选。 “老师,新年吉祥。” 孟鹤选嘴里白薯还没咽下去,点了点头去摸怀里的红封,摸了好半天掏出来了个薄薄的红封递给宋镜。 “来拿着,给你的压祟钱。” 宋镜失笑,但是还是乖乖的双手接了过去,“多谢老师。” 罗云棠死后,她就再也没有领到过压祟钱了。 她来了就要说正事了,小丫头将白薯皮收拾了出去,又将炭火添好才关门出去。 孟鹤选已经净了手,捧着热茶在一旁坐下道:“单桓来了的事你知道?” 宋镜嗯了一声,“刚才在街上碰到了单桓的阔达王子,跟他起了冲突。” 钟离元铎抬了抬眉,“什么冲突?” 司兰上前将事情说了一遍,钟离元铎眸中带了杀意,“单桓派来了这样的蠢货,存心是想要他有来无回。” 孟鹤选没有理会他的话,摸了摸胡须,若有所思道:“李家好不容易抓住这样的机会,恐怕不会善了,遇龙河那边怎么样了?” “老师远见。” 宋镜神色严肃,“遇龙河那边这段时间并不太平,不过我离开之前早有部署,这段时间应当不会出大问题。” 孟鹤选嗯了一声看向钟离元铎:“你与摘星有生意往来,盈利如何?” 不等钟离元铎说话,宋镜就道:“尚可,老师的意思是” “就是你想的意思。” 孟鹤选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依旧看着钟离元铎道:“元铎能坐此处,定然是摘星信得过的人,有些话我就直言了。” 说完盯着宋镜道:“雍都城不宜久留,至少在太子没有登基之前不能久留,时间留了依你的脾气只会被皇帝愈发不喜,他定然会想法子剥夺兵权将你留下,但兵权才是你的依仗,你得尽快回去,太子这边,朝中之事,我去替你斡旋!还有你手里得有足够的兵,得有足够的钱粮。” 他说的字字肯定,似乎将有大事发生。 这话说在了宋镜的心坎里,但是她不明白孟鹤选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因为她和李覃暂时还没有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钟离元铎看着她补充道:“李家的二爷李茂死在了遇龙河右岸。” “什么?” 宋镜愕然看向钟离元铎,她发上垂下的掩鬓簌簌抖动,拍在额上带来一片冰凉。 “死了?怎么死的?” 钟离元铎面色不改,“他对遇龙河右岸的丹砂死咬不放,甚至已经发现了邱锦的身份,他若是回京就会给你带来无尽的麻烦,邱锦身份虽然暴露,但是这件事还没传给李覃,只要捂住他一个人的嘴就行,所以我下了命令,让邱锦将他杀了。” 宋镜知道钟离元铎会处理李茂,但是她没想到钟离元铎用了如此简单粗暴的方式。 孟鹤选接着道:“李茂死了不代表这件事的收尾,李徽恐怕会亲自去查这件事的真相,他一人难顾全所有事,定然会将雍都这边的事交给皇后,摘星,遇龙河和雍都城,你只能顾一个。” 宋镜下意识收拢五指,放在膝上的手握成拳,“我会做好抉择。” “难道现在你还不能抉择吗?” 孟鹤选不解。 钟离元铎知道为什么,安抚似的看了孟鹤选一眼道:“因为东宫。” 孟鹤选并不知宋镜和宋岐的关系已经闹到僵局,有些不解:“东宫?东宫怎么了?难道太子在雍都城还无法顾全自己?” 这话说得有些苛刻,但是钟离元铎依旧点了点头。 宋镜没有责备钟离元铎,而是看向孟鹤选道:“老师放心,单桓离开雍都之前,我会将该处理的事情处理好,老师到时候要跟我一起去遇龙河吗?” 孟鹤选倒也还没有决定好,大手一挥道:“这件事到时候再说。” 眼下其实最糟的是宋镜的婚事,虽然雍都都在传她与苏致远的事情,可李覃和皇帝根本就不将这件事放在眼里。 孟鹤选和钟离元铎最担心的也是这件事,宋镜对此反而十分平静。 钟离元铎见她对此事一句不提,忍不住道:“明日皇帝召见单桓,苏致远也会去是吗?” 苏致远若是当着皇帝的面求娶,不管皇帝是否赐婚,但起码可以推脱单桓的事情。 可若是皇帝赐婚,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钟离元铎面色难看,他不想这样盯着宋镜,于是背过身去不再看她。 孟鹤选自是知道两人之间的暗流,他不了解苏致远,但是按照朝局势力的情况下,他相信钟离元铎,但是这世上最不能违心的就是情爱。 这件事只能交给宋镜自己去抉择。 事情说完了,孟鹤选起身要走,宋镜将他们送到门口,孟鹤选上马车后。钟离元铎站在宋镜身旁,低声道:“明日你行事小心,若是,若是有什么难处理的事情,结束后我会处理。” 宋镜点了点头,钟离元铎还想说什么,动了动唇却没有说出来,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离开了。 司兰等两人走了才道:“殿下当真不选钟离少主吗?” 宋镜没说话,转身往屋里走,她在椅子上坐下,将孟鹤选送给她的红包捏了捏,才看见旁边钟离元铎坐过的椅子上也留了一个小小的红封,包得鼓鼓囊囊的。 司兰也看见,将红封拿过来递给宋镜。 宋镜先拆了钟离元铎的这只,她撕开封口,里面弹出来一叠银票的角,她全部抽出来,又掉出来两枚小小的,金子做的星星。 星星掉在了宋镜的腿上,她捡起来放在手心里看了看,上面细致地镌刻了‘宋镜’二字。 宋镜忍不住笑了笑,她将银票和星星放在桌上,又慢慢去拆孟鹤选给她的红封,倒出来两粒银裸子。 她将三样东西放在一起,对司兰道:“原来被人惦念着是这样的感觉。” 第95章 音律 接待单桓的宴会上宋岐也来了,他这段时间不舒服,人瘦了许多,原本长出来的那点肉又没了,两颊都凹陷了下去。 他面色苍白,眉目阴郁,一双眸子低低垂着,像是换了个人。 宋镜进来时他抬眼扫了一眼很快又垂下眼眸,他异常的宋镜瞧了他好几次。 阔达是跟着宋宸和安国公进来的,一进来就将视线落在宋镜的身上,坐席上的年轻女子座位非常靠前,她穿着一身深色绣鸾凤图腾的长裙,裙裾上点缀了无数莹白宝石,头上带了鸾凤展翅的金冠,脖颈纤长,眉目如明珠生晕,但是上挑的眼尾却透露着犀利与冷漠,眼中神色更是冰冷到了极致,带着一点倦怠。 阔达心中一下子就想到了她是谁,问身旁的宋宸道:“席上那位美人便是摘星公主吗?” 宋宸顺着他的视线向宋镜看去,宋镜神色冷淡,对阔达的视线似是无感。 阔达面上带着势在必得,“我听说摘星公主是大襄最美丽的女子,一开始我还不信,想不到所言非虚,若是我将她娶回单桓,恐怕我所有的兄弟都会羡慕我。” 宋宸嗤笑,单桓的人可不会羡慕他死得早。 宋镜自然注意到了进来的阔达,看着二十多岁,身形高大,膀大腰圆,五官长得倒是舒展,只是眉毛直直刺起,看着又凶又恶。 司兰十分反感地道:“单桓的人太无礼了。” 宋镜轻笑了一笑,端起茶盏掩饰唇边的笑道:“恐怕一会儿他还会更无礼。” 她刚说完,苏致远就跟着乐阳长公主进来了,宋镜起身对乐阳长公主行了礼,苏致远在一旁对宋镜挤眉弄眼。 乐阳长公主微微颔首看向宋岐,往日宋岐会十分温和地同乐阳长公主寒暄,今日却只是点了点头并没起身。 这太反常了,宋镜不由地问司兰:“东宫这几日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司兰想了想,“没有,之前不是一直说,太子这段时间病得性情大变。” 宋镜忍不住又瞧了宋岐一眼,性情大变,这变得有些狠了。 她转头往坐席上看去,鸿胪寺和大理寺的人都已经来了,安国公和平阴郡王府的人也都在席位了。 这不像是接见使者,倒像是招呼皇亲国戚和朝臣来看稀罕景。 不会儿宋怀永带着李覃来了,宋陵才只有十岁,这样的宴会他是不参加的。 李覃今日穿了皇后翟衣,头上戴了凤冠,耳边坠了两只硕大东珠。 宋镜跟着群臣起身行礼,李覃与她对视,视线十分冰冷,看着宋镜仿佛在看一具尸体。 宋镜神色平静,她背后的司兰倒是不由得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宋怀永唤了群臣平身后,阔达便走到殿中向宋怀永祝福问安。 左不过都是些场面话,宋怀永的心情倒是很好。 “阔达王子远道而来,可要在雍都多住几日,感受一下大襄的风土人情,朕也想听听单桓那边的习俗与我们有什么不同。” 阔达拱手称是,又恭敬道:“我昨日已经见了雍都的富贵迷人,今日又见了宫中奢华,多谢陛下款待。” 宋怀永哈哈大笑,连道阔达王子客气。 周佩竹今日坐在宋镜身旁,她今日姗姗来迟,一坐下便盯着宋宸瞧,但是这会儿阔达王子说完话,她凑近宋镜道:“我听说,这阔达王子武艺高超,精通骑射又擅长治兵,还会些音律,在单桓似乎是最有可能登上王位的王子。” 宋镜摇了摇头道:“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有待考察。” 周佩竹见她不信,焦急重复道:“是我父亲说的,他是在装鲁莽,你可别被他骗了。” 宋镜侧目看她:“哦?安国公是怎么知道的?” 周佩竹低声道:“自是派人去单桓那边查了,他此次来就是单桓王对他的一个考验,若是考验过了将来就将王位传给他,自然还有我父亲与他吃完茶得来的结论。” 周佩竹话刚落音,殿内的歌舞已经起来了,阔达也坐到了宋宸旁边。 周佩竹去看宋宸不慎与他对视,吓得急忙移开视线,又小声对宋镜道:“他不会以为我是在看他?” 宋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不必担心。” 歌舞结束,宋怀永再次关心地问阔达观感如何,阔达先是夸奖了一番大襄的歌舞音律,话锋一转,又道:“曲子虽妙,但是过于温和婉转,没有表现出大襄的大国之态呀!我略通音律,愿意为陛下凑上一曲!” “哦?想不到阔达王子还精通这些雅事。” 李覃微微一笑看向阔达,笑道:“单桓常年风沙,阔达王子听不惯我们这山水悠长的调子也是常事,陛下,既然王子自荐,请他奏一曲如何?” 宋怀永被李覃这句话接得心情舒坦,神态大方地对阔达抬了抬手:“那请阔达王子奏上一曲。” 阔达从匠人的乐器房里选了大鼓来,他带来的一位使臣选了一枚琵琶。 两人一鼓一琵琶在殿中奏鸣,琵琶声激昂,鼓声落点有致,声音仿佛是山林迸发出的激烈昂扬,又仿佛是石子落深渊的震动,又快又急,一声接着一声,听得人心都跟着快速跳跃起来,像是能感受到苍穹大漠的万马奔腾,又能看见千军万马冲锋陷阵的激烈厮杀。 曲子奏到最后,阔达额上已经大汗淋漓,他大笑着收了手中的鼓锤,对宋怀永道:“皇帝陛下,我献丑了!” 宋怀永抚掌而笑,大声道:“好!阔达王子好本事!不错!” 他话一落音,朝臣们也开始鼓掌称赞。 李覃脸上的落落大方的微笑还挂着,柔声道:“阔达王子如此优秀,不知年岁几何?娶妻了不曾?” 这话问的夸赞声一下子便落了下去,安国公夫人如临大敌。 鸿胪寺早就将阔达的生平履历都报给皇帝了,李覃不可能不知道,况且李覃恐怕对单桓更了解,别说生辰,生辰八字估计她也知一二。 阔达王子似是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重重一抱拳,粗声粗气地对李覃道:“回皇后娘娘,我刚满二十二岁,未曾娶正妃。” 未曾娶正妃,那便是已经纳了妾室。 坐上几位贵妇的脸色没有一个好看的,多少都有些惴惴不安。 乐阳长公主没有女儿,自是毫无感触,直白道:“看来单桓与我们规矩不同,王子的意思是,单桓可以先纳妾后娶妻了?” 阔达王子面色耿直,“不知这位是?” 一旁的太监忙道:“陛下胞妹,乐阳长公主殿下。” 阔达十分有礼的一拱手,“没错,单桓的王子可以娶两个妻子,十个侍妾,而我一个妻子都还没娶,只想找个心爱的女子,只娶她一人做妻子。不知大襄是什么规矩?” 第96章 汹汹 “大襄的规矩是要先娶妻后纳妾,而且是只能娶一个妻子。”乐阳长公主毫不客气道。 坐在一旁的安国公夫人也跟着道:“听说单桓的女子地位低微,丈夫死了妻子便由兄弟继承,这是什么丢人的规矩!简直有辱礼教!” 能让安国公夫人文绉绉地说出‘有辱礼教’四个字当真是为难她了。 李覃面上的笑意微微收了收道:“想不到单桓还有这样的规矩” 她似乎只是无意的感慨,宋镜却明白她早就知道,她只是没想到安国公夫人嘴快,会当庭说出来。 宋镜几乎知道李覃是怎么想的,最好是她嫁过去,将来阔达死了,她还得在单桓嫁给其他王子。 她微微冷笑看向李覃,这女人当真恶毒,要想赢过她,就得比她还要恶毒。 宋怀永见女眷们越说越过分,似是提醒一般道:“好了,地域不同,风俗不同罢了。” 他说完这句话,朝臣席位上又热闹了起来,宋怀永举起手边的酒杯,阔达见状也赶紧回到席位上,举起酒杯向宋怀永敬酒。 女眷的席上心思各异,安国公夫人原本因为周佩竹爱慕宋宸在平阴郡王妃这里没少受到阴阳怪气,如今宋宸反过来看上了周佩竹,她这几日只觉得精神抖擞,面对平阴郡王妃百般拿腔拿调。 平阴郡王妃不同意宋宸和周佩竹的婚事,她还不同意呢,反正宋宸现在咬定了要取周佩竹为妻。 可是眼下这阔达一露面,安国公夫人心里又害怕起来,再喜欢毕竟也没有婚约,若是回头提及和亲的事情,皇帝开口指派周佩竹,只有平阴郡王府能开口帮忙推辞一二。 安国公夫人只能厚着脸皮主动向平阴郡王妃说话。 宋镜看得分明,周佩竹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她有些惊慌地看了看宋镜又低下头去。 人都是自私的,宋镜却没有丝毫怪她或者问她什么话的意思。 席间热闹非凡,阔达给几位皇族敬完酒就走向了女眷席,他给乐阳长公主敬酒,乐阳长公主不善酒,以茶代酒饮了。 她又走向平阴郡王妃和安国公夫人,这两个人都是以茶代酒。 他迈步再往前走,安国公夫人有些担忧,正想张嘴叫住他,又想不到说什么,急得面红耳赤。 宋镜却施施然地端起了茶盏,对着走过来的阔达遥遥举杯道:“阔达王子,请。”说着一饮而尽。 她先下手为强,阔达王子一愣,看向宋镜桌上的酒杯。 宋镜明晃晃地勾了勾唇道:“本宫坐席以下便不是皇族了,不必敬酒。” 言外之意便是已经喝完酒了,你可以滚了。 她再次刷新了阔达对她狂妄的认知,但阔达也不是好惹的,指了指宋镜的酒杯道:“公主不是还未饮酒,怎么能算敬完了?” 宋镜双手一摊,“本宫不善饮酒,已经以茶代酒了,有何问题?” 这说辞没什么问题,但是阔达分明看见宋镜饮酒了,此时又装作不善酒力,他面色微微不悦道:“公主便这样对待远道而来的使臣吗?身为大襄公主未免过于没有气度?” “气度?” 宋镜重复了一遍,笑了笑道:“那是什么东西?单桓有?” 周佩竹被宋镜吓得不轻,但是她不敢搭话,她和宋宸已经八字划了一撇,快要修成正果,此时说话,万一皇帝以此为由赐她和亲就完了。 阔达眉头都竖了起来,目露凶光,他本就生得魁梧,哪怕是单桓女子见到他翻脸都会吓得往后缩,宋镜却丝毫没有怯态,反而像看跳梁小丑一般看着他。 他眼神不善地盯着宋镜,威胁道:“听说宋襄皇室只有公主一位成年的皇女,我们单桓此次前来可还有求亲的国事,公主殿下还是不要这么早得罪我的好,你们大襄有句俗语叫,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宋镜依旧含笑,她伸手拿起一旁的酒杯,阔达见状眉头微微舒展,正要得意的夸宋镜识时务,就见她微微抬手将酒泼到了地上。 这简直就像给了阔达一个耳光,他大怒道:“公主这是怎么意思?” 宋镜神色坦然,“说了,不胜酒力,阔达殿下,你还不回坐席上去是嫌弃本宫说的还不够直白吗?” 阔达大怒,几乎下意识地就扬起了手中的酒杯向宋镜泼去,宋镜没动,她身后的司兰猛地上前一步。 酒水没有泼到司兰身上,泼到了苏致远的身上。 周佩竹已经爬了起来要扑上来替宋镜挡酒,此时有些尴尬地坐了回去。 苏致远的衣襟被酒水全部泼湿,他目光不善地盯着阔达道:“阔达殿下,平白无故,你为何要对我们的元公主无礼?” 宋宸已经跟着走了过来,看了看一旁的周佩竹道:“你没事。” 周佩竹一直没有帮宋镜说话,有些心虚又有些自我厌恶,面色不太好,咬了咬唇摇头道:“我没事,这个人欺负阿镜,还威胁阿镜。” 他们几个这样杵着,已经引来了众人的目光。 李覃向着看过来,“摘星怎么了?阿宸和致远怎么都围着阔达王子?” 宋岐一直沉默的眸子也望了过来,他身为太子,宋镜的亲弟弟,却不知自己的姐姐遇到了什么事。 阔达一见他们来势汹汹,瞬间便收起了眼中的凶光,对也跟着看过来的宋怀永道:“我想敬公主殿下一杯酒,公主说他不胜酒力,我们正在说话,不知为何世子和这个公子突然出现,我不小心将酒撒在了这位公子身上,实在抱歉。” 周佩竹被他颠覆黑白的话气得不行,大声道:“单桓人这般无礼且厚脸皮吗?分明是你因为摘星公主不愿饮酒,试图将酒泼向她!” 安国公夫人见她跳出来狠狠瞪了她一眼,试图让她老实坐下。 宋怀永淡淡地看向宋镜,“有这事?” 不知他问的是阔达还是宋镜。 宋镜慢吞吞地站起身道:“阔达王子失态了,儿臣不跟他一般见识。” 阔达几乎忍得脖颈上青筋暴起,大襄的这位公主几乎每一次都是踩着他的脸面行事,若是在单桓他早就让这位公主吃尽了苦头。 这下越发坚定了他要迎娶摘星公主的想法了。 于是转头对宋怀永道:“陛下,是阔达不通大襄礼数,惹了公主不快,请陛下见谅,实在是公主美丽,阔达想要多跟公主说几句话而已。” 第97章 纳贡 他这话一说,坐席上起码半数的夫人松了口气。 李覃脸上挂着慈和的笑对宋镜道:“摘星,阔达王子远道而来,你亦不可失了礼数。” 宋镜动作轻松地将盘中的点心叉起来咬了一口并没有说话。 宋怀永的目光从宋镜身上一扫而过,见无事发生便移开了目光,安国公顺势上前向他敬酒。 阔达走回位置上,刚好遇到正在喝酒的国舅李徽。 他与李徽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之前他打听到大襄最有权势的公主就是宋镜,可是这位公主却并不怎么得宠。 李徽告诉他,这位公主其实非常得宠,只是陛下担心新的皇后不高兴才掩饰自己疼爱女儿的心情。 若是不疼爱孩子,怎么会给她权利呢。 李徽这句话说进了阔达的心坎里,因为单桓王就是这样的人,他疼爱哪个皇子哪个皇子就会有自己的势力,只是他过于喜怒无常,阔达的几个兄弟得到的宠爱素来此消彼长。 不过在这群兄弟里,阔达最得单桓王欢心。 此时两人遇上,阔达面色不佳,李徽低声劝道:“公主素来受宠,被陛下养得娇纵无礼,王子殿下还是另选其他女子为妻。” 阔达一听这话脸色差到了极致,“为何这么说?再娇纵的女子,入了洞房成了婚也得乖乖的,否则就他们那样的小身板,一拳下去就站不住了。” 李徽恨毒了宋镜,闻言心中一边蔑视阔达一边又高兴他这样无耻,单桓的男人会打女人,宋镜贵为公主,却要沦落到被按在地上殴打,岂不是大快人心。 他想着,努力压制着唇角的微笑,轻声细语道:“阔达殿下有心求娶,她不愿意嫁,这也不能强人所难呐!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陛下准允。” 阔达警惕地看向李徽,面上却一副迟钝的样子,“你不是说这是陛下爱女,那陛下岂能同意她远嫁单桓?” 李徽拎起酒壶给自己满斟了一杯,又给阔达王子倒上,十分有深意地道:“这就要看殿下的诚意了,单桓虽已臣服,却未曾拿出足够诚意的纳贡,单桓王年纪比我还大上许多,这偌大的单桓将来不知会落在哪位殿下手上,也不知将来的朝贡会给大襄带来什么?” 阔达自然听明白了李徽的话,他带走了皇帝的亲生女儿,这个女儿自然会带给他来自大襄的支持,他会得到单桓的王位,但是在这之前他必须得承诺些东西给龙座上的皇帝,让皇帝知道扶持他的价值。 阔达迟疑了,李徽却神色轻松,又道:“王子殿下不必着急,有什么话直接与陛下说就是,我等臣属可不敢答应你什么。” 抛开王位的诱惑不谈,阔达本身也对宋镜势在必得,于是他笑道:“多谢李大人指点迷津,我自会向陛下求娶公主。” 他说着高兴地走向皇帝,此时皇帝座下的几位重臣都已经敬过酒了,阔达王子在宋怀永一侧恭敬跪下,看得宋怀永和几个朝臣满头雾水。 李覃远远地与李徽对视,直到后者对她微微点了点头。 不知阔达说了什么,宋怀永先是面色凝重,然后又带了微微笑意,最后一脸平静地看向阔达王子,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引得下面的宗亲们惴惴不安。 阔达王子说完便回了席位,宋怀永竟然起身要走,几位宗亲纷纷跟着站了起来,大太监拂尘一甩道:“陛下更衣,众臣稍候。” 殿内又恢复了热闹,宋镜却看见李覃也起身跟着宋怀永走了。 苏致远有些担忧道:“长姐,恐怕他刚才已经说了什么该死的话!” 宋宸也难得满脸担忧,关切道:“怎么办?皇上没有召见我父亲和安国公,恐怕并不打算与他们商议!” 宋镜脸色十分平静,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怕什么,又不是马上就要坐上花轿离开大襄了。” 周佩竹也耐不住性子了,焦急道:“你说的那是什么话,陛下说是开口断然不会有收回的道理,现在得想个法子,一会儿让陛下开不了口,不管他要说什么,宁可搞错了也不能放过一点苗头。” “佩竹是想说宁可错杀绝不放过?”宋镜却还有心情开玩笑。 见他们三个都忧心忡忡的,宋镜也不再卖关子,坦然道:“别担心,就算皇上发了话,我也有摆平的方式。” 宋宸习惯了相信她,而苏致远和周佩竹也只能相信她。 宋怀永带着李覃出了太和殿,他刚坐下李覃便道:“陛下怎么了?是有什么话要对臣妾说吗?” 宋怀永大马金刀地坐在美人榻上,抬眸看着李覃道:“刚才,阔达王子向朕求取摘星。” “啊?这怎么行?” 李覃仿若大吃一惊,“单桓那么远,摘星跟阔达又不熟悉,怎能叫她去。” 她面上带着不赞同,说着甚至抓住宋怀永的手臂摇了摇,“那陛下怎么跟他说的?” 宋怀永拉了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拍了拍,“阔达向朕许诺,等他做了单桓的王,增加单桓向大襄的纳贡,一年两次。” 他没有说宋镜的事情,只说了政务。 李覃唇边隐秘的笑一闪而过,口中却道:“这是为了娶摘星答应的吗?” 宋怀永偏头看她,笑了笑道:“我知道这几年你面对摘星也很无奈,她亲娘去得早,脾气又臭又硬,眼下都快十九岁了,掌兵也不是个长久事,雍都城里又难有合适她的儿郎,不如给她些嫁妆,叫她远远地走了,宋襄皇室在,单桓就不会怎么样她,皇后觉得呢?” 原本宋镜掌兵也不是宋怀永愿意的,只是因为巧合便宜了她,可是宋镜的反骨越来越重,她不仅插手宫闱内的事情,管了兵,现在又要插手政务,操心东宫的事,宋怀永的那一点耐心已经用尽了。 单桓求娶,这是她可以为大襄为宋家做的最后一点事。 李覃似是迟疑了片刻,握紧宋怀永的手道:“阔达王子肯拿出诚意,证明当真对摘星一心一意,咱们大襄日渐盛隆,他定然会好好对待摘星的,臣妾定会为摘星准备十里红妆。” 宋怀永嗯了一声,“将来阔达做了单桓王她就是单桓王妃,这件事她该感恩戴德的。” 第98章 图谋 宋岐自始至终没有同宋镜说过一句话,两人大有王不见王的架势。 弄得苏致远特别好奇地问宋镜:“长姐,太子他怎么了?突然这么冷漠?” 宋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只听说过五石散会让人变得狂躁,变得疯癫、颓靡,却从没听说过它会让人变得冷漠。 但是现在她无暇顾及这些,只对苏致远摇了摇头道:“或许只是心绪不佳。” 苏致远嗯了一声,一旁的宋宸用肩膀在他肩上轻轻撞了一下道:“等宴会散了我们去东宫探望一二好了。” 毕竟是有血缘的亲兄弟,苏致远虽与宋岐合不来,可爱屋及乌,还是念着他好的,于是点了点头答应了。 不等几个人说别的,宋怀永和李覃回来了。 两人也不好总站在女眷席上,便回了各自位置。 宋岐见宋宸回到席位上微微扫了他一眼,宋宸有些疑惑:“皇兄怎么了?” 宋岐摇了摇头将脸转了过去,弄得宋宸也不敢再问,他开始觉得宋岐反常地吓人。 宋怀永一坐下便抬手往下压了压,大太监上前一步道:“宗亲朝臣肃静,陛下有宣。” 殿内一下子变得极为安静,甚至连窃窃私语也没了。 除了李覃和李徽,所有的人都紧张的看着宋怀永。 就在宋怀永想要开口时,宋镜起身恭敬道:“启禀父皇,儿臣有要事报于父皇。” 宋怀永眉头微皱,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她,“稍后再说,朕有事要宣。” “回父皇,是关系国本的大事,儿臣不敢怠慢。” 她说着甚至从位置上走了出来,走到了大殿中央向宋怀永跪下。 这样不依不饶的架势使得宋怀永眉眼间增添了些许厌烦,沉默了片刻道:“你这般没完没了,说,朕听听是什么好话。” 宋镜仿佛感觉不到他的不快,神色严肃道:“儿臣要禀告的乃是国事,阔达王子一个外人在场恐有些不便。” 这意思是叫宋怀永将阔达王子‘请’出去。 这样装神弄鬼,惹得宋怀永更加厌烦,“既然如此,那你就不要说了。” 宋镜依旧面不改色道:“父皇,是关于遇龙河的事。” 这话引得几个朝臣交头议论,可是却吓不住宋怀永,他轻哼一声,“既然是遇龙河的重要事,你在开宴前怎么不说?” 谁知这话刚落音,一旁的安国公就道:“陛下,想必公主要说的话确是大事,否则也不会顶着宴会失仪也要向您禀告。” 后面做的兵部和鸿胪寺都虎视眈眈地看着宋镜,生怕她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阔达见没有一个将他放在心上,正要说话,就听大襄皇帝道:“阔达王子,出了一点要事,请你移步更衣如何?” 他说话已经十分客气,阔达不可能当庭反驳,虽有微词,也只好识时务地对宋怀永拱了拱手道:“那我去去就回。” 他说着跟引路太监离开了。 宋镜见他前脚离开太和殿,后脚就道:“父皇,单桓不可信,遇龙河有消息传来,单桓私下有与阙伏交往的迹象,而阙伏这段时间频频集结兵马,儿臣收到信笺,遇龙河守备军刚与阙伏小小的打了一场。” 宋镜话一落音女眷席上鸦雀无声,朝臣席位上像是沸腾的油锅。 宋怀永眉头紧皱,他自是不会觉得宋镜是在拿这种事开玩笑。 安国公起身道:“殿下的意思是,单桓表面求和,背地里支持阙伏攻打遇龙河?” “正是。” 宋怀永却不是好糊弄的,质疑道:“单桓勾结阙伏,却又让阔达来了雍都,难道就不担心咱们直接将阔达扣押吗?” 宋镜神色不变,眼神里带了如同利刃一般的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说不得他就是来转移咱们视线的,毕竟咱们可没有证据证明单桓在支持阙伏。” 宋怀永的神色也跟着变得严肃起来。 平阴郡王起身道:“陛下,看来这个阔达王子,暂时不能放他回单桓!” 他说着话时脸上的横肉跟着微微抽动,眼中意味明显,显然想的是若单桓不安分,直接处决阔达以振军威。 殿内坐的都是宗亲及朝臣家眷,宋怀永的目光在殿内扫了一圈道:“平阴郡王说得有理,只是要借什么由头将阔达留在雍都?” 殿内再次沸腾起来,几乎各有意见。 李徽起身道:“臣以为,自是以婚事为由!”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的视线纷纷移到了跪在殿中的宋镜身上。 宋怀永盯着宋镜道:“刚才阔达王子与朕说,他昨日便在安康大街见过摘星公主,一见之后倾心不已,思慕非常,因此今日趁着宴会向朕求娶摘星公主,并许诺愿为公主出嫁奉上重礼,他日登上单桓王位,一年向大襄纳贡两次,众臣以为如何?” “臣觉得不妥,摘星公主镇守遇龙河,阔达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回陛下,阔达许诺即便签下国书也毫无作用,他成了王会不会反悔两说,眼下看来他就已经心怀不轨,如此宵小之徒,怎么配娶大襄皇女!” 苏致远和宋宸纷纷起身,一个怒容满面,一个愤慨不已。 宋怀永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俩一眼:“你们倒是有血性。” 这话听不出是夸奖还是讽刺,乐阳长公主狠狠瞪了苏致远一眼道:“苏致远,跪下!” 苏致远缩了缩脖子在殿中跪下,他跪下宋宸自然也跟着跪下。 见宋怀永并不表态,众臣一时不敢发言,鸿胪寺少卿起身恭敬道:“陛下,阔达王子说昨日在安康大街遇见殿下之事,不仅鸿胪寺知晓,安国公和平阴郡王世子宋宸也知此事,两人甚至还在现场,阔达王子所说的倾慕之言不可尽信。” 宋宸见状,赶紧补充道:“回陛下,昨日夜里,阔达对公主无状,未曾见过公主便扬言自己是公主驸马,公主出手教训他,伤了他的侍从,阔达当庭便欲于公主动手,幸而安国公与臣赶到才避免了公主吃亏,公主自始至终没有露面,阔达今日是第一面见她,哪里来的倾慕思慕,分明是一边与阙伏勾结,图谋大计,一边对公主怀恨在心!” 第99章 义女 宋宸言之凿凿,李徽却不赞成地摇了摇头道:“世子此言差矣,阔达已经明确说出要娶公主为妻,也许他所谋的的确是遇龙河,但是若要拖住他,恐怕只有暂时同意他做摘星殿下的驸马。” 他说完这句话,丝毫不给宋宸反驳的机会就有李氏派系的官员起身道:“国舅所言甚是有理,最好的办法就是公主暂时交出兵权,许了阔达婚事,等到他想要带公主离开雍都时,狐狸尾巴就会露出来!” 平阴郡王冷哼一声,“那若是阔达没有任何异常呢?难道还叫公主跟着他走不成?” “有何不可?在没有离开大襄国土之前,公主都是安全的。”李徽寸步不让的看着平阴郡王,又道:“公主速来聪敏,怎么会不明白这其中深意,想必也十分愿意立此功劳。” 他说着慢慢移动眸光看向宋镜,有威逼,有恐吓,有打压,还有宋镜看了许多年的得意。 所有她的敌人,在伤害她,试图毁掉她之前的视线里都会有这种东西,得意。 包括宋怀永。 宋镜对着李徽的视线微微一笑,“舅舅,你是不是忘了,在答应阔达要做驸马的请求之前,我得先回一趟遇龙河。” 李徽张口正要反驳,就听见宋怀永道:“行了,别争了,平阴郡王和太子有什么主意吗?” 平阴郡王先看了宋岐,宋岐还坐在位置上,闻言起身对平阴郡王道:“皇叔先说。” 平阴郡王也不跟他客气,转头面向宋怀永,“陛下,臣弟以为单桓毫无诚意,应当试他一试,直接拒绝他的请求,使团行程结束之后直接送他们离开大襄,自不是真的让他们离开,还要看看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宋怀永没有表态,看向宋岐道:“太子觉得呢?” 宋岐垂着眸子没有看任何人,虽说皇帝问话,应当垂目不可对视,但是他是太子,在说宋镜的事情之前,他丝毫没有看宋镜一眼的意思。 “儿臣以为,皇姐镇守遇龙河有功,此时阙伏有进攻之意,皇姐应当立即回遇龙河,至于阔达求娶之事,父皇真龙天子,自然说谁是公主便谁是公主,阔达不过单桓蛮地的一个小小王子,岂能由他挑人。” 这话不仅宋怀永吃惊,连着宋镜和李徽也诧异地看向他,跪在地上的宋宸和苏致远更是不解的对视了一眼。 这不是他们所认识的太子,宋镜自已经历了重生,她现在甚至怀疑宋岐的这具身体里,已经不是她认识的宋岐了。 否则他怎么会说出,‘父皇说谁是公主谁便是公主’的话呢,这分明是叫人替死! 这种事情宋镜做起来或许得心应手,但是宋岐素来悲悯众生,他不是这样的人。 殿内一时寂寂无声,谁也不敢出言反驳宋岐,因为前朝这种事情层出不穷,多数皇帝都不会舍得亲生女儿远嫁,大方些的选宗亲贵女,小气些的随便选个宫女。 宋怀永的面色毫无变化,只是眸色深深道:“那你觉得何人代替摘星合适?” 宋岐当真沉思想了片刻,女眷席上,宋镜甚至听见了女眷指甲断裂的声音,甚至紧张到黄金流苏瑟瑟颤动的声音。 “皇姐身边的侍女司兰,能仿皇姐三分姿态,有公主之仪,不如封个公主派她去。” 宋镜想过无数种结果,她甚至猜测宋岐如今性情大变,会不会说出周佩竹的名字,到时候她该如何替周佩竹推辞这件事。 宋岐的这句话像是一道闷雷,重重地撞击在宋镜的躯壳上,她甚至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一旁听到这话的司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她没有说任何话,伏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殿内的女眷和朝臣们听到这话都松了一口气,纷纷开始交头接耳的议论,甚至开始用那高高在上的目光去审视跪在地上的司兰。 只有宋宸和苏致远有些惊慌失措地看向宋镜和宋岐,而周佩竹已经惊得捂住嘴巴,她眼里不由得落下泪来,不是激动,而是害怕和担忧,因为她太明白司兰对于宋镜有多么重要。 宋镜瞪大眼睛看向宋岐,像是要用视线将他的灵魂挖出来。 可是宋岐只是面色温和的看着她,见宋镜死死盯着自己,开口道:“皇姐,司兰愿意为你做这些事的,一旦降服单桓,便是大功一件。” 宋镜紧紧咬住自己的犬齿,忍耐住躯体的战栗,她害怕自己在这种场合站来狠狠给宋岐一个耳光,直到她重重咽下一口气,才咬牙切齿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还记得自己喊出的是谁的名字吗?” 宋岐的神色依旧平和,仿佛现在他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太子,但是说出口的话却叫宋镜崩溃。 “记得,司兰。” “好了。” 宋怀永的手指在案上敲了敲道:“太子所言不错,国舅考虑的也甚有理,那便” “父皇,司兰不行!” 宋镜看向宋怀永,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控制自己跌宕起伏的心绪,“她只是个奴婢,难当此大任!” 宋怀永的脸色暗沉,冷冷盯着她道:“当庭打断朕的话,摘星公主殿前失仪,宴会结束后去御书房前跪两个时辰。” 宋镜并不在意这处罚,正要说话,宋怀永又道:“皇后义女司兰,封为静安公主,赐予阔达王子为妻。” “父皇” 宋怀永像是听不见宋镜的话,“归德中郎将高越,朕命你为三品归德将军,三日之内与摘星公主前往遇龙河,你去了遇龙河后要做的事就是了解阙伏,洞悉情况,若与阙伏起战,由你领兵上阵。” 宋镜似乎听不清宋怀永在说什么,她的耳中发出阵阵嘶鸣。 宋岐要送司兰去死这件事像是一把匕首重重捅进了她的心窝,连宋怀永派高越去遇龙河这件事对她来说都不算大事了。 她几乎是手脚剧颤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司兰还跪在地上,宋怀永甚至不需要她谢恩。 在这场左右她最后命运的宴会上,她根本不需要说一个字。 宋岐说的这个建议,几乎赢得了在场除了宋镜和李覃以外所有人的赞同。 而李徽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目的,在殿中谢恩的新任归德将军,是他表妹夫。 第100章 和亲 阔达回来时殿内已经恢复了其乐融融,只有宋镜木木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她起身想走,想离开这场宴会,司兰伸手按在了她的肩上,轻声道:“公主别怕,宴会还没到最后。” 周佩竹泪眼汪汪地靠近她的座位,伸手拉住她的手。 宋镜的手冰凉,殿内旺盛的炭火似乎没有对她起到半分作用,她隔着大殿死死盯着对面的宋岐,像是头一次要看透他是谁,是个什么东西。 宋怀永并没有立即给阔达回复,他说累了,起身出去了。 宋镜知道,宋怀永不会再回到这场宴会来了,宴会很快就要散去,大太监会将阔达请到宋怀永所在的勤政殿。 她根本堵不住宋怀永的嘴,也堵不住这满屋子的人要将一个奴婢送去和亲。 就算不是奴婢是平民,就算不是和亲是送死,宋怀永,还有他们都已经打定了主意。 在她们眼里,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 宴会散时外面已经繁星满天,宋镜很想问问宋岐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乐阳长公主拦住了她。 “摘星,这件事,这是最好的结局,你该担心的是高越会分走你的权利,而不是担心一个奴婢。” 宋镜被她拉住了手腕,不得已站在原地。 乐阳长公主看了眼提着灯笼跟在一旁的司兰道:“明天开始你就是静安公主了,宗正司会给你配备该有的规制与奴婢,你是摘星的义姐,不必再跟在她身边侍奉。” 司兰像是没听见这句话,垂着头并没有说话。 苏致远和宋宸已经跟了出来,听见这话,苏致远率先开口道:“娘,你别这么说。” 乐阳长公主却面色肃然,警告道:“陛下已经下旨,金口玉言谁也不能更改,你们都把嘴闭上,这是件好事,做了公主,要么能成为单桓王妃,要么就是名扬史册!” 宋镜抽出被她抓着的手臂,看也没看乐阳长公主一眼便径直下了台阶。 她视力不好,走到第一级台阶时甚至差点摔了下去,被提灯来接的挽心一把扶住。 钟离元铎正在宫门外等着宋镜,他已经知道里太和殿里发生的所有事情。 她上了马车,钟离元铎也跟着上了摘星公主府的马车。 他一直在这等着,想必刚才已经看见东宫的马车过去了,她目光沉静,“你刚才看见宋岐了吗?” 钟离元铎点了点头。 宋镜兀自说道:“他建议司兰和亲单桓,宋怀永答应了。” “我知道。” “明日宗正司和礼部的人就会把司兰接过去,按照李覃的命令像模像样地给她分府,给她金银珠宝,仆人婢女。” “我知道。” “第三日我就要去遇龙河,司兰留在雍都城,等着几日后跟着阔达到单桓去,或者根本到不了单桓。” “我知道。” “不到就会死,到了会活,但是会活得比死还痛苦。” “不会的。” 宋镜抬眸看向钟离元铎,钟离元铎伸手拉住宋镜的手,“不会死的,也不会嫁到单桓去,我们帮她,不帮我们自己。” 宋镜抽回了自己的手,冷冷看着钟离元铎:“这跟你没关系。” 钟离元铎没有反驳她,只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理高越?” 宋镜像是才想起这件事,她微微偏了偏头,“我该处理的不是他。” 她这话意味太深,钟离元铎一时竟猜不透。 大敌当前,姐弟反目,钟离元铎站在宋镜的角度想,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办,自己所有一切努力,一切艰难前行,竟都抵不过亲弟弟在背后捅了一刀。 “公主,我们回府去吗?”挽心在外面小心问道。 “不,去东宫。” 钟离元铎摇了摇头却没有出言阻止,而是道:“去了东宫然后呢?你要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做?若他是因为你杀了左盈白而怀恨在心呢?你要怎么办?” “不怎么办。” 宋镜掀开厚厚的车帘,外面的寒风瞬间扑了进来,她鬓边的发簪在空中纠缠了瞬间又打在她的耳上。 “我只想听他亲口说他要这么做的原因。” 这世上只有宋岐一个,在他背叛后,她还想听听原因。 马车疾驰到了东宫,宋岐似乎已经知道她要来兴师问罪,郑世芳压根没有派人通传就领着宋镜进去了。 钟离元铎没有跟着进去,他在外面的茶房里等着宋镜。 在这种时刻,他想陪着她,等着她。 宋岐正坐在书房里东宫的人在各地各处呈报上来的消息,炭盆里的银霜炭爆出炭花,噼啪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宋镜大步进了书房,隔着梅兰竹菊的烟罗屏风,宋岐只能看见她模糊的身影。 她进了门,郑世芳赶紧将门关上,宋镜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郑世芳没有跟进来,站在屏风后候着,这温暖的书房里只有姐弟二人。 宋岐已经做好了宋镜冲上来给她一个耳光的准备,可是宋镜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站住了。 她面色苍白,唇上的口脂却依旧嫣红,衬的面上更没有一点血色,她微微喘了几口气,目光带着恨意地看着宋岐,声音沙哑道:“为什么要推司兰出去?” 他明明可以不说话,即便推人出去替死,也可以不举荐人,宋怀永自己会抉择,可他偏偏亲口说出了司兰的名字。 宋岐站起身从书桌后面走到宋镜面前,他比宋镜高,若是宋镜低头,他便能很清楚的看见宋镜的头顶。 他这样想着,想要伸手摸摸自己皇姐的发髻,最后又挪开了手,“你为了她,杀了盈白。” 他所猜测的宋镜应该是歇斯底里的,可是她没有,她就这样看着宋岐,“只是这样?” 宋岐勾唇笑了笑,这笑容里带着荒唐,带着嘲讽,反问道:“皇姐,这还不够吗?你知道吗?盈白死的前几天还在跟我说,她想有个我们的孩子,若她不死,这会儿应当已经有孕了。” 宋镜眼里弥漫的却是凉薄,不说宋岐服食五石散,就算戒断了,短时间也很难孕育子嗣,就说左盈白的想法也让她觉得荒唐。 “她还想生出皇长孙?” 这话像是刺中了宋岐的心窝,他眉头皱起,“这是你的想法!” 宋镜很想提及司兰曾经救过他们的事情,可是她说不出口,好像是她在拿着司兰做的事,在向宋岐挟恩图报。 可是宋岐又焉能不能明白她想说什么呢。 “皇姐是想说,司兰救过我们一命是?” 第101章 重生 “皇姐,司兰救的是你的命,而救我的人是你。” 他又道:“就算没有司兰,你也不会死,在那个客栈里,在那样命运的机遇里,你还是会遇见钟离元铎,我们会得救。” 宋镜看向宋岐的目光只觉得荒唐,没有司兰他们能不能跟钟离元铎说上话这件事暂且不提,她要救宋岐,就得献上自己的清白沦落烟尘。 难道在宋岐眼里,她的清白不值一提,难道他觉得宋镜做了公主,过去的一切就都能抹去? 宋镜心里连恨也不再有了,她感觉到了脸上的痒意,伸手摸了摸,沾了满手的泪。 她有些不屑的将眼泪拭干,然后用冷漠的眼神看着宋岐道:“我曾以为,你是像娘的,而我是像宋怀永的,自私,凉薄,又带着虚伪和阴毒。” 她顿了顿向后退了一步,拉开自己与宋岐的距离,又道:“我现在才知,你也不像娘,你比我更像宋怀永。” 宋岐听闻这话,面上的温和表情一瞬间裂开,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宋镜的手腕向前拉了一把道:“皇姐,你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你知不知道我在雍都城有多么艰难,我按照你的心思做了一切,你又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宋镜一把扯出自己的手腕,她从怀里掏出一件帕子裹着的东西举到宋岐跟前,“我没有资格?