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春庭月》 第1章 晏二 京师洛城,金翠罗琦,太平繁阜。举目皆青楼画阁,珠帘绣户。 城内最大的春满楼内,说书人正讲着时下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新鲜事儿。 三司使晏老大人府上的二公子到了议亲的年纪,晏夫人只给媒人透了个信,满京城有适龄姑娘的人家就都开始蠢蠢欲动了。 “话说这晏二公子单名一个怀字,生的是剑眉星目、仪表堂堂,是这洛城数一数二的翩翩少年郎,但这都不算什么,晏家是何家世?晏老大人总领三司,百官尊称一声计相,为官四十载,位高权重、公正严明,说一句晏家,谁人不叹其门楣之高,光先耀后?” “不过……皮囊与家世,于晏二公子而言,是最不值得一提的,晏二公子之所以光芒耀目,是他霞姿月韵的举止翩翩、是不拘一格的洒脱心性……” 说书人尚在侃侃而谈,二楼酒阁子屏风之后,来东羡望着对面男子,挑了挑眉:“晏二,这说的是你吗?” 晏怀呷了口冷梅酒,还不忘唧了下回味,厚脸皮道:“怎么不是?讲得甚好。” 来东羡轻笑:“这说书先生收你钱了?” 长宁街东侧宣平侯府,戴盖头、着褙子的媒人笑意盈盈进了府,引路的小哥送至垂花门,有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碧玉恭敬迎候,可见对媒人的重视。 芳林院里,侍女云兮从漆盘里取出一坠珊瑚珠金璎珞圈,先是细细端详查验一番,才拿至内室。 “姑娘,烟霞阁打造的璎珞圈送来了,您瞧瞧?” 大姑娘姜姝轻轻应了声,打眼一瞧,笑了:“富贵又喜庆,是祖母喜欢的样式,帮我戴上试试。” 云兮上前,轻轻戴在姑娘颈间,赞道:“再配上那身樱桃粉烟罗散花裙,更衬得姑娘光彩照人了。” 姜姝想象了一番,竟有些脸热,最近祖母也不知怎么回事,总让人给她做一些鲜艳娇嫩的衣裳。 罢了,既是祖母选的,由着她高兴就是。 正说着话,月兮进门来禀:“姑娘,张嬷嬷来了。” 姜姝转身出了内室,就见张嬷嬷眉开眼笑看了过来。 “大姑娘,夫人那儿新得了些珠花,让您去挑一挑呢。” 姜姝“嗯”了声,忍不住问道:“嬷嬷有什么喜事?” 张嬷嬷只是道:“老奴是为大姑娘高兴。” “我?” 张嬷嬷瞧了瞧屋里的云兮和月兮,还有院子里洒扫的几个小丫头,谨慎说道:“大姑娘还是先去夫人那儿。” 姜姝让云兮取下颈上璎珞圈,又略整理了下仪容,才随张嬷嬷一同去了侯夫人所在的兰亭院。 几乎是一进门,侯夫人周兰就拉着她笑个不停,姜姝一头雾水,正欲开口,侯夫人就先说道:“烟霞阁送来了时下最紧俏的珠花,有几个我瞧着很衬你,快来瞧瞧。” 姜姝很是莫名,立着没动,促狭道:“婶母可不是能藏住事的性子,您要是再不说,我可走了啊。” “回来!”侯夫人晲她一眼,嗔怪:“就你性急,快过来坐着。” 与侯夫人对坐在软榻上挑珠花,姜姝抬眼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轻笑出了声。 “原本此事不该这么早让你知晓,但我想着既是喜事又是好事,想让你也高兴高兴。”侯夫人话锋一转:“计相大人府上的晏二公子,你可知道?” 姜姝点了点头:“淑惠长公主寿宴时见过。” 且那样光彩夺目的少年郎,洛城里谁人不知? “他虚长你一岁,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晏夫人托了媒人到咱们府上,有结亲的意思。” 她这样一说,姜姝就明白了,两家门当户对,晏怀那个人也还算顺眼,这门亲事,的确是好事。 侯夫人推了推她的手:“怎么?你不乐意?” 姜姝面上羞赧,拿起朵珠花别在了发间,侯夫人见她这模样,高兴地拍了拍手:“听闻想与晏家结亲的人家数不胜数,到底是有你母亲的情分在,你又是个可人的性子,晏夫人许是老早就相中了你。” 姜姝知道晏夫人与母亲曾是闺中好友,只是母亲走得早,这些年两家除了场面上并无往来。 侯夫人又道:“过几日宋府老太太过寿,届时晏夫人也会去,你就权当不知此事。” “我明白的,婶母。” 回到芳林院,云兮瞧着姑娘有些失魂落魄,想着张嬷嬷明明是一脸喜色,姑娘怎么如此神情回来了。 “姑娘,有心事?” 姜姝望了眼门外,云兮很有眼色地关上了门窗,就听姑娘说道:“晏二公子议亲,晏夫人托媒人来了侯府,有意于我。” 云兮一喜:“这是喜事啊。” 姑娘已经及笄,京中能与宣平侯府大姑娘结亲的适龄男子不算多,晏二公子又是个中翘楚,这门亲事怎么看都是好事啊。 “是啊,是喜事。” 可她偏偏听见了那些话。 方才离了侯夫人处,她想起挑的珠花忘记拿了,就又折了回去,她不知叔父在,直到行至门外,才听见了声音。 “与晏家的亲事我还未想好要不要应下,你告诉她做什么?”叔父的语气有些怒意。 侯夫人则语气怔愣:“这、这么好的亲事,为何不应?” “你懂什么!” 门外的姜姝心下一沉,她很少见叔父动怒,此次还是因为她的亲事,一桩人人口中的好亲事。 侯夫人的声音又传来:“晏家既有意,我们总不好无故拒绝?” 缓了片刻,叔父沉沉说道:“要想不得罪晏家,确实不好无故拒亲,要不……让敏儿嫁过去。” 姜姝仓皇离开,心中忍不住慌乱。 这几年,赵嬷嬷总在她耳边说:“先侯爷身体一向强健,怎会突然病逝?大公子也莫名不知所踪,这侯爵才落到了二房手中,姑娘啊,你可得多长个心眼,不要傻傻地被他们蒙骗了。” 以往每次,姜姝都会说:“叔父、婶母视我如己出,嬷嬷休要再说了。” 云兮听了姑娘的话,心里也是一惊。 “我想不出叔父拒亲的理由。”且这亲事若真的不好,他又为何说让他的亲生女儿姜敏嫁过去。 姜姝心里乱得很,可又不得不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她不能一时冲动,去怀疑向来对她疼爱有加的叔父和婶母。 静了片刻,她方说道:“请赵嬷嬷来一趟。” 第2章 钟情 云兮深深看了姑娘一眼,知晓她内心定是挣扎万分,心疼道:“天色已晚,不若姑娘先歇着,明日再传赵嬷嬷来。” 姜姝摇了摇头,有心事如何睡得着。 赵嬷嬷来时,还打着呵欠,姜姝面有歉意:“这么晚了请嬷嬷过来,扰了嬷嬷休息了。” 赵嬷嬷连忙摆手:“折煞老奴了,姑娘吩咐便是。” 请赵嬷嬷坐下,姜姝方顿了顿问道:“父亲病逝时我才六岁,许多事情都记不真切,关于父亲与兄长的事情,嬷嬷能记得多少,还望不吝告知。” 赵嬷嬷微微惊讶:“姑娘怎地……” 见云兮摇了摇头,赵嬷嬷止住话头,叹了一声,才道:“先侯爷是陛下倚重的一品军侯,但待人却一向谦逊有礼,他每日卯时不到就起来练拳,身体向来强健,可不知怎么就突然病倒了,病症来势汹汹,宫里御医都来了好几拨,可仍不见好。” “先侯爷临终前,将一双儿女,也就是大公子和姑娘你,托付给了现在的侯爷,那时大公子才不过十岁,担不起侯府重任,如今这个侯爷就说他只是代为打理府中事宜,等大公子成人就让大公子袭爵,可谁知……那年回乡祭祖,大公子就不见了。” “多年音信全无,二房就顺理成章承袭爵位,再后来,你也渐渐大了,后面的事就不用老奴多嘴了。” 姜姝神色郁郁,忆及这么多年,叔父、婶母对她的养育之恩和关爱之情,只觉心被扯着疼。 其实,她也不是没怀疑过,每次问及兄长消息,叔父总是模棱两可,要不就是一副悲痛之色让她不忍再问。 她不是小孩子了,不如从前那般好哄了。 “只恨我是个闺阁女儿,不能亲寻兄长下落。” 云兮轻轻握住姑娘的手,只能无声安慰。 赵嬷嬷却是说道:“也并非完全不能,姑娘已然及笄,府上不久就会为姑娘择亲事,若嫁到个有本事的人家,夫妻和睦,借助夫家之力,未必寻不到大公子。” 姜姝心头一震,莫非叔父拒晏家亲事是怕…… 晏家自然算是有本事的人家,再者晏怀那个人,纵然与她做不到举案齐眉、夫妻情深,但相敬如宾总是可以的。 借助晏家之力,或许真的可以找到兄长下落。 翌日在老太太的画堂院,姜姝正陪祖母用早膳,宣平侯姜开善前来问安,并提了几句近日朝中风向。 临走时,姜姝轻轻唤了声:“叔父。” 姜开善回过身,满含慈爱地看着她:“小姝儿还有事?” 姜姝故意不满,撒娇道:“叔父,我都长大了。” “是,小姝儿成大姑娘了。” 姜姝眸中有些湿热,呼了口气问道:“不知最近可有兄长的消息?” 姜开善神色明显一顿:“你为何突然又问起此事?若有消息,叔父岂会瞒你?” “方才为祖母绾发,发现祖母的白发又多了些,从前兄长在时,总有法子让祖母高兴。” 老太太闻言轻轻一叹。 姜开善抿着唇,眉头微蹙,“从前你年纪小,有些话叔父不忍告诉你,如今你已及笄,又势要问个究竟,或许叔父不该再瞒你了。” 姜姝一颗心提了上来,竟有些胆怯。 “你自己想想,禹儿还在世的可能有多小?他走失时,已经十多岁了,记事也懂事了,宣平侯府并非籍籍无名的人家,他若还活着,为何不回来?那几年,我派了多少人出去找他,也在官府报了案,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姝儿,咱们该认清现实了。” 姜姝咬着唇,她猜得没错,除了最初那几年,叔父根本未再寻找兄长下落,情急之下,她不禁开口问道:“叔父就没想过兄长或许是遇到了什么困难,致使他不能归家?” 姜开善:“若是被绑了去,早该让咱们去赎人了,岂会白白养这么多年?” “一日没有寻到兄长下落,叔父就不该放弃,哪怕……是他的尸身。” 姜开善震惊地看着姜姝,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老太太嗔道:“姝儿说得在理,一日没有禹儿的消息,就不能放弃,继续去找!我还盼着今生能再见禹儿一面呢。” 姜姝心一颤:“祖母……” “还有你,茫茫人海,找个人哪有那么容易,也别太逼你叔父,他心里也急着呢。” “是,祖母。” 姜开善离开后,老太太见姜姝心情不佳,有意逗她开心,竟主动提起了媒人上门之事。 姜姝不禁感叹,纵然如今是婶母掌家,但大事到底逃不过祖母的眼睛。 “昨个儿婶母跟我提了一嘴。” 老太太笑了笑:“她是个藏不住事的,告诉你也好,你若有不满意的,只管告诉我。” 姜姝知道,因父母兄长皆不在,祖母总是多偏疼她一些,就连婚姻大事也肯先问询她的意见。 念及此,她试探言道:“不知叔父是什么意见?” “他能有什么意见,嫁到晏家,他还有何不满意的?再者,这是咱们内宅里的事,你就只管说你满不满意就行了。” 姜姝心下沉沉,犹豫片刻终是说道:“孙女对晏二公子……钟情已久。” 老太太惊讶万分:“为何从未听你提过?什么时候的事?” 姜姝想了想,她好像只见过晏怀那一次,便说道:“之前在淑惠长公主府上见过面。” 她抬眸,见祖母眼中有嗔怪,心中有些不安和难过,她让祖母失望了? 老太太想责备又不忍心,且既然晏家也有意,总归是一件喜事,悠悠叹了声:“好在没让你错过。” 姜姝头埋得更低,不敢言语。 几日后,媒人再次登门,侯夫人请老太太拿主意,老太太先是矜持再三,才勉强应下。 媒人喜笑颜开离开,晏家那边收到消息,已开始准备庚帖等一应事宜。 芳林院里,月兮煞有其事地给姜姝描述兰亭院里的场景,听说侯爷发了好大的脾气,吓得侯夫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姜姝抬眸看她一眼:“你听谁说的?” 第3章 姜敏 “厨房的灵儿姐姐,去兰亭院送汤羹,都没敢进门。” “叔父与婶母向来和睦。”姜姝喃喃自语,心中隐约能猜到叔父动怒的原因。 果然月兮低声道:“灵儿姐姐听见几句‘婚事’、‘自作主张’之类的话,没敢多听就连忙离了,姑娘……” 姜姝抬了抬手,没让她继续说下去。 “祖母该用膳了,去画堂院。” 经历了儿子病逝和孙子失踪双重打击,这些年祖母的身体越发不好了,有姜姝陪着,她至少还能多吃两口。 此时兰亭院里,侯夫人以帕遮面、满脸委屈,她不明白给姝儿定下婚事,夫君为何这般生气。 “这么好的婚事,夫君有何不满意?纵然你不满,可这婚事是母亲拍板的,郎君是姝儿自己中意的,你冲我来发什么脾气?” 侯夫人面上仍挂着泪痕,胸口起伏不定,又气又委屈。 姜开善紧蹙着眉:“姝儿自己中意的?” 他语气惊讶,显然不相信。 “是她自己同母亲说的,不信你去画堂院问问。” 沉默片刻,姜开善却是一叹:“罢了,罢了。” 姜姝在画堂院陪祖母用了晚膳,祖母偷偷告诉她,两家已交换了庚帖,只等选个日子定下了。 姜姝明白祖母是想让她高兴,可她这心里却慌得很,从小到大,她从未对祖母说过一句谎话。 寻了个借口匆匆离了,姜姝深深呼了口气。 “大姐姐如今可春风得意了?” 听见声音,姜姝回过身,就见姜敏气冲冲走了过来。 她浅浅一笑:“是二妹妹啊。” 姜敏瞥她一眼:“可不敢当你的妹妹,连妹妹的婚事都抢,你也真做得出来。” “二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前个儿父亲分明同我说,要为我与晏家做亲,怎么你在祖母面前吹了几句风,亲事就成你的了?” 姜姝了然,满脸愧疚:“原来二妹妹是为了此事,我倒真不知媒人看中的是二妹妹,此事是我不对,我这就去找叔父,所幸亲事还未定下,还来得及。” 姜姝转身就往兰亭院去,姜敏愣了愣,连忙追了上来:“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的婚事还轮到你做主了?” 姜姝道:“上有尊长,我怎敢僭越,我既无意搅了妹妹的好姻缘,自然该去叔父、婶母面前赔罪的。” 姜姝加快了脚步,姜敏好似还没反应过来,且觉得姜姝说的也没错,让她去父亲、母亲面前赔罪是应该的,也稀里糊涂跟着她去了。 兰亭院里,姜开善正在厅堂用膳,瞧见她们姐妹二人还笑着招了招手,问她们吃了没有。 姜姝一下子跪了下来:“姝儿给叔父告罪来了。” 姜敏被唬了一跳,旋即拧着眉哼了声:“就你会装!” 姜开善大惊,连忙上前扶她起来,心疼道:“这是做什么?你就是犯了天大的错,叔父也不忍心责备你一句的,况且无缘无故,你来告什么罪?” “方才二妹妹怪我抢了她的婚事,我才知原本要与晏家做亲的是二妹妹,怪我鲁莽行事,好在此事还未真正定下,一切都来得及,叔父能不能跟晏家说一声,让二妹妹嫁过去?” 姜开善目瞪口呆,还未开口,姜敏却先惊道:“谁、谁要嫁去晏家了!我才不要!” 她只是气姜姝抢了原本属于她的婚事,可她并不想嫁给那个晏二啊。 姜开善怒骂道:“胡言乱语!” 他指着姜敏道:“晏家原本看中的就是你大姐姐,媒人上门提的也是你大姐姐,与你何干?” “可、可父亲不是说……” “闭嘴!”姜开善气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把婚嫁、亲事挂在嘴边,还敢去找你大姐姐问罪,你知不知羞耻二字怎么写!” 姜敏被吓得不敢言语,只一双眸子里噙满了泪水。 晏家怎么会看中姜姝呢,明明她才是宣平侯的亲生女儿啊。 面对姜姝时,姜开善明显缓了语气,但还是嗔怪道:“两家换了庚帖,怎可无故更改?这样不懂事的话,以后不许再说了。” 姜姝乖巧点头:“我知道了,叔父。” “好了,都回去,既然话都说开了,亲姊妹间也没得为了这种事生嫌隙。” 离了兰亭院,姜敏落在后头,看着姜姝的背影,心中越想越气,姜姝凭什么让晏家看上? “大姐姐好本事,你早就知道媒人相的是你,故意去父亲面前告我的状?” 姜姝被她气笑了,怎么会有人从小到大一点脑子都不长呢。 姜敏快速跟上她,“你除了会在父亲面前告状还会做什么?你惯会装乖巧,让父亲、母亲都向着你,到头来什么都是我的错!” 姜姝看她追地实在辛苦,便停了下来,淡淡说道:“虽然没长什么脑子,但这倒打一耙的本事更加炉火纯青了。” “你少阴阳怪气!”姜敏瞪着她:“我实话告诉你,父亲根本就不同意你和晏家的婚事,能不能成还不一定呢!你可别高兴得太早!” 姜姝心里一沉,叔父果然是反对的,可为何在她面前从未透露半句。 姜敏见她怔愣的模样,得意笑了笑:“所以啊,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大姐姐说是不是?” 姜姝望着她,突然说道:“以后的事?二妹妹说的是你那个表哥?” 姜敏笑容一僵,结巴道:“你、你胡说什么!” 姜姝轻轻一笑,转身离了。 姜敏心里咚咚直跳,可她不愿让姜姝得意,对着姜姝离开的方向出言讥讽:“我还道你有多清高呢,无媒苟合还敢在祖母面前说些没羞没臊的话!” 她以为姜姝定然恼羞成怒,可那人只是悠悠转过身说了句:“祖母向来偏疼我,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姜敏指着她,半句话说不出来。 第4章 寿宴 宋侍郎府上老太太过寿,姜姝随侯夫人周兰一道去贺寿。 马车上,侯夫人嘱咐三姊妹:“宋府老太太是国公府的嫡女,又是淑惠长公主的闺中好友,今日京中显贵尽数到场,你们姊妹几个切记谨言慎行,不可落了侯府脸面。” 姜姝与姜敏齐齐称“是”。 最小的妹妹姜欣才不过十岁,甜甜笑了笑:“母亲,欣儿一直跟着您,不乱说话。” 侯夫人慈爱地揉了揉她的小手,“母亲知道,欣儿最乖了。” 一路被引至后宅,庭院楼阁内,已有不少妇人身影,她们见到侯夫人,都热络地问安,侯夫人只与个妇人絮了几句,其余皆浅笑点头,算是回应。 姜敏见状,不自觉挺了挺背脊。 有个年长的嬷嬷一路引她们至宋老太太的安庭院,方笑着说:“老太太知道您带着三个姐儿来,盼了好一会儿了。” 侯夫人忙加快了脚步:“看来是我迟了,让老太太久等了。” “不迟不迟,正是时候呢。” 宋府在京城,虽只算得上中等偏上的人家,但宋老太太出身显赫,又搭着淑惠长公主这层关系,眼光自然也要高一些。 家中几个哥儿到了年纪都未议亲,也是因为一直挑不到合适的,此次借着寿宴的名头,也算是为家里几个哥儿过过眼。 侯夫人如何不知这些,因着侯府老太太与宋老太太交好,这才带着三姊妹来,侯夫人进门前,不经意将姜敏拉到了自己身侧。 姜敏愣了愣,从前出门,母亲身边可只有大姐姐的位置,她回头看了姜姝一眼,冲她挑了挑眉。 姜姝一笑,无奈摇了摇头。 “愿老太太日月昌明、春秋不老。”侯夫人笑着上前,恭恭敬敬拜了一礼。 姜姝三姊妹见状,也跟着拜了拜。 屋里聚了不少人,宋老太太坐在软榻上吃茶,连忙放下了手中茶盏,复抬了抬胳膊笑道:“侯夫人多礼了,你们能来看看我这老妪,我就很高兴了。” 侯夫人道:“您可一点都不老。” 说着让姜姝姊妹几个上前,一一给宋老太太见了礼。 宋老太太打眼瞧了瞧,心中很是欢喜,屋里几位妇人笑说先去园子里听戏,由丫鬟们带着离了。 宋老太太这才招了三姊妹上前,一人给了个镯子。 几人不敢收,侯夫人亦道:“今个儿来给您老过寿,我们反倒成了收礼的了。” 宋老太太眯着眼看向姜姝,“见面礼而已,应该的。” 侯夫人见宋老太太一直盯着姜姝看,不禁愕然,可姜姝与晏家的婚事还未过明路,不好宣之于口。 于是往前推了推姜敏:“敏儿还不快谢过老太太。” 姜敏被这轻轻一推,忽然明白了过来,怪道母亲一直将她带在身边,敢情是给人来相看的。 她心中气闷,明显宋老太太更喜欢姜姝,母亲何苦巴巴将自己推到前头丢这个人! 她立着没动,也没开口。 侯夫人神情尴尬,见宋老太太并未在意,心下更是一沉。 果然宋老太太对姜敏和姜欣只是随意话了几句,之后就一直拉着姜姝问个不停,姜姝大大方方应着,宋老太太更是欢喜。 姜敏在一旁,心中怎么都不是滋味,在宋老太太夸姜姝娴静知礼时,姜敏幽幽说了句:“我大姐姐自然是千好万好的,就是将来嫁到了晏家,也必得晏夫人的喜爱。” 宋老太太笑容一僵,又不动声色掩饰了过去。 姜姝并未开口,可侯夫人脸色已是非常难看,未正式定亲,一切都是变数,她解释与不解释都是不妥。 好在宋老太太看出她的窘迫,没有深问,点了点头:“大姑娘的品貌心性,将来不论嫁到什么人家,都是招人疼的。” 离了安庭院,丫鬟引着去园子里听戏,侯夫人客气道:“府上宾客多,我知道路,不必相送了。” 丫鬟恭敬退下,待行到无人处,侯夫人才一脸怒意望着姜敏,压低声音道:“你发什么疯?在宋老太太面前胡言乱语什么!” 姜敏不以为意:“大姐姐与晏家的婚事又不是假的,宋老太太明显很中意大姐姐,我这样说,不也是为母亲解围吗?” “婚事未过明路,你四处宣扬,置你大姐姐清誉于何地?你还不知悔改,当真令母亲寒心!” 侯夫人失望地转身离开,姜敏咬着唇羞愤不已,母亲从未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见母亲已走远,姜欣拉了拉姜敏的手:“二姐姐,快走。” 姜敏甩开她的手,瞪向姜姝,还没等开口,姜姝就先善解人意说道:“二妹妹不必自责,我知你不是有心的,我不怪你。” 说完姜姝就牵着姜欣的手追侯夫人去了。 姜敏落在后头,恨恨地瞪着姜姝背影,忽而心生一计,姜姝不是喜欢晏二公子吗,那她就搅烂了这桩婚事,看姜姝还如何嘚瑟! 待靠近园子,侯夫人心绪也静了不少,对着姜姝道:“好在方才众位夫人都离了,宋老太太不会多言,你且安心。” 姜姝淡淡一笑:“有婶母在,姝儿没什么不安心的。” 侯夫人也温柔笑了笑,回身一看,却拧了眉:“敏儿呢?” 姜姝和姜欣也回过身,方才还跟在后头的姜敏竟不见了,二人摇了摇头,都有些无奈,但愿姜敏别闯出什么祸事来。 侯夫人才缓和了的心又重提了上来:“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婶母别急,许是二妹妹想自己逛一逛,所幸她是知道咱们在园子里的,也许一会儿便寻来了。” 侯夫人叹了声,只能点点头。 落座后并无心听戏,不时四下打量着,好在一炷香左右,姜敏就真寻来了。 侯夫人本欲斥责,转念改了口问道:“一眨眼你就不见了,去哪里了?” 姜敏应道:“就在那旁转了转,没走远。” 侯夫人嘱咐她不要再乱跑了后,到底说了句:“母亲方才话重了些,别往心里去。” 姜敏稍红了眼眶,低头道:“是敏儿不好,一时情急说错了话,敏儿知道错了。” 侯夫人略感欣慰,温和说道:“不是有心的便好,你大姐姐并未怪你。” 姜姝闻言浅浅一笑,附和地点了点头。 第5章 拒亲 与园子一墙之隔的清秋阁前,有两位公子在比划拳脚,一旁还围了许多人,有起哄的,亦有喝彩的。 晏怀远远瞧了眼,对一旁的宋念道:“招招凌厉,不像是切磋那么简单,你家老太太的寿宴,就由着他们?” 宋念也是头大,“他二人都瞧上了沈家的姑娘,见了面可不得分外眼红,我在这儿盯着,不出乱子便好。” 晏怀眉头一挑,竟不知有这缘由,一时也来了兴致。 宋念晲他一眼:“听闻你家中正在为你议亲,可选定了?” 晏怀摇了摇头:“母亲未提及,许是还未有合适的。” 二人正说着话,有丫鬟上前,对着宋念见礼:“大公子。” 宋念扭过头:“何事?” 丫鬟却是看了晏怀一眼,才道:“有人让奴婢给晏二公子带句话。” “是……宣平侯府的大姑娘,她说倾心晏二公子久矣,东苑荷花池旁,盼望一见。” 宋念目瞪口呆,转而去看晏怀,见他也是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忍不住哈哈笑道:“晏二啊晏二,你这招蜂引蝶的本事更胜从前啊。” 晏怀不是头一次经历这种事,但如宣平侯府大姑娘这般直白的,也是少有,他直接说道:“不见。” 丫鬟许是料到他会拒绝,又道:“大姑娘说了,若晏二公子怕有损她的清誉,她不在乎,只要能见二公子一面便足矣,再者……二府亲事已定,二公子不必那般顾虑。” 晏怀蹙了蹙眉:“什么亲事?” “奴婢不知,大姑娘让奴婢这般说的。” 晏怀莫名烦躁,宋念见状,看了丫鬟一眼:“你先下去。” 待丫鬟离开,宋念才道:“什么情况?你家里瞒着你,给你定亲了?” 方才晏怀还说府上没给他定亲,现下突然冒出个姜大姑娘要见未来夫婿,宋念又啧啧道:“不过这个姜大姑娘也忒心急了些……” “不可能,若真定了亲,我岂会不知?”晏怀打断了他的话,“定是她胡言。” 他心里明白,恐怕母亲只是有意与宣平侯府结亲罢了,依今日情景,若真如此,他得尽快拒了这门亲事才行。 姜家大姑娘这般行事,岂可能是良人? 一整日,晏怀意兴阑珊,待宋府寿宴散场,他急急归家,直奔母亲的荷风院。 晏夫人于院中赏荷,见小儿子风风火火赶来,不禁嗔道:“多大的人了还这般不稳重,你该多学学你大哥。” 晏怀放慢了脚步,对着母亲施了一礼,又赶忙问道:“母亲,我的亲事,您可有眉目了?” 晏夫人没想到他会来问这个,稀奇道:“之前问你,你说并未有心仪的姑娘,让我看着办,如今这是怎么了?听到什么风声了?” “可是宣平侯府大姑娘?” 侯夫人一喜:“你知道了?还满意吗?” 晏怀心下一沉:“我不同意,母亲还是另择一门亲。” “为何?”晏夫人失了赏荷的兴致,抬脚往屋里走。 晏怀跟了上去,“总之,我与姜大姑娘并不合适,母亲听我的便是。” “那可不成,两府已换了庚帖,也已经商量好了下定的日子,你若不给我个能接受的理由,我岂能无故悔亲?” 晏怀没想到他的亲事进展这么快,不禁有些气恼:“母亲怎地从未与我提过?” 晏夫人不满道:“你可是在怪我?是你说但凭我安排的,现下又怪我不与你通气?” 晏怀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告罪:“母亲不要生气,是孩儿不好。” 晏夫人知自己这个儿子,虽有孝心,但一向自在惯了,这门亲事就是勉强应下,心中也定是不快。 “你且先说说,对宣平侯府有何不满?” “孩儿对宣平侯府并未有不满。” 晏夫人了然:“那就是对姜姝不满了,你见过她?” 晏怀摇了摇头,犹豫再三,还是将白日里宋府发生的事情告知了母亲,不成想母亲听后直接言道:“不可能,姜姝绝不会如此行事。” 晏怀颇为意外,印象中两府并未有什么往来,而从前也从未听母亲提起过姜大姑娘,不禁问道:“母亲为何如此肯定?” 晏夫人不答反问:“两府亲事顺利,若真如那丫鬟所言,姜姝对你倾心久已,怎会自毁前程?见一时还是见一世,她会分不清?” 晏怀哑然,想来那姜大姑娘不会如此愚蠢。 晏夫人又道:“你素日的睿智去哪里了?” 晏怀面有羞愧,以往总有不少世家姑娘托人或带话、或送礼,他见怪不怪,也不胜其烦,是以这次也并未多想。 如母亲所言,两府的亲事这般顺利,不日便可下定,届时已成定局,姜大姑娘就是想做什么,应该也不会急于这一时。 “母亲教训的是,此事颇有蹊跷。” 晏夫人语重心长道:“你的婚事,母亲上心得很,你放心便是,姜姝那孩子,你会喜欢的。” 母亲这般信誓旦旦,晏怀也不好多说什么,心中则打定主意要将此事弄清楚。 宣平侯府兰亭院中,侯夫人喜滋滋地为姜姝准备着婚事,姜姝虽不是她的女儿,但也是从小在她身边长大的,除了给儿子的,她又将自己的私产分了三等份,给她们三姊妹添妆。 芙蓉和碧玉在一旁清点,侯夫人想起当年自己出嫁时,母亲也是这般仔细清点自己的嫁妆,不禁莞尔。 她拿起一珊瑚珠玉手钏,低声言道:“姝儿手腕细嫩白皙,戴上定然好看。” 芙蓉收起,放到了大姑娘那一份里。 张嬷嬷进屋来,走到侯夫人身边说道:“夫人,晏夫人邀您明日去永泰寺礼佛。” 侯夫人稍愣了愣,旋即明白了过来,吩咐道:“去跟大姑娘说一声,明日与我一同去。” 只怕礼佛是假,相看才是真。 第6章 初见 翌日一早,姜姝换上一身素雅的衣裳,理好妆容去了兰亭院。 侯夫人打量着她,摇了摇头:“太素了。” 姜姝怔了怔:“姝儿想着是去礼佛,故而特意素一些。” 侯夫人笑了笑:“去换身端庄明亮些的,今日晏夫人也会去。” 姜姝才明白过来,不禁有些脸红,福了福身又回了芳林院。 去往永泰寺的马车上,侯夫人看着姜姝娴静的模样,赞道:“咱们姝儿这样好的姑娘,便宜晏家那小子了。” 姜姝羞赧,眉眼弯弯:“只婶母觉得姝儿好,这京中谁不知晏二公子光华夺目,或许在旁人看来,我是高攀呢。” “胡说!”侯夫人听不得这样的话,那晏二确实声名在外,可不论家世、样貌、性情,姝儿都不差。 “你二人是天作之合、相得益彰。” “婶母。” 见姜姝面色羞红,侯夫人爽朗笑了笑。 对于闺阁女子而言,提及婚事,总是羞赧多一些,古来婚姻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姜姝觉得自己算是幸运,对未来夫君虽不甚相熟,但多少也知道些品性,这就很难得了。 永泰寺在京郊,不算远,一个时辰便到了。 姜姝先跟着侯夫人去了宝象殿礼佛,又捐了些香火钱,不多久就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和尚来引路,请她们去寮房休息。 晏夫人瞧见进门来的二人,莞尔起身,与侯夫人互相见了礼,目光放到姜姝身上,微微含笑。 姜姝上前,礼数周正,晏夫人点了点头,亲自上前扶了起来。 “眉眼与你母亲有三分相似,但细细看来,还是你更美貌些。” 姜姝羞红了脸,侯夫人笑道:“姑娘家面皮薄,晏夫人莫要打趣儿了。” 几人坐下,寺中清茶微苦,然苦后回甘,别有一番滋味。 两位夫人自然不会当着姜姝的面谈及婚事,但话题总也离不开她,晏夫人问了些姜姝的喜好,见她神态自然、举止大方,心中欢喜。 这些年她与侯府虽然没有私交,但姜姝这孩子,她时不时有意留心着,知她一切都好、知她性情温和、知她端庄守礼,晏夫人心里很是安慰,去青岩寺给姜姝母亲上香时,就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她。 只不过…… 晏夫人敛了笑意问道:“你兄长,还没有消息吗?” 姜姝神色黯淡,摇了摇头。 晏夫人叹了声:“算起来,有八年了。” 姜姝微微惊讶,没想到晏夫人会记得这么清楚,若将来她嫁到晏家,就算晏怀不帮她,想必晏夫人也会看在母亲的情分上,帮她找寻兄长下落。 晏夫人握住了姜姝的手,语重心长道:“各人有各命,咱们能做的就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相信你兄长吉人自有天相。” 姜姝颔首,说道:“一日没有寻到兄长下落,我都不会放弃。” 侯夫人抬眼看向她,许是怕晏夫人误会什么,连忙说道:“侯府从没有放弃寻找禹儿,姝儿于后宅中,日日为兄长祈祷,这份诚心,上天都看得到,禹儿一定能平安归家。” 晏夫人温和一笑,心中则道,姜姝这般想念兄长,晏府日后也要出一份力才好。 永泰寺外,晏怀站在晏府马车外等候母亲,远远见到母亲身影,方想上前,又瞧见母亲身旁有另一位夫人,夫人身后跟着个姑娘。 待她们走近,晏怀方认出那是宣平侯夫人,那她身后的姑娘……自然不言而喻了。 晏怀微微拧眉,他只当母亲来永泰寺寻常礼佛,不曾想是这个缘由,一时竟不知该不该上前。 晏夫人见到他嗔道:“你怎么来了?” “天色已晚,见母亲迟迟未归,特来接母亲回家。” 晏夫人笑了笑:“与侯夫人甚是投机,不知不觉聊得晚了些。” “见过晏二公子。” 纯净婉转的声音响起,晏怀不禁抬眼看去。 姑娘容颜清丽,不卑不亢、仪态从容,倒显得他方才扭捏了。 他不禁耳根子红了红,拱手还了一礼,却一打眼瞧见了姜姝发髻上别着的紫金钗,那是母亲心爱之物。 看来母亲对她很是满意。 他自知母亲心性豁达、有识人之明,既见过了还觉得满意,那便是这姜大姑娘真有过人之处,想必那日宋府之事,确是个误会。 “晏二公子一表人才,传言果然不虚。”侯夫人赞了句。 晏夫人道:“顽劣得很,那些说书先生的话不可信,我都怀疑是这小子给了钱的。” 姜姝莞尔一笑,晏夫人真是个好相与的人。 永泰寺一行,双方都很满意,侯夫人回府后,就连忙去了画堂院,将好消息告诉老太太。 姜姝回到芳林院,云兮和月兮才敢问一句:“姑娘觉得如何?” “晏夫人性情爽朗、和蔼和亲,很是平易近人,听闻晏家人情简单、素无纷争,我自是很满意。” 云兮与月兮对视一眼,齐齐道:“奴婢们问的是晏二公子,姑娘觉得如何?” 姜姝一怔,想了想说道:“是个孝顺的。” “就这样?” 姜姝看着二人,失笑道:“不然还能怎样?这就很难得了。” 晏二公子在京中是出了名的丰神俊逸,姜姝从前只是远远看过一眼,今日面对面相见,才知传言果然不虚,且他又是个孝顺的,品性自然不差。 婚事是晏家主动求娶的,今日见晏夫人态度,姜姝若嫁过去想必不会受委屈,她一心想寻兄长下落,晏家若能出手相帮,定会事半功倍。 女子所求的,不过就是个家世和品性,再就是公婆和气、内宅无纷争。 古来婚姻大多盲婚盲嫁,似她这般的,已是难得了。 云兮和月兮听了姑娘的分析,纷纷点头,姑娘是宣平侯府的大姑娘,更是老太太心尖尖上的,她们都盼着姑娘能嫁得如意郎君、一生顺遂。 “今日见过之后,下定的日子就该提上日程了,不知能不能赶在端午前,若是赶上了,姑娘还要为晏二公子准备节礼呢,姑娘可先思量着。” 姜姝并不在意:“云兮替我准备,按规矩便好。” 回程时,婶母与她透露,晏府不日将来下定,许是能赶在端午之前的,至于给晏怀的节礼,不过就是礼数上的,他也未必在意。 第7章 打听 晏府晨芜院里,晏怀闲来无事与方生过了几招,十六七岁的少年意气风发,尚颇有些孩子心性。 方生被击地连连后退,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嚷嚷道:“不打了,不打了。” 晏怀道:“才半炷香而已,起来再打。” “公子得萧老将军亲传,我哪是您的对手?您可放过我。” 方生坐在地上不起,晏怀拧了拧眉,也撩起衣袍坐在了台阶上,心中烦躁:“真无趣!” 方生道:“公子是先有了烦心事才觉无趣,姜大姑娘如此让公子心烦?” “胡言乱语。”晏怀瞥他一眼,语气不满。 方生自幼与晏怀一同长大,虽是主仆,但素来亲近,一骨碌翻身站了起来,走到公子面前说道:“夫人选的亲事自然是最好的,公子何必纠结那么多?再说您不是见过姜大姑娘了吗?也没觉得她有什么不好,这不就成了吗?” “你懂什么,我并非觉得她不好,只是有些不解罢了。” “公子不解什么?” 晏怀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却是道:“去拿酒来。” “酒来了。”说话的并不是方生,而是自院外踏步而来的晏家大公子晏恒——晏长泽。 “你可是闻到酒味了?” 晏怀眉间一喜:“兄长又寻得好酒了?” 晏恒将手中的酒壶摆在他面前:“上好的西凤,便宜你小子了。” 晏怀笑了笑,兄弟二人席地而坐,一人一口,连酒杯都省了。 “你最近动作如此频繁,于人家姑娘而言,未免失礼了些。” 晏怀怔了怔:“果然府里的事情,什么都瞒不过兄长。” 晏恒呷了口酒,“我也不是怪你,你的性子我了解,这般做定然事出有因。” “母亲既选了她与我共度一生,我总得了解一下她是什么性情?” 晏恒瞥他一眼,嗤笑:“单单是这样吗?” 晏怀哑然,兄长是这个家里最聪明的,只一个眼神就能看穿了他,这段时间他是多方打听姜姝的品性不假,不只是因为二府即将定亲,更因为那日宋府发生的事,他弄明了缘由。 托宋念查了查才知,丫鬟的话,是姜姝的二妹姜敏所传,这样的结果,晏怀并不意外,只是感叹亲姊妹间何至于此。 是宋念,实在是闲得无聊了,托了别家的姑娘找姜敏套话,竟得知除了姜敏冒名约晏怀见面外,其余的倒也不是瞎话,姜敏所言,姜姝喜他良久,亲自求了姜家老太太应下婚事。 晏恒静静听着,却是笑道:“这不正好,未来的娘子心悦自己,这是求都求不来的事情,你发什么愁?” “若真是这样便好了,那日永泰寺相见,我知她心中并没有我。” “哦?” “她的眼神并不……并不似……” 晏怀顿了顿,有些难以启齿,晏恒见他这模样,朗声笑了笑:“并不似旁的姑娘那般,要将你生吞活剥了是不是?” 晏怀难得耳热,轻咳了几声。 晏恒又道:“所以你是恼她并不喜欢你?” 晏怀急道:“兄长知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缓了片刻,一壶酒快见了底,晏怀才说出心中顾虑:“她既对我无意,为何求她祖母应下婚事?我怕这其中有其它猫腻,再者姜家姊妹不和,且已到了毫不避人的地步,内里只怕隐患不断,咱们府上不似她们这种累世的大家族般有诸多麻烦事。” “祖父寒门出身,一路到今日实属不易,父亲行事亦谨慎小心,兄长有诸葛之才,祖父与父亲皆寄予厚望,唯有我一事无成,不能为你们助益。”晏怀抿了抿唇,真心言道:“只愿不要因我之故,给家里平生事端。” 晏恒笑了笑:“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般爱胡思乱想了?你如今年纪尚轻,不需要为家里做什么,难不成你以为可以一直这样潇洒下去?休想将所有重担都压到兄长身上,待你行了冠礼,自有你的差事要做,区区后宅,兄长相信你能兼顾,不要为了尚未发生之事让自己束手束脚,顺其自然即可。” 他本也是通透之人,兄长既这般说了,便也不再过多纠结,才点了点头,就听兄长问他:“你不是多方打听了未来娘子的品性,如何?” 晏怀听得“未来娘子”几个字,心中有丝莫名的意味,笑着言道:“温婉大气,娴静知礼,甚是难得。” 晏恒见他这副样子,也不点破,却是知道今日晏怀之愁绪,并非全然如他所言。 “兄长还未娶妻,做弟弟的却要排在兄长前头了。” 晏恒听他这打趣之言,却难得满目柔情道:“你知道的,阿桑年纪还小,我也不急,且要再等两年。” 四月初九,晏府大公子替弟弟前来宣平侯府下定礼。 挂着红彩的担子二十副,两头各担着彩单覆盖的楠木箱子,整整齐齐摆了满院。 宣平侯府于正堂接下婚启与定礼,如此这桩婚事,才算是过了明路,晏二公子这一定亲,不知揉碎了多少京中女儿的心事。 想必春满楼里的说书先生,明日就该有新故事可讲了。 姜姝在画堂院陪了祖母一整日,外头喧闹的声音才散,老太太就拉着姜姝的手感慨道:“一眨眼,我的小姝儿都要嫁人了。” 姜姝登时鼻子有些发酸,只是下定而已,她竟也生出万般不舍来。 “你看看你,这是喜事,祖母是高兴。” 姜姝蹲下身,伏在祖母膝头轻声道:“姝儿幼失怙恃,得祖母悉心爱护至今,多年来不曾受过半分苦楚,姝儿舍不得祖母。” “傻丫头,晏府与咱们就隔了两条街,祖母已经知足了。”相比那些嫁到天南地北的,她的姝儿已经离她非常近了。 祖孙俩正依偎在一起说话,王嬷嬷进屋来,尴尬地说道:“老太太,二姑娘为了大姑娘嫁妆的事情,跟……侯夫人吵起来了。” 第8章 添妆 老太太与姜姝皆是一怔。 “这二丫头真是越发不成体统了!” 姜姝纳罕:“我的嫁妆?” 老太太告诉她:“你婶母拿出她的私产给你们三姊妹添妆,分量都是一样的。” 姜姝并不知此事,心中不禁百感交集,自从怀疑二房后,她去兰亭院也不似往常那般勤了。 “既是因我而起,我去瞧瞧。” 老太太点了点头:“去,你已定下婚事,二丫头也快到了年纪,你们姊妹没得为了这种事伤了和气。” “姝儿明白。” 姜姝去到兰亭院时,侯夫人房里静悄悄的,其实说是吵起来了,也不过是气不过争辩了两句,姜敏还不至于真对母亲不敬。 侯夫人坐在软榻上满眼失望,姜敏则站在一旁又气又委屈。 “你还好意思来?” 姜姝才一进来,就被姜敏一阵抢白。 侯夫人骂道:“你住嘴,给姝儿添妆是我的主意,你何时变得如此计较了?” 姜敏已经被母亲说了好一会儿了,此刻当着姜姝的面,她再也忍不住说道:“母亲总说要一视同仁,可既要平等对待,为何大姐姐的嫁妆是我与三妹的两倍之多?” “我与你们祖母,给你们三姊妹的添妆都是一样的,姝儿的嫁妆多,是加上了她母亲的嫁妆,这你也要争?” “母亲也说了大姐姐有她母亲的嫁妆添妆,您只不过是她的婶母!” 侯夫人捂着胸口一阵心痛,姜敏又继续说道:“这是宣平侯府,我才是宣平侯的嫡长女!” “你……你住口!” 姜姝上前扶住侯夫人:“婶母,您别生气。” 侯夫人气得发抖,先侯爷病逝时,姜敏还小,自她记事起,就只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宣平侯,却并不知道这侯位是如何得来的。 而如今禹儿失踪多年,就算他突然回来了,看侯爷这意思也不可能将侯位还回去的,那些话不说也罢。 “婶母的私产留给两位妹妹,母亲留下的那些也请分成两份,给兄长留着。” 侯夫人握着姜姝的手,说道:“姝儿,莫要委屈了自己。” 姜姝摇了摇头:“姝儿不觉得委屈,不要为了我,伤了您与二妹妹的母女情分。” 侯夫人重重叹了口气,姜敏猩红的眸子瞪着姜姝:“不要你来做好人!” “够了!”侯夫人突然起身,身子却是一晃,捂着头痛呼一声。 姜姝赶紧扶住,看向姜敏冷声道:“你怪婶母为我添妆,如今我已然拒绝,你不要再纠缠了,没看到婶母头疼病发作了吗?” “母亲……”姜敏落下泪来,她没想气母亲,只是想讨个公道罢了,可看到母亲靠在姜姝身侧,软话就说不出口了。 “你们二人是母女情深,母亲可还当我是您的第一个孩子?” 侯夫人捂着头痛苦不已,姜姝朝外头喊道:“芙蓉,去请郎中来。” 而后又冷冷看向姜敏:“你……出去!” 姜敏见母亲实在痛苦,也知事态严重,快步走上前,却是一把推开了姜姝,“你走开,这里是兰亭院,你凭什么让我出去?” 姜姝知自己与姜敏争辩,只会惹得婶母头痛加重,便不再开口。 郎中与姜开善一道而来,侯夫人素来就有头疼的毛病,今日劳累了一天,又被姜敏这一气,疼的话都说不出来。 姜开善将姜姝与姜敏叫到外头询问,姜敏避重就轻,不敢说是自己将母亲气病的,却字字句句都在暗示姜姝嫁妆过于丰厚。 姜姝自知家中长辈偏宠自己,向来有什么好东西,自己也是头一份的,所以对于姜敏的挑衅和无礼,她一直也是忍让多一些,可今日姜敏将婶母气病,却还不知悔改,当真令人寒心。 “婶母以私产为我添妆之事我已拒绝,可今日我却有另一桩事想问一问二妹妹。” 姜敏冷眉:“什么事?” “昔日宋府老太太寿宴,侯府与晏府尚未定亲,你便在宋老太太跟前提起这桩婚事,后又假借我之名约见晏二公子,更将我与祖母私下之言告知外人,二妹妹可否告诉我,为何这般行事?” 姜敏见父亲面色铁青,慌忙否认:“你、你胡说!我没有!” “可要我将宋府那丫鬟找来与你对质?” 姜敏涨红了脸,想狡辩又说不出口,姜开善怒道:“好啊,这种丢尽侯府脸面的事你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出来的!” “不是的……父亲。” “去小祠堂跪着去,什么时候反省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姜开善又嘱咐道:“不准给她送饭!” 姜姝留在兰亭院照看侯夫人,一直到日暮,侯夫人才悠悠转醒。 为了避免婶母病情加重,姜姝并没有提及姜敏曾在宋府做过的事,只是轻声问道:“婶母可觉着好些了?” 侯夫人微微一笑:“好多了,你一直在这儿守着?” “婶母睡了不过半个时辰。” 侯夫人见房间里除了张嬷嬷和芙蓉,就只有姜姝在,不免叹道:“你三岁就没了母亲,我将你抱到房中与敏儿一同养着,你们同吃同住,我也同样教养,怎地养出这天差地别的性子。” “二妹妹本性不坏,她也只是渴望您多疼疼她。” “她比你小一岁,也到了年纪,我真不知该为她寻个什么样的人家了。” 姜姝只是静静听着,侯夫人又道:“她今日无理取闹,你莫要在意,你虽唤我一声婶母,可自幼是我养大的,我待你如亲生女儿一般,本该为你添妆。” 姜姝眼眶一热,轻摇了摇头:“婶母慈爱之心,姝儿心中明白,我不在意这些,还是不要让二妹妹气恼了。” “我自己的东西,我还做不得主了吗?” “好好好,婶母不要为这些事伤神了,您该好好歇着才是。” 侯夫人见她应下,才算舒心,缓缓言道:“今日晏府下定,定下了大礼的日子,明年春日,小姝儿就要嫁人了。” 这一刻,面对着侯夫人,姜姝内心生出许多不舍来。 父兄之事或许与二房脱不开关系,可他们多年来对自己的疼爱,是做不得假的。 第9章 宋妍 春满楼之所以能成为洛城最繁华的酒楼,除了地段与建造外,它还有专为女子而设的酒阁子,有单独的走廊,连酒博士都是女子,是以京中诸位夫人和贵女们,都爱来此宴请。 晏怀在春满楼外与几位友人拜别,其中一位公子突然笑言:“晏二,那不是你的未婚娘子吗?” 晏怀侧过脑袋一瞧,正是姜姝,正在马车旁等人。 姜姝身着鹅黄色锦绣罗纹小褙子,高高的飞仙髻上绑着黄色丝带,并以金钗固定,整个人往那儿一站,清丽又俏皮,最惹眼的当属颈间的坠珊瑚珠金璎珞圈,看起来倒有些……憨态可掬。 晏怀忍不住笑了笑,被友人打趣:“知道那是你即将过门的娘子,可这不是没过门吗,你就不能收着点?” 晏怀敛了笑容,却厚脸皮道:“我心情好,想笑就笑了。” 宋念上前揽过他的肩膀,低声道:“我还以为你会抗拒这亲事,如今看来,倒也不为难啊。” “休要胡说,我什么时候为难过?” 宋念真想翻白眼,可突然瞧见姜姝面前的马车上下来一个人,惊讶道:“那是阿妍?” 晏怀自然也看见了,“你家四姑娘?” 宋念点了点头:“这俩人竟然还有交情,不过也好,阿妍庶女身份,若能结识姜家大姑娘,于她而言是好事。” 姜姝似乎没有看见晏怀一行人,与宋妍径直进了春满楼。 酒阁子里,月兮提了两壶酒进来,上前为自家姑娘和宋四姑娘斟满,“这是我家姑娘最爱的冷梅酒,向来只招待最要好的朋友。” 宋妍虽没喝过,但也知道,“是清风酒坊的冷梅酒?听说很难买到。” 姜姝道:“我与那女掌柜有些交情,你若喜欢,我差人送到府上。” 宋妍轻摇了摇头:“我甚少吃酒。” “冷梅酒香甜,少饮些无妨,吃不醉人的。” “不是。”宋妍微微苦笑,却未继续说下去。 姜姝在来时,已经打听过宋妍的处境,她是家里的庶女,行四,偏偏上头有三位嫡出的姐姐,虽不至于受苛待,但也算不上受宠。 宣平侯府没有庶出的子嗣,但她也明白庶女在家里的地位,过得好不好,全凭主母喜恶。 宋府又有个说一不二的老太太,最是看重嫡庶,昨个姜姝让月兮去宋府递帖子,门房上还特意问了好几遍,问是不是府上四姑娘,可见宋妍是极少有出府交际的机会。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自己家里尚活得小心翼翼,为何要主动帮她? “宋四姑娘,多谢你告知姜敏在宋府所为,我家二妹妹自幼顽劣,见笑了。” 宋妍浅笑:“姜大姑娘好气量,有长姐风范。” “恕我冒昧,虽感念四姑娘好心,但也有些不解,在此之前,你我素无交情,不知四姑娘为何冒着得罪我二妹妹的风险,而将此事告知于我?” 宋妍本以为她会试探询问,未曾想这般直接,笑了笑:“若我说只是看不惯府上二姑娘所为,姜大姑娘可会相信?” 姜姝但笑不语,若是宋府其她姑娘这样说,她可能还会信几分。 “姜大姑娘如此聪慧,宋妍便坦诚相待了,告知大姑娘此事,宋妍只想结个善缘,我在府中,处境虽算不得多艰难,但也极少有交际的机会,更不似几位姐姐般,今日参加这个茶会,明日约见那个诗友,我只能跟在主母身边,替她做些琐事,如此换得她的善待,那日替姜二姑娘传话的正是我的婢女。” 宋妍苦笑:“府上办寿宴,人手不足,就将我身边的人都支走了,那丫头眼皮子浅,姜二姑娘几两碎银就将她收买了,我已禀报主母,将她打发出府,宋府容不得这样传闲话的下人。之后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给姜大姑娘递个消息,不为旁的,若能卖大姑娘个人情,便值了。” “多谢四姑娘坦诚相告。”姜姝并不意外,却也欣赏宋妍不藏着掖着,敢于把自己的目的宣之于口。 “人情最是累人,我素来不愿欠旁人的,不知我可能帮上四姑娘什么?” 宋妍摇了摇头:“暂时没有,我说了,只是想与姜大姑娘结个善缘。” 姜姝想了想说道:“那日后四姑娘若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尽管开口。” 回府后,月兮伺候姑娘净手换衣后,才问道:“姑娘,您那样说,万一宋四姑娘让您做什么为难的事怎么办?” 姜姝口中似还有冷梅酒的香甜,才净过的手冰冰凉凉抚在面上,格外惬意。 “若是为难,我自然就帮不上忙了。” “宋四姑娘主动交好,姑娘日后要与她多往来吗?” 姜姝静默良久,才缓缓说道:“她既对我存了善意,我定然也要以善意待之,仅此而已。” 若一开始做善事的目的就不单纯,实没有深交的必要。 端午前夕,晏怀送来了节礼。 姜姝方从画堂院回来,月兮就笑嘻嘻地上前说道:“晏二公子送来了端午的节礼,姑娘猜一猜是什么?” “这我哪猜得中?” “是冷梅酒,晏二公子竟然送来了整整两大坛的冷梅酒。” 姜姝微微惊讶:“他怎知……” “未来姑爷有心呗,知道投姑娘所好。” 月兮问道:“姑娘可准备好了节礼?咱们也该差人送去了。” “我让云兮准备了,你让她找人送去。” 过了一会儿,月兮与云兮一同来见姜姝,云兮满脸愧疚道:“姑娘,这几日事忙,给晏二公子的节礼,我、我给忘记了……” 姜姝哑然,低头看了眼桌上的炙羊肉,心思一动:“这炙羊肉味道极好,你去问问厨房还有没有。” “姑娘不会是想……” 晨芜院里,晏怀听方生说宣平侯府送来了节礼,想到自己送去了姜姝最爱的冷梅酒,心下竟有些期待。 可一打开食盒,见到那炙羊肉时,笑容不禁僵在了脸上。 方生也颇为诧异,“公子不食羊肉,姜大姑娘怎地送了炙羊肉过来?” 晏怀无奈道:“无妨,这也许是她喜食之物,她并不知我忌口。” “只稍打听一二便知。”方生为自家公子鸣不平,公子可是很早就打听了姜大姑娘喜好,更是用自己的心爱之物,同清风酒坊的掌柜换得这两坛冷梅酒,这姜大姑娘的炙羊肉可见多敷衍。 第10章 击鞠 温暖气清的日子,淑惠长公主办了场击鞠会,说是聚在一起热闹热闹,不然等过几日炎热起来,该是都懒怠出门了。 长公主的面子,大抵是都要给的,侯夫人也带着宣平侯府里的三个姑娘来凑热闹。 姜欣年纪还小,骑不得马,就一直跟在母亲身边,见两位姐姐都换好了衣裳,体贴道:“马儿高大,姐姐们一定要小心些,图个乐子便罢了。” 姜敏点了下她的脑袋:“要你来唠叨我们,你且看好了,二姐给你赢个彩头回来。” 说着她又看向一旁的姜姝:“大姐姐可不要拖我后腿啊。” 姜姝道:“安大姑娘说人不够,我就是凑数的。” 姜敏瞥她一眼,低声说了句:“没志气。” 侯夫人不愿在外头让人看笑话,只是瞪她一眼便作罢,之后姜敏去找其她几位姑娘,姜欣才嘟囔了句:“有安大姑娘在,旁人如何夺得了头筹,二姐姐总是不自知。” 姜姝温柔看着她:“莫要在背后议论你二姐。” 姜欣只是吐吐舌头,然后眼睛一亮,指着不远处说道:“那是晏二公子啊。” 在击鞠场上,几位公子一举一动间更具少年意气,倒比平日里多了分肆意张扬,晏怀与宋念算是他们这些好友中年纪小的,可因着家世和个人性情,晏怀倒隐隐有领头的感觉。 一群人围着他,打趣儿他才定了亲,是不是要请吃酒,一打眼就瞧见高台上宣平侯府的家眷。 几人哄闹着散了,独留晏怀一人立在原地,他笑了笑,上前走两步朝侯夫人恭敬见礼:“问侯夫人安。” 侯夫人对晏怀的印象不错,方才又见一群公子哥儿一起,晏怀虽不至于鹤立鸡群,但绝对是最打眼的那个,心里更是欢喜,此刻是怎么看怎么满意了。 “无须多礼,待会儿是要上场的?马儿性烈,注意别摔着。” 说着,侯夫人将目光放到了姜姝身上,阖府里都知道她对晏怀一往情深,姜姝作势娇羞低下头,久久未抬。 侯夫人慈爱一笑,晏怀望着面前娇羞的人儿,微微一愣。 远处宋念等了一会儿,见晏怀姗姗来迟,忙说道:“快开始了,磨蹭什么呢?” “打了个招呼而已。” 宋念晲他一眼:“还未成婚,已经动心了?” 晏怀脚步微顿,轻咳道:“你想哪儿去了,我就是觉得既然注定要与她共度余生,那么我自该试着去喜欢她、待她好。” 他不想要什么相敬如宾,和自己的娘子心意相通,日子过得才不算辜负。 姜姝这边,安香婷带了人来与她们商量战术,姜敏是不服输的性子,扬言一定要夺得今日头彩。 几位姑娘捂嘴嗤笑,倒是安香婷豪气道:“那今日就看姜二姑娘的了,我辅佐你。” 姜敏面色一热:“不、不用。” 她又拉了姜姝上前道:“我和大姐姐一道就好。” 安香婷看向姜姝,姜姝笑着点了点头:“我水平有限,就给二妹妹打打下手好了。” 几人未在多言,各自去准备了。 跟在安香婷身边的几个姑娘往后远远看了一眼,见姜敏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而姜姝神色淡淡,温柔娴静。 “宣平侯府也是奇怪,二姑娘处处都要争第一,反倒是姐姐好似对什么都不在乎。” “这有什么,毕竟二姑娘才是宣平侯的嫡亲女儿。” “可我听爹娘说,宣平侯府的爵位原本是大姑娘父亲的,大姑娘还有个兄长失踪许多年,这爵位是二房暂代呢。” “竟还有这等事?难怪侯夫人出门,一向都以大姑娘为先,我先前还奇怪晏府为何不与宣平侯的嫡亲女儿联姻,这就说得通了。” 安香婷回身看她们一眼,蹙了蹙眉:“说这些做什么?旁人的家事与你们何干?” 几人相视一眼,不敢多说什么,安大姑娘是淑惠长公主最疼爱的孙女,满京城的世家姑娘,也没有几个能与她比肩的。 击鞠赛开始,姜姝这边是安大姑娘带队,她与姜敏打配合,她马术尚可,只是准头不大好,就与姜敏说好了在旁边护着她,而姜敏则负责击球。 姜敏扬了扬眉:“这样的话,大姐姐可拿不到头彩了呀。” “你我姊妹不论谁打得好,都是侯府的荣耀。” 姜敏一怔,淡淡笑了笑。 双方各十人,击鞠场上尽是英姿飒爽的身影,侯夫人见她们姊妹俩配合得极好,不禁欣慰一笑。 “敏儿纵有些小性子,在正事上还是分得清的。” 姜欣撅了噘嘴:“都是大姐姐不计较。” 侯夫人点了点头:“姝儿的确是个好孩子。” 不过小半个时辰,场上胜负已然很明显,只是姜敏见安大姑娘进球比她多,心中不服气,与姜姝道:“大姐姐挡着些安大姑娘的马儿,我要多进几个球,今日这头彩才能拿到手。” 姜姝一怔:“挡安大姑娘的马儿?” 姜敏悄声道:“没让你明着去挡,可以装作不经意,别让她瞧出来就是。” “休要胡闹!” “我怎么胡闹了?这点小事你都不肯帮我,大姐姐不也说了,我们是一家子的姊妹,我若得了头彩,大姐姐不也得脸吗?” 姜姝望着她,认真说道:“姜敏,你有好胜之心不是坏事,但赢,需赢得堂堂正正,我不会让你如此丢侯府脸面。” “你……”姜敏气极了,她想得头彩,怎么就丢侯府脸面了?“不想帮就直说,少来说教!” 姜敏气地扭转身子,安香婷闻声赶来问道:“怎么了?虽然咱们赢定了,但也不可如此懈怠啊。” 姜姝眼含歉意:“安大姑娘说的是。” “你看,姜二姑娘又进球了。”安香婷笑道:“她都要超过我了,我也要加把劲才是。” 说着她就用力夹了夹双腿,可她的马儿也不知怎地,一动未动,安香婷又踢了几下,马儿才缓缓走了两步。 “安大姑娘小心,这样用力踢它,当心它使性子伤着你。” 姜姝话音还未落,就见安香婷用长柄球杖拍打在马儿屁股上,马儿许是吃痛,猛地往前冲去。 姜姝就在安香婷身前不远,马儿冲过来时,她快速朝后仰去,虽没有撞到她,可撞到了她的马儿,马儿受到惊吓,不受控制往前跑。 第11章 彩头 好在击鞠场的马儿都是专门调教的,最是温顺不过,姜姝不停地安抚马儿,见它速度稍缓一些了,才敢勒缰绳。 “大姐姐,你还好吗?”姜敏声音有些惊惧。 姜姝身子摇晃,“没、没事。” 姜敏靠近她,朝她伸出了手,“跳过来。” “不行,太快了。” “那怎么办?”姜敏与她一同拉住缰绳,只能努力不要撞到人,“你别怕,护卫队的人应该很快就来了。” 姜姝点了点头:“只要稳住马儿就行。” 她又想起什么,连忙问道:“安大姑娘如何了?” 姜敏在场上打量了一圈道:“她马术好,已经没事了。” 姜姝有些怔愣,可在马背上,容不得她细想,马儿还在奔跑,姜敏的马术只能勉强跟上,做不了什么。 好在护卫队的人来得及时,几人合力将马儿逼停,姜姝才得以获救。 一群人很快围了过来,最先竟是晏怀,他闻讯而来,只比护卫队晚了片刻,他眸中有担忧,问道:“可有伤着?” 姜姝摇了摇头:“无碍,只不过马儿受惊罢了。” “无事便好,吓着了?” “头一次遇见这种事,难免心惊,不过还好,这儿都不是烈性的马儿。” 晏怀还想再说什么,安香婷一脸愧疚过来:“对不住了姜大姑娘,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马儿发疯冲撞了你。” 姜姝本也无事,浅浅一笑:“安大姑娘无需介怀,意外而已。” 安香婷想是愧疚极了,竟转头又对晏怀说了句:“晏二公子,真是抱歉,险些伤了姜大姑娘。” 晏怀许是没想到她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面色微红,说话竟也磕巴了起来:“她、她说无事。” 姜姝听他这样说,忍不住捂嘴痴笑。 侯夫人拉着姜欣一脸焦急赶来:“怎么样姝儿,伤到哪里没有?” “没有没有,婶母莫急,我好得很。” 侯夫人都要吓死了,捂着心口喃喃道:“早知就不让你来了,幸好没伤着。” 这不过是击鞠场上一场小风波,淑惠长公主派人来安慰了几句也便作罢了。 去到凉亭中,侯夫人还有些后怕,姜欣也关切问了几句,只有姜敏可惜道:“就差一个球,要不是去救你,我就能拿到头彩了。” 侯夫人皱着眉骂道:“说什么浑话呢!拿个头彩比你姐姐的安危还重要?” 姜敏撇了撇嘴:“我又没这样说。” 姜姝道:“二妹妹说得没错,如果不是顾虑我,她定然能拿到头彩,二妹妹想要什么?我好补偿给你。” “姐姐有危险,她做妹妹的还能无动于衷?照看你是应该的,要什么补偿?” 姜敏最烦母亲这样偏心,冷哼道:“这可是你说的,等我想好了,便是天上的星星你也得给我摘下来。” 侯夫人刚想开口骂她,就被姜姝拦了下来:“好,要星星要月亮都随你。” 不出意料,女子这边是安大姑娘得了头彩,而男子那边,头彩是晏怀。 淑惠长公主将二人叫到跟前,对于这样的结果好似早就预料到。 “这对鸳鸯佩是先帝所赐,便算作今日的彩头,赐给你二人。” 晏怀眉头微蹙,拱手道:“此物太过贵重,晏怀不敢领受。” “这场击鞠会既是我办的,若彩头不是贵重之物,岂非让人笑话?” 长公主所赐,又是彩头,晏怀不能再拒绝,只能接受,可心中却终觉不妥,长公主是好热闹之人,京中大小事素来瞒不过她,更何况晏姜两家这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婚事。 长公主既知道他已与姜姝定亲,又为何赐他与安香婷鸳鸯佩?那是她嫡亲孙女,这样做岂非有损安香婷闺誉? 击鞠场上还有不少人玩乐,侯夫人见淑惠长公主已经离开了,便也欲带她们三姊妹回府。 只是还没起身,就见有人捧了个锦盒走来。 “见过侯夫人,这是晏二公子送与姜大姑娘的彩头。” 姜姝往四下看了看,已无晏怀身影,她疑惑道:“他将赢的彩头给了我?” “晏二公子说,姜大姑娘打开锦盒一看便知。” 那人放下锦盒就离了,姜姝打开一瞧,是枚鸳鸯佩,心中顿时明了,没想到淑惠长公主竟给了安大姑娘和晏怀一对鸳鸯佩。 为着晏怀的用心,她心中划过一道暖流。 “这晏二公子可真是有心了。” “是啊,如此佳婿,可谓千金难求。” “姜大姑娘好福气啊。” 旁边有几位夫人凑过来,不停夸赞宣平侯府这门亲事结得好,晏二公子是京中不可多得的好儿郎。 她们一人一句,饶是侯夫人都听得脸热,讪讪笑道:“他们都是极好的孩子,自然都是有福气的。” 在一声声恭维中,不知是谁嗤笑了句:“顶好的婚事,我看未必?” 这声音太过突兀,众人不禁纷纷看过去。 “这不是丰阳侯夫人吗?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说去年丰阳侯夫人想把自己的二姑娘嫁给晏大公子,被晏府拒了。” “他们家不过是靠祖上荫恩得了这么个爵位,近三代都未出过能担事的人了,如何能与宣平侯府相比?晏府自然是瞧不上的。” 侯夫人待人素来和善,可此刻也忍不住冷言道:“好与不好旁人说了可不算,晏怀与我姝儿皆是万里挑一,我相信他们日后定能恩爱和睦、白头相守。” 丰阳侯夫人冷冷一笑,站起身就要离开,却在临走时看了姜姝一眼,一脸惋惜地摇了摇头:“可怜姜大姑娘无父无母,被宣平侯府卖了都不知道。” 侯夫人怒道:“你胡说些什么?” 丰阳侯夫人却不再搭理她,扬长而去。 侯夫人气得蛾眉倒蹙:“简直莫名其妙!” 却在这时,又有人来给姜姝送东西了。 一模一样的锦盒,姜姝不用打开就明白了。 “我家姑娘说,这枚鸳鸯佩她收着不合适,想转赠与姜大姑娘,还望姜大姑娘莫要推辞。” 姜姝上前接过,诚恳道:“安大姑娘的用心,姜姝铭记在心。” 姜敏在一旁冷幽幽道:“有人就是命好,什么都不用做,两份彩头都拿到手了。” “你闭嘴,回府!” 侯夫人心情不佳,也不再顾忌有没有外人在,姜敏喉头一哽,又得了个没脸。 第12章 心意 夜里,姜姝躺在榻上,脑海中总是忍不住想起丰阳侯夫人那句话:“可怜姜大姑娘无父无母,被宣平侯府卖了都不知道。” 如此辗转反侧,竟是一夜无眠。 第二日去画堂院伺候时,还被老太太嗔怪:“气色这样差,没得来我眼前晃悠。” 姜姝忙道:“许是夜里吃了茶没睡好,让祖母担心了。” “那还不赶快回去歇着?” “回去也睡不着,姝儿想在这儿陪着祖母。” 姜姝一下一下给老太太揉着后颈,可揉着揉着,手上的力道就松了。 老太太宠溺笑了笑:“有心事为何不与祖母说?” 姜姝脸一红:“确实有件事,需要祖母解惑。” “说来听听。” “当初晏府托媒人上门提亲,姝儿听说叔父是不同意这桩婚事的,祖母可知,叔父为何不允?” 老太太微微诧异:“他不同意?” “祖母不知?” 老太太摇了摇头:“我应下婚事后,他也并未多说什么,你是从何处得知的?” 姜姝便将先前姜敏拦住她,怪她抢了婚事一事慢慢说了出来,老太太知道姜敏的性子,只是叹了声:“这丫头……” “祖母,这种事二妹妹不敢乱说,想必是叔父真与她提过。” 老太太望着她:“那你怎么不去找你叔父问清楚?” 姜姝抿了抿唇:“姝儿不愿与叔父生了嫌隙。” “真是个好孩子。”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咱们身处内宅,眼界终归有限,他若真不愿与晏府结亲,想必有别的考量,但如今看来,应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然就算我应下媒人,他也还是要推托了的。” 姜姝点了点头:“祖母说的是,既然婚事已成定局,姝儿更要知道当初叔父拒亲的理由,等将来嫁到晏家,也好有个应对。” 老太太见她说得在理,便道:“那等得空了,我问问他。” 如此姜姝便不再多言,只耐心等待消息。 可说来也巧,原本日日都要去画堂院给老太太请安的宣平侯,这些时日越发忙碌了起来,竟是日才去问一次安,老太太见他行色匆匆,终是没有机会问一问。 偏偏这时候,赵嬷嬷自作主张,去打听先侯爷当年病情。 姜姝得知后,连忙将赵嬷嬷喊了过来,念她忠心一片,不忍责备,却是道:“嬷嬷是跟随母亲入府的,您的心意我自然明白,只不过如今咱们身在侯府,所言所行都在叔父的眼皮子底下,嬷嬷私自去查当年之事,若是叔父得知会作何想?” 赵嬷嬷一怔:“原来姑娘心中早有打算,老奴还以为……” “以为我并未将你的话放在心上,以为我贪图侯府富贵,不愿调查当年之事?” “老奴不敢。” “赵嬷嬷,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能做的实在有限,且不论做什么,总也逃不开宣平侯府大姑娘这个身份,既如此,就没办法逃开叔父的眼睛,我做任何事都会打草惊蛇。” 赵嬷嬷低着头,面容羞愧,自从跟大姑娘说了自己的怀疑后,这两个月,大姑娘没有任何动作不说,与宣平侯和侯夫人竟还同往常一样亲密。 赵嬷嬷心里着急又担忧,这才想说打听出点有用的消息,好让大姑娘认清二房的嘴脸。 没想到大姑娘心中自有谋算。 “是老奴做错了,请大姑娘责罚。” 姜姝叹了声:“嬷嬷是自幼看着我长大的,说责罚严重了,近来许是朝堂上发生什么大事,叔父格外忙碌,想来无心在内宅,但愿他不知情。” 也但愿婚事顺利,等她嫁入晏家,行事或可方便些。 通过几次相处,她知晏怀是可托付之人,若她明言,相信晏怀定能援手。 “您原就是母亲的人,待我出嫁,您就随我一起离开侯府,只是在此之前,您千万别再有其他动作了。” “是,老奴知晓了。” 至六月,天气越发炎热,老太太屋里一向不大用冰,怕小辈们去了中暑,连请安一并免了。 姜姝也懒怠出门,闷在屋里已有四五日。 月兮喜滋滋进屋来,手里捧着个竹木盒子。 “姑娘,晏二公子送东西来了。” 姜姝微愣,并非节日里,晏怀为何要送东西? 月兮在她面前打开,盒子里是纸剪的小人,花红柳绿,模样甚是喜人。 “晏二公子说,这是京城最时兴的折子戏小人儿,供姑娘您解闷呢。” 姜姝浅浅一笑,拿起一个小人儿在手上把玩着,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他竟知道我烦闷。” “晏二公子当真有心。”月兮夸赞了句,又道:“不论是冷梅酒还是折子戏,晏二公子送东西都是送到姑娘心坎上的,就连击鞠得的彩头都给了姑娘,可姑娘总共就送了盒炙羊肉去,是不是太小气了。” 云兮进屋听见这话,骂道:“你这蹄子越发没规矩了!” 月兮忙捂住嘴,回过身求饶道:“好姐姐,你且饶了我这一次。” “姑娘好性子,你就越发胡闹!” 月兮躲在姜姝身后,生怕云兮找她算账。 姜姝细细想了想月兮的话,好似也有道理,两府定亲后,晏怀待她确实很用心,而她却并未为晏怀做过什么。 “索性这几日闲得无聊,不若绣方汗巾,正好能用得上。” 月兮凑头过来:“是送给晏二公子的吗?” 姜姝面色一红,点了点头。 如此又过了小半个月,闷热散了些,姜姝亲自做了点吃食,准备拿去画堂院给祖母尝尝。 恰好老太太身边的秋菊来见大姑娘,说老太太喊她一同去用膳。 姜姝唇角弯了弯,想必祖母是想她了。 去到画堂院,老太太见她带了吃食来,笑道:“这样热的天儿,你何苦又亲自下厨?” “姝儿想着祖母许多天没有吃到姝儿做的乳羹了,想必馋得紧了。” 老太太目光含嗔:“以为人人都像你是个小馋猫。” 王嬷嬷在一旁笑道:“这些时日大姑娘没有来,老太太是想大姑娘了,今日暑气稍散,就吩咐厨房做了大姑娘爱吃的菜。” 姜姝坐在祖母身边,撒娇道:“看来我与祖母心有灵犀。” 祖孙二人欢欢喜喜吃了顿饭,老太太才说道:“前段时间你叔父一直不得闲,昨个儿他来请安,你让我问的事情,我帮你问了。” 姜姝心下一紧,抬头看向了祖母。 第13章 流放 老太太淡笑说道:“你叔父也是为了你着想,都是朝堂上那些污糟事,原本不该让你知道,你今日听过也便忘了。” “去年太子殿下薨逝,圣上悲痛,身子一直不大好,如今是卫王深得圣心,而晏家,从前又一直被归为太子一党。” 姜姝心惊道:“所以如今最有可能上位的是卫王,叔父是怕……” 老太太抬了抬手,没再让她说下去。 “你叔父也只是有此担忧,怕晏家树大招风,可到底也只是担忧,如今晏家如日中天,他虽怕你日后受晏府连累,可也没有合适的理由拒亲,后来又听说你对晏家的小子中意,便也只能应下婚事了。” 姜姝神色怔愣,原来叔父当初拒亲的理由,竟是如此吗? 老太太看她这模样,以为是怕了,便安慰道:“若真有那一日,好在咱们宣平侯府也算有些根基,护住你是没问题的。” 姜姝茫然地点了点头,心中却乱得很。 一切合情合理,这个原因也算充分,可为何,她会隐隐不安? “好了,你答应过祖母,听过便忘了,如今二府亲事已定,想再多只会是庸人自扰,小姝儿就只等着欢欢喜喜出嫁。” 姜姝娇羞一笑,老太太又一时兴起,拉着她清点自己为她准备的嫁妆。 一边清点着,一边与她细数晏家的关系。 “你嫁过去,虽说不用当家,但这本事不能忘,晏家本是寒门出身,到晏老大人这一辈才起来的,这样也好,人情简单,污糟事也少。晏怀的父亲是个老实人,不担事,只在朝中挂了个小职,他母亲你是见过的,为人和气,是个好相与的。” “晏家将来想必是会交到晏怀大哥手里,若是不分家,你需得与未来的嫂子和睦相处,最重要的,是你们夫妻要和睦。” “这女子嫁了人,若只是求个安稳,有娘家庇护也足以,但若想要求个欢欢喜喜,仰仗的便是夫君了,你看晏怀的母亲,就算夫君没什么本事,可她依旧每天乐呵呵的,瞧着是不是很年轻?那是因为夫君宠她爱她,几十年如一日。有些女子啊,嫁了人后,年纪轻轻就白了头。” 姜姝静静听着,虽然她嫁给晏怀,有一部分原因是想借助晏家找寻兄长下落,并且查清当年父亲病逝的真相,可除了这些,身为闺阁女儿,她亦期盼着和和美美的婚姻。 “祖母,我都记下了。” 老太太握着孙女的手,一想到小姝儿就要嫁人,心中很是不舍,小姝儿打小就守礼懂事,又重情义,如今对那晏家小子一往情深,老太太真怕这傻孩子一腔深情被辜负了。 “你且记着,虽说那是你的夫君,你又钟情于他,也不可将自己放得太低,咱们小姝儿是最好的姑娘,若他是个识人的,不需要你刻意讨好也会知道你的好。” 姜姝眼睛湿湿的,用力点了点头:“我知道的祖母,女子亦有风骨,我绝不做那伏低做小之事。” 老太太欣慰笑了笑,又道:“夫妻间也不是不能放低姿态,但有个度,你需得自己把握。” 姜姝都一一应下,她知祖母是担心自己,而自己又何尝没有对未来婚姻的期盼和担忧呢。 “敏儿只比你小一岁,你的婚事定下后,府上也来了不少媒人,想必她的婚事用不了多久也能定下了。” 姜姝想到在击鞠场上姜敏对她的担忧,有心帮她一把,便问道:“姝儿记得周家表哥待二妹妹极好,婶母又素来最喜欢这个侄子,会不会亲上加亲呢?” “你是说显儿?”老太太倒没想到这一茬,笑着说道:“显儿那孩子确实不错,不过这还要看你叔父和婶母的意思,若真能亲上加亲,自然是好的。” “姝儿是觉得,周家表哥总归知根知底,定不会让二妹妹受委屈。” 老太太点点头:“是这个理儿,改日你婶母过来,我跟她提一嘴,看看她的意思。” 姜姝浅浅一笑,老太太慈爱看着她:“难为你这孩子,处处为敏儿着想,她要有你一半懂事便好了,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姜敏打小就处处针对她,说话也总是夹枪带棒,可若说委屈,姜姝却觉得,真正委屈的是姜敏才是。 “有祖母的疼爱,姝儿不觉得委屈,二妹妹是刀子嘴豆腐心,我从未放在心上。” “老太太,不好了!出事了!”秋菊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王嬷嬷拧着眉呵斥道:“说什么浑话!” 秋菊是老太太身边的一等丫鬟,素来稳重,可如今如此慌乱,老太太忙问道:“发生何事了?” 秋菊却把目光放在了姜姝身上,姜姝心里咯噔一下,就听老太太斥道:“还不快说!” “是……是晏家出事了,刚放出的消息,晏老大人今早下了狱,不过一个时辰,圣旨就下了,举家流放登州,今日便要启程。” 老太太只觉得眼前一黑,王嬷嬷和姜姝连忙上前扶住。 老太太缓了口气:“为何这般突然,是什么罪名?” 秋菊摇了摇头:“没传出来。” “侯爷在哪儿?” “还在宫里没有回来,是二公子传回来的消息。” 老太太紧紧抓着姜姝的手,口中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姜姝一边为祖母捋着气,一边让自己镇定下来,这消息实在太过突然,前一日晏家还在朝中如日中天,今日就遭此大难,且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恐怕晏家自己都反应不过来。 “祖母别急,一切等叔父回来再做打算,晏老大人门生众多,也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呢。” 老太太望着她,无比动容:“小姝儿,我可怜的小姝儿……” 天色渐暗,姜开善才从宫中回来。 老太太等得心急,见他们夫妻二人一同过来,忙开口询问:“晏家如何了?” 侯夫人泪眼婆娑,无声摇了摇头。 姜开善亦语气沉重:“早朝时,有御史弹劾晏老大人结党营私,卫王在一旁添油加醋,晏老大人的好几个门生都站出来指证自己的老师,圣上大怒,当场就将晏老大人下了狱。” “后来圣上单独见了卫王,不过一个时辰,流放的旨意就下来了。” 第14章 处境 朝堂上的事,老太太没法多说什么,她虽身处内宅,但也知权力倾轧屡见不鲜,况且还牵扯到大位。 她只关心她的小姝儿,二府定了亲过了明路,晏家突遭此难,她的小姝儿又将如何? “晏家……可送来了退婚书?” 姜姝望了眼祖母,一颗心沉了又沉。 姜开善叹道:“旨意突然,圣上又让他们即刻启程,想必晏家当时乱作一锅粥,我出宫时听说他们已经走了,只来得及收拾几件冬衣。” 侯夫人忙道:“那姝儿呢,姝儿可怎么办?” 姜开善也不禁沉默了下来。 老太太神色凝重:“若晏家不给退婚书,姝儿的处境会有多艰难,你们该预料得到。” “我让人去追,务必把退婚书要来。” “婶母不可。”姜姝连忙说道:“如此一来,侯府岂非成了落井下石?这退婚书只能晏家主动给,咱们不能去要。” 老太太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姝儿说得没错,这退婚书无论如何都不能咱们主动去要。” 侯夫人急道:“若晏家一直不给退婚书呢?” 姜姝见祖母和叔父都沉默着,上前与侯夫人说道:“婶母,晏家初遭难,一时大厦倾塌,许多事情必然是顾不到的,咱们两府虽未正式结亲,毕竟也有婚约在,此时风口浪尖,不宜考虑退婚之事,晏家皆是风清雅正的君子,待安定下来必会主动退婚。” “倘若那退婚书一直送不来,姝儿哪怕终身不嫁,也绝不堕侯府清誉。” 侯夫人眼睛一红,一把抱住了姜姝,“可怜的小姝儿,婶母绝不让你受委屈。” 老太太也冷静下来,到底是心软的,叹了声:“圣上如此动怒,他们此去登州路途遥远,也不知带够了盘缠没有。” 姜开善语气严肃:“从前与晏家交好的人家,此时都不敢出头,恨不得一日之内与晏家撇清干系,咱们两府有婚约在,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的,从今以后务必要谨言慎行。” 老太太看了侯夫人一眼,侯夫人忙含着泪点头:“我会约束好府中之人。” 回到芳林院,姜姝一颗心惴惴难安,日落禺谷,天边火红一片,格外刺目。 “云兮!”姜姝突然出声。 云兮连忙上前,就听姑娘吩咐道:“咱们还有多少散碎银子?” 云兮愣了愣:“没细数过。” “都找出来,准备些干粮,再去成衣铺多置办几件衣裳,一年四季的都要有,冬日护膝多买几副,登州苦寒……” “姑娘……”云兮大惊。 姜姝神色冷静:“别用侯府的人,去人牙子那里找个干净的人送去,也不必留姓名,散碎银子给差役,烦请他们路上多照拂一些。” 云兮应下,才要转身出门,姜姝又道:“等等!让我再想想……再想想……” 姜姝内心百转千回,怕自己做得不够,又怕自己做得太多。 做了于侯府不利,不做于心难安。 晏夫人初见便赠她紫金钗,待她和气又亲切,晏怀更是待她一片赤诚,可她就连送几件衣物都在犹犹豫豫,姜姝满面愧色。 “去。”姜姝背过身,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可过了许久,都未听见云兮动作,她不禁回过身,见云兮果然立着没动。 “怎地还不去?” “姑娘,奴婢有一法子,不会连累到侯府。”云兮面色有些羞红,“奴婢有一表哥,幼时待我极好,虽后来我家道中落、卖身为奴,他也曾多次托人带口信关怀奴婢,他现身在海州,乃是去往登州的必经之地,我可去信托他去办此事。” “他自己做点小营生,天南地北跑过不少地方,头脑活泛,又和侯府八竿子打不着,海州离京城甚远,做这些事也就不那么惹眼了。” 姜姝问道:“可靠吗?” 云兮点了点头:“我与他虽多年未见,但人的本性想必不会那么容易改变,倘若……真是我看走了眼,奴婢也绝不连累侯府。” “莫说这些,我信你,也信你的眼光。” 晏家一日之间跌落云端,有朝臣不过求了几句情,就被圣上归为同党,当场革了职,自此无人再敢替晏家求情。 晏老大人总领三司十余载,此职一缺,多少双眼睛盯着。 可不过月余,圣上便下旨裁撤三司,归权于尚书台。 朝堂之事,于内宅而言,听过则罢,她们最为关心和津津乐道的是先前晏府与宣平侯府那桩婚事。 提起姜姝,她们或冷嘲热讽、或同情怜悯。 从前晏家炙手可热时,她们想结亲却搭不上,眼瞅着好亲事落到姜姝头上,可不过定亲数月,这桩人人艳羡的婚事便成了一场笑话。 自然,姜姝便是笑话的源头,若她不是宣平侯府的大姑娘,身份贵重,人前总要给几分脸面,只怕都要有人在她面前笑出声了。 怕给姜姝添堵,近日有宴会,侯夫人能推都推了,可架不住那些人嘴碎,说姜姝没脸出去见人。 “这话她们若敢当着我的面说,看我不撕烂她们的嘴!”侯夫人一掌拍在桌子上,震的手掌发麻却比不过心里的怒意。 张嬷嬷赶紧托住侯夫人的手,怕她再动怒,连忙说道:“那些个见不得人的东西,就只敢背地里嚼两句舌根,在您面前还不是毕恭毕敬的?她们自己过得不如意,便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不如意,夫人您不必同她们置气。” 侯夫人沉着脸,她气的也不全是那些人的冷嘲热讽。 张嬷嬷与她主仆几十年,自然明白,安慰道:“外头的风言风语是不少,可我瞧着咱们大姑娘并未放在心上,大姑娘天仙儿般的人物,想必未将那些个东西放在眼里。” 侯夫人眸子湿热:“可她越是像个没事人似的,我这心里越……” “夫人心疼大姑娘,可咱们大姑娘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心思也通透,对大姑娘来说,这不过是个劫难,劫难过了,往后余生必可事事顺遂。” 张嬷嬷的话算是说到了侯夫人心坎里,她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姝儿日后,必可事事顺遂。” 第15章 沈毓 转眼入了冬,时光消磨间,夏日里那场轰动京城的大案也仿佛慢慢被人遗忘。 姜姝偶尔会想起晏怀,曾经那个最耀眼的少年,在经此巨变后,变成了何种模样? 那两坛冷梅酒渐渐见了底,姜姝轻饮慢啜间,唇边竟不似原先的滋味,说不出为何。 鸳鸯佩被她收在了白釉青花瓷镜盒中,也已经许久许久不曾打开过了。 日子照旧,冬日里闲来无事,宴会赏乐是免不了的,这个月,宣平侯府又收到了几家邀帖。 侯夫人方想跟之前一样都拒了,姜姝自门外而来,轻声道:“我与沈府的嫡二姑娘也许久未见了,还盼望一聚呢,婶母就莫要推辞了。” 张嬷嬷见大姑娘来了,退到一侧,侯夫人目光柔和望着姜姝:“我还以为你不愿出府。” 姜姝笑了笑:“那时在风口浪尖上,我只是不愿出去让她们像玩偶一样观望,又不是真见不得人。” 虽知她是玩笑话,可侯夫人听着也不是滋味,外头的人可不就是说她的小姝儿见不得人吗。 可明明,晏府获了罪,与小姝儿何干。 “好好好,你既想去,咱们便去。” 沈府是武将之家,满门忠烈,男丁大多死在了战场上,余下的年纪都还太小,如今的沈府,实际上是沈老夫人当家。 说是老夫人,也不过才二十六七的年岁,可即便是妇人当家,也不敢有人小瞧了沈家。 若有人敢对沈家不敬,莫说圣上会怪罪,只怕盛国百姓都不答应。 沈家豫园种了许多红梅,又有高阁两座遥遥对望,是赏雪的好去处,每年冬日都会邀京中好友相聚赏雪,前两日正好下了场大雪。 姜姝跟随侯夫人,同几位夫人见过礼后,便带着两位妹妹去找沈毓了。 “大姐姐,你冷不冷?”姜欣揉搓着小手,浑身仍旧冷得发颤。 姜姝为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柔声道:“今年冬日的确比往年冷一些,咱们快些走,到了暖阁就不冷了。” 姜欣乖巧地点头,看着大姐姐分明也冻的脸颊通红,却依旧神态自若,反观自己与二姐姐,毫无仪态可言。 她连忙放下双手,挺直腰背,跟在大姐姐身后一步步走着。 偏偏这时,姜敏忽然说道:“洛城都冷成这样,登州想必更加寒冷。” 姜欣不满地蹙了蹙眉:“二姐姐提登州做什么?” “我这不是怕有人心里放不下吗?”姜敏撇了撇嘴:“私情与侯府荣辱,某些人可要分清楚得好。” 姜姝脚步未停,淡淡问道:“什么私情?与何人的私情?” “大姐姐莫要装糊涂。” “姜敏,你若再这般口无遮拦,我便回禀祖母,继续留你在家中禁足,免得出来乱说话连累了侯府。” “连累侯府的是你!”姜敏气不过,却也不敢大声嚷嚷,怄道:“就因为你这桩婚事,侯府半年来行事低调小心,生怕被人捉着错处,归为晏府同党。” “二姐姐,旁人这般说便罢了,你怎么能这样说大姐姐?” 姜敏瞪着她:“你到底是谁的妹妹?” 姜欣红了眼眶:“偏你要分得这么清楚。” “好了,今日沈府人多眼杂,莫要让人看了笑话。”姜姝回身冷冷看了姜敏一眼,“侯府的脸面你都不顾了吗?” 姜敏才要还嘴,见不远处有人走了过来,悻悻然闭嘴。 暖阁里,沈毓听下人禀报宣平侯府的三位姑娘来了,连忙迎了出来。 “快进来,你们可让我好等。” 沈毓身量虽娇小,却生得英气十足,“外头这样冷,一路走过来可冻坏了?” 姜欣忙不迭点点头,却听大姐姐缓声道:“不打紧,本以为你会先去沈大姑娘那儿,是以来晚了些。” 沈毓道:“我最烦那些个迎来送往,既没多少交情,还要装出一副很熟稔的模样,累得慌。” 姜姝一边解下斗篷,一边轻笑:“若让沈大姑娘听见你这话,又要嗔你不懂事了。” 沈毓让人送热茶来,望着姜姝摇了摇头:“你可知,我最喜欢你,却也最不喜你?” 姜姝歪了歪头,一副不解的神情。 “因为你同我大姐姐是一样的人,旁人道你们完美无缺,可我瞧着着实累人。” 姜姝不懂她这话,却也不去计较,她所言所行,皆是从心而已。 几人坐下吃茶,一杯热茶下肚,又有暖炉在侧,很快就驱散了满身寒气。 姜欣是不记仇的性子,有何不愉快很快便忘了,吃到可口的糕点,连忙拿了一块递给一旁的二姐姐:“姐姐尝尝这个栗子糕,可好吃了。” 姜敏见小妹脸上的笑容,也扬了扬唇,伸手替她拭去嘴角的碎屑,柔声道:“多大的人了,还吃的满嘴都是。” 姜欣甜甜笑道:“有两位姐姐在,我才不要长大。” 沈毓在一旁瞧着,满眼羡慕:“你们三姊妹的感情可真好。” 姜姝道:“沈大姑娘又何尝不是把你这个妹妹捧在手心上?” “她才没有,就只会教训我。” “大姑娘自然是为了你好。” “好了,不说她了。”沈毓摆摆手,她就知道自己在姜姝这儿是没法共情的,想到早上在大姐姐处见那些世家姑娘时听到的话,她话锋一转,问道:“这都大半年了,晏家是怎么回事?不准备给你退婚书了?” 姜姝怔愣了一瞬,没想到她会提起晏家,敛了眉轻笑道:“原本晏家也未曾说过要退婚呀。” “晏家获罪,若有良心,早该主动退婚才是。”沈毓顿了顿,却又突然低声问道:“晏家结党……是真的吗?” 姜姝倏地望向她,“旨意上清清楚楚,不可多言。” 沈毓也知祸从口出的道理,不敢说多什么,又继续提起了那桩婚事,“今早我去大姐姐那儿,听她们分析,晏家或许不会主动退婚,拿捏着与宣平侯府的婚约,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姜姝错愕,未等开口,姜敏就先说道:“做梦!罪臣之家安敢再攀附侯府?” 第16章 挑事 姜姝看了姜敏一眼,下意识道:“她们竟如此看待晏家?” 姜敏蹙了蹙眉,与沈毓相视一眼,姜姝见状,清了清嗓子:“我的意思是,如今的晏家,世人避之不及,就算与侯府有婚约又能如何,圣上知我宣平侯府忠心,晏家就算要拿婚约做文章,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沈毓点了点头:“说得也是,她们惯会捕风捉影,兴许晏家不肯退婚有别的原因呢?” 姜姝忆起晏怀,浅浅说道:“他会退婚的。” “你怎如此肯定?” 姜姝抿唇不语,可她心知,晏怀是真君子,哪怕事发突然来不及做什么,可之后细想之下,也绝不肯连累于她。 沈毓还以为宣平侯府有什么动作,便没有多问,恰好沈大姑娘遣人来请侯府三位姑娘去赏雪,一行人才起身前往高阁。 红梅之下聚了不少人,姜欣怕冷,她们就先去了阁楼,西阁楼内皆是年纪相仿的世家姑娘,而遥遥对望的东阁楼里,则是贵夫人居多。 侯夫人与沈老夫人寒暄道:“今日忙里忙外,我见你应付自如当真羡慕,我是最愁操持什么宴席的。” 沈老夫人是已故沈将军的续弦,为沈将军生下了唯一的嫡子,年纪虽不大,但这些年操持偌大府邸,早已练就了沉稳内敛的好性子,感慨说道:“多亏了有清儿帮我。” 侯夫人望着对面长袖善舞的沈清,赞道:“沈大姑娘确实难得。” 这一边,沈清利落地吩咐人上茶和糕点,又嘱咐下人仔细阁中的炉火,然后不动声色的交谈间,就把各人的座次安排好了。 “还未恭喜孙姑娘,觅得良缘。” 孙家姑娘前不久才定了亲,娇羞一笑:“沈姐姐莫要打趣我了。” 一旁的周家姑娘笑嘻嘻说道:“孙妹妹是有福气的,不像有些人,终究是眼皮子浅。” 说完似挑衅般的看了姜姝一眼。 沈清蹙眉不语,孙家姑娘惊道:“周姐姐,你……” 周芸作势握住了孙莲衣的手,亲切说道:“你这样有福气的人,晏家也是没眼光,若当初与晏家定亲的人是你,说不得晏家可免了这一场祸事。” 孙莲衣满脸通红,一把甩开了她的手,惊怒:“你说什么胡话!我与晏家什么关系都没有!” 她才定了亲,若这话传到未婚夫婿耳中,岂非坏她名声! 其余的姑娘有不耻周芸行径的,但大多数事不关己,权当看个笑话。 姜姝在与晏家定亲前,就听说孙家早看中了晏怀,曾多次托媒人上门,只是都被晏家婉拒了。 后来晏家遭难,孙家明里暗里少不得挖苦嘲讽。 姜姝知道人心如此,只是不解周家姑娘在此刻看似是为了孙姑娘出头,却又将孙姑娘推到风口浪尖是为何? “孙妹妹莫要生气,晏家那些个罪臣,自然与孙妹妹没什么关系,可旁人就不一定了,毕竟那婚约可还作数的。” 孙莲衣想起晏怀曾多次拒她,心中也隐隐生怒,后来又暗自庆幸,若当初与晏家定亲的是她,只怕她如今的处境,比姜姝更不如。 曾经姜姝被多少人艳羡,如今就被多少人耻笑。 姜敏见此情景,冲到周芸面前质问:“你阴阳怪气说什么疯话呢?晏家出事前,你们谁不是巴结着、奉承着?如今一朝遭难,都恨不得踩上一脚,小人行径!” 周芸捂着嘴巴,眉眼弯弯:“宣平侯府果真是重情重义呢,看来侯府还是认这门亲事的,姜二姑娘如此急切为晏家开脱?” 姜敏大惊,满面通红:“你胡说!谁为晏家开脱了?” “既是罪人,便人人得而诛之,姜二姑娘说这是小人行径,莫非觉得晏家无罪?” 姜敏心里咚咚直跳,便在这时,手腕被人抓住,她扭过头,看到姜姝目光严肃看着她:“你再顺着周姑娘的话说下去,只怕她要给你安个大逆不道的罪名了。” 莫名地,有姜姝在身侧,姜敏心里没那么紧张了。 姜姝上前与沈大姑娘言道:“贵府如此好的景致,若不能使人平心易气,岂不可惜了?” 沈清目光流转,笑了笑:“姜大姑娘说的是,雪乃纯净圣洁之物,诸位莫要辜负了。” 周芸见沈清想息事宁人,可实在不愿错过这样的好机会,连忙开口道:“方才姜二姑娘的话我们可都听得清清楚楚,姜大姑娘避重就轻准备就此揭过?” 姜姝目光慢慢放到周芸身上,这一刻,她确定周芸作死的行为是在故意挑事,只是不知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径,图什么? “周姑娘,敢问你是否不满圣上对晏家的处置?” 姜姝这话问的莫名,语气又平淡,待周芸反应过来,差点失态,惊道:“我没有!” “既如此,此案已过半年之久,周姑娘为何要在沈家的宴席上讨论晏家有罪或是无罪?” 沈清神色凝重,看了周芸一眼:“沈府办赏雪宴,初心是愿诸位陶然自得、怡情悦性,周姑娘还请慎言。” 周芸才想辩解,姜姝清声言道:“虽不知周姑娘对晏二公子存了什么心思,竟对我的婚事如此上心,但不论此婚约是否维系,我宣平侯府一向知善恶、明是非,待圣上之心,更是天地可表、忠贯白日。” 说着,她冷冷看向周芸,质问道:“周姑娘多番试探下套,是要置我宣平侯府于何地?” 她又上前一步逼问:“可是尚书大人授意,觉得我宣平侯府有不轨之心?” 周芸连连后退,本以为激的姜敏能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可这姜姝偏不按套路,将这么一大顶帽子扣到周家头上。 再任由姜姝这般质问下去,哪怕她确实得父亲授意,恐怕也回不去周家的门了。 “你胡说,才不是这样!我……” “我确实是胡说的。”姜姝淡淡开口。 周芸到嘴边的话卡住,吃惊地望着姜姝。 “周姑娘方才与我二妹妹所说的话,又何尝不是胡言?一句轻飘飘的话说得容易,可后果却往往令人难以承受,周姑娘说是不是?” 第17章 表兄 “夫人和姑娘们回来了。”张嬷嬷等在府门外,忙上前迎接,笑着禀报:“府上来了客人,周家的表公子送年礼来了。” 侯夫人面色一喜:“是显儿来了,怎地没有提前知会一声。” 说着欢喜进府,又对着身后的三姊妹说道:“你们先回去拾掇一番,莫要在你们表兄面前失了礼数。” 姜敏原本在沈府受了一肚子气,此刻登时烟消云散,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姜姝却实在是乏了,与侯夫人道:“婶母,我有些累,想先回去歇着。” 侯夫人也看出她的疲态,连忙道:“快去好好歇着,显儿也不是外人,明日再见也是一样的。” 回了芳林院,姜姝卸下珠玉钗环,又换了衣衫才去榻上躺着。 云兮今日没有陪姑娘出府,待姑娘睡下,才拉着月兮到屋外问道:“姑娘怎么看起来这么累?今日发生何事了?” 月兮气愤不已:“还能为着什么事,自从晏家出事后,她们恨不得眼睛盯在姑娘身上,姑娘都半年没有出府了,一出府就是这些污糟事,姑娘能开心的起来吗?” “又提婚约了?” 月兮点了点头:“亏我以前还觉得晏二公子好,这么长时间不退婚,平白让咱们姑娘受这些流言蜚语。” 云兮叹了声,听见屋里姑娘喊她,她嘱咐月兮:“去将灶上的汤羹端来,不要在姑娘面前提此事了。” 云兮进屋,连忙上前问道:“姑娘才歇下怎么就要起了?” 姜姝揉了揉眉心:“睡不着。” 云兮扶着姑娘起身,试探了句:“姑娘,有心事?” 缓了片刻,姜姝突然望着窗外道:“今年怎么这样冷。” “姑娘觉着冷?奴婢再去添个炭盆。” “我是说……登州……定然更冷。” 云兮身子一僵,红了眼眶:“姑娘不要再惦记了。” “云兮,能不能再麻烦你表哥一趟?” 云兮知姑娘的性子,是劝不住的,点了点头:“我再去信问一问,不过他常年四处跑,不知还在不在海州。” “且试一试,若还在海州,烦请他跑一趟,多给些银钱,既是亲戚,就更不能亏待了。” 云兮望着姑娘的模样,还是忍不住说道:“姑娘您何苦,表哥说晏家在登州,行动并不受限,且表哥前前后后也去了登州几次,若晏家真有心退婚,早该托人送来退婚书了,晏二公子分明清楚姑娘的处境,可见他未曾将姑娘放在心上。” “我原也不是为了他。”姜姝摇了摇头:“我只是可怜晏老大人那么大年纪,还有晏夫人,那么亲切和善的一个人。” “要不要让表哥顺便提醒一下退婚一事?” 姜姝连忙制止:“不可,万不可让他们察觉与侯府有关,且我也只是为了自己心安,并不为旁的。” 沉沉睡了一夜,望着天边渐渐升起的朝阳,姜姝还是决定去见叔父。 只是半道上却被人喊住了。 “姝儿表妹。” 姜姝脚步一顿,云兮悄声道:“是表公子过来了。” “见过表哥。” 周显长相儒雅,素日里很是稳重,此刻却有些羞涩问道:“昨日听闻妹妹身体不适,如今可好了?” 姜姝欠了欠身:“昨个儿乏了,没有前去给表哥见礼,还望表哥莫怪。” “无妨无妨,妹妹身子重要。”周显腼腆笑了笑:“这次恐怕我要在侯府多叨扰一段时日了。” 姜姝微微惊讶,周显才道:“年后科考在即,母亲说一来一回耽搁不少时日,索性就在姑父家待到科考结束。” 是了,三年一次的科举又到了。 若是晏家没有遭难,晏怀也要参加这一次的科举,以他的才能,定能大放异彩。 “姝儿表妹?” 姜姝回过神来,浅笑:“愿表哥蟾宫折桂、金榜挂名。” 周显目光坚定,面上却有丝潮红,“我会的,我一定会的。” 兰亭院里,姜开善才吃过早饭,笑意满满地看向姜姝:“找叔父有事?” 姜姝点了点头,待坐下后,慢慢将昨日在沈府发生的事情讲与他听,姜开善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片刻后,他沉沉说道:“委屈你了。” 姜姝摇了摇头:“姝儿只是觉得此事蹊跷,那周芸字字句句都想将宣平侯府与晏家扯在一起,并不像是与我或者二妹妹有什么仇怨,且她在沈家的宴席上这样做,同样得罪了沈家,对她自己半分好处都没有。” 姜开善欣赏地看了她一眼:“不错,姝儿如此敏锐,叔父很是欣慰。” “叔父知道原因?” 姜开善本不想与她说太多,可姝儿既然特意来提醒自己,心中想必担忧,便言道:“晏家结党,以权谋私,与之有关联的朝臣撤职的撤职、入狱的入狱,而作为始作俑者的晏家,就是满门抄斩都不为过,却只不过流放登州,姝儿可知为何?” 姜姝轻轻摇头,姜开善才道:“晏老大人为官四十载,便是总领三司也有十多年了,与陛下素来亲密,陛下岂会不知他为人?卫王清楚这一点,必不会让晏家卷土重来,而最有可能助晏家回京、又有能力的,除了宣平侯府还能有谁?” 姜姝心里一惊:“难道卫王想对付宣平侯府?” “已经出手了不是吗,若不是你细心敏锐,我还不知周尚书已是卫王的人了,不过他们实在是多虑了,我还没那么大的本事敢违抗圣命,与晏家也素无私交,怎会为了晏家拿整个侯府冒险?” 姜姝心下沉沉,见四下无人,才敢悄悄问一句:“晏家……真的回不来了吗?” 姜开善目光清冷:“一切凭圣心裁定。” 姜姝低下头,不让自己思绪外露。 姜开善望她一眼,面上神色难定,却是说道:“与晏家那桩婚事,便作废。” “叔父?” “晏家犯此大罪,婚约本就不必遵守,旁人只会道我宣平侯府大义灭亲。” 姜姝眉头紧蹙,或许圣上是会觉得宣平侯府是在表忠心、识大义,可在那些知晓晏家内情人眼中,这分明是在落井下石、拜高踩低。 而这些,叔父焉能不知? 姜姝忽地想到什么,试探问道:“叔父可是另有打算了?” 第18章 添岁 姜开善拧眉点了点头:“确实有合适的人选,不过还是会遵从姝儿的意思。” “姝儿不敢妄言,本应一切听凭叔父做主,只是姝儿觉得……此事或许不妥。” 姜开善眉头挑了挑:“哦?姝儿认为如何不妥?” “晏家方离京时,圣上怒气正盛,又加上惩治官员无数,致使许多人哪怕有疑惑也不敢多言,可半年多过去了,叔父再听外头的声音,可否有些不同?”连沈毓都能问出晏家是否真的结党这种话,可见已有不同的声音出现。 姜开善不语,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姜姝又道:“圣心难测,今日能流放,明日安知不可起复?就算晏家真没有再出头那一日,晏老大人总领三司十多年,门生故旧无数,大多数可都蛰伏着呢,宣平侯府若私自悔婚,恐怕会暗中树敌。” 姜开善细细思量后,却是问道:“若是如此,岂不委屈了你?” 姜姝感觉叔父好似是松了口气,心中惴惴,缓了缓说道:“为了侯府,姝儿不委屈,但若叔父实在心疼,三年足矣,三年之后,晏家前路如何定能分明,到那时哪怕悔婚,宣平侯府等了三年也算仁至义尽了。” 还有一句姜姝没有说出口,可姜开善心中了然,圣上龙体欠安,已是一日不如一日,三载已是极限。 拜别叔父,姜姝前往画堂院陪伴祖母。 云兮方才站在屋外,虽未将二人的谈话尽数听了去,可最后姑娘所言,她却听得真切。 “姑娘……当真要等晏二公子三载?”姑娘如今正值妙龄,可是三年后,又是个退过亲的,真有好的亲事恐怕对方也要退避三舍了。 见姑娘轻轻点头,她忍不住劝道:“姑娘三思。” 姜姝握紧了手炉,低声言道:“叔父说对我的婚事另有打算,我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 “姑娘是怕……可即便三年后,您的婚事也还是需要侯爷做主啊。” “所以,我会事先说服祖母,请祖母为我挑选。”这是姜姝的私心,可除了这些,她还是宣平侯府的大姑娘,“再者……于侯府而言,这是最好的选择。” 洛城又下了几场大雪后,迎来了年节。 因着晏家的事,宣平侯府很是低调了一段时间,为了让姜姝开怀,也因着周显在侯府过年,侯夫人今年特意大办。 戏曲班子连唱三日未停,除夕那日,烟花爆竹更是放了整整一夜。 丫鬟小厮进进出出,厨司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姜姝陪在老太太处,姜敏和姜欣待不住,早就跑出去看烟花了。 老太太慈爱地望着姜姝:“难为你每年都陪着我,很是无聊。” “怎么会,祖母知我一向不爱热闹的。” 老太太握住了她的手,忍不住感慨道:“真好,又多活了一岁,能多陪陪我的小姝儿。” 姜姝低着头,鼻子一酸,她知自从父亲病逝、兄长失踪后,祖母的身子就垮了,这些年也不过是强撑着。 这样欢乐团圆的日子,祖母难免又想起兄长了。 姜姝浅浅一笑:“祖母长命百岁,可要一直一直陪着姝儿。” “好。” 前院鞭炮声依稀可闻,老太太能想象到几个孩子围着烟花欢欣鼓舞的样子,再低头看一眼安安静静的姝儿。 问道:“祖母一直想问一问你,这些年可快活?” 姜姝一怔:“祖母为何这样问?” 她想了想,认真说道:“有祖母的疼爱,和婶母的悉心照料,姝儿知足且舒心。” 老太太点了点头:“如此便好,你父母走得早,兄长又不在身边,原本该无忧无虑生活,可我总怕宣平侯府嫡长女这个身份,终是枷锁。” “祖母多虑了,姝儿从未这样觉得。”姜姝抬起头,对上祖母爱怜的目光,由衷言道:“此生有这么多疼我爱我的家人,姝儿又怎会不快活,且我从来不觉侯府嫡长女的身份是枷锁,且不论是不是长女,姝儿所思所行皆不会变。” “祖母莫要觉得敏儿性急或欣儿年幼,在外头她们同样将侯府安危与荣誉放在首位。” 老太太见她目光清明,不像说谎故意安慰之语,放心地舒了口气:“你们都是好孩子,祖母知道。” “祖母祖母,二哥哥买的烟花可好看了。”姜欣欢快地跑进屋,小脸通红,不知是冻的还是跑得太急。 老太太忙拉过她的手塞了个手炉,又摸了摸冰凉的小脸,“小欣儿冻坏了?” 姜欣嘿嘿笑了笑,身后姜敏与姜戟、周显一同进来,齐齐向老太太问安。 姜姝起身见过两位兄长,姜欣开口说道:“祖母和大姐姐真的不去看烟花吗?还有好多呢。” 老太太笑道:“你们玩去,我这身子骨可受不了冰天雪地里走这么一遭。” 姜戟言道:“不如我把烟花搬来画堂院,祖母就是在屋子里也能看到。” 姜欣拍手称好,也要去帮忙,老太太忙拉住她:“你小小年纪莫要添乱了。” 周显与姜戟去搬烟花,姜敏本也想跟去,可到底没动。 恰到子时,宫中爆竹声起。 老太太望着小孙女道:“又添一岁,欣儿很快就长成大姑娘了,可要再稳重些。” 姜欣应下,坚定说道:“我要像大姐姐一样!” 姜姝笑了笑,姜敏冷哼了声:“像她有什么好的?” 姜欣噘着嘴不说话,姜姝道:“那就像二妹妹一般活泼机灵。” 此时,院子里燃起了烟花,姜欣惊呼一声,跑去打开窗子,窗外烟花绚烂,姜戟与周显静立在一旁。 周显回身往屋内望了一眼,姜敏忙低下头,耳边泛起潮红。 姜欣在祖母身边叽叽喳喳介绍着每一个烟花,直到老太太渐渐犯困,王嬷嬷才搀扶着她去歇息。 “咦,二姐姐你脸怎么红了?”姜欣笑眯眯问道。 姜敏连忙收回目光,说道:“风吹的。” “在屋里有什么风?我看分明是……”她朝周显表哥看了一眼。 姜敏恼地要打她,“别胡说,表哥科考在即,莫要让他分心。” 姜欣疑惑笑道:“我说什么了?我说表哥了吗?” “你这妮子!” 姜欣跑到姜姝身后躲着,看着她们这样打打闹闹,姜姝也觉得欢快极了。 不论前路如何,且让她好好享受此刻的欢愉。 第19章 求娶 二月初九,礼部科考,分三场举行。 侯夫人要亲自送周显去贡院,被周显婉拒了,她只能在家中祈祷,希望显儿高中。 侯夫人娘家并不算显赫,毕竟当初结亲时,姜开善并非侯府继承人,怕娶个家世显赫的进来野心太大。 再者周兰性情温和有善心,老太太很喜欢,便定下了周家。 周老爷在南郡做个小官,膝下有三子,最出息的便是周显,若此番高中,有宣平侯府帮衬打点,周家的门第总能往上抬一抬。 因此周家儿女的婚事一个未定,都等着此番科考结束呢。 侯夫人正在佛龛前念念有词,姜开善进屋来说道:“周显是个刻苦有天分的孩子,此番定能高中,夫人勿要忧心。” 侯夫人放下合十的双手,站起身来,神情冷淡:“借侯爷吉言。” “还在生我的气?” 侯夫人嗤笑:“怎敢生侯爷的气。” 姜开善拧眉:“等晏家三年,那是姝儿自己的主意,我跟你解释过的!” “侯爷何必解释,你不是也觉得这样做对侯府有利吗?可你想过姝儿的处境?女子最好的年华就那么几年,让她空等下去,除了让侯府得一个好名声,她能得到什么?” 姜开善道:“我说过与晏家的婚事作废,可姝儿坚持等下去,咱们不是应该尊重她的选择吗?” “如果这个选择对侯府不利,侯爷可还会尊重她?” “你这说的什么话!”姜开善语气渐渐不耐。 侯夫人眼睛湿热:“她父母走得早,咱们就应该多疼她,可姝儿那般懂事、处处为侯府着想,你怎能忍心她受这般委屈。” 姜开善沉默不语,侯夫人又突然说道:“我母家势微,不能帮衬你什么,所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曾质问干涉过,如今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能伤害姝儿。” “姝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如同我自己的孩儿,你怎会觉得我要伤害她?” 侯夫人清冷一笑:“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多言,姝儿对你没有威胁,且她是我养大的,我定要护她周全。” 姜开善望着周兰,目光幽深,过了许久言道:“我答应你,绝不伤害她。” 放榜这日,宣平侯府的马车一早便在贡院外等候,姜敏吵着要跟来,侯夫人心中惦记着放榜并未多想。 倒是姜戟笑着说道:“还是二妹妹更关心表弟。” 姜敏面上腾地一红,这一幕恰好落在了侯夫人眼中,侯夫人微微惊讶,想起前不久老太太跟她提过敏儿的婚事,言道显儿这孩子不错,又知根知底。 她自然对显儿很是满意,可她也明白,周家比着宣平侯府可差着好大一截呢,且侯爷那儿说不得有别的打算。 此刻她偏过头去,便只当做没看见,心中则盘算着此番显儿高中,她回府同侯爷谈婚事才有底气。 “放榜了!放榜了!” 不知谁高喊了一声,姜敏忙推开车门要下车,姜戟将她拽了回来,言道:“你跟母亲在车内等候,我速去速回。” 姜敏手心里都是汗,纵然她相信表哥定能中榜,可这心里、心里实在是难耐。 只能悄悄掀起帘子一角,人群中,她竟一眼就瞧见了周显,明明那么多的好儿郎,可她就只能瞧见他。 那个温柔敦厚,会安慰她、鼓励她、理解她的表哥。 突然,姜敏眸中一喜,捂着嘴巴惊呼道:“中了,表哥中了!” 侯夫人道:“你怎知晓?” “我见二哥哥与表哥言笑,神情颇为轻松。” 侯夫人悬着的心放下,长长舒了口气,显儿总算是不负众望。 果然姜戟回到马车,告知侯夫人周显中了二等进士,姜敏往外望了眼,问道:“我方才见到表哥了,他怎么不亲自来向母亲报喜?” “他说有急事,先回府了。” 芳林院中,因天气渐渐回暖,姜姝与云兮、月兮几个丫头把书架上的书拿出来晒一晒。 将月前来禀报:“表公子在院外等候,说想见您。” 姜姝虽有些疑惑,但还是点头道:“请表哥进来,在院中摆些瓜果茶点。” 周显兴奋之情难以言表,此刻见到姜姝,努力压抑着情绪,不至于在她面前失态。 “见表哥神情,必是高中了,恭贺表哥。”姜姝盈盈一礼,温柔娴静。 周显腼腆一笑,眸中似有千言万语,他等这一刻等了好些年,他知自己家世不显,所以刻苦勤奋。 终于,能站在她的面前。 “姝儿……你可愿随我回南郡?” 石桌上的书籍被一阵狂风吹得四散飘落,姜姝立在桌前,直到一本书掉落在她的靴子上,才堪堪回过神来。 她眉头不自觉紧了又紧,周显是侯夫人的亲侄子,南郡离洛城不算太远,是以周显几乎每年都会来一趟宣平侯府。 从前大家年纪都不大,又是表亲,是经常玩在一起的,可姜姝与他说过的话屈指可数,他身边围着的总是姜戟与姜敏多些。 姜姝实不知,周显何时有了这番心思? 此刻,她头一个想到的,竟是姜敏。 周显见她眉头紧皱,迟迟不语,面上有些慌乱,“我知是我唐突了妹妹,可我又怕若直接向姑母提亲会违逆了你的心意,你更要恼了我,我、我……” “表哥可知,我已有婚约在身?” “我知。”周显心疼不已,若不是自己有诸般顾虑,若是他可以早些向姑父、姑母言明,或许姝儿表妹就不会受这样的委屈了。 “姑父说晏家罪行昭昭,宣平侯府深明大义必不会与这样的人家结亲,这桩婚事已然作罢。”周显想走上前,可又不敢失了礼数惹恼她,便远远站在原地,心疼道:“晏家的错本就与你无关,你无须在乎旁人说什么,从今以后,我会护你周全。” 姜姝眉头蹙得更深了,她轻摇了摇头,问道:“表哥是能堵住悠悠众口,还是免于宣平侯府遭受冷箭?你又何谈护我周全,且……我也无须旁人护我周全。” 原来,叔父说的已有打算,竟是周显? 这般安排倒也合情合理,只是周家作为宣平侯府的姻亲,又一向仰仗着侯府,将她嫁去周家,依旧在叔父的眼皮底下。 姜姝低眉敛目,再抬头时,还未出口,便看见周显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姜敏。 第20章 偏心 姜姝收回目光,当着周显与姜敏的面,认真说道:“晏家一日未退婚,这婚约在我这儿便不算废,姜姝已是订过亲的人,不敢再受表哥抬爱,表哥卓尔不凡,此番高中,定能觅得相配良缘。” 周显脸色涨红,急急言道:“你已知不可能,难道要等他一辈子?” “祖母还在画堂院等我一起午饭,表哥请自便。”姜姝欠身施礼,绕过周显离了院子。 姜敏直直盯着她,却见她并未同自己解释什么,心中颇为气恼,才要开口,便见表哥要转身。 姜敏连忙闪到一旁,在周显见到她前跑开了。 临走前,她狠狠瞪了姜姝一眼,姜姝心中微叹,只怕这番,与姜敏的关系更加剑拔弩张了。 …… 四月初殿试,周显表现优异,在姜开善打点下,入了翰林。 侯夫人意欲撮合他与姜敏的婚事,却得知他已向侯爷求娶姜姝,侯夫人两眼一黑,捂着胸口长叹一声:“孽缘,孽缘!” 周显知姜姝要等晏怀三年,认为她是为侯府牺牲自己,便当着老太太与侯夫人的面承诺,愿陪姜姝一起等下去。 姜姝无奈,生怕耽误了他,与他坦言不会嫁去周家,可周显却铁了心要等她,姜姝只能尽量避着他。 而姜敏,自那日后,不曾与姜姝说过一句话。 姜姝的日子如往常一般,每日大多时候都待在画堂院陪老太太,老太太身子骨已不似前两年那般健朗,姜姝有时候竟觉得经此一遭,是为了让她有更多的时间陪在祖母身边。 毕竟,按照原先安排,此时她早已嫁去晏家。 寒暑往复,第二年冬天。 侯府为姜敏安排了一桩婚事,姜敏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两日后,侯夫人实在是担忧得紧,去求姜开善不若作罢,姜开善被女儿以死相逼的行为气得火冒三丈,怒气冲冲进了姜敏的院子。 侯夫人紧赶慢赶追上去,姜开善已经一脚踹开了房门。 “自古婚事哪个不是父母之命,轮到你自己挑挑拣拣了?一个女儿家还想为自己的婚事做主,说出去只会丢侯府脸面!” 姜敏面容枯瘦,神色疲倦,原本被父亲踹门的举动吓坏了,此刻听见这样的话,竟忍不住狂笑:“我给侯府丢脸,是啊,我就只会给侯府丢脸,姜姝可以为自己选择婚事,我不过是反抗这样的不公,就是丢脸了?” 姜开善瞪着她:“当初是晏家先来求娶,且为了那桩婚事,你大姐姐受了多少委屈,她为侯府隐忍两年,你为侯府做过什么?” “她有什么好委屈的!”姜敏身形踉跄,歇斯底里说道:“你们所有人都偏心她,她就应该为侯府牺牲!宣平侯府养她这么大,她夺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一切,落到今天这一步,是她活该!她委屈什么!” “混账!”姜开善上前两步,抬起手颤颤巍巍,却也只是扫落了一桌的茶壶瓷器。 姜敏声音发抖地问道:“父、父亲要打我?您对大姐姐可是自小连句重话都不曾说过,可您现在竟要动手打自己的亲生女儿?” 姜开善满眼失望:“你大姐姐可从未像你这般忤逆尊长。” “那是因为你们处处为她着想,什么事情都依着她,她又怎会忤逆?” 侯夫人在门外,听得心都要碎了,她不知何时将敏儿养成了这样的性子,看不到旁人的付出,亦看不到自己得到了什么。 她是敏儿的母亲,都是她的错。 侯夫人上前拉住了姜开善的手,软声说道:“敏儿不懂事,是我这个做娘亲的没有教好,侯爷消消气,无论怎样,不可对孩子动手。” 姜开善方才也只是一时冲动,到底是自己的亲骨肉,娇滴滴的姑娘哪受得了这一巴掌,他点了点头:“只要她不再胡闹,我可既往不咎。” “我没有胡闹!”姜敏话才出口,瞥见母亲拼命冲她摇头,她声音渐渐小了些:“我……没有胡闹。” 侯夫人言道:“侯爷别着急,让我劝劝她。” 姜开善甩了甩衣袖,只留下一句:“不可再纵着她。” 屋里只剩下相对无言的母女俩,侯夫人几次想开口,却又怕同往常般不欢而散。 倒是姜敏见母亲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很是难受,哽咽道:“难道如今母亲同敏儿说句话,都要再三思量吗?” 侯夫人走到她身旁拉着她一同坐下,语重心长道:“你父亲为了你的婚事可谓精挑细选,你心里也知道他定会为你选一桩极好的婚事,可你还是问都不问一句就拒婚,且以绝食相逼,你父亲他真的很伤心。” 姜敏呶呶嘴,有些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为何,因为除了你心里的那个人,不论你父亲为你选什么样的人家,你都不嫁是吗?” 姜敏倏地抬起头望向母亲,原来、原来母亲知道…… “母亲对敏儿失望了……” 侯夫人摇了摇头:“母亲心疼,心疼我的敏儿。” 姜敏再也忍不住,扑到母亲怀中痛哭,这些天,她无故拒婚,以为家里人都厌烦了她,可是母亲却说心疼她。 侯夫人任她哭个痛快,才慢慢说道:“显儿入翰林,为周家光耀门楣,我本欲去同你父亲商量将你嫁去周家,怎奈造化弄人,显儿先一步向你父亲提亲。” 姜敏咬唇道:“我知道,他心里钟意的是大姐姐。” 侯夫人长叹一声,便听女儿委屈地质问:“是不是你们都只喜欢大姐姐?是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她?” 侯夫人愕然,连忙说道:“怎么会?儿女情事本就不可勉强,显儿钟情之人不是你,也并不是因为你不够好……” 侯夫人话说到一半,见到女儿眸中压抑的委屈,忽然明白了过来,她在乎的不仅仅是显儿的情意。 “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偏心姝儿?” 姜敏偏过目光:“是你们所有人。” 侯夫人正过了她的身子,认真说道:“母亲从未偏心过你们任何人,不论是你、是姝儿,亦或是欣儿。” 第21章 秘密 姜敏倔强地抿唇不语。 侯夫人语气哽咽:“你是母亲疼了整整两日才生下的第一个女儿,是从鬼门关抢回来的孩子,你怎会以为母亲不疼你、不喜你?” 姜敏曾听张嬷嬷说过,母亲生她时胎位不正,疼了整整两日,她知母亲是爱她的,可她就是见不得母亲待姜姝那样好。 “若你说的是你父亲或者祖母,母亲无法跟你保证什么,但你要知道,这些年你祖母身子一直不大好,而在她身边照料她、陪她解闷的是你大姐姐,你总嫌画堂院憋闷,每每不过半日就找借口溜走,而你大姐姐日复一日从不间断,这世间的情感便是如此,谁陪伴得多,感情自然就要深一些。” “可即便如此,你祖母就不疼你了吗?夏日贪凉、冬日炭火、春秋衣衫、四时瓜果,哪一样她不曾记挂着你?便是……便是同显儿的婚事,也是你祖母先与我通气,让我为你多留意。” 姜敏低眸,心中既委屈又愧疚。 侯夫人眼睛红红的,很多事情她都知道,可一直觉得都是小孩子,又不想太伤了敏儿的心,所以不曾责怪什么,没想到造成了今日局面。 “从小到大,你什么都要跟你大姐姐比,可你只比她得到了什么,却从不在意她付出了多少,作为宣平侯府嫡长女,她一言一行皆顾忌侯府,顾忌着你们姊妹,你与欣儿可以由着自己的脾气来,可她呢,你以为她天生稳重端庄不喜玩乐?你与她不过差了一岁,可你不敬长姐、言行无状,她可曾与你计较?” “她有什么资格计较?”姜敏承认,姜姝确实为侯府付出很多,在外头,也不负宣平侯府嫡长女之名,如今更是为了侯府的名声坚守婚约,可这些本就是她应该做的,既担了这个嫡长女的名头,就该承担这样的责任。 侯夫人望着窗外,悠悠叹道:“她才是这个府里最有资格计较的人。” “母亲,您说什么?” 侯夫人舒了口气,却是道:“姝儿三岁没了母亲,我将她抱到我房中,与你一同教养,我是真心拿她当自己的孩儿对待,可除此之外,这些年我待她的好,又何尝不是在赎罪?” 姜敏怔愣着望着母亲,满脸不解。 “敏儿,母亲同你说个秘密,可你要答应我,将这个秘密永远藏在心里。” 看着母亲突然严肃的模样,姜敏不禁正了正神色,乖乖点头。 画堂院里,老太太才吃了药准备歇下。 秋菊在王嬷嬷耳边低语了几句,老太太问道何事,张嬷嬷上前道:“二姑娘今日还是不肯吃东西,侯爷生了大气去了二姑娘院里,还差点动了手,才被夫人劝走了。” 老太太揉了揉眉心,叹道:“敏儿竟是个烈性,可她这般做又能如何,显儿心不在她身上,就算她父亲开口让显儿娶了她,夫妻二人也未必和睦。” “二姑娘到底年纪小,想不到这些。” 老太太心疼不已:“该劝的那日我都劝过了,你让厨房做些她爱吃的亲自送去,有她母亲在,好歹劝着吃两口,可别伤了身子。” 王嬷嬷应下,离了屋子。 姜姝坐在床榻边轻声道:“祖母莫要再伤神了,郎中嘱咐您吃了药要好好歇着,您先将身子养好,我们兄弟姊妹们,还要您来做主呢。” “好,我好好吃药,好好歇息,姝儿放心,祖母觉着,大概还能熬过这个冬天。” “祖母!”姜姝听不得这样的话,祖母的身子一到冬日里就没了精神,每日昏昏沉沉的,睡着比醒着的时候都多。 老太太握着姜姝的手,缓缓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姜姝以为她睡着了,哪知她又突然开口说道:“那日敏儿来找我,说你钟情晏家小子,我就为你做主嫁去晏家,为何她不可以。可当初是晏家先主动求娶呀,若是今日显儿求娶的是她,我立刻便为她做主,哪怕她父亲不同意,我也要成全她,敏儿……大概是生祖母的气了。” “不会的,二妹妹不会生您的气,您放心。” “晏家已经离京两年多了,若是明年夏天还没有消息,你也算对得起他们家了,祖母、祖母定会为你择一门好亲事。” 姜姝浅浅一笑:“好,那祖母要快些养好身子,健健康康地看着姝儿出嫁。” 老太太唇角扬了扬,不多时,呼吸渐渐平稳。 第二日,姜姝在自己院里见到了姜敏。 姜敏极少来芳林院,这么多年,二人姊妹情不过尔尔,见面能好好说句话已算难得。 “天寒地冻的,二妹妹怎么不进屋?” 姜敏立在院中,身形竟有些局促,“我……我来是想要大姐姐句准话。” “我不会嫁给周家表哥。” 姜敏一怔,又道:“若是你与晏家的婚约已解,若是父亲为你们主婚,你还是不嫁吗?” 姜姝摇了摇头:“不嫁。” 即使料到这样的答案,可姜敏心中却隐隐有些不甘,“为何?是表哥不够好?还是你嫌他门楣不高?” 姜姝想了想,言道:“你不是知道吗?我心有所属,放不下他。” 听到这样的答案,姜敏松了口气,寒风凛冽,她揉搓着双手放在唇边呵了口气,似下定决心般说道:“我会将你的话告知表哥,若他依旧放不下你,我会遵从父亲的安排与孙束河定亲。” 姜姝惊讶地看着她,并非因她的妥协,而是她竟然会跟自己说这些话。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也是宣平侯府嫡出的女儿,他既对我无意,我亦不会自轻自贱,可我愿为了自己争取一次,争取过了,结局如何我都接受。” 姜姝望着她笑了笑:“敏儿,你长大了。” 姜敏一愣,竟莫名红了脸颊,嘟囔了句:“我不过比你小几个月罢了。” 离开前,姜敏回过身望着满眼笑意的姜姝,忍不住开口:“那个晏二……你不要等了,他不值得。” 姜姝歪着脑袋,挑了挑眉。 “你当初信誓旦旦说他会退婚,可是两年多了,你还要继续骗自己?你钟情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你口中风清雅正的君子。” 第22章 转机 一开始,姜姝确实坚信晏怀会退婚,通过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她自以为了解了晏怀的为人,可诚如姜敏所言,两年多了,她没有等到晏怀的退婚书。 不过,这并没有那么重要。 姜姝淡然点了点头:“你能与我说这些,我自会好好考虑。” 话既然说了,姜敏摆了摆手:“反正你一向比谁都有主意,我也只不过提个醒罢了。” 她再次转身离开,想到母亲那些话,心中却堵得难受,可她没有勇气再回身去看姜姝,只是停下脚步,背对着说了句:“大姐姐,对不起。” 姜姝道:“你今日很奇怪。” “可能是要嫁人了,也可能像你说的,我长大了,从小到大我都很任性,给你添麻烦了。” “还好,并不是很麻烦。” 姜敏笑了笑:“也是,我不过是嘴上痛快,可从未占得什么便宜,无论我对你做什么,你总有法子治我。” 姜敏的脚步明显比来时轻松了不少,姜姝立在院中梅花树下,眉间微蹙。 云兮上前说道:“院中寒冷,姑娘还是进屋。” 月兮呵了口气,顺着姑娘的目光望去,也很是不解:“二姑娘好像突然变了。” 姜姝点了点头:“从绝食拒婚,到同意定亲;从与我针锋相对到坦诚相待,不知婶母与她说了些什么。” “不论说什么,总归是好事。” 姜姝收回目光:“是,如此祖母也可安心了。” 腊月,宣平侯府与孙家定亲,定下了来年二月大礼的吉日。 确实仓促了些,从定亲到成婚,不过俩月的光景,只因当今圣上龙体欠安,已经罢朝多日。 虽然宫里封锁了消息,但朝臣们还是通过别的途径,得知圣上恐怕时日无多。 而在跟前侍疾的,竟然不是陛下最为倚重偏宠的卫王殿下,而是先太子的嫡长子武成郡王。 朝堂上的风一时不知该往哪边吹,而在这将要变天儿的当口,孙家与宣平侯府一致认为,婚事既定,尽早成婚最为稳妥。 但这场匆忙的婚事还是没有来得及。 未出正月,缠绵病榻已久的文成帝驾崩,临终前留下了两道令满朝哗然的诏书。 一道自然是传位诏书,意料之外,新君人选竟是武成郡王。 纵然这些时日武成郡王侍疾在侧,可朝臣们也大多以为陛下是出于对先太子的思念,亦或是对皇长孙的疼爱。 毕竟这几年,卫王俨然已是储君做派,陛下也全力支持卫王的一切决策,就连晏老大人,为了卫王说舍弃就舍弃了。 哪成想到头来竟是武成郡王得了天下,那些依附于卫王的朝臣,如今恐怕人人自危了。 传位诏书已是令人意想不到,竟然紧接着还有一道赦免诏书。 当初指认晏老大人结党的两个门生,不知何时自戕,留下两封悔过书,称那些信件皆是伪造,于是由翰林院草拟,文成帝临终前亲下谕旨,为晏家平反。 两道诏书看似没有关联,可明眼人都知,陛下从前如何为卫王铺路,如今便如何为新帝铺路。 只是晏家,浮浮沉沉不免令人唏嘘。 画堂院里,老太太握着姜姝的手,眼睛红了又红,一时间,竟不知是喜是忧。 “眼瞅着三年之期将至,本以为姝儿可另觅良人,可如今晏家已不是戴罪之身,不日或可归京,这婚事自然也就废不得了。” 老太太一下下拍着姜姝的手背,嘴里念叨着:“晏家之后是什么光景还不好说,这婚事不知幸还是不幸。” 姜姝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就如当初晏家突然获罪般,如今免罪亦是令人措手不及。 谁都没想到,晏家还能回来。 从前,姜姝等的是晏怀的退婚书,心知等不到后,她等的便是为了侯府的三年之期,只是如今…… 姜开善目光幽深,凝眉道:“晏家回来也好,省得咱们做那背信弃义之人了,当面索要退婚书,让晏家还我姝儿自由之身。” “你的意思是,即便晏家归京,依然要退婚?” 姜开善颔首:“母亲不知,晏老大人两年前在登州离世,晏元平是个扶不起来的,原本还可依靠晏家大郎撑起家业,可儿子听闻,那晏家大郎如今成了个病秧子,晏家此时真正能主事的,只有晏怀,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就算是入了朝堂,卫王焉能容他?姝儿若是嫁过去,只会受他连累。” 老太太听得心里直打颤,“若真是如此,晏家又怎么肯退婚?” “哼,姝儿受了三年的冷言冷语,还不够吗?宣平侯府已是仁至义尽!” “但愿晏家小子还能有点良心。”老太太望着姜姝道:“姝儿放心,我们定会护你周全。” 姜姝欲言又止,她知祖母一心为她,乖巧点了点头。 离了画堂院,云兮见姑娘兴致不高,便试探提议:“玉澜阁前池塘里的鱼儿近期很是活跃,咱们要不要拿些鱼食去瞧瞧?” 姜姝意兴阑珊地点了点头,月兮便主动去取鱼食了。 云兮瞧着四下无人,问道:“姑娘可是为晏家即将回京的事忧心?” 姜姝看她一眼:“晏家回京,我为何忧心?” “奴婢僭越了。” 姜姝笑了笑:“无妨,说说看。” 云兮略一思量,轻声言道:“姑娘心善,晏家如今式微,正是举步维艰的时候,退婚您心中定然不忍,可这三年的风言风语您也是实打实受着的,晏二公子不给退婚书是事实,若真嫁过去,姑娘又怎甘心?” 又没有真感情,原本就是家族联姻,一方获罪败落,若有良心早该主动解了婚姻,还对方自由之身,可晏家的做法实非君子所为。 这三年,外头的人是怎么讥讽姑娘的,云兮想想就替姑娘委屈,说什么晏家势大的时候,姑娘主动贴上去,谁知拜错了佛,骨子里就是个丧气的。 可明明,当初是晏家主动来求娶。 “姑娘,您既然让奴婢说,奴婢就斗胆再说句僭越的话,这婚,还是退了。” 原本她家姑娘身为宣平侯府嫡长女,自小万千宠爱着长大,不论家世还是样貌品行,皆是出挑的,与晏家定婚后无端生出诸多风波。 云兮总觉得,姑娘与那个晏二公子,没有缘分。 第23章 回京 姜姝脚步缓慢,目光温和,云兮跟她许多年,主仆向来形影不离,自己的心事能被她看穿并不意外。 只是云兮所言并不全面,除了不忍与不甘,她心中还有些难过。 在很小的时候,她曾远远见过晏老大人,那是一个睿智又亲切的老人,为官几十年,一步步实现着自己的理想抱负,做了那么多造福百姓的事情,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还有晏大公子,才华卓绝、年少成名,被人断言日后成就定能超其祖父,可如今,竟只能苟延残喘的活着,于仕途无望,这对他何其残忍。 最悲哀的是,他们根本没有做错什么。 “姑娘,鱼食取来了。”月兮小跑上前,抬起手中紫陶钵。 姜姝坐在池塘边,撮取鱼食投下,立刻便有鱼儿游了过来。 “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即使身处高位,命运也由不得自己,觉着你可用了,扔点鱼食逗弄两下,觉着你碍事了,说舍弃就舍弃。” 国丧二十七日后,新帝登基。 老太太嘱咐她们三姊妹,在这敏感时期,能不出去冒头就不出去,是以国丧过后有府上邀宴,侯夫人都会婉拒。 老太太拉着姜敏的手,和蔼说道:“敏儿的婚事被耽搁了下来,如今陛下已然登基,这婚事也要尽快提上日程了。” 侯夫人忙说道:“孙府的人已经来过了,五月初二是个好日子。” 老太太点点头,很是满意。 姜欣这两年长开了些,性子也越发稳重,老太太在心里想着,她还要再撑几年,不等这几个孩子都有了归属,她如何放心。 侯夫人敛了笑容,踌躇片刻又说道:“陛下派人重新修缮了晏家的宅子。” 老太太望了姜姝一眼,“嗯”了一声,却没有多言。 侯夫人急道:“母亲当真要让姝儿退婚?旁的不说,晏怀那孩子,我瞧着挺不错啊。” 老太太瞪她一眼:“依我看就是被吹捧过了,若真是个正直的,他让姝儿受三年冷嘲热讽?” “也、也许有苦衷呢。” “哼,我只知道,姝儿受的委屈皆是因他之故,当初又不是咱们上赶着要嫁,晏家主动来求娶,出了事自己一走了之,留下我姝儿受那些个流言蜚语。” 侯夫人讪讪点头,纵然她是真心喜欢晏怀那孩子,也不得不承认,老太太说的是事实。 她打眼瞧了瞧姜姝:“姝儿是如何想的?” 老太太神色一僵,突然意识到,自始至终,她都未曾问过姝儿的意见。 “晏家尚未回京,前路未可知,姝儿心中如堕迷雾,莫衷一是。”姜姝如实相告。 老太太心疼道:“也是怪我,当初若是与你叔父商量几句,也不至于草草应下这桩婚事。” “祖母不要这样想,一切命中皆有定数,且此刻想来,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老太太与侯夫人皆疑惑看着她。 姜姝慢慢说道:“晏家遭难后,多少与之交好的人家都恨不得立刻撇清关系,可宣平侯府坚守婚约等候三载,这份情义,想必晏家会记在心里。” “听你这意思,是不想退婚?” 祖母这样问,姜姝自己也是一怔。 老太太见她这模样,心里明白了个大概,八成这丫头还没放下晏家那小子,既如此,自己的态度也不可太强硬了。 “一切等晏家回京再说。” 五月初二,孙姜二府大婚。 喜庆热闹的长宁街尽头,一驾马车停了下来,赶车的小厮回头望了一眼说道:“公子,前头有迎亲队伍挡住了去路。” 很快,车内传来一年轻公子的声音:“那就稍等片刻。” 宽敞舒适的车厢内,晏怀看了眼一旁的宋念,启唇道:“宋大人不介意?” 宋念拧着眉:“三年不见,你与我这般生疏了?” “你……可是怪我当年不曾为晏家出头?” 晏怀见他当了真,忙拍了拍他的肩膀:“与你玩笑的,当初那种情况,我又怎会怪你?且你驱车几十里相迎,这份情义我岂能不知。” 宋念微叹,晏怀便岔开话头问道:“今日是谁家办喜事?如此盛大。” 宋念挑开帘子瞧了一眼,“是宣平侯府与孙家的联姻。” 晏怀的手微不可察颤了颤,低眉喃喃:“宣平侯府啊……” “府上的二姑娘,嫁给了那个……哦对了,就是在束河边出生的孙家老三。” 晏怀“唔”了声,忍不住问了句:“不知姜家大姑娘,嫁去了哪座府上?” 宋念盯着他看了半晌,眉头紧蹙:“不是我说你,晏二,你这话问的忒没良心了。” 晏怀不解,便听宋念幽幽说道:“我倒真佩服这姜大姑娘,守着与你的婚约不肯嫁人,这几年,外头多少风言风语,她愣是咬牙受着,你小子啊,可莫要负了人家的一片痴情。” 晏怀倏地抬头,满眼不可置信,继而眸中渐渐泛红。 姜姝……一直在等他? “到了。” 马车停下,宋念正了正神色:“就送你到这儿了,陛下在宫中等你。” 晏怀抬眸望向巍峨的宫墙,记得有一次他送兄长上值,走到这宫墙根便觉压抑,兄长笑他没个正形。 他却最烦拘束,嘟囔道:“家里有兄长和祖父就够了,就不要再拘着我了。” 兄长那时有凌云之志,豪气道:“那我可要更努力了,为了让我的弟弟在这天地间做个自在的逍遥客。” 自小,他便知兄长有宰辅之能,也知只有兄长能更好的继承祖父之志,他生性洒脱并无入仕之心,情愿每日与诗酒茶作伴。 他以为,只要有兄长在,就够了。 晏怀敛了眉,面上看不出喜怒,回过身与方生道:“先回府等我。” 宋念忙说道:“陛下派人重新修缮了晏府,我还未曾瞧过呢,不如我也去府上等你?” 晏怀眉间舒展了些,他知宋念是怕他触景生情,淡笑:“随你。” 说着,他回首,提步踏入了宫门。 第24章 见面 迎亲队伍离了宣平侯府,姜姝陪在侯夫人身边,见她迟迟不愿收回目光,安慰道:“孙府同在洛城,婶母若想二妹妹了,随时可见到,再说了,过几日二妹妹还要回门呢。” 侯夫人脸上还挂着泪,方才在女儿、姑爷面前,她是强忍着的,可迎亲队伍一走,这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我知道,我、我这是高兴。” 姜欣上前抱住母亲的胳膊,撒娇道:“母亲别光想着二姐姐呀,您且看看欣儿呢,欣儿可还陪着母亲呢。” 侯夫人被逗笑,望着已经出落地亭亭玉立的小女儿,感慨道:“一眨眼,我的小欣儿都长成大姑娘了。” 姜欣甜甜地笑了笑,起身走到姜姝身边,扬了扬头笑道:“可不是嘛,我都快赶上大姐姐了。” “那你可还差一些,不过好像这两年,姝儿又长高了一些。”侯夫人上下打量着姜姝。 姜姝羞怯点头:“是又长高了一点。” “那衣裳可要重做了,待会儿我让张嬷嬷去请彩衣楼的人来,为你量量尺寸。” “这等小事,婶母就不要操心了,衣裳早就重新做了一批,够穿了。” 侯夫人面有愧色:“近日事多,疏忽了你。” “婶母已经做得够好了,哪有人能真的面面俱到,二妹妹如此体面的婚事都是您一手操持,这些时日定然累坏了,且要好好多歇几日才是。” 侯夫人受用地点了点头,姜姝这孩子总是能让人舒心。 六月,暑气正盛,姜姝亲手做了冰镇乳酪,预备去画堂院给老太太送去。 月兮进屋来禀报:“姑娘,宋府四姑娘的帖子。” 姜姝微微讶异,这几年她与宋妍虽有些交情,但大多数都是她给宋府去帖子,这还是宋妍头一次主动邀她。 宋妍在春满楼订了席面,邀她明日前去。 姜姝嘱咐道:“许是有什么要紧事,你去兰亭院禀告婶母,说我明日出府一趟。” 夏日炎热,姜姝特意选了身水绿色荷风衣裙,手中拿了把清凉小扇,扇面还是她自己随手画的,画了两个憨态可掬的小娃娃戏水。 方一入春满楼,立刻便有女酒博士迎上来。 “宋姑娘在楼上等您。”说着将她引至楼上。 酒阁子外,姜姝望着紧闭的两扇门,立了一小会儿,心中有些慌乱,静了静心绪,她与身旁的云兮说道:“你在门外守着。” 云兮虽有不解,但并没有多问。 姜姝推开门,靠窗的几案前立着一颀长的身影,墨发上仅别着根白玉簪,修长的手指背在身后,乍一眼,只觉这背影透着几分落寞。 姜姝心中百味,一时僵住了。 晏怀转过身,灰暗的眸子望向她那瞬微微一亮,先开口道了声抱歉。 “是我让宋念冒四姑娘的名约你出来,唐突之举,望你勿怪。” 姜姝轻摇头,顺手带上了房门,“我猜到了。” 晏怀笑了笑,一时无话,只好说道:“都是你爱吃的,不若边吃边谈。” 方才姜姝便注意到了桌子上的吃食,没想到三年了,晏怀还记得她的喜好,正如当年的冷梅酒,他到底是个有心人。 入座后,姜姝却没心思动筷,且二人虽有婚约,但到底未成亲男女有别,她不能久待。 “晏二公子找我来,有何事不妨明言。” “宣平侯府欲退婚,是你的意愿吗?” 姜姝凝眉不语,眼底有些诧异。 晏怀道:“我回京第二日,宣平侯便找我索要退婚书,莫非你不知情?” 姜姝没想到叔父这么心急,可她不愿让晏怀看出什么,轻声道:“叔父未与我提及,想必这退婚书没有要到。” “是,但若你要,我会给。” “你希望我要吗?” 连姜姝自己都未察觉,她语气中那淡淡的讥讽。 可晏怀却登时眼角泛红,声音中满含歉意:“这三年……委屈你了。” 姜姝抬眸望向他,心里竟真的泛起了几分委屈,她深呼了口气,却不愿多言。 晏怀起身,在离她两步的距离停步,“我知欠你良多,虽然我心中并不愿退婚,但若这是你的意愿,我必遵从。” “我能知道,你不愿退婚的原因吗?”姜姝等了三年,可直到这一刻,她都很不解,晏怀为何不给她退婚书。 晏怀诚实说道:“我怕你嫁给旁人,他待你不够好。” 姜姝等了他三年,若再嫁与旁人,难保对方心中不会有芥蒂。 姜姝愣愣看着他,这算什么理由,怕旁人待她不好,所以就让她受三年冷言冷语? 且他怎能未卜先知自己三年后会回京?若是就此回不来了,岂非误她一生? 她心中嗤笑,面上却始终不动声色。 “晏家虽不复从前,但我也决计不会让人欺了你,宣平侯索要退婚书,我能理解,终是我对你不住。” 他态度着实诚恳,饶是姜姝再大的怨气也被抚平了大半,大概……这些年他确实有苦衷,毕竟发生了那么多事,他们在登州也一定不好过。 “所以,你只是想问我是否想退婚?” 见他点头,姜姝说道:“我只不过是个闺阁女儿,婚姻之事自有尊长做主。” 晏怀眸中有惋惜,可他说过,会尊重她的意见。 才要开口,姜姝却又问他:“我要退婚你会如何?若不想退婚你又当如何?” “若是前者,今日退婚书便可送至宣平侯府,若是后者……”晏怀目光灼灼,耳根有些发热:“下月初十是好日子,十里红妆迎你过门。” 莫名地,姜姝心漏了半拍。 “不过有一事,我想先与你明言。”晏怀神色黯淡了些:“祖父病逝于登州,兄长也久缠病榻,父亲与母亲淡了心性,不愿再理会俗事,你若嫁过去,且要辛苦你打理内院,但你放心,我会助你、亦会敬你护你,家里的人都是好相与的,绝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姜姝面色微红:“我还未说要嫁呢。” “是。”晏怀敛眉,“你……且再考虑考虑。” 毕竟是终身大事,既然晏怀将选择权交给了她,她自然需要好好考虑。 第25章 选择 “姑娘,你的团扇呢?”马车上,云兮突然问道。 姜姝这才觉着手里空空的,想必是落在了春满楼,“丢就丢了,反正也是随手画的。” “姑娘打方才起就心事重重的,若是这样回府,老太太与侯夫人定要过问。” 姜姝淡淡一笑:“偏你心细。” “姑娘心中可有打算了?” 姜姝沉默了片刻,却是问道:“当年是我冲动了?” 云兮愕然,姜姝呼了口气言道:“如果不是我在祖母面前说了谎话,这桩婚事应是成不了的,算起来,是我的因造成了今日的果,怪不得旁人。” “可当初那的确是极好的婚事啊,姑娘怎料得有今日。” “若是今时的自己,想必行事不会那般冒失。”姜姝想了想说道:“哪怕听了赵嬷嬷的话,也会再谨慎一些。” 那时,她心里害怕,对待叔父与婶母的态度多少也有些变化,到底是太不稳重了。 云兮道:“姑娘怎么能用如今的眼光看待三年前的自己,三年前,奴婢还整日与月兮拌嘴呢,月兮那丫头也还冒冒失失的,可您看看现在,我们都有了变化啊。” 姜姝点了点头:“是这个理儿,方才我见到他,也差点没认出来。” 曾经那个举手投足间透着洒脱张扬的少年郎,再也没有了鲜衣怒马的模样。 “如今的晏家与从前大相径庭,我若嫁过去,手中可握掌家之权,晏怀对我有愧疚,又念着三年的情义,定能与我相敬如宾,想必我做什么也不会太过干涉。” “叔父曾在祖母面前提过,晏怀回京,任职于户部,陛下只放心将财政交到晏家人手中,可见当今陛下对晏家之信任,晏老大人虽不在了,可还有那么多的门生故旧,晏怀的前程绝不仅止步于此。” 云兮看向姑娘:“所以其实姑娘已经决定了是吗?” 姜姝点头应道:“这桩婚事,哪怕如今看来,也算好的。” “可奴婢怎么听着,姑娘方才那番话,像是自己在劝自己。” 姜姝气鼓鼓瞪着她:“还说月兮冒失,我看你才是越来越放肆!” 晏府,晨芜院。 晏怀从书房出来,见方生进院,喊道:“我案上的团扇呢?” 方生忙跑上前,“扔了啊。” 晏怀盯着他:“你再说一遍?” 望着自家大人的神情,方生顿时觉得冷汗涔涔,结巴道:“我、我见那扇面画的着实一般,也不像公子会喜欢的物件,还、还以为是哪个丫鬟落下的,顺、顺手就扔了。” “扔哪儿去了?” “我想想……” “不用想了,去找回来。” 方生紧张地咽口水,麻溜地跑了,可还没出院子,就又折了回来,连忙开口:“大人,先别动手有要紧事。” “说。” “当年的退婚书的确没有送到姜大姑娘手中。” 晏怀拧着眉:“我当然知道,不然宣平侯也不会来找我要退婚书了。” “小人打听清楚了,当年那个衙役在返京途中又接了别的差事,前不久才回京,恰好大人您也回京了,他许是怕您怪罪,就……就失踪了。” 晏怀看着他,皮笑肉不笑:“去找团扇,寻不回,你也别回来了。” …… “下月初十?晏怀这小子竟如此不把宣平侯府放在眼里!我问他要退婚书,他定下了大婚的日子?真是可笑!” 姜开善忍不住破口大骂:“我就知道他不给退婚书就没安好心!” 画堂院这边,王嬷嬷看着摆在院中的十几口大箱子,尴尬地笑了笑:“晏尚书真是有心了。” 老太太瞪着眼睛:“陛下把晏家家产还给他了?” “兴、兴许是。” “就算如此,也不能送这么多东西来呀。”老太太啧啧两声,突然反应过来:“这谁收的?” 王嬷嬷:“是夫人让人搬过来的。” 话音才落,侯夫人周兰便出现了,喜气盈盈走到老太太跟前,“这些东西是晏怀亲自送来的,都是精挑细选孝敬老太太您的。” 老太太瞥她一眼:“无缘无故的,收他的东西做什么?宣平侯府被你们吃穷了?” 侯夫人讪讪一笑:“母亲说笑呢,您别气,先进屋,儿媳慢慢说与您听。” 待进了屋,侯夫人亲手端过冰镇乳酪递给老太太,才慢慢说道:“可真是闹了个天大的误会,咱们这些年都错怪晏怀那孩子了,当初晏家人走得匆忙,确实没机会准备退婚书,但到了登州后,晏怀就将退婚书交给了押送的衙役,可那衙役拿了钱财不办事,愣是给耽误了。” 老太太神情怔愣:“竟有此事?” “当真是造化弄人,姝儿本不必受这多委屈的,可也许是天注定,说明这俩孩子的姻缘牢靠着呢。” 老太太见她眉飞色舞的模样,虽不想打击她,但还是问了句:“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侯夫人愣了愣:“他的模样,不像说谎啊。” “你呀,就是容易轻信旁人。” 侯夫人道:“他与我说,晏家虽不复从前,但哪怕只有片叶,他也愿意为姝儿遮风挡雨,他待姝儿,必敬之、爱之、护之。我见他态度诚恳、话语真挚,想必是真心的。” “几句话就把你说服了?” 侯夫人目光柔和:“我就是在想,女儿家这一辈子还图个什么呢,若真能一心一意待之,荣华富贵亦是过眼云烟,再说了,晏家哪怕不复从前,也比大多数人家强啊。” “旁的不说,姝儿嫁过去便是当家主母,夫君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前途无量,母亲还不知道,我听侯爷说,晏怀儿时曾在东宫做过当今圣上的伴读,二人情谊甚笃。” 老太太沉默了片刻,凝眉道:“可卫王身为陛下的皇叔,手握重权,与晏家又有旧怨,姝儿嫁到晏家,我这心里总归是不踏实。” 侯夫人道:“党争什么的我不太懂,可我想,先帝那样英明的君主,既选定了当今陛下,必定不会让人轻易动摇了去。” “你是被晏家小儿下什么迷魂汤了?” 侯夫人扑哧一笑:“老太太啊,赶明儿您见一见他,就知他真心真意了。” 老太太态度缓和许多,侯夫人又笑着说道:“其实最主要的,我瞧着咱们姝儿心里也是愿意的,这就胜过千言万语了。” 第26章 承诺 “晏尚书请留步。” 宫门外,晏怀被人叫住,他回过身望着来人,貌似没有见过。 宋念快速在他耳边说道:“这是姜大姑娘的表哥周显,供职于翰林院,担着礼部的虚职,小道消息称他至今未娶,是因一直惦记着你未来的娘子。” 晏怀挑了挑眉,冲来人拱手:“原来是周供奉,不知有何指教?” 周显微窘:“尚书大人说笑了,下官是有事求大人。” “哦?” “还请晏大人高抬贵手,将迟到了三年的退婚书给我姝儿表妹。” 宋念倒抽了一口凉气,神情微妙。 “下月初十。”晏怀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 周显疑惑道:“什么?” “表哥一定要来吃杯喜酒。”晏怀又拱了拱手,“大婚在即,实在是忙碌,就不与表哥多寒暄了。” 周显僵在原地,他方才听到了什么?大婚? 离得远了,宋念才笑出了声:“从周供奉到表哥,你这称呼变得够快啊。” 晏怀则一本正经:“应该的。” 宋念白他一眼,却又认真问他:“确定了吗?下月初十。” “自然。” “都搞定了?宣平侯不是一直想要退婚?” 晏怀扬了扬唇:“昨个儿去见了她家老太太。” 敢情是老太太拍板啊,宋念着实没想到,宣平侯府都前去索要退婚书,明着不想结这门亲了,晏怀还能多次登门求娶。 “真不知你为何突然就非她不娶了。” 晏怀晲他一眼,面上三分柔情七分认真,“当你困于末路,在坎坷中艰难前行时,突然得知有个姑娘不惧流言等了你三年,到那时你就知为何了。” 宋念哑然,姜家大姑娘确实难得。 “不过你倒令我意外。”晏怀望着宋念,满目同情:“都三年了,我回京后,你依然单身。” 宋念嗤笑:“当初我家老太太可是也瞧上了姜大姑娘,若是早一步,说不得没你什么事呢。” 晏怀摇了摇头,甚至都没多看他一眼,只是问道:“这么多年,你家老太太就没再物色别家的姑娘?” “有啊,唉。”宋念感叹道:“错失姜大姑娘后,老太太惋惜了好一阵,可有姜大姑娘珠玉在前,一直没再寻到合适的,后来老太太终于又瞧上了沈家的大姑娘,可你猜怎么着,还没等跟沈家开口,沈大姑娘转眼就嫁人了,气的我家老太太三天没吃下饭。” “可我看你并不着急。” “我自然不急。”宋念话说到一半,突然压低了声音:“老太太的眼光我实在不喜,可你也知道,我家老太太一言九鼎,我倒巴不得再晚些成婚。” 晏怀脚步顿了顿:“为何不喜姜姝?” 宋念:“我说了吗?” 因晏怀的父母兄长皆在归京途中,他的婚事还是陛下派了宫里的人来给操办的。 大婚前夕,姜姝陪在画堂院,老太太与她说了好些体己话。 望着祖母斑白的鬓发,姜姝才知出嫁是如此难舍,没有她在,谁会日日在画堂院陪伴祖母? 欣儿年幼耐不住寂寞,婶母打理内院诸事繁琐,唯有王嬷嬷伴祖母时日最长,姜姝朝她深深一拜。 王嬷嬷连忙躲开,却是无需多言,便点头道:“大姑娘且放心,老奴一定会好好照顾老太太。” 姜姝自然是放心的,只是嘱咐道:“我虽嫁了人,可还是祖母的孙女,若祖母有烦忧或身子不适,嬷嬷可一定差人告知。” 王嬷嬷郑重点头,老太太笑道:“晏家才回京,事情多着呢,你嫁过去不要挂念我,且为你夫君好好打理内宅。” 姜姝浅浅一笑,想到明日就要出嫁了,心中莫名忐忑。 “祖母原是不同意的,后来怎么又应了呢?” 提起这个,老太太忍不住夸赞:“从前人人都夸晏家大郎承其祖父之志,会有大成就,提起那个二郎,总是夸他模样俊、性情好,是个不可多得的翩翩少年郎,可到底一个树上结不出两种果,你这个夫君啊,聪明着呢。” “我倒好奇他说了什么,让祖母这样夸。” 老太太道:“不是什么拾人牙慧的话,却句句说到我的心坎里,能这般细心又用心的人,才配得上我的小姝儿。” “他啊,知道我咬牙不松口是担心你嫁过去担惊受怕,他不与我保证让你丝毫不受累,却与我细数晏家的门生故旧,以及圣上的爱重。”老太太自己都忍不住笑了笑:“他方回京,就有不少故旧登门,晏家终归还是那个晏家。” 姜姝能想象到晏怀说这些话的神情,不禁莞尔一笑。 老太太又说道:“从他祖父到他父亲,晏家都是痴情的人儿,他祖父衣锦还乡不忘糟糠之妻,他父亲几十年如一日妇唱夫随,他说虽不敢言比尊长做得好,但绝不做晏家第一个负心人,你说他都这样说了,我还有什么不应的。” 姜姝眼睫颤颤,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补了一块。 “好了,你婶母那儿想必还等着呢,明个儿还得早起,不要让她等太晚。”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登时鼻子发酸,偏过头去。 姜姝摇晃了下她的手臂,撅了噘嘴:“祖母,我再抱抱您。” 说着她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祖母,还不停地摇晃。 老太太被她逗笑,好似分离的阴霾一下子散去,嗔道:“越要嫁人了,反倒像个小孩子般,快走,莫要烦我了。” 去到兰亭院,姜姝的心情却更沉重了些。 她对母亲并无印象,有的也只是从兄长、祖母口中听到的只言片语,这么多年,婶母充当了她母亲的角色。 姜敏对她的怨不是一朝一夕而是十几年的积攒,可为何突然对她心生歉意,解了多年隔阂,婶母究竟对姜敏说了什么? 这段时间,姜姝心里一直有疑惑,可不敢多想。 第27章 大婚 “夫人一直惦记着大姑娘,说您一定会过来的。”张嬷嬷笑着迎上前。 姜姝抬眸,果然侯夫人听见动静立马从房里出来,嘴上却说着:“这样晚了就不必过来了,且好好歇着去,明日做个美美的新娘子。” 姜姝甜甜一笑:“还想多陪陪婶母。” “那婶母送你回芳林院,你再陪婶母走一程。”夜色里,侯夫人眼睛红了又红。 芙蓉和碧玉一前一后提着灯笼,姜姝挽着侯夫人的手臂,心渐渐静了下来。 “该说的话,想必在画堂院老太太都与你说仔细了,婶母只与你说一句,若是在晏家受了委屈,一定记得回家来,侯府永远是你的家。” 姜姝眸中湿热,无声点了点头,又想起是在夜里,婶母瞧不见,便应道:“姝儿记下了。” “若是你兄长在,看到你将要出嫁,且是嫁给那么出众的儿郎,指不定多高兴呢。” 婶母突然提起兄长,让姜姝心中莫名有些紧张。 芳林院近在眼前,侯夫人也不与她绕弯子,径直问她:“这些年你心里一直记挂着禹儿,晏怀敬你护你,想必亦会助你达成心中所愿,待你嫁去晏家,一定会想法子寻找禹儿?” “婶母……” “你不必瞒我,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能不知你心中所想?”侯夫人并无责备之意,却是叹道:“若有一日你真能寻到禹儿,让他不要再回来了,天高海阔任他翱翔,只是不要回侯府了……不要回了。” 姜姝能感觉到婶母身子僵硬,她慢慢放开婶母的胳膊,轻声问道:“他是祖母的孙子,是侯府的孩子,他的根在这里,婶母……您让他去哪儿?” 侯夫人掩面,痛苦不已,“是啊,他的根在这里,能去哪儿?” “婶母,您是不是想告诉我什么?” 侯夫人凄苦一笑,摇了摇头:“我和你一样,只是怀疑。” 姜姝面有羞愧,原来婶母都知道。 “你们都是我至亲的人,姝儿,我真的很怕有那一天。” 姜姝顿住脚步,从小到大,婶母护她爱她,她从未见婶母害怕过什么,她又重新抱住婶母的胳膊,这三年来,她自己也能感受到叔父的变化,更何况作为妻子的婶母呢。 “在姝儿心里,您就是我的母亲,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大婚这日,姜姝于家祠拜别祖宗。 迎亲队伍在外头闹哄哄的,但也不过走个过场,很快就被放了进来,晏怀望着身着霞帔、自院中缓步而来的人儿,心快速跳动了下。 拜别父母时的场面话,总不过是些孝顺长辈、夫妻和睦的陈词滥调,可即便如此,姜姝的眼睛还是红了又红。 她知,那些话,皆出自真心。 伴着奏乐声,姜姝自府门前上轿,回首仰望肃穆威严的侯府大门,心中不舍之情高涨。 她在这里生活了一十九年,她是宣平侯府的嫡长女,自出生那刻便是,从前她所思所行皆为侯府。 从今以后,人们再提起她,便是晏家妇了。 “姑娘,该上轿了。”云兮侯在一侧,低声催促。 却扇遮挡,有泪珠悄然滑落,姜姝躬身入了花轿。 世人皆知成婚本应是欢喜之事,可真到了自己身上,只觉得忐忑迷惘大过于欢喜,离开生活了一十九年的地方,去到一个不甚相熟的人家生活,真的会欢喜吗? 伴着乐声,一路被迎进晏府,所有流程按部就班,突然,彩缎那头被人扯了一下,姜姝便听见晏怀柔声问她:“累不累?” 一想到这个人今后便是她的夫君,姜姝腾地脸红了,低声回应:“我不累。” “待会儿我让人先给你送点吃的,这么长时间想必是饿了。” “这不合规矩。” “哪有那么多规矩,总归不能让你饿着。” 姜姝咬了咬唇:“我不饿。” 彩缎那头低低笑了声,姜姝不懂他为何这般高兴,只一步步跟着他。 待入了新房,饮过合卺酒,一屋子人闹哄哄散了,云兮和月兮僵了一日的身子好歹放松了放松。 而姜姝手臂也酸了,将却扇放在一旁,稍稍活动了下。 可还不待真的放松下来,敲门声响起,慌得她连忙又拿起却扇遮住脸颊。 晏怀果然让人给她送来了吃食,可看着这满满一大桌子佳肴,姜姝怔愣了许久。 送菜的人都离了,她才凝眉道:“这若是传出去……实在不合规矩。” 月兮笑嘻嘻说道:“姑爷说没有哪样规矩是让新娘子饿肚子的。” “他何时与你说的?” “就方才呀,一群人将他抬走的时候。” 姜姝脸又红了,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 “咱们留下两三样,其余的都撤走。” 云兮与月兮也饿坏了,怕又有人来,只囫囵吃了几口,云兮紧张道:“姑爷待咱们姑娘这样好,老夫人会不会不高兴啊?” 月兮疑惑道:“老夫人为何会不高兴?” “我听说自古婆媳难相处,好多人家的婆婆是见不得儿子对娘子好的。” “不能。”月兮没什么心思,促狭道:“你这么了解,是不是怕以后嫁了人受欺负?” 云兮瞪着她:“偏你是个没心没肺的!” 姜姝望着窗外墨黑的夜色,轻声道:“以后要改口叫大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姜姝坐在床榻边有些昏昏欲睡,忽地听见外头有响动,瞌睡一下子全散了,连云兮和月夕也连忙挺直了背脊。 “知安兄,这才吃了几杯酒啊就要入洞房,咱们可都没尽兴呢。” 晏怀求饶道:“我素来酒量浅你们又不是不知,可别害我新婚之夜就挨骂呀。” 几人哄笑了几句,到底是放他走了。 房门被推开,姜姝低着头,隐约听见外头有人询问可要备水,晏怀应了声,陆续便有人进来。 “先把这钗环什么的都卸了,也不嫌沉。”晏怀又吩咐道:“给你们姑娘梳洗,换身轻便的衣裳,累了一日了,就干坐在这里等着?” 初来乍到,云兮和月夕纵然心疼姑娘也不敢擅动啊,晏怀好似知道她们心中所想,说道:“她是府上主母,有什么需要就吩咐人去做,知道吗?” 二人忙点头,晏怀又看了姜姝一眼:“我先去隔壁。” 第28章 情话 待万籁俱寂,房内只剩下她一人时,姜姝心内只剩下紧张了。 这一日,忐忑、不舍、迷惘、不安,真到了这一刻,她才知是这样紧张,从未与任何男子有过亲密接触,虽对晏怀并不讨厌,可突然一下子亲近,总有些不安。 房门再次被推开,晏怀也换了衣裳,去了一身酒气。 “可是困了?” 姜姝方才还有倦意,可此刻只身面对他,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见她轻摇了摇头,晏怀又低低一笑,上前在她身旁坐下,姜姝微不可察挪了一下,晏怀不解道:“怕我作甚?” “不习惯。” “这样亲近?”晏怀借着酒意,又靠近了些,“我是你夫君,你是我娘子,咱们原本就该是最亲密无间的,以后自然就习惯了。” 可是两个原本不熟悉的人,怎可能一下子亲密无间,姜姝在心里腹诽了几句,面上则突然说道:“我不会骂你。” 晏怀莫名,突然记起什么,朗声笑道:“你听见了?我不那样说,他们怎肯放过我。” “不过我若新婚之夜喝得酩酊大醉,你当真不会骂我?” “自然不会,我会让人备好醒酒汤,我亦会贴身照料。” 晏怀浅笑了笑,却是不语。 静默片刻,姜姝问道:“方才我听见他们唤你知安兄?” 姜姝抬眸去看他,见他目光消沉,不禁凝眉,莫非不该问? 晏怀察觉她有些紧张,忙解释道:“是我的表字。” 姜姝点了点头,默默记了下来。 “初到登州那一年特别寒冷,祖父年纪大了,又一路长途跋涉,终究没能扛过去,临终之际,他为我提前行了冠礼,取字‘知安’。” 姜姝能从这简短的几句话里听出他的悲痛与伤怀,竟主动握住了他的手,安慰道:“好在先帝已为晏家平反,晏老大人在天之灵也可瞑目了。” 手背上传来柔软温热的触感,晏怀颔首道:“当时要不是一位姓胡的大哥接济,只怕我们的处境更加糟糕。” “胡京?” 晏怀惊讶望着她:“你怎知晓?” 姜姝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他是云兮的表哥。” 晏怀反握住她的手,满脸激动:“是你!” “抱歉,我不能做太多,终归没帮上什么忙。” 话音才落,她便跌落他的怀中,姜姝脸颊腾地红了,也顾不上他圈地越来越紧的手臂。 还是晏怀自己先放了开,“对不起,我能抱抱你吗?” 姜姝才稳住的心神又乱了,咬唇:“不、不是抱过了吗?” 晏怀扶住她的双肩,眸色通红,认真说道:“姝儿,我欠你良多。” 他何德何能,遇到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好姑娘。 姜姝有些惭愧,其实她并没有做什么,出手接济是为自己心安,等候三年也不是为了他。 望着晏怀这感恩戴德的模样,姜姝只觉得亏心。 哪知他又郑重其事开口:“我晏怀此生,绝不负你。” 姜姝瞠目,呶呶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晏怀冲她笑了笑:“这是我对你的承诺,你不必因此有任何负担,亦无需对我也做出什么承诺。” 姜姝心里暖暖的,头一次觉得,除却那些利益牵扯,这桩婚事,竟也有些盼头。 “好了,今个儿太晚了,咱们早些歇着。” 晏怀起身吹灭几盏烛火,只留台前两支红烛,又抬手扯下帷幔,房内顿时暗淡许多,亦暧昧许多。 姜姝一颗心怦怦乱跳,局促又不安。 可晏怀扶着她躺下,却说道:“你不习惯我亲近于你,我能理解,有些事终归要慢慢来,我不碰你,你且安心睡。” 昏暗中,姜姝瞪大了双眼。 这人,怎可这般行事…… 耳边传来平缓的呼吸声,姜姝咬着唇眼睛却红了。 可突然,身边的人一个翻身凑了过来,促狭看着她:“我知,你定又要觉得新婚之夜如此行事不合规矩,所以……我岂会让你为难?至于你的习惯,先克服一下可好?” 姜姝双颊红得似要滴血般,又羞又恼。 她哼了一声:“之前见你,还觉得你较之三年前变化良多,可今夜才知,你分明还是那个刁钻促狭的晏二。” 她这话无礼,他也不恼,只是道:“除了你,可从未有人这般说我。” 二人近在咫尺,他每说一个字,呼吸洒在她的面上,烧得她面容滚烫。 “现在,我能亲亲你吗?” 她双眸似水,窘地不想理他,在他慢慢俯身而下时,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 五更时,新妇拜堂,于桌上,摆镜台、镜子等物,对中堂行拜礼。 接着拜谢各位尊长亲眷,姜姝只见到了晏怀的父母,猜想大哥许是卧病不能前来。 三年未见,晏母却好似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从前祖母还与姜姝说起她被夫君宠爱半生,样貌看起来比同龄人年轻许多。 登州三年的流放生涯,竟这样磨人。 不知为何,姜姝眸子一下子就红了,晏母上前抱住了她,声音还是如从前那般温柔:“好孩子,母亲就知道没有看错你。” 姜姝呶呶嘴,一声“母亲”却是怎么都叫不出口。 晏母知她难处,只是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开,还是晏父上前拍了拍妻子的后背,轻声道:“好了,孩子们来拜尊长,莫要坏了礼数。” 晏母这才抹了泪点点头,又重新坐了回去。 晏怀牵起姜姝的手上前为父母敬茶,双方互赠礼品,姜姝知晏父爱画,特去找顾老先生求了一幅,晏父一看到果然便爱不释手,嘴里还一直念叨着:“顾老的画可难求了,我之前好几次登门都被撵了出来。” 晏母嗔他一眼,他又忙闭嘴专心看画了。 给晏母的赠礼是姜姝思虑许久的,晏家从前那样显赫,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纵然登州磋磨三载,但听闻圣上已将晏家所有家产尽数归还。 想了想,姜姝觉得不必多贵重,但一定要用心,她从母亲的私物中选了串金玉玛瑙手钏,用绣帕包着放在锦盒里,绣帕则是她亲手所绣。 而晏母竟一眼就认出了此物,方开口,已是声音颤颤:“这……是你母亲的心爱之物。” 第29章 凌桑 姜姝微微诧异,点了点头。 晏母拿起手钏戴在腕上,左右端详,手指微颤细细抚摸,明明眸中蓄满了泪水,却愣是没让它流下来。 “十六年了……” 姜姝一直听说晏母与母亲交好,但以为总不过是闺中有些交情,因为她们二人皆来自岳州,可此刻……晏母能一眼认出母亲心爱之物,且如此动容。 或许她们从前的情谊真的很深厚,也难怪当初那么多人家眼巴巴望着晏家的亲事,晏母却托媒人主动去宣平侯府求娶。 只是造化弄人,之后的事情谁也想不到,但姜姝知道,这件事的初心一定是好的。 “这绣帕绣工精巧,是你绣的?” 姜姝羞涩点头,晏母又夸道:“你这孩子手巧心思也巧,性情温婉又有这样好的样貌,倒是怀儿配不上你了。” 姜姝抬眸去看晏怀,见他只知道傻乐,便低头没有应声。 突然发间被人别了一物,便听晏母说道:“当年怀儿的父亲陪我回门,在岳州的街头,我一眼就瞧上了这根白玉簪,可我们出门急未带银钱,他就拿自己名贵的玉佩同店家换了这簪子,其实原本它不值什么钱,可却是我最珍视的东西,今日我把它送给你,愿你与怀儿比翼双飞、白头相守。” 一瞬间,姜姝觉得这簪子格外沉重。 晏父送的见面礼则直白多了,他送给姜姝一座庄子,然后扭扭捏捏半天不拿出来,晏母催促,他还说道:“早知收到的是顾老的画作,我就准备别的东西了,这岂不是显得我很俗气?” 姜姝抿嘴笑了笑,连忙说道:“父亲予我傍身之物,怎会俗气?” 晏父呵呵笑了句:“宣平侯府家大业大,你自然无需靠一座庄子傍身,这样,我还有两间地段极好的铺子,一并给你。” 姜姝惊地摆手:“不,够了够了。” 哪有新妇一进门,婆家就又送庄子又送铺子的。 晏父只是道:“你既不要那就算了,反正晏怀名下产业不少,他的自然也就是你的。” 姜姝怔了怔,还头一次听说这样稀奇的话。 等拜完了尊长,晏怀送她回晨芜院歇会儿,昨个儿累了一日,今日又早起,重点夜里也没让她好好休息,晏怀不免心生愧疚。 临到晨芜院,姜姝突然问道:“我想去拜见大哥,方便吗?” 晏怀有些惊喜:“自然是方便的。” 长泽院里充斥着浓重的药香,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偶有下人路过,也只是无声地请个安,又快速离开。 姜姝问:“怎么这样安静?” “病人不是都需要静养?”晏怀道:“兄长说有动静,他的心静不下来。” 姜姝轻轻点头,可是这样死一般的沉寂,真的适合病人修养吗? 敲门声很轻很轻,房内人竟然听到了,低声问了句:“晏怀是你吗?” “大哥是我,我带姝儿来看你了。” 房内猛地咳了几声,却是久久未言。 姜姝担忧道:“是不是我打扰大哥休息了?” 晏怀也有些担心,才要开口询问,房门却突然从里面打开。 晏长泽一身病态,却站得笔直,面上毫无血色,一双眸子如墨,手指消瘦却异常好看。 房内花香扑鼻,应是为了掩盖药味。 姜姝连忙行了拜礼,便听晏长泽虚弱的声音说道:“病容憔悴,失礼了。” 晏怀上前扶住,凝眉道:“大哥怎么起身了?” “头一次见弟妹,总不好躺在床上。”晏长泽微微一笑。 晏怀扶着他进屋:“都是一家人,不在乎这些。” 屋内入座,晏长泽指了指窗边的几案:“那儿有个锦盒,是送给弟妹的见面礼,晏怀你去拿来。” 令姜姝惊讶的是,锦盒内不是什么俗物,却摆着一张药方。 “都说久病成医,我一个病人能想到的就是这个了,听闻宣平侯府老太太身体抱恙,这是我在登州时认识的一个江湖郎中给我的药方。” 晏长泽说了几句话不免气息紊乱,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说起来你或许知道,这个江湖郎中姓方。” “方神医!”姜姝轻声惊呼,“那个只为穷人治病,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方神医?” 见他点头,姜姝捧着锦盒的手都有些颤抖。 晏长泽身体羸弱、卧病在床,便是不准备什么见面礼,也无人会在意,可他不但准备了,还如此用心,知她所求、圆她所愿。 “让兄长病中还为此伤神,姜姝心中甚是愧疚。” 晏长泽轻摇了摇头:“晏家蒙难时你不离不弃,单是这份情义,你便值得。再者你嫁与晏怀,咱们便是一家人了。” 病中之人不宜多打扰,二人很快离了长泽院,晏怀本欲带姜姝熟悉一下府邸,却有门房上的人找来。 “大人,冯家五姑娘又来了。” 晏怀脚步顿住,缓了一会儿言道:“请她回。” “小人说过了,可冯五姑娘说不见到人绝不离开。”门房犹豫道:“大人,这个月已经是第五回了。” 姜姝诧异不已,今日才十一,岂不是说这位姑娘两日便要来一次? 晏怀扶额,显然也是头痛不已,叹道:“见与不见又有何分别,你去告诉她,便是再来五十回,结果也是一样的。” 门房的人退下,晏怀回身望了眼长泽院的方向,沉声道:“冯凌桑,盛安街冯家最小的女儿,也是兄长放在心上却再不敢喊出口的名字。” “她是来找大哥的?” 晏怀牵起了她的手,慢慢往前走着,“兄长归京第二日她便来了,可那时长途跋涉,兄长正昏迷着,我没放她进来,之后她再来,却是兄长吩咐不见。” 既是放在心尖的人却不愿见,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其实我们都知道,兄长的身子已是药石无医,何苦白白耽误了人家好姑娘,我理解兄长的苦心,也同冯五姑娘说了个明白,只是……” 晏怀重重一叹,姜姝道:“痴心等候三年,岂是一场病能阻隔的?这样的理由必劝不走冯五姑娘。” 晏怀看了她一眼,手上的力道重了些。 姜姝明白他想到了什么,心中暗自想着,应该把实情告诉他,免得时时觉得歉疚。 “你中午回晨芜院用饭吗?” 晏怀看着她,不解道:“新婚第二日,便不准备给我饭吃了?” 姜姝脸一红:“我以为你可能去别的地方,那……我等你,正好有件事想同你说。” 第30章 嫂嫂 因不知晏怀忌口,姜姝便找了厨司的人来问一问。 “大人素日里忌口的东西并不多,只是不喜羊肉。” 姜姝呆愣在原地,直到听见一声:“夫人?” 她才忙回过神来,又问:“那他可有喜食之物?” “大人不喜铺张,若只有一人,每餐便只准备一菜,不论做什么,都会吃完。” 姜姝默然,只因穷途末路过,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规矩,她不免有些心疼。 于是午间,晏怀看到大大的圆桌上只摆了两道菜时,内心很是莫名。 “听厨司的人说你不喜羊肉。”姜姝满含歉意。 晏怀笑了笑:“难怪桌上只有两道菜。” “少了?我食不多。” 晏怀在她身旁坐下,“平日里我一个人,将就着吃些便罢,可你不能因为嫁给我就改变了自己的习惯,从前在侯府如何,今后便依旧如何,无需委屈自己。” 姜姝心下感动,便道:“从前在侯府,确实铺张浪费许多,我觉得这样挺好。” “当真?” 见晏怀明显不信,她又心虚道:“只再多两道菜就够了。” 晏怀朗声笑了笑,心情格外舒畅。 二人并不打算在用饭时谈些什么,只是静静地吃完,饭后自然少不了一杯清茶解腻,姜姝正好从侯府带了点自己的私藏。 “荡昏寐,饮之以茶。夫人聪慧过人,可是因多饮茶之故?” 姜姝知他打趣,可她心里记挂着事儿,并未接话,反而认真说道:“这三年,其实我一直在等你的退婚书,期间确实也有人家前去求娶,但我坚守婚约,并不是因为重情重义,只是想侯府得个好名声。” 晏怀敛了笑容:“你想与我说的便是此事?” 姜姝点头:“所以你不必对我心怀愧疚,我也、也没有你想得那般好。” “你好不好,我心中自有分辨,至于你说的那些,我早就知晓。” 姜姝惊讶望着他:“你知道?” 她抓紧了衣角,只觉得羞愤难当:“你既早知晓,为何还故意对我说那些话?” 晏怀见她情绪激动,连忙握住她的手,解释道:“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皆出自真心,我感激你等我三载……” “我说了,我并非等你。” “这不重要。”晏怀目光灼灼盯着她:“兄长曾说过,我们感激旁人的付出,不必知晓她背后的原因是什么,世上原没有那么多纯粹的事情。我只需知道,在晏家深陷低谷时,你坚守着与我的婚约等了三年便足够。” 姜姝怔怔望着他,他又说道:“你本没有做错什么,更无需解释这些,可你坦诚相告,恰恰说明你心有良善、不同流俗。” 他语气认真,姜姝脸颊一红,竟有些不敢直视他,“我没有这么好,我也是有私心的。” “圣人都不敢言毫无私心,何况你我?” 姜姝曾自诩洁身自好可算个女君子,可今日才知,实是自夸,晏家个个是君子,诚不欺人。 傍晚,因晏怀出府未归,姜姝便去荷风院陪晏母用饭。 晏母听说她白日里去了长泽院,唏嘘道:“恒儿自小便是个有主意的,从来不用我操心半点,不像怀儿还偶尔与我闹闹脾气,所以渐渐地,我都不知该如何同他交流,亦不知该如何劝他了。” “母亲是指冯五姑娘?” 晏母诧异:“你见过她?” “白日里她又来找大哥,被夫君拦下了。” 晏母叹道:“凌桑是个好孩子,可恒儿的身子……她是家中如珠如宝的小女儿,本可有大好前程,咱们何必耽搁人家。” 姜姝不解:“那母亲方才是指?” “你不觉得恒儿的住处太过安静了吗?虽说养病之人宜静养,可也太死气沉沉了。” 晏母见她愣住,摆了摆手:“我没那些忌讳,没什么说不得的,天好的时候,我想让人抬他到院子里晒晒太阳他也不肯,他的话越来越少,只见到怀儿时还能说上两句,其余时候大都沉默着,我竟不知该如何劝他。” 姜姝对大哥并不熟悉,也给不出实际的意见,只是试探问了句:“大哥性情大变,除了病痛,可否还有心病的原因?” “心病?”晏母喃喃自语:“是凌桑?” 然而她又摇了摇头:“可不见凌桑,是他自己的决定。” “想必这个决定有多难,他的心里就有多折磨。”其实姜姝没敢说,白日里去见大哥,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她总觉得,大哥已无生的希望,仿佛是在……等死。 离开荷风院时,天色已然大黑,姜姝心事沉沉走在石子路上。 月兮疑惑道:“虽夜里看不清楚路,我怎么觉得和来时不大一样了?” 云兮左右瞧了瞧,皱眉道:“好像确实不是这条路。” “白日里只走过一次,天黑路远,想是哪条岔路走错了,咱们原路返回便是,寻个荷风院的给我们引路。” 几人便又往回走,走到一处矮墙时,突然听见有话语声。 “姑娘,您快下来呀,这太危险了!” “噤声,你想让旁人听见?” 声音带着哭腔:“早知道姑娘来爬人家墙头,奴婢说什么也不会让您出来的,若是姑娘有个好歹……” “呸呸呸!你咒我做什么?” 说完话,墙头上露出一个圆滚滚的脑袋,头上镶嵌明珠的发钗在月光中荧荧灿亮。 姜姝几人目瞪口呆,与墙头上的姑娘目光相对,一时无言。 还是对方先问道:“你是姜姝?” 姜姝稳了心神,启唇:“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姑娘咧嘴一笑:“我是你未来的嫂嫂呀。” 姜姝内心一震,见这姑娘的年纪与性情,试探道:“冯五姑娘?” “叫我凌桑就好。”冯凌桑还趴在墙头,讪笑了声:“可否先让我下去?” 姜姝左右瞅了眼,不远处有个花架子应该结实,月兮连忙跑去搬了过来。 冯凌桑踩着花架子下来,墙外头喊道:“姑娘,奴婢怎么办?” “你先回去。” “这怎么行?奴婢怎么能把您自己留在这儿?” “烦死了,那你也爬过来。” 墙外沉默了,姜姝道:“爬墙太危险,月兮你去门房上说一声。” 第31章 回门 “好姐姐,你就让我去见他一眼,我墙都爬了,若再见不到他,我可太亏了。” 晨芜院里,冯凌桑软磨硬泡,已是求了姜姝许久。 姜姝道:“没有大哥允许,我怎能私自带你去长泽院,再者,这个时辰想必大哥已经歇下了。” “若是睡了更好,我偷偷看他一眼,他也不知道。” 姜姝轻摇了摇头,冯凌桑见她态度坚决,知道此事无望,只好沮丧问道:“那你能告诉我,他……他的身体究竟如何了吗?” 想起晏母的担忧,姜姝说了实话:“大哥病得很重。” 面前的姑娘,一下子红了眼睛,低头掩面,小声抽泣着。 姜姝不知该如何安慰,冯凌桑哭着哭着喃喃道:“我知道,他一定庆幸当年二府没有定下婚约,可我悔死了,如果像你一样有婚约在身,他就不能这样对我了。” “他凭什么不见我,难道当年说的话都不算数了吗?他这个骗子,他就是个大骗子!” 姜姝递上绣帕,轻声道:“他觉得自己病得太重,因此不愿耽误你。” “什么叫耽误?难道要我嫁给一个不爱的人,郁郁此生便不是耽误了?” 姜姝哑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且她自小克己守礼,似冯凌桑这般大胆追爱的姑娘,还是头一次见。 冯凌桑气哼哼道:“他根本就不懂我是怎么想的,或者他根本就不管我的想法,他觉得这是为我好,可只有我觉得好才算呀。” 姜姝竟觉得这姑娘的话有几分道理,我们总是自以为是对旁人好,可也许旁人并不需要这样的好。 “冯五姑娘,待我家夫君回府,我与他商量一下,看能否将你这些话转述给大哥,或许大哥会改变主意呢。” 冯凌桑红着眼睛看着她:“会吗?” “且试一试。”姜姝温柔说道:“哪怕大哥心意坚决,也请五姑娘莫要过于伤心,他的身体真的不大好,也正是因为心里有五姑娘你,才会如此决绝。” 冯凌桑点了点头:“我知道,我都知道的,他不见我,我也没法照顾他。” “五姑娘放心,晏家每一个人都会将大哥照顾好。” 晏怀深夜才回府,姜姝只知道他进宫了,并没有问何事,此刻他蹑手蹑脚进来,却发现内室烛火未灭。 本以为是姜姝特意为他留的,却见姜姝趴在软榻上昏昏欲睡。 “怎么睡在这儿了?在等我?” 姜姝揉了揉眼睛:“都这么晚了?乏了?” 陪同晏怀梳洗时,姜姝将冯凌桑来过之事简单提了提,晏怀听说冯凌桑为了见大哥竟然爬墙入府,亦是惊讶不已,可除了喟叹一声,实不知该说些什么。 姜姝知夜深不宜与他细谈,便道:“早些歇着。” 可晏怀却躺在榻上如何都睡不着,今日他顺便去见了几位御医,他们都说兄长继续这样只恐时日无多。 姜姝见他辗转反侧,自己心里也装着事,索性开口言道:“即使大哥病重,冯五姑娘依旧矢志不渝,当真令人敬佩。” 晏怀“唔”了一声,借着月光看她一眼:“你不赞成大哥的做法?” “大哥的用心我岂会不知,只是冯五姑娘的一句话提醒了我,她说若是嫁给旁人才算耽误她,大哥自以为是为了她好,可她自己却不觉得好,那这究竟算不算好呢?” 晏怀沉默了许久,才道:“世上太多难以抉择之事,不到眼前怎知好与不好,若我是大哥,亦会同他一样的选择。” 既知自己时日无多,便只能狠心斩了这段情,不然娶与不娶,伤心为难的都是对方。 每个人处理事情的方式都不同,原本就没有什么对与错,姜姝暗自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我就是担心,大哥病得这样重,会不会是因为心结难解?” “你的意思是?” “心中郁郁难安,哪怕有仙丹妙药又有何用。” 晏怀握了握她的手:“你说得在理,自从大哥回来,我忙公务、忙婚事,话都没时间与他多说几句,趁着休沐这几日,我再与他谈谈。” 姜姝知如今的晏家,全靠晏怀一人撑着,有些事情,即使他有心也无力。 “咱们既已成婚,我自该为你分担,有需要我做的你尽管开口。” 晏怀轻笑了声,侧过身望着她:“有你在,我就不孤单了。” 回门这日,晏怀在半道上被宫里的人叫走了,姜姝见他眸中满含歉意,莞尔浅笑:“无妨,我自会同长辈们说明缘由。” 圣上急召,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姜姝自然能理解。 “不如改日我再陪你回门?” 姜姝道:“祖母他们都已经在等着了,咱们若都不回去,岂非让他们白白落空,你且放心,祖母不会怪罪你的。” 晏怀见状,只好说道:“那你先回去,过后我自会去请罪。” 姜姝也只是轻摇了摇头:“不要紧的。” 看着马车渐渐远去,方生赞道:“夫人真是好性子,新妇回门,没有夫君作陪她都不生气。” 晏怀目光一沉,瞪了他一眼。 这边姜姝很快到了宣平侯府,不过三日,再回来心境已是大不相同。 府门大开,芙蓉、碧玉迎在门前,二人都是侯夫人身边的,比姜姝大几岁,打小就很是照顾她。 此时未见姑爷,也只是稍稍惊讶,并不多言,笑着迎大姑娘进府。 “夫人在画堂院盼了好一会儿了,老太太也一大早就念叨,大姑娘可算是回来了。” 姜姝淡淡一笑:“路上有事耽搁了会儿。” 画堂院里,老太太与侯夫人得知晏怀入了宫,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反倒是姜开善冷哼了声,一脸不满。 姜姝忙开口:“事发突然,他说日后定会来向长辈们赔罪。” “他如今可是陛下眼前的红人,想必不曾将我宣平侯府放在眼里。” 老太太满目含嗔,斥道:“跟孩子们置什么气!纵使外头有让你不痛快的,也不要发泄到我们娘几个身上。” 姜开善正了正身子:“母亲误会儿子了。” 老太太瞥他一眼:“我知当初你不同意这门婚事,可既然姝儿已经嫁过去了,那就是一家人了。” 第32章 死讯 两位姐姐先后出嫁,姜欣一时难以适应,从前总是跟在姐姐身后,如今家里剩她一个闺阁女儿,再也不能如从前那般任意妄为,她才总算体会到大姐姐在人前维持侯府尊贵的辛苦了。 姜姝含笑听她的苦恼,柔声道:“欣儿这两年越发成长,外头的人可都夸宣平侯府的幼女,年纪虽小却有名门风范,大姐姐相信你一定能做得很好。” 姜欣依偎在她的肩头,笑问:“成婚好不好?大姐夫待你好不好?” “我一切都好,他……待我也极好。” “大姐姐,你怎地脸红了?” 姜姝摸一摸脸颊,嗔道:“如今敢拿我取乐了。” 侯夫人在一旁感慨:“亏得欣儿年纪小,还能多陪我几年,你与敏儿出嫁后,我总觉得府里空荡荡的。” “婶母若是想我们了,我们常回来陪陪您。” 姜欣抿嘴笑了笑:“母亲这是怪我陪她少了,不像大姐姐你在府里的时候那般贴心。” 侯夫人道:“你看看,你小妹妹如今不得了了,口齿这般伶俐,也不知是随了谁。” 老太太因吃了药犯困就去眯一会儿,留娘仨在这儿说话,可不过一会儿工夫,姜开善就让人来喊姜姝去书房。 姜姝望了婶母一眼,见婶母神色有些不自在,一颗心不禁提了起来。 姜欣幽幽说着:“爹爹果然最疼的还是大姐姐,这才多大一会儿,就把大姐姐单独叫走了。” 侯夫人顺势嗔笑:“你大姐姐待不过半日就要离开,这也要吃味?” 姜欣咯咯笑着,“我知道,我大姐姐自然是最好的。” 离了兰亭院,姜姝心下惴惴,婶母是藏不住事的性子,向来什么都摆在脸上,她显然是知道什么才会那般不自然。 姜姝在书房外徘徊不前,手中的帕子绞了又绞。 直到姜开善开口喊她,她才舒了口气抬步入了书房。 “叔父,您找我?” “先坐。”姜开善语气沉重。 姜姝依言坐下,便听他言道:“你兄长有消息了。” 姜姝又腾地站起来,直直盯着他。 姜开善沉沉一叹:“经过多年打听寻找,终是寻得些许蛛丝马迹,岳州百泉村一农户十一年前曾救过一病重昏迷的少年,可惜那少年昏昏沉沉了几日终是病逝,据农户所述,少年与你兄长样貌相似。” 十一年前,正是兄长失踪那一年,岳州,是外祖父的家。 姜姝声音颤颤:“兄长他……” “纵然这些年我心中已有准备,可没有消息时始终抱有一丝希望,初闻噩耗,我同你一样悲痛,禹儿他……终是回不来了。” 姜姝问:“兄长为何不回家,反而孤身去岳州?” 姜开善愣了愣:“也许是遭遇歹徒侥幸逃脱后发现离岳州更近。” “即便如此,他也会想办法给侯府传递消息。”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谁都不知道,禹儿他或许身不由己。” 姜姝抿唇,眸中忍不住哀伤:“十一年了,没想到等到的会是这样的消息,那农户身在何处,叔父可否告知?” 姜开善拧了拧眉:“难道叔父说的话,你不相信?” “叔父知道,寻找兄长一直是我心中执念,我怎会不信叔父的话,我只是想问一问,兄长……离开的时候可否痛苦?” 姜开善见姜姝捂着脸哭泣,安慰道:“都过去了,你兄长自幼最是疼你,若是见你这样定然不忍。” “农户所在,叔父可否告知?” “当然可以,你可让晏怀派人去一趟。” 姜姝猛地想到什么,抬眸望了姜开善一眼,怎么会这么巧,找了十几年都没有任何消息,她才成婚三日…… 莫非是怕她借助晏怀的手寻找兄长,索性断了她的念想? “姝儿?” 姜姝回神已是泪流满面:“多希望那不是兄长……” 姜开善又是重重一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过了一会儿才问道:“晏怀待你可好?” 姜欣方才也问过同样的话,可姜姝能感觉出,同样的问题,出发点却是不同。 “夫君待我和善有礼,只是他整日忙碌,我与他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姜开善颔首,语气柔和道:“陛下离不开他,你多担待些。” “是。” “禹儿的事情,就不要告诉你祖母了,让她心中有个念想也好。” 姜姝应下,不论此事真假,她知道祖母再也经受不住任何噩耗了。 午时,晏怀并未赶来,而姜姝也该回晏府了。 老太太看她一眼,慢慢说道:“他一向知礼数,想必还被陛下留在宫中,不然早该赶来了。” 姜姝羞怯一笑:“我明白的祖母。” 这几日,她与晏怀相处不错,亦明白不能来时他有多愧疚。 姜姝的手一直被祖母握在手心,她知祖母舍不得,自己心中又何尝不是,从前她可以赖在画堂院一整日,如今短短半日便要分离。 “我将方神医的方子给了王嬷嬷,祖母一定要按时服药,莫要嫌药苦,良药苦口,您的身子一定会慢慢好起来。” 老太太和蔼一笑:“晏家大郎有心了,你不必担心我,照顾好自己才是要紧。” 