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之破茧重生》 第1章 幽州掠影 十一月的大夏都城幽州,西风正紧,天边的云说不清明暗,缓缓涌动,似乎大事要发生。 王截站在殿前的雕栏台阶下,等待着帝王的宣召。又是一阵西风刮过,王截的官服呼呼作响,他赶紧熟练的整了整头顶的风帽,这样的官服穿了十五年,他作为一个禾族人也已经得心应手。 “宣司徒王截进殿!” 随着御前侍卫的一声召唤,王截再次整了整风帽,缓步走上台阶,琢磨着下一步的问答。不由得已经站定在大殿正中,他低着头,瞥见殿内并无其他大臣,只有一些御前侍卫,似乎皇上有事要和他单独商议。 “臣王截叩见陛下!”还是熟悉的跪拜之礼,相比戴风帽,这套礼仪他就更熟悉不过了,自他二十岁入仕以来,这二十五年来,这套流程不知道走了多少遍,只不过幽州城上的那个人不断变化罢了。 “王卿快起来,朕…咳咳…今日有要事和你商议”,殿内高台,一位中年人坐在龙椅上,他已经瘦的不像样子,原本高大的身材现在显得有点佝偻,高鼻深目也似乎更加明显,只有眼神中还看得出这个虚弱的男人曾戎马倥偬,叱咤一方。 “陛下,最近天气渐冷,您保重龙体要紧”,王截慢慢抬起头来,轻轻望着这位帝王,达奚牧仁,这位说着同样语言但长相却不尽相同的狄族帝王。脑海中划过十五年前,这位皇帝,准确的说当时还是皇子,随他的父亲达奚阿古拉攻破幽州城的画面。 “朕自己身体,自己知道,所以…才叫你过来”,皇上咳嗽不断,说一句完整的话都很困难,只能先摆出五个手指头,“五十岁了,按照你们的说法,过完这个年,朕也五十岁了。王卿,你也不小了啊?” “回陛下,过完这个年,臣也四十五岁了”,风帽下王截的两鬓也花白了。 “朕来幽州前,不喜欢你们禾族、昔族人的过年,总觉得还没到生日,就长了一岁”,皇上扶了扶龙椅,叹了口气,“现在啊,看来也挺好,人终究是会老的,早点提醒自己也是好事。” “陛下您一点也不老,您看二皇子,还像个孩子呢,”王截有意无意提到二皇子达奚傲睿,“但最近老臣和他交谈,他和您从前,是越来越像了。” “是啊,傲睿二十五岁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苏合都已经三十岁了”,皇上向左右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朕有要事和司徒商量。” “阿六,你也先下去”,皇上对身边最近的御前侍卫说到,“就在殿下站,一会还要叫你。” “是。”这位御前侍卫,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年纪,和皇上一样高鼻深目,但身体强健,身穿铠甲,不戴风帽而戴头盔,本在龙椅之侧仗剑而立,应是御前侍卫长一类的角色。说罢,他便也走出殿门,立于殿口。 “步六孤将军还是那么英气逼人啊,”王截见侍卫已经走出大殿,不由得心生赞叹,“想必拔拔大将军,年轻时也是这番英武。” “阿六啊,还得好好谢谢拔拔海日呢,”说罢,皇上沉吟了一下,“这个事情,本来朕也是想等拔拔海日回来再找你们共同商议,但现在湘州四处起义,他挪不开身,朕先和你说。” “陛下有何吩咐?老臣蒙此殊荣,必万死不辞。”王截见皇上散去左右,又要委以重用,忙跪地拜倒。 “大国师用浮教秘法帮朕占卜了,恐我时日无多”,皇帝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哀伤,但马上又归于平静,“但朕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你们不是还会说老而不死是为贼吗?” “那都是老臣们私下打趣自己的话,陛下您万不可当真啊,而且您也只是偶感风寒,身患小恙罢了。”王截见皇上谈起生死,又是一阵伏地劝阻。“现在西境,北境都有战事,南面也在起义,现在除了您还有谁能稳住这个局势啊,”王截说着,声音已带哭腔。 “是啊,我还没法放心的去见南海大士,”皇上摸了摸手上的念珠,抬头看了一眼王截,“起来,国本当立,这个事情也等不得了,说说你怎么看。” “这本是您的家事,我不该多嘴,您让臣说,臣就想着…大皇子英武非凡,器宇轩昂,勇力过人,可以继承大统。”王截爬起身来,慢慢说道,“而且大皇子有诸多狄族老臣支持,势必可以上下一心。” “朕怕的就是这个上下一心啊,苏合他虽然十五岁就在幽州生活,但整日和那些武人厮混在一起,动不动就要回代城,江山要是交给他,怕是…怕是…怕是半壁都保不住了。”说完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这十五年来,你常说的礼制,朕很受用,你们禾族人的东西,朕也学了很多,苏合是朕的嫡长子,倘若朕不立他,立了别人又怎能被你们禾族大臣信服。”说罢,皇上以手拍案,长叹不已。 “这倒是不怕,”王截脸上划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微笑,看来皇上的心思,他在殿外已经琢磨的差不多了,“我们昔族人是说过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但我们更说过要立贤不立长。倘若再有禾族人不服,我去和他解释便是了。” “好,好啊,这是…”皇上刚想开口,沉吟了片刻,又对门外喊道,“阿六,快进来!” 步六孤听宣后疾步上殿,佩剑立于皇上身侧,只不过这次的神情,更多了几分伤感。过往十五年,无论军政大事,步六孤都在身旁听宣,今天赶他下殿,势必是国本大事。这位来自灭他家园之民族,却又救他于水火的男人,看来还是要离开了。 “王卿,这里面是一份诏书,朕最近自感力不从心,你知道该在何时打开,也该知道那时做些什么”,说着,皇上把加着封条的诏书递给了步六孤,“阿六,把这个交给王司徒。另外,安排密报,急奔湘州,让拔拔海日火速回京师,前线暂且按兵不动。” 皇帝长出一口气,似乎心里有什么大事落地,“阿六,送王司徒回府去,切不可有一点闪失。” 王截向皇上再三叩拜,从步六孤手中接过诏书,二人走出大殿。这时西风已弱,太阳从云中露出一点头来,云朵继续翻滚不定。 宫城位于幽州城最正中,王截居于城西,出宫城不过两三里路便是王府,王截坐在车中思忖着下一步动作,步六孤在车外骑马护送,一路无话。 不多久到了王府门口,王截正准备下车,步六孤在一旁搀扶,就在这打闪认针的功夫,趁着四下无人,王截从袖中掏出诏书,塞进了步六孤的护心甲内。 步六孤看着王截,一脸的错愕,只见王截面不改色,拱手低头,“多谢步六孤将军一路护送,诏书我会妥善保存。” 步六孤似乎也明白了王截的意思,拱手相送,骑马回宫城去了。 王截进了府门,也终于放下心中的大石头,在前厅褪去官服,穿过中厅,直奔后厅书房。 “老爷,您回来了?”王截刚刚在书房主位坐定,老管家王福便过来照料,说着已经把茶水备好,弯腰立于一旁了。 “哦,叫两位公子过来,大福你也辛苦,去休息。”王截喝了一口茶,吩咐道。 不多时,见书房门口走进两位公子,前面一位十七八岁的年纪,便是王截的长子王淳,皮肤白皙,五官周正,身量适中,看上去书生气颇重,眼神清晰单纯,似乎又未被书本禁锢。后面一位公子,年岁稍小的,便是王截的二公子王异,皮肤没有哥哥那么白,想必是常常贪玩在外,面孔也稚气未脱,尚未完全长成大人模样,但个子已经不小,甚至高过了父兄,眼神机灵中又透出一些顽皮。 两位公子在书房中站定,行礼完毕后,分左右落座,等着父亲发话。 “淳儿,异儿,过年还想去西郊庄子上吗?”王截又喝了一口茶,似乎只是和两位公子拉拉家常。 “去啊,庄子上吃的着野味,湖河结冰了,我还能带着佃户的孩子们溜冰,打雪仗呢!”王异果然还是孩子气未脱,抢先发话。 王淳低头笑笑,看着王截道:“二弟就想着玩了,可是父亲,往年咱们很少冬天去西郊庄子上啊,郊外天气更冷,皇家除了祭天都不常去西郊,咱们是有什么安排吗?” “这次的事情,确与皇家有关,但不是祭天,是一件更大的事情。”王截盯着两个儿子说道。 “哈哈,比祭天还大的事,难不成是即位。”王异打趣道。 “别胡说,这话家里说说也就罢了,出门说小心你的小命”,王大公子赶紧提醒自己的二弟。 “平时说这话是该掌嘴,但这次真让他小子说着了。”王截扒了扒水壶下的木炭,缓缓说道。 “什么!”王家两兄弟同时瞪大了眼睛,望着父亲,眼神中透露出不可思议。 “此事应该八九不离十了,原因有三。皇上不常提及生死,但这次他宣我入宫,竟主动找我说了这个事情,此为一。我看皇上身形佝偻,面色苍白,说话有气无力,确也像是病入膏肓,此为二。最重要的,皇上已经把诏书给了我,并且急召拔拔海日回京,虽未点明是遗诏,但看来皇上已经想好了继承人,并安排了我们两人共同辅政,此为三。”王截分析着局势,两位公子的表情也渐渐从惊讶变为了不解。 “父亲,皇上传位给谁了啊?”二公子还是忍不住好奇心,“不会传给他那个大老粗弟弟达奚哈达了?” “老大你觉得呢?”王截反问大公子道。 “皇上是狄族人,想必是有兄终弟及,重武轻文的想法,可是…”看着父亲期待的眼神,王淳接着说道,“其实我了解父亲,这十五年来,都在把狄族人往我们禾族人的路上拉,我想皇上一定会传给自己的一位儿子,皇上成年的嫡子只有两位,我说不好会传给谁。” “是啊,我也不知道具体会给谁,但我想,更大可能是我希望的那一位”,说到这里,王截起身背手,看着远方逐渐升高的太阳。 “父亲在朝二十多年,您的判断一定不会错,具体会给谁,我和二弟也不用多问,我们全力支持您就是了,改朝换代,总有风雨,我们俩绝不会丢了王家的风骨。”王淳抬头望着父亲,坚定的说道。 “说的好啊,你们知道为什么急召拔拔海日回来吗?”王截再次发问。 “那还用说,不过就是皇上老儿信不过咱们禾族人,怕咱们还惦记着昔族的旧事,拉个狄族大官儿看着咱们呗。”王家老二一脸鄙夷,狠狠拔掉了头上的金步摇,“谁爱戴着这个破玩意!” “你小子自己找死,别连带上我们王家一族人,这东西出门还是戴上,”王截拿过金步摇,郑重的放在王异手里,“你出生的时候,虞朝就亡了,你还知道什么昔族旧事。不过你说的没错,皇上不完全信得过我,怕我折腾起什么风浪,让拔拔回来和我制衡。” “父亲,制衡归制衡,拔拔大将军回来,局势也能更加稳住。”王淳也问道。 “对,这才是最重要的,十五年前,狄族人破幽州城,先皇和太子被俘,囚死于狱中,我们王家是禾族第一高门,四代都有三公之位,我降了狄族人,”王截说道这里,低头叹息道,“我降了狄族人,禾族这些高门大户才也纷纷归附。而拔拔海日,虽说他们狄族人批评咱们讲门第,但我们都清楚,他拔拔氏,就是狄族人的王家。所以拔拔海日回来,这个新君才能坐得稳。” “皇上不怕新君不合你们两人的心意,你们一起…或者看对方不顺眼了,就…”王二公子咬着牙,比划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这就是皇上的高明之处,他看的明白,我和拔拔海日都是贵族之后,不可能担这个弑君的罪名,但拔拔海日不得不防,嗯…”王截又是一阵沉吟,“老二,你该去看看你母亲了,淳儿帮我研墨,我写封信。” “唉,又不知道您和大哥要说什么惊天秘密了,我去看母亲了。”王异撇撇嘴,行礼后便跑出门去。 第2章 黎明黑暗 “父亲,是有什么事情和我说吗?”王淳一边研墨,一边小心问道,“为什么弟弟不能听呢?” “他还是个小孩子,而你是我的长子,也要负担起责任了,如果…”说着,王截整了整儿子的玉佩,“好了,你随我来。” 王截拉着王淳,向书房后面紧走几步,走到一处小榻前,掀开铺盖,本是一块完整的木板,不成想掀开木板下面竟还有一块弹板,扣开弹板,一条深不见底的密道赫然在眼。 “父亲,这是…”王淳不禁瞪大了眼睛,他从未想过,家里还有这么大的工程。 “这是咱们家的一条后路啊,”王截这时还不忘打趣,“自虞朝倾覆以来,我就一直安排亲兵在挖这条暗道,顺着走下去,可以一直到咱们西郊的庄子上,那边自有人接应你。” “父亲,可是…可是我什么时候才用得上这样的密道呢?”王淳这样的贵公子,哪里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也要钻地洞呢? “快则十日,慢则一月,皇家大事必发,到时候,皇家必定召我进宫,我一走,你们就马上从地道去西郊庄子上,明白吗?”王截一边说,一边开始在墙壁的地图上摸索,“然后,就在庄子前的驰道上等,你孟叔叔势必会率军从驰道进城。如果一日没有等到,你就快马西行,和你孟叔叔会在驰道上碰面。” “孟叔叔不是在怀朔御边吗,怎么,皇上也让他回京吗?”王淳听父亲刚刚没提孟叔叔,以为这一动作也是皇家的安排。 “你想的太简单了,刚刚不是让你研墨吗?拿笔来。”王截起身说道,“这几天也准备准备,这个事,别和你的母亲、弟弟说。” “是。”王淳递过毛笔,行礼后退出书房。 又是王截一个人了,他拿着毛笔,思考了一阵,在小纸条上写下几行字,又从后厅厢房取过一只信鸽,把纸条在鸽子腿上系好之后,亲吻了信鸽,“去,到怀朔去,看看是你的翅膀快,还是皇家的快马密报快。”说完便放飞了信鸽。 看着鸽子向着西边越飞越远,王截也算是喘了一口气,慢慢在小榻上坐下。片刻之后,又猛然起身,像是若有所思。 他推开书房侧面的小门,原来这里还有一间祭室。里面有一座神龛,上供稷教神像,立着“东岳大帝之牌位”,想必这是王截代表的禾族人心中的至高神只。 “东岳大帝在上,受王截一拜,”说着便在神龛前敬香,礼拜,“皇家不知怎么,来中原之后笃信浮教,我只好请您屈尊来到我这陋室,接受我们的祭奠。”王截双手合十,喃喃自语道,“请您保佑怀朔回京这一路不要下雪,让我的好兄弟孟翦快点回来。” 说完这些,王截起身后退,准备关上祭室房门,“但南方倒是可以下点雪。”王截摇头笑笑,关上了祭室大门。 幽州京师这边算是表面上平静了几日,先任它暗流涌动一阵,王截的信鸽,却是已经飞到了怀朔前线。 “父亲,王伯伯的密信到了。”只见一骁勇小将立在怀朔军营大帐内,此乃孟翦的儿子孟贲,他一身白盔白甲,身形矫健,面孔刚毅俊朗,但却不全是禾族人模样,年纪不过二十岁上下,却颇有少帅之风。 “贲儿,快拿过来,”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大帐正中坐的这位将军,年纪正值壮年,约莫四十来岁,想必是常年在外征战,身强体壮,有点将军肚,但远离朝堂,烦心事不挂在心怀,精气神反倒比整日在京城的王截更好。皮肤有点儿黑,但配上三柳长髯更显武人风范。双目炯炯有神,发髻扎的一丝不乱,足见这又不是一位莽撞人,倒是有几分儒将风范了。想必这就是王截日思夜想的好兄弟,大夏征西将军,孟翦。 孟翦接过密信,两眼一扫,说道,“贲儿,随我到后帐来,”说罢,便把密信烧掉。 “父亲,怎么了?”刚刚步入后帐,帐内只有父子二人,孟贲就等不及发问。 “你王伯伯信里说,皇上身患重疾,可能要撑不住了。”说完又望了望帐外,“你母亲最近并未来信,看来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或者至少不知道皇上病情已经如此严重。” “是,舅舅身体不好,母亲理应知道,如果是大事将发,也必定会飞鸽来信,想必这次皇上是密告王伯伯的。”孟贲望着父亲,“父亲,您准备怎么做?” “拔拔海日京中眼线众多,咱们知道了,他估计也知道了。而且皇上为了稳住狄族大臣,势必也会召拔拔海日回京。我是怕…” “您是怕拔拔看不惯二皇子和禾族人走的太近,会趁皇帝新丧,直接火并王伯伯和二皇子?” “不,皇上急召拔拔海日进京,就是要让他稳住局面,确保认定的继承人上台。对于拔拔来说,大皇子,二皇子,谁当皇帝都一样,”孟翦看着满脸不解的儿子,“不论谁当皇帝,他拔拔氏都是狄族第一高门,他要的是绝对的权利,我怕的是他先于我们赶到京师,趁着局势混乱接管皇城,这样他大权独揽,我们就势必也被剪除。” “是啊父亲,那咱们快整顿兵马,大军撤回幽州。”孟贲说着就戴上了头盔,似乎马上就要策马东归。 “儿啊,你想的太简单了,我们全线退守,即便保住了新君即位,但是前线失守,新君一定会感激我们吗?而且我们六万兵马,现在又是隆冬,赶回幽州要多长时间?”孟翦笑道,“你啊,还是改不了这个急性子。” “其实,我只是担心母亲和妹妹们的安全,她们在京城独居,咱们那些亲兵哪里挡得住拔拔海日的精兵强将,”孟贲眉头紧缩,“当然还有姑母,她这些年深居宫中,如果皇上真的驾崩,也指不定那些狄族大臣会使出什么花招。” “是啊,你母亲和妹妹,我倒不太担心,毕竟你母亲是皇上的亲妹妹,不论谁上位,都不敢对自己的姑姑下手。幽州只要不大乱,家里的亲兵也能抵挡一阵子。”孟翦掰出两根手指头,“你姑姑也是个苦命的人,她这已经是两次守寡了。那年她十几岁就召进宫中,嫁给前朝太子,狄族人来了,亡了虞朝,她又嫁给狄族皇子,后来我想着这位皇子当了皇帝,她也算是安稳了,没成想这…她这又守寡了。我能帮她的太少,只能帮她养大她唯一的女儿,这前朝的公主,算是她唯一的念想了。” “唉,父亲,您快定个章程,咱们即刻回京,别让拔拔海日抢了先机。”孟家公子急得直跺脚。 “分出一万精壮兵马,卸下辎重,明日即刻启程,先沿阴山北麓东行至武川,自武川翻过阴山山口,之后咱们就一路无阻了。”孟翦指着地图安排道。 “是,父亲,我这就去安排,明日一早,我就随您快马回京。”孟贲在一旁抱拳拱手。 “不,你留下来镇守前线,我带一万兵马回京。” “为什么呢?父亲!” “虽然现在是冬天,水草不丰,芮族人动作不多,但也指不定他们会不会出此险招,如果你不在,前线几位将领便会群龙无首,没人拿定主意,而你就是这个拿主意的人,而且…”孟翦咳嗽两声,“而且京城此番震动,必多凶险,如果我和你王伯伯遭遇不测,你还可反攻或自立门户,我们已经亡国,万不可灭种啊。” “这…是,父亲。”孟贲本想反驳,但感到大任在肩,便也只好服从。 怀朔的太阳从阴山上落下,最后一抹夕阳照在孟字军旗上,军营里静悄悄,大军早已安歇,第二天他们就将兵分两路,朝着不一样的方向开进。 又是一只信鸽飞来,只不过不是王截放飞的那一只,这次是落在了湘州的军营大帐内。 一双大手接过鸽子,取下密信缓缓打开,看信人留着长髯,但已经有些花白,鼻梁笔直高挺,双目深邃有如猎鹰,眉头微锁,头戴金盔,身着金甲,虽然已经五十岁出头的年纪,但依然可以看出当年的英气和勇力。这便是大夏大将军,此番在湘州平定起义的拔拔海日。 “信鸽还是比皇家的密报快啊,”拔拔叹道,“只不过湘州远过怀朔不少,想必孟翦已经启程了。” “老哥,你就别说那有的没的了,是不是我大侄儿来信了?信里有啥好事?”说话的是这次平定起义的副统帅,皇上达奚牧仁的亲弟弟达奚哈达,此人身穿黑盔黑甲,体型肥胖,看来常年在外,仗是没打多少,饭却没有少吃,年纪看着比拔拔海日小了几岁,他见帐内只有二人,便在帐内席地盘腿而坐,一边饮酒一边吃着酒菜,颇无礼数,王家二公子说他是大老粗,看来也是无疑。 “是你的大侄儿来信了,皇上可能要不行了,急召我回京。” “急召咱们回京了?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看来是兄终弟及,皇上要传位于我啦!”达奚哈达摸摸嘴上的油,放下酒杯笑道。 “是召我回京,不是召咱们回京…”拔拔海日无奈的以手扶额,“我劝你也别有这个想法,皇上嫡出的孩子不多,已经成年的只有两位,此番势必是传位于大皇子和二皇子中的一位,你先考虑考虑会传给谁。” “那当然是传给我的大侄子了,你看现在皇上的密报还没来,大皇子的密信就来了,这不明摆着嘛,咱们朝里的狄族大臣,除了极少数舔屁沟的货,学着禾族人舞文弄墨的,不都想着大皇子荣登大宝,咱们再回代都呢嘛,”达奚哈达又喝了一口酒,“老哥你呀,谁不知道你是咱们狄族第一高门,你怎么就不能给句准话呢?这么多年来,大皇子和你亲近,你总是不冷不热的,就不能和他站在一个队里吗?” “皇上多次明令禁止结党,皇上看你是亲弟弟,无非嘴上说你几句,从未加罪于你,而我是大夏的大将军,你是想让我带头违抗皇命吗?”拔拔冷冷的白了达奚哈达一眼。“你也能看出来,皇上心里对王截那一套是喜欢的,他要的是休养生息,成万世基业,可大皇子一心想着回代城,想着围场打猎,恐是已经失去圣心了。” “那你想怎么样?看着二皇子继承大统,把王截,孟翦那一群禾族大臣捧到天上去,然后把你这个三代功勋大族踩在脚底下?”达奚哈达和拔拔海日共事三十余年,倒也看得出海日的心思,“我倒是无所谓,当个闲散大人罢了,只可惜了你这个一心为国的大功臣。你就真忍得了?” “唉,好,如果大皇子即位,当然皆大欢喜,如果赶到京城时,谁都没有登基,遗诏也没有告知天下,我也可以帮帮他。但是…”拔拔海日摸了摸腰间的金质天马腰牌,“但如果二皇子已经正式登基,我会跪地叩首,侍奉新君。” “唉,真不知道你怕什么,那个阿六,不是和你亲的很吗,他管着御前侍卫团,悄悄把二皇子杀了不就完了,”达奚哈达说这话时眼睛都没眨,似乎杀个人对来说就像踩死个蚂蚁一般。 “你这时候倒知道利用起阿六来了,三十年前咱们同为先锋,攻打狄族步六孤部,他们都已经投降,我去接收牲畜的功夫,你把步六孤部男丁杀的一个不剩,我回到步六孤部大帐里,一个五岁的小男孩抱着我的大腿让我救救她妈妈,我看到那个女人跪在你面前,求你饶她一命,”说到这里,拔拔也不禁攥紧了拳头。“我赶紧把那个男孩儿带到帐外,你却把他的母亲先奸后杀,到今天,阿六都以为他母亲是为他父亲殉葬自尽的!” “好好好,你清高,你也和那群禾族人一样,你也和那些禾族人一起舞文弄墨,翩翩起舞去。”说着达奚哈达摆摆手,比划出了女人的手势。 “我们狄族人的勇猛当然不能丢,但禾族人好的东西,我们还是得学,我们没有文字,如果不学禾族文字,今天这个密信让鸽子说给我听吗?”拔拔海日指了指蹲坐在帐顶的鸽子说到,“禾族人的贪婪,无耻,逃避,我当然不会学,但这些你倒是没少学。” 达奚哈达一时被说的哑口无言,帐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报!报告二位将军,生擒数百起义军,已经都捆绑好围在帐外了,请问怎么处置?”原来是一个小校前来报告战果,倒是打破了这尴尬的安静。 达奚哈达故意不说话,斜眼看着拔拔海日,似乎是要等着看个大笑话。 “我们的将士此役伤亡多少?”拔拔海日问道。 “报告将军,此役我军战死一百三十人。” “嗯…将门外的起义军,男子身高高过车轮的,全部就地诛杀,女人和小孩拉到湘州南部开垦荒地,以供粮草。”拔拔海日琢磨良久,缓缓说道。 “哈哈哈,”拔拔语音刚落,达奚哈达就大笑起来,“这才是我的老哥,才是我狄族第一高门的拔拔大将军啊!” “好了,将士们的死得有人承担,我们要回幽州,也得震慑逆贼一段时间。”拔拔海日可能是为了掩饰尴尬,故意摆弄起桌上的令牌来,“明日起,指挥权交由副将,你随我带五千骑兵,火速赶回幽州。” 时间过去半个多月,年时已经进入了十二月,幽州城还是静悄悄的,没有军队从南边或西边赶来,只有逐渐寒冷的天气和不时飘落的小雪,似乎暗示大事将要来临。 王截站在书房的回廊下,看着天边的阴云,感受着从西边裹挟着雪花吹来的寒风,如同锉刀摩擦着双颊。一点寒冷对于这样一位宦海沉浮二十多年的老臣来说算不得什么,倒是最近的安静让他难以心安。自皇帝上次秘密召见他后,皇城就处于半封闭状态,皇上不再公开召见大臣,大事小情,均用诏书转达,王公大臣谁也没有见到皇上,其病情如何,谁也不得而知,不过丧钟未响,看来皇帝还在坚持。好消息是拔拔海日的大军未到,可坏消息是孟翦的大军也没到,这一切的不确定性,让王截心里的大石头难以落地。 “这东岳大帝也不给面子啊,”王截掸了掸头顶的雪片,喃喃自语道,“京城以西还是下雪了,要是夏天的时候,一千多里路,半个多月的时间,急行军也该回来了。”王截搓搓手,又望了望天,“希望别再下雪了,也不知道老孟他们到哪里了。” “老爷,廊下天气冷,您还是回屋歇着,我正好给您送水来了。”王截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原来是管家王福来了。 “也好,大福,咱们一起进屋,正好咱们也聊聊。”说完,王截拍了拍王福的后背,二人走进了书房。 “最近保儿的婚事还顺利?”王截知道王福的儿子,名叫王保的,上个月刚刚操办了婚事,便拿来闲谈。 “是,一切都顺顺利利,也多亏老爷您的帮忙,婚事才能办的这么风风光光的。”王福一边给王截添茶,一边低头说道。 “这是哪里话,我除了按理多给了点喜钱,也没出什么力啊,保儿这孩子挺好,我也看着他长大的,这点事不足谢的。”王截笑笑,喝了杯中茶。 “我替保儿谢谢您夸奖,现在这年头,不都讲点门庭吗?我们这样寒酸出来的,虽说这些年承蒙您和老太爷照顾,赚了些钱,但那些有名望的士人,谁愿意来捧场啊?多亏了您亲写请帖,才让婚宴上高友如云,我怎么能不谢您啊!”王福放下茶壶,毕恭毕敬的说完。 “哦,是这样,”王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对了,姑娘家还是找的是昔族的吗?” “没有啊,我那儿媳妇是禾族的,稳稳当当的一个好姑娘”,王福有点疑惑的看着王截,不知为啥他会问出这个问题。 “哦哦,那也好,那也好,我知道你是昔族人,我记得我父亲那个年头,似乎婚配和族类还有点讲究。”王截扶了扶太阳穴,说出了心里的疑惑。 “哎,老太爷和您,都是高门大族,婚配当然得注意,如果禾族娶了昔族,那就势必得是强强联合的,如果禾族人娶了禾族人,也得是门当户对的,您说这是看族类,但不还是看的是个身份嘛?”王福说完给王截添上茶,“但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还穷讲究个啥,不过就是老祖宗给留了个禾、昔的族名罢了。比如您上街上看看,您分的清谁是昔族,谁是禾族吗?都是长的一样的面孔,说的一样的话,管他是什么族呢。不过就是老祖宗当年一起打了天下,都想给自己留个名字罢了。” “也是,之前朋友来家里,还批评我,逼你家改姓王,不合禾门大族的作风,”王截笑了笑,“可你是自幼就姓王,来我们王家当管家,纯是巧合啊!姓氏都已经相同,又哪分的清你我呢?” 二人说完一起哈哈大笑,王截紧绷的心,也稍微松快了一些。 不觉天色已晚,王截和夫人已经安寝。可能是下午和王福聊的开心,多喝了几杯茶,也可能是确有心事,王截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老爷,还在为皇子即位的事情担忧吗?”一句平静而温和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说话的便是王截的结发妻子,人称莫夫人。莫夫人原名莫心,自十八岁和王截喜结连理以来,到今年也已经二十五个年头了。 “是啊,睡不着,可能是刚刚茶喝多了,也可能是一直想着这个事情,心里放不下,我总觉得今日要有大事发生。”王截侧过脸来,看着夫人。 “没什么可担心的,如果你要进宫,我就拉上淳儿,异儿,往西郊庄子上避难去。”夫人也转过脸来,望着丈夫,“你那条书房密道,不就是等着这个时候用的吗?” 王截不禁瞪大了眼睛,“淳儿都和你说了?我原本是不想和你说的,不希望你太早卷进来…”王截低声说道,但还是透着点不可思议。 “没有,你错怪淳儿了,且不说密道的事情我原本就知道,你进宫后就约儿子们在书房说话,后来又把老二支开,我那时就都明白了。”莫夫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安抚着自己的丈夫。 “好,那也好,我把计划都告诉淳儿了,他也不小了,到时候你们一定多多保重,”王截沉吟再三,继续开口道,“这件事情凶多吉少,如果我没法全身而退,夫人,你和两个孩子…” “老爷,你放心,如果真是如此,我带着两个孩子到西郊后,径直向西迎接孟将军入城,幽州稳下来之后,安排好两个儿子,我自知该如何。”莫夫人拉着王截的手,缓缓说道。 说道这里,王截也已经听出来了夫人的意思,二十多年的往事涌上心头,不禁留下老泪,“咱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才十五岁,那时你在太子殿里当侍女,后来过了几年,你嫁到家里,可是我…这些年,苦了你了,如果确有来世,下辈子我再加倍还给你。” “老爷,不用说这些,当初您以禾族第一高门嫡长子的身份,愿意娶我这么一个宫中侍女,我早已是感激不尽。这二十五年来,您不纳妾,对我不离不弃,即便您待我之情可能和一般男女之情有别,我这几十年来也心甘情愿。”夫人一席话,王截听后愈发止不住泪水,双手紧紧握住夫人的手指,顶在自己的额头。 “好了老爷,夜深了,您快快休息,指不定明天还是不是这么风平浪静呢。”夫人拍了拍王截的后背,王截的喘息声也逐渐平和。 月上中天,时间已过子夜,一声叫喊划过王府:“老爷,老爷,传诏宣您疾速入宫!”说着,家奴已经跑进后厅,立于寝室门侧了。 “看来所猜不虚,大事将发了!”王截原本就没有睡着,此时腾的坐起来,对夫人说道,“一切如刚刚所说,你们多多保重。” “好,换上官服,”莫夫人一边说,一边给王截套上官服,“你自己多多小心,我记得住,如果鸡鸣之后,丧钟还未响,我们就逃往西郊。” 王截挽着莫夫人的手,并肩从后厅走向王府大门,王淳,王异已在门口站好,家奴们也都列在门侧,望着王截步入前厅。 “淳儿,收好皇上的诏书,冬日用火,万万要小心。说不定一会我就会叫你即刻入宫。”王截当着来接人的御前侍卫大声说道,“夫人,注意听着点鸡鸣,冬日贪睡,别让两个小子误了功课。” 说毕,王截冲着御前侍卫拱手,“将军,咱们快走。”便上车向皇城奔去。 深夜的幽州,王截的车队如同一条火蛇,向皇城蜿蜒而去。殊不知幽州西郊,南郊,也有两支快马精兵,正星夜向京师赶来。几方人马,正火速向幽州皇城收束,就像这座城池十五年前所经历的一样。 第3章 皇城是非 王截还未进宫,但宫城内已经起了波澜。 大皇子达奚苏合,二皇子达奚傲睿,领着一众小皇子,跪倒在皇帝榻前,或低眉垂泪,或小声抽泣。皇帝达奚牧仁,平静的躺在龙床之上,原本强壮的体魄此时已经瘦骨嶙峋,年轻时挂着护心甲的胸膛此时也不再起伏。一代帝王的生命,就此告终,他想做的事情,也只能由后辈继续承袭了。 “父皇走之前,就没留下什么话吗?”大皇子带着哭腔,率先发问。 “皇上从昨日晚间,就一直昏迷不醒了,太医也曾用药,但始终未能唤醒皇上,所以皇上驾崩前,并未留下遗言。”步六孤还是如往日一样,站在皇帝身旁,只不过这次估计是最后一回了,“但皇上在半个多月前,曾单独召见了司徒王截并给了他一纸诏书,现在已经去急召王司徒入宫了,现在想来,那诏书,应该就是皇上的遗诏。” “好,是该宣王司徒进宫宣读遗诏。”大皇子说着,招来自己的侍卫,“带些人,去迎接一下王司徒入宫。”说罢又对着侍卫一阵耳语,侍卫领命后小步跑出寝宫。 “皇上已经驾崩,遗诏尚未到达,按照咱们皇室规程,应该鸣响丧钟,王公大臣们入朝哀悼,请诸位皇子们稍安,待大臣们入宫。”阿六说完,向侍卫副统领招手,“去鸣响丧钟,准备打开宫门。” “且慢,”阿六声音刚落,大皇子就抢话道,“父皇一向爱民如子,如此深夜,敲响丧钟,恐怕惊扰了百姓安居,有违父皇的心愿。”达奚苏合自知皇位大概率不会传给他,一旦丧钟一响,百官入朝,宣读遗诏之后,他再想翻身是万不可能了,因此他要争取在丧钟敲响前解决问题。 “大皇子这是什么话,皇上爱民如子,更应让百姓尽早知道皇上驾崩,举行哀悼,百官也更应该及时入宫,听宣遗诏。”步六孤心里明白大皇子的算盘,一步不让。 “将军说的有理,但现在皇室新丧,政局不稳,又是夜黑风高,恐怕有歹人行不轨之事…”大皇子还在狡辩,争取拖延时间等待拔拔海日大军到来。 “我统管宫城防卫,自认为不会出现问题,请大皇子不要再多言,以免耽误丧礼。”阿六说罢,便对副都统喊道,“快去敲响丧钟!” “别动,遗诏未到,看谁敢敲响丧钟!”大皇子喝住副都统,在皇上的遗体前喊到,“我的亲兵已经在殿外,会协助御前侍卫团保护皇上遗体,遗诏未到,谁也不许轻举妄动。” “大哥,你深夜安排亲兵守在父皇寝宫外,不知是谁要行不轨之事,也不知道是谁要轻举妄动了。”二皇子在一旁冷笑道。 大皇子也不回答,只是冷眼看着二皇子,一时殿内鸦雀无声,连诸小皇子也停止了啼哭。皇上寝宫外,先是一圈御前侍卫在内,然后是一圈大皇子的亲兵在外,谁也不敢妄动,就这样仗剑对峙。 “司徒王截到!”随着护送侍卫的一声高呼,两圈人马分开一条小道,王截只身走入寝宫,一头在皇帝遗体前拜倒,痛哭起来。 且说大皇子和自己的侍卫耳语之后,原本应该是一支队伍入寝宫包围,一支队伍出城迎接王截的,但大皇子耳语时已经交代,出城的队伍前往王截家包围,如果王截不来,就入王府搜找遗诏,如果王截来了,也可以抓捕其家人作为人质。 王福见一支队伍奔向王府而来,连忙紧闭大门,奔入中厅报告给夫人和二位公子。 夫人在中厅稳坐,对王淳说道:“淳儿,你父亲是不是让你听到鸡鸣,就带我们从密道逃跑?” “是,原来母亲都知道了,只是父亲临走时让我看管好诏书,但我并不知道在哪里…当时事情紧急,我也不好提问。”王淳见母亲已知晓计划,也不多做隐藏,直接和母亲摊牌。只剩下王老二在一旁摸不着头脑,什么密道,诏书,他是一概不知的。 “哦,诏书你父亲给我了,我会妥善保存,你和老二准备去西郊。”莫夫人看了看屋外的天色,“你父亲还说,也不必等到鸡鸣,如果事情有变你们可以尽早出发,你们快走。” “母亲,您不和我们一起走吗?”王淳虽也是将信将疑,但他更在乎母亲的安全。 “唉,傻孩子,我走了,你父亲如果需要诏书怎么办?快走,我在家里坐镇,还有一众家丁护着我呢。”莫夫人拉着二位公子的手,“到了西郊,就在驰道边等着,我估计你孟叔叔就快到了。” 母子三人到了书房,打开弹板,两兄弟手拿火把跳入密道。夫人见两个孩子已经走远,封好床板,铺好床铺,和王福一并回到中厅。 “众家丁听令,”夫人发话,“老爷已入宫城,大事将发,老爷仍生死未卜,请各位与我一起,守住王府,如果老爷回来,各位是我王家的救命恩人,赏赐随便各位挑选。如果老爷回不来,大家随我一同死战,我王家高门大族,全天下同门王氏也可保各位妻小一世荣华。” 听罢,各位家丁挺胸而立,站于门内两侧,各个手握兵刃,严阵以待。 夫人在中厅坐阵,也手握一把锋利匕首,一可防破门之人,近身肉搏,二可防不轨之徒,留清白之身,三可在破釜沉舟之际,用以自裁。 果然,不多久,大皇子的亲兵死士,已经将王府围住,但尚未破门而入,似乎是在等待着号令。 王截此时也已在寝宫中站定,擦擦眼中的泪水,静待皇家的发问。 “王司徒,步六孤将军说,皇上几日前给了您一纸遗诏,现在皇上驾崩,麻烦您将遗诏拿出,当着我们几个皇子的面,宣读了?”大皇子急不可耐,想速速见到遗诏。 “啊,大皇子有所不知,我刚刚过来时,以为是皇上又对我临时有所召见,接送的将士也没有告诉我此行何事,我并不知道是皇上驾崩,所以…所以并未携带遗诏啊。”王截一边哭,一边装起了糊涂。 “王司徒,您早就知道皇上身体欠安,凌晨召见,怎能不携带遗诏呢?”大皇子责备起王截。 “深夜见臣,可能是有要事商量,微臣日夜盼望着皇上身体恢复健康,怎能想到皇上就这样突然驾崩呢?难道大皇子是天天盼着皇上驾崩吗?”王截嘴上一点不落下风。 “王截你胡说些什么!”大皇子心急,但也知道自己理亏,说道,“你速速叫人取来遗诏,方便当众宣读。” 御前侍卫快马赶往王截府上,不一会就赶回了寝宫。“报告各位皇子,大人。莫夫人在家中,答复说要安全见到王司徒,才愿意交出遗诏。另外…”侍卫吞吞吐吐,缓缓说道,“另外目前王府已经被大皇子的亲兵围住,我也是隔着大门喊话的,并未见到莫夫人本人。” “哦,大皇子,看来你迎接我的队伍没有接到我,就直接去保护我的宅院了,微臣在此谢过。”王截见大皇子被说的一脸通红,接着说到,“大皇子可否行个方便,让微臣回家取一下诏书?” 大皇子好不容易控制住王截,怎么可能让他轻易出走,思忖再三,叫来自己的侍卫长,“你好生照顾诸位皇子和大臣的安全,我以皇长子的身份去一趟王府,亲自请夫人把遗诏给我。”说罢便走出了寝宫。 王截此时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由夫人来答话,想必两个孩子已经逃走,可以尽快接应孟翦入城。忧的是夫人并未按照安排逃走,估计已经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不过王截此时脸上还是镇定自若,他盘算着大皇子已经出了宫城,对步六孤大喊到,“将军,此时不战,更待何时啊!快冲破包围,敲响丧钟!” “将士们,冲啊!”步六孤大喝一声,寝宫内圈的将士抽出兵刃,开始向外突围,“先锋队,撕开一角,去钟楼敲响丧钟!” 刚刚外围的大皇子亲兵,见大皇子出城,原本就摸不着头脑,心中正在打鼓。这时御前侍卫猛的冲击一下,军心更加不稳,原本兵力有优势却被轻易的扯开一角,御前侍卫先锋队鱼贯而出,冲向钟楼。 寝宫内还算稳得住阵脚,步六孤仗剑而立,护着王截和诸位皇子,皇上的遗体还在榻上安卧,他估计是想不到自己死后几个时辰就会有这样一出宫廷闹剧。 “孟将军,你听,是不是丧钟响了?”幽州城外西郊,身边的将领听到了动静,速速和孟翦询问。 “等等,是的,是丧钟响了!”原来孟翦的大军已经星夜赶到幽州城外西郊,刚刚准备休整,孟翦听丧钟一响,又骑上马,“弟兄们,今事有急,随我入城,打完这一战,再踏踏实实的回家见妻儿,出发!” 孟翦沿着驰道继续快马向东挺进,远远就看见前面一个庄园亮着灯,心中不禁疑惑,走近再看,这不是王截的坞堡庄园吗?再定睛一看,两位公子正在路旁招手,正是王截的两个儿子。 “孟叔叔,孟叔叔,我们在这!”看到孟字军旗后,两位公子连忙招手叫喊,生怕错过了大军。 “两位侄儿,这是怎么了?这天还没亮,怎么跑到郊外庄子上来了?”孟翦下马拉住两位王家公子的手,连忙问道。 “叔叔,事情有急,请您速速进宫,救我们父亲于水火啊。”孟翦看到两位公子惊慌的样子,又和之前的密信前后一勾连,心中已经明白的差不多了。 “全军听令,后军留下一千人,守护这个庄子。剩下九千人随我入城,入城后,一千人守护孟府,一千人守护王府,其余七千人随我入皇城救驾!”孟翦安排之后,没再和王家公子寒暄,上马径直向幽州城赶去。 顷刻间,孟翦已经入城,七千兵马直冲皇城而去,大皇子刚刚听到丧钟敲响之后,原本已经调转马头,准备返回皇城,但谁知出城容易进城难,皇城的御前侍卫团拼死力战,大皇子难以入皇城,只能听着丧钟声声,越传越远。 由于谁都无法进城,不一会,大皇子,孟翦的大军,以及听到丧钟赶来的王公大臣,都堵在了宫城门口。 御前侍卫见人已经越来越多,尤其是孟翦大军已至,便不再抵抗,开城门放人,此时,天已蒙蒙亮,太阳光露出一点头来。 大皇子自知已经无力回天,只好收下武器,低眉顺眼,随众人进入皇城。 孟翦的少数精兵,在寝宫外驻兵,和御前侍卫团一起将大皇子的亲兵控制住,孟翦率领一众大臣进入寝宫。 王公大臣们见皇上的遗体躺在龙床上,有的暗自垂泪,有的放声大哭,一时间寝宫吵得像孝子哭坟一样。 “好了,各位同僚,这一夜已经够惊扰皇上在天之灵了,你们还想让皇上心烦吗?”王截说完,哭声果然小了不少,“步六孤将军,麻烦宣读遗诏。” 只见步六孤将军从怀中掏出了遗诏,向大家展示了封条和外侧加盖的玉玺印章。“大夏皇帝达奚牧仁遗诏,”步六孤瞥了一眼达奚苏合,只见大皇子恨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二皇子达奚傲睿,身份尊贵,品行端正,具识大体,深得朕心。宜继承大统,再兴大夏。” “臣王截叩见新君!”王截第一个在二皇子面前拜倒,孟翦和一众禾族大臣连忙也跪地叩首,参拜新君。狄族大臣虽有些不情愿,但见大事既定,也只好陆续拜倒,最后大皇子也缓缓跪倒在地,“臣达奚苏合,叩见新君。”最终,寝宫只剩下达奚傲睿一人站立,俯视着众人。 随着达奚傲睿灵前即位,一场皇家闹剧告一段落,王孟二人心中的大石头,也终于得以落地。 拔拔海日的大军,虽然已经星夜兼程,但无奈湘州路途遥远,此时虽然已经赶到幽州城南郊,但已经天光大亮,且不说有没有听到丧钟,此时皇家的发丧和新君即位的告示都已经贴了出来。 拔拔海日看着郊外的告示,长叹一口气,“大事已定,我也回天乏术了。” “老哥,这就不搞了?就看着二皇子那小子当上了皇帝,然后再看着王截孟翦在咱们头上拉屎?”达奚哈达虽然不服,但要不是他身体肥胖,一路上要吃要喝要休息,导致贻误了战机,孟翦真未见得可以抢先入城。 “拿什么搞?拿我大将军的身份搞,还是拿我拔拔氏几代英名去搞?”拔拔海日不禁白了一眼达奚哈达,“不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终究不会让禾族人一直骑在咱们头上。” 拔拔海日话音刚落不久,只见一狄族小校乘马奔来,“二位将军,皇上遗诏中,除了新君即位的消息外,还有加封的消息,告示中并未贴出。”原来是先锋部队的探子,从城内拿到了加封的消息,前来报告。 “也是,想必新君即位,总得拉拢几个老臣,先帝心里必定清楚的很,说来听听。”拔拔海日说道。 “遗诏中加封您为太师,兼理大将军事,加封达奚将军为太尉,兼理征南将军事。”小校抱拳说道。 “这样的话,王截是加封了太傅之位,兼理大司徒,孟翦加封太保,兼理征西将军?”拔拔海日深谙官场之道,已经猜得二三。 达奚哈达见小校点头,说道,“老哥,不论怎么说,你现在是太师之位了,虽说是个虚名,也是百官之长,还是压了他王截一头。而且你的兵权也还在,就更胜过他了。” “先帝如此加封于我,是恩赐,也是敲打,让我辅佐新君。没有去除我的兵权,也是先帝信得过我,”拔拔理了理缰绳,“不过,先帝这也是想让我们和昔族人相互制衡,对王截孟翦的加封,也算是恩赐有加了。” “哼,加封了我一个不痛不痒的太尉头衔,过几天还得给我自己的侄子谢恩去,真是丢人现眼。”达奚哈达抱怨道。 “你还是踏踏实实去谢恩,别给我找事了,”拔拔挥起马鞭,“进城去,也快过年了,要斗,明年也为时不晚。” 拔拔海日和达奚哈达,上马率部向城内奔去,至此,这几股人马,算是在京师聚齐了。 第4章 改朝换代 王截这边,已经在孟翦的护送下回到了王府门口,两位公子也刚刚到家,自然也是由孟翦的精兵护卫,从西郊庄园回到府邸之中。王截撩开车帘,见夫人居中,两位公子一左一右,毕恭毕敬的在门口等待着自己的到来,尤其莫夫人,见到王截后激动的双唇颤抖。 王截一时间也鼻子一酸,竟不知说什么好,跳下车和家人们紧紧相拥。缓了片刻,王截才慢慢说道,“淳儿,异儿,先去谢你孟叔叔,如果不是你孟叔叔及时赶到,恐怕咱们全家都成了刀下亡魂啊。” 王淳,王异向孟翦跪拜,莫夫人也身搭一躬,感谢孟翦救命之恩。孟翦常年在外征战,礼数已经生疏,除了赶紧扶起王家两位公子,只能慌忙摆手,一时说不出话来。 王截笑了笑,“我这个兄弟啊,还是那么实在,从来不会说什么客套话,”之后王截又看向大门里面,家丁也个个排列整齐的看着自己,他向家丁说道,“各位老少爷们儿,昨天这一宿,辛苦大家了!各种赏赐必定少不了各位的,抛开这个不说,我王截替一家老小谢谢各位!”说罢,王截向着家丁们抱拳拱手,深鞠一躬。家丁们哪里受的起主君的大礼,连忙叩首称谢。 一位小校在孟翦耳边耳语几句,孟翦咳嗽了两声,王截心领神会,回到了门厅之上,“孟兄,有什么棘手的事吗?” “嗯…也不算什么棘手的事情,就是昨夜包围王府的几百个达奚苏合的亲兵,现在已经绑起来安置在幽州城西门外了,达奚苏合派亲信过来要人,王兄你毕竟是苦主,你看怎么安排为好?” “哦,是这样,大皇子本是安排亲兵来迎接我的,这些人不听大皇子号令,过来包围王府,意图谋害我王家,所幸我府无人伤亡,但罪不可赦,就拉到皇陵殉葬。”王截沉吟了一下,平静的说道。 “父亲不是一向反对殉葬的吗?怎么能…”王淳瞪大了眼睛,不相信父亲说的话。 “你还小,还不懂得仁爱的奥义,不过你确有一颗善心,可以多救一人,”王截喊来报信的小校说道,“这位小兄弟,这些亲兵中,可有大皇子的亲戚?” “有…有的,带头的是大皇子的内弟。”听到坑杀全部俘虏的消息,小校颤颤巍巍的回答。 “好,麻烦你速速将他提来,我家大公子为他求了情。”大家大眼瞪小眼,都不知道王截要做些什么。 不一会,大皇子的内弟被押了过来,听说要被坑杀,他已经吓得站不起来,瘫在地上拼命喘着粗气。 “淳儿,经你的求情,此人的死罪已免。”王截说着拔出了孟翦腰间的短刀扔给王淳,大喊道,“不过活罪难逃,去,把他的左手砍下!” 王淳接过刀,颤颤巍巍的不敢动手,看着父亲,眼神里说不清是恐惧还是不解。就在他犹犹豫豫之际,好久没有发话的王异一把夺过刀来,一刀将俘虏的左手砍下,鲜血溅在王淳的脸上,王淳瑟瑟发抖,一声不吭。 “好好好,”王截鼓鼓掌,看着地上哇哇大叫的俘虏,对着家丁们说道,“大家也累了一夜了,回去休息。” 王截又转过头来,看着报信小校,“劳烦小兄弟先送此人去大皇子家中,就说他那些不听话的亲兵,我已经帮他正法了。”王截刚刚走了两步,回头又叮嘱到,“其他那些俘虏,今天就拉到皇陵殉葬了,别耽误了先帝的葬礼。”小校已经吓得说不出话,只好拱手,连连鞠躬。 王截拉着孟翦,到后厅书房叙旧去了。王异扶着被吓懵了的哥哥回到卧房。莫夫人静静的看着众人散去,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 王淳缓缓在卧房坐下来,眼神仍然有点发直,嘴里念叨着,“怎么会…怎么会…” 王异在一旁的绣墩坐下,“怎么不可能,父亲平常是反对殉葬,但他更怕整个家族的覆灭,你应该知道昨天有多悬,现在有这个机会打击异己,父亲怎么可能不抓住机会?” 王淳慢慢缓过神来,“是,是,可是父亲为什么要逼我砍下俘虏的手呢?他不是也说过这些肉刑是应该废除的吗?” “唉,你还没看出来吗?即便你不求情,这个人也死不了,他毕竟是达奚苏合的亲戚,如果杀了他,也就是杀了皇亲,如果有人出面闹事,很不好收场。”王异喝了口水,接着分析到,“但也不能让他白白走了,也是让达奚苏合看看,我给你面子了,但我也不是好惹的,把他的左手砍掉以示警戒,不过就是让你练练胆量。大哥,你也十八岁了,以咱们的家世,不用多久你就要入仕了,那里面的险恶,哪里是剁个手的程度呢?父亲也是在敲打敲打你啊。” “老二你说的有道理,但毕竟坑杀了人家几百亲兵,大皇子不会去找新君告状吗?”王淳还是疑惑。 “我的哥哥啊,当时先皇驾崩,新君是在现场的,大皇子想干什么,大家心里都和明镜似的,皇上不罚大皇子就罢了,达奚苏合还敢提这桩事?”王异边说边笑,“指不定大皇子还得感谢咱家呢?父亲就是要让他吃这个哑巴亏。” 王淳点点头,若有所思,兄弟二人又扯了些这两天的事,并无别书。 王截,孟翦这边也进了书房,二人分宾主坐定,王福过来倒好茶,把水壶在炭火上挂好,见二人迟迟不发话,便心领神会,拱手行礼后,带上门去前院忙活去了。 “我说哥哥,你刚才也太狠了,你明知道大公子不是这样的人,非逼着他见血,这是何苦呢?”孟翦看到刚刚王淳颤颤巍巍的样子,不禁有点心疼。 “你有所不知啊,老大马上就要成年,以咱们朝廷的习惯,他势必会被封为着作郎,即便是个虚职,但也算是入仕了,他要还是一直心慈手软,怎么对付得了朝中险恶啊。”王截叹了口气,“唉,但看来老大确实不是个杀伐果断的人,我也常常想,这些年我教他们所谓仁义礼智信,但真的是当今需要的吗?甚至是我希望看到的吗?今日我都拿不准了。” “唉,您也别想这么多了,淳儿宅心仁厚,总是好事。”孟翦打了圆场,话锋一转,“这些个俘虏,今天是必须除掉的,我咳嗽本想是提醒你,咱们私下聊聊,没想到你当众就把这些话全说了。” “一是我当时气不过,便直接说了。二是我要的就是众人听到,我要找个理由,这次给先皇殉葬就是个好借口,另外,也给这些俘虏按上一个叛军逆贼的名头,把达奚苏合摘出来。”王截喝了口茶,接着说道,“现在新君刚立,朝局不稳,还是先稳住大皇子为好,因此不把他昨晚的事情全揭开,另外,也消灭一些他的亲兵,给他提个醒。看来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咱们是有的斗了。” “是啊,现在朝局不定,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天翻地覆呢。”孟翦叹了一口气,似乎不太想聊当朝的事情了,“对了,淳儿也都十八岁了,怎么还没给他操办婚事呢?” “我总觉得他还小,一晃这也十八岁了,”王截伸了伸腿,似乎确实觉得自己也老了,“这个事情我还不着急,像咱们这样的世家,反而倒不好婚配了,你看你家贲儿,也二十岁冒头了,不也还没成家吗?” “也是,他这些年和我在外征战,虽说是远离了朝堂的纷争,但也确实不如稳稳当当在幽州城里踏实,他母亲帮着询过几家,要不是说年纪太小,就是说已经许了别人。”孟翦苦笑一声,“唉,无非就是觉得贲儿多征战,少归家,万一有个意外…人家姑娘家这么想,倒是也有苦衷。所以我也一直没给他张罗。” “这些个小子,还真挺让人发愁,”王截也摇摇头,“异儿年纪还小,没到婚配的年龄,却整天淘气,也让人心烦意乱的。老弟我还是羡慕你啊,有个宝贝女儿,和你最贴心。” 孟翦还有个女儿名叫孟睐,也是十四五岁的年纪,一直在京师随着母亲,但和父亲孟翦格外的亲切。提起这个宝贝女儿,孟翦眼睛都亮了起来,“是啊,睐儿可是我的心头肉,想想她也快到了嫁人的年纪,心里还真多少有些舍不得。” “哈哈,孩子们终究都是得成家立业的,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这些个老头,就别操这个闲心啦。”王截说完,原本还是一脸笑容,突然眉头一紧,低声问道,“姜元这丫头,还是在你府上?” 原来在怀朔孟贲提到的“担心妹妹们”,并非都是自己的亲妹妹,除了孟睐之外,还有就是这位姜元。姜元的母亲,是孟翦的胞妹,孟翦是姜元的舅舅。而姜元的父亲,就是前朝太子姜钦。孟翦之前常说要养育这位“前朝公主”,作为自己妹妹的“唯一念想”,也就不难理解了。 “是啊,还在我家里,元儿这孩子命也是够苦的,小钦没的时候,她才三岁,我妹妹本来执意遁入空门,但先帝又对她颇为青睐,她也就为了这个孩子,也为了我们整个孟家,再嫁了先帝。元儿是先帝的继女,本来应该继续享有公主之位的,但她又是前朝太子唯一的孩子,妹妹自感元儿在后宫不安全,就想办法把她送出来扶养,”孟翦扶了扶茶壶,接着说道,“我呢,就把她当成女儿来养,当初前朝先帝和太子在京师受难,我没有及时赶回来,害我妹妹成了寡妇,我心中一直有愧,这也算是我补偿我妹子一点点。” 原本王截一直看着孟翦,但说到前朝京师受难,他明显的看向了茶杯,这也被孟翦敏锐的察觉到了,“兄弟,当时前朝覆灭,我在外领兵作战,没有及时赶回,你也曾和我说过大概的经过,是有什么关于先帝和太子的事情你没有告诉我吗?” “当时我一直在和达奚阿古拉交涉,但他们还是把先帝和太子在狱中秘密杀害了,我也不知道细节。”说完,王截又喝了一口茶,“高云还好?” 孟翦已经察觉到王截在说谎,但见他故意转移话题,便也没有深究。“还好,这些年我不常在家,也多亏她照顾家里,”孟翦的夫人名叫达奚高云,是达奚阿古拉的女儿,达奚牧仁的妹妹,论起来,当朝新君也得叫她一声姑母。在她十几岁的时候,一次狄族和芮族的战役中,高云在阴山北麓落单,恰好被巡查至此的孟翦所救,二人之后暗生情愫,直至喜结连理。至于后来狄族攻下幽州,覆灭了虞朝,是命运还是巧合,此处暂不多言。“这些年也多谢莫夫人,常去探望,这京城里,也就他们姐妹还能多说几句心里话了。” “哎呀,说起高云来了,我这光顾着和你叙旧了,才想起来,你这次进京后,是不是还没回府啊,我真是太不该了。”王截拍拍自己的脑袋。 “倒也没啥,有我的精兵在护卫着呢,”孟翦看着举动有点怪异的王截,也留了一个心眼,“我也是该回府了,咱们两家也好久没聚会了,今年春节,都去我那里,咱们好好聊聊。” 王截连连称是,把孟翦送出大门,见孟翦已经骑马走远,方才回府闭门。对他来说这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新君即位,权臣归朝,似乎京师暂时平静了下来,转眼已到小年,年关将至,幽州城内外的老百姓正在憧憬着新年,而宫城内,还在为君王交替忙活着。 “皇上是不是太着急了点,”孟翦在宫城南门口下车,低声对身旁的王截说道,“今日是小年,什么大事,等不到明年宣布。” 原来皇上安排了在小年这一天,群臣入宫,皇上宣布先帝的身后事,也正式宣告了自己的上位。现在天色还早,大臣们先在南门排列,宫门打开后再列队入朝。 “皇上是着急改元呢,”王截也故意压低了声音,在孟翦身边耳语到,“只要先帝没有入土为安,年号未改,皇上就不算真正的完成即位,他能不着急吗?” 两人相视一笑,都摇了摇头。只见远处一群狄族大臣簇拥着两人而来,不必说,自然是拔拔海日和达奚哈达来了。 不多时,这两位狄族高官已经来到队首。“二位将军好!几月不见,二位将军还是风姿依旧啊!”王截率先发话,对二人拱手行礼。 “二位大人好,此番新君即位,多亏二位保驾护航,才能如此顺利,我们远在湘州,未能及时赶回京师,有劳二位了。”拔拔海日也回礼问好。 孟翦和达奚哈达两人一直不对付,毕竟当年在战场上正面互搏,这些年也少有言语,只是互相点了个头。 “湘州起义,现在局面可还好?”王截为了缓解尴尬,再次提出话题。 “多亏了拔拔大将军指挥有方,现在方才剿灭了反贼。你们禾族、昔族大地主占地太多,流民反叛,却让我们狄族兵去镇压,你说可笑不可笑?”