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能明白我有多么爱我们的母亲,也没人比你更清楚司兰于我而言意味着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宋岐,这个世界最有资格指责你的人就是我!” 她说着将镯子往宋岐手中一拍,转身要走。 宋岐狠狠握着那镯子,怒声道:“我在雍都重病你为什么不回来?我一个人死在雍都你又知道吗?” 宋镜心神俱震,猛地回过头来。 “你说什么?” 宋岐神色绝望的看着她,“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你今生又为何还要回来!” 他说着脚步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重重将手中的镯子惯在地上。 宋镜无比珍视的玉竹镯子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玉屑崩的满地都是,甚至刮擦过宋镜的衣衫和手背。 宋岐却丝毫没有在意那镯子,他满脸是泪,指着宋镜道:“你才是像母亲的,母亲说爱我们,她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在那样的境地抛下我们?而你,也跟她一样!” 宋镜的情绪却已经平静了下来,她望着屏风外郑世芳瑟缩的身影道:“郑世芳,你出去,我跟太子有话要说。” 郑世芳犹豫了一下,连滚带爬的开门出去了。 宋镜回过头来看了一下地上的碎玉才看向宋岐,“你是什么时候有前世记忆的?” 宋岐猛地一惊,愕然看向宋镜,嘴唇颤抖却说不出一句。 宋镜反而往宋岐的方向走了一步,“你是什么时候重生回来的?” 宋岐猛地退后了一步,他踩到了外袍的衣摆被带的坐在地上。 但是这样狠狠的一摔也将他摔醒了,他眼眸中闪烁着惊慌,却又夹杂着一点激动,“皇姐不是从前的皇姐,是重生之人?” 宋镜居高临下看着宋岐,他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那就证明他不是重生,她自嘲地笑了一下又收回笑意,“也是,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宋岐撑着地面慢慢站了起来,他眼中凶光一现,看着宋镜道:“我没有重生,我是在戒散时梦见了前世的事情。” 他这样说,宋镜便明白了。 宋岐却不依不饶地向前走了一步道:“皇姐,前世你为什么没回雍都?你知道我死了?我一直很想问问你,可是我又觉得今生的你不是前世的你,因为今生你回来了,我被这个问题折磨得夜不能寐,原来一直是同一个你,那你又为什么回来?怕我再次死了?” 宋镜被他的愤怒压得退了一步,她踩在了那玉镯的碎屑上,目光冷静,丝毫没有任何感情的看着宋岐道:“前世你是怎么死的?” 宋岐捋了捋自己褶皱的袖子,嘲讽地道:“哼,心慈手软,被皇后害死了而已。” 这件事是宋镜一直没有查明白的事情,李覃已经给他下了毒,为什么不在毒上弄死他。 宋岐自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坦白道:“前世我也遇到了孙老,他帮我解了毒,至于前世的死因,我到前几日才知道。” 他神色阴冷,与从前的宋岐判若两人,“李覃命人在炭火里放了催人发狂的药,我那时在戒断五石散。” 宋镜冷笑了一声,“原来你也知道那东西该戒断,那前世左盈白又是怎么死的。” 提及左盈白,宋岐的脸上瞬间挂满怒气,他站在桌边,一把将桌面上的书卷笔墨掀翻在地,东西倒在地上,摔得到处都是,狼毫笔上的墨汁溅在宋镜鹅黄色的鞋面上。 宋岐用手撑着桌子,宋镜甚至能看见他手腕上纵横交错的血管。 他恨恨道:“前世李覃命她害我,她自始至终没有下狠手,李覃怕留下把柄逼死了她!这辈子你又杀了她,两辈子啊!你知道我梦见前世后有多么恨你吗?若是晚一点,再晚一点我就梦见了前世,就会更加好好保护她!会让她躲过李覃的毒手!” 他说着身子靠着桌子滑跪在地,掩面痛哭,复又抬起头看着宋镜,痛恨道:“你是我的亲姐姐,我不能对你做什么,你那么在意司兰,那就让她替你偿还。” 宋镜没有低头,只是微微垂了视线看他,她一言不发,像是在看什么可笑的人一样。 宋岐知道宋镜心狠,但是他也知道她现在是痛苦的,他跪在地上仰面看宋镜,“说来说去,你为什么重生了?因为我死了,所以你也没活多久?” 宋镜依旧盯着他,没有回答他。 这个态度惹得宋岐嘲讽地笑了,不知是在嘲讽宋镜,还是嘲讽自己,“皇姐,前世你是怎么死的?” “宋岐。” 宋镜深深地看着他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的名字,我从记事起就护着你,我们一同长大,我经常自诩自己不是个好姐姐,因为我觉得要想孩子长大就该让他历经风雨,因为我就是在风雨和磨难里长大的,我又不是神,不能顾你一辈子。” 她轻笑了一下又道:“我以为宋怀永抛弃我们,母亲被清白逼迫死,在我心里留的痛恨和遗憾与你是相同的,原来这一切都是我的自以为是,可是我依旧不觉得自己错了,到现在我也不觉得自己错了,我和司兰没有一个人欠你的,你如今已经是成年的太子,我帮不了你,往后也不会再帮你,咱们,从今往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第102章 不再 宋镜说着转身往门口走去,宋岐呆愣地听着她的话,见她要走,手足无措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宋镜拉开门,寒风一下灌进室内,地上被宋岐掀落的纸张瞬间飞了满屋。 “皇姐,司兰去单桓和亲,盈白的事我可以不再提!” 宋镜没有理会,抬步迈过了门槛。 宋岐向前走了几步想要过来又停住了,他声音放缓了许多,“若我登基,我会为母亲追封,由你来定封号。” 宋镜依旧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出去,甚至没有提醒宋岐,罗云棠是他们共同的母亲,无论宋镜存不存在,他都该为自己的母亲追封。 夜风夹杂着寒气扑在宋镜脸上,她听见了宋岐说的最后一句挽留的话。 “你说过我们是彼此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宋镜没有回头,她觉得自己像是慌不择路从东宫书房里逃出来的。 郑世芳跪在廊下,声音哀求地喊了一声,“公主。” 这一切都被吹散在乾康四年东宫寒冷的夜风里,一直往前,再也不回头。 宋镜出了院子,站在垂花门前的钟离元铎将手里的披风披在她的身上。 就着灯火昏黄的光,他依稀能看见宋镜脸上轻微的泪痕。 司兰和挽心不敢问发生了,她脚步虚浮,眼神迷茫,看得两个侍女揪心不已。 钟离元铎几步跟上她,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回公主府的马车里,她靠在车壁上,眼中是一片大火燃尽了的死寂。 钟离元铎用指头轻轻剥开她脸上的碎发,故作轻松道:“你还记得那一年我与你做交易,帮你的巫蛊之术瞒天过海吗?” 宋镜没说话,但是眼眸微微抬了抬。 那是她为宋岐做得最辉煌最厉害,得到了最多成果的一件事情。 钟离元铎知道她在听,便道:“我的父母有对至交好友,那两人也是一对夫妻,他们有个女儿,比我尚小一岁,他们想要将那女子聘做我的妻子,我为了从家中的势力中逃出来,到处掺和事情,做生意,参与政务,与朝臣往来。” 宋镜抬睫看了看钟离元铎,她知道钟离元铎说的是谁,她听说过那个氏族的名号。 钟离元铎见她感兴趣,虚虚拢着她道:“我不愿意娶那女子为妻,那女子也不愿意嫁我,她喜欢的是成熟稳重的学士或者年轻的政客,而我也不喜欢她那样的女子,但是毁掉两方父母之约的人却是我。” “为什么?” 宋镜闷闷地问了一句。 钟离元铎用帕子将她面上的泪痕轻轻擦去,唇角含笑道:“因为我心中另有偏向之人,这是我一人明珠,绝不叫她屈居人下,将来若有机会,便是在家亲仆人面前,也不能让她听那一言半耳自己夫君过去与人议婚之事。” 宋镜扑哧笑了,她轻轻拂开钟离元铎的手,带着一点不屑地笑道:“听我娘说,宋怀永娶她的时候高兴得好像捡了天底下最大的便宜,为了她的一句允婚,高兴的一整夜没睡,我娘是临江县第一美人,多少的爱慕追求之人没有,她选中宋怀永,为什么?” 问完又自己补充道:“元铎,是不是男人说这话时其实都是真心的,当时的满意也是真心的,只是时过境迁,人心易变,往事不作数罢了,对吗?” 钟离元铎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变了脸色,甚至点了点头道:“对,多数男人是这样,红颜迟暮,旧情不再。” 他没有说自己,而是一脸平静的用视线拢着宋镜的脸,占有之意不必言说,“宋镜天生鸾凤之命,即便再艰难的困境也会胜过,又怎么会惧怕区区情爱呢,摘星公主会得到最好的,最好的一切,还有夫君。” 宋镜垂下眼睫闭眼假寐,她没有过多的时间去伤感宋岐的事情。 宋岐记起前世的事情这件事其实让她有片刻欣慰,这样,就像是她救下了前世的宋岐,像是她冲过时光的逆流,挽回了前世发生的事情。 他们走到了这一步,她未尝没有反思过自己,她是过于冷静而凉薄的,宋岐是自私的。 宋岐已经快要十七岁了,他自有他的一切,而宋镜还要去解决司兰的事情。 马车进了公主府,一直驶到她的院子前才停下。 正是过年,奴才们刚刚发完新年红封,个个喜气洋洋的,因此见到宋镜妆发狼狈地从车里下来,司兰和挽心面如死灰,全都吓得战战兢兢。 但还是上前来报,“公主,世子殿下和致远公子等候您多时了。” 他们都是来关心宋镜的,但是宋镜这会儿衣衫不整,她不想跟两人解释自己与宋岐之间发生了什么,便对下人道:“跟他们说本宫没事,他们要是愿意叫他们在客房歇下,本宫明日见他们,若是要回去,明日再来也是一样的。” 侍从领命去了,挽心被宋镜抬手阻在门外。 钟离元铎的神色带着一丝占有欲得到满足的得意,但是他掩藏得很好,面色平静的如同仆从一般帮宋镜解了披风。 屋里的温度如春天一般,他少年蓬勃,坐在宋镜身边倒真生出半分郎才女貌出来。 宋镜没有去整理妆发,太晚了,她今日的情绪已经疲累至极。 “司兰,你还记得当时我跟着李覃的鸾驾走时跟你说过什么吗?” 司兰没有跪,面色平静,没有丝毫怨怼地看着宋镜道:“记得,公主说让我自己选。” 那时候的宋镜依旧一无所有,有的只是一个虚无的郡主称呼,还有来自平阴郡王口头上的支持。 她像宋怀正要了银两交给那时候的司兰,她可以拿着银两离开,自由之身,手中有银钱傍身,将来宋镜若得势,她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再去找宋镜。 可是她拒绝了,她对宋镜道:“这世道依旧不平,我一个弱女子拿着钱财根本活不了几年,你呢?你做了公主就能过得很好吗?” 宋镜沉默不语,她对宋怀永身边的情况一点也不了解。 司兰兀自笑了,“我看你天庭饱满,耳垂厚润,是个极贵之相,不如我跟你去,你又如此仗义,我便是在你身边做个奴婢,那也是可以虎假狐威的横着走,你觉得如何?” 那时候的宋镜也如实相告了,“我不得父亲疼爱,又有继母在上,在那更没有忠心之人听命于我,跟着我,也不是一条什么好路。” 司兰却摇了摇头道:“我相信你,我选你会过得很好,我跟你锦衣玉食,飞黄腾达。” 第103章 选择 言辞历历在目。 司兰看着宋镜笑道:“我这不是已经做了公主,与你平起平坐,飞黄腾达了。” 她眼里闪着莹光,见宋镜不说话又道:“这是我自己选的,司兰从未后悔。” 宋镜的手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摩挲了几下,抬头看着她道:“我再让你选一次。” 司兰直接愣住,她不明白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选,皇帝已经金口玉言说了出来,除非时间逆转,否则无可更改。 宋镜却平静而严肃道:“一,你做静安公主,去和亲,车队行到半路的时候我会派人把你救走,再做出你遇刺死了的假象;二,你跟阔达离开大襄,真正的去和亲,不管最后的结果是什么,你都得一个人咬牙支撑。” 司兰眼里含着的泪落了下来,声音微微沙哑,“皇帝已经派了高越跟着公主,恐怕就是为了分权和监督,公主若要救我,轻了被剥夺兵权,重了恐怕一无所有,连封号都没了,您不要为先夫人报仇了吗?” “这个你不用管,你选你的就好,我会处理。” 宋镜神色坚韧,语气掷地有声。 司兰微微低下头回避了宋镜的视线道:“多谢公主,我选第二种。” 宋镜张口要反驳她,司兰补充道:“我不是光为了公主,也为了我自己,我也想知道做公主是什么滋味,玉牒上有名,将来史书上也有一抹印记,说不好还能为大襄的百姓带来福报,传遍美名,死了也值。” 宋镜仔细地盯着她瞧,她抬起头,脸上带着认真,又带着一点执拗的笑意,“公主,阿镜,我一点也没觉得委屈。” 两人对视,宋镜先移开了视线道:“好,会如你所愿。” 司兰明日就要跟宗正司走,她想给宋镜守夜,最后一次。 宋镜叫她先去沐浴更衣,等她走了,宋镜看向钟离元铎道:“遇龙河畔丹砂生意的钱财我分文不取,我的一百死士就在雍都城外四散驻扎,他们可以帮你杀除了皇室以外你想杀的任何人。” 钟离元铎并没有接话,等着她把话说完。 “我后日起程往遇龙河,请你在雍都帮我护着司兰,虽说在她还没跟阔达走之前谁也不能伤害她,但是我赌不起,她只是个弱女子,等他跟阔达走了帮我派人跟着她,护着她,我知道钟离家三教九流都有人,完全办得到,等到队伍行至博襄,我会派人将她救走。” “司兰选择了第二种。”钟离元铎淡淡地提醒她。 宋镜神色阴沉,她脸上的疲惫全部都被收进了皮囊下,一双眸子如冰似雪,“她是为了我。” 钟离元铎点了点头道:“我答应你,刚好,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宋镜诧异地看他。 钟离元铎的神色严肃,直勾勾看着她道:“你去告诉苏致远,与他撇清关系,说你与我有情。” 宋镜说的是公事,而钟离元铎说的却是私事,这件事对宋镜来说没什么困难,但她还是不解道:“钟离家世家大族,应当是从嫡长子出生就教导断情绝爱,顾全大局的,你当真是钟离家的嫡长子?” “你不知道吗,这世上有些东西是无法被教导的,越是不让碰,越会生出想要得到的妄念。” 他用了‘妄念’二字,宋镜不再追问,侧过身去点了点头道:“我答应你,不过丹砂生意的盈利我依旧不要,随你处置。” 钟离元铎没有接这句话,只是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宋镜挺翘的鼻尖上,屋里被炭火熏得闷热,她鼻尖上沁了细密的汗,她有些烦闷地扬了扬脖子,似乎想让自己凉快些。 钟离元铎移开视线,轻轻深呼吸了一下往后退了退,话已经说完了他告辞出了房门。 他走到廊下,两个侍女也回来了,与他颔首后进去侍奉宋镜了。 钟离元铎伸手抹了抹红彤彤的耳廓,舌尖下意识地顶了顶颌。 宋宸和苏致远多少是听到了些宋镜和宋岐之间的风声,毕竟从前段时日,乐阳长公主就开始对宋镜没什么好脸色。 苏致远知道的比宋宸多些,他原本以为姐弟吵架,过段时间就好了,谁知似乎又越演越烈,昨日宋岐又在皇帝面前推出了司兰,这等于将姐弟之间的那层窗户纸捅破,直接撕破了脸。 两人很担心宋镜,因为夜里留宿在了摘星公主府,今日一大早就来找宋镜。 昨日夜里宋镜上半夜并没有睡好,她反复梦见前世的事情,梦见少年时代见到的罗云棠,她醒了几次,司兰看不过去,便起来点了助眠的香薰,她才算沉沉睡去。 宋镜到日上竿头才醒,宋宸和苏致远已经在客厅等她,她醒的时候并没有感觉身上比昨夜舒服,反而骨头十分沉重,她知道自己的身体,若不好好养几日,恐怕这是生病的前兆。 她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也厌烦身体在这种时候的拖累。 挽心站在床边等着给她穿衣,她忽略身体的不适从床上下来,随口问道:“司兰呢?” 挽心犹豫了一瞬,抬头看了看宋镜又低下头。 宋镜明白过来,“宗正司的人已经来了?” “嗯。”挽心帮她套上外衫,低声道:“一大早就来了,司兰说您好不容易入睡,便不跟您请安告辞了。” 宋镜顺手拉了拉衣襟,她没有说话,但是挽心清楚地看见她的下颌紧紧收了收。 她不敢多看,唤了梳头侍女帮宋镜梳洗上妆,那边膳食也上来了,挽心正要转身出去,宋镜叫住了她,“收拾些简单的行李就行,咱们明日一早就出发。” 宋镜没有用早膳,她去跟宋宸和苏致远一起用的早膳。 两个人见宋镜过来面面相觑,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 宋宸素来知道宋镜坚韧,忍了半晌率先开口道:“皇姐,司兰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 苏致远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白,在桌下踢了他一脚,笑着道:“长姐,我们跟司兰关系也不错,就想关心她一二。” 他俩问完就瞬间安静了下去,桌上的气氛有些僵,谁知宋镜浅浅笑了笑道:“没什么事,司兰做了公主去和亲,这是为国为民的好事,你们就别操心了。” 两人没想到她会说这话,一时有些懵,又听她道:“明日我便要起程去遇龙河,你们两个好好在雍都待着,不必去送我。” 第104章 相送 两人有很多话想问,但是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终究是宋宸先起了身,对着宋镜一拱手道:“皇姐,我没打过仗,但也知战场凶险,也知道一旦起战士兵尸骨无存,百姓流离失所,可是这世上断没有一个女人就能平息的战争,你若想救司兰,我愿意出一份力量。” 苏致远也跟着站了起来道:“长姐,我不跟宋宸一样有爵位,但是也愿意出一份力。” 宋镜的视线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她将手里的筷子放下,像是闲话一般问宋宸,“你不要平阴王府的爵位了?不在意雍都城里的一切了?不娶妻了?” “还有致远,你不担心长公主了?” 两个人想反驳,宋镜抬手阻了他们要说话的念头,“这世上没有两全的事情,你们想问我跟太子怎么了?告诉你们也无妨,我没能两全,已经与太子翻脸,我也肉体凡胎只能顾一边,太子是你们的兄弟,往后你们若有能帮他的地方,愿意帮就帮一把,那位置” 她呵了一声,却没有评价那位置如何,又道:“我离开雍都以后,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跟太子和你们没关系,你们有你们自己的路要走,咱们谁也没有必须要介入另一个人的因果。” 宋宸虽知道她的性子,却还眼神执拗,只是不再试图说什么。 苏致远站了一会儿道:“长姐,我可以跟你一同去遇龙河,我娘在雍都城平平安安,荣华富贵,没什么不好的。” 宋镜摇了摇头,“坐下。” 三个人安静地用了早膳,宋宸见她没事便要告辞回去,苏致远跟着走到廊下又被宋镜叫了回去。 “叫你回来,是要跟你说件事。” 宋镜想了想措辞道:“之前让你帮我解决亲事的问题,由你散播的谣言,从今往后不必理会,找个你喜欢的姑娘便是,以后我的婚事你也不必担忧。” 关于自己宋镜说的含糊,苏致远却没听明白,只是不解道:“长姐这意思是再也不要回雍都了吗?” 宋镜摇了摇头,想了想道:“我与钟离元铎他会帮我的。” 苏致远愣了愣,有一瞬间的震惊,“元铎?长姐是说元铎?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宋镜没料到他会有那么大反应,微微瞪了他一眼道:“我的事情还要桩桩件件跟你说?” 苏致远激动的样子平息了一二,但依旧不服道:“你看上了元铎?他哪好了?一没情趣二没性格!” 宋镜没有理会他,话已经说完了,有些不耐烦道:“行了,说完了,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回去。” 苏致远却又不愿意走了,又道:“长姐,我烦死你和钟离元铎了,他怎么那么不要脸,背着我攀附上你了!” 越说越没边,宋镜眼神一冷,乜了他一眼。 他缩了缩脖子嘟囔道:“算他走运,钟离家算是有些势力,这样你好歹可以有个指望的人。” 这话说得宋镜一怔,他又接着嘟囔道:“长姐,虽说钟离家现在没有什么宰辅将军,但是钟离元铎既然与你有情,定然能护着你的。” 说完不等宋镜撵人,自己跑出去了。 苏致远一口气跑到垂花门外,宋宸还没有走,正在垂花门外面的马车上等着他,见他气喘吁吁地跑出来,有些疑惑道:“皇姐给你说了什么?你怎么这个样子?” 苏致远哼了一声,耷拉着脸道:“哪个样子?我哪个样子了?” “一副斗败了的母鸡样。”宋宸有些嫌弃道。 苏致远不服,伸手给了他一拳,“你才母鸡样!” 马车出了摘星公主府,他才有些失魂落魄道:“长姐说叫我不必再操心她的婚事,也不用再在逼迫我娘允许我娶她,她与钟离元铎有了情义。” 宋宸其实早就察觉出了一点,闻言并不吃惊,反而看着他道:“那不是挺好?” 苏致远吃惊他的态度:“你早就知道?” 宋宸嗯了一声道:“之前有所察觉。” 不等苏致远打他就道:“是你蠢笨,钟离元铎多次护着皇姐,所有宴会次次为皇姐出头,难道纯粹就是爱管闲事?那他怎么不管别人的闲事?你们都觉得钟离家君子风度,他只是客套,皇姐女子乱政,他定然心里烦皇姐,呵,钟离元铎又不是眼睛瞎,皇姐雍都城第一美人,还客套?那他挺会挑人客套的。” 宋宸难得说这样挤兑人的话,苏致远听得新鲜,但还是怒着打他,“那你怎么早不说,由着他勾引皇姐,我要早知” 却没有再说下去,他没有钟离元铎厉害,也没他长得好。 宋宸却纳闷道:“怎么?你当真喜欢皇姐啊?” 苏致远摇了摇头,却又道:“不算是,就是觉得长姐也怪不容易的,我已经想着要好好照顾她,可是突然冒出来一个人,比我能更好地照顾她,我替她高兴,心里又多少有点失落。” 宋宸没有这么细腻的心思,只觉得他是没被宋镜骂几句,欠欠的病又犯了,便没有理会他。 次日一早宋镜就动身出发了,安康大街上的爆竹碎屑还没有扫尽。 这是个好天气,连续多云的天气终于彻底转晴,风和日丽,宋镜只带了挽心和几个贴身的侍从。 出府的时候钟离元铎正在等她,两人没有过多寒暄,只道:“过段时日我们在路上相逢。” 他要先留在雍都城,然后随着阔达的人马,好随时接应宋镜的人去劫司兰。 这件事两人已经商量好,他只是来小小送她一程路而已。 高越在城门口等着宋镜的鸾驾,宋镜与他见过几次,却从没有面对面说过话,因为高越的身份不够。 此时不止他一个人等在这里,宋宸和苏致远,以及周佩竹也在,三个人骑着马来相送,连侍从也没有带。 高越身份不算低,可是在这几个皇亲国戚面前根本不够看,因此站在一旁,宛如陪同的护卫。 宋镜的马车在几人旁边停下,挽心掀开车帘跟高越客套了两句,宋镜则连面也没露。 周佩竹以为宋镜不知道他们来,大声对马车道:“阿镜,我们来送你!” 宋镜用两根指头掀开了车帘看了三人一眼,“天寒地冻,回去,我走了。” 简短的一句话说完便放下了帘子,周佩竹想说的话堵在唇边。 车架重新动了起来,高越和宋镜一起出发了。 宋宸一甩马鞭道:“皇姐,我们把你送出雍都地界,你好好坐着便是。” 周佩竹的情绪再次昂扬起来,笑道:“阿镜,我们在雍都等你,你记得下次回来给我带礼物!” 第105章 吞没 三个人护着宋镜的车架一路奔袭,离开雍都到郊城需要半日的行程,他们计划晌午赶到雍都与郊城边界,下来陪着宋镜用个简单的午膳,再策马返回皇城,这样刚好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回家。 他们如愿在晌午赶到了边界,这附近有个茶寮,几人便在茶寮坐下,不过这里没什么好吃的东西,仅仅一些粗饼子和茶水,还卖些能填肚子的羹汤。 几个人都锦衣玉食惯了,这会儿也不饿,便没有要吃的,就要了几碗茶。 宋镜知道他们跟了一路,从车上下来与他们同坐,又将挽心带着拿着路上吃的点心取了下来给周佩竹。 周佩竹也带了吃的给宋镜,是一些经放的蜜饯和干果,她一边塞给旁边的挽心一边道:“这是我娘自己晒的,还是以前乡下的糙方子,糟蹋好东西,但是确实经放,你们路上嘴馋了可以吃吃。” 苏致远一边拿自己带的东西一边讽刺她,“你以为跟你一样啊,还嘴馋。” 周佩竹瞪了他一眼没理会他。 苏致远带了些肉干和碎银子,解释道:“路上用钱的地方也不少。”说着也塞给挽心。 宋宸什么也没带,只道:“皇姐,我会顾好皇城这边的事情。” 宋镜点了点头,几人坐在茶寮里喝茶吃点心,随行的侍从们四散在附近休息,便是高越也找了个长凳躺着歇息。 苏致远遥遥望了他一眼,低声道:“长姐小心些高越,此人心思极为歹毒。” 宋镜知道关于高越的事情,他在娶李家表小姐时已经有了妾室,妾室有了身孕,他为迎娶李家表小姐将那怀孕的妾室勒死,孩子也直接胎死腹中。 除了这件事,还有别的,他之前做归德中郎将时是负责雍都禁卫军,还没有靠着李家升为中郎将时在军中与一人有了嫌隙,后来他得了势,在一次宫禁御敌时他趁乱将那侍卫杀了,不仅歹毒,还心胸狭隘。 这两件事,第一件李家那位表小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觉得丈夫看重她,在意她;第二件事是雍都城里的勋贵子弟们私下传的,大人们知道的不多,少年们倒是全都知道。 路边安静,又是冬日,路边杳无人影。 宋镜正出神,一道利箭猛地从林中窜出,发出哨子一般的破空之声。 利箭径直射向她的胸膛,丝毫没给宋镜反应的时间和机会。 这变故就在一瞬间,靠在她身边的周佩竹惊声尖叫,使得宋镜的心跳都在一瞬间凝住。 宋宸坐得稍远,不等他站起身箭矢已经飞了过来。 “护驾!” 随着侍卫的一声高喊,利箭入骨,苏致远倾身倒向了宋镜,被宋镜一把抱住。 “阿镜姐姐” 鲜血瞬间沾了宋镜满手,宋宸和周佩竹几乎肝胆俱裂地去扶住苏致远和她。 挽心将他们送来的东西交给随行侍女,转过身就看见这骇人的一幕。 苏致远扑在宋镜面前,羽箭直接刺进了他的后背,宋宸一把揽住他将他捉住,以防他伤得更重。 宋镜面色惨白,她在一瞬间再次听见自己的耳鸣声,寒风似乎都在阳光下站立,如同万把冰刃刺入她的皮肤,她猛地回头高喊军医。 射箭的人似乎完全没想到这箭会失败,射完一箭后就完全没了动静,显然是一击不中,立即撤退。 高越几乎是手忙脚乱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急匆匆指挥侍卫赶快去追射箭之人。 宋镜抱着苏致远的身躯,声音颤抖,眼泪不受控制的流淌下来,“致远,致远看着我,看着我别别” 她说不出那两个字,别死。 那个字卡在她的嗓子里,让她瞬间泪流满面。 宋宸和周佩竹两人都手足无措的抓住苏致远的手臂,想要去堵住他流血的伤口,想要能分担他的痛苦。 那羽箭直接刺进了苏致远的心肺处,两个军医跑上来将苏致远侧放,苏致远却死死抓住宋镜的手,宋镜手上沾了他的血,他下意识想去帮宋镜擦一下。 “长姐别哭,我不疼” 宋镜摇着头去抱住他,颤抖着想去捂住他汩汩流血的伤口,她越看越惊恐害怕,“不致远,你还没长大,还没娶妻生子啊——” 她宛如绝望的幼兽抱住自己将死的亲人,除了痛苦的嘶鸣做不了任何事。 宋宸和周佩竹都哭得泪眼模糊,周佩竹一声声喊着:“致远致远!” 苏致远眼瞳涣散,却在用最后的力量死死抓住宋镜和宋宸,他几乎拼尽了全身的力量在说出最后几个字,试图再多说几个字。 “阿姐,阿宸,帮我照顾我娘,我没我阿姐你要好好活着” 他猛地一抽搐,闭上双眼,脖颈如同树上掉落的叶子一般折了下去。 军医抬头去探了他的脖颈,最后抖入筛糠般跪在地上,“公主、世子节哀,苏公子他” “致远!” 周佩竹号啕一声,伸手抱着苏致远崩溃大哭,她哭得几乎肝肠寸断,泪涕俱下。 宋宸揽着两人,双目赤红,眼泪滚滚而落。 去追射箭之人的高越一看这情形就知道完了,他们刚出城就遇到歹人袭击,乐阳长公主的独子又命丧此处,皇帝定然震怒。 宋镜像是被人抽离了灵魂,苏致远的手还保持着握住她手的动作,宋镜下意识地抓紧他宽厚的手掌摇了摇。 苏致远应当一把扯住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嘲笑她,“你看,长姐你哭鼻子了!” 宋镜一连摇了两下,那只手就那样木木地由着她摇晃。 苏致远不会站起来了,永远也不会站起来了。 宋镜握紧了那只手,她将那只手捧在心口处放声大哭。 前世苏致远并没有死,直到宋镜死去,他还被乐阳长公主关在雍都城里,他们至死没有再见,可是他还健健康康地活着。 宋镜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她没有哪一刻比此刻更希望自己死去。 是因为她活了,所以苏致远死了,是她改变了前世的轨迹,使得苏致远魂断此处。 宋宸觉得她不对劲,赶紧腾出一只手去拍她的背,哽咽着呼唤了她一声,“皇姐?你还好吗?” 他话还没落音,只见宋镜一偏头重重吐出了一口鲜血。 她抬头看了一眼宋宸,眼中绝望几乎要将她吞没,宋宸伸手要去揽住她。 宋镜却从踉跄着要站起身,她没能站起来,又重重倒向了地面昏了过去。 “阿镜——” 她耳边是周佩竹目眦欲裂的喊声。 宋镜听不见了,她满脑子都是苏致远喊她‘阿姐’的声音。 前世她们见的最后一面是她回雍都城为宋岐奔丧,丧礼上,苏致远拿帕子帮她擦去脸上的泪,在她从灵堂离开时,苏致远站在灵堂深处叫了她一声,“阿姐,你要护好自己。” 她逆着光看站在黑暗里的苏致远点了点头,她死的时候,不知苏致远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像如今的她那么痛苦。 第106章 遗愿 宋镜醒过来的时候面对的就是钟离元铎的脸,她神色涣散了片刻猛地坐了起来。 “致远呢?苏致远呢?叫他来见我”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了一身缟素坐在床尾的周佩竹,周佩竹的眼眶肿得如同核仁,嘴唇已经干得裂开。 一看宋镜醒了,她眼中再次落下泪珠,唇角翕动,“阿镜” 宋镜在一瞬间清醒了过来,她不是在做梦,她是真的重生了,苏致远是真的死了,死在了她的怀里。 她跌坐回了床上,一抬眼泪水便顺着脸颊滑了下去,洇湿了她面前的被褥。 “我睡了多久了?” 钟离元铎扶她坐好,十分担忧地看着她道:“你发烧了,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 周佩竹用袖子蹭干净脸上的泪水道:“遇到了这样大的事情,昨日不可能再走掉。” 宋镜下了床,有些茫然地找鞋子,钟离元铎急忙将鞋子放在她脚边帮她穿,她根本顾不得谁在帮她穿鞋,又看着周佩竹道:“那致远呢?” “长公主知道后就昏了过去,她病得昏昏沉沉的,平阴郡王和宸哥哥主持丧仪,致远是小辈,但是皇帝心疼长公主,叫了三皇子和四皇子来帮忙守灵。” 宋镜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像是被掐住了脖子,颤抖的呼吸了几下,她脖颈上青筋都跟着突兀。 钟离元铎见她要往外走,半扶着她道:“你要去看致远吗?先把药吃了,你还在发烧。” 一旁的挽心急忙把药碗递了过来,宋镜透过漆黑的药碗看见了自己的样子,她没比周佩竹好多少。 一样的眼眶红肿,甚至披头散发,嘴唇上已经干裂出了血迹。 周佩竹哭着道:“阿镜,快把药喝了,致远说过叫你好好照顾自己的。” 宋镜眨了眨酸涩的眼,一颗泪落在了药碗里将她的脸打碎,她端起药碗像是饮酒一般一饮而尽,因为喝得太快,黑漆漆的汤滴在她的领口,使得她狼狈非常。 她放下药碗就往外走,外面天寒地冻,她还生着病,这样出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钟离元铎一把用皮毛斗篷将她裹住,认真道:“我带你去见苏致远,别着急,我们一会儿就能见到他。” 宋镜没有挣扎,因为她头痛欲裂,钟离元铎的动作太大,晃得她几乎要将刚咽下去的药吐出来。 钟离元铎将她抱上了马车,周佩竹跟着上去了,在一旁小心翼翼道:“阿镜,一会儿见了长公主,她若是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你担待些。” 宋镜有些茫然地看向她,她再次想起苏致远的话,叫她照顾好长公主,又对着周佩竹的目光殷切地点了点头。 乐阳长公主府已经挂满了白帆,门上过年的红灯笼也全部变成了白色。 刚到大门口宋镜就听见了府里喧天的丧乐声,声声催人心肝。 宋镜是自己下的马车,她没要任何人扶,疾步往里头走,府中的下人个个一身镐素,哀容满面。 宋镜还没进去灵堂,就被乐阳长公主迎面撞上。 乐阳长公主一夕间仿佛老了十岁,她带着白绫,手里拿了一把剪刀生生要往宋镜身上扎,被追上了宋宸拦腰抱住,口中轻声安抚道:“皇姑母,别这样!快把剪刀给我,我知道你伤心,可你忘了致远的遗愿了吗?” 乐阳长公主眼眶里挂着的泪再次滴了下来,她指着宋镜,声音嘶哑道:“宋镜!都是因为你!都是为了你,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宋镜站在人群里,她慢慢走到乐阳长公主面前,乐阳长公主也许没有那么疼爱她,可是从来没有对不起过她。 她害死了乐阳长公主的儿子,也没有护住她在意的太子。 宋宸见她这样狼狈地走过来,下意识地揽着乐阳长公主后退了半步,宋镜却接过了他手中的剪刀。 那是用来做绣活的金剪刀,宋镜的手握着剪刀的尖,众人看得屏息,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宋镜将剪刀再次递到了乐阳长公主面前,她先是握着尖,然后改成双手呈上。 “我害了致远,请姑母杀我。” 挽心和周佩竹几乎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想挡在她面前,乐阳长公主死死盯着她。 钟离元铎在旁边看着双手紧握成拳,是他没有护着宋镜,所以才害了苏致远。 宋镜走到这一步,不是她的错,也不是这些护着她的人的错,是老天的错。 它给了她一个何其悲惨的人生。 宋镜的视线落在那剪刀上,她再次往前递了递,“请姑母杀我。” 这句话像是刺在乐阳长公主心上,她一把抓起剪刀猛地向宋镜的脖颈刺了过去。 “皇姐!” “阿镜!” “公主!” 宋宸已经一把拉住乐阳长公主一只胳膊,钟离元铎一只手覆在宋镜面前。 那剪刀尖停在了宋镜的脖颈前数寸,乐阳长公主泪如雨下,她看着宋镜,看着这个幼时她捧在手里的孩子,重重将剪刀贯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 宋镜一把抱住跪在地上的乐阳长公主,姑侄二人抱头痛哭。 乐阳长公主的拳头捶打着宋镜的肩背,她一边打一边道:“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啊!我又如何叫他看着你死!阿镜!致远死了!我的儿子死了!” 宋镜没有出声,用手去擦她脸上的泪,她忍住喉间传来的腥甜与哽咽,认真道:“姑母,我会报仇的,我一定把杀我和致远的人带到你面前来将他千刀万剐,姑母,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等我报了仇,我给致远偿命。” 乐阳长公主哭得再次昏了过去,宋镜手脚剧颤的扶住她,她再次发烧了。 但是钟离元铎和挽心没有一个敢出言劝她去休息的,她进了灵堂,三皇子和四皇子正在守灵。 宋镜径直走到了棺木面前,明日才下葬,棺木还没有封上,苏致远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 他已经被换了寿衣,被好好地摆放在里头,棺木的四个角放了些金银珠宝,一旁还放了一把佩剑。 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他面上已经有了死相。 宋镜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寒冷入骨,像是一把针直直刺进了宋镜的心脏。 她没有什么送给苏致远的,这个弟弟是她最活泼的弟弟,也是同她说过最多话的一个,她却并没有什么能够给他的。 宋镜将一旁的宝剑微微抽出一点,拇指在上面蹭了蹭划出一道伤口。 隔着棺木,她吃力地掰开苏致远交叠在腹前的手,在他手心里点了一个点。 她不知道写什么,她把自己的血给苏致远,血肉至亲,生死不断。 她道:“我听说,人死以后灵魂会在肉身盘桓三日,致远,下辈子,你要还想遇见我,就再来找我,阿姐等着你。” 第107章 动静 宋镜没有去看苏致远下葬,她那日从灵堂回来精神便好了一些。 高越过来见她,说这次被刺杀的事情并没有查到头绪,怀疑是单桓人干的。 阔达还在雍都城,自那日宋怀永明发圣旨给他和司兰订婚,他就被鸿胪寺邀请在雍都城里四处游玩,根本不给他时间想其他事的事情,只等着过几日礼节一完将他和司兰送走。 宋镜打发走司兰后便把自己放在雍都郊外的一百个侍卫叫来了公主府。 钟离元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些人,他其实非常好奇,宋镜仅仅三年,是怎么训练出这么多人的。 但是现在显然不是问这件事的时候,那日苏致远遇刺身亡,侍卫往雍都城传信过来,他马上就派人去查刺杀的事情了。 背后的人应当准备了许久,根本没有露出任何蛛丝马迹。 宋镜却并不在意他们有没有查出,此时对自己的一百侍从道:“你们分三拨,一拨去护着司兰,另一拨看好太子,剩下的那拨人再次细分,去查查郊城县的左县令最近有没有动向,还有东亭伯府,尹昌郡侯府,包括李家,皇后,谁有一点动向都来报给我。” 她说完拔出加在多宝架上的宝剑在空中做了个杀的动作。 她给每个人都安排了事情,唯独漏了自己的安危。 钟离元铎看了一眼她身边的挽心,他没有说出什么建议,只道:“范云展在雍都,他已经归在你的麾下,你若是有其他事情,可以随时叫他。” 宋镜看了他一眼,道了一声多谢,等人都走光了,她想了想对钟离元铎道:“你看我身边的人,对我好得没有一个好下场,我娘也好,致远也罢,便是司兰向着我,也没落过什么好,钟离公子,我诚心地奉劝你一句,为了活得久一点,为了你的家族,你还是离我远一点的好。” 她说完将对钟离元铎微微躬了躬身出去了。 钟离元铎坐在椅子上没有动,从那时候到现在,他一直在试图抓住那个乘坐王妃鸾驾离开的宋镜,这么久了,他一直就没抓住她,只能看着她越来越走向皇权,走向惨烈的宫禁,走向屠戮不尽的敌人。 那些护在她身边的人个个都受到摧残和伤害,反过来伤害她,或者直接离开了她。 宋镜没错,是这世道的错,这世道没给她活路。 苏致远下葬后宋镜的病就慢慢康复了,太医说她是经久劳累,气血虚浮,又急怒攻心才造成的吐血和高烧不退。 宋镜没有再去见乐阳,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她,只好拜托周佩竹和宋宸多去关心她。 因为宋怀永担心遇龙河那边阙伏的事情,又不知道宋镜的病何时能好,便派了高越先行前往遇龙河,宋镜等什么时候自己病好了再上路,这样两边互不影响。 宋宸和周佩竹都很恼怒,但是宋镜这边却没什么动静。 因为乐阳丧子,李覃那边这几日格外的安静,她先是给宋镜赏赐了许多药材,又把乐阳叫了过去,好好地安抚了一番,并赏赐了许多金银珠宝。 隔了几日听说宋镜好了,又下了懿旨叫宋镜进宫,估计是打算安抚宋镜一番,毕竟苏致远活着的时候跟宋镜关系最好,又是她遇刺死的。 宋镜在坤宁宫地廊下遇见了宋岐,姐弟二人几日没见就像是隔了几载光阴。 宋岐那日去送苏致远出殡并没有看到宋镜,他知道宋镜没受伤只是病了,叫了郑世芳送了许多药材去公主府。 他来给李覃请安,正要离开,宋镜看见他先是微微一惊,然后礼貌地颔首便要进去。 “皇姐。” 宋岐张口叫住了她,“致远做到了他想做的事情,他应当是特别开心的。” 宋镜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便进了殿。 李覃这几日也穿得十分的素净,没有披金戴银,眉间带了微微愁绪,一见宋镜就让人赐座。 “摘星这几日还好?” 宋镜在锦凳上坐下,神色平静道:“托母后的福,好多了。” 李覃点了点头,老生常谈地跟她说了几乎客套话,见宋镜安静而疏离,话锋一转道:“静安过几日就要跟阔达去单桓了,这一去估计有生之年不会再回来故土了,致远刚去,也不好大办,你和佩竹你们几个年轻人,就替代母后做东,陪着她坐一坐,算是姐妹相送。” 宋镜沉默了片刻道:“母后想得周到,自是凭母后安排。” 她神色萎顿,一副随意处置的样子,像是光顾着没了的苏致远,已经顾不上司兰其人了。 李覃扫了扫她眼下的青黑,几不可查的露出一点笑,瞬间又隐了去。 相送司兰的宴会就安排在宋镜的摘星公主府,只有她和周佩竹,还有宋葭,另外还有两个武将家的小姐,算是周佩竹的好友,仅仅几个人凑一桌子,毕竟司兰和别的贵女也不熟悉。 宋镜从坤宁宫出来去了松风水月,三皇子和四皇子为苏致远守灵,宋镜感念他们的好,因着许久也没有见宋葭什么样子了,顺道也看看宋葭。 宋镜去的时候宋陵今日也在,他住的地方跟几个庶出的地方不同,是单独的院子,宋镜给另外三个孩子带了礼物,自然不会漏掉他的。 