离了宣平侯府,姜姝心中一直沉甸甸的,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兄长还活着,看来她要尽快行动了。 莫名地,她想到晏怀,他可是能托付之人? 晨芜院内静悄悄地,姜姝不知晏怀在宫中可否用饭,便让人提前准备好,若是晏怀回府饿了,能有口热菜吃。 想了想,她又吩咐将月:“去外院找个人到宫门外等着,大人若是出宫,告诉他我已回晏府,莫让他跑空了。” 将月怔了怔:“大人已经回来了呀。” 姜姝神色一僵:“回来了?” “大人早就回府了,此刻应该在书房。” 姜姝沉下眼睑,开合间已是神色如常,淡淡说道:“既已回府,就不必去了。” 第33章 受伤 一整个下午,晏怀都待在书房没有出来,只有方生偶尔进去几次。 姜姝心绪渐渐静了下来,猜想晏怀应有要事,午时也不知怎地,听闻他早已回府,心中竟隐隐有些怨气。 想来真是不该,即便他无要事,她也不该强求才是。 “夫君想是饿了,你让厨司准备饭食。” 将月欠身应下,转身出了屋子。 姜姝亲自提着饭食来了书房,恰好方生从里头出来,姜姝便客气说道:“我来给夫君送吃的,烦请通报一声。” 方生愣了愣,才要开口,便听书房内传来晏怀的声音:“请夫人进来。” 傍晚昏暗,书房内烛火明亮,晏怀并未在书案前忙碌,反而伏在窗下的软榻上看书。 姜姝神色淡了淡,将食盒放下,开口道:“见夫君一直在书房,我还以为忙地没工夫用饭。” 连她自己都未察觉,语气中夹杂着一丝不满。 晏怀避开她的目光,笑了笑:“不怎么饿就索性犯了懒,还要劳烦你亲自送吃食,是我不好。” “嗯。” “你可是怪我没有陪你一道用饭?” 姜姝吃惊地看他一眼,犹豫片刻,问道:“你何时回府的?” “巳时一刻。” “这么早。”姜姝喃喃。 “我知今日是我不好,改日一定前去给祖母他们赔罪,你……莫要生气。” 姜姝轻摇了摇头:“不必了,祖母并未怪罪,你吃点东西,我先走了。” 行至门前,晏怀突然说道:“以后你进书房不必通报,这府里没有你去不得的地方。” 姜姝脚步顿了顿,恰在此时,窗前一阵风吹过,她眉头轻皱,回身望着晏怀,神色莫名。 晏怀心虚道:“怎么了?” “你受伤了?” 风中淡淡的血腥气夹杂着药味,她快步走到晏怀身边,这种气味便更加明显。 晏怀将书合上,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只是眸中满含歉意。 “发生何事?伤势如何?” 晏怀伸手拉她坐在榻边,并未起身,只是身子往里挪了挪,姜姝看他的动作,想是伤在背部,难怪从进门起他就一直趴着。 “从宫里出来后,我原本打算即刻前往宣平侯府,因急切了些,便绕道走了窄巷,对方有四五个人,个个身手矫健,我与方生虽侥幸逃走,但还是受了些轻伤。” “轻伤?”姜姝显然不信。 “伤在背部,并非要害,只是看着唬人,实则真没什么大碍。” 姜姝伸手,只是停在上方,并不敢擅动,“堂堂京都,何人如此胆大包天?” “正因为在京都,他们不敢猛追,不然我不见得能活命。”晏怀眸中隐隐有杀气。 姜姝捂嘴惊呼:“你……知道对方的身份?” 晏怀沉默不语,姜姝眼睛红红的:“为何瞒我?若不是我有所察觉,你准备一直瞒着我?” 她不明白,发生这样的事为何晏怀要隐瞒,他们是夫妻,难道不应该告诉她,让她也有所防范吗? 看到她眸中强忍的泪水,晏怀心里一下子乱了,他挣扎起身,却是一声痛呼,姜姝按住他,“别乱动。” “你别哭,我并非刻意瞒你,我只是怕。” 姜姝疑惑望着他。 “我们才成婚不过三日就发生这种事,我怕你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嫁给我。” 姜姝被气笑了:“没想到风华绝代的晏二公子,竟会说出这种话。” 晏怀紧握着她的手,没有因她的打趣生气,而是将脸埋在二人的手心,声音沉闷又冷静:“圣祖文成帝病重时尚未定好储君人选,是以陛下登基仓促,朝中几乎没有自己的势力,朝政处处受阻,人人皆知,我是陛下信重之人,自然树敌无数,可如此明目张胆,是我始料未及。” 姜姝瞪着眼睛,嘴唇翕动,却不敢开口。 晏怀深深看着她:“既然能对你说这些,自然是信你的。” 姜姝呼了口气,轻声道:“敌暗我明,日后你要多加小心。” 晏怀勾了勾唇:“原先怕你担心不准备声张的,如今嘛……自然声势越大越好。” 姜姝见他唇边分明笑着,眸中的冷意却越来越盛,知道他心中自有谋略,她顿了顿,才说道:“外头的事我帮不上你什么,但你尽管去做,家中一切有我,我虽无大才,但会将家里照料好,不让你分心。” 静了片刻,姜姝见他依旧晦暗不明盯着自己,轻声问:“怎么了?我可有说错什么?” 晏怀轻摇了摇头:“从前有祖父和大哥,我日日与诗酒茶为伴,什么都不需要操心,如今祖父逝世,大哥病弱,独留我一人时,我不敢行差踏错一步,遇事也无人可商量,好在上天还不算薄待我,让我有了你。” 姜姝两颊泛红,望着他深情款款的眸,竟不自觉低下了头,她知晏怀经历了许多磨难,她也愿意陪他走下去,可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能值得他这般信任。 缓了片刻,她方定定言道:“夫妻一体,本应如此。” 晏怀喊了方生来议事,姜姝便先回了房间,云兮正在铺床,顺口问道:“夫人,同大人提大公子的事了吗?” 姜姝摇了摇头:“他自己也一堆烦心事,何必让他分心。” 云兮在心中重重一叹,夫人明明心急如焚,却不能依靠大人。 “十几年都等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我总不能什么都不为他做,就先麻烦他为我的事烦心,晏家归京不久,府里也都是新人,这几日我能看出府里到处乱糟糟的,明日先去回禀母亲,帮忙打理内院,只有家里安宁了,夫君在外头做事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等安定一些,他在朝中立稳脚跟,我再去求他帮忙寻找兄长下落,他也能有余力应付了。” 云兮暗自点点头,既然夫人一直坚信大公子还活着,那么一定会找到的。 第34章 掌家 翌日,荷风院的夏至一早就在晨芜院里等候,姜姝急忙出来:“可是母亲有急事找我?” 夏至恭敬欠身:“老夫人请您前往荷风院一同用早饭。” 姜姝心知定是有要事,与云兮简单交待了几句,便带着将月离开。 晏母见她发饰衣物都简简单单的,暗自赞许,晏家虽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用饭时毕竟不适合谈事。 姜姝见晏母没什么胃口,自己也就简单吃了几口果腹。 七月的清晨已初见炎热,唯有院中的观荷亭尚有几缕清风拂过,晏母望着始终恬淡安静的姜姝,竟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姜姝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候着。 晏母笑嗔:“你明知我有话要说,还能这样耐得住性子。” 姜姝抿唇道:“我婶母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每每有话要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时,便同您此刻神情一模一样。” 晏母感慨道:“你与侯夫人的感情倒真如亲母女一般。” 姜姝知晏母与母亲交情深厚,可她确实对母亲没有印象,便不知如何接这话,索性没有开口。 晏母又轻声一叹:“你在侯府被捧在手心里长大,侯府不曾让你辛劳一日,可嫁到我们家,我却要让你辛苦了。” “母亲……” 晏母抬了抬手,打住了她的话语,“说起来真是惭愧,我十七岁嫁到晏家,二十多年来从未操持打理过家务。” 姜姝微微惊讶,据她所知,晏怀的祖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一直以为之后是晏母掌家。 “婆母在时,家里的一切有她做主,她虽来自乡下,不曾读过书,但善交际、识大体,且那时晏家在京城也不算显赫,她自能应付得来。后来婆母病逝,父亲许是看出我并没有理家之才,便只让我名义上担个内院掌家的名声,但实际上大事小事都有他拿主意,再后来,恒儿长大了,父亲就渐渐放手了一些事,府里的事大多是恒儿在打理了。” “如今咱们家的情况你都知晓,怀儿分身乏术,恒儿又病成那样,他们的父亲是个只知与书画为伍的书呆子,至于我……” 晏母讪笑两声,似乎真难以启齿,姜姝忙开口:“我明白的母亲。” “你当真明白?” 姜姝启唇言道:“是我没有体察到母亲的辛苦,本该早些为母亲分忧的。” 原本今日她也准备同晏母开口,只是尚有些顾虑,怕晏母觉得她才嫁过来便要争权,可哪知在晏母眼中,这是个为全家人奉献的辛苦活,到底是她狭隘了。 晏家与侯府完全不同,在侯府,纵使婶母与祖母几十年和和气气,但婶母依然想把内宅掌家权握在手里,祖母对婶母疼爱有加,可还是允许叔父纳了几房妾室。 而在晏府,似乎他们只是平平常常的一家人,最简单纯粹的一家人。 晏母突地拍手称好:“好孩子,你可算是帮了我大忙了,你可不知道,回京这些天,我每日都愁的睡不着觉,感觉一天有上百件事等着我去处理,闹得我头都大了。” “母亲凡事亲力亲为,自然劳累,您都是为了这个家好,夫君他们都知道的。” “你这孩子说话就是让人舒心。”晏母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话语都轻松了不少,“我们府上从前的下人都变卖的变卖、遣散的遣散,如今这些都是怀儿回京后重新招进府的新人,怀儿虽不明言,可我也不傻,自然知道这些生人有不干净的,怎敢真的放心?日子久了,府里难免就乱了,我这才厚着脸皮让才嫁进来的你为我分担。” 姜姝明白,晏家回京多少双眼睛都盯着,这些新招进府里的下人,定然有不怀好意的人安插进来的,确实要好好筛选一下。 “母亲放心,我也是晏家人,自然要为晏家出一份力,虽然我不见得能做得有多好,但我会尽力,让夫君在外面没有后顾之忧。” 晏母由衷地笑了,当初多少人家上门意欲结亲,可她偏认准了姜姝,自然这其中有她母亲的缘故在,可也是这么多年,她私下关注后才认定了非她不可。 果然,姜姝不曾让她失望。 日头渐升,外头热得遭不住,晏母拉着姜姝回屋,问道:“姝儿,岳州你外祖家那边,还与侯府走动吗?” “不曾走动了。” 晏母轻叹,料想也是如此。 “舅舅与母亲并非一母同胞,听祖母所言,二人亲情淡薄,且母亲故去十多年,侯府如今又是叔父当家,无走动也是寻常,若是兄长还在,或许还能走动一二。” 姜姝三岁便没了母亲,同外祖一家可以说是只知其人并未见过,但晏母却是知道姜姝的母亲与那个所谓的舅舅并非亲情淡薄那么简单。 姜姝的母亲是许大人的原配所生,后来许大人宠妾灭妻,原配夫人生生气死,原配只有一女,许大人去世后,自然把家产传给了妾室所生的庶子。 好在许大人去世前,女儿已经嫁到了侯府,不然若待字闺中,还不知受何种磨难,可是即便嫁到了侯府,又不曾真的快活过。 姜姝见晏母整个人突然笼罩了一层悲伤,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她不知自己该不该问,呶呶嘴终是没有开口,突然想到昨日晏怀说要借受伤做些文章,既然家里人早晚会知道,与其从外头知晓徒生担忧,不如提前告知让他们宽心。 “母亲,孩儿有件事想同您说,您听后先不要担心。”晏母侧过身子看她,她慢慢说道:“昨日夫君离宫后遇到几个歹人,受了点轻伤,并无大碍,我会好好照顾他,您不必担心,只是夫君有别的主意,许是想把此事闹大,您若是听见外头说什么都不要相信,我与夫君定不会瞒您。” 晏母并没有意料中的担忧,反而似松了一口气,“还好,我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儿。” “母亲您……” “从我们回京那日起,就知道这条路走得不会顺畅,早有心理准备的,在登州,我们见惯了生死,只要还有一口气,别说受点轻伤,便是重伤只要能好,那也只是皮肉上的,不甚要紧。” “至于怀儿是否有主意,你们尽管去做就好,不必顾虑家里。”晏母握住了姜姝的手,柔声道:“咱们是一家人,便该风雨与共,我与怀儿的父亲帮不上你们什么,但求不拖你们的后腿。” 第35章 死志 当朝二品大员在宫门外被当街刺杀,险些殒命。 这说出去简直不可思议,陛下盛怒,命大理寺彻查,一定要给晏尚书一个交待。 刑部、督察院协助大理寺查案,巡卫兵满大街搜查可疑之人,一时间人心惶惶。 已经连着三日,日日都有人来晏府探望晏怀,只是都无一例外被挡在了门外。 宣平侯府也派了人来,还有沈毓和宋妍,就连姜敏听到风声都让人来问,问晏怀是不是被人刺杀只剩一口气了。 姜姝看了眼趴在榻上、正悠闲吃瓜果的晏怀,同月兮淡定说道:“你去回话,就说让他们不必担心。” 月兮等了半晌,疑惑道:“就这一句话?” “就这一句,其余的不要多说。” 姜敏他们都是关心她才来问的,她不愿欺骗,可也不能实话实说,只能这样含糊其辞了,至于她们如何解读就与她无关了。 于是又过了几日,有人旁敲侧击向姜敏打听晏家的情况,姜敏抹着泪说道:“我大姐姐那个人向来是报喜不报忧,想必大姐夫果然伤得很重,她还让我们不要担心,我们如何能不担心啊,她才嫁到晏家不到一个月,难道就要活活守寡不成吗?” 晏怀原本想着这几日得了空闲,能多陪一陪新婚娘子,二人才成婚,明明正休沐,他却没一日得闲,心中总觉得过意不去。 可他因伤重不便,竟一整日都未见到姜姝,忍不住喊了带星来问:“你家夫人这两日都在忙什么?” 带星和将月,还有云兮、月兮都是跟随姜姝一同来晏府的,虽性情各异,但到底是一直跟在姜姝身边的人,连忙说道:“夫人这两日挨个调查盘问府里的下人,她吩咐过我们要照顾好大人,大人可是有事要奴婢去做?” “调查府里下人?”晏怀嘀咕道:“难怪都没空来看我。” “夫人一直惦念着大人,只是方接手府中事务,难免分身乏术。” 晏怀笑了笑:“她在何处?我去瞧一瞧。” “大人的伤……” “无妨,我慢慢走过去。” 带星想着要不要上去搀扶,若是摔了可如何是好,正纠结间,乍见方生的身影出现在园中,她连忙喊道:“大人您慢一点,可千万别摔着了。” 方生果然忙跑了过来,带星呼了口气,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紫辰阁前,姜姝见晏怀竟然走了过来,抬眼望向台阶下仅剩的四五个人,唇角扬了扬。 晏怀走得缓慢,站在姜姝面前时,已是满头大汗,姜姝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问道:“你的伤还没好,怎么起身了?” “一直不动也不利于恢复,而且这两日你太忙,只能我来见你了。” 姜姝眸间染了笑意,似乎明白晏怀此举为何。 这几日她把府里的下人盘查了个遍,有问题的都遣散了,还有几个一时拿不得主意,正准备再细细查问一番,晏怀便来了。 外头的人都以为晏怀伤重命悬一线,若是接下来有不同的消息传出去,定是这几人泄露的风声,她只需派人多加留意就好。 天气炎热,姜姝让云兮细问过一番后,就让人都散了,她上前扶着晏怀的胳膊问道:“还能自己走回去吗?” 晏怀笑道:“你也太小瞧我了。” “若是吃力一定要告诉我。” 二人缓慢走着,因搀扶的动作身体靠得极近,她发间若有似无的香气萦绕在他的鼻间,那是一种恰到好处又不张扬的安逸,像极了她这个人。 有时晏怀忍不住想,有什么人或什么事能让她生气发怒,等待的那三年里,她可有过怨? “二公子,您快去看看我家公子。”晏长泽身边的小厮阿继急急跑了过来,“他昏睡了半日,怎么都叫不醒,药也喂不进去。” 晏怀身子绷紧,不顾身上的伤急急走去,边问道:“前两日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病情加重?” 以往每日他都会去长泽院陪大哥一会儿,这几日因受了伤才没有前去,大哥怎么会…… 阿继抹了把眼泪:“中午吃过药,公子说要睡一会儿,这眼看太阳落山了还没醒,我就去喊他,却怎么都喊不醒,以往昏睡时药总能送进去,可这次根本不行。” “张太医过去看了吗?”陛下体恤,特派了一位太医常住晏府,负责晏长泽的病情。 “已经让人去喊了,想必此刻已经去了。” 夏季多穿浅色,姜姝看到晏怀背上隐隐有血迹渗出,想提醒他慢一点却张不开口,此刻没有什么比大哥更重要了。 长泽院依旧如死一般沉静,只是被他们的到来打破了,晏怀步履匆匆,一路急步进了房间,病榻的人面色苍白比之前两日更甚。 “张太医,大哥如何了?” 张太医见到晏怀,连忙起身,额头上是细密的冷汗,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晏怀冷眉扫过,他竟一下子跪在地上,声音颤抖:“下官无能。” 他知道晏长泽之于晏尚书的重要性,陛下派他来,是将晏长泽的命交到他手上的,陛下明确说,让他保晏长泽三年。 可这连三个月都不到,若是晏长泽有个好歹,他这条命也算交待了。 “你是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太医,你告诉我无能?”晏怀隐忍着怒意:“大哥为何突然病重?可知原因?” “是、是……”张太医摇了摇头:“是大公子自己存了死志,下官已私下劝他多次,他……” “你为何不早说?”晏怀身子一晃,背上的伤口又裂开了些,姜姝一把扶住,见他眸色猩红,已是强忍着悲痛。 “是大公子不让下官多嘴,之前下官见他对吃药并不抗拒,以为会有转机,谁知、谁知……” 晏怀握紧了双拳,又倏地松开,伸手扶起张太医,吃力说道:“此事我不会追究,还请张太医尽力救治。” 张太医心里叹气,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能点头应下。 晏怀又让人去宫里请旨,请陛下多派几位太医前来共同诊治,同时还请了京中有名气的民间郎中。 从天明到天黑,再从天黑到天亮,晏长泽依旧没有醒转的迹象,十数名太医与郎中众口一词,都说是晏长泽自己存了死志,回天乏术。 晏母与晏父守在榻边,晏怀孤坐在外室身子僵硬。 姜姝端了些吃食过来,明知道他们谁都吃不下,可又不得不劝着点,只是在她望向晏怀时,到嘴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只一夜,晏怀便憔悴几许,目光消沉涣散。 姜姝手轻轻覆在他的肩头,他微微侧首,出口的话却是哽咽:“我已经失去了祖父,不能再失去兄长了。” 姜姝心里一痛,将他抱在怀里,她如何不知,祖父和大哥一直是晏怀的依靠,大哥虽然病重,可只要他在,晏怀便觉得身后始终有人不会孤单。 他一直是那个被祖父和大哥保护得很好的少年郎,只是发生了这些事才让他不得不成长,若是大哥不在了,他的心里又有何支撑。 “夫君,不如请冯五姑娘来试试?” 第36章 醒转 晏怀眸中明亮了些,可又透着迟疑:“会有用吗?可是大哥……” “大哥想让冯五姑娘断了念想,可这何尝不是在伤害她?若是大哥真的就此醒不过来,我只知冯五姑娘必定遗憾终身。” 晏怀没有多犹豫,立刻便让人去请冯凌桑。 姜姝本以为不会很快,可不过小半个时辰,冯凌桑便赶来了,想必冯凌桑一听到消息就立刻出了府,而她的家人也并未阻拦。 冯凌桑来就扑在榻边,先是默默抹泪,而后忍不住嚎啕大哭,哭声愈发委屈,丝毫不顾及房中的其他人。 哭着哭着,她还上手捶打病榻上虚弱的人,晏怀上前走了两步,被姜姝拉住。 晏母拭了拭泪,起身道:“咱们先出去。” 虽是离开,但谁都没有走远,日头渐高,炙烤在庭院,姜姝却感觉晏怀的手冰凉,她用力握了握。 似祈祷:“大哥会没事的。” 时光格外漫长,大家像约好般沉默着,阿继不放心偷偷趴在门边往里看,急道:“冯五姑娘怎么只自己一个人哭,也不说话啊。” 晏母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 阿继又突然“咦”了一声。 晏父皱着眉头骂他:“莫要打扰冯五姑娘。” “不是啊,我方才见冯五姑娘伏在公子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公子好像醒了。” 院里的人连忙进屋,冯五姑娘依旧在哭,仿佛要把眼泪哭干,而病榻上的人已然睁了眼。 晏怀呶呶嘴,喊了声:“大哥。” 晏母忙让外头的太医都进来,姜姝走到冯凌桑身旁,柔声道:“五姑娘莫要伤心了,大哥已经醒来了。” 可冯凌桑听见这话,哭声更大了,病榻上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晏长泽虚弱开口:“我没事了,让我来劝劝她。” 晏父、晏母又询问了张太医几句才离开,晏怀转身要走,姜姝喊了一位太医上前,轻声道:“徐太医,我有些不舒服,能否请您瞧一瞧?” 徐太医忙道:“尚书夫人客气了,这是下官的本分。” 晏怀紧张望着姜姝:“你不舒服?” 姜姝目光却放在他身后,不言而喻。 晏怀在隔壁房间处理伤口,姜姝才第一次见到他背后的伤,长长的一道横亘整条后背,难怪他不肯让她换药。 她忍不住红着眼睛问道:“很疼?” 问完又觉得实在傻气,这么大道伤口如何能不疼呢。 晏怀扯嘴笑了笑:“确实疼得很。” 听他这样说,姜姝反倒是笑了。 徐太医嘱咐了几句莫要再让伤口裂开的话,姜姝道:“我送一送徐太医。” 出了房间,姜姝真心感谢道:“大哥此次转危为安,多亏几位太医合力医治。” 徐太医汗颜,他们使尽了办法都没能让晏大公子醒转,还不如冯五姑娘去病榻前哭上一哭,才要请罪,却突然反应了过来。 抬头望了眼尚书夫人,见她和气笑着,忙应道:“不敢不敢,此乃医者本分。” 姜姝又道:“除了张太医,其余的几位太医都已陆续离开,我身子不爽利,耽误徐太医回宫的时辰了,这便让人准备马车送徐太医。” “有劳尚书夫人。” “圣上派几位大人前来,必是倚重信任几位大人,听闻徐太医与成太妃是远亲,这可真是巧了,我二妹妹嫁到长安街孙家,正是成太妃的外祖家,算起来我还应该喊徐太医一声舅舅呢。” 徐太医受宠若惊:“折煞下官了,下官那儿有些治伤寒的良药,回头便让人送来晏府。” 姜姝含笑:“有劳。” 再回房间时,晏怀趴在榻上睡了过去,担忧了一夜,忍着伤口的疼痛不肯医治,如今大哥醒转,他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姜姝吩咐人准备了吃食给大哥和冯五姑娘,也伏在案上寐了一小会儿,醒来时晏怀正拿了薄绒衾给她盖上。 她问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太医说你得卧床静养。” “你也跟着担忧了一夜,还将诸事安排妥帖,我却只顾自己安睡,真是不该。” 姜姝自幼跟在祖母身边,这些事原本都是做惯了的,此刻心中一暖,言道:“你身上有伤,我却康健得很,你只管养伤,旁的事我帮不了你,若家里的事还不能安排妥帖,你岂非要后悔娶我进门了?” 晏怀惊讶望着她,难得她会与他玩笑,便借机说道:“娶你,此生绝不后悔。” 姜姝双颊泛红,不敢直视他如火的眸,偏过头去说道:“冯五姑娘一哭,大哥便乖乖吃了药,这几日我会让阿继日夜守着,你且放心。” 晏怀点了点头,提起大哥又是一阵沉默,大哥竟然存了死志,都怪他的疏忽,大哥院里那般安静,他只当病人需要静养,且大哥也一向不喜热闹。 却原来……他为何如此,为何要抛下这个家? 姜姝见他如此,有意转移话题,问道:“不知冯五姑娘到底同大哥说了什么,让大哥安然醒来。” 到底是句什么话,那般有力量。 晏怀与她相视一眼,指了指那边的书案:“我有猜想,不知是否准确。” “我也有猜想,亦不知是与不是。” 二人于案前写下了自己的答案,姜姝转头去看他的,竟与自己写得分毫不差,心中百转千回、丝丝缠绕。 两张宣纸上,一个龙飞凤舞,一个娟秀内敛,同样写着:“生死与共。” 第37章 深谋 日落西山时分,冯家的人来接冯凌桑回府,可冯凌桑死活不肯离开,非要在这里守着晏长泽。 贴身婢女劝了许久无果,只能来请姜姝前去相劝。 姜姝赶到长泽院时,竟惊讶地发现大哥坐在躺椅上于廊下纳凉,冯凌桑还一本正经说道:“不许再闷在屋里了,夏日屋里用冰于你寒症不利,若不用冰又酷热难当,日落时气温转凉,你便多在廊下坐一会儿。” 晏长泽无奈道:“快跟她们回去。” “我不走。” “这不成体统。” “什么体统不体统的,我只知道没什么比你的命更重要!” 晏长泽被噎了一句,突然看见姜姝进来,似赌气道:“府上主母来了,我看你是走还是不走。” 冯凌桑撇撇嘴:“我就不走!” “冯五姑娘。”姜姝笑着上前。 冯凌桑自来熟,上前挽住了姜姝的胳膊:“不是说让你喊我凌桑吗,或者就喊阿桑,咱们早晚都是一家人,这么生分干嘛?” 姜姝尴尬笑了笑,晏长泽扶着额,显然也是听不下去。 姜姝见晏长泽一个劲给她使眼色,忙说道:“阿桑,你云英未嫁,确实不适合住在这里,大哥也是为你着想,不如你先回去,什么时候想来,晏府随时欢迎你来做客。” 冯凌桑快速看了晏长泽一眼,低着头,两只脚踢来踢去,就是不说话。 晏长泽叹道:“我已答应不会不见你,你想来随时都能来。” 冯凌桑咬着唇,眸中湿润,她知道自己没有理由赖在这儿,她又不是他的谁。 这般想着,只觉得心里更加难受,背过身悄悄抹泪。 晏长泽能忍着不见她,可一见到她,便再也没了法子,柔声说道:“这几年,格外想念你做的鱼羹,明日给我带来可好?” 冯凌桑果然眼睛亮了:“那我明日再来。” 她往院外跑了两步,又急急跑回来问道:“你们何时去我家提亲?” 晏长泽面色一僵,别过了目光。 冯凌桑扬着唇笑了笑:“算了,我先回家和爹娘商量一下,你们也尽快商量好。” 她似蝴蝶般翩然离去,姜姝望着她的背影,竟微微有些失神。 直到身后一声轻咳,她忙回身,见晏长泽要起身回屋,轻声喊道:“大哥。” 晏长泽脚步顿了顿,客气道:“这几日二弟受伤,我又这副样子,府里上下辛苦你了。” 姜姝屈膝:“大哥要怪就怪我,请冯五姑娘前来,是我的主意。” 晏长泽沉默着,姜姝又道:“我知大哥宁愿死也不愿耽误冯五姑娘,可我还是劝说夫君请了冯五姑娘前来,大哥若要责怪,我都受着。” “你……竟明白我。”晏长泽猛咳了几声,捂着心口缓了许久。 “夫君不能明白大哥为何心生死志,可今日见到冯五姑娘与大哥,我就全明白了。” 晏长泽又缓缓坐下,目光望着冯凌桑离去的方向,万分不舍与伤怀,“父母心性豁达,且早知我药石无医,少活几日不过是让这份悲痛早来几日罢了;二弟自幼聪颖,只是心不在庙堂,可他一旦做了,我相信他能做好,又有贤妻在侧,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唯有……” “唯有阿桑,我活着一日,她便一日无法过自己的生活,这份情便一日割舍不下,她自幼万千宠爱于一身,不知悲苦、未经愁绪,我怎忍心她为我伤心断肠。我若不在了,她纵伤心难过,总能被时间抹平,她的一生不该受我拖累。” 姜姝听罢很是动容:“大哥用心良苦,我却自私地打破了这个局,夫君失去了祖父,对于他来说,大哥是他精神上最后的支撑,他自幼在祖父与大哥的庇护下自由地长大,他说不能再失去大哥了,我……终是我们太自私,不曾为大哥与冯五姑娘着想。” 晏长泽摆了摆手:“你若说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我或许真会埋怨你,可你是为了二弟,如此说来,我又何尝不自私?狠心留他自己面对这嗜血的局面。” “大哥……” 晏长泽含笑看着她:“有妻如此,是二弟的福气,亦是晏家的福气。” 天色越来越暗,阿继扶着他进屋,晏长泽回身与姜姝言道:“我与阿桑之间总该有个了断,我会处理好。” …… 冯凌桑并不是每日都来,便是来也不过待半日,姜姝有次在花园碰见她,她笑容明媚说道:“我不能总赖在这儿,旁人会说闲话的,他那个人最重规矩礼仪,如今他肯乖乖吃药养病,我就少惹他生气,反正日子还长,我爹娘说等晏家开府宴时,会同晏老夫人商量婚事。” 姜姝微微惊讶:“冯大人与冯夫人想要你嫁过来?” 要知道大哥的身体,已不能寿终…… 冯凌桑剪了几朵秋海棠放在漆盘中,笑得满足:“我上头有四个姐姐、三个哥哥,爹爹五十多岁才有的我,打小对我无有不应的,且我的命本就是恒哥哥救的,我十三岁就只想嫁给他,爹娘明白我的心意,自不会反对。” “大哥还救过你的命?” 冯凌桑点点头:“十三岁那年游光明池,我从船上掉了下去,是他把我从池里捞出来的,初春的池水冷得刺骨,我又冷又怕,缠他缠得紧,他呛了好几口冷水,之后他将我往船上托,又被我无意中踹了几脚,自己差点没上来,后来我才知他是晏府的大公子。人人都说他冷情,可我知道,他是面冷心热。” 这一点姜姝倒是认同,晏家的两兄弟,明明大公子年少成名、才华横溢,却是二公子更受欢迎些,只因大公子待人虽客气有礼,但总带着些疏离,令人不好亲近,反观二公子虽张扬跳脱,但瞧着就是个热心肠,自然更受姑娘家青睐。 “到了吃药的时辰了,我得去看着点。”冯凌桑晃了晃手中的秋海棠,笑嘻嘻说道:“对了姝姐姐,你虽长我两岁,但日后我过了门可是你嫂嫂,我唤你阿姝可好?” 姜姝浅笑:“自然是好的。” 第38章 贵客 三年前晏家突遭巨变,再次回京也与从前大不相同,晏老大人辞世,晏家的掌家人成了晏怀,府邸虽未换,但重新整修扩建过。 这开府宴本该晏怀回京后就要准备的,但那时因晏长泽病弱,晏父、晏母陪他一路慢行,拖后两个月才归京,晏怀又急着大婚,婚后几日竟遇刺杀重伤未愈,开府宴便一拖再拖。 姜姝估摸着依晏怀对外透露的伤势,再有个把月总能行动自如了,便着手准备开府宴一应事宜。 在这一方面,晏怀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姜姝让他如何做,他便如何做,但也不过赖在姜姝身边两日便被打发去了长泽院。 晏长泽有冯凌桑和晏怀轮流聒噪,想像从前那般安静是不可能了,气色慢慢地竟恢复了一些,虽然身子依旧虚弱,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较之从前更有精神气了。 这日天色已晚,姜姝正准备歇下,带星探头往里瞧了瞧,悄声道:“夫人,角门抓到人了。” 姜姝微微颔首,等了这么多天,总算是行动了。 “夫人要见她吗?” “不必,先关起来,等此事一了赶出去便是,届时记得动静大一点。” 带星了然,连忙去办事了,将月正在为夫人梳头,痛快道:“这些天告到咱们这儿的没有上百件也有几十件了,夫人该找个机会一并解决了她们!” 姜姝合了合眼,却是道:“有一多半都是鸡毛蒜皮的事,不过就是告密者想来卖个乖讨个好罢了,这样的不用理会。” 自那日姜姝盘问下人时晏怀出现后,那几个人许久都没有动作,姜姝还以为是她怀疑错了人,便立下了互相监督的规矩,十人为一组,若发现有不轨者,可直接告到主母那里。 经过这些天的互相举报,倒确实发现了不少问题,那个被安插进来的人也许正因这个规矩才迟迟不敢将晏怀的真实情况往外透露。 直到在大理寺与刑部、督察院共同清查下,刺杀背后牵扯出一位职位不低的在朝官员时,那人便等不及了要出去通风报信,可她不知,早在她见到能自己行动的晏怀后,她们几人已在监视中了。 将月不明白:“夫人不正好趁着此事立立规矩吗?” “规矩当然要立,但像互相监督这种事,只是非常时期的非常手段,不利于府中团结,日后不必再有了,嘱咐她们用心做事便罢,真有不公之事,就上报给管事。” 见将月依旧不理解,姜姝笑道:“你对我可有不忠之心?” 将月慌地摆手:“奴婢绝对没有!” “你跟我许多年,我自是信你,可即便你对我并无不忠之心,是不是也不愿有人时时盯着你、挑你的错处?” 将月沉默着点点头,她明白了。 “府里的都是新人,彼此既无交情也无仇怨,短时间内互相监督着做事确实能解决不少问题,可却并非长久之计。” 姜姝颔首,赞赏道:“是这个理儿,这是冒险之举,一不留神便会生乱,所以只可用一时,开府宴在即,府里得先干净了才不至于让外人看笑话。” 将月望向窗外如墨的夜色,心疼道:“夫人早些歇着,这些天着实劳累。” “从前跟在婶母身边听得多做得少,如今真要自己上手了,生怕哪里做不好遗漏了什么,这场开府宴至关重要,我只恨没有分身之术。” 姜姝想起什么,低声问道:“书房里那位客人可还在?” 将月道:“未曾离开。” 入夜府里突然来了一位贵客,十七八岁的模样,身边只有一个小厮跟着,姜姝只远远见晏怀带他去了书房,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 不知是谁家小公子,为何一袭黑衣深夜前来。 “夫人可睡下了?”方生在门外,小声询问。 姜姝:“可是夫君找我?” “大人说若夫人未曾睡下,请去书房一趟。” “容我稍候。”姜姝又坐下,看了将月一眼:“重新梳妆。” 已近子时,或许为避人耳目,书房只零星亮了两三盏微末的烛火,平日里晏怀一人在书房时便是如此。 “大人,夫人过来了。” 书房门从里头打开,晏怀冲她笑了笑,伸手牵她进来,姜姝知有外人在,面色微红,想抽回手,突然听见一声轻笑:“你便是姜姝?” 房内的人坐于案前,胳膊搭在书案上,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一下一下敲击着书案,此刻正歪着脑袋看向姜姝。 姜姝眉头轻蹙,便又听他言道:“你能不惧流言等了知安三年,可见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女子。” 晏怀覆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什么,姜姝蓦地睁大眼睛,虽心头震惊,但很快调整好心绪,上前恭恭敬敬俯身叩拜:“妇人姜氏,拜见陛下。” 陈清德抬了抬手,晏怀忙扶她起身:“陛下夸你贤良淑德,想见一见你这个传闻中的奇女子。” 姜姝知他打趣,羞红着脸立在他身后一侧。 早听闻晏怀儿时曾在东宫伴读过几年,晏家当年虽从未表态,但与东宫亲近不言而喻。 晏怀自己也说过,在当今陛下还是东宫的小世子时,他们每日同吃同住,并无君臣之分,后来先太子殿下病逝,先帝宠爱卫王,大有扶持卫王为储君之意。 小世子没有丝毫怨言,自请搬离东宫,先帝封他为武成郡王,虽不再是储君世子,先帝扶持卫王那几年,甚至对他避而不见,但他依旧心怀天下、勤勉自强。 “知安屡次在朕面前提起你,实在是令朕好奇,那个曾不可一世、任何女子都入不了他眼的晏二,何以对你青眼有加?后来他去了登州,你等他三载,朕才知,唯有你才可与他相配。” 陈清德语气温和,丝毫没有帝王的架子,有的只是好友间的欣慰。 而姜姝望着晏怀挺拔的背影微微失神,晏怀他……三年前便常提起她? “定亲之后,陛下问过几句,我便随口一答。”晏怀目光闪了闪,颇有些窘色。 陈清德握拳抵唇,轻咳:“确认过你无事便罢,如今证据确凿,皇叔再无话可说,待此事一了,你可不能再偷懒了,户部一堆事等着你呢。” 说罢还看了姜姝一眼,故意说道:“知道你们新婚燕尔难舍难分,好歹体谅一下朕的难处呢。” 第39章 不娶 夤夜露重,晏怀望了眼疲惫的妻子,心疼道:“忙碌了一整日,夜里还不能好好休息,是我不该。” 姜姝看他一眼,玩笑:“是陛下传召,莫不成你还敢抗旨不遵?” 她正准备吹灭书房的烛火,蓦地瞥见架子上摆放着一把小团扇,甚为眼熟,她走上前拿起,见那胡乱画的扇面,面上很是一惊。 晏怀眼疾手快夺了过去:“是你不要了的东西,被我捡到便是我的了。” “并非不要,只是落下了。”姜姝认真解释了一句,可莫名觉得脸烧得滚烫。 晏怀又将团扇重新摆回去,仿佛还仔细欣赏了一番才移开目光。 姜姝脸烧得更红了:“我画工其实没有这么差。” “早知姜家大姑娘贤名在外,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却不曾见识过。” “怎会样样精通。”姜姝轻摇了摇头:“浅学过一二罢了,不为别的,只是打发光阴。” “娘子何必自谦。” 姜姝因这声“娘子”蓦地抬头,与他四目相对,零星的烛火倒映在他的深眸,在略显昏暗的书房中熠熠生辉。 她的心快速跳动了几下,仿佛有一种难言的情绪让她捉摸不住。 晏怀吹灭了烛火,牵着她的手回房,似央求般说道:“再为我画一幅扇面可好?” 半个多月的时间,府里可算是干净了,就连管事的大都换过了一批,如今瞧着府中下人们行事确实规矩了许多,其实从前她们也不是不会做事,只是管事的自己都糊涂着,又能指望下头的人做什么。 晏母拉着姜姝的手好一阵感慨:“在家做姑娘时,我爹娘就说我命好,当初你母亲看不上晏家,让我捡了个便宜,一辈子没操过什么心,如今又有了你,老天啊,实在是待我不薄。” 姜姝怔愣道:“母亲与晏家?” 晏母也意识到自己说多了,但想了想也没啥,便解释道:“那时怀儿的祖父只是个侍郎,虽说人人都知他日后必可前途无量,但到底寒门出身,最重要的是怀儿的父亲,为人太过木讷,是个不折不扣的书呆子,又不似其父那般有大才,你母亲心高气傲,自然是瞧不上的。” “晏家这边见她无意,自然不会强求,恰好那时我与你母亲来往密切,两家也时常走动,再加上我祖父原也是京城这边的,婆母便相中了我,我是没什么大志向的,瞧中的不过是晏家人口简单,我娘亲说晏家只有一个独子,我嫁过来正好,日后也不会被妯娌比下去,我一想确实如此,就嫁了。” 姜姝抿嘴笑了笑,想必晏母的母亲也是性情之人。 “我对母亲没什么记忆,祖母与婶母同我说的也不多。” 晏母收回了目光,慈爱看着她:“你母亲啊……成便成在了一身孤傲,败也败在了一身孤傲,日后,我慢慢讲与你听……” 晨芜院里。 云兮领着一位皮肤黝黑、长相颇为干练的婆子进来,姜姝放下手中账册,亲切笑了笑:“吴管事来了,先坐下吃杯茶。” 这段时间,吴婆子也算摸准了这位主母的性子,虽不热络但也从不搞那些虚的,便依言坐下,安静等候吩咐。 “听闻外院的郑管事是你丈夫?” 吴婆子忙放下手中茶杯,“是我家当家的。” “有件事想麻烦他跑一趟。”这半个多月,姜姝冷眼瞧着,吴婆子是个可用之人。“请他去岳州百泉村打听点事情,不知方不方便。” 吴婆子站起身来:“夫人有事吩咐他,是他的荣幸,哪还有不方便的,我这就让他去。” 姜姝笑了笑:“晨芜院缺人,春香聪明伶俐我很是喜欢,就让她过来伺候。” 春香是吴婆子和郑管事的女儿,相貌不赖,眉清目秀的,若是能跟在夫人身边,日后何愁找不到好婆家。 吴婆子喜笑颜开,忙要给姜姝磕头,被云兮客气拦下了,她拍了拍脑袋:“老婆子这就去找我当家的。” 云兮送走了吴婆子,回身见夫人神色怅然,安慰道:“夫人莫要忧心,待郑管事跑一趟岳州,实情如何便都明白了。” “叔父既明着告诉了我,便是已将一切安排妥当,此事不会那般容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先让郑管事去百泉村打听一下当年的事,不然我这心里总归悬着,茫茫天地,找个人哪有那么容易。” 十一年了,她每日都渴求听到兄长的消息,可也越来越怕得到兄长的消息。 刺杀案告一段落后,晏怀的伤势也慢慢“好”了起来,兵部尚书周安落网,小皇帝趁机清洗了兵部,侍郎在内的兵部数位官员全部换了人,卫王这次偷鸡不成反折了兵部,只怕气地跳脚了。 晏怀重新上值便忙碌了起来,姜姝则一心筹备十日之后的开府宴。 这日她正才送走了烟霞阁的人,冯凌桑便哭哭啼啼跑进来,请姜姝收留她半日,她不愿回长泽院了。 姜姝满脸稀奇,往日冯凌桑只恨不能多陪大哥,今个儿这是怎么了。 “阿桑莫哭了,发生何事了?” 冯凌桑伏在几案上,哭得说不出话,姜姝是见识过她哭的,只能耐心等着她慢慢平复。 这期间,姜姝看完了账本、见了三个管事、又跟厨司的人敲定了开府宴那日的菜品。 再回房时,冯凌桑红着眼睛看向她,委屈巴巴问道:“你忙完了吗?可以管我了吗?” 姜姝莞尔:“我以为你且要哭一会儿,现下肯说说为何伤心了?” “他不肯娶我,我爹娘都同意了,他还是不肯娶我,他凭什么不娶我!” “大哥他……还是不同意?” 冯凌桑眼睛都哭肿了,她是爹娘捧在手心长大的,若是别的男子这样三番五次拒绝她,她早转身离开了,可偏偏她知道晏长泽拒她的原因,让她如何狠心抛下他。 “说什么我年纪还小,自该嫁个健健康康的人成婚生子、美满一生,还说几年之后,我定能将他忘记。”冯凌桑泪眼婆娑看着姜姝:“阿姝,你说能忘记吗?我能忘记吗?” 姜姝沉默着不知该作何回应,似冯凌桑这般坚定地选择一个人的情感,她不曾经历过,无法切身体会,且她甚至觉得大哥的决定并没有错。 冯凌桑的人生还有很多选择的机会,谁又知道哪种选择会是最好呢,也许日后她会遇到更好的人也说不准。 “我以为你定然能理解我,当年你守着与晏怀的婚约不肯嫁人,不正是和我存了同样的心思吗?” 第40章 谈判 姜姝嘴唇翕动,却难以开口,她不如冯凌桑纯粹。 “阿桑,若你嫁给了大哥,可想过他能陪你的时间或许只有一两年?” 冯凌桑咬着唇,难过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那你是否又想过,你才不足双十年华,若大哥真娶了你,余生还那么漫长,往后孤身一人寂寥时,你可会怨他?” 冯凌桑怔愣片刻:“我没想过,我、我不会,我怎会……” “如今你们情意正浓,恨不得同生共死,你自然不会,但岁月磋磨间,谁又敢保证一辈子不生怨怼?” “我从没有想过这些,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就算只有一年、一月,哪怕一日,我还是只想跟他在一起。”这是她十三岁就想嫁的人,是她心心念念,哪怕不知他是否能回来,依然要等的人啊。 是了,当年晏家举家被流放登州,她伤心坏了,只恐今生再也无法见到他,她甚至想着,若是他们已经成了婚,她就可以去登州陪他了。 那三年,没有人相信晏家还能回来,就连她也不知道等下去的结果是什么,可她偏要等,她私心想着,便是等一辈子又如何,她就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记他、念他。 冯凌桑抬起头,目光坚定望着姜姝:“我不会对他心生怨怼,他拒我、躲我,是他的选择,而他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可我也有我的选择,哪怕真有那一日,我该怨的也是我自己,并非是他。” 姜姝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姑娘,仿佛在她身上感受到了莫大的勇气和坚持。 “阿桑,谢谢你。”姜姝上前抱了抱她:“谢谢你如此义无反顾,如果没有你,大哥可能已经……他其实特别放不下你,一边推开你,一边还要忍受心里的折磨,这几天我能看出他开怀不少,多希望你能让他的心结打开。” “他以为说些狠话就可以逼我离开,我偏不。”冯凌桑抹了把眼泪:“阿姝你就等着喊我一声嫂嫂。” 姜姝抿嘴笑了:“好,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长泽院。 阿继正熬好了药往屋里端,抬眼见到冯五姑娘,立马笑着说道:“五姑娘回来了,大公子方才又不肯好好吃药,只有您才管得住他。” 冯凌桑莞尔一笑,只因阿继说的是“回来了”,而不是“来了”。 她背着手扫了眼这座如同那人一般规矩的院落,心里盘算着日后该动哪里,又该添置些什么东西。 直到屋里传来一阵咳声,冯凌桑才扬了扬唇,从阿继手里接过药碗。 “听说你又不好好吃药了?” 房间里的人突然沉寂下来,而后又是一阵猛咳,见到花蝴蝶般的人端着药碗进来,脸上满是无奈。 “你为何又回来?” “你以为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能把我气走?我偏不让你如意!”冯凌桑冲他吐吐舌头,顺便还做了个丑丑的鬼脸。 晏长泽目瞪口呆望着她,这么多年,他好像对她总是没有办法。 “你不该再来的。”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我不想听。”冯凌桑瞪他一眼,“先把药吃了。” 她把药碗递到他的唇边,还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晏长泽又是轻轻一叹,接过药碗一饮而下。 她顿时展了笑颜:“这才乖呀,以后要按时吃药,不能任性。” “阿桑。”他轻唤了她一声。 冯凌桑转过身,笑容便散了,将药碗放下,自己则坐在了桌边,呶呶嘴应了声:“你说,我听着。” “我这几日觉得比从前松快了许多,你说让我每日在廊下坐一会儿,又让我按时吃药、开窗通风,我都照做了,我心底里也曾隐隐期盼过,可我私下问过张太医,最多……三年,已是极限。” 冯凌桑低着头,紧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在漫长的一生中,三年其实很短,也许这三年我们会很快乐,但剩下的日子便是无尽的孤寂,阿桑,我不希望你过这样的日子,你那么爱热闹,我又怎么忍心让你余生孤单一人。” 冯凌桑绞着手帕,嘟囔:“我余生快不快活,反正你也看不到了,还操什么心!” “阿桑!” 冯凌桑才不怕他,从前他那么冷漠她都不惧,每日都跑来晏府送吃又送喝,他不见她,她就在晏母的荷风院陪晏母解闷;他无视她,她就故意出现在他面前多番“偶遇”。 她认定了她的救命恩人,也认定了她一生的夫婿。 “若早知今日,当初你又何苦把我从光明池里捞出来,让我淹死算了!”见他拧了眉,她又快速说道:“你说我从小到大没经历过苦楚,你说错了,你被流放登州那三年,我每一日都很苦,原以为你回来了我的苦日子就到头了,可结果更苦,你重病在身却不肯见我,让我担心地吃不下睡不着,我每天都哭你知不知道!” “为了见你,我半夜翻墙头差点摔死,我想过见到你之后一定要痛打你一顿,可你不见我还想自己去死,你竟然连最后一面的机会都不给我,我恨死你了!可我见到你后,你那么消瘦苍白,我就什么恨都没有了,我就只想能好好陪在你身边,可你呢,你赶我走、说狠话逼我离开。” “晏长泽,我告诉你,我也是会生气的,你别以为我不会生气!”冯凌桑噘着嘴,眼睛却红红的,怒瞪着他,心里很是委屈。 晏长泽手指微微颤动,他一直不敢想,不敢想自己让她多么伤心难过,此刻听她的控诉,无疑是对他的凌迟。 冯凌桑猛拍了一下桌子,大声道:“我的决定不会改变,你别白费心思了,你根本就不知道怎样才是真的为了我好!你不过就是图自己的心安!” 晏长泽震惊地看着她,细细咀嚼她这句话,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心安吗? “阿桑,我不是……” 冯凌桑自然知道,她的晏恒哥哥是一心想她开心快活的啊,但此刻她知道自己不能败下阵来。 “你既知自己没多少时间了,就更应该珍惜与我在一起的日子,而不是浪费在这些争执和痛苦中,我与你明说,你如果不娶我,恐怕我也嫁不出去了。” 第41章 府宴 晏长泽站起身,先是疑惑吃惊,而后似突然明白了什么,身子止不住地猛咳,冯凌桑吓坏了,跑上前扶住他,一只手放在他的背上给他顺气。 晏长泽抓住她的手,既为她的情意而触动,又怪她自作主张、孤注一掷。 “反正现在外头的人都知道了,冯家的小女儿衣不解带照料晏家大郎,你要是不娶我,也没人肯娶我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可语气却越发坚定。 晏长泽闭了闭眼,他让二弟对外宣称阿桑同姜姝一见如故,来晏府是寻姜姝,且令府中下人禁言,就是怕传出去对阿桑名声有碍,可他忘了,他的小姑娘瞧着呆呆笨笨,可一向最有主意。 冯凌桑大着胆子抱住了他,声音娇娇柔柔:“你别生气了,咱们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日子,我不在乎那是短是长,对于我而言,只要是你的妻,哪怕只有一日也足够了。” 晏长泽身子僵了又僵,终是抬起手回抱住了她:“阿桑,我该拿你如何。” 依偎在他怀里,冯凌桑甜甜笑了:“你若能拿我如何,四年前就不会被我缠上了。” 晏长泽突然想起他才回京时问二弟,明明宣平侯府都来要退婚书了,为何他还是坚持想娶姜姝,那时二弟说,姜姝守着婚约等了他三年,不论什么原因,在旁人看来都是对他情谊甚笃。 若再退了婚嫁与旁人,那人心中难免会有芥蒂,他怕姜姝不能被真心对待。 开府宴前一日,郑顺从岳州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是,百泉村有个农户十一年前确实收留过一个重病的少年,少年还曾在农户家逗留休养了一段时间,只是后来不知所踪,村民们尚不知他是死是活。 而那个农户一家,前不久都搬走了。 “这么巧。”姜姝冷嘲了声,心底是无尽的寒凉。 郑顺低着身子说道:“小人打听了一下,那家农户姓孙,世世代代都住在百泉村,只是有个女儿远嫁了,也许是投奔女儿去了,因路程较远,小人先回来报个信,准备过几日再去他女儿家打听打听。” 姜姝感激道:“辛苦你了。” “这都是小人该做的。”郑顺的身子越发恭敬,他家老婆子说了,他们一家子的荣华富贵都指望着夫人呢,春香能不能嫁个好人家,也全凭夫人做主。 “你顺便打听一下,他们家的生活有没有什么变化,比如突然发家或是……躲避什么人。” 郑顺听着不大对劲,好心提醒道:“夫人您到底是在查什么?小人绝没有打探的意思,只是您何不找大人帮忙?” 姜姝和气道:“你不必担心,我做的事情与晏府没有任何关系,让你查这些只是为了证实我心中猜想,不愿惊动太多人罢了。其实我是在寻找我兄长的下落,日后肯定要请夫君帮忙的。” 郑顺这才放下心来,他隐约也听说宣平侯府有位大公子老早就失踪了,只是十多年了,人们都觉得是死了,没想到夫人依然在寻找。 “夫人放心,小人一定尽心尽力。” 开府宴这日,姜姝一大早起身,再次确认了诸事皆已安排妥当,便去了荷风院陪晏母一同用早饭。 “儿媳毕竟年幼,诸位夫人还要劳累母亲招待。” 晏母忙不迭点头:“应该的,你将府里上下打理这么好,开府宴我也没帮上什么忙,招待些女眷还是没问题的,放心。” 见晏母迫不及待想揽些事情做的模样,姜姝笑了笑:“母亲可不是没有事情做,大哥的婚事还要母亲您操持呢。” 晏母也笑了:“这俩孩子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在是不容易,婚事我得好好替他们操持,不能委屈了凌桑。” 晏母又看了看她:“当初你与怀儿的婚事,我就没为你们操办什么,这心里始终觉得亏待了你。” “当时母亲还未归京,就是有心也无力呀。”姜姝故意说道:“母亲既觉得亏待我,可要待我比待阿桑更好才行。” 晏母怔愣了下,旋即开怀:“她还未过门,就被你惦记上了。” 婆媳二人说说笑笑,直到晏怀让人来寻她,姜姝才离了荷风院。 在宋夫人身旁见到宋妍,姜姝颇为惊讶,只是未浮于面上,笑着与宋夫人见礼问安,宋夫人感慨道:“听说这府宴是你一手操持,可真是了不得,待会见到侯夫人我得向她好好请教请教,宣平侯府的姑娘都是如何教养的。” “我只不过是给婆母打打下手罢了,都是婆母抬举我,可不敢邀功。”姜姝柔柔一笑,望向宋妍:“您将阿妍教得这样知书达礼,婶母还曾说要向您多请教呢。” 宋夫人回身看了眼宋妍,只是浅浅一笑,并未接话。 晏府的下人领着往府里走,宋妍与姜姝点头示意,却不敢多逗留,宋芷轻咳了一声,宋妍忙侧身让开:“三姐姐先行。” 宋芷冷哼了声:“真是没规矩,就不该带你出来!” 宋夫人脸色一沉,严肃道:“府里只剩你们两个未出嫁的姊妹,好歹是个伴,怎么就不能和气一些?” 宋芷忙道:“我与四妹妹玩笑呢,母亲别生气。” 她们一行人渐远,姜姝听不大真切,可瞧着宋妍在宋夫人和宋芷面前的样子,不由地心中一叹。 可她没让自己分心太久,忙又理好心绪去迎客。 这场开府宴,明着是晏家回归、故旧相聚,然有心人都知,这更像是一次站队。 晏家无疑是小皇帝一派的,但卫王这些年因先帝的扶持,势力之庞大,竟能与小皇帝分庭抗礼,得罪了卫王,甚至比得罪了小皇帝还恐怖。 晏家这场开府宴,是小皇帝试探人心,也是拉拢人心的好机会。 第42章 偷听 “大姐姐!” 姜姝抬眼,便见姜欣正在不远处冲她招手,姜姝眉眼间都是笑意,快速走了过去。 “婶母,小妹,你们来了。” “来了有一会儿了,方才人多,母亲见你忙碌不让我喊你。”姜欣说道。 侯夫人周兰瞧着姜姝行事有度,颇为赞赏:“这样一场开府宴,真是辛苦你了。” 姜姝在自家人面前才敢低声说一句:“只恐做得不够好。” “凡事就要多历练,一回生二回熟,已经很好了。” 姜姝眉眼弯弯:“婆母在荷风院备了茶点,婶母可先去歇一歇。” 宣平侯府的人来了没一会儿,孙家便到了,姜姝只在姜敏的回门宴上见过孙束河一面,那时她们新婚燕尔,彼此拘谨中又透着些许甜蜜。 可此刻姜姝见姜敏撇下孙束河与孙家其她的女眷,独自往这边来,不禁蹙了蹙眉。 “大姐姐,母亲和小妹到了吗?” 姜姝道她们去了荷风院,看着不远处的孙家女眷,姜姝又言道:“男客们便罢了,自有夫君招待,可你怎地撇下婆母与妯娌自己过来了?” 姜敏一向不大会掩饰情绪,呶呶嘴:“孙莲衣也一起来了,我怕与她在此地吵起来,落了你的脸面。” 姜姝语气缓和:“我只怕你如此行事,惹你婆母不喜。” “有孙莲衣挑拨,反正不管我怎么做婆母都不喜欢。”姜敏语气中有丝哀怨。 “孙莲衣视你为仇敌,多因我之故……” “行了行了。”姜敏不耐烦抬手制止:“我与她天生不和,就算她没有被晏家拒亲、你没有嫁到晏家,我与她还是不和,少往你自己身上揽。” 姜敏的性子一直都没有变,可姜姝知道,她已不再如往常般怨恨自己,也慢慢接受了她这个长姐的身份。 “我先去荷风院找母亲和小妹了。”姜敏趁着孙家的女眷没来前快速离了。 孙夫人果然脸色不大好,孙莲衣趁机说道:“三嫂嫂也忒没规矩了,难道在侯府时也这样?” 孙夫人到底是忌惮些,瞥了女儿一眼:“胡说什么?你三嫂嫂多日未回娘家,想必是思念亲人心切,咱们便体谅一些。” 这话正好是她们走到姜姝跟前说的,姜姝淡淡一笑:“二妹妹确实失礼了,还望孙伯母多担待些。” 一声“伯母”,孙夫人展了笑颜:“圣上对晏家真是爱重,瞧这大宅子修葺的,当属洛城第一宅了。” “伯母见笑了,常听二妹妹夸孙家在东郊的别苑巧夺天工,真想见识一番。” “改日我做东,晏夫人可要赏光啊。” “伯母相邀不敢推辞。” 又寒暄几句,姜姝便让丫鬟领路去了荷风院,宾客们一拨接一拨,她半刻不敢松懈。 荷风院里,晏母招呼道:“听雪轩里备下斗茶会,花园里也可赏花,让姑娘、新妇们自去玩耍,没得陪咱们在此磋磨。” 几位夫人都点头附和:“那便去,若是出府做客也要在跟前立规矩,该说咱们不通情理了。” 众位夫人哄笑了几句,晏母便让丫鬟们带着姑娘、新妇在府里转转。 宋妍与婢女小小走得慢,落在了后头,小小舒了口气:“总算是不用看夫人和三姑娘的脸色了。” “慎言。”宋妍淡淡看她一眼。 小小忙捂住嘴:“呜呜呜……啊啊啊。” 宋妍笑了:“你捂着嘴我能听见什么?” “姑娘我知道了,绝不再乱说话了。” 宋妍点了点头:“也是我太过小心了,这府里的下人都是她调教的,自不会乱传闲话。” “姜大姑娘?” “如今是晏夫人了。” 小小道:“晏夫人的命可真好,出身好、嫁得也好,新妇进门立刻便可掌家,在咱们洛城都是头一份的。” 宋妍怔了怔:“世人如你这般误会她的不在少数。” 小小知自己许是又说错了话,不敢再言语。 “她出身是好,但她从不愧宣平侯府嫡长女的名头,至于婚事……晏家如今归京,晏尚书得陛下倚重,世人便酸溜溜说一句她嫁得好,可那三年的冷嘲热讽浑然忘了。” 小小年纪还小,又是才跟了宋妍没多久的,从前的事知道不多,只看得见眼前,此刻听姑娘这样说,感慨道:“那晏夫人可真是不容易。” 宋妍没有接话,只淡淡说了句:“她如今再多的好,也是应得的。” 花丛另一旁,姜姝脚步顿了顿,她与带星只是路过,不成想无意中听见了这些话,虽人人都知宋家的庶女与宣平侯府嫡长女要好,但姜姝心中确实未曾将宋妍当做沈毓那般的至交好友。 她与宋妍的关系,一直都是她欠了人情,对宋妍多加照拂,正如方才在宋夫人面前,她特意说那样的话,也是让宋夫人知道,二人交情匪浅。 宋老太太与淑惠长公主交好,世人多有巴结,她姜姝虽不比淑惠长公主,但宣平侯府与晏府的名头多少也有些用处。 她知宋妍在宋府处境艰难,对宋妍既是还人情也是怜悯,独独不曾真心交付过。 晏怀曾说:“我们感激旁人的付出,无需知晓她背后的原因是什么,世上原没有那么多纯粹的事。” 宋妍当初确实帮了姜姝,而她也未曾挟恩图报,只不过想姜姝卖她个人情罢了,她身为家族中不得宠爱的庶女,想谋点私利也不过是想让自己过得好一些,本无可厚非。 想通了这一点,姜姝只觉得心里畅快了许多。 宋妍与婢女渐渐走远,而其她女客们也分散各处,小小问:“姑娘,咱们是去赏花还是去听雪轩?” 宋妍摇了摇头,从前主母并不带她出来,这次也是因姜姝的缘故,主母才肯让她露个脸,她在此并没有相熟的友人,且那些个心高气傲的嫡女也未必瞧得上她。 “就在这儿随便转转,难得能清闲片刻。” “姑娘不若到前头的亭子歇一歇,说不得待会主母又要您前去伺候。” 宋妍颔首,四下无人时,莫名有一些伤感:“府里尚未给宋芷议亲,轮到我还不知何时。” 而她一介庶女,又不受家中长辈待见,好亲事自然也落不到她头上。 二人沿着青石板路一路慢行,道路两旁花树错落有致,恰好将人影遮挡,以致宋妍转过弯来,乍见一打扮得花里胡哨的男子时,没忍住惊呼出声。 第43章 周芸 “啊!” “啊!”男子学着宋妍的样子也大呼了一声,随即问道:“我又不是鬼怪,你喊什么?” 宋妍犹惊魂未定:“你这人好生无礼,怎地偷听旁人讲话?” 男子继续学她的语气:“你这姑娘好生无礼,我在此赏景,你平白出现大喊大叫,怎地还倒打一耙?” 宋妍看了眼高高的树丛,猜想这男子说的话不假,是自己没有看到这边有人,呶呶嘴半晌只憋出一句:“莫要学我说话。” 男子清朗一笑:“在下来东羡,敢问姑娘芳名?” 宋妍拧眉不语,小小哼道:“这位公子还请自重,头一次见面,怎好问我家姑娘芳名?” “那下次见面就能问了?” 小小跺了跺脚,显然是说不过他。 宋妍稳了稳心绪,“咱们走。” 来东羡笑问道:“方才听你话里话外的意思,想嫁人了?” 宋妍登时涨红了脸:“你、你还说没有偷听!” “是你这话自己跑到我耳朵里的,怎么成了我偷听?你们也没避人啊。” 宋妍满脸通红,却强自镇定,她知是自己大意了,反正这人并不认识自己,忙拉着小小快步离了。 姜姝听厨司的人汇报完膳食准备情况,远远见晏怀领着个缤纷色彩的男子前来。 姜姝还头一次见有人把藕荷、绛紫、青葱、鹅黄都穿上身,一时竟愣住了。 “夫人,这便是我常与你提起的至交好友,益州来家的独子,来东羡。” 听闻是富可敌国的来家未来当家人,姜姝突然觉得他这打扮也不突兀了。 “来大公子安。”姜姝客气见礼。 来东羡疏狂惯了,但毕竟是好友珍视的人,倒是正儿八经还了一礼。 “他且要在洛城待一段时间,日后你便会知,他虽看起来不着四六,实际上可靠得很。” 姜姝抿嘴笑了笑,还是头一次见晏怀除了在大哥面前如此放松,来东羡瞥了晏怀一眼:“晏二,有你这么夸人的吗?” “姝儿妹妹。”一道清丽的声音响起。 姜姝回过身,见是沈清,扬了扬唇:“沈清姐姐。” 姜姝自幼与沈毓交好,但其实她与沈清的性情更像一些,只是沈清打小就稳重,整日忙里忙外不常与她们交谈,是以她虽常去沈家,但与沈清的交情一直淡淡的。 但即便如此,每次她去沈家做客,哪怕沈清不出现,也会让人送去她喜欢的吃食,儿时有好玩的物件,也总会想着她。 晏怀道:“你们好友相聚,我们便不打扰了。” 与沈清遥遥见礼后,便与来东羡离了。 沈清上前:“很早就想来见你,只是多有不便,后来你出嫁,晏尚书受了伤我怕你更不得闲,便拖到了今日。” “沈清姐姐找我有事?” 沈清知姜姝今日忙碌,不欲多耽搁,便直言:“自从我出嫁,毓儿便一直不大高兴,渐渐地连话也不愿与我多说,其实我倒不会怪她,但长此以往,我怕母亲会多想,你的话她向来肯听,我想请你帮我劝劝她。” 沈清眸色黯淡,姜姝大概能猜到一些原因,毕竟去年沈家与齐国公府那桩婚事动静可不小。 蕙质兰心、样貌姣好的沈家大姑娘竟嫁与齐国公做续弦,那齐国公的年纪比沈清父亲还要大一岁,那段时间,洛城街巷茶余饭后都是这桩婚事。 沈毓不满沈老夫人安排的这桩婚事,更不满她的姐姐竟然答应了。 “等这几日忙完,我试着劝一劝,可她性子拧,只怕解铃还须系铃人。” 沈清凄然一笑:“我知道,可我与她终归不同,她不理解。” 姜姝见她这模样,似有万般情绪梗在心头,沈清从来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姜姝私心想着,若自己是沈清这般处境,许是会与她做出相同的选择。 既如此,扫兴的话又何必说出口。 “沈清姐姐,日子是要自己过出来的,其实人生在世,难免少不得委屈磨难,愿你往后顺遂一生。” 沈清深深看她一眼:“你也是。” 听雪轩里斗茶会毕,徐家的姑娘夺得头筹,姜姝送了一柄绢扇做彩头。 “不是什么贵重之物,重在心意,还望徐妹妹莫要嫌弃。” 徐姑娘拿在手上,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惊喜道:“这是缂丝扇面,晏夫人有心了。” 徐姑娘的母亲来自苏州,最喜缂丝,但民间能买到的缂丝屈指可数。 有人突兀问道:“这彩头像是专为徐姑娘准备的,莫不成晏夫人事先就知道徐姑娘会得头筹?” 姜姝淡淡一笑:“若是秦姑娘你得了头筹,便不是这件彩头了,是一件精美的珠花。” 秦姑娘有一头浓密的秀发,素来爱在头饰上下功夫,最喜各种样式的珠花。 王姑娘问道:“晏夫人,若是我得了头筹呢?” “是泥塑彩绘的福娃娃。” “那我呢那我呢?姝姐姐,给我准备了什么?”一个年纪最小的姑娘急忙问道。 姜姝望着她,眼底笑意明显:“你的手艺我岂会不知?谁得头筹也轮不到你。” 众人哄笑,小姑娘红着脸跺了跺脚:“姝姐姐你取笑我!” 姜敏在一旁,瞧着如此欢乐的气氛,幽幽说了句:“她就是这样,无论做什么总能让人满意。” 姜欣蹙了蹙眉:“二姐姐,你……” “我是羡慕,你别多想。”姜敏敲了下小妹的额头,由衷说道:“从前这些我都看不到,我只知道你们所有人都喜欢她,但其实,一直是她在包容我。” 姜欣松了口气,甜甜笑了:“咱们是亲姊妹啊,本应如此。” 宴席即将开始,姜敏领着小妹去找母亲,姜欣担忧问道:“二姐姐你都出嫁了,不陪在孙夫人身边合适吗?会不会被人说闲话。” “我也知道这样不好,可有孙莲衣在,我便浑身不自在,婆母自是向着女儿,孙莲衣说什么便是什么,从来对我也没有好脸色,我不愿去跟前受这个气。” 她又不像姜姝,做什么都八面玲珑,被所有人喜欢。 姜欣不知二姐姐在婆家受委屈,心疼不已。 “你可别在母亲面前提起,孙莲衣是嫁出去的人了,也不常回娘家的,况且夫君向着我,我不委屈。” 姜欣这才展了笑颜:“二姐夫一看就是会疼人的,陪你回侯府也很是体贴,母亲还担心你欺负他。” “咦?”姜欣惊呼一声。 “怎么了?” “那个人怎么那么像周芸?” “你说谁?”姜敏心里咯噔一下:“刺杀大姐夫的那个周尚书的女儿?” 之前在沈家的赏雪宴上,周芸就借着为孙莲衣出头给宣平侯府下绊子,她的父亲更是这次刺杀晏怀的主谋,周家全部入了狱,这个周芸怎会出现在这里? “你没看错?” 姜欣也知周芸不可能出现,喃喃道:“我又不确定了。” 姜敏心中一思量,说道:“你去告诉大姐姐一声,我跟着她瞧瞧。” 姜欣快速点头:“二姐姐你小心一些。” 第44章 行凶 姜姝听了小妹的话震惊不已,此次来晏府赴宴的人都带了请帖,门房处仔细查看过的,不可能有这么一个大活人混进来。 唯一的可能便是扮做谁的家眷或丫鬟,各府的人那么多,谁又记得谁的丫鬟是何模样,可又是谁帮周芸进府?周芸的目的是什么? “带星,你去回禀大人,若他不得闲就算了,不要打草惊蛇,扰了宴席。” 姜姝则与姜欣赶去姜敏离开的地方,姜敏也是有头脑,还一路做了标记。 晏怀正与几位老大人推杯换盏,带星在门外犹豫徘徊,不知该不该进去,方生瞧见了过来询问,带星才连忙告知实情。 “我寻个由头将大人喊出来。” 晏怀连饮了三杯告罪,才抽身出来,带星急道:“夫人担心二姑娘,已经追去了。” 今日宾客这么多,晏府不可能大张旗鼓搜人,晏怀道:“我先过去瞧瞧,方生你去找人在府中小心排查,务必保证府中宾客的安全。” 周安一家入狱,周芸越狱后,没有选择逃跑而是偷偷进晏府,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晏怀按照带星所说的位置寻找,可偌大的府邸想找个人的确不容易,一个人若被逼到绝境,她的行为是不能用常理推测的,晏怀这一刻心里慌乱不已。 有下人路过,晏怀便问是否见到夫人,可没有一个人看见过,晏怀便吩咐她们去寻。 宴席过了大半,晏怀和姜姝竟都不在,宾客们忍不住议论纷纷,晏母与晏父对此一无所知,只能尽力赔笑。 遣了下人去请他们夫妻,一个个也无功而返。 “怎么回事?就把咱们晾在这儿?”孙莲衣高声问道。 孙夫人在桌下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道:“为了你三哥,你也不该在此时冒头。” “母亲,是他们晏家无礼在先。” 孙夫人想起当初她托媒人来晏府说亲,被晏母一口回绝,这些年她心里始终堵着一口气,尤其是女儿的婚姻并不幸福,她就觉得都是因为当初晏府拒亲,搅了女儿的运气。 心里正不上不下,又蓦地想到了三儿子,到底又把这口气咽了回去。 “咱们两府还连着亲呢,少说两句。” 可没有孙莲衣质问,宾客之中也总有人不满,晏家的开府宴,只让已经不理事的老夫人和从未理过事的晏父出面,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男客们那边倒是还好一些,毕竟晏怀是吃了一半酒才离席的,众人只以为他有事去处理。 可女客这边,姜姝从开宴就没出现过,着实过分。 “晏夫人是不是瞧不上咱们,不肯与咱们吃杯酒啊。”有人声音不小不大地嘀咕。 晏母淡淡瞥一眼,只当没听见,依旧笑着招呼:“这些天她实在是忙坏了,一场宴席下来都是她一个人操持的,孩子还年轻难免有处事不周到的地方,还望各位海涵。” 有交情好的打圆场:“她如此尽心尽力也是为了咱们能玩得尽兴、吃得满意,打一进府我就瞧着她忙里忙外不得闲,想必此刻又不知何事急等着她去处理,晏夫人也真是辛苦,忙到此刻连口吃食也用不上。” 有几人也跟着附和,可总有那不满意的,讥讽道:“她不是才嫁过来没多久吗,难不成她嫁进晏府前,晏府还不做事了?” 谁都知道晏家之前经历了什么,晏母到底面子上挂不住,才要发作,便见姜姝身边的带星急急跑来。 “不好了老夫人,府里进贼人了!” 带星并未避着众人,急急喊了出来,晏母身子一僵,首先想到的就是保证宾客们的安全,带星又道:“如今贼人已经被控制住了,老夫人不必惊慌。” “你这丫头,不能一次说完啊。”晏母捂着心口,低声问道:“贼子有几人?可有人受伤?” 带星似乎没有察觉到晏母刻意压低声音,清声回道:“今个儿是大日子,咱们府上进出严格,贼人想进府并不容易,只有一人还是个女子,只是她发簪浸了剧毒。” 带星停顿了下,晏母一颗心又提了起来,一听说贼子拿了带毒的簪子入了晏府,纵然此刻被拿下了,众人也免不了心惊肉跳。 “那贼子狡猾,被制住前发了疯。”带星声音颤颤:“海棠苑里死了一位姑娘。” “啊!”众人惊呼,一听死了人,场面顿时混乱不已。 “芬儿,我的芬儿还没回来。” “我家三姐儿肚子浅,吃了两口就去逛园子了。” “还有我家宝娟,也一同去了。” 女儿不在身边的几位夫人,忙打发了身边的人去寻,又一窝蜂上前拽住带星:“出事的是谁家的姑娘?” 带星被她们几人拉扯着,痛苦说道:“奴婢不认得,鹅蛋脸、杏仁眼,大概……大概这么高。” 带星挣扎出一只胳膊,在众位夫人面前比划着。 她们听在心里,哪怕与自己的女儿不相符,也很难真的放心,万一这丫鬟看错了呢。 “人在哪儿?快带我们去瞧瞧!” 出了这样的事,晏母也冷静不了了,朝带星点了点头:“带路。” 却在此时,孙莲衣上前惊呼道:“依这丫鬟的描述,怎么那么像宝珠妹妹?” 人群中,吴国公夫人手中的串珠掉落,散了一地。 第45章 追问 有人点头附和:“听着确实像吴姑娘。” “好像从开宴就没见吴姑娘过来啊。” “开宴前我在听雪轩见到了吴姑娘,听她说那边的海棠花开得好,是不是去海棠苑了?” 吴国公夫人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还是身边的老嬷嬷死死扶住才不至于让她跌倒,从方才起她心里就隐隐不安。 带星说了受害人的样貌后,她不安的情绪更加强烈。 “快!快带我去!”她要亲眼见到,见到那具尸首不是她的宝珠! 可她的腿早软了,没走两步就瘫在地上,嬷嬷劝她:“不会是咱们姑娘的,夫人莫要先自己吓自己。” 吴国公夫人用力抓着嬷嬷的手:“你去!你去把我的宝珠找回来!” 晏母瞧见吴国公夫人这模样,忙上前说道:“姑娘身边都有丫鬟陪着,那贼子就一人且还是个女子,国公夫人莫心急,不会是吴姑娘的。” 吴国公夫人扭头看向晏母,眸色猩红:“你可知,若我宝珠在你们府上出了事,我吴国公府绝不会善罢甘休!” 吴宝珠是吴国公与夫人年近半百才终于盼来的独女,“宝珠”二字便可得知,她是如何被娇宠着长大,真真正正捧在手心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 夫妻二人伉俪情深,却多年无子,吴国公只觉得是自己早年在战场上杀戮太多,折了子嗣的运气,丝毫不曾怪罪夫人,上天垂怜,让这对夫妻不惑之年有了这个女儿,取名宝珠,这个女儿自幼体弱多病,他们更是如珠如宝疼爱不已。 吴国公是先帝留给小皇帝的倚重之人,年轻时战功赫赫,封爵后虽不再领兵,但在军中威望不减,可以说是小皇帝除晏怀之外,最信任也最依赖的人。 若这二府生了嫌隙…… 晏母知晓其中利害,带星已经带着嬷嬷去认人了,她只盼着可千万别是吴宝珠。 偏偏这时孙莲衣又说道:“宝珠妹妹素来爱花,晏府的海棠苑又是出名了的……” 她故意顿了顿,做出乞求状望天:“求求老天开眼,可千万别是宝珠妹妹!” “你真的不希望是我吗?”一个娇娇弱弱却含着怒气的声音响起。 吴国公夫人双眸一下子亮了,陡然生出力气奔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女儿:“宝珠,是我儿宝珠!” 吴宝珠扑在母亲怀里大哭:“母亲,宝珠差点就见不到您了。” 吴国公夫人还以为是一场误会,可听女儿这么一说,惊慌问道:“到底发生何事?我儿可有受伤?” 她上下前后打量着爱女,便听女儿哭诉道:“阿悦没了,母亲,阿悦为了护我没了!” 阿悦是吴宝珠的贴身婢女,自幼一起长大,主仆二人情谊深厚。 吴国公夫人也伤心不已:“阿悦护主有功,理应厚葬,我会善待她的家人。” 她搂着女儿,转过身望向晏母和与女儿一同出现的姜姝,沉声道:“我家宝珠在你们晏府出了这样的事,你们该给个解释!” 姜姝还未开口,吴宝珠连忙说道:“母亲,多亏晏夫人救了我,她是宝珠的救命恩人。” 吴宝珠眼睛红红的,“贼人是扮做婢女混进来的,母亲,她是冲我来的,分明就想取我的性命,若不是阿悦和晏夫人,我已经没了。” “宝珠。”吴国公夫人捂着女儿的嘴,这样的话她可听不得。 依女儿话中之意,贼人冲着宝珠而来,而又想方设法混进晏府动手,目的不言而喻。 姜姝上前,恭敬施了一礼:“府中混入贼人,让宝珠姑娘受了惊吓,此事确是晏府之过,还请国公夫人消消气,晏府一定会给宝珠姑娘一个交待。” 吴国公夫人自然是不满的,但也知晏府也是受害者,又加上姜姝及时救下了她的宝珠,到底是缓了神色:“发生这样大的事,你们的确要给个交待,不只是给我们国公府,还有在座的诸多宾客,今日晏府宾客众多,想要查一个不知名的丫鬟并不容易,若有需要,我想大家都会尽力配合。” 吴国公夫人的话已算是表了态,姜姝感激地福了福身,而后望向了孙莲衣的方向。 从吴宝珠出现,孙莲衣就想偷偷离开,可她才动了一步,立马就发现自己周围不知何时出现了几名晏府的下人,不动声色盯着她。 孙莲衣心中惴惴,她没想到吴宝珠能活着,吴宝珠自幼体弱多病如弱柳扶风,而周芸的簪子上有剧毒,只要轻轻划破皮肉便必死无疑。 “孙莲衣,往日我唤你一声姐姐,你为何想置我于死地?”吴宝珠手指着孙莲衣,怒目而视。 人群哗然,孙莲衣身子颤了颤:“宝珠妹妹你在说什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的贴身婢女呢?” 孙莲衣:“我让她回府取东西了。” 吴宝珠冷嘲了声,对她已是恨之入骨。 姜姝走上前,对着孙莲衣,也是对众人解释:“今日开府宴,府中进出都有记录,我已问过门房,并未有婢女独自离开。” 孙莲衣继续狡辩:“说不得为抄近道,从哪个角门离开了。” “今日府上只留了两个角门供下人采买,并有专人看守。” “晏夫人你这是何意?揪着我贴身婢女不放做什么?你莫不是想说那行凶的贼人是我的婢女?” 姜姝静静看着她反问:“难道不是吗?” “真是笑话!岂有此理!你们晏家就如此不将孙府与李府放在眼里吗?” 姜姝语气平和,与孙莲衣的气急败坏对比鲜明,“那贼人已被拿下,不如将她带过来大家认一认。” 孙莲衣心中盘算着,周芸一直都低着头,就连母亲都未曾看清她的模样,更何况旁人了,她冷笑一声:“认就认!” 姜姝点了点头,转身看向了一旁脸色苍白的孙夫人:“孙伯母,您自己女儿的贴身婢女您必然是认识的,不知今日跟随的婢女叫什么名字?” 第46章 破案 李夫人身子弱,一向不大爱出席这些场合,自从孙莲衣嫁过去后,大多都是孙莲衣与夫君李峥代表李家出面。 但孙莲衣与她夫君感情不睦,今日李峥自己先走了压根没等孙莲衣一起,孙莲衣面子上过不去,便借口在晏府门外等着孙家的人一同进去。 孙夫人也是看破不说破,作为亲近的人,自然注意到了女儿身边的贴身婢女,便问她:“慧儿怎么没有陪在你身边?” 孙莲衣道:“慧儿一早起来有点咳,我就让她在家歇着了,这是李家的人,暂且用着的。” 婢女一直低着头,孙夫人也只当是做下人的格外恭敬些,并未多在意。 此刻…… “孙伯母?” 孙夫人猛然回过神:“今日莲衣带的是李府的下人,我并不知叫什么。” 姜姝想来这话并不假,不在意道:“那也无妨,叫不出名字不打紧,带到您面前,您自然会认得。” 孙夫人一下子拉住了姜姝的手,眸中有乞求,却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什么,只是一直望着她。 姜姝心中一叹,却也只能慢慢抽回手,轻声道:“吴姑娘是国公府的掌上明珠。” 孙夫人一下子泄了气,若莲衣只是在晏家宴席上动点手脚,她豁出这张老脸求一求,晏家看在姜敏的面子上也能小事化了,可偏偏……那是爱女如命的吴国公府。 周芸很快被晏府的下人押解而来,只是她面上覆了面具,头又被一个大力的婆子死死压着。 “孙伯母,是她?” 孙夫人紧咬着唇没开口,反倒是人群中另有声音响起:“这丫鬟可不就是李娘子身边那一个嘛,这身段打扮,还有这一直低头的模样。” “对,我瞧着也像,虽然没看清过样貌,但身量差不了。” “不,不是她!我不认识她!”孙莲衣一口否认。 方才那几个说像的一脸惊愕:“不是吗?” “当然不是!难不成我自己的丫鬟会不认得?”孙莲衣没好气说道。 那人撇撇嘴,顾忌着场合没有计较,心中则冷笑不已,孙莲衣素日里好高骛远、拜高踩低,今日铁定要折在这儿了。 姜姝一直看着孙夫人,私心里她还是想着孙家能自己承认,在吴国公夫人面前好好赔罪,毕竟孙莲衣是嫁出去的女儿了,应不会太连累孙府。 姜敏如今是孙家的人了,这一点,姜姝总要顾及到。 “孙伯母,其实李娘子今日带了何人入府,去李家问一问就能知道。” 孙夫人知道这是姜姝在点她,莲衣不是个有脑子的,此事也不会周全,凭晏家的本事她逃不过。 “是,这丫鬟便是今日随莲衣一同入府的。”孙夫人掐着手指,心中悲痛。 “母亲!”孙莲衣不可思议望着自己的母亲,“您根本没有看清她,为何要这样说,这不是害女儿吗?” “啪”地一声,孙夫人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了她一巴掌,痛心疾首:“孽障,还不把你做的事情一五一十交待清楚了!你以为你能瞒得过去?” 其实直到这一刻她都不敢相信,女儿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孙莲衣还想狡辩,孙夫人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咬牙道:“你这点小聪明在晏家面前根本不够看,行凶的又不是你,你顶多算个帮凶,母亲会帮你的!” 孙莲衣怔愣着,心里万分委屈,其实她根本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她身子一软,哭诉道:“她只说让我设法带她进来,我知道她没安好心,可我不知道她竟敢杀人,我只以为她来晏府捣乱,是来了后她才告诉我的,可那时已经晚了……我怕……我不敢说。” 事情已经分明,孙莲衣自己承认,姜姝让人拿下了周芸脸上的面具,纵使嘴里塞了布条,还是有人认出了她:“这是周家的姑娘?她、她不是应该在牢里吗?” 姜姝望向孙莲衣:“为何要帮周芸?” “我不想帮她,我只是想让晏家受点教训。”孙莲衣眼睛通红:“我如今过成这样,都拜晏家所赐,李峥知道我是被晏家嫌弃的女人,对我从没有好脸色,我不该怨吗?” “定亲之前,两府若有意,都是暗中托媒人问询,并不会大张旗鼓宣扬,就算婚事不成,旁人也不会知晓,周芸曾在沈家赏雪宴上不顾你的名声让你难堪,你丝毫不计较反倒将过错怪到我们晏府?” 姜姝不是很理解这种心理。 “我怨她啊,如何不怨?所以我知道无论她做什么都是自寻死路,何不成全了她?”孙莲衣冷笑了几声,脸上犹挂着泪痕。 在周芸告诉她进晏府真正的目的时,她也胆怯过,可一想到李峥撇下她独自赴宴,她心中怒火中烧失了理智。 姜姝对着众人说道:“事情已然清楚,周芸在孙莲衣的帮助下偷入晏府行凶,致使吴姑娘的婢女受害,吴姑娘也因此受了惊吓。” 吴宝珠还伏在母亲怀中呜咽,吴国公夫人直接说道:“事情是在晏府发生的,可伤的是我吴国公府的人,晏夫人觉得该如何处置?” 姜姝望了晏母一眼,见她颔首,方言道:“既然伤的是吴国公府的人,自然该由夫人您做主。” “这个贱人本就是罪犯,便送回刑部,不过如今要多加条罪名了,至于你……”吴国公夫人看向孙莲衣。 不等她再开口,孙夫人忙说道:“莲衣是犯了错,可伤人的毕竟不是她,她是一时糊涂被贱人蒙骗了,还请国公夫人慈悲,饶过她。” “饶过她?”吴国公夫人冷笑道:“那贱人浸了剧毒的簪子直冲着我宝珠而去的时候,你怎么不让贱人饶了我宝珠?” 孙夫人自知没理,可为了女儿,总要舍了老脸,“我生了三个儿子才得了这一个女儿,她自幼被我宠坏了,做事不知轻重,亦受不得半分委屈,当年被晏家拒亲后,她一直耿耿于怀,又在夫家不受重视,才一时行差踏错,国公夫人,您可怜可怜她,我让她日日为吴姑娘祈福,愿吴姑娘身体康健。” 吴国公夫人也是做母亲的,能理解孙夫人的心情,可宝珠是她的命,不,比她的命更重要,因孙莲衣之故,差点让她的宝珠殒命,这口气,她不可能咽下去。 “报官,别说我吴国公府得理不饶人,天子脚下,总有公允。” 孙莲衣身子一晃,泪眼望着母亲摇了摇头。 孙夫人自然知道,报官其实罪责不会重,莲衣最多算从犯,死的还只是个丫鬟,就算闹到官府,也定不了多大的罪,但即便如此,官府一旦记录在册,莲衣的后半生就毁了。 李府指定休妻,而莲衣也不会再找到好人家了。 第47章 幕后 晏府的开府宴竟出了这样的事情,姜姝与晏怀忙着各自安抚宾客,等人都散得差不多了,俩人才见上一面。 “娘子足智多谋,为夫自愧不如。”晏怀笑望着她,弯腰拱了拱手。 姜姝面上一红:“快起来,休要让人看见。” 此前晏怀急着去找她,却迟迟找寻不到,他甚至想着不管惊不惊动宾客,就算把府邸翻过来,也要尽快找到姜姝下落。 还好姜姝及时出现了,将周芸欲杀害吴宝珠一事告知,晏怀要让方生去查周芸如何偷入晏府,被姜姝拦下了,说她有法子知道。 晏怀见她总是一副处世不惊的模样,倒也信她,事后他仔细想过,他大张旗鼓去查,还真不如让对方自己露出马脚有效。 且此事从头到尾都有那么多人围观,亦是明智之举。 “没想到吴国公夫人愿意饶过孙莲衣,只不过这口气势必要撒到周家身上了。” 姜姝道:“孙莲衣有了身孕,这让一个求子二十多年才有结果的人,如何不动恻隐之心,且人毕竟不是孙莲衣杀的,吴家姑娘也未曾真的受伤。” 当时吴国公夫人坚持报官,孙莲衣吓到晕厥,请了郎中来瞧,竟是有了身孕,孙夫人替女下跪求饶,吴国公夫人摇头叹息,一声声“罢了、罢了”尽显无奈。 “周芸已被送往刑部,她从狱中逃脱,兹事体大,我需进宫一趟。” 姜姝点了点头:“我问过孙莲衣,她并不知周芸如何逃狱而出。” “想来她也没这个本事。”晏怀眉头不得舒展,总觉得此事不简单。 “进宫面圣,一身酒气可不成,我陪你去换身衣裳。”姜姝察觉到他的倦意,挽住了他的胳膊。 晏怀顺势牵着她的手,问道:“姜敏如何了?” “摔了一跤,没有大碍,孙夫人顾不上她,婶母便先带她离开了。” 晏怀神色淡淡的:“此次欠了她一个人情,日后还她。” “你似乎……不喜她?” 晏怀听她这样问,反疑惑看着她:“她从前如何对你,你都忘了不成?” 且因姜敏,让他差点错失这段姻缘,他每每想起当年风风火火去找母亲拒亲的场景,心中就懊悔不已。 “都过去了。”姜姝轻轻一笑,“二妹本性不坏,只是从前我们诸多误会,一句两句说不清。” “那等有机会,你慢慢说与我听。” “好。” 晏母、晏父累了一日又跟着担惊受怕,早早歇着了,姜姝还在等着晏怀,云兮在一旁给她松松肩膀。 姜姝微微阖目:“虽有波折,但这一日总算是过去了。” 她已经有几个晚上没有睡好觉,此刻疲累得紧。 云兮心疼道:“大人还不知何时回来,您先睡一会儿,等大人回来我再叫您。” 姜姝半倚在软榻上:“眯一会就好。” 周芸能从狱中逃脱,这背后还不知是哪只大手的推动,晏怀离开时心事重重,她都看在眼里。 “夫人睡了?”迷迷糊糊中,姜姝好似听见了晏怀的声音,可她实在睁不动眼。 突然身子悬空,她才清醒了一些。 晏怀抱歉道:“想抱你去床上睡,反倒吵醒你了。” “我没睡,就是乏地睁不开眼。” 晏怀脚步缓慢,动作轻柔地将她放下:“这些时日辛苦你了,好好睡一觉。” “周芸的事情可有眉目?” “明日再说。” 姜姝撑着身子:“你说,不差这一会儿。” 晏怀坐在她身旁,眉头紧锁,沉声道:“我入宫不久,淑惠长公主便进宫请罪了。” 姜姝瞌睡一下子醒了:“长公主?” 她怎么都没想到,此事会与淑惠长公主有关,私放周芸,明显是冲着晏家来的,可晏家与长公主素无旧怨。 “长公主说,周芸与安香婷自幼玩在一起,她把周芸当自己的孙女般疼爱,实在见不得周芸受苦,给了盘缠本想让其远走高飞,并不知周芸会出现在晏家。” 姜姝听出他语气中的冷嘲,显然并不相信这番说辞,“即便如此,她就可以无视律法私放刑犯?” “淑惠长公主乃是先帝长姐,当今陛下的姑祖母。”晏怀顿了顿:“陛下初登基,若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周芸重罚长公主,只怕朝臣不会同意,长公主年纪大了,为了小辈徇私一回也是因慈爱之心,陛下只能投鼠忌器。” 姜姝明白此间无奈,只是心中愤愤。 “若真是这个原因也就罢了。”姜姝忐忑开口:“咱们家从前没有得罪过长公主?” 晏怀见她这模样,轻笑了声:“祖父纵然肃正严明,但长公主不涉朝政,并无牵扯,且从前先太子在时,二府还素有往来,只是后来卫王势大,长公主许是为避嫌才慢慢断了往来,可要说得罪,万不曾有。” 姜姝沉默着,蓦地想起一事来:“当年击鞠场上我险些落马一事,你可还记得?” 晏怀自然记得,当时他在场外,远远见姜姝的马儿发了狂,他顾不得多想便冲了上去,好在护卫队去得及时,姜姝并未受伤,可如今想来仍是后怕。 “当时我并未多想,或许此刻也是我多心,我只记得安大姑娘的马儿不听使唤,她便用力踢了脚,又拿长柄球杖猛打马儿屁股,马儿吃痛便撞了上来。可我后来听姜敏说,她马术极好,立时就将马儿稳住了。” 晏怀并不知此种缘由,只以为当时是二人不小心撞到了一起,此刻听来,确有疑虑:“并非你多心,她马术的确非常好,本不该犯这种错误,且击鞠场上的马儿都是经过调教的,最是温顺听话,怎会无缘无故不听使唤。” 第48章 争吵 “我本也心有疑虑,可事后她将彩头转赠于我,行事坦荡,并不像有别的心思,我恐是自己小人之心,再未想起过。” 若不是今日淑惠长公主偷放周芸,姜姝倒真忘了当初击鞠场上那一幕,可她也想不通,这二者有何关联。 晏怀见她神色实在倦怠,轻声道:“日后咱们多加留心便是,快些睡。” 姜姝捂嘴打了个呵欠,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半个月后,郑顺带回了百泉村孙老汉的消息。 “他确实投奔女儿了,可小人去的时候,他不但早早离开了,还把女儿一家也带走了。”郑顺明白此事不简单,担忧道:“夫人,这家人是得罪了什么人了?” 姜姝心中五味杂陈:“不必去寻他们一家了。” 不寻,也许他们尚能活命。 郑顺应下,又听夫人吩咐:“我本是得到一点消息,以为他们知晓我兄长的下落,如今看来他们并不知情,那便罢了。” 郑顺寻思着,如果没猜错,当年孙老汉救的那个少年就是夫人的兄长,只是过了这么多年,势必不好追查,便主动说道:“夫人放心,既有这个线索,总会寻到蛛丝马迹,小人可到百泉村附近的村落打听打听,十一年前有没有眼生的少年出现,相信功夫不负有心人,小人一定会找到侯府大公子。” 姜姝感激道:“郑管事有此用心,我在此先谢过了,此事复杂,非你一人之力可行,我会与大人先商量看,日后还有麻烦你的地方。” “那小人就等大人和夫人的吩咐了。” 郑顺弯着腰离开,姜姝想了想,是时候请晏怀帮忙了。 只是还未等她开口,晏怀就先找上门来。 他先是在门外徘徊了几步,又抻头往里看了眼,正好与姜姝的视线对上。 “夫君找我?为何不进来?” 晏怀轻咳了声,踱步进了屋子,姜姝见他一副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不禁说道:“夫君有话直说便是,便是麻烦事也不打紧。” “你让郑顺去查兄长的下落了?” 姜姝未曾想到他想说的是这个,心里突然没了底:“是……有何不妥吗?” 晏怀来时原想着与她好好交谈一番,可看她这模样,心里莫名有了些火气:“他能做什么?他有什么用?你为何不来找我?” “你……”姜姝怔愣住了,他们成婚有一段时日了,虽不敢说举案齐眉,但晏怀也未曾对她说过半句重话。 “你要寻兄长,我岂会不帮你?可你让郑顺跑前跑后做了那么多,都没对我提过一句,难道在你心里,我是不可信任之人?” “怎么会?我若要瞒你,就不会用郑顺了。”她不明白晏怀为何生气,她让郑顺做的事情并无任何不妥啊,只是因为没有提前通知他? 姜姝耐着性子道:“之前府里忙乱,你又受了伤,我便想着不让这些事烦你,之后又忙着开府宴……咱们府上的荣辱如今都系于你一身,我知你处境,只想先多帮衬你,总不能我嫁过来什么都没为你做,反劳累你为我的事情操心。” “你是觉得,你不先帮我稳定家宅,我不会对你的事情上心是不是?” 姜姝哑然,她心中的确这般想过,可被晏怀说出口,好似变了味道。 “那是你寻了十几年从未放弃过的兄长,我怎会不上心?夫妻本是一起,岂能用利益交换?” “人与人之间,本就该先付出才求回报,何错之有?” 姜姝本是被家人宠爱长大,纵然一向稳重懂事,一时也委屈地顶撞起来,晏怀意识到自己语气恶劣,遂尽力轻声言道:“可夫妻相处本与旁人不同,我是你的夫君,自该为你遮风挡雨,你有难事也应第一个想到我。” 姜姝眼睛红了红,他话语中的在意让她心里的委屈消了大半,“可我也怕你为难。” “你不应该怕我为难,越是为难的事情越要交给我做,这样的事情我做起来比你容易。”纵然她聪慧过人,可身为女子,很多事情的确行事不便。 晏怀别过目光,幽幽说道:“说白了,你在跟我见外,你心里并不觉得我是能托付之人。” “我并没有这般想。” “可你这般做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又有要吵起来的架势,可二人都是能好好控制情绪的人,默契地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晏怀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册子,递给了姜姝。 “兄长的下落,我早已让方生着人去寻了,只是毕竟过了十几年,虽有些线索,但还未真正寻到,不过你放心,兄长该是尚在人世,总能找到的。” 姜姝惊愕不已,接过小册子翻了翻,从第一次方生派人出去查线索,已有四个月,那时,她甚至都未与晏怀成婚。 册子上记得很详细,他们先去了当年兄长失踪的地方,又一路打听寻找,也查到了百泉村,时间是七月初,他们成婚前夕。 姜姝心中大骇,好像有些事情联系了起来,七月初晏怀的人查到了百泉村的孙老汉,七月中旬她回门的时候,叔父就告诉了她百泉村的事情,并告诉她兄长早已不在人世。 这不会是巧合,这怎么会是巧合。 姜姝身子晃了晃,原来如此。 晏怀上前扶住她:“别担心,我已有些线索,定能寻到兄长。” “你早就在做这件事,为何没有告诉我?” “并没有实质的进展,我想有结果了再对你说,免得让你徒增失望。” “谢谢你。”姜姝眸中含泪,这是她觉得自己离兄长最近的一次。 以往叔父对她总是敷衍,后来她心生疑虑后,对叔父的话也不怎么相信了,她嫁来晏家,有一部分原因也是想借助晏怀寻兄长下落。 可她总想着,若要求人做事,自己得先付出点什么,且打理内宅、操持府宴,原本就是她身为晏家主母分内之事。 待一切步入正轨,她再求晏怀帮忙顺理成章,哪成想晏怀在还没有娶她的时候,就已经在做这件事了。 “我希望有一日,你能理所应当让我为你做事,而不再言谢。”晏怀语气中透着无奈。 姜姝抬头,望进他的深眸,想起他曾在祖母面前立誓,绝不做晏家第一个负心人,她面红耳热,心跳如擂鼓振振。 第49章 坦诚 这日,烟霞阁送来了姜姝做的折扇。 姜姝这才想起,之前晏怀托她重画一副扇面,她想着扇面既然画了,索性做成折扇送给他,便送去了烟霞阁。 既是要随身携带日常使用,自不必做得太贵重,扇骨选用的湘妃竹,方形扇头,四君子扇面,扇边刻有“生知安行”四字。 姜姝验过之后,让云兮给了银钱送烟霞阁的人离开。 月兮在一旁撺掇:“大人此刻在书房,夫人要送过去吗?” 姜姝有些动心,可仍别扭着,“他来房里自然就瞧见了,何必巴巴送去。” “夫人如此用心制作的折扇,大人见了定然欢喜。” 姜姝诺诺不语。 月兮试探说道:“那日奴婢和云兮在屋外可紧张坏了,生怕夫人与大人吵起来,可大人纵然再有气,也好好压着。” “他压着了吗?”她怎么记得,他说了不少重话。 月兮捂嘴笑了笑:“奴婢觉着,大人就是想您多信任他、多疼疼他。” 姜姝蓦地脸红了:“胡说什么!” “是啊,就像您从前总说二姑娘想让侯夫人多疼疼她,就可劲地闹脾气。” “那如何能一样?”姜姝声音渐渐弱了,回想晏怀说的话,心里有别样的情绪。 “我没见过祖父,但偶尔听祖母提起,他似乎待祖母并不算好。叔父与婶母甚少红脸,可他还是纳了一房又一房妾室,婶母总说,女人身处后宅,是靠男人过活的,要捧着他敬着他,但又不可过分依赖他,所以婶母这么多年一直把持着内宅,让那些妾室毫无存在感,也让叔父离不开她的帮衬。” “我曾以为,世上的夫妻大多都是叔父与婶母这种,可来了晏府,才知还有晏父与晏母这样的,夫君愿意捧着妻子过活;还有大哥与阿桑生死相随的情意,我像个看客般曾为阿桑出谋划策,可心底里始终觉得惶恐,不知阿桑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 “夫君怪我有难事不找他帮忙,可我总想着先付出才求回报,哪怕他不应,难堪的也不会是我,但其实,我明明早知,他与旁人不同。” 她似在喃喃自语,月兮安静听着,突然把折扇塞到她的手中,“夫人这些话,不妨留着同大人说。” 姜姝浅浅笑了:“还有另一幅扇面,也一并拿着。” 书房外,方生半倚在阑干,远远瞧见夫人过来了,忙站起身,才想禀报一声,想起大人的吩咐,直接打开了书房的门。 姜姝微微一愣,唇畔微扬走了进去。 晏怀抬头冲她说道:“正好要去找你,你来看,这篇志异颇有严老风范。” 晏怀从前素爱游历,也爱看些杂书,如今虽舍了大半,但有闲暇也会拿出来看一看,有时候还会拉着姜姝一同看。 姜姝抱着个锦盒,柔声道:“你曾让我为你再画一幅扇面,我自作主张制成了折扇,你看可还喜欢?” 晏怀立刻放下书册,惊喜道:“我还道你忘记了呢。” “只是天气转凉,倒也用不大上了。” “怎么会,天气正好。”晏怀拿在手上,轻轻一甩,折扇散开,中规中矩的四君子扇面却让晏怀面露笑意,他仿佛能想象到姜姝画这扇面时认真规矩的模样。 “我很喜欢,你肯为我费心思,我便欢喜。” 他突然深情款款,姜姝心跳如鼓,推了推他的胳膊:“你先坐下,我有话同你说。” 晏怀依言坐下,又拉着她坐在身侧,便听她启唇道:“那日……你同我说的话我都明白,你待我一向坦诚,我却怕你看到我的不堪,努力在你面前营造完美的模样。” 晏怀惊愕望着她,满眼不解。 “没有第一时间请你寻找兄长下落,除了那日说的那些原因外,还有……我怕你知晓,兄长失踪或许与叔父有关,怕你觉得,我的家人其实有那么多不堪。” 晏怀不知她要有多大的决心,才能将心底最隐秘的情绪展露出来,他往旁边挪动了下,伸手抱住了她。 “哪怕知道兄长失踪或许与他有关,你依然把他当做家人是吗?” 姜姝微微诧异:“你似乎丝毫没有吃惊?” “你若信得过他,又怎会自己去寻兄长,宣平侯府若肯尽心,何至于到今日毫无消息?” 姜姝自嘲:“我不该瞒你的,也瞒不过你。” “我确实有过怀疑,但你不说,我不好多问,姝儿,从今以后,你不必自己面对这些了。” 姜姝抬头看他,他伸手覆在她柔滑的脸上,眼含疼惜:“你无法接受一个被你当做父亲的人,有可能伤害了你最亲的亲人,你无法取舍的是,你害怕伤害是真,关爱亦是真。” 话音才落,他的指缝间有泪珠滴落,姜姝低着头,或许是晏怀看穿了她、亦看懂了她,这一刻,她内心特别柔软。 “亲生父母于我而言,印象极淡,从小到大,充当我父亲与母亲这两个角色的,是叔父与婶母,婶母待我自不必说,可叔父的疼爱又何尝是假,幼时他总爱将我抱在膝头听我读书,我学琴累了,他会一遍遍鼓励我,他会记得我的喜好,为我在玉澜阁前修建池塘,养了几百条鱼儿供我解闷,他总是慈爱看着我,一声声喊我‘小姝儿’,我不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我知他并非十恶不赦。” 姜姝直起身子,轻声道:“我可以恨他,可我不愿旁人恨他,你可明白?” 晏怀很欣慰,他明白像姜姝这样的人,不会随意剥开自己的内心给旁人看,今日她主动坦露心迹,极为难得。 “我明白,我都明白。”恩怨有时难以分明。 只是晏怀还有担忧,“若有一日寻得兄长,证实了失踪与宣平侯有关,兄长与宣平侯之间,你势必要选其一。” “十多年颠沛流离的不是我,我没有资格替兄长原谅,若他回来不论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他。” 晏怀放下心来,人总要为自己做的错事付出代价,而亲情最是绊人,他的姝儿,内心温柔又强大。 与人将心事完全坦诚,这种感觉于姜姝而言还是头一次,奇妙又难以捉摸。 晏怀似是明白她心中所想,笑望着她:“此生我绝不负你。” 这话他成婚那日便说过,那时姜姝听过则罢,今日却觉得这话有千斤重。 “锦盒里还有一副扇面,我觉着拿在手里不稳重,便选了另一幅。” 晏怀方才只注意折扇了,倒真没发现底下还压着一副扇面,此刻拿起一看,不禁目光炯亮、惊喜不已。 第50章 情意 马车旁,俊逸不凡的少年郎低头等候,永泰寺前,两位贵妇人相携欢笑,身后跟着个明眸皓齿的姑娘,温柔娴静、落落大方。 姑娘抬眸,与少年郎遥遥对望,天地间树叶人影,定格在这一瞬。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晏怀眉眼间尽是笑意,“画中少年郎第一次见这位姑娘时,便动了情思。” “一幅画而已……”姜姝话语戛然而止,骤而满面羞红:“我并不知……” “其实就连我自己也是后知后觉。”晏怀认真看着她:“那时我正犹豫要不要上前,还在思虑突然出现是否合适,可你就那样落落大方地向我走来,空灵婉转般的声音在我耳边想起,你浅浅的笑不卑不亢,让我自惭形秽,我那时根本没有意识到,只这一面便对你动了心思。” “后来,我多方打探你的喜好,骗自己只因为你即将成为我的妻子,我了解你无可厚非,二府定亲后,我用两本珍藏的游记,同清风酒坊的女掌柜换了两坛冷梅酒,夏日苦热我怕你烦闷,搜罗些好玩的东西都想送去给你,直到那日……祖父被扣留宫中,一道圣旨举家流放,我突然想起你,才意识到你于我而言已与旁人不同,可为时已晚,我不能拖累你,便只能狠心放下你。” “只是造化弄人,那封退婚书并没有到你手中,回京那日,正赶上姜敏大婚,我没忍住问了宋念关于你的消息,我想你应该早就嫁人了,不知嫁与何人,那人待你好不好,我不敢深想,怕自己后悔,可宋念说你等了我三年,若不是陛下在宫中等候,我只怕立时便要去见你,可当我出宫回府,宣平侯派人来索要退婚书……好在你我二人虽波折不断,结果总是好的,你成为了我的妻,让我有机会对你说出心中所想。” “还有……这三年的思念。” 姜姝目光潋滟,呆萌可爱,实不知晏怀突然表白,纵然他们已是夫妻,然夫妻与夫妻间也有很大不同,她一直觉得,她能与晏怀做到相敬如宾、互相扶持,已是难得了。 “吓到了?”晏怀有些拘谨,像三年前马车旁那个迟疑的少年郎,说出了埋藏在心底不曾为外人道的情事。 纵然满面羞红,姜姝还是抬头迎上了他的目光:“不,是不可思议,更是……无限欢喜。” 闺阁之中,她也曾有过少女怀春的心事,幻想过会遇到哪家少年郎,幻想过甜蜜的婚姻,与晏怀定亲后,她从不排斥到隐隐期盼,盼望着与晏怀如话本中那般恩爱和睦、相携而成神仙眷侣。 只是后来出了变故,她知此生再也不会有幻想中的姻缘,行事便总利益为先,嫁给晏怀,也不似从前那般殷切期盼,只求个安稳罢了。 若能进一步,她愿意接纳。 他若不负她,她又有何不敢尝试。 晏怀将她抱个满怀,香香软软的人儿惹人无限遐思,可怜他血气方刚的儿郎,成婚三日便遭人当街刺杀。 “夫人,我的伤好全了。” 莫名一句话没头没尾,姜姝应道:“今日天色已晚,明个儿请张太医来瞧一瞧,莫要留下隐患。” “没有隐患,我自幼随萧老将军练武,结实得很,不信你亲自检查一下?”他循循善诱,声音低沉。 姜姝蓦地反应过来,哭笑不得,羞恼道:“不知羞!” 天光大亮,姜姝起身时,晏怀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门了,二人相视一眼,眸中皆是缱绻情意。 姜姝别过目光,嘴角的笑意却怎么都遮不住。 “今日来东羡在春满楼请了几位好友,我可能回来晚一些,不必等我了。” 姜姝点了点头:“我去沈府找沈毓,既如此便也多待一会儿。” 晏怀往外走了两步,又突然跑回来在她脸上啄了一下,姜姝被吓了一跳,没等反应过来他已不见了身影。 云兮进来为她梳头,见她神色不似往常般淡漠,眉眼间尽是异样的光彩,欣喜不已:“夫人今日似乎很高兴。” 姜姝坐在镜台前,笑嘻嘻望着镜中眉目如画的人儿,歪着脑袋说道:“我有点想他了。” “夫人说的是谁?” “我应该理智一点的,可我发觉这真的很难控制,这种感觉太奇妙了,又新奇又欢快,还有点患得患失的担忧。” 云兮完全不解,可猜想是与大人有关,笑道:“夫人从前不也说了,大人是风清雅正的君子,且有老大人和老夫人看着呢,大人绝不会负您。” 这世上原没有绝对的事儿,可因为那人是晏怀,她愿意信他。 他是风清雅正的君子,是难得的好儿郎,哪怕时光磋磨,他对她情意不再,大抵也不会薄待她。 姜姝心思渐渐清明,她嫁与晏怀,依赖的原本也不是他的情意,而是品性。 所以情意这个东西,有就好好珍惜,如是而已。 晏府的车驾已在等候,姜姝让下人备好送与沈老夫人的礼品才上车,如今她身份不同,不能再像从前那般出入沈府只与沈毓玩乐。 洛城繁华,坊市合一,街上行人众多,马车行得缓慢,约莫小半时辰才到沈府。 带星先跳下马车,又回身扶姜姝,顺势四下瞧了一眼。 姜姝带进晏府的四个丫鬟,云兮稳重、月兮嘴快、将月老实、带星机灵,一些需随机应变的事情,一般姜姝都会交给带星去做,譬如开府宴那日去晏母面前禀告那些话,将月就做不来,月兮则容易多嘴。 “夫人,小心。”姜姝才下马车,就有一孩童蹦蹦跳跳走来,带星生怕冲撞了夫人,忙挡了一下。 孩童绕过她,冲她做了个鬼脸,带星气地拧了眉,也做了个鬼脸还回去。 孩童嘻嘻直笑,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拿在手上扬了扬:“有位公子让我交给你们的。” 带星警惕看着他,姜姝则问道:“是何人让你递信?” “我不知道。” “那我可不能收。” 孩童想了想,竟直接将信扔在了姜姝脚边,转身便跑了。 带星喊了几声他也不回头,姜姝低眉扫了一眼,目光定在了那封信上。 第51章 来信 这熟悉的字迹让姜姝呆愣在原地,她怎么会忘记,幼时兄长教她写字的画面历历在目,那些兄长练字的纸张她不知看了多少遍。 兄长失踪时已有十二,字迹已经成熟,虽多年未见,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姜姝慢慢俯身拾起那封信。 恰在此时,沈毓的侍女行章出府迎候,姜姝连忙将信收好,隐藏住惊涛骇浪的情绪。 “姑娘猜到您该到了,让奴婢出来迎接您。” “该先去拜见沈老夫人。” 行章尴尬道:“姑娘就是觉得您一定会去老夫人那儿,所以让奴婢来拦着您。” 姜姝无奈:“她又使性子了。” “姑娘这段时日憋屈坏了,不如夫人您就依她这一回,好歹她还能同您说说心里话。” 姜姝看了带星一眼:“你替我去向沈老夫人赔个不是。” 沈毓在自己屋里等得不耐烦,跑出屋子一看,姜姝真的先来她这儿了,可她还是矫情问了句:“你没去扶光院?” 姜姝看着她,尽显无奈:“没有没有,一进府就先来看你了,你可满意?” 沈毓咬着唇,满脸委屈,却倔强地转过身进了屋子。 听到姜姝跟进来的声音,她才要开口抱怨,就听姜姝先快速说道:“我知你有话要说,可此刻我有十分紧急的事情要做,我不需要茶点也不需要人伺候,只留我们二人可好?” 沈毓愣愣地点头,挥手让人都撤了,房门关上的那刻,姜姝连忙将信取了出来,迫不及待拆开。 只开头“姝儿吾妹……”便让她绷不住了,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 沈毓慌了:“你、你这是做什么?” “兄长,是兄长。”姜姝泪眼朦胧望着沈毓,怀里紧紧抱着那封信,竟要站立不住。 沈毓惊呼:“姜禹哥哥!” 说完又忙捂住嘴,姜姝这般小心翼翼,该是不能让人知道,虽然她也不清楚这样的好事为何要避着人,可她知道姜姝做事一定有理由。 信确实是姜禹所写,可却不是近日写的,这封信应该被放了很久,甚至是很多年,信很短,可能怕不安全,信中并未交待实质的信息,只提到了一个时间和地点,地点是模糊的,只有姜姝才知道。 那是她和兄长的秘密。 “原来兄长一直在我身边,原来他一直在想办法接近我。”只是闺阁女儿,出府的机会并不多,大多数都是和主母姊妹一起,哪怕单独出府,也是车驾相随,极难近身,兄长并不确定她身边的人是否可靠,所以这封放了多年的信一直没有交到她的手中。 可今日孩童的举动不算隐秘,兄长为何选择了今日,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问了。 “真的是姜禹哥哥吗?他还活着太好了!”沈毓压低声音,可还是忍不住为姜姝高兴。 姜姝慢慢平复心绪,“我想很快我就能见到兄长了,不过毓儿,你答应我,此事万不可同旁人提及。” 沈毓捂着嘴点头:“我知道,姜禹哥哥选择以这样的方式见你定然有别的原因,我不会说出去的。” 姜姝自然是信她的,不然也不会当着她的面读信了,她心绪起伏实难平静, 兄长失踪十一年突然出现,她恨不得立刻见到他。 “姝儿,我一直没敢问你,宣平侯待你真如父亲般疼惜吗?” 姜姝转头看着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为何这样问?” 沈毓踢了踢双脚,黯然道:“我怕他像扶光院那位一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可我又想着,你不是我,没那么好骗,你心思通透看什么都能看得明白。” 姜姝低眉,坐到了她身旁,心里说不出的怅然,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姜姝轻声说道:“沈老夫人并未苛待过你,是不是?” 沈毓急了:“不苛待就算好了?她一个继室,凭什么苛待我?” “就凭沈府是她掌家,凭沈家未来是要交到她儿子手中,可她并没有那么做,你和沈清接受最好的教养,她没做错什么,只是你希望她是你的母亲,而她只做好了她的主母。” 沈毓知道姜姝说的是事实,可事实才最伤人,“父亲常年驻守边关,她入府时,当着父亲的面说会将我们姊妹二人视为己出,后来父亲再也没有回来,她生下遗腹子一跃成了老夫人,府中大小事情独揽,对我们姊妹俩不亲不淡。” “我是很感激她,在沈家孤立无援时生下沈家唯一的男丁,又一举担起沈家重担,所以我一直敬她、尊她,哪怕我心里清楚,她一直防着我们姊妹,可我依然当她是母亲,我明白她的顾虑,我与阿姐不会争什么的,可她不该给阿姐说那样一门亲,齐国公比父亲的年纪都大,她把阿姐当什么了?” 沈毓越说越激动:“更可气的是阿姐,我让阿姐不要答应,就算拼了命我也要帮阿姐拒了这门亲,可是阿姐她说什么?她说这门亲事也是她的意愿,那个齐国公,一把年纪了我一想到要喊他姐夫就恶心……” “毓儿!”姜姝沉声说道:“沈清姐姐已是齐国公夫人,你说这样的话,要置她于何地!” 沈毓趴在桌子上哭,姜姝手覆在她的肩膀上,声音轻柔:“你对沈老夫人原本就没什么感情,你气她拿沈清姐姐的婚姻当筹码,可你真正伤心的是沈清姐姐并无反抗之心,可是毓儿,你可曾想过沈清姐姐为何甘愿如此?” 沈毓泪眼朦胧看着她:“她是为了沈府,我知道,小弟年纪还小,沈家没有成年男丁依靠,紧紧靠着从前的战功,只会渐渐衰败。可是姝儿,她何至于此?难道非要牺牲自己的一生来成全沈府的荣光?” 姜姝拿出帕子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痕,“你既心疼她,为何不好好与她说话?她成婚后你一直躲着她,你该知她有多伤心,你替沈清姐姐想一想,牺牲婚事成全沈府,她选了一条最难的路,可她最疼爱的妹妹却一直在戳她的肺腑,在夫家她不能开心,在沈府也没了可说心里话的人,沈清姐姐才是最难的啊。” “阿姐……”沈毓的泪水决堤,又打湿了帕子,是她太任性,在阿姐最需要她的时候,她不但没有陪在阿姐身边,还跟她置气。 “毓儿,你可曾见过齐国公?” 沈毓摇了摇头,阿姐回门那日,她赌气没有出现,至今不知那个齐国公的脸是方还是扁。 “我倒见过,虽说齐国公已过不惑之年,但心性豁达保养得极好,风评素来也不差,沈清姐姐不是糊涂的人,便是联姻也绝不是简单的认命,齐国公的原配夫人生的都是女儿,齐国公至今没有嫡子,沈清姐姐虽是续弦,但若生下嫡子,齐国公府与沈府便是真正密不可分了。” 沈毓撇撇嘴:“我阿姐那样好的人,该配这世上最好的儿郎,而不是委屈自己。” “你怎知沈清姐姐委屈?” “我就知道!” 姜姝笑她孩子气,“人这一生,能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便不觉得委屈。” 沈毓怔怔看着她:“就像你为了侯府的名声,甘愿等晏怀三年,纵是受尽冷言冷语,也不委屈?” “若是舍我一人可换侯府百年清誉,可换家中兄弟姊妹平步青云,纵一生孤苦又有何妨。” 沈毓若有所思,这也是阿姐的心愿? 第52章 请帖 “孙府的帖子?”姜姝不解:“当时只不过是客套话,孙夫人还真下帖子请我去东郊别苑?” 云兮道:“虽是客套话,也许孙夫人就上心了呢。” 姜姝觉得没那么简单,果然晏怀在一旁说道:“周芸在狱中自戕了。” 姜姝瞪大了眼睛。 晏怀又道:“吴国公府觉得太便宜了她,自然不满意,可人都死了想发泄都没地方去,吴宝珠那次受了惊吓回去就大病了一场,如今还没好全,吴国公夫妇俩爱女心切,便又去寻孙莲衣的麻烦,李府如今闹着要休妻,孙夫人此时还有心思给你下帖子,只怕是找你向吴国公府求情,你推脱了便是,不必去搅这个浑水。” 吴宝珠病了,姜姝倒是知情,还曾去看望过,吴宝珠认定了她是救命恩人,连带着吴国公和夫人都对姜姝礼待有加,孙夫人若找她求情倒也合理。 “只是孙莲衣怀有身孕,吴国公夫人心怀怜悯不是不追究了吗?” “孙莲衣的孩子没了。” 姜姝再次震惊,看向晏怀:“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周芸狱中自戕,晏怀能得到消息不奇怪,可连孙莲衣小产、李府要休妻这种事他都能这么快得到消息? 晏怀挑了挑眉,得意地指了指自己的脸:“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云兮闻言连忙低下头。 姜姝红着脸瞪他:“你爱说不说!” 晏怀低笑,主动凑过去,在她耳边说道:“监察司秘密成立了百闻馆,专门搜集百官秘闻,直接上报陛下,这些都是陛下告诉我的。” 姜姝此刻不只是震惊了,而是惊吓:“那咱们府上……” 晏怀只是笑了笑:“立身持正,何惧之有。” 姜姝见他眸色清明,也静下心来,想到云兮还在一旁等她回复,便说道:“孙夫人那边,为了二妹妹,我也得去一趟。” 晏怀不解:“她们婆媳不和,你准备卖孙夫人这个人情?姜敏值得你这样做?” 姜姝知道他是为自己鸣不平,挥手让云兮先下去,她拽着晏怀的手到一旁坐下,慢慢说道:“你总问我姜敏从前那般待我,为何我不生怨,只因我知她本性并非大恶,纵然有些事情做得欠考虑,但在大是大非上一向拎得清。” “我三岁那年,母亲病逝,父亲向来不管后宅,对我不闻不问,只以为有下人照料便足够,婶母见我可怜,将我抱到她的房中教养,姜敏小我一岁,原本是叔父婶母的心头肉,可自从婶母将我抱去那一刻起,她便事事落我之后,出入府宅,婶母也总将我带在身侧,姜敏与姜欣则跟随其后,婶母多疼我一分,姜敏就多恨我一分。” “可她嘴上虽不敬我,但击鞠场上我险些落马,也是她头一个冲到我身边朝我伸出了手,上次开府宴,若没有她阻拦周芸行凶,场面如今定难控制。” 晏怀确实记姜敏一个人情,可还是不满道:“侯爵本应是兄长的,宣平侯也只是暂代,侯府自然该事事以你为先,她有何理由恨你。” 姜姝笑了:“你心疼我,自然是站在我的角度,可也未免有失公允,姜敏并不知这些,在她眼里,她的父亲是宣平侯,她是宣平侯的嫡长女,又何错之有?她是有些小性子,也做过错事,但总要给她改正的机会呀,夫君就大发慈悲,莫要跟她计较了,咱们可是一家人。” 姜姝满含秋水的双眸望着他,晏怀心一下子就软了,他的姝儿向来识大体,甚少有同他撒娇的时候,他还哪有不应的道理。 之后,姜姝让将月与带星,分别去了沈府与宋府,明日请沈毓和宋妍一同前去孙家的东郊别苑,人多才热闹嘛。 那日孙夫人与姜姝的客套话,许多人都听见了,宋夫人收到帖子淡淡说了句:“这个晏夫人对宋妍还真是不错,这种事都记着她。” 宋芷满脸不满:“这种场合,邀她一个庶女去做什么,晏夫人也真是的,平白抬举她能有什么好处?” 宋夫人冷眼看着女儿:“当初晏家失势,你大哥让你多与姜姝走动走动,你偏不,反倒让宋妍与姜姝套了近乎,宋妍多聪明,知道哪怕晏家没了,可姜姝依旧是宣平侯府的大姑娘,旁人眼皮子浅就罢了,你也跟着冷眼,不怪人家瞧不上你,宁愿绕过你请一个庶女赴宴。” 宋芷红着眼看向母亲:“您当初不也说大哥瞎殷勤吗?还让大哥忘记与晏怀的交情,如今反倒数落我了!” 第53章 别苑 宋芷气愤不已,自从晏家的开府宴,宋妍露了脸,姜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与宋妍热络不已,从前可有可无的小庶女如今越来越多的人惦记了,时不时就有帖子上门,不是邀宋妍去赏花就是秋游,明眼人都知道什么意思。 她一个正儿八经的嫡女反倒被比了下去,这是什么世道!就因为宋妍会巴结人? 宋夫人被女儿一阵抢白,骂道:“宋妍统共没出府几次,可她次次都能抓住机会,那就是她的本事,可你呢?你一次次做那些蠢事,眼高手低,只会显你嫡女的派头,在这洛城,最不缺的就是贵女,你算哪一号?淑惠长公主那也是看在你祖母的面子上照拂你一二,你还以为你真能与安香婷相比?” “既然母亲处处瞧不上我,日后也不必带我出府了,免得给您丢脸!”宋芷羞愤不已,被宋妍比下去就已是没了脸面,还被母亲这般数落,她哭着跑了出去。 宋夫人望着女儿跑出去的背影,只觉得头痛欲裂。 孙夫人邀姜姝去东郊别苑做客,本是做好了三催四请拉下脸面的准备,可没想到姜姝立时就应了下来,还说要带两位好友一同见识见识别苑的巧夺天工。 孙夫人心下感激,却也知道这都是姜敏的功劳,回想姜敏嫁进孙家这段时日,自己不曾给过她好脸色,不免有些愧疚。 儿子常说让她善待姜敏,可她与姜敏好似八字不合,怎么都看不顺眼,姜敏也是奇怪,做人媳妇的竟也不肯低头,一来二去婆媳间嫌隙越来越大。 可让她仔细说一说,好似也说不出姜敏有哪里不好。 孙家入仕前,祖上原是匠人,传下不少奇技淫巧的玩意儿,因不入流一直讳莫如深,一代一代传到如今,府上早已没了从前的影子,可于建筑上颇有心得,孙家因祸得福供职于工部,颇受倚重。 东郊别苑是孙家历经三代人打造,地方虽不大,但一步一景,处处透着玄机。 沈毓悄声道:“这孙家的东郊别苑,向来只招待贵客,我如今算是见识到了,这一路走来,像是走过了一年四季,真是奇观。” 宋妍心细,慢慢说道:“以奇特的构造引导风向,利用风的变幻操控冷暖,再在花草上下功夫,营造不同季节的假象,真是巧思,若不是亲眼见到,我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 姜姝道:“阿妍能看出其中玄机,可见是个有天分的。” 宋妍轻摇了摇头,有些自嘲:“细致入微的观察,是我自小就要学会的。” “不论因何原因,这终是你的本领,无须妄自菲薄。” 孙夫人还在前头心不在焉给她们介绍各处景致,间隙言道:“敏儿与束河倒是常来,只是她前不久受了点轻伤,行动有些不便,不然今日若是她陪着你们,你们姊妹几个想必更自在些。” 姜姝客气道:“在孙伯母身边,我们怎会不自在,可也是我们几个小辈没了规矩,还要劳烦孙伯母作陪。” “你们都是花儿一样的年纪,不嫌弃我碍眼便好了。” 孙夫人大方开着玩笑,沈毓还在奇怪这孙夫人怎么瞧着有些低声下气的,心道不至于啊,她们又不是皇亲国戚。 宋妍隐隐猜到一些,却只当不知。 晚秋的凉意袭人,红泥小火炉上方冒着氤氲的热气,里头煮的是陈年的团茶。 沈毓搓了搓手心,放在火炉旁烤了烤,“好香的茶,好美的景。” 孙夫人笑言:“沈二姑娘若是喜欢,可常来。” 沈毓颇为不好意思说道:“若是让阿姐知道我来孙府的东郊别苑做客,竟劳烦孙伯母一路讲解作陪,只怕又要给我松松筋骨了。” 沈毓的话是真心实意,她确实觉得有失礼数,可她素来又不是个爱讲礼数的人,一瞧姜姝与宋妍都未说什么,便也一路糊涂下去。 可是此刻,她们三人吃茶歇息,孙夫人在一旁竟有要斟茶的意思,着实让她受宠若惊,更加摸不着头脑。 姜姝见孙夫人神色尴尬,缓声道:“二妹妹时常与我说,孙伯母是性情中人不落俗套,倒是咱们太过拘礼了。” 孙夫人微微惊讶,面上则道:“说起来真是惭愧,敏儿都嫁过来这么长时间了,我都没怎么好好同她相处,我竟还以为在她心里,定要当我是难相处的恶婆婆了。” “二妹妹一向心直口快,处事不够圆滑,既嫁到孙家,自该孝敬婆母,时常侍奉在侧,这是她不懂事,您别同她计较。” 孙夫人讪笑:“从前是我误会她了。” 宋妍起身为她们斟茶,柔柔开口:“原先我的贴身婢女并非如今这个小丫头,是一个叫绿竹的,在我的院里,她的话有时竟比我还管用,渐渐地她就摆上谱了,后来小小来了我院里,绿竹常在我面前指责小小做事不用心,我对小小的印象一开始非常不好,甚至一度想将她打发走。” 孙夫人看了眼站在宋妍身后的小小,问道:“那后来呢?这丫头怎么就成了你最贴心的人了?” “后来我才知道,是绿竹故意贬低抹黑,原来她与小小早有嫌隙且怕小小替代了她的位置,可她自己却做事懒散,贪婪不忠,终是犯了大错直接被母亲赶出了府,而小小一直在我身边尽心尽力,如今我已经离不开她了,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日久见人心。” 姜姝深深看了宋妍一眼,而孙夫人若有所思望着手中的茶杯,默默不语。 第54章 主意 吃罢茶,姜姝几人又赞了几句别苑的精巧,便欲告辞。 孙夫人竟是一把抓住了姜姝的衣袖,许是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又连忙放开。 “晏夫人,我早该同你说一声抱歉,莲衣做下这等糊涂事,我真是没脸请求你的原谅。” 孙夫人羞愧低头,姜姝浅扶了一把,语气轻柔:“二妹妹已是孙家的人,这样算起来咱们也是一家人了,既是自家的事,原本不该计较,只是到底牵扯了旁人,又是洛城数得上的显赫人家,我能不追究,但也管不到旁人头上去,只能心底里盼望着莲衣妹妹改正自身,早日求得吴国公府的原谅。” 孙夫人抹了把泪,到底还是哭诉道:“莲衣是我们家唯一的女娃,生她时我又颇吃了些苦头,之后几年身子一直不大好,我家老太太可怜我,也怕下人照料不好莲衣,就抱她院里去了,祖孙俩感情深厚,哪怕后来我身子好了,也还是将莲衣留在了她祖母身边。” “后来老太太辞世,我想多关心关心莲衣,才发现这孩子与我并不亲近,我知是我亏待了她,便是她犯了错也不敢严加管教,因为心生愧疚,我便在她的婚事上格外用心,哪知晏家婉拒了亲事,让她心生怨怼,其实都怪我,是我自不量力非要她去攀这门亲,才酿成今日祸事。” 姜姝轻轻一叹:“自古婚嫁总要两厢情愿,孙伯母,并非我如今是晏家人便向着晏家,此事晏家实在无辜。” 孙夫人无声点了点头,既是有求于人,姿态总要放低一些,莲衣再不济,那也是她的女儿,如何能真的不管不顾。 “晏夫人,你既唤我一声伯母,又说咱们是一家人,我便舔着脸求你可怜可怜莲衣,她才失了孩子,李府无情无义,她什么都没有了,若吴国公府要继续追究罪责,恐会逼死她。” 姜姝既然来了,自是知道她的诉求,宋妍与沈毓相视一眼,识相退了一步,“方才有几处景致还没瞧够,我们还想再去瞧瞧。” 孙夫人扯了抹笑容,招呼身旁的婢女,“好好招待两位姑娘。” 红泥小火炉上又添了新茶,没了沈毓和宋妍,孙夫人似乎更放得开,先是细数自己教女的不易,又夸张地诉说孙莲衣的可怜。 但有一点她倒是做得不错,那就是从始至终并未替孙莲衣遮掩,忏悔的态度也足够有诚意。 “孙伯母,您也知道,我如今行事先考虑的需是晏府的荣辱安危,吴家姑娘的确对我心生感激,但我的话,在吴国公与吴国公夫人面前可不见得管用,夫君如今独自支撑晏家已是不易,我不能拖他后腿。”姜姝道:“您想让我为莲衣妹妹求情,我能做的也只能是将您的话转达给吴家,仅此而已。” 孙夫人也是没了别的法子,吴国公府软硬不吃,她的夫君和儿子都不帮忙,她一个妇人还能做什么? “只要你肯走一趟,不论成与不成,我都记你这个情。” 姜姝暗自点头,却是道:“求情容易,可就算吴国公府应了,心里这口气还是不上不下,你们两家在洛城住着,又一同在朝为官,有了这个嫌隙麻烦还在后头,这并非明智之举,孙伯母,不如您先听听我的想法?” 孙夫人一听她有主意,连忙点头。 “吴国公府无非就是想出这口气,可吴姑娘到底没伤着,他们不可能要了莲衣妹妹的命,但莲衣妹妹总要为此吃些苦头,如此才能解了吴国公府的怨气。” “莲衣已经失了孩子,还要让她吃什么苦头?” “没了孩子还有夫君,她还不算真的可怜。” 孙夫人震惊看着她,险些沉了脸色,“难不成,非要莲衣被休才可?” “孙伯母,是自家人我才要说句掏心窝的话,若犯错之人没有得到惩处,是不会真的有悔过之心的,日后只会犯更大的错,您爱女心切,定也不想莲衣妹妹前程毁于一旦。” 孙夫人知她说得没错,起码如今莲衣的悔意确实不重,可她还是气闷道:“都被休了还能有什么前程?” 她拉下脸求姜姝帮忙,不就是为了莲衣能不被李府休弃、吴国公府能不追究吗? “离开夫家不是只有被休这一条路,李府如今是抓着莲衣妹妹的错处不放,才吵着要休妻,可孙家又不是任人欺负的白身,李府真要休妻总得掂量掂量,至于如何把休妻改成和离,就得孙伯母与孙伯父多费费心了。” “和离……这也能算出路吗?” 姜姝轻摇了摇头:“是不是出路我不知,可我知莲衣妹妹继续留在李府,那才是真的没有出路。” 孙夫人仔细在心里掂量着,女儿不止一次向她哭诉李府欺人太甚,她早就看李府不顺眼,只是怕闹起来为难的还是女儿,才一直隐忍。 李峥不是可托付之人,李府更是吃人的窝。 “你说得对,离开李府,莲衣才有出路。”孙夫人道:“那吴国公府那边呢?” “莲衣妹妹因此事失了孩子又失了夫家,若是能再去水月庵为吴姑娘祈福个一两年,吴国公府那边怎么也该消气了。” “要、要去水月庵祈福?” 姜姝点了点头:“此举也是为了让莲衣妹妹暂时远离是非修身养性,此时风头正盛,莲衣妹妹若留在洛城,少不得要受些冷言冷语。” 孙夫人渐渐被说动,姜姝说得句句在理,此举既能让莲衣摆脱了李家,又能让吴国公府彻底消气,一举两得。 回府的马车上,姜姝只觉得口干舌燥,沈毓笑嘻嘻看着她:“你可真厉害,打发了孙莲衣,还让孙夫人对你感恩戴德。” 姜姝沉静说道:“我是真心为孙夫人着想,毕竟她是姜敏的婆母,至于孙莲衣……是她该得的。” 人总要为自己做的错事付出代价,何况这对于孙莲衣来说,也许真的是条出路。 “水月庵,似乎挺远的。”沈毓喃喃道。 “是挺远,可它灵呀。”姜姝语气真诚。 宋妍在一旁发笑,姜姝看她一眼,没有说感谢,但一切自在不言中。 沈毓歪着头瞧这二人:“你们俩眉来眼去的做什么?” 姜姝哭笑不得,沈毓又追问:“你们二人吃茶的时候配合得那般默契,为何独独瞒着我?我还以为真是去赏景的。” 姜姝摊了摊手:“我可什么都没说,是阿妍聪慧过人。” “姝儿,你是不是在说我笨?” “毓儿,你误会了。” 第55章 姜禹 今日,是姜禹与姜姝约定要见面的日子。 自收到兄长信的那一日,姜姝便一直盼望着,可她知自己不能心急,兄长如此小心行事,她最好的配合便是一切如常。 晏怀握住她的手,温柔说道:“不要紧张,那是兄长啊,又不是外人。” 手背上温热的触感,让她的心静了不少,“不知兄长是否变样,我又是否能认得出他。” “不论变成何种模样,他都是兄长,是自幼疼你护你的哥哥。” 姜姝看他一眼,笑了:“你说得对。” “我在隔壁寮房等你,有事喊我。” 姜姝惊讶看着他:“你不与我一同见兄长?” “你与兄长十多年未见,想必有许多话要说,我若在旁边,你们反倒不自在,况且……”晏怀正了正神色:“头一次见兄长,且要正式些好,兄长没说要见我,我不能没了礼数。” 姜姝唇边染了笑意,打趣儿道:“从前你总说我把规矩礼数挂在嘴边,如今怎么也学起我了?” 晏怀脸微红,轻咳:“快去,莫要让兄长等久了。” 望着面前的两扇木门,姜姝深吸了一口气推开,寺院中的寮房简朴陈旧,看在眼里一片灰扑扑的景象,然在这略显荒芜的背景下,那一抹绛紫色的身影,成了唯一的色彩。 父母相继离世后,她与兄长成了世上最亲的人,他们彼此依靠取暖,兄长曾说要让她快活自在地长大,他们约定好每年母亲忌日这天,一同来青岩寺上香。 十一年的颠沛流离,兄长意料之中变了模样,都说相由心生,也许是心境变了。 姜禹同样也在打量妹妹,十一年前,姜姝不过八岁,如今姣好的容颜再也没有了儿时稚嫩的模样,可还是让他一眼便认了出来。 “小姝儿长大了。” 姜姝眸中顿时湿热,呶呶嘴,声音带了点哭腔:“哥哥。” 姜禹走向她,然后绕过她,朝房外看了一眼,关上门后问她:“你自己来的?” “同夫君一起,他在隔壁等我。”在兄长面前提起晏怀,姜姝莫名有些脸红。 姜禹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点了点头。 “寺中的茶都清苦,怕你喝不惯,只给你倒了白水。”姜禹将杯子往她面前推了推。 姜姝听话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白水微甜,恰到好处。 她知兄长在打量她,毕竟十多年不见,曾经最亲近的人也难免陌生,她低着头,任由兄长打量。 姜禹泄了气:“我以为你会有许多话想同我说。” 姜姝才淡下去的眼睛又红了,而后是释然的一笑:“原本是有千言万语,也有百般疑惑,可见到了兄长,才发现没有什么比兄长健康活着更重要。” “你还如儿时一般性情,如此我便放心了。” 姜姝不解地看他一眼。 姜禹背过身去,语气平缓:“性情未变,说明身处境遇未曾改变,说明身边的人待你极好,说明你不曾被仇恨乱了心性,或者你根本不曾有仇恨。” 姜姝一下子站起身:“兄长……” 姜禹转过身冲她笑了笑:“这些年我一直想来见你,可我不知这是好是坏,如今看到你的样子,我知道这样的选择没有错,兄长很是欣慰。” “当年兄长失踪,是不是与叔父有关?这些年一直不敢回府也是这个原因,兄长心里是不是在怪我?”姜姝颇有些委屈,可她不愿与兄长有任何嫌隙,这是她最亲的人。 “你知道的,小时候我就见不得你落泪。”姜禹叹了口气,粗粝的大手为她拭泪,触及到她滑嫩的肌肤时,又倏地抽了回来,“手上粗糙,怕弄疼了你,我一个大男人也没有带帕子的习惯,你就莫要哭了。” 姜姝这才仔仔细细打量兄长,从前那个矜贵的侯府大公子,彻底不见了当年的影子,他穿着不算名贵的衣袍,样式有些松松垮垮,前襟沾了茶渍也毫不在意,从前他的衣袍可向来一尘不染。 他还蓄了须,才二十三岁,眸色深沉,一眼望去,尽是沧桑荒凉。 姜姝心中大恸,不住地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有丝毫迟疑,我应该义无反顾站在你这边,不论兄长想做什么,姝儿定会助你。” 姜禹眼含怜惜:“你以为我来见你,是要你帮忙?不,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小姝儿如今已是晏家妇,晏怀四下打探我的消息定然也是为了你,看到你幸福兄长便知足了,我来见你,只是因为你一直在寻我,我想让你知道我还活着,仅此而已,你是兄长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了,我怎么舍得你陷入这场风波。” “可我不能置身事外不是吗?”兄长疼她怜她,她都知道,可她见到了兄长,就再也不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当什么事都不知道了。 姜姝伸出手,扯了扯兄长的袖子,“你想做什么?我能帮你做什么?这些年……兄长一个人是如何生活的?” 姜禹故作轻松:“我如今经商了,花钱弄了个公凭也算另有个身份,如今我的名字是姜不平。” “不平……”姜姝呢喃,口中尽是苦涩:“头几年,兄长一定很辛苦。” 姜禹知她势必要问个究竟,轻叹:“姝儿,知道了这些,你再也不能如往常那般自在了。” 姜姝点了点头:“我知道,若是三年前,我尚且能自由自在,可一旦心里有了怀疑猜测,不如要个清楚明白,兄长,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看着妹妹苦笑又坚定的神情,姜禹眸色晦暗不明,他知道,妹妹一向都是有主意的,其实根本不需要他替她做选择。 “父亲离世后,叔父说侯府不能没有主事之人,我那时才十岁,就算想主事,下人无法信服不说,圣上都不会同意,于是叔父顺理成章成了侯府主事之人,他说待我行了冠礼,就向圣上请旨让我袭爵,其实我根本不在乎什么爵位,我可以自己考取功名,叔父想要爵位给他就好了,一家人反正在一起住着,又分什么彼此。” 第56章 过往 姜禹的眼睛渐渐红了,姜姝听见这话也很难受,儿时,叔父、婶母待他们兄妹俩犹如亲生,兄长也曾真心敬爱叔父。 “叔父主事二载,侯府欣欣向荣,那一日,我将做好的功课拿去给叔父看,听见了他与福管事的对话,福管事说我读书用功定是想尽快袭爵拿回主事之权,叔父沉默片刻后竟问他可有解决之法,福管事言道不如杀之以绝后患。” 姜姝听得心惊胆战,“叔父同意了?” “他未曾开口,我怕被发现慌张离开,之后,我日日难安,也不敢去见叔父,我知问题根本在侯爵,欲向叔父坦言无心袭爵,可还没来得及,那一晚狸奴误吃了我的饭菜……死了。” 姜姝惊呼,又忙捂住嘴,狸奴是婶母送她的,她日日抱在怀里喜欢的不得了,后来听说狸奴病死,她伤心了好久。 “夜半,会有人在我的窗外徘徊,日间,我也时常发觉鬼祟之人,我终日惶恐活在被害的恐惧之中,直到叔父提出回乡祭祖,我知自己逃命的机会来了,可我不能带着你,你对他没有威胁,留在侯府比跟着我亡命强。” 姜姝喃喃自语:“出发前夕,我因吃坏肚子,不能与你们同行。” “是我在你的汤羹里动了手脚。” “我不知,你原来那般痛苦,我什么都不知道。”姜姝无比懊悔,她曾引以为傲和睦的家庭,原来早已满目疮痍,她缠着兄长撒娇时,不知兄长每日活在恐惧彷徨之中。 “你还小,不怪你。”姜禹还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她的头小小的、发软软的。 “途中偷偷离开后,叔父一直派人找我,我知若被他找到只有死路一条,我只能不停地逃命,一路上混进过跑商的队伍,也扮过小厮乞丐,终于我逃到了岳州,那时我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也没进过一粒米,我昏倒在路旁,被一农户所救,休养一段时间后我不敢久留很快便离开了。后来终是到了许府,却见府前挂满了丧幡,外祖父病逝了,我最后的希望也没有了。” 姜姝记得,那一年兄长失踪,外祖父病逝,岳州许府与侯府再也没有了联系。 “那后来呢?兄长一直独自一人?”姜姝不敢想象,十二岁的少年面对层层追杀,是怎样一路逃亡活到了现在。 姜禹低垂着眼眸,沉默了片刻。 “前几年,确实比较狼狈,后来渐渐地,寻我的人便少了,我想叔父大概以为我死了,或者已经不在乎我是死是活了,我跟着跑商的队伍做点小买卖,勉强度日。再后来,我结识了几个经商的富公子,生意也做大了些,少不了要抛头露面,于是十九岁我便蓄了须,怎么样?还不算难看?”他还有心思玩笑。 姜姝眸中水雾不散,轻摇了摇头:“兄长风姿卓绝,蓄须更添风韵。” “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了你,但是姝儿,你要答应我,保持现状佯装不知,他们待你是极好的,这些年并没有亏待你,不要为了我,逼迫自己与他们对立。我的事情,会自己解决。” “兄长……” “听话,如果因为我的出现,让你身处危险,我情愿一生不再见你。” 姜姝知道若真有那一日自己会作何选择,此刻只能先点头应下。 缓了一会儿,姜禹竟问起了晏怀:“怎么不带他一起来见我?” “他说兄长没有说要见他,不能没了礼数。” 姜禹轻笑:“晏二公子还重礼数?” 姜姝微微惊讶:“兄长知道他?” “跑商后,我时常来洛城,而且我之所以在此时见你,也是因为他一直在寻我的下落,我如何能不知道他?” 姜姝脸颊泛红:“兄长要见他吗?” 晏怀在隔壁等了许久,他知道兄妹二人重逢,定是有说不完的话,可没想到姜禹会想见他。 他整了整衣冠,随姜姝去了隔壁寮房,在见到姜禹时,惊讶道:“你是……不平兄?” “你们认识?” 姜禹唇边染了笑意:“我与知安兄前不久才在春满楼见过。” 晏怀很快反应了过来,那日来东羡邀好友相聚在春满楼,他与姜不平初次相见,但隐隐有种亲切之感,只道是一见如故,原来对方一早便知他的身份,是以话里话外关切良多。 “妹婿见过兄长。”晏怀恭恭敬敬拜了一礼。 姜禹虚扶了一把,笑了笑:“那日见晏大人,可并非如此正经之人啊。” “兄长取笑了。”说完他还看了姜姝一眼,低声说了句:“莫要误会。” 姜姝脸颊绯红,她没误会啊,被晏怀这样一说才要误会好。 三人坐下饮茶,姜姝问兄长之后有何打算。 姜禹凝声道:“姜开善经营侯府十余载,已是根深蒂固,我若没有足够的实力,就算回归侯府,也不过是他的傀儡,甚至我这条命很可能朝不保夕,十一年的颠沛流离我不会忘,但如今还不是时候。” 姜姝心中沉甸甸,她知总有这一日。 正如婶母担忧的那般。 晏怀:“若有需要……” 姜禹抬了抬手没让他说下去,“我虽为一介商贾,亦知朝堂不稳,卫王势力盘根错节,晏府处境并不比我好多少,陛下初登基,正是用人之际,我一人之事怎比得上家国天下,知安兄就莫要为我这点事分心了。” 晏怀连连说了几声惭愧,姜姝又问兄长在何处落脚。 “我与来东羡在洛城买了处宅子,可供短暂歇脚,知安兄应该知道位置,但我并不是时时都在那儿,有事情我会来找你们的。” “若我想见兄长呢?” 姜禹笑了笑:“那就去宅子找我,我若不在,管事会给我传消息。” 日渐黄昏,到了该分别的时刻,姜姝心中就是再不舍,也只能随晏怀离开,临行前嘱咐兄长:“洛城识你之人不在少数,万望小心行事保重自身。” “我如今这副样貌,除了亲近之人谁人还能认得出?”姜禹坦然道:“姝儿放心,那般危险的境地我都走过来了,自会小心。” 第57章 回家 回府途中,姜姝突然说道:“我想回去看看祖母。” 晏怀知她所想,点头应道:“那咱们得快些,祖母年纪大了,一向歇得早。” 姜姝怔了怔,望了眼天色,失笑:“你不劝我明日再去,反倒拐着弯告诉我天色已晚。” “你心里记挂着事,我不依着你岂不让你扫兴?” 姜姝心中甜蜜,脑袋微微靠在他的肩头,体贴道:“劳你陪了我一整日,知你又要忙到深夜,明日再去看望祖母。” “兄长的事情……要瞒着祖母吗?” 姜姝靠在他身上,微微阖目,低声道:“兄长为何没有提及祖母?” 兄长失踪那段时日,祖母日日流泪,也是从那以后,身子越发不好,可兄长没有问过一句祖母好不好。 “也许是近乡情怯,因为心里记挂所以不敢问,或者他一直都知道。” “是吗?他知道祖母的身体状况?” “依兄长聪慧,这有何难?” 姜姝暗自点了点头,兄长都能对晏怀那般了解,想知道祖母的近况想是不难,“兄长既然没说,便是自有打算,祖母那里只能先瞒着,可我怕。” 晏怀知她怕什么,祖母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也许他们此生都难再见上一面。 不消片刻,姜姝自己就想开了:“兄长做得对,如此情形,他见不了祖母。” 晏怀揽着她,难得能听她一路絮叨。 “你和兄长都在我身边,如今我也不孤单了。”姜姝轻声呢喃。 自从怀疑叔父后,她记挂兄长又什么都做不了,还要防着被叔父看出什么,嫁与晏怀,虽得自由却也不愿麻烦他,揪着一点线索不敢放过,哪怕明知是叔父故作迷障。 身为内宅女子,她能做的实在有限,好在有晏怀助她,如今兄长也回来了,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翌日,姜姝本想着自己回去看望祖母,怎料晏怀一早便在等着她。 她浅浅一笑,没有说那些劝君进取忙公事的话语,只是道:“天朗气清,适合出行。” 晏怀煞有介事点了点头:“嗯,两条街的出行。” 姜姝见他故作正经的样子很是可爱,问他:“当年绝代风华的晏二公子在洛城无人不知,多少世家姑娘愿伴其左右,你为何独独选了我?” 晏怀张了张嘴,不待出声,她便兀自点头:“哦,不是你选的,是母亲选的。” 说完她一脸遗憾地自己走了出去,晏怀神情还僵在脸上,连忙追上她,哭笑不得:“不过与你玩笑半句,怎么还记仇呢?不但记仇,还当场即报。” 与宣平侯府虽只隔了两条街,但除了回门,姜姝只回去过一次,还是因为回门那日晏怀失约,之后特意与她回去赔罪的。 婶母同她说,即便两府隔得不远,她也不便经常回去,嫁出去的女儿若是隔三差五回娘家,会被人说闲话的。 祖母也嘱咐说不必惦记,晏府由她主事需尽心尽力,莫要为娘家的事情分心。 她们疼她爱她,一心盼着她好,生怕给她惹一点麻烦,姜姝曾无比骄傲她的出身,不只是因为她是宣平侯府大姑娘,更因为她有那么好的家人。 不必像沈毓与继母针锋相对,亦不必如宋妍看主母脸色行事,世家里多的是头破血流,甚至有些手段杀人而不见血。 她曾何其有幸,而又何其糊涂! “大姑娘回来了。”秋菊乍见姜姝与晏怀,稍愣了愣,连忙笑着说道:“老太太昨个儿还念叨您呢。” 姜姝拾掇好心情,浅笑:“我与祖母一向心有灵犀。” 她将带来的补品交给下人,自己则提着亲手做的乳酪。 秋菊忙去向老太太禀报,姜姝还没进屋,就听祖母喊她:“是小姝儿回来了?” “祖母,是我。” 晏怀上前恭敬问祖母安,老太太坐在软榻上,晚秋天凉,膝盖上搭了个薄绒毯,一脸慈爱看着晏怀:“不是休沐的日子,你公务繁忙,不必特意来看我。” 晏怀嘴甜道:“再忙也不能耽误来给祖母请安。” 老太太眯着眼大笑:“我瞧着,你比小姝儿更会讨人欢心。” 姜姝见祖母气色比前段时间好了不少,问道:“之前拿回家的药方,祖母可按时吃药?” “吃着吃着,一直吃着呢。”老太太嫌她啰嗦,又似邀功似的说道:“那么苦的药,我可一天没落的吃着。” 姜姝将乳酪端出来,递到祖母跟前:“吃了乳酪就不苦了。” 老太太就想念这一口,吃着吃着却问她:“怎么今儿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姜姝稳了稳心神:“自然是想祖母了,另外,下月大哥与冯家姑娘大婚,祖母想不想去热闹热闹?” 老太太已经好几年不出府了,其实自从老太爷辞世,她出府的次数屈指可数,此刻姜姝一说,她不免有些心动。 还不知有多少活头,难不成真要一辈子困死在这后宅,若有机会,还真想再出去转转,纵然那只是两条街的距离。 只是她到底没有把话说满,“若是身体允许,我便去瞧瞧小姝儿如今的家。” 见妻子满含期待,晏怀忙说道:“那便说好了,到那日我来接您。” “瞎胡闹,那日可有的你们忙,惦记我做什么,我想去自己就去了。” 晏怀嘿嘿笑了几声,老太太又问了几句冯家姑娘的事情,姜姝便说是个好相与的,性情极好。 恰在这时,秋菊尴尬地进来禀报:“老太太,周家表公子来给您请安了。” 老太太见姜姝与晏怀皆神色如常,冲秋菊颔首:“外头凉,快让显儿进来。” 周显并不知姜姝夫妇俩在这儿,进屋不由地一怔,然后看到晏怀冲他笑了笑,那笑怎么说呢,有点刺眼。 “祖母近来身体可好?”周显忽略了晏怀的笑容,朝上首的老太太恭敬拜了拜。 “有你们惦记着,我如何能不好?” 周显仿佛此刻才“见到”那二人般,客气道:“姝儿表妹与晏大人也在。” 姜姝起身微微欠身:“周家表哥安好。” 晏怀更是抬了抬手:“表哥别客气,坐呀。” 周显:“……” 第58章 出嫁 老太太打眼瞧着,显儿这孩子心里指定还没放下,不禁唏嘘不已,当年显儿高中,一心求娶小姝儿,怎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小姝儿等了晏怀三年,显儿陪着等了小姝儿三年。 老太太原以为能成全这份痴心,怎知晏家突然回京了,小姝儿的心到底还是在晏怀身上,与显儿只能有缘无分。 如今小姝儿婚姻美满幸福,显儿还是孤身一人,底下弟弟妹妹们都成亲了,他的亲事却一直没有着落,南郡周家心急如焚,盼着宣平侯府能为其做媒,与哪家权贵结个姻亲,可在仕途上于显儿助力一二。 可显儿这孩子,唉…… “表哥近日高升,官场得意,是不是该娶妻了?”突然,晏怀关心地看向了周显。 屋内鸦雀无声,还是老太太附和说了声:“是啊,该成亲了,你姑母也一直为你留意着呢。” “多谢祖母和姑母关心,显儿暂时还没有成亲的打算。” 晏怀道:“定是表哥眼光太高,一般姑娘入不得眼。” 周显淡淡一笑:“自然比不得晏大人有福气,能娶得我姝儿表妹。” “表哥说得在理,晏某确是三生有幸。” 姜姝淡淡看了他一眼,晏怀扭过头去,到底是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心里难免气闷,周显等了三年也就罢了,如今姝儿已经成婚,他还拖着不肯娶妻,这算盘打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姝儿回来了?”侯夫人周兰人未至声已到,语气中透着欣喜。 姜姝连忙起身迎了出去:“正准备去给婶母请安呢。” 侯夫人笑了笑,一打眼瞧见晏怀,才要开口,一打眼又瞧见了周显,到嘴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敏儿说让我谢谢你,可我想着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岂非见外了?”侯夫人一边往屋里走一边絮叨着。 姜姝不解,“该我谢谢二妹妹才是,开府宴上她可帮了我大忙。” “是她婆母,敏儿说她婆母待她和气多了,虽然束河待她好,她不在意婆母的脸色好不好看,但若能好好相处,自然是更好的,这都是你的功劳。” 姜姝笑着摇了摇头,老太太嗔怪道:“敏儿也是任性,既嫁到了孙家,如何能不在意婆母的脸色?你不能光由着她的性子,得空也要劝劝她,束河那孩子待她那样好,不要让人寒心。” 侯夫人点头应下:“儿媳知道了,会多劝劝敏儿的。” 说起来姜敏也是有造化,当年闹着要嫁周显,可周显偏偏对她无意,侯夫人可急坏了,生怕姜敏死心眼不肯妥协,哪知这孩子还是有骨性的,说放下就放下,嫁到孙家,又遇到孙束河那样好的夫君,侯夫人这心总算落回肚子里。 侯府嫁的两个女儿婚事都好,不知羡煞多少人,如今就剩姜欣,过两年便及笄,说来也快,是时候给留意着了。 侯夫人看了眼周显,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姝儿和敏儿都已嫁人,怎么他就放不下了呢。 “显儿,你父亲前个儿来信让我为你的婚事多费费心,你也替姑母想想,婚事不能再拖了,不然你父亲还以为是我不用心呢。” 周显拧了拧眉,实在不愿意当着姜姝的面提及自己的婚事,便快速说道:“父亲那边我会去信解释。” “你……”侯夫人还欲开口,被老太太一个眼神制止了。 侯夫人是直性子,老太太可看得清楚,周显这孩子自己有主意,旁人逼不得。 …… 初冬时节,迎来了晏恒与冯凌桑的大婚。 婚事是晏母操持、姜姝协助的,因晏长泽身体原因,晏家与冯家商量着婚事就不大办了,冯家如此善解人意,晏家这边只有感激的份,晏母早就将冯凌桑当女儿般疼爱,日后只会更加善待。 大婚请了二府的至交好友,人不在多,但都是诚心祝贺,这比什么都强。 冯凌桑未施粉黛,双颊已是红扑扑煞是好看,冬儿立在一侧,再三劝道:“姑娘莫要再笑了,待会迎亲队伍来了,您笑成这样怎么见人啊。” 冯凌桑瞪她一眼,却还是满脸笑意:“我高兴呀,这怎么忍得住?” 冬儿小脸皱在一起:“这让人瞧着,好像姑娘巴不得嫁人一样。” “就是巴不得,我可等了好几年了。” 冬儿叹了口气,又被冯凌桑骂:“我今日成婚呢,不许叹气!” “好。” “不许皱眉!” “是。” “不许不笑!” 冬儿伸手揉搓了一会儿小脸才扯出抹笑容来,“姑娘别乱动了,先上妆,待会儿却扇您一定要拿好了,把脸挡住了。” 冯凌桑:“……” 都知道晏长泽拖着病体成婚,拦门时大家只是象征性热闹一下,很快就放新郎官进去了。 如今晏长泽较之姜姝初次见他时,身体明显好了许多,有了牵挂和责任,他一直在努力治病,只愿能多陪阿桑几年。 人一旦有了信念,便会徒生出诸多勇气与力量。 姜姝陪着晏母忙碌了一会儿,将月高兴地来禀报说是老太太来了,晏母笑着推了推姜姝:“去陪你祖母,告诉老太太,我稍等得空了就去给她请安。” 姜姝急着回晨芜院见祖母,便与将月绕道海棠苑,远远见到姜禹的身影,她神情一晃,唇边染了笑意,方要上前,又见姜禹身边还跟着个来东羡,姜姝脚步顿时止住了。 恰好那二人也看了过来,姜姝只远远同他们见了礼,便与将月淡定离开。 姜禹的目光随着妹妹的身影移动,直到来东羡故意轻咳,他才收回目光望向他。 “那个……你我二人合作多年,虽均是利益往来,但我一直把你当兄弟,可以两肋插刀的那种。” 姜禹看着他眨了眨眼,不知他突然表白意欲何为。 来东羡见他显然没明白自己话中之意,又道:“我与晏二是年少游历时结识的,我与他性情相投,虽一官一商,但我二人只交心不谈利,他是我的至交好友,也是可以两肋插刀那种。” “所以?” 来东羡指了指姜姝离开的方向,“那个女人虽然绝色,但她是晏二的女人!” 姜禹:“……” 第59章 相见 “姜不平,你听见了没有?你要是和晏二抢女人,我会很伤心的!” 姜禹越走越快,来东羡在后头一边追着一边苦口婆心劝:“世上女子千千万,你想要什么样的我都给你找来……” “她是我妹妹。”姜禹实在是被他说烦了,停下脚步解释了一句。 就这一句,让来东羡一下子没刹住,猛地撞上了旁边的柱子,远处一女子惊呼一声,来东羡侧身看了眼,双眉飞扬,冲女子招了招手:“宋四姑娘,还记得我吗?” 宋妍心里一惊,这人是那日那个花里胡哨的男子?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份? 不敢多想,宋妍忙急步离开。 来东羡揉了揉额头,指着姜禹道:“你小子,隐藏得够深!” 姜禹没等开口,就见他追姑娘去了。 晏府他是头一次来,为他引路的来东羡竟撇下他独自离开,他不禁摇了摇头,早知来东羡不靠谱,就不应该全然指望他。 “不平大哥。”姜姝静静站在回廊下,冲他笑了笑。 姜禹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才走上前去,姜姝道:“能在这里见到大哥,姝儿很是欢喜。” “是知安兄邀我来的。” 姜姝知晏怀是为了她,面上恬淡温柔,“方才来家公子在,我不好上前,大哥,祖母今日也来了,我想……” 姜禹神色中有些哀伤,却是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我这模样能去见祖母吗?” “大哥模样其实只有三分从前的影子,若是再刻意装扮一下,祖母许是认不出。”她知兄长定然也很想念祖母,且好不容易有这次机会,日后祖母还不知何时能再出府。 姜禹便是知道这些,才下定决心:“好,我随你去见祖母。” 晨芜院里,老太太与王嬷嬷说道:“这院里一草一木、一花一盏,都是晏怀这孩子对小姝儿的用心,如今亲眼见过,我便没什么放不下的了。” “老太太您又说这样的话,若是被大姑娘听见,少不得又要伤心了。” 老太太自己反倒不在意:“这人,往往越是怕什么便来什么,我不怕,老大和老大媳妇在下面等我呢,还有……我的禹儿。” “老太太!”王嬷嬷一脸慌张。 “我知道,禹儿定然是不在了,你们都瞒着我怕我伤心,其实就算你们不说我也该猜到的,若是禹儿还活着,他一定会回来,他舍不得祖母。” 王嬷嬷不敢多说话,她是隐约听到点风声,说大公子早就不在了,侯爷选择瞒着老太太,也是怕老太太撑不住。 “禹儿这孩子可怜,要是到了地下,我得多疼疼他。” “祖母。”姜姝快步走了过来:“您怎么不进屋,在院子里站着?” “这几株冬梅长得极好,用不了多久就要开花了。” “院里多冷啊。”姜姝嗔怪:“您的身体才好了些,不能大意。” 老太太笑着答应,有时候多听听孩子们的啰嗦也是一种福气,她转身往屋里走,姜姝身后的姜禹便正好落在她的眼中。 男人身形高大,皮肤黝黑,身上的衣袍松松垮垮显得疏狂不羁,瞧着年纪不算大,却留起了胡须,平添了几分沧桑的痕迹。 “这位是?”老太太浑浊的眸眯了又眯,一眨不眨地盯着姜禹。 姜姝忙介绍道:“这位是益州来的姜不平大哥,是夫君早年游历结识的好友,方才在院外碰见,他知祖母在这里,便说要来向您请安。” 姜禹脚步沉重,却只能故作轻松,三两步上前恭恭敬敬大拜:“给老太太请安了,愿您洪福齐天、健康长寿。” 他嗓音洪亮,气息粗重,老太太一脸错愕,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一时却怔住了。 姜姝唤了声:“祖母?” 老太太才堪堪回过神来,忙让他起身:“这孩子真是实诚,行这般大礼做什么?地上凉快起来。” 一同进了屋,老太太又问:“你是益州人?祖辈都在益州吗?听姝儿说你也姓姜,真是有缘分。” 姜禹应道:“祖辈都在益州,做点小营生。” “家中父母可好?老人可康健?” “年少时俱失怙恃,独有一年迈的祖母健在,可因我常年四处跑商,不能常伴祖母左右侍奉,实乃大不孝。” 老太太闻言轻轻一叹:“也是个可怜孩子,但我想,只要你平安健康,你祖母不会怪你的。” 姜禹渐红了眼:“纵然祖母不怪罪,我也不能原谅自己,唯有常问询祖母安康,才可解心中半分不安。” 姜姝怕被祖母瞧出什么,早就背过身去,她该高兴的,纵然祖孙相见不相识,可他们离得这样近。 “是不是迎亲队伍回来了?”老太太朝外头望了一眼,只听见锣鼓喧天。 姜姝拭了拭眼角,笑言:“是大哥他们回来了,新娘子许是要进门了,祖母可要去瞧瞧?” 老太太已经许久不瞧这样的热闹了,家中小辈成婚时,她要端端正正接受叩拜敬茶,且自家孩子心境怎能一样,不全然是欣喜。 “那就远远瞧一瞧。” “老太太,我来扶着您。”姜禹主动上前开口。 老太太近距离看他一眼,慈爱笑了笑:“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看到您,我就想到了家中的祖母,您就让我尽尽孝心。” “你祖母有你这个好孙儿,不论你身在何处,她都会为你高兴祈福,你在洛城孤身一人,可常去宣平侯府做客,我有个孙儿比你小几岁,但他从小素爱跟在兄长身后,你们应该能聊得来。” 姜禹身子僵了僵,点了点头。 “你既是晏怀与姝儿的朋友,若是不介意,你也可唤我一声祖母。” 姜禹倏地抬起头,又很快低下,默默不语。 老太太讪笑:“是我唐突了。” “不,不是的。”姜禹连忙解释:“我只是一介商贾,怎敢妄想做您的孙儿。” “我与你这孩子投缘,打一见你便觉亲切,何况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姜禹张了张嘴,那两个字却有千斤重,老太太一直望着他,不催促也不急躁。 “祖……” “母亲!您怎么在这儿?”远处,姜开善正朝这边走来。 姜姝心中大惊,姜开善已经近在眼前。 第60章 眼瞎 “母亲可好久不出府了,今日也来凑这个热闹。”姜开善满眼笑意,上前扶住了老太太。 老太太方才便觉手上一松,此刻被儿子扶住,才回过神来:“不平那孩子呢?” 姜开善疑惑道:“母亲说谁?” 姜姝呼了口气:“是夫君的好友,方才来给祖母请安呢,想必被旁人叫走了,没来得及打招呼。” 姜开善并未在意,老太太喃喃道:“我还想多与这孩子说会儿话呢。” 姜开善满是稀奇:“什么样的孩子,如此讨您喜欢?” 姜姝怕叔父有所怀疑,抱着老太太的胳膊撒娇:“有姝儿陪着您还不够啊,待会儿我再把二妹妹和三妹妹都喊过来,一起陪您说话。” 老太太点了下她的额头:“你们三个在一起,可不要太聒噪。” “新妇进门了。” 有人高喊了一声,姜姝搀扶着祖母寻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观望,新妇凤冠霞帔、手拿却扇、脚踩毡席,一步步入了府邸。 旁的新妇进门,无一不是端庄持重,生怕出了什么差错,可反观冯凌桑,脚步轻快,恨不得立时入了洞房。 姜姝抿唇淡笑,老太太在一旁说道:“你这个妯娌嫂嫂,是个小孩心性。” “阿桑是个好姑娘,心性单纯却也善良勇敢。” “你与她和睦相处,家宅才可安稳。” 姜姝应下:“我知道了,祖母。” 婚事虽未大办,但晏府还是热热闹闹了一整日,吃罢宴席,宾客们陆续离府。 宋念寻到了宋妍,与她一同离开。 想到出门时宋芷满脸的不忿,宋念与小妹说道:“若是回府,你三姐姐找你麻烦,你无需理会,若她太过分,你只管告诉母亲,母亲自会为你做主。” 宋妍看他一眼,淡淡应了声:“是,大哥。” 宋念欲言又止,每每见到小妹这副疏远的样子,他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其实在她心里,都是自己的妹妹,不分嫡庶。 “大哥还有事吗?若回府晚了,母亲该着急了。” 话是这样说,但宋念莫名觉得她说的不是“着急”,而是“怪罪”。 “阿妍,母亲对家里的孩子是严厉了一些,但她也都是为了咱们好……” “嘁!”一声突兀的嗤笑在二人身后响起。 宋念与宋妍回头去看,沈毓正倚在柱子上翻白眼。 “这位姑娘是……” 沈毓直起身子朝他走了过去,问他:“这位宋府的嫡大公子,宋夫人对你严厉吗?” 宋念拧了拧眉,还没等开口,沈毓又说道:“摸着你的良心说,宋夫人对宋府的嫡庶子女一视同仁?自然了,不是自己十月怀胎生的,有亲有疏也无可厚非,但阿妍什么处境,你和你的嫡出妹妹们又是什么处境你心里没点数吗?” “姑娘你……” “什么叫宋芷找她麻烦她无需理会?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让她平白受着吗,还去告诉宋夫人,阿妍敢去宋夫人面前告嫡姐的状?我看你挺想当个好人的,不如你去告状,把宋芷平日里怎么欺负阿妍的都如实告诉宋夫人,你看宋夫人会不会秉公处置。” 宋念压根插不上话,被沈毓说得面上青红相加。 宋妍拉住沈毓,与兄长言道:“这位是东宁街沈府的二姑娘,一向心直口快,大哥不要放在心上。” 宋念颇有些君子风度,压下了心中的怒气,和气说道:“沈二姑娘对我们宋府仿佛颇有微词,我想是你误会了什么,妹妹们确实常有拌嘴,但不存在你说的欺负,母亲是一府主母,不论嫡庶都是她的孩子,她……” “啊!我不想听不想听!”沈毓捂着耳朵,简直是听不下去。 宋念话说了一半,怔愣愣望着面前捂着耳朵赌气的姑娘,实在是……世所罕见。 沈毓不理他了,对着宋妍问道:“你这个大哥是故意装糊涂还是真的眼瞎心盲?” 宋妍无奈:“沈二姑娘,大哥他甚少关心府里的事,且他待我还不错。” “不欺负你就是不错?”沈毓继续嗤笑。 宋妍做乞求状:“你待我的好我都知道,大哥好脾气不会计较,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沈毓撇撇嘴,原来他没有助纣为虐,只不过眼瞎心盲,既然他都这么可怜了,她就少说几句。 “好,那我先回府了,改天约着姝儿去宋府找你。” 沈毓看都没看宋念一眼,径直离开。 宋念望着她的背影,茫然到都忘了生气。 “大哥,咱们也走。” 宋念立着没动:“阿妍,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大哥以为呢?” 宋念怔然:“我不知道。” 宋妍缓缓一笑,却未达眼底:“大哥志向高远,心思本就不该放在内宅。” 宋念面红耳赤,也许阿妍没有那个意思,可听在他耳中,嘲讽意味明显。 他是家中嫡长子,几乎得了父亲全部的重视和祖母十足十的偏爱,母亲虽对几个妹妹也好,但到底不如对他用心。 他在家中长辈全然的期许下长大,自小与庶弟和妹妹们相处不多,他有他的课业和交际,每日除了去给祖母问安,甚少去内宅。 他知妹妹们常有争执拌嘴,往往一笑置之只当小孩子玩闹。 阿妍说他志向高远心思不该放在内宅,何尝不是变相告诉他,他是一个不称职的大哥。 翌日,姜姝一大早便起身与云兮几人清点昨日大婚的贺礼。 长泽院中有私库,可大哥不收,尽数让人送到了她这里,她便清点记录好先替大哥存入府库。 冯凌桑一门心思扑在大哥身上,对这种事也不上心,如今对于他二人来说,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时光,比什么都重要。 晏怀提了两坛酒来找她,笑嘻嘻问她:“可忙完了?” “一大早你要吃酒?” “自然不是我,昨个儿萧老头让人送来了贺礼,我想送两坛喜酒给他,你与我同去?” 姜姝目光柔和:“萧老将军悉心教导你多年,我自该前去拜见。” 第61章 疫病 被晏怀亲切称为萧老头的人,曾是战无不胜的少年将军,与仕途无门的落魄才子晏无陵一见如故,少年将军的豪迈洒脱,落魄才子的凌云壮志,让二人惺惺相惜,且在那人才辈出的岁月里熠熠生辉。 后来才子入仕,一路从翰林院编修到权倾朝野的三司使计相,将军虽战功赫赫,却厌倦了尔虞我诈的官场,落得个和平年代百无一用的下场。 老将军战袍一脱,自己跑去乡下种田五载,后被当时的太子请回京都教导东宫世子,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世子文弱不喜拳脚,老将军却发现太子伴读骨骼奇佳。 老将军告老还乡,在京郊继续种地,闲时教教晏怀拳脚,这一教便是十年光阴。 一排四五间瓦房,围了个大大的竹篱院,院中简单摆了张石桌,天然去雕饰,几个石凳零零散散、歪歪垮垮放着,彰显着主人的不羁。 除却石桌与石凳,院中还有一口天然水井,再无其它。 “萧老头,我来看你了。”晏怀冲屋里大喊了一声。 姜姝才想说如此是不是太没有礼貌了,就眼见着一个锄头从屋子里飞了出来。 不是飞向别处,正是她与晏怀站的位置,她大惊失色,慌忙往后退了两步,听见“嘭锵”一声,锄头被晏怀一脚踢到石凳上。 此时萧老将军从屋里出来,才要开口骂晏怀踢坏了他的锄头,乍见花容失色的姜姝,一口气憋在了胸口,没敢吐出来。 “你这臭小子,带了新媳妇来也不说一声,差点误伤。” 萧老将军鹤发白须,双目却炯炯有神,对着姜姝挤出一抹微笑:“女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姜姝稳好心神,恭敬拜礼:“晚辈姜姝见过萧老将军。” “小姜姝啊,可有伤到你?” 姜姝摇了摇头,还未开口,萧老将军又道:“要怪就怪晏怀这个臭小子,可别怪我啊,我不知道你要来。” 姜姝抿嘴笑了笑:“是姝儿冒昧打扰了。” 萧老将军摆了摆手,对着晏怀道:“你这新媳妇说话文绉绉的,不像你们家的人。” 晏怀黑了脸:“你再这样,我以后不来看你了。” “不来就不来,谁稀罕!”萧老将军一辈子耿直不阿,还没被谁威胁过。 晏怀正想着该怎么对付这个难缠的老头,他自己就先认错了。 “不对,是我错了,她像你们家的人,像你那个一本正经的兄长,我不喜欢。” 姜姝得体地笑了笑。 萧老将军看着她解释道:“我说我不喜欢他那个大哥,不是说你。” 姜姝继续得体微笑。 终于得了一句夸赞:“心态好,比他大哥强。” 晏怀无奈:“您别逗她了,她会当真的。” 姜姝被他牵着往屋里走:“外头冷,让萧老头自己挨冻。” “你这臭小子,皮又痒了是不是!” 说完自己又哀叹了一声:“年纪大了,可能打不过你小子了。” 屋里同小院一样简单,一张床一张桌,两口大箱子,另外放了几把虽有磨损却依旧锃亮的刀剑。 晏怀拧了拧眉:“之前拿来的火炉又被你扔了?” 萧老将军正好进来,嘀咕道:“我不用那玩意,送给山下农户了。” “还是用着好,山上风大,且这几年冬日比从前更冷了。” 萧老将军才要反驳,话却卡在了嗓子眼,晏无陵死于最冷的那一年冬,静默片刻,他呶呶嘴:“知道了,少担心我。” “不考虑去洛城住?” “问了多少次了,不去不去。”那个地方,他早就待够了。 “冬日又无田可种,一个人赖在山上做什么?” 萧老将军瞥他一眼:“我能做的事情可多了,山下小杏村的孩子时常来找我学习拳脚,我还帮刘老汉放了一个月的羊,他之前摔断了腿,另外我这些年解决了不少流氓贼寇,山上山下都安全得很。” 晏怀见他说起这些事情时眼中迸发的光芒,无声笑了笑。 “既如此,我也不再劝你,但我会派人每隔三日来一趟,以确保你的安危。”如果他不是战无不胜的将军,一个人住在山上着实危险,可他如今毕竟年纪大了,他虽努力声如洪钟,可那半分吃力还是让晏怀瞧了出来。 世事无常,晏怀曾觉得老当益壮的祖父,没有熬过那年飘雪的冬日,一向康健的兄长,也在冰天雪地的寒冷中垮了身子。 虽然晏怀知道,他们所受的折磨不只是那年的冷,还有心里的寒。 萧老将军没有拒绝,反说道:“既然你派人来,不如再找几个郎中去小杏村瞧瞧,最近村子里好些人病了,我心里有些不安。” “是不是入了冬,保暖不到位,风寒入体?” “不知道,村里有村医,治了几天没有太大成效,反倒病的人又多了好几个,我怕……”萧老将军顿了顿:“像那年一样,突发疫病。” 晏怀一惊:“疫病?京中何时有过疫病?” “很早了,你那时还小,大概有十几年了,范围不大所以并没有传开,但那时小杏村的人死得最多,所以我才担心。” 十几年前,他们确实不谙世事,疫病非同小可,晏怀忙应下:“我回去就请郎中去瞧瞧,不过您也别担心,疫病这种东西,百年不遇。” 萧老将军兀自点了点头,“那年的小杏村,也像如今这样突然病了好多人,很多素日里身体强健的一下子就病倒了,一个传一个,来势汹汹。” “萧老将军,是哪一年?”一直安静坐在一旁不曾言语的姜姝,突然声音发颤问道。 萧老将军一愣,“我想想,想想。” “神武二十三年,对就是那一年,这小子七岁的时候,淑惠长公主的小孙女去东宫玩耍,晏怀说男女七岁不同席,气的人小姑娘饭都没吃就跑出去了。” 晏怀微窘,抬眼去见姜姝,却见她面色苍白,神情慌乱。 “姝儿,你怎么了?” “先侯爷是陛下倚重的一品军侯,但待人却一向谦逊有礼,他每日卯时不到就起来练拳,身体向来强健,可不知怎么就突然病倒了,病症来势汹汹,宫里御医都来了好几拨,可仍不见好。”赵嬷嬷的话突兀地在她脑海中响起。 姜姝不自觉握紧了手,神武二十三年,父亲病逝,那一年她六岁。 “敢问萧老将军,疫病是那一年什么时节?” 第62章 怀疑 萧老将军再迟钝也发觉了姜姝的不对劲,正了正神色仔细想了想:“是初春,太医还说幸亏没到夏日,不然病情没那么好控制。” “疫病非同小可,又是在京师洛城,为何从没听人提起过?”一些说书先生的故事中,上百年的疫病都拿出来讲,这不过才过了十来年。 “疫病发生在小杏村,死了几个人后,村子就被封了,疫病虽然严重,但小杏村偏远又封锁及时,并没有大范围传开。”萧老将军低声道:“其实那年疫病对洛城百姓影响不大,反倒是有几个世家大族染上了,为避免造成恐慌,朝中下令封锁消息,很多人都不知道。” 晏怀已猜出姜姝的不对劲,见她面色越发苍白,替她开口问道:“哪几个世家染上了?死的是什么人?” “这我哪知道,我也只是听说,你了解的,我那时在朝中也没几个能说得上话的,我也懒得关心这些。”萧老将军道:“既然朝中下令封锁消息,便是有哪个权贵染了疫病,也只会封闭治疗,怎么敢张扬?你们要是想打听,可以去太医院问问。” 晏怀只说疫病不容小觑,要尽快请郎中去小杏村,便带着姜姝离开了。 下山途中,晏怀问她:“你是在怀疑什么吗?” 姜姝摇了摇头:“你说……父亲会不会因疫病而亡?” “为何这样说?” “我听婶母说,母亲生下我后身体一直就不好,那几年与父亲的关系也不见缓和,可以说母亲是积年郁郁而终,可是父亲,人人都说他身体一向康健,一场大病来势汹汹,宫里太医去了一拨又一拨,最终……可是什么病能让一个体魄强健之人短短一个月就油尽灯枯?” “侯府的人一直没有告诉你吗?” “他们只说父亲是病逝的,我那时太小了,便是说了什么也不懂,且每次提起,祖母总要伤心一番,后来兄长失踪了,祖母身体又不好,我再也不敢提起。” 晏怀去看她的神色,从前姝儿只认为兄长的失踪与宣平侯有关,也一直在暗中调查,可她没宣之于口的,甚至自己都未察觉的是,岳父的死,早已在她心中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若真是死于疫病,太医院那里或许会查到线索。”疫病源头,染病人数,何时传染,是何途径,太医院都有记录。 姜姝深深看他一眼,一声“谢谢”没有说出口,反问道:“你懂我所言?” 晏怀一只胳膊揽着她:“疫病不是寻常,源头既来自小杏村,那么身处朝堂宅院的父亲是因何途径染上的?不查个究竟,你心中难安,我如何不懂?” “父亲病逝时,兄长已有十岁,不知他知道多少,或许可以问问他。” 晏怀回道:“兄长昨日离京了,过些天才会回来。” 姜姝一怔:“你为何知晓?” “来东羡与他住在一处。” 姜姝咬了咬唇,喃喃道:“那是我兄长,怎么反倒与你更亲近?” 晏怀哭笑不得:“这也要吃味?” 他又凑在姜姝耳边低声说道:“夫人放心,你在夫君心里的地位,无人能比。” 姜姝推他一把,情绪不似方才般低沉,既提起了来东羡,她便问了句:“身为来家的大公子,他怎么还需要自己四处跑商?且他孤身一人,也不像旁的巨贾之家一路随行管事与采办。” 晏怀苦笑了声:“为了我,他跟家里闹掰了。” 姜姝瞠目结舌,不能言语。 “流放登州那一年,他备了很多物资接济,可没等出益州境界,就被家里拦了下来,之后他又想办法给我送银钱,被家里断了供给,并在族老们压迫下,收回了他手中财权,他父亲怕他不死心给族中带来灾祸,更是限制了他的自由,我流放登州三年,他被困家中三年。” 姜姝听完,震惊得无以言表,片刻后才自省般说道:“没想到来大公子是如此重情重义之人。” 晏怀笑了笑:“他就是看起来不靠谱,但绝对是值得信赖依托之人,自那件事后,他知家里财权再大,都不如自己手中握有实权,于是他一个人四处跑商,一是磨练,二是寻求经商之道上的突破。” “唔……他还说,等他继承了家业,把那几个欺负他的族老都赶出去。” 姜姝哑然失笑:“也……不失为性情之人。” “对了,你与宋念的四妹妹是不是关系还不错?”晏怀突然问她。 “你是说阿妍?” 晏怀颔首:“昨日喜宴结束,来东羡竟向我打听她,不知安的什么心思。” “他们……不像是有交集的人啊。”一个官宦之女,一个商贾之子,能有什么交集。 “我听他的意思,似乎对宋四姑娘有些兴趣。” 见姜姝蹙了眉,晏怀连忙说道:“我劝过他,他只是笑了笑并未言语,可我了解他,若是认定的事情,不会轻易舍弃。” 姜姝尽量语气平稳地解释:“并非是他不够好,而是这根本不可能,宋府不可能与商贾联姻,若为了他好,你还是劝他收起这个心思。” 晏怀与宋念相交多年,怎会不了解宋家,附和道:“我明白,会再劝劝他。” 回府后,晏怀立马寻了几位郎中,与他们说明情况,各自做好防护去了小杏村,而他则趁着休沐这几日去了太医院。 万幸的是,两日后查出了小杏村村民频频生病的原因,是水井不干净,而非疫病。 然而晏怀从太医院查到的消息,已故的宣平侯当年的确染了疫病而亡,因朝廷有禁令,宣平侯府对外只称病逝,外人亦不会过多探究。 至于因何途径染上了疫病,太医院没有详细记载,只说疑似接触过从小杏村来洛城求医的患者,这个记录模棱两可,或是当时记录脉案的人胡写一通。 晏怀语气沉重:“但我看了其余染了疫病之人的脉案,发现父亲当年染病确有可疑之处。” 第63章 离心 姜姝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听他说道:“除了最开始染病的小杏村村民,因寻不到病因和耽误治疗而死亡率奇高外,其余有很大一部分人都活了下来,或许难免留有隐患,但起码保住了命,实在没有保住的,也还是挺过了两三个月,父亲染病是在小杏村被封锁之后,那时朝中已经重视,太医院连轴转研究防疫良方。” “况且身为一品侯爵,染病后有太医日夜守着,良药补品更不会间断,竟不如吃不起药的村民坚持得久,确实令人怀疑。” 父亲当时不过短短一月便病逝。 姜姝捂着胸口,不让自己的慌乱左右了思绪,“也就是说,正常情况下,父亲不该只坚持那么短的时间,当年为父亲治病的太医,还能找到吗?” “这两日光查脉案了,比较匆忙,明日我再去一趟。” 姜姝抿了抿唇,未等开口,晏怀便说道:“夫妻一体,这也是我的事情。” 不过才十几年,当初经历那场疫病的太医如今大多都还在太医院供职,想要找人并不难,只是说来也巧,晏怀找来的人不是旁人,正是与孙家拐着弯沾点亲的徐太医。 “徐太医,又见面了。” “尚书夫人。”徐太医恭敬见礼。 姜姝知这徐太医是聪明人,想必晏怀也早已与他说了大概,便直接言道:“与徐太医缘分着实不浅,父亲病逝时,我年纪尚小,竟不知日夜守候为父亲诊治的竟是徐太医。” “惭愧,惭愧。” 姜姝请他坐下看茶,晏怀只安静坐在一旁并不插话。 “子欲养而亲不待,最近我时常梦见父亲,悔恨当时父亲病重时,没有在跟前好好侍奉,甚至没有见父亲最后一面。” 徐太医闻言叹息:“先侯爷乃是染了疫病,并非夫人您不尽孝心,那种情况实在是近不得身。” “所以今日才找了徐太医来,想知道父亲病时情形,走得可还安详?” 徐太医点了点头:“下官记得,先帝遣下官前往宣平侯府为先侯爷治病时,先侯爷已经病中晕厥,好在染病时日不久,几副药下去,有渐缓的征兆,那时下官还松了口气,许多百姓都挺过来了,相信侯爷也能痊愈。” “唉,谁知……不过两日,先侯爷的病情竟又反复,之后又灌了几副猛药,才渐渐好转,可每次一有好转,第二日却又反复,如此过了一个月,先侯爷终究油尽灯枯,是下官无能,没有医治好先侯爷。” 姜姝默默无语,缓了缓轻声道:“徐太医定然已经尽力,人各有命,父亲不会怪罪的。” 既是疫病,能靠近的人应该不多,不知为何,听了徐太医对父亲病情的描述,姜姝心里更加不安了。 “除却徐太医,当时在父亲身边照料的人想是不多,那段时日,徐太医很辛苦?” 徐太医忙摆了摆手:“这都是下官应该做的,当时我白日里照应,汤药也都是亲自煎的,夜里则有几个丫鬟小厮轮流守着。” 徐太医又忙接着解释道:“我也是在的,就睡在隔壁,一有动静便能立即赶过去。” “劳累徐太医白日治病,夜里也不得安眠,不知徐太医可知父亲病情反复的原因?” “似先侯爷这般确实少见,但疫病本就凶险,有反复也是常事,每个人的症状都不尽相同,其实那年的疫病,便是到如今也没有医治的良方,亏得扩散不大,及时抑制住了。” 姜姝叹了声:“我明白了,想是父亲命数如此,也不知怎么染上了这要人命的东西。” 徐太医也是一脸惋惜哀叹,姜姝见他模样,想是不知更多内情了,染病途径有很多,衣食器具包括接触的人都有可能,过了十几年,且父亲又不在了,想要知道这些几乎不可能。 “有劳徐太医了,这些话我只敢来问您,家中祖母身体不好,我是提都不敢提的。” 徐太医明白,白发人送黑发人,定然伤心难以释怀。 晏怀与姜姝送徐太医离开,二人立在院中,望着被冷风吹落的树叶,飘飘摇摇没有归处。 晏怀紧紧握着她的手,试图从手心传递给她以温暖,姜姝往院外看了眼,对着宣平侯府的方向。 而此时,宣平侯府有客至,姜开善先是在正堂接待,后二人又去了书房,甚至屏退了下人不知密探什么。 直到一个多时辰后,一个眼生的中年男人从书房出来,侯夫人周兰躲在暗处,心里又惊又怕。 姜开善立在书案前久久未动,眉头一会儿紧皱一会儿舒展,还时不时叹息两声。 “你这是与虎谋皮!” 突然,周兰的一声冷斥,惊的他魂不附体。 “谁让你进来的!”他下意识怒吼,见到妻子怔愣了下,他快步上前关紧了书房门,“你听到了多少?” 侯夫人面色清白相加,硬着头皮说道:“我什么都听到了,从前你恨不得躲卫王远远的,如今却怎地信了他的挑拨?” “挑拨?晏怀小儿那些动作难不成是莫须有的?何须旁人挑拨!” “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她的!” 姜开善沉默了一会儿,冷声道:“是她先与我离心,我对她还不够好吗?这些年我待她如何你都看在眼里,可她现在却要置我于死地!” “不会的。”侯夫人拼命摇头:“姝儿她不会的。” “哼,她要晏怀寻找姜禹,或许此时姜禹已经与她联系上了,如今她又要调查大哥的死因,你来告诉我,她想干嘛?” 侯夫人大惊失色:“禹儿还活着是不是?你一直都知道他还活着!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姜开善一步步逼近她,眸色猩红:“我什么都没做!” “那你在害怕什么?”侯夫人迎上他的目光,眸中已是泪光汹涌。 姜开善唇角抽动了下,声音沉沉:“她已经不会信我了,在她的心里,已视我为十恶不赦的仇人,有晏怀助她,我若再什么都不做,岂非任人鱼肉?” 侯夫人不明白,既然什么都没做,跟姝儿解释清楚不就好了吗,她尽量缓和语气:“姝儿是咱们养大的,她的性子你了解的,不会是非不分,你既没做什么,她必不会冤枉了你,你……” “住嘴!”姜开善怒斥,“姜禹当年逃走,若真已经与她碰面,她恐怕已经恨透了我。” “逃走?禹儿为何要逃走?” 姜开善别过目光不语。 侯夫人去掰他的身子,泪眼婆娑:“禹儿是老太太的心头肉,这么些年,老太太日日思念你都看在眼里的,我就知道,禹儿当初失踪定是与你有关,是你害了禹儿!” “糊涂妇人!”姜开善内心烦躁,一把将她推开,哪知错了力度,使她撞在了书案旁的大青花瓷瓶上,青花瓷瓶应声而碎,侯夫人倒在地上,头破血流。 第64章 头破 姜开善一时间有些懵,待反应过来,连忙大喊道:“夫人!” “快来人!请郎中来!” 画堂院里,老太太歇了午觉起身,秋菊来禀侯夫人受了伤,已经请了郎中入府。 老太太大惊:“无缘无故何以受伤?伤到了哪里可严重?” 秋菊犹豫片刻,尴尬道:“听兰亭院的几个小丫头说,好、好像是被侯爷打的。” 老太太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好半晌才回过气来。 “你说什么?” “可侯爷就守在夫人身边寸步不离,很是关切,奴婢想许是有什么误会。” “走,去瞧瞧。”老太太扶着秋菊的手站起来。 “老太太您别急,身子要紧。” 老太太知丫头传话不会空穴来风,老二与周兰夫妻二十多年,除了纳妾时心里别扭了几天,基本没红过脸,可即便她再不喜夫君纳妾,表面上依旧装作大度,不会把拈酸吃醋摆到台面上来,是以这么多年,夫妻一向和睦。 这次到底是为了什么,让小丫头误以为老二会动手? 老太太一路上怎么都想不明白,去到兰亭院,见周兰头上缠着一圈圈白布,旁边铜盆中水都变作了红色,屋内浓重的血腥气味。 她心下一沉,抬起拐杖往儿子身上招呼,“你把自己的媳妇打成了这样?” 姜开善一心在妻子身上,没注意到母亲来了,此时冷不丁被打了一棍,下意识跳了起来,“母亲冤枉儿子了,我怎么可能对她动手?” 老太太这才缓了缓神色,“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伤成这样?” 姜开善偏过头,没法对母亲说实话。 “你快说啊!想急死我吗?” “是、是她自己摔倒撞的。”姜开善话说一半,也不算欺瞒了母亲。 老太太显然不信:“摔倒能撞成这样?” “那不是有个大青花瓷瓶吗,头部最是脆弱,冷不防撞这么一下可了不得,瓶子都碎了。” “那么大的瓶子,她又不是没长眼。” “许是……一时没注意。” 老太太看着床榻上尚且昏迷的周兰,只能暂时信了儿子的话,可还是再三问道:“你们没吵架?” “没有,怎么会呢。”姜开善摇了摇头:“我与夫人一向和睦。” 老太太点了点头:“夫妻间难免有拌嘴的时候,可万不能动手啊。” “绝对没有,母亲放心。” 待老太太离开,姜开善望着床榻上虚弱的人,心里也是一阵悔意,当时被卫王的人挑拨的情绪激动,妻子却上前连声质问责怪,他一时情急推了一把,实在不知会让妻子受伤。 