拔拔还未说话,达奚哈达就率先发难。 “要不是你们的大贵族占了郢州,强行把原住民徙到南方,他们至于重新开辟荒地,逼得造反吗?砍掉森林做牧场,长江边上放牛羊,我才觉得可笑!” 眼看二人僵持不下,都欲发作之际,宫中大钟敲响,二人只好作罢。只见禾族大臣居东,狄族大臣居西,各自为首的当然还是这四个人。南宫门已开,群臣列队入宫。 从南宫门入宫之后,是一片开阔地,再复行数百步,来到正元殿,也就是皇上与大臣们议政的地方。走上台阶,众臣进殿之后,照例如在宫墙外一般,分东西而立,狄族大臣居西,而禾族大臣居东。殿内还有几级台阶,其上就是明晃晃的龙椅,龙椅坐北朝南,等待着新君的到来。 只见步六孤将军原本在龙椅旁仗剑而立,他缓缓将剑拔出剑鞘三寸,再快速的将剑插入剑鞘,金属之间的猛烈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如此三次,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大殿,顿时鸦雀无声。 接着,缓缓从后厅传来步摇冠晃动的声音,一个消瘦的,身着龙袍的身影逐渐出现到大殿之上。虽不可仰面视君,但大臣们仍忍不住抬眼观看,想看看这个第一次着龙袍出现的新君,也不禁盘算着新朝气象中自己的未来。这位年轻的君主,身材颀长而消瘦,身体似乎还无法完全填满整个龙袍,他面孔白皙,并不像他的父亲一般刚毅,但眉宇之间还可以看出他的年轻锐气。他深邃的眼窝下,眼神中似乎有一点茫然。虽然看得出来在竭力控制,但还是不时动动嘴唇,紧张的神情可见一斑。 皇上在龙椅上坐定片刻,只见步六孤以剑鞘触地,木制台阶发出“砰”的一声,群臣齐刷刷的跪地叩首,齐声高呼,“恭贺新君,吾皇万岁!”皇上原本紧张的神情,终于有所放松。 “众爱卿平身,”看台下群臣已经行礼完毕,皇上接着说道,“今天让各位来,是有几件皇家要事宣布,第一是父皇薨逝已有十余日,相关礼仪规程,也已经安排妥当,尤其是各类名号,业已敲定,今日宣布出来。” 皇上用手比划了一下,步六孤将第一道旨意递给了台下的司礼官,礼官遂开始宣读,“大夏皇帝达奚牧仁,御极十载,体恤爱民,谥号大夏孝文皇帝,庙号太宗。” “父皇自少年以来,直至登基后执掌天下,一向勤政为民,予民休息,才能得我如今大夏之盛世,父皇是担得起这样的名号的,”皇上神情严肃,接着说道,“父皇已经仙逝,我自不敢与父皇相比,父亲的年号,我也万万不敢私用,故此明年将开始使用新年号。” 礼官打开第二道旨意,“大夏皇帝达奚傲睿,承大夏先孝文皇帝遗诏,克承大统,自明年元月起,改年号为中和。” 听到这里,大臣们心里也基本明白新君的意思,拔拔海日嘴角有一丝微笑,而王截的神色,却不太好看。 “我狄族旧制,帝王驾崩应有甲兵殉葬,以守护在天之灵。父皇此次丧礼,我本意是考虑父皇一向爱兵如子,不想再行此礼。但我的长兄,主动提出将自己的五百亲兵殉葬,以告慰父皇在天之灵,此番孝道,令人钦服。今天也一并加封。” 礼官打开第三封旨意,“大夏先孝文皇帝嫡长子达奚苏合,躬行孝道,护国有功,加封为越王,采于交州。” 达奚苏合跪地接旨,嘴上虽说感谢皇恩,心里却五味杂陈。皇上成年的兄弟,一般都会封王,此番不仅特意说是加封,还说他杀了自己的亲兵才换得这个王号,此番羞辱可谓不小。另外,他的封地远在交州,交州本就是禾族,昔族,蛮族杂居之地,对于根基远在代都的达奚苏合来说,联系基本被切断了。 “好了,时间已近正午,切莫误了时辰,父皇的灵柩起驾。”皇上长舒一口气,一桩大事告终,他的皇位也算是坐稳了。 太宗灵柩已起,众王公大臣也随着夏太宗的灵柩,送至幽州城南门。王截站在城门外,望着大部队逐渐向西南郊皇陵走去,心中感触难以言说。腊月正午的阳光照在王截的脸上,他前胸觉得暖暖的,脊背却一阵阵发凉。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见到帝王的葬礼了,第一次的草草了事和后两次的极尽哀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然而这十五年前的草草了事,还藏着不堪言说的秘密。这秘密,王截还能藏多久呢? 第5章 新年密谈 转眼几天过去,先皇的葬礼已毕,又到了过年的时候。虽然是国丧期间,庆祝活动有所限制,但对于老百姓来说,难得的假期仍然值得庆贺一番。整个幽州城洋溢着喜悦的氛围。 大年三十早上,恰逢昨夜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雪后初晴,倒显得幽州城更加素雅。街道上没了往日熙熙攘攘的人流,店铺也基本都收了摊,偶尔有两个出门的人在路上打了照面,也会恭敬的行礼互问过年好,毕竟这样安定的日子,对于幽州的百姓来说,是格外珍惜的。 城西,王府门前,王截和家人们也正在装车出门,王截和莫夫人身穿黑色绣红大袄,头戴皮帽,站在车旁招呼着家仆往车上搬运礼物,王淳一身蓝衣,眺望着西山晴雪景象。王异从上到下一身红袄,十分喜庆,正蹲在地上搓雪球呢,就像一团雪地中跳动的烈火。 “老大老二,上车了!”王截招呼着孩子们上车。皇帝即位那天,王截已经和孟翦约定好,春节一起到孟府庆祝。这家人,就是在准备奔赴孟家。 老大老二跳上车,礼物也已经装完,车夫扬鞭催马,车队向孟翦家赶去。 孟翦家住在城西北部,距离王截家不远,孟翦和夫人已经早早换好衣服,在前厅等着了。听到有车队开来,想必是王家已至,快步走到大门口迎接。 “孟兄,高云弟妹,过年好啊!”王截还未下车,已经着急撩开车帘和孟氏夫妇问好了。 “哈哈,王兄,莫嫂子过年好啊!”说着孟翦和达奚高云走下台阶,把王家夫妇接下马车。王家两位公子也跳下车来,和叔叔婶婶问好。 “好了好了,孩子们无须多礼,这天寒地冻的,快进屋去。”高云夫人笑道。一行六人进门,向院内走去。 大伙在中厅坐定,坐北朝南的座位有四个,中间坐的是孟翦和王截,两侧是两位夫人。西面坐的是王淳王异,东面也设两座,但暂时还空着,似乎还在等着二位小姐的到来。 “姐姐,帮我插一下簪子。”镜中映出两位姑娘,坐着的是一位小姑娘,大概十四五岁的年纪,虽然还没完全长开,但已经看出是个美人的坯子,瓜子脸,五官清晰立体,一双大眼睛充满灵性,颇有点异域风情。在后面站着的则是一位大姑娘了,有十七八岁的年纪,是位标致的中原女子,鹅蛋脸,卧蚕眉清,丹凤目秀。 原来是孟睐还没有梳妆完毕,正在对着镜子插簪子呢,无奈她岁数还小,没怎么打扮过自己,插了几次都没有弄好。 “我的好妹妹,客人已经来了,咱们该走了。”姜元迅速的帮妹妹插好头上的簪子,又看了看妹妹一身的打扮,“好了,咱们出去。” 中厅只听得环佩叮当,便知是小姐们来到。姜元,孟睐来到厅中,和父亲母亲,伯父伯母打了招呼,又和王家二位公子行礼问好。之后便到空位落座了。 二人刚一落座,王截和孟翦便笑了起来,孟翦看着堂下问,“你们是商量好了吗?”原来,姜元和大公子一样,穿了一身蓝,而孟睐又和王异一样,穿了一身红。 姜元,孟睐已经羞红了脸,低头看着桌面。王淳也是挠挠头,一脸的傻笑。王异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和睐妹妹穿红的那是应时当令,过年当然要穿个红衣服。大哥和姐姐都穿的蓝色,倒像是提前商量过。” “好了,就你能说。”王截对二儿子批评道,“孟兄,今年咱们要不先把孩子们的压岁钱给了,要不一会下午咱们各自聊开了,反倒不好聚齐了。” “好啊,元儿,睐儿快给伯父伯母行礼,”孟翦对姑娘们招呼道。 姜元,孟睐给王截夫妇行礼,问好,莫夫人笑着把红包交到二位姑娘手中。同样,王家两位公子也是行礼,从达奚夫人手中接过红包。 “听说你们两个也给二位小姐准备了礼物,就也拿出来,还愣着干嘛?”王截说道,“在家闹腾的天翻地覆的,出来做客倒成了文弱书生了。” “是,父亲。”王淳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个细长的小木匣子,走到姜元位前。姜元看王大公子向自己走来,连忙也起身相迎,王淳伸手递出匣子,姜元伸手来接,两人四目相对,一时语塞,竟谁也说不出话来。 姜元马上觉出来不对,立马将眼神挪到地面上,顺手接过了木匣子,弯腰行礼道,“嗯,多谢王大公子。” “啊,啊,姜元姑娘不必多礼。”王淳一时也没缓过神来,话也说的磕磕绊绊。 “唉,哥你紧张什么”,王异也站起身来,走到孟睐面前,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牌,“孟睐妹子,这是我雕了好几天才雕出来的一块玉牌,上面的样子是飞天的马,我在很多地方都看到过,”王异还特地指了一下,“你看,这个马脸上还有角,雕的时候可费劲了。送给你!” “你这雕的哪里像马,胖的像猪一样了,加上这脸上的角,活像个犀牛。”孟睐接过玉牌,哈哈笑道。“不过我很喜欢,谢谢你了王二公子。” 王截知道这雕的是狄族的图腾飞天神马,本来有点生气,但看到达奚夫人在这里,也不好发作。又看孟睐确实挺喜欢,也就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王异一眼。 “王兄,我替丫头们谢过二位公子了,二位公子真乃有心人啊,”孟翦说完笑笑,“你们两个丫头,钱也收了,礼物也收了,该干点活了,去看看后厨的菜准备的怎么样了,咱们该一起吃个团圆饭了。” 不一会两位姑娘就跑了回来,原来饭菜准备已毕,来招呼大家吃饭了。 四老四少移步中厅侧房,饭餐不必说,自是山中走兽云中雁,陆地牛羊海底鲜。饭桌上两家人说说笑笑,推杯换盏,也是王孟这些世家大族,难得的轻松时光。 午饭已毕,大家各自闲聊去了,孟翦早就要憋着询问王截前朝旧事,自是两人去后厅书房喝茶去了。莫夫人和达奚夫人也是有日子没见,有不少趣事要分享,二人去了后厅的小室闲谈。这四个小孩子就顾不上那么多了,还是留在中厅,在地上铺开棋局,备上瓜果茶水,看来是要好好玩一下午。 王截,孟翦在书房中坐定,沏好茶,备好点心,家仆自知二人有事要谈,轻轻关门而去,屋内只留王孟二人。 “高云这些年,跟着你可是受了不少罪,今天我看她能如此开心,和两个姑娘一起共享天伦,我打心眼里替她高兴。”王截看着孟翦,主动提起了达奚夫人。 “是啊,二十多年前,我在阴山北麓把她救下,我是真没想到我们能成一家人,那时候她才不到二十岁,脾气冲得很,和现在一样。”孟翦说着,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也是芮族人逼得太紧,竟然把高云和阿古拉的主力部队冲散了,高云的残部愈发西逃,就离主力部队越远。到了阴山脚下,她也是快无路可走了。那时候我在怀朔戍边,本来这事可救也可不救,但我看她骑在马上,一边西逃,一边还在回身射箭,连脸上的血迹也来不及擦。我就想啊,什么时候我们大虞也能出这样的女将呢?我心里一软,就把她救进怀朔的营地了。没想到这一进,就是二十多年。” “你们俩的故事啊,写成书都不为过啊。”王截喝了口茶,“不过我也佩服你,那时候阿古拉大军逼近北境,满朝文武都要你拿高云做人质,你愣是没有交出人来,只身在幽州北境带兵。你说也怪,这全城的密探,也就真的没有找到高云的踪迹。” 孟翦看看门外,确定没人后,“老哥你也真是的,说什么都得夸到你自己,这全城的密探,哪里敢搜你禾族第一高门的坞堡呢?多谢您把人藏的这么好。”孟翦歪头抱拳拱手,半是感谢,半是戏谑的说。 孟翦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不过前朝先帝还是信不过我啊,把我调离主战场,让我去渔阳开辟什么第二战场。到头来敌人都破城了,我还在山里缠斗…” “咳,不说这些了,当时那么多大臣,包括先帝,都怀疑高云是狄族奸细,你就没怀疑过?”王截再次转移话题到达奚夫人身上。 “哼,她如果是奸细,奸细了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从未回到故乡,即便大夏建立后,她也从未得到一点好处,和君王也没有什么接触,她这奸细当的也太彻底了,”孟翦冷笑一声,“当时虞朝气数将尽,满朝文武谁也不愿担这个责任,把亡国推到一个异族的女人身上,不亡国才觉得稀奇!” 王截一时语塞,只好笑笑,才说道,“兄弟你也别生气,这大过年的,这些年高云顶着这么多压力,还愿意和你长相厮守,这也是你的福分啊。” “王兄,你不会准备一下午就和我聊这些,你也不用一直转移话题。”孟翦盯着王截的眼睛,“这些年以来,关于前朝倾覆的细节,你一直没有告诉我,尤其是先帝和小钦的死,你总是以太伤感不想回忆为由,不愿详谈。事情已经过去十五年了,这些事情你也该告诉我了。” “都是一些前朝旧事了,有什么可说的呢?我是带头投降的,你只是被迫出降,后世的骂名也都在我身上,”王截又低头喝了口茶,“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我不在乎后世怎么看我,我只想知道我当年到底错过了多少,这十五年来,我一直为我没能及时赶回幽州而感到后悔,即便深夜惊醒,往往也是我在城郊看着幽州城破的样子。”孟翦自己没能及时赶回幽州,已经成了他的心结,“城破,君亡,你都参与了全过程,我希望你可以告诉我。” “好”,王截点点头,用火筷子摆弄了一下茶壶下的木炭,火焰翻起来火星,似乎时间也回到十五年前的幽州城。 同样也是冬天,天气并不晴朗,天空中翻滚着雪花,天气阴阴的,太阳完全躲藏在乌云背后,幽州城冷的瑟瑟发抖。 “皇上,阿古拉已经在城北驻军多日,每日都在攻城,我怕北城将要失守,”这时的王截看上去年轻了不少,三十岁的他已经是朝中重臣,“现在全国可以调动的战力军,除了谢将军还在城北力战之外,就只剩下孟翦的人马了,他还在渔阳和拔拔海日的军队缠斗,是否应该把他调回来守卫京师?” “孟翦就先不要回来了,一个奸细的丈夫,怕是到不了幽州城墙,就要倒戈。就让他在渔阳牵制着拔拔的军队,”皇帝本来还在把玩着手里的玉摆件,突然以手拍案,“谢法是干什么吃的,全幽州的粮饷供着他,就这样在城北和敌人僵持着?” “陛下,幽州的粮道早就已经完全被切断了,别说军饷,连军粮都是谢将军开自家仓库补给的,我们这些门第户,也在开仓放粮,”说到这里,王截的声音有些颤抖,“谢将军两个儿子都已经战死了,她的夫人前几月得不到照顾,患产后风死去,现在还有一个襁褓之中的女儿下落不明,谢将军已经尽力了。” “既然如此,看来谢法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那就让他继续在城北坚守,”皇上把一切都说的很轻松,似乎这一切都是应该应分的,“众卿,如果幽州失守,各位随我南渡,再造基业,也不是不行啊。”说着皇帝还在把玩着手里的名贵玉器。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无人答话,沉默片刻之后,还是王截发声,“回陛下,现在长江以北的大部分地区,都已经在狄族人的控制之下了,咱们出京的要道,也全都被封死,现在幽州…现在幽州已经是座孤城了。” 第6章 故城血色 “这…怎么会,半个月前宫廷宴饮,不是还说北方各郡县都在顽强抵抗吗?”皇帝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活儿,“现在就都被狄族人控制了?” “狄族人快马南奔,每个城池的守卫都畏惧不战,他们也自知没有援兵来救,所以…所以很多城池都开门献城了。”王截低头说道。 “提拔这些狗东西,到头来一点用都没有,杀,杀,把这些狗官都杀光!”皇上拔出腰间佩剑,在空中一顿胡砍。留着各位大臣在台下不寒而栗。 可能是砍累了,皇上收起剑,问道,“看来是抵挡不住了,城中可还有珍宝,美女,骏马?通通送出去,大不了纳贡称臣,总可保我幽州无虞。” “父皇,狄族人和芮族人可不一样,”说话的是一位年轻人,年纪不到二十五岁,皮肤洁白,面容清秀,身材瘦高,说话却掷地有声。这就是虞朝太子,姜钦。 “芮族人在边境骚扰,只是抢些粮食,牛马,随即就撤退。从未大军深入过边境。阿古拉此番举动,看来是意在灭我大虞。”说着,太子转头向着诸位大臣,“各位大人,今事危急,愿诸位与我一同死战,共破敌军!” 太子说的是颇有激情,但大臣们的反响却寥寥,大臣们一番东张西望,谁也不敢出声,最后还是王截带头跪地拜倒,高呼遵命,才化解了这样一场朝堂尴尬。一旁的皇上却面露微笑,似乎有什么主意打定。 第二天清晨,王截出府邸到皇城,一路上已经看不见什么行人,老百姓大多已经战死,饿死,少量活人也是蜷缩在家中,盼望着挨过这个严冬。往日城墙之上还有喊杀声,今日也小了很多,想必谢法的兵,也消耗殆尽了,一会天光大亮,又怎能守住阿古拉精兵的轮番冲锋呢?王截望了望皇城,“难道就是今天吗?” 进入皇城,直奔朝堂。如王截所料,殿内大臣已经不多,估计是能跑则跑,不能跑的也找地方躲避起来,就是不愿意“一同死战”,王截看着稀稀拉拉的大臣,脸上都挂着一丝苦笑,他心里已经明白,虞朝的气数已尽了。 不一会,皇上和太子身穿吉服,并肩从后殿走来,这是很少见的。太子比平日忧郁了不少,本来就白皙的脸色已经显出一点惨白,倒是皇上一脸的轻松,似乎是有什么大石头落地。 皇上接着拉着太子上了大殿高台,并肩站于龙椅两侧,大臣们更是错愕不已,皇帝笑笑,开口道,“众爱卿,朕年岁已高,自感不能胜用,太子今已成年,颇得朕心,自今日起,朕宣布退位,传位于太子。” 这时的朝堂,连一个喊话的人都没有了,王截带头下拜,“臣参拜新君!”空空荡荡的大殿中传来一声声朝拜新君的喊声,场景滑稽又凄凉。 老皇帝缓缓走下台阶,走回后殿,对这个宝贝龙椅没有一丝的留恋,不知道是他不用再担此重任感觉轻松,还是不用挂一个亡国之君的名头而感到释怀,或者更多的是在将死之前的平静呢? 王截心里明白,昨天的朝会更让大家认清了现实,这个朝廷没有一丝一毫起死回生的机会,今天身边的大臣更是面如死灰,无非就是和台上的这位新君一同等待时代灭亡的到来罢了。 往日热闹的朝堂,今日死一般的寂静,新君也只是眺望着殿外,期待着奇迹发生。他已经组织不起任何有效的反击,甚至组织不了一支小队保护自己的安全。 “报!”一位负伤的小校,冲进大殿,划破了寂静空气。 皇上先是吓了一跳,然后便是憧憬的问道,“怎么样,谢将军是否有捷报传来?” “回陛下,北城军队几乎已全军覆没,谢将军本人也已自尽殉国…”小校带着哭腔,“敌人已经突破北门,径直向皇城而来了!” 一听这话,朝堂上乱做一团,有人想往外跑,有人坐地痛哭,有人上蹿下跳,只留皇帝一个人在龙椅上望着天空发呆。 “闹什么?闹一番他阿古拉就撤兵了吗?”王截大喝一声,朝堂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即便是要死,也得死的壮烈,名留青史,这样哭闹算什么样子!”说罢他又向皇上深鞠一躬,“谨遵陛下旨意。” “你们想走便走,现在去投降,还能留得一条性命,片刻后阿古拉进了这座宫殿,生死就只能由他了。”新君安然的坐在龙椅上,平静的说道。 殿内一片哭泣之声,但大臣们还是逐渐离开,最后,只剩下以王截为首的几个大臣,还站立在皇帝身边,等待着末日审判。 果然,空荡荡的皇城内传来马蹄声阵阵,应是阿古拉的战马踏入了皇城。不多时,这位狄族老将,骑马直接进殿,骑在马上,和龙椅之上的姜钦平视着。 “你就是虞的皇帝姜靖?”这位老将身穿铠甲,已经将头盔挂在马鞍上,手扶腰间的佩剑,有些混浊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龙椅之上的男人,“你可比我想象的年轻太多了。” “我是大虞皇帝姜靖之子姜钦,父皇已经传位于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皇上站了起来,俯视着马上的阿古拉,整理了自己的衣领。 阿古拉点头笑了笑,“一个懦夫的儿子,倒是挺有种,”阿古拉向后摆了摆手,“把他绑起来,搜索全城,把他那个懦夫老爹也抓起来,分开关押。” 阿古拉身后的精兵健步冲上殿内高台,将姜钦绑了,拉了下去,不一会也从后殿的厕所里搜出了老皇帝姜靖,父子二人被五花大绑,关押了起来。 阿古拉下马走上了殿内高台,他环顾整座宫殿,又抚摸着龙椅,“就是这样吗?”他缓缓的坐在了龙椅上,俯视着台下的几个虞朝大臣。 “你就是王截王大人?”阿古拉冲着为首的人问道,“你是禾族的第一贵族,是吗?” “我是王截。”王截挺立着,仰面望着阿古拉。 “哈哈,好,把其他几位大臣先带下去,我要和王大人谈谈。”见其他人已经被带走,阿古拉再次发话,“放心,我不会杀你,我们从塞外而来,关于你们中原的一切,都不熟悉,还需要你们的辅佐。” “不过这也是有条件的,你也需要证明你对我的效忠,第一是俯首称臣,奉我为君主,第二是去劝你们的老皇帝,让他写下退位诏书,第三是去说服你们昔族,禾族的贵族,都来向我效忠。” 阿古拉也抚摸起了书案上的玉摆件,他见王截岿然不动,又说道,“王大人你知道,我们遇到顽强抵抗的城池是会屠城的,但在你们的北方,几乎就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所以没见什么血,你想让幽州城血流成河吗?” 王截眼神飘忽不定,犹犹豫豫之际,阿古拉继续发话,“我也知道,你有一个三岁的儿子,和一个怀孕的夫人,对吗?当然还有你们王氏一门,你王截不怕死,也得为他们想想。” 王截听到这里,犹豫再三之后,两眼一闭,附身跪拜,“臣王截,叩见陛下。” “哈哈,这样最好,”阿古拉见王截已经称臣,便开始安排其他人的动向,“牧仁,明天你就和王大人一道,去见他们的老皇帝,拿到退位诏书。”他又转眼看到达奚哈达,“哈达,别光顾着玩,你本来就是从东路军过来增援的,报信给拔拔海日,让他的东路军不要再和孟翦过家家了,孟翦得知京师陷落,一定急于回城,他从北面郊外逐渐推进剿灭,你在幽州城北埋伏,在城外一举歼灭便可,孟翦这个人留着,好歹也是我的女婿。可惜我生了这么个孽障女儿。” “父王,姜靖和姜钦怎么处理?”年轻的达奚牧仁发话。 “两个亡国之君,随你处理,”阿古拉又看了看王截,“也看看王大人想怎么处理。” 达奚牧仁,哈达领命出殿而去,王截恍恍惚惚,只身向家里走去。 王截刚到家门口,远远的看见家里有狄族军人的身影闪过,瞬间一身冷汗,他不顾地上的积雪,径直朝屋内奔去,脚下一滑,连滚带爬的摔进前厅。 “老爷您回来了!”年轻的王福,赶紧扶起老爷,大哭道,“我们都以为您回不来了!” “我没事,我没事,夫人呢?我的淳儿呢!”王截发了疯的要向中厅跑,他这才看到中厅站着几位披坚执锐的狄族士兵。 这一下让王截冷静了下来,他沉住气,刚刚准备和狄族士兵谈判,没想到带头的小校先开口,“是王大人?您回来就好,我奉大王子达奚牧仁之命,在此处保护您的夫人和孩子,您既然已经回府,我们回避到府外守卫。” 这位小校拉着旁边几位士兵就往门外走,在门口不远处站住,继续守卫这个异族大臣的府邸。 王截惊魂未定,但还是第一时间进到后厅寝室,发现夫人正抱着王淳暗自流泪,王淳也已经哭的喘不上气来。 “夫人!”王截和莫夫人四目相对,相拥而泣。二人已无须多言,此时此刻,还能相逢便是莫大的幸运了。 夜深了,西北风作响,王截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倒不是风声太吵,只是在盘算着明天怎么和皇上开口。看到夫人和孩子已经睡着,王截默默起身,在屋内光脚踱步。 “哗啦,哗啦”,王截听到前厅有动静,他怕是狄族士兵有动作,他小心翼翼的来到前院,原来是白天那几个狄族士兵正在门檐下生火取暖,一半的士兵在火旁休息,一半继续站岗。王截看到这里,一是不再提心吊胆,二是心里发出一丝感激,他拍拍头顶的雪,回到卧房接着琢磨去了。 第二天清晨,王截如约要去皇城,他再三叮嘱夫人和儿子,又安排王福在一旁伺候,整理好官服,只身出门而去。 那几个狄族士兵还在门口候着,见王截出来,领班小校说道,“王大人,您是要进宫,我护送您过去。剩下的几位兄弟,继续守卫。”说罢,二人便向皇城走去。 王截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一路走,一路边观察城内局势。虽然重要的路口,官家建筑,都已经被狄族士兵占领,但看起来老百姓并没有被屠杀,店铺也没有被抢劫,虽然人人闭门不出,路上萧条至极,但似乎还没受到什么破坏。王截也算是把心咽回肚子里了。 转眼已经到了皇城门口,“王大人,我就送您到此,您进宫。” 王截看着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狄族小校,虽然身材高大魁梧,但脸上还未完全脱去稚气,“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步六孤氏的,他们都叫我阿六。”小校回答道。 “好,谢谢你,阿六。”王截说完,小校行礼完毕,又向着王截府邸的方向跑去。 王截进入大殿,阿古拉虽然没在,但达奚牧仁已经在此等候了,二人相互行礼,王截率先发话,“大王子您昨日派人保护我的家眷,在下感激不尽。” “唉,这有什么,全城这么多禾族人,怎么能没有你这个第一贵族呢?”达奚牧仁摆摆手,可见他并不是个粗鲁人。 二人来到皇城后花园,原来将皇上和太子二人,都关押在花园的小房里,原本花天酒地的地方,如今竟然成了阶下囚的容身之地,说来倒也可笑。 来到关押老皇帝的屋子,这个老头坐在屋子的角落里,一边望着天,一边哀声叹气,这如丧家之犬的架势,实在不像皇家气象。 “姜靖,看看谁来了。”达奚牧仁走进门,对正在出神的姜靖喊道。 “王卿,王卿你来了!”老皇帝看着王截来到,而且是以这样的自由之身来到,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拼命喊道,“王卿,你可得救救我啊,我可是你的主君!” 王截见他如此贪生怕死,顿觉颜面无光,只好岔开话题,“陛下,现在狄族军队已经占领了幽州,依我看来,现在天命已不在虞而在狄,你可以前朝皇帝的身份写下退位诏书,便可保你无恙。” 说完王截闭上眼睛,准备等待老皇上的破口大骂。 “好好,拿纸笔来,我现在就写。”姜靖的回答把王截惊掉了下巴,原本昨晚准备的一肚子话看来是派不上用场了,“做个富翁就好,要这皇位也没什么意思。” 达奚牧仁派人拿来纸笔,姜靖每写一个字,王截都像挨了一个巴掌,原来他们誓死保卫的朝廷,原来是被这么一个东西统治着。 “陛下,谢将军战死了,您不给他留个谥号吗?”王截一边看姜靖写字,一边试探道。 “啊,我早就让他撤兵,他为了自己的官爵自作主张,和狄族人作战,甚违朕意,这样的逆贼,留什么谥号!”老皇帝知道谢法自尽,死无对证,皇帝开始信口雌黄。 达奚牧仁听到这里都无话可说,只能摇了摇头。 “唉,对了。”姜靖刚刚落笔最后一个字,突然说到,“我已经退位,这诏书是不是让太子写更合适呢?” 达奚牧仁收起诏书,“你临阵传位,逃避罪责,就连这退位诏书,也要推给你即位不满一天的儿子吗?” “王子您有所不知,我那个儿子,篡逆之心早而有之,几次欲取我代之,都没有得逞。这次他趁朝中守卫空虚,逼我退位,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老皇帝把责任全部推给臣子,把自己摘的很干净。 达奚牧仁早已收好了退位诏书,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个冷血的懦夫。 王截在一旁气的瑟瑟发抖,心中的主意似乎已经打定,他稳了稳心神,继续说道,“陛下,您看谁来了。” 第7章 辞旧迎新 老皇帝以为是有救兵赶到,连忙站起来向窗外张望,见无人来到,他转回身来,“没人…”说时迟,那时快,王截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从老皇帝的咽喉刺入,直接贯穿整个脖子,利刃从后脖颈穿出。姜靖应声倒地,一命呜呼了。 屋内剩下的两人,王截死死的盯着地上老皇帝的尸体,达奚牧仁在一旁目瞪口呆,屋内供取暖的火盆越烧越旺,翻起来不少火星。 时间又回到十五年后,孟翦张大了嘴,望着王截,“什么!”他又刻意压低了声音,“你杀了先帝?” “是的,我是杀了他,这种人不该杀吗,不过一个祸国殃民的昏君罢了,”王截摆弄着手里的茶杯,“不过达奚牧仁为了留着我的名声去劝降世家大族,这件事情一直密而不发,到时局稳定后才说先帝是被乱军所杀。” “那小钦呢?他又是怎样?”原来王截,孟翦这些世家公子,儿时常在宫内和皇子们一起玩耍,相互都非常熟悉,尤其和姜钦,更是把他看作自己的弟弟,关怀有加,所以对他的死,孟翦也想弄个水落石出。 “当我们再去关押小钦的房间时,他已经自尽了。”王截说到这里,不禁垂泪。 孟翦长叹一声,心里积压已久的疑虑,终于解开了。 “兄弟,后边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不过你也不必自责,因为你根本就没有机会赢。”王截看着孟翦的眼睛说道,“当时是不是在你急奔京师后,拔拔的大军突然开始发力,不断蚕食你的兵力?” 孟翦一脸的疑惑,但却也点了点头。 王截接着说道,“当时我在北门劝降你,达奚哈达的兵早就在城外埋伏好了,你一旦不受降,以他们南北夹击的兵力,会直接剿杀你的部队。所以,你也不必自责,因为你没有机会挽回幽州。” 孟翦听完,伏案垂泪,但心里的结,总算是打开了。 王截和孟翦又感慨了一会,见天色已近黄昏,王截便提出来要回府,孟翦虽然有些舍不得,但他知道王截要回家祭祀祖先,给亲近的家仆发喜钱,还要一家人再庆祝一番,便不再挽留。 “招呼二位公子回府,这一下午玩的也是尽兴了。”孟翦和管家说道,自己也和王截起身走动走动,准备去叫二位夫人。 “二位公子,王大人叫您回府了。”管家见四人还在中厅嬉笑,在一旁恭敬的说道。 王异正在和孟睐下棋呢,孟睐正在思索的出神,猛的看到一步漏洞,刚要把王异逼入死局,想必王异也看到了这一步漏洞,趁孟睐还没落子,连忙把棋盘打乱,“好了好了,不下了,我要回家了!”说罢便一溜烟的跑出门去。 孟睐大小姐哪里受得了这种气,也急忙追出门去,要去讨个公道,这样屋内就只剩下王淳和姜元两人。 这两位岁数毕竟还是大些,虽然不至于像弟弟妹妹这般追跑打闹,但交往却也注定没那么单纯了。两人从小便在一起长大,也可谓是青梅竹马,现在已经十七八岁,情窦初开,两人就只隔着那么一张窗户纸。 王淳,姜元本来在喝茶看书,看到精彩之处便会相互分享一番,不时二人四目相对,会心一笑,见弟弟妹妹跑出门去,二人便也起身,准备出门。 姜元起身时,王淳送的小木匣子被长袖带到,掉在了地上,木匣子摔开,原来里面是一支精美的镶玉发簪。 “快看看,别是摔坏了,我怎么这么不小心。”姜元在一边自责起来。 “没有没有,一点都没磕着碰着,”王淳捡起簪子,仔细的端详了一番,“你还是戴着,这样最安全。”说着,王淳就把簪子轻轻插在了姜元的头上。 原本倒也没什么,两人再一对视,才觉得不太合适,两人连忙都看向地面,脸红心跳。沉默了片刻,才一起走出中厅,向大门方向去。 老老少少八人在门口自是又寒暄一番,行礼之后,各自回府忙活年夜守岁去了,并无别书。 幽州城中热闹非凡,但皇城之内就只剩一个清净了,狄族人原本不过春节,但由于幽州城居住的主要是禾族和昔族,因此便也休年假,诺大的皇宫,剩不了多少人,也不会组织什么大型庆祝活动,因此到了春节这个喜庆热闹的时候,宫墙内却显得冷清了。 达奚傲睿刚刚即位,安葬了父亲,逼走了哥哥,弟弟们都还是小孩子,一时间竟觉得孤单起来,也更加明了孤家寡人这四个字的含义。 “阿六,送我到母后宫里去,”皇上对步六孤将军说道,“这佳节我本应该过去问候,最近这一个月忙前忙后,我也有些思念母亲了。” 在步六孤的护送下,皇帝一行人来到皇城北部正中的太后寝宫,皇上进殿探望,步六孤等一众侍卫就在门口守护。 见太后坐在屋内,身着常服,一边手握念珠,一边轻抚着小猫,两眼闭着休息。伺候的丫鬟们也只是站在一旁冲盹。想不到春节的太后殿竟如此安静。 太后名叫贺赖塔娜,是达奚牧仁的正妻,两人结为夫妻三十余年,膝下有两子,也就是达奚苏合和当今的皇上了。达奚氏和贺赖氏,都是狄族的大部落,达奚氏自阿古拉的祖辈兴起时,就和贺赖氏通婚,而这贺赖塔娜皇后,就是贺赖氏部落首领的千金。 “咳咳,”皇上故意咳嗽两声,小丫鬟马上醒了过来,见是皇上驾到,马上跪地谢罪,“罢了罢了,去备些茶点果品来,我和母后聊聊天。这也快到黄昏了,去通知膳房,晚膳就送到这里,我和母后一起用膳。” 这时太后也站了起来,“睿儿,你来了!”太后眼睛亮了起来,看来也是许久没有看见儿子了。 “哦,母后我来了,最近诸事繁忙,少来拜见,让母后担心了。”皇上马上换了一副笑脸,向母亲行礼,“这不是恰逢年节吗,我过来给您拜年。” “唉,快坐快坐,你父皇驾崩之后,我知道你得忙一阵子,最近累坏了?”太后满脸疼惜,关心的问儿子。 “都还好,只是我初登大宝,许多事情还不习惯,还不熟练,经常晚上睡不好,吃不下饭。”皇上挠挠头,向母亲说起了自己苦恼。 “唉,你这个孩子,从小就心事重,你看你那个哥哥,每天就是打猎游玩,和一群武人混在一起,没心没肺的,我看他倒是每天都吃得饱睡得香的。”太后拿自己的另一个儿子达奚苏合打趣道。 “母亲,说起哥哥,还得和您道个歉,您也知道,即位当晚我和哥哥有些不愉快,他也惦记这个位置。为了不起纷争,我只能暂且把他安排在交州,我们相隔十万八千里,也就没有那么多冲突了。另外这交州,即便是之前虞朝,占的也不稳,也是派哥哥过去,稳住局势。”皇上怕把哥哥逼走惹得母亲不悦,特地解释一番。 “你们朝廷的事情,我自然不会多过问的,不过我记得,你父皇即位之初,不是也把你叔叔外派了吗?一会镇压起义,一会清点土地的。”皇后招呼丫鬟们倒茶,接着说道,“所以我知道,这君王之位,只容得下一个人,不可能让他人觊觎的,即便这个人是你的亲哥哥。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和苏合保持大面上的兄弟情义。” “多谢母亲,”皇上向太后拱手行礼,“哥哥远走后,我定会维护好我们兄弟关系,请您放心。” “睿儿,你是知道的,我心里偏疼你多一点,这十五年来,从打天下到坐江山,你一直在我身边。而你那哥哥,自从咱们迁都幽州之后,就一直在幽州和代城之间来回奔走,也不知道他忙的是什么,平日里也少来探望,我自然疼你多些。”皇后喝了口茶,“但我毕竟只有你们这两个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愿意你们兵戎相见,想必你也明白我的用心。” 皇上连连称是,也喝了一口茶,岔开了话题,“母亲,还有一个事情想和您请教,当初父皇初登帝位的时候,是怎么掌控住朝局的呢?毕竟城里住的都是一些昔族,禾族人。” “哈哈,我就知道你要问起,那时候你才十来岁,自然不会知晓。”皇后看看门外,回忆起当年的旧事。这时晚膳也已经上桌,太后挥手让下人们休息去了,只留了两个贴身的丫鬟伺候。 “你皇爷爷稳住幽州的局面之后,一刻不停,整顿人马平定长江以南,还有西南边境的战事,又巩固了北疆对于芮族人的防卫,大约用了三年的时间,原本虞朝的版图基本都平定了下来,加上咱们的龙兴之地东北,整个国家算是安定下来了。”太后说道这里有点伤感,“不过你爷爷那时候岁数也大了,加上劳累过度,身体开始不好,许多家国大事,已经开始交给你父皇去办,传位于他的意思也已很明显,所以你父亲从即位之前,就开始规划这些局势了。” 皇上在一旁聚精会神的听着,一边也在努力回忆少年时期的种种经历。 “当年咱们破城的时候,你父亲保护过王截和他的家人,所以王截对你父亲一直有所感激,当然,他是个聪明人,也看出你父亲要接班,也就自然而然的和你父亲走的近了些。”太后轻轻拍着茶案,继续回忆道,“那应该是你父亲即位的前一年,他苦于无法完全获得昔族和禾族人的支持,害怕日后立足不稳,王截就给他出了一条妙计。” 皇上好奇的看着母亲,迫不及待的想知道这个妙法。 “那年春天的一个假日,你父亲乘着鸾舆,由八个力士抬着,就在这幽州城的大街上走啊,这王截,就在鸾舆的前面骑马领着头,后面跟着好几个他们禾族的高门大户。你想想,那些禾族,昔族的小贵族,看见王截这样的世家子弟,都为你父亲驾前开道,他们会怎么做呢?”太后问道。 “那想必就也是尾随其后,上行下效。” “哈哈,没错,那些小贵族就也跟着走,后来人越聚越多,整个幽州城有头有脸的家族,都过来了,恨不得都想和你父亲打个照面,”太后骄傲的说着,“后来他们走到城北的大泽旁边,就坐在岸边的长廊下,这些贵族分别和你父亲行礼,对话。那些贵族啊,都把结交你父亲当成莫大的荣幸了,这么折腾了半天,你父亲回宫的时候,这城里的百姓都开始朝你父亲跪拜了,你父亲的声望,也就声名鹊起,这根基,也就站住了。” “怪不得父皇临终前,要把遗诏托付给王截,这也是想稳住他,让他尽力辅佐新君啊。”皇上前后一勾连,恍然大悟。 “但你也要知道,你父亲也不是光靠这些虚名就可以安的了天下的,他即位前后,常去一些府学听课,时而也去讲课,和博士,学生们讨论。你想想,你父亲一个狄族人,去和那些老学究们谈天说地,他自己又付出了多大的心血?”太后语重心长的劝儿子道,“你啊,虽然贵为天子,还是应该多去府学跑跑,活到老学到老吗,况且你还这么年轻。” “是,母亲,我一定多去学习,不忘您的教导。”皇上平时贪玩,有些惭愧的说道。 “孩子啊,去府学,也不光是学习的,那些学生,今年是个无官的学生,明年你把他提拔起来,就是个治理一方的能臣,他感激你的恩情,才更会效忠于你,这江山,不就坐稳了吗?” 皇上显然是没想到这一层,他有点尴尬的摸了摸脸颊。 就在这时,一束炮仗在空中炸开,吓得皇上抓紧了太后的手。 “你是一点都没变,还是害怕这大动静,”说着太后摸了摸皇上的头,“看来是子夜已过,到新年了,咱们去看看焰火!” 皇上和太后并肩而立,站在廊下的台阶上,看着满天的焰火,这样的温情皇上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了。 无数焰火在空中炸开,照亮了整个幽州城,其中一家大宅门口,一个衣着体面的中年人正在送客,送走的客人用的是皇家车马,不是别人,就是刚刚封王的达奚苏合。焰火一闪,这个中年男子的脸便映了出来,正是拔拔海日。 第8章 祸起姻缘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年假即将结束,幽州城内的百姓正在准备着最后的庆祝,顺顺利利的把这个年过完,而达奚苏合,却赶在这个时候,急急匆忙的入宫,去拜见久未谋面的母亲。 “母后!儿子来看您了!”达奚苏合刚进太后的庭院门,和太后尚未谋面,先在院子当众跪地叩首,大呼小叫。 “苏合大人,您快起来,这大过年的,您这是干什么呀?”管事的大丫鬟连忙扶起达奚苏合,太后也听到了动静,向门口走来。 “我的儿,快到屋里来,出什么大事了?”太后见儿子脸色惊慌,一下也有些慌神儿,拉着儿子的手,走进了寝宫。 二人坐定后,达奚苏合带着一脸的悲伤,“母亲,我正月一过,就要去交州赴任了,交州幽州相隔数千里,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回来看您,”苏合一边说,一边抹抹眼泪,“这一个春节我都没闲着,都在收拾行李,联系交州的地方官,所以我今天才急急忙忙赶来看您啊!” “唉,我的儿,也是苦了你了,但你也不是再不回来了,隔三差五,也要回幽州的,你也别想的太多。”太后见儿子流泪,也不禁心软起来,宽慰达奚苏合道。 “希望如此,母后您是知道的,我自幼在代都长大,习惯骑马射箭的生活。即便是这些年我大了,还是常常回去,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我是一点都没敢忘啊。”苏合继续说着,“但是您知道,交州那地方不比代都,和这幽州也相差甚远,那边天热潮湿,树林间充满了瘴气,儿子去那边戍守,怕是过不了几天就要一命呜呼,客死他乡。儿子没法在您堂前尽孝,我是因此而哭啊!” “别胡说,什么活啊死的,不过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你自小就长在草原上,那交州听说是丛林密布,河流交错,日日下雨,你从小就怕热,这怎么受得了。”太后接着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道,“但皇上已经下了这个圣旨,想必是无法收回了,为娘心里虽不愿意,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你看有什么别处为娘可以帮到你的,我给你想想办法。” 达奚苏合眼神一转,心想,果然太后爱傲睿胜过爱他,不愿意为他向皇上求情撤回圣旨,不过他本身也没指着可以逃过这一遭,太后说出愿意帮忙,就已经中了达奚苏合的圈套。 “不不母亲,皇上已经下了的旨意,我丝毫不敢违抗,我一定为国戍边,管好交州一方子民,只是…”达奚苏合吞吞吐吐,加上前面一阵痛哭,倒更勾起了太后的同情,“只是我前段时间夫人新丧,没有个身边的贴心人,一是到了交州没人照料生活,这还好说,二是到了那边,没有个贤内助帮我打理后院之事,怕是我这王位,也坐得不舒坦啊!”说罢又开始垂泪。 “原来如此,你也这么大了,加上你夫人新丧,也是该找个人陪你一道前往交州,儿啊,你发话,为娘一定尽力帮你说和。” “谢过母亲了!我确实已经有了意中人,只是这门亲事还真不好说和,可能得您和皇上说说,皇上直接赐婚才好。”达奚苏合又神神秘秘的,故弄玄虚。 “哦,是谁家有这么大的势力,连亲封的王爷也不嫁吗?”太后听达奚苏合这么一说,反而更加有了兴趣。 “就是太保孟翦大人的女儿,名叫孟睐的。这个姑娘已经年满十五岁了,到了可以婚配的年龄,我对她倾慕已久,希望可以和她喜结连理。”达奚苏合越说越带劲,“而且我也十分敬佩孟翦大人的为人,如果能和他做了亲戚,我也是颇感殊荣。” 对于太后来说,最重要的是达奚家族坐稳这个天下,她前后一勾连,孟翦确实兵权广大,而且在皇上即位时立了大功,恐有功高震主之嫌。把他的女儿许配给达奚苏合做夫人,既是恩赐,也是变相押了人质。对于达奚苏合,娶了世家千金,一是管管他的脾气,二是在交州禾族的门第圈里也吃得开,于是太后说道,“好啊,我去和皇上说,你且稍等。” 达奚苏合跪地拜倒,叩首谢恩,母子二人又拉了些家常,暂且不表。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的傍晚,皇上坐在大殿里,手捧暖炉,似乎正在发愁,看来达奚苏合的诉求,已经通过太后传达给了皇上 。 “皇上,这中元佳节,您怎么面有难色呢?微臣愿意帮您解忧。”步六孤进殿来,见到皇上正在唉声叹气,主动关心道。 “我那个大哥啊,要娶孟翦家的女儿,人家才十五岁,他都快三十了,让我怎么下这个诏书?”皇上叹了一口气,“母后捎带着还说我,也不小了,也应该赶紧考虑婚事,这哪里是着急的事呢?” “孟将军一心为国,前段时间又立了奇功,苏合大人的性情,我们都是知道的,恐怕这样赐婚,会伤了老臣的心啊。”阿六在一旁说道。 “说的是啊,但母后态度又很坚决,朕实在是左右为难啊。”皇上摇摇头,也没什么好主意。 “大国师求见,并呈上年初祭祀议程。”一声通报划过大殿,原来是大国师德拉海旺求见。 皇上整了整衣服,又坐直了腰板,“宣他进殿。”由于祭祀是皇家看中之大事,但部分祈祷内容又是皇室私事,步六孤也暂且回避,退到殿外听宣。 大国师缓步走近殿来,只见他一身绿色长袍,头戴蓝色冠冕,冠冕之上还插着几根羽毛做装饰,和狄族人,昔族人,禾族人的打扮,都不相同。大国师这一民族唤作浮族,可能是临水而居所得,也可能是音译而来,已经不可考,唯一可以确知的是,大国师所信仰之教,浮教,是根据这一民族而得名。 这浮族,原本也是居住在交州一带蛮族的一支,在近千年前,昔族禾族共同起事,从中原踏过长江,横扫南方,大部分蛮族人都屈服投降了,唯一这一支,渡海南奔,来到一个海岛繁衍生息起来,当时的禾族昔族部落,实在受不了交州的天气,不久便返回了中原,这一支蛮族人这才得以在这个海岛上生存下来。原本相安无事几百年,这个部落在这海岛上过着世外桃源一般的生活,并在此期间从蛮族中独立出了一个新民族,浮族,还衍生出了他们的信仰体系,以南海大士为真神的浮教。可惜好景不长,四百年前的中原民族终于还是踏上了这片土地,征服后给此地命名为,朱崖洲。朱崖洲浮族百姓本来一直受到虞朝的压迫,没成想十五年前狄族人推翻虞朝后,了解到浮教,很快便将其全盘接纳了,一个海岛上的地方宗教也一跃成了大夏的国教,而这德拉海旺就是被达奚牧仁不远万里从朱崖洲请到幽州担任大国师的。 “皇帝陛下,年初祭祀议程已经准备好,请您过目。”大国师走近皇上,皇上也上下仔细打量着大国师。大国师身量不高,到不了一般禾族人的个头,更别提和狄族人比了,不仅个子矮,身子也很瘦,一身绿袍子显得空荡荡的。蓝色的冠冕下,露出黝黑的脸,眼睛不大,几乎没有鼻梁,嘴唇挺厚,眼睛不时上翻,似乎是在通灵似的。 “哦好的,你先放在一边。”皇上即位前没怎么和大国师接触,自然也没什么话可说,只是由于达奚牧仁和贺赖塔娜笃信浮教,他也跟着算是个浮教徒。“大国师主持年初祭祀多年,想必已经驾轻就熟,就不必过多汇报了。” 德拉海旺见皇帝根本就没打算听他说话,便张口说道,“皇上您看上去有些发愁,是在担心一桩婚事?” “哦,你怎么知道?”皇帝诧异的问道。 原来在浮教中,一般祭祀的愿望都要通过浮教师达成,而大国师就是大夏最高级别的浮教师,所以大国师对每个人的祈求都了如指掌。达奚苏合的心愿,自然也在他的手中,只不过皇上没想到达奚苏合急病乱投医,这样的事也要让大国师求上一番。 但大国师势必得故弄玄虚一下,“您的脸色看着不太好,两个眉毛拧着,似乎在打架,有二虎相争之像,说不定这个事情和您的兄弟有关。” 皇上不禁瞪大了眼睛,惊讶的望着大国师,“你竟然都知道?”皇上挪了挪身子,“国师,那您说此事该怎么处理呢?” “我只是一介草民,因为通晓浮教来到京师成为国师,我只能尽力完成祭祀,万万不敢对您的家事指指点点啊。”大国师看皇上已经逐渐上钩,开始钓鱼,“太后,兄弟,重臣,都是您的身边人,您又何必咨询我们外人的意见呢?” 皇上见大国师说的愈发有鼻子有眼,看来他确实有通灵之功,也愈发想知道他的意见,“唉,你不用怕,朕让你说,你说便是。” 大国师看到时机已经成熟,便开口说道,“那臣要斗胆冒犯了,孟将军前段时日,带兵星夜兼程,从西北战场赶回京师,稳固了幽州局势,居功至伟。”德拉海旺翻了翻眼皮,“王爷却和您争夺这个皇位,在那天夜里闹得不可开交。您是想,这样功臣的女儿,许配给一个潜在的对手,怕是长了敌人的志气,灭了自己的威风?” 皇上坐在龙椅上,没有说话,虽然大国师所说基本就是他所想,但是他只是伸伸手,让大国师继续说下去。 “但陛下您也可以想到,孟将军既然可以星夜赶到幽州,将您扶上皇位,那万一有朝一日,他是不是也可以急行军回到京师,再扶植另外一个人登上皇位呢?” “咚,”皇上一拳砸在龙椅上,大国师也直接跪地谢罪,但皇上并没有发话,似乎也是戳中了他的痛点。 大国师跪在地上,见皇上片刻没有发话,看来是还想继续听,便趁热打铁接着说道,“您的兄弟,在没拿到遗诏之时,有心争一争这个位置,倒也无可厚非,现在您安排他南下交州,他不是也遵命前往了吗?他远在交州,根本给您带不来什么危险,而这怀朔,距离京师才千余里的路程…”大国师叩首道,“不把孟将军心爱的女儿扣为人质,您在京师又怎样能心安呢?” 皇上听罢一脸的无奈,“国师想多了,先帝可是特地加封了孟将军为太保,我怎么会怀疑他呢?一桩婚事,你说的也太严重了。” “先帝爷加封了四位大臣,辅佐您治理天下,本是狄禾各占一半,您如此重视禾族大臣,忽略了狄族功勋,兄弟,”大国师翻眼皮望了望皇帝,“若真是有朝一日兵临城下,您是指着同族的兄弟来搭救您,还是等着这些被您征服的禾族人施以援手呢?” 皇上听罢哑口无言,只得打发大国师,“你的意见我听明白了,国师辛苦,下去准备年初祭祀的事情。” 大国师再次叩拜,转身离殿而去,他脑海中浮现起他们作为浮教师,每代口口相传的故事。 四百多年前,禾族昔族联军在朱崖洲北端登岛,披坚执锐,一路烧杀抢掠。由于浮族人数百年来一直独立生活在这个岛上,缺乏也无需进步的动力,因此武力,兵刃,完全抵挡不住联军的进攻,只得一路沿海后退。没用几天的功夫,大部分浮族人已经失去了战斗力,要么是在交锋中战死,要么是在雨林中被擒。最后的一支浮族部队,当然也包括这一代最高浮教师,逃到海岛最南端的一片海湾,敌人从三面包围而来,这支浮族人背对着养育了他们的大海,与狄禾联军展开了最后的拼杀,激战从清晨延续到了傍晚,黄昏时分,绝大多数将士已经战死,尸体漂浮在整个海湾,鲜血染红了沙滩,残阳如血,大海也变成了一片血红,不知道是夕阳的颜色还是血染的结果。这一代浮教师,并没有被杀,而是被俘虏并活了下来,这一段浮族最后抗争的画面,就成为了一段史诗,流传了下来,直到这位德拉海旺。而德拉海旺,命中注定要当这个搅局者。 第9章 喜忧参半 步六孤见大国师已经出门,便进殿继续守卫,他走到皇帝龙椅高台下,见他面有愠色,想必是有什么不快,便没有发话,只是在一旁仗剑而立。 “阿六,宣中书拟旨,”皇上突然发话道,“朕要赐婚,大哥和孟睐的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 “陛下,您不怕孟将军心寒吗?”步六孤连忙解释道,“您忘了上个月…” “不,我就是想起来了上个月,”皇帝看着阿六,冷冷的说道,“如果当时孟翦在先帝寝宫直接将你我击杀,王截说先帝并没有给他遗诏,直接立大哥即位,这个事情,是不是也行得通?” “是…”步六孤本想反驳,但见皇上心意已决,只好作罢。 皇上刚刚听到大国师那些话,心里本来就不痛快,起身就准备往寝宫走。 “陛下,微臣还有一事相求,”阿六见皇上要走,马上叫住了他,“大国师为您点了一桩婚事,微臣也想奏请一桩婚事。” 皇上虽然心里不悦,但见步六孤也要奏请婚事,心里好奇,便也停下了脚步,“阿六啊,你都三十几岁了,老婆孩子都有了,你还想娶谁啊?成何体统!” 皇上这一问把步六孤问笑了,“没有没有,微臣不是为自己娶媳妇,是为了陛下您求一桩婚事啊。” “哦,说来听听,”皇上正好想到母亲的敲打,也愿意听听别人的意见。 “前几日年节休沐,孟太妃的女儿进宫来看望她母亲,您可是没少着青眼啊,”阿六不知怎么回事,开始推荐起姜元来。 “啊,是有这么个姑娘,”皇上不禁有点脸红,前几日姜元来进宫探亲,皇上见她面容姣好,举止大方,气质不凡,不禁多看了几眼,没想到被阿六全都看在了眼里。 “姜元这姑娘是前朝公主,身份尊贵,又是孟翦将军的外甥女,您既赚了本地贵族的好感,也达到了牵制孟翦的目的,您说这不合适吗?”阿六见皇上有意,便趁热打铁道,“即便说孟将军对于您把孟睐许配给越王爷有些微词,您这样做也给足了他恩宠,他也必定会更加效忠于您啊。” “嗯,说的有些道理,只是此事没有和母后商量,不知道她意下如何…”皇上听阿六一劝,心中便更加有意,只是还没和太后通报,还有一点疑虑。 “陛下您放心,太后宅心仁厚,孟太妃也是平易近人,两人在后宫十多年相安无事,太后必不会阻拦,”孟太妃在虞朝覆灭后,无心世事,清心寡欲,什么也不争,又没有达奚牧仁的子嗣,太后自然不会刁难于她,“您忘了,太后还说过,看眼下这些狄族贵族的女孩子,还真没有一个比得过这个昔族的丫头,姜元不也是太后心中的人选吗?” “还是让我想想…”皇上嘴角微扬,看来是被步六孤说到了心缝里,他起身踱步,看看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走着走着,一不小心把德拉海旺放在一旁的祭祀议程碰到了地上,议程展开了一页,上书“中和元年”四个大字。 原来,中和这个年号,并非是达奚傲睿原创,而是在遗诏中已经书写,是达奚牧仁对儿子的一点期待,只不过此事只有宣读遗诏的步六孤和达奚傲睿本人知道。 “中和,好一个中和,”皇上捡起议程,开始念叨起来。 皇上突然眼睛一亮,“就这么定了,明日早朝,我就当众公布这两桩婚事。” 第二天正月十六,照例开朝,大臣们休息了半个月,看上去精神不错,尤其是达奚哈达,脸上挂着一丝得意。新晋的王爷达奚苏合也在台下面向大臣而立,照例一脸的目中无人。 一番行礼完毕,皇上发话,“正月还未出,过年的喜庆就还没有结束,朕要宣布几件喜事。”皇上向礼官示意,开始宣读圣旨。 “太保孟翦之女孟睐,聪慧伶俐,温婉贤淑,特赐婚配于达奚苏合,封王妃号,下月共赴交州,统保南境。达奚苏合,孟翦领旨。” 达奚苏合麻溜儿的跪地叩首,领旨谢恩。而孟翦听完圣旨,浑身发抖,跪在大殿内竟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身边两侧,是面无表情的王截和一脸得意的达奚哈达。 礼官见孟翦跪了半天不说领旨,以为他是知道还有一封圣旨,便继续宣读起来,殊不知孟翦是一时接受不了这刺激,如骨鲠在喉。 “孟太妃之女,太保孟翦之甥姜元,端庄秀丽,甚得朕心,特封妃号,择吉日入宫行婚礼。孟翦领旨。” 孟翦这才慢慢的回过神来,“臣孟翦谢主隆恩,臣领旨。”这才接受了旨意,呆呆的在一旁站立。 