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一诺,万千星河》 第1章 八月初的夏天,阳光像是某种残忍至极的酷刑,想要把人间变成炼狱。 千诺晾完了最后一件衣服后,发觉自己身上那件好像也快湿透了。 她拢了拢头发,把整齐的中长发别在耳后。额头和鬓角浸着汗,大颗的汗滴正顺着线条清晰的下颌线流到下巴尖。 不是没条件开空调,只是乔阿姨说,家里只有千诺一个人的时候最好不要开空调,毕竟只有一个人吹空调的话那就太浪费了,一个人的话吹小风扇比较合适。虽然如果是千源一个人在家的话,乔阿姨是从没说过这种话的。 千诺撑在阳台的栏杆上发了会儿呆。刚晾好的衣服滴滴答答落着水滴,滴在千诺的脖颈上,凉凉的,竟然很舒服。 乔阿姨说千源的这几件衣服还是手洗比较好,反正千诺一整个暑假都没事做,帮弟弟手洗几件衣服应该是没问题的。是询问的语气,可是千诺觉得那句话后面应该不是问号。 千诺走回自己房间,拉起衣摆,把已经快要湿透的衣服脱掉。 少女纤盈的身体线条流畅,恰到好处的胸型包裹着一层白色的背心内衣,两根绑带系在后颈处,带子垂落在光滑细腻的脊背上,一层油亮的汗液覆盖在瓷白的皮肤上。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少女的身体染上了一层微妙的光晕。 拿湿毛巾稍微擦了一遍汗,再套上另一件干净的t恤。想起桌上那本书还没看完,千诺随手拿起来,翻到了夹着书签的那页。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整本书就剩下最后几页,约莫已经四五点了,阳光不再炽烈。千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乔阿姨的电话。她先把书签夹了回去,然后接通了电话。 “乔阿姨。”千诺说话的语调很平淡,她对谁都是这样说话,每个人也都习惯她这种方式。 电话那头传来了乔丽君那稍显尖细的嗓音,和千诺对比鲜明。 “喂,诺诺呀,你在家的。” “嗯,在的。” “哎呦我们诺诺就是乖巧。放暑假也总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像个大家闺秀,呵呵呵……” “阿姨你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她把一直拉着的窗帘拉开,稍微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 千诺应该是比千源那个亲生儿子还要了解乔丽君的人。因为只要是乔丽君跟千诺说的话,几乎每一句,都是有另外一层用意的,时间久了,千诺理解得越来越准。 “哦,呵呵,是这样的诺诺,阿姨刚才接到了一个朋友的电话,说是他们家孩子在一家小游戏厅里看到了千源那小子。你说你这个弟弟呦,阿姨特意给他报了那么贵的暑期补习班,还想着让他趁着暑假把成绩往上提一提呢,结果一个没看住还是让他跑到游戏厅了你说,阿姨这会儿呢偏巧工作又有点忙,实在是走不开,就想着你不是在家呢嘛……” “好,我会去游戏厅把千源带回来,您把地址给我。” “哎呦还是诺诺懂事,那谢谢诺诺了,阿姨待会儿下班了给你们做好吃的啊……” 千诺走出房门,拿钥匙,换鞋,然后挂断了电话。 走出小区的时候,天色变得有些暗沉,待会儿可能会下雨,千诺想。出门的时候没拿伞,也不想再折回去拿,淋雨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 至于千源那家伙,他都不怕去了游戏厅之后的代价,淋点雨算什么。 那家游戏厅开在靠近郊区的地方,违章经营的小厅子,隐蔽得很。 接近游戏厅前面的地方有一条小巷子,悠长僻静,青石板的小路,最多容下两人并肩而行。小路尽头还要在绕几个路口才能找得到,弯弯绕绕,像个迷宫。 千诺有一瞬间疑惑,乔丽君能有什么样的朋友会出没在这种地方,还能在见到千源之后打电话给她通风报信。不过无所谓,千诺没兴趣知道。 青石板滑腻,又渐渐下起雨,路变得不好走。来往的游戏少年在这狭窄的过道里迎面走过都要稍稍错身而过,尽量避免碰撞。但是千诺身体纤细,不用刻意和人避让,她一直像是没看到周围的人一样,耳朵里塞着耳机,一个人往巷子里走。 快走到游戏厅的时候,小路上忽然多了一群人,应该是刚从游戏厅里出来,正迎面朝千诺走过来。 当然是不想跟他们任何一个人有眼神交流,但是千诺无奈,她好像遇到了熟人。 有个女孩儿是她初中时,班上的一个事儿精。千诺之所以拿这个词来这么总结她,是因为那孩子真的很喜欢无缘无故给她制造各种事端来浪费她时间。 本以为好不容易初中毕业,大家分道扬镳,可以老死不相往来,没想到今天又在这里遇见。 但愿她可以假装不认识,千诺想。 “哎呦我去,我是不是眼花了,我这是见着谁了?不会不会……是千诺吗?” 那个叽叽喳喳又极其做作的声音穿透耳机的阻隔,很是清晰,千诺听到就头疼。然而无奈的是,那个声音还在继续,并且在一点一点靠近着。 事儿精有几个小丫头,日常的工作基本上就是仗着事儿精的势替事儿精欺负人,或者在后面给事儿精喊加油。 “我x,还真是,真是咱们那不可一世的学习委员呀……”事儿精的其中一个小丫头往前走了几步,确认是千诺后,几个人开始作。 “谁谁谁?那个圣母白莲花?那个陈年绿茶?她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啊?她不是一向都假惺惺地装清高吗?”另一个扎了一头脏辫,满头五颜六色亮片片的小丫头从人群后面探头探脑地钻出来,像一只被浇了一桶颜料的蜈蚣,这只蜈蚣喜欢张牙舞爪乱扑腾。 “谁知道呢?怕不是……来找男人的……哈哈哈……”几个小丫头哄笑一团。 已经跟她们分开有一年了,是人总会有些长进的,千诺想。但是现在看来,即使时隔一年,你难道还能让狗不再吃屎? 千诺微微抿唇,思考怎样做才能尽量少地浪费自己的时间。是选择不动声色地用口袋里的手机拨通监察部门的电话呢?还是简单一点,随便在她们中间找只手腕,掰断就好了。 周围有一帮或认识或不认识的人,有的看着是学生模样,有的看着虽然年纪相仿,但不像学生。那几个不像学生的看着年龄稍大一些,但也大不了多少,无论是发型还是装扮,都透着一股把“老子是社会哥”几个字写在脸上的滑稽感。 此时一群人听到前面几个女孩的冷嘲热讽,都跟着笑起来。 其中一个“社会哥”抬手捏掉嘴角的烟屁股扔在了地上,啐了口烟渣,调侃地问前面的事儿精:“这谁呀欢姐,长得还挺好看的。” 千诺记得,事儿精叫黎欢,学习差、脑子蠢,爱违反校纪又总是遭不住被叫家长,虚荣心强,嫉妒心也强,喜欢挑事儿,喜欢炸毛,很幼稚…… “她好看?你有没有长眼睛啊?这样的也能叫好看?你要不然找医生看看眼睛!”事儿精手指指着千诺的脸,在千诺面前来回晃悠。 事儿精之所以幼稚,就是因为这么大的人了还会因为不愿意承认别人比自己好看而炸毛…… 千诺闭了闭眼睛,想着不然还是掰她的手腕,毕竟都主动伸到她面前了…… “喂,挡道了!” 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从小路的另一端传来,很干净的声线,但是嗓音却是有些浑浊的,听起来像是个少年发出的,却又觉得好像不止是少年。 雨丝渐渐变得有些密集,青石板上的青苔看起来更加油亮。天还是没黑,几只麻雀在小巷道上空盘旋,下雨了,几个小东西还没找到家,慌不择路、横冲直撞。 千诺循声望去。 一片雨帘中,两双眼睛在一片虚无中交错。只须臾片刻,随即各自收回。 第2章 他戴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帽檐下压,把略长的额发压的盖住了眉毛。鸭舌帽后面的帽带有些长,帽带稍搭在肩膀上。 那个男生的眼睛里,有些奇怪的东西。 像是落满千尺的尘埃倒映在里面,又像是囚鸟抖落满地的羽毛深藏其中。 那些东西,千诺见过。 原本所有人齐齐指向千诺的矛头在一瞬间转移,指向了路那头的方向。 人群中有人笑,“小子,你挺牛x呀!” “看着面生,不是我们这儿的人,不知者无罪,你叫几声爷爷,爷爷们就不跟你计较了,怎么样啊?” 人群中又是一阵哄笑、打闹。 男生们都转头盯着那头的男生,然而事儿精和她的小丫头们却也并没有完全把注意力转移到那边,她们还没调侃够千诺。 “哎呦千诺,你不会就是来找他的?你看他刚才冲我们喊让道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英雄救美呢。” “哈哈哈……” 这群人,一个个像是都被点了笑穴一样。 “你们,挡道了!”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音量大了很多。听得出不耐烦,还有对刚才那些人说话内容的不屑。 “嘿,小子,你挺狂呀!” “看来这小子是真不是咱们这片儿的人,起码他不知道他自己待会儿会经历些什么!” “哈哈哈……” 笑穴还没被解开。 两个男的丢掉了手里的烟头,撸起袖管朝他那边走去,两人并肩走过去,挤挤囔囔,滑稽。 随后,千诺听到几声惨叫,很悦耳。 “鸩……鸩哥,这小子……这小子太欺负人了!”伴随着疼痛感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 那所谓鸩哥,想必就是他们的老大了。 果然,人群中慢慢走出来一个人。皮衣不好好穿,非要挂在一边的肩膀上,看着像个中二。脚上踩了一双扎眼的高帮球鞋,一尘不染的鞋子和脚下的略显泥泞的青石板对比鲜明,混社会的男人,就是这么自信。 这时,整个小巷的气氛开始逐渐拉低。有一个不知死活但是貌似又不太好惹的怪咖;一个从始至终冷脸不说话只想掰断谁一只手腕的高冷少女;还有一群非常喜欢招惹怪咖,也非常喜欢把自己的手放在人家面前乱晃的二……少年团体…… “小子,我能问问你叫什么吗?你刚才这通操作挺帅呀。”老大开口了,说出的话自带与众不同的气质,一听就绝非凡品…… 两个挨了打的人不能忍了。 “鸩哥,这小子哪儿帅了?” “就是啊,这小子下手忒重,我都快疼死了。哥你得给我们报仇啊!” “你俩闭嘴!”大哥又发话了。 “我,只是想过个路!”鸭舌帽下的眼睛稍微动了动,嘴皮也动了动。 大哥邪魅一笑:“可以啊,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哪个学校的,我就让你过去。” 鸭舌帽轻轻呼出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帽带从肩膀上滑了下去。 “你是自己上,还是带着他们一起?” 这话意思很明显——要打架的话就快点!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千诺再次转头看了他一眼。 又是一秒钟的视线交错,移开。然后千诺稍稍转动身子,把背靠在了小巷一边的墙壁上。 “鸩哥鸩哥,这是要打架了吗?”事儿精和她的丫头们在旁边叽叽喳喳起来。 “哇,只是听说过鸩哥打架厉害,还从来没见过呢……”站着说话的不嫌事儿大。 “是啊是啊,鸩哥,打他!”看热闹的不嫌腰疼。 千诺把耳机塞回耳朵里,很吵。 但是大哥的心思又岂是凡人们可随意揣测的。只见大哥理了理自己的皮衣袖子,声音淡然地道:“我已经很久不打架了,年龄大了,打不动了……” 周遭一片失望的声音,但没人多说什么。 好像除了千诺以外,当真没有一个人想要质疑眼前这个皮衣斜挂肩、高帮球鞋一尘不染的中二少年说的话。 年龄……大了? “这样,刚巧这儿是游戏厅,你跟哥玩局游戏,你要是输了,就跟哥认识一下,你看行吗?” 鸭舌帽的眼皮再次抬了抬,眼睛开始聚焦,看向了面前的社会大哥。 大哥眼神真诚,微笑着看他。 “可以。”鸭舌帽说,“但我是来这赚钱的,不是来这交朋友的。” 原来他是来这靠打游戏赚钱的。千诺听说过,是有一些游戏打得好的人,想靠这个赚钱就做起了陪人打游戏的营生,赢的话自己收钱,输了的话就要给对方更多的钱。 “哦~原来是个靠打赢游戏赚钱的呀,穷逼!究竟是谁给你的勇气让你这么嚣张的!”被打的其中一个满口不屑。 “嘿,那你这意思,我们大哥想跟你打把游戏,不跟你赌钱你还就不打了?”另外一个场外解说。 “牙子你闭嘴!”大哥再次发话。 “鸩哥~~~”很受气,但也还是闭嘴了。 “走,进去。” 大哥往身后看了一眼,后面的人都自动并成了一排,自觉地留出一条空道来,包括那群叽叽喳喳的女孩。 看来这个喜欢穿皮衣的大哥是有些威信力的。 然而对方并做一排之后,千诺的存在就显得……有些突兀。 她和那整齐的一列人相对而立。因为是背靠着石墙的,中间倒也有一定的间距,但是只有她一个人站在这一边,还是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不过下一秒,鸭舌帽旁若无人地从他们中间走了过去。 空间太小了,他稍微侧了侧身。正面朝着千诺侧身过去,一手扶着帽檐,一手稍微扶了下千诺背后的墙壁,方不至于挨到旁边任何人。 这一次,视线没有交接。 千诺看到面前一件黑色的t恤从右至左移了过去,鸭舌帽的帽带轻轻晃动,帽带稍是一圈银色的金属。 所有人都跟在鸩哥后面,重新走回了游戏厅。 事儿精走之前还没忘记朝千诺放狠话:“今天就先不跟你玩儿了,以后别再让我碰见你!” 千诺努力忍了忍想要朝着天空翻起的白眼…… 第3章 千诺给千源打电话,不出意料,被挂断了。 于是在这间并不算小的游戏厅里,千诺四处张望了很久才找到了一个和千源相似的身影。 那群中二病已经开始玩游戏了。他们没有选择电子游戏,而是去了模拟投篮球的机器那边,那种机器叫什么名字,千诺不清楚。 一群人在旁边起哄,给社会大哥喊加油。 而那个鸭舌帽一个人站在另一边,镇定自若的样子。他投球的动作非常利落,看得出来平时没少练习打篮球。 千诺没兴趣去那边凑热闹,她来这的目的只是为了把千源带回家。 走到几台老虎机旁边,几个初中生围在一起打得不亦乐乎。其中有两个千诺见过,是千源的死党,狐朋狗友。 千诺在千源身后站了一会儿,思考要不要等他玩完这一局再叫他,毕竟他当下的状态就像是已经把魂都塞进那台机器里了。 身后突然爆发一阵吵闹声,那群人你推我我推你,貌似都很不爽的样子。 看来是对游戏结果不太满意。 千诺听见那个鸩哥大声骂了句什么,然后隐隐约约听到,他话里的内容像是在重新约战。 之后游戏再次开始。 这时千诺看见千源的游戏机屏幕上的灯都灭掉了。输了。这个废物,就连打游戏都打不好。 旁边的一个男孩儿不经意转头看见了千诺,认了出来,低下头拿手肘推了推千源的胳膊。 “干什么?继续,再来一局,我就不信我今天一局都赢不了。”千源撤了撤自己的胳膊,满脸烦躁。 “哎你姐来了!” “我姐?” 千源回头,正对上千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千源屁股下面的椅子都险些倒下去,连忙扶住后面的游戏机才没摔下去。 “我去,你怎么在这儿?” “你妈叫我带你回去!”简洁明了。 “我妈……我妈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手里的游戏机突然不香了。 这时后面又是一阵骚动的声音。一群人乌泱泱乱动,好像又有人在开口骂人,他们应该是又输了。 千诺还是回头看了一眼。一群人在乱挤,那个鸩哥身后的小弟们一个个都想上前跟鸭舌帽动手,但是鸩哥伸手拦着,一群人替自家老大抱不平,一张张不爽的表情。 几个女生在一边不知所措,她们可能是担心鸩哥输了游戏,脸上会挂不住,想做点什么缓解场面。 千诺看向那个鸭舌帽,他低头数着手里的钱,红色的绿色的,各种颜色的,很多张。 可能这个游戏厅里的不良少年都喜欢赢现金,看起来很有成就感的样子。 帽檐下面的半张脸还是很平静,面前的骚动场面,他不为所动。 千诺回过头,拉起千源的后衣领,把他拎了起来,站好。 略沉吟,她说:“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现在乖乖跟我回去,别搞事情;第二,我自己回去,然后把你在这儿都干了些什么,一五一十地跟你妈说清楚,那之后她要做什么,都跟我没关系。” 千源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暗淡,原本做坏事被抓包之后的孩子气在一瞬间不见了踪影,被一张愤怒的表情取代。 但是他什么都没说,越过千诺,径直走了出去。 几个和千源一起来的小男生冲着千源喊了声“学校见”,就继续埋头打游戏。 千源没回头,背对着他们摆了摆手。 千诺也往外走去。 在就要出了游戏厅大门的时候,听见鸩哥的声音:“小子,哥我今天是输了,不过你这个人,我还是想要认识。今后在这地界儿,有任何事儿都只管报我赵鸩的名号,我保你平安无事!” 没听到那人答了什么,或者还是只字不吐。千诺已经走出了游戏厅。 外面的天暗下来很多,但还能看得清路。此刻已经没有麻雀找不着家,小巷里也几乎没人,细雨还在下。突然脱离游戏厅的嘈杂环境,四周安静了很多。 千源在前面走着,千诺跟他隔着几步远,各自走,各自沉默。 这边离家还是有些远的。他们走到宽阔大路边的时候停了下来,准备打车回去。 雨势大了很多,原本细密的雨丝,这时已经变成了大颗大颗的雨滴。 千源看了一眼千诺。她头发淋湿了,发梢贴着脖子,那张不管什么时候都白得像个死人一样的脸,在一层雨水下显得更加苍白,像个丧尸。 他把自己身上的衬衫t恤拉下来,扔在了千诺肩膀上。自己身上剩件背心,肩膀裸露在外面,干净且白皙。他不知道,其实他的肤色跟千诺一样白。 “你自己穿着,我淋点雨没关系。”千诺把衬衫扔了回去,她不喜欢被千源关心的感觉。 “谁说我是怕你淋雨才给你的,我就是穿两件太热了。”千源重新把衣服扔了过去。 千诺没再说什么,把衣服搭在自己胳膊上,继续等车。 千源被她的举动搞得有些无语,但让她把衣服穿上这种话却终究说不出口。他踢了脚路边的石子,觉得心情变得更加烦闷了。 “回到家之后我不会跟你妈说,你在这干了什么。但是你来游戏厅这事是你妈先知道的,我没办法帮你隐瞒,所以之后他们要怎么惩罚你,我都管不了。” 千诺觉得还是提前解释一下比较好。对于乔丽君和千源的事,她从来都是能少插手就少插手。即使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她跟他们也从来都是陌生的。 千诺知道千源其实是怕他爸妈的,他怕他爸妈兴师问罪甚至棍棒相向。毕竟只是个15岁的小孩,他没有表面上那么成熟,不然他也不会做出背着家里人来游戏厅的事。 千源的表情有些戏谑。他微点头,轻笑了一声:“知道。说白了还是懒得管我的事嘛。你放心,我懂,这么多年了我还能不知道你吗?永远不要给你找事儿嘛,最大程度地互不干涉嘛,你放心,我不会打扰您清净的。” 千诺不是傻子,千源对她什么态度,千诺知道。他的话里有明显的愤怒,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但是千诺还是没兴致去关心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每天都是什么感受,最大程度的互不相干,是她的原则。 是,她很冷血,她一直都知道。 空气里只剩下雨滴此起彼伏落在地上的声音。浑重与清亮并存,像是没有章法的和声。 混乱的和声里突然闯入一声嘶哑的刹车声,车到了。 第4章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两个人进门看到餐桌上摆了几道菜,有四副碗筷。厨房里有动静,应该是乔丽君。 千源跟在千诺身后进家门,低头不说话。 千诺正想说跟他什么,一转头,看到鞋柜上放着一双不常见的鞋。男性的鞋子,鞋码大,不是千源的。 “晚饭我不吃了,待会儿不用叫我。”千诺说。 千源也看见了那双鞋子,知道是谁回来了。他还没来得及担忧自己即将面对两个家长的审判,却先将担忧的目光投到了千诺身上。 “……哦。”千源慢半拍地回应。 千诺把他衣服塞给他,转身往自己房间走。 “你阿姨辛苦半天给你做的饭,你说不吃就不吃了?”千宇成的声音就在这时传了过来。 千诺脚步一顿,没做停留,继续往房间走。“我没胃口,你们吃。” “你给我站住!” 千诺就真的没再往前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敢往前走? “哎呀宇成,你能不能别老是这么跟孩子说话呀!”乔丽君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厨房里出来的,正拿身上的围裙擦着手,一张埋怨的表情,语气里满是嗔怪,听起来真的像个总是拦着严厉父亲教训孩子的慈母。 然后乔丽君看见了站在玄关口的千源,她抬起手指着千源的方向,拔高了音量:“你!说你呢!小兔崽子,你给我过来!” 千源犹豫了一会儿,磨蹭着还是走到厨房餐桌前,目光不时看向千诺。 “爸,妈。” 乔丽君上来就把千源的耳朵拧得通红,一遍遍说他不成器,过程中还不忘附带着把千诺夸一遍。 “你说说你,成天好的不学坏的学,我一个没看住你就给我往游戏厅跑。我给你交了那么多钱,让你去那么贵的补习班里补习去,你就都给我浪费掉了。你就不能学学你姐姐吗?你看看你姐姐,从来就没让大人操心过学习成绩,放假了也每天都待在家里,要么看书,要么就是帮着我做家务,别提多懂事儿了。” 千宇成看着自己这两个不成器的孩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先说哪个好。 一个,一天到晚不好好学习就知道玩物丧志,一眼看不住就往网、游戏厅跑;另外一个,学习倒是好了,就是长了一身反骨,专喜欢违背他的意愿做事。 千宇成最后选择谁也不说了,他走到餐桌旁坐下,冷声道:“行了行了,都过来吃饭!” 半晌,见千诺还是没动,手里的筷子一下子拍在了桌子上:“过来吃饭!” 千诺深吸一口气,转身走过去。 其实她从没想过要忤逆千宇成,只是千宇成永远都觉得她不听话。 一顿饭下来,没人说话。 良久之后,千宇成开口。 “对了,我跟你们老师说过了,从高二开始你就走读,以后都每天回家里吃饭。”千宇成的口气是通知,不是商量。 “为什么?”千诺一下子站起身,凳子在地面上划拉出一段刺耳的声音。 不单是千诺,乔丽君母子也是一瞬间看向了千宇成,脸上是来不及管理的错愕表情。 片刻后乔丽君先反应过来,她也没说什么,只是低头给千宇成夹了一筷子菜。 “你给我坐下!” 见千诺不动,他把筷子放下,少有的耐心解释:“你一个人在学校寄宿根本照顾不好自己,你忘了你上学期在学校突发肠胃炎的事了吗?你住在家里至少还有你阿姨可以照顾你。再说学校离我们家又不远,走路也最多半个小时,寄什么宿?” “上次肠胃炎是意外,再说当时老师也及时送我去了医院,根本没多大问题。就算学校离这里不远,可我想每天多留点时间学习不行吗?” 千诺的辩驳看似有理有据。 然而真正的原因,大家心照不宣——她不喜欢这个所谓的家,这个地方她一分钟都不想多待。 他们明明都心知肚明,可是千宇成希望她能和乔丽君母子真正和睦相处;乔丽君呢,她起码得装出一副宽容大度的模样,起码得装一下。 “你少拿学习说事,每天就浪费这点上下学的时间能对你学习有多大影响?你能力怎么样我能不清楚吗?你不用说了,这事就这么定了。”千宇成放下筷子,转身往卧室走。 “我不管你怎么说,我一定会继续寄宿下去。”千诺说。 千宇成没做回应,房门被重重甩上。 一晚上,千诺在思考怎样才能说服千宇成。 然而就算她这般聪明,在面对这种现实的时候,也还是无能为力。 最后千诺想到的解决办法很笨拙。开学前这几天势必还是要住在这儿的,她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 但是等开学后,千宇成也会回去工作了,到时候实在不行就自己去奶奶以前住的那个破筒子楼里,那房子虽说在等拆迁,但一时半会儿还拆不了。 这办法是很蠢笨,这态度也确实软弱,但是有用。只要大家都能好过一点,那又何妨呢? 思定后,终于感受到了一整天下来的疲惫感。 千诺摘下手腕上的手表,拿手指摩挲了两下。是特别老旧的手表,打眼一看就知道有很长的年头了。 轻轻抠动后面的金属封壳,轻而易举就打开了。有一张旧照片嵌在里面,时间太久,照片变得越来越模糊,都有些看不清照片上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了。 不过模糊了也没关系,千诺脑袋里一直记得她。 “你开心了?他认下了我,可是他不爱我。” 像是在跟照片上的女人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想让我跟那对母子一直住在一起,可是他会一个人在外面工作,不会经常回来。” 千诺突然笑了一下,有些凄凉,“他明明知道,那对母子有多讨厌我。” “所以你究竟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个真相?现在所有人都过的这么痛苦,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千诺不想称呼照片上的这个女人为“妈妈”,因为叫不出口。 这个女人在年轻的时候爱上了一个男人,后来那个男人跟她分手了,可是这女人却瞒着所有人生下了那个男人的孩子,且没有告诉任何人孩子的来历。 直到几年后这女人突发癌症即将去世,她才把这个秘密说出来。 她乞求那个男人认下自己的孩子后,便心满意足的撒手人寰。 她就给自己孩子的,就只有一只老旧的手表,里面有一张她的照片…… 第5章 事实是千宇成这次回来是因为有公干,而且短时间内,他不会离开家里。 千诺仍然改变不了局面。 改变不了的事情那就绝对坦诚地接受它,千诺不会一直把自己陷在疼痛的现实里。 不过千诺发现,对于她改走读上学这件事,并不是所有人都因此不愉快的。 比如,俞风亮。 开学第一天,俞风亮就早早来到千诺家楼下。 一声清冽的刹车声中,少年一脚蹬地,一脚踏着自行车车蹬,两条修长的腿被笔挺的校服裤子修饰出漂亮的线条。九月初的早晨,八点钟艳阳高照,少年柔软而整齐的头发在阳光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刚刚好露出八颗。 “住在六楼的千诺同学,上学了!” 千诺推开窗户,看到那张永远阳光无敌的脸,有些无奈。 “你小声一点,可能还有邻居没起床呢!”千诺压低了声音,但尽量让他能听到。 又是一张明眸皓齿的笑脸,“快下来啊,要迟到了!” 才八点钟,迟什么到。开学第一天,上午主要都是琐事,没人会管迟不迟到的。 不过千诺还是朝他一笑,拎起书包出门。 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千诺双手拽起俞风亮腰间的衣服,“小亮,其实你不用特意过来载我上学的,学校离我家也不远。” 遇到街角,少年给车头调转了方向,恶作剧地晃了晃车子。 车身微微倾斜,少女惊呼了一声,裙摆随着那片刻的倾斜划出了优美的弧度。街角的蔷薇花开得汹涌猛烈,少年的肩膀擦着大簇的花瓣而过,散落给少女一身的芬芳。 “俞风亮,你小心一点!”千诺敲了下他的背。 回应她的又是一串明朗的笑声。 高二之后就分文理科了,千诺选的是理科。 俞风亮选的也是理科,但是他们没分在一个班里,他所在的七班在一楼,千诺在十二班,二楼。 答应了小亮放学一起走后,千诺准备转身上二楼。 “诶,诺诺。”小亮叫她。 千诺回头,眼神询问他还有什么事。 “开学第一天,要和身边的同学搞好关系,别老是自己一个人。” 看着那老父亲一般在关心叮嘱的脸,千诺笑着点了点头。 于是老父亲心满意足地目送着不太让人放心的闺女上了楼。 整个教学楼混乱嘈杂,开学第一天,找班级找朋友,找老师找座位,所有人都很忙。 很吵,千诺把耳机插进了耳朵里。 忽然有人从前面走过来,撞了千诺的肩膀,连带着撞掉了她一侧的耳机线。 那人很高,撞到千诺的力道有些大,她条件反射地扶了下自己的肩膀。 千诺隐约听到一声“抱歉”,在教学楼锣鼓喧天的嘈杂里,传进她耳朵里。 她抬眸,撞上了对方的眼睛。 …… 千诺在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撞他的这个人,是那天那个鸭舌帽。 他今天没有戴帽子,只是刘海长了很多,堪堪要盖住眼睛,那双眼睛还是灰蒙蒙的,落着厚厚的灰似的。 千诺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那个男生印象深刻,明明是对陌生人很健忘的秉性。 “没关系。”千诺说,然后转身往十二班走,没再看他一眼。 十二班的位置靠近走廊里侧,离卫生间比较近。千诺走到的时候,里面已经有很多人在了。 比较靠后的位置都已经有人坐了,只留下前排的一些位置。 千诺在学校里多少算是个知名人物。一年间多次荣登成绩榜榜首,照片经常被贴在公示栏里。再加上性情古怪,和所有人都很疏远,因此很多人都认识她,当然包括现在已经坐在这个班级里的大多数人。 是,刚才答应小亮的事情,千诺不打算兑现。 她找了前排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把手机的音量调大了一些,一如既往面无表情。 窗子开着,九月初的风还是很燥热。千诺把校服外套的扣子解开,随便摸了本书看。 新课本的内页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油墨味,千诺放在手里摩挲几下,崭新的质感,很特别。 后肩不知道被谁戳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样子,千诺有些不耐烦地拉掉自己一侧的耳机,转头看向后面。 “你好,你应该是千诺同学,我之前经常在学校的成绩荣誉榜上见到你。我叫云珑,很高兴认识你,千诺同学。” 一个留着娃娃头的月亮眼。这是千诺对她的第一印象。 乖乖的,但是又不知天高地厚的表情;怯懦的,但是又无惧无畏的眼睛;弱不禁风,吹弹可破,捧在手里都能碎掉…… “……你好。”千诺有些不自在。 她从来没想过,遇见这种情况需要怎么应对。 要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可能就像是……一个人在以一敌众的战场上跟敌方僵持了很久很久之后,谁能想到敌方阵营里突然就跳出来了一个月亮眼的娃娃头呢? “我是高一后半学期转学过来的,还没在这上几天学就放假了,所以其实我对这所学校还是很陌生的。”娃娃头的眼睛又眯了起来,她跟她的新同桌聊得很开心。 千诺转过头,把耳机塞了回去。 此时班里几乎已经坐满了,整间教室一眼望去,就只有千诺旁边的位置空着。 “为什么没有同学坐在千诺同学边上啊?难道大家都不知道千诺同学学习成绩非常好吗?”娃娃头跟自己的同桌说。 周围的人不经意交换眼色,谁都没有跟娃娃头解释什么。 这时嘈杂的教室突然在一瞬间变得安静。想想也该知道,是班主任走进来了。 耳边回归安静后,千诺把耳机扯下来。 班主任李沉是在十二中很有名气的老师,他送走的毕业生升学率高。这个老师严肃、古板,对学生甚至有些残暴无道,但是升学率高。 “我应该不用做自我介绍了,不认识我的以后也会认识。我就简单说几句,然后就开始上课。” “首先第一件事,我们班这学期来了一位转校生,因为是今天刚来报道,临时分到我们班的。这位同学的成绩呢,还是非常好的,算得上是品学兼优了。所以我们请他做个简短的自我介绍。”李老师探头往教室门口喊了一声:“季星河。” 有一个身影从教室门口走进来。身高很高,脚步漫不经心,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叫季星河。” 整个班级在经过几秒钟的安静后,班主任也有一瞬间错愕,没想到让他简短地介绍自己,竟然真的就这么简短。 “咳……行,下去坐。”在巡视了整个班级的空座后,班主任指着千诺说:“就坐我们班那个学习最好的同学旁边,学习好的坐在一起效果比较好。” 千诺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走下讲台,面无表情地走近这边的位置,面无表情地看了自己一眼,面无表情地坐在自己身边。 然后千诺也面无表情地抽出自己的课本,在一本本新书上面无表情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千诺。 然后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李老师以极快的语速连续做完了包括委任班干部、分配布置刚开学诸多琐碎杂事以及一整个学期里的教学计划。末了,一句“时间宝贵,现在开始上课”,圆满结束了本该用两个小时开完的班会,然后顺利上起所有学生高二生涯的第一堂课。 窗外的风仍然在往教室里徐徐吹着,千诺的头发被吹动,搔得脸颊痒痒的…… 第6章 一堂两小时的课结束后,班主任李老师收到学校通知,需要班上出一位成绩好的学生在过几天的开学典礼上做演讲,主要是分享优秀的学习方法和经验。 李老师刚上完两个小时的课,只想早早回办公室休息,他略微佝偻着身子,咯吱窝下面夹着教材,用食指往下勾了勾自己鼻梁上那副镜片略大的方框眼镜,看着千诺和季星河,一时难以做出决断。 “要不这样,千诺同学跟季星河同学你俩商量一下,看看谁想去做这个演讲,有结果了告诉我一声就行。” 然后李老师推回自己的眼镜,佝偻着身子回办公室了…… 几乎是在同一秒钟,千诺和季星河对视了一眼。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对视了,但是这次对视,绝对是最意味深长的一次。 “哇,千诺同学,你们竟然有机会在开学典礼上演讲诶。” 千诺在娃娃头的声音里听出了激动。 “你去。”季星河说。 和刚才他作自我介绍的时候不太一样,但是和那天在小巷子里听到的声音一样,低沉的,似是少年却又不是。简单直接,只讲重点。 “我……” 千诺也想直接点,平常她遇到这种情况也都是果断拒绝的,但是这个当口却不知道为什么,犹豫了。 然而犹豫也只是片刻,理智在下一秒占领高地。 “我不想去!” …… 娃娃头云珑坐在后排,在听到两位学霸之间这简短而直接的对话后,瞪着眼睛砸了几下嘴。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的对视…… “呵呵,千诺同学,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小卖部买个水啊?”云珑眨了眨眼睛,她明显在试图调节两个人之间的气氛。 千诺原本就是打算和高一一样,跟班上任何人都保持距离的。但是开学第一天,好像就有一些麻烦。 千诺是指,一个尚且不了解她,只是因为知道她成绩好所以想跟她友善相处的娃娃头;还有一个,可能还要跟他继续争执,决定谁去开学典礼做演讲的……千诺记住了,他叫季星河。 “对不起,我不想喝水。” 还是能拒绝就拒绝,等他们像其他所有人一样知道她千诺是什么脾气以后,应该就都会远离她了。 千诺起身,略侧身从季星河身后出去,去卫生间。 不可否认,卫生间是这世上绝大多数八卦言论的汇集地,有隔间的卫生间则是这世上最容易听到“真心话”的地方。 当千诺象征性地在卫生间隔间里走了一遍流程,顺利按完了冲水按钮之后,几个女生的“真心话”就像是刚冲下马桶的水一样,丝滑地流入了千诺的耳朵。 “诶诶诶,真没想到咱们班新转来的那个男生竟然那么帅!” “姐妹我就说你肯定跟我想的一样,果不其然。而且他看起来还挺高冷的,自我介绍就说个名字,我当时还好久没反应过来呢,果然帅哥都是闷葫芦。” “没关系,闷有什么不好的,说明肯定不擅长撩妹,这样咱们过去撩他,那还不是一撩一个准儿?” “诶姐妹你说的有道理哦~” “先说好啊,各凭本事,谁撩到算谁的,都不许抢啊!” 一阵附和声,然后是一片嬉笑打闹的声音。 就在千诺扳开门锁的时候,却又不小心听到了关于自己的“真心话”。 无奈只能把门锁扳回去,坐在马桶上,双手托腮并收听一期精彩的吐槽大会。 “诶你们都认识那个年纪第一吗?好像是叫千诺。老李居然安排那个大帅哥跟她坐在一起,学习好了不起呀,你们看她那张死鱼脸,进教室就一个人塞个耳机坐在那儿,谁也不搭理,就跟谁欠她似的。” 千诺拿手机照了照自己的脸,死鱼?有吗?不是都说她长得还挺好看的吗? “诶你是不知道,我高一的时候就跟她一个班,现在高二了竟然还跟她在一个班,真是活见鬼了。你们是不知道,她高一的时候就喜欢独来独往,几乎每天都是一身深色的衣服,无论看见谁都是一副莫挨老子的表情,走在教学楼里就跟一尊瘟神像似的,莫名其妙给人一种粘了她就会沾染晦气的感觉。唉……姐姐我这三年美好的青春呐,难道就注定摆脱不了这尊瘟神吗?” 千诺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不会啊,起码今天穿的就是白色啊,纯白的,亮色系呀。 “唉听说她是个私生女,她妈偷偷把她生下来没几年就死了,她住她亲爸家也不受待见,要不然怎么会一直住校呢?私生女呀,上不了台面,也难怪会养成这么阴暗的性格。” 千诺呼口气,扯了扯嘴角,然后继续面无表情。这种话她听得太多了,早就没感觉了。 “不过她唯独跟现在七班的那个俞风亮处得很好,听说还是青梅竹马呢,真是可惜了俞风亮那样的阳光大男孩了。怎么还能跟那种人成青梅竹马呢?跟那种人相处都不会觉得身边的气温都比别的地方低几度吗?” “这男的脑子是不是多少有点问题啊,不然怎么会愿意找个那种货色当青梅竹马呀……” “哈哈哈……” 千诺从马桶上站起身,缓缓扳开门锁。 然后整个厕所隔间的门板被一阵强烈的大力踢开,震到了旁边的隔板上。因为那一脚的力气很大,所以门板在撞完隔板后,又往回弹,在空中左右摇晃,吱吱呀呀,响个不停。 外面那几个正说着“真心话”的都在一瞬间闭上了嘴巴,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千诺这次才是真的让她们都见识了什么是死鱼脸。那张脸已经臭到了极限。 “说我可以,别t诋毁俞风亮!” 其实千诺没说过脏话,但是很多时候,有些话就是会不经大脑脱口而出。而且,对于有些人,她们本就只配得上这些字眼。 大多数女生都是只会背后嚼舌根,真遇到千诺这种不怕事儿、敢闹大的,自然立马就怂。事实上从她们看到千诺从隔间出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不知所措了,一个个你推我挤,个个都着急忙慌地从卫生间跑了出去。 千诺走到洗手台边,打开水龙头冲了冲手。她抬眼,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仍然是一张阴郁的脸,眼神凌厉得甚至有些吓人。 很好,这样很好,谁都不要靠近。明目张胆地讨厌她也好,言之凿凿地诋毁她也好,都无所谓,都没关系。 她可以丝毫无关痛痒地直视任何汹涌猛烈的恶意,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无视任何人对她的中伤。 只要他们都不靠近,就好。 第7章 班上的座位分布除了千诺和季星河是班主任指定在一起的之外,其他都是随便坐的。 因此几天后,在班主任差不多对所有学生的基本情况都摸清楚了以后,一部分同学的座位就被调整了。 很遗憾,娃娃头没有被调整座位,还是坐在千诺后面。 然而她的同桌换了一个人。 这个人是个富二代,长得就一副人傻钱多的模样,一头几乎都要立起来的刺猬短发,尤其喜欢在额头上戴一圈发带;每天早上都有人给他带早饭放桌上,每节课下课都有人过来递茶端水的,富二代每日沉迷享乐,过得好不快活。美中不足就是……他周围那三个毫无乐趣可言的同桌和前桌。 据说富二代的老爸为了让他能好好学习,特意来学校拜访班主任,在班主任跟前拜托了所有他能想到的能帮助他儿子提高成绩的事项,其中一项就是——让他儿子能坐在成绩最好的学生旁边。 班主任当然不会觉得让他坐在成绩最好的学生旁边就真的能让他的成绩有所提高,主要是因为让他坐在那堆成绩差的里面,保不齐一伙人会整天闹出这样那样的幺蛾子。坐在俩学霸旁边也好,俩学霸都高冷,没人愿意理他,这样他就作不出什么妖了。再找个萌萌哒的妹子跟他做同桌,小样,就不信他会忍心欺负这么可爱的女孩子。 最初富二代一脸幽怨地搬过来的时候,云珑还愿意跟他好好说话。云珑是家教极好的女孩子,从小爸爸就教导她不要被人的表面迷惑,不要听别人怎么评价一个人,要自己去看一个人的内在。 然而在经过了两天的相处之后,两人彻底水火不容。 班主任失策,谁说他会不忍心欺负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事实上他欺负起来一点都不心慈手软…… 距离开学典礼没剩下几天了,然而两位学霸还是没有抉择出来究竟是哪位要去开学典礼上演讲。 事实上,从第一天两人各自表示拒绝之后,他们也再也没有讨论过这个问题。 千诺在教室的日常基本就是学习、吃饭、上厕所,没有其他任何事情能分散她的注意力。 而另外一位学霸……姑且叫他学霸。他的日常生活就是……发呆……睡觉……然后就是时不时一个人去操场打篮球…… 一个人打篮球。 有人看他打得好,过来找他一起打,全都被他拒绝了…… 周五快放学的时候,班主任来到班上布置班级工作。 必然的,再次问到了演讲的问题。 已经没有时间了,下周一就是开学典礼,起码得有一个周末的时间准备稿子。 班主任扶了扶自己那副大框眼镜,说话的时候,语气里能听出显而易见的无奈,以及慈祥。 “两位同学还没决定好吗?哎呀老师也理解你们的心情的,毕竟像这种能当着全校学生的面上台演讲的机会确实是很珍贵的,你们都想去,那肯定很难同意让对方抢走这样的机会。但是老师也没办法呀,就只有这一个名额嘛,你们再争得头破血流的,到最后也还是要有一个人做出让步的嘛。” 千诺和季星河蓦然对视,各自扭回头。 富二代也很众人纷纷对视一眼,莫名其妙在憋笑是怎么回事…… 富二代叫楚银帆。这几天坐在这边,已经从之前坐在这儿的人嘴里听说过了开学第一天时,两位学霸的几字真言。听完登时在心里把那两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从上到下、从头到脚嘲笑了个遍。 两个丝毫没有半点生活乐趣的人呐……两个莫得感情的学习机器呀……书呆子就算了,还不喜欢出风头,能在人前卖弄炫耀这种开心到爆炸的事情,这俩人居然都没有兴趣,人生至此,还有甚乐趣? 楚银帆把手臂屈起来,一派慵懒十足地把脑袋搁在自己拳头上,笑得猖狂,丝毫不觉得他那把压在云珑作业本上的胳膊肘放得非常不是地方。 “我说老李呀,你真的确定你的两位学霸是因为都想去演讲,然后争得不可开交才拖延到现在的吗?” “哪儿都有你楚银帆,你跟着掺和什么呀?有你什么事儿呀?还有,你把你那个胳膊肘给我收回去,别影响你同桌学习!” 知情者个个心照不宣,坐等老李打脸。 千诺微偏头看了一眼季星河,那人依然是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千诺心里叹气,难道这人每天都是在梦里学习的吗? 看他那样子,应该是铁了心不想去演讲了。那不然…… 千诺心里犹豫,人生啊,总要有不得不妥协的时候…… “千诺同学,季星河同学,你们决定好了吗?”老李又问。 千诺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呼出口气。 “两位同学,说话呀。” 千诺闭眼,算了,去…… “我去。” 这句话,是从季星河嘴里说出来的。 就在千诺准备要站起身面对这个事实的前一秒,不早不晚,堪堪就快了千诺一秒钟。 楚银帆:“我说这位同学,你要不愿意可以不用勉强的,到时候就怕你咱们班的节目黄了,或者让老李直接上也行啊。” “对啊,老李,还是你自己上。”有人跟着起哄。 此刻,只见老李的脸色在一瞬间黑化。他丢下了手机的粉笔,拿起黑板擦在铁皮材质的讲桌上用力摔了一下。 全班顿时鸦雀无声。 “都很闲是吗?调侃同学跟老师很有意思是吗?” 此刻的老李完全不是之前那个一副学究模样的古板教书人了,传闻中惨无人道到令人发指的传说,照进现实了…… “放学以后都给我留在教室里,给我抄三字经,全篇!一人二十遍,谁先抄完谁放学,班长给我坐上面来,收一份作业放一个人走。敢徇私,一千遍!” 然后老李把书夹胳肢窝里,双手放背后,玉树临风地走了…… “不是,我们都多大了,还让抄三字经?有没有搞错啊……” “不是,老李,管我们什么事儿啊?我们什么也没干啊。”有什么都没干的人平白要受罚,强烈申诉。 这就是老李一贯的风格。班上胆敢有人合伙起哄,一律集体受罚,给你连坐罪,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仗着人多嘴杂,还敢不敢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整个十二班,上上下下,遍地哀嚎…… 千诺随手找了个笔记本,拔掉笔盖开始抄。可以晚回去一会那个家,挺好的,她很乐意受这个罚。 第8章 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千诺觉得天好像快黑了,快黑但还可以看清路。抬头看,原来不是天快黑了,是天上有大片黑压压的乌云正往这边飘动。 手机响了,是千宇成的短信,问她这么晚为什么还不回家。 千诺如实回复了之后,开始往校门口走。 校门口有很多卖小吃的摊子。 尽管天还没黑但是有很多摊主都提前把照明灯点亮了,每个摊子四周都影影绰绰的,有很多刚放学的学生围在一个个摊子前买吃的,大概都是高三的,他们比高一高二要辛苦很多,放学也晚很多。 千诺从一片灯光中走过。 因为吵,还是塞上了耳机。 等走到安静的地方,感觉好像有细小的水滴飘在脸上。伸出手接了接,确认是下雨了。 千诺下意识叹口气,真的很不想回去…… 手机又响了,还是千宇成。 “——你现在在哪儿?下雨了,我叫小源打伞接你回来。” 千诺回复,“——不用了,我可以淋雨回去。” “——什么叫你可以淋雨回来?” 千诺从来是不怕淋雨的人,也一直不理解为什么所有人都怕淋雨。怕淋湿吗?湿透的话不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怕着凉生病吗?雨水哪有那么凉。明明有很多东西,比雨水要凉上百倍。 千诺想了好一会该怎么回复,想不出来,刚准备收起手机,对话框里又弹出一大段话来。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让你早点回这个家就这么难吗?听到我要让小源去接你就让你这么排斥吗?你每天不跟我对着干就浑身难受是不是?行啊,既然你这么讨厌这个家,那你今天干脆别回来了!” 千诺把手机揣回口袋里。 胸腔里翻涌着什么东西,有闷胀感,需要稍微张口呼吸才可以平复一些。 千诺烦躁地拽下了耳机线。 雨滴越来越大,一颗一颗砸在脸上,搞得人只想更大口地喘气。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阵骚乱的脚步声。应该是从那条离她不远的小胡同里传来的,听得出来应该是有好几个人在附近。 千诺准备往前走点,要走到哪里不知道,不过还是要走。 然而抬脚之际就听到了熟悉的名字。 “季星河,你t一天天狂什么狂?你以为你是谁呀?你知不知道在那家网里,打游戏永远就只我们赢的道理,你算哪条狗啊?敢骑在我们头上血虐我们,你活得不耐烦了!”随后是一声啐口水的声音,伴随着可能是因为推搡而混乱起来的脚步声。 千诺记得季星河走得很早,他写东西手速很快。以为他只是急着回家,没想到竟然是去了网,还惹了事儿。 千诺往小胡同口走了几步。在胡同口的墙角边停下,一遍关注着胡同里面的动静,一边慢慢把耳机线缠好,连同手机塞进了书包里。稍微检查了一下,衣服口袋里也没什么别的东西了。 然后她把书包丢在墙角边,自己走进了小胡同…… 对面有五个人,都不像是正经高中的学生,一个个穿的邋里邋遢,还不如上次在游戏厅遇到的那几个,这几个简直就是标准的流氓样。 很好,他们的身份再适合挨揍不过了。 季星河一个人靠在另一边的墙壁上,看到千诺走进来,原本松松垮垮靠着墙壁的身体就站直了。他看着千诺,眉头微微皱着。 千诺也跟他对视,这次没有一闪而过,而是像是对峙一般互相看着对方,看了好一会儿。 “嘿,来了个妞儿嘿,你谁呀妹妹?长得这么好看。” 看到千诺和季星河对视,那几个流氓像是被兴奋剂刺激到了。 “这妞儿不会是这小子的小情人儿之类的,这是……美人要来救自己的狗熊?” “季星河,你小子艳福不浅哪。得,要不这样,我今天就姑且放了你小子,不过,你得让你女朋友给哥亲两口,行不行啊?” “哈哈哈……” 季星河没搭理他们,他还是看着千诺,不知道千诺要干什么。好一会,见千诺也没反应,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这儿对你来说挺危险的,不想惹麻烦就赶紧离开!”他声音低沉,语气里是警告。 千诺转头没再看他。 看来他并没看懂她刚才跟他对视的意图,她想帮他,或者说其实不是想帮他,她只是很想找些什么东西发泄一下,这样或许胸腔里的东西就可以平息下去了。 她跟他对峙:我现在要揍这帮孙子一顿,你能同意就同意,不同意也没用! 已经有人攀上了千诺的肩膀,想要把千诺拉到自己怀里。 然而那只手还没在肩膀上落稳,千诺一个转身,那人的胳膊就被千诺反剪在了后背上。 一声哀嚎从那人嘴里溢出来,给了千诺一点点愉悦感。 他手臂被反剪,人也失重跪在地上。千诺转着他手臂,站在他身后,觉得角度很合适,狠狠一脚,踹在他后背上。 猝不及防间,摔了个结实的狗啃泥…… 季星河的表情呆滞了一秒,然后就看到后面那几个已经朝着千诺围了过去。 “臭娘们!”一声呵斥,有人上来就揪住了千诺的头发。 千诺转过手臂,使劲发力,一掌砍在了对方脖子上。 一下不够,再砍一下,不够解恨,又狠狠砍一下。 直到他抓着的头发脱手,脖颈已经痛的快要断掉,只能双手捂着脖颈,蹲在地上呻吟。 季星河看着眼前的画面,呆愣了几秒。 不过几秒过后他就已经有所动作。 他上前一步,甚至都没用上手,两条长腿极速打开一个宽大的角度,一脚踹上了一人的胸口,狠狠一脚,踹得那人往后连连倒退,最后重重摔在后面的墙壁上,恨不得当下吐出口血来。 还有两个人看到前面三个都倒下了,决定一起上。 然而这时千诺也踹爽了刚才竟敢拽她头发的那个,和季星河并排站在一起。 二对二,千诺和季星河的眼睛里是一模一样的不屑和蔑视。 对面两个瞬间有些怂了,但逃跑也太丢人了,还是硬着头皮一起上了。 千诺和季星河一起出拳,直勾勾怼向那两张送上门来的脸…… 第9章 雨已经下得很大了,落在地上有啪啪的声响。 整个打架的过程让千诺觉得过瘾,此刻如愿比刚才好受很多。她还在喘,不过不是难受的喘,现在的喘,酣畅淋漓。 雨落在她脸上,凉爽得很。闭上眼睛任雨滴砸在自己身上,应该都湿透了,但是没关系,她酣畅淋漓…… 季星河就站在墙边看着她,雨水流过他的眼睛,睫毛湿润让他的视线变得模糊。他看见那个女孩站在那里淋雨,好像很高兴,又好像很不高兴…… 是会有人在被悲伤淹没得快要窒息的时候,还能那么放肆地大笑吗? 胡同的另一头,路过躲雨的有人看到了这边的状况,几个人一边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一边往里边走。 没等千诺反应过来,季星河已经抓起她的手腕,以极快的速度,朝胡同的另一头出口跑去。 跑到路口墙角处的时候看见了千诺的书包,一脚勾起来接住,然后换了一只手拉着千诺往远处跑。 大雨还在下,天边渐有沉闷的雷声响起,时不时带着闪电划破天幕。闪电的亮光将上一秒已经彻底黑透了的世界一次次拉回白昼…… 千诺看着自己被拉着的手腕。抓着它的那只手指节修长,一层单薄的皮肉在雨水的冲刷下小心地包裹着几根清晰可见的青色血管,骨骼坚硬,力量很重。 大雨里所有人都在四散逃离,千诺还是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逃,也不理解季星河为什么要拉着她逃。这么痛快的大雨,为什么要逃? 只是觉得被拉着的手腕不好挣开,那就任由他拉着。 季星河手上的温度有点低,被拉着的手腕没有觉得不舒服…… 跑到一条满是店铺的街上时,季星河找了一家关着门的店铺门廊,两人过去避雨。 街上还是有些人在到处跑着要躲雨。也有一些有伞的人在慢慢走着,他们有伞,有恃无恐。 季星河把书包递给千诺,千诺迟疑了一下,抬手接过,拎在手里。 “谢谢。”千诺说。 季星河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两个人并排站着,各自观望门廊外的大雨。 不知道过了多久,看着雨势好像有变弱的趋势,季星河问:“你不准备回家吗?” 千诺低头看着自己脚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怎么回答呢?她不知道她算不算是有家…… 季星河没听到她回答,也没追问,只是继续和她一起站在那儿,继续等雨停。 空气变得很湿润。被大雨冲刷过的路面,被雨水浇灌过的植物,被雨水淋湿了的人,在大雨过去了之后全都呈现出一种支离破碎后的生机感。 有微风吹过,九月的晚风早已没有了燥热。掠过皮肤的时候柔柔的,一点点风干被雨水淋湿的衣服。 雨停了之后,要去哪里? 千诺不知道。 其实也听得出来千宇成说的都是气话,千宇成其实也是希望她赶快回去,千诺现在回去也完全没问题。 可是谁让千诺原本就不想回去呢。 千宇成那么说,千诺当然会称心如意地照做。 至于刚才胸膛里翻涌的东西,已经没了,就不重要了。 季星河还没走,就在他准备跟千诺说一声就回去的时候,低头就看到了千诺膝盖上有一块擦伤。 “你受伤了。”季星河说。 伤口不大,但是擦破了皮,表面渗着血。刚才淋了雨,有血被冲掉的痕迹。那双白且直的腿上,突兀地展露出一块醒目的红。 季星河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千诺穿的是校服裙子! 虽然是及膝的裙子,长度足够了,但究竟是谁给她的勇气,让她敢穿着裙子出去跟人干架的? 仔细想想,她打架的时候好像还特喜欢出腿踹人…… 千诺低头看了一眼腿上的伤口。应该是刚才踹那几个流氓的时候,不小心磕到墙上才擦出来的。刚才一直没感觉,现在看到了,隐约还是有点疼的。 “没事。”千诺说。 看着不像没事,季星河想。皮都破了。 不过他没说什么,只轻轻点了一下头,毕竟受伤的也不是他。 “我先走了。”他说。 “嗯。”千诺点头。 走出几步后,千诺叫住了季星河。 季星河的头发湿了。回头的时候,额发甩起整齐的弧度,发梢搭在他好看的眼睛上,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看向千诺。 “谢谢你!”千诺说。 “谢什么?” “刚才,还有演讲的事。” 季星河心里想不出这两件事情有哪件是值得谢的。刚才明明是她过来帮他打架的,虽然一开始还担心她帮倒忙,但没想到她那么能打。 演讲的事,那不是老李非得找人上吗?她不想上那只能他上了,她原本也没义务必须上,又不是顶替她上的。 有什么好谢的? 不过季星河没追问,转头走了。没过多久就消失在了街口。 雨差不多已经停了,天也黑透了。店铺的门廊边沿滴滴答答落着水滴,无数灯光亮起。 手机又响了,响了好一会儿才被千诺从书包里拿出来。是千源打来的。 正常情况下千源不会给千诺打电话,有事也大多都只是在微信里言简意赅地说,绝无废话。 那他这时候打电话来会是因为什么? 千诺接起电话放到耳边,立刻就传来了千源略有些急促的声音。 “你快来医院!奶奶……奶奶她……” 医院,奶奶。 这几个字瞬间在千诺的脑子里炸开一个闷雷。 然而这个闷雷甚至还来不及扩散出一发不可收拾的剧烈声势来,千诺已经像个被操控了的木偶一样,疯狂地跑在了去医院的路上。 雨虽然停了,但是路面的积水还有很多。不太平整的路面,生出很多大大小小的水洼。路人们都看见一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女孩儿,满脸惊慌地从一排水洼上跑过,脚下溅起无数水花,浑身都湿透了。 千诺跑到小街尽头的大路上时,看到街边有很多人在等车。附近有一栋写字楼,年轻的上班族大多都要加班到这个时候,时间也晚了,他们都急着回家。 几辆出租车过来了,一群人都跑过去拦车。千诺很着急,也跟着过去抢车,但是那些人的力气都很大,千诺很轻易就被挤出了人群。 怎么办?她一时间想不出任何办法能让她争取到一辆车来,送她去医院。 这时候,有人在背后叫她的名字。 “千诺,上车。” 千诺转头,是季星河。 第10章 其实奶奶是个很传统的老人。虽不至于像电视剧里那些极度重男轻女的封建顽固一样只偏爱自己的孙子,但就事实来说,奶奶还是更喜欢千源的。 可即便是这样,自从千诺开始跟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开始,奶奶也从没有不喜欢千诺。这样的没有不喜欢,已经足够让千诺对她产生微妙的感激,以至于依赖。 千诺记得那时候爷爷还在。 对了,爷爷是很喜欢千诺的,爷爷说孙子孙女他都喜欢。 只是没过几年爷爷就走了。算起来,爷爷应该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说过喜欢千诺的人。 后来千诺就和奶奶一起生活。有千诺在奶奶身边陪着,才让奶奶在失去爷爷后的这几年里没那么孤单。 千诺想,她是很爱奶奶的。很爱两个字,应该可以再重复很多遍。 那时候,那个一意孤行生下了她的女人刚病逝,千诺被千宇成领回了家。 那时千宇成已经有了幸福圆满的家庭。可想而知如果把她硬塞进去,所有人都会很不舒服——就像现在这样。 然后爷爷就来跟千宇成夫妻商量,把千诺接到他那里去住。 几乎是众望所归的事,大家一拍即合。 然后千诺就被爷爷接到了那间有些旧的楼房去,开始了和爷爷奶奶在一起的生活。 爷爷年轻的时候是一家图书出版社的校验员,退休了也老有出版社的叔叔伯伯们给爷爷送新出版的图书或者读物。 爷爷总是喜欢在黄昏将至的时候,泡一些爱喝的茶,拉着千诺在阳台边坐着,给千诺念那些书里的故事。 千诺那时候小,还不能完全听懂爷爷念的故事,但千诺还是觉得,爷爷念的故事很有趣、很精彩。因为爷爷在念故事的时候,眼睛里总是亮晶晶的,像是有星星藏在里面。 多天真呐,那时候千诺竟然觉得,爷爷可能就是电视里说的那种会魔法的人。因为爷爷念书的时候就像是在施展魔法一样,把他自己眼睛里的星星一点点变到了千诺的眼睛里。 魔法,星星。 挺幼稚的,千诺想。 后来爷爷去世,千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愿意和任何人讲话,和她说话最多的人就是奶奶。 奶奶总是会说,要是千源也能跟他们一起住就好了,这样姐弟俩还可以多培养感情,也更方便奶奶多亲近自己的孙子。只是乔丽君一直以千源顽皮难管、不敢让他惹二老生气为由,很少让千源来爷爷家住。 真正的原因,大家心照不宣。 但即便如此,千源偶尔也会来。奶奶总是会把家里那些平时攒着不舍得吃的东西给千源留着。千源一来,奶奶就会一股脑都拿出来给他,当然也会叫上千诺一起,然后满脸幸福地看着自己的一双孙子孙女吃东西。 年轻时过惯了穷苦生活的家庭妇女,总觉得只要能多吃些好吃的就是最幸福的人生了。 千宇成和乔丽君也偶尔来,但是千诺不太会和他们相处,又是个天生不爱说话的,所以他们每次见面,除了千宇成的几句询问、以及以乔丽君的名义拿给二老一些钱之外,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交集。 起初千源对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姐姐还是很好奇的,每次来也会打招呼,但因为千诺总是疏离的性格,后来他们也不说话了。 然而千源不来的日子里,奶奶除了思念千源之外,也还是会把守在身边这个孙女的生活琐事照顾得井井有条。 从千诺上小学开始,奶奶每天早上都起很早给千诺做早饭,冬天有热乎乎、甜津津的红薯粥,夏天有煮开之后又晾凉的绿豆冰沙糖水;奶奶煎的鸡蛋中间有流心,但是边缘又焦脆酥香,嫩黄的流心一直流到蛋白边缘,咬上一口,嘴巴里焦脆碎裂的声音就会传进耳朵里,窸窸窣窣的,香味儿可以在千诺嘴巴里存好久;奶奶爱做红烧肉,她总是很奇怪,为什么她每天给爷爷和千诺做那么多香喷喷的肉,这爷孙俩却还是一个比一个瘦…… 逢年过节奶奶会带着千诺去买新衣服,老人家的眼光,多少都有些老派,千诺穿去学校的衣服还总招来同学们各种奇怪的眼光,以至于千诺一直一来都觉得自己的审美眼光有些奇怪。 夏天蚊虫多,旧楼房里没装空调,奶奶老爱拿把蒲扇在千诺周围不停地摇。尽管蚊虫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被她手里那把蒲扇吓退过,千诺的皮肤上也从来没少过被叮包,但奶奶还是一如既往地、乐此不疲地摇,千诺走到哪里,她就摇到哪里。 …… 那样的生活在一年前戛然而止。 那时候千诺刚刚初中毕业,也是在暑假里,奶奶突然发病晕倒,被送进了医院。因为病情有些严重,奶奶需要开始在医院进行长期监护,所以孤身一人的千诺被千宇成带到了那个家里。 千诺不是没跟千宇成说过她想一个人在老房子里住。她已经长大了,完全可以照顾自己,但是千宇成没有同意。 后来千诺申请在学校寄宿,她背着千宇成递交的申请,自己把之前存下来的一些钱拿去交了住宿费,才不至于住进那个家里。一年间,虽然节假日免不了还是要在那个家住着,但总体来看,也算是鲜少和那个家有交集了。 至于那些有交集的日子里,差不多都是在猜乔丽君每句话里的深层含义,以及和千宇成从来都无休止的争执。 千宇成因为工作的原因很少回来,他们甚至没见过几面…… 到了高二,千宇成禁止她再住校。 千诺怎么想都想不通,为什么千宇成会觉得她和乔丽君会有望变成亲密的母女关系,以至于会做出不让她在学校寄宿的事,还要创造那么多条件让她和那对母子相处。她和乔丽君之间究竟是怎样的状况,他难道真的不清楚吗? 丈夫婚前的前女友瞒着所有人给自己的丈夫生了个女儿,可是那个前女友却没有把那个秘密隐藏到最后,死之前还把生下的女儿送回来给了自己的丈夫,她已经强忍着没有对那个孩子展露任何嫌恶之色了,难道还要让她大发善心,像养亲生女儿那样养那个孩子吗?这世间有哪个女人能接受得了这样的现实? 千诺并不讨厌乔丽君,她甚至很可怜乔丽君,得是造了什么孽,才能摊上这样的倒霉事啊…… 她也不是不能试着和乔丽君好好相处,只是她终归知道,任哪个女人都是没办法真正做到那种程度的大度的。那不叫大度,那叫窝囊…… 所以,细想所有跟千诺有关系的人,如果这世上还有那么一个人是可以让千诺拼了命也想要守护的,那就只有奶奶了。 …… 不知道为什么思绪又跳转到了那些不愿意想的事上。千诺回过神来,看着出租车窗外的画面,发现医院已经到了。 她没犹豫,跟季星河道谢后就下了车,一路往急救中心飞奔而去。 第11章 入夜后,医院的急诊大楼里灯火通明,大厅里穿梭着很多人。有人平静呆滞、沉闷悲怆,有人心急如焚、慌不择路…… 意外是总喜欢胡作非为的强盗。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会粗鲁而野蛮地闯进人家家里。它横冲直撞,它烧杀抢夺,它奸淫掳掠,它穷凶极恶。 运气不好的人毫无还手之力,总是拼命把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捂得严严实实,生怕露出一丝马脚,然后被强盗一眼看穿,毫不留情地抢走那东西。 就比如,拼尽千辛万苦方才妥善压进心脏下面的,所谓尊严和爱意;比如永远只能存在片刻的,能让人稍稍放下戒备、放心躲进去的保护壳;比如会流心的煎蛋、审美老派的新衣服、一把喜欢到处移动的旧蒲扇…… 爬过从一楼到三楼的楼梯,穿过一大段长廊,那双原本急切而慌乱的脚在一瞬间停下,突然沉重。 一步一步迈向那间手术室的门口,每一步都有千斤重。 “手术中”三个字还亮着,手术室大门紧闭。银色的铁门,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冷光。 那一家三口都守在门口。 看到千诺来了,千宇成和千源都没说什么,只看了千诺一眼,然后继续陷入漫长而沉默的等待。 只有乔丽君走过来抚了抚千诺的肩膀,“诺诺啊,你去哪里了,都这么大的孩子了,不能那么任性了知道吗?” ——你这孩子真不懂事,你奶奶都快没了,你还只顾着自己在外面玩儿。 “你别担心,医生说他会尽全力抢救你奶奶的,你奶奶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你奶奶凶多吉少,这次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这次了。 千诺侧过身子,躲掉了那只放在她肩膀上的手,自己走到墙边,抱着膝盖缓缓蹲了下去。 …… 不知道过了多久。 漫长的时间里,千诺觉得身心俱疲。 路过的护士看到了千诺膝盖上的伤口,走过来拉千诺去处理伤口。千诺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跟护士说谢谢不用。 她不敢离开。 护士说不动她,也知道她是因为太担心手术室里的亲人,就没再坚持,走开了。 夜渐渐深了,楼下还是有喧闹的人声,而三楼这边已经安静了下来,整条走廊,就剩下寥寥几人。 消毒水的味道真的很难闻,那盏写着“手术中”的灯真的很刺眼,这里的一切都让千诺觉得讨厌…… …… 伴随着“啪”的一声,那盏灯终于灭了…… 千诺在一瞬间站起身来,长久下蹲的动作让她的身体有些麻木,站起来的瞬间险些跌倒。 病床被推了出来。千诺重新看到了奶奶那张苍白的脸。 “暂时抢救回来了,不过她现在的状况仍然不乐观,还是需要住进icu里再观察着。”手术的医生摘下口罩,因为做了太久的手术,医生的声音变得嘶哑。 “谢谢医生!谢谢医生!”千宇成和乔丽君轮番握住医生的手道谢。 千诺也感激地看着那位医生,天知道她有多感谢这个医生。 后来千宇成和乔丽君一起去一楼办理手续费用,千诺和千源一路跟随着病床移动,直到奶奶进入icu。 门被关上,她们两个只能通过透明玻璃张望着里面的奶奶。 厚重的玻璃墙里,那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此刻安然地闭着眼睛。 她还在。清晰地知道这个事实让千诺觉得无比庆幸。 奶奶瘦了,脸颊也没有以前圆润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头发也全白了,凹陷的眼窝黑黑的,她应该很辛苦。 或许她早已没了清醒的意识,她留存在这个世上的或许仅剩下旁边那些冰冷的仪器上不断反复跳跃起来的线条。 不过没关系,她还在。哪怕她早已经做不了任何事了,就连偶尔睁开眼睛都艰难无比,没关系,她还在,就是最好的事。 千诺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一般,滑坐在了地上。 而千源一直站在一边没有说话,他也在玻璃墙外朝里面看了很久才稍稍平静下来。 千源看着千诺滑到地上,看着她一双膝盖都贴在脚下的大理石地面上。那膝盖上的血渍早已经干了,结起一片血痂,血痂抵在大理石地面上,而她根本不知道疼。 千源把千诺从地上捞起来,拽着她就往楼下走。 千诺此时已经没有力气和千源做任何争执了,她任由他拉着往楼下走。 中途遇到一个应该是陪护的人,千源问了要处理擦伤应该去哪个诊室。 …… 处理伤口的时候,千诺也像是个没了知觉的人一样。 医生手上的酒精棉球一点点擦拭过她的皮肤,血迹一点点的被擦掉,露出里面浸着血色的红肉。 不可能一点都不疼。至少不该是千诺现在这副表情的感觉。 千源看着千诺那张疲惫的脸,没来由一阵烦躁。 伤口很快处理好,白皙的膝盖上包裹着一小块纱布。她一身狼狈的校服,略有些凌乱的发丝,那张清丽又通透的脸蛋特别白,没一丝血色。静静坐在那儿,一句话都不说。 医生嘱咐说要定时换纱布,也要吃消炎药。千源一一点头。 千源给乔丽君打了个电话,让她去把千诺的医药费也缴了。电话那头,乔丽君说了些什么,没等她说完,千源把电话挂了。 夜深了。急诊楼一楼灯火不休。许多人忙着生,忙着死,忙着生不如死。 第12章 整个周末,千诺一直守在医院里。 icu进不去,千诺就一直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着。 路过的医护们都能看出那孩子的心情,但是都没在意。医院里每天都上演生离死别,他们看得太多,终归习以为常。 周日的中午,俞风亮来了。 在从别人那里听说了千诺奶奶的事之后,他立刻就往医院赶,他断定千诺这两天一定是守在医院的。 他来的时候有些着急。正午时分,又是骑着自行车来的,额头上的头发湿了大半,衬衫t恤贴在肩颈后背上,整个脊背的线条显露无遗。 到医院楼下的时候,俞风亮不忘去便利店买了点吃的,进医院看到千诺就直接塞给了她。 “什么都别说,先吃东西!”俞风亮知道她这两天肯定没好好吃东西,她再吃不下也必须让她吃点。 千诺无奈地看了看俞风亮不容置疑的眼神,抿了下嘴唇。她拍拍自己旁边的座椅,示意他坐下。 俞风亮探身朝监护室里看了一眼,他看见千诺奶奶的状况还算稳定,暂时放下心来,回过身在千诺旁边坐下。 千诺拧开纯净水抿了一口,然后就把盖子盖了回去。 “把这个吃掉!”俞风亮戳了戳袋子里的面包。 千诺再次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在他那双眼睛的监督下解开了面包的包装袋。 撕下一块塞进嘴里,敷衍地嚼了两口,咽下去。抬头见那双眼睛还在盯着她,对方明显还不满意,又掰了一块塞嘴里。四目对视,千诺眼神幽怨地嚼着面包。 “你看着我也没用,把这一整块都给吃完!”俞风亮并不理会她的幽怨。 …… 一整块面包终于吃完,千诺还喝掉了半瓶水,俞风亮方才开始跟她讲正事儿。 俞风亮:“腿怎么弄伤的?” 千诺:“……没怎么,不小心蹭到了。” “说实话!” 千诺没再隐瞒,坦白交代:“我跟人打架了。” 俞风亮鼓了下腮帮子,忍了一忍,问:“为什么跟人打架?” “当时心情很不好,恰好看到那几个人在以多欺少。” “……” 俞风亮只得又忍了忍,她现在这状况,骂她一顿不太合适。 “对方是什么人?以后会不会来找麻烦?” “应该只是几个职高的混混,他们不知道我是谁。” 千诺的回答一直不太走心,她大部分的注意力还是一直在病房里的奶奶身上。 俞风亮揉了揉她的头发,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儿守着,你爸跟乔阿姨呢?” “一个要忙工作,一个说娘家有事。” 在这个节骨眼吗?俞风亮想。但是他不好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那千源呢?” “可能被她妈带走了,我不知道。”千诺说。 俞风亮没再说什么,只是静静陪她坐着,坐了整整一下午。 天快黑的时候,俞风亮家里打来电话,催他回家。千诺见状就叫他回去了。 走之前,老父亲特意下楼去给千诺买了晚饭,一定要盯着她吃完才走。千诺还是吃不下,但多少还是吃了点。 要出门的时候他也嘱咐个没完,“对了,明天需要我帮你跟你们班主任请假吗?” “我会给他打电话的。” “你膝盖记得换药,消炎药也得吃!” “知道啦~” “必须要吃饭!我跟你说,到饭点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好~” “有事给我打电话,就算我来不了也可以帮你想办法。” “嗯~” “诶,还有……”千诺把他推出了大门,朝着玻璃门外的他挥了挥手。 那边的俞风亮总算消停了下来,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在耳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千诺微微笑了一下,然后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回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千诺给班主任打了个电话请假。虽然李老师一开始很不情愿,但听说了具体情况后,最终还是准假了。 千诺收起手机,站起身在玻璃墙外站着,就那么静静看着里面的人,心里祈祷着。 …… 千诺想起来俞风亮走之前的叮嘱,让她给膝盖及时换药。想起来这两天其实根本没换过药,万一老父亲明天还来,看到她根本没换药,肯定又要喋喋不休。 她感觉应该去诊室那边换一下药了。 到了诊室里,年轻的护士姐姐嗔怪千诺不爱惜自己,千诺勉强笑了一下,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们现在这些孩子啊,就是不知道好好保护自己,整天就觉得自己可坚强了。”护士给千诺的膝盖盖上了崭新的纱布,然后把手上剪好的医用胶带一一贴上去。 消毒水的味道不太好闻,千诺皱了皱眉头。 “我刚才还给一个跟你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包扎了一下手呢。听说是他爸爸喝酒喝太多,酒精中毒了,神志不清的时候竟然抄起了刀子,那孩子怕他爸爸搞出意外,竟然直接就拿自己的手抓过了刀子。” 护士明显还心有余悸,不住地说:“哎呦你是不知道那个伤口有多吓人,还好没有割到血管,不然要出大事了。” 千诺听着,心里没感觉。世上有那么多不幸,每一桩每一件都能要了人命,可感慨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跟护士道了谢后,千诺就往病房那边走。 穿过长廊,就要走楼梯上去,这边的人也变少了。 上楼梯拐角的时候,猝不及防,转弯时迎面就跟人撞上了。 千诺稍微揉了揉被撞到墙壁上的手肘,抬头就看见了一张刚刚熟识的脸。 是季星河。 “……” 楼梯拐角处的灯在两人头顶亮着,光晕柔和,将两个人团团笼罩在一起。 季星河没说话,他的神色有些疲惫。他今天又戴了顶鸭舌帽,帽檐遮住额头,帽檐下的光线很暗。 但是可以看出,对于千诺的突然出现,他有片刻的不知所措。 千诺一低头,看见了季星河的右手上缠着厚厚的白色绷带。 千诺真的太聪明了,甚至于她的联想推理能力也太发达。 她瞬间回忆起了刚才护士在诊室里说的那番话来。 酒精中毒……徒手抓刀子…… 虽然不能断定,但是可能性很大。 千诺抬头看着季星河,为自己可能不小心撞破了他的某些事情而感到抱歉。 然而季星河尚且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是避开了她的目光,眼睛看向一边。 “麻烦让一下”,他说。 千诺意识到自己挡住了他的路,立刻侧过身给他让路。 季星河走过千诺身侧的时候,两人身上同一种消毒水的味道交织在了一起。 味道并不浓烈,但是愈发清晰。 千诺闻到了,她不知道季星河闻到了没有…… 第13章 直到季星河走出楼梯拐角,千诺才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转过身,加快步伐追了上去。 “季星河。”千诺叫住他。 季星河没转身,只是停在前面,一副不打算多说废话的样子。 “那天晚上,谢谢你送我来医院。”千诺说。 无论怎么样,都应该道一声谢的。要不是他及时出现,那晚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来到医院。所幸奶奶平安脱险,不然,他就是送她来见奶奶最后一面的人…… “举手之劳,不用谢。” 季星河说完就抬脚往前走。 “诶,那个……”千诺再次叫住他。 千诺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跟他说什么,没来由地就叫出了声。 季星河再次停下后,千诺思考着要说些什么。左右想了一下,最后说:“我请你喝点东西,就当是感谢你的举手之劳。” “不用了。”他拒绝得干脆。 “你不答应的话,我以后会一直跟你提这件事的。”千诺说。 一来是她不想欠任何人的,对别人的帮助,她一定会把能还回去的都还回去,两不相欠是她的原则;二来……千诺知道,这么说他就一定会答应。 他们两个,是很像的人。 片刻,季星河转过头来,一双深邃的眼睛在帽檐下晦暗的光线里显得越发黑亮。那双眼睛直直盯着千诺,千诺平静地回视。 世界上有很多的生物,需要在群体中才能够安心生活、安稳生长,这其中包括人类。 然而世界上也有很多生物,他们永远只能离群索居、单打独斗,这其中,也包括人类。 …… 当千诺把一打啤酒拎到医院天台的时候,季星河的表情有明显的错愕。 “怎么?觉得我不像是会喝酒的人?”千诺把啤酒放在两人中间,把包装打开了来。 “你还未成年。”季星河说。 千诺狡黠一笑,“所以你是想骗我说,同样是未成年你就从来没喝过酒吗?” 不知道他有没有喝醉过,千诺想。他现在或许非常痛恨酒,买的时候千诺也想到了这一茬,可是犹豫之后还是选了酒。千诺觉得,现在的他应该也是需要这东西的。 大不了就是看着他把那些全都摔在地上然后愤然而去罢了,又能怎么样呢?就此断了他们之间的所有联系,于她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虽然这有些违背她的初衷。 但是从他的神色来看,他对这东西没有排斥。千诺没发现自己轻轻地呼出了一小口气。 于是她终于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季星河现在也需要酒。 晚上的医院天台,楼层高,风就有些大。千诺的头发被吹得飘扬起来,发梢不断扑着她的脸颊,让她的双眼有些迷离。她抬手,把一边的头发别在了耳后。 季星河没说话,转过头时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随即伸手接过千诺递来的酒,单手拉开拉环,仰头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千诺也打开一罐,同样喝下一大口。 事实上千诺确实没怎么喝过啤酒。以前尝过,直到现在也没觉得有多好喝,但是现在她想喝,想像季星河那样大口地喝。 季星河一双手肘都搁在背后的栏杆上,两只手就那么耷拉着,姿态开始变得有些放松。他左手拿着啤酒,易拉罐拉环还套在他的食指上,右手上的白色绷带在夜色里显得扎眼。 大概是夜风和酒精的双重作用,平日里总是沉默寡言的人竟然主动说起了话。 “你怎么不问我,是怎么受伤的?”季星河说。 千诺沉吟片刻。 之后她轻笑了一下,她尽量让自己的口气显得颇有嘲讽之味,“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又有人找你麻烦了。” 她故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就像是在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虽然在学校里演的是个品学兼优的学霸,其实你私底下就是个天天打架斗殴的不良少年!” 季星河闻言又扯了扯嘴角,他这次笑得比之前都要外放些。 季星河咽下一口啤酒,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我一开始竟然还以为你跟我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什么不一样?”千诺问。 季星河又仰头喝了一口酒,微微偏头思忖了一下,随即看向了千诺。 “我还以为,你应该才是名副其实的学霸,真正的品学兼优、德才兼备的那种,没想到你也有另一副面孔。” 千诺想,他说的另一副面孔应该是指,跟他一起打架、深夜里跟他在医院的天台喝啤酒、以及像刚才那样不留情面地嘲讽他。 于是千诺转头看向季星河,飘扬的夜风中,她抬起了手里的啤酒罐,“那要不要跟我碰一下?为我们都有的另一副面孔。” “为我们都有的另一副面孔!” 季星河转动手腕,易拉罐随着惯性斜斜碰上了千诺的,两人都仰头喝了一大口。 夜风还在吹,九月的天空上有星星,并没有很亮,但是偶尔能看到他们忽闪一下。 “对了,那天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让你那么着急来医院?而且直到现在你都在,你明天不用上学吗?” 季星河换了个姿势,两只手都搭在了栏杆上,易拉罐在他两只手中间晃荡。 千诺低头,拇指轻轻摩挲着手里的易拉罐。 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奶奶病危,那天晚上病情突然恶化了,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里。” 她的口气轻松,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让人完全听不出情绪。那么大的事,就那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了。 可是她那天晚上明明那么着急,甚至于一路上都魂不守舍的,他在车上叫她,她压根听不见。 季星河不由自主滚动了一下喉结,他尽量注意着自己的语气,“对不起啊。”他原本只是随口一问。 “你说什么对不起啊。”她轻轻说。 千诺心想,你不是也没有好到哪去。 “请假了吗?” “嗯,请了。” “哦。” “你呢?你现在这状况,不打算请假吗?”千诺看着他那只缠了厚厚纱布的手。 “我早习惯了,这点小状况还不至于打乱我的节奏,明早直接从这去学校也没问题。”季星河举了举自己的右手,对那个伤口不屑一顾。 这点……小状况?这只能算是小状况吗? 这一瞬间,千诺开始怀疑自己一整夜的猜想和行为…… 第14章 这晚,两个身上都受着伤的少年人,不知死活地合伙喝了一打啤酒; 这晚,夜风大,星星少,医院的天台上,两个爱打架的学霸完成了一次没有任何意义的会晤; 这晚,千诺算是还上了季星河的人情,季星河也坦荡地接受了千诺还给他的人情。 然后他们默契地达成了一个两人谁都没有宣之于口的约定——要继续做陌生人。 银货两清,无赊不欠。 所有孤独成性的动物,当他们避无可避地相遇在一起的时候,彼此之间最大的默契,就是绝不破坏彼此的孤独。 “季星河。” 他走的时候千诺再一次叫住了他。 就算喝了酒,季星河也很清醒,他不是个会被酒精控制的人。 季星河转头看她,一双眼睛在夜色里仍旧清澈明亮。 “谢谢。”千诺说。 这两个字她对他重复过好几次,不过觉得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你说过了!”季星河嘴角有弧度,看起来却不像是笑容。 他转过身,缠着白色绷带的手在头顶晃了两下。 然后他就走了。 …… 一周的时间过得很慢,直到千诺被医生告知奶奶已经脱离了危险,她才好像觉得自己重新感受到了时间的流逝。 看着奶奶被推出icu的时候,千诺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上前握住了奶奶的手。 千诺看着那双手,满是褶皱,长久卧病,让原本饱满的皮肉变得干瘪。 那时千宇成已经忙完自己的工作,也已经在医院跟千诺一起守了三天。 虽然三天里他们还是几乎没有说过话,但或许是因为两个人平生第一次有了同样的祈盼,所以三天的时间里,两人头一次算得上和平相处。 看着奶奶转入普通病房之后,千诺感受到千宇成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 她看见自己的肩膀在那一瞬间缩了一下,她毫不犹豫地躲掉了那只手。不知道为什么,内心生出一片荒凉感。 明明是亲生父女,却连一个这么简单的肢体接触都难以适应。 “最近钱还够用吗?”千宇成出声问道。 他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听起来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千诺觉得,他应该也不太清楚,该怎样假装成一个不是每天都只会呵斥和指责的父亲角色。 千诺没说话,只点了一下头。 “请了一周的假,落下的功课要好好补回来。”他又说,语气里听得出更加谨小慎微之感。 “嗯”,她不能适应他这样讲话。 千宇成看着千诺,生平少有的对他这个从来都不服管教、只会叛逆顶撞的女儿产生了疼惜感。 连续一周的时间,她一直在医院守着,经常想不起来吃饭,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刚才拍她肩膀的时候,他都怀疑那衣服布料下面是不是只剩下一副骨架了。 千宇成知道千诺有多在乎她奶奶,知道她有多紧张她奶奶的安危。他更知道,这世界上大概也就只有现在躺在病床上的老母亲才能让他的这个女儿有依赖感了。多讽刺啊,他这个做父亲的,甚至都不曾让她有过这种感受。 