夫妻二十几载,不敢说多么恩爱,起码情意是有的,且妻子率真良善,上能孝敬婆母,下能教儿育女,还是理家的一把好手,他怎会真舍得伤害她。 侯夫人天黑才悠悠转醒,老太太又派秋菊才关切了几句,侯夫人也只说是自己撞的,不敢多说什么。 房内燃了几支烛火,因不知她醒来,并无其她人,侯夫人独自躺在榻上,心底一片荒凉,她怕的那一日终究是来了。 从前不管她怎么怀疑,始终是没有证实过,她还可以骗自己,可今日听见夫君那些话,她再也无法装糊涂。 “真的要做选择了吗?”侯夫人捂着脸,头上的痛比不上心底的寒。 她做不了这样的选择,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母亲,母亲如何了?”姜欣在外头询问芙蓉。 侯夫人快速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应道:“是欣儿吗?母亲没事了,进来。” 芙蓉跟着姜欣一块进来,“夫人醒了?奴婢去禀报侯爷一声。” 姜欣今日不在府中,回府后听说母亲受了伤,急急跑了过来。 “母亲怎么能自己撞成这样?您也太不小心了。” 侯夫人瞥她一眼:“我都这样了还要你来数落。” “欣儿是心疼母亲。”姜欣撅了噘嘴。 “我知道,小欣儿最乖了。” 侯夫人与她商量道:“母亲受伤一事,就先别告诉你大姐姐和二姐姐了,免得让她们担心。” 姜欣看了眼母亲的伤,“您伤得这样重,也瞒不下去啊,她们若是回府瞧见了,指定要怪我不告诉她们。” “出嫁了的女儿,哪能时时回府,等她们回来的时候,说不得我已经好了,你要是告诉她们,她们心里就要一直惦记着。” 姜欣应了:“好,那母亲要好好将养身子,快些好起来。” 侯夫人这边想法瞒着姜姝与姜敏,姜敏也就罢了,姜姝心思细腻,侯夫人可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在她面前露馅。 可偏偏,姜姝有心想向侯夫人打听当年父亲病重时在身边照料之人,几日后便寻了个借口回了趟宣平侯府。 “婶母不在府中?” 碧玉不大敢在大姑娘面前撒谎,心里正着急,芙蓉忙过来回道:“去永泰寺礼佛了,说是会晚些回来。” 姜姝疑惑看着她二人:“婶母出府,你二人皆不在身侧?” “夫人说不必我二人跟着,有张嬷嬷陪着呢。” 姜姝拧了拧眉:“张嬷嬷年纪大了,只有她陪着婶母怎么行?芙蓉你一向稳重,怎么也跟着糊涂?还不快去婶母身边伺候着。” 芙蓉称是,只能离开。 姜姝看着面前的碧玉,轻声问道:“碧玉,婶母是何时出府的?今日因何要去永泰寺礼佛?” 第65章 不见 姜姝在宣平侯府颇有些威严,碧玉呶呶嘴,硬着头皮说道:“一大早便走了,是、是为老太太祈福去了。” “哦?祖母身子不是大好了吗?” “啊,是还愿去了,对,是还愿。” 姜姝笑了笑:“我知道了,那改日再来给婶母请安。” 姜姝离了兰亭院,带星说道:“碧玉姐姐神情不大对。” “她一向不善撒谎。”姜姝神情凝重,婶母为何不见她? “夫人,要我去打听打听吗?”虽然她们离了宣平侯府,可毕竟从小在这里长大,想要打听点什么不是难事。 姜姝摇了摇头:“婶母既不想见我,自有她的原因,我在府中打探,恐会伤了她的心。” 姜姝这边还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可毕竟回来一趟,总要去瞧瞧祖母。 兰亭院似乎没有与老太太通气,谁知老太太见了她就说道:“你是回来探望你婶母的?” 姜姝一怔顺着她的话应道:“是,可是婶母没有见我。” 老太太叹了声:“她就是怕你担心,可她也是糊涂,不让你见不是更放心不下吗?” 姜姝抿了抿唇:“婶母怎么样了?” “摔了头,瞧着挺严重的,不过郎中来了说没事,多注意休息便好。” “那姝儿便放心了。” 老太太笑看着她:“既然回来了,可要吃了午饭再走?” “自然是要多陪陪祖母的。” 老太太心里顿时欢喜不已,自从小姝儿嫁人后,她嘴上不说什么,可每日看着冷清的画堂院,到底思念得紧。 祖孙二人像往常一样,盘坐在软榻上一个点茶一个剪花,冬日的阳光照进了大半个屋子,将二人的身影拉得老长。 老太太一向爱吃姜姝点的茶,什么都不做,只静静看着她,祖孙二人就能待一上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老太太自己都惊讶,姝儿小小年纪,是怎么耐得住的。 王嬷嬷年纪大了,老太太甚少让她在身旁站着伺候,尤其是姜姝嫁人后,老太太身边只有王嬷嬷能说说话,更不舍得让她劳累。 此刻王嬷嬷坐在一旁的矮凳上,看着老太太安静望着大姑娘恬淡的样子,眯眼笑了笑,没有大姑娘在身边陪着的日子,老太太虽说没有不顺心的,但也没什么欢喜的事情。 平静的很无趣。 姜姝手上点着茶,嘴巴也没闲着,知道祖母爱听她的事,便都拣好的说。 “祖母放心,夫君待我真的挺好,前不久,他还带我去见了萧老将军,萧老将军您知道,对夫君而言犹如祖父,也是他的家人。” 老太太点了点头,这个萧老将军她是听过的,一身傲骨脾气又臭又倔,不过与已故的晏老大人好了一辈子,之后一个人住在黎明山,甚少与外人来往。 晏怀能带姝儿去见他,可见是真把姝儿当亲近之人了。 “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人家付出五分,你便要回报十分的。”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背:“我看晏怀也是如此,品性端良之人,比只把情爱挂在嘴上的人靠得住。” 姜姝隐隐觉得祖母的话意有所指,可一时又想不到什么。 老太太直夸她的茶好吃,姜姝思虑了片刻,到底提起了那件事:“那一日,萧老将军说小杏村许多人病了,让夫君找几个郎中去瞧瞧,别再是疫病什么的,听得着实吓人。” 老太太手一抖,茶沫洒在了手上,“疫病?” “萧老将军说从前小杏村的人染过疫病,所以才格外担心,不过好在夫君请了郎中去瞧,只是水井不干净,虚惊一场。” 老太太明显松了一口气,可面上的怅然却始终没有落下。 “祖母,您怎么了?” 老太太幽幽一叹:“十三年了,你父亲当年就是染了疫病才……唉!” “这……父亲是疫病?我竟丝毫不知。” “那时你还小,哪知道什么是疫病,那玩意传染性强,说多了你又害怕,况且朝廷不让宣扬。”老太太顿了顿,倒是没有太伤心,只是心里难免酸涩,“人都走了那么多年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怪我,不该提起疫病。”祖母并没有瞒她的意思,起码证明父亲染病明面上没什么问题。 “都过去了。”老太太不知怎么,突然问道:“那日在晏府见到的姜不平,我与这孩子投缘,闲时可邀他来侯府做客。” “他……在外跑商,并不常居洛城。” “这样啊。”老太太有些遗憾说道:“他来洛城,都住在何处?” “听夫君说,他买了处宅子,供短暂落脚。” “他多大了?” 姜姝道:“这我并不是很清楚,想来比夫君大不了几岁。” “可有娶妻?” “想来没有。”姜姝见祖母一直追问大哥,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连忙岔开话题:“祖母,我还是想去瞧瞧婶母,既然回来了,不去看一眼心里不安。” “啊,是这个理儿,那你去。” 姜姝望了秋菊一眼:“带星这丫头不知去哪儿贪嘴了,能不能劳烦秋菊陪我走一趟?” 秋菊连忙应下:“奴婢侍奉大姑娘前去。” 兰亭院里的碧玉见大姑娘又回来了,一颗心又提了起来,正要去喊芙蓉,可一想不对啊,芙蓉回来了该怎么同大姑娘解释? 没想到芙蓉自己先出来了,见到姜姝颇有一些尴尬:“大姑娘,夫人请您进去呢。” 姜姝淡淡笑了笑,也没为难她们。 碧玉跟在后头疑惑看了芙蓉一眼,芙蓉嗔道:“傻子,秋菊姐姐一道跟来了,你以为大姑娘还不知情吗?” 碧玉后怕:“大姑娘如此聪慧,早知瞒不过的。” 进了屋子,姜姝原有百般思虑,可在见到躺在榻上虚弱的婶母和她头上一圈圈细白棉布时,尽数化作了眼中浓浓的担忧和心疼。 “婶母受了伤,为何要瞒着姝儿?” 侯夫人目光闪躲,根本不敢看她,“这不是怕你担心吗,你这孩子也真是,本不想让你知道的,晏府那么多事要你操持,我这点伤很快就好了,没得为我分心。” “好好的,婶母怎地摔得这么严重?” 姜姝上前坐在榻边,头部最是脆弱,轻易伤不得,有人只是轻轻摔一下便痴傻一生,怎能不让人担忧。 “就一时不察撞在瓷瓶上了,许是命中该有这一劫,没什么大事,说不得因为这一撞免了更大的灾祸呢。” 姜姝知婶母一向信佛,便附和道:“但愿如此,婶母一定要好好休养,府里的事暂且就不要管了,这些年您将府中上下打理得这样好,一时乱不了,您就只管养伤就好了。” 见她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侯夫人心里又酸又涩,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没白疼。 可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了呢,难道最后真要鱼死网破才能罢休? 都是一家人呀。 侯夫人心中有苦难言,怔怔望着姜姝,却听姜姝突然问她:“婶母当真是自己摔的吗?” 第66章 打探 “怎么这样问?” “就是觉得,不大像自己摔的。” 侯夫人目光含嗔:“你这孩子,是不是把心思都用我身上了!” 姜姝无奈笑了笑:“我是您的孩子呀,您了解我,我也了解您,您知道的,若是不说清楚我只会更担心。” 来宣平侯府前,晏怀说让她探探祖母的口风,可她知祖母根本不会怀疑叔父,反而她问多了会让祖母疑心。 婶母则不同,她与叔父是至亲夫妻,脸上又向来藏不住事,或许能打探一二。 此刻姜姝望着婶母闪躲心慌的样子,心里重重一叹。 “您虽开朗外向,但素来也算端庄,若是寻常走着不小心撞在青花瓷瓶上,断不可能如此严重,倒像是急步跑着撞上去的,且用了十足十的力道,婶母,您是要想不开吗?” “你!”侯夫人气恼:“我就说不该见你,三言两语便瞒不下去。” 侯夫人红了眼睛:“不管你信不信,这就是个意外,我与你叔父争吵了两句,可他也不是有意的,我若说了实情,老太太如何放心的下?你们几个孩子又该寝食难安了。” “他动手打你了?”这一刻,姜姝心里只有愤怒。 “没有没有,是不小心的。” “如何不小心能将您伤成这样?” 侯夫人急了:“你追根究底的做什么?如今婶母的话你都不信了是吗?” 姜姝看着婶母红红的眼睛,软下语气:“不是的婶母……” 话才开口,她已有了哭腔:“我怕他动手打您,我不问了,我什么都不问了,您别生气。” 她不该回来,不该抱着试探婶母的心思,不该。 此刻她很是后怕,她怕婶母为了她与叔父争执,怕婶母受伤害。 侯夫人抹了把眼泪,两人谁都没再开口,可许多事情已经不需要多言了。 “母亲歇下了吗?”门外有声音,侯夫人与姜姝连忙擦了擦眼角。 外头是二哥姜戟的妻子徐氏,芙蓉通禀了一声,徐氏端着汤羹进来。 “大妹妹回来了。”徐氏说话温温柔柔的。 姜姝起身见礼:“二嫂嫂,失礼了。” “我知你记挂母亲,不打紧。” 没过一会儿,老太太遣了带星来喊姜姝一同午饭,姜姝又关切了侯夫人几句才离开。 冬日夜幕降临得早,晏怀下值回府时天已大黑,晨芜院灯火通明,屋里人影晃动,让人无比心安。 他揉了揉眉心,散了一身疲惫,抬脚进屋。 姜姝见到他,主动上前接过他脱下的外袍,又顺手试了试他身上的温度。 晏怀笑了:“坐马车回来的,冻不着。” 姜姝脸色一红,转身去挂衣袍,顺口问了句:“今日怎么这么晚?” 晏怀望着她的背影,启唇:“我在宫门处遇见安香婷了。” 姜姝回过身看他一眼,等待他的下文。 晏怀上前拉着她的双手,有些不知该怎么开口,他心中有些别扭,可又说不出为什么。 “她跟我说,要入宫为妃。” 姜姝眨了眨眼睛:“她跟你说这个做什么?” “我也很不解。” 姜姝想了想:“会不会她想告诉你,长公主府是站在陛下这一边的?” 毕竟当初淑惠长公主私放周芸,陛下与晏怀曾心有防备,如今长公主送最宝贝的孙女入宫,无疑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晏怀被她这样一说,心思也清明了一些,自动忽略了安香婷说这话时语气中的不甘与怨怼。 “虽然长公主左右不了什么,但毕竟身份尊贵,能与陛下一心,亦是好事。” “对了,你今日回侯府,可打探出什么了?” 姜姝抿了抿唇,靠近两步,将头埋在他的肩头,伸手环抱住了他的腰身。 晏怀一怔,她甚少主动,虽床榻之间自有旖旎乐趣,但其余的时候她一向端着礼数,不会与他过分亲近。 “怎么了?”他声音轻柔,自有安抚之效。 姜姝声音闷闷的:“日后不要去找婶母探口风了,是我思虑不周,婶母虽藏不住事,可不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她会为我担忧,甚至会为了我与叔父争执,我不能让她为难,更不能让她受伤害。” “婶母出什么事了?” “她与叔父争吵,被叔父伤了头部,我行事应该再小心一些。” 晏怀凝眉:“宣平侯伤了她?他们争执是因为咱们调查疫病一事吗?” “我不知道,可婶母瞒着我避而不谈,神色慌张,我猜定是与我有关,不知是不是这件事,叔父既知我们在查当年之事,想必会将线索都处理干净,侯府那里我们是打探不出什么了,唯有先问过兄长对当年之事可有印象。” 晏怀搂着她,轻拍了拍后背:“明日我让他的管事传信,请兄长回来一趟,不要担心,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除非他是清白的,不然一定会有蛛丝马迹。” 姜姝叹了声,一股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不知从何时起,她在心里已经给叔父定了罪。 兄长从收到传信到归京,总要几日的时间,姜姝便耐心等待着。 第67章 暗恋 这日,冯凌桑说烫了锅子,光她与晏长泽二人吃着无趣,父母也不食荤腥,便喊她与晏怀一同过去。 恰好最近忙着调查疫病一事,冯凌桑嫁过来后还未曾好好聚过,姜姝便拿了自己私藏的好茶一并带过去。 晏怀看了眼自己手里的酒壶,“夫人不准吃酒?” 姜姝嗔笑:“哪个不许你们吃酒了?我这茶是饭后消食解腻的。” 冯凌桑嫁过来前,长泽院重新修整了一番,自然都是按着冯凌桑喜好来整改的。 可坐两人的秋千架、沿着回廊一排排的紫娟、院中不知何时滚落的蹴鞠,都可见晏长泽对冯凌桑的宠爱。 房中桌上每日都摆着香甜可口的糕点,还有那加了蜜的乳酪。 “大哥从不吃这些的。”晏怀笑了笑,望了眼身侧恬静的人儿,“我带了你最爱的冷梅酒,待会儿可要尝尝?” 姜姝温柔一笑,羞涩点了点头。 “嫂嫂。”姜姝与晏怀见到冯凌桑,齐声喊了句。 饶是冯凌桑这样不守规矩的性子,听见这声“嫂嫂”也难免脸热,倒不是羞怯,是甜蜜、是兴奋。 “我准备了许多好吃的,你们快来。” 冬儿在一旁伺候,云兮见状连忙去搭把手。 “大哥呢?” 冯凌桑捂嘴笑道:“在帮我涮肉呢。” 晏长泽见到他们夫妻只点头淡淡一笑,姜姝上前见礼,心中则微微惊讶,犹记得初次见他,他拖着病重之躯依旧整理衣袍忍着病痛起身相见,端的是礼数周全,后来他在长泽院养病,她打理内宅,偶尔有见面的时候,也是客气有礼。 不曾像今日这般,随意又透着几分亲近。 晏怀取了酒杯来,打趣儿:“嫂嫂可许大哥吃酒?” 晏长泽扬了扬唇,就听冯凌桑道:“他如今身子好了许多,太医也不大让他忌口了,想来少饮几口没关系的。” 冯凌桑自己则只惦记着锅子里的肉,对晏怀带来的酒并不感兴趣。 一边吃着还一边对姜姝抱怨:“阿姝你最近在忙什么呀?我次次去找你,你都不在。” 姜姝只是道:“抱歉,让嫂嫂跑空了,今日特来赔罪。” “那你到底在忙什么?” 晏长泽轻声道:“她打理内宅诸事繁多,你寻不到她正常。” 冯凌桑想了想也是,她可真是命好啊,有个这么聪慧能干的妯娌,将府中打理的事事妥帖,就连长泽院也能照顾到,她就只管偷闲好了。 可这般想着,又不免愧疚,小声道:“我、我能帮你什么吗?” 她声音小的还没锅子里“咕噜咕噜”冒气的声音大,可见有多少诚意,姜姝心中偷笑,却是道:“这么大的府邸单靠我一人确实劳累,若嫂嫂肯帮我再好不过了。” “啊?”冯凌桑瞪着大眼睛,眨巴眨,望向了晏长泽。 晏长泽宠溺地看着她:“能者多劳,你若承认自己呆头呆脑不如她聪慧,便只管偷闲。” “我呆头呆脑、我笨、笨手笨脚。”冯凌桑赶紧说了句。 姜姝忍不住大笑,一口冷梅酒呛到了喉,咳得满面通红。 晏怀给她顺着气,无奈道:“自食其果。” 屋内笑语连连,锅子里热气沸腾,窗外一株冬梅悄无声息冒了个口,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不知怎地,几人言谈间说起了安香婷要入宫一事,想来会赶在明年春日了。 “当今圣上尚无中宫,安大姑娘又是自家表姐,知根知底,也该有个人陪在圣上身边了。”晏长泽轻声道。 冯凌桑疑惑:“以她的尊贵,为何不是中宫皇后?” 说着还往窗外看了眼,小声:“这能说?” “长公主虽尊贵,但未有实权,安府是这洛城一等一的富贵人家,可……陛下年幼需要的是可为其左膀右臂的中宫。” 冯凌桑点了点头:“这样啊,按说安大姑娘已是双十年华,不该这么晚嫁人,莫非就等着这一日呢?可也不对啊,谁又知道……” 冯凌桑这次学乖了,捂着嘴巴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不言而喻,一年前谁都不知道继承大统的会是当今陛下,而那时最有可能继位的是卫王,安香婷总不可能要嫁给卫王,那可是她的表叔父。 晏怀不曾言语,只是不动声色看着兄长,本可大鹏展翅之人如今只能困在这一隅之地,可朝堂动向又没有人比他更加洞若观火。 祖父一生胸怀锦绣、一身百为,兄长有过之而无不及。 晏怀总在想,若当年兄长没有把自己的冬衣分给父亲、母亲,若是自幼跟着萧老头学功夫强身健体的是大哥,那么如今晏家甚至整个朝局,必然不至于如此被动。 兄长处理起这些事情,也定然比他游刃有余。 冷不丁,他与兄长的目光撞上,还以为自己的心思被兄长看穿,连忙装作不经意将目光别了过去。 可余光却瞥见兄长一直盯着他,他喉头滚动:“我脸上有东西吗?” 晏长泽道:“安大姑娘与你自幼相识。” 冯凌桑与姜姝也侧着耳朵来听,晏怀满脸疑惑,点了点头。 “有一年我去东宫接你,安大姑娘提着食盒递给你,说里头是她最喜爱的糕点,从家里带过去的,你说你不喜甜食,小姑娘红着眼睛跑开了。” “有吗?”晏怀蹙了蹙眉,他完全不记得,“兄长记错了,她若送吃的也该是送给陛下的。” “还有一次,太子妃生辰,也就是当今太后,安大姑娘穿了一身荷粉烟罗裙,拿了一柄鎏金团扇,问你好不好看,你说不曾注意,她非要让你点评,你说鎏金……太俗气,那次她是哭着跑开的。” “不会。”晏怀神色尴尬,“我如此不知礼数?” 晏长泽点了点头:“那时你整日跟在萧老将军身边,学了一身恶习。” 晏怀:“……” “大哥说这些做什么?” 晏长泽看着他迟钝的样子,轻摇了摇头。 姜姝抿唇道:“大哥的意思是,安大姑娘或许对夫君有意?” 晏怀大惊:“不可能!” 第68章 功过 冯凌桑塞了一口肉,含糊道:“有意便有意呗,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这般激动做什么?” 晏怀看了姜姝一眼:“不可能,我完全不知道,更感觉不到。” 晏长泽又道:“你那时一门心思在功夫拳脚,妄想出门游历行侠仗义,又开智晚,瞧不出来也是正常。” 晏怀望着兄长,苦苦一笑。 当年先太子在世时,晏府与长公主府确实素有来往,安香婷也时常出入东宫,可晏怀并未过多关注,自然印象也不深。 后来陛下封了郡王搬离东宫,他就独自出门游历去了,长公主府因卫王势大,渐渐与晏府疏远直至没了往来。 他游历一载归家,母亲不让他远游,说要给他定一门亲事,他知自己到了年岁,也不愿让父母担忧便应了下来。 再后来,他与姝儿定亲,击鞠场上,长公主赐他与安香婷鸳鸯佩。 晏怀倏地抬眸,莫非确是他太迟钝? “夫人,我……” 姜姝捂嘴笑了笑:“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者又没什么,不必多言,让兄嫂看笑话。” 冯凌桑嘿嘿笑了几声,又一门心思放在吃上,拿了一盘羊肉说道:“这锅子涮羊肉最好吃了。” “慢……” 姜姝才要开口,就见冯凌桑利落地将一整盘羊肉都倒了下去。 她的话卡在喉咙,无奈地闭了嘴。 “怎么了?你不喜欢吃?” “是夫君不食羊肉。” “啊!那怎么办?” 晏怀摇了摇酒壶:“无妨,我吃酒便够了。” 姜姝是爱羊肉的,虽食不多,但瞧着冯凌桑胃口大好的样子,也食指大动。 晏怀则与晏长泽一人一杯,如从前那般,不需要吃食,一壶酒便能坐上半日。 “看到兄长如今身体大好,我心里着实高兴。” 晏长泽眉间染了些许柔情,“如今没有忧思之事,又有爱妻家人陪伴,身上确实松快了许多。” 晏怀曾私下问过张太医,得知兄长纵是较之前好了许多,也已不能长寿,但他会尽力保兄长多活几年。 心中虽不舍,但也知此已是极为难得。 “透得名利关,方是小休歇;透得生死关,方是大休歇。”晏长泽举杯慢饮,心满意足。 晏怀细细咀嚼这话,不由地弯了唇角,兄长真是变化良多。 “我虽自在,却是苦了你了。”晏长泽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偶有几次见你,你眉头都不得舒展,想来烦心事不少,可愿与兄长说道一二?” 晏怀张了张嘴,借着酒意,有心与兄长畅谈一番,可终究摇了摇头:“兄长放心,无事。” 病人不宜多思。 晏长泽看透不说透,却是说了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明年又到了三年一度的科举考试了。” 晏怀一怔:“是啊,明年开春又有一批能人志士入朝……” 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他扭头去看兄长,见兄长冲他赞赏地笑了笑。 “兄长的意思是,朝中有了新人且不是依附于任何人的新人,陛下可收归为自己的势力?可每年取士不过数十人,有一年才取了十一人,真正能留在京都朝堂的屈指可数。” “所以就要广开科举之门,扩大科举力度,让那些怀才不遇之人有更多的机会一展抱负,甚至那些屡试不中者未必没有真才实学,也可酌情启用。” 卫王把持朝政多年,朝中忠心他的人不在少数,陛下虽有先帝留下的辅佐之臣,可哪个帝王不想要自己人,而这些通过科举考试入仕的寒门子弟,就是真正的天子门生。 晏怀眸子亮了亮:“此举可行。” 他又补充道:“既然科举取士人数增多,可朝中并无那么多闲职,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撤掉一些附骨之疽,一举两得。” 晏长泽道:“亦可职位替换,定时考察,最终能者居之,可避免突然大量撤职引起动荡,或引起卫王不满。” “我要入宫!”晏怀腾地站起身。 姜姝诧异看着他:“你吃了酒,且这么晚了。” “姝儿,我等不及了,陛下定然也等不及了。” 望着晏怀风风火火离开的背影,姜姝忍俊不禁:“还得是兄长,要时不时为夫君指点迷津。” “他一点就透,只是心不在庙宇高堂,这是人的本性,无法改变,他自幼向往南来北往的雁,喜山川大河、落阳晚照,只是……终不得自由了。” 姜姝想起晏怀闲时给她看的那些游记,心突然疼了一下,轻微的不可忽视的。 几日后,姜禹回了洛城,跟随来东羡一起来了晏府。 “怕你们有急事,等不及约见,便拖着他来了。”姜禹指了指来东羡。 来东羡无奈:“我也是很忙的好。” 姜姝见来东羡在一旁,一时不知该不该开口了,姜禹看出她的顾虑,点了点头:“东羡不是外人。” 姜姝微微惊讶,不过来东羡是夫君与兄长都信任的人,她自然也信得过。 “知安何在?” “去了太医院。”姜姝请他们落座,让将月与带星在外头候着,才与兄长言道:“他去查当年疫病一事,什么原因能置病人病情反复,直至油尽灯枯而死。” 姜姝一边说着一边去看兄长的神色,姜禹抬眸与她视线对上,沉沉开口:“这就是你急急要见我的原因?” “兄长果然是知情的。”姜姝似赌气般:“是姝儿无用,这么大的事情兄长不告诉我,定是觉得我无能了。” “姝儿……”姜禹无奈:“此事我还没查清楚,不想你背负内心的煎熬与他反目。” “他害兄长流亡十余载,我如何还能原谅他?”姜姝痛心不已,她也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可事实如此,由不得她不认清现实。 于情于理,她只能站在兄长这一边。 “善恶有报,哪有那么复杂,什么以功抵过、以情抵债,在我看来都是扯淡!错了就是错了,伤害了也就是伤害了,不是关切几句就能抵消的,功就是功过就是过,不能一概论之。”来东羡抿了口茶,望着矛盾纠结的两个人,淡定开口。 姜禹与姜姝皆望向他,他又忙摆了摆手:“自然,这是你们自己家的事,我是个外人,就当我胡说八道。” 第69章 道歉 说者有心,听者更是有意,姜姝软了语气:“兄长变成如今这般,全赖叔父之过,父亲也有可能死得不明不白,为人女为人妹者,怎可无动于衷?兄长放心,我心中有数,不会因他的养育之恩磨灭兄长的仇恨,亦不会因仇恨忘记他的恩情与关怀。” 姜禹揉了揉她的头发,面色沉重:“你可还记得福管事?” “模糊记得,但并无多少印象,之前兄长说就是他向叔父谏言欲置你于死地。” “不错,姜开善掌权后,福管事是他身边第一得力之人,那时府里的管事多是父亲留下的,可慢慢都被福管事的人取而代之,按当时的境况来说,福管事是一定会成为府中大管事的。” 姜姝愣了愣:“可并非如此,甚至福管事这个人也早已不在府中了,起码我已多年不曾见过他。” “这便是疑点所在,若能寻到福管事,当年之事或可一探究竟。” “兄长可有眉目?” 姜禹摇了摇头:“我曾让人混进侯府打探,他们只说福管事早已离开侯府,并不知去向,我猜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已经死了或者逃了,要么就是还在暗中替姜开善做事。” “我会告诉夫君,请他帮忙一同寻福管事。” 姜禹欲言又止,姜姝看着他轻声道:“我与兄长知无不言,兄长为何总对我诸多顾虑?” “你这般心思细腻,也不知是好是坏。”姜禹伸出食指戳了戳她的额头。 “所以兄长有话不要瞒我,你可是我最亲的人呀。”她像儿时般摇晃着兄长的手臂,语气娇柔。 姜禹一怔,别扭地别过了目光。 来东羡瞥见这一幕,挑了挑眉。 “姝儿,我想有件事先与你说清楚,若是寻到福管事或证实父亲的死的确是个意外,与姜开善并无关系,我便不再追究了。” 姜姝抓着他胳膊的手一僵:“兄长指的是?” “所有。” “你不必为了我……” 姜禹抬了抬手打断:“并非单纯为了你,其实这些年我想了很多,姜开善当年确实对我有加害之心,可我活下来了,目前过得也还不错,对于侯爵我本就无意去争,只是造化弄人。” “他不是好人,但上有祖母和婶母,还有姜戟、姜敏与小欣儿,这些是我不得不考虑的人,她们也都是我的亲人,姜开善想要爵位,给他便是,他给了你应有的尊贵和宠爱,这是哪怕我也无法做到的。” “我无法替父亲原谅,但我自己的事情想自己做主,但愿父亲的死与他无关,如此我们都可放下了。” 姜姝呆愣愣望着兄长,心中百感交集,似不甘又似替兄长委屈,还有掺杂着一分无法言说的轻松。 腊月,忙碌又清闲。 各种宴会不断,今日这家要赏雪,明日那家要赏梅,还有趁年节拉拢关系的,可谓蜂拥而至。 众多邀贴中,姜姝只应下了沈家的,沈家赏雪宴每年约定俗成,这两年更是因着沈清嫁入齐国公府,自荐着甚多。 原本沈家与宋侍郎府交情稀松,往年也并未邀请,可今年沈毓自己邀请了宋妍,沈老夫人怕落了宋家主母的面子,也给宋府发了邀帖。 宋芷望着安静站在一旁的宋妍,不满道:“为何又要带她去?母亲最近是不是太抬举她了?” 从前宋芷未将这个庶妹放在眼里,尚不至于如此针对,起码在宋夫人面前多少还会收敛些,可如今是丝毫不顾忌了。 宋夫人懒得计较,淡淡说了句:“是沈二姑娘亲自给她发的邀帖,你若不满,去沈家问问为何要邀她去。” 宋芷撇了撇嘴:“沈家是老夫人当家,沈二姑娘又不是沈老夫人亲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她的嫡亲姐姐是齐国公夫人。”宋夫人提醒道:“到了沈府,你给我收敛一些,若是落了宋府颜面,老太太那儿且饶不了你。” 想到家里那个说一不二的祖母,宋芷到底胆寒。 “走。”宋夫人率先上了马车,宋妍安静落在后头,等宋芷先上。 宋芷瞪她一眼:“你何时又傍上了沈二姑娘?” 宋妍只是淡淡一笑:“三姐姐快进马车里,外头冷。” “我问你话呢!” “等一下,母亲稍等。”宋念急急赶来。 宋夫人推开车窗,面上带着笑意:“我儿何事?” “母亲,儿子找阿妍有点急事,母亲与三妹先行。” “我们要去沈府做客。” “儿子知道,稍后会送阿妍过去的,母亲放心。” 宋夫人还想再说什么,可看了儿子一眼,终究没有多言。 宋芷拧了拧眉:“大哥找她能有什么事?” 宋念微微沉下脸色:“何时大哥的事情需要时时向你报备了?” 宋芷一怔,被宋夫人一把扯进了马车。 望着马车渐远,宋妍才问道:“大哥找我何事?” “我想见沈二姑娘。” 宋妍原本低着的头倏地抬起,语气中有一丝不耐:“沈二姑娘一向心直口快,那次也不是有心的,大哥君子之风,莫不成还要计较?” “不是,阿妍误会了,我是想当面跟她道歉。” “道歉?” 宋念面色沉重,眸中满是羞愧:“她的话并无任何不妥,阿妍,我不是个好大哥,作为兄长,我并没有尽到看顾弟妹之责,更没有做一个好表率,我只顾自己,家里的事没动半分心思,这些年你受苦了,是我这个做大哥的不好,你放心,以后在这个家里,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这是头一次,有人同她说这样的话,还来自她的家人。 宋妍震惊的神色渐渐收回,这句话她等了十几年,已经没那么需要了。 “阿妍没有受欺负,祖母与父亲对大哥的期望甚高,若他们知道大哥把过多心思放在内宅,该不高兴了。” 这些天,宋念询问了府中下人,也冷眼瞧着母亲与三妹的言行,才知阿妍过的是什么日子,甚至祖母与父亲也对她视而不见。 他知一时半刻不能让阿妍消除芥蒂,便说道:“总之我说到做到,走,我送你去沈府。” 第70章 勾引 “大哥一定要见沈二姑娘吗?”沈府门前,宋妍再次犹豫问道。 宋念轻轻推了她一把,“我有分寸的,快去。” 宋妍想了想,大哥嘴上功夫是说不过沈毓的,反正沈毓也不会吃亏,便点头进了沈府。 沈毓从前一心盼着姜姝前来,可她知如今姜姝身份不同了,不可能撇下扶光院那位先来见她。 “阿妍怎么也还没来?你不是说宋府的人已经到了吗?” 行章也不知情:“奴婢确实见到了宋夫人与宋府的三姑娘。” “哼,她们定是撇下了阿妍,真是过分!” 正说着话,小丫鬟领着宋妍到了,沈毓惊喜道:“阿妍,我还以为你那个主母不让你来了呢。” 因今日赏雪宴,宴请的都是京中女眷,宋念一个男子难免惹眼,便退到了马车旁,不一会儿,一个小丫鬟来为他引路。 “委屈宋大公子先从角门入。” 宋念不在意道:“无妨。” 碧霞阁前有个小池塘,池塘边种了一排梅树,梅树下几张石凳,石凳上铺着软软的鹅绒坐垫。 沈毓一袭梅红色攒花衣裙,乌发用金钗攒了个高高的发髻,宽大的衣袖下,抱着个绒白色的小手炉,远远望去,安静等待的人儿,仿佛与红梅融在了一起。 果然,她的性子是安静不了多大一会儿的,很快就不耐烦地跺了跺脚,然后顺手捡了把小石子,百无聊赖地一个一个往冰冷的池水里扔。 水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被小石子轻而易举击破,有的地方冰略厚一些,小石子在冰面上滚动了几下停了下来,她好似颇为气恼,又用小石子去扔同样的地方,非要把那冰凿破不可。 待那冰破,她兀自咯咯笑了起来。 宋念一时看得呆了,等沈毓回过头见他竟呆愣在那儿,语气颇为不满:“你既来了为何不出声,你知不知道这里很冷?” 沈毓提着裙子上前,这人简直莫名其妙,既要见她,见到了又不出声,白白让她在这里挨冻。 “你找我何事?”最好是真的有事。 宋念回过神,脸色竟有些羞红:“沈二姑娘,我、我是来向你赔罪的。” 宋妍方才与她简单提了提,不然她也不可能来见他,沈毓扬了扬脑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若真知错,日后便要好好待阿妍,不能让她再被人欺负了。” “那是自然,她是我妹妹,我自该护着她,从前是我糊涂,那日沈二姑娘的话句句在理,我却恼你无礼,实在不该。” 沈毓与他又不是深仇大恨,只不过那日听见他对阿妍说的话,替阿妍不平罢了,此人毕竟是阿妍的兄长,且日后还要靠他多多护着阿妍。 沈毓大度地摆了摆手:“所谓不打不相识,反正你也认识到了错误,从前的事情不提也罢。” “今日沈府有宴,不便久留你,我让丫鬟送你出府。” “等一下。”宋念急忙开口:“还有……除了赔罪,我还想感谢沈二姑娘的点拨之恩。” 沈毓愣愣看着他。 “实不相瞒,家中祖母与父亲对我期望甚高,可我知自己并非天赋奇高之人,这一生,不至于埋没宋府荣光,守好这份家业便是难得,我也不是一个多努力之人,从未想过要做成什么大成就,我自知平平无奇,便也得过且过。” “我自幼获得甚多关注与偏爱,我享受了家里最好的优待,科场落榜,可凭借荫恩,我还是入了朝堂,我像父亲一样,以为在外谋家业便是足够,可是沈二姑娘的话点醒了我,让我知道其实我一直过得浑浑噩噩。” “身为宋府的嫡长子,我的责任也不该只是走着父亲的老路,在朝堂上挣得一亩三分地简单养活家人便可,更不该只养不教,疏忽了家人的感受,我若连自己的家人都顾不好,又能做好什么?” “那个……宋大公子。”沈毓不明白他为何要跟自己说这么多,就因为她骂了他几句?“人贵自省,似你这般极为难得。” “所以,我很感谢沈二姑娘。”宋念重重拜了一礼。 吓得沈毓连忙蹦到了一旁:“大可不必,不必不必。” “若没有沈二姑娘,我不会知道阿妍遭受了多少不公,更不会意识到我从前是多么不称职。” “宋大公子言重了,你既对阿妍有爱护之情,总会发现的。” “不,是沈二姑娘……” “啊对对对,是我是我。”沈毓挤了抹微笑:“我对你有大恩大德,你可一定要记得回报啊,不过呢,你对阿妍好便是回报我了。” 沈毓冲丫鬟招了招手:“好生送宋大公子离开。” 远处观光亭,宋芷捏着帕子躲在一旁,又是震惊又是气愤,这个沈毓竟然敢勾引她大哥? 她跑回赏雪处,在母亲耳边低语了几句,恨恨道:“我说这个沈二姑娘怎么如此瞧得上宋妍,原来是要宋妍帮她勾引大哥,宋妍这小蹄子真是好大的胆子,母亲可一定不要轻饶了她!” 宋夫人眸色震惊,缓了好一会儿:“你没看错?” “绝对没有,沈毓打扮得花枝招展,很明显就是在等大哥,我看大哥那模样,多半是被她勾去了……” “住嘴!”宋夫人不容许她这样说儿子,哪怕是她的亲生女儿也不行。 宋芷忙捂了嘴,改口道:“大哥心思单纯,没看出沈毓和宋妍的手段,等他知晓了,定然不会再受她们蒙蔽。” 宋夫人蹙了蹙眉:“沈二姑娘若真对念儿有意,何至于此。” “因为她知道,若不先拿下大哥,是进不了咱们家门的。” 宋夫人饶有兴致看着女儿:“说说看?” “大哥的婚事定然是要祖母拍板,而祖母喜欢的是姜姝、沈清那样的,至于沈毓,这天差地别的性子,祖母绝不会同意。” 这话戳到了宋夫人的痛处,自己儿子的婚事自己却做不得主,这些年白担着个主母的名头,大事却都要老太太拿主意。 夫君是个愚孝的,老太太说什么就是什么,只管在外头经营官道,家里是半点不顾的。 “连你都能看出来,宋妍更是明白,这才要帮沈毓做这等不知廉耻之事,看我回去不扒了她的皮!” 宋夫人怒火中烧,宋念是她最宝贝的儿子,是宋府的嫡长子,她决不能容许有人用下作手段将他带坏了! 宋妍不知,赏雪宴后,等待她的将是主母的狂风暴雨。 第71章 挨打 “贱蹄子,都是你干的好事!”等不及回府,在马车上宋夫人就狠狠甩了她一耳光。 宋妍猝不及防,摔在了侧壁又弹了回来,眸中有震惊,可又习以为常般坐了起来。 “不知女儿做错了何事,惹母亲如此动怒?” 宋芷在一旁斥道:“你以为你和沈毓背地里做的勾当母亲不知情吗?” “沈二姑娘?还请母亲明示。” 看着她这副嘴硬的样子,宋夫人就气不打一处来,“念儿今日是不是去了沈府?” 宋妍照实道:“是。” “今日沈府宴请的都是女眷,你将念儿带进去想做什么?你是想毁了他!” “是大哥要我传话,母亲也看到了,早上是大哥将我拦下。” 宋芷呸了声:“肯定是你先与沈毓合谋哄骗了大哥,大哥心软便应了你。” “母亲若是不信,可以去找大哥问问。” “问念儿?”宋夫人冷冷一笑:“你想让念儿看到你这副样子为你出头?” 此刻的宋妍,白皙肌肤上是清晰的指印,有几处还被宋夫人的指甲划破了皮,冒着汩汩鲜血,同时发髻些许凌乱,可那眸子…… 宋夫人蹙眉紧盯着她,宋妍看似一直在低头,但仿佛她从未低过头。 “同你姨娘一样,韧性十足,可惜命比纸薄!” 宋妍双手在长袖中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着皮肉,以此来缓解心中的痛楚。 宋芷继续添油加醋:“母亲,不如寻个由头将她先关起来,免得再挑唆大哥。” 宋夫人细想了想,点了点头。 可就这么不巧,马车停在宋府门前时,恰好宋念也刚刚回府。 “母亲,您回来了。”宋念想要上前搀扶。 宋夫人神情一僵,给宋芷使了个眼色,宋芷连忙将宋妍挡在了身后。 “你去何处了?”宋夫人看似随口一问。 宋念道:“约了几个好友去了春满楼。” “那回来的还算早。” 宋念笑了:“母亲这是怪儿子常不归家,儿子知错了,日后定会多多陪在母亲身边。” 宋夫人心中舒畅,任由儿子扶着,“你且忙你的去,不必惦念我。” 宋念回过身,问了句:“两位妹妹怎么不下马车?” “大哥和母亲先行,我与四妹妹还有些话要说呢。” “什么话非得在车里说?” 宋芷被噎了一下,恰在这时,马车内的宋妍悄悄挪动了下身子,露出了半边触目惊心的脸颊。 宋念蓦地睁大了眼睛:“阿妍!你脸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宋芷慌忙把宋妍往马车里推。 宋念上前怒斥:“让开!” 宋芷怎敢在大哥面前放肆,红着眼睛让了开,宋念见到宋妍的模样,震惊又愤怒。 他伸手将宋妍扶了下来,扭头看向宋芷:“是你打的?” “不是我。”宋芷摆摆手。 宋念又把目光望向母亲,宋夫人生气道:“怎么?她做错了事我不能管教她?” “母亲自然有管教子女的权力,可她做错了什么,要母亲下这么重的手?” “内宅的事情不需要你插手,你还当我是母亲,就不该用指责的语气同我说话!” 宋念缓了口气:“儿子并没有指责母亲,只是脸颊对一个姑娘家何其重要,儿子想知道,您为何对她动手。” 宋夫人默默不言,宋芷见状,猜到是母亲耻于说出口,便跳下马车说道:“大哥你别被她和沈毓蒙骗了,沈毓她勾引你,如此鲜廉寡耻的女人,怎配进我们宋家大门!” 宋念的震惊无以复加,“你在说什么胡话!一个姑娘家怎能说出这样的话!” “行了,有什么话进府再说,在这里吵嚷像什么样子!”宋夫人冷着脸进府。 正院。 宋妍跪在院中,宋念伸手去扶:“阿妍你起来。” “你敢!”宋夫人怒斥:“我还是这个家的主母!” 宋妍真的很不想让这些无谓的争执浪费时间,她端正跪着,对宋念说道:“大哥,母亲误会你去沈府是被我挑唆,还误会了沈二姑娘……” 那两个字,宋妍实在是说不出口。 然而宋念都明白,他望向母亲解释:“去沈府是我找阿妍帮忙自己主动要去的,关阿妍何事?也是我非要见沈二姑娘,事情根本就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到底是谁在传这么离谱的谣言?” 宋夫人瞥了宋芷一眼,宋芷慌忙说道:“是我亲眼所见,沈毓打扮得花枝招展在池塘边等你,你目不转睛看着,分明满眼里都是她,你们二人有说有笑,她离开后,你还恋恋不舍站在原地。” 这话一出,连宋妍都惊呆了。 宋念满面通红,指着宋芷半晌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气道:“简直一派胡言!” 宋夫人脸色更加不好看,阖府里如珠如宝的嫡长子,被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迷了心智。 那沈府,空有个壳子罢了,外人尊着敬着,还真当是多显赫的人家了?若不是与齐国公府联姻,如今看还有多少人搭理她们! “母亲,儿子与沈二姑娘清清白白,阿妍更是无辜,今日这场闹剧便到此为止。”宋念扶起宋妍,竟是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将宋妍送回她的住处,宋念疼惜道:“我会去寻些上好的药膏给你送来,你放心,绝不会让你脸上留疤。” 宋妍清冷一笑:“不会留疤的,母亲下手向来有分寸。” 宋念久久不语。 宋妍转身回房时,背对他说了句:“谢谢你,大哥。” 她故意让宋念看到她脸上的伤,为的不过是想让他知道,他早上说的话多么荒唐,可她没想到,宋念真的会为了她顶撞嫡母。 印象中,全家上下虽然都宠着爱着他,可他待长辈一向孝顺有礼,对待弟妹也是和和气气。 她还从未见过大哥生气的样子。 他拉着她头也不回离了,嫡母想必气坏了,念及此,宋妍轻轻笑了。 夜里,小小替她换药时,心疼地直掉眼泪。 宋妍却突然说道:“去年生辰,老太太赏了一块狐裘,你帮我找出来。” 小小以为姑娘冷,便道:“奴婢再去给你拿床棉被。” “那狐裘不大,做个护膝后,还能勉强做个手炉套。” 小小大惊:“那是老太太赏的最好的东西了,奴婢还想着过几日给您缝在衣服上保暖用,做手炉套岂非浪费了?” “给老太太的东西,自然要用最好的。” 她无法改变自己的出身,也无法改变老太太对嫡庶的偏见,可既然这个家里有人肯拉她一把,她自己也得努力往上爬。 第72章 远客 今年是晏家回京的第一年,两个儿子都成了婚,长子的身体也越来越好,晏母有心想热闹热闹,便让晏怀请萧老将军一同来过年。 姜姝不禁想到了孤身在外的兄长,也不知这么多年,年节里兄长都是怎么过的。 恰好这日,来东羡将要启程回益州,来晏府向她们夫妇俩告别。 “大哥何不留在洛城过年?”听说兄长要与来东羡一起离开,姜姝心中很是不舍。 姜禹笑了笑:“跑商的人也就年节里能回一趟家,我若还留在洛城,该惹人怀疑了。” “大哥身边也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临行前还请让小妹为你准备衣物行囊。” “我在外奔波多年,这点小事还能做不好?” 来东羡啧啧道:“他身边有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姜姝看他一眼,张了张嘴没有说出口。 晏怀在一旁替她说道:“正是因为有你这个不靠谱的在身边,才更不放心。” 荷风院的夏至来请姜姝,见晨芜院有客,便等在了外头,姜姝对着晏怀轻声道:“想必母亲有事找我,不好让母亲久等,我先过去一趟。” 哪知来东羡也要跟着去,“这一走又不知几时能回来,我怕伯母太想我,得去打个招呼。” 姜姝心下一动,望向了兄长,“其实婆母也很担心大哥安危,每每提及大哥总是长吁短叹,若让她知道大哥平安,她定然欢喜。” 姜禹听懂了她的意图,只是犹豫道:“在事情尘埃落定前,我想我还是越少与熟识之人接触为好。” 姜姝神色淡淡,低头道:“兄长说的是。” 姜禹见她明显有些失落,也不知为何,竟脱口而出:“不过,晏伯母自然是可信任之人,也是时候该去拜见晏伯父与晏伯母了。” 荷风院里,晏母在挑选花色,准备亲手为姜姝和冯凌桑做件新衣,见晏怀同姜姝一起来了,才要嗔怪她们娘俩唠唠知心话他跟来做什么,乍见后头来东羡与另一男子,忙放下手中活计。 “伯母,东羡来给您请安了。”来东羡咧着嘴笑了笑。 晏母见到他很是高兴,犹记得晏怀那年游历归家,就是带着来东羡一起回来的,这孩子爽朗嘴甜,很是招人喜欢。 晏母望向姜禹,客气笑了笑,姜姝低声在她耳边低语几句,晏母神色大变,起身走到姜禹面前,上下打量。 “你是……禹儿?” “给晏伯母请安,这些年让伯母担心了。”姜禹恭敬见礼。 晏母双眸蓄了泪,依旧不住地打量,面前的人,已没有儿时半分影子,这些年究竟是经历了多少苦。 若是阿悠在天有灵,只怕心都要碎了。 姜姝上前扶住晏母,拿出帕子为她拭泪,“母亲,大哥回来了,这是高兴的事儿。” 晏母握着姜姝的手,不住的说:“你们兄妹终可团聚了。” 见姜姝红了眼睛,晏母忙呼了一口气:“瞧我,不该惹你,这是天大的喜事。” 许是见到了姜禹,让晏母想起了很多从前的事。 “你母亲在时,我倒是常去侯府做客,姝儿那时不记事,可是你已经有五六岁了,与我家恒儿年龄相仿,性情也颇为相投,你们一起念书识字,很是投缘。” 姜禹怔了怔,不知是不是记起了什么,低眸沉默着。 “你这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 “让伯母担忧了。” “晏家虽不是多有本事的人家,但若你愿意,从此晏家便是你的依靠。”晏母真心言道:“我与你母亲打小就相识,闺中更是好的如同一人,姝儿又嫁到我们家,不管怎么算,咱们都是一家人,岳州你外祖家……” 晏母顿了顿,多了丝怨气:“他们是靠不住的,你没去投奔他们是对的,不然还指不定闹出什么风波。” 姜禹点了点头,外祖父去世后,他便知与岳州外祖家,不能有瓜葛了。 “伯母的一片好意,姜禹铭记于心。” 晏母如今身子不比从前,大起大落容易倦怠,来东羡与姜禹也要收拾行囊准备启程,便与晏母告别。 晏怀出去相送,姜姝也扶着晏母去歇息。 晏母神色哀思:“我记得儿时,你兄长不长这个样子。” 姜姝道:“大概是相由心生,一个人心境大变,容貌也会有所改变,但其实细看,眉眼间还是有从前的影子。” 晏母颔首,自从阿悠去世,她不待见姜开年,再也没去过宣平侯府,对姜禹的印象,也只到他六七岁的时候。 六七岁,还没长开呢。 望日午时,晏府门前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停了下来,先是从车内跳下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身上衣袍略有些陈旧,但还算体面。 年轻男子转身扶了一把,车内又出来一个小娘子,梳着妇人发髻,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定格在晏府门前,眸光亮了亮。 “夫君,晏家好气派啊。” 年轻男子略有些得意:“妹夫可是朝堂新贵,这宅子是当今圣上派人督建的,能不气派吗?” 小娘子挽住了他的胳膊,语气中满是艳羡:“你这妹妹,可真是好福气啊。” 二人往晏府去,在门口被客气拦了下来。 年轻男子扬了扬头:“这里可是晏尚书的府邸?” 门房客气有礼:“正是,敢问公子您是?” “是就对了,我来找你们夫人,快去通报一声。” “咱们府上共有三位夫人,有老夫人、大夫人,还有主母夫人,您找哪一位?” 男子不耐烦:“自然是当家主母!那是我妹妹!” 第73章 许家 “哥哥?”姜姝满脸莫名,“他可自报名讳?” “回夫人,他只说是您哥哥,从岳州来的。” 姜姝一滞,猜出了个大概,“既有远客至,便请他们进来。” 姜姝嘲弄一笑:“岳州来的哥哥。” 月兮在垂花门处迎候,许建南赤裸裸的目光打量着她,被他娘子在胳膊上狠掐了一下才收敛些。 月兮呼了口气,心底厌烦,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脚步加快了些。 虽说不似方才那般明目张胆,可时不时瞥一眼,许建南还是心里痒得厉害,不过区区一个小丫鬟,怎么能娇养得这么水嫩。 那白皙的脖颈,水嫩的小脸,盈盈纤细的腰肢儿,一扭一扭的翘臀。 他觉得体内那团火要喷出来了,忍不住夹紧了双腿。 月兮察觉身后恶心的目光要将她看穿似的,恨不得跑起来,终于到了晨芜院,她才松了口气。 “这便是大人与夫人的住处,夫人已在正堂等候。” 纵然这如百灵鸟般悦耳的声音,又撩拨的他心痒难耐,但许建南一听要见到主人家了,还是正了正神色。 姜姝瞧见来人,起身迎候,哪知对方一进来便直奔她,面露喜色:“姝儿妹妹,可算是见到你了。” 姜姝神色如常,客气道:“可是许家表哥?” “正是正是,我是你亲舅舅家的亲哥哥许建南。”身旁小娘子轻咳了一声,他才指了指,“这是你亲嫂子顾氏。” “见过表哥,嫂嫂安好。”姜姝微微施礼。 她没见过外祖父一家人,但也知道许家在岳州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家,何至于如此…… 姜姝请他们入座,又让云兮与月兮端了些茶点来。 顾氏见她一举一动端庄娴静,一副世家贵女的做派,说话也有条不紊,不经意将自己塌着的肩膀挺了挺。 许建南吃了茶,也吃了些茶点,可姜姝始终未发一言,甚至都没问一句他们为何而来,这不禁让他心里犯嘀咕。 “那个……妹夫不在?” 姜姝道:“夫君上值去了,日落或可归家。” 年底离封印不足三日,晏怀稍忙碌了些,免得事情积压起来,节后手忙脚乱,不然以往午时他都要回来一趟的。 “妹夫公务繁忙,不打紧,不打紧的。” 许建南又端起茶杯抿了口,直夸道:“真是好茶,妹夫乃朝中重臣,圣上的左膀右臂,就连家里的茶都不同凡响,想必是御赐之物?” 姜姝微凝了眉,淡淡回道:“这是我从侯府带来的。” “侯府之物果然不一般。”许建南讪笑了两声。 茶汤见了底,云兮又上前续上,直至喝了四五杯后,许建南忍不住开口:“妹妹大婚时,我们也没接到信儿,就没能来吃杯妹妹与妹夫的喜酒,这不年节里,父亲让我们夫妇俩亲自来给妹夫送年礼来了。” 姜姝偏了偏脑袋往他身后看了眼,面露疑惑,仿佛在问:年礼呢? 许建南却是一脸愤怒相:“这天杀的盗贼,最近归乡的行人多,盗贼也多,不但将我带来的年礼抢走,还把我们的行囊银钱一并抢了!” “可曾报官?” “报官有什么用,这伙人今日抢这处、明日抢那处的,就算报了官,我的银钱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了。” 姜姝关切道:“表哥和嫂嫂受惊了。” “对方有五六人,我身边还带着个女人,不好与他们硬拼,只能眼睁睁看着包裹细软被抢走,好在身上还藏了件玉佩,变卖了方才一路来了洛城。” 姜姝点头道:“这伙盗贼还不算太泯灭人性,起码还给你们留了辆马车。” 许建南身子一僵,嘴角抽了抽,呵呵附和:“是啊,是啊。” “父母走得早,我一直想与舅舅家多亲近,只是这么多年岳州从未来过什么人,其实表哥能来看看我便足够,不需要带什么年礼。” 许建南道:“禹兄失踪那年,正赶上祖父病逝,父亲悲痛好几年没缓过来,后来想着你孤身一人在侯府,有心将你接去岳州,可听闻宣平侯夫妇待你犹如亲女,这才打消了念头,岳州哪里比得上繁华的洛城,许家又如何能与侯府相提并论,留在侯府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姜姝浅笑了笑,却也未曾说别的。 顾氏茶点吃了许多,可肚子里甜腻腻的总觉得缺口什么,冲许建南使了使眼色,许建南才道:“我们一路舟车劳顿,又经历盗贼的恐吓,吃不好也睡不好。” 姜姝吩咐月兮:“让厨房送些饭菜来。” 留他们夫妇俩用饭,姜姝回了房间,月兮跟上来气鼓鼓问道:“夫人要收留他们?” 姜姝诧异道:“他们一路奔波而来,既是奔着我,总要好好招待,谈什么收留不收留,他们又不是无家可归。” 月兮噘着嘴:“留他们吃顿饭也就罢了,反正也没来往过。” “虽说这么多年舅舅家对我不闻不问确实令人寒心,我也知道此时他们前来,无非是见夫君在朝中得宠,可既然来了,总归亲戚一场。” 舅舅怎么说也是母亲的弟弟,纵然不亲,总不至于人来了将他们赶出去。 月兮知是这个理,可一想到许建南那猥琐的样,心里就直犯恶心,便将她去迎接许建南夫妇,许建南是如何对她挤眉弄眼一副奸邪相的事情说了出来。 “夫人,奴婢知道不该背后说表公子,但奴婢说的句句属实。” 姜姝吃惊不已,面上染了一层愠怒:“他竟敢如此!” “夫人,他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 “我对岳州许家知之甚少,婆母比我了解,我去同婆母说一声。” 荷风院里,晏母听说岳州许家来了人,先是震惊不解,后又愤怒冷笑:“他们家还有脸来?” 姜姝错愕,晏母给人的感觉一直是和气亲善,后经三年登州流放生涯,她对什么事情都看淡了许多,整个人透着一股超然物外的祥和。 姜姝从未见过她如此动怒的样子,她连忙上前给晏母顺了顺气:“母亲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第74章 旧账 晏母看着她,沉声斥道:“你就该一棒子把他们赶出去,还留他们用饭,那一家子是什么人,用得着给他们好脸色?” 姜姝有些怔愣,望着斥责于她的婆母,忘记了委屈。 “当年你的外祖母被那个妾室生生气死,你母亲身为府中嫡女,却要在妾室手中讨生活,那母子俩欺你母亲孤苦,不知使了多少折磨人的手段,若不是你母亲在你外祖父活着的时候嫁进了侯府,指不定要受多少苦,你母亲恨他们入骨,嫁进侯府后,与岳州几乎没了往来,你却将他们请进府里好吃好喝招待着?” 姜姝满是悔恨,她以为母亲与舅舅只是因非一母所生,所以亲情淡薄了些,原来母亲闺中时受了那么多苦。 “您别生气,姝儿知错了。” 晏母只是听见许家来人,想到了阿悠曾经的生活,气昏了头,此刻见姜姝红着眼睛又悔又怕的样子,一下子回过神来。 她张开胳膊抱了抱姜姝,缓了语气:“你母亲走的时候,你还不记事,你什么都不知道,我怎能怪你,是我不好,不该对你说这样的重话。” 姜姝摇了摇头:“您也是心疼母亲,姝儿知道。” “好孩子,方才我是一时气昏了头,你行事一向自有主张,我不干涉你,你自己看着办。” “先前不知便罢了,如今知晓缘由,姝儿知道该怎么做。” 晏母颔首道:“你那个混不吝的舅舅,被妾室养大的能有什么出息,听我娘家人说,自从你外祖父去世,许家是一日不如一日,到如今还能维持面上的体面想来已是难得,许建南此时来,不是打秋风便是另有图谋。” 晏母怕她顾念晏家脸面,不在意道:“对付这种人,给他一点好脸他恨不得一辈子赖着你,咱们就是普普通通的人家,那些面子活不要也罢,自己过得舒心才最要紧。” 姜姝笑了笑:“我知道了母亲。” 在偏厅用饭的二人,酒足饭饱后,起身在院子里闲逛了逛。 顾氏望着这偌大的宅邸,不解道:“晏尚书青年才俊,却只有你妹妹这一位正室夫人,连个妾室都没有?” 许建南瞪她一眼:“你疯了?他要是有妾室岂非要分了我妹妹的宠爱?只有我妹妹在他心中有分量,咱们才能更好。” 顾氏撇撇嘴:“可我瞧着你这妹妹待你冷淡得很。” “毕竟从来没有见过,你想一下子热络起来?先走动起来再说。” 顾氏想到家中那个美艳无双的小妹,心思动了动,但也知此时不是时候,只能压在心里。 “也不知你妹妹能不能多给点,父亲也是,若早已宣平侯府走动走动,咱家也不至于到如今这般。” “你懂什么?如今的宣平侯又不是我姑父,父亲说,我姑父指不定就是被他给害死的,还不都为了侯爵?要不是我妹妹嫁了人,父亲也不会让咱们来走动。” 顾氏捂着嘴惊呼:“竟有这等事?” “你小点声!”许建南瞪着她。 过了片刻,云兮来让人撤了饭菜,许建南夫妇忙走上前问道:“我们吃也吃好了,妹妹在哪儿?” 云兮语气冷淡但尚算客气:“夫人说,从前只知有舅舅一家,却不曾得见,如今既见过便也无憾了,岳州路远,不必常来,彼此记在心里就好。” “啥?”许建南挠了挠头:“这是什么意思?” 顾氏冷冷说道:“意思就是让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云兮看她一眼:“这位娘子说得对也不对,人生在这世上,只要有根,便总要从何处来归何处去。如今年关将至,若是路上有所耽搁,恐赶不及回岳州过年,除夕守岁若不能陪在父母高堂身侧便是不孝,夫人若久留表公子,岂非让表公子成了不孝之人?” 顾氏被怼得哑口无言,许建南见这丫头说话和和气气且又在理,不作他想:“本就是来送个年礼,自然要尽早赶回去的,只是来一趟尚未见到妹夫,总觉得失礼。” “大人与夫人一心,表公子心意到了,大人自会体谅,且表公子来得不巧,大人近日繁忙,不知何时归府。” 许建南道:“不如我等等他?” “夜间赶路不安全,表公子应尽快启程。” 许建南不好再强留,反正已经走动过来,日后再找机会来便是了。 哪知云兮送他们离开时,不冷不淡说道:“从前先侯夫人在许家尽受冷待,夫人说时过境迁,且人已经不在了,再计较那些已是无意,但虽不计较,心里总是过不去那个坎,时不时就要拿出来品一品念叨念叨,又要劝自己放下仇怨,权当为先侯夫人积阴德。” 许建南听得一头冷汗。 “今日夫人见到表公子您,又想起从前先侯夫人受的那些委屈不甘,为着表公子您的脸面,只能压下心中愤懑,可又怕先侯夫人在天之灵责怪她,纠结矛盾不已。表公子,您要是听奴婢一句劝,就赶紧离开,日后也莫要再来,免得夫人哪日翻起旧账,表公子您也难堪。” 许建南脸色唰白,不知是气的还是臊的,缓了缓只能舔着脸道:“从前都是误会,父亲说他是年少不懂事,之后姑姑出嫁,父亲还是非常想念姑姑的。” “误会不误会,彼此心里都有数。” “我们其实……” “咱们夫人虽然不是在先侯夫人身边长大的,但骨肉血亲一场,正愧于为人子女者没有为母尽过什么孝心呢。” 云兮说得煞有其事,许建南心里一惊,难不成妹妹真要为了姑姑翻旧账?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他眼睛转了转,心道第一次见面不能把关系闹僵,总之来日方长。 所以顾氏拼命扯他袖子,他只当没有看见,哪知顾氏这个没远见的竟然自己开口:“既然亲戚一场,妹妹也知道我们的银钱都被盗贼抢走,总得给我们些盘缠。” 第75章 遇袭 许建南心中暗骂蠢妇,可也盼着姜姝能大方一回,没想到云兮笑着说:“马车里不是有二十多两银子吗?回岳州怎么也够了。” 许建南羞愤不已:“你、你们翻马车了?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 “表公子不要误会,是夫人想着你们行囊银钱被抢,又怕表公子好面子张不开口,才让奴婢偷偷拿了盘缠想先放马车上,谁知……” 云兮淡淡笑了笑,许建南觉得没脸再待下去了,连句告辞都忘了说,转身就往外走。 顾氏跺了跺脚也忙跟了上去,云兮懒得自己去送,让个小丫头跟着,免得他们乱走。 这夫妇俩离了晏府,心中越想越憋屈。 顾氏不满道:“来时你怎么跟我说的?说你妹妹出身侯府又嫁给了朝堂新贵,说你妹夫炙手可热,若肯拉咱们一把,许家照样能过从前那样的日子,可结果呢,你妹妹恨不得立马把我们打发了,你妹夫更是连面都没见着,这一趟出来白花了那么多路费,什么都没捞着!” 许建南自己心里也烦躁着,这个蠢妇还在一旁聒噪,他冷眉竖眼道:“你知道什么!听母亲说,从前姑姑在家里没少受委屈,祖母更是将她往死里折磨,姑姑嫁去了侯府,祖母和父亲很是担惊受怕了一阵,后来听说姑姑自己过得也不好,根本没心思找他们的麻烦,这才放心了些,若是姑姑不早逝,祖父不在后,姑姑还不知要如何报复呢。” “妹妹那时年纪小,父亲说她不一定知道从前那些事,这才让我们来的,可谁知她不但知道,还时时想着要翻旧账,这还了得!妹夫如此得圣上看重,只需动动手指头,咱们许家就别想过好日子了!” 顾氏大惊,抹着眼泪道:“当初来我家求亲的时候你家可不是这样说的!你们说和洛城宣平侯府是姻亲,许家的大好前程还在后头呢!” 顾氏一边哭一边捶打着许建南。 许建南虽然躲闪,但马车里空间狭小,根本无处可躲,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我说错了吗!反正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再说了,妹妹这不是也没撕破脸吗?你怎知没有缓和的余地?说白了,妹妹也不是姑姑养大的,对姑姑能有什么感情。” 顾氏打得手疼,却也知打他解决不了什么,嫁都嫁了,能有什么办法。 厚重的棉帘子掀起一角,顾氏望着洛城繁华的街道和鳞次栉比的商铺,满眼不舍,突然,她脑中灵光一闪:“大老远来一趟,连晏尚书的面都没见到,就这样灰头土脸回去算怎么回事?” “人家不在家,你能有什么办法?” “他上值未归,可总要回家的,不让咱们在家里见,那咱们就去宫门口等着,他总得出来,咱也不必开口求他什么,先混个脸熟总行?” 许建南一寻思,此法可行! 马车调转头,直奔宫门而去。 “这是晏府的马车,妹夫还没出来。”许建南一眼就瞧见了那个显眼的“晏”字。 他本想去车外等更显诚意,可才推开车门,一股冷风就灌了进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外头也太冷了,还是在车里等。” 马车外赶车的小厮裹着厚厚的大棉服,翻了个白眼。 冰天雪地里,就是在马车里也只是挡住了风,挡不住寒,二人扯过被衾盖在身上,天越来越黑,马车里也越来越冷。 临走时灌了俩汤婆子也早已没了半丝温度,许建南被冻得头昏脑涨,昏昏沉沉。 突然听见有赶马车的声音,他一个激灵往外看了看,晏府的马车已经驶远了。 “你怎么不看着点?人都走了!” 顾氏蜷缩在一旁,回嘴道:“你不是嫌开窗冷?你自己怎么不看着点!” 许建南冲赶车的小厮吼道:“还不快追!你在外头眼睛长腚上了?” 小厮甩了甩缰绳,没敢回嘴,但又翻了个白眼。 好在晏府的马车驶得不快,他们不多时便追上了,却见晏府的马车停在了路边。 许建南心想,许是见后面有马车追这才停了下来,他赶紧下车,小跑到晏府马车旁,谄笑:“妹夫,我是姝儿的亲表哥许建南。” 马车内寂静一片。 “妹夫?” 许建南往前头看了眼,连个赶车的都没有,他疑惑地敞开车门,车内空无一人。 与此同时,他隐约听见不远处的巷子里有话语声,他让顾氏留下,自己往巷子里走去。 月光清冷,许建南嘴上呵着热气,顺着声音方向走去,行至巷口时,被眼前景象吓得整个人僵住了。 一群黑衣人将两个年轻人围在中间,手中长刀泛着冷光,他身子颤了颤,这是撞上了什么修罗场。 他想趁着没被发现赶紧离开,一扭头,一柄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方生挠了挠头,对自己大人疑惑道:“怎么又搞这一出?这次的人也不大行啊。” 上次起码个个都是高手,还让大人吃了亏,这次……这三脚猫的功夫是来给大人挠痒痒的? 晏怀却是知道为何,趁着年底,陛下动了几个卫王党羽,卫王这是借他敲打陛下,有了上一次的经验,知道取他命困难,这次便只要声势够大就行。 “你最近长进不少,给你练练手。” 方生磨拳霍霍,正要大展拳脚,突然听见一声:“妹夫,救我……” 他扭过头,夜色中,黑衣人架着一个文弱男子上前,男子双腿不停地打哆嗦,快要吓尿了。 “你谁呀?” 许建南哭道:“我、我是姝儿亲舅舅家的亲哥哥,妹夫,救我呀。” 晏怀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挟持他的黑衣人,“你说你是谁?” 许建南不敢动一下,可又止不住地哆嗦,他特别怕自己一哆嗦撞在刀刃上。 “千真万确,我真的是姝儿的表哥,我知道你没见过我,你先救我呀,我稍后慢慢解释给你听好吗?” 晏怀一手掐着腰,一手挠头:“你深更半夜出现在这里,说是我舅兄?还是应该身在岳州的舅兄,我该信吗?” 第76章 犯冲 要不是有刀架在他脖子上,许建南差点就给晏怀跪下了。 “我今日是来姝儿妹妹送年礼的,只因没有见到妹夫,这才星夜在此等候,盼望着与妹夫见一面啊。” 既是远客,却没有留宿,晏怀一猜便知姜姝的态度了。 “你看到这些黑衣人了,他们都是来杀我的,如今我自身难保,拿什么救你?莫说我根本不认识你,便是你真的是我舅兄,我也有心无力,那个……你就自求多福。” 许建南两眼一黑,身子晃了晃,黑衣人的刀往里靠了些许,划破了他的皮肉,他“嗷”的一声惨叫,直接吓晕了。 黑衣人一脸懵,望向了领头的那个。 “没用的东西,不必管他。” 方生给晏怀顺了顺衣袍,嘿嘿笑道:“大人,莫弄脏了您的衣裳。” 晏怀退到一旁,一开始还观战了一会儿,可实在是无趣,便将目光转向地上的许建南。 岳州许家…… 很多年前,他曾随父母去过一次岳州外祖家,秦家与许家离得近,他自然会听到一些关于许家的传言。 “曾经虐待嫡女,如今遭了报应。” “贪财好色、不学无术、趋炎附势。” 诸如此类不堪入耳之言,母亲提到许家,面上则愤恨不已,而姝儿父母双亡、兄长又失踪,面对如此境况,许家未曾有人关怀过一句,如今倒是出现了。 念及此,晏怀扑到许建南身旁,关切喊道:“表兄,表兄醒一醒!” 方生唇角一抽,故意放走了一个黑衣人,那黑衣人瞅着空朝晏怀而来,晏怀抬起腿,猛地一脚,将黑衣人踢到了许建南旁边。 黑衣人自知不是晏怀的对手,再次挟持了许建南。 许建南悠悠转醒,又见一柄大刀架到了脖子上,两眼一黑。 “不许晕!”黑衣人沉声道。 许建南强撑着眼皮没有再次晕过去。 “将我表兄放了,不然你休想活着离开!”晏怀语气沉沉。 许建南喜极而泣:“妹夫,你肯认我了?” 黑衣人冷笑:“晏大人,快快束手就擒,不然我先杀了他!” “你敢动他,我绝不会放过你。” “让你的人住手!” 晏怀颔首:“方生,一个不留!” 黑衣人大怒,“这是你自找的!” 只见刀起刀落,黑衣人的长刀砍在许建南大腿上。 “啊!!!!!” 这一夜,宫门外十几条街都听见了这声震彻天地的惨叫。 因这几日晏怀归府都很晚,姜姝自己便先睡了,等到第二日醒转时,晏怀正在穿戴,见她醒了温柔笑了笑。 “你把许建南又带回来了?”姜姝一下子起身,满脸惊讶。 晏怀与她讲起昨晚遇歹徒一事,姜姝走到他身旁上下前后看了看,“你受伤了吗?天子脚下一次两次如此明目张胆!” “这次他们要的就是明目张胆,是以虽人数众多,但没几个能打的,方生一人便能解决,夫人放心我无事。” “那许建南……” 晏怀清声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姜姝不解:“夫君为何发笑?” 晏怀在她耳边低语,姜姝吃惊之余面色微红:“这……他伤得严重吗?” “皮肉伤,没什么大不了的。” 姜姝松了口气,可一想到原本打发走了的人又回来了,一颗心又沉了下去。 床榻边,顾氏在一旁抹泪,许建南醒来一直嗷嗷地喊疼,顾氏听得烦了,渐渐地也没了眼泪。 “疼,疼,疼……” “你忍一忍。” “我的腿是不是没了?” “还好好的长你腚上呢。” 许建南伸出手,颤巍巍地在大腿上摸了摸,“还好,还在。” “郎中说了,伤的都是皮肉,没伤到骨头,养养就好了。” “什么养养就好了?那么一柄长刀。”许建南两只手比划着,“磨得锃亮,还冒着冷光,你知道吗,当时唰的从我眼前飞过,我的腿啊……” “晏尚书来了。”顾氏轻咳了声。 许建南嘴唇发白,疼得满头大汗,可听说晏怀来了,还要强撑着起身。 晏怀快步上前,抬手制止:“表兄躺好,莫要扯了伤口。” “妹夫啊,还能活着见到你太好了!” 晏怀安慰道:“皮肉之伤,表兄不必太多忧虑,左不过日便可下床了。” 他又凝眉问:“当时我若束手就擒,咱们三个都不能活命,表兄不会怪我?” “不会不会。”许建南摆摆手,“我都懂的,妹夫做得对。” 晏怀却又话锋一转,语气沉沉:“可表兄昨日所为,可要害死我了!” 许建南笑容一僵。 “你若不自报身份,那伙贼人与你素不相识、无冤无仇,又怎会挟持你?你被挟持还嚷嚷着是我表亲,这不是摆明了想让我投鼠忌器、任人宰割吗?” “不、我不是的妹夫。”许建南慌忙解释:“我当时就是太害怕了,没见过这阵仗,吓得脑子糊涂,嘴也不听使唤了。” “我若真受了那贼人威胁,现在可还有命站在这里听你解释?” “妹夫……” 晏怀长叹:“想不到我与表兄初见便遇血光之灾,想来是我与表兄命里犯冲。” “妹夫……” “为了你我生命安全着想,这几日我就不来见表兄了,待表兄可下地走动,我让人备好细软送你们回岳州。” “妹夫……” “对了,日后你我也尽量不要相见,这次表兄伤了腿,下次见面还不知又遇到什么灾难,表兄保重!” 晏怀说完便转身跑开,生怕多留片刻再生什么事端,仿佛屋里的人是扫把星。 许建南瘫在床上,“我怎么这么倒霉,难道那伙贼人真是我引去的?” 顾氏恨恨看着他:“人家就是不待见你,随便找个由头要将你打发了,你还真信了?” 许建南左思右想,“可他没说错啊,第一次见他就遇到贼人行凶、险些丧命,莫非我与他真是命里犯冲?” 顾氏抬起巴掌,看到他腿上的伤,到底是忍住了,“人家可说了,以后都不见咱了,你想来日方长人家也不给机会,就这样回去你甘心吗?” 甘心?他如何能甘心? 顾氏握住他的手,眉头挑了挑:“我最后再给你出个主意,成不成就全看你了。” 第77章 闹剧 年底终于封印,朝堂内外都缓了一口气。 陛下登基第一年,有意在宫内办个宫宴,宴请朝臣及其家眷,日子选在了封印的第二日。 姜姝早上见了几个管事,统计一下年底采买是否还有遗漏,不到午时,她就在为晚上宫宴做准备了。 家中主母赴宴,一言一行、衣装头面都代表了夫君的体面,既是宫宴,不求艳色绝世,但求端庄得体。 云兮与将月在为她梳妆,月兮去打点出行马车。 “时辰还早,咱们可以多试几个头面。”云兮道。 将月转身去取,可没过多久,突然回来,急急说道:“夫人,侯府来人了。” 姜姝见她语气急切,忙问:“何事?” “说、说是表公子二人去了侯府。” “他们不是昨日就走了吗?”晏怀怕他们不省事,还派人跟着亲眼见他们出了城,他们竟然又折了回来。 “他二人可在侯府闹事?” 将月憋红了一张脸,惊慌道:“表公子说大公子在许家,要让侯爷归还爵位。” “什么?他疯了不成!”饶是一向稳定自持的姜姝也着实被气到了。 宣平侯府。 离年节没几日,家里人正好都在,此刻都围在老太太院里,老太太一手持着拐杖,一手被秋菊搀扶着,情绪起伏波动,不能自已。 “你说真的?禹儿还活着,就在你们许家?” “老太太,千真万确,许家可是表哥的亲外祖家,他不来投奔我们,还能去哪儿?” “投奔?”老太太不解:“他为何不回家?他可知祖母一直在等着他?” 姜开善望着混不吝的许建南,气道:“你胡说八道什么!禹儿怎么可能在你们许家!” “怎么不可能?”许建南挑衅般看着他。 侯夫人周兰心里突突直跳,自从知道禹儿还活着后,她不敢去问姜姝,她知道自己藏不住秘密,若是知晓了什么,难保侯爷不会从她这里套出话来,她只能在心里盼望禹儿一切无虞。 可这突然冒出来一个许家的许建南,扬言找到了禹儿,这若是真的,那可真是要变天了。 姜开善走到老太太跟前,安抚道:“母亲不要听这小子胡说,嫂嫂同娘家的关系您晓得,禹儿他更晓得,若禹儿还活着,是绝对不会去投奔岳州的。” 老太太冷静了一些,若是禹儿的外祖父还活着,禹儿倒是有可能去岳州,可如今,禹儿不会去找他那个所谓的舅舅。 许建南一听这话不乐意了:“怎么不会投奔我们?父亲可是表哥的亲舅舅,打断骨头连着筋呢,在生死面前,纵然姑姑与父亲有些许误会又算得了什么,亲舅舅可不会害自己的外甥!” “此话何意?禹儿经历了什么?什么叫在生死面前?” 许建南清冷一笑,目光望向了姜开善,姜开善一双眸子死死盯着他,仿佛他要敢乱说,立刻便要了他的命。 许建南打了个寒颤,竟被这气势吓到,偏过头去。 老太太急道:“禹儿为何不来见我?你让他来见我,我亲自问问他。” “老太太,他可不敢来,怕……” “祖母!”姜姝与晏怀适时出现,打断了许建南的话。 老太太见姜姝来了,松开秋菊的手伸向她,被姜姝一把扶住。 “小姝儿,你兄长有消息了,他说你兄长就在许家,你们快去把他找回来!” 姜姝见祖母一副悲痛之色,恨恨地瞪了许建南一眼,回身安抚祖母道:“这夫妇俩先是去晏府打秋风不成,又来侯府哄骗您,当真可恶!” 老太太初听有姜禹的消息,哪管真假,只要有一丝可信她便要追问到底,此刻凝眉望着姜姝:“当真?” “他就是看准您思念兄长心切,知道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会相信,可您想想,若真如他所言,兄长有不能回侯府的苦衷,可为何也不来找我?反跑去岳州,去投奔一个与母亲可算仇人的许家?” 老太太点了点头。 许建南不可思议望着姜姝,“妹妹,你这是做什么?我这可是在帮你啊。” 姜姝不知许建南到底是得知了什么,可知道不能再让他胡说下去了,祖母这副身体,经受不住打击。 “想来是前几日在晏府,我与夫君未曾招待好表兄,表兄心中有怨了。” “不是,妹妹,姜开善霸占侯府十余年,你心里难道一点不曾怨恨?如今表哥在许家,姜开善自然要乖乖把侯府还给表哥,那可是你的亲兄长啊。” 许建南不停地给姜姝使眼色,他不明白此时姜姝冒出头做什么,而且她怎么一点都不相信姜禹在许家这件事? 听到有亲哥哥的消息,她不应该追问吗? 姜姝冷冷望着他:“宣平侯府是姜家的侯府,不是某个人的侯府,何来霸占之说?你休要在此挑拨离间!” 姜姝扶着祖母:“祖母听见了,此人其心可诛,他的话可半分信不得。” 老太太空欢喜一场,心中大悲,她原以为死之前能真的再见禹儿一面…… “老太太,我说得句句属实,表哥不是不愿回侯府,他是怕!且当年姑父的死也许……” “嘣”的一声,许建南应声倒地。 顾氏尖叫地扑在他身上,望向晏怀:“你、你这是做什么!” 晏怀揉了揉打疼的手掌,一脸无辜:“他怕是失心疯了,如此下去万一伤害了自己可如何是好。” 顾氏直接懵了,她以为姜开善霸占侯府十几年,姜姝定是敢怒不敢言,苦于寻不到亲哥哥,不能把侯府从姜开善手中夺回。 她这才给许建南出主意,就说他们许家寻到了姜禹,哪怕他们不相信,可只要姜开善心里有鬼,就会怕这件事被抖搂出去,公婆都说先侯爷一定是被姜开善害死的,还有姜禹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失踪,单看最得利的是谁便可知。 只要姜姝怀疑了,便会顺着许建南的话接下去,就算最终没有寻到姜禹,哪怕弄个假的,也不能让姜开善得利。 可怎么……他们连话都不让说完啊。 她犹自惊讶看向姜姝,想问一问:“那是你亲哥哥,你当真一点不关心他?” 可瞧见一旁的晏怀又揉了揉手掌,到底把话咽了下去。 第78章 捅破 姜姝扶着老太太回房歇息,许建南夫妇俩则直接被姜开善扔出了府。 老太太躺在榻上,经此一场闹剧,心力交瘁。 “虽说两家十几年没了往来,但我想着故人已逝,到底还沾着亲,且长辈们的事情终究与孩子们无关,他带着新妇来做客,我还喜不自胜招待,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禹儿的事情哄骗我,这是要我的命啊!” 姜姝一下下给老太太顺着气,原本兄长失踪这么多年,祖母心里都放下了,可经许建南这一闹…… “若是兄长还在,定不忍心祖母再为他难过忧思。” 老太太双眸闭合,问她:“你说,禹儿是不是怪我,所以不肯回家?” “兄长怎会怪祖母?他最孝顺的。” “是啊,禹儿可是最最孝顺的。”老太太轻声呢喃,也不知想起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似在自言自语:“阿悠刚嫁到侯府的时候,一心盼着大郎能勤奋上进,可大郎那性子,能勉强撑起侯府家业已是不易,要想带着侯府更上一层却实在没有这个天分,阿悠她心气儿高呀,不愿见夫君混日子,便时常督促,可夫妻间若是这个相处法怎能长久?” “渐渐地,大郎不爱去阿悠房中了,阿悠就去外头逮人,一次两次难免让人看笑话,我明里暗里给阿悠提过醒,可她一心认定是为了侯府好,并不肯听,我们婆媳外人瞧着和睦,可实际上我不愿同她多说半句,她不愿在我身边侍奉。” “后来禹儿出生了,阿悠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禹儿身上,禹儿这孩子天分高又肯吃苦,冬日里手冻得生疮也不肯把书本放下,说是怕母亲看见了生气,我呀心疼孙子,没少同阿悠相龃龉,再后来啊……大郎纳了几房妾室,我睁一只闭一只眼不愿管他们房里的事。” “阿悠嫌大郎不上进,日后不能为禹儿留一份好家业,大郎被说烦了,二人时有争执,阿悠是个操心的命,也是个心比天高的主儿,后来她身体一直都不大好,其实想想,她在娘家过那样的日子,嫁到侯府我也不曾真的关心她,她在娘家不曾快活,到这里来也不能舒心,如果我能多体谅她,把她当亲闺女般对待,开解她、宽容她,她也不至于伤心而亡。” 老太太不停说着从前的事儿,这些姜姝不曾知晓的过往。 婆母曾说,母亲成便成在了一身孤傲,败也败在了一身孤傲,原是这个意思。 老太太眼角滑落一行清泪,姜姝抬手擦了擦,轻轻伏在祖母肩头柔声道:“兄长不会怪您,母亲也不会怪您,祖母,人各有命,所有的路都是自己选的,怪不得旁人。” 老太太长长叹了口气,却是轻声说了句:“我觉得我的日子快到了,往事便让它随风去。” “祖母,您又……” “我的小姝儿,你方才还说人各有命,到了祖母这儿,便不认命了?”活到这个年纪没什么放不下了,终归要走这一遭。 “祖母不是吃了那些药,身体大好了吗?” “是啊,这不又让我撑过了一年。”其实去年冬日她就隐隐觉得日子将近,可因小姝儿没有嫁人,她放不下,后来小姝儿嫁得如意郎君,又给她送来了良方,这才又让她撑过一年。 足够了。 “您别老是说这样的话,您要想着长命百岁。”祖母是陪伴她最久的人呐。 “好。”老太太拉长了声音,和蔼笑了笑。 出了屋子,外头的冷风一下子吹过来,让姜姝瞬间清醒了不少,也让她不得不面对当前的局面。 晏怀站在廊下等她,她不免有些心疼,想要上前问他冷不冷为何不进屋,蓦地瞥见廊下还有一人。 “婶母。” 侯夫人神色颇为不自然,自从上次她伤了头,与姜姝没有把那些话宣之于口,可又都心知肚明后,她总觉得没脸见她。 “老太太睡下了吗?” 姜姝点了点头,上前扶了扶婶母的胳膊:“您怎么一直在外头?仔细冻坏了身子。” “老太太她……” “暂时安抚住了。” 姜姝与侯夫人相视一眼,她们都知道,老太太这儿纵然暂时安抚住了,可经许建南这一闹,那些一直不曾捅破的事情终于不得不拿到台面上来了。 晏怀知她所想,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我与你同去。” 只是还没等他们挪步,张嬷嬷便一脸急切的来找侯夫人:“夫人,公子与侯府起了争执,您快去瞧瞧。” 侯夫人心中一凛,似乎明白儿子与夫君争执的原因,她扭头看了眼姜姝,见姜姝沉眸不语,略有凄凉。 书房内,姜戟一脸不可思议望着父亲,这个他自小敬爱的父亲,他没有想到会从父亲嘴上听到这样的话。 父亲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可他根本不想要这些,他只想兄长好好活着! “不知好歹的东西,有姜禹在,还能有你的份吗?你自幼天分便不及他,越长大只会越被他给比下去,等他袭了爵,你再没有个功名傍身,只会渐渐没落,日后岂非要仰仗他的鼻息而活?” 儿时,姜戟便很羡慕兄长,他觉得兄长是最最厉害的人,他好像什么都懂,任何困难在兄长面前都可迎刃而解,那些他觉得晦涩难懂的书,兄长给他解释一番他就能明白。 他觉得只要有兄长在,任何事情都能解决,侯府因为有了兄长,必可蒸蒸日上。 可是后来兄长失踪了,他一个人读书时,总能想起兄长,他拼命读书,不想让兄长回来后发现他有所懈怠,可他实在是没有兄长有天分。 这么多年,哪怕隐隐觉得兄长可能回不来了,他也还是一直在盼望着,可今日父亲告诉他,兄长的失踪与父亲有关,让他怎能接受! “他不可能回来的,你死了这条心!” “叔父如此肯定,是在背后做了什么吗?”姜姝推开书房的门,冷声质问。 第79章 对峙 书房中,姜姝与叔父四目相对,面上有多镇静,心底便有多悲凉。 儿时叔父的谆谆教诲犹在耳侧,叔父的关怀体贴历历在目。 可终究,他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姜开善望着满屋的人,他相敬如宾的结发妻子、寄予厚望的亲儿子、当女儿般养大的侄女,此刻全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你们既认定了我十恶不赦,又何必来质问我?”他背过身,态度强硬。 姜戟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一遍遍问:“父亲,真是您逼走了兄长吗?兄长是否还活着?” “我不知道!你问你妹妹啊!” 姜戟将目光转向姜姝,姜姝看着叔父的背影,说道:“兄长自然还活着,让叔父失望了。” 姜开善蓦地转过身:“他果然已经找过你了!难怪你们背后搞那些动作,他说是我要杀他,他才逃走的是不是?” 姜开善握紧了拳,冷冽的眉峰紧拧,愤怒不已。 姜姝不明白他这般愤怒做什么,该愤怒的人不该是他,“难道不是吗?叔父敢说没有做过?” “你认定是我做的,那便是我做的!” “事到如今,叔父连坦言的勇气都没有吗?”姜姝见他又背过身,绕到了他面前,直直盯着他。 晏怀许是怕姜开善会伤害她,悄悄移步在她身侧护着。 可这微不可察的举动,却触动了姜开善,他眸色猩红,望着这个自小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孩子,不甘和屈辱涌上心头。 “姝儿,你觉得叔父会伤害你吗?” 姜姝怔了怔,抿唇不语,眸中已是泪光闪闪:“兄长不在乎爵位,你知道吗?你想要就拿去,咱们是一家人,骨肉相连的一家人,你为什么要伤害他,他那时才十多岁,他将你当做最敬爱的人,可你却在他的饭菜里下毒想置他于死地,他在外颠沛流离过着逃亡一般的生活,你借着寻他的名义斩草除根……” “我没有!”姜开善怒吼一声。 侯夫人身子摇摇欲坠,下毒、逃亡、斩草除根,她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息。 姜戟更是不可思议,兄长竟经历了这么多苦难,他一无所知。 姜姝仰着头,没让眼泪留下来,她声音清冷:“父亲,是不是死于你之手?” 她内心颤动,却努力让声音沉稳,兄长说,若父亲的死与他无关,便可放下这一切的仇恨。 这一刻,她虽然问出了口,却怕听到答案。 侯夫人惊呼一声:“什么?姝儿,你说什么?” 姜姝一直望着姜开善,没有回答。 姜戟后退半步,摇了摇头:“怎么可能!” 父亲逼走兄长已是让他无法接受,若是大伯的死还与父亲有关,那…… 姜开善唇角抽动,目光凶狠:“你认定是我杀了大哥?” “请叔父明言!”姜姝深呼一口气:“我不愿怀疑冤枉叔父,但请叔父对姝儿说句实话。” 她的眸中有害怕,姜开善看得真切,怕说明她不愿听到肯定的答案,说明在她心里,还有他这个叔父。 姜开善微微阖目,长叹一声:“是,也不是。” “何意?” “你肯信我?” “叔父肯说,我便肯信。” “那一年春,京中疫病突发,朝中下令封锁消息,不能引起城中百姓慌乱,宣平侯府大门紧闭,下人出入亦严加防守,可那日大哥回府后便发起了高烧,继而昏迷不醒。”姜开善似陷入了深深的回忆,望着窗外日渐西沉的天,轻声道:“也是这个时辰,宫里派了太医前来诊治,第二日确诊是染了疫病,府中顿时慌乱不已,老太太吓坏了,孩子们又还小,府中只有我一个主事之人,我将与大哥接触过的人都隔离了起来,除了太医,又留了一个丫鬟和小厮轮流守在大哥身边。” “可大哥的病情反复,时好时坏,神志也渐渐不能清醒,趁着他时而清醒时,我隔着屏风进去看了一眼,是大哥让我暂代府中事宜,也是大哥让我照顾好两个孩子,我都做到了,我没有食言!” 姜姝道:“这些我都知道了,而我想知道的,叔父却没有告知,父亲染病是否叔父所为?” 姜开善语调拔高:“你怎么会这样认为?我都未曾出府怎会是我所为,疫病何其凶险,家中上有老母,下有妻儿子女,你觉得我会将这么凶险的疫病带回家中?” 姜姝见他声音之高分明想掩饰内心慌乱,闭了闭眼睛叹道:“叔父没有说实话。” “实话……”姜开善神色悲痛,“后来我得知,大哥病情反复是有外力所致,福管事背着我在夜里偷换了大哥的汤药,所以大哥才病情稍有好转第二日却又加重。” 原来如此,难怪父亲的病一直反反复复,难怪撑了不过一月便亡故。 可是…… 姜姝抬眸,对上他痛苦的视线,“福管事是叔父身边第一得力之人,他会违背叔父的意志做这等事?还是原本这就是叔父授意?” “我没有!”姜开善一口否认,那些心底最深处的隐秘,是他连自己都不愿说出口甚至不愿相信的事实。 父母的偏心,大哥的平庸自负,他才华的无处施展,从小到大折磨着他,却被他悄悄隐藏。 他怕面对自己内心的龃龉,他更怕让孩子们瞧见。 “当初叔父暂代府中事宜,是福管事向叔父谏言,欲杀兄长以除后患,若依叔父所言,父亲的死是福管事暗中加害,那为何叔父依旧将他留在身边重用?” 姜姝太过聪明,姜开善知自己的隐瞒对她来言具是破绽,这个自己从小教导长大的孩子,比自己想象的更加了解他。 “他对我忠心耿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姜姝笑了,讥讽愤怒的笑了:“叔父不杀他为父亲报仇,无外乎他做了叔父想做却不敢或者没来得及做的事情,他的手何尝不是叔父的手,那一夜一夜被换掉的汤羹,叔父当真毫不知情吗!” 第80章 内情 姜开善连连后退,那是他自己都无法面对的内心,就这样被姜姝堂而皇之以质问的语气说了出来。 曾几何时,无数个深夜,他都问过自己,若是早知福管事会那般行事,他会不会阻止? 他没有答案,可内心深处的亢奋让他不敢正视自己。 大哥死时,他也真的悲痛过,他不是没有心,可他得打起精神来撑起侯府,侯府中尽是老弱,他要为她们撑起一片天。 人一旦尝到了权力的滋味,谁还肯拱手让出? 姜禹刻苦勤奋,竟然跟他说要快快长大,袭爵后为自己分忧,他需要分忧吗?他不需要! 福管事建议他除掉姜禹,可那是他的亲侄子,他犹豫了。 后来福管事在姜禹的饭菜里动了手脚,他得知后故意将姝儿的狸奴放进了姜禹的房间,他想让姜禹害怕,让他知难而退。 果然,姜禹怕了,他逃了。 老太太伤心欲绝,他不得不派人佯装寻找,可派去的人不是为了寻回姜禹,是为了阻止姜禹回京。 他从来没想过要姜禹的命,从来没有! 不过……不重要了,福管事的所作所为,皆出自他内心的渴望,不是他做的,却也和他做的没有区别。 姜开善冷冷笑了两声,问道:“姜禹呢?” “叔父莫非还想斩草除根?” “有你、有晏家护着,他哪那么容易死?”姜开善说着冷清的话。 姜姝长呼一口气,这样的叔父令她陌生不已,今日捅破这层窗户纸,她与叔父的关系再无缓和的可能。 “叔父可知,兄长纵然流离失所十多年,对叔父依旧从无怨恨,他甚至都没想过要夺回什么爵位。”兄长心胸气度皆是她仰望不及,他将那段逃亡的经历化作转瞬即逝的苦难,一笑置之。 “什么?”姜开善眯着眼,不可置信。 “叔父,您错了,我不知您对父亲有多少怨言,可兄长实在无辜,我那时虽然年纪很小,可我记得,父亲对我们兄妹俩几乎算是不管不顾,母亲走得早,我与兄长是在婶母身边长大的,是以我们见到叔父的时间比见父亲要多得多,在我和兄长心中,您才更像我们的父亲,一个爵位而已,兄长愿意拱手相让,可您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您用成人的思维去揣度他,却不曾想过,经历过饭菜投毒和被人监视的生活后,他内心是多么煎熬恐慌,而这份恐慌却是他最敬爱,视作父亲一般的人带给他的。” 姜开善手指微微颤动。 他对大哥有怨言吗?当然有,大哥刚愎自用、狂妄自大,明明最是平庸不过,父亲还是将侯位传位了大哥,而他呢,自小就比大哥资质更好、天分更佳,可父亲却只让他辅佐大哥。 他认命了,他收起别的心思,一心辅佐大哥,欲光大侯府,他自认为可充当大哥身边的谋士,兄弟齐心。 可大哥何曾听过他半句谏言?大哥频频向先太子献殷勤,他对大哥说,与其对未来君主表忠心,不如让当今圣上看到侯府的潜力,大哥却说他没有远见。 北燕犯境,大哥身为一品军侯,既无退敌良策又不敢主动请战,他劝大哥上前线立军功,可保侯府数十年无虞。 大哥说什么?他说自己是盼着他死在前线好夺他的爵位,真是可笑!我大盛北方杨林军何其强盛,北燕扰境不出一月便被赶出了加墨关,大哥事后又说什么?说到手的军功就这样飞了,反怪他没有极力相劝。 嫂嫂一心为大哥谋前程,被大哥嫌弃冷落,他一心为侯府着想,被大哥忌惮怨恨。 想必是老天不愿绝他宣平侯府,让大哥染了疫病撒手人寰,侯府在他手中蒸蒸日上,哪怕后来先太子病逝,卫王上位,都未能撼动宣平侯府分毫。 他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绝不后悔! 可是禹儿……他真的对侯位没有觊觎之心?对他所作所为毫无怨恨? 怎么可能,他不信,圣人都不见得有这番心胸气度,他姜禹又何以做到。 “你不过是想让我心有悔恨,可我不悔!”姜开善握紧拳头,目光冷硬。 书房内寂静一片,侯夫人与姜姝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姜戟目光呆滞。 突然,书房门被敲响,外面的声音忐忑却又不得不提醒:“宫宴的时辰快到了,再不出发恐来不及了。” 姜姝如今已是晏家妇,她是代表晏家出席宫宴,不会让侯府的事情误了此等大事。 她转身往书房外走,背对着说了句:“或许父亲的死不是您亲手所为,但他确实因您而死,那个福管事,请您交给我,还有……您欠兄长一句道歉。” “福管事已经死了。”姜开善沉沉说道。 “怎么死的?” “他后来又背着我派人追杀姜禹,新账旧账一起算,他死得不冤。” “他为你忠心了一辈子,他该死,但不该死于你手。” 姜开善声音冰冷:“忠心的人若是不听话,忠心又有何用?他自作主张次数多了,我焉能留他?” 姜姝没有多言,与晏怀一同离了侯府。 来时,她梳妆只梳了一半,回府是来不及了,好在衣裳头面都带着,便在马车上换了。 晏怀见她路上不发一言,问她:“姜开善的话,你可相信?” 马车疾行,马蹄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哒哒”的声音,平稳得很有节奏,姜姝的心慢慢平静不少。 她转过头,望着晏怀浅浅一笑:“出了侯府,便不提那些事了。” 晏怀伸手,轻轻抚在她的额头,一下一下,没有开口,却似有千言万语。 宫门外,不少马车有序地停放,禁军站了两排,威严肃穆,各个面容冷峻。 有宫人在门内迎接,宫婢们神态恭敬地检查入宫之人随身之物。 晏府的马车与宣平侯府的一前一后,入了宫门,姜姝与晏怀缓步等他们同行。 谁的脸上都没有异样,仿佛半个时辰前还剑拔弩张有生死仇怨的另有其人。 “晏大人。”有宫人小跑而来。 晏怀认出来人,客气喊了声:“徐内监。” 被称作徐内监的人脸上堆着笑,恭敬说道:“太后娘娘想见一见晏夫人。” 第81章 太后 西华宫,是太后的寝宫。 因当今圣上年纪尚轻,暂无妃嫔,而先太子的侧妃们与先帝的妃嫔都移居到了宫外行宫,偌大后宫便显得更加空旷寂寥。 姜姝跟在徐内监身后,头微微低了半寸,目光正好不直视却也不过分低垂,路过的宫人停下给徐内监行礼,姜姝也未曾侧目观望、脚步停顿。 行到西华宫前,有一身着墨青色华服、头戴冠玉、气度华贵之人迎面而来。 徐内监忙急步上前,恭敬喊了声:“卫王殿下。” 姜姝静立在一侧,余光察觉卫王朝她看过来时,屈膝见礼:“妇人见过卫王殿下。” “这位是?”卫王声音清朗,却没有一丝温度。 “太后娘娘召见晏夫人。” 姜姝看不见卫王的神情,只听见脚步渐远,徐内监方说道:“晏夫人,咱们请。” 远处卫王侧目往这边看了眼,素来听闻宣平侯府嫡长女温婉贤淑、端庄识礼,与晏二那个跳脱的性子,实不匹配。 卫王讥诮两声,目光微寒。 太后赵氏是先太子结发之妻,夫妇二人只有一子,也就是当今圣上,先太子病逝后那几年,赵氏孤儿寡母没少受卫王打压,先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理会。 在先帝眼中,打压他们孤儿寡母,或许也是为卫王立威的一种手段,帝王心中,从来没有亲情。 先帝临终之际,赵氏的儿子突然被立为皇储,继而成了新帝,她也一跃从先太子妃成为当今太后,大盛朝最尊贵的女人。 可对她来说,纵使成了太后,纵使他的儿子已经是皇帝,这位置依旧坐得不安稳,有卫王阻碍,朝政实施困难,新帝未满弱冠,竟有朝臣提出让她垂帘听政。 被她拒绝后,有人趁机推举卫王辅政,多亏吴国公带领一批武将反对,又有晏尚书同御史台力排众议。 赵氏每每想起这些,夜不能寐。 “太后,晏夫人到了。” 赵太后回过神,抬眸望向殿中规矩行礼的人儿,端庄得体的湖蓝色宫装,她穿着却不显老气,只让人觉得人与衣裳相得益彰,俯身行礼时,珠翠却能丝毫不乱。 并不繁复的珍珠头面衬得她肌肤胜雪,小山眉、芙蓉脸,一笔勾勒,如画师落笔成神,没有一丝拖泥带水,水滴状的珊瑚耳坠,给庄重肃穆的装扮平添了一份生气,虽被领口遮了大半,依稀可见修长白皙的脖颈。 赵太后眼前一亮,原不知什么人物能让晏二那混小子收心,此刻一瞧,倒是晏二高攀了人家天仙似的姑娘。 “无须多礼,赐座。” “谢太后。”姜姝到一旁规规矩矩坐了。 赵太后还是忍不住打量她,只觉她往旁边走的这两步好看极了,窈窕的身段一点不会让人觉得轻浮,满身书卷气,此等佳人,只可瑶台月下逢。 姜姝不敢多看,可依旧能感觉到上首那道一直打量她的目光,过了一会儿,她脸颊微微泛红了。 赵太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瞧我,把你看羞了。” 姜姝面色绯红:“太后……” 听见赵太后亲切的笑声,她这才敢抬头看一眼,赵太后三十多岁的年纪,保养得极好,不似姜姝想象般那种上位者的威严不可亲近,赵太后是小家碧玉型的江南美人儿,笑起来柳眉弯弯,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姜姝顿觉生出无限亲切之感。 “你对我不熟,可我却是知道你,晏二可没少在我面前提你,不过他的描述可不及你风华万一。” 姜姝这才恍然想起,晏怀曾在东宫伴读,与太后也曾如母子般亲昵。 “赶在宫宴前见你一面,就是知道你进宫一趟不容易,等宫宴散又不知何时,万一我吃醉了酒,也不好见你了。” 姜姝顿时挺了挺背脊,神色恭敬:“但凭太后吩咐。” “没有吩咐,你不必如此严肃。”赵太后笑了笑,只是笑容越来越淡,到最后化作一声不深不浅的叹息, “晏二两次遇袭,你怕吗?” 姜姝抬眸,抿了抿唇回道:“不怕,自身持正何惧奸邪宵小。” 赵太后舒了一口气,浅笑点了点头:“如此我便放心了。” 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想要功成名就的男人,家里若没有个深明大义、贤良淑德的妻子,是做不成事的。 “宣平侯府近来与卫王往来密切,本宫从前竟不知,二府有如此交情。” 赵太后的语气一改方才的亲近熟稔,连自称都变了。 姜姝连忙起身,屈膝跪在殿中:“我虽已为晏家妇,对侯府关注甚少,但也知叔父与卫王殿下并无多少私交,婶母更是深居简出,想必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是吗?” “宣平侯府与晏府皆是陛下的臣属,待陛下忠心可表,绝不敢有二心。” 赵太后望着伏地恭敬的姜姝,缓了神色:“我不过是随口问一问,倒让你紧张了,快起来。” 有宫婢上前来搀扶,赵太后又道:“宫宴快开始了,可别错过了好节目,快领晏夫人去瑶光台。” 出了西华宫,姜姝暗自舒了口气,太后看似是随口一问,安知不是警告。 姜开善与同僚闲话,听见身后喊了声:“姜侯爷可让本王好找啊。” 他目光凛了凛,转过身时已是一片清明:“卫王殿下。” 身旁的人陆续离开,卫王陈南浦已至跟前。 “先前的事情,侯爷考虑得怎么样了?”陈南浦似笑非笑。 姜开善看着朝臣们依次落座,赶紧说道:“想必是陛下与太后娘娘快到了,微臣还是先去等候为好。” “本王方才见到了你们姜家的那个大姑娘。” 姜开善要告辞的脚步停顿,脸上晦暗不明。 陈南浦笑了笑:“本王的眼光一向极好,当初不嫌弃她已订过亲的身份向姜侯求娶,姜侯却转身又将她送入晏家,可是姜侯觉得,本王比不上晏家那小子?” 第82章 宫宴 “微臣惶恐,姝儿能得殿下抬爱是她的荣幸,只是我兄嫂走得早,姝儿的婚事一向是家中老太太把持着,微臣不敢擅作主张,恰逢晏家回京,既有婚约在,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陈南浦仿佛并不在意,整了整衣袍,顺便言道:“既然姜侯已经错过了一次机会,可不要错过第二次了。” 姜开善拧着眉,未等开口,卫王便已抬步离开。 另一边姜姝在宫婢的引路下往瑶光台而来,远远见叔父与卫王在交谈着什么,她想起方才太后所言,心下不禁一沉。 “我叔父在前头等我,不劳烦婢子相送了。” 宫婢欠身离开,姜姝快步走到叔父身侧,落后他半步与他一同往前走去。 姜开善侧目看了她一眼,离宫宴左不过几十步的距离,姜姝径直说道:“太后娘娘在西华宫召见了我,言谈中对侯府与卫王亲近颇为不满,我不知叔父意欲何为,但叔父该知晏家的立场。” 姜开善声音清冷:“难不成我宣平侯府还要跟着晏府行事?” “叔父若执意如此,只能让骨肉亲人一步步走向敌对。” 姜开善没有言语,但不经意放慢了脚步。 姜姝望着他高大的背影,抬起头的一瞬,愕然见他乌黑墨发间不知何时多了如此多的白丝,而他的步伐,也不再如前些年那般稳健。 “叔父。”她轻声开口:“您从小便教导哥哥们要‘弃燕雀之小志,慕鸿鹄以高翔。’侯府的孩子纵然性情各有不同,但均能明辨是非,亦有楚囊之情,个人是非恩怨于家国面前不值一提,叔父心中亦有大义,莫要为了家里的恩怨让自己错了主意,陷入两难之地。” 行至人前,姜姝不再多言,亦没有机会听叔父的答案。 晏怀迎了上来,与姜开善轻轻颔首,便牵着姜姝进去。 “太后早先就说想见见你,只是没有合适的时机。” 姜姝道:“太后娘娘和蔼可亲,大概是怕我拖你后腿,问我你两次遇刺,我是否害怕。” 晏怀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倒是我,不曾问你感受。” “怕,自然是怕的,所以日后你要更加小心一些,莫要让自己受伤。” “好。” 晏家的席位已算靠前,但再往前,还有诸位王公侯爵,似晏家这般,已在主台之末,再往后,只能安排在更低一阶。 此次宫宴,朝中四品以上皆在席,且携了家眷,乌嚷嚷一片,实在是让人眼花缭乱,姜姝想要寻姜敏与沈毓的身影,都得费好大一番功夫。 不多时,丝竹管弦声响起,一群身着浅绿色轻盈衣裙的舞姬鱼贯而入,场中顿时热闹了起来,又因陛下与太后还未到场,诸位同僚间没那么多拘束,交头接耳者众多。 不知谁先说了句:“听闻安大姑娘册妃的旨意已经下了,恭喜长公主殿下了。” 场内顿时安静了些许,唯有丝竹管弦,盈盈入耳。 淑惠长公主精神矍铄,丝毫看不出已是六十岁高龄的人,望着台下此起彼伏恭贺的人,和气说道:“都是自家的孩子,他们欢喜便好。” 自家的侄孙儿娶自己的亲孙女,亲上加亲是好事,只可惜,婷儿终究不是皇后。 且婷儿那孩子…… 淑惠长公主面上不显,心中则忍不住长叹。 安香婷作为安府的大姑娘,在这种场合,是没有资格坐在祖母身边的,可她在后头,却也正好将想看的尽收眼底。 晏怀望着场中舞姬翩然的身影,想起当年他游历时,与来东羡在江南花闻馆见识过一舞动天下的舞技,来东羡还非要去拜师。 他将此趣事儿讲给姜姝听,姜姝只见他眉飞色舞的神情,话没认真听多少,却也真心笑了起来。 晏怀与她憧憬道:“若有机会,我真想带你出去走走。” “去哪里?” “不拘哪里,去看巍峨的山、看滚滚不尽的河、看茫茫无际的荒原旷野,在山顶看朝阳落日,再乘船一路南下,去看热闹的码头,还有江南如诗如绢的画舫,再往南,到了南越,那里有四季如春被群山环绕的城,有连绵不绝的鲜花……” 他犹自滔滔不绝,而姜姝已渐渐听不见他的声音,只有眼前鲜活恣意、无拘无束驰骋的少年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她眸中渐渐湿热,在食案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那么美的地方,真想陪你去看一看。” 二人相视一眼,目光缱绻,眸中是无尽的情意。 “会有机会的。” “啊!”身后突然一声惊呼,二人扭头去看,不远处,安香婷正拿着酒杯有些不知所措,而方才惊呼之人是宋芷,被安香婷泼了一身的酒水。 “宋芷妹妹,抱歉了,是我脚绊了一下,没端住酒杯,洒了你一身。” 宋芷一看是安香婷,一股怨气生生咽了回去,想撒也不敢撒。 “无、无事的安姐姐。” “陛下驾到!太后娘娘驾到!” 呼啦啦一群人站起身,绕到了食案前请安行礼。 宋芷身上湿漉漉且满是酒味,却也只能这般强忍着,待陛下喊了声“免礼赐座”后,她才看向母亲:“我这可怎么办啊?” 宋夫人只能劝她忍一忍。 可没多久,安香婷又走了过来:“我已请示过祖母,可以带着宋芷妹妹去偏殿换一身干净的衣裳。” 宋芷忙感激不已,好似忘了泼她一身酒水的正是眼前之人,“多谢安姐姐。” 此刻陛下正与几位王侯谈笑,二人悄悄离了,并未引起旁人关注,去到偏殿,宫婢早已捧着衣裳等候。 安香婷似无意间问道:“你家四妹妹怎么没有来?” 宋芷一边换着衣裳一边不屑道:“她一个小小庶女,怎能出席如此宫宴。” “听闻她与晏夫人交情颇好。” “不过是会巴结人罢了,晏夫人也乐得抬举她。” 安香婷笑了笑:“说起来,晏夫人闺中时,我与她也颇有些交情,知她眼光独到,既肯抬举你四妹妹,那也是你四妹妹有过人之处,得空也带她去安府转转,让我也认识认识。” 宋芷心里老大不乐意,一个庶女而已,也值得安大姑娘费心思?可她面上还是应了下来:“好呀,安姐姐不嫌弃,我便带她去。” 第83章 家风 宫宴进行一半,不少朝臣已是面色通红,一身酒意。 因是陛下登基后的第一次宫宴,陛下高兴,臣子们也都陪着高兴,起码明面上是这样。 宫宴前,陛下就先说明,今日只管饮酒取乐,不谈政事,是以瞧着倒是一片祥和之色。 渐渐地,大家也没那么拘束了,太后因也吃了酒,早早离开,小皇帝倒是一直陪着,趁他去更衣时,大家也都起身活动了活动。 晏怀问她累不累,姜姝摇了摇头:“毕竟是在宫里,还是不要乱走得好。” 晏怀知她一向守规矩,也不多劝,便一直陪着。 宋芷因安香婷话语中对宋妍百般赞赏,心中很是不快。 “母亲,我想去殿外站一会儿。” 宋夫人眉头拧了拧,“莫要走远,不可乱走。” “我知道的母亲。” 她往外走着,却瞥见沈毓正仰着头往她这边看来,她轻哼了一声,走到她身旁淡淡说道:“二姑娘不用看了,这种场合,宋妍那个小庶女……不配!” 沈毓扭头,宋芷已经走远,她虽满脸莫名其妙,可听着宋芷如此说阿妍,她气愤不已,想也没想就追了上去。 “你站住!” 宋芷回过身,自从知道沈毓勾引她大哥后,她对沈毓也不再如以往那般高看,反而隐隐有股鄙夷。 “阿妍是你亲妹妹,是宋家的女儿,你在外如此贬低她,简直是丢宋家的脸,只会让人觉得宋府家宅不宁,宋家的姑娘尖酸刻薄。” 这是宫宴,多少世家列席,每个人的一言一行都会被无意放大,宋芷没想到沈毓给她扣了这么大的帽子,气道:“难道你们沈家的姑娘就好到哪里去了吗?你勾引我大哥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沈家的家风?” “什么?”沈毓愕然。 宋芷扬了扬头:“其实你要想讨好我大哥,根本不必走宋妍这条路,我大哥对宋妍好,完全是怜悯她,我才是和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沈毓脸上神情变幻莫测,脚步左右动了动,身子忍不住转了个圈,嘴唇翕动,只化作了一句:“你有病吗?” “嗯?” “不是,宋芷,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疯病?”沈毓绕着宋芷转圈,还不住地上下左右打量。 宋家好歹也算读书人家,宋侍郎也是正经进士出身,怎么宋家的嫡出女儿却把“勾引”这种污秽之言挂在嘴边。 污秽也就污秽,说她沈毓勾引那谁,宋念? 多么离谱! 宋芷被气得脸颊通红,“沈毓,你若这般对我,我让你一辈子进不了宋府的门!” “谁稀罕?宋家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家吗?还是你们家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论斗嘴,沈毓除了总被阿姐教训不敢回嘴外,还没怕过谁,宋芷还没等张嘴,又听沈毓说道:“还有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讨好宋念了?你们宋家是不是个个眼瞎?” 她还补充了一句:“除了阿妍!” 宋芷被她骂得红了眼,她还继续道:“那个宋念,我一共就见了他两次,第一次见我就骂了他,第二次是他说要跟我道歉我才见的,虽然你胡说八道的本事一流,但我告诉你,若是在外头让我听到方才你说的那几句流言蜚语,有一个就算你头上!沈家如今是没有成年男子当家主事,但也不是任人欺凌宰割的!你坏我沈家清誉,可问过为大盛出生入死的将士们答不答应!” 宋芷猛地后退一步,身子一晃,“谁、谁坏你沈家清誉了?明明是你持身不正。” 宋芷觉得沈毓分明是在虚张声势,她就是被自己拆穿了心虚。 “我沈家的女儿如何持身不正了?”沈老夫人清冷的声音传来。 宋芷皱起眉头,心里直打鼓。 “沈、沈老夫人。” “宋三姑娘,我记得咱们二府并无嫌隙?” “没有,沈老夫人误会。” “误会?”沈老夫人抬头望着高悬的明月,语气清冷又沉重:“若我沈家家风不正,葬于忠陵的代代沈家忠骨,怕是不得安宁了。” 宋芷知道沈家男丁大都死在了战场上,沈家在大盛被百姓争相传颂。 她慌张摆了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沈老夫人……是我说错了话。” 沈老夫人并未再看她一眼,宋芷欠了欠身,赶紧离了。 沈毓转身想走,被叫住了,“你做得对,没有辱没了沈家。” 沈毓拧了拧眉:“我是沈家的女儿,自然不会辱没沈家,但愿旁人行事也要对得起沈家才好。” 沈老夫人淡淡瞥她一眼,却是不紧不慢说道:“你阿姐真是将你保护得太好了。” 提起阿姐,沈毓嘴唇抿了抿,方才她就一直想找机会跟阿姐说句话,可她没来得及、也没敢。 她看到了齐国公,年纪大是大了点,但瞧着也还算顺眼,她离得远,但也仔细瞧了,他待阿姐态度温和,阿姐看他也满是笑意。 她鼻子酸了酸:“我阿姐待我自然是极好的。” “可同样,她把你宠坏了,宠得你不知天高地厚,宠得你到如今还是一副小孩心性。” “你凭什么对我说教?”沈毓瞪着她,就算喊她一声母亲,她也没有资格! 瑶光台外是一汪清冷的池水,池中放着错落有致的水灯,池中央有一画舫停靠,方才的丝竹管弦声便是从画舫中传出的。 此刻画舫中是舒缓的琴音,伴着粼粼的池水和幽绿的灯光,却无法让一个心荒芜了的人,感受到片刻宁静。 沈老夫人没有看她,反而望着那轻轻摇晃的画舫,兀自开口:“当年我慕沈家忠君之风,哪怕是续弦,也义无反顾嫁了,可不过一年,我的夫君战死沙场,而我也不过十六岁,母家劝我改嫁,说沈家没了男丁终究没落,他们愿为我出头离开沈家,可我拒绝了。” 第84章 条件 “我想着,纵然与你父亲夫妻缘浅,他总算是待我不薄,我怎么能在那个时候离开呢?就是去抱养一个,我也要把沈家撑下去,好在我打起精神后,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而且一举得男,成了沈家唯一的男丁。先帝怜悯,封不足一岁的娃娃为将军,到如今,沈家又撑过了十年。” “或许你抱怨我不曾像别的母亲那般疼你爱你,我也确实未曾将你与沈清当亲生孩子那般喜爱,除了我心性冷清淡薄外,我实没有那么多精力放在母慈女孝上。沈家靠着先帝的那点情分在没有成年男子当家的境遇下撑了十年,新帝登基,风云变幻,你认为沈家还能再撑几年?自然,你看不清,可是沈清能看清。” “将她嫁与齐国公府,从私人感情来讲我确实对不住她,可于沈家而言,我无愧于心,亦不曾后悔。沈清听我提起婚事,几乎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她出嫁时 没有一丝犹豫,沈府与齐国公府亦没有一丝犹豫,只有你,看不清形势,吵闹不休!” “你可曾想过,你的胡闹若是传到了齐国公的耳中,他会作何感想?你的阿姐又将是何处境?我本也无所谓你对我态度如何,但沈家需要团结和睦,你便是装,也要给我装出来!” 沈毓倔强的目光中已经蓄满了泪水,可她知道这样的场合不允许,便强忍着不让眼泪往下落。 从前,母亲只是对她冷淡,可真的从没有骂过她凶过她,可是这一刻,她却并不觉得被凶被骂是件不好的事。 她甚至觉得,母亲不再像从前那般无视她,那么她前段时间的生气吵闹就不算没有回应,阿姐也和她说过母亲的不容易,让她心存感激,她不是没有感激过,可渐渐地被母亲的冷漠无情伤透了心。 那时她还小,发誓再也不对母亲好了,可过不了多久,她又会去找母亲,还会主动照看弟弟,母亲总是很忙,忙到不愿跟她说一句话,甚至忙到连一个眼神都不能给她。 她经常坐在母亲的窗外,一坐就是一下午,好几次,母亲竟都没有发现她。 她才知道,这不是她的母亲。 沈老夫人见她倔强的模样,抬步绕过她离开,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句委屈的质问:“六岁那年,我初次见你,你牵着我的手,让我叫你母亲,你说会疼我爱我,视若己出,你还记得吗?” 沈老夫人脚步微顿,神色怔然。 如果他的夫君不曾战死,如果她不是十六岁就要撑起偌大沈家,如果她不是一边强撑一边生怨。 如果…… “十多年了,早就忘记了。” “可我还记得,我一直都记得!”沈毓盯着她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但日后,我会将它忘记,如你所愿,与你装个亲切和睦的假象,做一个合格的沈家女儿,只是不知母亲有没有打算好将我卖去哪户人家?” 沈老夫人葱纤玉指微微蜷起,神色一如来时那般清冷:“沈清嫁与齐国公府时,与我有个条件,你不知?” “什么条件?” “不以你的终身为饵于沈府谋前程,许你婚嫁自由。” 沈毓蓦地抬眸,满是震惊,继而大恸,“阿姐她……” “沈毓,这世上原不是每个人都能为自己而活。” 沈老夫人离开后,沈毓在原地站了许久,冬日彻骨的冷风终是穿透厚厚的狐裘大氅侵入她的寸寸肌肤,而她浑然不觉。 阿姐应下婚事,是为沈府亦是为了她,她才是最没资格指责旁人的人。 她拢了拢大氅,急切地想要寻阿姐的身影,却在四下张望时,猛然撞向了身前的人。 “对不……” 道歉的声音戛然而止,沈毓望着面前的人,拧了拧眉。 宋念关切道:“沈二姑娘,你还好?” 她懒懒回了声:“无事。” “我见沈二姑娘在外头站了许久,夜里天凉,二姑娘还是快快回殿里。” 沈毓才想离开,又停住了:“你看我做什么?你没别的事情可做了吗?” 宋念一怔:“我只是关心……” “你关心我做什么?我跟你很熟吗?” “朋友之间……” “谁跟你是朋友?我们一共才见了几次啊就成朋友了,且你尚未娶妻,我也待字闺中,你便是见到了我,也该避着些,而不是此时这般硬要凑上来!”她一个字不曾停顿,一通说完。 宋念根本来不及说一句完整的话,就又被她骂了一通,眼看着她扬长而去,他深深呼了一口气,不知为何,每次见到这个沈二姑娘,话都不会好好说了。 宫宴之上犹在推杯换盏,卫王还即兴舞了一段剑,朝臣们恭维之声不绝,小皇帝却也一脸欣赏之色,并未有何不满。 姜姝静静瞧着,与身旁的晏怀低声道:“陛下心胸宽广,是我大盛之福。” 十七岁年轻的帝王,面对叔父的强势和半数朝臣的态度不明,依然能谈笑风生地办这么一场宫宴,且待卫王既有君主的傲气威严,又有作为亲侄儿的亲昵恭敬,实在是不简单。 而正因为小皇帝的气度,这一年间,纵然与卫王有不少暗流涌动,也始终不曾误了朝政,波及百姓。 晏怀真切说了句:“治世需明君,陛下便是明君。” 他是先太子一手调教的世子,自小便是当储君培养的。 一场宫宴,众人乘兴而来、即兴而归。 出宫时,由宫人引领陆续而出,晏怀与姜姝离开时,宣平侯府的人已经先行一步出宫了。 可姜姝没想到,姜戟会在夜色里等着她。 她上前亲切喊了声:“二哥。” 姜戟这一晚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宫宴上,对他而言这几个时辰实在是太漫长,宴席上那么多人,他又不好去找姜姝问什么,好不容易等到散场,姜姝却又比侯府晚出来。 他在父亲冷硬的目光下,硬着头皮等在晏府马车旁,只不过想问一句话。 “兄长……他还好吗?” 姜姝料到他会来问她,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一夜他都等不了。 姜姝不想瞒他,轻声回道:“如今尚好,当年不算好。” 姜戟羞愧地低下头,他自然知道,那些年兄长定然过得很苦。 “我能……” “二哥。”姜姝轻轻打断了他的话,“很晚了,二哥早些回去休息,嫂嫂有了身孕不便走动,你该早些回去陪她。” 第85章 除夕 除夕这日,晏怀一大早便上山去接萧老将军,谁知萧老将军扭扭捏捏不肯跟他走,二人打了一架,晏怀“输”给萧老头后,才总算把人请下了山。 姜姝见他才穿的新袍沾了泥土,无奈地让他去重新换了一件。 晏父将他临摹的顾老的画作,宝贝一般的拿给萧老将军看,萧老将军瞥了一眼,扶须点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晏父等得心急,见他心思根本没放在画上,气得哼了一声,捧着画走了。 萧老将军吹了吹胡须,瞪大眼睛骂道:“脾气还和小时候一样古怪!生的儿子也一个比一个讨人嫌。” “您老说的讨人嫌的人,不会是我。”晏长泽拢着大氅进屋。 萧老将军见到他面色红润,先是眸中一喜,又很快别过头去:“算你还有自知之明。” 晏长泽笑了笑,转身牵了冯凌桑的手上前,“阿桑,这位便是萧老将军。” 冯凌桑裹着猩红色斗篷,头上戴着翠绿色的珠花,一路走来,小脸冻得红扑扑的,一双大眼睛神采飞扬,她的出现,仿佛给这银装素裹的冬日注入的鲜活的色彩。 “阿桑见过老将军。”冯凌桑活泼可爱,快速欠了欠身,脸上都是笑意。 萧老将军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一旁连走路姿态都要端正的晏长泽,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这俩兄弟,娶的妻子是不是搞混了? “咦?夫君不是说您性情耿直,心直口快吗?到嘴的话不说出来该有多难受啊。”冯凌桑眨着眼睛问他。 萧老将军被她一激,快速说道:“你们不般配。” 冯凌桑气地直跺脚:“怎么不般配了!我们就是最般配的!是最最最般配的!” 萧老将军平时怼晏怀和晏长泽嘴倒是挺顺溜,可面对一个可以当他孙女的小姑娘,气势还是弱了些。 呶呶嘴:“你说是就是。” “不行,您要说我们是最般配的!”这可是她十来岁就认定的人啊。 眼看着她噘着嘴一副要哭的样子,萧老将军真是怕了,连忙改口:“配,相当般配!” 晏母亲自端了茶水过来,晏长泽伸手去接,听母亲笑道:“了不得了,这个家里竟然还有能制住这个怪老头的人。” 晏长泽莞尔一笑。 萧老将军凑了耳朵过来:“是不是又说我坏话呢,小缘缘。” 晏母这般岁数了,竟然也忍不住耳根泛红,不满道:“我都多大年纪了,您还喊我闺中的名字!” “不管多大,你就是秦花缘啊,怎么?晏夫人、晏老夫人的喊着,把自己的名字都给忘了?” 晏母一怔,确实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人喊她的闺名了,忘记倒是不至于,只是偶尔听着,竟有些陌生。 她当了二十多年晏家妇,可她还是秦花缘啊。 “小姜姝呢?她怎么不来见我?”萧老将军抻着脑袋往外头瞧了瞧。 晏母笑道:“怀儿让人送来许多烟花,拉着她去瞧了。” 烟花这玩意儿与旁的不同,需得好好存放,冬日干燥,还得有专人守着。 府里几日前全部清扫过,虽然平时也日日打扫,但难免有些犄角旮旯藏污纳垢,年底大扫除是习俗,也是一种迎接新年的仪式感。 府中到处挂着喜庆的灯笼,晏怀说等上元佳节时要亲自做几盏灯笼,还邀她作画,姜姝真不知这人怎么想的,明明他的画工要比她好千百倍,却偏偏缠着她作画。 有时候姜姝甚至觉得,看着她拙劣的画技,他心里定是在笑她。 “我见大哥房中画的几幅阿桑的人面图,纯熟技艺似真人跃然纸上,你怎么不请大哥作画?” 晏怀笑看着她:“那不是画工好,那是真情流露罢了。” 姜姝脸一红,别过目光,语气柔柔:“我可没有什么真情可流露。” 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兰亭院走着,姜姝回身一看,云兮与月兮不远不近跟着,她蓦地想起一事来。 “胡京大哥要来洛城了,我想着顺便把他和云兮的婚事办了。” 晏怀面上一喜:“他与云兮?” “从云兮如此信任胡京大哥的为人时,我便知这二人有情,后来也问过云兮,她虽没有明说,但也八九不离十,她前几日与我说,胡京大哥年后会来一趟洛城,我想着他们见一次不容易,若是可以就把婚事办了,也好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如此甚好,届时嫁妆从府里出,要丰厚一些才好。” 姜姝浅浅一笑:“胡京大哥那边,还需要夫君出面问一问可有这个意向,总不好让云兮先提。” “应该的。” 晏怀想到在登州那几年,多亏胡大哥多次援手,虽然后来得知是姝儿授意,可在风口浪尖之际,胡大哥肯伸手,亦是有情有义之人。 “去年这个时候,我们还在想着如何能把那个寒冷的冬日熬过去,大哥病重,虽暂免了他的劳作,但同样口粮也没了,因我是主要劳动力,父母不让我省,他们自己却几乎日日吃不饱饭。” 姜姝脸上笑容淡了,她知道他们在登州那几年很苦,可他却没仔细与她说过。 她主动递过自己手,被他的大掌包裹,轻声问:“你们每日都很累?” “那边有一片尚未开发的海域,朝中很多年前就计划在那里建码头,可人少地荒,需要慢慢发展,我们每日就是开荒种地建房子,我们住的地方都是自己建的。” 姜姝想到如今他的饮食习惯,又在心中为自己常常浪费粮食而羞愧。 晏怀自嘲地笑了笑:“其实我有想过带他们逃走,想想那时候的自己,太过年少轻狂不知轻重了,大哥让我等,我那时候不知道要等什么,可没过多久,赦罪的旨意便下了,先帝驾崩,竟然是武成郡王继位,一切峰回路转。” 很多时候,人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第86章 圣人 年夜饭时,一家人围坐在大桌子旁,而在萧老将军身边,有一个位置是空着的。 一整日都叽叽喳喳的萧老头,此刻竟沉默了下来,拿起酒杯,对着那个空着的位置虚碰了碰。 “孩子们,我都替你看着呢。” 晏母望着那个位置失神,若是能再坚持两年,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我这身子骨可比你强多了,还能替你多看他们几年,等我不爱看了,就下去陪你。”萧老头又说了句。 晏长泽淡淡看他一眼:“祖父有祖母陪着,从前您就老爱在祖父跟前凑,如今就让他们清静清静。” 萧老将军吹胡子瞪眼:“从前你就讨人厌,如今更讨人厌!” 晏长泽端正坐着,神态自若。 姜姝打眼瞧着和睦的一家人,蓦地想起了宣平侯府,往年也如这般喜庆团圆。 与叔父将一切挑开后,终究回不到从前了,这种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谈笑风生的日子,大概是不会再有了。 往年除夕,她都陪在祖母身边,祖母嘴上虽然常嫌她总是赖着不走,可心底里却希望能长长久久地陪伴。 她、兄长、祖母,分隔三地,不知还有没有团圆的机会。 待兄长归京,她会将叔父所言告知,届时是何选择,她都会尊重兄长。 人呐,总还要往前看的。 “快看,宫里放烟花了。”冯凌桑站在院中喊道。 姜姝的视线爬过半开的轩窗,望向凝墨的夜色,突然,一团巨大的烟花在空中炸开,如星星点点散落、绚烂多姿。 每年宫中都会在最高的承天阁燃放烟花,全城都可以看到。 她忽地笑了笑,祖母想必也能看到。 晏怀凑到她跟前问:“新的一年了,可要许个愿望?” 姜姝侧首与他四目相对,笑言:“你许了吗?” “自然。” “是什么?” 晏怀只是笑意盈盈看着她,那眸中,映出无数星星点点的烟花和在烟花下许愿的人儿。 姜姝想了许多,想到了祖母、兄长,想到了晏怀,又莫名想到他白日里提到的登州。 末了,她抬首望着夜空,轻轻启唇:“愿国运昌盛。” 新年第一日。 姜姝换上喜庆的新衣,薄施粉黛,正准备去兰亭院候着,晏怀撩起衣袍跨进屋子,面上眉飞色舞,拉起她就往外走。 姜姝忙问:“哪里去?” “带你上街逛逛去,今个儿元日,春满楼有新戏,去晚了该没位置了。” 姜姝哭笑不得:“你也知今个儿元日,晏家回京的第一个年节,前来拜年的定然不少,你自己出去,我得陪着母亲。” “母亲说今日不用你招呼,让我们自己去玩,还有大哥和大嫂。” 姜姝诧异:“大哥也出去?” 晏怀低声道:“其实我是听说不少举子进了京,终日聚在春满楼高谈阔论,想让大哥去掌掌眼。” 因今年加大了科举力度,应试者比往年多了两三倍,很多人怕来晚了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是以家境殷实点的都提前来了洛城。 姜姝淡淡一笑:“原来听的是这个戏啊。” 车马粼粼,京都的繁华在这一日达到顶峰,人流如织,在店肆林立的街道上接踵而行。 赶车的方生喊了句:“大人,人太多了,马车过不去。” 晏怀望了眼姜姝,又看了眼冯凌桑。 二人不约而同戴起了帷帽,“那便走过去。” “春满楼便在前头不远,大哥可能行走?” 晏长泽淡淡点头道:“无妨。” 三年前,他从这条街道穿行,离开了洛城,三年后,他拖着病体回京,除了大婚迎亲,他未出府半步。 他不是留恋繁华之人,可这迎面扑来的喜庆欢愉的气息,仿佛洗涤了他的身体,令他全身放松不已。 春满楼果然已经没了位置,几人就在二楼阑干处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站了会儿。 一楼摆满了桌椅,座无虚席,大都是书生打扮,有个别锦衣华服者很是显眼,不过大多数都是寻常衣衫,倒是少有褴褛之人。 想必不少人已经互相介绍过了,此刻成群聚在一起高谈阔论,锦衣华服者隐隐有领头之势。 晏长泽指着角落里的一人:“你看那个,似乎对旁人的谈论充耳不闻,但其实尽在耳中。” 晏怀顺着目光看去,男子身着青衣、墨发束冠,坐得端正,却有些刻意,端得久了想必嫌累,身子一瘫,半只胳膊撑在了桌子上。 看似对旁人的阔论不屑一顾,却又时不时凝眉,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有几人发现了他,凑上去跟他搭话,见他凝神的模样,问道:“兄台对方才春山兄的文章可有不同见解?” 青衣男子摇了摇头:“没什么意思。” 问话的男子一怔,那个被唤作春山兄的男子颇有些气恼,“你说我作的文章没什么意思,那兄长可拿出自己的佳作让我们大家拜读一二。” 青衣男子仿佛才回过神来:“我不是说你的文章没意思,我是说咱们在这里谈论这些东西没意思。” “那兄长觉得,何为有意思的事情?” 青衣男子冥思而道:“我在想,人之一生,何谓第一等事?” 堂中男子面面相觑,何谓第一等事? 他们倒真的仔细思考起来,但这种深奥的问题,又好像一时半刻难以给出答案。 过了一会儿,还是那个唤作春山兄的男子,胸有成竹般说道:“人生第一等要事,自然是读书科举、取得功名。” 众人纷纷附和,拍手称好,他们不就是来参加科举的吗,多少读书人穷极一生就为博个功名,这自然算是第一等事了。 没想到青衣男子却摇了摇头:“我认为不是这样的。” “哦?还有什么比读书取功名还重要?” 青衣男子郑重而言:“读书自然是第一等要事,但却不是为了取得功名,而是为了做圣贤。” 突然一片沉静,继而哄堂而笑。 “做圣贤,他要做圣贤?哈哈” “这人真是狂妄自大,自古读书人那么多,能称为圣贤的有几人?” “千年不过才能出一个圣人,他以为他是谁?” 青衣男子面对嘲笑却不恼,不紧不慢说道:“做圣贤在前,取功名在后,不先立心,博得功名又有何用。” 他见没人理解他,摇了摇头出了春满楼。 晏怀见大哥一直望着那人的身影,低声问道:“大哥对此人如何看?” “狂妄。” 他嘴上说的狂妄,眸子却格外明亮。 晏怀笑了笑:“仅是如此?” 晏长泽收回目光,望着楼下还在继方才话题哄笑的几人,扬了扬唇:“狂妄便狂妄了,有何不可?谁说圣人做不得?孔子是圣人,孔子也是人。” 第87章 乞儿 离了春满楼,几人又步行回到马车停靠处。 有了来时的经验,晏怀便让方生绕道而行,方生也是在洛城长大的,对大街小巷颇为熟悉,路虽绕远了,但好在人少,马车也能跑得起来。 冯凌桑见街边店铺都挂上了各种各样的彩带,便与姜姝讲她在娘家时同姐姐们用彩带做头花的趣事儿。 姜姝一边听着,一边也把目光放在车外,马车驶过,一窄巷中蜷缩着一群衣衫褴褛的乞讨者,她倒抽一口气,有些怔然。 晏怀凑过来:“怎么了?” 姜姝回过身,凝眉道:“洛城怎么会有人乞讨?” 晏怀了然,低垂了目光,沉声:“一直都有。” 她原本又不是经常出府,哪怕偶尔出来,去的那些地方也不会允许乞丐停留,但其实,哪怕是繁华的洛城,也不缺乞讨者。 “只是最近变多了而已。” “怎会如此?”这还是年节里。 晏怀环抱着手臂,倚在车厢,看似漫不经心,语气中却透着一丝疲惫,“各地税收困难,陛下欲实行新政,但政策落实不到地方,中间阻碍太多,去年冬日又下了几场大雪,严重的地方压塌了房屋又被封了路,穷人没有法子,只能外出乞讨。” “朝中没有拨款赈灾吗?” “自然是有的,只是清路、运送物资、重建房屋总还需要时间,再者房屋能重建,冻坏的庄稼却救不过来。” 姜姝又掀起帘子往外看了看,马车已经行至热闹的街前,早已没有了蜷缩在街角的乞儿,一街之隔,两种完全不同的景象。 “新政实施困难,是因……”姜姝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从晏怀的脸上看到了肯定的答案。 她不禁想起春满楼里青衣男子的话,人生第一等事是要做圣贤,得先立心再博功名,不然若没有一颗为生民立命的仁心,空在高位只会是百姓之祸。 “停一下。”她猛然说道。 在长街上,马车驶得不快,很快便停了下来,晏怀看出她的意图,提醒道:“你帮得了一时,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且那么多人你也不可能全帮。” 姜姝掏了掏身上的碎银子,回道:“我的心告诉我此时此刻应该做什么,我便只管去做了。” 晏长泽轻笑了声:“此乃圣人之道。” 姜姝面色一红,实不知大哥还会打趣儿她,可他嘴上虽打趣儿,却也老实掏银子,冯凌桑和晏怀都把随身银两贡献了出来。 姜姝一并交给了方生,她并没有想着要去帮谁,只为自己心安。 若是视而不见,她心里便会一直记挂着此事,继而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力所能及给予帮助。 一个人若连眼前的怜悯都忽略,又空谈什么仁义之心。 年节很快过完,大家又各归各位,开始忙碌了起来。 姜禹是在正月过后回京的,来东羡去了冼州,二人并未同行。 姜姝不确定叔父是否会通过她寻找兄长的下落,她不敢去兄长的府宅,亦不敢请兄长来晏府。 她便写了封信,让晏怀得空带给兄长,毕竟能跟踪晏怀的人想是不多。 她将那日宣平侯府中发生的事,详尽地告知兄长,又担心信中语气掺杂过多主观情感,是以尽量冷静叙述,让兄长自己斟酌。 最后,她提到了姜戟,称姜戟想要见他,是否相见。 晏怀办事效率很高,姜禹那边也很快回了话。 只是他并未写信,而是只让晏怀告诉她,姜开善的话虽不可尽信,但有可考之处,他会再调查一番。 至于姜戟,他觉得不宜相见。 姜姝能料到兄长对于叔父的态度,可她没想到兄长会不见二哥,不过毕竟他们二人已有十多年未见,姜姝是因一直在二哥身边,知二哥同儿时一样不曾改变,可在经历了被最敬爱的叔父伤害后的兄长,也许真的很难再用当年的心境来面对二哥了。 晏怀不禁想起姜禹提起姜戟时的态度,看似不经意问了句:“兄长与姜戟情意如何?” 姜姝想了想,浅笑:“正如你与大哥一般。” 晏怀颇为诧异:“我与大哥?” “是啊,二哥与兄长虽然是堂兄弟,但都是在叔父的教导下长大的,二哥自小最崇拜的人便是兄长,就是这些年,虽不大敢在祖母面前提,但我们兄妹几个在一起时,他也时不时提起兄长……” 姜姝说着说着,声音便小了,抿着唇有些不知所措。 而后喃喃道:“这都是儿时的事情了,毕竟已经过了十多年。” 她明白晏怀的疑惑,便是她,对于兄长不肯见二哥也有些出乎意料,毕竟兄长连婆母都不避着。 可她又不愿自己的夫君去揣度和质疑兄长。 晏怀握住了她的手,“你说得对,毕竟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儿时情意再深,经历那般磨难后,心境也很难再如从前一般了。” 姜姝微微叹了声:“兄长这般选择,自有他的顾虑。” 只是她心中想着,下次见到兄长时,可多提一提二哥,让兄长知道,有那么多人一直期盼等待着兄长回来。 只是兄长似乎很忙,一个多月她都未能见到兄长。 与此同时,晏怀也经常深夜回来,姜姝只听他零散提过,说是江南两路财政告急,全国一半经济来自江南两路,这一出问题,加上年初有几个大工程颇费银子,户部一下子捉襟见肘。 姜姝只是打理一座府宅,有时都觉得劳累又吃力,户部要负责全国土地、户籍、赋税、财政收支,实在是不容易。 其实江南两路的财政问题不是一年两年了,之前只不过小打小闹,影响并不大,自从新帝登基后,不是海盗横行,就是上万亩棉田被毁,去年冬,竟然冻死了几十万棵茶树。 江南民间渐渐有传言,此乃江山所托非人,上天震怒的后果。 一道圣旨,小皇帝派遣晏怀入江南,本以为卫王会出面反对,陈清德已经做好了与卫王对抗的准备,毕竟江南形势复杂,除了晏怀,他也不放心旁人。 没想到卫王一口便应了下来,还说江南之行,非晏尚书莫属。 第88章 远行 姜姝为夫君收拾行囊,虽有不舍,但此去为国为民,是该做之事。 “繁琐之物不带也罢,唯有银子不能少,虽是公差,衣食住行皆有专人负责,但出门在外,总有用钱的地方。” 江南是繁华富庶之地,缺什么都可以买到,但前提是有银子买。 且……她心中总是隐隐不安,山高水远,夫君孤身前往,那边又是形势不明。 晏怀见她收拾行囊的动作越来越慢,目光移到她的脸上,神色怔然,担忧之色明显。 他心中一暖,才要说几句宽慰的话,便见大哥与大嫂相携而来。 姜姝自然也注意到了,敛了心思出去相迎,自从晏长泽与冯凌桑成婚后,大都出双入对,甚少有独行的时候。 姜姝莞尔,欠身喊了声:“大哥,嫂嫂。” 晏长泽问:“可去父母跟前辞行了?” 晏怀回道:“一早便去过了,母亲心性豁达,倒是并不担心。” 晏怀说着,淡淡看了眼姜姝,晏长泽会意,却没顺着他,反言道:“我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其中细则想再来找你问一问。” 姜姝猛地抬眸,连大哥都觉得蹊跷,那么她的不安便不是无中生有了。 “大哥觉得蹊跷在何处?” “江南两路的财政问题暂且不提,可那些惑乱人心的谶言,多半出自卫王手笔,陛下派你去江南,卫王竟没有阻拦,这本就令人生疑。” 晏怀何尝没有想过,可此行他必须得去。 “无外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陛下派了不少人手给我,我亦有自保之力,你们无需太过担心。” 晏长泽道:“若还是耍那些暗杀行刺的手段,何必去江南?我担心江南的形势比我们想象得要严重,你人一到江南便是在明处,甚至连暗处的敌人是谁都不知道,除了陛下派给你的人,你该带些属于你自己的人,这些人要身手好善隐匿,助你在暗处行动。” 晏怀望着大哥苦笑:“我一个文官,你让我去哪里找这样的人?难不成把护院带去?” 晏长泽不情不愿道:“去找一趟萧老头,他总还是有些用处的。” 晏怀离京已有四五日,以往日日都能见到时不觉什么,这突然离开了,白日倒还好,夜里总是难眠。 除了隐隐担忧,那随浓黑夜色越深的思念,不受控制般钻入脑海,挥都挥不去。 姜姝索性披了外衣起身,推开窗,借着月色望见树上冒出的新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在夜色里寻求生机。 第一次见晏怀,是在淑惠长公主的寿宴上,光华夺目的少年郎,走到哪里都熠熠生辉,不俗的家世,超凡的品性,还有俊俏的样貌,晏二公子之名,可谓如雷贯耳。 一众姑娘们纵然矜持着,也免不了窃窃私语,第一次,姜姝是在别的姑娘口中认识他的。 那时二人并无交集,更不会想到后来会生出这样的缘分。 第二次见他,是在永泰寺外,那时二府已在议亲,彼此见面,便不经意多了些不同寻常的审视,所幸,他们给对方的印象都不算差。 纵然后来种种波折,但人与人的缘分,大概是从第一眼就注定了的。 姜姝从前总觉得,她这一生会以宣平侯府嫡长女的身份,嫁到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夫君在外经营,她打理内院,有侯府护着,且自己也算是有几分小聪明,大概在婆家不会受欺负。 夫君待她相敬如宾,大概会有妾室,她身为正室,端的起这份体面,只要妾室不作妖,便会同她们和睦相处。 日子平平淡淡,不会为生计发愁,每日面对的便是内宅的那些琐碎,算不上苦,大概也没有多甜。 京中的妇人们大都是这么过来的,这种已算是上等的婚姻了。 不曾想,她嫁到了晏家,公婆待她如亲女儿般宠溺,夫君待她情深,兄嫂与她和睦,便是此刻她思君不能寐,也甘之如饴。 又过了几日,是胡京与云兮大婚的日子。 “日子既是早就定下的,岂能随意更改,且他在不在,真的那般重要吗?”姜姝打趣儿道。 云兮面色羞红:“是表哥说大人是他的大恩人,要等恩人回来再完婚的。” 前不久姜姝才得知,晏怀回京后,便四处打探胡京的下落,更是把他引荐给来东羡,来东羡一听在他被家里关着不能对晏怀尽朋友之谊时,是胡京一次次对晏怀伸出了援手,简直把胡京当成了再生父母。 胡京原本就是个小商贩,如今有来东羡做靠山,生意越来越大不说,也不用像从前那样四处奔波,终于可以稳定下来了,这也让他有信心能给云兮好的生活,不然那些年他也不至于一直不敢跟云兮表态。 他能与云兮有今日,是托了晏怀与来东羡的福,胡京是知感恩的,这门婚事又是晏怀一手促成,晏怀不在京城,他总觉得成这个婚好像缺了点什么。 姜姝笑看着云兮,她们一同长大,四个丫鬟中,也属她最懂姜姝的心,说真的,姜姝是舍不得的,但一想到她能嫁给心中所爱,又为她高兴。 “傻话,你们不完婚,才是辜负了他的心意,纵然他不在,可这日子他是知晓的,同样会为你们恭贺祝福。”姜姝扶她起身,为她整理发饰,“一切早就准备就绪,胡大哥便是嘴上一说,你当真以为他不娶你了?快去换衣裳,今日可要做最美的新娘子。” 云兮已经没有家人,姜姝和晏府便是她的娘家人,胡京那边只有一个老母亲,因年老体弱没法来洛城,是以也就他自己。 就在姜姝送云兮出嫁时,收到了晏怀从江南寄来的第一封信。 许是怕信中内容被人截取,只是报了平安,并未提及其它。 可不过十来日,姜姝受邀赴宴时,竟有几位夫人窃窃私语,说晏怀在江南被盗匪围困已有数日。 第89章 被困 吴国公夫人做寿,吴宝珠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姜姝,吴国公夫人爱女如命,事事依着女儿,便也头一个给晏府下帖子。 当初为姜敏与孙夫人周旋,吴国公府也是卖了她情面的,于情于理姜姝推辞不得。 吴宝珠很高兴她能来,恨不得把自己的好东西都捧到姜姝面前,对于此,姜姝实在是受宠若惊。 可吴宝珠却道:“你救了我的命,这些身外之物又算得了什么?” 姜姝只好诚实回答:“不论何种缘由,我都不能让宝珠妹妹在晏府出事,救下宝珠妹妹,也是为了我自己呀。” “我不管,反正是你拦下了周芸救了我的命。” 姜姝哭笑不得,吴宝珠是个被宠大的孩子,她的世界,单纯的可爱。 “对了,还有姜敏姐姐,她为了救我还受了伤,我原本想去看看她,可我母亲不让我去孙家,今日也不曾给孙家下帖子,我都没办法见她,” 姜姝道:“她早就无碍了,其实只要宝珠妹妹没伤着便是万幸了。” 吴宝珠想起什么,眼睛顿时红了:“可怜阿悦……” 见她勾起了伤心事,姜姝主动说道:“方才来时,我见经水潭旁一些花早早就开了,可否请宝珠妹妹带我一观?” 吴宝珠也知今日是母亲寿宴,不好沉浸在那些伤心事儿上,便也顺口应下。 二人各带着丫鬟往经水潭而去,期间吴宝珠很快调整好心绪,一路上给姜姝介绍着府中景致。 “你们听说了吗?晏尚书在江南解决匪患,被盗匪围困了数日不得脱身,也不知如今怎么样了?” 假山后,有一凉亭,几位夫人在此闲聊。 姜姝蓦地脚步一顿。 “解决匪患?不是去江南收赋税了吗?” “我听说是去收拾那些散播谶言的人。” “你们说的都不全对,我家那位可是任职于百闻馆,每日都有消息从江南被快马加鞭送来,晏尚书就是被盗匪困住了。” 姜姝绕过假山,出现在几人面前,凉亭中顿时一片寂静。 “晏、晏夫人?” 姜姝望向最开始说话那人,语气急切却又和气问道:“许夫人,你方才所言可属实?” 许夫人尴尬不已,不过是在此闲话几句,怎地正好被晏家人听见,她也不是故意嚼人舌根,只是听他家那位提了一嘴,心中觉得可惜罢了。 “晏夫人,你就当我胡说,莫要当真。” “事关我家夫君安危,还望许夫人不吝告知。”姜姝补充道:“许夫人放心,我听过则罢,绝不会透露是从许夫人这里得知的。” 许夫人面色犹豫,她自是能理解姜姝的心情,这要是换作她家夫君,她指不定上前怎么追问呢,姜姝已算颇有教养了。 “既如此,我便实话同你说了,我知道的也不多,这种事朝廷不宣,咱也不敢胡说,我就是听我家夫君提了那么一嘴,说是晏尚书去了江南后,发现那边盗匪横行,他们连官银都劫,官府也没了法子,上书给朝廷,可朝廷这边始终没有动静,晏尚书带领官兵解决匪患,已经四五日没有消息了。” 姜姝努力稳住心神,可还是乱了又乱。 许夫人安慰道:“晏夫人也别太担心了,虽说盗匪嚣张,但有那么多官兵呢,也不是吃素的不是?没有消息也不一定就是坏消息,也许是路上耽搁了,晏尚书吉人自有天相。” 另一位夫人点头附和道:“就是,当年流放登州都能回来,还成为陛下倚重之人,可见晏尚书是有福之人,定可逢凶化吉。” 只听旁边的夫人轻咳了两声,低声道:“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没想那么多。” 姜姝知她们都是好意,欠了欠身感激道:“诸位夫人好意,姜姝感激在心。” 二人离开后,吴宝珠挽住了她的胳膊,“姜姝姐姐,你别担心,晏尚书不会有事的。” 姜姝点了点头,看向吴宝珠,有些歉意道:“可能要麻烦宝珠妹妹一件事了。”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不,就算做不到,我也会尽力去做的。” 姜姝莞尔:“倒是不难,想要麻烦宝珠妹妹同吴国公打听一下我家夫君的事情。” 原本,要想知道晏怀的消息,她还可以去找叔父,如今…… 吴国公是先帝留给陛下的人,也是陛下除了晏怀最信任的人,若朝中真有晏怀的消息,吴国公定然知晓。 吴宝珠松了口气:“这个啊,交给我,待会儿父亲若得空,我便第一时间帮你问问。” “多谢宝珠妹妹。” 晏怀离开洛城已经二十多日,去掉路上的时间,他去到江南也有半月了,这期间,她只收到过他一封信,还是十多日前寄来的,想是晏怀初到江南给她写的信。 之后这么多天,若他没出事,又知道家人定然担心,不可能不报平安。 姜姝心中隐隐相信了许夫人的话,可她知自己不能乱,不论晏怀是否出事,她都不能乱。 宴席上,她同诸位夫人谈笑风生,丝毫看不出异样,许夫人和吴宝珠打眼瞧着,都以为她未放在心上。 一直撑到宴席结束,宾客们陆续离开,她借着赏花的由头等吴宝珠去打听消息。 吴宝珠知道她还在等着,问过父亲后便急急赶来找她。 姜姝见她面色焦急担忧,心下不禁一沉,可还是镇定问道:“如何?宝珠妹妹可有夫君的消息了?” 吴宝珠咬了咬唇:“父亲一开始不肯告诉我,是我非缠着他,他被我闹得烦了才开口,晏尚书确实遇到了麻烦,不过只知道他带人解决匪患去了,后来就没了消息,至于是否被困,该是许大人的猜测,但这猜测……八成是真的。” 莫名地,姜姝似乎没有方才那般焦急了,没有更坏的消息便好,晏怀不是好大喜功之人,哪怕不是十分之把握,也绝不会让自己轻易陷入绝境。 且她知道,暗中还有萧老将军给他的人,既然还没有消息,就不算坏消息。 吴宝珠见她沉默不语,连忙说道:“晏尚书是陛下爱重之人,便是我父亲,也决计不会让晏尚书出事的,姜姝姐姐你放心,晏尚书他定然无恙。” 回了晏府,姜姝也未曾告诉晏父晏母,让他们白白担心,等待消息的煎熬,有她一人便够了。 第90章 山匪 只是姜姝没有等来晏怀的消息,却接到太后召她入宫的旨意。 在这个时候召她入宫,姜姝纵有不好的预感,面上也要足够镇静。 西华宫内。 赵太后半倚在软榻,不似第一次拜见时尚且正襟危坐,且那次是宫宴前,吉服肃穆庄重,此刻厚重的吉服换了春衣,浅绿色罗纹宫装穿在身上,更有江南女子温婉的感觉。 赵太后虚抬了抬手,坐起了身子,懒洋洋说了句:“坐,没什么事,就是想找你来解解闷。” 姜姝心中微微诧异,态度恭敬地退到一旁坐下。 “你可是觉得,你要打理府宅诸事繁多,我却将你拘来宫中陪我解闷,实在是不通情理?” 姜姝摇了摇头:“妇人只是觉得,太后娘娘是后宫之主,尚且还有烦闷之事,那我们家宅里的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哦?你也有烦恼之事吗?” “有的,如早上对账时少了一笔,却怎么都想不起是缺了哪一笔;如出门时听见两个婆子吵闹,起因竟只是为了谁比谁多吃了几块肉;还有瞧见了门人在偷懒、几案上落了一层薄灰、水缸里的水满得一直往外溢,弄湿了地面。” 赵太后被她逗笑了:“那后来呢?” “原本想着回府后要好好立立规矩,先将两个婆子责骂一顿,再把偷懒的门人赶出府,至于其余不周到的地方,也总能找到负责人。”姜姝顿了顿:“可此刻却改了主意,府里向来井井有条惯了,是以稍有不顺心之处,我便觉得格外碍眼,可她们日日尽心尽力我看不到,却只能看到某一日偷了懒、拌了嘴,我觉得我该回去赏她们,她们做事便会更妥帖些。” 赵太后若有所思,看她一眼轻轻笑了。 姜姝方才身旁就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锦盒,里头是分装好的安神之物,此刻轻轻捧了起来。 “上次拜见太后娘娘,见您似有不寐之症,妇人回去后便调配了这安神茶,若有幸还能再见太后娘娘,望能为您解忧。” 赵太后让宫婢收下,神色又缓和了一些:“没想到你如此细心。” 安神茶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宫里的太医哪一个不会配?可仅凭一面就看出她夜不能寐,且尚不知能不能有机会见第二面,竟也将这安神茶准备好的心意,却不是人人都能有。 “能为太后娘娘尽心,是妇人的福分。” “晏二也算是在我跟前长大的,你是他的夫人又是他放在心上的人,我们原本就该亲近一些,我记得你闺名一个‘姝’字,取得极妙,与你甚是相配。” 未等姜姝开口,她又赞赏道:“你聪慧过人又很能沉得住气,比我年轻时不知好了多少,我原以为你一来便会问我晏二的事儿,可你直到现在提都未提。” 她想,若是姜姝着急询问,她便将人赶出去,可直到此刻,她自己都有些急了,姜姝反倒还在意着她夜里是否安睡。 “夫君为陛下办差,一切自有章程,这不是妇人该问的事情。” 赵太后似笑非笑:“真的不担心他?” 姜姝有些羞赧,但还是说道:“正是因为知道担心无用,所以不能将心思浪费在这无用之事上,我既不能求陛下召他回京,亦不能舍了一家子人去江南寻他,我能做的只有相信他。” “挺然而立、不屈不挠,是为君子之容,我相信不论经历何种困难,他都能坚贞守持,完成陛下交待之事,亦能不负家人所期。” 赵太后笑看着她:“你能有这番心性,实在难得,实话说,我们确实已经多日没了晏二的消息,但我与皇上同你一样,都相信他有自己的计划,江南如今是凶险之地,我们都不愿他去冒险,可这是不得已而为之,你可能明白?” “妇人明白,这世上之事,只分可做不可做,没有能不能做,去江南是可做之事,亦是必做之事。” 晏怀不去,旁人也要去,且既然认定了他是最合适的人,又怎能因他是她的夫君,因她会担忧而否定此事。 与此同时,身在江南的晏怀,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 “大人,咱们还要继续守下去吗?”方生裹了裹外袍,这深山里阳光照不进来,着实有些阴冷。 晏怀的样子也有些狼狈,唇周多了些细密的胡茬,与他从前形象相差甚远,但他原不是个在意形象的人,又将脸往树叶杂草里埋了埋。 “再等一晚,夜里才是放松警惕的时候。” 都已经等了这么久了,不能白等,这个窝点不大,山上物资肯定有限,不可能好几天都不下来采买,这里是必经之地。 又过了许久,方生颤巍巍说道:“大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晏怀冷冷瞥他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废话! 接收到大人刀子般的目光,方生连忙说道:“咱们的信息不会有误?” “王刺史提供的信息……嘘!” 晏怀凝神,迅速又低下头,隐约听见了下山的脚步声,接着有人声传来。 “昨日就没酒肉了,当家的死活不让咱们下山,我看他就是疑神疑鬼,这么多年了,咱们不是都好好的吗?” “阿三你小点声,万一有巡逻的,这些话被当家的听去,可有你好受。” “他能怎么……”话音未落,草丛中显出两个身影。 阿三身子一僵,奶奶的,从哪冒出来的人? “你、你们是哪个山头的?知道爷爷我是谁吗!” 晏怀与方生穿的都是常服,因在山里埋伏了多日,样子狼狈不说,这衣服也是脏乱不堪,被误会是山里的土匪也情有可原。 第91章 戏耍 晏怀见被阿三误会,便顺势说道:“我俩是亡命之徒,得知此山头的当家人是智勇双全之辈,特来投奔。” 阿三哈哈笑道:“我们打狗帮占此山头十几年,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收的。” 打狗帮?这是什么破名字。 “我这兄弟魁梧有力,一身本领,我也颇有些聪明才智,若是阿三兄弟肯引荐,日后定然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晏怀谄媚笑了笑。 “当真?”阿三挑了挑眉头:“有什么本领,先耍来给我瞧一瞧。” 与阿三同行的人出声:“阿三不能带他们上山,小心他们是官府的人。” 方生手起掌落,那人应声倒地。 晏怀道:“我看阿三兄弟比此人聪明许多,定然能看出我们不是官府的人,他出声阻拦,定是怕被你抢了风头。” 阿三与阿四早有嫌隙,见他被打晕也无动于衷,反倒是方生一掌将阿四劈晕,让他多看了一眼。 “你们还真有些本事,那便随我一同上山。”阿三看都没看阿四一眼。 这个阿四还真是胆小如鼠,就算这二人真是官府之人,难不成靠这两个人能把他们打狗帮端了? 真是愚蠢。 晏怀与方生屁颠屁颠跟在阿三身后,一个负责奉承,一个负责做记号。 原以为此次终于能摸到窝点,谁知到了却傻眼了。 “人呢?” “人呢?” “人呢?” 三个人,分别发出了相同的疑问。 且这个窝点也太……拉胯了些,一排排茅屋外,只是用石头垒起了一圈围墙,有个小的演武场,倒是放了些杂七杂八的兵器。 晏怀可不会相信,就这里的人能把守卫森严的官银劫了,估计都没那个胆。 方生已经是又困又累又饿,浑身疲惫不堪,原本抖擞精神想要上来干票大的,结果啥也没有,还是这么个破地方,倒是真对得起打狗帮这个名字。 他一脚将阿三踹倒:“你玩我们呢?这是你们的据点?” 阿三还没从被踹的懵圈中回过神来,又被方生揪着脑袋揪起来,“人呢?再不济也这么大个地方呢,总不至于就你们两个人?”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问你话呢!” 眼见方生又要动手,阿三忙捂着脑袋说道:“我也不知道啊,我下山的时候人都还在的,怎么一眨眼就没了?” “你确定?” “千真万确啊,当家的让我和阿四下山买酒,所有人都在的。” “会不会是有行动你不知情?” 阿三哭丧着脸,他确实是个小喽啰,就算有行动不通知他也是常事,可这也不合理啊,“就算有行动,也会留人守着,不会一个都不留的。” 晏怀知道多半是走漏了风声,问道:“你们还有别的据点吗?” “没有了,就只有这一个地方。” “年底的那批官银是你们劫的?” “是……。” 方生又招呼了一巴掌:“是不是!” “他们都说是,我也不知道啊,我才来了不到一个月,东西都在当家的那里,我这种跑腿的也见不着啊。” 方生真的很想爆粗口,顾忌到大人在身边,只能把脏话往肚子里咽,他娘的这叫什么事啊,他们不眠不休等了几天几夜,就这? 他看了眼面前抱头的阿三,决定把怨气撒到他身上,可才抬起手,就被大人制止了。 晏怀心情也很不好,是非常不好! 他冷冷地看着方生:“把他打晕了或打残了,你背他下山?” 这是个很好的问题,方生收回了手。 这一趟无功而返,甚至他们还有种被人耍了的感觉,晏怀忍不住笑了,当年他和来东羡到处游历的时候,只有他们戏耍旁人的份,如今也试过被人耍的滋味了。 方生觉得他家大人可能是疯了。 晏怀下山的时候就想着,要去刺史府问个究竟,这次行动到底是怎么泄露出去的,必须查个底朝天。 可他一到洪州,又突然冷静了下来,他在此地孤立无援,若是直接去刺史府,怕是有问罪的嫌疑,得罪了本地的刺史,没好处。 于是两天两夜没有合眼的人,回到住处一觉睡到了第二天。 没等他去刺史府,王刺史就派了人来请他,听说昨日行动无功而返,摆了宴席给他压压惊。 “晏大人初来乍到,我不好把话说得太绝对,免得打击了晏大人的积极性,万一误会我与盗贼勾结就更得不偿失了,可我真的要劝一劝晏大人,那些土匪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若真的守上个几日几夜就能端了,至于让他们横行这么多年吗?” 王刺史四十多岁,身材精瘦,个子也不高,看起来其貌不扬的,可晏怀却不敢小瞧,此人从一个小小的帐中参谋到一州刺史这个位置,听说只用了不到七年的时间。 晏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惭愧道:“骄兵必败,是晏某狂妄了。” 王刺史摆了摆手:“晏大人年轻有为,深得陛下爱重,便是狂妄也有这个资本,只是这还真怪不了晏大人,此山名为鹊山,山中情况复杂,植被茂密,小路难寻,便是山脚下的村民都不敢保证去此山绝不迷路,而那些山匪常年在山中活动,早把鹊山摸熟了,你觉得走不通的地方,说不得隐藏着下山之路呢。” 晏怀叹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们守在必经之地上,却不知道那些人是如何离开的。” 王刺史拿起酒杯与他碰了碰,趁机凑过来低声道:“而且,我怀疑他们有内应。” “刺史大人指的是?” “也许是在这刺史府里,也许是在晏大人身边。” 晏怀抿了口清酒:“我身边,可都是陛下派来的人。” 王刺史摊了摊手:“谁知道呢,有时候越是可信之人越不可信。” “刺史大人说得在理。” 晏怀来洪州的第一日,就是王刺史接待的,今日也是本着与之搞好关系好办事的原则,不免多喝了几杯。 回到住处时,身子不禁有些摇摇晃晃。 可习武之人的直觉,又让他觉得有些许不寻常,望着面前紧闭的房门,他的手停住了。 仔细听了里头的动静,他不禁拧了拧眉,一股淡淡的香气不知从哪飘了过来,在他的鼻间缠绕。 他一掌推开了门,说了句:“真难闻!” 床榻上一个妩媚的身影半躺,雪白的肩头露了一半出来,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将身子勾勒的无比妖娆,声音娇柔酥软,回了句:“真讨厌。” 第92章 女色 女子裙裾只盖到双膝的位置,露出一双细白的脚踝和香艳的小腿,她抬了抬腿从床榻起身,摆动腰肢一步步走到晏怀面前。 “晏大人,可让奴家好等啊。” 女子一双细柳眉下是满含秋水的桃花眼,不算绝美的五官偏偏生的是万种风情,身子柔若无骨,端的是媚骨天成。 这样的女子,可能男人不会娶回去,但却绝对会看不止两眼。 “你等我?” “风流倜傥的晏尚书晏大人,不是你?”女子娇柔一笑。 晏怀目光冷了冷,嘴上却应了:“那看来确实是我,你等我做什么?” “奴家仰慕大人风采,特来侍奉大人。”说着顺势往前一倒。 晏怀身子侧了侧,她便扑在了桌子上,晏怀道:“你不太专业啊?” 女子也不恼:“奴家记得,晏大人已经成婚了,既然家有娇妻,怎地还如此不解风情?” “可你也没有风情啊。” “看来晏大人喜欢端庄的?没关系,奴家还有许多姐妹,什么品性的都有。” “谁让你来的?”晏怀将房间的窗子都打开来通通风,屋里的味道着实不大好闻。 女子亦步亦趋跟着:“这很重要吗?” “自然,不知道他是谁,我该怎么去‘谢’他?” 女子掩唇笑了笑,她好似不会好好走路,不是在窗边倚着,就是想找个人靠着。 晏怀诚实说道:“你身上很难闻。” 一直上赶着贴贴的女子,面上终于有了一丝异样,佯怒:“大人若是不喜欢奴家,直说便是了,何必羞辱!” 好家伙,晏怀直呼冤枉,他说的还不够直白吗? “回去告诉让你来的那人,我对女人没什么兴趣,换种方式,比如钱财,毕竟那几年穷怕了。” 女子不肯放弃,莫说这人身居高位,便说这样貌气派,总比去伺候旁人强。 “晏大人可不像这么俗气的人。”女子自以为是的恭维。 晏怀震惊看着她:“你不比钱财俗气?” “你……”女子登时红了眼,怎会有如此不解风情之人! 传言这个晏尚书可是最招女人喜欢的,就这? 第二日,晏怀收到了一箱金子。 一打开,金灿灿的光亮差点闪瞎了方生的眼。 “大人,这……” 晏怀忍不住啧啧:“有这办事效率,何至于让贼寇嚣张这么多年。” “大人,你知道是谁送的?” 晏怀白他一眼:“你会送人这么一大箱金子,还不让对方知道你是谁?” 方生头摇地跟狂风中的狗尾巴草似的,那不能,傻子才白送。 果然,午时便有刺史府的人来请晏怀,说是商讨剿匪大计,亏得晏怀还以为王刺史确实有什么可靠的计策。 “那箱金子是你送的?” 王刺史吓了一跳,顿时让人关紧了门窗,可他这行为恰恰便是回答。 晏怀又道:“这么说,人也是你送的了。” 王刺史一副大家都懂的神情,问道:“晏尚书可还满意?” 晏怀不得不重新审视面前的人,顿了顿方似笑非笑道:“刺史大人何必如此?凭你我的交情,还要搞这一套?” 虽然王刺史也不知道他和晏怀有什么交情,但还是顺着说道:“知道晏尚书什么好东西都见过,身边定然也不缺女人侍奉,但这都是下官的一点心意,只希望晏尚书回京后……” 王刺史一个劲笑,话却不肯多说。 晏怀试探问:“盗匪之事?” 王刺史依旧一个劲笑。 晏怀补充:“谶言之事?” “晏尚书不愧是一等一的聪明人,其实你来了这么久也该知道,并非是我无能,纯粹是敌人太狡猾。” 晏怀配合地点了点头:“说到此事,我还真想问一问刺史大人,棉田被烧、茶树受冻,真是巧合吗?” 王刺史敛了笑容:“晏尚书此言何意?” “去年冬日并非是最冷的一年,有前几年的经验,茶树怎会偏在陛下登基这年冻死?就算这是巧合,那横行了十几年的盗匪,从前一直与官府相安无事,为何突然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劫那批数量并不算太多的官银?还有被烧的棉田,百姓赖以生计的东西,向来看得比命重,什么火势发展到如此严重还不被发现,直至造成了这么大的损失?” 王刺史的神情越来越冷,晏怀话锋一转:“我的意思是,这么多巧合加在一起,是否真是上天预警?” 王刺史瞪大了眼睛,幸亏方才已将门窗关闭了。 “晏尚书,此话可不兴乱说啊!” 晏怀讪讪:“我也就在刺史大人面前才说一说,在外头自然不敢乱说的。” “所谓天灾人祸,谁能说得准呢。”王刺史模棱两可。 晏怀追问:“那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 王刺史一副不可说的神情,晏怀便明白个大概了,若真是人祸,便没什么说不得了。 “如今谶言遍地,王刺史可有解决的法子?” “依我看,谁还在传这样的话,抓起来打几十板子就老实了,若屡教不改者,杀了便是,谣言自然就止住了。” 晏怀静静听着,面上不显,心中却有了疑虑,谣言这种东西可不是靠重刑能止住的,王刺史此法说不得会适得其反。 “晏尚书?” 晏怀回过神来,不知不觉背脊竟生了冷汗,“刺史大人行事果断,晏某自愧不如。” 晏怀猛然意识到,他入江南,明面上是带着陛下的旨意来查官银与谶言之事,而这两件事,关系到江南大多数官员的前程,若是处理不好,他或许根本踏不出江南半步。 正如此刻,多了一份戒心的晏怀,便察觉到小小刺史府危机四伏。 第93章 出府 姜姝时隔半月,又收到了晏怀的书信,依旧只是报平安,未言其它,姜姝猜测他身边应是不安全,不便经常写信。 晏母今日要去青岩寺,宣平侯府为姜姝的母亲在那里供奉着牌位。 “今儿是她的生辰,以往每年我们都是一起过的,且你嫁了过来,我还未曾去与她说一声呢。” 姜姝见晏母准备了许多东西,应该都是母亲爱吃的,默默记在了心里。 二人未等出府,晏长泽便追了出来。 “母亲,你们今日要出府?” 晏母略显担忧看着他:“你怎么出来了?如今早上还是有些凉的,仔细吹了风。” “无碍的母亲,只是你们若是没有急事,在晏怀回来前还是尽量不要出府了。” 晏母有些犹豫:“我也不想给你们惹麻烦,只是今日我确实想出去一趟。” 晏长泽见母亲神色,明明很想去这一趟,却也怕因自己的行为给家人带来麻烦,回想母亲回京后,深居简出,几乎没有交际。 他连忙说道:“既然母亲想出去,自然随时都可以,并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只是您答应儿子,把萧老头送来的几个人带着可好?” 晏母愣了愣,晏怀走后,萧老将军确实送来了几个人,说是保护她们的,她当时还想府里护院不少,但又知那老头的脾气,不能不要。 见儿子目光殷切,她点了点头:“好,那便一起。” 姜姝也说道:“大哥放心,我会照顾好母亲的。” 晏长泽淡笑看着她:“你也要万分小心,若是有什么闪失,我可无法向你夫君交待。” 姜姝面色有些羞红,福了福身,扶着晏母离了。 晏长泽目送着二人,心中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喊了几个护院,让他们暗中跟随。 车轮滚滚,马车之上,晏母略有些疲惫道:“许久不曾坐这么久的马车了。” 姜姝道:“可要停下歇一歇?” “不必,早去早回,你没见方才恒儿担心的模样,咱们若回去晚了,他该坐立难安了。” “大哥未雨绸缪是对的。” 姜姝从前跟在祖母身边时,学得一手捏肩按摩的本领,“山路颠簸,我给您捏一捏。” 她手上力道不轻,不似别的小姑娘一点力气都没有,晏母微微诧异,可一想到她或许是常给祖母捏肩练出来的,不禁直夸她有孝心。 “平日里在府里什么都不做,倒是觉不出什么,如今不过是坐上一个时辰的马车,身子便受不住了。”晏母调整了下坐姿,让她更好用力,“那三年到底是伤了身子,他们几个都护着我,吃的穿的也都先紧着我,便是这样,我身子也是大不如前了,更何况恒儿他……” 晏母轻声叹了叹:“我知道,人的身体一旦伤了根本,是怎么补都补不回来的,恒儿多次高烧不退,都是靠自己的毅力撑了过来,若那时有条件给他治病,没有拖那么久,他如今便不会……” 想到儿子的身体,纵然已经看惯生死,纵然已在心中早有准备,可她还是鼻尖一酸,登时便落下泪来。 在府里她不敢表现出任何消极的情绪,她怕恒儿见了伤心,怕阿桑见了不喜。 姜姝手上的力道松了,面对这样的情形,再多的安慰之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倒是晏母自己想开了些:“人与人的缘分都是注定好的,能互相陪伴多少年也有定数,我们能做的就是好好珍惜还在一起的日子,不至于日后想起来诸多遗憾。” “我很后悔,那时没有多去陪陪你母亲,若我能时常在她身边开解,她也不至于年纪轻轻便郁郁而终,我们从小到大二十多年的情分啊,阿悠,你可真糊涂。” 后半句,显然是在喃喃自语,姜姝只是静静听着,许是因为要去祭奠母亲,婆母思绪繁多,话也格外的多。 但姜姝知道,婆母其实不需要她什么,能有个人在身边陪着说说心里话也是好的。 她不禁心里有些愧疚,轻声道:“我总觉得每日忙着府里的事分身乏术,但其实很多事情也不需要自己亲力亲为,维护府上体面固然重要,但多陪伴父母才最要紧,是姝儿错了,该多去荷风院陪您的。” 晏母忍俊不禁:“我岂是怪你的意思?” “你没有怪罪,是我自己怪自己。”姜姝从前大多数时间都陪在祖母身边,她知道,若有一日祖母真的不在了,起码祖孙二人不会有遗憾,“母亲,我想着咱们内院遣散一批人,府上人口简单,原也用不了那么多人,很多人都是守着空院子闲散着,可守院子一两个人也够了,日后也不必办宴会这种充脸子的事情,咱们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够了。” 晏母诧异看着她,只听姜姝笑道:“我知道,您早就有这种想法了是不是?” 晏母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好不必再劳累,温和道:“我是想着不要你太辛苦,人多事情也多,可我又想着,你是侯府出身,注重规矩体面,我若开了口你又不好拒绝。” 姜姝心中一暖,竟亲昵地将脑袋靠在了晏母肩头:“我从前就总觉得自己命好,虽然自小没了父母,但祖母疼爱,又有叔父和婶母视若己出,如今嫁了人,又有您这样好的婆母,是几世都修不来的福。” “怪道你婶母总说你嘴甜、说话是能说到人心坎上的。” 婆媳二人互相依偎,晏母没有女儿,但两个儿媳都是招人疼的,她们妯娌间也和睦,日子啊,是很有盼头的。 却在这时,马车渐渐慢了,没多久竟停了下来,还没等姜姝询问,赶车的小厮就先说道:“老夫人,夫人,有些不对劲。” 赶车的小厮是萧老将军调教的人,听他这样说,姜姝忙问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从方才就一直有人跟着我们,许是见我们人多,在犹豫要不要动手。” 姜姝心里一沉,让将月和夏至进到马车里,又道:“那为何停下来?不该快马加鞭赶路吗?” 赶车小厮苦笑:“前头也来人了。” 第94章 保护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马车前后很快有人影显现,大清早,去往青岩寺的山路上不会有什么人,他们跟了一路,终是选择在这个地方动手。 萧老将军给的十几名护卫,连忙将马车围在中间护住。 “你们可知马车里的是什么人?天子脚下嫌自己命太长吗?” 对方也有十几人,原本是胜券在握的,可如今人数上没了优势,又不想错过难得的机会,只能拼一拼了。 他们并未开口应答,反而在观察哪个位置比较薄弱好下手。 护卫们见此情景,知道多说无益,也只好加强了警戒,双方都在等对方先动手。 但很显然,对方更急切些。 姜姝将晏母护在身后,将月与夏至又将她二人护在身后,她们坐在马车里,只能听见外头已经打起来的声音。 晏母闭着眼睛,乞求一定不能让姜姝有事,不然她这辈子内心难安。 姜姝反倒对她说道:“母亲别担心,萧老将军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辈,我们会没事的。” 晏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姜姝道:“不怪您,就算您不说,今日是母亲生辰我也该来的。” 晏母也知此刻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只是一直紧紧抓着姜姝的手,不曾放开。 她的老命不值什么,若是关键时刻,还是能替姝儿挡一挡的。 过了没多久,打斗声突然没了,马车内的几人皆屏住呼吸,还是夏至悄悄掀开帘子看了一眼。 “老夫人,救兵来了!” 除了晏府的护院,还有一队官兵打扮的人,其中一个将领模样的走到马车旁拱手道:“京畿防卫营左参将路正见过晏老夫人、尚书夫人,属下来迟,让你们受惊了。” 姜姝透过帘子一角,见此人身材健硕、英武不凡,一派正然之气,出声感激道:“多谢路参将搭救之恩,敢问参将是恰好路过还是……” “属下是受陛下之命,保护晏尚书家眷。” “是陛下授命?” 路正回道:“陛下说尚书大人身处江南凶险之地,决不能让其家眷在京中受到丝毫伤害。” “谢陛下隆恩。” 有防卫营护着,青岩寺之行不再有波折,但她们还是简单上了几炷香便很快返程。 晏长泽见她们平安回家,松了一口气,不等问什么,只见几人神色便猜测此行出了意外。 待送母亲回了荷风院歇下,他才向姜姝问询,听姜姝将发生之事告知,他面上波澜不惊,只是问了句:“防卫营的人是后来才出现的?” “是,打斗有一会儿了。” 晏长泽沉默不语。 “大哥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晏长泽摇了摇头:“并非不妥,只是由此猜测,防卫营应是才接了保护的命令,又恰好你们今日出府,才匆匆赶来,我想……” 他看了姜姝一眼,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多了。 可姜姝何等聪慧,只一瞬便明白了过来:“大哥的意思是,此事或许与夫君有关?是夫君在江南的动作,让陛下认为晏府的家眷会有危险,所以才派了防卫营保护,那夫君会不会有危险?” 是了,纵然晏怀已经历过两次歹徒,但第一次不过才两个人,并不惹眼,第二次更是选择深更半夜行动。 而这一次,青天白日,十几人公然对一车女眷动手,何至于如此狗急跳墙?定然是晏怀在江南查到了什么。 “你别担心,他应该无事,不然京中这边就不会对你们动手了。” 是这个理儿,姜姝松了口气,她们在京中怎么都好说,大不了不出府,可晏怀却时刻处于危险之中,她的心揪了又揪。 “你们怎么这儿干站着?晒不晒啊?”冯凌桑小跑着过来,“午时开始热了起来,你们去凉亭坐着,我给你们送茶过来。” 姜姝才想说不敢麻烦嫂嫂,冯凌桑就转身跑远了,晏长泽只好嘱咐道:“慢点跑,仔细摔着。” 姜姝望了凉亭一眼:“正好有事情要同大哥商量。” 晏长泽点了点头,抬步往凉亭而去,边走便问道:“可是今日遇袭之事?” “是,虽然我们都没有受伤,但确实受了惊吓,这件事不能就这样过去。”她素日里温婉和气,但绝不是任人欺凌的性子,被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人,受了欺负绝不会自己咽下去,那岂不是辜负了家人的疼爱。 晏长泽眸中有丝笑意,提醒道:“对方权势滔天,就连圣上都暂时动不得。” “伤不了筋骨,放放血也是好的。” 冯凌桑与冬儿端了茶水与糕点来,摆在了凉亭中的石桌上,还饶有兴致的在旁边放了一支鲜花。 晏长泽拿了块糕点放在她嘴中,才转头问姜姝:“你心中可有主意了?” 姜姝道:“朗朗乾坤、天子脚下,他们公然对官员家眷动手,简直无法无天、藐视国法,京中多少官员家眷,怕是数都数不清,一人之言微,众人之言宏,若是从此京中女眷人人自危,不敢出府,那么此事就必须要给个说法。” 晏长泽点了点头:“不错,他们今日敢对你与母亲动手,来日若有其他朝臣与之有了嫌隙,府中女眷岂不等于把刀架在了脖子上,终日不得安了。” 冯凌桑手中糕点“嗒”一声落地,“你与母亲遇到危险了?” 姜姝一怔,才意识到她还不知情,忙说道:“你看我与母亲不是好好回来了吗,虚惊一场罢了,别担心。” 冯凌桑呼了一口气:“太可怕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是啊,在京城,青天白日围攻官员女眷,还真是闻所未闻,今日之后,京中女眷都将不安。 女眷们不安了,官员如何安? 官员不安,朝中必然不安。 姜姝看了晏长泽一眼:“若是大哥觉得可行,今日我便将遇袭的消息散播开来,若是可以,还可去太后宫中哭诉一番。” 晏长泽笑着点了点头。 第95章 诱惑 “你们听说了吗?晏夫人昨日在城外遇袭了?” “我也听说了,上百号人真刀真枪上去砍,得亏晏夫人带了些护院才勉强撑一撑,等到了防卫营的救援,不然命指定要折在那儿了。” “咱们京城的治安如今这么差了吗?往后谁还敢出门?” 个贵夫人凑在一起闲聊,不约而同提起了昨日轰动京城的尚书夫人遇袭之事。 “听说是……”柳夫人指了指上头,唏嘘道:“可爷们争来争去,关咱们女人什么事?他们在朝上拌几句嘴,咱们就要丢了命不成?” “就是,说白了,自古朝堂斗争就没断过,可有几个是对家里女眷动手的?手段也忒卑鄙了些。” 朱夫人后怕道:“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京城治安这么差,我反正是不敢再出府了,说不得哪天被人勒了脖子,连得罪了谁都不知道。” 另外几位夫人一听,顿时觉得脖子凉飕飕的,忙起身告辞。 “我还是先回去,最近先别约我了,还是家里比较安全些。” “我也是,等这劲风头过了咱们再约茶,我也先走了。” 才坐了没一会儿的几位夫人一哄而散,而晏府这边,沈毓和宋妍不约而同出现。 姜姝微微诧异,看向宋妍道:“阿妍怎么也来了?” “我求了老太太,她一向喜欢你,听说你遇袭,便让我代表宋家探望。”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姜姝与宋妍也算是交了心,便是她不来,姜姝也会体谅她的难处,此刻关切道:“宋夫人知你来,怕是又要责怪你了。” 宋妍轻摇了摇头:“不管我做什么她都不喜,我何不做些自己喜欢的事,且这些天,我哄着点老太太,日子也不算太难过,你就别担心我,倒是你,可有伤着?” 沈毓也急道:“就是啊,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外头传什么的都有?” 早上一个说法,午时又一个说法,有说是在城外遇袭的,有说是在城内繁华的街道上,有说几十个歹徒的,也有说上百个的,众说纷纭,只有一样没变,那就是晏夫人遇袭了。 沈毓根本坐不住,不来看一眼怎能放心。 姜姝在二人面前抬起胳膊转了个圈,“你们看,没少胳膊没少腿,好得很。” 姜姝让她们先坐下,慢慢将昨日去青岩寺遇袭之事说了。 “遇袭是真的,但对方十来个人,在去青岩寺的山路上,我们带了些护卫,又有防卫营及时赶到,并无伤亡。” 二人闻言放下心来,可同样气愤不已。 “这些人也太嚣张了,简直无法无天!” 阿妍道:“这分明是狗急跳墙,如今最危险的,或许是晏大人。” 沈毓大惊:“晏怀有危险?不是去查赋税了吗?” 姜姝点了点头:“阿妍分析得没错,他们就是狗急跳墙了,江南的形势没那么简单,其中内情就不是咱们该知道的了。” 沈毓之前是没想那么多,可此刻听二人这一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看了姜姝一眼,有些犹豫要不要开口。 姜姝笑道:“稀奇了,还没见过你有话不敢说的样子。” “姝儿,我听说京官到地方上公差,当地官员为了讨好巴结,无所不用其极,你说晏怀能经受得住诱惑吗?” 姜姝与宋妍皆目瞪口呆。 沈毓忙摆了摆手:“你们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他们最会投其所好了。” “毓儿的意思是……” 沈毓小声道:“江南多美人儿。” “夫君他不是这样的人。” 沈毓撇了撇嘴:“他怎么不是,从前就惯会讨姑娘家喜欢,以往那些姑娘们凑在一起,十次有九次在提他。” 当初姜姝与晏怀定亲时,沈毓就暗暗觉得晏怀不靠谱,虽然后来二人成婚后,她对晏怀有所改观,但不放心的种子依旧没有完全浇灭。 姜姝只好再次解释:“夫君的性子是跳脱了些,但绝不是处处留情之人,且他在江南只怕无时无刻不在应付危险和麻烦,怎会有这个心思。” 宋妍也说道:“哪怕真遇到这种事,大多也是逢场作戏。” “逢场作戏也不行啊,怎么对得起我们姝儿?” “其实……我倒是不介意。” 姜姝此话一出,二人齐齐看向她。 “你们想呀,他孤身在外,又处在凶险之地,若是有人用女色试探他或讨好他,他逢场作戏便可解决一场麻烦事,也不失为好捷径,反正我看不到也不会吃味,只要他的心守住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或许是知道他不容易,姜姝此刻想着只要他平安,其余的也没那么重要了。 沈毓瞪大眼睛:“姝儿,你变了。” 从前那个眼里容不得沙子,宁折不弯的姝儿哪去了? 姜姝笑了笑:“或许等你成了婚就明白了,情情爱爱有时重要,有时又没那么重要。” 沈毓表示不懂,宋妍表示也不太懂。 “你们二人的婚事,家里可有眉目了?”沈毓与宋妍纵然比她小两岁,但其实也早到了年龄,如姜欣还未及笄,婶母就早惦记着了。 宋妍摇了摇头,宋芷的婚事已经定了,只是男方那边要守孝,才一直没有成婚,可她的婚事,嫡母是半句也没提过。 而她也知道,便是提,也不会是什么好人家。 姜姝说道:“嫡母不提,老太太想不到,而这样的事情你自己又不能开口,不如改日我以祖母的名义去趟宋府拜见老太太,试着提上一嘴?” 宋妍抬眸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姜姝握了握她的手:“不必说感谢的话,也不必碍着面子推辞,咱们之间,早已经不需要说那些话了不是吗?” 宋妍抿了抿唇,在这件事上,她确实需要一个外人往前推一推,姜姝是不二人选,让她连开口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不禁在心里想,这一生做的最正确的事情就是因一念善意结识了姜姝。 想到那个叫做来东羡的男子,宋妍下意识说道:“他若肯为我搏一搏,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第96章 婚嫁 沈毓与姜姝面面相觑。 “阿妍在说谁?” 宋妍眉聚成峰,心里有些忐忑,但还是诚实回道:“一个商人,说要娶我。” “商人?”沈毓惊呼,谁这么大胆。 姜姝隐隐猜到,只是没想到来东羡动作这么快? “我与他前两次见面都是在晏府,统共没说过几句话,且更没留下什么好印象,第三次见面他便说想娶我,你们说可不可笑?”宋妍自己想起来都觉得这人八成是有毛病。 沈毓:“勇气可嘉。” 姜姝:“他是益州来家的未来当家人,与我家夫君颇有些交情。” 沈毓捂着嘴惊呼:“那个富可敌国的来家?” 宋妍也颇为惊讶,虽说这个姓氏并不常见,但她确实一时没想到,难怪他那么大的口气。 “可就算他有再多财富,宋府也不会与商贾之家联姻。”沈毓试探问道,她倒是觉得商人也没什么,可宋府是书香门第,宋老太太又素来古板,这门婚事一个字:难。 “我已与他说明,我是家中庶女,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且宋家不会与商贾联姻,他却好似听不明白我说的话,一个劲说想要娶我,只问我愿不愿嫁,当真莫名其妙。” 沈毓凑上前:“那阿妍你愿意吗?” “我自然是不愿的,倒不是因为他的身份,而是……”宋妍努力想找个词形容来东羡,发现实在说不出口,“你没见过他,不知道这人看起来实在是不靠谱,他或许不过是一时兴起,以为钱财可以摆平一切,也以为财富可以得到所有想要的,可我的难处他压根就不明白,只图嘴上说个痛快。” 宋妍又忍不住嗤笑了声:“再者,他连我什么品性都不清楚,只不过与我见了两面,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就要娶我了?” 沈毓点头:“确实草率了。” 姜姝想到晏怀对来东羡的评价,中肯的说了句:“此事他的确心急了些,也不够思虑周全,但夫君口中的来大公子,是个重情重义值得托付的人,我与他也不甚相熟,并非是为他说好话,只是告诉阿妍,让你心中有个比较。” 宋妍诧异,因为私心里,他其实是相信晏怀和姜姝看人的眼光的,可那来东羡…… 罢了,反正她也没想过与他再有什么交集,方才也只不过是自己的消极之语,再怎么深陷泥潭,也不该将希望托付在一个男人身上。 “不提他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宋妍将目光转向沈毓:“毓儿呢,沈老夫人可提你婚事了?” 姜姝也看向她,沈毓神色一顿,敛了敛眉,“她不管我了。” “何意?”二人异口同声。 沈毓鼻尖一酸:“阿姐同意嫁去齐国公府,与母亲开了条件,许我婚嫁自由。” 姜姝与宋妍都感叹沈清的一番苦心。 “可即便是这样,也不能真让你自己去找夫家呀。” 沈毓低着头,呶呶嘴:“我不知道,她不提,我也没问,我如今同她话都不说一句,她不管我的。” 宋妍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与沈老夫人之间,总得有个人给台阶下。” 沈毓噘着嘴没有说话。 姜姝轻声道:“沈老夫人十六岁掌家,诸多不易,那时确实顾不得你,你们就算不能如母女般亲昵,可也实在不该这般敌对,且这样下去吃亏的总归是你,你尚未出阁,总还要她为你操持一切。” “她不操持便是,等我成老姑娘嫁不出去了,看洛城里说不说她的闲话。” 姜姝淡淡嗔她一眼:“又说孩子话,毓儿,永远不要用伤害自己的行为惩罚旁人,不值得。” 日落虞渊,沈毓与宋妍一同离开。 沈毓坐在回家的马车上,心里乱得很,她其实也想找母亲说说话,可她不知道说什么,且二人说不了两句话指定吵起来,渐渐地,谁也不愿意见谁。 她们都觉得自己没错,可错的是谁呢? 有一次,她又与母亲吵了起来,她记得,母亲冷冷看着她说:“一个孩子渴求母亲的关爱没有错,可我不是你的母亲,我要面对族中不怀好意的试探和威胁,要面对没有男子掌家的窘迫和艰难,十几岁就要端着老夫人的体面周旋在各个世家夫人之间,可明明,成婚时不是这样的,沈家求娶时也没说我嫁过来不过一年便要经历这些,便要独撑家业。” “是我错了吗?我有什么错,错的是你父亲,他不该战死沙场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可我能怪他吗?偏偏他是为国捐躯,偏偏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那是谁错了呢?” 沈毓犹还记得,那晚母亲哭得花容失色,自她有记忆以来,母亲永远冷着脸不苟言笑,可她似乎忘了,母亲也不过二十几岁呀。 她捂着脸,无声哭了起来,是她一直想要母亲多关心她,却从未体谅过母亲的难处。 马车缓慢前行,不多时,停在了东宁街沈府门前。 行章在府门前等候,见姑娘回来连忙迎了上去:“姑娘,您可算回来了。” “出什么事了吗?” 行章低声道:“扶光院那位好像是病了。” 沈毓脚步微顿:“病了?” 不是一直好好的,怎么会病了呢。 这般想着,她的脚步已经不自觉加快,直奔扶光院而去,行章诧异地看着姑娘背影,不等出声,姑娘已然跑远,她只能追上去。 沈毓一路跑到扶光院,气喘吁吁地喊道:“母亲,母亲!” 沈老夫人端着药碗的手一僵,凝了凝眉,接着就见沈毓一把推开了房门,哭喊着:“母亲,您怎么样了?病得严重吗?是我错了,我……” 声音戛然而止,二人四目相对。 “母亲,您、您没事啊。” 沈老夫人声音清冷:“不过是有些头晕,吃了药歇一歇就好了,你大惊小怪跑进来做什么?” 沈毓神色尴尬:“没什么,母亲没事便好,我先走了。” “站住。”沈老夫人见她要走,问她:“你方才说你错了,错什么了?” 第97章 案破 沈毓背对着她,嘴唇翕动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听见床榻上的人一声轻叹,她鬼使神差说道:“我错了,我不该跟母亲置气,我该多多体谅母亲的不易,母亲素日里操持府宅那么辛劳,我非但帮不上忙,还时常埋怨,实、实在不该。” 这些话,她曾在心里反反复复说了很多遍,可是第一次有勇气说给母亲听。 沈老夫人道:“我头晕得厉害,就不下床了,你过来。” 沈毓转过身,乖乖上前。 “你能来与我说这番话,说明你比我有气量,我也曾想好好与你说说话,可我拉不下脸来。” “母亲……” “你既喊我一声母亲,却要做女儿的来给母亲台阶下,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称职,但其实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母亲。” 沈毓低着头,眼睛红红的。 沈老夫人兀自说着:“我总是说我有多忙、多不容易,好像这样我就不用做一个好母亲,就算不是一个好母亲也情有可原了,其实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嫁过来时也曾幻想过婚后美好的日子,便是继室也不打紧,只要夫妻二人齐心,只要我好好待你们,你们也总会认我的,可我没想过日子会变成这样,一年年过下来,有多不容易,我心里就有多大的怨恨,可我不知该怨谁。” “日子久了,我也不愿对你们用心思,事实上,这些年我把当成一个支撑沈家的工具,没有感情也没有心,便是对芜儿,也只是无尽地鞭策他成长,又何谈是一个好母亲?” 沈毓伏在母亲的膝头哭了,沈老夫人愣了愣,母女二人似乎从未如此亲近过,也许、也许最开始那两年是有的。 “我能为母亲做什么?便是联姻也无所谓,反正嫁给谁都一样。” “你可还是在怪我让清儿嫁去了齐国公府?” 沈毓疯狂摇头:“不是的母亲,我不怪您了,您没有错,您并没有逼迫阿姐,我知道的,若是阿姐不愿,您也不会逼她。” 宋老夫人诧异地看着她,却只是叹息一声。 “再过十年,芜儿便可成人了,与齐国公府联姻已经足够,不需要你再牺牲什么,你若有中意的人便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沈毓咬着唇:“我不想嫁人,我想一直陪着母亲。” 这是她的心里话,若她也嫁人了,母亲得多孤单。 沈老夫人神色怔怔,这些年,她冷心冷情,将所有人拒之心门外,可是这个见第一面就喊她母亲的小姑娘,从未放弃过她,并且一点点软化了她的一颗心。 她如何不知道,每次争吵,都是因为心里有她,因为渴求她的关注与疼爱。 小小年纪心胸宽广又不记仇,比她强多了。 沈老夫人由衷笑了笑:“若不把你嫁出去,外人该戳着我的脊梁骨骂了。” 沈毓想到白日里在姜姝和宋妍面前说的话,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关于晏夫人遇袭一事,持续发酵。 前几日,还有明白内情的说是朝堂间的争斗,虽然行事不磊落,但有时也是必要手段,此事还只是在官员家眷间传播。 后来不知怎么的,百姓们渐渐地也不敢出门了,说是洛城治安不好,土匪横行,吓得开铺子的不敢开门做生意,连乞丐都跑去别的地方乞讨了。 反正事情越传越邪乎,后果也越来越严重。 这就逼得小皇帝不得不命人彻查,逼得彻查的官员不得不用心,毕竟他们也有家眷。 男人可以不在乎妻子,可他还有老母,还有子女,若是这些人的安危得不到保证,他们在外拼搏又为了什么? 再说这京城的治安,自打出了这事儿,满大街随处可见防卫营巡逻,见到可疑之人就先抓起来审上一审,如此店铺陆续都开了,行人也渐渐多了,乞丐们也都回来了。 人们提起来,都感谢晏夫人让京城的治安越来越好,真真正正做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负责彻查晏府家眷遇袭一案的官员,也在没日没夜加班加点,可是越查越难过、越查越惶恐。 因为他们不知道对于这样的结果该不该上报,又该怎么上报。 想来晏府家眷是临时决定出府的,所以动手的人来不及细细谋划,也顾不得隐藏身份假以他人之手,所以查起来并不难。 几位官员一头冷汗,会不会对方不是来不及隐藏,而是根本不怕被查到? 他们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其中一人问道:“咱们就这样报上去吗?” “不然呢?难不成弄虚作假?”说这话的人也满脸烦躁,怎么就让他们摊上这样的差事。 静了片刻,有人提议:“咱们只是查案的,把查到的结果报上去就行,至于结果如何处置,又不是咱们该关心的事情。” 几人一拍即合,将案件详情一五一十上报。 于是,陈清德一大早就看到了那封折子,外带一大包详实的案宗。 “朕以前都不知道,大理寺的办事效率这么高。” 大监章安笑道:“如今不仅有民怨沸腾,还有铁证如山了。” 陈清德笑了笑:“晏知安家的这位夫人,有几分聪明,知道把事情闹大。” “妇人家能有什么主意,八成是他家那位赛诸葛的授意。” 陈清德瞥他一眼,嗤笑:“你还真是见识短浅。” 一般小瞧女人的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不过提起晏长泽,他也不免心中唏嘘,可惜了这封侯拜相的人才。 轰动京城的案子终于落下帷幕,未曾想幕后黑手竟是卫王殿下,晏尚书是陛下信重之人,卫王殿下与其在朝政上多有不和,但政事归政事,对妇孺动手怎么都说不过去。 如此卑劣之手段简直令人发指。 人们不禁想到晏尚书曾在京中两次遇袭,一次是那个原兵部尚书周安所为,另一次动静闹得虽大,但并无伤亡,大理寺查了半天抓了几个经常闹事的小混混便不了了之了。 如今看来,那两次遇袭很有问题啊。 难不成同样是卫王的手笔? 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几次三番想要置人于死地,更不惜对女眷下手。 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亲王? 民怨沸腾之下,卫王竟咬死了不承认,非说是怕晏家女眷出行不安全,派人保护的,晏府的护卫不等问清楚就误会了,这才起了冲突。 第98章 封地 听听,多么会辩解。 你不动手,人家能有什么危险? 显然这样的说辞知情不知情的都不买账,可卫王什么身份,陛下的亲叔父,人家就说不是去杀人的,你能有什么办法。 毕竟晏府的家眷并没有人受伤,头发丝都不曾少。 案件虽然又止步不前,但是没关系,以吴国公夫人为首的诸位世妇,外加两位诰命夫人,都表示再不敢出府,怕卫王殿下也突然派人“保护”,她们胆子小,见不得刀剑。 于是大理寺连夜重刑审问了袭击晏府马车的十余人,总有那么一两个不那么忠心的,受不得严刑拷打吐了实情。 任你口吐莲花,黑的也变不成白。 卫王自然继续否认,说是诬陷,大理寺本着绝不能有冤假错案的原则,查、继续查! 于是……查出了原兵部尚书周安,早在先帝在世时,便一直越过先帝为卫王做事,在流放地的周安承认刺杀晏尚书是卫王授意。 举朝震惊! 另外……卫王还指使手下的人在皇城外斗殴,公然挑衅皇威。 更令人没想到的是,通过对那几人的严刑拷打,得知卫王派了人去江南,想让晏尚书有去无回。 举朝继续震惊! 查案的官员惶惶不安,小皇帝一党大快人心。 姜姝表示完全没想到,原本只是想让对方放放血,没想到割了一块肉。 陛下盛怒,称要给满朝文武、天下万民一个交待,卫王以退为进,自请前往封地庆州,无召不得回京。 西华宫内,赵太后拍手称快,拉着小皇帝的手,喜极而泣:“我儿可算是熬出头了。” 陈清德明白卫王这招弃车保帅,明着是大势已去,可庆州天高皇帝远,前途是明是暗尚未可知。 在洛城,是在眼皮底下,在庆州,可就不好说了。 可他不愿让母亲继续跟着担心,且卫王离京,总归益大于弊,起码于朝政上,他能插手的地方少了,权力归于统一,于国于民是好事。 “母亲自此也可安眠了。” 赵太后想起姜姝送她的安神茶,称赞道:“这次晏二他媳妇可是立了大功,我儿可想过赏她些什么?” 陈清德笑了笑:“母亲这几日着内府库搜罗了那么些好东西,不是已经为儿子准备好了吗?” 宫里的赏赐大张旗鼓地送到了晏府,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胭脂水粉、珍稀药材,应有尽有。 自然不能说是因为把卫王赶出了京城,而是以慰问的名头赏赐。 如此一来,众人见太后娘娘和陛下都亲自慰问了,宫里的人一走,前来晏府探望之人可谓络绎不绝。 晏母是懒得应付的,只推说是受了惊吓需要静养,姜姝这边不好一应都不见,可见了这个不见那个,又是事端。 索性见天也暖和了,就在海棠苑摆了茶点,有人来就带过来,一起吃吃茶、聊聊天。 姜姝原是侯府嫡女出身,从前就跟着侯夫人出席过许多宴会,与诸位夫人、贵女虽不甚相熟,但大多都打过照面。 只要彼此间没有利益冲突和往日仇怨的,大都能和和气气相处,不管熟不熟,关心问候里总归带着几分真心。 她们念着姜姝才经历了那一场惊吓,夫君又不在京城,心中只怕是更加恐慌,到底是有分寸没有过多叨扰。 不过是将礼品放下,闲聊几句就离了。 姜姝让带星将来人与礼品都一一记录好,都是人情,要还的。 带星一边记着一边说道:“有没得空来的,也都遣人送来慰问品,奴婢都记下了。” 姜姝揉了揉额头:“没想到一拨一拨的,来了这么多人,有好些我都没见过。” “夫人一向与人为善,旁人也乐得与您相处,从前在侯府时,夫人便是人人夸赞的贵女典范。” 姜姝哭笑不得看着她,被她这夸张的说辞吓到了。 “怎敢求人人夸赞,不使人生厌便难得了。” “夫人这样好的人,怎会有人讨厌呢。” 姜姝弯曲食指敲了下带星的额头,嗔道:“偏你们整日觉得我千好万好,我若生了骄纵之心,便是你们害得。” 带星吐吐舌头,嘿嘿笑了两声。 便听夫人犹自喃喃道:“使人有面前之誉,不若使人无背后之毁;使人有乍交之欢,不若使人无久处之厌。” 带星眸色亮了亮,默默记在了心里。 就在卫王离京这日,安香婷奉旨入宫,封一品贤妃。 姜姝这日受了祖母的嘱托,前往宋府探望宋老太太。 宋老太太颇喜爱姜姝,虽说原先是看中了她,想让她做孙媳妇的,可得知人家已经说好了婆家,便也立马打消了念头,只当个寻常晚辈疼爱。 “你祖母身子可还好?我们年纪都大了,素日里也不大出府,竟是已有好些年没见过了。”宋老太太唏嘘不已,年轻时常常聚在一起的人,临老了,哪怕只隔了几条街,也很难再见一面。 姜姝恭敬回道:“祖母一直静养着,虽也惦记着您,但身子实在不适合出门,便让姝儿一定多来探望,她老人家一直记得与您年轻时的情分。” “劳她惦记了,但愿她身子硬朗些,便是不见面,我知道她好也足够。”宋老太太知道自己这个老姐妹儿,一连经历儿子病逝和孙子失踪,身体到底是垮了。 “我常听阿妍提起您,知道您精神健旺,便告知祖母,祖母也说了同您一样的话。” 提起宋妍,宋老太太恍然记起,好像听谁提过一嘴,四丫头和姜姝有些交情,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四丫头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什么时候你们关系这样好了?”宋老太太笑望着姜姝。 第99章 传话 宋老太太对家中庶子女向来没用过什么心思,她年纪大了,精力有限,家中又只有宋念一个嫡子,自然把全部心思放在了宋念身上。 再说了,家里又不是没有当家主母,孩子们有主母在,用她操什么心? 说白了,就是不重视,所以不放在心上。 姜姝神态平和,淡淡应道:“谈不上关系多好,我与她其实也没大有机会见面,但通过为数不多的相处,我知她是可结交之人,这才亲近了些。” 宋老太太看似无意说道:“四丫头不大到我跟前来,没想到对我的身体状况还挺了解。” “您是她的亲祖母呀,自然是要了解的,就像我如今虽然出嫁了,与祖母更是不常见面,可因我心里记挂她,总会想法子知道她身子好不好、吃得可好、睡得可好?” 宋老太太笑了:“去年冬日,四丫头给我做了副护膝,我直到开春还用着,她是个贴心的。” “孙女孝敬祖母,原本就是应当的,阿妍也到了年纪,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嫁人了,到那时想在您身边侍奉,便如我一般机会难得了。” 宋老太太一愣,这才想起四丫头好像还没说人家,三丫头的亲事倒是早就定了的,这二人差了没俩月,四丫头也该定人家了。 “祖母,芷儿来给您请安了。”外头宋芷的声音传来,很快便进了屋子。 乍见到姜姝很是一愣,宋老太太嗔道:“见到晏夫人,怎地如此不知礼数?” 宋芷才忙见了礼,二人本是平辈,姜姝起身还礼,喊了声:“宋三姑娘。” 宋老太太朝宋芷招了招手:“马上要出嫁的人了,该学的端庄识礼一些,要像你姜姝姐姐多学一学。” 宋芷知道,老太太一直都很喜欢姜姝这一款的,母亲也总让她稳重些,可她真学不来。 此刻心里不情愿,面上也只能诺诺应下。 “得空让你母亲来一趟,我与她商量一下四丫头的婚事,可不能再拖了。” 宋芷瞪大了眼睛,祖母怎么突然提起宋妍了?她不是从来不在乎那个小庶女吗? 她将目光瞥向姜姝,心知是姜姝同老太太说了什么,心中暗暗恨着,宋妍那个小庶女有什么好的,值得姜姝亲自跑来同祖母说这些? 还有安大姑娘也是,如今是贤妃娘娘了,见到宋妍很是亲切热络,对她都不曾这样过,宋妍那不咸不淡的模样,贤妃娘娘也不恼,还说与她一见如故,往后要多多来往。 凭什么啊?自己一向巴结着,贤妃娘娘都始终不亲不淡。 宋芷简直气疯了,原本母亲对宋妍的婚事自有打算,可如今祖母想要插手,那母亲便做不得主了。 宋芷眼睛一转,这个家里,只有大哥的事能让祖母费心,大哥的婚事一直是祖母的心头愁,若是大哥出了事,祖母哪还有心思去管宋妍那个小庶女? 她笑着应下:“等四妹妹的婚事也有了着落,家里便只剩下大哥还未成婚了,也不知大哥会娶个什么样的大嫂回来。” 提起宋念的婚事,老太太心中便是一叹,这高不成低不就的,莫非是自己耽误了念儿? 也不是没有好的人家,可都被她拒了,光家世好有什么用,她对人不满意,可有对人满意的,家世又不大行,这一来二去,就是没有合适的。 偏偏念儿自己也不急,她就总觉得能再等等。 想到这儿,宋老太太不禁又看了姜姝一眼,心中还是隐隐有些遗憾,若说家世和品格,姜姝是一等一的合适啊。 “你大哥啊,心思也不在成家立业上,整日不知道忙些什么,若是有中意的姑娘,也好让我把把关,合适的话总能定下来,偏偏他是个榆木脑袋。” 宋芷看着老太太,欲言又止的很刻意。 宋老太太多聪慧的人,如何看不出她心里的小算盘,嗔道:“有话你就说!” “祖母,大哥也许有中意的姑娘。” 宋老太太挑了挑眉,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你如何知晓?是哪家的姑娘?” “东宁街沈家的沈二姑娘,芷儿见过他们在一处说话,那情景……”宋芷顿了顿:“芷儿说不出口。” 姜姝蓦地抬眸,心下一沉。 宋老太太眉头拧了又拧,她原先有一阵还觉得沈家大姑娘不错,但人家转头嫁去了齐国公府,她还颇有些惋惜,可这个沈二姑娘…… 好像没什么存在感,也没听有人夸赞过,那便是不怎么出挑的,沈家又是那样的情况,尚且需要依靠联姻帮扶。 宋老太太心里盘算了半晌,摇了摇头。 宋芷面上一喜,突然听姜姝淡淡开口:“真是巧了,我与沈二姑娘是打小的情分,便是如今也常常聚在一处,倒是从未听她提起过宋大公子,别不是三姑娘看错了?” 宋老太太瞥了眼宋芷,宋芷忙摆了摆手:“我绝没有看错,去年冬日,沈家赏雪宴,沈二姑娘在沈府与大哥私会,我是亲眼看到的。” “住嘴!”宋老太太一声呵斥。 宋芷吓得捂住了嘴,不敢再说下去。 宋老太太望向姜姝,和气道:“想必晏府事忙,今日就不留你晚饭了,代我向你祖母问好,望她保重身体。” 姜姝张了张嘴,见宋老太太已经别过目光,心中微微一叹,起身福了福身告辞。 走出安庭院,姜姝问引路的丫鬟,宋四姑娘的院子在何处,她想去打声招呼,却得知宋妍在主母宋夫人处伺候,便只能打消了见她的念头。 原本今日来宋府,是想要宋老太太对宋妍的婚事上上心,原本都水到渠成了,哪成想宋芷突然跑来说那些话。 姜姝是绝不相信毓儿与宋念有私情的,若真是有,依毓儿的性子是藏不住的,可宋芷说得煞有其事,赏雪宴是什么场合,不是贵夫人便是闺中女儿,宋芷说沈毓在赏雪宴那日将宋念带入府,话里话外,就差说是毓儿引诱宋念了。 姜姝离了宋家,顾不得回府,直接便去找沈毓。 第100章 梦魇 沈毓才与沈老夫人消了芥蒂,心情正好得不得了,听说姜姝来找她,便欢快地跑出去,想要告诉姜姝她与母亲和好了。 哪成想姜姝反与她说了在宋府听到的话,她的火气蹭地冒了出来:“这个宋芷,还敢乱说!” 姜姝这才知道,沈毓与宋念之前发生了什么。 “宋大公子来沈府找你,确实有些不妥,但你们守着礼数说几句话也没什么,怎会被宋芷如此误会?” 沈毓恨恨说道:“龌龊的人看什么都龌龊!” “毓儿,你要去哪儿!”姜姝见她往外跑,连忙追上去。 “我去问问宋芷,哪只眼睛看到我与宋念有私情了?” “站住毓儿!”姜姝拉住她,“你去这一遭,传出去坏的是你的名声,宋芷只在宋老太太跟前说起,这种事情事关她大哥,她也不敢到处乱说,否则宋老太太便第一个饶不了她。” 沈毓慢慢冷静下来,这世上还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宫宴那日,我分明已经解释过了,她是没耳朵还是没脑子?” 姜姝挽着她的胳膊慢慢回屋,柔声道:“我原先想着,你若真对宋大公子有意,经宋芷这一闹怕是悬了,所以特来告知你一声,如今看来是误会一场,倒也不必太过在意。” “宋芷是如何认为的,便随她去,可若她敢在外头损你的清誉,宋、沈二府都不会让她好过,她自己心里也会掂量掂量。” 沈毓原本大好的心情,全被这个宋芷搅没了,真是想不通怎么会有这样的人,“那个宋念也是,跑来道什么歉,谁需要他的道歉,平白惹这番晦气。” 姜姝戳了戳她的脸颊逗乐,好声好气说道:“宋大公子同你一样,也没想到自己行的端坐的正还会被误会,他是一片诚心认错,你就别把气撒他身上了。” 沈毓甩了甩思绪,让不好的心情通通散掉,与姜姝缓声道:“我同母亲和好了。” 姜姝一喜:“如此甚好。” “母亲还说我心胸宽广有气量,这些天我也学着阿姐从前的样子,帮母亲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虽然我不如阿姐有本事,但我可以慢慢学,只要母亲别那么辛苦就好。” 姜姝笑看着她:“咱们毓儿真是个好姑娘。” 二人回屋里坐下说说话,沈毓突然问她:“一直没敢问你,姜禹哥哥他还好吗?” 姜姝没想到她会提起兄长,倒是没有瞒她:“侯府的事情比较复杂,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兄长他如今就在洛城,他经商了,日子嘛过得也还行。” “姜禹哥哥在洛城?”沈毓眼睛一亮:“我能见他吗?他是不是不方便?” “你要见兄长?” “也不是非得见,若是不方便就算了。”沈毓顿了顿:“其实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十多年不见了,这些年我也一直很担心他,想亲眼看看他好不好。” 儿时,她常缠着姜姝,她没了母亲,姜姝也没了母亲,白日里二人几乎形影不离,在父亲续弦之前,她差不多日日待在宣平侯府。 姜禹哥哥待她也极好,他很温柔,会逗她开心,会给她读话本,还会给她捉蝴蝶玩。 她记忆中的姜禹哥哥,无所不能,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儿。 可是那一年,姜禹哥哥失踪了,也是那一年,父亲娶了如今的母亲回府。 “这个恐怕有点困难,因为如今便是我见兄长也要小心再小心,我也已经很久没有见他了。” 沈毓忙摆了摆手:“若是麻烦就算了,只要知道他好,我就放心了。” 晏府,长泽院。 晏长泽披了件外衣坐在书房中,眉头时而紧皱时而松弛,就这样一直坐到日暮,然后他铺好宣纸,拿起蘸了墨汁的笔书写着什么。 待一封书信写罢,他猛地咳了起来,又捂着嘴,尽量克制,生怕被妻子听见。 阿继推开门进来,“公子,您在这儿坐了一整日?日头落山后天凉了……” “阿桑回府了吗?”晏长泽打断了他的话。 “冯府那边说留了用晚饭,得晚些时候才能回来了。” 晏长泽松了口气,还好。 阿继急道:“即便夫人不在府中,您也不能这样不爱惜身子啊,若是等夫人回来,见您这样又该生气了。” 晏长泽不理会他,将书案上的信拿了起来:“你亲自去一趟洪州,交给晏怀,若是信不能交到他手中,便立即销毁。” 见公子神色凝重,阿继连忙接过放在了怀里。 “还有,给益州来家带个口信,来东羡知道该怎么做。”晏长泽有气无力,话音才落又咳个不止。 阿继担忧看着他:“公子最近忧思的事情太多,病情又加重了,您的身子实在不适合再思虑这些啊。” 晏长泽缓了一口气:“晏怀生死未卜,母亲与姜姝在京中遇袭,我如何能不思虑?” 都是他至亲之人,他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能不为他们筹谋。 阿继劝诫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他跟了公子这么多年,知道公子脾性,才想说请个郎中来看一看,就见公子伏在案前大口喘息。 然后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书案上是一片刺目的红。 “公子!” 晏长泽眸中先是诧异,后是深深的痛,终究还是这副身子太没用了。 “找人来收拾干净了,莫要让阿桑知道,你……即刻启程去江南。” 深夜,万籁俱寂。 明月透过轩窗,清亮的光照在床榻的帷幔上,映照出榻上满头冷汗的人儿。 月兮掌了灯急急走进内室,将灯放在几案上,掀起帷幔轻轻推了推床榻上的人。 “夫人,夫人!” 姜姝猛地惊醒,目光一片呆滞茫然无措。 “夫人梦魇了?” 姜姝身上冷得发紧,一摸额头、脖颈全是冷汗,她大口大口喘息,缓了片刻方问道:“夫君离京多久了?” 月兮想了想说道:“已经俩月了。” 已经这么久了。 可两个月,她只收到了晏怀寄来的两封信。 第101章 杀意 一夜春雨后,山路上满是泥泞,泥泞中脚印深深浅浅、七零八落。 晏怀一行人被追了整整一夜,方生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伙人怎么就突然狗急跳墙了? 这一个月,他们连一封信都寄不出去,所有消息都被堵住了,就算真查到了什么,也并没有上报给京城,对方急什么? “大人,咱们跟他们拼了?”一路像赶狗一样被赶到这破山路上,还真是憋屈。 晏怀脸上沾了些泥土,但并不影响他俊逸的五官,虽说被追了一夜,但他状态还不错,朝林子外指了指:“好啊,你去跟他们拼了,我没意见。” 方生一噎:“我自己当然不行!” 晏怀看了眼身边这个个狼狈的身影,不解道:“我们能跑为什么要跟他们打?徐参军手下多少人,咱们这才几个人?” 他们的目的是将情报传出去,是要求援,可不是跟对方硬拼。 跑才是最主要的。 方生闭了嘴,好,大人说得对。 “可咱们对此地路径不熟,这么瞎跑也不是办法啊。” 晏怀身后一护卫不假思索说道:“咱们可以就近村庄抓个人来问问。” 说完他自己先瞪大了眼,忙改口:“请、请个人来问问,求、求个人来问问。” 晏怀想起有一次袭击山匪时,也是这群萧老头给的护卫出了不少实用的主意。 他捏了捏下巴,看着身后的十来个人,沉声问道:“你们从前是干什么营生的?” 众人面面相觑,若不是脸上有泥土,一定能发现他们脸红了。 细如蚊子般的声音此起彼伏,晏怀挠了挠耳朵:“大点声!” “土匪!” 晏怀:“……” “不过大人放心,我们经过萧老将军的调教,早就改邪归正了,从前做土匪也是没办法的事,实在是生计所逼,我们……” 晏怀抬了抬手:“行了,这不重要。” 他就知道萧老头那儿不会有什么正儿八经的人,不过这些人身手倒还真不错。 “噤声,有人来了。”他们躲在一片茂密的林子里,林子外只有一条狭窄的山路。 徐参军知道晏怀和他的护卫们都不是泛泛之辈,所以带了百十号人来围堵,可追了整整一夜,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他们是人,是人就会累,我就不信他们能一直跑!”徐参军啐了一声。 “徐参军,地上脚印这么乱,一定是他们故意为之,此地丛林茂密,须得仔细搜一搜!”一位书生模样的中年人目光如炬地扫视了一眼道路两旁的树林。 徐参军点了点头:“吴大人说的是,你们务必仔细搜索!” 晏怀的目光在那位吴大人看过来时,眸子骤然一缩,是他! 吴年! 祖父当年最得意的门生之一,也是他当庭指证祖父结党营私,更是在登州时祖父每每提起便懊悔痛心之人! 当年有三位祖父的门生指认,才让罪名定得那么快,其中有两人在先帝病重时自缢,留下了悔过书。 而罪魁祸首吴年,晏怀一直在找他! “大人!”方生眼睁睁看着大人提起剑就冲了出去,满头雾水,说好的不动手只是逃呢? 晏怀的剑直指吴年,可他从林子里冲出的那一刻,官兵们就发现了他,将吴年与徐参军护住。 方生与其余护卫也跟随晏怀身后冲了出来,一时两伙人杀作一团。 只是人数太过悬殊,于他们很是不利。 可晏怀浑身俱是肃杀之气,他的眼中只有吴年,谁挡在他面前就杀谁,很快就杀出一条血路。 吴年自然也看出来了,没想到当年的晏家小儿如今这般勇猛,他不住地后退。 徐参军护在他身前:“吴大人,他既然已经出现了,我必不会让他活着离开洪州,为了你的安全,你先离开。” 吴年忙不迭点头:“好,此地就交给徐参军了,若让他逃了,咱们都是个死!” 徐参军自然明白,招呼了两个人送吴大人离开。 晏怀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吴年,见他要走,也不顾自己是否会受伤,出剑比方才更加凌厉。 方生惊呆了,喊道:“大人!这些杂碎怎么能伤到你?” “那是吴年,不要让他跑了!” “吴年?吴年!” 方生眸中一下子似要喷出火来,也拼了命地清理挡在面前的杂碎,其余护卫们见他们二人这么拼,还喊什么吴年,虽然不知道吴年是谁,但不能让大人有事啊。 来,拼命! 十几人对近百人,不要命的打法着实把徐参军一行人吓傻了,眼看着官兵们已经死伤了大半,而晏怀的人还都在拼命厮杀,好像永远不会倒下。 “参军,咱、咱撤。” “放你娘的屁!”徐参军骂了一句,撤走了便再难寻到晏怀踪迹了。 左右都是个死,看谁先死罢了。 他一脚踹开说要撤退的人,提着枪加入了战场。 晏怀自己杀了二三十号人,此刻剩余的官兵被方生和护卫们缠住,晏怀面前便只有徐参军一个敌人了。 徐参军本就是武将出身,做到参军这个位置,自然也是有真本事的,晏怀瞧着像个弱不禁风的公子哥,可没想到这么能打。 但那又如何?徐参军看了眼浑身被鲜血浸染的晏怀,嗤笑了声,强弩之末罢了。 他提起枪,正准备上去结果了他,却见晏怀突然身形如风般疾驰而来,就在他提枪去挡他的长剑时,晏怀的另一只手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匕首,直直刺入了他的心脏。 他瞪大双眼,腹部又挨了一脚,凭借多年战斗经验,身子翻滚了下躲开了晏怀的下一次攻击。 形势急转直下,胸口处的鲜血咕咕冒了出来,他想抬脚已经动弹不得,晏怀从他身边掠过时,看都没看一眼,一剑抹了他的脖子。 他就这样睁着眼睛跪在泥土中,一脸不可置信。 吴年在两名官兵的护送下跑出很远,可晏怀还是很快追了上去。 两个官兵不过一剑便没了,吴年见这个如同从血池子泡过的人提剑朝他走来时,吓得双腿都软了。 此刻晏怀在他眼中,无异于修罗地狱里出来的魔鬼。 “你、你不能杀我!身为朝廷命官,怎能动用私刑?”他瘫在地上,牙齿都在打颤。 晏怀知道自己身上伤口无数,可愤恨已经让他失了痛觉,当年流放的旨意下来时,他们全家人都没想到,吴年会背叛祖父。 为什么吴年会背叛祖父! “在祖父尚且一身寒贫时,便供你读书,他拿你当亲子对待,对你毫无保留,那两个畜生尚且自刎谢罪,你呢?”晏怀握剑的手都在颤抖,“便是杀你千次万次,都难解我心头之恨。” “我错了,我错了!”吴年跪在地上磕头,“我为老师诵经、为他做法事超度,我向他赔罪!我罪该万死,请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还是那柄匕首,是祖父当年送他的生辰礼,他手掌一翻,匕首从吴年的喉咙划过,生命戛然而止。 “忘恩负义之徒,死不足惜!”一柄长剑触地,晏怀直挺挺跪在了地上。 第102章 伤重 晏怀是被剧烈的痛楚疼醒的。 “嘶……” “你还知道疼啊,跟不要命似的。”旁边有人咒骂了一声。 晏怀睁开沉重的眼皮,入目的是来东羡那张死了亲爹一样的脸。 这是一间略显陈旧的房间,构造布置都很简单,来东羡正站在桌子旁大口喝水,自己喝完了便将就手里的杯子又倒满给他端了过来。 晏怀凝眉看着他,他不满道:“怎么,嫌弃我?” “这是哪里?”声音干哑,想是已经几日未进米水,晏怀抬起手想接水杯,发现胳膊根本抬不起来。 来东羡一手托着他的头,一手将水倒进他嘴里。 “从前姜不平在靳庄住的地方,很久没用了,将就住着。” “靳庄?” “洪州东边几十里的小城,我不知道益州的官员有没有问题,不敢带你回益州,想起姜不平从前在靳庄落过脚,便带你来了。” 晏怀张了张嘴,他又说道:“我是收到了长泽大哥的信赶去洪州的,去时你已经昏迷两日了,方生哭得跟死了亲爹似的,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晏怀很想说你方才的模样也很像,但他此刻没心思说那么多,只是问道:“为何不回京?那些人不会收手的。” 来东羡将他扔回床上,吼道:“你不看看你自己什么样子!怎么回京!没等到洛城你就死在路上了!” 晏怀扯动了伤口,疼得青筋暴起,来东羡见状缓了语气:“再说了,你如今这副样子,若是被你那娇滴滴的夫人瞧见了,可不得吓死了?” 姝儿…… 晏怀捂着腹部,挣扎坐了起来,这么长时间没有收到他的消息,她一定担心坏了。 “这地方暂时还算安全,你就先把伤养好,待能下地了,咱们再想法子回京,回京之路不会太平,你要是这半死不活的样,只会是累赘。” “方生他们如何了?” “每个人身上都挂着伤,但万幸的是都还活着,你先顾好你自己。” 来东羡又问他:“几天没吃东西了,饿了?我去给你整点吃的。” 可他才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对了,长泽大哥派了阿继来找你,可你一直昏迷着,我让他留下书信先回去他也不肯,想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非要等你醒来。” 晏怀倏地看向他,咬牙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早说!” “这不是才想起来吗,我去叫他,你少生气,生气死得快。” 晏长泽的信原本六七日前便该送到晏怀手中的,可那时晏怀正被人追地到处跑,阿继又不敢随便现身怕被盯上,是以耽搁了两日。 后来终于找到了,晏怀又昏迷不醒,这一等又是三四日。 “看二公子如今的状况,这信想必也用不上了。”阿继满心懊悔,他要是路上再快点就好了。 大哥的信不长,晏怀很快就看完了,“虽说晚了几日,但也不是毫无用处,只是大哥未想到这些人能这么快狗急跳墙,大哥的方向是对的,阿继,你带着方生他们先去岳州。” 岳州有他的外祖家,离洪州又不算太远,他重伤逃走,去岳州求援在情理之中。 阿继应下:“二公子保重身体。” “等等。”晏怀又叫住他,“夫人……还好吗?” 阿继没敢说主母夫人和老夫人遇袭之事,只是说道:“主母夫人一切都好,家里人也一切都好,都盼着您平安归家。” 都好,便好。 来东羡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碗清汤面,热气腾腾的。 “郎中说你吃不得荤腥,先吃点这个。” 晏怀感觉自己浑身都僵硬了,让他扶着起身,他一开始还老大不肯,晏怀便要自己扶着床榻起来。 来东羡气道:“行了你别动,我扶你就是了。” 晏怀缓慢移动脚步,又打量了眼这破旧的屋舍,想必是姜禹未发迹前住的地方,是土坯房,内墙还有些开裂。 墙上有字迹,他慢慢走上前看了眼,有些惊讶:“这是不平兄的字?” 来东羡笑道:“怎么,如今发现我的字也不算难看了?” 晏怀拧着眉,盯着墙上这幅路线图,应该是跑商的路径,图上标着地名和主要商品,然而这字迹歪歪扭扭,令人难以置信。 姜禹三岁开蒙,幼时与大哥一同念书,博闻强识,是大哥都曾夸赞不已的人。 来东羡笑归笑,但还是解释道:“你别看他字这么丑,其实是因为他的手早些年受过伤,手上一点力气也用不出,你没见墙上的字虚虚浮浮吗,想来他也真是倒霉,原先多么显赫的贵公子,如今变成了这样。” 晏怀想起那一次姝儿让他给姜禹送信,他以为姜禹会回信给姝儿,可姜禹只是让他传口信,当时他未想太多。 原来是手已经写不了字了吗? 晏怀盯着墙上的字看了许久,想象着若是自己手不用力写出的字会是什么样,可还没等他想象出,来东羡就推着他往桌边坐。 “面都凉了,你寻思什么呢?” 第103章 证据 伤口的疼痛让他没有余力去想其它,晏怀瞪了来东羡一眼,没好气道:“我如今是伤重之人,你小心一些。” “我一个大男人肯留下照顾你,你就知足,还挑三拣四的,有本事你就快点好起来,赶快返回洛城,别耽误我的正事。” “你有什么正事?” 来东羡轻咳了声:“自然是我的终身大事。” 晏怀夹面的手一顿,想起姝儿的话,认真说了句:“你与宋四姑娘不合适,断了这念头。” 来东羡少见地沉下脸来:“当初宣平侯府问你要退婚书时,你怎么没断了娶姜姝的念头?” 晏怀:“……” 还是吃面。 来东羡见他没了动静,自己又沉不住气问道:“我们怎么不合适了?郎才女貌哪里不合适?” 晏怀道:“宋家与我们晏家不同,人家是书香世家,家中老太太乃国公之女,出身显赫,甚至还搭着淑惠长公主的关系,宋府一门皆是读书人,最是注重礼数,宋四姑娘纵然是庶女出身,但到底是宋家的姑娘,宋府绝不会让她嫁入商贾之家。” “再者,你不清楚宋四姑娘的处境,一味痴缠,只会让她陷入两难。” 来东羡打小的成长环境造就了他遇到问题迎难而上的性情,因为腰缠万贯又无拘无束,在他看来,有志者事竟成,先确立了目标,朝着这个目标前进,哪怕阻碍颇多,可车到山前必有路。 在他这里,没有放弃。 “不与商贾之家联姻,那就让他们改变这个想法,或者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你有办法了?” “暂时没有。”来东羡毫不谦虚道:“但会有的。” 晏怀提醒他:“宋四姑娘可从未说过要嫁你。” 不过他也纳闷了,这二人该是没有多少交集才是,来东羡怎么就突然非宋妍不娶了? 这样想,他便也这样问了出来,只听来东羡回道:“第一眼是见色起意,第二眼是觉得合适,第三眼嘛,确定了目标。” “你在选商品吗?” 来东羡瞪着他:“你不懂!” 这世上不是所有的感情都是海誓山盟、轰轰烈烈,在他来东羡这里,合适就够了,二十多年,他也就遇到了这一个合适的姑娘。 这个合适与样貌品性和家世都无关,就是一种眼缘,就觉得她适合做自己的妻子,仅此而已。 “真想早点去洛城。” 晏怀见他一脸期盼的样子,只是笑了笑,纵然说再多打击的话,但肯定是希望他能达成心中所愿。 洛城,他又何尝不想早点回去。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来东羡酸溜溜说道:“那你就快点养好身体,早点回去见你的心上人。” 晏怀敛了笑意,眸中深沉几许:“恐怕还不行,我得回洪州。” 来东羡一下子站了起来:“你疯了!” “你去洛城找我大哥,我在洪州拖着那些人,阿继和方生去了岳州,想必也能拖几日,这几日便够我养伤了,我能不能活命,就看你脚程够不够快了。”见不到晏怀,回洛城的路定然充满危险,耽误脚程不说,能不能活着回洛城都不知道。 来东羡一整个大无语:“你是快死了,不是割伤了手指,养个几天就去送命,嫌自己命太长?” “我孤身一人,他们想抓我,你以为这么容易?”晏怀下定决心:“东西在洪州客栈东街一个名叫小山的乞丐手里。” “晏二!” “你再耽搁下去,我就真的要回去送死了。” …… 来东羡一路快马加鞭到洛城的时候,马都跑死了两匹,得亏他家大业大,在这个马比人命值钱的年代,普通人还真耗不起。 他又想到,想绕过姜姝这个当家主母见到晏长泽,似乎不是件容易的事,若是被姜姝知道,她势必要问晏二的情况。 这可真是头疼,骗人毕竟是不对的。 “夫人,来大公子到了,说要见大公子,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月兮来禀。 姜姝略一思量,八成是与夫君有关。 “我去长泽院看看。” 自从那日梦魇后,她最近一直心神不宁,在外人面前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心慌得厉害。 她之前觉得,没有消息未必是件坏事,可如今她被这般沉寂折磨得夜不能寐,迫切地需要知道有关晏怀的任何一点消息。 长泽院里,晏长泽已经知晓了晏怀的意图。 来东羡没来得及溜,姜姝便已经到了。 在姜姝开口前,他主动说道:“晏二很好,一切都好,非常好。” 姜姝一怔:“你果真见过他了?” “见是见过了,但并未久待,你也知道他身边并不安全,但你放心,他一切都好。” 姜姝点了点头:“那为何一个多月未曾有书信送回?” 来东羡脸不红心不跳回道:“所有消息都送不出来,要不然他也不会让我亲自跑一趟了,不过他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放心放心。” 姜姝松了口气,也是,若不是消息实在是送不出来,夫君又怎会让她如此担心。 来东羡抹了把头上的虚汗,晏二那个半死不活的样,他可实在是说不出口,只能先哄着了,不然让人家夫人白白担心也做不了什么不是。 晏长泽知姜姝聪慧,若是来东羡再多说几句指定能察觉出什么,便打岔道:“正好你来了,有件事还得麻烦你。” 姜姝见大哥望着她:“我?” “东羡带来了一些东西,如今我们都没法进宫,可你能去见太后。” 姜姝神色凝重,她猜想是晏怀冒着生命危险取得的东西,郑重点头:“我这就写进宫的拜帖。” 江南两路的财政问题这些年一直是个难题,姜姝没想到是因为几个主要的州府,官匪勾结、官官相护,而盗匪所劫的银两,有很大一部分孝敬给了当地官府,于是就出现了官府包庇盗匪、盗匪供养官府的循环。 这些年,也不是没有新上任的官员试图举报参本,但无一不被各种各样的手段同化,最终沦为一丘之貉。 而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山中的盗匪与海上的海盗共同建立了一个名为山海帮的帮会,之前那个打狗帮不过就是山海帮的一个小小分舵,山匪与海盗的结合,相当于在当地形成了天罗地网。 之前晏怀冒死从王刺史那儿拿到了他们与山海帮交易的凭证与账簿,又加上查到谶言一事背后是卫王的手笔,这才让对方狗急跳墙,不惜代价置晏怀于死地。 第104章 回府 东西和情报送进宫已经有两日了,姜姝不知后续如何,更不知朝堂上的动作,她只能等。 将月来给她梳头,轻轻一梳竟有不少乌发掉落,将月一惊,担忧道:“夫人近来白日忧思、夜里难眠,长此以往定要伤身体。” 姜姝隐约听见院中清亮的蝉鸣,恍惚道:“从春日到盛夏,这近三个月,夫君一定受了很多苦。” 从前她总觉得来东羡油嘴滑舌,谁知竟不是个会说谎的,面上再怎么镇静嬉闹,眸中的慌乱却掩饰不住。 那日的话,分明是哄骗她。 可为何要骗她,无非是夫君受伤了,且应是不轻。 在那凶险之地,她能想到夫君或许会受伤,可伤到来东羡需要哄骗她,她不敢想象。 也不知有没有好的郎中为他医治,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将月知道夫人一直在担心大人,宽慰道:“大人什么没经历过,登州三年都熬过来了,一定能平安回来,若大人回家,夫人再倒下了,该让大人担心了。” 将月说得在理,她可不能倒下,她要时刻准备着迎接晏怀回家。 日复一日,如此又过了小半个月。 朝廷平定江南山海帮的捷报从城门口一路传唱到宫中,洛城的百姓人人都知道了,晏尚书立了大功,远赴江南三个多月,解决了江南两路多年来的赋税难题。 晏长泽撑着身子立在廊下,抬头望着四四方方的天,终是舒心笑了。 冯凌桑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将自己的小手放入他的掌心,嘟着嘴说道:“殚精竭虑了这么久,如今终于可以放心了?” 晏长泽转头望着妻子不满的神情,眼中满是歉意,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妻子堵了回去。 “你对不起我的事情多着呢,不是一句抱歉能抵消的,你得慢慢还,用一辈子还。” 明明是炎热的夏日,晏长泽却面色苍白,手脚冰冷,冯凌桑低着头,将脑袋靠在了他的肩头:“好好养一段时间,什么都不许想,什么都不许做,听我的好不好?” 晏长泽紧紧握着她的手:“好。” 姜姝听月兮禀报,长泽院请了郎中,郎中走后,冯凌桑便吩咐府里,长泽院暂时不待客了。 “这段时间,大哥定也担心着夫君不能好好静养,且他还要考虑如何保证府里的安全,那日去青岩寺,若不是大哥有先见之明,我与婆母不一定能等到防卫营的救援。” “等夫君回来,若能再请旨让张太医来府上住一段时日便好了,大哥的身子,张太医最是了解。” 月兮道:“捷报都传来了,大人想必很快就能回府了。” 姜姝站在窗下,望着四开的院门,颔首:“是啊,就快回来了。” 江南两路这一场动荡,裁撤大小官员近百名,恰好今年科举取士是往年的数倍,不少京官去了江南,整个朝堂来了个大换血。 晏怀与剿匪的将领一同回京,姜姝得到消息,知他得先进宫,纵然焦急也只能等他从宫中出来。 月兮和带星自作主张出府观望,回来同姜姝描述晏怀一行人入城的场景。 “大人一切都好,骑在高头大马上,可威风了。” “好像是瘦了一些,但还是很有精神,夫人可以放心了。” 姜姝见她们眉飞色舞的样子,会心一笑,悬了近四个月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让厨房准备些夫君爱吃的吃食来。”姜姝柔声吩咐:“外头这样热,月兮再去多拿些冰放屋里,对了,我方才做了些乳酪,用冰镇着,等夫君回来记得端过来。” “带星去准备热水,夫君风尘仆仆赶路,回家总要洗一洗,对了,书房重新打扫过了吗?” 带星忙回道:“日日都去打扫呢。” 姜姝点了点头:“还有什么呢……” “夫人且歇一歇,依奴婢之见,大人什么都不需要,就需要夫人。” 姜姝脸颊腾地红了:“胡说什么呢!” “需要夫人陪着说说话呀,大人这么长时间没有见夫人,想必有许多话要同夫人讲。” 姜姝站在院子里,其实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但此时此刻,她什么都不想做,也什么都没有心思做。 当真是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若是一年前,她根本不会想到自己会有这一日,这样的思念一个人。 也不知在院中站了多久,直到将月笑着跑进来:“大人回府了。” 姜姝一个激灵,好似终于回过神来,抬脚便往外走。 不曾想,院外的人也迫不及待赶来,二人在院门处相遇,她倏地停下了脚步。 晏怀一身青蓝色劲装,手中还提着佩剑,像一个志满的江湖侠客,像他一直向往的、却一直不能成为的样子。 恍惚间,姜姝好像看见了很多年前那个飒沓如流星的少年郎。 未及开口,身子便落入了他的怀抱。 久违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鼻间,是她熟悉的臂弯和想念的温暖。 晏怀问她:“怎么一直傻站着?” 她扬了扬唇角,想让笑意掩饰心底的脆弱,她知自己不能开口,一开口,只怕情绪泛滥,不能自持。 晏怀牵着她的手进晨芜院,月兮几个丫头按照吩咐各忙各的事。 一进屋子便是迎面而来的清凉,晏怀由衷说了句:“还是家里好。” 姜姝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汗,待月兮端了冰镇乳酪来又连忙退下后,姜姝才推他到床榻边坐下。 启唇道:“把衣裳脱了。” 晏怀瞪大了双眼,不自觉咽了下口水,望了眼窗外高悬的日头,声音干哑:“现在?” 第105章 渴望 姜姝神色凝重,点了点头:“正好我让人备了热水,你歇一会儿便可去沐浴。” 晏怀一双眸子紧盯着她,夏日衣衫单薄,又因出去迎他,她的脸颊和脖颈染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身体的渴望提醒着他,他有多想她。 可不想让她发现伤口的理智又强迫他别过了目光,“这青天白日的,不好?” 姜姝一愣,白天不能沐浴吗? 待看到他的神情才猛然反应过来,顿时脸颊似被火烧,她羞恼道:“你想什么呢,我、我岂是那个意思!” 误会了?晏怀望着她,只听她语气中有深深的疼惜,“你在外头强撑着也就罢了,可你身上的伤,总得让我看一眼。” 晏怀神色一僵,突然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你都知道了?” “你抱我的时候,那么大的草药味,我又不是嗅觉失灵。” 晏怀哑然,大意了。 姜姝伸手解他的衣裳,手却被他握住,“姝儿,不看了好吗?” 那密密麻麻深深浅浅的伤,不但要吓到她,还会让他自惭形秽。 姜姝的手被他轻轻握着,他明明没有用力,可她却好似动不了了,若连看都不能让她看,那他的伤…… “可有医治?” “姝儿放心,已有郎中医治,且如今只是伤痕未褪,我怕吓着你,其实已经好了。” “可疼?” “不疼。” 她眼睛一下子红了。 耐心与他说道:“你我是至亲夫妻,有什么见不得的?你在外受了伤,我也不知你有没有好好医治包扎,你且让我看过了才能放心,况且你总得换药,便真打算一直避着我?” 她声音轻柔,避开了他的手,一点点解开了他的衣裳,只一眼,她便拧紧了眉。 白棉布上渗出了血迹,想是一路骑马扯动了伤口,而那没有包裹住的,已经结痂的伤痕,长短不一、纵横交错。 “怎、怎能伤成这样?” 她手指颤动,身子也有些摇晃,晏怀又握住了她的手,另一只胳膊揽住她的腰身,故作轻松道:“都过去了,此刻还能这样抱着你,我便已然满足了。” 姜姝知道她的难过疼惜,只会让晏怀更加手足无措,她暗自舒了口气,将那些情绪压下,问道:“药带了吗?” 晏怀听话地将药瓶拿了出来,姜姝接过后道:“先去擦洗一下,回来我帮你上药。” 晏怀又抱了抱她,才起身去隔壁,房门关上的那一刻,隐约听见屋内小声的抽泣,可等他擦洗干净再返回房间时,姜姝已是神色如常,还端了冰镇乳酪问他要不要先吃口东西。 他笑道:“怪不得祖母好这一口,夏日里冰冰凉凉吃上这一碗,别提多解馋了,我这一走这么久,祖母身子可好?” 姜姝一边给他换药,一边应道:“最近没怎么出府,也就没回侯府看望她老人家,但听小欣儿说祖母一切都好,改日我们一起去看看祖母。” 事实上,自从与叔父将那些事情捅破后,她就再也没回去过了。 “应该的,等忙过这几日我便陪你去。”晏怀顿了顿,问她:“那日遇袭,你与母亲可有受伤?” 姜姝知道,他回京便会知道卫王去了封地,更会知道卫王离京的原因,倒也没想瞒他。 “半分都没伤着,不像你,不知爱惜自己。” 晏怀听她语气中浓浓的责怪,心里却格外满足,“以后不会了。” 待给他换好药,又找了身干净的衣裳拿给他,姜姝轻声道:“原本一回府便该去见父亲母亲,可我知二老不会怪罪,便也一时没了分寸,咱们该去荷风院了。” 二人牵着手一起去见晏父和晏母,姜姝与他提起了晏长泽:“大哥也一直在为你担忧,他身体本就不好,这段时间没能好好静养,病情又有反复,若是能请张太医再来住几日便好了。” 晏怀知道大哥可不只为他担忧,更为他殚精竭虑出谋划策,从前他只顾自己逍遥,不曾为祖父和大哥做什么,如今还要大哥为他耗费心血。 “明日我便请旨,我既回来了,大哥也可好好休养了。” 晏父晏母这几个月,虽为儿子担忧不止,但此刻见儿子全须全尾回来,倒也很想得开,只让他好好陪陪姜姝。 可他即便是陪,也就只有这一日的工夫,他这一走四个月,户部积了一堆的事情不说,朝中多了那么多新面孔,他都还没认全。 姜姝自然是体谅他的,虽说江南一行凶险万分,可她的夫君做的是造福万民的事情,使数以万计的百姓不再遭受盗匪袭扰。 走在府中,晏怀觉得家里似乎比从前冷清了一些,才知姝儿与母亲商量后,放走了一批下人,并且晏府也在有意减少各种宴席聚会,就连前不久父亲的寿辰,也只是一家人围在一起吃了顿饭,各自祝福了一番,遗憾的是他不能赶回来。 “你可会觉得不习惯?” 姜姝摇了摇头:“怎么会呢,其实年节在洛城街头看到那么多乞丐时,我就有了这个想法,只是一直没机会跟母亲提。” 夜幕降临,厨房备了许多晏怀爱吃的饭菜,姜姝面色羞红道:“你这几个月在外头想必也吃不好,咱们就铺张这一次。” 晏怀见向来端庄的妻子如此可爱的模样,一双眸子怎么也移不开。 日夜思念的人就在眼前,之前担心她看到伤口努力克制的情绪,在夜色下,却怎么都隐不住了。 姜姝惊呼一声,整个人落入他怀中,坐在了他的腿上。 手不安分的游走,而从掌心传来的温度炙热,姜姝一动不敢动,抿唇说了句:“你的伤……” “不碍事。”他在她脖颈嗅了嗅,语气中竟有丝恳求。 她心跳如擂鼓,看着满桌的佳肴,扭动了下身子:“好歹也吃了饭。” “完事再吃。” “凉了。” “天热不怕。” 势在必得的人听不得劝,而她又何曾真想要劝,都说小别胜新婚,可新婚时的陌生拘谨,怎能同此刻相比。 身子悬空被他抱起,姜姝双手攀着他的脖颈,面上染了两团红晕。 晏怀快走两步将她放在榻上,整个人便倾身而下,姜姝迎上他的目光,晏怀低低笑道:“不是一向不敢看我?” 姜姝双眸如水,不说话,却只一个劲笑。 晏怀问她也不答,便故意在她腰上揉了一把,果然她笑着想翻身却被他压住,只好求饶:“别挠了,怕了你了。” 他快速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却没移开,低低问她:“姝儿,可有想我?” 第106章 举报 之前晏怀不在家时,其实姜姝打理内宅也是做着那些琐事,可晏怀回来,她才觉得日子是真的回归正轨,哪怕晏怀又重新开始忙碌了起来,她的心亦是充实和满足的。 卫王离京后,曾经那些或明或暗的卫王一党,如今皆处于静默状态,低调地仿佛不存在,或者他们不想让小皇帝发现他们的存在。 如今正是一展身手的时候,小皇帝的心思可不在他们身上,一大批有志之士入了他的朝堂,成为了真正的天子门生。 晏怀今日就在宫门口瞧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他朝身旁户部同僚问道:“周大人,那位抱着一摞案宗的是?” 周大人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他啊,是这次科举后新入朝的,在刑部整理案宗,听说他是落榜了的,可现在不是缺人吗,此人有些名气,陛下破格将他指去了刑部,也算是他的造化。” “落榜了?”晏怀轻笑了笑:“果然是要做圣贤的人,心思不在科举。” “晏大人说什么?” 晏怀摆了摆手,同周大人告辞了声便骑马回府。 暑气正盛时,往往胃口便不大好,姜姝正吩咐将月做些清爽的小食送去荷风院,便听有小丫鬟喊了声:“大人回府了。” 她抬头看了眼明晃晃让人睁不开眼的烈日,在晏怀身影出现时问道:“这样热的天,不是说午时不回来了吗?” 晏怀一脚踏进了屋子,端起桌上的杯子大口喝水,灌了几口后说道:“下午不去了,陪你回侯府看望祖母。” 姜姝见他这模样,八成是把事情都挪到上午做完了,忙得连口水都没喝上。 “不是说好了等你忙过这阵儿吗?我若实在想念祖母,自己也就回去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拿了帕子给他擦汗。 晏怀从她手里接过帕子,又到外头沾水绞了绞抹了把脸,顺便擦了擦胳膊和脖颈,顿时觉得清爽多了。 一回头见姜姝含笑看着他,他轻咳了声:“在自家娘子面前,就不必端着了。” 姜姝转身出去,吩咐月兮准备去侯府的礼品,心中忍不住发笑,从前他们刚成婚时,晏怀还颇注意形象,也不知何时,这糙汉属性渐渐显露出来。 其实原先姜姝还心有疑虑,晏怀跟随萧老将军习武,也是各种沙土泥潭滚过的,后来又常出去游历,跋山涉水,可这做派却与京中贵公子无异。 却原来,都是装的。 若是让那些曾痴迷于晏二公子的闺阁女儿们瞧见,不晓得会不会后悔。 “对了,不平兄与卫王有交集或者过节吗?”他没来由问了一句。 姜姝怔了怔,笑意都没来得及散开。 晏怀兀自摇了摇头:“或许是我想多了,不平兄离开洛城时才十一二岁,能与卫王有什么过节,后来经商应是扯不上什么交集。” “你为何这样问?兄长与卫王有何关系?”卫王不是早就离京了吗。 “开春时,宋念被调去了大理寺,午前他去了户部一趟,碰见我便闲聊了几句。”晏怀娓娓道来。 姜姝才知大理寺之所以能那么快查到那些证据,是因为有人不停地去大理寺举报送线索,而这个人便是兄长。 她在心里理了理头绪,兄长离京前与卫王并无交集,那时年纪小,纵然宣平侯府与卫王府有什么往来,兄长应该也不会牵扯其中。 至于之后那些年,姜姝便不得而知了,依晏怀所言,兄长提供的那些证据,应该是暗中收集了很长时间的,他的目的很可能是扳倒卫王。 “最近我都没有见过兄长,兄长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情,我都不是很清楚,他也并不想讲。”而姜姝也觉得,那些痛苦的、不堪的回忆,何必一遍遍再问。 月兮在门外禀报东西都准备好了,晏怀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好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说不得以后兄长就愿意说了,先去看望祖母,不然连午饭都没得吃了。” 姜姝淡淡一笑:“难不成侯府还能少你一口吃的?” 先前姜姝遇袭时,城中传得沸沸扬扬,侯府老太太纵然不问世事,但也听到了风声,派了秋菊来亲眼见过姜姝全须全尾才放心。 姜姝知祖母担忧,便想去侯府看望祖母,可祖母担心外头依然不安全,不让她回去,并说等晏怀回京后一同去。 路上提起来,晏怀笑嘻嘻说道:“你以为祖母只担心你?我离京这么久,她心里也记挂着呢。” “你嘴甜,每次都哄得祖母合不拢嘴,她自然是极喜欢你的。” 宣平侯府与晏府只隔了两条街,马车很快在侯府门前停下,姜姝在晏怀搀扶下下了马车,正好看见府中几个小厮急呼呼跑出来。 个个神色慌张凝重,晏怀沉声问了句:“发生何事了?” 其中一个小厮见到晏怀与姜姝,急忙跑到他们面前停下,哭诉道:“正要去晏府报信,老太太不好了。” 晏怀心下一惊,见姜姝已经提裙跑进了府,他也连忙追了上去。 画堂院里的小丫鬟跪了一地,姜姝进屋的时候,姜开善正要出来,似是没想到姜姝这么快就到了,但也仅是微微一愣,只说了句:“快去看看你祖母。” “姝儿来了,母亲,是姝儿来了。”是侯夫人的声音。 侯府很大,姜姝一路跑过来,气喘吁吁,入了房间,她的脚步却迈不动了,婶母立在榻边,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姜戟夫妻俩面上也是一脸哀痛,姜欣坐在祖母身旁,祖孙二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第107章 死别 听说小姝儿来了,老太太浑浊的眸子亮了一瞬,嘴唇动了动。 姜欣忍着哭声唤道:“大姐姐快来,祖母想见你。” 姜姝根本忍不住,未至跟前,眸中已是一片湿润,姜欣起身给她让了位置,老太太抬了抬手,姜姝连忙握住。 “别哭,小姝儿不能哭。” 她和祖母早有约定,若到了这一天,祖母能安安祥祥的走,她便高高兴兴的与祖母告别。 她知总有这样一天,人与人之间,不论是谁,缘分总有尽头。 可她还是食言了,却原来这根本是没办法控制的情绪,凡夫俗子如何笑着面对死别。 “祖母……” “你可还记得答应过祖母什么?”老太太气息羸弱,已是油尽灯枯之态。 姜姝呼了口气,点点头:“记得,姝儿都记得,欢欢喜喜与祖母告别。” 老太太扬了扬唇:“我没什么放不下的了,虽说身子一直不大好,但未曾经历过大病大痛,便是直到这一刻也能神志清醒,这是福气,你们该为我高兴。” 侯夫人几个都忙不迭点头,好让老太太放心。 “只是没有亲眼见小欣儿出嫁,总归有些遗憾,可祖母真的等不到了。” 姜欣用力揉了揉眼睛,侯夫人应下:“母亲放心,欣儿的婚事有我呢,必会为她选个如意的夫家。” “就是知道小欣儿有你为她做主,我才放心的下,小欣儿活泼又懂事,把她两个姐姐的优点都学了去,一定会找个称心的夫君来疼她。” 姜欣捂着脸,不敢哭出声,身子一颤一颤的,侯夫人将她抱在怀里,也悄悄把眼泪擦了擦。 老太太的眼睛往外看了眼,姜姝忙说道:“二妹妹住得远,祖母再等等。” “晏怀来了吗?” 晏怀一直在门口站着,听见声音忙进来应道:“祖母,我在。” 老太太情绪似乎有很大的起伏,晏怀知道她老人家要说什么,抢先保证道:“祖母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姝儿,从前对您的保证一辈子都作数。” 老太太是信得过晏怀品性的,可这人啊,往往情感最难约束,她自己是吃了这上面亏的人,不愿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小姝儿也受这样的苦。 情意正浓时,便是为对方舍命也是肯的,当热情退却,竟要笑当初年少昏了头脑。 小姝儿对他是动了真感情的,往往女子比男子情长,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她看不到以后,可却怕小姝儿受伤。 “你对姝儿的情意我都看在眼里,也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只是有一事,祖母希望你能答应。” 晏怀忙点头:“祖母您说。” 老太太提着一口气,用力说道:“若有一日,岁月消磨间情意不再,请不要伤害她。” 姜姝眸中的泪水瞬时落了下来,别过头怎么都忍不住。 “你答应我,当是祖母临终请求你,一定答应我。” 晏怀也不禁湿了眼眶,衣袍一撩跪在了地上,举手起誓:“我晏怀此生,绝不负姜姝,若真有情意不再那日,我便是自断双臂也不会伤她半分!” 老太太撑着的那口气落了下去,缓缓吐出一个“好”字。 姜姝将晏怀扶了起来,也对祖母说道:“我是您看着长大的,您该知道,姝儿不是自轻自贱之人,祖母不必为姝儿忧心。” “祖母,祖母!”姜敏哭着跑进来,扑在了榻边,“怎么回事,您怎么又病了?” “还能见到敏儿,祖母没有遗憾了。” 姜敏伏在榻边哭着摇头:“祖母只是病了,养一养就会好,敏儿天天陪着您好不好?” “你性子急、脾气倔,容易吃亏,以后可要改一改,这人活在世上,不求处事多圆滑,但要知变通,你就是太不知变通了,一点小事就爱较劲,最后伤的还是自己。”老太太一字一句缓慢说道。 “我改,您说的我都改,您再慢慢教敏儿好不好?” 老太太浅浅一笑:“敏儿是大孩子了,不能再哭了,你看小欣儿都比你懂事。” 姜敏胡乱一通把眼泪擦掉:“敏儿不哭,祖母不让敏儿哭,敏儿就不哭。” 老太太又抬了抬眼,望着满屋子的人,最后停在了姜开善身旁的位置上,该走了,该去找他们了。 “侯爷,外头一个自称是姜禹的人要见老太太。”门房上的人来禀,心里还犯嘀咕,姜禹不是大公子的名吗?可问那人也不说。 满屋震惊,姜开善沉默了一瞬,看了老太太一眼,挥了挥手:“让他进来。” 姜戟抬脚往外走,姜开善吼道:“你不陪着祖母,要去哪里!” 姜戟脚步一顿,立着没再动。 没一会儿,走进来一个一身黑衣身形高大的男人,正是姜禹。 他没有去看姜开善,更没有看屋里的其余人,径直走到床榻边跪了下来:“祖母,孙儿来晚了。” 老太太眼皮沉重,但还是努力抬了抬:“不平?” “是我,祖母” “禹儿……你……” “我一切都好。”姜禹重重磕了三个头,“之前见祖母,没有表明身份,是禹儿愧对祖母,这些年没有在祖母身边尽孝,更是无颜面对祖母。” “禹儿,禹儿……” 老太太一直重复喊着这个名字。 众人都知道,能最后再见姜禹一眼,填补了老太太这么多年的遗憾,若不是到这一日,姜禹也不可能出现在侯府,起码不会是现在。 姜禹跪着往前走了两步,到榻前握住了祖母的手。 老太太眯着眼睛看他,可看着看着又把目光转向了窗外,嘴里不停喊着:“禹儿……” 众人都知道,老太太八成已经糊涂了,纷纷跪了下来。 晏怀揽着姜姝的胳膊给她支撑,目光却放在了姜禹的背影上,不知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秋菊和几个小丫头哭了起来,姜欣和姜敏便再也忍不住抱在一起痛哭。 姜开善沉沉说了一句:“不许哭,让你们祖母安安稳稳地走。” 姜敏和姜欣用力咬着唇,只默默流泪,听说若是听见了亲人的哭声,是走不安稳的。 姜姝跪得挺直,眼睛一直望着祖母,可只有她知道,虽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但她面前已是一片模糊。 她二十年的人生,绝大部分时间都是陪在祖母身边的,她没有遗憾,只是不舍,很不舍。 她想要一直在祖母身边做那个长不大的孩子;要祖母牵着她的手站在廊下一起等哥哥回家;要祖母教她插花,她给祖母点茶;要祖母一遍遍教她规矩礼仪,教她成为最好的样子。 可是,她没有祖母了。 第108章 小病 “兄长……”姜戟望着院中往外走的姜禹,急急喊了一声。 姜禹停下脚步,回身看了他一眼,淡淡笑道:“姜戟,你长大了。” 姜戟差点哭出来,急步走到姜禹面前问道:“兄长要去哪里?” 姜禹只是摇了摇头,并未作答。 “兄长不要走,这是你的家啊。” 姜戟还是和儿时一样心思简单,如今这个家,哪里还有他姜禹的位置。 姜禹轻笑了声:“家?若不是为了见祖母最后一面,我根本不会回到这里。” 姜戟羞愧地低下头,根本不敢再看兄长一眼。 姜开善冷冷开口:“姜禹,你还是出现了。” “怎么,姜侯爷还是这么想要我的命?” “若你不曾出现。”姜开善目光冰冷:“你本不该出现。” “可我出现了,你是不是不会让我活着离开侯府?” 姜禹嗤笑,因为他知道姜开善当着全家人的面不会对他怎么样,他更是在笑姜开善孤家寡人一个,妻子儿女都与他离心。 姜姝出来时,见兄长与叔父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心痛道:“你们一定要当着祖母的面说这些吗?” 姜戟挡在兄长和父亲中间,乞求道:“让兄长离开。” 姜开善知道今日这个场合根本不适合与姜禹针锋相对,而姜禹又何尝不清楚,关于当年的加害,关于父亲死亡的真相,他心中仍有疑虑,可今日,不合适。 “姜禹已经死了,不会再有人跟你争什么了,你大可放心,可是父亲的死,我会追查到底,希望你真的能问心无愧。” 姜禹大步离开,没有半分留恋。 姜敏与姜欣还没从祖母的逝世缓过神来,又听到大哥与父亲的对话,心中又惊又怕。 侯夫人揽着二人,纵然心中再痛,也还是对她们说道:“你们大哥回来了,他还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 …… 七月流火,炎热的暑气渐退。 月兮端着托盘,见夫人在廊下坐着,走上前说道:“夫人,该吃药了。” 姜姝蹙了蹙眉:“这苦掉舌头的药怎么还得吃?” 月兮失笑:“这话让大人听见,又要哄着给您找蜜吃了。” 姜姝面上一红,纵然汤药苦涩,但还是端起一仰而尽,自从祖母去世,她就结结实实病了一场。 倒也不是自己想不开,她纵然不舍祖母离去,但与祖母有言在先并不会太过伤心难过。 只是从过完年晏怀去往江南两路起,她的精神就一直紧绷着,没有松下来过,借着这次祖母逝世,她哭了几日就病了。 这一病,倒是把晏怀担心坏了,每日嘘寒问暖,甚至恨不得替她病一场。 可她自己却觉得,病这一场让自己闲下来,倒是有心思去想许多事情,比如祖母逝世那日,兄长突然出现,比如临走时他那句:“姜禹已经死了。” 她明白兄长如今以姜不平的身份活着,且并没有回侯府的打算,那么姜禹确实已经死了,活着的是姜不平而已。 可是自那日后,很多天她的脑海里总是不由自主冒出这句话,有时候细细想起兄长回京后,兄妹二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她竟觉得有些陌生。 她一面劝说自己是因为与兄长十几年没见,且兄长又经历那么多变故,可另一面又拼命在姜不平身上寻找兄长儿时的影子。 遗憾的是,除了眉眼的那一点相似,兄长身上再也没有了儿时的模样。 但是,兄长记得有关她的一切,那些记忆,是独属于她与兄长的记忆,她又想着,这便够了。 月兮拿了水给她漱口,又端了小碟栗子糕给她,“大人吩咐的,若您嫌药苦,就吃点栗子糕。” 栗子糕清甜,姜姝还能多吃几口。 “这几日我觉得身子好了许多,想来这药也不必再吃了。” 见月兮还想说什么,姜姝笑了笑:“是真的,并非嫌药苦的托词,你去请张太医来给我瞧一瞧,太医的话你们总该信。” 月兮欠身应下,其实就算夫人不说,她也能感觉到夫人身子大好了,但还是要张太医把过脉后才放心些。 张太医在府上住了有一段时日了,除了负责给晏长泽调理身体外,府中其他人有个头疼脑热的顺便也就给瞧了,免得去外头找郎中麻烦。 他与晏府里的人都是旧识,又是陛下信得过的太医,晏府上下待他都很尊重,只要晏长泽别再像上次那样突生死志令他吓破胆,在晏府住着,可比在太医院办差轻松多了。 “夫人说得没错,这药确实可以断了。”张太医半开玩笑道:“夫人按时吃药,又肯静心养病,可以算是最听话的病人了。” “劳张太医费心了。” 晏怀听说她病愈,说要趁着天气凉爽带她去秋游,她自然满口应下,却也知道晏怀虽有这个心,但他们二人却实难有这样的机会。 卫王离京后,朝中百废待兴,晏怀忙。 病了这些时日,府里的事情交给母亲操持,她也不忍心。 说是秋游,却是一拖再拖。 宫中的太后娘娘时不时召姜姝入宫解闷,起初只是因着晏怀才亲近些,渐渐地见姜姝心思玲珑又颇有分寸,倒是真心生出几分好感。 偶尔还会教姜姝一些“御夫之术”,这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往往是在沟通交流中越发加深,尤其是女人和女人之间,若寻到个共同话题,聊得愉快了,一下子成了莫逆之交也是可能的。 这日姜姝又被召进宫陪赵太后解闷,在西华宫一待就是一上午,午后赵太后要歇息,她才得以出宫。 西华宫里的宫婢对她都很熟悉了,每次都是一个叫做碧儿的送她出宫,她们才出了西华宫不远,就有另一个宫婢急急跑了过来。 “晏夫人留步。” 姜姝停下脚步,碧儿在一旁低声道:“这好像是怡月宫里的人。” “怡月宫?” “是贤妃娘娘的寝宫。” 第109章 贤妃 “贤妃娘娘听说晏夫人进宫了,特邀夫人去怡月宫小坐。”宫婢神态虽恭敬,但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 宫里的都是贵人,哪能容许姜姝拒绝,遂客气道:“应该去给娘娘请安,劳婢子带路。” 怡月宫是东六宫最大的一所宫殿,仅次于留给中宫皇后居住的凤鸾宫,可见皇帝对安香婷的重视。 听晏怀所言,从前陛下还是东宫小世子时,安香婷就常去东宫,二人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想必感情很是深厚。 “晏夫人,请您稍等片刻。”婢子撂下一句话就离了,没等姜姝有何反应。 偌大的宫殿竟然一个宫婢都没有留,姜姝微微凝眉,立在原地没动,也并没有东张西望或是找个人问一问。 她始终保持着最初恭敬温和的神态,未见丝毫慌张与不耐烦。 半个时辰过去了,依旧没有人来。 姜姝感觉自己的腿脚有些酸胀,作势整理下衣裙才略微活动了下,又很快恢复如初。 她不明白贤妃娘娘唤她来又将她晾在此处的意图,可她是晏家的夫人,是宣平侯府的嫡长女,倒也不必担心什么。 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才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姜姝直到听见话语声才回头。 “这些婢子们可真是不懂事,怎么能让你在此干等着?你也是,好歹坐下呀。” “妇人姜氏拜见贤妃娘娘。” 姜姝才要叩拜,手就被安香婷扶住:“你我之间还需如此多礼吗?” “贤妃娘娘,礼不可废。”姜姝退后半步,恭敬叩拜。 安香婷笑了笑,看着她慢慢起身才说道:“你还是没变,自幼便知礼数,可在我这儿实在没这个必要,莫说你我本是旧识,便是看在晏怀的情分上,你也不必行此大礼。” 姜姝静默没有言语,安香婷便喊她坐下,又吩咐宫婢上茶。 还没等姜姝把茶盏端起来,安香婷又道:“晏怀应是与你提过?儿时在东宫,他与我还有陛下时常在一处,说我们是一同长大的也不为过。” 姜姝抿了口茶水,淡淡笑了笑。 安香婷见状,不好意思道:“晏怀他没与你提过吗?” 话已至此,姜姝心中微微一叹,有些厌倦又有些无奈。 “看来是我话多了。” 姜姝轻摇了摇头,语气平淡说道:“夫君总说他记性不好,平日里也只会捡些重要的事情说与我听。” “是吗?”安香婷捂嘴笑了两声,将茶盏放下,又拿起糕点咬了一口,拧眉道:“这是何物?怎么这般苦涩,你们如今做事真是越来越不用心了!” 宫婢吓得忙把面前的枣仁糕端走,也没想明白枣仁糕为何会苦。 “姜府老太太走了后,听说你也病了一场,如今看你能走出来,我是真心为你高兴,这人嘛,总有故去的一日,咱们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活着的,你说是不是?” “娘娘说的是,祖母走得安详也是福分,是我自己身子太弱,好在如今已经痊愈。” “那便好,自你嫁去晏家,听闻打理偌大府宅颇为辛劳,晏怀又常出事,想必你也时常为他担忧,可得好好保重身体。” 姜姝应道:“谢娘娘关心。” 安香婷见她话不多,并不似从前做姑娘时,二人还能多聊上几句,一时也觉得悻悻然。 姜姝这个人素来滴水不漏,安香婷是极不愿意与这样的人打交道的,更何况她还是晏怀的妻子,可今日听说她又去了西华宫,莫名地就想见见她。 便让宫婢早早等在西华宫外,生怕与姜姝错过,她想让姜姝看看,如今她可是高高在上的贤妃娘娘,是她见了便要下跪行礼的人。 在见到姜姝恭敬叩拜时,她心里确实些许得意,可这些隐秘的小心思,姜姝仿佛丝毫没有察觉,那么她的得意便毫无价值。 想到此处,安香婷心里只觉得堵得难受,兀自说道:“你别看晏怀性子跳脱,可他是个极孝顺又重情义的人,当初晏老夫人私自做主给他定了与你的婚事,他纵有不满也还是不愿违逆母亲的意愿,后来晏家出事,你苦等他三年,依他的性子,自然不肯叫你白等,你这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安香婷说完,只听姜姝低低一笑,她疑惑道:“你为何发笑?” 姜姝面有歉意:“对不住娘娘,没忍住。” 安香婷拧着眉:“我问你为何发笑?” “我只是觉得,或许我与夫君都没有娘娘您这般了解我们自己,娘娘可真是蕙质兰心。” 拳头打在棉花上是什么感觉,安香婷从前不知道,可她现在知道了。 其实打从闺中时,她就挺佩服姜姝的。 她身边总是围着许多人,是因为她是淑惠长公主的嫡孙女,可姜姝身边围着许多人,是因为那些人真心喜爱姜姝。 她想,她是可以和姜姝做朋友的,可突然,姜姝与晏怀定亲了。 自从先太子去世、卫王深得先帝喜爱起,她就知道自己与晏怀无望了,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亲眼见他娶了旁人又是另一回事了。 光华夺目的晏二公子,除了她安大姑娘,没有女子能配得上。 “娘娘,太后宫里的碧儿来了,说是太后娘娘醒了,得知晏夫人还未离宫,便来喊人了。” 宫婢在一旁低声禀报,安香婷心里的不忿又平添了几分,陛下后宫如今只有她一人,她是太后的儿媳,可太后对她都没有对姜姝亲近。 宁愿时不时将姜姝从宫外召进来,也不愿让她去西华宫陪伴解闷。 “可是我与晏夫人聊得正起劲呢。”安香婷满是遗憾道:“闺中时与晏夫人颇有些交情,如今入了宫,见面的机会少了,还想多说会儿话呢。。” 宫婢揣摩着娘娘的心思,应声退下,不多会儿又回来禀道:“碧儿去回话了。” 安香婷笑道:“太后娘娘最是疼惜我们这些小辈,想必她不会计较什么,晏夫人,可愿多陪我说说话?” 姜姝:“娘娘吩咐,不敢推辞。” “你看你,还是这样见外。” 第110章 手段 赵太后那边原本也没要紧事,是碧儿担心晏夫人一直没有出来,遂在赵太后面前提了一嘴,赵太后就让她来问一问。 此刻听说贤妃不想放人,赵太后并未多想,只是笑笑随她们去。 而姜姝在怡月宫,虽与安香婷话不投机半句多,但安香婷总是能找到话说,不过说的大多都不是字面上的意思,需要人用心体会。 而姜姝,恰恰不想体会。 于是就变成了一个拼命暗示挑拨,一个装傻充愣。 好不容易聊不下去了,安香婷懒懒说了句:“陛下要来用膳,就不多留你了,等下次再入宫,可别忘了来怡月宫坐坐。” 等人一走,安香婷面色立马沉了下来:“整整一下午,她可真能沉得住气!” 宫婢道:“晏夫人好似并未有不满。” “这才是她的厉害之处,不过可真是难为她了,饶是面上再怎么无动于衷,我就不信她内心一点波澜都没有。” 姜姝一大早就进了宫,先是在西华宫坐了半日,又去怡月宫坐了半日,陪赵太后尚算轻松些,可与贤妃娘娘相处却真是够累的。 她伸手揉了揉眉心,却突然意识到什么,叫住了带路的宫婢:“这似乎并不是来时的路?” 宫婢应道:“晏夫人是从西华宫来的,如今是要出宫去,自然走的不是同一条路。” “可若是要出宫,不是应该往南走吗?咱们走了这么久,却一直在背道而驰。” 宫婢笑了笑:“宫里的路径复杂,晏夫人记错了,咱们就是在往南走呀。” 姜姝停下脚步,脸色微沉,指了指头顶:“我是不认路,可我知日落西山,如今太阳在左,你告诉我是往哪儿走?” 宫婢作势就要跑,被姜姝眼疾手快抓住,“贤妃娘娘让你送我出宫,你却把我带到此处,不怕娘娘怪罪于你吗?” 宫婢慌张地想甩开,却被姜姝用力抓着怎么都甩不开, “晏夫人您放开奴婢,奴婢也是按吩咐做事啊。” “谁的吩咐?” 宫婢一张脸皱在一起,此处人迹罕至,她倒是不怕有人会来,就是这个晏夫人怎么力气这样大,一直拽着她不肯撒手。 姜姝猜到或许是安香婷没解气,又想了什么法子出出气,可宫里绝不是她可以乱走的地方,既然把她带到了这里,便说明这里一定很少有人会来。 姜姝看着面前慌张的宫婢,冷声道:“我不可能放你走,不管你带我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你既是怡月宫的人,那么你做的事情就同怡月宫脱不了干系,你以为贤妃娘娘会保你一个小宫婢?” “我知道你也是听吩咐做事,我也不想为难你,你给我指一条出宫的明路,我可以当今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不然你死的会比我惨,你可明白?” 小宫婢瑟瑟发抖,她如何不知道,可贤妃娘娘吩咐的事情她敢不听吗?她的主子是贤妃娘娘,命也是握在贤妃娘娘手中的。 姜姝见她不为所动,摇了摇头:“你既知我的身份,便该明白,我背后不只有晏府,还有宣平侯府,今日我若在宫里出了事,晏府会追查到底,侯府也不是好糊弄的,况且你别忘了,今日是太后娘娘召我进宫,我出了事,你以为太后娘娘会善罢甘休吗?” 小宫婢低着头,一直想甩开姜姝,可姜姝实在抓得太紧,况且她若是跑,姜姝也会跟着跑,既然被她发现了,就根本没办法像原先计划那样偷偷溜走。 “你无非是担心若是没办妥此事,回去后会挨罚,可你自己想一想,除非我死在了宫里,今日的事情没有人知道,不然你会善终?这件事说白了,你都是那个被牺牲的人,你不论是按吩咐做事还是帮我,都不会有好下场。” 小宫婢哭得梨花带雨,她就是才调到贤妃娘娘身边的,本以为贤妃娘娘得宠,她也能跟着主子水涨船高,可谁知贤妃娘娘吩咐她来做这种事,她一个小宫婢,谁都得罪不起啊。 姜姝手上力道松了一些,她抬腿要跑,便听姜姝说道:“我有一个两全的主意,能保住你,要不要听?” 她的步子生生止住了。 一炷香后,小宫婢匆匆忙忙跑回怡月宫复命。 “可办妥了?”安香婷语气中透着兴奋。 小宫婢身子颤了颤:“奴婢按吩咐将晏夫人带去了遐月宫附近,趁她不注意就跑了。” “后来呢?” “奴婢听见晏夫人一直在喊我,怕被她发现不敢多逗留,急忙赶回来复命了。” 安香婷有些失望,不过那个地方一向不会有人去的,姜姝不认识路,想找个人问路是难了。 “下去,你做得很好,后面的事我会找人去做的。” 挥挥手让小宫婢下去,没多久外头就高声禀报陛下来了,安香婷收拾好情绪出来迎接。 “参见陛下。” 陈清德快走两步将她扶了起来,神态柔和道:“不是说了,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不必出来迎我?” 安香婷面色羞红:“想早点见到陛下。” 陈清德笑了笑,二人牵着手进殿,宫婢们忙识趣地退下,安香婷则亲自伺候茶水。 陈清德见状,清秀的面庞紧了紧,想说什么到底没开口,只是问道:“听说今日晏知安家的夫人来怡月宫了?” “陛下忘了,从前在闺中时,我与晏夫人是旧识。” 出身差不多的闺中女儿,彼此相识并不奇怪,陈清德倒没怎么在意,他以前是东宫小世子时,除了晏二,也有不少能聊在一起的世家公子。 她了安香婷一眼,似不经意说道:“说起来,当年我一直以为婷姐姐会嫁给晏二。” 安香婷一抖,差点失手摔碎了茶盏,“陛下……” “我只不过开个玩笑罢了,如今他早已娶妻,你也入了宫,咱们三个是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我自是不会在意。”他的语气没有身为帝王的沉着冷静,却满是少年人的轻快。 安香婷舒了口气,从前她只是把陈清德当弟弟看待,哪知有一日祖母会与她言利弊劝她入宫,她的心死了,嫁谁都一样,入宫为妃是最好的选择。 可她忘了,当年她对晏怀的心思,陈清德可是一清二楚。 她慌张地跪了下来,启唇道:“当初年少心思不定,都是小孩子的玩笑话,陛下可莫要当真。” 第111章 失踪 “好好说着话,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陈清德朝她伸出手,她将手放入他的掌心,缓缓起身。 “你慌什么,便是不了解你,我自是了解晏二的,他对自家夫人宝贝得很,这不,听说他夫人入了宫一直没有回府,他早早就在宫门口等着了。” 安香婷神色僵了僵:“他在宫门外等着接姜姝?” “不然呢?”陈清德笑了笑:“你也是不解风情,人家夫妻二人聚少离多,平日里他公务繁忙,这又是才从江南回来没多久,你倒好,一留便是一整日,小心晏二恼了你,你从小可没少受他的气。” “陛下可不能全怪我,晏夫人先是去了西华宫才来我这儿的,我平日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才与晏夫人多聊了一会儿。” 陈清德玩笑道:“你这是怪我没有多陪你了。” “陛下日理万机,我岂能如此不懂事?” 陈清德唇角扬了扬,却在这时,大监章安上前低声禀道:“晏大人还在宫门外等着。” 陈清德疑惑道:“晏夫人还未出宫?” 他将目光看向安香婷,安香婷一颗心顿时提了上来,面上却镇定道:“午后太后娘娘遣了人来,许是晏夫人又去了西华宫。” 陈清德点了点头,吩咐章安:“派个人去母后那儿催一催,莫要让知安等久了。” 章安派了个小太监去了西华宫,没多久却回来禀报说晏夫人并不在那儿,这后宫目前就两位主子,晏夫人既不在怡月宫又不在西华宫,能去哪里? 陈清德蹙了蹙眉:“送晏夫人出宫的婢子何在?” 小宫婢颤颤巍巍上前:“回陛下,是奴婢送晏夫人出宫的。” “你确定送她出了宫?” 在安香婷的眼神警告下,小宫婢咬着唇点了点头:“是,当时已经快到宫门处了,晏夫人说她认得路,就让奴婢先回来了。” 既是已经快到宫门口,总不至于再迷了路,但听宫人禀报,晏怀日落西山前就在宫门口等着了,可如今天色已然昏暗。 陈清德朝章安挥了挥手:“快快去找。” 安香婷此刻心里七上八下,她没想到陛下会忽然来,更没想到晏怀竟然在宫门口等着姜姝,此刻陛下插手了这件事,她只能在心里期盼自己的人没有被逮到。 天色越来越黑,人还是没有找到,陈清德便有些坐立不安了,这让他如何同晏二交待,一个大活人进了趟宫就丢了? “多派人去找,宫中各处多点几盏灯,务必要把人找到!” 偌大的皇宫,又是在夜里,找个人岂有那么容易,在没找到姜姝前,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一个已经送到宫门口的人,怎么就不见了? 陈清德在殿中踱步,少年稚气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怀疑,但也仅仅是拧了拧眉,母后常在他面前夸赞姜姝,可见是真心喜爱,以往姜姝初入宫那么多次都平安无事,偏偏今日来了趟怡月宫,人就不见了。 他眸子沉了沉,周身气息黯淡了几分。 “找到了,陛下,晏夫人找到了!” 安香婷腾地一下站起来,便听陈清德问道:“人怎么样?可有受伤?” “晏夫人无碍,说是迷了路。” “在哪里找到的?” “是西华宫的碧儿来回话的,晏夫人现下正在西华宫。” 无碍吗?安香婷眉头突突跳了几下,有些失望的同时又松了口气,如此也好,不然陛下那里也不好交待。 今日就且先放过她! 哪知陈清德抬步就往外走,“朕去西华宫瞧一瞧。” “陛下!”安香婷连忙喊住:“天色已晚,想必太后娘娘也不会留晏夫人,再说了,晏尚书不是还在宫外等着吗?” 陈清德点了点头:“也是,那朕得快一些了。” 见陈清德脚步飞快地离了,安香婷腿没来由的一软,谁知道姜姝见到陛下会乱说什么? “小秀,快去问问怎么回事?”安香婷给身边的宫婢使了个眼色,宫婢立马会意。 可又很快回来,说是没找到人。 安香婷心里更加慌乱了,姜姝什么事都没有,而她派去的人却找不到了? 另一边,陈清德在从西华宫出宫的必经之路上,拦下了姜姝。 夜色黑暗,碧儿掌着宫灯送姜姝出宫,见有人从另一条宫道上突然跑过来,惊呼了一声,宫灯差点掉在了地上。 姜姝连忙扶了一把,在她手臂拍了拍,轻声道:“别怕,无事。” “朕怕赶不及,没想到吓着你们了。” 姜姝与碧儿欠身请安,陈清德虚抬了抬手:“晏夫人,朕有几句话想问问你,边走边说。” 毕竟晏二还在宫门口等着,估计要急死了。 章安提着宫灯在前头走着,碧儿则跟在姜姝身侧,狭长静谧的宫道上只有几人并不杂乱的脚步声。 明月高悬,姜姝道:“陛下想问今日之事?” “说说看?” “贤妃娘娘指了个宫婢送我出宫,可行至半路,那婢子却不见了,我不认识路,又一时遇不到宫人可以问,便迷了路,好在晃悠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被太后娘娘身边的人找到了,妇人知道不该在宫里胡乱走动,还望陛下恕罪。” 陈清德一只手随意地揉了揉眉心,听姜姝的声音渐远,才意识到自己走得实在是太快了些,遂慢了下来。 “晏夫人的话……”陈清德顿了顿,换了种方式道:“虽说宫里地方大,但宫人也多,走了半个时辰就一个人都没看见?” “许是妇人倒霉,那个地方确实不像经常有人的样子。” “晏夫人可记得方位?” “我只记得离得最近的宫殿,名为遐月宫。” 陈清德脚步微顿,眸中墨色暗涌,从怡月宫离开,不论走哪道宫门,都不可能会走到遐月宫去。 第112章 知己 “知安在宫外等你,想必已经等急了,快去。” 姜姝抬眸,晏怀在等她?是了,见她一直没有回府,他想必担心不已,肯定会来接她回府,这般想着,脚步也加快了些。 突然想起什么,面色大窘,回头福了福身:“妇人告退。” 陈清德失笑,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待姜姝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黑暗中,他脸上的笑意没了,对章安吩咐道:“去查一查遐月宫附近有何可疑之处。” 姜姝一开始急步走着,可望着如墨的夜色,心知晏怀的担忧,竟一路小跑了起来。 宫门早已关闭,想必有陛下的特许,侍卫见到来人,缓缓将宫门打开。 就在宫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姜姝看到了晏怀往里张望的身影,不知为何,她眸子有些湿热,跑了上去。 晏怀连忙张开手臂接住她:“何事慌张?” 从来端庄的人,除了祖母去世那日,他还从未见她走路是用跑的。 “没有慌张,只是想见你,怕你担心。” 晏怀感受到怀里的人因快跑而急促的心跳,抚摸几下后背给她顺顺气:“咱们回家。” 姜姝从他怀中抬头,望着他好看的眉眼和棱角分明的脸庞,莞尔一笑:“好。” 晏怀扶她上了马车,一路上依偎在一起,他没有问,她也没有说,难得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回府后,晏怀见她实在疲累,便让她坐着,主动给她揉揉肩,姜姝浅浅一笑:“若是让外人知道,岂不有损夫君威仪?” “既是外人,又何必在意。” 姜姝微微阖目,任由他的手一下一下纾解她疲累的身子,静了片刻,她才开口:“很久没这么累过,都有些不适用了。” 定是病了那段时日,懒散惯了。 “从宫里出来便见你兴致不高,今日发生何事了?” 姜姝道:“我以为我隐藏得很好。” “是很好,但我眼里只有你,所以你瞒不过我。” 她睁开眼睛抬眸,失笑:“你不要觉得我不开心便说些甜言蜜语来哄骗我。” “我对你的心意天地可表,绝无哄骗。” 姜姝被他说的脸红心跳,又闭上了眼睛,轻声说道:“谈不上不开心,但确实有些意兴阑珊,确定了一个暗敌的身份,很是厌倦。” “我怎么听着是件值得庆祝的事?” “庆祝?” 晏怀手移到她的后腰上揉了揉,“原本是暗敌,如今放在明面上了,不是好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比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冷箭要好。” 她点了点头:“是这个理儿。” 之后又有一句没一句的,同他讲在宫里发生的事,安香婷让那个小宫婢将她带到人迹罕至的遐月宫附近,肯定还会有后招,她当时趁着夜色昏暗,便找了个隐秘的地方躲了起来。 果然有个鬼鬼祟祟的小太监出现了,在遐月宫附近找了一圈,没有发现人便离开了,姜姝猜想,这应该是安香婷派去对付她的人,可她的身份,安香婷应该不会蠢到要她的命,但吃些苦头总是要的,她记得遐月宫附近有个不大不小的水塘。 而那个小太监的身份要干净,不然很容易查到怡月宫。 晏怀听着,心里后怕地想多亏姝儿机警,不然还不知要发生什么,可又想着,姝儿原也不是个会轻易被人算计的人。 “够了够了。”姜姝伸了伸胳膊,语气慵懒:“经你这样一按,身子松快多了。” 晏怀立在她身后,微微俯身凑在她耳边低低言道:“还有一种方式可以让你更松快。” “嗯?” 他用在她脸上落下一吻的方式暗示,姜姝捂嘴笑了笑,就被她拦腰抱了起来。 红鸾帐内共云雨,神女有心入梦来。 然而几道宫墙之内的怡月宫,却没有这样好的气氛。 侍卫在宫里抓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太监,小太监声称是有人给了他银两,让他到遐月宫附近将一个妇人模样的人推下水,他本来也不想干,能来宫里的妇人,身份岂能简单,可对方给的报酬实在太多,他有了这些银两,就可以拿给秀才弟弟捐个官做了。 侍卫盘问何人指使,他也只记得是个宫婢,衣裳都差不多,他没记住脸。 打了几十棍子,人都快没命了还是这副说辞,看样是真的了,此事报到陛下面前,陈清德只略微听了听就挥手让退下了。 之后在怡月宫一坐就是大半夜,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安香婷陪坐在一旁,几次想开口都被他凌冽的气息吓住了,她知陛下是怀疑了,但怀疑就怀疑,反正也没有证据。 也不知过了多久,安香婷都有些昏昏欲睡了,突然陈清德开口了。 “以前在东宫时,我有许多朋友,因为与晏二同吃同住,我们二人自然亲近些,可除了他,我与不少世家公子私交都不错,然而父亲病逝,我搬离东宫后,那些人或是自己的想法或是家里的主意,总之都与我渐渐疏远,只有晏二、只有晏府,对我一如既往。” “也因此,晏府遭皇叔记恨,更因此,皇祖父为了扶持皇叔,不惜牺牲晏家,自那时起,我便时常觉得亏欠晏家许多,可晏家不这样想,晏二也从未这样想过,三年流放生涯,晏老大人病逝,晏长泽缠绵病榻,他们心中本应有恨,可他们没有。” “有些人,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陈清德望着深沉的夜色,嗤笑了声:“而有些人……终是被繁花锦簇迷了眼。” 安香婷身子一晃,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跪坐在地上。 陈清德居高临下望着她,语气竟难得的平和:“晏二于我而言,是臣子更是知己,我知他心不在朝堂,自幼便是如此,可那日他回京,我只问了句‘晏怀哥哥,你可愿留下帮我?’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去洪州,九死一生,他没有半分犹疑,若是今日他的心上人在宫里出了事,你说我该如何同他交待?” 安香婷手脚冰凉,她嘴唇颤动却根本说不出话,她忘了,对于帝王而言,他的怀疑根本不需要证据。 晏怀对他的重要性,不只是在朝堂上,更是他沉寂那么多年里一直追随他、鼓舞他的一束光。 “陛下……” 第113章 不平 “婷姐姐,你的心思,很多年前我便知道,晏二不是不懂,他只是不愿懂,你可明白?若你们二人两情相悦,哪怕他已娶妻,我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会成全你们,可他的一颗心都在姜姝身上。姑祖母那日来请旨,说想送你入宫,我知你这么多年不肯嫁人的原因,心道入宫对你而言不算坏事,便答应了下来,你我算是自幼相识,我是希望你好的。” 安香婷目光空洞,跪坐在地上,祖母知他心善,一定会答应她入宫的请求,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陈清德起身踏入夜色中,语气淡然:“今日的事我不再追究,但我希望不会再有下一次。” 晏怀醒来的时候,身边已没有姜姝的身影,他扬唇笑了笑,昨日累成那样,竟还能早早起身。 他一个翻身下榻,拿过架子上的衣袍穿好,再利落地蹬上靴子,起身推开门,竟见姜姝一个人立在廊下。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阳光正好,微风不急不躁,初秋的日光不似夏日里那般灼人,打在身上只觉让人暖意洋洋。 姜姝靠在窗下,有些心事重重,“睡不着了。” “还在想昨日的事情?” 她点了点头:“这段时间,我其实一直在回避侯府,尤其是祖母走后,我刻意将它从我脑海中割离,可昨日遇险时,我想到的却是宣平侯府嫡长女这个身份,我才知我对侯府根本割舍不下。” “我恨叔父贪心不足致使亲人离心,更恨他让兄长流亡十几年,可当危难之际,我还是下意识会想到他,我跟那个小宫婢说,我若出了事,宣平侯府不会善罢甘休,因为我心里清楚,纵然我与叔父闹得再凶,我若真出了意外,他不会对我不管不顾。” 晏怀一只手揽着她的肩膀,慢慢推着她回屋里去,一边走着一边说道:“你是觉得对不住兄长,因为你并不能真的恨宣平侯?” 姜姝抿了抿唇,“我以为我可以很决绝,甚至在叔父面前,我也足够冷漠。” “那些痛苦是真的,疼爱亦是真的,所以没有必要勉强自己,不如顺应内心。” “顺应内心?” “那日不平兄在侯府与宣平侯的对峙到底还是影响了你,但其实你原本自己已经有了判断,以前也做得很好。” 是了,就是从祖母去世,兄长回侯府那日起,她就下意识地想把自己同侯府脱离开,她告诉自己,她只有兄长这一个亲人了。 可她又放不下婶母和兄妹,于是只能逃避,不去想与侯府有关的一切,直到昨日,她在小宫婢面前提到宣平侯府嫡长女这个身份。 她才发现,血缘亲情割舍不掉。 晏怀将她推在软榻坐下,又继续给她揉腰,一面说道:“你之前同我说,不会因宣平侯做的错事而否认他对你的好,也不会因他的好轻易抹平那些怨,可还记得?” 晏怀总能一两句话就让她敞开心扉,她确实一时困在爱与恨的情绪中无法挣脱,可那又怎样,为何要挣脱。 来东羡曾说,功过不能相抵,便是一样的道理。 原也不需要相抵。 午时空闲,晏怀没有回府,而是一人骑马去了来东羡在洛城的宅子,自然也是姜不平的宅子。 在显贵遍地的洛城,狭窄街巷里一座二进的小宅子毫不起眼,晏怀将马儿拴在门前的大树上,上前叩了叩门。 开门的是一个老仆,识得晏怀,连忙将他请进来,并带去了前院左边那间屋子。 姜禹正在案前整理什么,从开着的窗子看到晏怀身影,迎了出来。 “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他还往晏怀身后看了眼:“姝儿没有来?” 晏怀不动声色打量了眼他的神情,才抬了抬手,示意他到屋里说。 老仆送了茶水来,晏怀将随身携着的一个布袋交给姜禹,“这是我最近查到的,都在这里了。” 姜禹接过打开,里面都是当年父亲疫病内情,很是详细。 “我走访了小杏村的村民,又将太医院所有经历当年疫情的太医都询问了个遍,还有一些与宣平侯府有关联的人,除了不能拷问侯府下人,其余能查到的都查了。” 姜禹颔首:“这段时间我也一直在调查,父亲的死究竟与姜开善有没有关系。” “结果呢?” “同你调查的结果一样,父亲染病应是意外,福管事也确实很多年前就死了,应该是姜开善下的手,一切都对得上,可也正因为福管事死了,如今死无对证,姜开善的话是真是假更没有人知道了。” “你不相信他?” “我只是不愿让父亲死得不明不白,我倒希望这一切可以早点结束,更希望那被换掉的汤药真的与姜开善无关,不然姝儿她……” 这也是晏怀为何如此急切去查当年真相的原因,他不愿姝儿为难。 晏怀问道:“你出现在侯府后,宣平侯对你有何动作吗?” 姜禹冷笑了声:“找人跟踪了几日,这个住处想必他已经知道了,但为何迟迟没有动手就不得而知了,也许他信了我不会再回侯府,也许是有别的手段等着我,谁知道呢。” “需不需要……” 姜禹抬了抬手:“人多反而碍眼,我一个人了无牵挂,便是躲藏也容易些。” 晏怀还要赶着回去上值,姜禹起身相送,行至门前,晏怀突然说道:“调查当年之事时,我顺便查了点别的,发现了一件挺有意思的事儿。” 姜禹抬了抬眉,饶有兴致问:“何事?” “卫王妃病逝近十载,卫王始终没有续弦,人人都说卫王用情至深,放不下先王妃,真是可歌可泣。” 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和事,却让姜禹蓦地沉下脸色。 第114章 记恨 晏怀继续说道:“神武二十七年,卫王妃病重,宫里派了几位太医诊治却终不见好,那时卫王与王妃成婚仅仅一年,感情正浓,王妃病逝时,卫王盛怒,持剑斩杀了那几名为王妃治病的太医陪葬,更是连太医的家人都没有放过,这件事当年轰动一时,先帝更因此重重责罚了卫王。” 姜禹的拳头不知何时紧紧握了起来,满身愠怒。 晏怀却没有看他,平静言道:“其中有一位太医姓严,家中有位独子,自幼头脑灵活,算术更是一绝,是个经商的奇才。” 姜禹望着他平静的目光,沉声:“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位严太医的儿子,叫严不平。” 晏怀整理了下因久坐而有些褶皱的衣袍,抬头望了眼:“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 从房门到宅门,不过数十步的距离,姜禹看着他的背影一步步走远,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手心里是浓密的细汗。 宋府。 宋芷正在宋夫人房中盘腿坐在软榻上,见母亲在做自己的事情并没有想搭理她的意思,故意弄出声响想引起母亲的注意,可宋夫人完全不在意,继续翻看账簿。 宋芷将腿搭下来,趿拉着鞋子走上前,不满道:“宋妍那个小贱人让我在贤妃娘娘面前彻底没了脸面,母亲看看她如今多得意?连祖母都多瞧她几眼了。” 宋夫人转了个身,宋芷又绕到她面前继续说道:“贤妃娘娘记恨上了宋妍,明里暗里让我给那个小贱人点教训,可她如今常出入安庭院,母亲知道我是最怕祖母的,母亲可得帮帮我啊。” 宋夫人对宋妍去讨好老太太也颇为不满,可近日老太太琢磨着给念儿议亲,她实在没什么心思找那个小贱人的麻烦。 “母亲!”宋芷急急说道:“若是帮贤妃娘娘解决了宋妍那个小贱人,娘娘必会高看我一眼,我若与娘娘交好,日后便是去了夫家也有脸面不是?” 宋夫人叹了声:“那你先说说看,宋妍如何得罪了贤妃?” 宋芷见母亲终于开了口,连忙说道:“贤妃娘娘入宫前,说是让我带着宋妍那个小贱人去长公主府做客,可我不过去方便的工夫,宋妍不知如何得罪了娘娘,惹得娘娘大怒,竟将我们俩一起赶出了府,我问宋妍,那个小贱人只会装傻充愣。” “后来贤妃娘娘入了宫,召我去了一趟怡月宫,明里暗里说宋妍心思不正,宋府清流世家留不得这样的人,母亲,你说娘娘的意思这不是很明显吗?” 宋夫人拧着眉:“贤妃当真这样说?” 若只是言语上有开罪之处,何至于让贤妃如此记恨?宋妍到底做了什么? 宋芷也喃喃道:“是啊,真不知为何,贤妃娘娘竟恨她入骨,母亲您说,那个小贱人到底怎么得罪了娘娘?” 宋芷惊呼一声:“难不成小贱人想要进宫勾引陛下?” 宋夫人看她一眼,冷眉:“马上就要出嫁的人了,注意言行举止。” “母亲啊,肯定是这样的,贤妃娘娘定是看出了宋妍的小心思,这才大怒,我知道了,或许陛下对宋妍也有那个心思,所以贤妃娘娘才迫不及待暗示我除掉宋妍!一定是这样!” 宋芷一拍手,认定了事实便是如此。 宋夫人虽觉得离谱,但这解释也说得通,毕竟宋妍虽是个小庶女,但模样随她那个狐媚子姨娘,天生勾人的胚子。 “若是如此,你可让贤妃娘娘放心,宋府绝不会送宋妍入宫。” “母亲啊,您怎么还不明白,若是陛下真的看上了宋妍,下旨召她入宫,难不成宋府还能抗旨?” 宋夫人将账簿放在几案上,沉默了片刻,若真是如此,贤妃忌惮也是应该的。 宋芷又道:“此事定不能让祖母知晓,父亲与祖母若知有这个机会,定是要让宋妍入宫的,宋妍若是入宫得了宠,母亲,她不会让咱们好过的。” 宋夫人何尝不知道,宋妍那个小贱人只不过一直装得乖巧,其实心里早就恨她入骨了。 若她真有那个机缘往上爬,早晚有一天要将自己踩在脚底下。 宋夫人握紧了拳,她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宋芷见母亲这模样,就知道是说动了的,赶忙道:“您是当家主母,处理一个小庶女还不简单?只要祖母不插手,谅她也翻不出您的手掌心。” 宋芷已然蠢蠢欲动,宋夫人按住她的手:“如今老太太和念儿都护着宋妍,不可再像从前那般鲁莽行事了。” “也不知宋妍怎么讨好了祖母,从前祖母可是瞧都不瞧她一眼的!” 宋夫人哼了声:“宋妍一个卑微的小庶女都知道去讨老太太的欢心,你呢?你若是去安庭院多上上心,老太太跟前,还有宋妍什么事?” 宋芷低下头,眼神闪躲:“您自己都怕祖母,我能不怕吗?” 宋夫人恨其不争,更恨自己一个主母在家里却没有应得的地位,瞪了宋芷一眼:“她最近安分得很,一时还真找不到什么错处。” “母亲哪次惩处她,是因她真的犯了错处?” 宋夫人一梗,狠狠地在宋芷手背上拍了几下,宋芷吃痛忙抽回手,抿着唇不敢再多嘴。 “你知道什么!若是寻常惩罚,不痛不痒的她都习惯了,总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打死她,既要将她处理干净,那便是得犯了天大的错处,不然她若真入了宫,只会变本加厉反击!” 宋芷猛点头,母亲说的是,她小声询问:“那母亲可有万全的法子?” 宋夫人起身于房中踱步,高悬的日头渐渐西移,她的心也仿佛随着一起往下坠,想到宋妍生母入府后,夫君待她的冷淡,想到那个女人去世时,夫君怀疑的目光,想到宋妍那张狐媚子的脸,更想到老太太多年来把持着府邸不肯放权。 她的脚步越来越快,心跳的也越来越快,两只手握在一起用力地揉搓,手指要被掰断了也毫无察觉。 “母亲!”宋芷惊惧地喊了一声。 宋夫人身子猛然一顿,手指传来的痛楚让她面容有些扭曲,她回过头看着自己的女儿,宋芷被她这模样吓了一跳。 “母亲,您、您怎么了?” 第115章 风波 宋夫人不敢将自己方才心中冒出的想法说出口,面上恢复了平静,只一颗心还突突直跳。 “让我想想,好好想想。” 宋芷走到母亲身边,握住了她的手,“那母亲可要快些动手,我还有一个多月就成婚了,若能在此之前得到贤妃娘娘的信任,那么嫁去夫家,他们只会捧着我。” 宋夫人无意识地点了点头,却突然似回过神一般凝眉道:“一个月?你以为那个小贱人那么好对付?更何况念儿也不知怎么回事,最近对那个小贱人很是关心。” “大哥是受了沈毓的蛊惑!不然之前大哥可从来不管家里事的,母亲,定是沈毓在挑拨你与大哥的母子关系,更让大哥那么在意宋妍这个小庶女。” “你大哥与沈毓的事,不是子虚乌有吗?他解释过的。” “母亲,大哥那是为了保护宋妍和沈毓,此事是我亲眼所见,定然做不得假,大哥就是喜欢沈毓那个臭丫头!我看得真真切切!” 宋夫人摆摆手:“行了,老太太已经在给念儿物色婚事了,此事不管是真是假都不要再提了。” 不提便不提,宋芷也没什么心思去管沈毓,她的目标是宋妍那个小庶女。 不过既然要对付宋妍,大哥肯定是阻拦的,“母亲,若是大哥在府里,他若是为了再为了那个小庶女顶撞您可怎么办?” “你的意思是?” “母亲若想出主意解决宋妍,最好先把大哥支走,不然他一定会护着宋妍。” 安庭院。 宋老太太拿起一块枣泥糕咬了一口,赞不绝口:“这是四丫头自己做的?竟比珍馐阁的还好吃。” 宋妍浅浅一笑:“知祖母一向不喜太甜腻的东西,但是又偏爱枣泥香,阿妍试了许多次才得了这么个方子,不一味的减糖,而是加入杏仁干果等,以果香冲淡甜腻。” “四丫头真是有心了。”宋老太太难得又拿起了一块。 边上老嬷嬷夸赞:“老太太已经很久没有胃口这样好了。” 年轻时老太太也喜爱糕点的香甜,可年纪大了后吃几口便觉不适,这枣泥糕,已是很多年没有尝过了。 “只要祖母喜欢便好,反正阿妍闲来无事,若祖母还有别的想吃的尽管告诉阿妍。” 宋老太太温和一笑,却是不答反问:“四丫头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对未来夫家可有要求?” 宋妍受宠若惊道:“阿妍不敢擅专,一切但凭尊长做主。” “自然是要为你做主的,只是咱们祖孙二人在这儿说说心里话,你有什么想法只管告诉我。” 宋妍摇了摇头:“阿妍相信祖母的眼光。” “你这孩子……”宋老太太笑了笑:“罢了,你一个闺阁女儿想是也没什么主意,只好我这个老太婆多为你们费心了。” 离了安庭院,小小提着食盒跟在后头,犹豫开口:“姑娘,咱们最近来安庭院是不是太勤了?” 宋妍转过头看她一眼,面露疑惑。 “奴婢是怕适得其反,让老太太觉得咱们刻意讨好,别有用心。” 宋妍继续往前走,淡淡一笑:“你还真以为老太太看不出我的心思?我讨好她无非是想得她庇护,在这个府里好过一些罢了,她就算知道也不会说破,再者,她是我的祖母,我不论讨好还是巴结,权当是孝顺了。” 小小点了点头:“原来老太太都知道啊,不过现下好了,老太太主动提起了姑娘的婚事,有她做主,姑娘便不用担心了。” 宋妍也松了口气,这算是意外之喜了。 “姑娘,是三姑娘,咱们快走!”小小突然在背后低声说道。 宋妍一抬眸,宋芷已经近在眼前了,她脚步未停,路过宋芷身边时,听见宋芷呵斥一声:“站住!见了姐姐连声招呼都不打吗?果然巴结上了祖母有给你撑腰的了,便不把我和母亲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宋妍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对着宋芷福了福身:“三姐姐。” 宋芷见自己的话对她一点作用都没有,气愤不已,一块石子丢进湖里还能打个漩呢,这个小庶女还不如块石头! 宋芷对着她挑了挑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我告诉你,门都没有!你想要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 宋妍愣了愣:“我想要什么?” “你不必跟我装糊涂,你一个小小庶女还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简直是可笑!” 宋妍看着她如此癫狂的样子,心下生疑,面上则摇了摇头:“三姐姐说的话,我半句也没听懂。” “你还跟我装是不是?我就知道你长这张狐媚子脸不会安分,你……” “宋芷!”不远处宋念的一声呵斥,让宋芷身子一颤。 宋念急步走来,一身怒意:“给阿妍道歉!” 宋芷瞪大眼睛:“大哥!” “方才那些话,是你应该对自己的妹妹说的吗?立刻跟阿妍道歉!” 宋念冷冽的气势吓到了宋芷,她眼眶微热,动了动嘴唇,一颗泪珠便滑落了下来,“大哥好生偏心,不问缘由上来就指责我,安知不是她先对我不敬?我做姐姐的还不能说她两句吗?” “我方才听得一清二楚,断不会冤枉了你,阿妍对你何曾不敬?分明是你污言秽语辱骂于她。” 宋芷又气又委屈,明明她才是大哥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若是大姐和二姐在,断不会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宋念痛心道:“芷儿,你何时变成了如今的性子?一家人为何不能和睦相处,你有错在先,便该道歉,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让她跟宋妍这个小庶女道歉,她断断说不出口,宋芷哭道:“大哥如此偏向宋妍,不过是因她与沈毓交好,可沈毓压根不可能进咱们宋府的门,大哥还是早些认清。” 宋念扶着额,努力压着怒气:“你若再这般胡言乱语,我只能禀报祖母和父亲了。” 宋芷在这个家里最怕的就是祖母和父亲,大哥竟然威胁她,她抹了把眼泪喊道:“大哥真是被沈毓勾搭的鬼迷心窍了!” 宋念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只听传来一声惊呼。 但这惊呼却不是来自宋芷,而是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两位媒人。 第116章 掌掴 宋念倏地放开了宋芷的胳膊,眉头紧紧拧在了一起,心知宋芷的话定是被媒人听了去。 引路的丫鬟一脸惊慌,上前禀报道:“主母约了两位媒人上门,实、实不知会在此处遇见公子和姑娘们。” 宋念呼了口气,虽是一脸凝重,但还是冲两位媒人拱了拱手:“小妹胡言乱语,勿怪。” 两位媒人相视一眼,打着哈哈:“这便是府上的大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啊。” 丫鬟领着媒人们离开,宋念转身看向宋芷,见她吓得猛然后退,叹了口气:“我是你大哥,你怎么对我都没关系,只怕沈二姑娘会因此受你连累。” 宋芷不敢言语,她也没想到话会被媒人听了去,若是让祖母知道…… 她一把拉住了宋念的手:“大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是有意的。” 宋念抽回手,满脸痛心:“你还是祈祷媒人的嘴够严!” 但正如宋念想得那般,若是寻常人听见了大概不会多嘴,可媒人是做什么,专管人姻缘的,听见这样的事,还能守得住这个秘密? 没过三日,沈家二姑娘心悦宋府大公子的谣言就传了开。 谣言这种事情,原本就不需要多大的真实性,大多数人也只是听个乐子,你真和她们解释了,她们又会说:“男才女貌,瞧上就瞧上了呗,有什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 沈毓在府门前被沈老夫人拦下,她连忙将撸了一半的袖子放下来,恳求道:“母亲不要拦我,我必要去宋府讨个公道。” “公道自然是要讨的。”沈老夫人绕过她:“但不是你去,而是我去。” “母亲?” “你一个未出嫁的姑娘若为了这种事出面,像什么样子?” 谣言传了这几日,宋府自然是知道的,虽然宋念早就解释过,但宋老太太还是特地将宋念叫到跟前问了个清楚,得知确实是误会一场,便知沈家一定会来人。 沈老夫人年纪虽不大,但支撑沈家这么多年,气势还是足的,又天生一副清冷的样貌,坐在安庭院不说话的样子,还真让人有些忐忑。 宋夫人抬眸见老太太不开口,便只能赔笑道:“没想到此事惊动了沈老夫人,芷儿顽劣,玩笑了几句,哪知就被好事的媒人胡乱传了出去,此事是芷儿的不是,沈老夫人还请消消气。” 沈老夫人晲她一眼:“宋芷呢?” 宋夫人一愣,宋老太太便接话:“芷儿犯了错,自该亲自来给沈家赔个不是。” 宋夫人讪笑了两声,只好让人去喊宋芷前来。 宋芷听说沈家来人,本以为是沈毓来找她算账,哪知是沈老夫人亲自来了,一时心里有点打怵,这个沈老夫人十几岁掌家,听闻手段了得,又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她在门外徘徊良久,直到听见母亲喊她:“既然来了,杵在外头做什么?还不进来!” 她心一横,想着反正是长辈,认错便认错,不就是低个头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她进了屋,走到沈老夫人面前,还没等开口,一个巴掌便朝她扇了过来,半边脸的麻木抵不上心里的惊惧。 “沈老夫人!”宋夫人惊呼一声,扑上前护住女儿:“你这是做什么?” 沈老夫人冷冷看着她们母女二人:“她不该打吗?” “芷儿纵有错,宋府自会教训,还轮不到沈老夫人动手。” “她胡言乱语不是一两日了,你们宋府教训了吗?”沈老夫人将目光慢慢移向上首的宋老太太:“既然宋府不愿教训,林薇只好代劳了,宋老太太不会介意?” “这一巴掌是她该得的。”宋老太太异常冷静,“只要沈府能消气,便是再重的责罚也是她该受的。” “祖母……”宋芷捂着半边脸颊,既羞愤又屈辱。 宋老太太眯着眼睛看她一眼:“三丫头,从前我便警告过你,祸从口出,你这胡言乱语的毛病的确不是一日两日了,今日便是沈老夫人不动手,你以为你能安然无恙吗?” 宋芷还想说什么,被宋夫人死死按住,她抱着女儿,因背着身,没有人看见她眸中浓烈的恨意。 老太太对着沈老夫人,面上难得有了几分和气:“三丫头误会了贵府二姑娘已是不该,竟冒失地宣之于口,致使此事传扬了出去有损了沈二姑娘清誉,这事儿我宋家必是要给沈府一个交待的。” 沈老夫人眼睫低垂,揉了揉有些麻的右手,“那不知宋府要怎么处置她?” 宋夫人方才虽死死按住女儿,可此刻自己不得不开口:“你已经打了她一巴掌,还想怎么样?她不过是说了几句误会的话,挨了一巴掌还不够吗?” “原来宋夫人觉得,我沈家一个清白姑娘的声誉,不及罪魁祸首的一巴掌?” 宋夫人被堵的说不出话,气急败坏道:“沈毓将一个外男带进府私会,这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行事作风?清不清白谁说得准!” “母亲!”宋念满脸涨红地急急进来,“是我主动去找沈二姑娘的。” “你……”宋夫人紧蹙着眉:“你来做什么!” 宋念朝祖母拱拱手,又面向沈老夫人行礼问安,诚挚说道:“此事皆因我而起,沈二姑娘光明磊落,是我连累了她,要打要罚,但凭沈老夫人处置,宋念绝无怨言!” “宋大公子,你对我家毓儿,可曾有意?” 宋念一时怔住了:“我、我……” 他耳根泛红,说话也结巴了起来:“沈二姑娘率真可爱,我……” 沈老夫人见他这模样,八成自己都不清楚,这样的答案不问也罢。 宋老太太在宋念进屋后,便一直盯着他,此刻听他结结巴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转过了目光。 “沈老夫人的意见呢?三丫头该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她,是你们宋家的事,可她辱我毓儿清誉,我为人母的,却不能不给毓儿一个交代,毕竟她以后还要嫁人的。”沈老夫人清冷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过几日,齐国公府设宴,让宋芷当众承认是她自己胡言乱语辱我毓儿清誉,并向我毓儿道歉。 第117章 将军 “什么?齐国公府设宴,满京城的权贵至少去一半,你让芷儿当众丢这个脸,心也太狠了!”宋夫人一听立马拒绝,芷儿一个姑娘家,如何受得了那么多人的指指点点。 沈老夫人轻哼了声:“丢脸?做错了事不道歉才是丢脸,既要道歉,却怕被人知道?那她胡言乱语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毓儿的脸面?怎么没想过我沈家的脸面?” 宋夫人说她不过,上前走到老太太跟前,眼含乞求:“母亲,此事可万万不能答应,芷儿下个月就要成婚了。” 宋老太太沉吟片刻,商量道:“沈老夫人,三丫头下个月大婚,若是此时闹出这样的事,恐会误了她终身。” “那毓儿呢?宋芷好歹是定了亲的,毓儿的婚事可还没有着落,宋芷这胡言乱语一通,宋老太太觉得可会误了毓儿终身?” 一个闺中时就心悦别的男子的姑娘,还如何谈婚论嫁? “宋芷不当众澄清此事,才真真是误了我毓儿!” 沈老夫人态度坚决,宋老太太虽知对方请求合情合理,可她到底是有私心的,三丫头下个月大婚,若此时传出她胡言乱语损了闺阁女儿清誉,只怕夫家会有意见。 新妇若得婆家不喜,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宋老太太只能拉下老脸,语气平和问道:“宋家可出面澄清此事,只说是府中丫鬟误会了,沈老夫人觉得可好?如此也可还了沈二姑娘清白。” 沈老夫人眉目清冷,嗤笑了一声:“宋府这是决意包庇宋芷了,若连当众认错都不肯,谁相信她是真心悔过?我沈家不是没有给过她机会,早先宫宴上她便胡言乱语了一次,被我警告后不知悔改才造成今日局面,是她咎由自取。” “沈家莫要欺人太甚!”宋夫人咬牙切齿,宋府已是给了台阶,只要澄清了便是,何苦咄咄逼人! 沈老夫人挑了挑眉,失笑:“怎么如今你们倒成了受害者?真是可笑!” “我宋府已经很给沈家脸面了,沈家也要认清自己身份才是!不过是靠着从前的战功、靠着先帝的隆恩和怜悯才得以立足,不好好守着那点荣光低调一些,非要在此硬碰硬,你沈家如今有这个实力吗?” 宋夫人扭曲的嘴脸,连宋老太太看了都直皱眉。 宋念一把拉住母亲,示意她莫要继续说下去。 谁知宋夫人甩开了儿子的手,冷哼:“我说错了什么?沈家不过是外表看着光鲜,空有个将军府的头衔,难道真能指望一个十岁小儿建功立业?” “够了!”宋老太太沉声呵斥,冷眼看着儿媳,忍不住摇了摇头。 她就只有一个儿子,当初给儿子议亲时,因宋府门楣不显,便想着给儿子娶个高门第的女子,她自己就是下嫁的,儿子才能出众一表人才,她背后又有国公府,是以当初还是有不少高门显贵愿意结亲。 蒋氏是众多有意结亲的人家里,家世和模样都算出挑的,她就拍板定下了蒋氏,哪知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这些年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要为府里操心,且蒋氏的品行实在算不得好,所以给宋念议亲时,她才会这般看重品行。 此刻听着蒋氏如此污言秽语,她真真是后悔死了,怎么就给儿子娶了这么一个媳妇。 宋夫人是有些怕婆母的,见她动了怒,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方才的气势也收敛了大半。 可她一抬眼,见沈老夫人一步步朝她走了过来,那浑身的冷意直摄的人心底发凉,她竟不自觉后退了半步。 “太平十三年,至神武二十六年,四十年间,历经两朝,沈家上下四代十七位英灵战死沙场,经历过与北燕的杨怀谷战役、沙丘之战,与越国的平羌大战,跟随圣祖开疆拓土,受先帝之命守卫边疆,带领的南境大军是我大盛与越国最坚韧的屏障!” “我夫君沈辉十五岁领兵,历经大小战役无数,战功赫赫,二十七岁那年,越国因储君之争滋扰边境,我夫君被困宛城,以区区不到一万兵将,对抗敌军八万大军,拼的个两败俱伤,斩杀敌军五万,最终因体力不支倒在了战场之上。” “越国大将斩了他的头颅悬挂于宛城外,激的宛城百姓包括妇孺幼童都拿起了兵器出城抢夺沈将军头颅,宛城内的一千多名士兵,硬是撑了三日等来了援军,没有让越国一兵一卒踏入宛城半步,夫君英骸还朝时,万千百姓跪地相迎,我沈家,上不愧君主,下不负百姓,在你宋夫人口中,仅仅是靠先帝的怜悯才有今日?” “沈家一直都认得清自己的身份,反倒是宋夫人,可认得清你的身份?” 她眉眼间的孤傲和倔强,她铿锵有力的话语,让在场的人都为之一振。 宋念眼中有深深的钦佩和自责,宋老太太面上也凝重许多。 宋芷与宋夫人手握在一起,不敢多说一句话。 还是老太太最先开口:“便依沈老夫人所言,在齐国公府宴席上,让三丫头当众澄清,并向沈二姑娘道歉。” “祖母……”宋芷顿时落下泪来。 看到祖母眼中的决绝,她知求祖母已是无用,上前两步跪在沈老夫人面前哀求:“沈老夫人,您让我做什么都行,不然您再打我两巴掌,就是别让我当众难堪行吗?” 她又看向宋念:“大哥,你帮我求求情,我下个月就要成婚了,大哥!” 宋念蹙着眉,心底的那一丝不忍,到底被理智冲散,“芷儿,还沈二姑娘一个清白,是你该做的,只要你知错能改,有大哥在,有宋府在,你夫家绝不敢欺负你。” 宋芷绝望地坐在地上,捂着脸痛哭不已。 沈老夫人听这哭声烦得很,既然事情解决了,她一刻都不想待下去,与宋老太太告别了句就要走,却在路过宋念身旁时突然问道:“宋大公子,若是因此事误了我家毓儿的姻缘,该如何?” 宋念对上沈老夫人的目光,又看了祖母一眼,拱手施了一礼:“若真如此,我宋念愿三书六礼娶沈二姑娘为妻,绝不让她受世人风言风语。” 沈老夫人点了点头:“宋大公子是有担当之人,难得。” 第118章 约见 日上花梢,莺穿柳带。 晨芜院里,姜姝拥着衾被方方睁眼,晏怀坐在床榻边蹬上靴子后回身看了她一眼,眸中是数不尽的缱绻情意。 姜姝没多少力气的拳头捶打了他两下,颇为羞恼:“日后不可如此。” 晏怀明知故问:“不可怎样?” 姜姝两颊红潮还未散尽,明明是嗔怪的目光,此刻看上去却异常勾人,晏怀低低笑了两声,一手撑在榻边,一手很明智的裹住她的胳膊,俯身快速在她红唇上啄了一下,在姜姝抬腿踢他的一瞬间弹跳起身,让她扑了个空。 “你……”姜姝又气又恼,低下头委屈道:“就知道欺负我。” 相处越久,才知这人玩心未灭。 晏怀双手掐腰,弯着身子歪头看她:“生气了?” 见姜姝不吭声,他赶紧回来哄,手还没碰触到她,就被她推倒在床榻上,紧接着厚厚的衾被兜头蒙了下来,还有两个拳头不痛不痒地捶打了几下。 姜姝已然起身,快速闪到一旁笑道:“晏大人也有上当的时候啊。” 晏怀将衾被掀到一旁,挑眉看着她:“我若能被你轻而易举撂倒,萧老头该哭了。” 姜姝不理他,穿好衣裳出了内室,自从与晏怀越发亲近后,她自己都感觉自己变化良多,每每想保持端庄稳重的性子,总能被晏怀气到破功。 若是让姜敏和姜欣看到她方才那一面,指定吓一跳。 “咚咚”两声,月兮在外头敲门道:“大人和夫人可醒了?门房上来报,来大公子前来拜访。” 晏怀穿衣的动作一僵,蹙了眉:“好不容易休沐一日,这个来东羡可真会挑时候。” “问他可有要事?若无事请他回。” “等等。”姜姝嗔道:“他一大早就来,定是有急事,你赶他走做什么?” 来东羡一袭樱粉色束腰长袍阔步而来时,见小厅正好在摆早饭,清清爽爽的两道小食配百合粥与小饼,看着就很有食欲。 他对月兮弯眉笑了笑:“添副碗箸,谢谢。” 晏怀晲他一眼:“你还真不客气。” 来东羡却不理他,笑嘻嘻望着姜姝,原本就很是轻浮的一张脸,看上去颇有些欠揍。 姜姝不自然地理了理耳边碎发:“来大公子一早前来,是有要事?” “十万火急,性命攸关的大事。” 姜姝一听,正了正神色,连忙道:“发生何事了?” 来东羡无比真诚:“我想请你帮我约宋妍,我想见她。” 姜姝:“……” “这是十万火急,性命攸关之事?”晏怀咬牙问道。 “自然!我本以为前几日齐国公府设宴她也会去,想尽办法弄了张请帖,结果宋夫人压根就没带她,我与她见不了面,一颗真心她看不着更摸不着,这还不十万火急吗?若是错过了这段姻缘,我可能身染相思之疾,自此一病不起,这可不是性命攸关?” 姜姝扯了抹笑:“来大公子倒也不必这般咒自己。” 来东羡殷切望着她:“只有你能帮我了,我就见她一面,有些话需得当面说与她听。” 晏怀见姜姝神色有些为难,圆场道:“人家尚在闺阁的姑娘,如何能随随便便见你一个外男?” “不让旁人知道不就行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来东羡稀奇道:“我们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什么时候见一面也能被说三道四了?我看洛城街巷里,男男女女不是挺多的吗?” “这得看是什么人家,似你这般自然不在乎,可似宋家这样的门第,偏偏就注重这些。” “我说晏二,你不帮我就算了,怎么还一直泼冷水?” 姜姝见这二人隐隐有些火药味,连忙说道:“并非我不帮忙,只是阿妍是我朋友,我不能擅自替她做主,要不要见这一面,必须取决于她。” “也行,那就麻烦你帮我问问她。”来东羡又略带讨好般说道:“我诚意十足,还请你在她面前,多替我说说好话。” 姜姝并不确定来东羡对阿妍是否真心实意,本欲提点几句,想想还是罢了,等先问过阿妍的意思再说。 可即便阿妍真的答应见面,也须得好好安排,毓儿与宋念只不过隔着几步的距离说几句话,事情都能演变成如此,谁知好事之人有多少歪心思。 好在前几日齐国公府设宴,宋芷当众承认是自己看差了胡言乱语,才还了毓儿清白,可这样的事,也并非人人都相信事实。 自古但凡男女之间有任何桃色言论,受伤的总是女子,她不能让阿妍也陷入这样的境地。 隔天姜姝去了一趟宋府,先去安庭院请了安,宋老太太见到她,难免想到她才逝世没多久的祖母,好一阵唏嘘感怀,惹得姜姝心情也沉重了些。 之后去见宋妍,兴致也不如来时高了,但她好在没让自己的情绪左右了宋妍的判断,好生与宋妍说了来东羡的意思,把他那“十万火急,性命攸关”的一套言论也说了,宋妍笑了笑,沉默片刻竟是应了。 姜姝猜到二人之前应该又见过面,不过她没有多问,只是说回去后同晏怀商量,如何让二人见面更稳妥,待有了结果再告知于她。 宋妍倒是不急,可来东羡急,听说宋妍答应见面,每日都催晏怀,惹得晏怀颇为烦躁。 忍不住同姜姝抱怨:“他只管要见面,却把难题丢给我们,我可真是交友不慎。” 姜姝打趣儿:“不是人家为了你幽禁家中三年的时候了?” 提起这事,晏怀就没了脾气,谁让他欠人家的呢,凑到姜姝面前言道:“一直说要带你出去秋游,可眼瞅着天气渐凉却一直不得空,不如趁着这次机会?” 姜姝想了想:“这倒是个好借口。” “把不平兄也叫上,你不是也很久没见他了?” 姜姝微微颔首,既是秋游,人多一些也无妨,再邀沈毓一起,她上次还说想见兄长,机会难得。 二人一拍即合,秋游地点选在了京郊金庐山。 秋游这日,晏怀与姜姝提早半个时辰赶到打点好一切,听闻宋府的马车到了便来迎接,谁知从马车下来的竟是宋念。 姜姝怔了怔:“宋大公子?” 晏怀在一旁得意道:“还是我聪明,把宋念一同叫来了,这样一来,宋四姑娘是跟随她兄长出府的,旁人也说不得什么闲话。” 姜姝讪笑了两声:“你说的虽然在理,可……我也约沈毓了。” 第119章 庐园 晏怀挠了挠头:“你也没告诉我啊。” “罢了,好在今日也没有外人。” 宋妍扶着兄长的胳膊下马车,与姜姝相视一笑:“今日天朗气清,倒正适合出游。” 金庐山下有一园林,名为庐园,是晏怀友人的旧居,后来这位友人定居江南,这处园林便空了下来,可当初建造时耗费心血颇多,主人舍不得卖,便留一管事和数名仆从守在此处。 晏怀少时是这儿的常客,管事认得,且主人早有言,庐园可供友人游玩及路人歇脚。 宋念今日只知是晏怀相邀秋游,并不知有别的目的,是以在园内见到姜不平和来东羡,也只以为是晏怀邀请的别的友人,客气打了招呼。 来东羡在还没确定宋妍心意前,倒也不敢在她兄长面前表现出什么,只在无人看见时冲她眨了眨眼。 沈毓是最后到的,姜姝与宋妍一同出来迎候,三人能有机会一同出游,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沈毓是听说今日姜禹哥哥会来,心情格外高兴,可此刻姜姝告诉她,宋念竟然也来了,一颗心顿时跌落低谷。 “他来做什么?” 姜姝抱歉道:“宋大公子是夫君邀请的,我事先并不知情。” 沈毓噘着嘴:“我不是怪你。” 宋妍见她这般抵触大哥,柔声说了句:“毓儿,其实我大哥人还是不错的。” “其实我知道都是宋芷的错,跟他无关,罢了,他是阿妍的大哥,我也不好总对他冷脸。”沈毓很快就想开了。 宋妍笑了笑:“那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大哥?” 沈毓唬了一跳:“我从没有这个想法!” 庐园占地六百六十六亩,园中遍植青竹,各处假山壮观奇特,因是私家园林,分为住宅区和园林区,晏怀他们自然只在园林区游玩。 园中听雨轩、花垣阁、应门楼、涟漪亭和莲花廊,皆各有各的特色,处处美不胜收,中心有一天然湖泊,湖边停靠着几艘小船,几人提议游船。 午时阳光正盛,然伴着秋日的微风,恰到好处。 姜姝三人踏上一艘小船,晏怀提醒她们一定要小心,因还有宋妍和沈毓在,他不好为她们划桨,便嘱咐带星照顾好夫人。 带星和行章一人一侧划桨,小小则预备着待会儿替她们,不过小船只是随意在湖中飘着,几人颇有兴致地欣赏满园的青竹和湖中尚未败落的荷花,带星与行章也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划。 沈毓近些时日被流言闹得情绪一直不大好,齐国公府宴会后才稍稍缓和了一些,她想起什么,问宋妍:“这次宋芷在那么多贵夫人面前落了个没脸,回去有没有找你的麻烦?” 宋妍摇了摇头,但语气又有些不确定:“我也以为她会将气撒我身上,一直防着她呢,可奇怪的是她并未有什么动作,或许是她大婚在即,不愿节外生枝。” 姜姝看出她有些犹疑,轻声问道:“你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说不出为什么,这几日在府中见到她,总觉得她笑容阴森森的。” 沈毓蹙着眉:“指不定又憋什么坏呢,阿妍你可得小心一些。” 宋妍淡淡颔首:“我讨好着祖母,如今她对我也有所改观,大哥也不似以往丝毫不过问府中事务,她一时不能拿我如何,且她没几日就要出嫁了,日后想要插手娘家的事,也没那么容易。” 宋妍其实根本没把宋芷放在眼里,宋芷就是个纸老虎,真正阴毒的是宋夫人。 “反正阿妍你小心些就对了,若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一定要让人给我送信。” 宋妍望着沈毓笑了笑,沈毓心思简单,待朋友真心实意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正如大哥所言,她率真可爱,谁能不喜欢呢? “夫人,大人他们好像不见了。”带星突然说道。 晏怀几人的小船起初一直不远不近跟着她们,这下却没了踪影。 姜姝四下张望,因有荷花和芦苇的遮挡,的确没有瞧见他们的小船,便吩咐道:“那咱们往回走。” 带星和行章努力调转头,可她们方才就只是被晏怀简单教了教,这小船一直轻飘飘往前划的时候还觉着挺简单的,这下要掉头了才知道划桨这么难。 二人又不懂配合,小船转来转去,要把几人转晕了,最后冲进一片荷花中,直接出不来了。 二人傻眼了,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沈毓哈哈大笑:“这下好了,彻底走不了了。” 姜姝无奈道:“你还笑得出来。” “为何笑不出来?躺在一片荷花中间,不觉得很惬意吗?”沈毓顺势在小船上躺了下来,“再说了,他们总会找到咱们的,担心什么?” 说得也是,晏怀几人看不到她们的小船,一定会找过来的,姜姝和宋妍含笑相视一眼,在沈毓两侧也跟着躺了下来。 沈毓:“你们俩要把我挤死了!” 眼前碧空如洗、一片澄净,暖日照在面上,伴着花香,不觉令人昏昏欲睡。 而另一边,将她们跟丢了的晏怀几人,可就没这么好的兴致了。 姜不平一脸无奈看着来东羡:“你不是说你划桨技术高超吗?不是说绝对不会跟丢吗?” 来东羡闪躲着目光:“都怪那片芦苇,谁家好好的园林里种芦苇?” 宋念担心妹妹,说道:“还是我来划,她们走不远的。” “不用不用,我一定能找到她们!”来东羡卖力地划了起来。 可绕过一片芦苇又穿过一片荷花,还是没有见到她们的小船,几人都有些紧张了。 若没有他们在身边,万一有人落了水…… 这简直不敢想象。 可这片湖泊不小,又有芦苇遮挡,一时确定不了她们的方向,几人犯了难,他们又只有一艘小船,没办法分头去找。 “往左划。” “往右划。” “应该是往前面走了。” 来东羡将船桨丢给晏怀,一边动手脱靴子和外袍,一边说道:“分头找。” 说着他便一头扎进了水里往左边游去,宋念见状,也跳下水游向右边。 第120章 真相 晏怀划着船继续往前走,船上只剩他和姜不平二人,对比方才,气氛有些凝重。 还是姜不平打破了寂静:“你的夫人不见了,你看起来却没有那二人着急。” 晏怀道:“不平兄大概不知道,她会游水。” “这……我确实不知。” 儿时,姜姝因在外头观赏鱼儿吃食太专注掉下水过,姜开善便将府中的池塘重新修整,养了几百条鱼儿,让姜姝在家里也能给鱼儿喂食,并亲自教会了她游水。 姝儿每每同他聊起这些,眼中都是幸福与满足。 气氛又陷入了沉默,只有船桨划过清水的激荡之音,晏怀四下张望着,耳边传来了姜不平的声音。 “神武二十七年,严家获罪,罪名竟是医术不精、玩忽职守,母亲将我藏在米缸中躲过一劫,年仅七岁的我流落异乡,不敢投奔亲戚,只能靠乞讨为生,八岁那年,我遇到另一个一身狼狈的大哥哥,他分了我半块馒头,我自幼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时隔半年再见到他,一眼便将他认了出来。” “他看起来没那么狼狈了,他说他前两年一直在逃亡,如今日子终于能安稳一些了,还能找点活计做,不至于整日东躲西藏。他天生有一双悲悯的眼睛,见我算术好,便让我跟在他身边,他在一家酒楼打杂,用赚来的钱做些小生意,我们俩那几年跟随车队四处跑商,他拿我当亲弟弟般对待,神奇的是我们二人模样竟也有几分相似,我们无话不谈,渐渐地,他知道我是朝廷追捕的逃犯,我知道他是侯府落难的公子。” “我以为他总有一日要回来复仇,我拼命经商攒钱,想要做他的后盾,可他却说他不想争什么,唯有胞妹放心不下。他是一个过分善良的人,善良到没有底线,我与他争执了一场,其实我只是心疼他,他那么好的人不应该承受这些,他应该去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于是他将自己的一生事无巨细告知我,原来爱与恨那般难以界定。他闲时爱作画,画他记忆中的那些人,我也因此记住了那些面容。” “那几年,我们真的很快乐,受他的影响,我心中的仇恨渐渐被抹平,我想就这样过一生也挺好的,我们偶尔也会来洛城,只是行踪隐秘,那一年,他听说妹妹同晏家定亲,想方设法打听妹婿的品行,得知对方是个行事坦荡的君子,很是为妹妹高兴,可好景不长,没多久晏家遭难,妹妹守着婚约成了满京城的笑柄,他心急如焚,骑马从靳庄一路往京城赶……” 姜不平的声音猛然顿住,脸上是剧烈的痛苦,手握成拳背在身后,手背上青筋凸起。 “他从马上摔下来跌落山坡……”他深深呼了一口气,他到现在还记得,寻到姜禹尸首时,他后悔到失控,他应该跟他一起去的,明知道他担忧妹妹心急如焚,他还放他一个人启程。 晏怀手握紧船桨,微微颤动,如果这便是真相,竟如此残忍。 如果姝儿知道…… “那你为何会冒领他的身份回京?” 姜不平隐藏起眸中的酸涩,说道:“我怕他的死并非意外,追查的过程中了解到当年疫病,再联系他曾对我说的过往,我对他父亲的死有了怀疑,我需要一个身份回京,我也知道他最在意、最放心不下的人是谁,再加上那段时间宣平侯府和你都在追查他的下落,我便将计出现了。” “我与他本就有些相似,且熟悉他的人已经十几年没见过他了,我知晓他所有的一切,自信能瞒过所有人,我希望能替他守护妹妹,完成他未完的遗愿。”姜不平顿了顿:“若没有他,严不平早就死了,他不在了,严不平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我要替他活着,他比我更应该在这世间活着!” 纵然日光强盛,暖意洋洋,但湖水中的温度泡久了还是有些刺骨,来东羡被湖水泡过的脑子更清醒了,方才他几乎没有多想,一头扎进了湖水。 他的心很明确告诉他,他是为了一个女人。 此刻一边游着一边寻找宋妍的踪迹,心里暗骂了声:“真是见了鬼了!” 想他来大公子竟也有这样一天。 姜姝三人躺在小船上,虽阖目却并未真正睡着,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突然……一只骨节分明青紫色的手从湖中伸了出来,“啪嗒”一声抓住了船身。 “啊!”三人几乎同时惊地爬起来。 带星和行章、小小,赶紧将自家主子护在身后,然后一个湿漉漉的头就冒了出来。 “来大公子?” 来东羡打着寒颤,嘴唇冻得有些不受控制地哆嗦,浑身湿漉漉,头发贴在脸庞,目光还有些呆滞。 姜姝一看这模样吓坏了,也顾不得什么,伸手把他往船上拽,宋妍和沈毓也来帮忙,总算是把来东羡拖上了船。 “来大公子,你怎么掉湖里了?” 来东羡听见这话瞪大眼睛,指着姜姝几人半天说不出话。 “发生何事了?” “你们!”来东羡的目光依次从她们脸上扫过,“你们也太没良心了,找不见你们,我们都要急死了知不知道!你们竟然在睡觉!” 沈毓惊讶不已:“你跳进湖里,是为了来找我们?” 来东羡大口喘着气,悄悄瞥了宋妍一眼,却正好与她的视线对上,他知自己此刻有多么狼狈,别扭地转过头。 “船只有一艘,不分头行动何时才能找到你们?不是我说,你们也太气人了,好歹去个显眼的地方,躲在这荷花里,谁能看到你们!” 他兀自啦啦说了一堆,可句句都透着关心和紧张,沈毓轻轻推了宋妍一把,宋妍眉眼间有淡淡的笑意,上船时因怕有风带了件披风,此刻拿过轻轻放在了来东羡身边。 “湖水冰冷,莫要冻着了。” 第121章 释然 来东羡和宋念都跳了湖,各自去换衣裳了。 涟漪亭中摆了茶点,在满园青竹错落间品茶别有一番意境,宋妍说是去方便一下带着小小离开。 姜姝见沈毓好几次想跟兄长开口,便拉着晏怀说想去花垣阁瞧瞧。 这一边宋念换了干净的衣裳出来,远远往涟漪亭望了一眼,脚步却不自觉停住了,因离得远,他听不见二人的声音,可他分明瞧见沈毓望着姜不平笑颜明媚的样子。 是他从未见过的。 不知为何,心里有种不适的感觉,溢的他胸腔酸涩难耐。 莲花廊下,宋妍静静倚在阑干,小小在她耳边说道:“姑娘,他来了。” 宋妍扬了扬唇:“还不算笨。” “请问这位娴静温柔、美丽动人的姑娘,是在等我吗?”来东羡手中拿着折扇,笑得格外灿烂。 小小疑惑道:“来大公子方才不是还冷得发紧?” 来东羡挥动折扇的手顿了顿,顺势将折扇收了起来。 小小很自觉地站在远处替二人望风,宋妍看他一眼,真诚问道:“你是不是总这样没个正形?” “自然不是!”来东羡到她身旁坐下,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每个人的性情都是不同的,你不能因为我表现出的样子就忽略我的内在。” “内在?”宋妍失笑:“你说想见我,是要同我说什么?” 来东羡知道见她一面不容易,得尽量把话都与她说清楚,只是还没开口,宋妍就先说道:“长话短说,一会儿我大哥该找我了。” “你可真会破坏气氛。”满腹的柔情缱绻是一个字都没说出口,来东羡快速说道:“我的心意已向你表明多次,就不再重复了,我是来家长子,也是来家唯一的嫡系,来家产业日后定是要交到我手上的,我知宋府注重门第出身,可我已经长这么大,出身无法重新选择。” “你可以因不喜欢我或是质疑我的真心而拒绝我,但若仅仅因为门第身份拒绝,私以为实不应当,婚姻之所求,无非是求一真心之人,不然一生那么漫长,找个怨偶相看两相厌,只怕是度日如年,宋四姑娘可千万莫要错过一个真心实意待你的人。”来东羡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 宋妍轻笑了声:“你大概是误会了,你我之间最大的问题,是宋府绝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哪怕你有再多的真心,于我而言也是无用。” 来东羡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你也是喜欢我的,只不过因为家里不同意所以才拒绝我?” “我不喜欢你。”宋妍摇了摇头:“虽然我不在乎什么门第,但不代表就是喜欢你,我只是因为见过了贵族世家也不过如此,商贾又如何,世家又如何,谁又比谁高贵一些?” 来东羡听出了她话中意思:“若是宋府同意你我的婚事,你不会拒绝,是不是?” “为何要拒绝?你并非大奸大恶之徒,又自称对我情深一片,你说你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我又何尝不是,我不但不能选择出身,更不能选择婚事,既然都是被动,你又不比别人差为何要拒绝?毕竟来家的财富是几辈子都用不完的。” 其实嫁谁不是嫁,纵然如今有老太太愿意插手她的婚事,可宋妍从没指望能有好亲事落到她身上,若再有主母横插一脚,还不一定配个什么纨绔。 来东羡是晏怀的朋友,宋妍始终相信,同类人是会相吸的,虽然他们看上去完全不一样。 来东羡恰恰喜欢的就是宋妍这份坦然,不论她是图来家的财富还是图他的真心,这些他都有,都可以给她。 “有你这句话,我的心就放下大半。” 宋妍提醒他:“消除宋家门第之见,是几乎不可能的事,你似乎高兴得太早了。” 来东羡解释道:“我高兴是因为如今只需解决宋府门第之见这一个难题,在来之前,我满心想着是怎么先解决你。” 宋妍扑哧一笑:“我是最不需要解决的那个。” 来东羡神采飞扬的眸蓦地黯淡了几分,神色僵了僵,纵然她是笑着的,可他怎会错过她语气中那微不可察的自嘲。 “阿妍……”他一向不羁的脸上多了几分凝重,“没有选择不是你的错,庶出身份不是你的错,遇不到用心待你的嫡母更不是你的错,你自己深陷泥泞却仍能保持一颗仁善之心,这比什么狗屁嫡庶更重要,在我心里,你是世间最璀璨的明珠,值得最好的一切。” 宋妍笑意犹挂在脸上,见惯了他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样子,突然这般认真还真让人有些不适应。 他不是第一次说些表白心意的话,甚至只见了两次面他就要娶她,诸如“我心悦于你”、“真情实意”、“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种话,更是随口捻来。 可那些话,宋妍听过则罢,根本不会入心,此刻见他一脸凝重的模样,心底倒生出几分欢喜,这世上还有人珍她重她。 花垣阁内遍植各种稀有花种,由专门的花房培育而出,只是他们来的不是时候,晏怀说若是得空,明年春日再来,百花齐放定是难得的美景。 二人回到涟漪亭,宋念与姜不平对坐饮茶,沈毓则在不远不近处的假山坐着,姜姝绕到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沈毓见到她如遇救星,忙拉着她坐下,抱怨道:“阿妍还不回来,我自己在哪儿怎么坐得住?她那个大哥跟有什么大病似的,一直盯着我看,我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 姜姝失笑:“宋大公子不像如此不知分寸的人呀。” “真的!你不知道他那个眼神,像……”沈毓想了半天:“像深闺怨妇!” 姜姝噗嗤一声,忙捂住嘴,“莫不成他瞧上你了?” “姝儿!你跟晏怀学坏了!” “毓儿别恼。”姜姝挽着她的胳膊,摇晃了晃。 见兄长时不时往这边看来,她笑问道:“你与兄长说上话了?” 沈毓神色淡淡的:“没说什么,就是问他如今好不好。” 姜姝点了点头没有再开口,不过须臾,沈毓突然出声:“姝儿,我释然了。” 第122章 亲情 姜姝侧首望着她,有些不明所以。 沈毓兀自说道:“这些年……我一直很想他,我总想起儿时在宣平侯府与他在一起的日子,我还记得,得知姜禹哥哥失踪时,我哭了很久,这十几年,我没有一日不盼着他能回来,一开始只是很想见他,后来渐渐大了,我就想,只要他能活着、能活着就够了。” “姜禹哥哥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虽然我接触的男子不多,但我真的还没遇到过比他更好的人,自然,也可能这辈子都遇不到了。” 姜姝内心一惊:“毓儿,你对兄长……” “没有没有。”沈毓摆了摆手:“姜禹哥哥失踪时,我才六岁呀,我是很喜欢姜禹哥哥,因为他对我好又很温柔,但我不是说是想嫁给他那种,姝儿你明白吗?” 姜姝点了点头:“我明白的毓儿,他会一直在你心里,而你也仅仅是希望他一切都好。” “可今日见到他,我才明白,我想念的只是那个一直在我心里、在我记忆中的姜禹哥哥,我的姜禹哥哥是不论何时何地都会温柔看着我、摸着我的头发说‘毓儿最乖’的人,而不是这个一脸淡漠、客气又疏离的人,我明白他经历这么多心境会有很大的改变,我不是怪他,我只是……只是再也寻不到我的姜禹哥哥了。” “所以姝儿,我释然了。”沈毓淡淡笑了笑:“日后应该与他也没什么机会再见了,就让姜禹哥哥一直在我心里。” 姜姝揽着沈毓的肩膀,目光深远,浅浅言道:“兄长本来就在你心里,在我们所有人的心里。” 来东羡与宋妍先后出现,宋念一直闷声喝茶,仿佛并未察觉出什么,宋妍暗自松了口气,在事情未拿到台面上时,她还不想节外生枝。 一行人在庐园一直待到日暮才启程离开,因沈毓独自一辆马车来的,回程时其余几辆马车将她护在中间,一直不紧不慢地赶路。 …… 云兮与胡京来洛城进货,特来晏府拜见,主仆二人几月未见,自有说不完的话。 云兮有了身孕,只是月份小还不显怀,姜姝惊喜不已,很是为她高兴。 “既然身子不便,怎地还一同出门了?这一路很是辛苦?” 云兮摇了摇头,满脸幸福:“我孕吐不严重,且这一路行得缓慢,夫君体贴照顾,并不辛苦,他说今年再出来最后一次,之后会一直陪着我直到安心生产。” “如此甚好,他待你情真意切,这么多年矢志不渝,很是难得。” 姜姝与晏怀成婚虽已有一年,但他不是被刺杀受伤,就是下江南一待数月,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连半年都没有,不过近来房事频繁,姜姝自己隐隐感觉,不久后亦会好事将近。 与云兮待了大半日,主仆二人再相见不知何时,不免想起许多儿时的事,而姜姝与儿时有关的记忆,都在宣平侯府。 祖母逝世后,她再没回来过,小欣儿倒是让家中的婆子给她递过话,说是入秋天气转凉,让她勿忘添衣,姜姝知道,她是在小心翼翼试探。 罢了,宣平侯府里,到底是有她惦念的人,总不能为了与叔父的恩怨,而与其她人也生分了。 “大、大姑娘回来了!”张嬷嬷还以为是自己老眼昏花,待看清果真是姜姝后,欢喜地喊了一声。 碧玉和芙蓉忙笑着上前见礼,之后又赶紧去禀报侯夫人,另有几个小丫头上前接过带星和将月手中的礼品,要拉着她们去吃茶说话。 张嬷嬷一面将姜姝往院里带,一面说着:“大姑娘病了这一场,人反倒圆润了些,侯夫人之前还一直惦记着。” 一踏入兰亭院,家的氛围迎面而来,根本不需要她如何去适应,或是调整心绪。 姜姝浅笑了笑:“借着病一场偷个懒,什么都不做,每日净是吃吃喝喝了。” “挺好,有些情绪总要发泄出来,大姑娘一直是通透的人。” “姝儿。” 姜姝一抬眸,婶母已经站在廊下等她,她快步上前,柔声道:“外头风大,您怎么出来了?” 侯夫人见她面上神色与往常无异,轻声嗔怪:“还不是你这么久不回来看我,我想你了呗。” “是姝儿不好,日后一定常回来陪您。” 二人进屋,像从前般一人一边盘腿坐在软榻上,侯夫人问:“身子都好全了?秋日风大,你才病愈,要仔细了些。” “早就好了,婶母不必挂心,倒是您……”她鼻尖酸涩:“瘦了。” 侯夫人绾了绾耳边缠绕的碎发,不经意间露出的几缕白格外醒目,她倒是坦然道:“上了年纪的人总要瘦一瘦的,不一定是坏事。” “婶母说什么呢,您还这样年轻,怎么就上了年纪?在姝儿心里,您永远都不会老。” 侯夫人忍不住笑意:“你呀,还是那个嘴甜会哄人的小姝儿。” 纵然与婶母玩笑几句,可那些白发还是深深刺痛了她,她明白婶母的白发因何而来。 她是一个在爱意中长大的孩子,她重视亲情,也放不下亲情。 姜姝往侯夫人身边凑了凑,挽住了她的胳膊,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婶母,姝儿不孝,让您操心了。” 侯夫人身子僵了僵,未及开口已经红了眼眶,她明白夫君对姝儿兄妹俩的伤害有多深,姝儿不见她,她亦不敢主动找姝儿。 这些时日,她几乎夜夜做噩梦,可她无人可说。 “婶母。”姜姝拿了帕子为婶母擦拭眼角,“我就是仗着您的疼爱才敢如此肆无忌惮,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无论我多任性,您都不会离开我,也不会放弃我。” “因为这天底下,没有会放弃孩子的母亲。” 她轻轻浅浅的话撞击在侯夫人心头,侯夫人心中顿时豁然开朗,姝儿是她的孩子,永远都是,她何必想那么多,何必有那些顾虑。 做母亲的,只要保护好自己孩子就是了。 第123章 女子 “大姐姐。”姜欣半颗脑袋出现在门前,望着姜姝与侯夫人,眉眼弯弯。 姜姝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多年前的自己,在婶母面前,总是不自觉露出俏皮的一面。 姜姝冲小妹招了招手,姜欣进来挤在她们二人中间,就像儿时,一会儿依偎在母亲怀中,一会儿依偎在姐姐怀里。 侯夫人佯装嫌弃道:“马上就要及笄的大姑娘了,还像个孩子般。” 姜欣嘴甜的功夫比姜姝更胜一筹,嘻嘻笑道:“我不就是您的孩子吗?永远都是。” 明年春日,宣平侯府最小的孩子也要及笄了,姜姝问她:“可有想要的及笄礼?我好提前备下。” “那我得好好想想,毕竟我大姐夫是当朝新贵,不能便宜了他。” 侯夫人嗔了声:“胡说什么呢。” 姜欣躲在姜姝身后,低声道:“大姐姐,我及笄时,你会回来?” “自然。”姜姝回首看着她:“及笄是大日子,大姐姐自然要来。” 侯夫人想到最近有意同侯府结亲的几家,本想让姜姝参谋参谋,可当着姜欣的面,有些话毕竟不好宣之于口,想想便作罢了。 只是让她想起了另一件事,“显儿要成婚了,我这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下了。” 姜姝神色淡淡的:“那要恭喜表哥了,婶母同南郡舅舅家也能有交待了。” 侯夫人唏嘘不已:“这几年,兄嫂对我颇有怨言,可他们不知道我比他们更急,劝过显儿多少次他都不听,难道我能按着他的头逼他成亲不成?好在这次他终于想通了。” 姜欣是个心细的,对母亲道:“您在大姐姐面前说这些做什么?” 姜姝轻笑了笑:“既是自家表哥,有何不能说的。” 侯夫人也附和:“姝儿心思澄明,又一向坦坦荡荡,我不担心什么,只是……” 侯夫人微微一叹:“前几日敏儿与他夫君回来,恰好显儿来报喜,我见孙束河面上不大妥当,这几天心里一直有些不安。” 她有心问一问敏儿,可又怕擅自插手小夫妻的事情,反倒弄巧成拙。 姜姝这才明白,婶母为何突然提起周显婚事。 “婶母若实在担心,我明日去孙家走一趟。”反正她与姜敏也许久未见了,去孙家看望妹妹谁都不会在意。 侯夫人喜不自胜:“你若能帮我去瞧瞧再好不过了。” 娘仨又说了会儿话,趁着天还亮着,让姜姝早早离了,如今入了秋,落日后渐渐冷了。 临走时,带星与将月手中又是满满当当,有侯夫人给姜姝新做的衣裳和护手,有新得的珠花和耳饰,还有侯夫人自己闲时裁剪的花样,自然,还有姜欣亲手绣的帕子。 “夫人,是侯爷。”带星上前两步,凑在姜姝耳边低低说道。 姜姝侧首看了眼,停下脚步静静等候,姜开善似乎没想到她会等着他,不自觉加快了步伐。 “叔父。”姜姝唤了声。 姜开善淡淡应了:“回来了。” 相顾无言,姜开善见她是要走了,便道:“我送你出府。” 不等姜姝开口,他率先迈开了步子。 姜姝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叔父的背影没有她记忆中那般高大了,臂膀也不如儿时宽厚,步伐虽尽力稳健,但仍能看出不如从前步履如风。 “叔父,您可曾后悔?” 姜开善脚步只是微微顿了顿,但并未停下,眼看着府门近在眼前,姜姝却没有等到她的答案。 她倔强地又问了一遍:“叔父,您可曾有片刻悔过之心?” 哪怕只有一瞬间的后悔,你可曾有过? 她只能看到叔父的背影,然而她听见了叔父近乎冷漠的声音:“不曾。” “如果再有一次选择,您还是会这样做,是吗?” “是。” “我知道了。”姜姝朝着姜开善的背影福了福身,“路我认得,叔父不必相送了。” 人都是多面的,只是恰恰叔父的另一面为她所不喜,“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是自小叔父教我的,我一直不敢忘,但似乎叔父忘了……不,也许我从未真正了解过叔父。” 姜姝离开侯府,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心绪竟难得的平静,如果坚持自己是对的,就不必为此遗憾和难过了。 在她离开不久,侯夫人听说夫君与姝儿不欢而散,一颗心又重重落了下去,她在书房找到姜开善,见他亦是满面愁容,语气便稍微和善了些:“你就不能同姝儿说句好话吗?这孩子明显是在给你台阶,你怎么不知道下呢?” 姜开善抬头看她一眼又移开:“实话往往就是这样残忍,我想她宁愿听真话。” 他不曾后悔,是真的。 侯夫人叹了口气:“从前的事,禹儿说不追究了,我看姝儿的态度……未必不能缓和。” 她顿了顿,尽量说得明白些:“毕竟已经过了十几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我的意思是……从前的事情已成事实无法改变,日后莫要再犯更大的错误。” 姜开善蓦地睁大眼睛,然后又眯了起来:“你知道了什么?”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能知道什么?我、我只是又在府里见到了那个给你送信的人,我知道他是卫王的人,卫王已经去了庆州,你为何还在与他联络?” 她的话音未落,手臂一下子被姜开善抓住,将她扯到跟前:“你若对外透露半句,莫要怪我不顾多年夫妻情分。” 侯夫人惊地说不出一句话,心突突跳着,惊慌失措。 侯府与晏府只隔了两条街,马车很快在晏府门前停下,只是姜姝还未下马车,就听府门前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道:“我与晏大人虽只有露水情缘,但我二人是真心的。” 姜姝微张着唇,满脸诧异,掀了帘子往外看,是一个粉面桃花、娇艳无比的女子,只是衣着……并不那么得体。 “我们大人与夫人伉俪情深,你这女子休要在此胡言!”门房上的人显然不信,知道他家大人好招桃花,可这么明目张胆来府门前胡说八道的还是头一个。 女子捂着嘴咯咯笑了几声:“小哥,在洪州,一直陪在晏大人身边的人可是我,哪有你们夫人什么事?” 第124章 围观 人人都知道,晏怀去了洪州几个月,这女子说的煞有其事,门房的人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是真是假。 带星跳下马车“呸”了一声:“你这种庸脂俗粉,如何与我家夫人相比?大人怎么可能瞧上你?” 女子扭动着腰肢回身,望向晏府的马车,“呀,这里面坐着的不会就是晏夫人?” 带星还想说什么,一只素净白皙的手推开车门,她连忙回身扶住,姜姝在她与将月的搀扶下落地,一脸平静之色看向对面女子,声音温和有礼:“请问这位姑娘是?” 女子望着这个从马车走下来的人儿,妖艳的面容微怔,下意识拢了拢胸前的衣裳。 “我说我是晏大人的相好,你信吗?” 姜姝淡淡一笑:“我信不信不重要,你自己信便好。” 带星与将月见夫人这态度,也不屑与该女子理论,提着东西跟在夫人身后进了府,只是后头还传来那女子嚣张的声音:“奴家姓田名卫儿,夫人可问一问晏大人,到底认不认识奴家。” 带星眉头聚在一起,神色愤愤:“好个不要脸的东西!” 将月也附和了声,宽慰道:“夫人莫要信了她的胡言,大人不是那样的人。” 带星道:“你傻啊,夫人才不会相信呢,就是这女子在府门前大声嚷嚷,这不是坏咱们大人的声誉吗?” 姜姝被这话点醒,一下子明白过来,她不信夫君会喜欢这样的女子,可此女子出现必是有目的,不是想讹上夫君,就是想毁了夫君清誉。 果然没多久,门房的人就来报,这个自称田卫儿的女子赖在府门前不肯离开,门房想要驱赶,可又不敢真伤了她,来请示主母可如何是好。 姜姝略一思量,言道:“不必理会她,但要府门大开,另外去请郑管事,让他带几个人将府门内外好好打扫一遍,若有百姓围观,就多打扫一会儿,切记,只管做自己的事情,莫要过分关注田卫儿,最好能当她不存在。” 门房的人应下,赶紧去办事。 此刻晏府门前已经聚了不少人,实在是田卫儿长得太过明艳动人,柔若无骨般媚态天成,一开始只是些好事的男子上前围观,后来田卫儿讲述了她与晏怀是如何在洪州相识相知,晏怀回京后,又是如何对她念念不忘,甚至还有晏怀的亲笔信为证。 百姓们的八卦之心熊熊燃起,人越聚越多。 却在这时,晏府府门开了,有个管事带着几个人先是在府门前泼了几桶水,然后就开始刷了起来,好像根本没有看到我见犹怜的田卫儿和那么多围观的百姓。 “晏府这是什么态度啊?” “难道是身正不怕影子斜?” “就算身再正,听见有人说这种话,也该辩白几句。” “辩白什么?这种事岂不是越描越黑。” 一部分围观百姓觉得晏府坐视不理是问心无愧,可还是有一部分围观人群相信田卫儿的话,毕竟长成这样祸国殃民模样的女人,哪个男人能拒绝? 再说了,人家那不是还有亲笔信吗? 这种东西若是作假,但凡熟悉晏大人笔迹的一眼就能瞧出来。 “这女子千里寻情郎,也不知晏大人肯不肯认啊。” “做没做过还一不定呢,有什么好认的,晏夫人是何许人?宣平侯府的大姑娘,还是那个守着婚约、在晏家遭难时不离不弃的痴情人,我不信晏大人会背着晏夫人做这种事!” 旁边一男子啧啧道:“要不说你们女人不懂男人呢,家里娇妻再好,也不妨碍男人偷吃。” 该男子的娘子狠狠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直疼得他嗷嗷叫。 “终于说出你的心里话了是!是不是在外面偷吃了?” 男子揉着发紫的胳膊,痛呼道:“我的娘子啊,人家晏大人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有权有势的才有女人往上贴,你也不看看你夫君我什么身价。” “哼,天下的男子一个德性,管他有没有权势。” 人群间窃窃私语,郑顺带着人将府门里里外外打扫得一尘不染,临了对着围观的百姓笑言:“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这洛城里每日的新鲜事儿多着呢,诸位若实在太闲,不若进府吃杯茶,今日就权当个乐子,咱们一边吃茶一边看戏,岂不更滋?” 百姓们自然不会真的进府吃茶,可也看明白了晏府的态度,真真假假暂且不论,晏府压根没将此女子放在眼里。 “大人回府了。”一小厮眼尖。 因还未入冬,晏怀去上值都是骑马图方便,郑顺打眼一瞧,骑在高头大马上晃晃悠悠穿过人群的,正是他家大人。 他忙小跑上前,晏怀跳下马,将缰绳扔给他。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人?” 郑顺才要开口,就被田卫儿的声音盖住:“晏大人,数月不见,别来无恙呀。” 田卫儿一摇一摆地走上前,一脸殷切又有些羞怯,端的正是一副见情郎的神色。 晏怀冷嗤了声:“都找到这儿了?” “大人既然思念奴家,奴家自然要赶来见大人了。”她说着便又往前走了两步。 晏怀根本不用自己后退,方生就率先将人拦下了,田卫儿还想再近晏怀身,方生气若洪钟吼道:“你若能轻易近大人的身,岂不是显得我很没用?” 田卫儿见方生五大三粗的架势,到底有些惧怕,堪堪止住了身形,但站着归站着,却像一棵随时要倒的弱柳,惹得围观男子都恨不得上去扶着。 晏怀道:“你的主子都倒了,你又是奉谁的命?” 田卫儿红着眼睛,拿帕子掩了半边脸,控诉道:“奴家待大人痴心一片,大人当真要如此绝情?” “不会好好说话就闭嘴。”晏怀眼神都懒得给她一个,抬脚就要进府。 田卫儿哭得梨花带雨:“我明白大人的顾虑,既已回了京,家有娇妻,自然是想与奴家断干净,既如此,奴家便成全大人。” 她说完这话,就提着裙子小跑着往树上撞,可围观百姓那么多,怎可能真让她撞树上,很快就被人拦了下来。 “姑娘莫要想不开啊。” “是啊,天底下又不止这一个男人,你看看我怎么样?” “呸!你也不看看你这脸大脖子粗的模样,田姑娘能瞧得上你?” 此时,田卫儿惨戚戚道:“奴家已经是晏大人的人了,此生只认定他一人。” 第125章 目的 晨芜院里,带星前来禀报:“大人回府,与田卫儿在府门前遇上了。” 将月凝眉道:“她定要痴缠着大人,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带星问:“夫人可要出面?” 姜姝能想象到那个场景,如田卫儿一般的女子,在她二十年人生中,着实是头一次见,一时还真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 但思虑片刻,她还是摇了摇头:“为了一个这样的女子,府上主君与主母同时出面,还要被那么多人围观,着实无趣。” 没多久,晏怀踏步而来,姜姝迎上前,摸了摸他的衣袍,透着冷意,她轻声道:“天气越发冷了,从明日起坐马车去上值。” 晏怀接过她手中的热帕子,点了点头:“都听夫人的。” 姜姝吩咐外头准备饭菜,晏怀跟在她身后笑嘻嘻道:“你怎么不问问我?” “我正要问呢,你怎么这么快就进来了,我以为你定难脱身。” 晏怀不屑道:“她的话我不在意,她的人就更不在意了,对于不在意的人,有什么好停留的。” 姜姝神色凝重:“此女子突然出现在洛城,还一副定要缠上你的架势,我担心是有人在背后谋划什么。” 晏怀托着腮看她:“姝儿,你就不担心我真与她有私情?” 姜姝白他一眼,才要开口,恰好丫鬟们端了饭菜过来,她将几样小菜重新摆了摆,待人都撤了下去,才说道:“比起君有两意,你瞧上那样的女子才真的让我难堪。” 所以她怎么会怀疑?若是一个品行端正、冰清玉洁的姑娘说与晏怀有情,她才要担忧呢。 “夫人放心,此生我只能瞧得见你。” 姜姝浅浅一笑:“先过来用饭。” 夫人的信任让他心满意足,一边吃着饭,一边与姜姝有一搭没一搭地提起洪州的事。 姜姝晚饭本就食不多,很快放下碗箸,稀奇道:“你说她是王刺史的人?” 见晏怀颔首,姜姝兀自嘀咕道:“江南案结束后,牵扯出了那么多人,你曾说王刺史很有可能是卫王的人,那这么说……田卫儿很可能是依卫王的吩咐行事?” 算算行程,卫王到了庆州也有两个月了,庆州原本就是他的封地,早在先帝在位时,卫王就将庆州的人逐渐换成了自己人,新帝登基,根本还没来得及整顿庆州,且那毕竟是卫王封地,不好过多插手。 卫王到庆州后,应是很快能立稳脚跟,那能这么快做出下一步行动也不稀奇,他之所以远离朝堂去往封地,且无召不得回京,起因便是姜姝,且晏怀去了江南两路一趟,断了卫王对江南的控制,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是不死不罢休了。 姜姝犹有疑虑:“可一个田卫儿又能对你有什么影响?最多毁了你端正的形象,于仕途有何碍?” 姜姝实在想不通。 “夫人可觉得我是端正之人?”晏怀笑意盈盈看着她。 姜姝见他眸中的色气,瞪他一眼:“我与你谈正事呢。” “姝儿别急,一个田卫儿是不能做什么,所以幕后之人一定还有后招,兵来将挡便是。” 姜姝却摇了摇头:“若不知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如何防范?” “你继续吃,我去找大哥商量商量。”姜姝说着便起身。 手却被晏怀抓住,他塞了口饼子含糊道:“我与你一起去。” 二人才走到长泽院外,便听院内传来悦耳的笑声,姜姝忍不住莞尔,有冯凌桑在,长泽院永远都是欢声笑语一片。 想来这世上真有绝配,似大哥与阿桑。 冯凌桑正在院中荡秋千,而晏长泽则在窗内笑望着她,并非他不上前帮忙,而是冯凌桑说外头风大,勒令他只能在屋里看着。 “阿姝,你们来了。”冯凌桑冲姜姝夫妇俩招了招手,却因松了一只手,秋千不稳,摇摇晃晃差点摔下来。 晏长泽急急上前,见她稳住了,还是后怕道:“告诉你很多次了,两只手都要抓紧,不能松开。” 冯凌桑吐了吐舌:“知道了,啰嗦。” 晏长泽无奈地摇了摇头,请姜姝二人屋里坐。 冯凌桑挽着姜姝进屋,姜姝问道:“大哥的身体可好多了?” 冯凌桑神色一僵,却很快掩饰了过去,点了点头:“嗯,好多了。” “那便好,天气慢慢凉了,你们要是缺什么只管跟我说,大哥受不得寒也闻不得碳气,府上采购了不少上好的银骨炭,紧够的,嫂嫂放心。” 冯凌桑不好意思道:“自我嫁过来,都没能帮上你什么忙,反劳你事事为我们操心,我……” “咱们是一家人,嫂嫂何必说这见外的话。” “不是见外,是真心觉得你辛苦,也是真心为自己感到知足。”冯凌桑小声道:“其实早些年,我一心想着嫁给夫君时,也曾想过会有个什么样的妯娌,特别担心与妯娌相处不好,我是个被家里人宠坏的孩子,我怕嫁过来除了夫君没有会宠我,若是遇到个厉害的妯娌,我怕自己受欺负。” 姜姝抿唇笑了笑,闺中时幻想着婚姻,谁不是一脸憧憬又忐忑,纵然冯凌桑与大哥两情相悦,但女子成婚,是要融入另一个家庭,担忧迷惘实属常事。 “不过呀,好在晏怀娶了你,你是个厉害的妯娌,但我喜欢你的厉害。”冯凌桑捂着嘴,咯咯笑着。 二人低声说话的工夫,晏怀已长话短说,将田卫儿出现的事与晏长泽说了说,晏长泽却轻笑:“不错,我弟弟是个坐怀不乱的真君子。” 晏怀微窘:“大哥就莫要此时取笑了。” 姜姝问道:“大哥可能看出此女来京的目的?” 晏长泽沉吟片刻道:“你们是不是想复杂了?也许她的目的就是想离间你们夫妇二人。” 晏怀挑了挑眉:“就凭她?” 却在这时,阿继匆匆跑了过来,隔着门窗说道:“荷风院的夏至来报,老夫人的汤羹被人下了毒。” 第126章 计策 晚饭晏母通常都是只食一碗汤羹,姜姝忙询问:“母亲可有碍?” “所幸老夫人未食。”尽管如此,还是将荷风院的众人吓得心胆俱裂,在自己府里,自家的饭菜里发现有人下毒,日子还怎么过。 姜姝四人连忙一同去了荷风院。 晏母倒是瞧着没什么,还宽慰他们说:“汤羹入口前就被发现了,我一口没动,你们莫要担心。” 反倒是晏父坐在一旁闷声不语,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 晏长泽上前,手覆在父亲肩头:“母亲无碍,日后也会更加小心,父亲且放宽心。” 晏父转了身子背对着他,依旧沉默不语。 晏母蹙了蹙眉,一把将他身子掰过来,才要说他两句,见他面容蓦地顿住了,“你、你一个大男人,哭什么?” 晏父又把头低下,眼眶泛红。 晏母扫了眼孩子们,低声说了句:“当着孩子们的面,也不怕被笑话。” “父亲不在了,恒儿身体不好,你若再出了事,让我怎么活?”他虽然每天装作毫不在意,两耳不闻窗外事,可登州那三年,他失去了最敬爱的父亲,也差点失去大儿子,今日这碗有毒的汤羹真是让他吓坏了。 晏母一把年纪了,还不好意思起来,嗔道:“没了我你就不活了?净说些没出息的话。” 晏父缓了缓情绪,呼了口气:“你们不必管我,我一会儿就好。” 晏母果然不再理会他,转过身夸姜姝治家有方,“要不是姝儿原先将府中下人都筛选挑拣了一遍,又选了几个能干忠心的管事,这汤羹里的东西还真不容易被发现。” 她慢慢与几人说了方才的事,厨房是府中重中之重,姜姝很是上心,能在厨房做活的都是极为忠心之人,所以汤羹从厨房被送出来时还是正常的。 是荷风院里一个小丫鬟,平日里几乎不会到晏母跟前伺候的,可今日却抢着去接厨房送来的汤羹,还说天冷了,汤羹送过来有些凉了,她拿下去热一热。 “夏至见她反常,就偷偷跟了上去,那丫头是个机敏的,迟迟没有动作,夏至就先离了,等过了一会儿汤羹被送过来,夏至拿了银勺一测,立马就黑了。” 晏母看向姜姝:“府里的下人都是你精心调教过的,个个眼观六路,她没那么容易下手,所以哪怕夏至怀疑了,她还是冒险一试。” “母亲,那丫头呢?” “关着呢,我知道自己也问不出什么,等你们去审。”晏母叹了声:“也是怪我,她原本是院中洒扫的,近不得跟前,可我瞧她机灵,又知她身世可怜,有心提一提她,这才让她有了可乘之机。” 冯凌桑坐在晏母身边,小脸气鼓鼓说道:“母亲心善,是她不知感恩!” 姜姝亦道:“君子难防小人,母亲并未做错什么,是寡廉鲜耻之人太多。” 不过她还是提醒道:“能近跟前侍奉的人,一定要是通过长久考察可信任之人,母亲再不能因一时善心让自己陷入危险之地了。” 晏母忙点头:“好,都听你的。” 晏长泽将目光放在窗外,思索片刻,突然说道:“咱们方才的猜测看来是准的。” 晏母几人不明所以,晏怀眉头聚拢:“大哥的意思是,对方的目的正是离间我夫妻二人?” “这府中如今是弟妹掌家,府中下人也是她精挑细选过的,若是母亲在府里被毒害,责任在谁?纵然你不会怪罪弟妹,但言行中稍有不满,再加上田卫儿的出现,你夫妻二人是否会离心?” 晏怀不是没有想到这种可能,可就算他与姝儿离心了,又能如何? 对方的目的难道仅仅是让他感情不顺?这怎么可能。 一瞬间,他心中有了主意,可看了母亲和姜姝一眼,又没有说出口,毕竟这主意有些……不孝。 没想到大哥先说道:“要想知道他们后续想做什么,不如将计就计,只是恐怕要委屈母亲了。” 晏母愣了愣,但很快点了点头:“你们有主意只管告诉我,我一定配合。” 晏父瞪着大儿子:“你这不孝子,不会真让你母亲把汤羹吃了?” 晏长泽汗颜,揉了揉眉心:“父亲,您想到哪儿去了?” “你们要做什么,我也可以配合,没必要委屈你母亲。” “您配合倒也不是不行,到底没有母亲的效果好。” 晏母满心想着终于能为这个家做些什么了,不满夫君横插一脚,嗔怪道:“你每日就与你那些书画为伍,莫要掺和家里的事。” “我也是家里的一份子,怎么不能掺和了?”见夫人冷眉看着他,他声音越来越小。 晏母嫌弃道:“你莫要给儿子们添乱就好了,去去去!” 晏母一把将他推开,走到大儿子面前,缓了语气:“恒儿你说,母亲该怎么做?” 晏父被她推地踉跄了几步,晏怀跨了两步扶住,促狭一笑:“儿子这儿倒有件事需要父亲帮忙。” 晏父眼睛一亮:“你说。” 几人在荷风院将事情商量定,便各自离开了。 冯凌桑挽着晏长泽的胳膊往长泽院去,此时月明星稀,阿继和冬儿一前一后掌灯,二人走得缓慢,却是未发一言。 过了片刻,晏长泽有些心虚问她:“你是不是生气了?” 冯凌桑轻轻摇头:“没有。” “那你为何不说话?”平日里她可是没个安静的时候。 冯凌桑气鼓鼓道:“我就是想安安静静陪你走一会儿不行吗?