放眼望去这朝堂,只有皇帝一人面露喜色,前排四位重臣,外加一位刚刚被赐婚的王爷,竟都是面无表情,设套的,被套的,竟一时分不清谁赢谁输。 不多时,朝堂散去,只有步六孤还守在殿外,望着空空的皇城,又望向皇城东北的后宫,默默念道,“太妃,我也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孟翦和王截退朝还没回到府中,皇上赐婚的消息就已经传了出来,有人为孟睐感觉不甘,也有不少人觉得姜元一个亡国公主可以博得当朝新君的青睐是祖坟冒了青烟,七嘴八舌,众说纷纭,但终究只是外人的议论,孟翦心里的滋味,又有谁能体会呢? 王截回到家里,径直奔中厅两位公子的卧房而去,他知道两位儿子的心,上次春节聚会已经挺明显,王截也想去安慰一番。 只见两位公子都在王淳的屋内坐着,两个人都看着地面,没人发话,也都是面无表情,心里都明白上命难违的道理。 王截本想开口劝说,但也不好张嘴,思忖了半天说道,“睐儿这个正月就要嫁到达奚苏合家,元儿估计下个月也要进宫。以后再见面的机会不多了,有什么想说的,尽快去说。”说罢拍了拍王淳的肩膀,又摸了摸王异的头,便走出了中厅,留两兄弟自己商量。 兄弟二人又相了一会面,还是弟弟先发话,“大哥,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刚刚我也想通了,你现在只认识姜元姐姐,觉得她好,以后你遇到别人了,可能就又觉得别人好了,所以你也不必太难过了。” “可能遇不见了,即便是还有这样样貌,这样心性的人,又拿什么来补这十几年的相识相知呢?”王淳不无遗憾的说道。 “唉,你难受,其实我也难受啊,上次过年我再见到孟睐,就和我小时候见她的感觉不一样了,想和她说话,打闹,即便是被她嗔怪,也心甘情愿。”王异毕竟还小,讲述着他对男女之情的懵懂。 “是啊,”王淳苦笑了两声,他也是从王异这个岁数过来的,能体会他的感受,“不知道以后…”说到这里,王淳不禁垂泪,屋内又陷入了沉默。 “王淳公子接旨!”门厅的一声呼唤,把王淳王异都吓了一跳,王淳还没自己领过圣旨,连忙快步跑到前厅。 只见传旨的礼官已经在门庭下等候了,王淳跪地准备听宣,这时王截也从后厅走来,扶着王异站立在一旁。 “太傅王截之子王淳,今已成年,门第高贵,人品高洁,特封为着作郎,下月入宫就职。”礼官宣读完圣旨,将这圣意交到了王淳手上。 王淳恭敬的接过圣旨,慢慢往后厅走,被父亲叫住。 “淳儿,为父有话要对你说。”王截尽可能缓和了语气,“皇上这时候加封,也可说是因为你已成年,做得例行赏赐,也可说是皇上多少知道你对元儿的心意,对你加封作为敲打。你下个月就要入朝为官,其中险恶,你要处处小心。” “是的父亲,儿子已经明白了,那些过去的事情,我也不会再多惦记。我入朝之后,做好一个臣子便是了。”王淳平静的说道。 王截见儿子泪痕未干,却还要说这些话来宽慰自己,心头一酸,也一时语塞。 王家暂且无话,孟家则是已经开始忙活起来,由于孟睐正月就要完婚,达奚苏合的彩礼已经陆续拉到孟家,管家也来到孟家开始商议婚礼议程。孟翦和达奚高云夫妻俩舍不得孩子羊入虎口,但又上命难违,只能望着这熙熙攘攘的人,一言不发。 孟睐既要嫁给一个粗鄙之人,又要远走交州,背井离乡,自是心痛不已,只能在闺房里掩面而泣,活在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恐惧之中。 姜元要嫁入皇家,她心中喜忧参半。虽然要离开舅舅舅母和妹妹,但毕竟可以进宫和母亲孟太妃团聚,二人已经十几年没有一起生活过了,虽然进宫做皇妃可以有无尽的荣华富贵,但她又放不下对王淳的一片心意。但姜元看到家里人都在为孟睐感到悲伤,既没有人向她道喜,也没有人因舍不得她而去挽留,这十几年来在孟府一直感受的孤独感,在这局势大变的几天里愈发强烈了起来。她便也将自己封闭了起来。孟府就这样病态的安静着,等待着悲伤日子的到来。 等待悲伤的日子是难熬的,阴云笼罩的孟家人终于熬到了这爆发的一天,已经快出正月了,达奚苏合家的接亲队伍已经在孟府门前候着了,虽然孟睐蒙着盖头,身穿宽袍大袖的绣合,但也可以明显看出她的消瘦,几乎撑不起来这身吉服。孟翦和夫人搀扶女儿往外走,两人强忍着没有哭出来,毕竟是孟睐出嫁的大日子,也不想引得她大哭大闹。 从后厅到门口,这几十步路可是走了挺久,最后孟翦握了握女儿已经消瘦的不像样子的手,把她送上了八抬大轿。 看着轿子逐渐远去,孟翦夫妇终于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痛,抱头痛哭,撕心裂肺,将来这个女儿远在交州,丈夫又是这等货色,一个一直在身边的至亲就这样无影无踪的消失了,怎能不叫人悲伤! 而这一切,姜元都看在眼里,但也只是冷冷的看着。这些年的孤独感,尤其是这半个月来孟家人的疏离,让她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想法,她一边为妹妹的遭遇感到心痛,也为舅舅舅母感到哀伤,但一边也在为自己没有父母在身旁疼惜自己而感到嫉妒。而更多的,是对可以离开这个她认为虚情假意的家,回到她母亲身边的憧憬。王淳的一片心意,可能是她对宫外生活最后的一丝留恋。 狄族的婚礼是在晚上举行,由于部落习俗的遗存,无非就是把新娘子接过门,从下午开始大吃大喝,然后洞房花烛就结束,并没有什么固定的仪式,对于达奚苏合这种基本没有禾族化的人来说,更是如此。因此孟睐自午后来到达奚苏合的府中之后,就只是蒙着盖头在后厅婚房坐着,只听得外面觥筹交错,自己这屋子里却是冷冷清清,身边只有一个陪嫁的丫头伺候着,但苦于人生地不熟,也只能在屋内候着。 感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外面的声音也逐渐小了,“哗”,婚房门被打开,本来正在打瞌睡的丫鬟也醒了过来。 “谁?”孟睐蒙着盖头看不见,下意识的问到。 “睐儿,是你吗?”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姑姑?是你吗姑姑?”孟睐听得似乎是孟太妃的声音,连忙问道。 “是我,睐儿,你说着急要见我,是有什么急事啊?”原来真的是孟太妃来到,姑侄已经许久没有共处一室了。 “什么?没有啊,姑姑我从没说过让您过来啊?”孟睐听得云里雾里,“我今天午后一直在这屋里,几乎是一言不发啊。” “这…越王爷刚刚命人去宫内请我,说你有急事要见我,如不见我,万不能完婚。”孟太妃也是一头雾水,“难道说…” 还没说完,达奚苏合已经推门而入了,借着一点酒劲,直接拉着孟太妃说道,“你们孟家人害我不浅啊,一人犯罪,全家得报!”说罢直接把孟太妃推到了床上,“我们狄族的收继婚有什么不好的,他不敢收继,我可不见得不敢。”说罢就要开始扒孟太妃的衣服。 “王爷,你干什么?姑姑可是前朝的太妃!”孟睐虽然还蒙着盖头,但听到动静,大声质问起来。 “对了,还有你,你老爹的错,就让你今后慢慢还,”达奚苏合舔舔嘴唇,“你还小,还不通人事,今天就是你的第一课。” 说罢把孟睐的盖头一把扯了下来,孟睐不敢看,禁闭着双眼,扭头对着墙。 “看着!”达奚苏合捏着孟睐的两颊,扭向婚床的位置,又一把扯掉了孟太妃的外衣。 小丫鬟看不下去,想要吹蜡搅局,被达奚苏合一声喝住,“来人呐,把这个丫头拉下去关起来,再多添几支灯来。”达奚苏合一手按住孟太妃,一边对在门口守卫的亲兵们喊到,“让王妃好好看看,看清楚了,以后也好伺候本王!” 很快许多灯具添来,屋里亮如白昼,一位亲兵掐住孟睐的脖子,好让她可以看着婚床的方向。 达奚苏合终于腾出手来,接着准备扒孟太妃的衣服,孟太妃想要反抗,但一个弱女子怎么敌的过一个武将,只是无力的嘶喊,而达奚苏合笑得更加狂妄,两眼死死盯着这位前朝的太妃。 “咣当!”有人破门而入,先是一剑穿胸,杀死了掐着孟睐的亲兵,然后大喝一声,“王爷,你还嫌交州不够远吗?” 第10章 远走南境 定睛一看,原来是步六孤前来解救。毕竟阿六是御前侍卫统领,掌管整个宫城的防卫,达奚苏合只好放手,站起来笑道,“这是什么风,把将军吹来了?” 步六孤拉起孟太妃,掩到自己身后,继续斥责道,“王爷,你今天所做,我能不来吗?” “唉,阿六你也是狄族人,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你怎么都忘了?这些女人,本来就是夫死从子嘛。”达奚苏合反而引以为傲,真是应了那句“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一点也没忘”。 “哼,皇上也是狄族人,你想想皇上知道后会怎么处置你。”步六孤继续质问道。 “好啊,你去让皇上下令惩罚我,”达奚苏合继续飞扬跋扈,“到时候这件事情在京师传开了,我在交州天高皇帝远,看看是孟大将军难堪,还是我这个闲散王爷难堪。” 步六孤见达奚苏合已经是光脚不怕穿鞋的,接着说道,“看来您还是觉得交州不够热啊,要皇上把您封到朱崖洲,一辈子放逐在一个孤岛上,才愿意罢休?” 达奚苏合听到这里,确实有点害怕,原本交州已经非他所愿,要是真被阿六说中,放逐到朱崖洲,一辈子估计也没有机会反攻回来了。于是服软道,“哈哈,看来步六孤将军也是认了禾族那一套,那你把太妃带走就是,我和王妃,这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步六孤将军看了一眼孟睐,已经是哭的梨花带雨,好生心疼,但他也没有什么办法,毕竟是皇上明旨赐婚,不可能再把孟睐也接走。只好再次威胁苏合,“王爷,王妃的事情我管不了,但我劝你想清楚,现在驻守宁州的部队将领,都是当年孟将军的部下,如果孟将军起了雷霆之怒,宁州到交州可不算远,如果真起了纷争,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是没有可能。”阿六说着,达奚苏合脸上的跋扈逐渐消退,“对了,还有广州,禾族高门不少都搬到那边去了,庄园部曲佃客无数,其中也不乏武艺高强的死士,孟将军在禾族中的地位你是了解的。以后您在交州,晚上出门可要多加小心啊。” 达奚苏合的脸上已经划过了一丝恐惧,便没有再搭话。 该说的也说完了,步六孤拉上太妃,径直出门而去,留下正在慌神的达奚苏合和浑身颤抖的孟睐。 这个夜晚对于孟睐来说,注定是煎熬而漫长的,希望这场噩梦不要维持太久。 步六孤这边也护送孟太妃回到了寝宫,太妃对阿六千恩万谢。 “太妃这是哪里话,保卫宫城内皇家人员,本来就是我的责任,”阿六望着太妃说道,“只是我没想到达奚苏合会如此过分,我要将此事禀报皇上,处置达奚苏合。” “唉,你即便告诉皇上,估计也不会怎么处置他的,”孟太妃叹气道,“你想想,达奚苏合是皇上的亲哥哥,他把这样的丑事公布出来,皇家的颜面何存呢?而且狄族也确实有收继婚的习俗,只不过皇上继承了先帝,不搞这一套,但那些老牌的大贵族,未见得也这么想。” “好,但我还是要将此事禀报皇上,不能让您就吃这个亏啊。”阿六还是有些不甘心。 太妃见阿六主意已定,只是点点头,两人又寒暄了几句,阿六便出门而去,一场闹剧算是告一段落。 达奚苏合和孟睐的婚礼已毕,过了没几天,刚刚出了正月,达奚苏合就准备前往交州就食了,皇上也特地说要前来送行,毕竟这一送,是送走了自己的一大心病。 这天清晨,幽州的二月还很寒冷,达奚苏合的家奴,亲兵们已经在幽州城南门列队整齐,达奚苏合也骑在马上,望着城内。等待皇上检阅后,这支队伍就要即刻启程了。 从清晨等到了晌午,皇上也没有露面,在南门外同来送行的达奚哈达和拔拔海日,也是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老哥,皇上莫不是把这个事情忘了?这都等了半天了,连个人影都没有。”哈达看到了饭点,本来就饥肠辘辘,发起了牢骚。 “看来是前几日王爷无礼太妃的事情已经传到了皇上耳朵里,皇上这是故意难为王爷呢。”拔拔海日已经多少看出了端倪,小声说道。 “不就是一个收继婚嘛,我父王也是这样做的,不过就是我大哥把路子带偏了,现在搞得像犯了错似的。”在达奚哈达心里,看来这真的不叫个事。 “但新婚之夜还要来这一套,我听说还逼迫王妃在一旁观看,就实在有些过分了,我怕孟翦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拔拔海日多少还是贵族出身,有些廉耻之心,从他的语气中也透着对越王的失望,“走,皇上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来了,越王远走交州,只能放长线等大鱼了,我们眼前的事情,还是得先忙起来。” 说罢,拔拔海日,达奚哈达和达奚苏合行礼道别,留达奚苏合及其部下继续等待皇上的到来。 达奚苏合就这么干等着,直到日头下落,已近黄昏,终于从城里出来一位低级的礼官,对众人喊到,“皇上今日身体有恙,虽心意愿往,确实无法支持,特来告知,请王爷即刻启程。” 达奚苏合一拳狠狠捶打在缰绳上,一言不发,调转马头向南跑去,这支队伍开始了漫漫交州路。而皇上此时,正站在皇城南墙楼上,冷冷的注视着这一切。 达奚苏合这一行交州山高路远,让他们先走着,我们暂且不表。 原来在幽州城南门偷看的,远不止皇帝一人,王异这小子也偷偷摸摸躲在南门外观望,等到夕阳西下,孟睐的车队越走越远,直至看不见,王异才带着一肚子的不甘往家走,一路上也没少撒几滴少年英雄泪。 回到家里,王异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对谁也爱搭不理,往自己的卧房一躺,回忆着和孟睐的点点滴滴。 本来不想还好,越想越觉得难过,竟然动了要去英雄救美的心思,腾的一下跳了起来,朝父亲王截的书房跑去。 “父亲,我要参军!”王异像是发现了什么救命稻草,激动的把刚刚难过的情绪一扫而空。 王截本来正在读书,听到儿子的话,翻眼皮看了看他,“哦,要去哪里当兵?” “去交州,我要去平定南境,击溃蛮族兵,开垦良田…”王异恨不得把前朝几代人都没干的事情全都干了,或者说是把他能想到的大事全说了。 “咱们在交州没有驻兵。”王截冷冷的说,但这一句话基本是断了王异这条心,“你自己单枪匹马去,别忘了带地图。” “没有驻军!那孟睐去了不是羊入虎口?”王异一着急把自己的真实目的说出来了。 “傻孩子,如果交州是好地方,皇帝能让达奚苏合去吗?交州潮湿炎热,狄族兵根本不去。我们昔族禾族兵去了,没多久也逃亡的差不多了,久而久之,也干脆不驻军了。”王截站了起来,背着手走着,接着说道,“现在就这么羁縻着,封了当地的蛮族部落长老为交趾王,也是时叛时服,真正朝廷的人就只有几个钱粮官,负责收收税。” “那我…那我怎么才能去救孟睐呢?”王异倒也是不忘初心,一直念叨着。 “你如果真想当兵,就去怀朔找孟翦叔叔,她已经送走了女儿,想必不久也会起身前往驻地,”说起孟睐,王截不禁叹了一口气,“孟睐这孩子,也是不容易,从小没受过什么罪,这就要远赴千里之外,丈夫还是这么一个粗鄙之人,盼着广州的旧相识们帮帮忙。” “对了父亲,我去广州!”刚刚听到父亲提到广州,还有不少旧相识,他便想着先仗着自己的身份以广州为根据地,再找机会实现他英雄救美的梦想。 王截看了看二儿子这势在必行的样子,便说道,“哦,这个月底广州的副将就要回那边就任了,我给他打个招呼,你和他一并前往。” 王异完全没想到父亲就这样答应了他的请求,谢过父亲后,喜出望外的跑出书房,琢磨他的宏伟计划去了。 王异出门,王淳进门,两人擦肩而过。大公子向父亲行礼后,虽然还是一脸忧郁,却也不乏关切的问道,“父亲,广州虽有咱们禾族驻军,但也毕竟路途遥远,您就放心让弟弟去了?” “在我心里,我是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让他走。但你看这幽州局势,你孟叔叔刚刚立了大功,女儿就被嫁给死对头当人质,这怎么能不叫人心寒呢?我琢磨不透现在这位皇上,谁知道下一个倒霉的是谁呢?”王截轻轻拍了拍桌子,“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本来你也应该出走,但已经封了官,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即便你弟弟不提,我也要想办法把他送走,正好他也愿意,就让他去。” “广州路途遥远,蛮族人也多,弟弟还是得多加小心才是。”王淳还是放心不下。 王截脸上划过一丝微笑,便转移了话题,“最近看你抑郁非常,不去和元儿告个别吗?” “嗯…我明晚就过去”,王淳说的轻描淡写,但也斩钉截铁。 转眼到了第二天傍晚,王淳还没到孟家府邸去,王截倒是先行一步 ,已经坐在孟家的会客厅中了,桌上摆了几个菜,一壶酒,并没有多么铺张,想必就是好友之间的一般聚会,围桌而坐三个人,屋内除此之外也再无其他人了,想必席间是有要事商议。 除王截和东家孟翦外,还坐着一位军人模样的男人,岁数将近四十,虽比王孟二位年轻,但也相距不多。他背靠门坐着,想必朝中位次要比另两位低些,身量不高但体格精壮,一看便也是常年征战的将领,再打眼往脸上一看,刚毅的四方大脸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 “老朱啊,这些年我看你脸上这道疤,是越看越习惯了。”孟翦最近心情不佳,有老友来聚会,难得来了一句玩笑。 “唉,我这一道疤换了一条命,也让我一辈子记得谢将军。”说话的人名叫朱巡,现任荆州驻军副将,也是过年回家探亲,不多时就要南下返回荆州。当年幽州破城之时,朱巡本是谢法麾下的先锋,在北城破门时,原本是负责撕开围城打乱敌情的,但突围成功后很快城破,这支先锋直接在城外被俘了,脸上的疤痕就是突围时所赐,但也正是因为这次突围,让朱巡成了谢法部下少有存活的将士。“当时我们突围本想吸引攻城兵的火力,没想到北门城破,大军直接进城了,我们没有吸引到主力部队,没能和谢将军一起战死在城门,我也是苟活于世啊。” “唉,不说这些了,谢将军那个孩子,后来有消息吗?”王截之前提到过谢将军的女儿,他还在寻找最后的希望。 “很可能是在乱军中被杀了,谢夫人当时已经不在人世,这个孩子当时便抱在军营里,当时破城一片混乱,确实下落不明。”朱巡喝了一口酒,“不过也不一定,先帝达奚牧仁确实有仁慈之心,他把全城找到的孤儿都暂时养在狄族的随军团里,后来几年陆陆续续送到各个禾族驻军州郡扶养,我那里也有不少,但孩子们当时都已经几岁了,人也多,无法分辨。” “希望这个孩子还活着,老弟你帮忙扶养这么多孩子,你也是积了大德啊,”王截接着说道,“我还有一事相求,请贤弟帮忙。” “哥哥这是哪里话,我一定全力相助。”朱巡抱拳拱手道。 “好,现在我的大儿子已经要入朝为官,离不开京师,请你把我的二儿子带走,一起到荆州去,现在幽州局势昏暗不明,鸡蛋确实不敢放到一个篮子里”,王截叹了口气说道,“如果送到孟将军那里,实在太过显眼,朝中我也确无其他可以托付的人,我在此谢过兄弟了!” “哥哥,只要您舍得,这个孩子就跟着我,您放一百个心。”朱巡拍着胸脯保证。 “我舍不得,但他也必须走,兄弟,这孩子就托付给你了,”王截仰头喝了一杯酒,“请问何时启程呢?” “定的是二月十六,应该也是大国师算的。”过不了几日,他们就要赶奔荆州。 “唉?我们定的也是二月十六,”孟翦在一旁搭话道,“看来这大国师也是懒惰,算出一个黄道吉日还得两波人用。” 王截听罢笑笑,对朱巡道,“贤弟,在出城的前几天,暂且不要告诉王异你们要去哪里,好?” 三人相视一笑,大概都明白其中的含义。 “王兄,我也有一事求你,”孟翦看着王截,慢慢说到,“我那个女儿远走交州,实在怕她受欺负,你在那边的朋友,是否可有帮得上忙的?” “老弟你放心,达奚苏合婚宴一闹,我也有所耳闻,是得先给他点颜色看看,要不他也太跋扈了些,”王截看来早有算计,“我找了一位广州的大地主干这个活儿,说出来你准保满意。” “谁?” “张僧!” “这个浑人!”听罢哈哈大笑,看来孟睐的安全是有保障了,三人继续推杯换盏,我们暂且不表。 第11章 各奔前程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就在这孟府的后花园,也有王孟两家人在私会,只不过是王淳和姜元这两个小辈,两人在四脚亭中对面而立。 “我已经封了着作郎,这个月我就要入朝为官了。”王淳想不出说点什么,姑且先说说最近的好事。 “嗯,这个月底我也要进宫了。”姜元冷冰冰的答复。 “是…以后在宫里,说不定我们还能见面呢。”王淳心有不甘,还在幻想着。 “前朝后宫,估计机会不多了。”姜元继续看着地面,往外蹦字。 “宫里应该没有这孟府好,没有舅舅舅妈,也不能随时出宫玩了。” “我的母亲在宫里,能和她一起,我就不用出宫了。”在姜元心里,母亲还是比舅舅重要的多。 “也是…以后你在宫里多多小心,听父亲说宫中多有险恶。”王淳开始没话找话,但姜元一言不发。 “元儿…你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王淳还留有最后一丝执念。 “我…”姜元心里还有柔情想要诉说,但无奈她已经铁了心的憧憬着皇妃的日子,也不想这外面的杂念纷扰己心,“对了,这簪子我戴着已经不合适了,你拿回去。” 说罢便摘下了头上的金簪,交还给了王淳。姜元披散着头发,径直朝闺房走去,两行热泪也终于淌了下来。 王淳站在花园中,也只是默默的站着,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手里的金簪,最后的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几日无书,转眼到了二月十六,将士们出征的日子。 按照惯例,如果一天内同时出兵,官阶高的一方先走,孟翦位居太保,当然也是他先于朱巡出城,日头刚刚升起来不高,孟翦和他从怀朔带来的几千兵马已经在北门外集合完毕,准备出发。 王截站在北城墙上,默默的望着孟翦这支部队,心里五味杂陈。 十六年前,也是在这北门外,也是孟翦的军队在这里集结,王截就是在这里苦口婆心,劝降了孟翦,虞朝最后一支队伍缴械,军旗从此易帜。今日再看这场景,难免令人神伤。 王截也在为自己的,孟翦的未来担忧。皇上的旨意左右不定,虽说加封了他们,却又轻而易举的把孟睐押为人质,未来会走向哪一条道路呢?王截不得而知。孟翦出走西北,对皇上而言,是调虎离山,还是欲擒故纵?王截也不得而知。至于他自己,这条道路肯定会坚持走下去,这条路一定正确吗,对天下百姓到底是福是祸?王截更是不得而知。这些诸多的不确定性,让王截不寒而栗,在早春的幽州感到层层寒意。 吉时已到,军号吹响,大部队即将出发,孟翦坐在马上,忽然回头望着城上的王截。王截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的挥挥手,像是不舍,又像是告别。孟翦点点头,双腿一夹马肚子,大军向着怀朔而去。 王截看着马蹄扬起的尘烟渐远,没有时间再感慨万千,他跑下城楼,换上一匹快马,穿城而过,直奔南门而来,朱巡的部队估计也已经在那里集结完毕了。 王截怕赶不上看儿子一眼,他到了南门翻身下马,挽起宽袍大袖,快步向城墙上跑去,他听到军号已响,一着急脚下绊蒜,在城墙台阶上还摔了一跤,险些滚落下来,王截也顾不上一身的土,手脚并用爬上城墙,终于看到了正要出发的荆州大军。 他一眼就望见了儿子,王异穿了一件全新的轻甲,这套甲,今天早上莫夫人又擦拭了一遍,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闪亮。 王异骑着一匹枣红马,也是王截亲自挑选的,就这样和朱巡并行着,朱巡不时拍拍王异的肩膀,似乎是在安慰着什么。 王截望着越来越远的人马,平复了心情,缓慢而坚定的往皇城走去。他知道,这场逐鹿,对于每一个人都正式拉开了帷幕。 王截送完好兄弟和二儿子,径直走向皇宫面圣,这条路他要继续走下去,而送走儿子给他除掉了一块隐忧,送走好兄弟更是给他留下了一丝希望,他所说所做,顾虑自然也就更少了一分。 来到大殿之内,这是一次单独的觐见,一如几个月前达奚牧仁的召见一般,只不过龙椅上坐的人已经变了,王截照例在龙椅下跪拜,行礼,等待着这位异族天子的发话。 “王卿,今日叫你过来,想必你也知道朕的目的,历朝历代新王登基,总要革除旧弊,另立新风。”皇上坐在龙椅上说道,“父皇在位十年,自然是国富民强,但也不是没有可以完善的地方。你又是父皇遗诏中加封的大臣之一,今天只有你我君臣二人,有什么想说的,但讲无妨。” “谢陛下信任,您让臣说,臣就说几句愚见。虽是愚见,却也是臣的肺腑之言。”皇上所言,和王截心中所想差异无多,自春节休沐以来,王截也一直琢磨着此事。 “臣以为,自前朝数百年前开国之时,就行的是分封之制,将兄弟亲戚,文武重臣,分封于天下各地,各自管理好一方子民。这些人又分别向您效忠,您一统天下,这样才是正道。前朝将要灭亡之前不过百年,大行郡县之制,虽然各级官吏直接由朝廷任命,总归于天子之手,但这样一来天子所管理之事太多太杂,一时看不清天下全貌,二来各个州郡县层层盘剥,老百姓苦不堪言。臣请您革新制度,废除郡县,再立分封。” “王卿所言也有道理,不过几百年前分封之时,也划定了郡县,为何当时虞朝不亡?假如我废除郡县,天下地名大改,岂不大乱?”皇上听完后,有几点不明。 “皇上高瞻远瞩,臣下钦服。”王截开始慢慢解释,“数百年前划分郡县,只是为了全国统一名称,但并不需要按照郡县层层管理。这次也是如此,郡县之划分,是万不用废除的,但可以由各个封王直接负责,我所提到的问题就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皇上点点头,若有所思,示意王截继续说下去。 “第二点和这第一点是相连的,我朝当前郡县之下,税收是层层向上聚拢的,各级官吏都要从中收取贿赂,鱼肉百姓,即便不是本心,也要留下富裕打点上级。这层层的盘剥,让老百姓苦不堪言,”王截顺水推舟,说到了他所关心的民情问题,要革新税制,“臣建议改为分封之时,钱粮官只在县一级设立,专设一临时官负责汇总中转,不层层上收,不过封王之手,更不设立常官,想必可以减轻百姓负担,更加拥护圣明天子啊!” “现在各级收税,已经十分复杂,朝廷的税收还是不达预期,看来王卿所言不虚,你接着说。”皇上也注意到,国库并不富足,而这样一来,不论动兵还是兴修工事,都是处处掣肘,如何把钱收上来,显然是皇上的一大心病。 “最后臣再说一点,就是关于禾族昔族人的统管问题。”王截见皇上也瞪大了眼睛,便准备抛出自己的重点,“早在虞朝未建立之时,那时天下还是诸多小国,东方便出了一位圣人,名叫泰陵,此人一生着书立说,所传天下弟子无数,凭一家之言,禾族昔族联合起来,逐渐攻灭吸收,天下才第一次统一,陛下您可知道此人?” “朕当然知道,朕小时候也学习你们禾族的经典,其中不少都是这位泰陵和他的弟子所言,”皇上回想起儿时学堂之时,背诵过这些文章,“你们禾族和昔族的读书人,还尊称他为泰子,并时常祭拜。” “是啊陛下,在我们禾族昔族人心中,泰子是我们文化的开山鼻祖,也是精神领袖。先帝在时,就曾和我提起,苦于禾族昔族人不可完全为朝廷所用,臣当时也想不明白,”王截说道这里,不禁放大了声音,“今日臣才想通,原来是没有把泰子放到应有的地位上啊,才让这些文人不愿归附。我想,若可以修建泰子庙,加封一个响当当的封号,定期予以供奉,甚至您也亲往祭拜,势必可以让举国读书人钦服,天下归心啊!” 听到这里,皇上都不禁往前凑了凑,原来狄族入主中原十多年来,一直苦于没有让全部狄族昔族人心悦诚服,王截一番话,似乎让皇上找到了新的出路。 “太傅所言极是,朕已经命人记下了,这几天朕会仔细斟酌一番,这个月底下个月初,咱们定要拿个章程出来。” 王截叩首谢恩,自己也是志得意满,出了皇城,上车朝城西王府奔去。 一路无书,王截已经在家中书房坐定,又让管家王福去叫王淳过来,准备和儿子先交待一番。 “父亲,您找我?”王淳见父亲从朝中回来就要见他,势必是有要事交待,急匆匆跑进屋来,看到父亲正稳坐泰山,倒也松了一口气。 “哦,淳儿坐,今天皇上询问我关于治国理政的建议,我和陛下聊了挺久,你也要入朝了,我也想和你说上两句。”王截又招呼王福去备茶,自己也放下了手中的书本。 “是,父亲。”王淳恭恭敬敬坐下来,这些年他并没怎么和父亲谈过家国大事,居然还有一点紧张。 “唉,儿子你也不必紧张,今天我和皇上所言只是建议,又非机密,而且你马上就要入朝,得知道咱们家的立场和态度,”说着,王截拿过茶杯,王淳一边倒茶,一边听父亲教导。“淳儿,你说这天下老百姓,当下遇到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我想便是流民,农民没有土地了,如果再赶上没有个一技之长的,就只能逃亡当了流民。”王淳虽然身在幽州,但对于外面的世界显然还是知道一点。 “好,你能说出这些已经不错,那你说该怎么办?”王截喝了一口茶说道。 “应该按照旧制,将土地分为公田和私田,重新分给这些流民,让他们安心劳作,公田的土地作为税收,这样就天下太平了。”王淳单纯的说道。 “哈哈,那田从哪里来?我强命皇上分了高门的土地,然后平均分给流民?你想的太简单了,这样用不了一年,我们王家就要倒台,还得被当初支持咱们的小贵族们唾弃。”王截笑笑说,“这是行不通的,如果高门都倒了,即便流民问题解决了,禾族也不再是禾族了,所以这法子不行。” 王截见儿子眉头紧锁,接着说道,“你想想,为什么流民宁可委身人下要把地卖给地主呢?无非就是钱粮官盘剥太狠,这些钱粮官盘剥不动高门大户,只能去盘剥这些小农户。小农户只得委身于地主之下,一是少交税款,二是得个一家平安,如果无处躲藏这无尽的盘剥,也无处委身,才去当了流民。所以这层层的盘剥,才是流民问题的第一原因。我建议皇上减少税收官员的级次,而且直接通过临时官向皇上汇报,我想这样一来,不少流民就可以回到土地上。” 王淳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似乎他心中这并不是解决流民问题的根本办法。 “淳儿,你再说说,狄族,和我们禾族昔族,各自最大的优势是什么?”王截看了看王淳,再次发问道。 “狄族人能征善战,武力惊人,这是咱们所不能及的。但咱们文化深厚,现在用的文字语言,还不都是按照咱们的标准来的。”说到读书写字,王淳来了精神,一脸的自信。 “没错,正是因为如此,我们就要弱他之所强,攻他之所弱,所以我建议皇上继续分封,把土地分给皇室宗亲贵胄,还提议皇上修建泰子庙,亲自祭奠泰子。”王截说的神色飞舞,满怀期待的看着儿子,“儿啊,这两步棋,你看明白了吗?” “父亲,我想您让皇上把土地继续分封,把这些狄族的皇亲国戚都牢牢固定在土地上,是让他们放弃游牧的生活,经营自己的小天地,和朝廷离心,这样他们既会丧失原有的尚武精神开始安于享乐,也不会再把全部的忠心交给朝廷?”王淳看看父亲肯定的眼神,接着说道,“至于祭祀泰子,我猜便是让他们的下一代从儿时便忘了狄族那一套,完全按照咱们禾族的方法识文断字,崇拜咱们的圣人,从根源上同化他们?” 王截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露出满意的微笑,而王淳也看着父亲的眼睛,逐渐明白了他这十六年来,事业追求的终点。 第12章 初入庙堂 不过两三天的光景,皇宫大殿下又站立着一人,皇上自然还是稳坐龙椅,一切都和上次问政王截一模一样,只不过台下站着的变成了拔拔海日。 皇上照例还是先寒暄客套一番,便问出了本次召见的正题,“太师觉得,今日之政,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加以改正呢?” 拔拔海日笑了笑,他自知皇上这问题前几日已经问过王截,心里已经打好了腹稿,从容的说道,“现在天下之弊,主要在于流民,小农失去土地成了流民,才会各处起义,年前我在湘州,就是如此。” “太师所言甚是,朕想是不是可以减少税收官员人数,减少对农民的盘剥,就可以让这些流民返乡耕地呢?”皇上拿着王截的办法来试探拔拔。 “臣想着,即便钱粮官减少,税负降低,那么贵族地主们就不再兼并土地了吗?尤其是昔禾二族,地主们贪得无厌,要把这土地拴在肋条上,若是没有税收,怕也要去抢夺人家的土地。”拔拔海日见皇上一脸的忧郁,接着说道,“现在土地不均,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那些高门大户的土地予以平分,再重新分给流民,流民有地了,自然就会返回家乡,税收自然也有了保证。” 皇上轻抚龙椅,“卿说的不错,但朕觉得,昔禾二族本来就未必完全听命,如果再强行分了他们的土地,恐怕天下大乱啊。” “这点我已经替您想到了,现在的大地主中,主要分为两种,一是世代为官,高门大户占有的田地,二是这几十年积累的富商,凭着钱财搜刮的土地。而这些富商,又大部分是寒门出身,最为看中贵族的身份,您授意他们捐地,再赏赐一个贵族的身份给他们,想必就会拿到不少土地。那些老贵族的佃客,看到别的流民拿到了地,自然会起来闹事,到时候这些老贵族为了颜面,不捐地也不行了。”拔拔海日老谋深算,不紧不慢的说道。 “好,好主意啊!”皇上听罢不禁拍手赞叹。 “不过皇上,臣以为这只是解决了农民问题,如果吏治问题不解决,心腹之患还在。”拔拔这才把问题引到他的重点。 刚刚还一脸开心的皇上有些疑惑,举手示意拔拔海日继续说下去。 “现在的吏治,尤其是部分高官要职,基本都被昔禾族的世家子弟占据,而且大有成为世袭的趋势,如果此事成为惯例,他们自成朋党,相互串通,咱们是万难拔除的,”拔拔看了一眼皇上,见他也是神色不安,接着说道,“您应该从寒门中提拔起来些昔禾子弟,为您效劳,先授予基层要职,再慢慢升迁,虽然此举要花几年的时间,也万不可让高官世袭之风盛行。” 皇上听完此话,又勾连起前几日王截说的分封制之语,两位重臣所言竟然如此针锋相对,不禁有些疑惑,便岔开了话题,“好,太师说的好,朕会细细想来再做定夺。前几日有人和朕建议,要建泰陵庙,还应定期举行祭祀,朕也应该亲往祭祀,你看如何啊?” “哈哈,泰陵自是中原的圣人,若要修庙,也不是不行的,既有了庙,上个封号,日常的祭祀必也少不了。不过陛下身份尊贵,可能就不必亲自祭祀了,另外…”拔拔偷偷看了一眼皇上,见他也算认可,接着说道,“另外修庙之后一般必定会着所供奉人之书,泰陵的着作要翻印,但他的作品中不乏有激进推翻统治,诋毁边地民族的说法,这些不该有的糟粕,还是要考虑拿掉啊。” “太师想的细致,这个问题交由文馆去做就好了,不用太师劳神。”皇上笑笑说道,但心里已经把此事打上了标签。 皇上见拔拔海日已经说完,便打发他道,“太师今日也辛苦了,回府休息。” 拔拔海日叩首行礼,出皇城而去,盘算着下一步的动作。 斗转星移,一晃到了二月二十八号,幽州的天气逐渐暖和了起来,王截和王淳都更换朝服,准备进宫觐见。 对于王截来说,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无非就是上个朝,他看着屋檐上叽叽喳喳的鸟儿,心情还算不错,问王淳道,“准备好了?” 再看王淳这边,就显得紧张了不少,原来今天是他第一次以着作郎的身份入宫,也就是他就职的日子,“嗯,差不多了。”王淳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微微的颤抖。 父子二人出门上车,一路无话,很快到了皇城南门,虽说是亲父子,但官阶差的很多,王截下车后在大伙的簇拥下走到最前面,位列昔禾官员之首。而王淳和一众入宫谢恩就职的新人一起,排队列在最后,等待着第一次皇恩浩荡。 城门一开,大臣的队伍列队而进,经过广场,陆续进入大殿,高阶的大臣分立于两侧,把这群新入仕的臣子留在中间。 皇上在大家的注视下缓缓坐上龙椅,随着步六孤将军的指示,臣子们行跪拜之礼,两侧的大臣随后起立,留谢恩的新人们跪听圣训。 皇上看着台下跪听的人,略带一点严厉的说道,“你们都是青年才俊,是我大夏难得的人才,希望你们效忠朝廷,恪尽职守,莫负了天下人的重托!好了,都到各自的馆局报道去。” “谢主隆恩!定不负皇上圣训!”又是一番叩首谢恩,这段形式走完,王淳也由礼官带领着,走到了他着作郎的办公地,文馆。 进了文馆,并非想象中繁忙的场景,空的位子很多,仅有的这几个人也散散漫漫,心不在焉的样子。 “各位同僚,在下是太傅王截的儿子王淳,今日来文馆就职的,请各位多多关照。”王淳一边行礼,一边说道,除了有人抬眼看看他,并无搭话。 这时从内屋走出一个学士模样的人,疾步上前来行礼,“哦哦王公子,在下有失远迎,多有抱歉。在下李劳,是这文馆负责的学士。” “李学士好,看您正在内屋忙碌,不知我能帮上什么忙吗?”王淳主动搭个话,不想让自己因背景而与同僚有所隔阂。 “哦哦,不必不必,公子您只要在这外屋休息就好,这文馆中书目众多,您挑着喜欢的看,”说着便抽出了一本闲书递给王淳,“您过了午后就可回府忙您的事情去了。” 王淳一脸的不解,只是看看这外屋的所谓着作郎,都在翻着闲书,竟无一人在做正事。 “公子不必疑惑,这外屋都是世家大族的青年才俊,公子们也是如此的,”李学士像是看出了王淳的疑惑,便解释道。 王家虽是高门,但曲高和寡,王淳并没太多和其他士族子弟深交过,他仔细定睛一瞧,才发现有几人确实似曾相识。但那几位公子哥,都是自视甚高之辈,见到王淳也不搭话,只顾着看手里的闲书。 “李学士,请问内屋在忙活些什么呢?可否领我一观?”王淳看到屋里人正奋笔疾书,和外屋天壤之别,不禁心生疑惑。 “哦,王公子请随我来,”说着李劳把王淳领进了内屋,只见几十人并排而坐,正在低头奋笔疾书,连水也顾不上喝,“王公子,前两天皇上交待了我们些工作,要删改一些泰陵的作品,要的着急,所以我们就赶紧加班加点,这才怠慢了您。” “泰子的作品都是传世经典,为何突然要这般加以删改呢?”王淳指着这群书虫,小声问道。 “您有所不知,泰陵的作品好归好,但有些内容不适合当今的朝廷,我们就删改一些,以适合现在的时局。”李劳不紧不慢的说,“公子在这文馆做不了几个月的,您就安安稳稳的读读书写写字,有任何需要您吩咐我就是。” 王淳双眼瞪大,竟被说的哑口无言,没想到自己入仕就当了这么个官。他气不过,走到外屋,随便抽了本书,抄书泄起愤来。 这边王淳没什么正经事做,且让他抄着书,父亲王截那边的朝堂之上,可是有不少正经事要宣布。 此次朝会,百官皆至,大伙就已经想到皇上要宣布一些大事,所以无人发话,都等着皇上先开口。 “今天让大家来,除了见见刚刚入仕的官员外,朕还有几件事情要和大家宣布,这几件事,朕已经思忖良久,前几日也和太师,太傅分别聊了许久,王卿和拔拔卿针砭时弊,给了朕许多好的建议,今日要先封赏他们。兖州加封为太傅的采邑,平州加封为太师的采邑。”听到皇上这样说,王截心中一喜,倒不是为了封赏本身,而是皇帝似乎开始行分封之制了,“不过二位都是国之栋梁,护国柱石,就不必前往就食了,这两个州的部分税收,自然会加到你们的俸禄中。”王截叩首谢恩,等着皇上接下来的分封。 “说完好事,也说说朕的烦心事,先帝在位十年,政令宽和,与民休息,不过这每年的税收还是减少,流民四起,以至于年前湘州造反,朕为此是寝食难安。”听到这里,王截心里凉了半截,本来准备听分封天下的安排,没想到皇上话锋一转,直接说到了税收问题,看来并未采纳他分封制的建议。“所以朕今天就要发出圣旨,鼓励那些地主们捐地,并把这捐出来的地平分给当地的流民。这些捐地的地主,是门第户的,要加官晋爵,不是门第户的,朕要加封他为贵族,让他闪耀门庭。”这一下正好打在了王截的死穴上,一旦有寒门地主捐地,就会成燎原之势。“当然,这各级钱粮官,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盘剥百姓。从今年起,只在县一级设立钱粮官,到时候会设置一位临时官总管,直接汇报给朝廷,谁也别想中饱私囊!” “新朝就应该有个新气象,朕也要给天下人多一些入朝为官的机会,从今年起,在各州的府学之上,在幽州设立太学,从全国招收有才华的年轻人来学习,不论出身,也不论民族,我想定会给这个官场带来不少新生力量。” 说到这里,皇上和拔拔海日对了一下眼神说道,“这组建太学的事情,就由拔拔太师来负责。” “是,臣必不负圣望。”拔拔海日行礼接过这个工作,脸上露出一丝得意。 “说到这太学啊,我想还有必要做一件事,就是供奉这文化之圣,让学生们尊师重道,心有榜样,太傅和我建议,泰陵就是这文圣,我在幽州十多年,也学习了不少泰陵的传世经典,也是深有体会。因此,今年要兴建泰子庙,重印泰子的着作,把这些祭祀的章程都固定下来,供天下读书人进行礼拜。”说道这里,皇上看了看王截,“太傅,我想无人比你更适合担此重任了,这兴修泰子庙的诸多事宜,朕就交付于你了。” 王截行礼称是,原本已经连输两局的他,终于自认为扳回了一城。 皇上又说了些鼓励和警醒之语,皆是为了这些政策可以更好的执行下去,别无他书。 等到朝会结束,已经过了晌午,王截面无表情的朝城门走,见到王淳已经在门口候着了,王截这才有了一点笑容,快步向门口走来。 “淳儿,在文馆这半日可还好?”王截似乎半是戏谑的问道。 “谈不上,您看这刚刚什么光景,我就准备回家了,”王淳也是一脸的无奈,一边扶着父亲上车,一边嘟囔,“您说这职位是兼修国史的,我今天连国史都没看见。” “哈哈这就对了,这着作郎本就是一个给门第少爷准备的闲职,你得有这个准备。”父子二人已经在车上坐定,朝着城西而去。 “唉,我只是不知道,我们这些世家子弟在外屋享清闲,而里面房间却有不少奋笔疾书的人,他们又是谁呢?”王淳还是有些不解。 “都是些寒门子弟,他们品评不高,也做不了正式官员,就在书馆做些文书工作,混口饭吃。”王截说的轻轻松松,但又似有隐忧。 “我也想明白了,既然不给我什么正经活干,我就好好看看,也不枉在这书馆里挂名,”王淳一边说,一边看着父亲,“父亲,我这里怎么说都是小事,您那边才是家国大事啊,刚刚我远远看您似乎有心事,是朝局不如您所愿吗?” 第13章 皇室新婚 “唉,拔拔确实下手更狠,许多建议他也占着一个理字,因此今日这三局比试,他赢了两局。”王截有些不服气的说道。 “嗯?父亲这怎么讲呢?”王淳拉上车帘,准备听父亲说话。 “从吏治上讲,我建议皇上主推分封,结果皇上只分封了我和拔拔,剩下的看来是接受了拔拔的意思,要建太学广收寒门子弟了,过不了几年,这群人就会被提拔起来,和咱们对抗,”王截叹气说道,“而且拔拔海日还被任命为负责人,这些新人估计会听命于他,我们就会更加被动。这是我输了第一局。” “父亲,皇上不也是分封了您和太师吗?也不算全输?”王淳还想给父亲挽回一点面子。 “不过就是皇上顾及我的颜面和之前即位帮助之情罢了,其实是半点削弱狄族的作用也没有的,我自不必说了,根本不在乎这采邑,拔拔他这个人虽然专权,但并不贪财好色,他也没有子嗣,不存在纷争,给他采邑,他也不会在意。”王截看了看车顶,“我只是担心啊,看了你孟叔叔的经历,不知这皇上对我的感激之情还能维持多久。” 王淳没有搭话,只是附耳继续听父亲复盘。 “关于税收,皇上虽然也要减少层级,不设常官,但终究还是要平分地主的土地,还搞出一套寒门地主捐地就成了贵族的法子,逼着我们内斗,这拔拔老儿确实下手稳准狠。”王截都不禁无奈的赞叹道,“不过幸亏这建议不是我提出的,至少咱们禾族的高门,内部还是稳得住。不过这第二局,也算是我输了。” “父亲您说的第三局,是不是就是建泰子庙,并且翻印泰子着作的事情?”王淳毕竟刚刚经历了文馆的事情,还是有些感觉。 “是啊,这第三局我总算是赢下来了,我本来只是建议修庙和祭祀,没想到皇上还提出来要印书,虽然这个是惯例,但皇上可以想到,也是难能可贵。”王截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得意。 “父亲,可能不完全是这样…今天早上我在文馆见到李劳学士,他说皇上命他们删改泰子着作,但凡是对朝廷不利的,全都删掉,看来这印书…可能也是拔拔的意见。”王淳虽然吞吞吐吐,但还是说出了实话。 “唉!”王截锤了捶腿,先是皱皱眉,然后又是一脸的苦笑,“删就删,至少把这个圣人的名字留下来,不要忘了本。不过看来这三局,我是都输了。” 说罢,马车也已经停在了王府大门前,今日有些失意的父子二人,一边摇头,一边回到府中。 夜幕逐渐降临,老百姓们大多已经归家休息,幽州城显得静悄悄的,而皇城中的太后寝殿,还有说有笑,热闹非凡。 原来是皇上又来探望母亲,连带着聊聊最近前朝后宫发生的事情,母子二人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皇上,大国师求见。”太后身边的大丫鬟在皇上耳边低声说道。 “这都什么时候了,而且这求见都求到太后这里来了吗?说朕现在没空,让他明日再来。”皇上显然是有点不快,不愿见大国师。 “儿啊,也是我让大国师过来的,你就见见他,”太后见皇上一脸的疑惑,接着说道,“你的婚事已经推过一次了,这眼看就是三月份了,可不敢再推了啊。” 皇上一听,原来是母后催婚来了,原本定的是二月的婚期,由于政务繁多,推到了三月份进行,估计让大国师来,就是再给个黄道吉日,皇上心里盘算着确实也该迎娶姜元了,便说道,“好,既然是母后安排的,那就让大国师进来。” 大国师还是那一身颜色复杂的打扮,头戴独特的冠冕,在皇上和太后面前行礼后,在一旁站立等待问话。 “国师啊,上次劳烦你算的,皇上迎娶新人的黄道吉日,可有结果了呢?”太后先发话。 “回太后,我观测天象,又和南海大士通灵,定在三月三日迎娶新人,必定可以鸾凤谐鸣,子孙繁盛。”大国师恭敬的回答道。 “这都二月底了,三月三号是不是有些着急了?”皇上掐指一算,感觉时间不太够用。 “唉,之前的流程都走的差不多了,咱们狄族人娶亲,把新娘子接回来,大家庆贺热闹一下就完了,也没有那么多仪式,有什么可准备的,”太后看来还是着急,抢过了话头,“而且这也是神明的旨意,不要改了,我看三月三号就挺好。” 皇上见母亲十分坚定,也不再回嘴,点头称是。 “皇上,太后,臣还有一事想要奏请。”大国师在一边拱手,似乎还有要事汇报。 “和南海大士通灵之时,神明告诉我,他自南海传教而来,现在北方的庙宇还是太少,一来他无处栖身,二来不少信众也无处礼拜,”大国师翻眼皮望了望太后,“所以臣想奏请,在幽州城再建立八所庙宇,在北方各个州郡酌情建立庙宇,以全南海大士之愿。” “这…”皇上对浮教信仰不深,也知道大国师可能是在胡诌,但迫于自己浮教徒的身份,一时无法表态。 “好啊,建几所庙宇算什么,大士保我大夏繁盛,这都是应该的。”太后是个坚定的浮教徒,认为建庙又花不了多少钱,自然是满口答应。 “嗯,那就按母后说的,”皇上见母亲如此坚定,也就不好反驳,“待婚期那天早朝,百官庆祝之时,我再宣布这个好消息。”皇上也顺水推舟,答应了下来。 转眼二月份就过去了,到了三月三号这天,皇上特地换了一身吉服,群臣也早早在大殿中站定,准备向皇上表示庆贺。 就像之前达奚苏合的婚礼一样,狄族即便是皇上的婚礼也不是什么公众事件,不会大规模的宴饮,行礼,只是把新娘接回宫中,在晚间皇室内部举行一个聚会,就算落成。而婚期这日的早朝,百官还是要向皇上表示庆贺的。 皇上坐在龙椅之上,听着台下大臣们的一句句祈福之语,又看看自己一身吉服,皇宫中也加上了不少喜庆的装饰,心里还是难得的舒坦,不禁有些飘飘然,便准备将建庙的事情说出来。 “诸位爱卿,今日是朕的喜日,也有好事要宣布。”皇上看大家已经安静下来,接着说道,“这次迎娶新人,能如此顺利,多亏了大国师择良辰选吉日,并在其中规划议程,因此,他的心愿朕要完成。朕决定在幽州城兴建八所浮教庙宇,在北方各个州郡,都要兴建庙宇,以谢南海大士保我大夏之恩,大家看如何啊?” “皇上,修建庙宇固然是好,但如果在各个军州中也修建庙宇…”拔拔海日率先搭话,却被身边达奚哈达一阵咳嗽打断了。 拔拔斜眼看了一眼哈达,只见哈达悄悄用手向上指了指,拔拔瞥见后只是默默摇了摇头。 “太师有什么不同意见吗?”皇上的声音也一下子低沉了下来。 “哦哦,没有,臣只是说在军州中修建庙宇,由于杀气较重,怕冲撞了南海大士。”拔拔脑子也快,马上改口到。 “这个不用太师担心,南海大士渡化众人,将士们杀生也只是为了保家卫国,不会冲撞神明的。”皇上缓和了语气,慢慢说到。 “这是好事啊,南海大士法力无边,在各个郡县修建庙宇,增加信众,彰显我大夏子民至诚至信,才能更好的接受大士的庇护啊!”王截看准了机会,开始准备扳回前几日的劣势,“臣还建议在青州,兖州等地也加盖寺院庙宇,让昔禾子民也接受浮教的庇佑。” 皇上听到此语更是心情舒畅,“好,就按照太傅说的办。” 转眼已经到了晌午,由于姜元的轿队已经准备起驾,因此朝会早早结束,大臣们陆续往南门出城。 见身旁无人,达奚哈达一把拉住了拔拔海日,“老哥,皇上如此坚定,必然是上面有太后授意,而且这大喜的日子,皇上本来就不想听反对的意见,你又何必强出头呢?” 拔拔海日一脸不悦,没有搭话,只是拂袖而去,朝着城东的府邸去了。 王淳这边照例是已经完成了规定的动作,在南门外等候了,父子二人上了车,准备回府。 从皇城到王府,要先向北,再向西,就在这北向西拐弯的时候,恰好看到了姜元的轿队从北门入皇城后宫。王淳心里难免落寞,但也无济于事。而这姜元至此,也和这宫外的生活,斩断了联系。 王家父子这边到了城西的家中,而拔拔海日也一路向东,进了自家的大门,在前厅褪去官服后,换上常服,来到中厅,夫人已经在这里候着他了。看到夫人,拔拔海日的眉眼终于逐渐展开,甚至露出一丝笑容。 只见这位夫人年纪在五十岁上下,虽然头发已经花白,脸上也有几道皱纹了,但身形依然矫健挺拔,可以看出当年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子,她正在中厅拿着几本书,微微皱着眉的阅读着。这便是拔拔海日的妻子贺楼夫人,和拔拔已经相濡以沫三十多年,由于嫁进拔拔家时还小,当时也没有取名字,便一直以姓氏称呼,这贺楼夫人,也就这样叫下来了。 拔拔在门口看到夫人在认真读书,也注意到夫人并没看到自己,便突然大声喊到,“圣旨到!”吓得夫人连忙丢下手中的书,朝屋外望去,一看是拔拔海日在捉弄,抄起一本书就向拔拔扔去。 拔拔躲过飞书,哈哈大笑起来,“夫人,你是看到人之初,还是看到道可道了?” “拔拔,你可别嘲笑我了,我这么大一把岁数,还在学这新东西就不错了,这书我已经基本可以看懂了。”原来贺楼部禾族化较浅,儿时没有系统学过禾族文字,加入拔拔部之后又忙于征战,没时间学习,这人到中年了,才又拿起了书本。 拔拔捡起书,“好了,能有这个心就是好的,管他能不能看懂呢?”,拔拔在夫人对面坐下,又叫人端上茶来,眉头又微微的皱起来。 拔拔和贺楼夫人,在狄族人中可谓是一对神仙眷侣,虽然两人没有子嗣,却是忠贞不渝,在狄族中传为佳话,沉稳老辣的拔拔也只有在夫人面前,可以展现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夫君,你这又怎么了?早上走的时候还挺好的,怎么回来就闷闷不乐了?”夫人看出来拔拔心中有事,便关心的问道。 “唉,皇上今日大婚,提出来要兴修浮教庙宇,这想必又是德拉海旺捣的鬼,不知道又给太后下了什么药。”拔拔喝了一口茶,慢慢说到,“我本想辩驳一番,但皇上心中早有定数,我也无力回天了。” “你是担心太多的人信了浮教,就无人敢冲锋陷阵了?”贺楼夫人也是打过仗的人,了解丈夫最在意的地方。 “是啊,这是其中一个原因,虽然我们大夏看似统一了天下,但不仅西北有芮族人,南方还有蛮族不时反叛,这些昔禾人,也伺机而动。”拔拔瞥了一眼墙上的地图,不禁叹气,“如果这狄族的士兵都信了浮教,连刀剑都拿不起来了,还怎么保家卫国呢?我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 “你们这个圈子里面,不少人的夫人都信了浮教,我偶尔也和她们聊起过,似乎就是说人这一辈子要做好事,下一辈子就能有好命,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夫人对浮教也有些了解。 “是,还说什么不要杀生,不能食肉等等,这些东西都和狄族人的生活习惯背道而驰,只会不断的削弱我们。”拔拔接着说道,“而且本来这些浮教徒就不交税,白白占用土地不说,还吃着辛苦收上来的粮食,流民问题尚还没有解决,四处都在起义,再拉来这么一批吃白食的,不更是雪上加霜吗?” 贺楼夫人听着拔拔的话,也不禁皱起了眉头,“但也不一定咱们这些族人都会去笃信浮教?” “说到这里,我就不得不佩服禾族人了,他们已经有传承了几百年的稷教,信奉东岳大帝,已经根植在他们心里了,很难被别的宗教替代。”拔拔说到这里不禁轻锤茶桌,“而我们的族人,除了一些贵族信仰自然之神外,脑子里关于宗教是一张白纸,很容易就被写写画画。” “这还不算完,这浮教还不鼓励人生育,我们自边地而来,勉强征服了中原,本来人就很少,如果再不生育,连人都没有,又怎么去统治这么大的一片土地?”拔拔越说越气,又狠狠锤了几下椅子的扶手。 夫人见拔拔海日还在气头上,便打趣到说道,“你看,咱们不也没有孩子吗?