可能是守候的时间对他来说真的过于漫长了,千宇成用这三天的时间,在这里对自己的大半生做了一次不算深入的回顾。 然而当他回顾完了之后,千宇成方才发现,自己的情绪早已陷入深沉的漩涡之中。 以前他总是一心扑在工作上。他也惭愧,对父母,对妻子,对两个孩子,他只是尽到赡养的义务罢了,很少跟他们谈论感情。再加上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不让人省心,他便也没心思多管。 他觉得自己毕竟是个男人,还是要以事业为重。孩子有妻子和父母帮忙带着,不至于出太大乱子。都是自己的亲父母、亲骨肉和结发妻,总也不会到离心离德的地步。 可是在这三天里,当他终于放下所有的工作来陪伴自己正在面临生死的母亲之时,当他终于有机会和自己的女儿待在一起整整三天之时,千宇成恍然惊觉,自己这大半辈子都做了什么…… 当他一想到那待在重症监护室里的人就是生养自己的亲生母亲,那极度难过、自责、以及愧疚的情绪就会像翻起巨浪的潮水一样一次次淹没掉他。 久病床前无孝子,他当真不是孝子,他甚至是个连合格都称不上的儿子。 那么危急的时间里,生母随时可能会发生意外的时间里,他做的却只是留下一个还在上中学的女儿守在这里,他竟然还要为了那所谓非他不可的工作,转头就走了。 他跟自己说话。 父母生养你、教导你,恨不得把灯油熬尽才让你有了今天,可你都做了些什么? 千宇成啊千宇成,你到底是个什么混账东西! 他看着千诺每天都趴在玻璃上看着里面的奶奶,门口稍微有些动静她就立刻弹起来跑过去看,确认里面的人没发生异常后,就会像是个绝望的死刑犯得到了缓期执行的恩赦一样,按着自己的额头深深呼出一口气,然后接着坐在那里守。 很少见她动,坐着的时候也没有多余的举动,就只是坐着,累了就靠在座椅上合一会儿眼,听到动静就会突然睁开眼睛跑过去看;有时候稍微睡得熟一点,也会自己突然惊醒,跌跌撞撞、慌不择路地跑去玻璃墙边张望。 这段时间的千诺,就像是全世界只剩下监护室门口的声响才能牵动她神经的机械一样。 除了中间被护士带去医院的公用卫生间洗漱,以及有天晚上和一个同学出去聊事情之外,其他任何时候,她都没有离开过病房门口半步。 记不起来吃东西,每次都要把饭塞进她手里她才会打开来吃一点,听说还是前几天她那个从小到大的好朋友来过,特意嘱咐了她要记得吃饭,她才肯勉强自己吃一点的。要不然,这一周下来,她甚至可能自己倒下了都不知道。 千宇成看着跟前正低着头的千诺,那张白得让人有些心疼的小脸上此刻仍然没有任何表情。千宇成突然有一种极度诡异的感受——眼前的千诺,她不是个活物。 该是有多害怕,该是有多无助,该是有多孤立无援啊…… 是除了奶奶以外,世上已经没有第二个人可以给予她安全感了,包括他这个亲生父亲! 他平生头一次想和自己的女儿好好聊些什么,想要像一个正常的父亲一样对她说几句关心的话,可是女儿除了能僵硬地点一下头、说一个“嗯”字,便再也做不出别的反应了。 千宇成又一次尝试着想去摸一摸千诺的头发,果然,还是被她躲开了。 他心里酸胀难忍的情绪再一次以翻江倒海之势而来。 他叹,做为儿子,做为父亲,这世上能做成他这个样子的,只怕独他一个了。 第15章 要重新回到学校的时候,千诺的状态明显好了很多。 那天,千宇成顿悟了些什么。他终于答应,让千诺搬出那个家。 他说想要随时照顾千诺的生活,所以还是没有让千诺住校,一旦住校就很难见到她了,再说千诺也想在放学后随时去医院看奶奶。 他答应千诺,在高考之前都让她住在爷爷奶奶的房子里,也希望千诺允许他随时过去看她。 千宇成说,哪怕她大多数时间都在学校,他也可以到家里去给她冰箱里添东西,给她做饭。 虽然千诺还是不想跟他接触,但是一想到从今以后就能自己住,当然是答应了。 周末下午,千诺就收拾好东西直接搬了回去,一晚都没多留。 临走的时候,千宇成开车送她过去,乔丽君也出来送了千诺。 乔丽君一边嘴上说着“还真舍不得呢”,一边非常勤快地帮着一起收拾东西。 千源待在屋子里没有出来,千诺也觉得没必要做没意义的告别,不见很好。 于是,周一早晨,当千诺从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床、熟悉的被褥里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非常清爽。 伸懒腰,打哈欠,洗漱,吃早餐,转起钥匙扣不紧不慢地换鞋出门,嘴里还不自觉哼起些不成调的旋律来。 然而就在千诺刚刚走出家门的时候,迎面就撞上了一张脸。 …… 这世上有很多巧合,千千万万种巧合汇集成人类的无数种生活,大家习以为常。但是大家却还是会在自己撞上巧合的时候,大吃一惊。 千诺有些难以置信。一个刚刚在巧合之下成为自己同桌的人,又突然在一夜之间,很巧合地变成了自己的邻居…… 季星河明显也吃了一惊,他还没睡醒,手里拿了盒牛奶,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地搭在肩膀上,头发应该是刚刚抓过,有些微零乱,但可能是因为长得好,所以这样的发型竟然也驾驭得很好。 他那双尚且有些睡意朦胧的眼睛,在一瞬间睁开了来。 谁说单眼皮的人眼睛睁不大的?千诺看着季星河,他那双怎么就能睁那么大? 两人都有点懵,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怎么打招呼。 一周前还默契地约定,要重新回归不熟的状态、互不相干。现在这直接就做起了邻居,还是正对门的邻居,那要怎么……互不相干? 千诺眨了眨眼睛。她回忆起对面的房子已经很久没人住了,之前住在这里的那对叔叔阿姨要跟儿子儿媳一起住,所以几年前就搬走了,这房子就一直闲置着,听说他们就等着这房子拆迁了好拿补偿金。 怎么现在又住人了,住的还是季星河…… “你住这儿?”季星河搓了搓自己的后脖颈,有些不自然地说。 “嗯。”千诺呆呆地点了点头。 “我都在这儿住两个月了,怎么没见过你啊?”季星河说。 “哦,这是我爷爷奶奶家,我上高中之前一直在这儿住,高中之后……”千诺觉得自己的情况不方便跟他解释,“直到前几天都借住在别人家。” “哦。”季星河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住的?” “昨天晚上。” “哦。” 一阵沉默…… 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正常情况下是不是要说……“上学吗?一起呀?” 然而两人都不想跟对方一起同行,却又碍于基本社交礼貌,没办法说大实话——“不想跟你一起走,你能不能假装没看见我?”。 就在这时,俞风亮的声音从楼下传了上来,同时拯救了此刻相对而立的两人。 “千诺,上学了!” 千诺心里不知道要多感谢俞风亮的及时救场,待会儿下去,她一定要狠狠摸一下他的头。 然后千诺很快速地往楼下走去。 老房子楼层不高,没有电梯。奶奶家在七层,是顶层,虽说也不算高,但是靠一双腿爬上爬下,实在是会浪费一点点时间。 千诺觉得今天下楼梯的时间就格外漫长。 季星河的脚步声就在身后,男生厚重感十足的球鞋落在硬核的楼梯瓷砖上,当真难以忽视。 千诺只能竭尽全力倒腾自己的两条腿。 “你慢点儿,你那两条腿都快重影了”季星河在后面,有些无奈地说。 他在稍微靠上一点的楼梯俯视千诺那两条腿,感觉就跟装上了永动机似的。 千诺闻言稍微顿了一下,随即敷衍地解释,“我朋友在下面等我,不想让他等太久。” 然而下一秒,楼梯拐弯的时候,年久失修的楼梯栏杆上伸出的一根铁片突然间勾住了千诺的裙摆。 她走得快,没看清转弯的地方有铁片伸出来,惯性太强,一个急转弯过去,身体直接朝着栏杆甩过去。 当是时,季星河眼疾手快,一个大步跨了三阶楼梯下去,稳稳地地拽住了千诺的手臂。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骤然间拉近,千诺直接撞在了季星河身上。 等千诺反应过来,她已经有惊无险地避免了一场可能会很激烈的磕碰。 “看来腿伤是真的好利索了,这么健步如飞。但是你好像还想再受一次伤的样子。”季星河松开她,有些调侃地说。 “谢谢。” 她伸手把自己的裙角从那根铁片上拉下来,有些愤愤地把那铁片往里面推了推。这破旧的楼现在也没人管管了,以后出了事故不知道要怎么办。 季星河打量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也就剩下两层楼的距离,千诺放慢了速度,一点点走下楼梯。虽然后面的人还是步步尾随着,但还是不要走那么快了…… 走到楼下的时候,千诺坐上了俞风亮的车后座,忍不住还是揉了揉他的头,揉了两下就被他状似烦躁地躲掉了,指着千诺说别摸头。 千诺:“都跟你说了,不用来接我,我可以搭公交车的。你家离这边这么远,你早上起码少睡了二十分钟!” “你现在住这边稍微有点偏,又是一个人住,我肯定不放心呀。” 俞风亮正准备蹬起自行车的时候,就看到门洞里走出来的季星河,他略微顿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 千诺说了句“学校见”,就拉住俞风亮的衣服,两人出发了。 季星河点了点头,看着他们离开。 他转身去车棚那边找到了自己的自行车,他也有自行车,买的时候为了好看也让人安了个后座,尽管他觉得之后不会有人坐上去。 …… 上学的路上,俞风亮跟千诺聊起了季星河。 “那个不是这学期分到你们班的转校生,他怎么住在咱们这儿啊?”俞风亮问。 小时候,俞风亮一家是和千诺住上下楼的,就住千诺家正下面,六楼,所以两个人才从小就认识。 后来俞风亮父母买了更好的房子,他们就把这边的房子卖掉,搬走了。 但是尽管如此,青梅竹马的感情一直很好,俞风亮的父母一直很同情千诺的身世,所以很照顾千诺,经常差使俞风亮回老房子这边给这边的人送东西,偶尔过来维修一下、帮个忙什么的。 俞风亮对这边的房子一直有归属感,总觉得自己还是这边的人,所以还老是跟老师千诺说——“咱们家这儿”,“我们那块儿”…… “他说他两个月前搬来的,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你认识他?”千诺好奇,小亮怎么会认识季星河? “上周开学典礼他上台演讲了,他讲的东西,很难让人不对他留下深刻印象。”俞风亮轻笑了一声,皓白的牙齿露出来。 “他讲了什么?”千诺问。 “你到了学校就知道了。”俞风亮说。 到了红绿灯路口,俞风亮把车子停下。他回忆起该学霸在一周前的精彩演讲,不禁深深感慨——这人的脑回路不一般! 第16章 校园停车区的白杨树矗立了一整排。 千诺坐在俞风亮自行车的后座上,感受阳光透过白杨树的缝隙细细碎碎地洒在自己脸上,有很轻很轻的风,吹动自己鬓边的头发,闭上眼睛的时候,很舒服。 操场上有很多学生,晨练的、背书的、闲逛的、打球的,一群人在踢足球,大概是高一的新生。 此刻千诺却并没有觉得耳边吵闹,她低下头,静静地听着耳边的所有声音。 “放学的时候等着我,我送你回去!”小亮在一阵嘈杂声中转头对千诺说。 千诺又是无奈,但照常点点头说:“好!” …… 落下了一周的课程,虽然应该不算多,而且千诺自己温习也能掌握个八九,但是总还是得稍微找老师补上点,总要确保没有遗漏。 大课间的办公室里,老师们也都在各自闲聊,好几位老师的声音传进外面的走廊,从楼梯口到办公室的那段距离里,千诺听到了一耳朵。 “诶李老师,你们班新转来那个孩子真挺特别的,敢在全校师生面前说那样的大实话,真是初生牛犊、后生可畏啊。” “谁说不是呢,李老师,我看这孩子不错,有前途,是个好苗子,你一定要好好培养啊!” 一男一女两位老师的声音最先传出来,他们谈论的对象,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季星河。而他们的谈话内容基本上不亚于在给季星河颁发“优秀苗子奖”。 “咳咳……哎呀你们少在这儿捧杀了,那孩子那么重的傲气,以后出了社会指不定得碰多少钉子呢,还是得多教教他学会谦虚才好啊。” 听李老师的语气,他显然还是有被另外两位老师取悦到的,但是碍于礼貌,他说的话很谦虚,总不能太自傲了,那不合适。 千诺站在办公室门口,犹豫着要不要再听点墙根。 “诶你们说有没有这种可能啊,就是到最后这个季星河被狠狠打脸了,诶,有没有可能最后就出现一匹黑马来,生生打了他的脸,叫他最后下不来台啊。”另外一位男老师带着些调侃的语气说道,听得出来有种要坐等看好戏的意思。 “我看不是没可能,就你们班那个千诺同学就很有这个潜力,毕竟人家去年一年也是蝉联总排名一位很多次的天才级选手,就算这个季星河当真有那么厉害,你们班千诺同学也未必就会输。” “没错,我还是很看好千诺同学的!”一个女老师附和道。 “哎呀,都是一帮半大点的孩子,说话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比什么比呀,他们无论谁考得好不都是好事儿嘛,你们还当真了,真就在这儿下起赌注来了,一个个为人师表的,都怎么回事儿!” 千诺听见李老师佯装嗔怪实则愉悦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她还是对季星河在开学典礼上说的话感到好奇了起来。 进到办公室的时候,好几个老师都以某种激励的眼神看了看千诺,千诺瞬间觉得肩膀上出现了一点点压力…… 问了几个老师一些问题,千诺觉得差不多了,就回了教室。 当她回到教室,看到仍然趴在课桌上睡得不省人事的季星河的时候,她人生中头一次对一个人曾经说过什么话感到极度地好奇。 究竟是在开学典礼上说了什么能够轰动整个学校的事?能让所有人都这么记忆犹新,让所有人都对他有了这么深刻的印象? 千诺走到他们的座位旁,季星河还趴在桌子上熟睡。 上午的阳光不算强烈,光线打在他的头发上,给他的四周都染上了一层光晕。周围有很多同学趁着课件在尽情地玩闹,谈话声、打闹声以及桌椅轻擦地面的声音此起彼伏。 还是很吵的,但是他趴在那里,浑然听不到半分的样子。 也不知道他每天晚上究竟是在忙些什么,白天永远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千诺走过去,让自己侧过身,想让自己在尽量不碰到他的前提下从他后面过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哪知,自己刚刚才侧过身子准备过去,身后就突然传来一声能让千诺瞬间炸毛的声音…… “季星河,你同桌要回座位上了,你给人让让位置呀!” 千诺回头,那傻x富二代手里拿了一本课本,课本卷在他手里被卷成喇叭状,小口的那端正对着他的嘴巴,而那张嘴巴正是刚刚发出那令人炸毛声音的源头。 千诺用尽全力忍了忍自己想要一猛子拍在那傻x脑袋上的右手…… “同学,你正常说话,他应该也听得见!”千诺几乎是咬着自己的后槽牙说出的这句话。 “那怎么行呢?我大哥这么高大的形象,我一定要用最大音量跟他说话的呀,不然他会听、不、到、的、呀……”最后几个字说的像是能产生回音一样,说得一字一顿。 大哥?高大? 千诺实在无法理解,明明就在刚开学的时候,这个中二病还永远一副觉得她和季星河都无聊透顶、恨不得离她们越远越好的样子,现在竟然叫季星河……“大哥”? 这一周里,学校里究竟发生过什么呀? 或者确切点说,开学典礼上究竟发生过什么?季星河到底在那天讲了什么东西,以至于就在一周内,让整个学校的人对他的认知都呈现一种极度奇怪的状态…… 季星河已经被吵醒了。 他把自己的椅子往前拉了拉,让千诺得以顺畅地从他后面经过,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然后他随手捞了一本桌上的书,眼睛都没睁,就直接泄愤一样地朝着楚银帆的脑袋扔了过去,并且干净地吐出两个字:“闭嘴!” “哎呀哥你别睡了,我请你吃东西,你想吃什么我让他们去给你买,你理理我呗。” 楚银帆那副舔狗的样子不仅恶心到了千诺,同样激怒了坐在他边上的云珑。 “楚银帆你真的够了!”云珑一副忍无可忍的样子。 “你每天咯咯咯(哥哥哥)的,你是要下蛋吗?你每天要给人家买这做那的,你看人家理过你吗?你实在没事的话就看看,真的是无聊透顶!” 千诺基本已经适应了这个学校一周后的翻天覆地,对任何异常的事情都开始适应了。 比如现在,刚开学时那个只会把眼睛变成月亮牙朝人笑的娃娃头,一个星期后变成了一个看起来好像已经处在崩溃边缘的……炸毛精…… 究竟发生了什么? 千诺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好奇过一件事情…… 第17章 千诺拎起手机,两只手缓缓倒着,兀自思考着要怎样才能让自己知道季星河在开学典礼那天的演讲究竟说了些什么。 虽然知道不会得偿所愿,但还是先发了条信息问俞风亮:当我求你了,告诉我季星河演讲到底说了什么好吗? 回复信息下一秒就到:你在你周围随便抓个人就能问到,不要问我。 这个人真的……明知道她只跟他说话…… 千诺知道俞风亮就是想逼她跟周围的人有所交流,哪怕只是多说几句话,老父亲为这事儿从来都用心良苦。但她就是不想,不是主观不想,实在是做不到。 千诺关掉手机,重新在两手间倒了一会儿。 片刻后,手机被重新打开,千诺有些生疏地登陆了学校的论坛。 如果那段发言真的有那么大的魅力,那么一定会有人按捺不住想要分享在网上的。 果然,没有浪费多大力气,千诺最终找到了一段拍摄得有些粗糙的视频。 视频很不清晰,但是足够千诺搞清楚他那天究竟都说了些什么。 用不着看具体的画面,千诺把手机放在桌斗里,插上耳机,略有些不自然地偷偷听起了自己同桌几天前的发言。 这行为其实不光明磊落,千诺也是头一次觉得自己偷偷摸摸的。不过没关系,也没人关心她在做什么。 耳机里最开始传来的是一阵阵杂乱的声音。手机一定是在很隐蔽的状态下拿出来的,应该是在季星河上台之前就已经在准备着要录视频了。 这没什么,那张脸长得那么招摇,这个年纪的女生大多数都会对他有超乎正常程度的关注度。这一点,千诺在开学那天的洗手间里就已经非常清楚。 那阵嘈杂过去之后,就传来了季星河的声音,穿透主席台那有些老旧的音响,穿过两只手机的网络连接,懒散的,平静的。 “大家好,我是高二十二班的季星河,这学期新来的转校生。”与此同时,视频里传来许多此起彼伏的女孩子的声音,其中惊叹声占大部分。 耳机里,他的声音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思考接下来要说什么,片刻后再度响起。 “听班主任的意思,我得站这儿跟你们分享我的学习方法。”又是片刻的停顿。 千诺听出来了,他应该是完全没有准备演讲稿…… “我没什么学习方法,就可能比你们多了一个奇怪的技能,就是我好像会一心二用。嗯……老师上课的时候,我就算是趴那儿不动,也能留根弦听着老师在讲什么,之后稍微回忆一下,差不多就能都学会了。” 耳机里是一段唏嘘,千诺听见了录这段视频的人和周围人的谈话。 “啧啧啧,听见没有?人家这意思——老子天生比你们牛逼,老子睡着觉都能比你们这群菜逼学得好个几百倍不止!” “啊啊啊啊啊啊……真是杀疯了,你看看他说话的时候那个性感的样子,他这么漫不经心说话的样子真的迷死人了,这家伙是上天特意送来满足我对帅哥所有幻想的,他怎么能这么帅啊!” 千诺拿手指点了一下太阳穴,真的好聒噪。 她那个天生忍不了吵声的小人儿想要在这时候直接把视频关掉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还是有好奇心在的,于是忍了忍,继续听下去。 “我不经常做题,我觉得万变不离其宗,关键还是学知识点。知道知识点,怎么考都能解得开不是吗?” 台下录视频的人旁边又开始翻译了:“老子就没事儿听听课,从来不做题,再难的题老子也解得出来,你们这群菜鸡跟老子不是一个level哒!” “实在要讲我觉得最有用的方法的话大概就是,学期末的奖学金会比较吸引我,丰厚的奖学金会让我产生比较大的学习动力。坦白说我一开始之所以选择转来这所学校,也是因为这所学校的奖学金相比其他几个学校都要高。” 翻译说:“学习这么简单的事情老子根本不需要努力,要不是因为有钱可赚老子一点儿兴趣没有。你们这垃圾学校老子一开始也压根儿看不上,要不是你们给的钱比较多,老子肯定不来!” “听说这个学校的每一个高考榜首都能获得挺多奖学金的,好像还有个名字,叫什么来着……” 台下貌似有人提醒,声音非常大地喊了一声“绿藤奖学金!” “嗯对,绿藤奖学金,听说有好几万,要是能得到这笔钱,我以后应该能过得轻松点,所以我很想要那笔钱。” 翻译:“鉴于你们学校给的钱最多,所以老子就来了。没错,老子就是冲着你们那笔钱来的!” 台下一片哗然,千诺听到有很多人在吹口哨的声音,也有很多人都爆发出一两句简短的惊叹至此,甚至是有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那些声音在耳机里非常清晰,可以想象得出,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应该都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兴奋感。 所有人都震惊到了,因为这个型号非常特殊的学霸这番极度坦诚的发言…… “我觉得不出意外的话,最后应该会是我拿到那笔奖学金,所以如果有其他同学也想要那笔钱的话,不好意思了。” …… !!! “谁给你的狗胆让你他妈的这么猖狂的!你算哪根葱啊!合着你一来,那奖学金就归你一个人了呗,场下这么多人全都是可有可无的绿叶儿,就您以为是那万绿丛中的一点红呗!您是世界中心!您是天之骄子呗!” “你这么狂你不怕最后啪啪打脸吗?你小子等着,最后要不是你拿到的奖学金,老子肯定看你笑话看个三天三夜!你他妈就算是拉屎老子都得在旁边滔滔不绝地损你你信不信?”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怎么能这么自信?怎么能这么大言不惭?他怎么能这么帅啊……你看他呀,你看他呀,啊啊啊啊啊……” 千诺神情有些呆滞地摘掉了耳机,“……” 她缓缓转过头,看见自己那个仍然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同桌,轻轻呼出一口冗长的气。 据他所说,他现在应该是留着一根神经在听着周围的声音呢,也有可能没有,他也可能只有在听到老师讲课的时候才会有那根神经出现。 现在呢? 不知道…… 所有的奇奇怪怪全都解释得通了。小亮为什么对他有了那么深的印象,老师们为什么讲那些话,楚银帆为什么有现在的舔狗行为……全都说得通了…… 可是直到这一刻千诺也还是和所有人有同样的疑问……他究竟是怎么做到那么自信的? 不得不说,有些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可能就是来负责让所有人掉下巴的,而且是掉在地上、怎么样都接不回去的那种。 第18章 应该快要上课了,很多人陆续回到班级,坐回了座位。 千诺准备收起手机,她拉起手里的耳机线缠起来。 此时的季星河应该也感觉到快要上课了,他身体动了动,被枕了很久的胳膊往身体外撑开了一些。 “啪”的一声,季星河的胳膊把千诺放在靠近两人桌子中间的一本书扫到了地上。 千诺知道他不是故意的,没说什么,只弯腰下去捡书。 季星河虽然刚睡醒,即使睡眼朦胧,但也知道自己刚刚不小心干了什么,他嗓音沙哑地说了句“抱歉”,然后就半睁着眼睛弯腰去给千诺捡书。 是的,学霸他演讲的时候虽然狂的恨不得独霸“全校公敌”的头衔,但学霸他却会在不小心把人家书弄地上的时候条件反射地给人家捡起来,学霸还会下意识给人道歉。 两人中间的空间不大,千诺先弯下腰去捡,奈何书掉落的地方比较靠近季星河的椅子,千诺只能把身子往前探探,然后手指才摸到。 然而就在千诺的手摸到书本的那一刻,桌斗里,手机突然外放出了视频的声音…… “我觉得不出意外的话,最后应该会是我拿到那笔奖学金,所以如果有其他同学想要那笔钱……” “……” 千诺手机原本的外放声其实并不大,也就两格而已,再加上本来班里也吵闹,所以其他人不至于会听到。但是,唯独季星河,一定是能听到的…… 千诺稍微抬起了点头,正正撞上了季星河那双已经不再睡眼朦胧的眼睛。 两个人都是一副半躬身的状态,上半身都折成了一个和课桌平行的角度。简单点说,在这个有些狭窄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里,他们都在不知所措…… 千诺迅速把书从地上捡起来,稍微错身越过季星河,然后佯装镇定地把手机关掉。 她这才发现,原来是刚才探身往前捡书的时候,身体前倾就把耳机线从手机接口里拉了出来……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听错了,不,他什么都没有听到。 季星河也缓缓把身体归位,眼神有些呆滞地,之后又眨了眨。他转头看了千诺一眼,见千诺一副看课本看得非常投入的样子,他又转回了头。 上课铃声响起,所有人都回了座位,教室安静下来。 英语老师在念着一长段流利的口语,声音轻柔,又声声入耳;教室的电扇吱呀转动,吹过每一个人头顶的空气。 …… 放学的时候,千诺跟小亮一起去了拳馆。 “你这几天都绷得这么紧,应该要去放松一下!”怎么样都是俞风亮骑着车载千诺,很多事情,千诺也习惯都交给他做决定。 他觉得有必要的话,那就听他的。 她是怎样都可以的,她总是找不到什么能让她特别坚定地说想做或不想做的事。 那家拳馆是两个人从小就一起去的。他们人跟馆长都很熟悉,到了之后,馆长给他们找了一间暂时没人用的练习室,他们也习惯了馆长的特殊照顾。 千诺和俞风亮现在的格斗水平都是可以直接跟人过招的程度。于是话没多说一句,千诺上来就给俞风亮来了一记结结实实的过肩摔。 俞风亮猝不及防地被千诺偷袭了,等他再次站起身来,那熊熊燃烧的胜负欲瞬间就被点燃了。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搞偷袭,你就不能先礼貌地跟我互相问候一下再动手吗?”俞风亮揉着自己的肩膀,龇牙咧嘴地、眼神凶狠地对千诺说。 “又不是跆拳道,哪儿那么多礼节,咱们练的东西,讲究出其不意、一招制敌!”千诺的表情此刻少有的,有些鲜活。 俞风亮仍然揉完自己的肩膀后,两人开战。 不知道在经过了多少个回合之后,基本称得上是两败俱伤的两个人就直接躺在地上不会动了…… 千诺躺在地上,身体的疲累让她大口地喘着气。她解开自己手腕上的手帕,递给满头大汗的俞风亮。 他们两个头对着头躺着,俞风亮看到自己视角正上方悬起的手帕,畅快地笑了起来。 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流到了头发里,他躺在那儿笑,眼睛弯弯的,一排皓齿整齐洁白。 “笑个鬼!”千诺抖了抖手里的手帕,示意他接着。 俞风亮反应过来,伸手把帕子接过了过来。他擦着自己额头上的汗,笑还是没停。 “神经病!”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不知道俞风亮的笑点是什么,但是听到她一直在笑,千诺也跟着不由自主地笑起来。但是她又实在觉得这样笑好傻,不知道作何反应,只能骂他一句“神经病”。 “现在是不是好多了?”俞风亮问。 千诺想起他今天带她来拳馆的意图,心里生出一丝温热。她知道小亮是这个世界上存在的唯一一个会在乎她开不开心的人了。 在爷爷去世之后,哪怕是对她最重要的奶奶,都鲜少关心过她每天心里想的是什么。 奶奶很会照顾孩子的生活,她能无微不至到任何细枝末节。但奶奶是一个从穷苦年代走过来的老人,那样的老人没有办法理解现在这些从来都衣食无忧的孩子们为什么会不开心。 那不是奶奶的错,千诺从来都理解。 于是从他们很小的时候开始,这世上除了俞风亮,就没人在意千诺是不是高兴了。 片刻,千诺把笑容放大了很多,一双圆圆的大眼睛也眯成了月亮眼,一排牙齿也整齐地露了出来。 “是,好了很多,这几天的阴霾都一扫而空了呢,谢谢我亮哥今天的用心良苦了!” “哈哈哈,不谢不谢,改天以命相赠就行!”俞风亮抬起手臂把千诺的手帕挥动了起来。 千诺狠狠拍了一下他的手臂。心想怎么就以命相赠了,神经病! 小小的一只手帕,像是什么正在庆贺的彩旗一样飘扬在他们眼前。 她的呼吸还是有些不稳,胸膛仍旧一下一下起伏着。满头的汗,汗水沾湿她额头的发丝,一丝一丝,都贴在她额头上,灯光下,汗水闪着无数星星点点的光。 这家拳馆的所有教室都是玻璃门、玻璃墙,在走廊过道上就可以看见里面的一切;相反的,在里面也能看清外面的一切。 走廊上路过的人都看到了玻璃墙里面两个人,看到他们笑得那么开心,有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第19章 他们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俞风亮厚着脸皮在千诺这儿解决了晚饭。 临走的时候还千叮万嘱,晚上门窗要注意锁好,冰箱里刚买的东西要及时吃掉,手机要24小时开机,有任何事都要第一时间打电话…… 千诺觉得自己耳朵里的茧子又开始疯狂抗议了。 送走了俞风亮,千诺稍微洗漱了一下,把作业都做完之后就上床休息了。 临睡前还盘算着,明天放学后要再去医院一趟。 虽说奶奶已经出了icu,但情况也并不是乐观的,还是需要精心照顾。即便千宇成已经请了护工,他自己也请了长假,但是总还是要自己多守着点才安心一些。 快十二点的时候,千诺关好了门窗,上床睡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千诺已经差不多要完全进入睡眠状态的时候,外面的大门却不知被什么人敲响了。 敲门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正常,甚至可以说是很不礼貌——有人在大力砸门。 哐哐哐的声音断断续续,持续了大概有十分钟之久。千诺没去开,这种情况当然不可能轻易开门。 没害怕,千诺心里没有恐惧感,甚至连胆怯都没有,她就只是站在客厅里,眼睛看着门板。 她心里从来没有鬼神论这种东西。那些子虚乌有,向来莫名其妙。 那会是什么人呢?又没结过仇,更不可能有人故意来搞恶作剧。 她就那样穿着一身睡衣,双臂环胸,冷静地站在客厅里分析情况。回到这里的第二天就遇到这种情况,不知道会不会导致千宇成不再让她继续住在这里。 为防意外,她手里也握着手机,随时可以打电话报警。但只是听见了几声奇怪的敲门声就直接报警,那不太理智。这么晚了,万一兴师动众最后却搞出一场乌龙,耗时费力。 所以最好还是自己解决。 所以还是要先搞清楚具体情况究竟是什么。 想到这儿,千诺放下环抱的双臂,抬脚走到了门口。 敲门声还在继续,走近了之后才多少听到点人声。听不真切,说话内容来来回回基本就是几句车轱辘话,“开门”、“他妈的开门”、“你死里边了”。 千诺听出来,那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那人很有可能是喝了酒,因为那声音听起来有些含混不清,带着人在醉酒时才会有的腔调。 究竟是谁? 在她十几年的人生里,能够有所交集的中年男性分明屈指可数。 绝对不是千宇成,千宇成虽然陌生,但千诺总归熟悉他的声音。 老房子的门板没有猫眼,没办法看到外面的人,贸然开门当然不行。 不过此时千诺也大概有了判断。最大的可能应该就是附近哪家的醉鬼找错了门,误把千诺家当成了他自己家了,他口中的脏话原本应该也是对他家里的人说的。 小区太旧,并不会有认真负责的物业来管事儿。这个点儿所有人都睡了,千诺没那么好的心会帮他找他家的地址。 踌躇一会儿,千诺犹豫着是返回卧室,戴上降噪耳塞继续睡觉,还是现在开门,一脚把他从七楼踹下去。 显然只能选择前者。 就在她转身回房间的时候,外面的敲门声突然间停了下来。 大概那人已经发现敲错门了,千诺想。她折回去,想确认一下那人是不是走了。然而靠近门口之后,她听到了季星河的声音…… 隔着门板,外面人说话的内容仍然听不清,只能靠只言片语辨别出季星河在对那个人训话。 “干什么!”、“走错门了!”、“喝什么酒!”…… 想必是敲门声也吵到了住在对面的他。大晚上被扰清梦,确实容易暴走发火,千诺感同身受。 确认外面有季星河在,千诺决定把门打开。 并不是要跟季星河一起数落人,也不是要劝季星河算了,她只是想让自己的耳朵早点回归安静。 门被打开,千诺看到了外面的两个人。 但是在同时看到了那两个人之后,千诺却一瞬间愣住了。 楼道里昏黄的声控灯下,整个空间光线昏暗。 外面的那两个人,长相竟然十足相似…… 现在把门关上也来不及了…… 千诺看了看季星河他爸,果然是烂醉如泥。衣服头发没一处是不乱的,嘴角还挂着一片刚刚灌进嘴里的酒,邋遢的短茬胡子也被酒浸湿了。 虽然仍旧能清晰地看出来那原本硬朗的五官,季星河跟他如出一辙。但他现在的形象,却实在没办法让人产生半点好感。 他手里还拎着半瓶没喝完的酒,应该是度数很高的酒,因为周围那浓烈的酒臭味一度让千诺想紧紧捂住口鼻。 他嘴上就一直没消停,看到季星河之后变本加厉,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蹦。指着季星河的鼻子就骂,责问季星河为什么不给他开门。 季星河只是冷眼看着他,对他的那些话视若罔闻。 似乎也是猜到了千诺会开门出来,季星河看千诺的眼神从千诺出门那刻起就带着歉意。 千诺发现季星河身上穿的并不是睡衣,是常服。他好像是刚从外面回来…… 千诺想起刚才被吵醒的时候看了下表,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这个季节,白天虽然还很热,但是晚上到了这个点,外面的气温却也不高,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袖开衫,里面是一件宽松的背心,脖子上还挂了一条银色的链子,他今天的打扮算得上是精致了,绝对是刚从外面回来。 他还是带着一顶鸭舌帽,帽檐压着额前的碎发,眼睛略有些无力地看千诺。他眼睛里有疲惫感,很明显。 他为什么这么晚回家千诺没兴趣知道,也不想探究他们父子俩之间发生过什么。即使有那么一瞬间,他眼睛里的落寞感,让千诺心里揪紧了一下。 “实在对不起,他是我爸。”季星河的嗓音有些嘶哑,他用力清了清嗓子。 千诺低头看见了季星河的右手。因为那只手受伤,他被班主任特批不用交作业已经一周了,现在那伤口尚且还没好全,仍然结着一层深褐色的暗痂。 想起一周前在医院里听到见到的,千诺又看了看一旁那个斜倚在墙角、手上仍然拎着半瓶酒的酒鬼男人,似乎有什么事情已经完全可以确定了。 当时在医院,她还以为自己傻乎乎地猜错了一切…… 千诺没说什么,也没做多余的举动。她只是退后了一步,重新把门阖上,把外面的一切都移除了自己的视线。 黑夜、酒瓶、满嘴恶语的醉鬼,还有站在那个昏黄阴暗的灯光下,长久沉默的季星河…… 第20章 为什么那么做呢?什么都不说,直接就把门关上了,好像会让人觉得,不够尊重。 可千诺就是有一种直觉。季星河当时并不希望她说任何话,正常情况下的指责也好,知道他的处境后、同情的安慰也好,甚至是任何需要发声才能稍微缓解一些的让人避无可避的窘迫,都不需要。 他希望千诺可以直接转身回家,他希望千诺什么都不要说、不要做,最好可以把那晚的所有全都忘掉。千诺就是看得出来。 他希望她那么做,千诺想如他所愿。 总有太多难以言说的疼痛深埋在腐烂的灵魂里,但是如果能够避免让别的任何人见到自己那拼尽全力掩藏在层层皮肉下的伤口的话,说不定呢,说不定就可以假装岁月静好。 关上门的那一刻,千诺忽然明白过来。原来她第一次见季星河的时候,那些藏在季星河眼睛里的、令她莫名觉得十分熟悉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那一刻,千诺突然什么都不想深究,什么也不想思考。她觉得关于季星河,哪怕是在他不知道的任何一秒钟去思考他的事情,于他而言都是一种残忍。 这种感受这么熟悉,这么清晰,千诺知道是为什么。 …… 新学期刚开学已经有两周多了。虽然时间不长,但是关于学习的竞争压力早已在整个教学楼沉重地笼罩升起。 上午在物理课上,班主任老李说了几句关于两周后的第一次月考。 “我不跟你们说那些假大空,你们也别妄想我会跟你们说些温暖而鼓励的话,那些东西我这儿统统没有。听好了,我就一句——成绩出来之后,谁要是给我掉了链子,后果自负!” 多么霸气外漏的班主任啊!多么残暴无道的上位者啊! 所有人听到那句话都是浑身一个激灵。经历了两周的相处,班上的人除了千诺还不是特别了解之外,所有人基本已经对老李那套行事作风心领神会了。 这位把残暴之名远播在外的班主任。从不体罚学生,甚至就连骂学生的情况都极少出现,平日里就戴个方框眼镜架鼻梁上,还老是喜欢很猥琐地在自己咯吱窝下面夹教课书,打眼一看就是个古板的老学究。 可即便如此,人家就是自带一身能够让班上所有学生都闻风丧胆的气质。谁不服?不服来战啊?能战斗得过算你有本事!然而迄今为止,那能称得上是“有本事”的同学至今没出现过一位! 千诺发现,自从老李同志发表过那寥寥几句的、关于月考的个人态度后,高二十二班所有人,包括一开始那位在班上能躺着走的沙雕富二代楚银帆,都开始发奋苦学、悬梁刺股了…… 这样很好,所有人都在为自己的事忙得不可开交,就没人闲着搞事情了,千诺也可以安安静静地学习。 只是一个上午下来,季星河竟然没有睡觉,这情况应该算是打开学来的第一次,这让千诺多少有些不适应。 他今天的状态,就连坐后面的舔狗都忍不住问了几句,“大哥你今天怎么这么精神?”“你不对劲呀!”“你要是也听了老李的话想要认真学习的话是想逼疯我们吗?”“哥你这个样子怪吓人的,我害怕……” 自然也搞得一旁的云珑第无数次嫌弃楚银帆的咋呼,“关你什么事儿啊!你管好你自己!”“老李刚给你施了压,这会儿就不管用了是吗?”“你闭嘴做题行不行!”“你真的好烦啊……” 其实千诺看得出来他并没有多认真在听课,笔记也基本没有做,只是有些木讷地坐在那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千诺当然不会觉得他是听进去了老李的话想要用心学习了,而且明明昨天晚上那么晚才回家,还要处理那种让人烦躁的事情…… 想到这儿,千诺心里考虑到一种可能——季星河是不是在考虑跟她说些什么。 有几次,千诺感觉他好像转头看了她,但是当她看回去的时候又见他是面朝前面的,搞得千诺心里拿不准。 稍微摇了摇头,千诺不愿意多想,拿笔继续答卷子。 …… 即便来自于班主任李魔鬼的高压乌云自上午起就一直萦绕在十二班每个人周围,但是这却也并不妨碍下午第二节的体育课上,十二班那群爱玩的疯子瞬间回归本性。 诺大的操场,三个年级、好几个班都在上体育课,操场上满是学生。 千诺看着那群男生疯了一样地奔向篮球场的时候,感觉他们一个个都像是刚从少管所里放出来的强奸犯一样。而那颗柔弱到手无缚鸡之力,不,那颗甚至连手都没有的篮球就是他们毫无人性的犯罪对象。 女生们被体育老师安排练排球。 刚开学,所有人都是生面孔,体育老师谁也不认识,随手指了云珑去器材室拿排球。可能是觉得她一个矮个子可能拿不了,体育老师又指了指站在最边上的千诺,“你也去”。 云珑倒是十分开心能和千诺一起去器材室,一路上跟千诺说了很多话。 器材室在主席台下面的地下室里,走过去需要穿过一条光线不太好的甬道。于是从甬道头至甬道尾,空旷的空间里,千诺耳边一直萦绕着云珑的声音。 “千诺同学,你可不可以做我的好朋友啊,无话不谈的那种好不好?可以一起去餐厅吃饭、还可以吃对方碗里的饭的那种好不好?可以换着衣服穿、可以用同一支润唇膏的那种好不好?” “从开学到现在,我连个能一起吃饭的朋友都还没交到呢,我以前每升一个年级都能顺利找到这样的好朋友,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年就是没有找到。咱们班那些女孩子虽然也都挺好的,但我还是觉得我跟你最投缘了,上周你不在,我忍了一周才能跟你说这些话的。” “千诺同学,你怎么不说话?” 软萌的嗓音,喋喋不休地往外冒着让千诺极度不知所措的话。 她说的每一句话,话里面想要和千诺一起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让千诺不敢想象,甚至有畏缩感。 那样的事情,那样亲密的关系,也是她这种人可以体会的吗?她有那种资格吗? “对不起,我性格太孤僻了,更喜欢一个人。”千诺说。 只能讲出这样的话来了,别的,真的不知道该讲什么。可能会让她不开心,甚至有可能会埋怨、会讨厌,不过没关系,千诺可以理解。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看似脆弱的娃娃头脸上竟然没有任何负面情绪出现。只是有些许泄气的表情闪过,随即就突然转好,“没关系,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我就是喜欢你样坦诚且直白地跟人说话,这让我觉得,你很真实!” 千诺看着她那张重新回归自信的脸,不解为什么她能这么执着。明明从小到大,只要她这么说了,所有靠近的人就都自觉疏远了的,怎么唯独她不按套路出牌。 说着话,器材室就到了。数好了排球的数量,两个人推着推车准备回操场。 走出门口不远的地方,管理器材室的阿姨突然叫住了她们,说是借用器材登记写错了。千诺看排球推车并不重,云珑一个人推也不费什么力气,于是叫她先给大家送球,自己留下修改登记记录。 然而当千诺从器材室出来,长长的甬道中间,出现了一群人。 暗淡的光线下,一群满脸不爽的女生站在那儿,眼神无一例外,都很不友善…… 第21章 为什么总有人喜欢来给她找麻烦?为什么总有人喜欢浪费她的时间?为什么她明明从来都不招惹任何人,可是却总有人觉得她在挑衅?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类人?千诺觉得自己可能永远都想不明白。 然而不管多困惑这样的现象,当下的问题也还是要解决,即使千诺心里烦躁得要死。 她呼出口气,稍微侧身,想看看云珑有没有走远。万一让娃娃头看到这种场面,不知道会不会被吓哭。 千诺探了下头,视线跳过甬道中间那的一群人,朝另一端尽头看去。 很不巧,那孩子还没走出去。此刻正回过头看向这边,那两只怯生生的大眼睛里蓄着泪光,显然都快哭出来了。 中间那群人里,有人顺着千诺的视线看到了后面的云珑,立刻转过身对着云珑喊了起来,“喂,不准告诉老师!听见了没?” 原本已经快要流出眼泪的眼睛在听到那句话之后瞬间决堤了。她应该是怕极了,千诺看到她手忙脚乱地拿手抹着眼泪,转过身推起小车子就往甬道外跑去。 千诺轻轻呼出一口气,放下心来。她这样做很好,她这样的话千诺反倒没有后顾之忧,最怕她又怕到要命又要强装坚强地跑过来要跟自己站在一起,那才真的叫人头疼。 “靓姐,这个就是你要找那女的,十二班的千诺。”一个女生率先出声,对着她们中间的另一个女生说。 另外一个女生看起来应该是高三的,周围那群人都对她很恭敬的样子。看起来,今天应该主要是她来找千诺解决问题的。 说是解决问题未免形容不当,其实就是找茬的。 千诺抬眼看了那个被叫“靓姐”的人,一头参差不齐的短发,很丑的单眼皮让她的眼神看起来阴鸷。 “这里是学校,要打架最好约在放学以后,不然只要稍微闹出点动静,对谁都没一点好处。待会儿我们班老师见不到我回去,也会很快过来找我,现在闹事真的不明智。”千诺好心规劝她们。 她靠在器材室的门边,眼神淡漠地看着那群女孩儿。 “不得不说,你真的很漂亮。大眼睛小红唇的,不施粉黛都能这么媚,一看就招男人喜欢。”单眼皮、叫靓姐的人发声道。 倒是没料到她第一句话会说这个。千诺没在意,继续听她要说什么。 “像个狐狸精一样!” 果然后面的话才是真心话。 “长这么好看应该玩儿过很多男人,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高三九班的陈宇一直被你弄得鬼迷心窍啊?” 到这儿,千诺大概猜到了点儿什么。大概又是被当成假想敌了。她不禁在心里叹息,那个叫什么陈宇的,她甚至根本就不认识。到底关她什么事儿啊…… “你倒是说说看,你究竟是对他使了什么招数,能让他对你那么死心塌地的?每次见到你就跟丢了魂儿似的。” 千诺烦躁地撩起额前的头发,然后用力地抓了几下。真他妈无语! “靓姐你别生气,你不了解这女的你不知道。她妈本来就是个小三,她也是个小三生出来的小小三,天生就是一副贱骨头,专爱勾引别人的男朋友。”旁边的碎嘴子开始了尽职尽责的讲解工作。 “是啊,听说她那个小三亲妈生下她没多久就死了,你看,贱人都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她也一样,保不准过两天就直接出门被车撞死了,不用管她。” 明明是已经听过很多次的话,之前听到的时候也一直忍得很好。但是不知为何,此刻,愤怒感还是没来由地瞬间袭上了千诺的大脑。 千诺把身上那件运动衫的拉链一直拉到了顶,银亮的拉链头在甬道暗淡的光线下闪着寒光。 千诺的表情,此刻看起来意图很明确,就是单纯要打人。 “喂!” 突然,甬道入口不远处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千诺听着熟悉。 抬头一看,竟然是季星河。 他还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双手随意插在运动裤的口袋里,微偏着头朝这边喊,漫不经心的表情告诉所有人,他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然后千诺看见他一只手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来,缓缓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甬道对头的千诺,说出的话却是对着中间那一大群人,一挑眉,“别动她!” 千诺看了季星河一眼,心想他更该劝她别动她们,因为现在是她们比较危险! “靓姐,这是那天在开学典礼上演讲的季星河,他好像跟这女的是一个班的。” “我就说嘛,狐狸精的手段就是高明,这才开学几天啊,就有男的肯这样为她挺身而出了。” 说话间那个靓姐已经从千诺那边转身走到另一面,对着季星河说:“我劝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再说你一个男的,跟我们一群女生过不去未免太没风度。” 季星河稍微歪了歪头,唇角勾起一抹讪笑,“风度?” 千诺已经无暇再听他们磨嘴皮子了,她已经走近了那群人,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直接拽起一人的手腕,咔嚓一声,干脆利落地折了过去。 伴随着一声响彻了甬道的惨叫声,所有人反应过来,纷纷加入了这场厮打中。 季星河愣了一下,他原本只是想吓唬一下那群人,只要能顺利把千诺带出来就行,毕竟她一看就是处在劣势的那一方。神他妈没想到这丫头竟然自己主动跟人正面刚上了,她怎么想的?就没想过会有什么后果吗? 对方人数一看就多,加起来怎么也有十几个了。就算季星河知道她很能打,但她一个人能应付过来十几个人才怪。 不管了,怎么着也不能眼看着她被以多欺少呀,虽然是她主动打的人家。 季星河跑了过去,尴尬地加入了一群全是女孩子的混战。 多数情况下,他只是出手在千诺周围拦着那些人过来偷袭千诺,不会真的出手打那帮女孩儿,但是又架不住女孩们打架是真的野蛮,那些个尖得像是带着刃的指甲抓在他手臂上是真他妈疼!她们还薅头发! 被薅着头发的季星河又实在没办法直接一拳抡在一个女生的脸上,只能反手把对方胳膊拧到了背后。 这时他看见了正在跟周围人打得不可开交的千诺。 这群人其实都不会打架,跟这位能把格斗招式用得炉火纯青的练家子比基本毫无威胁力。看看那矫健的身手,一脚踹一个真是飒爽,半晌下来一点都没被占便宜,反而是对方那么多人战损严重。 季星河发现,其实他不过来救她也完全没问题。 第22章 这场群殴打得如火如荼,季星河几乎就要坐在旁边看着那帮人被打得落荒而逃了。 甬道入口一声大喝,一男一女,一前一后跑了进来。 “我靠,真他妈敢在学校里打群架啊,还有没有王法啦,都他妈给老子住手!” 定睛一看,是楚云帆那个二傻子。后面跟着个矮个子,跑近了才看清,是楚银帆的同桌。 那小姑娘在后面哭得梨花带雨的,一看就是吓坏了。跑到跟前时,见到千诺就哭得更加委屈了,两只手不停地揉着眼睛,抹出来大片大片的眼泪儿。 “啊啊啊~~~楚银帆,你快去救千诺,你快去救千诺呀,呜呜呜~~~”边跑边哭,还没忘记要去救人…… 季星河看见楚银帆那个二货当即一副勇往直前要去干仗的模样,瞧见他在时则是一阵惊呼,“诶大哥你也在啊,来来来,一起上,不能让你同桌被这帮外班的女的给欺负了呀!” 季星河还没来得及给他分析一下现在的战局,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一声“歇着!我同桌自己一个人就能干倒这一票!”就看到那货已经一头扎进了这场群架里。 “敢动老子班上的人!你们是没打听过老子姓甚名谁!”他也不管对方都是一群女孩儿,反正见一个就撂倒一个。 季星河觉得,能让楚银帆这么亢奋的原因绝对不会是单纯因为自己班上的同学被欺负了,他跟千诺压根没熟到可以为对方打架的地步。真正让楚银帆觉得兴奋的点,有九成应该是打架这事本身。 毕竟他见到的表象就是一群人在打千诺一个,就算被老师抓到要受罚,任谁想都会判定他们这边是受害者一方,怎么着都肯定占理,所以处分啥的就算有也绝对不大,关键是能名正言顺地以见义勇为的名义在学校里公然打架,没有比这更刺激的事儿了! 季星河挠了挠头,腮帮子被他顶得凸起,他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迷茫……这几个坐他周围的都是些什么人呐?那俩一个单纯一个二逼也就算了,就连他那个学霸同桌今天也跟被踩着尾巴了似的,一点就着了。 怎么回事儿?! 这场架打了得有十几分钟。直到对面那群人已经明白过来就算她们人多也一点没占上风之时,器材室的阿姨才地满脸土色地拎着一串羽毛球拍从器材室最里间一路小跑出来。 “我说我就在里间理个球拍的工夫,怎么一走到外间就听到了打架的声音呢,原来是你们这群熊孩子!今天你们一个也别想跑!都跟我见教导主任去!” …… 教导主任办公室。 跟世界上所有的教导主任一个样。这所学校的教导主任也喜欢手里拿着个教棍,无论走到哪儿都是一副欠了他二十块钱巨额的表情。时不时地还会多拿个茶缸子喝茶,偶尔会把喝进嘴里的茶叶子重新吐回茶缸子里。 十二班的四个前后同桌并排站在教导主任办公室放着奖杯奖章的那面墙旁边。 另外那群从头发衣服看,像是刚逃难来的女生站在了办公室另一边写着“严肃认真”四字校训的裱框下面。 和世界上所有公正不阿的教导主任一样,教导主任上来就一顿劈头盖脸的疯狂批斗。对着那群挨了打的女生。 “张明靓!我就知道你就是个永远长不了记性的!上次的事才过去多久啊!你今天就又给我闯祸!你说说你,你想闯祸你跟那些学习不好的搞事情嘛,你跟人家千诺和季星河同学惹什么事儿?” “主任,不是,我们……” “你们什么你们,你还想辩解什么?你们去找全年级成绩最好的两位同学打架你们还有什么想狡辩的?” 旁边一个女生要出声解释,瞬间就被教导主任呵斥住了。 听到这儿,站在这边、一只手臂搭着云珑肩膀的楚银帆已经彻底绷不住了。 “噗……”忍了很久的笑声终于爆了。 “你笑什么?你笑什么楚银帆?我告诉你,虽然你今天是见义勇为、过来帮了人家两个好学生,但是你的行为也绝对不可取!打架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教导主任转过身来又指着楚银帆的鼻子骂。 “嗯嗯嗯……哈哈哈……我知道了主任,我以后一定用对正确的方式!一定用最文明的方式去救我的同学们。” 楚银帆扭过头,满脸狡黠地看着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千诺,又看了看同样没说话的季星河,还是一点都忍不住自己被狠狠戳中的笑点…… “还笑!还笑!”教导主任说一句就拿教棍戳一下楚银帆的肩膀,楚银帆笑得更加放肆了。 教导主任转过身,继续去那边挨个训,十几个女生,站了三排,一个都逃不掉。 每训一个,都能让人深深感叹教导主任那舌头之毒辣,那思维之灵活,一整圈下来,就没见他重复过一句。那用词之犀利,一针见血,一剑封喉,我方四人无一不叹为观止、五体投地。 千诺感觉自己的袖口被人拉了拉,低头一看,娃娃头正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一看就是受惊了,那双眼睛到现在都红得像个兔子。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抚这样的小白兔,千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千诺,你有没有事啊?”她声音非常小,那双红通通的眼睛看着千诺,眼神很担心的样子。 千诺一瞬间更加不知所措了,感觉就算跟她说没事也起不到多大效果,看那双眼睛啊,怕不是得用一生来治愈…… “放心,毫发无伤。”千诺非常不自然地拍了拍她拽着自己袖口的手,尽力做出一副非常能够安定人心的表情对她说。 “嗯,那就好。”她动了动自己动手,反向抓住了千诺的。 千诺一下子懵了。她觉得自己真的很想把手抽出来,但是这种情况又好像不合适,只能强行忍耐。 “我说千总,我是真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这么不为人知的一面,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能打架的学霸,还是个女生,瑞思拜呀。啥也甭说了,以后咱们也是兄弟了,过命了知道吗?以后啊,我,我大哥,还有千总,咱仨就是十二班三足鼎立的酷炫狂霸拽组合了,以后你俩要是有什么事儿,就直接来找我,兄弟我两肋插刀,在所不惜!” 楚银帆的声音也只够四个人听到,然而却掩饰不了他语气里的兴奋。他也没觉得他对千诺突然改掉的称呼有哪里别扭,现在的他就是一个因为和两个学霸并肩作战打架从而免于被教导主任记过,所以完全支棱起来了的……更二的二逼。 “这样,咱仨一会儿放学就去结拜怎么样,从此歃血为盟,义结金兰!”他那双爪子在胸前卷了一个球,可能是想以此来纪念自己从此在二逼的世界里更上了一层楼。 “一会儿放学别走啊,我请客,咱们出去吃顿好的,庆祝一下。”他还想要庆祝一下自己更上一层楼了。 千诺就这样一边像是被点了穴一样地让娃娃头牵着手,一边还要竭力忍受因为楚银帆的话而不断涌上来的不适感…… 不知为何,她突然感觉季星河又在看她了。一整天下来已经不止好几次了,没道理的,如果一整天都是错觉的话,那真说不过去了。 于是千诺突然转头,季星河的目光这次终于无所遁形、丝毫来不及收回地被千诺抓到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千诺盯着他。 季星河的眸光微闪,似乎是不打算再犹豫了,他抿了抿唇角,明确地点了下头。 季星河:“晚上放学之后,去咱们楼顶天台,我在那儿等你。” 千诺:“可以,但是我放学后要先去医院看我奶奶,到家的时候会很晚。” “没关系,我等你。” “好。” 云珑听到了他们很小声的、在约定见面的对话,也用很低的声音说:“你们真的打算把楚银帆的邀请当空气吗?” 千诺:“是。” 季星河:“嗯。” 第23章 千诺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作业是在医院做的,饭也是在医院随便吃了两口,身体疲惫。 奶奶的状况还是不好,医生说还是不能放松观察。晚上奶奶醒过一次,她嘴里叫着千源的名字,她没认出来千诺。 千诺回家的时候门是开着的,她进门看到千源待在里面。 “爸叫我过来给你送东西,吃的我都放冰箱了,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千源站起身就准备走。 千诺没管他,径直走回卧室换了身衣服。 等千诺从卧室里出来,见到千源还没走。 “你真的不打算跟我说半句话是吗?”千源说。 千诺实在没什么力气跟他姐友弟恭,她还记得她答应了季星河要去天台找他,已经没有过多精力应付千源。 “谢谢你给我送东西,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她眼神淡漠,实在是因为疲惫。 千源冷笑了一声,然后就打开了客厅的门。 门打开的时候,正巧撞上在外面作势要敲门的季星河。 门里门外的两个人同时一顿,都转头看向千诺。 “对面邻居。”“我弟弟。”千诺分别给两个人介绍了对方。 他们互相点了一下头,千源侧过身走了出去。 千源出门前留了一句话,“爸说这周末让你回那边吃饭。” 没来得及等千诺果断地拒绝,千源已经消失在了门口。 季星河站在千诺家门口,眼中闪过片刻疑惑,然后又恢复正常。 “进来,这家现在就我一个人,没人可避讳,想说什么就在这儿说。” 千诺倒了杯水,一口气喝掉了大半杯,深深喘了两口气。然后她又取了个杯子,给季星河倒了一杯。 她走回客厅,把水放在了茶几上,然后在沙发上等季星河进门。 季星河起初有一些不自然,但思考片刻后还是走了进去。 “你为什么不跟你爸妈还有弟弟住在一起?”他虽然不喜欢打探人家的私事,但是刚才听到千诺弟弟的话,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千诺顿了片刻,心里忽然充斥着空荡的感觉。 算了,有什么好隐瞒的,又没人在乎…… “我跟我弟同父异母,我在五岁之前不知道我爸爸就是他爸爸。”千诺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季星河想到了什么。白天在器材室门口的甬道里,那群女生的话碰巧也被他听到了。他看了看千诺,觉得心里有些奇怪的感觉。 于是发现这个话题可能不适合继续,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说出他这一整天都想要找千诺说的话。 “昨天,你看到的那人是我爸。”季星河说。 千诺:“我知道。”昨晚他说过了。 “嗯。”季星河继续说,“我本来想着你昨晚可能会被吓得不轻,所以上午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说点什么,但是看你今天跟那群人打架的状态,又感觉你应该没什么事。” 不是所有女孩子都会因为半夜被陌生人敲了门而一整夜担惊受怕的,也不是所有女孩子都可以在前一晚还被陌生的醉鬼骚扰了之后还能在第二天跟一群人打架,并且还是以一敌众的。 千诺是这样的女孩,好像她身体里压根没有正常人该有的神经,她就像是……对世界的触觉很微弱,极其微弱,几乎已经是麻木一样。 千诺抬眼看了下季星河,眨了眨眼睛。“那既然知道我不在意,你现在是要跟我聊什么?” 季星河双臂搭在腿上,两只交叉在一起的手不自觉动了几下。 季星河:“知道你不在意是一回事,但我该道歉是另一回事。” 他收了收自己的身体,看起来显得郑重。“对不起,就算你没受惊,但是终归打扰到你了,以后我会避免让这种事情再发生。如果你觉得需要我做出什么补偿的话,你说,我做,让我直接搬走也没关系。” 他口气很淡,在这安静到冷寂的房子里,只有千诺听得见。 还是那样的声音,清澈,却又浑浊,是十七岁少年该有的声音,却又不止是十七岁的样子。 千诺本来已经非常困乏,是在强撑着跟他聊。然而此刻听着他说的话,她突然觉得,自己心里生出一种奇异的平静。 踽踽独行的冷血生物在宿命的荆棘丛里和所有敌人头破血流地厮打过无数回合,世间万般恶意都不足以让它畏惧。某一天晚上,月光轻柔,以郑重的姿态投射进它那双冰蓝色的眼睛。 她抬起头,眼睛直视季星河。四目相对,千诺微微摇了摇头。 “你什么都不用做。”千诺说。 季星河微抿唇,唇角几不可见地勾起,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这是千诺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笑。释怀的,真诚、坦荡。 季星河挑了下眉毛,从裤子口袋里拎出他手机,把手机屏幕对着千诺晃了两下,“要不,咱俩还是加微信。” 千诺也笑了。 ——所有孤独成性的动物,当他们避无可避地相遇在一起的时候,彼此之间最大的默契,就是绝不破坏彼此的孤独。 ——然而所有孤独成性的动物,即便再凶猛无度、残暴至极,有一天遇见了和自己有着同样体温的同类,也会出现盲目走近的愚昧。 第24章 虽然千诺相信季星河可以说到做到,但毕竟,起码在高考以前,两人应该都会住在这儿,那种事情,不一定保证了就会万无一失。 “你爸爸喝成那样的频率高吗?”千诺向来直言不讳,不怕他怪她问这种问题。 然而季星河也没有觉得冒犯,坦然告知,“他其实很少是那个状态,一年到头也就最近这段时间会失控多一些。” 千诺点点头,“为什么是最近这段时间?” “哦,前几天是我妈的忌日。”季星河躬身拿起桌上的水杯。 他喝了口水,看见千诺的表情,笑了一下,“没事儿,我妈都死好几年了,我心里早就没感觉了。” 千诺不打算再问了。但季星河却没保留地都说了。 “我爸以前是个刑警,我十岁那年,他们警队接了个大案子。他带着队上的人查了那个罪犯整整两年。两年后他们终于抓到那罪犯的犯罪证据,开始策划实施抓捕。但他们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们实施最后大抓捕的那天,那个罪犯直接来我家把我跟我妈给绑走了。” 季星河咽了口水,继续说,“我妈为了保护我,生生挨了那个罪犯十几刀,最后送进医院,没抢救回来。” 他的表情风轻云淡,看起来应该是已经从那些苦痛里走出来了。 千诺是从来不会安慰人的,即便她知道他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轻松。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微微点头,不说话。不知道为什么,今晚一直觉得身体的疲惫感很强。 “可笑的是,那罪犯竟然到现在都没抓到,你说吓人不吓人?”季星河咧开嘴笑,看见千诺没有反应,他再次在心里感叹这女孩子内心强大。 “所以你爸爸这几年都意志消沉,甚至常常酗酒滋事。”千诺微微歪头看季星河,她还是不怕他觉得冒犯。 季星河点头,“他甚至被刑警队安排停职,很长一段时间里,就只管待在家里消沉,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见。” “那那段时间谁管你啊?”千诺问。 “没人管啊。”季星河朗声说。 他这次的苦笑,看着倒像是真实的。 “我爷爷奶奶也走得早,我爸也没有兄弟姐妹。以前听我妈说我好像是有个舅舅,还有个小姨,但是他们很久之前就都出国了。”季星河耸了耸肩。 “嗯,你真可怜。”千诺说。 季星河听了这话,无奈地顶了顶腮帮子,“我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那些人都有事没事就来找你挑事儿了,你这张嘴是真的……不讨喜。” 千诺轻轻一笑,站起了身。 “好了,该说的应该都说完了。我今天有点累,想先休息了。”千诺说。 怎么就能这么若无其事地说出赶人家出门的话来?季星河心里愈加服气。 哪知千诺刚转过身走离沙发不远,身体就突然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季星河见状,一个纵身跨了过去,稳稳扶住了千诺的肩膀。 他感觉她不对劲,摸了一下她的额头,果然,烫手得很。 下午动气跟那一群人打了那么大一场架,晚上还去医院照顾奶奶到这个时候,期间还要兼顾课程和作业,饭肯定也没吃多少,是个人都得体力不支,况且还是这么一个瘦弱的女孩子。 季星河:“我送你去医院。” 千诺:“不用去医院,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你这状态不像是休息一下就能好的。”季星河有点无奈。 千诺看了他一眼,有些坚决地摇头,“我不要去。” 季星河没再说什么,给她抱到了后面的沙发上。中间他特别注意了一下,两只手尽量不碰着她。 他记起来他家里应该有退烧药,上次他自己发烧的时候剩下的,不知道过期了没有。不管了,没过期的话就先给她吃下去。 季星河折回了家一趟,又折了回去,手里拿了一盒药,万幸没过期。他还顺便找到了几个退热贴。 十几分钟后,季星河看着头上贴着退热贴的、已经稳稳睡过去的千诺,有点不知所措。 药是吃了,但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退烧。他上次发烧,那退烧药就没能起到大作用,后来还是去医院打了吊瓶才退的。 要是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儿,怕是不太好。她跟她家人关系应该是不好的,贸然替她打电话叫她家人来照顾,只怕会让她更不舒服。 起码得帮她把门锁上,她自己一个人,还是女孩子,还生着病。关键是她家的门只能从里面反锁,要是在外面锁就得用到钥匙,他总不能把她钥匙圈拿到自己家去啊…… “诶,醒醒。”季星河莫名把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吵醒她,但是明明是想把她叫醒说话的。 千诺翻了一下身,她面对着沙发背,身体蜷成了一团窝在沙发里。看得出来她难受,才一会儿工夫,脸都有点烧红了。 他看着千诺缩成了一团的身体,在家里四处张望了一下,见到阳台上有张厚一点的毛绒毯子,干的,于是就给千诺盖到了身上。 季星河抓了抓头发,在沙发边上反复走了好几分钟。平日里做任何事都轻而易举的学霸,此刻唯独对自己这个刚认识不久的同桌出的这道题给难住了。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到最后,季星河长叹一声。走到千诺家客厅里的书架旁,随便抽了本书就坐回了千诺旁边的小沙发上。 那本书真的挺无聊的,讲的大概就是一段时间内的历史故事,讲的应该都是正史,所以缺少趣味性,大多数人都不会喜欢看这种书。 想是季星河在这里真的实在无事可做,一晚上下来,竟然也全都记下来了。 一晚上千诺踢了好几次毯子,退烧贴也用得失效了三个,半夜晕晕乎乎的好像还说了什么话,听不清她说什么,但是听语气应该不是什么开心的话。 季星河就在那儿反复给她盖了几次毯子,不时摸下她额头,退热贴不行了就换下来重新贴一个。看她没什么事了的话,就继续把那本书翻起来看。 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第25章 季星河合上那本硬生生被他啃完的书,揉了揉自己的眼角。伸手探到千诺额头上,还好,退烧了。 季星河把那本书放回千诺的书架上,折回沙发这边的时候就看见千诺那双大眼睛已经睁开了,正直直盯着他。 季星河有点不自然地挠了下后脑勺,眼神忍不住飘忽了一下,他也不知道他在心虚什么。 “你别误会,你昨晚烧那么严重,我要是直接走人,怕是你最后烧傻了都没人知道。” 屋子里有片刻安静,千诺只是看着季星河,没有任何反应。但看那样子也不像是还没睡清醒过来。 季星河见她不说话,也不打算解释什么了,误会就误会,他也算是仁至义尽。 “那退烧药就放你这儿,你这状况保不齐什么时候再烧起来。” 他正准备转身回自己家,千诺叫住了他。 她声音很哑。大病过一场,又是刚睡醒,说话声音小。 季星河转身看她。 “你还没吃早饭?” 季星河点头。 “在我家吃,当是我谢谢你的照顾。” …… 当季星河回自己家洗漱完,又换好校服过来的时候。千诺也已经洗漱好,开始在厨房料理起早餐。 两人份的。 鸡蛋在油锅里被热油烫得滋滋作响,煎蛋的香味从厨房一路蔓延到客厅,牛奶在小锅里被温烫得差不多了,也一路裹挟着煎蛋的香味传进了季星河的鼻腔里。 季星河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吃到过别人特意给自己做的早餐了,不是自己每天早上仓促叼在嘴里的袋装牛奶,不是外面小吃摊上几块钱一份的垃圾食品。是在家里做出来的早餐,可以在家里的餐桌上慢慢吃完每一口的早餐,尽管不是自己家里。 千诺端着两个盘子走出厨房,招呼季星河过去。 咬一口三明治,各种食材在嘴里混合出味道来,很好吃。他没想到千诺竟然会做饭,明明长了一副不爱吃饭的模样。 千诺抿了一口牛奶,抬头看向季星河。原本想问他一夜没睡撑不撑得住,但转念一想,这哥在学校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补觉了,这个问题简直多余。 她想了想,问出另一个问题,“你爸爸呢?他要是也还没吃,我可以给他也做一份。” 季星河顿了片刻,把嘴里的那口三明治嚼完后说,“我爸大多数时间都住警队里,十天半个月不回家是常有的事儿。” 千诺点点头,随即问,“你之前说你是两个月前才搬过来的,转校也是这学期才转来,你们之前不在本地住吗?” 季星河点了点头。 “为什么突然搬家了?高中转学不是什么好事。”千诺说完才反应过来,季星河这成绩,不论在哪里上学,也不论转几次学校,应该都不会有太大影响。但是话即已问出口,问就问了。 季星河抬眼看了一眼千诺,轻轻笑了一下。 “还能是因为什么呀,我那个整天爱发疯的爹,因为要追查当年那个罪犯,背着警队做了点违反纪律的事,被省警队调到这小地方来了。”他轻笑,嘴角有一丝苦涩,“他被调来这边,我不就得跟着过来嘛,没得选啊。” 千诺轻轻点头——以后还是别没话找话了。 外面的阳光在这时候从窗户投射了进来,天已经完全亮了。朦胧的晨光从季星河后背投来,他周身染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千诺扯了点三明治吐司塞进嘴里,心里忽然产生一种莫名的惶惑感。 她觉得季星河真的很厉害。因为她觉得如果是她,这桩桩件件的事一定没办法这么轻易地就告诉一个刚认识几天的人,起码她做不到。但是他就这么全都告诉她了,那么坦诚,毫不遮掩,像是非常信任她一样。 想来,或许是像人们说的那样,能够轻轻松松就说出口的事情其实都是已经释怀的;唯有那些怎样都难以启齿的,才是真正欲罢不能、永远在折磨着人的。比如,她就说不出。 是怎么做到的呢?千诺很想知道,但是问不出口。问了,不免就要跟他解释,为什么要问。 “诶你要不要我帮你跟老李请个假啊,回头别又晕倒了。”季星河说。 千诺从思绪里被拉出来,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上周已经请了一周的假了,现在再请,老李肯定不能同意了。没事,反正学校有医务室,实在不行就去医务室躺着。” 季星河:“行。” …… 七点半,俞风亮的自行车准时出现在了楼下,仍旧是那副明朗的嗓音,叫千诺的名字,然后千诺就从窗户边看见少年阳光粲然的笑容。 千诺冲他一笑,回身拎起书包下楼。 出门看见季星河也刚好从家里出来。这一次,千诺觉得跟他一起下楼并不尴尬。 千诺还是走在前面一点,季星河跟在后面。 季星河是转学后一个星期才有了这所学校的校服,也就是他在主席台演讲那天。之前一直看他穿自己的衣服,随性中带着股痞气,也知道他就是那样的秉性。 这两天看他开始穿校服,千诺还总是有种别扭的感觉,不过现在也开始适应了,季星河穿校服的时候,也是正气感十足的。 裤筒笔直,让他那双腿看起来更长了,本来就很高,穿了校服更有种高不可攀的冷感。 正想着,千诺裙摆忽然又被勾住,身体随惯性快速前倾。又是上次那块铁片,之前已经勾住过一次了,要不是季星河及时拉住她…… 当然,这次仍然是季星河及时拉住了她…… 千诺在一次猛地撞在了季星河身上。 但是这次跟上次又不太一样,她额头也直接撞上去了。 千诺愤愤地揉着自己的额头,再次有些烦躁地把裙摆从那条铁片上取下来。检查了一下,这次衣服也同样没问题。那铁片只是勾连住了裙摆,并没有让裙摆被扯破,校服的质量总还是好的。 “你能在一个地方摔两次跟头,这智商对得起你学霸的头衔吗?”季星河没忍住笑了出来,毫不客气地调侃千诺。 千诺正满脸不高兴,听到他的话,那双圆圆的大眼睛直接瞪向了季星河。 片刻后千诺终是也没忍住,笑了出来。 她一只手握成了拳头,做出假意出拳的姿势,对季星河说:“你话真多!” 第26章 自古以来,在高中校园里,学生上早自习的教室或许永远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的——抄成一锅粥、吵成一窝蜂。 管你谁的作业,管你是认真写的还是瞎几把蒙的,只要你的作业卷是写满了字儿的,那你就别想躲过那一大群着急忙慌想要至少在收作业前把试卷给填满的“恶狼”。 然而现实往往是,偌大一个教室里,能够找到的被写全乎了的试卷简直屈指可数,你更别说是一张具有较高抄袭价值的卷子了,那简直就是卷子界的大熊猫了。 楚银帆看着自己面前那堆围着一张试卷、恨不得把那张试卷撕撕各自尝尝什么味儿的人。抬脚就踹在了一人的屁股上,“抄!抄!抄!平时看你们都对我好的跟什么似的,一个个的都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我供上,怎么一到抄作业的时候就全都把我忘了?急急急,急死你们,叫你们不给老子抄作业!” 楚银帆嘴里叼着根笔,转身时手里还拎着自己那白得能发光的作业卷子,破罐破摔地一屁股坐回自己座位上。 “喂,借我抄一下你卷子!”某人做出一副恶狠狠的表情,毫无同情心地威胁着自己那个虽然胆小怕事但是却极其有原则感的弱小同桌——云珑。 “你就死了这条心,我是绝对不会轻易纵容你们抄作业的行为的!”云珑死死抱住自己的卷子,誓死扞卫的表情。 “呵,你以为你谁呀?你自己瞅瞅,那么多人都在抄,你管得过来吗?”楚银帆指指整间教室里那无数正在抄作业的人,对自己这傻白矮同桌的话和行为,全都嗤之以鼻。 “别人我管不了,但起码我能管住我自己,不给你们抄我的,就是我能做到的能力范围内最正确的事。” 楚银帆觉得脑瓜子有点嗡嗡的……这他娘的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人能讲出三观这么正、同时又这么白痴的话呢? 他揉了揉额心,觉得以后都不可能找这位祖宗要作业抄了,他怕自己会一个没挺住、直接被这位的钢铁三观把命给撅折了…… 于是这时,前面那两位从进班之后就一直沉默不言、自带将所过之处全都结出冰碴子之能的学霸,就突然变得像是浑身都闪着无边佛光的活佛祖、活菩萨。 两人坐在那里,周围安静得要死,仿佛他们是在周围设了个结界,简直像是能仅靠他们二人之力就把火热的像是关了个弼马温之炼丹炉的教室变成五百年都没人愿意打这儿过的五指山…… 楚银帆同学心中默念,“善哉善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同时他抱着一颗悲天悯人、心怀众生的心情,自愿化身那个五百年间只他一人愿意经过那座荒山的天真和尚…… “和尚”决心要闯一闯那两个多星期来始终无人敢靠近的“地狱”,最后发现,自己着实是有点儿“天真”了…… “我大哥?”楚银帆伸出自己的爪子,轻轻碰了碰前面那个神圣不可侵犯的笔直肩膀,脸上的笑容看着就是个坚定而又勇敢的二百五。 “那个……作业卷子您肯定写完了?若是有幸蒙您不弃,借小弟抄一抄可好啊?” 季星河被他擅自拍了那下肩膀,莫名就觉得烦躁,他很讨厌别人不经它允许就碰他,尤其是故意碰他! 揉了揉自己早已经开始疲倦的眼角,季星河简单粗暴地吐出四个字:“一张两百!” 楚银帆那张满脸写着“坚定勇敢二百五”的脸,瞬间只剩下“二百五”。 “我靠,哥你这也太黑了,你就算知道我是个人傻钱多的富二代,那也没必要开这么高的价呀,六科呢,而且老李那个坑逼还惨无人道地布置了三张,加在一起就是九张了,二九一十六,一千六百块呀,就算我家再有钱,我家老爷子也不可能给我那么多零花钱呀……” 此话一出,周围在座的三位前后桌齐齐转过头看向了他。 云珑的表情甚至可以用“同情”来形容。她慢慢摇着头说:“他是怎么能严丝合缝地做到过程没对一步、但是答案却出奇准确的?”她转头对前面的两个人投去了此生最疑惑的眼神。 千诺看着娃娃头那张已经在怀疑人生的问号脸,眨了两下眼睛,也僵硬地摇了两下头。 季星河像是突然发了狂躁症一样,不由分说,伸手就抓了一本楚银帆桌上的书,恶狠狠地扔到了他脸上,“不借!” “诶怎么了怎么了,钱都好商量嘛,怎么突然又不借了?”书从那张突然被烙上了红印子的脸上滑下去,楚银帆成了被烙上了红印子的……二百五。 季星河尽全力把自己的椅子往前挪了挪,恨不得在他和楚银帆之间拉出一条东非大裂谷。 “我怕智障会传染!”佛祖此刻只想补觉,怕稍晚一秒钟就会被传染。 “和尚”扬天长叹,他尽力了,他求了“佛祖”,可惜“佛祖”不肯渡他,“佛祖”还怕传染病…… 然后和尚走投无路,只能寄希望于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尊已经不再散发佛光的、只一心睡觉的佛祖旁边,仍然熠熠生辉的“活菩萨”。 “嘿嘿,千总?”和尚这次吸取教训,比上次求得更加虔诚了一些,他这次知道双手合十,然后频频做着参拜的手势,仿佛这样就真能打动那位活菩萨一样。 千诺看着他那已然毫无下限可言的行为,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想跟他废话。她转过身,继续把耳机塞进耳朵里,声音又调得高了很多。 她甚至有些担心,听多了智障的话是不是也有可能被传染。 “……” 楚银帆砸砸自己的嘴,带着红印子的脸在一瞬间变得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安详,历经磨难的人啊……最后终是看破了这虚假的红尘。 唉……世间安得双全法,菩萨喜欢佛祖宠…… 这冷酷而又残忍的“地狱”啊,他也算是走了一遭了。佛祖和菩萨没能将他救赎,他不怨,他不恨,他仍然为自己身先士卒的勇气和决心而感到骄傲!感到自豪! 他试过了,他拼过了,他将自己的尊严踩在脚下,只为求得片刻庇佑,可他终究太天真了,他竟真以为,只要精诚所至,就一定能打动他的佛、他的萨…… 他没能成功,但,他不悔!他仍然会在无人的角落里,虔诚地信奉着他的佛、他的萨…… 他缓缓闭眼,真诚祈祷,惟愿在遥远的永恒里,他终究能够有幸,可以卑微而又忠诚地信仰着,他的佛、他的萨…… 和尚双手合十,在心间默念。 “南无……阿、弥、陀、佛……” 第27章 早自习结束的铃声打响之后,整个十二班像是经历了一场浩浩荡荡的鬼子进村一样,所有人都被老李进班时那句“收作业”抽走了一半“真气”,修炼了一早上的“绝世神功”瞬间让所有人走火入魔…… 只见老李气定神闲,单从表情和动作上看,那时看不出一点不悦来,就跟闲着没事儿跟大家唠嗑儿一样,说着能让所有人瞬间裂开的话…… “嘿嘿嘿,还抄,还抄,你,说的就是你,放学前十遍三字经,抄完放我桌上再走听见没?” “楚银帆!你是准备那你同桌卷子直接撕碎是吗?你出息了呀,现在都学会明抢了是不是?” “还有后面那些!都当我瞎是不是呀?都把人家卷子给我还回去。我说啊,凡是今天让我看出来是抄了作业的,你们最好都自觉一点,在放学前抄够十遍三字经!一旦让我发现了漏网之鱼,我重重有赏。” 然后人家继续气定神闲地挥一挥衣袖,带走了四个人…… 季星河、千诺、楚银帆、云珑。 办公室里。 上午第一节,很多老师都有课。办公室人不多,来来往往的都是来给老师送作业的课代表和少有的几位没课的老师。 四人再次站在自家班主任面前接受盘问。 当然,即便开学还没几天,班主任还是不了解自己新带的这帮熊孩子都是什么德行,但起码他比教导主任要了解得多一些,至少他就绝对不会单纯因为那两个所谓学霸的身份,就主观上坚信他们绝对不是主动打架的学生。 “先跟我说说昨天具体都发生了什么,我要听你们一个一个单独说。”老李的脸上依旧是一副“乖啦,老师不吃人”的表情。 “老李,我们真要串口供的话,昨天晚上肯定就已经串好了,不会等到现在被你逼供的时候才想起来。”季星河还是困得要死,即便如此还是思路清晰。 “没关系,老师相信你们,你们肯定没串过。”老李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而且就算你们已经串过了,老师也绝对相信我们楚银帆同学。” 老李非常自信地拍着楚银帆的肩膀,两眼一眯,在那副眼镜下面显得越发狭长。 “老李,你是相信我绝不会跟人串口供欺骗你吗?”楚银帆把脑袋伸到了老李跟前,一脸天真无邪。 老李缓缓摇了摇头:“不,我是相信你这颗水当当的脑仁儿,他们就算跟你串了口供,你肯定也记不住!”老李无比慈爱地摸了摸楚银帆的脑袋。 楚银帆:“……” 于是四个人轮换着单独在办公室里录口供。三个人被隔开丢出办公室,剩下的一个人在里面屈打招……不是,如实交代! 四人的口供都录完之后,最后的结果让老李觉得意外。 他原本想着,按照他的办法,最后问出实情来是绝对没问题的。就算两个智商高、心眼多的能想出来完全迎合那两个没什么心眼的一套说辞,就算他俩默契十足、能说出同一套说辞来,但那两个没什么心眼的也一定会拖后腿。 可最终结果却让老李吃惊。 两个青铜一直在拙劣地替那两个打了人的王者遮遮掩掩,唯恐自己说秃噜嘴再把那俩人给害了,支支吾吾说半天,末了却被老李很轻易地识破了。但被老李识破的真相反倒不是什么让人失望的证词。 即,他们其实到的晚,云珑那小丫头从头到尾都是觉得那群人在欺负千诺,那群人不让她找老师,她就病急乱投医,直接去篮球场上把自己那傻瓜同桌拉上了,到了之后才发现千诺竟然还会打架,惊诧之余还是吵着让楚银帆去帮忙,于是最后被拉去见了教导主任。 她的证词只能证明千诺确实跟人打了架,但是究竟是谁先动的手,她不知道。 当然楚银帆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他是跟着云珑一起过去的,到了之后只管跟吃了兴奋剂似地跟人打架,啥都没细想。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帮千诺掩盖掉她打了人的事实,只是一个演技太差、说辞漏洞太多,一个又脑子太蠢,根本圆不好谎。 而那两个在老李看来一定能把话说得滴水不漏的人,却出乎老李意料。他甚至都做好了要打起精神,跟这两个智商都不一般的熊孩子好好掰扯一番了。却没想到,两人确实默契十足,不过不是编出同一套天衣无缝的供词,而是……全部招了。 是的,全部。 一言以蔽之,就是他原本打算在两个青铜身上找破绽,却没想到,两个王者直接咔咔就把自家塔推了…… 千诺这孩子压根就是个不屑说谎的,在跟前问什么说什么,一句话不遮掩。 老李:“你跟她们到底谁先动的手?” 千诺:“我。” 老李:“你倒是坦诚,那你为什么先动手打他们?” 千诺:“她们出言不逊,说的话让我想打她们。” “他们说了什么?” “说我妈是小三,说我是小小三,说我天生贱骨头,专爱勾引别人男朋友,还说……” “行了,不用说了。”老李打断了她的话,意味深长地看了千诺几眼,就叫千诺出去了。 对季星河的说辞跟千诺的是一样的。但是老李很好奇,为什么季星河没有像其他两个人一样替千诺遮掩她主动打人的事情,而是直接像千诺自己说的那样,如实相告,甚至连一点点替她辩解都没有。 老李:“你就这么直接把你同桌出卖了?” 季星河:“应该没有出卖,我猜她也是完全如实相告的。”他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对这个猜测十分自信。 老李:“你怎么知道她是如实相告的?万一她什么都没说你岂不是坑了她?” 季星河:“你刚才说了句万一,那就说明我猜的没错。” 季星河没再说什么,老李也没再问什么,两个人都各自沉默了一会儿。 季星河没问过自己,为什么就是知道千诺会和盘托出。他觉得也没必要问。 他一直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有着太多相似的地方,他只是稍微想了一下,如果是他自己遇见这种事、自己会怎么做? 果不其然,她选择的也是大大方方全说出来。 没什么好隐瞒的,能有多严重呢?就算全世界都知道了她就是个有暴力倾向的学霸又能怎么样呢?那些人的看法有什么值得重视的? 他们要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都够不上让她稍微牵动脑细胞去思考一个多么天衣无缝的谎言。不,哪怕是个拙劣的谎言,也没必要。 第28章 最后四人重新一起站回了办公室。 老李端着自己那只大号儿的茶杯,吹开上面浮动的茶叶沫,仔细地啧了一口。 在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之后,他思索了几分钟,心里有了数,对这件事该怎么处理也有了打算。 