你是不是怪我平时话多?” 晏长泽紧紧握着她的手,指腹在她手背轻轻摩擦,笑声低沉。 冯凌桑难得安静了一路,回到长泽院后,她才与晏长泽认真说道:“我没生气,我只是在想,从前是不是我太自私了,只想着要与你花前月下过咱们自己的日子,我虽然嘴上说着阿姝辛苦,可也没想过要帮她,我总觉得,你身体不好,咱们要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时光,他们就该体谅。” “可我忘了,你不只属于我一个人,你有家人。晏怀屡次遭暗算,今日母亲也险些被害,我若还让你继续躲在长泽院不管不顾,只怕你要怪我了,我想明白了,咱们是一家人,便该同舟共济,只要一家人齐心,便没有过不去的坎。” 晏长泽望着她认真的小脸,动容道:“阿桑长大了。” 冯凌桑羞怯一笑:“再说了,我答应过你的啊,好好陪你走完最后一段光阴,若让你在遗憾和自责中度过,我怎么忍心?” 第127章 离间 春满楼内,说书先生正讲得精彩,台下却有几人在窃窃私语。 “你们听说了吗?晏府的老夫人病了。” “病了?我怎么听说是……”说话的人刻意压低了声音:“是中了毒。” “当真?我就说单单是病了不会传得这般邪乎,我还以为是昨日晏府门前那个姑娘将晏老夫人气病了。” “你们说这平白无故怎会中毒?这晏老夫人深居简出,平时连面都不露的,外头的人想要下毒暗害也不容易?” 一旁的人惊道:“你的意思是……” “我可什么都没说,我只是听见了几句风声而已。” 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连隔壁桌的都凑过来:“说说看,你听到了什么风声?” 几颗脑袋凑到一处,听一人说道:“晏老夫人知道昨日那女子是晏大人钟情之人,便要抬那女子入府,可晏夫人是什么人,侯府出身的高门贵女,怎能容忍那样来路不正的女子进门,婆媳二人有了嫌隙,晏夫人对晏老夫人院中之事自然也就不那么上心了,如此宵小才有可乘之机,更甚者,晏夫人未必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会,晏夫人素有贤名,闺中时就是人人称赞的贵女典范啊。” 有人啧啧道:“这女人啊,一旦入了婚姻的牢笼,有哪个不变的?善妒易怒那是常态。” 晏府荷风院。 晏母躺在榻上,孩子们围在榻前,汤药一碗一碗往屋里送,屋外几个小丫头低声抹泪,夏至一脸阴沉地站在边上。 “那丫头自缢了,倒是个烈性的。”姜姝有些惋惜。 晏怀道:“她既做了这样的事,便知自己活不成,应是有把柄或家人在对方手中,原本也问不出什么的。” 晏长泽拿了本书坐在榻边。 晏母一脸兴奋,哪有丝毫病容,“你们要一直守着我?” 晏长泽眼眸未抬,浅浅回应:“母亲中毒,孩儿们理应在此守着。” 晏母翻了个身,又问:“那我要一直躺着?挺累的。” 晏长泽无奈:“母亲,您中毒了。” “我知道的呀,可外头不都是信得过的人吗?” “就算这全府里的下人都能信得过,但咱们总不能挨个与他们通气,且这样,权当静养歇息。” 晏母又问:“那你一直陪在这儿累不累?要不你先回。” “无碍的母亲。”晏长泽轻笑了声,知道母亲大概是躺得无聊了,便道:“父亲快回府了。” 话音才落,果然晏父的身影便很快出现,只是他望了晏怀一眼,满脸愤懑。 姜姝微微一怔:“父亲这是怎么了?” 晏怀以拳抵唇,掩饰住了笑意,直到姜姝轻轻推了他一把,他才附在她耳边低语:“我让父亲去了一趟宣平侯府。” 姜姝眸子瞪圆了些:“你……” 晏父按照晏怀的指示去宣平侯府问罪,明里暗里在说姜姝善妒,更说因她的疏忽,府中混入奸邪,使得晏母中毒命悬一线。 侯夫人周兰不想让姜姝难做,面上总还是和和气气的,又知道晏父这个人爱妻如命,想是晏母突然遭了这份罪,他一时无法接受,情绪起伏太大才如此失控,倒也多了份体谅。 可姜开善听不下去,直接下了逐客令,一点面子都不留,晏父这一生的老脸都丢在了宣平侯府,能不生气吗。 他恨恨看着晏怀,重重哼了一声,才去榻前见晏母。 晏怀起身对着晏父的背影恭恭敬敬施了一礼:“父亲莫恼,是儿子的不是。” 晏父根本懒得理他,想想在宣平侯府遭的冷脸就委屈。 姜姝扯了扯晏怀的衣袖,面上也有嗔怪:“你不该让父亲去的,明知叔父不会有好脸色。” 晏怀摸了摸鼻尖:“我这不是为了更逼真和更合理一些吗。” 晏父离开宣平侯府后,侯夫人心里一直不得劲,见姜开善气闷地在一旁吃茶,她忍不住抱怨道:“你好歹给人家留点情面,你这样岂不是让姝儿更难做?” 姜开善冷哼了声:“你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侯夫人被噎了一句,心里也是愤愤不平,她当然生气,晏母中毒关姝儿何事?姝儿素日里打理府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勤勤恳恳时无人夸赞,出了事反倒都是她的责任了。 侯夫人又想到了自己,同样是做人儿媳的,同样是当家主母,若内宅出点什么事,姜开善定也要怪她。 纵然内心唏嘘不已,可到底是担心姜姝,便遣了人去晏府慰问,顺便问一问姝儿。 姜姝见来的是芙蓉,便与她说道:“婆母是明事理的人,让婶母放心,我一切都好。” 芙蓉道:“侯夫人也是觉得晏家都是明事理的,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才让奴婢来问一问。” “没有的事,府上出了这等事,一时半会也不能回侯府看望婶母了,让婶母不必为我担忧。” 芙蓉将话带回,侯夫人也只是轻轻一叹,怕姜姝报喜不报忧,惟愿晏母快快好起来。 不过晏父去宣平侯府走了这一遭,到底是有作用的,晏府婆媳不和的传闻算是坐实了,而那个田卫儿三天两头在外头说她与晏怀有私情。 有一次赏菊会上,有人提起此事,姜姝当众给晏怀甩了脸色,弄得晏怀很是尴尬。 九月末,宣平侯府为新出生的小公子摆满月酒,自侯府老太太去世后,侯府可算有了件喜事,请了不少洛城权贵。 作为宣平侯府出嫁了的女儿,姜姝自然要早早到场的,几位姜姝瞧着眼生的夫人上前凑趣儿,话语间很是热络,姜姝有些不明所以,随即反应了过来。 她与晏怀的离心,这是有了效果。 第128章 融入 姜姝索性坐了下来,听听她们会说些什么。 不过这几人好似都不蠢笨,并没有一上来就进入正题,反而如寻常般聊着,姜姝渐渐弄清了她们的身份。 有太中大夫家的许夫人,有左中尉家的赵夫人,还有当宁伯府的陆夫人。 许夫人道:“小公子长得虎头虎脑很是可爱,听说他母亲生他时颇为顺畅,根本没受什么罪,想必是老太太在天之灵的庇护,想当年我生我家彦儿时,可是疼了一天一夜,如今想想还像是一场噩梦。” 除了姜姝,几位夫人都是生过孩子的,谁不是心有戚戚,赵夫人道:“都说女人生孩子是过一遭鬼门关,可男人却不用受这番罪,就白得一个大胖儿子,想来真是不公平。” “谁说不是呢,咱们女人辛苦一辈子,打理内宅、孝顺公婆、相夫教子,做得再多也得不了一句好话,人家还觉得是应当的,可若是犯了一丁点的错处,那指定被揪着不放。” 陆夫人嗔笑:“怎么,听你这话头,与你家那位闹矛盾了?” 许夫人忙摆了摆手:“伯夫人您可别抬举我了,我哪敢啊,还要指着人家过活呢,哪敢与他闹什么矛盾。” 赵夫人是将门出身,性子颇为爽利,“照我说,咱们原也不用全指着夫家过活,娘家也不是那没头没脸的人家,当年成婚时的嫁妆哪个不丰厚?再把夫家内宅的大权握在手里,他便是要闹也得掂量掂量,你看咱们晏夫人,哪怕当众给了晏大人难堪,晏大人不是也没说什么吗,晏夫人多给咱们女人长脸……” 赵夫人看了姜姝一眼,讪讪道:“晏夫人,我一向心直口快惯了,你别介意。” 姜姝柔柔一笑:“我并未介意,只是赵夫人未知全貌,我夫君在外头不说什么,那是不愿让人看笑话,你们当真以为他回府后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姜姝说着轻声一叹:“许夫人的话说得在理,咱们做儿媳、做娘子的,便是做得再多也是应当的,万不可犯一丁点错误。” 许夫人似找到知音般点了点头:“没想到我与晏夫人初见,你竟能懂我。” 赵夫人并不赞同:“咱们虽是女人,姿态却不能放得太低,我还是那句话,可不能总指着男人过活,你看我们家那个,管他在外如何花天酒地,府里上上下下必须全听我的,我婆母身子不好,他可要全指望我呢,若敢对我甩脸色,我回娘家待几天,府里可不乱了套。” 许夫人一脸艳羡:“好姐姐,你快教教我。” 姜姝闻言也往前凑了凑,赵夫人面上一笑:“我可教不了你们。” 许夫人哀求道:“为何教不了?你莫不是想自己藏私,好姐姐,权当救救我。” “不是我不肯教,而是我这法子你们用不了,说句掏心窝子的,我对我家那位是半点情都没有的,不管他在外头找多少女人,或是抬进府里多少妾室,我通通不在意,但要哪个贱蹄子敢作贱到我头上,我是半分不容情的,我在乎的是手中的权,是哪怕夫君都不敢轻易对我甩脸色的底气,你们行吗?” 许夫人果然愣住了,若要对夫君半点情都没有,这样的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姜姝仔细听着她们的意思,试探道:“赵夫人,不如你教教我?” “晏夫人?不行不行。”赵夫人忙摆手:“晏夫人可是洛城出了名的痴情人,我这法子可不适合你。” 姜姝闻言微微一叹:“近日晏府发生的事,想必你们也听说了,赵夫人这是取笑我呢。” “呦,我哪敢取笑晏夫人。”赵夫人赔着笑:“这外头传的话哪能当真?” “可它确实是真的,曾经我也以为我与夫君情深似海,单是晏家落难时,我等他三年这份情意,便该让他一辈子对我死心塌地,可我也是傻,怎能寄希望于男人的承诺,到如今我才知,我做得再好,在他心里,比不上他母亲的万分之一的重要。” 三位夫人互相看了眼,陆夫人方才一直没怎么说话,此刻唏嘘道:“他竟真为了这件事责怪你了?你料理府宅多么不易,谁又能想到敌人如此奸猾,这怎么能怪你呢?” 赵夫人与许夫人也附和:“是啊,晏大人为这等事与你生了嫌隙,当真不该。” 许夫人惊呼道:“他会不会是想借着这件事,让你服软,好迎外头那个贱蹄子进门?” 姜姝一脸惊讶:“竟、竟是这样吗……” “男人的心思还不就是那些!”赵夫人豪气道:“既然他这般对你,晏夫人,你若能看得通透,我这法子定然能帮你。” 姜姝点了点头:“我也并非不知自爱的人,一腔情意若被辜负,宁愿拿了喂狗。” “好,咱们女人就该是这样!” 此刻宣平侯府的宾客渐渐多了,又有旁家的夫人见她们几个在闲聊,也要来凑趣儿,赵夫人的话自然就不能继续,而姜姝也说道:“纵然我是嫁出去的女儿,可也不能真一直坐这儿当客人,我得去婶母那儿瞧瞧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陆夫人浅笑颔首:“应该的,改日晏夫人得闲,可去当宁伯府坐坐,我与晏夫人一见如故,还真有些舍不得。” 许夫人热络道:“我虽与晏夫人接触不多,但早知晏夫人为人,一直想结交,未料到今日才有这个机缘,今日相谈甚欢,希望日后还有这样的机会。” 姜姝语气柔和,微微欠身告退:“晏府的大门,随时为各位夫人敞开。” 见姜姝走远,陆夫人冲赵夫人使了个眼色,赵夫人连忙追了上去。 “晏夫人等一下。” 姜姝唇角微扬,回过身时已是神色如常:“赵夫人,还有何事?” 赵夫人往四周望了望,虽有不少人,但都在远处,她压低了声音说道:“方才有那么多人在,我不好再多说什么,我这人的性子,但凡看谁顺眼就是真心结交,晏夫人合我眼缘,我愿为你出谋划策,保准不让晏夫人再在晏府受委屈。” 姜姝眸子一亮:“当真?” “三日后,我在中尉府等你。” 第129章 谈心 姜姝在侯夫人处见到了姜敏,想到上一次回侯府,婶母让她去孙府问的事情,因田卫儿和晏母中毒之事耽搁了下来,此时正好可以问问。 才要开口,就见婶母冲她摇了摇头,再去看姜敏的神色,明显与平日里很是不同。 “二妹妹早来了。”姜姝进屋,与姜敏打了声招呼。 姜敏抬眸看了眼,起身迎了迎:“方才见大姐姐与几位夫人在说话,就没过去,先来了母亲这儿。” “可去看过小侄儿了?” 姜敏对她笑着点头,但眼底的愁绪,姜姝并未错过。 她轻声道:“我还没来得及过去,你陪我走一趟可好?” 姜敏怔了怔,但没有拒绝,二人同侯夫人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姜欣站起身:“我也去,我也去。” 还没等迈步,一下子被侯夫人拉住,她踉踉跄跄疑惑地望了眼母亲,侯夫人柔声道:“小欣儿在这儿陪着母亲。” 姜欣又看了眼大姐姐和二姐姐,聪明如她很快反应了过来,“对,反正小侄儿我日日都能见到。” 姜敏再迟钝,也知姜姝是有话同她说了,出了兰亭院,她也不愿再伪装,脸耷拉下来,伸手揉了揉,在母亲面前不愿让她看出什么,堆着笑可太累了。 “是母亲让大姐姐来问我的?” 姜姝与她并肩走着,轻声道:“那你可愿同我说说?” 姜敏绞着手指头,一圈一圈打着旋儿,不知怎么说出口,她与姜姝这么多年不对付,纵然后来都把话说开了,但也未曾真的说过什么体己话。 她有她的骄傲,被周显表哥拒绝后,她虽然放下了,但后来嫁给孙束河后,一直在努力让旁人觉得她嫁得好,内心里,虽然她不愿承认,可事实就是她想告诉旁人,是周显表哥识不得她的好,而并非是她不够好。 可她引以为傲的婚姻,如今才知原没有那般好,让她如何说出口。 姜姝见她沉默不语,兀自说道:“近日洛城里有关晏家的流言,你应听到了?” “大姐姐指的是你与大姐夫离心,大姐夫在外头与别的女子有染?”姜敏不屑一笑:“这样的流言,可我不会信。” 姜姝微微诧异:“为何?” “大姐夫不是那样的人,且那个田卫儿什么德性,大姐夫能瞧得上她?至于说你与大姐夫离心就更不可能了,晏老夫人与大伯母是多年的闺中好友,待你如亲女儿一般,中毒一事不会怪到你头上。” 自然这些只有自家人才知道,外人并不清楚。 “从前你不还说他不是什么风清雅正的君子,让我不要再等他了,他不值得。” 姜敏面上一红:“那不是以为他自始至终不给你退婚书,是个误会嘛,你们成婚后,他待你如何,我都是看在眼里的。” 姜姝知姜敏虽自幼真性情,但并不愚笨,看事情往往也能看得真切,只是…… “所以说咱们看什么都不能只看表面,你能看透晏家的流言,却为何看不透孙束河的心?” 姜敏一愣,不自然道:“我就知道你定要提他。” “敏儿,我且问你,你对周显表哥是否余情未了?” 姜敏大惊,旋即愠怒道:“你说什么呢!” 又怕被人听到,忍着气愤低声说道:“我已经嫁给了孙束河,大姐姐还问这样的话,把我当什么人了!” 姜姝让她别恼,解释道:“并非是我这样认为,甚至我如何认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孙束河的想法,他是否会觉得你对周显表哥余情未了?” 姜敏方才一时没反应过来,此刻知道是误会了姜姝的意思,脸上又躁得通红,别扭道:“他如果这样误会我,便是看轻了我,把我当成那朝秦暮楚的女子了。” 在自家府里,没人比她们更熟悉,二人绕过人群,往人少的小路上走,姜姝淡淡说了句:“若真心爱慕一个人,什么理智聪慧都抛之脑后了,在爱人面前往往是不自信的。” 就像她有时,也会觉得晏怀纵然经历低谷黑暗,依旧胸怀坦荡,在阴谋诡谲中谋生,却不蝇营狗苟,身上是难得的君子之风,不知比她强了多少。 姜敏细细思索着姜姝的话,沉吟片刻,仍是不确定问道:“大姐姐的意思是,因为夫君心中有我,所以变得不自信,怕我心里还有旁人的位置?” 姜姝但笑不语,姜敏其实心中早有答案,何必她多言。 “我们成婚已经一年多了,纵然我从前错付过心意,但那都过去了,我既嫁给了他,自然会全心全意对他,再者他对我那样好,我岂能辜负,他该知我心意的。”姜敏声音很低,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姜姝陪着她缓慢走着,问她:“那你可告诉过他你的心意?” 姜敏愣愣地,咬着唇摇了摇头。 “你看,你不说,他也不敢确定不是?这人与人之间,若是互相猜来猜去多么烦累,坦诚相待才是最好的状态。” “可我不知如何同他开口。”这几日,孙束河冷着脸,她便也生闷气不理他,今日虽然一同来了侯府,可坐在一辆马车里,话都没说一句。 “敏儿,你可还记得祖母临终前对你说的话?”提起祖母,姜姝语气多了分哀思。 姜敏蓦地瞪圆了眼睛。 “你性子急、脾气倔,容易吃亏,以后可要改一改,这人活在世上,不求处事多圆滑,但要知变通,你就是太不知变通了,一点小事就爱较劲,最后伤的还是自己。”祖母的话犹在耳边。 祖母是了解她的,临终前还放不下她。 姜敏红了眼眶,她有些想祖母了…… “我知道了大姐姐,我知道该如何做了。” 二哥哥姜戟的青林院近在眼前,姜姝蓦地瞥见不远处孙束河正往这走的身影,淡笑道:“你既见过小侄儿了,就不必同我进去了。” 姜敏顺着姜姝的目光望去,孙束河正往这边张望,她浅浅一笑,竟有些羞赧。 姜姝推了推她:“去,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了不留遗憾,一直这样冷着总不是办法,两情相悦的人,不可因误会浪费了好光阴。” 第130章 坦白 姜敏磨磨蹭蹭地往回走,孙束河见她转头,脚步急促了起来。 “那个……我陪大姐姐来看小侄儿。” “敏儿,是我不好。”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姜敏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孙束河上前握住她的手:“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是生我自己的气,明知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却偏偏跟自己较劲,就是转不过这个弯,我还对你冷脸,我……” “我喜欢你,此生你若不负我,我亦不会负你,绝无二心。”姜敏打断了他的话,纵然两颊泛红,还是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她以为很难,但就是这么容易就说出了口。 孙束河一整个愣住了,他与姜敏虽然成婚已经一年多了,纵然夫妻感情一直不错,但姜敏从未对他说过这种话。 新婚之夜,是他对姜敏一见钟情,婚后,也多是他捧着她、宠着她,哪怕一开始母亲不喜欢姜敏,他也不愿让姜敏受半分委屈。 “大姐姐说得对,就应该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不说出来旁人怎么会知道呢,我从前只是一味享受着你待我的好,却从未告诉你我的心意,你是我的夫君,是我姜敏认定了一生的人,不会改了。” 孙束河激动地将她抱了满怀,姜敏心中也欢喜,这几日的愁闷一扫而空,原来坦诚相待这般容易。 她伸手在他胸膛推了两下:“此处人多,莫要让人瞧见了。” 孙束河环着她的腰身,低头看她:“你是我娘子,我是你夫君,怕什么?” “我、我闷得慌,你快放开我。”姜敏用力推了推,孙束河这才发觉妻子脸色不大对,难道他方才一高兴没控制住力道? 不应该啊,“敏儿,你怎么了?” 姜敏捂着胸口大口喘息,又后退两步捂住口鼻:“你吃酒了?” “今日是喜宴,不能吃酒吗?”他有些慌张。 “不是,你离我远点,我有些恶心。”方才在他怀中,她只觉得一股让她恶心的酒气传来,接着她便喘不上气了。 “恶心?你是不是病了?从前并不会这样啊。”孙束河要扶她回屋歇着,又要去请郎中。 姜敏嗔他一眼:“莫要声张,我月信两个月没来了。” 虽没瞧过郎中,但她心里有数,原本这几日就想找郎中看看的,可又与孙束河闹着别扭。 孙束河愣了半晌,见她面上潮红,才突然反应过来,高兴地差点跳起来,想抱她又不敢,只一个劲傻乐。 “我、我去洗漱换身衣裳,我不吃酒了。” 姜敏见他喜不自胜的模样,也由衷地欢喜,“那你快去,我在母亲那儿等你。” 姜姝在青林院嫂嫂的屋子里逗弄小侄儿,满月的小娃娃已有八九斤重,那小腿小胳膊跟藕节似的,肉软乎乎的,忍不住就想捏一捏。 徐氏原本就是温柔的性子,如今做了母亲浑身上下更是散发着柔和的气息,一脸爱怜地望着儿子,好似怎么都看不够。 “女子生产一场,到底伤元气,二嫂嫂可要好好将养身体。”姜姝关切道。 徐氏柔柔点头,颇有些不好意思:“府里上下有母亲操持,我这做儿媳的却日日讨清闲。” 姜姝玩笑道:“等嫂嫂养好身子,婶母上了年纪,自有嫂嫂出力的时候,嫂嫂可清闲不了几年了。” 二人正说着话,碧玉前来,说侯夫人的意思是将小公子抱去让众人瞧一瞧。 毕竟今日的主角可是这个小娃娃,徐氏应了声,将孩子交给奶嬷嬷,她则去换衣裳,姜姝说先去前头看看需不需要帮忙,就先离了。 途径玉澜阁时,姜姝不自觉停下了脚步,带星估摸着夫人的心思,问道:“鱼儿正活跃呢,夫人可要瞧瞧?” 姜姝一怔,将目光转向那片池塘,却是轻摇了摇头,问了句:“过不了多久水面就该结冰了?” “总还有一个多月的工夫呢。” “罢了,待会儿你让人取了鱼食来喂一喂,咱们走。” 池塘里的鱼儿欢快地蹦着,跳出水面翻了个身又一头扎进水里,跟随姜姝的脚步一直游着游着,直至再也没了岸上之人的身影。 三日后,姜姝一早便出府。 中尉府在西坊,离晏府隔着不近的距离,马车行了大半个时辰才在府门前停下,带星跳下马车,上前叩了叩府门。 “我家夫人与赵夫人约好的,今日前来拜访。” 门房上见是晏府的马车,忙恭敬相迎。 姜姝与带星入了中尉府没多久,赵夫人就亲自迎了出来:“没想到晏夫人来得这样早,我该在府门前迎候的。” “赵夫人客气了。”姜姝淡淡应了声。 赵夫人一边带路,一边热络说道:“我这人爱热闹,平日里总会约好友小聚,从前无缘与晏夫人结交,不然你就该知道我这人的,她们都说我天生一副热心肠。” “姐姐是爽利人,我也觉得相见恨晚。” 赵夫人瞧着她温婉的模样,赞道:“闺中时,母亲便总说我没个姑娘样,那时候京中贵夫人们聚在一起提的最多的便是晏夫人你与如今的齐国公夫人,说你二人温良贤淑,是贵女典范,我从前还嗤之以鼻,如今见了晏夫人才真真觉得自愧不如。” 姜姝轻摇了摇头,面露羞赧:“赵夫人莫要取笑了,我倒更喜欢姐姐这般活泼爽朗的性子。” “咱们就别在这儿夸来夸去了,我还约了许夫人和当宁伯夫人,想来她们也快到了,咱们先去我屋里吃杯茶。” 姜姝颔首,不经意问道:“姐姐与两位夫人交情可真好,想来闺中时便是好友?” “哪能呢,许夫人和当宁伯夫人都不是洛城人,闺中时从未见过的,不过是家里的老爷们时常聚在一处,而我们几人无事便在一起吐槽吐槽,时间一久情意便处出来了。” 赵夫人笑容僵了僵,意识到自己多嘴了,忙说道:“如何认识的不打紧,正如我与晏夫人,相识不过几日,但却觉得一见如故,好似有了几辈子的情意。” 第131章 丁忧 姜姝与赵夫人吃了一盏茶的工夫,许夫人与陆夫人便到了。 “晏夫人,咱们又见面了。”许夫人是娇小玲珑型的,看着就让人很有保护欲。 陆夫人是几人当中年纪最大的,也最稳重,话不多,但往往每句话都能说到点子上。 姜姝起身客气见礼:“打扰你们好友相聚了。” 许夫人一笑,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晏夫人说什么呢,你与我们不是好友吗?” “是我说错了话。”姜姝忙改口。 一入冬,天气便很快冷了下来,屋里放了火炉子,倒是温暖如春。 许夫人很快就进入正题,拉着赵夫人的手感慨道:“这几日我听你的不去管他,他反倒自己沉不住气了,生怕我给他使什么幺蛾子,好姐姐,你说得对,男人就那德性,不能让他觉得咱们离不开他,若能当他可有可无,自己的日子舒坦了才是紧要。” 赵夫人喜滋滋说道:“没想到你有一日竟能开窍。” 许夫人讪讪:“从前年纪小不懂事,如今真觉得自己过好了比什么都重要,不过我还有一事不得其法,我家那老婆婆自打我进门就看我不顺眼,她又不像赵老夫人身体不好,赵府只能指着你,可我那老婆婆身子硬朗得很,有她在,我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 赵夫人听得此言,却悠悠看了姜姝一眼,叹了声:“你与晏夫人的处境是一样的。” 姜姝微怔,不自然地绾了绾耳边的碎发,“我婆母她、她待我挺好的。” “晏夫人到底是心善,可我说句真心话,婆媳关系再好也好不过人家自己的儿子,就拿前段时间那个江南来的田什么的来说,若是晏大人真要纳那女子进门,你猜你婆母是向着你还是向着她儿子?” 姜姝沉默了,一脸愁容。 赵夫人给她续了茶,循循善诱道:“所以啊,表面上关系好是因为还没触及到底线,而作为一个母亲,儿子便是她的底线,晏夫人,你是聪慧的人,自己要想得开才是。” 姜姝静默片刻,叹了声:“赵夫人,你那日说有法子帮我,是什么法子?” “你当真要听?晏夫人,我是把你当至交好友才不忍见你委屈,可你要答应我,主意虽是我出,但此事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姜姝心中沉闷,隐隐觉得赵夫人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但她还是重重点了点头。 果然便听她言道:“晏老夫人不是中了毒吗,这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不如……让她永远也别好了!” 姜姝猛地捏紧衣袖,面上大惊:“赵夫人,这……” 许夫人也吓了一跳,惊呼一声又忙捂住嘴。 一直不曾开口的陆夫人却幽幽说道:“赵夫人这招够狠,但也足够有用,如此府中大权便全握在自己手中了,没有婆母压制,便能如赵夫人这般事事顺心了。” 姜姝面上慌乱:“这如何使得,谋害婆母可是大罪。” 赵夫人握住了她的手,继续道:“你看,你担心的是是否获罪,而并非不忍,是不是?” “我与婆母是生了嫌隙,可真要我做这种事,我却也是万万做不来的。”姜姝有心激的对方出手,到了此刻她隐隐能看出对方的目的了。 前段时间下毒不成,这是还想继续对婆母下手,可婆母一个深居简出的老夫人,谋害她做什么? 蓦地,姜姝想到了某种可能,若是婆母被害…… 他们是想让晏怀丁忧! 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两手准备,买通府中下人对晏母下毒,若是下毒不成,就挑拨她们婆媳关系教唆姜姝动手,田卫儿更是被安排早早出现离间她与晏怀。 好恶毒的计谋! “晏夫人?”许夫人推了推她。 姜姝强自镇定:“什、什么?” “看把你吓得,你若狠不下心来,就只能夹在他们母子之间委屈一辈子了。” 姜姝不能一口回绝,便说道:“这次婆母中毒,夫君责怪我治家不严,婆母将掌家之权从我手中夺走给了大嫂,如今我便是有心也无力了。” “竟这样无情!”赵夫人恨恨道:“你打理府宅一年多的辛苦,连外人都看得真切,晏老夫人怎能这样对你,晏夫人啊,就这样你还不忍对她下手,早晚她就要对你下手了。” “不会。”姜姝后怕道:“不过就是夺了我手中的权,还能如何对我?” 赵夫人嗤笑:“可是你甘心吗?晏夫人,你可是侯门贵女出身,甘心被夺了权?长此以往你们婆媳之间的龃龉越来越多,可不是要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了吗?” 姜姝知道赵夫人与许夫人不过是出头鸟,一直隔岸观火的陆夫人才难对付,她不怎么说话,姜姝却能感觉到她一直在观察着自己,这三人都是聪明的,自己不能操之过急。 “不甘心又能怎样,他们卸了我的权,指不定也防着我呢,在府里,我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行事,你们觉得我有这个机会吗?”姜姝语气中满是怅然。 赵夫人眼珠子一转,给她出了主意:“若你真想好了要动手,我们可以……” “赵夫人。”陆夫人轻飘飘出声打断:“我看晏夫人对晏大人余情未了,此法子或许并不适合她。” 赵夫人看到陆夫人神色一凛,心知自己嘴快差点说漏嘴,忙找补道:“是啊,你看我一心见不得晏夫人受委屈,倒忘了她原本就是个痴情人。” 姜姝将她们动作看在眼里,只能更加沉住气,慢慢言道:“什么痴情不痴情的,不过是年少时不知深浅,我全心全意待他,却不能换回他的真心,我又何必自轻自贱?这段时日我也想开了,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它不能当饭吃,只有我开心最重要。” 许夫人拍手叫好:“晏夫人能想明白再好不过了。” 姜姝站起身,看着几位夫人欠身施了一礼:“所以恳请几位姐姐帮帮我,我无父无母,叔父婶母再亲,也不可能帮我做这种事,可怜我孤身一人,若是没有几位姐姐帮助,实在没有法子翻身。” 第132章 分担 赵夫人见姜姝言辞恳切,有心相帮,却听陆夫人说道:“晏夫人,宣平侯与侯夫人待你如亲生都不能帮你,我们如何相帮?你也说了,这种重罪,若被查出来,我们可脱不了干系。” 姜姝解释道:“陆夫人误会了,我说请你们帮忙,是我被他们防着,弄不到那害人性命的毒物,我只是想请你们帮我寻些东西来,动手自然是我自己动手的,若是出了意外,也绝不连累几位夫人。” 陆夫人却是淡淡一笑:“说好了只给你出主意的,这种事我们可万不能沾手。” 此人戒心极重,姜姝若再说下去,只怕很容易被看出来是故意拖她们下水,姜姝只好失落道:“陆夫人顾虑的是,是我急于求成,考虑不周了,我自己再想想别的法子。” 之后许夫人又与赵夫人抱怨了一番家中老婆婆,这二人的对话,没有一句不是戳着姜姝“痛处”去说,姜姝也配合的一脸愤懑和愁苦。 姜姝回府时,晏怀还未下值,她便去了荷风院看望晏母。 没想到冯凌桑也在,她有些惊讶道:“嫂嫂怎么没有陪在大哥身边?” 冯凌桑扬唇笑了笑:“天天与他待一处,都腻了。” “嫂嫂这话可莫要让大哥听见,不然他该伤心了。” 晏母知她一大早出门,这快到午时才回来,虽然她不问,但见姜姝眉眼间的疲态,也知她的辛苦。 她如今虽还躺在榻上装样子,但又不是真的中了毒,并不需要她们在身边伺候,便嘱咐姜姝回去歇一歇。 “正好阿桑有话要对你说,你们一同回,回去后好好歇着,有什么难事等怀儿回来让他去做,莫要累着自己。” 姜姝笑了笑,想起赵夫人几人的话,心里更加温暖。 她将目光移向冯凌桑,玩笑道:“嫂嫂有何吩咐?” 冯凌桑嗔她一眼,见晏母冲自己点了点头,忙拉着姜姝走了。 “什么事呀?”姜姝被她弄得莫名其妙。 冯凌桑面上有些羞红:“其实我早该同你说的,一直以来,你与晏怀经历过那么多困难,这个家里的风雨都让你们担着了,我却享受着在你们庇护下的安逸,实、实在不该。” “嫂嫂……”姜姝神色认真了些:“我与夫君并未这样想过,只要你和大哥好好的,这比什么都重要。” “是啊,从前我也这样认为,因为我与夫君注定不能久伴,所以我理所当然的什么都不去管,甚至也不愿让夫君管,可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你们大度包容是你们的事,可我与夫君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自该出一份力。” 姜姝突然觉得,那个活泼可爱的阿桑,长大了。 “所以阿姝,你教我,教我打理内宅,这样你与晏怀忙碌时,我便可为你分忧,不至于让你这般劳累。”冯凌桑说着,抬起手上前,指腹轻轻抚摸过姜姝眉眼,一下一下为她抚平满眼的疲累,语气轻柔问她:“我虽不知你去了何处,可此事一定不容易?” 姜姝神色渐渐舒缓,将冯凌桑的关切收进眼底,轻轻摇头:“只要一家人齐心,互相扶持,就没有困难之事。” “对,咱们一家人齐心,什么困难都不怕。” 姜姝伸手替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天冷了,去我那儿坐坐?” 冯凌桑自然愿意,她既想好了要为这个家出一份力,自然要尽早上手得好。 二人回了晨芜院,屋子里一片暖意,月兮送了茶水和茶点过来,就侍立在一旁。 姜姝让冯凌桑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才问道:“其实有件事我一直不解,今日正好问问嫂嫂,嫂嫂说自己是很多年前便认定了大哥,可那时的大哥身康体健,又是祖父一手调教日后要撑起家业之人,你既要嫁给他,自然得学会打理内宅,冯家伯母没有教你吗?” 冯凌桑闻言面有羞赧:“是教过的,但我没认真学,因、因为那时晏恒哥哥说不需要我辛苦,晏家的男人能主外也能主内,还说他母亲便是什么都不会,可那么多年家宅安稳从未出过岔子。” 姜姝看着冯凌桑脸上流露出的幸福之态,不自觉莞尔。 “大哥与嫂嫂,真是天作之合。” 冯凌桑道:“你与晏怀也是。” 二人相视一眼,齐齐笑出了声。 姜姝拿了府中名录让冯凌桑回去看,先把府里各人的职责熟悉了,再慢慢学其它。 其实姜姝知道,回到长泽院,大哥也会教她,冯凌桑不过是在她面前表个态。 午饭时,姜姝没什么胃口,早上起得太早,一上午又跟那几位夫人演戏,只想好好睡一觉。 谁知这一觉竟睡到了天黑,姜姝揉着惺忪的眼起身,月兮听见动静忙进了内室。 “夫人醒了?” “我这是睡了多久,怎么没有喊我?” 月兮道:“也没有多久,只是冬日天黑得早,奴婢见您睡得沉,想着您难得好睡,便没有喊您。” 姜姝问:“大人回来了吗?” 月兮才要开口,便听见了大人的脚步声,紧接着又听大人说道:“听说你午时没怎么吃东西,我让厨房多做了几道你爱吃的小菜。” 说着话,身影便也出现在姜姝面前,姜姝摸了摸松散的青丝,“月兮,帮我梳妆。” “不用不用。”晏怀挥了挥手:“又不出门也不见外人了,就这样散着。” 姜姝也觉得睡了一觉更加犯懒,索性听他的,可晏怀又将她推到妆台前,拿起牛角梳笑了笑:“我帮你梳一梳?” 姜姝笑问:“你会吗?” “这有何难?”他一手托着她的长发,另一只手从上往下顺着发丝一下下梳着,直至顺滑到牛角梳放上自己都能滑落下来,他才心满意足。 “走,吃饭。”他牵着她往小餐厅走,回廊有厚重的棉帘子盖着,一丝冷风都透不进来,但他还是半揽着她,生怕她冷到。 见他如此,姜姝想到白日自己说的那些违心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133章 小草 晏怀诧异问她为何发笑,她也浑然忘了食不语的规矩,一边吃着一边与他说起白日里同那几位夫人的对话。 晏怀听罢,简直不可思议。 “她们竟如此狠毒。” “从一开始田卫儿入京,就是对方早早谋划好了的,江南之行,你全身而退,而卫王却远离京师,他们的目的应该是想让你丁忧在家。” 晏怀神色凝重:“我会将萧老头给的人安排在父母身边,以保他们安全。” 姜姝点了点头:“卫王在庆州,手还伸不这么长,我隐约觉得几位夫人身后还有人,还要再与她们周旋几次才行。” “这几家之前与卫王并未有何牵扯,我再让人去查一查。” “先不要。”姜姝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先别打草惊蛇,那个陆夫人不是好对付的,当宁伯应也不是泛泛之辈,若是被她们瞧出什么,我这戏还怎么演下去?” 晏怀失笑:“你还准备与她们演多久?你自己不也说了那个陆夫人不好对付,你想拖她们下水,恐怕不容易。” “陆夫人戒心极重,但通过这两次接触,我发现中尉府的赵夫人没多少心眼还嘴快,或许可以避开陆夫人单独与她接触接触,若是能激的背后之人出手,便可顺藤摸瓜了。” “夫人聪慧过人,只是一样,务必小心。”晏怀嘱咐道:“不能让自己陷入危险之地。” “放心,她们还要挑唆我做坏事呢。”姜姝半开着玩笑。 饭毕,月兮几人将饭菜撤了下去,姜姝与晏怀净手漱口。 晏怀拿了大氅,将她严严实实包裹起来,二人一同去了书房,她睡了一下午,现下也不困,而晏怀一直有夜里看书的习惯,从前她若有时间,也会陪着。 晏怀拿了本游记给她看,又自己在那儿整理策论,挑出几篇言辞犀利的放在一旁,兀自说道:“这些抽空拿给大哥,他定然感兴趣。” 姜姝看着看着思绪就飘远了,见晏怀在整理书案,便凑过去与他说道:“赵夫人几人着实聪明,她们的话里真真假假掺半,并不全然是胡编引我上钩,小侄儿满月宴后,我稍稍打听了几句,许夫人与赵夫人家中的情况与她们说的别无二致,这才是她们厉害之处。” 晏怀见她的脑袋凑过来,手指在她鼻尖点了一下,夸道:“这般看来,还是我夫人技高一筹,她们这般奸猾都被你瞧了出来。” 姜姝双颊染了两抹红,又略带讨好般说道:“所以,我得给她们下一剂猛药,这……需要你帮忙。” 晏怀顿时警惕了起来,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姜姝见他双手在胸前交叉的样子,失笑:“你想什么呢?” “我先说好,让我主动去找那个田卫儿,是绝对不可能的。” “不是。”姜姝将他两只胳膊放下来,拉着他的手慢慢说道:“我是这样想的……” …… 自入冬后,这几日越发寒冷,宋妍住的地方离老太太的安庭院颇有些距离,但她还是日日都去,每回都提着亲手做的糕点或是汤羹,哪怕老太太吃不了几口。 因天冷的缘故,府里的人也不怎么出来走动,就连下人也惯爱躲在屋子里偷懒,宋妍裹着鹅绒大氅与小小往安庭院走去,这大氅还是前几日老太太赏她的。 自从宋芷嫁了人,家里清静多了,不会有人时不时找她的麻烦,就连主母宋夫人也不知在忙什么,好似顾不上她,也或许是她经常往安庭院去,宋夫人总要顾忌点老太太。 反正不管什么原因,宋妍的日子倒是比从前好过不少。 小小也跟着高兴,私下里还开玩笑说姑娘的汤羹和小食没白送。 去安庭院,要路过宋府的一片小花园,宋府还有个大花园,素日里宴客或赏花都是在那儿,小花园从前是一片空地,老太太说空着不好看,便种上了些花草,时日久了,花草越来越多,便成了个小花园,但这里的花草杂乱,不常有人来。 “姑娘你看。”小小惊讶一声:“这么冷的天,还有花开着呢。” 宋妍顺着她的目光去看,小花园的一角,靠近墙根处长着一排互相缠绕在一起的绿叶小草,但只有零星几株开着黄色小花。 小小嘀咕道:“这是什么花,从来没见过啊,看着也不像观赏性的植物,倒像路边的野草,谁种在这儿的?” 宋妍瞧着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便说道:“许是自己长出来的,负责花草的仆从瞧着好看就没处理。” 去到安庭院,这些不知名的小草很快就被抛之脑后,宋老太太瞧见她来,语气温和道:“天冷了,不是不让你来了吗?” 宋妍解了大氅,一边在手边呵着气,一边说道:“我一个人也是无聊,来安庭院还能陪祖母解闷。” 宋老太太年纪大了,有个小辈愿意在身边,自然也是欣慰的,且宋妍这段时日的用心她都看在眼里,不管这孩子是出于什么目的,起码这份心意她收下了。 “快来祖母这儿暖和暖和,手炉都凉了?”宋老太太让小丫鬟给宋妍换个热乎的手炉,又把自己身上的毯子给她盖在腿上。 宋妍柔柔一笑:“祖母,没这么冷。” “也是,你们年轻人火力旺,我自己怕冷,便觉得你也同我一样了。” 其实宋老太太身体一直不错,在同龄人中也算健朗的,但到底是年纪大了。 宋妍在安庭院一待就是一整日,趁着天没黑,老太太就让她回了,怕夜里看不清,冬日里若是摔一跤容易伤着骨头。 宋妍乖巧应下,问老太太明日想吃什么,她做了送来,老太太面上一直挂着笑,“都好,都好。” 回去时,依旧经过那片小花园,宋妍又想起来时见到的小草,她既觉着眼熟,肯定是认识的,只是一时记不起来,宋妍闲时有翻看医书的习惯,她知道好多花草都有药用的价值,因此她在医书上认识了不少。 可她往墙边看时,发现不知名小草被人挖走了一大片,微微有些惊讶。 小小道:“被人拔了呢,好可惜。” 不对,宋妍立在原地,眉峰聚拢在一起,只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第134章 断肠 这若是杂草,就该全拔了,为何只拔一半?若是人为种的,长得好好的又为何要拔? 宋妍望着那片绿草,脑海中突然显现出一个影子,她抬步就往前走,小小跟在后头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姑娘?怎么走这样急?” 宋妍也顾不得回答,急匆匆回了自己小院,又跑进房间,从床榻上找到那本闲来翻阅的医书,她记不清楚,只能一页一页去翻。 终于,她看到了一模一样的小草。 是断肠草! “啪”的一声,她快速合上医书,心中疑惑又震惊,断肠草多长于南方,洛城很少见,是谁种在了小花园? “姑娘,您怎么了?” 宋妍拉住了小小的手,嘱咐道:“小小,那些草是钩吻,也叫断肠草,方才有人故意拔走不知会用在何处,近日饮食上一定要多加留意,莫要贪嘴。” 小小年纪虽小,可向来经事,惊讶过后便重重点头:“放心姑娘,以后但凡厨房送来的东西,奴婢都会先试过再端给姑娘。” “傻丫头,你也要保护好自己,我答应过你,会带你过好日子的。” 宋妍猛然想到什么,连忙补充道:“每日给祖母做的吃食,万不可经旁人的手,也不要离开视线。” 如今府里的三位嫡姐都出嫁了,宋妍不确定是宋夫人还是哪位姨娘起了歹毒的心思,唯有先把自己保护好,也不能让人借她的手对祖母不利。 如此又过了几日,小小路过小花园偷偷瞧了眼,剩下的断肠草也被人拔了,宋妍猜测,若真有人要拿这断肠草害人,也就这两日了。 “希望是我猜错了。”宋妍暗自祈祷,只希望那草真是自己长出来,而府中下人瞧见后将它拔了。 可这又无法解释为何不一次性拔完,非要分两次。 是以这两日,她心里始终忐忑不安。 直到……小小匆匆跑了进来。 “姑娘,有人动手了。” 宋妍一颗心顿时提了上来,便听小小快速说道:“奴婢一直在厨房守着给老太太炖的汤羹,期间有人故意将奴婢引走,奴婢便想着将计就计看看是谁在背后捣鬼,我离开后再回去时,看到主母身边的连绣慌慌张张从厨房离开。” “竟果真是她!她想借我的手毒害祖母,一石二鸟。” “姑娘放心,那汤羹被我‘失手’掉在了地上。” 宋妍点了点头:“你做得很好,你去禀报祖母,就说我身子不舒服,这几日就先不去安庭院,也没法给祖母做吃食了。” 小小也觉得姑娘还是先避一避得好,才要去禀报老太太,姑娘又突然叫住了她,可叫住她后又不说话了。 小小跟在姑娘身边也有好几年了,大概能摸透姑娘的性子,她试探问道:“姑娘可是还有别的想法?” 宋妍胳膊撑在几案上,两手托着腮,喃喃道:“你说我若去告诉祖母,她可会信我?” “姑娘可别糊涂,告发主母若没有证据,反被挟制。” 宋妍望着外头阴冷的天,心也渐渐冷了下来。 “我说最近日子怎么过得这样舒坦,原来人家是想着法要除掉我……不对,不只是我,甚至不主要是我。”宋妍身子越来越冷:“她自嫁过来,虽说担着主母之职打理内宅,但一应大事却全然不能自己拿主意,她如何能不恨,老太太逼着宋芷给毓儿道歉,致使宋芷被夫家瞧不起,几十年的怨恨爆发,她是想毒害祖母!恰好我每日给祖母做吃食,正好可以借我的手,一箭双雕。” 宋妍伸手握住了小小的手,“我可以躲着她,不让她诬陷到我身上,可是老太太危险。” 小小都明白,“可是姑娘,咱们没有证据的。” 断肠草都被拔干净了,又不知主母何时会动手,她们若贸然去老太太那儿告发,莫说老太太不能相信,主母定是要倒打一耙的。 “让我好好想想。” 打从宋妍记事起,她就知道自己在这府里第一要紧事是保全自己,因为没有人护着她,也没有人会帮她,府里的人要么只顾自己,要么最大的乐趣就是将她踩在脚下。 她在嫡母和嫡姐的夹缝中生存,已是不易,能保全自身活到这般大更是不易。 眼瞅着长到要出嫁的年纪,就快要飞出这牢笼了,确定要去出这个头吗? 这段时日,她每日与老太太作伴,真情也罢、假意也好,老太太是真的关心过她,她也是真的愿意孝顺,哪怕这其中还有别的目的。 但这本没错,老太太需要人陪伴,她需要人庇护,可谁说各取所需里便没有真情了。 “小小,去安庭院。” “姑娘,您想好了?” “姜姝曾与我说过,有些事不一定非要计较利益得失,唯心而已。”宋妍接过小小递来的大氅,语气坚定,“我虽没有她那样好的出身,可我也想像她那样活着,不求别的,只求自己心安,若不能心安,便是长命百岁又如何。” 往安庭院走的路上,她的步伐异常稳健,空中飘飘洒洒下起了小雪,在洛城,十月飘雪并不常见。 细小的雪花落在鹅绒大氅上,很快消失不见,宋妍拢了拢领子盖住口鼻,这一刻,她的心是热的。 安庭院如往常般安静却透着肃穆,小小掀了棉帘子,宋妍一边往里走一边解着大氅,徐嬷嬷瞧见四姑娘,忙将她拉进来:“外头下雪了,四姑娘没弄湿衣裳?” 宋妍摇了摇头:“只是不知从何处飘来的小雪,没等落就化了。” “快进来暖一暖,方才老太太还念叨着,说下雪了不让你过来了。” 穿过回廊进了屋,宋老太太盘膝在软榻坐着,见她两手空空,一时竟还不习惯了,“今日没做吃的?” 宋妍笑了笑:“原本是做了的,不小心打碎了,祖母这儿有小厨房,想吃什么我现在去做。” 徐嬷嬷道:“您来陪着老太太比什么都好,老太太原也不是惦记那口吃的。” 宋老太太嗔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惦记那口吃的?” 正说着话,外头有小丫鬟进来禀报,说二公子见天冷,让人炖了热腾腾的八宝鸭胗汤送来,给老太太驱驱寒。 宋妍心下一紧。 第135章 反击 宋二公子是府上姨娘生的,宋府的庶子庶女们都不大得脸,存在感也不高,姨娘们不能将孩子养在身边,虽说他们一出生就被送去了嫡母那儿,可宋夫人那德性,不虐待就不错了,根本不会好好教养。 所以几个庶子包括宋妍,其实都是嬷嬷养大的,宋妍的姨娘走得早,可几个庶子的姨娘都还在,平日里偷偷和孩子接触,嬷嬷们也大多睁一只闭一只眼,反正宋夫人也不放在心上。 徐嬷嬷听见丫鬟的禀报,乐呵呵道:“老太太是有福的,没吃上咱四姑娘的,二公子就连忙送来了。” 宋老太太一脸受用:“都是孝顺的好孩子。” 徐嬷嬷去接了食盒,心里则明白,是这段时日四姑娘日日给老太太送吃食,其余人有样学样呢。 她将食盒打开一看,还冒着热气,再往底下一格瞧了瞧,稀奇道:“二公子真是有心,最底下放了个小炭炉,外头下着雪,汤羹一路送来还热腾腾的。” 宋妍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二哥为何突然送汤羹来? 嫡母见没法从她这里下手,莫非利用了二哥?可她并不确定二哥的汤羹有没有问题,直接同老太太说了,若是误会一场…… 汤羹已被送到老太太跟前,徐嬷嬷盛到小碗里端给老太太,老太太笑道:“闻着挺香。” “祖母!”宋妍蓦地出声。 声音之大,让老太太的手都不自觉一抖,撒了两滴出来,她蹙了蹙眉,不语。 宋妍起身,走了两步行至老太太跟前,如实说道:“祖母,此汤或许有毒。” “啊!”徐嬷嬷惊呼一声,忙将老太太手中的碗拿走。 宋老太太凝眉望着宋妍,等待她的解释。 宋妍便将无意中在小花园发现断肠草,后来连绣又在她的汤羹中动手脚的事情,一五一十同老太太说了。 宋老太太久久没有出声,徐嬷嬷也不敢开口,这太匪夷所思了,而且这毕竟是四姑娘的一面之词。 老太太望着那碗八宝鸭胗汤,始终不发一言。 宋妍静立在原地,屋子里异常宁静。 突然,她见祖母拿起汤匙舀了一匙,然后,慢慢放在了嘴边。 “祖母,您不相信我?”宋妍上前阻止。 宋老太太却幽幽说道:“断肠草那玩意儿我知道,一小口死不了人。” 宋妍不解,依旧抓着祖母的手腕没有动。 宋老太太转过目光望向她,看到她眸中的疑惑和担忧,心软了软。 “四丫头,你聪慧,但又不够聪慧,人活在世上,光有自保的能力还不够,要学会反击。” 望着祖母眼中的狠意,宋妍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四丫头,你做什么!”宋老太太眼见宋妍一把将汤匙夺过去放进了自己嘴里。 宋妍觉得不够,又要去盛,老太太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不能再喝了!” 徐嬷嬷连忙将汤羹端到一旁放着,老太太看着宋妍,叹道:“你何苦呢。” 宋妍扬了扬唇:“祖母胃口不佳,又不愿辜负二哥心意,便将汤羹赏了我。” 宋老太太又是一叹,吩咐徐嬷嬷:“准备碳灰、盐水,去请郎中来。” 宋妍红着眼眶:“祖母,您肯信我。” 话音才落,她便觉得腹中作痛,她腿上一软,跌坐在地上,身子蜷缩成一团,捂着腹部疼地冷汗直冒。 老太太趿拉着鞋子上前,轻拍她的后背:“好孩子,会没事的,没事的。” “来人,去将老爷、夫人、大公子都请来安庭院!” 宋念在大理寺当差,听说家里出了事,连忙告假往回赶,等他匆匆忙忙、抖落了一身寒雪赶到安庭院时,父亲和母亲都已经在了。 “发生何事了?”他解了大氅扔给门口的丫鬟。 屋内,老太太一脸凝重和愤怒,宋大人震惊又疑惑,而宋夫人面上惶恐实则内心惋惜。 老太太看了宋念一眼,沉声开口:“念儿已经长大了,这个家早晚要交到你手里,今日这事儿你也来做个决断。” 宋念一脸不明所以上前,老太太又说道:“方才宋哲让身边的人来给我送了碗八宝鸭胗汤,我没大有胃口,便拿给四丫头吃了,可她只吃了一口便腹痛难忍,郎中来瞧过,说是中了毒,断肠草之毒!” 此言一出,宋大人和宋念都惊住了,宋念忙问道:“阿妍如何了?” 宋老太太听他先关心妹妹,心里有些安慰,“断肠草是剧毒,好在她只吃了一小口,我将她安置在里头,有郎中和丫鬟婆子们守着。” “我能去看看她吗?” “你又不是郎中,去了有什么用?现下还是先解决问题。”宋老太太语气沉了沉。 宋大人让人将宋哲带过来,可明眼人都知道,宋哲有什么理由谋害祖母? 宋哲并不知自己的汤羹被人加了东西,因为那汤羹也不可能是他自己炖的,只不过吩咐底下的小丫鬟一声,在祖母面前表表孝心罢了。 此刻被带到安庭院,说他送的汤羹有毒,他吓的腿都软了,顺势跪了下来,直呼冤枉:“汤羹是我让底下丫鬟炖的,我、我并不知情啊。” “丫鬟何在?带过来!还有接触过汤羹的人都一律带过来!” 宋大人盛怒,他们宋府是清流世家,若被传出府中有人下毒暗害老太太这等丧尽天良之事,宋府的名声可全都毁了。 宋夫人根本没想到老太太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儿,她原先想的是,老太太若不在了,府中定然乱作一团,汤羹是宋哲送的,他百口莫辩,自己是当家主母,怎么处置还不是她说了算。 可如今,老太太好好坐这儿,汤羹被宋妍吃了,那小贱人也命大只吃一口,若老太太相信了宋哲要追查到底,自己岂非要惹一身骚。 她两步上前,“啪”的一巴掌打在宋哲的脸上,骂道:“狼心狗肺的东西,那可是你的亲祖母!你的亲妹妹!黑了你的心肝,竟敢做下这等事!” 第136章 对质 宋哲捂着脸,看向上首的老太太,又看向父亲,“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我就是看着四妹妹总给祖母送吃的讨祖母欢心,我便也学着讨好……不是,孝顺祖母。” 宋哲平日里最是胆小怕事,让他做出毒害亲生祖母这种事,在场几人显然是不大信的。 宋夫人也知道,她本想一石二鸟除了宋妍,谁知宋妍身边那丫鬟好死不死把汤羹洒了,恰好这时连绣说宋哲的丫鬟跑去厨房炖汤。 宋夫人怒气冲冲看着宋哲,继续骂道:“平日里看着你胆小谨慎,可孰不知越是唯唯诺诺的人,心里的坏主意越多,这种人最是阴狠,表面上不声不响的,实不知内心里憋着什么坏呢。” 宋哲拼命摇头喊冤,宋老太太和宋大人却都没有开口说话。 不多时,为老太太炖汤羹的丫鬟被带了进来,她跟在宋哲身边,平日里很少有机会接触到府里的几位主子,此刻低着头,身子有些发颤,进来就跪下了。 宋夫人一看嗤笑:“这是不打自招了?看把这丫鬟吓得,是知道自己做的亏心事藏不住了?” 宋哲一把扯过那丫鬟,慌忙问她:“汤羹里有毒,怎么回事!” 丫鬟两眼一黑,差点吓死,“奴、奴婢……” 她不停地发抖,话都说不出来,宋念温和开口:“你别怕,照实说,那汤羹是你去厨房亲自炖的吗?” 丫鬟点头如捣蒜,宋念又问:“期间你一直守着?可有假她人之手?” “这、这鸭胗汤要炖足一个时辰,奴婢并未一直守在厨房,期间离开过,但、但厨房里有人的,厨房的几位妈妈都在。” 方才去喊人的丫鬟自然也把厨房里的人都喊了来。 此刻厨房的妈妈们说,不是用饭的点,她们不会一直聚在厨房,期间也离开了。 宋念拧了拧眉,宋大人怒道:“混账,厨房重地,就没有一个人在那里守着吗?” 几位妈妈不敢说话,府里是有规矩,厨房不能离人,可平日里没什么事她们几人惯爱聚在一起打打牌,也从未出过事。 线索好似一下子断了,汤羹在厨房炖着,而没有人看守,期间任何人都有可能去动手脚。 宋老太太看着宋哲,淡淡说道:“汤羹是你让人做了送来的,你若无法自证清白,让我们怎么相信你?” 宋哲满心慌乱不已,他就是想讨好老太太,怎么会突然遇到这种事,他只能看着身旁的丫鬟,“小莲,汤羹可是你亲手做的,莫不是你想毒害祖母?” 小莲满脸泪水,可她不敢哭出声,只是拼命摇头。 宋哲又道:“那你就得好好想想,你离开厨房有多久,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这期间到底有谁进过厨房,你盛好汤羹后又经了何人的手。” 他双手扶着小莲的肩膀:“你若记不起来,咱俩可就完了!” “我、我……”小莲哭着说道:“我将汤羹炖上守了会儿就离开了,临走时托了厨房的刘妈妈帮我看一下,也、也就一盏茶的工夫就回来了,可那时厨房一个人都没了。” “后来呢,你盛了汤羹离开,经别人手了吗?” 小莲摇头:“没有,是我盛的,也是我装好自己送来了安庭院,亲手交到徐嬷嬷手中的。” 徐嬷嬷仔细看了眼:“是这个丫鬟。” 生死关头,宋哲脑袋也灵光了起来:“也就是说,汤羹若被人动手脚,只可能是小莲中途离开的那一盏茶的工夫。” 宋念问了句谁是刘妈妈,一个婆子怯生生应了。 “小莲说托了你照看炉火,你为何离开了?” 刘妈妈硬着头皮道:“她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老奴也有自己的差事做,总不能一直替她守着。” 徐嬷嬷在旁边听着,内心冷笑,这些个婆子就是拜高踩低的主,这要是大公子的贴身婢女,她们保准恭恭敬敬守着不敢离开。 宋念无奈道:“那小莲离开后,你守了多久才离开的?” 刘妈妈闪躲着目光,饶是一向好脾气的宋念也冷声斥道:“实话实说!” “就、就一小会儿就离了。” 所以小莲离开的这一盏茶的工夫,就格外关键。 宋念揉了揉眉,一打眼,却见有个婆子跪在后头打颤,耷拉着脑袋,两只手缠在一起抖来抖去,宋念绕到她身后,居高临下看着她。 “你在怕什么?” 宋念一开口,那婆子就惊恐地瘫坐在地上,这模样分明是有鬼。 “汤羹是你动的手脚?” “不!不是!”婆子矢口否认。 “那你怕什么?目前看来,你很可疑。” 宋老太太和宋大人也看向这个婆子,婆子一直抖,却不敢说实话。 宋老太太幽幽道:“你是知道了什么?你若不说,那汤羹里的东西便是你放的。” “是连绣!”婆子连忙开口,“我看见了,是连绣姑娘放的。” 宋夫人倏地转过身,凶狠望着那婆子:“你胡说什么!” 婆子既然说出了口,索性膝行到老太太跟前,匆忙磕了头说道:“我们几个约好了打牌,可我钱袋子落在了厨房,就转身回去取,见连绣姑娘鬼鬼祟祟进了厨房,我在门口瞧见的,她往汤羹里加了东西。” “你这疯婆子,说什么胡话!”宋夫人气急败坏上前,一脚踹向那婆子。 宋老太太早知道内情,可宋大人和宋念并不知情,此时见宋夫人这个态度,很难不怀疑什么。 宋大人冷声道:“事实如何,把连绣找来对质即可,夫人倒也不必急着处置她。” 宋夫人强装镇定道:“连绣是我打娘家带来的婢女,诬陷她,不就等于是诬陷我?夫君要找连绣来对质,便是怀疑我了?” “若夫人连对质都不敢,我才真要怀疑你。” “你……”宋夫人被架的不上不下,既不敢让连绣来对质,又不敢不让。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自己院里的小丫鬟慌慌张张来了安庭院,隔了棉帘子在外头禀报道:“夫人不好了,连绣姐姐自杀了。” 第137章 下套 连绣自杀,死无对证。 可也正因为连绣自杀,连对质都不需要了,若心里没鬼,她为何自杀? 宋妍虚弱地躺在榻上,宋老太太坐在榻边,关切问道:“四丫头,你现下觉得如何了?” 宋妍胃里被掏空,先是灌了盐水和炭灰,又灌了几大碗药冲肠子,一股脑将胃里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吐得她半分力气都没有了。 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好、好多了,多谢祖母关心。” “好孩子,你这番罪是替我受的,祖母记下了。” 宋妍轻摇了摇头,又问可审出什么了? 老太太沉沉说道:“是连绣下的手,可她自杀了,为了保她主子,不过你放心,断肠草的来处我会让你父亲亲自查,你的模样,他们都看见了,不会让你白受这番罪。” 宋妍是知道老太太手段的,能压的嫡母这么多年出不了头,如今又怎会让凶手逍遥法外。 “这段时日,你就留在安庭院养身体,天冷不好走动,你回去我不放心。”宋老太太从前眼里只有宋念这一个孩子,对府里其余的孩子哪怕是宋芷几个嫡出的孙女,也没怎么放心上。 这还因为宋念是宋府的未来,老太太这才亲自教导。 外头人瞧着,包括宋府的人,都说她不肯放权,宋夫人这个家当的名不副实,可除了一些大事上,她又何曾真的插手过什么? 要不是儿媳妇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她也犯不着揽着大权,她年纪大了,难道不想清清静静的享清福? 若真事事都让儿媳做主,宋家怕是早毁了。 宋老太太看了眼床榻上昏昏欲睡的四丫头,微微叹了声,苦了这几个孩子了。 当年她不愿压得太狠,只想着在大事上把控住就好,是以对府中孩子几乎不闻不问,到底是她错了。 …… 十一月,洛城结结实实下了场大雪,同前几次不知从何处飘来那一点不同,大雪洋洋洒洒,被风一吹,扬得人睁不开眼,从凌晨一直到傍晚,雪停的时候,院里的积雪都没过了小腿。 姜姝看着下人在院中清路,吩咐道:“找几个人拿着工具去迎一迎大人,这个点没回来,怕是被大雪拦住了。” 姜姝站在窗前,看着这白茫茫的大雪,一直未能寻到机会单独约赵夫人,此刻突然有了主意。 她让人去沈府送信,问沈毓今年的赏雪宴还办不办,若是办,让她务必将中尉府的赵夫人请去。 沈毓回信说沈府与中尉府没什么交情,若要请,还得寻个不让对方怀疑的由头,且再等几日,她虽然不知姜姝要做什么,可难得求她一回,她得把这事办妥帖了。 如此过了日,沈毓说事情办妥了,姜姝才知,是沈老夫人出面,制造了个机会让赵夫人做了回好人好事,沈老夫人一番感谢后,顺手就给了张赏雪宴的帖子,名正言顺。 今年赏雪宴,沈老夫人有心历练一下沈毓,许多事情都交给了她做,沈毓特意将赵夫人单独请走,为了感谢前几日她对母亲的帮助。 赵夫人感叹沈府母女俩,不是亲母女却胜似亲母女,感情可真好,沈毓拉着赵夫人好一阵感激,直到别的夫人们都渐渐走远。 这时有丫鬟上前,说老夫人那儿有吩咐要二姑娘去做,沈毓只能满含歉意道:“母亲喊我呢,赵夫人可随意逛逛,除了高阁,这附近也有几处赏雪的好去处,我让丫鬟带您过去。” 赵夫人是爱热闹的性子,沈家赏雪宴每年都很热闹,可请的都是至交好友或是扯上点关系的,她一直无缘得见。 “二姑娘聪明能干,真是难得,不必顾着我,你且去忙。” 有小丫鬟给赵夫人引路,拐过一处亭台,赵夫人打眼一看,前方小阁楼的阑干处那道落寞忧愁的身影,不是晏夫人吗。 自那日晏夫人从中尉府离开后,一直没有信儿,陆夫人那儿又不让她急着插手,说晏夫人是聪明人,且得再看看,免得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是不急,可身后那位急啊,一个劲催她,她总不能亲自去晏府动手,而且在晏夫人面前,她就只是个替好友出主意的人,太过主动了不是惹晏夫人怀疑吗。 这下好了,正愁没有机会,机会就自己送上门了。 “晏夫人。”她站在下头,仰着头喊了声。 姜姝听见声音,慌张地抹了抹泪。 赵夫人关切道:“呦,这是怎么了?” 说着她便往阁楼里来,一步步上了楼梯,一边说着:“晏夫人一个人在这里伤怀,真是让人心疼啊。” 姜姝眼睛红红的,无精打采道:“在赵夫人面前,反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有什么伤心事,能与我说说吗?或许我可开解一二。” 姜姝神情恹恹:“还不都是那些事,赵夫人知道的。” “婆母这几日身子好些了,便又打起了让那女人进门的主意。”姜姝嗤笑:“还拿妇德压我,我猜,都是夫君的想法,是他让婆母出面的。” “晏夫人啊,早知是这样的结果,你便该早些狠下心来。” “我如何没有狠下心?只是我如今失了管家权,又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凭我一人之力,根本难以做到。” 赵夫人一想也是,这又不是一刀下去拼个你死我活的事儿,既要下手狠,又得把自己摘出去,凭晏夫人如今的处境,确实难。 她心中渐渐松动,姜姝不经意观察着她的神情,又突然说道:“我要和离!” 赵夫人惊呼一声,忙捂住嘴:“你要和离?这可不成啊。” 这如何行,晏夫人若是离了晏府,她们的计划不泡汤了吗! “赵夫人?晏家如此待我,我为何不能和离?”姜姝满脸疑惑。 赵夫人掩饰好心里的想法,劝道:“傻妹妹,你以为和离便是好出路了?女子和离,总是要招人诟病的,再说了,晏家对不起你,你便报复回去才是正理,和离那是做缩头乌龟啊,伤害的只有你自己,你想啊,晏大人在朝堂炙手可热,你与他和离,他转身就能再娶回来一个高门贵女,得不偿失啊妹妹。” 恰在这时,有个小丫鬟急急跑了过来,“晏夫人,可算找到您了,晏大人来接您回府,正在西侧门处等您呢。” 第138章 演戏 “我不去。”姜姝使了性子:“如今我根本不愿见他。” “晏夫人,要沉住气啊。”赵夫人劝道。 姜姝摇了摇头:“我都想与他和离的,何必在乎这些,我待会便回侯府,禀告叔父、婶母。” 赵夫人心里大惊,本想借晏夫人的手除掉晏老夫人,让晏怀丁忧的,谁知一下子用力过猛,人家要和离了。 这可万万不成,真要和离,前面的努力岂非都前功尽弃了? 赵夫人继续相劝:“晏夫人莫要说气话,你是聪明人,该知和离是愚蠢的行为,我家那位待我也三心二意的,说实话,我娘家嫂子见他那德性,也偷偷劝我和离回家,我与嫂子素来关系不错,便是让兄长养我一辈子,她也不会说个不字,可我偏不和离,犯错的又不是我,为何我要背个和离的名声?” “我呀。”赵夫人偷偷与姜姝说道:“我每日一点点在老太太的饭菜里动点手脚,她根本发现不了,测都测不出来,她的身体越发不好,如今连下床都困难,偌大的中尉府,上上下下可都得指着我一人,老爷要纳妾,我高高兴兴将那些如花似玉的姑娘迎进门,但谁要敢在我面前充大,指定是活不长的。” “我娘家有本事,我自己也有本事,便是老爷看不惯又能如何?他不敢休我,也离不开我,如今这中尉府,我说一,没人敢说二,晏夫人,这不比和离回娘家受世人冷眼强得多?” 姜姝渐渐被说动,愣愣点了点头:“赵夫人,你说得在理,是我糊涂了。” “所以啊,你还是要沉得住气,我陪你一起出去。” 二人一同往西侧门走着,期间赵夫人又几番确认了晏夫人对晏老夫人的确恨之入骨,心里已是完全放松下来,心道只要晏夫人开口,她定要出手相帮。 赵夫人在门外见到清朗俊逸的晏怀,心里也觉得可惜,难怪晏夫人迟迟不下了决心。 “宴席还没结束,你此刻来接我做什么?”姜姝语气不满。 晏怀赔笑道:“恰好路过,便想着来接你回府。” 说完他还同身后的赵夫人打了招呼。 姜姝与赵夫人告别,由晏怀扶着上马车,却在接触到他时,蓦地顿住了脚步,然后鼻子凑近在他身上闻了闻。 “你身上这香好熟悉。” 晏怀脸色一变:“什么香?没有。” 姜姝想到什么,甩开了他的手,怒气冲冲质问:“你又去找那个女人了是?” 晏怀蹙着眉,望了眼赵夫人,低声道:“有什么话,咱们回去再说。” 他伸手去扶姜姝,姜姝却后退了几步。 赵夫人见状,忙上前劝道:“晏夫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快先同晏大人回去。” “当初晏家遭难,人人都恨不得踩上一脚,我守着婚约等你三年,可你呢?成婚不到一年你就想纳妾,自从嫁到晏家,我孝顺公婆、打理内院,勤勤恳恳不敢有半分松懈,我有哪点对不住你?” “住嘴你。”晏怀一脸愠怒,但是强忍着没有发作。 姜姝好似没有看见,继续说道:“府里的人,但凡有不称意的地方,你便要责怪我,丝毫看不到我的辛苦和付出……” 她一边说着,一边背对着赵夫人给晏怀使眼色,可晏怀手指动了动,却始终没有动作,姜姝急道:“晏怀,我当初真是看错你了,我就不应该嫁给你!” “不要胡闹了,让外人看笑话!”晏怀手轻轻推了她一下。 姜姝一愣,好在她反应够快,震惊道:“你竟然打我?” 赵夫人都不由地一怔,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晏大人推了晏夫人,但应该没有用力,她打算做个和事佬,不然晏夫人再想和离可怎么办。 “晏夫人,晏大人应不是有意的,你……” 她话还没说完,竟见晏夫人扬起手一巴掌扇在了晏大人脸上,她当时便愣住了,动动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晏怀也懵了,待反应过来气地扬起了手,却在看了赵夫人一眼后又恨恨地放下,只撂下一句:“好,当街打亲夫,这便是宣平侯府的教养,休书我会让人送到宣平侯府!” 说完他自己上了马车离开,姜姝红着眼睛,怔怔落泪。 赵夫人看起来比她还着急:“晏夫人啊,不是才与你说要沉住气吗?你、你怎么……唉!” “她说要休我?” “是啊,你动手打了他,他能不休你吗?这要是在家里也就罢了,偏偏你还当着我的面,他一个大男人哪能受得了这样的屈辱。”赵夫人道:“好在除了我也没旁人看见,我会向晏大人保证绝对守口如瓶,晏夫人,你可决不能离开晏府,忘记方才我与你说的话了吗?” 姜姝也后悔了,“我的确不该一时没忍住动手打了他,只是这样一来,我与他彻底决裂了。” 她忙拉住赵夫人的手:“好姐姐,你帮帮我,我再也不要受这样的委屈了,我要像你一样立起来才行,你帮我……” 她话没有说全,但赵夫人如何不知道,心里正暗喜呢,面上则心疼道:“我也见不得你这样委屈,你先回去,咱们按计行事,你等我的信,一切都交给我,你只需配合我便好。” “好姐姐,那一切就拜托你了。” 赵夫人先将姜姝送回晏府才离开,身旁的丫鬟问道:“此事要与陆夫人商量吗?” 赵夫人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她行事畏手畏脚,一贯会在梁夫人面前装好人,事情都是我与许夫人做的,每每她都是头一份功劳,这次要不是她,也不会拖这么久,让梁夫人如此生气。” 丫鬟知自家夫人的性子,不再多劝,只是问了句:“那个晏夫人能相信吗?” “从前那几次都是她一面之词,我还抱着一丝怀疑,可今日是我亲眼所见,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男人女人还不都那么回事,饶她是再贤良淑德的贵女典范,也受不了男人的背叛,还是那种上不得台面的贱籍,她一个高高在上的侯门嫡女,哪里受得了这份屈辱。” 第139章 凶手 姜姝进府后,连忙回了晨芜院找晏怀,实际上和赵夫人周旋时,她心里就一直惦记着。 晏怀正悠哉悠哉坐着吃茶,姜姝一进来就托起他的脸仔细瞧了瞧。 晏怀笑道:“你才说大点力道,早就没事了。” 姜姝气恼:“不是说好了你打我的吗?这样我才好与你决裂,下定决心做她们手里的刀啊,我当时拼命给你使眼色,你为何不动手?” 晏怀只是一个劲笑,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不作声。 “我早该知道的,你下不去手。”姜姝只是有些心疼地坐在他身边,“好在结果是一样的,赵夫人亲眼见你我闹成这样,答应助我出手了。” 晏怀松了口气,若再让他陪着去演这么一场戏,他怎么受得了。 “那我也让人准备好,只要对方出手,便能顺藤摸瓜。” 姜姝原本以为赵夫人回去后一番谋划,最快也要日的工夫,可谁知第二日她便托人拐了几个弯给姜姝递了消息,可见此事是她们蓄谋已久的。 从一开始,她们就打算自己出手,只是姜姝一直没能取得她们信任罢了。 是夜,姜姝嚷着肚子疼,吵得阖府都不得安宁,郎中一个接一个被请来,都诊不出什么,她一会儿想吃春满楼的八仙粥、一会儿又要吃满庭芳的酱板鸭,还让人大半夜去买冷梅酒,说要是吃不到身子就好不了。 三更半夜,几乎一半多的下人都聚在晨芜院等她的调遣,此刻不起眼的角门处,带星悄悄将门打开,有三个黑衣人趁人不备进了晏府。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一个没落地在晏母的荷风院被当场拿下。 长泽院里,冯凌桑一边啃着酱板鸭,一边撕下一个鸭腿拿给晏长泽,“阿姝不吃,都拿来给我了。” 晏长泽温柔看着她:“阿桑自己吃。” 他望着长泽院外,整个府里灯火通明,从在母亲的汤羹里发现剧毒后,府里的人一直提心吊胆,今夜,终于可落下帷幕了。 姜姝结结实实地睡了一个好觉,刺客抓到后,剩下的便是晏怀的事了。 这些时日,晏怀白日去上值,夜里偷偷查案,姜姝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 晏母也不必再躺在床榻上装样子,积雪消融,她拉着晏父在府里散步,感叹平平静静的日子真难得。 晏父冻得浑身发抖,牙齿打着颤商量道:“夫人,咱回屋?” 晏母白他一眼:“我闷屋里这么久,出来透口气怎么了?” “那要不……你自己透气?” 晏母挽着他胳膊的手往自己身边一拽,不满道:“没有人陪着说话,一个人散哪门子步。” 晏父继续牙齿打颤,哆哆嗦嗦又陪着走了一大圈。 姜姝让月兮亲自回了一趟侯府,告诉婶母前段时间发生的事,并代晏怀和晏父向她道歉,侯夫人一颗心才放下,只要姝儿好好的,她受些冷言冷语又算得了什么。 如今敏儿有了身孕;小欣儿还没及笄,就有不少媒人上门说亲;姝儿这儿纵然波折不断,但晏家人一条心,齐心协力总会过去。 这日子啊,总会好的。 晏怀顺着那三个黑衣人的线索,查了整整十日,才终于查到幕后之人,这十日,他人都瘦了一大圈,每日只睡上一两个时辰,为的便是在年底前将此案了解,就怕年关一过有什么变故。 “梁夫人?”姜姝听见这陌生的名字,摇了摇头:“应是没有接触过。” “是刑部主司梁大人的夫人,想来一些贵夫人的席面不会邀请她。” 姜姝更疑惑了,“你说这个梁夫人就是赵夫人几人背后之人?可她只是一个小小主司的夫人……” 晏怀知她疑虑,轻声道:“已故的卫王妃,是梁夫人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竟还有这一层关系,既是卫王的姨妹,也难怪就连伯爵夫人都甘心替她做事,原来是替背后的卫王做事。 “既是卫王的连襟,怎会是个刑部主司。” 晏怀笑了笑:“你可别小瞧这个小小的刑部主司,卫王将他放在这个不起眼的地方,是大有深意的,梁京是家中次子,自己又没什么真才实学,哪怕给他谋求高位他也坐不住。” 晏怀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在刑部,两个侍郎唯他的命令是从,就连刑部尚书行事都要先问过他的意见,陛下之前一直头疼刑部,也是因为有这个梁京在,卫王联合朝臣极力保他,好几次想动他都不了了之。” “姝儿,这次你又立了大功。” 姜姝面上一红,她也没想到背后牵扯出了卫王的连襟。 “案子报上去后,包括一应证物,陛下交给了大理寺去核实,只用了日便定了案。”也不枉费他将案脉捋得那么详细,“梁京一撤下来,刑部这滩浑水等于破了个口子,开春考核就能重新清洗了。” 姜姝见他心情大好,也跟着松快不少,柔声道:“这段时日辛苦你了,可这又到了年底,你却不能好好休息。” 晏怀伸出一只胳膊揽着她:“没事,我年轻身体好。” 姜姝如今也算了解他,知道若是顺着他这话说下去,保准自己讨不了好,便闭了嘴不开口。 晏怀低头看她一眼,将她的小心思收在眼底。 姜姝却避开他的目光,兀自说着:“竟然又到年底了。” 晏怀听她语气中的感慨,回想这一年,确实发生了好多事,他前半年几乎都陷在江南,后来回京也是波折不断,姝儿的祖母病逝,姝儿也病了一场,入宫还险些被贤妃所害。 他的心尖隐隐犯疼,愧疚道:“本不该让你一同陪我受这些苦。” 姜姝嗔他一眼:“咱们都成婚这么久了,你还说这样的话。” 人生在世,各有各的磨难,而对于受苦的界定也各有不同,她并未觉得苦。 方生在外头敲了敲门,说有事禀报,晏怀懒得出去,隔着门问他何事,才知田卫儿离开了。 自从田卫儿出现在洛城,晏怀就一直让人暗中跟踪,她除了每日来晏府附近溜达一圈,还有见人就说她与晏怀的“情事”外,基本都一个人待在客栈里。 第140章 不轨 也许田卫儿发现了有人跟踪她,所以也一直不曾与任何人接触,可就在刚才,她从客栈离开,上了一辆马车,马车往城外去了,晏怀的人跟了一段确认出了城才回来复命。 “回江南了?”姜姝猜测道:“梁京落马,她知计划失败,留在这儿也没什么用处了。” 晏怀道:“净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姝儿,你曾与我说,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错事付出代价,是不是?” 姜姝愣愣看着他,不明白他突然说这话做什么,这确实是她一贯做人的准则,也因此,她不否认叔父的好,也绝不原谅叔父的恶。 “可是田卫儿,又付出什么代价了?”晏怀心中隐隐不爽,田卫儿来一趟洛城,败坏了他的名声,其实名不名声他倒没那么在意,可如今好些人都以为他负了姝儿,这让他很不爽。 “夫君想做什么?” 晏怀却是问她:“她都已经离开了,若我再做什么,你可会觉得我狠心?” 姜姝想了想,看着他眸中的在意,轻声说道:“你都拿我自己的话来堵我了,我岂能做个心口不一之人?流言蜚语说出口容易,可往往能杀人于无形,她如今一走了之,确实便宜她了。” 有了她这话,晏怀心里有了底,出去同方生说了几句,姜姝没去听。 这些年,她见惯了冷暖,也算几经生死,相比较不合时宜的心软,她更在意的是家人的安危和快乐。 临到年底,沈毓想替沈老夫人分担,便主动提出今年的年货她来置办,沈老夫人正好也抽不出时间,最近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为沈毓挑选夫婿上了。 沈毓虽然不愿嫁人,可也不能真的不嫁,不然人们该指着母亲的鼻子说闲话了。 这日,沈毓在置办年货上经验不足,又不愿去麻烦母亲,便来找姜姝取取经,想着与宋妍也许久不聚了,便让人给宋府递了个消息,才知宋妍至今身子还虚出不了门。 “我一听阿妍生病了,立马去宋府探望,可谁知,连门都没进去。”沈毓嘀咕道:“宋府大门紧闭,小小出来告诉我,说阿妍身子无碍了不必挂念,别的也不多说,神神秘秘的。” 姜姝见她一副定有大事发生的模样,笑道:“阿妍许是怕过了病气给你,待她好了,咱们一起去看看她。” 沈毓摆了摆手:“凭我的直觉,绝对没有这么简单,宋府的下人奇奇怪怪的,还说近日暂不待客。” 这确实是有些奇怪了,哪怕年底事多,也不会有人上门不接待。 “对了,还有小小那丫头,一副憋不住要笑出来的模样,你说她家姑娘都病了,她笑什么?” 姜姝愕然:“你看错了?” “绝不可能!” 姜姝失笑:“我看呀,你该替宋念到大理寺破案去。” 沈毓瞪圆了眼睛,气道:“好端端的,你提他做什么!” 见到姜姝愣了一下,沈毓忙拉着她的手解释道:“好姝儿,我不是冲你。” 姜姝与她一同长大,自是知道她的性子,“是冲宋大公子?” “姝儿,你知道吗?自从庐园之行后,宋念隔三差五给我送东西,我怀疑他对我图谋不轨!” “毓儿……”姜姝哭笑不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宋大公子就算真有那份心意,怎么能说人家图谋不轨呢。” 沈毓撇撇嘴:“他就是图谋不轨。” 两姐妹一直话到了日暮才分开,而此时的宋府,一片沉寂。 宋妍还住在安庭院养病,看老太太的意思,起码得过了这个年才会让她搬走,府里的人也渐渐看明白了,老太太是真心疼这个庶女。 从前一直被宋夫人压着没过过几天安稳日子的宋家四姑娘,从此有老太太护着了,而反观宋夫人,被夺了掌家权,至今还在府中禁足,也不知到底犯了什么错。 府中下人还记得那日,老太太身边的徐嬷嬷到宋夫人那儿,亲自拿走了掌家对牌和库房钥匙一应物件,临走时,还将院门从外头锁住了,来往的下人都能瞧见那明晃晃的大锁,这是一点都不给宋夫人脸了。 可若说真不给脸,又不许府中下人往外传,府里人都知道老太太的手段,谁敢出去乱说什么。 宋念跪在安庭院大半个时辰了,一开始宋老太太以为他是来给他母亲求情的,便气地不见,可这么久他也不说话,更没嚷着要见自己,反倒是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老太太大概就明白了。 “你母亲做下的事情,与你不相干,莫要再跪着了,当心身子。” 宋念满心愧疚与悔恨,自从阿妍喝了祖母的汤羹中毒后,他与父亲就一心详查,他以为是府中哪个下人错了主意,他知祖母一向严苛。 他如何都没想到,会是母亲,且是母亲蓄谋已久,从托舅舅家弄来断肠草栽种到府里时,这个计划就已经成行了。 为什么母亲会如此,她怎能如此。 发生此事后,宋老太太心态有所改变,也反思过,她看着孙儿痛苦的模样,轻声叹道:“是我与你父亲,从小便教导你要担负起宋家的一切,更不要你把心思放在内宅,你自小便四处游学,与你母亲相处不多,这不是你的错,而即便你在她身边长大,除了你会被他教坏,别的什么也改变不了。” 宋老太太上前,亲自将他扶了起来。 宋念望着祖母花白的头发,不敢想象若是那碗汤是祖母喝了下去会怎样,又或者阿妍不是喝了一口,而是喝了一整碗又会怎样。 毒害婆母是大罪,宋念知道祖母是顾忌他,这才将母亲禁足而不是遣送回舅舅家,可若一直禁足着,祖母会被人诟病的。 宋念定了定心:“改日我会去一趟蒋家,亲自与舅舅说明情况,祖母此举已是非常顾念与蒋家的姻亲之情,舅舅会明白的。” 宋老太太点了点头,她原本想让儿子去一趟,或者等着蒋家来人,却也知道孙儿去才是最合适的,她看着面前的孙儿,已经长得很高大,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该尽快给你定下一门亲事了,那个沈家的二姑娘,你喜欢她是不是?” 第141章 丢了 宋念想起还未对沈毓生情时,宋芷在祖母面前胡言,祖母是否了沈毓的,有些不知该不该开口。 可又见祖母神色温和,语气中也未有丝毫不满,反正总要有这一日,便认真说道:“不敢欺瞒祖母,孙儿确实对沈二姑娘有意。” 说完这话,却迟迟没有等到祖母的回复,他抬眸去看祖母,连忙说道:“沈二姑娘性情率真,有时确实心直口快了些,但她本性善良……” “我还没说什么,你就急上了。”宋老太太笑看他一眼,悠悠说着:“我没见过沈二姑娘,并不知她是心直口快还是心性善良,但我知,她是沈家的孩子便错不了。” 出了宋夫人的事,老太太更觉得,一个人的品行比什么都重要,从前她还颇看重门第,沈家虽高但内里虚,名声虽好却无实权,所以她才犹豫,可那日见过沈老夫人,那番铿锵有力的话听在耳朵里,谁能不动容。 沈毓出生在这样的家族,受这样一位母亲的教导,比什么都强。 蒋家门第高,在朝中也占着举足轻重的位置,可教养出的女儿,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祖母……” “你若认定了她,祖母这就托媒人上门,听说沈老夫人也在为她挑选夫婿,再晚些,恐叫人抢先了去。”姜姝与沈清当年就是被人抢先了,宋老太太可为此念叨遗憾了好久。 宋念喜出望外,他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一整个腊月,又断断续续下了几场雪,姜姝已经渐渐地将府中些许杂事交给冯凌桑了,她自己倒是轻快了不少。 今年陛下将宫宴安排在了除夕这日,从宫里回来,一家人再围在一起守岁,几个火炉子烤地屋里温暖如春,冯凌桑与萧老将军你一言我一语谁都不肯让谁。 晏怀又让人搬来了许多烟花就摆在院子里,不需要出屋,推开窗子就能看到。 冯凌桑挽着晏长泽的胳膊,两人依偎在一起望着绚烂的烟花,晏父和晏母也牵着手,十指紧扣,晏怀揽着姜姝的肩膀,说这些烟花都是他亲自挑的。 唯有萧老头觉得没啥意思,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喝闷酒,一杯接一杯。 姜姝仰着头,看着漫天烟火,想起去年这个时候,晏怀让她许愿,她说愿国运昌盛。 她轻轻一笑,硕大的烟花在她眸中被炸开了星星点点,她的面前浮现出兄长儿时的影子,那个始终温和的、良善的、包容的兄长。 “愿来生,还能遇见兄长。”她在心里轻声呢喃,面上是浅浅温润的笑。 年初二,晏怀与姜姝一同回了宣平侯府。 姜敏已经显怀,除了肚子,脸也圆润了不少,孙束河在旁边体贴入微照顾着,侯夫人瞧着自然满心欢喜。 家中姊妹嫁出去后,一家人一年到头也没多少机会这样聚在一起,期间说说笑笑好不欢乐,二嫂嫂抱着还不会坐的小娃娃,每个人看见了都上去逗一逗,小娃娃也不认生,见了谁都笑呵呵的,很讨人喜欢。 只是这样平静欢乐的时光,在小丫鬟禀报说侯爷回府了的时候,被无声打破了。 姜姝起身,对着侯夫人说道:“婶母,我与夫君还有事,就先回了。” 侯夫人面上笑容僵了僵,但她也明白,姝儿能来陪她半日已经很好了,她不能要求姝儿对侯爷完全没有怨恨,也管不了那么多,最起码,她与姝儿之间的感情,是没变的,她都知道。 且她暗中看见过好几次,侯爷还与卫王有联络,她劝也劝过、吵也吵过,侯夫人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侯爷的心意,便……由他去。 “既如此,你们就先回去。”侯夫人温和看了晏怀一眼:“闲时多与姝儿回来坐坐。” 晏怀拱了拱手,称了声是,一旁的孙束河低声道:“怎么连饭都不吃就走了?” 姜敏拽了拽他的衣袖,嗔道:“大姐姐不是说了还有要事,你以为都像你一样游手好闲。” 孙束河碰了一鼻子灰,念在妻子怀孕脾气大,没有反驳。 姜敏和姜欣都若无其事地起身相送,姜姝又同二嫂嫂和她怀中的小娃娃挥了挥手,才与晏怀一同离开。 路上,遇到了姜开善。 只是并非迎面撞上,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那边停下了脚步,姜姝却没有停留,姜开善望着她的背影,眉头拧了拧。 回府的途中,晏怀见她神色淡淡,担心她嘴上不说心里不痛快,便试探言道:“其实你知道兄长的态度,从前那些事,兄长已经不想追究了。” 姜姝点了点头:“我知道,兄长可以不追究,但他不能觉得自己没有错。” 她不止一次问过叔父可曾后悔。 见晏怀眉眼间的担忧,她轻笑了笑:“我不会同自己过不去,我只是想开了,受害者可以选择原谅不追究,但那些伤害毕竟是真的,我无法释怀的是,加害者怎能毫无悔过之心。” 晏怀不愿让她沉浸在这些事情当中,便问她:“我还有几日休沐,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天这样冷,能去哪里?明日我想去看看阿妍,她前段时间病了。” 提到宋妍,晏怀倒是想起一事来,笑道:“宋府托了媒人去沈家提亲,你猜如何了?被沈老夫人当场回绝,宋念为此消沉了好几日。” 姜姝一怔,她最近没见沈毓,倒确实不知此事,“你与宋大公子不是私交不错,怎地如此幸灾乐祸?” 晏怀摇了摇头:“我可没有。” 姜姝也不再拆穿他,庐园那日,她与宋妍便觉着宋念对沈毓有点意思,只是谁都没有点破。 原本明日还想约着沈毓一起,如今这种情况,沈毓应是不好再去宋府了,姜姝想了想,不如在春满楼订个席面,若是宋妍身子好了,就约她出来。 可谁都没想到,第二日宋妍高高兴兴赴约,人却丢了。 第142章 逃生 在府里闷了一整个冬日的宋妍,身子早就好了,接到姜姝的邀帖就连忙告诉了祖母,宋老太太想着在年节里不好总拘着,又见她纵然心痒可还是先来征求自己的意见,便笑着应下了。 宋妍与小小坐在马车里,车门和车窗都紧紧关着,生怕漏一丝风进来,宋妍淡笑道:“我身子早好了,没有这样娇贵。” 小小得意道:“老太太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务必照顾好姑娘。” 宋妍摸着身上的狐裘,心满意足:“小小,那日决定去告知祖母,是对的。” 小小想起那日她还劝阻姑娘,后怕道:“幸亏姑娘没有听奴婢的,姑娘心善,得到了福报。” “这些年被嫡母打压,被姐姐们冷嘲热讽,我其实特别想报复回去,却总是有诸多顾虑放不开手,但其实如果我懂得反击,祖母也不会对我不管不顾,祖母强势了一辈子,最是见不得畏手畏脚的人。” “所以啊,你看随心而动是对的,就像姜姝与我说的,依本心行事,一定会有满意的结果。” 若是她那日没有去安庭院,若是那碗汤羹祖母喝了下去,她不但要心里难安,更不会有如今这般处境。 祖母真正认可了她,也真正会为她着想了。 小小咧着嘴一直笑:“姑娘的苦日子终于到头了,往后就都是好日子了。” 宋妍握了握她的手,这几年,多亏有小小在身边,与她互相扶持,小小是第一个真心为她之人。 “我说过了,以后要带你过好日子的。” 这是当初她把小小带在身边时,对小小的承诺。 马车缓缓前行,可能是因为年节里外头人多车多,所以不远的路程竟格外漫长,宋妍觉得车里闷想透口气,便开了车窗一条缝。 棉帘子一掀,宋妍顿时僵住了。 “小小,不对劲,我们怎么出城了?” 小小一惊,去推车门,却怎么都推不开,应是被人从外头上了锁,她又到前头拍了拍,喊道:“停下,快停下!” 车夫却不应,而马车越来越快。 “你要带我们去哪儿?你可知这样做的后果!” 并没有人回答她们,宋妍也去推车门,发现根本打不开后,便放弃了这条路,她将窗子整个推开,小小身量小,勉强能出去。 “从车窗跳下去。” “那姑娘怎么办?” “你逃走才有机会救我,回去找祖母和大哥!” 小小摇头:“我怎么能撇下姑娘一个人离开,姑娘放心,我就是跟他拼了也会护住姑娘。” “别犹豫了,外头可不止一个人,留着你的命回去找人救我才是正途。”宋妍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狐裘堆在她身上,“抱着这个跳车,有个缓冲才不会受伤,快点。” 小小不想走,她哪里放心将姑娘一个人留下,可宋妍已经将她推到了窗口,沉声道:“你不走,咱们两个都是死!” 她红着眼睛,一咬牙跳了下去,纵然有狐裘包裹,可这么冷的天从疾驰的马车上跳下,她感觉自己的骨头要断了。 车夫听见了动静,勒紧缰绳将马儿逼停,宋妍急道:“跑,快跑!” 小小忍着疼痛从地上站起来,也顾不得捡那笨重的狐裘,只拼了命地往回跑。 “大哥,跑了一个。”车夫骂了一句,想要去追,另一个粗重的男声说道:“不过是个丫鬟,跑就跑了,别耽误事。” 宋妍看不见他们,但听动静,应是只有这两个人,一个是宋府的车夫,另一个应该是在城里缓慢行驶途中偷上来的。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那人冷笑了声:“自然是带你去见阎王!” 宋妍内心慌得不行,可她必须强迫自己镇定,对方是来要她命的,她不一定能等到小小带人救援,他们是两个成年男人,自己毫无胜算。 在这世上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人也就是嫡母了,可嫡母如今被禁足,尚且自顾不暇,不会是她,难道是宋芷?不,宋芷没这个胆子。 宋妍在心里盘算了一圈,却想不明白是谁想要杀她,马车飞驰,她并不知此刻身处何地,但她想着,要想把她处理干净,总得找个没人的地方,城外庄子多并不合适,或许要去更远的地方。 那么这一段路,就是她唯一能够自救的机会。 窗子太小,她不如小小身量小不一定能出去,且跳窗动静太大,一定会惊动前头俩人,宋妍又将目光放到了后头的车门上。 她用力推,也仅仅只有一条细小的缝,她趴在门缝上看了眼,外头是被人用绳子将两扇门绑了起来,车里没有工具,她拔下了头上的簪子,顺着门缝一点一点划拉绳子。 只是门缝太小,仅仅够一个簪子的宽度,她只能握住簪子的一小段,并不好用力,这样一点点划,只怕到了目的地,绳子都断不了。 因为紧张和急切,她身上都是细密的汗,却在这时,马车拐了个弯,往一条小道上驶去,宋妍来不及多想,拿起簪子划破了手掌。 然后把手伸出了车窗外,鲜血一点点滴落在地上,留下了一排醒目的血迹。 她一直从车窗往外看,小道上不比大路,狭窄且两旁是杂乱的枯草,有了小小跳车的前车之鉴,那二人一定会特别警醒,她就算跳到杂草上也定会被发现,她要想的是跳下去后如何能逃走。 宋妍看了看身上繁重的衣裳,将夹袄和棉衣都脱了下来,身上轻便后差不多能从车窗爬出去。 杂草越来越密,杂草旁还有个不小的陡坡,宋妍一咬牙,就算摔死,也总比落在他们手里不知怎么死得好。 “妈的,又跳车了!” 宋妍只听见车夫的破口大骂,她的身子顺着陡坡快速往下滚落,她只能双手护住头,衣裙被杂草和乱石划破,身上的痛一处接一处。 “快追,不能让她跑了!”模糊中,他见那二人跟在她身后跳下陡坡。 她跌落在一片麦田中,逃生的意志支撑着她忘记了身上撕裂的疼,快速爬起身朝着麦田里跑去。 第143章 搏命 才立春的小麦堪堪没过脚踝,面前是一望无际的麦田,她只能拼了命地往前跑,乞求能遇到几个农户,可这个时节,哪有农户会待在外头。 跑了没多久,她就被身后的两个人追上,车夫将她的两只胳膊绞在一起,另一个男人一巴掌扇了过来,骂道:“我让你跑!再敢乱跑老子先上了你!” 宋妍目光冰冷看着他:“是谁让你来的?我若出了差池,你也活不了!” 男人嗤笑:“我能不能活就不劳四姑娘费心了,四姑娘这样的好手段,不知今日能不能救得了自己?” 宋妍内心一震,此人喊她四姑娘,却不是宋府的人,又说她有好手段。 “你是蒋家的人?” 男子脸色大变,啐道:“差点着了你这小娘们的道,少套我的话,老子可不是什么蒋家人。” 宋妍被他们拽着往回走,走到陡坡时,远处马蹄声传来,二人连忙拽着宋妍蹲下身。 “有人来了,等会再上去。” “救命!救……”宋妍才喊了一声,嘴便被车夫死死捂住。 在这个马儿比人贵的年代,能骑得起马的绝不是寻常百姓,宋妍拼死挣扎,想要引起过路人的注意,车夫按着她,男人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放在了她的脸上。 “再出声,就先把你的脸划烂,再一刀捅进你的脖子!” 宋妍安静了下来,脸上的冰凉触感时刻能要她的命,就在她绝望之际,过路人的马儿突然停了下来,就停在宋府的马车旁。 宋妍看不见,但听动静,那人似乎在马车旁查看了一番,且脚步急切。 “阿妍!你在哪儿?” 宋妍蓦地瞪大了眼睛,这声音……是来东羡! 她想要出声,匕首倏地抵在了她的脖颈,两行热泪滚落,这一刻,她竟不知自己内心是惊还是喜。 “阿妍!阿妍!”来东羡还在喊她,可她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三个人趴在陡坡上,听见头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们大气都不敢喘,车夫的手还用力捂着宋妍的嘴,生怕她发出一丁点声音。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渐远,然后响起了马蹄声,直到马蹄声也消失在远处,车夫的手才骤然一松。 男人骂了句:“该死的!” 车夫先爬上坡,男人在下面守着,车夫将宋妍拽了上去,宋妍四肢百骸都泛着痛楚,可此刻却毫不在意了,来东羡没有看见她,又往前面追去了,可他不知,他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脸上又有热泪滚落,宋妍绝望地闭了眼,蓦地听见耳边一声惊呼,车夫拽她的手松了,整个人往后倒去。 来东羡一脚踹在车夫的胸前,然后伸手去扶宋妍。 可身后的男人这时也爬了上来,他手中拿着匕首,另一只手快速抓住了宋妍的头发,一切均在电光火石之间,宋妍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来东羡的脸。 “别动,不然我弄死她!”男人的匕首又重新抵在她的脖颈,这一次更是划破了她的皮肉。 来东羡眸子骤然一缩,止住了脚步,此刻的宋妍,已不能用惨来形容,衣裙上满是血污,脸上红肿、发丝凌乱,身上的衣裳也无比单薄。 他放在心尖上,想尽了各种办法要娶进门的人,怎能如此! “你可知,我是谁?”来东羡冷冷望向男人,压下汹涌的恨意。 男人见来东羡衣着华贵,浑身气度不凡,定不是泛泛之辈,咽了口唾沫拖着宋妍后退了一步。 “你若再敢伤她,我会将你、你的家人、你的亲朋好友、哪怕是你养的一只狗都碎尸万段,你可信?” 来东羡一步步逼近,男人颤声问:“你到底是何人?” “你这种杂碎,哪有资格知道我是谁。” 来东羡一边说着话,一边看了眼宋妍,宋妍知道,只要自己还在男人手上,来东羡就什么都做不了。 男人被来东羡吓住了,他知这种非富即贵的人有的是手段,一旦他杀了宋妍,自己指定也是活不成的,甚至如他所言,他的家人也跑不了。 男人握着匕首的手都在颤抖,宋妍心知这是个机会,拼一拼也许会有一线生机,她趁男人不注意,猛地将他的手推开,虽然男人反应迅速划伤了她的胳膊,但来东羡也趁机一把将她扯了过来。 此刻地上的车夫也捂着胸口站了起来,男人与车夫相视一眼,面露凶光:“拼了,反正回去也是个死。” 车夫全家的命可都在主子手上,任务失败何止自己是个死,他咬牙就朝来东羡冲了上去。 来东羡又不像晏怀是自幼练习拳脚,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会的也不过是些花拳绣腿,还要护着身后的宋妍,一对二着实不轻松。 男人手上还有匕首,又是拼命的打法,来东羡无可避免受了些轻伤,他知要速战速决,拼体力他怎么拼得过对面两个人。 心中暗骂了声,此番看来得吃点大亏了,他一边后退一边找准位置,在男人匕首刺进他的小腹时,他双手抱住了男人的头,将他往马车上撞,男人倒在地上,来东羡一脚踹向马屁股。 马儿吃痛往前奔去,车轮滚滚,从男人的头上辗了过去。 车夫见状,要上前救人,被来东羡拦腰抱住摔在地上,车夫不如来东羡高大,并不是他的对手,来东羡忍痛将腹部的匕首拔了出来,一刀捅在车夫胸口。 地上的男人还在捂着脸哀嚎,来东羡又拔出匕首去结果了他,直到两个人都没了气息,他才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宋妍跑上前扶他,惊见他捂着腹部手上全是血,她眸中慌乱,想要撕碎衣裙给他捂住伤口,手却被来东羡一把抓住。 “不是要害,死不了。”他的目光放在她身上,宋妍低头一看,自己这满身狼狈的模样,她突然面色涨红,眸中染了雾气。 “我、我没有被……” 话才出口,来东羡长臂一捞,紧紧将她揽在怀里,手臂圈紧,是疼惜、是愤怒。 “我知道,这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 宋妍紧咬着唇,泪水如断线的珠子大颗大颗滚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来东羡放开了她,轻声道:“快上马车,此地不能久待。” 宋妍抹了把泪点了点头,马车辗过男人头颅后,又往前冲了一会儿才停下,宋妍扶着来东羡一步步往马车走去。 第144章 寻找 姜姝与沈毓在春满楼等了大半日都没等来宋妍,姜姝便让月兮去宋府问一问,可月兮很快回来,说宋四姑娘一早就出门了。 “夫人,宋府的人很奇怪,既然宋四姑娘一早就出门了,如今却并未赴约,可他们却没多问什么,也不说去禀告主母老太太的。” 姜姝怕宋妍出什么事,便道:“我去一趟宋府,跟宋老太太说一声。” 沈毓看她一眼,呶呶嘴没有说话,姜姝浅浅一笑:“你就在这儿等我们。” 姜姝很快去了宋府,只说是拜见老太太的,宋府的下人待她也算客气,恭恭敬敬将她请到安庭院。 谁知姜姝还未开口,宋老太太就满脸担忧叹道:“四丫头出事了。” 小小一瘸一拐的回府禀报,老太太当时两眼一黑差点坐不住。 “已经让人去寻了,她大哥也去了。” 姜姝心里咯噔一下,难怪宋府的下人什么都不说,府中的姑娘被两个男人带走了,大半日下落不明。 “人多力量大,阿妍是因我才出府的,我带人去寻她。” 姜姝才转身要走,老太太忙喊住了她,眼中满含深意:“晏夫人……” “我明白,请老太太放心,我会隐秘行事,也不会让人乱说什么。” 姜姝立刻回了晏府去找晏怀,又让人去春满楼给沈毓送消息,请沈毓先回家。 晏怀以为她们好姐妹相聚会多待一会儿,没想到半日就回来了,可近前却发现她满脸急切,忙问道:“发生何事了?” “阿妍被人带出城了,至今没有消息,你……” 晏怀立时就反应了过来,安抚道:“别着急,我带人去寻。” “我与你一起去。” 晏怀想着,若是宋妍真有什么状况,有个女子在也方便些,便点头应下。 因要行事隐秘,晏怀便只带了萧老头之前给的那几个人,套上马车带姜姝出了城。 中途与宋念的人遇上,他们说前方有岔路,在小道上发现了血迹,再往前有两具尸首,其中一人还是宋府的车夫。 宋妍一个姑娘家,不可能是他杀了那两人,晏怀道:“是有人将宋四姑娘救走了。” 宋念已经搜寻了一个多时辰了,从地上的痕迹看来,当时情形定然很惨烈,好几处都有血迹,也不知阿妍有没有受伤。 “若是被救走了,早该送回宋府了,家里没有人来消息,便是阿妍还未回去。” 晏怀四下张望着,目光放到了那片麦田上,宋念接话道:“我去看过了,有踩踏的痕迹,但不远又折了回来,应该是阿妍试图逃跑没成功,她一个闺阁女儿,也没得罪过什么人,怎会遇到这种事情。” 能让府里的车夫伙同外人对府中主子下手,可见对方一定是有身份之人。 “顺着车轮痕迹再找找看。”地上依稀有车轮滚过的痕迹,想来宋妍又上了马车被人带走了,可去的方向却不是回城的方向。 此时的宋妍和来东羡,正在一农户家中,宋妍怕他失血过多,要回城给他找郎中,可被来东羡拒绝了。 宋妍还记得他当时的目光里满是疼惜,他说:“阿妍,你不能这副样子回去,那就说不清了。” 她问:“那你怎么办?” 来东羡弃了马车,与她进了一农户家,他身上有些钱财,全给了农户,让农户给他们准备两身干净的衣裳和热水。 农户哪见过这么多钱,就算怕惹上什么麻烦,也肯赌一赌了。 麻溜地烧了几大壶热水,又拿了两身虽然破旧但还算干净的衣裳。 宋妍换好后,红着脸给他擦洗伤口包扎,来东羡见她这模样,心里痒得厉害,逗她道:“你看了我的身子,可要对我负责啊。” 宋妍脸烧得红通通,却抬起头坚定说道:“你这一刀是为我挨的,此生,我都记你这份恩情。” 来东羡见她一副要哭却强忍着的模样,故作轻松道:“你嫁给我就好了,记什么恩情。” 宋妍问他:“年节里你不是应该在益州吗,怎会出现在这里?” 来东羡神情有些幽怨,“还能为什么,自然是为了你。” “我?” “为了能娶到你,我只能慢慢筹谋,年节里还要留在洛城陪那些官员吃饭,为了一个皇商的名额。”来东羡后怕道:“幸亏是我留在洛城没走,今日原是晏二与我通的气,说你与姜姝约在了春满楼,我便想着偷偷看你一眼也好,谁知一直没等到你,却看到小小一瘸一拐地出现在城门口。” 他神色严肃了起来:“阿妍,你若不在了,我筹谋再多,又有什么意义?” 宋妍因方才给他包扎,还是半跪着的姿势,抬起头就是他后怕又深情的眸子,竟让人有些胆怯,“我这不是好好的。” “你这叫好好的?”来东羡真是喜怒无常,此刻又隐隐有些怒意,将她扶起坐在一旁,伸手便去解她的衣裳。 宋妍惊呼一声,连忙躲开了。 “肩上的刀伤处理了?” 宋妍红着脸颊点头:“我都是轻伤,倒是你,不用药是不行的,咱们还是得回去。” “可你穿成这样回去怎么解释?要不你先在这儿等我,我回城给你买件,或者找姜姝拿一件,你要是穿这个回去,府中下人看见了不一定怎么想。” “那怎么行,你伤这么重。”宋妍摇了摇头:“嫡母被禁足,如今是老太太当家,没有下人敢乱传什么,你的伤得尽快医治才行。” 再说了,她的名声,没有他的命重要。 “我还能撑住,我不能让人传你的闲话。” “你还是听我的,咱们一起回去,先找郎中。” “你们别争了,都跟我走。”门外传来一声轻笑。 来东羡激动地要站起身,却因腹部的伤口疼得他面容扭曲起不来身,他咬牙喊道:“晏二,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们!” 晏怀敲了敲门,故意问了句:“我们能进来吗?” 来东羡见宋妍耳根又泛红,骂道:“抓紧滚进来!” 第145章 报信 姜姝跟在晏怀身后进来,一打眼便看到了宋妍脸上的红肿,她快走两步,上前握住了宋妍的手,只一句:“你还好吗?” 她便湿了眼眶。 宋妍知她担心,便简单与她说了事情经过,纵然过程凶险无比,可他们都好好地坐在这儿。 “阿妍,我很抱歉。”姜姝伸出手抱了抱她,若不是她约宋妍出府,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宋妍痛呼了一声,她忙放开手,“你身上还有哪里受伤了?” “都是轻伤。” 姜姝很是心疼,想起什么与晏怀说道:“马车里备着伤药,还有我的衣裳,麻烦夫君拿过来。” 自从刚嫁给晏怀,他第一次受伤后,姜姝出府马车里都会备些伤药以防万一,衣裳是一直都有的。 晏怀颔首,忙去取衣物了,姜姝则与他们说道:“宋大公子带人往东边去了,没找到应会来与我们会合。” 晏怀很快将衣物取了回来,姜姝带着宋妍去隔壁屋上药换衣裳,看到宋妍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和伤痕,她眼睛红了又红。 宋妍与她身量差不多,穿着她的衣裳丝毫看不出违和,姜姝又为她重新梳妆绾发,只是那脸上的红肿,一时半刻却很难消下去。 宋妍见她一直沉默不语,轻声道:“嫡母谋害我家老太太被我识破,如今她被夺了管家权禁足在府,祖母托了媒人去沈府说亲,沈老夫人拒绝婚事,祖母亲自去了一趟沈家,沈老夫人说大哥有那样一位母亲,她断然不会把毓儿嫁来宋府,哪怕她对大哥非常满意,于是祖母为了大哥的婚事,决定将嫡母遣送走,蒋家气极了,许是觉得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我,便想着法要弄死我。” 姜姝不敢想象,这段时间宋府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那前段时间你生病?” “是中毒,就是嫡母下给祖母的毒。” “那你……” 宋妍浅笑:“我事先知情,所以只喝了一点,为了把事情闹大,是祖母教我的,要学会反击。” 姜姝呼了一口气,中毒、掳走、杀害,阿妍竟然受了这么多苦。 “所以,你不必自责,这本与你无关,哪怕今日你不约我,我也总有出府的时候,他们还是会下手,只是时间早晚而已,而正因为你今日约了我,晏尚书将消息透露给来东羡,我才得以获救,是托你的福。” 姜姝失笑:“阿妍良善,世间难得。” 晏怀在外问道:“可收拾好了?宋念来了,宋家老太太该急坏了,咱们还是尽快回去。” 宋念一看到来东羡时,就明白了什么,可他没多说,只是道了感谢,只要阿妍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来东羡受了伤,骑不了马,宋府的马车里全是血迹根本坐不了人,他只好同姜姝和宋妍一起坐在马车里,晏怀和宋念见状,也跳了上来。 一是不放心,二是怕尴尬。 好在马车够宽大,人虽多,倒也不算拥挤,来东羡想起什么,问道:“那个男人临死前捂着脸提到了贤妃娘娘,怎么?你与宫里的贤妃也有仇?” 宋妍暗嗔他一眼,不愿他当着姜姝的面提这件事,解释道:“他一直不肯暴露身份,怎么我要获救了他反倒说出了背后之人,分明是祸水东引。” 来东羡嘀咕道:“他敢引到贤妃身上?再说了,为何是贤妃?” “是,我先前……是得罪过贤妃娘娘,但娘娘大度,总不会因这点小事就要了我的命,你别多想了。” 姜姝看着宋妍,轻声问道:“是因为我吗?” 宋妍苦笑了声:“原本没打算让你知道的,倒像是邀功。” 姜姝握了握她的手,心中百感交集:“阿妍,此生有你这个朋友,于愿足矣。” 晏怀在一旁轻咳了声:“夫人要是这样说,为夫可要吃味了。” 姜姝脸颊一下子爆红,听见宋念和来东羡哂笑,头更不敢抬了,只能在心里将他腹诽几句。 将宋妍兄妹俩送到宋府门前,姜姝拿了帷帽给她遮住脸上红肿,如此外人便看不出什么了,至于回去如何同宋老太太开口,姜姝相信她会处理好。 “去晏府,你伤成这样且要多养几日,不平兄不在,把你送回去我也不放心。”晏怀对来东羡说道。 来东羡撇撇嘴:“我一个大男人,用你不放心了?” 晏怀握了拳,往他胸口上捣了一拳,直疼得他嗷嗷叫唤,姜姝错愕道:“他身上还有伤呢。” 晏怀笑了笑:“没事,他不怕疼。” 他可是记得当初在靳庄,他身受重伤,来东羡是怎么对他的,简直不把他当人。 “听说你在争取皇商的名额?” 来东羡倏地抬眼:“你怎么知道?” 话说出口又觉得自己实在不聪明,晏二身在官场,得到消息也不奇怪。 “你怎么没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来东羡挑了挑眉:“这么点小事,我自己能解决。” 晏怀嘁了声,看向姜姝道:“夫人,年节里都要陪着几位大人吃酒不能归乡,你说这是好解决的小事吗?” 按照来东羡的性子,能用钱砸决不能委屈自己,可见这是钱财都无法轻易解决的事情。 他语气中的揶揄,让姜姝听了都不禁嗔怪:“你是户部尚书,他要竞选皇商怎敢找你帮忙,还不是怕牵连你,让人说你假公济私。” 来东羡忙点头,一副还是你媳妇懂我的样子。 “我自然是不会插手,但我朝中好友众多,请旁人帮帮忙便是。”晏怀沉默了片刻,略有些不满道:“你起码该告诉我一声,能不能做我心中自有考量。” 当年晏家遭难,来东羡羽翼不丰尚为了他与家中对抗,直到现在同家里的关系都不好,那时纵然年少轻狂但也是真性情。 他下江南遇险,来东羡出手相助,他也未曾想会不会牵连对方。 他与来东羡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他认为最好的关系是,不因为一个在官一个在商而有所避讳,彼此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开口,而能不能帮取决于对方。 来东羡收起了嬉笑的神色,默默点了点头。 马车停在晏府门前,晏怀先跳下去扶姜姝,又伸手搀扶来东羡,见他捂着腹部额头满是细汗的模样,招了门房上的俩人过来抬。 突然远处跑来一个小乞丐,递给晏怀一张小纸条,晏怀眼疾手快抓住了他:“是谁让你来的?” 小乞丐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嘴,是个小哑巴。 晏怀打开纸条一看,上头写着:“拦住进城之人。” 第146章 茶女 “拦住进城之人?”姜姝反反复复看那小纸条,确实只有这一句话,陌生的字迹,再无多余的线索,“每日进城那么多人,拦住谁?” 晏怀看那字迹凝眉道:“应该是熟悉之人,这字迹明显还不熟练,想来是怕被我们认出来。” “如此说来,此人是敌非友?”不然为什么要隐藏字迹不愿暴露身份,还有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焉知不是陷阱。 “我让人去城门外守着,看看有无可疑之人。”既然无法确定送信之人的身份,那就不能用晏府的人,萧老头之前给的人此时又派上了用场,多让几个人去城门处来回溜达着。 姜姝点了点头,假设这是个陷阱,只要晏怀不出面甚至晏府的人不出面,想来无碍。 可万一对方是好心提醒,那这进城之人一定是会给晏怀或晏家带来灾难的,会是什么人? 之前梁京落马,姜姝就一直担心卫王的人会反击,卫王对已故的卫王妃用情至深,梁夫人是卫王妃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还是唯一的妹妹,就算不论情,单说梁京这些年为卫王出了多少力,是卫王身边举足轻重的人物。 失了梁京,等于失了刑部,再加上之前的兵部,天平已然倾斜,卫王如何坐得住。 “夫君,我觉得宁可信其有,咱们还是谨慎一些。” 若是陷阱要害他们,总该多给点信息,这干巴巴的一句话谁会相信。 晏怀算了算日子,“如今是年节休沐,朝中尚未开印,就算真有什么招数要对付我……总得等到开印那日。” 送信的人给的这句话太笼统,几乎是大海捞针,如今纵然是在年节里,许多人都回乡过年了,但城门口进进出出的人还是有不少。 连男女老少都不确定,晏怀的人在城门外转悠整整两日了,奇葩的事倒是见了不少,但若说谁最可疑,见得多了,竟觉得谁都可疑,都恨不得抓起来审一审。 “你看那个老头,这么冷的天,不好好在家待着,进城做什么?” “还有这个男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看着就不像好人。” “这个女人,一副风尘相,不会又来一个田卫儿?” “还有这小孩,都七八岁了竟然抢弟弟的糖葫芦,长大了那还了得,应该抓起来打一顿!” 旁边的人实在看不下去,啧啧道:“怪不得大人总说你本性难移,你是当土匪当惯了是?你别忘了大人交待的任务,可疑人物,什么是可疑你知道不!” “我看都挺可疑的。” 休沐最后一日,风平浪静无事发生,明日就是开印的日子了,若送信之人的消息准确,今日便是入城最后的时机。 自然,若是那几个前土匪们不靠谱,可能人早已经进城了。 晏怀还是决定亲自去看看,他在离城门最近的广日楼定了个靠窗的位置,站在窗前,正好可以看得见城门以及进进出出的人。 还有那几个不靠谱的前土匪,那几人东张西望的,一看就有猫腻,晏怀沉了沉眼帘,无声叹气。 接近午时,一辆小的单驾马车引起了他的注意,乍看那驾马车平平无奇,可那车帘上的花纹他却眼熟,中原地处辽阔,南北方差异很大,不只是饮食上,还有审美也有很大的不同。 北方喜花团锦簇,南方更喜一枝独秀。 晏怀在江南待了几个月,从前游历时也去过不少地方,这车帘上的金飘桂花在江南地区很是流行。 一辆从江南来的单驾小马车。 入城检查时,车帘掀起一角,露出一双白净的手,是个女子。 一个赶车的车夫,一个女子,再无旁人。 晏怀悄悄下去,找人去试探,马车进了城,一路往北走。 “等一下,等等。”有人在马车后头喊了两声,然后快跑追了上来。 车夫见有人拦在车前,连忙勒紧缰绳,车夫是个年纪有些大的老汉,有些紧张地问道:“您、您有何事?” 王男呵呵笑了两声,“二位是打江南来的?” 车夫立马警醒了起来,不敢说话,回头看了眼,见车内的人没动静,只好又问了句:“您有事吗?” “别误会,我只是方才在城门口时,见车内的姑娘有些眼熟,我也在江南待过一段时间,也许咱见过呢。” “小哥恐是认错人了,我并未见过小哥。”帘子掀起一条缝,只露出一双眼睛和饱满的额头,车内的人能看见外头,外头却看不见里头女子的样貌。 “咦?这声音也很是熟悉呢,绝没有认错,姑娘何故不肯认我?” 女子似乎有些烦躁:“你真的认错人了。” “阿莲!是你吗?你不认识我了吗?”王男声音很大,引得不少人驻足。 女子不愿与他纠缠,便露出样貌来,怒道:“你可看清了?我并非是什么阿莲!” “啊,对不住、对不住了,是我认错了。” 女子冷哼一声,将帘子放下,车夫看了王男一眼,他连忙让开,看着马车离去。 晏怀从暗处现身,他避开人群走了过去,邀功道:“大人,我表现不错?” 晏怀斜斜瞥他一眼:“你就不觉得她真的有点眼熟?” 王男摸了摸鼻子:“是有点。” 晏怀踢了他一脚:“还不快跟上去看看她去了哪儿?” 车内女子是江南的一个卖茶女,家中只有一病重的老父亲,茶摊原是她爹在经营,她爹病重后,为了攒医药费,她只能抛头露面经营茶摊,但她手艺极好,茶不但香,茶点做的也不错。 晏怀听她爹喊过她的名字,好像叫小慧。 晏怀还曾接济过她,此女家中有病重的父亲,还有茶摊需经营,怎会孤身来洛城? 定不寻常。 可晏怀与她并没多少接触,此女来京又能做什么文章?晏怀又在城门口守了半日,除了这辆从江南来的马车外,并未发现其余可疑之处。 王男跟了那马车一段,发现女子进了诚安巷的一处不大的宅子,而车夫赶着马车出城了,想来这马车是女子雇的。 “可查到宅子的主人?” 王男颇有些聪明,“查了,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商贩,对方留了一手,时间短暂,并没有查到商贩有什么不对劲。” 当夜,晏怀与方生备了两套夜行衣,出现在那宅子的屋顶上。 第147章 胁迫 “大人,就是这间。”方生指了指脚底。 宅子里并无旁人居住,除了几个女仆,只有小慧一人,这宅子显然是特意为她准备的,不过这样一来也方便了晏怀行事。 此行,不只是弄清小慧进京的目的,晏怀更想验证先前送信之人是敌是友。 若是敌人故布的陷阱,此刻这宅子里就该有人埋伏等着他上钩,偏生他对自己的身手有信心,就算是陷阱也能逃脱,这才敢来赌一赌。 但此刻看来,他赌对了,府中并无埋伏的痕迹,小慧秘密进京,对方一定想不到晏怀能事先得到消息。 屋子里的灯突然灭了,小慧来不及惊呼,就被跳窗而来的晏怀捂住了口鼻。 “若是出声,我便立刻要了你的命。” 小慧一怔:“晏大人?” 晏怀嗤笑:“亏你还能记得我。” 他松开了小慧,后退两步,月光明亮,就算没有开灯,也依稀能看出对方的样貌,小慧满脸惊慌:“晏大人,你是来杀我的吗?” “你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觉得我要杀你?” 小慧湿了眼眶,却摇了摇头:“那晏大人为何深夜来此?” “这不是应该我问你的话吗?你爹病好了?为何你会出现在洛城?” “爹爹……”小慧捂着脸很是痛苦:“晏大人,对不住了。” 她突然将自己胸前的衣裳撕开,上前抱住了晏怀,可却在出声前,被晏怀一把掐住了脖子。 “不等你喊出来,我就能扭断你的脖子,信不信?”晏怀掐着小慧的脖子将她推开,满是厌恶:“我记得你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他本性纯良,并不嫌弃你有个病重的父亲,每日你出摊,他就去你家里照顾你爹,风雨无阻,你此刻这般行事,他可知晓?” 热泪滚落在晏怀的手腕处,小慧面容扭曲万分悲痛。 晏怀道:“你若有难言之隐大可告诉我,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还不珍惜,我会将你的尸首送回江南,交给你爹爹。” 小慧艰难地点了点头,晏怀倏地松开,她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息,脖颈处通红一片,方才那一刻,她真觉得晏大人会掐死她。 她捂着脖颈咳了两声,就听晏大人冷声问她:“谁让你来的?” “我不知道,他们抓走了爹爹和生哥,晏大人,求你救救他们。” “那些人让你来洛城做什么?” 小慧跪在地上,虽耻于说出口,还是咬唇回道:“他们让我来京告御状,说、说晏大人在江南时欺辱良家女,只让我按他们的计划行事,一切自有人安排,晏大人,爹爹和生哥还在他们手上,求你救救他们,我也不想这样的,晏大人对我们有恩,我不愿害大人。” 小慧止不住地磕头,身子颤抖,柔弱不堪。 晏怀沉吟片刻,只一个欺辱良家女的罪名不足以将他如何,也许这只是其中一个招数,“你爹他们被关在了何处?” “那天有几个人上门,直接将他们带走了,胁迫我来洛城,我再也没见过他们了。” “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若要告我欺辱,你可知需得验身?”晏怀俯视着她,眼中毫无感情。 小慧点了点头,快要将嘴唇咬破:“我与生哥虽还未成婚,可我二人早已认定了彼此,已、已经……” 晏怀抬了抬手,没让她说下去,只问她:“是不是明日?” 小慧愣了愣,又忙点头。 既是明日,那必然来不及的,晏怀静静望着跪在地上的小慧,沉默了。 小慧一个激灵,面露惊恐,仰头看向他,乞求道:“晏大人,求求你放过我,不要杀我,我是被逼的,求求你放过我……” 晏怀拧了拧眉,他方才只是想如何能两全,谁说要杀她了? 他看起来很喜欢杀人吗? “明日……你就按他们吩咐的去做。” 小慧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晏大人……” “不是说你爹和连生都在他们手上吗,你若不听从命令,如何救他们?” 小慧心中又喜又怕:“可是大人您怎么办?” 晏怀道:“我会让人去一趟江南,保证你爹和连生的安全,不过你得待在洛城,拿着被胁迫的证据事后翻供。” “只要爹爹和生哥获救,大人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小慧又连忙给晏怀磕头。 “你可知对方还有其它的动作?” 小慧摇头,又突然想到什么说道:“他们将我带走后,有一次我无意中听见了他们提到黄大人,说黄大人一切已经准备就绪,至于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黄大人……这个姓氏不常见,莫非是在洪州时协助他一起查案的黄通判?晏怀记得此人,在一众浑浊的江南官员中,能秉持自身不同流合污,很是难得,他还专门在圣上面前提过此人。 屋顶传来一声猫头鹰叫,晏怀知那是方生给的信号,他跳到窗边回身说了句:“若让我发现你有欺瞒,我会比他们下手更狠。” 小慧慌地摇头:“没有,绝没有欺瞒大人。” 方生见大人出来,连忙一起翻墙离开。 “有个婢女可能听见房间有动静过来查看,大人可都问完了?” “差不多了,我需要连夜进宫,你先回府同夫人说一声,莫让她担心。” 晏怀有小皇帝给的令牌,必要时夜里也可入宫。 这一夜,晏怀没有回府。 开印的日子,一众文武百官到得都比较早,皆在正阳殿外列队等候。 晏怀扫视了一圈,没瞧出谁比较可疑,看来还比较沉得住气。 殿门打开,朝臣鱼贯而入,同往年一样,开印第一日的朝会,先是对去年做个总结,然后展望一下这一年的辉煌期许,一切按部就班。 因起了个大早,又在外等候久了,朝臣们不禁有些昏昏然,直到…… “臣御史台御史中丞张岩受洪州刺史黄庭举报委托,弹劾户部尚书晏怀赴江南公差期间,收受贿赂、假公济私,并欺辱良家女,一应物证供词已整理在册,御史台有负责纠察、肃正纲纪之责,兹事体大,还请陛下圣心决断。” 第148章 会审 御史中丞张大人的声音响彻在大殿,这下瞌睡的和不瞌睡,都不再瞌睡了。 小皇帝面无表情手一挥,身旁的章安连忙下去将案卷折子取了过来,陈清德只是随手翻了翻,不在意道:“虽说御史台也有处理特殊诉讼案件的权利,但这种事毕竟还是大理寺有经验,就交给大理寺调查审核。” 张岩忙又请旨:“此事牵扯江南两路被裁撤的官员近百人,此等重大案件,臣请旨御史台与大理寺共同审理。” “共同审理?”陈清德语气沉沉:“要不要加上刑部让你们来个三司会审啊?” 张岩跪在殿中叩拜,硬着头皮说道:“似这种牵扯重大的案件,确实三司会审更能服众。” 陈清德将目光看向晏怀:“晏卿,你有何话要说?” 晏怀出列,躬身言道:“子虚乌有的污蔑之言,臣在江南公差期间的一切行踪都事无巨细写了折子禀报给陛下,户部和大理寺都有留存。” 张岩轻哼了声:“晏尚书自然不会将自己收受贿赂、欺辱良家女等事写在折子里。” “既是没有发生的事,张大人让我如何写?或者说张大人在我身上安了个天眼,知晓我在江南的一言一行?” “我不在场自然不知晓,可有知晓之人!原洪州通判、如今的洪州刺史黄庭黄刺史,当初与晏尚书一同查案,最是知晓晏尚书的所作所为,难道他会放弃大好官途平白来诬陷你吗?我听说当初在江南时,晏尚书与黄刺史交情匪浅,甚至他接管洪州,也是晏尚书极力举荐,他有什么理由诬陷晏尚书你?” 张岩义正言辞,保持了身为御史的一贯做派。 晏怀不得不承认道:“是我当初看错了人,麻烦张大人办案时,帮我问一问他,何故堕落至此?” 张岩拧着眉:“晏尚书诸多狡辩也无用,证据确凿,圣心自有裁定!” “行了。”陈清德适时开口:“什么时候我朝办案是靠嘴上功夫的?大殿之上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他又看了晏怀一眼,一锤定音:“那便三司会审,由大理寺审讯人证、拟定判词,刑部复核,最后由御史台监审。” 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共同接旨。 可大理寺却有些犯难,按理说他们有审讯犯人的流程,可案件尚在调查,这晏尚书…… 大理寺卿尴尬道:“臣有一事不明,不知审案期间,可否提审晏尚书?” “嗯?”陈清德冷冷的目光扫了过来。 他连忙改口:“是请晏尚书前去问话。” 陈清德收回了目光:“可。” 张岩皱着眉头,脸上写满了不满,躬身言道:“晏尚书是本案被告,案件审理期间,应暂停一切庶务,不收监已是陛下宽容,怎可……” “不如这位置你来坐?”陈清德很少在朝堂上动怒,从前卫王在时,纵有许多政见不合,他也能温和处理。 张岩匍匐在地,不敢抬头,更不敢言语,陛下这是摆明了要偏袒晏尚书,如今未结案,不好咄咄相逼,待到结案之时,纵然陛下想偏袒也偏袒不了了。 姜姝听晏怀说起早朝之事,心惊不已,原来小慧进京只是一小步棋,后头还有这样一大步。 “你没做过之事,他们去哪里找证据诬陷你?大理寺一查不就能查到?纵然小慧的事情有口难辩,但仅凭这一件,又能将你如何?” 姜姝算是心态平和之人,可这一次次的肮脏手段,真是令人气愤不已。 晏怀不愿让她担心,可又不愿瞒她,便诚实说道:“当初身在江南凶险之地,孤立无援时也曾用了些非常手段,这些陛下都是知情的。” 姜姝诧异了一瞬,但又很快释然,当时晏怀奉旨下江南,怎知四周都是危险,就连接待的刺史都另有身份,危机四伏之下,想活命都困难,还要查清其中玄机,难保不用些非常手段,诸如假意同流、收受贿赂让对方放松戒备,这些她都能理解。 她也相信晏怀定然都一五一十禀告给陛下,东西也都上缴了,但她也明白,很多事情是说不清的。 “我做的事情,大多数黄庭都知道,我曾以为我们是盟友。”晏怀眉峰聚拢,是被背叛的失望和愤怒,“我都能想象到那些所谓的证据,无外乎虚虚实实的真假掺半,若真去查,费时费力不说,也未必能全然查清。” 很多事情,原本就查不清,比如他曾为了取得王刺史的信任,在对方面前说的那些话和假意收下的两箱黄金。 再比如为了拿到账簿和交易凭证,他在山海帮的虚与委蛇,这些不足为外人道,但偏偏人家就能揪着这些不放。 你说你是为了查案做卧底,人家偏说你是收受贿赂,最终分赃不均才撕破了脸。 怎么去查?得查多久? 对方也知道这是个耗时又耗力的事情,所以想借着查案暂停了他的庶务,怎奈陛下力保,对方只能加紧查案的速度,总得给他把个罪名落实了。 晏怀忍不住嗤笑了声,尽是些蝇营狗苟之辈。 姜姝上前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抬起一下下抚平他额头,柔声道:“道不同,哪怕因缘同行过一段,总归殊途,咱们从前总说自身持正何惧宵小,如今也是一样的,无论你做了什么,你的目的是拨乱反正,那便是该做之事。” 晏怀感受到她手上温润的体温,随着她手上的动作,也一点点抚平了他内心的焦躁,多难得,无论他做什么,都有一个人懂他、支持他。 此案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去年江南一案牵扯官员甚广,数十名京官外派,若晏尚书当真假公济私,江南一案不实,这后果不可谓不严重。 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几乎不眠不休,自然其中目的各有不同。 宋念因在大理寺任职,明着暗着通知晏怀多次,此案结果恐对他不利,尤其是有人利用小慧状告晏怀欺辱良家女一事,煽动民心,前有田卫儿,今有徐小慧,苍蝇也不能只叮这一个蛋? 再者徐小慧与田卫儿那种风尘女子不同,她是正经的良家女,未出阁的姑娘,如今破了身子,在大理寺公堂上状告晏怀犯了奸罪,可信程度大大提高,偏偏这种事晏怀又很难自证清白。 但因大理寺对陛下的忠心,不肯轻易结案,一直在调查证据的可靠性,只是江南毕竟路途遥远,这一来一回也颇耽误不少工夫。 第149章 赋闲 长明殿中,陈清德背着手在殿中踱步,满脸幽怨:“你不是说那个黄庭是忠正之人吗?不是拍着胸脯跟朕保证他出淤泥而不染吗?晏二呀晏二,你这不是给自己挖坑吗?” 晏怀被训的头都抬不起来:“臣没有识人之明、臣愚笨。” “朕多次给大理寺施压,此案悬而未决,大理寺已经尽力了!” “臣明白。”晏怀知道御史台一定多次作梗,大理寺能坚持一个多月不结案,已是不易,黄庭曾是他在洪州最亲密的盟友,可以说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若当时黄庭就留了一手,那么那些证据足以置晏怀于死地。 “是臣错信了人,还粗心地留有把柄,陛下不必为臣费心,什么结果臣都能接受。” 陈清德骂道:“你说这话是故意呕朕呢!朕能不管你吗?” 又是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陈清德也消气了,回椅子上坐下,还给晏怀赐了座。 “豺狼环伺时,有一人肯与你并肩作战,若你还时刻防着他,那你便不是晏二了,江南之行,你处理得很好,只是朕也没想到,最终会以这种方式将你卷进去。” 晏怀站了起来,颇有些耍赖皮的架势:“纵然黄庭手中有证据,也只能证明我当时在江南处理案件时用了些非常手段,自然,他非要把这些当成我犯罪的证据,我也可以辩白的,无非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罢了,让御史台去查,这样下去,一两年也别想结案。” 陈清德瞥他一眼:“那这一两年你就甘心身上背着案子?” “我无所谓,反正我脸皮厚。” 陈清德失笑,这一点,倒是很晏二。 “两条路,一是交由大理寺慢慢审查,朕信你,也信大理寺能还你一个公道,只是这个过程可能会很漫长,像你说的一两年也有可能。” 他们二人一同长大,晏怀笑了笑:“陛下明说,臣选第二条。” “二是朕暂停了你的庶务,让你闲赋在家,堵住悠悠之口,让御史台不再步步紧逼,大理寺继续审查,而你……”陈清德轻咳了一声:“待风头过了,可偷偷下江南查案,查你自己的案子。” 晏怀顿时头大:“陛下,我还是比较擅长动拳脚,不擅长动脑子。” “不擅长动脑子,不代表没有脑子,朕信你。” 晏怀:“……” 陈清德也起身,慢慢走到晏怀面前,二人并排站着,晏怀见状悄悄后退了半步。 开春后,冰雪渐渐消融,嫩叶吐了新芽,阳光普照在森严的宫殿,让它看起来多了一丝暖意。 陈清德却语气凝重,慢慢开口:“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朝堂,自小便是如此,可当年我没办法,突然被推到这个位置上来,我能信任的只有你,皇祖父纵然留了吴国公等老臣给我,可主少国疑,皇叔经营多年岂是我一朝能够打破,我知前方困难重重,却还是一次次让你入局,我知,是我对不住你。” “陛下别说了,我去。”晏怀面上毫无波澜,内心忍不住腹诽,当年就是一句“晏怀哥哥,你能留下帮我吗?”他出生入死干到了现在。 陈清德神色缓了缓,面带笑容:“我听了你的建议,去年科举扩招取士人数,也在慢慢培养能接替你的人,户部有多重要你很清楚,且再辛苦几年。” 晏怀心道,辛苦他倒是不怕,主要怕没命。 “士为知己者死,能得陛下如此信任,臣定肝脑涂地。”他拱了拱手,神态谦卑。 陈清德扭头看着他,嗤笑了声:“行了,这又没外人,不必说场面话,我又不会信。” 从他开学启蒙,往后十多年的人生,陪伴他最多的便是晏怀,父亲身为东宫太子有处理不完的政务,他也没有兄弟姊妹,皇祖父便做主将晏家的二郎送来给他做伴读。 二人同吃同住,少年意气风发,何曾有过君臣之分,他文弱、晏怀好动,父亲给他找来萧老将军想让他强身健体,可他那时连马步都扎不好,萧老将军见了他就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他就把晏怀推了出来,心想晏怀跟着萧老将军学功夫也是一样的,反正可以保护他。 再后来,父亲病逝,他搬离东宫,皇祖父封了他一个有名无实的郡王,自此过上了无人问津的生活,晏怀没有食言,他确实一直在保护他,会为了他同旁人打架,给他讲外出游历时的见闻。 念及此,陈清德轻轻笑了:“晏怀哥哥,我会做一个明君。” 二月,朝堂上最令人瞩目的大事,当属户部尚书晏怀暂停庶务,赋闲在家了,户部一切事务暂由左侍郎代理,甚至都没定下尚书大人的归期,只给保留了职务。 朝中内外,谁不知晏怀是小皇帝最为信任倚重之人,此番举动,无异于是告诉众人,晏尚书此案牵扯之大,虽未定案,但晏尚书绝不无辜,连陛下都保不了了。 姜姝习惯了晏怀整日忙忙碌碌,他这一闲下来,倒有些不适用了,原本想着是晏怀与陛下商量好了的暂且避避风头,闲赋在家只是做给外人看的,可这些天瞧下来,他竟大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之态,令人费解。 姜姝忍不住问他:“此案复杂,一时难有定论,难道你就一直这样闲下去?” 晏怀正看着游记,冷不丁听见这话,委屈道:“我不过才闲了五六日,夫人便嫌我不上进了?” 姜姝哑然,嗔他一眼:“我的意思是,咱们是不是也可以做些什么,你如今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咱自己找证据证明清白,总好过如此被动。” 晏怀微叹:“夫人果真是聪慧啊。” “你当真有此打算?” 晏怀将游记放下,起身走到她面前,试探道:“陛下的意思是,等风头过了,让我偷偷再去趟江南,姝儿,你与我同去?” 第150章 责任 姜姝望着他眼中的期待,拒绝的话不忍说出口,再者她自己又何尝不想待在他身边,与他一同面对。 只是…… “还有一大家子人呢,我如何走得开?莫要胡闹了。”她扭头走开,却又被他一把拽了回来。 晏怀伸手将她环在自己身前,声音充满了蛊惑意味:“我如今赋闲在家,哪怕去江南,也是私事,且咱秘密行事就当去游玩,你不是一直说想陪我去看看那些大好河山,去瞧一瞧我曾与你说起的地方。” 姜姝面有犹豫,可一想江南山高水远,这一去恐要一两个月的行程,冯凌桑才开始学着理家,并未完全上手,大哥一整个冬日身体都不好,如今才开春正要好好休养的时候,她实在走不开。 “还是算了,日后总有机会。”姜姝见他眸子暗了暗,忙又说道:“你不是说陛下答应你,有了接替之人就允你辞官的吗?三年一次科举,朝中人才辈出,陛下总会重新培养亲信,等你功成身退时,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可好?” 晏怀也在期待那天的到来,从两年前回京接任户部尚书一职起,他就与陛下说好,他不喜朝堂也不擅长做官,可既然陛下需要他愿意一试,只是等有更合适之人时,允许他离开。 晏家没了祖父和大哥,已不适合朝堂。 且经历那三年,父母早已想开,能一家人安安稳稳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什么荣辱、地位、权力,皆是过眼云烟,不要也罢。 晏怀妥协地点了点头,姜姝见状,踮起脚尖,轻轻吻在他唇角,冲他眨了眨眼:“那你就再多闲几日,我在家里好好陪你。” 晏怀笑了笑,唇边是无尽的春意:“怎么陪?” 她捂着脸笑,晏怀固执地将她的手放下,继续问:“怎么陪?” 知道他心中不痛快,姜姝明亮的眸子望着他,轻轻启唇:“都听你的。” 他微微俯身,只是未等触碰到她,门外月兮禀报道:“大人、夫人,荷风院的夏至过来,说是老夫人让一同去用饭。” 晏怀轻轻一叹,眸中有丝不易察觉的幽怨,姜姝推了推他:“母亲极少让咱们去打扰,想来是有要事,咱们快去,别迟了。” 晨芜院离得稍远些,等他们二人到荷风院时,晏长泽和冯凌桑已经到了。 冯凌桑站在院中的水缸旁,瞧着荷叶底下躲藏的小鱼儿,晏长泽在屋里笑望着她。 姜姝看到这一幕,蓦地记起很多时候,她们二人好似都是这样的状态,冯凌桑爱玩,大哥喜静,于是一个在嬉戏,一个在笑望。 和爱的人在一起就是这样,不拘做什么,只要在一起,就够了。 “嫂嫂。”姜姝甜甜唤了声。 冯凌桑将手指放在唇边,比了个“嘘”,低声道:“它好不容易露了个头,又被你吓回去了。” 姜姝笑着赔罪,晏母听见了笑道:“阿桑若是喜欢,将这几缸荷花搬到长泽院去,可劲看个够。” 冯凌桑忙摆了摆手:“我怎么能夺母亲所爱呢。” 晏长泽竟接话道:“你已经夺了。” 冯凌桑诧异不已,一脸疑惑,见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不禁捧腹大笑。 姜姝与晏怀道:“大哥难得开这样的玩笑。” 晏怀悄悄与她耳语:“萧老头总说大哥表里不一,表面上看起来正经的不得了,却是实在的腹黑。” 姜姝嗔他一眼:“怎么能这样说大哥。” “是萧老头说的,又不是我说的。” 晏父近日又新得了几幅画作,正是爱不释手的时候,吃饭也要抱着,被晏母呲了一顿才依依不舍放下。 晏怀看着一大桌丰盛的菜肴,问了句:“今儿是什么日子?母亲将大家聚在一起用饭,还如此丰盛。” 晏母看他一眼,却是道:“难道非得有事才能喊你们来吗?好久没一家人一起吃顿饭了,我一时兴起不行吗?” 晏怀撇撇嘴,明显不信,母亲此举八成与他有关。 可在饭桌上,母亲半句都没提,只是与嫂嫂和姝儿闲话家常,晏长泽和晏父只管吃饭,别的一概不管。 待用过饭,一家人去小厅里吃茶,开春后衣裳清减了些,晏母说该给家里人添些春装了,姜姝还未开口,冯凌桑就连忙说道:“已经在做了,母亲。” 晏母点了点头,夸阿桑能干。 话锋一转却提到晏怀:“旁人倒是也不缺什么,只是怀儿从前公务繁忙,每日上值着官服,日常便服却是不多,如今赋闲在家,该给他多做几身。” 晏怀摸了摸鼻子,左右看了眼:“我倒也不缺那几身衣裳。” 晏母瞪他一眼,他讨好般笑了笑:“母亲,您想说什么,直接说便是。” 晏母张了张嘴,到底问出了口:“你被停了庶务,开始那几日我怕你难过也没敢问你,可这几日瞧着你似没事人一般,着实清闲了起来,怀儿,你是不是真打算辞官不干了?” “母亲,我是牵扯进案子里,才赋闲在家的,并非闲着没事,偶尔还需过过公堂啥的,而且辞不辞官也不是我说了算,若是结案真定了我的罪,莫说丢官,丢命都有可能。” 姜姝在一旁推了推他的手臂,嗔怪:“你说这些吓着母亲,别没个正形。” 晏母道:“我倒也不是害怕什么,就是觉得这是个机会,怀儿,不然咱就别干了,我虽是个内宅妇人,可也不是全然不懂,你这个案子分明是有人针对你,你若肯就此退隐,想必也不会追着你不放,咱们可以离开洛城,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去个不认识咱们的地方,一家人好好生活。” 这几天,她反反复复在心里咀嚼这些话,愁着如何跟儿子开口,她一直说愿意支持儿子的一切决定,那是因为她知道,儿子当初没有选择。 但如今都被逼到这个份上了,借着这个机会离开也未尝不可。 晏怀看着母亲有些闪躲的目光,心里生出几分不忍来。 母亲原也是富贵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儿,嫁到晏家更没吃过一分苦,可瞬间从天堂到地狱的落差,登州三年困苦的磋磨,亲眼见着祖父病逝、大哥在病榻缠绵,回京后又有诸多危险。 晏怀知道,她已经比大多数母亲更开明、更宽容了。 “母亲,我离不开,更不能此时离开。” 第151章 护驾 晏母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叹了一声。 晏怀与晏长泽很少会在父母面前提起朝中之事,此刻却不得不给他们分析如今的局势。 “我与陛下确实有自小的情分,可我留下不只是为了他,我打小在祖父和大哥的庇护下,得以随心所欲地生活,我不喜朝堂,便是如今依然不喜,可我不能走。” “我比不得大哥有天分,更不似祖父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可我却要舔着脸说一句,如今的朝局需要我,陛下需要我,总有一天我会离开,但不会是现在。” “母亲,我明白您的顾虑,也赞叹您的伟大,我不是非要功成名就,只是在此朝局动荡之际,身为大盛人,这是我的责任,请原谅儿子的不孝,暂时不能给您安稳的生活了。” 晏母先是被他一番情真意切的话说得脸红,后来却渐渐红了眼眶,她有两个儿子,恒儿寡言少语,纵然对她极为孝顺,可难得说什么体贴甜心的话,怀儿打小嘴甜,但也混账,一边哄着她又要一边气她,却从未像此刻般,说这样走心的话语。 她抬手擦了擦眼角,默默点头:“明白,我都明白。” 晏长泽适时开口道:“母亲,他早已不是那个只知道出门游乐和总与人打架的晏二了,他长大了,是个有责任心、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晏母笑了笑,是啊,她的儿子们都长大了。 晏怀嘀咕了两句:“我哪次打架也不是为了我自己啊。” “我与你父亲没什么看不开的。”晏母兀自说着:“就是委屈了姝儿,嫁给你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 晏怀自然是满心愧疚。 姜姝上前挽着晏母的胳膊,柔声道:“母亲和大家都待我这样好,我委屈什么?” 晏母又感叹了一番娶的两个儿媳妇都是多么多么好,可一打眼,瞧见晏父又不知何时拿起了画卷,嗔道:“就知道摆弄你的画,你也不知道说句话!” 晏父挪动了下身子,见一家人都望着他,连忙清了清嗓子,才要开口,晏母又说道:“对了,过几日陛下要游光明池是不是?” 晏父被自己口水呛了下,咳得更厉害了。 晏怀颔首道:“水战一直是我朝的薄弱点,去年水将开始在光明池演武,下月初陛下会亲临光明池观看演武比赛,且对百姓开放,对普通百姓来说,能有机会得见天颜十分难得,那日光明池人一定非常多,父亲和母亲就不要去凑这个热闹了。” “我们自然不去,我是问你。” “所有在京官员都要到场的,纵然我被停了庶务,但官身还在,也得去,且如此盛况,大多是要携家眷的。” 冯凌桑双眸明亮,十三岁那年,也是初春时节,她就是在光明池与晏长泽初遇,才有了这难解的缘分,后来光明池也成了二人定情之处。 只是这两年,未再去过了。 晏长泽看出妻子的雀跃,声音温和:“阿桑若想去,咱们也去凑凑热闹,如此盛会,怕是多少年都不一定遇上一次。” 他知阿桑一直是爱热闹的性子,嫁给他这两年却几乎很少出府,哪怕是在府里,每日面对的也多是他一个人, 他不愿从前那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为了他委屈自己。 可冯凌桑却记挂他的身子,摇了摇头:“你也说了是盛会,那人肯定不是一般的多,万一推推搡搡的多不好,我不去。” “阿桑,你不必顾忌我。” “大哥,嫂嫂,光明池的太阁殿专为官员亲眷观戏休憩,且有侍卫把守,太阁殿有三层之高,不耽误观看水戏,你们若想去,我可以安排。” “还可以这样,那太好了。”冯凌桑与晏长泽相视一眼,甜甜笑了笑。 小皇帝亲临光明池这日,光明池内人头攒动、接踵摩肩。 光明池是洛城最大的一处天然池塘,这些年为了水军演武又酌情加凿了不少,早先光明池只是一处游玩圣地,每年春夏人都很多,可自从去年水军在此演武后,光明池就是半开放状态,很多地方都有重兵把守,渐渐地来游玩的人便不多了。 可今年陛下亲临,普通百姓纵然身在京城,也极少有机会能见到天颜,能来的几乎都来了,若不是为了陛下的安全,有侍卫在几个入口处把守,控制着进场人数,这光明池非得被挤爆了不可。 冯凌桑挽着姜姝的胳膊,庆幸道:“幸亏咱们来得早,不然连进太阁殿都困难。” 她们与晏长泽此刻站在太阁殿的顶楼,望着下方如潮水一般的人群,都是心有戚戚。 晏长泽的出现,让不少人都微微诧异,登州流放前,晏长泽在洛城才名赫赫,加上登州那三年,这近五年,洛城里见过他的人屈指可数。 从前那个惊才艳艳,将洛城多少青年才俊都远远甩在身后的才子,如今一身病弱的模样,难免令人唏嘘不已。 面对不少人的审视和窃窃私语,晏长泽却置若罔闻,丝毫不在意。 他原本是冷峻的性子,打小身上便透着一股疏离,可这些年缠绵病榻,身上多了丝病态的美,再加上成了婚,目光中流露出的柔和,竟让他区别于从前,瞧着是一副儒雅之态。 冯凌桑许久不曾这样热闹过,一心望着在水中激战的兵将,心也跟着场中形势起起落落,倒是姜姝听见了几声议论,但见大哥冲他温和一笑,她便也只当没听见,旁人也未必是有恶意。 晏怀与一众官员陪陛下待在最高的承安阁,将水军演武与围观的百姓尽收眼底,晏怀是离陛下最近的,纵然他似乎不该待在那个位置,可自陛下登基,陛下与晏尚书的亲密大家有目共睹,甚至也都默认了陛下身边最亲近的位置就该是晏尚书的。 所以当演武结束,场下一片喝彩欢呼声响起,一支利箭自远处破空而来直奔小皇帝时,也是晏怀第一个发现并且挡在了陛下身前。 第152章 提醒 “护驾!护驾!”章安尖着嗓子惊恐喊道。 陈清德只是微微后退半步,因为在那支利箭破空而来时,晏怀早已挡在了他的身前,因为是陪同陛下观看演武,不管文臣还是武将,都不准随身携带兵器,晏怀两手空空,在这危急时刻,只能用自己的身体去挡。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利箭从他身侧飞过,仅仅划破了他的衣裳和浅浅的皮肉,甚至并未见血。 晏怀眉峰微蹙,有些诧异。 既选择在这样的场合下刺杀,谁会找一个箭术如此差的人来? 可即便并未有人受伤,承安阁中也已是慌乱一片,侍卫们紧紧将陛下护在中间,警惕着周围一切,过了许久,也未有第二支箭射来,才稍稍敢挪动挪动。 吴国公开口道:“请陛下速速回宫,并下旨封锁光明池,严查刺客。” 陈清德望着还在欢呼的百姓和对此事一无所知的水将,摇了摇头:“场外是近万百姓,若封锁光明池,可想过后果?也不要影响场中的兵将,但该查还是要查,各个入口处都有侍卫把守,想要带弓箭进场不是易事。” 陈清德回首看向地上那支利箭,他心中有同晏怀一样的疑惑。 吴国公知道陛下是不愿引起百姓恐慌,只是这样一来,刺客很可能会隐匿在百姓中离开,但他看了陛下一眼,并未多说什么,让几个将军和侍卫保护好陛下回宫。 除了承安阁中的诸位官员和护送的侍卫,无人知晓此事,围观百姓还在回味讨论方才场中激战,也有百姓散落在光明池各处自行游玩。 姜姝几人却没打算多待,冯凌桑能与晏长泽再来光明池一遭已是知足,她还指着池中东岸的方向,与姜姝说道:“当年就是在那里,我游船时不小心掉了下去,当时夫君就在岸边,想都没想就跳了下去,却险些因我之故没能爬上来。” 冯凌桑想起往事还忍不住偷笑,她当时怕极了,双手双脚只会乱扑腾,害得晏长泽呛了水,“他啊,还因为此事病了一场,我拿着礼品去探望他,他不见我,清高得很。” 晏长泽在一旁听着,只是无奈笑了笑,他当年怎知,自己会被这个小丫头缠上。 姜姝低声道:“所以大哥的救命之恩,阿桑就以身相许了。” 冯凌桑捂着嘴痴笑,却是说道:“以身相许的是他才对。” 有不少官员亲眷在演武结束后离开,有侍卫开路,姜姝几人便也趁着这个机会往外走,冯凌桑问她:“你不多待会等晏怀了?” “不知他几时能脱身,又或者会跟着陛下回宫,我傻傻等他做什么?” 姜姝虽不知承安阁内发生了什么,可却猜对了,晏怀跟随陛下回了宫。 不过才午时,赵太后疑惑皇帝怎么这么快回来,才知他在光明池遭遇刺杀,差点吓得魂都没了,陈清德只好先去西华宫将母亲安抚好。 回到光明殿时,晏怀还等在此处,陈清德径直说道:“你也看出不对劲了是?” 晏怀点了点头:“那一箭,根本不会伤到陛下。” 他上去挡了,箭矢也仅仅是擦破了他的衣裳,若他没挡,或许根本不会伤到陛下分毫。 能在层层守卫下将弓箭带入金明池,却找了个箭术极差的人射这一箭,合理吗? 这一箭,不像是刺杀,更像是恐吓或者是提醒。 前者是恶意,后者是善意,又有很大不同。 日落之前,负责追查金明池刺客的赵将军与大理寺的齐大人一同前来复命。 二人齐齐看了晏怀一眼,不约而同地当他不存在,直接禀报:“启禀陛下,在金明池临时搭建的兵器库里发现了一批没有编号的弓箭,负责兵器入库的参将表示,三日前他还带人清点了库存,并未发现这批弓箭,而这两日因为忙着演武比赛和陛下亲临,兵器库每日都有人进进出出一时杂乱,想来这批弓箭便是这两日混进去的。” 陈清德已经明白了什么,“有可疑之人吗?” “出事的第一时间就有五人想混在百姓之中离开,可被守卫看出端倪扣了下来,看过了他们的手指,应都是箭术高手,可他们拒不承认那一箭是他们射的。” 齐大人补充道:“用过刑了,不像是假话,可若不是他们射的,跑什么?这正是可疑之处。” 陈清德面露不满:“大理寺办案的效率越来越低了。” 齐大人浑身一僵,也不知陛下说的是哪桩案子,只好跪下请罪,“臣马上再回去审,便是不眠不休,也要让这几人把话都吐出来。” 陈清德又问了赵将军几句金明池现场的情况,得知刺杀一事并未引起轰动,就连追查刺客也是暗中进行的,便挥了挥手让二人离了。 依目前形势来看,承安阁的这一箭,很有可能是第二种情况,为了打草惊蛇。 晏怀分析道:“有人提前暴露了行动,这几人眼看计划有变急忙脱身,不料在出口处被拦了下来,那在承安阁外射出这一箭的人,必是知道这个刺杀计划。” “可他为何选择以这样冒险的方式,而不是发现后禀报朕?是来不及?” 依查案的两位大人所言,那五人并没有携带弓箭,若要刺杀,他们还需从兵器库中取得弓箭,在这个时间内,报信之人完全有充足的时间。 晏怀突然想到什么:“此人,会不会与提醒我徐小慧进京的是同一人?” 陈清德也有此怀疑,有人一直在暗中帮他们,但为何是暗中? “陛下,可要查清此人?” 陈清德迟疑片刻,不管是恶意还是善意,被人暗中窥探的滋味都不好受,可此非常时期,此人不愿暴露身份也许有不可说的原因,若是他们追根究底,反而会错失很多有用的信息。 比如徐小慧进京,再比如今日的刺杀。 若没有此人提前射这一箭,谁知道他还有没有命回到长明殿。 “罢了,且由他去。” 第153章 离开 晏怀回府后,姜姝才知竟发生了此事,一想到当时晏怀挺身而出,若那箭不是提醒,而真是刺客所为,她竟不敢想象。 但她不是一个沉溺在慌张和消极情绪中的人,晏怀事事不瞒她,是对她的信任,若她一味后怕,他日后该不敢对她吐露实情了。 “夫君,有人在背后相帮,我头一次觉得,咱们不是孤军奋战,还是有很多同行之人。” 晏怀喜她如此通透,又与她说道:“方生回来了,小慧的爹爹和连生已经获救,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那你准备何时前往江南?” “且再过段时间,大理寺那边还时不时找我问话,御史台也还盯着,若此时离开,恐打草惊蛇。” 姜姝点了点头,晏怀又道:“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今年皇商名额定了。” 既然他说是好消息,必然是有来东羡一份了,皇商是有品级的,虽说依然是商贾,但说起来又不同。 不过只是一个皇商,必入不得宋家的眼,来东羡此举,也仅仅是将他与宋妍的距离拉近了一些而已。 “他定然还有后招,先争取个皇商的名额,让这商贾身份镀一层金,再徐徐图之?不过你得提醒他快一些,宋府老太太在为阿妍择亲,来大公子的时间可不多了。” 晏怀苦笑了两声,上一次他让来东羡有什么困难要先告诉他,如今他后悔了。 “怎么了?” 晏怀微叹了声:“他知我要再下江南,他说愿倾来家之力帮我,但以此为条件,让我替他解决与宋四姑娘的婚事。” “以你二人的交情,你自然会全力助他达成所愿,可婚嫁之事不比其它,又不能强买强卖,你又能有何办法?” 她见晏怀继续苦笑,猛然想到一种可能,世上不是父母却能左右她人婚事的…… “莫非,他要你请求陛下赐婚?” “他虽未明说,但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此事我倒不为难,为难的是陛下,我大不了厚着脸皮去求一求陛下,但我怕会被陛下打出来。” 将清流世家的女儿嫁给商贾为妻,哪怕他是天子,也实在拉不下这个脸来。 除去每年的宫宴,私下里姜姝就只见过陛下两次,陛下纵然年纪尚轻,但从她的印象中,实在想象不出陛下能把晏怀打出宫的场景,可见他们私下里的相处与明面上很是不同。 “自从上次来大公子挺身救了阿妍,我见阿妍决心比以往坚定了些,从前她只是被动的、观望着来大公子对她的追求,如今或许她自己也隐隐期盼着,阿妍是聪慧的姑娘,若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她也会去争取的。” 晏怀笑望着她,一时间心中暖意融融,“正如你我一般,心意相通便是有再大的困难也不怕了。” 他真是随时随地说着甜言蜜语,姜姝也乐得哄他,低低笑着:“是。” 接下来几日,大理寺又找晏怀去录了几次口供,之后便再无动静,想来是案件进入瓶颈期,暂时不好再突破了。 姜姝一边给晏怀收拾着行李,心中五味杂陈,上一次晏怀去江南,整整四个月,她提心吊胆、夜不能安。 当初豺狼环伺,他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如今纵然是暗中行事,但也并非全然没有危险,她收拾行李的手都不禁缓了缓。 晏怀去告别了父母兄嫂,回到晨芜院时,就见她望着行李出神,他悄悄从身后抱住她,倒把她吓了一跳。 “想什么这么出神?” 姜姝轻摇了摇头:“在想还有没有落下什么,你是要与来大公子同行?日常所需我都备了两份。” 晏怀将脑袋轻轻搭在她的颈窝,声音闷闷的:“总感觉没与你待多长时间就又要分离,这一走又不知几个月才能回来。” “不管多久,都有我们在等你。” “姝儿,不要担心我,你夫君我别的本事没有,保命的本领还是不可小觑的,我此番暗中行事,你权当我出去游历了。” 临行前,姜姝不愿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他,便点了点头,玩笑道:“只要你不乱惹桃花回来就好。” 姜姝要送他出府,可又怕被人瞧见,只能与他在府中依依惜别。 他才要踏步离开,就有小丫鬟来禀报,说老夫人问夫人能不能去荷风院一趟。 晏怀诧异道:“我才从荷风院回来,母亲又喊你过去做什么?” 姜姝摇了摇头,按理说母亲知道此刻她要送晏怀的,怎会此时叫她,她虽摸不着头脑,但也知母亲不会无缘无故如此,便与晏怀说道:“我去瞧一瞧,你若不急的话就等我,我若一直不回来,你便走。” 她脚步飞快,赶到荷风院时,晏母已经站在院中等她了。 她忙上前问道:“母亲可是还有什么要交代给夫君?” 晏母冲她招了招手:“他打小就在外游历,没什么好不放心的,我是有话要交代你。” 姜姝略有些脸红,不好意思说道:“那母亲可否等一等,我待会再来找您好吗?” “傻孩子,你这一走不知道多长时间才能回来,你又从未出过远门,我这心里总归放不下。” 姜姝愣了愣:“母亲?” “你虽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你想跟怀儿一起去,去年他下江南,你忧心的模样我此刻还记得,与其在洛城牵挂,我想你情愿待在他的身边,这种滋味,我体会过也能理解。” 姜姝眼眶泛红,摇了摇头:“我与夫君说好了,在家里等他回来。” “说好的话就不可以改了?”晏母笑了笑:“女子在外许多不便,你纵然同怀儿在一起,可第一要紧的还是要把自己照顾好,去,家里有我、有阿桑,不必惦记,对外我就说你病了在府中休养,不让外人来打扰。” 姜姝心跳得厉害,前一刻还陷在离别的愁绪中。 “还傻站着做什么?再不去追,怀儿可要走了。” 姜姝福了福身子,又想到什么懊恼道:“我什么都没收拾。” “我早就让月兮那丫头给你收拾好了。”晏母将她往院外推了推,“但是先说好,你得给我全须全尾的回来。” 第154章 应允 月兮手上拿着行李,苦兮兮道:“奴婢真的不能跟夫人一同去吗?” 姜姝将行李从她手上拿了过来:“我已经是多余了,怎能带着你?且人多不方便。” “可是夫人身边,不能没有人照顾啊,您也从未一个人出过远门。” “我哪是一个人,有你家大人在呢。”姜姝冲她挥挥手:“快回去。” 马车先在城中绕了几圈才出城,在离洛城几十里外的青山脚下停了下来,望着车外变幻的景色,姜姝还有种不真实感。 她竟然就这样跟着晏怀出来了。 “别多想了,已经离开便是反悔也来不及了。”晏怀倒是心情大好。 姜姝看他一眼:“是不是你在母亲面前说了什么?” “我可什么都没说,是母亲体谅咱们,不忍让咱们夫妻长时间分离。” 晏怀拿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语气严肃了些:“待到下个镇子,给你买几身身量小的男装,出门在外总归方便些。” 姜姝没有经验,忙点了点头:“在外头都听你的。” 等了约莫一刻多钟,有马蹄声自身后而来,不等晏怀下车,便听来东羡啧啧道:“晏二,你怎么坐上马车了?这得什么时候才能到?” 话音才落,帘子掀开,露出姜姝略有些羞涩的笑颜,他怔了怔,才知原来带了媳妇出门,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敢情真当出门游玩了。 幸好姜不平也会同行过一段,不然他这一路得多难受。 “兄长?”姜姝乍见姜不平有些怔愣,随即很快缓了神色,惊喜开口。 姜不平笑了笑:“我要去趟乐贤镇,要与你们同行一段了。” 从庐园之行后,姜不平就很少待在洛城,与姜姝也很少见面,不过平时兄妹二人会有书信往来,不谈过去,只是问安。 姜不平与来东羡骑着马在前头,姜姝坐在马车里,轻声道:“其实我马术尚可。” 晏怀知她的心思,却摇了摇头:“你身子娇贵,怎能骑马赶路,且击鞠场上的马儿同寻常赶路的马儿不同,你就乖乖在马车里坐着。” 姜姝笑了笑:“夫君,这一路我定不会给你拖后腿。” 晏怀伸手点了点她的俏鼻,忍俊不禁:“夫人聪慧,我还要多倚仗你呢。” “咱们大概多久到洪州?” “先去益州,洪州是黄庭的地盘,他对我了解颇深,比从前那个王刺史难对付,去年江南一案,益州也有不少官员牵扯其中,在益州借助来家财势更方便行事。” …… 东宁街沈府。 沈老夫人才送走了媒人,就见沈毓抻着脑袋在窗外徘徊,她淡淡喊了声:“正好也要去找你,进来。” 沈毓一袭浅绿色窄袖长裙,整个人看上去活泼又干练。 “母亲可忙完了?” 沈老夫人见她笑嘻嘻的模样,疑惑道:“有事?” 沈毓脚步轻快走到沈老夫人身旁坐下,“方才齐国公府来人,说阿姐有喜了,母亲这儿一直有客,我便先打发她们回去了。” 沈老夫人向来清冷的脸庞也柔和了许多,齐国公府没有嫡子,沈清这一胎就尤为重要,虽说只要是自己孩子都喜欢,可世上对女子就是有诸多不公,有了儿子才能更加立得住脚也是事实。 “方才媒人又来了,你若成了婚,咱们沈府便是双喜临门了。” 沈毓面上一红,但也知自己的婚事不能再拖了,默默颔首:“一切由母亲做主。” “宋府的大公子,你觉得如何?”算上这一次,宋府已经托了媒人三次登门,就连宋府老太太都亲自来了一遭。 沈毓是知道这些的,她对宋念那个人,说不上讨厌也说不上喜欢,若是要嫁他,也并不排斥,所以她也一直不曾多说什么。 便是此刻也还是那句话:“母亲觉得好便好。” 沈老夫人微微蹙了眉:“要与他过一生的人是你,是你选夫婿,怎能仅凭我的喜好?” “我相信母亲的眼光,不论您为我选择哪户人家,我都听母亲的。” 沈老夫人失笑,与她细细道来:“一开始宋府来议亲,我是一口回绝了的,宋大公子为人正直有担当,是难得的好儿郎,可他有个心术不正的母亲,你心思简单,嫁过去定然讨不了好。” 沈毓眼睛眨了眨:“那母亲如今怎么又同意了?” “宋老太太亲自上门,说愿与沈家结亲,若是顾虑宋念的母亲,就将她送到郊外庄子上自个儿住。”沈老夫人顿了顿:“当时却把我吓坏了,心道为了一桩婚事,宋府何至于如此对待当家主母?后来我才寻思过来,定是这个宋夫人犯了什么大错,宋府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打发了她,可我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宋府没了宋夫人,这桩婚事便可商量。” “之后不知又发生了什么,宋府放出消息说宋夫人病糊涂了,言行举止似是回到儿时,宋府为了她的身子着想,将她送回了娘家,在娘家养病。” 沈老夫人面上淡淡不屑:“自然这是对外的说辞,总之,宋夫人是别想再回宋府了,今日媒人再次登门,你若不反对,我便回信给宋府。” 沈毓扬起明媚的笑:“母亲为我思虑得这般周全,我还有什么不应的。” 宋府这边很快收到了沈府的回信,宋老太太一颗心才终于落回到肚子里,孙儿的婚事实在是拖不得了。 宋妍折了几支杜鹃花插进陶器里,正抱着进屋,见祖母一脸喜色,忙问道:“祖母今日这般高兴?” “沈府应下了婚事,你大哥的婚事总算是定了。” 宋妍也很是高兴,毓儿要做她嫂嫂了。 宋老太太又话锋一转看向她:“府里如今只剩你还未定亲,前两日我给了你几个人选,你考虑得如何了?” 宋妍抱着陶器放到窗边几案上,手又来回摆弄着。 宋老太太语气沉了沉:“都不满意?” “不是。”宋妍知道像她这种庶女的身份,大多是配个门第差不多的庶子,有的甚至是给世子、家主做妾室。 祖母给她选的这几家,不论家风还是门第,一看便是用心了的,若是以前,她能有这般待遇早就感激涕零,哪会犹豫? 可偏偏……她忘不了来东羡挡在他面前拼死相护的模样。 第155章 暴民 宋妍看着祖母隐隐有些发怒的样子,到底是冷静了下来,她若将她与来东羡的事情说出来,只怕祖母第二日便逼她嫁人了。 “不是,他们都是万里挑一的好儿郎,我还没想好。” 宋老太太缓了语气:“可要抓紧些,总不好一直不给人家回信。” 宋妍乖巧点头,心里染了一层愁绪,来东羡说要去做一件大事,回来后指不定婚事有转机,这人也忒不靠谱,说走就走了,连个归期都不定。 她可拖不了太久啊。 而此时的来东羡,正在客栈里呼呼大睡,他们从洛城出发,一路赶到乐贤镇,这期间几乎就没怎么停过,他原以为姜姝是娇滴滴的大小姐,晏怀为了将就她,这一路定然走走停停,他都准备拉着姜不平先行一步了。 谁知她半句都不喊累,虽说是坐马车,但这一路颠簸也够受的,倒是让来东羡刮目相看。 来东羡正躺在客栈的床上幸福地补觉,突然街上震天的喊叫让他从床上一下子蹦了起来,脑袋懵懵的差点没站住,等缓过神连忙趴到窗边去。 这一看更加震惊,街上原先摆着的小摊子都不见了,百姓们聚在一起神色激动,对面是一群拿着武器的官兵,两方都不能用起冲突来形容了,简直是要开战。 他还从未见过这架势,在客栈的二楼,能看到还有不少百姓不断的往这边聚,百姓人数越来越多,官兵有些招架不住只好不断地往后退。 自古民不跟官斗,这是要造反? 他连忙跑到晏怀的房间,才要推门,猛地想到姜姝也在,才急切敲了敲。 “进。” 晏怀与姜姝也在窗边看,来东羡睡了一下午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晏怀见他进来,与他解释道:“这是一起有计划提前部署好的百姓暴动事件,乐贤县的官兵有限,不一定能镇压下来。” 来东羡惊奇道:“那等别处的兵调过来,这些百姓定然讨不着好,何必呢?这是公然造反,被抓了要砍头的。” 暴民人数还在增加,几乎半个县的百姓都参加了这次行动,他们之前聚在县衙门口叫嚣,称要讨个说法。 晏怀与姜姝连忙收拾好行李,“不知道城门还能不能出去。” 话音才落,姜不平从外头回来,满头大汗,想来能赶回到客栈很是不易,他气喘吁吁摆手:“城门关了,就连客栈也紧闭着,根本出不去。” 他们才到乐贤不到半日,对当地一无所知,突然遇到这种事情,连个准备都没有,这下好了,被堵住出不了城了。 “原本约了几个商贾明日见面的,看这个情况也要黄了。” 来东羡啧啧道:“你还关心你的生意呢,我现在比较关心我的小命。” 晏怀道:“暴民针对的是官府,不会对普通百姓如何的。” “你说若是他们知道户部的尚书大人在这里,会有什么后果?” 晏怀笑了笑:“那我会先把你推出去顶着。” 来东羡打了个哆嗦,若是自己被推到暴民中间,会被踩死? 外头才安静了一小会儿,又骚动了起来,有哭喊声、又尖叫声,有人在奔跑,有人在拍打街道两旁铺子的门,就连他们住的客栈的门也一直在响。 暴民和官兵冲突时,总会有无辜的百姓受伤,可药铺根本不敢在此时开门,只能眼睁睁看着有人胳膊断了、腿断了,血尽而亡。 晏怀正与来东羡听着楼下住客的议论,突然听见姜姝在房间内惊呼了一声,他瞬时便往回冲,一把将房门推开。 “姝儿!” 姜姝在窗前指了指楼下。 晏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夹杂在暴民和官兵之间的一个小女孩,一下子就引起了他的注意,混乱中小女孩稍有不慎就会被踩踏至死。 底下的人都自顾不暇、四散逃命,就怕被官兵当成是暴民同伙,当场处死,哪会有人会管小女孩。 晏怀身形矫健,翻窗而出,姜姝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顺着二楼跳了下去。 “夫君!” 姜姝一颗心都揪了起来,此刻根本容不得她多想,只能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不敢离开分毫。 “不愧是晏二。”来东羡摇了摇头,既恼他冲动,又不得不承认,不论世事如何变迁,晏二就是晏二,一直不曾变过。 姜不平见晏怀将小女孩救出,忙说道:“我下去让掌柜的开门。” 来东羡一把拉住了他,“没用的,掌柜的不会为了这一两个人把们打开,万一暴民冲进来怎么办?你跟我来。” 他扯了床上的帷幔,撕成几条系在一起,“咱们俩把他拽上来。” 姜不平二话不说,将帷幔的一头绑在了自己腰上,来东羡见状笑了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晏怀一手抱着小女孩,一手紧紧抓着帷幔,客栈虽是二层但并不高,晏怀一边脚踩着墙边,很快就上来了。 小女孩被吓得瑟瑟发抖,姜姝见她衣衫褴褛,脸上也是灰扑扑的,纵然有了猜想,还是问了句:“小妹妹,你爹娘呢?” 小女孩许是见她和善,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没有爹娘,爹娘都死了。”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春、春丫,八岁了。” 才八岁的孩子,没有爹娘在身边,怎么活,姜姝检查她有没有受伤,春丫特别怕别人碰触,想来之前受了不少苦,姜姝只能一边柔声安抚一边检查,又给她拿了些吃的,她情绪才慢慢稳定下来。 可街上似春丫这般的苦命人不少,流血受伤的百姓更不少,他们却救不了所有人。 姜姝替晏怀整理着衣袍,问道:“你们可打听出暴乱缘由了?” “是茶农起义,且是大规模的,听说不只是乐贤县,附近几个产茶的大县都如此,客栈掌柜说他们这儿主要以产茶为主,可茶叶赋税太高,茶农辛辛苦苦一年采茶、制茶却连温饱都困难。”晏怀额头隐隐有青筋冒起:“可我身在户部,从未有人上报过,能发展到这般,定不是一年两年的结果,此事若不能妥善解决,恐有大麻烦。” 第156章 探听 民不与官斗的道理谁不懂,若不是被逼急了,没有人会想走这一步。 晏怀此番下江南本就是秘密行事,且他被停了庶务,空有个尚书的名衔却没了实权,关键如今封城,想给洛城送信都送不出去。 外头暴民和官兵两败俱伤,双方休战,喊声渐渐小了,没来得及赶回家的百姓疯狂地往家跑,街上有的铺子悄悄开了门,望着外头一片狼藉,还有躺在地上哀嚎的人,自然也少不了已经毫无生息的无辜百姓。 自古暴动,最终都是血流成河。 晏怀站在窗前久久不语,姜不平和来东羡也都没有开口。 姜姝走到他面前,柔声道:“做你想做之事,不必有所顾虑。” 晏怀低头看着她,他知姝儿虽是女子,但心中有大义,不论他做什么,她都会支持,可他着实不愿让她陷入危险之中。 “你此刻定然在想,若是管了此事,行踪必然暴露,洛城里的人会发现你离开了,而洪州的人则会猜到你的目的,打草惊蛇不说,接下来的路程还会有未知的危险。” 姜姝挑了挑眉,继续说道:“你又会想,你福大命大、逃命的本领也强,是不怕什么危险的,可是呢,你毕竟不是孤身一人。” 她笑了笑,学着他的语气:“届时我的姝儿怎么办呢?若是遇到危险,我没有护住她如何是好?她万一受伤了呢?” 晏怀原本紧皱着眉被她逗笑,他的所有心思竟都被她看透,无处遁形。 “可是你不必想这么多,你曾在父母面前说过,总有一日你会离开,但不会是现在,因为你还有未完成之事,你有一颗济世报国之心,可我们若连眼前的苦难都视而不见,又如何谈造福万民。” 她身上穿着男装,虽然还是一眼便能瞧出是个姑娘家,但她方才说那番话时脸上的坚毅和凛然之气,不输任何男子。 晏怀淡笑望着她,移不开眼,直到来东羡不耐烦地轻咳了一声,“果然是成家了的人,再也没有了从前那份洒脱,以前的晏二怎会顾虑这么多,想干就干呗。” 晏怀笑他不懂,就连姜不平都说了句:“等你成婚了就会知道身上有了另一份责任,不可同从前一样为所欲为了,不过我赞成姝儿的话。” “那是你妹妹,你自然这般说,你又没成过婚,说得好像你很懂一样。” 姜不平摇了摇头,不欲与他多争辩。 “那她怎么办?”来东羡看了眼哭累了已经睡着的春丫。 这孩子是个孤儿,也没有别的亲人,一直是乞讨为生很是可怜,如今乐贤发生这种事,她便是乞讨也难了。 姜姝道:“看看有没有人收养她,咱们肯定是不能带一个孩子上路的。” 来东羡暗暗松了口气,出门在外,有时候就怕善心太过。 姜不平不是第一次来乐贤县,他与当地几个有名望的商贾颇有些交情,便说道:“普通百姓家养自己的孩子都困难,哪有余力收养,这孩子虽然瘦弱了些,但毕竟也八岁多了,若是能去富贵人家做活,好过在外头漂泊。” 客栈食肆渐渐地都开了门,他们默默将自己铺子门前打扫收拾了一番,街上顿时干净多了,除了那挥散不去的血腥气,仿佛方才那一场暴乱不曾发生过。 客栈里有人叹道:“茶农们只是想讨个说法,官府总是不问缘由一味打压,这样下去还是会发生今日暴乱,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听说有人去洛城告御状,死在了半路上,去了好几拨人都是如此。”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冤情不能上达天听,苦的还是咱们老百姓。” 晏怀几人由姜不平引路,去见了几位当地商贾,主要是打听今日之事。 王老爷家是乐贤县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看在姜不平的面子上,愿意将春丫留在府中,又看她年纪小做不了什么重活累活,便让她跟着府里的姑娘,权当解闷。 “王老爷不愧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来东羡嘴甜地说了句。 王老爷摆了摆手:“什么善人不善人的,世上苦难的人那么多,我又能帮得了几个?其实似春丫这样的孩子,外头有很多,但我总不能都接回家来,乐贤县是大县,尚且都如此艰难,更何况旁边的几个小县了。” 王老爷并不知晏怀的身份,只以为是姜不平一同跑商的友人,说话也没了顾忌,“对于朝廷来说,乐贤县微不足道,可这儿也有近两万人口,光茶农就占了一半多,再加上附近几个县,上万人的生计出了问题,能不反抗吗?” “其实他们也不是反抗,与官府对着干不会有好下场,他们都明白,不过是想讨个说法,可你们猜怎么着,但凡有谁去县衙报案诉状,县老爷二话不说,先把人按住打一顿,打得你皮开肉绽再问你有何冤屈,即使是说了冤屈,也是置之不理。” 来东羡握紧了拳头,骂道:“这也太过分了!当官的不为民请命,简直畜生不如!” 王老爷瞪大了眼睛:“来公子慎言慎言!” 说着他还作势抹了把汗,这可是在他家啊。 晏怀身为户部尚书,对全国各地的税收情况了如指掌,此地哪怕只是一个县,但若税收不合理,他不会发现不了。 在前朝,茶叶是官府垄断,后来发生了一起大规模的茶农起义,官府便不再全权垄断,而是只强制收购质量上乘的茶叶,为了同番邦交换珍稀的马匹。 中原地区的茶很受番邦喜爱,每年互市中,茶叶也是重中之重,朝中对此一直很重视,给与茶农很多实惠的政策,近些年,朝中修建了很多新码头,后续出口贸易这块定会有茶叶的一席之地,所以晏怀接任户部尚书以来,还着重请旨减免了几个产茶大县的税收,为的便是鼓励茶农多种茶树。 乐贤县不该如此。 “王老爷,敢问乐贤县的茶税一直都这么高吗?” 王老爷五十多岁了,土生土长的乐贤人,回忆了一下,说道:“从前不这样,若一直这么高,茶农们哪还有活路了?大概是从七八年前开始的,赋税一年比一年高,这两年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第157章 混战 七八年前…… 晏怀细细思量,朝中赋税虽然每年都会根据实情有所浮动,但不会浮动太大,若遇灾年,大多是减免的,断不会有赋税突然增加太多的情况。 既然这笔税收户部没有收到,那去了何处? 王老爷与姜不平颇有些交情,他是很看好这个后辈的,便好意提醒他们:“你们不过来此地跑商,待城门一开还是抓紧离开,打听多了对你们没有好处,咱们是商人,最得罪不起的就是官府。” 姜不平点头,拱了拱手:“王老爷的好意我们记下了,就是突然遇到百姓暴乱,好奇多问几句,等城门一开,我们立马就走。” “你们可在我家住下,等城门开再说。” “已订好了客栈,不好叨扰王老爷,等乐贤安稳下来,我们再来拜访。” 城门依旧紧闭,想来是为了防止闹事的茶农离开,这样说来,官府必然会求援,等从别的地方调兵前来镇压,乐贤的几千茶农,危矣。 几人在王老爷盛情下,是吃了晚饭才离开的,乐贤的夜晚向来安静,不似洛城几处夜市纵然在夜里也很热闹,他们回了客栈,打算明日找找看有没有出城的机会。 姜姝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想着白日王老爷说的话,再联系当时晏怀的神情,乐贤的赋税定是有猫腻的。 “夫君,你的身份万万不能在此时暴露。” 她声音沉沉,晏怀睁开眼睛,借着稀微月光看向她:“夫人为何突然这样说?” “若是乐贤县的税收真的有那么高,你不会不知情,说明在户部的账册上,乐贤的税收是正常的,可当地百姓都嫌赋税重,这显然不合理,我怀疑这笔税收是进了某些人的口袋,一个县的税收,哪怕只有一半那也不是小数目,一般人哪里吞的下,有哪里敢吞下。” 姜姝越想越心惊:“若此时你的身份暴露,就代表此事很快会捅到陛下面前,而吞下这笔钱的人,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晏怀侧了个身面向她,“姝儿,你害怕吗?” 姜姝诚实说道:“有一点点。” 他失笑:“只是一点点?” “不光有害怕,我还很兴奋,咱们若是没有来乐贤,就不会知道此事,那些茶农会很快被调来的官兵镇压下去,没有人会为他们伸冤,县衙只报上去说是刁民作乱,他们便成了‘死有余辜’,可若是咱们能避免这场祸事,这一遭便是危险至极我也认了。” 夜色中,她的眸明亮,晏怀伸出手轻抚她的乌发,赞扬道:“我家夫人,真是世间最好的女子。” 姜姝面色微红瞪了瞪他:“真不害臊。” 原以为他又会说些没羞没臊的话,他却突然起身,从包裹里翻出一物来,又坐在床边将手中物塞到她手上。 月光幽暗,姜姝摸了摸,惊讶道:“匕首?” “这把匕首短小锋利,你拿着危急时刻可自保,但务必小心莫要伤着自己。” 姜姝将匕首握在掌心,心扑通扑通跳着。 晏怀将她揽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声道:“希望你永远不会用到它,但若要用,一定不要心慈手软。” 姜姝窝在他怀中,重重点了点头。 第二日一大早他们便从客栈离开,城门一点要打开的意思都没有,参与暴乱的茶农不知躲藏在何处,如今援兵未至,官府暂时不会再想着围捕他们。 可这喘息的机会相当于拿命去换,茶农如何肯,才不过歇了一夜,就有人回过神来,他们不能躲,越是躲藏越对自己不利,于是数千人往城门口聚集,要守卫开城门。 而当时,晏怀几人正好在城门处,眼见着越来越多人往这边靠近,城门守卫去衙门报信,又是一场暴民与官兵的较量,茶农手上都拿了农具,他们不似官兵大多都是壮年男子,暴民中有老人、有孩童、有妇孺,这些人竟占了差不多一半。 他们个个面色蜡黄、身形消瘦,但是脸上都是对官府的愤怒和对生的渴望。 晏怀揽着姜姝的身子往外退,但暴民太多,他们知道若是城门不开,用不了几日他们就都会死在这儿,所以此时此刻他们格外愤怒,势必要把城门打开,根本顾不得是不是还有无辜的百姓在场。 官兵们就更不在乎了,甚至很多无辜百姓被当做暴民当场打死,人流不断攒动,晏怀紧紧护着姜姝,不让她被人流冲散。 喊叫声和打斗声充斥在耳边,来东羡喊道:“怎么办?走不了了!” “保护好自己,慢慢退到边缘。” 晏怀话音才落,又是一阵喊叫:“开城门!开城门!开城门!” 人群再次向城门涌动,晏怀几人又被推了回来,姜姝紧紧抓着晏怀的衣裳,以防被冲散,所幸他们被困在暴民之间,这些人的目的只是要打开城门,不会无故伤人,姜姝几人都还算完好无损。 除了来东羡被冲乱的头发整个糊在脸上看不见路外。 乐贤县的兵力算是附近几个县最多的,有三万多,可除去不可调动的兵力,能出来镇压暴民的也就不到两万,两万对几千本大有胜算,但暴民们既然被逼到了这一步,都是豁出命的,一时间除了两败俱伤,竟镇压不得。 可官兵守住了城门,双方死伤都不少,这城门一时半刻打不开,暴民们开始往城内撤了。 姜姝松了口气,她活了二十一多年,从没见过这个阵仗,当人潮渐渐退去,那些躺在地上哀嚎的人便格外醒目了。 混战过后的战场一片狼藉,那些求救声、哭喊声、痛彻心扉的悲痛充斥在耳边,刺痛了他们的眼睛。 还不等他们有何动作,一队官兵上前将几人围住。 “将这些人都抓起来!” 第158章 入狱 官兵身穿铠甲手拿兵器,一股凶煞之气吓的百姓只敢苦苦喊冤,来东羡将头发捋到身后,“为什么要抓我们?” “抓你们还需要理由吗?”一官兵怒声说道。 “荒唐!