按照你这么说,咱们就是狄族的罪人了?” “你是自然之神给我的恩赐,但神恩赐给我的太多,不能再给我一个孩子了,不过我已经很知足,如果说我是罪人,那就是。”拔拔说罢,紧紧的握住达奚夫人的手。 太阳从西面落下,正好照在拔拔海日家的庭院中,原本冷冰冰的灰墙,终于有了一点颜色。 第14章 同病相怜 幽州的狄禾之争咱们暂且放下,负气出走的王二公子,已经行至豫州境内,夕阳西下,部队也在大河旁驻扎下来,开始生火做饭,而王异则是一个人站在河岸的滩涂上,脸上有点愠色,回忆着出来这半个月被捉弄的经历。 刚刚从幽州城出门的前两天,一是不适应军旅生活,二是和朱巡没有混熟,王异就没有怎么和朱巡交流,只是默默的跟随着,不知不觉已经出离幽州百里,身边已看不到什么建筑物,只是沿着驰道行军。 到了第四五天,王异再也忍不住,想和朱巡打听一下广州的风土人情,便和朱巡主动搭话,“将军,那边是不是河流密布,天气潮湿啊?” “没错,那边不仅河流多,大泽也多,天气固然比幽州潮湿不少。”朱巡便照着荆州的情况如实说。 “听说那边森林密布,林中还有瘴气,吸完了人就会晕倒,这都是真的吗?”关于南方的传说听多了,王异不禁打听到。 “那你看我长期在那边驻军,我可曾像有问题的人呢?”朱巡笑笑答复。 “那倒是也是,从那里到交州还有多远呢?”王异终于是问出了核心问题。 “交州?那还远着呢,没有个把月到不了。” “什么?我在家明明看过地图的,交州和广州不是挨着吗?” “公子,我是荆州的副将,咱们此行也是去江陵,你提广州我可不知道啊。”朱巡看着身边的王异,脸上邪魅一笑。 “父亲答应我…”王异前后一勾连,愈发觉得自己出门这一切都太过顺利了,这时才明白过来,是父亲和朱巡联合起来给自己做扣,一赌气,骑马向前冲去。 朱巡让一名小校前去跟随,但他也并不紧张,出城之后,对于王异这样的新兵蛋子,除了跟随大部队,根本别无选择。 王异跑了一会消了气,琢磨着在这旷野荒郊,自己人生地不熟的,也确实是无路可走了,只得这样默默尾随大部队,闷闷不乐的行至这豫州大河边上。 吃完了行军饭,王异继续在河边出神,一会想想父亲母亲,想想自己的哥哥,一会又想想自己心心念念的孟睐,不时还落下几滴相思泪。不知不觉中,天色已沉,大部队也准备安歇了。 王异猛然感到四周已经没有人了,不禁心里有点发毛,快步向几百米之外的营帐走去。 借着月光,王异看到营帐边上走过一支十几人的小队,见还有人没睡,心里便踏实了很多,不禁打趣到,“你们准是晚上没吃饱,过来偷吃的?” 谁知那些人听到此语后,掉头就跑,王异一开始还觉得奇怪,很快便回过神来,大喝一声,“抓贼啊!” 原本时间就不算太晚,许多将士也只是躺下休息,并未睡着,听到王异大声叫喊,周围的几个营帐马上跑出来几十个士兵,没出几步就把刚刚偷盗粮食的十几个人擒获,一行人押着这十几个盗贼,扭送到了朱巡的营帐。 帐下点着灯,朱巡倒是暂未发话,先看看押着的是什么人,他定睛一看,下面押着的十几个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除了一个大小伙子外,剩下的都是五十开外头发花白的老人和十来岁的孩子,一个个低着头,但也能看出来是惊恐万分,不像是惯犯的样子,朱巡前后一勾连,大概也猜出来其中的意思。 “堂下押着的,为什么夜里来偷盗军粮,不知道这是犯了大罪吗?”朱巡发话道。 “回将军,实在饿的不行,才铤而走险,草民知错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回答道。 只见另外一个老妇人在和那唯一的一个小伙子打着手语,朱巡也看明白了,那个小伙子是个聋哑人,不符合当兵的要求,估计这一群人都是家里被拉了壮丁,无可奈何而为之。 “豫州土地肥沃,为什么不安心耕地,而来偷盗呢?”朱巡虽然心里已经大抵清楚,但还是得问两句。 “回将军,家里的土地都卖给当地的大地主了,但地主的租子收的太高,家里又没有壮丁劳作,我们实在没有办法,这才…”老人一边说,一边抹起了眼泪。 “明知到把土地献给地主租金高,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王异在一边听得疑惑。 “唉,这位小将军,如果不卖地,这地方的钱粮官层层盘剥的更加凶狠,而且此地也有盗贼,会抢夺家里仅有的粮食,我的儿子已经被抓了壮丁,我们老的小的,得活下去啊!”老人缓缓说道,“把土地卖给地主,虽然价钱并不公道,但好歹我们可以进入他的坞堡住下,不会受到盗贼的攻击,如果家里有大小伙子的,也可以勉强度日。但我们这样的,不是吃奶的,就是半截子入土的,又怎么交的起租子呢?这半年的冬天,已经将卖土地的钱也赔了进去,现在青黄不接,实在拿不出钱了,受不了庄子地主的盘剥鞭打,我们才跑出来当了流民。” “你说的这豫州庄子的主人是谁啊?”王异不禁问道,而朱巡在一旁面露难色。 “也是朝中的大官,似乎是个将军,姓张的,好像在荆州当主帅。”老人如实说道。 王异扭头看向朱巡,只见朱巡低头不语,又看看周围的军官,也一个个眼神游离,似乎有点尴尬。王异便大概猜到了,这大地主就是这荆州军的主将,唤作张玄的。想到这里,王异也是一脸尴尬,眼神同样是游离了起来。 “你们这十几口的,都是一家的吗?”朱巡故意岔开了话题。 “不是啊将军,我们这十几个人分七八家呢,要么是爷爷带着孙子,要么是孤儿,这老嫂子是带着一个聋哑的儿子,”老人指着这群人,挨个说道。 朱巡这下有点犯难,这群人老的老,小的小,罚,本来身上就空无一物了,也罚不出什么来了。打,别再打出了人命,而且一个偷盗军粮未遂,还是被迫为之,也无法加以重刑,只得问道,“你们虽是无可奈何而行偷盗之事,但毕竟是触犯了军规,你们说任打还是任罚?” “将军,我们本来就是能活一天算一天,全靠想着如果们家里的壮丁还活着,我们能见上一面支持着。如果您不嫌弃,您就带我们走,老的给您干干杂活,小的当个跑腿的使唤,能给口饭吃就行。”老人带着一众人叩头,希望跟着军队一起。 “好,确实也没别的法子,几个老头老婆子,帮着做做饭,给将士们缝缝补补,那个聋哑的小伙子,现在战事不多,就去拉拉辎重,”朱巡也把几个小孩子分给将领当跑腿干活的,还剩下最后两个小男孩,有个十来岁的样子,“你俩,就跟着他,这是我们的先锋小将,名叫王异,你俩就听他的安排。” 王异一听这话,自己不明不白就有了个官职,还没来得及反应,两个小孩子就已经跪倒,“王将军,我们一切听您吩咐。” 朱巡散去了众人,给老人们安排了住处,一桩小插曲算是告一段落,王异则是把这两个小孩子带到了自己的军帐。 王异毕竟是世家公子,朱巡也不敢怠慢,给他安排了单独的军帐,王异把自己军帐的一角安排给他俩休息,三个人坐在帐内,对面谈话。 “你们俩叫什么名字啊?多大了?”王异看着眼前这两个孩子问道。 “我叫刘小二,今年十一岁了。” “我叫陈小三,今年十岁。” 王异听得这么简单的名字,不由得好笑,但想想都是穷苦农家的孩子,也觉得合情合理,“好,以后我就叫你们小二小三了,你们俩识字吗?” “几年前我俩的爹爹还没有被抓走,家里种地还能剩下一点钱,我们去村里和先生学过几年,一般的字还可以识的。”小二答复道。 “好,那就好。你们俩的爹爹,是都被抓壮丁了吗?知道去哪里了吗?去了多久了呢?”王异好奇的问道。 “走的时候说是到南方交州还是哪里去了,好像是去打蛮族人了,已经去了三年,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小三说道。 王异看他们说的平静,但自己心里却不是个滋味,去交州三年,杳无音讯,多半也是已经战死沙场,“你俩的母亲呢?” 两人低头无语良久,才憋出来几个字,“跑了。” 王异也能想到,自己的丈夫生死未卜,还要负担沉重的农活,拉扯孩子,孝养老人,如果还年轻,谁又会选择一直被困在那坞堡之中呢? “你们也快休息,明早咱们一起赶路。”王异看着两个孩子睡下了,自己却开始辗转反侧,难以安眠。 王异不禁开始质疑父亲的某些说法和做法,王截的一切,似乎都是从禾族世家大族的立场上出发的,所以在王异幼小的心灵中,天然就觉得那样是对的,禾族的世家就都是胸怀天下,不会剥削别人的,然而今天他所看所听到的,似乎并不如此,禾族的大地主一边占有着高官厚禄,一边还在盘剥本来就贫困潦倒的农民,而他们基本都是昔禾人,同一民族之间的相互剥削至此,让王异战栗不已。 另外王异自小都觉得,朝廷纷乱和百姓的潦倒,都是由于民族矛盾,或者直白的说是狄族人的入侵导致的,而他未曾想到,在距离京师不过千里的地方,竟还有人因为“同心同族”的自己人,而落得家庭离散,抛弃子女。这一切信息来的太快了,王异一时接受不了,他就在这样矛盾的纠结中,迷迷糊糊的入睡了。 第二天一早,王异心情还是不好,不过已经不是因为被父亲和朱巡捉弄,而是觉得自己被欺骗了,即便王截并不觉得自己欺骗了儿子。小二小三两个小跟班紧紧跟在王异的马后,随着大部队,跨过大河,继续向荆州挺进。 自三月初姜元嫁入皇家之后,可能是皇上忙于婚事,无暇顾及繁杂的朝政,朝廷算是平静了几日,初来乍到的姜元也是对皇上无微不至,两人和和美美,算是过了几天安稳日子。 眼看到了三月中旬,皇上准备再次捡起政务,和姜元念叨着,明日全体在京官员参加早朝什么的,说者无心而听者有意,姜元抓住这个机会,也和皇上说了自己的心愿。 “皇上,臣妾入宫也十日有余了,看陛下您每日心情舒畅,我也是喜不自胜,但想起您政务繁多,我们每日相处的日子就会越来越少,臣妾不禁心里悲伤,”姜元进宫后也没人教她,但似乎天然就学会了一些后宫的话术。 “爱妃不用挂怀,朕处理完政务,定会来找你。”皇上可能是从小男女之情经历的少,虽然相处才不过半个月,竟如胶似漆起来。 “谢陛下恩宠,您还是以国事为重啊,您在前朝的时候,臣妾若是能去看看母亲,想必就能解这相思之苦了。”姜元还落下几滴女儿泪,才把自己的重点说出来。 “唉,也是朕忘记了,孟太妃是你的生母,怎么能不让你去拜见她呢?”皇上拍拍额头说道,“明日你有时间便去探望,也帮朕代为问好。” “谢陛下!”姜元不禁叩首谢恩,侍奉皇上也更加尽心竭力,暂且无书。 第二天一早,群臣毕至,分左右排列整齐,待皇上在龙椅上坐定,大臣们更是低眉颔首,等待着皇上发话。 皇上例行公事,先询问了各地的军政大事,得到一切正常的答复后,又询问了最近的均田新政,了解到不少寒门地主已经捐了地,皇上当即加封这些地主为贵族,拔拔海日不禁面露一丝喜色。 “哦,拔拔卿,咱们的太学筹备的怎么样了?”皇上接着问到了这吏治改革的问题。 “回陛下,已经从天下广招了不少寒门学子,也已经从各地府学中抽出了有识之士担任博士,不出个把月,这太学就可以正式运转起来了。”拔拔得意的回答道。 “好啊,好啊,那朕就等着看你们的第一批学生来朕面前谢恩了。”皇上听到拔拔海日的回答,心里也很满意。 “谢陛下,泰陵的作品我们也已经马上修订完毕,预计下个月就可以印刷装订,”拔拔听了皇上的夸奖,也有些飘飘然了,“待这一批学子入学,就可以拿到这最新的泰陵文集作为教材,请陛下放心。” 拔拔话音未落,朝堂上已响起了不少赞叹之声,只有王截默默不语,王截作为禾族高门,书香世家,是最为熟悉泰陵作品的,其卷帙浩繁,浩如烟海,怎么可能一个多月就删减完毕呢?他心里不禁疑惑,听着满堂的喝彩,他只是冷眼看了看拔拔海日。 朝堂之事已毕,群臣各自返回府中或去有司赴任,而姜元也终于来到了母亲的寝宫门前。 下午的皇宫并不热闹,尤其是到了后宫,皇帝不在的时候更是冷冷清清,等待着皇上的驾临。 第15章 姐妹殊途 姜元在母亲的寝宫前激动的战栗不已,虽然只有一年左右没见,但这毕竟是第一次以皇妃的身份见自己的母亲,加上对于未来可以日常见面的憧憬,对于这样一个离开母亲已久的人来说,怎么能不令人期待呢? 姜元默默的站在母亲寝宫门口,一时间没有进门,也没有让人通报,而是踮着脚尖向着宫内张望,只见孟太妃正在摆弄着香炉和燃香,看似正在准备着祈祷。 孟太妃手捧着香炉起身,朝着门的方向,孟太妃隐约觉得门口有人,于是抬眼皮一看,手中的香炉当啷啷落地,伺候的丫鬟们也马上簇拥了过来。 只见孟太妃和姜元隔着宫门四目相对,姜元已经是哭的梨花带雨,两人竟都是一时语塞。孟太妃快步走出庭院,母女二人相拥而泣,这一刻,她们已经等待了太久。 孟太妃拉着姜元的手来到了屋内,母女二人坐定,见姜元也逐渐平复了情绪,孟太妃才开口。 “元儿,我本以为你要再过段时日再来呢,也没和为娘说一声。”孟太妃一边望着姜元一边轻抚着女儿的脸颊。 “我哪里等得了那么久,我从进宫的第一天就想着今日了,不过母亲您放心,我今日过来是和皇上说过的,以后我就能常来探望您了。”姜元止住了哭啼,握着母亲的手说道,“母亲,此前我每次见您都来不到您的寝宫,听舅舅说您每日念经祈祷,今天进来,看来所言不虚。” “元儿,你看,这是南海大士的神位,”说着,孟太妃恭敬的站起来,给姜元介绍着,“我每日就是在这神龛前敬香,日夜盼着你来,你看,还真把你盼来了!” “嗯,也是,南海大士确实保佑了您,”姜元说道这里也只是顺嘴搭音了,她对于浮教并没有太多的了解,因为在孟府这些年,她所见所闻都是稷教和东岳大帝,“母亲,可舅舅家里供奉的是东岳大帝的神位,您这里似乎没有看到啊。” “要那东西干什么,我小时候也信的,家里也是定期祭祀神只,那你看看,现在得到什么了?是保佑虞朝不亡了,还是保佑你舅舅一直得胜回朝了?”说着,孟太妃又到南海大士神位前身搭一躬,“南海大士,愿您保佑我的女儿诸事顺遂。” 姜元看着母亲,心中难免觉得好笑,因为对于姜元这样一个自幼就独立封闭起来的人来说,她对于外面的人和事本来就很难相信,还要尽量扮演自己,扮演成一个满足别人期待的角色,因此姜元是一个不可能有宗教信仰的人。而看到母亲这样久在深宫,甚至变得有些神经质,而在这些神神叨叨背后,支持母亲的就是自己的平安。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心疼不已,鼻头一酸,落下泪来。 “元儿,这怎么又哭了,放心,为娘一直都好,咱们以后也可以经常见面,还会有什么伤心事呢?”母亲虽然会错了意,但见女儿哭泣,还是安慰一番。 “母亲,您可不是一直都好,前段日子孟睐妹妹出嫁,在达奚苏合府中,那是多悬啊,我听着都后怕。”姜元擦擦眼泪,转移了话题。 “谁叫人家是皇家呢?而且狄族人本来就搞这一套夫死从子的,其实这也不足为怪。”孟太妃继续拉着姜元的手,“只是先帝不搞这一套,大家倒觉得接受不了了。” 姜元见母亲这样没有脾气,心中也是无奈,看来十多年的深宫生活早已把母亲打磨的没有了棱角,“哦,母亲,我还听说是步六孤将军去解救了您和妹妹,我还得找机会去好好谢谢他呢。” “那是应该,步六孤将军这些年来对我这里都是关照有佳,这次也多亏了他搭救,才能全身而退。”孟太妃看着女儿的眼睛说道,“阿六是这宫中信得过的人啊。” 姜元点点头,却将“多年来关照有佳”默默记在了心里。 姜元站起身来,缓缓的在母亲的屋内走动起来,她走到南海大士的神龛前,为了让母亲安心,也双手合十,身搭一躬,而就在这弯腰之时,看见在神龛的下面,还有一个小室,里面也有牌位,上面是赫然“姜钦”二字,也就是前朝的太子,姜元的生父。 “母亲,这…”姜元左右看看,都是母亲的贴身丫鬟,但还是压低了声音,“您把父亲的牌位这样供着,不会…” 孟太妃走了过来,用袖口擦了擦小室中的牌位,倒是一脸的平静,“刚知道你父亲没有的时候,我一心要遁入空门,但先帝可怜我,把我收为妃子,我对你父亲的感情,先帝是知道的。”孟太妃恭恭敬敬的把牌位摆好,“所以自我进宫以来,这个牌位就一直供着,后来我成了浮教徒,就把这牌位放在神龛下面,也方便我及时看见他。” 姜元出宫的时候才三岁,她对于父亲的记忆只有一些片段了,“父亲的样子我还大抵记得,他高高瘦瘦的,很白,逗我玩的时候脸上总是微笑的。” “是啊,那时候他虽然贵为太子,但是没有那么多架子,总是那么平易近人的,对我的关爱也是无微不至。”孟太妃看着这牌位,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容,眼神中似乎也有了光,“那是我这几十年来中最快乐的几年了,我有爱人,有孩子,经常有咱们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时光…” 姜元听着听着,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了,倒不是因为思念父亲,而是原来母亲也有这柔情似水的一面,却被父亲的离去,朝代的更迭,折磨成现在这样一个神神叨叨,毫无脾气的中年人。 “后来我再嫁给了先帝,也把你送出了皇城,你父亲也不在了,”说到这里,孟太妃眼里又一如平常了,“即便先帝对我也恩宠有加,但再也回不去了。不过也没关系,有南海大士庇佑着我,他也一直默默陪着我,我也别无他求了。” 姜元眼泪汪汪,才明白支持母亲一路走来的,不仅因自己是母亲的女儿,更因为她是父母二人爱的延续。 “母亲,您知道父亲当年是怎么走的吗?”这是困扰姜元许久的疑问,她不愿相信舅舅所说的姜钦是被乱军所杀,希望在母亲这里得到不一样的答案。 “当时破城之后,我们就被分开关押了,我一直不知道你父亲在哪里,先帝也是怕我受不住,先是瞒着我,”孟太妃轻抚着女儿的头,“直到破城一个月后,先帝才告诉我,你父亲在破城当晚,就自尽了。”孟太妃又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不过你也不必太悲伤,在那个关头,以他的身份是注定不可能活下来的,让他这样有尊严的走,可能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姜元多年来心中的谜团终于解开,她一头扎进母亲怀里,这段时间的紧张,压抑,无助,困惑,终于在这一刻释放了出来。 此时已经是夕阳西下,阳光照在浮教的神龛上,照在姜钦的牌位上,也照在姜元乌黑的长发上。 姜元这边皇宫内的安稳日子暂且不提,她妹妹孟睐这一边却是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达奚苏合和孟睐一行人,自二月初出幽州之后,在路上已然是四十多天了,由于人马不多,加上亲兵随从基本都是狄族人,尽是骑马赶路,因此速度并不慢,眼见已经要进入广州地界,这广州也是南境的重镇,达奚苏合决定在此处暂歇一脚。 也许是被婚礼当天步六孤将军的几句话吓着了,也许是在外赶路无暇顾及为难孟睐,这一路上达奚苏合还算收敛,对孟睐倒也心平气和,不过到了这广州花花世界,达奚苏合放松下来,这脾气是否还压得住,就不好说了。 果然不出所料,这天晚上达奚苏合在广州一个酒楼喝了不少,越想越觉得来气,都是孟家人逼得自己出走交州,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于是他恶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向着驻地走去。 达奚苏合一脚踹开卧房的门,此时孟睐正坐在床边发呆,孟睐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吓了一跳。达奚苏合也不说话,直接把孟睐按倒在床上,一边掐着她的脖子,一边扒她的衣服。孟睐知道他要发疯,想要说话,却被紧紧的扼住了喉咙,她双手在床上乱抓,希望摸到一根救命的稻草,右手无意摸到了藏在枕头下面的玉牌,也就是王异送给她的那一个雕着飞马的玉牌,孟睐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抄起玉牌向达奚苏合的头上砸去。 当啷啷,玉牌的一个角被砸断,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达奚苏合这也才缓过了酒劲,松开了掐着孟睐脖子的手,鲜血从达奚苏合的左额头缓缓流下。 达奚苏合看着手上的血,又看看床上的孟睐,才反应过来自己做的出格了,竟一时呆住,说不出话来。 “达奚苏合,你听好了,我是被皇上赐婚与你,我别无选择,但我劝你也别欺人太甚。”孟睐拿着缺了一角的玉牌对着自己,“我已经怀有身孕,大不了我用这玉牌给自己来一下,弄个一尸两命,看看皇上怎么裁决,也看看我父亲作何反应!” 达奚苏合一时又惊又喜,但也不敢再多言语,连声道歉后,关上了房门,到一旁房间休息去了。 第二天一早,达奚苏合早早来到孟睐的房前,头上的伤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敲门后来到屋内。 “夫人,昨天是我饮酒过量,一时失态,请夫人不要记在心上。”达奚苏合一边说,一边还摸了摸头上的伤疤。 孟睐没有说话,也算是默认了,只是又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达奚苏合陪笑脸道,“夫人这么快就有了身孕,真是上天赐福于我,也请夫人好生休养,切莫动了胎气。”原来达奚苏合只有一个孩子,但这个孩子是和家中的丫鬟所生,不宜作为世子,达奚苏合和原来的正妻并没有孩子,因此格外珍惜孟睐腹中的这个继承人。孟睐也算是因此暂时获得了一层金钟罩。 达奚一行人出城继续赶路,广州之地,本来就是多河流,多密林之地,即便是驰道两侧,也尽是茂密的大树,此时他们所行的驰道,也是如此,两侧的大树遮蔽了道路,即便是白天,路上也照不进一点阳光。 达奚苏合在队伍最前方,一边和同行的亲兵说着闲话,一边在阴暗中看着路况。 突然从路边跑出一只大鹅,后面还跟着一只癞蛤蟆,大鹅一边躲,一边啄击这只癞蛤蟆,癞蛤蟆一会就被啄的肚皮朝天,一命呜呼了。 亲兵们看到这难得的乐子,都不禁停下脚步,驻足观看。达奚苏合一开始也是当成个趣事来看,可越看越觉得是有人故意捉弄自己,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达奚苏合又看不见路旁有人,就这样驻马左右观望起来。 忽听得左边树丛里有动静,达奚苏合扭脸向左望去,就在这扭脸的刹那,一只暗箭从灌木丛中飞出,直射达奚苏合的左眼,苏合应声落马。 众人也是吓了一跳,速速将苏合围在内圈,准备应对刺客。 然而等了半天没有啥动静,只听得达奚苏合的哀嚎,这才唤来医生医治。这一箭可谓是稳准狠,已经将左眼射穿,达奚苏合王爷,自此成了个独眼龙。 简单处理好伤情,苏合不禁后怕起来,他昨日才对孟睐动粗,今日就遭到反击,真应了阿六那一句“出门要小心”,今日失去了左眼,说不定改日就要取他的脑袋了,看来孟家的势利远比他想象的大,苏合对于孟睐的态度,也愈发谨慎起来。 书中暗表,这次袭击和孟睐的遭遇纯属巧合,之前王截安排过一个广州大地主张僧,说要给“一点颜色看看”,而此次行动,自然也是这个张僧安排的。 张僧本也是北方禾族的高门子弟,不过他不愿出仕,凭着几代人在广州一带的经营,积累了大量的土地和财富,当然也吸收了不少佃客流民,形成了自己的武装,张僧家拥有的坞堡,比王截孟翦家的相比,规模更大,战斗力更强,如果说王孟的坞堡更像是一个庄园,那张僧的就是一个铁桶城堡,独立王国。 张僧被说做是个“浑人”,倒是一点不假的,这些年狄族也派兵过来试图攻杀张僧,张僧和他豢养的亲兵死士,白天在雨林打游击,晚上就搞暗杀,抓到俘虏就砍头用投石车把头颅投向狄族兵营。这些行为残忍怪诞,颇不像一个世家子弟所为,但也很有成效,不出几年,狄族人不再强攻,虽然还是派驻官员前来就职,但这些官员事事都要请示张僧,张僧也就成了广州不折不扣的土皇帝。 张僧虽然行为怪诞,离经叛道,但却不盘剥百姓,对流民也积极收纳。由于广州气候潮湿炎热,许多作物长得不好,张僧就因地制宜,在此处种植些北方长不了的瓜果蔬菜,在和北方的贸易中赚的盆满钵满,佃户部曲们拿到了钱,换到了粮食,自然也就不闹事了。一个浑人治理下的坞堡,反而是最稳定的,倒也不禁令人好笑。 张僧收到王截的飞鸽来信,要给这达奚苏合“一点颜色看看”,竟自己做了几个纸团,上书“左腿”,“右耳”等,抓阄出来,写着“左眼”,竟然还意兴阑珊,觉得索然无味。今日就派出死士取了达奚苏合的左眼,张僧其人的乖张与狂狷,可见一斑。 暂且放下广州不提,王异的荆州军,在临近目的地之时,也出了乱子。 第16章 初入江南 朱巡的部队自从在豫州碰到一点小意外,阴差阳错的收了几个流民之后,一路上原本十分顺利,这半个月一路向南挺进,眼见就要到达荆州地界。王异也和两个小兄弟混的比较熟络了,一路上有说有笑,盼着到了荆州大营,再好好歇歇。 谁知一个小校快马赶来报信,急急忙忙的跪倒在朱巡马前,“朱将军,不好了,张将军出营巡检,被流民武装截住,连同巡检的小队,都已经被俘了,现在大军不敢轻举妄动,请您速回大营主持大局啊!” “唉,”朱巡听后长叹一声,有着急的意味,但更多的是无奈,“全军听令,火速赶往大营!”说罢便疾驰而去,整个部队拉成了一条长线,开始了急行军。 不过两日的光景,大军已经赶回了荆州大营,可是把王异和他的两个小兄弟累的够呛,没想到入营是以这样一种慌张的方式。朱巡也顾不上接风洗尘了,马上集合部队主要将领,在大帐中商议。 “你也过来,”朱巡见王异在原地发呆,拉着他的盔甲,把他也扯进了大帐。小二小三自然也是跟着主子,一起走进了大帐。 朱巡见将领们集合已毕,便开口道,“我已经清楚,现在张将军和一支小队几十人被流民劫走,现在关押在他们寨子里,各位说说,咱们怎么个营救法?” “不如咱们大军出动,直接包围了他们的寨子,如果他们还不放人,咱们就和他们来个硬碰硬,看看谁的刀更快!”一位将军说道。 “不妥,”朱巡想想后说道,“现在这荆州的百姓,本来支持流民就胜过支持我们,甚至把我们看作是土匪,这一火并起来,老百姓岂不是更视我们如魔鬼了吗?”朱巡看中民意的倒向,否定了这个说法。 “那这样,不如我们来个先礼后兵,派人先去谈判,看看能否把主将救回来,如果不行,咱们再动兵,也算师出有名。”另外一名将领说道。 “好,我看那流民头子也不是完全不讲理之人,我觉得可以一试,”朱巡点点头,“哪位兄弟愿意与我一同前往,和流民谈判?” 朱巡望着大家,而将士们一个个却要么沉默不语,要么抓耳挠腮,就是没有一人愿意站出来。 朱巡脸上虽难掩失望的神色,其实他心里也清楚的很,张玄凭借世家大族的背景,混到荆州主将的地位,其实没有什么真才实学,也没有什么赫赫战功,而且他在老家豫州都是鱼肉百姓,在这荆州也是不老实,想办法搜刮,不得人心。若不是自己回来主事,怕是根本都没人愿意去救他。 “我愿随您同去。”王异见无一人站出来,自己便上前一步,挺身而出。 众将士看着这个身量虽高,但仍稚气未脱的孩子,并不认识这是谁。 “哦,这是当朝太傅王截的二公子王异,是咱们的先锋官,”朱巡连忙介绍了一下,又转头向王异,“公子,你从未打过仗,怎么有胆量和我前去谈判呢?”朱巡眼神里充满了赞许,而这话也是说给那些将士们听的。 “将军,我好歹也是高门之后,这点胆量,还是有的。而且我父亲在禾族人心里也有些地位,说不定可以派上用场。”王异这番话,也是说到朱巡心缝里了,朱巡听罢点头允诺。 小二小三一看王异要走,也喊道,“我们也一起去!” “你们两个小孩子,跟着胡闹什么,退下去!”朱巡呵斥道。 “将军且慢,这两个孩子虽小,但他们也是流民,受过一样的罪,带上也许会有奇效。”朱巡见王异说的有理,便也点了点头。 说罢,约定好明天前去谈判,众人便散去,各自回营帐早早休息。 第二天一早,几百骑兵护送着准备谈判的大小四人,赶到了流民的寨子门口,只见这寨子是依山而建的,沿着缓坡建了不少的房屋,缓坡后面的陡坡拔地而起,从后方根本无法实现包围,在这些建筑的外围,筑了一道高墙,和陡峭的岩壁浑然一体,抵御着入侵者。而这城墙之下,又是一条自然形成的河流,加以挖掘后成了这寨子的护城河,部队就在这河的对岸站立,遥望着寨子大门。 “这位兄弟,烦请通报一声,我是荆州副将朱巡,前来和白大王商议张玄将军的事情。”朱巡对着城墙上敌楼中的喽啰喊道,好让对方知晓来意,放下吊桥过河。 只见对方观望了一会,喊道,“将军,你们人太多,说话的人进来,不说话的全部后退!” 朱巡见对方还是不放心,于是下令,“全军后退五百步!”说罢全军后退,只留下谈判的四人还在河边。 对方见部队已经后退,于是放下吊桥,大小四人过桥进寨,桥起门闭,后面的生死,就全靠这四个人自己了。 进了寨子,先是一条小路上坡,两侧有些小房子,估计就是这些值守的喽啰们住的,走了不过几十米,就是一个广场,广场后有些大建筑,想必就是流民头子的宫殿了,宫殿再往后就是些民房,随山势而建。 刚刚走上广场,朱巡就听到了张玄的呼喊,原来张玄被捆在广场的旗杆下,高声大喊着,“朱巡,救我,救我啊!”朱巡刚想前去,就被身边的喽啰拦住,意思是先去谈判,再说救人的事情。 王异在广场的另一端,也看到了几十个被绑起来的荆州兵,其中一个小兵长的眉清目秀,却直挺挺的站立着,王异离得远,只看了看,没有说话。 四人转眼进了广场后面的宫殿,只见这布置的也和皇宫大殿相似,两侧站立着不少文官武将,殿中高台上,坐着一位大汉,年纪看着也有四十出头了,皮肤黝黑,一身腱子肉,留着连鬓的络腮胡子,眉头微皱的看着这四个人。这就是这寨子的大王,名叫白蜡,原来也是郢州一个庄园主的孩子,按理说这样的人不会起义,但前些年狄族人占了郢州,把他们这些庄园主赶跑,而庄园主的唯唯诺诺和狄族人的粗野蛮横,让白蜡心生恨意,于是抛弃了贵族身份,便揭竿而起,带着郢州的流民一路逃难到荆州,也吸收了不少周边的流民,在此处建立了山寨,在山地缓坡上开垦农田,用以自给自足。和驻军部队以及昔禾的大地主,由于利益和管理上的纷争,也难免擦枪走火。 “白大王,你当你的大王,我们做我们的兵,本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为何要无故抓了我们的主将呢?”朱巡行礼后率先发话。 “无故?你看看这个孩子怎么说。”白大王命人带上来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说,把你的苦都说出来。” “是,大王”孩子开口说道,“我家本是荆州郊外的农户,父亲被抓壮丁拉走了,母亲带着我和弟弟,春节那几天,母亲在门外收拾东西,被张玄调戏,母亲失手打落他一颗牙,他便怀恨在心…”孩子说到这里开始小声抽泣,“他便怀恨在心,晚上就带人来把母亲抓走了,我和弟弟躲在水缸里,才躲过一劫。” 朱巡并不知道这些事情,但以他对张玄的了解,此事可能不虚,“大王,如果确有此事,我们愿意马上放人,赔礼道歉。” 白蜡示意孩子继续说,孩子开口说道,“我和弟弟无处投奔,就跑到这寨子来,大王带着我们去军营要人…”孩子哭的越来越凶,已经说不出一句整话。 “结果你们军营把他母亲的衣服送出来了!”白蜡站起来大吼道。 朱巡也吓了一跳,自知理亏,“这其中一定是有些误会,我们愿意把孩子的母亲送回来,并给他们添置田地。” “哼,他母亲后来在军营不明不白的就死了,前几日被草席卷着扔在野地里,我们的农民发现了,才进行了安葬,”白蜡越说越气,“这样的军队,我们可以指着他干什么,这样的将领,留着吃我们辛苦种出来的饭吗?” 白蜡一挥手,示意把张玄带上来。而朱巡自知,这些事情如果属实,张玄三条命也不够杀的,于是只是默默看着局势,等待机会。 见张玄已经被带了上来,朱巡率先发话,“将军,你真的抓了人家的母亲吗?” “朱巡救我!我哪里知道她是已经结婚有孩子的,我们也不过是两情相悦,一时冲动…”张玄解释道。 朱巡已经看见了张玄确少了一颗门牙,“将军,若是两情相悦,怎么还会打落你一颗门牙呢?” “那女子离了男人太久,干那活儿的时候一时刺激,失手打落的。”张玄还在胡搅蛮缠。 朱巡也顿时觉得脸面全无,一个主将不敢担责,还把强奸别人家妻子挂在嘴边,恨不得上去给张玄两个耳光。 白蜡听后实在气不过,抽出兵刃,架在张玄脖子上,“说,那孩子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大王饶命,她是个贞洁烈女,那活儿之后,就…就上吊自杀了…”张玄颤颤巍巍的说道。 “不对,这王八蛋没说实话,收敛的时候我们看到脖子上有掐痕,不是绳子的痕迹,”台下一个大汉说到。 “看来是得给点颜色看看了,拉个小兵过来!”白蜡喊到,说罢喽啰们便从广场上拉来了一个人,恰好就是刚刚王异看到的那个兵。 走近观瞧,原来这个眉清目秀的小兵,是一位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由于是一身戎装,倒真像个假小子一般。 白蜡把刀架在小兵的脖子上,看着张玄道,“说,那孩子的母亲是怎么死的?你不说,我就杀你的兵。” 谁知这招完全对张玄没用,张玄就咬死了是上吊自杀,哪怕眼看自己的兵就要被斩首,也是一言不发。 沉默已久的小二小三,听到前面的对话已经气的浑身发抖,他俩互相使了个眼色,跪地拜倒。 “大王,我们也是流民,前些日子偷盗军粮不成,被朱将军收编,我们听到刚刚的话,有一事告知。”小二低头说道。 白蜡一听也是流民,便暂且收回了手中的兵刃,“哦?那你说。” “我们本是豫州的农民,家里的地也被大地主占去,我们只知道那地主姓张,在荆州做官,不知是不是这位张将军。”小二接着说道。 “哼,还能有谁,当然是这个张大将军了,我早就耳闻他在豫州横行乡里,就是他抢占了你们的地。”白蜡看了一眼张玄,恶狠狠的说道。 “那我就知道了…”小三的声音有些颤抖,“那年我母亲也被地主抢走,失踪几天才被放出来,她和村里的长老说,自己险些被地主掐死,后来才被迫背井离乡,抛下我一人。这一切…也是因为他!” 白蜡瞪着张玄,屋子里的气氛也愈发的剑拔弩张,张玄见自己已经无法辩驳,只好说出实话,“也是那妇人反抗太烈,我一时失手掐的狠了些…” 白蜡还没等张玄说完,拔出兵刃直接将张玄的脑袋砍下,鲜血溅在女兵的脸上,也溅在朱巡和王异脚前。 见终于杀了罪魁祸首,殿内一片叫好之声,鲜血也如烈火一般,点燃了流民的情绪,大喊着杀,一步步朝着朱巡和王异逼近。 朱巡一时没了主意,原本是来解救主将的,没成想主将已经被杀了,现在自己能否全身而退,都成了问题。 “大王!我是太傅王截之子,能否看在老父的面子上容我说一句。”一直没有发话的王异高声喊道。 “停,你们先退回去。”白蜡让手下的人先退回原位,“虞朝未亡之时,我和你父亲还在郢州有过一面之缘,他虽是高门大族,但也愿为平民着想,我也敬佩他。你既然是故人之子,有什么话便说!” “大王,您心头之恨,无非一在于军官为非作歹,鱼肉百姓。二在于郢州失地,无法返回故乡。”王异开始分析到,“这第一,张玄已经被杀,大仇已报,朱将军是我父亲的故交,他的为人我可以保证,以后军农不会再起纷争,这一点您可以放心。” 小二小三此时原本已经可以归附流民武装,但他们还是站在了正规军这一边,“大王,我们偷盗军粮未遂,朱将军没有责罚我们,还将我们编入了军队,给我们吃的和住处,他和那些军贼绝不是一路人啊。” 白蜡长出了一口气,“即便朱将军接替主将的位置,但我毕竟杀了张玄,这怎么处理?” “大王放心,张玄本来在军中也不得人心,我可以把您摘干净,不会有后顾之忧。”朱巡看白蜡语气已经缓和,赶紧跟上话。 王异见白蜡还在考虑,便接着说道,“至于第二点,给我一点时间,我助你重回郢州,大家都可以拿到土地,回到故土上耕种,恢复自家的祠堂,延续原有的家谱。” 听到这里,殿里已经开始了窃窃私语,看来大家都心愿回到郢州,过安稳日子。 “你说的倒轻松,但郢州现在被狄族人占着,你怎么说拿就拿回来呢?”白蜡质疑道。 “大王,此秘密还不是说出来的时候,不过你应该相信我父亲在朝中的地位和在昔禾子民中的影响力。”王异眨眨眼,故弄玄虚起来。 白蜡看王异一脸的自信,也深知双方火并起来谁也得不到好,于是借坡下驴到,“好,如果刚刚说的几点确实可以完成,我们可以握手言和,以前的旧账一笔勾销。” “好,大王爽快,咱们一言为定!”朱巡也顾不上这么多了,赶紧能脱身再说。 白蜡叫人端上两杯酒来,和朱巡歃血,二人一饮而尽,殿内顿时掌声,喝彩声四起。 朱巡和王异也终于松了一口气,虽然主将没有救回来,但毕竟他也是犯了死罪,死有余辜。而自己和几十位将士的小命算是保住了。 第17章 文馆风云 一行人出得寨来,大军已经在河边候着了,部队见谈判的几人和小分队全身而出,连忙接过众人,一个小校问朱巡到,“将军,主将呢?” 朱巡瞪了他一眼,“别问那么多,先回营。” 转眼回到了营中,将士们一边为小队的全身而归感到兴奋,一边又为主将未能回来感到疑惑,大家私下里交头接耳,却谁也不敢声张。 “好了!”朱巡站在高台上,对着大家喊道,“我知道大家都想知道,张将军去哪里了,我现在就告诉你们。张将军在寨子里惊恐过度,暴毙而亡了。”朱巡以剑指地,“张将军做过什么,你们都清楚,如果你们还是走他的老路,小心下一个暴毙而亡的就是你了!” 本来张玄就难以服众,大家也没有什么真心归附,听朱巡这么一说,回想起张玄干过的坏事,他的死就像一颗掉入水中的小石子,很快就没了波澜。 朱巡缓和了一下语气,接着说到,“我们说流民是贼,是强盗,如果咱们抢了老百姓的东西,占了老百姓的地,甚至祸及他们的家人,那我们就不是贼,不是强盗吗?从今天起,管好自己的手和脚,不该去的地方不要去,不该拿的东西不要拿。”朱巡又指着大家说道,“咱们之中,大多都是农民的孩子,那些流民也是农民的孩子,我们既然都是一样的,又有什么可争的呢?自今日起,禁止再和流民无故冲突,违者军法处置。” 将士们听了这话,更是点点头,一场风波,也算就此平息了下来。 王异向着自己的军帐走去,发现那个女兵也在旁边走着,想到她刚刚临危不惧,刀架脖子也神色不慌。当然主要还是人家长的眉清目秀,便上去主动搭话。 “你好,我是王异,刚刚真是好险,不过你也确实够勇敢,是个巾帼英雄。”王异打了招呼,赶快捧了两句。 “王公子好,谢你的救命之恩!我是这军中的少年兵,我叫江裳。”那姑娘倒也大方,一看就在军中待了不少时日。 “哦哦,少年兵,是说很早就参军了?那估计我也可以称作少年兵了。”王异打趣道。 “公子可不要这么说,少年兵是说,我们都是孤儿,自幼在军营里长大,随着第一次进兵营的地点起姓,我第一次进兵营是在江陵,所以就姓江。据说我被发现的时候,被一件大裳包着,所以就叫做江裳了。”江裳不卑不亢,介绍着自己的来历。 “哦哦,那是那是,我初来乍到,以后估计还要有事情请教,此番劳累辛苦,姑娘先休息。”王异一时无话,便行礼道别。 江裳也行礼道别,向她的营帐走去。 王异看着江裳挺拔的背影,愈发感觉她身上这种气质是他从未在京城看到过的,完全不带矫揉造作,是那样的真实有力。 “江裳”,王异默默念到,脸上也浮现出一丝久未出现的微笑。 朱巡这边暂时稳住了军中和流民的局势,还得收拾其他残局。他一方面给朝廷上书,写明张玄犯法,被流民劫走,在寨子中暴毙,等待朝廷的部署。另一方面又写密信给王截,告知他已经带着王异来到了荆州,让他宽心。 两份书信写完,给朝廷的一份安排了快马,给王截的一份飞鸽传书。朱巡总算是放松了下来,回忆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捋着捋着,突然又跳了起来,快步走向王异的帐篷。 “我说王二公子,你刚刚答应白蜡,说要帮他重回郢州,你也有了秘密计划,是什么计划啊?”白蜡迈入军帐,见也没有旁人,便开门见山。 王异看着朱巡期待的眼神,平静的说道,“我也不知道。” “什么!你也不知道?那你几个月内不能帮白蜡返回郢州,流民觉得你戏弄他们,到时候咱们都是吃不了兜着走啊!”朱巡一脸的诧异,望着王异。 “将军,我当时不也是为了快快抽身吗?要不然以白大王那个性子,能砍了张玄就也能砍了我们啊!咱们就连这几个月的缓和时间都没有,岂不是死的更快?”王异解释道。 “那你信誓旦旦的,说什么相信你父亲的地位和名声,都是瞎扯的?”朱巡回想起刚刚王异说的头头是道,真如确有其事似的。 “我父亲的地位和名声当然是真,但我暂时没有计划也是真,朱将军你不用担心,总会有办法的。”王异倒是并不着急,反而倒了一杯水,恭敬的递给朱巡。 朱巡没有接过水杯,而是长叹了一口气,站在军帐门口望天,似乎还在琢磨着怎么圆上王异的这个谎。 荆州的天气说不上好,朱巡他们返回军营后,更是乌云密布,未雨风先行,看这个架势快要下雨了。 “朱将军,这眼见也快要四月份了,是不是这雨水逐渐多起来了?”王异灵光一闪,似乎发现了什么机会。 “是啊,天热了,这雨也就越来越多了,我们这当地的军官还说,今年的雨应该会更外的大。”朱巡还是站在门口,默默的望着天说到。 王异转到朱巡的面前,笑笑说道,“朱将军,机会可能要来了,就让我们一起等等。” 朱巡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看王异,不知道他心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大雨倾盆而下,王朱二人又扯了些闲篇,暂且无书。 王家二公子这边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波,算是告一段落,王家大公子在京师这边却是又起波澜。 王淳这日照例去文馆上班,原本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天,王淳准备接着读读没有看完的史书,混到午后就回府的,但谁知坐下没多久,书还没翻几页,文馆外面就纠集了不少人,大喊大叫,似乎要往这文馆里闯。 王淳见外面喊声愈来愈大,而且似乎已经冲进了文馆的大门,便也就放下手中的书本,前去打探。 果不其然,几十人已经冲进了文馆的大门,站在前厅院子里叫喊着,李劳学士伸着手,努力的和这群人解释着什么,但对方情绪激昂,似乎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王淳再往前走,仔细看了看这群人,虽然衣着并不华丽,但倒也都是文人打扮,嘴里喊的都是什么“为什么要删改名着?”,“不做官僚的喉舌”,一类的话。 王淳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群人就是在文馆隔壁,新近朝廷才招收的太学学生,也就是拔拔推举的那些“寒门才子”,王淳前后一勾连,也和其他着作郎公子一打听,这才明白此事的前因后果。 原来,文馆最近接到的大活儿就是删减泰子的着作,把里面但凡是不利于狄族皇室的,尤其是一些激进的言辞,统统都要删掉。但无奈皇上给的时间本来就紧,拔拔海日又邀功心切,更加逼迫文馆快速删减,尽快拿出一套成书来。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王淳入职第一日就看到一幅奋笔疾书的景象了。 文馆这些干笔杆子苦力的吏员们,本来就说不定水平够不够,沉重的活儿压下来,也只好是沾到一点红线就删除,宁可错删不可错放,总算是在三月中把全书的稿子交付出来了,文馆这边再完整的誊写,印局那边则夜以继日的出雕板,好赶快将这本删节版的泰子着作付印。 为了应付前段时间拔拔海日在朝堂上吹的牛,这些个部门加班加点,终于是赶在四月初印出了第一版泰子经典,也誊写出了一套完整的书目献给了皇上,皇上除了称赞拔拔海日办事得力之外,还特地为此书命名为“泰子节文”,算是给太学的开府挣足了面子。 今天是太学开府的第一天,这些寒门学子终于算是迈出了跨越阶级的第一步,虽然都不是什么富家子弟,但还都是特意打扮了一番,穿的算是光鲜亮丽,来到太学报道,行礼后从博士手中接过一本本崭新的教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恭恭敬敬的坐下。 可大伙看到教材封面上赫然的四个大字“泰子节文”,都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些寒门学子都是熟读泰子作品的,不知怎么突然还来了个“节文”?都不由自主的翻了翻教材,看看有何新意,谁成想,这越翻越觉得不对劲,眉头也是越皱越紧,直到一个小伙子猛然站了起来,啪的一声,把这本全新的“泰子节文”摔到桌面上,大喝一声道:“我们来这里不是学这个的!” 这一摔一喊,就像是点燃爆竹的一颗火星,太学大殿中的学生大多数都是拍案而起,议论纷纷,对这本泰子节文指指点点,评头论足。博士本就是个老学究,一时也拿这些小伙子没办法,只得在一旁摊手,咧着嘴苦笑。 不知是谁乱中喊了一句,“是文馆删改的经典,咱们去找他们评评理去!” 这就有了寒门学子怒闯文馆的一幕,眼看李学士就要抵挡不住,学子们情绪也是越来越激动,开始对文馆中的吏员们推推搡搡,几乎就要爆发肢体冲突。 王异眼看不能任由事态这么发展,站在文馆大殿台阶上高喊到,“我是着作郎王淳,各位学子先停手,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 王淳虽然只是个小小的着作郎,但他毕竟是当朝太傅的儿子,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因此他的名声也早已远扬,这些寒门学子,多少也知道这个高门公子。听他这么一喊,大家果然都停了手。 带头的学子便是刚刚那位率先拍案而起的大小伙子,年纪看着比王淳大了几岁,先是出列行礼,然后便问道,“王公子,身为禾族高门之后,难道你不知道泰子作品之经典吗?” “这是什么话,泰子是我禾族人之文圣,我自幼便熟读其书,怎么能不知道他的作品是经典呢?”王淳见对方咄咄逼人,一点不甘示弱。 “既然你知道泰子作品之好,那为何你身居文馆着作郎,还和他们沆瀣一气,恣意删改经典呢?”对方继续质问道。 “我也是刚来这文馆任职…还未接触过具体事务,这泰子节文,我也未曾参与过修改…”王淳明显心虚,低头小声说道。 “哈哈,原来你这着作郎的位置,也是高门恩荫得来,不知道你每顿吃的粮食,是否也是向着土地求恩荫得来呢?”对方明知王淳这个着作郎不干实事,故意挖苦道。 王淳这样的公子哥,哪里经受过这样的挖苦,竟一时无话可说,脸上涨的通红,半天憋出来一句话,“那各位说,这样如何是好?” 寒门学子一脸的得意道,“王公子,你虽然不是这文馆的领班,但你毕竟是禾族第一高门,你给我们鞠躬道歉,我们今日便回太学去,此事以后我们再说,如果你不鞠躬道歉,我们豁出一条命,砸了这文馆!” “对,不道歉,我们就砸了这文馆!”其余寒门学子也高声附和着。 王淳见对面人多势众,一旁的李学士也面有难色,只得准备服软,刚准备拱手鞠躬,一旁的高门公子一把拉住了他,在他耳边耳语到,“哪有高门给这群布衣行礼的道理?” 王淳一下子呆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那位高门公子对着寒门学子讥笑道,“你们别忘了是为什么来的,你们要是砸了这文馆,你们就统统回家种地去,一辈子也别想穿上这身官服!你们砸啊,去啊!”说完还刻意掸掸自己的衣服,像是炫耀着门厅。 原本还趾高气昂的学子们,都像是被戳到痛点泄了气,一个个低下了头,没有人再敢说话。 原本以为这场小风波就这样过去了,谁知道从人群后排飞过来一本泰子节文,不偏不倚正好打在王淳的脸上,王淳应声捂脸倒地。 一众高门公子,见这高门的脸面被打,那里忍得了这样的欺辱,撸起袖子冲上前去,和寒门学子打作一团。 寒门学子人多,文馆人少,大家打起来当然是寒门占优,一个着作郎看形势不对,脚底抹油,顺着墙根就跑了,大伙只顾着打架,也没注意到出了个逃兵。 毕竟是寡不敌众,寒门学子逐渐占了上风,不少着作郎和吏员都败下阵来,有的伏地抱头,有的被擒住按在一边,王异也缓了过来,由于刚刚被砸,鼻血流个不停,但他也顾不上了,赶紧拉架,从中调停。 眼看寒门学子就要冲进内室,里面不止有泰子节文,还有许多前朝的史料和本朝皇帝的起居注,都是机密要件,一旦被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王淳想到这里,冲到门口,双手张开,对着学子们大喝道,“各位,如果你们就此罢休,充其量算是个寻衅滋事,受不得多少惩罚,但如果你们进了这书库,看了不该看的,拿了不该拿的,那就是犯了大罪,各位自己掂量清楚!”王淳一边喊,鼻血还在不停的流,脸上,官服上,沾了不少的血污,乍一看很是吓人,不过也起到了不少的震慑作用。 听王淳这么一喊,众人一时有些愣神,在原地呆住,就在这僵持的阶段,御前侍卫团由步六孤领着,已经冲进了文馆大门。原来刚刚逃跑的着作郎还算仁义,并没有只顾自己逃命,而是去搬了救兵,请来了御前侍卫。 这样的小打小闹对于御前侍卫来说都是小意思,步六孤一声令下,学子们一个个都被寒鸦凫水四马倒攒蹄的控制住了。阿六也大喝一声,“堂堂太学生,竟敢在皇家文馆闹事,拉下去押起来!” 第18章 百密一疏 说罢,步六孤连忙搀扶着李劳学士,看看是否无恙,又让人给王异止血,并将此事通报给王截。 一番检查过后,所幸寒门也好,文馆吏员也好,都不是专业打架的,只是受了点轻伤。但这毕竟也是也皇城附近出了群殴事件,影响恶劣,步六孤要将此事禀报皇上,再做定夺。步六孤安排一些部下在文馆守卫,这场小风波才算是告终。 第二天上朝,皇上脸色并不好看,台下大臣们也大抵知悉了此事,一个个面无表情,等着皇上发火,拔拔也是一脸惭愧,自知一会自己必定会挨责罚。 “众卿,昨天文馆之事,大家大概也听到了,真是荒唐至极!”皇上难掩愠色,用手砸了几下书案,“堂堂太学生,就因为对教材不满意,就不顾太学博士劝阻,更不听文馆学士的解释,冲到文馆就要闹事,殴打着作郎不说,还扬言要砸毁书库,”皇上压低了语气,看着拔拔海日说道,“太师,这就是你帮我找来的寒门才子,未来的国之栋梁?” 拔拔自知皇帝正在气头上,解释无非是越描越黑,只得先把罪名扛下来,“是老臣昏聩,选人不精,愿承担一切责罚。” 皇上叹了口气,“打架事小,朕是担心,我大夏这么大一个国家,这么多寒门,这么多读书人苦读经典,就找不出几个才学兼备的人出来吗?朕是因此而失望啊!”皇上又斜眼看了一眼拔拔,“太师,人是你选的,你说这些闹事的学生,怎么处罚?” 拔拔跪地叩首,“凡去文馆闹事的学生,都杖责四十,以观后效。太学暂时停课,我亲自去和博士们商议后续事宜。” 皇上又看了看王截,“太傅,你说呢?” 王截鞠躬行礼,“陛下,这些学生敢于到文馆闹事,想必心中对于朝廷怨恨已久,未见得打了四十仗就可以改变,这些人留在京师也是祸端,不如直接流放西北去当个教书先生,”王截说道这里,沉吟了一下,“至于太学和剩下的学生,臣同意太师的见解。” 皇上一听,也觉得这闹事的学生留在身边是个风险,不如趁他们未受官职赶紧打发走,于是说道,“太傅想的周密,就按照太傅的意思办。” “对了太傅,听说你的大公子在文馆抵挡学子,还受了伤,不严重?”皇上想起来步六孤的汇报,便也顺嘴一问。 “多谢陛下关心,犬子只是一点轻伤,不打紧的。” “哦,你家公子敢于挺身而出,临危不惧,无愧于高门之风,他在文馆也有月余了,这几天先在家里好生休养,之后就不要去文馆就职了,朕自有安排。”皇上也盘算着王淳到了升迁的时候,做了个顺水人情。 不久朝堂已散,拔拔海日的脸色并不好看。他也自知是自己选人时,刻意选的是寒门出身,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由于没有任何根基,未来便于控制,但他却忽略了禾族已经根深蒂固的矛盾,高门和寒士之间有着天差地别的境遇,自然是积怨已久。而这些寒门学子又血气方刚,一点就着,本来学术的争端就变成了阶级的斗争,难免会出现昨日的冲突事件。拔拔叹了一口气,朝着城东的府邸而去,心里还在盘算着,怎么把这丢掉的局势扳回来。 王截这边,也是赶回了城西的府邸,先准备去看看昨天在文馆负伤挂彩的儿子。 王淳昨日被连砸带打,受了点轻伤,今日就没有去文馆,他也明知今日朝堂之上必定会谈及此事,此时他已经在中厅候着父亲的到来了。 见父亲进了门,王淳站起来迎接,父亲还没张口,王淳抢先一步说话,“父亲,那泰子节文还用吗?” 这一句话反倒问的王截一脸迷惑,因为皇上也没提,拔拔海日也没说,甚至他自己也没考虑这么多,谁知道儿子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皇上没说,可能会继续用,你问这个干什么?” “那本书我今日看了看,确实有很多地方删减太过,有些甚至删改的语句都不通顺了,让那些寒门学子用,确实是不合适啊。”王淳一边着急的解释,一边还在翻着昨天砸到自己的泰子节文,想指给父亲看。 “哈哈,你这个孩子,怎么老关注这些没什么用的事情,”王截一边说,一边合上了王淳手中的书,“你就不想知道皇上有没有责罚拔拔海日,打你的那些寒门学子有没有被处分?这一本书到底有没有被使用,又有什么关系呢?” “父亲,这太学虽然是拔拔提议设立的,可能和您的想法不一致,但那些寒门学子也是咱们禾族的子弟啊,而且他们未来都是要治理一方子民的,如果他们学的都是些变了味儿的经典,又怎么能当好官呢?”王淳一脸不解的望着父亲,觉得似乎父亲竟然连如此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了。 “淳儿,你问的很好,但你这不是为官之道,我有三点也和你讲讲,你且听好。”王截示意儿子坐下,两人对面而坐,王截清了清嗓子,“第一,这些人上的是太学,太学是拔拔海日统管的,他提拔起来的人,自然会为他所用,用不了几年,这朝廷上就都变成我们的政敌,为了这些潜在政敌的学业操心,我犯不上。