尽管教导主任在昨天跟他说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对这件事下过了定论。所谓的定论很明确,也很简单粗暴——他们班这四个实际意义上的施暴者被判了个“无罪释放”,偌大一个十二中,任他们逍遥法外;而那边那群真正的受害者一个个则全都受了不小的处分…… 老李当时听完教导主任的一番转述,自然心下存疑,正常情况下不可能是主动打人的那边挂彩最多,这么简单的问题教导主任也绝不可能不怀疑,之所以最后给了这样的结果,多半还是被两个人的学霸光环给狠狠骗了。 学习好在学校里真的能横着走!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老李狠狠啐了口嘴里的茶沫子,抬眼扫了一圈对面的四个人,看见他们有点烦。 心下决定,就算教导主任可以闭目塞听,就算受害的学生们可以忍气吞声,就算他们几个小兔崽子现在就这么心安理得地被包庇,被纵容了。但是!他天下第一耿直的班主任李沉!决不允许自己的班上出现这样的学生。 他们犯了错,那他们就必须接受惩罚!是他自己班上的学生也不行!要是现在他李沉还不管管这事儿,那以后他们岂不是啥事儿都干得出来?!他李沉带出来的学生,决不能有一个这样的人!管你学习有多好! 四人并列站成一排,四双眼睛齐齐盯着自家班主任那张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变幻莫测的脸,实在是猜不出来班主任心里究竟在想些啥…… 过了半晌,班主任终于结束了独属于他那张脸的一场大戏。 他又啧了一口茶水,看着对面的人问:“昨天在教导主任办公室为什么就没有实话实说?” 楚银帆突然笑的很大声,“哎呦,老李你没病?谁遇上这种事还上赶着在教导主任那儿说自己的错啊?肯定是能少受处分就少受啊。” 老李摇摇头,果然。 刚才是季星河最后一个被“审问”的,所以此时的云珑和楚银帆已经在三人一起站外面的时候从千诺那里得知了她已经把所有事都说明白了的现实。 两人当即觉得自己辛辛苦苦替她说话都被辜负了,但也没办法了,只能无奈接受现实。好在教导主任昨天已经做出“判决”了,他们四个都啥事儿没有,这老李就算知道了真相,那就算他脑子有泡,也不至于再把这事儿捅出去害自己班上的学生。 起码任何一个正常的班主任都应该不会…… 诚然,楚银帆尚且还不了解自家班主任是一位多么品德高尚、志行高洁的老师…… “事情我也了解的差不多了,你们几个都干了些什么你们自己也清楚。原本作为你们的班主任,我是绝对不能纵容主任就这么放过你们的,但是鉴于学校已经下了定论,而且就事实来说,对方那群人也算不得无辜,所以这事儿我就不再上报学校了。” 楚银帆正想在自己脸上比出两根傻逼的手指头以示庆祝,老李接着说道,“但是我不再上报也不代表我这个班主任也不追究这件事了。” 老李放下手里的茶杯,伸手抻了一下自己的衣摆,双手背在身后,严肃地说:“我要你们记住,我李沉教出来的学生没有怂蛋,任何时候,做错了事就得能站出来承担!不要觉得没人追究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觉得自己没错!” 直到很久以后,四个人偶尔聚在一起时还常常能回忆起,那是在高二刚开学时的某个星期二早晨,上午的第一堂课,天气微凉,办公室的窗户朝人吹着清爽的风。 四个人一起听到了班主任的一句话。 “你们记住!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 “……” 四个人的表情都有些呆住了,他们没想到班主任还能在这个时候搞这出…… 云珑倒是因为单纯,直接就上道了,看着老李坚定地点了点头。 剩余三人,虽然他们理解为人师表的都爱讲些莫名其妙的大道理,但是你这机会教育搞得也太尴尬了…… “你还是直接说你想怎么罚我们。”季星河使劲摁了一下突突乱跳的太阳穴,早已经困得要死。 老李当即邪魅一笑,“都知道学校最后面那栋旧实验楼。” 四人不知道老李要卖什么药,迟疑点头。 “月考完之后再过段时间,本市的中学生友谊球赛会在咱们学校举行,到时候会来很多其他学校的学生到咱们学校打比赛,为了到时候能有足够的场地供他们休息,于是学校开会决定,高一高二每个班都需要负责打扫几间那栋楼的教室,咱们班自然也分到了几间。” 楚银帆当即发现大事不妙,“老李你不会是想让少爷我,去给你打扫后面那几间教室?” “嘿,你脑瓜子这时候转的倒是挺快,看来还有得救。”老李笑得一脸和蔼。“你们四个一起,楚银帆你不孤单。”他走过去摸摸楚银帆的脑瓜子,一下下摸得非常有耐心。 楚银帆舔着自己的门牙,心里十万只疯成狗的马一个个跑过去,最后把他心里那个嚣张不可一世的的楚少爷踩了个了无踪迹。 这他妈还不能直接拒绝他,憋屈死了…… 云珑倒是很配合,老李那番说辞成功把小姑娘忽悠住了。小姑娘一点不觉得不合适,认为做错了事就应该收到惩罚,以后在这种事上面一定不能再犯错了,出了事还是要第一时间找老师才行。 嗯,知错能改,她还是那个诚实守信又遵从纪律的好学生呀,棒棒哒! 楚银帆看着云珑一口就答应了老李,还一脸赤诚勇敢地保证着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了的样子,深深觉得生无可恋…… 千诺跟老李说了奶奶的情况,老李允许她有特殊情况的话就可以提早结束去医院,但仅限特殊情况。 然后季星河和千诺就也和那傻乎乎的娃娃头一样,对老李的吩咐言听计从了。 !!! 楚银帆只想在他们三个人之间来回摇晃,大叫三声“醒醒”,或者一人给他们一拳,能把他们打醒才好。 什么鬼?你们昨天那以少胜多的气概都哪儿去了?你们那狂炫吊炸天的操作都哪儿去了? 你们都不会反抗的吗?你们都不会说不的吗? 你们能不能给老子支棱起来?反抗呀同志们! 求你们了……少爷我不想去打扫卫生呀…… 第29章 当天下午,放学铃声响起后的学校很快就空了起来。多数高三的都还在教室复习,高一高二剩下的则就多是因为有别的事才留下的。比如,去打扫学校后园区那栋实验楼…… 他们在路上看见很多其他班级的学生也在往后园区方向走。想起老李说过,高一高二每个班都被分到了打扫任务。 然而等他们真正到了之后,四个人都深深觉得,老李那绝世大忽悠的称号,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到了之后四人就发现,他们班的打扫任务打眼一看就比其他班级的都要多。 为什么呢?那自然要找人问一下了。楚银帆的社交牛逼症适时完美地发挥起作用来。 顺手就拉过几个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一通问。大概是因为社交牛逼症真的是病入膏肓,还真的就没他问不出来的事儿。 三下五除二,事情就差不多被他了解了个透。 回到三人正在打扫着的教室,楚银帆声情并茂地给三个人讲述起事情的前因后果。 “话说,学校本来确实是秉承公平公正的原则,打算给高一高二每个班级都平均分配打扫任务的。”楚银帆看着屋子里另外三个貌似对这件事并不怎么感兴趣的人,自顾自地说:“但是,因为有好多其他班级的班主任老师并不想浪费自己班上学生的空余时间来这边打扫卫生,所以原本的平均分配原则就被改了。” “诶你们就不问问我改成什么样的了吗?”楚银帆拿手指头转着自己手里那块红色的抹布,看起来活像个唱二人转的。 “改成了自愿制度,哪个班级如果愿意多打扫的话,就会获得某种奖励。”季星河一只手拎起一把旧椅子,他动作很利落,上面的灰尘随风扬起。 楚银帆把手里的抹布抛起来一把接住。“不愧是我大哥,这绝顶聪明的脑瓜,这都能猜得到!” 季星河一个斜眼看过去,差点连带着把手里的椅子飞到楚银帆脸上,“这他妈是个人都能猜出来!” 他看见千诺在搬椅子,动作明显吃力。他不动声色地从她手里接过椅子,示意她这活儿交给他来干。 千诺抬眸看他一眼,倒是也没跟他客气,转身去拿扫把开始扫地。 楚银帆自顾自捶胸顿足地继续说,“你们是不知道咱班老李有多丧尽天良!他竟然把实验楼三分之一的打扫任务全都揽到咱们班了!不,确切地说,他把这三分之一的打扫任务全都推到了咱们四个倒霉蛋儿头上了!” “我大致算一下,咱们四个倒霉蛋儿,从今天开始每天放学后过来打扫两个小时,一天可以打扫半个教室,按照这么推算下去的话……我的天,刚好在球赛开始前一天打扫完!老李算的可真是精确到位呀!” “这期间也不知道千总啥时候就突然要去看咱们奶奶,千总到时候要是不来,那咱就少了一份劳动力呀;而且我还要挤出时间来练篮球,到时候好在比赛上给咱们学校拿荣誉。我大哥球打得那么好,肯定也是要参加球赛的……”某人盘算的非常起劲,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多不要脸。 “这样看来……”他露出一副沉重的表情,走到正在拿抹布认真抹尘的云珑身边,拍拍云珑的肩膀,满脸正色,“这样看来,打扫这些实验室的主要劳动力就只能仰仗这位同学了。” 云珑一个闪身就躲掉了那只拍在她肩上的手,她现在也开始担心智障的传染性问题了。 千诺完全没听楚银帆在说什么,要是可以的话她更想直接找块抹布把楚银帆的嘴给塞上。 地面扫的差不多了。她抬头看到了墙顶角落处结了一片厚厚的蜘蛛网,举起手里的扫把挥了两下,发现根本够不着,于是随手拉过旁边的一把椅子踩了上去。 可能是因为注意力都在蜘蛛网上,她也没看自己拉到的椅子有没有问题。加上她挥动扫把的动作有点大,结果一个没注意,脚下那个一条腿短了很多的椅子突然朝着后面倾斜过去…… 当千诺在一瞬间意识到危险的时候,第一反应自然是惊呼了一声。 千诺听到身后也同样发出一高一低两个音阶的叫声。 云珑:“啊小心!” 楚银帆:“唉卧槽!”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就这么直挺挺摔在地上的时候,却突然感受到身后霎时出现一双有力的手臂,不偏不倚,正稳稳托住自己的后背,使得他就这么在空中稳稳停住了。 那双手臂很稳,一只手托着她的背脊,一只手直接就绕过了她的腰,两只手都抓得很紧。千诺感受得出来,季星河抱住自己的动作是很紧张的。自然,从他的表情也看得出来。 她一双脚还在椅子上,但是整个上半身的重量却已经完全落在了季星河身上。 夏天,衣服面料终归是薄,千诺的背感受到季星河手掌的温度,一丝丝从她背上传来。他手很大,一只手几乎就可以托住她一半肩膀。 四目相对,千诺有片刻不知所措。 紧接着她就反应过来,就着季星河手上的力气从椅子上踩下来。 季星河看着千诺一言不发地就拎起垃圾斗出去了,站在原地愣了两秒。 他自己都不知道,千诺走后他不自知地滚动了一下喉结,刚才那只猝不及防间就揽上了人家女孩子腰背的手不自觉捻了一下。 他直觉千诺可能又发烧了,她背上的温度有点高,跟昨晚摸在她额头上的温度有点接近,哪怕隔着她的t恤,他也摸出来了。 但是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那个感觉不太一样,究竟是哪里不太一样他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不一样。 难道是因为摸的位置……季星河打断了自己的思路,突然觉得自己的思想有点下流。 他收回思绪,听见楚银帆又在对着他喋喋不休。他没心思听那傻逼都在说什么,反正都是些废话。他不会承认是因为他突然没办法分散注意力听人说话了。 他快步走出去,就看见千诺已经走到了走廊尽头,正站在洗手间那边打水,准备把拖布放进水桶里。 他完全没多想什么,直接走了过去。 千诺还没反应过来,季星河就已经拉起她的手腕。 这突然的举动使得千诺手上的动作不得不停下,她眼神发出疑问,“怎么了?”。 “你又发烧了。”季星河的语气很确定。 千诺一怔…… 第30章 千诺放下手里的东西,自己在额头上摸了摸。 感觉出自己的体温确实有些高,叹了口气。怪不得一直觉得身上没力气,还总是提不起精神来。 校医务室这会儿应该也没人了,看来势必得去趟医院了。 也好,可以顺便去看一眼奶奶。 但她还是想坚持一下,把两小时的打扫完成了再去医院。第一天就撇下所有人自己走,怎么样都说不过去。 千诺跟季星河说让他别把她不舒服的事告诉云珑和楚银帆,等打扫完再去医院。 季星河看着她,两条好看的眉毛微微拧起,“你是准备等两个小时之后,你已经烧得走不动道了,然后让救护车直接给你拉走是吗?” 千诺被他的话搞得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她抓起刚才被她放进水桶里的拖布柄,也半开玩笑地跟他说,“这样也好,也省得我坐那么久的公交车过去了。” 医院离学校还是有些远的,千诺每次从学校去医院都要坐好久的车,每次都要到很晚才能到家。 “你不是都打车去那边吗?”季星河问。 “情况紧急的时候才会打车好吗?怎么可能每次都打车?我很穷的。”千诺实话实说。 其实千宇成给的生活费是从来没少过的,甚至比正常情况下一个高中生的生活费都要多一些,为此千诺还听到千源跟乔丽君抱怨过,但乔丽君也从来没说过什么。 只是那毕竟也只是一个高中生正常生活费的数额,就算千诺平常并不会乱花钱,但也绝不会是有足够富余来支付经常性、长距离的打车费的。 所以更多情况下,千诺还是要做公交车去医院,每次从学校过去,一坐就要坐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确实麻烦,也确实耗费时间。 季星河看着她拿拖布在水里捣鼓的样子,那双手臂看着没一点力气的样子,仿佛再稍微用点力就能直接被拖把给干倒了。 真是…… 季星河抬手就把她手里的东西夺了出来,随手扔在了角落里,抓着她手腕子就出了洗手间。 他先回到正在打扫的实验室跟另外两人说明了情况。 两个人听说后就立刻同意了,云珑甚至有些着急,催促千诺赶紧去看医生,楚银帆还特意问了句要不要让他家司机送他们去医院。 季星河回绝了,嘱咐楚银帆待会儿把云珑给安全送回家就行,千诺交给他。 楚银帆一句“得嘞”后,季星河开始拉着千诺往校门口走。 整个过程,千诺一句话也没能插上…… 快走出实验楼的时候,季星河才终于回应了千诺喋喋不休的一连串问候。 他又紧了紧还在被握着的,千诺那一直试图挣扎出他手掌的细腕子,还是丝毫没有打算松开的意思。 “季星河,这是我的事情,你不用管!你放开我!”千诺说话永远都是这样,正常人永远喜欢不起来她。 说好听点是大家都觉得她情商低、难相处;说难听了,就说她是块臭石头,还浑身刺儿,活该没半个人喜欢。 季星河觉得自己倒也不是在顾念着什么同桌之情、邻居之谊才硬拉她去医院的,他们虽然已经算是熟了,可也还没到担心她的地步。 他这么做纯粹是出于理智,她发那么高的烧,怎么着都应该是要赶紧看医生的,他只是单纯不理解她那一拖再拖的逻辑罢了。 没错,原因就是这么简单。就是这么简单! “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自己老老实实坐我车,我送你去医院;二,我一闷棍给你敲晕,然后叫辆救护车给你拉走。你自己选。”季星河扬了扬眉,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千诺。 什么时候她千诺也有了要被人拿出两个选项逼她二选一的情况了。千诺在几秒钟之内,快速地回忆了一下自己为时不长的小半生岁月。 没有!从来就只有她让别人二选一的情况。 千诺再次使劲扭动了一下还被季星河攥在手心里的手腕子,被他攥的更紧了。于是她终于认清现实,不能跟他硬来力气了,要说点什么才行。 “呵,说的倒是很霸气的样子。”千诺睨了他一眼,“坐你车?送我去医院?用什么?就用你那辆两个轮子的?还不带任何动力装备的?” 搭公交车都要差不多一个小时,骑自行车怕不是要明天早上才能到,说不定还会遇到明天的早高峰,到时候她烧还没来得及退,直接在半路上撒手人寰了,漂亮得很…… 季星河猝不及防被她一句话气笑了,一只手拉着她手臂还没松,另一只手已经扶着自己的腰,无奈地笑出了声。 “你他妈……”季星河又是一阵气笑,他捏了捏自己太阳穴,努力让自己回归正常。“谁要骑自行车送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啊!?到时候还没给你送到,老子先累死在在半路了。” 看着千诺那张还是写满了不爽的脸,那一瞬间他突然有一秒疑惑——怎么会有一张脸能在极度臭的状况下还能那么好看的?真他娘奇了怪了。 季星河觉得自己好像确实过于多管闲事了。但是没办法,管都管了,没道理这时候后悔。 他清了清嗓子,再次看向千诺那张臭脸,他语气有些无奈,但又听得出来耐心了一点。 “校外不远一停车场里有辆摩托车,我可以骑那辆摩托车载你去!” 千诺一怔,两只大眼睛倏然睁大了,“季星河,你这是……还打算偷车?” “我……”季星河第三次无语地笑了出来。 他拿手搓了搓自己后颈子,像是在努力按压着什么东西,继续耐心地低下头看着千诺耐心解释。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口气很认真,甚至一度有种按压不住自己的冲动:“我的车!我!的!摩!托!车!我自己的钱买的!你放心!我是个正经人!不会干出偷东西那种勾当的!” 要不是学校只允许学生骑自行车进校门,不然谁愿意天天骑那破自行车。季星河想想都觉得憋屈,那自行车还被人强行安了个车后座,速度低的可以去龟兔赛跑。 摩托车平常都是放在那个停车场的,那停车场收费很低,按月收费也花不了几十块钱。他大多都是放学后去搞钱的时候骑,其它时间也没太多机会骑。 今天情况特殊,自然得让它派上该有的用场。 千诺被他那几个几乎就要直接从他嘴里直接蹦出来,duangduang几声砸在她脑袋上的惊叹号给搞得后退了两小步。反应过来他说的话的合理性,不禁有些不自然地拢了拢自己耳边的头发。 事已至此,两个人也没有什么好争辩的了,既然另外两个人都完全没意见,那她现下最重要的事也确实是应该去看医生没错。 刚才之所以一直跟季星河拧着,主要是因为他那强硬的态度,千诺从小到大,除了她亲爹千宇成外,还没有过谁这样几近强迫地让她去做什么事。 这会儿话说到这,好像也没理由不去了,其实季星河完全是出于好心,千诺也明白。 自知没什么好说的了,千诺和季星河那双直视着她的眼睛对视了三秒钟,又看了看自己那仍然被他牢牢攥在手里的手腕子,微出口气,“那就麻烦你了。” 想了想,觉得应该再说一句,“作为答谢,今晚回去我可以给你做晚饭吃。” 季星河鼻孔里哼了一声,拉着他的手腕依旧没松,朝校门口继续走去…… 他嘴角不自觉勾了一点小小的弧度,他想应该是因为这局赢了的原因。 第31章 他们还是要先去学校车棚那里骑自行车去找摩托车。虽然校外的停车场不远,但自行车毕竟还是比腿快。 “我突然感觉还是让救护车直接拉走更方便一点,起码人家是一站直达,不用换乘交通工具。”千诺跟在季星河身后,认命地被他拉着手腕往前走,却也没忘记一直对他进行精准且无情的吐槽。 言下之意是嫌弃季星河还得中途换个车送她去医院。 季星河一直抓着她的手腕子,感觉着她的体温。此刻他觉得他握着的那部分手腕皮肤仍然烫得很。 听见她的吐槽,季星河使劲在心里按捺住想要痛快怼回去的冲动,他努力劝自己,“算了算了季星河,不要跟一个可能已经烧成傻子了的病号一般见识……” 他转过头看了千诺一眼,“我现在发现,你平时不爱跟人多说一句话的行事风格其实是非常正确且非常有必要的。” 千诺看他,用眼神问——此话怎讲? “你不跟任何人说话的时候虽然也特别讨人嫌,但起码不至于给自己招来人身伤害的危机。” 言下之意,你这张嘴一开口说话,不是刀子就是毒,太容易被人打死! 千诺吸口气,正欲再次开口的时候,就听见背后有人突然叫了她一声。 “千诺学妹。” 听声音是个男生。 应该是高三的,不然不会叫学妹。 千诺还没来得及转过头去看看来人是谁,就感觉季星河拉着自己的手蓦地松了一下。 千诺略感奇怪,回过身,和季星河并肩站着,看向来人。 那人千诺算得上是认识,但称不上熟悉。是去年学校组织数学竞赛的时候,和她一起补习的高二学长。对,现在他已经高三了。 千诺不记得他的名字,确切地说是压根就没记住过,于是垂眸看了一眼他胸前的姓名牌。 片刻后,千诺记起了些什么。她不但记起来了,她还想起来,就在昨天,她还听到过这个名字。 ——“长这么好看应该玩儿过很多男人,你知不知道,高三九班的陈宇一直被你弄得鬼迷心窍啊?” 这是昨天那个来挑事儿的、被叫“靓姐”的女的说过的话。现在回想起来,听她那话的意思,貌似应该是有一个恶俗至极的、跟什么傻逼爱情有关的故事…… 千诺确认了一下,那写在姓名牌上的,堪堪就是“陈宇”两个字。 千诺:“……” 看得出来这个陈宇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虽然双手背在身后藏着,但明显有东西。他表情是一副没办法淡定的样子,时不时抿下嘴,目光往千诺身上飘。 即使千诺现在真的已经烧成了傻子。但是就这样看着对方的一系列状态,就算是傻子也该是能准确判断出来他想干什么的。 千诺跟季星河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但是没办法通过一个眼神就达成什么默契的共识。 这个时间,校园车棚已经几乎没有人了。偶尔有两三个人路过,倒也不好意思形单影只地站在旁边围观看戏。所以只有三个人站在那里,暂时都没有说话。 陈宇看见了季星河还松松握着的千诺手腕,眼睛里有一丝疑问。 季星河察觉到他的眼神,就准备松开千诺的手。 也没必要再握着,本就是为了拉千诺去医院才使劲握着的。千诺刚才也自愿跟他走了,他也早就不用继续这个略有些强制性的动作了。 然而正当季星河的手松开的那一瞬间,千诺的手却突然反转向上。没等季星河反应过来,她的手就已经牢牢反握住了季星河的手。 原本季星河抓她也只是抓手腕罢了,作为男生,这是基本礼貌。 可是千诺却是直接牢牢地反握住了他的手。掌心交叠,她发着烧的体温传递到季星河手心,这让季星河觉得比刚才任何时候都烫手。 季星河偏头看她,她神色没有半点异常。 从季星河的角度看去,她表情平静。长长的睫毛上下忽闪,看人的神情回归到日常的冷漠。中长发别在耳后,白皙小巧的耳朵。鬓角间遗漏了一缕出来,有风吹,那缕头发被风吹起,一下下扑着她的下巴。 她什么想法,他隐约能猜到一点。 季星河顶了顶自己腮帮子,来回打量了一圈互相对峙的两个人。怎么说,这种忙怎么也要问过当事人想不想帮才行的,就这样二话不说,直接就拉他陪着她在这演戏,还要演这么敏感的角色,出场费是打算给多少?现金还是转账啊? 但是就这么直接拆她的台好像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搞不好还会把事情闹得更复杂。于是季星河不作反应,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 对面那个高三的仍然看着他们交握的双手,神情却已经不再是刚才的紧张和兴奋,此刻他脸上已经蒙上了一层灰败,背在身后的双手收的紧了很多,似乎是想要把身后的东西藏得深些,好像这样就不至于那么容易被人看出来他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你有什么事吗?”千诺明知故问。 “我……那个……”支支吾吾,应该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如果没什么事,那我们就先走了。”千诺轻捏了一下季星河的手,拉着他不动声色地往后走。 “诶……”陈宇不死心,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出声叫住了千诺。 千诺停下脚步回头,季星河也跟着她停下。 “那个……昨天张明靓带人去找你了?”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来。 千诺微微点头,等着他继续说。看人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淡漠疏离,冷冰冰的。而牵着季星河的手,从始至终却没松过。 “实在对不起,我代她跟你道歉,都是因为我,她才会去找你麻烦的。”此刻的陈宇表情仍然是灰败的。 “没关系,事情已经过去了。” 千诺的声音一直很低沉,要保持距离的意味很明显。对面的人看在眼里,是很明显的受挫感。 于是那男生终于挫败地低下了头,再也不知道能跟她说什么了。一句话也搭不上了,千诺是铜墙铁壁啊,是不管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融化哪怕一点点的冰块啊…… 季星河看着千诺此刻冷漠异常的侧脸,心里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 他知道她为什么一直都在刻意跟所有人保持距离,对所有人都冷言冷语,他清楚地知道这是她保护自己的方法。虽然偏激,但是有用,这点他最清楚不过。 孤傲冷漠是假的,不通人情也是假的,她分明是会跟人开玩笑的,也是会对别人的帮助和关心表示感谢的。 虽尖锐,虽刻薄,虽汇集了无数正常人都无法接受的缺点。但是,就在不久的刚才,她分明也笑了,对着他笑的,还说要给他做晚饭吃。作为一个青春期的少女,她要被表白了也丝毫不为所动,可偏偏却一直这么执着地拉着他的手…… 他忽然怀疑起自己,他是不是有点自恋了? 不是,他是想说,好像……这个永远像刺猬一样、一碰就会竖起浑身刺的女孩儿,貌似……对他季星河,跟对别的人……是有些不一样的。 是错觉吗?还是他被她传染,脑子也坏掉了? 季星河摸摸自己的额头,这也不烧呀…… 第32章 就在高三的已经彻底没话好讲,转身准备走了的时候,千诺又忽然叫住了他。 听到千诺叫他,他甚至是有些惊喜地转过了身,看千诺的眼睛里甚然有光芒闪过。 “我觉得你应该不会跟别人说起关于我们的事情?”千诺问。 她握着季星河的手抬起来,轻轻扬了扬。意思很明显,她不希望听到之后有人议论她和季星河的关系。她扬手给那男生看的意思也很清楚——我跟他早恋呢,你别说出去! 虽然那男生看起来不像是会往外说这种事情的样子,但要确保万无一失。她自己无所谓,但是不能给季星河添麻烦。 男生讷讷地点点头,目送着两个人手牵着手往学校自行车棚走去…… 走到那男生已经看不见的地方,千诺松开了季星河的手。 感受到她的手离开,季星河轻轻握住自己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摩挲了一下。 “下次要找我当工具人,麻烦先跟我聊一下价格好吗?”季星河一边调侃,一边掏出车钥匙准备开锁。 千诺这才蓦地发觉自己刚才是忽略季星河的感受了。但是对于那种状况,她当时能想到的最简单直接、且最有劝退说服力的办法就是那样了。她不想跟那人浪费时间,觉得怎样最有效、怎样最直击要害,那就怎么办了。 她最后之所以特意跟那人多说了一句,让他别说出去,其实也是考虑到了季星河的,但是也仅限于在今后不会给他添任何麻烦。然而在做决定之前,确实是没经过季星河的允许就擅自拿他当工具人了,嗯,确实是她不对。 “对不起啊,怪我当时没考虑你的感受了。”千诺诚恳道歉。 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该道歉,道歉了就该接受任何道歉后所要承受的结果。 千诺是这样的人——总有点刚正不阿的僵硬感。 从来不会说软话的人,可不是就很僵硬。 见她这幅模样,季星河忽地笑了,“你刚才不是挺毒舌的嘛,这会儿怎么怂了?”他收好车锁,长腿一迈就跨坐上了自行车座,歪头示意千诺上车。 听得出季星河只是在开玩笑,千诺一笑。顺着他的指示,她侧身坐上了他自行车后座,稍微整理了一下裙摆,两人就出了校门。 找到摩托车后,两个人去医院。 季星河的摩托车是黑色的,头盔也是黑色的,和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很搭。 千诺坐在他后面。丝毫没有矜持可言地,她直接双手环上他的腰,把头靠在了他肩膀上。 这么做没别的。一来是因为她已经开始渐渐感觉到了因为发烧而造成的难受和眩晕感,二来是因为她知道,骑摩托车带人,安全很重要。 千诺之前在家里陪奶奶看过一集无脑的电视剧。别看奶奶已经还是个年过花甲的老太太,但是少女心这东西却在她身上根深蒂固地生长了一辈子,到老都没消失。千诺觉得大概是因为爷爷还在世的时候实在是对奶奶太过宠顾的原因。 那时候陪奶奶看的那集电视里,里面那个无脑的桥段甚至尴尬到让千诺怎么都没办法坚持着看到下一集。 那个因为要保持距离而故意要在摩托车后座和骑车的男主角之间拉开一条鸿沟的女主角,千诺觉得她矫情至极。要是因为这种傻逼原因出了车祸,死了都不能怪肇事者,该怪自己蠢。而那个在后座被一个急刹车直接撞向男主角后背的情节,更是想起来都能让千诺犯起晚期尴尬癌,没得救的那种。 珍爱生命,安全乘坐摩托车后座!更何况还是一个正在发高烧的乘坐者。 虽然作为一个已经有几年驾龄自己当千诺以一种非常自然的状态把头抵在季星河肩膀上、把双臂环在他腰上的时候,季星河有一瞬间的僵硬。 “你这……”他想在自己那颗常常被人夸天才的脑子里找个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一下千诺的举动,或者形容一下自己此刻的感受,但是半天也没找到个贴切点的词儿…… “是不是有点不合适啊。”季星河清了清嗓子。 千诺脑袋开始昏沉,感觉身体沉重得厉害,感觉自己不太想跟他解释,于是她只吐了两个字。 “合适。” 头是抵上去的,不是趴上去的,只是想暂借他的肩膀调整精神;手臂也是在足够能保证安全的前提下虚虚环上的。她已经算是尽量在两人之间隔开了礼貌的距离。 虽然在别人看起来,那动作几乎是亲密的。 包括季星河。 季星河没再说话。他轻轻勾了下唇角,拧动了摩托车钥匙,转动车把,摩托车开出停车场,飞驰在了马路上。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摩托车车速快,风速太大把千诺的裙子吹得几欲盖不住,还好季星河把他校服外套脱给了她,男生的外套很大,足够把千诺细瘦的身体包裹妥帖。 千诺戴着季星河给的头盔,感觉呼吸闷闷的。应该是几乎没用过的新头盔,戴在头上能闻得出来,有些难闻,但是还好。她脑袋还是维持着那样的动作抵在季星河肩膀上,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他舒不舒服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自己现在是真不舒服。 她额头上冒出了大颗大颗的汗,呼吸都粗重起来,她在头盔里微眯着眼睛都能看到自己呼出的气喷在头盔的目视镜上。身体觉得冷,即使多穿了一件季星河的衣服也还是冷。 该死,真该一早就直接让救护车来,起码救护车能防冻,不至于这么冷。 千诺在心里这样想着,渐渐觉得意识正在慢慢变得模糊,疲劳感和眩晕感正在一步步侵蚀她的意识,想让她清醒不再。 须臾,千诺的脑袋支撑不住,在季星河肩膀上的动作由轻抵变成了侧靠。 原本还用了些力气才得以虚环着季星河腰部的手臂,也已经没办法再使出力气了,手臂直接落在了季星河的大腿上。 她身体彻底放松,全身大半的重量都落在了季星河背上。 季星河感受到千诺的变化,微微侧头。他现在在开车,这姿势没办法看见千诺此刻的状态。尽管如此,他还是能感受的出来——她现在不太好。 他拧着油门的手往下压了一些,车速陡然变得更快了。他觉得应该要尽快到医院才行了。 车速陡然间变快,他们的身体随惯性往后一倾,千诺的身体有一瞬间没贴住他后背。季星河猛然抽出一只还在开车的手,一把抓住了搭在他腿上手。 惯性回收,她的重量才再次回到了他整个背上。 季星河莫名呼出了一口有惊无险的气。那口气喷在密闭的头盔里面,险些要挡住了他看前面的路…… 第33章 到医院之后,千诺没能逃过要打吊瓶的命运。 接连两瓶水吊进身体里,果然可以很有效地压制住正在发烧的身体。 医院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千诺坐在一张椅子上吊水。季星河坐在不远的地方玩手机,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千诺。 水吊到第二瓶的时候,千诺觉得状态已经好了很多,已经几乎没有昏沉的感觉了。她站起身,还扎着针的手推起一旁的吊瓶支架,缓缓朝后面的住院楼走。 季星河看出来她想干什么,没拦着她。他也站起身跟在她身后,随着她的脚步一点点往前走。 狭长的输液大厅走廊上,人来人往,少年跟在一个少女的身后,亦步亦趋。墙上的影子一点点挪动,是两个同样孤独的身影。 千诺在奶奶的病房待了一会儿,跟护士了解了一下这两天的情况。本来还想要多待一会儿的,但是看着已经快要打完的吊瓶,只能回输液大厅去了。 季星河就站在病房外面等千诺,千诺出来后他也还是不动声色地跟在她后面不出声。 “季星河。”千诺回头看他。 他抬起头,眼神有些空洞。 “你怎么了?” 他现在的状态,明显就是有心事,千诺看得出来。 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她刚吊完一瓶水,他就这样了。一定是刚才在一边玩手机的时候知道了什么,或者突然发生了什么事。千诺推测,极有可能是有什么人联系了他,然后跟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他眨了几下眼睛,想把自己的状态掩饰起来。 “不用骗我,我看得出来。”千诺口气肯定。 季星河把手插进了裤子口袋里,耸了耸肩膀,也不打算隐瞒了。 “我那个不爱消停的爹今天回家了,现在正在家里等着我呢。” “他又喝酒了?”千诺问。 “放心,这次没有。” 千诺有些不理解,“之前听你说那意思,他要是不喝酒的话,应该是个正常人。” “不喝酒的时候是正常没错,但也架不住他不喝酒的时候也不待见我呀。” 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千诺一时间有些不能理解。那人怎么会连清醒的时候也不待见他?他不是季星河的亲生父亲吗? 季星河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是非常平静的,就好像他说的这句话是非常合情合理的逻辑。 好像作为一个父亲,不论是他在喝酒喝得神志不清的时候,还是正常情况下、神志绝对清醒的时候,不待见自己的亲生儿子这件事都是非常正常的。 所以更让千诺觉得无法理解的是,看起来就连季星河自己,也都没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他自己也觉得这件事合情合理…… 其实千诺对打听别人的事情没有兴趣,尤其还是不太好的事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今天真的是烧坏了脑子,千诺竟然震惊地听见自己在追问别人的事情。 “他跟你说了什么?他为什么清醒的时候还讨厌你?” 季星河听见她直接了当地问出这种问题,有一瞬间愣神。但本就没打算对任何人隐瞒他家的事,他季星河从不怕人说三道四。 他抬手接过千诺手上扶着的吊瓶支架,让千诺得以自在行走。两人并排走在住院部通往输液大厅的走廊上。 季星河看了一眼千诺打着的吊瓶里的液体量,应该来得及让他俩慢着点走回去。于是他开始跟千诺说关于他那个爹的事。 “我跟你说过,我妈当时是为了保护我才被我爸要抓的那个罪犯捅死的。” 千诺点头,说起来也就是昨天晚上才听他说的,她记得当时的季星河也是像现在这样,坦坦荡荡的,像是真的已经陈彻底底地释怀了。 季星河抿了抿嘴唇继续说。 “说出来可能会让你觉得匪夷所思,我猜你肯定没见过这种诡异的男人。”他看向千诺的眼睛,说。 “这种男人一旦爱上了一个女人,那么那个女人就会在被这个男人爱上的那一瞬间,变成这个男人一辈子的执念。简单点来说,她这一生都会被这个男人以一种超乎所有正常范畴的感情深爱着,这种爱病态而扭曲,超越了这世上所有一切能称得上是爱的感情。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其他任何感情,甚至是对他和这个女人结合后所孕育的骨肉血亲,都比不上他对这个女人的病态挚爱。” “更可怕的是,这种男人会以一种比对自己的生命更加珍惜的防御机制去保护那个女人,不管是任何时候、任何人想要伤害那个女人,哪怕只是捕风捉影的一个小小举动,只要让那个男人感受到了对那个女人的威胁,都会像是能触发这个男人身体里所有的暴戾因子一样,让那个男人瞬间发起狂来,保护那个女人。” “而所谓外界的威胁,多种多样。最离谱的莫过于,哪怕那风吹草动般的威胁是来自于那个他们共同孕育的骨肉血亲,也无法让那个男人减少半分对他的仇恨。” “听懂了吗?”季星河微低着头,目光回视着那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紧紧盯着自己的大眼睛。 在他讲话的时候,那双眼睛有几秒钟睁得很大,可能是后来察觉出不妥,才渐渐回归正常。 听了他这么多话,千诺沉默了片刻,后来点了下头,就继续低头走路。 “哦。”也只是吐出了这一个字。 千诺一直都有很敏锐的觉察力,从来都是点到为止,这让季星河觉得安全、会莫名其妙对她有信任感。 千诺走了几步,脚下的步子不自觉放慢了一些。等季星河的脚步和她变得差不多平行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她说了一句话。 “好巧啊季星河,原来这世上也没有一个人爱你。” 季星河听到她的话,蓦地笑出了声。不是苦笑,是真的被逗笑了的笑。 “是吗,你也是个没人爱的孩子吗?” “嗯,是的呢。”千诺抬头看他,挑了下眉,很慢地点了两下头。 “哦~那是很巧。”季星河学着她的样子,也挑了一下眉,把下巴抬高,然后也很慢地点了两下头。 两个人同时笑出了声。 之前从来没仔细看过。千诺此刻才发现,季星河笑起来的时候,原本就不大的丹凤眼会迷得更细一些,两条细长的弧度,然而却还是挺好看的。 …… 第34章 吊了两瓶水,千诺起码已经不烧了,只是身体虚浮,没有力气。 出了医院,千诺身上仍旧套着季星河的外套。宽大的衣服罩在身上,让千诺看起来更加单薄。 他们在医院待了三个小时,这期间外面下过雨,路面都湿透了,斑驳的积水把路面填得平坦。 夏末初秋的时节,一场雨,一场寒。 季星河载着千诺回去。路上千诺提起来,两个人没回教室拿作业和背包,今晚势必做不了作业了,明天早上交作业的时候,恐怕是逃不过要被老李罚抄三字经的命运。 他们的头盔都开着目视镜,听得见对方的说话声。 季星河勾起唇角一笑,“话说我是因为要救你的命才写不了作业的,你是不是考虑一下把我那份也给抄了。”。 千诺摇摇头,佩服某人的逻辑,“明明是你非要突然拉我走的好吗?” 季星河又是一笑,正欲开口跟她继续这个非常无聊的话题,一阵阵激烈的摩托车油门声突然从他们后方传来。 已经是深夜的街道,原本空旷到几乎没有车辆经过,刚被雨水浸湿过得路面有密集的水洼遍布。空气湿冷,街道四周的绿化带散发着潮涩的味道。 十几辆摩托车齐齐经过他们四周,然后全都交错着围绕他们的车子打转。 急速滚动的车轮在地面溅起无数水花,无数水花争相飞溅在空气中,水汽交织,氤氲出交错纵横的雾,在昏暗斑驳的路灯光线下,把两个人紧紧封闭在里面,像是密不透风的牢笼。 耳边响起无数此起彼伏的聒噪声,千诺觉得耳膜在阵阵发痛,烦躁的感觉随着那些聒噪的声音一点点扩大增多,直至把刚刚才稍有好转的情绪消磨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厌弃情绪。 季星河把车子停下,两条腿支在地面上,笔直而有力。 他脱掉自己的头盔,随手挂在了后视镜上。胡乱甩了甩自己的头发,又抬手抓了几下,然后在额前那片微长的头发下,狭长的丹凤眼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周围这批人。 车子停下后,千诺也准备把头盔摘下来,却在抬手解开卡扣的时候被季星河按住了,他随手一落,千诺头盔上的护目镜被合上。头盔里那张小巧精致的脸忽然间就被遮了个彻底,与外面的一切隔绝开来。 护目镜上倒映着周围的一切,漆黑如墨的夜色、昏暗微弱的路灯,以及那十几辆正在嗡嗡作响的摩托车。 季星河稍微扭转着身体,把一只手放在她头盔的目视镜上,轻轻拍了两下。 千诺大概能猜出他是什么意思。 这些人应该都是冲着季星河来的,他不让她摘头盔,是不想让这些人见到她的脸——他不想把千诺拉进他惹的麻烦里。 千诺把头盔卡扣重新扣回去,没再动作。 “他们是什么人?”千诺的声音在头盔里闷闷的,缓缓传到季星河耳朵里,听不出来情绪。 “应该是那群地头蛇。”季星河的声音也很平静,没有情绪。 千诺想起,第一次见季星河的时候,他好像就跟那个叫赵鸩的社会哥正面刚了一回,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季星河怎是一个“狂”字了得? 后来还碰巧在学校附近的胡同里遇到他跟人打架,她还跟他一起打了那几个人。 千诺不禁回过味儿来,按照季星河这个脾气秉性,会招惹上那群人当然不奇怪,他天生就是个“唯我独拽”的人。 只是他才来这里几天哪,就已经够让那边派这么多人、深更半夜地在路边围堵他,他难道就不知道什么是适当收敛吗?毕竟还只是个学生,有必要跟那些社会混混硬刚,给自己惹来这么大的麻烦吗? 千诺一边思索出这样的疑问,一边也不忘透过头盔护目镜观察周围所有人的状态,一旦有人突然有异常举动,她也好立刻做出反应。 诚然,她原本就不是什么好心的人,上次帮他打架也纯粹是因为她自己心里不爽需要发泄罢了,所以她不会多管闲事。况且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她现在还在生病,全身几乎没有力气,能靠着自己的力量站稳都已经不错了,哪还有力气再帮他打架,不拖他后腿都难。 怎么办?千诺心里竟然有一瞬间的慌张,这感觉已经很久不曾出现过。 看着周围那群一个个黑色摩托、同时身上穿着各种花花绿绿衣服的人,他们一个个像是在叫嚣一般地拧着自己手中的油门,摩托车排气管后面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地面被摩擦出一道一道的黑色痕迹,种种现象,全都像是在对着圈子中间的两人示威一般。 “诶,这小子就是上面要咱们收拾的人?看着就是个秀气逼人的学生罢了,不像是很能打的样子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小子虽然看起来是个软蛋,可他抡起人来可比咱们中任何一个都狠,上次在酒里,直接拿酒瓶给咱们一个兄弟给整开瓢了你敢信?” “卧x,牛逼呀,挺有血性啊。”有人这样说着,但下一秒他忽然画风忽转,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妈的,你小子敢动我们的人,真嫌自己活得太舒坦了。” 摩托车的轰鸣声仍然在继续,千诺感觉自己后背上已经开始发起汗来,她不知道是刚才在医院吃下去是的药物起作用了,还是因着那久违的一丝恐慌感才这样。 看到有几个人手里还拿着什么丁零当啷的家伙事儿,坚硬的棍棒和摩托车的金属外壳时有碰在一起的声音发出,还有两个人手里拿着小巧的折叠刀,熟练地握在手里轻甩,变换出各种形态,即使路边灯光昏暗,依然看得出刀尖锋芒锐利。 千诺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季星河的衣摆,白色的t恤被她抓在手里,抓出清晰的褶皱来…… 第35章 十几辆摩托车的轰鸣叫嚣渐渐停歇,一群人也都把摩托车停在马路上,仍然是把季星河的车团团围死的阵势。 他们一个个或坐在车上、以一种毫无善意可言的眼神看向季星河,或是索性从车上下来,以各种装腔作势的姿势倚在车子旁边。整个四周,严严实实地围绕一种不打算让中心里的那个人完完整整走出去的气氛。 那让人烦躁到抓狂的噪音渐次停止后,千诺渐渐听清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是,她确实心跳加速了。 就算是已经非常冷漠淡定如千诺,就算她在学校里在那般目中无人、目空一切,就算全校上下再怎么看她不顺眼也还是没人有本事欺负到她头上,可也毕竟只是在学校里和一帮涉世未深的学生打交道罢了。此刻真见到了这种拿着真刀真棍、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无数种野蛮而残暴情况的场面,终究是忽略不了心里那丝慌张感。 千诺舔了一下自己干燥的嘴唇,双眼透过护目镜看向季星河的后脑。她看不到他的表情,自然不知道季星河此刻的心理活动是什么。 他是不是也像她一样对此刻的场景感到慌张,或者他还是像千诺在任何时候看到的他一样,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永远拽得二五八万的,是不是这点小场面根本就入不了大佬的法眼,大佬这会儿或许成竹在胸,准备赤手空拳把这帮拿着真刀真棍的喽啰们一个个都拎进路旁的绿化带里当肥料。 如此紧张而严肃的氛围下,千诺就这个问题,客观而又具体地分析了几秒钟后,得出了可能性极低的结论…… 没等千诺开始继续思考起脱身的办法,有人已经开始不由分说直奔主题了。 正前面那几个人在下了摩托车后,即刻就抡起手臂,把手里的什么东西朝着他们这边直冲冲扔了过来。 几个人一边扔东西,嘴上还一边蹦着不堪入耳的脏话。 “小兔崽子!你狂个什么劲儿!” “以为你是哪颗葱?敢在爷们儿的底盘撒野!” “今天就好好教教你怎么做人!” 他们接二连三地扔着,动作都是发了狠的,扔出来的东西体型很小,昏暗路灯下的夜色里完全看不清。 但是即便看不清,被扔过来后、打在摩托车铁皮上的声音却十分具有辨识度。 那是类似实心的金属和坚固的铁皮碰撞在一起的声音…… 最开始扔过来的那几个全都没打中季星河,一个个砸中摩托车车身后掉落在地面的水坑里,溅起簇簇水花。 千诺透过头盔护目镜定睛一看,竟是一个个弹珠大小的实心铁球,可想而知,这东西从那么远的距离被狠狠砸在人身上的话,那得是怎样的力度。 所幸那几个人准头不怎么好,而季星河反应又敏捷,他侧头,倾身,又接连快速地稍微闪了两下身子,在同时确保不会让千诺被砸中的前提下,那几个勉强算瞄中他了身体的几颗铁球也都被他一一避过了。 只是其中有一颗瞄得确实准了点,要是直接侧身躲过去的话,季星河不确定会不会直接砸到后面的千诺,于是那下他没躲,硬生受下了。坚硬的铁石砸在他前胸口上,那钝重而沉闷的声音几乎就像是砸在了他胸膛里的骨头上一样,季星河当即咬着牙,闷哼了一声。 有一颗铁球“咻”一声越过季星河的肩膀,然后又极速擦过千诺的头盔边。只是侧边擦过去,那铁球打过坚硬头盔材质的声音就突然传进了千诺的头盔里,千诺感受到自己心里升腾起一股怒意。 “嘿!”千诺听到季星河突然朝着前面那几个人吼了一声,语气丝毫听不出被一群人围攻的弱势之感,而是一种明显的倨傲,以及被冒犯了的怒意。 对面几个人蓦然停下手上的动作,愣了片刻。似乎是没想到季星河居然一点都不怕他们,而且看起来还是一副要是再敢动手就指定把他们废了的气势。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只听见季星河又说:“我跟你们说过的,要想报仇就叫你们上头头衔最大的那个来找我,要不然,下次我他妈就直接把你们那个狗群窝一样的酒给一锅端了!” 此话一出,顷刻间像是一声闷雷一般炸到了周围所有人。 陆续有人抄起了手里的家伙事儿,叫骂声此起彼伏,摩托车的噪音也重新响了起来。 千诺抓着季星河衣服的手没来由又紧了几分。她暗自兴叹,这位兄台当真是要狂出地球,拽出银河系了。 然后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她听到“砰”一声巨响,那群人里,有人突然被什么重物击中了,夯实有力的一道声音,听得出来力道之大,被击中的人应声被砸倒在地。 千诺抬手撑住季星河的肩膀,探高头,视线越过那个笔直的肩膀,就看到正前面有人倒在了地上,正捂着脑袋在地上呻吟。几个人围过去,正在查看他的情况。 然而人群旁边,那是……季星河的头盔。 千诺了然,是季星河在说完话的瞬间,直接把自己的头盔从后视镜上取下,然后一把丢到了地上那个人脑袋上的。 被砸之人躺在地上嚎叫,周围人去地上查看被砸之人的情况,站得远的见状都已经把矛头直指季星河。 人群躁动,瞬间乱成一团。 可也就在这时,那几个围在伤者四周的位置霍然出现一个出口。 千诺只听得季星河在所有嘈杂沸腾之中冲他大声喊了一声“抱紧我”,然后摩托车油门就被一把拧到了底。车子风驰电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那道被一只头盔“当啷”砸出来的出口处开了出去。 电闪雷鸣一般,季星河动作之快,让千诺完全没来得及反应,只来得及在摩托车极速发动的一瞬间听从季星河的喊声,死死抱住了他的腰,其他种种,怎么可能还顾得上。 黑夜黑得浓重,被雨水打湿了厚厚一层的路面泥泞不堪,摩托车像一颗流星一样将黑夜划破出一条刺眼的亮光。 少年身后载着少女,义无反顾地压紧了手中的油门把手。坚定不移地压到了底,像是要拯救这场淹没了全世界的黑暗…… 第36章 追逐。 季星河的摩托车直开往人迹极少的郊区,背后众人穷追不舍,咬得很死。 千诺不明白季星河为什么要往郊区方向开,明明往人越多的地方去就越容易甩掉后面的人,就算甩不掉也更方便求助。她想不通,绝顶聪明如季星河,不可能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举动来,除非,他有别的目的。 “季星河你到底想做什么?”千诺抓着季星河的衣服扯了扯,她确定自己的声音一定能穿透周遭的风声传到前面季星河的耳朵里。 季星河稍微偏了下头,明显是听到了她的声音,他没有答话,只是再次拧紧了手里的油门,让摩托车以更快的速度向前疾驰。 没过多久,所有车子上了一架横跨着一条宽阔河流的大桥,季星河的车子仍然跑在最前面,后面的车子依然没有半点要放过他的意思。 快到大桥另一端的马路上时,面前出现两条岔路口,一条直连着大桥畅通无阻,另外一条则以一个极其小的角度连接着桥下河旁,一条极窄的人行道。季星河仍旧以最快的速度驱使摩托车。 就在后面所有人都以为季星河选了那条宽阔笔直的大路,并且已经有好几辆车准备飞车跃起上前阻截之时,季星河的车身也在这时突然腾空跃起,一个急转弯,在空中做了片刻滞留,几秒种后,他的车稳稳落在了桥下那条窄小的人行道上。 后面几辆车阻截未果,直接撞在了一起,车上几人当即被甩出去老远,也有几辆车在见到季星河突然转弯的一瞬间跟着转弯,但是毕竟错过了最恰当的时机,没办法停到小路上,也同样连人带车摔在了地上,甚至有两个差点被甩进河里。 季星河重新拧动油门,顺着河旁小路极速往前开,就这样,他们暂时甩开了后面的追逐。 千诺知道,他们只是暂时甩开了后面的人,而这个暂时,也是季星河故意的。 果然,在他们几乎已经完全把后面的人甩开的时候,季星河的车子突然停了下来。 他在等后面的人…… 千诺早就看出他的意图,并没有惊讶,她甚至都没等季星河开口说什么,就非常自觉且淡定地下了车。她烧刚退,但是身体还是虚的,下车的动作有些慢。 “真是个聪明孩子。”季星河勾着唇角,以一种赞叹的目光看着千诺。 千诺抬眼觑了他一下,取下自己头上的头盔,摇了摇头整理自己的头发,语气一如既往地淡定,“事情搞定了之后记得回来接我,这地方太偏了,我自己回不去。” 季星河又是一笑,他忽然往前探了下身子,一张痞气十足的脸瞬间就贴近了千诺,“刚才是谁紧张到把我抱得那么紧?这会儿却装得跟没事儿人一样。” 千诺一根手指抵上他额头,把两人的距离拉开,“你再浪费时间,后面那群人就追上来了,到时候你还得带上我一起跑,那可就枉废了你费尽心思让我置身事外的苦心了。” 千诺眨眨眼睛,生病让她精神看着不好,偏巧此刻的表情又全是慵懒轻蔑之色,旖旎的路灯光线下,一张俏脸呈现出一种近乎迫人的美感来。 季星河看着这张脸,有片刻失神,片刻后他丢下一句“别乱跑”,扬长而去。 千诺先是在大路旁边那片路灯照不到的暗处站了一会儿,目送之前那伙人一个个从眼前路灯可见之处飞驰而去后,就重新站回了路灯下,静等季星河解决完事情之后回来接她。 周围很安静,没有一个人。 千诺拉拉身上的衣服,把脖子那片裸露的皮肤也遮上,鼻尖传来季星河衣服的清淡味道,才想起来季星河现在还只穿着一件短袖,也不知道冷不冷。脚下的石子被她踢来踢去,向来不爱多管闲事的的人,此刻在想着一个不相干之人的所有事。 她想,他应该是在刚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故意招惹那群人了,从那群人今晚对他说的那番话就听得出来;她想,他为什么要去招惹那群人呢?应该是要赚钱。一个未成年高中生想通过正常渠道赚钱其实很难,那最方便的办法就是去那些人的地方捞钱,她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是靠类似办法赚钱的。 千诺还记得,那天的他跟今天对那些人的态度一样,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牛逼,有能耐就来揍老子”的表情。一个未成年高中生,太过聪明不会掩藏锋芒,触了人霉头被人盯上,这样就解释得通这些人今天为什么要来找他麻烦。 可是他明明不是莽撞的家伙,他绝不是为了捞钱就不顾后果的人,再说他一个高中生,用钱的地方又不多,只需要满足学费和日常开销就够了,况且他每学期都可以领到不少的奖学金,何至于要去招惹那群人? 他是故意的。 故意去招惹那帮人,这一点千诺刚才已经看出来了。他明明可以轻松甩开那群人,可是他没有,就算是没算准他们会在今天来找他,以至于把生病着的她也卷了进来,但是即便带着个拖后腿的,也还是有足够的本事安全逃脱的,刚才那波车技秀人一脸,不难看出来。 他甚至有能耐可以在一开始就轻松甩掉那群人,但是他非要以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一直领着他们来这偏僻的郊区,一定是要跟他们解决些什么事,在没有任何旁人看见的情况下。 特意拖延出一段时间把她放在这里,是为了让她置身事外、不被殃及,同样也是为了避开她,然后等着那群人继续跟上去。做了这么多,目的是为了自己一个人,单独面对他们。 究竟会是什么事,能让他这样冒险?他自己一个人,真的有绝对的把握在那么多人面前全身而退吗?就算他胆子大,本事也大,可是单枪匹马、以一敌众,真的就能那么自信吗?那群人,只怕比他们能想象到的要更不择手段、且心狠手辣很多…… 没过多久,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再次从路的那头传来,千诺转头,看见季星河。 之前一直坐在他后面,没见过他开车的样子,现在有机会看见了。 风把他的头发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路灯下的脸,阴影分明,彰显着棱角清晰的五官。白色的短袖t恤迎着夜风荡出层层波纹,少年精瘦的身体被包裹在一层t恤之下,看得见骨骼似的,坚毅的、坚硬的,像是无论怎样都打不断的骨骼。 直到他把车子开近,千诺才看清他嘴角眉间那明显的、受了伤的痕迹。 千诺轻笑出声。 话说……人有时候过于自信了,是会啪啪打脸的,即使他是个目空一切、狂炫吊炸天的大佬…… 第37章 两个人回到小区楼下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 老旧的住房楼,只剩零星的几家灯火,青绿的藤蔓枝丫错落有致地攀爬在七层的高度。树丛里有蝉声,不聒噪,晚夏夜里,让人心底生出安宁。 千诺在停车棚外的灯下站着,眼神淡漠,静静注视着车棚里,始终微佝偻着身体的季星河。 待他把车停好走出来,千诺有些不自然地抿抿嘴唇,“你肚子上挨的打应该不轻,需要我扶你吗?” 季星河捂着自己左边肋骨那一块地方,微皱眉看着千诺那张素白宁静的脸,他有些惊讶,眼前这位明明总是一副性若白玉的样子,看见任何人都像是看石头一样,可她竟然也是个会关心人的人。 季星河似笑非笑,扬起一边眉毛看着她。 千诺仍然一脸淡定回视。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半晌后,季星河开口,“既然要帮忙,那不然你背我上楼?” …… 楼道里灯光是一如既往的昏暗,声控灯随着他们上楼的声音一层层亮起,季星河把手臂搭在千诺肩上,以此来分散自己身体一部分的重量给她。 他当然不会真的让千诺背他上楼,这么高的个头儿,就算再瘦她也不可能背得动,他就是想逗她一下,她不是也偷袭了他嘴角的伤口以示反击,扯平了。 季星河把外套给了千诺,到现在也就只有一件t恤罩在身上,他手臂贴在千诺的脖颈间,皮肤相接之处,千诺感觉有点凉。 第四层楼的灯光被脚步声点亮,光线交叠着晕出了两个人的影子。 “你真的不用去一趟医院吗?”千诺低着头,仔细看着脚下的台阶。 “不用,我心里有数,这种程度不会有大碍,过几天就没事儿了。”他也低着头,看着她的后脑勺。 看来是经常挨打。千诺悠悠点头,“哦”。 “千诺”。 季星河脚步突然停住,站在原地不再往台阶上迈了。 千诺被他搭着肩膀,他不走,她也动不了。 季星河看着她询问的目光,眨了眨眼睛,“我突然想起来……我爸来了。” 千诺想起来,他在医院的时候说过这事,“所以呢?” 季星河不自觉清了下嗓子,“我不能让我爸看见我受伤了。” 两个人在昏黄的灯光下对视了足有二十秒…… 他不能让他爸看见他受伤的样子,家肯定是回不去了,只能找别的地方过夜。 季星河打算去外面随便找个网或者台球厅凑合一宿,他说着就要往楼梯下面走,千诺叫住了他。 他刚挨过那些人的打,现在如果还去那些地方,保不齐不会再遇到他们的人,千诺不爱多管闲事,可这种时候也总不至于放任不管。他刚送过她去医院,理应还他个人情,在郊区放任他不管是因为知道他另有目的,但是眼下的情况不同,她力所能及。况且只是留宿一夜,反正……也不是没留宿过。 …… 千诺拿钥匙拧开自己家的大门之后,转身到季星河家门口站定,侧耳听了一下里面的动静,确认里面的人一时应该不会出来后,朝楼梯口的季星河点了点头。 门关上,两个人站在千诺家的玄关口,又对视了二十秒…… 二十秒后。 千诺:“你饿不饿?” 季星河:“有点儿”。 千诺到厨房翻出两包方便面,烧了锅水丢进去煮。 季星河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略有点局促,千诺说他可以看会儿电视,他也真的找不到别的事干,索性就打开电视。 他选了个《海绵宝宝》…… 千诺把面端出来的时候,海绵宝宝正神经病一样地教派大星吹各种奇奇怪怪的泡泡。 千诺把碗放在桌上,示意他可以吃了,季星河点头接过。 然后两个学霸并排趴在桌子上,一边吃面,一边听一块会说话的海绵讲解,怎样才能吹出最好看的泡泡…… “你说这一大堆花里胡哨的动作真的有用吗?”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让正在吸面的千诺被狠狠呛了一口。 “……” 她缓缓转过头,表情有些呆呆的,但是很像在看智障…… 然而直到这时,季星河都认为自己问的是个非常正经的问题,正经程度甚至不亚于某种学术讨论。 千诺:“……” 看到她那番表情,于是他也做了个脑门挂问号的表情。 千诺眨眨眼睛,决定不做任何回应,抄起筷子继续吃面。 电视机里,章鱼哥在海绵宝宝和派大星整齐划一的吹捧声中,骄傲地说:“我真是个天才”。 …… 第二天早上,季星河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他从千诺家沙发上醒来,睡眼朦胧地瞟了眼千诺卧室的门,看着似乎没动静,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见。 他当然不能擅自开门,万一来的是她家里人,他就是长一脑门嘴也不好解释。 半晌没人开门,敲门声开始变得有些不耐烦。 万幸此刻千诺已经从卧室走出来了,她看了眼季星河紧张的眼神,同样惺忪的眼睛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丝毫不加掩饰地露出了明显的眼白给他。 紧张个屁,我又没跟你偷情! 季星河:“……” 千诺刚拧开门锁,外面的人张嘴就是一声吼。 “你耳朵聋了吗?” 千诺没搭理他,面无表情地回身到桌边给自己倒水喝。 门口的千源一手拎着一个大袋子,见千诺这幅视而不见的样子,再次气不打一处来,然而那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却在看到沙发边的季星河后突然卡住…… 季星河想解释一下,千源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你谁啊你?” 季星河:“我是” “你是什么你是?!你干什么的?”他再次拔高声音,转头看着千诺质问起来,“你别告诉我这男的昨天晚上睡在这儿!” 空气一瞬间安静。 季星河没再试图解释,这种情况下,他多说半个字都能让门口那位持续性爆炸。 季星河看了看千诺,觉得由她来解释会更好一点。 千诺仍然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水,放水壶,然后端起水杯喝水。 她很瘦,仰头喝水的时候,咽喉处的骨骼清晰可见,水流滑过她的咽喉,节奏缓慢,甚至透着股慵懒。 她一点都不着急解释。 第38章 “随你怎么想。” 放下水杯,转身就回了卧室。 千诺脸上没有表情,还是刚睡醒的状态。喝了杯水清醒不少,但是清醒了也不见她有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季星河和门口的千源甚至对视了一眼,纵然此刻气氛不对,两脸懵逼却是默契十足。 千源显然要比季星河更熟悉千诺的行事作风。他比季星河先反应过来,自己拎着两大袋东西走进家门,反手把门开得更大了一些,给了季星河一个“滚”的表情。 季星河被那么一看,觉得有点好笑,但也没说什么,弯腰把千诺昨晚借给他的毯子理了一下搭在沙发背上,抓起千诺还给自己的外套,然后就在那张“滚”的表情下走了出去。 刚跨出门槛,身后就是一声能把门干掉的摔门声。 季星河摸摸自己因为在沙发上窝了一夜而僵硬至极的后脖颈,摇着头轻笑出声。 “这他妈是什么狗血剧情……” …… 千源在冰箱边把需要冷冻的东西都放了进去。按照大小从下往上放,一排一排垒上去,少见的有耐心。 虽然耐心,但他觉得自己是被逼的。 他一边放东西,一边觉得自己贱。 怕这些吃的用的全都过期或是坏掉,再让她吃了不干净的就麻烦了;更怕这些东西都被她晾在那儿一下不碰。 直接放下肯定十有八九得扔,还不如给放冰箱里。 “祖宗!” 千源一手甩上了冰箱门。冰箱门闷闷地发出“砰”的一声,却也只能闷闷地“砰”一声。 一张便利贴“啪”一下被拍在了冰箱上,千源出了门。两人没多说一句话。 待千诺整理好自己走到厨房,冰箱上的便利贴跃入视线。 “周末回家吃饭!” 他这次说的是,回家。 千诺有片刻愣怔,也只是片刻。 她揪下便利贴,随手丢进了垃圾桶,面无表情。 …… 高二开学的第二周,高二十二班每天仍然吵闹得不可开交,早上抄作业大战,上课时间为月考活命而战,放学前打扫卫生也要各自开战…… 大概是因为前几天过得过于惊心动魄了,这样的日子在千诺看来,反而觉得平静。 四个人也按照正常进度,打扫了三间干净的实验室出来。 云珑还贴心地在每间实验室的黑板上写出了“热烈欢迎各位球员光临本校”的字样,周遭还用粉笔画了各种表示庆祝的图文。 三个人才知道,原来云珑是艺术生,从小学画画,是励志要考美院的。 “真没看出来啊小正经,人长得是呆了点,画画还挺有灵性的。” 楚银帆悠哉地拿手肘搭在云珑一侧肩膀上。他之前就发现了,小正经的肩膀高度用来搭他的手肘刚好合适。 然而只一秒,就再次被云珑侧身躲开,附赠一双真诚的白眼。 “啧,让我搭下肩膀会死是不是。”楚银帆不耐烦地rua云珑的娃娃头,又被躲开。 楚云帆笑,奇怪嘿,他就喜欢逗这个小正经,她越不喜欢被逗他就越想逗。 这天的打扫完成后,季星河被楚银帆拉着去操场上练球。 季星河自己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进入了本校预备篮球队员的名单的,他日常闲着无聊,也终归是以一个不情不愿的过程和楚银帆熟了,于是也愿意跟楚银帆一起打球了。 “要不你直接在这儿做作业,等会儿我骑车回家捎上你。”季星河抓住千诺正在收拾书包的手腕。 千诺微怔。 云珑听见了季星河的话,月牙眼眯起来:“那我也在学校做作业,刚好可以让千诺给我讲题。” 楚银帆:“那敢情好,等下我跟我大哥打完球直接抄你们写好的作业,都不用等明天早上来跟班上那帮孙子抢了。” 云珑:“谁要给你抄作业呀,自己做!” 楚银帆不以为意,直接揽上季星河的脖子去篮球场。 也没人问过千诺的意见,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夏末晚风,临近天黑气温转凉,月光透过斑驳的树影一点点洒在窗玻璃上。 千诺写完卷子就坐在窗边发呆。云珑时不时抬头问难题,她一道一道讲给她听。不远处的篮球场传来阵阵篮球击打在地面的声音…… …… 奇奇怪怪的,楚银帆和季星河回到教室的时候,手里凭空多了两只猫崽子。 两只小猫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楚银帆塞进了云珑怀里。 “嘿小正经,看我给你带了什么。”语气颇骄傲。 云珑惊喜地看着怀里的猫咪,大眼睛一瞬间晶晶亮:“哇~哪里来的小猫咪啊。”说着把其中一只递给千诺。 千诺看着云珑自然地递给自己,双臂僵硬地接过小猫崽,小猫咪在她怀里轻轻踩着她胳膊,很小一只,她不敢在它身上用半点劲儿。她从小到大几乎从来没有接触过小动物,非常不知所措。 楚银帆:“就篮球场看台后面一角落里捡的,得亏我大哥耳朵好使,听见了它俩那微弱的叫声,不然这俩小家伙现在还要在那边流浪呢。” 季星河这时候也走了进来,刚打完球,满头的汗,显然是刚洗过脸才回来的,水滴顺着头发丝流到下颌线上。他拿着校服外套一点点擦,胸口还在轻微起伏着,还没缓过来。 “你们准备怎么安置这两只猫?”千诺一贯不擅长享受愉悦情绪,比起赞叹小猫可爱,她更关注实际问题。 “给小正经喽。”楚银帆一耸肩。 云珑突然面露难色,“你们就别指望我了,我爸爸妈妈不会让我养的,这件事我已经努力了十几年了。” 楚银帆一顿:“这样啊,实在不行我来?” 季星河终于开口:“给你养,不一定能比流浪活得久。” 楚银帆笑,倒是没想到,才认识这么短的时间,大哥竟然这么了解他了。 “那不然给谁?千总养?” 楚银帆把头上的发带取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小猫擦脸。 千诺又愣了。 “我捡的,我养。” 三个人同时看向季星河。 第39章 不管怎么看,季星河都不像是个会养宠物的人。 在大家眼里,他高冷、沉默、独来独往。拽,巨拽,拽且不自知,颜值高智商高,目空一切。相处久了是不难发现人其实不错,但不管怎么说,这样一个人总会给人固有印象——他肯定没什么爱心。 可是当季星河一手捧着牛奶,一手捧着小猫,双眼清澈地站在千诺家门口的时候,千诺脑子里自此有了画面。 千诺:“你这是?” 季星河:“哦,想问问你,要不要一起出个门?”他举了举手上的猫崽,“给它们买东西。” 千诺:“楚银帆不是给它们买了猫粮?” 季星河没养过猫,但是他觉得,“只吃主食,不吃零食的吗?” 千诺:“……” 到底是为什么?那么拽的皮相下,竟然有一颗能考虑到猫崽子需不需要吃零食的心,他都不见得会给自己买零食吃…… 千诺不想问了,直接拒绝。 “反正是周末,你今天也不去照顾奶奶,出去一趟呗。”季星河拿脚撑住要被千诺关上的门,手里的牛奶差点泼猫崽脸上。 千诺皱眉…… 家附近有一个大型的购物商场,虽叫商场,但看着更像是个什么都卖的市场大杂烩。 卖鱼虾的和搞卫生纸批发的挨在一起,炸油条的和修轮胎的偶尔也搭伙做生意,花鸟鱼虫那条街上也能清楚听到嗓门大的泰迪和挂在屋檐上的鹦鹉吵架。 上午十点,商场里面人流量不大,但仍然吵闹。 “倒也没必要出门也带着它俩。”千诺无奈地抱起季星河强行塞进自己怀里的猫崽,季星河把两只都带出来了,两人一人抱一只——还真是一点不偏心呢。 季星河:“带着呗,多可爱。” 千诺:“……” 季星河:“话说它俩还没名字。” 千诺看向季星河盯着自己的眼睛,“你应该不是想让我给它俩取名字?” 季星河眯眼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千诺:“为什么是我取?” 言外之意,明明你是它们的爹! 季星河:“它们更喜欢你。” 千诺微愕,低头看手里的猫崽。 看起来,好像确实很喜欢她的样子。手里这只从落入千诺手中开始就一直享受地蹭着千诺的拇指,就连季星河手里那只也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千诺,摸它的头就眯眯眼,乖顺。 千诺:“会不会是我用的洗衣液有什么跟猫有关的成分?” 季星河勾了勾唇角,抬眼看千诺。 “不,就是单纯喜欢你!” 他说得很肯定,好像有科学依据一样。 “那就叫小喜和小欢。”千诺张口就来。 季星河:“但是我很不喜欢宠物的名字里带小字。” 千诺:“为什么不喜欢?” 季星河:“俗。” “喜喜、欢欢?” “叠字更俗。” “……” 千诺用最后的耐心稍微动了一下脑子,道:“那就叫季喜、季欢,随你姓。” “寓意多不好,季字谐音是禁忌的忌,忌喜、忌欢,不行。” 不想再动脑子了,抱着猫崽子转身就走。 季星河看出千诺懒得搭理他,于是自己想。他就跟在千诺身后有半步距离的地方,千诺去哪他去哪。 嘈杂的市场,热闹的人群。阳光很好,好到有些刺眼睛,千诺不喜欢刺眼的光线,抬起一只手放在额头遮住眼睛。 “千诺!”半晌后季星河带着兴奋的声音突然叫她。 千诺遮着额头回身,阳光下,清楚听到少年对他说。 “随你姓,千喜、千欢!寓意也好,万千欢喜都给你!” 千诺怔愣,一时间不知道要做出什么反应。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季星河和她还是有不一样的。季星河是会笑的,他笑起来的时候,丹凤眼眼尾上翘,两道漂亮的弧线,在阳光下仿佛能反射出十字星光。 季星河心里应是不像她那样干涸的,他内里,起码是有一些地方,是有生机的,是会长出生命的。 这丝生机让千诺惊讶,亦惶恐。 “好。” 最后她只是平淡地开口回应,然后转身继续往前走了。 买了一堆猫罐头、猫玩具,还得把猫崽子抱稳了,两个人险些拿不住。 千诺用胳膊颠颠猫崽子,换另外一只手拎罐头袋,挺沉的,觉得就这么走回家肯定要累死。 季星河还在纠结,究竟哪个叫千喜,哪个叫千欢,他觉得分配这两个名字很重要。 千诺:“……” 摇摇头不多话。 快要出市场大门的时候千诺提议坐公交车回去,虽然就只有两站路,来的时候也是走路来的,但毕竟东西太重。季星河不熟悉公交车,千诺告诉他门口就有站牌。 “喏,就那边……”千诺指向公交站牌的手顿住。 季星河:“怎么了?” “没什么。” 千诺看到乔丽君了,而且就在两人一问一答间,乔丽君也看到了千诺。 乔丽君应该是和朋友或者同事一起来这边的,旁边有几个人,挤在一起很熟络,她和她们正一边摸着架子上的衣服一边讨论价格。 “乔阿姨。”问好,起码第一句得问好,千诺觉得。 乔丽君原本兴致盎然地讨论着价格,看到千诺后此刻脸上已经不见兴奋,转而是一副漠然之色。 “哦,诺诺啊。”敷衍回了一句。 乔丽君旁边的同事见到乔丽君跟千诺说话,凑过来好奇,看到千诺后开起玩笑。 “诶小姑娘长得真好看呐,这是谁家孩子呀丽君,怎么没听你提过你哪个朋友家有这么精致的娃娃。” “阿姨好。”千诺跟凑热闹的女人问好。 “诶好好好,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啊?” “……千诺。” “哦呦你也姓千啊,那你家里跟你乔阿姨家里关系肯定特别好,姓千的人可不多咧,你乔阿姨家那个千源跟你一起出去的话,叫起名字来会被人当做亲姐弟的?话说你家千源也是个帅小伙咧……” 热情的阿姨滔滔不绝,拽着乔丽君的手臂发出一连串的问题。 千诺不习惯撒谎,说了实话后又总觉得不该说。 然而从热闹阿姨的话中,却也丝毫不难听出来——乔丽君的朋友从来不知道千诺的存在。 她甚至清楚地知道千源,知道千源长什么样子,但是她也压根不知道千家有第二个孩子的存在——乔丽君从未在外人面前承认过千诺的存在,甚至都从未提到过。 第40章 千诺打算说声再见就转头走掉。这种场合,她一贯会选择默默离开。 然而“再见”还没说出口,身旁的季星河不知何时站到了千诺身前。 “阿姨你们好,我是千诺的同学,我叫季星河。” 他兀自做着自我介绍。 千诺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在他背后看着。 “嗯,你好。”乔丽君打量季星河,旁边的热情阿姨再次热情回应,“诶你好你好。” 季星河颔首微笑,礼貌周到,然而下一秒,嘴里的话却一点不礼貌,“我想问一下,你俩怎么回事儿?” 两个女人闻言面面相觑。 “连我这个同学都知道千诺和千源是姐弟关系,你俩是失忆了吗?” 街道上有其它行人路过,见状都以为是这边起了什么争执,不过也都是看一眼就走,不当回事。 和乔丽君一起来的几个人听到这边的动静都齐齐围过来询问怎么回事。 季星河把手里的猫爬架、小玩具都搁在地上,转身拉千诺,千诺被带到了季星河身前。 “她叫千诺,是千家亲生的女儿,麻烦在场各位都记清楚了,这种事情忘不得!” 千诺有片刻恍惚。 她没有觉得尴尬,也并没有因为季星河自作主张说了这些话而心生埋怨,只是平静地站在季星河身前,清晰感受到季星河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在自己身后讲话。 突然觉得手上的重物好像也并没有很重。 对面两个女人面色难看,原本热情的阿姨突然一改热情姿态,张口还嘴,“你这个小孩子你怎么这样讲话呀!” 乔丽君狠狠瞪季星河一眼,又斜眼看向千诺,似有话想讲,却又在用力忍耐的样子。 千诺突然微微一笑,她想她心里是畅快的。其实早就想这么干了,只是总有顾忌,也总有权衡。 如今这话由季星河来说,才发现原来这么爽。 …… 两人最终没坐公交车,还是选择走路回家了。 拎着一堆猫玩具,季星河还是腾出手来把千诺手上的罐头袋换到了自己手上。 千诺:“没事我可以拎。” 季星河把自己手上那只猫崽也给她,“你抱猫。” 两只猫的重量着实轻,而且一到千诺怀里就全都十足乖顺,真是个轻松活儿。 季星河看千诺,想观察一下她的反应,但是她低头走路,中长发遮着侧脸,看不到她的脸。 于是觉得解释一下比较好,“你别怪我当街戗你继母,她要真对你好,就不可能在外人面前不承认你。” 千诺回神,发觉原来季星河以为乔丽君是继母。没跟他仔细讲过这一家人的复杂关系,想来他是靠认识以来的各种观察猜测出来的。从千源的言语行为,从乔丽君的态度和反应。 只是,算是继母吗?不能算。 “还有她旁边那女的,要是真跟你继母熟,不可能不知道有你这么个继女,那女的分明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想看你和你继母一起难堪,好站旁边看笑话呢。” 是啊,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像他们家这种事,任何人提起来都会津津乐道八卦起来,就连学校里都传得到处都是,乔丽君身边的人不可能一点不知情,故意假装不知道,还那副语气神态,千诺怎么会看不出来她是想看笑话。 早麻木了,不打算计较,也不想多说什么,离开就好了。说她怂也没关系,她不在意任何人怎么评价。 不过她是真没想到季星河会突然站出来说话。 “谢谢你啊”千诺抬头看着季星河的眼睛,真诚致谢。 季星河一顿,随即松口气似的笑了。原来没有怪他多管闲事,那就好。 “不过,她其实不算我继母。” 千诺换只手抱猫,觉得,都告诉季星河的话,也没什么大不了。 左右不过两公里的路,步行至多半刻钟,足以讲完那看似复杂的家庭关系,也足以表达清楚对他们的感受和态度。 “你狠你父母吗?”季星河问。 千诺摇头,“说不上恨,他们年少相恋,做事情总归不理智,但那不是错。” 季星河沉默。 季星河:“你那个阿姨……看得出来,你的存在一直让她不舒服。” 千诺:“也可以理解。”她苦笑,“在我没有出现之前,他们是非常幸福美满的三口之家。偏偏突然冒出来一个丈夫前女友的孩子,还得要她以母亲的身份和她相处一辈子,这种事情放在谁身上都会觉得晦气。” 季星河看着千诺嘴角的苦笑,胸口莫名觉得堵塞。 季星河:“那你呢?”他蓦然停下脚步。 千诺也停下了,用表情问他,“我什么?” “那你呢?如果你不怨恨他们任何人,你自己怎么办?” 千诺抚摸猫咪的动作顿时停下。 她听懂了季星河的意思,其实她也曾经在心里清算了无数次,只是终归没有答案。 父亲千宇成没有错,他是在和妈妈分手后才重新认识乔阿姨继而结婚,不曾想妈妈会独自留下骨肉,虽然这么多年的父女关系都一直算不得好、无法亲近,但他总归尽到了养育的责任,所以他没有被怨恨的理由; 乔阿姨则更没有错,人家绝不是插足上位,是明媒正娶的妻,原本幸福美满,明明是自己的到来突然打乱了他们的生活。你不能要求人家拥有多么宽广的胸襟,能够做到对一个丈夫和其他女人生下的孩子视如己出,能做到和平相处互不相干已经很不容易; 千诺曾把错误都归咎在母亲身上,可是仔细想,妈妈没有错,生下自己是因为爱,是不希望亲手葬送亲生骨肉,这如何能够怨恨?后来把自己送到千家是因为绝症即将带走生命,需要让自己的孩子有个好去处,亲生父亲那里无疑是最好的去处,她别无它法。 所以理智地讲,他们谁都没错。 可是她怎么办啊? 全世界所有的小孩都理所应当需要得到爱护,需要被捧在手心肆意任性,可是千诺打从记事起就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任性胡闹,她得乖一点,因为她和千源不一样。她怎么办啊? 因为听话所以沉默,因为沉默所以内向,因内向而孤僻,因孤僻被孤立,现在只剩下俞风亮一个朋友。她怎么办啊? 漂亮和聪明明明也都是他们赋予的,但她却因此被嫉妒被排挤,学校里总有人看不顺眼搞事情。 她怎么办啊? 明明她也没错,她不能选择是否出生,不能选择被送往哪里,不能控制人心里的恶意,也不能放任自己任人欺凌…… 如果不怨恨点什么的话,那一直以来承受的那么多恶意,那么多委屈,到底凭什么? 如果不怨恨点什么的话……这看起来好像还有好长好长的人生,要何时才能抵达安宁? …… 千诺放慢呼吸,轻声说:“不想就没事啦~” 没有答案的事情,如果一直不放过自己,那就只是徒增烦恼而已,倒不如什么都不想,只做好当下的事情。 她没管季星河,自己往前走。 季星河看着千诺的背影,忽觉寂寥将她笼罩得密不透风。她才17岁,可她的心却好像在很久之前就开始老化。 初秋天,阳光仍然大好,然而这条街上已经有树叶开始飘落,就飘在他眼前,她背后。 真是好一个,凋零的青春。 第41章 千诺觉得季星河最近变得有些奇怪。 具体是哪里奇怪,倒也说不具体,但就是和之前不太一样。 首先就是早上上学,因为千诺反复跟俞风亮说了无数遍不用绕路来接她上学了,俞爹只好顺从作罢,所以千诺打算安心坐公交车上学。奇怪的就是,自那之后每天早上都能非常巧合地和季星河一秒钟不差地在同一时间推开家门。 “走,反正我车有后座,顺道载你。” “真不用。” “走啦,省下车费买什么不香啊?” 千诺被拉到了车后座上。 千诺:“……”并不在乎这点车费,也并没有想买的东西,而且,不想被载只是因为不习惯与人相处…… 高二第一次月考,季星河在考试前破天荒没有睡觉,顶着两只熊猫眼在千诺看书的时候极其慎重地问。 “你会控分吗?” 千诺:“没控过。”也不太理解这个行为的意义。 季星河:“我会控。” 千诺不懂他为什么要说这个。 季星河搓了搓后脖颈,“我…我的意思是说,我知道你高一的时候就一直年级第一,但是是在开学典礼之后才知道的。开学典礼那时候我就是脑袋一热,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想拿奖学金也是确有其事,所以我才肆无忌惮地说我肯定拿第一。不过后来我才考虑到,咱俩实力估计差不多,所以这次考试不管谁考过了对方,学校里这帮人都得炸。” 千诺皱眉:“所以,这跟控分有什么关系?”千诺只觉得各凭本事就好,至于结果和议论,都和自己无关。 季星河停顿片刻,“不如咱俩考一样的分数。” 千诺再次皱眉表示疑问。 季星河:“跟你提这个,首先,是我不想再当这个学校的话题人物了,上次开学典礼之后,我算是见识了这学校里的人能有多八卦了,我去小卖部买个口香糖都能有一堆女生过来找我问东问西的,上个厕所都有人跟着,真心遭不住。” 千诺闻言,突然少有的起了丝调侃的心思,歪头看他,“那你有没有考虑过,之所以会有那么多女孩子找你,其实是因为你这张脸呢?” “那也没见你这个女孩子来找过我呀。”季星河歪头回视。 千诺笑出声,你每天就坐我旁边、住我隔壁,找什么找。 季星河也笑:“没跟你开玩笑,我去查了一下那奖学金的奖励规则,需要平时成绩一直稳居第一才能拿到,咱俩这种的,极有可能出现轮流拿第一的情况,搞不好到最后谁也拿不到那笔钱。” 千诺不禁发问:“你真的很缺钱吗?” 其实千诺心里一直有疑问,从第一次见到他那天开始,他好像就一直很努力在赚钱。一个男高中生,爸爸就算不太靠谱也肯定会给生活费的,平时可能确实会希望多存些钱买一些很贵的球星周边或者培养些什么别的爱好,但那些东西就算想要也不至于让他去那些黑地方以身涉险,那群社会上的人那次是真的在下狠手,千诺看得出来。还有奖学金,季星河看起来也是一副一定要拿到的样子。 “是,很缺钱。”季星河直言不讳。 她看着季星河的眼睛感到惊讶,季星河,你何至于这样坦诚? 季星河丝毫不在意,继续说:“好消息是那个奖学金的奖励标准还有另外一条——如果出现两位同学平时成绩完全一致、并列第一的罕见情况,校办可在详细核实后向教育中心申请两份奖学金,分别奖励给两位并列第一的同学。” 这些规则千诺从来没仔细看过,她对奖学金没有太大兴趣。以前打算的是,最后拿到了的话就给奶奶,后来奶奶生病,想着拿到了就给她交医药费用;到现在,那些想法已经都没有了,如果奶奶还能撑到她拿到奖学金就已经是万幸了。 千诺懂了。季星河的意思是,希望两个人一起控分,这样就不至于最后谁都拿不到了,甚至如果两个人能控得足够准确,他们甚至可以一人拿一份奖学金。 原本按照千诺的性格,她可能会一口拒绝。不为什么,她不喜欢和任何人建立盟友关系,不喜欢对任何人做出承诺,不喜欢被陌生的、非必须的任何牵绊所束缚,她只想一个人安静待着。 但是面对着季星河的话,好像……好像…… “好。” 季星河没有想到千诺会答应得这么爽快,“你,你不考虑一下吗?” 千诺:“你的提议具备可行性。虽然存在一点点弄虚作假的成分,但并不是作弊抄袭,就算被学校知道了,兴许学校还会挺高兴的,而且……”既然你那么想拿到那笔钱,那就帮你拿到好了。 季星河:“而且什么?” 千诺:“没什么,有钱不拿是傻子啊。” 季星河伸出手掌,千诺轻笑,放下手里的书,两只手掌在空中默契一击。 …… 楚银帆觉得今天是自己从出生以来活得最精彩的一天。 他在经历了作业没抄完被老李叫到办公室骂了一整节课的噩梦,以及回到座位上准备跟自己同桌逗闷子未果反被同桌甩了无数白眼之后。天知道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又一帧不落地全程目睹了自己那两个学霸前桌是如何在自己面前,云淡风轻地,像是讨论今天午饭吃什么般随意地,谋划了一场关于“两份奖学金”的“阴谋”。 听到最后的楚银帆已经满脸麻木…… 千诺:“所以这次大概需要控在多少分?” 季星河:“第一次月考就不要控太高了,705就行,足够甩后面的人好几分了。” 千诺:“行。” 云珑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听到了两个人明目张胆的“阴谋”,此刻的表情看起来和楚银帆不差多少。 两个同桌并排坐着,两张脸上同时张着两张嘴,两个下巴都好险要砸到桌面上…… 楚银帆:“我没记错的话,这两个人确定是正常人类没错?” 是正常人类的话,基本是没可能做到一起控出最高分这种变态的事。 云珑机械似的摇头:“我现在……不太能确定。” 楚银帆开始发疯,“啊!!!……啊!!!…………七百零五分!七百!零五!分!啊!……啊!……你俩还要控分!还不是终极最高分呗!那几个钱还影响到你俩发挥了呗!不是人!不是人啊!啊!!!……啊!!!!!” 