原本就是凑巧了一块,只给宋陵送了块砚台,给三皇子和四皇子的却是十分丰富,银子和吃食就不说了,世面上的小玩意,九连环,木陀螺,还有小人书,戏本子,几乎应有尽有。 宋镜显然只是为了向三皇子和四皇子道谢,因为便是连宋葭也只是得了些吃食和衣衫。 她送了东西没说什么就打算走,因为本身也不熟悉,倒是宋陵看到她拿了那么多东西进松风水月,冷眼瞧着她道:“皇姐,不是什么东西都能随便拿进松风水月的,就是进宫时验过,这也要再验一遍。” 宋镜的脸色并没有比他的好,似乎是大病未愈,有些惫懒,她并没有跟宋陵计较,只冷声道:“二皇弟这么有心,劳烦你叫人来验。” 她说完便转身走了,看也不看宋陵,这般态度,气得宋陵阴着脸看她走远, 第108章 密信 司兰知道苏致远去世了的事情十分担忧宋镜,好不容易借着小宴见到了宋镜,一见面看见宋镜明显削瘦的身影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 她想行礼,被宋镜一把拉了起来。 宋镜不提苏致远的事她也不敢开口,只强自转移话题,说起阔达这几日的动向。 “他知道奴婢不是真的公主后大发雷霆,据说在驿馆砸了许多东西,又进宫去见皇帝皇后,可是都铩羽而归,气得不行,仿佛还传了密信回阔达。” 宋镜伸手掀了掀她的衣袖,检查她身上有没有伤痕,司兰掀开给她瞧了瞧,安抚道:“奴婢现在是有了封号的公主,跟他待在一起时都是奴才侍女一大堆,他没机会伤害奴婢,还在大襄境地,他也没那么愚蠢。” 这就意味着在大襄地界司兰还是安全的。 宋镜手里摆弄着一本戏本子哗哗地翻,她没看,只是翻着玩,哼了一声道:“密信,恐怕是传回单桓,让单桓帮助阙伏攻打遇龙河,毕竟他这一趟没捡到什么好处。” “这怎么办?” 阙伏进宫,宋怀永又派了高越去分宋镜的权利,这简直就是腹背受敌。 宋镜却神色不变,她将那戏本子来回翻了四五遍后扔在桌上道:“没事,我已经向宋怀永上折子,今日小宴结束,明日就回遇龙河,家事怎比得了国事。” 司兰有些心疼的抿了抿唇,她不仅帮不了宋镜,还只会拖累她,但是宋镜毕竟和她相处的更多,她还是担心。 “挽心照顾您时间也不短了,这次有没有除了那四个侍女,再添个小丫头?” 宋镜摇了摇头,漫不经心道:“无碍。” 外头周佩竹领着宋葭进来了,司兰只好赶紧闭上嘴不再言语。 这小宴会很简单,只是几个人开解开解司兰,可是她本身也不需要开解,反而是和宋镜相对无言。 因此小宴就一个时辰就结束了,周佩竹负责把那两位小姐送走,屋里就再次只剩下司兰,还有宋葭。 宋葭并不说话,她只知道对面坐的两个姐姐很快都要离开雍都城。 她与司兰不熟悉,但是与宋镜还算熟悉,毕竟宋镜帮过她,因此小声道:“皇姐,你还会回来吗?” 宋镜偏头瞧了她一眼,她的眼神过于枯朽,看得宋葭吓得缩了缩脖子,有些害怕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宋镜点了点头道:“会回来的,也许很快就会再回来。” 宋葭乖巧地点了点头,不再问什么。 司兰不明白宋镜为什么这么说,等宋葭先出了门,她有些担忧道:“公主,是雍都还会发生什么大事吗?” 宋镜像是没有听见这句话,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道:“司兰,在我们下次见面之前,你好好保护自己。” 司兰心中早就做足了死在单桓的准备,闻言有些不可抑制地冒出些胡思乱想,小声道:“公主为何说这样的话?” 说完又拉住宋镜的衣袖着急劝道:“公主可别为了劫单桓的车队,也也别动攻打的念头!公主,我只是个小人物,不值得闹那么大!” 见宋镜不说话,反应过来她的脾气,又道:“你别担心,我会活着到单桓的,会给你写信的,你等着我的信!好吗?” 她目光热切地看着宋镜,等着宋镜给她一个答复。 宋镜拨开她的手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司兰松了口气,她没有再说什么的时间了,外面宗正司派给她的大太监来接她走了。 司兰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她觉得这应当是她这一生最后一次见宋镜了。 阔达那日恼怒到了极致,问她怕不怕死,她说不怕。 阔达后来又问她,问她为什么对大襄这般忠心,她不是对大襄忠心,她只是对宋镜一个人忠心。 也许说来可笑,她自称宋镜的奴婢,但是却一直把宋镜当成自己的妹妹。 她十岁就做了孤儿,因为长相并不出挑,一开始仅仅做了花楼姑娘里的洗脚婢,后来大些,跟姑娘们学琴。 她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惶惶无依地活着,但是因为还年轻也舍不得死,总想着也许自己还会有信得过的人,还会有什么亲人。 直到因为她当真觉得活着再没什么意思,与其苦苦挣扎,不如早早的去了,可是机缘巧合救了宋镜,她便在这世上多了一个互相在意的人。 宋镜对她好,信任她,将罗云棠的一切都说给她听,还有她被宋怀永弃如敝履,落入泥潭的人生。 自那以后她和宋镜就好像拥有了一个共同的母亲。 这是她世上在意的最后一个人,是她唯一的亲人,她是为了亲人死去的,她愿意。 就像苏致远愿意一样,她也愿意。 宋镜在第二天天不亮就策马出了遇龙河,这次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的详细行程。 她那一百护卫跟着她走的只有十个,钟离元铎担忧她的安危另外派了十个人跟着她的车架。 宋镜几乎是快马加鞭地往遇龙河赶,她要抓紧的不是赶在高越到遇龙河时自己也到,而是尽早部署劫走司兰的计划。 她在路上行走的第十三日,钟离元铎从雍都城送出来的密信终于追上了她,交到了她的手里。 挽心从她脸上看到了苏致远死后,她脸上露出的第一个微笑。 宋镜只是打开巴掌大的密信扫了一眼,她唇角露出了诡异的笑,然后将密信递给挽心。 挽心有些害怕,因为她从没看过宋镜的密信,以前只有司兰才有资格看。 她小心的接过去,郑重的向上窥了一眼,瞬间惊愕地瞪大了双眸看向宋镜。 密信很短,短到只有三个字。 ‘宋陵殁。’ 挽心甚至以为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字,将小小的纸张完全摊开,那上面真真切切,的的确确地写了‘殁’字。 她看向宋镜骇然道:“怎么会这样?” 宋镜唇边还勾着那抹诡异的笑容,正要说话,外面侍从和车夫的甩鞭声急促而清晰地传来。 “驾!” 挽心想起来宋镜刚出城说过的话。 “本宫要以最快的速度赶路,一个月之内必须赶到遇龙河!你们只管想着赶路,不必考虑本宫的休息,只要马不死,就不用时常歇息。” 她心中的念头几乎呼之欲出,轻声道:“殁了?这也太突然了,明明前段时日还好好的,公主,这件事跟您有关系吗?” 第109章 来日 宋镜派出去的侍卫并没有查到李覃的异动,她好像什么也没做,似乎刺杀宋镜跟她毫无关系。 大理石和雍都禁军那边也各种查,一些依稀的线索都指向了左家和东亭伯府剩下的一些故旧部下。 宋镜从没怀疑过东亭伯府,哪怕是东亭伯府遗留的人跪在她面前说自己派人刺杀了她,宋镜都不会相信。 树倒猢狲散,撇开自己查过东亭伯府的人脉,宋宸和钟离元铎几乎将东亭伯府掘地三尺了。 左家没有能刺杀宋镜的能力,但是他们有刺杀宋镜的心,因为左家的两个女儿都直接或者间接地折在了宋镜手上。 而李家,他们一直认为是宋镜害死了李问宣,至于李茂的死,虽然没有什么指向宋镜的线索,可是虱子多了不怕痒,只要宋镜存在,李家的人走路跌一脚恐怕都会怪怨宋镜。 左家是李覃的人,这种关系不会随着左盈白姐妹的死就断裂,左家已经搭进去了两个女儿,他们会更加死死攀附住李覃这棵大树,因为他们已经不可能再投靠太子。 太子再爱左盈白,难不成会为了一个死去的女人杀死自己的亲姐姐,不管太子做不做得到,左家也不相信太子会那么做。 宋镜派出去的人送来了左励曾收到过的书信手稿,这上面没有任何可疑的字迹,但是侍卫还是送来了。 因为这些书信,有一点淡淡的香味,要凑到鼻尖上细细地闻就能闻到,是后宫里才有的香味。 左家能接触到的进宫的人,只有李徽,只有李覃。 一点香味,一些书稿的痕迹,箭无虚发的神射手。 只要宋镜死了,还可以推到单桓的头上,毕竟遇龙河战事有将起之兆,宋怀永又封了个假公主给阔达。 退一万步,就算宋镜只是受伤,她就去不了遇龙河只能留在雍都,而高越已经去了遇龙河。 并且,李覃知道宋镜出城的时间,对宋镜来说,这就够了。 李覃杀了苏致远,杀了她最疼爱的弟弟,她就要杀了李覃最重要的儿子。 挽心看她的神色已经明白了这件事就是她干的,她非常不解,这几日她几乎形影不离地跟着宋镜,宋镜根本没有吩咐任何侍卫去做这件事,她也并没有接触过宋陵。 宋镜并没有回答她问题的意思,挽心仔细想了想,突然灵光乍现想起来一件事。 宋镜送进宫的东西,只有那日她去松风水月给三皇子和四皇子送礼物的东西,她也只有那日见了宋陵。 挽心吃惊地看着自己的主子,低声道:“公主,是送给二皇子的礼物上有东西吗?” 宋镜摇了摇头,她唇角的笑慢慢收了回去,面上带着利剑出鞘般的锋利。 “没有,有问题的是三皇子的戏本子。” 原本挽心还以为自己已经猜到了宋镜的手段,她这样一说挽心又有些疑惑:“那三皇子为什么好好的?” 宋镜嗤笑一声道:“因为宋陵会抢他们的东西。” 她口中的他们显然就是三皇子和四皇子,这样一说挽心明白了些,但她还是有些不解的地方。 “公主不怕被查出来吗?” 宋镜摇了摇头道:“不会被查出来的,宋陵死了,我端要看看李覃会做什么。” 这件事当真惊住了挽心,她不能想象现在雍都城会乱成什么样子。 在李覃成为皇后,宋岐成为太子后,嫡母继子,整个大襄的人都在看着这场纷争。 以宋镜姐弟为首的堂亲一脉,以李覃为首的李家姻亲一脉。 宋氏皇亲们在雍都举足轻重,在宋怀永面前更是地位超然,可是宋镜不得宠爱,更何况李家的权利地固根深,由来已久,很多人并不觉得宋镜会赢。 “公主,是钟离少主帮您的吗?” “算是。” 宋镜毫不避讳,“那戏本子的纸在造出来经过浸泡这个步骤时用了特殊的药水,如果只是单单翻过那本书,顶多是腹泻难受几日,根本不会有性命之忧,可是李覃会给宋陵服用安神汤。” “安神汤?” 挽心依旧有些不明白,但是她拧了拧眉头想了想,“是安神汤里有激发毒性的东西?” 见她反应过来,宋镜的神色好了些许,“对,朱砂。” 朱砂算是一种很平常的药物,便是道观里头炼丹也会放些,朱砂可用的地方非常多,便是染衣服,有些也会加入少许朱砂。 因为用量需求多,钟离元铎的丹砂矿才惹人眼红,需要他和郭驰、宋镜一同来分这杯羹。 安神汤里的确是有朱砂,用量并不多,李覃面对自己的儿子,药材的用量只会更加谨慎。 宋镜自然知道挽心在想什么,轻哼一声道:“李覃望子成龙,一心想着宋陵越来越优秀,直接压过宋岐,但是又很担心宋陵的身体,因此各种补汤伺候着。” 她停顿了片刻又道:“太医院说宋陵太忙,少眠,这样会影响他长个子,李覃怎么能允许自己的儿子矮小呢,便每两天给他煮碗安神汤,想让她睡个好觉。” “是皇后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儿子。”挽心讷讷道。 宋镜欣赏的看了她一眼道:“没错,有机会我会告诉李覃的,是她杀了自己的儿子。” 宋陵死了,雍都城的势力就会迅速洗牌,皇后还能再生,可是太子已经长大了成人了,再说了,李覃未必没有调理过身子想着再生出一个皇子,可是她偏偏没生,据说是之前怀过一个,没有保住。 只是这样也很危险,宋岐彻底暴露在天光下,宋怀永也未必是愚蠢的。 李覃不会就此罢手,宋陵死了,对她来说宋镜就更加必须死,宋岐不会让她做皇太后。 若是宋岐也死了,宋怀永还有别的儿子,她一样还是皇后,还是皇太后。 这一点挽心看得很明白,宋镜从前没有那么冒进,因为宋岐还没有完全立住,他根本经不起什么大风大浪,可是如今宋镜与他闹翻了,苏致远又死了。 宋镜已经不在意代价了,她就是要李覃痛苦,哪怕最终的结局是两败俱伤,就算宋陵、宋岐,李覃和她全都死了对她来说也是可以接受的。 挽心跟在宋镜身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劝慰道:“公主,您可千万要护好自己,世上的事都是来日方长,苏公子可是盼着您好的。” 马车跑得飞快,路边林梢迅速往后退,天气极冷,坐在马车里没有点炭火,挽心的手都是僵硬的。 可是宋镜依旧掀开厚厚的帘子,寒风扑在她脸上,她眼中仇恨蓦然振奋。 “来日?在意我的人都没能得个好下场,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来日。” 第110章 谋士 宋镜这一路并没有收到来自雍都皇城写给她的任何信件,她是故意避开那些送信的驿站的 没有收到信,她便会一直假装自己不知宋陵的死,这样雍都城的风起云涌便能被她抛诸脑后。 她在进入遇龙河地界的前一日收到了钟离元铎的来信。 宋陵的死使得李覃一直茶饭不思,重病累榻,最后李徽向宋怀永进言,为了皇后的身体,为了皇后的爱子之心,将三皇子和四皇子养到皇后膝下。 今夜宋镜他们落脚在遇龙河前面的驿站,雍都城皇城的信件还没有到,等明日天一亮宋镜就进入遇龙河了,到时候就算宋怀永的圣旨到了,以宋陵的死为由召她回去,她也可以用战事为借口推辞。 宋镜将信件扔到炭盆里,挽心自然也看了信件,她道:“公主,看来雍都城的局势跟您想的差不多,那太子那边?” 宋镜有些冷漠,“雍都城的人自会护好他。” 钟离元铎给她写了两封信件,还有一封是关于司兰的,司兰已经跟阔达出了雍都城。 宋镜正在想着司兰的事情,就听见外面一阵喧哗。 挽心推门进来了,满脸笑意道:“公主,叶军师来接您了!” 宋镜抬眸望门口看去,“叶溪来了?叫他直接进来好了。” 叶溪是宋镜在来遇龙河的路上救的一个落魄书生,宋镜并不是善良到随处救人的人,只是那日在山林碰到了叶溪和一头熊,叶溪眼看小命不保,宋镜的侍从便开始汹汹放箭。 熊是少有的野物,不仅因为皮毛珍贵,也因为杀伤力太强,再厉害的猎人看见熊瞎子也是奋力逃命,最重要的是这东西跑得也快。 叶溪倒霉,碰上了这玩意,但他又是幸运的,碰上了摘星公主出鸾。 他被宋镜救后原本半死不活的样子就没了,跪在地上说要报答救命之恩。 宋镜那时候并没有什么忠心的跟随者,但是一个书生,没什么大用,便带着他上路了。 那时候她只知道这是个又穷又没出路的读书人,叶溪跟了她一路,不等她派人去查,叶溪就自己跟宋镜说了他的来处。 他是前朝的进士,少时默默无闻,没什么名声,后来屡次落第,头悬梁锥刺股才考上了进士,那时候几乎家徒四壁了,好在他做了小官,能正常地生活。 宋怀永攻打时,当地刺史没有守住城,他也丢了官职被朝廷问罪,他那时没活路,只能逃走,却又不慎被江野王抓走当了谋士。 他那时候倒是立了宏图大志,觉得遇到了大的主君,封侯拜相可以一搏,可是江野王并不是他理想中的枭雄,他向江野王献计,叫他不要那么早沉迷于荣华富贵,要囤兵积粮,便是从百姓手中抢,也要积攒足够的实力。 最后在伐北王宋怀永还没有与他撕破脸时就出其不意,先将伐北王杀死,免成后患。 叫他的话说就是宁叫百姓怨声载道也要先除掉宋怀永,可是江野王又觉得师出无名,一堆咋哩啰嗦的道理。 后来伐北王先出了手,江野王死了,叶溪又流落民间,可是这次他连当教书先生都只能去穷乡僻壤,以免朝廷发现他。 命运总是在不断地作弄着人,他被伐北王宋怀永的女儿宋镜所救。 他坦陈自己是那个传言中江野王的谋士叶溪,宋镜却神色平静,“叶溪?什么东西?” 叶溪这才仔细思量宋镜的身世,他只知道宋怀永在娶王妃李覃时有过一个妻子,还有了一双儿女,可是乱世里,这三人早不知被哪群强盗杀了。 江野王试图找过,想拿来威胁宋怀永,可是没找到,叶溪便一直以为他们已经死了。 可是他并不觉得宋镜会恨自己的父亲娶了新的妻子,因为他成了皇帝,男人三妻四妾十分正常,何况宋镜只是一个女子,天下哪有女子干政的。 宋镜没杀他,一直也没杀他,直到他在哀叹自己气运不顺,此生没机会封侯拜相时,宋镜站起身问他。 “你想要封侯拜相,那你将遇龙河的兵权献到本宫手上,本宫将你引荐给本宫的弟弟,太子宋岐。” 于是他找到了人生新的目标,作为摘星公主宋镜的谋士,替她谋夺遇龙河的兵权,让她做手掌兵权的公主,然后走到太子宋岐的身边去。 他们会保他不死,会给他封侯拜相的机会。 宋镜从往事中抽出思绪,叶溪已经越过门槛进来了。 他差不多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材削瘦,面颊干净,一双细长的眼睛,下颌清晰,看着像是个温柔俊秀的教书先生。 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衫,这样冷的天,外面又批了件浅灰色的皮毛斗篷,头发用一根玉簪松松挽住。 一见宋镜,便笑眯眯地冲宋镜拱手,“殿下,您可总算回来了!” 这话说得像是他遇到了无数麻烦,但是他神色轻松,宋镜便想到了刚来的高越,明知故问道:“不过回去了几个月,怎么了?” 叶溪也不坐,就在一旁站着道:“此人一来就各种插手您的事情,您不在我连个推辞也没有,强行应付了几日,不过这是小事。” 他一说这是小事,宋镜偏头看他,他收了脸上温和的笑意道:“前几日高越刚来的那天,阙伏在边境突袭了一次,没有劫走什么像样的东西,但是他们没损失不多,咱们死了三四百个兄弟,您不在这里,高越又刚到,我和林将军没敢追击,怕万一出什么事情,高越更加名正言顺地接管。” 宋镜的手指在桌面敲了敲道:“没事,本宫已经回来了,你去准备往阙伏进攻的事情,再过两个月就要开春了,又到了阙伏人马活跃的季节。” 遇龙河的冬日漫长,两个月的准备,再大的突袭也够了。 往年宋镜也动过这样的念头,可是雍都拿来的军饷有限,根本不足以支撑大战。 并且阙伏却也不是好惹的,总是小波骚扰,跑得快,让人又气又没辙。 宋镜早就书信告诉了叶溪单桓和阙伏疑似联手的事情,他很发愁开春怎么办。 宋镜却比往年都平静了许多,“别担心,有路可走。” 第111章 允准 叶溪没能从宋镜嘴里问出来是什么样的路能让她这般言之凿凿。 外面夜已经深了,叶溪带来的人也只得在驿馆留宿一夜。 毕竟几个月没见,军中大小事务需要汇报,叶溪好酒,平日在军营不能喝,眼下得了机会,便叫人拿了酒来,一边浅饮一边与宋镜说话。 他已经知道苏致远去世的消息,斟酌着道:“雍都城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节哀。” 宋镜捏了酒杯在手里,她用拇指摩挲着杯壁上粗糙的花纹,语气沉闷地看着叶溪道:“本宫记得你父母双亡,青梅竹马的心上人也没了,叶溪,被一个人留在这世上是什么感觉?” 叶溪没见过这样的宋镜,他所了解的宋镜爱恨分明,如同烈火一般,做起事情来一力降十会,至真,至狠,叶溪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宋镜。 不等他组织言语回答宋镜,就听她道:“我曾以为,我娘的死是因为我没有权势,可如今我有了权势,可以左右别人的生死,却还是被迫失去在意的人,为什么?那我一直拼命挣扎,奋力地去抢去争是为了什么?” 这不是叶溪想要追随的主君,他一把按住宋镜的酒杯,拿起酒壶倾身倒满,言辞坚定道:“那是因为还不够有权势,权柄怎可与人分享,卧榻之侧,岂有他人酣睡之理。” 宋镜没有接话,只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次日是个好天气,风和日丽,碧空如洗,这样的天气在遇龙河十分难得。 宋镜一到军营,负责遇龙河军需调动的林将军的副将朱羽便来禀告她,高越将林将军叫走了。 宋镜眼神能冻住人的骨髓,这几天朱羽在高越那里受了不少气,原也一肚子不满,如今遇龙河身份最大的人回来了,见宋镜的确不喜欢高越,便如实告状。 “他来后,叶军师和林将军便设宴款待了他,谁知他在宴会上就问起来军中的事情,当时叶军师推脱了几句,隔日他酒一醒来就把林将军叫了过去,先是问了军需,又问了近来半年的调动,阙伏的动向,甚至还问起军中的训练,沙盘演练,作战计划。” 这些大多都是军中机密,朱羽见宋镜的脸色越来越沉,急忙解释道:“殿下放心,林将军并没有全说,算是半说半糊弄,前日,那姓高的问起作战计划,属下在旁边跟着,看将军面色为难,便说了一句此乃军中机密,恐怕要有殿下允准,他反手给了属下一个耳光,说主子不开口,没有奴才该擅自插嘴的规矩。” 这话说完,宋镜终于开口了,“将军什么反应?” 朱羽以为她在生气,放低了声音道:“将军素来能忍,殿下是知道的,他当时生气,被军师拉住了,军师说咱们粗人不懂雍都城的规矩,那高越便趾高气扬地走了。” 怕宋镜怪罪林将军和叶溪,小心解释道:“殿下别生气,他身份特殊,您还没回来,咱一时半会不敢得罪她,怕雍都城不好交代,他这样的蠢货,明日他要进军中看演练,到时候叫兄弟们演他几下吃吃苦头就出气了。” 他告完了状,又反过来安慰宋镜,宋镜的神色并没有好多少。 因为他们都很明白,高越不会是就这样表面功夫地折腾他们,他想要的是权利,一山不容二虎,他势必要针对宋镜的。 宋镜看朱羽神色忐忑,面色微微收敛了一点道:“明日他去军中你们便按照自己的计划处理他,只要人没残废就行,让那蠢货来找本宫告状。” 这话如同赦令一般,朱羽高兴地哎了一声,扭身跑了出去。 挽心一直站在宋镜身旁,等朱羽走了才道:“公主,恐怕高越会写信给皇帝告状。” 她面色鄙夷,又讽刺道:“像个没断奶的。” 她话刚落音叶溪就进来了,他看宋镜面色不愉,问道:“我刚才看见朱羽那小子跑出去了,是不是找你告状了?” 宋镜没说话,挽心轻轻点了点头。 “这件事我正要问你怎么处置,是一直糊弄着他,还是永绝后患,不过我的意思是咱们只能糊弄着他,毕竟就算没他还会有别人,一旦你动了他,搞不好激起皇帝的反骨,再把你叫回去,毕竟现在二皇子刚死,皇帝正是烦的时候。” 宋镜其实并没有想好怎么处置高越,只要这人无法插手核心的事情她会对高越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此人显然不会老实待着。 她闭目想了想,还没想出头绪,叶溪就道:“不如我让朱羽将他的腿找个法子弄瘸了,他在屋里养病也得三个月,你意下如何?” “那就这么办。” 宋镜瞬间睁开了双眸,补充道:“别伤得太重,至于其他的,我会交给军医处理,还有,由着他往雍都城写信,他写,本宫也会写。” 处理高越的事情就这么定下了,剩下的就是司兰的事情了,宋镜思来想去十分简单的跟叶溪将这件事说了。 “这件事本宫不打算告诉林将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到时本宫不在军中,还需要你糊弄一下他和高越。” 叶溪知道这件事的,昨日在驿站宋镜没有提起,他也没敢主动问。 他知道司兰对于宋镜很重要,但是从没有想过宋镜有这般看重司兰,遇到这样的明主,叶溪是羡慕司兰的。 他从椅子上站起,冲着宋镜施了个书生的拱手礼,郑重道:“身为同僚,共同身为公主身边的人,叶某替司兰多谢公主,我等得遇良主,三生有幸。” 宋镜素来对奉承的言语没什么反应,闻言也是神色淡淡。 叶溪拜完便站直了身子道:“公主是一人带队去劫使团吗?” “不是,还有钟离元铎。” 作为谋士,叶溪自然知道钟离元铎,他一直以为钟离元铎是站在氏族那边,站在李覃那边的,闻言有些诧异:“钟离元铎?钟离家?” 他过于吃惊,甚至站起来走到宋镜面前,“我知道他托公主的关系往遇龙河右岸贩卖丹砂的事情,前段时间邱锦有回来一趟,那时候就已经跟我说了,这是行商的事,咱们需要钱的地方太多,这是稳赚不赔的好事,但是平白无故,他为什么还要帮咱们?” 第112章 处境 “本宫没有要丹砂的利润,在雍都他帮了本宫许多次,这次又是需要他帮忙,因此,军饷,并不会变多。” 宋镜说到这个面色有少许愧疚。 她是主子,叶溪自然怪不着她,最重要的是为了救司兰,反正就当一开始就没有这笔钱,但是他还是有些不解道:“那您说明年攻打阙伏,有路可走,不是这条路?” 宋镜摇了摇头,“不是。” 但她没有再说的意思,叶溪便也不好再问,他只是有些不解,钟离元铎为什么为了区区银两帮助宋镜做这么大的事情。 他盯着宋镜姣好的容颜瞧了片刻,终究是没有问出什么。 遇龙河的冬日是极其冷的,营帐外的风猛烈拍打着帐篷,帐篷内的烛火都跟着颤抖,宋镜的帐篷内点了炭盆,林将军和叶溪的都有炭盆,他们是男子,觉得这就已经够了。 可是宋镜依旧是冷得面色发白,这几年冬日都是这样。 军营里热水都是奢侈的,宋镜的手脚一到冬日就会生出冻疮,每次说事情,她伸出手来上面都是红肿遍布,结痂的痕迹遍布。 其实宋镜在附近的镇子上有宅子,可是军中事务多,林将军和叶溪都长时间在这待着,她便也回宅子的时间少。 他曾向司兰说过,太子要是知道自己的亲姐姐过的这日子,指不定心疼成什么样。 可是这次宋镜回雍都,显然不是这样,对比刚走的时候她瘦了许多,面颊都微微凹陷了,精神也不太好。 叶溪不敢提这件事,又道:“你去救司兰打算带多少人?” 挽心捧了两只汤婆子来,一只递给宋镜让她捂在手里,另一只塞进了床铺,见两人都没说话,搓着手道:“殿下,过几日军中若是没事您便挪到镇上去住,一下子从雍都回来,今年显得尤其的冷,若是再这样,估计今年手脚还会生冻疮。” 宋镜没回答挽心,而是看着叶溪道:“要去提前部署,要有人接应,五十人够了。” 叶溪想了想道:“不行,宁多勿少,大不了到时候不全出现,八十。” 宋镜没有反对,“明日,明日朱羽就会处理好高越,本宫带人走,你帮本宫稳住林将军,这件事除了本宫和挽心,还有你,遇龙河军营里,除了带走的那些人,我不希望其他人知道。” 军中最要紧的就是嘴严,宋镜其实主要说的是林将军和几个副将,这件事对他们来说知道了没什么好处。 叶溪点了点头,“救到司兰后呢?你总不能将她带回来?” 这话说得宋镜嗤笑一声,“想来本宫作为公主,关键时刻竟然连个藏人的地方都没有,除了公主府竟然就是镇上的小宅子,到时候看,实在不行将她先藏在那小宅子里。” 叶溪明白这话中话,钟离元铎跟她一起去,她估计会把司兰交给钟离元铎。 一切准备就绪,宋镜便计划着往博襄出发,可是她还没走成,军营里就出事了。 高越在战场看士兵演练,上来就各种指点,说林将军没有尽心,怪不得只能防备着阙伏却一直没能彻底拿下,又暗指宋镜一个女人,根本管不了军营的事情。 林将军和兄弟们都只能忍耐,想着在演武时教训教训他,谁知高越似乎早有察觉,竟然叫了几个手下跟将士过招,其中一个副将没有朱羽能忍,失手伤了高越的副将。 虽说演武不能计较这个,可是他是雍都来的贵人,失手的副将得意的同时多少还是有些心虚。 可是高越似乎早就料到会如此,便自己上场跟这副将打了起来,他的身份在那,本来应该点到为止,可是两人越打越兴奋,高越伸手不错,直接将那副将撩拨得认真起来。 林将军敢叫他上场就对他的武功有把握,可是高越用了暗器。 那副将倒是没死,而是受了重伤,每个几个月恐怕起不来,高越倒是好好的。 即便切磋使用暗器十分掉份,围观的人多对他有怨言,可是他确实赢了。 切磋的计划失败了,但是这不是最严重的,最令人担心的是军中也许有不服宋镜的愿意投靠高越,这对宋镜来说才是最危险的。 眼下糊弄不住高越,宋镜根本不能离开遇龙河。 势不待人,叶溪见这样不行,又献计给高越下毒。 高越来的时候来了个自己的军医,但是遇龙河的许多食物是雍都城没有的,叶溪的意思是给两人都下点,只要缠绵病榻等到宋镜回来就行了。 对于这种事,宋镜素来对叶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交给叶溪去办了。 她假意称病,叫挽心往外散播谣言,说她因为弟弟去世,再加上长途跋涉,眼下重病在床,暂时住到镇上的公主府去了。 钟离元铎已经比单桓的车队早三日到了博襄郡,单桓的必经之路。 这里距离他与宋镜相识的入云客栈旧址只隔了不到百余离地,他很早就知道,罗夫人也死在这里。 前段时日,宋镜与宋岐在东宫大吵一架的事情他知道,但是姐弟二人说了什么并没有人知道,便是郑世芳都被赶了出来。 钟离元铎关心着宋镜的一切事情,她的弟弟,她的亲信,她的身世,还有爱恨情仇,可是只有只一样是钟离元铎不知道的。 他不明白宋镜为什么可以那么轻易的放下宋岐,她那么看重这个弟弟,为什么两人只因为一个左盈白就走到今日。 他知道宋镜是个言语狠绝的人,嘴上不在乎,心中还是会担忧,可是她这样手起刀落地处置了宋陵,当真是不在意宋岐的处境了。 为什么呢? 宋岐究竟跟她说了什么?能叫她这般决绝。 钟离元铎花了很多心思去探听这件事,他知道自己这样不好,宋镜该有自己的隐私和秘密,可是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他想知道关于宋镜的一切,因此花了更多的手段。 他可以装不知道,但是不能真的不知道。 他跟着风尘仆仆地跑来救司兰,不仅是因为怕她受伤,也因为,他想看看宋镜身边露出的一切蛛丝马迹。 第113章 骤然 阔达带着静安公主司兰离开雍都已经许多日了,他并不着急,这一路都在走走停停,倒是雍都城跟着送亲的使者急得如火烧眉一般。 他们不仅急,还一惊一乍的,似乎担心公主会突然失踪。 阔达厌恶这个来路不明的低贱公主,在野地临时休息时,趁着使臣们不在嘲讽她,“你们大襄的使臣看来是真想尽早把你送走,天天急不可耐地催促着队伍。” 司兰只有面对宋镜的时候是温婉无刺的,此时她带着笑,说的话却并不好听,“殿下,他们可不光是为了送妾身走。” 这话简直是在戳阔达的心窝子,他很清楚大襄不会因为司兰而毁了两国暂时的和平,司兰也再回不去雍都。 因此狠狠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抵在树干上,恶狠狠地道:“你算什么东西,低贱之人,也敢嘲讽我!” 宗正司拨给司兰的奴婢吓得瑟瑟发抖,上前去掰阔达的手腕,大着胆子道:“殿下不得无礼,快松手!” 阔达一只手将她狠狠推开,重重掐了掐司兰道:“已经出了雍都,你最好识相一点,你一个假公主,能活就该偷着乐!” 阔达说完才松开手,袖子甩打在司兰脸上,羞辱之意毫不遮掩。 侍女赶紧过来扶住司兰,急慌慌地给她顺气。 司兰神色丝毫不惧,缓过气来,不卑不亢地面对阔达道:“无论我出身如何,我如今都代表着大襄,您还能杀了我不成?殿下还是消消心中火气,宋襄皇室子女少,无论我是不是真的皇室血脉,我一样能给殿下带来真公主一样的利益不好了?殿下不就是为了夺取王位,还没开局,就怎么知道我没有价值?” 她一番言辞十分坚韧,阔达却依旧不屑地瞧了她一眼,“女人在单桓不值钱,你唯一的价值就是活着。” 他说着哼了一声,像是嫌弃司兰身上有脏东西一般起身走了。 司兰的侍女小小松了口气,主辱仆死,如今还没离开大襄就已经过这般的日子,将来到了单桓,她们还不知能不能活。 司兰自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只觉得这些陪嫁侍女比自己可怜。 看着侍女们战战兢兢以自己为主心骨的模样,她有些自嘲地笑了,她自己尚且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反而可怜起别人。 车队进入博襄时司兰的心情好了不少,博襄原本应当是她一辈子不愿意回忆的悲惨往昔,可是撇开痛苦不说,她在这里救了宋镜。 如今又回到这里,四年过去,天地依旧。 这夜他们在博襄的一座破败驿站里歇息,阔达和司兰住在二楼的房间,这驿站已经有些年久失修,脚踩在地上都会发出一阵阵咯吱咯吱的声音,时不时还会窜出只野耗子。 侍女们将床褥换成他们自己带出来的,又拿了汤婆子来给司兰暖脚,司兰却趴在破旧的窗边透过一点缝隙往外看。 外面夜色沉沉,没有什么风,但依旧有森森寒气往屋里渗。 侍女一边暖床一边道:“今日又阴又冷,想来是要下雨或者下雪了。” 司兰将窗户关紧走到窗边,笑着道:“这地方简陋,今夜你别出去了,就睡在这里,咱们睡一起还暖和些。” 侍女原本也是宗正司拨出来的不受看重的侍女,闻言有些惊慌,赶紧坐起来道:“这可怎么行,奴婢只是个下人。” 司兰笑了笑在床边坐下,慢慢将鞋子脱了道:“我之前也是公主的奴婢,既已经出来,那便相依为命。” 她说完这句话,小侍女不争辩了,慢慢躺了下去,小声说:“谢谢公主。” 司兰没说话,她并不习惯这样的身份,虽然跟在宋镜身边一直也有小丫头侍奉她,可是她是舒服自在的,如今别人喊她公主,她就觉得像是在喊宋镜。 她并不想当公主,却又想宋镜当年刚做公主时是什么心情。 夜里司兰睡得正香,便是连小侍女也缩成一团咂着嘴熟睡,走廊上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直到脚步声停在门口司兰才骤然惊醒,她有些迷蒙的睁大眼睛,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她听见了开门的声音,司兰不敢起身,更不敢叫醒身边的侍女。 她屏息静听,外面的人竟然三两下便将门打开了,开门的动静不小,小侍女也惊醒了,司兰留意着她,发现她要出声赶紧握住了她的嘴,小声嘘了一下。 两人都紧张地盯着门口,黑夜里,她们渐渐可以视物。 门口站了一个漆黑的男人身影,小侍女直接闭眼装睡,司兰看着那影子一步步走近连忙将眼睛闭了起来。 直到那人走到她身边,似乎看见了她身边的侍女微微顿了一下,只是略微停顿便伸手掀开了司兰的衣襟。 司兰猛地睁开双眸,拔出枕头下的匕首向来人刺去。 她并没有刺中来人,反而被一把抓住了手腕一拧。 “啊!” 司兰惨叫一声,但也看清了来人。 是阔达。 阔达面色森冷,一只手捏住她的两只手腕,抬脚踩在了床上。 床上的小侍女也不再装睡,惊慌失措地坐了起来,拿着枕头举在面前,试图挡在司兰与阔达中间。 “你要对公主做什么!请殿下快快放手!” 阔达瞧也不瞧她,抬脚踹了她一下道:“滚出去,将门关好!” 司兰和侍女哪里还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侍女抛开枕头,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咬了上去。 阔达另一只手抓住侍女的头发狠狠往后扯,司兰见状一脚踹向阔达腹部。 他们这样大的动静,外面竟然没有一个使臣或者侍女过来关心司兰的安危,看来他们都已经默认将司兰丢给阔达撒气,默认司兰已经是个弃子。 侍女瘦弱,哪里抵得过习武的男人,被阔达扯开一把揪到了地上。 司兰也被拖出被褥,阔达被她那一脚踹出了怒气,抓住侍女重重踹了一脚,司兰只听那小丫头惨叫一声摔在室内的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恐怕是伤到了内脏。 司兰惊怒交加,但是她只能忍了,忍了才能活命,她咬牙看着阔达道:“殿下好歹堂堂王子,难不成还缺女人不成,请殿下让随行的大夫给她诊治一下,妾身自然好好伺候殿下,总比强迫着有意思不是。” 第114章 劫走 阔达闻言并没有什么反应,反而残忍一笑道:“强迫的又如何。” 说完冷冷瞟了地上的侍女一眼,“既然你乐意在这看着,便学学你家主子怎么伺候人的!” 他说着将司兰挟制在床上,一只手拎起她的腿。 司兰紧紧咬住犬齿,她尝到了自己嘴里腥甜的味道。 四年前的那夜像是无法抹去的梦魇一样窜进她的脑海,她下意识喊了一句,“救命饶了我!” 阔达的手已经探进她的衣衫,就在司兰的眼泪顺着眼角流进发际时,她听见了门外轻微的响动。 她以为是地上的婢女,正要侧目去看,破旧的窗外瞬间亮起火把的光影,人影一闪,箭矢透过窗纸直直射向阔达。 阔达显然也察觉了不对,松开司兰迅速向后躲去。 那羽箭十分有力,直接穿透窗户刺在床榻内侧的墙上,尾部的羽毛还在嗡嗡颤动。 “有刺客!” 阔达高喊了一声,还没起身,房间门就被重重踹开,一口气涌进来了十几个黑衣人。 这些人根本不给阔达丝毫反应的机会,直接拔出兵刃就迎了上来。 司兰见状赶紧拢了拢衣衫往窗头躲,她一颗心怦怦直跳,死死打量着那些黑衣人。 阔达被黑衣人缠住,一个黑衣人上前直接甩开一张黑布罩了过来,如同抓捕猎物一般将司兰裹住,一把抱住托了起来。 抱住司兰的人没说话,几个打架的黑衣人更没说话。 但是司兰知道,这是宋镜来救她了。 阔达被黑衣人一脚踹翻在地,楼下单桓的侍卫和雍都送亲的侍卫已经顺着楼梯涌了上来。 小侍女趴着地上晕了过去,司兰害怕暴露,但是又不得不对扛起自己的黑衣人小声道:“带着地上的侍女。” 她害怕阔达听见,声音很小,她以为对方没听见,正在一瞬间纠结怎么办。 扛着自己的黑衣人,指着地上瘦小的侍女对另外的黑衣人道:“地上的也带走!” 他们说完开始跳窗的跳窗,往楼下闯的往楼下闯,甚至驿站外还有黑衣人疯狂往里涌进来。 两面夹击,如同潮水一般。 司兰和那婢女一被带离驿站,驿站内瞬间爆了几颗烟雾丸子,原本就是指着火把和灯笼在照亮,这下,一时间楼内什么也看不清。 人仰马翻,乌烟瘴气,阔达气得跳脚,高喊侍卫去追,怒骂大襄使团无能。 他还没追出驿站,屋内已经烈火熊熊。 起火了。 “大襄侍卫如此无能,恐怕是雍都人自己劫走了公主!难不成害怕是假的被本王子拆穿!” 面对他的暴怒,送亲的侍卫首领面色惨白地指挥人追。 黑衣人在林中四散遁走,司兰和自己的侍女也分开了,侍女被带往别的路去了。 一群人都裹着黑衣,司兰和侍女都被黑布裹着,使团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公主,司兰一番好意救了那侍女,此时反倒成了混淆使团视线的利器。 刚出驿站,外面有马匹等着,一旁还有三个骑马的黑衣人。 抱着司兰的黑衣人一上门,为首骑马的人一挥手,几个人再次兵分三路,此时别说是阔达和雍都的人,便是宋镜自己来了也不能确认司兰究竟往哪个方向逃了。 马匹跑的飞快,司兰这才觉得前面为首的下令之人十分眼熟。 男子身形挺拔,手中握着剑,那剑根本没有拔出来。 司兰被抱着在夜里逃了许久,直到使团的人被远远甩开,根本看不见踪迹,黑夜人也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她本就穿得单薄,裹着她的布也不厚,她已经被冻木了,牙齿上下打颤。 “是公主让你们来救我的吗?” 司兰小声打破了呼呼夜风,低声询问几个黑衣人。 为首的人耳朵很灵,竟也听见了,并回头看了她一眼。 司兰这下认出了来人,竟是钟离元铎。 她又惊又喜,“您在这里,是公主亲自来了吗?” 钟离元铎没有接话,重重甩了甩马鞭。 这次没再跑多久,他们在一处小宅子门口停下了。 一旁的黑衣人敲了两下门,很快就有人来开门了,一个粗布短打,面庞黝黑的男人,一见他们连忙侧身让开,让他们进去。 钟离元铎一进院子便下了马,他刚扯下面上的黑色巾布,宋镜已经快步从屋里出来。 黑衣人将司兰放在地上,一把扯下束缚她的黑布。 司兰此时只穿了里面,瞬间冻得一个哆嗦,下意识捏紧了松散的领口。 一旁挽心抓着披风快步从屋里出来,她原本是想给宋镜披的,当下被宋镜夺了过去披在司兰肩上,又飞速上下打量了司兰一眼,“快进屋。” 几个人都跟着进了屋,黑衣人纷纷退下。 司兰进了温暖的屋子才觉得活了过来,在宋镜面前径直跪下,不等宋镜开口便道:“多谢公主来救我!” 宋镜唇角带了一点欣慰,伸手要将他拉起来,她唇角的一点点笑意在看见司兰脖颈上的一点淤青手痕时瞬间凝住了。 司兰有一瞬间的尴尬,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她两次为宋镜替死,每次都是因为这种关系女子清白的事情。 宋镜的表情只在那片刻有了裂痕,随即招来挽心道:“去带司兰换身衣服。” 司兰跟着挽心进了破旧的内室,钟离元铎对外面的黑衣人招了招手,黑衣人带着司兰的小侍女进来了。 宋镜出入宫中额时候并不少,容貌也是少有,侍女自然一眼就认出了她,战战兢兢地跪下道:“奴婢见过公主。” 小丫头长得并不出挑,看着不过十四五的年纪,跟挽心一样只穿了里衣。 宋镜看了一旁的侍从,侍从上前将炭盆搬到了小侍女跟前,她不那么冷了,但是依旧有些害怕地垂着头不敢看宋镜。 “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闷闷道:“奴婢豆童。” 宋镜没有再问豆童,只挥手叫黑衣人下去了。 钟离元铎站在内室,宋镜看了他一眼,他扫了地上的豆童一眼也跟着出去了。 宋镜伸手在炭盆上烤了烤道:“刚才就你们的人过去时,你和静安公主遇见了什么事情?” 豆童有些害怕,结结巴巴地说了,她还是个小姑娘,找不出什么能描述这件事的词,急得脸都憋红了。 忙中出错,下意识地抬头看了宋镜一眼,想抬手比画,只看见坐上的宋镜面色阴沉,吓得她忙闭上了嘴。 摘星公主的对着外面高声道:“明早返程遇龙河!” 第115章 知晓 司兰换完衣服来见宋镜,她已经从挽心口中知道,宋镜为了救她从雍都赶往遇龙河,不过在遇龙河安排了高越,便又快马加鞭,不眠不休地赶来了博襄。 司兰出来时眼眶通红,她原以为,远走他乡或者魂归异地就是她的结局,可是宋镜来救她了,她自认卑微,自觉一个低贱之人,仅仅因为一次善举,便得了摘星公主千里奔袭。 “殿下,千言万语,司兰今生愿为殿下肝脑涂地。” 司兰走上前在宋镜面前拜倒,宋镜上前扶她起来,只是浅浅笑了笑道:“好了,起来。” 司兰抹了抹眼泪从地上站起身,这才注意到屋里的钟离元铎,又冲他行了个礼道:“多谢钟离少主相救。” 钟离元铎没说话,只是看了宋镜一眼。 宋镜指了指一旁的凳子让司兰坐,又道:“你虽然得救了,但是阔达和迎亲使团定然会将要这件事报给宋怀永,这是大事,你不能再回去雍都了,也不能再去遇龙河。” 司兰没有打断她,安静听她的安排。 “我与钟离少主商量了一番,请她帮忙暂时安置你,雍都外认识你的人不多,他会安排人带你去找邱锦,尹昌天大地大,逍遥自在。” 她面色难得温和,含着一点淡淡笑意看着她道:“司兰,去过日子去,过普通人那富贵散漫,平安顺遂的一生。” 这是她第二次像司兰说出自己的承诺,可是司兰也问出来之前问过的话,“那你呢?” 