第二,这些人都是寒门出身,和咱们的圈子有天差地别,如果他们都学有所成,当了一方官员,我们这个圈子的利益会越来越弱,我们的支持者会怎么看?所以我并不在乎这书怎么样,我甚至不希望这些人出人头地,你明白吗?你看看拔拔海日,他催促文馆删改,催着印局印刷,你以为他是真的为了这些寒门学子好吗?这无非就是他邀功的筹码和增加自己势利的工具罢了,那本书怎么样,没人会在乎,”王截喝了一口茶,望了望门外无人,接着说道,“哪怕是当今的皇上,他提拔这些新人,不过也是为了制衡我们这些老臣,建立他的亲信圈子罢了,皇上,他也不在乎这本书。” 王淳在一旁默默的听着,若有所思却又无力反驳,只好拱手道,“请父亲赐教第三点。 “第三,说出来你也别难过,你以为你现在看到的就是原汁原味的经典了吗?泰子已经故去千年了,这些年来,不知有多少帝王,多少权臣,为了自己的需要也篡改过这些经典,却连一个名字也不敢留下,就这样默默的改了。”王截盯着儿子的眼睛,王淳的眼中,也慢慢从愤怒到不解,再到失望。 “好了淳儿,你终究是要长大的,先和你说个好消息,你毕竟保护文馆有功,又负了伤,皇上估计是要加封你,你就在家好好等着消息,先不用去文馆那地方磨洋工了。”王截一边给王淳倒上茶,一边慢慢说道。 “是,父亲。”虽然听到自己被加封,但王淳似乎并没什么喜色,他还在惦记着那些寒门学子的事情,“父亲,那些被押走的寒门学子怎么样了?” “凡是闯文馆的,都流放西北教书去了,剩下的先停课,等太学整顿完毕再说。”王截说的很轻松,甚至还有点得意,毕竟是他给出的主意。 “就这么流放西北了?这些可都是寒门中最好的读书人,一辈子就这样在西北边区教书,不是太屈才了吗?”王淳虽然被打了,但是还在为那些寒门感到可惜。 王截伸手摸了摸儿子脸上的疤痕,“唉,你这个孩子,不知道怎么说你好,”王截其实早早就意识到这大儿子太过单纯,理想,只是不忍心打破他这个梦,“去西北已经是宽恕他们了,你就当是他们去边地传播咱们的文化了,也算大功一件。” 王淳听完父亲的训话,默默的行礼告退,而王截则是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的担忧越来越大。 如果说王淳只是因为少不更事而自寻烦恼的话,那么拔拔海日就真是到了比较尴尬的境地,他先前不愿意建立浮教寺院,皇上心生不快,这次他心急的主推太学开府,又出了这样的斗殴恶性事件。而且他已经明显感觉到,皇上的圣心在向王截那边倾斜,如果再不能找到一个好的方法挽回自己岌岌可危的地位,可能拔拔就会彻底陷入被王截压制的境地。 拔拔考虑着这些事情,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见贺楼夫人已经睡熟,便蹑手蹑脚的爬起来,坐在卧房茶台前叹气,思索着自己下一步的动作。 还有一个不可避免的问题就是,拔拔海日他已经五十出头了,在狄族人的传统中,一向是重少而贱老的,像他这样五十多岁还身居要职的先例并不多,而且拔拔也没有孩子,不用考虑权利的交接,因此拔拔也不时会萌发出退隐的考虑,但对于权利的渴望又会把他从这种考虑中拉出来。 这些错综复杂的思虑把拔拔烦的够呛,但坐了半天也没考虑出一个合适的对策。拔拔长叹一口气,望向了熟睡中的夫人,回忆起了自己和她金戈铁马的日子。不知不觉,一个压在心底很久的想法慢慢浮上了心头。 第二天上朝,皇上并无太多大事要讨论商议,不过半个多时辰的光景,朝会就将要结束,大臣们也是准备各归有司,接着忙自己手里那一摊事。 皇上习惯性的问了一句,“诸位爱卿,还有什么事情需要禀报的吗?”并已经准备站起来回宫了。 “陛下,臣还有一事想要禀报。”拔拔海日出列行礼,毕恭毕敬的说道。皇上原本准备离席的屁股又坐回了龙椅上。 “哦,太师看来是有话要说,那你就讲。”皇上举手示意拔拔开口。 “陛下,臣昨夜晚间回忆自己多年在外征战的经历,遥想咱们未入主中原的时候,兵强马壮,上下一心,不论进攻哪里,都是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摧枯拉朽,无可匹敌。”拔拔海日说着,眼前似乎也浮现起了年轻时的战斗场面,“可入主中原之后,现在却连一个小小的起义都应付不了,西北和南境的战事,也是丝毫不占优势,这真是另臣痛心疾首,夜不能寐。” 皇帝听到这里有几分不悦,毕竟现在是自己在台上,加之入主中原之后,也是他父亲达奚牧仁主政,拔拔这么一说,其实就是否定了他们父子的军事政策。不过皇上见拔拔说的语气坚定,而且也自知目前军队确实战力下降,就也没有打断拔拔的话,微微皱着眉,听拔拔海日接着把话说完。 “臣一开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短短十多年间,军队的战斗力就会凋零成这个样子?昨天臣想明白了,就是因为现在军队和土地连在了一起,这些军人战时为兵,平时为农,都在当地有了自己的产业,有了自己的私心,再上战场,就难免会畏惧不前,战斗力怎么会不下降呢?”这番言语,与党争无关,拔拔海日只是说了心里话,即便他知道这些心里话也许会触怒龙颜。 皇上听后果然不悦,“太师,那你的意思是,当初先帝与民休息,让军队进行耕种,补充军粮,都是不对的?” “臣不敢,当时民生凋敝,百姓几乎不事生产,如果军队不下地耕种,根本无法支持如此庞大的部队。但这套政策已经实行十五年了,现在粮食可以依靠农民的生产,军队不用再下地耕种了,现在看来,军队战斗力下降,不听中央的调遣之弊,已经远大于生产出粮食之利了。”拔拔海日还指出目前朝廷对地方军队掌控力不够,台下的武将们也是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那太师希望怎么改改呢?”皇上虽然被批评掌兵疲软,但也不得不承认拔拔说的是事实,于是就准备听听拔拔的意见。 “把军队的土地还给农民,那些不适合再当兵的人都要清除出部队,由中央统一募兵,认命将领,统一安排部队的进退,并承担部队的军饷军粮,战斗力必然可以提升。” 作为皇上,他最为在意的是民意,一听到“承担军饷军粮”,便立刻提高了警惕,“太师,现在刚刚把地主的地分给了流民,这就要再从流民手里增加赋税,收集军饷,你就不怕民怨沸腾吗?” “回陛下,臣以为把地分给流民已经是给他们极大的恩惠了,耕地征税是天经地义,不能因噎废食啊,”拔拔今天也是发了狠心,一步不退,“而且这流民最多只算是肢体之患,如果军队不听调遣,无法归心朝廷,那才是腹心之患啊,您忘了十六年前先帝是怎样孤军深入,平定北方的吗?” 皇上一拳砸在龙椅上,拔拔海日跪地谢罪,见状皇帝也没有继续发怒,“太师说的有些道理,但兵制是大事,朕要细细斟酌,再做定夺,今日朝会先到这里。”说罢便起身离去,大臣们也各自散去。 在讨论这兵制的时候,王截一言不发,他当然知道目前的情况会使军队战斗力下降,但他并不在意,甚至是乐见其成的,毕竟目前军队屯田和他当初力主分封是异曲同工,无非就是把人拴在土地上,有了私人的财产,自然就不会忠心耿耿了。而且,当初让部队屯兵耕地,也是他建议给达奚牧仁的,王截虽知道令随时改的道理,也知晓此时的外部环境已经不太适合继续大规模的兵屯,但他也不会自己主动打自己的脸。因此王截选择了沉默,不轻易发表意见,不入这潭混水,静待圣心独裁。 第19章 初窥南境 拔拔海日独自一人往城东家里走,他知道今日是赌博一般的进言,如果皇上认可,便可以博回圣心,如果皇上不认,也基本宣告了自己在朝廷失去了主导地位。但拔拔并不后悔,军队是拔拔心中的底线,也是他对于狄族人最后的期望,如果军队都已经丧失了狄族人尚武勇猛的本性,那拔拔对于这个朝堂,这个京师,这个太师之位,也就没有多少留恋了。 烦恼的人有很多,远远不止京师中的人,远在交州,也有人急得抓耳挠腮。 这个人就是达奚苏合,在交州的王府里坐立不安,原来是他的夫人孟睐走丢了。 苏合一是担心孟睐这么一丢,他无法和朝廷解释,无法和孟翦解释,这已经丢了一只眼睛,如果再来一箭,射瞎他另一只眼睛,也不是没有可能。二是担心孟睐腹中的孩子,这将是达奚苏合的嫡子,如果这个孩子丢了,他远在交州,怎么也找不到这样的高门女子和自己成婚,继承人问题就还是悬而未决。 这两个担忧烦的达奚苏合上蹿下跳,派了一波又一波的人外出寻找,可是连孟睐的人影都没有看到。 “报告王爷,王府周边都已经进行了仔细的寻找,还是没有找到夫人。”又是一队人马回来报告,可消息却一点都没有变化。 “那就往远处去找,去河边,树林里去找!找不到人就别回来!”达奚苏合对着下人吼道,也不知他是更担心孟睐肚子里的孩子,还是自己硕果仅存的眼珠子。 书中暗表,达奚苏合和孟睐一行人,历经两个月的长途跋涉,终于在四月初抵达了交州,由于也没有提前开衙建府,只得先住进了废弃的刺史府邸,再逐渐改造。 孟睐见这房子破破烂烂,自然是没什么心情在屋里呆着,倒是外面的森林,河流,各种小动物,和幽州大不一样,勾起了她的兴致,刚刚在府里住了几天,就要往外跑,想去周围的地方走走看看。 达奚苏合原本是有些担心的,想多派些亲兵陪同,但无奈孟睐拉下一张脸,就是不让亲兵随从,只带了两三个马夫家奴,连同自己从孟家带来的大丫鬟就要走。达奚苏合想起自己脑袋开瓢和眼珠子被射的前车之鉴,也不敢说什么,只得放孟睐他们几个人出府而去。 出得府来,孟睐终于是感受到了一丝松快,心情也稍微好了些,马夫也不怎么拘束着马匹,信马由缰,不多时就从大路进了小路,进到了密林之中。 在密林小道中徜徉,两侧有从没见过的动物,水果,树木,孟睐的眼睛都快看不过来了,不时还要和丫鬟讨论一番,品评一下这些新奇的物件。 “小姐,您听这是什么动物在叫啊,声音还挺低沉,不像是鸟啊。”丫鬟听到了点动静,于是问孟睐道。 “是有声音,这一路上也看到过猿猴,似乎也不是这个声音,”孟睐示意大家安静,竖起耳朵听这个奇怪的动静,“我怎么听着像是人啊?” “夫人,就是人,你听似乎还在呼救呢。”马夫仔细听了听说道,大伙点点头,确实是有人在呼救。 马夫和伺候的家奴把马在树上拴好,循着声音朝着呼救的方向,慢慢向密林走去,孟睐和丫鬟在车中等候,扒着窗户望着林中。 家奴们向林子里走了也就是几十米,感觉声音越来越近,似乎就在身边了,却就是看不见人在哪里。马夫本来还在东张西望,突然脚下一滑,就要往坑里掉,幸亏家奴手快一把拉住了他,马夫才坐在了坑边上没有滑下去。 二人稳了稳心神,才发现这是一个用树枝覆盖的大坑,声音就是从这个大坑里发出来的。二人把树枝拉开,原来这坑足有一丈多深,坑中有一个小伙子正在呼救。 这小伙子本来以为自己得救了,可和坑上面这两位互相一打照面,一见不是自己人,反而也不敢说话了。 殊不知这是麻杆打狼,两头害怕,家奴们看着这个小伙子,只见他大概十六七岁的年纪,上身赤裸,下身穿着麻布短裤,脚蹬草鞋,身上和脸上还涂着颜料,头上插着五彩雉鸡翎,五官虽然和禾族差异不大,但这打扮明显是蛮族人,应该是失足掉进了陷阱里,这坑里还有不少木头钉子,坑里的人也因此受了点伤。不过这救是不救,反倒成了问题。 “找到人了吗?”孟睐听没什么动静了,冲着这个方向喊道。 “找到了找到了,有人掉在陷阱里了。”马夫回道。 “那救人啊,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 “这…夫人这人不好救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去看看。”孟睐也是个急性子,和丫鬟一起跳下车,走到了坑边。 那小伙子看到来了姑娘,便知道至少不是官兵,可能只是路过的禾族商贩之类的,便先开口,“各位贵客,我是这山里面的山民,本来是随我家人来此处打猎的,没想到不小心掉到陷阱里,现在腿上也受了伤,您能发发善心,把我拉上来吗?” “你是这山里的山民,那你是蛮族人吗?”马夫还是警惕,先验明身份。 “我是…我是蛮族人…”小伙子有点吞吞吐吐,但还是实话实说了,“但我不是闹事的蛮族人,我们就每天打打猎,不轻易出这大山的。” 孟睐示意马夫把人拉上来,但马夫还是有点迟疑,“夫人,王爷特地说过,不要和蛮族人接触,您看这…” “你看他就一个人,腿上还在流血,还能怎么着,让他上来去找他的家人。”孟睐还是好心好意帮忙。 马夫和家奴几下就把这小伙子拉上来了,谁知小伙子和孟睐仔细一打照面,四目相对一刹那,掉头就跑,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我长的有那么凶神恶煞吗?”孟睐不禁问道,众人自是不敢搭话,“真是个怪人。” 几人返回马车上,又向前走了片刻,在这密林中发现了一处湖泊,便在这湖边休息了一会,又吃了些东西,说了会闲话,不觉天色已晚。 “夫人,不早了,咱们该往回走了。”马夫提醒道。 几人走到马车旁,刚刚准备扶着孟睐上车,谁知从草丛里窜出来十几个和那小伙子一样打扮的大汉,只是头上没有羽毛,手中多了兵刃。 几人也不用跑了,直接束手就擒,被这一群赤裸大汉押到了山寨里。 达奚苏合在屋里上蹿下跳的发火时,孟睐已经在寨子中捆了一夜了,一边回忆着昨天这些事,一边盘算着下一步怎么办。 孟睐本来还在琢磨的入神,又是几个大汉走了过来,拉起孟睐和随行的几个人,来到寨子的大殿前,似乎是有什么重要人物要见。 孟睐环顾四周,似乎和禾族建筑差异并不大,也是中间稳坐一人,估计是寨中大王,两边站着不少力士,可能是山寨的文臣武将,只不过打扮的都是赤裸上身,披发纹身,部分小孩子可能还没到纹身的年纪,就在身上和脸上用颜料涂抹出线条。 “台下几人,你们可知道昨天去了哪里?”殿中大王模样的人率先发话。 孟睐略微抬头看了看这个人,年纪有四十多岁,和自己的父亲仿上仿下,头上也带着雉鸡翎王冠,和昨日救下的小伙子一样打扮,只不过翎毛更多更密。脸上也有一条条黑色线条状的纹身,在这个场景下更显恐怖。 “大王…我们只是行路的商人,路过此地在湖边休息,不成想就被这些壮士抓回来了…”孟睐不敢暴露身份,想办法扯谎。 “不可能,你们说是商人,你们的货物呢?而且哪有一个小姑娘出来当家主事做生意的?”大王驳斥道。 “我们是来此处采购的,因此没有货物,家父去世的早,所以我继承家业,出来做买卖…”孟睐为了圆谎,把自己老爹都搭进去了。 “好了,我也没时间听你编故事,昨日你们到的湖边,是我们的圣水,是山神居住之所,你们这些异族人闯入,必定冲撞了神明,”大王看看左右,“各位,你们说说该怎么办啊?” 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有人说应该当做祭品杀掉祭天,有人说应该到圣水中沉湖喂鱼以告慰神明,反正横竖都是死,没有一条活路。 “好了,除了这个女孩儿,剩下的人先押下去,这个人有奇用。”大王单把孟睐留下,看着剩下几个人已经被带走,大王走近孟睐仔细端详,“你是狄族人,对吗?” 孟睐心里咯噔一下,原来剩下几个人都是昔禾族的长相,都先拉下去了,但由于自己的母亲是狄族人,所以自己面孔也像是狄族,才被留了下来,“不是…我只是长的像狄族…” “别瞎编了,”大王长叹一声,“这些年狄族人杀了不少我的族人,虽然暂时被我们赶跑了,但我知道他们亡我之心不灭。今天是我儿子的十六岁生日,就用你来祭祀,希望神明赐福于他。” 大王大手一挥,力士们就搬过一口大锅来,上面注水下面生火,不一会这锅里的水就开始冒烟了。孟睐看着这口大锅,煮下自己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她已经吓的说不出话来,只是在一旁战栗。 眼看锅里的水越煮越热,水面上冒得烟也越来越大,孟睐隔着烟似乎看到另一个拄着拐杖的人走到了大王身边坐下,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孟睐毫无准备的就被力士抓了起来,正要往锅里扔,在半空中终于看清了大王身边的人是谁。 “且慢!”原来大王身边的人就是刚刚解救的那个小伙子,那小伙也终于看清了孟睐的脸,大声喝住力士。 力士把孟睐放回地上,孟睐早已经吓得瘫软,坐在地上哆嗦。 “父亲,昨日我不小心掉入陷阱里,划伤了腿,就是这位姑娘和他的随从,把我从陷阱里拉了出来,他们是我的恩人啊。”小伙子对大王说道。 “哦,快快给这位姑娘松绑,”大王听后对台下的力士吩咐道,说罢也快步走到孟睐面前,亲自把她扶起来,“姑娘是我们失礼了,我是这寨子的主人韦获,这是我的儿子韦陀,多谢你昨日搭救。”韦获说完身搭一躬,以示感谢。 孟睐下意识的回礼,可脑子却还是懵的,只觉得自己生死一线间,差点就要小命归西。 “来人啊,快给刚刚那几位贵客也松绑,咱们大排延宴,感谢这几位恩人!”寨子里一时欢呼声四起,一点都没了刚才恐怖阴森的气氛。 吃的是山珍,喝的是美酒,席间觥筹交错,自不必提,孟睐这也才缓过神来,慢慢回忆起韦获这个名字。 韦获这个人,孟睐隐约记得听父亲提到过,他是交州蛮族的领袖,由于朝廷的触手无法伸到交州这么远的地方,就想借这些土王酋帅之手羁縻统治,这韦获,就被封为交趾王。不过可能是不服管理,也可能是不愿接受盘剥,时叛时服,朝廷拿他也没什么办法,但达奚苏合此番来交州就食,有一个目的就是稳住这位韦获。 酒足饭饱之后,韦陀特地来到孟睐面前,再次表示了感谢,并邀请她在这寨子里走走看看。 原来这大殿后面还有不少房屋,都是民房一类的,供族人们居住,而令孟睐惊讶的是,这蛮族的寨子并不落后,并不如父亲或达奚苏合说的那样茹毛饮血,这些山民也从事着各种各样的工作,有的家庭专门编制麻布,有的家庭生产染料,有的家庭就是个小作坊,制作一些日常用品,虽然比较粗糙,但和普通的禾族村庄没太大区别。 在民房的外圈,则是田地,种了一些粮食,但更多的还是种植当地的瓜果,定期运到广州,宁州出售,换回一些日用品,也是这些山民们和外面世界交流的窗口。 刚刚走到了一个岔口,韦陀叫住了孟睐,“姑娘,你看这是什么?”说罢掏出了一个缺角的玉牌,上面粗糙的雕刻着狄族的飞马图腾。 第20章 各安其命 “啊,怎么在你这里”,孟睐接过玉牌,仔细看看是否有磕着碰着,这也是王异留给孟睐的一点点念想。 “哈哈,你差点被扔进锅里的时候,这玉牌掉出来了,我就捡了回来,好交给你。”韦陀笑了笑接着说,“不过你那犀牛雕刻的也不太像,有点太瘦了。” 孟睐不禁笑出了声,心想,这飞天神马她还觉得雕胖了,因为头上有个角,人家都以为是犀牛了。 韦陀还以为孟睐是开心,于是接着说道,“这种牌子,我们这里也有,只不过我们这里不产玉,这个送给你。”说着,韦陀掏出了一个金制的牌子,上面雕刻的是犀牛,恭敬的递给了孟睐。 孟睐一时恍恍惚惚,有点梦回幽州的感觉,心里不禁动了一下,接过这个金牌,打趣的说道,“你们这里的飞马才胖呢!” 韦陀也是哈哈大笑,“你还没见过犀牛,我带你去看看活的犀牛。” 原来这都是韦陀的小心思,这个岔口下去不多远就是豢养犀牛的地方,孟睐一直在幽州生活,当然没有见过犀牛,第一次见到这种脸上长角的庞然大物,不禁惊的张大了嘴。 正当两人聊的正开心的时候,孟睐一阵猛烈的呕吐,扶着犀牛圈的栅栏直不起腰。 “是不是中午吃的不舒服了?我们这里的饭菜确实不对你的胃口。”韦陀赶紧扶着孟睐询问。 “不是,我…我怀孕了。”孟睐慢慢说道。 韦陀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虽然还在微笑,但表情极其不自然,尴尬中透出悲伤。“哦…哦,你嫁人了。” “唉,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孟睐想起达奚苏合,似乎又要来一阵干呕。 “你丈夫对你不好?”韦陀试探性的问道。 孟睐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韦陀,默默的点点头。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韦陀说这话的时候差点没笑出声来,脸上的表情又归于自然,尴尬和悲伤一扫而光。 “这也不早了,韦公子麻烦你把我们送到大路上,我们还得赶回家中,这一天一夜不归,家里自然是担惊受怕。”说起达奚苏和,倒也给孟睐提了个醒,还是得先稳住这位大爷。 “啊…好,我送你到大路上。”韦陀也自知禾族人对蛮族多有惧怕,不方便送到人家的府邸。 眼看送这一行几人就到了大路边,将要分别,韦陀心里满是不舍,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着孟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孟睐也看出来了韦陀的心思,先开口道,“韦公子,我倒还有一个问题,昨日我们救了你,为何你看到我就要跑呢?” “这…我看姑娘长得像狄族人,狄族和蛮族…以前有过些不快,所以我就逃跑了…”韦陀倒是实在,全都实话实说了。 “哈哈,下次看到我,你可不许跑了。”孟睐看着韦陀的眼睛,轻轻的说道。 说罢孟睐就跳上车,吩咐马夫回府。马车开动,韦陀踮着脚眺望,直到看不见车尾,才怅然若失的回寨。 “你们几个听好了,今日回府,就说我们在外迷路过夜,今天遇到好心人指路就回来了,蛮族人的事情,半个字也不许提。”几人自然都是点头称是。 孟大小姐终于也是放松了下来,低头抚摸着那只金色的犀牛,脸上有了些许久未见的笑容。 “啊秋!”交州的事情我们暂且不提,我们荆州先锋王二公子倒是打了个喷嚏,“不知道谁又骂我呢。” “将军,您别胡思乱想了,不过就是这天天下雨,您有点着凉了。”小二在一旁搭话,小三赶快端过来一杯热水。 “这地方天气也怪,这段时间雨一直下个不停,这才四月中,不知道得下到什么时候是个头。”王截喝了一口水感叹道,这荆州的天气和幽州的疾风骤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相比,可是大有不同的。 “报告将军,朱将军请您过去呢。”门口一位小校过来报信。 王异点点头,穿戴整齐向着朱巡的大帐走去。这连天下雨,加上前段时间已经和流民达成了一致,除了日常巡逻的小队,并无什么人出勤,整个荆州军倒显得冷冷清清了。 “朱将军,您找我?”王异步入大帐,见朱巡倒还是面有难色,和帐外冷清的场面完全不搭,“是有什么难事吗?” “哎,白蜡已经三番五次来催促,我已经推脱了几回,所以想叫你过来商量。”朱巡翻眼皮看了一眼王异,便接着看手中白蜡寄来的书信,“今天白蜡可能要亲到军营,我看他对你印象挺好,和你父亲又是旧相识,你也一起参与一下。” “这白大王也是太心急了,夺回郢州又不是能着急的事情,他这么催促又有什么用呢?”王异不禁嗔怪白蜡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不是不是,催的是郢州的事情,但并不是夺回郢州。”朱巡看王异会错了意,便解释道,“最近半个月连日下雨,郢州部分地方已经发了大水,咱们荆州在上游还不明显,但郢州部分农民已经受了灾,田地被淹,房屋被毁。而这些农民很多都是荆州流民的亲戚朋友,白蜡是想和咱们合兵去救人啊。” “将军,救人不是应该应份的吗?白大王这要求也不算过分,为什么你要五次三番的拒绝呢?”王异听得疑惑,不禁问道。 “唉,你不知道,自从郢州被许给狄族皇亲国戚之后,基本就是他们自治了,我们在郢州没有驻军,也不能干涉他们的军政事宜,现在那些狄族人没有发出求救,咱们就贸然出兵进驻郢州,这…这就说不清了。”朱巡摊摊手,道出了这几次婉拒白蜡的真因。 “看来他们的牧场损失还是不大啊。” “那是当然,咱们的耕地是固定的,水淹了就是淹了,他们的牧场很大,帐篷也可以随时移动,目前的雨量来看,还不至于让他们求救,”朱巡望了望天说道,“目前看,他们也就是损失了一点牛羊。” 王异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还没发话,白蜡就已经推门进来了。 “将军,前几日咱们歃血为盟,最近却多次不愿出兵救我郢州农民,不知当日之约,是算数还是不算数了?”白蜡也是心急,不由分说,进门就是一顿质问。 朱巡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打的有点懵,竟一时语塞,王异赶快接过话头,“白大王,我们当然要救,不仅要救回郢州的农民,还要助您重回郢州。” “哦,既然要助我重回郢州,为何迟迟不发兵呢?再等半个月,这雨水越来越大,怕是想发兵也发不成了。”白蜡一听重回郢州,顿时来了兴趣,但也道出了疑虑。 “大王您想,如果我们此时发兵,私自闯入郢州,那些狄族的皇亲国戚一告状,说我们僭越军权,那怎么办呢?”王异见白蜡还算稳得住,便开口说道,“那时候不但救不了郢州的农民,朱将军也可能被撤职。如果再派来一个张玄这样的人做主将,您想这划得来吗?” “这…但那些人也不能不救啊。”白蜡最担心的还是那些农户的安全。 “您不要着急,您先安排那些荆郢交界的农民往荆州跑,我们会在关口接应,先救回一些人,那些郢州腹地的农民,先让他们往高处移动,不出半月,我们势必会去救人。”王异说完望了望朱巡,见他也点了点头,看来这也是目前可以折中的最好方案了。 王异看白蜡也默认了,便接着说道,“大王,你说这雨未来半个月会越下越大,不知郢州可以大到什么程度?” “这雨水今年本来就丰,加上郢州长江,汉水两岸的树木这些年已经被砍伐殆尽,都成了狄族人的牧场,今年估计不光咱们的农田,就连他们的牧场和牛羊,都要被水淹了。”白蜡冷笑一声说道。 “好,我们等的就是他们的牧场被淹,烦请白大王安排眼线,时时关注郢州狄族的动向,一旦他们撑不住了,我们就急奔郢州,我们不仅要救人,还要夺回故地!”王异说完,朱巡和白蜡都点点头,等待着一场倾盆大雨的到来。 南方虽然在大规模的下雨,但北方却是天气晴好,月光下的幽州,两人对坐饮茶,沉默良久后,夫人先开口道,“夫君,那密信里说了些什么?” 拔拔海日喝了一口茶,慢慢的说道,“那是一封关于粮食的密报,估计明天钱粮官就会在朝堂上呈报给皇上。”拔拔不禁叹了一口气,“北方小麦开始收割,目前情况很好,预计会是一个丰年。” “唉,我也知道你的心,想必其中大部分收上来的粮食,都是军屯贡献的。”贺楼夫人见拔拔海日点点头,继续安慰道,“你也要往好处想,至少北方的老百姓不会饿肚子了不是?皇上也会因此而开心的。” “咱们这位皇上,就像一只貔貅似的,只能看见进,而不能看到出,想必此番又会以粮食丰收为由,否认我的军制改革,我在这京师中的地位,怕是坐不稳了。”拔拔海日又望了望南方的天空,“最近听说南方在发大水,估计收成不会太理想,这下皇上也有更多理由不进行军制改革。即便是问起大家的意见,那些武将也势必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接着去搞府兵制那一套。看来我在幽州,也真是到了穷途末路。” “拔拔,咱们退一步想,军队种田多少也有好处,军粮不用朝廷出,各州郡自己就可以解决,那些将领也未尝不是在为朝廷分忧呢。”贺楼夫人拉着拔拔的手,希望能让他别钻牛角尖。 “夫人,你就别骗自己了,咱们都是领过兵的人,这些将领心里想的是什么,我心里和明镜似的。无非就是他们可以先收一道税,中饱私囊,他们也变得如地主一般,甚至连地都不是自己的,就可以白白拿粮食。这样的买卖,谁不愿意做呢?”拔拔锤了锤茶台,“他们要谋私利,我管不了,但长此以往,哪个士兵还想着去打仗,那个将领还能身先士卒呢?战力下降,朝廷又控制不住军队,怕是这江山,也坐不了多久了。” 贺楼夫人也是沉默良久,想不出还有什么话可以安慰丈夫,也只是给丈夫续上了茶水,轻轻的问道,“那你明日是要去朝廷上死谏吗?” “朝局如此,我去死谏,除了让我的颜面更加无光,我还能获得什么呢?”拔拔苦笑了两声,也放弃了进一步进言的打算。 “夫君,你既然也放弃进言,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贺楼夫人站了起来和丈夫行礼道,“咱们都五十岁了,时日也不多了,这一辈子多半都是在外征战,没过过几天安稳日子,如果你确实厌倦了这幽州,就随我走,咱们一起回老家,回到营州去。” 拔拔猛然的抬头,望着夫人,其实这个想法他也早已有之,只不过没有人敢去捅破这一层窗户纸。 贺楼夫人看出了拔拔眼中的犹豫,接着说道,“咱们出走营州,并不是认输了,你在那边,也可以进行你的兵制改革,组建一支战力强大的部队,如果一日朝廷有危难,自是可以挽狂澜于既倒,不愧你家几代英名,如果朝廷无事,也可以作为防卫,保咱们一方土地无虞。”说到这里,贺楼夫人也不禁老泪纵横,拉着拔拔海日的手说道,“走,这十六年我在幽州也待够了,咱们回老家。” 拔拔海日用他粗糙的大手擦了擦夫人的眼泪,思忖了良久,终于缓缓道出两个字,“回家。” 拔拔海日府邸,依然悬挂着一轮残月,只不过和刚刚相比,更显清亮。 第二天一早,照例上朝,拔拔海日比以往更早到了些,特地换了一身崭新的朝服和风帽,站在南门以外,看着这幽州城的样子。 不一会,开南门入皇城,拔拔也是一反往日沉稳的常态,左右顾盼这皇城四处,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但更像是在告别。 第21章 庙堂惊变 果不其然,上朝后第一个事情就是司农通报北方小麦收成情况,听到小麦收割情况良好,可以弥补南方水灾之空虚,皇上自是点头微笑,朝堂上也起了不少喝彩之声。 接着,司农开始汇报各州预计所产的粮食,其中军屯所占比例不小,而且比以往年度还有上升,皇上不禁看了一眼拔拔海日,拔拔也是笑了笑,皇上以为他是服软,也不禁松了一口气。 王截此时站在一旁,瞥了一眼拔拔海日,见他不自然的微笑和今日反常的举动,心中倒是升起了一丝疑虑。 “好,今年北方的收成估计会很好,这是上天的庇佑啊,证明我们目前的政令符合天意,这才会赐福于我们啊!”皇上看向拔拔海日,“这军屯所产的粮食,占了很大的一部分,军队几乎也是可以自给自足了,这也是个大好事啊!太师,你说这军制改革,是不是就可以放一放了呢?”皇上刚才看到拔拔已经没了脾气,便想着彻底坐实,也再逞一逞皇威。 “回陛下,今年收成如此之好,必定是我们的政令顺遂了天意,前几日老臣所说,是昏聩妄言,请陛下不要挂怀。”拔拔一边行礼,一边说道,“臣收回前言,这些时日让陛下劳神了,请陛下责罚。” “哈哈,太师也是为国着想,有什么可责罚的呢?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啊!”皇上志得意满的笑了笑,又望着众武将说道,“各位将军,你们对于此次军屯的丰收,有何感想啊。” 大家也是七嘴八舌,但无外乎就是“军队可以自力更生,给朝廷省下军费”,“将士们不战则耕,充分利用了军力等等”,就是没人提到饱了自己的小金库,把这粮食进了自己的口袋。拔拔海日听着这一声声的羞辱,脸上的笑逐渐僵硬,王截在一旁紧锁着眉头。 朝堂将散,一如前日,拔拔海日又是最后突然发话,“陛下,老臣还有一项奏请。” “哦,太师看来还有话要说,那就请讲。”皇上伸手示意拔拔继续。 “陛下,老臣最近自感体乏,自知已经不能胜任太师和大将军,请陛下免去老臣的太师和大将军之职,臣只愿回到营州老家,做个安稳的老翁。”拔拔说到这里,翻眼皮看了一眼皇帝,“老臣的封地平州,还有不少的流民,就让老臣把他们也带走,带到远离京师的营州去,就算是老臣为您效最后一点劳。” 拔拔此言一出,整个朝堂一片哗然,没人想到拔拔会突然请辞,也没人想到拔拔海日会放弃这花花京师世界,回到苦寒的营州老家。 就连皇上本人也一时摸不着头脑,虽然最近他和拔拔时常意见相左,但毕竟拔拔海日是先帝的托孤大臣之一,这自己刚刚即位半年不到,如果自己免了他的职,怎么和先帝的在天之灵交待呢?想到这里,皇上也是开口挽留道,“太师这是哪里话,我看你身体硬朗的很呢,还能给朝廷做贡献。而且你也是先帝遗诏的辅政大臣,四世的护国柱石,如果你走了,谁能担此重任呢?” 谁知拔拔海日已经下定决心,要走自己的路,铁了心的离开幽州,“陛下,老臣最近深感头昏体乏,恐是时日无多,就让老臣落叶归根,回到老家去。我的官位,我推荐太尉达奚哈达接替,他和我并肩作战数十载,又正是年富力强的岁数,必定可以担此重任。” 皇上见拔拔海日已经这样说,而且推荐自己的叔叔为接任者,看起来不像是闹脾气撂挑子,反倒真有可能是想落叶归根,退隐山林。皇上又想到拔拔海日最近昏招倍出,还敢和自己在朝堂上公然论辩,确实不合他的心意。倒也不如顺水推舟,把他送出幽州,做个眼不见为净。 于是皇上故作为难,思忖良久才说到,“太师既然这么说了,想必是确有此心,朕虽不舍,但也不敢不顾老臣的心愿,准奏拔拔卿返回家乡营州,那些平州的流民,就赏给太师做部曲,”说到这里,皇上又看了看达奚哈达,“拔拔卿太师这个位置,还是留着,即便身在营州,这尊荣还是要有的。这大将军之职,就由王叔接任。” 皇上说罢,拔拔海日和达奚哈达跪地谢恩,朝堂上也响起一片祝贺之声。唯有王截在一旁,默默看着拔拔海日,若有所思。 王截和一众官员出于礼貌,送拔拔海日上车先走,王截站在皇城南门外,望着拔拔逐渐向东远去的车影,心里有一点羡慕,有一点不解,但更多的还是忧虑。直到车影已经消失不见,王截才上了自己的车,向西郊而去。 进了自己的府邸,王截刚刚在书房坐定,就命王福去请大公子来。王福放下手中的茶水,便去请已经在家赋闲一段时日的大公子。 王淳自从前段时间在文馆的群殴中挂彩之后,就一直谨遵上命,在家里歇着,但也不知道皇上是有意敲打,还是有所忘记,一直没有下诏给他安排新工作,王淳在家里也是闲的五脊六兽,腾出时间来关注朝堂之事,所以王福一说父亲找他,王大公子三步并作两步就来到了书房。 “父亲,您回来了。”本来王淳准备问问自己官位的进展,但一看父亲一脸的愁容,就把这话咽回肚子里了,“是朝中出了什么大事吗?” “哦,也没有,没发生什么大事。”王截低头倒水,“就是拔拔海日辞官了,回他的老家营州去了。” “这…怎么会…”王淳不禁瞪大了眼睛,“前几日不是还和您针尖对麦芒嘛,怎么这说走就走了?”王淳稳了稳心神,接着说道,“而且父亲,您的老对手远离朝堂了,您怎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 “我担心就是担心他这个说走就走啊,他心中还有未了的事业,此行估计并非真心,但我并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自然是有些担忧。”王截喝了一口茶,“另外,他若在朝中,固然稳得住局势,皇上的一些做法不对的,他也倒是敢于指正。现在换了达奚哈达这么一个莽撞人当大将军,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呢。” “也是,现在这军权落在达奚哈达手里,真不好说会变出什么花活来,”王淳虽然涉世未深,但对于达奚哈达的种种行径还是早有耳闻,“那拔拔请辞的时候,有没有流下什么话,提什么要求?” “嗯,这也是我的第三个担心,他要把自己封地上的流民都带到营州去,说是为了带走流民给朝廷减少威胁,但我倒觉得他是要自己当地主,给自己留下些人当武装啊。”王截冷笑一声。 “我倒不这样觉得,拔拔之前就曾极力推崇过分地于流民,他现在告老还乡,还要刻意给自己扣上一顶大地主的帽子,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王淳沉吟了片刻,“我隐隐感觉,武装是没错,但未必是为了当地主,既然前些日子他对于兵制那么失望,会不会是想自己做个尝试,按照他的构想组建一支军队?” 王截想了想,倒是也点了点头,还没等他开口,门外已经有人高呼,“圣旨到!” 王截和王淳急急忙忙换上官服,跑到前厅接旨。原来是王淳迟来的加封,终于到了。 “太傅王截之子着作郎王淳,任上恪尽职守,护卫有功,临危不惧,人品高洁,特擢升为检校御史。”礼官见王淳已经跪地接旨,便宣读了上意。 王淳接过圣旨,谢过礼官,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是落地了,自己不禁长舒一口气。父子二人再次返回书房,商议对策。 “看来皇上是看我这人刚正不阿,所以安排我来做这个检校御史的活儿?”从着作郎到检校御史,也算是升了官,王淳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得意。 “淳儿,虽说是擢升,万不可掉以轻心啊,着作郎只不过是你初任官场的一个跳板,大多数世家公子都会经历这一遭,而这检校御史,才是你入仕的第一个正式官职。”王截深知宦海沉浮,如履薄冰,不由得继续提醒儿子,“这检校御史的位置,也是个得罪人的官儿,你可以看到别人不想被看到的,要去查别人想要掩盖的,其中利弊,你要权衡好,莫不可让你这刚正的性格害了你啊!” 王淳也深知父亲教导的是,微微皱着眉点了点头。 “当然你也不必太过紧张,”王截笑了笑,拉着儿子的手来到书房门口,“唉,这怎么说下雨就下雨了?” 幽州落雨,荆州这边就更显得雨大了,王异坐在朱巡的大帐内,二人面色紧张,像是等待着什么消息。 原来,这几日荆州还是在持续的下雨,江水下流,郢州的灾情越来越严重,不少有地的农民由于土地被淹,也暂时成了流民,如果长此以往,恐怕也会形成一股流民武装力量。 “咱们荆郢交界处的接应工作,做的怎么样?”朱巡对帐下的将校们问道。 “但凡是可以接应的受灾农民,我们都从关口接应到荆州来了,并且提供了住处和食物,这请您放心。”答话的将领出列行礼,沉吟了一下接着说道,“但郢州腹地受灾的农民很多,一时半会转移不到郢州,我怕一是百姓受灾,人员伤亡,二是激起民愤,恐怕有也起义之势啊。” “唉!”朱巡不禁捶了捶书案,“郢州那边狄族人的情况如何?” “由于雨势很大,那些狄族人把帐篷都搬到了高处,他们倒是生命无虞,但是他们的牧场大多被淹,牛羊也是被冲走了不少。”帐下答道。 “这朝廷也是,看来真是不在乎这长江以南州郡的处境,这灾情都这么严重了,居然还不下旨让我们去救人。可有狄族人发来的求救?”朱巡见台下人摇摇头,又望了望窗外的雨,有点沉不住气了,“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啊,不如我们直接策马东奔,先去营救被困的百姓?” “朱将军不可!”王异在台下,大喝一声制止到,“白大王这些天没有过来催促,势必是已经找到稳住阵脚的办法,撑一段时间是没有问题的。而且我们等了这么久,等的就是一个师出有名,如果现在发兵,无异于前功尽弃啊!” 王异见朱巡沉默不语,接着说道,“而且如果狄族人不求救,我们发兵而救,我们怎么样和狄族人谈收回郢州的事情?如果错失了这次机会,可能我们再也无法兑现和白蜡的承诺。” 朱巡抬头怒目看着王异,王异也是挺胸抬头,看着朱巡,正在二人僵持不下之际,一名小校急匆匆跑进大帐,浑身湿淋淋的,喘着粗气,跪在帐下,“将军,圣旨到了!” “啊?什么消息?”朱巡一听是圣旨来到,快步走到帐中,从小校手中拿过圣旨,打开一看,脸上有一丝欣慰,但更多的还是失落,看来所言之事和郢州无关。 “将军,圣旨所言何事啊?”王异看朱巡表情复杂,不禁提问道。 “也算是好事,皇上正式加封我为荆州军主帅了,还有你王异,你也被正式加封为偏将军了。”朱巡看到圣旨所写,并不意外,朝廷中人都知道张玄是个什么货色,死了也就是死了,掀不起什么波澜,朱巡征战沙场数十载,接替主帅的位置也是理所当然。至于王异,毕竟也是高门公子,加上前段时间和白蜡握手言和有功,加封一个偏将军倒也是实至名归。 台下的将校们,也纷纷从刚刚紧张的气氛中放松了下来,祝贺朱巡和王异荣升新职。 “好了,现在还不是时候庆祝,咱们正事还没说完呢,”朱巡喝住众人,“这圣旨来的也不是时候,弄得我们这些人心惊胆战的。” 一时无人发话,朱巡刚刚稳了稳心神,准备接着劝说大家发兵,只听得又是一声呼喝,另一位报信小校跑进了大帐。 朱巡打眼看了看这位小校,认出他原本是在荆郢关口守卫的,便有点不悦,“不好好在关口接应灾民,跑到大营来干什么?” 第22章 江边城外 “将军,荆州大水,狄族农场多数被淹,牛羊损失无数,狄族人扛不住了,向咱们发出求救!”小校也就顾不上解释了,先把这要紧的事情传达了再说。 只见帐内的将校都站了起来,摩拳擦掌,准备奔赴郢州,只等朱巡一声令下。 “好,机会可算是来了!王异,还是由你来做先锋,先去营救狄族的大地主,之后能不能收回郢州,就看你表现的如何了!”朱巡知道谈判的时候还得王异上,便安排他去营救贵族,卖个好感,“副将,你带五千人深入郢州腹地,先去解救受灾的农民,如果可以安置则就地安置,不能安置就先拉回荆州,记住救人要紧!我和那白蜡也算是打过几次交道,我先去稳住他,与他合兵一处,在荆州关口接应你。” 朱巡安排完毕,各个将领纷纷领命,准备赶赴郢州,王异作为先锋,自然也是整装待发,他原本正在安放马鞍,在马的另一侧,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 “江裳,你也要随我去郢州吗?”原来是王异看见了前几日结识的女兵,不禁叫住了她。 “将军,我们少年兵无父无母,哪次不是我们打头阵,”说着,江裳翻身上了马,冲着王异笑了笑,“您是先锋,我们也是快马,自然要随您一同去郢州救人。” 王异听后也是哈哈大笑,先头部队已经集结完毕,除了几十人的少年兵团,还有几百精兵。王异见状,也上马在前,高呼一声,这支开路的先锋便冒着大雨,策马扬鞭,向东往郢州疾驰而去。 由于是快马行军,不过两天的时间,王异率领的先锋已经过荆州关口,进入郢州境内,沿着汉水继续向东,准备深入郢州腹地,搜救狄族的贵族。 行至汉水旁,只见河上漂的满是床板,房梁等物件,也有不少的日用品,一看都是老百姓的日常用度,王异不禁感慨,“都是辛辛苦苦日积月累攒下来的,这一场大水说冲就冲了,真不知道以后怎么再建起来。” 王异对江裳本来就有几分青睐,江裳由于骁勇善战,也是少年兵团的领袖,因此二人一直策马并行,此时搭话道,“将军是世家子弟,还能有如此悲天悯人的心思,实属不易啊。” “唉,我不过就是生的好了些,又有什么别的可称道的呢?”王异虽然生在幽州,长在府邸,但由于生性顽皮,喜欢四处闲逛,身上和贵族气息并不浓重。 王异话音刚落,看到似乎远处有人沿着江冲了下来,在湍急的江水中和浪涛搏斗,身边还飘着一些牲畜。 “先救人!”王异一声令下,几十人便手拉着手,慢慢朝着汉水移动,硬生生造出来一道拦江锁,那被水冲走的灾民,顺着江水,迎面撞上了这条人肉锁链,被顺利的救了起来。 这灾民躺在江畔的滩涂上,大口喘着粗气,也算是劫后余生了。过了一会,他才爬起来,对着刚刚救人的将士们抱拳行礼,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 “小兄弟,你是怎么落水的呢?”王异打量着这个灾民,也就是十三四岁的样子,比自己要小两岁,从面孔来看,应该是个狄族人,但打扮的又十分朴素,并不像是富贵人家的子弟。 “回将军,我是这汉水旁边地主家里放羊的,这两天放羊在外,被大雨阻断了回去的路,就先在岸边高处等着,”这小伙擦擦脸上的水,“谁知道羊群遇水受惊,四处逃跑,有的羊失足掉入水中,我心急想把它们拉上来,谁知道我自己也被江水冲走,漂了有几里路,才被您救上来。” 王异听后笑笑,“兄弟,那羊冲走了就冲走,哪有你自己的性命重要?干嘛冒着危险去捞牲口呢?” “将军有所不知啊,我们这些放羊户,其实和昔禾族的佃户种田也是一样的,我们也要给地主交租子,这少了一头羊,我们的日子就难过一分,这才铤而走险下水的。”放羊娃叹气说道。 “那你知道你们狄族人受灾严重的地方在哪里嘛?我们此番来到郢州,就是来救人的。”江裳也开口问道,想看看自己应该兵向何方,要不这样没头苍蝇似的乱跑,也没个头绪。 “现在咱们在汉水边上,长江以北,这里其实还并不是人最多的地方,人最多的地方是在长江以南,估计那边如果江水四溢,受灾也会很严重。”狄族小伙说道。 “好啊,那咱们就快到江南去救人,还等什么呢?”王异是个急性子,听完就上马要走。 “将军有所不知,长江如此之宽,风和日丽的时候都要依靠船只渡江,此时江水泛滥,哪里去找船只呢?我们渡江可以说是难比登天啊。”江裳在江陵长大,多少还是熟悉一些。 “将军,您可能近几年不在郢州,在长江江心,这些年慢慢形成了一个沙洲,江水平时就从这沙洲两侧流过,我猜此时沙洲还没有淹没,我们可以先在这小岛上拉个绳索,将士们就可以随着这个绳索过江了。”放羊娃常年在郢州过活,因地制宜提出了一个点子。 王异想了想,确实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好,请小兄弟带路,我们先去找这个沙洲。” 进了郢州就方便了许多,不到一个时辰,就赶到了这沙洲旁边,沿途还救了不少如放羊娃这样的狄族农户,这支救人的队伍也是越来越壮大。 王异到了这江边一看,和他想的并不完全一样,沙洲倒是还在,没有完全淹没,但由于水位的上升,两侧的分流比猜测的宽了不少,已经各有百丈左右宽了,很难直接涉水过江,官兵们看着滔滔江水,一时想不出好办法。 正在大家一筹莫展之际,王异问左右道,“咱们可有人带了强弩?”还真有将士带了强弩而来,王异接过这强弩,端详了一番,“这玩意可以打多远?可以打到那沙洲上吗?” “估计问题不大,这强弩百丈以上是可以打的。”持弩的官兵回答道。 “好,那就有办法了。”王异找人拿来一团不粗的麻绳,捋顺了之后,看长度足够跨到沙洲上,便把这麻绳的一端紧紧系在弩箭的后端,这弩兵把强弩拉满,朝着沙洲方向的半空中射去。弩箭穿过空中发出嗖嗖的响声,地上的细麻绳也快速的被带上了天空。片刻之后,强弩不偏不倚,正好扎在了沙洲的中心。 “咱们已经大功告成一半了,下面就看咱们哪位的水性好了。我长在幽州,自幼没怎么见过大江大河,这下水的活儿,还得看各位显显身手。”王异知道自己泳技不佳,便看看军中是否有这浪里白条。 果然是荆州的兵,游泳是小意思,一位身材高大的小伙子出列,“我自认泳技过人,谨听将军安排。” “好,你把这个背在背上”,王异又找来一捆大麻绳,比刚刚射箭的粗了不少,一端系在岸边木桩上,把剩下的交给这个小伙子,“你顺着这细绳游过去,如果支持不住就抓着这绳子走,只要上了沙洲的岸,把大麻绳找个地方系紧,就算大功告成。” 这对江边长大的孩子不叫事,没过多久,就背着绳子连游带拽,登陆了沙洲。 王异见大麻绳的那一端已经系好,便回身对大伙喊到,“兄弟们,咱们也该忙活忙活了,把马匹在岸边拴好,咱们拉着这根大绳子到沙洲上去。”说完就把自己的马拴好,准备下水,猛然又回头看着那个弩兵,“你的弩可别忘了,咱们还得去对岸呢。”说罢自己背上另一捆粗麻绳就下水而去了。 有了绳索的辅助,渡江就方便多了,王异又用同样的方法从沙洲到了长江对岸,没用多久,虽说是骑兵改成了步兵,但这大部队总算是安稳的过江了。 王异到了江南,才发觉这边确实是居民更多,沿着江水看到不少建筑物,可以想见平时歌舞升平时的热闹场景,可惜大部分都被水淹了,如今空空如也,着实可惜。 王异仔细看了看江南的地形,才发觉救人是更加困难,原来江南侧除了长江之外,还有许多湖泊大泽,而最近的降雨导致水位飙升,原本是一片片单独的大湖,现在都连成一片了,陆地反倒成了一个个孤岛,相互无法连接,隐约看到近处的几个小岛上似乎有人,但却无法触及,王异没想到自己过了长江也无用武之地。 却见江裳带着少年兵团,沿江找到了几支冲散的小船,又拖着几个冲掉的门板,朝着王异而来。 “将军,这里有几艘小船可以用,可以先把老人和孩子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如果不够用,就先用这大门板凑活凑活。”江裳放下手中的门板,对王异说道。 “好,咱们分一分,几十人一组,分头去救人。先把老人和孩子送到安全的地方,身体好的,拉上他们和咱们一起救人。也安抚住他们,不出两日,大部队就来接应我们了。”说罢王异也托起一块门板,和江裳一道,向迷雾中的小岛游去。 只见这小岛上,平躺着一位妇人,对于王异的呼喊没什么回应,王异和江裳手扶着大门板,很快在小岛上登陆。 “大姐,大姐我们来救你了!”王异冲到这妇人身旁,继续大声呼喊。 可是没有任何回应,二人这才看到她身上有血迹,应该是在被洪水冲荡时所伤,江裳过来探了探这妇人的鼻息,看着王异摇了摇头,看来还是来晚了。 “唉!”,王异一拳砸在沙滩上,懊悔着自己来晚了一步。只见妇人身旁还有一个竹盒,似乎隐隐约约有声响,倒是把王异吓了一跳。 江裳倒是胆子大,走过前去打开了这个竹盒子,“这里有个孩子!”江裳又惊又喜的喊道。王异看这孩子还在安然酣睡,一颗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了。 这时小分队其他的少年兵也陆续上岸,王异抱起这个竹盒,对众人说道,“虽然这母亲没救成,但救了一个孩子,也算是积了德,来,把这孩子送到安置地,以后就留在咱们军营里长大。” 谁成想并无人搭话,大家都低着头,没有人接过竹盒,甚至都没有人多看这孩子一眼。“这,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不愿意带这孩子走?” “将军,你有所不知,你看这竹盒下面垫的衣服,”原本江裳一直抿着嘴在一旁站立,见众人果然爱搭不理,便忍不住开口解释,“这衣服是老式的狄族军服,十六年前狄族人攻入郢州的时候,大多穿的就是这套军服,我们的父母大多是在这个时候…大伙不想救这孩子,就是这个原因。” 王异竟然一时语塞,本来想好言相劝,但毕竟人家受得是杀父之仇,怎么可能几句话就劝得回来呢?王异也只是涨红了脸,低头无语。 “兄弟们,咱们不能见死不救,”谁知江裳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即便他父亲是狄族老兵,这十六年了,谁知道现在在干什么呢?说不定就是个普通的农户,和咱们老百姓一样,又有什么可记恨的呢?” 见大家还是无动于衷,江裳接着说道,“你们想想,他父亲是狄族兵,和这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呢?”大伙中有人开始点头,江裳便趁热打铁,“我们当初不也是一个个孤儿吗?可能也是被狄族的将领救到狄族的军营里,长到两三岁才送到这荆州,现在人家受了灾,咱们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这孩子死掉吗?” 说完,江裳抱起竹盒往大木板上一放,“走,咱们回到大陆上去!”大伙也算是默认了,一行人围绕着这块大木板,向着大陆游去。 这时岸边已经站了不少解救出来的狄族百姓,中间簇拥着一位中年人,看起来是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大人。 牧羊娃分开众人,在老者面前下跪行礼,“贺拔大人,这是荆州军的先锋王异将军,就是他们把我们的族人救到这里的,我也是被他们从汉水里拉上来的。”放羊娃见老者可能还不认识王异,连忙帮着引荐。 “哦哦,王将军好,我是这里的教书先生,我叫贺拔猛,感谢您带兵过来营救,否则我们都会葬身鱼腹啊!”贺拔身搭一躬,感谢王异的前来。 “哦哦,老先生言重了,救人于水火,本来也是我们的职责所在。”王异刚刚以为这“大人”是位地主,这才反应过人狄族人里大人是尊称,这位老先生受人尊敬,虽然未见得是大地主,但也得叫一声大人。 “王将军,这竹盒里的孩子…”说着,贺拔猛看向了竹盒,看到了孩子身下垫着的军服,不禁瞪大了眼睛,“请问这孩子的母亲身在何处?” 第23章 入主郢州 “遗体在那边的一座沙洲上,她身上有伤,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没有了…”王异向着大雾中指了个方向,不禁也低头叹息,“我们看这孩子还在酣睡,就把这孩子带回来了。” “尔朱兄弟,老天有眼,你的孩子还是救下来了!”贺拔猛两行热泪奔涌而出,“弟妹她舍不得你,随你去了,希望你和弟妹在南海天国不要惦记,我会扶养这个孩子长大。” 王异见这孩子似乎是这位贺拔先生的故人之子,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得等着他哭完,再听他细细解释。 “将军,这孩子的父亲叫尔朱天荣,本是军人出身,十几年前来到这郢州安居,脱了军服,当了农民。”贺拔先生止住了哭泣,缓缓的说道,“这些年他接纳我们这些狄族人在郢州安居,帮我们安排住处,寻找营生,前些年我流落到这长江边,也是他帮助我建了几间学堂,四处劝说族人带小孩子过来上学,我才能在这郢州安稳下来,这没成想…”说到这里,贺拔又哭了起来。 “唉,没成想这几日发了大水,尔朱兄弟邻家不远是几个禾族的农户,由于地势低洼,夜间房屋被冲毁,人也被卷走,尔朱兄弟要去救人。可无奈洪水太凶,人没有救出来,他自己也溺水在了河道里,直到昨日我们才把他的遗体找到。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受此劫难啊!”贺拔先生边哭边说,旁边的狄族灾民也流下了眼泪。 王异得知这孩子的父亲是为救禾族农民而死,心中不禁升起敬意,也对于刚刚自己人对搭救孤儿的犹豫感到惭愧,于是发话到,“找几个水性好的兄弟,把刚刚岛上那位嫂子的遗体请回来,也方便和这尔朱大哥合葬。” 