满教室咆哮……放声大哭…… 几个男生过去拉人,发现楚银帆比过年的猪还难摁。 第42章 月考是周四周五,考试结束之后,四人组也打扫完了最后一间实验教室,圆满完成任务。 楚银帆:“走,庆祝咱们顺利考完,也庆祝咱们终于脱离苦海,迎来日后的放学自由,我请客!” 云珑倒是非常乐意花富二代的钱,“好啊。” 季星河和千诺对视一眼,“不想去。” “就知道你俩是这反应。”楚银帆摇头,“我都还没说请什么呢。” 云珑:“所以不是请吃饭啊?那我也不去了。” 楚银帆:“……” “我算是看出来了,一个月的前后同桌全都是假的,一丁点感情都没有,合着就我一个人情深义重,就我一个人把你们都当兄弟了,我在你们心里一点分量都没有!” 这次换三个人对视,异口同声:“那确实没有。” 楚银帆:“……” 最后楚银帆发现,还是死缠烂打、撒泼打滚比较有用,用这招成功集齐四个人一起吃火锅。 千诺不想在外面多待,于是季星河提议,恰饭地点就定在季星河家里。 路上顺道买食材,四个人拎着大包小袋就到了楼里。 不像季星河一样出入了好几次千诺家,千诺和楚银帆、云珑一样,还是第一次到季星河家里面。 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她原本以为季星河这种性格的,家里多半会布置得很随意,虽然不至于脏乱差,但是总不至于多用心布置。 但直到跨进门槛,千诺才对季星河有了新的了解。 客厅里的猫爬架应该就是前两天两个人一起去买回来的,千喜千欢现在正懒洋洋地在上面漫步,爬架下面的地毯上散落着一堆猫咪小玩具;餐桌和茶几都很整洁,物品摆放井井有条,沙发上还细心地铺上了白色的防护垫;窗帘也是白色的,夕阳洒进来后被晕染上了浅浅黄色,窗子旁边摆了个支架,支架上放了个白色圆筒状的东西,好像是个……望远镜吗? “哇塞我大哥,你家里竟然有天文望远镜啊!”楚银帆进门后就惊呼出声。 季星河没听他大惊小怪,招呼俩女孩儿去沙发坐下,转身去流理台那边找锅、处理食材。 云珑:“原来季星河你喜欢天文啊,都从来没听你提起过呢。” 季星河把盘子一个个端上餐桌,“在家无聊就玩玩。” 楚银帆早就已经上手了,在那边玩得不亦乐乎,他还想到晚上星星,开始耍赖鬼叫想晚上住在季星河家不走了。 撒泼打滚这招对季星河而言,会被嫌弃,但是有用。 一点不想听楚银帆制造噪音,“哎呀知道了,愿意住就住!”就差把手里菜刀甩楚银帆脸上。 季星河:“但是我晚上要出去,你想玩望远镜就自己待着。” 楚银帆:“你要去哪?我也要去。” 季星河:“我要去的地方不适合你。” 楚银帆:“嘿,这世上除了女厕所,还有什么地方是少爷我不适合去的?” 季星河:“去洗盘子挣钱,大少爷要去吗?” 三个人闻言都看向季星河。 千诺倒是没有另外两个惊讶,她一直都知道他在用尽各种办法挣钱,但她没想到,他竟然还在做着洗盘子的工作。 楚银帆:“大…大哥,你很缺钱吗?你要是缺钱你跟我说呀,我有呀。” 季星河把筷子一一摆到碗碟上,丝毫不觉得这话说出来窘迫,并且也没把三人的反应看在眼里。 “嗯~我没有钱大少爷,能给点不?”季星河两手一摊,开始逗小孩儿。 云珑:“你需要多少钱啊季星河?” 季星河:“倒也不多,小目标就是先挣个百来万。” 楚银帆:“百来万?!你一个高中生你要那么多钱干嘛呀?你要买房啊?” 季星河:“嗯~我这不租房呢嘛,连个家都没有,肯定想买房啊。” 楚银帆:“那,那那你直接去我家住大哥,刚好我家地方大。我不收你房租,你想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真的,反正我们家就我一个人,我那个爹从来就不着家。” 季星河一脸宠溺:“你家那也不是我的家呀,宝贝儿。” 楚银帆一时被那声“宝贝儿”叫懵了,大脑当机。 云珑:“咱们才上高中呢,干嘛那么着急买房子啊?等咱们大学毕业了再挣钱买房不行吗?” 季星河:“年轻,就是要拼搏呀妹妹!”他举起手臂展示自己的肱二头肌。 千诺看着季星河那副看起来像是在宣誓入党的表情,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千诺:“你再不叫我们过去吃饭,他俩下一步就要号集全校师生给你众筹了。” 季星河耸肩,“谁让他俩这么好骗,说什么信什么。” 然后楚银帆和云珑顶着两头黑线开饭…… …… 吃完饭之后千诺准备回家,楚银帆也把家里司机叫过来送云珑,自己则准备扎根在季星河家里,起码这个周末都准备对大哥生死相随。 季星河确实是要出门,但是并不想带楚银帆,然而楚银帆跟狗皮膏药似地跟着他。 千诺回家前,季星河趁着楚银帆玩游戏正起劲,拉着千诺去了自己房间。 千诺看着这个突然被拉入的,独属于季星河的私密空间,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 房间里同样是灰白样式,干净的床单和被子,书桌上直接立了个书架,书倒是不多,但摆得整齐,电脑看起来有些旧,大概是用了很久,墙上有飞镖盘,星星点点的镖孔。 季星河松开千诺的手腕,搓后脖颈,“帮个忙。” “什么忙?” “帮我甩掉外面那小子,我今天真带不了他。” 千诺:“多一个人帮你洗盘子不好吗?” 季星河:“啧,怎么你也说什么信什么,不是去洗盘子。” 千诺笑:“那是去干嘛?” 季星河没说话,没说话,也算回答了。 千诺:“你不会又要……” 季星河手指比“嘘”,这话不能被楚银帆听到。 千诺清清嗓子,狡黠道,“帮你有什么好处?” 季星河觉得这姑娘最近好像经常跟自己开玩笑,混熟了竟然还有第三副面孔。 “让你帮忙跟我一起控分的时候都没见你跟我谈条件,现在这么个小忙,倒是要起好处来了。” 他弯腰跟千诺视线齐平,嘴角擒笑。 千诺挑眉,“不说我还没想到呢,那现在要帮你控分的好处还来得及吗?” 季星河笑意更甚。 “来得及,两个忙分开给,想要什么好处?” 第43章 于是千诺打掩护,在楚银帆两只眼睛轮流站岗下,季星河顺利出门。 楼道里的灯一直修不好,一下一下忽闪着,莫名让人心里不舒服。 “季星河。”千诺叫住他。 季星河扶了扶鸭舌帽,在楼梯下面抬头。忽闪的光线下,表情看不真切。 “……小心点。” 没见季星河回应。 良久后千诺才听到他说。 “早点睡。” …… 半夜下雨。 听见外面隐隐有打雷声,想起客厅窗户没关,千诺起身去关。 关上窗户后室内有短暂的安静,门口有敲门声传进来。 “千总千总,你醒醒!出大事啦~千总~” 是楚银帆,千诺开了门。 “终于把你叫醒了千总,你睡觉别给手机开静音啊,你知不知道我大哥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呐,我给他打电话也打不通,你说他会不会出什么事了呀?这么晚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我担心死了……” 千诺听楚银帆滔滔不绝,转头看见墙上的表显示现在已经是凌晨3点半。 3点半了,季星河还没回家…… 回卧室拿自己的手机给季星河打电话,也打不通。 所以,季星河不是故意不接楚银帆电话,而是真的失联了…… 窗外骤然劈下一道闪电,迫人的雷电声惊得千诺身体一颤。 千诺回卧室抓了件外套就往楼下跑,楚银帆在后面险些没追上。 …… 地址应该是…应该是城西那家夜店。 千诺和楚银帆都在这里从小长到大,都知道那些人大多在城西聚集。而千诺也有好几次听季星河说放了学要去城西。 城西这个时间点还营业的地方本就不多,最有可能的就是那家夜店。 那地方弄得非常隐蔽,执照不全,这个时间也不会拦着他们这种接近成年的高中生。 千诺和楚银帆赶到的时候,又给季星河拨了个电话,还是没打通。 店门口红红绿绿的灯光把门口几个吊儿郎当站姿的人照出彩色剪影,里面时不时传来节奏很强的重金属音乐,烟雾缭绕的,很靡乱。 看着夜店门口那群边抽烟便往这边瞄的几个杀马特,楚银帆迟疑地说:“千总,要不你别进去了,你一好学生,万一到里面发生点什么,搞不好都是麻烦。” 千诺:“你呢?” 楚银帆:“我无所谓啊,这里面有点背景的肯定都知道我爸,我没什么好怕的。” 千诺沉默片刻,随即拉起帽衫盖住半张脸。 “走。” 夜店内部,无数种颜色的灯光胡乱交错,晃瞎人眼。舞池里群魔乱舞,烂俗的dj舞曲震耳欲聋。角落里的卡座躺着好几个烂醉鬼。 两个人的着装有些不一样,偶尔会吸引来旁边打量的目光,但那些人打量过后会继续各嗨各的,于是进来之后两人倒也没遇到麻烦。 楚银帆:“千总,这么大个地儿,还这么乱,咱们怎么找大哥?” 千诺藏在帽檐里的眼睛环视整个夜店,光线昏暗,只能大致看出整体布局,想要辨别人脸确实困难。 楚银帆提议去台上抢个麦喊一嗓子,被千诺否决了,他们现在不知道季星河在经历什么,贸然喊他,谁知道对他来讲是好事还是坏事。 正当两人准备分头慢慢找的时候,角落卡座里站起来个人,酒气熏天,拎着另一个人的后衣领一把扯开,嚷嚷着要去上厕所。 一簇灯光打在他脸上,千诺看清,是她第一次见季星河时遇到的那个混混。 叫什么来的?好像是姓赵。 千诺看楚银帆一眼,“楚银帆,你身上有多少钱?” 楚银帆:“现金有个一千来块,本来今天要请你们吃饭,带得多了点,结果你仨吃个破火锅啥也没花。你问这个干什么?” “够用了。” 楚银帆,“?” “做什么够用了?” 千诺接过十几张现金,跟着姓赵的混混去了卫生间的方向。 没过多久,楚银帆看见千诺和混混并排走出来,帽衫还是遮着千诺半张脸,看不出表情。 混混开口:“走,带你们去找他。” 穿堂过路,绕了好几个弯,最后在一个极隐蔽的门边站定。 赵鸩揉了揉自己还是不太清醒的脸,敲门,开门的人接过他递上的烟,两个人窃窃私语了一阵,千诺和楚银帆被带了进去。 这个房间和外面震天音响、灯红酒绿的气氛完全不一样。墙壁上都贴着深色的绒布,大概都是隔音装备。 进门有屏风,刚进门看不到里面任何东西。绕过屏风方见一群人围着一张桌子,人数不少,把整张桌子围得密不透风,看不到是谁坐在桌边。 想必桌上一定很精彩,因为他们进来后没有一个人转头看。 两个人对视一眼,走近人群。 季星河在室内也还是带着出门那顶鸭舌帽,帽檐在灯光下打出一片阴影遮住上半张脸,下颌线条绷得很直,抿着嘴唇。 他身前的桌面上整齐地码放了一堆塑料制品,时不时拿出来一些往桌子中央推,有人往他那边扔纸牌,纸牌翻了面后那些塑料壳子又会被成堆推回到季星河面前。 这是在…… 千诺和楚银帆又对视,都没出声。 “小子,想不到你不光身手不错,脑子也这么好使,要不是你天天来砸老子的场子,老子都忍不住想把你收编了。”对面那个噙着烟的男人挑眉盯着季星河看。 季星河没有表情,桌面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聚光灯下动作,纸牌在他手里翻转,又是一个漂亮的牌面。 “顺利的话,再赢你两圈就差不多了。”他声音很平静。 桌面上的筹码差距很明显,季星河再赢下去,对面会输个精光。 抽烟男闻言就绷不住了,站起来一把丢掉嘴里的烟,“你小子到底想干嘛呀?”他指着季星河面前堆成小山的筹码嚷嚷,“一晚上赢我这么多钱,都快够给你自己买套房了,还不收手?至于这么让老子下不来台吗?” 周围人群紧密,千诺听到楚银帆差点惊呼出声又突然捂住自己嘴的声音。 “不是,我大哥这也玩太大了!”他用只有千诺能听到的音量表示震惊,“还跟我哭穷说要刷盘子挣钱买房,我也是信了他的邪,就这挣钱速度,是想刷楼盘他!” 众人纷纷看向坐在聚光吊灯下的,明显看得出是个少年模样的人。 半张脸锋利地显露在灯光下,丝毫看不出怯,抿紧的嘴唇此刻微微张开,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 “坐下,继续。” 第44章 在季星河冷漠地说出了“继续”之后,整个房间瞬间陷入安静。 谁也想不到这个少年胆子竟然这么大,这种时候还敢继续。 说也想不出究竟是什么原因,这种时候竟然还在挑战这家店的主人。究竟是实在缺钱才这样不知深浅地盲目行事,还是另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原因…… 对面已经有人坐不住了,踢翻椅子就骂。 “老大,我早就跟你说过,这小兔崽子就是个软硬不吃的傻逼,之前一直在咱们各个店里闹事,还说就只是为了见你,兄弟们文的武的都试了,这傻逼就是油盐不进,没办法了只能带他来见你,现在倒好,见到你了也不说要干什么,上来又在你跟前挑事,我看他就是活得太腻味,纯找死呐!”说罢就招呼兄弟抄家伙。 一群人怒而起身,嘴上都嚷嚷着说什么今天都得把季星河治得服服帖帖。 围观众人有很多都乱了,人群四散,纷纷往门外跑,也有胆子大的继续留下看热闹。 千诺摁住了差点就挺身而出的楚银帆,帽衫下的眼睛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楚银帆不理解,但看到千诺坚定的眼神,还是忍了忍,听话没动。他拿手机瞅了一眼,果不其然,这群混蛋肯定得在这种地方安装信号屏蔽器,报警是报不了的。 骚动的人群中,季星河从座位上站起来。 桌上的吊灯把帽檐下的脸照得清楚。他眼皮微动,看不出神色。 下一秒,一条长腿迈在了长桌上,人直接站在桌子上俯看所有人。 聚光灯下忽然有人伸出棍子往季星河腿上抡,被桌子上的腿猛踢在手臂上,那只手臂一震,棍子“当啷”一声掉在了牌桌上。 手臂被踢开的同时,桌子上的腿顺势一个翻转,手臂也被死死踩在了牌桌上。 牌桌旁传来一声惨叫,脑袋随胳膊被踩下的瞬间,出现在了聚光灯下。 大概是都知道季星河不是个好对付的,被踩了一个之后,其他人没有再做其他动作,都围在牌桌周围伺机而动。 “诶诶诶诶诶,你别给我这兄弟胳膊踩断喽。”前面和季星河相对而坐的“老大”指着季星河的脚说。 这人毕竟是这帮人的老大,面对着侵略性那么强的季星河也并没有多大动容,仍然和刚开始一样脸上带笑。 “小弟弟,你不是一直都想见我吗?现在见到我了,想做什么你直接跟哥哥说呀,别打架,来下来,来。” 季星河的脚没动,他不动声色地蹲下身在牌桌上和对面的老大平视,脚下的人又是一声惨叫。 季星河:“我一开始就告诉你们了,我要见的是你们老大。”他眼神冷厉,甚然有些凶狠,“你们真正的老大!” 对面老大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小子,为什么这么确定我不是?” 季星河:“我见过他。” “我要是告诉你,我不会让你见,你能怎么样?” 季星河脚上用力捻了一下脚下的胳膊,眉毛轻挑,“我会继续在你们的任何一家店里,做所有让你们焦头烂额的事,直到见到他为止!” 说罢季星河从桌子上一跃而下,拎起椅子就往一群人身上抡。 整间屋子顿时乱作一团,围观的已经基本全都离开,为首的喊人去反锁房门,嘴上叫嚣着“今天这小子别想出这个门!” “来了来了来了,千总,咱们上!”楚银帆揪起千诺的衣服就开始动手。 千诺拉上帽衫紧随其后。 整个房间陷入混乱,原本在围着季星河转的所有人莫名其妙被外围的人敲了脑袋,才反应过来这次小兔崽子是带了帮手来的,于是攻击力渐渐分散开。 这群人都是极能打的,身手基本都不错,和上次追他们那伙不是一个级别。 听见楚银帆好几声惨叫接连在房间里响起,千诺一脚踹开面前的人后,拉住了楚银帆。 千诺:“再打下去我们很难出去,去开门!” 楚银帆闻言反应过来,迅速点头往门边跑。 季星河早就发现了两个人,打斗中一个纵身翻过桌子,手臂猛力一劈,正准备在千诺身后偷袭的人受力倒地。 千诺回头正看到季星河在自己身后,来不及对视就已经被季星河拉进怀里。季星河一个反身,背上就生生挨下一闷棍。 千诺在感受到季星河因背部受力而猛然收缩的环抱后,转身接住季星河有瞬间脱力的身体。好在季星河只是片刻脱力,片刻后就重新直起身体。 不能再打了。眼见楚银帆已经打开了房门,千诺右手摸到一把椅子,举起来狠狠扔向房间正上方的聚光灯…… 一片黑暗中,掌心传来温热,千诺知道那是季星河的手。之后身体听话地跟着被季星河的手拉向的方向跑。 这家夜店附近小路岔路多,又是在深夜,迷惑几下后面的人,不难甩掉。 下过雨的凌晨,地面水洼被凌乱的脚步溅起无数水花,蒙蒙亮的天色下,少年少女拼命往街巷里奔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季星河拉千诺躲进一条极窄的甬道,拿木板挡住入口。 直到确定后面的人全都走了,季星河方才松开手臂里揽住的身体。 四下安静,两个人都在喘,一时相对无言。 往外跑的时候为了摆脱后面追来的人,他们在舞池中横穿而过,楚银帆大概是在那里就跟他们跑散了。千诺摸出手机给他打电话,确定了各自都平安无事后,让他先回季星河家。 挂断电话,两人呼吸都渐渐平复,千诺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好沉默。 “你怎么找来的?”季星河问。 千诺:“楚银帆。” “嗯?” “三点半的时候楚银帆说你还没回去,当时外面在打雷下雨,他怕你出事。” 季星河闻言勾起唇角,“哦,只是楚银帆怕我出事吗?” 千诺抬眼看季星河,季星河的眼睛盯着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他眼睛亮亮的,是在期待什么吗?他想听她回答什么? 千诺嘴唇动了动,说不出来…… 季星河:“千诺。” “嗯?” 季星河:“谢谢你来找我。” 他们俩好像一直在互相说谢谢。在学校,在医院,在这个狭窄破败的甬道里。 大概因为都是性情冷淡的人,所以遇到困难都不会求救,得到帮助亦不会热情地表达感谢。能真诚地说一句“谢谢”,其实已经包含了很多。 此刻天已经完全亮了。 第45章 “现在你俩闺女都在我手里,我问你什么,都给我老实交代,懂?” 楚银帆一手抱着季星河的两只猫崽子,另一只手虎口圈在猫脖子上,放狠话威胁季星河。 季星河:“你想拿我闺女威胁我好歹掐得紧一点啊,你连她们脖子上的猫毛都舍不得碰。” 楚银帆砸砸嘴,强装凶狠,“不管,反正你得给我交代清楚!” 季星河坐在沙发上,眼睛一直跟着千诺在房间里翻找跌打药水,转头看见站在电视机前的“审讯官”觉得好笑,无奈点头,“行行行,你问。” 楚银帆转转眼珠子,在心里理了理逻辑,但还是没忍住先问,“你确定你不需要去医院?” 季星河朝他做了个“放心”的表情,“真不用。” 楚银帆:“那好。那,你是不是经常去那种地方?” 季星河转转脖子,感觉出后背受伤的地方自己大概够不到,他看见千诺已经找来的药箱,纠结应该怎么上药。嘴上张口就来:“没有啊,平常一般都去洗盘子,洗盘子挣的钱实在不够花了才去那的。” 楚银帆:“你放屁!我都听那几个混混说了,你是那的常客,还经常在那边惹事,我耳朵好着呢,别想蒙混过关!” 季星河:“他们几个瞎说呢,我可是个好人啊。”季星河反问,“难道你不相信我是好人?” 季星河脱掉外套,拿过千诺手里的药箱准备先处理皮外伤,被千诺又拿了回去。 楚银帆:“我……”想了想措辞,“好人你肯定是,但是,但是我想不通,你为什么干那些事儿啊?” 季星河挑眉,“哪些事?” 楚银帆:“就是……比如,去他们地盘上挑衅惹事,还作死跟他们赌钱,跟他们打架,还威胁他们要见他们老大什么的,我跟千总不在的时候,你肯定还干了更多我们不知道的,我俩老早就在那听你们对话了,别以为我们不知道,是不是千总?” 千诺拧开碘酒瓶,拆开棉签戳进去蘸了蘸,抬手往季星河嘴角上摁了一下。没掌握好力度,季星河疼得“嘶”出声。千诺手上力道立刻轻了很多。听到楚银帆提到自己,千诺看到季星河看向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探寻,于是敷衍地“嗯”了一声。 楚银帆:“你看,千总也听到了。” 季星河一时没有回答,只是垂眼看着千诺因歪头给他脖子上药而显露在他面前的耳朵。待千诺涂完脖子回身,他又定定看她眼睛。 楚银帆:“喂喂喂,干嘛呢?问你话呢季星河!你闺女还在我手上呢!” 季星河回神继续胡诌,“啊,哦,那还能是因为什么,不是说了我缺钱嘛,得买房啊,你一个富二代哪里懂得我们底层人民的艰辛呐。” “季星河!!”楚银帆忍无可忍了,这次是真握住猫崽子脖子了,“你到底有没有拿我当兄弟呀,我是真担心你你看不出来吗?你要是再继续跟我瞎掰,我真不认你这个兄弟了!!” “你只想挣钱你把那么多筹码一脚踢没了?你只想挣钱你找什么老大?挣个钱需要踩人家胳膊?需要拿椅子抡人?” 季星河:“……富贵险中求嘛。” “你!再!跟!我!瞎!掰!” “……” “我真没跟你开玩笑啊大哥,咱们还是学生呢,社会上那些人不好惹,你最好别掺和,今天是有我和千总赶去救你,要是我俩没出现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吗?” 季星河没想到楚银帆反应这么大,也没想到,一向没心没肺的二世祖竟然会苦口婆心说出这番话。 “如果你真缺钱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从我这挣,但你并不是为了钱不是吗?你要是真不愿意告诉我们那就算了,但是你以后要是再去那种地方,你必须带人啊!你再单打独斗会出事的你明白吗?” 季星河忍着嘴角的疼露出笑容,很郑重地朝楚银帆点头。 “好。” 俩猫闺女安然落地,楚银帆的手机就响了。 楚银帆看见来电显示就慌了,在夜店里打架的事竟然这么快就传进了家里老父亲的耳朵里,电话接通就是一通劈头盖脸的数落,随后就是不容置疑的命令——1个小时之内滚到家里! 楚银帆一边跑门边慌不择路套外套,一边不忘嘱咐屋里俩人“有事给我打电话啊”,冲季星河再三说“我挨完打就过来找你奥,你等着我!” 门被关上,客厅里突然回归安静。 季星河心里无奈,这玩意儿跑得跟一道闪电似的,他跑了不要紧,谁给自己后背上药啊?总不能…… 季星河回头看千诺。这姑娘从头到尾就说了一个字,其他时间都在专心给他上药,简直心无旁骛。 上过药的地方,疼痛感都已经有所缓解,后背虽然有点严重……季星河无奈,但还是等楚银帆回来再说。 “把上衣脱掉。”一直没有说话的女孩突然出声。 “什么?” “我说你把上衣脱掉。” 季星河还是觉得自己听错了。 千诺:“你后背的伤也需要上药,你自己上不了。” 季星河猝然摸了摸鼻子,“咳咳,我…我知道上不了,我等楚银帆来就行,这…这点时间还是等得了的。” 千诺:“我猜得没错的话你后背应该不至于破皮,但是瘀血很多,如果不及时冷敷,等楚银帆回来了会很严重。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毕竟是替我挨下的。”所以有责任给你上药。 季星河喉结微动,心里倒也坦然了。人家一个女孩子都不在意,他在意个什么劲?况且只是给她看个后背而已,谁还没见过后背了。 季星河背对千诺,掀起卫衣下摆,脱了。 暗青色的淤血印子赫然显露在千诺眼前,颜色大有越来越重的趋势。 千诺做好了冰袋,一点点在印记上冷敷。 季星河的后背感受到冰凉的刺激,每次冰袋贴上之后都要瑟缩一下才能缓解凉意。 “千诺。”他趴在沙发背上,声音从前面传到千诺耳朵里。 “嗯?” “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 他的意思是,为什么没有和楚银帆一样,把那些疑问讲出来问个明白。 千诺:“你不想说的话,可以不说。”她继续换位置敷,很认真,很仔细,仿佛确是一点都不好奇。 季星河:“但其实,如果是你问的话,我会告诉你的。” 感觉出背上的冰敷袋被拿开,季星河回过身看千诺。 不知道是不是周六清晨的阳光本就温柔,千诺觉得季星河眼睛里也染上了温柔。 第46章 “为什么我可以?” 少女眉眼冷淡,眼底深处藏着一丝忧伤。 季星河用双臂撑起后背,仔细想了想,然后就笑了。 “原本我也一直在想,为什么我总能跟你说那么多。关于我妈妈,关于我经历的噩梦,还有那一个个或大或小的伤疤……” 风从窗外吹进来,柔软的晨光下,浅色窗帘一下下随风荡着,猫咪跳上窗沿,去找太阳晒。 “我以前绝不会轻易跟人提起这些的,但却全都说给你听了。”季星河眼睫轻颤,“我觉得你跟我是一样的人,千诺。” “我并不是想跟你讲惺惺相惜那一套,也不想冒犯地把你和我一起归类成这个世界的受害者,发生过的事情不会改变,我也早就没那么痛了。但是,我看到你的时候,却总是莫名其妙而又很肯定地在想——我是能和你感同身受的。” 视线相接的时候,千诺看到季星河还是笑着的。 “人和人之间大概就是很奇妙的,那天在集市上,大概了解了你的经历后,我好像就能理解为什么我一直觉得你和我是一样的人了,只有曾被极度的痛苦和绝望淹没过的人,才会像你我一样,眼神里总是藏着忧郁。” 都离群索居,都冷漠疏离,都踽踽独行。某一天幸运地遇到了同类,甚至会忘记给对方一个默契的眼神,只自顾自拉开距离。 千诺蓦然也笑了,季星河说的这番话,她竟然全都猜中了。 “昨晚看到你带着楚银帆到夜店里来找我,带他帮我跟那帮人打架,还有在甬道里你说不出口的担心。有一瞬间我忽然就想明白为什么我会这么相信你了,千诺,你同样能和我感同身受是不是?” “你同样也觉得,你和我是极其相似的同类,所以才会在察觉我会有不测的时候义无反顾去找我,我说得对吗?” 窗台上的小母猫露出肚皮晒太阳,睡眼迷离中,还在一下一下扒拉着荡起的窗帘。 “是,全对。”千诺诚实地点头。她不否认,她的人生没有那么多值得别扭的年少心事。 千诺抬抬下巴示意季星河继续趴着。季星河听到千诺十分坦诚的回应,满意地回身。 冰袋这次落在背上,倒是没之前小心谨慎了,冰得季星河缩起了肩胛骨。 千诺:“那说说,你一直去找那些人麻烦,究竟是为了见谁?” 季星河放下肩胛骨,语气平淡,“我之前跟你说过,我妈死的时候,那个凶手并没有抓到。” 千诺手上的冰袋一瞬间竟然脱了手,咕噜噜滚到地板上,晃了两下停住。 “季星河,你……” “是,我要找到那个人。” 所以一次次去那种地方,一次次寻衅滋事,打架受伤也在所不惜,就只是为了逼那个人出现…… 千诺:“你确定那个人在这个城市?” 季星河:“之前调查那件案子的刑侦队长说,那个人曾经很多次在这个城市现身,而且是这边的高层头目。” “季星河,你要找的可是个杀人逃犯。”这样单打独斗,就不怕置自己于不可预想的危险吗? “是,我不怕。” “你还只是个学生,这种事情你就交给警察去做不行吗?你以为这种事情很容易吗?靠你一个人就可以吗?” “这件案子过去太久,连我爸这个当事人都已经放弃了,但是我做不到,我一定要找到他!而且我一直跟警方有联系,有蛛丝马迹我都会跟他们讲。” “你……”千诺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有愠怒感,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怎么说。 季星河:“我跟你坦白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担心,也不是在寻求你的帮助或者邀请你跟我结盟,千诺,我和警方是有联系的,如果哪天真到了我控制不了的局面,我自然会找人求助。我跟你讲这些的目的,其实是希望你不要插手太多,下次再遇到像昨天那样的情况也请你务必明哲保身,不要因为你对我同类相助的本能而像昨晚一样不顾一切来找我,千诺,我不希望你被他们注意到。” 那丝不可名状的愠怒在听完一番话之后又消失不见,剩下的是担忧。 千诺捡起地上的冰袋,反手就摁在了季星河肩膀上,这次一点都没手下留情。 季星河这次没有心理准备,被摁了直接一声惊叫,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一直趴在角落里的千欢被她爹这声惊叫吓到了,一时间不明情况,只管慌里慌张往猫窝里跑。 季星河见状笑出了声,忙走过去把闺女搂在怀里顺毛安抚。 千诺思忖片刻,想起自己还有另一个疑问。 “你那么拼命挣钱又是为了什么?” 虽然看到他在牌桌上可以不眨眼就把“一套房”踢塌,但那是因为他要找人,找人这件事比赚钱重要很多,一时舍弃并无不可;但是季星河在其他时候却也在用很多方式在拼命敛财,不管是出入各种场合赢钱也好,还是为了奖学金来他们学校拉千诺一起控分也好,都还是看得出来他很需要钱。 既然去闹事的动机不是为了钱,那挣那么多钱的原因又是什么? 季星河垂眼撸猫,去沙发边穿上衣。 “你也知道,我爸现在是个基本丧失了工作能力的穷醉鬼,我妈走了之后,我家基本没什么收入了。我要上学,要付房租,得管着我爸不能让他饿死。我爸那个鬼样子我也改变不了他,我还得上学,不可能把他拴在裤腰带上,谁知道哪天他会不会因为天天糟践身体而出什么事,以后他要是真有什么事,我不能没有一点准备。再说往好了想,如果我在高考之前没被我爸拖垮,还能有幸上大学的话,也有很多地方需要用钱,有未来可以抓住的话谁不想拼尽全力试试呢?” 千诺把药一点点收拾好放回药箱里,找到放药箱的柜子放回原位。 “不对,还有其他原因。”她靠在柜门边双手抱臂,眼神又回归冷淡。 季星河顶了顶腮帮子,这姑娘太聪明还挺难缠的…… “好,告诉你。”季星河又说,“你当然也知道,我去找那个人是有很大风险的,我保证我真的有帮手,我肯定会最大程度保证自己的安全,但是世事无常,它不免会有个万一嘛。” 季星河看千诺的眼神不自觉有些闪躲,“万一……万一我真出点什么事,我爸后半辈子就…就没人管了。” “所以你是想在你临死前给他挣够后半辈子的养老钱?”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那不是概率极低的假设嘛。” “季星河,我不觉得这件事概率很低。” 千诺眼睛里的忧伤变得浓重。 第47章 周末过完后,周一就是篮球赛。 早上一进校门,十二中的学生就看见有其他学校的学生陆续走进十二中校门。 自行车停车场后面那条过道两边的树上系了很多彩带气球,过道前面扯着横幅——欢迎各校同学光临本校! 千诺从季星河车后座下来,看到那满街的热闹,还是问了一句,“你确定你后背伤成那样还能打球吗?” 季星河锁好车,把手里的牛奶塞到千诺手里,“放心,昨天楚银帆又给我热敷了,淤青已经消了大半了。打个球而已,不至于。”再说他也不关心能不能赢。 千诺很自然地接过牛奶,点点头。 学校里难得热闹,又是刚考完试,学校允许高一高二的学生观看篮球赛开幕,两人打算直接去操场找十二班。 走过横幅不远处,千诺在人群中隐隐看到几张熟悉的脸,这群人这次竟然穿着整齐划一的校服,比之前的“社会哥”穿搭看着规矩了许多。 全市中学的球赛其实也大有职业高中参加,虽然这些学校的学生学习成绩整体欠缺,但是不影响他们参加其他文娱体育赛事的热情,这群人想必上的是职业高中。 真想不到,社会哥赵鸩竟然还上学,想来也只能是篮球赛这种形式的校园活动才会让他想起来自己是个学生。 “社会团伙”里有人已经注意到了他们,互相推搡着示意一群人都往这边看。 季星河发现他们后原本准备拉起千诺绕路,但下一秒就看到一群人逆着人流就朝自己走过来,看着气势还挺足。他让千诺先去操场。 千诺本想告诉季星河,自己其实已经认识赵鸩了,想了想这种场面也不方便解释什么,于是走了。 一群人迎面走过的时候,赵鸩偏头看了一眼千诺,被千诺无视了。 难得的是社会哥还懂得在学校里低调一些,快走近季星河的时候还吩咐后面的人原地等着,他自己一个人找季星河说话去了。 赵鸩:“你跟这女孩,那种关系啊?” 季星河:“有事直说。” 赵鸩拿出一派大哥的姿态,说:“其实没什么事,这不是看见熟人了嘛,过来聊两句,诶这女孩真不是你女朋友?” 季星河:“你到底要说什么?” 赵鸩:“没什么,我就是看她挺好看的,出手也阔,你俩要真不是那种关系的话,那哥哥我追追她。” 季星河察觉有一丝不对,右手不自觉握成拳,“你勒索过她?” 赵鸩闻言连忙摆手,“诶那没有啊,平等交易而已。”随后又满脸疑问,“话说她给我钱不是为了找你嘛,最后也找着你了,我答应她的都办到了,怎么能说我勒索?” 季星河立刻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周五那晚,他怎么没想起来这个?那间密室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到的,千诺又没去过那里,最后能顺利找进去肯定是使了办法的。只是她当时可能是太着急了,来不及考虑自己用的办法会不会给自己招来其他麻烦。 季星河抬眼看着赵鸩,眼神不善:“两个问题。第一,你管她要了多少钱?” 赵鸩听到这个斜眼看季星河,“她竟然没告诉你她花了多少钱?那看来这姑娘是真有钱啊,一千五都不放在眼里。不过那可是她主动给我的啊,我可没逼她。”说完还连连点头,这样开来,这姑娘就更要追了。 季星河听到一千五这个数字后咬着后槽牙点了点头,“好。第二个问题,她去了那里的事你有没有跟其他人讲过?” 赵鸩:“她当时还带了另一个男的一起去找你,除了那男的,其他没人知道了。我闲着没事也不会拿这种事到处说呀。” 季星河又点了点头,整条街道路过的人很多,他不想在这里跟小混混讲太多话,于是简短发言。 “好,现在是另外两件事。第一,你们今天下午也会上场打初赛是吗?” “是啊,怎么?要跟我们打吗?我们很强的哦~”赵鸩贱嗖嗖地说。 “好,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选我们学校。现在第二件事。”季星河把声音压低了一些,低到只有赵鸩听得见,“打比赛只争个输赢未免太没意思了,咱们私下加个彩头怎么样?” 赵鸩听到他说这个也来了兴趣,社会属性登时立现,同样低声回应,“行啊,上次见你的时候输给你,我还想找机会把我的钱赢回来呢,说,多少?” “一千五。” 赵鸩转头,拧着眉毛看季星河,“你说你跟她没关系?!” 季星河目不斜视地从他身侧走过,往操场走。 “我没说。” “……” 整个操场全都是人,其他学校除了运动员也都多少来了一些助威团,被学校统一安排在一片区域的看台上。十二中本校学生则大多都是在正对主席台的草坪上席地而坐。 高二十二班的班级位置比较靠近中间,各校啦啦队出场跳舞的时候,十二班视角很好,于是人群都往前簇拥着看表演。 季星河找到十二班的时候,就见千诺一个人站在人群后面安静晒太阳。 他想走过去和她一起晒太阳。 然而还未走近,就看见她那个一直固执于接送千诺上下学的朋友走了过去,季星河的脚步顿住。 俞风亮把手里的果汁递给千诺,抬手就在千诺头上揉了起来。 千诺拍开,“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以后不许再揉我头了!” 俞风亮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笑得开朗,“你长多大都是我闺女,七老八十我也得揉你。” 千诺满脸无奈地摇头。 俞风亮:“你快尝尝这个果汁,我妈店里新出的,昨天就嘱咐我上学前一定要拿一瓶来给你尝尝。” 千诺把手里的牛奶给俞风亮先拿着,拧开果汁瓶盖尝了尝,竖起大拇指,一脸享受美味的表情。 俞风亮的大白牙再次出场,学着千诺的模样竖大拇指,眯起笑眼,“好喝哈?” 千诺噙着一口果汁,嘟起脸颊点头。 俞风亮也笑着跟着她点头。 “今天篮球赛放学早,你要是不想看球赛的话,咱俩去拳馆?好久没去了。” 千诺原想直接答应,但是开口瞬间又想到……不知道季星河今天下午会不会上场打球…… “千诺。”季星河走近喊了她。 千诺转头,俞风亮也看到了季星河。 季星河:“我下午会上场打球,你来看我打球。” 最近天气总是出奇的好,明明已经是秋天了,但还是很温暖。阳光总会在一些合适的时机打在一些人身上,让那人身上产生莫名的吸引力。 千诺微笑,转头看俞风亮,“要不然我们改天再去拳馆。” 第48章 整个篮球赛为期一周,比赛规则很简单,基本分为初赛、半决赛和决赛。 第一轮初赛每一队都上场,两两对决,具体对手可根据随机分配来定,也可以有其中一方主动宣战,另一方愿意应战的话则两队成为初赛对手,最终赢得比赛的队伍进入第二轮半决赛;半决赛按老规矩再次两两对抗,选出最后两支队伍进入最后一轮决赛。 十二中是主办院校,需要打头阵,因此开完开幕仪式之后,周一下午就要上场。 因为提前跟赵鸩打过招呼,所以职业院校“领导人物”赵队长,如约选择首挑十二中。 十二中带队体育老师一开始觉得这家职业高中的人实力比较强,要是第一轮初赛就不小心输了,那主办院校的脸面会挂不住,本想拒绝,却没想到平日里一直寡言少语听安排的季星河却第一次主动鼓励老师应战。 体育老师有些惊讶,这小子平时没见他积极过呀,他篮球实力固然是没得说,不然也不会直接就让他进了校队,但平时总是不好好训练,对比赛胜负欲也很低,总是一副输了就拉倒的样子,训练的时候不少老师都说“季星河要是认真对待比赛的话,咱们冠军估计能稳”,奈何不管老师们怎么鼓励,这臭小子就是没什么斗志。 直到此刻真要上场了,这小子倒是有点认真对待的意思了,带队老师心头瞬间涌上自信心,“你小子难不成是实战类选手啊!” “好,应战,大家上!” 一阵响亮的哨声,拉开了整场篮球赛的开端。 篮球馆内人声嘈杂,不断有篮球鞋摩擦地板发出短促狭长的声响,篮球有节奏地撞击地板,所有球员集中精神开始比赛。 千诺拉着云珑在一片吵闹的助威团里穿过,找到一个相对人少的后排坐下。因为永远以学习为重的班主任一开始不同意两个人来看比赛,在教室门口耗了很久才得以过来,所以此刻前排的位置都已经没有了。 两人坐下之后就注意到场上比分已经拉开,十二中领先7分,而对面职高还是0分。虽然不知道前面是怎么进的球,但只要是十二中占据优势就好。 下一秒,观众席助威团突然变得兴奋。千诺被突然站起来的女孩和她手里的应援棒挡住视线,只得也站起身看场内情况,季星河一个漂亮的闪身,直接就截走了赵鸩手里的球,带球过人一路极稳,十二中的队友也都默契地把主要精力放在拦对手球员上,是以这个球再次被顺利投进篮筐,十二中再得2分。 欢呼声乍起,前排女生一边节奏整齐地敲打气球棒,一边齐声喊着“季星河!季星河!季星河!……” 好疯狂……千诺转头看见云珑捂住自己的耳朵,后者一脸委屈的小模样,于是默默地把自己的手也叠放在了她耳朵上。 季星河投完球,视线再次在观众席逡巡起来,直到注意到后排两个被吵到捂耳朵的女孩后,嘴角无意识露出了笑容。 十二中队友们击掌庆祝完还是忍不住冲季星河吐槽一句,“喂大哥,你今天怎么打得这么激进?哥儿几个都差点赶不上你节奏了,缓着点打呗~” 季星河没回应队友,而是转头看向了赵鸩,一个歪头挑眉,挑衅的意思就直接冲击向赵鸩脑门。 赵鸩接收了季星河的挑衅信号后当场暴躁了,“好好好,你小子冲我来的是?” 被逼急了的社会哥转头找人就喊了暂停,紧急开会。 其实职高里确实有两个高个儿球技还不错,打球有章法还愿意和队友打配合,但奈何狗头队长赵鸩喜欢出风头,在不清楚十二中实力的前提下上来就让队友给自己传球,上场就丢分导致士气大减也是正常。 所以职高如果能及时调整策略,让那两个能打的挑中锋,那他们整支队伍未尝没有和十二中不相上下的实力。 季星河觉得赵鸩虽然不太聪明,但如果真的想赢,这点策略调整应该会做。 于是丹凤眼挑起来,继续去观众席找千诺。 千诺在后排看到了季星河投来的目光,人群太吵了,她就用口型缓缓说了个“加油”。季星河看到了,唇角笑容更甚。 楚银帆觉得他大哥今天很古怪,球场上的反常他多少还能理解,毕竟是正式比赛了,但这频繁出现在脸上的笑容是怎么回事啊?大佬平时除了冷笑还会有其他表情吗? 暂停结束,职高的果然改变了战术。有改变,但是没完全改变,两个会打的高个儿虽然有被得到重用,但是社会哥还是没办法完全放弃装逼的欲望,好几个投篮的绝佳时机,都被社会哥一声吆喝打断,队友乖乖把球传给社会哥,然后再被季星河顺利截走…… 哨声响起,中场休息。 比分差距虽说已经拉开了一些,但因为有职高那两个球技最好的在稳定局面,下半场能彻底放弃赵鸩这个“拖油瓶”的话,那他们还有反超的可能。 十二中教练老师也早已经摸清楚职高的情况,为防那两个球技好的成为下半场绝对主力,也把十二中聚集在一起讲解应对策略。 队员们打完半场已经全都出汗了,休息过程中也全都在喘,季星河擦完汗拿出手机。 因为中场的原因,前排多少安静了一些,坐在看台上的千诺感觉到手机振动拿出来看。 季星河:“怎么坐那么远?” 千诺无奈敲字,“你自己看看你有多少迷妹啊。” 收到消息的季星河这才注意到,看台前排确实有很多女孩的手机上都滚动着明晃晃的“季星河”。 于是季星河又笑。 千诺把手机揣进口袋,认真在前排找了找空座位,巡视一圈下来,果然没有…… 云珑递来提前准备的零食,千诺接过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嘴里投。 正当出神之际,前排不知道为什么传来一阵骚乱和惊呼。 千诺低头想看一下发生了什么,坐在前一排的女生又再次挡住她所有视线,真的…很无奈…… “千诺!” 那是…季星河的声音。 “千诺,云珑,到这边坐!” 云珑也听到了是季星河在叫她们,忙拉住千诺的胳膊给千诺指季星河在哪个位置。 千诺站起身,视线越过前排女生。 不远处的前排,季星河举起手臂示意她们过去。 就在季星河身旁,有两个没人坐的空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发现了。 他是怎么到观众席上来的? 他在整个篮球馆众目睽睽之下,在球场上直接一猛子翻过护栏跨上来的,为了给千诺找个前排座位…… 第49章 云珑说:“千诺,我觉得……季星河今天好奇怪啊。” 连云珑都感觉到了,那就是真的很明显了,千诺想。 前排座位的视野果然很好,不用站起来就可以清楚看到场上全部局势。千诺不在意周围投来的许多目光,继续往自己嘴里投零食。 季星河回到赛场上后,队友们的视线齐刷刷投在他身上。队友们的眼神也非常整齐一致,全是一副看透不说透、全在不言中的了然模样。 楚银帆抱起双臂眯起眼睛,冲他大哥摇了摇头,“啧啧啧,季星河,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季星河察觉队友们的眼神,搓了搓后脖颈,还好下半场开场的哨声及时响起。 前排再次沸腾起来,坐在前排更吵了,千诺再次把手叠放在云珑耳朵上。 球场上奔跑着很多人,挥汗如雨、热情洋溢,全世界都在喧嚣。千诺总会在这种时候突然感觉安静…… 这种感觉从小到大时常会有。妈妈去世的时候,医院里好多人哭,耳边很吵,千诺那个时候突然觉得很安静,全世界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后来上学后,幼儿园里开表演晚会,每个小朋友都在欢快音乐里载歌载舞,千诺突然觉得安静;下滂沱大雨的街道,鞭爆齐鸣的春节,考试前冲刺集训的早读…… 全世界像被开了背景虚化,看不清任何事物,像是突然被麻痹了和外界关联的所有神经触角,只有自己是具象的。 只是这次。千诺眨眨眼睛,这个被虚化的世界里,出现了除自己以外,另一个具象化的身影。 季星河一边紧紧盯着场上的篮球动向,一边跟随篮球的走向挪动脚步。他背着身体往后跑,认真打球的时候表情又回归了平日里的冷淡,跑步带起的风把他额头上的碎发吹起来,棱角分明的脸带着少年张扬。 不知何时,球又跑到了他的手上。这一次他离篮筐有点远,左右防守的人又挡得很死,于是少年微微调整双脚,一个弹跳,从手腕到手指连贯发力,漂亮的抛物线下,球进入篮筐。 意料之中的全场欢呼。 球场上的十二中队员对着季星河就是一阵捧场鼓掌,站后面的副队长拉着楚银帆就直言不讳:“诶,后面的比赛你就把你们班那美女都给拉观众席来听到没?这不比兴奋剂好使?” 楚银帆:“哈哈哈哈哈…你放心,我千总以后绝对得是咱们比赛的座上宾,少来一场那都是我楚银帆办事不利!” “哈哈哈哈哈……” 季星河抿起嘴唇去锁楚银帆的喉,胳膊揽在楚银帆脖子上,逼得他连连求饶。 对手意料之中地把球队主力换成了那两个会打的高个儿,两个高个儿长得又高又壮,挡人的时候多少会用点蛮力,但篮球场上这种程度用力一般不会被判定犯规,是以季星河被教练提醒,下半场要更加注重队友之间打配合。 队员们深知季星河的篮球技术最好,为了赢得比赛也都很听教练的话——不逞能,不冒尖,在什么位置干什么事。于是整个下半场,比分仍然在可控范围内,十二中仍然保持高分领先。 训练的时候好几个队员看着季星河那个毫无胜负欲的死样子还会不服气,甚至有人私下找教练要求换人,但直到今天上了赛场,管他是真的被激起了都是也好,还是看台上那个漂亮女孩的功劳也罢,反正是要赢了,这场比赛赢完,季星河就正式入编,是他们十二中篮球队重要的一份子了! 重新发球,两方打法都没有太多调整,对方重心还是多放在季星河身上,队友配合季星河帮忙拦人。 对手拿到球之后由其中一个高个儿带球上篮,过程中季星河惯性找球,两方相对,季星河在球框下方等待截球机会以防对手进球,在各种假动作被季星河识破后,高个儿突然急转身子准备把球传给不远处的另一个高个儿。 季星河闪身追球,原本和季星河对峙的高个儿就凭借强壮的身体力量挡住季星河去路,有十二中的队友立刻过来帮季星河脱困,一时间几个人围在一起,两相争执之下,季星河背部突然吃痛,不知道是谁突然在季星河背上来了一下…… 从看台上就能明显看到季星河因为背部受痛而表情异常。众人不知情,只觉大概是不小心被误伤了一下,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千诺知道。 比赛没有进球,不是什么高潮部分,看台上的人此刻都坐着,千诺突然站起来引得后排女生不满推搡,叫千诺快点坐下。 千诺没听后面讲什么,只是把眼睛定在季星河身上,观察季星河有没有异常。 季星河背部吃痛,扭动脖子感受了一下后背的情况,感觉应该没大碍,就急忙抬头朝看台上的千诺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千诺接收到“没事”的讯号,这才呼了一口气,坐回自己的位置。 季星河迅速回到比赛状态,他清楚自己是被人不小心打到的,不存在犯规的情况,因此也没喊教练暂停,然而这一球还是没抢回来,被对手进了球。 不过没关系,季星河今天是个像中了邪一样的阳光开朗大男孩。 放学铃声响起的时候,整场比赛也差不多完全结束了。 比赛结果如大家所料,十二中以领先对手23分的好成绩顺利赢下比赛,直接进入周三开始的半决赛。 对手职高在出赛场前还在相互指责,吵到最后都敢怒不敢言地看向角落里在下半场后半段就被换下来的队长赵鸩。 季星河在跟队友以极其幼稚的方式庆祝完之后走到赵鸩座椅那边,轻轻丢下一句“记得我们的彩头”。 赵鸩原本丧气至极的脑袋更加蔫了,“合着你今天就是为了让老子出丑是不是?” 季星河笑得爽朗,扯下脖子上的毛巾回十二中的队伍。 比赛结束,看台上的人被允许到台下自由活动。女孩子们一个个都买了水,只等这一刻到来,去给喜欢的男孩子们送水。 队友们在阵阵簇拥中逐渐迷失,楚银帆就差把高贵两个字纹在自己脑门上了。 季星河以前不是没经历过这种时段,但以前大多是自己一个人打,遇上有人找来对打的话,赢了也不会觉得多开心,有女孩送水更是选择直接避开,麻烦。 但是今天,也算是自己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比较正式的团队比赛了。 现在赢了,那么。 果然,已经有好大一群女孩迎面朝自己走过来了。季星河在人群里找了找。 没发现千诺…… 第50章 放学的时候,千诺是和俞风亮一起走的。 季星河被一群人拉着去庆祝。本来是一点不想去的,奈何楚银帆以“不去的话就把你秘密告诉所有人”为要挟,强行带走。 季星河给千诺发微信,让千诺帮忙喂猫。 千诺把手机里的消息给俞风亮看,“喏,得回去喂猫,今天真去不了拳馆了。” 俞风亮摇头苦笑,“这小子!” …… 整场聚会季星河一直举着手机发微信,有人跟他说话他就礼貌地答一句,搞得大家后面也都不怎么主动跟他聊了。不过经过今天的比赛,队里人对季星河都是服气的,就算季星河还是像往常一样不理人,也不会有人看不惯他了,只当他就是生性古怪,但本性并不差。一群篮球小子都是粗线条,既然都已经正式入编了,那大家就都是兄弟! 楚银帆斜眼偷瞄季星河的手机屏幕。 没看见具体的聊天内容,但看清楚了是在跟谁聊。 季星河微信告诉千诺,备用钥匙藏在楼梯手扶栏杆筒里,那个位置有一段裂开的空隙,恰好能塞进一把钥匙。 千诺回复“好,我找找。” 等千诺把钥匙掏出来开门,两只毛茸茸的小猫脑袋就在门脚探了出来。千喜眯起一只眼睛,“喵”一声就往千诺鞋子上伸爪子。 关上门手机又发来微信,“猫粮在电视柜旁边的置物架上,猫饭盆在窗边。” “猫粮里最好倒一点牛奶进去,她们两个太小,直接吃猫粮不好咀嚼。” 还真是个称职的爹。千诺找到东西喂了猫。 千诺安静蹲在一边看两小只胃口大好地吃东西,莫名觉得很解压。 手机提示跳出来——您已被楚银帆拉进“银河千云”群聊,本群聊还有季星河、云珑等人。 楚银帆连发了好几条进群。 “是时候建个群了兄弟们!” “怎么样,我起的群名是不是酷炫炸天?” “以后有什么团体活动咱们可以在群里合计哈,某些人不要一个劲私聊了。” 季星河看着手机里蹦出来的几条消息,又看了看坐自己旁边正在斜眼瞄自己的楚银帆,站起身又是一个手臂锁喉。 楚银帆的嗓音都被季星河的胳膊箍得有些变声了,“哈哈哈哈,季星河,你聊个天还不敢叫人说啊,哈哈哈……” 庆祝得也差不多了,一群人都差不多要走了,楚银帆去结了账,就又黏在季星河身上了。 季星河:“你不回家吗?我等下有事。” 楚银帆娇羞地抛了个媚眼,“说什么呢大哥,你家就是我家。” 季星河一脚就踹他屁股上了:“给老子滚!” 其实楚银帆不只是怕季星河再自己一个人去冒险,他也是真不愿意回自己家那个只有保姆的空房子。 季星河没精力想办法甩掉他,扔给他一只头盔,拧油门往赵鸩那游戏厅开。 到了游戏厅里,季星河目的明确,直接找人要钱。 赵鸩倒也遵守约定,已经提前准备好了钱。 当十几张红色的纸币从赵鸩手上转移到季星河手上的时候,楚银帆觉得这个钱有点眼熟。 具体是哪里眼熟,楚银帆又说不上来,他觉得大概是自己天天瞎花钱产生的错觉。 季星河收下钱又问了一句,“除了这个钱以外,确定没在她身上占其他便宜?” 赵鸩一脸灰败,为人鱼肉后整个一副丧气样,“季星河,我赵鸩虽然在外面名声不太好,但是我不是下三滥的人,且不说这钱本来就不是我敲诈那姑娘来的,就算我贪财,我也绝对不会做出趁人之危、占人姑娘便宜这种事儿!” 季星河倒是没想到赵鸩能说出这番话来,心里对这个小混混有点改观。 不过季星河还是面色无改,“这个事就算过去了,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不过既然你现在认识她,那我就有必要提醒你一句。”季星河遮眼的碎发下悄然露出在外惯有的狠戾眼神,“她是我罩的,从今以后给我断了你那些不该有的想法!” 赵鸩吞了口口水,虽然不服气,却还是点了头。 出了游戏厅大门,楚银帆终于反应过来了点什么。 “大哥,你刚才跟里面那混混嘴里谈论的‘姑娘’,是千总?” 季星河点头,“怎么了?” “那你刚才从他手上拿来的钱,该不会是千总给那个混混的?” 季星河:“小孩子别问那么多问题。” 楚银帆:“啧,谁是小孩子啊?诶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季星河没什么耐心,准备找个时机,趁楚银帆不备就甩掉他回家。 楚银帆觉得自己猜得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大哥,”冤种富二代微微闭上双眼,“你有没有想过,那天晚上我也去了。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说……那一千多块钱其实是我出的呢?” 季星河掏车钥匙的手一顿。 楚银帆继续推理,“所以说,你是因为觉得,我千总那天晚上为了救你,千总不但帮你打架,自掏腰包花了很多钱,于是你今天感动开心了一整天是不是?” “你今天早上见到的这混混,你是从他嘴里知道千总可能被他敲竹杠了才那么积极打球,为的就是想帮千总赢回来这个钱?” 季星河头一次觉得,楚银帆的脑子好像也不是那么废。 只是还没来得及夸他一句,二世祖却又开始质问。 “季星河!我说你今天一整天这么反常呢!叫千总一定要去看你打球,你就是想让千总亲眼见证你收拾那个敲诈她的小混混,想给千总出气啊;半场的时候还惊天动地地翻护栏去看台给千总找座位,你担心她看你给她复仇看不过瘾是不是?哥们儿还担心你太高调了,一上来就整这么大动作,也不怕教务主任怀疑你俩已经谈上了,搞半天是因为这一千五百块钱啊!” “季星河,你说,你对千总到底是什么想法?你要是提前知道这个钱不是千总给的,你还会像今天一样这么用心打这场比赛吗?” 季星河眨眨眼睛。 原本这是一个一直以来都从未思考过的问题,但是就这样被楚银帆直白地问出来后,季星河脑子里竟然开始思考起来。 他把钱从口袋里拿出来,呆呆地塞到楚银帆胸前的口袋里,转身跨上摩托车。 “喂喂喂,季星河,你别丢下我啊……”楚银帆被喷了一嘴车尾气。 第51章 季星河回到家的时候,发现自己家俩闺女不在家。 猫爹当即敲响了对面邻居家的门。 “让你帮我喂闺女,没让你拐带啊这位朋友。” 千诺耸耸肩,“你去报警~”耍赖的语气。 “你……”季星河拿手支着门框,今天不知道是第几次露出笑容。 “作业借我抄一下行吗?”季星河接过猫闺女的时候顺道问千诺。 虽然刚考试完就是篮球赛,但是十二中还是在正常上课,家庭作业也还是一点不落。季星河下午打球太累了,考试过后布置的作业又都是和考前差不多的,不过是重复练习,所以季星河不想动脑子自己做了。 想着千诺回来得早,作业应该都做完了,抄一下她的算了。 千诺:“我也还没做。” 季星河:“……” “那你提前回来那么久都干嘛了?” 千诺冲着季星河怀里的猫挑了挑下巴,表情是“喂猫”的意思。 这么长时间过去,你就只围着她俩转了? 季星河:“晚饭呢?” 千诺:“我不饿。” 没办法了,善良的邻居受自己所托帮忙喂猫,为此这邻居是饭也没吃上,作业也没做成。季星河可不得有所表示,来报答自己邻居这份恩情嘛。 季星河:“走,去我家。” …… 锅里煮着热扑扑的粥,袅袅白烟在昏黄的厨灯下安静飘开。 季星河从冰箱随手拿出些食材,很快就炒出了菜。三下五除二下来,竟然也放了半张餐桌的餐盘。 千诺有些惊讶,季星河很会做菜。 见季星河不动筷,就只是坐对面看她吃,想起来他应该是跟篮球队聚餐,已经吃过了。 千诺:“但是我一个人吃不完这么多。” 季星河:“没关系,你能吃多少就吃多少。” 然后他就趴另外半张餐桌上,开始写今天的作业卷子。 千诺不跟他客气,拿起勺子盛粥喝。 两个人一个吃饭,一个做题,倒也互不影响。 千喜千欢时不时跳上餐桌来回走动,拿脑袋来回蹭两个人的手,蹭舒服了就转头跳下餐桌找别的乐子。 季星河做卷子速度很快,千诺还没吃多少,他就已经解决完一张物理了。 卷子被折好放到桌角,他跟千诺示意“等下抄这个”,就继续拿出另一张作业做起来。 季星河专心做作业的时候,神情和平时差不多。他一般不会遇到很难解开的题,所以也不会有皱眉这样的细微表情变化,冷淡如常。 千诺慢慢嚼完嘴里的东西。 “季星河。”千诺把筷子放下。“你今天很奇怪。” 四目相对。 “在学校就开始很奇怪。连云珑都说,你高冷学长的人设崩了。” 季星河不自然地错开视线,把试卷翻了个面。 他心里回想起游戏厅门口,楚银帆跟自己说的那番话,不自觉又舔了下嘴唇。 直到此刻季星河终于承认,那个一直未曾被自己察觉的心思,好像已经被很多人注意到了。 模糊的心思越来越具象,已然变成清晰的文字,开始一遍遍跟自己确认起来。 千诺的话,无疑又让季星河跟自己确认了一遍。 季星河,你是不是喜欢千诺? 季星河,你是不是喜欢千诺? 好像是可以确定的。 虽然他觉得自己还不够了解她。他只是初步看见了她的皮囊、了解了她的些许心性,知道了一点点关于她以前的故事,这些就足够心动了吗? 她漂亮,清冷,沉默寡言但是外冷内热,桀骜孤僻但是却和自己有着高度重合的共性。 他觉得她是同类,可是同类互助究竟是本性使然,还是出自异性吸引? 可如果对她好只是出自感谢与帮助,那现在为什么,心里却出现了一个那么明确的答案? 喜欢。 喜欢千诺。 季星河:“我……” 千诺的手机突然在餐桌上震动起来。 接起电话是医院那边。 医生在电话那头告诉千诺,奶奶在医院再一次陷入休克,目前已经进了手术室。 手机在千诺手里滑落,然后重重掉在地上。 去医院的路上,千诺全程趴在季星河背上一动不动。 季星河没办法跟她说话,只在等红绿灯的时候轻轻拍在她手上表示安慰。 因为着急去医院,季星河冒险带着千诺从中心大路经过,幸好途中没有遇到交警查证,顺利到了医院。 “手术中”三个字亮得刺眼,千诺眼角不受控制地滑落下眼泪,她感受不到眼泪,也想不起来擦。 季星河拉着千诺去长椅坐,千诺不动。半步不移手术室门口。他只好站在旁边陪她。 “千诺,你擦一下眼泪。”纸巾递过去的时候,季星河平生少有地皱起眉头。 千诺还是不动。 他轻颤着手去擦她的眼泪。她任由他擦。 季星河觉得千诺突然从一个尚且还会说会笑的正常人,变成了一个稍微碰一下就会支离破碎的瓷娃娃…… 他感觉心口沉闷,他想做点什么,一双手抬起又放下。怕瓷娃娃碎掉,但更怕瓷娃娃流更多眼泪。 为难后又终于鼓起勇气,握住千诺的肩膀,把她抱进了怀里。 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轻声说“没事”。 “没事,没事,没事……” 上帝在缔造瓷娃娃的时候,大概不会想到,会有人怕瓷娃娃流眼泪,怕瓷娃娃支离破碎。只一味赋予她美丽和冰凉瓷白的一切有什么用?只一味叫许多人爱她、妒忌她又有什么用? 既然缔造了瓷娃娃,为什么不给每个瓷娃娃都配送一个守护者?这动辄就能把瓷娃娃伤害得遍体鳞伤的世界,永远动弹不得的瓷娃娃甚至毫无还手之力,这未免太不公平。 季星河感受到肩胛处的湿热泪水,不由得收紧手臂。 既然上帝忘记给这个瓷娃娃配备守护者了,那么,他来做这个角色。 医院的长夜永远没有尽头,仲夏夜里的上帝透过星星窥得瓷娃娃的世界。 上帝没有悔过,仍然狠心对瓷娃娃不管不顾。 但是这一次,有一双手抱住瓷娃娃的躯体,轻声哄了一句“没关系”。 第52章 这场手术做得时间并不长。 原本就是危在旦夕的老人,似乎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早上离开还是晚上离开。最后选好了,是晚上。 晚上十一点五十四分,千诺第三次经历失去至亲…… 后来医院里来了很多人。千宇成,乔丽君,千源,还有很多并不熟悉的所谓亲戚。 忙碌,商谈,争执,哭诉…… 季星河终于把千诺带到了角落的长椅,一言不发地陪着千诺陷入“安静”。 中间千源走过来看了一眼,看见千诺眼角已经没有眼泪,想她应该是在众人来之前已经经历过了一场撕心裂肺的痛苦。于是千源没多说什么,只看了一眼季星河,转头去帮大人的忙。 直到天已经亮起来,医院里所有事情大致尘埃落定。 有灵车停在医院楼下,是来接奶奶的遗体的。 千宇成这时终于在人群中叫上了千诺,“千诺,过来跟我们一起送人。” 千诺没有听到,她什么都听不到。 千宇成过来拉了拉她,看见季星河,知道是千诺的同学,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就拉起千诺的手腕往外带。 季星河正准备替千诺请假,手机还没从口袋拿出来,听见千诺开口说话。 千诺:“我要去学校。” 她表情如常,此刻已经看不出任何悲痛,说话的语气也并没有其他感情,就好像今天就只是一个需要上学的周二早晨,而她也和原来一样,没有经历昨晚的一切。 千宇成脸色微变,“学校那边我会帮你请假,现在你跟着我们一起去送你奶奶。” 千诺拿手腕推开千宇成抓着自己的手,重复了一遍。 “我要去学校。” 这个行为无疑是会惹恼千宇成的。眼下自己那一直命悬一线的老母亲刚刚去世,母亲死后的后事有很多需要他去处理,原本这个时候就是需要家里所有的人一起配合他解决问题的,千诺毕竟是老人家的亲孙女,去送她最后一程理所应当。却不想,这孩子在这种时候竟然还在跟他唱反调。 但毕竟周围人多,千宇成压了压心里的不悦,按捺住火气没发出来。 “我再说一遍千诺,乖乖跟我走,现在不是你可以任性的时候。” 千诺还是不说话,两相对峙。 “你这个孩子怎么能这么冷血?那是你亲生奶奶啊!她死啦!!你现在竟然跟我说你要去上学?你到底有没有心?” 在这整个走廊的所有人中,只有季星河能完全理解千诺这一刻的反应究竟是因为什么。当初他的妈妈走的时候,他和千诺现在的反应差不多。 首先是被难以置信的疼痛冲击,整个人就只能发自本能麻木地流眼泪;之后进入大脑屏蔽状态,大脑抗拒关于死亡的任何信息进入,满脑子只想逃避现实,于是就会像千诺现在一样,眼泪也流不出来了,甚至还会做出吵着要去上学的行为。 但是千诺的这个所谓父亲,并不明白自己女儿和奶奶之间的深切羁绊,也丝毫不能体会到此刻自己的女儿心里正在经受着一场海啸,他只能看到自己眼前看到的——她的女儿冷血又无情无义。 如果季星河这一刻能察觉到自己的表情,就会发现他看向千诺的眼神里,充满了感同身受的心疼。 乔丽君不知道和那几个亲戚寒暄了多久,注意到父女俩的时候,脸上甚至还带着些许畅聊后的笑容。 “哎呀宇成,现在是什么场合呀,你怎么还跟孩子生上气了。”乔丽君语调高扬,在人群里轻而易举就能让所有人听清楚。 千宇成注意到一群人投过来的目光,手上的动作略有松动。 千宇成不希望大家对这件事有太大关注,他是很矛盾的人,还是会愿意在外人面前和千诺维护一个相对和平的关系。 一来是为了保全自己的颜面,使自己不致被旁人议论薄待女儿;二来他终归是亲生父亲,血缘里最基础的那一点点舐犊之情还是有的,于是对千诺的感情里,在八分的责怪中,总会含有两分关怀包含其中。 乔丽君则不一样了。她对这个莫名其妙跑进自己婚姻家庭的,另一个女人和自己丈夫生的孩子,永远无法做到宽容接纳。 乔丽君想要看到什么?她要让所有人看到那孩子有多坏,要所有人都讨厌那个孩子;她要所有人都认同自己,认同那个孩子就是个天生会破坏家庭和睦的贱种;那孩子最好再做更多叛逆的事,和千宇成彻底断绝关系了才好,这样她的人生里,就再也没有那个一直令她恶心至极的“私生女”。 “家里人都在呢,你别老是责怪孩子啊宇成。还有千诺,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孩子,还跟你爸吵架呢,你也体谅一下你爸,他也不容易。” 多巧妙,诚然还把自己宽容大度、善良贤惠的慈母形象立住了。 一群亲戚表情各异,一道道目光审视着两父女,就连走廊里的其它病人家属也纷纷朝这边看。 路人只会觉得,是有一家人在送离世老人前发生了矛盾,不值一提;然而那些了解这家真实情况的,则大多是以看好戏的心情在围观。又是原配又是私生女的,多热闹。 这时候,因为见惯了家里这种场面,所以一直把注意力放在房间里那张盖了白布遗体上的千源,终于在门边的玻璃窗上回头。 千源说:“爸,她是因为心里太难过了,所以她不敢见奶奶。” 你看,一个小孩都能看出来,为什么亲生父亲看不出来? 千宇成听到千源的话,这才有瞬间愕然。抓紧千诺的手迅速放开,眼神也从前一刻的嗔怪,变得有些不知所措,刚刚放开的手又再一次试探着去握千诺。 千宇成:“千诺,你……” 够了,真的是够了。 季星河觉得自己有被气笑了的感觉。什么狗屁家庭,什么狗屁亲人,真他妈够混蛋的! 他们看不到她在难过吗?他们感受不到她现在很痛苦吗?她明明已经连眼泪都不会流了,她都在用眼神求饶了,她看她那个爸的眼神都是乞求的,她想逃走,她想离开这里,这里连每一丝空气,吸进她肺里都像鲜血淋漓的凌迟,看不到吗?没有一个人看到吗? 去他妈的全世界,他要带她离开! 医院的早晨阳光普照,晴空万里,却仍旧弥漫着消毒水里那永远驱散不去的,死亡与绝望的气息。 我带你走,千诺,我带你离开。 于是少年丢下了全世界,带上快要碎掉的瓷娃娃,往没有绝望的地方跑…… 第53章 一整天。千诺一直待在房子里。 季星河给班主任打电话请假,被问原因的时候如实说明了千诺的事。 应该是那边已经有人给班主任说了千诺的情况,李沉没多问。 “那你呢?你请假又是因为什么?”电话里李沉的语气不是质问,反倒带着一丝怜悯。 大概因为季星河的声音里也带着毫无生气的沮丧,李沉多少听出些端倪。 “我嘛……昨天打球受伤了,要养伤。” 李沉:“季星河,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跟老师说,不用找借口。” 季星河再想不出别的话来搪塞老李了,“算了,你就当我是逃学了。” 电话挂断,季星河靠在楼梯口的栏杆上看千诺家大门。 她刚才一回来就把自己关进去了,季星河几乎都能想象到她把自己蜷缩在角落里害怕无措的样子。 不能让她一个人一直呆着。可他知道现在她谁都不想见。 于是季星河就在外面站着,站了很久。 后来季星河回家做了很多吃的,菜也好,面也好,他能想到的可能会让她想吃一点的他都做了。怕冷掉了就先放进保温盒里,他还特意去楼下买了几个保温盒。 下午三点,季星河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 于是在三点十分的时候,千诺家的门被季星河撬开。 果不其然,千诺一个人缩在沙发角落里发呆。双手抱腿,目光呆滞。 发现突然有人撬开大门走了进来,眼神里多了一丝惊慌。看清楚是季星河后,复又平息呆滞。 季星河回家把两只猫抱过来放在千诺脚边。 像是能感知到千诺此刻的状态一样,两只小猫并没有像平时一样来回走动、上跳下跳,而是乖顺地窝在千诺身边,温热的小身体贴在千诺冰凉的脚背上,小肚子伴随呼吸一起一伏,源源不断地把微末暖流传输进千诺的身体。 季星河坐上沙发,未等千诺把注意力从小猫身上转移过来,就把千诺抱进了怀里。 又是一个温暖的身体,比小猫要温暖太多了。这个身体足够把自己环绕包裹住,所以暖流强烈地可以直达心底。 千诺觉得鼻头很酸,才发现自己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流眼泪。 季星河把千诺的头放在自己肩窝里,手臂收得更紧。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大多数时候是要靠爱意才能活下去。当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被爱着的证据,亦或者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再付出爱意的载体,便会陷入失去所有生存意义的迷茫里。 但是如果这个时候,突然被包裹在一个怀抱里。 即便这个怀抱无关爱意,即便这个行为是发自一个没有感情、没有生命的机械体,被拥抱的人也同样能够在这个怀抱里找到片刻慰藉。 于是温暖的身体渐渐把冻结的眼泪融化,从瓷娃娃的眼睛里汹涌而出。 季星河抱着千诺不动,眼前是千诺家窗户上倒映的树叶倒影。午后的夕阳把昏黄的斑驳洒满整个玻璃,和当年的家一样,那时候妈妈刚去世,十二岁的自己也是缩在一个这样的窗边角落里,无人问津。 他也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待了几天。那几天里,水米未进,他就只是蜷在那里,满眼悲戚。 季行川刚失去挚爱的妻子,恨季星河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管他死活。至于家里的亲戚,葬礼都没来几个,也没人在葬礼过后过问家里的事情。 季星河每天就只是看着整张窗玻璃上的光线亮起,然后一点点熄灭,周而复始。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一夜之间失去一个至亲,然后被世间仅剩的另一个至亲憎恨到双眼充血、痛骂杀人凶手。 一夜之间从一个幸福到每天跟妈妈撒娇买糖吃的小学生,变成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穷凶极恶之徒。 要靠什么活下去呢?这样疼痛的现实下,要怎样才能让一个十二岁的孩子重新建立起生的希望?放弃,放弃是最好的选择。 直到过了那好几天之后,在季星河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要去找妈妈的时候,有一个和季行川同一警队的叔叔打开了家里的大门。 当时季星河已经虚弱到仅仅残存了最后一点意识,求生的意志基本全部熄灭了。却不知道为什么,在叔叔牢牢抱住自己往医院跑去的时候,身体感受到暖流。 明明之前没有见过那个叔叔,他就只是在自己濒死的时刻,给了自己一个并非是带着感情的怀抱。却也是在那一刻,季星河几乎要干涸的眼睛流出眼泪…… 好难过,真的好难过…… 千诺后来哭得连喘息都感觉困难,季星河便在她背上一下一下帮她顺气,拿纸袋子给她捂住口鼻调整呼吸。 等到千诺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季星河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我做了粥、汤面,还有一些清淡的菜,有没有你想吃的?”他观察着千诺的神色,低声问她。 千诺摇头,什么都不想吃。 “热牛奶?小馄饨?”他继续询问。 她还是摇头。 好,他预想到是这个结果,那就算了。等会儿再想别的办法。 季星河去洗手间找了一条毛巾,打上温水递给千诺擦眼睛。千诺迟疑地接过毛巾,握在手里却没动。季星河叹口气接过毛巾,把她脸抬起来面对自己,一点点给她擦。 他动作很轻,一点一点擦完泪痕之后还不忘把一开始别在耳后的头发给整理出来。 待到他所有动作都停下。四目相对,直直凝视。 “季星河。”千诺哭过一场后的嗓音有些沙哑。 “嗯?” “你以前也经历过这些对?” 季星河双眼看着她,“是”,经历过,比你还要痛苦很多倍地经历过。 “那,你是怎么走出去的?” 季星河垂下眼睑,睫毛轻颤,嘴唇张了张又合上,终于还是说出了声。 “如果我说,我直到现在都还没走出去,你会不会很害怕?”他看着玻璃窗上的黄色残影,斑驳树叶,跟她讲妈妈。 “我甚至觉得,我这一辈子都走不出去了。”他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我之前也以为我已经走出去了,我还能把一切都讲给你听,大约真的是走出去了。可是刚才进来看到你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根本没有走出去。” 亲人离世果真不是生命里突然下起的一场暴雨,而是贯穿整个人生的一场潮湿。 第54章 “害怕吗?”季星河问。 “怕。”千诺诚实回答。 “怕的话会怎么样?” “不知道。” 或许会在这种害怕里接受现实,幸运的话会变得很坚强,那样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如果实在接受不了,那就只能被害怕打倒了,又打不过,还能怎么样呢? 季星河看到玻璃窗上的夕阳快要落下去,眨了眨通宵过后一直撑到现在的眼睛。 “我不是在吓你。我把真实感受都告诉你,是觉得你以后可能还是会跟我一样把这些都经历一遍。与其等你很久以后再发现我现在骗了你,不如就现在告诉你。” 千诺低头,深吸一口气。 季星河:“我妈妈去世以后我一点都不想活。举目四望找不到任何支撑我活下去的意义。比现在的你还要糟糕很多。” “你在这里待了一整天,应该也有这种感觉?房子里哪里都是她的影子,客厅、厨房、卧室,她做饭、她扫地、她晾衣服,她站在每一个角落满眼爱意地看你……” “你以后会发现,那些影子不是只有现在,在她刚刚离开后的当下会出现,而是在以后的无数个你毫无防备的时刻不经意间让你破防。” “千诺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吃饭握筷子的姿势总是不对,吃饭的时候我妈经常掰着我的手指头把筷子的位置调整标准。你能想象吗?我甚至会在每次握住筷子的时候都想她一次。几个月前我跟着我爸搬家来这边,我在一个常年没动过位置的柜子里面找到了半只还没织完的手套,上面还穿着织针,看那个大小应该就是她临走前织了一半的,过了太久了,毛线一碰就断了。” “千诺,我永远也没有机会戴上那双手套了。” “以前总想着,时间总会过去,这些感觉都会消失。我甚至早就习惯了随时随地想起她,认为我终究会渐渐麻木,让所有伤口都愈合。” “可是我刚才看到你,千诺,我好像在你的经历里把五年前的一切又重新经历了一遍。你的疼痛和绝望都曾活生生地发生在我身上,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我这才终于发现,原来我永远都不可能忘掉,因她死亡而带给我的疼痛会像她赋予我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液一样,要跟着我走向生命的最后一刻。” 千诺听着季星河的话,发觉眼睛不知何时又被水雾模糊了视线,她仰起头慢慢眨眼睛。 “可是啊千诺,你看,就算是这样永远都走不出去,那又能怎么样呢?我还是听我妈的话,把自己养大啦,现在还不是能吃能睡,一米八几的个子,还不错的长相,成绩更没得说,我把我妈的宝贝儿子养得多好。” 季星河张开手臂,带着骄傲的神色把自己展示给千诺看。 他好像真的不是在自卖自夸,就只是在向千诺证明,季星河妈妈的儿子真的很不错。 有一瞬间,千诺心里燃起一丝希望。 有没有可能?有一天千诺也会站在某个人或者某些人的面前,满脸骄傲地跟他们说,“你看,我也有把我奶奶的小孙女养得很好。” 千诺眼睛里的眼泪终究没办法倒流回去了,所幸就任由它们流出来。 “而且啊千总,我们俩这么厉害的人,有什么好怕的?未来这件事情,谁又说得准呢?莫愁前路无知己,总有人会喜欢你!你看,我这不就来了。” “……” 他即兴瞎掰的诗真的很糙。 若问千诺有没有因为季星河这一段甚至还引经据典了的话鼓励到,不能否认,多少是有一点的。只是她总是沉默惯了,心里有三分感觉,面上也看不出来。 …… 晚上,俞风亮在得知一系列消息后来到千诺家里。 楚银帆扒着季星河家门缝,试图听到对面家里到底在聊些什么。 季星河一脚踹在楚银帆屁股上,“要听直接过去听,偷偷摸摸的跟个偷地雷的似的。” 楚银帆一个酿跄趴在门上,满脸哀怨,“亏我这么关心你,听老李说你受伤,放学了就赶紧来看你,你就这么对我啊。” 季星河:“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伤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少废话,没什么事儿赶紧回家。” 楚银帆一脸不情愿,“那你好歹给我吃点东西啊,我晚饭都没吃呢。” “我家里没吃的。” 楚银帆瞬间暴躁,“那你倒是跟老子说说,你那几个保温饭盒里装的是什么?!啊?!” 季星河面无变情。 楚银帆一个纵身就想去桌子上抢饭盒,被季星河敏捷拦下。 楚银帆翻白眼,口气里带着调侃,“季星河,我发现你自从发现恋爱了以后越来越不干人事了。”他指着季星河鼻子骂他,“色令智昏的东西!” 季星河没功夫跟他解释,想推他出自己家门,却又被他反手抓住手臂。 “说真的诶大哥,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千总和他那个青梅竹马在对面究竟在聊些什么吗?” 季星河推着楚银帆的动作略有停顿。 楚银帆见状想添把柴,“人家可是青梅竹马啊,关系本身就铁,千总现在这么脆弱的时期,那男的又那么了解她,他肯定知道咱们千总吃哪套啊,这么好的时机,你觉得那小子能什么都不干?” 季星河垂眼俯视着一脸奸诈阴谋的小人脸,“你戏怎么那么多?” 楚银帆:“得得得,我给你当军师你还嫌弃上我了,行,你以后要是看见对面俩人在学校里出双入对了,你别过来找我哭!” 楚银帆说完就作势要出门走。 “诶”,季星河拉住了他。 …… 楚银帆敲开千诺家门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门上那个,被季星河撬开之后又重新复原的门锁。眼神瞄了瞄跟在后面的季星河,“这给你生猛的!” 进门之后,千诺看着他们两个手上的饭盒面露难色。 楚银帆:“那个,季星河家的餐桌被千喜千欢那两个不省心的掀翻掉了,我在他家找不到地方吃饭。千总,借你家餐桌用用呗。” 季星河:“……” 千诺:“……” 你还能找个更离谱的借口吗? 坐在客厅里面的俞风亮听到门口有动静,走过来看。发现他们手里拿着保温盒,于是都没等千诺发话,接过饭盒就让他们进了门。 千诺:“……” 楚银帆兴致勃勃地给千诺介绍季星河做的饭。开盲盒一样地打开一张张盖子,然后夸张地发出一声声极为捧场的“哇塞”。 季星河看着餐桌上原本应该是已经喝掉了一点点鸡汤的保温桶,又看了看千诺面前的汤碗。 心想,……原来已经吃了一点东西了,吃的是俞风亮带来的。 第55章 俞风亮看到满桌子美食,朝季星河点头,“手艺真不错。” 那还不是喝了你的鸡汤! 季星河扯扯嘴角以示“友好”。 楚银帆也发现了桌上剩下的半份鸡汤,回过头冲季星河示意。 看到了,又不瞎!他把楚银帆脑袋拧正。手上力道有点大,拧得楚银帆缩脖子。 季星河观察了一下千诺。她脸色倒是没那么差了,大概刚才喝了点汤,状态稍有改善。也好,有好转是好事。 俞风亮在刚打开的保温盒里看到了番茄牛腩粥,眼前一亮,端起来拿到千诺面前。 俞风亮:“这个总能吃一口了,你喜欢番茄味。” 季星河舔着后槽牙看俞风亮。也没跟这小子说过,这些东西带来就是特意给千诺吃的呀,那么自觉呢。 千诺面露难色。 楚银帆:“怎么着呀千总,这鸡汤喝得下,粥就喝不下了吗?你知不知道我大哥今天下午下多大功夫给……” 季星河及时夹起一只蛋黄包塞进楚银帆嘴里。 俞风亮:“她要是真喝了鸡汤就好了,那是我为了哄她喝,我自己先喝的半碗。” 原来没有喝他的汤……不是,所以还是一点东西都没吃? 季星河刚想再说点什么让千诺吃东西,俞风亮已经开了口。 “千小诺,你又要让我逼你吃东西了是不是?又要把自己饿到低些糖进医院吗?我知道你难过,我理解你,可是你必须要吃饭才行,你听到没有?”是有些严厉的口气,像是一个大人在批评不吃饭的小孩儿。 俞风亮和千诺一起长大,最知道用什么方式对千诺是比较管用的,这样跟她说话也并不是真的对她不耐烦了,而是他知道这么说最能让千诺体会到他的心情,这么说最有用。 季星河:你特么凶什么凶!不想吃你就不能再哄哄吗?她现在是什么状况你不知道吗? 季星河忍了忍把的冲动,把最后一个保温盒盖子打开。 这个盒子里装了几个煎蛋,原本煎蛋是想放汤面里的,后来汤面那个保温盒盛不下了,索性就多煎了几个,一起放另一个保温盒了。 是溏心蛋,蛋白一圈被煎得焦酥脆黄,流心呼之欲出。是奶奶最会做的那种。 千诺看到这几个煎蛋,视线就放在上面挪不开了。 “我吃那个。” 季星河连忙把饭盒递了过去。 千诺咬上煎蛋的时候,觉得眼泪又盈满了眼眶。她放下筷子去找纸巾,俞风亮已经递到了她面前。 她终于是吃了点煎蛋,咽了好几口粥,俞风亮不死心地又往她嘴巴里塞了好几块苹果,盯着她嚼完。 俞爹觉得还算满意,放过了千诺。 季星河也觉得能吃上一点就足够不容易了,拉楚银帆收拾饭盒准备撤。 ----------------- 等季星河差不多连生踢带硬踹地把楚银帆弄出了自己家,他已经感觉到身体非常疲惫。 喂猫的时候,家门又被敲响了。 季星河没想到敲门的会是俞风亮。 俞风亮其实并不打算多留,于是直奔主题。 “你喜欢千诺是吗?” 季星河坦荡承认:“是。” 俞风亮赞许地点了点头,“挺好的,你是第一个在我面前这么明确地承认的。” 季星河:“你想跟我说什么?” 俞风亮开诚布公。 “第一,千诺是我的亲人,异父异母的亲妹妹,我像这世上所有哥哥爸爸的角色一样,对任何想要靠近千诺的异性,都没有任何好感。” 季星河:谁稀罕你有好感!你哪位啊?! “第二,我妹妹从小到大的经历里并没有太多美好的回忆,这点你多少应该也有所了解了。我当然不希望她的未来再经历痛苦。”俞风亮很严肃地直视季星河。 “所以如果你喜欢他的诚意并不够充分,或者你自身有一些什么事情并没有处理好,有可能会对她造成影响,无论是什么,我都劝你,最好在还没有开始之前,趁早放手!” “季星河,千诺不是一个会在经历了伤痛以后会越发坚强的孩子,每一次受到的重创都会对她造成强烈的消耗,如今奶奶去世甚至都差点成为压垮她最后的稻草。所以,今后如果还有什么隐藏的伤害可能会伤害到她,她都承受不起。” 这一点,季星河大约是清楚的,他明白千诺其实一直都不像外表看起来的那样坚强。 所以幸好,那晚没有来得及表白。 俞风亮:“第三件事,季星河,你不用莫名其妙在我身上吃飞醋,看到我跟千诺聊个天或者吃个饭就拿那种白痴的眼神看我。我和千诺的感情,远比你能想象到的还要深。所以,在你抵触我跟千诺走得近之前,还是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抵触我的资格。” 俞风亮讲完话就往门外走,在门口被季星河叫住。 季星河:“你喜欢她吗?” 季星河的意思是,想问俞风亮对千诺的感情是什么样的,究竟是对妹妹的爱护,还是对青梅竹马的爱慕? 俞风亮没有回头,“这不关你的事。” 说完就下楼了,留季星河一个人在房间里站了很久。 季星河把自己摔进沙发里,仰头对着天花板放空了很久。 两天一夜没有合眼的困顿让他思考的能力都变慢了,大脑里掌管判断和决定的齿轮此刻像是生满了钝重的铁锈,一点都转不动。 季星河用手臂遮住眼睛,客厅灯光的光线不再刺激他困乏的神经。 脑子里出现最清晰的一个信息结果就是——不能告白。 起码在刚刚确认了感情的当下,在俞风亮刚刚说完了那番话以后的现在,在自己身上还背负了很多极有可能预示着疼痛和伤害的此刻,以及前路未卜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不能告白。 他季星河不是什么为爱受苦的性格,也不是什么会奉献会背负的圣人。漫长的时间里他都觉得自己会一个人一条道走到黑,于是遇到任何事情大都选择随心而动。 喜欢就说喜欢,讨厌就说讨厌,大多数时候他不考虑任何人的感受,觉得自己顺心就行。反正全世界除了自己都是别人,他季星河从来,连半个观众都没有。 以前看过书,长期缺乏情感供给的人,大多都会一点点变成以自我为中心的享乐主义者,或者虚无主义者。季星河很早以前就给自己确诊了。 于是在发现自己很喜欢千诺以后,也并不打算隐藏自己的感觉,觉得应该直言不讳。 可是刚才俞风亮的话,让季星河在一直固有的处事习惯里栽了个跟头。 你要是真的确认自己喜欢上人家姑娘了,又怎么可以还像以前一样混蛋,丝毫不考虑人家的感受、人家的处境呢? 第56章 因为季星河一直有意识要听着对面千诺房间里的动静,所以就直接在客厅沙发睡了。 不知道是睡了多久,季星河昏沉中听到外面开门关门的声音。 千诺出门了。 季星河从沙发上坐起来摸手机,手机显示是晚上十一点半。 这么晚了,是要去哪里? 他没来得及想太多就抓起外套往外走。到了楼梯门廊的地方,发觉窗户外面的路灯下飘起了朦胧小雨。 不知道这个雨等会儿会不会变大,季星河又回家抽了把伞带上。 到楼下的时候,发现千诺果真没带伞。 不过这个雨很小,洒在身上也不至于轻易打湿衣服。 此刻正值她奶奶昨晚去世的时间点,她这个时候下楼来多半只是想喘口气,不会有别的事。季星河决定不打扰她。 于是千诺在前面走,季星河在后面跟着。 出了小区,外面的路灯要更亮一些。 细雨在路灯下飘扬洒落,只衬得路灯下那个单薄瘦弱的小姑娘更加孤独。 她走得很慢,一直低着头。雾蒙蒙的水汽笼罩着她,瓷娃娃变成了水晶。 很长的一条路,她走了很久很久…… ----------------- 路的尽头是一座大桥,桥下是一条宽阔的绕城河。整座大桥灯火通明,夜间也有很多车辆穿行而过。 千诺转了个头,继续沿着河边走。 已经走了太久了,雨水再小也已经打湿了她整张脸。 路边有人撑起了伞,注意到千诺后都多少看得出小姑娘不太好的样子。欲上前询问,又看到紧跟在后面的男孩子,猜想应该是小情侣吵架了,便没有多问。 季星河跟在后面,眼看她已经被淋湿了,觉得她或许需要撑伞。 然而就在千诺转头看向河面的时候,季星河瞧见了她被雨水和泪水一起浸湿的侧脸。 正准备把伞撑开的手突然顿住。 让她淋雨,季星河想。 给她撑伞或许能避免她身体生病,但是她心里的病,需要淋一场雨才能有所好转。 很多时候,撑伞拯救不了一个人,但是淋雨可以。 最好下得再大一点,让她淋得再痛快点才好。大雨可以以一种轰轰烈烈的仪式,让人乘兴崩溃,只有经历崩溃才能真正重新把骨骼和血肉重新捡起来,拼凑整齐了,以另一种方式活下去。 季星河回想起十二岁时,被叔叔救回以后的自己,也是深夜在医院长廊里走了又走。医院走廊里的声控灯亮了又灭,他一个人站在黑暗里的时候,希望那片黑暗能够直接把他吞噬掉,希望下一次灯光亮起时,他就消失。 盛满了一整个身体的情绪需要发泄出去,如果不崩溃一次,人可能会死。 上天可能真的听到了季星河的心声,于是朦胧细雨开始一点点变大。 雨滴越来越大,像是都来不及展开一场体面的递进,哗啦啦的就顺势而下。 千诺终于撑不住了,抓住河边的栏杆被迫蹲下。季星河终于听到了那一直没有听到的,痛彻心扉的哭声。 他过去拉起千诺,抱在怀里,任由她发泄。 千诺张着嘴大哭,感觉泪水苦涩的味道都融进了自己嘴里。 “季星河,我再也没有亲人了。” 从此以后,这么长的道路上,这么黑的永夜里,这抬头看去甚至连边际都找不到的偌大宇宙中,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季星河流着泪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我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因为我也没有亲人…… ----------------- 回到家的时候,千诺的身体才终于感知到疲惫,整理完自己之后,几乎就是在几分钟之内就陷入沉睡。 