这次的事情与上次不同,她又道:“阔达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皇帝总要再给他一个交代,若是他将公主您交出去呢?” 这个结果宋镜想过,可是就算阔达不找她,如今她也要掉头再去找阔达的。 但是这话她不需要告诉司兰,只道:“我早已有安排,阔达不满大襄给的是个假公主,故意整了这么一出戏,自己处理了假公主,又找大襄要说法,这件事还有掰扯的余地,但是跟你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那你呢?你怎么办?”司兰执拗地问道。 宋镜看了钟离元铎一眼,又去看司兰:“我有帮助我的人了。” 钟离元铎一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的目光自始至终就没有离开宋镜。 可是司兰知道,宋镜在骗她,她和钟离元铎依旧跟从前一样。 但是沉默了片刻,她终究还是点了头道:“公主,我愿意去找邱锦。” 宋镜面上带了一点点轻松,笑了笑道:“好,你路上也需要人照顾,我安排豆童跟你同去。” 司兰泪流满面,再次俯身跪下,她将头抵在地上不愿抬起。 宋镜站起身,从腰间将随身的玉佩摘了下来,那玉佩是她常常佩戴的饰物,圆形玉佩上镌刻了无数星星图案,她放在司兰面前起身出去了。 钟离元铎并没有马上跟着她一起出去,而是慢了一步,等宋镜出去了才对司兰道:“多谢你,谢谢你多次帮助她,也多谢你让她走到我身边。” 他已经知道了四年前宋镜接近他的原因,他也知道了是司兰将宋镜推到了他的面前。 司兰将那玉佩拿起来抱在胸前,她起身看着钟离元铎道:“钟离公子,我知道钟离家富甲天下,声名显赫,您对公主的心也忠贞不二,可我也知道这世上大多数事情不能尽如人意,钟离家不会愿意要公主这样出身的未来掌家夫人,钟离公子面对公主每日的拒绝也迟早心灰意冷。” 钟离元铎以为她是劝自己放弃,谁知她话锋一转又道:“公子,请您一而再,再而三的缠着公主,请您无数次的插手她的事情,走到她的身边去,公主是喜欢您的,只是她太害怕这世间男女情义了,您的真心,她会知晓的。” 钟离元铎看着她,他喜欢的人,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喜欢她,全心全意地对她好,苏致远是,宋宸和周佩竹是,便是司兰也是。 他冲司兰拱手行礼道:“多谢。” 司兰避了避身子回了礼,“少主救命之恩,今生不忘。” 钟离元铎连夜安排了人送司兰和豆童去尹昌找邱锦,驿站里只剩下宋镜和钟离元铎的人等天亮出发。 宋镜很清楚,司兰丢失,宋怀永定然震怒,因此她留了许多人手跟着阔达,一旦因为和亲之事,单桓彻底倒向阙伏,她的人就会直接拿下阔达,生死不论。 钟离元铎很少有这样跟宋镜相处的时候,他有很多话想问宋镜,但是宋镜这段时间过于疲累,苏致远的死,司兰的事情,还有他刚知道的,关于宋岐的事情。 可是此时他不想打扰她,看她处理完了事情就要走,宋镜张口叫住了他。 “我有一个问题很想问你。” 钟离元铎做了个愿闻其详的表情。 “宋岐跟我说,是你帮他找了孙神医,可是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才十三岁,后来我们没多少交集我就去了遇龙河,你为什么要帮他呢?你之前说因为他比宋陵更像个明君,或者说选他没有外戚干权,可是” 宋镜眉头微微皱起,像是陷入迷茫,“可是为什么?你为什么不管左盈白给他下五石散呢?既管了却又不管到底,说没管你又的确插手了,钟离元铎,你在想什么?” 钟离元铎想了想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要先告诉我,你为什么和宋岐决裂?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镜沉默了,她重生的事情,若不是因为宋岐知道了前世的事情她绝不会说的。 钟离元铎却先开了口道:“你还记得望乡巫女吗?” 那件已经尘封,被宋镜丢进脑海深处几乎忘记的人被漠然提起,激的她瞬间抬头。 “望乡巫女。” 她自然记得,她那时将那巫女交给钟离元铎,还隐瞒了此人的本事,钟离元铎却说巫女不慎死了。 她的眸光瞬间锐利,“她还活着?” 钟离元铎直勾勾地盯着她,像是想要看透她在想什么。 “她的确死了,但是她死前说过一句话。” 宋镜的目光有一瞬间的迫切,可是她忍住了,沉默了片刻才道:“什么话?” 钟离元铎温和又带着些许咄咄逼人道:“宋岐为什么说‘我在雍都重病你为什么不回来?我一个人死在雍都你又知道吗’这句话?” 宋镜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又听他道:“他还说,‘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你今生又为何还要回来’。” 第116章 真相 宋镜没有回答他,反而神色冰冷的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眼中沁着丝丝杀意,还有仿佛被人背叛一般的警惕。 钟离元铎不欲激怒她,瞬间心下一凛,“我在东宫安插的有人,不仅东宫,宫中也有,这件事你是知道的。” 他的解释并没有丝毫平息宋镜的警惕与应激,宋镜眸色越来越冷,几乎轻呵一声道:“当时屋里只有宋岐和郑世芳,你可别说是宋岐告诉你的。” 钟离元铎沉默了片刻道:“郑世芳不是我的人,是门口的小太监,在郑世芳没有出来之前,他误听到了几句话。” 宋镜轻哼一声道:“郑世芳当然不会是你的人,他的儿子在我手上他岂敢背叛!” 一个太监早年的儿子,他又怎么敢对宋镜生出二心呢。 宋镜说完这句话正要叫外面的侍从,钟离元铎张口打断了她的动作,“那小太监已经死了,我听完这话就已经将他处理了。” 宋镜没有再喊人,屋内陷入一片寂静。 钟离元铎先打断了这气氛,“巫女死前说,因果应验,她回来了。” “宋镜,你跟我解释解释,这话放在一起,是个什么意思。” 他说完这句话,便从宋镜的眼中看见了如同死人一般的表情,死寂的,无声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灰暗。 屋里只能听见炭盆里木炭炸开的声音。 钟离元铎甚至可以听见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许久,他听见宋镜微微叹了口气道:“我是重生之人。” 钟离元铎不是没有猜过,但是亲耳从宋镜口中听说时,他还是觉得十分的惊悚和令人难以置信。 他想说话,但是又不愿意打断宋镜,只得沉默不语,等着宋镜说下一句。 “前世,我没有从遇龙河回来,宋岐在一场大火里死了,他梦见前世之事,责怪我为什么没有来救他。” 她简单的描述了前世,然后自嘲地笑了笑道:“前世我回去雍都城便是为太子奔丧,太子谥号明馨,你知道吗?宋岐死了,致远还活着,这辈子却是致远死了,难道天命注定,我非死一个弟弟不可吗?” 钟离元铎几乎颤抖地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在你说的这个前世里,我呢?” 宋镜以为钟离元铎是问自己的命数,散漫道:“我没怎么见过你,从遇龙河奔丧回来时,你并不在雍都城。” 钟离元铎眼眶通红,他几乎想不明白,若是前世他与宋镜一样相识,他一样认识这个宋镜,他为什么不管宋镜。 可是眼下,他有些迫不及待地问了第二个问题,“重生之人,应当不会莫名重生,前世,你是怎么死的?” 那日宋岐也问了这个问题,宋镜没有回答他。 不过钟离元铎是局外人,告诉他也无妨。 只是因为她并不太在意这件事,便有些索然无味一般道:“造反。” 宋岐丧事结束她便回了遇龙河,宋陵做了新的太子,乐阳长公主倒向了李覃,平阴郡王府静默不言,甚至开始不问朝中之事,她除了遇龙河一无所有。 可是她原本也一无所有,即便失去宋岐,也不会阻挡她替罗云棠向宋怀永要一个说法的脚步,也不会阻挡她要杀李覃为宋岐报仇。 她只是个公主,那时除了兵权一无所有,宋陵做了太子,李覃一样派了人来遇龙河接管她手中的兵权。 回到深宫的公主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与皇帝对峙的机会,于是她举十万大军造反了。 她打着妖后乱政的旗帜攻向雍都城,遇龙河士兵骁勇,她一路势如破竹地打到了博襄郡。 又是博襄郡,她一生的转折点。 回望她的两辈子,几乎大多数事情都发生在博襄,她想到这里嗤笑一声道:“博襄,若我掌权,我便要改了此名。” 她的大军那时候已经占领博襄,安国公领兵讨伐她。 安国公率领的大军与她开战前,她还信心满满,想着拿安国公祭旗。 可惜她终究技差一筹,她和叶溪还有司兰都葬身在了那场大战里。 她和罗云棠,都死在了博襄。 她死前便知道,她的弟弟宋宸,已经快马加鞭领了府兵,要以一己之力想要带她逃走,她只需要再挣扎半日,哪怕躲避半日。 可是那样的话,平阴郡王府也会被夺爵抄家,已经到了那样的地步,她没机会了。 就算逃走,作为一个女子,她已经没机会再报仇了。 她抬头看着钟离元铎道:“我因造反与安国公起战,战败,死了。” 钟离元铎双目赤红,他几乎有点癫狂地凑近宋镜,“那世的我,就由着你造反,由着你送命了?他为何是这样的蠢货?” 宋镜回答不了他,这世上谁也回答不了他。 钟离元铎又想起来另一件事,“前世安国公站在皇帝那边,今生,你是因为这个撮合周佩竹和宋宸的?” 宋镜从没低估过钟离元铎的聪明,闻言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道:“周家已经死了两个儿子,现在的孩子都珍贵非常,周佩竹又是他们唯一的女儿,宋宸不会背叛我的,周佩竹嫁了她,安国公府又岂敢站在我的对面呢?” 她很早就已经起了异心,即便宋岐活着,她也没忘记那条前世走过的绝路。 钟离元铎看得分明,今生如果宋怀永逼迫她,她还是会走那条路,无论原因,不问结果。 他颤抖着抓住宋镜的手,他知道自己的阻止不了宋镜,可是他也做不到松开宋镜的手。 宋镜已然抱着决心,是他该面对家国与她之间的抉择。 宋镜自然明白钟离元铎的心情和处境,她使了使力气将手抽了出来。 “前世钟离家好好的,我至死没听说过你有什么不测。” 她说着转身往内室走去,走了几步背对着钟离元铎道:“你会长命百岁的。” 她说完抬脚要走,背后伸出的手将她紧紧抱住,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将她整个人禁锢在怀里。 宋镜没有挣扎,许久,她听见钟离元铎声音沉闷。 “我若都要呢?” 第117章 变故 宋镜原以为自己不过离开几日,叶溪和林将军两人老谋深算,无论如何也能控制住高越。 可是她一回到遇龙河军营,过来迎接的却不是叶溪,而是朱羽。 遇龙河再次开始落雪了,宋镜顶着一身雪花进营地时,朱羽带着士兵迎了上来,急促道:“殿下您总算回来了,营地出了大事!” “说。” 宋镜在雪地里跑了一日的马,疲累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刚进屋挽心就快步上前帮她摘了斗笠,解了披风。 宋镜将手上沉重的弩弓放在桌上,回头看着朱羽。 “高越发现了叶军师的身份,在林将军面前怒斥殿下,说殿下包藏祸心,私用叛党余孽,要派人往雍都城告发殿下,叶军师怕惹了麻烦,便叫林将军暂时断了他与外面的通讯,谁知高越也留了一手,他若没有音讯,外面他的人就会往雍都城传信,说摘星公主有不臣之心,他威胁高将军,说他可以暂时不报,只要林将军将兵符给他!林将军没有交出兵符,但是高越叫人把军师关进了大牢!您再不回来,恐怕此事会成大祸!” 宋镜的眉头紧紧皱起,兵符根本就不在林将军手中,高越就是把他逼死他也拿不出来。 她端起侍女呈上的温茶一饮而尽,“去把高越和林将军叫来。” 朱羽起身正要走,宋镜开口叫住了他,“等等,先带本宫去见叶溪。” 叶溪被高越关在遇龙河的囚牢里,这里已经属于城镇的辖地了,素日里关押一些逃兵和城镇里头恶贯满盈的犯人,还关押着少量俘虏。 宋镜到的时候守门的侍从吓得面容失色,齐刷刷跪了一地,牢头赶紧爬起来带着她往里头去。 其实这里算是宋镜的地界,可是她进去的时候却发现,叶溪竟然是跟俘虏们关押在一起的。 牢头带着她和朱羽一步步往里走,她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直到越过漆黑腥臭的牢房,她看到了最里面的叶溪。 牢头连忙解释:“高将军来过,说这是叶军师是要犯,谁也不能包庇,他的人亲自守的,林将军为此争执过,但是” 但是高越是皇帝派来的人,这一条便压死了林将军。 叶溪牢房的门口站了四个侍从,四人神色傲慢,见到宋镜过来远远地观望,先是不屑,等到宋镜走近才有些吃惊地下跪行礼。 叶溪被用了刑,他被铁链锁着双臂,穿着囚服,衣衫破旧,头上受了伤,血流到面上,已经干涸,又被他用手抹得有一块没一块的,身上露出来的皮肤也伤痕累累,显然是伤得不轻。 他听见动静抬头看了过来,见是宋镜,咧嘴露出一个轻松的笑。 但这个笑在宋镜看来一点也不轻松,因为他牙齿和舌头上全是鲜血,一张嘴便顺着唇角滴了下来。 宋镜的目光落在那四个守门侍卫身上,语气森冷道:“开门。” 那四个侍卫对视了一眼,“回禀殿下,此乃叛党,没有高将军的命令,属下等人不敢开。” 朱羽一听就怒了,拔剑架在其中一人的脖颈上,“殿下乃一品公主,区区高将军难道还能压公主一头,开门!” 那四个侍从充耳不闻,显然明知宋镜不能奈何他们,因此并不将她放在眼中。 “谁打的?” 宋镜的目光在四人身上巡视了一遍,四下寂静,她猛地抽出挽心手中的长刃架在刚才说话之人的脖颈上。 那人犹豫了一下道:“此逆贼潜入军营,骗取公主信任,将军命我等审问,他一直辱骂将军,攀附公主,属下只是走了常规审讯流程。” 朱羽和挽心的眼睛都气红了,宋镜却似乎气到极致,勾了勾唇带了些笑意,“所以,放他出来,本宫还得经过高将军同意?” 见她似乎的确束手无策,那侍从这次回答得强势了些,“陛下命将军镇守遇龙河,将军有责在身。” 宋镜在此,侍从这般无礼,朱羽正要上前教训教训他,便看见宋镜猛地一扬手。 他视线微微一错,便感觉一股热血喷洒到了自己面前,一颗头颅噔的一声落地,重重滚了几下,宋镜面前的那具身体嘭的一声倒在地上,溅起来一片陈年旧土。 那刀锋利刃轻快无比,竟然轻易地将侍从枭首。 剩下的三个侍从大惊失色,几乎吓得齐齐向后缩了缩,最后一个人甚至战战兢兢道:“我等我等乃是奉将军命令” 宋镜手里还握着那把长刀,刀锋的血滴滴顺着脊背流淌下去,滴落在宋镜的裙摆旁。 她面如修罗,语气冷静道:“开门,不要让本宫说第三遍。” 跪下地上的三人七手八脚地找钥匙去开锁,随着铁链落下,朱羽连忙招呼跟在身后的牢头和侍从将叶溪搀扶出去。 叶溪被拖出大牢时抱怨道:“你再不回来我恐怕要葬身此处了。” 见宋镜没说话,偏过头来瞧宋镜,才发现她面色阴沉得吓人。 宋镜并没有去找高越,反而在安顿叶溪之后,召见了林将军过来。 两人还没说上话,高越就怒气冲冲地来了。 “摘星公主,你为何无缘无故杀我侍卫!” “你身为公主,难道不知道即便是皇族,无缘无故残杀军中士兵也是触犯大襄律法要受到重惩的吗!” 他说着掀开帘子进来,营帐外的雪花瞬间扑进房间,将宋镜原本平静的眼波扑出火星。 宋镜坐在主位,姿态轻松地翘着腿,她将手肘搁在扶手上,抬眼看着高越道:“他是士兵吗?本宫执掌遇龙河可从未见过他。” 高越大怒,指着宋镜道:“他是本将军带过来的兵!我是陛下圣旨亲奉的三品大将军,奉旨办理遇龙河!” 宋镜眼神幽冷,“三品大将军?办理?你?本宫坐掌遇龙河,一个侍卫,杀了又如何?” 她的神色过于轻蔑,高越虽怒,但是也有自己的底气,冷笑一声道:“你掌管遇龙河,却窝藏叛贼在此,殿下,你恐怕要回雍都去跟陛下解释解释余孽同党叶溪为什么在这,还指挥着大襄的士兵。” 宋镜却丝毫不受他的威胁,“叶溪乃本宫军师,你凭什么张口污蔑他是余孽,高越,你这是污蔑皇族,按律,诛九族。” 她停了片刻,在高越要张嘴反驳时打断他道:“雍都远在千里之外,遇龙河军情瞬息万变,本宫不劳累陛下操心,谁敢告诉陛下!” 第118章 翻脸 高越眯了眯眼,面目狰狞道:“宋镜,你想抗旨?” 他看着宋镜仿佛在看待宰的猪羊,似乎在看着宋镜自投罗网。 宋镜微微挑了挑眉,“遇龙河身份最高的人就是本宫,你要给本宫定罪?” 她说着唇角慢慢带了些嘲讽的笑,眼中的星火呈燃烧之态。 高越却哼了一声道:“陛下已受命给我,你若有忤逆之态,就地捉拿,押解回雍都,你最好速速将叶溪交出来!看在你是元公主的面子上不用囚车押解,我会派人送公主回雍都。” 宋镜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陛下受命给你?你还要押解我?那陛下应当给了你圣旨了?拿出来,本宫瞧瞧。” 高越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令牌道:“虽没有圣旨,但陛下赐了我御令!御令在此,如陛下亲临!” 宋镜的视线落在高越手中的御令上,的确是宋怀永的令牌,上面镌刻着大襄皇帝的金印。 高越还怕她看不清,翻了个面给她瞧,背面的确写着‘宋’字,的的确确,如假包换的宋襄皇室的皇帝御令。 原来宋怀永在这等着她,已经指示高越寻她的错处,要夺了她的兵权,让她回雍都城去。 怪不得她在雍都城待了这么久,宋怀永一直雷声大雨点小,原来早就已经谋划将她打落。 她盯着那刺眼的御令看,高越放下手,面容狷狂道:“公主,交出叶溪,你护不住他,没有人能袒护逆贼!” 宋镜收回落在御令上的视线,看着高越道:“那高将军打算如何处理本宫?” 她说完这句话就垂下了眼眸,高越看不清她眼中神情,自觉已经占了上风,“我已经说了,公主交出叶溪,我会派人送公主回京,至于叶溪,我自会将他送进雍都大牢。” 他说完,宋镜抬眼对上了她的视线,这次,他看见宋镜眼中的火势已呈燎原之态。 不等他向后退一步,摘星公主豁然起身,对着门口一挥袖。 “来人,将高越拿下!” 她话没落音,营帐内瞬间涌进来数人将高越团团围住。 这个举措无异于直接与高越撕破脸,他怒不可遏,厉声道:“我乃陛下亲封,你们要造反不成?宋镜,你要做什么!” 宋镜隔着人墙对他冷冷一笑:“你不是已经说了,还问本宫做什么。” 高越扫了一眼围着他的士兵,对宋镜嗤笑一声道:“你图谋造反,自寻死路。” 说着对门外大喊:“摘星公主宋镜意图造反,还不来人,杀了她,加官进爵,黄金千两!” 外面没有任何动静,高越面上的激动瞬间褪了个干净,他惊悚地瞧向宋镜。 宋镜从袖中也掏出了一枚令牌给高越看,正是高越惦记了许久的兵符。 他瞪大双眼,猛地拔剑迎接向围住他的士兵,向门口厮杀过去。 宋镜向后退了几步,让人墙完全围死高越。 “逆贼高越,就地诛杀!” 宋镜从营帐里出来时,厚厚的积雪已经完全覆盖住了这顶营帐,赤红的鲜血没有一丝露出来的痕迹,被雪裹着,干净非常。 宋镜站在雪地里,对一旁的朱羽道:“一会叫人从里头拆了,别弄脏了雪。” 说着她转身往叶溪住的帐篷去,还没走几步,就听朱羽道:“那尸体怎么办?” 宋镜一步没停地走了,“扔到交战地去,全了他的将军梦。” 宋镜在叶溪的帐篷里给宋怀永写奏折,叶溪还躺在床上养伤。 “雍都城刚没了二皇子,高越死在遇龙河,无论你说什么,皇帝应当都会迁怒你。” 叶溪十分担忧,他不知道高越身上有御令,忍不住小小地质疑宋镜,“他本就是陛下送来的刀,我知道殿下为我这件事生气,但是紧要关头,应当再忍忍的。” “不是单因为你这件事。” 宋镜将奏折写完搁下笔,“他手里有御令,杀不杀他宋怀永都不会放纵本宫,杀他,只是因为本宫要杀他。” 她说着将奏折抖了抖合上,递给一旁的挽心道:“静安公主丢失的消息马上就要传来了,估计一块来的还有圣旨,虽然马上就要翻脸,但是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一走,去,拿去给宋怀永,顺便密信通知宋宸,叫他将周佩竹带来见本宫。” 挽心上前接了信快速退了出去,叶溪看得有些茫然,“您如此行事,太子在雍都恐怕要遭受口诛笔伐。” 宋镜神色坚韧,“他已长大,我们各有各的事情。” 似乎并不愿意提起这件事,她皱了皱眉头道:“你快些好起来,本宫已经给监视阔达的人发了密信,直接将阔达留下带来遇龙河,单桓支持阙伏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既然要翻脸,那就翻个彻底,大战在即,宋怀永能耐我何。” 她话音刚落,叶溪就抬起头道:“那就捉来,臣有一计。” 两人对视,宋镜自然知道叶溪盘算的不是什么好事情。 静安公主丢失的事情传回雍都,宋怀永的确大怒,在朝堂之上痛斥鸿胪寺,又责令护卫公主的人自己回来雍都城请罪。 他自然知道阔达怒火难掩,便圣旨召阔达回雍都,圣旨中不会明说给他什么补偿,宋怀永只叫下旨之人带了口谕过去,说为他领择一门婚事,并奉上金银珠宝百件。 阔达气归气,但是他犹豫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宋怀永已经知道单桓私下相助阙伏了,要将他骗回去做人质。 但是若他抗旨不回,将这件事全盘赖到大襄头上,假装被骗,怒气冲冲离开的话,从这里走不到边界线也会被宋怀永察觉出异常。 但这都是他的猜测,他只得先拖住侍从,假借生气的缘由躲在客栈细想这件事。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就是金蝉脱壳,只要操作得当,他既能离开大襄,又不妨碍此事是大襄不诚心,欺骗了单桓。 阔达觉得这是他安全离开雍都城最好的办法,可是就在他刚收拾金银细软离开客栈时,马车还没行驶出一里地,他就被抓了。 第119章 音讯 阔达失踪,朝堂焦头烂额,宋怀永气得在大殿上摔奏折。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都看不住,大襄境内,活生生一个人莫名失踪你们都查不出来,蠢成这样,刺客杀到朕的面前恐怕你们也认不出来,要你们何用!” 他将众臣骂得狗血淋头,阔达已经失踪,宋怀永也派人去找了,等他发完了火,平阴郡王上前道:“陛下,也许静安公主就是阔达王子藏起来,自己喊猫捉耗子呢?毕竟咱们已经知道了单桓私下支持阙伏的事情,他做出这件事,正巧将责任推卸给大襄。” 他话一落音,鸿胪寺的钱垚也跟着上前一步道:“陛下,平阴郡王所言甚是有理,那阔达痴心妄想摘星殿下,却得了皇后娘娘的义女回去,定然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有此行径,合乎情理!” 宋怀永不是没想过这茬,冷笑一声道:“这样说来,送亲队伍更是不可饶恕,明知是如此惊险的和亲,却还疏忽大意,玩忽职守!” 他正气着,其他人也不敢再去往他面前撞。 李徽上前一步道:“回禀陛下,还有一事,高越奉诏前去遇龙河辅助摘星殿下,已经许久未有消息,不知是否遭遇了不测。” 阙伏与遇龙河还没有正式开战,高越根本不会上战场,他这话的意思十分耐人寻味。 安国公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国舅爷,此话慎言,遇龙河遥远,信件丢失,或者消息延误也不是不可能。” 宋怀永的脸色十分沉闷,看向安国公的脸色也跟着不好。 朝臣们并不知高越是拿了御令去的遇龙河,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在那打嘴皮子仗。 最后还是安国公说了句合理的话,“陛下,不如再派一位劳军使过去看看,是不是公主和高将军遇到了什么麻烦?” “微臣愿往。” 李徽行礼,毛遂自荐。 平阴郡王冷冷的白了她一眼道:“陛下,不如派宋宸过去看看。” 宋怀永显然是真的生气了,但是又十分重视这件事,他压根没有理会平阴郡王,而是看了安国公一眼道:“安国公世子驻守野望,他年纪轻,在那待久了恐怕也力不从心,安国公,你去遇龙河看看,看完直接去野望再看看世子好了。” 宋怀永说完,殿内一片安静,安国公沉默一息便上前领了命。 散朝的时候,几个官员见皇亲国戚离得远便一边走一边议论。 “陛下为何突然点了安国公去遇龙河,难不成要再次把遇龙河交给安国公?” “摘星公主牝鸡司晨,交出兵权本也是早晚的事情,她总要嫁人!” “小声些,她能是好惹的,那高越说不好就是被她给软禁了。” “陛下定然不会把遇龙河再交给安国公,没听说还叫他去野望看看世子,野望对面是哪?就是单桓啊,恐怕又要硝烟四起喽!” “遇龙河边上的阙伏,野望边上的单桓,咳,牝鸡司晨,小心天下大乱呐” “噤声,你不要命了” 宋岐站在后面将这些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刚才在殿上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宋怀永也并没有询问他的意见。 宋镜离开雍都后,他就是朝堂上的摆设,其实一直是这样,从前是,现在只是又变回从前的样子。 平阴郡王正站在他的旁边,严肃道:“高越定是做了什么触怒阿镜的事情,恐怕凶多吉少。” 宋岐依旧沉默,平阴郡王觉得他现在越来越怪了,诧异地瞧了他一眼。 宋岐这才好像回过神来,“叔父不必担心,皇姐做事定然有她的考量。” 平阴郡王点了点头,但还是有些愁绪一般叹了口气道:“还是得叫阿宸去看看啊” 他说完甩袖走了,宋岐落后了些,自己孤身向宫外走去。 他去了乐阳长公主府,这段时间乐阳长公主沉默偏执的可怕,经常叫他去拉拢回平阴郡王,去讨好皇帝,拉拢朝臣,害怕他失去帝心,失去宋镜会一无所有。 他大抵知道姑母心里看重的其实就是儿子,宋岐在她心里也如同她的儿子,在她心里,儿子是比女儿重要许多许多的。 可是他没来得及告诉宋镜,他的梦做得很长,他不仅知道自己死了,后来也梦到了宋镜死了,他知道宋镜是怎么死的了。 他还梦到了前世的苏致远,在他的梦里,宋镜反了,她从遇龙河一路攻到博襄,乐阳长公主将苏致远锁在屋子里,派了重兵看管他。 那时候宋岐自己已经死了,苏致远就是乐阳长公主的眼珠子,她如何能让儿子去送死呢。 苏致远也许是知道这件事关系自己的生死,也许并不知道宋镜造反意味着什么,但是他就是要去找宋镜,他翻窗,掀房顶的瓦片,这些办法都没用,到最后他连绝食的把戏也用了,乐阳长公主就是不肯放他走。 宋镜自刎的消息传进雍都后,送饭的小厮告诉了苏致远,他当即就疯了,完全不信自己不可一世的长姐会自刎,会死。 他伏在门槛上嚎啕大哭。 “宋宸答应我去找她的,宋宸说会护着她的!她才十九岁怎么会死!你骗我,你们通通都在骗我!” 他哭得泣不成声,呼吸混乱,用牙齿紧紧咬住衣袖控制颤抖的身体,吓得匆匆过来的乐阳长公主抱着他哄他。 可宋镜是真的死了,的的确确死了。 从小到大,那是宋岐第二次看见苏致远哭成那样,第一次是小时候拿剪刀剪了宋镜一把头发,被她打得两天下不来床,以为自己要被长姐打死了。 宋宸想起这件事其实觉得挺好笑的,可是苏致远还在他的梦里哭,哭得几乎肝肠寸断,恶狠狠地看着外面的天地道:“你们还我阿镜姐姐!” 他醒来时在床上坐了许久,苏致远才像是宋镜的弟弟,亲弟弟,若不是他和苏致远不是同一天出生,他都怀疑罗云棠和乐阳长公主是不是抱错了孩子。 苏致远这辈子为救宋镜而死,许是他前世求来的。 宋岐收回飘远的思绪,高越没有丝毫音讯,是宋镜杀了他。 今生,也许她还打算走那条不归路。 第120章 不等 安国公还没有到遇龙河,宋镜便已经收到了消息,叶溪知晓后倒是有些紧张。 “你叫宋宸拐带了周小姐来,安国公来了两人若是碰上,他岂会善罢甘休。” 宋镜却丝毫不慌,她将密信丢进炭火盆里道:“安国公来,好过其他人来。” 叶溪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宋镜却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他的伤已经好了,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宋镜这样看他,他便道:“单桓的王子阔达正在被押解过来,算着日子,明日估计就到了。” 宋镜点了点头道:“来得正好,天时地利人和。” 叶溪不懂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是有些担心他未曾谋面的主子太子宋岐,不安道:“咱们在遇龙河大施拳脚,您不需要知会太子殿下一声吗?” 宋镜沉默了片刻,似乎思索了一下才看着他道:“此战过后,本宫将你引荐给太子。” 叶溪还来不及高兴,就见宋镜起身出去了,他有些迷茫,他知道姐弟二人有些嫌隙,可是天下自然比一个已经死去的女子重要。 宋镜素来在意这个弟弟,又怎么会因为一点冷待而跟太子离心呢。 宋宸带着周佩竹来得比安国公早,周佩竹一路一直在自我安慰,她觉得自己这不是与宋宸私奔,而是为了来见自己的好姐妹宋镜。 但是她根本没有尝试过遇龙河的冷,一到这里就钻在营帐里不出来,缩蜷在皮毛床铺里对宋镜道:“阿镜这里,这里这么冷,你是怎么在这待这么久的啊?” 宋镜给她倒茶的手顿了一秒,随即十分自然地将茶倒好搁在了一旁的小几上。 “冷吗?我觉得还好。” 周佩竹慢吞吞地将茶端了过去道:“这还不冷,出去透透气都能将鼻子冻疼。” 她下意识地抱怨,宋宸在旁边看着宋镜的脸色,毕竟宋镜在这里待了第四个年头了。 他们在温暖富贵的雍都煮茶赏雪时,宋镜就待在这冰冷荒芜的遇龙河军营看士兵操练。 周佩竹还在絮叨着这一路的冷和辛苦,宋岐上前走过去帮她掖了掖被角,顺势打断了她的话。 “好了,到了皇姐的地方,你再抱怨估计就得马上回去。” 周佩竹并不知自己是被当人质抓来的,闻言闭嘴瞧了宋宸一眼,面带红霞,显然是有些不好意思。 宋宸顺势摸了摸她的头。 宋镜陪着他们坐了一会儿便出了帐篷,宋宸也跟了出来,他心里很清楚宋镜为什么叫她诓骗周佩竹出来,可是他却不想让周佩竹落入两难的局面。 因此,一出帐篷他便道:“皇姐,我不会让佩竹背叛安国公府的。” 宋镜看了他一眼,他神色认真,显然即便宋镜是他的皇姐,是他的主君,他一样要将该说的话说明白。 “你若与安国公起争,我不会要求佩竹帮你,她也不是你用来辖制安国公的工具,我知道,你会救司兰,就不会如何佩竹,我带她来,只是想告诉你,我没有背叛你,无论你做什么,致远站在了你这边,我也站在你这边。” 宋镜一直把宋宸和苏致远当成小孩,在她心里,只不过是一个很听话的小孩和一个调皮活泼的小孩,可是宋宸这句话,让她一下子发现,长大的不只她一个人。 她没有回答宋宸的话,一个人在雪地里走了很久,挽心过来找她时她还在雪地里出神。 阳光将她的影子照在雪地上,她一直在看自己的影子。 挽心走过去将汤婆子递给她,她接过汤婆子道:“去把高越遇到阙伏袭击被杀了的事情传到雍都去。” 挽心有些不解,“公主,那陛下岂不是就会另外派人到遇龙河来?” “是,所以不等了。” 宋镜的视线从影子上收回来,她看向挽心的目光十分严肃,“派人去拦截安国公,告诉他,我们拦截了单桓与阙伏的消息,阔达失踪,单桓欲攻打野望,让他快去野望襄助世子退敌,让他必须去!” 挽心领命要走,宋镜又道:“这件事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她要瞒着叶溪和宋宸,挽心再次抱了抱拳,“公主放心。” 挽心走了,雪地里再次剩下宋镜一个人,她笑了笑自言自语道:“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宋岐和宋宸都已经长大了,无论我再等多少年,这过程都不会改变。” 高越死的事情也传到了钟离元铎的耳中,他的母亲已经来了雍都,因为钟离家的长房按照规矩从不一同离开钟离家,因此只有母亲过来了。 钟离夫人娘家姓寇,人称寇十一娘,生了一副清绝艳绝的容貌,即便现在岁数大了,依旧是个气质出众,容貌不凡的美人。 钟离元铎刚看完遇龙河来的信件,就听见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抬头望去,他的随从已经进了门,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少主,夫人夫人进了你书房的密室!” 钟离元铎面色一惊,拔腿就跑,书房里有密室几乎是钟离家的习惯,他在家乡时并不觉得密室有什么大用,因此里面空荡荡的,钟离夫人也不爱进去,来了雍都城,他反倒需要一间密室了,谁知母亲竟然找到还进去了。 等他飞快去了书房,博古架已经移开,露出一扇小小的门,这间密室直通地下,因为不占房子的面积根本不会被察觉。 他原本还有些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轻易发现,一侧目便看见了博古架上他前几日放的弩弓。 那是仿照宋镜的弩弓造出来的,他展示在架子上,他很少玩弄这些东西,应当是因为它。 他叹了口气,进了密室小小的门,又按了机关将外面复原。 钟离夫人一身鹅黄色大氅正在里头翻看钟离元铎放在桌上的东西,是一本册子。 那是钟离元铎自己画的,他有些无奈的上前唤了一声,“母亲你怎能随意翻我的东西。” 钟离夫人却将册子摊了过来,指着画册上美丽的女子道:“这就是摘星公主吗?生得当真不错。” 她说完环顾屋里挂着的美人图,一旁架子上放着的女子首饰,还有桌上刻了一半的仕女玉佩,看着钟离元铎打趣道:“原来你这么喜欢她呀。” 第121章 毒计 阔达被秘密押解到了遇龙河,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落在了皇帝宋怀永的手上,要将他留在雍都做质子。 他一直被捆绑着,蒙着眼,不仅没法子与外界联系,连自己到了哪里都不清楚,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越来越冷,天气冷得不像在去雍都城。 宋宸到了这里之后便没有闲着,宋镜以自己身体不适为由让林将军带他去巡营,带他去操练士兵,夜里他一身寒霜地跟着林将军策马回营时,宋镜正在和周佩竹说话。 “佩竹想做王妃吗?” 周佩竹被问的第一反应就是宋镜在嘲讽她贪图荣华,可是宋镜神色十分平静,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她才反应过来对方就是在认真地问她。 她点了点头,却又马上摇了摇头,“我喜欢的人是什么样,我就乐意什么样,若是可以选,我自然希望我喜欢的人是王,我是王妃。” 宋镜往炭盆里添了铲炭,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周佩竹有些疑惑道:“为什么这么问?” 她话刚落音,宋宸就掀开厚厚的遮风帘进来了。 他听见了周佩竹的话,结合这两日宋镜对他的安排,他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宋镜见他进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道:“坐。” 宋宸大马金刀地在椅子上坐下,他跟苏致远不像,苏致远是个有闲情雅致,习君子六艺,却偶有吟风弄月的时候,宋宸却是半个武人。 宋镜看着周佩竹道:“若宋宸留在遇龙河,你愿意陪他待在这里吗?” 周佩竹看了一眼宋宸,宋宸没说话,她又转过眸子去看宋镜,直言不讳道:“我虽不操心大事,可我毕竟出生在安国公府,时间久了多少也明白些事理,阿镜是想交出遇龙河的兵权给宸哥哥?” 宋镜点了点头,看向宋宸道:“你愿意吗?镇守遇龙河?” 不等宋宸回答,她又道:“世上的男儿大多数都有建功立业的志向,宋宸又何尝没有,可是镇守一方说得简单,未尝不是风刀霜剑,马革裹尸。” 周佩竹皱眉看向宋宸,有些紧张地拉了拉他的袖子道:“宸哥哥,做王妃也没什么好的。” 宋宸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那皇姐呢?你要舍弃遇龙河吗?要这样孑然一身的回雍都去?” 他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宋镜拿起一旁夹炭的火钳夹住表面已经快要燃尽的炭火,她使了使力气。 口齿间似乎也用了些力气,“阙伏已经躁动多日了,可是他们的子民还是要过冬,这个冬日,本宫打算攻打阙伏,你若是愿意,这功劳给你,你就能坐上镇守遇龙河的平阴王世子,将来就是平阴王。” 宋宸却并没有忘记以及一开始的问题:“那你呢?你要做什么?” 宋镜手中的火钳重重夹断了那截木炭,‘嘭’的一声,火屑四溅,落在她的衣摆上,灼出一两个黑点。 那两截木炭,一截摔在地上,旋出好远,一截落回了炭盆里再次燃烧起来,死灰复燃。 “本宫已经抓了阔达了,林将军已经领命,将他送到阙伏的战场上,他死在阙伏人手里,本宫倒是要看看,单桓有多么大度;安国公已经往野望去了,野望会和遇龙河一同进攻,只此一次,就可打败阙伏与单桓。” 宋宸不是那么了解战场,却也明白战争没有那么简单,“皇姐,我们有足够的军需吗?” 宋镜的目光迸射出无限寒意,“阙伏和单桓不是有军需?杀了他们不就什么都有了。” 宋宸面色愕然,又听宋镜道:“襄军素来秉承作战带辎重,为什么要带?襄军一死,这些东西全都落到了阙伏手里,那就不带,阙伏不是有,阙伏攻打大襄,一直是轻装上阵,偷袭了之后便走,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毁掉或者杀了,所以显得他们势如破竹,而我们大襄一直是准备丰富的战需,每每打仗,后备军比士兵还多,结果便是累赘大多给阙伏可乘之机。假设我们用了他们的办法,遇龙十万大军还打不了一个原本就没多少子民的阙伏?只要杀到他们的部落,反抗的士兵全杀了,粮食不就够吃了?不杀的,就是我大襄的奴隶。” 这也许是制胜的办法,但是却是个‘毒计’。 宋镜的这种说法,狠毒一点说类似于屠城。 她如今这样说出来显然是心意已决,宋宸不死心道:“叶军师和林将军他们” “这是叶溪给本宫出的主意,本宫允了,林将军要赢,就只能听我们的。” 宋镜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她将手中的火钳丢在了地上,看着宋宸道:“你愿意留在遇龙河吗?” 这是把军功送到了宋宸面前,可是他依旧执着问道:“那皇姐呢?若我不应,皇姐要怎么办?” 宋镜站起身,目光却不在眼前的二人身上,“你只能答应,安国公世子镇守野望,你若是不接受遇龙河,这地方就是会被李氏的人夺去,你要做个虚职郡王?还是说不要娶周家大小姐了?” 这其实并不冲突,但是不受控制的就是一旦李家得到遇龙河,他们下一步惦记的就是野望,宋宸若是娶了周佩竹,对宋镜来说如虎添翼,李覃刚失去宋陵,她不会看着宋镜好过的。 宋镜视线望向宋岐,“上位者的权利掌握在自己手中才叫权利。” 宋宸原来也没有打算拒绝宋镜,他知道宋镜其实是在为他好,但是他依旧执拗地问出了那句话,“皇姐,那你呢?我很好,我如愿以偿之后那你呢?就算你失去兵权,只是个普通的公主,皇上也未必同意你嫁给钟离元铎。” 宋镜的神色有些轻蔑,不知是在轻蔑宋怀永,还是在轻蔑钟离元铎,“我话还没说完,遇龙河的战争最好尽快起来,宋怀永原本就对遇龙河小小边塞坐拥十万守备军不满,战事一起,他无话可说,还有就是你还记得博襄的五万守备军吗?” 宋岐记得这件事,那原本是赵烈的人马,‘元公主使计杀赵烈’,这件事早就被编成了一出戏,来歌颂宋襄皇室天命所归,公主一介女流也是皎皎人物。 “记得,皇姐杀了赵烈,陛下留那五万人镇守博襄。” 宋镜点了点头,唇角含笑道:“本宫要那五万大军。” 第122章 起战 宋宸站了起来,他眉头紧皱却没有说话,而是不解的看着宋镜,不要遇龙河,要博襄的五万大军,难道是打算将封地改到博襄去。 宋镜却没有回答他的意思,而是对外面的人高声道:“进来。” 是叶溪和林将军,他们要谈论正事,周佩竹起身出去了。 四人的晚膳都是在一起用的,宋镜只浅浅吃口几饼子便放下筷子了,从议事的营帐出来后她便径直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周佩竹和挽心正在帐里等她,两人面前的炭盆上放着张铁网,烤了些肉和两个红薯,宋镜自己摘了披风,“佩竹还没用晚膳吗?” 周佩竹摇了摇头,挽心过来帮她把披风搭好,“小姐吃了,这是她给公主带的。” 宋镜一愣,走到周佩竹面前的椅子上坐下,伸手摸了摸看着已经烤软了的红薯,她眉间带着疲惫,但是神色却很轻松,“熟了吗?” 周佩竹拿出来剥了给递给她,宋镜见她不说话接了那红薯道:“你以后可以不住在这里,离这里十几里的镇上有座宅子,比不上安国公府,但是该有的东西都有。” 这不是周佩竹有些难过的原因,她摇了摇头道:“阿镜,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来遇龙河?” 宋镜再次愣了一下,周佩竹接着道:“我刚来的时候以为是我跟着宸哥哥来的,后来宸哥哥并不误导我往这上面猜,我才察觉,是你叫他带我来的?为什么?你要利用我家吗?” 宋镜将红薯放回了炭火架子上,她擦了擦指尖的粘腻道:“没有,安国公府不与我作对,我不会为难你们。” 周佩竹看着她起身走到床边,有些难受地咬了咬唇。 三日后,阙伏挑衅大襄,刺伤了大襄的守城士兵,摘星公主大怒,命林将军和平阴郡王世子宋宸率领数名副将,及七万大军以左右合围之势攻入阙伏。 同日,单桓因王子阔达失踪剑指野望,安国公及世子率兵迎战。 一时间战火不断,雍都皇城中的官员已经陪着宋怀永议了一天一夜的事情。 阙伏比单桓凶猛,此时除了摘星公主,平阴郡王世子和安国公府的大小姐都在阙伏,平阴郡王和太子力荐宋怀永下旨派援兵过去。 