贺拔先生又是一阵千恩万谢,身边的灾民也无不是对荆州兵点头称赞。 “老先生,我们想和郢州的狄族高门商量一下,看看怎么恢复这郢州元气,不知道他们大多都居住在哪里呢?”王异看现在民心向自己这里靠拢,便想着赶紧和贵族们谈判。 “哦哦,这郢州不发洪水的时候,原本有两个大湖,一个叫东湖,另一个叫汤湖,现在我们这里就是汤湖附近,只不过发了大水,现在看不出来了。”拔拔介绍起郢州的地形,“由此处往北几十里,就是东湖,东湖和长江中间,原本夹着一座武昌城,但由于禾族人迁走,狄族人进驻,那城池也逐渐荒废了,日常那些贵族都居住在城边,现在发了大水,我猜他们可能会转移到城内。” “多谢先生指点,那我们就准备分兵去武昌城里了,不过您放心,我们也会留下人来守卫,不出两日,就会有大部队过来接应,您暂且带着大伙在这高处避一避。”王异想要赶快去谈判,但又怕安置不好这些灾民,于是安排道。 “将军,您愿意来救我们,我们就知道您的真心实意了,大伙在这里很安全,您不必挂怀。但我也想与您一同前往武昌,”贺拔先生抱拳道,“有些贵族的孩子,我也曾给他们教过课,多少还有点薄面,不论您和他们谈什么,我都愿意帮忙。” 王异想想,这样确实也更加周全,于是分出一半人马,由自己和江裳领着,带上这位贺拔先生,时而徒步向前,时而涉水游泳,向武昌城挺进。 已经进了郢州腹地,加之有人带路,虽然一路上需要时而涉水,不过一个多时辰的光景,就已经赶到了武昌城下,这时天色也已近黄昏,一行人赶快入城找人。 王异在城里走着,一边四处观望,一边心里默想,这武昌城确实凋零,不过也许并不是这洪水所致,不少房屋看上去已经挺久没人住过了,一些店铺也是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个门帘,道路也是破破烂烂,如今这洪水一冲,整个城市更显得萧条至极。 不过一行人找了一圈,也没看见所谓的大地主,在城里破屋子中避难的,都是一些平头百姓,他们也不知道那些贵族的去向。大伙垂头丧气的在城里汇合,谁都是一无所获,这时还是贺拔先生发话,“我想到了,他们一定是躲在高处了!”说着,指向了城西的一座高楼,确实那里不会被水淹没。 “他们倒真会找地方,自己躲在楼里,也不管自己部曲的死活。”王异不禁气哼哼的说道,“这是个什么地方?” “将军,此处名叫白鹭楼,原本可以眺望长江上的船只,可以作为敌楼之用,但现在没有战事,就成了这些高门贵族的宴饮之所,我猜如果城里没有,那他们一定就藏在这里…”不等贺拔先生介绍完,王异就迈开步子,朝着这白鹭楼走去。 王异也是憋着气,三步并作两步就登到楼上,啪的一声推开门,果然大堂中坐着不少衣着华丽的狄族人,一个个谈笑自若,每人面前还摆着饭食。 王异怒目看着这群人,中间坐着的似乎是领头的,穿着尤其华丽,便大喝道,“各位,外面都淹死人了,你们还有心情在这里谈笑风生,好雅兴啊!” 大伙被这突如其来的几十号人吓住了,毕竟都是身带利刃,一下子屋子里鸦雀无声。缓了片刻,中间的人才慢慢说道,“这位壮士,我们是在这里躲避洪水的,在下独孤言,敢问您是?” “哦,那求救信就是你发的,我就是荆州军偏将王异,过来救你们的,不过看这个意思,你们也不需要营救了?”王异回忆起来将校报信的时候,似乎是听到一个叫独孤什么的,估计就是此人无疑了。 “不不,王将军,确实是我写的求救信,我们的族人不少都受了灾,急需您的帮助啊,”独孤言一听是正规军来了,马上站了起来,“我们实在是无力救援,才劳烦您的大驾啊。” “无力救援,我看你吃的倒是挺香啊,我们这几十个兄弟进到屋来,你们不但一口水也没给,我们顶风冒雨的赶来郢州,你们连一句谢谢都不说。”王异看了看天,“我只好把这情况如实的告诉我的父亲王截,劳烦他老人家禀报皇上了。” “别别别,不知道是王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我该死该死。”毕竟是人的名,树的影,王截是当朝太傅,他的儿子,这些狄族小贵族巴结都来不及,哪里还敢招惹,“各位兄弟们辛苦,快坐快坐,我安排人去给弟兄们准备吃的。” “吃的就不必了,外面还有不少人饿着肚子呢。”王异在独孤信对面坐下,“独孤大人,你知道这次郢州为什么发大水吗?” 独孤信紧张的搓了搓手,“啊…可能是今年雨水太大,河道也多年没有修缮了,所以才…” “放屁!”王异一看对方是个软柿子,这谈判就好办了,拿出自己世家公子的做派来了,“就是因为这些年你们把长江,汉水两岸的大树都砍了,做什么草场,河道根本就不稳固,才引得这次大水!”王异掏出兵刃,放在桌上,“说,想流放到哪里,我帮你办。” 听到自己要被流放,虽然知道这是王异的气话,但他毕竟是太傅之子,这些小贵族都齐刷刷的跪地求饶,“我们从未犯罪啊,请王将军给指条明路!” “好,办法倒是有,这郢州你们是待不下去了,毕竟是你们的原因把这大江毁成这样,流民也容不下你们了。不如你们都迁到兖州,我可以求我父亲给你们个安置。”王异故意沉吟了一下,“不过你们的部曲佃客,都不能带走,并且要给他们留下自由身,在兖州你们也不会再有土地和部曲了。” “这…公子,去兖州没有问题,但我们的贵族身份还在,土地和部曲都是皇上赐给我们的,怎么能说拿走就拿走呢?”独孤言虽然懦弱,但并不傻,他知道自己贵族的身份就算太傅也拿不走。 “大人们,我平时教你们孩子的助人为乐,你们不都很支持吗?怎么这时候倒听不进去了?”贺拔先生终于找到了自己发光发热的地方,对着小贵族们质问道。 “没你说话的份!”独孤言一句话就把这位教书先生怼回去了,贺拔出师未捷,当英雄无望。 “啊,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不如这样,”王异知道如果对方死死抓住贵族的身份不放,自己也无力反驳,便松口道,“你们到了兖州要地要人,无非就是想有个收入来源,这样,你们给这些部曲自由身,他们也留在郢州,但他们每年收成的十分之一,会分给你们,你们在兖州,也不用专门操心费力了,如何啊?” 独孤言想了想,这确实也是个办法,但十分之一确实比现在低的太多,“王将军,十分之三怎么样?如果可以,那咱们今日定下契约,我们尽快迁到兖州,我们可以不要兖州的土地,也给这些部曲自由之身。” 许久未发话的江裳说道,“各位,国家的税负才是十分之一,你们一年要收十分之三,不怕太傅知道吗?” 独孤言望了一眼江裳,才发现是个女兵,一时来了兴趣,“哦,这里原来还有一位巾帼英雄,请问尊姓大名?” “我是少年兵团的统领,我叫江裳。”江裳咳嗽了两声,“十分之一的收成都分给你们,足够你们在兖州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了,你们别得寸进尺了。” 独孤言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江裳,脸色突然大变,满脸堆笑,“是是,姑娘说得对,十分之一已经不少了,再高了我们也没良心了。”又看着王异,“王将军,咱们今日就签个契约,等大水退去,我们就前往兖州。兖州的安置,也请太傅费心。” 王异虽然诧异于江裳几句话就说服了独孤言,但也怕独孤言变卦,立马叫人拿来纸笔,当堂签下契约。这答应白蜡重回郢州的事情,终于算是有了眉目。 谈完这些事情,王异一行人走下了白鹭楼,外面的雨终于停了下来,已然是满天星斗,大伙赶紧在武昌城中找了个破房子安顿下来。 这一白天的折腾,大伙实在是累的够呛,也可能是大功告成,心里没了包袱,很快屋内就响起了鼾声。 不过王异本来就兴奋过度,激动不已,加之鼾声确实太大,对于之前在大营里都是一个人住的公子哥来说,确实是太吵了些,王异翻来覆去烙烧饼,就是睡不着。 王异一着急,翻身爬了起来,准备到屋外的街上看看,等有了困意再回来休息。 刚刚走了没两步,就如同说好了一样,江裳也在往外走,二人碰了个对面。 王异心里有鬼,自然是主动打了招呼,小声说道,“你也睡不着吗?这么晚了往外走。” 江裳指了指外面,意思是不要打扰别人休息,去外面说话,二人出得门来,在不远处找了个台阶并肩坐下。 “江裳,今天多亏了你啊,要不然这狄族婴儿也救不下来。”王异没话找话,先打破了僵局。 “唉,我知道兄弟们的心,毕竟当年的血战我们失去了父母,面对杀夫仇人的孩子,很难伸出援手的,”江裳晚上披散了头发,在月光下更多了几分温和,少了几分英气,“但上一代人的纷争,就在上一代结束,那个婴儿又犯了什么错呢?” 王异光顾着看江裳了,根本就没注意她在说什么,两个眼睛发直,江裳说完了,他才意识到自己该说话了,“上一代…对,上一代人的事情都结束了,不过我也是没用,一到关键时刻还是得搬出我老爹,上次在白蜡那里是,这次在白鹭楼也是…”说着,王异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将军,有时候我也羡慕你,你有父亲母亲,虽然现在不在身边,但你还知道思念的感觉是怎样的,我没有见过我的父母,甚至连应该想念谁都不知道。”江裳说着说着有些伤感,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没事的,你也可以把我的父母当成你的父母…”王异这也太着急了,把心里话说出来了,马上反应过来不对劲,“啊不是,就是说我父母很好的,如果你到了幽州,他们一定也会把你当成女儿看待的。”似乎这么说也不对劲,借着月光王异都能看出来江裳脸涨的通红,只好转移话题。 “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了,你还是真厉害,几句话就把那些地主说服了,用一个明显低的价格就换了部曲们的自由身。”王异为了避免尴尬,赶紧捧了两句。 “如果没记错,兖州是太傅大人的封地,还是谢谢他老人家,如果没有这块封地,我们连谈判的机会都没有,”江裳谦虚的说道,“可能是那些地主良心发现,接受了咱们的条件。” “我看那地主看你的眼神都不对了,像是以前见过你似的,盯着你看了半天。”王异说道这里,还有点不高兴。 “将军你说笑了,我三岁就到这军营里来了,几乎没再离开过荆州,他又去哪里见我呢?”江裳笑着说道,但话语中又透着一丝遗憾。 “也是,不过有可能是你在三岁前见过呢,那时候发生的事情你也都不记得了?” “三岁前…我还有一点点片段的记忆,我记得冬天会下雪,我在一个大院子里跑来跑去的,那里应该是有一对夫妻,但样貌我完全都记不得了,”江裳使劲回忆十二三年前的事情,“不过你看这郢州几乎是不下雪的,我三岁以前一定是在北方,说不定我还真去过幽州呢?” “哈哈,如果你真去过幽州,咱们俩年纪又相当,指不定咱们还一起玩过泥巴呢。”王异说完,二人都笑了起来。 这时,一阵风吹来,将江裳披散的头发吹乱了,有一绺头发吹到了面前,王异也没有多想,帮她把这一绺头发抚到了耳后。 二人原本也没觉得什么,但突然四目相对,怦然心动,便赶紧各自转过身去,一时沉默不语。 “啊,这也不早了,明天还得去救人呢,咱们都…都各自早些休息。”王异为了避免尴尬,结结巴巴的说道。 江裳也是不好意思的行礼告别,二人各自进屋休息。王异一方面是可以睡个好觉了,另一方面也把去交州的计划忘到九霄云外了。 第24章 沃野之变 之后的两天,雨势已经止住,王异一行人继续在郢州搜救灾民,宣布这些部曲都已经获得了自由身,部曲们不论狄族还是昔禾族,都是千恩万谢,欢欣鼓舞。大部队也已经到了武昌城,带来了不少救灾物资,老百姓的生活也是逐渐在恢复,地主们如何搬走,郢州如何复建,都是后话,咱们暂且不提。这一场大雨翻滚起的波涛汹涌,终于是暂时平息了下来。 南方的小贵族要迁徙,北方的大贵族也在准备着搬家,这眼见已经快要五月了,拔拔海日准备赶在五月初离京,这几日正在家里打点行装。而今天,似乎换了一身简单的行头,急急忙忙要出门而去。 “夫君,你这是要去哪里?”贺楼夫人见拔拔一身素衣,也没有带几个随从,似乎不是要去见客,倒像是有什么秘密活动,“咱们还有两天就要回老家了,你可别乱跑了。” “哈哈夫人,我只是去趟牢房,见个年轻人,一时半会儿就回来。”拔拔笑了笑说道,说完便出门而去,轻装简行直奔牢房而去。 牢房在幽州城南郊,离着城墙不远,没用多久拔拔就到了大牢门前,缓缓走进大门,向着深处走去。 牢狱里是一个个的小隔间,乌烟瘴气,昏暗不明,拔拔一边走一边看,走了有几十步,在一个小隔间外停了下来,只见这号房里关的是一位年轻人,规规矩矩的坐在床板上,虽然是蓬头垢面,但看上去身形依然挺拔,像是一块硬骨头。 “在这里关了快一个月了,也没磨掉你的坏脾气啊。”拔拔在牢房外慢慢的说道。 那年轻人抬起头来,似乎认识拔拔海日,便起身行礼道,“拔拔大人,我一时冲动,被关在这监牢,估计不久就会被流放,辜负了您的心意,我惭愧至极。” “孩子,我当初选你来太学,就是看中你能吃苦肯努力,没有那些禾族高门的坏毛病,即便你犯了错误被流放,我还是要帮你一把。”原来这个小伙子就是一个月前大闹文馆的寒门太学生,因为带头寻衅滋事,正在关押,等待流放。 书中暗表,这小伙子名叫秦道,是湘州的寒门出身,多少代人都是务农或做点小买卖维持生计,凭着自己勤学苦读,成了一个才识渊博之人,但苦于贵族和寒门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只得委身在湘州,当个私塾先生挣钱度日。是拔拔在湘州平定起义时发现了他,把他一直带在身边,直到推举他加入太学。 拔拔一番话,说到了秦道的心坎里,他跪拜在拔拔面前,一边流泪一边说道,“感谢拔拔大人的知遇之恩,如果有一日我能离开这大牢,一定投奔到太师的麾下,报效于您!” 拔拔上前一步,“孩子,这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想想是谁让你沦落至此,让你这个家族几代人抬不起头来?你已经被确定要流放到沃野镇,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给你安排一个军中书记的工作,不会干那些杂役的活儿,我也会定期派人和你联系。”拔拔看这孩子已经死心塌地,便进一步打了亲情牌,“我知道你担心远在湘州的老母,我已经在营里安排了人手,专门给她送菜送粮,你踏踏实实的在沃野,家里的事情不用挂怀。” 秦道知道拔拔胸中自有安排,自己也无须问得太多,于是再次跪地叩首,以表忠心。 拔拔安排完这棵暗桩,走出大牢,轻松的看着东北天边的云卷云舒,还是说着那句话,“走,回家。” 至此,大夏版图上的格局基本算是确定了下来,各自都开始了一段新的逐鹿之旅。 王截和王淳父子,继续在幽州坐镇,王截可以以太傅之位执掌朝局,获得更大的权利以后,继续操控着大夏这艘巨轮向着他希望的方向航行,王淳有了新的官职,真正踏入了朝堂,迎接新的挑战。 皇上顺水推舟送走了看着不顺眼的拔拔海日,可先帝留下的“中和”二字,估计也不再是一碗水端平,他面对王截的下一步改革,不知道将会碰撞出什么新的君臣火花。姜元终于入宫成为了皇妃,但她更在意的也许是可以和自己的母亲团聚,深宫中的生活会让她有所改变,但到底会让她变得胆小懦弱,还是心狠手辣,目前对于蜜月期的她来说,还未可知。 拔拔海日远走故乡,但他心里清楚这只是一个开始,他的政治生涯还远未结束,他回到营州将会开辟自己的道路,实现自己的政治梦想,但那些特意带走的流民,是否会在苦寒的东北掀起久久未见的风浪?那位被狄族高门赏识的禾族寒门,现在也已经在去沃野流放的路上,到底是血脉之情会把他拉回禾族人的道路上,还是拔拔的知遇之恩会把他在狄族的浪潮里越推越远?都要等着看。 孟翦和孟贲父子,在看似平静的怀朔待的有些乏味了,但又不敢对于北部的芮族人掉以轻心,现在草原水草渐丰,已经沉寂了半年的芮族精兵会不会再发起一次总攻?对于这些常年在寒冷的西北怀朔镇戍边,无法返回中原的将士来说,在心理和生理的双重考验之下,又会让他们做出怎样的抉择?当然还有他的宝贝女儿孟睐,现在虽然远在交州,身边还有一个令人作呕的丈夫,但她冥冥之中又遇到了一个异族的意中人,而她腹中的孩子又成为了她的负担,孟睐在这荒蛮之地将会何去何从,这个王爷的嫡子又当命运如何,都将在这大夏的南境边陲逐渐展开。 当然还有不听话的王二公子王异,他原本为了交州而来,如今却已经把孟睐忘得一干二净,和少年兵江裳保持着朦胧而又微妙的关系,他们二人的故事,又可以走多远呢?王二公子也不是个情种,来荆州不过月余,屡立战功,现在已经是部队的偏将,未来将要常驻郢州,改变了郢州没有驻军的尴尬处境。巧妙的送走了狄族地主后,剩下一个狄禾混杂的城市,王异和江裳将如何应对这个局面,这片大江之上,来之不易的根据地,是否可以开花结果呢? 他们都在逐鹿,或是被迫,或是自愿,在这条道路上滚滚向前。 半年后,时间已然到了十月底,大夏帝国的北境秋风瑟瑟,俨然快要进入一个寒冷的冬天。 秦道向手上哈了哈气,准备开始自己一天的书记工作,他望了望东方刚刚升起的一轮太阳,努力昂头迎接着阳光,不过初升的红日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温暖。 自从五月初被从幽州流放到沃野镇之后,刨去路上耽误的一个多月,秦道在这边陲军阵也已经四个月有余了,每天就是日复一日的做着书记的工作,单调枯燥,对于他这样的才子来说,确实是有些屈才了,但他毕竟是罪人之身,书记虽说是官职小,但也至少不用亲自上阵,也免去了那些杂役之苦。故此秦道就姑且夹起尾巴做人,先踏踏实实做起来书记这个活,除了定期拔拔海日会安排人和他接头了解情况外,倒是也没给他安排什么特殊的工作,不过这样却让秦道有大把的时间去了解这支西境部队。 这支沃野军,总体上归孟翦节制,毕竟孟翦是当朝太保,兼任征西将军,但孟翦的驻地怀朔和这沃野还是有一些距离,孟翦只是偶尔前来巡视,日常事务由狄族将领破六韩荣指挥。而这支部队的构成,也和怀朔军的基本都是昔禾族军人不同,沃野军里昔禾族和狄族的军人各半,由于生活习惯和历史原因,军中偶尔还会有民族争斗,但好在有孟翦时常安抚,加之近来芮族人攻势不多,也算没出现什么大问题。 不过最近这段时间,随着天气渐冷,秦道似乎发现军内有了不一样的变化。由于军屯,这些将士们没有战事的时候,是需要干活的,这十月份的沃野,已经相当寒冷,将士们去田里干活,势必开始出现怨言,一种消极的情绪开始在军中传播。另外到了冬天,田里的活毕竟还是少数,战士们的工作不饱和,就被拉去修筑防御工事,这些被拉去干重体力活的将士就更加心存不满,甚至起了逃亡的念头,最近已经有好几次,逃亡的士兵被抓回军营,军法处置。就这样,一种恐惧,愤怒,抵触的氛围笼罩着沃野镇。 秦道近来在整理军队的档案、资料,今天也是如此,一边翻阅记录,一边写写画画。 “唉,真是有日子没从这边提拔人了。”秦道一边写,一边自言自语,原来现在整个西北边镇的将士们提拔都很慢,偶尔有晋升,或者调入内地为官的,也是先从怀朔开始,这个沃野军已经有日子没提拔人了,秦道不禁感慨到。 秦道本来还在对着资料抄写,忽然听得帐外吵吵嚷嚷,秦道以为又是民族之间小打小闹,便准备出来调停,谁知走出帐外,眼前的景象把他惊呆了。 只见千余人的将士,由副将葛岭带领着,将大帐团团围住,主将破六韩荣已经被从大帐中抓了出来,四马倒蹿蹄的绑好了押在一旁,一些反叛的士兵还在大营里抓捕破六韩荣的党羽。 秦道马上反应过来这是军队的哗变,并不是什么民族纷争,那千余名叛军中狄族和昔禾族几乎各半,虽然叛军首领葛岭是禾族,但这显然是不能用民族纷争来解释了。 正在搜捕党羽的士兵看到了秦道,但他毕竟只是个小小的书记,和主将副将虽说都认识,但也只是照章办事,谈不上是谁的心腹。秦道灵机一动,冲着叛军士兵高举右拳,意思是他也要加入,叛军果然以为他也想叛,掉头抓别人去了。 秦道见状赶紧回到自己办公的帐内,写下“叛军哗变,速救沃野”八个字,飞鸽传书直递幽州。为了自保,他也连忙跑到大帐前,装作反叛的样子。 “兄弟们,我们年年在沃野戍边,辛辛苦苦的种地,勤勤恳恳的挖战壕,修城墙,多少年了,想想我们得到什么了?”葛岭在大帐台前喊到,“朝廷不会提拔我们,永远都看不到我们的辛苦,只会从那些懦弱的文臣里找些溜须拍马之徒委以重任。不提拔也罢,我们禾族人的家乡在中原,狄族兄弟们的家大多在东北,我们不能回家,连探亲的机会都少的可怜,朝廷就是盼着我们死在这里,我们的鬼魂也要留在这里抵御芮族人!”葛岭见大家群情激愤,接着说道,“而且,我们整日屯田,收成也不错,我们的军饷却还在被克扣,我们的钱去哪里了?是不是都被这些军贼拿去了?” 葛岭拔出剑,指着押在一旁的破六韩,似乎要杀他以解民愤,却又收住了剑锋,“不过现在杀了他也没用,咱们军中也供奉着南海大士,大士看着我呢,虽然他是死有余辜,但毕竟杀生也是一条大罪,我今生已经如此悲苦,可不能因为杀他,败坏了我下一世的荣华富贵。”说着,葛岭把剑入了鞘,“也不能耽误了兄弟们下一世是好运,抓到的破六韩党羽,先都关押起来。今日愿意追随我的将领,随我入账商量下一步对策。”说罢便走入了大帐。 秦道滥竽充数,也在大帐外面围着,听完了葛岭的宣言,看到主要将领们基本都随葛岭入了大帐,不禁心头一紧,看来沃野镇已经完全在叛军的控制之下了,连个带头效忠的人都没有。 不过秦道又四下观察了一下周围人的神情,又改变了这个想法。原来正中大帐周边的千余人,确实都是面目狰狞,一心憋着哗变的,而后来跟过来的几千人,包括大部分将领,不过都是和他一样的墙头草,跟着一起喊几句便宜话,现在脸上也是疑惑大于坚定,恐惧大于激动,如果镇压的大军来到,估计会原地倒戈。而且葛岭叫的虽凶,但似乎并没有什么长远的计划,哗变也像是临时起意,想到这里,秦道放下了高举的右手,默默等待着平叛大军的到来。 第25章 兄弟嫌隙 “孟翦这带的什么兵?”两天后的早朝,皇上一掌狠狠的拍在书案上,看来信鸽飞得够快,幽州已经接到沃野反叛的消息了,“边境重镇,芮族人还没有打进来,倒是咱们自己人先打起来了!因为什么,又是禾族兵对破六韩不服吗?” “回陛下,还能有什么原因呢?肯定是破六韩荣手下那几个禾族副将不服管教,心生怨恨,才敢铤而走险,闹出这一场哗变来了。”达奚哈达继任了拔拔海日的大将军之职,又和孟翦一向不合,自然是抓住这个机会要说话,“孟太保也是,整日就在自己怀朔军营里窝着,这怀朔和沃野也不过大几百里的路,怎么就不去严加管教管教呢?才闹出这样的事情。” “好了,别着急定罪,先看看眼下的事情怎么解决?”皇上本来就不喜欢他这个叔叔,也就打断了他的发言。 “皇上,请您恩准我带上几万精兵,前往沃野,用不了三个月,保证可以大胜而还!”达奚哈达自然是要逞一逞自己的威风,灭一灭孟翦的锐气,便自告奋勇。 皇上知道达奚哈达和孟翦向来不和,怕派他前去引来新的事端,于是转头问问王截,“太傅觉得呢?” 王截刚刚听达奚哈达说话的时候,差点笑出声来,沃野一共就小几千的守军,他居然要带上几万精兵,用三个月的时间围剿,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不过此时皇上问话,他也就严肃的答道,“陛下,咱们和沃野如此遥远都已经看到了飞鸽传书,想必也一定有人给孟将军报信了,我想此时孟将军的大军应该已经在赶往沃野的路上,而且太保是当地主帅,也理应由他来进行平叛。” 皇上想了想,确实也是这个道理,于是说道,“好,太傅说的有理,就飞鸽回信,让孟翦戴罪立功,平复叛乱。”皇上一边说着,脸上的神情还是难掩愠色,看来对于孟翦的治军,还是心存疑虑。 这时的姜元,也已经知道了沃野哗变的消息,她深知自己的舅舅作为主帅难辞其咎。本来在后殿等着,准备一会皇上退朝就去给自己的舅舅求求情,但看着皇上刚刚动了龙颜之怒,又点名批评了孟翦治兵无方,这到了嗓子眼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准备先看看舅舅是否可以在沃野力挽狂澜,再做下一步定夺。 当皇上放出的信鸽飞到孟翦手上的时候,孟翦已然在沃野镇边了,信鸽连来带去,花了五天的时间在边境和幽州之间打了个来回,而孟翦也趁着这五天,快马加鞭,从怀朔赶到了沃野准备平定叛乱。 孟翦打开鸽子脚踝上的密信,只是扫了一眼,就撕碎扔掉了,里面无非都是些责备之语,外加让他赶紧消灭叛军之类,孟翦闭着眼睛都可以知道信里写的是什么,也就没有必要徒增烦恼了。“走,准备进攻。 ”孟翦对身旁的将校们说道。 他心里也很清楚,只有赶紧平定叛乱,把沃野重新控制在自己手里,才是最有力的解释,否则其他的说什么都是白搭。 沃野镇的大营在一片河岸的高处,日常守着河谷,一是靠近水源,军队方便周转,二是河水水位下降之后,河谷就是大路,敌人很可能从河谷挺进,防备在河谷上方也是易守难攻。 孟翦这次也不例外,由于已经到了初冬,河水减少,河谷露出地面俨然是一条大路。孟翦知道叛军肯定会守着这里,于是只派出一小部分人马沿着河谷挺进,用来吸引叛军的注意力,大部队还是要从沃野大营的后方包抄,以图全歼敌人。 这天夜里,由孟贲带领着这支小队,缓缓的沿着河谷挺进,原本的计划是尽可能的靠近大营,然后引蛇出洞,和叛军主力周旋,吸引火力,但没想到都快从河谷推进到沃野大营门口了,还是没动静,眼看还有几百步都要兵戎相见,叛军方面还是静悄悄的。 “是不是有诈?”孟贲小声问身边的将校。 “有可能啊,但是这诈也太冒险了,咱们这只有几百步了,随时可以突击,他们就确保可以抵挡的住?”小校没见过对方敢于如此的诱敌深入,也不敢确定。 “算了,咱们冲,同时发信号给主帅,咱们兵力有优势,他们有诈也不能怎么样,大不了直接生吃了叛军。”孟贲知道兵力优势在我,也不畏惧对方使什么计谋,准备直接硬碰硬。 说罢,孟贲军向空中放出三只火箭,这是发起总攻的信号,一时喊杀声震天,这支先锋小队直逼沃野军营,收到信号的孟翦大军也开始快速向沃野大营后方逼近。 当孟贲的快马杀入沃野大营的时候,才陆续有叛军拿起兵刃来抵抗,这真是搞得孟贲哭笑不得,自己和父亲盘算了半天,没想到对方根本就没有诈,与其说是没有诈,倒不如说根本就没什么防备,孟贲长驱直入,冲入大营,从床上把葛岭俘虏了。 孟翦的大军更是根本就没有遇到抵抗,大多数叛军将士看到孟军来到,都没有等到孟翦发话,直接就地倒戈,带领着孟翦来到大营里,孟贲已经在此等候了,几个从床上薅起来的叛军将领光着膀子被押在堂下。 孟翦也是一脸的无奈,先让大部队卸下叛军的武器,再把叛军集中看管起来,这两步做完,才在大帐中稳坐,提审起堂下葛岭等这几个草包叛军将领。 “就这个档次就别哗变了,”孟翦斜眼看着地上的葛岭,冷冷的说道,“说,为什么反叛?” 葛岭当然还是那一套,什么不提拔,克扣军饷,不能回家之类的。葛岭也是知道自己作为叛军,不可能活下来了,还趁机大骂朝廷,顺便捎带骂了孟翦等高门大族的祖宗十八代。 “唉”,孟翦叹了一口气,他深知葛岭说的大多是事实,但他自己也没有办法改变,拔拔海日贵为四代功勋,想要改变军制都被逼的回了老家,他又能怎样呢?“葛岭,暂且把你的罪放在一边,今天我是你的敌人,你为何连河谷都不守,对我们在后方的包抄完全都不提防?我平时就是这样指点你们的吗?” “哼,这次是我们失算了,从我们拿下这沃野指挥权的第一天起,我们每天都会进行祈福,保佑我们的胜利,到今天已经祈福满五天了,如果我们再祈福两天,集满七天的功德,我们这沃野大营就会如铁桶阵一般,你们休想进入,今天就是让你们钻了空子,南海大士还没来得及庇佑…” 孟翦扶额摇头,没想到自己带出来的兵竟然都是这副德行,听罢便对着麾下的将校摆了摆手,“好了,这几个带头的军法处置,剩下的士兵细细审问,确有反叛行为的送到怀朔挖战壕,受人蛊惑的停饷三个月,继续守卫,破六韩荣治军无方,先杖责四十,降为副将。这三个月的沃野军务先由孟贲节制。” 堂下的几个叛军将领,当即就被拉出营外诛杀,孟翦虽然几乎没费一兵一卒就平息了叛乱,但却望着满天的繁星陷入了沉思。 沃野的事情告一段落,我们再次回到帝国的核心幽州,王淳自从春天领了检校御史这个活之后,干的虽然算不上得心应手,但这毕竟是个正经工作了,不像文馆的着作郎就是个挂名的闲职。对于王淳这样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来说,在这个岗位上干的还是兢兢业业。 但毕竟王淳还是个新人,刚刚到御史台,干的还是一些基础的工作,最近就新接了一项任务,整理当下官员的档案记录,重新编辑归档,倒也是帝王更替时一项必不可少的工作。 这日王淳正在整理军队相关官员的资料,王淳从档案库抱起其中最大的一个箱子往自己的书桌上走,“唉,也不知道这是谁,需要这么多档案。” 回到自己的桌子打开箱子,王淳脸上竟有了笑容,原来这一大摞资料都是父亲王截的好友,看着自己长大的孟叔叔的档案。可能是出于对熟人的好奇,也可能是出于心中的敬佩,王淳在日常的整理工作之外,还额外的多看了几眼。 从孟翦的家世背景,到他如何在虞朝入朝为官,王朝更替的时候如何激战,如何被劝降,近来的战功卓着,都写的清清楚楚,“孟叔叔这几十年可真是精彩啊,写成故事都不为过。”王淳不由得心生敬意,由衷的赞叹道。 “这里还有最后一本,”王淳说着拿起了最后一本册子,原来是关于孟夫人,也就是达奚高云的记录,本来达奚高云不在朝为官,是可以不看的,但好奇心驱使着王淳翻开了记录,“对对,这个我知道,婶婶就是这样和孟叔叔认识的。” 王淳津津有味的翻看着,但越往后翻,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眉毛也逐渐皱了起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回家的时候,王淳趁着四下无人,把这本达奚高云的档案记录揣进怀里,匆匆忙忙的往府邸赶去。 晚上吃过饭,王淳陷入了思想斗争,看到的东西到底要不要和父亲说呢?不说,可能是遗漏了重大情报,父亲的部署可能走向错误的方向,说了,以父亲缜密的甚至有些多疑的性格,有可能做出应激的反应。王淳还在卧房里纠结,一杯一杯茶水往下喝。 “唉,还是说,”王淳这准备起身往外走,没想到父亲也正在进门,父子俩差点撞了个满怀。 “啊,父亲,我正好准备去找您呢?”王淳颤颤巍巍的说道。 “嗯,刚刚吃饭的时候我就看到你神色慌张,似乎心里有什么事情似的,什么事,说。”知子莫如父,王截早就看出了王淳的异样。 “这…不好说,您自己看看。”王淳说着拿过了白天偷偷带回来的达奚高云的记录,翻到中间的一页,交给父亲。 王截接过书,快速的看了两页,不禁笑道,“就这个事情啊,我知道,你孟叔叔的事情我怎么会不知道呢?”王截拍了拍王淳的肩膀,“你这孩子,就是爱胡思乱想,别捕风捉影的。这书借我看看,我也回忆回忆年轻时候的事。” 王淳见父亲说知道此事,不禁长舒了一口气,心里的大石头也放下了,行礼告别父亲之后,就早早休息了。 王截面带笑容,从儿子房里拿了书往外走,但还没走到自己的卧房,脸上的笑容就逐渐消失,等他坐在自己卧房茶台的时候,就已经眉头紧锁了。 王截看了看莫夫人已经安歇,便也没有再去打扰她,自己一个人在卧房外间,借着微弱的烛光,继续翻看着达奚高云的档案。 原来,这本书中详细记录了达奚高云被孟翦救助后的情况,这些事情王截根本就不知道,刚刚谎称知道也不过是给王淳一个心安罢了。而那书中还记录着更大的秘密,高云在进入怀朔之后,陆续给达奚阿古拉提供了很多情报,里面涉及到边境州镇的军事部署,居民情况等等,这些都说明,高云当初就是以间谍的身份来到的怀朔。另外,输送的情报还有一些幽州的情况和幽州周边,尤其是东北部边境的布防情况,这就让王截更加不寒而栗了,到底是孟翦当年无意说的,还是孟翦当时已经被高云策反了?这都让王截原本坚定的心开始产生了动摇。 早在达奚傲睿即位之时,王截就似有似无的问过孟翦,当时满朝文武,包括先帝都说达奚高云是奸细,他有没有这样想过,结果孟翦失口否认,表示没有这样的事情。王截当时也没有多想,毕竟他当年还帮助孟翦,把达奚高云藏在了自己的坞堡里。王截原本自始至终也不认为达奚高云是奸细,但今天这一份老档案,却推翻了王截之前的想法。 王截接着翻看这档案,发现全部的情报提供记录都在高云入怀朔之后的两年停止了,这又有了很多种可能性。也许是高云提供情报被孟翦发现,孟翦那时和高云已经喜结连理,出于感情,没有揭发她?也许是孟翦其实也在参与情报的泄露,但由于事情小范围败露,或者他良心发现,不再继续对狄族人提供情报了?再也许是两年间已经传递了足够多情报,狄族人自认为已经足以借此攻破大虞,因此停止了消息的传递… 种种可能性让王截心乱如麻,他把书藏好,准备上床休息,谁知闭上眼睛还是孟翦当年的往事。为什么孟翦这些年总是强调自己愧对大虞,当初遗憾没能挽狂澜于即倒,是肺腑之言还是欲盖弥彰?满朝文武包括姜靖老皇帝,都说达奚高云是奸细,只有自己还在包庇,难道是自己错了?当年孟翦和拔拔海日在幽州北郊战斗,也似乎只是相互骚扰,并没有什么大规模的战役,难道只是一场预设好的过家家?那么当初阿古拉安排的北门劝降,达奚哈达还特地在北门外埋伏,岂不也是一场演给幽州百姓的大戏? 王截在这些纠结矛盾中昏昏睡去,对于孟翦的种种猜忌,却已经悄然浮上心头。 第26章 报国无门 第二天一早,王截专门赶在上朝之前,来到王淳屋里,“淳儿,这档案我昨天看完了,挺有意思,我也想起了不少以前的故事,时间过的是真快啊。”说着把这本档案交到了王淳手上,“不过这也是机密档案了,今天拿回去还是赶紧收好,里面的都是些私事,也不要轻易和外人提起。” 王淳看父亲一脸轻松的样子,估计档案里所说对于王截来说真的不算什么大事,于是也没有多想,揣好档案往御史台去了。 朝堂之上,王截对其他官员的报告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没有往心里去,脑子里还是在琢磨孟翦和达奚高云的事情。 “陛下,这里还有一份孟翦将军从沃野发回来的军情报告,请您过目。”礼官随即呈上了孟翦的文书,王截这也才回过神来,专注到朝堂之上。 “沃野的叛乱不是都平息了吗,还有什么事情报告,”原来前几日叛乱平息后,已经第一时间将捷报飞鸽传书到幽州,满朝文武都已经知晓。这又有一份厚厚文书呈上来,皇上有点不耐烦。 皇上打开这报告,先随意翻看了前几页,“唉,不过是孟翦的罪己书,说自己没带好兵,请求责罚。”皇上有点无奈的笑了笑,“也只有他对于西北边境有如此的控制力了,加上这次叛乱平息的确实也迅速,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失,功过相抵,也就不必责罚了。” 说到这里,台下的达奚哈达还有点不悦,但看皇上本来也没太在意这个事情,也只好忍住脾气,并未发作。 皇上越来越往后翻,看的也仔细了一些,原来都是孟翦针对此次起义提出的建议和思考,皇上的眉头也慢慢皱了起来。 “啪,”皇上合起来了孟翦这一份汇报文件,慢慢的说道,“太保针对这次哗变,提出了几个建议,我看还有点意思,大家也一起看看。”说着皇帝扭头看向礼官,“誊写出来几份,给几位大人发一发,也写个摘要张贴在皇城。过几天咱们一起说说。”说罢,皇上起身离去,王截也是更加迷惑。 王截回到府邸之中,静静的等待着礼官誊写好孟翦的汇报文书,而姜元却已经等不及看文书的内容,着急着下一步的行动。 姜元前几日就已经想给舅舅求情,但那日看到皇上在前朝责骂了孟翦,龙颜不悦,姜元也就没有去碰这个钉子,暂且按兵不动。这几天果然让姜元等来了机会,孟翦很快平定了叛乱,皇上虽说谈不上高兴,但起码是没有再把这沃野叛变的事情放在心上,姜元准备这个时候去卖个好,替舅舅认个错再求个情,不仅自己可以留一个贤淑大气的名声,舅舅的官位也可以稳稳保住,就坡下驴,一石二鸟。 姜元来到皇上的寝宫,自然是先寒暄一番,对皇上嘘寒问暖的,皇上也是忙碌了几日没顾上和姜元见面,没说几句话就拉着姜元的手,二人情意缱绻,如胶似漆。 姜元见皇上神色平和,面带笑意,看来机会已到,便轻声细语道,“皇上,这些日子您辛苦了,臣妾也没能给您分忧,请陛下恕罪。” “唉,都不是什么大事,一点小小的哗变,都已经解决了。”皇上见姜元惹人怜爱的样子,早就把什么哗变反叛,统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还有一事,臣妾要请您恕罪呢…”姜元刚刚准备切入正题,就听见外面侍卫高喊道,“太后到!”,姜元也是赶紧闭嘴,跪地迎接。 皇上也是心中一惊,一般都是他去看望太后,而贺赖太后很少到他的寝宫来,这般不请自来,必定是有事着急和他说,皇上也是赶紧站起身来,出门迎接。 太后都没有顾皇上的行礼,径直就往寝宫里面走,看来是心中有火,一边走,一边说道,“这孟翦也太过分了!” 说到这里,太后才看见跪在一旁的姜元,姜元听到太后对自己的舅舅大发雷霆,早已吓得不敢说话。 但贺赖太后毕竟是个识大体的体面人,而且姜元平时对自己也是尊敬有加,平日里经常去探望,便赶紧转了话锋,“元儿原来也在啊,还是你好啊,不像你那个舅舅,有时候说的话也太过鲁莽了一些。”说罢扶起了姜元。太后和皇上在圆桌两侧对面而坐,姜元在一旁伺候。 “睿儿,那孟翦写了个文书,我也听说了,我本是不应该管你们前朝的事情,但他有些话确实说的过分,我这一着急就赶过来了,你可别嫌母亲多事啊。”太后轻轻拍了拍皇上的手,也是先给他打个预防针。 “哪里哪里,儿子谨听母亲教导,只是不知道太保说了哪一句话,惹得母亲不悦了?”皇上赶紧服软,看看是哪根刺伤到了母亲。 “唉,你看他那文书的第一条建议,就是拆除全部军营里的浮教寺院,遣返全部浮教师,禁止将士们日常谈论浮教相关的事宜,他哪里还记得浮教是咱们大夏的国教呢?他这个太保当的,管的也太宽了!”太后一阵指责,原来是孟翦看到浮教误军,希望在军营之中禁止浮教的建议,招惹到了太后这样一位狂热的浮教徒,太后越说越来气,“他堂堂一个征西将军,自己手下的兵出了哗变这样的事情,他想的不是自己是不是治兵无方,也不是下边分管将领是不是能力有限,而是说浮教误军,这是什么,是想推脱责任吗?如果想推脱责任,他干脆也不要当这个征西将军了,无官一身轻,他什么责任也不用担了。” 此语一出,吓得姜元叩首谢罪,皇上也起身说道,“母后言重了,太保不是那个意思,哗变已经平息,我会细细思索未来如何应对,但军中浮教相关的建制,我万万不敢裁撤,请母后放心。” “唉,你是该好好想想了。”说着,太后又拍了拍桌面,起身而去。留下满脸无奈的皇上和一脸惊恐,俯身请罪的姜元。 本来夫妻二人情投意合,正是温柔乡里,谁知横刀杀出了个太后来,骂的还正是姜元的亲舅舅,二人谁也没了兴致,姜元准备为舅舅求情的长篇大论再次沦为一纸空文,姜元起身擦擦眼泪,向皇上行礼告退,皇上见状也不好挽留,二人不欢而散。 姜元这边从皇帝寝宫悻悻而归,且让她接着给自己的舅舅去想办法,王截这边已经拿到了誊写好的军情文书,和大儿子在书房对面而坐,看看这汇报里到底写了些什么。 王截一边翻看着文书,一边和王淳念叨,“今日皇上的气已经消了不少,我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后续的责罚了,就当是给你孟叔叔提个醒,以后还是从严治军。” 王淳则是给父亲倒茶,听到父亲这么说,他也是长舒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王截这才开始仔细看建议的内容,一边看一边摇头,“唉,老孟这也太实在了,怎么第一条就这么说,这不是让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吗?” “啊?孟叔叔说什么了?”王淳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你看看,他第一条建议就是拆除浮教寺院,遣返军中浮教师,禁止官兵谈论浮教。但现在浮教已经俨然是大夏国教了,这不是明摆着和朝廷对着干嘛?”王截转了转茶杯,但没有喝,似乎也在想军中宗教的问题,“这个问题不仅他想过,我也想过,之前拔拔海日也想过,但我们都没有说,就是因为我们深知,很多狄族高门都笃信浮教,尤其是太后,是非常狂热的浮教徒,皇上又畏惧母亲,如果她看到这消息,指不定会怎么说啊。” “这…也是,大国师似乎确实和后宫之人走的比较近,”王淳回忆了一番,似乎确实是这个道理,“可我觉得孟叔叔说的也没错啊,浮教确实误军,军队变得迷信,祈求神明自保,面对敌人也失去了克敌制胜的勇气和坚定,部队的战斗力就是在下降啊。” “你说的不错,但这一点咱们不能明说,我记得之前拔拔海日只说了半句浮教的不好,都惹得皇上不悦,咱们如果公然为你孟叔叔站台,你想想后果会如何呢?”王截回忆起几个月前拔拔在朝廷的遭遇,可以作为前车之鉴。 王截见王淳无奈的点了点头,便继续往后看,“这第二条,估计皇上也是不会认可的。”王截一脸的苦笑,“淳儿你看看,你孟叔叔说有些军官中饱私囊,克扣军屯粮食,因此建议减少兵屯,把土地交由农民专门耕种,再由朝廷统一调拨管理军饷,不要再过驻军将领的手。” 王截见王淳一脸的疑惑,便喝了口茶,继续解释道,“你还是不了解咱们这个皇上啊,他是只能看见好,不能看见不好,如果说军屯减少,军队自然就无法自给自足,还需要朝廷收了粮食供着军队,皇上是万万见不得这个事情的,所以这个建议,大概率也是石沉大海。” “不不,父亲,不论农民耕种还是军队耕种,最后都会长出来粮食,只不过中间多了一道收税和调拨,皇上为什么就不愿意了呢?”王淳觉得这无非就是左手换右手,本没什么区别。 “唉,孩子,皇上可以让军队贪,但他见不得农民耍小聪明。另外,你以为皇上不知道将领中间搞小动作谋私利吗?他当然知道,这样做无非就是把这一刀肥肉从将领转移到了地方官手里,而相比地方官,皇上更愿意相信军队。”王截语重心长的说,“而且,如果此政一出,等于是断了各个军队将领的财路,他孟翦不贪,不代表别人不贪,这个建议在军中也得不到支持。” 王截接着往下看,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愠色,“这第三条,连我也没办法同意了。” 王淳诧异的看着父亲,不能相信是什么建议,让和孟叔叔拴在一根绳子上的父亲都无法认同。 “他说西北边陲军人,尤其是下级军官提拔的太慢,军中对此颇有微词,希望日后可以多考虑提拔西北边境的军人。”王截有点生气的说道,“这一点,且不说皇上怎么看,老孟这样说就是他自己有点看不清局势了。现在军中的下级军官,尤其是西北的下级军官,大都是些寒门出身的人,如果把他们提拔起来了,我们这个士族圈子的利益势必就会受到影响,这一点我也帮不了他。” 要是放在半年前,王淳势必要和父亲争论一番,辩论一下“于国家有用便是人才,寒门掌兵柄又有何妨”等话题,但现在王淳已经看清,父亲完全是站在高门大族的立场上出发,王淳自己也不过是这场博弈中的一粒棋子,他便只是默默的点点头,没有说话。 “这最后一点嘛…”王截不知不觉已经翻到了文书的最后,交给王淳来看一看,“这我倒是可以想想办法帮他一把。” 王淳接过文书,大致扫了一眼,“父亲,孟叔叔说,不少将士思念家乡和亲人心切,希望朝廷可以增加他们探亲的机会,或者进行轮值,在不同的州郡轮流镇守,我觉得这主意不错。” “你想的太简单了,如果真的轮流镇守了,都想去一些好地方,再轮到自己去西北的时候,轻则延迟,重则逃亡,以后的问题会更大。”王截喝了口茶接着说道,“咱们先放下轮值不提,即便是让他们回乡探亲,都有很大可能藏匿,逃亡,一旦离开了这个苦寒之地,谁还愿意回来呢?所以说啊,不能让这些将士离开边陲。” “父亲您刚才不是还说要帮一帮孟叔叔吗?你这说来说去,也没听出来怎么个帮法啊?” “既然是思乡心切,无非就是思念亲人,思念家乡的风物,既然回不到家里,就让家里人去不就行了。此事我还要细细想想,过几日再朝堂上汇报给皇上。”王截说的很轻松,似乎这个计划在他胸中也早有预谋。 “父亲,我最后问一句,您说孟叔叔预计不会受到责罚,可刚刚这么多建议,要不是不合太后的心意,要不是不符皇上的政策,有些甚至连您也不同意,孟叔叔真的不会受到责罚吗?您可得帮帮他啊。”王淳听了父亲的分析,也不禁对孟翦的未来担心起来。 “不好说。”王截只是撂下这样几个字,手拿茶杯站起身来,眺望着孟翦府邸的方向。 第27章 朝堂论辩 如果说王淳对孟翦表示担心只是出于同情,那么姜元对于舅舅前程的担忧就是合情合理了。 对于姜元来说,孟翦是她的亲舅舅,扶养了她十几年,即便她一直感到有些孤独,但毕竟也是血肉至亲,出于情感她必须去挽救孟翦。另外更重要的,孟翦是当朝太保,是征西将军,是朝廷里前三号的人物,如果孟翦倒台了,她和母亲孟太妃的地位也就无法保证了。姜元这日从皇上寝宫归来,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姜元一边着急,一边在自己的卧房里踱步,来来回回的走着,猛的看见母亲送给自己的一尊南海大士的神像,安然摆放在香案上。由于姜元自己也不是浮教徒,她收下这个神像无非也就是让母亲开心,平日里根本都没有在意过。现在到了要紧的时候,她看着神像叹了口气,“唉,也只能去找他了。” 姜元安排手下人备轿,来到了皇宫一角的观象台,这里是大国师的住处,原来姜元想到解铃还须系铃人,太后的气既然是因为浮教而起,就还是需要浮教中人来解决,因此过来求助于德拉海旺。 侍卫在观象台门口一喊皇妃驾到,德拉海旺便也马上停下了手里的活,从观象台上快步走下,赶到门前迎接。 “皇妃好,您可是稀客啊,不知道是什么风把您吹到微臣这观象台来了呢?”德拉海旺面带微笑,鞠躬行礼道。 姜元也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傻,她现在来还能有什么事情呢,不过求人办事也不能发作,也不能直接挑明了说,只好摆着笑脸说道,“啊,大国师,我近来常常去母亲那里探望,母亲给我讲了不少浮教的教义,也给了我不少浮教的经典,我整日在屋内拜读,但还是有一两点不明白,参不透其中的奥义,还想请您点拨点拨。” 德拉海旺还是一脸让人猜不透的微笑,“点拨不敢当,愿意和皇妃讨论一二,请您屋内饮茶。”说罢伸手带路,二人内室待茶。 “国师,我知道咱们浮教讲究轮回,我这一世是太妃的女儿,下一世可能就和她形同陌路了,既然循环往复不断,我们的相逢其实只是一瞬,那我这一世是否还要多和她亲近呢?”姜元率先发问。 “当然需要,虽然人生轮回,但是你的每一世都会影响你的下一世,如果你此生珍爱你的母亲,可能下一世你们还做的了母女,如果你此生不尽孝道,下一世可能会转生为仇人,或者干脆转入畜牲道,根本就不知情为何物了。”德拉海旺本来就已经猜得三分姜元的来意,皇妃这么一问,德拉海旺就更加笃定了。 姜元笑了笑,又点了点头,“多谢国师,我还有一个问题想和您请教,浮教讲求助人为乐,今世助人越多,下世福报也就越大,那若是有人说了我的坏话,或者做了一点不利于我的事情,但我恰巧还有机会可以帮助他,您看我还是否应该以德报怨呢?” 德拉海旺听完也笑了笑,心想这皇妃哪里是来求我点拨啊,这分明是来点拨我啊,不过德拉海旺心里也明白,在这宫城里,多个人情永远是好的,尤其还是皇妃这样的大人情。“哈哈,当然要救,每个人都有变好的机会,只不过是可能被蒙住了眼睛,就像蜡烛被罩上了一层纱似的,如果有机会帮这个人把这层纱拿掉,即便他伤害了我,我也愿意帮忙。” 姜元听完也是满心的欢喜,低头咬了咬嘴唇,努力的克制了一下。“国师,感谢您的点拨,这样我就明白多了,”说着,姜元话锋一转,看着德拉海旺,“国师,我最近还读了您写的经书注解,深感其中的奥妙,我准备和皇上商量,在幽州北郊,修建八座浮教寺院,一是表彰您对于浮教的贡献,二也是让更多百姓了解浮教,笃信浮教,也让南海大士看到您的大德行啊。” “多谢皇妃夸奖,一般修建庙宇总要有所祈祷,有所保佑,您积下如此大德,不知道是想保佑何人呢?”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饭,德拉海旺见皇妃出手如此阔绰,知道她总要提点条件的,既然皇妃不方便张嘴,他便先把台阶修好。 “别无他求,只求我家的长辈一切无虞。”姜元双手合十,眼含热泪说道。前面铺垫了这么多,总算是说到正题上了。 德拉海旺也是双手合十回礼道,“皇妃的心意我已经知晓,您放心,南海大士会保佑他们的。” 姜元感谢再三,出得门来,长舒了一口气,心里默想,虽然要去皇上面前撒娇求情,自己也要贴上不少体己钱去建庙,但如果能保住孟翦的地位,这棵大树只要稳稳的站住,花多少钱都是值得的。 姜元接下来的几天可是有的忙活了,先是去皇帝面前撒娇,撒娇不成就一哭二闹,反正是要把在幽州北郊建庙的事情求下来。接着去太后面前卖好,彰显出这个儿媳妇做的多么到位,但又不能让婆婆看出来是在给自己舅舅求情。最后还得花钱打点太后身边的丫鬟,随时关注着国师的动态,确保德拉海旺没有耍花招。折腾的一溜够,总算是赶在讨论,当然现在也可以说是批斗,孟翦的军情文书之前,把事情基本办妥了。 很快就到了朝堂议会的日子,王淳也是早早的在前厅等候,准备和父亲一道前往宫城。 “父亲,今天是不是要在朝堂上议论孟叔叔的军情建议啊?”王淳一边整理着自己的大衣,一边问父亲道。 “对,定的是今天。”王截自己似乎也写了点什么东西,还特地掏出来看了看。 “前两天咱们分析过,孟叔叔的建议大多都不会被采纳,如果皇上动了怒,要处罚孟叔叔,您会帮他吗?”王淳还是觉得孟翦的提议可能引得皇上不悦,希望给他多个保险。 “不一定。”王截想了想,蹦出来这三个字,看来前段时间他对于孟翦的猜忌,还是很大的影响了他的行动。 王淳看父亲神色严肃,知道父亲大概率是不会救了,但他也回天乏术,只好和父亲并肩出门而去,心里默默祈祷朝堂上别出什么乱子。 一路无书,到了宫城,王截入大殿议政,王淳作为下级官吏,直奔御史台,父子二人一路都没怎么说话,紧张的气氛不言而喻。 还是一套老规矩,步六孤将军指挥,群臣行礼,皇上稳稳的在龙椅上坐下,“众爱卿,啊…今日咱们要讨论一下孟太保关于沃野哗变的军情文书,这个…里面有不少建议,那么…咱们一并说说。” 王截翻眼皮看了看皇上,感觉皇上也是变颜变色,似乎有什么难处似的,说话也是断断续续,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 “关于孟翦建议裁撤军中浮教建制的建议,就不和大家讨论了,浮教是我大夏的国教,全国上下那么多将士都笃信浮教,怎么能说裁撤就裁撤呢?这个建议朕不会采纳,”皇上也是得到了太后的授意,不可能裁撤浮教,为了避免大家七嘴八舌,干脆自己先下手为强,把基调定了,“不光不裁撤军中浮教建制,在这幽州北郊外,还要再兴建八所浮教寺院,让南海大士庇佑我幽州,庇佑我大夏!”姜元一阵软磨硬泡,加上德拉海旺又去太后那边装神弄鬼,看来这件事情倒是定下来了。 群臣寂静,谁也不说话,大伙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都清楚浮教会降低军队战斗力,也都明白皇上此语是太后的授意,于是大伙都装聋作哑,表示默认。 “好啊,看来大伙是都没有什么意见,那就这么定了。”皇上赶紧把这事情定下来,生怕后面再生变数,“关于孟翦提议的,军队还地于农,由朝廷统一分配军饷的建议,各位怎么看啊?”皇上的声音明显低沉了下来,话里透出来些许的不愿意。 达奚哈达见王截不说话,便先跳出来发言,“陛下,臣以为,目前军屯可以让军队的供粮自给自足,极大的节约了朝廷的军费开支。”哈达也翻眼皮看了一眼皇上,只见皇上点点头,便继续说道,“如果还地于农,我们能否从小农身上收回来军屯损失的粮食不说,光是这朝廷的一收一放,就不知道得损失多少人力物力啊。” “皇叔说的有道理啊,朕也这样以为。”看来王截的猜测一点错都没有,皇上是个看不得花朝廷钱的人,而且对于农民的信任也远不如军队,“既然如此,这个建议就也搁在一边。” 王截深知这军屯是皇上心中的底线,是无法改变的,因此还是闭口不言,静观其变。 “好,这第三点,孟翦说现在朝廷从西北提拔的人太少,有些将士对此有些微词,大伙是怎么看啊?”皇上说到这里,就放松下来了不少,看来这并不是他心中前几的要务。 “陛下,臣有话要说,”王截沉默了半晌,终于是开口说话,“臣以为,不少下级军官,尤其是西北的下级军官,大多是来自于流民,都没有怎么读过书,仅仅凭借战场上的勇武,可以逞一时的英雄,但无法担纲重任。因此臣不同意太保的观点。”王截的话中透露出一丝轻蔑,也顺便捎带了达奚哈达这样的莽撞人。 “太傅,你这话里有话啊,西北边陲的将士该不该提拔我不知道,但将士们怎么就不能担纲重任呢?”达奚哈达被捎带着骂了几句,果然要起来抗议。 “大将军,自从拔拔太师回东北之后,现在南境,西境全都紧张,不少州郡还在闹起义,不知道这样的局面又是谁造成的呢?”王截一点也不甘示弱,直接骂了回去。 皇上眼看下面的重臣要吵起来了,赶紧出来调停,“好了,二位的意思朕已经知道了,”皇上清了清嗓子,“朕觉得,西北边陲的低级军官,确实谈不上优秀,因此提拔的就少了些,不过这打铁还需自身硬,如果他们有朝一日好了,配得上提拔了,朕自然会给他们晋升。”皇上打了个圆场,但基本也等于是说了句废话。 “朕要说的是另外一个事情,皇叔,太学复课已经有半年了,自从太师走后,都是你主管着那里的事务,现在那些太学生都怎么样了?”皇上想起来自从太学文馆群殴之后,还有不少没有参与打斗的太学生还在幽州上课,想到这里便提问道。 “啊…都挺好的,博士们教的不错,课业也有所精进。”达奚哈达根本就没把太学的事情放在心上,此时也只能是勉强搪塞过去。 皇上深知自己这个叔叔心里没数,便对王截说道,“太傅,你有时间去一趟太学,和博士们也讨论一番,看看是否有优秀的太学生可以出仕的,如果有也该提拔起来了。” 王截点头称是,考虑着下一步怎么行动。 “这最后一点,就更是细枝末节了,有些将士思乡心切,想要增加回乡探亲的机会,朕觉得这也倒合理…” “皇上,微臣却觉得此事事关重大啊,”王截还没等皇上说完就抢先发话,看来此事在他心中着实重要,“陛下您想想,如果说将士们回到了家中,肯定会留恋于家乡风物和家中亲人,轻则延期回师,重则直接逃亡。包括后面孟翦写到的轮值,也是同理,长此以往,军队战力必会下降啊。” 皇上听罢也点了点头,“说的也是,但朕觉得,如果士兵长期不回家,也会造成厌战情绪,这战斗力不是也会下降吗?” “皇上圣明,孟将军提出的问题是对的,只是解决办法我不敢苟同,臣想了个办法,请您过目。”王截掏出来早已准备好的文书,呈给皇上。 皇上一边打开王截的文书,王截也一边开始介绍,“士兵们所谓思念家乡,无非就是思念自己的亲人,思念家乡和风俗习惯,但我们又希望将士们可以守住阵地,不要轻易离开边境,这两个事情看似无法兼容,但实际上是可以的。”王截前几日在家没有细说,今日在朝堂之上却滔滔不绝起来,“既然将士们走不了,就让家人去,让家里人都搬到边陲去居住,短可以解除将士们的思乡之情,中可以让这些军属进行土地开垦,进一步扩大军屯的范围,增加粮食的产量,长可以让这些将士的子嗣继续当兵,一代一代,连绵不绝,也解决了边境将士不足的情况。” “太傅说的是个办法,但一家老小都搬到边境州郡去居住,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边陲军阵并没有学校,医馆,商铺也很少,这么多军属怎样在边地生活呢?”这个办法是说到了皇上的心坎里,不用花朝廷的钱,也解决了边境将士所谓的思乡之情,但皇上也不得不担心军属的基本生活问题,他也是被前段时间的哗变弄得心有余悸。 “陛下说得对,为了应对您说的行当不足问题,我建议将流民,特别是有特殊能力的流民也迁往此处,这些流民自然是来自三百六十行,可以经商的开个店铺,读过书的可以当个先生,会看病的去寻医问诊,即便再不济,边境偌大的土地也可以去垦荒。”王截挺胸抬头,不无自信的说道,“这样一来,不但军属的生活解决了,我猜用不了多久,这边境军镇也会繁荣起来,中原的百姓都要主动迁往西北呢。” “好啊,好啊,”皇帝也被王截忽悠的心花怒放,似乎已经看见了怀朔的高楼林立,沃野的车水马龙,边陲军镇就要变成花花都市了,“这向边地移民的事情,就由太傅负责。这军情文书也看完了,今天就先退朝。” “啊陛下,”达奚哈达本来看王截得了宠就心里不快,又见皇上还没责罚孟翦就要退朝,赶紧跳了出来,“陛下,这孟翦说了这么多的疯言疯语,都被您和诸位大臣一一驳回,扰乱朝纲,就这样算了?” “那皇叔您的意思呢?是要我撤了孟翦征西将军的职务,还是拿掉他太保的头衔?”皇上本来想着孟翦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毕竟已经跟太后和姜元都合计过了,没想到达奚哈达不开眼还要出来挑刺,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孟太保即便说的不对,也是在为朝廷献言献策,做点好事也要受责罚吗?退朝!” 众臣行礼后退去,留下一个耍小聪明反被斥责的达奚苏合在原地低头羞臊。 第28章 各自为战 王截挺胸抬头出门而去,今天他算是大获全胜,借孟翦的建议,推动了自己往边地移民的计划。孟翦虽然提出的建议没有被采纳,但却也没有被责罚,还趁机打压了一番达奚哈达。没有了拔拔海日的朝廷,似乎一切对于王截来说都是那么的顺利。 一只大手从窗外接过降落的白鸽,仔细的解下了拴在鸽子脚上的密笺。原来是远在营州的拔拔海日又收到了来自幽州的密报。 十一月初的东北已经是天寒地冻了,拔拔海日安然的坐在自家庄园的火炉旁,打开飞鸽传输而来的密报看了起来。虽然拔拔现在身在东北,但他并未真的远离朝堂,幽州城众多的眼线给他提供着消息,他毕竟还身居太师之位,可以远在营州操控朝廷。 拔拔看完密信冷笑了一声,把纸团扔进了火堆,站起身来看着窗外整齐的房屋,自言自语道,“我不在京师,无人与他抗衡,这王截真是昏招倍出啊。” 拔拔海日回到营州老家已经五个月有余,营州也从最热的时候逐渐转凉,冰雪覆盖了东北大地。来的时候,小麦才刚刚生长,带来的流民精耕细作之后,现在已经早早完成了收获,仓廪丰实。拔拔海日站在窗前,看着营州苍茫大地,不禁继续感慨,“今年这个冬天,估计是不会太难过了”。 拔拔海日到营州这几个月以来,为流民做了不少的工作,但与其说是为了流民做事情,倒不如说是为了拔拔海日自己做的努力。远离了朝堂,远离了勾心斗角的狄禾之争,拔拔终于有时间完成自己的梦想,经营一片他自己的理想国,贺楼夫人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她也越来越认定,她当初拉着丈夫回老家,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夫君,天冷了,别总站在窗外,过来喝口热茶。”贺楼夫人见拔拔海日在窗子旁看的出神,怕他着凉,亲自端来热茶,招呼他到火炉旁坐下。 拔拔海日在妻子面前是个好丈夫,听劝的走到火炉旁的茶台边坐下,放好茶杯,方便夫人倒茶,“最近下了几场雪,我看看这刚刚建的房子,别给压垮了。”拔拔海日笑了笑,接着说道,“看着看着就入神了,这十几年在幽州,虽然也会下雪,但毕竟还是没有这营州下的圆满,下的周正,好久没有看到这样的雪景了啊。” “你啊,是太久没有这样轻松过了,幽州和营州,哪里的雪不是白色的呢?又能有多大的区别。”贺楼夫人给拔拔海日倒好茶,也是微笑着说道。贺楼夫人最近是发自内心的快乐,她已经十多年没有看到丈夫这样开心的生活过了,在幽州的时候,拔拔虽然似乎掌握着一切,但又似乎一切都是若即若离的,这种陌生的疏离感日夜折磨着拔拔海日,让拔拔海日难以真正的释怀。而来到营州之后,拔拔所做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想做的,也是为了他自己而做的,看着房子一栋一栋的建造起来,看着小麦在田地里慢慢的生长,这些小事却终于让拔拔感受到了掌握着一切的踏实感,他的快乐也油然而生。 “夫人,你说我把咱们自己家的地,都分给了流民去耕种,收的税赋比朝廷的还低,其他的贵族,不会嘲笑我年纪大了糊涂了?”拔拔海日想起前段时间收获小麦的事情,打趣一般的问贺楼夫人。 “谁说你糊涂了,你比猴子还精明呢,你知道咱们营州的狄族人不善于耕地,所以才千辛万苦把这些禾族的流民带到这里来,让他们来干耕地这件事情。但本来他们和咱们不是一个族类,心里就有隔阂,你若是再横征暴敛,用不了多久这些人就跑光了。现在你不但给他们土地,收的税赋也少,他们对咱们心存感激,再让他们干点什么他们也不会有怨言,你看这前些日子,咱们让这些禾族流民出些劳力,把他们自己的房子建好,也把军队的营房建一建,他们什么都没说就照做了,你让他们干活出的这些力啊,不知道比多收那些粮食要值钱多少呢”,贺楼夫人在拔拔身边三十余年,他太了解拔拔的想法了,一席话说完,也逗的拔拔哈哈大笑。 “是啊,知我者,夫人也。咱们这一家人,加上这些丫鬟杂役,能吃多少粮食,按照现在的收成,一年的税负就够我们吃好几十年的,倒不如让他们为这营州做点事情。”拔拔海日喝了一口茶,又望向了窗外一排排的房屋,“我这些土地,分给了他们,这分的也有讲究,每家每户,分的地都差不多大,地力好点的就少分点,贫瘠一点的就多分点,这谁也说不出什么闲话来。还有这房子,门楣都是一般高,院子也都是一般齐,这禾族人,我是看明白了,一是看重这土地,只要有了土地,就不会造反,二是要平均,只要大家都差不多,也就没人挑头干起义这个事。” “是啊,咱们虽然不是禾族人,但这些年在幽州也看的不少了,哪次造反,不是因为流民而起?而这流民,不又恰恰都是那些高门贪得无厌的兼并土地造成的吗?”贺楼夫人身在幽州十多年,个中滋味,也看的清清楚楚,“这些禾族人我倒是不担心,只是原先在咱们庄子上居住的狄族兄弟,你劝他们把地还了,又让他们参了军,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什么怨言啊?” “怨言?他们开心还来不及呢,本来就不会种地,一年到头也种不出什么东西来,那一点点税赋都成了他们的负担,现在他们把地交出来了,家中的男性都参了军,一是恢复了他们骑马射箭的习惯,二是也免去了他们的税赋,不仅如此,禾族人上交的粮食还会拿出来分给他们一部分,他们只要参加训练和围猎,偶尔出兵平定点小乱子,就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这何乐而不为呢?”拔拔海日喝了一口茶,不无自信的说道。 “那就好啊,现在这狄禾二族,各得其所,也算是各安其命了,这营州以往都被认为是苦寒之地,谁也不愿意来,说不定过上几年,咱们的老家也会富比幽州呢。”贺楼夫人也端起茶杯,以茶代酒,要和夫君碰杯庆贺。 “富比幽州是不敢说啊,”拔拔也碰了碰茶杯,把热茶一饮而尽,“至少这该干什么的人,擅长干什么的人,都在做他应该做的,全国上下,很多地方本末倒置,简直是胡闹。” “唉,你就别生气了,咱们远在营州,又考虑那些太远的事情做什么呢?”贺楼夫人感觉这样在营州挺好,也已经实现了拔拔海日心中的理想之地,殊不知拔拔海日的心远不止于此,上一瞬还心平气和的拔拔站起身来,皱起了眉头,走到另一侧的窗户前,望向遥远而又熟悉的南方。 时间过去不久,孟翦也收到了来自幽州的消息,孟翦看完了快马传来的密信,一边慢慢把信收好,一边长叹了一口气,“看来王截他也帮不了我什么了。” 孟贲远在沃野节制军务,孟翦身边也没个知心的人和他谈论这信里的内容,他只好一人策马出营,来到这冰天雪地的旷野之上,排遣一下心中的压抑。 孟翦心里清楚,他提出的裁撤浮教的建议大概率不会被采纳,皇家现在奉浮教为国教,后宫众人,尤其是太后,都笃信浮教至深。但孟翦还是忍不住不说,浮教这样在军中散播,一是军人惦记着来世的荣华富贵,也就失去了军人铁血,二是就像平叛沃野时一样,军队把防卫都寄托在神明的保佑上,长此以往还怎么得了? 孟翦骑着马在这片荒原上漫步,心中不由得有些羡慕起拔拔海日来,这位狄族的领袖,早早也看出了军屯不是长久之计,兵农不分离,士兵有了太多的顾忌,就不可能在阵上无畏杀敌。现在拔拔海日远走营州,那里是他的故乡,以他的门第有着深厚的根基,而且天高皇帝远,朝廷也不怎么管他,他有着时间和权利去改造那片土地。而反观孟翦自己,怀朔是西北边陲,芮族人的不断骚扰,朝廷的屡屡施压,还有最近其他边镇的动乱,让孟翦没有时间去解决和改变,而这次的来信,更是宣告了军屯改革的死刑,孟翦的一片赤诚又付诸东流。 孟翦又望了望军营,他也没想好怎么和将士们交待,沃野是哗变了,叛军头子说出来了,对于难以晋升感到了不满,而怀朔是他孟翦的大本营,虽然没有人发声,但真的没有人对于自己多年没有被提拔感到不满吗?孟翦心里很清楚,心里有怨言的将士大有人在,只不过敢怒而不敢言罢了。这样的情绪积压太久,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爆发,这一罐罐火药,就埋在这西北边陲的地下。 至于孟翦建议让将士们回家探亲或轮值,本来也是这提高晋升机会的备选方案,如果确实无法在仕途上有所进步,能让将士们在情感上得到一丝安抚也是好的。而王截这次的做法却着实让孟翦喜忧参半。喜得是王截虽然不同意增加将士们的探亲机会,但却想办法建议皇上把军属也弄到边地来了,不仅解决了将士们的思乡问题,也等于变相把军队从耕地这件差事中解放出来,不止如此,还让其他流民也迁徙到这边地来,丰富了边陲军镇的行当,让这冷冰冰的边地军营有了一丝烟火气。不过也有让孟翦担忧的地方,把军属也搬到这边地来,等于更加锁定了这些将士的定位,就是扎根在这西北边陲当兵了,未来的晋升和返乡之路愈发困难,在家人团聚的短暂甜蜜之后,等着他们的是更加漫长的严冬。而在这种锁定之下,将士们归家无望,边地的狄族习气可能会愈来愈盛。孟翦知道王截想让这些禾族人去影响狄族,让他们走禾族人的道路,但却可能忽略了,禾族人在影响狄族的同时,也在被狄族影响着,二者孰强孰弱,孟翦也拿不准。 孟翦调转马头,朝着大营的方向走去,远在怀朔的他,愈发感觉到自己的孤独。 孟翦固然难受,感觉自己和朝廷的中心越来越远,但王截这边却还正是春风得意,为了自己在朝廷上占了上风而洋洋得意,今天他就要前往太学,完成皇上前几日安排的一项差事。 王截到了太学,并没有着急去见太学生,而是先和各位授课的博士见了面,问了问这些太学生的成绩如何,表现如何,谁堪当大任等等问题,也算是先做了一遍筛选。其实王截心里很清楚,这些学生不会有太大问题的,从学业上讲,拔拔海日已经帮忙筛选过了,从全国州郡筛选上来的几十人,自然都是聪明绝顶的,也就不用担心这些人能力不够。之前王截没有掺和太学这摊子事,也是因为这些学生基本都是寒门出身,和王截自身立场不同,也对王家这种高门多少有些疏远,但半年前的文馆群殴事件,把那些激进的,不听话的学生都发配到边疆教书去了,留下的都是小心谨慎如履薄冰的人,等于又无形中帮王截筛选了一道。王截和博士们聊的也差不多了,便准备给后面的授官定个调子。 “辛苦各位博士了,这些天我和吏局的同僚也商量了一番,这些郡县是有空缺的,这些职位也适合这些刚刚入仕的新人来担当,大家也先看看。”说着,王截从袖中掏出来一份官职补缺的名单,交给太学博士,这些官职中,大多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官,也在王截可以控制的住的州郡里,其实王截内心还是信不过这些寒门学子,无非就是给他们找个差事干,好和皇上交差。“咱们还是按照能力强,官职高,地点险要的方法,越好的学生授予更高的官职,派驻到更加重要的地区。当然了,还是避免回到原籍,尽量到外州去就职。” 众位博士看着那份官职名单,苦笑着点了点头,这些官职里哪有什么高官职啊,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闲职,看来这届太学生的仕途,可谓是开局不利。 “对了各位,还有一事相求,”王截说完了正事,故意压低了声音,“咱们这届太学生中,可有门第背景的学生呢?” “太傅,您是知道的,之前太师选人的标准,就是要寒门出身,给这些寒门学子一些出人头地的机会,因此这些太学生中并无士族子弟…”博士回答到,但见王截脸色难看,沉吟了一下补充到,“不过有一个学生名叫付横的,他父亲曾经当过朝廷的吏员,也算是和这门第沾上了一点边。” 王截虽然还是轻蔑的笑了笑,但这有一点沾边总好过完全没有背景,还是接着问道,“那这位付横,学业和性情如何呢?” “学业是很不错的,在这太学中可以说是名列前茅的,只是性情比较内向,胆子有些怯懦,不知道合不合您的意呢?”博士知道王截是另有安排,便如实的说道。 王截听了,这胆小内向之人,便于控制,恰好是他需要的类型,于是说道,“好啊,这个人就先不要安排官职了,我另有安排,如果此人就在太学中,不妨把他叫来,我要和他单独聊聊。” 第29章 悲得贵子 不一会这付横就被单独带到一个小屋内,在王截对面站立,王截看这年轻人有二十几岁的年纪,身量不高,面色发白,五官算不上端正倒也不丑,放在人堆里并不显眼,但紧咬着嘴唇可以看出他心里的紧张。 “哈哈,你就是付横,不用紧张,坐。”王截看他紧张的说不出话来,便安慰道。 “是,太学生付横,见过太傅。”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极不自然的在王截对面坐下。 “你是哪里人啊?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吗?”王截先发了问,也是让付横能有个话头。 “回太傅,我是荆州人,十来岁时父亲到郢州为吏,我们举家搬到了郢州居住。我是家中独子,现在父亲已经去世,母亲一人在郢州务农。”付横回答道。 “哦,”王截看此人确实也和没有门第没啥区别了,但好在看着对士族没什么敌意,便继续拉拢到,“好,我有个儿子在郢州做偏将,我会安排他照顾你母亲的,你未来授了官职,虽不能常回家,但也不必担心。” “多谢太傅!”付横起身行礼道,他虽然嘴笨,但心眼却很活,知道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事,便也攀附道,“不知道付横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 “我会安排你到怀朔做个地方官,你定期向我汇报当地的情况,尤其是军中的情况,”王截见付横连连点头,又压低了声音,“怀朔的驿馆有专门的人手,你的文书可不要交错了人啊。”原来王截为了保证消息的畅通,在各个驿馆也安插了眼线,可以专门服务他一人。 就这样,拔拔海日和王截,作为朝堂上的死对头,竟然为了几乎相同的目的,都在边陲军镇各自安插了一个暗桩,看来孟翦的孤独感并非错觉,但他可距离朝廷的中心一点也不远。 孟翦在怀朔过的并不开心,她的女儿孟睐在交州的生活也有了新的变化。 这一晃也已经十一月中旬了,孟翦的肚子是一天比一天大,计算临产的日子也越来越近,孟翦年龄小,加上是头一胎,每天行动不便出不了门,加上心里多少有些害怕,心情自然是说不上好。 倒是达奚苏合整日过来献殷勤,嘘寒问暖,忙前跑后的,今日又亲自过来送饭,看着孟睐多少吃了几口,又扶着孟睐躺下休息,才陪着笑脸离去。俨然一副模范丈夫的样子。 “夫人,我看王爷也不像您想的那样,这段日子往咱们这里跑的可是真不少呢。”孟睐从自家带来的贴身大丫鬟站在床边说道。 “唉,我猜你是忘了婚礼那夜的疼了,”这大丫鬟就是当初新婚之夜陪着孟睐的那一位,达奚苏合变态似的,要强暴孟太妃,还逼着孟睐在一旁观看,大丫鬟看不过去,想要吹灭蜡烛捣乱,被侍卫押了出去。“那天要不是步六孤将军来救,指不定会闹出什么结果呢。” “您说的也是,那天真是够吓人的…”丫鬟挠挠头,现在想起来仍然是心有余悸,“不过您有孕这几个月,王爷他确实消停了不少啊,尤其是最近您随时可能要临盆,是每日都过来探望的。” “唉,他哪里是心疼我啊,他是珍惜我肚子里的孩子,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我毕竟是太保的女儿,这个孩子一出生,就融合了狄禾两个大族的势力。而且你想想,有了这个孩子当人质,父亲很多时候也不得不支持达奚苏合了,我听说当初皇上即位的时候,就是因为拔拔海日没有全力支持王爷,才…”孟睐知道不应该妄议朝政,而且毕竟现在自己是达奚苏合的夫人,这些话还是少说为妙,“好了,不说这些了,你看着,看看再过几日这孩子出世了,他还是不是这番对待咱们。” “唉,不管王爷怎么想,他指定还是会对这个孩子好的,不是吗?您是孩子的生母,王爷也不敢对您怎样的。”大丫鬟觉得母以子贵,安慰了孟睐一番。 “他对我怎样,我是真不在乎,我那个飞马玉牌还有三个角没断呢,他达奚苏合可只有一只眼睛了。”孟睐说着又摸了摸自己越来越大的肚子,“我就是想啊,赶紧把这个小祖宗生出来,现在是跑也不得,跳也不得,走几步路都费劲。” “夫人您又说笑了,您贵为王妃,哪里用得着跑跑跳跳呢?”大丫鬟在一旁笑道,“您还是早休息。” “好,指不定哪天,你还得和我一起跑跑跳跳呢?”说着,孟睐又摸了摸那个犀牛金牌,放在枕下,安然的睡去。 人就怕念叨,孟睐思念着别人,别人也在思念着孟睐。交州的山寨里,夜晚静悄悄的,韦陀来到韦获的房内,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和父亲商议。 “韦陀,你要想好,她是狄族人,狄族人当初杀了不少我们的族人,而你是未来族人的首领,如果你真的娶了她,族人会怎么看你?”韦获语重心长而又不失严厉的问儿子。 “她即便是狄族人,也是好的狄族人,她明明知道我是蛮族,不但没有落井下石,还救了我的性命,我想娶我的救命恩人,族人们会理解的。”韦陀解释道。 书中暗表,韦陀自从那日送走了孟睐之后,就日夜思念佳人,以至于茶不思饭不想,夜不能寐。终于决定自己出来打听打听,看看她家是做什么生意的,家住在哪里,如果丈夫确实对她不好,自己是否有机会取而代之。殊不知不打听则已,一打听才知道她是达奚苏合的妻子,是这交州越王爷的王妃,不仅如此,他的父亲是当朝太保孟翦,母亲是公主达奚高云。不过韦陀初生牛犊不怕虎,并没有被这些头衔吓坏,而是还在默默盘算着日子,准备在孟睐生产之后,就把她劫回寨子。时间已经过去半年,他估计孟睐也该生完孩子了,因此找到自己的父亲,讲述了自己的宏伟计划。 “她的丈夫是这交州的王爷,这几个月我们已经看出来了,他不是个好东西,不但对我们傲慢无礼,还侵占我们的土地和族人,如果招惹了他,他攻打我们的寨子,你可想过这样的后果?”韦获想想后续可能发生的事情,接着问自己的儿子。 “即便我不娶孟睐,他最近的所作所为,我也要讨个公道,既然这一战不可避免,我们放手一搏便是。”韦陀对达奚苏合近来这几个月的所作所为,也早已看不过去,正好准备借此机会杀一杀他的威风。 “你说达奚苏合对她不好,你可确定她和你在一起就能过的好呢?” “是,我确定我会好好待她,我也相信她说的,她愿意和我一起生活,我们都是情投意合,她一定能过的好。” “好!”韦获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刚刚问了你这么多,无非我就是想让你知道,这件事情于你,于我们的族人,于这位姑娘的影响,如果你都已经想清楚了,又何必唯唯诺诺呢?你是我的儿子,终究要带领我们的族人,把人给你,只管去做。” “谢谢父亲!”韦陀没想到父亲会答应的如此痛快,连忙跪地叩首。韦陀激动过后,缓缓退出父亲的房间,继续盘算着自己的计划,也等待着孟睐生产的消息。 这天夜里,交州的天空上有几片乌云,月亮虽然挺圆,但却是时隐时现,越王府上下人等,也如同这月亮的忽隐忽现一般,心情起伏不定。王妃孟睐自从晚饭后就感觉不好,估计是要生了,但已经在房里折腾了一个多时辰,还是没有生出来,丫鬟和接生婆在屋里忙活着,达奚苏合也是在屋外的偏房着急的等待着。 “夫人您再加把劲,到了这个时候,就都看您自己的了。”接生婆拉着孟睐的手,她也知道这第一胎比较困难,但还是鼓励着产妇自己用力。 孟睐本来就算不上强壮,这一番折腾之后,更是已经快要筋疲力尽了,加上产房内火生的比较大,孟睐此时散开的长发早已湿透,贴在额头上,除了大口的喘着粗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大丫鬟看孟睐这么难受,一边哭,在一旁说着,“夫人,您不是还说等生完了孩子要带我一起去跑跑跳跳吗?您再加把劲,马上这孩子就要出来了。” 大丫鬟说这话本来只是想再帮孟睐加把劲,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孟睐也想着,赶紧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她也就没什么负担了,即便她做了母亲,有了孩子,但对于此时的孟睐而言,心里最重要的还是离开这王府,离开达奚苏合,去追求她自己的快乐。 想到这里,孟睐从枕头下面摸出了那块韦陀送给他的犀牛金牌,紧紧的攥在手里,用尽身上最后的一点力气,随着一声虚弱的叫喊,孩子终于呱呱坠地,剩下的事情接生婆就是得心应手了,孟睐瘫在床上大口喘息,大丫鬟则拉着孟睐的手,安抚着她。 听到一声孩子响亮的哭喊,急得在院子里来回走绺的达奚苏合连忙冲进门来,“孩子生下来了?” “是啊王爷,是个男孩儿!”接生婆一边把孩子包好,一边开心的说道。 “好啊好啊,终于来了。”达奚苏合的开心溢于言表,连忙冲到孩子身旁,满眼里都是这个婴儿,想伸手碰碰这个孩子但又怕伤到他,最后还是把手缩了回来,就那样伸着脖子,笑着看着这个新生儿。 屋内的几个人,达奚苏合自不必说,进门都没朝孟睐的方向看一眼,他关注的只有这个孩子。那几个接生婆,如果在忙活的,都在围着婴儿,几个手头没活儿的,也知道达奚苏合是主子,都围在达奚苏合身边赞美着这个孩子。 而屋子的另一边,孟睐刚刚生完孩子,还虚弱的躺在床上,身边只有一个从孟府就一直伴着她的大丫鬟拉着她的手,孟睐看看大丫鬟,似乎眼睛里在重复着前几天的话,达奚苏合只是在意这个孩子,根本不会在意她。大丫鬟也看着孟睐点点头,明白了孟睐的心意。 孟睐摸了摸自己瘪下去的肚子,终于是把这个负担甩掉了,不能说孟睐不在意这个孩子,但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女孩来说,和一个她不爱的,甚至是厌恶的人生下的孩子,又能博得几分在乎呢?孟睐扭头看向了窗外,乌云已经慢慢退去,一轮明亮的圆月高挂在天边,孟睐感受到了许久未有的轻松,而对于跑跳的冲动也越来越强烈。 自从王异在郢州救灾之后,他可算是在郢州扎下了根,之前郢州没有驻军的乱象,也随着王异率领的荆州军入驻告一段落。王异年龄虽小,但他却比他哥哥更实际,也更灵活,他进入军中半年,已经知道一支军队得有一个安稳的根据地,更需要一群愿意支持他的人民,现在天时地利人和都在,王异也就主动请缨驻守郢州,朱巡倒也看得出他作为将门虎子的小心思,于是就允诺王异节制郢州,王异作为荆州军的偏将,事实上成为了郢州的军事统帅。 自上次和江裳在郢州城里的经历之后,二人都对彼此心存好感,但毕竟军务繁重加上二人年纪尚小,谁也没有开口,保持着这么一种朦朦胧胧的关系。毕竟江裳在军营里的年头很长久,比王异的经验还是丰富的多,处理军务上还是有很大可以帮到王异的地方,朱巡也就做个顺水人情,把江裳也安排在郢州辅助王异,这王江二人的长期组合,算是从这郢州正式开始了。 王异五月份接手郢州的时候,虽说有人有地,但感觉都要从狄族人已经破坏的基础上推倒重来了,王异一时间感觉头绪太多,他自己也是心乱如麻,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不过好在有贺拔先生帮着他梳理这一件件杂事,郢州才算是有条不紊的慢慢恢复起来了。 人和土地的问题是最先要解决的,王异凭借自己老爹在兖州有封地的优势,把这些狄族地主们都迁到了兖州,收回了大量的土地的同时,也解救了许多狄族的下层部曲,加上有一些之前被侵占了土地,流亡到荆州去的农民,也就是以白蜡为首的那批农民军,现在也陆续赶回了家乡,一时间人多地杂,怎么分配成了问题。 第30章 比翼各飞 王异根据贺拔先生的建议,在郢州没有流亡的农民,先返回自己的土地,这些土地也不参与分配,其余流亡回乡的,和那些获得了自由身的狄族部曲,平分其余的可分田。对于本地农民,他们的固有土地和后分配的新农民土地相比,多不退少会补。对于土地位置的分配王异也是动了脑筋,他很早就看出来朝堂之上狄禾之争的弊端,因此他在划地的时候,尽量保证狄族与禾族混合居住,不要各自形成聚落。王异的这些做法基本确保了大家获得的土地都差不多大,而且也有效避免了如幽州那样的民族纷争。另外,由于是推倒重来的,没有地主占地的包袱,每个人都是苦日子过来的,因此大伙没有时间再去折腾,拿到土地之后尽快着手开始了耕种,所以今年郢州虽然发了大水,但还是保住了一定的粮食收成,不至于难以越冬。 粮食和土地问题解决以后,王异和江裳带领郢州的农民开始恢复这座城市,除了先把老百姓的住房建设起来之外,优先派出军队力量,修复了武昌城内的街巷,武昌城建好,不少禾族商人重新返回城内经商,武昌城逐渐恢复了十多年前的繁荣场景。不少狄族人看到城内的繁华,感受到禾族住房子的优势之后,也主动放弃了在帐篷中居住的习惯,也搬进了城中或者在武昌城附近的房屋居住。王异登上修复好的白鹭楼眺望整个武昌城,终于是有点江边大城的风范了,围城也建造了不少民房,分不清其中居住的是禾族人还是狄族人。 这么多的事情,王异一刻也不敢停歇,半年很快就这样忙忙碌碌的过去了,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十一月中旬,前些日子刚刚完成了水稻的收割,把需要交给朝廷的,供给兖州地主的粮食运走。随着天气逐渐变冷,这些琐事也慢慢减少,王异坐在刚刚建好的军营内,感慨着自己总算不用一直住帐篷了。 “将军,有几个事情要跟您商量。”原来是贺拔先生来到,他一边说,一边也在四处观望,看看这刚刚修好的军营正殿,他也不忘打趣到,“咱们这军营修的挺好,就是有点不像军队了,反倒有点像个官府。” “唉,先生说的是啊,特殊时期有特殊的办法,现在这郢州还没有官府,咱们军队除了要维护安全之外,还要帮着恢复住处,帮着分地,帮着收税,都是些部队份外的活儿,你说我们的军营,怎么能不像个官府呢。”小二小三在一旁端茶倒水,个头倒是都比一年前高了不少,王异递过茶水,接着说道,“不过先生放心,您的提醒我会记住的,等这段特殊时期过去,即便朝廷不派人过来,我也会自己专门分出一批人脱下军装来负责这些事情,不会走这种军政合一的路。” 贺拔先生见王异心里非常清楚,也只是笑笑没再深究,话锋一转说道,“将军,我还有一事想和您商量,现在百姓都有了土地,生产也陆续正常,您看是不是还差点什么?”王异听到这里喝了口茶,指了指贺拔先生,没有说话。 “哈哈,将军果然精明,差的就是我的老本行了,现在农家的孩子也闲了下来,应该找个时间读读书,认认字,这样咱们郢州的将来,才能走的长久。”贺拔先生毕竟是教书先生出身,他对教育对一个地区的影响,看的很清楚,这局势稳定下来不久,就提出来兴建学校的建议。 王异知道关于办学,贺拔先生是内行,便只是点头默许,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我建议咱们在武昌城内开辟一片房屋,专门作为学校,从郢州广招一些读书人过来担任先生。适龄的孩子,不论是禾族还是狄族,都在一室进行授课,都统一用泰子经典作为教材学习。”贺拔先生沉吟了一下,“至于学费,能给先生们发出课费供他们生活就行,万万不会增加百姓的负担。将军,您看是否可行?” “没有问题,这件事情就劳烦先生带头去做,趁着农闲,多让孩子们认认字,读读书,明明理。”王异心里是一百个支持,但也不忘打趣道,“就是别再用泰子节文当教材了啊!” 说完二人哈哈大笑,又说了会别的闲话,贺拔先生见江裳进得门来,知趣的行礼告退。 江裳进门来,看来是有事要商量,小二给倒上水,拉着小三就往外走,小三还有些迷惑,但小二毕竟大了一岁,心眼也活泛,不由分说把小三拉到了屋外。 王异见屋里没了别人,状态也放松了不少,“这些天外面也冷了不少,先喝口热水。” 说罢给江裳递上了茶杯。江裳也不见外,行礼后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王异见江裳还未开口,他便也不说正事,只是看着江裳,“这些天看来你是累坏了,感觉你又瘦了一点。” 本来江裳还没觉得什么,这一句话反倒把她说的脸红了,连忙清了清嗓子进入正题,“将军,现在局势已经稳定下来了,关于军队,我有个建议想同你说说。” 王异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放松的有点大发了,便也挺直了腰板,示意江裳说下去。 “从咱们初到郢州,甚至你来郢州之前,我就觉得,咱们需要一支强大的水军,但无奈朝廷并不重视江南,根本无法提供足够的军费,我们自己也无法支撑,所以水军一直难产,一直依靠前朝留下的几艘老旧战船,现在也几乎破败不堪了。”说到这里,江裳真是痛心疾首,“你看半年多前咱们过来救灾,如果有一支精良的水军和几艘好的战舰,怎么会沦落到这步田地啊?” “没错,这也是我所想的,”王异拍了拍手,看来江裳也是点明了他心中所想,“我也是想着等局势稳定下来之后,趁着江水水位低下,就尽快操练水军。” “不过不仅如此,我还有更大的计划,也要在这个冬天开始。”王异故意卖了个关子,等着江裳上钩。 “是什么计划呢?”江裳果然好奇。 “哎呀,这个计划太过复杂,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中午就别走了,咱们一起吃饭的时候说。”王异一脸坏笑,谈正事也不忘耍个小聪明,又博得了一个和江裳独处的机会。江裳虽然心里也愿意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只是低头咬了咬嘴唇,算是默认了。 王异和江裳姑且让他们去吃饭,享受一段轻松的时光。而南境交州韦陀这边,却已经是整装待发,一场大戏徐徐拉开帷幕。 韦陀这边几天前刚刚得知产房传喜讯,孟睐诞下一子,母子平安,虽然韦陀和这个孩子是一点关系没有,但他心里却是乐开了花,等了这么久,终于有机会和孟睐长相厮守了,他的宏伟计划也终于有机会实现。 这天夜里,韦陀带领着数百精兵强将,在寨子大殿前的空场上集合。一位位狄族壮士,都是披发跣足,全身上下只着短裤,除了身上已经固有的纹身外,还在脸上加以各色的涂画,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狰狞而恐怖。 “兄弟们,那朝廷派驻交州的什么狗屁越王,不但抢占我们的田地,还逼迫我们缴税,我们越是希望和平共处答应他们的条件,他们就得寸进尺,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们蛮族人就活不下去了!”韦陀稳了稳心神,“现在就有一个好机会杀一杀他们的威风,这越王的老婆,是个好人,还救过我的性命,我一直无法报答。我们今天,就把他这个老婆抢过来,给我压寨,让他达奚苏合也看看,我们蛮族人也是不好惹的!” “对,我们也是不好惹的!”大伙齐声应答道。虽然韦陀这些话上下没什么逻辑,还有不少公报私仇的意思,但蛮族人大多都受过狄族人的欺负,都想找机会报复,因此不但没人深究韦陀这个出兵动机纯粹与否,反而更加群情激愤。这些狄族士兵已如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兄弟们,一会大部队从前门进攻,能进则进,不能进只要吸引那些狄族亲兵的火力就行,关键在咱们的小分队,争取从后门潜入,达奚苏合的老婆,也就是咱们要抢的人,就在后门附近住着,那里平时防卫薄弱,只要冲进后门,把人抢回寨子,就算是大功告成了!”韦陀之前已经做过部署,这里算是最后一次提醒,“明白了吗?” “明白!”众人齐声喝道。 随着韦陀一声令下,一支数百人的队伍在雨林间举着火把悄悄前行,宛如一条火蛇,吐着信子,向越王府滑动。 一路无书,韦陀已经兵分两路,在越王府前门和后门排兵布阵,就等韦陀的号令。韦陀挽弓搭箭,朝天空中射出一支响箭,随着尖锐的哨声划过交州夜空,顿时喊杀声四起,两支队伍前后夹击,向着越王府发起了总攻。 上次护送孟睐,结果中途一起被劫走到寨子里的马夫和侍卫两人,和孟睐素日里非常要好,因此也被安排在后门附近居住,方便照顾夫人,此时二人被喊杀声吵醒,两人穿上衣服,连滚带爬的跑到孟睐院中。 两人也顾不上那么多礼数了,冲进卧房,跪地喊道,“夫人,蛮族人打进来了!” “啊!”孟睐一时又惊又喜,喜得是没想到韦陀真的过来救她于水火了,而惊的是这来的也太着急了一点,现在毕竟她才刚刚是产后几天。 大丫鬟也是十分惊慌,手足无措的样子拉着孟睐的手,“夫人啊夫人,真让您说着了,前几天您说要带我跑跑跳跳,这真的就要来了!” 马夫是个有心的人,上次在寨子里的经历,他就已经看出来,孟睐和那蛮族的王子关系不一般,似乎孟睐也并不反感蛮族的寨子,于是跪地拜倒,“夫人,小的这半年伴着您,伺候您,打心眼里愿意跟着您,你要是说愿意走,您就是到那龙潭虎穴里,我也跟着您走。” 倒是小侍卫越听越懵,本来是过来报信的,报完信就应该就地防卫了,怎么听马夫这话,似乎还准备一起逃跑了?他也拿不准数,慢吞吞的说道,“大哥,咱们的任务不是保护夫人吗…” 马夫一个耳光扇在侍卫脸上,“你清醒点!在哪里保护不是保护?我已经看到了,后院外面也集结了不少蛮族兵,看来这一下是肯定要破门而入了,夫人如果被劫走,以王爷那个脾气,咱们能活命吗?别废话了,听夫人安排!” 孟睐稳了稳心神,“好,各位都是我的好兄弟,好姐妹,今天咱们一并逃跑,如果可以成功,到了狄族的寨子里,我确保各位过的比现在好。” 四人快速的打点了一些行李,由于按照惯例小门也有守卫,所以准备从后院翻墙溜走,只要出了王府,就可以逃出生天了,谁知刚刚跑到院子门口,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原来达奚苏合本来带着人准备在前门力战,结果发现对方并没有破门而入,只是往院内射箭,投掷些石块之类的,似乎没有决一死战的意思。 达奚苏合纳闷之际,正在前院外领兵的韦陀还在叮嘱手下的将领,“很好,咱们现在已经有效的吸引了对方的火力,保持住,尽量不要兵戎相见。”韦陀把打仗想的非常简单,总想着用最小的代价博取最大的收益,说罢,他便准备再带一部分人去后院闯府了。 达奚苏合虽然变态,但也不是傻子,他感觉到前院都是佯攻,马上反应过来后院起火,带着不少亲兵赶奔后院,亲自防卫后院的安全。 到了后院,达奚苏合先到偏房奶妈处,看看自己的宝贝儿子没有问题,把自己的孩子转移到王府中央并安排专人守卫,这才来到孟睐的院门外,听到墙外的喊杀声,达奚苏合意识到自己猜得没错,蛮族人的重点在这后院,便也进行了重点布防,在后墙墙内,夫人的院外,都安排了不少人手。 这就有了刚刚孟睐看到的一幕,刚刚出了院门,就看到许多亲兵值守,她不敢打草惊蛇,只能悄悄退回屋内,祈祷韦陀可以打进来。 可韦陀毕竟还是年轻,战斗经验有限,带着人在后院门外就是攻不进去,在外着急的直跺脚,韦陀能感觉到院子里的布防越来越严密,自己的机会也是越来越小。 就在这一筹莫展之际,只见远处也有一条火蛇向王府快速的滑动而来,但和之前不一样的是,这次这条火蛇还有两只大眼睛,引领着这条火蛇挺近。 第31章 开工不利 随着这一支部队越来愈近,韦陀也终于看清了来人,带头的正是自己的父亲韦获,胯下骑着的,就是寨子里豢养的犀牛,另一头犀牛在一边并排而立,虽然没有人骑着,但背上也早已放好了火把和鞍鞯,似乎是为谁准备好的。 “儿啊,别在这里过家家了,骑上这个大家伙,咱们冲进门去救你的压寨夫人啊!”韦获牵着另外一头犀牛,示意韦陀赶紧上来。 “是,父亲,您怎么过来了!”韦陀一边翻身上了犀牛,一边问道。 “哈哈,这报复狄族人的好机会,我怎么能缺席呢?”韦获倒是满脸的开心,接着对众人喊到,“各位兄弟,今事有急,看我冲破这后门,各位随我一并杀入,待劫出我的儿媳妇,咱们回寨庆功!” 各位蛮族勇士见大王来到,士气一下大振,一扫刚刚无法破门的颓势,一个个手持兵刃,准备冲进后院。 韦获驾着犀牛就向后门冲去,刚刚由于狄族亲兵一直向外射箭,蛮族人无法靠近后门,因此一直攻不到后院跟前。如今这犀牛直奔后门而去,狄族人从没见过这样的庞然大物,身侧的火把也以为是犀牛喷出的火焰,顷刻间都慌了神,箭雨也一时停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趁这一点点空档,犀牛已经顶破了后门,直冲后院,蛮族勇士们也自不必说,一个个鱼贯而入,与狄族兵搏杀起来。 韦陀骑着犀牛,直奔后院闺房,说来也好笑,本来韦陀还在琢磨孟睐住在哪里,只听得有人高喊一句,“保护夫人!”众人就都向一个院子跑去,反倒是给韦陀带了路。 韦陀驾着胯下的犀牛,在孟睐院中横冲直撞,撞死踩死了不少狄族亲兵,而孟睐和韦陀两人也终于是对上了眼。 韦陀的犀牛,还有跟进来的蛮族兵把孟睐院子里搅和的天翻地覆,狄族兵逐渐支持不住。此时的达奚苏合却并未在夫人身边力战,他只是站在正殿里,守卫着自己的孩子,默默的看着后院的一切。 “王爷,后院快支撑不住了,要不要增援?”达奚苏合这边的亲信问道。 达奚苏合只是看了看孩子,又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增援了,看来孟睐在他心中,确实并没有多大份量。 没有狄族亲兵过来增援,韦陀这边就更加得心应手了,她骑着犀牛直奔卧房,孟睐也心领神会,冲到卧房门口,韦陀一把拉住孟睐的手,就把她带上了犀牛背,一边搂住了她,还不忘打趣道,“这次我可没有跑啊,咱们俩得一起跑了。” 这时还是马夫机灵,冲着韦陀大喊,“我来守住这个小门,他不敢从这个门走的,他才不知道这个门出去就是院外了!”一边喊给狄族人听,一边示意韦陀过来。原来夫人的院中还有一个小门,小门出去经过一段小道就可以通到后门,而后门此时已经被蛮族兵占领了,因此只要冲出这道小门就可以逃出升天。韦陀胯下的犀牛也是争气,直奔小门而去,没过片刻就逃之夭夭。 大丫鬟,马夫和侍卫,见夫人已经成功出逃,他们也不可能再久留了,一个个高喊着,“乱贼别跑,还我夫人!”趁机都是化身黄花鱼,顺着墙根跑到院外,其他亲兵也以为他们是去追夫人的,都纷纷准备跟着一起去追,只听得身后有人喊到,“别追了!都回来,守好王府,免得蛮族人再杀回来。我们现在势单力薄,找机会再去营救夫人!”原来是达奚苏合发话,其实达奚苏合这话也只是说给亲兵们听的,他早就看出来蛮族人的目标就是抢走孟睐,并没有下狠手杀灭他的王府的准备,又何谈“杀回来”呢?达奚苏合这样讲,无非是给自己留了一点点本来就不多的面子。 生完孩子的孟睐,对于达奚苏合来说,就是一个负担,甚至是一包埋在身边的炸药。已经拥有了这个孩子,达奚苏合就有了以此要挟孟翦的资本,自己也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融合了狄族皇室和禾族高门血统的继承人,迎娶孟睐的目标已经达到了。现在留着孟睐在身边,轻则每天要看她的脸色,影响他寻欢作乐,重则如果把孟睐逼急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又从草丛里飞出来一支箭,那箭常有,可达奚苏合的眼睛可只剩下一只了。想到这里,达奚苏合恨不得早点把孟睐这个瘟神送走。 像今天晚上这样,蛮族人过来劫走孟睐,对于达奚苏合真可谓是天赐良机,一方面送走了孟睐,又合理的避开了自己的责任,有这样一石二鸟的结果,也就不难理解刚刚达奚苏合不增援,不营救的决定了,开始时达奚苏合不确定蛮族人的目标,还特意在后院增加了人手,但当他看出蛮族人的目标只有孟睐时,便只是冷眼旁观,静静的看着一个敌人把另一个敌人带走。 韦陀带着孟睐,很快就回到了寨子里,马夫一行三人过来投诚,韦陀也是照单全收,干活三人组接着伺候孟睐,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韦陀就没这么轻松了,毕竟是自己带兵出征的第一仗,虽然还是靠自己的老父亲过来增援才勉强拿下,但终究还是打赢了,安顿好孟睐之后,蛮族寨子里又是一番觥筹交错的庆贺,喜庆非常,暂且不提。 韦陀这边的庆功宴才刚刚开始,王异在郢州和江裳的二人时光却早就过完了,这几天王异每天都在盘算着在席间和江裳讨论的计划如何一步步付诸实践。 原来,那天中午和江裳单独吃饭,虽然其中有王异的私心,想多和这位梦中情人待一会,但更多的,还是要和江裳说明白未来一段时间要提上日程的大事,他心里很清楚,如果在郢州站不稳,他就一直是风雨飘摇,和江裳两人这情愫再多,也得被这江水冲散了。 因此王异为了在郢州站稳,把自己的计划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关于老百姓生活的,由王异自己抓着,另一部分是关于水军建设的,这方面江裳更加在行,就交给她去负责。在王异心里,只有这把人管好,把兵管住,才算是两条腿走路,再大的浪潮也冲不走他在郢州的地位。 对于他自己的这一部分,王异努力回忆着来郢州救灾时的细节,他发现郢州当初发大水的根本原因,并不是单纯的雨水大,而是在雨水大的同时,长江和东湖,汤湖之间的沟渠太少,太小,因此江水无法快速的流出河道,就被逼出了堤岸,导致水边的田地被淹。另外,汤湖和东湖之间,并没有河道相连,水位一高一低,就像两个台阶上的碗,一旦上面的碗满了就会猛的往外溢,导致湖边的田地也被淹没,针对这个问题,王异琢磨了个好办法。 王异的这个好办法,也是一个大工程,他准备把长江连通东湖和汤湖的沟渠扩大,变宽到可以让水流自如的流动,这样无论雨水多大,长江中的水都会第一时间流入两个大湖而不是溢出堤岸,于此同时,还要把汤湖和东湖挖通,把这一南一北两个大湖联通,这样也就避免了水位不平导致的乱流。在王异看来,这样不仅有效治理了水灾,保护了耕地,也是为江裳成立水军打下了基础,这样两湖一江成功联通,战船就可以平日在湖中良港内训练和存放,需要作战时,可以直入长江,也免去了调度的时间。 这个计划其实王异已经琢磨了很久,但苦于夏天雨水很大,水量丰沛,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开展如此大的工程,加之老百姓先忙着修房补路,耕种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王异也不愿意征发民力打扰他们的生活。当然这段时间王异也没有闲着,他发动将士们在江边种树,之前的十几年,由于狄族人占领着郢州,大部分江边大树都被砍伐殆尽,沿江修建了不少牧场,这也是导致长江屡发洪水的原因,经过这半年的移栽和新植,长江两岸的树木也已经初具规模,虽然还比不上前朝光景,但也已经远远不是光秃秃一片了。如今长江进入枯水期,粮食也完成了收割,民力有所富余,天时地利王异都已经占齐了,对于这位初出茅庐的小将而言,是时候大干一番了。 说干就干,王异招来贺拔先生,先和他大致说明了自己的计划,贺拔先生表示同意,王异还不忘特地叮嘱道,“先生,写告示的时候千万不要有强加之意,只是鼓励农闲的壮丁来为郢州做点事情,虽然报酬给的不多,但肯定会有,一日三餐都不用花钱,切莫伤了这些老百姓的心。” 贺拔先生点头称是,很快便拟出告示,在郢州城四处张贴。原本王异对于被压迫已久的农民是否愿意来干活心存疑惑,但结果却出人意料的好,这些农民多年来第一次感受到是为了自己在干事业,是为了自家土地的安全在挖沟俢渠,因此报名十分踊跃,很快便征够了民力,即日准备开工。 次日天明,王异赶来东湖边,准备看看开工,顺便给大家鼓鼓劲,谁知刚刚到了湖边,就让王异傻了眼。 湖边农夫众多,都围着两个女孩站着,两个女孩子也就是六七岁的年纪,双手在背后反向缚着,已经吓得全身哆嗦,哭都哭不出来了,而周围一圈的农夫有的在笑,有的在指指点点,就是没有一个人过来说这样不对。 “这是干什么?快把人放了!”王异立马呵斥众人,命令手下给这两个小女孩松绑,并保护到自己的身边,“他们的父母呢?” 这时从人群中缓缓走出来两对夫妇,脸上有些愧色,也有些伤感,但绝对不是哭天抢地,似乎只是平静的接受了这一切。 “好家伙,原来她们的父母还真的在,你们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这个样子?”王异厉声问道。 其中一个男人面露难色,“将军,您知道的,但凡遇上这修桥补路的大工程开工,总得出一两个孩子做祭的,这次开河的大事,要惊动河神,难免也得祭祀一下不是?万一少了祭品,惹得河神发怒了,再发一次大水,我们这些老百姓怎么受得了啊,况且…”这男人咽了一口口水,接着说道,“况且我这个孩子是个女孩,生的又有些残疾,以后是干活也不成,出嫁也不成,空在家里吃吃喝喝,我们也负担不了…这次村里有长老付给我们一笔钱,我们这才把孩子…” 王异怒目圆睁,看了一眼那两个女孩,果然是一个天生脚上有畸形,走路比较困难,另一个脸上有一块明显的胎记,看上去有些吓人。 不过这一切还是很颠覆王异以往的认识,从小在幽州长大的他,对于人祭的认识,仅仅停留在狄禾之争中,在新皇登基时,王截曾经以殉葬为借口,一口气坑杀了五百达奚苏合的亲兵,但总体来说,幽州一带在王截的力主下,已经基本告别了人祭这种落后的祭祀方式。而像今天这样,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就要被扔到湖里,亲生父母不做一点点挣扎,甚至连悲伤的谈不上的情况,真是震惊到了王异。 在这两对父母之外,更加震惊王异的是周遭这一群围观者的状态,大多数人都是嘻嘻哈哈,指指点点,几乎把这人祭的仪式当做一场表演,看的还饶有兴味,恨不得多杀几个人看的才过瘾,这也让王异意识到,他要做的远远不是挖几条沟,种几棵树就能解决的。 王异看着刚刚提到的所谓“付钱的长老”,严厉的问道,“你是村中的长老,怎么还能助长这种不正之风呢?” “将军,您有所不知啊,去年我们就是因为祭祀不够,今年才发了大水,老百姓受的灾,可远比献出两个娃儿多的多,今年我们才不敢怠慢了河神,趁着要挖河送上祭品啊。”说着,长老又看向了大伙,“将军,这事情是大伙都同意的,不论是狄族的兄弟,还是禾族的兄弟,都支持献祭的,这也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老规矩了,确实不是说改就能改的啊…” 王异又转头看了看众人,有人低头无语,有人抬头看天,看来大伙支持人祭这件事是无疑的,王异明白现在如果直接明令禁止,和老百姓对着干是没有好结果的,于是灵机一动说道,“在我的老家幽州是没有这么干的,也没见发大水。而且前几天河神也给我托梦,说他现在转性了,不需要人来做祭品了,所以这两个孩子先由我带回军营。”王异看着大伙兴致也不高了,接着说道,“今天日子不好,不适合开工,明天是黄道吉日,明日早晨,我带些吃的喝的来犒劳大家,咱们再开工也不迟。” 第32章 巧灭余孽 说罢赶紧驱散了众人,带着解救出来的两个女娃直奔军营而去。回到军营中,先安顿下两个娃儿,便赶紧召唤贺拔先生来见,关于人祭这个事情的解决,王异是一刻也不想等。 不多时,正在外面忙活建立学校的贺拔先生风尘仆仆的赶了过来,贺拔先生刚刚坐定,还没等王异开口,贺拔自己就说到,“今日看将军面有难色,估计是河道开工不顺?但我看您怒目之中又似有桃花盛开,估计是救回来了佳人啊!” “唉,先生,你知道了就说知道了,何必老不正经呢?确实是如此,今天本想去看看河道开工,给百姓们打打气,没成想却遇上了人祭的仪式,我赶紧把那两个做祭品的女孩给救回来了,工也别开了,我找了个借口,说明日再开。”王异一边说,一边摇头摆手,“唉,我就是想问问你,这人祭怎么到如今还在这郢州如此盛行?这挖个河就要杀人,那平时修路造城的,不更得杀人了吗?” “唉,是这样的,这边但凡遇到所谓的喜工,都要人祭,比如城池开工,大楼奠基,都是要来一套这个仪式,确实也困扰我已久,但无奈我一个教书先生,实在也改变不了什么,只能看着这些娃儿去送死。”贺拔先生说着,也只能是长叹一口气。 “先生,我还是不太明白,您是狄族人,我则是在幽州长大,我们对狄族的风俗都了解,确实是讲究人祭,这郢州城里的狄族老百姓支持,我也就认了,可今天献祭的,明显是两个禾族的孩子,周围观看的,也是禾族人居多,我记得稷教中并没有人祭这样的说法啊?为什么郢州禾族也如此支持呢?”王异作为禾族高门子弟,确实是没听说这样的规矩,不解的问道。 “嗨,您在幽州待的久,平日里太傅坐镇京中,他又极力反对人祭,您没听说过禾族人这样干是理所当然的。”贺拔先生接过小二递过来的茶水,若有所思的说道,“所谓稷教,在禾族高门里信仰的人很多,而对于这些禾族百姓,其实他们并不完全了解,也未见得都供奉东岳大帝,所以稷教中有没有这样的规矩,对于百姓并不重要。而百姓最在乎的,还是自己的碗里有没有粮食,兜里有没有钱,这郢州用来祭祀的,要不就是女孩,要不就是残疾的孩子,他们要么是不能帮家里耕地,要么是出嫁之后就如泼出去的水,根本没有办法给家里带来什么,成了家里的负担。而且将军你想想,这些村里人要拿别人的孩子献祭,多少得给人家家里一点补偿,这些贫困的家庭,本来就对这些女孩和残疾的孩子避之不及,还有人出钱,合理的把这些孩子处理掉,他们为什么拒绝呢?” 王异听完也是低头若有所思,一言不发。 贺拔先生见王异无语,便接着说道,“我还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王异这才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贺拔先生,示意他接着说下去,“令尊太傅大人,这些年一直致力于让狄族人走禾族人的路,这点我很支持,但也不能忘记,这样的影响是相互的,把热水倒进凉水里,凉水是会变热,但这热水也势必会变凉的,和狄族人住久了,禾族也难免会沾染狄族风气,这人祭也就不难理解了。” “多谢先生指点,我明白了,”贺拔先生谈到他的父亲,王异也只能是长叹一口气,转移了话题,“那你看这人祭的事情,该怎么解决呢?” “将军,短时间内和他们讲大道理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咱们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贺拔先生开了个话头,又和王异秘密的聊了半天,王异也是连连点头称是,贺拔先生的这个办法,就等着第二天早上一验真伪了。 