季星河不放心,半夜又把千诺家锁撬开一次进去看了看。 没办法,大不了,等她挺过去以后,想起来找他算账的时候,再跟她道这个歉。到时候还能再顺势把她家这个极好撬开的门锁给她换了。 看着她睡着后仍然苍白的脸,但是有了点血色的嘴唇,季星河才终于有了一点松口气的感觉。 他在千诺床边的地板上坐下,一条腿曲起来放胳膊,胳膊又撑起来支起脑袋。 他就静静地看着千诺发呆…… 明明一直没怎么休息,千诺现在都已经精疲力竭了,他却在此刻变得清醒,只想安静看看她。 像个变态一样。大半夜不睡觉,过来撬人家门锁,进来之后坐人家床边看人家睡觉。 季星河,你像个心理变态! 心里有这个意识的时候考虑了一下要不要赶紧回去,但是考虑归考虑,腿倒是一点没动弹。 一整晚,季星河把遇见千诺之后的细节都回想了一遍。 他季星河一直是个理性的动物,做事情大多数时候都需要探究个前因后果。所以在看到千诺睡颜后仍然觉得喜欢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要探究一下究竟是因为什么。 她明明不是个讨喜的性格,那个嘴有时候甚至有些歹毒,绝不是男生会喜欢的感觉。 她长得很好看,这个倒是没得说,大眼睛,高挺又秀气的鼻山根。不爱笑,但是扯起嘴角的时候又确实漂亮。怨不得那么多男的单看长相就喜欢她、给她写情书,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遇到有人对她不友好,丝毫不怯场,被欺负了就原原本本地欺负回去,以至于就算孤僻成性,就算常常是众矢之的,也还是能把自己保护好,没人敢惹。 可是这么硬的壳子里,也常常融进去沙子。她把疼痛揉进心里,然后试图打磨出珍珠。很努力,很努力地在爱亲人,很努力地在做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即便在她原本的生存环境里,其实更有可能养出来一个反社会人格才对。 她那么渴望想要留住的亲人们,一个一个都离开了,妈妈、爷爷、奶奶,最后就只剩下并不爱她的生父,以及生父那个极其排斥她的家庭。 怎么熬下去呢?再也举目无亲的千诺。 怎么熬下去的?曾经也经历过这一切的季星河。 季星河心里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重新冒起一些丝丝缕缕的念头,念头出现的时候他还有些惊讶,有些犹豫。 但下一刻,他一点点想要坚定起来。 没有亲人了,那就创造一个亲人行不行? 第57章 周三的篮球赛,季星河没参加。 好在对战的学校实力不强,初赛也是因为对手太菜才顺利进入下一场的,所以十二中这次,最终还是勉强赢了。 楚银帆回到教室门口的时候,看见自己的值日生同桌正站在教室外面擦教室玻璃,正准备过去执行自己每日一逗的任务,结果听到些不爱听的…… 学校里那些人经常在背后议论千诺家的事。云珑在新学校待了一段时间后,凭着那些道听途说的无聊八卦拼拼凑凑,她也大概明白了,为什么千诺一直不喜欢交朋友。 “诶,听说了吗?你们十二班那个瘟婆,家里死人了。” “真的假的呀,哈哈,展开说说。” “是这样,我妈那天去医院给我爸取药,路过走廊就看见瘟婆在那,我妈当时就认出来她是咱们学校光荣榜上的的年级第一了,还想着问问她大周二咋没来上学。结果人还没凑近呢,那瘟婆一家就在医院里哭天抢地的,那瘟婆的亲爸和后妈还联手骂她呢,说是死的那个应该是她亲奶奶,瘟婆却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吵着要来上学,真是个冷血动物。” “要不然她咋一直一个人呢,活该她交不到朋友,整天冷冰冰的,心那么狠,谁愿意跟她说话呀。” “你说这样的人会不会越来越心理扭曲呀,以后别再干出点阴暗的事儿来。光学习好有啥用啊,要是以后危害社会那不照样得废嘛。” “谁说不是呢。” 虽说云珑一直是个胆小害羞的小女孩,可教训那些个说闲话的人的时候却是一点没含糊。 眉头恶狠狠地皱起来,用自己细软的声音努力发出怒吼,“以后再让我听到你们说千诺坏话,我一个一个把你们的舌头都给拔出来打成死结,看你们还敢不敢!” “千诺才不是你们说的心理扭曲,千诺心里不知道有多善良!我们被人欺负的时候都是千诺来保护的我!她就是因为一直被你们这些人嫉妒,被你们这些人欺负才变得不爱交朋友的,这全都是你们的错!是你们不配做她的朋友!以后你们也永远没资格做她的朋友!” 小女孩用尽全身力气把手里的抹布丢到他们其中一个人身上,音量又高了一度。 “而且,你们听好了!千诺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我就是她的朋友!我们千诺,不知道有多温暖真诚,能跟她做朋友不知道有多幸运呢!” 说人坏话的似乎真的被吓住了,互相看了看对方,小跑着回班级了。 然后云珑回过身的时候,身后还没来得及调整自己满脸想砍人的表情、且手上中指也还没收回去的楚银帆,就把小姑娘吓到了,吓哭了。 “唉唉唉,不是冲你凶的!是冲那几个乱嚼舌根的去的,这几个我记住了,以后少爷我见一次打一次!”然后凶狠的声调突然温柔哄人,“你说好不好?你别哭,诶别哭啊……” “呜呜呜……我没哭,我才没哭,呜呜呜……” 楚银帆看着那张写满委屈的嘟嘟脸上,一道道泪痕往下淌,楚银帆那双手不知所措地在空中跳了一段手势舞。 “好好好,你没哭你没哭。”病急乱投医,“那个那个,千总哭了行了,千总在家可伤心了,就差你去安慰了,我等会儿带你去找千总好不好?” “呜呜呜……我就知道千诺肯定很伤心,她才不是他们说的铁石心肠,千诺还哭了……呜呜……千诺哭得很伤心吗……哇啊啊啊啊……” “诶你怎么还越哭越凶啊,别哭了,别哭了小祖宗,求你了。我给你买漫画,你前两天不是一直想要那个连载了一摞的漫画吗?太贵了你说买不起,我给你买,我给你买行不行?还有你最爱吃的那个草莓塔,你最爱吃的那家,我等会儿就让司机先绕路给你买一个行不行?啊不,买两个,我给你买两个好不好?你再给千总带一个,千总吃到草莓塔肯定也开心,好不好?” 小哭包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眼泪,手背在脸上掠了好几下才勉强停下来,吸气的时候还是伴随着一下一下的抽噎。 “我,我不,我不用你给…给我买,我自己,自己可以攒钱买,你的钱呜…我才不要呢。” “好好好,只要你不哭怎么着都行。” 总算是停下了,可真不容易。 正准备带她回教室了,楚银帆一转身。 好家伙,十二班教室的窗玻璃上,齐刷刷趴了一整排围观小哭包大哭的“观众”。 一个男生拉开窗户,朝外边的楚银帆起哄,“楚哥,你同桌哭起来可真可爱,你再给逗哭了让我们看看呗。” 楚银帆:“你们这他妈都是什么无理且冒昧的要求?!不对,这次不是我逗哭的!不是,我逗她的时候她没哭过!” “哦~没哭过~”一排人异口同声。 云珑弯腰捡起刚才被楚银帆放在脚边的篮球,朝着楚银帆的胸口重重一砸。 云珑:“我没哭!”转头就回了教室。 楚银帆稳稳接住篮球,内心极度无语。抬手就把篮球往刚才在窗边起哄的男生砸过去。 “老子说了没让她哭过。” “哈哈哈哈哈……” ----------------- 楚银帆把云珑带到的时候,千诺和季星河正在吃晚饭。 云珑把特意给千诺买的甜品双手递上。千诺微笑着接过甜点,道了声谢。 楚银帆:“你都不知道千总,她在甜品店里不知道待了多久,千挑万选想给你买一个最好吃的,希望能让你心情好点呢。连她自己最爱的草莓塔都没买,我给她买她还不要,今天的零花钱全都用来买这个了。” 说着楚银帆就一点不客气地在餐桌上落座了,举起筷子就要开动。 千诺再次给云珑传递了一个感谢的微笑。虽然并不喜欢吃甜的,但她知道手里的甜品很好吃,也会全部吃完。 季星河在旁边抓住楚银帆正要夹菜的手,“你还是别坐我餐桌了,昨天晚上千喜千欢刚把它掀翻了,我今天还没修好,现在你坐下还得坏。” 云珑看了看餐桌旁那两个,体重加起来可能还没超过一公斤的猫宝宝,又看了看季星河家甚至压了张钢化玻璃的餐桌。 云珑:“你刚才说,这两个小家伙昨天干了什么?” 季星河和楚银帆默契大笑。云珑察觉两个人的玩笑,也跟着笑起来。 大概笑容这个东西,确实是具备传染的力量的。几天下来,千诺第一次微微勾起了唇角。 第58章 晚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千诺接到千宇成的电话。 千宇成在电话里通知千诺,明天是奶奶的葬礼,无论如何千诺都必须参加。 千诺在沉默中收线,整张餐桌陷入安静。 季星河夹起菜放进千诺碗里,“明天我陪你去”,语气很平静,隐隐带着点不容拒绝。 千诺一时没想起拒绝。她现在似乎可以接受季星河在她面前做很多事。不管是插手她的日常生活,还是在她耳边说很多以前听到会觉得厌烦的话,好像都可以。 因为季星河说他会陪着自己,所以心里产生不可名状的微末力量,千诺觉得或许可以勇敢面对第二天的葬礼。 但是…… “你不用陪我”,还是拒绝了。 楚银帆和云珑对视一眼,手里的筷子都放下了。 云珑:“可是千诺,你自己一个人,明天……不行的。” 千家现在的任何人都不能称作家人,他们没有一个人会和千诺站在一起。三个人倒不是担心那家人会在葬礼上对千诺发难,毕竟是葬礼,没有人会愿意多生事端,所以出现争执的可能性不大。可就算那家人什么都不做,就只是冷眼旁观孤立千诺,那么其实,千诺仍然是一个人去送别奶奶。 想象一下,一整片黑白的灵堂里,就她一个人站在那里,独自注视唯一一位至亲的遗像。 空荡荡的灵堂,孤零零的女孩。 云珑只是想了想这个画面,就觉得有浪潮般的凄凉与悲伤涌入心底。 千诺:“没事,我可以。” 她状似寻常,抬手去夹菜,可她的语气任谁听都听得出是在故作轻松。 季星河抓住她要夹菜的手腕,他手上用力,害得她筷子都险些脱了手。 千诺抬头看他,季星河目光坚定地回视。 楚银帆和云珑察觉出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不对,于是默契地找借口回避。 楚银帆:“那个,不早了,我俩还得回去做作业,就先走了哈。”回身拿包的时候还不忘低声叮嘱季星河:“千总现在情绪不稳定,你有话好好说啊季星河!” 云珑在千诺背上顺了好几下表示安慰,满眼心疼中拿起书包也出了门。 季星河被楚银帆的话提醒,回神发觉自己抓千诺手腕的手用的力气有些大,于是立刻松开了千诺。 是对她生气吗?可能,多少是有点。 明明没那么坚强,明明很需要他的陪伴,明明对他卸下了绝大部分的心理防备,甚至季星河偶尔都能感受到她若有若无的依赖,他觉得她一定会愿意让自己陪着的,可为什么?为什么要拒绝?她在怕什么?又是想避什么嫌? 季星河:“千……” 千诺:“季星河!”她打断他,“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不用插手。” 季星河原本想为自己莫名的愠气表达歉意,可在听完千诺的话后又沉默了。 也是,归根究底他季星河和她并没有任何关系,有什么立场插手她的事情。 但她说得越绝情,季星河就越是肯定——她都是装的。 于是少年舌顶腮沉默片刻,耍了个无赖,“我就插手!” 千诺:“……” 她没料到他会耍无赖,一时惊诧。 季星河:“怎么了?没想到我这么强势是不是?” 你何止强势,你跟个土匪似的! 季星河看着千诺的表情,心情莫名又有些愉悦,夹起一块番茄牛腩到她碗里,挑起一边眉毛讲“怎样”。 千诺:“季星河,我们只是邻居!” 季星河:“谁说邻居不能去隔壁参加葬礼的,敦亲睦邻不可以吗?” 千诺:“我没有允许你去参加葬礼,我不承认你口中的敦亲睦邻。” 季星河:“那你就权当我不存在,我就是一个擅闯你家葬礼的莽夫,你要实在不高兴就报警让警察把我带走。” 千诺:“你……” 他明知道,再怎么也不至于把他赶出去,更别说是要报警。 千诺说不过他,被噎了话只能瞪起眼睛盯着他。 片刻,千诺的目光渐渐柔和。她不再瞪着季星河,眼睛里映出几分认真。 “季星河,我不喜欢你!” 她得有多傻才会看不出来季星河这段时间的行为究竟是因为什么,得有多木讷才会感受不到这个向来真诚又直接的少年一直在对她表达什么。 从那晚带着楚银帆去救他开始,千诺就已经感觉到了季星河的异常,他跟她推心置腹讲那么多,让她去看他的篮球赛,球赛上的行为,以及后来奶奶的事发生后跟着她一起请假,做饭,淋大雨……还有现在,要陪她去葬礼。 不可否认,季星河现在在千诺这里,已经有了比旁人都重的分量。千诺从第一次见到季星河开始就对他有不一样的感觉,后来的相处中也一次次印证了那种感觉的正确性,季星河对千诺而言绝对是特别的存在,以后如果相处得更久应该也会建立更深厚的情谊。但千诺认为那只是因为他们两个有相似的经历和相似的心境,只是同类之间的情谊罢了。 她之所以会关心季星河,之所以会在他遇险的时候挺身而出去救他,究其根本不过是因为千诺把季星河当做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千诺认为自己一贯是冷血自私的人,她只是在以通过拯救季星河的方式拯救同样孤立无援的自己罢了。 她天生亲缘淡薄,十几年的生命里,上天教给她最深刻的一条道理就是要独立。她的人生从来不敢多倚靠任何人,任何将生命重量倾斜向他人的行为都会给她带来生死离别的教训。已经经历三次了,再怎么样都该长记性了。 她好像没得选,或许只有让自己永远清醒独立,切断所有可能会产生依赖的可能性,才能确保自己和所有人都好好的。 这想法有些偏执,也有些唯心。要是真说出去,自己都想反驳点什么。听起来也很像是电视剧里悲情的女主角,因为可能会为她受苦的男主角而违背心意,故意说出让男主角退缩的话,以达到保护男主角的目的。 可千诺知道,对季星河的感觉应该可以确定不是喜欢,自己现在对季星河产生的心理依赖也不过是因为失去亲人后内心过于敏感怕伤,谁在身边安慰温暖就靠近谁而已,无关其他。 所以既然已经想清楚了,那就不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任由季星河随心而动。 季星河愣了几秒,眨了几下眼睛后回归正常。 他几不可见地轻轻点头,“我知道。” 随即又抬头看千诺,没有躲避她的目光,“不过无所谓。” 第59章 “我就是不想看着你一个人去送你奶奶,更担心你到时候因为害怕看到她的遗像而临阵退缩或者一见到就落荒而逃。” 这几天发生在千诺身上的一切,季星河都经历过。 十二岁的季星河无法接受母亲去世的现实,于是未曾出现在母亲的葬礼上。那时的他求生欲望都很微弱,大病一场后方才大梦初醒,回过神的时候母亲早已长眠地底。待到坟墓上的照片永远定格,季星河无比后悔没有送别母亲最后一程。自那时起,这场遗憾一直持续到十七岁,未来也将一直持续。 千诺和他太像了,他猜得到每一种可能,临阵脱逃、落荒而逃,或者独自一人痛苦地亲眼送人走,无论千诺是怎么选,都会很痛。 最好的选择是勇敢面对,平静地送人离开,可是这个最痛。 季星河:“因为我当时太懦弱了,我没能送我妈妈最后一程。千诺,让我陪你去送送你奶奶行吗?权当是弥补一点,我当时没能送我妈妈的遗憾。” 季星河的眼睛已经涨红了。千诺从来没见过他流眼泪,哪怕是那天把曾经血淋淋的经历讲给她听,他也没有流过眼泪。但此刻,他眼眶红了。 原来他不仅是为了陪着她,同时也是为了弥补自己的遗憾,千诺心下领会。 千诺:“好,去,我们一起去。” ----------------- 千家老太太的葬礼办得并不隆重。 年近古稀的老人,身边已经没几个老朋友了。千家又因为千诺的原因,不太热衷于主动和远房亲戚往来走动,所以葬礼上也就寥寥数十人,都是亲近的。 这间灵堂有些狭窄,纵深较长,墙边摆了两排花圈,花圈另一头站的人。 千诺和季星河到的时候,灵堂里已经站了很多人。 千宇成一家三口站在遗像侧边,对每一个鞠躬送别的客人回礼。 千诺今天穿了件漂亮的黑色毛线连衣裙,头发梳得很整齐,中长发拢在耳后,耳边别了一枚精致的小白花。 她漂亮,是越不施粉黛就反倒越清丽的长相,一朵白花的点缀就足够充分彰显她的漂亮。 千诺今天想漂亮,不管任何人看不看得顺眼的漂亮。 季星河为了表示对逝者的尊敬,今天特意换了黑色帽子,穿了件黑皮衣。进门后就安静跟在千诺身后,随着千诺的步伐缓缓往遗像边走。 两个人不管是长相还是气场,在为数不多的人群中,都太打眼了。一路走过去,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们身上。 看向千诺时,这群人有打量,有轻叹,也有若有若无的鄙夷…… 可当他们把视线转移到身后的季星河身上,千诺能清晰察觉到他们突然收回的目光。 季星河的帽檐下光线暗淡,无意识间绷起的下颌线棱角分明,唇线紧抿,眼睛是充斥着迫人的下三白。他以下三白回敬每一个奇怪的眼神,整张脸都写着不容造次。 季星河今天是来悼念的,也是来撑腰的。 少年少女一前一后在遗像前站定,两个人都没有表情。没有表情的时候,两个人都有着令人不敢靠近的磁场。 千诺并没有情绪失控,更没有行为失控。直到离别的时刻真正来临,她才发觉自己原来竟然是平静的。 她在心里和奶奶告别。久久站立,诉尽衷肠。有些话,若逝去的人真能听到,便无所谓是否宣之于口。 没有人过来干涉,就连千宇成和乔丽君也肃立在侧,一言不发,静静看着千诺一直站在那里。 人群里走过来一个身影,穿越人群长腿迈过,走到千诺的身边,一手搭在千诺的肩膀上。 是俞风亮。 千家老夫妇生前和俞家交情深,也因为两家的交情才使得俞风亮和千诺的关系好,所以这场葬礼,俞风亮会跟着长辈一起过来并不奇怪。 青梅竹马只是交换了一个眼神,便什么都心领神会,什么话都没说。 季星河摘下帽子朝着遗像鞠了一躬,算是周全了一个吊唁者的礼数。 整间灵堂安静下来…… 季星河看着千家奶奶的遗照。照片里的老人家在拍照的时候是满脸笑容的,脸颊上因为有一些赘肉而显得慈祥,大概在年轻的时候长相也是十分俊秀。几乎完全苍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是个很有精气神的老人。一看就是在生前特意去拍的,这个老人寿终正寝,走得也很体面。 记忆里那张常年封存在墓碑上的脸庞在此刻映入季星河脑海。她凤眼妩媚,眉眼深邃,漂亮的长相有大半遗传给了自己的儿子。只是那张照片却是临时从旧照中截取制成的。她走得太突然,不可能有准备得当的遗照给她用。 季星河记得那张照片是从他和妈妈的合照上截取的。那时他很小,妈妈带他去体验做陶器,做到一半的时候,母子俩开心微笑,于是店里的老板帮他们定格了那一刻的幸福。他还记得那张照片没有被截取的部分,母子两人的双手都沾满了泥巴。 和千家奶奶不同,季妈妈死于非命,未得善终。 悲伤啊,怎么会不悲伤?这种场合,不就是给人悲伤用的吗? 有人在哭。不是千诺,也不是季星河,是身后叫不上姓名的不知何人。但不管是谁,这种场合,哭是最应该发生的事情。 灵堂的门打开了,是时候要送故去的人入土为安。千宇成抱起遗像走在人群的最前面,所有人跟在后面。 众人走出灵堂的时候,看见两个穿着校服的学生拎着书包朝门口奔来。 楚银帆拉着云珑的手气喘吁吁赶到。 “还好,赶上了。千总,我们也来陪着你送千奶奶。”楚银帆褪去书包肩带,打开了自己提前准备的黑色外套。 云珑尽量不动声色地跟在队伍后面,避免因为自己的到来而给千诺造成什么麻烦。 走近千诺身边才敢小声说话:“对不起啊千诺,这是我第一次逃学,太紧张了就拖了楚银帆的后腿,幸好还不算太晚。” 千诺轻轻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怪她。 怎么可能会怪呢?他们不知道她有多感激。 人群中还是有人发现了两个学生突然闯进队伍里,陌生的面孔不免让他们怀疑这两个学生可能是来捣乱的。 “诶,你们俩是谁家的小孩呀?跟死者是什么关系?怎么随随便便擅闯人家的葬礼啊,知不知道这犯忌讳呀?” 千诺拉着云珑的手,把小娃娃头护在自己身后。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来这里只是为了虔诚送行,绝不是擅闯。” 墓地的风凄凉遍地,送行的队伍缓慢前行。秋天早到了,每一棵树都在凋零,葬礼不过也是一场纪念人类生命凋零的仪式。 斯人已去,诚不可追。 千诺转头发现身边站了好几个人。原来上天,在暗示她继续活下去…… 第60章 从墓地回到家已经是傍晚。 季星河回到家刚把猫咪喂好,千诺来敲开了门。 都还没来得及换掉一身黑裙的人,晃了晃手里的一打啤酒,“喝吗?” 落日给整个天台洒满橙黄的光影,半颗咸蛋黄挂在远处的河面上静待下沉。猫咪从栏杆边悠悠踩过,跳到主人的怀里蹭痒。 “噗嘶~”,千诺单手抠开易拉罐,泡沫沿着罐身流出来滴在天台的石灰地上。 季星河接过啤酒,打开跟她碰。 千诺仰头灌了一大口,觉得身心舒爽。 想起两人第一次在一起喝酒的场景。也是在天台上,那时他们刚认识不久,看见一眼就记住的男孩后来成了同桌,成了邻居,甚至现在陪自己参加葬礼。命运或许真有深意待人探索。 季星河看着她大口灌酒,摸不准她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 “还难受吗?”他问。 千诺拿袖子擦了下嘴角,轻轻摇了下头。这次不想说谢谢他的关心,他们之间大概已经建立了不用说谢谢的关系。 季星河望向远处的落日,夕阳余晖洒在他轻轻勾起的唇角上。 千诺:“季星河。” 季星河嘴里噙着啤酒转头。 千诺:“我想问问你,抛开你妈妈的事不谈,你对未来是怎么打算的?” 她刚刚失去了至亲,痛苦过后发现原有的人生节奏忽然中断,正是对未来迷茫的状态。 觉得或许应该找到些什么力量,找到些什么目标,支撑自己继续走下去。 季星河意会到千诺这么问的原因,摸着猫咪的毛认真想了一会儿。 待他认真思考完,他说,“我应该会想去念天文专业。” 千诺眨眨眼睛。 “如果没有发生我妈的事,我大概会很顺遂地长大。性格估计会跟楚银帆差不多,会有点中二,有点神经大条。不务正业的时候应该会追追篮球明星,做很多这个年纪会做的傻逼事儿。我脑子倒是好使,不争奖学金的话,努努力估计也能报一所能学天文的大学。” 季星河仰头灌了一口啤酒,少年的脖颈咽喉骨骼清晰,在落日余晖下却显得单薄。 “等我念完这个没什么前景的专业以后,应该……应该也找不着工作。”他笑,“然后可能会读研,读了研还找不着工作的话那就继续读,最后总能混口饭吃。我还蛮羡慕那些冷门专业的大学老师的,听说他们的日子特开心。” 千诺跟着季星河笑。傍晚的风吹在天台上,少女鬓边白色的丝绒花微微颤动。 千诺随口接话:“但是你可能会一直很穷啊,还能买得起你的天文望远镜吗?” 季星河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他低头垂下眼睑。 “没关系啊,我妈说我只要过得开心就行。” “……” 千诺:“真好。” 真好啊,那个不必背负仇恨的季星河。 季星河:“怎么样,你对未来有什么想法了吗?” 大概季星河也在有意识地拿自身境地暗示千诺——比起季星河的人生,千诺的人生还拥有很多选择权。 人总是不敢比较的,比较之下,就总会发现自己身上还有可取的地方。 起码,她现在在很大程度上是自由的。千家大可能不会干涉千诺未来想学什么、想做什么,幸运的话等到成年自立以后,完全脱离那个家庭也没问题。自由本身已经足够珍贵,即使没有爱。 千诺:“还是没什么明确的想法。” 以前觉得自己可能会到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的城市,在一个人声鼎沸的角落里独自生老病死,了却余生。有想过可能会养一条狗,但狗狗跟她这样的主人未免运气太差,还是一个人。 也曾想过努力变成一个正常人。结婚生子,然后像很多夫妻一样整日以吵架为乐,不高兴的时候就骂一骂孩子,临了了被孩子抛弃,落拓收场。 她倒是没有认真考虑过自己的职业,总觉得自己既从来没有特别感兴趣的事物,那便无所谓做什么工作了。不过都是存活一世,高低贵贱无甚区别。 现在嘛,最近发生了一点点变化。 她抿了抿嘴唇,“觉得不管怎么过都可以,得过且过也没什么不好。” “我大概会再交到一些朋友。”因为今天突然发现,不知何时开始,身边有了很多朋友。 原本以为自己生来就是一只只能独自行走的动物,可是今天发觉,原来就算自己卑劣如斯,也还是有人会愿意靠近支持。原来也有人愿意拥抱她不堪的秉性和经历,成全她的小小愿望。这些朋友给了千诺一些信心,觉得或许还会有人愿意靠近,而她不希望自己再抗拒,想学会接受好意。 “有朋友是件很棒的事。”千诺真诚地看着季星河。 “敬朋友!” “敬朋友!” 酒罐在空中相遇,震荡出泡沫。 季星河:“诶要不然你去学金融千诺,等你有钱了我去抱你大腿。” “你走开。” “哈哈哈哈哈……” 夕阳快要完全沉没,光线一点点变暗。天色渐晚,有飞鸟远远滑过河面,留下小小剪影。 “明天去打决赛季星河。”千诺在光线完全暗淡之前说,“带他们赢。” 季星河因为这几天的事,都快把篮球赛的事情忘干净了,却没想到千诺竟然还记得。 “好。” 好,赢给你看。 千诺递给季星河一把钥匙。 “喏,下次别撬我家家门了。” 季星河有些尴尬地抓了下后脑勺,“咳咳,没想再撬,当时情况特殊嘛。” “不过你为什么这么信任我?俞风亮都没你家钥匙。”季星河都不敢信千诺竟然这么相信他。 千诺:“我只是单纯想保护我家的门锁。” 就好像不给你钥匙你就进不来了似的,不相信你也没用啊。 季星河接过钥匙,临时先别在了猫咪的项圈上,拿手指拨了两下。小猫咪动动脑袋,以为主人在逗它。 季星河:“我家钥匙就不给你了,你知道藏在哪里了,以后要进我家直接在栏杆桶里取就行。” 千诺微笑点头。 “天黑了,回家吗?” “好。” 第61章 周五的篮球赛千诺没去看。 考试成绩要公布了,千诺被老李叫去和班长一起整理试卷。 他们的成绩都是702,和当初控得一样,并列第一名。 等季星河回到教室以后,刚刚赢下篮球决赛的光芒和年级第一的荣誉加在一起,让他再次火遍十二中。 季星河把缠在手腕上的奖牌搁在课桌上,朝千诺挑眉毛。 千诺从抽屉里拿出两人的成绩单,回报一个微笑。 ----------------- 周末的时候,楚银帆提议一起找个地方玩一趟。 【银河千云】聊天群: 楚银帆:找个地方放松一下,最近大家状态都不好。 云珑:我都可以。 季星河:千诺,你去吗?你去我就去。 楚银帆:季星河,我发现你最近略有些舔狗!(表情包—鄙视加无语) 季星河:(表情包—那又怎样?) 楚银帆:(表情包—老嫂子翻白眼) 聊了几个来回后,千诺终于回复。 千诺:这周作业有点多,可能去不了。 过了一会儿,又发进一条。 千诺:下周可以吗? 云珑:作业不多呀,刚考完试,咱们班整体成绩也不错,老师们都手下留情了。拿一天出来玩应该够的。 季星河的私信这个时候发了过来,千诺点开。 季星河:是不想去吗?那我在家陪你。 千诺:真的是有很多作业。我故意控分,压了十几分英语,英语老师吓坏了,单独给我布置了很多张卷子…… 季星河收到消息后先是笑了,随后又意识到是自己给人家添的麻烦,当然得主动给人家解决了。 季星河:这事怪我,卷子我给你做,去玩。 千诺一点没准备客气,当即回复:ok 季星河又笑:你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千诺:没有啊~(表情包—无辜) 季星河看着手机里刚发来的消息,心下考虑,要不今晚不喊那丫头过来蹭饭了。 不过最终还是没有狠下心饿着她。 季星河:过来吃饭! 千诺从善如流地把一小沓英语试卷也一并捎了过去。 千诺细嚼慢咽吃饭,季星河吃好了以后就开始给她做试卷。 千诺嘴巴里的东西都没嚼完,呜噜噜跟季星河叮嘱:“那个作文你不要写,英语老师认得我的字。” 季星河无奈又好笑:“好~” 千诺看着桌子上的菜,又看了看季星河手边那么多试卷,心想,季星河有点傻。 吃完饭千诺默不作声去洗了碗,季星河本来说不用的,但千诺坚持,他便不阻拦了。 餐桌就只剩下试卷。 季星河把写在另一张纸上的英语作文转了个头给千诺。 “喏,誊写上去就行。” 千诺本意是想自己写的,但是没想到季星河竟然连这点脑细胞都不让她浪费。 她看了看季星河写的作文,没有一点语法错误,虽然不是写在试卷上,但是刻意写得清晰工整了很多,不是他平时做试卷的狂放不羁风,大概是为了让她看得清楚,抄得准确。 千诺抽了支笔,开启了机械誊抄模式。 最近天气越来越冷,前几天淋了大雨,虽然幸好没有发烧大病,但千诺偶尔还是会咳嗽几声。 作业写到夜里,房间里温度也下降了,千诺无意识咳了几声。 季星河站起身,到沙发旁把原本被猫闺女主动钻入的毛绒毯子拿走给了千诺。 沙发上的千欢原本在毛绒毯子里四仰八叉地伸着爪子熟睡,被拿走了小被子后突然惊醒,满脸问号地看着自己那个活爹…… 千诺机械地誊了几篇作文以后,拿笔盖点了几下桌面。 “季星河,你好像特别喜欢写定语从句啊,满篇下来它出现的概率好高。” 季星河:“怎么了?英语老师对你写英语作文的文风都那么熟?定语从句太多也会被发现吗?” 千诺:“那倒不至于,英语老师只在意能不能得分。”她一副早已看破的样子,“不过你英语学得真死板,赤裸裸的,只有得分一个目的。” “……” 季星河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赤裸裸”这个词来形容自己学的英语。 季星河:“所以你写的英语作文,除了能得高分以外,还会运用修辞手法,比喻夸张拟人不成?” 千诺被逗笑,“那倒不至于,不过我偶尔会背一些酸酸的泰戈尔,觉得符合主题的话就默写上一句。” 她拿笔头指了指自己手上的卷子,“比如这个主题,简单直接就是围绕‘生命’,我一般就会帮李华来上一句。” 季星河放下手里的笔,托起腮盯着千诺轻声问:“来哪句?” 千诺思索片刻,薄唇轻启:“let the dead have the iortality of fa,but the livg the iortality of love” 让死者拥有不朽的名,让生者拥有不朽的爱。——泰戈尔 夜色晴明,大地安静,少女轻声细语,一句一句说给少年听。 季星河心里有什么地方,再次出现塌陷的感觉…… ----------------- 楚银帆找了个占地面积特别大的游乐园,整个园区玩下来大概一天一夜都玩不完。 云珑进了园区就拉着千诺去卖毛绒头饰的摊子上仔细挑选。 小娃娃头没有意外给自己挑选了个萌出天际的兔耳朵,又拿了另一个给千诺,死命撒娇求千诺戴。 最后另一个兔耳朵头饰落在了楚银帆头上,千诺为难地戴了个不太明显的小猫咪耳朵。 楚银帆:“大哥,你戴哪个?” 季星河:“谢谢,不用,婉拒了!” 楚银帆:“唉我们仨都戴了就你不戴,你不合群啊你。” 季星河:“是,孤立你们仨。” 自诩冷酷的校园男神最后还是戴了个猫耳朵,选黑色是男神最后的尊严。 楚银帆应云珑的要求,去买了几个过来,分完之后就直接把自己那团揉成糖块塞进了嘴里。 “……” “……” “……” 楚银帆:“干嘛?这玩意儿说到底不就是一勺糖!” 云珑举着迅速转身,“我就不该答应跟这个人一起出来玩,丢人现眼被他玩得明明白白的。” 千诺和季星河对视一眼,“嗯,同意。” 第62章 楚银帆从过山车上走下来的时候,脚步虚浮,拼死硬撑。 云珑等在下面给三个人递水,一脸同情地看着楚银帆,“等下跳楼机你就别上去了,不然你可能得吐。” 楚银帆暗自掐了把大腿,“不可能,不存在,帆爷我在游乐园就没输过!” 云珑:“……” 千诺觉得自己也有些晕晕的,摇了摇脑袋让自己清醒。 季星河把手里的水贴在千诺额头上,听说这样能缓解。 千诺没客气,扶着水瓶就跟着云珑去看表演了。季星河砸砸嘴,其实他有点渴…… 一起从过山车上下来的两个女孩子走过他们旁边的时候,千诺听见两个女孩的窃窃私语。 “诶坐我们前面那个男生好帅,整个过程下来他一点都没在怕的诶。” “是啊,我们在上面大喊大叫的,他什么反应都没有,甚至还伸手给旁边那个女生挡眼睛呢。” “我看到啦~他还想牵那个女孩子手呢,估计是还没在一起,有点羞怯,犹豫到最后也没牵上。” “哈哈哈,长得酷酷的,谈恋爱倒是腼腆得很。” 千诺扶着额头的手慢慢落下,回想了一下在过山车上发生的事情。 季星河中途确实有伸手给她挡眼睛,因为多少还是有被失重感吓到的,季星河就和她并肩坐着,会发现她害怕,挡住她眼睛也很正常。 只不过,还有想牵手的举动吗? 云珑推了一把差点栽自己身上的楚银帆,回过头看自己好朋友。 云珑:“千诺呀,头晕要把冷水瓶贴在额头才管用,你别贴在脸颊上呀。” 楚银帆咽了口冷水缓了缓,“完了完了,千总估计也是被刚才那个过山车的一百八十度倒吊搞得头部充血了,你看这脸红的。” “……” 这个游乐园有很大一片区域是饲养野生动物的,四个人下午去野生动物园区参观。 水陆两栖的观光车很酷,陆地上和水上的动物都能近距离看到。 车里的小朋友很多,上了车之后一个个兴奋地叽叽喳喳。 千诺旁边坐了个胖胖的小男孩儿,很可爱,手里拿着香肠和可乐,嘴上不知道沾的是哪个食物的酱汁,一边吃一边惊奇地叫妈妈看外面的白虎。 千诺被他一个突如其来的大动作吓了一跳,不过心里并没有怪他,只是稍微挪开点身体,给了他一个更大的活动范围。 小男孩妈妈是个看起来非常有修养的妈妈,注意到千诺的善意举动,于是细心地把小男孩手里的香肠竹签尖尖折断了,可乐杯边缘也垫了好几张纸巾,并且再三叮嘱小男孩“不要吵,不要乱动,不能吓到姐姐哦”。 千诺连连说“没事”,小男孩妈妈回以友善的微笑。 小男孩听了妈妈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后面的观光过程就如妈妈所愿,一直很听话。 后来男孩手里的美食都吃完了,举着小脸儿向妈妈撒娇要“擦脸脸”,温柔的妈妈拿出湿纸巾一点点给他擦。 大概是因为食物也吃完了,有趣的动物也看得差不多了,小男孩儿开始找千诺唠起嗑来。 千诺是真的不太能理解他们这种外向小孩儿的脑回路,怎么跟谁都能聊…… “姐姐姐姐,你今天是和后面这个哥哥一起来的吗?” 千诺迟疑点头,“你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这个哥哥连大狮子都不看,一直盯着你的后脑勺看,我就想着,他肯定认识你。” 千诺手中的水瓶被手指微微扣动。 她笑,“你好聪明啊~” “哈哈,我们老师也是这么说的。”好像两句话就已经和千诺建立了稳定的朋友关系一样,继续聊起来,“姐姐你为什么不和你的家人一起来游乐园呢?你看,我们都是和家人一起来的”。 环顾整辆观光车,小朋友很多,全都是跟着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来的,只有少数几个单独来的大人。 已经尽力抛在脑后的话题,想要尽快遗忘的负面情绪。却突然被一个萍水相逢的小朋友戳在面前。 千诺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季星河在身后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待他回头,季星河独特的嗓音出现在千诺耳边。 “我就是姐姐的家人”。 还未等小男孩说话,坐在前排的云珑和楚银帆也回过头。 云珑:“我也是这个姐姐的家人哦。” 小男孩看向楚银帆。 “是的没错,我也是。”他捏捏小男孩肉肉的小脸,“我们都长这么好看明显是一家人呀!” 小男孩明显已经过了三岁了,已经过了说什么信什么的年龄了。并且还具备一点点的计划生育意识…… “啊,可是你们看起来都一样大。我们老师说,一个家庭里好像不能生太多小孩。” 楚银帆也开始发挥自己开朗的社交能力,轻车熟路胡扯。 “这你就不懂了,你后面那个哥哥是爸爸,你旁边的姐姐是妈妈,这个娃娃头姐姐呢是他们的女儿啊。” “……” “……” “……” 小男孩:“……哥哥,那你跟他们是什么关系?” 楚银帆:“我嘛,我是干爹。” 任云珑有再好的脾气都再也忍不住了。即便是细软奶音此刻也喊出了中气十足的浑厚感。 “楚银帆!你有病啊!” “诶诶诶,今天有这么多小朋友在呢,干爹给你个面子,就不打你屁股了,但是你……诶诶诶,你别薅我头发,小爷我特意搞的发型……轻点,诶诶,疼……” 千诺被前排的惨烈战况逗笑。 嬉笑之余,刚才几个人的话回响在千诺耳边。 我们就是姐姐的家人…… 温热的暖流由心底流窜到四肢百骸,被问到那个问题后,陡然变得崎岖的思路又被熨烫平整。 观光到最后,出现了压轴的动物,最凶猛的野兽在车外面隔着玻璃嘶吼,有两头雄狮子甚至扒在车窗上张嘴作啃咬状。吃生肉的血盆大口吓哭了所有小朋友。连云珑都下意识缩进了楚银帆的怀里。 千诺眼含热泪,回头看着季星河微笑。 季星河见状,慌乱地从口袋里拿纸巾。递给千诺后也不见她接,就只是盯着自己,他指尖迟疑两秒,随后大手轻轻捧住她的脸,把纸巾贴在了她眼角。 所有人都被窗外的凶兽吸引注意,没有人看到他们对视的双眼…… 第63章 因为听到游乐园发布消息说晚上有花车巡游晚会,所以四个人决定看完巡游再回去。 夜幕里的游乐园和白天不同,别有一番乐趣。 整个园区的主干道打满了五光十色的彩灯,有缤纷的光柱在夜空中把热闹的气氛烘托得很足。 很长很长的花车队伍,卡通人偶在花车上和所有游客打招呼,气球、礼炮、焰火,应有尽有。 有经过的人偶走进人群里和游客互动,大家在干道上跳舞,玩乐,狂欢。 他们四个人拿着刚从快餐车上买来的零食,浩浩荡荡地闯进人群中朝花车上的王子和公主打招呼。 一片嘈杂中,季星河很自然地抓住千诺拿着烤鸡翅的手,把竹签头上的尖尖折断了。 千诺回想起下午在观光车上,小男孩妈妈的行为,轻笑,季星河这是学到了。于是歪头晃了晃自己左手上的橙汁。 既然都折竹签了,那纸巾呢? 满天焰火下,五颜六色的光线把千诺歪头看向他的脸照得极美。 季星河此刻终于确定了千诺现在在自己面前的细微改变,原先觉得有点反常的地方现在也了然于心——她开始学会理所应当地接受好意了,接受他的好意。 他的表情说不上一脸宠溺,但也算是甘之如饴——口袋里仅剩的两张纸巾都拿出来给她垫手了。 有花车人偶过来拉云珑过去玩游戏,楚银帆也主动凑了过去。 千诺和季星河一直跟随他们所在的队伍往前走,一直在被逗笑。 游戏规定所有参与的两人小队,都必须模仿场中央两个人偶做出的动作,哪支小队模仿得最到位最后算赢,奖品是一整套豪华的游乐园周边礼品。 规则看似简单,可实际模仿起来却相当有难度,两个人偶虽然都裹在厚重的人偶服里,但是身体却都极其灵活,不仅能伸展出各种高难度动作,还能在高难度的同时让两个人的姿势莫名羞耻。 比如,第一个动作一上来,两个人偶就双双下腰,两个人的手臂在地面上交叉,与此同时,两颗人偶头贴在一起,看起来像是在接吻一样。只是人偶有头套做防护,看似接吻实则只是简单触碰,可若是没有人偶服的话…… 游乐园里情侣多,这种游戏一看就是特意为情侣们设计的。楚银帆和云珑估计是被误认作情侣了。 此动作一出立刻引起围观游客起哄助兴,被叫到场上的游戏参与者们都被难住了,一个个开始艰难扭动自己的身体,做出各种毫不标准却又暧昧十足的动作,引得场外开心一片。 有几组选手连连摆手,称他们不是情侣关系,做这动作不合适。其中当然也包括云珑。 其实云珑是可以下腰的,她小时候被家里送去练习过舞蹈,下腰其实是难度最低的舞蹈动作。她为难的当然是男女接触的动作。 楚银帆在一旁看见云珑拒绝,犯贱惯性使然,凑过去就泼云珑冷水,“就好像这腰咱能下下去似的”。 云珑一整个下午都和楚银帆不对付,听到这话胜负欲直接拉满,“咱俩还不知道是谁下不去呢!”小姑娘仰头就下了个标准的姿势,引得场外一阵鼓掌。 这下楚银帆两眼呆滞了。倒不是因为他不会下腰,反而恰恰是因为……少爷会下腰!哪家少爷小时候没被逼着上无数个压根不感兴趣的兴趣班呀……少爷以为娃娃头不会呢! 这下腰倒是其次,关键是…… 周围起哄的声音越来越大,多有站在云珑那头的,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这其中狠狠包括了季星河和千诺。 季星河朝场地里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千诺大笑。 楚银帆在起哄声中一咬牙,修长身形弯腰而下。随后迅速转头,完成动作立马起身,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都没给人反应的时间。 他动作太快,观众都没来得及看清楚最想看的画面,只能看到动作结束后,少爷的脖子红得差点没滴出血。 小姑娘起身的动作像是开了慢放镜头,站起身后满脸写着一个“懵”字。 “哈哈哈哈哈……” 欢快的音乐再次响起,一个一个羞耻的新姿势把场地气氛推向一个又一个高潮…… 花车巡游差不多快要结束的时候,所有巡游工作人员聚集在了整个游乐园中央最大的广场上,他们从周围游客那里得知那边还有最后一场精彩的互动演出,所有人都去广场上凑热闹。 中心广场上几乎聚集了留玩夜场的所有游客,几簇大型烟花在空中燃放作为开场,演出开始。 所有演员身着各种绅士名媛晚礼服,一男一女拉起手聚集在台上跳舞,并且示意台下的观众一起跟随简单的舞步共舞。 楚银帆和云珑经历了刚才的游戏,已经嗨了,现在已经完全可以放开玩耍,牵起手来也毫不避讳,跳舞更不在话下。 然而千诺是真的从小到大都没有接触过跳舞这件事,她看着季星河,面露“巨难”之色。 季星河勾起唇角朝她伸出手,微微躬身做邀请状,像极了台上的绅士邀请名媛的样子。 周围音乐声太大,千诺倾身贴近季星河耳边大声求饶“我真的不行啊”。 季星河微微低头贴近她的耳侧,“没关系,把手给我就行”。 明明噪音很大,千诺还是觉得季星河的嗓音很柔和。像是受到了蛊惑一样,她把手搭了过去。 舞会盛大,音乐快乐,所有人一起共舞,享受极致浪漫的夜晚。 千诺只管放空自己,跟随季星河的脚步被带到任何地方,他如果想让她转圈,就会略微停顿一下,拉她的手到空中,略带牵引的动作能让她立刻明白这里需要转个圈。随后他再次握住她手掌,带动她的身体变换各种姿势。 手心在出汗。千诺觉得大概是因为跳舞运动的原因,导致她心跳频率一直在加快。舞步出错的时候,她会不小心撞在季星河胸膛上。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季星河的心跳频率,好像也很快…… 第64章 演出结束前,互动演出进入到最后一个环节。 台上担任主持角色的演员饰演一位国王,国王在台上告诉所有人,自己的宝贝公主落入民间不知所踪,国王要寻找到公主,请公主给台下所有人发放他准备已久的“雨露恩泽”。 那所谓“雨露恩泽”其实不过是一颗颗包装精美的糖果。这种互动演出,差不多都是以发放小礼物为结束的,并无新意。 找公主的时候,场上的一台摄像机实时把朝着台下的镜头画面投放在大屏幕上,直到找到国王认为“最美的公主”为止。 镜头开始在夜色里寻找,所有灯光齐齐透射向广场中央,整个广场瞬间亮如白昼,每一位观众的脸都可以拍摄清楚。 大屏幕上陆续播放出许多张面孔,有很多女孩子在镜头对准自己的时候都非常兴奋,纷纷挥手回应。 国王在台上夸每一个镜头里的女孩子漂亮,然而镜头转瞬即走,还在不断逡巡。 直到镜头差不多已经把整个广场的面孔全都投射一遍之后,千诺感受到季星河拍了拍自己肩膀,伸出手指示意她往前看。千诺抬头。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赫然出现了千诺漂亮的脸。 “来,请在场所有来宾和我一起,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我最美丽的公主回家~~~” 国王的声音带着典型的隆重氛围响彻整个广场,有焰火适时爆燃在夜色里,所有观众一起鼓掌。 千诺成为了全场唯一的主角,是最美的公主。 楚银帆和云珑激动得几乎要抱在一起。云珑果断拿出手机录视频,楚银帆疯癫地跟周围的人炫耀“公主是我朋友,是我朋友!哈哈!”。 “走,公主。” 季星河的声音在嘈杂中仍然带着温柔。 千诺是第一次在除学校和竞赛以外的地方当众露脸,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她有些怯怯地看了一眼季星河,季星河闭眼点头,给了她一个十分可靠的表情。 少年眉目坚定,看着她的眼神干净而清澈,让千诺有了往台上挪步的勇气。 人潮在千诺面前让开一条小小的道路。季星河躬身抬手,再次做出邀请的动作,他要以对公主的礼仪把千诺送上那个瞩目的高台。 千诺识趣地做了一个提裙摆的动作,把手搭在了季星河手上。 跟随着季星河的步伐一步一步往台上走,镜头也一直追随千诺。 国王在台上看着大屏幕上实时画面,开玩笑说“哦我的宝贝公主,你是把隔壁国的王子给拐来做骑士了吗?”惹得台下又是一阵欢乐。 镜头中的俊男美女一起被逗笑,大屏幕上的笑颜惹得台下连连赞叹。 待千诺上台,原本准备好的公主皇冠被国王戴在她头上,水晶皇冠,精致华丽,在夜色灯光下炫彩夺目。 她跟随演员们的指引在舞台各个边缘朝台下打招呼,抛送糖果,一起庆祝“公主回家”,一起“举国同庆”。 摄像机实时跟随,所有人都在追逐光彩夺目的公主。 整个演出在一片激情澎湃的狂欢和对国王公主的拥护声中进入最后一个高潮。 季星河站在看台旁等千诺。 大屏幕上的女孩子当真很美,即便不施粉黛,五官本身就足够精致。她在笑,但眼底深处还是有悲伤。几天前经历的一切险些把她完全击垮,现如今也仍然会在听到哪怕是“家人”这种词的时候突然破防,稍有温暖的感知就能热泪盈眶。 但是她仍然理智地选择回归原本的生活轨迹。她在演戏,演一个正常人,倔强地认为只要自己演得足够逼真,就可以连自己都骗过去。 承认懦弱很容易,可承认了的话,随之而来的就将会是放肆汹涌的悲伤。她不是不能悲伤,她只是不想被悲伤操控。 她在和悲伤进行着一场力量悬殊的对抗,可她向来就不爱服输,坚信自己一定会赢。 于是当公主在无数期待声中被邀请“回家”,这样的经历会令她愉悦,这种愉悦能在很大程度上帮助她短暂地压制住那岌岌进犯的悲伤。 要帮她创造更多这样的愉悦,季星河想。 ----------------- 最后的演出结束后,所有游客陆续离开。 千诺收到了游乐园赠送给公主的礼物,是一套做工精美的卡通瓷器,两个马克杯,还有两个勺子。 样式不是很夸张,一黑一白的杯身上各印了一只小狗。这个礼物倒是不敷衍,称得上实用。 千诺拿到季星河跟前。 “放在你家,下次去你家做作业的时候就不用一次性纸杯喝水了。” 盒子里装的是两只水杯,她全让放在他家,意思是? 季星河:“另一个给我用?” 千诺点头。 季星河手指微动,在礼品盒上轻轻划过。 楚银帆凑过来想看一下礼盒里的东西,季星河不动声色换了个姿势,不给看。 楚银帆在背后指着季星河追随千诺的身影,怒其不争:“没出息的狗东西”! ----------------- 季星河到家的时候,把两只瓷杯妥善地摆在了自家餐桌上。杯身上的两只小狗脑袋相对着,俏皮可爱。 季星河撑着下巴看了一会儿,很满意。 楚银帆闪现,“季星河,你像个痴汉!” 季星河脸上的表情瞬间回归冷漠。 楚银帆坐在了对面,“怎么着,觉得我千总送了你一对情侣水杯呢?”开始犯贱,“你一个~她一个~~~以后我千总来你这儿,你俩就一起抱着一样的水杯喝水,多幸福呀~~~” 楚银帆眯起的眼睛斜视季星河,整张表情写着一句“你小子是真会想啊!” 季星河被他一连串的话和表情逗笑,也没心情跟他解释什么,抓起桌上的纸巾包砸他脸上,“赶紧去睡觉”! 楚银帆一把接住纸巾包,“被拆穿了,气急败坏了,我就知道季星河,你小子超爱~你现在完全就是一个陷在爱情里的智障儿童。人家千总随手扔给你的游乐园赠品都能把你美成这样,这要是以后跟你在一起了,你不得直接飞升呀。” 楚银帆扒着餐桌凑近季星河,“你可是风靡全校的高冷男神呐~你能不能在千总面前捡捡自己的偶像包袱啊?你就差在她面前伸舌头摇尾巴了!” 季星河不以为然。那又怎样?学校里那个人设又不是他自己故意立的,他本来就这样,不想改。 季星河:“你好意思说我,是谁在跟云珑玩游戏的时候,整张脸和整个脖子都熟透了。” 坐在对面说风凉话的人脸色顿时也僵住了,后脖颈顿时又开始发烫,通红一片。 第65章 今年冬天的冷空气来的有些早,十二中校门口的枫树已经开始落叶。 上学的时候有落叶飘到千诺身上,季星河走在她身后,一片一片取下来,收进口袋里。 千诺感觉到他的动作,停下脚步。 周围都是上学的人,千诺把声音压低,“不是说了起码要隔五米远吗?怎么又走这么快?” 季星河表情无辜,“都说了我腿长嘛。” 千诺才不信他。 “季星河,你知道我们两个现在在学校里的绯闻传得有多凶吗?”要不是大家都知道他们年龄,估计连他们婚礼现场细节都能编排出一本书了。 为了避嫌,千诺最近都没坐季星河的车,上下学都搭公交。却没想到季星河说天太冷也不想骑车了,等公交车的时候总能凑巧搭上同一辆。就连从公交站牌到校门口这一段路,想拉开点距离都时常拉不开…… 绯闻这个事,季星河自然是知道的,毕竟他有一个兄弟叫楚银帆。 他有在留意自己的行为对千诺的影响,但是他们之间又不是真的有什么需要避嫌的关系,最多算他单方面掌握不好分寸。清者自清,季星河向来坦荡。 至于如果有一天,他们真发展到需要避嫌的关系……那再避也不迟。 季星河:“楚银帆说问题不大,不至于惊动老师,你太草木皆兵了。”有落叶又飘落到她肩膀上了,有点碍眼。 男生圈子里的问题不大,放在女生圈子里就完全不一样了。千诺平时已经足够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可即便这样都还能听到很多风言风语,可见问题其实已经很严重了。 千诺不想在校门口众目睽睽之下跟他讲太多,警戒地躲开了他再次伸过来的,想给她摘落叶的手,转身加快脚步跑进校门。 枫叶在她转身的时候从肩膀飘下,乌黑的头发在一片金黄的背景里旋转出漂亮的曲线。少女奔跑的身影落入少年并不清白的眼睛里。 ----------------- 自从篮球赛结束以后,季星河课桌抽屉里的卡片和礼物就从来没有少过。 十二班的学生每天进教室都能看到季星河塞得满满当当的抽屉,有时甚至还多到抽屉塞不下,直接摆在桌面上的,想不注意都难。 楚银帆这天进教室比较早,顺手就把季星河桌子上的一盒巧克力拆开就往嘴里扔。少爷早上没吃早饭,需要补充能量。 路过一个男生看见他没经人允许就拿巧克力,觉得不太妥当。 “帆哥,你直接去人桌子上拿呀,这样不太好。” 楚银帆恶狠狠地剥开另一块巧克力塞嘴里,“他都有那么多女孩儿喜欢了,还差这几颗巧克力不成?”塞着巧克力的嘴丝毫不影响输出,“少爷我明明也在篮球队里,这么久了都没见一个女孩儿来给我送礼物!你什么时候见那狗东西吃过那些巧克力呀,不都是放讲台上被你们分了吗?我吃几颗不打紧。” 路过男生哪敢跟二世祖顶嘴呀,只能瘪瘪嘴走开了。心里忍不住腹诽,嫉妒使二世祖面目全非! 季星河走进教室的时候,楚银帆正塞了满嘴的巧克力嚷嚷着那群疯狂抄作业的给他留一份。一口大黑牙咧得狰狞。 千诺塞着耳机和往常一样听英语,然后明确拒绝楚银帆抄作业的请求。 他最近上学都不困了。那次以后他没再主动去那些地方惹事,所以不用靠上课补觉。可能人在作息规律的时候,精气神儿就是会特别好,以至于要面对的麻烦事儿也会变多。 季星河在抽屉里掏了半天,终于把那些五颜六色的包装盒都掏了出来。抱在怀里好大一堆,能占大半张讲桌。 东西放上讲桌后,班上的同学路过讲桌都不客气地把吃的拿走了。这种情况已经出现一段时间了,一开始大家还会听季星河的话,不过问是谁送的礼物,也没有一个人动那些东西。只替他放话出去,请大家把礼物都拿回去。 可要是礼物真拿回去了,看起来就像是代表着放弃季星河了。好几天过去了,没见一个女孩子把礼物收回去。食物放久了也是过期,十二班全体同学积极发扬勤俭节约的优良品德,权当教室里摆了张的自助餐桌。 东西都放上讲台后,季星河和以往一样,留下了一封封面上画着朵白色茉莉的信。 季星河熟练地把信打开,趁着早自习铃声响起前的几分钟时间,把整封信看了。然后等早自习开始了,就把信重新折好,放进课桌角落里。那里已经放了很多封信,每个信封长得都一样,上面都画了一朵一模一样的白色茉莉。 是一个非常用心的追求者,千诺想。 其他女孩子大多都只会过来送一次东西,包装精美但大都出自礼品店店员之手,校门口精品店批量包装。即便也会写信,最多也只是贺卡上的只言片语,内容也大都直接且露骨。送完就跑,没有回应便算了。 但是这个女孩子就很不一样。她选择的是写那么长的手写信,而且一写就写了这么多天。每一封的封面都认真画上同样的图案,白色茉莉很有记忆点。哪怕从来一点回应都没有也还是锲而不舍,足见她非常用心,想注意不到都难。 不知道季星河是怎样看待这个追求者的。千诺对这种事的感知终归呆板,于是不想。 班主任李沉咯吱窝里夹着课本走进来,看见讲桌上的一堆东西早已见怪不怪。他把角落里的礼物盒拿开,放上自己那只陈年的白瓷缸就开始监督十二班背书。有时候来了兴致也瞄几眼包装里的东西,然后拉起张脸骂一句“不务正业”。 李沉倒是从来没有因为那些礼物而找季星河谈过话。教导主任自然跟这小老头儿提过这件事,让他给季星河多做思想工作,切不可被这些东西影响到学习。但是这老头儿还算拎得清,小老头儿认为季星河在这一整件事中什么都没做,所以也没义务承接这种校方压力。是以季星河被他保护得还可以。 小老头儿啧了一口茶水,推着自己那副旧眼镜端详了一会儿季星河。 他向来是认真负责的班主任,班里学生的家庭情况他都会仔细了解。季星河的特殊状况他自然更清楚,那次突然的请假电话让他对这个孩子的情况更加上心了。李沉深知,现如今能安安心心待在教室里好好学习,上课也不再趴在课桌上补觉的季星河有多难能可贵。季星河是个好孩子,他觉得自己能做的并不多,再多多一些包容也未尝不可。 第66章 周三下午轮到他们小组做值日。 季星河跟千诺约好今天要一起放学回家。原本千诺不情愿,季星河顶嘴,“等做完值日学校基本就没人了,可以一起回去”。 千诺:“不行”。 季星河:“行的”。 千诺:“季星河!” “就这么说定了”,季星河拎上垃圾桶往外走。 “……” 千诺负责教室外走廊的卫生,日常值日只做简单的清洁就可以,等她把窗台擦完,季星河还没有回到教室。 千诺把书包收好,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坐下等季星河了。 季星河的包还没收。这人的家伙事儿向来简单,每天除了必要的作业,连个参考书都不带,甚至连笔袋都没在他包里出现过,一支油性笔走天下。 帮他收一下的话,能早点回家,千诺想。上帝作证,她只是想早点回家。 桌面里的试卷很快被千诺收拾好塞进季星河包里,但是他那支独一支的油性笔却一直找不到。 千诺伸手在他抽屉里摸索了几下,还是没摸到。千诺收回手,不准备找了,大不了回到家借他一支得了。 手在收回的时候被什么东西蹭了下手,硬硬的,但千诺直觉她把那东西弄乱了。于是手重新伸进去把那东西整理复位。 是那些信。千诺反应过来。 那些每一封都很长的,封面还精心画了白色茉莉花的,被季星河妥善安放的信。 手指摸到的时候,那很有质感的信封角有些扎手。 她安静整理好所有信,然后收回手。 初冬到了,白昼越来越短。天色已经开始灰蒙蒙的了,等他们回到家,怕是要黑透了。 不过没关系,两个人一起的话,就好很多。 千诺把耳机塞进耳朵里,她最近总会听欢快的歌,在每次一个人的时候。 教室窗外有人走过,路过看到千诺正双眼放空看着窗外,女孩子扎着高马尾,兴奋地招手吸引千诺的注意力。 千诺走出去。 “不好意思同学,那个,你可以帮我给你们班季星河同学送个东西吗?教室里面有监控,我不方便进去。”她羞涩地挠了挠头发,眼神真诚。 她很礼貌地询问,脸上的笑容很难让人拒绝帮她。 “可以吗?同学。” 见千诺一时没反应,她双手握起来做拜托状,脸上的笑容更甜了。这个女孩笑起来的时候能看到两颗小虎牙,明媚的眉眼实在是惹人喜欢的样子。 “他等下就回来,你可以直接交给他的。”千诺解释。 女孩听到这话却突然有些局促起来,快速观察了一圈走廊,漂亮的马尾轻轻摆动,摇曳生姿。 “哈啊,是吗?那……我……” 千诺看出来,她可能没想当着季星河的面送东西。 “给我”,千诺伸出手。 女孩子的笑容再次放大,连声道谢。她慎重地从背包里拿出东西,放在千诺手上就飞快往楼梯口跑去。楼梯口有几个女生在那边等她,她们相遇之后从走廊传来了好几个明朗的笑声。 千诺看着手里的东西怔愣片刻——是白色茉莉。 原来是这样一个女孩子。 ----------------- 季星河回来的时候解释说垃圾车来晚了,所以才等了很久才回来。 千诺点头,“嗯,又不会怪你”。 “说实话,我在后面都怕你不等我自己先走了。”还好她没走。 “不是说好了的。”虽然是季星河单方面说好的。 “嗯,说好了的。” 季星河唇角带笑,伸手接过她已经给他收拾好的包。 “这个,刚才有人托我给你”。她把信递给季星河。 季星河接过信,随手放在桌子上,把书包搭肩上就准备走。 “不看吗?”千诺问。“平时不是每次都要看?” 季星河闻言,缓缓转了个身,叠起胳膊看千诺。 “原来你知道我在看这些信啊。” 他抿嘴微笑的表情莫名让千诺有一丝被抓包了的感觉…… 事实是千诺其实很坦荡。 “季星河同学。第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确定我并不在意女孩子们给你送礼物这件事,因为你这个校园男神跟我之间并没有特别的关系,我只是一个旁观者而已。第二点,我作为你的同桌,且具备了正常人的视力和记忆力,有一个女孩子连续给你送了这么多天的情书,我想不知道也很难啊。” 季星河想了想,觉得她的逻辑确实没毛病。他心大,听到她说这样的话倒也没不开心,只一笑了之。 “行,好的千诺同学。”他今天心情好像很不错,一直在笑。 “回家。” 教室的门被关上。 那纸信封没拆,静静躺在季星河的桌子上。 ----------------- 直到回到家附近,千诺才明白季星河今天为什么一直心情很好。 “哪有你这样的季星河,过生日在生日当天才说?!” 千诺弯腰看着展示柜里的蛋糕,仔细考虑选哪个。 季星河看着千诺认真给他挑蛋糕的样子,脸上的笑容仍然鲜活,语气倒是很无所谓,“我提前说的话,你肯定要给我送礼物嘛,我可不习惯收礼物”。 哪有人会不习惯收礼物的。 “这个可以吗?”千诺指了一个蛋糕问季星河。仔细比较下来,这个最像过生日用的。 “好,就这个。” 哪个都可以,她挑的就行。 那家蛋糕店离他们小区不远,两个人走路回去。 “要不要叫上楚银帆和云珑?”过生日的话,人应该多点。 “有点晚了,算了。”他特意不告诉楚银帆的。那小子要是知道了,不得请个舞狮队过来呀。 而且,这姑娘真看不出来他主要想跟谁一起过吗? “蛋糕钱应该我来付的。”千诺表情略有歉意。 “哎呀没事儿,都说了我不喜欢收礼物。”他心情好,说话的时候还不自觉拖了个尾音。 路灯下的人行道上散落着石子,两双脚踩在上面发出步调一致的响声。 “千诺,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季星河把蛋糕拎在左手上,然后朝千诺靠近了一些。 “我?”她低头踩上自己的影子,“我嘛,四月一号。” 愚人节。 千诺出生在一个专为庆祝嘲弄和愚昧的日子。 第67章 生日蜡烛点燃以后,千诺的脸在烛光映衬下娇小漂亮,很赏心悦目。 然而在这片烛光的可视范围内,季星河看到另一张脸,心情顿时烦躁。 俞风亮是过来送东西的。因为天凉了,他妈给他和千诺都买了围巾手套,特意让他送过来的,到了这边才发现千诺还没到家。 千诺手机在回来的路上没电的,爱操心的爹不放心自己闺女,就坐门口儿等了会儿。 俞风亮在旁边看了眼蛋糕,口气带了点调侃意味,“算起来,你天蝎座啊。” 天蝎座怎么了?你有意见? 季星河努力忍了忍想刀他的眼神,语气倒是正常。 “你一大老爷们儿还研究星座啊。”说完还不忘哼笑一声。 “你这样说,就多少有点性别歧视了,怎么?只有女孩才能研究星座?研究星座的女孩不是好女孩啦?” “我是那个意思吗?你……” “好啦!”千诺打断两个人莫名其妙的对话,盯着对面的季星河催促,“赶紧许愿,等下蜡烛烧光了!” 季星河咬着后槽牙把眼睛闭上了。 室内回归明亮。千诺轻轻拍了几下手,送上真诚祝福,“祝你生日快乐”。 季星河的笑容又重新浮上嘴角,“谢谢”。 俞风亮:“生日快乐呀。” 听着不像是真心的祝福,季星河给他扯了个嘴角。 蜡烛被拔下来,一个1一个8,宣告着季星河此刻正式进入成人世界。 坐在对面的两个未成年对视一眼,端出了一碗长寿面。 刚到楼上的时候他们分别回了自己家。季星河做了三个人的饭菜,千诺也在俞风亮的指导下做了一碗长寿面。 千诺厨艺不行。以前过生日的时候,俞风亮给她做过长寿面,她需要指导,于是拉着俞爹没让走。 季星河很配合地“哇”了一声,对着面前的面条狠狠夸了一番。 看到他的反应,千诺终于能稍微觉得,季星河的成人礼还不算太潦草了。 千诺:“你觉得好吃就行,为了它我硬是把小亮留在这到现在。要是我自己做,肯定得失败。” 所以这货才待到现在都没走?季星河原本大口吃面的动作有所停顿……好像也不是那么香。 俞风亮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季星河的动作,起身拉开了椅子。他是吃过饭来的,想看的画面都看完了,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我先回去了。”他拍了拍千诺的肩,“给你的东西别忘了戴,我妈说明天气温就更低了,上学路上注意点。” “好”,千诺点头。 他走出去两步想起什么,又转过身,“等下把家里燃气阀关一下,刚才做完面还没关,千万别忘记!” 她那未成年的爹老毛病又犯了,走前叮嘱没完没了。 千诺:“我知道~放心~” “有事儿给我打电话。”俞风亮瞟到季星河已经快演不下去的表情,没搭理他,“或者及时找他帮你”。 千诺:“好~” 俞风亮满意点头,出门前还摸了一把季星河的猫。 季星河的表情:这给你欠儿的! 俞风亮打开季星河家门,迎面撞上一个中年男人。 这男人就站在家门口,面色冷青,挡在那里一动不动,看见俞风亮开门,看起来也没有要侧身让他出去的意思。 “大叔你找人吗?”俞风亮站在门口问。 季星河和千诺闻声,被吸引了注意力。 该不会是…… 千诺的第一反应,应该是那个人。 季星河的第一反应自然跟她一样。 他们站起身往门口走。起身的时候,季星河脸上已经全无刚才的笑意。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大叔?”俞风亮见他还是没表情,只能再次询问。 那男人脸上的胡茬潦草丛生,一双眼睛混沌无光,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颓废劲儿。他一直不说话,俞风亮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能站在那等他的反应。 季星河走到门口,没看那男人。他推开他一点,让门前空出路来,然后递给俞风亮一个“赶紧走”的眼神。 俞风亮大概看出这二人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于是什么都没问,往楼梯走。 正当俞风亮踏上楼梯的时候,听见身后响起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声。 “啪!” 整个耳光的声音尖锐刺耳,连听起来都觉得疼。这声音通过楼道往下传递,打亮了好几层楼的声控灯。 俞风亮被这个声音惊住,立刻回头。 霹雳般的耳光没有停止,而是以更凶猛的力道继续砸向季星河。 “你还有脸过生日!你凭什么过生日?该死的人是你这个死兔崽子!你凭什么活得这么好?!你给老子去死!” 中年男人的声音粗粝又沙哑,一声声辱骂和诅咒伴随着殴打齐齐指向季星河。 季星河没有还手,只是下意识把千诺牢牢护在自己身后,防止她被误伤半点。 俞风亮当即折回去,上前死死拉住了那男人的手臂。他用足了力气,那男人方才停下。 季行川连续打了季星河许多巴掌,看起来像是解恨了许多,被拉住了手臂后挣脱未果,对着俞风亮破口大骂:“你他娘的给老子放开!” 俞风亮松开手,见他没有要继续打人的意思,便和季星河交换了一个眼神。 季星河拉出身后的千诺,轻轻闭眼对着千诺做了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看着俞风亮把她带回家,看到对面的门关严实了才松了口气。 千诺看他的眼神里透着担心,这多少有抚慰到季星河,他感觉心里没以前那么难受了。 “打痛快了吗?打痛快了就赶紧滚,没打痛快就进来打,别扰民!” 季星河的眼睛里都爆出了血丝,嘴角也早已渗出了血迹,他左边脸颊通红一片,俨然已经肿痛起来。 千诺关上门以后,他周身又重新笼罩起浓重的暴戾感,看季行川的眼神也只剩下冷漠。他一字一字地把话吐出来,带着厌恶。 季行川稍有熄减的怒火顿时又被引燃。他使劲推了一把季星河,季星河被他推到玄关后面的柜子上,腰部感受到疼痛。 门被啪的甩上,室内又响起一片殴打辱骂的声音。 第68章 千诺站在客厅里让自己逐渐回神。 季星河和季行川之间的行为让她的思绪突然陷入混乱,从父子俩见面那刻直到现在,她都来不及思考要做些什么。 唯一的感受就是担心季星河,可她看到季星河被打也没有还一下手,所以第一反应是不插手。 可即便如此,心里仍然充满不安…… “走,我送你下去。”千诺感受到俞风亮的眼神,隐隐有些担忧。 千诺:“没关系,都是人家的家务事,跟我们没关系。” 俞风亮点点头,跟千诺一起下楼。 单元门口的白炽灯昏暗。俞风亮看着千诺苍白的脸,摸了摸千诺的头,“诺诺,你做的是对的。”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俞风亮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彼时俞风亮并不知道千诺曾经去地下基地救过季星河的事,如果他知道的话,绝不会是现在的反应。 “那确实只是那小子的家务事,你只是个家里连大人都没有的小女孩儿,袖手旁观没有半点错。我刚才已经给咱们小区居委会的阿姨叔叔们发了消息,他们一会儿就会过来,你不用担心。” 俞风亮弯下腰,眼睛和千诺对视,看着她明显还在忧虑的眼神,告诉她。 “不许怀疑自己,你不冷血,你只是做了最理智的选择而已。”他盯着千诺,说得很坚定。 千诺终于点头,俞风亮才放心离开。 千诺踩着台阶上楼,俞风亮的话重复在耳边。 不冷血吗?不,她冷血,正因为她一直冷血,所以才会冷眼旁观。正因为她足够冷血,所以冷眼旁观才是正确的决定。她已经违背原则救过他一次了,这一次,是他的亲生父亲,难道还会比那群穷凶极恶之徒还可怕吗?况且季星河明明有能力还手,但是他当时明确选择了沉默承受,他默许那个男人打他。这其中也一定有什么原因,如果擅自插手或许反而不是季星河愿意看到的…… 所有一切都在告诉千诺,不插手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 千诺上台阶的脚步还是不受控制地加快。 可是,可是今天是季星河的十八岁生日啊! 不管怎么样也不该是今天!不管怎么样也不该是他的亲生父亲对他动手! 跑上楼的时候,千诺大口喘气,听着房间里面椅子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她慌张地去找季星河的家门钥匙。 扶手筒的缝隙以前明明不觉得窄,可这个时候拿起钥匙来为什么那么难? 她终于取出钥匙,没有犹豫,转身就拧开了季星河的家门。 ----------------- 满地狼藉。 一整桌饭菜全都被随着桌布扯落在地上。有一把椅子被摔断了腿,雪白的奶油蛋糕分崩离析,凌乱地黏在地上,椅子腿上,还有季星河的身上。 季行川一双手正握在季星河的脖子上,手背上青筋暴起,是下足了力气。 季星河还是没还手,他像是下足了某种决心,只要季行川的行为还不足以要他的命,他就一直不会还手。 这个疯子! 千诺冲过去,用尽力气死命拉开季行川的手。她知道季星河不想伤季行川,所以也不打算跟他动手,只用尽力气让他收手。 当季星河的脖子终于在季行川的手中得到解脱,季行川的胳膊转而顺着千诺的力气一把把千诺甩到了沙发背上。 季星河在剧烈的咳嗽中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千诺。 他着急去看千诺有没有受伤,抬脚又被季行川一拳砸在了脸上。 一直忍之受之的季星河终于瞪大了双眼,抓起季行川的衣领,狠狠把他扔在地上。 “你他妈清醒一点季行川!” 千诺没有受伤,身后的沙发背完全承接了那股力道。她站起身拿出口袋里的手机面对季行川。 “我已经通知了小区里的其他人,也已经报了警,很快就会有人上来。你想继续打他的话就动手,但是我敢保证,你一定会被拘留!我就是证人!” 季行川坐在地上听完了千诺的话,转头看了一眼季星河,季星河的表情仍然冷漠,一脸的伤。 然后季行川坐在地上笑了。 他看着两个人放肆地笑出了声。那笑声里透着浓重的悲凉感,仿佛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似的,是捧腹大笑。 他拿手指着季星河,“小姑娘,你以为你了解他吗?”他指尖用力,一下一下点着季星河的方向,“他!他才该去坐牢!他是杀人凶手!他早就该死了!” “你知道他杀的人是谁吗?是他亲妈!亲妈!”他站起身来,沙哑的喉咙里每一声都带着憎恨和厌恶。 然后季行川眼里流出痛苦的眼泪,“是我妻子啊……”他脱力跪倒在地上,说着胡话。 居委会的人终于到了。 门没锁,他们直接就进了来。几个力气大的叔叔上来就把季行川按住了,几个奶奶阿姨过来查看两个孩子的情况。 有奶奶看到季星河脸上的伤,心疼地指责季行川“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爸!殴打亲生儿子!”。季行川被几个人困着,像是没听到一样。 ----------------- 季行川被送到了警局,季星河和千诺配合调查。 从警局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半夜十点多。 季星河在做笔录的时候没有任何刻意指责季行川的言论。对于自己所受的伤,从头到尾也一直把严重性说到最低。他丝毫不恨季行川,从始至终,就只有在季行川推千诺的时候才有所反应,其余全都听之任之。 季行川被警队处以记过处分,整件事情以最小化的损失收场。 在警局的时候,千诺看得出来同事们都很头疼季行川。做笔录的时候就有几个人小声议论,说季行川常常请假出去,有时甚至出任务的时候都能多少闻到他身上的烟酒味儿,有几次都差点造成实质错误。好在自从他降职来到这边以后,基本上还没出过什么大乱子,不然就冲他这德行,早晚得丢了工作。 千诺记得季星河曾经说过,季行川明明一年到头不会喝几次酒的,只有在像那次祭日的时候才会烂醉。想来大概是因为被降职来到这个小城市的原因,生活更加不如意,精神自然也更加烦闷,所以酗酒才越来越严重。 上次听季星河坦白拼命挣钱的原因的时候,季星河其实也说到了,季行川已经越来越糟糕,似乎都已经到了随时都可能会因为神志不清而发生意外的地步。 千诺不关心那个人的死活,她更担心季星河身上的伤。 第69章 千诺从季星河的柜子里找出了医药箱。 这个医药箱的位置千诺现在已经很熟悉了。回想起来,季星河好像一直在受伤,从他们认识以来,他身上的伤大小不断,几乎没有囫囵的时候。 他的脸、手臂、后背、腿,没有一个地方是没受过伤的…… 她熟练地捏冰袋,用力摇晃,等冰袋慢慢结冰。 季星河像之前一样坐在沙发上看她,觉得她这次可能有点生气。不过他现在暂时无暇解决她生气的问题,他有更想做的事情。 “千诺,我……可以抱你吗?” 她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下,季星河没等她答应就倾身把下巴搁在了她肩膀上。受了伤的手臂绕到她背后,渐渐收紧。 她在这个怀抱里由一开始的僵硬一点点变柔软,手里的冰袋太冰了,她把手绕到了他的背后。 并不是要回应这个拥抱,然而这个动作给了季星河极大的抚慰。 “谢谢你,谢谢你来救我。” 如果你今晚没有过来,我绝对不会怪你。可你最终过来了,我是被你救下的。 这个叫季星河的人,自妈妈死后经历了无比疼痛而漫长的时光,才终于把自己熬到了十八岁。可是在这一天,下了无数次决心给自己买的第一个生日蛋糕还是被毁掉了。 在被亲生父亲死死掐住脖子的时候,在被控诉是杀了亲生母亲的凶手的时候,他甚至连眼泪都流不出来。杀人凶手这个词在耳边重复了无数遍,他几乎快要被迫相信自己就是凶手了。他已经做好了把这条命赔上的准备。 然而再次被绝望吞噬之前,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人是你。 真对不起,原本是想要给你制造更多愉悦的经历的,原本不想看到你眼底的悲伤再次泛起的,还是搞砸了。 “季星河”,她推开他。 “你为什么不还手?你平时的身手都到哪去了?他打你了你不会打回去吗?不打回去连躲也不会吗?” 她果然是有些生气的。 季星河不答话,安静看着她。 “你说话”。 他张嘴就感觉脸上疼,千诺见状递给他冰袋。 季星河拿手扶着冰袋,敷在自己脸上。万般无奈只归结为一句话,“他也不容易”。 他不容易就可以对亲生儿子大打出手?他不容易就可以诬陷你是杀人凶手? “那你呢?” 那你怎么办? 她记得季星河以前问过她同样的话。她回应的态度和他几乎一模一样,他们当真是极其相像的两个人。 “总有人要多承受一些的,不是他就是我嘛”。 千诺低下头。 她有什么资格质问他呢?自己明明在做着和他一样隐忍的事情。两件事情性质是不一样,可最受委屈的都是他们。 大人们谁都不肯放过自己,小孩子还要学着包容他们的坏脾气。 “你知道他为什么一直说我是杀人凶手吗?” “因为你妈妈是为救你而死的,你说过。” “也不全是”,他把冰袋换了个位置,眼底染上疼痛。 “我之前跟你说,我妈妈为了救我被那个人捅的,确实是这样。但是我没跟你讲细节。” 千诺抬起头听他讲。 “那天我和我妈一起被绑架,在被劫持的过程中我妈其实是有机会可以逃走的,因为其实我妈也练过格斗,我们中途有一段时间已经脱离了他们的控制,我妈带我逃跑了。” “但是我妈带着我一个孩子终究跑不快,后来他们还是发现我们了。逃跑的时候我妈不顾一切地把我留在了一座桥洞下面,自己主动跟那个人走了。她走之前跟我说,直到警察叔叔找到我之前都不许动,不许去找她,也不许去找爸爸。她吓我,说如果我不听她的话,擅自出去的话,被发现了妈妈也跑不掉了,那样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她怕死了那些人会发现我。” 季星河的嗓子变得沙哑,“后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确实懦弱又胆小,我不敢违抗一句我妈的话。如果当时我能更理智一点,我一定能想得到我妈在撒谎。如果我能冷静下来动动脑子,我一定可以判断出,我最应该做的其实是出去寻求救援。” “我被救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如果我当时能够勇敢跑出去求救,或许就能给他们争取更多的时间,那样的话,或许我妈就不会死。” 千诺:“所以,你爸因为你当时没有及时求救的原因,认为你也是害死你妈妈的凶手之一,是吗?”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说的没错。” 千诺终于明白季星河为什么对季行川的控诉丝毫不加争辩。 因为季星河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他也觉得对于妈妈的死他也是有责任的,他也觉得自己就是间接害死妈妈的凶手,他有罪,罪在不曾有任何作为去救妈妈。 千诺的心不知何时紧紧揪起。 到今天为止,就是第六个年头了。六年啊,这么漫长的时间里,他究竟是怎么在这种强烈的愧疚和浓重的自我责难中挺过来的呀…… 可是他原本并没有错啊。当时的季星河不过还是个小学生而已啊,尽管他比同龄人都聪明,可全世界又有几个聪明的小学生会经历那种极致黑暗的事情啊?能保全自己就已经是多么大的幸运了,为什么还要控诉他什么都没有做? 这到底是什么道理啊?任哪个正常人都能理解的逻辑,为什么偏偏在亲生父亲那里理解不了?普天之下任哪个位父亲在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之后,不是会更加全心全意地,恨不得把全世界所有的爱都给予这个可怜孩子的?任谁都应该是极尽宠爱妻子留下的唯一一个亲生骨肉的。 可为什么到了季行川那里,就是这样一个情况? 他那么爱他的妻子,可他为什么不能理解妻子哪怕付出生命也要让这个孩子活下去的决心呢? 他最爱他的妻子,可他为什么不明白妻子最爱的是他们的孩子? 那个女人宁愿惨死也要保全下来的孩子,不是要留孩子在世间经受他一次次残忍的质问和殴打的。 如果她泉下有知,知道自己拼死保护的孩子一直以来都在经受这样人间炼狱一般的日子,她是否可能会后悔,宁愿当初带着这个孩子一起走…… “季星河,如果你现在还是很痛苦,那你可以再抱我一次”。 千诺张开双臂,脸上的表情充满无限悲悯。 第70章 季星河其实已经好很多了。 但是如果还能再抱一下的话…… 他毫不客气地倾身过去。 “千诺。” “嗯”,她的声音在他肩颈的地方发出来,有些嗡嗡的。季星河感到一阵酥麻。 “咱俩这样,要是不谈个恋爱的话,你不觉得很可惜吗?” “……” 千诺皱眉,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语气听起来让人觉得有点渣…… 看来已经好很多了。千诺蜷起肩膀,结束了这个拥抱。 门口响起敲门的声音。 季星河第一反应是警觉。想起季行川现在还在警队里,警戒的神情便又消失。 千诺站起身要去开门。 “等一下。”季星河拉住她,“还是我去开”。 他现在似是有了后遗症一样,出现了一个要把千诺放在自己安全位置的后遗症。 千诺莞尔,“好,你去”。 门外来的是一名外卖员。 “你好,请问您是姓千吗?您点的外卖。”外卖员双手奉上一个外卖袋。 是千诺叫的。大概是因为晚饭没吃上,现在饿了。不过明明可以直接跟他说的,他又不是不会做。季星河拎着外卖袋进屋。 “什么时候叫的?”他们明明才刚到家没多久。 “回来的路上。” “叫了什么?还挺大个包装袋,你也不至于这么饿……” 季星河打开包装袋的手突然顿住了。话也只说到一半。 桌上半开的包装袋里,赫然一个全新的生日蛋糕。 “看来你命中注定,需要由我来买给你18岁的生日蛋糕。”千诺走到沙发前的茶几旁边,接着拆那个被季星河拆到一半的生日蛋糕。 “你真该庆幸这么晚了竟然还有这么一家蛋糕店还在营业,虽然现在不在他们的配送时间范围内,但好在我说服了他们,最后他们终于答应给我们送一个了。” 她在全新的蛋糕上重新插上了生日蜡烛,又看了一眼时间,庆幸这一天总算还没完全过去。而季星河的成人礼,也还不至于永远是一段充斥着疼痛和悲惨的记忆。 客厅里的狼藉还没来得及被打扫收拾,隐隐还能闻到原本碎落满地的蛋糕传来甜腻的气味,季星河没能吃上那个蛋糕。 他原以为,或许连上天都看不下去自己过得稍微好一点,费尽心思请喜欢的女孩挑给自己的蛋糕就那么没了,或许他就是注定没资格品尝到一点甜头。 可是在午夜钟声敲响前的这一刻,在他状况横生的成人礼最后的时间里,还是给他补上了这点心心念念的甜头。 千诺熄灭灯,再次点燃生日蜡烛,“虽然这个仪式已经来过一遍了,但怎么说这个也是生日蛋糕,直接吃多少有点不尊重它。加上今天发生了不好的事,所以为了弥补你,再多许个愿望也不为过。” “来”,她把蛋糕放在季星河面前。 季星河看着千诺重新出现在淡淡烛光前的脸,干涩的眼睛里感觉到一丝湿润。 其实这才是他原本想要的生日。只和千诺一起过,没有旁人打扰,用她给自己挑的蛋糕,许一个有关于她的愿望…… 季星河:“一起吹蜡烛好不好?” 没想到他会提这个要求,不过千诺还是点头答应他。 蜡烛被两个人一起吹灭,整个房间陷入黑暗。 手机屏幕的亮光在黑暗中显示时间进入零点倒计时。 千诺感觉到季星河的手穿过黑暗触碰到自己的下巴,随后又顺着下巴伸到后脖颈。她还在想季星河是不是要找她在哪里,准备伸手回应。下一秒,她整个身体就随着后脖颈上的力量被往前带动。身体前倾,嘴唇上迎来一个柔软的触感…… 5…4…3……2……1……时间进入00:00,季星河的18岁生日宣告结束,结束在一个吻里。 …… 初吻是什么?是青草地上一点点破土而出的嫩芽在将将触碰到地面空气时的暧昧,是露珠凝结在草尖尖上,一点点浸润嫩芽身躯的颤栗,摇晃又下坠,整个身体都受不住。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脸上,他高挺的鼻尖挨着她的。没有其他动作,他就只是紧紧贴了上来。 这个动作来得太快,千诺连忙伸手撑在茶几上,被吻之后不知道要作何反应,就只能感受到胸膛里鼓鸣般的响声。 大脑宕机,又重新启动。 重新启动了也运转迟缓,完全想不出来接下来要怎么做…… 她不知道怎么做,但季星河知道。他轻轻动头,换了个方向又啄了一下她嘴唇。 直到她有些仓皇地在一片黑暗里逃出大门跑进自己家,季星河终于起身把灯打开。 千诺买的蛋糕好甜,怎么可以那么甜?季星河怀疑自己味蕾都出了问题,不断往嘴里送蛋糕,甜,还是好甜。 他心情大好地抱起千喜在地上打滚,揉着猫闺女的小脑袋一直傻笑,任千喜一脸懵逼地盯着他看。 笑累了就躺在地上平复呼吸,身上的伤被他忘得一干二净。 天花板上挂着灯罩,白色灯光洒在少年的眼睛里晶晶亮亮,映出一片快乐。 有一些愿望不能只是偷偷许出来等老天爷给安排,如果不主动付出行动,就只是空想。 比起相信天意,季星河更想靠自己。 ----------------- 凌晨三点。 千诺床前的台灯还是没有熄灭。 她已经把手里的书翻来覆去了很多遍,但还是没有丝毫睡意。于是书被合上,她起身去书桌旁想找点事情做。 片刻后从书包里摸出一张试卷,就它了。 英语试卷,选择题考时态,千诺看着第七道题里每一个选项都会出现的kiss陷入迷茫…… 再找些别的! 书架上一直被搁置的拼图玩具被千诺取出来消磨时间,她努力让自己定下心来,在一块块几乎一模一样的接片里寻找和已经拼好的那部分拼得上的。 她记起之前就是卡在这里拼不上,所以才中断的,现在再拼还是拼不上。 自己做不到就拿出手机找教程看技巧好了,反正不想那件事就好。 视频里,走感性路线的拼图教学老师拿着手中的拼图用温柔发嗲的声音作讲解。 “其实我们每个人呢都是一张拼图接片,能和我们拼在一起的另一个接片呢,全世界也就只有一个而已。所以当屏幕前的你发现你找到了他,不要犹豫,像这样,”视频里的人兴奋地把两个接片牢牢接在一起,声情并茂继续说:“让你和他连接在一起,紧紧贴合!” 千诺慌乱地关掉手机。 什么贴合不贴合的…… 第71章 果然,第二天季星河的脸变成了十二班的景点。 走过前排的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朝那张脸行注目礼。行礼归行礼,却也没人敢去问一身校霸气质的校草到底是因为什么受的伤。 季星河对注目礼不以为意,搬运完一堆五颜六色的东西后顺手把书包挂上桌侧,抬起下巴拉开校服拉链,从里面拿出一盒热牛奶和一袋热三明治递给千诺。 小姑娘现在还在别扭,早上为了避开他,不知道起得多早来上学的,多半是没有吃早饭。昨晚就饿了她一顿,今天早上不能再饿了。 千诺看着面前被人捂在怀里带给自己的早餐,抬头看见那张肿了一半的脸。昨晚的记忆再次浮现,纠结片刻,她还是小声吐了句“不吃”。 “吃一个,别拿我的错惩罚你自己。我捂了好久的,热的,等下凉了就白捂了。” 什么错不错的!什么惩罚! “季星河!你不许再提!” 季星河看着她瞪着眼睛盯着自己的样子忍不住笑,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 “那你把东西吃了。” 她连心软的样子都可爱死了!嚼东西的时候腮帮子会鼓起来,一口一口咬三明治的嘴巴一张一合,好可爱,又可爱又软…… 季星河摇头让自己清醒。 他把前一天被他放在桌面上的信件打开,像往常一样从头至尾地看。 千诺衔上牛奶吸管后听到他翻动信纸的声音。 好奇怪,明明之前见他看那封信的时候,都觉得没什么的。为什么今天有点不一样? 不是都亲了……不是说喜欢……不是…… 千诺齿尖暗暗咬住吸管,不想喝了。三明治抬手被扔进垃圾袋里。 “怎么吃这么少?还浪费食物?” 季星河收起手上的茉莉信纸放进课桌抽屉里那个固定安放它们的地方,肿着个脸问千诺。 “吃不下了。” “吃不下了给我嘛,干嘛浪费?” 千诺不答话,拉出耳机,把自己隔绝进英语听力里。 ----------------- 一上午过去,季星河明显能感觉出千诺上课没什么精神。传纸条问她是不是没休息好,小姑娘也不回,就这么毫无交流地持续到中午。 云珑叫她去吃饭就直接拉着云珑走了,以前都是和楚银帆他们四个一起吃的。 楚银帆也察觉出不对劲,怼着季星河肩膀问,“你惹我千总生气啦?” 是啊,是生着气呢。 楚银帆:“你俩打架了?脸上这伤是我千总扇的?” 季星河不想跟他解释,随口扯淡,“没,我自己扇的。惹她生气哄不好,急得我哐哐扇自己嘴巴子。” 楚银帆:“???” 听得出来是扯淡,但发生在季星河这个恋爱脑身上又非常合理…… 楚银帆八卦之魂燃烧:“展开说说。” 