宋怀永却没有一口应下的意思,战争非小事,此战蹊跷,况且大襄建国不久,国库空虚,哪里有那么多粮草可以拨出去。 宫里还在焦灼着,宫外却一派歌舞升平。 钟离元铎这边自然也得到了消息,寇夫人自从那时去了钟离元铎密室后就时不时打趣儿子,这件事传来消息后她也担忧的不行。 钟离元铎刚进来她便道:“百姓刚吃上几天饱饭这又开始了。” 这句话有怪怨宋镜的嫌疑,寇夫人连忙看了看钟离元铎的脸色,又道:“阙伏和单桓就像是癞皮狗似得,一打就降,一签降书就又烦人的撩拨!” 钟离元铎扶她坐下,“我便是来跟母亲说这件事的,刚才宫里传来消息,太子和平阴郡王全都力劝皇上派兵支援遇龙河,可陛下将奏折留而不宣,战事已起,不能这么耽搁着,万一遇龙河城破,势必影响野望的战局,到时候就算派兵过去了,两边临界的百姓早就不知如何了。” 寇夫人上火的就是这个,她记得抓紧儿子的手腕,点头道:“你说的正是,你来是有什么办法?” 钟离元铎点了点头在寇夫人面前跪下,他神色认真,眼中坚韧是寇夫人从没见过的。 “摘星公主是我的心上人,遇龙河百姓的安危也是重中之重,儿子不瞒母亲,手中余钱已够遇龙河军需,母亲是钟离一族的族长夫人,是主母,请母亲去求见皇帝,告诉他我们钟离家愿意出此战军需,请陛下为了百姓,立即派兵增援遇龙河。” 他又道:“我请母亲这么做是有私心,因此军需的这些钱不需要钟离家出一分一厘,母亲跟父亲叔伯们也好交代。” 寇夫人看向钟离元铎的目光十分复杂,她将儿子从地上拉了起来道:“我先去换衣服,你陪我进宫,路上我有话问你。” 钟离元铎没想到母亲会答应得这么爽快,他以为母亲会提出些要求。 上了马车寇夫人便一脸严肃道:“我听说过很多关于摘星公主的事情,不是从谣言里,而是从你父亲嘴里,她弄权,狂妄,霸道,也的确如你画中一般生的美丽。” 话说到这里,钟离元铎已经明白母亲要说什么了,他一言不发等着她说完。 “这次听说,和亲的静安公主是她的侍女,静安公主失踪,阔达王子也失踪了,野望和单桓起战未必不是她的责任,还有阙伏与遇龙河,恐怕也是她的手笔,这样的女子,她当真甘心只有区区遇龙河一个苦寒封地,她当真甘心嫁给你做一个区区少夫人?恐怕族长夫人之位她也瞧不上,她若弄权,你待如何?” 钟离元铎手心微微沁出来一丝汗,他想过父母会问这个问题,也想过怎么回答,可是当寇夫人真的问出这个问题,他不想欺骗自己的母亲。 沉默片刻才道:“母亲,摘星不是视人命如草芥的女子,她或许弄权,或许贪恋权势,可是她未必做不好上位者,我不是偏向她故意替她说话,母亲已经来了雍都城,你可以自己看,皇上的几个儿子有哪个能比得过她,钟离家不会换掉皇室,也没有那么大能耐,也舍不下家族,宋镜愿意,儿子自己会帮她,我从来不觉得她和天下百姓之间有什么冲突,她才是公主,才应是最为大襄百姓着想的人。” 寇夫人定定望着他,他又道:“李家干政还不如让摘星公主主政,至少摘星公主不会出主意让一个普通女子去和亲。” 他说完这句话便见自己的母亲已经偏头看向车帘,目光漠然道:“我可以出面,等你父亲知道这件事你自己去面对他的怒火。” 钟离元铎拱手称是,又听寇夫人道:“阙伏与单桓早已如跗骨之俎一般惊扰百姓许多年了,可惜那时候天下不平,谁也没空彻底除了他们,边关百姓死的死散的散,大襄建国后本就国库空虚,又奢靡无度,帝后登基盛典华丽非常,更加没钱去打,现在这样也好,真打起来了就装不了糊涂了,长痛不如短痛。” 第123章 急召 寇夫人在金銮殿求见皇帝,当着众臣的面向皇帝禀明钟离家愿意为遇龙河攻打阙伏出所有军需,请皇帝下旨援助遇龙河。 钟离家如此表态,皇帝和朝臣若再反对,就容易引起民怨和民愤。 同时,阙伏刺杀高越的事情也传回了阙都,野望起战,摘星公主为战势着想,急令安国公助援野望,现在遇龙河只有摘星公主和平阴郡王世子几人。 寇夫人还没出宫,宋怀永再次下了一道旨意,调遣原本驻守在宜昌郡以西的大将军陈平前往遇龙河指挥战事,急招摘星公主宋镜回雍都。 钟离元铎接到寇夫人的同时也知晓了这道圣旨,他冷笑一声道:“我早知皇帝不会轻易妥协。” 与他的冷静不同,寇夫人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皇帝竟如此反口,吃相难看,她坐在马车上仍旧忍不住重重拍了下小几,面带怒色道:“皇帝刚拿了军需答应我们援助遇龙河,他心知肚明我们是偏向摘星公主,却在我还没有出宫就下旨召摘星公主回来,这是拿着我们的东西把功劳全都给陈平,他不相信自己的嫡女却相信一个外人,当真可笑!” 钟离元铎神色凝重,并没有说话,寇夫人也冷笑一声道:“曾几何时,我听人说起皇帝偏心不待见宋镜姐弟,还当只是寻常父母无法一碗水端平那般,没想到竟是如此偏心,如今看来,二皇子的死也颇有蹊跷,这摘星公主当真有本事,在皇帝如此偏心的情况还能手揽大权,稳坐中庭。” 两母子神色相似,只是钟离元铎更添了几分阴沉,寇夫人不知道宋镜遇到过多少难处,不知道她在宫中受到的羞辱。 他越想眉头拧得越狠,沉思了片刻道:“母亲,我要以护送钟离家出的军需为由去趟遇龙河。” 寇夫人沉默了,她只有这一个儿子,素来视为心头肉,当年将钟离元铎小小年纪送来雍都,已经让她几年不曾欢愉,如今儿子长大松了口气,眼下他又要为了一个女子跑去战场。 钟离元铎的神色稍稍放得轻松了些,解释道:“请母亲应允。” 其实这话原本就是空话,他早就已经长大了,就像他拥有能援助遇龙河军需的钱,基本算是富可敌国了,钟离家都不知道他有那么多的钱财。 寇夫人明知故问,“皇帝不是已经下旨召摘星公主回雍都来了吗?” 钟离元铎摇了摇头,这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寇夫人说,想了想只道:“圣旨到边关八百里加急也要十几日的功夫,我有些不放心,再加上相关的钱财太多我必须去一趟,我离开雍都后母亲也找个由头回家,不要在雍都待着。” 寇夫人有些吃惊地看着他,钟离元铎什么都没说,但是眼中神情尖锐。 寇夫人有些不可置信,“你你跟摘星公主要做什么?” 钟离元铎再次摇了摇头,“母亲不必担心,我向你保证,不会有事的,长则三个月,短则一个月,我一定平安回家。” 他三岁便被钟离家的先族长他的祖父领到前庭教养,小小年纪便开始凡事自己做主。 寇夫人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她想拒绝,毕竟她能见到儿子的时间太少了,可是她没有拒绝的理由,儿子不光是为了一个女人,他的确也是在为钟离家和百姓做一些事情。 钟离元铎是跟两道圣旨差不多时间离开雍都的。 战事已经起了多日,林将军和宋宸第一次突袭去了十三日,阔达被宋宸用鸾车载着,阙伏以为那里边是摘星公主宋镜,数次攻过去都没有成功。 襄军一路势如破竹,阙伏一开始还按照旧法子打算拖死襄军,攻击后备军,可是这次他们突然发现根本没有多少后备军,襄军几乎见到辎重财物就掠夺,疯狂砍杀,如蝗虫过境一般。 中间鸾驾上高高竖着绣着星星图腾的旗帜,两边桅杆上挂着黄幡,上书‘不战即死’四个大字,看得人触目惊心。 阙伏的反击也很迅猛,他们费力冲近宋镜的鸾驾一箭射了过去,华丽的纱帐上溅起一层血色,但是不等他们欢呼,年轻的将军就靠近鸾驾,一剑削去帐内之人的人头,最后提着一路向阙伏王帐攻了过去,高喊:“阙伏杀了静安驸马!将士们与我一起为驸马报仇,杀!” 襄军不恋战,一番烧杀抢夺便如退潮一般快速撤退,只留下单桓阔达王子血淋淋的人头在阙伏王旗上。 阙伏很快进行了战术修整,迁移了大部分部落的居所,就在他们准备再次骚扰大襄,打个出其不意时,大襄再次进行了这种潮水一般的强杀掠夺,这次他们来了更多人,整整十二万大军,阙伏向单桓求救,单桓却翻脸无情,再次向大襄求和,请求大襄助单桓攻打阙伏,因为他们所杀的静安驸马就是单桓王子阔达。 宋镜在营帐内笑得以手掩面,宋宸回来报给她,阙伏溃不成军,血流成河。 他毕竟不是天生的将士,虽知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却觉得如此已经差不多了,阙伏王庭之后难成气候,可宋镜不管,她重重给了宋宸一个耳光,叫他若是这样心慈手软便离开战场,滚回雍都城去。 她已经在胜利中杀红了眼,怒斥宋宸,“没有雷霆手段莫施菩萨心肠,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饶过阙伏,将来就有无数百姓替你偿还这份无用的仁慈!” 她命令林将军,宁玉碎不瓦全,既已出征,绝不给阙伏一丝活路,阙伏不需要一个王庭,遇龙河天命所归,遇龙在此,必须掌管阙伏。 宋宸第二次出征只花了十日,最后一剑削去了阔达王的头颅带回来给宋镜。 这时遇龙河内还有三万来自博襄的守备军,战已至此,宋镜手握遇龙河兵符,坐掌十五万大军。 宋怀永的圣旨赶在陈平来之前到了,皇帝急召摘星公主回朝。 宋宸刚立了大功,只是这功勋还没传进雍都,他整个人都精神抖擞,俨然是个少年将军,乍一听这旨意没听出来什么毛病,甚至问宋镜:“皇姐,不如等几日,等陈平来了暂时接管这里,我护送你回雍都。” 宋镜看了他一眼,眼神凛冽,“你以为离开这里咱们还有谁能回来?” 第124章 刺客 宋宸瞬间回过味来,宋镜手中有十五万大军,他又刚立了踏平阙伏的大功,更重要的是他还要娶周佩竹,安国公父子如今在野望攻打单桓,单桓不如阙伏,最后只会是议和,野望依旧有安国公世子镇守。 功高震主,他和宋镜如今的处境已经站在了悬崖绝壁之上。 宋镜接了雍都来的圣旨,但是她却没有动身回雍都的打算,甚至软禁了来宣召的太监。 陈平还有三日就赶到这里了,宋宸和林将军面面相觑,软禁太监,抗旨不尊,这两件事任何一件传回雍都宋镜都会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宋宸僵硬地跪在她的面前,几乎是惊愣地抬头望着她,他只觉得自己呼吸都要窒住了,“皇姐,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宋镜神色不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你,现在带着佩竹回雍都去,你杀了阙伏王,要么皇叔受封平阴王,你成为平阴王世子,要么皇帝会给你另外封王。” 她神色冷漠,一点也不像是对着刚刚辛苦打了胜仗的弟弟。 宋宸听她的话听了很久了,可是这一次他摇了摇头,“不行,皇姐,我们一起回去,没了遇龙河兵权还有我,我做了王,我会帮你会帮太子!” 他说着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看着宋镜道:“皇姐,这次你得听我的。” 宋镜轻哼了一声,“邱锦!将世子和周大小姐平安送回去。” 宋镜话刚落音,邱锦已经进来了,出其不意,一把挑走了宋宸腰间的宝剑,瞬间十几个人如狼似虎般扑向宋宸将他捆上。 宋宸不是打不了这些人,可是此时情形不一样,他束手束脚,邱锦却无所顾忌,林将军站在一旁没有一丝帮忙的意思。 他神色焦急,在被邱锦带出营帐时大喊道:“皇姐!我答应过致远永远护着你!” 宋镜似乎对这句话并没有什么触动,平静地看着宋宸被邱锦捆下去。 林将军见她的视线移过来,单膝跪地道:“末将誓死效忠太子殿下和公主。” 宋镜经历过遇龙河无数的寒夜了,但是她仍旧觉得这冷噬骨,邱锦安置好了宋宸和周佩竹来见她,明日一早,他就护送那两个祖宗回都。 他是前段时间到的遇龙河,跟着遇龙河右岸,钟离元铎送来的辎重一起来的。 “属下参见公主,世子和周大小姐已经安置妥当,明日一早起程。” 宋镜正坐在摇椅里头,她手中拿了件不知什么皮的小小手捂,上面不分颜色地七七八八绣了许多宝石在上面,华丽,但是没什么美感,宋镜提了提给邱锦看,唇角带了一点笑道:“瞧瞧,这是宋宸从阙伏带回来的战利品,检查了一下是新的便给本宫拿了过来。” 邱锦知道她什么意思,顺着她道:“世子一向敬重公主。” 宋镜收起来唇角边的一点笑道:“今年的遇龙河太冷了,也许往后数年都是这么冷,本宫思来想去,宋宸和佩竹也许更适合四季分明的雍都,这遇龙河的烂摊子就丢给陈平算了。” 他说着对邱锦挥了挥手,“下去,好好照顾他们。” 邱锦原本想说钟离元铎马上就要到这里了,可宋镜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他只得犹豫着退了出去。 邱锦走后宋镜一个人伏在案边,她在跟宋岐写信,这对宋镜来说太难了,自从那夜她与宋岐剖白之后,她就不知还有什么能跟宋岐说的了。 她枯坐了许久也只写下了一句话,‘尚安,勿念,多谢你照顾姑母,万谢。’ 她将纸折了一下,正要起身只觉得余光处,帐篷外黑影一闪,下意识地停住了动作,正要张口呼唤邱锦。 一道冷光破开烛光和营帐轻巧诡谲地刺了过来,宋镜反应迅速,飞快向后躲了一下,高声道:“有刺客!” 她话还没落音,却不慎一脚踢在了椅子腿上,被绊住了躲开的步子,那剑极快,不等她反应又刺来的第二剑。 宋镜抬胳膊一挡,另一只手强忍剧痛拿起案上的烛台狠狠砸了过去,却被刺客躲开了。 她猛地推到椅子向一旁躲去,那刺客还要再刺,营帐帘子被猛地掀开,一把匕首重重甩了过来挡下了这一剑。 钟离元铎看见这一幕只觉得目眦欲裂,宋镜已经中了剑,手臂上的伤鲜血淋漓,她捂着伤口躲在一旁,钟离元铎和邱锦但凡晚来一步,这一剑就会直接刺进她的心窝。 邱锦拔剑迎了上去,钟离元铎一把护住宋镜,外面的侍卫已经全部拥了上来,将整个帐篷团团围住。 钟离元铎正要抱起宋镜离去,屋内烛光昏暗,那刺客在和邱锦缠斗的同时竟然还抬手朝宋镜使出暗器。 巴掌大的细细匕首几乎让人看不清,钟离元铎手中抱着宋镜,猛地转了身,那匕首重重刺进了他的背上。 刺客用暗器的同时邱锦一剑削去了刺客的左手,可是晚了,邱锦再看去,钟离元铎已经中了暗器。 那刺客眼看失去生路,齿尖重重咬了咬,邱锦一脚踹在他的心窝,咬牙切齿道:“他要服毒自尽!” 宋镜失血过多,唇色惨白,钟离元铎强忍剧痛猛地将她抱了起来高喊军医。 宋镜并没有看见钟离元铎受伤,她想要挣扎,却听见邱锦道:“钟离元铎受了伤,快来人,那暗器上有毒!” 宋镜看见地上的刺客唇色变黑,被邱锦制住,但是还没死。 钟离元铎将她抱出了营帐,外面的士兵瞬间将营帐死死围住。 宋镜正要从钟离元铎怀中下来,他也顺势松开了手,他额头细汗密布,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唇色也开始变得乌青,却看了眼宋镜的伤势才重重向地上倒去。 宋镜有一瞬的惊慌,猛地抱住他的身躯,大喊了一声:“元铎!” 钟离元铎已经昏了过去,军医跑了过来,一个拿出解毒丸往钟离元铎嘴里塞去,一个赶紧去看宋镜手臂上的伤,宋镜却怒声道:“快救他!” 两个军医在至冷的雪夜里将钟离元铎放在地上,其中一个道:“天气冷,毒素会流的慢一点,不能急切地挪动他。” 叶溪带着别的军医过来,心惊胆颤地叫人给宋镜处理伤口。 宋镜的伤也不轻,已经见骨,可是她丝毫没有昏过去或者惨叫出声,而是强忍巨颤道:“去看看孙神医跟来了没,去叫他来!快!” 第125章 别走 钟离元铎被孙神医放血的时候宋镜就站在床幔旁边,她感觉自己的血都跟着变成了冷的,太冷了,几乎空气中的湿寒都将她浸透了。 她听见孙神医拿刀子剜出暗器时钟离元铎的痛哼声,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又往后退了一步,最后还是扑上去抓住他的手。 她想叫他一声,可是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唇边湿咸,眼中除了水雾什么也看不清,喉间像是有一团棉花堵住了。 钟离元铎中了剧毒,但幸运的是解毒丸喂得及时,孙神医给他控制了毒,又放了血。 暗器从他背上剥落,掉在他的手臂旁,上面沾满了赤红的鲜血。宋镜的视线落在上面,又看向钟离元铎赤裸的背部,孙神医手脚麻利地在伤口上洒了药。 “救得及时,死不了。” 说着又掏出几颗丸子塞进了钟离元铎嘴里道:“你情绪平静些,喝了药就能睡着就睡,体内有余毒,晚间我再给你放次血。” 钟离元铎还紧紧握着宋镜的手,他似乎反应过来自己抓疼了宋镜,颤抖着轻轻挪了挪手道:“对不起,别哭,我没事了。” 宋镜轻轻低了低头,她想抽出手,抽了一下却被钟离元铎握紧。 钟离元铎额上的汗已经将两鬓打湿,可仍旧吃力的看着宋镜道:“给我看看你的手。” 宋镜受伤的那只胳膊已经包扎好了,钟离元铎拉的是她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她以为钟离元铎要看包扎的地方,刚想抬抬疼痛的胳膊,便听他道:“不看伤,我刚才已经看见了,让我看看你的手。” 手? 宋镜抽出了自己的手,钟离元铎松开了她,她看着自己手,将手递到了钟离元铎面前。 她的手上还有旧时的伤疤,烫伤,割伤,宋岐的齿痕。 钟离元铎眼中带笑,宋镜不知他在笑什么,正要收回自己的手,他道:“今年没有把手冻伤。” 宋镜一愣,触电般缩回了手,她眼中的泪砸在袖口,又伸手抹去眸中还没来得及落下的那些,强自冷静道:“我还以为你要死在这里了,你死了我怎么跟钟离家交代。” 钟离元铎像是没听见这句话,只是看着她虚弱道:“过来,坐着。” 说着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自己旁边的床沿。 宋镜没有坐,她转身想走。 “别走,宋镜。” 她脚下一滞,背后的钟离元铎又道:“别走,到我这来。” 这话像是在说眼下,又像是在说他们的关系。 宋镜没动,钟离元铎也没有再说话,似乎就这样等着她抉择。 宋镜闭了闭眼,她没走,但也没有回头,只冷声道:“你会死。” 她其实明着暗着的说过许多次,是钟离元铎一直不面对这个问题,这次他吃到了苦头,宋镜觉得他会好好想想自己的选择。 “不会,宋镜,你看看我,看我一眼我有话跟你说。” 钟离元铎的语气十分坚定却又带着点小小的哀求,宋镜甚至能感觉到钟离元铎落在她身上的炽热视线。 她慢慢转了身去看钟离元铎,小她一岁的少年趴在床铺上,赤着背,白布纵横交错裹着背上的伤痕。 他的脸侧着压在床面,目光殷切的看着转过来的宋镜,“阿镜,你看看我,你不要我吗?” 宋镜的目光落在钟离元铎的脸上,从来都不是她不要钟离元铎,是她不敢要,她只是个出身草莽的公主,如何珍视他这样出身的少年郎呢。 她一直记得乐阳长公主曾告诉她的话,名门贵族的公子才会有爱情,人生下来就吃饱穿暖,锦衣华服才会想情爱;穷苦人家的小子没有,因为他们必须想着吃饱穿暖,她要寻一个有爱情的人,借情爱之名行利益之事。 她不愿意这么做,她就是穷苦人家的小子,就算不打着情爱骗人,她也能凭自己的本事获得无数利益。 她觉得自己不是惧怕情爱,而是不屑,左右与自己无关,井水不犯河水。 可是她从来没问过自己,当年自己第一眼看见钟离元铎,第一次看到他,心中没有一点在自卑与嫉妒中生出的情愫吗?一点都没有吗? 那么她为什么一而再地接受钟离元铎靠近她,她那么心安理得地接受钟离元铎的好,还不是她心里十分清楚,名门贵族,不见疾苦的钟离元铎爱她,就如一般的毛头小子一样爱着她,不问缘由。 她走到了钟离元铎的床边,钟离元铎摊开的掌心接住了心上人落下的最后一滴泪。 宋镜在床边坐下,她慢慢躺了下去,侧身对着钟离元铎,在钟离元铎又惊又喜的目光慢慢蜷着身子,将额头抵在他的肩上。 钟离元铎轻轻亲吻她的发丝,许久,她听见宋镜破碎般的轻微声音,“谢谢你,钟离元铎,谢谢你救我。” 钟离元铎抬手将她圈住,他很想将宋镜抱紧,但他做不到,可是他也不介意自己再等些日子,毕竟他已经等了好几年了。 宋镜醒过来的时候,是孙神医过来跟钟离元铎第二次清毒。 她猛地坐了起来,扯动钟离元铎的手臂,带得他闷哼一声,宋镜忙回头去看他的伤。 孙神医似乎并不惊讶他们的关系,瞧了钟离元铎一眼道:“看着精神不错。” 钟离元铎人逢喜事精神好,扯了扯嘴角道:“那我什么时候能好?” 孙神医白了他一眼,清毒的时候也到了宋镜手臂换药的时候,她的伤是军医给换药,宋镜起身出去了,根本不给钟离元铎叫住她的机会。 她一走钟离元铎唇边的笑就僵了下来,眉头紧皱,脖颈和额头上青筋绽开。 太疼了,疼得钟离元铎一直浑浑噩噩的,现在孙神医再次割开他的手指放血,同时给他换药,看他这个样子原本想取笑他几句的心思也收了,安抚道:“这药有奇效,但是就是格外的痛,你体内余毒会让你整个腹腔都是痛的,今夜过了就好了,我看你在公主面前有说有笑我还以为痛劲过了,一会儿我给你用点安神的药,你睡过去就不疼了。” 钟离元铎实在疼痛难忍,却还操心道:“那刺客的事查得怎么样了,摘星不会再出事?” 孙神医对查刺客的事情并不了解,摇了摇头道:“应当没事,邱锦没来得及送平阴世子走,和林将军一块护着公主呢。” 钟离元铎点了点头,又听孙神医道:“孟老头子来了,估摸着这两天就到。” 第126章 安抚 孟鹤选过来遇龙河钟离元铎是知道的,因为就是他安排人送孟鹤选过来的。 宋镜在遇龙河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到雍都城去,他在雍都城待着享清福也不是个头,教导宋镜才是他最重要的事情。 钟离元铎清完毒就睡着了,宋镜进来时他完全没有意识。 营帐里只有两个人,昏黄的烛火映着两个人,宋镜竟在着冰冷的遇龙河破天荒察觉到了一丝温暖。 钟离元铎依旧是趴着的,但是却往里了许多,旁边空出了能躺下一人的位置。 宋镜有些想笑,她脱了鞋在钟离元铎身旁躺下,她妥协了,留在钟离元铎身边,可是她心中依旧是迷茫的,然后呢,她要做自己的事情,那钟离元铎怎么办,难道要一直追随她? 她自己呢?她又能嫁给他吗? 她相信钟离元铎会信任她,但是再情深似海,也难以抵挡现实里困难重重。 宋镜睡得并不踏实,她一直觉得有人在叫她,挣扎了无数次才睁开了眼睛。 挽心正蹲在床边叫她:“公主,快醒醒。” 她声音太小,似乎怕惊醒一旁的钟离元铎,连连低声呼唤了宋镜好几遍。 宋镜睁开眼睛看见是她才反应过来刚才在梦里应当就是挽心才叫她,她有些疲倦地坐了起来,低声道:“怎么了?” “孟老先生来了。” 宋镜有些诧异,“老师怎么来了?” 她说着下了床,挽心伺候她穿鞋,又道:“若只是老先生来,奴婢就叫他先歇一晚,明早再来叫您了,可是钟离家的夫人也来了。” “你说谁?” 宋镜有一瞬间的失声,反应过来怕惊醒钟离元铎,又重复了一遍道:“你说谁?” 挽心又帮她披上披风,搀扶她往外走,“就是钟离少主的母亲,钟离一族的主母寇夫人。” 宋镜瞬间清醒,吃惊地看了一眼挽心,快步走了出去。 外面夜色正深,到处都点了火把,士兵们正牵走车马去安顿,主将这边的几个营帐都是灯火通明。 宋镜一路走过去,几十个眼生的侍卫正跟着朱羽去歇息,不等朱羽开口给她见礼,她就快步进了自己的帐子。 宋镜一人占据了两座营帐,一个用来休息一个算作书房,孟鹤选和寇夫人便是在书房里等她。 宋镜一进门,还没瞧清楚寇夫人,孟鹤选就疾步走了过来,“摘星,你还全须全尾?” 这话惊得跟在后面的挽心都忘了见礼,宋镜给孟鹤选见礼她才反应过来。 “托老师的福,摘星安好。” 孟鹤选看着跟在雍都城差不多,只是这一路颠簸他看着十分疲惫,脸色不太好。 宋镜的视线落到了屋里的另一个人身上,寇夫人见宋镜看过来微微一笑向宋镜行礼。 “臣妇钟离氏寇十一娘见过公主。” 宋镜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她扶住,“夫人何需多礼。” 寇夫人从善如流的站直了身体,视线落在宋镜手上的伤处神色微微一滞,面带关切道:“公主受伤了?” 宋镜受伤的手一直半垂着,她还不知道寇夫人知不知道钟离元铎受伤了的事情。 孟鹤选担忧地凑了上来,惊讶道:“你受伤了?那元铎呢?他没护着你吗?” 寇夫人的脸色猛地一变,焦急地看向宋镜,还没张口问出什么,孙神医就进来了,一见寇夫人便道:“夫人怎么也跟孟老头一起来了?” 寇夫人应当是回家的,她来这里连钟离元铎也毫不知情。 寇夫人却顾不得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快步上前抓住孙神医的肩膀道:“元铎呢?他怎么了?” 孙神医下意识看了宋镜一眼,这个眼神更是让寇夫人联想万分,脸色变得无比难看,几乎吓得站不住。 宋镜连忙扶过她的手道:“他没事,元铎没事,只是受了些伤,我带夫人去见他。” 寇夫人胡乱地点头,拉着宋镜就往帐篷外走,孟鹤选和孙神医快步跟了上去。 孙神医给钟离元铎下的安神药并不轻,他这会儿睡得正沉,屋里进来的几个人并没有将他惊醒。 寇夫人看着他苍白的脸和背上裹着的布,眼泪瞬间落了下来,想伸手摸摸他都不敢。 宋镜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她,便看了一下孙神医,孙神医连忙上前将钟离元铎的伤势讲了一遍,说他已经清了两次余毒,这段时间身子会虚弱些,养个一年半载就好了。 面对寇夫人的难过宋镜唯一能做的就是坦诚,她上前行了一礼道:“宋镜愧疚,元铎公子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大恩难谢,无论如何宋镜都会报答,还请夫人宽宥。” 寇夫人泪眼朦胧的视线落在了宋镜面上,摘星公主姿容绝色,名副其实,她见到画时就有了心理准备,可是这样鲜活的美人站在跟前,她还是一阵恍惚。 她曾以为自己的儿子是个绝不好色的,名门贵族的少年十四岁就开始知晓人事,多数是家中长辈安排的通房,寇夫人出身名门,可她是次女,受到的规训并没有姐姐的严格,因此素来厌恶这些。 她没有给钟离元铎安排通房还被几个妯娌给劝诫,于是他便问钟离元铎如何看着这件事,那时候钟离元铎对这件事十分抵触,说他不恋美色,无需通房,叫她不要再操心这件事。 后来的好几年钟离元铎都说到做到,不沾半分女色,莺歌燕舞谁也入不得他的眼,她甚至怀疑过自己的儿子是个短袖,可是直到她亲口问出来,问他有没有喜欢的女子。 他说,我想再见摘星公主宋镜一面。 寇夫人后来没有问他见到宋镜之后的事情,她只知道雍都城传回去的消息,他一直偏向她,尽自己所能地在雍都城里护着她,可是还没等自己的儿子长大,摘星公主宋镜便离开了雍都。 她再没听说过两人之间的事情,她其实一直以为元铎并不是喜欢宋镜,只是奇异的相遇让他产生了三分好奇,结系断开,元铎也许慢慢就会喜欢上别的女子。 可是直到现在,她见到宋镜本人,这样的姿容,钟离元铎哪里是不好色呢,恐怕是他早早的就见到了最好的,因此不看别人一眼。 宋镜还在看着她,儿子没有性命之忧,这也许是最好的结果,她收起脸上的伤心道:“公主多虑了,元铎救下公主我替他高兴。” 第127章 寇氏 宋镜见她平静下来才问孟鹤选:“老师怎么来了遇龙河?陛下御旨,已经叫我和宋宸返回雍都。” 孟鹤选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看了寇夫人一眼,这意思有些明显,便是这话不能给寇夫人听。 宋镜冲寇夫人颔首,转身出了营帐,孟鹤选快步跟了上去。 “元铎给我致信,跟我说了你的近况,是为师自己要来遇龙河的。” 孟鹤选站在浓稠的夜色,语气有些叹惋,就着火把熊熊的火光,他饱经风霜却依旧明亮的双眸死死锁住宋镜。 “圣旨已下,你为何迟迟不返雍都?” 营帐旁边还站在侍从,几步以外是密密麻麻的侍从。 宋镜看了一眼,这些人全部退远,宋镜的视线落在火把上,火焰极致光亮的地方灼烧着她的视线,她唇边带了一丝冷笑。 “他已经派人来杀我了,我还有什么回去的必要。” 孟鹤选以为她是长长久久的怨气,只是与自己偏心的父亲较劲,因此在遇龙河迟迟不动,闻言有些惊骇,“刺客?你是说来杀你的刺客是皇帝派来的?” 宋镜不是没想过是李覃派来的,可是她了解李覃,这个女人没有那么大的手笔,她没有,而李徽肯定想着法子拉拢陈平,设计等着她回到雍都,在雍都将她除掉。 明明她就要回雍都去了,他们只会在雍都设伏,宋镜看过那个死去的刺客的,他手上有厚厚的茧子,此人功夫是剑术好手,是一等一的刺客,因此他能潜进军营而不被任何人发现。 有这样的杀器,若是李家的话他们早就拿出来的,至少宋陵死的时候他们就该拿出来了,而不是现在。 能调动这样的人,证明主使者位高权重,在军中有很大的权利,而唯一有这样的本事又会这么做的人,只有宋怀永。 是宋怀永要杀她,其实宋镜回头去看自己这几年做过的事,设身处地地想,就算她是宋怀永,她也会想着除掉自己。 谋权,搅弄朝政,与皇后争斗,陷害自己的兄弟,甚至如今连皇嗣也像是被她残害,这样的女儿,恶胆包天,活着就像是一个毒瘤,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会横插一手,即便能被压制,可将来无论她哪个弟弟登基,她都不会退出朝堂,更重要的是这个女儿似乎对自己心怀恨意,甚至对皇室心怀不满,这太可怕了,只能一直不做二不休直接杀掉。 孟鹤选看着宋镜,严肃道:“既然如此,你待如何?” 宋镜没有说话,反而用坦然的目光看着孟鹤选,似乎在问他这该怎么办。 孟鹤选也沉默了,寒风微微撩了撩他的胡须,他站在火把前,思索了许久长叹一声道:“太子还在雍都,你得回去,否则于你而言便是灭顶之灾。” 宋镜没说话,像是同意了他的想法,冲他颔首施礼道:“夜深了,老师一路如此颠簸,快去歇着,我会照顾寇夫人的。” 孟鹤选叹着气摇了摇头,他跟着等候在一旁的邱锦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站在火光笼罩中的宋镜。 “我老头儿就你这一个徒弟了,还盼着你名载史册,光大我孟鹤选之名,别怕,老师我会护着你的。” 他说完这话才当真甩袖走了。 宋镜看着他走远,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身往营帐里走去,寇夫人正坐在钟离元铎旁边,目光慈爱地看着他。 她是客,宋镜没有抛下客人自己去休息的道理,尽量放缓了语气劝她:“夫人,元铎公子没事,今夜孙老给他用了些安神的药,明早就好了,您颠簸了一路,不如先去歇歇?” 寇夫人却没有接这句话,也没有偏过脸来看宋镜,而是道:“元铎原本派了人送我回豫州,是我半路绕了道非要来,他不知我要来。” 这话宋镜不好接,幸而寇夫人也不需要她回答,又道:“我不是为了我的儿子来的,我是为了见你来的。” 这话说得宋镜一愣,“见我?” 寇夫人从床边的软凳旁站了起来,她走到宋镜对面的椅子上对下,面色肃然,“对,我是为了见你,见见许多人口中的摘星公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镜面色平静,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表现出喜怒,寇夫人喜不喜欢她,对她来说并没有多少重要,就像她和宋岐是两个不同的人,钟离元铎和自己的母亲也一样是两个独立的个体。 可是寇夫人却不是这个意思,她道:“我在江淮听过许多公主的事迹,元公主设计杀赵烈,使用巫蛊禁术,手掌十万征北大军,闹市杀人,插手宫闱,玩弄权术,有道听途说的,也有元铎告诉我的,你不想听听我对你的印象吗?” 宋镜含笑摇了摇头,“夫人从别人嘴里听说的我不是我,我不在意,况且就算夫人对我本人有什么意见,又与我何干?” 她神色不卑不亢,完全不像是看着意中人的亲生母亲。 寇夫人却并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这笑转瞬即逝,她道:“是,公主贵为第一皇女,自是不需要在意旁人的看法。” 宋镜不置可否,寇夫人又道:“我来见公主,是想告诉公主,我是站在公主这边的,与元铎无关,与钟离家无关,哪怕在天下人面前,我也是站在公主这边的。” 宋镜不了解寇夫人,乍听去以为自己听错,眼中含着疑惑望着寇夫人。 寇夫人神色不紧不慢,“我出生在海曲寇氏,是传承了十几代的大家族,公主应当听说过。” 海曲寇氏比豫州钟离家弱了些,但是放到大姓里也是赫赫有名,宋镜点了点头。 又听寇夫人道:“我是家中次女,十五岁以前都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原本该嫁进钟离家的是我的姐姐,可是我十五岁那年,姐姐因病故去,我便成了家中的长女,十七岁时替她嫁进了钟离家,这件事寇家和钟离家的人都知道。” 这些事情与宋镜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她没有打断寇夫人,只是安静听着。 “我说这些不是年纪大了想向公主絮叨,而是想告诉公主,我没有受过寇家对长女苛刻的教导,自小便跟着几个哥哥在外面跑马,偷偷去走商,见过太多不能堂前说话的女子,我从来不觉得女子该以夫为天,更不觉得女子不能参与外事是什么好的教条,我出生尊贵,不曾被轻待过,可是世间如我一般的女子寥寥无几,我想帮助她们,却什么也办不到。” 她顿了顿,“皇后李覃受朝堂看重,使得女子有了身份,公主越过垂帘走到堂前,天下谁也说不得公主的不是,我心甚慰。” 第128章 权势 宋镜垂了垂眼睫,声音淡漠道:“夫人大志,夫人出身显赫也未能为天子女子做什么,我出生草莽,胸无点墨,更是做不得什么。” 寇夫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目光坚韧,带着宛如少女一般的热烈,“我与公主初见,公主对我有防备我十分理解,不瞒公主,刚才公主与孟老先生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宋镜诧异的抬眼看她,她当时什么也没说,寇夫人就算听到了也没什么,但是她有些不解寇夫人的行为。 对面的美貌夫人神色宛如她的同龄人,看着她道:“我知道罗夫人是怎么死的,罗夫人不是被宋怀永抛弃而彻底死去的,让她彻底死去的,是这天下人对女子贞操的偏见。” 这句话像是一把利剑刺在了宋镜心窝,她猛地瞪大眼睛看着寇夫人,几乎下意识回想起罗云棠的死相。 隔了这么多年,破庙里的寒风依旧能穿越时光吹到她的身上。 寇夫人起身看着她道:“公主,你心里其实很明白,因为你是女子,所以步步维艰,因为你不能继承大统,所有支持你的人都不是在选择你,而是在选择你背后的太子殿下,包括刚才站在门外的孟鹤选。” 是的,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背后的宋岐,哪怕是现在唯一站在她身边的钟离元铎,在一开始的时候,也是为了她身后的宋岐。 没有一个人看着她,没有一个人看见她,只因为她是女子,无法继承大统。 她有无数次跪在御阶前,仰头看着宋怀永脚下踩着的龙纹,一遍一遍地问自己要有多大的权利才能左右自己的人生。 她被驱逐一般地打发来了遇龙河,又拼命爬了上去。 前世她领兵十万,折戟在博襄,今生一切再次发展到了这里,在她隐秘的计谋里,她有了十五万大军,周佩竹也在她手上,可是她还是茫然的,她心里一直告诉自己如果她逼宫成功,她要让宋怀永向罗云棠致歉,让他知道自己曾经做了一件多么错的事情,她要他的命,若是失败了,她无非是自戕去地下见罗云棠。 可是她从没想过,成功之后呢?杀了宋怀永,让宋岐做新的皇帝,那她呢? 被宋岐以谋逆为由杀掉或者囚禁? 除了质问自己的父亲,除了报仇杀了他和李覃,她还想做什么? 她看着站在眼前的寇夫人,寇夫人的话一针见血,可是宋镜又岂是轻易被人拿捏的呢,她玩味地笑了笑,反问道:“那夫人觉得呢?” 寇夫人神色认真,她直勾勾瞧着宋镜,“太子软弱,不是明君之相,摘星公主贵为皇帝嫡长女,手握军功又得帝师孟鹤选教导,为何坐不得皇太女?公主,谁说这天下没有女子掌政的,往前推了百年,单桓还是女子坐王庭!” 她一番话如同风雷一般滚入宋镜耳中,宋镜双眸飞速一眨便移开了视线,寇夫人神情傲然,“这世上谁也做不得公主的主,但没人比公主心中更清楚现在的局势,公主给自己取封号摘星,摘星,为何要摘星?如此野心,难道就愿意为他人做嫁衣,然后嫁给意中人从此相夫教子吗?女子为何做不得堂前?若大襄出了女皇,谁敢说女子读不得书,出不得门。” 宋镜一直没有说话,寇夫人的视线落在一旁床上的钟离元铎身上,她的神色温和了许多,甚至走过去为钟离元铎掖了掖被子。 宋镜顺着她的视线看着熟睡的钟离元铎,她脸色带着点漠然,口中却道:“夫人心中所想,元铎知道吗?” 寇夫人摇了摇头,她神色有一瞬间的怅然,“元铎怎么会知道呢,这世上除了我自己没有人知道,我除了是钟离家的夫人,除了是钟离元铎的母亲,还是我自己,寇十一娘。” 宋镜年纪还小,她无法与寇夫人感同身受,可是她的确遇到了寇夫人所说的一切,甚至连罗云棠的死,寇夫人也说得很对。 最后逼死罗云棠的,是贞洁,可是贞洁这个东西是这个时代强加给她的,她原本可以不死的。 宋镜心中想着,口中却道:“寇夫人,若我做了皇太女,元铎怎么办呢?” “公主愿意为了元铎放下兵权,放下身份而进钟离家相夫教子,不问外事吗?”寇夫人的言辞犀利,见宋镜轻轻摇头又道:“那公主喜欢元铎吗?” 宋镜没有回答,寇夫人见她不语便道:“我便默认公主喜欢元铎,公主若是得了天下权势,对元铎有什么影响?他效忠于别的皇帝,难道便不能效忠于自己心爱的人?元铎若不愿意只能说明他不是真心喜欢公主,即便真心喜欢也只能说他不适合公主,公主又为何要记挂一个这样的男子呢?” 宋镜从没见过寇夫人这样的女子,她比宋镜坚韧,比宋镜更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了什么,想要什么。 她已经这般的年纪,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还在筹谋着这世上有人能做到,即便这个人是儿子的心上人,即便儿子会不理解,或者还会气愤伤心,她也没动摇自己的想法和意念。 宋镜从营帐出来时东方已经微露鱼肚白,天快亮了,风里都带了一丝光的触感。 挽心过来接她,有些心疼地道:“公主一夜未睡,这样折腾伤不知何时能好,这会儿无事,公主快回去躺一躺,寇夫人那边奴婢去侍奉着。” 宋镜慢慢往营帐走,这一刻她很想司兰,她想问问司兰,当年她沦落风尘时在想什么,她觉不觉得这世道对女子不公。 挽心搀扶她回了营帐,跪在地上帮她把鞋脱了。 “挽心,你是怎么做的奴婢?” 宋镜的面色很冷,但是目光平静地望着挽心,似乎只是闲来无事随口问问。 挽心没有多想,将鞋子摆好,“奴婢不知道来自哪里,从小没见过父母,在人牙子手中长大,奴婢听人牙子说,我这样的女孩一般是家里生了太多孩子养不过来,便会挑女婴丢出去自生自灭。” 宋镜知道,前朝每年有数万的女婴被丢弃,她们有的被丢在河里,有的被丢在桥下,还有养到四五岁便被送去花楼,还有更惨的,十三四岁被待价而沽,大襄建国后略有好转,可是这好转也只是变成了不被丢的那几个变成了养几年被卖出去罢了。 挽心丝毫没往心里去,甚至道:“还好,奴婢活了下来,还活得很好。” 第128章 权势 宋镜垂了垂眼睫,声音淡漠道:“夫人大志,夫人出身显赫也未能为天子女子做什么,我出生草莽,胸无点墨,更是做不得什么。” 寇夫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目光坚韧,带着宛如少女一般的热烈,“我与公主初见,公主对我有防备我十分理解,不瞒公主,刚才公主与孟老先生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宋镜诧异的抬眼看她,她当时什么也没说,寇夫人就算听到了也没什么,但是她有些不解寇夫人的行为。 对面的美貌夫人神色宛如她的同龄人,看着她道:“我知道罗夫人是怎么死的,罗夫人不是被宋怀永抛弃而彻底死去的,让她彻底死去的,是这天下人对女子贞操的偏见。” 这句话像是一把利剑刺在了宋镜心窝,她猛地瞪大眼睛看着寇夫人,几乎下意识回想起罗云棠的死相。 隔了这么多年,破庙里的寒风依旧能穿越时光吹到她的身上。 寇夫人起身看着她道:“公主,你心里其实很明白,因为你是女子,所以步步维艰,因为你不能继承大统,所有支持你的人都不是在选择你,而是在选择你背后的太子殿下,包括刚才站在门外的孟鹤选。” 是的,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背后的宋岐,哪怕是现在唯一站在她身边的钟离元铎,在一开始的时候,也是为了她身后的宋岐。 没有一个人看着她,没有一个人看见她,只因为她是女子,无法继承大统。 她有无数次跪在御阶前,仰头看着宋怀永脚下踩着的龙纹,一遍一遍地问自己要有多大的权利才能左右自己的人生。 她被驱逐一般地打发来了遇龙河,又拼命爬了上去。 前世她领兵十万,折戟在博襄,今生一切再次发展到了这里,在她隐秘的计谋里,她有了十五万大军,周佩竹也在她手上,可是她还是茫然的,她心里一直告诉自己如果她逼宫成功,她要让宋怀永向罗云棠致歉,让他知道自己曾经做了一件多么错的事情,她要他的命,若是失败了,她无非是自戕去地下见罗云棠。 可是她从没想过,成功之后呢?杀了宋怀永,让宋岐做新的皇帝,那她呢? 被宋岐以谋逆为由杀掉或者囚禁? 除了质问自己的父亲,除了报仇杀了他和李覃,她还想做什么? 她看着站在眼前的寇夫人,寇夫人的话一针见血,可是宋镜又岂是轻易被人拿捏的呢,她玩味地笑了笑,反问道:“那夫人觉得呢?” 寇夫人神色认真,她直勾勾瞧着宋镜,“太子软弱,不是明君之相,摘星公主贵为皇帝嫡长女,手握军功又得帝师孟鹤选教导,为何坐不得皇太女?公主,谁说这天下没有女子掌政的,往前推了百年,单桓还是女子坐王庭!” 她一番话如同风雷一般滚入宋镜耳中,宋镜双眸飞速一眨便移开了视线,寇夫人神情傲然,“这世上谁也做不得公主的主,但没人比公主心中更清楚现在的局势,公主给自己取封号摘星,摘星,为何要摘星?如此野心,难道就愿意为他人做嫁衣,然后嫁给意中人从此相夫教子吗?女子为何做不得堂前?若大襄出了女皇,谁敢说女子读不得书,出不得门。” 