官府不需要理由随便抓人?” “我说你们是暴民同党,这个理由可以抓了吗?” 来东羡方才被冲撞的就满身火气,才要破口大骂,就被晏怀拦了下来:“此时不宜与官府起冲突,这么多官兵,就算真动手咱们也讨不了好。” 来东羡低声道:“不会你的身份暴露了?” 晏怀看了眼四周,这次抓人并不是针对他们,而是方才被挤到暴民中的许多百姓,官府应该是死伤太多人暂时没法处置暴民,就把怒气撒到百姓身上。 他轻摇了摇头:“你来家大公子的名头此刻不用更待何时?” 来东羡眉头挑了挑,大喊道:“我乃益州来家未来的当家人,何时与暴民扯上关系了?这几位都是我经商的好友,都不是本地人,怎会是暴民同党?” 为首的几个官兵相视一眼,益州来家的名头谁没听说过,更何况乐贤县离益州并不远。 “你说是就是?” 来东羡被气笑了:“老子说是就是!” 晏怀瞪大了眼睛,抬手扶额,果然下一瞬就听官兵暴怒道:“我看是冒充的,都抓回去!” 晏怀踢了来东羡一脚,来东羡连忙又说道:“我们可以跟你们回去,但麻烦你们找个人去来家一趟,让来家来赎人,到时你们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官兵将信将疑,虽说依旧把人带了回去,但也派了人去来家。 谁知等了三日,来家也没人来赎他们。 于是,就连大牢里的狱卒们见到来东羡都满是鄙夷,来东羡被气地差点吐血。 “不可能!他们绝对没有去来家,来家怎么可能不赎我!” 晏怀拍了拍他的肩膀,满含歉意:“我真不知道,为了我你竟然与家里的关系冷漠至此。” 来东羡将他的手甩开,“你少说风凉话,一定是这些人搞错了,他们根本没有去来家!” 来东羡又高声喊狱卒,狱卒不耐烦的过来:“喊什么喊!作乱的刁民还敢冒充来家的大公子!” “我真的是来家大公子,你们是不是没派人去来家?” “怎么没去?都说了来家未来当家人在乐贤县衙,可连来家的门都没进去,人家根本不信,说明人来大公子在家呢,我们还得了个没脸,你再嚷嚷,先打你几十板子让你长长记性。” “怎么可能?你肯定……” 来东羡火冒三丈,被晏怀一把拽了回来,“真想挨板子?” 狱卒又骂骂咧咧几句离开,来东羡怎么都想不明白,来家门房若是听说他被抓了起来,不得屁颠屁颠去禀报他爹,然后他爹再屁颠屁颠派人来赎他? “不对,如果狱卒说的是实情,来家肯定有什么变故。”来东羡为人处世是随性了些,但并不蠢笨,他是家中独子,他爹宝贝地不行,要不是有族中老顽固们掺和,他爹根本不舍得关他那么久,而那几年,纵然他不能出府,看在家里也是过着神仙般的日子,他没有一日给他爹好脸色,可爹从未怪过他。 爹怎么可能不赎他,难道是出事了?什么变故能让家里连他这个未来当家人都顾不了了? 晏怀见他如此,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别自己吓自己,这县衙的大牢看着也不怎么结实,实在不行我带你越狱。” “你认真的?” “开个玩笑。” 来东羡嘴角抽了抽,要忍不住破口大骂了,这时方才那个狱卒又折了回来。 “你们可以走了。”说着他拿出钥匙打开了牢房门。 来东羡啐了声:“你方才玩我呢!” 狱卒目不斜视:“你们早说与王大善人认识,还用得着骗我们是来家的公子了吗?害得我们白跑去来家一趟。” 王老爷在外头等他们,晏怀几人连忙上前道谢,王老爷道:“举手之劳而已,你们也不要着急,安心在客栈等着,少出来凑热闹。” 晏怀算了算日子,问了句:“援兵可要到了?” 王老爷却摇了摇头:“附近几个县都闹起了茶农起义,暂时抽不出兵力来,乐贤兵力算多的,就算有援兵应该也先去另外几个县。” “如此说来,城门暂时开不了了,封城这么大的事,是要上报朝廷的,这都封了四五日了,影响定然不小。” 王老爷离县衙远一些了才说道:“是啊,外头的人进不来,里头的人出不去,第三日的时候就有一些百姓闹了起来,还有一些小商贩出不了城,生意都做不下去了,这两日民怨沸腾,县衙还不一定能撑多久,你们且瞧瞧,城门说不得哪日就开了。” 晏怀心道,这种情况下城门开只有两种情况,一是暴民被镇压下去,二是城门守不住了,不管是哪种,都不算好消息。 因为上次暴民大规模攻城门,如今四方城门的守卫越来越多,普通百姓根本没有出去的可能,来东羡还惦记着家里,此刻却没办法脱身。 街上已不似他们才来乐贤时那般热闹祥和,封城多日,百姓恐慌、人心不安,一众娱乐场所都停了,除了酒肆茶肆,别的铺子几乎没什么人,而在酒肆茶肆的人,聚在一起也多是为了探听消息,看看这城门到底什么时候会开。 再这样下去,乐贤早晚大乱。 茶农们一开始进城是来县衙讨公道,可县衙的人一看来了这么多人,还个个手拿农具,以为是要造反,二话不说就打了起来,茶农们也是压抑了太久,直接反抗起了府衙,这才发展到这般地步。 茶农被困在城中出不去,都聚到了城西,一开始靠吃河里的鱼和身上的干粮,后面两日没吃的又出不去,为了活命只能去偷去抢,老百姓自己都苦,家里还不容易攒点粮食还被偷走了,对方人数众多又没办法,去报案府衙一时也管不了,只说等援兵到了,将这些暴民一网打尽。 可援兵什么时候到? 晏怀几人在茶肆逗留了一会儿,听到不少消息,乐贤如今已经乱了。 晏怀对来东羡和姜不平说道:“不平兄在这里人脉多,你们去探听些这些年税收的消息,我与姝儿去县衙。” 第159章 县衙 来东羡大惊:“你们去县衙做什么?蹲大牢没蹲够?” “乐贤乱成这样,最终受苦的都是老百姓,不能任由事态发展下去,城门必须得开。”原本他想先把姜姝送回客栈,可想来想去,还是带在身边最为稳妥。 且姝儿从来不是他的拖累。 县衙的守卫听说他来找县令,嗤笑了声:“知道咱们这儿的规矩吗?想见县令大人,得先看看你能不能熬过二十大板。” 守卫将目光放到一旁的姜姝身上,哪怕是一身男装,可这细腻白嫩的脸蛋太惹眼:“就算你能受得住,这娇滴滴的小娘子可受不住。” 晏怀抬脚,一脚踹在了守卫的胸前,另外几个守卫见状连忙上前,将晏怀围在中间。 “敢来县衙闹事,不想活了?” “让乐贤的县令出来见我。”晏怀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块令牌来。 守卫自然没有见过,但却认识上头的“大理寺”字样,浑身一震,连滚带爬进去禀报县令大人了。 晏怀从洛城出发前,找宋念偷了块大理寺的身份牌,原本不到危急时刻不打算用的,此刻却不得不拿出来了。 孙县令虽然半信半疑,但还是亲自出来迎接,见到晏怀和姜姝,总觉得有些眼熟,好像暴民。 “这位大人是?” 晏怀不看他,径直往里走,姜姝却是看了县令一眼,四十左右的年纪,脑袋圆圆的,肩膀却是不宽,瞧着有些不和谐。 她淡淡说道:“一个小小县令,有何资格知晓我家大人名讳?” 孙县令打了个寒颤,望着晏怀的背影,纵然身着便服,浑身气度却是不凡,口音也像洛城人士,手上又有大理寺的牌子,心里不禁忐忑。 可又看了眼姜姝,怎么大人出门还带个姑娘? 姜姝自然瞧出了他的心思,凝眉说道:“我家大人接了密旨暗中离京查案,却被你困在这乐贤多日,耽误了圣上的旨意,你担得起责任吗?” 晏怀大步流星,姜姝小跑跟上,孙县令也连忙加快脚步,原来是暗中查案不好暴露身份,那此女子多半是为了掩人耳目的。 几人绕去后堂,孙县令让人上茶,一直等着晏怀开口,可堂内一片寂静,他抹了把虚汗,说道:“下官实在不知大人来了乐贤,此地有刁民作乱,不得已才封了城门,若大人急着出城,自然不敢阻拦大人。” “孙县令觉得放本官出城便够了?”晏怀冷冷看向他,“纵有刁民作乱,孙县令不全力镇压,也不请旨求援,就任由暴民欺凌当地百姓,你这父母官就是这么当的?” “大人明鉴,实在是刁民太彪悍,若是城门一开,刁民岂不都逃了?” “孙县令真是糊涂啊。”晏怀抿了口茶,淡淡说道:“本官只不过是路过此地,原本不该多管闲事,但眼瞅着孙县令乌纱帽不保,忍不住要提醒一下了。” 孙县令摸了摸头上的官帽,赶紧扶了扶。 “如此大规模的暴乱,孙县令原本就不必全揽在自己身上,请旨一封,让朝廷派兵来镇压便可,孙县令将暴民困在城中欺凌百姓,岂非得不偿失?听说乐贤的官兵死伤了不少,朝廷会不会觉得是孙县令决策失误的原因?” 孙县令内心颤颤,这若是普通作乱的刁民,他断不会做出封城这样的大举动,可…… 他满脸纠结道:“若是暴民出了城,可就不好抓了。” “孙县令的责任心还真是……强啊,明明是将暴民赶出城,为了护住城内百姓,这是大公无私的事情,圣上乃明君,怎会不理解孙县令的苦心?” “万一刁民胡言乱语、颠倒黑白呢?” 晏怀笑了笑:“孙县令在怕什么?” 孙县令神色一震,连忙诉苦:“大人身在大理寺,是不懂我们这些整日面对老百姓的基层官员的苦,跟老百姓打交道是最难的,这些人没什么文化还惯会颠倒是非,只会一味的卖惨喊冤,实在让人头疼。” “既然他们这么让孙县令头疼,就更要赶快将他们赶出城了,孙县令的职责是护住城内百姓,如今却本末倒置,明知暂时无法镇压住刁民,却将他们困在城中,平白让无辜百姓受苦,这要是让御史台知道了,定是要狠狠参你一本。” 孙县令圆圆的大脑袋只觉得凉飕飕的,他如何不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可援军迟迟不来,上头又给的压力太大,他只不过就是个小小县令,能怎么办? “大人可否听说了此次刁民作乱的源头?” 乐贤街头巷尾都传遍了,晏怀也不必藏着掖着:“听说是茶农不满赋税太高?” 孙县令点了点头:“可这赋税是上头定的,又不是下官说了算,且每年定额若完成不了,我同样保不住这乌纱帽,大人既来了乐贤,可否教教下官该如何是好?” 晏怀不确定他是试探还是真把自己当成了救命稻草,便言道:“我一个破案的,哪懂什么赋税高不高,但上头既然这样规定的,想必赋税是合理的,既然合理,茶农却仍不满意,那就是上头的问题了。” 孙县令想了想,上头?他真的可以把难题抛给上头吗? 姜姝一直静静站在晏怀身后,此刻却微微俯身,声音不大不小说道:“大人,我曾在茶肆听过几句闲聊,好像乐贤的赋税是从七年前开始才高了起来,足足翻了三番呢。” 晏怀大惊:“竟有此事?” 他看向了孙县令,“翻了三番,这是真的吗?” 孙县令默默点了点头,他接任乐贤县令不足三年,早在上一任县令在时赋税就高得吓人,这些茶农早不反抗,非得他在位时闹成这样,还真是倒霉。 晏怀见这位孙县令神情,应该一直都知道税收不对劲,也知道是何原因,只不过他就是一个底层办事的,只为了完成任务,倒也够不上同流合污的门槛。 晏怀试探问道:“户部怎会突然将赋税提高这么多?孙县令可知缘由?” 孙县令左右看了看,叹了声:“上头的事下官哪里会知晓,下官只知从七八年前江南两路调任了转运使开始,这赋税才越来越高的。” 第160章 出城 原来祸乱源头出自这位转运使身上。 晏怀不动声色看了姜姝一眼,姜姝立马会意,轻轻笑了两声。 孙县令这几日愁得头更大了,可以说是心力交瘁、寝食难安,此刻听见这声突兀的笑,大大的不解。 姜姝开口说道:“大人,这孙县令不太聪明的样子。” 晏怀佯嗔:“不可无礼。” “究其根本,茶农之所以发动这场暴乱,是因不满赋税太高,可赋税多少又不是孙县令定的,孙县令何必一味打压,只管将情况往上报,自有上头的人解决,是减赋税还是镇压刁民,都不是孙县令该关心的事儿。” “若是孙县令在暴乱时还能护住城内百姓不受侵扰,说不得朝廷还有嘉奖呢,可如今事情闹成了这样,莫说刁民作乱,便是百姓也要乱起来了,孙县令只想着要为上头排忧解难,却要把自己搭进去了,岂非不够聪明?” 晏怀轻咳了声:“越来越放肆了。” 孙县令却是当头一棒,看着姜姝讪讪道:“这位……姑娘骂的是,是下官愚钝。” 自从他接任这乐贤县令以来,每日为此伤透了头脑,茶农几乎日日换着人来,非常影响他正常公务,于是他便定下了要伸冤先挨二十大板的规矩,一开始确实伸冤的人少了,可后来又是每日都来,他才知道那些茶农竟收买街边的乞丐来替他们伸冤。 这些刁民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他被烦得没办法了,就将来伸冤的人统统抓进了大牢,可那些乞丐不怕,进了大牢反倒还有吃有喝,更乐此不疲了。 这三年,他熬的头发都白了。 但被上头压着,他也没办法,此刻他将目光放到了晏怀身上,若是能搭上这位大理寺的高官,也许他能从这泥沼中解脱出来。 “多谢大人点拨之恩,下官确实是糊涂。” 晏怀淡淡点头:“本官还有要事,已经耽搁了这么多日,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明白明白,下官这就命人开城门。” 来东羡与姜不平在当地几位有名望的商贾暗中帮助下,收集了不少有关赋税过重、百姓民不聊生的证据。 晏怀与姜姝回客栈时,那二人都还未归。 “夫人若是男子,为夫可要自惭形秽了。”晏怀一路上都在赞她聪慧机灵,姜姝耳朵都起茧子了。 “每日在你不厌其烦的夸赞中,我快要迷失自我了。” 在爱的人眼中,一切美好的优点都会被无限放大,反正晏怀就觉得,他家夫人哪哪都好。 姜姝浅浅一笑:“咱们抓紧将东西收拾好,等兄长与来大公子回来立刻出城。” 城门打开,先是有百姓在城门口观望了一会儿,才试探地往外出,见城门果然是可以通行了,纷纷奔走相告。 来东羡与姜不平或许也是听到了消息,赶忙回了客栈,两个大男人的行李简单,下就收拾好了,下楼的时候,晏怀已经让人将马车套好,另外两匹马也牵了出来。 趁着城中的茶农还没有大规模的往外出,他们赶紧出了城,来东羡因惦记家里,便对晏怀道:“你们坐马车慢慢来,我就先行一步了。” 姜不平看了晏怀与姜姝一眼,“我与他先去来家看看。” 来东羡没说什么,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夹紧马肚就冲了出去,姜不平紧随其后。 从乐贤到益州,大概一日的车程,但因他们出发时已经中午,若夜里不露宿野外只能傍晚找个地方先住下,等明日再去益州。 反正乐贤和附近几个县是不能再住了,万一再被困个四五日可麻烦了。 出门为了方便,都是单匹马套最简单的小型车架,晏怀坐在前头驾车,姜姝坐在车内,二人时不时说着话,春日微风徐徐,既是明日再去益州,便也不必着急,车速很慢,晏怀一路同她介绍江南各个州县。 姜姝惊讶道:“你竟去过这么多地方?” 晏怀颇有些遗憾:“我游历时间不长,很多也都是从游记上看到的,若有机会……” 他没有再说下去,这样的话说的太多了。 姜姝却接着他的话说道:“那你以后一定要带我去看看。” 宽阔的官道上,可能是日渐黄昏的缘故,车马并不算很多,落日的余晖洒在马车上,她身上暖洋洋,才要问他赶车累不累,就见他勒紧缰绳,马车停了下来。 然后他一人跳下马车,走到路边,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捧不知名的野花,野花幽香,颜色艳丽,是她从未见过的。 夕阳下,他清朗的面容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薄唇轻启:“这几日,夫人辛苦了。” 姜姝面上染了一抹羞红,接过捧花,不需要放在鼻间,马车内已尽是花香。 她从来没有像这些天这么累过,赶了那么久的路,一到乐贤就发生茶农暴乱,还被关进牢房好几日,若是回洛城说给婶母她们听,她们估计都不敢相信。 可这种累,是充实的、满足的,累但不乏。 到了益州边上的一个小镇子,晏怀先去找了信客,要往洛城传信,之后才驾着马车去客栈,此处只有两家客栈,好在平日里过路人不算多,客栈里还有空房间。 “好好歇一晚,这么多天累坏了。”晏怀一向身强体健,这种强度的赶路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姜姝从未出过远门,能强撑这么多天,已是不易。 她看着晏怀主动收拾整理床铺,然后又给她弄吃的喝的,还从包裹里找了身干净的衣裳放在床榻边,待姜姝吃饱饭,他又找店小二要来热水让姜姝洗漱。 姜姝一边泡着脚就有些昏昏欲睡了,晏怀见状适时地托住她的身子,将她脚上的水渍擦干,抱起她稳稳地放在了床上,很快就听见了她平稳的呼吸声。 “辛苦了,夫人。” 他轻轻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她的身上还沾染着野花的馨香。 姜姝一觉酣睡,知道他会一直在,所以睡得格外放松,直到身子猛然被人抱紧,她一下子惊醒,若不是感受到熟悉的怀抱,她定然被吓到,因为晏怀实在是抱她太紧,她快要喘不上气了。 “夫君……” “嘘,别说话。”晏怀的声音很轻,半撑着身子,好像在警惕着什么。 第161章 遇险 姜姝心一下子提了上来,不敢开口询问什么,只能紧紧贴在他的胸膛。 已是夤夜,周遭一片静谧,除了彼此强有力的心跳,再无旁的声音,起码姜姝是这样认为的。 可晏怀还是一动不动,闭着眼睛仔细辨别那细微脚步的距离。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晏怀手臂才松了些,然后在姜姝耳边低声道:“有些不对劲,咱们连夜出发。” 姜姝心扑通扑通跳着,乖顺点了点头,蹑手蹑脚起身穿好衣裳,拿好行李。 晏怀不敢将她一个人留在房间,带着她一起去后院套马车,可去了后院才知,他们的马儿不见了。 对方是有备而来。 晏怀紧紧握着她的手,此刻他们在明敌人在暗,不知对方有几人,也不知对方的身手和目的。 对方既然把马牵走了,必然是埋伏在附近,晏怀又带着姜姝退回到客栈。 没有马,他带着姝儿必然跑不远。 低头一看,姝儿另一只手正死死握着他送她的匕首,手还微微颤抖。 “别怕。”他语气轻柔。 她点了点头:“有你在,我不怕。” 脚步声渐近,这下连姜姝都听到了,她握着匕首的手一刻也不敢放松,她知道晏怀一定会保护好她,可也正因如此,她才怕自己拖累了他。 门和窗同时破开,房间内一下子涌入四五个黑衣人,手中皆是明晃晃的长刀,其中一个黑衣人还提溜着一个三十左右的中年男子。 为首的黑衣人问道:“是他吗?” 男子点头如捣蒜:“是是是,就是他,是他让我送信的。” 晏怀认出这男子,是镇上的信客,干的就是跑腿送信的活。 黑衣人将男子扔出了门,男子连滚带爬离开了。 “锦衣玉食活着不好吗?大人何必自寻死路呢?” 晏怀将姜姝护在身后,“胆敢刺杀朝廷命官,看来你们转运使大人犯得事不小啊,我若死在这儿,你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大理寺秘密前来江南办案的官员,若是死在了江南,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晏怀庆幸他没在信中暴露更多的信息,只是将乐贤茶农暴乱的实情禀报回京。 “主子说了,万万不能留活口。”为首的黑衣人一声令下,其余黑衣人立刻提刀冲了上来。 他们许是没想到一个大理寺的官员身手会这么好,四五个人围攻下,还让他带着人冲了出去。 屋里狭窄逼仄,施展不开,他也怕伤着姜姝。 晏怀的速度很快,姜姝哪里能跟得上他,几乎是被他半抱着往前跑,可这样一来,黑衣人很快就追了上来。 方才在屋里是他们轻敌,此刻却是不敢大意,夜色黑暗,对方身手又这样好,万一被他逃脱,回去后必然无法交待。 “不能让他们跑了, 上!” 黑衣人呈包围之势,晏怀就不敢将姜姝放在身后,他左手牵着她,右手持剑,黑衣人是为要他命而来,他自然也不能心慈手软,几乎招招都带着杀意。 姜姝不敢出声也不敢乱动,生怕给晏怀添乱,她像一个玩偶一般,被他拽着躲避对方的长刀,好几次都感觉刀刃要划过她的脖颈,又堪堪躲了过去。 躲的次数多了,她与晏怀也能有些配合,必要时还能一脚踹向黑衣人,不过她毕竟没多少力道,伤不了人,只是给晏怀留一喘息的时间。 很快黑衣人便只剩下两人,而晏怀身上浓重的血腥气,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对方的。 剩下的两个黑衣人相视一眼,皆意识到对方的恐怖,但主人这一次是下了死命的,此人是京城的官员,若是放他离开,后果不堪设想,他们二人便是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他们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决然。 这二人的身手是几个黑衣人中最好的,此刻又是拼了命的打法,晏怀不敢大意,一边招架一边后退,直到退到墙边,他让姜姝紧贴着墙,而他就站在她的身前,确保她不会受到伤害。 这两个黑衣人从方才就一直打量姜姝,许是想先对她下手以此来牵制晏怀,如今却没了法子,只能与晏怀硬拼。 长刀挥砍而来时,晏怀举起剑挡住,另一人紧随其后,他还能快速反应过来躲避开,并收回长剑刺在那人肩头。 姜姝后背贴着冰冷的墙面,面前是晏怀高大的身躯,为她把所有的危险都挡在了身前,此刻的晏怀,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 她见惯了他矜贵洒脱、意气风发的模样,从未想象过他会有这一面。 浑身充满了肃杀之气,招招凌厉狠辣,在昏暗的夜色下,像一匹凶猛无比随时要把敌人撕碎的恶狼,而这匹恶狼最重要的事,却是要把她护在身后。 “姝儿,闭眼。” 耳边传来他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她乖顺地将眼睛闭上,只一瞬,长剑刺破血肉和痛苦的闷哼声接连而起,一股鲜血喷洒在墙面,那还带着体温的热度很快退却,姜姝胃里一阵翻涌。 等她再睁开眼睛时,面前的两个黑衣人已经倒地不起,姜姝只看了一眼就被晏怀捂住。 “姝儿,别看。” 她心慌地点了点头,她只看到一只胳膊散落在一旁,哪还敢再看下去。 晏怀说行李还在客栈,先去拿了行李再离开,可她抬脚才发觉自己的双腿已经不听使唤,好似怎么都踏不出这一步。 晏怀见状心疼不已,可他身上都是血迹,便半蹲下身将她扛在了肩头,总之他不会让她离开他半步。 姜姝一直闭着眼睛,直到进了房间,才颤悠悠睁开,晏怀没有点灯,只快速换了件外袍,拿上了行李。 “现下能走了吗?” “你可有受伤?” 二人同时开口,姜姝一直强撑着的情绪好似一下子撑不住了,泪水汹涌而出,晏怀立马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抚:“姝儿很勇敢,不怕了,不怕了。” 她没让自己哭太久,只是把情绪发泄出来罢了,因看不清,她只能又问一遍:“你受伤了吗?” 晏怀稍稍沉默一瞬:“没有受伤,咱们得抓紧离开,黑衣人没有回去复命,对方肯定还会再派人来。” 第162章 来府 天色渐渐有了一丝亮光,二人在小道上歇息。 姜姝看了眼与她隔着一些距离的晏怀,莫名道:“夫君为何离我这样远?” 晏怀抬眸与她四目相对,身子往这边靠了靠。 看出他的反常,姜姝主动靠了过来神色紧张:“你是不是受伤了没有告诉我?” 晏怀将脸埋在掌心,声音闷闷的:“姝儿,我很怕让你见到那样的我,我、我杀过很多人……” 话音未落,姜姝便伸手抱住他,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语气轻柔:“我的夫君如此英勇无畏,还有一颗赤子之心,真是这世间最好最好的儿郎。” 晏怀抬头,“你不害怕吗?” 他以为她走不了路,以为她大哭,都是因为他。 姜姝双手靠在一起,捧住了他的手,摩擦着他掌心指腹的厚茧,“这双手,可握剑、可执笔、可捧花、可描眉,可执一人手,可护万民安,我为何会怕,只会为他骄傲。” 她的神色无比虔诚,在将明未明的朦胧天色中,他用这双握剑的手捧着她巴掌大的小脸,将她往身前一带,没有丝毫犹疑地吻了上去。 路边的小草在黎明间伸展着腰肢,露水从野花的花瓣上滴落,原本快被压弯的花枝顺势挺了起来。 直到天色大亮,他才意犹未尽稍离她的唇瓣,鼻尖抵在一起,彼此的呼吸交融,她早已满脸绯红,他低头看了眼她略有些浮肿的唇,低低笑了。 姜姝面上潮红一片,握拳轻轻捶打了他一下,表达着微不足道的不满。 他背对着她蹲下身,“走,我背你。” 姜姝摇了摇头:“不用,我自己能走。” 他侧过目光看向她被磨破的靴子,姜姝双颊染了些许恼意,将靴子藏在了衣袍下。 “山路硌脚,夫人不必羞恼,在自家夫君面前有什么好逞强的?”他一把将她捞了上来,稳稳落在他的背上,“夫人已是格外勇敢坚强。” 离益州已是不远,他迎着朝阳,在晨曦光芒下,背着她一步步往前走。 益州来家。 晏怀上前拍了拍府门,过了很久才有人来开门,见到门外之人什么都没问便说道:“来府今日不待客,公子请回。” “我是来找来大公子的,与他约好了,你去禀报一声他便知晓。” “都说了来家不待客,你找谁也没用,改日再来。” 在下人将府门关上前,晏怀一脚踏了进去,用身子挡住。 “你这人!都说了不待客,怎么硬往里闯?”他喊了护院来,想要将闯府的人赶出去。 晏怀不解道:“你连通报一声都不肯,怎知来东羡不会见我?好好的闭门不待客,莫非有什么猫腻?” 难道真被来东羡说中了,来家出事了? 晏怀又问:“来东羡回来了没有?他可在府中?” 护院很快赶来,拿着棍子就要将晏怀打出去,晏怀下躲开,愣是没伤到他一分,还嚷嚷道:“让来东羡出来见我!” 动静闹得大了,府中出来一位管事,晏怀一看连忙喊道:“周管事,我是来东羡的朋友,你不认识我了?” 周管事定睛一看,忙迎了上来,“住手,快住手,这是大公子的好友。” 晏怀走上前,笑道:“这些护院怎么回事?也不通报就要把我赶出去。” “秦公子,大公子身体抱恙,暂时不能见客,这些护院也是急了些,还望秦公子见谅。” 从前晏怀与来东羡四处游历时,因为那时祖父的名头太大,他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用的都是母亲的姓。 “他身体抱恙了?那我更得去看看他了。”晏怀说着便作势往里走,果然立马被周管事拦了下来。 “秦公子,秦公子,您且留步,大公子的病不能见客,等他病愈了,您再来。” 昨日还活蹦乱跳的人,今日就病得不能见客了?说什么鬼话呢! 晏怀看向周管事:“从前跟随你家大公子到来府做客时,周管事也都是在的,你应该知道我与你家大公子的交情,他便是不见旁人,不该不见我。” 周管事已经是满头冷汗:“是,老奴知道您与大公子交情匪浅,可这实在是……” 晏怀低声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周管事往旁边看了眼,护院们都在围在一旁,他只能催促道:“秦公子还是请回。” 来府明显是有猫腻,晏怀没有见到来东羡,哪里肯离开,耍赖道:“要我走可以,除非是来东羡亲口跟我说,不然就是你们这些下人妄自揣度主子的心意,做不得数。” “放肆!”闻声走来一个颇有些威严的中年男人。 晏怀打眼一看,此人与来东羡的父亲颇有些相像,心中大概有了数,果然便听周管事恭敬喊了声:“二老爷。” 来东羡的父亲这一脉只有他自己,这个所谓的二老爷是按族中称呼,应该算是来东羡的堂叔。 “何人擅闯来府?” 晏怀挥了挥手:“原来是二叔啊,晚辈秦怀,是来东羡的朋友,听说他病了特来探望。” 来柯冷眉竖起,冷哼了声:“既是羡儿的朋友,便不该如此无礼,他病重不便见客,你怎能硬闯?” “抱歉抱歉,实在是一听他病重,心中万分挂念,这才鲁莽了些。”晏怀笑了笑:“二叔不知,我与来东羡是过命的交情,他便是病重,也不会不见我的。” 来柯甩了甩衣袖:“他这病会传染,谁都不能见,快请回。” “我不怕,我们早就立过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够了!说了不能见客就是不能见客,莫要再胡搅蛮缠了,抓紧离开!” 护院见二老爷动了怒,提着棒子又聚了过来,晏怀连忙道:“斯文一些,不必如此,既然真的不方便,那我改日再来便是。” 他举着双手往外退,退出来府,府门立马又紧闭了。 姝儿还在对面的豆腐铺子等他,他才踏进铺子,便见姜不平正与姜姝坐在一起。 “不平兄?” 姜姝立刻走上前:“怎么样?你能见到来大公子吗?” 第163章 夜探 晏怀摇了摇头,姜姝拉着他坐下,“一整晚惊心动魄的,先过来吃点东西。” 他确实饿得很,早就饥肠辘辘,只是坐下后还是先问了姜不平来府的情况。 然后一边吃着一边听姜不平说道:“一路上他都在担心家里,可我们赶到的时候并无异常,我送他回府后便去见了几个朋友,可当我再去来府时便被拒之门外了,门房告诉我说他病了,我与他不过才分开一个多时辰,他如何就病了?分明是托词。” 晏怀因吃着东西,含糊道:“他们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可能是见我要往里闯,来东羡的二叔都出来了,总之就是拦着我不让我见。” 姜姝见在一旁做豆腐的是位小娘子,便主动上去搭话。 小娘子开始时吓了一跳,可仔细看了姜姝一眼才定下心来,淡淡笑了笑。 姜姝和善道:“敢问姑娘,这来府大门为何一直紧闭着?” 小娘子摇了摇头:“我不知。” “姑娘别误会,我们是来大公子的朋友,听说他病了想着去探望一番,谁知来府不待客,我们心里记挂着这才打听一二。” 小娘子还是摇了摇头:“我是真不知。” “这豆腐铺子就在来家对面,那姑娘可知来府最近可有发生什么?” 小娘子想了想说道:“人多了,好像前不久来了很多生面孔,还有……来老爷已经五六日没来吃豆腐了,往日几乎每天早上都来,便是不来也会让下人买一碗回去。” 姜姝笑了笑:“姑娘的手艺好,这豆腐滑嫩可口,确实不错。” 小娘子脸色微红:“是我家祖传的手艺,我爹爹就是靠卖豆腐将我们姊妹五个养大的。” 姜姝由衷赞道:“那你爹爹可真了不起。” 三人一同去了客栈,姜不平见他们徒步,才知马车丢了还发生了那么凶险的事情。 “姝儿可有受伤?” “兄长不必担心,夫君一路都护着我,我半点没伤着。” 姜不平看了晏怀一眼,暗自点了点头。 “昨夜那般凶险,想必你们都累坏了,来府一时半刻也进不去,你们先好好睡一觉,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晏怀颔首:“我准备等天黑了去探一探,来府我去过几次,对来东羡的住处很熟悉。” 他的身手,姜不平是知道的,夜探个来府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他又深深看了眼晏怀,见姜姝已是一脸疲惫,才道:“姝儿快歇着,知安兄可否出来一趟?我有点事同你说。” 姜姝确实累极了,几乎是倒头就睡。 而在隔壁房间的姜不平却拿了伤药出来,“受了伤不想让姝儿担心?可你们形影不离,想必也没有上药?” 晏怀怔了怔,当时姝儿怕得紧,还哭得那么凶,他怎么忍心再让她担心,反正伤得不重,便浑然没在意,没想到姜不平竟然发现了。 “既然不想让她知道,就抓紧上药把伤养好,姝儿同你来了江南,她的安危系于你一身,你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危才能照顾好她。” 晏怀深以为意,当即脱了衣裳开始上药。 姜不平看了一眼,拧了拧眉:“我若没有发现,你便准备不管不顾了?” 晏怀倒抽了口凉气:“一直不曾歇下来,竟没发觉这么疼。” “伤口有好几处,我给你简单包扎一下。” 伤口都包扎好后,晏怀便索性在姜不平的房间睡下,免得回去吵到姝儿,而姜不平又出去打听消息了。 他与来东羡一同经商多年,有不少共同的好友,且在益州也多少能说得上几句话。 姜姝与晏怀这一觉睡到了日暮,身体一番酣睡过后,才终于感觉是活了过来,明明也不是她动的手,可睡醒后竟浑身酸痛。 晏怀端了吃的进来:“睡醒了?” 姜姝活动了几下胳膊和双腿,身子像要散架一般,望着窗外幽深的夜色,浅笑了笑:“我竟睡了这么久。” “你太累了,这些天都没好好休息,本以为是带你出来游玩,没想到会遇到这些事。”晏怀有些愧疚。 “乐贤的事情我们始料未及,怎能怪你,我从不后悔与你同行,这对我来说,是二十多年不曾有过的体验。” 姜不平也在后头另端了两盘菜上来,三个人吃罢,晏怀便换了身暗色的衣裳,准备前往来府一探究竟。 他先是在来府四周观察了好一会儿,才趁着没人翻过墙头,他对来府也算是熟门熟路,知道从哪里走人少,因是夜晚,便是有下人偶尔路过,他也能很好的隐藏行踪,不被发现。 很快他就走到一处凉亭旁,却突然听见几声狗吠,他神情一凛,来府啥时候养狗了? 狗鼻子最是灵,闻到陌生人的气息便会穷追不放,晏怀可没有自信能躲过一只狗的鼻子,只好绕过凉亭往一处无人的院落走去。 他记得来东羡与他说过,这处院落是空的,来府很大,可平日里只有来东羡与他爹两个住,族老们都在老宅,只偶尔才会过来小住几日,所以来府大多数屋子都空着。 他便想着先在此处藏一会儿,等那只狗走了再说,可才翻进院子,就察觉到院里有人,想到白日见到的二老爷,莫非是来东羡的二叔住在此处? 可这院落这般幽静,一看就没几个下人,不对,方才他从外面翻进来时,明明看见院门是锁住的…… 好奇心驱使下,晏怀隐匿身影往院落里探去,寻到一个微弱光亮的屋子,他猫着身子走了几步,躲藏在窗下。 “老爷,您实在不想吃东西,就早点歇着。”是下人恭敬又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 晏怀眉头微蹙,又听一浑厚的男声说道:“羡儿回来了是?他怎么样了?” 是来东羡父亲的声音! “小人没见到大公子。” “来家的产业,我只会交给羡儿,你告诉他们,若是想要,也得是羡儿不要了才轮到他们!” 晏怀在外面听了一会儿,大概明白了什么,来家的族老们想逼来老爷退位,又不满来东羡吊儿郎当,想要另选当家人,也不知发生了何事,来老爷竟被禁在这无人的小院。 这样说来,来东羡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儿去。 第164章 骂声 来老爷这边一直有下人守着,晏怀不好打草惊蛇,便悄悄退了出去,好在那条大狗已经离开,晏怀顺着小路往来东羡的院落走去。 这一路还算顺畅,借着夜色隐匿身影,晏怀偷摸来到来东羡院外,不出所料,院门也被上了锁,且门外还有人守着。 晏怀在心里笑了笑,来东羡大概气疯了,不可一世的来家公子,竟被囚禁在了自己家里。 在来府,他最熟悉的就是来东羡的院子了,避开守卫翻墙进院,双脚稳稳落在了白玉砖上,这个院落的豪华程度比之皇宫也不遑多让,完全符合来东羡那张扬浮夸的性子。 青白玉砖交相铺就的地面上,每隔十来步就有一人把守,可见这两日来东羡一点都不老实,看人来老爷那儿,守卫就不多。 “砰砰砰”的踹门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响亮,几个守卫都习以为常了,眼睛都不眨一下,反倒把晏怀吓了一跳,险些被守卫发现。 他在心里暗骂了句,朝着踹门声的方向暗中移动身形,惊喜的是,由于来东羡不断的踹门加破口大骂,他的房门外并没有人把守,许是都被他给骂跑了,这正给了晏怀可乘之机。 他猫去后窗那儿推了推,才发现连窗子都被钉上了,这也太狠了。 “谁?”来东羡走到后窗问了句。 晏怀白了一眼:“你继续踹啊,别停。” “晏二!”来东羡低呼,一边拿了个青花瓷茶盏往门上摔,一边低声道:“你可算舍得来了,你来这么晚是要给我收尸吗!” 晏怀不与他废话,“守卫那么多,我很难救你出去。” “你去把门给我踹开!” 晏怀愣了愣:“那不就惊动守卫了?” 来东羡气道:“我受不了了,不打一架我会疯的!” 然后他大声喊道:“快让我出去,我要炸了!” 晏怀了解他的性子,这般屈辱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估算着来府有多少守卫,大概今晚他们二人要栽在这儿,但他还是跑到门前,拿剑砍了几下,又用力踹开。 这番动静早已惊动了守卫,院里的守卫都聚到这边来,来东羡撸着袖子、扛着长凳、大摇大摆从屋内走出来。 “大公子请回去!”守卫围了上来。 来东羡走到那个说话的守卫面前,挥着长凳一下子摔到那人的脸上,那名守卫顿时倒地不起,面上鲜血淋漓。 “我回你妈!” 来东羡破口大骂:“敢关老子!我让你关老子!” 他又踢了几脚还不解气,目光扫过其余十来名侍卫,最后定格在晏怀身上:“剩下的交给你了。” 晏怀:“……” 晏怀回想起二人一同游历时的场景,每次都是来东羡负责惹事,他负责动手。 府里的护院身手都一般,且人数也不算多,晏怀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他望向来东羡问道:“你们来府共有多少护院?” “几百。” 晏怀嗤笑了声:“那你还是继续被关着。”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他一个人带个累赘对战几百人,怎么可能出得了来府。 “咱们明明可以悄无声息离开,你非要闹这么大的动静,你……” 晏怀好似明白了什么,“我知道来老爷被关在何处。” 来东羡猩红的眸子倏地转向他,“去找我爹!” 二人出了院落,正好遇到往这边赶来的护院,来东羡看了眼为首的一人,语气中满是嘲讽:“孙显,我来家待你不薄,人当够了,也别去做狗啊。” 孙显脸上羞恼之意明显,回道:“来家不只有大老爷和大公子,小人同样是在为来家效力。” “呸!旁人不知道,你在来家待了几十年,难道不知道我来家的产业和那几个老东西一点关系都没有吗?是当初祖父念着族中情意,将自己辛苦打拼的产业归为族中所有,养得那几个老东西越来越无法无天,白得了家产还不知足,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他们可都是你的长辈,大公子嘴上积德些。”孙显实在是听不下去。 来东羡气笑了:“他们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还要我嘴上积德?” 来东羡知道几位族老肯定都来了,高声喊道:“敢做不敢当的老东西们,有本事出来再将我关回去,躲在屋里当缩头乌龟算什么!是不是做了亏心事没脸出来见人了?” “猪狗不如的老东西!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来家白供养你们几十年,养条狗都比你们懂事!” 污言秽语骂了一通,晏怀掏了掏耳朵,得亏姝儿不在。 孙显招了招手,立刻有几十名护院上前,想要将来东羡赶回院中,来东羡又继续骂道:“你们这些狗东西,吃的是我来家的饭,拿的是我来家的钱,如今怎么地,为孙显卖命了?” 护院们大多不了解实情,孙显是他们的首领,平日里他们也是按孙显的命令行事,这来府虽然一直是大老爷和大公子在住,可他们都知道,来家的产业不只是大老爷的,是所有族老们的。 他们只是小喽啰,神仙如何打架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是为了挣一口饭,来家最终是谁当家做主,又同他们有何关系。 见他们不为所动,来东羡咬牙笑道:“很好,没想到我来家尽是些忘恩负义的狗辈,我还要谢谢那几个老东西搞这一出,不然怎么能看清你们的嘴脸。” 孙显黑着脸说道:“大公子不要逞口舌之快了,真动起手来恐会伤着大公子,还是请大公子自己回房间。” “我呸!谁伤谁还不一定呢!”来东羡又扛起了他的长凳。 晏怀看出有些护院在听了来东羡那番话后,意志有所松动,心道也许再劝说一番,有机会带着来东羡逃出来府。 谁知来东羡扛着长凳就冲了上去,来东羡的花拳绣腿哄骗哄骗小姑娘还成,动真格的却是万万不能,好在这些护院只是想把他抓住送回院落,并不愿真的伤他,反倒让他挥着长凳放倒了好几个。 晏怀一边观察着他,一边解决自己面前的护院,孙显见护院手下留情,对方却是不留余地,这样下去迟早放跑这二人,便冷声道:“不必有所顾忌,只要留个活口就行,老爷们不会怪罪的。” 第165章 酣战 护院们听孙首领都这般说了,下手也狠了些,且孙显又调来不少人,来东羡被长棍打了好几下,晏怀也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人实在太多,他就算再能打,对方车轮战,简直无穷无尽,他的体力如何跟得上。 来东羡还大喊道:“别想再关着我,我就是死在这儿,我绝不会让你们如愿!” 晏怀看他疯魔的状态,呼了口气:“不打了不打了,太累了。” 他踢倒面前几人,一个纵身跃到树上,又从树上跳到了屋顶,居高临下看着熙熙攘攘几百号人,倒抽了口气,这要是打下去,得累死。 “来东羡,要死你自己死!” 来东羡正挥舞着长凳一副杀疯了的模样,陡然听见这话,身子一僵,抬眼时被几个护院按趴在地上,他的脸贴在冰冷的石砖上,看着屋顶上身形略有些狼狈的晏怀。 “晏二,你……”难听的话对着好兄弟终归说不出口。 晏怀没管他,一个纵身从屋顶跳到了后方小花园里,护院们要去追,被孙显拦下了,“别管他了,看好大公子要紧。” 晏怀跑得飞快,此时来府的护院大多数都被孙显调走,他就算快速在府中穿行,也没人发现他,很快他去到了囚禁来老爷的院落,从墙外翻过去,这个院子里只有区区几名守卫,被他三两下解决。 推开房门,屋里没有点灯漆黑一片,他出声道:“来伯父,我是秦怀。” “是秦公子?”来识原本就没有睡,府里闹了那么大的动静,儿子的喊骂声在深夜里只怕是传了几条街,他一直站在窗前。 “来伯父,快跟我走!”晏怀道:“来东羡暂时是救不出来了,我先带您出去。” 来识随他出了房间,月色朦胧,可在自己的府邸,就是闭着眼都不会迷路,来识没有丝毫犹疑,甚至也没管儿子会如何。 这倒让晏怀有些意外,他其实只见过来老爷一面,并不算了解,而来东羡每每提起他爹,总是没什么好话,他便也懒得听。 “来伯父,您别担心,我先把您安顿好,再想办法救出来东羡。” 来识呼呼地往前跑,气喘吁吁道:“不担心不担心,我只是一时、一时没防备被他们囚禁在此,只要、我能出去,自然有法子再回来,我若跑了,他、他们不敢对羡儿如何,顶多是打他一顿出、出气,不会要他命的。” 晏怀抿唇笑了笑:“真巧,我也是这样想的。” 走到府里一处矮墙下,晏怀让来老爷踩在他肩膀上,将来老爷托到了墙头上,然后他自己先翻了出去,在墙外接着。 “多谢秦公子,羡儿经常与我说,你是他的至交好友,果然比他靠谱多了!”他被关了有五六日了,得知儿子回府后还好一阵激动,没想到那个逆子半点用都没有,没把他救出来不说,还把自己搭了进去。 晏怀讪笑了两声:“其实今晚不是他吸引住那么多护院,我也没办法将您救出来。” “说得也是,那他也还是有些用处的。” 来识与他道:“麻烦秦公子送我到永和钱庄,那里有我的亲信。” 晏怀还是问了句:“那里的人靠得住吗?” “他们和孙显那个狗东西可不一样,永和钱庄是我自己的产业,与族里没有半点关系,那几个老东西以为我不会给自己留后手,蠢笨得很,唯一有点聪明的就是收买了孙显。” 夜色中,来老爷嘟囔着骂了几句,那模样与来东羡如出一辙。 将来老爷送到永和钱庄后,天已经快亮了,他才返回客栈。 没想到隔壁姜不平的房间一直亮着灯,听见动静连忙出来查看,晏怀见他困顿的模样,很是一愣:“你一夜没睡?” 姜不平上下打量了眼,见晏怀虽然疲累,但好在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你不回来,我不敢睡下,还是守着比较稳妥。” 晏怀望着面前紧闭的房门,温和道:“不平兄,多谢了。” “你莫不是忘了,我可是她的兄长,同样有守护她的责任和义务。” 晏怀淡淡一笑:“不平兄说的是。” “先回去歇着,咱们再想别的法子帮东羡。”晏怀既是一个人回来的,定然是没办法将来东羡一同带出府。 晏怀点了点头,轻轻推开房门,姜姝还未醒。 他将房门关上,蹑手蹑脚走到床边,累得连抬手脱衣的动作都做不了,只想倒头躺下,可望了望身上脏兮兮的衣袍,到底得换下来。 哪知才抬了抬胳膊,一只细腻白嫩的手便搭了上来。 “累成这样,这一夜很是艰难?” 晏怀闭着眼睛任由她替他宽衣,唇角弯了弯:“是我吵醒你了。” “昨个儿睡了一下午,本就睡不着了,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他轻摇了摇头:“乏得很,先不吃了,你再躺会儿,我同你说说话。” “有什么话等你睡醒了再说给我听。”她将他推倒,又给他盖好衾被,只一瞬便听见了他沉重的呼吸声。 这些天,他几乎就没怎么好好休息过。 午后,他是被姜姝晃醒的,纵然身体极度累乏,可姜姝几乎是一推他,他便立即睁开了眼睛。 “姝儿!”他急急喊了一声。 姜姝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心疼道:“我没事,我在。” 他长舒了一口气,揉着眉心起身,望了眼窗外的天色,睡了三个时辰,也够了。 “来老爷夜里去了永和钱庄,不知他有何计划,等会咱们去跟他碰个面,得先想办法将来东羡带出来。” “不用去了,来老爷已经回了来府,动静闹得挺大,我怕来大公子那性子会出事,这才喊你起来。” 晏怀迅速起身:“来老爷的动作这么快?” 才三个时辰就有把握掌控大局了? 第166章 内乱 姜不平已经在房间外等他们了,晏怀换了身衣裳,又沾湿巾子擦了把脸,回身时,见姜姝一手拿了一个肉饼子乖巧等在他身后。 他心中一阵暖意,姜姝将肉饼子递给他,“饿坏了?拿着路上吃。” 不但如此,晏怀还见她腰间别了个水壶,白净的脸上未施粉黛,一身简单质朴的男装却穿出了十分的贵气,脚上的靴子换了双新的,还是厚底的。 他轻笑了声。 姜姝见他目光放在自己新买的靴子上,有些不好意思道:“厚底的不容易磨破,便是走多了路也不怕。” 晏怀道:“是担心你走多了路脚疼,又不是担心磨破靴子。” “我知道的。”她莞尔一笑,打开了房门,同外头的姜不平打了声招呼。 三人赶到来府时,是大摇大摆走进去的,连个看门的都没有,因为来府……没有门了! 高大庄严的府门不知被谁直接劈了开,四分五裂,场面很是壮观。 进了府门,他们才依稀看见几个人影,还都是不起眼的护院。 昨晚晏怀与来东羡大闹来府,这些护院可都认得他,正准备上前阻拦,又犹豫了,如今这种情况,该不该拦? 他们没了主意,只好眼睁睁看着晏怀几人继续往前走。 人都聚在前厅,来东羡一打眼就瞧见了他们,二话没说朝他们走了过来,手指着晏怀,嘴张了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晏怀斜着眼睛看他:“还想骂我吗?” 来东羡张开手臂,郑重抱了他一下,晏怀嫌弃地将他推开:“什么情况了?你爹这么猛?” 如果没猜错,那府门是来老爷带人劈的,而此刻前厅里坐了几个穿官服的人,应该也是来老爷请来的。 “没想到我爹老奸巨猾早留好了退路,竟一点风声都不透给我,早知如此我昨晚何必闹着离开,白挨了一顿打。”来东羡颇为懊恼,语气中充满了怨气。 晏怀这才发现,来东羡一边脸青肿,还破了相,走路也一瘸一拐的,看来他这张引以为傲的脸还真的被人按在地上摩擦了。 难怪这么大的怨气。 “我爹说,你联系了不少商贾站队。”来东羡看向姜不平:“虽然用处不大,但心意我都懂,兄弟我记在心里了。” 姜不平无语住了,但他一向稳重,只轻轻摆了摆手。 厅里气氛不算剑拔弩张,毕竟有官老爷在场,晏怀好似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因离得远,并不太确定,便低声问来东羡:“那几个穿官服的都是谁?” “托你的福,益州官员换了那么多,我这一年又没怎么回来,哪里认识?” 与此同时,里头的人也看到了晏怀,怔了怔起身要往外走,晏怀暗自摇了摇头,他便顺势理了理衣袍又坐下了。 此人原是京官,江南案后才调来的益州,在洛城时与晏怀有过几次照面,却并不熟。 有了黄庭的前车之鉴,晏怀犹豫要不要进去,又转念一想,对方都看到他了,便是此刻想躲也晚了。 来家祖籍是益州下属的庆平县,世代经商,属于当地颇为富裕的家族,当然和如今是没法比的,从来东羡爷爷那一辈起,来家才渐渐壮大。 来东羡的祖父是个经商奇才,但有些桀骜不驯,同家里的兄弟们相处得并不融洽,族中便有意将他打发出去,他从一间小小的茶铺白手起家,二十年间,创下了如山的财富,成了益州乃至整个江南地区最有实力的巨贾。 可他这一生,一直渴求得到父母和族中长辈们的认可,在来东羡曾祖父临终时,他将自己打拼半生的产业归为族中所有,他虽自小离家,可他的心却从未有一日摒弃家族。 到了来东羡父亲这一辈,与族中的亲情越发淡薄,但也一直兢兢业业打理族中产业,直到出了个来东羡,桀骜不驯的劲比之他祖父有过之而无不及,让族老们颇为头疼。 “来家的产业从来不是归一人所有,大哥执掌来家我们无话可说,可大哥要把来家的未来交到来东羡手上,我们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来东羡双手掐腰,对着来柯就是一顿骂:“想吞家产直接说,说得冠冕堂皇的,还挺会给自己找借口。” 来柯方才已经被来东羡怼了一顿,此刻面红耳赤愤愤道:“似你这等目无尊长的狂悖之徒,来家如何能交到你的手中?” “来家产业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这都是祖父和父亲辛苦打拼下的,你们除了坐享其成出过几分力?说得好听是来家的产业,可这来家,是我爹我爷的来家,不是你们这几个老东西的来家!” “放肆!满口污言秽语,简直是有辱斯文!”来家一位掉过几天书袋子的族老义愤填膺站了出来。 来东羡掐着腰走到他面前,“斯文?三叔,你才读过几本书啊,就跟我讲斯文,来家就是地地道道的商人,别整的跟豪门望族似的,不就是有几个臭钱,怎么还清高起来了?” 对方被他气得差点吐血,站起身手指着来东羡你呀我呀半天没喘上口气。 另一个辈分大些的老人沉声开口:“来识,你说句话,莫要让一个无知小儿在此吵吵嚷嚷了,污了诸位大人的耳。” 来老爷双手环胸,毫不在意道:“羡儿的话就是我要说的话。” “你!”来恩章吹胡子瞪眼,来家怎么就出了这几个无赖,还是同一支,他目光放在来东羡身后几人身上,“我来家的家事,怎有外人在场?” 来东羡嘁了声:“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我的事就是他们的事!” 姜不平声音温和道:“来家在益州商界的地位举足轻重,来家要换掌权者这样的大事可不只是家事,是关系到整个益州的大事。” 来东羡啪啪鼓掌,而来恩章也懒得同他们费工夫,对着上首几位官老爷恭敬说道:“几位大人初来益州有所不知,我们来家这位所谓的未来当家人,自小任意妄为、横行无忌,早些年洛城晏家被流放时,他还曾妄图接济罪臣,这不是有违先帝圣意吗?” “如今虽说晏家平反了,那也是先帝仁慈,加上那个晏家小儿同当今圣上有旧日的伴读之情,可在当时,来东羡的所作所为很可能会给来家带来灭顶之灾,这样一个只顾私情将全族兴衰置之不顾的祸根,如何能执掌来家?” 第167章 分家 只听为首的一位大人轻咳了一声,目光有意无意落在晏怀身上,神情尴尬。 来恩章继续道:“来家的事情确实并非家事这般简单,若是来家交给他,想必诸位大人也不会放心?” 来东羡笑着看向来恩章:“六叔公,那你说来家谁当家比较合适?” 来恩章道:“依我看,东杉性情沉稳、行事果决,是当家人的不二之选。” “呦,是您的嫡亲孙子啊。” 来恩章咳了两声:“与这无关,小辈当中,还有谁比东杉更合适?” 族老们定然是早就商量好了的,此刻纷纷点头附和,而站在来恩章身后的少年一副老成的模样,面上却掩饰不住的激动之色。 “选东杉为下一任当家人,是族里共同的决定,单一人有异议是没用的,我看不如趁着几位大人都在,今日就赶快将此事定下来。” 几位官老爷是来识请来的,此刻不禁将目光转向他。 来识已经兀自喝了四盏茶了,除了看儿子跟对方骂战,就是隔一会去净手,此刻又站起来,不好意思道:“容我去去就来,去去就来。” 在族老们想刀人的眼神中离开,没多久很快就回来了,他看着族老们已经隐隐将来东杉推到了中间,心里冷哼了声。 “今日请诸位大人前来,就是想请大人们做个见证,这来家的当家人谁爱当谁当去,我儿可不稀罕。” 来东羡瞪大了眼睛,一瘸一拐迈到老爹面前,低声道:“我虽然不稀罕,可也不能便宜了那帮老东西啊!还有来东杉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他凭什么?” 来识拍了拍儿子的手背,让他稍安勿躁,又说道:“今日我以来家当家人的身份在此宣布,来家从今日起,分家!” 来东羡的神情从震惊转变为窃喜,老爹还得是你啊! “什么?分家?简直是荒唐!我不同意!”来恩章第一个反对,其余族老们也跟着摇头否决。 来识晲了一眼:“谁管你们同不同意?是今日我来识一脉要分出去,与庆平县来家再无瓜葛,请诸位大人在此做个见证。” 对于当地官府来说,来家势力太过庞大不见得是好事,很多时候,在益州,来家的话比官府都好使。 “来老爷还请慎重考虑。” 来识点了点头:“许大人,这正是慎重考虑的结果,没有更改的可能。” 来恩章和族老们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手,他竟舍得放弃来家单分出去,要知道,来家如今的产业可都属于族中,来识一脉就是分出去,也只会得到一小部分。 来识压根不在意,他执掌来家产业几十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当即拍了拍手,竟有足足十六名账房先生,每人推了一车的账簿前来。 “今日就好好算一算,各位族老们也可以把自己的账房先生喊过来,别说我占你们的便宜,该怎么分就怎么分,我一点都不会多占。” 来识气定神闲坐着,族中的产业几乎都是他父亲打拼下的,虽然归了族中,也还是由他父亲打理,后来传到了他手中,从他接手后,族里的人就各种不满意,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晏怀几人在一旁观戏不语,可算账的过程太过无聊,且目前形势,似乎一切都在来老爷的掌握之中,他们也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了。 与来东羡打了声招呼离开,许大人寻了个借口忙追了出来。 “公子留步。”许大人气喘吁吁。 晏怀拱手,客气道:“许大人。” “大……公子来益州是公差?”许大人满脸问号,没听说朝中派了晏尚书前来啊,他恍然大悟:“是密旨,您放心,下官绝不会透露半句。” 晏怀静静看着许大人天真的模样,看来黄庭联合御史台弹劾他的事情没传到益州来,或者是因为许大人不是同流之人,是以毫不知情。 念及此,晏怀有了主意:“许大人,此处不是说话之地,明日午时南丰楼,还望许大人赏光。” “一定,下官一定到。”他还非常上道的把声音再压低一些。 回到客栈,姜不平因有事处理,先行离开了,原本他就是打算在乐贤县与他们分开的,谁知发生了乐贤暴乱事件,来家又出了事,他放心不下便耽搁了这几日。 晏怀让姜姝代为执笔写了封信,准备明日交与许大人,笔墨还未干,来东羡就找了过来。 姜姝还以为来家的事出了变故,哪知来东羡满脸止不住的笑意进门:“你们走早了,没有看到那些族老们最后吃瘪的嘴脸,真是大快人心!我带了两坛酒,今晚咱们不醉不归啊。” “来家才经历了这场变故,来公子确定不要在府里收拾残局吗?” 来东羡摆了摆手:“我家老头就收拾了,谁让他什么都瞒着我,我才不干!” 晏怀这几日很是疲累,一口清酒下肚,也觉得畅快许多,还不等喝第二口,又听来东羡哈哈大笑道:“你们是不知道啊,那些老东西还以为自己赚了多大的便宜,结果最后老爹把账簿拉走时,他们都傻眼了,十六车的账簿硬是拉走了九车,老东西们不信,都派了自己的账房先生去查账。” “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九车有八车都是我自己的私产,我爹竟然瞒着我给我置了那么多产业,我毫不知情,跟我爹给我置的产业比起来,我这几年靠自己打拼下的那点简直不值一提。” 晏怀看他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打断道:“你来就是为了炫耀你多有钱?” 来东羡瞥他一眼,不满道:“就不能先让我好好高兴高兴?我来自然是有要事,我爹同我说,族老们这一次之所以造反,是因为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此人正是转运使张大人,不知与你说的那位是不是同一人?” 晏怀神情一震:“江南两路十四州三十二县,可只有这一位转运使。” 第168章 醉话 “自古官商勾结都没好下场,我爹说那些老东西们是自寻死路,这个家是必须要分的,就算没这么顺利,也无非是多损失一些,权当破财消灾了。”来东羡喃喃道:“亏我以前还觉得老爹总被族中拿捏、耳根子软,原来小丑竟是我自己。” 难怪来老爷急着分家,原来是有先见之明,晏怀问道:“可你们毕竟还是姓来,能完全分干净吗?” “所以不得不说我爹高明啊,请了好几位官员坐镇,当时就把他和我的名字从族谱上划了去。”来东羡的赞美之情溢于言表。 晏怀将姜姝方才写的信封好递给他:“既然事情都解决了,找个靠谱的人,将此信送回洛城,交给宋念。” 来东羡见他神情严肃,也认真了几分:“乐贤的事?” 见晏怀点头,他诚实说道:“靠谱的人我家倒是不缺,但那位转运使神通广大,这信我不敢保证能到宋念手中。” “放心,此信一模一样的有好几封,我会从多个渠道传送回京,以保万无一失。” “既然如此我便明白了。”来东羡将信揣进怀里,顿时觉得杯中的酒失了滋味,“不喝了不喝了,我这就让人送信。” 翌日午时,南丰楼。 许大人不动声色望了眼姜姝,晏怀没有介绍,他也不敢随便称呼,只好当做不存在。 “晏大人来了益州,下官本该在府中摆宴为晏大人接风的,可怕暴露大人行踪,是以不敢擅作主张。” 晏怀举杯拱手道:“许大人有心了,实不相瞒,我来益州,确实是为查案而来,只是陛下密旨不能声张,许大人还请见谅。” “不敢不敢,不知下官可有什么能帮得上晏大人?下官虽调来益州不足一年,但这身份总归有些用处,晏大人尽管吩咐。”他好好的一个京官明升暗降被派来益州,天高皇帝远的,若能帮晏尚书查案,说不得还有机会能被调回京。 晏怀猜透他的心思,却也正好利用这份心思。 黄庭指证他以权谋私、收受贿赂,在下江南前,晏怀都在想如何自证,可大理寺查了这么久,都没把这笔糊涂账理明白,他怕是也难。 乐贤暴乱后,他意识到江南地区的问题并没有根本解决,哪怕撤了那么多官员,许多地方依旧是民不聊生。 还是姜姝给他提的醒,不必自证清白,他们若是能找到黄庭被人收买或者犯罪的证据,指控自然不攻自破。 益州离洪州虽有些距离,但江南两路各州相辅相成,牵一发而动全身,还有那位转运使张大人,能把手伸进乐贤,甚而伸进益州,安知洪州之事没有他的手笔? 晏怀淡淡一笑:“许大人可真是雪中送炭,你也知道,这暗中查案有许多不便之处……” “下官明白。”许大人立马会意,既是接了密旨便是不能明着来,虽避免了打草惊蛇,却也失了身份上的便利,“不知下官能做什么?” 晏怀没有明言,却是问道:“许大人调来益州也有大半年了,既是负责益州赋税财政,那么与转运使张大人必定有不少公务上的往来,不知许大人对张大人作何评价?” 许大人愣了愣,晏尚书来查案,却问及了转运使,这莫非…… 他心里咚咚直跳,晏尚书不明言,他也不知自己猜得对不对,万一不是他想的那样,他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可如何是好? 须臾间,许大人心思已是千回百转。 晏怀笑了笑:“私下闲聊罢了,许大人不必紧张。” 经晏尚书一提醒,许大人才发现他额头上已是密密麻麻的冷汗,“晏、晏大人见笑了。” “看来是我让许大人为难了。”晏怀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晏某以酒谢罪。” “晏大人使不得。”许大人见状,连饮了三杯回敬。 推杯换盏间,许大人没想到晏尚书如此的平易近人,这可是陛下最为信重的近臣,且当年晏老大人在朝时,他也多有仰慕之情,借着酒意,许大人反应有些迟钝:“晏大人不但不怪罪下官不坦诚,反给下官以酒赔罪,实在是令下官惶恐,那个张大人就不像晏大人您这般好相与。” “哦?”晏怀又与他隔着桌子遥遥碰杯,“张大人年纪大些,或许平日里就是比较严肃。” 许大人摆了摆手:“不不不,他哪里是严肃,那是傲慢,目中无人!不过人家手握大权也可以理解,下官只是觉得似晏大人这般的,实属难得,难怪圣上如此看重晏大人。” “晏大人,下官问句僭越的话,您这次下江南……是不是查转运使罪证的?” 晏怀抬了抬眸,这个许大人酒量不大行啊。 “罪证?许大人认为张大人有罪?” 许大人一个身形魁梧的中年男人,听见这话,竟红了眼眶,但也许是吃了酒的缘故,无意中展现了柔软的一面,神色怅然道:“下官虽没有证据,但今日与晏大人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转运使他绝不清白,若是晏大人有需要,我愿为晏大人马前卒,想当年晏老大人在朝时,下官无缘亲近,只能远远瞻仰,晏老大人高风亮节,我等难以望其项背。” “不瞒晏大人,当年下官科举,最想要的就是拜在晏老大人门下,怎奈下官才疏学浅,晏老大人的学生们个个光芒耀目,下官不敢啊,今日能有幸与晏大人在此饮酒闲话,实乃弥补了下官多年遗憾。” 他说着竟怔怔流下泪来,神色中多是不甘,晏怀收了收心思,不禁重新审视面前的人。 许大人酒吃得不少,话越来越多,拍着胸脯说道:“读书科举时,谁不曾有凌云之志?谁不曾想将满腹才学报效国家?可先太子薨逝后,卫王上位,朝政几多积弊,卫王任人唯亲,先帝放任纵之,我等没有任何背景只有满腔热情的臣子还有什么盼头?晏大人,下官这些年过得糊里糊涂,调任到这益州来,又看惯了某些官员自私自利的嘴脸,若您没有来益州,下官可能就这样糊涂下去了,可您的这顿酒,让下官是越喝越清醒。” 第169章 押镖 许大人深呼了一口气:“当今陛下有先太子之遗风,晏尚书秉晏老大人之衣钵,朝廷没有放弃江南,晏尚书两次下江南,足可见陛下对江南的重视,下官这身官服、这副躯体,总还有些用武之地,那个转运使张大人四处敛财、欺压百姓,这都是下官亲眼所见,只是他手握江南两路财政大权,可谓是只手遮天,下官没有证据,也……不敢公然相抗。” 自从晏老大人被流放死在了登州,他见惯了官场的黑暗,蚍蜉撼不动大树,晏家都落得那般下场,他或许连个水花都激不起来,曾经那些热情和理想渐渐消磨,看见不公之事竟都习以为常,甚至觉得本该如此了。 但晏尚书来了江南,他要查张武原! 让许大人那颗已经快要死去的心突然活了过来。 晏怀敛了神色,郑重道:“许大人坦诚至极,晏某惭愧,此番下江南,确实要调查转运使张武原,若许大人肯援手,势必事半功倍。” “晏大人放心,下官一定竭尽所能。” 许大人想要起身敬酒,可身子摇摇晃晃,没走两步就要摔倒,晏怀连忙上去扶了一把,“许大人醉了。” “不,下官没醉,下官句句肺腑,今日所言,下官绝不敢忘!” 晏怀笑了笑,“益州这边既然有许大人,晏某便放心了。” 许大人明白,江南两路十四州,晏尚书还要去别的地方,他拍了拍红彤彤的脸,又保证了一番。 晏怀朝姜姝伸手,姜姝连忙将信递给他,他又递到许大人面前:“离京多日,写有家书一封,还要麻烦许大人将此信送回洛城晏府。” 许大人怔了怔,便听晏尚书不好意思道:“普通信客太慢了。” “明白,下官明白。”他将信郑重其事地揣进怀里,又拍了拍胸脯。 晏怀见他双眼迷离的样子,有些怀疑他醉成这样,今天酒桌上这些话会不会都白说了? “许大人快坐,酒就先别喝了,多吃点菜。” 姜姝去外头要了碗醒酒汤,放到了许大人面前,许大人却腾地站了起来:“怎、怎敢劳烦晏夫人。” 姜姝微微诧异:“许大人何以肯定我是晏夫人?” “能陪在晏大人身边的姑娘,除了晏夫人还能有第二个人吗?”他醉了,反倒看得清了。 姜姝莞尔一笑,没有多言,又静静地退到了晏怀身边。 小半个时辰后,晏怀见吃也吃得差不多了,许大人也比方才清醒了一些,便起身告辞,许大人也是有分寸的,说请晏尚书和夫人先行,他再待会再离开。 晏怀回身看他一眼,淡淡言道:“许大人,洛城虽好,但只要许大人有一颗为国为民的心,在哪里都能施展抱负,洛城虽离陛下近,但离百姓远,不见得是最好的选择。” 对此晏怀深有感触,如果不是这次途经乐贤,那一场茶农暴乱或许会被无声无息压下去,而远在洛城他和陛下,对此一无所知。 许大人原本还有半分醉意,此刻陡然清醒,慌张道:“下、下官并非是为了……” 晏怀抬了抬手:“晏某绝无责怪之意,若许大人真想回洛城,晏某也会略尽绵薄之力,只是晏某觉得,江南积弊已久、百废待兴,于许大人而言,是更好的去处。” 从南丰楼出来,晏怀神态明显轻松许多,姜姝浅浅一笑,轻声道:“如此可算是意外之喜了。” 晏怀颔首,原本今日来见许大人,只是想借他的手往洛城传信,若是顺利,再打听点有用的信息,没想到许大人亦是赤诚之人,一杯杯热酒下肚,浇筑出了满腹真情实感。 “冥冥中,是祖父在帮我。” 姜姝闻言,眸光亮了亮,想到那个睿智的老大人,也无比赞同晏怀的话。 益州自古繁华,茶楼酒肆鳞次栉比、雕车宝马罗绮飘香,店铺前依次摆了许多小摊子,姜姝与晏怀所在的这条街多是奇技淫巧之物,纵然见惯了好东西,也忍不住被吸引驻足。 晏怀玩笑道:“有喜欢的就买,钱花完了可以问来东羡要。” “你早上还说马车没了,得问来大公子要一辆。” “不问他要,怎么体现他钱多的价值,那他无休止的炫耀岂非都没了意义。” 姜姝失笑,这两个人有时候颇为幼稚。 晏怀说明日启程去洪州,他们随身带的衣物,经过这些天的赶路打斗,好几身都不能穿了,今日就在益州采买。 姜姝却道:“昨日我让兄长陪我出来买靴子时,就采买好了。” “还是夫人周到。”晏怀侧目看着她,略有些撒娇道:“这些天又动手又动脑,很是疲累,接下来我都听夫人的,夫人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他早就说过,他不爱动脑筋,今日若非许大人一番真情实感,他定要绞尽脑汁套话的,每一句话都要深思熟虑的体验着实不大好。 在晏家,他从来不是智囊担当,也不想是。 姜姝不明白明明他也多谋善断,却总是妄自菲薄,也许就像他自己所说,他只是喜欢动手不动脑。 虽知他只是玩笑话,但她还是扬了扬唇:“好,愿为夫君效力。” 晏怀打眼瞧见一家镖局,心思一动,有时候也不一定需要自己动手…… “夫人,押个镖,来东羡付钱。” 姜姝看了眼镖局门前的大石狮子,“押什么?” 晏怀促狭一笑:“你和我。” 姜姝看着斜对面一家首饰铺,想着给洛城的亲人好友们选个礼物,便让晏怀自己去了镖局,她在对面铺子里等他。 每个地方的饰品都有自己的地域特色,像婶母和婆母她们,不缺名贵的首饰,但她们没有来过江南,带有江南特色的东西送给她们,图的便是个心意。 “姑娘容色倾城、身段姣好,怎地穿一身男装,若是没衣裳穿,隔壁就是成衣铺,姑娘随便挑,本公子送你。” 姜姝正在纠结是选青玉簪还是镯子,听见身旁无礼之言,一开始都没意识到与她有关,直到声音越来越近,一道黑压压的身影挡住了打在青玉簪上的光亮。 第170章 嚣张 姜姝脚步不动声色挪了挪,那人又近了一步:“姑娘家住何处?” 她侧目看向面前男子,一双桃花眼、满身富贵气,唇角上扬露出自认为迷人的微笑,一只手抬到耳侧晃动着打招呼,很是自信的模样。 姜姝眸子瞪圆,露出微微疑惑,声音不急不缓:“公子在与我说话?” 男子故意左右看了看,温柔笑了笑:“这铺子里还有比你更美的姑娘吗?听姑娘口音,洛城人士?” 姜姝轻摇了摇头:“你很无礼,我不喜无礼之人,我夫君更不喜欢。” 男子诧异:“成婚了?真是可惜。”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可面前的小娘子只是一件灰扑扑的窄袖男袍,却遮不住这撩人的风韵,不是说江南多美人儿吗,果然洛城繁阜之地养人啊。 姜姝不喜男子打量的目光,快速挑选了几件首饰付了钱准备离开,男子满脸骄傲地说道:“其实成婚了也不怕,我看上的女人,还没有人敢同我抢。” 姜姝脸上始终淡淡的,不理会男子抬步离开,男子竟又追了出来,姜姝想了想说道:“我夫君他很会打人。” 那一晚客栈外晏怀冰冷嗜血的模样,她一直都记得。 男子不屑一笑:“打人?他可不敢……” 话才说了一半,便被来人一脚踹飞,身子撞在首饰铺外卖面具的小摊上,踢里哐啷碎了一地的面具,小摊贩看着满地面具碎片,指着地上满脸扭曲的人,“你、你摔坏了我的摊子,你……” 在看到男子狠厉的目光和他那价值不菲的衣袍时,小摊贩的话硬生生止住了,他很明白,这是他得罪不起的人。 在男子被踹飞的一瞬间,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许多侍卫打扮的人,有去搀扶保护男子的,也有警惕地将晏怀与姜姝围起来的,场面一时有些剑拔弩张。 百姓们见这架势,也只敢远远地观望。 就在侍卫们想要动手时,男子呵斥了一句:“退下!” 他揉了揉被摔疼的腰和臀,抽了口冷气起身,目光放在刚刚踹他的人身上,看着像个小白脸,没想到劲还挺大。 “你是她夫君?”男子手扶着腰,下巴微抬,眼睛略略眯了眯,一副傲然姿态。 对方不语,男子又说道:“我看上了你家小娘子,你踹了我一脚,咱们就算扯平了,你可以走了。” 他还颇为大方地让侍卫们让开道。 此男子有权有势,在这关头,姜姝不愿生事,轻轻扯了扯晏怀的衣袖,“夫君,咱们走。” 晏怀点了点头,牵着她的手才转身,侍卫们又围了上来。 “我说的是你可以走了,小娘子得留下。” 此等场景,姜姝头一次遇到,以往她身边总会有人跟随,就算出行,大多数也知她是侯府嫡女,不敢如此无礼,并未有机会领略世人的千奇百怪。 她轻轻启唇道:“过两条街就是益州府衙,公子在此闹事,不怕我们报官吗?” “报官?一个小小的益州还想管本公子的事?” 原来不是益州人,此人连偌大益州都不放在眼里,身份定不寻常,既不识得她与晏怀,必然也不是洛城人士。 “公子来自江宁府?” 男子眸中一抹惊喜,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小娘子好聪明,本公子正是来自江宁府。” 江宁乃江南东路路治所在,姜姝与晏怀相视一眼,皆猜了个大概,男子身边有侍卫保护,身上那种对什么都势在必得的劲儿,不似单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骄奢公子,应是官场中人。 “见公子做派,想必在江宁府甚至整个江南地区作威作福惯了,但孰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公子还是收敛些得好。” 姜姝认识的权贵公子,如她兄长、晏家兄弟、宋念等,无一不是磊落的君子,何曾见过如此行径。 有名侍卫上前在男子耳边低声道:“公子,看这二人气度不凡,又是洛城人,恐不是泛泛之辈。” 男子晲他一眼:“那又如何?你觉得我会在乎?” “可是大人说,这段时间不能让公子闹事,若是坏了那位的大事……” “行了,聒噪!”男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他这几个月已经被闷坏了,很听话了好! 这来益州游玩一趟,好不容易见着个合眼缘的小娘子,难道就这样白白放跑?他如何甘心。 晏怀渐渐没了耐心,什么纨绔还敢肖想他家娘子,正准备好好教训一顿,又听姜姝淡淡问道:“公子既来自江宁府,那么转运使张武原张大人,公子可识得?” 此名一出,不只男子,连围着的侍卫们都是一愣。 “你们认识张大人?” “自然,我们与张大人是故交。” 男子手托着下巴,啧啧道:“小娘子说谎不眨眼,你们二人瞧着与我一般大,怎会是我爹的故交?且既然是我爹的故交,怎会不认得我?” 姜姝面上不显,内心早已震惊不已,这也太巧了。 张大人为了乐贤暴乱之事派黑衣人追杀他们,姜姝原想着借着他的名头吓唬吓唬男子,若是吓不住真动起手来,正好再推到张大人身上。 怎知面前男子竟就是转运使张大人的儿子,这些年朝廷一系列政策实施后,转运使一职隐隐成了一路的最高长官,难怪男子如此横行无忌,果然背后有这么一座大靠山。 姜姝佯装惊呼:“你竟是转运使张大人家的公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同晏怀使了个眼色,晏怀与她心意相通,自然看出了她眸中的狡黠。 男子尚在自得:“这是自然,所以小娘子,你说一个小小益州,敢管到本公子头上吗?” 他的笑意犹自挂在脸上,下一瞬脖颈便被人掐住,电光火石之间,他都不知道晏怀是如何到他面前的。 侍卫们不敢乱动,若是伤了公子,他们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姜姝连忙小跑到晏怀身边,听男子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放、放肆,你们既知道了我的身份,还敢……” “抓的正是你!” 第171章 绑架 出城的马车上,晏怀可惜道:“镖局那里我都给了定金的,白瞎二十两银子。” 张世科手脚被绑着,闻言立马说道:“你们要钱吗?我有的是钱,想要多少我爹都可以给你们,只要你们放了我。” 晏怀看着他嗤笑:“还敢肖想我家娘子吗?” 张世科看了眼车内皮肤白皙、恬淡绝美的姑娘,不自觉咽了下口水,被晏怀反手扇了一巴掌,连忙摇了摇头,略带哭腔:“不、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他心里想,这人是不是不要命了,明知道他爹是谁,还敢将他掳走,还对他动手,他颤巍巍问道:“你们……同我爹有仇吗?” 晏怀没想到此男子空有一副傲然的样貌,却胆小如鼠,想那转运使张大人既敢瞒着朝廷搞那么大的动作,还敢杀害朝廷命官,想来也是个狠角色,怎么生的儿子是个草包。 晏怀不确定道:“你真是张武原的儿子?” “千真万确!只要你们把我放了,我保证此事就当没发生过,若你们同我爹有什么矛盾,我也会让我爹不再追究,你看如何?” 晏怀摇了摇头:“不好,你应该还没那么重要。” 若证据确凿,张武原犯得罪可够死好几回了。 “我怎么不重要?我爹可就只有我一个儿子!” “还是独子啊。”晏怀眉头挑了挑:“真是难得,正愁这一路艰险难测,你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想想都忍不住发笑。 张世科脸上满是疑惑,瞪着大眼睛问道:“什、什么意思?” 晏怀却是不语,安心驾车,还好心情地哼了几句小曲儿,姜姝见他高兴,心里也欢喜,自打到了益州,仿佛处处是惊喜,先是许大人的真情相帮,再有张大人的儿子为他们开道。 张世科此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望着刷刷后退的树丛,忐忑问道:“你们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若是与他爹有不共戴天之仇,为何也不杀他,还给他吃食和水,除了他偶尔瞥向姜姝会挨打外,也并未受虐待,他完全搞不懂对方要干嘛。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车轮滚滚压在坚硬土路上的声音,他嚷嚷道:“我要方便。” 马车停下,晏怀一脚将他踹了下去,他扭动着身子慢慢爬起来,抬起双手,示意晏怀给他解开。 晏怀嗤笑了声:“若敢耍花样,就先砍了你一只手。” 莫名地,张世科觉得他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手腕上竟然凉飕飕的,晏怀站在马车旁等他,见他走远了冷咳一声,他便吓得不敢再往前。 只是动作磨磨蹭蹭,晏怀知道他的想法,侍卫们虽然不敢上前,但一定悄悄跟着,更会快马加鞭赶往江宁府禀报张武原,张世科这是在等救兵。 只是江宁府路远在东,他们又一直在往西行,没个日,是等不来救兵的,而就算是有救兵,除非他们不在乎张世科的死活,不然哪敢轻易动手。 “别磨蹭了,你我现在的距离,不等你的人上前,我就能一剑割破你的喉咙。” 张世科是信的,就如他不知如何被抓住的一样,此人的身手太过恐怖,这也是为何侍卫们眼睁睁看着他被带走而不敢擅动。 提好裤子,乖乖回到马车,又没忍住看了姜姝一眼,她倚在开了一半的车窗旁,脖颈修长,小巧的玉冠将青丝束起,面皮清冷白皙,圆润的耳珠上不饰一物,目光放在车外山水之间,神色安然,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真是好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 “皮又痒痒了是?”冰冷的声音传来,他蓦地一震。 头摇地跟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我就是单纯的欣赏,并且感叹公子真是好福气。” 晏怀一把揪过他的衣领,语气冷硬:“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要抓你吗?实不相瞒,你爹正派人四处追杀我呢。” 张世科被衣领勒得喘不上气,心中万分惊恐,他爹一向低调也不愿让他惹事,且最近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那件大事到了关键时刻,他爹再小心不过,怎会在这个关头杀人,还不是个普通人。 看来这仇恨不是一般的深啊,那完了! 晏怀继续道:“这一路定然凶险万分,就有劳张公子为我们保驾护航了,若是令尊再派人来动手,我就拿你出去挡剑,如何?” “不、不好……”他牙齿都在打颤,他爹的手下可是个个凶狠,万一一个不小心。 “你们同我爹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啊,我可是我爹的独子,他很疼我的,你们拿我交换,说不得我爹就不会追究你们了,不,是一定,一定不会再追究了!” 他说得斩钉截铁,在他看来,他爹的心里他的命一定比这两人重要啊。 哪知晏怀说道:“我说了,你还不够资格。” “不会的,我祖母最是宝贝我,而我爹至孝,只要祖母发话,他不会不管我,便是天大的事,也会以我为重!你相信我!” “我知道了你爹背后筹谋之事,还准备上报京城,你说你爹会放过我吗?” 张世科嘴巴微张,所有神色一瞬间僵在了脸上,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这一刻,他不只觉得手腕凉飕飕的,脖颈更是一阵冷意。 他惊恐的眸子望向晏怀,僵硬地摇了摇头:“不、不可能,连我都是在书房外才偶然偷听到的,你怎么会知晓?我爹做事向来思虑周全,绝不可能轻易泄露。” 他一边摇头一边在心里呐喊,若那件事真的泄露了,别说是他的小命了,就是全家的小命,他爹都不会犹豫,一定不会让这两个人安全回京的。 那自己,岂不是一点活命的机会都没有了。 姜姝的目光和心思原本一直放在窗外,她极少有出远门的机会,自是万分珍视这沿途的风景,只是马车不大,张世科的声音还是有意无意入了她的耳,听出他话语中的不对劲,她倏地望向了晏怀。 第172章 洪州 张世科眼神躲闪,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他现在后悔死了,他爹说不让他出去惹事,把他关家里几个月,他实在是受不了这才偷跑出来。 原来他爹是知道事情已经暴露了所以外头不安全,爹啊,你直说就是了,若早知如此,他绝对绝对不会离开江宁的。 这下好了,要死在这儿了。 “你们要把我带哪里去?” 晏怀听他声音里的害怕,瞥了一眼竟见他鼻涕眼泪流了满脸,嫌弃道:“这么怕死?” “谁不怕死?我还没活够呢。” 马车匀速前行,晏怀用剑柄抵在张世科胸口处,慢悠悠问道:“在你爹书房外偷听到了什么?” “你不是知道吗?” “你爹做了那么多坏事,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件?” 这句话一下子提醒了他,是啊,他爹做的事可不止这一件,只不过是最近那件大事快要发生,他自然就以为是,可万一不是呢? 他突然多了个心眼,先问道:“那你是抓到了我爹什么把柄?” 话音才落,冰冷坚硬的剑柄用力捣在他的胸口,震得他五脏六腑要裂开了,他剧烈地咳嗽,直到嘴里一股生锈的血腥气顺着嘴角流出,他的眸中又重新凝聚起了胆颤的惊恐。 这人为何这般喜怒无常,面对他娘子时乖巧地像个小绵羊,实际上却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啊。 张世科不自觉往后退了退,可在狭窄的马车里,他退无可退。 “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嗯?”他可以是矜贵的公子,也可以是杀人的魔头,早在登州那三年,甚至是更早,在外游历时,他便见过了太多的不公和黑暗,他从不对恶人仁慈。 张世科听他尾音拉长,透着一股嗜血的味道,紧张地将满嘴血气吞咽到肚子里,而后张着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我劝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不然绝无生的可能。” 他不是在吓唬,而是在乞求。 晏怀道:“若我非要知道呢?” “此事牵扯重大,不只是我爹,甚至我爹都不重要,这背后牵扯的人你得罪不起,虽然我不知你的身份,可我是为了你好,真的!” 晏怀故意嗤笑道:“危言耸听。” 张世科沉默了,这让晏怀微微惊讶,可以看出他是从内心里恐惧这件事被人知道,如此看来,绝不仅仅是贪污赋税这么简单了。 一路上因有张世科在,那些尾巴没敢动手,也没被张武原派人追杀的人撞到,这一路竟出奇地顺利。 “洪州?”张世科满脸不解:“你带我来洪州做什么?” 洪州是江南西路的路治,这里虽然不是他爹的管辖范围,但江南两路向来一体,他爹想伸手也不是难事,这人不想着回京,反而离洛城越来越远? 晏怀给他解开了手脚绑着的绳子,声音清冷:“我的剑一定比你跑得快。” 张世科抿了抿唇:“不跑,我哪敢跑。” 这一路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人大概率是洛城的某位大人物,连他爹都不怕,甚至他感觉此人就是为他爹而来,因为一路上都在盘问他爹的事情。 他此刻无比后悔在益州首饰铺里的见色起意,美色误国,更要命啊。 “洪州不如江宁富庶繁华。”晏怀看了眼张世科,“江南西路的转运使去年才调过来,不会与你爹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张世科耷拉着眼皮,嘟囔着:“我不知道。” 先找了间不太显眼的客栈住下,晏怀伸了伸懒腰,这一路赶车,又得时刻盯着张世科,也没怎么好好休息。 “张公子,又要委屈你了。”晏怀拿绳子将张世科绑在桌子底下,又用黑布兜头蒙住,这才安心躺下休息。 张世科早就被磨得没了脾气,索性也躺在桌子底下睡大觉。 几日的相处,他大概也看出了晏怀的脾性,只要自己不去惹他,他也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张世科此刻就期盼他爹别整幺蛾子,千万别再对晏怀动手,不然自己一定是第一个死的。 好在一夜相安,就在张世科饿得前胸贴后背时,听见了房间里的走动声,是姜姝,她让人做了早饭送到门口,自己洗漱了一番,又在默默吃东西,这期间,一直是轻声细语,生怕吵醒了晏怀。 张世科渐渐地有些佩服这个女人,她竟然可以视他为无物,一个大活人躺在桌子底下呢,她可以熟视无睹地做任何事,包括在路上,狭窄的马车里,他以为这个女人会避他躲他、甚至嫌弃他,可她全程无视,好像车里根本没他这个人一样。 “给我点吃的呗。”他被黑布蒙着头,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闻到了饭菜香。 姜姝不理他。 “那给我口水喝总行了。” 姜姝依旧不理他。 “你们这是虐待,是想活活饿死我吗?夜里也不给床被子,你知道地上多冷吗?” 姜姝不知从何处拿来一床厚棉被,扔在了他的身上,连头一起,这样他的声音就不能吵到晏怀了。 张世科还想说什么,只听她柔柔的声音说道:“等我夫君醒了,自然会给你吃喝,你先安静些。” 张世科竟然真的安静了下来,他见过很多女人,也不是没有温柔的,更有那种柔情似水的,看一眼就能把人心柔化,他曾经以为自己就是喜欢这款,就像第一次在首饰铺见她,也是觉得她身上有一种温柔的气质,又有一张绝美的脸,很对他的胃口。 此刻才知,他从前见过的那些女人没有一个能和这个比,那种不需要刻意,深埋在骨子里的淡然和柔和,有一种莫名的、让人安静的力量。 “夫君醒了。”姜姝起身。 晏怀舒展身子,一觉扫除了满身疲惫,他穿好靴子和衣袍,将张世科身上的棉被和黑布拿掉,张世科避着光不敢睁眼。 “起来吃点东西。”人都瘦了一圈,可见张大公子是真没吃过苦啊。 张世科饿的不顾形象大口扒拉饭,突然听晏怀说道:“五天了,时间也差不多了,你猜今晚,你爹的人会不会出手?” 张世科突然觉得嘴里的饭不香了,连忙咽了口茶水,眼含乞求:“你就放了我,我爹做的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啊,他都瞒着我,我从未参与过的。” 第173章 施粥 “一点关系都没有?”晏怀笑了,看向姜姝:“夫人,你觉得呢?” 姜姝在收拾床铺,闻言轻摇了摇头:“不对,就算他没有参与过,可他终归是他爹的儿子,打着他爹的幌子招摇横行,而这些权势也好、财富也罢,都是他爹通过不正当手段获取的,他既享受了,又怎能说没有关系呢?” 晏怀赞赏地点了点头,张世科快要哭了,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过,只能任人宰割。 “你们来洪州到底想做什么?” 晏怀没想到他竟还有胆子打听他的事,他来洪州自是为了调查黄庭诬陷他的原因,但现在带着张世科,行动不便,今晚用过之后还得先把他打发了才行。 “我现在对洪州的事没兴趣了,反倒对你爹的事情比较感兴趣。” “你不是为我爹来的?” “你很希望是?” 张世科疯狂摇头,小心翼翼问道:“你……是不是朝廷派来的钦差?” “小命都快不保了,还想着替你爹打听消息呢?”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大义灭亲举报他,是不是可以将功折罪?” 真是孝顺的好儿子,晏怀挑了挑眉:“先说说看。” “我爹他贪污,贪了很多很多钱,他还强抢民女,府中好几个小妾都是他抢来的,对了,他还卖官鬻爵,只要给足了钱,什么人都能做官。” 他自认为已经说得够多了,可晏怀还是不满意:“张公子,你应该知道我想听的是什么。” 张世科紧张地咽口水,接收到对面之人冷硬的目光时,连忙快速说道:“黄庭!就是这个洪州的刺史,他是我爹的人,虽然我不知道具体的事情,但我知道他在秘密替我爹做事。 ” “黄庭……”晏怀轻轻吐出这两个字,面上有不易察觉的厌恶,“你爹的手伸得可够长啊,江南西路的转运使大人可知晓黄庭背着他在替旁人做事?” “柳大人是去年才调过来的,应该还不知情,不过我不确定。” 突然,街上一阵熙熙攘攘,有人喊道:“柳姑娘又在城门口施粥了,大家快去啊。” 姜姝推开窗子看了眼,许多乞丐和衣着褴褛的百姓都往城门处奔跑,有个小商贩说道:“这都多少天了,柳姑娘心地可真好。” 晏怀一把将张世科提了起来:“走,出去逛逛。” 估计他这身份也藏不了几日了,黄庭就是再迟钝,到了他的地盘上也不会一直得不到消息。 张世科拧了拧眉:“施粥有什么好看的。” 跟在晏怀身旁动都不敢乱动,出去不就是给人看笑话吗。 晏怀和姜姝简单收拾了下,谁都没有理他,径直出了房间,他知道自己若不赶快跟上,少不了挨打,只能麻溜起身。 城门处有人搭了两个简易的棚子,一个棚子里支了两个灶台,灶台上架着两口大锅,正呼呼冒着热气,边上还有热腾腾的粗粮馒头。 另一个棚子前站了许多人,各自拿着碗,在等着施粥,有那等饿急眼的想要上前,被人群推搡了回去,本就饿的没有力气,一推便倒。 一个小丫鬟高声道:“大家先别急,粥马上就好了。” 棚子里有一个身着鹅黄衣裙的姑娘,脸上始终挂着善意的笑,正在低声询问粥还有多久才好。 眼看到中午了,烈日暴晒,哪怕在棚子里,姑娘脸上还是挂了一层薄汗,她轻轻擦了擦,又继续施粥。 “美,真是太美了!”张世科忍不住看直了眼。 身旁有个中年男子看了张世科一眼,嫌弃道:“柳姑娘人美心善,岂是你这等登徒子可以肖想的?” 张世科拧紧了眉,看了晏怀一眼,没敢还嘴。 姜姝轻声向男子问道:“这位柳姑娘每天都在这儿施粥吗?” 男子本来见她是与那登徒子一道的不想理会,可一听声音是个姑娘家,到底回了句:“半个多月了,每天都来。” “柳姑娘家是做什么的?” “你们不是本地人,打听那么多做什么?” 姜姝怔了怔,没办法,张世科给人的印象太不好了,他们被人防备着。 她摇了摇头,淡笑:“大哥别误会,我们就是觉得柳姑娘心地善良,好生钦佩。” “这是自然,柳家来洪州也不足一年,可为洪州百姓做了好多事,柳大人真是位爱护百姓的好官。” 中年男子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连忙闭嘴警惕地看了眼姜姝几人走了。 张世科啧啧道:“原来是官家小姐。” 此时人群有阵骚乱,粥和馒头都分完了,可还有一些人没分到,竟上前拦着柳姑娘不让她走,柳姑娘只好抱歉道:“今日的确实已经没有了,明日我会多备一些。” “还得明日?难道要我们一直饿着肚子等到明日吗?” 柳姑娘眼睫忽颤,有些不知所措,还是好心的百姓出言道:“柳姑娘好心在这里施粥,你不但不感激,怎么能这样跟柳姑娘说话?” “你倒是吃饱喝足了,在这儿说风凉话!”起哄的那人丝毫不觉得羞愧,他已经在此连吃半个月了,往日都能分到的。 姜姝生气道:“这人好手好脚、气若洪钟,在此吃白食不说,还如此不知感恩。” 张世科附和:“就是就是,怎么能欺负人美心善的柳姑娘。” 姜姝听不远处也有人在议论,悄悄到旁边去听。 此时粥棚里的柳姑娘声音坚定又温柔:“洪州从前一直受盗匪滋扰,晏尚书下江南后,剿灭山海帮,才还洪州以安稳,怎奈去年又遇暴雨发了洪水,我知大家的生活都不容易,但朝廷时有补助,又免了洪州的赋税,咱们洪州一定会越来越好。” “柳家每日都会在此施粥,以助灾民渡过难关,但若家中没那么困难的,还是把粥让给真正的灾民,只要大家众志成城,坚持到秋收,日子会好起来的。” 姜姝回到晏怀面前,惊讶道:“我方才去打听了一下,这个柳姑娘竟然就是转运使柳大人家的千金。” 第174章 求助 日暮时分,三人回到客栈,张世科乖乖地将手伸了出来,晏怀轻笑:“挺上道啊。” 拿着绳子又将他捆住,再往头上套了黑布,晏怀将他塞到墙根就不管了。 虽然面上不显,但晏怀心中很是紧张,这么多天,张武原派来追杀他的人想必也该到了,又加上张世科在他手中第六日了,怎么也会有动作。 单打独斗他倒是不怕,反正有张世科在手,只是姝儿在,他终归是有所顾忌。 在来洪州的路上,他就想过要接触一下转运使柳大人,若是柳大人是可以信任的人,在洪州借他相护,才可保证姝儿的安全。 但这个柳大人是从两浙路调过来的,与他从未打过照面,晏怀不知柳大人为人,因此才多番同张世科打听,确认柳大人与张武原没有同流合污才敢进行下一步。 今日在城门口见到柳姑娘施粥,他也只敢相信柳姑娘心地善良,但那个柳大人到底如何,他还是没有把握,不敢贸然求见。 晏怀将自己的想法同姜姝说了,姜姝自己也不想成为他的拖累,望了眼坐在墙角轻微鼾声的张世科,淡淡莞尔:“夫君,我有个主意。” 覆在晏怀耳边低语几句,晏怀频频点头:“可,夫人主意甚妙。” 这一夜,晏怀与姜姝都没敢睡,就连张世科都仔细听着动静,既期盼他爹能来救他,又怕真的被晏怀拿来挡剑。 他如惊弓之鸟般,但凡外头有点响动都胆战心惊的,就这样睁着眼睛到天亮,竟然什么都没发生,有些释然,又有些怅然。 才打了个哈欠,就听晏怀笑他:“真不知是你太重要,还是不重要。” “我爹就是怕伤着我,不然才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那看来,我还得多绑你一段时间了。” 张世科一听连忙摇头:“不不,我方才胡说的,我爹是没空管我,我太不重要了。” 晏怀让姜姝先睡一会儿,他自己则穿戴整齐坐在了桌前,“我还有要事,不能继续带你这个累赘了,你说我是砍你一只手好,还是断你一只脚好?” 张世科在黑暗中叫苦连天:“你带着我,我保证不跑也不乱说话,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绝不妨碍你,实在不行,你就把我绑在客栈,一直绑着我!” 晏怀摇头:“你的侍卫们可从未放弃过你,若将你独自绑在客栈,不正好被他们救走了?” “我不走,那你就带着我,我很听话的!” 晏怀不理会他,喊了小二上来送吃的,又趁着姜姝在睡觉,他收拾好包裹,一手撑在桌子上小寐了会儿。 待时间差不多了,才将姜姝喊起来吃东西。 张世科也跟着吃了顿饱饭,晏怀见他衣服和头发脏得不成样子,让他去洗漱一番,还拿了自己的一身干净衣裳给他,可把张世科感动坏了。 心道他说的砍手断脚只是吓唬自己,不然干嘛还要给自己干净衣裳穿,一定是这样。 而且他发现姜姝竟然换上了女装,虽然只是简单的衣裙,花纹和色彩都不繁复,甚至头上也并未戴什么首饰,但就是这样一张瓷白的小脸就胜过了那些精致的钗环,有种清水出芙蓉的美感。 张世科只是悄悄瞥了眼,并不敢多看,但也只是这一眼,心里就一直惦记着。 午时,三人又出门了,依旧是城门口,张世科喜滋滋看着在粥棚里热心施粥的柳姑娘,不免又心神荡漾。 美人儿这么多,一个都不是自己的。 可惜他们来晚了些,粥很快施完,柳府的下人在收拾东西,柳姑娘也上了马车准备回府了。 张世科叹了声:“明日若是还来的话,早一些,这没多大会儿人就走了。” 姜姝浅浅一笑,晏怀嫌弃地看他一眼。 “走。” “这就回客栈了?” 晏怀深深看着他,确定他还是那个浪荡公子的形象,才放心了些,“不回客栈,随便逛逛。” 张世科瞪大了眼睛,这人怎么对他这么温和?他没有听错?今日是怎么了,又给他拿新衣裳,又有问必答,还不打他了。 张世科摸了摸脖子,不会是想杀了他,临死前的善意。 “张公子对女子头饰有了解吗?”姜姝指了指一旁的小摊子,摊上摆了些精美的发饰。 张世科想到头一次见她就是在首饰铺,她手中拿了一支青玉簪,那股恬淡的气场可把他迷坏了,忙点头:“了解,我可太了解了,你要买头饰?我的眼光可好了。” 张世科屁颠颠上前,在小摊子面前选啊选,挑中了一支凤头钗,在姜姝一头青丝旁比划着,手心里痒得不行,可他觉得还是命重要,便想要拿给晏怀,帮姜姝戴上。 可他一回身,哪还有晏怀的身影,这…… 他一下子懵了,自从被挟持,那个魔头可从未离开过啊,他怎么放心将自己与他的小娘子单独留下?张世科心跳得厉害,拿着凤头钗的手都忍不住在抖。 “他、他人呢?” 姜姝只顾着挑首饰,惊讶一声:“呀,他去哪儿了?或许是去买旁的东西了。” 街上人很多,张世科心道若是现在跑了,这么多人,应该不好抓? 他心中不住地盘算,眼睛还不住地四处打量,确定没有看到晏怀的身影,一个强烈的念头闪出,他要跑! 他要逃离魔爪! 可他聪明了一回,没有直接跑,而是试探地挪步,一步、两步、三步…… 直到离得越来越远,晏怀还是没有出现,他心中大喜,才要撒开腿跑,突然听见了姜姝喊他:“张公子,你去哪儿?” 那声音,柔中带了三分甜,有丝娇媚、有丝不解,竟……还有丝不舍,张世科转过身,见她疑惑的小脸红彤彤的,惊讶的眸子像受惊的小鹿,一眨一眨,撞在了他的心头上。 要命了! 张世科跑回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小娘子,你跟我走,我保证待你好,一定会好好疼你。” 不远处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姜姝猛地抽回手,惊怒地打了他一巴掌,羞愤道:“登徒子!你要做什么!” 张世科还在继续劝:“我保证比他待你还好,你跟我走。” 他深知自己不能久留,可又实在舍不得小娘子,不顾她反对,硬拉起她的手抓紧跑。 “放开我!你放开我!救命啊!” 姜姝的喊叫引来不少人驻足,马车也在此时停下,几个家丁模样的人一下子将张世科按在地上,车帘掀起,柳姑娘关切看着姜姝:“姑娘,你还好吗?” 第175章 试探 姜姝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缓缓摇头。 柳茹樱由丫鬟扶着下了马车,见姜姝红着眼眶,面上又羞又恼,泫然欲涕的模样显然受了不小的惊吓。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了。”柳茹樱瞧着文文弱弱,却指着地上的张世科颇有气势道:“给我打!” 姜姝稍抬了抬眉梢,这个柳姑娘果然不错,人美心善还颇有正义感。 张世科抱着头嗷嗷叫:“误会误会!都是误会啊!” 早知道就自己跑了,万一晏怀回来,自己还有活路吗? 美色啊美色,要人命了! “多谢柳姑娘搭救之恩。”姜姝盈盈欠身,声音柔婉。 “你识得我?” “柳姑娘施粥的善行,人人得知。” 柳茹樱两颊染了些许羞红,“姑娘家住何处?我送你回去。” 姜姝闻言,咬唇哭道:“我不是洪州人,是、是被这个登徒子绑来的。” 柳茹樱惊呼,面前女子举止得体,衣裙虽不昂贵,但浑身气质不俗,应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竟遭此厄运,不免心生怜惜。 她上前握住了姜姝的手,“我会报官将此人绳之以法,姑娘若不嫌弃,可先跟我回去。” 张世科一听要报官,反倒是松了口气,洪州刺史可是他爹的人,报官不等于获救了吗? 被打得痛不欲生的人还没等高兴,就听姜姝说道:“柳姑娘心地这样好,我不能欺瞒姑娘,此男子家世显赫,柳姑娘还是不要为了我平白将他得罪了。” 柳茹樱厌恶地看了张世科一眼,“你只管同我说,她欺负你是不是事实?” “自然是的。” “那不就成了,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管他是什么身份。” 姜姝用仅能二人听见的声音道:“他是江南东路诸州水陆转运使张大人的独子。” 柳茹樱有一瞬间震惊,兹事体大,她想了想对着家丁说道:“先把他带回府,看牢了。” 姜姝就这样同柳茹樱去了漕司官衙,柳大人一家都住在漕司后院。 “我带你去见爹爹,你的冤情只管告诉他,他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姜姝望着这个善良的姑娘,惭愧道:“方才柳姑娘没有直接将那登徒子送官,我还以为……” 柳茹樱倒是能理解她,没有怪罪,反说道:“你既说了他的身份,就算把他送去州衙,想必刺史大人也不会严惩。” 姜姝知道,若是送到黄庭那儿,只怕更如了张世科的意了。 柳大人正在堂内看公文,姜姝跟在柳茹樱身后,抬眸看了眼正襟危坐的中年男人,他身形略显消瘦,套在宽大的官服中有种文弱不堪的错觉,眉头深锁,但有一双睿智的眸,指骨修长,捏着公文的手有些微颤,他在生气。 柳茹樱自然也看出来了,回身冲姜姝笑了笑,示意她不要怕。 “爹爹。”她轻轻唤了声。 原本一身愠怒的人听见声音抬起头,面上顿时舒缓了许多,而姜姝与他视线对上,微微惊讶,她竟在这位柳大人身上,看到了晏老大人的影子。 睿智又和煦。 “这位是……” 姜姝上前两步,俯身叩拜:“请大人为民女做主。” 在柳茹樱的解释和姜姝的叙述中,柳大人的眉又深深锁了起来,捏着公文的手指越来越紧,一下子将公文甩在了几案上。 “简直是无法无天!”柳权丰看出姜姝绝非寻常人家的姑娘,问道:“姑娘说是从益州被张世科绑来,姑娘是益州人?” 南北方口音不同,姜姝摇了摇头:“民女是洛城人,同兄长至益州游历,张世科手下侍卫众多,兄长敌不过。” 她早已与晏怀说好,真实身份和目的暂时还不能透露,不如继续用大理寺的令牌,可借用宋念的身份,比他空口白凭说自己是晏尚书更可信些。 “姑娘放心,若情况属实,本官自会还你公道。” 姜姝提醒道:“柳大人,张世科的父亲与您乃是同级,若大人为难,民女便去告御状。” 柳权丰沉吟道:“张大人与我同级是不假,可这张世科却并非官身,本官如何动不得?你既被带到了洪州,本官若视而不见,岂非枉为父母官?” 柳茹樱将姜姝扶了起来:“你看,我说我爹爹会为你讨公道,你别担心,那个张世科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一定会有报应的。” 姜姝点了点头,这个柳大人身上有一股正气,这是她很少在别的官员身上见到的,且他对张世科行径的厌恶骗不了人。 只是晏怀曾被信任的黄庭背叛,在这强敌环伺的境地,姜姝还是要谨慎再谨慎一些。 恰在这时,有家丁跑了进来,急急禀报:“大人,姑娘让我们带回来的那个人被劫走了。” “什么?果然是目无王法。”柳权丰起身,吩咐道:“派兵去追,若对方硬拼就去帅司借人,务必把人追回来。” 若被放走,岂非让犯人逍遥法外。 柳权丰想了想,问姜姝:“姑娘,张世科的侍卫有多少人?” “明处的有十五六人,暗处的就不知道了。” 他知道,张武原就这个一个宝贝儿子,派给他的侍卫一定都不是泛泛之辈,听这姑娘的意思,暗处也有保护的人,不可小觑。 “进了我漕司,还未过公堂,就想轻而易举将人带走,嚣张至极!”柳权丰往外走去。 柳茹樱也是一脸薄怒:“畏罪潜逃,罪加一等。” 一个时辰后,张世科被打的屁股开花抬了回来。 第176章 靠山 姜姝知道,若是柳大人有私心或者不愿为了一个平民百姓得罪张武原,正好可卖个人情将张世科放走,可他不但将人抓了回来,还当场打了板子,治他潜逃之罪。 念及此,姜姝又跪了下来,深深叩拜,柳权丰以为她是感谢自己,忙摆了摆手:“此乃本官分内之事,姑娘不必多礼。” “柳大人,请恕民女欺瞒之罪,家兄乃大理寺奉旨下江南暗查晏尚书被弹劾一案的大理寺丞,只因途径乐贤县时,偶然得知乐贤茶农暴乱乃是江南东路转运使张大人贪污赋税所致,家兄欲上报京城,信件被张大人所截,我兄妹二人也一路被追杀至此。” 柳权丰与柳茹樱皆目瞪口呆。 柳权丰沉默片刻道:“这么说,并非是张世科欺负你,而是你兄妹二人挟持了他?” “张世科调戏良家女是事实,今日欲强行带走民女亦是事实,兄长带他来洪州,只是为了自保。” 大理寺丞,晏尚书弹劾一案,黄庭举报,这一系列联系在一起,柳权丰问道:“你是宋侍郎家的千金?” 姜姝缓缓点头。 “空口无凭,本官如何信你?” “兄长就在府外,柳大人有何疑问,兄长自会解答。” 柳权丰挥了挥手,一个家丁模样的人便离开了,姜姝在跪在地上,柳茹樱见状看了他爹一眼,得到许肯,连忙搀扶了起来。 “我早知你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你们这一路定然很艰辛?” 姜姝诧异道:“柳姑娘信我?”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不是很信任我爹爹,不然也不会先试探一番。” 姜姝羞愧不已:“真的很抱歉。” “也倒不用抱歉,你们被张大人的人追杀,若你一开始就禀明身份,我爹爹投鼠忌器,将你们抓起来交给张大人,你们岂非性命不保,我爹爹能理解的,是不是爹爹?” 柳茹樱望着她爹爹眨了眨眼睛,柳权丰知道女儿是在帮腔,瞥了眼没有理会。 “樱儿,你先下去。” 姜姝想了想也福了福身去外头等着,柳茹樱让她放心,浅笑:“其实我感觉爹爹已经相信你的话了。” 姜姝眸子乌亮:“若能得柳大人庇护,兄长行事才可事半功倍。” 二人正好与从外头进来的晏怀相遇,姜姝唇角微扬,冲他点了点头,晏怀看她安然无恙,一颗心才放下大半。 至于后面如何同柳大人交涉,他心中自有分寸。 “这便是你兄长?”柳茹樱望着踏入堂内那道颀长的身影。 姜姝不愿再欺瞒她,可宋念尚未娶妻,二人只能以兄妹相称,便只是浅浅一笑。 日渐西沉,外头不似午时那般炎热,柳茹樱拉着姜姝去凉亭中坐下,有婢子来上茶,柳茹樱介绍道:“这是洪州本地的茶叶,不比乐贤的差,你尝尝。” 姜姝注意到府中婢子的服饰都很简朴,茶具也是普通的青白瓷,柳大人是一身官服看不出什么,但柳姑娘衣裳虽艳丽,头饰却不多,后院各处都略显陈旧,起码有十几年没有翻修过了,一般新官到任,都会将住处修整一番。 想到柳姑娘每日去城门口施粥的善行,一股难言的惭愧涌上心头,想当初,她在洛城街头见到乞丐都觉得大为震惊,当真见识短浅。 生在繁华洛城,生在富贵侯门,她所见所想终归有限,突然,她明白晏怀为何那般喜欢四处游历,她原以为他就是偏爱山水、就是向往自由,但其实,他只是不愿困在繁华富贵中,只是想真实地感受这世间一草一木、一人一城。 “此茶清香回甘,确实不输乐贤。” “是。”柳茹樱叹道:“可惜去年发洪水,冲毁了许多茶园,不然以朝廷这几年对茶农的优待和补助,今年春茶他们能有富余的。” 真是天不遂人愿。 姜姝望着她忧国忧民的模样,忍不住赞扬道:“柳姑娘上善若水,不让须眉。” 柳茹樱面有娇羞,轻摇了摇头:“你才是勇敢,跟随兄长下江南查案,一路凶险至极,又以身犯险考察爹爹品行,当机立断有识人之能,是个勇敢又聪慧的姑娘。” 她的语气很真诚,正如面对灾民时,坚定地说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这样的贵女,才该受百姓爱戴。 二人在凉亭中喝了两盏茶,晏怀和柳大人一同出来了。 柳权丰先是让下人摆宴,又让女儿去准备两间客房,晏怀拱手道:“下官本是暗中来查案,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多事,小妹在身边实在危险,若能留在漕司,下官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柳权丰拍了拍他的手,“你们都在这儿住下,便是朝廷不派人来,我也准备上报的,晏尚书一案疑点颇多,还有张大人贪墨赋税一事,我也听到一些风声,只是我与他同级又分属两地,没法细查不知真假,乐贤暴乱死伤百姓无数,若你说的是实情,我安能置之不理?” 晏怀想到什么,说道:“张世科知道不少事情,万万放不得,他曾与我透露,刺史黄庭暗中为张武原做事,柳大人可知晓?” “早前不曾怀疑过,但最近黄庭动作有点大,自从他举报晏尚书后,我便一直在暗中查他,只是竟不知他会与张大人有联系,一个总管江南东路,一个隶属江南西路,黄庭能为张大人做什么?” 这也是晏怀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黄庭竟然绕过柳大人去巴结江南东路的转运使,在图谋什么? 饭毕,晏怀又与柳大人去了书房,依靠柳大人,他才能快速查案。 翌日,柳茹樱来姜姝房间问她:“午时去城门口施粥,宋姑娘要不要一起?” 姜姝昨日在饭桌上看到满桌清淡素菜时,才知柳家为了每日施粥,已是捉襟见肘,柳夫人和柳姑娘甚至还变卖了自己的首饰,便是这样,那日竟还有灾民不知感恩。 她转身回房从包裹中取了一沓银票,“不知要在贵府叨扰多久,这是我与兄长的伙食费,柳姑娘不要嫌弃。” 银票是离开益州时,来东羡给的,生怕他们没钱花,给了很多。 柳茹樱看着那么一沓银票,忙摆手:“你们是贵客,这钱我不能收。” 姜姝拿起她的手,将银票塞到她手中,柔声道:“就算我为灾民尽一点力。” 柳茹樱想到灾民,想到府中的情况,想到答应的每日施粥,终究还是接过了,只是眼睛却有些红。 第177章 实证 姜姝顺势握着她的手:“我不能出去,你也不要去了,柳大人抓了张世科,他的侍卫们不会离开,张大人也一定会有所行动,你若再出去施粥恐有危险。” 经她这样一说,柳茹樱也知其中厉害,点了点头:“那我吩咐下去,最近就先不出门了。” 在柳大人的帮助下,晏怀与益州的许大人通过信,虽没拿到切实的证据,但许大人提供了一条信息,让晏怀颇有些疑虑。 许大人说张武原平日里很是节俭,除了对老母亲和儿子还算大方外,对自己可谓是抠门至极,名下也没多少产业,一般来说人一旦有钱,会想着多多置办私产,以达到钱生钱的效果。 张武原敢将整个江南东路的赋税吞一半,这个钱不花难道要带进棺材? 晏怀与柳大人商量,要追查张武原贪墨的银钱去向,他得亲自去一趟江宁府。 而柳大人则主要负责继续暗查黄庭,看看他在为张武原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姜姝一心等着晏怀回来,查案的事她插不上手,也不愿给晏怀惹麻烦,她明白,自己是他的软肋,若待在他身边,他做事便会束手束脚。 柳茹樱也是个听话懂事的姑娘,这些天从未踏出漕司半步,张世科暂押在帅司的监牢,张武原派人来交涉过,被柳大人压着没放。 算算从三月离京,如今已是四月末,到达乐贤之前还与家里寄过书信,之后被张武原的人追杀,家书便再没寄过了,家里人一定很担心。 晏怀回来的时候是半夜,受了不轻的伤。 姜姝一个人的时候睡眠浅,听见有人开门立刻就惊醒了。 “姝儿别怕,是我。” 听出他声音里的虚弱,姜姝立刻起身,借着微弱的月光上前扶他,才到跟前就落入他的怀抱。 “想你了,让我抱抱你。” 姜姝不敢乱动,任由他环抱住,关切问道:“受伤了?伤得重不重?” 本来是不重的,但一路逃亡没有休息,伤口愈合又裂开,反反复复,他怕感染,拿了淬火的匕首生生割下腐肉。 姜姝一边给他上药,一边哭得泣不成声,晏怀本有满腹情肠相诉,见她这模样,半句话都不敢说。 “对不起,姝儿……” 临走时,他答应她会小心行事,可还是受了一身伤回来找她。 姜姝哭够了,擦干眼泪问他:“查清楚了吗?” 见她思维跳跃这么快,晏怀舒心笑了笑,他的姝儿有小女子的心软和柔情,但从不在正事上含糊。 晏怀语气沉重了些:“查到了,赃款去了庆州。” 姜姝提了一口气,又是卫王! “这次可是实证了,卫王做事一向小心,从来不自己出手,唯一的一次出手便被捉住漏洞去了庆州,这次赃款属实,陛下便有理由削他的权了。” 卫王这些年培植的势力太恐怖,以往那么多次,也仅仅只是铲除了他的小枝节,这次的张武原可不是那些小喽啰,他帮卫王敛财,已是实证。 用小皇帝的话说,不怕卫王出手,就怕他没有动作。 柳权丰第二日才得知晏怀回来,且受了伤,用长辈的语气责备道:“有伤得第一时间治疗,为何不告诉我?” “回来时已经深夜,柳大人放心,已经上过药了。” 即便如此,柳权丰还是让人去请了郎中,同时心里也在惊叹,难怪他敢孤身去江宁府,身受重伤还能无声无息进了漕司后院,这样的身手才配得上一身孤勇。 “这段时间,小妹在漕司,多谢柳大人照拂。” 柳权丰呵呵笑道:“她与樱儿差不了几岁,二人很聊得来,正好樱儿这段时间不能出府,有宋姑娘陪着,两个人还能互相解闷,且宋姑娘性情温婉大方,我们全家都很喜欢。” 晏怀得意一笑,还未开口,又听柳大人问他:“不知宋姑娘可有许配人家?” 晏怀愣了愣,直觉不大好,果然柳大人笑了笑:“樱儿有个一母同胞的哥哥……” “她已经定亲了。” 柳权丰话还没说完,便被他打断,且看他神色似乎不大好,场面一时竟有些尴尬。 晏怀轻咳了声:“小妹已经定亲了,恐要辜负柳大人好意。” “啊,无妨无妨,是我唐突了。” 郎中的到来,才打破了尴尬的气氛,方才的小插曲谁都没有再提,等郎中走后,柳权丰将这段时间查到的事情与晏怀通了气。 “黄庭的确在为张武原做事,举报晏尚书的那些罪证便是在张武原授意下转交给的御史台,我已拿到确凿的证据,证明他与张武原互相勾结,只是不知他们为何要陷害晏尚书?” 早在晏怀发现张武原贪墨的赃款最终去向是庆州时,他便已猜到这个结果,不过没想到柳大人办事效率这么高。 “我之前托各种渠道让人往洛城传了两封信,不知是哪封起了作用,陛下派钦差去了江宁府和乐贤及周边各县,张武原如今已是自顾不暇。” 柳权丰点了点头:“那我便将黄庭与之勾结的罪证随折子快马加鞭送到陛下手中,再给他添一把火。” 晏怀起身拱手,对着柳大人重重一拜:“若没有柳大人,下官无处安身,此刻说不得还在四处躲藏保命,更遑论深入敌营、探查真相,柳大人庇佑之恩,下官无以为报。” 柳权丰连忙托住他的双手,佯怒道:“肃清奸佞亦是本官的责任,再者黄庭在我眼皮子底下做下这等事,也是我监管不力,并非全然冲你。” 晏怀的伤养了小半个月已经大好,他本身强体健,要不是柳大人不放心,非得等着张武原被押送京城的消息传来后,才肯放他离开,他都觉着不用养这么久。 姜姝收拾包裹时,他悄悄从身后将她圈住,语气中说不出的松快:“姝儿,终于可以带你回家了。” 第178章 归途 出发时,柳茹樱拉着姜姝的手很是不舍,二人前前后后形影不离了近一个月,姜姝心中也颇为怅然。 “虽知你总要回洛城,但总想着你若能留下就好了。”柳茹樱低低说道:“你若没有定亲该多好,我哥哥真挺不错的。” 见晏怀又要黑脸,姜姝莞尔一笑,附在柳茹樱耳边低语几句,柳茹樱瞪圆了眼睛,抬眸看了晏怀一眼,又看向她,吃惊地说不出话。 “柳姑娘若有机会去洛城,欢迎到府上做客。” 回程还算顺畅,黄庭被柳大人暂时看押了起来,张武原已经被押送回京,这一趟江南之行,不仅解决了黄庭,还将他背后之人一并拔除,可算意外之喜。 只是晏怀颇为遗憾的是,带姝儿出门没有游玩一日,反倒让她经历了这般多的凶险。 “姝儿,要不咱们多玩些时日再回去?” 马车上的车窗都是开着的,盛夏闷热,好在马车疾驰,吹来的风伴着丝丝凉意,姜姝倚在窗边欣赏沿途的风景,闻言轻摇了摇头:“父母兄嫂、还有婶母她们该急坏了。” “我已托柳大人寄信。” 她还是摇头,轻笑:“尚书大人,你是不是忘了停职调查期间不得离京,你原本就是偷跑出来的,等黄庭的案子报上去,御史台和大理寺第一个找的就是你。” 晏怀神情颓然,嘀咕道:“就是觉得好不容易有机会带你出来,陛下只是说让我暗中来瞧瞧黄庭为何搞这些动作,哪成想发生了这么多事,还差点护不住你。” 姜姝身子往前倾,脑袋抻到他面前,失笑:“嘀咕什么呢,你可是无所不能的晏二,怎会护不住我?我没有后悔与你出来,且此刻咱们身在回京的途中,只有你我二人,不就是在游玩吗?” 她又望向路旁的烂漫山花,“待到海晏河清,我想再来一次江南。” 晏怀望着她明亮的笑颜,忙不迭说道:“好,姝儿想去哪儿都行。” 他又突然喃喃:“说不得那时候就有孩子了,咱们带着孩子一起来。” 姜姝耳根悄悄泛红,这人想得还真远,蓦地想起姜敏的月份已经很大了,她已经错过了小欣儿的及笄礼,不想再错过姜敏生产。 不过按着路程算,怎么也能赶上了。 晏怀问她:“临行前,你是不是告诉了柳姑娘咱们的身份?” 见她点头,晏怀撇撇嘴:“有必要吗?她万一觉得你一直在欺骗她。” “柳姑娘心思通透,她不会的,若是分别之际还要瞒着她,日后若是再见,她只怕才要生气。” 晏怀不置可否,甩了甩缰绳,继续赶车。 五月中旬从洪州出发,晏怀一路走走停停,见到好看的风景就拉着姜姝去逛逛,回到洛城时,已是七月。 炎热的夏日都在途中度过了,晏怀的伤早已好全,只是他看了眼姜姝不似往日瓷白的小脸和越发单薄的身子,又疼惜又有些……发怵。 果然晏母方一见到姜姝就红了眼眶,搂着她一个劲地后悔,剜了晏怀好几眼还不够,责备道:“走时你怎么和我说的?说不会有危险,就是去游玩顺便查案,你说会照顾好她,我才放心让她跟你去的。” 晏母最是和善的一个人,被夫君宠了一辈子,很少有发脾气的时候,在家里也只有少时的晏怀能惹她生气,可那也不是真气。 晏怀此刻看出母亲是真动了怒,一个劲赔不是根本不敢说别的。 “母亲,我没事,夫君带我出去玩,夏日里晒黑一些本也正常,过段时间就捂回来了。”姜姝柔柔开口。 晏母手覆在她的手腕处捏了捏,果真是瘦了不少,可见这几个月没少遭罪,早在她长时间收不到来信时,心里大概就猜到是出事了,恒儿劝她说有晏怀在不会让姝儿出事,可见不到又收不到信如何能放心。 “你若出了事,来日去见阿悠,我如何同她交待?” 晏父上前揽着妻子的肩膀,宽慰道:“好了,孩子们都平安回来了,这一路想必累坏了,快让他们歇一歇。” 晏母这才抹了把泪,点了点头:“是,姝儿是该好好歇一歇,我让厨房去做些好吃的给你补一补。” “这段时间,家里都还好?” 晏母嗔她:“不必惦记这些,有我和阿桑呢,便是回来了,在你身子没养好前,你也什么都不要管。” 晏父补充道:“阿桑如今可厉害了,不比你差多少。” 晏母瞪他一眼:“不会说话就少说。” 姜姝笑了笑,回家的感觉真好,这种踏实感是任何东西都无法取代的。 “大人、大人。”方生急呼呼跑过来,高大魁梧的身子,远远看去像成了精的大树,跑起来地面都咚咚作响,“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二百多斤的大男人竟哭出了眼泪,大人让他留在洛城迷惑御史台,他天真的相信了,后来才想明白是大人想和夫人单独出门不想带他。 “没发生什么大事?”晏怀问他一句。 方生用袖子胡乱在脸上擦了擦,回道:“御史台和大理寺的人每日都来,大公子说您病得严重起不来床,大理寺的人倒还好,御史台应该不信,好几次都想闯进来。” 晏怀嗤笑了声,黄庭案报上来后,御史台该急坏了。 “对了,梁京越狱了。” 晏怀倏地抬眸,“什么时候的事?” “快一个月了,陛下盛怒,着刑部一定要将他追拿归案,可这么久,也没找到人。” “刑部的天牢是那么容易越狱的吗!”晏怀都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干的,为了一个梁京,卫王还真是豁出去了。 不过也好,梁京是否落网不值一提,张武原贪墨案加上梁京越狱,足够让陛下召卫王回京了。 “行了,你们有事单独去说,别杵在这儿讲这些。”晏母此刻对晏怀完全没好气,转头对着姜姝时,语气柔和道:“快去歇着。” 姜姝福了福身子,晏怀连忙道:“我送姝儿回房。” 从荷风院溜走,晏怀将姜姝送回晨芜院后,轻声道:“你先歇着,我去瞧瞧大哥,这几个月不在,又辛苦他了。” 姜姝颔首:“替我问候大哥。” 第179章 大限 坐在长泽院秋千架旁的石凳上,晏怀抿了口茶水,目光却有意无意在大哥和嫂嫂身上打量,大哥倒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可嫂嫂与从前大不一样了,才不过三四个月未见,原先花蝴蝶般的人儿变稳重了,静静坐在一旁时,晏怀竟能瞧出一丝温婉的气质。 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晏长泽问他在江南发生的事,也简单与他讲了这几个月京中的动向,他懒懒听了,关心道:“大哥身体如何?” 晏长泽顿了顿,敛眉:“我不就坐在这儿,你瞧不见吗?” 被兄长一噎,他却好心情道:“还是嫂嫂照顾得好,大哥心情舒畅了,这身体自然也越来越好了。” 晏长泽一向不与他贫嘴,淡淡说道:“快回去歇一歇,接下来有你忙的。” 事情一大堆等着他去做,晏怀心里明白,黄庭案只要定了,他很快就要恢复公务,张武原贪墨赋税一案与户部密切相干,接下来几个月他都别想闲着了。 看着晏怀哪怕奔波数月、疲累至极,依旧步伐稳健,晏长泽眸间带了点点笑意,只是笑容还未散尽,喉咙里一股腥气翻涌而上,他猛咳了几声,青白石桌上落了一抹醒目的红。 不等他慌张地将血迹掩藏,身上多了件外袍,冯凌桑柔声道:“七月流火,早晚渐渐转凉,你这身子还敢在外头坐这么久?” 她说着话,手上动作也没停,拿着帕子一点点将石桌上的血迹擦净,若无其事地将晏长泽扶起来,慢慢往屋里走去。 晏长泽低眸,看着与他肩头齐平的白皙小脸,比往日更多了丝苍白。 “阿桑,我……” “气息不稳就不要说话了,父亲、母亲那儿我会替你瞒着,只是你能骗过晏怀,阿姝却是心细,若她见了你指定能瞧出什么,我会尽量避免你们见面,反正你总要养一养,我不让她来打扰便是。” 她神态越平静,晏长泽内心的愧便越重。 “阿桑,对不起。” 冯凌桑神色淡淡,并未言语,扶他进屋坐下,给他倒了杯水,手却有些颤抖,晏长泽手掌覆在她手背,“阿桑,你别这样。” 茶水溢满,从桌上滴答答流到地面,冯凌桑紧紧咬着唇,豆大的泪珠滚落,却硬是忍着没有哭出声。 晏长泽慌了神,向来冷静自持的人此刻也红了眼眶,伸手将她紧紧抱住,却不敢多说一句话。 再多的话此刻也没了意义,在生死面前又有什么话可以真正开解。 这两年,已是他多赚的,若没有阿桑,他定然坚持不了这么久,可即便如此,这一天还是总会来,从去年冬日,他就隐隐觉得大限将至。 晏怀离京,他强撑着才走到今日,对于这副残败不堪的身子来说,已是极限了。 “我知道,当初是我死乞白赖非要嫁给你,我不能哭,这是我的选择,我……”她到底还是那个小姑娘,说了两句话便泣不成声,伏在晏长泽肩头泪光汹涌,心里好像有千百条虫子撕咬般的疼。 晏长泽手覆在她的后背,一下一下轻抚,缓声道:“阿桑,是我放不下你,是我要娶你为妻,你可以哭、可以伤心难过、也可以怪我恨我,我的阿桑不能委屈自己,她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知道,因为当初是她非要选择成婚,所以到了此刻,她又逼着自己坚强,好像她哭她闹都是对当初那个自己的背叛。 但他的阿桑,不必如此。 心思被他看透,冯凌桑哭得更凶了,“我、我怎么这么没用,早在当年与你成婚时,我就知道你我不能久伴,我那时觉得哪怕与你做一日夫妻也愿意,可我、我太贪心了,我想要与你长长久久,我不想你撇下我,你不要撇下我好不好?” 她哭得头昏脑涨,只觉得晏长泽裹着她的手臂越来越紧,呼吸也急促了起来,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她蓦地停止哭声,从他怀中抬头,却被他按了回去。 她怕极了,深呼一口气说道:“我不哭了,我不哭,你情绪不能有太大的起伏,你先稳一稳,我真的不哭了。” 听见她强忍着恐惧的声音,他再也撑不住,呕出一滩血,身子也有些摇摇欲坠。 冯凌桑吓坏了,要去喊人,可晏长泽知道,他的身子早已是强弩之末,什么仙丹妙药都没用了。 “扶我去躺、躺一会儿。”他艰难吐出几个字。 冯凌桑用尽全身力气托着他往床榻边走,短短几步路,他们却走得艰难。 躺在榻上,他着实缓了许久,这副身体实在是太没用了,但凡他多思多想些,就总要病一场,以往他慢慢将养着又会好一些,反反复复,可这次他知道再也好不了了。 他与父母早有这个默契,放不下的只有阿桑和晏怀。 他活着,晏怀总有个支撑,还可以放手去搏,他若不在了,依晏怀那重情的性子,只怕要拗不过来。 还有阿桑……短短二载相伴,如白驹过隙、疏忽之间,他终是要误她一生了。 大哭过后的冯凌桑渐渐安静了下来,那被压抑在内心的情绪释放出来后,有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平静。 这段时间,看着他身体越来越虚弱,看着他在人前苦撑、人后呕血,然后见到她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她偷偷看在眼里,折磨在心里。 “我不曾后悔过,我舍不得……可我早知终有这一天,我、我只是心疼你,你为何要在我面前强撑,若是在我面前你都要如此,我会觉得自己特别没用,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不能让你依靠,只会让你为我操心。” “对不起,阿桑……” “你不要同我说对不起,我嫁给你的时候就想过的,这两年对我来说是偷来的两年,是我愿赌上一辈子也要争取的两年,我不是为了你的一句对不起,只是你别推开我,我是你的妻子啊。”冯凌桑苍白的小脸埋在他的手心,呜咽道:“我知道你很疼,我知道……我不想让你疼,可我舍不得,舍不得……” 第180章 倦怠 夜里他偷偷起身,蜷缩着身子蹲在地上,疼地浑身发颤,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让她听见;无人时,他闭着眼睛安静坐着,仿佛连睁眼的动作都在耗费心力;他越来越差的胃口,越来单薄的身子。 她都知道啊。 无数个日夜,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也同样和他一起痛着。 晏长泽双手忍不住颤抖,感受到她娇软的小脸上满是泪水,将他的掌心打湿,在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的日日夜夜,原来他的阿桑一直都陪着他。 “我没关系,我不怕疼。”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像一只蝴蝶轻轻落在她的心头,可偏偏是这点重量,就差点让她溃不成军。 正如她方才所说,嫁给他,她不曾后悔,莫说他们已经相知相伴两年,便是只有两天,她也不会后悔,他们只是无缘久伴,但这份情却并不浅啊。 冯凌桑拿了绣帕将脸擦干净,又擤了擤鼻涕,圆溜溜的眼睛红红的,忽闪忽闪看着他,很是委屈,“我不乞求与你长长久久,只希望你不要瞒着我自己苦撑,让我陪着你,不论还有多久,我们好好珍惜。” 她眸色坚定,紧抿着唇,小脸微微抬起,坚毅又强大,晏长泽缓缓扬唇,大掌覆上她温热的脸颊,“阿桑,真的长大了。” 他的阿桑,长大了。 她不只学会了理家,更学会了释然和自渡,他不再担心,在没有他的日子里,她能不能好好活下去,他的阿桑从不会让他失望。 姜姝结结实实歇了好些天,却觉得身子越来越乏,那几个月,她神情一直绷着倒只是感觉身体上的累,如今却觉得做什么都懒洋洋的,且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晏怀还以为她病了,可她自己知道,就是乏得很,不是生病,晏怀又忍不住自责,对于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人来说,那几个月的惊险和疲累,她能坚持下来已是不易。 姜姝说反正婆母、嫂嫂都体谅她,让她好好歇着,那她索性再歇几日,把身子养好,倒是晏怀一直不曾休息过,回来第二日他便去了大理寺,这些天也一直忙到深夜才回府。 有时候姜姝都觉得,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可偏偏他每日精力充沛,实在令人费解。 月兮那几个丫头每日变着法给她做好吃的,可她一点胃口都没有,可把她们愁坏了,不过她只是变懒了,身体上倒没什么不适。 婶母听说她的“病”一直不见好,还亲自登门来看她,原本担心坏了,可见她神色安然倒放心了,姜姝悄悄告诉婶母,她随夫君出去游玩了一遭,婶母惊地说不出话,可见她提起此事时眉眼间的笑意,到底是不忍苛责。 在她离京后不久,宋沈二府定亲,二人年岁都不小了,宋府老太太着急,婚期定在了八月,眼瞅着要到了,姜姝倦怠出门,让带星去了沈府一趟,沈毓正被沈老夫人拘在家里学礼仪规矩,姜姝听着她让带星转述的抱怨之语,莞尔一笑,宋府乃诗书礼仪之家,沈老夫人是一片苦心。 “夫人,厨房做了炙羊肉,这可是您最爱吃的,要不要尝一尝?”月兮笑嘻嘻哄道。 从前在侯府,姜姝最爱吃这道炙羊肉,可因晏怀不食,她便再未吃过了,今日想必是晏怀吩咐了厨房,她心中一暖,也有些怀念那一口,缓缓点头。 月兮高兴应下,可才端到跟前,姜姝便脸色大变,腾地跑开了,“不、不吃了,我吃不下。” 原先心里还有点惦记,一拿到跟前闻着味就受不了了,她最近的胃口实在是太差了,每日都只能吃些清粥小菜,半点荤腥都见不得。 月兮心疼地看着她,原本出去几个月就瘦得不成样子,这又吃不下东西,身子如何能好? “夫人,请郎中来瞧一瞧,就算不吃药,给几个药膳的方子也成啊。” 姜姝也知自己再这样下去恐是不成,便应下了。 荷风院里,晏母才见了几个管事,正撑在几案,一手揉着额头,晏父悄悄移到一旁给她捏了捏肩膀,“不是有姜姝和凌桑,你总操劳这些事做什么,自己几斤几两还不知道?” 晏母原感受着肩膀上适中的力道,心里正暖着,突然听见这话,倏地瞪向他:“你一天天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也就罢了,就不知道体谅体谅孩子们?姝儿如今饭都吃不下,越来越瘦,我正愁呢,如何再辛苦她打理家宅?” “还有凌桑。”晏母顿了顿,微微一叹:“偏你是个心宽的,你就没发现凌桑和恒儿有些不对劲吗?最近恒儿很少来荷风院,便是我去见他,他也多半是睡着,凌桑那孩子心思不重,也不会伪装,纵然明面上还和从前一样,但那眼睛里可藏不住事,恒儿啊,多半是不大好。” 晏父捏肩的手微顿,心中悲痛,却也只能安慰妻子:“早就答应过恒儿不为此伤怀了不是?” 晏母渐渐红了眼眶,十月怀胎的儿子,天资聪颖、卓尔不凡,她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儿子。 “人都是贪心的,他多陪了我们两年,我就想着有第三年、第四年……”看着儿子时而好起来的身体,她原以为可以奢求更久一些。 当年离开登州时,方神医断言恒儿活不过三载,且那还是得一直静养着不能有丝毫忧思,不然只怕一载都艰难。 如今距离他们回京,整整两年了。 晏父环抱着妻子,二人久久无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谁能承受得住。 过了许久,晏母长舒了一口气:“就连凌桑都学会了理家,我还有什么不能做的?被宠了几十年,我知足了,纵然没什么天分,便多学一点,好给两个孩子多分担些。” 晏父颔首,动了动嘴唇:“那、那我帮你。” “你可行了,这辈子就没想指望你。” 晏父默默不语,自小父亲就说他是个书呆子,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可偏偏会读书的他,科举落榜,原以为父亲会失望,没想到父亲反倒说,他读书是为了怡然自得,真入了官场也不会有作为,落榜也好。 不过后来,先帝看在父亲的情分上,赏了个编书的小官给他,他也没编出什么惊天巨着来,后来有了孩子,风头就全被儿子们盖住,人们不会提起他这个晏老大人的独子,提的最多是恒儿和怀儿了,而他一生就这样碌碌无为。 家中能人辈出时,他没觉得有什么,如今却心有所愧,恨虚度光阴几十载。 “老夫人。”夏至在门前福了福身,笑着进门:“晨芜院请了郎中,方才月兮来报,说是夫人有喜了。” 第181章 有喜 晏母脸上愁容顿时散开,眸中欣喜万分,“好,好,走,快去瞧瞧。” 姜姝跟随晏怀出去了几个月,都以为是累着了,没往那上头想,晏母不禁怪自己大意,回来好几天了,早该请个郎中来才好。 她脚步加快,一边走着一边问道:“可派人告诉怀儿了?” “月兮说让人去报了。” “那便好,这小子估计要高兴傻了。” 姜姝正坐在软榻上发呆,见晏母急急赶来,不禁羞涩一笑,晏母上前打量着她,也是满眼笑意。 “怪我,你说胃口不好也没想到这一茬,郎中怎么说?” 姜姝拉着晏母坐,柔声道:“就是身子虚了些,没什么大碍。” “让怀儿请徐太医来看看,他可是有名的妇科圣手,你这总吃不下东西可不成,女子怀孕一场本就亏身子,你看你越发瘦了。” 姜姝知婆母一片慈爱之心,不论她说什么都应下。 晏母又拉着她的手好一阵感慨,当年她和阿悠还都是小姑娘,如今她们的孩子都要有子嗣了。 “府里的事都交给我,你什么都不要管了,怀儿这段时间忙,若有什么不称意的事情,你就告诉我,莫要自己憋在心里。” 姜姝还未从有孕的惊喜忐忑中回过神来,被晏母拉着说了半天话心倒定了下来,此刻柔柔说着:“姝儿没有不称意的事情。” 晏母道:“我自然是希望你永远不会有,但孕时总免不了多思多想,有时自己都未必控制得住,我怀那俩小子时,有段时日,横竖看他们父亲不顺眼,他给我端茶递水我都能挑出毛病来,我娘家嫂子来看我,说我是被宠坏了,我也知自己无理取闹,但就是控制不住,好在夫君体谅,不曾有龃龉。” 姜姝呆愣愣听着,竟有些匪夷所思。 晏母又笑了笑:“所以哪日你若是性情不和顺了,莫要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咱们女子孕时艰辛、生产凶险,便是矫情些了又能如何?他们大男人家的合该体谅。” 姜姝捂嘴痴笑,眼睑眉梢皆是暖意:“怪道夫君总说我才是您的亲闺女,他却像是捡来的,这话若是被他听见,又要叫苦半天了。” 话音才落,那个叫苦的人便急匆匆赶了回来,只是面上是一脸急切,眸中热意翻涌,见母亲在,也顾不得体统,跑进来就将姜姝一把抱进怀里。 惹得晏母急急喊道:“轻点轻点,你这没轻没重的,快放手!” 姜姝羞涩的从他怀中抬眸,伸手推了推他的胸膛,“你知道就好了,不用回来呀,本就分身乏术。” 晏怀笑得像个傻子,不回来看她一眼,他哪有心思办公。 晏母起身道:“你们说说话,我先回去了。” 又嘱咐了姜姝一些忌口和注意事项,虽说这些会交待给下人,但也要她自己注意着好。 姜姝要起身送她,被她拦下了:“正午日头晒,你别出来了,我交待怀儿几句。” 晏怀满心喜悦,正激动着,突然见母亲出了屋子后微沉了脸色,他不明所以道:“姝儿有了身孕,您不高兴?” 晏母嗔他:“胡说什么!我纵然欢喜,可也心疼她。” 许是怕姜姝听见,晏母又往外走了几步才停下埋怨道:“你没见她一口东西都吃不下?方才在屋里,我怕她面皮薄不好多言,可你实在是没分寸,她随你下江南,一路凶险疲累,身子本就吃不消,你不说体贴些,还让她此时有孕,女子怀孕最亏身子,她若能吃也倒还好,总能补回来,可我瞧着她半点荤腥见不得的样子,且有罪受。” 晏母自己怀了两次,怎会不知有孕的艰辛,且她见过那等有了身孕吃什么吐什么的女子,有孕一场,身子反倒越来越虚。 心中又喜又忧。 晏怀本是沉浸在喜悦中,被母亲埋怨一通,也知自己欠考虑了,情至深处顾不得许多,且他们成婚二载,他也不成想孩子选择这个时候来。 看着姝儿每日恹恹的样子,他如何能不心疼。 “母亲说的是,孩子来得确实不是时候,我会好好照顾姝儿,不让她……” 话还没说完,耳朵便被母亲拧了一圈,这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忍不住痛呼一声,这下手也太重了。 “说什么胡话!孩子都是有灵性的,你再胡说看我不把你耳朵揪下来!”晏母压低了声音。 自小他虽有混账的时候,但母亲很少动真格的,揉了揉爆红的耳朵,不敢再多说。 “请徐太医来一趟,姝儿的身子得好好调理,且她本就身体不好,你莫要惹她生气。” 晏怀立马点头:“我从未惹她生气过。” “那是姝儿性情柔顺,不与你一般见识罢了,可孕中情绪多有起伏,就算她生气,你也多体谅些,快回去,多陪陪她。” 晏怀送母亲离开,又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回了房间,见到姜姝正含笑望着他,他心里又是欢喜又是疼惜。 月兮几个见状忙退了出去,晏怀走上前,与她双手握在一起,看着她消瘦的脸庞,还有纤细的手腕,满是愧疚。 姜姝心里倒尽是喜悦,成婚二载,她觉得这个孩子来得恰到好处,在她与晏怀感情越发坚定时,迎来了他们的孩子,是上天的恩赐。 她明白晏怀的担忧,反说道:“之前不知是有孕,吃不下东西还以为是身体出了问题,如今知道原因,便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之前姜敏初有孕时,婶母就说每个女子怀孕时的反应不尽相同,便是吃不了荤腥也是正常,且说不得过几日就好了。” 晏怀手覆在她的脸颊,“只是辛苦你了。” 她轻摇了摇头,也许是有了身孕的缘故,晏怀瞧着她眼眸眉梢净是柔媚风情,他算了算日子,低声道:“是途中那次?” 姜姝反应过来,羞红脸看着他,回想那次,心头竟还火热。 第182章 赐婚 晏怀是听说她有喜,特意赶回来的,又揽着她耳鬓厮磨半晌,还是姜姝催他,他才不舍地离开,才出府牵过马匹,就见来东羡从不远处晃悠两条腿来了。 “什么时候来洛城的?” “比你还早几日,你们这也太慢了,一路上都在干嘛?”来东羡一脸幽怨看着他。 晏怀轻咳了两声:“才分了那么多产业,不好好打理又跑来洛城做什么?” 见来东羡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剜了过来,他才恍然记起什么:“啊,为了你的终身大事。” “阿妍和我说,她实在是拖不下去了,我也不打算慢慢来了。”来东羡将晏二拉到一旁,低语了几句。 晏怀双眸微怔,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佩服。 不过面上还是打趣儿道:“你可真是个大孝子,你爹偷偷给你攒下那么大的家业,你都用来娶媳妇了?” 来东羡也是一脸肉疼,“这不是没办法了,若早认识阿妍几年还可慢慢筹谋,但时间紧张,容不得我多考虑。” 晏怀牵着马,与他隔了两步的距离,“为了娶宋妍,值得吗?” “你别以为你是我好兄弟,我就不会对你生气,为了阿妍,便是舍了全部身家也无妨,钱财这东西,我又不是不能赚,没了再赚不就好了。”来东羡斜他一眼:“难道为了姜姝,你舍不得这虚无缥缈的富贵荣华?” 晏怀只是轻声道:“我怕你舍了这么多,有一日万一后悔了,岂非对她不公?” 来东羡知自己是误会了他,面上郑重了几分:“便是后悔了,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绝不会因此迁怒她。” 晏怀淡淡扬唇,别看来东羡瞧着吊儿郎当的,可一旦认准了某个人、某件事,便绝不会变了,听说来东羡的父亲当年也是非他母亲不娶,可他母亲早逝,他父亲终生未再娶,他这股拧劲,倒是像极了其父。 回户部又忙了半日,晏怀赶在宫门下钥前急匆匆进了宫。 两日后,一道圣旨入了宋府,激得宋家上上下下,全然回不过神。 安庭院中,宋大人和宋念坐在下首,宋老太太面色不豫,久久没有开口,宋大人一向孝顺,又自诩读书人家,守着那点子傲气,腾地站起身:“我进宫面圣!” “站住!”宋老太太沉沉开口:“你要抗旨不成?” “那也不能把阿妍许给一个商贾啊,陛下怎能……”他嘴巴颤颤悠悠,却不敢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只是心里怎么都想不明白,陛下怎会突然下旨给阿妍赐婚,还是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商贾,这莫不是在侮辱宋家? “圣上不会无故干涉朝臣子女的婚事,此旨定有深意,这个来东羡何许人也?” 宋大人回道:“儿子知道,他是益州来家的独子,据说来家富可敌国,是江南数一数二的豪绅。” 宋老太太点了点头:“你们说,会不会是陛下与来家有什么交易?” “那就牺牲我宋家女?” 宋老太太目光微沉:“圣上赐婚是莫大的荣幸,什么叫牺牲?” 宋大人知自己说错了话,默默叹了口气,一旁的宋念突然开口说道:“我见过来东羡,他虽是一介商贾,但为人重情重义,是个可托付之人,圣上赐婚,绝不是随便指个人家。” “他不是益州的吗,你何时见过他?” “他与晏怀私交甚深,也时常来洛城。” 宋老太太眯着眼,时常来洛城……晏家…… 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隐隐猜到什么。 宋大人看了眼母亲的神色:“那这婚事……” “圣旨已下,还能如何?来家是巨贾之家,又是圣上赐婚,四丫头的嫁妆不能少,免得让婆家看轻。” 宋妍一直躲在屏风后头,听见这话,不禁红了眼眶。 待宋大人和宋念一同离开后,宋妍才从屏风后头出来,宋老太太偏过头看她一眼,目光中情绪复杂。 宋妍一步步挪到祖母跟前,有惧意也有愧疚。 缓了片刻,宋老太太沉声问道:“他就是你一直拖着婚事,迟迟不肯给我回话的理由?” 闻言,宋妍屈膝跪了下来,祖母给她选的婚事都是经过精挑细选,是十足十用心了的,这几个月,祖母一直在等她的回话,可她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脱。 她不该欺瞒祖母,可她又不敢将实情告知。 宋老太太望着坚硬的石砖,软了语气:“便是到此刻,你还要瞒我?” 宋妍摇了摇头,慢慢将来东羡的事情说了出来,其实她与来东羡统共也没见过几面,说起来也并不复杂。 宋老太太听见前面那些话时紧紧皱着眉,后又听说来东羡为了救宋妍勇斗歹徒还不幸受伤,神色才慢慢缓下来。 宋妍知道祖母年纪越来越大,又经历过嫡母暗害之事后,性情已不似从前那般强硬,可她到底是国公府的嫡女,是把阶级尊卑看得最重的人。 她重重给祖母磕了个头,启唇说道:“这段时间,阿妍得祖母庇护,才真真算是安稳活着,从小到大,我从未被谁坚定选择过,来东羡是第一个,是只见我第二面便扬言非我不娶,且一直为此努力的唯一一人。” “祖母或许不信,其实我从未给他任何承诺,也没说过一句想嫁他的话,可他为我竞选皇商,为我智斗歹徒,为了娶我散去半数家财,祖母,我何德何能让他待我至此,我唯一为他做的,便是将婚事推迟了几个月而已。” “甚至直到这一刻,我都不知他为何会选择我,他待我一片赤忱,阿妍不忍相负。” 宋妍俯身在地,略带哭腔却神色坚定。 宋老太太长长一叹,在听到四丫头说从小到大从未被人坚定选择过时,心里竟有些发疼。 第183章 陪伴 朝廷接连下了几道召卫王回京的旨意,都如石沉大海,没有得到庆州那边的丝毫回应,朝堂上渐渐有不好的声音传出,说卫王公然违抗圣命,怕是朝中要有大变。 在第三道旨意发出的十日后,卫王声称病重无法长途奔波,请旨暂缓入京。 小皇帝派遣礼部袁大人代表陛下与众臣,前往庆州探望,袁大人已出发三日了。 晏怀忙着处理江南东路赋税事宜,江南东路被张武原搅得乌烟瘴气,他恨不能分身乏术,歇口气的工夫,宋念却找来了。 离他婚期没几日,他已休沐在家,晏怀笑问道:“马上要做新郎官了,怎么还有空来户部?” 宋念却递给他一封信,“江南西路的转运使柳大人,来信恭贺我大婚之喜,你要不要解释一下?” 晏怀接过信,讪笑了几声:“出门在外,还是小宋大人的名头好使啊。” “你不要冒我的名做坏事,我便知足了。”宋念与他相交多年,也不必说客套话,“看你忙成这样,迎亲就不用你去了,但晚上的喜酒可得来喝啊。” 想当年晏怀成婚时,宋念可帮着挡了不少酒,晏怀哼笑了声:“我自然是要去的,就怕你不舍得拿好酒出来。” 忙完公务回府后,晏怀想了想,亲自给柳大人回了封信,以晏怀之名。 没想到柳姑娘竟守口如瓶,并未将他们夫妻二人的身份告知她父亲,晏怀不禁感叹:“论识人之明,某不及夫人。” 姜姝想到那个温柔善良的柳姑娘,不禁有些想念,托晏怀在信中问候。 晏怀见她颇有精神的模样,问她:“今日胃口可好?能吃下东西吗?” “比前几日好多了,不必担心。” 也许是知道自己有孕的缘故,心生欢喜,精神不似前些天恹恹的,虽然还是闻不得荤腥,但整个人的状态明显好了许多。 晏怀也看出她气色好点了,这才放心,“宋念与沈毓大婚那日,你可要去?” 姜姝自然是想去的,可那日人定然很多,她初有孕不愿声张,不能吃酒若有人问还要解释一番,且婆母也不见得放心她。 想了想便道:“毓儿不是外人,她会体谅的,等她成婚后,我去宋府给她赔罪。” “对了,这两日我身上松快许多,明日去瞧瞧大哥,自打回来一直恹恹的没精神,还没去过长泽院。” 晏怀点了点头:“嫂嫂越发稳重了,可见这几个月,大哥没少下功夫。” 姜姝嗔他一眼:“没规矩。” 秋日凉爽,月兮怕她吹了风着凉,非要给她披一件轻薄的斗篷,可她从晨芜院一路散步到长泽院,反倒出了一身汗。 “都说孕中体热,果真是这样。”一抬眸,见长泽院院门紧闭,姜姝怔愣了下,“夫君不是说大哥身体挺好。” 月兮上前叩门,很快便有小丫鬟来开门,月兮轻声问道:“怎么大白天的院门紧闭?” 小丫鬟只是老实回道:“是夫人吩咐的。” 冯凌桑很快听见动静出来,脚步轻快迎上前:“你怎么来了?不好好将养着还乱跑,有什么事派个小丫头来便是了。” 姜姝表示自己无碍,“我来看看大哥和嫂嫂。” “他正睡着呢。” 姜姝眼眸微睁,抬头看了眼当空的日头,诧异道:“这个点睡觉?可是大哥身子又……” 冯凌桑淡淡一笑:“他还不就是这样,好一阵歹一阵的,我都习惯了,便是他没睡,我也不敢让他见你,你如今这样莫要过了病气给你。” 大哥既然睡着,她自然不好打扰,便与冯凌桑站在院子里说了会儿话,冯凌桑比她年纪小,且也未曾有孕过,却一个劲嘱咐她要小心身子,还说了一大堆连姜姝都不知道的注意事项。 姜姝感念她如此有心,连忙点头一一应下:“我知道了,嫂嫂。” 待姜姝离了,冯凌桑忍不住看了看自己平坦坦的小腹,方才那一瞬间,她有些羡慕。 听见屋内咳了几声,她蓦然回过神来,抬脚往屋里走,却正好与晏长泽的视线撞上,他面色越发苍白,身子却站得笔直。 冯凌桑缓缓笑道:“可是在屋里憋坏了,想出来走走?” 晏长泽点了点头,稳着气息一步步走向她,她站着没动,也没上去搀扶,屋檐下的光打在他的身上,仿佛为他驱散了满身病气。 她多想,多想是真的。 在他离她两步距离时,冯凌桑挽住了他的胳膊,指着院中的秋千架,“你推我好不好?” “好。” 她欢快地跑过去,坐在秋千架上朝他招手:“快来,你用力一些,我要飞高一点。” 当年为她搭起这个秋千架,她一眼见到时,也如今日这般迫不及待,要他用力推,而她紧紧抓着两旁的绳子,又害怕又兴奋。 她一如当年那个活泼又跳脱的小姑娘,而他却实在没什么力气了。 冯凌桑却好似并未察觉,依旧很是开心,在秋千架上晃了许久,直到慢慢停下来,她又扬唇道:“好久没剪纸了,二姐姐前几日送了好多好看的花样给我,我想都剪出来。” 晏长泽自然是都依她,二人在院中石桌旁坐下,冬儿拿了笸箩,里头放着绣剪和红纸,还有不少好看的花样。 小姑娘总是喜欢这些好看的东西,府里的秋海棠开得正盛,她每日都会去剪一些放在花篮里,就摆在窗外的石桌上,一推开窗就能看见。 她剪纸的时候很专注,嘴唇抿着,仿佛整个小脸都在用力,剪完一个捧在手心左看看右看看,应该不是很满意,用拿纸重新剪。 晏长泽一直看着她,她剪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这两年,这样岁月静好的时光有很多,他们陪伴了彼此两年,从未有一日分开过。 他的小姑娘,早已刻在了他的心头,他们的回忆,深深浅浅一笔笔在他脑海中勾勒。 冯凌桑一手拿着秋海棠,一手拿着剪纸,在晏长泽眼前晃了晃,“你看我剪的海棠花,好看吗?” 那花儿栩栩如生,两朵海棠花间是她嫩生生的小脸,“好看,真好看。” 她望着他笑,眸中星光点点,她说:“你看,我有许多事情可以做,我可以荡秋千,可以剪纸,可以摘花,可以做好多好多的事。” 他的心,突然被重重撞了一下,望着她明媚的笑颜,缓缓成了碎片。 第184章 长逝 晏长泽缓缓低下头,隐匿眸中那就要汹涌而出的疼惜。 冯凌桑犹自拿着海棠花比划,见他突然低下头,石桌上缓缓湿了一片,她拿花放在上头,遮挡住了那一片湿润,而晏长泽模糊的眸中便映入了她素白的小手和那朵娇艳的海棠花。 “晏恒哥哥,当年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她噘嘴不满,“我携了礼物来感谢救命恩人,你却见都不肯见我。” 晏长泽深呼一口气,抬眸望着她,多么纯净可爱的小姑娘,怎么会有人讨厌呢,当时若知他会为这个小姑娘牵挂一生,早在光明池救她上来的时候,他便抢回家算了。 “明知你对我爱搭不理,我却还时常打扰你,你心里定然烦透我了。” 他缓缓扬唇:“不讨厌,也不烦你。” “可你还是让我追了那么久才肯跟我说句话。” “怕你小孩心性只是一时兴起,怕你今日喜欢我,明日又喜欢别人了。” 她圆圆的眼睛眨啊眨,心中像浸了蜜,她从不知道他原来是这样想的,她以为他就是讨厌她才不搭理她,后来终于在她不厌其烦地示好下,他才终于看到了她的好。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 晏长泽静静看着她:“后来我想明白了,哪怕你将来不喜欢我了,但我喜欢你就够了。” 她唇角下弯,眼中有丝热意,她是什么绝世好命啊,游个光明池,就能遇到这样好的男人。 “阿桑,哪怕我不在了,我也还是喜欢你的。” 她哭着点头,他的喜欢是一辈子,是生生世世,就算不在了,他依然喜欢,那她还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二人分隔两地,不就是不能在一起了,但他们的情是长长久久的啊。 她起身扑到他的怀里,那些压抑的、努力隐藏的不安和不舍,在这一刻统统不见,“我知道了,你不会离开我,你最喜欢阿桑了是不是?” 他重重点头,她又问:“不管你去了哪里,都最最喜欢阿桑是不是?” “是,最喜欢阿桑,永远喜欢阿桑。” 她扬起小脸,闭着眼睛,眼睫轻颤,晏长泽心头微动,抱着她的腰身,俯首覆上她柔软的唇。 一阵微风起,吹起二人的长发,微风卷着乌发轻抚脸颊,酥痒又有着悸动的甜蜜。 然后,他的头缓缓靠在了她的肩上,冯凌桑抬起手触碰他冰凉的脸颊,扬唇道:“睡,你只是睡着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空中淅淅沥沥下起了阴绵的大雨,滴答答落在屋檐,润湿了青石地面,晏怀才从户部出来,见外头下了雨,又转身回去拿了把伞。 方生等在外头,透过雨声,喊道:“雨下得太急了,家里还没备马车来,大人要不要等一等?” 晏怀觉得心里有些慌乱,大步朝雨中迈去:“不必了,走回去。” 雨势越来越大,斜斜地打在他身上,浸湿了长袍,雨水拍打着油纸伞,发出令人烦躁的急切响动,晏怀只感觉心里突突直跳。 长靴淌过深深浅浅的雨水,晏怀浑然未觉,脚步越来越急。 方生紧紧跟着,问道:“大人,您走这么快做什么?” 晏怀没答话,他也不知为何,就是心里慌得很,这种感觉是从未有过的,就是一整颗心沉沉地往下坠,怎么都提不起来。 他索性扔了伞跑了起来,因这场雨来得急,街上慌乱奔跑的人不少,还有着急忙慌收摊子的小贩,有的人见雨太大,便躲在铺子门口避雨。 只有晏怀仿若无人般急切跑着,晏府门房处见大人冒雨回府,才想递上把伞,却只能看见快要消失的背影。 晏怀直奔晨芜院,有几个小丫鬟在急急地收摆在院中的桌椅茶具,姜姝站在廊下,让她们雨停了再收,晏怀脚步稍微慢了下来。 姜姝突然见院中闯入一个湿漉漉的身影,待看清来人,惊呼道:“才让人套了马车去接你,你怎么自己回来了?也不打伞?” 晏怀全身湿透,靠她两步距离站定,上下打量着她,“你今日可好?” 姜姝见他神色慌然,愣愣点头:“我很好,午后还吃了一小块桂花糕。” 晏怀舒了口气,姜姝忙让人备热水,又去拿干净的衣物,晏怀傻笑了声:“我先去洗漱换衣再来陪你。” 姜姝见他这模样,大概是以为自己在家出什么事,神经兮兮的还冒雨跑回来,不过心里头很是温暖。 晏怀洗漱干净准备穿衣时,心头还跳得很快,那种慌张的感觉并没有因见到姝儿安好,而有丝毫缓解,他穿衣的手不禁顿了顿,听着外头噼里啪啦的雨声,眉头紧紧拧了拧。 出来时,姜姝还站在廊下等他,他不愿让她多想,只是说道:“我找大哥有点事,你先回屋,外头凉。” 想了想,他又拿过廊下放着的油纸伞。 离了晨芜院,他脚步才快了起来,长泽院的院门还闭着,他用力叩了叩,是阿继开的门,晏怀没顾得上看阿继猩红的眼睛,直接往里走。 走到大哥的房门前,有一抹粉绿色裙角滑过,冯凌桑轻缓缓走了出来。 “嫂嫂,大哥呢?” 冯凌桑反应迟钝的抬头看向他,“他睡着了。” 晏怀点了点头,突然见冯凌桑身子一个摇晃,他虚扶了一把:“嫂嫂小心些。” “晏怀。”冯凌桑喊了他一声,他抬眸去看,见她神色怔愣说道:“你大哥睡着了,你去看看他。” 他瞳孔慢慢放大,脚步也变得沉重起来。 冯凌桑却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身子顺着门框轻轻滑了下来,晏怀进了屋子,望向那被帷幔遮挡的床榻,依稀可见有个颀长的身影躺在上头,寂静的、沉默地一动不动。 他双足一点点挪了过去,喊了声:“大哥。” 没有任何回应,手指颤悠悠挑起帷幔,只敢露出一条细小的缝隙,大哥身子笔直,目光上移,是他安详的、苍白的脸颊。 只是双眸紧闭。 真像睡着了。 第185章 延续 晨芜院摆了饭食,姜姝见夫君迟迟未归,本想让月兮去瞧一瞧,又一想他们兄弟二人难得说说话,许是在长泽院一道用饭了。 “咱们先吃。” 她今日胃口好了些,月兮还试探地让厨房增加了一道肉羹,用脆藕蒸出来并不腻,姜姝拿小勺子挖了一小点放进嘴里,有肉香和藕的清甜,倒未觉着胃里不适。 月兮和带星相视一眼,笑了笑。 不过姜姝也不敢多吃,每日能加一点点就好,她的宝宝似乎很排斥这些荤腥。 吃饱了就犯困,婆母和嫂嫂体谅她,家里的事都不让她操心,她闲下来竟不知能做什么,每日最多的就是看书,半躺在软榻上,眼睑越来越沉重。 月兮轻悄悄把她手里的书拿走,又给她披了张薄绒毯,悄悄退出内室后,乍然见大人站在门前,又是一副湿漉漉的样子。 她往内室看了眼,福了福身子:“奴婢去准备热水。” 晏怀轻声道:“夫人在做什么?” “在软榻上看着书睡着了。” 晏怀的衣摆还滴答答落着雨水,他点了点头没有进屋,转身往外走。 “大人,您的衣裳……” 晏怀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并未点灯,一个多时辰后雨声渐歇,他缓缓动了动僵硬的四肢,几案上晕染了一大片墨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他想起冯凌桑目光空洞看着他说:“父亲、母亲那儿,有劳你走一趟了,阿姝怀着身孕身体一直不好,就先别告诉她了。” 晏怀拢了拢冰冷的衣袍,父母年纪大了,嫂嫂柔弱无依,他如何能继续躲下去。 让方生找来干爽的衣裳换好,他吩咐道:“若夫人醒了就说我还在长泽院,让她不要担心。” 姜姝竟睡到了半夜才醒,一睁眼见自己还躺在软榻上,房间里只有月兮坐在一旁打盹,并不见晏怀。 她掀起薄绒毯起身,月兮听见动静,连忙过来搀扶。 “大人还未回来?” 月兮道:“中途回来了一次,见您睡着就又走了,方生来说,大人可能不回来了,让您自己先歇着。” 姜姝秀眉微微蹙起,大哥身子不好,夫君一直待在长泽院做什么?夜里竟然都不回来,大哥的身子可经不住熬。 “你去瞧瞧,若他在长泽院歇下了就算了,若是没有就催一催,不要打扰大哥休息。” 月兮点头应下,可才离开没一会儿就折了回来。 “大人去了老夫人那儿,夏至说老夫人病了,大人在荷风院侍疾。” 姜姝担忧道:“怎么突然病了?” 她要去拿披风,月兮道:“老夫人不让您过去,说怕过了病气给您,大人也吩咐让您好好歇着。” 姜姝知道他们都是担心她,脚步顿了顿:“母亲病得可严重?” “白日里一场秋雨突至,许是染了风寒,夫人莫要太过忧心了。” 这一夜,晏怀没有回晨芜院,姜姝听方生说他告了假,她心里越发惴惴难安,户部如今忙成这样,他恨不得一个人掰成几办用,却在此时告假,可见母亲并非是简单风寒。 “我还是去看一眼,不然总归是不放心。” 她才要出去,晏怀就回来了,神色有些憔悴,可见是一夜没睡。 “母亲如何了?” 见她脸上的担忧,晏怀扶着她回屋,“没什么大碍,你不必担心。” 姜姝任由他牵着,脚步却越来越慢,看着他眼底的乌青和略微迟缓的身形,轻声问道:“夫君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晏怀不敢去看她,只轻摇了摇头:“怎么会。” 他的夫人何等聪慧,晏怀知道是瞒不过的,他只是、只是不知如何开口。 他更怕一旦开口,那被他压抑着的悲痛会再也压不住,大哥的后事还要靠他,他要撑下去,起码这几天,他要撑着。 “夫君,你我二人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她感受到他浑身弥漫着悲伤,却不知为何,想要开解劝慰都不知如何开口。 晏怀转身抱住了她,高大的身躯却将脸颊深埋在她的脖颈,姜姝只能感觉到肌肤上的一点滑腻,他说:“先不要问,好不好?” 鬼使神差的,她点了点头,轻抚他的背脊,一下一下,“都会过去的,我一直都在,会一直在。” 晏母是真的病了,纵然早有准备,可真到了这一日,她还是撑不住,晏父陪在妻子身边贴心照顾,而家里的一切,都交给了晏怀。 冯凌桑自那日后,始终安静不发一言,睡觉吃饭都如往常并未有不妥,晏怀见她这模样,也没法安慰,况且他自己都是硬撑着。 可他知道冯凌桑这般不见得是好事,不如像母亲那样病一场,病好了,一切也就好了。 照例停棺三日,她就一直守着,倚在棺椁旁边,拿着绣剪和红纸,静静剪着什么,她不哭,下人们也不敢哭。 直到晏怀轻轻唤了声:“嫂嫂,大哥该走了。” 她倏地望向晏怀,峨眉轻蹙,声音因长久不说话有些干哑:“他睡着了,他只是睡着了。” 晏怀眸色猩红,伸手去扶她,她也好好站了起来,却不肯远离棺椁,晏怀喉头哽咽,嘴唇翕动却只能说句:“你要保重身子,大哥最放不下的就是嫂嫂你。” 冯凌桑扬了扬手中才剪好的小人,“这是我初次见他的样子,我剪得像不像?” 少年容貌鲜活,身姿挺秀。 “像。” 冯凌桑将那小像宝贝似的捂在胸口,她抬眸看向院外,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昏地暗,只能听见晏怀急急喊道:“嫂嫂!” 再睁眼时,她躺在床榻,冬儿喜极而泣喊了声:“夫人醒了!” 冯凌桑蓦地想到什么,掀被下床,“夫君……” 可她走出房间,外头哪还有夫君的身影,她急急往外跑,冬儿一把拦住她,跪在地上乞求道:“姑娘,请您节哀顺变,要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啊。” 冯凌桑涣散的目光骤然凝聚,僵硬的脖颈转向她:“你说什么?” “方才您昏倒,大人请了郎中来,您已经有两个月身孕了。” 两个月…… 冯凌桑低下头,目光移到小腹处,原来这两个月,孩子一直陪着他们,夫君把孩子留给了她。 她捂着脸,忍了三日没有哭的人儿,此刻又哭又笑。 第186章 振作 晏母听说冯凌桑有了身孕,与晏父抱头痛哭了好一会儿,才擦干眼泪说道:“她二人都有了身孕,我要赶快好起来,这日子总还得过下去。” 晏父心中亦是又喜又悲,紧紧握着妻子的手:“你能想开便好,要赶快好起来。” “我无碍的,病一场也好,总要发泄出去的。”晏母顿了顿:“我现在最担心的便是怀儿。” 从开始到现在,他需要应付的人和事太多了,甚至他都来不及悲痛,硬生生憋在心里,身体是要憋坏的。 晏父叹了声:“这两年,怀儿身上的担子太重了。” 他一直在祖父和兄长的庇护下长大,自由随性惯了,却不得已入了朝堂,如今他兄长又不在了,他连依靠都没有了。 “怀儿说,等朝局安稳,圣上答应他辞官,真希望这一日早些到来。” 将兄长后事处理完后,晏怀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晨芜院,这几日,他有意避着姜姝,姜姝也不曾找他。 此刻站在房门前,看着熟悉的摆设和熟悉的人儿,他的眼睛渐渐湿润了。 姜姝迎上前来,未及开口已是泪流满面,二人对望,相顾无言。 月兮几人退下,掩好房门。 不知哭了多久,晏怀声音嘶哑:“你都知道了?” 她无声点头,虽然她听晏怀的话并未出院门,下人们也听了吩咐不向她透露半句,可她如何能不知道呢,她的枕边人告假三日、躲了她三日,婆母突然生病,下人们身上那股难言的悲伤情绪。 那日她去长泽院,冯凌桑说大哥睡着了时,眸中掩饰不住的痛色,她以为是大哥的病又犯了,却原来…… 姜姝双手握住他冰凉的手,将脸埋在他的胸膛,“我不看你,你哭,好好哭一场。” 晏怀抽出一只手轻轻按在她的脑后,姜姝能感觉到那只手在轻微颤动,可她并未听见声音,只有脸颊上悄然滴落的滚烫热泪。 日渐西沉,落日的余晖透过轩窗洒了进来,停留在二人脚边,直到日光隐匿山间,房间内变成漆黑一片。 晏怀僵硬的胳膊松了松,哑着嗓音问道:“我勒疼你了吗?” 姜姝摇了摇头,轻声道:“我饿了。” 他手心渐渐有了温度,绞了帕子轻轻给她擦脸,又将自己脸上已经干了的泪水擦掉,吩咐人来掌灯摆饭。 这几日,他都没有好好吃东西,却丝毫不觉得饿,也没有真正合眼,因为根本睡不着,这副身体仿佛一具行尸走肉,没有了丝毫鲜活气息。 方才哭了那一场,此刻又见姜姝胃口好了不少,他仿佛才记起他是该饿的。 姜姝给他盛了碗汤,“先暖暖身子,辛苦你要陪我吃这些清淡的饭菜了。” 晏怀淡淡笑了笑,她明知道他多日未食也不能吃那些油腻。 “我见你胃口不错,这几日吃得还好?” “能勉强吃一些肉食,精神也很好。”顿了顿她说道:“宝宝也很乖。” 虽然根本就感觉不到什么。 晏怀目光放到她的小腹上,眸中又有些湿热:“嫂嫂有身孕了。” 姜姝动作一滞,怕眼泪留下来,微微仰着头,“这个孩子是大哥生命的延续,便如大哥一直陪着我们。” 晏怀点了点头,唇边渐渐有了丝笑意:“大哥给我留了两封信,我都这么大的人了,他还如此放不下我,真是惭愧。” 一封是对未来朝局的预测,从卫王自请去封地,到两次江南案,再到如今卫王不肯入京,晏长泽大胆猜测卫王在庆州有谋划,很可能有谋逆之心,信中要晏怀禀报圣上早做应对。 另一封是细数了晏怀儿时的调皮捣蛋,却又话锋一转,言他心思通透、行事机敏,晏长泽更指出晏怀之所以没有入仕之心,只因有他这个大哥在前,不愿与其争锋芒,信中让他勿要妄自菲薄,他有一颗赤子之心,又有坚韧不屈的意志,晏长泽相信无论什么事情他都能够做好。 晏怀自我嘲讽道:“你说大哥是不是担心我撂挑子,才这般鼓励我的?” 见他还有心思开玩笑,姜姝附和道:“是啊,可能在大哥眼里,你还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他可不是要哄着你,毕竟这一大家子还都得靠你呢。” 这一夜,晏怀总算能沉沉睡去,像是陷入了昏迷般,第二日姜姝怎么都叫不醒。 摸了摸他鼻下清浅的呼吸,姜姝松了口气:“真是辛苦你了。” 让厨房给晏怀留了早饭,她带着月兮去了荷风院。 晏母立志要抓紧养好身子,每日汤药不断,姜姝才踏进院子,便闻到了浓重的药香,夏至见到她怔愣了下,想到老夫人的嘱托,上前说道:“老夫人病体未愈,夫人有什么话,奴婢可代为转达。” 姜姝道:“无碍,我来与母亲说说话。” 晏母在内室隔着屏风嗔道:“你这孩子,不是不让你来的吗?当心过了病气给你。” 姜姝笑了笑,没有再上前,隔着屏风福了福身:“姝儿是想来让母亲瞧瞧,我身子已然大好,不需要再静养了,母亲且安心养病,府里一切有我。” “你别忙,我这病不用两日就能好,你莫要操心了。” “谁家媳妇怀了孕便什么都不做的?母亲这样宠着,我只怕更要犯懒了,母亲也说了,孕中容易多思多想,若我有事情可做,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晏母听她讲话中气十足,也知道她的性子,便应了声:“那你也不必事事操心,只当打发时间罢了,等我病好了再帮你。” 二人谁都没有提那件事,既然生活总要往前看,再提起除了痛哭一场又能如何,且她们一个在病中,一个有身孕,那些悲痛便忘记。 何况,晏长泽只是换了种方式陪伴在家人身边。 第187章 理家 离了婆母那儿,姜姝并未回晨芜院,而是转道去了长泽院。 那一日她踏足长泽院,哪成想竟是大哥的最后一日。 冯凌桑自从得知怀有身孕后,心知夫君并未离开他,只是换了种方式陪在她身边,如今一心盼着腹中孩子康健、平安降生。 她原是无拘无束的性子,在屋里可闷不住,从前有晏长泽陪着她不觉得什么,如今一个人很不愿意在屋里待,但她又不敢去荡秋千,便让冬儿她们在院里摆了躺椅和茶具糕点,伴着微风习习,很是舒适。 “嫂嫂。”姜姝浅浅唤了声。 她睁开眼眸,入目的便是姜姝恬淡的模样,二人都穿着素色的衣裙,而姜姝原本就是淡然的性子,只衬着她越发清雅脱俗。 “你来了。”冯凌桑也不与她客气,懒得起身,便指了指一旁的另一把躺椅,“过来躺会儿,今儿不冷不热的,天气真好。” 自那日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过后,这些天天朗气清,日日都是好天气。 姜姝见她神色安好,并不曾如自己想得那般颓然,不禁放心许多,可见这个孩子来得真是时候。 “嫂嫂好清闲,我来是想求嫂嫂一件事。” 冯凌桑稀奇了:“你竟有事求我。” “母亲病体未愈,且她年纪大了,早些年便不理内宅,总不好如今再让她劳累……” 她话还未说完,冯凌桑怔了怔:“母亲病了?” 姜姝点了点头,看来是母亲瞒着,怕阿桑忧心。 冯凌桑坐起身,“母亲病了,我理应去侍疾,怎地没人告诉我?” “嫂嫂莫急,我才从荷风院过来,母亲见都不肯见我,怎肯让你侍疾,你我如今都有身孕,她怕过了病气给咱们,可小心着呢。” 冯凌桑闻言莞尔,婆母待她如亲生女儿般,这两年从未让她在身边伺候过一日,且什么都依着她,让她可以随心所欲,在晏府,她甚至觉得与在冯家并无区别。 娘亲常说她傻人有傻福,当初游个光明池,给自己找了个那么好的夫君,还有这样好的婆家,是旁人几世都求不来的。 “你方才说求我什么?” 姜姝浅笑了笑:“求嫂嫂与我一同打理内宅,不好劳累母亲,便只能来麻烦嫂嫂了。” 冯凌桑并非真的傻,只稍一想便明白了,“你是怕我一个人无聊会胡思乱想,借着打理内宅的名头让我有点事做。” “我是真的要麻烦嫂嫂呢。”姜姝低眸看向小腹,“若我一人将事情都揽了去,母亲定然不放心,所以来求嫂嫂分担些。” 冯凌桑也看了看自己的小腹,“如今我有他陪着,不会想不开的,这个院里到处都是夫君的痕迹,他的物件我都没有动过,就好像他一直在陪着我,阿姝,你相信吗,夫君只是暂时与我分隔两地,我们只是暂时不能见面罢了,可是我想着他,他亦念着我。” 姜姝眼眸湿热,连忙长舒了口气掩饰过去,再抬眸时,是满脸笑意:“嫂嫂说得对,我相信的。” “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不过打理内宅我是愿意的,一个人真的很无聊呀,咱俩月份差不多,彼此可以解闷,也可有个照应。”冯凌桑想起什么笑了笑:“就是晏怀怕要恼我把他的姝儿抢走了。” “他怎么敢,你可是嫂嫂呀。” 沈毓与宋念大婚之日,孙家来报喜,姜敏诞下麟儿,母子平安。 姜姝立在窗下,满眼都是笑意,今儿可真是个极好的日子,小娃娃洗三,姜姝并未到场,只是让人送了礼过去,旁人虽不知姜姝有孕,但晏府才办了丧事,确实也不好参加这种场合。 姜姝每日与冯凌桑一起处理些内宅的琐事,晏怀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冯凌桑这一胎怀得颇为轻松,并未有任何不适且胃口极好,姜姝见她吃得香,也想尝一尝,但还没送到嘴里,只闻着味便受不了了。 冯凌桑见她辛苦很是心疼,可见女子怀孕时的反应,还真是因人而异。 不过她这种情况,只维持了三个月,三个月后的某一日午时,姜姝觉得饿得很,让厨房做了炙羊肉,她一个人吃了半只羊腿,可把冯凌桑吓坏了。 连月兮几个丫头都目瞪口呆,连忙拿了痰盂过来,心道夫人指定是要吐的,可姜姝半点反应都没有,只觉得吃得格外满足。 几个月不见荤腥的人,真是馋坏了。 晏母每日也很忙,忙着给小娃娃准备衣物和百家被,且从现在就要开始找好乳母,且得仔细挑选,又从外头买了几个婢女,预备以后照顾小娃娃的。 孩子降生,准备的东西可多着呢,且她还要准备双份,可不得早早就忙活起来。 这些东西晏父插不上手,就把自己私藏多年的画作拿了出来,看这两个娃娃谁比较有天分,好传给他。 这些画卷可是他藏了几十年的,原以为流放登州后一无所有了,没想到回京后圣上都还给了他,当时他抱着画卷哭得泣不成声。 晏母稀奇道:“你这些宝贝竟舍得送给小孙儿?” 晏父虽然是一脸肉疼,但还是坚定道:“自然舍得,我还要教他们读书识字。” “得了,你自己也没读出个花样来,别带坏了我小孙儿。” 晏父撇撇嘴,不与妇人一般见识。 日子充实且惬意,转眼到了腊月年节,只是晏府里其乐融融,朝堂内却暗潮汹涌,陛下和朝臣大概是过不好这个年了。 礼部袁大人自秋日去了庆州后,便杳无音信了,过了一个多月卫王竟然来信说袁大人染病暴毙,小皇帝大怒,跟随袁大人前往庆州的数十人,莫不成全都病死了! 卫王之心,朝臣们皆知,他就是不想回京,毕竟自己犯下什么罪可一清二楚,回京后数罪并罚,大概率会落得个终身幽禁的下场。 既如此,他哪肯应旨入京,只能一拖再拖了,先是称病重不能远行,几个月后总不能病还没好,正好借着年节,小皇帝请他入京过年,他又说近来自己身上带煞,入京恐对陛下有碍,且请了道人将这煞气解了才行。 总之理由一大堆,就是不肯入京,小皇帝派了钦天监和青云观的青云道人亲自去了庆州,与他们同行的还有威武将军带领的一万兵将。 这一次,若卫王再抗旨不遵,可按谋逆罪论处了。 第188章 议亲 小年这日,晏怀陪姜姝回了一趟宣平侯府。 不知不觉,竟是近一年不曾回来过了,三月份她就随晏怀下了江南,回来后身子不适,婶母倒是去晏府看过她,再之后得知有了身孕,前期胃口不好也懒得出门,这一拖竟到了年节。 姜姝原本就纤瘦,冬日穿着厚重的衣物,倒看不出如何显怀,除了脸颊圆润了些,若不说,谁能看出她已有五六个月的身孕了。 侯夫人拉着她问个不停,什么胃口可好、睡得可好、心情可好、孩子闹不闹腾。 姜欣在一旁捂着嘴笑:“大姐姐可不要嫌母亲啰嗦,平日里见不到你的时候,她也没少念叨。” 侯夫人嗔她一眼:“我让你去晏府看看你大姐姐,你懒得很。” “有大姐夫在,大姐姐自然事事都好,我才不担心。” 小欣儿及笄后,越发像个大姑娘了,眉眼也都长开了,从前是可爱的小圆脸,如今脸型瘦了些,露出略微尖尖的下颌,柳叶眉下是一双灵动的秋水眸,活脱脱的美人胚子。 宣平侯府只剩这一个还未出嫁的姑娘,模样娇俏,风评也好,求娶的人家踏破门槛,侯夫人一直没定下来,她与姜开善,如今已不大讲话,姜开善也瞒着她整日神神秘秘的。 她已不想再劝,也知自己人微言轻,如今只想守着儿女们过好日子便罢了,至于将来是福是祸,她受着便是,只是可怜孩子们,所以给小欣儿找婆家,她慎之又慎。 将姜欣打发到她嫂嫂院里,侯夫人忙与姜姝和晏怀说道:“我心中倒有几个人选,你们帮着参谋参谋。” 姜姝点了点头,问道:“叔父有主意吗?” 万一姜开善已经定下了,她们在这里参谋也没有意义。 侯夫人讪讪一笑:“他说让我自己做主。” 姜姝没有多问,只细细听了婶母提起的几个儿郎,一个是成安侯府的嫡次子,虽不能承袭家业,但自个儿上进,去年中了进士,如今在礼部任职,就是比小欣儿大个七八岁,如今已经二十有二了,但这也不妨事,二十出头便有了功名,也算是年少英才。 另一个是怀化将军家的独子,虽未及冠,但在京中颇有些名气,打小在军中历练,少年英姿不凡,但凡见过,无有不夸的。 侯夫人顿了顿,又说道:“其实还有一人我拿不定主意,是永丰伯爵府的嫡长子,他们家已托媒人来了三次了,诚意十足,那个嫡长子我见过,温文有礼,气度不凡,小欣儿背后有侯府撑腰,若嫁到伯爵府,自不会受欺负,可……我又怕对方看中的是侯府,而非小欣儿。” 侯夫人没有明说,但她心里想的是,姜开善如此行径,往后侯府还不知会如何,万一有败落那天,伯爵府拜高踩低给小欣儿委屈受可怎么办。 小欣儿是她最小的女儿,如珠如宝养这么大,花朵一样的姑娘,侯夫人恨不得养她一辈子,也不愿她嫁人,未来夫君脾性如何不知,婆母脾性如何亦不知。 姜姝细细思量这几个人选,他们既然都有意姜欣,看中的自然不只是小欣儿这个人,可这无可厚非,小欣儿是侯府的女儿,议亲时原本就会被高看一眼。 “能与侯府结亲,且有身份来议亲的人家,门第自然是不会差的,婶母一片慈爱之心为小欣儿想的长远,多番考量也是应该的。”姜姝轻声言道:“门第倒还是其次,端看未来夫君的品行和家风如何了。” 侯夫人点点头:“我都略微打听了一番,没听说这几人有什么品行不端的事迹。” “据我所知,永丰伯爵府的主母夫人出身不高,比下头几个妯娌差了一大截,这些年那几个妯娌没少拿此事说嘴,如今轮到她儿子议亲了,大概是想娶个高门户的姑娘,但花无百日红,若只是看中门第出身,这桩婚事未免就不妥当了,不过我只是这般猜测,说不得伯爵夫人是真喜欢小欣儿。” 侯夫人倒没注意这一茬,竟与方才自己想的应上了,不免心中戚戚。 “那另二人呢?” 姜姝沉吟片刻:“倒是不曾了解过,只是成安侯府与怀化将军府,倒没听说家风不好的传言,别的便不清楚了,婶母若有需要,容我过几日再给您回复。” 此刻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的晏怀突然插话:“这二人一文一武,端看婶母和三姨妹更中意哪个了。” “我还未与小欣儿通气,她也说但凭我做主,我这担子便更重了。” 晏怀轻咳了声:“礼部的徐成年,也就是成安侯府的嫡次子,与我吃过几次酒,也算有些交情,他的为人自不必多说,关键是他的母亲和嫂嫂都是好相与的,他大哥娶的是盛安街冯家的二女儿,也就是我家嫂嫂的亲二姐。” 姜姝微怔,难怪方才觉得成安侯府颇为耳熟,总想着有什么交集似的。 侯夫人也诧异:“这般巧,冯家我知道,人丁兴旺,父母都是明事理的,养出的女儿自然是不会差。” 这嫁人嫁人,其实嫁的不是某个人,而是一个家庭,这个家庭里,有夫君、有公婆、还有妯娌姑子,但凡有哪一个不好相处,日子就不会顺风顺水。 若是婆母和妯娌好相处,这门婚事就能成一大半。 姜姝与晏怀陪了婶母大半晌,又去二嫂嫂院里瞧了眼小侄儿,虎头虎脑的小娃娃已经一岁多了,正在蹒跚学步,两条小腿晃晃悠悠很是可爱。 姜姝正在逗弄小娃娃,有丫鬟突然来请晏怀去侯爷的书房,一众人愣了愣,颇为诧异。 姜开善对晏怀的态度一直都是不咸不淡,从前与姜姝未曾撕破脸时,对晏怀就爱搭不理,后来更是鲜有交集,便是朝堂上碰上面,也只当没看见。 此刻竟让晏怀去他的书房,还只喊了晏怀一人,能不惹人生疑吗。 姜姝想了想说道:“我与你一道去?” 晏怀笑了笑:“你在这儿陪小侄儿玩会儿,我去去就来。” 第189章 潜伏 姜开善的书房在外院,门前种了两颗高大的杏树,晏怀突然记起姜姝不经意念过的几句诗:“不学梅欺雪,轻红照碧池。小桃新谢后,双燕却来时。” 她说最喜杏花春雨、燕子回巢,由此可见,她是一个极重视亲情之人。 晏怀抬眸望了眼高高的屋檐下,果然有燕子筑巢的痕迹,见这般场景,不禁心下怆然。 姜开善毕竟给了她近二十年近乎完美的父爱。 “晏尚书何不进来说话?”书房门开着,姜开善就坐在与门正对的太师椅上,一抬眸,二人视线便撞上了。 晏怀抬步入了书房,躬身施了一礼:“姜侯爷。” 姜开善听见这称呼也不在意,吩咐待婢子上茶后,挥手让人都退了下去,还顺便将书房的门带上了。 晏怀回身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神色淡淡,才落座,便听姜开善问他:“她身子可好?