季星河斜眼看智障:“展不开。” “……没劲!” 楚银帆去讲台上扯了支棒棒糖塞嘴里,勾着季星河脖子往食堂走。 “诶你让我帮你留意情书那事儿,咱班有人见着那姑娘了,应该就是5班的梁雪伊,你要找她的话可以等今天下午体育课的时候找她,她们班刚好和咱们班上同一节体育课。” “好。” 季星河一直不知道送情书的到底是谁,那人还专挑他不在的时候来送,想见她都找不着机会。于是托楚银帆这个二世祖拿出了一些在班级上的号召力捞人,果然成效很快。 ----------------- 下午的体育课,十二班所有人还是和以前一样练排球。 结束训练后体育老师按惯例给所有人自由活动的时间,所有上体育课的班级只要不出操场,要去哪里没老师管。 所以经常会有同时上体育的不同班级的学生互相认识,也因为如此,找几个相互认识的人传话约人也不难。 约人这件事发生在谁身上都不稀奇,可如果是季星河的话,难免会在人群中掀起热议。 千诺拉着云珑去慢跑,她最近发现自己体力变差了,快速爬楼梯都需要大口喘气才行。 云珑本来不情愿,但因为一整天都明显感觉千诺心情不太好,于是咬了咬牙,舍命陪她。 两个人跑到转弯处的时候,女孩子们坐在乒乓球台上热聊的声音传进她们耳朵里。 聊天的内容总结起来,信息很明确——季星河约了5班的梁雪伊去地下器材室,说是有事要说。 女孩子们兴奋地讨论季星河要跟梁雪伊说什么。荷尔蒙分泌旺盛的青春期女孩子们,只能推测出“告白”这一种可能性。 云珑拉着千诺的胳膊努力追上她的步伐,奈何千诺速度越来越快,她感觉自己快岔气了。 “千……千诺,千诺你慢点,你…你听到她们,听到她们说什么没有?”云珑额头都是汗,说话上气不接下气,“她们说,她们说季星河要去告白啊,你认……认识那个叫梁雪伊的女孩子吗?” 原来她叫梁雪伊。也是,那么漂亮又明媚的女孩子,有一个那么好听的名字也很正常。 “不认识。” 千诺脚上的速度变得更快,说好的慢跑俨然都快变成冲刺。云珑不由自主发出微弱的哀嚎。 “你跑慢一点,跑慢一点千诺,我……我跟不上你。”云珑渐渐和她拉开距离,被落下很远后终于停下了脚步。 千诺今天真的很反常,到底是谁惹她生气了嘛!小娃娃头噘着嘴陷入思考。 正思考着,楚银帆发来微信消息。 楚银帆:你和千总在哪呢? 云珑:千诺在锻炼,我嘛……在受折磨。 楚银帆没问她受的什么折磨,季星河现在发生的事更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楚银帆:你俩来地下器材室呗,带你俩看热闹。 云珑看到消息纠结了一下。原本她没想过去围观季星河和5班那个女生,毕竟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她也多少看得出来千季两同桌之间的小暧昧。 季星河行为处事多少是有点小混球,但本质上是什么都拎得清的,肯定做不出来跟另一个女孩子告白的事。 但具体是什么事,这个云珑就猜不到了。 是有点好奇。 她看着跑得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千诺,猜测这件事会不会和千诺也多少有点关系,不然这个向来情绪稳定的漂亮朋友今天为什么一直不开心? 身体太累了,云珑一步也不想跑下去了。 小奶音大声呼叫她那还在玩命冲刺的漂亮朋友。 “千诺啊……我们歇会儿……去看点有意思的啊……” 第72章 “有意思”的事情已经在地下器材室上演了。 摆满各种球的器材架子后冒出来一颗娃娃头,娃娃头上面又出现一张八卦脸。千诺站在两个人身后,无比鄙视这两个偷偷摸摸的人。 楚银帆把千诺往前拉,试图让千诺听清楚不远处两个人的谈话。 千诺被拉过去,透过架子缝隙能看到季星河的背影,和女孩子的高马尾。房间高处有窗,光线从操场地面投射进来,少年少女的背影并排站着。 云珑以三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心发问:“楚银帆,那个女孩子长得好看吗?” 楚银帆:“好看。” 云珑瘪瘪嘴,“哦,那跟千诺比呢?” 千诺看向两个人:为什么要比较?是有什么好比较的? 楚银帆严肃地思索片刻,“你要单论美貌的话,放眼整个十二中,谁能是我千总的对手啊,肯定是千总更好看。但梁雪伊其实也能在十二中排上号,她在学校受欢迎更多是因为性格好,既开朗又热情,谁都愿意亲近她,不像千总似的,整个儿一座万年冰山。所以喜欢她的男生倒也不比喜欢咱们千总的少。” 千诺:“你们俩要讨论这个话题的话,是不是多少应该避着我点?” “嘿嘿。” “嘿嘿嘿。” “……” 不远处的二人听不到他们小声议论,反而他们交谈的声音是正常的,能清晰落在墙角三人的耳朵里。 季星河先是确认了梁雪伊的身份,之后梁雪伊问候季星河脸上伤势,季星河礼貌回复,谢谢关心。 女孩子的神情和语气都明显透露着些许紧张,大概是原本并没有想到季星河会突然找她,毫无准备,举手投足都不自然。 季星河看起来倒是和平时没什么区别,靠在架子上伸着挺长一条腿。 云珑:“还挺和谐,有来有往的。” 楚银帆也发表评论:“季星河真是一脸渣男气质。” 云珑脸上闪出问号:“你能看见他脸?” 楚银帆:“啧,老子说的是气质!” 千诺:“……” 不远处的季星河沉吟片刻,把长腿收起来站直了身子,上一秒的渣男气质收敛许多。 他从身后拿出个小袋子,袋子里整齐码放着一沓一模一样的信封。 “这些,都是你写的。” 从这样一个小袋子就不难看出,这些信都是有被收信者好好保存的,就算他没看过内容,起码也没有随意丢弃。 梁雪伊看到东西后难掩喜色,少女的高马尾发梢在点头时一下一下扬起。 “嗯,我写的。” 季星河点点头,“嗯,写得不错,文笔很好。最重要的是,感情很真挚。” …… “桥豆麻袋”,楚银帆抓住云珑的肩膀,小声嘀咕,“这货是要干什么?” 云珑脸上开始显现出一丝厌弃,不耐烦地抖动肩膀,甩掉楚银帆的手,“我怎么知道啊!” 千诺在听到季星河的话后不自觉紧了紧手指,大拇指无意识地紧紧抵上了食指关节。 …… 季星河:“不瞒你说,一开始我是因为信封上这朵精致的手作茉莉才打开你的信的,但看了第一封以后,就觉得后面每一封我都应该要认真看完。我看得出来,每一封你都写得很用心,我能感受到你真挚的心意,也很感谢你的喜欢。” 他似乎是在对着女孩儿笑,因为从女孩儿的侧脸来看,是在回应他的。 …… 楚银帆突然有点慌了。 来偷听之前,就是打死他也想不到这剧情会是这个走向。他原本还善解人意地想帮那小子侧面哄一下千诺,这才叫过来一起偷听。可现在看来,这要是后面被千总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小情侣不得彻底黄了呀。 少爷磕的cp,绝不能be! “诶千总诶,要不咱们先出去。我想了想,听墙角这种事确实如你所说,太不光明磊落了!是不是云珑?走走走,出去了。” 他拉着云珑后衣领子就把千诺往外推,被小娃娃头一把甩开。 小娃娃头脸都快憋红了,拧着眉毛挤话:“我倒要看看,季星河要跟这女的说什么!” 千诺也站着不动,无视楚银帆的拉扯,想要听到最后。 食指关节被她掐出一道印子。 但即便有些心神动摇,千诺也还是觉得,季星河要说的话一定不可能是关于告白。她定了定神,继续听下去。 …… 就在梁雪伊被季星河的一席话惊讶到,不由自主捂住嘴,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季星河继续说。 “这些天来给我送礼物和卡纸的人其实也不少,但我看得出来那些女孩子大多都是一时兴起,有些还是跟风来的,过一阵子应该就都会把我忘了,所以都没有理会。但唯独你,”他停顿片刻,思考了一下措辞。 梁雪伊侧身看向季星河,神色雀跃又期待。 季星河:“我觉得只有对你,我有必要当面跟你说话,所以才找人约你过来。” 梁雪伊的声音都变得紧张了,“嗯,你现在已经见到我了,你说。” …… 楚银帆:“呸!王八犊子!我是真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是这种人!” 云珑:“呸!亏我那么挺他!他到底想说什么啊!” “……” 千诺看着季星河的背影,一股落寞感滑进心底。 …… 季星河看着手上的一沓信纸,严肃说道:“我觉得,这么用心制作的信封和这么冗长真挚的文字不应该被我视而不见,草率地扔进垃圾桶里。你和那些一时兴起乱送东西的女孩子们是不一样的,你是他们当中,唯一一个真的在用心向我表达喜欢的女孩,所以你值得一个正式的、体面的回复。” “我觉得,你这样炽热而慎重的初恋情愫不应该在我从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扔在地上销声匿迹,连个响都没有;我觉得我至少应该要明确地让你知道,你喜欢我这件事,不是只属于你自己的一场山呼海啸。你的喜欢,有被我看到,而且是一字一字认真看的。这样你以后回想起来,至少不会胡乱猜测成是,自己的感情被我轻贱了。” “我没有资格轻贱你对我的喜欢,这世上每一份真诚的感情都不应该被轻贱。” 梁雪伊察觉出季星河话里的意思,原本闪烁着亮光的眼神变得斑驳。 “有些话是很残忍,但还是要说。”季星河的表情更加严肃,语气也更坚定。 “抱歉,请你把这些信全部收回去。” 第73章 楚银帆拉着千诺的手松开了。吃了救心丸一样松了口气。 “这个死男人!”下次能不能直奔主题?你委婉这么老半天倒是不至于伤到人家小姑娘的心了,少爷我的心脏可受不住!我差点就直接把千总打昏扛走了! …… 站在季星河旁边的梁雪伊很久没有说话。盯着信封,脸上已经没了平日的灿烂笑容。 季星河看她不作反应,只能继续自己要说的。 “其实,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喜欢的人,她因为从小受家庭环境的影响,性格比较敏感,所以我不想让她误会。” 楚银帆和云珑齐齐转头看向千诺,被冰山少女一个眼神冰到,又齐齐转回去。 哪有敏感,谁误会了。她盯着季星河后脑勺忍不住想。 梁雪伊在经历了很长一会儿的沉默后,终于回过神来,她勉强地露出微笑,抬手接过了季星河递过去的信纸袋。 梁雪伊:“其实我从一开始,也没敢设想过有一天你会接受我的心意。只是今天这场突然的见面,看起来确实有些迷幻,所以才大胆生出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期待。”她苦笑一声,把信纸袋藏在了身后。 季星河:“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也值得任何优秀的人,不要觉得我有多好,你只是在戴着滤镜看我罢了。” 楚银帆:“平时怎么从来没见这小子对我这么耐心过呀,安慰被自己拒绝的女孩儿倒是话挺密。” 云珑摇着头感叹:“我果然没看错季星河,他真的很尊重女生。”随即抬头看了一眼整天招人嫌的楚银帆,“不像有些人。” 梁雪伊皱眉咬了好几下嘴唇,还是没忍住哭腔,难过地看季星河:“这是我第一次给人写情书……我真的很用心来的……我,我能问问你,你喜欢的女孩是什么样的吗?” 季星河仍然耐心,“她啊,她是个非常不讨人喜欢的姑娘。” 梁雪伊:“?” 他笑,“她很毒舌,性格很差,要不是长得特好看,肯定会挨不少揍。讲十句话能有九句戳我肺管子,但没办法,我恋爱脑;她自认冷血,交不到朋友也不爱交朋友,可熟了之后你就会知道她有多深情,你稍微对她好一点,她都能傻到为你拼命。” “她是个向来不会爱惜自己的人,不爱吃饭,也不惜命,有人挑衅就恶狠狠打过去,看不惯的她也要出手,至今还没见她打输过;赢了之后坦坦荡荡承认错误,积极领罚,下次还敢。可即便如此,她心里却也秉承着坚定的原则,绝不允许自己在这个烂泥地一样的世界里沉沦堕落,也绝不允许自己做会后悔的事儿。真的是…”季星河摇头苦笑:“飒得让人神魂颠倒。” 梁雪伊:“……你有多喜欢她?” 季星河听到这个问题又有瞬间思索,随后耸耸肩,“不知道。但起码有一点可以明确,”他低沉的嗓音在整个地下室响起。 “我现在想跟她在一起,很想很想。” “打我我也想跟她在一起,最后踹了我也心甘情愿。” 阳光穿过地下室窗棱投射出丁达尔效应。分错的光柱下,飘扬着慢镜头下的尘埃。 季星河的头发晕着光,挺拔修长的背影随意舒展,又恢复了那副平日里的松弛。 千诺从架子侧边转动视线,他的背影落入她眼睛里。 …… 梁雪伊带着信纸袋走了。 临走之前,小姑娘恢复了元气少女的模样。脸上重新闪烁出光芒。 “季星河,我以后不给你写信了。”她举着信纸袋说,“不给你写信是因为我知道你现在不可能会喜欢我,你现在只想跟那个女孩儿在一起,我写再多也没用。” “但是,你不要以为我就这样轻易放弃了。我听得出来,你现在也只是单恋,人家会不会答应你也还不一定呢。而且就算你们以后在一起了,你好像也没什么信心能一直被她需要。所以,我大不了等那位以后不要你了,我再来找你。反正我从小就乐观爱笑运气好,大部分时候都能心想事成。” “季星河,我等着你被甩!” 她的语气听起来像在泄愤,但其实大家都听得出来,小姑娘开玩笑呢。 高马尾辫轻轻扬起,女孩儿昂首挺胸,大阔步走出了器材室。 站在角落里的千诺在一秒钟之内被楚银帆和云珑拉进了更里面的置物架后面,堪堪躲过梁雪伊路过时扫来的余光。 千诺看着自己的运动服领子被揪得皱皱巴巴,抬眼给了云珑一个“松手”的眼神。 云珑嘻嘻笑:“千诺啊,季星河刚才说的话,算是表白。” 楚银帆登时着急:“你这个小娃娃头,你理解能力有问题是不是?我大哥那么明显拒绝她了你没听到吗?那么多情书直接一个打回原处,你没看见吗?” 云珑点头:“看到啦。” “那你还说他在告白?” “我的意思是,季星河是在跟千诺表白。” 云珑的目光都没从千诺脸上移开,直勾勾观察她。 千诺挑眉,不给她观察出自己动容的机会。 ----------------- 放学前的最后一节课是自习,李老头儿被叫去开会了。十二班群龙无首,纪律委员使劲儿扣分。 趁着这会儿有自习,班上学生也大有在写作业的,这样放学以后的时间都能拿来玩乐。 季星河把物理试卷写完之后合上了笔,看见千诺还是精神恹恹。 “等会儿能一起回家吗?”他小声问。 他原本都想好了怎么回应她的拒绝,却没想到千诺这次竟然爽快答应了。她手里捏着笔,另一只手支着脑袋,“好”字脱口而出。 “你是不是困傻了,千小诺?”季星河看着她眯起来的眼睛觉得好笑。 千诺反手,把圆珠笔戳在桌上一下下摁着,眼睛还是盯着题目思考。 “今天晚上想喝番茄粥,可以帮我做吗?我来买食材。” 真是破了天荒了,千小诺竟然也会有主动吃饭的这一天! 季星河:“可,可以!当然可以,家里有食材,不用买,我给你做!” “嗯。”她还是只管做题。 季星河盯着她困得快要闭合的眼睛,没忍住调侃,“你确定你还有精力吃晚饭吗?你都已经困成这副鬼样子了。” 少女闻言便也不做挣扎了,把手里的试卷和笔一股脑都推到季星河桌上,环起手臂就趴下了。 “那我睡会儿,你帮我做完。” 季星河:“……” 千小诺,你是在撒娇吗? 第74章 回家的公交车上人不多,千诺和季星河并排坐在后面。 千诺主动拉出一只耳机,递给季星河。 从自习课到现在,季星河接二连三被她的言行惊喜到,觉得千诺像是中了邪。 “今天怎么舍得分耳机给我了?”以前就算跟她要都扭扭捏捏不愿意给。 “你听不听?”言下之意,不听我就不给你了。 真的是,说话方式却还是那味儿。 “听听听,当然听。”这么暧昧的事当然想和你做了,季星河接过耳机线。 黄昏的光影影绰绰,透过车窗玻璃投射在公交车座椅上。千诺在自习课上睡了半节,现在精神稍好了些。她看着车窗外一点点变幻的场景,思绪又飞回下午的地下器材室。 耳机里播着一首轻缓的歌,她转头看季星河低头玩小游戏,夕阳的暖光再次投射在他的头发上,晕出薄薄一层,和器材室里一样。 那时候,他坚定地说,想跟她在一起,很想很想…… “季星河。” “嗯?”他收起手机等她说话。 “如果……” “如果什么?”季星河拉出耳机。 如果我说,我发现我好像是有些喜欢你的,你要和我在一起吗? 然而她终究没有说出口。少女独有的羞涩情愫在此刻突然涌现,向来果敢直接的人此刻竟退缩了。 “没什么,耳机还我。” 季星河看着她有些慌乱地把耳机拉回去,又重新塞到自己耳朵里,一转头就看向窗外,叫她也不理。 “千小诺你今天真的是一直在奇奇怪怪。” 坏了,难道真的被他亲傻了? ----------------- 下了公交车,季星河接到楚银帆的电话。 千诺走在前面,季星河踩在石子路上,一边无脑地跟着千诺的步伐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楚银帆电话里的问题。 楚银帆在晚自习的时候被云珑刺激到了。起因是云珑看见季星河帮千诺写卷子,星星眼泛起,无意识间就夸起了季星河,说他不但品行好,学习也好,真羡慕千诺有这样的同桌。然后小娃娃头转头看见自己同桌正趴在课桌下面玩游戏,随口开贬楚银帆,哭诉自己的同桌为什么浑身上下就找不出优点来,不但人品不行,成绩还烂,一点也指望不上他给自己写作业。 楚银帆当即就不干了,反驳说自己是从来没认真学而已,要是真认真起来,谁还拿不到个好成绩似的。 俩人开始互掐,掐到最后开始打赌,最后赌约敲定,就赌楚银帆期末考试能不能考到年纪前三百。输的人帮对方实现一个愿望。 前三百已经很难了,毕竟二世祖现在的成绩,是一直稳定在年级八百名上下的,要进步到前三百确实很难。不过既然是想拿所谓好成绩,三百名以后就基本算不上了。 不过说起来云珑也算够善良了。三百名比起年级第一仍然有云泥之别,都没敢要求他变得和季星河一样优秀,毕竟一开始就是拿季星河当参照的。 赌约一出,二世祖就像被打了鸡血似的,趴在课桌上就开始学习。 这不,回到家就跟家里说要找家教老师。家里哪那么快就给他找到啊,于是二世祖打电话给自己那年级第一的兄弟,问怎么样快速提高成绩。 楚银帆的声音从电话听筒里传进季星河耳朵里,季星河很无语。 “你快点告诉我,到底有没有有效的捷径?老子就不信了,难道还能输在这个小娃娃头手里。” 季星河抬脚踩上千诺刚刚踩过的地方,接着又无脑踩上另一个脚印,“老李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学习没有捷径。” 楚银帆:“呸,我才不信,没有捷径你他娘的天天趴桌上睡觉也能考年级第一?你肯定有办法!” 季星河苦笑,“你就只看见我睡觉了,我半夜回家熬夜温习的时候你可没看见过。” 电话那头的二世祖问不出有用东西,急哄哄一阵发疯,发完疯就后悔起来,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跟他同桌打这种赌。思来想去不知道该怨点什么,最后想到了这件事最开始的起因。 楚银帆:“都是你啊季星河,都怪你,要不是云珑今天下午一直嘚嘚个不停,夸你这夸你那的,我怎么可能会酸成这样?还他妈打了个这么难的赌。” 季星河觉得冤枉,闭上眼睛忍了忍直接挂电话的冲动,“这他妈关我什么事儿啊?祖宗!”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单元门楼下。千诺先上了楼,季星河怕在楼道里突然忍不住骂起楚银帆来会扰民,于是站在楼道口的灯下,准备骂完他再上楼。 楚银帆耍赖劲儿上来了,脱口就来,“就怪你!谁让你下午拒绝人家姑娘的时候那么温柔又耐心的!最后那番话听起来还特他妈像直接跟千总告白似的!云珑那小丫头片子哪见过那场面呐,对你的好感值直接拉满。” 季星河原本已经开始不耐烦的脸忽然顿住,靠在墙上的背倏尔挺直,喉结滚动,引导楚银帆继续说。 季星河:“嗯,还有呢?” 楚银帆:“你开心了!那小丫头片子现在也开始磕你和千总了,当时听完你的话之后,转头就亮着一双星星眼跟千总说,说让千总一定要好好考虑你,让千总千万不要辜负你的一片真心!我甚至都怀疑千总现在都已经被你那番话感动到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喜欢上你了!” “季星河,你说你小子怎么就什么都有啊?又有脑子又有爱情的!少爷我为什么现在就得为了那个莫名其妙的破赌约学那个破习啊!这不公平!不公平!!!” 所以……当时千诺也是在的。 确认了这个信息后,季星河已经听不下去电话里的喋喋不休了。索性直接挂了电话,站在灯下出神。 他认真回想了一下自己下午在器材室说过的话,什么温柔耐心的拒绝,那不就是怕那女孩儿继续写没用的信嘛。还有……告白?是他跟那女孩儿讲起千诺的时候说的那些? 可是那些话应该没有很顺耳。他把千诺的缺点说了一大堆,千诺听到多半得揍人。 可是……千诺没有揍人。 此刻,千诺在晚自习和公交车上的奇怪反应跳进季星河脑子里。 所以……她听到那些话之后没有生气,反而……有些受用吗? 季星河弯起嘴角,手机揣进口袋里就往楼上走。大概是心里感受到愉悦的原因,踏在楼梯上的脚步都变得轻盈。 大长腿一步跨三阶,直奔顶层而去。 第75章 季星河把番茄粥端上餐桌的时候,特意在千诺碗里多盛了一些。 好不容易主动提出要吃的粥,自然要让她多吃点。 天凉了,热粥里散发的温度蒸腾出白雾。千诺捏起勺子搅拌,一口一口送进嘴里。 吃饭的时候,他们之间经常这样相对无话。可两人又奇异的,谁都不觉得冷场。大概是因为都是一直一个人的缘故,刻意找话题交谈对他们来说都是会感到疲惫的事情。能这样默契地和谐相处,让两个人都觉得很舒服。 有一件事情千诺不得不承认——她和季星河非常合拍,甚至是那种可以把自身每一条角度刁钻的缝隙全部严丝合缝填补上的合拍。 然而现在。除却合拍,还加上了……心动。 似乎一切趋势都在朝着和他在一起逼近…… 季星河:“下午我说的话,都听到了是吗?” 季星河终究是没忍住,还是想打听她心里真正的想法。明明已经忍了一个多小时了,但是和她坐在一起才十分钟,终究按捺不住了。 千诺怎么能想到他已经知道她去偷听了,装傻还是会的,“什么话?” 季星河:“就是……”他挑起凤眼温柔至极,“地下器材室。” 他知道她去偷听了…… 千诺搅进粥里的勺子忽然顿住,眼睛不自在地眨。 季星河没忍住勾起的嘴角,也没扛住这一刻可爱得冒泡的千小诺。 季星河放下手里的餐具,抽出一张纸巾擦了嘴角,坐直身体,以一个端正的姿态看着千诺。 “我仔细想了一下,在地下室说的那番话虽然被你们听成了变相的告白,但那终归是对别人说的,当时的目的也只是为了拒绝别人。虽然我知道,你现在应该已经大概明白我的心意了,可如果我现在的目的是跟你在一起,那还是需要一个正式的告白。” 诚然千诺早已在他之前的言行中察觉到了他的感情,那也还是需要正式的表白。 每一段感情都应该是从一个正式的告白开始的,这是每一个追求者该做的基本行动。 季星河:“我喜欢你,千诺。” 他说得无比郑重,严肃又认真。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女孩儿。我想跟你在一起,想陪着你。我知道你现在可能没那么喜欢我,但是没关系,能不能让我走进你?哪怕你以后还是没办法喜欢上我,哪怕你最后选择离我而去,起码现在,可不可以试一试,和我在一起?” 地下室的回音此刻又再一次回荡在千诺的耳朵里。 “想跟她在一起,很想很想……” 这一刻千诺的脑袋里突有万千思绪。她看着季星河严肃的眼睛,甚至之前想主动跟他说出口的“在一起”,这一刻也突然再次迟疑。 千诺:“季星河,你以后可能会后悔。” 季星河看着她温柔一笑,“这个问题我想过了,人生在世,会后悔的事情太多了。我做不到大言不惭,没办法信誓旦旦跟你说我们一定会走到最后。但我渐渐确认,以我现在对你的感情来看,即便我们最后会分手,也一定是你甩我。至于后悔,我应该是会后悔没有好好对你,不然你怎么会甩掉我?” 你尽管放心把自己交给我,后悔也是你来后悔,不想要我了就尽管头也不回地离开,至于剩下的,我自己会看着办。 他是这样想的。 怎么可能啊……怎么可能会有一个人会这么喜欢她啊。她明明很差劲,明明……不是个值得喜欢的人。千诺被他的话惊到,拇指抠着勺柄不知所措。 季星河不该喜欢她这种人的。他就应该去喜欢梁雪伊那样的女孩子,那个女孩美丽善良,是会被叫“小太阳”的存在。 她明艳浪漫,是生来就在温室里培育的鲜活生命,即便柔弱,可是有足够多的人愿意尽心守护她。她在爱意里生长,也不会吝啬向周围的人传递爱意,所以她终究是会一直幸福的那一类人。 季星河需要那样的喜欢,需要那样可以给予他救赎之力的情感。那种情感才能真正让他有机会忘掉曾经那些疼进骨髓的记忆,继而变回一个正常人生活下去。 而至于千诺,她觉得自己无非是一棵永远都难以窥得天光的石缝植物,即便永生压抑天性向上生长,也终究不一定能有真正灿烂的一日,更大的可能是最终腐烂在触及天光前的最后一个黑夜。 她给不了救赎,甚至可能拉他进入下一层地狱…… 千诺:“你真的想好了?哪怕我是个火坑,也甘心跳进来吗?” 季星河抿唇,“你要是火坑,那我也好不到哪去。我是油锅,咱俩在一起啊,恰好烈火烹油,负负得正。” 千诺在听到这套荒谬的烹油理论后,没忍住笑出声。正笑着,眼睛里却突然盈满泪水。 “你以后可能会讨厌我。” 他还是在温柔微笑,“不会。” “你会发现我没你想的那么好。” “不会。”他补充,“你特别好,你最好。” “我不适合你。” “没人比你更适合。” “我不知道怎么爱人。” “没关系,我来爱你。” 好像所有的后顾之忧都被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消灭干净,好像所有的不安和焦虑都被他打上了一支强烈的镇定剂。 没有理由了,所有理性的阻挠全都已经撕扯崩断,只能听凭心之所向了。 是在什么时候知道眼泪倏然流出眼睛?嗯,是在他说出了那一句——我来爱你。 千诺回家了。 她需要再给自己一晚上的时间做决定。 “如果明天早上上学的时候,你看到我在公交站牌等你,那我们就在一起。季星河,我会很快做出决定。” 季星河的笑容加深,盛满光亮的眼睛闪烁惊喜。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明天我就告诉你,要不要在一起。 如果答案是不行,那我绝对不会让我们有半点纠缠下去的可能性;但如果答案是在一起,上天入地,就让你这锅油和我这火坑烹在一起,管他是会烧个尽兴还是掉进下一层地狱…… 第76章 季星河早上出门前,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即便一晚上没睡也还是神采奕奕。一想到期待的事情很快就会看到答案,兴奋感就再次刺激大脑神经。 听见千诺出门的声音后,他特意在家里多留了一会儿。 以前为了和千诺一起搭公车,他都会提前出门等着她。今天不同,今天得让千诺先出门。 他在心里算时间,感觉千诺差不多已经走到公交站牌,立刻从沙发上弹坐起来,抓起背包夺门而出。 从小区到公交站牌的那一小段路明明很近,今天却觉得有些远。 终于,季星河走到了路口。只要拐过那个路口的拐角,只要走过了这一小段视线盲区,答案就会揭晓…… 季星河突然放慢脚步。踩着石子小路一步一步往前挪,每一步都很慎重,每一步都很忐忑。 一辆公交车从路口前开过去,是他们上学坐的那一路车。如果千诺的答案是否定,那这辆车走后,公交站牌一定空无一人。可若是千诺仍然等在那里…… 季星河顿住脚步,听见公交车停下又开走。 好了,可以揭晓答案了。 他转过街角,朝站牌前望去…… ----------------- “……” 原来……她还是选择了拒绝吗? 季星河看着空无一人的站牌,前一刻还充满期待的眼睛被一层落寞笼罩。 也是,也没什么不对的。季星河自嘲地想,他凭什么会觉得,千诺一定就能接受自己?他又凭什么会确信,千诺就丝毫不介意自己身上背负的东西? 某种程度上来说,任什么人知道了自己经历过的事情,知道他现在的家庭环境,以及他今后可能会面临的不确定性,都应该是这样的选择。 这么选没错,这才是真正理智的决定。千诺没做错任何事。他也不可能因此对她产生任何抱怨,他喜欢她都来不及。 季星河走到站牌前,扔下书包坐在凳子上发呆。 早高峰到了。来往车辆逐渐变多,有车子从站牌前呼啸经过,季星河感觉有股风拍打在脸上。原来的伤又还没好,挺疼的。 是伤疼,应该是。 …… “我刚才,只是去便利店买了两份早餐。” 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季星河猛地抬头,又机械似的转头。 站牌不远处,千诺正拎着两袋早餐朝季星河走来。 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你” 季星河从凳子上站起来,都没想起自己放在地上的包。 千诺走到他面前,把其中一袋东西递给季星河。 “给你买的早餐,”她抬起眼睫看他,露出笑容。 “男朋友”。 季星河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表情神经,冲她笑了出来。 这一失一得间的落差搞得他不知所措。原本他是计划见到千诺后要拥抱她的,可这一刻他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脑袋里面炸了个烟花,季星河现在就是个白痴。 他觉得自己有点没出息,捂着眼睛和额头一直傻笑。直到下一辆公车来了,千诺拉上他上了公交车。 千诺把吸管插进豆浆里,递给季星河。发现这个人竟然还在盯着自己傻笑,她也忍不住跟着他笑。 公交车上人多,她凑近他耳边小声提醒,“别笑了季星河,人家看你像看傻子一样。” 季星河感受到她凑近自己耳边的脑袋,傻得更彻底了。他不动声色地挪了一点身体的姿势,高大的个子把千诺和周围人隔开。车上的人大多都低着头玩手机,没人看到他微微收拢手臂,扶着后面的栏杆把千诺圈在了怀里。 千诺急忙环顾四周,幸好没有什么可能认识的人。 她皱眉嗔怪地看他一眼,提醒他注意场合。没用,这个傻子现在完全没有智商。 她伸出食指戳他手臂。一个几不可察的动作里,她指尖用了很大的力,试图通过这个动作把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一点。还是没用。傻子虽然没了智商,但是身体还有力气,他还会不动声色地抱人,可怕得很! ----------------- 周五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老李的物理。 季星河今天一整天都一直亢奋且积极,甚至在上最不擅长的英语课时都主动举手回答了英语老师的问题。搞得英语老师更加确信了自己今天的美丽造型在学生群里产生的魔力。 老李的课刚开始,季星河的试卷被拿到讲台上展示。无论是答题步骤还是做题思路,都被老李一通褒奖。 老李上了一天的课,双休日前难免犯懒,大手一挥,直接把季星河叫讲台上给十二班讲题。 这种事情要是搁以前肯定是会被季星河直接拒绝的。年级第一也多少有点话语权,不想干的事儿老师一般也不会逼,但是今天,季星河一口答应了。上台时的表情甚至没有半点不情愿。 楚银帆戳戳云珑的胳膊肘,眯着眼睛仔细观察讲台上的季星河。 “诶小正经,你说,季星河今天是不是买彩票中奖了?一整天了,他反常得像被人附体了似的。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积极向上了?他现在就差给自己脑门贴一颗鲜艳的五角星了。” 云珑正头疼着自己卷子上鲜红一片的叉号,没工夫搭理楚银帆,张嘴就是敷衍。 “嗯嗯嗯,哦哦哦。” “啧,不是,你能不能别老是跟逗狗似的跟老子说话啊!” 楚银帆张嘴咬着笔头继续观察季星河。讲台上的季星河在给讲题的间隙给所有人写笔记的时间。 正当十二班左右人都埋头写错题笔记的间隙,季星河一个转头朝自己同桌看过去。 所有人都低着头,就连老李都在讲台下看着后排的人写笔记。唯有楚银帆看到了这一幕。 季星河满脸宠溺地看着他同桌在笑,看到他同桌抬头回应了他的笑容后,狡黠地给他同桌发射了一个k。 楚银帆当即瞪大眼睛。 这小子! 真的是胆大包天!要不是楚银帆确认自己亲眼看到的东西不可能加特效,他甚至都要怀疑季星河那个k里都在发射着源源不断的粉色爱心…… 真的很想戳瞎自己!我那不值钱的大哥你醒醒!你现在的状态真的很颠! 这在楚银帆看来简直就是塌房。 第77章 楚银帆这个周末是打算一直赖在季星河家里不走了。 二世祖之所以大周末也不出去玩,赖在季星河这有两个原因。其一是因为那个一气之下和云珑定下的赌约,虽然可能云珑都不太记得有这回事儿了,但他这个当事人却一直记得,现在只打算胁着上次营救季星河的一点恩情让季星河给他补习。 至于这其二,鉴于周五那天在放学前看到的那个自带爱心特效的k,楚银帆怎么着都想仔细研究一下,这两个人之间到底藏着什么猫腻! 周六一大早,季星河刚睁眼就看见楚银帆在自己床边支着脑袋打量自己。一个惊吓之下直接从床上弹起来朝着楚银帆的脸就踹了过去。 “你他妈变态啊!”季星河站在床上骂他。 地板上的人被踹了一脚也没生气,摸着地板循着床沿踉跄地站起身来,笑眯眯地谄媚道。 “大哥~” 季星河看到他这副贱样子就知道准没好事儿。昨晚就因为这货一直赖在这儿不走,搞得到最后都没能到对面跟千诺说句话。本来季星河是想直接把他们的事儿告诉楚银帆的,但千诺怕这小子嘴不严实,怕他到学校里说漏了嘴,所以只能在这小子面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他已经忍了这小子一晚上了,今天说什么也得把他弄走。 季星河:“周末没事儿干就滚回你自己家去。” 楚银帆:“有事儿~” 季星河:“有事儿也滚。” “……” 季星河从床上跳下去,抓起手机边发消息边去卫生间洗漱。 楚银帆趴在门边,探了半张身子看着镜子里正拿牙刷漫不经心捅咕自己的季星河。 楚银帆咂咂嘴,感叹这位哥这张脸是真的扛打。尽管嘴角还带着一点点淤青,刚睡醒的发丝也略显凌乱,但还是挡不住这张美貌带给人的视觉冲击。一双凤眼睡眼迷离,无端就生出种狐媚感,但这媚感又一点都不娘,是独属于男狐狸的劲儿;那条标致的下颌线在咬起牙刷的时候更显清晰了,简直比少爷的人生规划都笔直。 啧啧啧……以后真的是要便宜千诺那丫头了。 季星河一双眼睛就没从手机屏幕上挪开过。楚银帆见他看手机入神,也眯起眼睛朝他手机屏幕上偷窥。 等了一会儿,手机终于震动了一下,来了消息。 手机屏幕上。 季星河:醒了吗? 千诺:嗯,听到你的消息提示音就醒了。 楚银帆歪着头想把季星河手机屏幕上的消息看仔细,被季星河一个侧身挡住了所有视线。 “嘁,你真没劲季星河。” 说罢无趣地摆摆手,去客厅找猫了。 季星河把牙刷含在嘴里,两只手握起手机,勾着唇给她发消息。 季星河:早餐想吃什么? 片刻后千诺回复:都可以。 接着又收到千诺发来一条:楚银帆还在吗? 言下之意,楚银帆要是还在的话就不方便过来吃东西。 季星河拔出嘴里的牙刷,使劲淑完口之后把消息发过去。 季星河:等着,我把他赶出去! 千诺趴在枕头上,看着手机里季星河带着股狠劲儿发来的感叹号,没忍住笑意。 她翻了个身,在被子里看见房间里的窗户缝隙里照射进晨光,脸上的笑意放大。 她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过如此刻一般,对即将要开启的新一天心怀期待了…… 千诺半坐起身,端起桌上的保温杯喝了口水。 想起前天晚上,自己也是以这样的姿势坐在这里。那晚她思索了好久,终于在天亮之前把一切考虑清楚。 在作出最终决定以前,她有无数次认为自己心里那个最强烈的声音是不理智的。自她出生以来,不管是做任何决定,大多都没有办法真正遵从自己最真切的心声。任何时候,她都永远只能选择理性,做出一个不管是对任何人而言,都相对最有益的选择。 她所经历的所有,让她早就习惯于压抑本心,授利他人地活着。 可这一次,季星河告诉她,可以自己选。她想了很久,最后发现,起码在这件事情上,她可以不用在意任何人的感受来做决定,不管她怎么选都不会有任何人责怪她,哪怕最终会让季星河失望,但他也绝不会心有怨恨。 可以只考虑自己感受做选择的感觉,很好。所以既是如此,千诺选择遵从本心。 千诺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牵挂的人了,今后就单纯为自己而活。哪怕这很任性,可也没人在意了不是吗? 她掀开被子起床,站在窗前伸了一个极其舒展的懒腰。看到窗外不远处飞过几只结伴而行的鸟,怀疑它们在朝自己打招呼。 她轻笑,真离谱。不过恋爱好像确实是会让一个人的很多想法变得离谱。那好,谁让她现在正在恋爱。 ----------------- 待到千诺洗漱完毕,把自己收拾好后,季星河发来消息。 季星河:人已经扔出去了,过来。 千诺默默在门口停顿片刻,在门口的全身镜里仔细打量了一会儿自己,感觉自己的状态还可以。 既没有太过精致,会让季星河看出是花了工夫的;也没有太过居家,完全一派睡衣姿态的随意。别个发卡刚刚好,漂亮但不突兀。 千诺打开家门。 然而下一刻,楚银帆站在门前,抬起手打算敲门的手还呆呆地滞留在空中没放下去。 “千…千总,打扮这么好看干嘛去呀?” 楚银帆歪头瞧见千诺耳畔的小发卡,一时都忘记了自己敲门的目的。 千诺被他盯着,自然没办法说实话。 “我,我到楼下买早餐。” “买个早餐还要特意别发卡呀?” 千诺不动声色躲闪了一下他的目光,镇定怼出一句“你有意见?” 二世祖被一句话怼得找回了自己,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 “哦,那好,能不能也给我买一份啊?我也没吃呢,我大哥连口饭都不给就直接给我踹出来了,饿死我了。那什么,你去买,我先在你家待一会儿。等会儿吃完早饭要是我大哥还是不愿意给我补习,那千总你给我补习,反正你俩都年级第一,谁给我补都一样。” 说着楚银帆就要抬脚往千诺家里迈。 千诺正欲找个什么借口推脱,让楚银帆打消这个念头。另一边,季星河的门突然打开。 千诺看见站在门里的季星河半黑着一张脸,恶狠狠地从牙缝里对楚银帆挤出一句。 “滚回来!” 第78章 季星河不动声色地把碟子上那两枚煎蛋里的其中一枚夹进千诺碗里。 接着,季星河夹起另一个。 楚银帆连忙一脸欣慰地伸出自己手里的碗,等着季星河把另一枚煎蛋放进自己碗里。然后就看见季星河的筷子丝毫没有停顿地越过他举在餐桌中间的碗,把另一枚煎蛋也放进了千诺碗里。 楚银帆隐约记得,之前千诺好像是对季星河煎的鸡蛋很有好感。当时在那种情况下,悲伤过冬,什么都不想吃,但是最后却也能吃下那俩煎蛋,可见千诺对煎蛋情有独钟。 不过少爷还是没忍住吐槽。 你冰箱里难道是就剩两个鸡蛋了吗?多煎一个给我能死吗? “没人性!”楚银帆小声嘟囔,愤愤地咬了一口包子,朝他兄弟比拳头。被季星河完全忽略。 吃完早饭千诺就要回去。季星河踹楚银帆一脚让他也赶紧滚。 楚银帆那个鬼点子又冒上来了,“行啊,那我跟千总一块走,还上千总家去。” 季星河想起早上刚起的时候,这二货站在千诺家,要进去让千诺单独帮他补习的画面。 这小子现在虽然还不知道季星河跟千诺的关系已经有了变化。但他却清楚知道季星河对千诺的心思,能当着季星河的面让千诺单独给他补习,那能是真心要让千诺帮忙补习吗?这小子就是料定了季星河见不得千诺跟他待在一起而季星河自己又见不到。不能让他去千诺家,那就只能让他待在自己家。 当时在外面故意说那么大声,生怕季星河听不到似的,季星河怎么可能还坐得住。 楚银帆咧着嘴坏笑,自认为把季星河的心思吃得透透的,用这招逼迫季星河把他留在家里,绝对奏效。 季星河咬着后槽牙,犀利的眼风上上下下看了一圈楚银帆,眼神就一句——“你给我等着”。 可就算眼神再狠,当着千诺的面,嘴上却也不得不松口。 “我来!给你补!习!” 楚银帆大手一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要脸地挑衅:“哎呦大哥你太客气了,我无所谓的,你俩谁给我补都一样,大哥你要是不想给我补那我就去千总家,都一样的嘛,反正你俩都年级第一。” 季星河看着他来气,闭起眼睛压了压揍他的冲动,咬着牙根微笑:“怎么会呢!我,很,乐!意!” 楚银帆奸计得逞,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样啊~那好~那就你给我补~” 千诺看着两个人演技拙劣地一来一回,心下忍不住觉得好笑。 千诺想,大概在季星河心里,自己的形象一直都是乐于助人的。之所以在他心里会有这样的心理形象,应该单纯是因为千诺在季星河这里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他会对她有这样的认知也不奇怪。 所以就算他真的很想把楚银帆直接赶走,但也会因为觉得千诺会心软,一定不会直接拒绝楚银帆帮忙补习的请求,从而委屈自己被楚银帆拿捏。 殊不知,其实千诺一直是个很会拒绝的人。如果当时季星河没有拉开门出面叫住楚银帆,千诺可能已经直接把楚银帆关在门外了。 千诺拿楚银帆当朋友,也是因为相处过程中了解了楚银帆不是个小心眼的人。就算直接拒绝他也只会被富二代看做是好朋友之间直言不讳,绝不会因此就被富二代诟病出任何不好的说辞。就算拒绝,也没有任何不妥要忌讳。 然而在此同时,千诺却也感知出季星河的想法。 在他心里,千诺纵然毒舌,性子也纵然冷淡,但仍然会对所有人心软,仍然会给每个朋友真诚的回应,不会轻易拒绝楚银帆。 千诺轻笑,站在门口歪着头毛遂自荐:“楚银帆,要不要我来给你补习英语啊?季星河英语可不太行。” 楚银帆奸计已经得逞,其他的倒都无所谓,摆摆手,“这没事儿,反正少爷我的英语都烂到这种地步了,季星河已经够用了。” 季星河眼角豁然闪出亮光。 随即眼尾朝楚银帆扫过一阵冷风,带着威胁感的眼神朝二货递眼色:“既然要补习,还是选最厉害的老师比较好!” 这个眼神,暗示的意味过于明显,楚银帆就算再迟钝也能领悟季星河的意思了。 这不就是想让他帮忙创造一些跟千诺相处的机会嘛,即刻领会精神! “啊,啊对,当然了,既然是要给少爷我补习,那肯定是得让最好的老师来了,千总~能劳驾过来吗?” 季星河转身背对楚银帆,盯着千诺的眼神带着股暧昧。快点过来,好不好? 有一双会蛊人的眼睛真是犯规,就那么直勾勾看着人,便什么都愿意答应他。 千诺被这个眼神蛊惑,一时没扛住,眨眨眼睛连忙转身。 “我回去拿书。”说着就有些仓促地往自己家走。 楚银帆随手在地上捡起一颗猫玩具球,朝着季星河目送千诺的后脑勺就扔了过去。 “老子一天天两肋插刀地帮你,你他娘的连个煎蛋都不给老子吃,对你好全喂狗了!” 季星河毫无所谓地捡起球,愉悦地在空中一抛。 算了,虽然有颗灯泡在这,但不管怎么说,起码今天能跟她待在一起了。 他心情好很多,决定不跟二货计较。 ----------------- 前一天晚上,整个城市下了一晚上小雨。 窗外寒意更甚,两只小猫窝在小被褥里御寒,被季星河揽在怀里认真喂牛奶。 有很多密密麻麻的文字在桌子上摆放,千诺坐在对面给楚银帆认真讲英语。 臭学渣 我原以为,从我决定和你在一起开始,我余下的人生就都只是为自己而活了。 可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既有了你,便是重新有了牵挂。 有了牵挂我便再次不自由。 我仍然不能只听凭自己的心意,盲目地把你留在身边。 我必须再次遵从理性,把你从我身边送走。因为我想要你活下去。 如果你留在这里,我不知道你可能会面临什么。 所以请你原谅我季星河,这一次,我要再次违背本心——把你从我身边推开。 第79章 在距离人类无比遥远的外太空,有无数个独立运行的球体,以人类无法见证的形式存在着、消亡着。或许朝生暮落,或许永恒矗立,又或许,只是作为尘埃散尽。 但人类那么拼命地探究着所谓存在的意义,最后也终究归结为毫无意义。 千诺躬身从季星河的望远镜上抬起头,听着季星河在耳边给自己讲述着神秘的宇宙理论,遥远与眼前的瞬间切换,让千诺突有一种穿梭于虚幻的不真实感。 季星河把地上的坐垫铺好,扶千诺坐自己旁边。因为坐在窗边有点冷,又拿了一条毯子盖在她腿上。小猫咪是秋冬取暖神器,自然也少不了要抱在怀里。 千诺的手指抚蹭着千欢的毛皮,坐在那里安静观察季星河。 被观察的人把头伸向望远镜目镜上,一张脸没什么表情,看得认真。俊朗的下巴和脖颈线条顺着衣领蜿蜒,一路延伸进衣服里,把脊背和头肩勾勒出好看的比例。 真是个好看的人。千诺想,而这个好看的人,喜欢她。 千诺出神。三个多月以前,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当时明明是第一次见,她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那么多和自己相似的东西。也是因为那一眼,那之后的这些日子里,千诺似是受命运牵引般地和他产生这么多紧密的交集。现在连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发生了质的变化。 三个月很快,快到怀里的小猫才刚刚养出正常大小的身体。三个月可以发生很多事,生离死别,浪子混迹,殴打与谩骂,狂欢与贺庆。以及,确认心意。 不敢想象命运有时候可以多么神奇,甚至可以让已经失重于悬崖边的人在转眼之间感受到幸福的沁甜。 眼前的季星河于千诺而言,就是那一丝沁甜。 “季星河。”千诺轻声叫他。 抵在望远镜上的人抬头,坐回到千诺身边,挑眉问她怎么了。 “可以抱吗?” 季星河有求必应,张开双臂就把她揽上。千诺在他怀里抬头,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歪头找了一个舒服的角度倚在他脖颈间。在这个角度下,眼睛只能看到窗外的满天繁星。 就这么待着,心里觉得安静。 “这会儿胆子倒是大了千小诺,楚银帆可随时还会回来呢,不怕被他看到了?”季星河拿手托着她脑袋,盯着她耳后的一片洁净跟她说话。 千诺:“他不知道钥匙在哪里,回来了会敲门的。” 季星河的钥匙,只有千诺知道在哪里。 楚银帆下午被外面一撮朋友叫走了。为了个赌约,这人压抑天性学习了一上午。最后终究没经受住花花世界的诱惑,对面三言两语就把人勾引走了。 不过人临出门前还是放了话,就出去玩几个小时,晚上肯定回来,明天接着学习。 两个演了大半天的人终于迎来了可以独处的时间,季星河便带千诺拿望远镜看星星,给千诺讲很多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时至天黑,楚银帆还没回来。不过天即已黑,也随时有可能回来。 千诺想在楚银帆回来之前多抱一会儿,多一会儿是一会儿。 “真没想到,你竟然是个黏人型的啊千小诺。” 季星河抚着她脑后的头发,察觉到她伸到自己腰后的手臂,才发现千诺竟然有这样的一面。忽然觉得千诺和自己养的那两只猫有点像,窝在人怀里的时候,都这么软若无骨。 他勾着嘴角轻笑,“让我俩闺女随你姓真是一点毛病都没有,她俩跟你真挺像的。” 千诺不说话,只看着外面的夜空发呆。 “这算亲子遗传吗千小诺。” 千诺开始感觉季星河说的话有些偏离轨道了,眉头一蹙就从他肩膀上抬起了头。坐直身子盯着季星河示以警告——你开始离谱了! 季星河看着她的表情,小姑娘圆圆的杏眼睁大,纤长的睫毛清晰错落在眼皮之下,脸颊微微晕红,再没有什么能比她更可爱。 笑容愈渐加深,低头凑近千诺,“怎么?我说错了?” 他鼻尖和她鼻尖之间隔着不足一厘米的距离,眼皮微瞌,目光就那么在千诺脸上逡巡。从眼睛到鼻梁,从鼻梁到嘴唇,然后又抬起眼皮,满目柔情地看着千诺的眼睛。 “我是这两小只的爹,你自然就是……” “季星河!”千诺打断他。 季星河说话的气息她能感受到。接触在脸上痒痒的,连带着心里也产生奇怪的温流。千诺感觉自己脸颊有些发烫,大脑里涌现的兴奋感和羞耻感笼罩全身,随后化成一声轻嗔,打断季星河要说出口的话。 这人怎么是这样的?千诺感觉他多少有点……该怎么说?不要脸吗? 季星河没再说下去,此刻他鼻尖已经挨在了千诺鼻尖上。千诺看着面前的人微微倾斜脑袋,鼻尖蹭着鼻尖顺势滑过…… 梆!梆!梆! 敲门声适时从门口传来。 季星河猛然被千诺推开,一脸不甘心地抓住千诺推在自己胸口上的手,想把刚才即将开始的动作做完再说,千诺往后挺直了身子躲他。 千诺被他逗得笑出声,边笑边往后躲,“是楚银帆!你……你快去开门!” 季星河:“让他等着!”听得出来有多不爽。 千诺被他拉着手,最终后退不得,一蹬腿站了起来。 季星河不甘心地作罢,眼神透着幽怨。 “……” 楚银帆进门以后拎了一堆吃喝玩乐的东西,分门别类递给千诺和季星河,说是答谢两个人给他补祖傻是傻了点,但还是懂知恩图报的。 季星河丝毫没有被楚银帆买给他的东西取悦到,一脸黑线地目送千诺走回对门。 楚银帆在外面疯了一下午,心情大好,跟在季星河屁股后面叽叽喳喳讲东讲西,被季星河一个愤怒的枕头仍在脸上。 季星河:“睡觉!滚你的沙发上去!” 楚银帆拉下脸上的枕头,一脸懵逼。 季星河在房间里解锁手机,刚想跟千诺说点什么,手机显示她发来了消息。 季星河点开,是一个表情包。一只毛茸茸的小熊戴着个安睡帽,吹起的鼻涕泡里写着“晚安”两个字。 前一刻还在烦躁的情绪瞬间被安抚,季星河呼口气,也发了个晚安过去。 季星河:明天也过来好不好? 好一会儿没有回复,季星河抓起飞镖朝墙上的标靶扔去,直接扔了个十环。 然后她终于回了消息,季星河点开。 千诺:好。 飞镖脱手出去,十环又中。季星河握起双拳,独自庆祝。 第80章 高二上学期期末考试前,整座城市陷入一场空前的寒冷里。 昼更短夜更长,每天早上上学起床的时候,天色都还是黑的。 在学校的时候,千诺每天更加谨慎地和季星河保持距离。季星河不想也没办法,毕竟他俩之间,千诺说了算。 只是这天早上,因为出门发现实在太冷了,于是千诺很自然地递书包给季星河拿着,转身回家拿了副围巾手套出来。 季星河:“……我没看错的话,这套围巾是俞风亮给你买的。” 千诺全然没察觉出季星河话里的醋味儿,只淡然点头,“是小亮妈妈,之前你生日的时候,小亮送过来而已。” 季星河嘴角一抽,把手里的两个书包同时往背上一甩。心想,嘁,一口一个小亮的,都没听你这么亲切地叫过你男朋友。 季星河又开始在千诺面前演小品了。 “……诶呦不得了,你跟俞风亮关系是真好啊!小亮长小亮短的,小亮是真有福气呀,不像我,没有爱称也就算了,就连走个上学路中间都得搁三丈远,生怕让人看见走在一起。” 关于俞风亮的问题,他们其实聊过。千诺的回答一直都是,因为是从很小就认识的朋友,他们一家人也一直拿千诺当自己孩子,所以在千诺心里,俞风亮一家堪比真正的亲人。会叫小亮这个昵称,是因为从小跟着大人这么叫,习惯了。可即便如此,季星河也还是天天吃飞醋。 千诺倒是也知道季星河早就明白她对俞风亮没有不清白的心思,但是架不住季星河又总是信不过俞风亮,老觉得俞风亮的心思可绝对不单纯。 对此,千诺觉得不方便跟季星河聊太多关于俞风亮的私事,于是便也不多解释。 不过既然男朋友又开始演上了,那她还是要稍微配合一下的。 千诺:“好啦~那今天就一起进校门,不保持距离了。” 这句话让季星河愉悦到了,于是眼尾翘起,满意点头。 “嗯~” ----------------- 他们约好了期末要一起控的分数高了一些,所以期末备考前都会着重在自己最擅长的科目里多下点功夫,以确保把分数维持稳定。 千诺每天大课间都会抓紧时间练习两篇英语阅读理解,每天如此,成绩更精进;季星河买的电路模型也都快被模拟练习出火星子了。不过因为心里有共同的目标,一起学习的时候都丝毫不觉得累。 班上学生不知道两个学霸之间有这一个堪称变态的关于密谋奖学金的计划,路过两人身边的时候,看着他们同样认真严肃的学习状态,不免会在两人头顶飘出一句“学霸之间的较量~” “谁懂啊,他俩已经连续两次并列第一了。这次期末考试,两个人都铆足了劲要一较高低了!你看看,我感觉他们俩之间都有火药味儿了。” 季星河和千诺沉默对视一眼:“……” 什么高低?什么火药味儿? 楚银帆和云珑两个坐在冬日温暖的教室里从昏睡中醒来,没听清是谁在说什么,但是也对视了一眼:“……” 什么炸鸡?什么饮料味儿? 楚银帆:“不行了不行了,我得去买点提神的东西回来,我下节课要是再睡着我就是狗!” 云珑脸上还留着睡觉的印子,朦胧奶音像在卖萌:“放弃,你考不进前三百的,放过自己趴下睡。” 楚银帆拍案而起,“我他娘的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做毅力!”说罢,道儿都还没走直就去买东西。 楚银帆在小卖部碰巧偶遇俞风亮。因为楚银帆之前去过千诺家,俞风亮知道他和千诺是一个班的,所以让楚银帆帮忙带东西。 回到教室的时候,楚银帆把一瓶热饮和两张暖宝贴放在了千诺桌子上。 楚银帆:“千总,原来你有轻微冷空气过敏啊。喏,七班那个跟我说他怕你冷,让我给你的。” 季星河从一堆点路线中抬起头。 电路板被扔进抽屉里,他歪头仔细在千诺皮肤上一圈圈观察,仔细查看有没有过敏症状。 原来是因为怕过敏。难怪早上要特意回去把围巾戴上。今天确实是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当时还以为她只是单纯怕冷,季星河觉得自己真是太不细心了。 千诺看着季星河关切的表情,立刻眼神示意他不要用那种表情看自己,现在是在班里,还是在课间,谁都能看到这边。季星河才不管,直到确认完才把视线从她接触在空气中的皮肤上挪开。 挪开后的视线又落在了千诺桌子上的热饮和暖宝贴上。 季星河:“……” 这小子绝对有问题!季星河眼睛眯起来。 两个人在关于俞风亮的事情上早已有了草木皆兵式的奇怪默契,千诺敏锐地感知到季星河现在在想些什么。 千诺有点心累。这个事情要是真认真解释起来确实复杂,还是有空再说。 她抽出一张草稿纸,落笔随意地在纸上划拉起来,划拉完之后推给季星河看。 季星河手肘被她戳了好几下,才不情不愿地把草稿纸摸过去。这一看不打紧,季星河的表情瞬间千变万化。他看完就立刻把草稿纸折了起来,最后一脸满足地塞进自己口袋里。 千诺抿唇笑——季星河真的很好哄。 她就只是在草稿纸上画了一堆爱心而已,怎么这么不禁撩? ----------------- 又是一个周末的午后。 千诺少有的主动打开季星河家门,手背在身后那这个东西,一步一步踱到季星河身后。 季星河知道是她,原本一点不惊讶。 直到千诺拿出了背后准备的小礼物,季星河正在做饭的手猛然抖了一下,勺子差点没脱手。 季星河:“这是……手套?” 他欣喜地接过,声音都有些颤抖。 是一双黑色的手套,一看就是手工针织的,针法是最入门级别的那种,现在这年头儿戴起来多少是有点复古的,亦或者说,是丑的。 常人看来,这礼物毫无新意,甚至俗气置顶。会感动也顶多感动在亲手织就的心意上,但也鲜少可能会戴出去的,毕竟款式实在太老了。 可这于季星河而言,又实在意义重大。 千诺记得季星河说过的话。她记得季星河说季妈妈在临终前给季星河织过手套,可是那副手套终究是只织了一半,后来季星河发现的时候也永远没机会戴上。 这件事情是季星河的心结,千诺感知得出来。那天看到俞风亮过来送手套和围巾,千诺才开始有了送这个礼物的想法,不过她动手能力不好,并且平时还要忙着备考,拖拖等等才终于在最近弄了这么个成品出来。 确实很丑,但这个东西并不一定要用来戴,能了却个遗憾就行。 千诺挑眉看季星河。 “怎么样啊季星河小朋友,感动吗?” 季星河没说话,死命把她往怀里箍。 第81章 锅里的汤在噗噗作响,汤勺在锅沿搭得不稳,阵阵水蒸气冲击下,汤勺重心偏移,翻转之后“当啷”掉落在大理石灶台上。 千诺突然被这个声音吓得一耸肩,季星河环在她肩膀上的手就转移到了她后脖颈上。 他拇指贴在她耳后,拇指关节的力量便恰到好处地承托起千诺下颌,把她整张脸固定成一个刚好能承接住他的角度。 千诺被季星河抵在冰箱前,听到自己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她觉得自己真是不争气,都第几次了,怎么还是这么毫无招架之力,全程都只能任凭季星河予取予求。 她一双手紧紧攥住季星河腰间的衣服,触觉神经敏感地直袭大脑,一双腿还是险些要站不住。季星河这次很动情,俨然有失控的感觉。 锅里的汤沸腾至极,所有食材在锅里激烈地翻涌碰撞,一起把自己的味道交融进聒噪的水里。 千诺终于受不住了,她用力别开季星河的脸,把两个人的姿势换成了交颈拥抱。 两副胸膛贴在一起剧烈起伏,两个人一起大口喘气。过了好一会儿,呼吸才渐渐平复下来。 季星河弯着腰,把下巴抵在千诺肩头,笑得灿烂。找回理智以后又重新捧起千诺的脸。 他的动作让千诺以为他还要来,于是千诺的表情明显地写出“不要了~”,他被逗笑,最后把吻落在了她额头上。 带着虔诚感的额头吻,是对那副手套的谢礼。 ----------------- “真的很丑。” 季星河半仰在沙发背上,盯着手套瞻仰半天,还是发出了无法欺骗自己的评价。 “这是你说的第七遍了。” 千诺拿手抵着脑袋,百无聊赖地坐在茶几前的地毯上喝汤。一边听着季星河一次又一次真实且无情的评价,一边看着他傻笑着对那副丑手套爱不释手。 说实话,已经在怀疑自己男朋友有精神分裂症了…… “你这个动手能力是真的差啊千小诺。”季星河坐起身。 “改天换我给你弄一个,肯定比你这个好看。”说完又补充一句,“啊不,比俞风亮给你买的那个还要好看!” 又来了,这男的怎么那么小心眼?就离谱! “都说了是小亮妈妈给我买的,不是小亮买的!”千诺嗔道。 这在季星河眼里根本没差别,总归是出自俞风亮。 “季星河”,千诺正色,“我想我有必要正式给你讲一讲小亮的事情了。” 季星河虽然对俞风亮的事情不感兴趣,但看到千诺表情正色,于是听话地从沙发上下去,坐地毯上和千诺相对。 千诺回想起自己前一天询问俞风亮能不能跟季星河讲述他的事,俞风亮是允许了的。可是当下真要开始跟季星河说那些事,千诺还是迟疑了一下。不过如果季星河都知道了,以后就不会误会俞风亮了。千诺决定,还是讲给他听。 千诺:“其实小亮他……有喜欢的女孩子。” 季星河闻言表情诧异,“你说真的?” 千诺点头。 她斟酌了一下用词,来描述她要说起的人。 “是个活泼好动的姑娘,性格和我完全不一样。” 季星河:“俞风亮竟然喜欢这挂的?” 千诺又点头:“是啊。”千诺的表情有些许变化,“可是她后来再也没机会上蹿下跳,再也没机会放肆奔跑了。” 季星河开始意识到,千诺的话锋有些不对。 千诺盯着碗里的勺子,语气变得低沉。“上初中的时候,她突发心脏病。自那之后,从来脸上都挂着笑的小女孩就很少再笑了。也是从那时候起,小亮跟我说,他不喜欢看她哭。” 季星河表情也变得严肃,他试探着问,“那个女孩儿是……” “放心,她还在。”千诺接着说,“只是去年夏天的时候,她的病情突然又加重了,家里人为了给她更好的治疗,举家搬到了另一个城市去。那边医疗条件都是最好的,她在那里的话,病情就能得到控制。” 季星河看得出千诺讲起女孩儿的时候,声音里都带着心疼。他抓住千诺的手握紧。 千诺扯了个微笑说没事。咬了下嘴唇接着说。 “其实小亮之所以一直对我这么好,真的不是因为对我有男女之情。而是因为自从知道小羽的病情之后,就开始格外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无条件地对他们好。自那以后,每一个亲人都是小亮的命,而我和小羽原本也都是他的亲人。” “虽然小亮后来发现他对小羽的感情和对我的感情是不一样的,但小亮仍然会拼命对我好。季星河你不知道小亮是个多重感情的人。”她低头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忍了忍冒上心头的酸涩感。 “我从小就是个不招人喜欢的小孩儿,他们都说我是私生女,没人愿意跟我玩。只有他们两个愿意接纳我。你知道吗,我们三个是这个世界上最铁的铁三角。你也不知道我有多感激他们两个愿意接纳我,还对我那么好。以至于,就算我知道有人在背后议论我议论得有多离谱,我也大多不会在意;可如果他们因为我的原因去背后议论小亮和小羽的话,我会和他们拼命。” “我同样把小亮和小羽看作是我最重要的人,季星河,他们是我的亲人,是我那么绝望的童年里仅有的关怀。我永远不可能因为爱情而疏离了小亮,也绝不会因为怕你吃醋而避免跟他接触。我清楚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和对他的感情不一样,我会对你负责,可我也见不得小亮因为你而被误解。” 季星河:“所以你这么郑重地跟我解释,是不想再听到我吃俞风亮的飞醋?” 千诺:“是。” 季星河点点头。原本他绝对不是小心眼的人,只是在不了解他们的感情的时候,难免会觉得俞风亮的行为是超出了朋友范围的。他嘴上虽然常抱怨,但大多数时候也就只是说说,也没真计较。现在听完千诺的解释以后,季星河便也理解了俞风亮的行为,就更加不会计较了。 他们那个生了病的朋友还在这世界的另一个角落里忍受着病痛的折磨,他季星河又怎么能在知道了这些事情后,继续把俞风亮对亲人的关心挂在嘴上每日调侃? 季星河有些后悔自己之前的无心之过,他握起千诺的手道歉。 “真对不起。” 千诺摇摇头,“没关系”。 第82章 其实细数起来,俞风亮对千诺做的所有行为,本质上都没有任何越界。 他会经常拉千诺去一些地方,不管是拳馆也好,还是其他餐厅、娱乐场也好,本质上是因为深深了解千诺的孤僻成性,所以需要拉她出去和外界交流,这样才不至于让千诺陷入因长久孤独而造成性格缺陷。 路长羽离开他们以前,也会像他一样时常强行把千诺拉出门逼她和外界交流,只不过以前是他们两个人一起拉上千诺,现在剩下他一个人而已。 俞风亮会关心千诺,给千诺买东西、送吃的喝的、关心她每一处安全问题,接她上下学,然而这些事情如果搁在俞风亮自己嘴里,就只是一位负责任的“爹”,在爱护自己“闺女”。基本责任罢了。 但若真说起感情的事,俞风亮喜欢路长羽。这件事情是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探究,最后才终于确认下来的。 铁三角永远是铁三角,但铁三角都清醒地分得清友情和爱情。 ----------------- 周一下午,班主任放学后留下班上几个成绩好的学生,准备开会说明寒假期间市里的竞赛事宜。 千诺被分到了数学组,季星河自然是物理组。 据说一共是有数理化生四门竞赛,寒假期间在学校特训两周时间,之后一起去外地参加竞赛。 这个竞赛虽然奖金可观,但是会耽误假期以及约会时间,季星河原本有些不想去,但千诺说想参加,那他也参加。 在学校的集体会议室里连着开了整一个小时的会,校领导详细讲述了所有注意事项后才放所有人放学回家。 出会议室的时候,季星河看到俞风亮在生物竞赛组行列里。 季星河听千诺说过,俞风亮的整体学习成绩算是中上。称得上好,但却绝对不能算拔尖。要知道这次竞赛选的人肯定都是各个学科里成绩最好的,俞风亮既然能被选上,那就说明……季星河心下了然,原来这人偏科啊,生物成绩很不错嘛。 季星河想起之前自己因为千诺的事,他对这人多少有点成见。千诺跟他解释过之后,季星河多少感到有些抱歉,毕竟人家其实是一直在以一个纯粹的立场在照顾自家女朋友,误会了这么久,也该找个机会和解。 季星河今天听话地遵从自己女朋友的吩咐,让女朋友先走出校门回家,自己则留在学校里,等候女朋友发消息召唤再出校门。 他看着千诺走远了,双手揣进口袋里,迈开长腿去生物组那边叫俞风亮,两人一起去了教学楼天台。 ----------------- 冬日天台。旁晚时分,光线已经昏暗起来。 高处风有些大,季星河把校服拉链全都拉上后双手又揣进口袋里,一颗拉链环耷拉在脖子中间,在风里晃晃悠悠。季星河脖子以上岿然不动,安静看着俞风亮的时候,伪校霸身上那股子劲儿就又出来了。 俞风亮站在风里瞅他一眼,怎么看他怎么不满意,生生觉得自己家好闺女被这只猪给拱了。 季星河终于开口,口气倒不似之前见面时那么冷了,毕竟是打算来和解的。 “我跟千诺的事,都知道了?” 俞风亮:“嗯。” 能不知道吗?就算千诺之前没坦白,你看我闺女的眼神就差把她拆开吃进肚子里了!谁看不出来? 季星河明显觉得自己这次气势弱了,俨然已经败下阵来。不过仔细想想这也没什么,毕竟人家占理。 他清清嗓子,往主题上奔。 季星河:“那什么,之前是我误会你了,还以为……” 俞风亮:“以为什么?以为我喜欢千诺,以为我和你不对付是因为见不得千诺和你接触,以为我把你也当成了假想敌,以为我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小子,说话怎么还是带刺儿? 季星河:“啧,不是,俞风亮。我既然能主动低头找你说话,那你肯定也看得出来我什么意思了,我今天绝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所以你能不能别继续这幅鬼样子啊?” 他季星河是什么人物,什么时候主动跟人示过好?真给他脸了。 季星河想到这儿又突然发现自己的姿态好像还是有点高了。他顶了顶腮帮子,最终还是把双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 确实,俞风亮没义务非得接受这个示好。季星河是明白了自己误会了俞风亮,也顾念俞风亮作为千诺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对千诺照拂良多,想和解是理所应当。 但这些跟俞风亮都没关系。不管季星河有没有出现,俞风亮都是千诺最好的朋友,不会因为季星河的出现发生任何变化。和解纵然是件好事,但归根结底是季星河的好事。 所以就算季星河愿意放低姿态和解,俞风亮还真没必要非得接受。最起码也得摆个谱再说,要不然便宜季星河了。 俞风亮没接话,两步走到天台中间的石台子边,一个反身跳坐在了台子上。他曲起一条腿踩在台子上,胳膊随意地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另一条腿就耷拉在空中晃悠。一双眼睛又对着季星河上下审视了好几遍。不满意,还是不满意。 哪个老丈人挑女婿能满意?凡是敢打我闺女主意的,那能是什么好东西!长得好看顶什么用?腿长能长到哪去?学习好又值几个钱?呸!长得就一副混球德行。 季星河:“你那个眼神,是不是想把我从天台上推下去啊?” 俞风亮撇嘴,“你要是识相,就该自己跳下去!” “……” 季星河有些泄气,把书包扔地上,双臂搭在天台围沿上回归散漫姿态。 “你对我怎么这么大成见?我也就只是之前误会过你,又不是对你干过什么过分事儿,至于吗?” 俞风亮不为所动,双眼间的审视停止,脸上正色,说出的话也严肃起来。 “季星河,我之前是不是警告过你?要是你不能确保自己不会伤害到千诺,就不要去招惹她。” 季星河看出俞风亮的严肃,于是站直了身子,表情同样严肃。 “是,我收到过你的警告。” 俞风亮:“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千诺这孩子成长环境特殊,又经历了亲人接连离开的打击,绝对不能再经历更多不好的事了?” 季星河:“是,说过。” 俞风亮从石台上跳下,走到季星河面前,手指用力戳在季星河肩膀上。 “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你觉得你很有信心是吗?” 第83章 “季星河,且不说在我看出你对千诺存着心思的时候,去查到你在各种场合干过的那些事儿;就单单是你自己的家务事,你敢说你能处理好吗?” 俞风亮在冷风中深吸一口气,此刻的话不算质问,但却饱含担心。 “我那天在你家见到的那个人,是你爸?你自己家的事我本没立场多说什么。可如果以后会事关千诺,我就得说一句了。你爸当日都敢动手打你这个亲儿子,品性可见一斑。你以后,又准备让千诺怎样和他相对?你敢说你能确保他不会影响到千诺吗?” 某种角度上来讲,俞风亮这番话不是没有道理。诚然季星河认为自己永远不会主动放手,要放手也是千诺放。可他们毕竟不成熟,未来会发生点什么,谁都想不到。 也正是因为季星河对自己身上的一切都没什么信心,所以才在一开始就做好了千诺随时会离开自己的心理准备。 是,他们只是在当下感受到了对方的心意,当下抵抗不了强烈的吸引力,所以就那样遵从内心,果断在一起了。可人不能永远只想着当下。 如果,如果千诺真就瞎了一辈子眼,如果她真就到最后都没反应过来季星河并不是个多正确的选择,如果她真就绝对深情,真就绝对长情,那她以后终究要受到季星河的影响。 季星河把脊背重新靠在天台围沿上,垂下眼皮定神。 这些问题他怎么可能没想过?那天俞风亮跟他说完那番话他就想了很多遍了。 原本都已经想好了答案,准备把那份心思永远压在心里,不再露出半分痕迹的。 可谁又能想到,当天晚上千诺就孤身出门去淋雨。他跟在千诺身后走了那么远,那么长的路,他几乎觉得千诺已经变成没有灵魂的空壳子了。她大哭,她脱力,她跟他说再也没有亲人了…… 这叫他如何放手?叫他如何装作毫无感情的陌生人对她置之不理?她没有亲人了,她一个人怎么挺得过去?比起那之后可能会发生的种种,季星河当时唯一的想法就是帮她挺过去。 没有任何人比曾经同样经历过那一切的季星河更清楚那时的千诺需要什么。哪怕是俞风亮也没办法像季星河一样清楚她需要什么。 得让她活下去啊!她需要有人陪着,而她身边从来空无一人。如果季星河这时候选择的是远离她,她怕是连那天的葬礼都撑不过去! 那晚季星河像个变态一样在千诺床边守着她睡觉,在心里和自己过了千万招,最后满身血肉横飞活下来的那个小人儿,微弱的声音叫季星河选择继续靠近。 季星河舔了舔被风吹后干涩的嘴唇,开口回应。 “俞风亮,要么怎么说你跟千诺之间就只有友情呢。” 俞风亮听不出来季星河话里的意思,便不作声继续听他讲。 季星河低着头看自己鞋尖,语气平静。 “你是千诺最好的朋友,可你也只是朋友。” “你看,作为朋友,你关心的就只是她今后会不会存在利益受损的问题。对你这个朋友而言,只要千诺身体健康,没有任何人身财产损失,且相对来说心理上能相对舒适,就是你作为朋友,能为她考虑到的所有。” 俞风亮:“这有什么问题?” 季星河:“这当然没问题。我绝对肯定你作为朋友的合格性。” 俞风亮:“你是不是要说‘但是’?” 季星河:“是。” “但是,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心痛崩溃;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最孤独无助;甚至你直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在葬礼上她为什么会不哭不闹、全程平静。” 俞风亮沉默了,因为季星河说得没错。 “但是这些关于千诺的全部,我都能准确判断出来。” 季星河:“我听千诺提起过你们那位叫小羽的朋友,也知道千诺是在经过你允许的情况下把你们的私事讲给我听的,所以我现在拿你和小羽来做解释,你可能更容易理解。” 俞风亮听到小羽的名字眸光一闪,随即又暗下去。 季星河:“我没猜错的话,你是不是想报考医大?” “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很简单。你一定是私底下看过大量的病理学书籍,尤其是关于心脏方面的,因为小羽的病很难痊愈,所以你想救她。病理学书籍看多了,生物成绩自然会有所提升。而且就算你看病理不多,日常也会尽力把相关学科学好,即使你明知道学医其实对生物学成绩没有任何特殊要求。这也就是为什么,你能出现在生物竞赛组的原因。” 俞风亮:“你到底想说什么?” 季星河:“俞风亮你看,爱情会让人绞尽脑汁去为另一个人续命,可友情不会。你会不管不顾地耗费大量时间精力去寻找能救小羽性命的方法,可你从来不知道千诺在失去奶奶的那天夜里几乎也快丢了命。” 俞风亮:“这能一样吗?” 季星河:“这有什么不一样的?谁说精神疼痛就不足以致命?” “你看,你理解不了千诺为什么会因为亲人离世而险些丢命,但我可以。”季星河正视俞风亮,“当时那种情况,举目四望,就只有我可以。” “我能把她从踏了一只脚的地狱里拉出来,只有我能拉她,只有我那么想拉她。所以就算前路未卜,我也要先救起她再说。至于以后,我管不了那么多。” 真正契合的灵魂会精准地感知到对方在什么时候最需要彼此,真正喜欢一个人的话,会一次又一次不惜一切代价营救她于这世间水火。 季星河捡起地上的包,拍了拍灰说道:“而且啊俞风亮,既然未来尚且还没来,那你又怎么能确定,我就没那个本事把千诺从你预想的那些状况里完好无损地保下来?” 又是这副桀骜自负的神情,像开学仪式上一样。 看着他这幅样子,俞风亮觉得他欠揍,但却又……希望他赢。 大概季星河就是从漫画里走出的,英勇无畏的超能少年。尽管他知道自己要走的路有千难万险,但他又总是倔强地擦拭嘴角的鲜血,一脸不屈朝着拦路的怪兽竖中指。 是,怎么就能确定,季星河没本事赢?他可是季星河。 “那就信你一次。”俞风亮朝季星河伸出拳头。 这一比划,是和解了。是把自己闺女看上的人勉为其难看顺眼了,是决定冒险相信他一次,赌他最后会赢。 季星河伸手抵上俞风亮的拳头,勾唇笑。 千诺的消息终于发来了,季星河回复“马上”,拎起包下了天台。 俞风亮看着他的背影,也露出一丝惆怅的笑容。 第84章 期末考结束以后,季星河和千诺分别把自己关在家里充分休息。 连续三周挑灯复习,两个人都为考试耗费了大量精力,该好好休息一下。 这天千诺又是一觉睡到了快九点,起床拉开窗帘后,看到了这一年的第一场雪。 天地皆白,路面,过道,以及远处废弃的厂房,全都是雪白一片。枝丫树杈上挂着小小的冰凌,在结着雾气的窗面上仍然清晰可见。 她穿着一身睡衣,脸都还没洗就去敲季星河的门。 季星河睡眼惺忪地拉开门,用刚睡醒时沙哑的嗓音控诉她扰人清梦。 “千小诺,我还特意又给你钥匙圈上加上了这门的钥匙,你怎么还这么喜欢折腾我过来给你开门呢?” 千诺兴奋地从他胳膊下面钻进去,小跑着到窗户旁,“唰”一下拉开了窗帘。 “你看!” 尽管季星河已经提前知道外面下雪了,但还是十分配合地宠溺一笑,兴奋发出一声“哇哦~” “下雪了呢~千小诺要不要去玩儿雪啊?”他走到窗边跟她并排站着,发现她刚睡醒的头发还有点零乱,伸手给她整理。 千诺盯着外面的脑袋往后一转,乌溜溜的眼睛明显很期待季星河的提议。 季星河假笑一声,趁千诺不备,一把把她打横抱起来,放在了沙发上。 千诺惊呼一声,随即就听到季星河唠叨她。 “我都跟你说了几次了,现在已经是深冬了。你冷空气过敏,所以洗完澡睡觉前要在床边放棉拖鞋,怎么总是记不住?” 季星河把她脚上的凉拖鞋取下来,又把棉拖鞋套在她脚上,自己则光脚踩着地板去卧室又踢拖出一双。 千诺脚趾悠哉地在季星河的棉拖鞋里顶啊顶,再次感叹季星河的拖鞋是真的大,她每次穿都感觉脚跟都快埋进鞋里了。 他们去天台堆了个不太精致的小雪人,两个人幼稚地在雪地里追逐了很久,最后都累到不行,双双倒在雪地里仰面休息。 雪花落在脸上,凉丝丝的,转眼就在脸上化开。季星河拿自己那双丑手套擦脸,一只给自己擦,一只给千诺擦。 “都跟你说了不要把它戴出来,真的很丑!” 千诺终究是没抵抗住丑手套的攻击,满脸不情愿地别开脸左右躲闪,然后又笑得见牙不见眼,说“你真的很烦人诶季星河。” 季星河忽地双手并用,捧住千诺的脸,恶作剧似的,唧就是一口。 千诺的耳根瞬间就通红一片,羞臊感顿起,她抓起一把雪直直扔季星河胸口上,警告他不要动手动脚,这是在外面。 季星河坏笑着把胸口上的雪拍掉,面上看不出半分觉得不妥,垂着个眼皮张口就来。 “那咱回去亲?” 千诺:“……” 晚上他们一贯喜欢坐在窗边看夜空。然而现在天气不好,外面漆黑一片,两个人就捧着热饮百无聊赖逗猫玩。 最后猫也累了,千诺也累了,一人两毛都习惯性倚着季星河犯懒。 季星河发现千诺是真的很喜欢把脑袋窝在他肩窝那个地方,然后脸朝窗外的姿势。不知道到底是有多舒服。不管既然她喜欢,那就随她。 他环着她,在她背后的手翻着手机上的网页,一时挑不出来要给她买个什么款式的棉拖鞋,总不能每次过来都穿他的,主要是不合脚。 季星河:“千小诺,喜欢什么颜色?” “白色。” “那,喜欢哪种材质?纯棉的还是毛绒的?” “纯棉的。” “喜不喜欢小动物?给你买个带兔子图案的呀?” “好。” 季星河选好尺码,标准码36码,下了单,快递信息显示第二天就能到。 季星河又回到购物软件的主界面随手划拉。因为刚才买了女鞋,购物软件默认给他推送了一些猜测女生会喜欢的,季星河看着有趣,有一搭没一搭点进几个商品界面浏览。半个小时过去了,不知不觉间季星河买了一大堆东西——都是给千诺买的。 所有订单界面里,他看到自己买的各种各样的东西,忽然觉得好笑。 什么糖果绿少女发夹,什么彩色多巴胺手串,洋气粉嫩小方包…… 还有些实用的东西,笔袋,手机壳,以及冬日护肤面霜;衣服也买了几件,衣服倒都是按千诺平时的风格买的,没有什么跳脱的装饰。 那些小首饰都是季星河故意买的。他知道千诺平时对那些不感兴趣,但他看到那些觉得可爱,愣是特想看看当那些东西出现在千诺头上手上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样子。 一定超可爱。 订单界面划到最上面,季星河买了一组对戒。 他也是有点昏头,看到人家就只在介绍页面写了一句“一生仅此一次,送给最爱的人”,就莫名其妙下单了,这下得也太快了。他才不是后悔这东西价格栏那边不像其他东西一样,写的不止寥寥两三位数字,他是后悔没去别的界面再挑挑,说不定有更好看的。 不过既然是第一眼就看中的,那就它了。 再过几天便是春节,季星河又买了些看起来特红火的装饰品,心里盘算着要不然明天和千诺一起去趟超市,过年要吃的喝的还是不在网上买了,也能再多了解千诺吃东西的喜好。 这丫头最近是都有在好好吃饭了,但是季星河总感觉她有一种为了哄他开心在硬吃的感觉。知道她在为他改变,季星河很欣慰,但他最想达到的目的,还是希望千诺是真心想吃饭,是因为觉得他做的好吃才吃。 放下手机已经很晚了,季星河感觉千诺在自己肩窝一动不动,猜测应该是睡着了。今天在外面玩了那么久,耗费了很多体力,肯定得睡着。千小诺之前也常这样,抱着抱着就直接睡着了,季星河肩膀被枕酸了才发现。熟能生巧,经验多了,猜测自然就越来越准了。 他小心托着她脑袋转了一下她肩膀,千诺顺着他姿势正面仰头。果然,季星河盯着她阖眼显现的长睫毛失笑,睡得像个洋娃娃。 手机里说这个冬天会特别冷,不记得究竟是从哪边过来的寒流,预计会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内席卷整片大陆。他盘算着还要给千小诺准备抗冷空气过敏的药,但最好用不上。 季星河最近开始关注天气和气温,因为怀里这个女孩子;季星河却也不太在乎未来会有什么天气,也因为怀里这个女孩子。 第85章 千诺没能和季星河一起去逛超市。 第二天上午,千诺接到千宇成电话,让千诺去那边过年。 千诺原想拒绝,但千宇成说有一些关于奶奶留下的东西要跟千诺商量,她必须得过去。 千诺临走之前,季星河在千诺手机里设置了快速拨号,把自己的电话设在了快速拨号的第一位。 季星河:“有什么事,都要第一时间跟我说。” 千诺给他一个放心的笑容,点点头,“嗯”。 季星河把她裹进自己外套里,试图从她身上汲取一些力量,储备起来用于化解她不在时的孤独感。 “要快点回来。” “嗯。” 他变得有些粘人,而千诺对此又有些受用。 ----------------- 当千诺走进千宇成那个房子,一家三口正整整齐齐地坐在餐桌上等她。 千诺没往餐桌上坐,站在不远处,希望千宇成能够快点把事情说完,这样她也能早点回家。 意料之中,这会令千宇成不悦。 “先过来吃饭,事情等吃完饭再说。” 千诺淡漠回话:“我吃过饭来的,已经吃不下了。” 其实没吃,但确实吃不下。 千源看着这个每次见面都要上演的场面觉得麻木,不想再管他们之间的恩怨,自己埋头吃饭。 眼看千宇成的脾气又要上来了,要发作的时候被乔丽君给拦下。 贤良淑德信手拈来,“哎呀宇成,这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了,这是高兴事儿啊,一家人能团团圆圆过年就行,干嘛因为这种小事儿发脾气呀。” 乔丽君让千诺先去客厅,等他们吃完饭以后就过去找她。 一家三口吃完饭后,乔丽君去厨房整理,千源被乔丽君叫回房间做作业,千宇成则回卧室拿出了一个文件袋,到客厅放在千诺面前。 文件袋里放了很多张资料,千诺一一看完,发现里面还有很多资料是跟爷爷有关的。 文件袋里有一份手写信,是好几年前爷爷在世时就已经拟好的,信上的内容大致是说,待爷爷过身之后,他名下所有积蓄和老房子的产权归属都全部暂留给自己的妻子,也就是千诺奶奶所有。 这封信算得上是具备法律效力的遗产声明,按过手印,也签了字,信中内容也天经地义,谁都置喙不得。但当千诺看到后面,发现信上还有一处文字。 千诺的目光紧紧锁在那行字上,她清清楚楚看到爷爷这样写到:吾妻在世之时,所有财产仅供吾妻凭心意使用,其他亲属不可干涉;但倘若,它日吾妻追随吾而去,名下财产即在吾妻应允前提下,做如下分配。 千诺捏着纸脚怔愣,看着那行字:所有存款一分为二,分付吾孙千诺千源成年之日;名下房产,则于吾孙女千诺成年之日,立时转付其名下。 也就是说,等千诺成年那天,就会得到爷爷奶奶留下的一半存款,以及整套老房子的所有权。 千诺鼻头变得酸涩,眼睛里渗出雾气。她用拇指在纸上一个字一个字摩挲,感受得到苍劲有力的笔触下,纸张被压出纹路的感觉。她当然最熟悉爷爷的字,也能确定那是爷爷亲手写下的。可已经那么久没看到过了,过了那么久再次看到,竟然是写的这个。 千诺看到纸上的日期,大概推算出来那个时候爷爷已经病重。这个小老头儿,当时都那个情况了,怎么还想着孙女? 整封书信的最后留了一处空白,有另一个笔迹,是奶奶写的,这处空白原就是留给奶奶的。奶奶文化程度没那么高,但起码能写字,也能准确写出自己的意思。 千诺仿佛能从中看见奶奶在生病时还能清醒的那个阶段,强撑身子坐起来,颤颤巍巍写下“同意吾夫遗言”六个字时的样子。 两个名字签在了一起,两个手印也按在了一起。最后他们都走了,没留下任何遗憾。 乔丽君在厨房忙完走出来,在桌上抽了纸巾递给千诺。 “别伤心了诺诺,你爷爷奶奶在天上看到会心疼的。” 千诺吸了吸鼻子,并没有让眼泪流出来。 千宇成看出千诺已经全看完了,也象征性地拍了拍千诺肩膀以示安慰。随后,便开始讲起自己叫千诺过来的真正原因。 千宇成:“信你已经看完了,你肯定看得出来你爷爷奶奶对你有多好。我也知道,你一直是个懂事儿孩子,知道你爷爷奶奶心疼你,以后也要更用功学习,考最好的大学,别给他们丢脸。” 千诺点头,继续听他讲。 “你爷爷奶奶的遗愿呢,我跟你乔阿姨肯定是愿意遵守的,只不过,”千宇成和乔丽君对视一眼,说话有些停顿,但最终还是讲了出来。 “只不过,我们都觉得你现在还小,这么多钱,还有房产,你自己一个人肯定是保管不好的……你要不然,要不然先不要在财产转让书上签字,由我们……我们先帮你保管这些,等你以后大学毕业了,或是需要用钱的时候,我们再把这些交还给你也不迟。” 此刻的千宇成已经没了刚进门时,不怒自威的长辈模样。周身那时常被千诺点引起来的坏脾气也消失不见,只是眼神闪烁地观察着千诺的反应,和乔丽君一起期待千诺能够和一直以来习惯的那样,对他们自认为合理的安排默然接受,点头同意。 乔丽君把刚从厨房端来的热水推到千诺面前,面上表情慈爱有加。 “诺诺啊,你看你爸也是为你好,这么多的钱产,你一个小孩子肯定是保管不好的呀。再说了,你是你爸的亲生女儿,你爸的也是你的嘛,早给你晚给你都是一样的,你说是不是?” 夫妻俩并排坐沙发上等千诺说话,空气一度陷入寂静。 这时一个房间的门突然被一脚踹开,门板在墙上摔出破碎的声音,很大一阵门风把桌面上的资料吹得翘起角。 千源一把甩掉自己脖子上的耳机,狠狠扔在地上。 “你们两个真的太过分了!” 千源眼睛都瞪红了。他指着千诺的背影,对着正对自己的夫妻质问,“你们就是看她好欺负是不是?你们就是看她从小就无依无靠,现在连爷爷奶奶也去世了,再也没人庇佑了,你们就这么作践她?” 乔丽君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指着千源,叫他赶紧回房间去。 “我不回去!”千源的声音愤怒至极。“我回去了你们还得往死里欺负她,你们到底有没有底线?我告诉你们,爷爷奶奶留给她的那就是她的,你们别想动她的东西!” 第86章 千诺没想到千源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也绝对没想到千源的反应会这么强烈。 她看见地面上被千源摔得七零八落的耳机碎片,觉得自己好像一直不了解这个小孩。 知道他从小叛逆不着道,也知道他本性不坏,能感觉出他从来不是真的讨厌她这个姐姐,只是会在千诺冷脸相对的时候,对姐姐的态度气恼不已。可千诺始终也想不到,他会在这种时候,这样强烈地维护她。 不惜和关系更亲近的父母吵架,不惜怒言指责亲生父母吗? 千宇成此刻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被自己这个儿子的话气得头发昏。指着他就是一顿数落。 “大人的事,你少在这指手画脚。你先管好你自己!”千宇成为了找话压制千源,以此来稳定自己的气势,又开始拿千源的短处贬低起来。 “你看看你的那个成绩,怎么提都提不上去;你再看看你那些个不务正业的爱好,成天就会给我们添堵,你好意思在这冲着我们大喊大叫的,你也配!” 他就是捏准了千源一向害怕他们揭短,捏准了这么一说,千源就一定会无话可说,然后回到房间去。 不过千源这次没有灰溜溜地躲回房间,而是直接拉着千诺摔门而出。 ----------------- 因为临近新春,公交车线路上的运行班次少了很多。千诺站在站牌前等车,等了很久都没来。 