宋镜一直没有说话,寇夫人的视线落在一旁床上的钟离元铎身上,她的神色温和了许多,甚至走过去为钟离元铎掖了掖被子。 宋镜顺着她的视线看着熟睡的钟离元铎,她脸色带着点漠然,口中却道:“夫人心中所想,元铎知道吗?” 寇夫人摇了摇头,她神色有一瞬间的怅然,“元铎怎么会知道呢,这世上除了我自己没有人知道,我除了是钟离家的夫人,除了是钟离元铎的母亲,还是我自己,寇十一娘。” 宋镜年纪还小,她无法与寇夫人感同身受,可是她的确遇到了寇夫人所说的一切,甚至连罗云棠的死,寇夫人也说得很对。 最后逼死罗云棠的,是贞洁,可是贞洁这个东西是这个时代强加给她的,她原本可以不死的。 宋镜心中想着,口中却道:“寇夫人,若我做了皇太女,元铎怎么办呢?” “公主愿意为了元铎放下兵权,放下身份而进钟离家相夫教子,不问外事吗?”寇夫人的言辞犀利,见宋镜轻轻摇头又道:“那公主喜欢元铎吗?” 宋镜没有回答,寇夫人见她不语便道:“我便默认公主喜欢元铎,公主若是得了天下权势,对元铎有什么影响?他效忠于别的皇帝,难道便不能效忠于自己心爱的人?元铎若不愿意只能说明他不是真心喜欢公主,即便真心喜欢也只能说他不适合公主,公主又为何要记挂一个这样的男子呢?” 宋镜从没见过寇夫人这样的女子,她比宋镜坚韧,比宋镜更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了什么,想要什么。 她已经这般的年纪,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还在筹谋着这世上有人能做到,即便这个人是儿子的心上人,即便儿子会不理解,或者还会气愤伤心,她也没动摇自己的想法和意念。 宋镜从营帐出来时东方已经微露鱼肚白,天快亮了,风里都带了一丝光的触感。 挽心过来接她,有些心疼地道:“公主一夜未睡,这样折腾伤不知何时能好,这会儿无事,公主快回去躺一躺,寇夫人那边奴婢去侍奉着。” 宋镜慢慢往营帐走,这一刻她很想司兰,她想问问司兰,当年她沦落风尘时在想什么,她觉不觉得这世道对女子不公。 挽心搀扶她回了营帐,跪在地上帮她把鞋脱了。 “挽心,你是怎么做的奴婢?” 宋镜的面色很冷,但是目光平静地望着挽心,似乎只是闲来无事随口问问。 挽心没有多想,将鞋子摆好,“奴婢不知道来自哪里,从小没见过父母,在人牙子手中长大,奴婢听人牙子说,我这样的女孩一般是家里生了太多孩子养不过来,便会挑女婴丢出去自生自灭。” 宋镜知道,前朝每年有数万的女婴被丢弃,她们有的被丢在河里,有的被丢在桥下,还有养到四五岁便被送去花楼,还有更惨的,十三四岁被待价而沽,大襄建国后略有好转,可是这好转也只是变成了不被丢的那几个变成了养几年被卖出去罢了。 挽心丝毫没往心里去,甚至道:“还好,奴婢活了下来,还活得很好。” 第129章 叫醒 宋镜在床上躺下,她忍不住看了一眼一旁收拾她衣物的挽心道:“挽心,你听说过寇夫人的事情吗?” 挽心一边叠衣服一边道:“听说过一点,之前听宫中的侍女们说她十分傲慢,规矩极大,但是如今见着,好像又不是那样的,不知道为何。” 这跟宋镜之前对寇夫人的印象差不多,她正要闭眼入睡,又听挽心道:“奴婢之前听说,钟离夫人年轻的时候跟着钟离家的护卫打过流寇,前朝皇帝曾为太子求娶过她,但是不知为什么没成,一些道听途说里,寇夫人好像是同意嫁进前朝皇室的,只是寇家不愿意,那时候寇家的大小姐重疾去世了,寇家怕她乱来便急匆匆把她嫁进钟离家了,钟离家当时似乎对此还有些微词,钟离家的大公子,现在是族长了,也就是钟离少主的父亲却没有没有不满的地方,两家都瞒的紧,这事最后便没了什么动静。” 挽心说完凑过去看宋镜,发现她已经闭上眼,以为她睡着了,便熄了烛火出去了。 宋镜并没有睡着,她大概明白寇夫人在想什么了,那时候前朝皇室已经开始衰竭,各路侯爵不敬皇室,朝纲混乱,而她的姐姐就要嫁进钟离家,她自己又出身显赫,只要她嫁进皇室就是太子妃,皇帝已经重病缠身,到时候丈夫再无用,有她这个出身尊贵的太子妃在也能安稳坐上帝位。 即便最后的结果是外戚干权,可外面的人不知道一切权利握在寇夫人的手里,她会成为寇皇后,会成为寇皇太后,到了那时她想要抬高世间女子身份,想要改变朝纲律法都轻而易举。 可惜时机不巧,寇大小姐去世,寇家也看出了女儿的不安分和前朝的崩坏,他们怎么能允许女儿掺和呢,最好的办法就是马上代替自己的姐姐嫁进声名鼎赫,毫无风险的钟离家。 寇夫人一生只生了钟离元铎一个儿子,这在他们这样的人家十分稀奇,钟离元铎也没有庶出的弟妹,宋镜并不觉得这是钟离元铎的父亲没有纳妾没有通房,也许是寇夫人做了什么才对。 她无法忘记寇夫人说的那句话,罗云棠是被贞洁逼死的。 宋镜可以想象若是罗云棠活着到了宋怀永和李覃的眼前她将会经历怎么难堪的场面,丈夫再娶娇妻,甚至生了幼子,而她已经贞洁不再,容貌身段也已不如往昔。 丈夫不会再给她正妻的名分,只会将她贬为妾室,这样她的孩子们也会变成庶出,只要她活着,所有的人都会将她当成污点来攻击她的两个孩子。 宋镜的手紧紧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受伤的手臂因为使力而胀痛她都视而不见,是宋怀永害死了罗云棠,但却又不是。 如果这世道,如果这世道能让女人一个人养活孩子,能允许女人没有丈夫,罗云棠一定不会带着他们去找宋怀永。 没有宋怀永也许没有荣华富贵,更没有皇位,没有赫赫权势,可是她有母亲,她和宋岐会快乐地生活在母亲的膝下。 她无数次是羡慕苏致远的,他死了一个原本就不是好东西的父亲,却还有个处处为他着想的母亲。 若是能换罗云棠活着她宁愿不做公主,不要锦衣玉食,她宁愿要罗云棠手中的一个窝窝头。 她走了那么多年,反正最后都是反了宋怀永,所以,为什么不做皇太女呢? 不,不对,不是皇太女,为什么不做皇帝呢? 宋镜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大亮了,一直都没有人来叫醒她。 她有些疑惑地坐了起来喊了一声挽心,进来的不是挽心,是她另外一个小侍女,小侍女端了热水进来,柔声道:“公主,您醒了,挽心姑姑去给您熬药去了,奴婢侍奉您起床。” 宋镜点了点头,“寇夫人呢?钟离元铎呢?” “寇夫人也刚醒没多久,已经去守着钟离少主去了,哦对,钟离少主醒了。” 宋镜闻言神色好了许多,从床上下来自己将鞋子穿好。 她还没出营帐挽心就送来了药,便侍奉她吃了药。 宋镜昨夜睡得并不好,但是一碗苦药下去她精神了许多,进门的时候寇夫人和孟鹤选都在,钟离元铎正在床上躺着听寇夫人说话。 他刚醒,看见宋镜进来第一句便道:“你没事?” 宋镜摇了摇头,她只是来看看钟离元铎,没打算在这久坐,正要找借口离开,就听孟鹤选道:“陈平明日就该到了?” 宋镜轻微点了点头,她没说话,钟离元铎见她心不在焉的以为她伤得重,便道:“你的伤有没有让孙老看看?” “我没事,伤很快就会好,你好好歇着。” 宋镜远远看了他一眼,对寇夫人道:“夫人在这有什么需要的东西随时都可以找我的婢女,这里有些艰苦,等钟离公子好些你们就可以挪到镇上去了,那里比这边好些。” 寇夫人微微笑了笑道:“多谢公主挂心。” 宋镜冲她颔首,“我去看看宋宸,告辞。” 钟离元铎一直目送宋镜离开,他已经看出来宋镜心事重重,想了想道:“母亲,一会儿能不能劳烦你帮我把邱锦叫来。” 寇夫人迟疑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宋镜出了营帐,用了晚膳之后在自己的书房里见了林将军、叶溪和宋宸,她前两日让邱锦送宋宸回去将宋宸吓得不轻,以为她不要自己的命了。 这会儿被邱锦请到书房时宋宸虽然心情忐忑,但是多多少少松了口气,还能在书房谈,至少是可以商量的事情。 三人进去的时候宋镜正靠在桌子上思索什么,但是气氛却并不太好,她的书桌上放的不仅是笔墨纸砚,还放着她精巧的弩弓,另一边放着皇帝送来召她回京的圣旨。 不知为何,虽然她什么也没说,但是宋宸看到这两件东西时心尖不受控制地发紧。 “皇姐传唤我们前来是因何事?” 宋镜的手指在桌子上点了点,语气出奇的平静,“叫你来是想跟你说,你为什么不愿意跟佩竹回雍都去?” 宋宸原本正对这个事有疑虑,上前一步道:“我也正想问皇姐,为何要急匆匆叫邱锦押着我和佩竹进宫,皇姐不应该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第129章 叫醒 宋镜在床上躺下,她忍不住看了一眼一旁收拾她衣物的挽心道:“挽心,你听说过寇夫人的事情吗?” 挽心一边叠衣服一边道:“听说过一点,之前听宫中的侍女们说她十分傲慢,规矩极大,但是如今见着,好像又不是那样的,不知道为何。” 这跟宋镜之前对寇夫人的印象差不多,她正要闭眼入睡,又听挽心道:“奴婢之前听说,钟离夫人年轻的时候跟着钟离家的护卫打过流寇,前朝皇帝曾为太子求娶过她,但是不知为什么没成,一些道听途说里,寇夫人好像是同意嫁进前朝皇室的,只是寇家不愿意,那时候寇家的大小姐重疾去世了,寇家怕她乱来便急匆匆把她嫁进钟离家了,钟离家当时似乎对此还有些微词,钟离家的大公子,现在是族长了,也就是钟离少主的父亲却没有没有不满的地方,两家都瞒的紧,这事最后便没了什么动静。” 挽心说完凑过去看宋镜,发现她已经闭上眼,以为她睡着了,便熄了烛火出去了。 宋镜并没有睡着,她大概明白寇夫人在想什么了,那时候前朝皇室已经开始衰竭,各路侯爵不敬皇室,朝纲混乱,而她的姐姐就要嫁进钟离家,她自己又出身显赫,只要她嫁进皇室就是太子妃,皇帝已经重病缠身,到时候丈夫再无用,有她这个出身尊贵的太子妃在也能安稳坐上帝位。 即便最后的结果是外戚干权,可外面的人不知道一切权利握在寇夫人的手里,她会成为寇皇后,会成为寇皇太后,到了那时她想要抬高世间女子身份,想要改变朝纲律法都轻而易举。 可惜时机不巧,寇大小姐去世,寇家也看出了女儿的不安分和前朝的崩坏,他们怎么能允许女儿掺和呢,最好的办法就是马上代替自己的姐姐嫁进声名鼎赫,毫无风险的钟离家。 寇夫人一生只生了钟离元铎一个儿子,这在他们这样的人家十分稀奇,钟离元铎也没有庶出的弟妹,宋镜并不觉得这是钟离元铎的父亲没有纳妾没有通房,也许是寇夫人做了什么才对。 她无法忘记寇夫人说的那句话,罗云棠是被贞洁逼死的。 宋镜可以想象若是罗云棠活着到了宋怀永和李覃的眼前她将会经历怎么难堪的场面,丈夫再娶娇妻,甚至生了幼子,而她已经贞洁不再,容貌身段也已不如往昔。 丈夫不会再给她正妻的名分,只会将她贬为妾室,这样她的孩子们也会变成庶出,只要她活着,所有的人都会将她当成污点来攻击她的两个孩子。 宋镜的手紧紧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受伤的手臂因为使力而胀痛她都视而不见,是宋怀永害死了罗云棠,但却又不是。 如果这世道,如果这世道能让女人一个人养活孩子,能允许女人没有丈夫,罗云棠一定不会带着他们去找宋怀永。 没有宋怀永也许没有荣华富贵,更没有皇位,没有赫赫权势,可是她有母亲,她和宋岐会快乐地生活在母亲的膝下。 她无数次是羡慕苏致远的,他死了一个原本就不是好东西的父亲,却还有个处处为他着想的母亲。 若是能换罗云棠活着她宁愿不做公主,不要锦衣玉食,她宁愿要罗云棠手中的一个窝窝头。 她走了那么多年,反正最后都是反了宋怀永,所以,为什么不做皇太女呢? 不,不对,不是皇太女,为什么不做皇帝呢? 宋镜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大亮了,一直都没有人来叫醒她。 她有些疑惑地坐了起来喊了一声挽心,进来的不是挽心,是她另外一个小侍女,小侍女端了热水进来,柔声道:“公主,您醒了,挽心姑姑去给您熬药去了,奴婢侍奉您起床。” 宋镜点了点头,“寇夫人呢?钟离元铎呢?” “寇夫人也刚醒没多久,已经去守着钟离少主去了,哦对,钟离少主醒了。” 宋镜闻言神色好了许多,从床上下来自己将鞋子穿好。 她还没出营帐挽心就送来了药,便侍奉她吃了药。 宋镜昨夜睡得并不好,但是一碗苦药下去她精神了许多,进门的时候寇夫人和孟鹤选都在,钟离元铎正在床上躺着听寇夫人说话。 他刚醒,看见宋镜进来第一句便道:“你没事?” 宋镜摇了摇头,她只是来看看钟离元铎,没打算在这久坐,正要找借口离开,就听孟鹤选道:“陈平明日就该到了?” 宋镜轻微点了点头,她没说话,钟离元铎见她心不在焉的以为她伤得重,便道:“你的伤有没有让孙老看看?” “我没事,伤很快就会好,你好好歇着。” 宋镜远远看了他一眼,对寇夫人道:“夫人在这有什么需要的东西随时都可以找我的婢女,这里有些艰苦,等钟离公子好些你们就可以挪到镇上去了,那里比这边好些。” 寇夫人微微笑了笑道:“多谢公主挂心。” 宋镜冲她颔首,“我去看看宋宸,告辞。” 钟离元铎一直目送宋镜离开,他已经看出来宋镜心事重重,想了想道:“母亲,一会儿能不能劳烦你帮我把邱锦叫来。” 寇夫人迟疑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宋镜出了营帐,用了晚膳之后在自己的书房里见了林将军、叶溪和宋宸,她前两日让邱锦送宋宸回去将宋宸吓得不轻,以为她不要自己的命了。 这会儿被邱锦请到书房时宋宸虽然心情忐忑,但是多多少少松了口气,还能在书房谈,至少是可以商量的事情。 三人进去的时候宋镜正靠在桌子上思索什么,但是气氛却并不太好,她的书桌上放的不仅是笔墨纸砚,还放着她精巧的弩弓,另一边放着皇帝送来召她回京的圣旨。 不知为何,虽然她什么也没说,但是宋宸看到这两件东西时心尖不受控制地发紧。 “皇姐传唤我们前来是因何事?” 宋镜的手指在桌子上点了点,语气出奇的平静,“叫你来是想跟你说,你为什么不愿意跟佩竹回雍都去?” 宋宸原本正对这个事有疑虑,上前一步道:“我也正想问皇姐,为何要急匆匆叫邱锦押着我和佩竹进宫,皇姐不应该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第130章 至此 “我是要回去的。”宋镜收回搭在桌上的手,她看了宋宸旁的叶溪和林将军一眼。 宋宸有一瞬的迷茫,“那我们为何不一起回去?” 宋镜一只手拿起一旁的圣旨丢到了宋宸的跟前,那圣旨被她一抛在地上滚了几圈,不等宋宸惊讶,宋镜用下巴示意道:“这是宋怀永召我回去的圣旨,我当时没有回去,跟着这圣旨来的,还有刺客,因为我没及时回去,险些命丧那刺客之手。” 宋宸呆呆地盯着地上的圣旨,他知道宋镜受伤的事情,可他以为是李家的人做的。 宋宸受命于宋镜许多时间了,他知道宋镜从来不会骗他,那这件事就是真的。 叶溪有些焦急道:“皇帝此次派人暗杀你失败,会不会再来一次,你这样迟迟没有动静,恐怕他会针对近在他跟前的太子!” 宋镜神色依旧平静,但是这平静中却像是压抑着更大的暴风雨,她望着宋宸道:“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这话问得屋里的三个人都愣了愣,宋宸弯腰将圣旨捡了起来,他打开看了看,不是宋怀永的亲笔圣旨,是御前大太监代笔,但是却真正盖着国玺。 宋怀永已经一丁点都容不下宋镜了,若是宋镜就这么回去,恐怕也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 宋镜从来没有反问过宋宸,可是即便她问了,宋宸也知道,皇姐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于是他抬头道:“皇姐,你来决定,我听你的。” 宋镜看了眼叶溪道:“叶溪,我从前答应你的事情还作数的,今日把你叫来,只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换个主子效忠。” 叶溪一愣,“换谁?” “我。” 宋镜从袖中掏出了什么扣在桌上,她用手掌压着,叶溪看不见她拿的什么,又听她道:“与太子无关,只效忠我一个人。” 叶溪的神色有一瞬的僵硬,宋镜说出这样的话他有些不太敢想其中深意,毕竟这件事太惊世骇俗了。 在他去深想,又在回答宋镜之前,他想先知道这件事的风险,“如果我拒绝了会如何?” 宋镜微微扯了扯唇角,她在笑,眼神却是冷的,口中轻轻吐出两个字,“会死。” 叶溪盯着她看了片刻,他已经大概知晓宋镜的意思了,平静道:“公主既然根本没给我别的路,又何必叫我选?” 宋镜笑了笑,“是,你没得选,你只能听本宫的,本宫好,你才能好。” 她说完看向林将军,林将军虽是个粗人,可是宋镜已经威胁过叶溪了,他又怎么不明白呢,若他拒绝他就会死,可是宋镜是他的主君,提拔了他,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属下谨听公主吩咐,誓死效忠公主!” 宋镜松开了压在桌上的人手上,赫然露出兵符。 宋宸的目光沉沉盯着兵符,抬头看着宋镜,宋镜微微一笑道:“兵符在我手上,遇龙河有十五万大军。” 言已至此,不必多说。 宋宸的喉结微微滚了滚,语气有些沉重,“父亲母亲和太子还在雍都,我们一动,皇上一定会拿他们开刀。” 宋镜摇了摇头道:“不会,他不会动平阴郡王,因为他的对手不是你,而是我,对于你,他只会叫皇叔来劝降。” 这就意味着他会动太子。 叶溪已经彻底明白了宋镜的意思,他抬眼,忌惮地盯着宋镜道:“殿下要舍弃太子吗?” 他说完看了宋宸一眼,“殿下难道要扶持世子不成?陛下可还有其他儿子。” “皇姐不会推我做太子。” 宋宸却比他清醒,看了叶溪一眼道:“我没想到皇姐会放弃太子,你没想到皇姐的真正用意,但是你说的这句话让我明白过来了。” 他说完转头看着宋镜道:“皇姐,你想做皇帝是吗?” 这句话惊的叶溪和林将军面面相觑,宋镜的神色却依旧平静,但是她眼中光彩迸然绽放,欣赏的看着宋宸道:“难道我做不得那个位置吗?” 屋内的气氛变得静默,宋镜却丝毫不急,她就静静坐着,等着他们细想。 许久,是宋宸先开了口,“皇姐,我站在你这边,我答应过致远要永远照顾你,这只是其一,其二,我们还没为致远报仇,还没杀掉出这个主意的人;还有便是,是他们把你逼迫到这里的,你要活着,这没错。” 他的话音落了下去,叶溪沉默了许久单膝跪下,“叶溪奉公主为主,永无背叛。” 三个人都跪了下去。 “奉殿下为主,永无背叛!” 宋镜从凳子起身,视线落在那小小的虎符上,前世,也是这样的凛冬,她举旗帜造反,却没能走到雍都。 今生,谁也不能阻挡她去质问宋怀永的脚步。 钟离元铎没有等寇夫人给他叫来邱锦,寇夫人出去时宋镜自己进来了。 钟离元铎从醒来就在担心她的伤势,更担心她现在面对的局势,宋镜一进来他便吃力的招了招手道:“过来,让我看看你。” 宋镜刚做到他身边便被他一把拉住指尖扯到了身边,她没有发怒,由着钟离元铎掀开她的衣袖去看伤势。 他原本就伤在背上,只能侧靠在凭几上,看完伤势一把圈住宋镜的腰,见宋镜没有拒绝,又将脸贴在她的肩旁,因为这样的亲昵有些愉悦道:“你今日有些不高兴。” 宋镜扫了一眼他通红的耳廓,“你不想伤好了是?” 钟离元铎抬头看了她的侧脸一眼又移开视线,手却丝毫没有松开,“我没事,很快就会好。” 宋镜没有纠缠在这个话题,直接道:“我没有不高兴,明日我会派人送你和寇夫人离开这里。” “你呢?” 钟离元铎的手扣紧了她的腰,宋镜轻轻挣了挣没有挣开,他反而微微使力将宋镜往怀中提了提。 “送我走,你呢?要冲进雍都城杀了宋怀永?” 他已经知道了是宋怀永动的手,应当是孟鹤选告诉他的。 宋镜的目光直勾勾盯着他,看他浓密的眉,挺拔的鼻梁,宋镜微微吸了吸鼻子,能闻到他身上清洌干净的香气。 钟离元铎凑到她的唇边轻轻吻了吻,见她没躲再次贴了上去。 宋镜被他咬住,莫名其妙想起相濡以沫这个词,可她又觉得他们不是。 气息纠缠,她有些呼吸不畅,含含糊糊听见钟离元铎道:“我陪你去找他,五年前没有陪着你是我的错。” 第130章 至此 “我是要回去的。”宋镜收回搭在桌上的手,她看了宋宸旁的叶溪和林将军一眼。 宋宸有一瞬的迷茫,“那我们为何不一起回去?” 宋镜一只手拿起一旁的圣旨丢到了宋宸的跟前,那圣旨被她一抛在地上滚了几圈,不等宋宸惊讶,宋镜用下巴示意道:“这是宋怀永召我回去的圣旨,我当时没有回去,跟着这圣旨来的,还有刺客,因为我没及时回去,险些命丧那刺客之手。” 宋宸呆呆地盯着地上的圣旨,他知道宋镜受伤的事情,可他以为是李家的人做的。 宋宸受命于宋镜许多时间了,他知道宋镜从来不会骗他,那这件事就是真的。 叶溪有些焦急道:“皇帝此次派人暗杀你失败,会不会再来一次,你这样迟迟没有动静,恐怕他会针对近在他跟前的太子!” 宋镜神色依旧平静,但是这平静中却像是压抑着更大的暴风雨,她望着宋宸道:“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这话问得屋里的三个人都愣了愣,宋宸弯腰将圣旨捡了起来,他打开看了看,不是宋怀永的亲笔圣旨,是御前大太监代笔,但是却真正盖着国玺。 宋怀永已经一丁点都容不下宋镜了,若是宋镜就这么回去,恐怕也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 宋镜从来没有反问过宋宸,可是即便她问了,宋宸也知道,皇姐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于是他抬头道:“皇姐,你来决定,我听你的。” 宋镜看了眼叶溪道:“叶溪,我从前答应你的事情还作数的,今日把你叫来,只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换个主子效忠。” 叶溪一愣,“换谁?” “我。” 宋镜从袖中掏出了什么扣在桌上,她用手掌压着,叶溪看不见她拿的什么,又听她道:“与太子无关,只效忠我一个人。” 叶溪的神色有一瞬的僵硬,宋镜说出这样的话他有些不太敢想其中深意,毕竟这件事太惊世骇俗了。 在他去深想,又在回答宋镜之前,他想先知道这件事的风险,“如果我拒绝了会如何?” 宋镜微微扯了扯唇角,她在笑,眼神却是冷的,口中轻轻吐出两个字,“会死。” 叶溪盯着她看了片刻,他已经大概知晓宋镜的意思了,平静道:“公主既然根本没给我别的路,又何必叫我选?” 宋镜笑了笑,“是,你没得选,你只能听本宫的,本宫好,你才能好。” 她说完看向林将军,林将军虽是个粗人,可是宋镜已经威胁过叶溪了,他又怎么不明白呢,若他拒绝他就会死,可是宋镜是他的主君,提拔了他,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属下谨听公主吩咐,誓死效忠公主!” 宋镜松开了压在桌上的人手上,赫然露出兵符。 宋宸的目光沉沉盯着兵符,抬头看着宋镜,宋镜微微一笑道:“兵符在我手上,遇龙河有十五万大军。” 言已至此,不必多说。 宋宸的喉结微微滚了滚,语气有些沉重,“父亲母亲和太子还在雍都,我们一动,皇上一定会拿他们开刀。” 宋镜摇了摇头道:“不会,他不会动平阴郡王,因为他的对手不是你,而是我,对于你,他只会叫皇叔来劝降。” 这就意味着他会动太子。 叶溪已经彻底明白了宋镜的意思,他抬眼,忌惮地盯着宋镜道:“殿下要舍弃太子吗?” 他说完看了宋宸一眼,“殿下难道要扶持世子不成?陛下可还有其他儿子。” “皇姐不会推我做太子。” 宋宸却比他清醒,看了叶溪一眼道:“我没想到皇姐会放弃太子,你没想到皇姐的真正用意,但是你说的这句话让我明白过来了。” 他说完转头看着宋镜道:“皇姐,你想做皇帝是吗?” 这句话惊的叶溪和林将军面面相觑,宋镜的神色却依旧平静,但是她眼中光彩迸然绽放,欣赏的看着宋宸道:“难道我做不得那个位置吗?” 屋内的气氛变得静默,宋镜却丝毫不急,她就静静坐着,等着他们细想。 许久,是宋宸先开了口,“皇姐,我站在你这边,我答应过致远要永远照顾你,这只是其一,其二,我们还没为致远报仇,还没杀掉出这个主意的人;还有便是,是他们把你逼迫到这里的,你要活着,这没错。” 他的话音落了下去,叶溪沉默了许久单膝跪下,“叶溪奉公主为主,永无背叛。” 三个人都跪了下去。 “奉殿下为主,永无背叛!” 宋镜从凳子起身,视线落在那小小的虎符上,前世,也是这样的凛冬,她举旗帜造反,却没能走到雍都。 今生,谁也不能阻挡她去质问宋怀永的脚步。 钟离元铎没有等寇夫人给他叫来邱锦,寇夫人出去时宋镜自己进来了。 钟离元铎从醒来就在担心她的伤势,更担心她现在面对的局势,宋镜一进来他便吃力的招了招手道:“过来,让我看看你。” 宋镜刚做到他身边便被他一把拉住指尖扯到了身边,她没有发怒,由着钟离元铎掀开她的衣袖去看伤势。 他原本就伤在背上,只能侧靠在凭几上,看完伤势一把圈住宋镜的腰,见宋镜没有拒绝,又将脸贴在她的肩旁,因为这样的亲昵有些愉悦道:“你今日有些不高兴。” 宋镜扫了一眼他通红的耳廓,“你不想伤好了是?” 钟离元铎抬头看了她的侧脸一眼又移开视线,手却丝毫没有松开,“我没事,很快就会好。” 宋镜没有纠缠在这个话题,直接道:“我没有不高兴,明日我会派人送你和寇夫人离开这里。” “你呢?” 钟离元铎的手扣紧了她的腰,宋镜轻轻挣了挣没有挣开,他反而微微使力将宋镜往怀中提了提。 “送我走,你呢?要冲进雍都城杀了宋怀永?” 他已经知道了是宋怀永动的手,应当是孟鹤选告诉他的。 宋镜的目光直勾勾盯着他,看他浓密的眉,挺拔的鼻梁,宋镜微微吸了吸鼻子,能闻到他身上清洌干净的香气。 钟离元铎凑到她的唇边轻轻吻了吻,见她没躲再次贴了上去。 宋镜被他咬住,莫名其妙想起相濡以沫这个词,可她又觉得他们不是。 气息纠缠,她有些呼吸不畅,含含糊糊听见钟离元铎道:“我陪你去找他,五年前没有陪着你是我的错。” 第131章 造反 宋镜从来不觉得钟离元铎做错过什么,他不止一次地救过她。 可是钟离元铎眼中的愧疚与怜爱几乎溢出眼眶,宋镜微微侧过身来遮住了他的眼。 “别这么看着我。” 钟离元铎没有躲,微微抬了抬脸吻在她的手心上。 他依旧这么看着她,宋镜慢慢靠在他的肩上,他们之间难得有这样温馨的时刻。 钟离元铎将她抱紧,吻着她的发顶道:“殿下,你喜欢我吗?” 宋镜没有回答,伸出两根手指勾缠着他的头发,钟离元铎稍稍退开一点距离去看她的侧脸,宋镜抬眸对上了他的视线。 四目相对,宋镜的视线先移开了,她依旧在看钟离元铎浓密的眉,神色温和道:“我娘活着的时候说,眉毛浓密,眼神清澈的男子会十分疼爱自己的妻子,会跟妻子关系很好。” 她依旧勾缠着那缕发丝在指尖缠绕,钟离元铎抱紧了她,再次在她唇边贴了贴。 他直勾勾盯着宋镜道:“我娘却说过另一句话,她说爱一个人的第一感觉就是觉得亏欠,亏欠自己没照顾好心爱的人,没护好她,没有早些遇见她。” 他眼中的光彩稍稍暗淡了些,“我很早就遇见你了,却没护好你,其实说来遇见也不算早,明明还能更早,八九岁的时候捡回去,这样你就不会遇到后来的那些苦难了。” 宋镜没有说话,只是勾唇笑了笑。 屋内炭盆熏得如春天一般温暖,宋镜脸上渐渐染了绯红,她努力保持清醒道:“明日就到,我要带人走了。” 钟离元铎神色不变,轻轻嗯了一声道:“劳烦你安排邱锦送我娘回去,我跟你一起走。” 宋镜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不行,你的伤还没好。” 她说完就要去趿地上的鞋子离开,钟离元铎再次紧紧抱住了她,神色执拗道:“不行,我走了,你去送死吗?” 宋镜脸上的温暖尽数褪去,眼神变得格外清醒,她回头看着钟离元铎道:“我不是去送死,我是去叫别人死,你非要跟着,那我若要杀天下人,你待如何?” 见钟离元铎不答,她直勾勾带着逼迫的意味道:“我与天下人,你怎么选?” 钟离元铎神色也认真起来,他以手做梳子帮宋镜梳理了一下凌乱的发丝。 “你是公主,无缘无故为何要杀天下人,你不用激我,你是要去杀宋怀永?你想去杀宋怀永,这是一个女儿与父亲的恩怨,我不会站在天下人的角度劝你大度,更不会劝你宽宥,我只想问你,杀了他之后呢?你准备扶持宋岐还是扶持宋宸?” 他凑近盯着宋镜,不等她开口又道:“又或者说,你两个都没打算扶持?” 宋镜避开了灼人的视线,她昂着头道:“后者,我选了后者。” 钟离元铎又盯了她片刻道:“殿下想好了?” 宋镜低声嗯了一声,又稍稍抬高了嗓音,“嗯,想好了,来得正好,便和他的人留在这里守着遇龙河。” 钟离元铎没有说什么,只是认真道:“好,我调粮食和刺客给你。” 他这样无条件的承认与信任让宋镜心头一颤,又听他道:“殿下得了天下,记得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只要我一个。” 他神色十分认真,带着不可言说的热烈占有欲束缚住宋镜。 眼神深邃得像是要将人吸附进去,低声咕哝道:“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 一天一夜的时间,遇龙河军营已经暗潮涌动变了大模样。 天刚微微亮,骑兵率队,势如破竹地冲出军营外城镇的藩篱。 朝中小人当道,外戚干政,摘星公主宋镜率领十五万大军向雍都城的方向而去。 除奸佞,清君侧,举国震惊。 “反了!反了!竟然率领大军攻向皇城!来人!给朕来人!” 宋怀永面色的折子被他尽数掀翻,跪在他跟前的重臣们大气也不敢喘,他怒气冲冲地拍着桌子叫太监进来,厉声道:“去传召所有四品以上的朝臣到金銮殿,去!现在就去!” 太监一刻也不敢停地往外跑,摘星公主造反的事情几乎早就已经传遍天下勋贵,雍都城距离遇龙河远,皇帝反而算是最后知道消息的,不过除了皇帝,还有没有一知半解的朝臣。 太监们随侍宋怀永和在场的几位重臣到金銮殿时,四品以上的朝臣已经来全了。 宋怀永连坐都没坐,直接将大太监呈递上来的八百里加急的折子往平阴郡王面前一甩。 “她反了!朕的好女儿,啊,软禁了宋宸和周佩竹,要倒反天罡!” 他说着重重拍了两下桌子,朝臣们跪了一地。 平阴郡王一目十行地扫了那折子,猛地跪在地上道:“陛下,也许这里头有误会,会不会是公主刚立了平阙伏的大功,遭人嫉妒陷害!请陛下明察!” 宋怀永一挥手,大太监接过那奏折给另外几位朝臣看,宋怀永几乎是勃然大怒,额头青筋暴起。 “陷害?谁能陷害她?身为女子,牝鸡司晨!插手朝政!如今还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兵压雍都!她分明是要造反!” 刚看奏折的成平伯拱手道:“陛下,安国公父子还在野望打单桓,摘星公主囚禁了平阴郡王世子和周大小姐,分明就是吃死陛下会派安国公或平阴郡王去迎战或者去劝降!” 宋怀永冷哼一声道:“摘星公主不仁不孝,剥夺其公主爵位,贬谪为庶民宋镜!众爱卿看派何人迎战?” 这话一说殿内议论声四起,遇龙河有十五万大军,摘星公主入关,只能镇守遇龙河。 他带千余人在十五万大军跟前几乎如螳臂当车,好在摘星公主竟然没有杀他,只是将他撇在遇龙,眼下阙伏已灭,他守在那里倒也算权宜之计。 军中主力除了便是安国公,若是不顾及单桓的战场随意扯出安国公,留下安国公世子抵御单桓倒也可以。 可是周大小姐在宋镜手上,安国公曾经为了扶持陛下登基死了三个儿子,他只有这一个女儿,若是宋镜心狠手辣,以周佩竹相逼迫,安国公恐怕抵御不得。 第131章 造反 宋镜从来不觉得钟离元铎做错过什么,他不止一次地救过她。 可是钟离元铎眼中的愧疚与怜爱几乎溢出眼眶,宋镜微微侧过身来遮住了他的眼。 “别这么看着我。” 钟离元铎没有躲,微微抬了抬脸吻在她的手心上。 他依旧这么看着她,宋镜慢慢靠在他的肩上,他们之间难得有这样温馨的时刻。 钟离元铎将她抱紧,吻着她的发顶道:“殿下,你喜欢我吗?” 宋镜没有回答,伸出两根手指勾缠着他的头发,钟离元铎稍稍退开一点距离去看她的侧脸,宋镜抬眸对上了他的视线。 四目相对,宋镜的视线先移开了,她依旧在看钟离元铎浓密的眉,神色温和道:“我娘活着的时候说,眉毛浓密,眼神清澈的男子会十分疼爱自己的妻子,会跟妻子关系很好。” 她依旧勾缠着那缕发丝在指尖缠绕,钟离元铎抱紧了她,再次在她唇边贴了贴。 他直勾勾盯着宋镜道:“我娘却说过另一句话,她说爱一个人的第一感觉就是觉得亏欠,亏欠自己没照顾好心爱的人,没护好她,没有早些遇见她。” 他眼中的光彩稍稍暗淡了些,“我很早就遇见你了,却没护好你,其实说来遇见也不算早,明明还能更早,八九岁的时候捡回去,这样你就不会遇到后来的那些苦难了。” 宋镜没有说话,只是勾唇笑了笑。 屋内炭盆熏得如春天一般温暖,宋镜脸上渐渐染了绯红,她努力保持清醒道:“明日就到,我要带人走了。” 钟离元铎神色不变,轻轻嗯了一声道:“劳烦你安排邱锦送我娘回去,我跟你一起走。” 宋镜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不行,你的伤还没好。” 她说完就要去趿地上的鞋子离开,钟离元铎再次紧紧抱住了她,神色执拗道:“不行,我走了,你去送死吗?” 宋镜脸上的温暖尽数褪去,眼神变得格外清醒,她回头看着钟离元铎道:“我不是去送死,我是去叫别人死,你非要跟着,那我若要杀天下人,你待如何?” 见钟离元铎不答,她直勾勾带着逼迫的意味道:“我与天下人,你怎么选?” 钟离元铎神色也认真起来,他以手做梳子帮宋镜梳理了一下凌乱的发丝。 “你是公主,无缘无故为何要杀天下人,你不用激我,你是要去杀宋怀永?你想去杀宋怀永,这是一个女儿与父亲的恩怨,我不会站在天下人的角度劝你大度,更不会劝你宽宥,我只想问你,杀了他之后呢?你准备扶持宋岐还是扶持宋宸?” 他凑近盯着宋镜,不等她开口又道:“又或者说,你两个都没打算扶持?” 宋镜避开了灼人的视线,她昂着头道:“后者,我选了后者。” 钟离元铎又盯了她片刻道:“殿下想好了?” 宋镜低声嗯了一声,又稍稍抬高了嗓音,“嗯,想好了,来得正好,便和他的人留在这里守着遇龙河。” 钟离元铎没有说什么,只是认真道:“好,我调粮食和刺客给你。” 他这样无条件的承认与信任让宋镜心头一颤,又听他道:“殿下得了天下,记得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只要我一个。” 他神色十分认真,带着不可言说的热烈占有欲束缚住宋镜。 眼神深邃得像是要将人吸附进去,低声咕哝道:“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 一天一夜的时间,遇龙河军营已经暗潮涌动变了大模样。 天刚微微亮,骑兵率队,势如破竹地冲出军营外城镇的藩篱。 朝中小人当道,外戚干政,摘星公主宋镜率领十五万大军向雍都城的方向而去。 除奸佞,清君侧,举国震惊。 “反了!反了!竟然率领大军攻向皇城!来人!给朕来人!” 宋怀永面色的折子被他尽数掀翻,跪在他跟前的重臣们大气也不敢喘,他怒气冲冲地拍着桌子叫太监进来,厉声道:“去传召所有四品以上的朝臣到金銮殿,去!现在就去!” 太监一刻也不敢停地往外跑,摘星公主造反的事情几乎早就已经传遍天下勋贵,雍都城距离遇龙河远,皇帝反而算是最后知道消息的,不过除了皇帝,还有没有一知半解的朝臣。 太监们随侍宋怀永和在场的几位重臣到金銮殿时,四品以上的朝臣已经来全了。 宋怀永连坐都没坐,直接将大太监呈递上来的八百里加急的折子往平阴郡王面前一甩。 “她反了!朕的好女儿,啊,软禁了宋宸和周佩竹,要倒反天罡!” 他说着重重拍了两下桌子,朝臣们跪了一地。 平阴郡王一目十行地扫了那折子,猛地跪在地上道:“陛下,也许这里头有误会,会不会是公主刚立了平阙伏的大功,遭人嫉妒陷害!请陛下明察!” 宋怀永一挥手,大太监接过那奏折给另外几位朝臣看,宋怀永几乎是勃然大怒,额头青筋暴起。 “陷害?谁能陷害她?身为女子,牝鸡司晨!插手朝政!如今还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兵压雍都!她分明是要造反!” 刚看奏折的成平伯拱手道:“陛下,安国公父子还在野望打单桓,摘星公主囚禁了平阴郡王世子和周大小姐,分明就是吃死陛下会派安国公或平阴郡王去迎战或者去劝降!” 宋怀永冷哼一声道:“摘星公主不仁不孝,剥夺其公主爵位,贬谪为庶民宋镜!众爱卿看派何人迎战?” 这话一说殿内议论声四起,遇龙河有十五万大军,摘星公主入关,只能镇守遇龙河。 他带千余人在十五万大军跟前几乎如螳臂当车,好在摘星公主竟然没有杀他,只是将他撇在遇龙,眼下阙伏已灭,他守在那里倒也算权宜之计。 军中主力除了便是安国公,若是不顾及单桓的战场随意扯出安国公,留下安国公世子抵御单桓倒也可以。 可是周大小姐在宋镜手上,安国公曾经为了扶持陛下登基死了三个儿子,他只有这一个女儿,若是宋镜心狠手辣,以周佩竹相逼迫,安国公恐怕抵御不得。 第132章 紧急 朝中一时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安国公出兵,一派支持召集各地守备军支援雍都,击退宋镜的大军。 朝臣们给不出任何中肯的意见,宋怀永一时间焦头烂额,最后李徽给出意见道:“陛下,摘星公主乃是女眷,女眷造反做什么,定然是对陛下有什么误会,或者因为什么委屈,太子殿下与公主一母同胞,不如派太子殿下去劝降,陛下觉得如何?” 这话说完殿下四下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宋岐身上,大部分已经目光带着怀疑的看着李徽,这岂不是给摘星公主行方便。 只有宋岐垂眸浅笑,最后抬头看着李徽道:“宋宸自小跟在皇姐身边,对皇姐向来言听计从,可是他又是个忠勇固执之人,素来坚守本心,皇姐都能软禁他,为何不能杀了我?舅父的意思,是派我去送死?不过这也不失是个法子,我若死在皇姐手中,她将万民唾弃,人神共愤。” 后半句说得如同自言自语一般,说完不等李徽辩驳,便对宋怀永道:“既然如此,父皇,儿臣愿意前往,如此当下,只有儿臣可以阻止皇姐了,以一身之身抵挡万军,儿子愿意,请父皇允准。” 他说着撩袍子跪下,李徽被这两句话噎得面色阴沉。 反驳道:“想不到太子殿下口舌如此锋利,臣不过是为陛下着想,摘星公主毕竟是陛下的爱女,自当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好不废一兵一卒地说服她,殿下三言两语,倒是成了臣的不是。” 宋岐却目光坚韧地看向宋怀永,对李徽的话充耳不闻,似乎已经坚定牺牲自己,毁了自己的皇姐而救自己的父亲,全了忠孝。 李徽气结,还要再说,宋怀永抬手打断了他,对跪在地上的宋岐道:“太子对朕一片丹心,朕心里十分清楚,宋镜不忠不义,不仁不孝,是为天下唾弃的人,但是她自小与太子一起长大,若是兵戎相见,难免伤太子的心。” “所以臣才提出,太子先行劝降,若是公主不接受,再起兵刃,也算全了陛下与公主的父女之情,太子与公主的姐弟之义!” 李徽出列,在殿中跪下大声道。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宋岐唇边的笑微微加深了,认真道:“多谢父皇惦记儿臣,为了父皇,儿臣愿意去劝降皇姐,请父皇允准!” 他说着俯下身去,深深拜了下去。 宋镜的大军比前世还要顺利地到达了博襄,重来一世,她对地方的守备与军需了如指掌。 这几日钟离元铎的人一直源源不断地给她提供了军需,邱锦在帮着征调粮草,先锋这边是林将军和朱羽。 叶溪这段时日一直眉头紧皱,没有一日敢松懈。 孟鹤选看着这情况不断摇头,摸了摸胡子道:“殿下,雍都城久不应对由着你攻至博襄,看着时日,再大的决策也该做完了,你恐怕有场硬仗要打。” 宋镜正在擦拭弓弩,这几日她没有上战场,钟离元铎现在在帮着她推演攻城的兵法。 她从来不知道钟离元铎还会这些,看着他将旗标插在沙盘上拍了拍手上的余尘。 这段时间其实并没有打硬仗,因为宋镜不杀百姓,不夺粮仓,她不是男子也坐不得皇庭,士兵和地方官都不愿意为了这点事情与她不死不休,毕竟这件事过于离奇,一个公主造反,前无古人,别说他们,宋怀永都只是下旨地方坚守,可是消息滞后,不等圣旨过来,遇龙河的大军就已经攻进了城池。 因此这一路走来,除了地方官被抓被囚,并没有什么留多少血。 宋镜和钟离元铎都没有接孟鹤选的话,孟鹤选不服气,再次重复了一遍,依旧没有人理会他的话,他有些气愤道:“公主难道不担心?” 宋镜抬头看着他,有些无奈道:“老师,你这三日一直在担心,不停担心。” 孟鹤选拿不住架子了,有些心虚地叹了口气道:“唉——为师年纪大了,你一个女娃娃掀起这等血雨腥风,为师担心无法收场。” 说完有些愤愤地看向一旁的钟离元铎道:“还有你!你有没有替她想过退路?一点都不劝着她。” 钟离元铎浅笑了一下,他这段时日春风得意,帮着宋镜做了许多事情,先是釜底抽薪帮宋镜抓了府衙官僚,再是派人散布谣言打散城郡士兵的士气。 老百姓们不会在意皇位上做的是谁,只在意能不能吃饱饭,能不能穿暖,宋镜进城后,又他让军中给百姓散粮,百姓们得了他们的米粮馈赠,一时间对摘星公主感恩戴德。 他看孟鹤选愁的胡子都更白了,安抚道:“老师多思多虑,不如做些别的事散散心,帮阿镜看看接下来宋怀永会派谁迎战。” “不许叫我老师,你又不是我的学生!” 孟鹤选气的胡子一翘一翘的,看着这个又看看那个,钟离元铎挑了挑眉,“阿镜叫你老师,我自然跟着他叫。” 孟鹤选气的背过身,走到宋镜刚在坐过的椅子上坐下不说话。 宋镜将擦拭干净的弩弓放在一旁,挽心端了茶汤过来,宋镜先接过给了孟鹤选道:“老师喝茶,此事还要麻烦于你。” 孟鹤选没接茶,看着宋镜将茶放在自己面前的桌案上,扯了扯嘴角道:“雍都城那边有消息过来吗?” “有。” 钟离元铎也接过挽心托盘上的茶,和宋镜一起在孟鹤选对面坐下,“宋怀永要派太子来劝降。” “劝降?” 宋镜点了点头,孟鹤选的神情有些不可置信,疑惑道:“这是你们的人给他出的主意吗?” 宋镜明白他什么意思,呷了口茶道:“不是,是李徽的主意。” 孟鹤选的神色一下变得严肃起来,“他们明明知道这是一步险棋,一旦太子落入你的手里,他们连个像样的人质也没有了,储君在手,你岂不是如虎添翼,可是这是李徽提出来的,宋怀永与他定然早有商议,险呐!