听说一直吃不下东西,方才远远瞧着,确实清瘦了不少。” 晏怀微怔,但很快回道:“前段时间确实见不得荤腥,现在好多了,精神好,胃口也不错。”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有时一顿能吃半只羊腿。” 姜开善有些不可思议,终是没忍住噗嗤一声,又连忙正襟危坐,面色柔和了不少,“她素来喜食羊肉。” 晏怀面有愧色,因他闻不了那膻腥气,晏府的厨房很少采买羊肉,而姝儿又从不要求,就连他都忽略了。 “晏尚书。”姜开善语气沉沉,晏怀抬眸去看时,只见姜开善骤然沉下了脸色,“我接下来与你说的话,没有半分虚假,但也许你并不会相信,可这些话,我只能说与你听。” “北方杨林军异动,卫王恐要起兵。” 晏怀腾地站了起来,一双如鹰的眸紧紧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看出或玩笑或戏弄的神情,但很可惜,姜开善一脸严肃和凝重。 “侯爷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杨林军远在北境,与洛城相隔千里,姜开善未出洛城如何得知?且杨林军几十万大军,真有异动,朝廷怎会半点消息都没收到。 姜开善拧着眉:“句句属实。” “证据呢?” “这是我的猜测,没有证据?” “侯爷便准备让我如此禀明圣上?”威胁国本,动辄要血流成河的大祸,仅凭一句没缘由的猜测? “他的人与我接触时,必要我当场烧毁书信,我没有证据,杨林军异动是事实,卫王要起兵作乱是我的猜测,但我领兵多年,这点直觉还是有的,等杨林军的消息传到洛城,只怕卫王已经兵临城下了。” 晏怀问:“侯爷既有此推测,何不亲自禀明圣上?” “连你都不信,圣上如何会信?能让圣上不需要证据就能相信此事的,只你一人,晏尚书,江山社稷系于你一身。” 若姜开善所言属实,何人能去镇压大盛最强的杨林军?且杨林军一直为北方的屏障,何以会投靠卫王?调兵遣将难道要凭他一人所言,在朝堂上如何服众? 晏怀心跳如擂鼓,沉默片刻方低声道:“侯爷可知,若我禀明圣上,圣上该如何同朝臣交待?届时我又会是何种境地?” 世人皆知,他是陛下近臣,如今北方尚未有任何风吹草动,且陛下已经派了威武将军前去请卫王回京,若在此时仅凭他晏怀一句莫须有的猜测,就让陛下调动千军万马,恐惧的应该不是卫王,而是满朝文武。 “我知,但我还是那句话,此事只你一人可做。” 晏怀蓦地抬眸,看向姜开善的目光中满是吃惊和疑惑,他喉头一哽:“敢问侯爷,传信让我拦住进城之人、光明池一箭救下陛下的人,可、可是……” 姜开善默默颔首:“那时我正想办法取得卫王信任,不可暴露身份,只能让卫王相信我已与晏家决裂,这一年多,卫王的人与我接触多次,但他一向小心,不曾留下任何把柄和证据,卫王早有不臣之心,此人尽皆知,他拉拢我,应该是想让我助他成事,与他在洛城里应外合。” “只是……我家夫人无意中撞见了卫王的人,且她与姝儿一向亲密,让卫王对我始终存有防范之心,自从我发现不对劲后,他便再未派人与我联络了。” 报信之人,竟在眼前。 “叔父,我可能信你?此事若真,我纵得朝臣忌惮亦无悔,此事若假,我必将万劫不复。” 姜开善眸色通红。 “弃燕雀之小志,慕鸿鹄以高翔。侯府的孩子纵然性情各有不同,但均能明辨是非,亦有楚囊之情,个人是非恩怨于家国面前不值一提,叔父心中亦有大义,莫要为了家里的恩怨让自己错了主意,陷入两难之地。” 当年宫宴,姜姝拦住他说的这番话,他一直记在心里。 沉默之后,他方缓缓言道:“当年我眼看着兄长病逝、姜禹被逼走,为的不过是想要强盛侯府,我不曾后悔,可我的心没有变,我落得众叛亲离扶持起来的宣平侯府,安能去做那大逆不道、蝇营狗苟的蠢事!” 晏怀对姜开善不了解,但他从姜姝口中听过不少姜开善的事迹,他自幼聪颖好学、心有大志,一心扶持兄长坚守壮大侯府百年基业,后来他接手侯府,更是夙兴夜寐、孜孜不倦。 也许他不是一个好人,他有私心,但他的私心全给了侯府。 晏怀知道,他费尽心机握在手中的侯府,不会让它担上乱臣贼子、谋逆作乱的罪名。 “叔父请与我一同进宫,其中细则还需您亲自禀明圣上。” 姜开善看向他,他拱手道:“我愿作保。” 姜开善道:“你当真信我?” 晏怀舒了一口气才开口:“兄长生前给我留了封信,从这两年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中,兄长已猜出卫王或有谋逆之心,江南东路多年的赋税都进了卫王私库,这才有了他起兵的资本,如今又拒不入京,恐要起兵,圣上也已给西境与南境并驻守在薄谷关的鹿家军发了密旨,以应对此事,只是先前并不知杨林军异动。” 姜开善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惋惜:“晏长泽,乃真谋士也。” 第190章 谋反 姜姝在二嫂嫂这儿,左等右等也不见晏怀回来,不免有些担心,从来话不投机半句多的两人,有什么好聊的,派了人去问,才得知他们进了宫。 “二人一起?”姜姝稀奇道。 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晏怀并未与她打招呼便离开,定是有紧急之事,她与兄长、嫂嫂告别后,连忙回了晏府。 冯凌桑见她回来,还高兴地与她说小年夜的膳食都备好了,都是她二人爱吃的。 “咦?你们不是回宣平侯府了吗?怎么就你自己回来了?” 月兮兑了温水,姜姝净过手回道:“他有急事进宫了,不知几时回来,晚饭不必等了,他一向离宫没个准点。” 冯凌桑拉着她来暖炉旁坐,笑嘻嘻道:“好阿姝,我二姐要托我办件事,你帮我出出主意呗。” 姜姝笑了笑:“是我三妹妹的婚事?” “阿姝果然聪慧过人,成安侯府很想促成这门婚事,我二姐是长嫂,自然也要操持这些,可宣平侯府那边一直不给准信,她便让我帮着说和说和。”冯凌桑又连忙保证道:“我可是再三问过徐成年相貌品行才跟你开这个口的。” 姜姝也很关心小欣儿的婚事,且婶母又才问过她,此刻既然冯凌桑提起,她便顺势问了句:“那对方是什么相貌品行?” “我是没见过,不过二姐说他器宇不凡,待人也一向温和有礼,喜读书作文,有股书卷气,且一看就是个会疼人的。” 二十一岁便高中进士,确实有才气,小妹若嫁过去,二人被看添香,又不必处理内宅琐事,上头的长嫂最为和善,且有冯凌桑这层关系,定能善待。 冯凌桑见她思考着点点头,欢喜道:“咱们二人是妯娌,你小妹若与我二姐成了妯娌,这多有缘分。” 姜姝失笑:“我会与婶母提的,不过最终是否能成,还得看婶母与宣平侯府的意思。” “我明白的,这是喜事,若不是二姐再三向我保证徐成年是值得托付的男子,我才懒得管。” 晚饭时,晏怀果然没有回来,府里的人对于他的忙碌都司空见惯了,只略微等了一小会儿,晏母便招呼着开饭。 晏怀因经常不在家,姜姝与冯凌桑倒成了二老的女儿般,比往日更加亲密。 晏母看着二人渐渐丰腴些的身子,和已经显怀的小腹,算着日子,孩子降生时正是春夏交接、不冷不热的时候,果瓜蔬菜也应有尽有,还都是时令的。 二人月份差不多,这生孩子早几日晚几日也是常事,不知到时哪个孩儿先落地。 入了夜,晏怀依旧没有回府,但让方生回来了一趟,只说在宫中议事,让她不要担心,姜姝知道为了卫王不肯回京,朝堂上下都人心惶惶的,晏怀时常入宫见陛下,便也没多在意。 孕中多眠,她侧着身子,拿一个软枕放到肚子底下便沉沉睡去。 此时的晏怀正身在光明殿,除了姜开善,还有吴国公等一众老臣。 陈清德早有密旨,若卫王擅动,鹿家军离庆州最近,可阻止卫王南下,可如今有了杨林军的加入,鹿家军势必抵挡不住,西境与南境的军队倒是可以调,又怕西楚和南越落井下石。 而吴国公等一众老臣,却还对此事抱有疑虑,杨林军怎会反,那可是为大盛立下赫赫战功,数十年守卫北境阻挡燕军南下的杨林军啊,怎会跟着卫王行此谋逆之事? “仅凭姜侯爷与晏尚书几句话就调动鹿家军和两境大军,实属草率了,还望陛下三思!” 姜开善道:“再三思下去,杨林军就打来洛城了。” “大军调动岂能儿戏,姜侯爷拿不出证据,各地烽火台也未有示警,仅凭你这三言两语吗?” 姜开善跪地请旨:“臣愿以性命担保,所言句句属实。” “姜侯爷的命比得过江山社稷?” 陈清德听得头疼,冷斥道:“够了,那你们说此时该如何?” 他将目光放到吴国公等几位老臣身上,几人互相看了眼,吴国公率先说道:“快马加鞭前去北境查看,三十里设一岗,若有异动狼烟为号,可先传旨于鹿家军和两境大军,收到信号便可立即拔营。” 陈清德眉头拧了拧,姜开善立马说道:“来不及,杨林军一旦开始南下,必定势如破竹,两境军根本赶不及,鹿家军也只是螳臂当车,当务之急是阻止杨林军反,请陛下派使臣前往北境,缴了杨林军主帅的兵权。” 吴国公抬手制止:“不可,杨林军兵权一旦被卸,北燕趁虚而入又将如何?且若主帅真要反,岂会轻易交出兵权?” 两方争论不休,陈清德信晏怀,却不敢轻信姜开善,大军调动不是儿戏,若杨林军没有谋逆之心,贸然出兵恐至大乱。 且威武将军与钦天监的人才出发没几日。 “晏卿以为如何?” 晏怀一直听着姜开善与吴国公几人的对峙,多少也能猜出一些陛下的态度,躬身言道:“微臣以为,症结不在杨林军,而在卫王,不论杨林军是否已经归顺了卫王,只要卫王有谋反之心,大盛必要经历一场内战,这些年,朝廷几多积弊,实在经不得内耗,届时不论结果如何,受苦的终归是老百姓。” 先帝晚年,几乎是卫王当政,那时许多地方的弊政就初显现出来,后来陈清德登基,又与卫王几多周旋夺权,大盛早已不如十几年前强盛,北燕、南越早已虎视眈眈,若盛国内乱,他们必定趁机挑起战争,届时盛国自顾不暇,焉能不吃亏。 陈清德也正是这个想法,所以任由姜开善与吴国公争执却始终不表态,因为这二人不论意见多么不同,有一点是一致的,都是认定卫王起兵,朝廷派兵镇压,而陈清德不愿让这场无妄之灾祸连百姓。 这两年,他与卫王周旋,始终不愿将其逼急了,就是怕到了这一步。 姜开善与吴国公都是武将,他们的理念就是有人起兵作乱,打! 若是太平盛世,若是十几年前的盛国,自然有此铁腕手段,可外有强敌环伺,他不敢走这一步。 第191章 使臣 吴国公从前待晏怀还算和善,毕竟姜姝是宝珠的救命恩人,吴国公夫人和吴宝珠都对晏家大加赞扬,可此刻,吴国公忍不住冷哼了声:“晏尚书说得冠冕堂皇,谁不知战乱会伤及百姓,那依晏尚书的意思,卫王兵临城下咱们全体投降得了,那就不会伤及百姓了。” “老国公慎言。”陈清德轻咳了声,“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这皇位也并不是非朕来坐不可。” “陛下!” 几位老臣齐齐跪拜,陈清德沉声道:“但卫王非明君,不然以他多年威势,皇祖父临终之际不会更改传位诏书,这一点,诸位爱卿当明白。” “陛下励精图治、任贤革新,实乃明君典范。” 陈清德嗤笑了声:“恭维的话不必再说,吴国公与晏尚书所言,都是朕的本意,鹿家军与两境军要调遣,使臣也要派,不过不是派去见杨林军主帅,而是去庆州见卫王。” 他是大盛的国君,他所考虑的事情自然要比卫王多得多,他既要考虑百姓,又要考虑外敌,在对付卫王的同时,还要避免他国趁虚而入。 这几日,朝臣们与洛城百姓仿佛都能感觉出身边的变化,十万禁军每日在皇宫内外巡逻,巡卫营主将站在洛城城墙上眺望,底下士兵们开始修建防御设施,西郊大营没日没夜地练兵。 直到八百里加急传入洛城,人们才知,卫王反了!杨林军投靠了卫王! 朝臣们炸开了锅,让他们惊讶和恐惧的不是卫王反,而是杨林军,大盛国最强悍的杨林军! 好在陛下早有应对,虽然他们也不知道陛下为何会未卜先知,但事实就是,在卫王才要发兵南下时,鹿家军便以迅雷之势守住南下必经之地山坳关,并有五万西境军飞速援驰。 卫王与鹿家军在山坳关对峙,杨林军暂时未动。 朝臣们猜不出杨林军既已投靠卫王,为何又不出兵,难道不知兵贵在神速?可他们不知,卫王却是知晓。 无外乎师出无名。 这几日,晏怀心绪难安,姜姝都看在眼里,纵然他什么都不说,她又岂会不知他心中所想,朝廷派去庆州的使臣人选一直没定下来,既是劝降求和,此人选便至关重要,要么是当朝权贵,要么是几朝元老,或是清贵名流,不然怎么够分量。 而光这些还不够,这些人中,起码还要有个陛下的心腹,一个能准确领会陛下意图并将之转述给卫王之人。 对卫王的劝降求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这不是两国交战各为利益,这是你生或我死。 所以直到今日,没有人主动请旨,陛下也不曾派遣。 晏怀回府很晚,本以为姜姝早就睡下了,毕竟孕晚期她一向比较嗜睡,可见房内明烛亮着,人影闪动,他竟心头一跳。 解了大氅进屋,双手放在嘴边呵着气才往内室去。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姜姝上前给他塞了个手炉,轻声道:“已经睡了一觉了,这几日越发冷,你莫要骑马了。” 他总嫌套马车麻烦,每日为了节省时间,骑上马便走了。 晏怀连忙应下:“好,都听夫人的。” “真的都听我的?”姜姝笑得意味不明。 晏怀怔了怔,别过脸去,暖炉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应是特意为他留的,一冷一热,烤得他面颊通红。 他岔开话头道:“冷成这样,恐有大雪,你尽量别出门了,让嫂嫂也先不要来了,你们二人身子不便,更要当心些。” “你便是因为这个,才不肯去庆州?” 晏怀知道今夜她特意等他是为何,终究躲不过,待双手暖和了,他才去握她的手,柔声道:“陛下没说让我去,你莫要多想了。” “那夫君自己是什么主意?你想去吗?” 晏怀摇了摇头,姜姝知他没说实话,又问道:“若是派你去,你有把握劝降卫王?” “我有把握杀了他。” 姜姝心跳慢了半拍,晏怀忙回过神,手上加了些力道,“吓到你了是不是?我不该与你说这些的。” 姜姝轻轻摇头:“我知你不会。” 杀了卫王,他也活不成的,晏家已经失去太多人,一家子老弱妇孺,还全指着他一人,自己和嫂嫂怀着身孕,他有太多放不下的事。 一腔孤勇容易,也只是成全了自己的大义。 她知晏怀不会,所以方才那句话,是他心中所想却是万万不会做的事情,但也正因为没法做,才憋屈愁闷。 这些年,卫王行事越发不成体统,单只是不肯放权,陛下尚能容他,可他蔑视国法、非法敛财,致使多少百姓病死、饿死,甚至引发暴乱,便是这样,陛下也还是顾念着那一丝淡薄的亲情,只是想召他回京圈禁,也并不打算苛待他。 当年先帝临终之际,是陈清德在身边侍疾,那时候陈清德就知道,皇祖父要将皇位传给他,可也希望他能善待卫王,他们都知道,传位诏书一旦更改,对卫王来说是绝对难以接受的事情,他答应过皇祖父,会善待皇叔。 只是先帝也不会想到,卫王会疯狂至此。 “陛下派人去劝降求和,只是想最后给卫王一次机会,虽然这机会很是渺茫,若非陛下亲近之人,大多只是去走个过场,但陛下是想能尽力避免这场浩劫的。” 晏怀听她轻声分析,默默颔首,又听她说道:“陛下迟迟没有指派,或许就是等你主动开口。” “我不知。”他叹了声,又忙说道:“我不去,那么多德高望重的老臣,怎么也不会轮到我, 咱们家的情况陛下一清二楚,他不会让我去的。” 姜姝动了动身子,将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胸前,一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突然感觉小宝宝在里头动了动,连动着肚皮也上下起伏,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 她说:“大义为先,按你本心行事,你若想去,就不必顾念我们,若真心不去,我日后绝不再提。” 第192章 称帝 光明殿中,晏怀跪地请旨,陈清德坐在上首,目光盯着他一言不发。 自早朝后,他就一直跪在这儿,陈清德气道:“你威胁谁呢?你爱跪就跪!” 他若无其事处理政务,时不时抬眸看一眼,晏怀上身挺直,动都不曾动一下。 过了许久,到底是他先忍不住了,幽幽说道:“礼部的袁大人前往庆州,莫名死了;钦天监的人和威武将军至今下落不明,那一万兵将群龙无首,暂归了鹿家军,目前为止,前往庆州的人没有一个平安归来的,你可知晓?” “臣知。” “那你还要去!”陈清德起身下了几步台阶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谁都可以去,你不行。” 晏怀道:“谁的命不是命,再者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臣只要去将陛下的意思传达给卫王,别人的话卫王未必会信。” “少抬高自己,你以为你是谁。” 晏怀自顾自起身,颇有些无赖道:“我想去。” 姜姝让他凭本心行事,他想去。 纵然劝降卫王机会渺茫,但旁人有一分,他起码有两分,他自幼与陛下同吃同住,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陛下的所思所想,不论陛下要对卫王做出何种承诺,他的话都会更可信一些。 “陛下迟迟没有指派人选,不也正是没有更好的人选吗,杨林军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出发了,咱们没有时间了陛下,别犹豫了!” 昨晚与姜姝商量之后,他恨不得连夜出发,鹿家军抵挡不住杨林军,他们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 陈清德下不了这个决心,可他是帝王,他不能只对一个人负责,他要对天下臣民负责。 自从皇祖父驾崩,从他登上帝位,他再也没有掉过一滴泪,可晏怀看向他时,却发现他眸色猩红,眼角湿润。 晏怀故作轻松道:“陛下忘了,我命大,不论多么危险的境地都能死里逃生,不过是去庆州动动嘴皮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晏恒哥哥。”陈清德拍了拍他的肩膀,纵然在龙椅上坐了两年多,脸上仍还有当初稚嫩的轮廓,“无论如何,活着回来。” 晏怀重重点头,躬身抬手:“臣,遵旨。” 这日一早,晏母才睁眼,便听见窗外似乎有打拳的声音,她大惊,怀儿才走了两日就回来了?也不对啊,怀儿来荷风院打拳? 她满心疑惑披了件衣裳就出来看,这一眼更是差点惊掉下巴。 “你在做什么?大清早抽哪门子风?” 只见晏父这拳打得歪歪扭扭,一拳打出去差点把自己拽倒,可就是这样,他竟然也已经满头大汗了,这可是在寒冷的冬日。 “快住手快住手!别再闪着你老腰!”晏母连忙上前拦下了他,“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你学人家打什么拳啊?” 她忙拉着晏父进屋,拿巾子给他擦汗,晏父到桌边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了个见底,大口喘着气,想说什么又摆了摆手。 晏母嗔他一眼:“先歇会,自己几斤几两没个数。” 晏父缓了缓,捂着怦怦跳的心口说道:“平时见怀儿打拳挺轻松啊,就那么呼呼几下子,又威风又简单,怎么我一上手,一招完整的都打不出来?” 晏母嗤笑:“你还想同怀儿比呢?你这老胳膊老腿,一辈子没干过什么力气活,便是在登州时,也全指望着恒儿和怀儿,你如今逞什么能?” 晏父耷拉着脸:“是,我事事不如人,文不成武不就,一辈子没什么大出息,在你眼里,我就没半点好!你只会处处贬低我!” 晏母一下子愣住了,二人夫妻几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她嘴上虽然不饶人,可他该知道她心里并不是这样想的,也从未嫌弃过啊。 此刻面对他的抱怨,晏母红着眼睛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直到看见他时不时看她一眼,嘴唇翕动又是那样一副诺诺的模样,想到方才他大清早跑出去练拳,晏母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我们从未嫌弃过你啊,一个家庭中,每个人的责任原都是不同的,况且这世上,就是有各色各样的人存在。”晏母略略哽咽道:“我知道,你是因为怀儿去了庆州,家里只剩你一个男人了,你……” 他自卑了,觉得自己没用了。 晏父低垂着头怎么都不肯抬起来,晏母见他脚边有打湿的混迹,自顾自说着:“当年我生完怀儿后,身子一直不大好,你知父亲公务繁忙,母亲又要打理内宅,便推了所有事情在家照顾我们母子,丝毫不顾忌外人的眼光,你说什么都没有家人重要。” “恒儿自小有天分,被父亲带在身边亲自教养,怀儿被先帝送去了东宫,母亲那几年病重,是你衣不解带,莽侍疾,亲尝药,那一年,你成了洛城人人盛赞的大孝子。” “你我成婚三十载,从未红过脸,不是我多贤惠多温良,是你从不与我计较,不论是为人子、为人夫,还是为人父,你都不比旁人差,甚至比旁人做得都要好。” 晏父一脸躁红抬起头,结巴道:“真、真的吗?” “自然,此生能嫁得如此郎君,我心知足。” 此次小皇帝派去庆州的使臣团,除了晏怀外,还有冯凌桑的父亲冯大人,冯家乃世代清流名贵,冯大人官职虽不高,但素有威望,世人大多尊称一声冯老先生,由他出面再合适不过。 另还有随行官员五人,兵将一千人护送使团。 就在使团出发第四日,杨林军突然从北境出发,直逼山坳关,起因是卫王称帝了。 一般谋反为了师出有名,大多打着清君侧的名头,卫王却直接黄袍加身在庆州称帝,自封庆帝,更指出陈清德的皇位得之不正,先帝临终之际病得糊涂,是陈清德逼迫哄骗先帝更改了传位诏书,他这皇位并非名正言顺。 而众所周知,先帝在世时,卫王已经把持着朝政,政务多由卫王处理,先帝传位诏书改得突然,这都是陈清德弄虚作假,利用先帝对先太子的舐犊情深,得以临终侍疾,所以这传位诏书根本没有可信度。 卫王的这一套说辞,说得有理有据,百姓们信不信倒是其次,起码杨林军“信了”,打着拨乱反正的旗号效忠庆帝正统,大军一路南下。 第193章 夜话 南境与西境军还未到山坳关,鹿家军已经失守,过了山坳关便是太原府,太原府一旦失守,杨林军必定势如破竹,直逼洛城。 卫王称帝的消息一传回京,朝中再次引起轩然大波,老百姓们不知内情,朝臣们如何不知,先帝更改传位诏书时,分明清醒得很,还召了吴国公等一众老臣进宫。 卫王这套说辞简直是无耻至极! 杨林军忠奸不分,更是可恨! 这日恰好是除夕,可谁还有心思过年,姜姝与冯凌桑都待在荷风院,晏母双手合十口中念叨着平平安安,又忍不住嘀咕道:“卫王称帝了,这下决计不会降了,使团会原路折返?” 只是没有人回答她,所有人心里都没有谱,对于冯凌桑而言,使团里还有她的父亲,她的担心比任何人都重。 一桌子年夜饭,谁都吃不下去,没想到还是晏父出声言道:“怀儿不在,咱们便连年都不过了吗?你们二人都是双身子,更要吃好睡好,天塌不下来,便是塌下来,我也替你们顶住。” 姜姝与冯凌桑相视一眼,默默拿起来碗箸,晏父和晏母是对饮食不挑的人,是以府中厨房如今都是按照她们二人的口味做菜,饭菜很可口,但多少有些吃得心不在焉。 使团若是就此回京也就罢了,若是继续北上,卫王已经称帝,安知不会为了表决心,拿他们祭旗。 但这些旁人能想到,使团自然也能想到。 晏母见二人动了筷,也收起担忧的情绪,“他们又不是傻的,卫王都称帝了还去庆州做什么,定是要回来的。” 这一年除夕,姜姝与冯凌桑都是自嫁进晏府后,头一次没有夫君在身边陪着,且二人还怀着身孕,互相看了眼,难免唏嘘,他们同一年嫁进晏府,又是同一年有喜。 “待会儿你们就早回去歇着,身子重就不必一同守岁了。” 婆母体谅她们,可回去也是孤零零一个人,冯凌桑挽着姜姝的胳膊,撒娇道:“阿姝,我能不能去陪你睡?” 姜姝笑着点点头,反正时辰还早,二人还可以说会儿话。 今年除夕下了大雪,丫鬟们都一左一右紧紧扶着,这二人若摔一下可了不得,冯凌桑一边注意着脚下湿滑,一边抱怨道:“这大过年的,卫王为何偏偏此时反?这样的大雪,将士们也辛苦。” 姜姝道:“大概他也不想,只是没有时间了。” 陛下三番四次下旨,朝臣派了好几拨,威武将军带了一万兵将去庆州接他回洛城过年,若非如此,他何尝不知年节里起兵并非明智之举。 晏怀临走时与姜姝谈起来,还猜测卫王大概是想开春回暖后起事,只是转运使张武原贪墨赋税和梁京越狱赶在了一起,圣上大怒,他已没了缓冲的余地。 二人因走得缓慢,回到长泽院时,纵然裹了厚厚的大氅,但还是有些冷意,带星忙捡了温热的炭放在手炉中,又套上毛绒绒的炉套才递给二人。 一口热茶下肚,渐渐驱散了寒意,月兮知道大夫人住在这儿,连忙去更换了新的床单被褥,冯凌桑看见了直夸她细心。 姜姝浅笑道:“从前也是个莽撞的丫头,自从云兮嫁了人,她反倒稳重了起来。” 这俩丫头自幼陪在姜姝身边,可没少斗嘴,从前云兮在时,事事周到体贴,月兮反倒大大咧咧的什么都不往心里去,可云兮嫁了人,她便学着云兮的样子,处处细心了起来。 月兮见她们还要说会儿话,便去准备果子,人一走,冯凌桑就问道:“你这几个丫头中,月兮的模样最是出挑,可许配人家了?” 姜姝侧过目光看她:“怎么?嫂嫂想做媒?” “只是随口问问。”冯凌桑抿了口茶水,支支吾吾道:“你知道的,自从夫君走后,阿继去了父亲身边,可父亲那儿实在没什么事可做,他是打小跟着夫君的,我有心让他娶妻生子,去过自己的日子。” 冯凌桑的心意姜姝能明白,阿继对于大哥来说,不只是仆人,更像是亲人,大哥不在了,冯凌桑想尽力照顾到是应该的。 “我没法给嫂嫂答复,月兮这丫头主意大,我得先问过她。” 冯凌桑点了点头:“不急,如今这个境况,也不适合操办喜事,总要等晏怀回来再说。” 姜姝默默点了点头,冯凌桑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不必担心,晏怀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夫君总说,他自小如有神助,任何危险都会离他远远的,有一年他跟随萧老头学武,萧老头将他带去了辉山,那山可陡了,他才七八岁的年纪,从山上滚落了下去,就连萧老头都吓坏了,急急奔下山,结果你猜怎么着,晏怀什么事都没有,还在山脚逮了只野兔。” 冯凌桑捂嘴笑了笑:“你看他两次下江南,哪一次不凶险?他呀,是福大命大……” 话头突然止住,她有些不知所措,姜姝也心头一震,想开口却觉得任何语言都略显苍白,甚至多看她一眼都不敢。 月兮端了果子进来,说是厨房新做的,预备守岁的时候垫肚子,有荷叶状的绿豆糕、扇形的栗子糕、葫芦状的枣泥糕等等。 这些甜食,素来都是冯凌桑最爱吃的,晏长泽是不大吃这些的,可又颇爱看着她吃,好像看着她自己的胃口也会变好,冯凌桑每次吃的时候都会掰一小块给他,说分着吃更甜。 晏长泽便学着她的模样,一边吃一边夸赞:“哇,这也太好吃了!” 冯凌桑拿了块栗子糕咬一口,香香甜甜的含在嘴里,她却哭了:“阿姝,我想他了。” 第194章 消失 卫王起兵谋反,于庆州称帝,整个洛城都没有过年的气氛,以往年后各府之间的走动也很有默契地取消了。 前线的战报传不到平民口中,老百姓只知道,杨林军骁勇善战,此战对洛城的小皇帝很不利。 大雪初融,湿哒哒地顺着屋檐滴落,屋里暖炉子烧得正旺,窗边几案上的青花瓷瓶中,一支红梅悄悄冒了个小花苞。 宣平侯府特意派人来通知,道路湿滑,她身子不便,暂且先别回去了,等过几日再说,姜敏的孩子也还小,外头冷侯夫人也不让她带着出门了。 姜姝只让人准备了给婶母和小欣儿的年礼送去,算算日子,使团应该往回走了,过不了几日就能回来。 前线的战况激烈,卫王不可能打持久战,每日尸骨如山,血流成河,太原府外的护城河都染成了红色。 可他们硬是在太原死守,听说十万鹿家军现存已不足一万,从前人人都道杨林军骁勇,如今才知,鹿家军死忠报国的决心有多壮烈。 等了一日又一日,使团依旧没有回京,从卫王称帝到今天,已经十日了,使团怎么也该回来了,除非他们根本没有返程。 晏父和晏母怕她二人担心,纵然自己心里都惦念得不行,却在她们面前不曾表露半分,可冯家的人也渐渐坐不住了,冯夫人借着来看女儿的名头,侧面向冯凌桑打听可有使团的消息,都道晏家与皇家走得近,冯夫人也是没办法了,才来问身怀六甲的小女儿。 冯凌桑哪里会知道,且她日日与姜姝在一起,晏家若有使团的消息,怎会瞒着她,冯夫人只能叹了声,嘱咐小女儿好好保重身子。 晨芜院里,月兮来禀报说冯夫人出府了,姜姝望了眼窗外斜斜洒落的阳光,轻声道:“给宫里递张拜帖,问问太后娘娘可得空见我。” 大雪消融后,天气已渐渐回暖,午后宫里回了信,赵太后让姜姝明日进宫。 她一颗心才稍稍往回落了落,太后娘娘肯见她,起码她能探知一些使团的消息,于是第二日一早,就让家里套了马车进宫。 进了西华宫,担心来得太早扰了太后娘娘的休息,她便先在暖阁等了一会儿,碧儿来为她奉茶,欢喜道:“许久不见晏夫人进宫,原来是有喜了,恭喜夫人。” 姜姝与碧儿算是相熟,当初被贤妃捉弄,也多亏了碧儿先找到了她。 “快七个月了,婆母怜惜,甚少允我出门。” 碧儿将漆盘放下,仔细问道:“夫人可能饮茶?” “少饮些无妨。” 碧儿还是给她换了淡茶来,在暖阁等了一盏茶的工夫,赵太后那边就喊她过去了,府里的丫头进不了宫,碧儿细心搀扶着她,神色很是小心。 姜姝认真道了声谢,碧儿羞怯道:“晏夫人待人和善,西华宫的婢子们都很喜欢您。” 正好行至殿前,赵太后在里头听见这话,还附和道:“不错,你一来,她们可殷勤了。” 姜姝才要跪拜,赵太后连忙抬了抬手,“行了,快坐。” 望见姜姝圆滚滚的肚皮,赵太后满是疲倦的脸上也不禁多了几分笑意:“你如今身子重了,夜里可还睡得安稳?” 这两年,姜姝时常进宫,一开始,赵太后只是为了全皇帝与晏怀的君臣情谊,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是处出来的,便是没有晏怀,赵太后对姜姝也多了旁人不曾有的亲昵,更何况姜姝原本就颇得长辈喜爱。 “回太后娘娘,姝儿身子极好,就是、就是总会惦念夫君。” 赵太后含笑嗔她一眼:“你倒是不与我绕弯子,莫说是你,我又何尝不担心?前方战事吃紧,皇帝夜不能寐、恨不得亲征,你看我的眼睛,又比你好到哪里去?” 方才一进殿,姜姝就看到了赵太后眼下的乌青,姜姝知她素来心软性弱,卫王一起兵,她怕是这段时间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自己所思所忧的是夫君和小家,而她身为一国太后,承担得忧思只会更多。 姜姝温柔劝道:“对于陛下而言,娘娘您可是他的后盾,是他累了乏了能安心在身边歇息且毫不设防的人,挂念担忧自然免不了,可自古邪不胜正,卫王与杨林军纵一时得势,可从太原府到洛城,还有各府各州的府兵亲卫,洛城还有十万禁军,再往南,全国各地的驻军都在慢慢往太原增援,就算再不济,还有满朝文武、还有万万名百姓、有官员家眷、有陛下和娘娘。” “人人可手持利刃与叛军厮杀,乱臣贼子老弱妇孺皆可诛之,娘娘不必担心,有陛下的英明决断,剿杀叛军指日可待,您要好好撑下去。”她语气软了又软,“您总不希望,陛下忧心前朝时,还一直挂念着您的身子?” 要不说,赵太后总爱召姜姝入宫解闷,往往几句话,总能说到她心里去。 赵太后知道自己的性格,说好听是心善爱操心,说不好听就是经不住事,这些天,皇帝确实日日都要来问安,她还觉得能每日见到儿子,起码自己能宽慰宽慰他,不至于让他太孤零零,可此刻才知,她无形中成了儿子的拖累了。 “你早入宫好了,你的话总是有道理。” 姜姝得了便宜又忙不迭问道:“那娘娘,您有使团的消息吗?” “你呀,明知道我在你面前是瞒不住什么的,还非要问个究竟,便是知道了又如何,你怀着身孕,也只能白白担心。” 姜姝轻摇了摇头:“宁可要破碎的踏实,也不想要未知的恐慌。” 赵太后静静看着她,叹了声:“使团正在回京的途中,但是晏怀他……不见了。” 姜姝眸中是少见的恐慌,但一手摸着肚子,强自镇定,又听赵太后言道:“陈南浦称帝后,使团并未回京,也没有去庆州,而是去了太原府,请旨洛城,得到皇帝准许后,他们才开始启程回京,可在太原府的时候,晏怀就不见了,使团等了几日不见他回去,只能先行出发。” 第195章 挟持 西华殿中,一时静默下来,姜姝手扶着肚子,不自觉收紧了些,她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于是赶忙深呼吸几次。 “太原府并未失守,夫君身在太原,怎会莫名失踪?” 赵太后道:“两军在太原交战,守军根本顾不得使团,谁也不知道他怎么就不见了,只有等使团回京才能问个究竟了。” “使团何时出发的?” “若是行程顺利,三日后便可归京。” 姜姝默默颔首,冷静下来还不忘安慰赵太后:“也许是夫君自己的主意,他身手好,一个人无牵无挂的,反倒不容易出事,娘娘也别担心了。” 赵太后眼眶一热,嗳了声:“好孩子。” 出宫前,姜姝又安抚了一会儿,玩笑道:“待夫君回来,娘娘可得在陛下面前给他说说好话,让陛下不要怪他自作主张。” 在西华宫一直提着的心绪,出宫后又沉了沉,方听见晏怀失踪,她确实担忧不已,可稍稍一想,使团必是在一处的,太原府尚未失守,叛军还没攻进去,他怎会无故失踪,想来是不甘心就此回京,想着在前线能做点什么。 虽然鲁莽冲动,可细想来,这不就是他吗? 马车缓慢行驶,生怕有一点颠簸,可走着走着,突然就停了下来,还不等姜姝出口询问,月兮就在外头说道:“夫人,是长公主府的车驾。” 姜姝推开窗看了眼,对面的车驾停了下来,她等了一小会儿,见对面没有要走的意思,她便不得不下车行礼问安了。 月兮搀扶着她下马车,对面马车推开车门,里头坐的正是淑惠长公主,长公主年近古稀,瞧着依然身康体健,极为难得。 姜姝走上前,福了福身子:“见过长公主殿下。” “是晏夫人啊,瞧着月份挺大了,这是从何处来?”淑惠长公主素来眼高于顶,毕竟身份也摆在那儿,作为先帝的嫡亲妹妹,当今陛下的皇姑祖母,满洛城能高过她身份的也没几个。 一向是旁人恭维着她,她还不一定能回个眼神,此刻却特意在街上等着姜姝来上前说话,实在令人费解。 姜姝恭恭敬敬回道:“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了,正是因为月份大往后几个月不大方便走动,这才趁着身子不算太重时进宫一趟。” “赵氏一向喜欢你,你这孩子也会讨人欢心,她这些时日吃不下睡不着,你去陪陪她也好。” 姜姝微蹙着眉,纵然长公主是太后娘娘的长辈,但那毕竟是一国太后,此称呼着实有些不敬,她低眸静立,没有说话。 淑惠长公主淡淡说了句:“外头冷,上来说话。” 姜姝诧异看她一眼,恭敬道:“不知长公主还有何吩咐?” “只是遇见了闲聊几句,怕你受冻,车里暖和,上来。” “一早出府,恐婆母担心……” “晏夫人。”淑惠长公主不怒自威:“你可以进宫陪赵氏解闷,怎么?我让你来陪我说说话,便如此不情愿吗?” “妇人不敢。”姜姝又福了福身子,“长公主的吩咐,妇人不敢不从,只是婆母确实担心,她一向身子不大好,若离宫迟迟不回府,她只怕坐立难安了。” “何必这么多借口?”淑惠长公主也懒得多费唇舌,挥了挥手,车旁护卫便让上前架着姜姝上车,月兮和车夫连忙上前护住夫人。 天冷又在打仗,街上原本没多少行人,便是有铺子里的人瞧见了,一看那是长公主府车驾,哪敢露头。 “长公主这是做什么?” 护卫们人多,月兮和车夫哪里护得住,姜姝也不停挣脱,淑惠长公主幽幽说了句:“晏夫人身怀六甲,你们这些护卫们手笨得很,万一没轻没重的,可不要伤着晏夫人的孩子。” 姜姝倏地双手护肚,月兮和车夫听此话也不敢再硬来,生怕夫人有什么闪失,姜姝一边挣脱,却还是被推到了车上,她面颊通红,蹙眉问道:“京师洛城,纵然长公主身份尊贵,也不该如此行事?” 淑惠长公主斜斜看她一眼:“晏夫人不必慌张,我只是想让你护送我一程罢了。” 护送…… 姜姝骤然睁大双眸,纵然不可置信,还是颤声道:“长公主要去庆州?” 淑惠长公主嗤笑了声,却不说话。 “为何?您可是陛下的亲姑祖母,贤妃、贤妃娘娘还在宫中,您为何这样做?” 不对,她根本就没有必要在此刻去投奔卫王,如此置安香婷于不顾,她一走,安香婷根本活不成,她大可以等到卫王功成那一日,或者留在洛城与卫王里应外合。 她此刻离开,只有一个可能,她早已站队卫王,甚至在安排安香婷入宫之前,她就一直在为卫王铺路,而陛下对她怀疑了,所以她只能在此时离开,所以才需要自己这样一个人质。 出宫前,太后娘娘跟她说,让她安心离开,皇帝会派人保护她,她还以为是晏怀不在,她又身怀六甲的原因,原来是此事…… 马车驶得飞快,而姜姝渐渐冷静下来,开口说道:“贤妃娘娘是您最疼爱的孙女,您真的要弃她于不顾吗?只怕还没等您赶到庆州,陛下就会快马加鞭送来她的尸首,她自幼在您身边长大,您忍心吗?” 提到安香婷,淑惠长公主神色微微动容,可既然决定走一步,绝不会因为一个孙女而动摇,她缓缓闭上眼睛,不做应答。 姜姝又道:“您已是大盛数一数二尊贵的人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卫王能否成事尚未可知,就算他真的成事了,您也还是长公主,如今的陛下与贤妃娘娘是打小的情分,您若好好教导贤妃,让她获得陛下宠爱,不比效忠卫王好?” “或者您根本不是为自己图谋,您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也图不了什么了。” “放肆!”淑惠长公主睁眼,怒视着她。 姜姝继续说道:“贤妃有两位兄长,才能平庸,不堪重用,一直也没什么实权,卫王是许了他们的好处?” “是又如何?”淑惠长公主哼了声:“省点力气,知道了又能怎样,你现在可在我的手里,要不要放你走是我说了算。” 疾驰的马车骤然停下,差点把淑惠长公主甩出去,外头响起一冷漠的声音:“姑祖母好狠的心啊,朕不是说过会给两位兄长机会历练,您急什么呢?” 第196章 护送 淑惠长公主眉头紧紧拧着,她没想到会这么快被发现,更没想到陈清德竟然亲自来了,不过没关系,有姜姝这个人质在,依陈清德对晏家小儿的看重,会投鼠忌器的。 她转头去看姜姝,却突然被一柄冰冷的匕首抵在了脖颈,淑惠长公主心头突地一跳,就听姜姝冷声说道:“长公主凭什么认为,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只能任人摆布?” 这柄匕首还是跟随晏怀下江南时,晏怀亲手递给她的,这次晏怀离京,她又将匕首放在了身上,没想到今日便用上了。 “你、你放肆!我可是大盛最为尊贵的长公主殿下,你竟敢对我行凶!” “很快你就不是了。”姜姝一把推开了车门,外头的人一看长公主竟被挟持了,都傻了眼,谁能想到一个怀有身孕的妇人会随身携带匕首。 陈清德也愣了愣,旋即笑了,“看来姑祖母得跟朕回去了。” 护卫们就眼睁睁看着长公主被小皇帝的人带走,他们也只能缴械投降,月兮回府报信,车夫则一直赶着晏府的马车悄悄跟在后头,此刻连忙上前接自家夫人。 陈清德见姜姝明明怕得手都在抖,面上却强自镇定,他也着实没想到,一个柔弱妇人,敢拿刀挟持长公主,怎么说呢,不愧是晏二的女人。 “朕护送你回府。” 姜姝拒绝的话都没说出口,就见陛下夹了夹马肚,调转马头,已经在晏府马车旁等着了。 她快速福身,上了马车,直到此刻,她手上还紧紧握着匕首,待松开时,手心里尽是密密麻麻的细汗,她见过晏怀杀人,她以为面对敌人时可以狠下心。 但方才,其实她比淑惠长公主更害怕那柄匕首真伤到人。 难怪那一晚,晏怀一剑砍去的时候,会先让她闭眼。 “其实朕已经让人偷偷埋伏在车底,长公主府的护卫里朕也安插了人,你不会有事的。”车窗外,陈清德缓缓解释道。 姜姝忙应道:“臣妇不怕,陛下不必担心。” 陈清德“唔”了一声,仿似不大满意,姜姝突然反应了过来,试探道:“臣妇也、也不会同夫君告状。” 陈清德这才展了笑颜,又慢悠悠说着:“你把脑袋凑过来,朕跟你说件事。” 姜姝依言凑到车窗边,想到他看不见,便回了句:“陛下说。” 陈清德的声音很轻,“是朕让他留在那儿的,你别担心,朕派了亲卫给他,不会让他有事。” 姜姝鼻尖一酸,眸中湿热。 “你可能听见?”许是见她许久没有反应,陈清德问了句。 姜姝呼了口气:“多谢陛下。” “谢朕?”难道她不怪自己让晏怀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 “谢陛下如此在意他的安危,更谢陛下告知实情,臣妇回家也可以和家人交待了。” 陈清德爽朗笑了笑,竟问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你们宣平侯府的姑娘,是否都如你一般知书达礼、蕙质兰心?” 姜姝微怔,不知他是真的问话,还只是一句打趣之言,正犹豫该如何开口时,他却又道:“朕记得,宣平侯府还有个小女儿未出嫁?” “是,已经在议亲了。” 陈清德低声嘀咕:“议亲了……” 因姜姝是靠在车窗旁的,他声音虽低还是入了她的耳,姜姝略一思量,忙解释了一句:“自小妹及笄后,婶母便在为她的婚事操心,年前虽说已在议亲,可如今已经搁置下了。” “为何搁置?” 姜姝蹙了蹙眉,陈清德自己先反应了过来,默默点点头,只是姜姝在车内看不见,她只好轻声回道:“前线兵将出生入死,宣平侯府忧心战事,想来无心操持婚事,且小妹也还小,婚事不急在这一时。” 听她煞有其事的解释,陈清德轻笑了笑,晏府近在眼前,门前晏父和晏母正在等候,陈清德没有上前,带着侍卫们拐了个弯从另一条道离开。 晏父晏母见状,只遥遥叩拜,待马车停下,连忙上前。 “父亲、母亲,让你们担心了。” “好孩子,你平安就好。” 他们听月兮回来报信,可吓坏了,晏母都准备着宫装进宫了,又听门房上传消息,说陛下身边的侍卫已将夫人救下,让二老不必担心。 这一遭惊心动魄,他们在府里待不住,索性就一直在府门前等着。 为了不让他们害怕,姜姝轻笑道:“我就是陪陛下演了出戏,什么事都没有。” “真的?”姜母一向最是信她的,嗔道:“怎么连月兮都瞒着,她回来报信,可吓死我们了。” “是姝儿不好,父亲母亲消消气。” 他们哪舍得生她的气,一家人连忙进了府,姜姝让带星去将嫂嫂请来,与他们一同说了使团的消息,虽说晏怀不能回来,但也算是好消息。 冯凌桑得知父亲不日就要回京,忙让冬儿回冯家给母亲送消息,这下母亲总算可以放心了。 “让怀儿去忙他的事,他一向主意大,咱们也不必一直惦念着,前线在打仗,各府也不大走动了,正好咱们也闭门谢客,好好等着你二人的孩儿降生,这是咱们家最大的事了。” 姜姝与冯凌桑齐齐称是,月份越来越大,确实不好再出门了。 怡月宫。 安香婷正坐立难安,她已经足够小心了,可还是被陈清德发现了端倪,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进宫的目的了。 当年,祖母明知道她心里的人是谁,还非要送她进宫,她同意了,可祖母竟让她想办法获得陈清德的宠爱,并想办法探听消息,那时她便知祖母已经站队卫王,她还私下劝过几次,陈清德已经登基,卫王不肯放权又有什么用,祖母站队卫王没半点好处。 后来她知道了,卫王并不是不甘心才不肯放权,他是对那个位置从没放手过,他想要至尊之位,总有一日会反,她成了祖母和卫王手中的一颗棋子,陈清德的后宫里只有她一个女人,他们又有着自小的情分,选她确实合适。 可祖母与卫王都太小瞧陈清德了,他是先帝临终之际哪怕会令朝堂大乱也要更改的储君,莫说他对自己本无男女之情,便是有,他也绝不昏庸。 自己在他面前,哪能有什么小心机,她只给祖母传了一回信便让他知道了,此刻想想,这一回恐怕也是他的故意为之。 第197章 香殒 这两天,安香婷一直在等陈清德来问她,可她又知,前线战况紧张,他或许根本顾不得她。 她就这样一直等着,越来越坐立难安。 突然,怡月宫闯入一批带刀侍卫,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你们要做什么?大胆!” 宫婢护在她身旁,“这可是贤妃娘娘的寝宫,谁让你们进来的!” 侍卫们个个冷冰冰,一个首领模样的人走上前,沉声道:“陛下旨意,废贤妃封号,即日起,迁至冷云殿,走。” 宫婢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敢作声,冷云殿,那可是冷宫啊,贤妃娘娘到底犯了什么错? 安香婷自己也不敢相信,陈清德竟然这么狠心,她不过是帮家里传递了一次消息,就要废了她的妃位打入冷宫。 那一次,自己设计戏弄姜姝,陈清德纵然生气,也只不过责备了几句,自己与他可是自幼的情分啊,安香婷摇了摇头:“我不信,陛下不会这样对我,你们胡说!” 侍卫首领冷声道:“淑惠长公主通敌叛国,去庆州投奔陈南浦的途中被陛下当场拿下,如今只是将你废去冷宫已是情至意尽。” “你说什么?”安香婷满眼不可置信,扶着宫婢的手缓缓起身,身子竟有些站立不住,“祖母她去哪里?你说她去哪里?” “长公主府的人分路逃往庆州,已经被全部拿下了。” “不!不可能!我还在宫里,他们怎么会去庆州?”安香婷一把推开身边的宫婢,往外跑去,侍卫们持刀拦住。 “我要见陛下,让我去见陛下!一定是陛下搞错了!” 纵然祖母选择了卫王,为什么要此刻离京?再说了,长公主府的人若是都走了,她怎么办?她会死的,祖母怎会不知? 她不相信! 侍卫们要护送她去冷云殿,可安香婷反抗得厉害,陛下只说废妃,他们不敢真伤了她,便只能一边后退一边拦着。 后面她跑了起来,要拿发簪扎自己,侍卫没办法只好去禀报陛下。 几乎是一见到陈清德,安香婷就扑了上去,侍卫还以为她要伤害陛下,挡在了面前,安香婷一下子跪在地上,“陛下,你是不是搞错了,祖母可能只是想出去散散心,她并不是要去庆州,她不会走的。” 陈清德居高临下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叹了声:“外头冷,先进来。” 安香婷摇摇晃晃跟随他进了寝殿,殿里温暖如春,她方才穿得单薄就跑了出去,又哭又闹了那么久,身上已是冰凉。 陈清德问她:“你该知道,朕对你已是仁至义尽,虽说让你搬去冷云殿,可也允你婢女跟随伺候,一应吃穿用度并不会短了你的,你还在闹什么?” 安香婷知道,为了那儿时的情分,陈清德对她一再包容,是她对不住他,她并非不想去冷云殿才闹的啊,她直直跪地,泪眼朦胧:“祖母、祖母他们真的……” 几度哽咽,她都没勇气将那句话再问一遍。 “你都知道答案了还问什么?不死心?觉得自幼疼爱你的祖母不会对你不管不顾?安香婷,你优越的身份除了让你目中无人,并未让你长一点脑子。”陈清德颇有些恨恨地说道:“你去喜欢一个看都不愿看你一眼的人,又自甘堕落沦为姑祖母和皇叔的棋子,你一步错,步步错,到现在还看不清形势吗?” “你入宫时我是怎么同你说的?那时姑祖母偷放了周芸去晏府行凶,后又请旨送你入宫,你以为我不曾怀疑吗?我只是可怜你罢了,我告诉过你,安心在宫中住着,纵然你我二人没有男女之情,可我把你当亲人,愿意护你、敬你,可保你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你欺凌晏怀的夫人,我也只当你爱而不得的发泄,并未重罚你,可你仍不知悔改。自从父亲病逝后,唯有二人待我真心,一个是晏怀,一个是你,可咱们之间那点情意早被你消磨殆尽。”陈清德看向她的眼神中,已没了昔日的情分,“你若不愿在宫里住着,就去青云庵修行,自从青灯古佛作伴。” 这是他最后的宽容了。 安香婷匍匐在地,无颜抬头。 她是淑惠长公主的嫡亲孙女,一出生便有着尊贵无比的身份,她的祖母是先帝最疼爱的妹妹,不但避免了自古公主远嫁和亲的命运,还由先帝赐婚嫁给了心爱之人,先帝命人建了豪华奢靡的长公主府,在先帝一朝,长公主府门庭若市,可祖母真正能看上眼的却寥寥无几。 她在这样的家庭里出生长大,身边都是恭维奉承,她自小的玩伴都是东宫世子、晏老大人嫡孙等,旁人根本入不了她的眼,整个洛城的贵女,谁都没有她的风头盛,她以为自己是旁人仰望的高岭之花,却原来、原来她只不过是家族一颗被遗弃的棋子。 她为了祖母,背叛了待她一直抱有善意的陈清德,可祖母却要她死。 父亲、母亲、大哥、二哥……他们都想让她死吗? 安香婷心痛得已经麻木,嘴边还在喃喃自语:“你们明知道离开后我会是什么处境,你们可曾想过我?祖母……你们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啊。” 陈清德起身经过她身旁,“朕还有要事,你做好决定直接离开,你我也不必再见。” 她的泪水汹涌而出,俯身叩拜:“臣妾恭送陛下,愿陛下龙体康健,国运昌盛。” 陈清德脚步微顿,还是抬步离开了,只是还未回到光明殿,便有侍卫急急跑来禀报。 “怡月宫的娘娘自缢了。” 他一下子握紧了拳头,然后才缓缓松开,舒了口气轻声道:“按四妃之首的礼仪厚葬,长公主府所行之事,她一概不知,不受牵连。” 第198章 探望 姜姝与冯凌桑安心在府中养胎待产,几乎是隔绝了外头的一切声音,主要也是因为前线一直不曾有好消息传来,那些令人沉痛的、担忧的消息,对于她们如今的身子而言,不听也罢。 侯夫人知她不方便出门,又实在担心她,便带着姜欣来晏府探望,依规矩,姜欣来了晏府,总要去荷风院拜见一下晏母,侯夫人怕她年纪小面子薄,便与她同往。 晏母知侯夫人是把姜姝当亲女儿疼的,自然高看一眼,很是热络,再一打眼瞧见姜欣,小小年纪通体气度却不凡,规规矩矩行礼时,颇有她长姐贤淑温良的风范,可行礼后甜甜一笑,又比姜姝多了丝灵动。 那模样,那五官,真是多一分都多余,少一分又缺了些韵味,活脱脱是个画中走出来的美人儿。 “怎会有如此讨人喜欢的姑娘。”晏母忍不住赞了句。 恰好冯凌桑和姜姝一同来荷风院,听见这话,冯凌桑啧啧道:“看来我与阿姝在母亲心中的地位岌岌可危了。” 晏母看样是真喜欢姜欣,连哄骗的话都不肯说,“你们二人自然是极好的,但与姜三姑娘一比,一个缺了些稳重端庄,一个少了丝俏皮灵动。” 冯凌桑故意瞪大了眼睛看向姜姝:“阿姝你瞧瞧,在母亲心中,你家小妹简直是仙人下凡,过分完美了。” 姜欣上前见过长姐的嫂嫂,粉嫩的脸颊染了丝羞红,“见过大夫人。” 冯凌桑虚扶了把,仔细瞧了瞧,惊讶一声:“不怪母亲喜欢,果然比那九重宫阙里的仙子都要美上几分。” 姜欣再外向,也经不住也一连的夸赞,只红着脸静立在侧,她的嘴算是能言善道的,此刻也羞地说不出话来。 姜姝自然知道自家小妹长开后模样大变,越发的明艳动人,要不然前往宣平侯府提亲的人家都快将侯府门槛踏破了。 将小妹拉到身旁,冲婆母和嫂嫂笑道:“小姑娘家面皮薄,你们再夸下去,日后可不敢再来了。” “那可不成,都是一家人,要常常走动才好。” 侯夫人与姜姝抬眸看她一眼,冯凌桑知道她们想岔了,连忙道:“既是阿姝的小妹,可不就是一家人吗?” 晏母并不知宣平侯府与成安侯府在议亲,并未多想,还对着侯夫人说了句:“这样好的闺女,可得好好挑选婚事。” 姜姝看向婶母,却发现她神色有些不自然,略微敷衍道:“欣儿还小,不急的。” 几人在荷风院说了会儿,晏母知道她们母女与姜姝还有体己话要说,便推说开春裁制新衣,让冯凌桑帮她看看花样。 姜欣只在姜姝嫁过来没多久的开府宴来过一次,这几日也暖和了,姜姝便说一同在府里走走,陛下体恤,派了妇科圣手徐太医住在府上,徐太医也说后期多走动有助于生产。 月兮小心搀扶着夫人,将月和带星则在前头陪着三姑娘逛海棠苑。 姜姝与侯夫人在后头慢慢跟着,侯夫人的气色明显比从前要好,这两年她心事郁结,面容苍老了不少,今日一看却又容光焕发了许多。 姜姝知道是与叔父有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她们始终没机会聊这件事,姜开善与卫王接触实为暗中探听,这是她们都没想到的。 不论他是出于什么原因,只要他没有一错再错下去,终是好事。 侯夫人怕说起他惹姜姝心烦,也只是问她近日的饮食睡眠。 姜姝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孩子很乖,我如今胃口也极好,夜里虽然起夜频繁了些,但还是睡得安稳,婶母不必惦念。” “那便好,今日来也是想与你商量件事情。”侯夫人顿了顿,还是说道:“晏怀不在,你这没两个月就要生了,也不知他能不能赶回来,他若是在家也就罢了,若是不在……你生产那日,婶母来陪你可好?” 姜姝脚步顿住,转头看向婶母,才要开口,突然鼻尖一阵酸涩,眸中起了层水雾,“不管他回没回来,姝儿都想要婶母陪着,二妹妹生产那日您一直在她身边,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侯夫人顿时松了口气,忙点头道:“要来的,若不在你身边陪着,我如何能放心?若到了日子,就抓紧派人告诉我。” 她还又补充了句:“不论什么时辰,便是夜里也不打紧。” 姜姝轻轻挽着侯夫人的胳膊,柔柔一笑:“我知道了,婶母。” 前头小欣儿蹦蹦跳跳,一会儿跑去左边,一会儿又跑去右边,姜姝看着她欢快的模样,心里也似被带动般心情大好。 侯夫人道:“在外人面前一向还挺知礼数,只是你看这没外人在了,还是小时候那样。” 虽是略嗔的语气,可侯夫人眸中的喜爱如何藏得住,细看下还有一丝傲气,她这个小女儿,但凡带出去人人都夸,小时候甜甜糯糯的小姑娘,长大了更讨人喜欢。 姜姝想起放在婆母面前时说的话。问道:“小欣儿的婚事,婶母可有了主意?” 侯夫人左右瞧了瞧,低声与她说道:“姝儿,昨个儿太后娘娘召我入宫了,期间竟还提了几句小欣儿的婚事,太后娘娘颇为严肃,我瞧着好像有些生气,是不是因为前线打仗的缘故?可自从开战,婚事就先搁置了呀,你说是不是娘娘和陛下听见风声不高兴了?” 那日陛下送姜姝回晏府,路上也提起了此事,姜姝也是这么以为的,可依娘娘和陛下的心胸,不至于会为了这种小事特意将婶母召进宫,且此次卫王谋逆案,宣平侯府是立了功的。 “婶母别担心,太后和陛下都不是气量小的人,且咱们一没定亲二没大婚,只是私底下说亲算什么大事?太后娘娘应该只是随口一问,她老人家召您进宫,可还有别的事?” 侯夫人摇了摇头:“没说别的,应该就是特意为了小欣儿的婚事。” 姜姝想了想,颇有些疑虑,试探道:“会不会……是想让小妹入宫?” 第199章 殷氏 侯夫人心头一跳,当今陛下少年君主,多谋善断,自是极好的男子,可他是帝王啊。 登基近三载,未选妃也未立后,后宫仅有贤妃一人还自戕了,虽说才及弱冠,可往后总要充实后宫,真要把她的小欣儿送进那深宫,她总归有些不情愿。 何况…… “如今还在打仗啊。” 姜姝道:“正是因为在打仗,所以太后娘娘并未明言,但又怕侯府将小妹的婚事定下,这才召您进宫提上一嘴。” 虽说都是猜测,可姜姝隐隐觉得八九不离十,前线战况紧张,陛下会同她提起姜欣的婚事已是令人费解,太后娘娘还专门召婶母进宫,也为了说同一件事,总不会是闲着无聊。 见婶母情绪有些低沉,她轻声问:“您可是不愿小欣儿入宫?” 侯夫人怕姜欣在前头听见,声音又低了几分:“你也知道,我出身不高,或许是我见识短浅了,我只想自己的孩子一生无虞,皇家纵然尊贵,可一旦入了宫门,再见就难了,她一个人在深宫无依无靠的,我……” 姜姝握住了婶母的手,“您一片慈爱,一心为小妹着想,姝儿都明白,您先别太担心,国事未决,此事尚未有定数,且也不一定是入宫,或许是小妹贤名远播,太后娘娘有意指婚。” 姜欣朝她们走来,侯夫人快速说了句:“但愿如此。” “大姐姐,你累不累?饿不饿?”姜欣小跑过来关切问道。 姜姝笑看着小妹摇了摇头:“小欣儿是不是累了?” 姜欣看了母亲一眼,不好意思道:“知道要来见大姐姐,太开心了早上没吃饱。” 侯夫人拆穿她:“明明是你磨磨蹭蹭没时间吃。” 姜姝带她们回晨芜院,月兮几个丫头连忙将备好的果子端上来。 姜姝到现在还没见到姜敏的孩子,只能从婶母口中得知小娃娃长得胖乎,如今已经能手撑着坐起来了,是个灵活的小胖子。 “倒还有一事,敏儿那个小姑子回来了,在水月庵为吴家姑娘祈福那个,原本孙家早就想把她接回来,可吴国公府一直不表态便拖到了现在,算起来有两年多了。” 当年还是姜姝出的主意,她如何不知晓,孙莲衣离京两年,也确实该回来了,只是如今孙夫人与姜敏婆媳相处颇为融洽,又有孙束河护妻心切,孙莲衣就算仍不知悔改,大概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母女三人在屋里吃着茶说着话,时间过得飞快,侯夫人让她不要出府了,再得空了她会再来晏府看她,姜姝笑着送她们离开,纵然夫君不在,可有这么多爱她的家人在身边,她就不缺应对万事的勇气。 二月春风,天气渐渐回暖,前线战事如火如荼,竟有消息传来,太原府要失守了。 此消息一出,人心惶惶,太原府一旦失守,洛城危矣,如今全国的兵力大都增援太原,若是此等情况下都会失守,盛国确实已经无力阻挡强悍的杨林军了。 却在此时,太原殷氏以一家之力,迫使陈南浦休战。 殷氏乃传承千年的大家族,古来豪贵虽多,但世族大家的势力却是最不能被忽视的,王朝尚有更迭,氏族却能传承千载。 太原殷氏自前朝便鼎盛至今,曾被誉为千古第一望族,族中风流名士数不胜数,曾出了三十多位皇后,四十名宰相,驸马七十人。 在前朝,殷氏最鼎盛之时,朝中近半数官员皆出自殷氏,虽说自本朝先帝时,殷氏家主避世太原,不在朝中担任重要职位,而是在太原开办族学、广收天下寒门子弟,但殷氏的影响力仍不可小觑。 供广厦千万间,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前人之梦,殷氏做到了。 此次陈南浦攻打太原,殷氏家族与学子数万人,身披缟素,立于城墙下,高呼:“若城破,当与太原共生死!” 几十万杨林军大受震撼,陈南浦被迫休战,正在派人极力与殷氏交涉。 而此时的晏怀,正在殷家。 殷氏家主殷洞庭年过半百,一袭长衫,身形瘦高,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眸子却凌厉得很。 “今日因晏尚书之故,我违背了殷氏祖训。” 殷氏之所以能传承千载,只因从不参与朝堂争斗,甚至哪怕国破,仍可保家族完整,当年前朝覆灭,殷氏依旧鼎盛至今,如今只不过是国中内乱,殷氏便可做出灭族的决策,确实是违背了千年祖训。 晏怀躬身俯首,同样为今日殷氏做的这个决定而动容,他拱手道:“前朝后主昏庸,致使百姓民不聊生,当年殷氏广开城门吗,是为万千黎民;如今陈南浦无德作乱,殷氏守城的义举与当年别无二致。” 殷洞庭纵然目光凌厉,面色却无不喜,他是家主,他做的决定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并非仅凭一人之言。 如今殷氏的族人和门生还席地坐于城楼下上课,仔细去听,仿佛还能听见那慷慨激昂的读书声。 殷氏灭族之祸,陈南浦需得好好掂量掂量,太原总算能得以短暂喘息。 “使臣已回京多日,晏尚书为何迟迟不归?” 晏怀道:“家中夫人分娩在即,我自然想立刻赶回去,只是先有国才有家,万千将士何人没有妻儿父母,我又有什么例外。” 殷洞庭缓缓颔首:“我军虽伤亡惨重,敌人也未必好到哪儿去,可不论敌我,都是盛国人,都是中原人,唯恐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晏某也正有此顾虑,所以准备去见一见陈南浦。” 殷洞庭紧紧拧着眉头:“孤身犯险,并非明智之举。” “纵非明智,却不得不为。” “晏尚书忠君爱国,实乃典范。” 晏怀轻摇了摇头:“比之殷氏,我做得实在有限,可惜殷氏如今不致力于朝堂,不然定可成为陛下的左膀右臂。” 殷洞庭抬眸看他一眼,眉峰微聚:“怎么没有?晏尚书可知,晏家本是殷氏一族?” 第200章 外患 晏怀内心惊奇,久久不言。 殷洞庭自顾说着:“你的曾祖父出自殷氏,本名殷博宇。” 晏怀完全不知此事,更未听家人提过,他疑惑道:“可祖父来自浚县,并非太原。” “不是太原,殷博宇所在的浚县一族只是殷氏的其中一个分支,他的父亲是家中庶子,抛妻弃子与外室私奔,殷博宇的母亲毅然决然带着他离开了殷家,殷博宇也随母姓,更名为晏博宇。” 如此陈年旧事,晏怀听过也只当是旁人的故事,是否是殷氏的人,对他而言并无影响,他只淡淡说了句:“此事我并不知情。” 殷洞庭叹道:“我也是在你祖父晏老大人总领三司后才知晓的。” 顿了顿,殷洞庭问他:“你可愿重回殷氏,归于族谱?” “祖父可知晓自己身上流着殷家的血?” “自然是知晓的。” 晏怀淡淡一笑:“既然祖父知晓,却并未告知我们,也许在他眼中,这本是件无足轻重的事,对曾祖父而言,殷家抛弃了他们母子,既已换姓,便是不打算再回殷家,既然曾祖父与祖父都没有做这个决定,我又有什么资格?” 殷洞庭并未强求,原本浚县也只是一个小分支,他只是单纯地欣赏晏无陵祖孙,当年也曾对晏无陵开口过,只是也如今日一般被拒绝了。 “去见陈南浦,可需要殷氏做什么?” 晏怀深深一拜:“殷氏已经做得够多了,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我便出城,只是烦请家主为我准备旌节一支。” 他准备以使臣的身份明日去面见陈南浦,只是一切准备就绪,他却未能等到天明。 凌晨,西境、南境同时传来战报,西凉、南越趁盛国内乱,滋扰边境,见两境大军调走许多后抵挡不住,便乘胜大举朝我国进攻。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盛国如今内忧外患,战报必定是先传往洛城再往太原府两境主将面前禀报,陛下的旨意紧随战报而来。 两境大军迅速返回支援西境与南境,陛下的意图很明显,就算让陈南浦攻进洛城,也不让西凉和南越踏进盛国半步。 两境大军一撤,动摇的竟然先是杨林军,在陈南浦与杨林军主帅的说辞中,先帝是将皇位传于庆帝的,只是陈清德侍疾时篡改了遗诏,他们这是在拨乱反正。 普通士兵遵循的一直是军令如山,唯主帅命令是从,他们从没怀疑过主帅的决定,直到殷氏族人要与太原共生死,直到小皇帝下旨令两境大军撤退。 殷氏千年传承,哪怕改朝换代都从未动摇过,为何支持小皇帝? 庆帝与小皇帝争天下,小皇帝却让两境大军去对抗南越和西凉,这样一来,庆帝岂不是可以一举拿下洛城了? 他们杨林军在战场上威名赫赫,镇守北境震慑大燕从未退缩过,这一个多月,却与曾经的同袍厮杀,军中早就有了不少怨言,两境大军一撤,军中更是哗然。 陈南浦身在中军大营,不是没听见士兵将士之间偶尔的窃窃私语,可素来士兵少有独立思想,军营中一向奉承的就是军令如山,他想要的是一鼓作气拿下洛城,到时这些疑虑自然会消失。 可他没想到鹿家军拼死顽抗,硬生生将战时拉了一个多月,更没想到殷氏如此公然反对他。 休战时没事做,他命人搬来两大坛子烈酒,春节前那么冷,士兵们都是靠烈酒暖身子,他直接抱起坛子猛灌了一口,呛地咳了几声。 亲卫见状劝道:“陛下当心身子,烈酒伤身。” “如今全天下的人是不是都在怪我?” 他问这一句,亲卫大惊:“陛下,您……” 陈南浦摆了摆手:“我知道,他们都说我是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一口接一口猛酒下肚,陈南浦渐渐红了眼睛,“我只不过是拿回自己的东西,怎么就成了乱臣贼子,怎么就是抢了?” 那些年里,父皇眼里只有太子哥哥一人,他可曾有过怨言?他只是在安心做他的闲散王爷,等太子哥哥登基就去封地自由自在生活,他从未奢望过什么,甚至他也知道、也认同,天下是太子哥哥的,他并没有相争的心。 是父皇!是父皇在太子哥哥病逝后,把他叫到跟前,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说:“父皇只有你了。” 是父皇把天下捧到他手边,告诉他这天下是要给他的,可是给出的东西怎么还能要回去呢? 父皇为了扶持他,把一向与太子哥哥交好的晏家流放登州,多年对陈清德不闻不问,他的一切决策,父皇都说好,渐渐地,父皇把皇权都给了他,纵然父皇仍在位,可那两年他才是盛国实际的掌权人。 结果呢?最后告诉他这都是黄粱美梦一场? 陈南浦抱着酒坛子冷声嗤笑,却又忍不住埋怨:“父皇,您害儿臣好苦。” 他本无欲无求,本可富贵潇洒一生,父皇为何如此戏弄于他! 亲卫见他一手指天,红着眼睛怒骂,骂天、骂地、骂先帝,直听得冷汗直冒,劝道:“陛下,杨林军中已有人动摇,若是再让他们听见了这些话,只怕会出事。” 陈南浦骂了一通,自己也冷静了下来,只轻声嗤道:“我有什么错?” 恰在此时,帐外禀报洛城派了使团前来,陈南浦满身戾气:“使团?” 不是说之前的使团都回京了吗,陈清德又派使团来做什么?按行程算,使团出发时,南越与西凉尚未起兵。 他纵有些不耐烦,可也好奇陈清德又有什么招数,可当他远远见到只一人手持旌节踏步而来时,神情僵在了脸上。 陈南浦不可思议般往帐外走了几步,来人越来越近,等他看清样貌,不禁眼眸微眯,倒有些佩服对方的勇气。 许多士兵听说洛城来了使团,忍不住前来观望,见使团只有一人,无不惊奇,只是他们常在边境,并不识得晏怀,却也都佩服得很。 第201章 劝降 陈南浦此刻也明白了过来,这哪是小皇帝从洛城派来的使团,分明是晏怀并未回京,望着面前这个身姿笔直,不卑不亢的人,陈南浦竟有种他乡遇故人的复杂之情。 或许是他才吃了酒,有些醉了。 “该夸你英勇无畏,还是笑你愚不可及?你就不怕进得了我中军大营却出不去?” 晏怀一手持着旌节,另一只手撩起袍子坐了下去,“出不去便出不去,谁的终点不是个死?” 陈南浦知道他既然敢来,必定是不怕死的,而从前自己恨不得他死得越快越好,但如今走到这个地步,晏怀的生死却也没那么重要了。 大业若成,晏怀的生死只在他的一念之间,大业若不成,晏怀死与不死,都与他无关了。 晏怀此人聪明有余,谋略却不足,他不懂谋定而后动,全凭一腔少年孤勇,而自己身在皇家,却自小最缺这份冲劲,这样的人,若是没有小皇帝无条件的信任,在朝堂上是走不远的。 陈南浦缓缓摇头:“晏家可惜了,你不及你兄长。” 若是晏长泽入朝,如今朝中局势会大不同,如果晏长泽还在,自己攻入洛城后,必会善待晏家。 提起兄长,晏怀眸色沉了沉:“可惜,他不在了,兄长与祖父的死,都是拜你所赐。” “我?”陈南浦方才足足喝了半坛子烈酒,眼中的猩红还未褪去,瞧着有些骇人:“真的拜我所赐吗?你明知道为何,你应该怪先帝,便是没有御史弹劾、学生举报,他也会找个由头解决晏家,只是早晚而已,他这般无情,你们晏家为何不恨他,反倒来恨我?” “他可是你父皇,曾给过你无上的权力,是你德不配位。” 初到登州那一年,他也恨过先帝,明明知道祖父是被冤枉的,他那时也同陈南浦一样不理解,为何祖父和大哥提起先帝,并未有丝毫怨恨。 后来他才渐渐明白,先帝呕心沥血为大盛培养出那么优秀的太子,却敌不过一场疾病,陈南浦不是先太子,他没有那么宽厚的心胸,他容不下小世子和晏家同时存在。 所以在小世子与晏家之间,先帝只能选其一。 虽然这对晏家很不公平,但晏怀不得不承认,先帝在位时,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大盛边境安稳,他是一位好皇帝,只是在他的晚年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罢了。 陈南浦最恨旁人说他德不配位,从前父皇极力扶持他的时候,朝中便有这样的声音,他为了证明自己也可以,自己并不比太子哥哥差,他也曾虚心请教、不耻下问,也曾夙兴夜寐、宵衣旰食。 自小,并没有人教过他如何成为储君、如何成为帝王,打他记事,他就知道皇位是太子哥哥的,他从未肖想过,父皇和臣民又凭什么要求他一夜之间比得过死去的太子? 真是可笑! “你拼得命都不要到我面前,就为了骂我一句德不配位?” 晏怀握紧了旌节,沉声道:“我是来劝你收手的。” 陈南浦仿佛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会儿拧着眉一会儿又松开:“何以口出狂言?” “既是狂言,有何说不得的?如今你已是进退两难的处境,何不收手,少得些骂名?” “荒唐!”陈南浦冷笑:“两境大军已经撤走,我如今进攻太原如入无人之境,何人能拦我?我必可直捣洛城!” “那你怎么还不发兵?” 面对他的质问,陈南浦一怔,忽地反应了过来,指着他惊道:“是你!是你让殷氏阻我的!” 晏怀耸了耸肩:“你也太高看我了。” “也看低了殷氏。” 陈南浦道:“你以为一个殷氏能挡得了我?大军进城,就凭他们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酸儒书生?无须拿陈腐礼教束缚于我,谋反的事情都做了,还怕区区骂名?” “若是不怕骂名,你何必弄那套假的说辞,何必令大军休战,何必……不惜谋反,也要做给世人看,证明先帝曾经的选择没有错,证明你是可以去做那个位子的。陛下登基后,你不肯放权真的是舍不得权力吗?若是那么热衷权势,当初先太子在时,你便不会安心做个闲散王爷。” 他字字珠玑,陈南浦腾地站了起来,怒道:“一派胡言!你懂什么!” “我自然不懂,这些都是陛下说的,是陛下懂你。” “陈清德?乳臭未干的小儿又知道什么?” 晏怀清了清喉:“中军大营,连口茶水都没有吗?” 陈南浦正恼羞成怒呢,瞥他一眼:“没有!” 晏怀环视了一圈,见陈南浦旁边放着两坛酒,便起身去拿,一直静立在侧的亲卫立刻拔剑冲了上来,晏怀将旌节一扔,侧身躲了开,亲卫还要动手,被陈南浦拦下了。 晏怀拍了拍衣袍:“口渴了,只是想拿酒而已,不用这么小气?” 而陈南浦却盯着被他扔在地上的旌节,眉峰蹙起。 晏怀抱起酒坛灌了一大口,也被呛着了:“这什么酒?可真烈啊。” 没有得到回答,却见陈南浦往下走了两步,亲手去将旌节扶了起来,晏怀挑了挑眉,自顾自说道:“这么多年,你在朝中处处给陛下使绊子,他对你却依旧礼敬有加,他并非不能用那些铁血手腕,只是他知道你的不甘和怨恨从何而来,先帝临终前,让他善待于你,先帝并非完全狠心待你。” 陈南浦瞪大眼睛,父皇临终前还记得他?他看向晏怀,此刻,他宁愿相信这是晏怀的劝降之计。 “先帝临终更改传位诏书,并非是对你厌恶,只是几年时间让他看出你并非是合适的储君人选,作为帝王,他没有选择你,可是作为父亲,他从未放弃过你。” 陈南浦冷冷看着他,眸色猩红:“那我有什么错?他想选择就选择,不想选择就弃我如敝履,我做错什么了?我原先平静的生活被打破,然后他又告诉我,我本该归于平静,那几年算什么?算一场梦吗?” 第202章 犯境 看着陈南浦据理力争的样子,晏怀扔了酒坛,质问道:“何为平静的生活?做一个闲散王爷,去封地逍遥一生?你凭什么?” “你能有这样的生活,首先因为你是皇子,你享受了皇子的优越,难道不应该在盛国后继无人时主动站出来承担吗?”晏怀指着帐外,“你出去看一看万千将士,看一看黎民百姓,看一看殷氏族人,他们若像你一样自私自利,只想着自己的私情委屈,何以有大盛几十年的繁盛安稳?” “或许你觉得先帝对不住你,可你该知道,先太子病逝后,先帝的身体便垮了,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再从头培养一个储君,他全权放手让你自己历练,只是你并没有把握住机会,或者说你的确不合适,而在先帝病重,陛下去侍疾那段时间,短短几个月,便让先帝决心将皇位传于尚未成人的武成郡王,你可知为何?” 陈南浦怒瞪着他,便是到如今,他也不知为何当初父皇会更改遗诏,父皇考察了他三年,却不及陈清德两个月? 短短两个月能看出什么,就能让他笃定陈清德比他做得好?他可不信! 晏怀只问他:“若是今日易地而处,你可会不加犹豫令两境大军撤退?” 两境大军一撤,陈清德几乎算是被陈南浦架在了刀下。 陈南浦愣住了,他自然不会! 晏怀笑了笑,答案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你有什么可抱怨不满的?身为皇子,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是你的职责,当皇帝何尝不是一种职务,你做不来,那就换更合适的人去做,你们身上流的同样的血,而他在扞卫盛国国土、保卫盛国百姓时,你在领着杨林军对昔日同袍出手,让国人自相残杀。” “先帝选错了一次,但他临终之际弥补了这个错误,而你却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如今西凉和南越犯境,本该是杨林军保家卫国的时刻,可你去帐外看一眼,你可敢去帐外看一眼?” 陈南浦抽出架子上的佩剑,直指晏怀,亲卫也拔剑,只等一声令下。 “原来你是来蛊惑人心的。”陈南浦的剑离他的咽喉只有寸许,“我现在就可以一剑杀了你,岂能让你在此妖言惑众!” “只有真话才能蛊惑,谎言欺骗终有被拆穿的一天,你可以一剑杀了我,但杨林军中已有不少怨言,你在此时斩杀使臣,只会令大军更加动摇,前有殷氏举全族之力反抗大军入城,后有两境大军与西凉、南越殊死拼搏,你以为杨林大军还能如从前般为你义无反顾攻入洛城?” 晏怀的话铿锵有力,陈南浦的剑往前移动,划破了他脖颈的皮肉,鲜血顺着锁骨滑下,鲜艳的刺目。 陈南浦眯着眼睛:“你竟不躲,你果真不怕死?” “哪有人不怕死,莫说躲你这一剑,你离我这般近,便是反杀你也轻而易举,可我不会这样做,杀你容易,却会激怒杨林大军,留着你,才可让他们看清你的真面目,你与杨林主帅勾结,哄骗几十万杨林军替你卖命,他们不是傻子,当一封封战报从南境和西境传来时,你觉得他们还能坐得住?” 如今对于陈南浦而言,确实是进退两难,有杨林主帅在,他相信能暂时安抚住那些躁动的士兵,可太原的殷氏该如何,真将他们都杀了? 若是这般,纵然他最后得了帝位,也很难得到世家贵族的支持了,且……西凉与南越的进犯,他如何就无动于衷了?他也是盛国人,这每一片国土,都是他的父皇先辈一寸寸打下来的,难道在世人眼中,他竟是卖国求荣之辈吗? 陈南浦握紧剑柄,却是将剑抽了回来,杀一个晏怀,让杨林军士兵增添疑虑,不值当。 此时此刻,他仿佛才算酒醒,眸中猩红渐渐褪去,身上明亮的盔甲泛着冷光,坚硬又冰冷,他退后几步坐下,见晏怀不紧不慢掏出一方巾子擦拭脖颈血迹。 “你既是来劝降的,陈清德可准备好付出什么代价了?” 晏怀直到将血迹全部擦干,才不紧不慢说道:“原本是打算放你一马的,只是鹿家军死得惨烈,不杀你不足以告慰十万英灵,更不足以平民愤。” “既要来劝降,又要让我死,不矛盾吗?”陈南浦仿佛并未生气。 晏怀摇了摇头:“人固有一死,只是死的方式不同,你可以当一个乱臣贼子被绞杀,自然也可以选择保卫家国英勇就义。” “什么?” 晏怀语气沉重:“两境大军长途跋涉,恐力有不逮,再者……” 他看向陈南浦,“西凉与南越为何同时来犯,你没想过其中原因吗?盛国在此内忧外患之际,你以为向来虎视眈眈的北燕会按兵不动吗?北燕定然蓄势待发,甚至他们三国极有可能达成了某种协议,趁着盛国内乱一同进攻,三分大盛国土。” 陈南浦深深蹙眉,在他起兵时就想过这种可能,盛国若是内乱,周边三国绝不会无动于衷,只是他以为会很快攻下洛城,到时朝局一稳,再回头对付周边几国。 只是,事情提前败露,陈清德竟早有应对,鹿家军挡住了他南下的脚步,西境与南境大军来得那么快,这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规划,战时被拉长,内乱损耗严重,这才让三国有了可乘之机。 晏怀见他动摇,继续说道:“杨林军绝不可再南下了,应立即返回北境应对北燕随时都可能发起的进攻,若是北燕发兵,北境没了杨林军,何人能阻挡?你也是盛国人,便要眼睁睁看着北燕越过北境线入我盛国境内,残害我盛国子民?” 陈南浦沉默不语,帐内一下子沉寂下来,突然在这时,有士兵急急来报:“报!北燕犯境,大军已过燕子关!北燕犯境,大军已过燕子关!” 几乎是一瞬间,连成片的营帐顿时都骚动了起来,何人能挡北燕,唯有杨林军! 第203章 出征 北燕犯境的消息,同样被快马加鞭传到了京都洛城,西境与南境大军如今自顾不暇,杨林军叛变,朝中已无多少兵马可调。 陈清德召文武百官议事,大殿中人心惶惶,吵得不可开交,最终,宣平侯请旨出征,小皇帝拨给他八万禁军,大臣们都不说话了,是吓得不敢说话了。 静默片刻,有朝臣颤巍巍说道:“宣平侯带走八万禁军,那洛城、洛城岂非毫无反抗之力了,若是叛军攻来,还如何抵挡?” 陈清德冷冷扫视一眼:“若是边境失守,你们以为仅靠洛城的十万禁军就能抵挡北燕和叛军吗!” 宣平侯府。 姜开善在小祠堂上了香,又给祖宗牌位叩头后方起身,大盛百姓十几年安居乐业,他这个君侯也已经许久许久不曾领兵了。 年少时也曾金戈铁马、挥斥方遒,然这么多年过去,他鬓边已有白发,高大的身躯放松时也已有了些许佝偻的模样,常年不领兵,舒服的日子过多了,人难免会松懈几分,从前正合身的甲胄如今穿在身上竟有些紧绷。 他试着活动了几下,到底是有些不适,身后有道声音说道:“脱下来,我帮你改一改,很快的。” 他一转身,侯夫人周兰正在小祠堂外,二人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回了房间,他将甲胄脱了下来,她则拿了笸箩,取了针线绣剪为他松松腰身和双肩,这两年,他们夫妻像这样和谐安静的时刻少之又少。 他都没好好看看,妻子曾经满头的乌发如今竟也有了几缕雪白,他与周兰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当晚才头一次见面,她不是美艳的样貌,但胜在善良体贴,二人婚后也算甜蜜恩爱。 他操持外院,她打理内宅,二十年相敬如宾,偶有小矛盾也从不过夜,他不是个多会疼人、会说甜言蜜语的丈夫,甚至有时还有些木讷。 他们二人就如最寻常的夫妻般,平淡生活、教儿育女,他们没有轰轰烈烈的情事,也并不会觉得非对方不可,他想着若是当年父母为他选了别家的姑娘,他大概也是这样的生活,可他就是娶了她,与她一过就是二三十年。 他们是家人、是亲人,也是爱人,可是这两年他们渐行渐远,直至最后连话都不再多说,她恨他、恼他,对他失望透顶,而他也从未解释过。 此刻看着她低眸垂首,细心缝补他的甲胄,他的心里不禁火热,“夫人……” 侯夫人手上动作微顿,又继续缝补起来,听他慢慢说道:“这么多年,家里多亏有你,你把孩子们都教养得那么出色,这个家里的一切你都能照顾得很好,谢谢你。” 侯夫人没有抬头,却是眼眶一热:“平白说这些做什么?” “整顿好兵马后,我明日便要出发,家里……就拜托你了。” “战场凶险,你保重自身,我与孩子们等你凯旋。” 她这话,让姜开善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甲胄已经改好,她让他站起来试一试,才想接过,她便亲手套在了他身上。 侯夫人一边为他穿戴,一边嘱咐道:“行军打仗我是一概不懂的,国家存亡之际,我说什么都是自私之言,可我只想让你知道,我与孩子们都盼着你平安。” “我知道,我知道。” 战事紧急,并没有给他们夫妻过多叙话的时间,他要抓紧去整顿兵马。 府门前,侯夫人、姜戟夫妇俩带着孩子,姜欣,就连姜敏都赶了回来,一同与他送别,姜开善望了眼姜敏身边的位置,纵身上马。 姜敏挽着母亲的胳膊,眼睛红红的,“母亲不必担心,我会多回来陪陪您,咱们一起等父亲回来。” 侯夫人才点了点头,就见已经走远的姜开善,又调转马头折了回来。 她上前两步迎上去,姜开善微微俯身,用仅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若我回不来,你告诉姝儿,让姜禹回来。” 侯夫人抬眸,水雾遮挡,她有些看不清他的面容,“侯爷此时说这种话,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她是想让禹儿回来,但绝不想以这种方式。 他出征在即,竟跟她说若是回不来这种话…… 姜开善微微一叹:“北燕强悍……” 而他只有八万禁军,这一去,本就是生死难料。 他不再多言,夹紧马肚扬长而去,侯夫人看着他的背影,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追了两步,喊了声:“侯爷!” 不知是风太大,还是有意为之,他没有回头。 姜戟兄妹几人忙上前拉住母亲,侯夫人心里怦怦直跳,扶着小欣儿的手长舒了一口气,姜欣宽慰道:“明日大军才出征,陛下会在城外送行,母亲若是不放心,明日可去城门处瞧瞧。” 侯夫人却摇了摇头:“让你父亲安心出征,若是看见咱们,只怕放心不下。” 翌日一早,大军整装待发,小皇帝在城门外为大军击鼓送行,姜姝裹着披风站在城墙上,一眼就看见了高头大马上身穿铠甲的叔父。 月兮小心搀扶着,夫人分娩在即,晏母是不放心她出门的,可又知道夫人心里惦记着,便嘱咐自己一定要护好夫人。 城楼风大,又鼓声阵阵,月兮担心她身子受不住,便劝道:“夫人既瞧过了,咱们还是早些回。” 姜姝微微颔首,陛下同她说,叔父是主动请旨领兵,朝中武将虽多,可谁都知道这一去是九死一生,而姜侯甚至都没有犹豫,当场就请旨出征。 言谈中,姜姝能听出陛下对叔父的赞扬,还有曾经误会的遗憾,若是此番叔父能逼退北燕大军,回朝后必可得陛下倚重。 可他只有八万禁军…… 且禁军并无与北燕军作战的经验,一路跋涉前往北境,从一开始就处于下风,夫君还留在太原没有回来,叔父却又出征。 大军浩浩荡荡出发,姜开善回眸望了眼巍峨的城楼,因离得远,只看得见小小的身影看不清样貌,却也让他神色一滞。 转过头时,脸上多了丝柔和。 第204章 生子 晨芜院里,姜姝一手扶着后腰,紧张不已,一会儿问一句:“怎么样了?可有消息?” 带星和将月在旁边伺候着,摇头道:“月兮姐姐还没回来,想是大夫人还没有生。” 冯凌桑今日分娩,而姜姝却迟迟没有动静,可她也到了日子,晏母不让她出去,她只能待在晨芜院干着急。 “阿桑是小姑娘心性,素来怕疼。”姜姝长呼了一口气。 “老夫人和冯夫人都在长泽院,好几个接生婆守着,徐太医也还在府上,夫人您不要担心,大夫人一定能平安生产。” 姜姝点了点头:“我知道,她很勇敢,方才还拉着我的手让我不要怕,还跟我玩笑说要先我一步了。” 方才二人正说着话,冯凌桑突然破水,没想到她竟格外镇定,幸亏就在长泽院里,接生婆早就随时待命,纵是突然了些,但好在有条不紊。 晏母让姜姝抓紧回晨芜院,随时可能要生的人,便是走,也只在自己院子里走动便好。 “接生婆说,一胎总会慢一些,夫人您先坐一会儿。” 姜姝往屋里走,可才抬脚,便觉得下身一松,突然腿上一片湿腻,她猛地抓紧了带星的手,“我可能也要生了。” 她的话太过冷静,带星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将月惊呼道:“夫人要生了!” 晨芜院里,也顿时忙乱了起来,姜姝提了一口气,“快扶我去榻上。” 东西和人都是早准备好的,接生婆听见动静,忙跑了过来,有小丫鬟去给晏母报信,将月则去宣平侯府请侯夫人来,带星让人关紧门窗,不要透风进来,低头去看,夫人已经疼得满头大汗。 晏母听说姜姝也要生了,冯凌桑这边也是紧急时刻,她一个人分身乏术,又听说小丫鬟去请了侯夫人来,便先紧着冯凌桑这边。 可说来也奇怪,一直不肯往外出的小娃娃,此刻竟生得颇为顺利,冯凌桑只听见一句:“恭喜夫人,是个小公子。” 她才一下子泄了气,可方才忍着没有哭的人,突然掉了眼泪,冯夫人心疼道:“可不敢哭,会落下病根的。” 冯凌桑闭上眼睛,紧抿着唇,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晏母还惦记着姜姝那边,同冯夫人招呼了一声,又忙赶去晨芜院,姜姝这一会儿并不怎么疼了,听说冯凌桑平安生产,总算放下心来。 婶母和婆母都在身边陪着,要为人母的姑娘平白生出诸多勇气,撕裂的痛感阵阵袭来,她也咬牙撑着。 侯夫人心疼极了,眼泪就要忍不住,可她不能让姝儿看出来,努力忍着,一边说话给她听,一边给她擦擦汗。 冯凌桑的孩儿是午时降生的,姜姝这儿已经又过了两个时辰,生孩子是力气活,有那种一天一夜都生不下来的,晏母与侯夫人纵然心疼,可也知每人情形都不相同,接生婆们经验十足,她们倒也放心。 好在老天垂怜,并未让她受太多的苦,天色将黑不黑时,小娃娃呱呱落地,母子平安。 彼时冯凌桑已经睡过一觉转醒,身旁有母亲陪着,一旁的摇篮里还有个小娃娃正睡得香甜,她一动,冯夫人立马看过来。 “阿姝怎么样了?”她隐约记着,自己昏睡过去时,阿姝也要生了。 冯夫人一脸心疼,又忍不住欢喜:“已经生了,也是个男娃,今个儿真是天大的好日子,晏府双喜临门。” 冯凌桑甜甜一笑,她也没想到,会与阿姝同一日生产,她侧着脑袋看向摇篮,真好,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兄弟,日后相互扶持,便如夫君与晏怀这般。 冯夫人以为她要看孩子,忙说道:“才吃了奶睡下,小嘴巴劲可大着呢,那模样……” 她突然顿了顿,冯凌桑笑问:“模样怎么了?” 冯夫人观察着她的神色,试探言道:“与晏恒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长大后定是个俊逸非凡的谦谦公子。” 见女儿面上只有喜色,并不似才生产完时悲伤的模样,冯夫人松了口气,嘱咐道:“我得先回了,你父亲和兄嫂他们还惦记着呢,你婆母待你这样好,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且有那么多丫鬟婆子照看,你只管好好歇着,这月子里若是累着了,可是一辈子的事儿,记着了吗?” 冯凌桑乖巧点了点头:“我知道的母亲。” “还有,晏府两位儿媳同日生产,你婆母一个人也顾不了两头,若有什么不周到的,你也别往心里去,晏府真是我见过婆媳妯娌最和谐的人家了。” 冯凌桑噗嗤一声笑了:“母亲呀,您可莫要念叨了,父亲还等着您回去报喜呢。” “好好好,我这就走,快好好歇着。” “母亲,您不必担心我,便是如今夫君不在了,我也是快活的,婆母和阿姝都是心善之人,现在又有了他。”冯凌桑的目光放在安静的摇篮上,“这是我与晏恒哥哥的孩子,我很爱他,便是为了他,我也会快活地把日子过下去。” 短短几句话,却让冯夫人热泪盈眶,她都没敢回头,自从晏长泽去了,她不敢见女儿,她真怕若没有这个孩子,女儿会随着晏长泽一同走,今日听女儿说这番话,她心里的一根弦才算真真松开。 姜姝这边,侯夫人抱着孩子与晏母说道:“去年敏儿生产时,我也陪在她身边,那小娃娃太大个儿,敏儿可是吃了不少苦头,这个就正好,小模样也更俊俏些。” 姜姝虽迷糊着,听见这句却也笑了:“可不敢让二妹妹听见这话,从前就总怪您偏心,若是听见了可还了得。” 晏母看她一眼,心疼道:“是不是我们说话吵到你了?” 姜姝摇了摇头:“我没睡着,我心里正激动着呢,哪里睡得着。” 怀着孩子时,除了身体上的一些变化,她其实并没有即将为人母的感觉,可当孩子鲜活地出现在她眼前,那嘹亮的哭声将她从昏睡中惊醒后,望着他那结合了自己与晏怀的小巧的五官。 她才恍然觉得,这是她的孩子,她是一位母亲了。 第205章 地牢 晏怀当初离京时,并不知自己的归期,便先与姜姝一同为孩子想了几个名字,可如今姜姝却拿不定主意,便起了平儿的乳名先叫着。 冯凌桑这几日翻遍了诗书,也没想好要给孩子起个什么名,晏长泽若是早知道她有身孕,便该为他们的孩儿起好名字,可怜她胸无多少点墨,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 整个月子里,就是宝儿、宝儿的唤着,小娃娃似乎很喜欢这个名字,娘亲一喊就跟着傻乐,冯凌桑笑道:“那就叫晏宝儿。” 冬儿在一旁张大了嘴巴,依她对自家姑娘的了解,“您是认真的吗?” “是啊,不好听吗?” 冬儿不敢说不好听,便灵机一动说道:“老大人饱读诗书,何不让他给小公子选个名字?” 冯凌桑这才记起晏家这个总容易被忽略的公爹,对啊,父亲别的不行,读书多呀。 晏父听说冯凌桑想让他给孙儿取名,激动地一头扎进了书房,晏恒与晏怀的名和字当年都是他们祖父取的,晏父一辈子可从没参与过这等大事,必须慎重再慎重。 想着这俩小娃娃同日出生,又是一家子兄弟,他便让夏至去晨芜院问问二孙子的名,心里好有个数,姜姝知道父亲可算是有事情可做了,也不等晏怀回来了,让晏父帮两个孩子一块取了。 晏母事后还在姜姝跟前嘀咕,说他为了取名字,把自己困在书房三日了。 姜姝浅浅一笑:“只要父亲不一大早起来练拳便好了。” 晏母也忍不住唏嘘:“自打他开始练拳,我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每日都被他打拳的声音吵醒,还不敢打击他,怕他又觉得自己没用,心里受伤。 如今晏父也有事可做了,晏母每日就是两头跑,都说隔辈亲,两个小娃娃是怎么都看不够,躺在摇篮里,只冲她一咧嘴,她便能高兴半晌。 晏府里因两个小娃娃出生,好似与外头成了两个世界,但自古便是先有国再有家,她们再喜上心头也不能解决盛国正面对生死难关的现状。 自从北燕犯境,宣平侯带领八万禁军北上抗敌后,小皇帝又命人四处征兵,还放出告示,杨林军中有自愿抗击燕军者,既往不咎。 杨林军中,已有不少人蠢蠢欲动。 西境与南境大军经验丰富,虽一开始力有不逮,但后头打了几场胜仗,很快将局势逆转,只是却也无法抽出兵力支援北境,如今的北境,战况之惨烈,实难想象。 战报转为密报,不在城门口传唱,唯恐引起百姓更大的恐慌,宣平侯带领的八万禁军,节节败退,死伤惨重,就连宣平侯自己都身先士卒受了重伤。 所有人都明白,八万禁军根本挡不住浩浩荡荡的北燕大军。 而他们也都意识到了另一件事,陈南浦已经在太原外驻扎了一个多月,他既不继续进攻,也不回守北境,仿佛一个局外人,事不关己。 他大概是在等小皇帝的决定,什么决定?求援或是……禅位。 可是他没有想到,他等来的竟是小皇帝决定亲征的消息,亲征?没有兵将,拿什么亲征? 陈南浦大步走着,穿过一座座耸立的营帐,在营帐后方,有一座地牢,原先是一个被闲置的地窖,被士兵发现后临时改建成地牢。 地牢里目前只关着一个人,陈南浦顺着土阶而下,亲卫举着火把在前头带路,他步履匆匆,不难看出是带着满身怒气。 晏怀听见有脚步声,接着见到一丝光亮,地牢昏暗,他每日在这里几乎见不到什么光,此刻微眯着眼睛,还拿手挡了挡。 本以为是来送饭的,可见到陈南浦一脸愠怒,他不禁笑了。 “还没死,让王爷失望了。” “陈清德要亲征了,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只要敢走出洛城一步,我就能让他立刻死!”陈南浦在听到小皇帝要亲征的消息时,第一个想到的人竟然是晏怀,他的愤怒好像也只有晏怀能明白。 果然,晏怀身子一仰躺在了地上,看陈南浦这气急败坏的模样,不难猜出他的计划落空了,北燕大军逼境,他却静观其变,无非是想要陛下为了天下万民、为了盛国禅位于他,来打破他进退两难的尴尬局面。 可陛下宁愿亲征,宁愿死在战场,宁愿天子守国门。 陛下与先帝做了同样的决定,他在告诉世人,陈南浦德不配位。 “把他带出来!”陈南浦怒喝一声,转身离了地牢。 晏怀是被抬出去的,纵容他被关了这么多天,可陈南浦并未虐待他,只是不愿放走他,可他身手好,普通的营帐关不住他,还要日夜防着他,只好把他塞进地牢,让他插翅难飞。 外头的光太强太烈,晏怀缓了许久才敢慢慢睁眼。 “北境战事如何了?” 他问话的语气令陈南浦颇为不适,但还是回答了他:“姜开善带了八万禁军,已不足一万了,如今就像个过街老鼠正被追着打,北境防线已破,他大概命不久矣了。” 晏怀转身往外走,嗤笑了声:“陈南浦,陛下看错了你。” 一队亲卫持剑将他拦住,陈南浦凝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要么立刻杀了我,要么放我走。” “我问你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晏怀一脚踢向旁边的亲卫,迅速从对方手中抢了一把剑,场面一时大乱,很快有将领带兵前来,将晏怀围住。 陈南浦冷冷看着他,他明知自己走不了。 晏怀一句废话都不想与他多说,劝降那日,他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放我去北境,多杀一个燕兵便是多赚一个,死得其所好过与你这个盛国的千古罪人多说一句话。” “你要去北境?”陈南浦紧拧着眉头:“此时去北境就是个死!” 陈清德也要去北境,就算没了一兵一卒他都要亲征,他宁愿用自己的身躯阻挡北燕,也不愿禅位于他。 晏怀要去北境,他只要回头向南,洛城有他的家人,哪怕改朝换代,他也能护家人和自己周全,但是他冒死也要去北境。 陈南浦握紧了拳头:“我会证明,那个位子陈清德坐得,我也能坐得,父皇他错了,他大错大错了!” 第206章 英骸 亲征的消息才放出没几日,小皇帝尚未出发,杨林军北归对抗燕军的消息,便被快马加鞭传回洛城。 一时人心振奋。 几个月了,终于有一件好消息了,这段时间,洛城乃至整个盛国情绪低迷,各地不断征兵往北境输送兵力,毫无战斗经验的新兵入了战场就是个死,可依然前仆后继。 如今有了杨林军的加入,朝臣与百姓悬着的心,总算是可稍稍落下了。 对于正在北境与燕军殊死搏斗的士兵来说,这样的消息足以令他们喜极而泣,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边境百姓的安危,为了大盛。 陈南浦将晏怀一同带去了北境,既然陈清德没法亲眼来看,那就让晏怀看着,他是如何带领杨林军将北燕大军赶出大盛,又是如何一路南下直取洛城的。 北境防线已破,北燕的军队越过了燕子关,又一举南下,攻占了宣平侯在北境的驻扎地清风岭,在杨林军抵达北境前,与北燕对抗的大盛兵将们早已四分五裂。 他们已没了与北燕大军正面相抗的能力,只能偶起偷袭扰乱敌方的行军计划。 晏怀问陈南浦要了一个百人小分队正在北境四处寻找姜开善的下落。 自除夕之日,陈南浦庆州称帝,杨林军大举南下起,到如今已三月有余,从冰天雪地到积雪消融,从冬衣到春衫,如今已至初夏,这三个月,对大盛而言格外漫长。 姜姝还在月子里,侯夫人怕她无聊,时常带着姜欣来看她,知道陈南浦带着杨林军对抗北燕大军后,侯夫人面上笑容也比之前多了。 “说不担心是假的,前段时间,我都不敢去想,燕军那么强悍,他只带了八万禁军,无异于以卵击石,好在如今杨林军返回北境了,我这颗心啊,总算能落下了。” 姜欣一边逗弄着小平儿,一边甜甜说道:“等父亲回来,我要好好告诉他,母亲是如何担心思念父亲的。” 侯夫人嗔她一眼,看着姜姝问道:“听说西境与南境频传捷报,想来此战能胜,北境如今又有了杨林军的加入,将北燕赶出燕子关外只是时间问题,用不了多久,盛国定能恢复从前的和平繁盛?” 作为盛国人,她自是希望国家再无战事,另外她也有私心,小欣儿的婚事悬而未决,若是战事能早点结束,侯爷能平安归来,小欣儿也能安心出嫁了。 姜姝知道婶母在想什么,只是三国外患可解,陈南浦这个内忧却还是未知数,他如今只是暂时与陛下统一战线对抗北燕,可他与陛下的恩怨尚未解决。 她不愿让婶母继续担忧,便柔声道:“婶母说的是,不用多久,盛国定然恢复和平繁盛。” 侯夫人舒心笑了笑,摸了摸平儿的小脸蛋:“外祖父就快回来了,平儿还没见过呢,到时我让他给咱们平儿备个大大的红封。” 宣平侯的英骸还朝时,正值暑热,小皇帝陈清德亲自出城三十里相迎,在盛国最危难之际,是宣平侯主动请旨出征,仅以八万禁军对抗三十万北燕强军,足足撑了一个月。 四面环敌,宁死不降,身中数箭跪倒在血泊中,一柄长枪仍能撑起他笔直的身躯。 北燕战败退出燕子关,晏怀带着姜开善的英骸还朝,城中百姓跪了一地,这几个月,大盛死了太多人,十万鹿家军最后只剩了几千人,八万禁军与新征兵几乎全军覆没,除了宣平侯,大小将领死伤无数,实在太过惨烈。 很多百姓跪在地上,忍不住痛哭,一声连着一声,此起彼伏,国破山河碎,位卑未敢忘忧国。 北境至洛城路途遥远,又正值暑热,晏怀一行人煞费苦心才保存遗体至今,但那模样也已经没法再看了,侯夫人伏在棺前,肝肠寸断。 姜姝怀里正抱着小平儿,她知晏怀要回来了,可叔父的事情,婶母她们都瞒着她,还是听见外头那满城呜咽才知为何,她神色怔怔,带星和将月连忙上前扶住,月兮将平儿小公子接过去抱紧。 待怀里一松,姜姝一下子站不住了。 大盛打了胜仗,但没有一个人脸上带着喜色,杨林军也有伤亡,陈南浦正带着大军在庆州休养生息,以太原为界,大盛的国土一分为二。 对于盛国而言,还远没到可以庆祝胜利的时候,如今只不过是暂时喘息,陈南浦随时都有可能发起新的进攻,对于满目疮痍的盛国而言,灾难远没有结束。 姜姝这两日过得浑浑噩噩,叔父出征前给她留了一封信,却直到英骸还朝才交到她的手中,可说是信,其实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我心虽不悔,但教导子女须以身作则。” 姜姝握信的手忍不住在抖,掩面痛哭不已。 自始至终,他都不后悔当初的选择,可他做错了,便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这是他自小就教导姜姝几个小辈的话,他做到了。 婶母给她信的时候说,叔父有意让兄长回侯府,此次一役后,宣平侯府扶摇直上,叔父是想交给兄长一个有着光明未来的侯府。 哪怕他谋夺爵位,为的也从不是他自己。 几日后,姜戟来晏府找她,虽未开口,她却也明白,缓声道:“兄长如今已是另一种人生,他不会再回侯府了。” “兄长可是还怨恨……父亲?”提起“父亲”二字,他强忍着哽咽。 姜姝努力压抑的情绪也险些绷不住,轻摇了摇头:“他如今是姜不平,只是姜不平,姜禹于他而言不过是前世一场,他早就放下了,且这世上也早已没了姜禹此人,二哥就莫要执着了。” 顿了顿,姜戟红着眼睛问:“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他已经没有了父亲,多希望兄长能回来。 姜姝不知该如何同他解释,心中留有希望总归是好事。 “兄长虽不常在洛城,但一年也会回来几次,下次他再回来,我们一同回侯府。” 姜戟知道兄长与姝儿都是最有主意的人,他无法改变他们的想法,也只能接受这样的安排。 见二哥略有些颓废又努力撑着的模样,姜姝微扬起头看着他,清浅一笑:“二哥性情敦厚,素能明辨是非,定能不堕侯府盛名。” 第207章 中毒 暑气正盛,晏怀从外头进来时,出了一身汗,面上却满是喜色,他先在外室绞了巾子擦了擦脸和脖颈,才往内室来,一边说道:“我去瞧了瞧华昭,才探头看他一眼,他竟能主动伸手与我握手,是个聪明伶俐的样子,不像华熹,我与他伸半天手,他半点反应都没有。” 晏父为府里两个小娃娃取了名,大的叫华昭,小的叫华熹。 姜姝浅浅笑道:“那是对你。” 她一手扶着小摇篮,一手朝小娃娃伸了伸,晏怀便眼睁睁看着儿子将自己的小手放进了娘亲手中,他稀奇道:“他这是对爹爹有意见呢,怪爹爹回来晚了是不是?” 说者无心,可听在姜姝耳中,不禁让她忆起晏怀方回府那日,她才为叔父哭了一场,又见他浑身凌冽却满面沧桑出现在院中,那随时都准备厮杀满是戒备的模样,更让她深深一痛,不用去想,也知那几个月他受了多少苦。 他慢慢卸下防备朝她走来,抱住她却说不出别的,一个劲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本是以使臣身份离京,可使团很快回京了,他却逗留数月不归,让她担忧心疼。 那一日他赶到时,敌军正要斩了姜开善的头颅,被他拼命夺回尸身,若是他可以早一步,也许就能救下他的命。 在她艰难生子,在鬼门关闯一遭时,他不能陪在她身边,小平儿满月后,他才头一次见。 他有太多的愧疚和抱歉,总觉得欠她良多。 “他朝我伸手了!”晏怀兴奋喊了一声,惊回了她的思绪。 见父子二人的手攥在一起,大掌包裹着小手,小心翼翼地样子,她的心才又慢慢被填满。 “屋里放冰没关系吗?我不怕热的,莫要冻着孩子。” 姜姝瞥他一眼:“谁说是为了你?小娃娃天生体热,这样热的天若不放冰,只怕要长疹子的,便是放着冰,也要一会儿给他翻个身。” 虽说都有奶嬷嬷和丫鬟们事无巨细,但做母亲的总是格外上心些,一会儿见不到孩子就要问一问,出去不过片刻钟就急忙赶回来。 晏怀同她道了句辛苦,又连忙向她取经,二人说着话,小平儿抬着胖乎乎的小脚放到嘴巴里,唧唧吃着正香。 吸溜口水的声音实在太大,将二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瞧着他如此可爱的模样,晏怀揽着姜姝腰身笑道:“再过俩月没这么热了,正好他们俩也过了百日,秋高气爽的可以在园子里玩了。” 姜姝点了点头,忍不住问道:“卫王他还会继续发兵吗?” 晏怀语气沉重了些:“他执念太深,恐难放手,杨林军在与北燕一战中死伤不少,待休养生息后,大概还有一战。” 他放低了声音:“若真到那一日,陛下恐会亲征,西境与南境也才经历一场大战,恐南越与西凉卷土重来,陛下不会从两境调兵,朝中可调的兵将已不多,亲征一方面可鼓舞士气,二者……” 晏怀没再说下去,但姜姝大概能明白,陛下纵然是战死,也不愿亲手将盛国交到一个无才无德的人手中。 她没说话,晏怀握住了她的手,试探开口:“若到那一日,我恐会……陪陛下一道。” “我明白。”她心跳得很快,面上却保持镇定,“晏家有后。” 登时,他红了眼眶,紧紧抱住了她。 至七月,洛城已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人们似乎忘记了陈南浦还举着造反的旗子,带领杨林军驻扎在庆州,因为他实在是太过安静了。 安静地仿佛之前那场轰动的战事是一场梦,陈南浦与杨林军将北燕大军赶出燕子关后,突然没有任何动作了。 洛城朝中颁布了许多政令,一片欣荣之色,陈清德也曾派人去过庆州,只是并没有见到陈南浦,对面不愿交涉,可见双方并无缓和的余地,可为何陈南浦迟迟不发兵? 世人皆疑惑,可只有身在庆州的陈南浦的极个别亲信才知,与北燕一战后,陈南浦就病了。 这病也奇怪,一开始只是小病,就如普通风寒般,本以为养几日就好了,可拖了十来日都不见好,反而病情越发严重,军医没了法子,陈南浦又将庆州境内所有的郎中都请了来,还是没有痊愈。 直到人渐消瘦,才终于查出来是中了毒,说来也是可笑,这毒本不致命,只是北燕人使的卑劣手段,杨林军中许多人都中毒了,但也只是身子乏力了些,都以为是普通风寒,战时哪管得了这么多,谁都没有在意。 偏偏这毒和治疗风寒的一味药相冲,陈南浦还为了快点好起来,加大了药剂,导致毒性加深,既知是中毒,便想法子研制解药,只是这其中几味毒草乃北燕独有,解药一时难以研制,而陈南浦的身体却貌似撑不住了。 行宫内,军医与郎中来了一拨又一拨,杨林军主帅拿剑架在那些人脖子上都拿不出解药,若不是还指着他们研制解药,他早就将这些庸医全杀了。 “没用的,连老天都在帮陈清德。”陈南浦还算清醒,只是身子格外虚弱,他从一开始的愤怒不甘,到如今竟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一个普通的毒药,那么多士兵都中了毒,却只要他的命,这不是老天在帮陈清德还是什么? 他本可带领大军南下直逼洛城,他本可将陈清德拉下来自己坐上高位,让陈清德看着、让天下万民都看着,他也能坐那个位置,也能坐得很好! 可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可笑的毒药…… “陛下,您一定会没事的,一定能撑到解药研制成功,咱们说好了一起打去洛城。” 陈南浦唇边尽是对自己的嘲讽,望向赵安时,又微微一叹:“只是,对不住你了……” 第208章 安稳 赵安扶着陈南浦的上半身,给他垫了个头枕,魁梧强壮的大男人眼眶却有些红,“陛下对臣有恩,早在多年前,臣就认定了您这个君主。” 明明那几年,陛下就只是差一个传位诏书了,盛国明明实际的掌权者就是他,赵安也早已决心对他誓死效忠,可先帝的一道旨意,一切都变了。 陈南浦气息不稳,缓了许久才开口说道:“杨林军是受我蛊惑,是听主帅命令行事,陈清德可以放过他们,但绝不会放过你,我若不在了,你将再无容身之地。” 赵安道:“自跟随陛下起兵那日起,臣便明白,大业若不成,定然是活不成的,可臣既选择了这一步,就绝不会退缩。” “终是我对不住你……” “陛下,真的没有希望了吗?” 陈南浦也多想能立刻好起来,但他隐隐有种感觉,天要亡他,到这一刻,他竟然有种要认命的感觉,那是一种面对既定的命运无力抗争的无奈。 若是他没有起兵,就不会中了北燕的毒,更不会要了他的命,老天知道陈清德无力抵抗杨林军,所以亲自来收他了。 “赵安,你上京请罪。”陈南浦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待我死后,你斩下我的头颅赴京,将功折罪。” “陛下!” 陈南浦缓缓闭上眼睛,什么陛下,名不正言不顺,除了赵安,哪有人真正认同他这个陛下。 夏季多雨,一场急雨驱散了暑热,有从庆州的折子被快马加鞭送入了洛城皇宫,陈清德在光明殿中坐了整整一下午。 直到天色阴沉,又一场大雨要来时,他才忽地抬眸,与身旁的大监章安说道:“让他进来。” 殿外是陈南浦的亲卫,浑身已被雨水淋透,折子是杨林军主帅赵安的请罪折。 “赵安人呢?” 陈清德语气中听不出半点情绪,亲卫跪地叩首:“王爷病逝当日,主帅抱着王爷遗体自、自焚了。” 亲卫身上的甲胄还不停有雨水滴落,他跪着的地方早已湿了一片,殿内静默片刻,直到有小太监来领他,他才发现陛下不知何时早已离开了。 半个月后,当小皇帝派将领前往北境,重新整编杨林军、重整军务后,人们才知,陈南浦死在了庆州。 一时间对于死因众说纷纭,有说他是病死的,有说他是被毒杀的,更有说他是畏罪自杀,朝中一直没给个准确说法。 杨林军重新整编后,很快便有新的主帅上任,而庆州的大小官员免职的免职,调任的调任,陈南浦一死,洛城动作频繁,朝中纵然拿不出太多银钱,但该抚恤的一个没落。 秋去冬来,随着时光消磨,在经历了秋收的喜悦后,伤痛正慢慢被遗忘,逝者已逝,生者还要继续活下去。 华昭与华熹已经半岁了,歪歪扭扭坐在一起,像两个憨态可掬的福娃娃。 如今朝中国库紧张,晏怀四处想法子搞钱,晏家人已经习惯了他的忙碌,府里有两个小娃娃,日子倒也充实欢乐。 如今府里的内务大多都是冯凌桑在处理,只因有一次晏怀难得白日里在家,姜姝这边见了几个管事迟迟不得空,冯凌桑见状就不让她管这些事了,这些年,他们夫妇俩真正聚在一起的时间恐怕连一半都没有,如今没了战事,朝局也趋于安稳,晏怀纵然忙碌了些,但应不会再离京了。 冯凌桑想着,能好好在一起的人,就要珍惜相处的日子,没得被那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分走了时间。 姜姝手上可做的事情少了,晏怀又忙碌,她自然将心思都放在了孩子身上,华昭安静些,坐在软榻上能自己拿着拨浪鼓玩好一会儿,华熹就有些坐不住,身子一歪就倒在了哥哥身上,才会坐的小娃娃自己还歪歪扭扭呢,被他这一撞,二人一同倒下去,可自己又起不来,急的哇哇大叫。 月兮挨个将他们抱起来,拿了晏母给缝的小老虎逗弄了一会儿很快便又听见咯咯笑声,姜姝蓦地想起冯凌桑同她提过的事情,见屋里没有旁人,便看向月兮问道:“你本早到了年龄,是我私心多留了你两年,如今一切安稳,我为你说一门亲事可好?” 月兮怔了怔,没想到突然说到她的婚事上,可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默默道:“夫人做主。” “我自会为你做主,但总要问过你的意思,你可有中意之人?” 月兮摇了摇头,姜姝又问:“那你可曾想过要找个什么样的人过一生?” 她还是摇头,姜姝轻笑:“看你兴致不高,莫非是不愿嫁人?” “我若说不愿,夫人能让我一直在您身边伺候吗?” 两个小娃娃哼唧了几声,姜姝便喊来奶嬷嬷将他们抱走了,这才正了正身子说道:“女子这一生,也并非只有嫁人这一条出路,是继续留在我身边还是嫁人,这都取决于你,我不会干涉,你自小在我身边,我自是愿意的。” 月兮一边收拾着两个小娃娃散落一地的玩偶,一边说着:“我也不知道,也没想过要嫁人,但夫人既然提起了,好像也不排斥。” 早几年的时候,其实也是想过的,那时见夫人与大人恩爱和睦,云兮姐姐也有了意中人,她也曾想过嫁个如意郎君相夫教子,像她们这等富贵人家有头有脸的婢女,到了年纪,便是主子不指个婚事,放出去了也不愁嫁。 可云兮姐姐嫁人后,夫人身边也唯有带星机灵一些,将月是个老实丫头,会做事但不会说话,自己若是也走了,总觉得夫人身边能用的人便没几个了,她便想着那就一直陪在夫人身边也没什么不好,便是老了也是个人人敬重的老嬷嬷。 可今日夫人又突然提起她的婚事,原来夫人一直都惦记着。 姜姝见她面色纠结,悠悠笑了两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舍不得我是不是?” 月兮面色红了红,便又听夫人说道:“若对方是咱们府里的,你既能嫁人相夫教子,又能继续留在我身边,岂不两全?” 月兮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声音都有些发颤:“夫人说的不、不会是方生?” “是阿继。” 月兮忙松了口气,方生长得五大三粗,而且一看就没长什么脑子,相比较而言,阿继打小跟在大公子身边,颇有些温和儒雅的气质。 第209章 立后 与月兮这边说定后,姜姝便同冯凌桑通了气,才知冯凌桑是早与阿继提过的,阿继那边只等月兮点头,姜姝回想起几次见到阿继,他都未表现出什么,更没在月兮面前说过什么不妥的话,甚至姜姝还以为他压根就不知情。 在月兮点头前,他给予了足够的尊重,可见是个值得托付的好男子。 今年战事多,纵然两方都有这个意愿,冯凌桑还是想着过完这一年再安排二人的婚事,阿继与月兮倒是都不急,阿继更是让晏怀以缺人手的名义要了过去,如今同方生一样,跟在晏怀身边早出晚归,通常几日见不着面也是寻常,便是真要成婚,恐怕也抽不出空来。 宣平侯府这边,侯夫人缓了好几个月,才总算是有了些精神,她原以为这辈子与侯爷大概要相看两相厌了,谁知……如今想着,倒不如做对怨偶。 当初姜欣的亲事已与成安侯府那边谈得差不多,因着战事才拖到了今日,早知如此,便在侯爷出征前定下,也好了一桩心事。 每每想到这些,侯夫人心里便一阵刺痛,捂着胸口久久缓不过来。 自小欣儿及笄那年,来府上说亲的媒人便数不胜数,哪知第二年打了一年的仗,这马上又要到年底,再转一年,连小欣儿都要十七了。 姜开善是为国捐躯,经此一遭,宣平侯府威望更胜从前,成安侯府许是怕姜欣水涨船高,他们错失了这桩亲事,便亲自来了宣平侯府见侯夫人,想先把婚事敲定。 纵然短时间内无法成婚,可以先定亲,过个一两年再行大礼。 侯夫人觉着这个法子可行,反正挑来挑去,成安侯府是最合适的人家,小欣儿虽在孝期,可也不能让人家平白等下去,总要先定下来,彼此也可放心。 哪知还没等到定亲的日子,一道立后的旨意便落在宣平侯府,如惊雷般迅速炸开了。 宣平侯府懵了,成安侯府更是懵了,定好的儿媳妇一转眼要成皇后了? 姜戟在兰亭院里安抚母亲,忐忑说道:“陛下前不久与我提过,可他没明说,我这段时间一切都刚刚上手,自顾不暇,就没往心里去,我不知道陛下提及小欣儿是这个意思。” 虽是大喜事,可实在太过突然了,下朝时有同僚来恭贺他,他都还是懵的。 侯夫人接着那道立后的圣旨,竟是自顾自落下泪来,早先太后娘娘召她入宫问及小欣儿的婚事,姝儿就想过这种可能,可她们那时想的只是陛下有意纳小欣儿入宫,谁都没敢想会是后位。 侯夫人捂着脸痛哭:“若是侯爷不曾战死沙场,小欣儿大概只能得个妃位,如今这后位是侯爷为女儿换来的。” 姜戟也是一脸痛色,骤然失去父亲,他同样缓不过来,可侯府还要他撑着,兄长不肯回来,待父亲孝期一过,他便要袭爵继续将侯府撑下去,他不能痛。 宣平侯府要出一位皇后,这在从前是万分艰难的事,可姜开善在盛国危难之际挺身而出、战死沙场,陛下便拿后位回报之,一切又理所应当。 而成安侯府在此事件中,竟颇有些尴尬的意味,若对方不是帝王,这和抢亲有什么区别?定亲的日子都选好了,庚帖也换了,嫁妆聘礼两府也都备好了,陛下这么横插一脚,实在是…… 更让人尴尬的是,因为两府早在陈南浦起兵造反前就在商讨婚事了,这一年间,是因着战事才没定亲,可彼此早就心照不宣了,所以对外头也没刻意瞒着,不少人都知道。 徐成年早朝时,就隐隐感觉不少目光往他身上扫过来,甚至就连陛下偶尔看向他,他都觉得不如从前纯粹了。 天地可鉴,都说姜欣国色天香,可他连见都没见过啊。 这事儿弄得晏怀也挺尴尬,当初宣平侯府与成安侯府有意结亲时,他还为徐成年说了不少好话,后来又在徐成年面前没少夸赞姜欣,且依他和陛下素日里的亲密程度,所有人都认为他事先知情。 包括徐成年也是这么认为的,还以为是自己故意戏耍他,连着几日早朝都远远躲着晏怀,让晏怀解释都没有机会。 回府同姜姝提了几句,还忍不住抱怨道:“陛下瞒得可真好,他什么时候开始有这心思的?竟一点消息都没透露。” 姜姝抱着小平儿玩了一会儿,胳膊有些酸便递给了晏怀,玩笑道:“太后娘娘让我明日带着平儿进宫,不然我帮你问一问?” “你便是仗着太后娘娘疼你,如今也敢如此没规矩了。” 姜姝却是心里明白,“娘娘最疼的还是你。” 提起小欣儿的婚事,不去想这其中的利益或是权利地位,单以婚姻的角度去看,也不失为一桩好亲事,陛下是年少有为的君主,太后娘娘这个婆母也和善,小欣儿素来便嘴甜得长辈喜欢,比之姜姝更甚。 册后大典定在了一年后,但依太后娘娘的意思,年后会先接姜欣入宫住一段时间,学习宫中礼仪,并且教导宫廷内务。 自陈南浦起兵后,朝中与之有关的党羽都被陈清德一一拔除,直至今日一年的时间,朝堂中早已焕然一新,恢复甚至超过先帝一朝的盛世,只是早晚的问题,小皇帝信心十足,朝臣们也颇有干劲。 明年春闱,再有一批能人志士入朝,定能开辟另一番盛世。 转眼到了除夕,今年终于一家人得以团聚,府里还又添了两个新丁,比之去岁谁都没心思过年,今年可算是真真能过一个好年了。 华昭与华熹尚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可瞧着众人脸上的喜色,仿佛也能感受到今日的与众不同,张开仅有三四个小牙齿的嘴巴,咿咿呀呀说个不停。 第210章 入宫 姜欣入宫这日,是姜姝陪她一起去的,说是进宫拜见太后娘娘,可赵太后明白,她们姐妹情深,是怕姜欣初入宫紧张罢了。 赵太后从前只是远远见过姜欣,如今近眼一瞧,才知传言还是谦虚了,此女不但有着倾城之绝色,那身上的灵动更是罕见,既温婉又娇俏,那气度便是披着破衣麻袋恐也盖不住分毫。 从前觉着姜姝已是难得的气质容貌俱佳,没想到她这小妹更让人眼前一亮,同姜欣一比,姜姝身上的温婉像是带了些清冷的气质,总是不如姜欣让人更好亲近。 自然,赵太后如今是与姜姝更加亲密了,才能看得透彻,总之皇帝选的这个皇后,她是满意的。 “早先你长姐入宫,就该带你一起来,这么讨人喜欢的小姑娘,总藏在家里做什么?” 姜姝笑着说道:“怪我,怕带她来,太后娘娘光喜欢小妹,不喜欢我了。” 这话惹得赵太后捧腹大笑,“我还是最喜欢你的,至于欣儿嘛,有皇帝喜欢就够了。” 姜欣面色瞬间绯红,之前虽一直都知道家中在为她议亲,可她自己却没什么感觉,她知道母亲会为她挑选好人家,她想着洛城中那些公子哥总归都是那样,似他大姐夫这种已算佼佼者了,不论嫁给谁,只要对方品性不差,她都有信心打理好家宅,与夫君和睦共处。 谁知一道圣旨立她为后,她未来的夫君竟成了当今圣上,母亲从前总说,便是宁愿低嫁也不愿让她高嫁,宣平侯府门楣已是不低,自己这一生平安无虞才是最重要的,可母亲大概也想不到,她不但是高嫁,还嫁到了那最高处。 既是夫君又是帝王,可这对她而言实在太过突然了,她怕自己一时无法把握好其中的分寸。 赵太后见她虽略有些拘谨, 但仪态端庄,也能与她们一同谈笑,已经很是难得了,姜欣的立后旨意确实突然了一些,她不似有些家族里的姑娘,自出生便知自己有可能母仪天下,家中便是照着宫中的规矩礼仪来教导的。 “欣儿可见过皇帝?”赵太后笑悠悠问她。 姜欣忙回过神,回道:“宫宴时见过,游光明池时也见过。” “那能看清什么?”赵太后笑了笑:“隔那么远恐怕连皇帝的样子都看不清。” 姜欣羞答答低着头,赵太后与她说道:“你大可放心,皇帝模样周正,不是个丑的,自然要配你这等天仙似的样貌,可能还差了点。” 姜姝知小妹虽不是个扭捏的性子,可毕竟是头一次进宫见太后娘娘,难免有些放不开,再者这还是她未来的婆母,便更忐忑了。 “太后娘娘这般说,小妹可要当真了,陛下丰神俊逸,在娘娘这儿,却只得了句不丑,若让陛下听见,可不得伤心了。” 正说着话,宫婢来禀:“启禀太后娘娘,陛下过来了。” 不多时,陈清德阔步而来,姜姝与姜欣忙起身跪地相迎,赵太后嗔了句:“我们娘几个说说话,你来做什么?” 陈清德淡淡瞥了眼殿内:“自是来给母后请安的,看来儿子来的不是时候。” 自己的儿子什么心思,赵太后岂能不知,无非是听说姜欣今日进宫,特来看一眼。 自己这个儿子,做王爷时,因着先帝不上心,又加上他年纪也还小,一直没有为他操持婚事,后来做了皇帝,又一直在为朝堂上的事忧心,也不曾对后宫动过什么心思。 朝臣们倒是也劝他选秀充实后宫,可那时他身边虎狼环伺,他不敢轻易将不熟悉的女子放在身边,且在那种情况下,心有芥蒂,也很难遇到真心之人。 后来安香婷入了宫,还以为他身边终于能有个可心人,可安香婷竟是被安插进宫的棋子,皇帝对她也似乎没什么兴趣,这么多年,赵太后多想他也能如晏怀那般,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便是累了倦了时,能有个说说话也好。 深思缥缈间,见姜姝与姜欣还跪在地上,她才要提醒儿子,便看到儿子说了句无须多礼,并亲自上前将姜欣扶了起来。 “姜侯为国赴难,宣平侯府精忠报国皆是赤胆忠心之辈,莫管旁人如何说,这后位是宣平侯府应得的,你只管在宫中住下,以备来日的册后大典。” 他的语气温和轻柔,姜欣却眼眸低垂,未敢抬头,心里那对未来夫君是帝王的忐忑竟也消失不见,面前的人,是大盛的皇帝,她又何必担忧如何同夫君相处,毕竟他二人也绝不会如普通夫妻那般。 正如他方才所言,这后位,是宣平侯府得的,而不是她。 姜欣抽回胳膊,又恭敬福了福身子。 陈清德突然看向赵太后,说道:“就让姜三姑娘暂时住在蒹云阁,正好凤鸾宫正在整修,大婚后搬过去也方便。” 赵太后微微诧异,蒹云阁可是离他日常处理政务的光明殿最近的地方了,儿子这心思可不要太明显。 “原本备好了紫霞殿,既如此,便让人把东西都搬过去就是了。” 姜姝恐打扰他们母子叙话,便起身告辞,赵太后见姜欣目光依依不舍,她明白这一入宫,日后姊妹想见面,总归不如从前方便,便主动说道:“去送一送你姐姐,待会让碧儿直接带你去蒹云阁。” 姜欣忙道了声谢,与姜姝一同告退。 出了西华宫,才终是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姜姝见状,笑言:“陛下与太后娘娘都是很好的人,你不必太过紧张。” “我知道了,大姐姐。”姜欣看了身后的碧儿一眼,有些话终是没说出口,碧儿是个有眼色的,且又与姜姝很是熟悉了,不禁自觉慢了脚步,远远地跟在后头。 姜姝浅笑了笑:“等你与陛下大婚后,若是想见我自然可以随时召见,可如今你在宫里住着学习规矩礼仪,想是不好随意见家人,有什么话还要藏着掖着?” “也倒没什么要紧的,就是突然觉得很舍不得你们。” 第211章 夫君 小欣儿是姜家最小的女儿,自小便是哥哥姐姐们宠着长大的,转眼竟也要嫁人了,姜姝心中自然也很不舍,但一想到她要入宫为后,她的小妹是要母仪天下的,且陛下德才兼备是最英明的君主,这份不舍便也变成了更深的祝福。 “大姐姐虽说是过来人,但陛下与普通夫君毕竟不同,自然也不能用对普通夫君的相处方式去对待陛下,但我想着,不论是对夫君还是对陛下,真心相待总没错的,小欣儿自小便招人喜欢,不必太过忧心。” 姜欣听了大姐姐的一番话,却是说道:“嫁到天家,又哪敢奢求真心,父亲战死沙场,陛下立我为后,是对宣平侯府的嘉奖,也是做给世人看的,我明白自身处境,陛下如此抬举我们宣平侯府,我自然也会尽力做好这个皇后,让他在后宫能有一处安心之所。” 姜姝淡淡一笑,小欣儿早已不是那个跟在姐姐后头软糯的小姑娘了,这些年,自己与姜敏出嫁后,她跟随侯夫人出席各种宴席,早已能独当一面。 她早就长大了呀。 “当年我才出嫁时,也如你一般的想法,只想着把家宅打理好,让夫君在外奔波时能没有后顾之忧,这是身为妻子的责任。” 姜欣听出她话中的意思,扭头问:“那现在呢?” “现在呀……知他对我情深义重,我二人心意相通后,便不把分内之事当责任看待,而是真心想为他分忧,不愿让他有一丝一毫的不快,虽知自己力量浅薄,也想要保护他、爱重他。” 姜欣满眼艳羡,挽着大姐姐的胳膊浅浅一笑:“大姐夫他值得,晏家的儿郎可是出了名的品貌非凡。” “所以欣儿,你不必先想着他是君王,不要想着这婚事是如何来的,你只要知道他是你的夫君,若是从一开始你的心便先拒他于千里外,只想做好皇后的本分,又焉知他不是值得你付出真心之人?” 姜欣懵懂地点了点头,她承认听见皇帝那句“后位是宣平侯府应得的”后有些退缩了,但细想之下,这也不过是即将要嫁人又是这样显赫婚事的惶恐不安罢了。 “好了,就送到这儿。”姜姝回身为小妹正了正头上的发钗,柔柔一笑:“下次再见,说不得就是你的册后大典了,日后身份有别,必不如从前自在,让大姐姐再好好看看你。” 姜欣登时鼻子发酸,早上母亲和二姐姐送她出府时,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大姐姐纵然强忍着,可也看出是万分不舍,她扑到姜姝怀中,撒娇道:“入主凤鸾宫后,我能不能日日都召大姐姐入宫?” 姜姝轻笑,摸了摸她的青丝,启唇道:“好。” “那大姐夫会不会生我的气?” “他怎么敢?你可是皇后娘娘呀。” ………… 被一场战事耽误了婚事的可不只有姜欣和月兮,陈南浦起兵前,小皇帝才下旨给宋妍与来东羡赐婚,宋府纵然心有芥蒂,但除了欣然接受也没别的法子,只是婚事没等筹备好,前线开始打仗了。 虽说国家有战事,对来东羡这等商贾影响并不大,但宋府可是清流世家,生怕被人嚼了舌根子,非得等战事结束才肯让他们成婚。 来东羡回益州准备大婚前,正好晏怀才回来没多久,他来晏府探望,还与晏怀抱怨道:“宋家就是故意的,他们不满意婚事,可因为是赐婚又没办法拒绝,只好找借口拖着,一点都不为阿妍着想!” 如今他正高高兴兴在益州等着迎娶宋妍,晏怀与姜姝又收到了他的信,外加一封喜帖,诚邀他们去益州参加婚礼,如今朝局渐渐安稳,晏怀倒是能告几日假,但一想姝儿必定是舍不得孩子,便只说等孩子大些了再去益州游玩,再者来东羡每年都往洛城跑好几趟,不愁没有见面的机会。 姜姝想着虽说见面的机会是有,但毕竟阿妍是嫁到益州那么远的地方,日后来东羡跑商,她也不一定次次相随,这一出嫁,还不知何时能再见,便向宋府递了帖子去见一见她。 沈毓听说她要来,忙备下好茶好点,却见她是一个人来的,不满道:“怎地不把小平儿抱来给我瞧瞧?我可是想他想得紧。” “怎地,如今这般不待见我了?” 沈毓瞥她一眼:“哪个稀罕你来?再说了,你也不是为我来的。” 姜姝看了眼她的小腹,揶揄道:“喜欢你自己生一个,就不惦记旁人的了。” 沈毓羞恼,她才成婚时,只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却是蜜里调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满脸通红,不肯再理会姜姝。 宋妍很快过来,见此情形,稀奇道:“是谁惹嫂嫂不快了?大哥想是没这个胆子。” 面上绯红才褪下来的人,听她这话又羞又恼:“好呀你,连你也敢拿我取乐了。” “不敢不敢,长嫂最大。” 沈毓扬了扬头:“你别忘了,你的婚事可是我一手操办,若不好好哄着我,我可不用心了啊。” 沈毓嫁到宋府时,宋夫人早就被遣送回娘家了,老太太年纪又大了,府中内宅的主事之权便也只能落到她身上,不过这两年,她与沈老夫人关系缓和后,原本也一直帮着处理内务,沈老夫人也有心教她,如今的沈毓,便如脱胎换骨般,已是能将府宅打理得事事妥帖了,这次宋妍的婚事,便是她一手操办。 宋妍与她姑嫂和睦,玩笑话少不了,自然也知道沈毓的脾性,更愿意哄着她,几人正说说笑笑,行章进来尴尬说道:“三姑娘来了,先去了老太太院里,老太太身子倦怠不愿见她,她又往咱这儿来了。” 沈毓拧了拧眉:“你没说我这儿招待客人呢?” “奴婢说了,可她打听了是何人在,说晏夫人不是外人,还是过来了。” 宋芷自出嫁后,因为夫妻不和睦,宋夫人又被遣送回娘家,没有给她撑腰做主的人了,日子过得越发不快,时不时便要回来闹上一闹,很是厌烦。 第212章 闹事 “我虽是嫁出去的,可也是宋家的女儿,如今还是父亲当家呢,大嫂嫂就不让我回府,怎么都说不过去?”宋芷进来一顿抢白,面上好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沈毓怔了怔,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往头上冲,“谁不让你回府了?你胡咧咧什么?” 姜姝自打宋芷成婚后,就再未见过她,从前好歹也是宋家的嫡女,不论面相如何,读书人家的气质做派总还是有的,可此刻一见,竟不知发生了什么让她变化如此之大,一脸刻薄相浑像那市井泼妇般,一屁股往凳子上一坐,就开始冷哼了声骂道:“后院里统共就两位主子,你自己不肯见我,也不让祖母见我,我这回趟娘家连个待的地方都没有,这不就是变相地告诉我,以后都不要回来吗!” 宋芷的无耻,沈毓还是姑娘时就领教了不少,和这种人根本就没有道理可讲,但自己如今好歹是她的嫂嫂,既入了这个门,宋念又爱重她,她也不愿揪着从前的恩怨不放,奈何宋芷每每见了她就像是见了几辈子的仇人似的。 沈毓呼了口气,耐着性子说道:“祖母年纪大了,春困秋乏,这几日她神色多有倦怠,此刻想必正睡着呢,我这里有客人在你也是看见的,哪个不肯见你了?你既说了自己是宋家的女儿,既回了自己家,还能没有地方待?你那院子一直留着的,东西也没给你动过,怎么就没地方去了?” “既是回娘家,我为了什么,为了去自己的小院子孤零零待着?那我何苦回来!” “等祖母醒了自会见你,我这边招待完客人也会喊你,你怎连这点子轻重都不懂?” 宋芷也不知是在外头受了何等委屈,见沈毓、姜姝和宋妍三个人坐在一起的模样,又深深刺痛了她,自从母亲被送回舅舅家后,她好几次想去看母亲,却被舅母拦住,后来索性连门也不让进了。 还有大姐和二姐,待她也不似从前亲厚了,她每每去见两位姐姐,寻常的话倒是还好,一提起母亲保准拉下脸来不让她再说,渐渐地也都不愿见她了。 回娘家,祖母不见她,嫂嫂又素来不喜她,夫家上下都瞧不起她,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坐在那儿兀自哭了起来,惹得三人面面相觑,姜姝是不好说什么的,沈毓嫌弃地看了一眼,这叫什么事,平白无故跑她这儿哭个不停,晦不晦气! 过了许久,她不但没停,反而哭得更加撕心裂肺,似要把肠子哭断,宋妍叹了声,问道:“嫂嫂也并未说什么,三姐姐这般哭是为何?有什么委屈不妨说出来,总好过憋在心里哭坏了身子。” 宋芷胡乱拿帕子在脸上抹了抹,看向宋妍时,还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这个小庶女一向是被自己踩在脚底下的,如今怎容得她对自己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我便是有委屈,你一个庶女又能帮我什么?她是嫂嫂不假,可她是你一个人的嫂嫂,何曾将我们姊妹放在眼里?大哥也是个糊涂的,放着嫡亲妹妹不疼,偏疼你这个小庶女。” 宋妍本是看她在这儿一直哭闹心,且今日姜姝来找她叙话,她们三人欢欢喜喜的,不愿被宋芷搅和了,这才好意劝一劝,可她忘了宋芷本性难移,实不该同情。 沈毓被她气到了,“你说这话亏不亏心?宋妍还未出嫁,我们姑嫂平日里是接触得多一些,可宋徽、宋晗,还有你宋芷,你们三姊妹哪次回来我没有好好招待?我亏待你们了吗?我自问身为长嫂并无错处,反倒是你时常便要回来闹事。” “祖母年纪大了,已经不管内宅的事,你总拿那些烦心事来扰她,父亲那儿已经很不满了,是你大哥时常相劝,这才平息父亲的怒火。” 沈毓的话,只是让宋芷觉得自己更加不受待见,原以为她至少还有父亲,这个家只要还是父亲当家,她就能大摇大摆地回来,却原来……连父亲都讨厌她了吗? 她眸子里满是怨恨,腾地站起身看向沈毓:“你少在这儿装好人,定是你挑唆大哥对母亲不闻不问,大哥最是孝顺,那可是他的生身母亲,被不明不白送回了娘家,如今连见都不让见,和幽禁有什么区别?便是犯了天大的错,那也还是他的母亲,若不是你吹枕边风,大哥何至于如此?” “你……”沈毓一个起身,被她气得头昏脑涨,捂着脑袋身子一个踉跄又跌坐了回去,姜姝连忙上前扶住,“毓儿!” 沈毓揉了揉太阳穴,轻轻摆手:“无事,起得太急了。” 她手指着宋芷,恨恨道:“我看你真是昏了头了,再这样嚷嚷下去,非得把你们兄弟姊妹们的前程都毁了不成!父亲更是为了你们子女着想,才没有选择休妻,而是以这种方式让母亲离开,母亲做了什么你当真不知情吗?你在这儿装什么糊涂!” 宋芷猛地后退半步, 恼羞成怒般吼道:“不管她犯了什么错,你是做儿媳的,轮得到你来指摘?” 宋妍见沈毓真是被气得不轻,她还从未见过沈毓满脸涨红说不出话的模样,上前两步挡在她与宋芷面前,冷声道:“你出嫁前便败坏嫂嫂清誉,更因此得夫家不喜,你婆母曾上门指责你品行不端,是嫂嫂替你挡了回去,依你夫家对你的不满,若是没有兄嫂为你撑腰,你以为你还能有今日?” 宋芷凝眉看着她:“你胡说什么?” “你大可以再继续嚷嚷,让你夫家知道母亲的所作所为,恐怕那时他们只会一纸休书将你扫地出门,反正我是不怕的,我是个庶女,不是母亲肚子里生的,再者来东羡想必也不在乎这些虚名,可你夫家不同,他们本就对你厌恶,只是碍于宋府脸面,且你毕竟没犯大错,他们不喜欢你也得忍着,可你要自己作死,谁都拦不住你!” 宋芷跌坐在地上,呜咽道:“你少吓唬我,你虽不是母亲生的,可她也是你的嫡母,母亲纵然有错,可也要给她改正的机会啊,如今这样算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舅母会不会苛待她……” 第213章 娘家 “嫡母?”宋妍这一两年觉得心态已经平和了许多,可还是被宋芷这话挑起了太多不好的回忆,她不禁冷笑道:“旁人纵然不清楚,可你作为她的帮凶,日日挑唆,你会不知道所谓的嫡母待我究竟如何?” “你……你放肆!”宋芷恶狠狠看着她,从前这个小庶女在母亲面前可是从来不敢反抗的,现在竟然敢说这样的话。 “你已经出嫁,而我也即将大婚,因着宋府,我还唤你一声三姐姐,但想来你我日后相见的机会也不多了,我不愿下次见你,是你被夫家休弃哭着回娘家的时候,从前你任意妄为,有母亲宠着你、纵着你,如今你还不知收敛,便是自掘坟墓!” “大姐姐和二姐姐从前与你多亲厚,如今为何渐渐与你断了往来,你从不反思自己吗?还有大哥,你该知他素来心软良善,你是他嫡亲的妹妹,他能维护自会尽力维护你,可他又一向正直有底线,你若仍不知悔改,大义灭亲又有何不可?” 宋芷被她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本就在夫家受尽了委屈的人,回娘家还要被如此一阵抢白,她竟有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父亲和大哥是她最后的希望,从前大哥很疼她的,可后来大哥与宋妍这个小庶女越走越近后,对她便经常冷眼相待,后来大哥娶了沈毓,连见都很少见她了。 “都是你们,是你!”宋芷指着宋妍,“是你让大哥与母亲母子离心。” “还有你!”她又指向沈毓,“为了娶你,母亲才被送走,都怪你们!” 这话真是戳到了沈毓,当初她成婚时,就有些爱挑事的人说过这样的话,在沈宋两家议亲的时候,宋夫人出了事被送回娘家,接着她与宋念就定亲了,风言风语的反正说不到她面前,她也就没有在意,可宋芷这个知晓内情的竟然还在胡言乱语,将错事都怪到旁人身上。 沈毓真是要被气死了,松开姜姝的手要起身,话还没说出口就觉得一阵晕眩,方才就头昏脑涨的人,现下竟然直直地朝一旁倒去,幸亏姜姝一直在身侧托着。 “毓儿!” “嫂嫂!” 丫鬟们手忙脚乱上前,忙将沈毓抬到了榻上,又让人抓紧去请郎中来,宋芷呆愣愣看着这一切,她见过大哥将沈毓宝贝的样子,莫名地竟有一丝后怕,若是再被大哥厌烦了,她大概再也容身之地了。 可此刻哪还有人顾得了她,大家都围在沈毓身边,连安庭院的老太太都惊动了。 她看着里头人进人出,看着老太太一脸愠怒的进去,又一脸喜色出来,正摸不着头脑,听见里头嬷嬷丫鬟一阵阵恭喜,好似也明白了什么,手中绞着帕子,又为自己庆幸,又满心嫉妒。 “你跟我过来。”老太太冷冷瞥她一眼,只撂下这一句。 她心中的胆怯竟全化作了愤恨,她的人生已经这样了,还能更差吗?夫家不喜,娘家也不喜,一个女子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盼头。 跟老太太去了安庭院,她还一脸傲气,宋老太太只斜斜看她一眼:“回去,日后若是无事不必再回来了,嫁出去的姑娘总回娘家也不好,婆家会有意见,你不能因为嫁在了洛城离娘家近便如此不懂规矩。” “祖母?”宋芷抬眸,惊讶看着老太太。 宋老太太冷声道:“怎么?还没闹够,想继续闹下去?或者让婆家来领你?” 宋芷昂着头,身子却直直跪了下去,满面泪水:“祖母便这样不待见芷儿吗?我可是您的嫡亲孙女啊。” “我从未不待见过你,便是你嫂嫂和四丫头,你从前那样待她们,她们可曾有苛待你?从来只有你讨厌她们、讨厌这个家,觉得人人都对不住你,何曾有过旁人讨厌你的时候?” “祖母不曾讨厌芷儿吗?可我这几次回来,您都避着不肯见我,嫂嫂也每每对我爱搭不理,大哥和父亲更是……” “难道所有人都要围着你转?”宋老太太目光沉沉:“你回来一趟,我们病了的要立刻好起来,上值的要立马赶回家,在忙碌的也要赶紧放下手头的事,全都围着你才算对你好?三丫头,你已经是成家的人了,不是小孩子了,心智还如此不成熟,从前你母亲将你宠坏了,教的你是非不分、善恶不明!” 宋芷瘫坐在地上,她没想到祖母会对她说这么重的话,而这话不光指责了她,更指责了母亲,可想到母亲对祖母做的事情,她又没胆子反驳什么,只会一个劲哭,这一刻,她觉得什么指望都没有,从前祖母纵然对她严厉,可她毕竟是家里的嫡女,祖母总是向着她的,如今被宋妍那个小庶女哄的,祖母早已厌弃了她。 “我还没死呢,你不必在安庭院哭丧,这些天,好话赖话都与你说尽了,既然你半句都听不进去,也没得必要再回来讨人嫌,今日你嫂嫂被你气得急火攻心,你该庆幸她与肚子里的孩子都无碍,若真有个好歹,莫说是我,便是你父亲与你大哥也不会饶过你。” 宋芷捂着脸嚎啕不止,“祖母这是要逼死芷儿,您都不知道我在婆家过的是什么日子,我只不过想回娘家透口气……” “你想透口气,便让全家人都透不过气?”宋老太太对这个孙女真是又恨又无奈,大丫头和二丫头也是蒋氏养大的,可因为出嫁得早,还算清醒几分,严厉说过几次后就明白了过来,再也没提蒋氏了,如今一心为了夫家,与娘家的关系总也还算和睦。 只有三丫头,自己的日子过得不顺心,便也要搅得娘家也陪着她不顺心,宋老太太尚算语重心长道:“三丫头,自古都是日久见人心,我从前待你如何、待四丫头如何?人心并不是一日变的,你总说你嫂嫂不待见你,你摸着心说你有拿她当长嫂对待?祖母知道,你所有的不忿都是因为婚姻不和睦,但你莫不是真的以为你得婆家不喜、夫君厌弃,只是因为婚前败坏了你嫂嫂的名声这一件事?” 第214章 喜事 宋芷满面泪水看着祖母:“难道不是吗?” 宋老太太叹息道:“你才成婚时,纵然因为此事你婆家对你有些意见,但你夫君每每与你一同回来,瞧着待你也算和善,新婚燕尔时,那件事并不足以影响你们夫妻间的感情,可是后来,为何他每每对你冷脸,甚至到现在都不愿陪你回娘家了?你自己都不想想自身的原因吗?” “我……”回想与夫君才成婚时,也算甜蜜了一段时日,宋芷哭得不能自已,可是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你婆母给你夫君张罗纳妾,你们才成婚不久,这事做得确实不够体面,那时你夫君对你有愧疚,你非但没有利用好这份愧疚将他笼络住,反倒以新婚妇人的身份去跟你婆母闹,让你夫君左右为难,反将他越推越远。” “如今还是你婆母当家,你进门没多久就将她得罪了,你还逼着你夫君与她作对,还想让他们母子不和,你多大的脸?我若是有你这样的儿媳妇,早将你赶出门了,便是他纳了妾又如何,你是正室夫人,你白跟在你母亲身边那么久,宋府里的妾室哪个敢在你母亲身边蹦跶的?你是半点没学会,好好的日子被你自己过得稀巴烂,还有脸回娘家哭诉?” 宋芷被骂得狗血淋头,却还是在怪娘家不为她出头,气得老太太直接说道:“你现在回去,要么一头撞死在夫家,莫说你父兄,便是我老太太也会亲自上门为你讨公道,要么你就自己立起来,别整日做那些膈应人的事,你若是错的一方,让我们怎么有脸为你出头?日子是自己过的,四丫头从前那般艰难,都能自己闯出一条路来,你为何不行?” 末了,老太太又沉声道:“若你以后再回娘家搅得家宅不安,我便将你赶出去,你夫家若知道宋府不再庇护你,想必更加肆无忌惮,我这一辈子最恨窝囊的人,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必定说到做到,日后该如何做,你回去好好想想!” 宋老太太直接下了逐客令,也不再理会她离了屋子,宋芷瘫坐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 这一边姜姝几人,早就将宋芷抛到脑后,围在沈毓身边欣喜不已,宋妍尚打趣儿道:“大哥若回府知道嫂嫂有了身孕,该高兴坏了。” 沈毓自己都高兴傻了,方才还在羡慕姜姝,转眼自己也要有孩儿了,姜姝作为过来人,自然要向好姐妹传授一些经验,沈毓竟拉着宋妍的手说道:“阿妍你也好好听着,马上就要大婚了,有身孕是迟早的事儿。” 宋妍还是个姑娘家,被她打趣儿,双颊染了绯红,抽回手不愿理她。 姜姝笑望着她:“今日本是来恭贺阿妍即将大婚之喜,却得知了这样的好消息,算是双喜临门了。” 沈毓眸子里都是笑意,宋念待她好,这个孩子也来得恰到好处,提起阿妍即将大婚,自然是喜事,只是益州那么远,毕竟是有些不舍。 “听说来东羡每年都会来洛城,你可要与他一道回来呀,不然我岂不是都见不到你了?” 宋妍当然也舍不得她们,只是她如今可无法保证什么,“若是家里事情不多,我自然愿意陪他一道,可他母亲很早就不在了,家中只有父亲一人,我怕是要在家中打理内宅照应着,从前他一个人倒也罢了,留老父亲在家独自逍遥去,可既然成家了,总不好再那般任性,他出去跑商是没办法的事,我若也那般不懂事,恐让人说闲话。” 沈毓一想也是,家中总要有个女主人守着的,姜姝却是去过益州,也见过来老爷,心知来家父子都是豁达的妙人儿,不同流俗,怕是并不按规矩行事,再者来东羡费了这么多心思才娶到手的人,哪里舍得与她分开。 只是她不愿让自己的想法左右了宋妍的判断,若是自己先说了,只怕让宋妍先入为主,便没有多言。 “若不是平儿还小,真想去益州吃杯你们的喜酒,如今家里两个孩子呢,嫂嫂又要忙府里的事,一人照看不过来。” 宋妍点了点头:“我明白的,咱们这么多年的情意了,不在乎这些,日后我去了益州,就不能常见面了,惟愿你世事安好,与晏尚书百年恩爱。” 姜姝浅笑回应:“你也是,来东羡虽不同于一般男子,可他重情重义,来家又没那么多规矩,你可自在些。” 宋妍已经很久没见来东羡了,或者说从圣上的赐婚旨意下来,他们便再没见过了,虽偶有书信往来,但也并不频繁,从前她对来东羡不排斥却也不见得有什么感情,自从慢慢察觉到他的真情,又知他注定是她未来的夫君后,心里倒有了些别样的情愫。 春闺寂寥时,也曾有过“只愁冰骨藏珠屋,不似红衣待玉郎”的脉脉心事,眼瞅着婚事将近,她竟是欢喜期待大过于忐忑的,只盼着这一日早早到来。 好姐妹之间的贴心话不足为外人道也,与亲近的人相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已是日落西山,姜姝才要告辞,便见宋念急急赶了过来,竟都忘了回避房中还有客在。 沈毓忍不住嗔道:“风风火火的做什么?姝儿还在呢。” 宋念一脸激动,赶忙对着姜姝拱了拱手:“见笑了。” 姜姝抿唇笑了笑,起身道:“不打扰你们夫妇叙话了,我先回了。” “晏二在外头呢,下值碰见了,说是来接你回府。” 姜姝微微惊讶,晏怀竟然料到她们姐妹说话会过了时辰,沈毓冲她摆了摆手:“快走,快走。” 姜姝面颊微红,离了院子,晏怀果然等在外头,身姿挺拔、俊朗疏阔的人一袭简单的紫袍官服,立在桃花树下便让人移不开眼。 姜姝缓步朝他走去,蓦然觉得,如今自己身旁围绕的尽是喜事,才给月兮置办了婚事,小妹入了宫静等大婚,阿妍婚期将近,毓儿有了身孕。 总听人说,人这一生经历的磨难都是有定数的,若是把那些波折先经历了,后半生便尽是欢喜了。 第215章 兄弟 晏怀抬步走了过来,很自然地牵过她的手,洋洋自得道:“你与她们许久未见,我便知你没那么早回府。” 姜姝笑着点头:“是,夫君料事如神。” 回府的路上,晏怀又与她盘算着华昭与华熹两个月后周岁宴的事儿,“他二人是战时出生的,至今仍有许多从战场上侥幸活下来的兵将犹在病中,母亲的意思是只请自家人来热闹热闹便是。” 姜姝颔首:“我也是这般想的,小孩子而已,没得铺张浪费,大张旗鼓操办一场,也不见得有多少真心,自家人热闹热闹就极好。” “不过说是只自家人,侯府、冯府,还有兄弟姐妹府上姻亲们,这也有不少人,那日且要辛苦夫人和嫂嫂了。” 姜姝浅笑了笑:“嫂嫂如今体谅我,将府里的事都揽了过去,我反倒清闲了起来。” 晏怀却是道:“嫂嫂有些事情忙着也好,人一旦忙碌起来,想的事情就少了。” 前年秋,大哥病逝,如今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年半,因着战事,他们似乎都没那么多机会伤心缅怀,如今想起,竟恍若隔世。 从前他们都以为大哥若不在了,冯凌桑恐接受不了,但没想到最坚强的也是她,姜姝总说支持晏怀的一切决定,哪怕有一日他回不来了,她也会守好这个家,可她觉得自己未必能做到冯凌桑这般,当真令人钦佩。 华昭、华熹两兄弟正是学爬的时候,晏母在彩衣楼定做了一个特别大号的薄绒毯,铺满了整个屋子,就让这俩娃娃随意去爬,还将木桌柜都收了起来,生怕他们磕着碰着,原本华熹还特别黏娘亲,这下跟在哥哥屁股后面爬来爬去,连娘亲抱抱都不要了。 晏怀闲时就爱坐在门口看着这兄弟俩,娃娃虽小,但各自是何性情已经初现端倪,华昭只比弟弟大两三个时辰,可瞧着就要安静沉稳些,华熹一个人可待不住,身边总离不得人,光陪着还不行,要陪他一起玩,是个需求特别高的小家伙。 就像此刻,华昭爬着爬着找到一个玩具就玩了起来,华熹见哥哥不爬了,也停下,却一会儿拿着拨浪鼓一会儿又拿起虎头娃娃,乍见爹爹坐在门外,将手里的东西都丢了,朝门口爬去,蹭在爹爹身上就不肯下来,回头一看哥哥还在那研究小玩具。 晏怀抱着儿子,笑道:“可真是个不专心的小家伙。” 小华熹可听不懂好赖话,见爹爹是笑着的,还以为在夸他,咯咯笑了起来,笑声引得哥哥也往这儿爬,晏怀一把捞了过来抱在怀里,两兄弟一样的重量,一左一右坐在他腿上,面对面朝对方伸出了小手手。 晏怀目光放在华昭身上,微微一怔,华昭长得太像大哥了,才出生时还不怎么明显,如今渐渐褪去了婴儿肥,那脸庞与大哥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活脱脱就是一个小晏长泽。 大哥的影子与小华昭的身影重合,晏怀竟慢慢红了眼眶,直到甜甜的喊声传来,他连忙回过神来,拭了拭眼角。 “宝儿,平儿,你们在玩什么呀?” 晏怀将两个孩子放下,喊了声:“嫂嫂来了。” 冯凌桑依次抱起两个娃娃掂了掂,夸道:“这么重,吃饱饭饭了呀。” 当初晏父给这俩娃起名费了不少工夫,姜姝就整日喊着华熹的乳名,如今大家也都习惯了,私下乳名叫得更顺口些,而华昭那时,冯凌桑并未给他起乳名,每日就是宝儿、宝儿的唤着,时日一久,宝儿竟成了华昭的乳名。 姜姝为此还玩笑道:“依华昭稳重的性情,懂事了恐再不愿听见旁人唤他乳名了。” 冯凌桑不以为意:“他再大也还是娘亲的宝儿。” 晏怀本是堵在门口的,此刻起身给冯凌桑让个位置,冯凌桑见他眼角有些泛红,浅笑了笑:“我最欣慰的就是,宝儿和他爹爹长得特别像。” 晏长泽的好样貌,可不能浪费了呀。 “是挺像的,不过若是像嫂嫂也极好。” 冯凌桑摇了摇头:“我有时候看到宝儿就觉得,好像夫君还一直在我身边。” “大哥从未离开过。” 冯凌桑扭过头去看他,见他表情认真严肃,扑哧一声笑了。 “嫂嫂笑什么?” “我就是觉得,原来不只我会自欺欺人。” 晏怀微蹙了眉,“我……” “好了,不说这些了,你难得有空,去陪陪阿姝,甚至我想着若你们真想去益州就去,反正家里有我、有母亲,孩子们你们不必担心。” “不了,这一来一回,恐会误了孩子们的周岁。” 冯凌桑无所谓道:“随你们。” 到了来东羡与宋妍大婚的日子,晏怀与姜姝虽然没有亲自去,可早早就让方生带着贺礼代替他们夫妇去了益州,沈毓原本也是要去的,一切都安排好了,作为阿妍的兄嫂,她与宋念自是要到场,可她初有孕,宋老太太哪肯让她出远门,宋念好说歹说哄着她留在了家里。 二人大婚之后,很快就到了俩兄弟的周岁宴,晏母可是早早就给他们置办好了新衣,一样个头的兄弟俩,穿上一样的衣裳,像双胞胎一般。 宣平侯府这边除了在宫里的姜欣,其余的都来了,姜敏也与孙束河一道带着孩子赶来。 而冯府那边,除冯老先生和冯夫人外,冯凌桑有三个哥哥,兄嫂加孩子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这还不够,冯凌桑还有四个已经出嫁了的姐姐,其中大姐与三姐嫁去了外地,路程颇远暂时来不了,二姐和四姐嫁在洛城,自然也都来了。 冯凌桑是家里最得宠的小妹妹,连带着晏华昭也成了大家的心头宠。 这还是晏府两个亲家头一次聚得这么多,只是可惜有些人再也没法聚齐了。 第216章 烦闷 晏府从未来过这么多的小娃娃,亏得准备的糖果和玩具够多,玩得都很开心,像冯凌桑大哥和二哥家的长子,都已经十六七岁,如今开始议亲了,剩下最大的也就十一二岁,还是孩子心性,大都能玩到一起去。 小孩子们在一起叽叽喳喳,感觉整个府里都是他们嬉戏的声音,二嫂嫂悄悄同姜姝说她又有了,姜姝第一反应是这么快,可转念一想,竟然都两年多了。 这几年好似过得特别快,她十六岁那年与晏怀定亲,十九岁嫁给他,如今都二十三岁了,他们都褪去了年少时的稚气和青涩,为人母、为人父,尽自己所能爱护家人,也不忘赤子之心,一展理想与抱负。 姜姝让二嫂嫂去歇着,孩子们在一处玩耍,嬷嬷丫鬟们都看着的,不必担心,姜敏凑过来说话,才知二嫂嫂又有了身孕,艳羡道:“我也想着趁年轻再要个,不然等过几年,身子恢复得没这么好了。” 姜敏说话一向是心直口快,她们都明白她的性情,姜姝道:“言儿还小,你不必着急。” 二嫂嫂如今月份小,还不愿多讨论有身孕的事,便转了话头问姜敏:“你那个小姑子如今还敢找你麻烦吗?我听说你婆母正在为她琢磨婚事。” 姜敏淡淡点头:“她是德行有亏之人,又是二嫁之身,哪那么容易找婆家,大概是要孙府养她一辈子了,不过我是无所谓的,夫君不是长子,我们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便罢了,她如今回来倒是收敛了不少,但本性难移。” 她说着看了姜姝一眼,倒也没避讳,“又觉得去水月庵祈福是大姐姐的主意,心里记恨着,对我自然也没好脸色,不过我可不会惯着她,她在我这儿讨不着便宜的,你们放心。” 姜敏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打小就不吃亏,姜姝没什么不放心的,如今她与孙夫人婆媳也算和睦,为了一个和离归家的女儿闹得家宅不宁也不划算,孙夫人自是明白的。 晏府里热热闹闹了一整日,深宫之中的姜欣却也惦记着小平儿的周岁宴,她入宫已经两个多月了,还没回过一次家,也没见过家人,她知今日宣平侯府的人都会去,只是独独缺了她。 教引嬷嬷离开后,她一个人趴在蒹云阁的窗边失神,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果真是如此,这后宫太大了,也太冷清了。 但若想不冷清,便要大选秀女充盈后宫,人一多,麻烦也就多了。 离大婚之期还有半年,她还要被困在这里半年之久,每日除了不重样的教引嬷嬷和脸都认不熟的宫婢,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又不是大姐姐那种安静的性子,轻叹了声,问身旁的碧儿:“有琴吗?” 赵太后见她与碧儿投缘,特地把碧儿派来伺候她,她每日也就只能和碧儿说几句话。 碧儿很快抱了琴过来,虽然她心中百无聊赖,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伤,但想到今日是小平儿的周岁宴,便试着弹了首欢快的曲子,她已经有几个月没有碰过琴了,难免有些生疏,但几个音后又很快找到了感觉。 碧儿在一旁听见曲中的轻快,扬了扬唇,这段时间三姑娘真是憋坏了呢,早知道就早些拿琴出来给她解闷。 姜欣弹罢一曲,又没了兴致,问碧儿可会下棋,碧儿尴尬地摇了摇头,但为了不让三姑娘无聊,硬着头皮说道:“奴婢可以学。” 姜欣轻笑,摇了摇头,忽地又眼前一亮,“踢毽子总会?” 碧儿这下终于点头道:“奴婢会,奴婢这就去拿。” 陈清德是被琴声吸引过来的,素日里这后宫实在是冷清的不得了,稍微有些响动便足够引人注意,更何况蒹云阁离他很近,琴声悠扬,很快飘到了他耳中。 明明是一首欢快的曲子,却被人弹出了百般愁绪,陈清德不禁在想,她在宫里住着,还有什么烦心事? 心里惦记着,脚步也不自觉往这边走来,远远便见廊下一个紫衣少女正百无聊赖顺着台阶蹦跳,阶台阶说高不高,说矮也不矮,她从高处一下子跳下来,看的他心里一紧。 没想到她跳完又提裙跑上去,继续往下跳,这是有多无聊? “姑娘,毽子拿来了。” 姜欣听见碧儿的声音,回眸道:“走,去外面踢。” 说着她便又想从台阶上跳下去,却蓦地瞥见一个身影出现在他面前,而她正正地跳进了他怀里。 没等站稳,她便顺势跪了下来,“惊扰了陛下,还、还请陛下恕罪。” 陈清德只觉得还没等感受到怀里的温度便骤然一松,微微有些失落,抬了抬手:“是朕吓着你了才是,你方才在做什么?” 姜欣没有起身,继续跪着,解释道:“教引嬷嬷教的规矩礼仪我都有在学,而且学得还不错,不信陛下喊她们来问一问,我、我并非全然如今日这般。” 陈清德愣了愣,才意识到她是怕自己误会她毫无仪态,没有认真学习规矩礼仪,他不禁蹙了蹙眉:“让你学那些,是为了应付重大场合上繁琐的章程,不是让你私下里也端着不能释放天性。” 他顿了顿,才又放缓了语气:“朕只是觉得,方才是不是有些危险?” “陛下教训的是,民女知错了。” “朕何曾教训你?”见她还跪着,他弯腰将她扶了起来,手托着她的胳膊却没有放开,“还有,立后的旨意早就下了,全国百姓都知道你是朕的皇后,你无需自称民女。” 姜欣微微抬眸,旨意虽下,但毕竟尚未大婚,她嘴唇翕动,没有出声。 “罢了,先随你。”陈清德打量了她一眼:“可有伤着?” 姜欣忙摇头,又忐忑问道:“可有撞疼陛下?” 听见他轻笑了声,姜欣不明所以,突然见他脑袋凑了过来:“嗯,撞疼了,身量不大,力气还不小。” 她瞬间红了脸颊,“那……可要宣太医?” 第217章 蓄谋 陈清德又朗声笑了笑,面前的少女是一袭浅紫色销金罗纹裙,衬得她肌肤胜雪,记得初次见她是在光明池,水军演练尚未开始,他与几个近臣在池边赏玩,她便如林间小鹿般闯入他的视线。 娇俏灵动的小姑娘脸上虽还带着些许稚气,但绝色容颜已是掩盖不住,无人时的俏皮和见到不远处他们一行人时的规矩端庄自如切换,受惊的小鹿表面镇定,脚步却有些慌乱,迈着越来越快的步子仓皇离了。 晏怀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与他轻声道:“那是宣平侯府的三姑娘,我的三姨妹。” 竟是姜开善的女儿,他的一颗心瞬间凉了,一时情动和大局他分得很清楚,只是有些遗憾罢了。 第二次见她,大概谁都不知道,还是那一年,晏怀带着姜姝去了江南,淑惠长公主又办了场击鞠会,他微服出行隐在人群中凑热闹,见识到了她出色的马术和飒爽英姿。 她真的有很多面,有在马上驰骋的肆意,有弹琴时的婉约,有蹦蹦跳跳的灵动俏皮,还有……为长姐出头时的勇敢和无畏。 击鞠场旁,有几个女子小声议论着晏府老夫人中毒,以及洪州女子自称是晏怀情妇找上门之事,言谈中兴许说了几句对姜姝不友好的话,被她厉声呵斥后尴尬地四散逃离,而她站在原地,双腮气鼓鼓,小脸通红。 他隐匿在暗处,又不禁可惜,为何她是姜开善的女儿。 后来姜开善弃暗投明,原是一直在陈南浦身边隐藏探取情报,那一刻,相比姜开善带来的情报,他更欣喜的竟是姜开善是友非敌。 “陛下?”见他迟迟没有开口,姜欣又问了一遍:“可要宣太医?” 他回过神,低眸望着她细腻粉嫩又有些无措的小脸,轻笑:“朕逗你的,一点都不疼。” 嗯,香香的,软软的。 姜欣似松了口气,这才问道:“不知陛下来蒹云阁,所为何事?” 她住进宫两个多月了,他可一次都没来过。 “朕是被你的琴声吸引过来的,你可有烦闷之事?”他说着抬步进殿,姜欣见状只好也跟着他进去,只是目光放在碧儿手中的彩色毽子上,颇有些可惜。 她在这儿住了两个多月,殿中到处都有她的痕迹,青花瓷瓶中新折的百合花,窗前几案上随手翻阅的闲书,软榻上搭着的薄绒毯,还有那架摆在中间的琴。 陈清德脚步不自觉慢了些,他不是头一次来蒹云阁,甚至有段时间他还想把这里改建成自己的寝殿,可再次踏足,分明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那种鲜活的,充满少女气息,让他情不自禁想放缓脚步的踏实感。 “明明是首欢快的曲子,却被你弹得悲戚,怎么,你在宫中不开心吗?” 姜欣倏地抬眸,忙摇头道:“不是,我只是、只是有些想念家人了,但也不是日日如此,今日是我小外甥的周岁宴,因不能到场祝贺,这才有些伤感,还望陛下见谅。” “你怕朕?”他虽年少登基,但自问也算平易近人,且立后圣旨早已传报全国,她已是他名义上的妻,便是碍着孝期没有行大礼,也不该如此生疏才是。 姜欣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问,但还是说道:“陛下是天子,自该人人敬畏。” “朝堂之上,朕是天子,可私下里,我不能只是你的夫君吗?” 她的心莫名慢了一拍,夫君这个词她只敢私下里想想,面对陈清德时,他是帝王、是天子,这种身份的压迫感太强烈,再者毕竟尚未成婚,她如今实在没办法将他当做夫君看待。 之前母亲也跟她透露过与成安侯府正在议亲,徐成年那个人她听说过,不说多耀眼的一个人,但各方面她也算满意,眼瞅着二府要定亲了,虽然一道圣旨,陛下要立她为后。 她搬进宫两个多月,除了第一日,之后再未见过他,如今一见面他竟让她把他当夫君看待,属实有些接受无能。 可她好像不能这样回答,仰着脑袋想呀想,开口道:“既是夫,自然也是君。” 陈清德嗤笑了声:“同你姐姐一样,巧言善辩。” 姜欣心里一惊,可听他语气似乎并无怪罪的意思,又见他面容是笑着的,才蓦然觉得,他在她面前,似乎特意卸掉身为帝王的威严,私下的他,也如寻常男子一般。 “让你进宫,除了学习规矩礼仪和宫廷庶务外,也是想让你先适应宫里的生活,但绝不是想拘着你,你该早同朕说今日是小外甥的周岁宴,朕又怎会不让你去?” 话说得好听,姜欣悄悄腹诽,她连他的面都见不到,又怎么告诉他,且既入了宫,总想着往外跑毕竟也不好,她是以宣平侯府嫡女的身份入宫,代表的从不是她自己,所言所行也要顾虑着侯府。 正这般想着,陈清德突然站了起来:“走,朕也想去热闹热闹。” “陛下……要与我一同去?” “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只是……会不会太招摇了? 陈清德见她愣愣的,上前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再不去,人都该散了。” 头上一吃痛,那些不合时宜的想法都跑光了,她忙喊碧儿过来:“给小平儿的贺礼呢?快快帮我找出来。” 奢华威严的四驾马车出了宫门,姜欣才有种真实感,有种被关在笼子里久了突然被放出来的错觉,陈清德见她虽尽力保持端庄,但眉眼间雀跃的模样,让他觉得这个兴起的决定做对了。 马车停在晏府门前,禁军在前头开路,巡卫兵在附近几条街道小巷上巡逻,再加上这宽阔豪贵的马车,不用看也知里头是何人。 只是百姓们也只敢远远张望,而在晏府门前才下轿的书生模样的人却不得不将踏进府门的半只脚收了回来,然后恭恭敬敬等在原地。 “拜见陛下。” 陈清德先下了马车,见徐成年跪在地上,好心情地抬了抬手问道:“你在这儿作甚?” 一边说着还一边回身扶姜欣下马车,徐成年恭敬回道:“回陛下,臣才下值,见家中兄嫂未归,想着来凑凑热闹。” 还不是因为立后的事儿闹得,他与晏怀多少天都不说话了,这不想着来缓和缓和关系吗。 甫一抬头,见陛下牵着一个姿容绝美的姑娘下了马车,他一时有些僵住了。 第218章 驾临 徐成年并未见过姜欣,只是从母亲和长嫂口中得知,她是个天仙般的人物,但具体是个什么样貌,他丝毫不知,自然也认不出面前的女子。 只是见陛下与她共乘一车,举止还颇为亲密,一时有些僵住,陛下后宫空悬已久,便是姜欣住在宫里毕竟也还未大婚,面前的女子……他不知该如何称呼,只好装作没看见。 哪知女子竟然先开口,浅浅见礼:“徐郎中有礼。” 徐成年还未开口,陈清德便先问道:“你识得他?” 姜欣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难道要说二府议过亲,她特特留意的?显然是不行,便灵机一动:“之前宴席上,见徐郎中与大姐夫说过话,因此识得。” 陈清德将信将疑,但也并未多言。 徐成年这下也明白面前女子的身份了,忙恭敬回礼:“见过姜三姑娘。” 话音还没落,就见陛下牵着姜欣的手进府了,徐成年额头上冒了冷汗,早知道就不来了。 手心传来炽热的温度,姜欣心里咚咚直跳,除了父兄,她何曾与男子如此亲近过,那被牵着的手仿佛动不了,此刻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二人紧紧牵着的两只手上。 察觉到她的不安,陈清德停下脚步,手上一用力将他拉至自己胸前,与她仅隔着拳头般的距离低声道:“你可是皇后娘娘,怎么能先向徐成年见礼?” 她脸颊爆红,望着他近在咫尺俊朗的眉眼,有些迟钝地回道:“大礼未成,便、便不算,徐郎中在礼部供职,最是注重规矩礼仪。” “你知道的倒清楚。”他眸间晦暗不明,悠悠说了句:“朕知道,你二人议过亲。” 见她要将手抽回,他连忙用力握住,“紧张什么?你对他可有意?” “自然没有!”这要命的问题,他怎么敢问,姜欣惊地心里止不住发颤。 她与徐成年都没正式见过面,没说过一句话,哪来的情意,便是二府议亲,也只不过是依着父母之命罢了。 陈清德对她的回答很满意,笑了笑:“那你何必紧张。” 姜欣拧了拧眉,明明是他一直在问一些让她紧张的问题,就算他不是帝王,单纯是她的夫君,问她曾与别的男子议过亲这样的问题,也……不合适。 还真是帝王心,海底针。 晏家的人以及众多宾客,听说陛下来了,忙迎了出来,姜欣敛起思绪,在众人叩拜时,她还是悄悄抽回手往旁边退了退。 宴席早已结束,只是都是自家人,聊得投机便没有要散的意思,哪成想陛下竟然亲自来了,可一看他身旁未来的皇后娘娘,众人也都明白了。 “欣儿说想来热闹热闹,朕便陪她来了,希望没有扰了你们的好兴致。” 众人忙说不敢,迎着陈清德与姜欣往里走,晏怀和姜姝一人怀里抱了个小娃娃,姜欣眸子亮了亮,抱过小平儿时,冲长姐做了个搞怪的表情。 “大家随意就好,都是自家人无需拘着,千万不要因为朕与欣儿来了,便让你们不自在。” 小平儿要找哥哥,姜欣便抱着她到华昭身边坐下,陈清德凑过来,望着这虎头虎脑的俩兄弟,也不禁有些艳羡。 初登基那年,他十七岁,觉得一切都还早,这些年一刻没闲着,陈南浦起兵,三国压境时,他甚至想过与盛国共存亡,如今大局稳定,而他竟然二十有一,莫说后继无人,甚至还未成家。 可人家晏二这些年同样没闲着,却什么都没耽误。 他目光灼灼望向身旁的姜欣,却听她小心翼翼问道:“陛下,我能去找姐姐们说会儿话吗?” 他点了点头,看着她翩然离开,晏怀送了茶过来,见其他人都坐得远远的,说话也便没那么多顾忌,“陛下怎么一时兴起过来了?” 陈清德的目光才收回:“有人在宫中思亲情切,朕不愿做那困住金丝雀的笼子。” 晏怀也是那道立后的圣旨送到宣平侯府后,才反应过来一些事情,忍不住问了句:“是那次金明池?” “不然呢?” 他出宫的机会本就不多。 晏怀哑然,他当时怎么就没瞧出来,或许是他一直把姜欣当个小孩子,所以自动忽视了她的美貌,当陛下头一次将目光在一个姑娘身上逗留那么久后,他竟然没往这方面去想。 若能早看出来,他就可以先同姝儿通个气,再不济,总不至于在宣平侯府极力推荐徐成年,弄成现在尴尬的局面。 提起徐成年,他眉头一挑,方才陛下和姜欣进府时,他好像看见徐成年的身影了? 他忙出去找阿继问了问,才得知徐成年确实来过,只不过放下贺礼就走了,“这人……还挺别扭。” 侯夫人两个多月没见女儿,此刻拉着小欣儿的手问个不停,问得多了,姜欣笑道:“母亲,我可是在宫里,衣食住行都是最好的,您这般不放心,旁人还道陛下和太后娘娘苛待我了呢。” “休要胡言!”侯夫人嗔道:“你如今身份不同往日,又是住在宫里,万不能像从前般口无遮拦了。” 她的小欣儿虽懂事,可自小也被宠坏了,不论做什么说什么,总有兄嫂姐姐们护着,让她一个人进宫,侯夫人心里总是不舍和担忧多些。 姜欣挽着母亲的胳膊,甜甜笑道:“我只不过是在你们面前才放肆些,在陛下面前我哪敢呀,规矩着呢,母亲放心便是。” 姜姝附和:“小欣儿已经长大了,婶母不必忧心。” 姜敏打趣儿:“那可不,小欣儿打小就以大姐姐为榜样,如今长大了,最是贤淑知礼了。” 如今姊妹几个还能聚在一起逗趣儿,等立后大典一过,身份有别,小欣儿也要守着皇后的体统想来不好在母亲姐姐面前撒娇了。 侯夫人心软,见她们姊妹感情这么好,又欣慰又不舍,见没有外人在,拉过姜欣轻声问:“陛下待你怎么样?他可喜欢你?” 姜欣面色一红,娇嗔:“母亲,我还未成婚呢!” “那又如何?诏书已下,你也入了宫,母亲问几句怎么了?” 姜欣只好诚实回道:“入宫那次匆匆见了一面,今日我与陛下是第二次见。” 连面都不见的人,又何谈待她好不好,喜欢不喜欢。 侯夫人颇有些失落,原来女儿在宫中住了两个多月,竟连未来夫君的面都见不到,依女儿的性子,这段时间恐怕闷坏了。 第219章 生活 热热闹闹了一整日,冯凌桑说实在累得紧,就将华昭扔在晨芜院,自己回长泽院歇着了,反正平日里她忙府里的事,华昭也大多在晨芜院和弟弟待在一起。 两个小娃娃早就睡了,姜姝斜斜倚靠在软榻上,累得眼睛都睁不动,这还都是自家人,招呼了一整日尚且这般,若是真办个大宴,只怕一天下来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晏怀是不管何时,都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姜姝每每看见他,都觉得自己太不中用了,同样是人,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他抬起她的胳膊给她捏了捏,手上的力度正好,姜姝闭着眼睛,正享受着,便感觉他的手开始不老实,不规矩地四处游移,姜姝没有睁眼,轻笑了声,却是按住了他的手掌。 嘟囔了句:“今儿不行,累得要散架了。” 晏怀欺身上来,面上很是无辜:“是吗?还有哪里不舒服我帮你揉一揉。” 他眸色清明,端的是一副君子做派,可唇边的笑意却将他出卖,姜姝双手覆在他的胸膛,感受到结实有力的心跳,她的心也随着一起怦怦跳动。 窗边泄进几缕月光,将她的面容映的更加皎洁白皙,晏怀两只胳膊撑在两侧,笑意盈盈望着她,今日小平儿都一周岁了,不知不觉,他们已经陪伴了彼此四年。 至亲至疏夫妻,他们之间不知从何时起,仿佛只要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所思所想,早先宋念婚前曾问他,如何才能确定自己的心意,那时他随意说了几句糊弄的话。 此时此刻却是分外明确,那便是面前的人,是哪怕拿天地间最奇特的珍宝、最滔天的权势都不换的,是她比一切都重要。 他微微俯身,轻柔细腻的吻一下下落在她的唇畔,她眼睫颤颤,却也慢慢回应着,她能感受到他的爱意将她包围,她想,这一生遇到他便也值了。 晏怀一只手撑着,也躺在她的身侧,只是长腿没处放,只好蜷缩着,轻声与她说着话:“今年春闱已经结束,同三年前一样,取士人数比先帝一朝增加数倍,又一大批有志之士入朝,这几年朝堂动荡,有不少空缺,就连户部也缺人,近几日我都忙着同那些老家伙们抢人。” 姜姝惊讶道:“还要抢人?” “你以为他们有多斯文?不等吏部将官员任免调动的折子递上去,那些老家伙就先去陛下面前抢人了,有一次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在陛下面前打了起来。”晏怀轻笑了声:“刑部尚书五十多了,哪是大理寺卿的对手,一拳就晕了,陛下气地罚了他二人半年的俸禄。” “何人如此抢手?那最后去了何处?” 晏怀轻咳了声:“去了户部。” 她侧目看向他,“原来有人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我准备用他同刑部尚书换个人。”晏怀面色狡黠,“你还记得三年前科举前咱们去春满楼遇到的那个人吗?” 姜姝略微一想,就反应了过来:“立志要做圣人的举子,对了,也不知后来他如何了?” “落榜了,不过那年正好到处缺人,他还算有些名气,陛下开恩将他指去了刑部,这几年我也有在暗中观察他,待在刑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对他来说屈才了。” “落榜了?听你的语气似乎挺重视此人。” 晏怀默默点头:“科举并非是检验一个人是否有真才实学的唯一标准,或许他只是不适合走科场这条路,不代表他才学不够、能力不足。” 姜姝静静听着,晏怀不常与她提起朝堂上的事,除非是与他自己密切相关,果然,他接下来便说道:“若是可以,我想此人能够接替我在户部的位置,虽然如今朝中百废待兴,我暂时走不开,但以陛下之清明,不出五年,朝局稳定、国情安康,朝中能人辈出,我也并非不可替代。” 晏怀大概是唯一一个从踏入朝堂起,就想着要离开的人,姜姝自从跟他去了一次江南,心境有了很大的改变,从前她听说过太多报国无门的人,总以为只有致力于朝堂才能实现心中的理想抱负。 后来他在晏怀的一本游记中看到过一句话,“大丈夫自该朝碧海而暮苍梧,”盛世之下,每个人都应该有选择不同生活的权利,这才是那么多能人志士和开明君主治理国家的意义。 世间本就是由各种形形色色的人组成,有文人雅士,也有江湖草莽,有人爱财,有人恋权,有人渴望自由,有人以安稳为乐。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不论身在何处,如是而已。 天气越来越闷热,衣衫也清减了许多,小娃娃最是怕热,在屋里时每每只给穿个小肚兜,但因为是学步的年纪,动一动便又一身汗。 小平儿好动,走得也早,一周岁的时候就敢松开大人的手自己踉跄走两步,如今已经走得很稳健了,反倒是华昭平时安静一些,此时还不大敢松手,只敢扶着桌椅板凳挪步。 不过华昭虽体力不足,却格外聪明,自己走不了,已经会吩咐弟弟了,小平儿任劳任怨,哥哥指哪儿他打哪儿,经常惹得姜姝和冯凌桑捧腹大笑。 当华昭松手自己晃晃悠悠走路时,头一个奔向的竟然是晏怀,明明晏怀离他最远,他却张开手,两条小腿直挺挺往前走,一头扎进了叔父的怀里。 晏怀为此骄傲了许久,逢人就说小华昭最喜欢的人是叔父。 第220章 靠近 夏日鸣蝉多烦扰,大监章安灰溜溜从殿里出来,把火气撒在了门外值守的小太监身上,“这么吵,陛下怎能静下心?你们一个个的一点都不知道为陛下分忧,抓紧找几个高杆将这些该死的蝉粘下来!” 小太监们忙躬身跑了,章安用宽大的袖子扇了扇风,望着头顶的烈日,心中直叫苦,陛下为政事所扰,这几日他在身边伺候着都战战兢兢的,生怕殃及自身。 蝉依旧叫个不停,章安呼了口气,硬着头皮进殿伺候,却突然灵机一动,转身往蒹云阁而来。 因着天热,教引嬷嬷怕她中暑,这几日课业不多,姜欣正与碧儿研究冰镇山楂羹,见到章安颇为诧异。 “见过三姑娘。”章安恭敬见了礼,“不知三姑娘现下可得空?陛下这几日心情不大好,也没怎么吃东西……” 他说着,将目光放在那冰镇山楂羹上,姜欣顿时明白了,与碧儿说道:“帮我装起来。” 跟着章安去见陛下的路上,姜欣心里还疑惑着,找她去能做什么?难不成她去了,陛下心情就能好了? 只是章安毕竟是陛下身边最得力的人,他的意思兴许就是陛下的意思。 从碧儿手中接过食盒,她轻悄悄进了大殿,陈清德眼都没抬,冷声道:“你去哪儿了?端杯茶都要这么久?” 听出他语气中的不耐,姜欣大气不敢出,她还从未见过陛下生气时的模样,又慢慢往前走了几步。 “我说你……”陈清德一抬眸,话语生生止住了,“怎么是你?” 姜欣呼了口气,轻声道:“我做了冰镇山楂羹,想拿给陛下尝尝,我……是不是不该来?” 陈清德起身朝她走了过来,接过她手中的食盒,凌冽的气息消了大半,“方才朕不是冲你。” “我知道。”姜欣冲他甜甜笑了笑,甜美的笑令他神色一怔。 “陛下要尝尝吗?隔层里放着冰送过来的,不会化的。” “你亲手做的?”陈清德没让她动手,自己打开食盒拿了出来,端在手上冰冰凉凉,色泽鲜艳,瞧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姜欣羞怯点头,这几日闲着没事净研究吃了,陈清德与她到一旁坐下,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真挺不错。 这几日因着暑热,朝堂上又有些烦心事,他已经好几日没怎么吃东西了,一股气憋在心里竟也不觉着饿,此刻肚子突然咕咕叫了起来。 在空旷的大殿中格外的……尴尬。 要命的是,姜欣竟然笑了,更要命的是,她意识到自己不该笑,生生止住了。 寂静的大殿鸦雀无声,而陈清德的肚子咕咕叫个不停,他有种……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冲动。 “陛、陛下可要传膳?” 他冷着脸点头,虽是冷脸却满面通红。 姜欣实在憋得辛苦,因为她发现陛下竟然有些可爱,可他毕竟是皇帝,她又不敢再笑他。 同殿外的章安说了一声,姜欣再回殿里时,突然身子一轻被他抱住,她顿时敛了呼吸,心里咚咚跳得极快,他的双臂圈着她的纤纤腰肢,而她的双手抵在胸前,与他始终隔着些许距离。 耳边传来他质问的声音:“方才笑什么,嗯?” 果然,有账当场算,不会等到秋后。 她稍稍抬眸,见他红着脸满是愠怒,眸子里却莫名地有些委屈,她怔了怔,竟鬼使神差抬手覆上他的眉,如葱玉指一下下抚平他的眉心,一脸专注虔诚。 陈清德本有心逗逗她,却不自觉呼吸都慢了下来,手掌的温度慢慢升高,隔着衣裙也恐灼伤了她的肌肤,他慢慢移动手掌,放在她的后背,感受到怀里的人儿一下子僵住再不敢乱动。 他低眸,望着她的眼睫忽颤,双颊至耳根都染了好看的绯红,这一刻,她的美惊心动魄,二人的身体贴在一起,连彼此呼吸的频率都清晰可闻,一颗心躁动不安,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他缓缓俯身,头越来越低,低到她的面容已经模糊,低到她的鼻尖已经近在咫尺。 姜欣的手轻颤,正在考虑如何推开他才能不惹怒他,突然,殿门被缓缓推开,她的双手也在同一时间覆在他的胸口,一用力便将他推出丈许。 陈清德有些错愕、有些懊恼,更有些不知所措。 “陛下,御膳房送来了膳食,都是您爱吃的。”章安丝毫不知殿内发生了什么,堆着一脸笑意上前。 陈清德始终未发一言,待宫人鱼贯而入,放下膳食后,他才清声道:“都出去。” 姜欣挪了挪步,心中又慌又乱,“陛下,那我也先回蒹云阁了。” 陈清德望向她,目光幽深,又看了眼案台上厚厚一摞折子,无声点了点头。 出了大殿,姜欣脚步有些虚脱,碧儿赶紧上前扶住,“姑娘,您怎么了?” “无、无事,回。” 离大婚只剩两个月,她也已经在宫里住了有小半年,除了那次小平儿周岁宴去过晏府外,太后娘娘还准许她回了一趟宣平侯府,如今宫里已经有人私下喊她皇后娘娘了,就连陈清德都会半开玩笑的唤她一声皇后。 大礼那日的典仪章程她已烂熟于胸,皇帝大婚,同时册立皇后,赐金宝、金册,礼仪不可谓不繁重,大多数皇帝在登基前已经娶妻成婚,登基后只举行立后大典,自然也有皇帝年少登基,大婚与立后大典同时举行,只是在本朝却未有过这种先例。 鸿胪寺和礼部一众官员也是各种翻阅典籍,生怕出什么岔子,单为个卤簿仪仗便争论不休,就连那日皇后的礼服也是改了又改,在众人如火如荼预备着大婚时,姜欣也难免被带动着有些惶恐紧张。 恰好今日陛下又如此举动,回到蒹云阁后,她的心久久未能静下来,他是皇帝,她知自己不应拒绝,可那一刻她未能多想便一下子推开,之后他面色沉沉,是生气了? 姜欣趴在窗边,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白瓷瓶,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响动,而她却始终心不在焉。 闷热的窗外突然吹进一缕清风,她抬眸,见不远处的桃树下,陈清德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 第221章 误会 她一时忘了起身,只呆呆看着他,许久之后竟然鼻子一酸,他不会是来找她算账的? 