几分钟之前千宇成给她发了消息,让她好好想想这件事情,后来又另外补发了一句,“我是你爸,我不会害你。” 千诺收起手机,回头看千源。 人正蹲在站牌边的角落里,愤愤地把地上的石子往雪堆里扔。 昨天刚下了雪,今天积雪开始融化,正是气温最冷的时候。他出门的时候情绪上头,不管不顾就拉着她出来,身上就穿了一件单薄的居家衫,此刻已经被冻得两耳通红,手指也是冷红一片。 千诺走到他身边,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扔在了千源肩膀上。 千源被围巾砸中,瑟缩了一下脖子。拉着围巾看了一眼,又重新递回给千诺。 “我不冷,你系好,别回头再过敏了。” 在千诺眼里,千源其实还只是个,生气时会下意识噘嘴的臭屁小孩。就好像现在,明明已经冷得要死了,还是要装出一副自认为很酷的样子凹造型。 他一手插进裤兜里,一手举着围巾叫千诺戴回去,脸上的表情写着倔强,完全不觉得千诺能看出他的口是心非。 只是,他竟然知道千诺会过敏的事。这件事甚至连千宇成都不一定知道。 千诺没说话,接过围巾。没管千源做什么反应,直接强硬地把围巾绕在了他脖子上。 这条围巾足够宽,能够在围上脖子的同时,也把他上半身搭上一半,应该不至于特别冷了。 千源有些僵硬地放任千诺给他围围巾,一直生气撅着的嘴慢慢放下去。下巴无意识在围巾里蹭了蹭,把鼻子埋进了围巾里。 千诺不管不顾地绕完围巾,才把自己踮起的脚跟放下。千源现在已经比她高出大半个头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蹿高的。之前从来没仔细观察过他,也从来不知道,他很在乎她。 千诺:“谢谢你替我说话。不过,以后不要这么冲动了。” 他终究是要跟自己的亲生父母长久生活在一起的,为了她和父母闹嫌隙,并不值得。 千源藏在围巾里的嘴又撅起来,“怎么?我替你说话你还不领情是不是?” 真的就只是个幼稚的孩子。 千诺实在忍不住被他逗笑,闭上眼睛无奈点头,“领情,领的。” 公交车终于来了一趟,千诺上车前叫千源赶紧回家。 她仔细给他拉了拉围巾,认真跟他说,“你放心,你爸妈永远是把你放在第一位的,你现在回去,他们看到你被冻成这样只会心疼你,不会再骂你了。不用担心,赶紧回家,要是真有事儿就给我打电话。” 千源眼睛里突然闪过亮光,片刻后又努力压抑自己的兴奋,不想被千诺察觉自己开心了。 “你……愿意跟我通电话了?你不是从来不爱搭理我吗?还说如果没有急事儿不让我给你打电话……” 千诺站在上车口刷卡,刷完卡回头看千源。公交车缓缓移动,千诺的话留在千源耳朵里。 千诺说:“你以后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车门关上,千源目送千诺离开。片刻后,千源手机里收到一条消息,来自千诺。 千诺:也可以发微信。 臭屁小孩儿努力压制了一会儿上扬的嘴角,直到确认公交车已经在十字路口转了弯,才在围巾里咧开嘴,龇着牙冻得直跺脚,三步并作两步往家跑,然而脚步是轻快的。 ----------------- 待千诺回到家,脖子上果然已经红痒一片。 季星河上午出门采购,刚备上的过敏药立时派上了用场。 他盯着千诺把药吞进嘴巴里,喝水,然后恶狠狠地在她脸颊上咬了一口。 他当然不是真咬,就是在她脸上假意发泄一下对她没好好给自己保暖的不满。 千诺皱着眉,一脸不可置信地用表情对季星河说:你属狗吗? 季星河的表情:就是属狗的,怎么样? 千诺自知理亏,低头喝水。 季星河:“所以……你是怎么想的?”他问的是关于遗产继承的问题。 千诺不作声,就只是趴在杯子上,瞪着眼睛看人。 季星河看她一直不说话,心里的猜测藏不住:“你不会真的是想……” “没有”,千诺终于出声,“没想放弃继承,那些是我爷爷奶奶特意写声明按手印,指名只留给我的东西,我才不会因为他们几句话就拱手相让呢,我又不是真的软柿子。” 季星河没好气,抬手用力刮她鼻尖,“那他们跟你说那些话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怼过去?那两个人说的是什么鬼话,你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现在在我面前倒是敢说自己不是软柿子!” 千诺看着季星河替她生气的样子,心瞬间变得柔软。她拉拉季星河的衣角,眨眨眼睛跟他说自己到现在都还没吃饭。 从早上直到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多,千诺确实还什么都没吃。 原本是想装可怜博下同情,借机化解他的情绪,却没想到季星河闻言更生气了。 他用力点着千诺额头数落,“饿死你得了!” 第87章 千诺很小的时候,还不具备独立思考、明辨是非的能力的时候,常常会被周围人的价值观同化。 周围人不了解事情的全貌,大多都认为千诺就只是个破坏了人家家庭和睦的私生女。于是那时的千诺就被那些人影响了,多少也会认为自己的存在就是不合理的。更有甚,还经常会对那一家三口心怀愧疚。 哪怕经常会觉得委屈、气愤,哪怕觉得自己受到的对待也是不公平的,但也会忍受。忍受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忍受乔丽君看似大度实则刻薄的言语和行为。 可随着千诺越长越大,慢慢具备了明辨是非的能力。才终于清醒认识到,明明自己一点错都没有,自己才是整件事里最大的受害者。她生在千宇成结婚前,她生身母亲也并没有任何破坏人家庭的行为,所以她是个干干净净的孩子,只是没有在亲生父亲知晓的前提下降生而已。 她没错,一点错都没有。所以她可以挺直腰板跟全世界说自己对得起任何人。 然而小女孩在卸下了所有愧疚感以后,却也没有和任何人大吵大闹过。常有人蛮横地给她制造伤痛,她只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一个人的生活。 她自诩冷血,她和所有人保持互不干涉的距离。和那一家三口,和学校里的所有同学,和任何主动闯进她生活里的人。这么做一来是仍然在保护着那个,自认为早已死掉了的,敏感脆弱的自己;二来嘛,她从小见识过那么多人性的恶意,她对人的善意没多少信心,于是便也不想花太多工夫去寻觅。 她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多观众,那些人背后议论也就议论了,下一秒也就全忘了,终会是过眼云烟。 可事实上,她明明最有资格和他们大闹一场。她明明对得起任何人,她也不在意任何人怎么看她。 被泼了脏水凭什么不能怼他们,凭什么不能骂回去?被欺负了为什么不能把事情闹大,为什么不能把他们的劣行公之于众?还有,有人觊觎爷爷奶奶满怀心意留给自己的遗物,为什么不能理直气壮地严词拒绝? 然而到底为什么,千诺在面对不平时还是选择默不作声,什么都没有回应呢? 或许她身体里仍残留着自极小之时便扎了根的懦弱不争;又或许,归根结底,只因她生性悲悯…… 因为自己遭受过太多恶意,明白世间诸多不易。于是从小便生出强大的共情能力,能本能般切换到任何人的角度上去感知他人的艰难不易,以及其内心最强烈的恐惧。 她明白千宇成多半是受了乔丽君的怂恿,所以才那么支支吾吾地想要把遗产据为己有。千宇成的工作诚然有还不错的收入,可他同样承受着他那个年纪里,所有中年人都有的经济压力。会提出以后还会归还千诺的说辞,其实也只是为了骗自己,求个安心。 她明白乔丽君所做的一切,归根结底都是在给自己的亲生儿子千源谋利益。乔丽君也觉得不公平,如果没有千诺的出现,所有遗产最终都该是属于千源一个人的,平白被人夺了去,怎能甘心?这一点,其实千诺从小到大都能感知到——乔丽君怕极了千诺会抢走本属于千源的一切。 两个人都有不敢为外人道的难言之隐,千诺全都体察得到。 人生在世,每个人都艰难。千诺淋了小半辈子的雨,虽没有什么善心去给别人都撑上伞,但最起码,不想做出把他们艰难遮掩的伞全都扔在地上的行为。 而且只要仔细思考一下,爷爷又是在什么心境下,才能写出把大部分钱产都留给千诺一人之遗言的呢?难道爷爷就想不到,如果就这么写了,儿子儿媳还有孙子会有多埋怨他吗?难道爷爷就没想过把房子也公平地一分为二,起码落个公允的身后名吗? 当时他人都要去世了,身后种种他本没必要再多加操心,儿孙自有儿孙福,谁又能多说什么? 可他还是顶着被儿子儿媳在身后埋怨的压力,坚持把房子完整地留给了孙女千诺。 他能有什么私心啊?他唯一的私心,就是想让,在老夫妻二人都过身之后,突然变得无依无靠的小孙女有一个可以随时栖息的地方。他可以忍受身后任何埋怨,他固执地把自己最后一丝余温尚存的爱给予孙女了。 而且奶奶明明也可以不遵照爷爷的遗嘱行事。奶奶明明有权变更遗嘱,只要她不签那个字,爷爷写的遗嘱就还有其他的分配可能。可她还是直接签字了,她选择遵从爷爷的想法,而这也足以说明那也是奶奶的选择。明明奶奶是更爱千源一些的,这一点千诺一直知道。可她还是遵从爷爷的想法了。 这两个“愚蠢”的老人家合伙做了件“愚蠢”的事,最后慎重地按上了手印。 这两个老人生前大概也能猜到,这一天的矛盾终究会来。他们大概也想得到,孙女在这一天会正面撞上亲生父亲的无情,但究竟孙女要作何选择,他们已经无从得知了。大概他们也只是想把选择权交给小孙女,让她自己拿主意,而至于结果如何,他们都会尊重。 他们这一家人啊,明明是一家人,却生生因为千诺这么个孩子,闹出了这么多弯弯绕绕。 ……可千诺本不是圣母。她可以理解所有人的苦衷,可她也绝不会因此让自己无条件付出。爷爷奶奶那么努力想要留给她的一方“巢穴”,怎么样都要尽力好好保下来,哪怕不为自己,只为了爷爷奶奶。 千诺联系了爷爷生前一直委托的律师,电话里讲明自己会在18岁生日那天去签署继承爷爷留给自己的所有东西。律师那边收到回复后就开始着手办理,只等千诺成年那天交付文件。 整件事情下来,千诺没有再跟千宇成和乔丽君交涉过。知道他们一定非常失望,但现在的千诺,并不会因为他们失望就动摇自己的决定。 电话打完之后,千诺冲季星河摆摆手机,示意“你看,我可没有昏头~” 季星河欣慰一笑,满意地点了点头。 “是,干得不错,奖励你一个来自男朋友的拥抱。” 千诺欣然接受奖励,随即把脑袋挨在他肩窝里享受这个拥抱。 “季星河,你抱紧我。” “好。” 季星河双手箍紧,双臂用力环住她。 第88章 年前,快递正式放假以前,季星河买给千诺的所有东西总归全到了。 千诺看着摆满一整张地毯以及大半张沙发的快递包装,一整个陷入震惊。 “你到底是有多少钱啊?”千诺问季星河。 “这些没花多少。”季星河耸耸肩,“都是很便宜的东西。” 季星河没瞎说。地上铺的那所有加起来,都没有他口袋里那个盒子里的东西花的钱多。 千诺开始坐在地上拆快递,一件一件打开,一个比一个让她感到不适…… “所以这些五颜六色的奇怪东西,可以直接退掉吗?”千诺抓起那些可可爱爱的小首饰,举到季星河面前,满脸难以接受。 季星河从她手里接过东西看了看,表情非常自然,“哦,没有运费险,退的话还得花一笔钱,犯不着。” 他就是故意的! 千诺继续拆衣服,发觉衣服倒是还行,于是勉为其难接受。季星河看在眼里,会心一笑。 一大堆东西全都拆完又整理结束,千诺就准备挂装饰品,刚起身就被季星河拉回怀里。后背贴着他,千诺问“干什么?” 戒指凭空出现在他掌心,举到千诺面前。 “……这是?” “看不出来?对戒啊。”他在她耳边轻声说话,惹出千诺由耳畔蔓延到心脏的温热。 千诺抬手在她掌心捏起戒指一只一只看,仔细观察戒身。这两只戒指造型都很简单,周身分布着一模一样的花纹,内圈也光滑精致,做工十分精细。称得上是素圈,但花纹又看得出是十足有巧思的,很适合男女分开戴。 季星河把小一点的那只套在她手上,大点的套在了自己手上。 两个人把手叠放在一起,对着窗玻璃看了好久。 千诺:“只可惜,我们还不能戴出去。” 季星河自然也想到这个问题了,抓住她手握在手心里,随后又放进去两根项链绳。 “这样就行啦。” 千诺微怔,项链绳握在手心被摩挲了两下。 是啊,可以先做成项链。把项链藏进衣服里的话,就可以戴啊。 千诺:“想得真周到啊。” 季星河:“那是自然。” 于是戒指被挂在脖子上,调节绳圈大概挂在了千诺锁骨下面。她觉得还有点靠上就又把绳子调长了一些。这下,恰好贴近心脏。 刚放进去的时候凉凉的,转瞬就被体温捂热了。千诺把手心贴上去,感受到小小的东西在自己皮肤上的触觉,觉得温热。 她想,亦或许,是被别的什么捂热的。 ----------------- 除夕晚上,小区楼下的广场上有很多人去放烟花。 烟花在天上绽放的声音传遍整个小区。站在窗边还能看到簇簇烟花炸裂在空中,五颜六色犹如霓虹,透过窗户把房间都照射出浓烈的节日氛围。 季星河站在灶台边静静欣赏千诺创作饺子造型。待到面板上终于摆出十几个饺子,季星河终于忍不下去了。 “咱们这个动手能力是真的一点都练不出来啊,千小诺……”他把整个面板上的饺子全端起来仔细端详了一遍,无奈摇头。 还能有更诡异的造型吗?这几个四仰八叉地横在面板上的面团是不是自己都放弃当饺子了?不过捏饺子真的有这么难吗? 季星河捏起一张饺子皮,又在皮里塞了馅,托在手指上让千诺看清楚。 “看清楚啊,先对折,然后在正中间捏一下定型,接着,把两边再缝合严实。看,多简单。”明明已经教了好多遍了,还是能把饺子捏成个小月亮饼。 千诺看着季星河手心的饺子,个头饱满,圆圆胖胖的,精致得甚至看得出棱角分明的指印,于是深觉自己有点废物。 季星河决定让千诺放过饺子,也放过他们的年夜饭。 “还是去给千喜千欢织丑衣服。”季星河提议。他宁可委屈俩闺女,也不想委屈了自己。 千诺这几天没事的时候,就琢磨着拿之前给季星河织手套剩下的线团,给千喜千欢织小衣服。织了几天后,季星河得出结论——在千诺手中出现的手工制品,永远好看不了一点。 季星河尝试过让千诺放弃,但拦不住小姑娘从小就练就了越挫越勇的性子,越不让织就越要证明自己…… 千诺走到客厅就听到自己手机响了。 拿到手机一看是千源打来的,也没仔细看是什么电话,点了接听键,然后就把手机拿在手里接着找线团。 她这两天都会接千源的电话,也会回他的微信。这孩子日常也没什么重要的消息,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车轱辘话。跟她要了qq号,要了相册密码,千诺说那些东西很久没用过了,但这孩子还是兴致勃勃地去看她以前装扮的空间,写的日志,好像在疯狂找补过去从来没参与过的她的生活。 就像是尝到甜头了似的,电话微信越来越频繁。千诺都随他打,大多数时候跟他说话也不过脑,纯是敷衍。 电话接通,千诺半晌没听到千源说话,以为是网络不好就等了一会儿,后来还是没听到他声音,于是她怀疑是自己网络不好,就随口说话确认。 “能听见我说话吗?”千诺终于在电视旁边的抽屉里找到了线团。 就这么过了几秒钟,手机里终于传来千源的声音:“你……你不在自己家啊?” 千诺听到这句话察觉出不太对,翻转手机看屏幕。 下一秒……赫然就看到手机屏幕里早已连接成功的电话,竟然是视频电话! 屏幕上,千源在手机里无措地咽着口水,眼神飘忽不定。而屏幕右上角的小界面里,千诺的样子和身后季星河的客厅全貌……都在镜头里。 千诺立刻用手挡住手机前置摄像头,头脑风暴般试图在脑海里想出一个绝对符合逻辑的说辞。 然而还没等千诺想好该用什么说辞解释,季星河的声音又适时从厨房飘进客厅。 “千诺,你织东西的时候记得避着点俩闺女,她俩看见毛线团又要开始撒欢儿了,你……” “好了,知道了,你别说话!”这般情急,千诺只能这样打断季星河。 好像实在是没办法解释了……她继续挡着摄像头,观察手机里千源的反应。 屏幕里,千源瞪圆了眼睛使劲咂嘴。 “不是,你们……你们都,有闺女了?” “……” 第89章 乌龙电话造成的后果就是——才刚感受到姐姐给予零星温暖的暴躁小孩儿,说什么也要在大年初一这一天,去搞清楚究竟是哪个王八犊子拐跑了他姐。 初一上午刚跟着家里去拜完年,下午千源就来千诺这边疯狂敲门了。 看着千诺在家对面的门框里出现,千源恨不得生生把他姐从那边门里抠出来。 千源:“我之前过来的时候就见过这小子,当时我就看到他大早上就待在咱家,一看就是跟你一起过夜了呀!昨天晚上跟你通电话你竟然还在他家里,我一看这必定是出大事儿了呀!说,你俩究竟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 千诺:“……你会不会说话?”用“搞”这个字真的很难听。 季星河全程淡定,去给小孩儿拿了瓶果汁,闲闲搁在他面前,等着他把话说完。 千源瞅着季星河就来气,没把果汁破丫脸上就不错了。 千诺:“你来这边你爸妈知道吗?” 千源:“我骗他们说我找同学出去玩。”知道千诺要问什么,又解释一句,“你放心,你的事儿我只字没提。” 千诺点头,然后就看着千源从包里拿出了之前千诺给他的围巾。 千源:“喏,你那天非得给我的围巾,我给你洗过了。” 季星河站在旁边一直没动作,直到看到这条围巾,交叉在胸前的双臂陡然松开。 季星河:“这围巾,是之前你去他家戴的那条吗?”他犹记得,千诺当时说,是不小心落在他们家了,没好意思再回去拿,就只好光着脖子回来了。就是这条围巾导致她过敏了整整三天才恢复,季星河想不记得都难。 千小诺居然骗他。她肯定就是怕如果直接跟他说,是她主动把围巾取下来,非要塞给这个暴躁小孩儿的,他肯定得责备她是故意把自己弄过敏的,当然也怕他对这小孩儿心怀不满。瞒他这么久,没想到最后被这小孩儿漏了馅。 千诺接过围巾,预感事情不妙,心虚地点了点头。 季星河盯着千诺的后脑勺,语气不太正常,“这小子说,是你非要给他的?” 千源见季星河这样一副质问他姐的样子,暴躁火气当即就上来了。 “你叫谁小子呢?你质问谁呢?你什么态度啊你?你再这么跟她说话试试?!” 千诺按着暴躁哥的胳膊,眼神示意他别冲动。 千源见状火更大了,张牙舞爪往季星河那边勾,千诺差点没能拉住。 千源:“你怎么这么怕他?这小子平时难道一直这么欺负你吗?他说句话,你连口气儿都不敢喘?小子!你过来!你看我今天不把你治得服服帖帖的!” 千诺逐渐觉得,事情越发解释不清了。眼瞅着季星河也差点就要忍不住和千源动起手了,千诺快速站到两个人中间,以身止战。 ----------------- 经历了一番复杂而又充满擦枪走火氛围的解释,两个男生终于能平静地坐在一起说话了。 两个人一致看着对面的千诺,双手抱臂,表情也一致。 季星河:“下次再为了这小子把自己弄过敏,或是受到任何其他伤,都别想我这么轻易放过他。” 千源:“下次再让我知道这男的跟你一起过夜,甚至是跟你一起出现在我手机里,我也绝不会放过他!” 千诺:“……” 季星河转头看千源,面上表情又回归了一开始的风轻云淡。 “你想让我不跟她待在一起,恕我直言,这不可能。” 千源虽然已经知道了二人的关系,但这个姐控一时还是不愿意接受。逃避接受,抵死不从。 “有什么难的呀?避嫌会不会?你真想让全世界都知道这事儿吗?你俩还没毕业呢!” 季星河:“小朋友,你见过哪家情侣为了避嫌直接就老死不相往来的?” 千源:“……”他说不过季星河,于是开始耍赖,“我不管,反正我不喜欢看我姐跟你待在一起,起码在我跟前,你俩,保持距离!” 季星河:“你哪位啊?我凭什么要照顾你的感受啊?” 千源再次暴躁:“我哪位?我特么是你小舅子!” 季星河幽幽点头,深感满意,“哦~所以你已经承认我们的关系了。” 千源:“……你!”气死了,小舅子被气的脑仁儿疼。 千诺站在对面看两个人斗嘴,一时竟看得津津有味。看千源被季星河气得七窍生烟,她忍不住笑出来。 她仔细观察着千源的一举一动,看他替她这个姐姐生气,看他见不得她和他认为来历不明的季星河在一起,一秒钟能做十个表情。千诺突然感知到从未有过的,被称为手足亲情的温暖。 原来这个臭屁小孩儿,一直以来,竟都这么在乎她吗? 千诺发现,好像自从遇见了季星河以后,人生就以一种中彩票一般的运势开始运行。 她现在有了好多朋友,是真正会真心对她的朋友;她也在几天前发现,爷爷奶奶曾在好久以前就把对自己的爱一直遗留在了这间房子;她感知到很多爱,来自季星河,现在也来自千源…… 人生好像突然没有了任何缺口。友情,亲情,爱情,她全部都有了。然而在此之前,千诺一度以为,或许穷其一生都很难找到哪怕其中一样。 送千源回去的时候,千诺忍不住还是问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千诺:“千源,为什么不讨厌我?”他明明有一万个理由来讨厌她。 千源闻言认真想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想出来,于是小屁孩儿也不纠结了,挠了挠头直接说第一感觉。 “不知道,反正就是不讨厌你。小时候见你第一面就不讨厌,后来日子一天天过去,也从来讨厌不起来。”他虽从小就是个淘气包,却也从不擅长骗人,一双清澈的眼睛里藏不住任何事儿,“其实你也一直知道我不讨厌你的是不是?你只是怕,怕我要是和你站在一个阵营的话,我妈会特恨你是不是?” 他竟然知道。千诺看他的目光流露出赞许。 千源:“而且我还知道,你也并不是因为担心我妈会对你怎么样,才怕我妈恨你的。你只是,单纯在为我妈着想罢了,因为你知道,我妈绝不会想看到咱俩关系好,你觉得咱俩要真关系好了,那我妈就太可怜了。你一直对我冷言冷语,一直让我跟你亲近不起来,也都是为了我妈。我可都懂。” 千诺是真没想到千源是这样十足聪明的。 然而现在之所以不再疏离他,原因大概是,千诺从没想到千源对她能维护到那种地步。那天他站出来为了她和父母大声争吵,向来受制于父母的小孩儿为了她怒而夺门。也正是那时,千诺终于决定,让这个小孩儿走近自己。他不该一直忍受她的疏离,她不能再那么对他。 第90章 千诺:“那你真就不怕看到我们关系好了,你妈会变可怜吗?” 千源摆摆手,无所谓道:“我妈就是太小心眼了,一直没办法打心眼里接纳你。这其实是我妈自己的问题,跟我俩没啥关系。要是我妈能想开点,想明白你对她其实毫无威胁,这样我妈才能真正从这段关系里解脱出来。我俩一味保持敌对关系没什么意义,大家一起相亲相爱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千诺又一次被他逗笑。这个小孩儿啊,内心怎么能这样干净又纯粹?他简直就是那个家的一股清流。 千诺没忍住,抬手揉了揉他额前的碎发。臭屁小孩儿喜欢装酷盖,不好意思又酷味十足地躲开了千诺的手。 “早点回去,再晚你爸妈要着急了。” “嗯”,酷盖把双手插裤兜里,后退两步转身走了。 没走两步又重新转过身,一步一步倒着走,朝千诺喊。 “我以后可以常来你这吗?” 千诺看着他,微笑点头:“可以。” “我想让你给我补课,我快中考了,成绩太烂了。” “好~给你补。” “我以后要一直叫你‘姐姐’,你都得应我!” 千诺笑容放大:“好~”,她郑重地回应。 “弟弟。” 千源心满意足,转过身轻快地小跑走了。千诺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心再次被填满。 ----------------- 千诺打开家门的时候,季星河还在。后者仍然闲闲抱臂,倚在门框边唇角带笑。 “幸福?千小诺。” 千诺不由分说抱住他的腰,搞得季星河有片刻的不知所措。随即他回抱住她,轻轻拍她的背。 “季星河,他叫我姐姐。” “嗯。” “他从来都没讨厌过我。” “嗯。” “我又多了一个亲人,季星河。” “……嗯,你以后还会有更多亲人。千诺,你永远值得。” 有泪水流在季星河衣服上,千诺就着他的衣服,把眼角的泪也蹭了上去。 季星河任她蹭,眼神无限宽容。 ----------------- 春节刚过完,学校竞赛小组就开始召集竞赛组所有学生回学校加紧补习。 因为时间紧张,学生们常常要到很晚才能从学校回家。 出校门的时候,常有家长夜里来接其他学生。千诺让季星河跟在自己百步以外,一前一后,就那么一直走回家。 常听到竞赛组的其他学生抱怨,抱怨学校大春节的还要拉着大家去考试,简直丧心病狂。不过抱怨归抱怨,任谁也不想屈居人后,一个个也都铆足了劲刷题做练习。 千诺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泡在题海里,半点分心做其他事的时间都没有。季星河比她好不到哪去,几乎每天都能累得倒头就睡。有时候他们能在临睡觉前互道一声晚安,或者各自回家前在灯光暗下来的楼道里短暂拥抱汲取力量,但大多数时候他们基本交流不上。 对此,季星河表示还好,因为至少他每天回家还能一直跟着千诺的背影走。能一直看着她往家走,已经足够在极度劳累的两周时间里得到慰藉。 临去参加竞赛的前一天,学校给了所有竞赛小组同学一天的时间做调整。 这一天主要是为了让大家好好休息迎接竞赛,其次也需要大家在家收拾点行李,毕竟是要去外地。 直到培训快结束的时候,千诺才从老师那里得知,原来这次竞赛的地点,竟是季星河以前生活的城市。 除了那个改变了季星河一家的变故以外,季星河其实从来没跟千诺提起过关于那座城市的任何事。包括现在,千诺也从未在季星河身上看到过半点重返故土的兴奋。她不问,他就什么都不说。 千诺特意把季星河给他买的那几件衣服都放进了行李箱。那些五颜六色的小首饰,千诺挑挑拣拣,总也还是挑出两件带上了。 季星河过来给她塞了盒当时买的面霜,“这个时节,那边空气会更干燥一点,带上这个会好很多。” 原来那盒面霜是为这个时候准备的。他一早就知道要去的是那座城市,当时第一反应说不想参加竞赛,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原因。 千诺拉过季星河的手用力握了握,“对不起季星河,我之前一直不知道我们要去的是那个城市。” 季星河刮她鼻尖,语气没有任何反常。 “傻啊你,我又没说过我不想回那地儿去。” “那你之前说不想参加竞赛。” 季星河:“就是单纯因为它会缩短我的假期啊。”他把额头抵在千诺额头上,亲昵蹭着,“这半个月时间做什么事不开心啊?要不是因为你参加了,我怎么着都得把这苦差事撂喽。” 千诺笑,他没事就好。 “那等我们竞赛结束,最后那几天假期就在那个城市玩两天,可以吗?我想了解一下你的过去。” 季星河贴在她额头上的动作微微顿住,然后轻轻点着她额头答应。 “好,听你的。” ----------------- 季星河从小长大的城市,比千诺从小长大的城市要冷一些。 从竞赛考场出来的时候,外面飘起了小雪。带队老师把十二中竞赛组的所有学生叫到一起开了小会,主要是嘱咐学生们要准时去车站,确保每个人安全回家。 季星河和千诺分开找借口跟老师说明了自己要在这边多留两天,老师知道这两个学生平时都稳重,不至于出什么事,再三说明注意安全后,就分别放他们走了。 千诺找俞风亮说了会儿话,俞风亮远远地把视线投递到季星河那边,眼神示意“给我照顾好我闺女,不然唯你是问”。季星河接收到这个讯号,也回了个电报——“你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 待到完全走出所有人的视线,千诺把手伸进了季星河手心里。 陌生的城市,没有一个人认识他们……起码没有一个人认识千诺,这样像是隔绝了所有人,天地间仅剩他们两个。于是可以尽情牵手、尽情光明正大地走在一起,这种感觉让千诺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街上有热闹的店铺,人群三五,热气蒸腾的烟雾霎然升腾在烤红薯的路边摊上,雪一点点变大,落在所有人的肩上、头上,节后仍然有小孩子在放小炮,刹那点燃后立刻扔在路面上,啪的一声,开心大笑。 季星河握着千诺的手放进自己上衣口袋里,摩挲着她的温度,一点一点升高。 第91章 他们一起去了季星河以前住的小区。那所房子已经住了其他人家,他们不好打扰,就在单元楼下的花坛边坐了会儿。 看到小区里来来往往的一些人,季星河基本都不认识了。他给千诺介绍小区的大致模样,哪里有广场,哪里有商店,哪家餐馆比较好吃,哪条路能走到以前的学校,哪边比较靠近以前去上兴趣班的公交站。 千诺一一听着,试图在脑海里勾画出小季星河往日里的生活画面。 讲到最后,千诺提议去找一家季星河觉得这边最好吃的餐馆吃东西。难得她主动找吃的,季星河仔细回忆了一番,虽然不确定以前的餐馆现在还在不在,但既然是想吃最好吃的,那便先去看看。 季星河带她去的是一家开在学校周围的店。 从这家店门口望出去,路口就是一所小学。顺着路口往后面拐,走三百米左右就是季星河上过的中学。 这家店日常多是学生来支撑生意,不过学生们现在还在放假,所以店里人并不多。 系着围裙的老板娘,身上散发着一种,因常年在天真的学生群中打交道而形成的,清澈善良气息。 季星河给千诺点了这家店一直以来最受欢迎的菜,也点上了他以前最爱吃的。两个人相对坐着,桌上的菜热气腾腾。季星河给她夹菜,千诺充分肯定了这家餐馆的美味。 千诺少有地大口吃菜,希望以此能尽量让季星河的情绪稍微高涨一些,然而他仍然并不开心。 千诺:“要不要带我去你以前的中学看看?” 季星河如实回答:“我在这学校拢共也没待过几天。” 怎么会?这学校是初中,不是高中才转学的? 不过千诺没多做纠结,继续问。 “那,有没有什么,想去见一面的故人?” 季星河给她夹菜的筷子顿了一下,然后淡然地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连一个想见的都没有。他毕竟在这里度过了十几年的岁月。 千诺不信,“真的没有吗?” 季星河放下筷子,静静思考了很久,最后终于承认。 “有一个。” ----------------- 邓警官家里向来人丁少,亲戚也少。即使是春节里,能在邓警官家来往走动的人也基本没几个。除了警队里那几个关系好的同事过来,邓警官家的门铃总也不会响。 这日罕见响起门铃,邓警官还在好奇是什么人,打开门后就愣住了。 邓云安:“你是?” 他在记忆里努力搜寻这个面孔,片刻后终于认出是谁,于是惊喜地指着来人喊出了他的名字。 “星河!” 季星河把手里的礼盒递过去,邓云安热情地叫他进门,揽着季星河的肩膀就往家里带。他一边拍着季星河的背埋怨他“回来了怎么不早点来找你邓叔”,一边又欣慰地连连夸他“长高了,长成大小伙子了,怎么帅成这样了!” 季星河给邓云安介绍了随后进门的千诺,千诺礼貌问好。邓云安热情地微笑回应,招呼他们落座。 一番寒暄下来,就到了中午饭点。邓云安执意留他们在家里吃饭,季星河拗不过他,只好和他一起去厨房张罗。 千诺一个人待在客厅里,翻看邓警官拿出的旧相册。这个相册记录的原是邓警官的所有过去,邓警官拿相册出来原也是为了和季星河叙说自己这两年的生活变化。 千诺之所以会翻看,是因为在两人的叙旧过程中发现,里面还保留了一张含有季星河小时候的照片。是季星河小时候跟着季行川在警队里拍的,小小的一只,大概也才五六岁左右。照片里的小季星河笑容灿烂地被警队里的叔叔扛在肩头上,抬着下巴挑眉看镜头,表情十分生动。 那样生动快乐的表情,千诺从来没有在现在的季星河脸上看到过。她盯着那张旧照片一直看,食指戳在照片中季星河的脸上点了又点。 厨房里,邓云安一边择菜一边朝客厅里的千诺看了又看。注意到季星河抓包自己偷瞄人家小姑娘,随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邓云安拿胳膊肘怼了怼季星河,“诶,你是不是喜欢这小姑娘?” 季星河还在迟疑要不要跟邓云安坦白他和千诺的关系,就见邓云安一巴掌拍在他背上,豪爽发言:“爷们儿点!有啥不好承认的。” 季星河无奈摇头,大方承认,“是,我跟她在一起呢,但是半点没影响学习。叔,你最疼我,你得帮我保密。” 邓云安朝季星河抬抬下巴,一副“你放一百个心”的表情。 饭做到一半,邓云安一直想问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的话终是问了出来。 他把厨房门掩上一些,放低声音跟季星河说话。 “你爸他……现在怎么样了?” ----------------- 邓云安以前和季行川是一个刑侦队的,和季行川怎么也算多年老友,他全程目睹了季行川自入警队以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那场惨案。 年轻时的季行川意气风发,英姿飒爽,在警队里是少有的盘顺条靓。常有人调侃季行川心高气傲,没人能拿得下。直到后来听说那小子自己谈了个漂亮的大学老师,大家纷纷感叹竟然能有人把那么桀骜难驯的季行川给收了。 后来季行川结婚,有了孩子,对自己老婆是出了名的好。认识的所有人都说,季行川对老婆好得像个变态,老婆每天除了工作以外,日常就只管教教孩子功课,带着孩子出门玩乐就行。 大家一起出门聚会,季行川忙前忙后,能把老婆照顾成公主。惹得周围其他警嫂羡慕不已。 后来季星河越长越大,大家把季行川的行为看在眼里。发现季行川就只对自己老婆极其好,要星星不给月亮的,但对自己亲生儿子却并不算多宠溺。季星河大多数时候也只跟妈妈亲,跟他爸基本交流不多。 自然,在季星河妈妈因为工作没时间带孩子的时候,季行川也会尽到父亲的职责,把季星河带到警队办公室照看。可就算是在办公室里,也常常是邓云安这些同事在管着季星河。 当时邓云安是最经常给季星河辅导作业的,到饭点了也随手给小星河打饭喂饭,小星河睡着了就给抱到警队沙发上,给他盖自己的警服外套。所以季星河从小就跟邓云安关系亲厚,总是一口一个“邓叔”。 警队中也常有人提醒季行川也多关心关心孩子,别老只顾着疼老婆。季行川听到这种话一概都只是说句“行”就没下文了。大家虽然奇怪,不过也都没往更深了想,只当季行川是个慈夫严父,猜测季行川是在有意从小锻炼自己儿子。毕竟是个男孩子,爹妈两个要是都娇惯着,难保不会长歪。 于是一家三口就以那样独有的相处方式,度过了十年。 第91章 他们一起去了季星河以前住的小区。那所房子已经住了其他人家,他们不好打扰,就在单元楼下的花坛边坐了会儿。 看到小区里来来往往的一些人,季星河基本都不认识了。他给千诺介绍小区的大致模样,哪里有广场,哪里有商店,哪家餐馆比较好吃,哪条路能走到以前的学校,哪边比较靠近以前去上兴趣班的公交站。 千诺一一听着,试图在脑海里勾画出小季星河往日里的生活画面。 讲到最后,千诺提议去找一家季星河觉得这边最好吃的餐馆吃东西。难得她主动找吃的,季星河仔细回忆了一番,虽然不确定以前的餐馆现在还在不在,但既然是想吃最好吃的,那便先去看看。 季星河带她去的是一家开在学校周围的店。 从这家店门口望出去,路口就是一所小学。顺着路口往后面拐,走三百米左右就是季星河上过的中学。 这家店日常多是学生来支撑生意,不过学生们现在还在放假,所以店里人并不多。 系着围裙的老板娘,身上散发着一种,因常年在天真的学生群中打交道而形成的,清澈善良气息。 季星河给千诺点了这家店一直以来最受欢迎的菜,也点上了他以前最爱吃的。两个人相对坐着,桌上的菜热气腾腾。季星河给她夹菜,千诺充分肯定了这家餐馆的美味。 千诺少有地大口吃菜,希望以此能尽量让季星河的情绪稍微高涨一些,然而他仍然并不开心。 千诺:“要不要带我去你以前的中学看看?” 季星河如实回答:“我在这学校拢共也没待过几天。” 怎么会?这学校是初中,不是高中才转学的? 不过千诺没多做纠结,继续问。 “那,有没有什么,想去见一面的故人?” 季星河给她夹菜的筷子顿了一下,然后淡然地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连一个想见的都没有。他毕竟在这里度过了十几年的岁月。 千诺不信,“真的没有吗?” 季星河放下筷子,静静思考了很久,最后终于承认。 “有一个。” ----------------- 邓警官家里向来人丁少,亲戚也少。即使是春节里,能在邓警官家来往走动的人也基本没几个。除了警队里那几个关系好的同事过来,邓警官家的门铃总也不会响。 这日罕见响起门铃,邓警官还在好奇是什么人,打开门后就愣住了。 邓云安:“你是?” 他在记忆里努力搜寻这个面孔,片刻后终于认出是谁,于是惊喜地指着来人喊出了他的名字。 “星河!” 季星河把手里的礼盒递过去,邓云安热情地叫他进门,揽着季星河的肩膀就往家里带。他一边拍着季星河的背埋怨他“回来了怎么不早点来找你邓叔”,一边又欣慰地连连夸他“长高了,长成大小伙子了,怎么帅成这样了!” 季星河给邓云安介绍了随后进门的千诺,千诺礼貌问好。邓云安热情地微笑回应,招呼他们落座。 一番寒暄下来,就到了中午饭点。邓云安执意留他们在家里吃饭,季星河拗不过他,只好和他一起去厨房张罗。 千诺一个人待在客厅里,翻看邓警官拿出的旧相册。这个相册记录的原是邓警官的所有过去,邓警官拿相册出来原也是为了和季星河叙说自己这两年的生活变化。 千诺之所以会翻看,是因为在两人的叙旧过程中发现,里面还保留了一张含有季星河小时候的照片。是季星河小时候跟着季行川在警队里拍的,小小的一只,大概也才五六岁左右。照片里的小季星河笑容灿烂地被警队里的叔叔扛在肩头上,抬着下巴挑眉看镜头,表情十分生动。 那样生动快乐的表情,千诺从来没有在现在的季星河脸上看到过。她盯着那张旧照片一直看,食指戳在照片中季星河的脸上点了又点。 厨房里,邓云安一边择菜一边朝客厅里的千诺看了又看。注意到季星河抓包自己偷瞄人家小姑娘,随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邓云安拿胳膊肘怼了怼季星河,“诶,你是不是喜欢这小姑娘?” 季星河还在迟疑要不要跟邓云安坦白他和千诺的关系,就见邓云安一巴掌拍在他背上,豪爽发言:“爷们儿点!有啥不好承认的。” 季星河无奈摇头,大方承认,“是,我跟她在一起呢,但是半点没影响学习。叔,你最疼我,你得帮我保密。” 邓云安朝季星河抬抬下巴,一副“你放一百个心”的表情。 饭做到一半,邓云安一直想问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的话终是问了出来。 他把厨房门掩上一些,放低声音跟季星河说话。 “你爸他……现在怎么样了?” ----------------- 邓云安以前和季行川是一个刑侦队的,和季行川怎么也算多年老友,他全程目睹了季行川自入警队以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那场惨案。 年轻时的季行川意气风发,英姿飒爽,在警队里是少有的盘顺条靓。常有人调侃季行川心高气傲,没人能拿得下。直到后来听说那小子自己谈了个漂亮的大学老师,大家纷纷感叹竟然能有人把那么桀骜难驯的季行川给收了。 后来季行川结婚,有了孩子,对自己老婆是出了名的好。认识的所有人都说,季行川对老婆好得像个变态,老婆每天除了工作以外,日常就只管教教孩子功课,带着孩子出门玩乐就行。 大家一起出门聚会,季行川忙前忙后,能把老婆照顾成公主。惹得周围其他警嫂羡慕不已。 后来季星河越长越大,大家把季行川的行为看在眼里。发现季行川就只对自己老婆极其好,要星星不给月亮的,但对自己亲生儿子却并不算多宠溺。季星河大多数时候也只跟妈妈亲,跟他爸基本交流不多。 自然,在季星河妈妈因为工作没时间带孩子的时候,季行川也会尽到父亲的职责,把季星河带到警队办公室照看。可就算是在办公室里,也常常是邓云安这些同事在管着季星河。 当时邓云安是最经常给季星河辅导作业的,到饭点了也随手给小星河打饭喂饭,小星河睡着了就给抱到警队沙发上,给他盖自己的警服外套。所以季星河从小就跟邓云安关系亲厚,总是一口一个“邓叔”。 警队中也常有人提醒季行川也多关心关心孩子,别老只顾着疼老婆。季行川听到这种话一概都只是说句“行”就没下文了。大家虽然奇怪,不过也都没往更深了想,只当季行川是个慈夫严父,猜测季行川是在有意从小锻炼自己儿子。毕竟是个男孩子,爹妈两个要是都娇惯着,难保不会长歪。 于是一家三口就以那样独有的相处方式,度过了十年。 第92章 那年警队里突然来了一桩大案,全体警员高度紧张。两年时间里,所有警员严阵以待,终于在之后有了突破性进展。 季行川当时已经是警队里最有资历的队长了,带领整个警队查案的过程中难免最显眼,会被当时的案犯注意到,也是最正常的。 事情发生的时候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罪犯放出消息,说提前绑架了季行川妻儿。 一边是整个警队费尽心思筹备了两年的抓捕行动,一边是季行川自己的老婆孩子,季行川夹在中间简直万难。 但那时的季行川是一个绝对尽忠职守的人民警察,他要对整个警队负责,要对整个行动组负责,于是他毅然选择按原计划实施抓捕行动。他作为当时的行动组组长,无比冷静地保持住了所有理智,做的每一步指挥行动也全都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悲剧发生的时候,季行川已经只差最后一步收网。然而就在那时,罪犯朝着自己挟持的女人伸出了利刃…… 或许就是因为那一瞬间的情绪崩溃,造成了季行川的指挥失误,最后就只差那个主要案犯没能落网。 邓云安直到现在都还记得季行川当时亲眼看到妻子倒在血泊中时的样子,直到现在他都觉得季行川当时的反应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那么高的高台之上,他在歇斯底里的痛苦哀嚎中,不顾一切地要往下跳,只因妻子的尸体被丢了下去…… ----------------- 后来警队找到小季星河的时候,从孩子断断续续的描述里大概得知了季星河妈妈在生前尝试过带着孩子逃亡的事,接着自然也推断出,当时如果有人及时能发现小季星河,继而和警队取得联系,季星河妈妈或许就不至于殒命。 没人会怪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为什么没有及时求救而耽误了一个大人的救援时间。没有人会认为,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在听到大人再三叮嘱说要保护好自己后,还应该要违逆大人的话去做极其危险的事。没人会怪小星河,所有人也都对临危时的小星河心疼不已,甚至肯定他,告诉他做的是对的。 当时那种情况,那么小的小孩子能完好地保全自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谁又能想到,最不能理智接受这件事的人,是这孩子的亲生父亲…… 那次行动结束后,光是后续工作就足足持续了两个月。邓云安当时在警队忙得焦头烂额,别的任何事情都顾不上。他心里隐隐挂念着刚刚失去了妈妈的小星河,但又想着季行川已经被警队特批回去操办丧事,应是不至于完全不照顾小孩子。于是邓云安差不多在那次行动结束的一个多星期以后,才想起往季星河家里打电话。 当时电话打了十几通都没人接,邓云安直觉不对劲。然而警队的工作太繁冗,他实在走不开,于是就拜托警队里新调来的一个同事去季星河家里查看一下情况。 邓云安没有亲眼看到当时独自蜷在墙角里奄奄一息的季星河。但他光是听那个找到季星河的同事描述季星河当时的样子,就已经心疼至极。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在刚刚失去亲生母亲以后陷入了地狱般的绝望与悲痛里。整间房子只有他一个瘦小又孤独的身影蜷缩在窗边的角落里,侵入骨髓的悲伤让他忘记了生存本能,他甚至想不起吃饭喝水。没人管他,他的亲生父亲因永失爱妻而变得偏执,几天前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之后小星河被送医,邓云安终于暂时推开所有事情去医院察看他的情况。有医生告诉邓云安,那个小孩子很有可能已经陷入了重度的精神抑郁,需要尽快找资深的心理医生帮助他,要不然,他仍有可能会在丧失求生意志的过程中丢掉性命。 差不多有两年的时间,季星河都是在心理医生的干预下勉强坚持下来的。邓云安犹记得自己在那两年内去看过季星河很多次,那孩子每一次的状态都叫人不忍多看一眼。 两年里,他没有办法和正常孩子一样去上学,所以他读的那所初中里,几乎没有出现过他的身影。大多数时候,他就只能待在病房里像个木头人一样卧床,眼神空洞呆滞,没有半分生气,医生护士只能定期强行给他提供生命供给。他在那两年里瘦得几乎只剩一层皮肤。 邓云安也曾听到过医生护士隐秘的交谈。 “医生,如果这孩子没有经历过那么惨的事,我能想象到他会是个多么优秀且漂亮的少年。” “是,他本不该承受这一切的。他的父亲绝对不应该把错归结在这个孩子身上的。造化弄人啊!” 造化确实弄人,造化却也好像只对这孩子一个人刻薄。 那时邓云安一直竭尽全力抽出时间去陪伴病床上的季星河,每次都心疼,每次都给他鼓劲儿,叫季星河打起精神坚持下去。 季星河全都听得到,后来回想起来也十分感激邓云安。他是唯一一个从来没有放弃过季星河的人。只是那时的季星河实在艰难,难以做到。 真正让季星河的病情好转起来的契机,是两年后的某一天,警队里终于查证到,当时害了季星河妈妈的逃犯在另一座小城市现身过。 当时季行川在得知这一信息后立刻组织队里讨论部署,然而因为警方掌握的信息极其有限,且涉案逃犯牵连甚广,上级决定暂且先着手调查,于是暂时没能批准季行川的行动计划。 而那时的季行川,早就因为两年前发生的惨剧而变得越来越偏激。不单在生活中对仅剩的一个血亲亲属态度恶劣,就连在工作中也常常犯出冲动偏激的错误。所幸他对自身职业的信念感仍然强烈,才不至于出什么大事。可日常的工作终究和他经历过的事情无关,也和他偏执着的所有无关。 然而那一次,终究是有关系了。 季行川最后因为擅自行动被警队暂时停职。而整件事的起因,没过多久也传到了季星河那里。 季行川在被停职期间去看过季星河,一如既往冷言相向,季星河早已麻木,什么回应都没有。直到最后一次,季行川终于在季星河面前再次崩溃,他说自己明明可以抓住那家伙的,可是警队不肯相信他,他明明都看见那个凶手了,却还是被他给逃了。 季行川再次看见了那个凶手! 这个讯息在经历一个与正常人相比要漫长很多的过程后,才最终传递进季星河当时那早已迟钝不堪的大脑。 那个凶手还没有抓到!一定要先抓到他!抓到他之后再死! 这个念头恶狠狠地撞进当时季星河的脑内,死令一般刻在了里面。 第92章 那年警队里突然来了一桩大案,全体警员高度紧张。两年时间里,所有警员严阵以待,终于在之后有了突破性进展。 季行川当时已经是警队里最有资历的队长了,带领整个警队查案的过程中难免最显眼,会被当时的案犯注意到,也是最正常的。 事情发生的时候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罪犯放出消息,说提前绑架了季行川妻儿。 一边是整个警队费尽心思筹备了两年的抓捕行动,一边是季行川自己的老婆孩子,季行川夹在中间简直万难。 但那时的季行川是一个绝对尽忠职守的人民警察,他要对整个警队负责,要对整个行动组负责,于是他毅然选择按原计划实施抓捕行动。他作为当时的行动组组长,无比冷静地保持住了所有理智,做的每一步指挥行动也全都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悲剧发生的时候,季行川已经只差最后一步收网。然而就在那时,罪犯朝着自己挟持的女人伸出了利刃…… 或许就是因为那一瞬间的情绪崩溃,造成了季行川的指挥失误,最后就只差那个主要案犯没能落网。 邓云安直到现在都还记得季行川当时亲眼看到妻子倒在血泊中时的样子,直到现在他都觉得季行川当时的反应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那么高的高台之上,他在歇斯底里的痛苦哀嚎中,不顾一切地要往下跳,只因妻子的尸体被丢了下去…… ----------------- 后来警队找到小季星河的时候,从孩子断断续续的描述里大概得知了季星河妈妈在生前尝试过带着孩子逃亡的事,接着自然也推断出,当时如果有人及时能发现小季星河,继而和警队取得联系,季星河妈妈或许就不至于殒命。 没人会怪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为什么没有及时求救而耽误了一个大人的救援时间。没有人会认为,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在听到大人再三叮嘱说要保护好自己后,还应该要违逆大人的话去做极其危险的事。没人会怪小星河,所有人也都对临危时的小星河心疼不已,甚至肯定他,告诉他做的是对的。 当时那种情况,那么小的小孩子能完好地保全自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谁又能想到,最不能理智接受这件事的人,是这孩子的亲生父亲…… 那次行动结束后,光是后续工作就足足持续了两个月。邓云安当时在警队忙得焦头烂额,别的任何事情都顾不上。他心里隐隐挂念着刚刚失去了妈妈的小星河,但又想着季行川已经被警队特批回去操办丧事,应是不至于完全不照顾小孩子。于是邓云安差不多在那次行动结束的一个多星期以后,才想起往季星河家里打电话。 当时电话打了十几通都没人接,邓云安直觉不对劲。然而警队的工作太繁冗,他实在走不开,于是就拜托警队里新调来的一个同事去季星河家里查看一下情况。 邓云安没有亲眼看到当时独自蜷在墙角里奄奄一息的季星河。但他光是听那个找到季星河的同事描述季星河当时的样子,就已经心疼至极。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在刚刚失去亲生母亲以后陷入了地狱般的绝望与悲痛里。整间房子只有他一个瘦小又孤独的身影蜷缩在窗边的角落里,侵入骨髓的悲伤让他忘记了生存本能,他甚至想不起吃饭喝水。没人管他,他的亲生父亲因永失爱妻而变得偏执,几天前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之后小星河被送医,邓云安终于暂时推开所有事情去医院察看他的情况。有医生告诉邓云安,那个小孩子很有可能已经陷入了重度的精神抑郁,需要尽快找资深的心理医生帮助他,要不然,他仍有可能会在丧失求生意志的过程中丢掉性命。 差不多有两年的时间,季星河都是在心理医生的干预下勉强坚持下来的。邓云安犹记得自己在那两年内去看过季星河很多次,那孩子每一次的状态都叫人不忍多看一眼。 两年里,他没有办法和正常孩子一样去上学,所以他读的那所初中里,几乎没有出现过他的身影。大多数时候,他就只能待在病房里像个木头人一样卧床,眼神空洞呆滞,没有半分生气,医生护士只能定期强行给他提供生命供给。他在那两年里瘦得几乎只剩一层皮肤。 邓云安也曾听到过医生护士隐秘的交谈。 “医生,如果这孩子没有经历过那么惨的事,我能想象到他会是个多么优秀且漂亮的少年。” “是,他本不该承受这一切的。他的父亲绝对不应该把错归结在这个孩子身上的。造化弄人啊!” 造化确实弄人,造化却也好像只对这孩子一个人刻薄。 那时邓云安一直竭尽全力抽出时间去陪伴病床上的季星河,每次都心疼,每次都给他鼓劲儿,叫季星河打起精神坚持下去。 季星河全都听得到,后来回想起来也十分感激邓云安。他是唯一一个从来没有放弃过季星河的人。只是那时的季星河实在艰难,难以做到。 真正让季星河的病情好转起来的契机,是两年后的某一天,警队里终于查证到,当时害了季星河妈妈的逃犯在另一座小城市现身过。 当时季行川在得知这一信息后立刻组织队里讨论部署,然而因为警方掌握的信息极其有限,且涉案逃犯牵连甚广,上级决定暂且先着手调查,于是暂时没能批准季行川的行动计划。 而那时的季行川,早就因为两年前发生的惨剧而变得越来越偏激。不单在生活中对仅剩的一个血亲亲属态度恶劣,就连在工作中也常常犯出冲动偏激的错误。所幸他对自身职业的信念感仍然强烈,才不至于出什么大事。可日常的工作终究和他经历过的事情无关,也和他偏执着的所有无关。 然而那一次,终究是有关系了。 季行川最后因为擅自行动被警队暂时停职。而整件事的起因,没过多久也传到了季星河那里。 季行川在被停职期间去看过季星河,一如既往冷言相向,季星河早已麻木,什么回应都没有。直到最后一次,季行川终于在季星河面前再次崩溃,他说自己明明可以抓住那家伙的,可是警队不肯相信他,他明明都看见那个凶手了,却还是被他给逃了。 季行川再次看见了那个凶手! 这个讯息在经历一个与正常人相比要漫长很多的过程后,才最终传递进季星河当时那早已迟钝不堪的大脑。 那个凶手还没有抓到!一定要先抓到他!抓到他之后再死! 这个念头恶狠狠地撞进当时季星河的脑内,死令一般刻在了里面。 第93章 从那以后,季星河开始主动接受治疗。 半年时间里,他吃了数不尽的药,配合了无数次治疗,方才初步做到不排斥主动吃东西。 医生护士们欣喜于他的改变。即便清楚他愿意做出改变的原因太过令人担忧,但他毕竟是在慢慢好转了。只要是在好转,那便就是好事,且先让他变回一个正常人再说。 季星河是在仇恨里活过来的。 每一次和心理医生聊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医生总会在专业角度上用各种方法进行干预,告诉季星河那个理由绝不是正确的,可季星河从未被说服。 他开始像一个机器人一样生活。他屏蔽掉了所有和外界的联系;强化身体,去练习所有能让身体敏捷且具有攻击性的运动;他在初三下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重返校园,断断续续地上学,没能顺利考上高中,所以他又自己重新学完了初中所有课程。他拼命发狠,终是赶上了其他同龄人的学业进度。 从那时起,邓云安就没怎么再和季星河见面了。他也忙,想到那孩子的生活差不多已经走上了正规,闭关学习不是坏事,知道他过得好了,他也欣慰。 后来,季星河在经历了延迟一年才得以资格进读的省重点高中都还没开学,季行川又因为再次擅自行动被省警队予以降职处分。然而既然是要服从调职,季行川自然是一定要申请转调到,离自己要寻找的目标最近的地方。 季星河在正式转学到十二中之前,主动向学校申请直接跳级高二。学校在对季星河的成绩做了评估后,欣然接受了季星河的申请。季星河没上过高一,他用搬家到另一座城市后的两个月暑期里,把所有高一的课程恶补整齐,期间还去了很多地下场所巡查…… 也是在那时的一个午后,他遇见了千诺。 ----------------- 季行川在到了那座城市后开始酗酒,状态每况愈下,甚至在季星河十八岁生日那天殴打他。 这些事情,季星河不打算诚实地讲给邓云安听。 他把手里的食材切好递给邓云安,故作轻松地冲他一笑。 “我爸挺好的,您不用担心。” 邓云安虽听季星河这么说,却也没有全信。他从小看着季星河长大,知道这孩子是个什么心性。季星河打心眼里尊重、感恩他这个叔叔,他不喜欢给他叔叔徒增担忧。 邓云安心疼地看着季星河,只要稍微一想到这孩子曾经历过那么多常人绝对无法忍受的事情,他就感到喘不过气来。 “星河啊,现在还会一心想给你妈报仇吗?”他摸着季星河的后脑叹气,最担心的还是这孩子想不开。 季星河不说话,眼神平静。 邓云安又倾身往客厅里的女孩儿那边看了看,心下得到一丝慰藉。心中猜想,小星河现在有了喜欢的女孩了,大概多少能放下一些心里的仇恨。 “我在努力,邓叔。”季星河眼眶里突然红了一片,抬头真挚地看着邓云安。 “我在努力,努力不被仇恨控制。邓叔,我现在开始感受到有人关心我,有人在爱我。” 他曾被囚禁在漫长的仇恨里无法抽身,他曾把仇恨当做了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他以为他的生命最后都会在仇恨中彻底终结。 可是后来他遇到了一个女孩儿,无数次在这个女孩儿身上找到过和自己相似的一切。他像是在拯救另一个自己一样一次次帮助那个女孩,后来发现那个女孩同样也在一次一次奋不顾身地拯救着他。 命运在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赐予了他救赎的天使,他发现他爱上天使。而更加幸运的是,天使接受了他。 想要尝试摆脱仇恨,想要换做凭借爱意活下去。想看看能不能走出一个春和景明,想试试看能不能把脚腕上每一把无形的枷锁砍断。 “我现在没再去找过那个人,自从我跟千诺告白那天开始。” 他诚实地和邓云安讲述着自己最真切的想法,极度诚恳。就好像,他终于明白自己是有过错误想法的坏小孩儿,他在真挚地跟自己最尊敬的长辈认错,并保证自己会改,自己在改。 “我以后会努力好好生活,我会主动忘掉仇恨,努力让自己幸福下去。” 邓云安已经有些热泪盈眶了,他满眼慈爱地冲季星河点头,“诶,诶,就该是这样,我们星河啊,才这么小就经历了那么多事儿,老天爷不会再舍得难为你了孩子。你妈妈在天上会保佑你,你余生都会永远顺遂的。坏人就交给我们警察去抓,你只管过好自己的生活,孩子。有啥事儿都记得来找邓叔,邓叔在这儿永远等着你。” 季星河冲他点头,想从小到大的很多次那样,两人默契地会心一笑。 然后季星河终于没忍住,提醒邓云安。 “叔,肉煎糊了。” 叔侄俩站在锅前一起破涕而笑。 邓云安又拍了拍季星河的肩,算是无声的鼓励。 季星河低头把锅里的肉都夹出来,把另一盒新鲜的肉重新码上去煎。 这一次,他会煎得很成功。 ----------------- 两个人准备回家之前,邓云安特意抽出时间去车站送他们。 邓云安在家里打包了大大小小好几个包裹礼盒往两个人手里塞,两厢推拒几番,终究是塞给了他们。 邓云安:“这些东西你们在那边都吃不到,下次回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都带上,要是还想吃就给叔打电话,叔给你们寄过去。” 千诺连声说谢谢。她看时间离检票还有挺长一段,于是提议再跟邓云安一起去找个地方喝点东西。邓云安沉吟片刻,点头同意。 到饮品店之后,千诺突然跟季星河说自己特意带出来的发夹不见了,那个发夹是季星河给她买的,于是焦急叫季星河帮忙去来时路上找。 季星河看起来没察觉出什么异常,就那么顺从地一口答应了她,然后叫让他们先点东西喝,自己则掉头出门去找东西。 邓云安这才放下了手里的点单活页,正视千诺,询问小姑娘想跟他聊些什么。 千诺完全被看穿了,也丝毫不觉窘迫。她直接说明自己的目的。 “我想听邓叔叔给我详细讲一下,之前在季星河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说完她又补充,“还烦请您,说得越详细越好。” 第93章 从那以后,季星河开始主动接受治疗。 半年时间里,他吃了数不尽的药,配合了无数次治疗,方才初步做到不排斥主动吃东西。 医生护士们欣喜于他的改变。即便清楚他愿意做出改变的原因太过令人担忧,但他毕竟是在慢慢好转了。只要是在好转,那便就是好事,且先让他变回一个正常人再说。 季星河是在仇恨里活过来的。 每一次和心理医生聊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医生总会在专业角度上用各种方法进行干预,告诉季星河那个理由绝不是正确的,可季星河从未被说服。 他开始像一个机器人一样生活。他屏蔽掉了所有和外界的联系;强化身体,去练习所有能让身体敏捷且具有攻击性的运动;他在初三下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重返校园,断断续续地上学,没能顺利考上高中,所以他又自己重新学完了初中所有课程。他拼命发狠,终是赶上了其他同龄人的学业进度。 从那时起,邓云安就没怎么再和季星河见面了。他也忙,想到那孩子的生活差不多已经走上了正规,闭关学习不是坏事,知道他过得好了,他也欣慰。 后来,季星河在经历了延迟一年才得以资格进读的省重点高中都还没开学,季行川又因为再次擅自行动被省警队予以降职处分。然而既然是要服从调职,季行川自然是一定要申请转调到,离自己要寻找的目标最近的地方。 季星河在正式转学到十二中之前,主动向学校申请直接跳级高二。学校在对季星河的成绩做了评估后,欣然接受了季星河的申请。季星河没上过高一,他用搬家到另一座城市后的两个月暑期里,把所有高一的课程恶补整齐,期间还去了很多地下场所巡查…… 也是在那时的一个午后,他遇见了千诺。 ----------------- 季行川在到了那座城市后开始酗酒,状态每况愈下,甚至在季星河十八岁生日那天殴打他。 这些事情,季星河不打算诚实地讲给邓云安听。 他把手里的食材切好递给邓云安,故作轻松地冲他一笑。 “我爸挺好的,您不用担心。” 邓云安虽听季星河这么说,却也没有全信。他从小看着季星河长大,知道这孩子是个什么心性。季星河打心眼里尊重、感恩他这个叔叔,他不喜欢给他叔叔徒增担忧。 邓云安心疼地看着季星河,只要稍微一想到这孩子曾经历过那么多常人绝对无法忍受的事情,他就感到喘不过气来。 “星河啊,现在还会一心想给你妈报仇吗?”他摸着季星河的后脑叹气,最担心的还是这孩子想不开。 季星河不说话,眼神平静。 邓云安又倾身往客厅里的女孩儿那边看了看,心下得到一丝慰藉。心中猜想,小星河现在有了喜欢的女孩了,大概多少能放下一些心里的仇恨。 “我在努力,邓叔。”季星河眼眶里突然红了一片,抬头真挚地看着邓云安。 “我在努力,努力不被仇恨控制。邓叔,我现在开始感受到有人关心我,有人在爱我。” 他曾被囚禁在漫长的仇恨里无法抽身,他曾把仇恨当做了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他以为他的生命最后都会在仇恨中彻底终结。 可是后来他遇到了一个女孩儿,无数次在这个女孩儿身上找到过和自己相似的一切。他像是在拯救另一个自己一样一次次帮助那个女孩,后来发现那个女孩同样也在一次一次奋不顾身地拯救着他。 命运在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赐予了他救赎的天使,他发现他爱上天使。而更加幸运的是,天使接受了他。 想要尝试摆脱仇恨,想要换做凭借爱意活下去。想看看能不能走出一个春和景明,想试试看能不能把脚腕上每一把无形的枷锁砍断。 “我现在没再去找过那个人,自从我跟千诺告白那天开始。” 他诚实地和邓云安讲述着自己最真切的想法,极度诚恳。就好像,他终于明白自己是有过错误想法的坏小孩儿,他在真挚地跟自己最尊敬的长辈认错,并保证自己会改,自己在改。 “我以后会努力好好生活,我会主动忘掉仇恨,努力让自己幸福下去。” 邓云安已经有些热泪盈眶了,他满眼慈爱地冲季星河点头,“诶,诶,就该是这样,我们星河啊,才这么小就经历了那么多事儿,老天爷不会再舍得难为你了孩子。你妈妈在天上会保佑你,你余生都会永远顺遂的。坏人就交给我们警察去抓,你只管过好自己的生活,孩子。有啥事儿都记得来找邓叔,邓叔在这儿永远等着你。” 季星河冲他点头,想从小到大的很多次那样,两人默契地会心一笑。 然后季星河终于没忍住,提醒邓云安。 “叔,肉煎糊了。” 叔侄俩站在锅前一起破涕而笑。 邓云安又拍了拍季星河的肩,算是无声的鼓励。 季星河低头把锅里的肉都夹出来,把另一盒新鲜的肉重新码上去煎。 这一次,他会煎得很成功。 ----------------- 两个人准备回家之前,邓云安特意抽出时间去车站送他们。 邓云安在家里打包了大大小小好几个包裹礼盒往两个人手里塞,两厢推拒几番,终究是塞给了他们。 邓云安:“这些东西你们在那边都吃不到,下次回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都带上,要是还想吃就给叔打电话,叔给你们寄过去。” 千诺连声说谢谢。她看时间离检票还有挺长一段,于是提议再跟邓云安一起去找个地方喝点东西。邓云安沉吟片刻,点头同意。 到饮品店之后,千诺突然跟季星河说自己特意带出来的发夹不见了,那个发夹是季星河给她买的,于是焦急叫季星河帮忙去来时路上找。 季星河看起来没察觉出什么异常,就那么顺从地一口答应了她,然后叫让他们先点东西喝,自己则掉头出门去找东西。 邓云安这才放下了手里的点单活页,正视千诺,询问小姑娘想跟他聊些什么。 千诺完全被看穿了,也丝毫不觉窘迫。她直接说明自己的目的。 “我想听邓叔叔给我详细讲一下,之前在季星河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说完她又补充,“还烦请您,说得越详细越好。” 第94章 回去的车上,千诺一直闷闷不乐。 季星河猜不出她是怎么了,于是伸手和她十指紧扣。千诺反握住他的手,紧紧握着。 看来起码不是哪里惹她生气了,季星河放下一半心。他把千诺的头放自己肩膀上,摸摸她头发。 “发夹丢了就丢了,回头再给你买,反正那么鲜艳的颜色也确实不适合咱们,下次给你买个你喜欢的,好不好?” 千诺听着他温柔的声音传递在自己耳边,邓云安的话就越发让她觉得心疼。 邓云安说:“星河这孩子,在过去几年里所经历的一切,是会让他痛上一辈子的程度。” 自然是会痛上一辈子的程度。任什么人经历了那样的事情,还能像现在的季星河一样,甚至还能尝试着努力去爱人,尝试着把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当做最重要的事? 当时千诺流着眼泪听完了季星河过去所有的事情,她呼吸都已经错乱了。就只是听另一个人讲述而已,都能感受到无比的心痛。而季星河身在其中,又该是怎样的地狱惨状…… 邓云安给千诺递纸巾,千诺颤抖着手指接过。 邓云安:“好在星河这孩子,从小就比常人心性坚韧,只要是认准的事情,他都能做到。他那两年苦学勤练,克服的所有困难也都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现在能看到他这么健康正常地生活,这样会说会笑地出现在我面前,你不知道我有多震惊,又有多高兴。” 他在一个坍塌破碎的末日里捡回了一条奄奄一息的命,残肢断臂无以为继。为了活,他就自己去油锅里把自己炸了一遍,亲手剥落无数鲜血淋漓的皮肉。上千个日日夜夜里,他每一秒钟都在和自裁的念头拼杀…… 他季星河的命,自己说了算! 千诺转过身就抱住了季星河。她揽着他的脖子狠狠用力,想要把满身的爱意传递给他。 季星河被千诺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顾不上车厢里其他人投来的目光,只立刻着急问她的情况。 “怎么了?你是不是不舒服?千诺,你说话千诺。” 邓云安离开前,把季星河说过的话转述给了千诺。 邓云安:“小诺啊,星河跟我说,他现在是因为感受到了你的爱,所以才打算放下所有仇恨,努力尝试好好生活的。我能想象到他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做出这样的选择的。小诺,星河这孩子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可一定要对他好点。” 千诺埋在季星河肩膀里哭出声,所有情绪都化作更用力的拥抱传递给季星河。 邓叔叔放心,一定会对他很好很好的。如果可以一直在一起,会让他此后余生都感知到她对他的爱。 ----------------- 新学期开学后,十二中的光荣榜上再次挂上了两个并列年级第一的照片。 与此同时,两位年级第一亦双双摘得了省内理科竞赛数学组和物理组小组赛第一名的好成绩。 开学第一周升旗仪式上,校领导在主席台上就这些喜事慷慨激昂地念了十几张发言稿,整个操场上都回荡着音响里的兴奋语调。两位主角也被迫轮番登上主席台接受所有人的祝贺。 季星河站在几个校领导身后和千诺说小话。整个主席台和操场环绕的全是响亮的话筒音,他们说的什么,都绝没有第三个人能得见。 季星河:“拿到竞赛奖金之后想怎么用啊?” 千诺在大冷天里裹严了自己的围巾,只盼仪式快点结束。 “去二食堂买颗烤地瓜。” 季星河忍俊不禁,但站在瞩目的台上又不能笑得太明显,“千小诺,你真的很没追求。” 千诺无所谓地瘪瘪嘴,“没办法,毕竟我现在什么都有了。” 这个新年开始以后,千诺确实什么都有了。 季星河看了看此刻接替校长发言的年级主任手里的发言稿,预计他们还得再站个十几二十分钟,于是接着闲聊。 “我就不一样了,我拿到奖金以后,得先给我女朋友买个礼物。毕竟我女朋友前两天在火车上哭得像个小花猫一样,一个劲儿跟我告白,一路上都说以后会对我特别特别好。”他故意小声地拖着尾音讲话,“特~别~”两个字说得抑扬顿挫的。 千诺听出他话里明显的调侃意味,也没觉得窘,仍然保持微笑面对台下所有人。 千诺:“那你女朋友可以挑礼物吗?” 季星河:“当然~可以,想要什么都可以,只要我给得起。” 千诺没忍住笑,控制着嘴唇幅度狮子大开口:“那我想要个孩子。” 季星河一口气没喘上来,站在主席台上剧烈咳嗽了好一会儿。惹得站在前面正在兴奋发言的年级主任都忍不住停下,回头看了一眼季星河。 季星河露出抱歉的表情示意年级主任继续,主任甩了甩话筒里的口水,抖抖演讲稿接着念。 季星河深呼吸一口气,吞了好几下口水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仍然只有两个人能听见,但这次不免有些咬牙切齿。 “千小诺,你就是故意的?你敢再说一遍试试?!” 千诺:“我,想要个孩子。” 季星河觉得自己从头皮到脖子整个都发了烫,要不是几个校领导挡在自己前面,他这副像是被煮熟了的样子得被全校师生观瞻个遍。 “求你了宝贝儿,别搞我!别闹!尤其是现在这个场合。” 听他站在全校师生面前跟她求饶,千诺心情莫名无限好,最终还是放过了他。 “我们周末去趟宠物店,我想再去抱一只狗狗回来。不能只有你有闺女,我也要养自己的孩子。” 原来说的是这个! 季星河抖动肩膀,感受着衣服把背上的一层虚汗蹭了蹭。敢站在主席台上讨论“孩子”的问题,全世界也就千小诺干得出来了。 季星河:“当然可以。但是你下次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儿?你男朋友身体可没那么好,不抗造。” 千诺:“那怎么办啊?要是身体不好,怎么当我孩子爹啊。” 季星河极其惊讶于千诺现在竟然会这么坦然地跟他讨论这个问题,明明之前两个人关上门的时候,跟她说她是千喜千欢孩子妈,还极度羞耻地不让他讲。现在,大庭广众,这么大个主席台,全校师生面前,大胆任命孩子爹了…… 季星河:“……” 第94章 回去的车上,千诺一直闷闷不乐。 季星河猜不出她是怎么了,于是伸手和她十指紧扣。千诺反握住他的手,紧紧握着。 看来起码不是哪里惹她生气了,季星河放下一半心。他把千诺的头放自己肩膀上,摸摸她头发。 “发夹丢了就丢了,回头再给你买,反正那么鲜艳的颜色也确实不适合咱们,下次给你买个你喜欢的,好不好?” 千诺听着他温柔的声音传递在自己耳边,邓云安的话就越发让她觉得心疼。 邓云安说:“星河这孩子,在过去几年里所经历的一切,是会让他痛上一辈子的程度。” 自然是会痛上一辈子的程度。任什么人经历了那样的事情,还能像现在的季星河一样,甚至还能尝试着努力去爱人,尝试着把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当做最重要的事? 当时千诺流着眼泪听完了季星河过去所有的事情,她呼吸都已经错乱了。就只是听另一个人讲述而已,都能感受到无比的心痛。而季星河身在其中,又该是怎样的地狱惨状…… 邓云安给千诺递纸巾,千诺颤抖着手指接过。 邓云安:“好在星河这孩子,从小就比常人心性坚韧,只要是认准的事情,他都能做到。他那两年苦学勤练,克服的所有困难也都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现在能看到他这么健康正常地生活,这样会说会笑地出现在我面前,你不知道我有多震惊,又有多高兴。” 他在一个坍塌破碎的末日里捡回了一条奄奄一息的命,残肢断臂无以为继。为了活,他就自己去油锅里把自己炸了一遍,亲手剥落无数鲜血淋漓的皮肉。上千个日日夜夜里,他每一秒钟都在和自裁的念头拼杀…… 他季星河的命,自己说了算! 千诺转过身就抱住了季星河。她揽着他的脖子狠狠用力,想要把满身的爱意传递给他。 季星河被千诺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顾不上车厢里其他人投来的目光,只立刻着急问她的情况。 “怎么了?你是不是不舒服?千诺,你说话千诺。” 邓云安离开前,把季星河说过的话转述给了千诺。 邓云安:“小诺啊,星河跟我说,他现在是因为感受到了你的爱,所以才打算放下所有仇恨,努力尝试好好生活的。我能想象到他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做出这样的选择的。小诺,星河这孩子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可一定要对他好点。” 千诺埋在季星河肩膀里哭出声,所有情绪都化作更用力的拥抱传递给季星河。 邓叔叔放心,一定会对他很好很好的。如果可以一直在一起,会让他此后余生都感知到她对他的爱。 ----------------- 新学期开学后,十二中的光荣榜上再次挂上了两个并列年级第一的照片。 与此同时,两位年级第一亦双双摘得了省内理科竞赛数学组和物理组小组赛第一名的好成绩。 开学第一周升旗仪式上,校领导在主席台上就这些喜事慷慨激昂地念了十几张发言稿,整个操场上都回荡着音响里的兴奋语调。两位主角也被迫轮番登上主席台接受所有人的祝贺。 季星河站在几个校领导身后和千诺说小话。整个主席台和操场环绕的全是响亮的话筒音,他们说的什么,都绝没有第三个人能得见。 季星河:“拿到竞赛奖金之后想怎么用啊?” 千诺在大冷天里裹严了自己的围巾,只盼仪式快点结束。 “去二食堂买颗烤地瓜。” 季星河忍俊不禁,但站在瞩目的台上又不能笑得太明显,“千小诺,你真的很没追求。” 千诺无所谓地瘪瘪嘴,“没办法,毕竟我现在什么都有了。” 这个新年开始以后,千诺确实什么都有了。 季星河看了看此刻接替校长发言的年级主任手里的发言稿,预计他们还得再站个十几二十分钟,于是接着闲聊。 “我就不一样了,我拿到奖金以后,得先给我女朋友买个礼物。毕竟我女朋友前两天在火车上哭得像个小花猫一样,一个劲儿跟我告白,一路上都说以后会对我特别特别好。”他故意小声地拖着尾音讲话,“特~别~”两个字说得抑扬顿挫的。 千诺听出他话里明显的调侃意味,也没觉得窘,仍然保持微笑面对台下所有人。 千诺:“那你女朋友可以挑礼物吗?” 季星河:“当然~可以,想要什么都可以,只要我给得起。” 千诺没忍住笑,控制着嘴唇幅度狮子大开口:“那我想要个孩子。” 季星河一口气没喘上来,站在主席台上剧烈咳嗽了好一会儿。惹得站在前面正在兴奋发言的年级主任都忍不住停下,回头看了一眼季星河。 季星河露出抱歉的表情示意年级主任继续,主任甩了甩话筒里的口水,抖抖演讲稿接着念。 季星河深呼吸一口气,吞了好几下口水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仍然只有两个人能听见,但这次不免有些咬牙切齿。 “千小诺,你就是故意的?你敢再说一遍试试?!” 千诺:“我,想要个孩子。” 季星河觉得自己从头皮到脖子整个都发了烫,要不是几个校领导挡在自己前面,他这副像是被煮熟了的样子得被全校师生观瞻个遍。 “求你了宝贝儿,别搞我!别闹!尤其是现在这个场合。” 听他站在全校师生面前跟她求饶,千诺心情莫名无限好,最终还是放过了他。 “我们周末去趟宠物店,我想再去抱一只狗狗回来。不能只有你有闺女,我也要养自己的孩子。” 原来说的是这个! 季星河抖动肩膀,感受着衣服把背上的一层虚汗蹭了蹭。敢站在主席台上讨论“孩子”的问题,全世界也就千小诺干得出来了。 季星河:“当然可以。但是你下次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儿?你男朋友身体可没那么好,不抗造。” 千诺:“那怎么办啊?要是身体不好,怎么当我孩子爹啊。” 季星河极其惊讶于千诺现在竟然会这么坦然地跟他讨论这个问题,明明之前两个人关上门的时候,跟她说她是千喜千欢孩子妈,还极度羞耻地不让他讲。现在,大庭广众,这么大个主席台,全校师生面前,大胆任命孩子爹了…… 季星河:“……” 第95章 宠物店里的每一只狗狗都被修剪出整整齐齐、可可爱爱的毛发,放在一个个小窝里坐等狗主人的出现。 季星河指着一只小柴犬夸俊俏,千诺摇摇头:“想要一只萌一点的。” 季星河又把千诺拉到一只小比熊面前,千诺歪头思考了一下:“它是不是长不大?我想养一只能变大只的。” 季星河:“变大只还怎么萌啊?” 千诺:“……” 宠物店店员被两个人的对话逗乐了,结合了客户的所有需求,于是热情地建议他们去看看店里的另一只幼犬。 两个人双双趴在玻璃上往里看,对视一眼会心一笑:“就它了。” 最后他们认养的是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萨摩耶。季星河手拎大东小西先走出去叫出租车,千诺在店里最后又跟店员确认了一遍所有的注意事项。 千诺一手抱着裹住了小毯子的小狗,一手接过小狗的身份信息卡片,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却在眼角余光里注意到,似有熟悉的身影。 宠物店门口,收银台前放了三排货架,整整齐齐码放东西的同时,角落有挂满了宠物零食,那个身影似乎也注意到千诺朝那边望去的目光,急忙把自己隐藏进货架后面。 千诺想走过去确认一下,然而季星河拉开店门叫千诺,说是已经打到车了,叫她快点。 千诺一步一回头,又往货架那边看了看。也没看到那个身影再出来。她觉得自己或许是看错了,乔丽君又没养过宠物,怎么会来宠物店里。应该是看错了。 ----------------- 回到家之后,千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过来了。坐在两个门中间的走道边倚着墙等人。 见到两个人上楼,小男孩儿一只脚踩着墙根往前走两步,开始耍酷:“家门钥匙我也要拿一把,凭什么只给他不给我呀!” 千诺无条件宠他,“行,我改天配好了就给你。” 酷小孩儿的要求被爽快答应,内心得到极大满足,朝着季星河一挑眉,就差伸出舌头“略略略”了。 季星河习惯性逗他:“要不要把我家的也给你配一把?下次你打开家门找不着你姐,就直接来开我家门,你姐一定在我家……” 千源打断施法:“行啊,你给我啊,我趁你不在家的时候直接把你家搬空!” 季星河:“那个违法。” 千诺终于受不了这两个人了,“求求了,你俩别掐了!不是还要补课吗?” 其实是季星河主动包揽给千源补习数理化的任务的。原因也很简单。 季星河:“给你姐留条活路。要是全科都让你姐给你补,你倒是能考上高中,她可要累死了。” 千源:“……” 千源第一次进季星河家的时候就异常嫌弃他家的猫,“自己家的猫干嘛要随别人家姓啊?自己没姓啊?” 季星河拎起闺女的猫爪子就作势朝千源脸上挠,“你有意见?” 千源刚要说话,季星河:“有意见憋着!” 现如今自己家也有宠物了,千源跳起来自告奋勇,要给新成员取名字。 千源:“就叫千家福!多吉利,还能明确告诉所有人,这是咱们家的狗!不像有些人,自家宠物非得姓别人家姓,不伦不类!” 鉴于季星河几天前在开学典礼上已经被光荣任命了“孩子爹”的身份,所以实在接受不了千源那一副急吼吼要让狗跟他撇清关系的态度。 季星河:“这狗是我花钱买的,所以也是我家的,姓什么不重要,但它是我跟你姐共有的。这一点,很重要!” 千源说不过他,毕竟季星河是出钱的,于是又开始耍赖:“我不管,反正这是我家的狗,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季星河一耸肩:“由不得你。” 千诺已经开始习惯他们两个张嘴就是掐了。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捂住小狗的耳朵,退离战场核心区。 ----------------- 这一年的三月初,城市气温仍然很低。 然而这么冷的天,小区竟然停电了。联系过小区其他人方才得知,是因为这边本旧小区,电路本来就开始老化了,再加上前一段时间天冷,大家用电量都过高,超负荷运行导致的断电。 家里停电了,空调自然就用不了。千源这日刚好也在,于是提议去外面找个地方学习。 季星河和千诺表示同意,于是三个人拖家带口地,先把小家伙们送到了温暖的宠物店,又转而去了一家书咖。 这是一家很有格调的书咖,店里面满货架都摆着各种类型的书,店主人站在台里认真调配饮品。落地窗边摆了一整排书桌,高脚凳和读书椅上坐着几撮人。 季星河:“地方挑的不错,小子。” 千源傲娇脸:“我要喝热拿铁。” 季星河这次倒是没有张口就拒绝他,念在他选址有功,欣然给他买了热拿铁。 千诺给千源补了很久的基础功课,发现千源背起书来还是很慢,觉得有些泄气。 “小源啊,你不能完全只依赖我给你讲,你自己也得花时间背东西才行啊。” 千源冲他姐撒娇:“我背着呢,我这不是脑子不好使嘛,老是背完就忘,我也没辙啊。” 季星河坐在旁边优雅地呷了一口咖啡:“嗯,很有自知之明。” 千源翻白眼:“你别以为你的数理化就补得有多好啊,一整个寒假都过去了,刚开学的摸底考试我就只进步了十几名而已,都是你数理化拖的后腿!” 季星河:“你有没有良心啊小子。你姐给你补别的科目补不好,你都能诚实地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轮到我这儿了,你倒是死不承认是你脑子不好使了。” 千源扭扭脖子:“补得菜就别瞎揽活儿,我要是考不上高中,都是你害的!” 季星河忍不下去了,“你别以为这是在外面我就不敢揍你。” 千源:“你别以为你是我姐男朋友我就怕你!” 战场都已经从家搬到外面了,浓重的硝烟味儿快把整间书咖点着了。 正当千诺准备再次放任两个人继续掐,而自己打算去找本书躲清闲的时候,三个人身后传来了乔丽君的声音。 “千源!你怎么在这?!” 这个质问的声音,音量很高,整间书咖里的客人都齐刷刷被吸引了注意力,朝着他们这边看。 “你不是跟我说你去找同学吗?!为什么跟她待在一起?!” 第95章 宠物店里的每一只狗狗都被修剪出整整齐齐、可可爱爱的毛发,放在一个个小窝里坐等狗主人的出现。 季星河指着一只小柴犬夸俊俏,千诺摇摇头:“想要一只萌一点的。” 季星河又把千诺拉到一只小比熊面前,千诺歪头思考了一下:“它是不是长不大?我想养一只能变大只的。” 季星河:“变大只还怎么萌啊?” 千诺:“……” 宠物店店员被两个人的对话逗乐了,结合了客户的所有需求,于是热情地建议他们去看看店里的另一只幼犬。 两个人双双趴在玻璃上往里看,对视一眼会心一笑:“就它了。” 最后他们认养的是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萨摩耶。季星河手拎大东小西先走出去叫出租车,千诺在店里最后又跟店员确认了一遍所有的注意事项。 千诺一手抱着裹住了小毯子的小狗,一手接过小狗的身份信息卡片,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却在眼角余光里注意到,似有熟悉的身影。 宠物店门口,收银台前放了三排货架,整整齐齐码放东西的同时,角落有挂满了宠物零食,那个身影似乎也注意到千诺朝那边望去的目光,急忙把自己隐藏进货架后面。 千诺想走过去确认一下,然而季星河拉开店门叫千诺,说是已经打到车了,叫她快点。 千诺一步一回头,又往货架那边看了看。也没看到那个身影再出来。她觉得自己或许是看错了,乔丽君又没养过宠物,怎么会来宠物店里。应该是看错了。 ----------------- 回到家之后,千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过来了。坐在两个门中间的走道边倚着墙等人。 见到两个人上楼,小男孩儿一只脚踩着墙根往前走两步,开始耍酷:“家门钥匙我也要拿一把,凭什么只给他不给我呀!” 千诺无条件宠他,“行,我改天配好了就给你。” 酷小孩儿的要求被爽快答应,内心得到极大满足,朝着季星河一挑眉,就差伸出舌头“略略略”了。 季星河习惯性逗他:“要不要把我家的也给你配一把?下次你打开家门找不着你姐,就直接来开我家门,你姐一定在我家……” 千源打断施法:“行啊,你给我啊,我趁你不在家的时候直接把你家搬空!” 季星河:“那个违法。” 千诺终于受不了这两个人了,“求求了,你俩别掐了!不是还要补课吗?” 其实是季星河主动包揽给千源补习数理化的任务的。原因也很简单。 季星河:“给你姐留条活路。要是全科都让你姐给你补,你倒是能考上高中,她可要累死了。” 千源:“……” 千源第一次进季星河家的时候就异常嫌弃他家的猫,“自己家的猫干嘛要随别人家姓啊?自己没姓啊?” 季星河拎起闺女的猫爪子就作势朝千源脸上挠,“你有意见?” 千源刚要说话,季星河:“有意见憋着!” 现如今自己家也有宠物了,千源跳起来自告奋勇,要给新成员取名字。 千源:“就叫千家福!多吉利,还能明确告诉所有人,这是咱们家的狗!不像有些人,自家宠物非得姓别人家姓,不伦不类!” 鉴于季星河几天前在开学典礼上已经被光荣任命了“孩子爹”的身份,所以实在接受不了千源那一副急吼吼要让狗跟他撇清关系的态度。 季星河:“这狗是我花钱买的,所以也是我家的,姓什么不重要,但它是我跟你姐共有的。这一点,很重要!” 千源说不过他,毕竟季星河是出钱的,于是又开始耍赖:“我不管,反正这是我家的狗,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季星河一耸肩:“由不得你。” 