看着着实险呐!” 钟离元铎嗯了一声,他从袖子中掏出雍都城来的信件放在孟鹤选面前,“刚得到的消息是这样,路上有耽搁,如果没什么意外,太子这会儿应当已经在往博襄来的路上了,情况确实紧急。” 一直没有说什么的宋镜抬起头,眼神凉薄道:“不必担心,我知道宋怀永想做什么。” 第132章 紧急 朝中一时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安国公出兵,一派支持召集各地守备军支援雍都,击退宋镜的大军。 朝臣们给不出任何中肯的意见,宋怀永一时间焦头烂额,最后李徽给出意见道:“陛下,摘星公主乃是女眷,女眷造反做什么,定然是对陛下有什么误会,或者因为什么委屈,太子殿下与公主一母同胞,不如派太子殿下去劝降,陛下觉得如何?” 这话说完殿下四下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宋岐身上,大部分已经目光带着怀疑的看着李徽,这岂不是给摘星公主行方便。 只有宋岐垂眸浅笑,最后抬头看着李徽道:“宋宸自小跟在皇姐身边,对皇姐向来言听计从,可是他又是个忠勇固执之人,素来坚守本心,皇姐都能软禁他,为何不能杀了我?舅父的意思,是派我去送死?不过这也不失是个法子,我若死在皇姐手中,她将万民唾弃,人神共愤。” 后半句说得如同自言自语一般,说完不等李徽辩驳,便对宋怀永道:“既然如此,父皇,儿臣愿意前往,如此当下,只有儿臣可以阻止皇姐了,以一身之身抵挡万军,儿子愿意,请父皇允准。” 他说着撩袍子跪下,李徽被这两句话噎得面色阴沉。 反驳道:“想不到太子殿下口舌如此锋利,臣不过是为陛下着想,摘星公主毕竟是陛下的爱女,自当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好不废一兵一卒地说服她,殿下三言两语,倒是成了臣的不是。” 宋岐却目光坚韧地看向宋怀永,对李徽的话充耳不闻,似乎已经坚定牺牲自己,毁了自己的皇姐而救自己的父亲,全了忠孝。 李徽气结,还要再说,宋怀永抬手打断了他,对跪在地上的宋岐道:“太子对朕一片丹心,朕心里十分清楚,宋镜不忠不义,不仁不孝,是为天下唾弃的人,但是她自小与太子一起长大,若是兵戎相见,难免伤太子的心。” “所以臣才提出,太子先行劝降,若是公主不接受,再起兵刃,也算全了陛下与公主的父女之情,太子与公主的姐弟之义!” 李徽出列,在殿中跪下大声道。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宋岐唇边的笑微微加深了,认真道:“多谢父皇惦记儿臣,为了父皇,儿臣愿意去劝降皇姐,请父皇允准!” 他说着俯下身去,深深拜了下去。 宋镜的大军比前世还要顺利地到达了博襄,重来一世,她对地方的守备与军需了如指掌。 这几日钟离元铎的人一直源源不断地给她提供了军需,邱锦在帮着征调粮草,先锋这边是林将军和朱羽。 叶溪这段时日一直眉头紧皱,没有一日敢松懈。 孟鹤选看着这情况不断摇头,摸了摸胡子道:“殿下,雍都城久不应对由着你攻至博襄,看着时日,再大的决策也该做完了,你恐怕有场硬仗要打。” 宋镜正在擦拭弓弩,这几日她没有上战场,钟离元铎现在在帮着她推演攻城的兵法。 她从来不知道钟离元铎还会这些,看着他将旗标插在沙盘上拍了拍手上的余尘。 这段时间其实并没有打硬仗,因为宋镜不杀百姓,不夺粮仓,她不是男子也坐不得皇庭,士兵和地方官都不愿意为了这点事情与她不死不休,毕竟这件事过于离奇,一个公主造反,前无古人,别说他们,宋怀永都只是下旨地方坚守,可是消息滞后,不等圣旨过来,遇龙河的大军就已经攻进了城池。 因此这一路走来,除了地方官被抓被囚,并没有什么留多少血。 宋镜和钟离元铎都没有接孟鹤选的话,孟鹤选不服气,再次重复了一遍,依旧没有人理会他的话,他有些气愤道:“公主难道不担心?” 宋镜抬头看着他,有些无奈道:“老师,你这三日一直在担心,不停担心。” 孟鹤选拿不住架子了,有些心虚地叹了口气道:“唉——为师年纪大了,你一个女娃娃掀起这等血雨腥风,为师担心无法收场。” 说完有些愤愤地看向一旁的钟离元铎道:“还有你!你有没有替她想过退路?一点都不劝着她。” 钟离元铎浅笑了一下,他这段时日春风得意,帮着宋镜做了许多事情,先是釜底抽薪帮宋镜抓了府衙官僚,再是派人散布谣言打散城郡士兵的士气。 老百姓们不会在意皇位上做的是谁,只在意能不能吃饱饭,能不能穿暖,宋镜进城后,又他让军中给百姓散粮,百姓们得了他们的米粮馈赠,一时间对摘星公主感恩戴德。 他看孟鹤选愁的胡子都更白了,安抚道:“老师多思多虑,不如做些别的事散散心,帮阿镜看看接下来宋怀永会派谁迎战。” “不许叫我老师,你又不是我的学生!” 孟鹤选气的胡子一翘一翘的,看着这个又看看那个,钟离元铎挑了挑眉,“阿镜叫你老师,我自然跟着他叫。” 孟鹤选气的背过身,走到宋镜刚在坐过的椅子上坐下不说话。 宋镜将擦拭干净的弩弓放在一旁,挽心端了茶汤过来,宋镜先接过给了孟鹤选道:“老师喝茶,此事还要麻烦于你。” 孟鹤选没接茶,看着宋镜将茶放在自己面前的桌案上,扯了扯嘴角道:“雍都城那边有消息过来吗?” “有。” 钟离元铎也接过挽心托盘上的茶,和宋镜一起在孟鹤选对面坐下,“宋怀永要派太子来劝降。” “劝降?” 宋镜点了点头,孟鹤选的神情有些不可置信,疑惑道:“这是你们的人给他出的主意吗?” 宋镜明白他什么意思,呷了口茶道:“不是,是李徽的主意。” 孟鹤选的神色一下变得严肃起来,“他们明明知道这是一步险棋,一旦太子落入你的手里,他们连个像样的人质也没有了,储君在手,你岂不是如虎添翼,可是这是李徽提出来的,宋怀永与他定然早有商议,险呐!看着着实险呐!” 钟离元铎嗯了一声,他从袖子中掏出雍都城来的信件放在孟鹤选面前,“刚得到的消息是这样,路上有耽搁,如果没什么意外,太子这会儿应当已经在往博襄来的路上了,情况确实紧急。” 一直没有说什么的宋镜抬起头,眼神凉薄道:“不必担心,我知道宋怀永想做什么。” 第133章 赶来 宋岐快马加鞭赶到博襄时,宋镜的大军已经占领博襄了,博襄城郡全部戒严,百纷纷闭门不出。 因为原来镇守博襄的是李家人,后来李家的二爷李茂死后这里便是依附李家的武将镇守,宋镜占据这里倒是真的动了真格,斩杀了几个大将才占据了主权。 他刚到城外时,来接他的是宋镜的军师叶溪。 宋岐听说过叶溪,宋镜与叶溪相遇的原因以及叶溪的身世他全都知道。 因此两人一见,他率先发言道:“久闻叶先生大名。” 叶溪也心知肚明宋岐的情况,微微一笑拱手道:“太子殿下安。” 叶溪的侍从上前帮宋岐牵马,宋岐从马上下来,叶溪却没有引他入城的意思,反而将他引到了临时搭建的木亭里,亭子四面垂纱,里面已经摆放了点心和茶。 叶溪用余光去看宋岐的表情,年轻的太子殿下神色平静,似乎并不在意宋镜不让他入城,反而十分新鲜的看着这野地里冒出来的亭子。 倒是跟着宋岐过来的官员,一个鸿胪寺的钱垚,一个礼部尚书吴大人,钱垚默不作声,吴大人眉头紧皱,不悦道:“太子殿下是过来谈和的,又是宋镜的胞弟,你便在此等简陋之地招待殿下?” 宋岐没有出言阻止吴大人,叶溪十分礼貌地笑了笑,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道:“那按照吴大人的意思呢?” “自然该列队迎接,鸾轿开路。” 叶溪闻言哈哈大笑,他没有对着宋岐,而是向着吴大人走了半步,笑得吴大人面带怒色,“你笑什么?” 叶溪收了收笑意,面带讥诮,“笑你说的话,看来吴大人一点不清楚自己的地位,开口便称呼我主名讳,宋怀永甚至说废去我住爵位,贬谪为庶民,吴大人,你们可是代表皇帝来的,他这是谈和的态度吗?叶某在这里招待你们已是看在太子殿下的面,否则,你以为你们能活着走到博襄郡城门下?” “狂妄!” 吴大人气得面色铁青,他一个朝廷二品大员,在一个籍籍无名的军师面前被如此奚落自然恼怒,正要开口斥责叶溪几句,宋岐抬眸淡淡看了他一眼道:“吴大人,你多言了。” 这话不重,语气也散漫淡漠,但是却像是上位者看不懂事的下属,宛如一巴掌扇在吴大人脸上。 叶溪也不在意吴大人什么脸色,对宋岐恭敬道:“殿下请坐。” 两人在茶亭里坐下,钱垚和吴大人坐在了宋岐之后,亭子内燃了炭火十分温暖,宋岐笑了笑道:“军师很是周到。” 叶溪总算明白了为何宋镜说自己不了解宋岐,明明他们自小一起长大。 宋岐掩藏得太深了,无论是言语里还是眼神中,根本看不出喜怒。 他这样客气,叶溪也只得连连谦虚,又道:“听殿下说,博襄与她和太子您而言,是十分特殊的一个地方。” 宋岐笑了笑,拿了桌上的茶来吃,吃了茶才道:“原来皇姐还会与军师说这些。” “是啊。”叶溪像是一点不在意他说什么,“殿下前几日去祭拜了一座陵墓,叶某陪着她到了山脚下,她一个人上去的,我听跟在公主身边的邱锦说,那是罗夫人的陵寝。” 宋岐唇边的笑容僵了僵,神色严肃道:“是,我们的母亲葬在这里。” 叶溪并没有别的意思,他知道宋镜对自己的母亲感情深厚,他只是想看看宋岐对自己母亲的态度,见宋岐神色严肃,解释道:“叶某只是向太子殿下说说殿下这几日的事情,太子殿下既然来了,殿下命我带您去罗夫人墓上看看,这么多年了,罗夫人恐怕也想念您了,您觉得呢?” 宋岐似乎陷入了沉思,沉默了片刻才道:“皇姐连亲自带我过去都不愿意了吗?” 叶溪饮了口茶,眼神中带着一点薄凉,“太子殿下,您是代表皇帝过来的,叶某坦白相告,殿下不会退兵,您与我主早已分道扬镳,姐弟情断,太子殿下辛苦来一趟,便看看罗夫人再走。” 坐在宋岐背后的吴大人再次忍不住开口道:“放肆!血浓于水,宋镜难不成要做天下人唾骂之人?你区区一个谋士,如何代你主子说话,叫她来见太子,陛下心慈,派我等和谈,你别给脸不要,固执到底,否则大襄将士群起而攻之,到时候你们性命不保,宋镜也无地自容!” 一旁的钱垚也忍不住劝道:“叶先生,太子殿下与公主毕竟是亲姐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公主往日爱护太子殿下的事情历历在目,时间不过四年而已,太子殿下也未必不担心自己的亲姐姐,既是和谈,两边都可以说话,劳烦先生请公主来相见啊。” 叶溪神色讥诮,似乎一点不生气吴大人的辱骂,他微微勾了勾唇看着吴大人道:“吴大人,人贵有自知之明,你没有。” “逆贼自贱!” 吴大人从坐上豁然起身,几乎指着叶溪骂道:“你不过一个卑贱逆贼,效忠于宋镜这么久,说不好便是你蛊惑她逆反的!” 他话刚落音,围在亭子两边的侍从猛地抽出长剑架在他的脖子上,跟着他们来的十几个侍从纷纷拔剑。 叶溪笑而不语,宋岐压了压掌心道:“收起兵器。” 雍都来的侍从全都面面相觑,只得犹犹豫豫的将剑插回了鞘中。 吴大人脖子上架了剑,剑锋几乎挨住他的皮肉,他吓得一声冷汗,一动不敢动地道:“太子殿下这臣都是为了殿下” 宋岐没有接这句话,叶溪扬了扬手,“把吴大人请走片刻,太子殿下不必担忧,只是他过于聒噪,等太子殿下返程时,叶某便将吴大人分毫不伤的还回来。” 两个侍卫架起吴大人就走,命挂在别人手上,吓得他又踢又打,直接被侍从捂嘴架了下去。 宋岐却像是一点不在意他,看着叶溪道:“我要去祭拜母亲的陵墓,烦请先生帮我告诉皇姐,我在那等她,她不来,我不走。” 第133章 赶来 宋岐快马加鞭赶到博襄时,宋镜的大军已经占领博襄了,博襄城郡全部戒严,百纷纷闭门不出。 因为原来镇守博襄的是李家人,后来李家的二爷李茂死后这里便是依附李家的武将镇守,宋镜占据这里倒是真的动了真格,斩杀了几个大将才占据了主权。 他刚到城外时,来接他的是宋镜的军师叶溪。 宋岐听说过叶溪,宋镜与叶溪相遇的原因以及叶溪的身世他全都知道。 因此两人一见,他率先发言道:“久闻叶先生大名。” 叶溪也心知肚明宋岐的情况,微微一笑拱手道:“太子殿下安。” 叶溪的侍从上前帮宋岐牵马,宋岐从马上下来,叶溪却没有引他入城的意思,反而将他引到了临时搭建的木亭里,亭子四面垂纱,里面已经摆放了点心和茶。 叶溪用余光去看宋岐的表情,年轻的太子殿下神色平静,似乎并不在意宋镜不让他入城,反而十分新鲜的看着这野地里冒出来的亭子。 倒是跟着宋岐过来的官员,一个鸿胪寺的钱垚,一个礼部尚书吴大人,钱垚默不作声,吴大人眉头紧皱,不悦道:“太子殿下是过来谈和的,又是宋镜的胞弟,你便在此等简陋之地招待殿下?” 宋岐没有出言阻止吴大人,叶溪十分礼貌地笑了笑,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道:“那按照吴大人的意思呢?” “自然该列队迎接,鸾轿开路。” 叶溪闻言哈哈大笑,他没有对着宋岐,而是向着吴大人走了半步,笑得吴大人面带怒色,“你笑什么?” 叶溪收了收笑意,面带讥诮,“笑你说的话,看来吴大人一点不清楚自己的地位,开口便称呼我主名讳,宋怀永甚至说废去我住爵位,贬谪为庶民,吴大人,你们可是代表皇帝来的,他这是谈和的态度吗?叶某在这里招待你们已是看在太子殿下的面,否则,你以为你们能活着走到博襄郡城门下?” “狂妄!” 吴大人气得面色铁青,他一个朝廷二品大员,在一个籍籍无名的军师面前被如此奚落自然恼怒,正要开口斥责叶溪几句,宋岐抬眸淡淡看了他一眼道:“吴大人,你多言了。” 这话不重,语气也散漫淡漠,但是却像是上位者看不懂事的下属,宛如一巴掌扇在吴大人脸上。 叶溪也不在意吴大人什么脸色,对宋岐恭敬道:“殿下请坐。” 两人在茶亭里坐下,钱垚和吴大人坐在了宋岐之后,亭子内燃了炭火十分温暖,宋岐笑了笑道:“军师很是周到。” 叶溪总算明白了为何宋镜说自己不了解宋岐,明明他们自小一起长大。 宋岐掩藏得太深了,无论是言语里还是眼神中,根本看不出喜怒。 他这样客气,叶溪也只得连连谦虚,又道:“听殿下说,博襄与她和太子您而言,是十分特殊的一个地方。” 宋岐笑了笑,拿了桌上的茶来吃,吃了茶才道:“原来皇姐还会与军师说这些。” “是啊。”叶溪像是一点不在意他说什么,“殿下前几日去祭拜了一座陵墓,叶某陪着她到了山脚下,她一个人上去的,我听跟在公主身边的邱锦说,那是罗夫人的陵寝。” 宋岐唇边的笑容僵了僵,神色严肃道:“是,我们的母亲葬在这里。” 叶溪并没有别的意思,他知道宋镜对自己的母亲感情深厚,他只是想看看宋岐对自己母亲的态度,见宋岐神色严肃,解释道:“叶某只是向太子殿下说说殿下这几日的事情,太子殿下既然来了,殿下命我带您去罗夫人墓上看看,这么多年了,罗夫人恐怕也想念您了,您觉得呢?” 宋岐似乎陷入了沉思,沉默了片刻才道:“皇姐连亲自带我过去都不愿意了吗?” 叶溪饮了口茶,眼神中带着一点薄凉,“太子殿下,您是代表皇帝过来的,叶某坦白相告,殿下不会退兵,您与我主早已分道扬镳,姐弟情断,太子殿下辛苦来一趟,便看看罗夫人再走。” 坐在宋岐背后的吴大人再次忍不住开口道:“放肆!血浓于水,宋镜难不成要做天下人唾骂之人?你区区一个谋士,如何代你主子说话,叫她来见太子,陛下心慈,派我等和谈,你别给脸不要,固执到底,否则大襄将士群起而攻之,到时候你们性命不保,宋镜也无地自容!” 一旁的钱垚也忍不住劝道:“叶先生,太子殿下与公主毕竟是亲姐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公主往日爱护太子殿下的事情历历在目,时间不过四年而已,太子殿下也未必不担心自己的亲姐姐,既是和谈,两边都可以说话,劳烦先生请公主来相见啊。” 叶溪神色讥诮,似乎一点不生气吴大人的辱骂,他微微勾了勾唇看着吴大人道:“吴大人,人贵有自知之明,你没有。” “逆贼自贱!” 吴大人从坐上豁然起身,几乎指着叶溪骂道:“你不过一个卑贱逆贼,效忠于宋镜这么久,说不好便是你蛊惑她逆反的!” 他话刚落音,围在亭子两边的侍从猛地抽出长剑架在他的脖子上,跟着他们来的十几个侍从纷纷拔剑。 叶溪笑而不语,宋岐压了压掌心道:“收起兵器。” 雍都来的侍从全都面面相觑,只得犹犹豫豫的将剑插回了鞘中。 吴大人脖子上架了剑,剑锋几乎挨住他的皮肉,他吓得一声冷汗,一动不敢动地道:“太子殿下这臣都是为了殿下” 宋岐没有接这句话,叶溪扬了扬手,“把吴大人请走片刻,太子殿下不必担忧,只是他过于聒噪,等太子殿下返程时,叶某便将吴大人分毫不伤的还回来。” 两个侍卫架起吴大人就走,命挂在别人手上,吓得他又踢又打,直接被侍从捂嘴架了下去。 宋岐却像是一点不在意他,看着叶溪道:“我要去祭拜母亲的陵墓,烦请先生帮我告诉皇姐,我在那等她,她不来,我不走。” 第134章 储君 罗云棠的墓地被宋镜迁移修整过,从野地里迁到了博襄城郡附近最高的山上,并且修建了华丽的陵墓。 当年埋葬罗云棠的时候宋镜留了墓碑,但是等她再来时那墓碑早就已经不见了,她凭借着记忆命人将那地方全挖了才找出罗云棠的尸骨,这些事情她当初全都告诉过宋岐,只是储君不得无故离开雍都,这么多年了,宋岐还是第一次来。 叶溪只将宋岐送到了山脚下,带着他上山的是邱锦,邱锦没有叶溪的圆滑,也不想多话,便一言不发,只闷头走路。 两人走到山顶时,宋岐中间已经歇息了无数次,太阳都快下山了,他身体不好,体力根本支撑不住他一口气爬到山顶。 邱锦耐心的停下来等他休息好,宋岐没有提小轿的事,邱锦也没有开口。 宋岐走到山顶时宋镜已经在那里等他。 罗云棠的陵墓修建了几乎一屋高的碑石,两边又做了矮些的碑石,上面镌刻了无数祈福经文,香炉点点香火,两旁修建了花池,花池里这个季节并没有什么鲜花,只一株杏树开的正盛。 宋镜便站在那棵杏花树旁边,听见动静回过来看宋岐,她今日一身素净,便是连披风也是纯白到没有一丝花纹。 宋岐走到墓碑前如沉石落地般跪下,他将头抵在地面,“不孝子宋岐,给阿娘磕头。” 说完这句话许久没有发出声音,风轻轻拂过墓碑后的密林,带来一片沙沙声响,宋镜微微抬脸闭上双眸。 这是她为罗云棠选的墓地,可以眺望雍都的方向,山脚下又是密集的村落。 罗云棠拥有她,便等于拥有一切。 她睁开眼睛,双眸清澈明媚,眺望山下的风景道:“我欲在此为母亲修建庙宇,称罗娘娘庙。” 这世上,就连皇帝的庙也不会被修建成庙宇,人死了,就算是帝王也依旧是帝王,不会被奉为神只。 宋岐抬头,对着罗云棠的墓地拜了三拜才起身,一边起身一边道:“阿姐当该知道,若是没有权利相护,修建再华丽的庙宇也没有用,皇帝不会允许,朝臣也不会接受。” 宋镜神色冰冷,眸中带着不屑,“他们能奈我何。” 宋岐盯着她瞧了片刻,他没有反驳宋镜的话,反而道:“安国公是阿姐的人?” “是。” 宋镜没有丝毫的闪躲,前世安国公不是她的人,但也不是逼死她的人,前世宋怀永手里捏着安国公夫人和世子,安国公就算不想与她为敌也没办法,但是只是为敌,并没有想她死。 宋镜从没有把自己的死怪到安国公的头上,因此今生她早早就开始拉拢安国公,不需要他做什么,只需要他躲避掉这档子事。 单桓毫无契约精神,宋镜前世便已经不耐他们,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鼾睡,除掉单桓是必然的事情,今生这两件事机缘巧合下正好一块解决。 宋岐没有丝毫震惊,而是道:“李茂和高越都死了,陈平困守遇龙河手上没兵,安国公不会与你为敌,尹昌郡侯与钟离元铎有利益契约,他不会全力应战,大襄建国时间短,国库空虚,守备军疲软,就算现在各地守备军轰然而上,恐怕一半都赶不过来,其他对上你的十五万大军胜算渺茫,皇姐,你应当会赢的。” 他说完似乎咽了咽什么,脸色苍白的扶了扶胸口。 宋镜不知道宋岐接下来要说什么,但是她已经猜到宋怀永对宋岐做了什么,对隐藏在一旁的孙老招了招手道:“你看看太子的情况。” 宋岐惨然一笑,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鲜血,再抬头,口齿上已经一片鲜红,“阿姐果真了解他啊。” 宋岐说完这句话就跌坐在地上,宋镜眉头紧锁,看着孙老给他喂了药丸子又给他把脉,语气森冷道:“你中了毒?他要你死在我手上,给我立下弑弟的罪名,叫天下人来征讨我是!” 宋岐说不出来话,宋镜冷笑着补充道:“可惜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弑弟了,我应该当面告诉他,宋陵是我害死的。” 孙老把脉结束对宋镜道:“太子殿下中了七日晚,不过分量不大,他在中毒前吃了我之前给他的解毒丸,这我倒是可以给他清毒调养,只是三番五次毒药入体,身体被摧残,恐怕寿数不长。” 七日晚是一种很少见的毒药,中毒者吐血七日,到了第七日便会毒发身亡,只是毒药也看剂量,七日晚分量不足不会致人死亡,但是依旧会对躯体有所损伤。 他说得直白,宋岐却毫不在意,他有些脱力一般地躺倒在地上,看着湛蓝的天空对宋镜道:“我防备了他们,但是依旧被灌了些毒,没彻底躲过,宋怀永亲眼看着,这没法子,我原本想着若我当真死在这,你也不必对外宣告,只当将我软禁了,一口气攻下雍都就好了。” 宋镜沉默了片刻道:“我没顾及过你的死活,你也不必再为我着想。” 宋岐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一抛,丢至宋镜的脚下,神色轻松道:“你为我争来的东宫,还你。” 宋镜垂眸看着地上的东西,是太子印玺,是储君的象征。 她没有去捡,只是看着躺在地上的宋岐道:“阿娘临死前嘱咐我照顾好你,我没做到,你也无需还我什么。” “阿娘也曾嘱咐过我好好照顾你,让我长大了给你依靠。” 宋岐如同发愣一般,许久才道:“我离开雍都时,姑母就已经安插了人在雍都城散布皇帝逼我去死的事情,给我服毒让我死在你这里,阿姐,我不回雍都了,太子便死在这里了,你将计就计攻打雍都,杀皇后,灭李氏,为太子报仇名正言顺。” 他说着用手背盖住眼睛,挡住天空中刺人的日光。 宋镜弯腰捡起太子印玺,她走到罗云棠的墓碑前将太子印玺放在碑石上道:“我知道宋怀永的计谋,我是了解他,知道他会故意让你来送死,可是我没挣扎着救你。” 宋岐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宋镜拂了拂身上不存在的尘土往山下走去。 孙老叫了邱锦来背宋岐下山,只看见从前的少年储君靠在母亲的墓碑前泪如雨下。 宋岐知道,雍都城里护着他没死的是宋镜的人,若不是那些人护着他,他不可能只是中些轻毒,宋怀永已经认死了走这条路,不确认他到宋镜这里必死就不会放过他。 他怨恨宋镜杀了左盈白,可是又不得不正视宋镜给他的一切,这是他痛苦的根源,他原本也不是做太子的料,不如将储君之位还给宋镜,也算是告诉罗云棠,他为宋镜做过一件事。 第134章 储君 罗云棠的墓地被宋镜迁移修整过,从野地里迁到了博襄城郡附近最高的山上,并且修建了华丽的陵墓。 当年埋葬罗云棠的时候宋镜留了墓碑,但是等她再来时那墓碑早就已经不见了,她凭借着记忆命人将那地方全挖了才找出罗云棠的尸骨,这些事情她当初全都告诉过宋岐,只是储君不得无故离开雍都,这么多年了,宋岐还是第一次来。 叶溪只将宋岐送到了山脚下,带着他上山的是邱锦,邱锦没有叶溪的圆滑,也不想多话,便一言不发,只闷头走路。 两人走到山顶时,宋岐中间已经歇息了无数次,太阳都快下山了,他身体不好,体力根本支撑不住他一口气爬到山顶。 邱锦耐心的停下来等他休息好,宋岐没有提小轿的事,邱锦也没有开口。 宋岐走到山顶时宋镜已经在那里等他。 罗云棠的陵墓修建了几乎一屋高的碑石,两边又做了矮些的碑石,上面镌刻了无数祈福经文,香炉点点香火,两旁修建了花池,花池里这个季节并没有什么鲜花,只一株杏树开的正盛。 宋镜便站在那棵杏花树旁边,听见动静回过来看宋岐,她今日一身素净,便是连披风也是纯白到没有一丝花纹。 宋岐走到墓碑前如沉石落地般跪下,他将头抵在地面,“不孝子宋岐,给阿娘磕头。” 说完这句话许久没有发出声音,风轻轻拂过墓碑后的密林,带来一片沙沙声响,宋镜微微抬脸闭上双眸。 这是她为罗云棠选的墓地,可以眺望雍都的方向,山脚下又是密集的村落。 罗云棠拥有她,便等于拥有一切。 她睁开眼睛,双眸清澈明媚,眺望山下的风景道:“我欲在此为母亲修建庙宇,称罗娘娘庙。” 这世上,就连皇帝的庙也不会被修建成庙宇,人死了,就算是帝王也依旧是帝王,不会被奉为神只。 宋岐抬头,对着罗云棠的墓地拜了三拜才起身,一边起身一边道:“阿姐当该知道,若是没有权利相护,修建再华丽的庙宇也没有用,皇帝不会允许,朝臣也不会接受。” 宋镜神色冰冷,眸中带着不屑,“他们能奈我何。” 宋岐盯着她瞧了片刻,他没有反驳宋镜的话,反而道:“安国公是阿姐的人?” “是。” 宋镜没有丝毫的闪躲,前世安国公不是她的人,但也不是逼死她的人,前世宋怀永手里捏着安国公夫人和世子,安国公就算不想与她为敌也没办法,但是只是为敌,并没有想她死。 宋镜从没有把自己的死怪到安国公的头上,因此今生她早早就开始拉拢安国公,不需要他做什么,只需要他躲避掉这档子事。 单桓毫无契约精神,宋镜前世便已经不耐他们,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鼾睡,除掉单桓是必然的事情,今生这两件事机缘巧合下正好一块解决。 宋岐没有丝毫震惊,而是道:“李茂和高越都死了,陈平困守遇龙河手上没兵,安国公不会与你为敌,尹昌郡侯与钟离元铎有利益契约,他不会全力应战,大襄建国时间短,国库空虚,守备军疲软,就算现在各地守备军轰然而上,恐怕一半都赶不过来,其他对上你的十五万大军胜算渺茫,皇姐,你应当会赢的。” 他说完似乎咽了咽什么,脸色苍白的扶了扶胸口。 宋镜不知道宋岐接下来要说什么,但是她已经猜到宋怀永对宋岐做了什么,对隐藏在一旁的孙老招了招手道:“你看看太子的情况。” 宋岐惨然一笑,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鲜血,再抬头,口齿上已经一片鲜红,“阿姐果真了解他啊。” 宋岐说完这句话就跌坐在地上,宋镜眉头紧锁,看着孙老给他喂了药丸子又给他把脉,语气森冷道:“你中了毒?他要你死在我手上,给我立下弑弟的罪名,叫天下人来征讨我是!” 宋岐说不出来话,宋镜冷笑着补充道:“可惜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弑弟了,我应该当面告诉他,宋陵是我害死的。” 孙老把脉结束对宋镜道:“太子殿下中了七日晚,不过分量不大,他在中毒前吃了我之前给他的解毒丸,这我倒是可以给他清毒调养,只是三番五次毒药入体,身体被摧残,恐怕寿数不长。” 七日晚是一种很少见的毒药,中毒者吐血七日,到了第七日便会毒发身亡,只是毒药也看剂量,七日晚分量不足不会致人死亡,但是依旧会对躯体有所损伤。 他说得直白,宋岐却毫不在意,他有些脱力一般地躺倒在地上,看着湛蓝的天空对宋镜道:“我防备了他们,但是依旧被灌了些毒,没彻底躲过,宋怀永亲眼看着,这没法子,我原本想着若我当真死在这,你也不必对外宣告,只当将我软禁了,一口气攻下雍都就好了。” 宋镜沉默了片刻道:“我没顾及过你的死活,你也不必再为我着想。” 宋岐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一抛,丢至宋镜的脚下,神色轻松道:“你为我争来的东宫,还你。” 宋镜垂眸看着地上的东西,是太子印玺,是储君的象征。 她没有去捡,只是看着躺在地上的宋岐道:“阿娘临死前嘱咐我照顾好你,我没做到,你也无需还我什么。” “阿娘也曾嘱咐过我好好照顾你,让我长大了给你依靠。” 宋岐如同发愣一般,许久才道:“我离开雍都时,姑母就已经安插了人在雍都城散布皇帝逼我去死的事情,给我服毒让我死在你这里,阿姐,我不回雍都了,太子便死在这里了,你将计就计攻打雍都,杀皇后,灭李氏,为太子报仇名正言顺。” 他说着用手背盖住眼睛,挡住天空中刺人的日光。 宋镜弯腰捡起太子印玺,她走到罗云棠的墓碑前将太子印玺放在碑石上道:“我知道宋怀永的计谋,我是了解他,知道他会故意让你来送死,可是我没挣扎着救你。” 宋岐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宋镜拂了拂身上不存在的尘土往山下走去。 孙老叫了邱锦来背宋岐下山,只看见从前的少年储君靠在母亲的墓碑前泪如雨下。 宋岐知道,雍都城里护着他没死的是宋镜的人,若不是那些人护着他,他不可能只是中些轻毒,宋怀永已经认死了走这条路,不确认他到宋镜这里必死就不会放过他。 他怨恨宋镜杀了左盈白,可是又不得不正视宋镜给他的一切,这是他痛苦的根源,他原本也不是做太子的料,不如将储君之位还给宋镜,也算是告诉罗云棠,他为宋镜做过一件事。 第135章 惶惶 宋镜从山上下来时,钟离元铎正在山下等她,他靠坐在一颗树下,指尖捏着一颗石子在空中抛来抛去,那颗石子稳稳的落在他手中再次被他抛到空中,宋镜原本有些沉闷的心情跟着轻松了许多。 她走近,钟离元铎抬眼看她,石子落在地上滚出很远。 “谈完了?” 宋镜轻轻嗯了一声,钟离元铎从地上站了起来,像是试探一般道:“明日如何?” 这不奇怪,无论宋镜表面多么狠心她都没有真的撒手不管宋岐的死活,她本来也没有那么想要天下,若是宋岐哭求,她未必不会迂回的解决此事。 宋镜却神色不改,“继续往雍都去。” 钟离元铎点了点头,他拉住宋镜的手往不远处的马车走去,“那宋岐呢?他怎么办?” 宋镜刚才从山上下来时已经将这件事想明白了,宋岐自己已经表态了,他不回雍都了,话已出口,那就不要回去了,他不想要这天下,这天下也未必想要他。 于是她道:“传令天下,宋怀永被李皇后蛊惑,给太子下了七日晚,太子宋岐于乾康五年春日,薨于博襄。” 挽心撩起车床,宋镜扶着钟离元铎的手上了马车,她的声音穿进一旁的侍从耳朵,侍从们纷纷开始嚎啕大哭,劝慰宋镜节哀。 “殿下节哀!” “太子遭妖后毒害!必诛之!” “为太子报仇,杀李后!” “陛下昏聩!江山不保了!” “” 宋镜坐在马车里静静听着外面的声音,马蹄哒哒的载着她往博襄城郡驶去,钟离元铎将她揽在怀中。 喧哗声随着春风刮进博襄郡城,刮进雍都城,雍都城人人惶惶,乐阳长公主在坤宁宫外嚎啕大哭,哭着叫李皇后还她儿子和侄子的命来,最后在坤宁宫门口撞柱昏了过去。 宋怀永大怒,在内宫一口气杀了十几个内监侍女,怒斥他们诬陷皇后,谣言蛊惑长公主,又在朝堂痛打了几个为乐阳长公主说话的官员。 平阴郡王也被斥责,宋怀永命他去查何人在诬陷诋毁皇后,查不出来就证明他和叛党宋镜是一伙的。 宋镜却并不在意雍都皇城里的鸡飞狗跳,她的人已经安插进了乐阳长公主府,为了乐阳长公主和平阴郡王的安危,她必须尽快攻进雍都。 博襄到雍都的距离没有那么短,但是城池却比之前的难以攻打,宋镜派人在百姓的居住区投掷木箭,箭上绑着纸张,写满了宋怀永的罪行,抛妻弃子,宠妾灭妻,以庶代嫡,纵容庶后谋杀嫡子。 江山永固,百姓为先,身为皇帝自该以百姓着想免去春日赋税,宋怀永却收苛捐杂税为李后建宫,提拔李氏亲族,让他们去压榨百姓,横行无忌。 百姓们不在意谁坐在皇庭上,但是他们在意税收,在意最后的血汗去了哪里。 百姓奋起,城郡只有派兵镇压,军心涣散,宋镜的大军轻而易举的攻破城池,她进城后第一件事就是下旨,免去近三年的春税。 消息传的飞快,后面的城郡根本无法镇压气氛高涨的百姓,越是镇压,越是汹涌。 等最近的城郡来源,与五万禁军汇合时,宋镜的十五万大军已经阵压雍都城外。 宋怀永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形容了,他前几日就已经派了八百里加急给安国公传信,叫他带大军赶来驰援,今日已经得到消息。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单桓凶残,一旦入关便会大肆屠杀百姓,陛下三思。 此言跟着回来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大襄,百姓们更是愤怒,外面关于皇帝宋怀永的骂声已经此起被伏。 说他为了打压自己的女儿,叫单桓进关,他明知道一旦单桓进关,大襄就会血流成河。 李覃已经伏低做小了好几日,这几日她日日叫人给宋怀永送羹汤,自己则在小佛堂跪经,每日叫人把抄写的经书呈给宋怀永。 她一直以为自己与宋镜的较量先是宫中的较量,然后是关于储君之位的较量,是宋岐和宋陵不死不休的争斗,可是她竟然大错特错了,她毁宋岐,宋镜直接害死了她的儿子,但她不是孤身一人的宋镜,她是皇后,有母族的支撑,还有庶出的皇子,她还能生,再不济还有庶子能争。 可是宋镜反了,她直接釜底抽薪,李覃在那一瞬才明白,宋镜的敌人不是她,宋镜也并没有把她当成最重要的敌人。 宋镜的目标是宋怀永,她不得已的依附着这个父亲,却又在想法子毁了他,除去他。 但是李覃知道,在宋怀永的眼里,是她惹怒了宋镜,是她挑起了父女之间的怒火,宋怀永在不抵宋镜后,就会把一切责任推卸给她。 在这之前,她只能安静待着,祈祷禁军和援军还有她的兄长李徽可以击退宋镜,立下汗马功劳,这样她的家族李家就会趁势崛起,取代钟离一族成为最大的氏族,而她也会变成最有权势的皇后。 小宫女取了三只香递给她,她伸手去拿,因为想着外面的事情不由得使了使力气,一根香直接断了,径直落在地上摔成数截。 李覃脸色大变,抬手重重给了侍女一个耳光,“蠢货!” 她的贴身宫女端着新增的香烛进来,看见她发火赶紧过来,抬脚踢了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宫女,“”笨手笨脚的,脏了菩萨和娘娘的眼睛,滚出去!” 李覃手里还捏着那檀香断在手里的尾,她气的脸色清白,宫女忙接了过去,转身放在一旁的供桌上道:“娘娘莫气,免得影响功德。” 她说着又拿了三根香,小心的在香烛上点燃又递给李覃。 李覃抬头看了看面前精致华丽的菩萨神像,微微叹了口气强忍烦躁接过三炷香摆了摆插在了香炉里。 她不由得想起了宋镜上次刚回雍都时她说的话。 她嘲讽宋镜终于学会玩弄人心了,可实际并不太将那浅显的伎俩放在心上。 想不到短短半年,一语成谶。 第135章 惶惶 宋镜从山上下来时,钟离元铎正在山下等她,他靠坐在一颗树下,指尖捏着一颗石子在空中抛来抛去,那颗石子稳稳的落在他手中再次被他抛到空中,宋镜原本有些沉闷的心情跟着轻松了许多。 她走近,钟离元铎抬眼看她,石子落在地上滚出很远。 “谈完了?” 宋镜轻轻嗯了一声,钟离元铎从地上站了起来,像是试探一般道:“明日如何?” 这不奇怪,无论宋镜表面多么狠心她都没有真的撒手不管宋岐的死活,她本来也没有那么想要天下,若是宋岐哭求,她未必不会迂回的解决此事。 宋镜却神色不改,“继续往雍都去。” 钟离元铎点了点头,他拉住宋镜的手往不远处的马车走去,“那宋岐呢?他怎么办?” 宋镜刚才从山上下来时已经将这件事想明白了,宋岐自己已经表态了,他不回雍都了,话已出口,那就不要回去了,他不想要这天下,这天下也未必想要他。 于是她道:“传令天下,宋怀永被李皇后蛊惑,给太子下了七日晚,太子宋岐于乾康五年春日,薨于博襄。” 挽心撩起车床,宋镜扶着钟离元铎的手上了马车,她的声音穿进一旁的侍从耳朵,侍从们纷纷开始嚎啕大哭,劝慰宋镜节哀。 “殿下节哀!” “太子遭妖后毒害!必诛之!” “为太子报仇,杀李后!” “陛下昏聩!江山不保了!” “” 宋镜坐在马车里静静听着外面的声音,马蹄哒哒的载着她往博襄城郡驶去,钟离元铎将她揽在怀中。 喧哗声随着春风刮进博襄郡城,刮进雍都城,雍都城人人惶惶,乐阳长公主在坤宁宫外嚎啕大哭,哭着叫李皇后还她儿子和侄子的命来,最后在坤宁宫门口撞柱昏了过去。 宋怀永大怒,在内宫一口气杀了十几个内监侍女,怒斥他们诬陷皇后,谣言蛊惑长公主,又在朝堂痛打了几个为乐阳长公主说话的官员。 平阴郡王也被斥责,宋怀永命他去查何人在诬陷诋毁皇后,查不出来就证明他和叛党宋镜是一伙的。 宋镜却并不在意雍都皇城里的鸡飞狗跳,她的人已经安插进了乐阳长公主府,为了乐阳长公主和平阴郡王的安危,她必须尽快攻进雍都。 博襄到雍都的距离没有那么短,但是城池却比之前的难以攻打,宋镜派人在百姓的居住区投掷木箭,箭上绑着纸张,写满了宋怀永的罪行,抛妻弃子,宠妾灭妻,以庶代嫡,纵容庶后谋杀嫡子。 江山永固,百姓为先,身为皇帝自该以百姓着想免去春日赋税,宋怀永却收苛捐杂税为李后建宫,提拔李氏亲族,让他们去压榨百姓,横行无忌。 百姓们不在意谁坐在皇庭上,但是他们在意税收,在意最后的血汗去了哪里。 百姓奋起,城郡只有派兵镇压,军心涣散,宋镜的大军轻而易举的攻破城池,她进城后第一件事就是下旨,免去近三年的春税。 消息传的飞快,后面的城郡根本无法镇压气氛高涨的百姓,越是镇压,越是汹涌。 等最近的城郡来源,与五万禁军汇合时,宋镜的十五万大军已经阵压雍都城外。 宋怀永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形容了,他前几日就已经派了八百里加急给安国公传信,叫他带大军赶来驰援,今日已经得到消息。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单桓凶残,一旦入关便会大肆屠杀百姓,陛下三思。 此言跟着回来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大襄,百姓们更是愤怒,外面关于皇帝宋怀永的骂声已经此起被伏。 说他为了打压自己的女儿,叫单桓进关,他明知道一旦单桓进关,大襄就会血流成河。 李覃已经伏低做小了好几日,这几日她日日叫人给宋怀永送羹汤,自己则在小佛堂跪经,每日叫人把抄写的经书呈给宋怀永。 她一直以为自己与宋镜的较量先是宫中的较量,然后是关于储君之位的较量,是宋岐和宋陵不死不休的争斗,可是她竟然大错特错了,她毁宋岐,宋镜直接害死了她的儿子,但她不是孤身一人的宋镜,她是皇后,有母族的支撑,还有庶出的皇子,她还能生,再不济还有庶子能争。 可是宋镜反了,她直接釜底抽薪,李覃在那一瞬才明白,宋镜的敌人不是她,宋镜也并没有把她当成最重要的敌人。 宋镜的目标是宋怀永,她不得已的依附着这个父亲,却又在想法子毁了他,除去他。 但是李覃知道,在宋怀永的眼里,是她惹怒了宋镜,是她挑起了父女之间的怒火,宋怀永在不抵宋镜后,就会把一切责任推卸给她。 在这之前,她只能安静待着,祈祷禁军和援军还有她的兄长李徽可以击退宋镜,立下汗马功劳,这样她的家族李家就会趁势崛起,取代钟离一族成为最大的氏族,而她也会变成最有权势的皇后。 小宫女取了三只香递给她,她伸手去拿,因为想着外面的事情不由得使了使力气,一根香直接断了,径直落在地上摔成数截。 李覃脸色大变,抬手重重给了侍女一个耳光,“蠢货!” 她的贴身宫女端着新增的香烛进来,看见她发火赶紧过来,抬脚踢了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宫女,“”笨手笨脚的,脏了菩萨和娘娘的眼睛,滚出去!” 李覃手里还捏着那檀香断在手里的尾,她气的脸色清白,宫女忙接了过去,转身放在一旁的供桌上道:“娘娘莫气,免得影响功德。” 她说着又拿了三根香,小心的在香烛上点燃又递给李覃。 李覃抬头看了看面前精致华丽的菩萨神像,微微叹了口气强忍烦躁接过三炷香摆了摆插在了香炉里。 她不由得想起了宋镜上次刚回雍都时她说的话。 她嘲讽宋镜终于学会玩弄人心了,可实际并不太将那浅显的伎俩放在心上。 想不到短短半年,一语成谶。 第136章 失守 宋镜兵压雍都,她甚至连一个夜晚都没有等待。 成平侯府打开了雍都城的大门,宋镜攻进雍都时,宋怀永的御书房灯火通明,李覃跪坐在他的旁边仅仅握着他的手。 李徽没能和平阴郡王都没能守住雍都,宋怀永怒气勃发,直接甩开李覃,掀翻了书桌。 屋里的所有人都跪了下去,李徽咬了咬牙道:“雍都失守,请陛下暂时离开这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退?朕还能退去何处!她区区皇女,还真的想要江山不成?让她来!” 宋怀永额头青筋绽开,双手拢在袖中气的直抖,他一眼扫到挂在墙上的宝剑,一把摘下,抽出长剑道:“朕要亲手杀了这个不孝女!” “陛下,陛下息怒,宋镜来者不善,她做出如此事情,眼中早已无君无父,陛下听李大人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暂时避到尹昌去!” 李覃泪眼婆娑,跪行了几步爬到宋怀永跟前,拉着他的衣摆哀求道:“陛下龙体不能损伤!” 宋怀永垂眼看她,他第一眼见到李覃就知道这是李家的大小姐,金尊玉贵,是可望不可及的姑射仙子。 那时他只是个落草为寇,刚刚打出一点成绩的小军头,甚至还没有自立为伐北王,李徽那时给了他一点援助,他心中感激,根本不敢肖想李家的小姐,况且他已经娶过妻,还比李覃大了好几岁。 他占据博襄后,自立伐北王,又赏赐给李徽许多金银首饰,暗指他送给自己的妹妹,李徽意会,主动说李小姐待字闺中,需他这样的人中龙凤来配。 他那时欣喜万分,早就忘了临江县的罗云棠,还有罗云棠给他生的一双儿女。 罗云棠是人间的美人,李覃便是月宫中的仙子,她如何能与李覃比较呢。 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李覃依旧美丽,岁月仿佛没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即便到了这种时刻,她也依旧一心想着他能活。 宋怀永的脸色微微好看,正要说话,外面一阵纷乱,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 隔着窗户,外面又急又喘的太监声音尖锐道:“陛下快走!叛军杀进宫了!已至崇化门外!” 李徽吓得赶紧从地上爬起来道:“陛下从后殿离开,臣已经备了快马和侍从,臣在此断后!” 宋怀永原本坚决的心思一下子动摇,他只犹豫了片刻,便由着李徽和李覃将他推向后殿,正要说一声爱卿。 原本跪在地上的平阴郡王豁然起身道:“陛下不能走。” 李徽反应极快,将宋怀永护到身后大声道:“平阴郡王,你也要造反!” 