陈清德大步朝她走来,没有进殿,而是立在了窗外,与她隔着一扇窗的距离,见她眼睛红红的,不禁心下一沉,她果然是生气了。 他正犹豫如何为方才冒失的行径道歉,就听她诺诺言道:“堂堂天子,不能如此斤斤计较,更何况我还是个小女子。” 在她被父母兄嫂姐姐们日复一日的宠爱下,她得出了一个真理,遇事先服软,大多数人都有怜弱的心理。 陈清德眉头蹙了又蹙,他斤斤计较? 姜欣见他不说话,踮起脚尖将身子探出窗外,他连忙上前挡住,生怕她一头栽出来,如此二人的距离拉近,她能轻而易举碰触到他。 她鼓足勇气,深吸一口气,飞快地、如蜻蜓点水般在他脸颊落下一吻,然后红透了耳根支吾道:“只、只能这么多了,你我尚未成婚,就算你是皇帝也不能坏了规矩, 这、这下你不能生气了,我也不是故意要推你,是、是殿门突然开了。” 她慌里慌张解释,他的耳中哪还能听得见半句言语,在她探头过来轻触到他的脸颊时,他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明明、明明他是想来道歉的,可她分明是误会了。 但这一刻,他喜欢这个美丽的误会。 “陛下?” 她的声音轻飘飘,陈清德握拳抵唇,轻咳了一声:“嗯,朕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此事便……一笔勾销。” 姜欣终是松了一口气,她可不想做一个还未成婚就被讨厌的皇后。 “你先歇着,朕还有许多折子要处理,明日再来看你。”他脚步轻松,转身离去。 姜欣愣愣看着他的背影,咬唇:“还有许多折子没处理就追了过来,果然是个有仇即报,绝不等秋后算账的皇帝。” 这日下了值,晏怀在宫门处与徐成年撞了个正着,两下见面皆有些尴尬,无他,成安侯府一个月前紧锣密鼓给徐成年定了一门亲,听说还是陛下授意的。 这事做的……还真不怎么大度。 晏怀私下同陈清德聊过,陈清德还一脸无辜的说他给徐成年找了个好姑娘,身为皇帝如此关心臣属的婚事,多么难得啊。 “晏尚书。” “徐郎中。” 他们二人是同年的,年少时也曾有过交集,后来也曾在酒桌上侃侃而谈过,再后来同朝为官,虽官阶不同,因都是年轻人多少还沾着亲,也算走得近。 如今见了面,竟只剩下一句干巴巴的称呼。 “徐郎中,还未恭贺定亲之喜。”晏怀拱了拱手。 徐成年更加尴尬了,却还是回礼说了句:“依晏尚书的品行,下官实不该对您有所怀疑,当初您好心促成……是下官辜负了您的心意。” 晏怀摆了摆手,上前毫无芥蒂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徐成年,咱俩相识十几年了,你就因为这点子事避着我几个月不与我说话,确实是不该,洛城就这么大点地,适龄又门当户对的人家算来算去就是那些,谁家没和谁家盘算过?陛下心里跟明镜似的,便是议过亲又如何,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咱们在前担心什么?这事说上天你都是占理的,心虚什么?” 徐成年目瞪口呆,听起来好像是这么回事,但要是说起来他同皇后娘娘议过亲,又仿佛不是那么回事了。 晏怀又道:“左统领家的姑娘貌美心善,性情又率真可爱,成安侯府既然这么快为你定了亲,想必将对方品行都打听的一清二楚,陛下指的这门婚事可不差,你自己掂量掂量。” 徐成年自是明白,这段时间,他与左统领家的姑娘也见过面,他是满意的,心底里也感谢陛下为他挑选了这么好的妻子。 “我明白了,陛下是怕成安侯府和我心有芥蒂。” 晏怀点了点头:“大婚时的喜酒可不能少了我那一份啊。” 与徐成年在宫门口分开,晏怀赶忙回家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对家里的牵绊越来越重,从前下了值还常常与同僚小酌几杯,或者去骑骑马,或是打几场击鞠,如今可是很少有人能喊动他。 一忙完了公务,恨不得立刻飞回家去,只要踏进家门,心里就踏实了。 进屋的时候,见小平儿瘪着嘴要哭,姜姝坐在一旁沉着脸,他笑着进门,才要伸手抱儿子,姜姝淡淡看他一眼,他忙将手抽了回来。 “怎么了夫人?是不是儿子惹你生气了?” 姜姝道:“他今日咬了乳母,正是出牙的时候,给他做了好些椒树磨牙棒,也告诉他不能咬人,可这个月都三四回了。” 小平儿出牙晚,一岁的时候才只有上下四颗牙,华昭一周岁时出牙都有十来颗了。 晏怀一听,立马回过身严肃看着儿子:“牙牙不舒服是不是?” 小平儿瘪嘴点头,泪珠还在眼睛里打转,模样很是可怜。 “不舒服就咬棒棒,不可以咬人,娘亲说的话要听,知道吗?” 姜姝见他一本正经教育儿子,可背过她又拼命给儿子使眼色,无奈笑了笑,小平儿随晏怀,是个跳脱的性子,听晏母说,晏怀儿时可没少让她头疼。 父子俩很快达成一致,从此以后坚决不再咬人,小平儿屁颠颠跑到娘亲身边抱抱亲亲,姜姝被他亲了一脸口水,偏偏晏怀也凑过来在她另一边脸颊上亲了几下。 “好了好了,我不生气了。”这般左右围攻,她只能缴械投降。 暑气渐退,离帝后大婚只剩一月,在这个节骨眼上,西凉和北燕同时提出要派使团前来洛城恭贺盛国皇帝大婚之喜,紧接着没几日,南越许是得了消息,也要派使团来。 朝堂上一时有些哗然,若是平时,皇帝大婚这样的盛事,邻国派使团前来再正常不过,可这三国前不久才与盛国打过仗,彼此之间的怨气正盛,此时要来恭贺大婚,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第222章 使团 有朝臣表示应拒绝他们的请求,便是他们来恭贺也绝不是出自真心。 可也有朝臣认为,战国时期,两国前脚在打仗,后脚联姻交好的比比皆是,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既然他们主动提出派使臣前来,也算是示好,我国若不与应对甚至拒绝,岂非显得很小家子气? 陈清德思索后,还是允了三国的请求,皇帝大婚是举国的喜事,对方要来恭贺,没有理由拒绝。 可既然应下了,便要做好迎接三国使团的准备,三国远近不同,到达洛城的时间也不同,三个接待使的人选却迟迟没有定下来。 最终还是靠毛遂自荐,先定下了俩人,北燕的接待使,由鸿胪寺高官严大人胜任;西凉的接待使,由成安侯府世子徐成华担任;这两国来的都是朝中大臣,然而听说南越派了一位王子,这接待使的人选便不好太随意。 陈清德是独子,没有兄弟姐妹,原本还有个皇叔,怎奈造反了,如今也不在了,本朝异姓王倒是有几个,但都上了年纪,接待个小辈也不合适,可既然对方派了个身份如此贵重的人来,盛国这边总不能太过失礼。 选来选去,陈清德便让晏怀上了,身份上他是二品大员又与陛下亲如兄弟,再者,二人细算下来算是连襟,接待南越一个没有实权的王子,算是够格的。 北燕与西凉的使团到达洛城时,南越使团还在路上,晏怀尚能清闲几日。 因着两国使团的到来,洛城内与往日大不相同,从城门口到鸿胪寺的驿馆外,甲兵十步一人,每隔五十步便有人手持旌旗肃穆而立,因北燕与西凉饮食与生活习惯大不相同,驿馆内还贴心将两国使团安排在不同院落,院内都是按照各自国家的生活习惯布置,尽显友好与风范。 离帝后大婚还有些日子,使臣觐见过盛国皇帝后,便一直住在鸿胪寺驿馆静待大婚之期,期间也被允许外出走动,只是会有专人陪同,这几日洛城街头经常可见北燕人或是西凉人。 北燕多是广袤草原,地广人稀,是在马背上打天下;西凉多荒漠,许多百姓甚至尚未开化,如野人一般,中原地大物博,物阜民丰,两国觊觎已久。 南越相比他们而言,有古老文化为底蕴,信仰天神,且有故土情结,对中原地区并没有很强的掠夺心理,只不过不愿北燕与西凉势大,往往也不甘落于下风,是以也时有战争。 为了表示对南越王子的重视,以晏怀为首的接待团在城门处迎候,使团之中,骑在高头大马上,相貌不凡,一身华贵衣装的想必就是南越王子孟嘉。 使团缓缓停下,孟嘉纵身下马,一脸谦逊,“这位气度卓绝的便是晏尚?小王在南越也久仰晏尚书大名。” 晏怀恭敬行礼:“欢迎王子殿下。” 除却护送的兵卫,南越使团主要人员有六名,两名文臣,两名武将,还有一个据说是孟嘉王子的好友亲信,因向往洛城的繁华,特地一道。 晏怀悄悄观察了几眼,此人身形消瘦,面容白皙,背脊挺直,握住缰绳的手骨节分明却极有力道,应是个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人。 使团进城,一路在洛城百姓的注目下,进了鸿胪寺驿馆,待整理着装稍作歇息后,晏怀便要带他们进宫觐见陛下。 孟嘉身旁的武将一个面冷些的,始终神情严肃不发一言,另一个身材魁梧留有络腮胡,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此人名唤郭通,是南越威名赫赫的忠勇将军。 “王子殿下可以在驿馆稍事休息,半个时辰后便可以去觐见陛下了。”晏怀拱了拱手,才要转身离开,便被人叫住。 “听闻晏尚书曾在萧老将军跟前学艺,属下素来钦佩仰慕萧老将军。”郭通望着孟嘉蠢蠢欲试道:“殿下,不知属下可否与晏尚书切磋一二?” 孟嘉挑了挑眉,不做答复,却是将目光放在晏怀身上。 晏怀则淡淡说道:“郭将军是贵客,晏某身为接待使怎能与郭将军动手,岂非失了礼数。” 郭通动了动唇,还没出声,晏怀又道:“若是让我朝陛下知晓,只怕要治晏某一个怠慢使团之罪,王子殿下与诸位远道而来,舟马劳顿,还是请先歇息片刻。” 他又施了一礼,才转身离开。 郭通有种被人下了面子的屈辱感,晏怀不过是一介文臣,瞧着也是个白面书生的模样,自己可是在战场上拼杀多年的忠勇将军,与他切磋是看得起他,他反倒如此不识抬举。 恰好此时有驿馆的小吏送茶水过来,他眸中一抹凶狠闪过,一掌拍向那小吏端着的托盘,托盘上的青瓷碗盖打了几个旋,飞快地朝晏怀的方向掠去,强劲掌力下飞速旋转的碗盖若是打到人身上,非得戳一个窟窿不可。 孟嘉来不及阻止,目光已是沉了下去,此番他主动请旨出使盛国,乃是有自己的谋划,这个蠢货竟敢坏他的事! 郭通与另一名武将则是期待着晏怀的反应,而那两名文臣惊地大气都不敢出。 只有孟嘉王子身旁的友人,抱着胳膊好整以暇,一副看戏的态度。 碗盖直直掠去,正对晏怀的后脖颈,空气中被带动的劲风呼啸而过,晏怀头一偏,只一个很随意的动作,身子后仰抬起右脚踢中了飞掠而来的碗盖。 碗盖又顺着来时的弧线折返,却又力道刚刚好,不偏不倚落在了小吏手中的托盘,正正扣在了青瓷碗上。 郭通一脸错愕,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自取其辱。 孟嘉松了口气后却又深深皱眉。 此刻,尴尬的静谧中,竟突兀地响起一阵掌声,孟嘉王子的友人拍手称快,赞扬道:“晏尚书好俊的身手,在下元麓,南越番禺人士。” 晏怀抱拳拱手:“晏怀,晏知安。” “没想到知安兄一介文臣却能有这样惊人的身手,如此英勇该去战场杀敌,怎么甘心在诡谲的朝堂磋磨?” “元麓兄过誉了,方才只是运气好罢了。” 孟嘉回身看了郭通一眼,郭通收敛着目光,此刻又悔又恼,孟嘉又看向晏怀,犹豫不知该不该开口,他自该道歉,但郭通毕竟是南越的忠勇将军,不愿在众人面前落他脸面。 正纠结中,见晏怀走向那名身体还在颤抖的小吏,略微严肃说道:“下次小心点,不要再撞到郭将军了,这可是盛国的贵客。” 第223章 元麓 接待团除了晏怀,另还有几名礼部的官员,其中徐成年作为礼部郎中,也在其列,在驿馆外等候南越使团的间隙,晏怀与他悄声道:“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元麓有些不同寻常?” 徐成年点了点头:“看起来身份不一般。” 使团名单上只介绍他是孟嘉王子带来的人,既没有官身,使团中的几位南越朝臣却对他隐隐有恭敬之色,总不能因为他是王子殿下的朋友? 再者方才那种稍不注意就会大动干戈的情况下,所有人都屏气凝息,他一个外人却打破了宁静,还敢拍手称好夸赞对方,落自家使臣的面子,且南越使臣也并未有人不满。 的确太不寻常。 “对方既未表明身份,先静观其变。” 因着那场小插曲,南越使团并没什么心情多休息,很快换好衣裳出来,那个叫元麓的并未现身。 三国使团都抵达了洛城,陈清德在宫中设了晚宴,晏怀一众大臣自然是要作陪的。 这么多年,三国除了与盛国之间有战争矛盾,彼此间也没少有摩擦,西凉与北燕相邻之地也多互相侵扰,南越与西凉十年前有过联姻,这十年倒是太平无事。 宴席中推杯换盏,看似友好和谐,可私底下谁都瞧不上谁,心底里磨拳霍霍,恨不得大干一场。 陈清德坐在上首,将底下的神情动作尽收眼底,忍不住低笑,前不久几国还合盟要瓜分他盛国土地,相隔一年,他们竟然就能坐在一起互相敬酒祝贺了。 果然,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他的目光放在南越国王子孟嘉身上,孟嘉的母妃虽然是南越王最得宠的妃嫔,且孟嘉此人也颇有贤名,只可惜孟嘉还有个二哥乃中宫嫡出,近年来立嫡子为储的呼声越来越高,孟嘉处境堪忧。 只因他那个二哥仗着嫡子身份,残暴不仁,若是当上南越王,肯定不会善待兄弟,且他二哥还颇有野心,听闻前不久同凉、燕合盟便是此人提出的,趁着盛国内乱挑起战事,虽品行不端做事毫无底线,但还算颇有些头脑。 一个有几分脑子又凶残无德的人当上君王,不论是对南越还是其他国家,都不是幸事。 陈清德轻饮慢啜,手指在杯盏上轻轻划过,也许,可以在这个孟嘉身上下点功夫。 晚宴很顺利,不管心里如何,起码大家明面上都很尽兴,接待使们亲自送了各国使团回驿馆,陈清德也回寝殿休息,今晚他吃了不少酒,实在没有心力再去处理政务了。 “陛下,您走错了。”章安轻声提醒了一句,却只得来陛下一个冷冷的目光,他脑子一个激灵,暗拍了拍自己的嘴巴,跟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了,这个多嘴的毛病却一直改不了。 陈清德脚下虚浮,却很清楚自己要去哪里,后宫很大,没什么人气,但是有一处,却是他心之所在。 忍着醉意出现在蒹云阁时,却发现里头漆黑一片,他神志顿时清醒了几分,唇边扬了扬,暗笑自己这愚蠢的行为。 “陛下,离大婚只剩五日,姜三姑娘已经搬回宣平侯府了。” 章安说完又赶紧闭上了嘴巴。 陈清德还是往里走了几步,却没有进殿,而是在殿外的石阶上坐了下来,章安静静地候在一侧,明白陛下这大概是得了相思病。 人家姜三姑娘在宫里住了大半年,陛下统共就来过回,如今姜三姑娘走了,这又大半夜在人家蒹云阁的石阶上坐着不吭声。 至于吗,过几日可就大婚了。 “今晚的月色真美。”陈清德仰着头望向夜空,酒意上头,又有心里的暖意烘的,便觉得幽幽月光也温暖了起来。 下一次再见姜欣,就是二人大婚的日子,早在半年前,他便已经开始期待这一日的到来。 早秋的夜晚开始泛着冷意,一个多时辰后,纵然章安不想开口扰了这份宁静,却也不得不提醒道:“陛下,夜里凉,您坐在这儿冰冷的石阶上当心身子,咱们还是回。” “聒噪。”陈清德瞥了他一眼,却并无斥责之意,方才吃了酒有些迷糊,可在蒹云阁石阶上坐了一个多时辰,酒意醒了大半,可越来越清醒,越没了睡意,他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寝殿冷清,有种孤零零的寂寥感。 章安见他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悄悄吩咐小太监给陛下拿了披风,结果他又接着坐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天边隐隐有了丝光亮,章安打了个呵欠看了眼陛下,却发现他动了动僵硬的身躯站了起来,面上竟然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 章安这辈子头一次知道,想女人会失眠,失眠后还能神清气爽。 静待帝后大婚的这几日,晏怀除了日常的公务,还要负责驿馆中南越使团的衣食住行,自然不需要他事事上心,只是有特殊要求的会上报给他,他酌情尽量满足。 这日晏怀下了值,天色还早,想着回府后可以多陪陪姝儿和孩子,却在途中被一人叫住,他骑着马侧目看了眼,连忙下马,客气道:“原来是元公子。” “叫我元麓便好,知安兄不必这么客气。” 晏怀怀疑此人身份不同寻常,未挑明前,还是依他之言唤了声:“元麓兄。” 元麓身上有一种翩翩公子的矜贵气质,却又透着一股子豪迈不羁,与一般公子格外不同,私心里,晏怀喜欢和这样的人交朋友。 “不知知安兄可有空闲?我对洛城并不熟悉,不如我请知安兄吃杯酒,你给我讲讲洛城的风土人情?” “既是在洛城,自然是晏某做东,哪有让客人相请的道理?” 晏怀带他去了洛城最为繁华的春满楼,正好一楼说书先生侃侃而谈,要想知道洛城的风土人情,这里是最好的去处了。 第223章 元麓 接待团除了晏怀,另还有几名礼部的官员,其中徐成年作为礼部郎中,也在其列,在驿馆外等候南越使团的间隙,晏怀与他悄声道:“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元麓有些不同寻常?” 徐成年点了点头:“看起来身份不一般。” 使团名单上只介绍他是孟嘉王子带来的人,既没有官身,使团中的几位南越朝臣却对他隐隐有恭敬之色,总不能因为他是王子殿下的朋友? 再者方才那种稍不注意就会大动干戈的情况下,所有人都屏气凝息,他一个外人却打破了宁静,还敢拍手称好夸赞对方,落自家使臣的面子,且南越使臣也并未有人不满。 的确太不寻常。 “对方既未表明身份,先静观其变。” 因着那场小插曲,南越使团并没什么心情多休息,很快换好衣裳出来,那个叫元麓的并未现身。 三国使团都抵达了洛城,陈清德在宫中设了晚宴,晏怀一众大臣自然是要作陪的。 这么多年,三国除了与盛国之间有战争矛盾,彼此间也没少有摩擦,西凉与北燕相邻之地也多互相侵扰,南越与西凉十年前有过联姻,这十年倒是太平无事。 宴席中推杯换盏,看似友好和谐,可私底下谁都瞧不上谁,心底里磨拳霍霍,恨不得大干一场。 陈清德坐在上首,将底下的神情动作尽收眼底,忍不住低笑,前不久几国还合盟要瓜分他盛国土地,相隔一年,他们竟然就能坐在一起互相敬酒祝贺了。 果然,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他的目光放在南越国王子孟嘉身上,孟嘉的母妃虽然是南越王最得宠的妃嫔,且孟嘉此人也颇有贤名,只可惜孟嘉还有个二哥乃中宫嫡出,近年来立嫡子为储的呼声越来越高,孟嘉处境堪忧。 只因他那个二哥仗着嫡子身份,残暴不仁,若是当上南越王,肯定不会善待兄弟,且他二哥还颇有野心,听闻前不久同凉、燕合盟便是此人提出的,趁着盛国内乱挑起战事,虽品行不端做事毫无底线,但还算颇有些头脑。 一个有几分脑子又凶残无德的人当上君王,不论是对南越还是其他国家,都不是幸事。 陈清德轻饮慢啜,手指在杯盏上轻轻划过,也许,可以在这个孟嘉身上下点功夫。 晚宴很顺利,不管心里如何,起码大家明面上都很尽兴,接待使们亲自送了各国使团回驿馆,陈清德也回寝殿休息,今晚他吃了不少酒,实在没有心力再去处理政务了。 “陛下,您走错了。”章安轻声提醒了一句,却只得来陛下一个冷冷的目光,他脑子一个激灵,暗拍了拍自己的嘴巴,跟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了,这个多嘴的毛病却一直改不了。 陈清德脚下虚浮,却很清楚自己要去哪里,后宫很大,没什么人气,但是有一处,却是他心之所在。 忍着醉意出现在蒹云阁时,却发现里头漆黑一片,他神志顿时清醒了几分,唇边扬了扬,暗笑自己这愚蠢的行为。 “陛下,离大婚只剩五日,姜三姑娘已经搬回宣平侯府了。” 章安说完又赶紧闭上了嘴巴。 陈清德还是往里走了几步,却没有进殿,而是在殿外的石阶上坐了下来,章安静静地候在一侧,明白陛下这大概是得了相思病。 人家姜三姑娘在宫里住了大半年,陛下统共就来过回,如今姜三姑娘走了,这又大半夜在人家蒹云阁的石阶上坐着不吭声。 至于吗,过几日可就大婚了。 “今晚的月色真美。”陈清德仰着头望向夜空,酒意上头,又有心里的暖意烘的,便觉得幽幽月光也温暖了起来。 下一次再见姜欣,就是二人大婚的日子,早在半年前,他便已经开始期待这一日的到来。 早秋的夜晚开始泛着冷意,一个多时辰后,纵然章安不想开口扰了这份宁静,却也不得不提醒道:“陛下,夜里凉,您坐在这儿冰冷的石阶上当心身子,咱们还是回。” “聒噪。”陈清德瞥了他一眼,却并无斥责之意,方才吃了酒有些迷糊,可在蒹云阁石阶上坐了一个多时辰,酒意醒了大半,可越来越清醒,越没了睡意,他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寝殿冷清,有种孤零零的寂寥感。 章安见他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悄悄吩咐小太监给陛下拿了披风,结果他又接着坐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天边隐隐有了丝光亮,章安打了个呵欠看了眼陛下,却发现他动了动僵硬的身躯站了起来,面上竟然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 章安这辈子头一次知道,想女人会失眠,失眠后还能神清气爽。 静待帝后大婚的这几日,晏怀除了日常的公务,还要负责驿馆中南越使团的衣食住行,自然不需要他事事上心,只是有特殊要求的会上报给他,他酌情尽量满足。 这日晏怀下了值,天色还早,想着回府后可以多陪陪姝儿和孩子,却在途中被一人叫住,他骑着马侧目看了眼,连忙下马,客气道:“原来是元公子。” “叫我元麓便好,知安兄不必这么客气。” 晏怀怀疑此人身份不同寻常,未挑明前,还是依他之言唤了声:“元麓兄。” 元麓身上有一种翩翩公子的矜贵气质,却又透着一股子豪迈不羁,与一般公子格外不同,私心里,晏怀喜欢和这样的人交朋友。 “不知知安兄可有空闲?我对洛城并不熟悉,不如我请知安兄吃杯酒,你给我讲讲洛城的风土人情?” “既是在洛城,自然是晏某做东,哪有让客人相请的道理?” 晏怀带他去了洛城最为繁华的春满楼,正好一楼说书先生侃侃而谈,要想知道洛城的风土人情,这里是最好的去处了。 第224章 莫逆 酒阁子内,元麓一脸兴奋地同晏怀讨论那日他踢向碗盖的那一脚,当时那般危急情境,电光火石之间,他那一脚恰到好处,既显现了自己高超的身手,又不与对方直接起冲突,关键那一脚将碗盖归位,简直绝了。 元麓此刻提起来都忍不住拍手称绝,“不瞒知安兄,若易地而处,我会一边躲闪一边减了那碗盖的力度,然后在保证自身安全情况下让它打到我身上。” 晏怀明白他的意思,却是不语。 元麓笑道:“我会将难题抛给对方,在驿馆公然挑衅接待使,致使对方受伤,我倒要看看他们该如何交待。” 晏怀点了点头:“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若我仅仅是晏怀,必然也如元麓兄这般,可我是接待使,便又另当别论了,晏某与我朝陛下都认为,南越使团来洛城,是来与盛国交好的,而并非故意挑衅。” 元麓豪饮了一杯酒,猛拍了下桌子:“所以这也是我最佩服知安兄的地方,那一脚是如此合时宜,元麓自愧不如。” 晏怀知对方真心,便也不过分自谦,只是又执起酒杯隔空碰了碰,而后一饮而尽。 直到深夜,二人竟都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元麓此人颇有些真性情,晏怀趁着酒意,试探问了句:“元麓兄是否只是王子殿下的友人这般简单?” 本以为他会避而不答或是模棱两可,没想到他竟直接说道:“不瞒知安兄,我亦是南越皇室中人,只是此行是偷偷出来的,这才隐了真实身份,还望知安兄见谅,也请知安兄权当不知,元麓在此保证,我来洛城绝无半点对盛国不利的心思。” 晏怀肃然起敬,为他的据实相告,却也有些为难,他不该问的,既有此前推断,元麓是南越皇室中人也算意料之中,自己这一问对方坦然相告了,他又有了诸多考量。 若是不知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总要保证对方在盛国境内的安危,看来此事还得向陛下说明,不过他也坦诚告知了元麓。 “元麓兄身份特殊,晏某可保证不向旁人透露,可不得不向陛下禀报一声,望元麓兄能体谅。” 元麓倒也豪爽,“我既告知了你,自然不怕你同你们陛下说,我的身份并非见不得人,只是为了避免一些麻烦而已,我乃南越五王子孟景。” 晏怀早先与陛下分析过南越皇室,对这个五皇子孟景知之却甚少,可传闻此人母妃早逝,他亦不受宠,是以颇为胆小怯懦,素来在南越皇室中没什么存在感。 可此刻看来,传言未免太虚,或许母妃早逝、不受宠是真的,可其余的听过则罢了,面前的孟景落落大方、豪迈洒脱,哪有半点胆小怯懦的样子。 元麓见他满脸诧异,淡笑道:“我既对那个位置没什么心思,自然也得让皇兄们相信我确实没那个本事,这点小心思,知安兄就不要戳破了。” 晏怀失笑,这个孟景确实是有意思得很。 他笑问道:“那不知元麓兄志在何方?” 元麓神色亮了亮:“此前我便颇爱游历山水,如今来盛国走一遭,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这一路走来经历的好山好水没有一处是我不爱的,大丈夫自该朝碧海而暮苍梧,那些权利场中的尔虞我诈,弃了也罢。” 晏怀听他此言,不禁心神激荡,他曾与来东羡一见如故,二人相约游历,也去过不少地方, 可他与来东羡虽是至交,性情却大不相同,可是此刻,他在元麓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没想到,他竟然会与南越国的五王子一见如故。 酒至兴起,晏怀觉得自己大概是醉了,但心里却很高兴,不禁执起筷子在桌前比划了起来,元麓也随着他的动作一起,二人你来我往,也不知过了多少个回合。 元麓只觉得手腕一酸,摆了摆手:“知安兄招招凌厉,在下甘拜下风。” 晏怀赞道:“元麓兄已很是难得。” 身为王子,却是洒脱习性,酷爱游历,还有一身好功夫,若他不是南越国的王子,若他二人早结识几年,必是难得的知己。 只是毕竟身份有碍,他也终将要回南越,晏怀颇有些遗憾。 二人一夜未归,似是有说不完的话,晏怀给他讲早些年的游历见闻,元麓很是神往,还与晏怀约定,若他不做王子了,定要与晏怀一同游历天下。 晏怀却笑了笑,问他:“元麓兄可曾娶妻?” 元麓摇了摇头,面色竟有些红润:“未曾遇到心仪之人。” “这便是了,等元麓兄有了心仪的人,游历天下时便也有了伴。” 元麓却问他:“方才听知安兄所言,大有归隐之意,我不能与知安兄为伴吗?” 晏怀失笑:“我已经有伴了。” 晏怀睡到午时起身,睁眼时,小平儿正站在床榻边拔他的腿毛,他“嘶”的一声,幸亏看见了个头与榻沿差不多高的小娃娃,不然若一脚踢过去可还得了。 “晏华熹!”他佯怒:“很疼知不知道!” 姜姝听见动静进屋来,语气含笑:“夫君醒了?头可还疼?” 晏怀略有些心虚,纵然他让方生回来告知了姜姝,可宿醉一夜不归终是不合适,姜姝却并未在意,“我倒好奇怎样一个人,让晏尚书如此相见恨晚,彻夜交谈。” 晏怀今早回府时,姜姝已经起身,他带着一身酒气,神色却是欢喜的,拉着姜姝的手滔滔不绝,说着他与元麓的种种,姜姝自然也为他交到新朋友而高兴,知他顾虑对方身份,还劝道:“当初你与来东羡一个官、一个商,但你二人只交心不谈利,如今对这个五王子怎么就不行了?” 晏怀听了她的话,安心睡到了大中午。 在家里吃过饭,他赶忙进了宫,与陛下交待元麓的身份,却见陛下眼底有些乌青,这种情况好像有几日了。 “陛下这些天没睡好?” 陈清德淡淡瞥他一眼,“失眠。” “有烦心事?” 陈清德懒得和他多说,像他这种夫人和孩子天天在身边的人,怎么会理解。 第224章 莫逆 酒阁子内,元麓一脸兴奋地同晏怀讨论那日他踢向碗盖的那一脚,当时那般危急情境,电光火石之间,他那一脚恰到好处,既显现了自己高超的身手,又不与对方直接起冲突,关键那一脚将碗盖归位,简直绝了。 元麓此刻提起来都忍不住拍手称绝,“不瞒知安兄,若易地而处,我会一边躲闪一边减了那碗盖的力度,然后在保证自身安全情况下让它打到我身上。” 晏怀明白他的意思,却是不语。 元麓笑道:“我会将难题抛给对方,在驿馆公然挑衅接待使,致使对方受伤,我倒要看看他们该如何交待。” 晏怀点了点头:“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若我仅仅是晏怀,必然也如元麓兄这般,可我是接待使,便又另当别论了,晏某与我朝陛下都认为,南越使团来洛城,是来与盛国交好的,而并非故意挑衅。” 元麓豪饮了一杯酒,猛拍了下桌子:“所以这也是我最佩服知安兄的地方,那一脚是如此合时宜,元麓自愧不如。” 晏怀知对方真心,便也不过分自谦,只是又执起酒杯隔空碰了碰,而后一饮而尽。 直到深夜,二人竟都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元麓此人颇有些真性情,晏怀趁着酒意,试探问了句:“元麓兄是否只是王子殿下的友人这般简单?” 本以为他会避而不答或是模棱两可,没想到他竟直接说道:“不瞒知安兄,我亦是南越皇室中人,只是此行是偷偷出来的,这才隐了真实身份,还望知安兄见谅,也请知安兄权当不知,元麓在此保证,我来洛城绝无半点对盛国不利的心思。” 晏怀肃然起敬,为他的据实相告,却也有些为难,他不该问的,既有此前推断,元麓是南越皇室中人也算意料之中,自己这一问对方坦然相告了,他又有了诸多考量。 若是不知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总要保证对方在盛国境内的安危,看来此事还得向陛下说明,不过他也坦诚告知了元麓。 “元麓兄身份特殊,晏某可保证不向旁人透露,可不得不向陛下禀报一声,望元麓兄能体谅。” 元麓倒也豪爽,“我既告知了你,自然不怕你同你们陛下说,我的身份并非见不得人,只是为了避免一些麻烦而已,我乃南越五王子孟景。” 晏怀早先与陛下分析过南越皇室,对这个五皇子孟景知之却甚少,可传闻此人母妃早逝,他亦不受宠,是以颇为胆小怯懦,素来在南越皇室中没什么存在感。 可此刻看来,传言未免太虚,或许母妃早逝、不受宠是真的,可其余的听过则罢了,面前的孟景落落大方、豪迈洒脱,哪有半点胆小怯懦的样子。 元麓见他满脸诧异,淡笑道:“我既对那个位置没什么心思,自然也得让皇兄们相信我确实没那个本事,这点小心思,知安兄就不要戳破了。” 晏怀失笑,这个孟景确实是有意思得很。 他笑问道:“那不知元麓兄志在何方?” 元麓神色亮了亮:“此前我便颇爱游历山水,如今来盛国走一遭,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这一路走来经历的好山好水没有一处是我不爱的,大丈夫自该朝碧海而暮苍梧,那些权利场中的尔虞我诈,弃了也罢。” 晏怀听他此言,不禁心神激荡,他曾与来东羡一见如故,二人相约游历,也去过不少地方, 可他与来东羡虽是至交,性情却大不相同,可是此刻,他在元麓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没想到,他竟然会与南越国的五王子一见如故。 酒至兴起,晏怀觉得自己大概是醉了,但心里却很高兴,不禁执起筷子在桌前比划了起来,元麓也随着他的动作一起,二人你来我往,也不知过了多少个回合。 元麓只觉得手腕一酸,摆了摆手:“知安兄招招凌厉,在下甘拜下风。” 晏怀赞道:“元麓兄已很是难得。” 身为王子,却是洒脱习性,酷爱游历,还有一身好功夫,若他不是南越国的王子,若他二人早结识几年,必是难得的知己。 只是毕竟身份有碍,他也终将要回南越,晏怀颇有些遗憾。 二人一夜未归,似是有说不完的话,晏怀给他讲早些年的游历见闻,元麓很是神往,还与晏怀约定,若他不做王子了,定要与晏怀一同游历天下。 晏怀却笑了笑,问他:“元麓兄可曾娶妻?” 元麓摇了摇头,面色竟有些红润:“未曾遇到心仪之人。” “这便是了,等元麓兄有了心仪的人,游历天下时便也有了伴。” 元麓却问他:“方才听知安兄所言,大有归隐之意,我不能与知安兄为伴吗?” 晏怀失笑:“我已经有伴了。” 晏怀睡到午时起身,睁眼时,小平儿正站在床榻边拔他的腿毛,他“嘶”的一声,幸亏看见了个头与榻沿差不多高的小娃娃,不然若一脚踢过去可还得了。 “晏华熹!”他佯怒:“很疼知不知道!” 姜姝听见动静进屋来,语气含笑:“夫君醒了?头可还疼?” 晏怀略有些心虚,纵然他让方生回来告知了姜姝,可宿醉一夜不归终是不合适,姜姝却并未在意,“我倒好奇怎样一个人,让晏尚书如此相见恨晚,彻夜交谈。” 晏怀今早回府时,姜姝已经起身,他带着一身酒气,神色却是欢喜的,拉着姜姝的手滔滔不绝,说着他与元麓的种种,姜姝自然也为他交到新朋友而高兴,知他顾虑对方身份,还劝道:“当初你与来东羡一个官、一个商,但你二人只交心不谈利,如今对这个五王子怎么就不行了?” 晏怀听了她的话,安心睡到了大中午。 在家里吃过饭,他赶忙进了宫,与陛下交待元麓的身份,却见陛下眼底有些乌青,这种情况好像有几日了。 “陛下这些天没睡好?” 陈清德淡淡瞥他一眼,“失眠。” “有烦心事?” 陈清德懒得和他多说,像他这种夫人和孩子天天在身边的人,怎么会理解。 第225章 表白 陈清德得知元麓的身份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反倒对孟嘉比较感兴趣,他这几日着人好好调查了一番南越皇室。 “南越王年事已高,听闻近来身体越来越差,孟嘉在此时主动请旨来洛城,就不怕他回到番禺时,南越已经易主?” “陛下的意思是,孟嘉是带着目的来的?” 陈清德嗤笑了声:“若无利可图,何必冒这个险?” 若南越王真的已经快不行了,孟嘉冒这么大的险,可图的东西必定非比寻常,晏怀神情严肃了些:“臣会看牢他。” 陈清德轻摇了摇头:“朕反倒觉得,孟嘉所图的事情,应该对盛国来说不算坏事,只是尚且不知他会如何开口,你暂且多观察一下,且待大婚之后,自然就有了答案。” 有了陛下的交待,这两日晏怀往驿馆去得便勤了些,只不过孟嘉仿佛有些心事重重,并未多怀疑晏怀有别的心思,晏怀便一边守着他,一边与元麓侃侃而谈。 不过在春满楼,晏怀是以私人身份与之相交,如今是作为接待使,所言所行与那日定然不同。 元麓却哈哈笑道:“正经起来的晏尚书,也颇有意思。” 晏怀一手扶额,私下里他的确随意些,但如何就不正经了? 元麓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柄长枪,扔给了晏怀:“萧老将军一柄长枪耍得出神入化,知安兄可要试试?” 萧老头会的东西多,晏怀素日里惯使长剑,但也跟着耍了一段时间的枪,二人到了院中,他也只是随意挥了几招,元麓便两眼放光:“能不能教教我?” 晏怀自然应允,便在院中手把手教他如何握枪运势,不多时,孟嘉从房内出来,坐在院中摇椅上看着二人,神色有些古怪。 晏怀见状,低声问道:“三王子殿下这是怎么了?” 元麓淡淡一笑:“不用管他。” 帝后大婚的前一日,洛城各处张灯结彩,红绸布从宫门一路铺到了宣平侯府,沿途彩灯不断,酒楼歌馆,食肆茶坊,彻夜不歇,便是寻常百姓家也大开门户,烟花爆竹声声震,丝竹管弦不绝耳,竟比年节乞巧都要热闹。 皇帝下旨大赦天下,为皇后行善积德,全国寺庙皆为皇后诵经祈福。 不待出门,便可知街上人烟浩穰,热闹非凡。 元麓让人来晏府递消息,他从未见过如此盛景,想让晏怀陪同逛一逛。 晏怀这段时间比较忙碌有些忽略家里,今晚本想带着姝儿和孩子上街游玩的,既然元麓也想一起,他便来征求姜姝的意见。 “你不是好奇那个南越国的五皇子吗,今晚便可见到了。” 姜姝也只是随口一说,但也应了下来,不过她有自己的想法,“我得去问问嫂嫂要不要同我们一起,若你与元公子聊得尽兴了,我与嫂嫂带着孩子们玩也是一样的。” 谁知她才与冯凌桑开了个口,冯凌桑就一把抱过她怀里的小平儿,笑嘻嘻道:“难得这样的好日子,把孩子交给我,你与晏怀自个儿玩去。” 姜姝的一句“还有旁人呢”尚未说出口,冯凌桑就抱着小平儿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晏怀揽过她的肩膀,暧昧道:“嫂嫂如此体贴,夫人可莫要辜负了。” “稍后有元公子在,你可得收敛着点。” 晏怀笑了笑:“元麓兄见咱们夫妇俩一道,不会如此不识趣的。” 晏怀很快被自己的话打脸了,元麓与晏怀碰面后,见到姜姝,并未有任何要离开的觉悟,反而凑到晏怀身旁,将姜姝都挤到了一旁。 幸亏晏怀眼疾手快,连忙牵住了她的手,并温声道:“人多别走散了,牵好我的手。” 元麓见状走到晏怀另一侧,沿街的奇巧器皿、百色物件,还有各色花灯,看得他应接不暇,嘴上也没闲着,与晏怀讨论了一路。 姜姝压根插不上话,不过她也不是热闹的性子,只安静待在晏怀身侧,感受着周遭的热闹气息,一想到小妹明日要出嫁,心里便忍不住欢喜。 逛了大半个时辰,几人都有些累了,似春满楼这等恐怕早已人满为患,晏怀便带二人找了家安静的茶坊歇歇脚。 茶坊二楼还有靠窗的位置空着,正好一边喝着茶还能一边感受到街上的喜悦热闹。 元麓坐在姜姝对面,姜姝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打量自己,虽略有些不满但还是礼貌地浅笑回应了下,哪知对面的人突然说道:“知安兄的夫人可真美。” 姜姝一怔,微不可察蹙了眉。 晏怀也是愣了愣,可瞧见元麓的眸子里真的只有欣赏并无别的心思,心道许是南越与盛国人情不同,又加上元麓很快移开了目光,他便没多在意。 之后交谈间也同往日一样,姜姝始终安安静静,只偶尔参与他们的聊天,直到街上人群渐渐散了些,晏怀牵着姜姝起身道:“明日便是大典,想必会是忙碌的一天,天色已晚,我们先送元麓兄回驿馆。” 元麓未起身,只一双眸子乌亮,直直看着晏怀,“知安兄,我有话对你说。” “元麓兄有话,但说无妨。” “你觉得我怎么样?”他目光灼灼,不加掩饰。 晏怀一脸疑惑,但还是诚实说道:“元麓兄是清风霁月的君子。” 元麓又问:“你说与我一见如故、相见恨晚,说欣赏我的性情,与我颇为投缘,可是真的?” 晏怀笑得不明所以:“自然是真的,我当元麓兄为至交好友,元麓兄何有此问?” “既如此,你可愿一生一世都与我在一起?我们一同游历天下,我不想找别的伴,我只想要你。” 晏怀犹如当头一棒,侧首看了姜姝一眼,见她同样是满脸错愕。 他说话都磕巴了起来:“元、元麓兄这是何意?” 话音才落,只见元麓站起身,伸手解了头上的玉冠与发簪,三千青丝散落,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落在了肩头后背。 第225章 表白 陈清德得知元麓的身份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反倒对孟嘉比较感兴趣,他这几日着人好好调查了一番南越皇室。 “南越王年事已高,听闻近来身体越来越差,孟嘉在此时主动请旨来洛城,就不怕他回到番禺时,南越已经易主?” “陛下的意思是,孟嘉是带着目的来的?” 陈清德嗤笑了声:“若无利可图,何必冒这个险?” 若南越王真的已经快不行了,孟嘉冒这么大的险,可图的东西必定非比寻常,晏怀神情严肃了些:“臣会看牢他。” 陈清德轻摇了摇头:“朕反倒觉得,孟嘉所图的事情,应该对盛国来说不算坏事,只是尚且不知他会如何开口,你暂且多观察一下,且待大婚之后,自然就有了答案。” 有了陛下的交待,这两日晏怀往驿馆去得便勤了些,只不过孟嘉仿佛有些心事重重,并未多怀疑晏怀有别的心思,晏怀便一边守着他,一边与元麓侃侃而谈。 不过在春满楼,晏怀是以私人身份与之相交,如今是作为接待使,所言所行与那日定然不同。 元麓却哈哈笑道:“正经起来的晏尚书,也颇有意思。” 晏怀一手扶额,私下里他的确随意些,但如何就不正经了? 元麓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柄长枪,扔给了晏怀:“萧老将军一柄长枪耍得出神入化,知安兄可要试试?” 萧老头会的东西多,晏怀素日里惯使长剑,但也跟着耍了一段时间的枪,二人到了院中,他也只是随意挥了几招,元麓便两眼放光:“能不能教教我?” 晏怀自然应允,便在院中手把手教他如何握枪运势,不多时,孟嘉从房内出来,坐在院中摇椅上看着二人,神色有些古怪。 晏怀见状,低声问道:“三王子殿下这是怎么了?” 元麓淡淡一笑:“不用管他。” 帝后大婚的前一日,洛城各处张灯结彩,红绸布从宫门一路铺到了宣平侯府,沿途彩灯不断,酒楼歌馆,食肆茶坊,彻夜不歇,便是寻常百姓家也大开门户,烟花爆竹声声震,丝竹管弦不绝耳,竟比年节乞巧都要热闹。 皇帝下旨大赦天下,为皇后行善积德,全国寺庙皆为皇后诵经祈福。 不待出门,便可知街上人烟浩穰,热闹非凡。 元麓让人来晏府递消息,他从未见过如此盛景,想让晏怀陪同逛一逛。 晏怀这段时间比较忙碌有些忽略家里,今晚本想带着姝儿和孩子上街游玩的,既然元麓也想一起,他便来征求姜姝的意见。 “你不是好奇那个南越国的五皇子吗,今晚便可见到了。” 姜姝也只是随口一说,但也应了下来,不过她有自己的想法,“我得去问问嫂嫂要不要同我们一起,若你与元公子聊得尽兴了,我与嫂嫂带着孩子们玩也是一样的。” 谁知她才与冯凌桑开了个口,冯凌桑就一把抱过她怀里的小平儿,笑嘻嘻道:“难得这样的好日子,把孩子交给我,你与晏怀自个儿玩去。” 姜姝的一句“还有旁人呢”尚未说出口,冯凌桑就抱着小平儿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晏怀揽过她的肩膀,暧昧道:“嫂嫂如此体贴,夫人可莫要辜负了。” “稍后有元公子在,你可得收敛着点。” 晏怀笑了笑:“元麓兄见咱们夫妇俩一道,不会如此不识趣的。” 晏怀很快被自己的话打脸了,元麓与晏怀碰面后,见到姜姝,并未有任何要离开的觉悟,反而凑到晏怀身旁,将姜姝都挤到了一旁。 幸亏晏怀眼疾手快,连忙牵住了她的手,并温声道:“人多别走散了,牵好我的手。” 元麓见状走到晏怀另一侧,沿街的奇巧器皿、百色物件,还有各色花灯,看得他应接不暇,嘴上也没闲着,与晏怀讨论了一路。 姜姝压根插不上话,不过她也不是热闹的性子,只安静待在晏怀身侧,感受着周遭的热闹气息,一想到小妹明日要出嫁,心里便忍不住欢喜。 逛了大半个时辰,几人都有些累了,似春满楼这等恐怕早已人满为患,晏怀便带二人找了家安静的茶坊歇歇脚。 茶坊二楼还有靠窗的位置空着,正好一边喝着茶还能一边感受到街上的喜悦热闹。 元麓坐在姜姝对面,姜姝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打量自己,虽略有些不满但还是礼貌地浅笑回应了下,哪知对面的人突然说道:“知安兄的夫人可真美。” 姜姝一怔,微不可察蹙了眉。 晏怀也是愣了愣,可瞧见元麓的眸子里真的只有欣赏并无别的心思,心道许是南越与盛国人情不同,又加上元麓很快移开了目光,他便没多在意。 之后交谈间也同往日一样,姜姝始终安安静静,只偶尔参与他们的聊天,直到街上人群渐渐散了些,晏怀牵着姜姝起身道:“明日便是大典,想必会是忙碌的一天,天色已晚,我们先送元麓兄回驿馆。” 元麓未起身,只一双眸子乌亮,直直看着晏怀,“知安兄,我有话对你说。” “元麓兄有话,但说无妨。” “你觉得我怎么样?”他目光灼灼,不加掩饰。 晏怀一脸疑惑,但还是诚实说道:“元麓兄是清风霁月的君子。” 元麓又问:“你说与我一见如故、相见恨晚,说欣赏我的性情,与我颇为投缘,可是真的?” 晏怀笑得不明所以:“自然是真的,我当元麓兄为至交好友,元麓兄何有此问?” “既如此,你可愿一生一世都与我在一起?我们一同游历天下,我不想找别的伴,我只想要你。” 晏怀犹如当头一棒,侧首看了姜姝一眼,见她同样是满脸错愕。 他说话都磕巴了起来:“元、元麓兄这是何意?” 话音才落,只见元麓站起身,伸手解了头上的玉冠与发簪,三千青丝散落,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落在了肩头后背。 第226章 戏剧 元麓是女子这件事,犹如晴天霹雳,在晏怀心头轰然炸开。 女子着男装,其实大多数都是能看出来的,比如姜姝跟随他下江南那次,着男装是为了赶路方便,也仅此而已,姜姝素日里言行举止也都是女子做派。 可元麓不同,她身材高挑,在一众男子身旁也不落下风;她举止豪迈,一柄大刀耍得虎虎生风;她大口喝酒,一碗接着一碗号称千杯不醉;她、她还曾与晏怀勾肩搭背,晏怀手把手教她耍枪…… 这一刻,晏怀还是宁愿相信她是个正儿八经的男人。 元麓将青丝随意绾了个髻,用发簪别住,方才姜姝见他只觉得他面容清俊,现下再看,这份清俊全然变成了英气,莫说晏怀看不出,便是她与之相处了一晚上,也没瞧出对方竟是个姑娘。 她同晏怀一样错愕,联想到元麓方才说的话,都不禁有些头疼。 晏怀缓了许久,左手紧紧握着姜姝,仿佛汲取了些力量般,尴尬言道:“元……姑娘,我一直以为你是男子。” “那你现在知道了,重新介绍一下,我是孟玉,是与三哥一母同胞的南越公主。” 二人相识以来,她曾做过三次自我介绍,晏怀都不知该不该信她了,此刻他心中五味杂陈。 孟玉又道:“你亲口对我说,喜欢和我待在一起,我是男子时尚且如此,现下得知我是女子,莫不成就与我生疏了?” “那不一样。”晏怀连忙解释:“从一开始,我对你便是对男子的相处方式,是把你当朋友,当好兄弟,这完全不一样。” “你我志趣相投,一见如故,我喜欢的也是你喜欢的,你热爱的便是我热爱的,天底下没有比我二人更合适的了。” “公主殿下,晏某已娶妻。” “没关系,你们可以和离,我不在乎。” 晏怀瞪大了眼睛,他一直没能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然而听见这话,他的错愕中多了几分愠怒,“我绝不会和离,这些天你一直以男子身份与我相处,想来不管我有什么所作所为也不该让你误会,爱人与友人我还能分得清楚,公主殿下日后切莫再说这样的话了。” 他牵着姜姝的手便要离开,孟玉似乎有些受伤,可她性情的确如男子一般,不会轻易退缩,“晏知安,你喜欢身为男子的我,却拒绝身为女子的我,其实我不曾变过,我便是我,我是元麓,是那个与你一见如故、与你彻夜吃酒、与你比划拳脚、与你惺惺相惜的人,如今不过得知了我其实是个女子,但这又如何?我依旧是我,你不过是在逃避,你不敢承认你也喜欢我。” 晏怀感受到手心里被包裹着的手指有些颤动,他心中慌乱几许,侧目去看姜姝的神情,见她脸色煞白。 孟玉却又在此刻说道:“我们之间的经历是真的,情意也是真的,与我在一起时你是真心欢喜,我能感觉得出来,你是喜欢和我待在一处的,和我在一起,你可以彻夜不归,你每日都去驿馆找我,你说希望我不是王子,只是一名普通的江湖侠客,你知大典过后我要与哥哥返程,你说舍不得我走……” “不对,不对!”晏怀简直要炸毛了,这都什么跟什么,他明明是舍不得好友,怎么被她说得如此暧昧?“你说的这些都是基于你是个男子,否则我绝对不会对你说这样的话!” “所以,其实你喜欢的是男子?”孟玉眸中泪光闪烁,似难以置信。 晏怀比她更加难以置信,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挥了挥手,略有些气急败坏道:“我没必要同你解释。” 拉着姜姝离了茶坊,他的脑袋还有种被雷轰过的感觉。 “姝儿……” 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模样,姜姝吐了口气:“你先别说话,我想静一静。” 晏怀那日一早回府,说他与元麓一见如故,他毫不吝啬的夸赞对方,与对方称兄道弟,本以为结识了一个莫逆之交,结果对方转头一变成了个姑娘,还要一辈子跟他在一起。 莫说晏怀会懵,她自己此刻都觉得像看话本子。 俩人就这样一路沉默地回了府,又一路沉默地进了晨芜院,小平儿早就被奶嬷嬷哄睡着了,将月和带星见他们回来,忙准备盥洗之物。 二人都习惯了尽量不打扰大人和夫人,放下东西立马就撤了,姜姝心情复杂的卸妆梳洗,晏怀也捧了把水往脸上泼,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他总觉得今晚的事情像做梦。 也不知是谁先开始的,房内莫名出现了笑声,姜姝回身与他四目相对,二人谁都没忍住笑了起来。 笑此事荒唐至极,更笑这样的事竟被他们给遇上了。 笑得泪沾湿了眼角,姜姝才略略严肃问道:“此事你预备如何?” 晏怀牵着她的双手,竟是跪了下来,抬了一只手起誓:“我对她除了朋友之谊,绝没有半点别的心思,我更不喜欢男子……” 姜姝大惊失色,伸手去扶他:“快起来,你别胡闹。” 看来元麓是女子的事真是让他受到不小的惊吓,竟做出此番举动,男儿膝下有黄金,可跪天地君亲师,怎可对她下跪? 晏怀不起,抱着她的双腿,将脸埋于她的腹部,闷闷说道:“她说的那些都不是实情,我欣赏她、喜欢与她相交,只是朋友之谊,是对朋友间的感情,自然,我若早知道她是个姑娘,从一开始就不会有结交的机会。” 元麓之所以会误会,只因为她虽扮做男子,可内心里还是个姑娘家,她把与晏怀的互相欣赏当成了爱慕,二人正常的交往自然也变了味道,可对晏怀而言,元麓是个男子,只是个男子。 姜姝继续拉扯他,沉声道:“你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她不习惯这样,哪怕是夫妻之间,她也不希望谁对谁卑躬屈膝。 晏怀依言站了起来,手臂却环在她的腰间,“姝儿,你相信我。” 第226章 戏剧 元麓是女子这件事,犹如晴天霹雳,在晏怀心头轰然炸开。 女子着男装,其实大多数都是能看出来的,比如姜姝跟随他下江南那次,着男装是为了赶路方便,也仅此而已,姜姝素日里言行举止也都是女子做派。 可元麓不同,她身材高挑,在一众男子身旁也不落下风;她举止豪迈,一柄大刀耍得虎虎生风;她大口喝酒,一碗接着一碗号称千杯不醉;她、她还曾与晏怀勾肩搭背,晏怀手把手教她耍枪…… 这一刻,晏怀还是宁愿相信她是个正儿八经的男人。 元麓将青丝随意绾了个髻,用发簪别住,方才姜姝见他只觉得他面容清俊,现下再看,这份清俊全然变成了英气,莫说晏怀看不出,便是她与之相处了一晚上,也没瞧出对方竟是个姑娘。 她同晏怀一样错愕,联想到元麓方才说的话,都不禁有些头疼。 晏怀缓了许久,左手紧紧握着姜姝,仿佛汲取了些力量般,尴尬言道:“元……姑娘,我一直以为你是男子。” “那你现在知道了,重新介绍一下,我是孟玉,是与三哥一母同胞的南越公主。” 二人相识以来,她曾做过三次自我介绍,晏怀都不知该不该信她了,此刻他心中五味杂陈。 孟玉又道:“你亲口对我说,喜欢和我待在一起,我是男子时尚且如此,现下得知我是女子,莫不成就与我生疏了?” “那不一样。”晏怀连忙解释:“从一开始,我对你便是对男子的相处方式,是把你当朋友,当好兄弟,这完全不一样。” “你我志趣相投,一见如故,我喜欢的也是你喜欢的,你热爱的便是我热爱的,天底下没有比我二人更合适的了。” “公主殿下,晏某已娶妻。” “没关系,你们可以和离,我不在乎。” 晏怀瞪大了眼睛,他一直没能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然而听见这话,他的错愕中多了几分愠怒,“我绝不会和离,这些天你一直以男子身份与我相处,想来不管我有什么所作所为也不该让你误会,爱人与友人我还能分得清楚,公主殿下日后切莫再说这样的话了。” 他牵着姜姝的手便要离开,孟玉似乎有些受伤,可她性情的确如男子一般,不会轻易退缩,“晏知安,你喜欢身为男子的我,却拒绝身为女子的我,其实我不曾变过,我便是我,我是元麓,是那个与你一见如故、与你彻夜吃酒、与你比划拳脚、与你惺惺相惜的人,如今不过得知了我其实是个女子,但这又如何?我依旧是我,你不过是在逃避,你不敢承认你也喜欢我。” 晏怀感受到手心里被包裹着的手指有些颤动,他心中慌乱几许,侧目去看姜姝的神情,见她脸色煞白。 孟玉却又在此刻说道:“我们之间的经历是真的,情意也是真的,与我在一起时你是真心欢喜,我能感觉得出来,你是喜欢和我待在一处的,和我在一起,你可以彻夜不归,你每日都去驿馆找我,你说希望我不是王子,只是一名普通的江湖侠客,你知大典过后我要与哥哥返程,你说舍不得我走……” “不对,不对!”晏怀简直要炸毛了,这都什么跟什么,他明明是舍不得好友,怎么被她说得如此暧昧?“你说的这些都是基于你是个男子,否则我绝对不会对你说这样的话!” “所以,其实你喜欢的是男子?”孟玉眸中泪光闪烁,似难以置信。 晏怀比她更加难以置信,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挥了挥手,略有些气急败坏道:“我没必要同你解释。” 拉着姜姝离了茶坊,他的脑袋还有种被雷轰过的感觉。 “姝儿……” 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模样,姜姝吐了口气:“你先别说话,我想静一静。” 晏怀那日一早回府,说他与元麓一见如故,他毫不吝啬的夸赞对方,与对方称兄道弟,本以为结识了一个莫逆之交,结果对方转头一变成了个姑娘,还要一辈子跟他在一起。 莫说晏怀会懵,她自己此刻都觉得像看话本子。 俩人就这样一路沉默地回了府,又一路沉默地进了晨芜院,小平儿早就被奶嬷嬷哄睡着了,将月和带星见他们回来,忙准备盥洗之物。 二人都习惯了尽量不打扰大人和夫人,放下东西立马就撤了,姜姝心情复杂的卸妆梳洗,晏怀也捧了把水往脸上泼,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他总觉得今晚的事情像做梦。 也不知是谁先开始的,房内莫名出现了笑声,姜姝回身与他四目相对,二人谁都没忍住笑了起来。 笑此事荒唐至极,更笑这样的事竟被他们给遇上了。 笑得泪沾湿了眼角,姜姝才略略严肃问道:“此事你预备如何?” 晏怀牵着她的双手,竟是跪了下来,抬了一只手起誓:“我对她除了朋友之谊,绝没有半点别的心思,我更不喜欢男子……” 姜姝大惊失色,伸手去扶他:“快起来,你别胡闹。” 看来元麓是女子的事真是让他受到不小的惊吓,竟做出此番举动,男儿膝下有黄金,可跪天地君亲师,怎可对她下跪? 晏怀不起,抱着她的双腿,将脸埋于她的腹部,闷闷说道:“她说的那些都不是实情,我欣赏她、喜欢与她相交,只是朋友之谊,是对朋友间的感情,自然,我若早知道她是个姑娘,从一开始就不会有结交的机会。” 元麓之所以会误会,只因为她虽扮做男子,可内心里还是个姑娘家,她把与晏怀的互相欣赏当成了爱慕,二人正常的交往自然也变了味道,可对晏怀而言,元麓是个男子,只是个男子。 姜姝继续拉扯他,沉声道:“你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她不习惯这样,哪怕是夫妻之间,她也不希望谁对谁卑躬屈膝。 晏怀依言站了起来,手臂却环在她的腰间,“姝儿,你相信我。” 第227章 盛典 姜姝抬眸与他四目相对,愣愣说道:“我没有不信你,只是此事太过戏剧。” 晏怀这些天与元麓可以说日日相见,他们一起做了许多事,彼此志趣相投,有说不完的话,他纵然坦荡,可对方在相处中却对他有别样的心思。 晏怀长长叹了口气,神情颇为委屈:“夫人,我的确没有识人之明,日后再也不乱与人结交了。” 姜姝心道何至于此,蓦地想起晏怀第一次去江南查案时,对黄庭信任至极,后来却惨遭背刺,那个案子闹得沸沸扬扬,至今还有不少不明就里的百姓认为晏怀真的做了那些事,如今结识元麓,正为寻得个知己好友而高兴,对方又来这一出,让晏怀日后如何再信任旁人。 姜姝抬手捧着他的脸,慢慢说道:“夫君待人赤忱本没有错,无需因此否定自身。” “你说我怎么一直没有发现呢,我怎么能发现不了呢?”晏怀满心懊恼。 “夫君不必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晏怀手臂圈地紧了紧,他已经有了世上最好的姑娘,绝不容许有任何人来破坏。 帝后大婚,举国欢庆。 姜姝一早起身换衣梳妆,小平儿一向醒得早,丫鬟也给他穿了早就预备好的新衣,小娃娃好似不能好好走路,去到哪里都是风风火火的一阵跑,未及跟前,便听见他咚咚咚的声音。 “平儿慢些,当心摔着。”姜姝柔柔唤了一声。 小平儿跑到娘亲身边,咧嘴笑了笑:“娘亲真美!” “小嘴巴这么甜,跟谁学的呀?” 肉乎乎的双手登时捂住嘴,咯咯笑道:“爹爹。” 晏怀上前一把将他捞起,“今日小姨母大婚,爹爹带你去观礼好不好?” 姜姝轻声打断:“不可胡闹。” 一岁多的娃娃根本控制不了情绪,乖的时候自然软软糯糯惹人喜欢,可一旦哭闹起来也吓人得很,帝后大婚加上立后大典,容不得出一点岔子,各国使团都在场,怎能带个小娃娃前去。 姜姝有时候觉得,晏怀对儿子太纵容了些。 小平儿瘪瘪嘴,与爹爹对视一眼,父子二人心照不宣,晏怀捏了捏儿子的小脸蛋,“立后大典的时候自然不让他上前,可大婚本是欢欢喜喜的,带个小娃娃有何不可,庆典时我抱他站远一些便是。” 偏偏姜姝知道他虽纵容,却也一向有分寸,轻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迎亲使在宣平侯府又宣读了一遍立后诏书,在礼乐齐鸣下,姜欣一身凤冠霞帔缓缓离开侯府,卤簿仪仗就绪,她在声声恭贺中上轿,未执却扇,端端方方坐在轿中,所有百姓都可以一睹皇后尊容。 轻纱罗帐缓缓放下,有人往轿旁撒了银钱,锣鼓喧天,礼炮齐鸣,迎亲队伍踩着红绸布,先是在朱雀街、昌隆街、永安街几条主要道路上转了几圈,才入了宫门。 晏怀果然抱着小平儿来观礼,只是在姜姝再三叮嘱下,他抱着儿子往后退了退,在礼乐声中,就算孩子哭闹,也影响不了什么,不过小平儿虽满脸兴奋,一直“哇哇”的叫,声音却不大,被爹爹抱着也并没有闹脾气。 大婚典礼一结束,紧接着便是立后大典,晏怀抱着小平儿去赵太后那儿要喜糖去了,赵太后对小平儿自然是爱不释手,可小孩子坐不住,一会儿便在殿里到处翻动,赵太后笑说浑像晏怀小时候,便是如今晏怀也静不下来,得亏娶了个温婉娴静的夫人。 皇家婚礼除了礼数繁琐些,庄重些,大体流程也都是那些,姜欣被送回早已修整好的凤鸾宫,耳边喧闹之音才算是静下来。 宫宴上,陈清德一脸喜气,心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纵然今日是他大婚之日,可朝臣们哪敢真的闹他,宫宴才过半,他便匆匆走了,心心念念的人正在等他,多日不见,他的心早飞到她身边。 姜欣没想到他会这么快过来,赶紧整理了下凤袍,从府中带来的贴身婢女疏影和阿横侍立在两侧,也连忙正了正身子。 殿门打开,太监宫女们守在外头,陈清德脚步轻松地踏步进来,与她目光相撞,见她慌地低下头,心底里似被什么东西击了一下,酥酥痒痒。 “吃过东西了吗?” 他的声音温和,姜欣点了点头。 “都出去。” 疏影和阿横不敢多待,连忙欠身迈着小碎步离了寝殿,姜欣见人都走光了,才轻声道:“我、我还没卸头面……” 陈清德自然知道,可她这样美,他不忍心破坏,姜欣见他只远远站着,却迟迟不过来,不知该不该上前迎他,今日是她大婚,是不是、是不是可以只当他是夫君,明日再当他是皇帝? 她正这样想着,便见他缓缓走了过来,在她身旁坐下,浓重的男子气息瞬时将她包围,他倾身靠过来,嗓音低沉:“欣儿,你可真美。” 姜欣眼前是他明黄色的礼服,隔着层层衣裳,仿佛也能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鬼使神差的,她问了句:“只有美吗?” 很多人说她样貌好,可她就只有美吗? “你有太多的好,可是此时此刻,洞房花烛夜,我只能看见你的美,她已经完全吸引了我的目光,再也分不出半分心思去想别的。” 她的脸色爆红,“洞房花烛夜”这几个字在她心头跳动,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 凤冠霞帔实在累人,纵然陈清德舍不得移开眼,却还是不想让她太辛苦,姜欣要唤婢女来,陈清德却主动请缨,“我来。” 他牵起她的手走到镜台前,宽厚的大掌在她头上笨拙拨弄着,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手又怕弄疼了她,姜欣轻笑了声,自己伸手去拆钗环。 陈清德学着她的动作,一个个将头面全部卸下来,青丝散落而下,她的面颊却透着诱人的红。 他在身后,微微俯身,手上还握着她柔顺的青丝,伴着她身上的清香,他庄重又充满爱意地在她修长白皙的脖颈落下一吻。 第227章 盛典 姜姝抬眸与他四目相对,愣愣说道:“我没有不信你,只是此事太过戏剧。” 晏怀这些天与元麓可以说日日相见,他们一起做了许多事,彼此志趣相投,有说不完的话,他纵然坦荡,可对方在相处中却对他有别样的心思。 晏怀长长叹了口气,神情颇为委屈:“夫人,我的确没有识人之明,日后再也不乱与人结交了。” 姜姝心道何至于此,蓦地想起晏怀第一次去江南查案时,对黄庭信任至极,后来却惨遭背刺,那个案子闹得沸沸扬扬,至今还有不少不明就里的百姓认为晏怀真的做了那些事,如今结识元麓,正为寻得个知己好友而高兴,对方又来这一出,让晏怀日后如何再信任旁人。 姜姝抬手捧着他的脸,慢慢说道:“夫君待人赤忱本没有错,无需因此否定自身。” “你说我怎么一直没有发现呢,我怎么能发现不了呢?”晏怀满心懊恼。 “夫君不必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晏怀手臂圈地紧了紧,他已经有了世上最好的姑娘,绝不容许有任何人来破坏。 帝后大婚,举国欢庆。 姜姝一早起身换衣梳妆,小平儿一向醒得早,丫鬟也给他穿了早就预备好的新衣,小娃娃好似不能好好走路,去到哪里都是风风火火的一阵跑,未及跟前,便听见他咚咚咚的声音。 “平儿慢些,当心摔着。”姜姝柔柔唤了一声。 小平儿跑到娘亲身边,咧嘴笑了笑:“娘亲真美!” “小嘴巴这么甜,跟谁学的呀?” 肉乎乎的双手登时捂住嘴,咯咯笑道:“爹爹。” 晏怀上前一把将他捞起,“今日小姨母大婚,爹爹带你去观礼好不好?” 姜姝轻声打断:“不可胡闹。” 一岁多的娃娃根本控制不了情绪,乖的时候自然软软糯糯惹人喜欢,可一旦哭闹起来也吓人得很,帝后大婚加上立后大典,容不得出一点岔子,各国使团都在场,怎能带个小娃娃前去。 姜姝有时候觉得,晏怀对儿子太纵容了些。 小平儿瘪瘪嘴,与爹爹对视一眼,父子二人心照不宣,晏怀捏了捏儿子的小脸蛋,“立后大典的时候自然不让他上前,可大婚本是欢欢喜喜的,带个小娃娃有何不可,庆典时我抱他站远一些便是。” 偏偏姜姝知道他虽纵容,却也一向有分寸,轻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迎亲使在宣平侯府又宣读了一遍立后诏书,在礼乐齐鸣下,姜欣一身凤冠霞帔缓缓离开侯府,卤簿仪仗就绪,她在声声恭贺中上轿,未执却扇,端端方方坐在轿中,所有百姓都可以一睹皇后尊容。 轻纱罗帐缓缓放下,有人往轿旁撒了银钱,锣鼓喧天,礼炮齐鸣,迎亲队伍踩着红绸布,先是在朱雀街、昌隆街、永安街几条主要道路上转了几圈,才入了宫门。 晏怀果然抱着小平儿来观礼,只是在姜姝再三叮嘱下,他抱着儿子往后退了退,在礼乐声中,就算孩子哭闹,也影响不了什么,不过小平儿虽满脸兴奋,一直“哇哇”的叫,声音却不大,被爹爹抱着也并没有闹脾气。 大婚典礼一结束,紧接着便是立后大典,晏怀抱着小平儿去赵太后那儿要喜糖去了,赵太后对小平儿自然是爱不释手,可小孩子坐不住,一会儿便在殿里到处翻动,赵太后笑说浑像晏怀小时候,便是如今晏怀也静不下来,得亏娶了个温婉娴静的夫人。 皇家婚礼除了礼数繁琐些,庄重些,大体流程也都是那些,姜欣被送回早已修整好的凤鸾宫,耳边喧闹之音才算是静下来。 宫宴上,陈清德一脸喜气,心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纵然今日是他大婚之日,可朝臣们哪敢真的闹他,宫宴才过半,他便匆匆走了,心心念念的人正在等他,多日不见,他的心早飞到她身边。 姜欣没想到他会这么快过来,赶紧整理了下凤袍,从府中带来的贴身婢女疏影和阿横侍立在两侧,也连忙正了正身子。 殿门打开,太监宫女们守在外头,陈清德脚步轻松地踏步进来,与她目光相撞,见她慌地低下头,心底里似被什么东西击了一下,酥酥痒痒。 “吃过东西了吗?” 他的声音温和,姜欣点了点头。 “都出去。” 疏影和阿横不敢多待,连忙欠身迈着小碎步离了寝殿,姜欣见人都走光了,才轻声道:“我、我还没卸头面……” 陈清德自然知道,可她这样美,他不忍心破坏,姜欣见他只远远站着,却迟迟不过来,不知该不该上前迎他,今日是她大婚,是不是、是不是可以只当他是夫君,明日再当他是皇帝? 她正这样想着,便见他缓缓走了过来,在她身旁坐下,浓重的男子气息瞬时将她包围,他倾身靠过来,嗓音低沉:“欣儿,你可真美。” 姜欣眼前是他明黄色的礼服,隔着层层衣裳,仿佛也能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鬼使神差的,她问了句:“只有美吗?” 很多人说她样貌好,可她就只有美吗? “你有太多的好,可是此时此刻,洞房花烛夜,我只能看见你的美,她已经完全吸引了我的目光,再也分不出半分心思去想别的。” 她的脸色爆红,“洞房花烛夜”这几个字在她心头跳动,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 凤冠霞帔实在累人,纵然陈清德舍不得移开眼,却还是不想让她太辛苦,姜欣要唤婢女来,陈清德却主动请缨,“我来。” 他牵起她的手走到镜台前,宽厚的大掌在她头上笨拙拨弄着,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手又怕弄疼了她,姜欣轻笑了声,自己伸手去拆钗环。 陈清德学着她的动作,一个个将头面全部卸下来,青丝散落而下,她的面颊却透着诱人的红。 他在身后,微微俯身,手上还握着她柔顺的青丝,伴着她身上的清香,他庄重又充满爱意地在她修长白皙的脖颈落下一吻。 第228章 洞房 姜欣蓦地僵住了,纤细腰身被他抱住,她连呼吸都放轻了。 “欣儿,我终于等到了这一日,等到你成为了我的妻子。” 他的呼吸洒在她耳畔,姜欣根本听不见他说什么,只能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不用去看,也知她面上的绯红就没褪下来过。 陈清德感受到怀里的人紧张地颤抖,他的手覆上她温热的脸颊,将她的脸掰过来与自己对视。 姜欣看着他的面容慢慢放大,倏地闭上眼睛,却未在唇上感受到他的碰触,反而鼻尖冰冰凉凉的,他捧着她的脸,鼻尖碰着鼻尖。 声音充满了致命的蛊惑:“欣儿,你欢喜吗?” 你欢喜与我在一起,欢喜做我的皇后吗。 姜欣眼睫颤动,“嗯,欢喜。” 一出声她自己就呆住了,她的声音为何软绵无力,为何夹杂着粗重的气息,为何听着这般令人想入非非…… 话音才落,唇上便覆上一片湿润,她丝毫不敢动,由着他厮磨吮吸,由着他攻城略地。 直到再也压不住心里被他挑拨起来的悸动,她的双手不受控制般攀上了他的脖颈,就在这时,陈清德空出手来为她宽衣,繁琐的礼服穿着麻烦,脱起来更麻烦,额头上浸出细汗,凤袍才被他褪了下来,顺势散落在地上。 陈清德拦腰将她抱起,望着她鲜艳欲滴的唇瓣,眉梢染了一抹薄红,大红喜帐内铺了好几层厚厚的锦衾,上头撒了些红枣花生之类的东西,被陈清德的大手连同上层衾被兜着推到了地上。 小心翼翼将怀里娇滴滴的小人儿放在榻上,他反倒没了那些急切,而是细细端详她的眉眼,和此刻为他染了一片羞涩的模样。 姜欣不知道,在她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时,他就已经把她放在了心里;在她住在宫里那段时间,他每日都想去见她,却又怕自己唐突了她;在她离宫回到宣平侯府后,他的心仿佛空了一块,独自在蒹云阁的石阶上坐了整整一夜。 姜欣躺在榻上,见他目光直直盯着自己,慌张扯过锦衾盖在了自己身上,此刻她只穿了里衣,而他衣冠楚楚。 陈清德伸手解了镶白玉龙纹腰带,俯身而下,低低问她:“紧张?” 姜欣双手拽着锦衾,只露出个脑袋,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他轻笑,知对方不过是个小姑娘,自然会紧张,他十七岁登基,过了这么多年,早已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和不谙世事。 便是民间的男子,似他这个年纪,也早该娶妻生子了,不过此刻他又庆幸,庆幸自己等到了现在,等到她长大。 “别怕。”他的声音似带着魔力,姜欣咬着唇点了点头:“陛下,臣、臣妾不怕。” 宫里的嬷嬷都教过,家中母亲也再三嘱咐,他是天子,哪怕自己贵为皇后,在他面前也是臣子。 为人妻、为人臣,都该侍奉君上。 陈清德深深望着她,眼角眉梢皆是旖旎风情,他的吻与方才的温柔缱绻不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像一个猎人,终于捕捉到了心仪已久的猎物,恨不得连骨吞入腹中。 大掌游移间惊觉她浑身战栗,他抵在她脖颈间大口喘息,与她商量道:“欣儿,你可不可以不唤我陛下?” 姜欣瞪大了眼睛,不喊陛下要喊什么? “我是你的什么人?” 她蓦地明白了过来,咬唇喊了声:“夫君。” 一声夫君喊在他的心里,让他更加卖力,红鸾帐下,似是嘤嘤啼哭,龙凤红烛随风而动,烛光中映出交织的身影。 前头宫宴到此时才散,小平儿趴在爹爹的肩头睡得正香,姜姝在西华宫借了个小毯子给他盖在身上,同宣平侯府及另外几家亲眷打过招呼后,一家人离了宴席。 晏怀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道:“夜晚有些凉,你冷不冷?” 姜姝摇了摇头:“我方才吃了酒,现下身上正热乎着呢。” 闻言,晏怀眸子一亮,在夜色下透着别样的笑意,手指在她的掌心画了个圈,语气暧昧:“那夫人可醉了?” “我可没醉,不会被你哄骗了去。” 见她步伐加快,他亦紧紧追上,不依不饶:“怎么能说是哄骗呢?这不是你情我愿的事儿吗?” “噤声,莫要胡言乱语了。”姜姝回身去捂他的嘴,这人也不分场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晏怀亲了亲她的手心,她又倏地抽回手,怕吵醒了小平儿,只能气鼓鼓瞪着他。 晏怀心情大好将她一把揽了过来,“好了不闹了,咱们快些回家。” “知安兄。”马车旁,元麓喊了他一声。 晏怀脚步顿了顿,眉头不自觉拧了起来,姜姝抬眸看去,面前的人又恢复了男子的束发,一袭墨白色的长袍,身姿挺立,凭谁看都是个矜贵的翩翩公子。 怕有人路过,晏怀没有表明她女子的身份,只是冷淡说道:“你不必这般喊我了。” 元麓走上前来,问他:“昨晚我的提议你考虑得如何了?” 晏怀不解,什么提议?与姝儿和离,同她一生一世?真是荒唐! “我想昨晚我已说得很清楚。”晏怀欲离,想了想又说道:“晏某不值得你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第一次在春满楼我便与你说过,我已经有伴了。” 不只是游历天下的伴,更是他此生唯一的伴侣。 元麓一脸黯然:“可我能感觉出来,你也是喜欢我的。” “我对你的喜欢,是朋友之间的喜欢,是你自己非要曲解。” 陆续有不少人从宫里出来,他们声音并不大,旁人瞧见了也只以为在闲聊,可晏怀还是不愿传出一丝误会,见元麓又要再靠近。 他冷下声音低声说道:“公主来洛城的目的都忘了不成?你为何偷偷随孟嘉王子前来,孟嘉王子又为何主动请旨?南越王已病重,公主与王子在此时出使盛国,毫无私心吗?” 元麓大惊失色,慌地退后了半步,“你、你在说什么……” “今夜之后,各国使团都会陆续离开,公主还是不要将心思再放在晏某身上了,若南越国使团迟迟不走,恐会令人生疑,想必明日一早孟嘉王子便会入宫,公主还是多想想自身!” 第228章 洞房 姜欣蓦地僵住了,纤细腰身被他抱住,她连呼吸都放轻了。 “欣儿,我终于等到了这一日,等到你成为了我的妻子。” 他的呼吸洒在她耳畔,姜欣根本听不见他说什么,只能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不用去看,也知她面上的绯红就没褪下来过。 陈清德感受到怀里的人紧张地颤抖,他的手覆上她温热的脸颊,将她的脸掰过来与自己对视。 姜欣看着他的面容慢慢放大,倏地闭上眼睛,却未在唇上感受到他的碰触,反而鼻尖冰冰凉凉的,他捧着她的脸,鼻尖碰着鼻尖。 声音充满了致命的蛊惑:“欣儿,你欢喜吗?” 你欢喜与我在一起,欢喜做我的皇后吗。 姜欣眼睫颤动,“嗯,欢喜。” 一出声她自己就呆住了,她的声音为何软绵无力,为何夹杂着粗重的气息,为何听着这般令人想入非非…… 话音才落,唇上便覆上一片湿润,她丝毫不敢动,由着他厮磨吮吸,由着他攻城略地。 直到再也压不住心里被他挑拨起来的悸动,她的双手不受控制般攀上了他的脖颈,就在这时,陈清德空出手来为她宽衣,繁琐的礼服穿着麻烦,脱起来更麻烦,额头上浸出细汗,凤袍才被他褪了下来,顺势散落在地上。 陈清德拦腰将她抱起,望着她鲜艳欲滴的唇瓣,眉梢染了一抹薄红,大红喜帐内铺了好几层厚厚的锦衾,上头撒了些红枣花生之类的东西,被陈清德的大手连同上层衾被兜着推到了地上。 小心翼翼将怀里娇滴滴的小人儿放在榻上,他反倒没了那些急切,而是细细端详她的眉眼,和此刻为他染了一片羞涩的模样。 姜欣不知道,在她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时,他就已经把她放在了心里;在她住在宫里那段时间,他每日都想去见她,却又怕自己唐突了她;在她离宫回到宣平侯府后,他的心仿佛空了一块,独自在蒹云阁的石阶上坐了整整一夜。 姜欣躺在榻上,见他目光直直盯着自己,慌张扯过锦衾盖在了自己身上,此刻她只穿了里衣,而他衣冠楚楚。 陈清德伸手解了镶白玉龙纹腰带,俯身而下,低低问她:“紧张?” 姜欣双手拽着锦衾,只露出个脑袋,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他轻笑,知对方不过是个小姑娘,自然会紧张,他十七岁登基,过了这么多年,早已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和不谙世事。 便是民间的男子,似他这个年纪,也早该娶妻生子了,不过此刻他又庆幸,庆幸自己等到了现在,等到她长大。 “别怕。”他的声音似带着魔力,姜欣咬着唇点了点头:“陛下,臣、臣妾不怕。” 宫里的嬷嬷都教过,家中母亲也再三嘱咐,他是天子,哪怕自己贵为皇后,在他面前也是臣子。 为人妻、为人臣,都该侍奉君上。 陈清德深深望着她,眼角眉梢皆是旖旎风情,他的吻与方才的温柔缱绻不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像一个猎人,终于捕捉到了心仪已久的猎物,恨不得连骨吞入腹中。 大掌游移间惊觉她浑身战栗,他抵在她脖颈间大口喘息,与她商量道:“欣儿,你可不可以不唤我陛下?” 姜欣瞪大了眼睛,不喊陛下要喊什么? “我是你的什么人?” 她蓦地明白了过来,咬唇喊了声:“夫君。” 一声夫君喊在他的心里,让他更加卖力,红鸾帐下,似是嘤嘤啼哭,龙凤红烛随风而动,烛光中映出交织的身影。 前头宫宴到此时才散,小平儿趴在爹爹的肩头睡得正香,姜姝在西华宫借了个小毯子给他盖在身上,同宣平侯府及另外几家亲眷打过招呼后,一家人离了宴席。 晏怀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道:“夜晚有些凉,你冷不冷?” 姜姝摇了摇头:“我方才吃了酒,现下身上正热乎着呢。” 闻言,晏怀眸子一亮,在夜色下透着别样的笑意,手指在她的掌心画了个圈,语气暧昧:“那夫人可醉了?” “我可没醉,不会被你哄骗了去。” 见她步伐加快,他亦紧紧追上,不依不饶:“怎么能说是哄骗呢?这不是你情我愿的事儿吗?” “噤声,莫要胡言乱语了。”姜姝回身去捂他的嘴,这人也不分场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晏怀亲了亲她的手心,她又倏地抽回手,怕吵醒了小平儿,只能气鼓鼓瞪着他。 晏怀心情大好将她一把揽了过来,“好了不闹了,咱们快些回家。” “知安兄。”马车旁,元麓喊了他一声。 晏怀脚步顿了顿,眉头不自觉拧了起来,姜姝抬眸看去,面前的人又恢复了男子的束发,一袭墨白色的长袍,身姿挺立,凭谁看都是个矜贵的翩翩公子。 怕有人路过,晏怀没有表明她女子的身份,只是冷淡说道:“你不必这般喊我了。” 元麓走上前来,问他:“昨晚我的提议你考虑得如何了?” 晏怀不解,什么提议?与姝儿和离,同她一生一世?真是荒唐! “我想昨晚我已说得很清楚。”晏怀欲离,想了想又说道:“晏某不值得你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第一次在春满楼我便与你说过,我已经有伴了。” 不只是游历天下的伴,更是他此生唯一的伴侣。 元麓一脸黯然:“可我能感觉出来,你也是喜欢我的。” “我对你的喜欢,是朋友之间的喜欢,是你自己非要曲解。” 陆续有不少人从宫里出来,他们声音并不大,旁人瞧见了也只以为在闲聊,可晏怀还是不愿传出一丝误会,见元麓又要再靠近。 他冷下声音低声说道:“公主来洛城的目的都忘了不成?你为何偷偷随孟嘉王子前来,孟嘉王子又为何主动请旨?南越王已病重,公主与王子在此时出使盛国,毫无私心吗?” 元麓大惊失色,慌地退后了半步,“你、你在说什么……” “今夜之后,各国使团都会陆续离开,公主还是不要将心思再放在晏某身上了,若南越国使团迟迟不走,恐会令人生疑,想必明日一早孟嘉王子便会入宫,公主还是多想想自身!” 第229章 品行 晏怀牵着姜姝的手离开,之前陛下就怀疑过南越使团的目的,这些天晏怀也在思考,直到昨晚得知了元麓的真实身份,他才恍然大悟,她身为南越公主,却偷偷跟着哥哥来洛城,绝不会只是因为贪玩,还是在南越王病重的情况下。 她与孟嘉乃一母同胞,若孟嘉来洛城是想图谋什么,那么她一定就是孟嘉的助力。 元麓神色变幻几许,却仍追了过来,不死心地又问了一次:“此次来洛城,是我自己的主意,哥哥原本就不同意的,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不做这个南越公主,我只想与你一同喝酒练剑、游历天下。” “我不愿意。” “她比我好吗?”元麓指着姜姝,“你们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比得过你我二人志趣相投?” 晏怀一脸愠色:“我的姝儿无需与任何人比较,便是要比,她自然也比你好。” 若是昨晚因事发突然,他还念着彼此之间的朋友之谊,这一刻他全然放下了,这种并不纯粹的情意,要它何用。 “若是没有她呢?”元麓知道似晏怀这等人,必是重情重义,他既已娶妻,便会一心一意待自己的妻子,可她不过是想证明,二人这些天的点点滴滴皆出自真心,就算她不能与晏怀真的在一起,她也想证明晏怀心里是有她的。 “若你不曾娶妻,与我彻夜对酌、把酒言欢,知道我是女子后,可会愿意与我游历天下、一生相伴?” 明明那几日的情意,她感受得如此真切,与她在一起时,他眸中的欣喜,他唇边的笑意,他侃侃而谈的模样,她想,若是他没有娶妻,他们一定会修成正果。 可晏怀却说:“假设之言没有任何意义,我已娶妻,我深爱我的妻子,没有如果,因为无论如何,我都会想办法遇见她。” 将姜姝扶到马车上,然后又将怀中的儿子放到她怀中,晏怀才自己踏上马车。 元麓望着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的姜姝,眸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这个女子为何能做到如此淡然,她就那般确信,晏怀对她的爱坚定不移? 小平儿在马车里睡得香甜,压根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而姜姝一脸恬淡望着儿子,身边是晏怀温暖宽厚的臂膀。 马车行得缓慢,晏怀低声问道:“夫人如此信任我?” 姜姝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亲密无间,她自是很了解晏怀的为人,从前祖母在世时总说,嫁一个人首先要看他的品行,爱到最后往往会变得苍白,可一个人的心性却难改变。 从与他互通心意,这些年互相扶持一路走来起,她便知道,他跑不掉了。 他的品行不允许他三心二意。 帝后大婚过后,各国使团陆续开始离京,这两日洛城的防卫也比之前严了许多,成安侯府世子徐成华一直负责西凉使团的接待工作,如今西凉使团离京,他来相送。 只是例行的检查却不得不做,一开始都还客客气气的,西凉使团本以为就是走个过场,没想到他检查得那么仔细,一下子有些绷不住了。 “徐大人,这就没有必要了,都是我们的贴身衣物。” 徐成华客气道:“在下也是按规矩办事,其它两国的使团离京,也都是要配合检查的,还请诸位大人见谅。” 最终在某一位使臣的亵衣里找到了一张洛城的护防图,臊的这位大人差点当场去世,徐成华却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将那护防图默默收了起来,甚至眼睛都未再瞟一眼。 北燕那边倒是没有这么蠢,仔细检查过后一切如常,而南越的使团们也已经在收拾行李了,不过这都是做给那两国看的。 孟嘉早就进了宫,此刻正在光明殿。 陈清德这几日新婚燕尔,心情大好,连带着看旁人都顺眼不少,只是面对孟嘉的提议,他还是不想答应得太早,毕竟是对方有求于他,筹码这东西,有时候是可以适当加一加的。 因为他可以等,孟嘉却等不了。 “陛下,小玉与我一母同胞,我们兄妹感情自幼便极好,这一点陛下尽管可以放心,有她在盛国一日,小王可保证越国与盛国不再有战争。” 陈清德浅笑了笑:“听闻你那个二哥颇有手段,就算朕能助你,你就能保证一定能坐上那个位子?” 孟嘉拱了拱手:“二哥的所作所为,父亲也知晓一些,原本储位人选便在我与二哥之间犹豫不决,如今我只是缺一些筹码,不然也不会冒险请旨来洛城,若有陛下助力,父亲心里的天平自然往我身上倾斜。” 陈清德静默了片刻,孟嘉又道:“旁人都知,此次出使洛城是我主动请旨,可若没有父亲的允许,我也来不了,或许父亲也是想看一看,我究竟能不能劝得动盛国陛下,还有小玉,越国皇城丢了一位公主,父亲怎可能毫不知情?” “毕竟陛下也不想让我那个喜怒不定的二哥当上南越王?” 陈清德挑了挑眉:“朕已娶妻,且并不打算废后。” “小玉自然不敢奢求后位,只是她毕竟是南越公主,且是我父亲最为疼爱的小公主,陛下也总要给我南越百姓一个交待。” “皇后之下,贵妃乃四妃之首,想必不会辱没了贵国公主。” 孟嘉知他这是答应了,只是还没等拱手称谢,对方却又掷地有声说道:“神武二十六年,你大哥想要篡位,哄骗去兵权,带兵滋扰我盛国边境,挑起了平羌大战,当时驻守在宛城的沈将军以区区一万兵将殊死顽抗,被你大哥割下了头颅,沈家仅剩一家子妇孺和一个嗷嗷待哺的娃娃,便是到如今,也没有成年男子掌家。” “后来你大哥谎称南越王被挟持,想借着才打了胜仗的决心一鼓作气攻入番禺,被南越王镇压,可我怎么听说,你大哥只是被幽禁,南越王并未杀他?” 第229章 品行 晏怀牵着姜姝的手离开,之前陛下就怀疑过南越使团的目的,这些天晏怀也在思考,直到昨晚得知了元麓的真实身份,他才恍然大悟,她身为南越公主,却偷偷跟着哥哥来洛城,绝不会只是因为贪玩,还是在南越王病重的情况下。 她与孟嘉乃一母同胞,若孟嘉来洛城是想图谋什么,那么她一定就是孟嘉的助力。 元麓神色变幻几许,却仍追了过来,不死心地又问了一次:“此次来洛城,是我自己的主意,哥哥原本就不同意的,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不做这个南越公主,我只想与你一同喝酒练剑、游历天下。” “我不愿意。” “她比我好吗?”元麓指着姜姝,“你们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比得过你我二人志趣相投?” 晏怀一脸愠色:“我的姝儿无需与任何人比较,便是要比,她自然也比你好。” 若是昨晚因事发突然,他还念着彼此之间的朋友之谊,这一刻他全然放下了,这种并不纯粹的情意,要它何用。 “若是没有她呢?”元麓知道似晏怀这等人,必是重情重义,他既已娶妻,便会一心一意待自己的妻子,可她不过是想证明,二人这些天的点点滴滴皆出自真心,就算她不能与晏怀真的在一起,她也想证明晏怀心里是有她的。 “若你不曾娶妻,与我彻夜对酌、把酒言欢,知道我是女子后,可会愿意与我游历天下、一生相伴?” 明明那几日的情意,她感受得如此真切,与她在一起时,他眸中的欣喜,他唇边的笑意,他侃侃而谈的模样,她想,若是他没有娶妻,他们一定会修成正果。 可晏怀却说:“假设之言没有任何意义,我已娶妻,我深爱我的妻子,没有如果,因为无论如何,我都会想办法遇见她。” 将姜姝扶到马车上,然后又将怀中的儿子放到她怀中,晏怀才自己踏上马车。 元麓望着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的姜姝,眸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这个女子为何能做到如此淡然,她就那般确信,晏怀对她的爱坚定不移? 小平儿在马车里睡得香甜,压根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而姜姝一脸恬淡望着儿子,身边是晏怀温暖宽厚的臂膀。 马车行得缓慢,晏怀低声问道:“夫人如此信任我?” 姜姝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亲密无间,她自是很了解晏怀的为人,从前祖母在世时总说,嫁一个人首先要看他的品行,爱到最后往往会变得苍白,可一个人的心性却难改变。 从与他互通心意,这些年互相扶持一路走来起,她便知道,他跑不掉了。 他的品行不允许他三心二意。 帝后大婚过后,各国使团陆续开始离京,这两日洛城的防卫也比之前严了许多,成安侯府世子徐成华一直负责西凉使团的接待工作,如今西凉使团离京,他来相送。 只是例行的检查却不得不做,一开始都还客客气气的,西凉使团本以为就是走个过场,没想到他检查得那么仔细,一下子有些绷不住了。 “徐大人,这就没有必要了,都是我们的贴身衣物。” 徐成华客气道:“在下也是按规矩办事,其它两国的使团离京,也都是要配合检查的,还请诸位大人见谅。” 最终在某一位使臣的亵衣里找到了一张洛城的护防图,臊的这位大人差点当场去世,徐成华却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将那护防图默默收了起来,甚至眼睛都未再瞟一眼。 北燕那边倒是没有这么蠢,仔细检查过后一切如常,而南越的使团们也已经在收拾行李了,不过这都是做给那两国看的。 孟嘉早就进了宫,此刻正在光明殿。 陈清德这几日新婚燕尔,心情大好,连带着看旁人都顺眼不少,只是面对孟嘉的提议,他还是不想答应得太早,毕竟是对方有求于他,筹码这东西,有时候是可以适当加一加的。 因为他可以等,孟嘉却等不了。 “陛下,小玉与我一母同胞,我们兄妹感情自幼便极好,这一点陛下尽管可以放心,有她在盛国一日,小王可保证越国与盛国不再有战争。” 陈清德浅笑了笑:“听闻你那个二哥颇有手段,就算朕能助你,你就能保证一定能坐上那个位子?” 孟嘉拱了拱手:“二哥的所作所为,父亲也知晓一些,原本储位人选便在我与二哥之间犹豫不决,如今我只是缺一些筹码,不然也不会冒险请旨来洛城,若有陛下助力,父亲心里的天平自然往我身上倾斜。” 陈清德静默了片刻,孟嘉又道:“旁人都知,此次出使洛城是我主动请旨,可若没有父亲的允许,我也来不了,或许父亲也是想看一看,我究竟能不能劝得动盛国陛下,还有小玉,越国皇城丢了一位公主,父亲怎可能毫不知情?” “毕竟陛下也不想让我那个喜怒不定的二哥当上南越王?” 陈清德挑了挑眉:“朕已娶妻,且并不打算废后。” “小玉自然不敢奢求后位,只是她毕竟是南越公主,且是我父亲最为疼爱的小公主,陛下也总要给我南越百姓一个交待。” “皇后之下,贵妃乃四妃之首,想必不会辱没了贵国公主。” 孟嘉知他这是答应了,只是还没等拱手称谢,对方却又掷地有声说道:“神武二十六年,你大哥想要篡位,哄骗去兵权,带兵滋扰我盛国边境,挑起了平羌大战,当时驻守在宛城的沈将军以区区一万兵将殊死顽抗,被你大哥割下了头颅,沈家仅剩一家子妇孺和一个嗷嗷待哺的娃娃,便是到如今,也没有成年男子掌家。” “后来你大哥谎称南越王被挟持,想借着才打了胜仗的决心一鼓作气攻入番禺,被南越王镇压,可我怎么听说,你大哥只是被幽禁,南越王并未杀他?” 第230章 贵妃 孟嘉深深拧着眉,平羌大战前不久,南越才与盛国签订了友好协议,是以盛国边境并未有所防范,那场大战是大哥的私心,也是这么多年来,两国关系始终不能有所缓和的原因。 “是,大哥是父亲一手带大,虽政见多有不合,但父亲爱子心切,并未杀他。” “朕要他的命,以慰我盛国将士,以慰沈家。” 孟嘉猛地抬眸,他知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可他有求于人,不能拒绝,还未想好如何开口,哪知对方又得寸进尺:“还有平羌。” “什么?” “前朝时,平羌本就属于中原王朝,也是时候该拿回来了。” “这绝对不可能!”孟嘉意识到自己语气冲了些,又忙缓声道:“父亲绝不会同意。” “这就是三王子你的事情了,平羌可以等到你成为南越王之后,可孟元……一个月内送来洛城,求婚书和聘礼随后就到。” 孟嘉深吸了一口气,大哥和平羌对于盛国来说,都是正常的诉求,平羌大战确实是南越理亏,这些年,盛国人心里一直憋着气,他都明白。 可此事的确难办,大殿中沉静无声,也不知过了多久,孟嘉才缓缓点头。 陈清德笑了笑:“贵国公主便先留在洛城,朕会照顾好她。” 既是有求于人,自然要留个人质在,才能保证他不会反悔,孟嘉没有多说什么,算是默认了。 南越使团离京时,晏怀一直送到城门外,没有见到云麓的身影,便知孟嘉王子的目的已经达到。 元麓果然被安排进了宫,后宫都知道,来了一位南越的公主,日后位份必然不会低。 疏影跑来同姜欣说起此事时,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嘀咕道:“大婚才几日,陛下就又要封妃了。” 姜欣听着她的抱怨,不禁蹙了蹙眉,想了想又把阿横也叫到跟前,同她二人说道:“我知道,大婚之后,陛下夜夜留宿凤鸾宫,待我也极好,便让你们没了分寸,他是皇帝,莫说要纳一个南越公主进宫,便是不久后,定然也是要大选秀女充实后宫的,轮得到你们置喙?” 疏影和阿横相视一眼,齐齐跪了下来:“娘娘,奴婢知错了。” “你二人是从侯府一同随我入宫的,便如我的心腹,一言一行代表的是侯府,更是凤鸾宫,日后这样的话不可再说了。” “是。” 对于南越公主进宫的事情,姜欣心里倒是没什么波澜,大婚之前,二哥就曾与她提起,不少朝臣早就劝陛下大选后宫了,只是陛下想等大婚之后。 且目前后宫只有她一人,总是来要新人的,早来和晚来又有什么区别。 她这边古井无波,陈清德还怕她心里有芥蒂,连忙扔下政务赶来凤鸾宫,见她正在窗下簪花,美得不可方物。 他轻声绕到后头抱住她,惊地她手一抖。 “陛下怎么这个点过来了?” 陈清德拿过她手中的花簪在她的发髻上,与她解释道:“孟玉进宫,是朕与孟嘉的交易,这后宫那么大,不过是给她个容身之所,她也很清楚自己的作用,不会给你找麻烦,若是她对你不敬,你是皇后,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不必有所顾忌。” 姜欣没有回头,面上却红得恰到好处,他巴巴赶过来,就是为了同她解释这个? 她一颗心怦怦乱跳,忍不住问道:“陛下为何对欣儿这样好?” 陈清德怔了怔,被她气笑了,伸手在她额头上轻轻戳了下:“朕心悦你,只想对你好,你看不出来?” “因、因为我是皇后,是陛下的妻子吗?” “并不是因为你是朕的皇后,朕才心悦你,而是因为朕心悦你,你才能成为朕的皇后。” 姜欣呆愣愣看着他俊朗的眉眼,看到他眸中的真挚,心里划过一股暖流,藕粉色的脸颊上满是笑意,甜甜唤了声:“夫君。” 陈清德低头攫住了她的唇,从前竟不知,那被压抑的爱意这么满,他对她,好似总是爱不释手。 绵长的吻过后,姜欣眨着眼睛问他:“既然是夫君,我是不是可以对你撒娇,也可以对你闹脾气?” “朕可不舍得让你生气。”陈清德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一颗真心,任尔予取予求。” 沈毓生产时,宋妍和来东羡掐着日子从益州赶来,为了参加小娃娃的洗三。 软软糯糯的小姑娘不似旁的小娃娃生下来皱巴巴的,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滴溜溜转,哪怕根本看不清什么,可光瞧着那小模样,心都要化了。 家里有两个大胖小子的晏怀,可眼馋了一整日,他想若是有个女儿同姝儿这般,那必是要好好捧在手心里的。 来东羡成婚后,还是同以前一样,看起来不着四六,晏怀笑问他婚后生活如何,本以为他娶到梦寐以求的姑娘会甜蜜得很,没想到他脸一垮,小声道:“一点自由都没有了,好兄弟,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今晚不行。”晏怀坚定地摇了摇头,今晚他要和姝儿生个女儿。 来东羡以为他有事,便道:“那明晚,反正我还要在洛城待几日的。” “这段时间都不行。” “晏二!” “都是成婚的人了,怎么老想着在外头不醉不归?就不能顾家一点?” 来东羡瞪大了眼睛,这还是他认识的晏二吗?以前晏二可是酒楼茶坊的常客啊。 “我还不够顾家?每天不是忙生意就是在家陪夫人,你知道我已经多久没有尝过酒的滋味了吗?”来东羡一副委屈的模样,为了娶宋妍,他散了大半身家才向圣上换得一道赐婚的旨意,这两年他拼命挣钱,没有片刻停歇。 婚后夫人又管得紧,“我跟你说,我就是她的奴隶,不,奴隶都不如!” “来东羡!”宋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气道:“我就知道你躲在这儿准没好事,又在说我坏话!” 来东羡一下子躲在了晏怀的身后,晏怀愣了愣,完全看不懂如今是什么情况。 那个清流世家出身的姑娘一脸气急败坏,一向嘴上功夫厉害的来东羡躲在他身后半句话不敢再说。 第230章 贵妃 孟嘉深深拧着眉,平羌大战前不久,南越才与盛国签订了友好协议,是以盛国边境并未有所防范,那场大战是大哥的私心,也是这么多年来,两国关系始终不能有所缓和的原因。 “是,大哥是父亲一手带大,虽政见多有不合,但父亲爱子心切,并未杀他。” “朕要他的命,以慰我盛国将士,以慰沈家。” 孟嘉猛地抬眸,他知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可他有求于人,不能拒绝,还未想好如何开口,哪知对方又得寸进尺:“还有平羌。” “什么?” “前朝时,平羌本就属于中原王朝,也是时候该拿回来了。” “这绝对不可能!”孟嘉意识到自己语气冲了些,又忙缓声道:“父亲绝不会同意。” “这就是三王子你的事情了,平羌可以等到你成为南越王之后,可孟元……一个月内送来洛城,求婚书和聘礼随后就到。” 孟嘉深吸了一口气,大哥和平羌对于盛国来说,都是正常的诉求,平羌大战确实是南越理亏,这些年,盛国人心里一直憋着气,他都明白。 可此事的确难办,大殿中沉静无声,也不知过了多久,孟嘉才缓缓点头。 陈清德笑了笑:“贵国公主便先留在洛城,朕会照顾好她。” 既是有求于人,自然要留个人质在,才能保证他不会反悔,孟嘉没有多说什么,算是默认了。 南越使团离京时,晏怀一直送到城门外,没有见到云麓的身影,便知孟嘉王子的目的已经达到。 元麓果然被安排进了宫,后宫都知道,来了一位南越的公主,日后位份必然不会低。 疏影跑来同姜欣说起此事时,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嘀咕道:“大婚才几日,陛下就又要封妃了。” 姜欣听着她的抱怨,不禁蹙了蹙眉,想了想又把阿横也叫到跟前,同她二人说道:“我知道,大婚之后,陛下夜夜留宿凤鸾宫,待我也极好,便让你们没了分寸,他是皇帝,莫说要纳一个南越公主进宫,便是不久后,定然也是要大选秀女充实后宫的,轮得到你们置喙?” 疏影和阿横相视一眼,齐齐跪了下来:“娘娘,奴婢知错了。” “你二人是从侯府一同随我入宫的,便如我的心腹,一言一行代表的是侯府,更是凤鸾宫,日后这样的话不可再说了。” “是。” 对于南越公主进宫的事情,姜欣心里倒是没什么波澜,大婚之前,二哥就曾与她提起,不少朝臣早就劝陛下大选后宫了,只是陛下想等大婚之后。 且目前后宫只有她一人,总是来要新人的,早来和晚来又有什么区别。 她这边古井无波,陈清德还怕她心里有芥蒂,连忙扔下政务赶来凤鸾宫,见她正在窗下簪花,美得不可方物。 他轻声绕到后头抱住她,惊地她手一抖。 “陛下怎么这个点过来了?” 陈清德拿过她手中的花簪在她的发髻上,与她解释道:“孟玉进宫,是朕与孟嘉的交易,这后宫那么大,不过是给她个容身之所,她也很清楚自己的作用,不会给你找麻烦,若是她对你不敬,你是皇后,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不必有所顾忌。” 姜欣没有回头,面上却红得恰到好处,他巴巴赶过来,就是为了同她解释这个? 她一颗心怦怦乱跳,忍不住问道:“陛下为何对欣儿这样好?” 陈清德怔了怔,被她气笑了,伸手在她额头上轻轻戳了下:“朕心悦你,只想对你好,你看不出来?” “因、因为我是皇后,是陛下的妻子吗?” “并不是因为你是朕的皇后,朕才心悦你,而是因为朕心悦你,你才能成为朕的皇后。” 姜欣呆愣愣看着他俊朗的眉眼,看到他眸中的真挚,心里划过一股暖流,藕粉色的脸颊上满是笑意,甜甜唤了声:“夫君。” 陈清德低头攫住了她的唇,从前竟不知,那被压抑的爱意这么满,他对她,好似总是爱不释手。 绵长的吻过后,姜欣眨着眼睛问他:“既然是夫君,我是不是可以对你撒娇,也可以对你闹脾气?” “朕可不舍得让你生气。”陈清德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一颗真心,任尔予取予求。” 沈毓生产时,宋妍和来东羡掐着日子从益州赶来,为了参加小娃娃的洗三。 软软糯糯的小姑娘不似旁的小娃娃生下来皱巴巴的,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滴溜溜转,哪怕根本看不清什么,可光瞧着那小模样,心都要化了。 家里有两个大胖小子的晏怀,可眼馋了一整日,他想若是有个女儿同姝儿这般,那必是要好好捧在手心里的。 来东羡成婚后,还是同以前一样,看起来不着四六,晏怀笑问他婚后生活如何,本以为他娶到梦寐以求的姑娘会甜蜜得很,没想到他脸一垮,小声道:“一点自由都没有了,好兄弟,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今晚不行。”晏怀坚定地摇了摇头,今晚他要和姝儿生个女儿。 来东羡以为他有事,便道:“那明晚,反正我还要在洛城待几日的。” “这段时间都不行。” “晏二!” “都是成婚的人了,怎么老想着在外头不醉不归?就不能顾家一点?” 来东羡瞪大了眼睛,这还是他认识的晏二吗?以前晏二可是酒楼茶坊的常客啊。 “我还不够顾家?每天不是忙生意就是在家陪夫人,你知道我已经多久没有尝过酒的滋味了吗?”来东羡一副委屈的模样,为了娶宋妍,他散了大半身家才向圣上换得一道赐婚的旨意,这两年他拼命挣钱,没有片刻停歇。 婚后夫人又管得紧,“我跟你说,我就是她的奴隶,不,奴隶都不如!” “来东羡!”宋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气道:“我就知道你躲在这儿准没好事,又在说我坏话!” 来东羡一下子躲在了晏怀的身后,晏怀愣了愣,完全看不懂如今是什么情况。 那个清流世家出身的姑娘一脸气急败坏,一向嘴上功夫厉害的来东羡躲在他身后半句话不敢再说。 第231章 圆满 宋妍一脸愠色,蹙着眉看他:“在益州,我的名声就是被你败坏的,如今回了洛城,你还故技重施!” “我可没有,我是一片真心,是旁人误解了我们。”来东羡辩解道。 姜姝听见动静赶过来,还以为这两人吵架了,正要劝解几句,便见晏怀冲她摇了摇头,还一脸看好戏的态度。 她暗嗔了一眼,宋妍看见她过来,终于能和好友诉诉苦了,忙拉着姜姝说个不停。 “我为何不让他出去吃酒?还不是他每每出去就要乱说,说家里管得严,说平时没尝过酒滋味,说身上没有银钱结不了账,说……”宋妍脸色红了红,“说要回府给夫人捏肩捶背,说回家晚了夫人恐怪罪,如今整个益州都知道来家从洛城娶了个母老虎。” 宋妍快要被他给气死了,有一次出府,一群夫人上来就将她围住,问她是怎么把狂放不羁的来大公子训得如此服服帖帖,非得让她传授些御夫之道,她慌地想逃,却又被围住,只好胡乱说了一通,却至今都被那些人奉为金科玉律。 姜姝听得一阵愕然,却又憋不住笑,这确实像来东羡会做出来的事情,晏怀回身望着来东羡,用眼神询问,来东羡讪讪说道:“那帮子没见过世面的富公子,知道我从洛城娶了个世家姑娘,都来向我打听阿妍,我得让他们知道,官宦之家的女儿不是那么好娶的,免得、免得他们打我阿妍的主意。” 姜姝抿嘴痴笑,宋妍红着一张脸瞪他:“那你就可以胡说了?” “我也没胡说啊,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同我说的有什么分别?” “你……” 宋妍轻哼了声,似乎也没法反驳,而姜姝也看出这半年多,宋妍变化良多,看来环境真的能改变一个人,来家自由的风气,同规规矩矩的宋家大相径庭,阿妍身上没了那么多条条框框,整个人竟然透出了一股子洒脱,这在从前她的身上是万不可能出现的。 姜姝很为她高兴,虽然她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可分明又透着不可言说的幸福,来东羡不拘一格的心性,让她彻底打开了自己的心。 他们夫妇俩还会在洛城待几日,姜姝与他们约了改日去晏府做客,沈毓身子还有些虚弱,姜姝又去看过她和孩子,嘱咐了几句才离开。 如今天气又开始转冷,而萧老将军的身子也已经不如前两年硬朗,姜姝便与晏怀商量,是不是该接他来过冬,顺势就不让他走了,一个人孤零零住在山上,总归是让人不放心。 晏怀点了点头:“虽然他与大哥两个人总是不对付,可大哥离世,他那样健朗的身子说病倒就病倒了,其实大哥是最像祖父的人,他怎么可能会讨厌。” 就像他与祖父,嘴上说着两相厌,却相交了一辈子。 萧老将军被接来晏府那日,冯凌桑领着华昭迎他,看着与晏长泽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他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伸手想抱一抱,却又怕自己如今骨头软摔了他,想想便作罢,只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华昭一向高冷,小脸一皱,那模样更像晏长泽了,萧老将军冷眉竖起,哼道:“跟你爹一样的臭脾气。” 华昭只眨了眨眼睛看着他,不紧不慢转过头走了。 冯凌桑无奈笑了笑,摊了摊手:“我也管不住他,主意比我还大。” 萧老将军如今须发皆白,最爱做的事就是躺在躺椅上晒太阳,一晒就是一整日,他这一辈子都是孤身一人,临老了还能有这么一大家子人陪着,知足了。 “这本该是你的生活,我竟替你享受了。” 晏父和他话不投机半句多,一个只会舞枪弄棒,另一个只会舞文弄墨,一个雷厉风行,一个唯唯诺诺,这才是真正的相看两相厌。 倒是晏母无事时便陪着他聊会天,说起从前的事,都忍不住唏嘘,小平儿很喜欢他,自从他搬来晏府,几乎每日都来缠着,华昭平日里大多数都是跟弟弟在一起的,便也一同陪在萧老将军身边。 有了两个小娃娃的热闹,他还想赖在躺椅晒一天太阳是不能够了,萧老将军偶尔也会活动活动筋骨,打打拳练练枪,只是力道必然是不如从前的。 小平儿看着稀奇,便也跟他学,那胖乎乎的小拳头还有模有样,嘴上还给自己配上“吼吼”的声音,只是那小奶音听着是半分气势也无。 萧老将军被他逗笑,“我是教不了你了,等你再大一些,让你爹爹教你打拳,我有一柄绝世好枪,若你以后喜欢,就尽管拿去。” 小平儿眨眨眼,虽然听不懂,但扯了扯小嘴巴:“喜欢。” 年节前,姜不平给姜姝来信,说他在益州成家了,等过完年会带着新妇来洛城看他们,姜姝看着略有些潦草的字迹,不禁笑了笑,字迹虽潦草,可在那一笔一画中,还是能看到些许兄长的影子。 他们曾经一定亲密无间。 府里各处挂上了彩灯,晏母给华昭和华熹做了个大红色喜庆的虎头帽和虎头鞋,晏怀偷偷拉着姜姝去看烟花。 漫不经心与她说道:“王晖对户部的庶务已渐渐上手,如今能推给他做的我半点不沾手了,陛下答应我若他完全能接手后,会先在朝中给我挂个闲职,几年之后也就能慢慢退下来了,姝儿,我好想带你出去走一走。”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愿,这大好河山,他只想与她为伴。 绚烂烟火的映照下,姜姝莞尔一笑:“好。” 这些年,他没有片刻歇息,受了很多伤,也熬过很多夜,下过江南,赴过北境,无一不是险象环生,短短五载,回想起来,竟如几十年那般漫长。 姜姝何尝不心疼他,在他离开的那些日子里,她一想到他在外头恐又受了伤,她心口就犯疼。 如今海晏河清,他终于可以休息了,家中诸事圆满,每个人都在朝着自己光明的前路迈步,不论他有何心愿,她都愿意陪着他完成。 那年宫宴。 他说:“若有机会,我真想带你出去走走。” “去哪里?” “不拘哪里,去看巍峨的山、看滚滚不尽的河、看茫茫无际的荒原旷野,在山顶看朝阳落日,再乘船一路南下,去看热闹的码头,还有江南如诗如绢的画舫,再往南,到了南越,那里有四季如春被群山环绕的城,有连绵不绝的鲜花……” (正文完) 第231章 圆满 宋妍一脸愠色,蹙着眉看他:“在益州,我的名声就是被你败坏的,如今回了洛城,你还故技重施!” “我可没有,我是一片真心,是旁人误解了我们。”来东羡辩解道。 姜姝听见动静赶过来,还以为这两人吵架了,正要劝解几句,便见晏怀冲她摇了摇头,还一脸看好戏的态度。 她暗嗔了一眼,宋妍看见她过来,终于能和好友诉诉苦了,忙拉着姜姝说个不停。 “我为何不让他出去吃酒?还不是他每每出去就要乱说,说家里管得严,说平时没尝过酒滋味,说身上没有银钱结不了账,说……”宋妍脸色红了红,“说要回府给夫人捏肩捶背,说回家晚了夫人恐怪罪,如今整个益州都知道来家从洛城娶了个母老虎。” 宋妍快要被他给气死了,有一次出府,一群夫人上来就将她围住,问她是怎么把狂放不羁的来大公子训得如此服服帖帖,非得让她传授些御夫之道,她慌地想逃,却又被围住,只好胡乱说了一通,却至今都被那些人奉为金科玉律。 姜姝听得一阵愕然,却又憋不住笑,这确实像来东羡会做出来的事情,晏怀回身望着来东羡,用眼神询问,来东羡讪讪说道:“那帮子没见过世面的富公子,知道我从洛城娶了个世家姑娘,都来向我打听阿妍,我得让他们知道,官宦之家的女儿不是那么好娶的,免得、免得他们打我阿妍的主意。” 姜姝抿嘴痴笑,宋妍红着一张脸瞪他:“那你就可以胡说了?” “我也没胡说啊,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同我说的有什么分别?” “你……” 宋妍轻哼了声,似乎也没法反驳,而姜姝也看出这半年多,宋妍变化良多,看来环境真的能改变一个人,来家自由的风气,同规规矩矩的宋家大相径庭,阿妍身上没了那么多条条框框,整个人竟然透出了一股子洒脱,这在从前她的身上是万不可能出现的。 姜姝很为她高兴,虽然她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可分明又透着不可言说的幸福,来东羡不拘一格的心性,让她彻底打开了自己的心。 他们夫妇俩还会在洛城待几日,姜姝与他们约了改日去晏府做客,沈毓身子还有些虚弱,姜姝又去看过她和孩子,嘱咐了几句才离开。 如今天气又开始转冷,而萧老将军的身子也已经不如前两年硬朗,姜姝便与晏怀商量,是不是该接他来过冬,顺势就不让他走了,一个人孤零零住在山上,总归是让人不放心。 晏怀点了点头:“虽然他与大哥两个人总是不对付,可大哥离世,他那样健朗的身子说病倒就病倒了,其实大哥是最像祖父的人,他怎么可能会讨厌。” 就像他与祖父,嘴上说着两相厌,却相交了一辈子。 萧老将军被接来晏府那日,冯凌桑领着华昭迎他,看着与晏长泽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他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伸手想抱一抱,却又怕自己如今骨头软摔了他,想想便作罢,只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华昭一向高冷,小脸一皱,那模样更像晏长泽了,萧老将军冷眉竖起,哼道:“跟你爹一样的臭脾气。” 华昭只眨了眨眼睛看着他,不紧不慢转过头走了。 冯凌桑无奈笑了笑,摊了摊手:“我也管不住他,主意比我还大。” 萧老将军如今须发皆白,最爱做的事就是躺在躺椅上晒太阳,一晒就是一整日,他这一辈子都是孤身一人,临老了还能有这么一大家子人陪着,知足了。 “这本该是你的生活,我竟替你享受了。” 晏父和他话不投机半句多,一个只会舞枪弄棒,另一个只会舞文弄墨,一个雷厉风行,一个唯唯诺诺,这才是真正的相看两相厌。 倒是晏母无事时便陪着他聊会天,说起从前的事,都忍不住唏嘘,小平儿很喜欢他,自从他搬来晏府,几乎每日都来缠着,华昭平日里大多数都是跟弟弟在一起的,便也一同陪在萧老将军身边。 有了两个小娃娃的热闹,他还想赖在躺椅晒一天太阳是不能够了,萧老将军偶尔也会活动活动筋骨,打打拳练练枪,只是力道必然是不如从前的。 小平儿看着稀奇,便也跟他学,那胖乎乎的小拳头还有模有样,嘴上还给自己配上“吼吼”的声音,只是那小奶音听着是半分气势也无。 萧老将军被他逗笑,“我是教不了你了,等你再大一些,让你爹爹教你打拳,我有一柄绝世好枪,若你以后喜欢,就尽管拿去。” 小平儿眨眨眼,虽然听不懂,但扯了扯小嘴巴:“喜欢。” 年节前,姜不平给姜姝来信,说他在益州成家了,等过完年会带着新妇来洛城看他们,姜姝看着略有些潦草的字迹,不禁笑了笑,字迹虽潦草,可在那一笔一画中,还是能看到些许兄长的影子。 他们曾经一定亲密无间。 府里各处挂上了彩灯,晏母给华昭和华熹做了个大红色喜庆的虎头帽和虎头鞋,晏怀偷偷拉着姜姝去看烟花。 漫不经心与她说道:“王晖对户部的庶务已渐渐上手,如今能推给他做的我半点不沾手了,陛下答应我若他完全能接手后,会先在朝中给我挂个闲职,几年之后也就能慢慢退下来了,姝儿,我好想带你出去走一走。”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愿,这大好河山,他只想与她为伴。 绚烂烟火的映照下,姜姝莞尔一笑:“好。” 这些年,他没有片刻歇息,受了很多伤,也熬过很多夜,下过江南,赴过北境,无一不是险象环生,短短五载,回想起来,竟如几十年那般漫长。 姜姝何尝不心疼他,在他离开的那些日子里,她一想到他在外头恐又受了伤,她心口就犯疼。 如今海晏河清,他终于可以休息了,家中诸事圆满,每个人都在朝着自己光明的前路迈步,不论他有何心愿,她都愿意陪着他完成。 那年宫宴。 他说:“若有机会,我真想带你出去走走。” “去哪里?” “不拘哪里,去看巍峨的山、看滚滚不尽的河、看茫茫无际的荒原旷野,在山顶看朝阳落日,再乘船一路南下,去看热闹的码头,还有江南如诗如绢的画舫,再往南,到了南越,那里有四季如春被群山环绕的城,有连绵不绝的鲜花……” (正文完) 第1章 后宫篇(上) 陈清德登基七年后,才头一次大选后宫,还是在朝臣们的逼迫和皇后的暖心劝解下,才不情不愿选完,选得既非天香国色,也不是什么文采斐然的才女,要么是有功之臣家的姑娘,要么是皇帝有心扶持的家族。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次入宫的人选,不是对自己家有利,就是对皇帝有利。 新人入宫后,照例要先来拜见皇后娘娘,花朵一般年纪的姑娘,都是家里精挑细选的,又有哪个会与丑字沾边,莺莺燕燕一入殿,姜欣便觉得自己眼睛都亮了。 这些人中,还有几个眼熟的,她做姑娘时陪着母亲出席各个家族的宴会,认识不少人,不过说是认识,也只是打过照面罢了。 “拜见皇后娘娘。”环肥燕瘦跪了一地,姜欣连忙喊了声:“平身,赐座。” 此次大选后宫,阵仗虽然不小,可最终真正能入宫的,不过六人,位份都不算高,最高的也不过是个才人,是御史中丞李大人的嫡女,据说饱读诗书,只是身子弱了些。 姜欣抬眸一看,果然是娇娇弱弱,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说话声音也是轻声细语,生怕惊了旁人,姜欣与她说话时,也不禁放低了声调,真怕吓着她。 “李才人日后在宫里住着若有何不妥之处,只管来告诉本宫,莫要委屈了自己。” 李才人慌地抬眸,皇后娘娘可真温柔啊。 还有两位夫人,从前与姜欣打过照面的,此刻看起来竟有些紧张,姜欣不禁在想,难不成她从前看起来不好相处? 这般想,也这般问了出来:“赵夫人、袁夫人,咱们从前见过?” 她本意是拉近彼此间的关系,哪成想这二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倒让她一阵懵。 “皇后娘娘,我们知道错了。” 姜欣面露疑惑,李才人和剩下几人见这情况不对劲,也都不敢吱声,姜欣轻咳了一声:“你们这是做什么?” “皇后娘娘,我们从前年纪小不懂事,还望娘娘不要同我们计较。”二人一边说着一边叩头。 姜欣立马站起身,走到这二人身边,伸手扶了扶,二人却不敢起身,姜欣轻笑了笑:“大概是本宫记性不好,并不记得你们如何冒犯过我,但即便真的有过冒犯,那时本宫也只不过是宣平侯府的姑娘,也谈不上不敬,再说了,过了这么多年何必还去计较那等小事。” 二人相视一眼,没想到皇后娘娘这般和蔼,听闻自从帝后大婚后,皇后娘娘便是专房专宠,哪怕后来南越公主入宫,更被封为仅次于皇后的贵妃,也没分得半分宠爱,贵妃娘娘深居简出,听闻就是因皇后娘娘不喜。 新人们入宫本都是战战兢兢,皇后娘娘统领后宫,又有陛下的宠爱,想必对她们这几个新人是没有好脸色的,可此刻看来竟不像那么回事。 皇后娘娘神色真挚,脸上总是笑嘻嘻的,还亲手扶她们起身,说话也轻声细语。 姜欣心中倒是颇为好奇,“话说你们从前究竟对本宫做了什么?” 二位夫人神色尴尬:“娘娘,当真不记得了?那年在齐国公府踢毽子,我们俩赢了娘娘,将、将娘娘喜爱的彩头抢了去。” 她们这般说,姜欣才隐约记得有这么回事,那个彩头是一支彩凤钗,她觉得与大姐姐很是相配,想赢了去送给大姐姐,只是当时有两个踢毽子特别厉害的姑娘,她到底没赢走。 “原来就是你们呀,既是赢去的,又怎么能算抢呢?”姜欣喜笑颜开:“你们如今还踢毽子吗?宫里可无聊了,你们要是也无事做,就来陪本宫踢毽子?” “遵、遵命。” 姜欣心道那个南越来的孟玉整日都不出宫,这宫里说是有俩人,但其实就自己一个,她别提多无聊了,夫君忙政务,并不常有时间陪她,这两年,她偷溜出宫回,回回都是被夫君逮回来的。 如今宫里来了这许多姐妹,李才人……身子弱就算了,好好将养着,可这两位夫人是踢毽子的好手,她也算是有玩伴了。 对了,还有三名御妾呢,那三人始终低着头坐在最后头,姜欣瞅了眼,年纪似乎都不大,也就是才及笄的模样,还是小姑娘呢。 “你们三人会玩什么呀?”她压低声音,笑得和蔼可亲。 三名御妾身子一抖,玩? 有了前头两位夫人的前车之鉴,她们很快回答了。 “臣妾会击鞠。” “臣妾识百草,斗百草从未输过。” 另一个胆子小一些的,差点哭了,“臣、臣妾自幼家里管得严,没、没有特别擅长的……” “无妨无妨。”姜欣连忙说道:“进了宫大家就都是姐妹了,本宫和几位妹妹们会教你的。” 眼瞅着彼此的关系拉近了些,姜欣想着此刻再说些严肃的话就不会吓着她们了。 遂清了清嗓子,瞥了李才人一眼,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咱们陛下虽然登基已有七载,但你们也知道,后宫里统共就没几个人,在你们来之前,便只有本宫与贵妃妹妹,她是个深居简出的,你们也不必去拜见她了,想来她也不会见你们。” “你们六人初入宫,想必还未见过陛下,陛下性情温和,是好相处的,你们不必担心,既入了宫,他便是你们的夫君,有几句话,本宫还是想先嘱咐你们。” 她这话才落,六人齐齐站起来,姜欣连忙压了压手:“坐下即可,不必那么多规矩。” “后宫比后宅,除了大一些,其实都是一样的,后宫安稳,陛下在前朝才可无后顾之忧,本宫知道,虽说咱们以姐妹相称,但并不能真的做到亲如姐妹,但有一点你们若是记住了,这个家便乱不了,不论你们是什么出身,世家大族也好,清流名门也罢,既入了宫,便忘记你们从前的身份。” “只要你们把这当自己的家,自然就会明白,为自己的家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从前宫里人虽少,但我与贵妃妹妹一向相处和睦,希望你们来了后,咱们照样能和睦共处,咱们陛下自登基以来,内忧外患不断,如今这几年好不容易朝局安稳、国泰民安了,最容不下那等生事的人。” “自然了,本宫瞧着几位妹妹都是明白人儿,同为女子,本宫初入宫时,也同你们一般惶恐不安,但好在咱们陛下不只是明君,更是谦谦君子,不会让你们受委屈。再者,说句略不敬的话,咱们女子在世,原就比男子活得艰难些,但日子是自己的,也并非要全然指望着男人过活,在这宫里,衣食无忧,若是不争不抢,说自在她也自在,总归是比天底下大多数女子要有福气得多,但若是非要争那莫须有的,只会让自己失了本性,得不偿失。” 众人互相看了看,齐齐称:“是,臣妾等记下了。” 姜欣也不知她们能听进去几句,才入宫的心思总归要活泛些,如今前朝后宫一片安稳,她不希望后宫生什么乱子惹夫君烦心。 才想让她们都先回去歇着,外头便禀报陛下过来了。 新入宫的六人急忙起身,又是忐忑又是期待,姜欣看在眼里,只是淡淡一笑,当年大婚时,她又何尝不是这般。 一行人出殿相迎,陈清德连忙快走两步上前扶起姜欣,又对着众人说了句:“免礼。” 见欣儿面容恬淡略带着笑意,他心下松了口气,这才打量了眼新入宫的几人,温和问了句:“在宫里住着可还习惯?” 几人还是头一次得见天颜,李才人位份高,其余几人都看向她,她便柔柔弱弱回了句:“回陛下,宫里一切都好。” 陈清德淡淡点了点头:“日后这里便是你们的家了,你们在家中如何,在宫里依旧如何,只是皇后打理偌大后宫辛劳,你们若是无事,少来叨扰。” 话音还未落,便听一声不合时宜的轻咳,姜欣微蹙着眉,她好不容易有了玩伴,夫君这是为何? “陛下,诸位妹妹初来乍到,许是有很多规矩不太懂,臣妾正好可教导一二。” “是……是吗?” “当然了!” 姜欣甜甜笑着,陈清德蓦地想起大婚之前,她住在蒹云阁无聊地跳台阶,心中失笑,他的欣儿素来是爱热闹的性子啊。 只是……他下意识扫了一圈,这些女子都是由家族挑选入宫选秀,虽然最终是否能留下,都是他说了算,也都多番打听过品性,但听来的也未必真实,难保有不安分的。 欣儿不知,入宫才第二日,就有人往他的光明殿送参汤了。 她以为是有了同龄的姐妹来,却不知旁人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陈清德默不作声,只一口一口抿着茶水,新人们都不大敢抬头看陛下,只因听陛下声音虽然温和,但总给人一种不好亲近的感觉,可想想又觉得本该如此,这可是盛国皇帝。 自古又有哪个帝王是好相处的,皇后娘娘说陛下好相处,大概也是因为二人伉俪情深。 几人很快就被陈清德打发走了,姜欣愣愣看着他:“陛下怎么有些不高兴?” “你唤我什么?” 她讨好般笑了笑:“夫君。” 陈清德揽过她的肩膀去内殿,声音中尽是满足:“从前我很羡慕晏二,身边有个温婉可人的夫人,整日夫君长夫君短的,不论他在何处在做什么,家里总有一个人在等他、惦记着他,会无条件支持他、爱他。” 他的目光放在了姜欣身上:“后来有了你,我终于可以不用再羡慕他了,我也同他一样,有了最爱的人在身边。” 姜欣面色羞红,成婚几年了,他还是动不动会讲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自己的一颗心也在他日复一日甜言蜜语和细心体贴下,渐渐沉沦,再也离他不得。 “可是我的小欣儿不知人心险恶,她们入宫并非是来与你做姐妹的,而是来与你抢夫君的。” 姜欣只是望着他笑,眸光狡黠:“夫君说的是昨日袁夫人给你送参汤之事?” “你竟然知晓?” 她浅浅点头:“夫君说错了,她们既入了宫,你便是她们的夫君,何来抢之一说?” 陈清德见她说得认真,手上不自觉松了松,语气明显不快:“听欣儿的语气,并不介意朕宠幸旁的女子?” 姜欣摇了摇头:“不介意。” 他脸上含着愠怒,与她对视,可不过片刻就败下阵来,终是他舍不得真对她生气,他的小欣儿在情事上总是比旁人迟钝一些。 他叹息一声,不满道:“听起来,欣儿一点都不在乎我呢。” 姜欣主动挽上他的胳膊,将脑袋枕在他结实的臂膀,声音柔软:“在乎,劝你大选后宫那一日,在乎的要疯掉了,可你不只是我的夫君,后宫不能只有我与贵妃妹妹两个人,她这两年可有可无,说白了其实你身边只有我一人,而我……” 姜欣将目光放在自己小腹处,眸光黯淡几许,“咱们堵不住悠悠众口,朝臣们逼了两年,圣上无后,百姓们都会惶恐不安,陛下是明君,我也不能做妖后,咱们不是说好的吗?” 陈清德心疼地抱住她,又听她说道:“所以大选后宫既成事实,我难道要整日活在要失去夫君的担忧恐惧之中?我偏不,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过法,一群人自然有一群人的过法,不论是何境地,我都要将日子好好过下去。” 陈清德笑了笑:“有我在,你的日子怎会过不好?” “可我想靠自己。” 她面上恬淡,眸中却透着坚毅的清亮,陈清德紧紧握着她的手:“小欣儿是贤妻,更是这世上顶好的姑娘。” “我若吃味、嫉妒,霸占着夫君不让她们接近,当初就不会让她们入宫了,可她们既然已经来了,我便要接纳她们,同为女子,我更能理解她们的处境和不易。”姜欣缓缓说道:“易地而处,若我是她们其中任意一人,被家中送来选秀入了宫,可陛下与皇后夫妻情深,容不下旁人,我小小年纪便要在宫里磋磨一生,便是我再本性纯良,也难保不会生怨气,有了怨气便会失本性,做一些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情。” “我不愿成为那样的人,也不会让新入宫的妹妹们成为那样的人,我要守好陛下的后宫,不求多么其乐融融,但求没有祸乱。” 第1章 后宫篇(上) 陈清德登基七年后,才头一次大选后宫,还是在朝臣们的逼迫和皇后的暖心劝解下,才不情不愿选完,选得既非天香国色,也不是什么文采斐然的才女,要么是有功之臣家的姑娘,要么是皇帝有心扶持的家族。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次入宫的人选,不是对自己家有利,就是对皇帝有利。 新人入宫后,照例要先来拜见皇后娘娘,花朵一般年纪的姑娘,都是家里精挑细选的,又有哪个会与丑字沾边,莺莺燕燕一入殿,姜欣便觉得自己眼睛都亮了。 这些人中,还有几个眼熟的,她做姑娘时陪着母亲出席各个家族的宴会,认识不少人,不过说是认识,也只是打过照面罢了。 “拜见皇后娘娘。”环肥燕瘦跪了一地,姜欣连忙喊了声:“平身,赐座。” 此次大选后宫,阵仗虽然不小,可最终真正能入宫的,不过六人,位份都不算高,最高的也不过是个才人,是御史中丞李大人的嫡女,据说饱读诗书,只是身子弱了些。 姜欣抬眸一看,果然是娇娇弱弱,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说话声音也是轻声细语,生怕惊了旁人,姜欣与她说话时,也不禁放低了声调,真怕吓着她。 “李才人日后在宫里住着若有何不妥之处,只管来告诉本宫,莫要委屈了自己。” 李才人慌地抬眸,皇后娘娘可真温柔啊。 还有两位夫人,从前与姜欣打过照面的,此刻看起来竟有些紧张,姜欣不禁在想,难不成她从前看起来不好相处? 这般想,也这般问了出来:“赵夫人、袁夫人,咱们从前见过?” 她本意是拉近彼此间的关系,哪成想这二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倒让她一阵懵。 “皇后娘娘,我们知道错了。” 姜欣面露疑惑,李才人和剩下几人见这情况不对劲,也都不敢吱声,姜欣轻咳了一声:“你们这是做什么?” “皇后娘娘,我们从前年纪小不懂事,还望娘娘不要同我们计较。”二人一边说着一边叩头。 姜欣立马站起身,走到这二人身边,伸手扶了扶,二人却不敢起身,姜欣轻笑了笑:“大概是本宫记性不好,并不记得你们如何冒犯过我,但即便真的有过冒犯,那时本宫也只不过是宣平侯府的姑娘,也谈不上不敬,再说了,过了这么多年何必还去计较那等小事。” 二人相视一眼,没想到皇后娘娘这般和蔼,听闻自从帝后大婚后,皇后娘娘便是专房专宠,哪怕后来南越公主入宫,更被封为仅次于皇后的贵妃,也没分得半分宠爱,贵妃娘娘深居简出,听闻就是因皇后娘娘不喜。 新人们入宫本都是战战兢兢,皇后娘娘统领后宫,又有陛下的宠爱,想必对她们这几个新人是没有好脸色的,可此刻看来竟不像那么回事。 皇后娘娘神色真挚,脸上总是笑嘻嘻的,还亲手扶她们起身,说话也轻声细语。 姜欣心中倒是颇为好奇,“话说你们从前究竟对本宫做了什么?” 二位夫人神色尴尬:“娘娘,当真不记得了?那年在齐国公府踢毽子,我们俩赢了娘娘,将、将娘娘喜爱的彩头抢了去。” 她们这般说,姜欣才隐约记得有这么回事,那个彩头是一支彩凤钗,她觉得与大姐姐很是相配,想赢了去送给大姐姐,只是当时有两个踢毽子特别厉害的姑娘,她到底没赢走。 “原来就是你们呀,既是赢去的,又怎么能算抢呢?”姜欣喜笑颜开:“你们如今还踢毽子吗?宫里可无聊了,你们要是也无事做,就来陪本宫踢毽子?” “遵、遵命。” 姜欣心道那个南越来的孟玉整日都不出宫,这宫里说是有俩人,但其实就自己一个,她别提多无聊了,夫君忙政务,并不常有时间陪她,这两年,她偷溜出宫回,回回都是被夫君逮回来的。 如今宫里来了这许多姐妹,李才人……身子弱就算了,好好将养着,可这两位夫人是踢毽子的好手,她也算是有玩伴了。 对了,还有三名御妾呢,那三人始终低着头坐在最后头,姜欣瞅了眼,年纪似乎都不大,也就是才及笄的模样,还是小姑娘呢。 “你们三人会玩什么呀?”她压低声音,笑得和蔼可亲。 三名御妾身子一抖,玩? 有了前头两位夫人的前车之鉴,她们很快回答了。 “臣妾会击鞠。” “臣妾识百草,斗百草从未输过。” 另一个胆子小一些的,差点哭了,“臣、臣妾自幼家里管得严,没、没有特别擅长的……” “无妨无妨。”姜欣连忙说道:“进了宫大家就都是姐妹了,本宫和几位妹妹们会教你的。” 眼瞅着彼此的关系拉近了些,姜欣想着此刻再说些严肃的话就不会吓着她们了。 遂清了清嗓子,瞥了李才人一眼,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咱们陛下虽然登基已有七载,但你们也知道,后宫里统共就没几个人,在你们来之前,便只有本宫与贵妃妹妹,她是个深居简出的,你们也不必去拜见她了,想来她也不会见你们。” “你们六人初入宫,想必还未见过陛下,陛下性情温和,是好相处的,你们不必担心,既入了宫,他便是你们的夫君,有几句话,本宫还是想先嘱咐你们。” 她这话才落,六人齐齐站起来,姜欣连忙压了压手:“坐下即可,不必那么多规矩。” “后宫比后宅,除了大一些,其实都是一样的,后宫安稳,陛下在前朝才可无后顾之忧,本宫知道,虽说咱们以姐妹相称,但并不能真的做到亲如姐妹,但有一点你们若是记住了,这个家便乱不了,不论你们是什么出身,世家大族也好,清流名门也罢,既入了宫,便忘记你们从前的身份。” “只要你们把这当自己的家,自然就会明白,为自己的家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从前宫里人虽少,但我与贵妃妹妹一向相处和睦,希望你们来了后,咱们照样能和睦共处,咱们陛下自登基以来,内忧外患不断,如今这几年好不容易朝局安稳、国泰民安了,最容不下那等生事的人。” “自然了,本宫瞧着几位妹妹都是明白人儿,同为女子,本宫初入宫时,也同你们一般惶恐不安,但好在咱们陛下不只是明君,更是谦谦君子,不会让你们受委屈。再者,说句略不敬的话,咱们女子在世,原就比男子活得艰难些,但日子是自己的,也并非要全然指望着男人过活,在这宫里,衣食无忧,若是不争不抢,说自在她也自在,总归是比天底下大多数女子要有福气得多,但若是非要争那莫须有的,只会让自己失了本性,得不偿失。” 众人互相看了看,齐齐称:“是,臣妾等记下了。” 姜欣也不知她们能听进去几句,才入宫的心思总归要活泛些,如今前朝后宫一片安稳,她不希望后宫生什么乱子惹夫君烦心。 才想让她们都先回去歇着,外头便禀报陛下过来了。 新入宫的六人急忙起身,又是忐忑又是期待,姜欣看在眼里,只是淡淡一笑,当年大婚时,她又何尝不是这般。 一行人出殿相迎,陈清德连忙快走两步上前扶起姜欣,又对着众人说了句:“免礼。” 见欣儿面容恬淡略带着笑意,他心下松了口气,这才打量了眼新入宫的几人,温和问了句:“在宫里住着可还习惯?” 几人还是头一次得见天颜,李才人位份高,其余几人都看向她,她便柔柔弱弱回了句:“回陛下,宫里一切都好。” 陈清德淡淡点了点头:“日后这里便是你们的家了,你们在家中如何,在宫里依旧如何,只是皇后打理偌大后宫辛劳,你们若是无事,少来叨扰。” 话音还未落,便听一声不合时宜的轻咳,姜欣微蹙着眉,她好不容易有了玩伴,夫君这是为何? “陛下,诸位妹妹初来乍到,许是有很多规矩不太懂,臣妾正好可教导一二。” “是……是吗?” “当然了!” 姜欣甜甜笑着,陈清德蓦地想起大婚之前,她住在蒹云阁无聊地跳台阶,心中失笑,他的欣儿素来是爱热闹的性子啊。 只是……他下意识扫了一圈,这些女子都是由家族挑选入宫选秀,虽然最终是否能留下,都是他说了算,也都多番打听过品性,但听来的也未必真实,难保有不安分的。 欣儿不知,入宫才第二日,就有人往他的光明殿送参汤了。 她以为是有了同龄的姐妹来,却不知旁人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陈清德默不作声,只一口一口抿着茶水,新人们都不大敢抬头看陛下,只因听陛下声音虽然温和,但总给人一种不好亲近的感觉,可想想又觉得本该如此,这可是盛国皇帝。 自古又有哪个帝王是好相处的,皇后娘娘说陛下好相处,大概也是因为二人伉俪情深。 几人很快就被陈清德打发走了,姜欣愣愣看着他:“陛下怎么有些不高兴?” “你唤我什么?” 她讨好般笑了笑:“夫君。” 陈清德揽过她的肩膀去内殿,声音中尽是满足:“从前我很羡慕晏二,身边有个温婉可人的夫人,整日夫君长夫君短的,不论他在何处在做什么,家里总有一个人在等他、惦记着他,会无条件支持他、爱他。” 他的目光放在了姜欣身上:“后来有了你,我终于可以不用再羡慕他了,我也同他一样,有了最爱的人在身边。” 姜欣面色羞红,成婚几年了,他还是动不动会讲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自己的一颗心也在他日复一日甜言蜜语和细心体贴下,渐渐沉沦,再也离他不得。 “可是我的小欣儿不知人心险恶,她们入宫并非是来与你做姐妹的,而是来与你抢夫君的。” 姜欣只是望着他笑,眸光狡黠:“夫君说的是昨日袁夫人给你送参汤之事?” “你竟然知晓?” 她浅浅点头:“夫君说错了,她们既入了宫,你便是她们的夫君,何来抢之一说?” 陈清德见她说得认真,手上不自觉松了松,语气明显不快:“听欣儿的语气,并不介意朕宠幸旁的女子?” 姜欣摇了摇头:“不介意。” 他脸上含着愠怒,与她对视,可不过片刻就败下阵来,终是他舍不得真对她生气,他的小欣儿在情事上总是比旁人迟钝一些。 他叹息一声,不满道:“听起来,欣儿一点都不在乎我呢。” 姜欣主动挽上他的胳膊,将脑袋枕在他结实的臂膀,声音柔软:“在乎,劝你大选后宫那一日,在乎的要疯掉了,可你不只是我的夫君,后宫不能只有我与贵妃妹妹两个人,她这两年可有可无,说白了其实你身边只有我一人,而我……” 姜欣将目光放在自己小腹处,眸光黯淡几许,“咱们堵不住悠悠众口,朝臣们逼了两年,圣上无后,百姓们都会惶恐不安,陛下是明君,我也不能做妖后,咱们不是说好的吗?” 陈清德心疼地抱住她,又听她说道:“所以大选后宫既成事实,我难道要整日活在要失去夫君的担忧恐惧之中?我偏不,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过法,一群人自然有一群人的过法,不论是何境地,我都要将日子好好过下去。” 陈清德笑了笑:“有我在,你的日子怎会过不好?” “可我想靠自己。” 她面上恬淡,眸中却透着坚毅的清亮,陈清德紧紧握着她的手:“小欣儿是贤妻,更是这世上顶好的姑娘。” “我若吃味、嫉妒,霸占着夫君不让她们接近,当初就不会让她们入宫了,可她们既然已经来了,我便要接纳她们,同为女子,我更能理解她们的处境和不易。”姜欣缓缓说道:“易地而处,若我是她们其中任意一人,被家中送来选秀入了宫,可陛下与皇后夫妻情深,容不下旁人,我小小年纪便要在宫里磋磨一生,便是我再本性纯良,也难保不会生怨气,有了怨气便会失本性,做一些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情。” “我不愿成为那样的人,也不会让新入宫的妹妹们成为那样的人,我要守好陛下的后宫,不求多么其乐融融,但求没有祸乱。” 第2章 后宫篇(下) 陈清德走后,姜欣半倚在软榻假寐了一会儿,耳边传来疏影与阿横的嘀咕声,她浅笑了笑:“你们若是再大声一点,陛下在光明殿都能听见了。” 二人一惊,连忙进了内室告罪,可阿横还是忐忑问道:“娘娘方才说那些话,陛下会不会生气?毕竟听起来,娘娘好像真的不在乎陛下一样。” 她们整日在跟前伺候,其实也能看出来,陛下面对皇后娘娘,有时候就像个渴望得到糖果的孩子,只要娘娘说句体贴的话,陛下就能高兴半晌。 方才陛下只不过想让娘娘说一句吃醋捏酸的话,哪怕就是撒几句娇呢,可娘娘话说了一通,都是大道理,陛下走的时候神色不明,可实在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姜欣轻摇了摇头,笃定般:“他生没生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些话我必须要说,我知他爱重我,我亦爱重他,可我是宣平侯府众星捧月般养大的嫡女,我不能只当个后宫的小摆件,他一心想拿我当金丝雀养,是因为他对我的怜爱,可我不愿生活中只围绕着情情爱爱。” 或许今日这番话,会让夫君觉得她与往日不同,所以才一言不发的离开,可姜欣知道,他只是一时有些不适应,他毕竟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啊。 大姐夫如今在朝中挂了个闲职,没什么事就带着大姐姐四处游历,大姐姐进宫来看她,与她讲他们一路的见闻,那是她不曾感受过的世间百态,她是皇后,这一辈子都要被困在四四方方的宫墙中,可她不愿无所事事的活着,每日除了与夫君的那点子情爱再无其它。 晚膳时,陈清德将御膳摆在了凤鸾宫,与御膳一同被送来的,还有满桌的奏折,这可把姜欣惊着了,成婚三载,她不是没有在他批阅奏折时研磨陪伴过,但她一直恪守礼数,不曾逾矩半分,而他也从未将奏折带进过凤鸾宫一次。 他这是要做什么? 没等姜欣疑惑出什么结果,陈清德就风风火火来了,御膳都是按规矩做的,他们有心事都没怎么动筷,直到瞧着他也吃得差不多了,姜欣才忐忑问道:“夫君今日……怎么把奏折搬过来了?” 陈清德挥手让人将膳食撤了,认真与她说道:“这几年,是我对不住你。” 姜欣微怔:“夫君待欣儿这样好,怎么说这样的话?” “我心悦你,便恨不得你能时时刻刻陪伴我,可我政务繁忙,做不到与你朝夕相处,但我只要稍有空闲便来找你,或者派人来接你,只要我想见你,你总能第一时间出现在我身边,从前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今日欣儿的一番话让我明白,我忽略了你的感受,你是独立我之外完整的一个人,你有喜怒哀乐、有厌倦、有备懒、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可是这几年,这些都被我剥夺了。” “我享受着你在我身边的每时每刻,你为了我提供了许多,诸如聆听、陪伴,可我为你提供的却少之又少,我是你的夫君,不该只想着从你这里汲取力量,午时从凤鸾宫离开后,我想了许多,这些年你善解人意,随叫随到,哪怕撒娇嗔痴都恰到好处,我们从未有过争吵,甚至连微微不快都不曾有过,这正常吗?” 陈清德执起她的手放入自己掌心,“我说想与你做对寻常夫妻,是我不曾做到,对不起,欣儿。” 姜欣鼻尖微酸,眼角泛红,她只不过想表达自己心中所想,并不奢望他是否会理解,因为她知道他的爱有多深,就算不理解也会包容她,他是帝王,若是有需要,天下万民都该翘首以待。 何况她是皇后,她首要的职责便是侍奉君上,只不过她想在这些以外多要求一些,也不过是仗着他的喜欢。 可他的这番话,却是将两个人放在同等的位置上去比较衡量,这般惊世骇俗,简直激得她心神俱荡,可那呼之欲出的喜悦却又提醒着她,此刻她是多么感激和欢喜。 “明日早朝,我准备与众臣商议……” “夫君!”她急急打断,有些茫然和无措。 陈清德扬了扬唇:“无妨,你我夫妇一体,我若连你都不能无条件信任,那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我准备开设女子学堂,准许女子考官入仕,也算是为天下女子多一条可选择的路,前朝时原也有女官,只是在本朝还从未实行过,一开始怕不会容易,但我会尽力去做,往后日子还长,咱们慢慢来。” 姜欣望着他熠熠生辉的眸子,既震撼又欢喜,她知很多女子才学匪浅亦有救世之心,却苦于世间对女子的苛刻而没有门路,夫君这一举措,让那些有真才实学的女子不必仅仅困于后宅,有了更多的可能性。 “那你将奏折搬过来做什么?” 陈清德竟腼腆笑了笑,径直走向书案前,“你忙你的事情,我不打扰你,可我又想同你待在一起,想来想去,便只有带着奏折来找你了,等你不忙的时候,你还可以给我念折子。” 姜欣到嘴边的一句“不合规矩”到底没有说出口,她原就不是个守规矩的人,从前年纪小,一心想学得大姐姐那般温婉贤淑的模样,可她骨子里同大姐姐便是不同的。 她眉眼弯弯,扬了扬唇:“好。” 后宫里来了新人,并没有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太大的影响,陈清德偶尔会去其它宫殿坐一坐,也不知是不是他说过什么,新人们都很懂事也很尊重皇后娘娘。 只不过戏剧的是,新人们入宫才不过月余,姜欣有孕了,陈清德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后悔,后悔答应选秀选早了。 中宫有喜,举国之幸。 宣平侯府的老夫人带着儿媳女儿特地入宫来看她,姜姝还在外头,听见消息也连忙赶了回来,家人们都担心她没有经验,来来回回嘱咐了许多,毕竟这可是第一个皇嗣,若是个儿子,谁都知道会是什么分量。 姜欣自己倒没太多的心思,有的都是即将要做母亲的欢喜。 这日她去西华宫陪了赵太后半晌,回去的时候路过孟贵妃的寝宫,玉芙宫宫门紧闭,她想了想,让阿横去敲门。 宫婢开门一瞧,竟是皇后娘娘,连忙跪地相迎。 “你家娘娘可午睡了?” “回皇后娘娘,贵妃娘娘素来没有午睡的习惯,正、正在练剑。” 姜欣轻声一笑,她不大有机会见女子练剑,心里新奇想要瞧一瞧,孟玉舞剑时全神贯注,还是结束后才发现皇后正笑意盈盈看着她。 这两年,后宫虽然只有她与皇后娘娘,可皇后宽和,并不怎么立规矩,她便也犯懒,除了大日子里甚少去请安,是以二人接触的并不多。 “妹妹身形可真好看,本宫瞧着这一身功夫比之男子也不遑多让。” 孟玉收了剑,恭敬上前行礼,“拜见皇后娘娘。” “无须多礼,看你出了一身汗,咱们进去说说话,莫吹了风。” 孟玉微微诧异,跟在她身后,她身量长,要比姜欣高出半个头,脸上少了些女子的柔婉,多了几分雌雄难辨的英气,是个很特别的女子。 “可要先去换身干爽的衣裳?” 孟玉自己倒是不在意,但在皇后娘娘面前,毕竟也不能太失体统,且她感觉自己与皇后实在是没有什么话可说。 从她入宫那日起,她就不是她了。 等她去换衣裳的空档,姜欣略打量了眼这座寝殿,她是头一次到玉芙宫来,颇有些新奇,原以为身为南越公主,她这里会与宫里其它殿阁很是不同,多少要有些南越的影子,没想到半点也没有,整个寝殿简单得不像话。 而她新换的衣裳,与方才她练剑的那套大相径庭,姜欣看得出来,虽然孟玉的衣裙穿在她身上很美,可她很不习惯,就像她是一个向往自由烂漫的人,却被困在宫墙中一样的不习惯。 “听闻你心悦我大姐夫?” 孟玉才坐下,便腾地站起身,望向姜欣的目光中也有了几分凌厉,可她早已不是那个南越国的小公主,她是自愿为了母亲和兄长牺牲一生的盛国贵妃。 喜欢晏怀的是元麓,不是她孟玉。 她沉默着,心里纵然再不甘和屈辱,也不曾对盛国皇后不敬。 姜欣神色淡淡,面上并没有丝毫取笑羞辱之意,她慢慢说道:“东六宫最大的那处宫殿你可知道?那儿曾经住着一位贤妃,与陛下青梅竹马的情分,她同你一样,喜欢我大姐夫,不过我知你们二人不同,她一生被困在爱而不得里做了许多错事,而你不同,你心怀万民有大局观,既入了宫,便是完完全全抛下了前尘。” 孟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愤怒:“皇后娘娘说这些做什么?” “此事我知晓,陛下也知晓,你若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把自己困在玉芙宫深居简出,实在没这个必要,宫墙之外的事都是前尘往事,过去了便是过去了。” 孟玉神色缓了缓:“多谢皇后娘娘关怀,臣妾只是不喜欢热闹,与旁的无关。” 姜欣浅笑了笑:“可我听大姐姐说,你性情洒脱不羁,酷爱游历,生性自由烂漫,同我大姐夫一样,你们这样的人又怎会不爱热闹,甘愿将自己困在这一隅之地。” 方才独自练剑时的孤单落寞,任谁看了都惋惜不已。 孟玉没想到,姜姝会同自己的妹妹提起自己,还是这样不偏不倚的评价,其实这几年在宫里磋磨的日子,她都忘记与晏怀一同吃酒耍枪的感觉了,毕竟他们也只相交了几日,很多事情竟然都模糊了。 原来当年所谓的喜欢,也不过如此。 她笑自己如此凉薄,却又庆幸自己如此凉薄,不然在这寂寂后宫,这几十年如一日的生活,该有多折磨。 姜欣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抓住了她的手腕,然后出了寝殿,又命宫婢打开玉芙宫的宫门,一路出了宫门。 孟玉不明所以,几次想抽手,却又忍住了,皇后娘娘身子娇弱又怀有身孕,习武之人力气大,莫要伤着她。 姜欣指了指玉芙宫外那片环绕了几处宫殿的池塘,这是从宫外引来的活水,里头荷花开得正盛。 “如果我没记错,你今年才十九岁,花朵一般的年纪本该肆意地绽放,你为了母亲和兄长甘愿和亲,实在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姑娘,且你此举更是为了两国万万千的百姓挣得几十年的和平,不该被如此磋磨。” “往后的日子还有那么长,你能坚持两年,可几十年呢,几十年不与人交际、独自在玉芙宫不出来,你能受得了吗?我虽不能让你出宫去,但这后宫说小也不小,我能保证你在这儿能自由自在活着,你已经牺牲了那么多,往后的日子可以多为自己想一想,在深潭泥沼中,就不能活出另一种风采吗?” 孟玉顺着她的目光望向了池塘,又顺着池塘望向了更远的地方,她进宫两年,除了去过西华宫和凤鸾宫请安,再也没去过别的地方。 今日阳光正好,比往日都好。 “皇后娘娘……为何待我这样好?” 她完全没有必要…… 姜欣摇了摇头:“我都是为了陛下。” 为了后宫安稳和谐,为了那无妄的委屈和不甘,为了陛下无后顾之忧,为了两国万万千的百姓。 第2章 后宫篇(下) 陈清德走后,姜欣半倚在软榻假寐了一会儿,耳边传来疏影与阿横的嘀咕声,她浅笑了笑:“你们若是再大声一点,陛下在光明殿都能听见了。” 二人一惊,连忙进了内室告罪,可阿横还是忐忑问道:“娘娘方才说那些话,陛下会不会生气?毕竟听起来,娘娘好像真的不在乎陛下一样。” 她们整日在跟前伺候,其实也能看出来,陛下面对皇后娘娘,有时候就像个渴望得到糖果的孩子,只要娘娘说句体贴的话,陛下就能高兴半晌。 方才陛下只不过想让娘娘说一句吃醋捏酸的话,哪怕就是撒几句娇呢,可娘娘话说了一通,都是大道理,陛下走的时候神色不明,可实在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姜欣轻摇了摇头,笃定般:“他生没生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些话我必须要说,我知他爱重我,我亦爱重他,可我是宣平侯府众星捧月般养大的嫡女,我不能只当个后宫的小摆件,他一心想拿我当金丝雀养,是因为他对我的怜爱,可我不愿生活中只围绕着情情爱爱。” 或许今日这番话,会让夫君觉得她与往日不同,所以才一言不发的离开,可姜欣知道,他只是一时有些不适应,他毕竟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啊。 大姐夫如今在朝中挂了个闲职,没什么事就带着大姐姐四处游历,大姐姐进宫来看她,与她讲他们一路的见闻,那是她不曾感受过的世间百态,她是皇后,这一辈子都要被困在四四方方的宫墙中,可她不愿无所事事的活着,每日除了与夫君的那点子情爱再无其它。 晚膳时,陈清德将御膳摆在了凤鸾宫,与御膳一同被送来的,还有满桌的奏折,这可把姜欣惊着了,成婚三载,她不是没有在他批阅奏折时研磨陪伴过,但她一直恪守礼数,不曾逾矩半分,而他也从未将奏折带进过凤鸾宫一次。 他这是要做什么? 没等姜欣疑惑出什么结果,陈清德就风风火火来了,御膳都是按规矩做的,他们有心事都没怎么动筷,直到瞧着他也吃得差不多了,姜欣才忐忑问道:“夫君今日……怎么把奏折搬过来了?” 陈清德挥手让人将膳食撤了,认真与她说道:“这几年,是我对不住你。” 姜欣微怔:“夫君待欣儿这样好,怎么说这样的话?” “我心悦你,便恨不得你能时时刻刻陪伴我,可我政务繁忙,做不到与你朝夕相处,但我只要稍有空闲便来找你,或者派人来接你,只要我想见你,你总能第一时间出现在我身边,从前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今日欣儿的一番话让我明白,我忽略了你的感受,你是独立我之外完整的一个人,你有喜怒哀乐、有厌倦、有备懒、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可是这几年,这些都被我剥夺了。” “我享受着你在我身边的每时每刻,你为了我提供了许多,诸如聆听、陪伴,可我为你提供的却少之又少,我是你的夫君,不该只想着从你这里汲取力量,午时从凤鸾宫离开后,我想了许多,这些年你善解人意,随叫随到,哪怕撒娇嗔痴都恰到好处,我们从未有过争吵,甚至连微微不快都不曾有过,这正常吗?” 陈清德执起她的手放入自己掌心,“我说想与你做对寻常夫妻,是我不曾做到,对不起,欣儿。” 姜欣鼻尖微酸,眼角泛红,她只不过想表达自己心中所想,并不奢望他是否会理解,因为她知道他的爱有多深,就算不理解也会包容她,他是帝王,若是有需要,天下万民都该翘首以待。 何况她是皇后,她首要的职责便是侍奉君上,只不过她想在这些以外多要求一些,也不过是仗着他的喜欢。 可他的这番话,却是将两个人放在同等的位置上去比较衡量,这般惊世骇俗,简直激得她心神俱荡,可那呼之欲出的喜悦却又提醒着她,此刻她是多么感激和欢喜。 “明日早朝,我准备与众臣商议……” “夫君!”她急急打断,有些茫然和无措。 陈清德扬了扬唇:“无妨,你我夫妇一体,我若连你都不能无条件信任,那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我准备开设女子学堂,准许女子考官入仕,也算是为天下女子多一条可选择的路,前朝时原也有女官,只是在本朝还从未实行过,一开始怕不会容易,但我会尽力去做,往后日子还长,咱们慢慢来。” 姜欣望着他熠熠生辉的眸子,既震撼又欢喜,她知很多女子才学匪浅亦有救世之心,却苦于世间对女子的苛刻而没有门路,夫君这一举措,让那些有真才实学的女子不必仅仅困于后宅,有了更多的可能性。 “那你将奏折搬过来做什么?” 陈清德竟腼腆笑了笑,径直走向书案前,“你忙你的事情,我不打扰你,可我又想同你待在一起,想来想去,便只有带着奏折来找你了,等你不忙的时候,你还可以给我念折子。” 姜欣到嘴边的一句“不合规矩”到底没有说出口,她原就不是个守规矩的人,从前年纪小,一心想学得大姐姐那般温婉贤淑的模样,可她骨子里同大姐姐便是不同的。 她眉眼弯弯,扬了扬唇:“好。” 后宫里来了新人,并没有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太大的影响,陈清德偶尔会去其它宫殿坐一坐,也不知是不是他说过什么,新人们都很懂事也很尊重皇后娘娘。 只不过戏剧的是,新人们入宫才不过月余,姜欣有孕了,陈清德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后悔,后悔答应选秀选早了。 中宫有喜,举国之幸。 宣平侯府的老夫人带着儿媳女儿特地入宫来看她,姜姝还在外头,听见消息也连忙赶了回来,家人们都担心她没有经验,来来回回嘱咐了许多,毕竟这可是第一个皇嗣,若是个儿子,谁都知道会是什么分量。 姜欣自己倒没太多的心思,有的都是即将要做母亲的欢喜。 这日她去西华宫陪了赵太后半晌,回去的时候路过孟贵妃的寝宫,玉芙宫宫门紧闭,她想了想,让阿横去敲门。 宫婢开门一瞧,竟是皇后娘娘,连忙跪地相迎。 “你家娘娘可午睡了?” “回皇后娘娘,贵妃娘娘素来没有午睡的习惯,正、正在练剑。” 姜欣轻声一笑,她不大有机会见女子练剑,心里新奇想要瞧一瞧,孟玉舞剑时全神贯注,还是结束后才发现皇后正笑意盈盈看着她。 这两年,后宫虽然只有她与皇后娘娘,可皇后宽和,并不怎么立规矩,她便也犯懒,除了大日子里甚少去请安,是以二人接触的并不多。 “妹妹身形可真好看,本宫瞧着这一身功夫比之男子也不遑多让。” 孟玉收了剑,恭敬上前行礼,“拜见皇后娘娘。” “无须多礼,看你出了一身汗,咱们进去说说话,莫吹了风。” 孟玉微微诧异,跟在她身后,她身量长,要比姜欣高出半个头,脸上少了些女子的柔婉,多了几分雌雄难辨的英气,是个很特别的女子。 “可要先去换身干爽的衣裳?” 孟玉自己倒是不在意,但在皇后娘娘面前,毕竟也不能太失体统,且她感觉自己与皇后实在是没有什么话可说。 从她入宫那日起,她就不是她了。 等她去换衣裳的空档,姜欣略打量了眼这座寝殿,她是头一次到玉芙宫来,颇有些新奇,原以为身为南越公主,她这里会与宫里其它殿阁很是不同,多少要有些南越的影子,没想到半点也没有,整个寝殿简单得不像话。 而她新换的衣裳,与方才她练剑的那套大相径庭,姜欣看得出来,虽然孟玉的衣裙穿在她身上很美,可她很不习惯,就像她是一个向往自由烂漫的人,却被困在宫墙中一样的不习惯。 “听闻你心悦我大姐夫?” 孟玉才坐下,便腾地站起身,望向姜欣的目光中也有了几分凌厉,可她早已不是那个南越国的小公主,她是自愿为了母亲和兄长牺牲一生的盛国贵妃。 喜欢晏怀的是元麓,不是她孟玉。 她沉默着,心里纵然再不甘和屈辱,也不曾对盛国皇后不敬。 姜欣神色淡淡,面上并没有丝毫取笑羞辱之意,她慢慢说道:“东六宫最大的那处宫殿你可知道?那儿曾经住着一位贤妃,与陛下青梅竹马的情分,她同你一样,喜欢我大姐夫,不过我知你们二人不同,她一生被困在爱而不得里做了许多错事,而你不同,你心怀万民有大局观,既入了宫,便是完完全全抛下了前尘。” 孟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愤怒:“皇后娘娘说这些做什么?” “此事我知晓,陛下也知晓,你若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把自己困在玉芙宫深居简出,实在没这个必要,宫墙之外的事都是前尘往事,过去了便是过去了。” 孟玉神色缓了缓:“多谢皇后娘娘关怀,臣妾只是不喜欢热闹,与旁的无关。” 姜欣浅笑了笑:“可我听大姐姐说,你性情洒脱不羁,酷爱游历,生性自由烂漫,同我大姐夫一样,你们这样的人又怎会不爱热闹,甘愿将自己困在这一隅之地。” 方才独自练剑时的孤单落寞,任谁看了都惋惜不已。 孟玉没想到,姜姝会同自己的妹妹提起自己,还是这样不偏不倚的评价,其实这几年在宫里磋磨的日子,她都忘记与晏怀一同吃酒耍枪的感觉了,毕竟他们也只相交了几日,很多事情竟然都模糊了。 原来当年所谓的喜欢,也不过如此。 她笑自己如此凉薄,却又庆幸自己如此凉薄,不然在这寂寂后宫,这几十年如一日的生活,该有多折磨。 姜欣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抓住了她的手腕,然后出了寝殿,又命宫婢打开玉芙宫的宫门,一路出了宫门。 孟玉不明所以,几次想抽手,却又忍住了,皇后娘娘身子娇弱又怀有身孕,习武之人力气大,莫要伤着她。 姜欣指了指玉芙宫外那片环绕了几处宫殿的池塘,这是从宫外引来的活水,里头荷花开得正盛。 “如果我没记错,你今年才十九岁,花朵一般的年纪本该肆意地绽放,你为了母亲和兄长甘愿和亲,实在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姑娘,且你此举更是为了两国万万千的百姓挣得几十年的和平,不该被如此磋磨。” “往后的日子还有那么长,你能坚持两年,可几十年呢,几十年不与人交际、独自在玉芙宫不出来,你能受得了吗?我虽不能让你出宫去,但这后宫说小也不小,我能保证你在这儿能自由自在活着,你已经牺牲了那么多,往后的日子可以多为自己想一想,在深潭泥沼中,就不能活出另一种风采吗?” 孟玉顺着她的目光望向了池塘,又顺着池塘望向了更远的地方,她进宫两年,除了去过西华宫和凤鸾宫请安,再也没去过别的地方。 今日阳光正好,比往日都好。 “皇后娘娘……为何待我这样好?” 她完全没有必要…… 姜欣摇了摇头:“我都是为了陛下。” 为了后宫安稳和谐,为了那无妄的委屈和不甘,为了陛下无后顾之忧,为了两国万万千的百姓。 第3章 兄与弟 京师洛城,金翠罗琦,太平繁阜。举目皆青楼画阁,珠帘绣户。 城内最大的春满楼内,说书人正讲着时下最津津乐道的新鲜事。 “晏大人升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成了本朝最年轻的宰相,要说这晏家一门,自晏大人的曾祖父一辈起,那便是咱们洛城最为鼎盛的人家,上一任晏大人辞官后,世人大多以为晏家会就此沉寂下去,没想到咱们小晏大人真乃天纵奇才,十五岁便入了官场,到如今,也不过才二十五岁。” “小晏大人的弟弟,也就是上一任晏大人的亲儿子,乃将帅之才,这些年在对北燕和西凉的战役中,立下了不世战功。这兄弟二人一文一武,一个朝堂为相,一个四处征战,十年来互相扶持,将晏家门楣推至鼎盛。” “别急别急,知道你们这些小娘子最关心的是什么,晏家两位小大人都还未娶妻,晏老大人与老夫人常年不在洛城,而大老夫人是个随性之人,并未擅作主张为兄弟俩安排婚事,大概也是一直未曾寻到有缘人,所以说,诸位小娘子都有机会,都有机会的。” 春满楼内阵阵哄笑,而此刻晏府门前,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的将军纵身一跃,稳稳落在了墙头上,才要跳进府内,却是神色一僵,讪讪道:“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清风朗月的男子轻轻抬了抬眼皮:“好好走正门。” “好嘞。” 晏华熹跳下墙头,在府门处与府内的晏华昭遥遥相望,二十五岁的男人了,此刻红着眼睛跑上前,一把将兄长抱住。 “大哥,你有没有想我?” 晏华昭双手放在他坚硬的臂膀上用力拍了拍,声音和缓:“晒黑了些,也更结实了,这次出去可有受伤?” 兄弟俩一边往里走着,晏华熹嬉笑道:“我是谁?区区毛贼还想伤到我?” 晏华昭只淡笑,看着弟弟生龙活虎的模样,自然什么都不必问了。 “不过那些盗匪竟也不是泛泛之辈,大哥此次高升,我差点赶不回来,还好没错过。” 晏华昭又往府外望了眼:“不知叔父、婶母可会回来……” “我上次收到他们的信都是半年前了,若是只有母亲,得知这样的好消息,她肯定会立刻赶回来,可父亲嘛……”晏华熹啧啧道:“父亲的心野得很,许是不会回来。” 晏华昭微嗔:“不得无礼。” “也不知父亲给大哥灌了什么迷魂汤。”见兄长脸色沉了下来,他连忙改口:“好好好,父亲最是英明神武,我再不敢对他有半分不敬。” 晏华昭无奈笑了笑,他是遗腹子,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人人都说他与父亲生得极像,就连母亲有时看见他都会恍惚。 可他没见过父亲,打他有记忆起,身边就只有叔父,母亲负责打理内宅,他与弟弟是在叔父和婶母身边长大的,是叔父日以继夜的教导成就了如今的他,在他心里,叔父是他最敬重的人。 这次升任的好消息,他也想第一时间告诉叔父,只是他明白,叔父是向往自由之人,前两年祖父和祖母相继离世,叔父在洛城守孝三年不曾离京,如今终于能出去了,想来短时间内是不会再回来了。 “平儿回来了?”长泽院外,冯凌桑迎了出来,鼻子有些发酸:“怎么晒黑了?” 晏华熹忙上前挽住伯母的胳膊,撒娇道:“伯母,我好想你啊。” 晏华昭则早习惯了这一幕,弟弟打小嘴甜,又颇有些不同流俗的性子,母亲尤其喜爱他。 “在外头这几个月受苦了,伯母去给你做好吃的啊。” 兄弟俩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另一旁还有个秋千架,虽然被擦拭地很干净,可已经许久没有人坐过了,他们兄弟二人幼时还常常一同坐着荡秋千,后来长大了便只有晏华熹会坐。 “听父亲说,这个秋千架是当年大伯父亲手为大伯母搭的,说真的大哥,你有没有想过要成婚?”晏华熹目光中略带了几分严肃。 如今这个家里的人是越来越少了,他要是再走了,就只剩下大哥和伯母二人,着实是太冷清了。 祖父和祖母在登州那几年亏了身子,之后能安安乐乐二十多年已是幸事,这些年父亲和母亲不常在洛城,自己又四处征战,大哥是该成家了。 晏华昭只是笑了笑:“你为何不成婚?” “你是大哥呀。” “咱俩可是同一天生的。” “那你也是大哥。” 晏华昭无奈:“好,我会好好考虑的。” 祖父和祖母几十年如一日的互相陪伴,同生共死的情意;母亲对父亲哪怕生死都不能阻隔的矢志不渝;还有叔父和婶母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的坚守。 见惯了这些,他的确很难接受媒妁之言的婚姻,也知似尊长们这般的姻缘乃可遇不可求,他便是成婚,大概也是相敬如宾过一生,既如此,对婚姻也没有了过多的期待,便拖到了如今。 晏华熹往前凑了凑,促狭道:“这些年有意结亲的好姑娘那么多,当真没有一个入得了大哥的眼?” 晏华昭目光微沉:“不可这般说,只是没有缘分罢了,且这些年我公务缠身,的确没有空闲。” “反正大哥只要肯娶妻便好,咱们晏家总得留个后。” 他虽是嬉笑地说出这句话,可他们兄弟二十多年,自幼一同长大最是熟悉不过,晏华昭眉头轻蹙:“你想做什么?” 兄长太过聪明,原本他还不知该如何开口,这下索性说了出来:“我若说了,你不准生气啊,大哥……咱们分家。” 他不太敢去看兄长的神色,可意料之中的斥责并没有出现,甚至兄长都没有问他为什么,只是沉默着,目光放在石桌上早已没有热气的茶杯上,一言不发。 过了许久,才问他:“可是因为兵权?” 问出这句话,晏华昭自己心里也早已有了答案,这些年弟弟四处征战,可他并无兵权,只是跟随刘将军做个先锋,但他立下赫赫战功,成就本不该只限于此。 人人都道晏家一门二子,一文一武多么威名赫赫,可他在文臣中每升一步,弟弟就离京一回,如今自己升任宰辅,大权在握,朝臣和世人是不会允许兵权再落到弟弟手中的。 陛下与太子殿下纵然对他们信任至极,可华熹一向有分寸,这么多年不管几次出生入死立下战功,也从未向陛下讨过任何赏赐。 陛下也心照不宣,不曾将兵权交于他手。 晏华熹点了点头,语气沉沉:“我想去北境,目前只有北燕尚不安分,我想去镇守北境。” 上一任杨林军主帅病故后,如今北境确实还没有合适的主帅,晏华昭心里稍一盘算,便知这是弟弟心之所向,他不忍拒绝,可也知一旦答应下来,他与弟弟今生便只能形同陌路了。 “叔父和婶母可曾知晓?” “祖父母走后,我与父亲谈过,他只说让我自己拿主意。” 晏华昭点了点头,叔父既让弟弟自己拿主意,便是不反对此举,可谁又有资格反对呢?若不分家,他与弟弟必竟会有一人为对方牺牲。 晏家当年未流放登州时,叔父一直说自己没有入仕之心,又何尝不是在成全父亲? 到如今,弟弟已经为了成全他牺牲了很多年…… “什么时候走?” 晏华熹愣了愣,却是道:“去北境后,怕是不能给大哥和伯母写信了。” “我明白。” 他们二人打小便同吃同住、不分彼此,弟弟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心中定然十分为难,晏华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什么性情,还能有人比我更清楚?难不成没有书信往来,你就将大哥忘记了?去,去做你想做的,大哥支持你。” 晏华熹又恢复了嬉笑的模样:“我就知道,大哥不会反对。” “反对什么呀?”冯凌桑提着食盒过来,将里头的糕点一一摆在石桌上,摸了摸冰凉的茶壶,嗔道:“兄弟俩聊什么呢,茶凉了都不知道续上。” 晏华熹笑着说不凉,才要往嘴里送,就被冯凌桑夺了去:“便是仗着自己身体好,也不该大冬日吃这凉茶,在外头我管不到你们,在家里可都得听我的。” “是,在家里伯母最大。” 冯凌桑道:“这马上年节了,不会再出去了?” 晏华熹掩饰好眸中的情绪,点头:“不出去了,在家里陪伯母过年。” 冯凌桑高兴坏了,这些年晏怀和阿姝不着家也就算了,小平儿也整日见不着人,可那俩人是去游山玩水,小平儿可是在刀光剑影中生存,她这颗心始终悬着。 “照我说,你就安安心心在京中任职算了,跟你大哥在一起,彼此也好有个照应,住在家里也有人照顾你,等过了年,再为你们说门婚事,家里可就热闹了。” 晏华熹不敢回话,晏华昭见状,笑道:“母亲,弟弟有自己的想法,他这一身蛮力,你不让他领兵,他闲不住的。” 冯凌桑瞪他一眼,她如何不知道,罢了,孩子们总归都大了。 她素来是个想得开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将此事抛到脑后,却是站起身冲着院外笑了笑,欢欢喜喜跑开了。 晏华昭只含笑看着,晏华熹却愣住了:“伯母这是……” “这几年越发严重了,常常恍惚,想来她是又看见父亲了。” “可曾找郎中瞧过?” “宫里太医来过,并无大碍,且由着她高兴,你去北境的事情先不要告诉她。” 晏华熹应下:“我知道,这个年节让她开开心心过。” 第3章 兄与弟 京师洛城,金翠罗琦,太平繁阜。举目皆青楼画阁,珠帘绣户。 城内最大的春满楼内,说书人正讲着时下最津津乐道的新鲜事。 “晏大人升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成了本朝最年轻的宰相,要说这晏家一门,自晏大人的曾祖父一辈起,那便是咱们洛城最为鼎盛的人家,上一任晏大人辞官后,世人大多以为晏家会就此沉寂下去,没想到咱们小晏大人真乃天纵奇才,十五岁便入了官场,到如今,也不过才二十五岁。” “小晏大人的弟弟,也就是上一任晏大人的亲儿子,乃将帅之才,这些年在对北燕和西凉的战役中,立下了不世战功。这兄弟二人一文一武,一个朝堂为相,一个四处征战,十年来互相扶持,将晏家门楣推至鼎盛。” “别急别急,知道你们这些小娘子最关心的是什么,晏家两位小大人都还未娶妻,晏老大人与老夫人常年不在洛城,而大老夫人是个随性之人,并未擅作主张为兄弟俩安排婚事,大概也是一直未曾寻到有缘人,所以说,诸位小娘子都有机会,都有机会的。” 春满楼内阵阵哄笑,而此刻晏府门前,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的将军纵身一跃,稳稳落在了墙头上,才要跳进府内,却是神色一僵,讪讪道:“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清风朗月的男子轻轻抬了抬眼皮:“好好走正门。” “好嘞。” 晏华熹跳下墙头,在府门处与府内的晏华昭遥遥相望,二十五岁的男人了,此刻红着眼睛跑上前,一把将兄长抱住。 “大哥,你有没有想我?” 晏华昭双手放在他坚硬的臂膀上用力拍了拍,声音和缓:“晒黑了些,也更结实了,这次出去可有受伤?” 兄弟俩一边往里走着,晏华熹嬉笑道:“我是谁?区区毛贼还想伤到我?” 晏华昭只淡笑,看着弟弟生龙活虎的模样,自然什么都不必问了。 “不过那些盗匪竟也不是泛泛之辈,大哥此次高升,我差点赶不回来,还好没错过。” 晏华昭又往府外望了眼:“不知叔父、婶母可会回来……” “我上次收到他们的信都是半年前了,若是只有母亲,得知这样的好消息,她肯定会立刻赶回来,可父亲嘛……”晏华熹啧啧道:“父亲的心野得很,许是不会回来。” 晏华昭微嗔:“不得无礼。” “也不知父亲给大哥灌了什么迷魂汤。”见兄长脸色沉了下来,他连忙改口:“好好好,父亲最是英明神武,我再不敢对他有半分不敬。” 晏华昭无奈笑了笑,他是遗腹子,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人人都说他与父亲生得极像,就连母亲有时看见他都会恍惚。 可他没见过父亲,打他有记忆起,身边就只有叔父,母亲负责打理内宅,他与弟弟是在叔父和婶母身边长大的,是叔父日以继夜的教导成就了如今的他,在他心里,叔父是他最敬重的人。 这次升任的好消息,他也想第一时间告诉叔父,只是他明白,叔父是向往自由之人,前两年祖父和祖母相继离世,叔父在洛城守孝三年不曾离京,如今终于能出去了,想来短时间内是不会再回来了。 “平儿回来了?”长泽院外,冯凌桑迎了出来,鼻子有些发酸:“怎么晒黑了?” 晏华熹忙上前挽住伯母的胳膊,撒娇道:“伯母,我好想你啊。” 晏华昭则早习惯了这一幕,弟弟打小嘴甜,又颇有些不同流俗的性子,母亲尤其喜爱他。 “在外头这几个月受苦了,伯母去给你做好吃的啊。” 兄弟俩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另一旁还有个秋千架,虽然被擦拭地很干净,可已经许久没有人坐过了,他们兄弟二人幼时还常常一同坐着荡秋千,后来长大了便只有晏华熹会坐。 “听父亲说,这个秋千架是当年大伯父亲手为大伯母搭的,说真的大哥,你有没有想过要成婚?”晏华熹目光中略带了几分严肃。 如今这个家里的人是越来越少了,他要是再走了,就只剩下大哥和伯母二人,着实是太冷清了。 祖父和祖母在登州那几年亏了身子,之后能安安乐乐二十多年已是幸事,这些年父亲和母亲不常在洛城,自己又四处征战,大哥是该成家了。 晏华昭只是笑了笑:“你为何不成婚?” “你是大哥呀。” “咱俩可是同一天生的。” “那你也是大哥。” 晏华昭无奈:“好,我会好好考虑的。” 祖父和祖母几十年如一日的互相陪伴,同生共死的情意;母亲对父亲哪怕生死都不能阻隔的矢志不渝;还有叔父和婶母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的坚守。 见惯了这些,他的确很难接受媒妁之言的婚姻,也知似尊长们这般的姻缘乃可遇不可求,他便是成婚,大概也是相敬如宾过一生,既如此,对婚姻也没有了过多的期待,便拖到了如今。 晏华熹往前凑了凑,促狭道:“这些年有意结亲的好姑娘那么多,当真没有一个入得了大哥的眼?” 晏华昭目光微沉:“不可这般说,只是没有缘分罢了,且这些年我公务缠身,的确没有空闲。” “反正大哥只要肯娶妻便好,咱们晏家总得留个后。” 他虽是嬉笑地说出这句话,可他们兄弟二十多年,自幼一同长大最是熟悉不过,晏华昭眉头轻蹙:“你想做什么?” 兄长太过聪明,原本他还不知该如何开口,这下索性说了出来:“我若说了,你不准生气啊,大哥……咱们分家。” 他不太敢去看兄长的神色,可意料之中的斥责并没有出现,甚至兄长都没有问他为什么,只是沉默着,目光放在石桌上早已没有热气的茶杯上,一言不发。 过了许久,才问他:“可是因为兵权?” 问出这句话,晏华昭自己心里也早已有了答案,这些年弟弟四处征战,可他并无兵权,只是跟随刘将军做个先锋,但他立下赫赫战功,成就本不该只限于此。 人人都道晏家一门二子,一文一武多么威名赫赫,可他在文臣中每升一步,弟弟就离京一回,如今自己升任宰辅,大权在握,朝臣和世人是不会允许兵权再落到弟弟手中的。 陛下与太子殿下纵然对他们信任至极,可华熹一向有分寸,这么多年不管几次出生入死立下战功,也从未向陛下讨过任何赏赐。 陛下也心照不宣,不曾将兵权交于他手。 晏华熹点了点头,语气沉沉:“我想去北境,目前只有北燕尚不安分,我想去镇守北境。” 上一任杨林军主帅病故后,如今北境确实还没有合适的主帅,晏华昭心里稍一盘算,便知这是弟弟心之所向,他不忍拒绝,可也知一旦答应下来,他与弟弟今生便只能形同陌路了。 “叔父和婶母可曾知晓?” “祖父母走后,我与父亲谈过,他只说让我自己拿主意。” 晏华昭点了点头,叔父既让弟弟自己拿主意,便是不反对此举,可谁又有资格反对呢?若不分家,他与弟弟必竟会有一人为对方牺牲。 晏家当年未流放登州时,叔父一直说自己没有入仕之心,又何尝不是在成全父亲? 到如今,弟弟已经为了成全他牺牲了很多年…… “什么时候走?” 晏华熹愣了愣,却是道:“去北境后,怕是不能给大哥和伯母写信了。” “我明白。” 他们二人打小便同吃同住、不分彼此,弟弟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心中定然十分为难,晏华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什么性情,还能有人比我更清楚?难不成没有书信往来,你就将大哥忘记了?去,去做你想做的,大哥支持你。” 晏华熹又恢复了嬉笑的模样:“我就知道,大哥不会反对。” “反对什么呀?”冯凌桑提着食盒过来,将里头的糕点一一摆在石桌上,摸了摸冰凉的茶壶,嗔道:“兄弟俩聊什么呢,茶凉了都不知道续上。” 晏华熹笑着说不凉,才要往嘴里送,就被冯凌桑夺了去:“便是仗着自己身体好,也不该大冬日吃这凉茶,在外头我管不到你们,在家里可都得听我的。” “是,在家里伯母最大。” 冯凌桑道:“这马上年节了,不会再出去了?” 晏华熹掩饰好眸中的情绪,点头:“不出去了,在家里陪伯母过年。” 冯凌桑高兴坏了,这些年晏怀和阿姝不着家也就算了,小平儿也整日见不着人,可那俩人是去游山玩水,小平儿可是在刀光剑影中生存,她这颗心始终悬着。 “照我说,你就安安心心在京中任职算了,跟你大哥在一起,彼此也好有个照应,住在家里也有人照顾你,等过了年,再为你们说门婚事,家里可就热闹了。” 晏华熹不敢回话,晏华昭见状,笑道:“母亲,弟弟有自己的想法,他这一身蛮力,你不让他领兵,他闲不住的。” 冯凌桑瞪他一眼,她如何不知道,罢了,孩子们总归都大了。 她素来是个想得开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将此事抛到脑后,却是站起身冲着院外笑了笑,欢欢喜喜跑开了。 晏华昭只含笑看着,晏华熹却愣住了:“伯母这是……” “这几年越发严重了,常常恍惚,想来她是又看见父亲了。” “可曾找郎中瞧过?” “宫里太医来过,并无大碍,且由着她高兴,你去北境的事情先不要告诉她。” 晏华熹应下:“我知道,这个年节让她开开心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