千诺已经开始习惯他们两个张嘴就是掐了。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捂住小狗的耳朵,退离战场核心区。 ----------------- 这一年的三月初,城市气温仍然很低。 然而这么冷的天,小区竟然停电了。联系过小区其他人方才得知,是因为这边本旧小区,电路本来就开始老化了,再加上前一段时间天冷,大家用电量都过高,超负荷运行导致的断电。 家里停电了,空调自然就用不了。千源这日刚好也在,于是提议去外面找个地方学习。 季星河和千诺表示同意,于是三个人拖家带口地,先把小家伙们送到了温暖的宠物店,又转而去了一家书咖。 这是一家很有格调的书咖,店里面满货架都摆着各种类型的书,店主人站在台里认真调配饮品。落地窗边摆了一整排书桌,高脚凳和读书椅上坐着几撮人。 季星河:“地方挑的不错,小子。” 千源傲娇脸:“我要喝热拿铁。” 季星河这次倒是没有张口就拒绝他,念在他选址有功,欣然给他买了热拿铁。 千诺给千源补了很久的基础功课,发现千源背起书来还是很慢,觉得有些泄气。 “小源啊,你不能完全只依赖我给你讲,你自己也得花时间背东西才行啊。” 千源冲他姐撒娇:“我背着呢,我这不是脑子不好使嘛,老是背完就忘,我也没辙啊。” 季星河坐在旁边优雅地呷了一口咖啡:“嗯,很有自知之明。” 千源翻白眼:“你别以为你的数理化就补得有多好啊,一整个寒假都过去了,刚开学的摸底考试我就只进步了十几名而已,都是你数理化拖的后腿!” 季星河:“你有没有良心啊小子。你姐给你补别的科目补不好,你都能诚实地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轮到我这儿了,你倒是死不承认是你脑子不好使了。” 千源扭扭脖子:“补得菜就别瞎揽活儿,我要是考不上高中,都是你害的!” 季星河忍不下去了,“你别以为这是在外面我就不敢揍你。” 千源:“你别以为你是我姐男朋友我就怕你!” 战场都已经从家搬到外面了,浓重的硝烟味儿快把整间书咖点着了。 正当千诺准备再次放任两个人继续掐,而自己打算去找本书躲清闲的时候,三个人身后传来了乔丽君的声音。 “千源!你怎么在这?!” 这个质问的声音,音量很高,整间书咖里的客人都齐刷刷被吸引了注意力,朝着他们这边看。 “你不是跟我说你去找同学吗?!为什么跟她待在一起?!” 第96章 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乔丽君终究还是发现了。 不过千诺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一天早晚要来,她能做的也就只有空口解释。 然而千诺也不认为,乔丽君会冷静地听千诺解释;并且就算解释清楚了,乔丽君也不会愿意接受这个现实。于是她站起身也没说话,只在一旁沉默。 书咖里围观众人在一瞬间的注视后都各自收回注意力,只道是有位家长在教训小孩子,没控制住音量。 千源从小在父母威压下长大,常年被父母抓包错处,第一反应是习惯性惭愧低头。 “……妈,你怎么在这儿?”不过片刻后他又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认为自己这一次什么都没做错。 千源:“我来找我姐给我补习功课的,没有干任何坏事儿,妈……你别这么看着我。” 乔丽君原本已经怒不可遏的眼睛在听到千源极度自然地说出“我姐”后,变得更加愤怒。 乔丽君勉强压抑住自己不发作,把音量拉回正常状态,问千源:“多久了?” 她问的是千源和千诺关系变好多久了。 千源看出他妈在忍脾气了,以为事情有了转机,忙回:“从年前就开始了,我姐给我补了一个寒假的课,这次摸底考之所以能进步这么多,全是我姐的功劳。妈,我姐对我真特别好,她不是你认为的坏小孩儿,你别再误会她了。” 季星河仍然坐在椅子上抿咖啡,对于乔丽君的突然闯入没有任何反应。听到千源的话后下意识os:合着我就半点贡献没有是? 乔丽君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死死盯着千源的目光又突然转移到千诺脸上,眼神冰冷,隐忍且愤怒。 季星河终于站起身,默然把千诺拉到自己身后,下三白更加冰冷地回视乔丽君。 乔丽君被季星河的眼神震慑,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又把视线转移到千源脸上。 乔丽君:“你给我回家去,我不准你再来找她。” 千源听了这话立刻就急了,当即抗议:“我都跟你说了我是来找我姐补课的,干的全都是正事儿,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我也不准你继续一口一个姐地叫她!”乔丽君再次拔高音量,厉声打断千源的话。 千源被这句话吓了一跳,当下打了个激灵。书咖里有人朝他们这边露出不悦的神色,无声控诉这个情绪过激的女人大喊大叫。 千诺从头到尾沉默,实在是不知道还能解释些什么。她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乔丽君都不会信,强行辩白反而容易适得其反,更严重的话,可能会造成更不利于千源的结果。 她拉拉季星河的衣角,“我们先走。” 季星河点点头,两个人开始收拾东西。 千源眼含歉意地看着千诺,不知道该怎么解决当下的矛盾。千诺看出千源的心思,闭眼摇头,安抚千源没事。姐弟两个用眼神无声传递了浅显的信息,最后达成浅显的共识:他们暂时改变不了任何局面,只能先平息事态,以后再说。 ----------------- 第二天小区供电恢复正常,季星河却被楚银帆生拉硬拽着去打篮球了。 虽然季星河嘴上说着不情愿,但男孩子哪有不爱打篮球的,拉扯到最后还是出门了。 季星河不放心千诺自己待在家,千诺感到无语:“我难道是小红帽吗?会有狼外婆来敲门还是怎么样啊?”这个人真的很夸张! 说着就直接把季星河推出了家门,自己转身去稀罕千家福。 狗狗的名字真的就叫千家福了。听起来确实没有千喜千欢那么好听,但又确实贵在一个吉利。主要他们也已经叫顺口了,索性就不再费心想别的名字了。 千诺和千家福坐在一起看了很久的英语报,千诺起身去倒水喝的时候门铃响了。 是季星河?他有钥匙。 所以真有狼外婆吗?千诺忍俊不禁地去开门。 乔丽君表情非常不善,看千诺的眼神锐利得像是藏着刀子。 千诺不觉得乔丽君是危险的。这个女人虽然向来心境不平和,可她也最爱惜羽毛,她会永远在外人面前维持一个体面又周全的形象,所以只要不是触及到她最致命的红线,她绝不会允许自己对千诺做出过激的行为。 千诺把门拉开,侧过身请她进去。 乔丽君有一瞬间是惊讶于千诺的举动的,她没想到千诺会这么大方地请她进门。不过那丝惊讶转瞬即逝,随即又恢复冰冷。她挺直了脊背,抬高了下巴走进去。 千诺给她倒了杯水,她无视千诺的所有举动,就只是站在进门处,也没打算要到哪处坐一下的意思。 乔丽君:“既然现在就只有咱们两个人,那我也没必要再跟你装客气了。我就直接跟你挑明了,我今天来找你,是因为千源。” 千诺自然猜得到,她点点头,坐回沙发上,安静和乔丽君对视。 乔丽君:“你跟我之间的恩怨,和我儿子没有关系,你不要自作主张地把他拉进来,别以为你假意拉拢了他,他就能任你摆布,做出什么不利于我的事。我告诉你,千源是我的亲生儿子,我和他血浓于水,你休想离间我们!” 这样一番话,千诺基本能猜到了个七八。接下来,轮到千诺表态,解释真实想法;然后乔丽君半点也不信,甚至嗤之以鼻。千诺再解释,乔丽君负气骂千诺虚伪,最后两人不欢而散。 千诺短暂的十几年生命里,吃的最深的教训就是——解释永远没用。所以她从不盲目自证,只是沉默。 乔丽君见千诺没有回应,暗自设想是千诺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在眼里,甚至在用冷淡的态度告诉她,不会善罢甘休。她心底的气焰变得旺盛。人在被情绪控制的时候,往往会口不择言,敏锐地把自认为最能刺痛对手的话讲出来。 “一直跟你一起的那个男孩,我没听错的话,昨天千源说他是你男朋友?”她冷笑一声,看千诺的眼神又多染上一层鄙夷,“果然是你妈生的,年纪轻轻就不学好,这么小就开始跟男人厮混了。你可小心点,别重蹈你妈的覆辙,最后落得跟你妈一样的下场。” 乔丽君逐渐在这几句话中找回寥寥舒适,她言辞犀利,浅淡地吐出了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 第96章 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乔丽君终究还是发现了。 不过千诺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一天早晚要来,她能做的也就只有空口解释。 然而千诺也不认为,乔丽君会冷静地听千诺解释;并且就算解释清楚了,乔丽君也不会愿意接受这个现实。于是她站起身也没说话,只在一旁沉默。 书咖里围观众人在一瞬间的注视后都各自收回注意力,只道是有位家长在教训小孩子,没控制住音量。 千源从小在父母威压下长大,常年被父母抓包错处,第一反应是习惯性惭愧低头。 “……妈,你怎么在这儿?”不过片刻后他又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认为自己这一次什么都没做错。 千源:“我来找我姐给我补习功课的,没有干任何坏事儿,妈……你别这么看着我。” 乔丽君原本已经怒不可遏的眼睛在听到千源极度自然地说出“我姐”后,变得更加愤怒。 乔丽君勉强压抑住自己不发作,把音量拉回正常状态,问千源:“多久了?” 她问的是千源和千诺关系变好多久了。 千源看出他妈在忍脾气了,以为事情有了转机,忙回:“从年前就开始了,我姐给我补了一个寒假的课,这次摸底考之所以能进步这么多,全是我姐的功劳。妈,我姐对我真特别好,她不是你认为的坏小孩儿,你别再误会她了。” 季星河仍然坐在椅子上抿咖啡,对于乔丽君的突然闯入没有任何反应。听到千源的话后下意识os:合着我就半点贡献没有是? 乔丽君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死死盯着千源的目光又突然转移到千诺脸上,眼神冰冷,隐忍且愤怒。 季星河终于站起身,默然把千诺拉到自己身后,下三白更加冰冷地回视乔丽君。 乔丽君被季星河的眼神震慑,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又把视线转移到千源脸上。 乔丽君:“你给我回家去,我不准你再来找她。” 千源听了这话立刻就急了,当即抗议:“我都跟你说了我是来找我姐补课的,干的全都是正事儿,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我也不准你继续一口一个姐地叫她!”乔丽君再次拔高音量,厉声打断千源的话。 千源被这句话吓了一跳,当下打了个激灵。书咖里有人朝他们这边露出不悦的神色,无声控诉这个情绪过激的女人大喊大叫。 千诺从头到尾沉默,实在是不知道还能解释些什么。她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乔丽君都不会信,强行辩白反而容易适得其反,更严重的话,可能会造成更不利于千源的结果。 她拉拉季星河的衣角,“我们先走。” 季星河点点头,两个人开始收拾东西。 千源眼含歉意地看着千诺,不知道该怎么解决当下的矛盾。千诺看出千源的心思,闭眼摇头,安抚千源没事。姐弟两个用眼神无声传递了浅显的信息,最后达成浅显的共识:他们暂时改变不了任何局面,只能先平息事态,以后再说。 ----------------- 第二天小区供电恢复正常,季星河却被楚银帆生拉硬拽着去打篮球了。 虽然季星河嘴上说着不情愿,但男孩子哪有不爱打篮球的,拉扯到最后还是出门了。 季星河不放心千诺自己待在家,千诺感到无语:“我难道是小红帽吗?会有狼外婆来敲门还是怎么样啊?”这个人真的很夸张! 说着就直接把季星河推出了家门,自己转身去稀罕千家福。 狗狗的名字真的就叫千家福了。听起来确实没有千喜千欢那么好听,但又确实贵在一个吉利。主要他们也已经叫顺口了,索性就不再费心想别的名字了。 千诺和千家福坐在一起看了很久的英语报,千诺起身去倒水喝的时候门铃响了。 是季星河?他有钥匙。 所以真有狼外婆吗?千诺忍俊不禁地去开门。 乔丽君表情非常不善,看千诺的眼神锐利得像是藏着刀子。 千诺不觉得乔丽君是危险的。这个女人虽然向来心境不平和,可她也最爱惜羽毛,她会永远在外人面前维持一个体面又周全的形象,所以只要不是触及到她最致命的红线,她绝不会允许自己对千诺做出过激的行为。 千诺把门拉开,侧过身请她进去。 乔丽君有一瞬间是惊讶于千诺的举动的,她没想到千诺会这么大方地请她进门。不过那丝惊讶转瞬即逝,随即又恢复冰冷。她挺直了脊背,抬高了下巴走进去。 千诺给她倒了杯水,她无视千诺的所有举动,就只是站在进门处,也没打算要到哪处坐一下的意思。 乔丽君:“既然现在就只有咱们两个人,那我也没必要再跟你装客气了。我就直接跟你挑明了,我今天来找你,是因为千源。” 千诺自然猜得到,她点点头,坐回沙发上,安静和乔丽君对视。 乔丽君:“你跟我之间的恩怨,和我儿子没有关系,你不要自作主张地把他拉进来,别以为你假意拉拢了他,他就能任你摆布,做出什么不利于我的事。我告诉你,千源是我的亲生儿子,我和他血浓于水,你休想离间我们!” 这样一番话,千诺基本能猜到了个七八。接下来,轮到千诺表态,解释真实想法;然后乔丽君半点也不信,甚至嗤之以鼻。千诺再解释,乔丽君负气骂千诺虚伪,最后两人不欢而散。 千诺短暂的十几年生命里,吃的最深的教训就是——解释永远没用。所以她从不盲目自证,只是沉默。 乔丽君见千诺没有回应,暗自设想是千诺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在眼里,甚至在用冷淡的态度告诉她,不会善罢甘休。她心底的气焰变得旺盛。人在被情绪控制的时候,往往会口不择言,敏锐地把自认为最能刺痛对手的话讲出来。 “一直跟你一起的那个男孩,我没听错的话,昨天千源说他是你男朋友?”她冷笑一声,看千诺的眼神又多染上一层鄙夷,“果然是你妈生的,年纪轻轻就不学好,这么小就开始跟男人厮混了。你可小心点,别重蹈你妈的覆辙,最后落得跟你妈一样的下场。” 乔丽君逐渐在这几句话中找回寥寥舒适,她言辞犀利,浅淡地吐出了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 第97章 低级的防守方式,是激怒对手,以达到让自己心理平衡的目的。 当然如果对手软弱无能,或许这方法也能奏效。可如果对手并不是所有人惯有印象里的病猫,而是只忍让多年的凶兽呢? 千诺从沙发上站起身,动作缓慢,表情冷淡:“阿姨,你现在是终于要撕开虚伪的面具,直接跟我宣战了是吗?” 乔丽君耳边响起这句话的时候,掷地有声的节奏,低沉冷漠的语气竟让乔丽君心头闪过恐惧感。 乔丽君当下稳了稳阵脚,努力维持住自己的气势,沉默着打量面前的少女。 一直以来乔丽君都能感觉出千诺其实不是一贯表现的那样好欺负,她觉得千诺实质上有很多心机,只是当着她和千宇成的面从不盲目表现出来罢了。她也因此不敢有一刻轻敌,一直提防着千诺,她也料想得到这女孩儿总有一天会露出真面目,于是也不允许自己那毫无心机的儿子靠近她。 只是当这个女孩儿终于在这一刻把自己凶狠的一面揭露在她面前,乔丽君竟有点招架不住。 乔丽君几不可察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声音倒还镇定:“你,你想说什么?” 千诺从沙发边迈步走到乔丽君面前。两相对视,正面较量。她看向乔丽君的眼神有愠意,也有毫不掩饰的轻蔑。 千诺的眼神在乔丽君身上上下打量一遍,最后把视线重新定格在乔丽君的眼睛。 “既然阿姨已经不顾任何情面,那我也没什么好装的了。阿姨如果执意要跟我过不去,那么,”千诺眼睫抬起,眸光闪过,“乔丽君,你会输得一败涂地。” 千诺清楚知道自己此刻要说的话并非完全出自真心,也清楚知道自己只是被乔丽君的话激怒了,她知道或许应该让自己冷静一下再说话,知道自己在冲动行事。可是,任何人一辈子下来都会有冲动的时候,为什么她不会有?为什么她不能有? 千诺:“阿姨你大可以试试,试试看你能不能做到让千源回心转意。” 乔丽君:“我当然……” “我赌你做不到!”千诺打断她。 乔丽君突然被打断,双眼诧然盯着千诺。 千诺不理会她的表情,继续说:“你确实是千源生母,和千源血浓于水。可你也别忘了,我和千源的身体里也流着同样的血,有同一个父亲,有同样的爷爷奶奶,我和千源,都姓千。” “你尽管回去告诉千源,我是有目的地接近他的。你也同样可以添油加醋地跟他说,我绝不是什么好人。你试试看千源是信你还是信我呀?阿姨,我从小到大失去的太多了,几乎所有能失去的都已经失去,也不差千源这一个,我赌得起。但是,你可赌不起!” 乔丽君一辈子最宝贝的就是自己的儿子,她一辈子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亲生儿子和自己离心离德。哪怕时常吵架斗嘴,哪怕两人一个叛逆一个专制,从来不曾好好相处,她终归是千源的生母,也从不担心决裂这种事。可若是有一天,这件事当真发生了,乔丽君连想都不敢想。 “你最好继续拿你一贯的专制作风强迫千源和我断绝来往,你最好继续愚蠢地把我视作眼中钉。”她眼神冷淡,说出的话却极狠,“乔丽君,你最好祈祷自己可以长命百岁,要不然,他日你撒手人寰,我第一时间就是去找千源重修旧好!” “阿姨你不要忘了,我才十七岁,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跟你周旋。所以就算我现在什么都不做,最后也一定是我赢!” 千诺字字诛心,乔丽君节节败退。 千诺看得出面前的女人眼神早已慌乱。乔丽君早已不敢直视千诺,之所以还能一动不动站在原处,仅仅只因在强撑罢了。千诺说的每一句话,都戳在了乔丽君最恐惧的点上。 这么多年来千诺早就摸清楚,乔丽君这个女人的本质绝不像她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精明,事实上这个女人意志极其薄弱,且并不具备城府,遇事急躁,喜欢自我臆想,往往对手还没出招,她就已经被自己内心臆想出的恐惧吓退了。 现在最恐惧的东西被活生生戳在明面上,乔丽君更加要被尚未发生的恐惧震慑得丢盔卸甲。 乔丽君的声音因为底气不足而显得有些气息不稳,她牙齿松开下嘴唇,尽量表现出镇定:“你这些话,早就想说给我听了?是不是?” “从你5岁那年,从你第一天来到这个家,你就一直想这么说给我听了?” 乔丽君情绪更加不稳,“还有你爷爷奶奶的遗产,这所房子,甚至是你爸以后的一切,你全都早就觊觎已久了?这么多年来,你一直装出一副可怜模样,目的就是博取两个老人的心疼,最后得到他们留下的一切,你说,是不是?你那么果断地选择接受遗产,就是不想让我好过是不是?” 千诺是真的没想到,乔丽君竟然还对她有这些莫名其妙的编排。 可细想起来,这倒也正常,乔丽君对她的排斥若非源自于这些核心的利益,要说只源自于她对千宇成的那点夫妻情分,千诺倒也不信她能恨自己到这个份上。 千诺:“阿姨你要是愿意这么认为,那你就这么认为好了,反正我说任何别的你都不会信。” 狭隘之人永远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一切,狭隘之人不会接受任何客观真实的解释。 乔丽君:“你承认了!你这是承认了!你……” 千诺:“是,我承认。我有什么不能承认的,我姓千,是这个家里名正言顺的亲生孩子,和千源的名字写在一本户口本的前后页,我有什么好羞愧的?我可以理所应当地接受他们给我的一切,任谁,都没有资格置喙!尤其是你乔丽君!” 千诺压根没想过争。且不说这个家原本就不是什么有实力底子的家庭,唯一值钱的不过就是房子,存款之类就更没有多少,若是旁人给的,千诺绝对瞧不上。千诺有自信在未来拥有属于自己的、超过这个家庭给予的一切。她会接受爷爷奶奶给她的房子,不过是感念爷爷奶奶的恩德。 只是若用意终究会被曲解,那就顺着乔丽君的话说下去。即便是在乔丽君的逻辑之下,千诺也绝对无愧于心。 第97章 低级的防守方式,是激怒对手,以达到让自己心理平衡的目的。 当然如果对手软弱无能,或许这方法也能奏效。可如果对手并不是所有人惯有印象里的病猫,而是只忍让多年的凶兽呢? 千诺从沙发上站起身,动作缓慢,表情冷淡:“阿姨,你现在是终于要撕开虚伪的面具,直接跟我宣战了是吗?” 乔丽君耳边响起这句话的时候,掷地有声的节奏,低沉冷漠的语气竟让乔丽君心头闪过恐惧感。 乔丽君当下稳了稳阵脚,努力维持住自己的气势,沉默着打量面前的少女。 一直以来乔丽君都能感觉出千诺其实不是一贯表现的那样好欺负,她觉得千诺实质上有很多心机,只是当着她和千宇成的面从不盲目表现出来罢了。她也因此不敢有一刻轻敌,一直提防着千诺,她也料想得到这女孩儿总有一天会露出真面目,于是也不允许自己那毫无心机的儿子靠近她。 只是当这个女孩儿终于在这一刻把自己凶狠的一面揭露在她面前,乔丽君竟有点招架不住。 乔丽君几不可察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声音倒还镇定:“你,你想说什么?” 千诺从沙发边迈步走到乔丽君面前。两相对视,正面较量。她看向乔丽君的眼神有愠意,也有毫不掩饰的轻蔑。 千诺的眼神在乔丽君身上上下打量一遍,最后把视线重新定格在乔丽君的眼睛。 “既然阿姨已经不顾任何情面,那我也没什么好装的了。阿姨如果执意要跟我过不去,那么,”千诺眼睫抬起,眸光闪过,“乔丽君,你会输得一败涂地。” 千诺清楚知道自己此刻要说的话并非完全出自真心,也清楚知道自己只是被乔丽君的话激怒了,她知道或许应该让自己冷静一下再说话,知道自己在冲动行事。可是,任何人一辈子下来都会有冲动的时候,为什么她不会有?为什么她不能有? 千诺:“阿姨你大可以试试,试试看你能不能做到让千源回心转意。” 乔丽君:“我当然……” “我赌你做不到!”千诺打断她。 乔丽君突然被打断,双眼诧然盯着千诺。 千诺不理会她的表情,继续说:“你确实是千源生母,和千源血浓于水。可你也别忘了,我和千源的身体里也流着同样的血,有同一个父亲,有同样的爷爷奶奶,我和千源,都姓千。” “你尽管回去告诉千源,我是有目的地接近他的。你也同样可以添油加醋地跟他说,我绝不是什么好人。你试试看千源是信你还是信我呀?阿姨,我从小到大失去的太多了,几乎所有能失去的都已经失去,也不差千源这一个,我赌得起。但是,你可赌不起!” 乔丽君一辈子最宝贝的就是自己的儿子,她一辈子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亲生儿子和自己离心离德。哪怕时常吵架斗嘴,哪怕两人一个叛逆一个专制,从来不曾好好相处,她终归是千源的生母,也从不担心决裂这种事。可若是有一天,这件事当真发生了,乔丽君连想都不敢想。 “你最好继续拿你一贯的专制作风强迫千源和我断绝来往,你最好继续愚蠢地把我视作眼中钉。”她眼神冷淡,说出的话却极狠,“乔丽君,你最好祈祷自己可以长命百岁,要不然,他日你撒手人寰,我第一时间就是去找千源重修旧好!” “阿姨你不要忘了,我才十七岁,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跟你周旋。所以就算我现在什么都不做,最后也一定是我赢!” 千诺字字诛心,乔丽君节节败退。 千诺看得出面前的女人眼神早已慌乱。乔丽君早已不敢直视千诺,之所以还能一动不动站在原处,仅仅只因在强撑罢了。千诺说的每一句话,都戳在了乔丽君最恐惧的点上。 这么多年来千诺早就摸清楚,乔丽君这个女人的本质绝不像她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精明,事实上这个女人意志极其薄弱,且并不具备城府,遇事急躁,喜欢自我臆想,往往对手还没出招,她就已经被自己内心臆想出的恐惧吓退了。 现在最恐惧的东西被活生生戳在明面上,乔丽君更加要被尚未发生的恐惧震慑得丢盔卸甲。 乔丽君的声音因为底气不足而显得有些气息不稳,她牙齿松开下嘴唇,尽量表现出镇定:“你这些话,早就想说给我听了?是不是?” “从你5岁那年,从你第一天来到这个家,你就一直想这么说给我听了?” 乔丽君情绪更加不稳,“还有你爷爷奶奶的遗产,这所房子,甚至是你爸以后的一切,你全都早就觊觎已久了?这么多年来,你一直装出一副可怜模样,目的就是博取两个老人的心疼,最后得到他们留下的一切,你说,是不是?你那么果断地选择接受遗产,就是不想让我好过是不是?” 千诺是真的没想到,乔丽君竟然还对她有这些莫名其妙的编排。 可细想起来,这倒也正常,乔丽君对她的排斥若非源自于这些核心的利益,要说只源自于她对千宇成的那点夫妻情分,千诺倒也不信她能恨自己到这个份上。 千诺:“阿姨你要是愿意这么认为,那你就这么认为好了,反正我说任何别的你都不会信。” 狭隘之人永远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一切,狭隘之人不会接受任何客观真实的解释。 乔丽君:“你承认了!你这是承认了!你……” 千诺:“是,我承认。我有什么不能承认的,我姓千,是这个家里名正言顺的亲生孩子,和千源的名字写在一本户口本的前后页,我有什么好羞愧的?我可以理所应当地接受他们给我的一切,任谁,都没有资格置喙!尤其是你乔丽君!” 千诺压根没想过争。且不说这个家原本就不是什么有实力底子的家庭,唯一值钱的不过就是房子,存款之类就更没有多少,若是旁人给的,千诺绝对瞧不上。千诺有自信在未来拥有属于自己的、超过这个家庭给予的一切。她会接受爷爷奶奶给她的房子,不过是感念爷爷奶奶的恩德。 只是若用意终究会被曲解,那就顺着乔丽君的话说下去。即便是在乔丽君的逻辑之下,千诺也绝对无愧于心。 第98章 二月底的时候,整个城市终于迎来春日暖阳。 和煦的风吹遍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阳光越来越温暖,上学的路上终于看不到任何积雪,好像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这几天千诺接连接到好几个律师的电话,说是继承的资料基本都准备得差不多了,让千诺有时间的时候去律所那边提前确认一下,这样等千诺生日那天,就可以确保继承书顺利签订。 千诺电话里回复完律师就拎起背包,出门上学。 门打开后,季星河站在门口剥鸡蛋,见千诺出了门,随手就把鸡蛋递给千诺,自己也塞了个鸡蛋进嘴里。 季星河嘴里含着鸡蛋,对着千诺指了指脖子。 千诺:“干嘛?”千诺看不出他在暗示什么。 季星河嘴里含着鸡蛋,一时不好张嘴说话,就再次朝脖子上指了指。 千诺实在看不出来他在示意什么,于是试探着把手往他脖子上伸。千诺手凉,猝不及防放在季星河脖子上,激得季星河歪着脖子就把她手夹在了肩颈处。 看来不是想让她摸一下查看。千诺收回手,见季星河嘴里的东西还没吃完,只能试探着仔细观察了一下季星河的脖子。 千诺:“季星河,有人给你种草莓了?” 此刻的季星河为了尽快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就着牛奶瓶喝了口牛奶。听到千诺这句话,嘴里的牛奶差点没喷出来。 “咳咳咳……” 这一大早的,千诺一整套连招搞得季星河心态都崩了。他终于还是把嘴里的牛奶全部咽进肚子里了,尽管咳了好半晌。 季星河:“千小诺,你要害死我是不是?” 千诺:“我又不知道你指脖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季星河无奈看天,“我是想让你看看自己的脖子!” 千诺向来是个一时半会丢不掉惯性的人,明明天已经暖和起来了,她脖子上的围巾却还是一直没摘下来过。 所以刚才季星河指脖子的意思其实是:天气已经热起来了,围巾就摘掉。 季星河想起千诺刚才的话再次无语,“还种草莓,亏你想的出来!” 千诺解下脖子上的围巾,没理会季星河的话,抬手递给他,“喏,装你包里。” 季星河:“直接放回家呗。” 千诺抿嘴:“我感觉还不能放家里,晚上回来的时候还是会冷,还得系。” 季星河:“你包……” 千诺:“我带的书多,我的包装不下了。”千诺表情仍然坦然。 季星河哭笑不得,嗯,又给自己揽了个活儿。 他书包里的东西向来少,回家就只带作业卷子和一支油性笔。但是千小诺不一样,参考书和课本她一般都会带上几本,加上其他东西乱七八糟总能把包塞很足。以至于有时候早上上学要从家里带东西去学校,就直接扔季星河包里。 反正是他同桌,要找什么东西的话,如果自己包里没有,就直接去同桌包里翻就成。 季星河把千诺围巾放自己包里,这包里现在不只有千诺的围巾,还有她的保温杯、她的护手霜、她包上不小心掉下的挂件儿…… ----------------- 周六的时候,天气果然又突然降了温,千诺的围巾在季星河包里又派上了用场。 他们原本答应楚银帆去外面露营的,但因为天气突然降温,几个人犹豫了半晌才终于决定——哈哈,还是要去。 云珑:“楚银帆你不补课了?你那些家教怎么办?” 楚银帆:“放他们一天假。” “……”到底是谁想放假? 楚银帆:“反正千总弟弟被人栓在家里,你俩也不用给他补课了,出来放松嘛,以后就没什么机会了。” 千诺:“你注意一下用词!” 季星河哈哈大笑:“这个词非常精准。” 千诺:“……” 两人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左右等到了高三,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机会再出门玩了,不如趁现在多出去几次。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外出过程中,千诺觉得心里一直慌慌的。她猜想大概是降温的原因,身体肌肉突然紧绷了。 楚银帆家里有一个露营基地,这个基地的主要用途是给楚银帆爸爸用来消遣的,因此去那边的人很少。地方闲置下来,富二代就经常会带朋友去玩。 这个时节,虽然露营基地还没什么植物复苏,但大片的碧绿湖水在薄雾中仍然展现出美妙的意境。 几个人在湖边生起炭火做烧烤,支帐篷,好一顿忙活。不知不觉半天过去,吃饱喝足,乘兴游湖。 楚银帆家这片基地湖水占地很大,慢悠悠坐个来回起码得俩小时。 千诺坐上船后,莫名觉得心里更慌了,她实在说不上来这是为什么,明明她也不晕船。只能暗自抚了抚胸口,平息这没来由的慌乱。 季星河看出千诺的异常,问他有什么问题,千诺只能摇摇头,她也不知道是什么问题。 船在湖面上启动。虽然船速是慢的,但发动机以及风的声音仍然有点吵,于是船长在穿透播了一首轻缓的音乐,千诺那莫名心慌的感觉才稍微被安抚。 游船回程的时候,千诺终于感受到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她从救生衣里艰难掏出手机,来电人是千源。 心头那阵慌乱的感觉在这时突然再次来袭。大概是因为从小经历得太多了,此刻千诺心中突然涌现出一种不好的直觉。她不管耳畔的声音有多吵,多不适合接电话,直接点了接通键。 周围噪音实在太大了,千诺捂着手机话筒让自己的声音能清晰一点传到对面。 “喂,小源。” 即使周围有噪音,千诺却也能听清楚,电话那头,千源的情绪很激动。 “姐,姐姐,我找不到你,你……你为什么不在家?”他声音里有明显的哭腔,也带着气愤和一些控诉。 千诺听到这些,心猛然揪了一下,忙解释道:“我,我和朋友出来了,我以为你今天来不了了。小源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周围三人都同时注意到了千诺接电话慌乱的样子,都看得出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楚银帆当下叫船长停了船,音乐也关掉了。空气中只余湖面风声,千诺终于稍微听得清千源的声音。 千源的声音更加哽咽,在电话里越发委屈。 “我,我妈跟我说,她说以后永远都不许我找你。我…我以为她就是还在误会你,想继续跟她解释的,但是……但是她给我听了一段录音。”他说话不连贯,情绪仍然激动。 录音?什么录音? “姐,你……你真的全是在利用我吗?你跟我和好……就只是为了不想让我妈好过吗?” 千诺没办法在电话里解释太多,于是打算赶快回家找千源。 然而就在游船重新启动的一瞬间,千诺听到电话听筒里传来一声支离破碎的巨响…… 第98章 二月底的时候,整个城市终于迎来春日暖阳。 和煦的风吹遍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阳光越来越温暖,上学的路上终于看不到任何积雪,好像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这几天千诺接连接到好几个律师的电话,说是继承的资料基本都准备得差不多了,让千诺有时间的时候去律所那边提前确认一下,这样等千诺生日那天,就可以确保继承书顺利签订。 千诺电话里回复完律师就拎起背包,出门上学。 门打开后,季星河站在门口剥鸡蛋,见千诺出了门,随手就把鸡蛋递给千诺,自己也塞了个鸡蛋进嘴里。 季星河嘴里含着鸡蛋,对着千诺指了指脖子。 千诺:“干嘛?”千诺看不出他在暗示什么。 季星河嘴里含着鸡蛋,一时不好张嘴说话,就再次朝脖子上指了指。 千诺实在看不出来他在示意什么,于是试探着把手往他脖子上伸。千诺手凉,猝不及防放在季星河脖子上,激得季星河歪着脖子就把她手夹在了肩颈处。 看来不是想让她摸一下查看。千诺收回手,见季星河嘴里的东西还没吃完,只能试探着仔细观察了一下季星河的脖子。 千诺:“季星河,有人给你种草莓了?” 此刻的季星河为了尽快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就着牛奶瓶喝了口牛奶。听到千诺这句话,嘴里的牛奶差点没喷出来。 “咳咳咳……” 这一大早的,千诺一整套连招搞得季星河心态都崩了。他终于还是把嘴里的牛奶全部咽进肚子里了,尽管咳了好半晌。 季星河:“千小诺,你要害死我是不是?” 千诺:“我又不知道你指脖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季星河无奈看天,“我是想让你看看自己的脖子!” 千诺向来是个一时半会丢不掉惯性的人,明明天已经暖和起来了,她脖子上的围巾却还是一直没摘下来过。 所以刚才季星河指脖子的意思其实是:天气已经热起来了,围巾就摘掉。 季星河想起千诺刚才的话再次无语,“还种草莓,亏你想的出来!” 千诺解下脖子上的围巾,没理会季星河的话,抬手递给他,“喏,装你包里。” 季星河:“直接放回家呗。” 千诺抿嘴:“我感觉还不能放家里,晚上回来的时候还是会冷,还得系。” 季星河:“你包……” 千诺:“我带的书多,我的包装不下了。”千诺表情仍然坦然。 季星河哭笑不得,嗯,又给自己揽了个活儿。 他书包里的东西向来少,回家就只带作业卷子和一支油性笔。但是千小诺不一样,参考书和课本她一般都会带上几本,加上其他东西乱七八糟总能把包塞很足。以至于有时候早上上学要从家里带东西去学校,就直接扔季星河包里。 反正是他同桌,要找什么东西的话,如果自己包里没有,就直接去同桌包里翻就成。 季星河把千诺围巾放自己包里,这包里现在不只有千诺的围巾,还有她的保温杯、她的护手霜、她包上不小心掉下的挂件儿…… ----------------- 周六的时候,天气果然又突然降了温,千诺的围巾在季星河包里又派上了用场。 他们原本答应楚银帆去外面露营的,但因为天气突然降温,几个人犹豫了半晌才终于决定——哈哈,还是要去。 云珑:“楚银帆你不补课了?你那些家教怎么办?” 楚银帆:“放他们一天假。” “……”到底是谁想放假? 楚银帆:“反正千总弟弟被人栓在家里,你俩也不用给他补课了,出来放松嘛,以后就没什么机会了。” 千诺:“你注意一下用词!” 季星河哈哈大笑:“这个词非常精准。” 千诺:“……” 两人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左右等到了高三,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机会再出门玩了,不如趁现在多出去几次。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外出过程中,千诺觉得心里一直慌慌的。她猜想大概是降温的原因,身体肌肉突然紧绷了。 楚银帆家里有一个露营基地,这个基地的主要用途是给楚银帆爸爸用来消遣的,因此去那边的人很少。地方闲置下来,富二代就经常会带朋友去玩。 这个时节,虽然露营基地还没什么植物复苏,但大片的碧绿湖水在薄雾中仍然展现出美妙的意境。 几个人在湖边生起炭火做烧烤,支帐篷,好一顿忙活。不知不觉半天过去,吃饱喝足,乘兴游湖。 楚银帆家这片基地湖水占地很大,慢悠悠坐个来回起码得俩小时。 千诺坐上船后,莫名觉得心里更慌了,她实在说不上来这是为什么,明明她也不晕船。只能暗自抚了抚胸口,平息这没来由的慌乱。 季星河看出千诺的异常,问他有什么问题,千诺只能摇摇头,她也不知道是什么问题。 船在湖面上启动。虽然船速是慢的,但发动机以及风的声音仍然有点吵,于是船长在穿透播了一首轻缓的音乐,千诺那莫名心慌的感觉才稍微被安抚。 游船回程的时候,千诺终于感受到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她从救生衣里艰难掏出手机,来电人是千源。 心头那阵慌乱的感觉在这时突然再次来袭。大概是因为从小经历得太多了,此刻千诺心中突然涌现出一种不好的直觉。她不管耳畔的声音有多吵,多不适合接电话,直接点了接通键。 周围噪音实在太大了,千诺捂着手机话筒让自己的声音能清晰一点传到对面。 “喂,小源。” 即使周围有噪音,千诺却也能听清楚,电话那头,千源的情绪很激动。 “姐,姐姐,我找不到你,你……你为什么不在家?”他声音里有明显的哭腔,也带着气愤和一些控诉。 千诺听到这些,心猛然揪了一下,忙解释道:“我,我和朋友出来了,我以为你今天来不了了。小源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周围三人都同时注意到了千诺接电话慌乱的样子,都看得出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楚银帆当下叫船长停了船,音乐也关掉了。空气中只余湖面风声,千诺终于稍微听得清千源的声音。 千源的声音更加哽咽,在电话里越发委屈。 “我,我妈跟我说,她说以后永远都不许我找你。我…我以为她就是还在误会你,想继续跟她解释的,但是……但是她给我听了一段录音。”他说话不连贯,情绪仍然激动。 录音?什么录音? “姐,你……你真的全是在利用我吗?你跟我和好……就只是为了不想让我妈好过吗?” 千诺没办法在电话里解释太多,于是打算赶快回家找千源。 然而就在游船重新启动的一瞬间,千诺听到电话听筒里传来一声支离破碎的巨响…… 第99章 千诺整个人都陷入一种失重眩晕的感觉。 船重新启动后,剧烈的发动音在耳边萦绕不散,千诺突然再次听不到周围任何声音。 她能感觉到其他人在耳边叫她的名字,询问她怎么了,为什么这幅表情。 然而她回应不了他们,她脑海里全是前一刻电话里传来的巨响…… 那声巨响传来之后电话就直接断掉了,她再打过去也打不通,就这么试了几次,千诺终于感觉到自己整日下来的慌乱感席卷全身。 她不知道千源那边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就是在告诉她——发生了不好的事。 她觉得自己几乎站立不稳,直到季星河在旁边用身体给了她一个支撑力。她得救一般把身体重量放在季星河身上,明明感受得到季星河在尽全力安抚她,但一颗心仍然混乱不堪。 “季星河,小源……小源出事了……”她用微弱的声音在季星河耳边说。 季星河知道千诺在刚才的电话里受到了什么冲击,也隐约听到千诺在电话里叫千源,当他看到千诺状态不对的时候就已经叫楚银帆让船长快点开船靠岸了。 此刻游船直接加速,距离岸边已经很近。 季星河拍着千诺的背一遍遍告诉她“没事,不会有事的”。 千诺仰头,整个天空是一望无际的蓝,蓝天之下是碧绿的湖,两个清澈隽永的颜色占满了千诺所有视线。 她原以为她的生活可能已经开始变好了,未来或许也会越来越好,命运在某个时刻或许终会发现角落里一直落拓不堪的人,给予她安宁。 却原来……并没有吗? ----------------- 马路中段封了一整圈的隔离带,来往车辆艰难绕行。救护和消防车停滞一旁,所有救援人员慌乱奔跑在隔离带中。 当晚城市新闻最新报道,一名中学生横穿马路过程中遭遇车祸,车主人在剧烈撞击学生后紧急刹车,导致学生双腿遭到倾轧,车祸事故二人当即双双陷入昏迷。 千诺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室的长明灯仍然继续发亮。 又是医院!又是她的亲人!又是生死未卜,又是命悬一线! 千诺受够了这种无助地等在手术室外的感觉,她几乎觉得自己要发疯了,她想和那个掌管命运的什么东西以同归于尽为目的彻底发疯。 她捂住自己的耳朵大声嚎叫,被医院里的医护和季星河带去打了镇定。 待到药物作用之下的千诺终于回归一丝理智,她感觉到自己心底漫起无穷无尽的悲伤。 有医生告诉季星河,她的精神状态非常糟糕,已经到了需要医生干预的状态。 整整一周的时间里,千诺在医院一直接受心理医生的治疗。季星河不知道千诺这种状态会持续多久,头几天他担心千诺会和当年的自己一样危及性命,只好请假呆在医院。后来医生告诉他状况稍有改善,已经不会有自残倾向,季星河才终于稍微放松下来。 这中间,几个朋友都相继来医院照看过千诺,千宇成也一直在留意千诺这边的状况。所有人在见面相对时都是沉默的,所有人心头都因着那场惨烈车祸而笼罩上一层阴影。 一周后千诺的状态终于有所好转,所有理智终于得以回归。 心理医生也感叹这个女孩子是少见的心志坚定,她从小经历的事情太多,所以自愈能力比起常人也强大很多。她能够在这样的打击里以极短的时间重新找回理智,并且接受现实,实在是异于常人。 那天季星河沉默地看着千诺一件一件收拾东西离开病房,眼睛里早已看不出噬心蚀骨的悲痛。她平静地找到了千源所在的icu病房门口,找千宇成和乔丽君。 在见到乔丽君的那一刻,乔丽君当即发疯一般朝着千诺扑了过去。嘴里骂着无数难听的话,一声声诅咒千诺不得好死,质问千诺这下是不是终于开心了,她的儿子快被千诺害死了。 千诺站在那里不动,任由乔丽君打了几巴掌,季星河护住她的时候,她嘴角已经出了血。她看着乔丽君被千宇成控制住,周围的医护也围上来把两人分开来,架着乔丽君离开。 乔丽君在离开走廊的过道里仍然在一声声咒骂,污秽之词响彻整个医院走廊。这个女人在一周之内差点经历一场丧子之痛,骨子里的懦弱让她不敢承认致使自己亲生儿子落得如此惨状的那个人其实是她自己,于是她选择忙目地、强行把责任归咎于自己最恨的人。 而那个被强行安上罪名的女孩儿却因为当日自己一时冲动、口不择言而间接造成的祸端,默默咽下了女人的讨伐,和怨恨。 季星河知道,千诺在后悔,后悔自己之前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就和乔丽君说了那些,在旁人听来像是真的在默认自己心有算计、满腹怨恨的话。 蠢就蠢在乔丽君竟然还刻意在当日录了音频,还拿回家去找机会放给自己儿子听。乔丽君原本的目的只是为了让自己儿子认清楚那个贱人的真面目,好让儿子彻底明白,那贱人绝不是好东西,只有自己才是对儿子最好的人。 可事情的发展并没有朝乔丽君预想中的方向走,她的儿子在听完录音后情绪激动,不愿意相信乔丽君,于是冲动之下就想去找姐姐问个清楚,他狂奔至姐姐家后却不见姐姐在家,于是打电话找姐姐想问个明白,然而就在打那个电话的过程中,他肆意横穿马路…… 直到电话里的最后一刻,那小孩儿还在电话里一声一声叫姐姐,一句一句说着自己不相信妈妈说的话,他一直坚信着姐姐绝不是坏人。 整条医院走廊回归安静,千诺终于一阵遭掌掴后的眩晕里重新找回神志。她缓缓地走到千宇成面前,震动声带打出微弱的声音问千源目前的状况。 给千源做手术的医生走过来,详细说明了千源的细节。 车祸撞击造成脑损伤,车祸当下就陷入了重度昏迷,目前仍然没有任何清醒的征兆;后来车辆在刹车过程中又不可避免地倾轧过那孩子的双腿,手术做了十几个小时,命虽说是救回来了,可仍然需要经历长期的医疗监护,以及后续痛苦的手术治疗。 这孩子运气好,那么惨烈的碰撞扔能捡回一条命已实属不易,如果之后还能幸运地苏醒过来,配合治疗也还是有可能重新回归正常生活。只不过,过程会非常艰辛。 好在当下摆在千诺面前最大的问题,是有希望解决的,那就是千源是可以通过帮助回归正常的。 剩下的问题则就剩下,处理和车祸司机之间的赔偿问题,以及,千源治疗期间需要的所有医疗费…… 第99章 千诺整个人都陷入一种失重眩晕的感觉。 船重新启动后,剧烈的发动音在耳边萦绕不散,千诺突然再次听不到周围任何声音。 她能感觉到其他人在耳边叫她的名字,询问她怎么了,为什么这幅表情。 然而她回应不了他们,她脑海里全是前一刻电话里传来的巨响…… 那声巨响传来之后电话就直接断掉了,她再打过去也打不通,就这么试了几次,千诺终于感觉到自己整日下来的慌乱感席卷全身。 她不知道千源那边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就是在告诉她——发生了不好的事。 她觉得自己几乎站立不稳,直到季星河在旁边用身体给了她一个支撑力。她得救一般把身体重量放在季星河身上,明明感受得到季星河在尽全力安抚她,但一颗心仍然混乱不堪。 “季星河,小源……小源出事了……”她用微弱的声音在季星河耳边说。 季星河知道千诺在刚才的电话里受到了什么冲击,也隐约听到千诺在电话里叫千源,当他看到千诺状态不对的时候就已经叫楚银帆让船长快点开船靠岸了。 此刻游船直接加速,距离岸边已经很近。 季星河拍着千诺的背一遍遍告诉她“没事,不会有事的”。 千诺仰头,整个天空是一望无际的蓝,蓝天之下是碧绿的湖,两个清澈隽永的颜色占满了千诺所有视线。 她原以为她的生活可能已经开始变好了,未来或许也会越来越好,命运在某个时刻或许终会发现角落里一直落拓不堪的人,给予她安宁。 却原来……并没有吗? ----------------- 马路中段封了一整圈的隔离带,来往车辆艰难绕行。救护和消防车停滞一旁,所有救援人员慌乱奔跑在隔离带中。 当晚城市新闻最新报道,一名中学生横穿马路过程中遭遇车祸,车主人在剧烈撞击学生后紧急刹车,导致学生双腿遭到倾轧,车祸事故二人当即双双陷入昏迷。 千诺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室的长明灯仍然继续发亮。 又是医院!又是她的亲人!又是生死未卜,又是命悬一线! 千诺受够了这种无助地等在手术室外的感觉,她几乎觉得自己要发疯了,她想和那个掌管命运的什么东西以同归于尽为目的彻底发疯。 她捂住自己的耳朵大声嚎叫,被医院里的医护和季星河带去打了镇定。 待到药物作用之下的千诺终于回归一丝理智,她感觉到自己心底漫起无穷无尽的悲伤。 有医生告诉季星河,她的精神状态非常糟糕,已经到了需要医生干预的状态。 整整一周的时间里,千诺在医院一直接受心理医生的治疗。季星河不知道千诺这种状态会持续多久,头几天他担心千诺会和当年的自己一样危及性命,只好请假呆在医院。后来医生告诉他状况稍有改善,已经不会有自残倾向,季星河才终于稍微放松下来。 这中间,几个朋友都相继来医院照看过千诺,千宇成也一直在留意千诺这边的状况。所有人在见面相对时都是沉默的,所有人心头都因着那场惨烈车祸而笼罩上一层阴影。 一周后千诺的状态终于有所好转,所有理智终于得以回归。 心理医生也感叹这个女孩子是少见的心志坚定,她从小经历的事情太多,所以自愈能力比起常人也强大很多。她能够在这样的打击里以极短的时间重新找回理智,并且接受现实,实在是异于常人。 那天季星河沉默地看着千诺一件一件收拾东西离开病房,眼睛里早已看不出噬心蚀骨的悲痛。她平静地找到了千源所在的icu病房门口,找千宇成和乔丽君。 在见到乔丽君的那一刻,乔丽君当即发疯一般朝着千诺扑了过去。嘴里骂着无数难听的话,一声声诅咒千诺不得好死,质问千诺这下是不是终于开心了,她的儿子快被千诺害死了。 千诺站在那里不动,任由乔丽君打了几巴掌,季星河护住她的时候,她嘴角已经出了血。她看着乔丽君被千宇成控制住,周围的医护也围上来把两人分开来,架着乔丽君离开。 乔丽君在离开走廊的过道里仍然在一声声咒骂,污秽之词响彻整个医院走廊。这个女人在一周之内差点经历一场丧子之痛,骨子里的懦弱让她不敢承认致使自己亲生儿子落得如此惨状的那个人其实是她自己,于是她选择忙目地、强行把责任归咎于自己最恨的人。 而那个被强行安上罪名的女孩儿却因为当日自己一时冲动、口不择言而间接造成的祸端,默默咽下了女人的讨伐,和怨恨。 季星河知道,千诺在后悔,后悔自己之前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就和乔丽君说了那些,在旁人听来像是真的在默认自己心有算计、满腹怨恨的话。 蠢就蠢在乔丽君竟然还刻意在当日录了音频,还拿回家去找机会放给自己儿子听。乔丽君原本的目的只是为了让自己儿子认清楚那个贱人的真面目,好让儿子彻底明白,那贱人绝不是好东西,只有自己才是对儿子最好的人。 可事情的发展并没有朝乔丽君预想中的方向走,她的儿子在听完录音后情绪激动,不愿意相信乔丽君,于是冲动之下就想去找姐姐问个清楚,他狂奔至姐姐家后却不见姐姐在家,于是打电话找姐姐想问个明白,然而就在打那个电话的过程中,他肆意横穿马路…… 直到电话里的最后一刻,那小孩儿还在电话里一声一声叫姐姐,一句一句说着自己不相信妈妈说的话,他一直坚信着姐姐绝不是坏人。 整条医院走廊回归安静,千诺终于一阵遭掌掴后的眩晕里重新找回神志。她缓缓地走到千宇成面前,震动声带打出微弱的声音问千源目前的状况。 给千源做手术的医生走过来,详细说明了千源的细节。 车祸撞击造成脑损伤,车祸当下就陷入了重度昏迷,目前仍然没有任何清醒的征兆;后来车辆在刹车过程中又不可避免地倾轧过那孩子的双腿,手术做了十几个小时,命虽说是救回来了,可仍然需要经历长期的医疗监护,以及后续痛苦的手术治疗。 这孩子运气好,那么惨烈的碰撞扔能捡回一条命已实属不易,如果之后还能幸运地苏醒过来,配合治疗也还是有可能重新回归正常生活。只不过,过程会非常艰辛。 好在当下摆在千诺面前最大的问题,是有希望解决的,那就是千源是可以通过帮助回归正常的。 剩下的问题则就剩下,处理和车祸司机之间的赔偿问题,以及,千源治疗期间需要的所有医疗费…… 第100章 严格来讲,千源也是这场事故的主要过错方。 所以在论及赔偿事项的时候,千家要支付对方应有的赔偿金。除却赔偿金以外,千源的手术费也已经花掉千宇成一部分积蓄。之后千源要经历很多后续治疗,需要用到钱的地方也有很多很多…… 千诺从头到尾都极度冷静。她陪千宇成去处理一系列琐事,和对方家属冷静沟通,需要签字的东西都提前检查好一一交给千宇成。最后,冷静地打电话给之前联系好签署继承书的律师,告诉对方她会放弃继承遗产。 她只是平静地和那位律师说了一声“抱歉,麻烦您这么久”,就挂断了电话。 爷爷奶奶留下的那一半存款,千诺也尽数交给了千宇成。 自事故发生后,千宇成的状态并没有比乔丽君好到哪去,只是他多少比乔丽君理智一点,明白在整件事情中,始作俑者并非是千诺。于是千宇成虽然也一直满怀悲痛,但仍然可以打起精神处理事情。 所有事情处理完毕,已经到了三月下旬。千诺不能在十八岁生日那天如约收下爷爷奶奶留下的最后一份生日礼物。 那以后,千诺再次回到了以前的状态。沉默寡言,生气全无。 她会时常去医院看千源,但也只是呆呆地站在外面一言不发;她像平时一样上学下学,做完作业就出门遛狗,但她一直没有笑过。 季星河只每天跟在她身后,她一言不发,他就绝不打扰她;她出门她回家,他都无声追随,只要她在季星河可视范围内,要做什么季星河全都随她。 没有人比季星河更了解这段时间的千诺到底在经历什么;没有人比季星河更明白,放她一个人艰难地消化情绪有多重要;旁人看到这样的千诺当然会希望她尽快变得正常一些,最好突然能说能笑,最好一夜之间就想明白所有事,第二天早上积极向上迎接太阳。 可只有季星河知道,千诺需要沉默,需要悲伤,需要把所有负面情绪全都释放干净,方才能真正迎来改变。 这件事情太难了,任何人都帮不上忙,只能靠千诺自己。季星河能做的所有,就只是不遗余力的陪伴。 他知道千诺感受得到他在陪伴,他知道千诺明白他的苦心,他知道千诺也在拼尽全力走出去,他相信她,也感受得到她不愿辜负他的相信。 ----------------- 这一年的愚人节,霎然间的春和景明,让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都恍如隔世一般。 已经有温暖的风从南边吹过来,整个城市都已经脱掉了冬衣。 冬去春来,家里的小猫小狗个头儿都明显增大很多。刚开始,两猫一狗经常围在一个饭盆里抢肉吃。萨摩耶生性好动,老喜欢欺负猫,偏偏两只猫脾气不好,又因为是两只,于是也会联合起来和萨摩耶对战。数番较量下来,双方发现战力相当,以致后来谁也不能敢轻举妄动了,倒也算是迎来了和平相处。 上学的路上,他们等待公交车的街角里,野花已经冒出来细小的骨朵。季星河指给千诺看,千诺点点头,然后塞上耳机继续等公交车。 十二中每天都很喧嚣,愚人节更甚。 教室里各种各样俗气的恶作剧和毫不违心的谎话轮番上演,楚银帆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好几次,都被真正的班主任以一句“不长脑子,次次被骗”骂回来。 不服气的二世祖骗了一大圈都没找到上当的人,满脸丧气地趴在桌子上数自己的心眼儿。 季星河桌子上的礼物现在已经没几个了,高二第一学期的人气王现如今每天都书呆子似地待在座位上学习,大家都以为他只是在尽量低调行事,不想再成为话题人物。 然而季星河每天安静待在位置上的时候,大多都是她同桌待在位置上的时候。十二班人人都说两个学霸同桌是在暗自较量。他们只要其中一个下功夫学习,另一个也绝不从桌子上离开。对此两位学霸都没做过任何回应,任所有人如何说。 晚上季星河一如往常叫千诺去对面吃晚饭。在吃饭之前,季星河从冰箱里端出了一盒蛋糕。 千诺虽然告诉过季星河,这个生日不想庆祝,但是千诺也骗不了自己,在看到蛋糕的那一刻,心里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 那是一个手工自制的蛋糕,季星河提前一个星期去手工蛋糕店里学习的。 虽然是第一次做,但季星河在厨艺烘培方面很有悟性,做出来是一次成功的。 千诺看着摆放在自己面前的蛋糕,暗自感叹这个蛋糕当真漂亮。 是一个星空蛋糕。约莫是9寸大小的样子,它的上层是一片星空,以假乱真到似乎可以看到银河系中的星星。深邃无底的银蓝色背景配上点缀的银白色糖点,有深邃的宇宙感。蛋糕侧面的巧克力花纹是宇宙星尘,星星不断移位,是在模仿星体运行。 而正上方,一块立体的白色巧克力塑造出一个寄语牌,上面俗气地写着一句“生日快乐”。 季星河拿出数字蜡烛,学千诺以前给他过生日时的样子插在了蛋糕上。 灯熄灭的时候,蜡烛上的微弱亮光把一整个星空蛋糕上的银色糖点照射出一个完整的星空模样。 “许愿”,季星河说。 千诺手指微蜷,却没有要许愿的动作。季星河没有着急催她,只是安静在对面看着她,等着她下一步动作。 烛火已经快把蜡烛上的8字烧得不完整了,再任其燃下去,看起来都不像是要过18岁的生日了。只是千诺既没动,季星河就放任蜡烛燃下去。 “我不想吹灭蜡烛,也不想许愿。”千诺的声音很小,这些天来都是如此。 千诺不喜欢许愿,因为一直以来尝试许出的愿望最终都没有实现过。千诺从来不是个务实派,不会像季星河一样许出那些可以靠努力够到的愿望。千诺总是会把没有把握的事情当做愿望,因为总觉得,既然是要许愿,那就要把所有美好希冀都安排上。 大概上天也觉得千诺太爱异想天开,于是为了惩罚她,让她所有的愿望都破碎了。 至于不想吹灭蜡烛,那则实在是因为——烛光下的“星空”,实在是太美了。 “那就不吹”,季星河看着她顺从地微笑,“愿望也可以不许”。 第100章 严格来讲,千源也是这场事故的主要过错方。 所以在论及赔偿事项的时候,千家要支付对方应有的赔偿金。除却赔偿金以外,千源的手术费也已经花掉千宇成一部分积蓄。之后千源要经历很多后续治疗,需要用到钱的地方也有很多很多…… 千诺从头到尾都极度冷静。她陪千宇成去处理一系列琐事,和对方家属冷静沟通,需要签字的东西都提前检查好一一交给千宇成。最后,冷静地打电话给之前联系好签署继承书的律师,告诉对方她会放弃继承遗产。 她只是平静地和那位律师说了一声“抱歉,麻烦您这么久”,就挂断了电话。 爷爷奶奶留下的那一半存款,千诺也尽数交给了千宇成。 自事故发生后,千宇成的状态并没有比乔丽君好到哪去,只是他多少比乔丽君理智一点,明白在整件事情中,始作俑者并非是千诺。于是千宇成虽然也一直满怀悲痛,但仍然可以打起精神处理事情。 所有事情处理完毕,已经到了三月下旬。千诺不能在十八岁生日那天如约收下爷爷奶奶留下的最后一份生日礼物。 那以后,千诺再次回到了以前的状态。沉默寡言,生气全无。 她会时常去医院看千源,但也只是呆呆地站在外面一言不发;她像平时一样上学下学,做完作业就出门遛狗,但她一直没有笑过。 季星河只每天跟在她身后,她一言不发,他就绝不打扰她;她出门她回家,他都无声追随,只要她在季星河可视范围内,要做什么季星河全都随她。 没有人比季星河更了解这段时间的千诺到底在经历什么;没有人比季星河更明白,放她一个人艰难地消化情绪有多重要;旁人看到这样的千诺当然会希望她尽快变得正常一些,最好突然能说能笑,最好一夜之间就想明白所有事,第二天早上积极向上迎接太阳。 可只有季星河知道,千诺需要沉默,需要悲伤,需要把所有负面情绪全都释放干净,方才能真正迎来改变。 这件事情太难了,任何人都帮不上忙,只能靠千诺自己。季星河能做的所有,就只是不遗余力的陪伴。 他知道千诺感受得到他在陪伴,他知道千诺明白他的苦心,他知道千诺也在拼尽全力走出去,他相信她,也感受得到她不愿辜负他的相信。 ----------------- 这一年的愚人节,霎然间的春和景明,让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都恍如隔世一般。 已经有温暖的风从南边吹过来,整个城市都已经脱掉了冬衣。 冬去春来,家里的小猫小狗个头儿都明显增大很多。刚开始,两猫一狗经常围在一个饭盆里抢肉吃。萨摩耶生性好动,老喜欢欺负猫,偏偏两只猫脾气不好,又因为是两只,于是也会联合起来和萨摩耶对战。数番较量下来,双方发现战力相当,以致后来谁也不能敢轻举妄动了,倒也算是迎来了和平相处。 上学的路上,他们等待公交车的街角里,野花已经冒出来细小的骨朵。季星河指给千诺看,千诺点点头,然后塞上耳机继续等公交车。 十二中每天都很喧嚣,愚人节更甚。 教室里各种各样俗气的恶作剧和毫不违心的谎话轮番上演,楚银帆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好几次,都被真正的班主任以一句“不长脑子,次次被骗”骂回来。 不服气的二世祖骗了一大圈都没找到上当的人,满脸丧气地趴在桌子上数自己的心眼儿。 季星河桌子上的礼物现在已经没几个了,高二第一学期的人气王现如今每天都书呆子似地待在座位上学习,大家都以为他只是在尽量低调行事,不想再成为话题人物。 然而季星河每天安静待在位置上的时候,大多都是她同桌待在位置上的时候。十二班人人都说两个学霸同桌是在暗自较量。他们只要其中一个下功夫学习,另一个也绝不从桌子上离开。对此两位学霸都没做过任何回应,任所有人如何说。 晚上季星河一如往常叫千诺去对面吃晚饭。在吃饭之前,季星河从冰箱里端出了一盒蛋糕。 千诺虽然告诉过季星河,这个生日不想庆祝,但是千诺也骗不了自己,在看到蛋糕的那一刻,心里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 那是一个手工自制的蛋糕,季星河提前一个星期去手工蛋糕店里学习的。 虽然是第一次做,但季星河在厨艺烘培方面很有悟性,做出来是一次成功的。 千诺看着摆放在自己面前的蛋糕,暗自感叹这个蛋糕当真漂亮。 是一个星空蛋糕。约莫是9寸大小的样子,它的上层是一片星空,以假乱真到似乎可以看到银河系中的星星。深邃无底的银蓝色背景配上点缀的银白色糖点,有深邃的宇宙感。蛋糕侧面的巧克力花纹是宇宙星尘,星星不断移位,是在模仿星体运行。 而正上方,一块立体的白色巧克力塑造出一个寄语牌,上面俗气地写着一句“生日快乐”。 季星河拿出数字蜡烛,学千诺以前给他过生日时的样子插在了蛋糕上。 灯熄灭的时候,蜡烛上的微弱亮光把一整个星空蛋糕上的银色糖点照射出一个完整的星空模样。 “许愿”,季星河说。 千诺手指微蜷,却没有要许愿的动作。季星河没有着急催她,只是安静在对面看着她,等着她下一步动作。 烛火已经快把蜡烛上的8字烧得不完整了,再任其燃下去,看起来都不像是要过18岁的生日了。只是千诺既没动,季星河就放任蜡烛燃下去。 “我不想吹灭蜡烛,也不想许愿。”千诺的声音很小,这些天来都是如此。 千诺不喜欢许愿,因为一直以来尝试许出的愿望最终都没有实现过。千诺从来不是个务实派,不会像季星河一样许出那些可以靠努力够到的愿望。千诺总是会把没有把握的事情当做愿望,因为总觉得,既然是要许愿,那就要把所有美好希冀都安排上。 大概上天也觉得千诺太爱异想天开,于是为了惩罚她,让她所有的愿望都破碎了。 至于不想吹灭蜡烛,那则实在是因为——烛光下的“星空”,实在是太美了。 “那就不吹”,季星河看着她顺从地微笑,“愿望也可以不许”。 第101章 千诺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她静静看着烛光燃烧,直到蜡烛一点一点熄灭,整个房间陷入黑暗。 “季星河。”千诺出声。 “嗯。” “先不要开灯。” “好。” 季星河听到千诺在黑暗中啜泣,他没有安慰,就只是坐在对面忍受心间的疼痛。 “我大概真的不祥,季星河。你要不要……离我远一点啊?” 她又开始惧怕那虚无缥缈的玄学了。 “这样啊……”季星河假意思考了一会儿,随后给出答案,“不要”。 “才不要离你远一点。”他在黑暗中说,“都已经跟我约好了,你不许耍赖啊,千小诺。” 千诺:“在我身边的人最终都会离开我。” 季星河:“这世上任何人最终都会离开,照你这逻辑,每一个人都不祥吗?” 千诺:“我身边的人会出意外。” 季星河:“只有千源是意外而已,而且不是你造成的意外。” “小源的事我有责任。” “不,你没有。” “……” “千小诺,你不要把这件事的责任往自己头上揽,整件事全是千源那个妈自作自受罢了。” 千诺沉默了很久。季星河就任由黑暗在他们之间围绕。她不说话,他就不打扰她。 时间滴答不停,千诺的生日就快过去。 后来是季星河终于在黑暗里出了声。他重新在蛋糕上点燃了千诺18岁的蜡烛,烛光再次把蛋糕上的星河璀璨映照出来。 季星河:“既然你不想许愿,那我来帮你许。反正这生日蛋糕放在这,不许愿的话就浪费了,你说是不是?” 千诺的脸庞在烛光中仍然看不出表情。季星河双手交握,闭上了眼睛。一副比自己过生日还认真的样子。 “我希望,千源可以早日恢复如初,变回曾经那个讨人厌的小屁孩儿;我希望,千诺可以和季星河考上同一所大学,以后,永远在一起。” 季星河是个务实主义,他的愿望总要在充满实现可能的前提下许出来。不管是为自己,还是为千诺许。 这次蜡烛熄灭,千诺决定把灯打开。 季星河看着千诺木然的表情,勾唇笑出来,“知道你是不敢许,那就换我来许,以后要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叫它们都冲我来好了。” 此刻的季星河并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他就只是想让眼前的女孩子愿望成真罢了。他自己也有私心,于是也在愿望里加了自己。 千诺:“许两个愿望会不会太贪心了?” 季星河:“都把你爷爷奶奶给你留下的生日礼物收走了,多许个愿望而已,你应得的。”还记得之前季星河过生日的时候,千诺也这样跟他讲过。 因为这世界薄待了你的成人礼,所以你应该多许一个愿望赚回来。 你只是多许个愿望而已,仅仅是许愿罢了,你哪里贪心? 季星河把蛋糕上的蜡烛拔掉,整片星空重新完整。季星河说:“知道我为什么要做一个星空蛋糕给你吗?” “因为你的名字。”千诺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季星河点头,“是,因为我叫季星河。”他又解释,“不过你别误会,我可不是因为自恋。” 那是因为什么? 季星河从餐椅上站起来,带千诺走到窗边的望远镜旁边。他提前给望远镜调好了角度和焦距,所以千诺从现有的目镜上看去的时候,看到的是是晴朗的夜空,以及,满天的星河。 季星河:“我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在我出生那天,我妈妈所在的天文研究院发现了一颗新的星体。听我妈说,当时所有人都在庆祝之余低头许愿。我妈当时刚下产房,和研究院通上电话的时候,也和大家一起许了一个愿望。” “希望我一生平安快乐。”季星河说。 “星星原本也只是距离我们比较遥远的客观物质罢了,所有人都知道它并不具备大家所期待的,能助人实现愿望的神奇力量。可那个时候,大家还是非常迷信地在许愿,仿佛真的会灵验一样。” “后来我妈跟我说,其实,她觉得浩瀚宇宙里的每一颗星星都承载着一个愿望,每一颗星星,都可以用来寄托人类美好的希冀。所以,我叫星河,我妈妈希望,宇宙里的每一颗星星都可以帮我实现一个愿望。” “我妈还希望,我自己就是那些可以承载所有愿望的星河本身,希望我的出现,可以给身边所有人带去愿望里的一切。” 季星河转头,在窗外的夜色下看千诺,“所以千小诺,我是被宇宙星河派来帮你实现所有愿望的,你不能赶我走。” 千诺放在望远镜上的手微微收紧,眼睛也从望远镜上移开。 季星河:“我今天要给你的生日礼物除了那个蛋糕以外,还有你看到的漫天星河。”他把目镜再次诺给千诺看,郑重地说:“以漫天星河为证,我季星河,许给眼前的千诺,以星河数量为限的愿望。” “千诺的每一个愿望,我季星河,他日都将一一实现。” 彼时的少年意气风发,自信且恣意,认定这世间从无不可为之事,也认定这世间的每一个愿望都可以被实现。于是这承诺纵然看似大言不惭,却又着实带着能抚平一切伤痛的力量,一点点浸润了一颗干涸的心。 其实,季星河的每一句话都在无声跟千诺说:不要放弃。 不要放弃,我在等你走出那片悲伤;不要放弃,至少还剩下我陪你,我绝不会离开你;不要放弃,总有一天会走到春和景明,总会抵达美好和安宁的世界,我们一起去。 千诺眼睛里含着泪,茫茫然点头。 季星河从口袋里拿出一只盒子,盒身张开。里面躺着一条项链,链条上坠着一颗蓝黑色的石头。仔细一看石头里暗暗藏着许多银色的细小光点,密集而闪烁。 这石头看起来是星空,不,不是,千诺反应过来。 这石头是星河。 季星河:“喏,信物。” 千诺:“?”什么信物? “见证承诺的信物。” “……”好。 于是“星河”被放在千诺掌心。千诺端详片刻,觉得自己似乎没那么糟了。 第101章 千诺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她静静看着烛光燃烧,直到蜡烛一点一点熄灭,整个房间陷入黑暗。 “季星河。”千诺出声。 “嗯。” “先不要开灯。” “好。” 季星河听到千诺在黑暗中啜泣,他没有安慰,就只是坐在对面忍受心间的疼痛。 “我大概真的不祥,季星河。你要不要……离我远一点啊?” 她又开始惧怕那虚无缥缈的玄学了。 “这样啊……”季星河假意思考了一会儿,随后给出答案,“不要”。 “才不要离你远一点。”他在黑暗中说,“都已经跟我约好了,你不许耍赖啊,千小诺。” 千诺:“在我身边的人最终都会离开我。” 季星河:“这世上任何人最终都会离开,照你这逻辑,每一个人都不祥吗?” 千诺:“我身边的人会出意外。” 季星河:“只有千源是意外而已,而且不是你造成的意外。” “小源的事我有责任。” “不,你没有。” “……” “千小诺,你不要把这件事的责任往自己头上揽,整件事全是千源那个妈自作自受罢了。” 千诺沉默了很久。季星河就任由黑暗在他们之间围绕。她不说话,他就不打扰她。 时间滴答不停,千诺的生日就快过去。 后来是季星河终于在黑暗里出了声。他重新在蛋糕上点燃了千诺18岁的蜡烛,烛光再次把蛋糕上的星河璀璨映照出来。 季星河:“既然你不想许愿,那我来帮你许。反正这生日蛋糕放在这,不许愿的话就浪费了,你说是不是?” 千诺的脸庞在烛光中仍然看不出表情。季星河双手交握,闭上了眼睛。一副比自己过生日还认真的样子。 “我希望,千源可以早日恢复如初,变回曾经那个讨人厌的小屁孩儿;我希望,千诺可以和季星河考上同一所大学,以后,永远在一起。” 季星河是个务实主义,他的愿望总要在充满实现可能的前提下许出来。不管是为自己,还是为千诺许。 这次蜡烛熄灭,千诺决定把灯打开。 季星河看着千诺木然的表情,勾唇笑出来,“知道你是不敢许,那就换我来许,以后要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叫它们都冲我来好了。” 此刻的季星河并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他就只是想让眼前的女孩子愿望成真罢了。他自己也有私心,于是也在愿望里加了自己。 千诺:“许两个愿望会不会太贪心了?” 季星河:“都把你爷爷奶奶给你留下的生日礼物收走了,多许个愿望而已,你应得的。”还记得之前季星河过生日的时候,千诺也这样跟他讲过。 因为这世界薄待了你的成人礼,所以你应该多许一个愿望赚回来。 你只是多许个愿望而已,仅仅是许愿罢了,你哪里贪心? 季星河把蛋糕上的蜡烛拔掉,整片星空重新完整。季星河说:“知道我为什么要做一个星空蛋糕给你吗?” “因为你的名字。”千诺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季星河点头,“是,因为我叫季星河。”他又解释,“不过你别误会,我可不是因为自恋。” 那是因为什么? 季星河从餐椅上站起来,带千诺走到窗边的望远镜旁边。他提前给望远镜调好了角度和焦距,所以千诺从现有的目镜上看去的时候,看到的是是晴朗的夜空,以及,满天的星河。 季星河:“我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在我出生那天,我妈妈所在的天文研究院发现了一颗新的星体。听我妈说,当时所有人都在庆祝之余低头许愿。我妈当时刚下产房,和研究院通上电话的时候,也和大家一起许了一个愿望。” “希望我一生平安快乐。”季星河说。 “星星原本也只是距离我们比较遥远的客观物质罢了,所有人都知道它并不具备大家所期待的,能助人实现愿望的神奇力量。可那个时候,大家还是非常迷信地在许愿,仿佛真的会灵验一样。” “后来我妈跟我说,其实,她觉得浩瀚宇宙里的每一颗星星都承载着一个愿望,每一颗星星,都可以用来寄托人类美好的希冀。所以,我叫星河,我妈妈希望,宇宙里的每一颗星星都可以帮我实现一个愿望。” “我妈还希望,我自己就是那些可以承载所有愿望的星河本身,希望我的出现,可以给身边所有人带去愿望里的一切。” 季星河转头,在窗外的夜色下看千诺,“所以千小诺,我是被宇宙星河派来帮你实现所有愿望的,你不能赶我走。” 千诺放在望远镜上的手微微收紧,眼睛也从望远镜上移开。 季星河:“我今天要给你的生日礼物除了那个蛋糕以外,还有你看到的漫天星河。”他把目镜再次诺给千诺看,郑重地说:“以漫天星河为证,我季星河,许给眼前的千诺,以星河数量为限的愿望。” “千诺的每一个愿望,我季星河,他日都将一一实现。” 彼时的少年意气风发,自信且恣意,认定这世间从无不可为之事,也认定这世间的每一个愿望都可以被实现。于是这承诺纵然看似大言不惭,却又着实带着能抚平一切伤痛的力量,一点点浸润了一颗干涸的心。 其实,季星河的每一句话都在无声跟千诺说:不要放弃。 不要放弃,我在等你走出那片悲伤;不要放弃,至少还剩下我陪你,我绝不会离开你;不要放弃,总有一天会走到春和景明,总会抵达美好和安宁的世界,我们一起去。 千诺眼睛里含着泪,茫茫然点头。 季星河从口袋里拿出一只盒子,盒身张开。里面躺着一条项链,链条上坠着一颗蓝黑色的石头。仔细一看石头里暗暗藏着许多银色的细小光点,密集而闪烁。 这石头看起来是星空,不,不是,千诺反应过来。 这石头是星河。 季星河:“喏,信物。” 千诺:“?”什么信物? “见证承诺的信物。” “……”好。 于是“星河”被放在千诺掌心。千诺端详片刻,觉得自己似乎没那么糟了。 第102章 千宇成的积蓄很快就要被繁重的赔偿金,以及千源的后续治疗消耗完了。老房子很快陷入需要被卖掉的危机。 这一年的春天,千诺见到千宇成领了好几拨人过来看房子。 这房子虽然是旧房子,但一直有传言说,政府准备拆迁这一带,拆迁款势必丰厚,所以若非真的缺钱,住户大多都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出手变卖。 可传言终归是传言,关于拆迁的事却也终归没有一个实质性的文件或公告,因此就算很多人会对丰厚的拆迁款趋之若鹜,但真到了要出手购买这老房子的当口,却也终归会犹豫再三,没人敢果断买下这破旧的老房子。毕竟若是最后没能等来拆迁的消息,这房子就砸手里了。 千诺看着那些人来了又走,循环往复来了好几拨。她一直是平静的,从始至终。 比起那些,她更关心千源的状态。 千源已经在恢复了,身体表面外伤都在一天天愈合,除却脑部受损导致的昏迷不醒最让人担忧,其他的都在渐渐好转。 因为千诺为了千源放弃了二老留下的房子,乔丽君为此多少有些动容。动容是真的,但乔丽君仍然不喜欢千诺,每次见到千诺去医院看千源还是会避免正面相见。和平相处的虚假外衣早就撕破,乔丽君也不再掩饰真实的自己,这样的相处反而使千诺感到舒服。 这一天又有人来到老房子看房,千诺提前接到过千宇成的电话,所以当来人说明情况后就请人进屋四处观看。 这次来看房的人和以往有些不一样。千诺向来是个不会把太多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的,但这个人周身上下都显露出一种一丝不苟的精致气息,举手投足间都会让人不由自主挪动视线跟随。 整个房子全都看过之后,千诺常常会被买主们问各种各样的问题,大多是关于房龄和未来价值等等,千诺经历过几次也就有了经验,于是也能做到在对方坐下后礼貌地递上一杯水,等候询问。 眼前的男人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样子,西装革履,举止得体,坐下之后交叠起双腿,纤尘不染的黑色皮鞋就从容地悬在空中,神色是一派礼貌十足的疏离。 “这栋楼里的每个房子都差不多长这个样子是吗?”他手指在桌上的玻璃水杯边缓缓点着。 千诺点头,“是”。 男人也点点头,“听你父亲说,你们很需要钱是吗?” 这问题虽然跟房子没什么关系,但也常有人会好奇。千诺有问必答,“是”。 对面的男人垂下眼皮默了两秒,随即又看向千诺,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那我想请问一下你啊小妹妹,如果我给你足够的钱让你帮叔叔一个忙,你会答应吗?” 这是什么奇怪问题。千诺还是第一次这样被问。 千诺:“您是来买房子的没错?”这个问题貌似和买房子没有任何关系。 被反问之后,这个男人也没有任何尴尬的神色,反倒是露出一丝微笑,“别误会,叔叔不是坏人。” 面前的男人垂下头,似是纠结了一会儿,终于思量着把话讲出来。 “其实,我是季星河的舅舅。” 千诺惊讶地张开嘴巴看向他。 此刻这个男人脸上惯常的礼貌疏离才稍有缓和,“很惊讶,我是他亲舅舅。” 千诺记忆里是听季星河说过他有一个舅舅,好像还有一个小姨,但因为他们很久以前就去国外定居断了联系,所以即便是当年季星河妈妈去世的时候也都没能够联系上他们。 千诺:“季星河知道您回来了吗?” 对面的男人摇头,“我还没去找他。” 这是又为什么? 千诺:“所以您是想找我帮什么忙?” “果然是个聪明孩子,两句话就能猜到我的用意。”任裕年脸上露出赞许的目光。 任裕年身后的助理走上前和千诺解释,原来他们是在上次千诺和季星河去那座城市竞赛的时候发现季星河的踪迹的。原本他们在那座城市并没有找到季星河一家的踪迹,后来被告知季妈妈早已离世,唯余季星河跟着季行川去了外地。任裕年悲痛之余只能继续寻找外甥的踪迹,然而谁也不知道他们在这座城市的地址究竟在哪里,季行川和季星河,都默契地没有把踪迹告诉任何人。 直到上次季星河带千诺去见了邓云安,任裕年的人才终于找到了季星河的踪迹。 这些日子任裕年一直在这里,在这个城市一点点了解外甥的生活。之所以没有直接找上季星河相认,是因为关心则乱,任裕年其实是带着私心来的。 “我是个福薄的,年轻的时候成了鳏夫,因为深爱亡妻所以决定一生都不再另娶。是以,无儿无女。” 任裕年想带季星河去国外,以继承人的身份。 “我的集团在国外虽然不算数一数二的,但上上下下也有无数员工需要靠我的集团生存,未来我离开了不打紧,但我不希望整个集团的人失去倚靠。”任裕年交叠的双腿放平,儒雅矜贵的姿态却仍然遍及周身,“我自然会尊重星河的选择,如果他不愿意跟我走,我绝对不强求。只是……” 千诺:“只是什么?” 任裕年抬起眼皮对视千诺,礼貌解释,“我是个商人,早年因为对成功的渴望,难免养成了一些为达目的用尽手段的行事作风,所以小妹妹,为了能确保星河心甘情愿跟我走,我想我需要你的帮助。” “看来您早已经把季星河的一切都调查清楚了,”千诺了然,“甚至包括我的一切。” 权势和金钱可以做到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事。任裕年想把季星河带去国外做继承人,自然不会在没有任何准备的前提下就贸然找上季星河。所以这些日子一直忍着没去见他,倒也说得通。 这种突然被叫去继承遗产的好事落在任何人头上怕是都会求之不得。可偏偏,这件事找的是季星河。 季星河是很需要钱,但千诺和任裕年都清楚地知道,他的梦想不是钱。季星河的梦想是做一个每日待在望远镜旁边,一抬头就能看到星星的傻瓜。诚然千诺和任裕年对于这个傻瓜的理解是不同的。 任裕年:“作为回报我可以帮助你,解决你家里现在的难题。你亲爱的弟弟可以得到最专业的治疗,你爷爷奶奶留下的房子我也可以作为礼物送给你。” “怎么样小姑娘,合作吗?” 第102章 千宇成的积蓄很快就要被繁重的赔偿金,以及千源的后续治疗消耗完了。老房子很快陷入需要被卖掉的危机。 这一年的春天,千诺见到千宇成领了好几拨人过来看房子。 这房子虽然是旧房子,但一直有传言说,政府准备拆迁这一带,拆迁款势必丰厚,所以若非真的缺钱,住户大多都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出手变卖。 可传言终归是传言,关于拆迁的事却也终归没有一个实质性的文件或公告,因此就算很多人会对丰厚的拆迁款趋之若鹜,但真到了要出手购买这老房子的当口,却也终归会犹豫再三,没人敢果断买下这破旧的老房子。毕竟若是最后没能等来拆迁的消息,这房子就砸手里了。 千诺看着那些人来了又走,循环往复来了好几拨。她一直是平静的,从始至终。 比起那些,她更关心千源的状态。 千源已经在恢复了,身体表面外伤都在一天天愈合,除却脑部受损导致的昏迷不醒最让人担忧,其他的都在渐渐好转。 因为千诺为了千源放弃了二老留下的房子,乔丽君为此多少有些动容。动容是真的,但乔丽君仍然不喜欢千诺,每次见到千诺去医院看千源还是会避免正面相见。和平相处的虚假外衣早就撕破,乔丽君也不再掩饰真实的自己,这样的相处反而使千诺感到舒服。 这一天又有人来到老房子看房,千诺提前接到过千宇成的电话,所以当来人说明情况后就请人进屋四处观看。 这次来看房的人和以往有些不一样。千诺向来是个不会把太多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的,但这个人周身上下都显露出一种一丝不苟的精致气息,举手投足间都会让人不由自主挪动视线跟随。 整个房子全都看过之后,千诺常常会被买主们问各种各样的问题,大多是关于房龄和未来价值等等,千诺经历过几次也就有了经验,于是也能做到在对方坐下后礼貌地递上一杯水,等候询问。 眼前的男人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样子,西装革履,举止得体,坐下之后交叠起双腿,纤尘不染的黑色皮鞋就从容地悬在空中,神色是一派礼貌十足的疏离。 “这栋楼里的每个房子都差不多长这个样子是吗?”他手指在桌上的玻璃水杯边缓缓点着。 千诺点头,“是”。 男人也点点头,“听你父亲说,你们很需要钱是吗?” 这问题虽然跟房子没什么关系,但也常有人会好奇。千诺有问必答,“是”。 对面的男人垂下眼皮默了两秒,随即又看向千诺,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那我想请问一下你啊小妹妹,如果我给你足够的钱让你帮叔叔一个忙,你会答应吗?” 这是什么奇怪问题。千诺还是第一次这样被问。 千诺:“您是来买房子的没错?”这个问题貌似和买房子没有任何关系。 被反问之后,这个男人也没有任何尴尬的神色,反倒是露出一丝微笑,“别误会,叔叔不是坏人。” 面前的男人垂下头,似是纠结了一会儿,终于思量着把话讲出来。 “其实,我是季星河的舅舅。” 千诺惊讶地张开嘴巴看向他。 此刻这个男人脸上惯常的礼貌疏离才稍有缓和,“很惊讶,我是他亲舅舅。” 千诺记忆里是听季星河说过他有一个舅舅,好像还有一个小姨,但因为他们很久以前就去国外定居断了联系,所以即便是当年季星河妈妈去世的时候也都没能够联系上他们。 千诺:“季星河知道您回来了吗?” 对面的男人摇头,“我还没去找他。” 这是又为什么? 千诺:“所以您是想找我帮什么忙?” “果然是个聪明孩子,两句话就能猜到我的用意。”任裕年脸上露出赞许的目光。 任裕年身后的助理走上前和千诺解释,原来他们是在上次千诺和季星河去那座城市竞赛的时候发现季星河的踪迹的。原本他们在那座城市并没有找到季星河一家的踪迹,后来被告知季妈妈早已离世,唯余季星河跟着季行川去了外地。任裕年悲痛之余只能继续寻找外甥的踪迹,然而谁也不知道他们在这座城市的地址究竟在哪里,季行川和季星河,都默契地没有把踪迹告诉任何人。 直到上次季星河带千诺去见了邓云安,任裕年的人才终于找到了季星河的踪迹。 这些日子任裕年一直在这里,在这个城市一点点了解外甥的生活。之所以没有直接找上季星河相认,是因为关心则乱,任裕年其实是带着私心来的。 “我是个福薄的,年轻的时候成了鳏夫,因为深爱亡妻所以决定一生都不再另娶。是以,无儿无女。” 任裕年想带季星河去国外,以继承人的身份。 “我的集团在国外虽然不算数一数二的,但上上下下也有无数员工需要靠我的集团生存,未来我离开了不打紧,但我不希望整个集团的人失去倚靠。”任裕年交叠的双腿放平,儒雅矜贵的姿态却仍然遍及周身,“我自然会尊重星河的选择,如果他不愿意跟我走,我绝对不强求。只是……” 千诺:“只是什么?” 任裕年抬起眼皮对视千诺,礼貌解释,“我是个商人,早年因为对成功的渴望,难免养成了一些为达目的用尽手段的行事作风,所以小妹妹,为了能确保星河心甘情愿跟我走,我想我需要你的帮助。” “看来您早已经把季星河的一切都调查清楚了,”千诺了然,“甚至包括我的一切。” 权势和金钱可以做到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事。任裕年想把季星河带去国外做继承人,自然不会在没有任何准备的前提下就贸然找上季星河。所以这些日子一直忍着没去见他,倒也说得通。 这种突然被叫去继承遗产的好事落在任何人头上怕是都会求之不得。可偏偏,这件事找的是季星河。 季星河是很需要钱,但千诺和任裕年都清楚地知道,他的梦想不是钱。季星河的梦想是做一个每日待在望远镜旁边,一抬头就能看到星星的傻瓜。诚然千诺和任裕年对于这个傻瓜的理解是不同的。 任裕年:“作为回报我可以帮助你,解决你家里现在的难题。你亲爱的弟弟可以得到最专业的治疗,你爷爷奶奶留下的房子我也可以作为礼物送给你。” “怎么样小姑娘,合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