李覃抹了抹脸上的泪大声道:“来人,拿下平阴郡王!” 门外的几个太监瞬间推门而入,围住平阴郡王。 宋怀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愕然道:“二弟,你也要背叛朕?” 平阴郡王神色平静,撩开大氅露出里边的剑柄,一把抽出软剑道:“陛下宠信李氏,由着罗夫人惨死,使得阿镜阿岐流浪难道不该给他们一个解释?我为陛下南征北战,伤痕累累,多次舍身护住陛下,却只是郡王之位,陛下不该给我一个解释?陛下杀致远父亲,却一点舍不得关照致远,宁愿赏赐李氏,也不愿赐封于他,难道不该给妹妹一个解释!你自私自利,永远看着你自己!你逃不了,尹昌护不住你,谁也护不住!” 他说着挥剑斩杀拦在他跟前的太监,御书房内一时血光四溅,平阴郡王几步走到李徽跟前,李徽手无寸铁,吓得冷汗直流,宋怀永抬手挡下这一剑。 平阴郡王并没有下死手,这样一击之后他没有再进攻,而是盯着宋怀永手中的帝王宝剑,眯了眯眼道:“兄长,你就不该做皇帝,从你同意立阿岐为太子时,我以为你是清醒的,即便偏心也能顾全大局,可是你不是,你只是让阿岐给宋陵挡靶子,你由着李覃害他,你还是想着让宋陵当皇帝,给李覃和李家无上权势!凭什么!我们才姓宋,我和妹妹才姓宋!宋镜宋岐才是我们看着出生的宋家子!” 李覃十分清醒,很恨的盯着平阴郡王道:“逆贼该死!” 转头推走宋怀永道:“陛下快走,时不待人,将来总有计较的时候!” “多谢叔父!” 不等宋怀永走掉,外面脚步声纷杂清晰,御书房的门被嘭的一声推开,无数身穿甲胄的士兵涌入御书房将几人团团围住。 宋镜穿了一身男装,披着披着,她迈步进门摘下兜帽,跟着她身后的钟离元铎和宋宸也随着她的步伐进了御书房。 宋怀永面上惊怒交加,以剑指着他们道:“你,你们!宋宸和钟离元铎!你们都要造反!” 宋镜的视线落在宋怀永和李覃身上,李覃如同母鸡护崽一般展臂拦在宋怀永跟前,咬牙切齿道:“宋镜!你想要伤害陛下先从我的尸身上跨过去!” 宋镜面带嘲讽,嗤笑一声:“母后,你不必再装了,大局已定,父皇已无回天之力,你和李家不如顺着我一点,这样说不定我会手下留情。” 宋怀永看着李覃的目光变得惊疑,李覃面色苍白,强自镇定道:“你不必挑拨我与陛下!” 李徽也怒声道:“竖子敢尔!” 宋镜一挥手,冷声道:“除了陛下,全部带出去,违者杀!” 说完又和气道:“”母后和舅父不必担心,我只是有几句话问问父皇,不会伤害他的性命,我还不打算弑父,父皇觉得呢?” 宋怀永与宋镜对视片刻道:“你们都退下。” “陛下!”李覃和李徽都面带担忧。 宋怀永摆了摆手,两人只得在士兵虎视眈眈的目光中退了出去。 宋镜的视线落在了宋怀永手中的宝剑上,宋怀永冷哼一声将剑丢在地上,宋镜弯腰捡起,她把剑递给身后的钟离元铎道:“你们也先出去。” 钟离元铎和平阴郡王都跟着走了。 随着御书房的门关上,屋里一下子变得安静,所有的冰刀剑影都被隔绝在了外面,屋里只剩下父女二人各站一方 第136章 失守 宋镜兵压雍都,她甚至连一个夜晚都没有等待。 成平侯府打开了雍都城的大门,宋镜攻进雍都时,宋怀永的御书房灯火通明,李覃跪坐在他的旁边仅仅握着他的手。 李徽没能和平阴郡王都没能守住雍都,宋怀永怒气勃发,直接甩开李覃,掀翻了书桌。 屋里的所有人都跪了下去,李徽咬了咬牙道:“雍都失守,请陛下暂时离开这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退?朕还能退去何处!她区区皇女,还真的想要江山不成?让她来!” 宋怀永额头青筋绽开,双手拢在袖中气的直抖,他一眼扫到挂在墙上的宝剑,一把摘下,抽出长剑道:“朕要亲手杀了这个不孝女!” “陛下,陛下息怒,宋镜来者不善,她做出如此事情,眼中早已无君无父,陛下听李大人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暂时避到尹昌去!” 李覃泪眼婆娑,跪行了几步爬到宋怀永跟前,拉着他的衣摆哀求道:“陛下龙体不能损伤!” 宋怀永垂眼看她,他第一眼见到李覃就知道这是李家的大小姐,金尊玉贵,是可望不可及的姑射仙子。 那时他只是个落草为寇,刚刚打出一点成绩的小军头,甚至还没有自立为伐北王,李徽那时给了他一点援助,他心中感激,根本不敢肖想李家的小姐,况且他已经娶过妻,还比李覃大了好几岁。 他占据博襄后,自立伐北王,又赏赐给李徽许多金银首饰,暗指他送给自己的妹妹,李徽意会,主动说李小姐待字闺中,需他这样的人中龙凤来配。 他那时欣喜万分,早就忘了临江县的罗云棠,还有罗云棠给他生的一双儿女。 罗云棠是人间的美人,李覃便是月宫中的仙子,她如何能与李覃比较呢。 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李覃依旧美丽,岁月仿佛没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即便到了这种时刻,她也依旧一心想着他能活。 宋怀永的脸色微微好看,正要说话,外面一阵纷乱,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 隔着窗户,外面又急又喘的太监声音尖锐道:“陛下快走!叛军杀进宫了!已至崇化门外!” 李徽吓得赶紧从地上爬起来道:“陛下从后殿离开,臣已经备了快马和侍从,臣在此断后!” 宋怀永原本坚决的心思一下子动摇,他只犹豫了片刻,便由着李徽和李覃将他推向后殿,正要说一声爱卿。 原本跪在地上的平阴郡王豁然起身道:“陛下不能走。” 李徽反应极快,将宋怀永护到身后大声道:“平阴郡王,你也要造反!” 李覃抹了抹脸上的泪大声道:“来人,拿下平阴郡王!” 门外的几个太监瞬间推门而入,围住平阴郡王。 宋怀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愕然道:“二弟,你也要背叛朕?” 平阴郡王神色平静,撩开大氅露出里边的剑柄,一把抽出软剑道:“陛下宠信李氏,由着罗夫人惨死,使得阿镜阿岐流浪难道不该给他们一个解释?我为陛下南征北战,伤痕累累,多次舍身护住陛下,却只是郡王之位,陛下不该给我一个解释?陛下杀致远父亲,却一点舍不得关照致远,宁愿赏赐李氏,也不愿赐封于他,难道不该给妹妹一个解释!你自私自利,永远看着你自己!你逃不了,尹昌护不住你,谁也护不住!” 他说着挥剑斩杀拦在他跟前的太监,御书房内一时血光四溅,平阴郡王几步走到李徽跟前,李徽手无寸铁,吓得冷汗直流,宋怀永抬手挡下这一剑。 平阴郡王并没有下死手,这样一击之后他没有再进攻,而是盯着宋怀永手中的帝王宝剑,眯了眯眼道:“兄长,你就不该做皇帝,从你同意立阿岐为太子时,我以为你是清醒的,即便偏心也能顾全大局,可是你不是,你只是让阿岐给宋陵挡靶子,你由着李覃害他,你还是想着让宋陵当皇帝,给李覃和李家无上权势!凭什么!我们才姓宋,我和妹妹才姓宋!宋镜宋岐才是我们看着出生的宋家子!” 李覃十分清醒,很恨的盯着平阴郡王道:“逆贼该死!” 转头推走宋怀永道:“陛下快走,时不待人,将来总有计较的时候!” “多谢叔父!” 不等宋怀永走掉,外面脚步声纷杂清晰,御书房的门被嘭的一声推开,无数身穿甲胄的士兵涌入御书房将几人团团围住。 宋镜穿了一身男装,披着披着,她迈步进门摘下兜帽,跟着她身后的钟离元铎和宋宸也随着她的步伐进了御书房。 宋怀永面上惊怒交加,以剑指着他们道:“你,你们!宋宸和钟离元铎!你们都要造反!” 宋镜的视线落在宋怀永和李覃身上,李覃如同母鸡护崽一般展臂拦在宋怀永跟前,咬牙切齿道:“宋镜!你想要伤害陛下先从我的尸身上跨过去!” 宋镜面带嘲讽,嗤笑一声:“母后,你不必再装了,大局已定,父皇已无回天之力,你和李家不如顺着我一点,这样说不定我会手下留情。” 宋怀永看着李覃的目光变得惊疑,李覃面色苍白,强自镇定道:“你不必挑拨我与陛下!” 李徽也怒声道:“竖子敢尔!” 宋镜一挥手,冷声道:“除了陛下,全部带出去,违者杀!” 说完又和气道:“”母后和舅父不必担心,我只是有几句话问问父皇,不会伤害他的性命,我还不打算弑父,父皇觉得呢?” 宋怀永与宋镜对视片刻道:“你们都退下。” “陛下!”李覃和李徽都面带担忧。 宋怀永摆了摆手,两人只得在士兵虎视眈眈的目光中退了出去。 宋镜的视线落在了宋怀永手中的宝剑上,宋怀永冷哼一声将剑丢在地上,宋镜弯腰捡起,她把剑递给身后的钟离元铎道:“你们也先出去。” 钟离元铎和平阴郡王都跟着走了。 随着御书房的门关上,屋里一下子变得安静,所有的冰刀剑影都被隔绝在了外面,屋里只剩下父女二人各站一方 第137章 杀之 宋怀永神色阴沉,唇边带着嘲讽道:“你的好叔父,你不会以为他在帮你?” 宋镜不说话,只是定定的盯着他看。 不知为何,宋怀永被这视线看的怒火中烧,恨声道:“你个蠢货!他是想夺取朕的天下自己做皇帝,你这是为他人做嫁衣!” 他脖颈间的血管都跟着绽起,一脚踩在已经被掀翻的笔墨纸砚上,下颌紧紧收起道:“你要如何?质问朕?你搅得天翻地覆,朕倒要看看你要说什么才能对得起宋家的列祖列宗!” 其实在走近御书房之前,宋镜有很多话想要质问宋怀永,但是在这一刻,她突然觉得有些没意思,她已经赢了,并不需要宋怀永再说出什么话。 但是面对宋怀永的自以为是,她还是忍不住轻笑了一下道:“叔父不会做皇帝,钟离元铎,安国公和尹昌郡侯都已经投靠了我,连宋宸也是效忠于我的。” 宋怀永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像是不可置信,像是想到了什么,艰涩道:“你区区女子,也想干涉朝政?” 宋镜的脸色带着一点上位者的愉悦,轻快道:“为什么不能?十分抱歉啊父亲,女儿已经反了,你看不见吗?” “你你!你以为自己能做上皇位吗?你一个女子,天下人都会讨伐你!贱人!” 宋怀永气的口不择言,胡须乱颤,他甚至脚步凌乱的走到宋镜跟前,扬手要给自己的女儿一巴掌。 宋镜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宋怀永还年轻,她的力气和武力都不如宋怀永,但是她抬手将袖箭对准了自己的父亲,神色冰冷道:“幼时你没养过我,现在,你也打不了我。” 她说着甩开惊愣的宋怀永,像是看不见他气的通红的双目,语气嘲讽道:“在我从遇龙河回来时,我那时还只是想着杀了李覃,护着宋岐坐上你的位置,可是后来她对宋岐下手,宋岐为了个女人与我争执,翻脸,我就已经打算破罐子破摔!” 宋怀永恨恨地看着她,站直了身体道:“宋岐与你翻脸是你活该!” 宋镜却丝毫不气,她悲哀的看着宋怀永道:“你就这样的人,就凭你这样的人,竟也惹得母亲搭进去一辈子?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你跟本就没想过找她!宋怀永,这世上没有比我更该杀你!” 宋镜说完这句话一下子双目赤红,她又想起了罗云棠的死状,宋镜一把抽住袖箭指着宋怀永道:“你最该骂的人不应该是我,该是你自己!你的自私阴毒,你的冷血无情,我学了个十乘十!你该高兴啊,你的第一个孩子继承了你的一切!” “狂悖!女子干政,天下诛之!” 宋怀永的怒气比她更盛,声音比他更大。 宋镜嘲讽地笑了,甚至笑出了声,语气森冷道:“你做了皇帝,却依然不懂权利,权利掌握在谁的手里谁说的才算,谁说的算权利才掌握在谁的手里,宋怀永,谢谢你啊,我做了公主,有了身份,有了荣华富贵,追随者和帝师,因为你我才能做公主做皇帝,这还当真要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可能只能龟缩在临江县,十四五岁被你嫁人,我走到今日全都拜你所赐!” 宋怀永气的附身吐出一口鲜血,指着宋镜骂道:“贱人!毒妇!你要如何?杀了朕?来杀啊!” 宋镜冷眼看着,语气更冷:“我不会杀你,你爱李覃,你容许她杀我杀致远,又允许她毒害宋岐,你也想杀我,你所做的大多数事情我都可以原谅,我逃脱过了我就可以给你一点仁慈,可是李覃杀了致远!我不管是误杀还是怎样,这仇我就是要报!你和李覃,还我娘和苏致远的命来!” 说完不等宋怀永说什么,又道:“我想了又想,我杀谁都不解气,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你和李覃互杀!” 宋怀永的目光在这时才露出一丝惶恐,声音干涩:“你要你要做什么?” 宋镜神色阴冷,“你若是不杀李覃,我就将她赏赐给别的男子,李覃若不杀你,我就屠尽李家满门一个也不放过!你猜猜,是你先杀李覃,还是李覃先杀你?” “你与你母亲一样下贱无耻!你母亲在清白不保时就该自尽,却还自甘下贱的活着!你跟她一样!该剥皮抽筋!” 宋怀永像是被刺中了要害,踉跄着扑上来要打宋镜,宋镜往后退了两步,御书房的门瞬间打开,进来的林将军与她身形飞快错开,一脚踹在宋怀永胸前。 钟离元铎接住后退的宋镜,将她扶住。 林将军并没有使很大的李覃,因此宋怀永只是狼狈的跌坐在地上,没有丝毫伤筋动骨。 宋镜看着宋怀永的目光归于诡异的平静,声音淡漠道:“父女情分已断,你我,不会再见。” “逆女!你回来!你给朕站住!” 宋怀永还想要爬起来去拉他,被林将军和朱羽扣住,平阴郡王进来面对他,宋镜转身出去了。 宋宸正站在门口的廊下,他正在出神,宋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他正盯着李覃看,李覃被两个太监按着,见宋镜出来神情激动道:“陛下怎么了?宋镜!是不是你杀了我的儿子!贱人!是不是你!” 她说着说着绝望的发疯大哭,侍从们急匆匆将她拖进了一旁的偏殿。 宋宸看着她被拖走,声音漠然道:“我还记得皇姐十四岁那年,皇上让皇姐住在甘泉宫,李覃称病叫皇姐过来侍奉,炎炎酷暑,她叫皇姐在门外跪了三个时辰,皇姐不从,她便说皇姐不孝,气病了她,这样的话宋岐不能跟皇姐养在一起,会被皇姐带坏,皇姐只得忍辱跪着,她还叫皇姐用手清理金鹤铜炉里滚烫的香灰,这些事情几乎数不胜数,我父亲和长公主进言无数次,每次李覃都拿宋岐来威胁。” 宋镜和钟离元铎都没有说话,那时候十三岁的钟离元铎还没追赶上十四岁的宋镜,即便追赶上,他少年无助,也护不住她。 宋宸又道:“所以,皇姐,你打算怎么杀她?” 第137章 杀之 宋怀永神色阴沉,唇边带着嘲讽道:“你的好叔父,你不会以为他在帮你?” 宋镜不说话,只是定定的盯着他看。 不知为何,宋怀永被这视线看的怒火中烧,恨声道:“你个蠢货!他是想夺取朕的天下自己做皇帝,你这是为他人做嫁衣!” 他脖颈间的血管都跟着绽起,一脚踩在已经被掀翻的笔墨纸砚上,下颌紧紧收起道:“你要如何?质问朕?你搅得天翻地覆,朕倒要看看你要说什么才能对得起宋家的列祖列宗!” 其实在走近御书房之前,宋镜有很多话想要质问宋怀永,但是在这一刻,她突然觉得有些没意思,她已经赢了,并不需要宋怀永再说出什么话。 但是面对宋怀永的自以为是,她还是忍不住轻笑了一下道:“叔父不会做皇帝,钟离元铎,安国公和尹昌郡侯都已经投靠了我,连宋宸也是效忠于我的。” 宋怀永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像是不可置信,像是想到了什么,艰涩道:“你区区女子,也想干涉朝政?” 宋镜的脸色带着一点上位者的愉悦,轻快道:“为什么不能?十分抱歉啊父亲,女儿已经反了,你看不见吗?” “你你!你以为自己能做上皇位吗?你一个女子,天下人都会讨伐你!贱人!” 宋怀永气的口不择言,胡须乱颤,他甚至脚步凌乱的走到宋镜跟前,扬手要给自己的女儿一巴掌。 宋镜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宋怀永还年轻,她的力气和武力都不如宋怀永,但是她抬手将袖箭对准了自己的父亲,神色冰冷道:“幼时你没养过我,现在,你也打不了我。” 她说着甩开惊愣的宋怀永,像是看不见他气的通红的双目,语气嘲讽道:“在我从遇龙河回来时,我那时还只是想着杀了李覃,护着宋岐坐上你的位置,可是后来她对宋岐下手,宋岐为了个女人与我争执,翻脸,我就已经打算破罐子破摔!” 宋怀永恨恨地看着她,站直了身体道:“宋岐与你翻脸是你活该!” 宋镜却丝毫不气,她悲哀的看着宋怀永道:“你就这样的人,就凭你这样的人,竟也惹得母亲搭进去一辈子?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你跟本就没想过找她!宋怀永,这世上没有比我更该杀你!” 宋镜说完这句话一下子双目赤红,她又想起了罗云棠的死状,宋镜一把抽住袖箭指着宋怀永道:“你最该骂的人不应该是我,该是你自己!你的自私阴毒,你的冷血无情,我学了个十乘十!你该高兴啊,你的第一个孩子继承了你的一切!” “狂悖!女子干政,天下诛之!” 宋怀永的怒气比她更盛,声音比他更大。 宋镜嘲讽地笑了,甚至笑出了声,语气森冷道:“你做了皇帝,却依然不懂权利,权利掌握在谁的手里谁说的才算,谁说的算权利才掌握在谁的手里,宋怀永,谢谢你啊,我做了公主,有了身份,有了荣华富贵,追随者和帝师,因为你我才能做公主做皇帝,这还当真要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可能只能龟缩在临江县,十四五岁被你嫁人,我走到今日全都拜你所赐!” 宋怀永气的附身吐出一口鲜血,指着宋镜骂道:“贱人!毒妇!你要如何?杀了朕?来杀啊!” 宋镜冷眼看着,语气更冷:“我不会杀你,你爱李覃,你容许她杀我杀致远,又允许她毒害宋岐,你也想杀我,你所做的大多数事情我都可以原谅,我逃脱过了我就可以给你一点仁慈,可是李覃杀了致远!我不管是误杀还是怎样,这仇我就是要报!你和李覃,还我娘和苏致远的命来!” 说完不等宋怀永说什么,又道:“我想了又想,我杀谁都不解气,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你和李覃互杀!” 宋怀永的目光在这时才露出一丝惶恐,声音干涩:“你要你要做什么?” 宋镜神色阴冷,“你若是不杀李覃,我就将她赏赐给别的男子,李覃若不杀你,我就屠尽李家满门一个也不放过!你猜猜,是你先杀李覃,还是李覃先杀你?” “你与你母亲一样下贱无耻!你母亲在清白不保时就该自尽,却还自甘下贱的活着!你跟她一样!该剥皮抽筋!” 宋怀永像是被刺中了要害,踉跄着扑上来要打宋镜,宋镜往后退了两步,御书房的门瞬间打开,进来的林将军与她身形飞快错开,一脚踹在宋怀永胸前。 钟离元铎接住后退的宋镜,将她扶住。 林将军并没有使很大的李覃,因此宋怀永只是狼狈的跌坐在地上,没有丝毫伤筋动骨。 宋镜看着宋怀永的目光归于诡异的平静,声音淡漠道:“父女情分已断,你我,不会再见。” “逆女!你回来!你给朕站住!” 宋怀永还想要爬起来去拉他,被林将军和朱羽扣住,平阴郡王进来面对他,宋镜转身出去了。 宋宸正站在门口的廊下,他正在出神,宋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他正盯着李覃看,李覃被两个太监按着,见宋镜出来神情激动道:“陛下怎么了?宋镜!是不是你杀了我的儿子!贱人!是不是你!” 她说着说着绝望的发疯大哭,侍从们急匆匆将她拖进了一旁的偏殿。 宋宸看着她被拖走,声音漠然道:“我还记得皇姐十四岁那年,皇上让皇姐住在甘泉宫,李覃称病叫皇姐过来侍奉,炎炎酷暑,她叫皇姐在门外跪了三个时辰,皇姐不从,她便说皇姐不孝,气病了她,这样的话宋岐不能跟皇姐养在一起,会被皇姐带坏,皇姐只得忍辱跪着,她还叫皇姐用手清理金鹤铜炉里滚烫的香灰,这些事情几乎数不胜数,我父亲和长公主进言无数次,每次李覃都拿宋岐来威胁。” 宋镜和钟离元铎都没有说话,那时候十三岁的钟离元铎还没追赶上十四岁的宋镜,即便追赶上,他少年无助,也护不住她。 宋宸又道:“所以,皇姐,你打算怎么杀她?” 第138章 新皇 宋镜并没有回答宋宸的话,她走近偏殿,李覃正被太监侍女们扣押在偏殿。 她已经不像刚才一样疯疯癫癫,而是端庄的坐在椅子上,听见动静抬头瞧了一眼。 见来人是宋镜便轻哼一声移开了视线。 她还是宋镜几年前见到的样子,雍容美丽,十指纤纤,随随便便一个姿势,就能看出是贵族精心教养的女儿。 宋镜并不在意她的态度,像是也不太在意她这个人,她向宋宸伸手,宋宸将一把精致的匕首放在了她的手里。 宋镜接过匕首,直接将那匕首丢在李覃脚边的地上。 “你拿着这把匕首,去找宋怀永,我可以留李家七岁以下孩童的性命。” 李覃听见这话忍不住偏过头来瞧她,她再端不住架子,防备的看着宋镜,“你叫我杀了他?” 宋镜的神色十分淡漠,像是在嘲笑李覃,“你只管去找他,你杀他,还是他杀你,他会帮你决定。” 李覃紧紧咬住嘴唇,眼眶中的眼泪瞬间脱眶而出,她想说话,想要捡起地上的匕首杀宋镜,可是她知道她不能这么做,李家还有近千的族人,他们已经败了,一旦惹怒宋镜,她就是李家的罪人,所有人都得死。 她站起身,宋镜没有再看她一眼转手走了出去。 宋宸站在廊下等着最后的结果,等着他的父亲与宋怀永把话说出。 宋镜一个人抬脚往宫外走,一路上所有的士兵和侍女太监全都纷纷跪下向她行礼,她已经成了这座宫殿的主人。 钟离元铎跟在她的身后,以为她是漫无目的的走,谁知宋镜一口气走到金銮殿门口。 她站在巍峨庄重的宫殿门前,神态十分平静,像是等待着什么,钟离元铎知道她在等什么。 不过片刻,丧钟响,皇帝驾崩。 宋镜听着金钟被敲响的声音,看这目之所及的所有人都纷纷跪倒下去,依旧直勾勾看着那金銮殿道:“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地上时,看着着巍峨奢华的宫殿才有一种原来宋怀永真的做了皇帝的真实感,你,你们所有人都以为我并不想当皇帝,只是为了报仇,并没有那么想要权利,其实不是的,我知道这条路走下去终点是在哪里,我一直到看重权利,我这样的身份,我生来这世上一遭,只有掌握了权利,我才算是得到了长长久久的自有,我要权利,我要当皇帝,博襄里生出的天子才不是宋怀永,是我,现在是我,之前也是我。” 她说着转过头看向钟离元铎,看向无数从远处潮水般涌过来的士兵和臣子,高高举起自己的右手,手中举着玉玺道:“新皇在此,若有不从,格杀勿论!” 她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却随着春风传进了在场的所有人耳中。 钟离元铎在她面前单膝跪下,抬头望着她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万岁!” 宋镜听到了许多声音,听到了这些声音从一开始的此起彼伏到后面的整齐划一。 大襄诞生了新的皇帝,是女皇。 女皇年十九,名镜,字摘星,与乾康五年春日在金銮殿登基,改年号为元熹。 宋镜一直没有问平阴郡王父子宋怀永和李覃是怎么死的,她不问,也没有人告诉她,只是举办丧事和陵寝安排都要问她。 乐阳长公主病了,真的病了,平阴郡王没法子,只得自己来问宋镜。 宋镜正在乾清宫,后日就是登基大典,宫女们正在给她试最后一遍龙袍,尺寸再改这一次变不再调整了。 宋镜听说平阴郡王来了便抬手叫他进来。 平阴郡王进来先给宋镜行了礼,然后问起宋怀永和李覃的下葬问题。 “李皇后,是否要与先帝同葬?” “他们是怎么死的?”宋镜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挽心端了茶进来,她将茶端到了嘴边才淡淡问了一句。 是宋怀永杀了李覃,然后自刎了。 平阴郡王以为宋镜会说些什么,谁知她只是平静道:“李覃与先帝同葬。” 平阴郡王有些诧异,正要开口问她,宋镜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太监。 太监将托盘端至两人跟前,宋镜指着托盘里的玉牌对平阴郡王道:“皇叔看看,喜欢哪个称号,朕为皇叔赐封。” 平阴郡王看着托盘里的三只玉牌,分别写了‘康’、‘瑞’、‘荣’三个字。 他有一瞬间的怔愣,他来找宋镜问下葬的事情,宋镜却知道他回来,在他说出这件事后要给他封王。 宋怀永和李覃死的时候宋镜不在现场,是自己在,她没有弑父杀母,谁也不能在这件事上攻击新皇的德行。 而自己,外面的臣子攻击不了他们,会在暗里诋毁构陷自己的名声,这样就彻底断了自己将来夺取宋镜皇位的可能。 父死女继和兄终弟及终究不一样,况且三皇子和四皇子还活着。 他不是没想过支持三皇子或者四皇子,将权利捏在自己手上,可是宋镜手里还有钟离一族和安国公,若是动了,这便宜最后不知会是谁占。 况且宋镜正似笑非笑的盯着他,淡淡提醒道:“”皇叔在想什么?是没有喜欢的吗? 宋镜不是省油的灯,平阴郡王府势必会付出一些代价。 他早已经想明白,也做出了决定,因此坦荡一笑道:“三个都很好,请陛下为臣选一个。” 宋镜脸上的笑意真实了些,她指着‘瑞’字道:“这个好,瑞玉、吉祥。” 平阴郡王跪下谢恩,“多谢陛下。” 邱锦等平阴郡王出去后便进来了,宋镜宣召了他。 “你去将姑母送到博襄那边的宋岐身边去,她没了致远,便叫她和宋岐相依为命,宫里,就说她去行宫吃斋念佛去了。” 邱锦领命去了,钟离元铎正在屏风后的书案上帮宋镜写圣旨。 他刚搁了笔,宋镜便走了过来,他指着正在象征性晾墨的圣旨道:“写完了,一卷给宋宸和周佩竹赐婚,另一卷,是大赦诏书,你对群臣的册封,我大概写了写分封,你可以看看,改完再叫司礼监添了圣旨用印。” 这些都是登基大殿结束后用的,宋镜点了点头,她没有认真去看,而是看向钟离元铎道:“你父母进都了。” 钟离元铎的脸色有一瞬间不自然,片刻便掩盖过去了,“他们是来恭贺陛下登基大典的。” 宋镜嗯了一声,她见钟离元铎不再说话转身要走,刚转身便被从背后紧紧抱住。 “陛下,我们究竟什么时候成亲啊?” 第138章 新皇 宋镜并没有回答宋宸的话,她走近偏殿,李覃正被太监侍女们扣押在偏殿。 她已经不像刚才一样疯疯癫癫,而是端庄的坐在椅子上,听见动静抬头瞧了一眼。 见来人是宋镜便轻哼一声移开了视线。 她还是宋镜几年前见到的样子,雍容美丽,十指纤纤,随随便便一个姿势,就能看出是贵族精心教养的女儿。 宋镜并不在意她的态度,像是也不太在意她这个人,她向宋宸伸手,宋宸将一把精致的匕首放在了她的手里。 宋镜接过匕首,直接将那匕首丢在李覃脚边的地上。 “你拿着这把匕首,去找宋怀永,我可以留李家七岁以下孩童的性命。” 李覃听见这话忍不住偏过头来瞧她,她再端不住架子,防备的看着宋镜,“你叫我杀了他?” 宋镜的神色十分淡漠,像是在嘲笑李覃,“你只管去找他,你杀他,还是他杀你,他会帮你决定。” 李覃紧紧咬住嘴唇,眼眶中的眼泪瞬间脱眶而出,她想说话,想要捡起地上的匕首杀宋镜,可是她知道她不能这么做,李家还有近千的族人,他们已经败了,一旦惹怒宋镜,她就是李家的罪人,所有人都得死。 她站起身,宋镜没有再看她一眼转手走了出去。 宋宸站在廊下等着最后的结果,等着他的父亲与宋怀永把话说出。 宋镜一个人抬脚往宫外走,一路上所有的士兵和侍女太监全都纷纷跪下向她行礼,她已经成了这座宫殿的主人。 钟离元铎跟在她的身后,以为她是漫无目的的走,谁知宋镜一口气走到金銮殿门口。 她站在巍峨庄重的宫殿门前,神态十分平静,像是等待着什么,钟离元铎知道她在等什么。 不过片刻,丧钟响,皇帝驾崩。 宋镜听着金钟被敲响的声音,看这目之所及的所有人都纷纷跪倒下去,依旧直勾勾看着那金銮殿道:“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地上时,看着着巍峨奢华的宫殿才有一种原来宋怀永真的做了皇帝的真实感,你,你们所有人都以为我并不想当皇帝,只是为了报仇,并没有那么想要权利,其实不是的,我知道这条路走下去终点是在哪里,我一直到看重权利,我这样的身份,我生来这世上一遭,只有掌握了权利,我才算是得到了长长久久的自有,我要权利,我要当皇帝,博襄里生出的天子才不是宋怀永,是我,现在是我,之前也是我。” 她说着转过头看向钟离元铎,看向无数从远处潮水般涌过来的士兵和臣子,高高举起自己的右手,手中举着玉玺道:“新皇在此,若有不从,格杀勿论!” 她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却随着春风传进了在场的所有人耳中。 钟离元铎在她面前单膝跪下,抬头望着她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万岁!” 宋镜听到了许多声音,听到了这些声音从一开始的此起彼伏到后面的整齐划一。 大襄诞生了新的皇帝,是女皇。 女皇年十九,名镜,字摘星,与乾康五年春日在金銮殿登基,改年号为元熹。 宋镜一直没有问平阴郡王父子宋怀永和李覃是怎么死的,她不问,也没有人告诉她,只是举办丧事和陵寝安排都要问她。 乐阳长公主病了,真的病了,平阴郡王没法子,只得自己来问宋镜。 宋镜正在乾清宫,后日就是登基大典,宫女们正在给她试最后一遍龙袍,尺寸再改这一次变不再调整了。 宋镜听说平阴郡王来了便抬手叫他进来。 平阴郡王进来先给宋镜行了礼,然后问起宋怀永和李覃的下葬问题。 “李皇后,是否要与先帝同葬?” “他们是怎么死的?”宋镜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挽心端了茶进来,她将茶端到了嘴边才淡淡问了一句。 是宋怀永杀了李覃,然后自刎了。 平阴郡王以为宋镜会说些什么,谁知她只是平静道:“李覃与先帝同葬。” 平阴郡王有些诧异,正要开口问她,宋镜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太监。 太监将托盘端至两人跟前,宋镜指着托盘里的玉牌对平阴郡王道:“皇叔看看,喜欢哪个称号,朕为皇叔赐封。” 平阴郡王看着托盘里的三只玉牌,分别写了‘康’、‘瑞’、‘荣’三个字。 他有一瞬间的怔愣,他来找宋镜问下葬的事情,宋镜却知道他回来,在他说出这件事后要给他封王。 宋怀永和李覃死的时候宋镜不在现场,是自己在,她没有弑父杀母,谁也不能在这件事上攻击新皇的德行。 而自己,外面的臣子攻击不了他们,会在暗里诋毁构陷自己的名声,这样就彻底断了自己将来夺取宋镜皇位的可能。 父死女继和兄终弟及终究不一样,况且三皇子和四皇子还活着。 他不是没想过支持三皇子或者四皇子,将权利捏在自己手上,可是宋镜手里还有钟离一族和安国公,若是动了,这便宜最后不知会是谁占。 况且宋镜正似笑非笑的盯着他,淡淡提醒道:“”皇叔在想什么?是没有喜欢的吗? 宋镜不是省油的灯,平阴郡王府势必会付出一些代价。 他早已经想明白,也做出了决定,因此坦荡一笑道:“三个都很好,请陛下为臣选一个。” 宋镜脸上的笑意真实了些,她指着‘瑞’字道:“这个好,瑞玉、吉祥。” 平阴郡王跪下谢恩,“多谢陛下。” 邱锦等平阴郡王出去后便进来了,宋镜宣召了他。 “你去将姑母送到博襄那边的宋岐身边去,她没了致远,便叫她和宋岐相依为命,宫里,就说她去行宫吃斋念佛去了。” 邱锦领命去了,钟离元铎正在屏风后的书案上帮宋镜写圣旨。 他刚搁了笔,宋镜便走了过来,他指着正在象征性晾墨的圣旨道:“写完了,一卷给宋宸和周佩竹赐婚,另一卷,是大赦诏书,你对群臣的册封,我大概写了写分封,你可以看看,改完再叫司礼监添了圣旨用印。” 这些都是登基大殿结束后用的,宋镜点了点头,她没有认真去看,而是看向钟离元铎道:“你父母进都了。” 钟离元铎的脸色有一瞬间不自然,片刻便掩盖过去了,“他们是来恭贺陛下登基大典的。” 宋镜嗯了一声,她见钟离元铎不再说话转身要走,刚转身便被从背后紧紧抱住。 “陛下,我们究竟什么时候成亲啊?” 第139章 前世今生 钟离元铎醒的时候,宋镜还躺在他的臂弯里睡得正熟。 他就着一点龙凤烛的光晕看着怀中宋镜,她已经十九岁了,做了皇帝,也做了他的妻子。 此时已经离登基大典过去三个月了,朝中一切都稳定了下来,他和宋镜举行了大婚,这是他和宋镜新婚的第二个晚上了。 皇帝新婚大贺三日,原本礼部说是七日,被宋镜拒绝了。 他这两日喝了许多酒,昨夜还好,今日头有些昏昏的,即便如此也拖着宋镜折腾了许久,他喜欢她,天然地想亲近她。 沉沉的睡梦里,他梦见了前世,宋镜所说的那个前世。 宋岐死了,宋镜也死了。 他知道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那些宋镜说了一半没说出口的,那些宋镜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 他清晰的看见十五岁的宋镜因巫蛊之术离开雍都,她一点不觉得自己是败了离开的。 而自己在雍都中安插人帮宋岐解决了许多问题,他那时候能力还不大,在军中能帮她的地上太少,甚至那个时候,他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帮她。 自己只能想一点微不足道的办法帮她压制住林将军,帮他驱使叶溪。 在距离遇龙河遥远的雍都城里,他远远的窥视和试图掌控着她周边的一切。 知道她十八岁时,宋岐重病去世,他明明派了孙老帮他解了毒,却没想到东宫良娣给他吸食五石散,这东西甚至都没有毒好解,但是好在可以慢慢来,不会轻易要人性命。 谁知他还没动手,东宫良娣就死了,那时候他刚离开雍都城要回家去,路上却传来太子薨了的消息。 他几乎可以想象宋镜的心情,于是便快马加鞭的往遇龙河与雍都城的关塞要道去,他想早些见到宋镜,等他千算万算到了博襄,宋镜人已经到了雍都城,她不眠不休,根本就没在博襄做任何逗留。 他往雍都去的时候宋镜就已经离开了,她也没再雍都逗留,钟离元铎只能听探子的嘴里听到她现在的样子和情绪。 他心痛不已,已经明白自己堕入情爱,他不想再看见在入云客栈那样的她,心里只想护着她,于是便给她传了信,告诉她自己要去遇龙河找她。 他没找到宋镜,宋镜也没等着自己去找,她挥旗造反了。 前世的钟离元铎一生经历过两次绝望,第一次就是当他知道宋镜反了。 她谁都没有,只有十万大军,平阴郡王和安国公都还在雍都,她这样冲动的行为只会走向毁灭。 也正如他所料,等他赶到博襄,安国公的大军也兵临城下,他在两方数十万的大军里渺茫如蝼蚁。 在赫赫皇权下,在大军压境之下,他护不住自己心爱的人,经历了人生中的第二次绝望。 等他混进博襄城郡,等他走到宋镜的门外,摘星公主宋镜拔剑自刎,鲜血溅在洁白的窗纸上,看得钟离元铎紧紧咬住牙关,目眦欲裂,恸哭出声。 他跪在窗外,甚至没有勇气走进去看她一眼,他们年少相识,他拉了她一把,却始终没有护住这块玉。 玉碎了。 钟离元铎最后终究还是带着宋镜的尸身离开了博襄,他去找了一个人。 那个被宋镜交给他,被他发现了此人的身份最后谎称死了的人,望乡巫女。 他将宋镜的尸身带到望乡巫女跟前,拔剑威逼她道:“我知道你们望乡有法子!有绝密的巫术,能让白骨生肉,死人复生!” 不知什么原因,那时的望乡巫女已经十分衰弱,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老太太,像是离死已经不远了。 她有些轻蔑地瞧着钟离元铎道:“你不必诓我,你胡诌错了,望乡根本没有令死人复生的巫术,小子。” 他一剑砍断一旁的屏风,那时宋镜的尸身用冰块镇着,可即便这样也无法避免的出现了些微的尸斑。 巫女笑道:“你看看,这个样子,大罗神仙也复活不了她呀!” 绝望几乎将钟离元铎淹没,他一怒之下拿剑砍了屋里所有站立的东西,是他的错,他没有护住宋镜。 最后他累了,自己跌坐在了冰棺前,宋镜的眉眼依旧清晰。 他不由得悲从中来,他与她好像就那么两年的缘分,缘分尽了便再也见不到了,宋镜甚至不知道他喜欢她,因为喜欢她所以为她出头,所以帮她。 宋镜不知道,终其一生都不知道。 他浑浑噩噩间求了巫女,“我求你,救救她,我只是想,想想让她在看我一眼,你们望乡一族传闻可以通神,你帮我救救她。” 望乡巫女盯着冰棺中的宋镜瞧了片刻道:“这样的面相啊。” 她像是感慨,最后道:“我不能复活今生的她,但是却能给她一个来世,至于这个来世有没有你,这就看造化了。” 望乡巫女死在了为宋镜行巫的那天晚上,乌云蔽日,天空中没有一颗星子,他也跟着失去了知觉。 钟离元铎的思绪重新回到温暖的寝殿里,宋镜似乎做了梦,微微皱了皱眉又松开,勾了勾唇又落下。 钟离元铎心头软成一片,俯身在她唇上吻了吻,最后将脸连埋在了她的脖颈里,让宋镜身上的香气浸透他。 今生他有几次将要离开宋镜时都会感到一阵心痛难忍,他并没有心疾,连大夫也解释不清楚为什么,于是他顺从自己的心留在了宋镜身边。 望乡的巫术通神,宋镜得到了自己想到的,他也如愿以偿得到了宋镜。 他要宋镜,即便作为交换他没有了来生,即便宋镜并不知道自己那么爱着她。 他依然爱她,要她,前生是,今生依然。 第139章 前世今生 钟离元铎醒的时候,宋镜还躺在他的臂弯里睡得正熟。 他就着一点龙凤烛的光晕看着怀中宋镜,她已经十九岁了,做了皇帝,也做了他的妻子。 此时已经离登基大典过去三个月了,朝中一切都稳定了下来,他和宋镜举行了大婚,这是他和宋镜新婚的第二个晚上了。 皇帝新婚大贺三日,原本礼部说是七日,被宋镜拒绝了。 他这两日喝了许多酒,昨夜还好,今日头有些昏昏的,即便如此也拖着宋镜折腾了许久,他喜欢她,天然地想亲近她。 沉沉的睡梦里,他梦见了前世,宋镜所说的那个前世。 宋岐死了,宋镜也死了。 他知道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那些宋镜说了一半没说出口的,那些宋镜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 他清晰的看见十五岁的宋镜因巫蛊之术离开雍都,她一点不觉得自己是败了离开的。 而自己在雍都中安插人帮宋岐解决了许多问题,他那时候能力还不大,在军中能帮她的地上太少,甚至那个时候,他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帮她。 自己只能想一点微不足道的办法帮她压制住林将军,帮他驱使叶溪。 在距离遇龙河遥远的雍都城里,他远远的窥视和试图掌控着她周边的一切。 知道她十八岁时,宋岐重病去世,他明明派了孙老帮他解了毒,却没想到东宫良娣给他吸食五石散,这东西甚至都没有毒好解,但是好在可以慢慢来,不会轻易要人性命。 谁知他还没动手,东宫良娣就死了,那时候他刚离开雍都城要回家去,路上却传来太子薨了的消息。 他几乎可以想象宋镜的心情,于是便快马加鞭的往遇龙河与雍都城的关塞要道去,他想早些见到宋镜,等他千算万算到了博襄,宋镜人已经到了雍都城,她不眠不休,根本就没在博襄做任何逗留。 他往雍都去的时候宋镜就已经离开了,她也没再雍都逗留,钟离元铎只能听探子的嘴里听到她现在的样子和情绪。 他心痛不已,已经明白自己堕入情爱,他不想再看见在入云客栈那样的她,心里只想护着她,于是便给她传了信,告诉她自己要去遇龙河找她。 他没找到宋镜,宋镜也没等着自己去找,她挥旗造反了。 前世的钟离元铎一生经历过两次绝望,第一次就是当他知道宋镜反了。 她谁都没有,只有十万大军,平阴郡王和安国公都还在雍都,她这样冲动的行为只会走向毁灭。 也正如他所料,等他赶到博襄,安国公的大军也兵临城下,他在两方数十万的大军里渺茫如蝼蚁。 在赫赫皇权下,在大军压境之下,他护不住自己心爱的人,经历了人生中的第二次绝望。 等他混进博襄城郡,等他走到宋镜的门外,摘星公主宋镜拔剑自刎,鲜血溅在洁白的窗纸上,看得钟离元铎紧紧咬住牙关,目眦欲裂,恸哭出声。 他跪在窗外,甚至没有勇气走进去看她一眼,他们年少相识,他拉了她一把,却始终没有护住这块玉。 玉碎了。 钟离元铎最后终究还是带着宋镜的尸身离开了博襄,他去找了一个人。 那个被宋镜交给他,被他发现了此人的身份最后谎称死了的人,望乡巫女。 他将宋镜的尸身带到望乡巫女跟前,拔剑威逼她道:“我知道你们望乡有法子!有绝密的巫术,能让白骨生肉,死人复生!” 不知什么原因,那时的望乡巫女已经十分衰弱,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老太太,像是离死已经不远了。 她有些轻蔑地瞧着钟离元铎道:“你不必诓我,你胡诌错了,望乡根本没有令死人复生的巫术,小子。” 他一剑砍断一旁的屏风,那时宋镜的尸身用冰块镇着,可即便这样也无法避免的出现了些微的尸斑。 巫女笑道:“你看看,这个样子,大罗神仙也复活不了她呀!” 绝望几乎将钟离元铎淹没,他一怒之下拿剑砍了屋里所有站立的东西,是他的错,他没有护住宋镜。 最后他累了,自己跌坐在了冰棺前,宋镜的眉眼依旧清晰。 他不由得悲从中来,他与她好像就那么两年的缘分,缘分尽了便再也见不到了,宋镜甚至不知道他喜欢她,因为喜欢她所以为她出头,所以帮她。 宋镜不知道,终其一生都不知道。 他浑浑噩噩间求了巫女,“我求你,救救她,我只是想,想想让她在看我一眼,你们望乡一族传闻可以通神,你帮我救救她。” 望乡巫女盯着冰棺中的宋镜瞧了片刻道:“这样的面相啊。” 她像是感慨,最后道:“我不能复活今生的她,但是却能给她一个来世,至于这个来世有没有你,这就看造化了。” 望乡巫女死在了为宋镜行巫的那天晚上,乌云蔽日,天空中没有一颗星子,他也跟着失去了知觉。 钟离元铎的思绪重新回到温暖的寝殿里,宋镜似乎做了梦,微微皱了皱眉又松开,勾了勾唇又落下。 钟离元铎心头软成一片,俯身在她唇上吻了吻,最后将脸连埋在了她的脖颈里,让宋镜身上的香气浸透他。 今生他有几次将要离开宋镜时都会感到一阵心痛难忍,他并没有心疾,连大夫也解释不清楚为什么,于是他顺从自己的心留在了宋镜身边。 望乡的巫术通神,宋镜得到了自己想到的,他也如愿以偿得到了宋镜。 他要宋镜,即便作为交换他没有了来生,即便宋镜并不知道自己那么爱着她。 他依然爱她,要她,前生是,今生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