第二天一早,王异就早早的和贺拔先生来到准备动工的地点,候着大家的到来了,除了昨天应允的吃喝之物,身后还拉着一车东西用布盖着。不多时,大伙也到了,不过一个个神色都有些紧张,似乎没有进行祭祀,谁也不敢动这第一块土。 “各位乡亲们,这是怕什么呢?是怕没有人作为祭品送给河神,所以不敢开工吗?”王异冲着大伙问道,众人没怎么说话,但都默默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王异便接着开口说道,“好,我知道你们的心意,这人祭的习惯,是狄族的风俗,狄族的风俗我不了解,但我的军师贺拔先生,他也是狄族人,让他来给大伙讲讲。” 贺拔先生走到了人群中间,对百姓温和的说道,“兄弟们,我看咱们当中差不多有一半的狄族,一半的禾族,我想再问问,咱们当中,有多少浮教徒呢?” 众人中绝大多数都举起了手,因为浮教是大夏的国教,又鼓吹来世的荣华富贵,给这些最下层的劳苦大众带来了不少希望,因此对郢州这样狄族风气很盛,又被狄族地主控制了很久的州郡来说,浮教徒的比例是很高的。 “好的,我看大家基本都是浮教徒,那就好说了,大家都知道,浮教起源于朱崖州,一个很远的海岛,你们有谁去过朱崖州吗?”贺拔先生放下狄禾之分,反而谈起了浮教,老百姓也起了一点兴趣,都开始听贺拔先生说话。 贺拔见大伙都摇摇头,于是接着说道,“看来大家都没去过,我年轻的时候去过一次,那里也有像咱们这样的滩涂,只不过沙子比咱们这里更细,更白,外面就是一眼看不到边的大海。” 生活在郢州的居民,大海远在千里之外,当然没有见过贺拔先生所描述的场景,听的更加聚精会神了。 “那里的沙滩上,长了很多树,也结满了果子,那种树咱们这里没有的,那个果子有这么大个,”贺拔先生用自己的头比划了一番,逗得大家都笑了,“对,可能比我的脑袋还大一点呢,他们管那个东西叫椰子。” “每逢朱崖州上的浮族人要出海的时候,他们就摘椰子,摘好多好多的椰子,扔到大海里去,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贺拔先生再次发问。 “可能也是祭祀他们的海神?”有人搭话道。 “对,但也不完全对,在南海大士之外,南海也有掌管风浪的海神,这个海神非常凶残,就喜欢看杀人,早年间也是需要砍下人头来祭祀的,但南海大士心存善念,就让大家往海里面扔椰子,椰子漂在海面上,就像是一颗颗人头一般,南海海神看了,就以为用人头来献祭了,也就止住了风浪,让这些浮族人安全出海。” 贺拔见大家听的挺认真,似乎有点上钩了,就赶紧接着说道,“久而久之啊,浮族人就习惯于用椰子来祭祀了,南海大士也就会保护这些人,偶尔有些人,还是要杀人来做祭祀,南海大士就会惩罚于他。”贺拔先生说到这里刻意加重了语气,对着那个要求献祭的长老说道,“轻则打翻他的渔船,让他没有收成,重则让他下一世转为畜牲,再也享受不到人世间的快乐。” 众人一听,都吓得摆摆手,虽然他们不见得杀过人,但大多都看过人祭,把这事当成过乐子,自然是也害怕会收到惩罚,尤其是长老,吓得拉着贺拔的手说道,“先生,这可有什么破解的办法吗?我们郢州不长你说的什么椰子,我们可怎么办啊?” “唉,你们别着急,我都给你们准备好了,”说着,贺拔先生掀开刚刚拉来车上的布,原来车上满满的都是一个个人头大小的泥球,“咱们这里虽然不产椰子,但这泥土还是有的,把这些泥球扔下去,一是祭祀了河神,保佑江水不会泛滥,二也赎了你们往日的罪孽。还愣着干嘛,快往湖里扔啊!” 大伙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把泥球扔进了湖里,扔完还不忘双手合十,祈祷南海大士饶恕他们的罪孽。 原来这就是贺拔所说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老百姓人祭的行为,起源于对神明的恐惧,那么就再找一个更大的神明,来让他们放弃这种行为。王异一边听贺拔先生说,一边在一旁偷笑,他虽然没有去过朱崖州,但他也好歹知道些那边的风土人情,一听便知道这是贺拔胡诌的。不过也确实如贺拔先生所说,在短期内,讲什么大道理都是白搭,只能用这种办法短暂的止住。 就这样,大伙的心里面没有了疙瘩,顺顺利利的开了工,王异也算是长舒了一口气,虽说不是什么根治的办法,但好歹是把人祭这个恶习给止住了。 王异这边挖河的计划刚刚顺利开了工,可江裳这边却又遇到了困难,这位巾帼英雄正在大营里发愁呢。 原来,郢州有不少能工巧匠,长江边也有足够大的空地供他们营造战船,似乎一切看上去都很适合水军的建立,然而,由于前些年狄族人的砍伐,长江两岸的树木都被砍伐殆尽,工厂旁边没有足够且合适的树木去制造战船,这一点江裳他们早就已经注意到,因此他们的原计划是从东湖和汤湖的东岸获取原材料,那里有些大树,适合制作战船。大树被砍伐之后,可以沿着水渠,从东湖和汤湖漂流到长江边,但是经过实地测试后,发现这些水渠都太窄,太小了,并不能满足漂木的需求,如果靠人力拉运又太远太费力,因此一时想不出来什么好办法,木材断供了。所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帮人只能干瞪眼,就是弄不来足够的原料。 江裳正坐在自己的屋子里冥思苦想,恰好王异也从东湖边回来了,王异蹑手蹑脚的走到江裳背后,猛的喊了一句,“想什么呢?” 江裳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激灵,几乎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她稳了稳心神,没好气的说,“想你什么时候把河道挖好,好运我的木材啊!” 王异真是个断章取义的高手,似乎只听见了江裳说的前两个字,“哦,原来是在想我,那我来的正好。” 江裳被王异这一席话说的羞红了脸,把脸扭向一边,接着研究郢州的地图,王异笑了两声,正经的说道,“好了,不和你说笑了,我看你面露愁容,看来是水军建设的事情不顺,不过我挖河与你所需的木材又有什么关系呢?” “唉,江边没有大树,我的计划原本是从城东伐木,沿着沟渠把木材漂流到江边,在那里造船,但现在联通湖水和长江的河道太窄,木材漂流不顺,战船的建造现在停工了。”江裳这才扭过头来望着王异,“所以才需要你快速的把河道挖好啊,木材才能不断的供到江边的船厂。” “确实不太好办,要是想让这么大的木材顺利的流下来,这工程没个两个月根本挖不出这么宽的河道。”王异看了看修建战船的图纸,估计了一下所需的河道宽度,确实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修好的,“但要是真等两个月,就赶不在农闲的时候造完了。” 王异一时也犯了难,他开始在屋里来回踱步,东瞅瞅,西看看,突然望着挂在墙上的全国地图出神,看着看着不禁笑出了声,“哈哈,有了!” “啊?有什么了,是想出什么好办法了吗?”江裳也走到地图前,和王异一起研究。 “咱们的格局还是小了,为什么在郢州造船的木材一定要从郢州出呢?你看这里,”王异用手指向了荆州和郢州的交界,“这是荆郢二州的连接处,那里人少,树多,而且沿着江边就有不少森林,砍伐下来的木料就可以直接投到江里。木材顺流而下,我们在江边拦截就行,这样木材就直接送到船厂了不是?” “嗯,是个好办法,这样就不用等着你这边把河道修好了,而且木材也充足,但是…”江裳琢磨了一下,“你有没有想过,木材投入了江中,江那么宽,我们在船厂附近怎么把这些木材收回来呢?如果木材漂的离岸边太远,我们是够不着的啊。” “啊,说的也是,不过没关系,你先安排人去砍树,这几天我想想办法,准保在木材漂流到船厂的时候,让它们乖乖的漂进咱需要的地方。”王异这话说的虽然使劲,但心里还是有点虚,毕竟他暂时还没想到解决问题的方法。 第33章 改天换地 王异从江裳处走出来,径直就前往了船厂的位置,毕竟牛已经吹出去了,但办法还是没有。这砍树也用不了几天,时间紧任务重,王异赶紧去前线看看,尽快找点灵感。 王异站到船厂的位置,看看四周。这船厂在长江的东岸,在东湖的西岸,确实是一个造船的好地方,但这个地方的江面确实很宽,如果木材飘到江心,是很难用人力捞回来的。“到底怎么才能让这木头都往这边漂呢?”王异望着滔滔江水,不禁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将军,刚刚您和江裳姑娘聊天的时候,我们在门口就都听见了,”小二在一旁搭话道,说者无心,王异反倒是羞红了脸,“我们俩也在想,这木头怎么才能往咱们想要的地方漂呢?这个事情就和我们小时候玩的游戏一样,应该不难的。” “哦,那说来听听。”王异一时也没有好办法,听小二说并不难,倒是顿时来了兴趣。 “我们小时候在大河边长大,玩耍的时候就会到河畔,玩的也是这在滩涂上挖沟取水的游戏,有时候拿一片叶子在我们挖的沟里漂着,也会考虑着怎么让它漂向我们需要的地方,其实无非就是在这主干道上挖出一条支流来,只要这个支流的水够大够快,叶子就会漂进支流了,您看这运送木材,是不是也是这个道理?”小二一边说,一边指着远处,“您看,这东湖和长江之间,本来就有一条小河,但是水少道窄,也是咱们要扩建的,这不就是咱们需要的支流吗?咱只要赶在木材到来之前,把长江进入这条支流的入水口掘开,那些木材自然就会漂到这江边了。” “说的有道理,但是你看,咱们来不及修好这从长江到东湖的全线河道,如果贸然把入水口掘大,这江边不都又淹了吗?”王异想想半年前救灾时的场景,还是心有余悸。 “这您不用担心啊,您看这里。”王异顺着小二手指的方向看去,原来在长江和东湖之间,本来就有一片洼地,可能是由于经常淹没的缘故,百姓也都不在此处耕地,看上去还是荒地的样子,“如果水来了,就流到这里,自然形成一片湖泊。一来解决了咱们流水无处可去的困扰,这二来又形成了一个蓄水池,给东湖的水提前挡了一道,才更保护了湖边百姓的安全啊。” 王异又看了看,确实是这么回事,不禁点头笑笑,“小二你可以啊,开始能给我出主意了,走,咱们说干就干。” 王异分来了一批原本在东湖边上做工的农夫,转移到长江边上,也就是在这支流的入水口处做工,先把目前的入水口堵上,然后便开始深挖入水口,尤其是把入水口到洼地这一小段距离挖深,好让更多的水流入支流。王异看着大伙热火朝天的干着,似乎一艘艘整齐的战船就在眼前了。 上游的农夫们没日没夜的伐木,江边的人也是马不停蹄的挖,没过几天,上游的木料砍完了,下游的沟也临近结束,约定好今日上游放下浮木,明天一早王异便会在下游等待,一旦看到浮木飘来,就掘开入水口,把浮木吸进支流。 第二天天还没亮,王异就迫不及待的到这长江边等候了,一会望望远方有没有浮木漂来,一会又看看大伙掘口挖的如何了。不多时,漂木还没过来,入水口已经挖的差不多了,干流和支流之间只剩下一小段土堆隔着,这就不能再让人来挖了,而是埋好火药,铺好引信,就等着浮木过来炸掉这最后的土堆。 时间已经快到正午了,大伙都站在江边朝南眺望,顶着日头,渐渐看着一个个黑点漂来。随着黑点逐渐靠近,看出那是一根根大木,从上游快速漂流而下。 “来了来了!快去准备点引信!”王异高喊道,手下的士兵赶紧跑过去,拿起引信就要点,“等等,等等!先不急!”王异感觉还是有点远,可以再稍等片刻。 “点!”王异一声令下,引信被点燃,火苗快速的蹿向土堆下方,一转眼的功夫,火苗就进了土堆里,看不见了。一时间鸦雀无声,江边安静的只有水流拍岸的声音。 “别是憋了?”王异话音未落,随着一声巨响,黄色的土花和白色的水花都被炸到了空中,接着滔滔江水就凶猛的灌进了入水口,这几天忙活挖的河道顷刻间就被填满了,一根根木料也成功的被吸入支流当中,被江水裹挟着,向着东湖奔去。 不过也没奔多远,原本东边的洼地已经成了一片湖泊,而原本汹涌的河水到这里也安静了下来,之前的预测基本都成功了,不仅如此,还有意外之喜,那些木料也在这湖泊中停留了下来,可以轻松的沿着水路运往江边的船厂。 王异站在河边静静的看着,一根根原木被拉走,支流的水也逐渐平静了下来,通过这刚刚形成的湖泊一番周转,继续缓缓的流入了东湖,湖泊那边的河道虽然还需要扩宽,但是已经不那么着急。看着诸事妥当,王异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宏大计划的第一步,算是旗开得胜了。 王异和江裳这边对郢州的改造陆续开展,二人的感情也是持续升温。而王异青梅竹马的孟睐就没这么好过了,虽然说达奚苏合果然如她所料,根本就没来救过她,寨子终于是过上了安稳日子,并没有带来什么灾祸,韦陀对她还是一心一意,两人如胶似漆,也把她捧到压寨夫人的位置,接受族人的各种礼拜。但她毕竟是半个狄族人,韦获的担忧也逐渐显露出来,孟睐还是可以感受到族人们对她的陌生和疏离,在这寨子里,这种热闹的寂寞让她很不适应。 这天下午,孟睐闲来无事在寨子周边骑马闲逛,周围的蛮族百姓又是远远而陌生的看着她。这倒也不算奇怪,因为在交州这个地界,并不太出产马匹,良马就更加稀罕了,但凡是可以骑的马,都是从远处交易而来或者俘虏而来的,因此,蛮族人基本不骑马,哪怕是士兵也大都是步兵。看到孟睐这样一位压寨夫人骑着马,大家自然都是心生奇怪的,不过可能也是联想起了当年狄族骑兵攻打过来时的场景,大家都敬而远之,没人愿意过来哪怕打个招呼。 “唉,看来狄族人是造孽不浅啊。”孟睐自言自语道,接着骑马往前溜达着。孟睐走到一片开阔地,看前面有棵大树,便一时技痒,准备射上几箭玩玩。 孟睐虽然是个女孩,但她毕竟是达奚高云的女儿,母亲是个能征善战的巾帼英雄,当然自孟睐小时候也没少培养她,虽然不会让她亲上战场,但骑马射箭这些基本的战场技能是一样没少都传授给了孟睐。 孟睐挽弓搭箭,一箭射出去,正中十余丈外的大树树干,孟睐活动了一下肩膀,又射出一箭,射中了大树的一个最粗的支干,看来是来了感觉,孟睐又射出来了第三箭,继续正中最粗支干的最粗分叉。看着自己连中三元,孟睐长出了一口气,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孟睐又射了一会箭,看来自己技艺未疏,这时天色已晚,孟睐也是紧了紧缰绳,准备回寨子去了。 孟睐一边往回这么慢慢的走着,一边看看周围嬉闹的孩子,“唉,也不知道我自己的孩子怎么样了,”孟睐不禁自己念叨着,“管他呢,我不过就是生了他,以后养成什么样,都看他自己的造化。”刚刚想到这里,只见一个黑影从头顶掠过,孟睐扭头一看,原来是一只大鸟俯冲而下,直奔一边嬉闹的孩子而去。 孟睐还没来得及喊一声,只见这只大鸟从后面两爪直接抓住了孩子的两肩,爪子很大直接扣住了孩子的腋下,扑腾着翅膀就要起飞。 孟睐这一下可是急坏了,如果让这大鸟把孩子带走,那这孩子肯定是救不回来了。如果等这大鸟飞起来,即便是射中它,孩子摔到地上也够呛能保住。孟睐起了飞智,看这大鸟还在扑腾,离地不到一丈,直接挽弓搭箭朝这大鸟射去,这一箭正中鸟身,孩子和大鸟一起从半空中摔在土地上,不过好在就是这不到一丈的高度,摔不出什么好歹来。 孟睐赶紧趋马过来,这惊魂未定的孩子已经坐在地上哭开了,一点皮外伤是难免的,但这哭的更多还是受了太大的惊吓。孟睐过来安抚了两句,就赶紧把这个受伤的孩子抱上马,拉上另外几个一同玩耍的孩子,径直往寨子的方向去了。 “噗通,”被救孩子的父母听了原委,直接给孟睐跪下了,“谢谢夫人,谢谢夫人!”这夫妻俩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跪地行礼,嘴里不停的念叨着感谢。这对夫妻一这样坐,周围围观的老百姓也都开始对着孟睐行礼致谢,倒是搞得孟睐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说点什么好了。 这时一直在旁边静观其变的韦陀终于发话了,“各位,你们不说我也知道,之前你们心里一直对我夫人还是有些芥蒂,觉得她是狄族人,觉得她是朝廷高官的女儿,所以对她有怀疑,对吗?但今天,你们看到了,她即便是狄族人,也是好的狄族人,也是心里面装着咱们族人的狄族人!” “是啊!没错,她是我们蛮族的夫人!”众人齐声喝道。 “对,这就对了,来,用咱们的方式,正式的接纳我的夫人。”说着,韦陀先是拿来了一桶颜料,放在一边,又理了理孟睐的头发,再挽起了孟睐的袖子,把孟睐的两臂露了出来。这一通操作,倒是把孟睐给看迷糊了,但也不好说什么,就任由韦陀摆弄着。 这时,大伙见孟睐已经站定,便一个接一个的走上前来,用手指在颜料里蘸一下,然后在孟睐手臂上或者脸上画上一道条纹,孟睐这才明白,这就是蛮族人接纳别人的方式。 没过多久,孟睐脸上和两条胳膊上,都被画满了花纹,孟睐看着众位族人微笑,大伙也对着她咧嘴笑。韦陀从一旁看去,孟睐画满花纹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而她的双眼里也恢复了往日的清澈。这位未来的蛮族王后,终于被她的族人完全接纳。 孟睐这边的生活告一段落,再回到郢州长江之滨,王异和江裳正站在白鹭楼上,眺望着四周。 只见不少船只的龙骨已经成型,可以想见,用不了多久,这长江上就会漂浮起崭新的战船。很多河道虽然都还在拓宽,但已经有了基本都样子,尤其是这条连挖带炸搞出来的河,现在已经流动的十分平稳,中转湖内的水也是波光粼粼,静静联通着东湖和长江。 江裳望着这汪湖水问道,“多亏了这湖水啊,要不然我们的战船怎么可能进度这样快呢?这湖起名字了吗?” “哈哈,本来我想起的,但这汪湖水是因你而起,我想这个机会留给你,请姑娘为这湖水赐名!就当这湖水是我送给你的礼物。”王异还是花花肠子不断,原本忘了起名字,又说成是留给江裳来赐名。 “啊?是吗,那好,我来起名字。”江裳抬头想了想,笑了笑说,“这湖并非因我而起,而是因为运送木材而起,不如就叫木湖!” “那还不是随你的意,就这样,就叫木湖。”王异哪里在乎这湖叫什么,江裳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哈哈好啊,就叫木湖。”江裳也是开心的笑了笑,话锋一转,不禁感慨到,“不知道我们这些战船以后下了水,什么时候才可以用上啊?” 王异看了一眼江裳,又看了一眼北方,意味深长的说道,“会用上的,但是用来干什么,那就不好说了。” 整个大夏大地又一次开始了平静,最北方的拔拔海日经营着营州,实现着他的梦想,却也建立着独立王国。幽州城看似安静,实际上皇帝,王截,达奚哈达都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王淳在这滩混水中还是有些不知所措,姜元则日日思索着怎样在这深宫的夹缝中保全自己和母亲。西北边镇,孟翦和儿子孟贲继续节制着军务,他却不知道自己的老朋友和老对手分别在这里给他埋下了一颗暗桩。王异和江裳在郢州苦苦经营,江裳为百姓生活的恢复而欢欣鼓舞,而王异却已经隐约嗅到了来自北方的威胁。达奚苏合收获了一个儿子,损失了一位夫人,但这又何尝不是他想要的呢?孟睐终于成为了蛮族王子韦陀的压寨夫人,而这陌生的交州也在她眼中渐渐清晰。 每个人都在逐鹿,只不过到了一个新的纪元。 第34章 西境是非 三年后,又是一个初秋。 “日干,别乱跑了,一会又该摔着了。”姜元在后面扶着腰喊道,一群宫中的丫鬟奴仆追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在皇宫后花园中跑来跑去。 此时的姜元,怀孕已经五六个月,虽然肚子还不算很大,但是也已经显怀,这才是姜元的第一胎,对于已经二十出头,而且嫁入皇家已经三年多的姜元来说,确实是不算早了。既然是姜元的第一胎,那这个在皇宫中跑来跑去,才两三岁的小孩又是谁呢? 书中暗表,这个孩子就是达奚苏合和孟睐的孩子,孟睐在生产下他之后,很快就被韦陀救走,这孩子打小也就没了生母。而达奚苏合又显而易见不是个过日子人,虽说重视这个孩子的存在,但他远在交州,天高皇帝远的,孟睐不在身边,自然更是过上了花天酒地,寻欢作乐的生活,也没什么心思照顾这个孩子。 皇上本来也不在意这件事,对于他这个多事的哥哥,达奚傲睿没有多少情分可言。但无奈皇太后不愿意了,非常可怜这个小孙子,把他当成了心头肉,说什么也要把这个孩子接到幽州来养着。对于达奚苏合来说,幽州的条件自然比交州优越不少,把这个孩子送走,他也更加没了后顾之忧,可以愈发肆意妄为,因此他没啥意见,甚至是乐享其成的。而皇上虽说有点不愿意,但毕竟拗不过自己的老母亲,也就只好下令把这个孩子接回京师抚养。因此这孩子还不满一岁时,就从交州一路北上,来到京师,由皇上赐名“达奚日干”。时光荏苒,现在已经是个快三岁满地跑的孩子了。 达奚日干来到幽州之后,谁来扶养成了个问题,他毕竟也是王爷之子,不可能就这样平常的养在宫中。老太后虽然爱惜这个孩子,但她毕竟年岁不小,精力有限,带起孩子来比较费劲,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合适的人来管这个孩子。 此时,姜元动了个心眼。出于个人情感,这个孩子是他的外甥,她是达奚日干的表姨,血浓于水,沾着一点血亲就应该拉上一把,而且这也是孟翦的亲外孙,目前孟家就这么一个第三代,想想舅舅对于姜元的扶养之恩,她也应该管这个孩子。而更多的还是出于姜元对于当时局势的判断,孟翦是当朝太保,姜元一方面要主动扶养这个孩子,给自己的舅舅卖个好,让他继续全力支持自己,另一方面,也变相拿了一个人质在手上,让孟翦不得不服务于她。而更重要的是,当时姜元还没有孩子,皇上的身体也说不上强健,如果此时皇上突然驾崩,极有可能就是这个孩子直接继承皇位,姜元必须为她自己和孟太妃的未来考虑。因此姜元就揽下了扶养达奚日干的活,她虽然只是达奚日干的表姨,但由于生母不在身边,日干称呼她为母亲。 虽然扶养之初,姜元的功利心大一些,但毕竟有了这两年的相处,姜元对这孩子的感情也愈来愈深,而这孩子更是把姜元当成亲生母亲看待,因此即便姜元已经有了身孕,还是待达奚日干一如既往的好,也就有了开篇追逐孩子的场景。 姜元这边在宫中过的是安稳日子,等待着自己的孩子降生,而她的旧情人王淳可就没这么好运了,王淳已经二十出头,可能是为情伤的太深,至今还没有成婚。而此时的王淳,正随着御史台四处巡检,这日就走到了孟翦的大本营怀朔镇。 由于不是主官,王淳进了大帐也只是恭恭敬敬的和孟翦,孟贲行礼,说的都是些官场上的客套话,站在一边待主官完成例行的检查。这天晚上,孟翦特地把王淳叫进一间小帐篷,也拉上了孟贲,要好好看看这个许久未见的侄儿。 “淳儿,你长大了啊,”孟翦一边拉着王淳的手让他坐下,一边看着他的脸说道,“对啊,你长大了,我也就老了,你看我这头发,也白了一半喽。” “孟叔叔,您没老,您还能带兵打仗呢,我看您就比我父亲强,”王淳恭敬的坐下,微笑着说道,“我父亲还不到五十呢,这牙都掉了不少了,他的精气神啊,远不如您呢。” “唉,我们都老了,你父亲那是操心操的太多了,他心里装的事情,有为了国家的,有为了我们这群人的,当然也有为了你的,”孟翦接过孟贲倒的茶水,递给了王淳,“淳儿,还是早点完婚,你也不小了,别像你贲儿哥哥这样,都快二十五岁的人了,也没找到个身边人。” “谢谢叔叔关心,我这不也是一直没遇到合适的人嘛…”王淳说到这里吞吞吐吐起来,孟贲也意识到他父亲说的话不合时宜,便咳嗽了两声。 孟翦这也才反应过来当初王淳和姜元之间的事情,便也马上调转了话锋,“啊…最近你母亲还好?” “哦哦,好,母亲还好,母亲还经常去您府里和达奚夫人坐坐呢,她们两个人在一起也有个伴儿。”王淳说到这里,又想起了几年前自己看到的达奚夫人的文件,不禁低头看向茶杯,眼神有些回避。 孟翦看王淳也没什么别的家常可拉了,于是压低了声音,缓缓的说道,“淳儿,有些事情,我得和你讲讲,麻烦你带给你父亲。” 王淳一看孟翦如此认真,连忙想起身行礼,孟翦拉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头,于是王淳就这样跪坐在一旁,听孟翦讲话。 “淳儿,你父亲往这边地移民的政策,现在看来是弊大于利的,他现在听不进去我的话了,希望你能好好劝劝他。”孟翦一双老眼望着王淳,认真的说道,“一是这土地的问题,这边地看着挺大,可适合耕种的土地并不多,即便是找人过来开垦加以精耕细作,也种不出多少粮食,之前只有军队在的时候还不算明显,现在这人多了,地种的更细致了,但这产量并没有多少提升,现在也只能算是勉强糊口,这万万不可再大量的往这边迁徙百姓了啊。” 孟翦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但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我原以为把这些军人的老婆孩子都叫过来,也能缓解将士们的思乡之情,可大伙看来并不是这样想的。现在全家都在这里,等于是以后也不会离开这儿了,又有谁愿意世世代代的做个边地的军户呢?而且这边是狄禾杂居之处,也有不少跑过来的芮族老百姓也在这里居住,民风相互影响,而在这种不满的情绪下,禾族的传统明显处于下风,我怕用不了多久,我们禾族百姓也要变得和狄族人一样了!我三年前就有这种担忧,今天看来确实如此,和你父亲说说,他的想法达成不了,甚至还会事与愿违啊!” 王淳听了孟翦痛心疾首的陈词,也只能是皱着眉点点头,连连说自己一定把话带到。可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的父亲现在已经不完全信任孟翦了,而且这些年在朝堂上独揽大权,也让王截变得愈发固执,听不进去别人的话。王淳见孟翦已经说完,自己也不便再多打扰,于是起身向孟翦和孟贲行礼,缓缓退到了帐外。 出门以后,王淳并没有直接回到自己的帐下休息,而是悄悄来到营地靠外,一处亮着灯的小帐门前,这小帐里住的,就是让王淳发现他父亲并不信任孟翦的原因。 王淳四下打量无人,轻轻推门进入小帐,只见一人早已设座在这里等待了。 “你就是付横?”王淳冷冷的问道。原来,王淳此次来西北边陲巡视,也是王截早就安排好的,并且也已经关照过他,要他路过怀朔的时候,找这位付横了解军情,尤其是了解孟翦的动态。王淳直到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父亲早早就不再信任孟翦了,还在他身边安插了暗桩,对于王淳来说,他怎么也相信不了父亲会对自己的好兄弟起疑心,那么他对这暗桩的人选,自然也是鄙视至极,他对于付横如此冷淡,也就不难理解了。 “大公子,我就是付横啊,三年前太傅安排我过来当个书记,这些年我一直在和太傅联系。”付横一见王淳进门,甚是激动,不仅跪地行礼,还哆哆嗦嗦的表忠心,生怕王淳不知道他做过的勾当。 本来王淳看见他便恶心,见到他这样的一副小人嘴脸,便更是反感,于是只是坐在一旁,把脸扭向一边,继续冷冷的说道,“我父亲叫我来见你,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付横再迟钝,也看出来王淳对他的鄙薄了,但这付横本来就是个胆小怕事之辈,见了王淳这样的高门子弟,除了羡慕就是无尽的自卑,便还是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说道,“公子,孟将军这一年半载老态尽显,对于军中的事情关心也越来越少,很多重要的事务都交给孟贲将军去做了,小人觉得…小人觉得孟翦将军可能不再能担此重任了。” “孟翦将军世代英烈,他舍命救幽州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他能不能干,岂是由你能定的?”王淳听付横的话说的不顺耳,便直接训斥到,“孟贲将军是我的哥哥,他已经二十五岁,也到了可以统领全军的时候 。孟叔叔无非就是想让他早早立住威信,才把重要的军务交给他做,怎么到了你口中,就成了老迈不堪大用了?”但其实王淳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也有些虚,他今日见到孟翦,确实感到他气色大不如以前,面容也是着实老了些许,更重要的是,他似乎已经失去了当年的锐气,逐渐接受了自己是个朝廷边缘人的事实。王异想到孟翦的这些种种,可能都和自己父亲对他的猜忌,疏离,以至于给不到他足够的帮助有关,也只能是暗自心痛,把苦水往肚子里咽。 而付横是看不出王淳如此复杂的心理活动的,只是被王淳的一顿呵斥直接吓破了胆,一边叩首谢罪,一边哆嗦,半晌说不出话来。 王淳本来也不想再听他说什么,起身就要往外走,却被付横叫住。 “公子!”付横着急的喊到,见王淳在门口停下了脚步,付横赶紧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情和您汇报,孟将军最近在悄悄联系芮族人,准备让孟贲迎娶芮族首领的女儿,而且此事并没有向朝廷汇报,小人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也还没来得及和太傅汇报,请公子决断是否上报。” 王淳听了此话,心里自然是起了波澜,但他又不想让这类捕风捉影之辈知道自己的立场,也只是冷冷的说了一句“知道了”,就准备推门而去。 “对了,你母亲在郢州过的很好,我二弟一直在关照她,而且我弟弟不知道你是谁。”王淳虽然鄙薄付横的为人,但还是把这个好消息带到了,说罢便出帐而去,留下付横在帐内叩首谢恩。 第二天一早,王淳便准备启程,前往沃野巡视,孟翦孟贲特来大帐外送行,可能是对孟翦心存怀疑,也可能是为自己父亲的所作所为感到惭愧,王淳一直没有敢于和孟翦对视,只是简单寒暄了几句,就策马前往沃野去了。骑在马上,王淳扭头又看了看怀朔大营,又看了看孟翦和孟贲的脸,心里五味杂陈,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相遇呢? 王淳前往沃野,需要三四天的路程,这一路上他一直在反复思考着付横给他的信息。孟翦确实是老了,把自己的工作逐渐交接给儿子,对于这样的世家大族来说也无可厚非,之后朝廷直接下一道加封就可以名正言顺。但为什么给孟贲娶芮族的公主不告知朝廷呢?是不是有什么隐忧?而且在那日晚上单独和王淳见面的时候,还刻意强调孟贲二十五岁了还没准备娶亲,又何必对他遮遮掩掩呢?王淳不想最终推断出孟翦对朝廷有二心的结论,他希望孟翦只是在为自己的儿子铺路,也只是想通过联姻的方式稳定边疆局势,但种种迹象又不得不把王淳往不好的结论上引导。这就样想了一路,王淳也没能使自己信服,不知不觉中,已经进入了沃野大营。 第35章 边境密谋 大营中迎接的主将还是破六韩荣,也就是之前被叛军五花大绑的那位将军,在那次反叛之后,军中已经肃清了反动力量,军务也由孟贲节制了一段时间。然后,正如孟翦担心的,并没有将领愿意来这西北边陲,朝廷也没有足够的重视,军中又无人能堪大用,因此孟翦无奈只能把这位破六韩荣官复原职,让孟贲多多过来巡视着,加上和芮族人修好,因此这几年也算是相安无事。 进了大帐没多久,王淳站在一边就觉得这破六韩荣确实是个草包,不仅回答问题拖拖拉拉,几乎一问三不知,而且还满身酒气,迷迷糊糊,看来昨天也没少喝。王淳不禁在一旁叹了口气,这样的人怎么能治理好军队呢?而且孟翦任命这样的人当了沃野镇主将,汇报上去也是难辞其咎。不过也算是有惊喜,就是这沃野的副将,一直站在破六韩荣身边,不仅身姿挺拔,意气风发,而且破六韩荣回答不出的问题,他都对答如流,化解了不少尴尬,几乎可以认定,目前沃野的军务是由这位副将来主要负责的。 大帐中的检查询问之后,可以进行单独的问询或沟通,见破六韩荣是一副那个德行,王淳根本就没有单独约见他,而是直接约见了这位气度不凡的副将。二人在小帐中对面而坐。 “我见将军气度不凡,将军务节制的如此之好,我竟然还不知道您尊姓大名啊?”王淳问道。 “哈哈,御史过奖了,末将名叫秦道,三年多前来到这沃野做书记,这些年做的还算不错,又读过几年书,识得几个字,有幸被孟翦将军赏识,提拔我做了这沃野的副将,我是寒门出身,您不认识我也是正常的。”说到这里,秦道有点吞吞吐吐的,而王异近距离的打量了秦道一番之后,也总觉得此人有点面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秦道接着说道,“御史,其实咱们还有过一面之缘啊,我那年在太学读书,您在文馆做着作郎,我们因为对泰子节文不满,去文馆闹事,我还对您出言不逊,那时候初入仕途,年少无知,望您包含。”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领头的太学生,”王淳也哈哈大笑起来,“没什么没什么,不打不相识嘛,不过现在你能做到这沃野的副将,就说明当初太学没有选错人。” 二人既是故人,就相谈更欢,从太学当年的第一批学生,聊到了目前西北边陲的军务变革,二人的话快要聊完了,王淳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底的疑问,“听说,孟贲将军要娶芮族的公主?” “这…您是御史,您问我不敢不答,但是孟翦将军是我的知遇恩人,我对此事了解也不算太多,怕说出来什么不准确的话,反而混淆了您的视听啊。”秦道还在故意故弄玄虚。 “没事没事,这里就是你我二人,而且谈及的也只是孟家的私事,我看孟贲就当我的大哥,我替我大哥操操心,又怕混淆什么视听呢?”王淳自以为随便这样说说还可以更好的套出秦道的话,殊不知自己已经在圈套里越陷越深。 “哦哦,如果只是闲聊,那我就说说,我听说是有这么个事情,孟贲将军年龄也不小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姑娘婚配,芮族大王恰好有个女儿,年龄也般配,加上这几年咱们和芮族人修好,孟翦将军有这个想法也是正常的。”秦道还先为孟翦开脱一番,等着王淳一步步上钩。 “哦,原来是这样,但我身在幽州,怎么从未听说过孟将军把此事上报朝廷呢?”王淳继续追问道。 “哦,那可能是孟将军还没来得及,他估计是想等着这件事情完全敲定了再上报,他最近正在忙着在阴山北麓给芮族人转运粮草呢,可能粮食给够了,这件事情才算是定下来。”秦道一脸的轻松,说出的话却让王淳瞪大了眼睛。 “什么!我们自己的粮食不都不够吃吗,怎么还会把粮草转运给芮族人?”王淳没能沉住气,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这…这末将也只是听说啊,可能是因为要娶人家姑娘,按照咱们的规矩,给点彩礼也是正常的,”秦道一边装作失言的样子,一边继续越描越黑,“也可能是我听错了,还有说只是过去了几十个武官的,不一定是转运粮草。” “转运粮食就已经够过分的了,怎么还安排武官过去投奔敌营呢?”这就更加震惊到王淳了,芮族人虽然最近一两年和大夏修好,可之前一直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如果此事属实,报到朝廷里,告孟翦一个私通外敌是一告一个准的。 “这…末将都是道听途说,请御史千万不要报告朝廷,也万万不要告诉太傅啊!”秦道也不用说什么了,该传递的假消息也传递的差不多了,他只需要这样故作紧张,就会让王淳愈发觉得他是欲盖弥彰,也就对孟翦更加怀疑。 王淳平复了一下心情,对秦道说道,“将军,今日咱们所谈,只是私下拉拉家常,不作数的,我不会对外人提起,你也不要对别人再说。今日多谢将军!” 秦道表面上鸡啄米似的点头,而心里却乐开了花,悄悄的送王淳出了帐篷。转身回去就提笔开始写密信,想必用不了多久,远在营州的拔拔海日就会知道孟翦被离间的消息。 而此时的王淳还被蒙在鼓里,沃野是他此次西巡的终点,这就要返回幽州。启程后,他满脑子都是关于孟翦的猜测,而这些猜测相比他来到沃野之时,更加错综复杂。王淳前后一勾连,看来孟贲迎娶芮族公主的事情确实属实,而且可能已经开始转运粮草,转移战备物资了,这难道是不满朝廷,要反叛大夏?如果仅仅是转运粮草,也还有可能是因为和芮族修好,解芮族人的燃眉之急,那派武官去芮族人的大营做什么,是不是要提前部署,怎样两路马兵合一家,直取幽州?这些想法在王淳脑子里翻来覆去,虽然王淳不愿意相信孟翦会反,但是这种种迹象却又把王淳推向这个他不愿接受的结果。王淳是单纯的,心里藏不住什么事情,但他并没有把这些信息写进交给朝廷的报告里,而是把这全部内容都悄悄记录下来,并准备在回京师之后,第一时间交给他的父亲王截。 拔拔海日虽然没有王淳这样可以传递信息的儿子,但他拿到这消息可一点也不比王截慢,在秦道使诈得逞后,相关的信息第一时间就被飞鸽传书送往营州,此时的拔拔海日已经看完了秦道的密信,继续站在他的高楼窗前,眺望着幽州。 “夫君,有什么高兴的消息吗?看你今天气色不错。”贺楼夫人走过来问道。 “哈哈夫人,我刚刚拿到了沃野传来的密信,王截和孟翦这禾族两大豪门的关系,已经通过王截那个傻儿子,被我们成功离间了,那王截老儿,没了军中的支持,也别想在朝廷里只手遮天了。”拔拔海日一边坐在茶台旁,一边得意的说道。 “唉,你看你这胡子都白了,快六十岁的人啦,为啥还是放不下朝廷里那点儿事呢?”贺楼夫人虽然明白丈夫的心,但还是忍不住劝他。 “我明明才过五十五岁,怎么就能说我快要六十了呢?”拔拔看了看自己花白的胡子说道,“夫人,你不知道,我当年一招不慎,才被迫回到老家,虽说这几年我过的不错,但朝廷里可就是被禾族人一手遮天啊,尤其是这个王截,连皇上也常常被他蒙蔽,如果长此以往,不但我们在朝堂上失了势,就连我们的族人,怕是也要被禾族耍的团团转了。” “你们朝廷的事情,我管不了,也不想听。”贺楼夫人给拔拔递过一杯茶,“说点开心的,这几个月,又有不少你的老朋友,老部下回营州了,你前几天不还说要请他们聚一聚吗?这眼看就八月初了,是不是该发请柬了?” “嗯嗯嗯,没错!”拔拔海日着急的放下了杯子,“我竟然把这件事情给忘了,拿纸笔来,我这就写请柬。” 转眼到了八月初,不少狄族的老朋友齐聚营州,在拔拔海日的庄园外单独设了一个大帐,几十人在大帐中围坐,每人面前都单独设一小桌,桌上酒杯茶杯,水果点心一应俱全,众人有说有笑,欢喜非常。 拔拔海日举起杯来,众人见拔拔海日要说话,立马安静了下来,也都是举杯庆贺,等待着拔拔海日发话。 “诸位好兄弟,我的狄族弟兄们,欢迎大家回家,在营州这些年,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大家呢!”拔拔海日的情绪也有些激动,举着酒杯稍微有些颤抖的说道。 “好!谢谢拔拔大人!”众人也是齐声感谢,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营州是我的老家,你们当中不少人也是从营州走出去的,现在咱们都回家了,还能像几十年前这那样聚会,我很欣慰。”拔拔满眼温馨的看着众人,看着当年一个个精壮的小伙子,现在都鬓发斑白,身形也有些佝偻了,不禁心生感慨,为这些老朋友能回家感到高兴。 “但我也知道,你们当中有些人是告老还乡的,想回来抱子弄孙,颐养天年,这我非常支持,可更多的人,都是在朝中受到禾族的排挤,或者接受不了他们所谓的新政,不得不主动要求调离幽州,甚至是辞官回乡的,对吗?”拔拔海日叹了一口气,看着手中的酒杯说道。 “唉,太师,您也知道的,您不在朝中,达奚苏合是斗不过王截的,那王截老儿工于心计,把我们老兄弟几个都逼的没辙了,这次回乡虽然不是我们的本心,但也实属无奈啊!”拔拔身边一位看上去比他还年轻几岁的狄族高官说道。 “我又何尝不知道呢?”拔拔再一次斟满了杯中酒,“如果我不回来,各位也不至于沦落至此,拔拔对不住各位了!”说罢一饮而尽。 众人哪里听得了这个话,全都站起身来行礼,再把自己的杯中酒喝完。 拔拔也站了起来,接着说道,“但我回来也不是没有成果,当年我们占领了幽州,皇亲贵族全都搬离了故乡,没人再愿意留在咱们这东北苦寒之地,你们可知道,我三年前回到营州的时候,这里凋敝到什么程度?”拔拔带着大家走出帐外,指着远方说道,“你看看现在,咱们这里有了成片的麦田,有了成排的房屋,部队也军容齐整,人口也增加了很多,可以做到自给自足,过的都是衣食无忧的生活,这样的日子以前谁可以想到呢?” “是啊是啊,拔拔大人不忘家乡,真是功德无量啊。”众人都在一旁纷纷赞叹道。 “各位,我并不是想让你们歌功颂德的,既然咱们可以改造的了这营州,为什么咱们改造不了整个大夏呢?各位相信我,用不了多久,我就带着各位重回幽州,重新拿回我们狄族人应该有的东西。”拔拔海日此言一出,众人都跪地拜倒,叩首谢恩。 “来兄弟们,咱们最拿手的东西可别忘了,”说着拔拔海日命人拉过马来,跨步上马,骑在马上说道,“我早些时候在这坞堡周围撒下了一些猎物,咱们老几位也赛一赛,看看谁打下的猎物多!各位打起精神来,如果今天打不着猎物,晚上可要饿肚子了!” 说着拔拔海日带头策马而出,一众狄族老臣也在后面尾随着,一场狄族围猎就此开始,而拔拔海日能否猎到更大的猎物,还要等待更好的时机。 我们暂且放下营州不提,王淳一行人已经风尘仆仆的赶回了幽州,王淳回到自家府邸时,已经日近黄昏了。不过王淳来不及休息,回家后直奔父亲的书房,王截果然在这里喝茶读书。 “父亲,我回来了。”王淳心里有事,情绪自然有些低落。 “哦,淳儿回来了。”王截站起身来,“可你怎么看上去有心事似的?” “是…您让我去和那付横见面,他告诉我了一些关于孟叔叔的消息,我想和您聊聊。”王淳藏不住心里的事。 “好,是说贲儿要娶芮族公主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看来付横的飞鸽传书果然是要比王淳的马腿快。 “啊父亲,原来您已经知道了。”王淳说着又从袖口中掏出来一封信,递给了父亲,“这里还有一些我了解到的事情,请您过目。” 王截有些狐疑的接过信,快速的看了一遍,然后马上合上了信,自言自语道,“转运粮草,还专门从阴山北麓,避开了两大军镇。派送武官,又要聊什么呢?儿子结婚,又对淳儿有什么值得避讳的呢?”王截望向了儿子,“这些信息,你还和谁说过吗?” “没有了,这些信息我都没有写进汇报给朝廷的文书里,也没有和别人提起过。”王淳看着父亲说道。 “好,此事我暂时也没有从其他任何人处听到,看来我们还可以再撑上一阵。此事你也不要再和任何人谈起。”王截说着,虽然他并没有决定去告发孟翦,但是他心中对于孟翦反叛的怀疑,已经达到了新的高度。 第36章 营州相会 第二天一早上朝,王截可谓是提心吊胆,生怕皇上提到孟翦的这几个事情,可好在皇上估计是消息不够灵通,说了半天,半个关于孟翦的字也没提,这眼看朝会就要结束了,王截终于是准备松一口气。 “太傅,最近营州有个热闹你知道吗?”皇上突然对王截发问,吓得他一激灵。 “营州…听说太师在那边广开良田,苦练精兵,现在州富民强,都说这营州是小幽州啊。”王截随口一说,也不忘挖苦拔拔海日一番。 “小幽州倒是不敢说,但太师确实把营州建设的不错,现在也有些繁华的气象了,听说最近不少告老还乡和外调的狄族老臣,都去了营州,前些时间他们还聚会了一番。”皇上笑呵呵的说,似乎并没有对拔拔海日有所不满。 “是的陛下,听说他们还去一起围猎了,太师不忘旧人,虽然那些狄族大臣从官位上下来了,太师还去关照他们,确实是令人动容。”王截见皇上态度温和,便也顺着往下说,捧了拔拔海日两句。 “是啊,秋天了,也到了围猎的时候了,那些回乡的狄族官员,很多都是看着朕长大的,这几个月突然这么一走,朕还真有点不习惯。”皇上抬头看了看远方,“也有几年没有回东北了,不如咱们也去猎上一番,也去看望看望这些老家伙,你们觉得呢?” 众臣见皇上兴致很高,也没人敢说个不字,便都表示赞同。 “好啊,那就这么定了,九月初,咱们都到营州去,让拔拔海日来做个东。”皇上见众人都同意,也就直接拍了板,“王叔,你和拔拔是多年的战友,也熟悉营州的情况。你来拟个章程,也和太师提前说好,让他准备准备。” 达奚哈达一直想着回东北看看,也思念自己当年的老朋友们,自然是把这个活儿欣然接下。 朝会结束,众人陆续散去,谁都没有特别在意这件事情,只是把它当做皇上想回老家玩玩的一个借口,而对于王截来说,似乎并不仅仅如此。 在拔拔海日不在幽州的三年里,王截在朝中真可谓是一手遮天,达奚哈达之辈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皇上也被王截摆弄的服服帖帖,对王截的建议基本上是言听计从。在这样的环境下,除了优先保证他们禾族世家大族的利益之外,王截把他最看重的禾族化路线问题摆上了台面,一步一步的推进。直到半年前,禾族化已经推进到了修改户籍的地步,皇家已经带头把皇室的户籍修改为幽州,皇上也宣布了让狄族大臣们同样把户籍改为幽州的计划,而且大臣薨逝后,不允许拉回东北下葬,而是必须葬在幽州守护皇陵。此政令一出,本来已经被禾族化打压的紧的狄族老臣们,终于是承受不了,接二连三的要求外调或是直接告老还乡,这才有了前段时间在营州欢聚的场面。当然王截是乐见这些老臣们离开的,人走的越多,越没人能再掣肘他的计划,而此次皇上主动提出来要回东北老家,自然是引起了王截的注意,生怕家乡的风物会改变皇上禾族化的心意。因此对于王截来说,如果此次东北之行确实无法避免,也要想想怎么利用这个机会反败为胜。 说完老子再看看儿子,王异虽然没他的哥哥那么单纯,但也没有他的父亲那么复杂,当他的老爹天天琢磨着怎么在营州再摆拔拔海日一道的时候,他却正在郢州悠哉悠哉,拿着刚刚接到的圣旨,在战船上怡然自乐呢。 “圣旨里又有什么开心事了,你这么悠闲?”江裳从战船的另一侧走过来,向着刚刚登船的王异问道。江裳这时已经十八九岁,完全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虽然样貌和三年前没什么变化,但是气质愈发英气逼人的同时,也慢慢透露出一点女人味来。这三年间,江裳和王异几乎天天都在一起,忙着郢州的军民大事,虽然还是谁都没有提到谈婚论嫁那一步,但二人也早已选定了对方,只差那一纸婚书罢了。所以二人相处也是愈发随性起来。 “唉,不过就是皇上加封我的一点小事,不足一提,不足一提啊,”王异一脸的得意,还故意卖了个关子。 “啊?加封你什么了?”江裳好奇的心是一点都没变。 “哈哈,朝廷正式加封我为荆州军的副将了,继续兼领郢州军事。”原来王异之前虽然也节制着郢州,但头衔还只是个偏将,现在正式加封他为副将,在荆州军中就仅位列在朱巡之后了。 “不过就是一个虚名,你不还是得老老实实的在郢州待着?”江裳看着王异满脸的笑容,猜到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不对,你这么开心,一定不是一个副将就能换来的,说,肯定还有别的好事。” “知我者姑娘也,所谓是黄金万两易得,知己一个难求啊,姑娘就是我的红颜知己。”王异耍了一阵贫嘴,接着说道,“是啊,朝廷里还下旨,让我赶到营州参加围猎,父亲估计也会带上母亲和哥哥去,我也有一年多没有回家了,想想可以和他们团聚,我能不高兴吗?” 说到这里,王异虽然是眉飞色舞,但却也戳到了江裳的痛处,江裳不禁低头无语。 “姑娘,你和我一起去,我想让你也见见我的家人。”王异看着江裳的眼睛,认真的说道。 “这…他们是你的家人,又不是我的,我去见他们做什么?”江裳扭头看着江面,低声说道。 “不,三年前救灾那个晚上我就说过,我的父母会把你当成他们的孩子的,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让他们看看你,”王异绕到江裳面前,“我们都大了,我已经快要二十岁了,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 虽然王异说的还是稀里糊涂,但江裳这样聪明的人,早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看着王异深情的眼神,终于是点了点头。 王异兴奋的拉起了江裳的手,“好,九月初的围猎,明天我把手头的事情安排给贺拔先生,后天咱们就出发,去营州!” 自从皇上发出号令,要在九月初进行营州围猎之后,各路人马都快速的往营州集结,一路无书,转眼就到了九月,王家两拨人也终于在营州碰了面。 这天江裳还专门打扮了一番,默默跟在王异后面,往王截的大帐走去。王截的级别自不必说,帐外有不少士兵守卫,王异前去交涉,江裳就在原地等着。 可能是紧张,也可能是确实没打扮过,江裳这才发现走来的路上不小心把簪子甩掉了,一时怎么也找不到,急得直跺脚。 “姑娘,这是你的簪子?”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江裳背后传来,江裳回头一看,是一个高大的狄族人,身穿一身金甲,手里握着一支簪子。 “哦哦是我的,多谢大人!”江裳话音刚落,王异那边就喊她进帐了,她也顾不上多说,接过簪子就往帐内跑去。 这个还簪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拔拔海日,他看着江裳逐渐远去的背影,看了很久,似乎隐约记起来了什么。 江裳这边随着王异进了大帐,只见王截,莫夫人在帐中端坐,王淳也在一旁面带微笑的站着,似乎都在等着看看这王家未来的媳妇是个什么模样。 “父亲,母亲,哥哥,我来了!”王异开心的说道,“我这次还给你们带了个新人回来。” “伯伯,伯母,哥哥好,我是江裳。”江裳自小在军营里长大,哪里这样说过话,行礼的时候也是极其不自然,逗的王异大笑。 “好啊,好啊,过来让我看看你。”莫夫人已经是笑的合不拢嘴,大儿子一直没有婚配,别提让她多发愁了,没想到这个小儿子倒是先领回来人了。在王异上次回家的时候,也就是一年半以前,曾经和家里人提到过江裳,也谈到过她的出身,王截这样的大贵族还有点不愿意,但莫夫人也是侍女出身,从来不看重这些,力主王异和她一起,这次看到真人了,自然也是万分欣慰。 王截之前本来心里还有点疙瘩,但这次看到江裳本人体健貌端,尤其见莫夫人很喜欢她,也就完全释然了,在一旁微笑着看着江裳,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算是落地了。 江裳和王异父母寒暄的时候,王淳也悄悄在王异耳边说道,“可以可以,长的不比孟睐差。” 王异也是先笑笑又问道,“孟叔叔这次不来吗?” 王淳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啊,不来了,这次西北边境还有军务没有处理完,你孟叔叔和孟贲哥哥就先不来了。” 一家人难得团聚,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由于皇上的大驾还要两天才能到达营州,也没什么特殊的公事需要处理,这空闲也确实是机会难得。当天晚上一家人又在一起吃了个饭,个中温馨,自不必说。一直玩到月上中天,小辈儿们才各自回帐。 第二天一早,王截出帐来活动活动,看看这营州塞外的风光,只见拔拔海日从远处走来。 “太傅,最近一向可好啊?”拔拔海日率先打了招呼。 “哦,太师,几年没见,你是一点也没变,那就比我强啊,你看我这头发也白了大半了。”王截见拔拔只是过来闲聊两句,便也是顺嘴搭音,自嘲了几句。 “最近家里喜事将近,昨天看二公子领回来一位好姑娘。”拔拔昨天捡起了江裳的簪子,也猜到了大概。 “哦哦,是有这么个事,我和内人都是第一次见这个姑娘,婚事还要再商量商量。”王截见拔拔问起了家里的私事,不免也有些奇怪,所以也就没给个准话。 “啊…好啊,这姑娘是怎么个来头呢?我似乎没在哪个世家大族里,听说过这么一位姑娘啊?”拔拔海日越问越细致。 “对对,”这倒是把王截给问懵了,“她不是世家子弟,是王异在军中结识的。” 拔拔海日听完此言,默默点了点头,脸上竟有点怅然若失的意思,没有再说话,只是行礼告别,准备返回自己的营帐。王截不知道拔拔想干什么,一时摸不着头脑。 当天下午,全体参与围猎的人员在营外集结,拔拔作为此次围猎的东家,第一是要表示欢迎,第二是皇上明天就要驾临,先提前做一些安排部署。 “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王异看江裳总是扭扭捏捏的,脸上也是辩颜辩色,以为她初来东北有些水土不服。 “没有,我好的很,但你看那边那位夫人,”江裳给了王异一个眼神,王异也向远方看去,原来江裳说的是不远处高地上的一位夫人,“她一直在盯着我看。” “哦?那个不是拔拔的老婆,贺楼夫人吗?”王异仔细看了看说道,当年在幽州,他们都是见过面的,这时恰逢拔拔海日上前发话,“你看,这个就是拔拔海日,那位夫人就是他的老婆。” “他就是拔拔海日?”江裳一脸的惊讶,“昨天我的簪子掉了,就是他捡起来还给我的,我还以为他就是个普通的狄族将领呢。” “哈哈没啥,反正我们家和他家也没啥来往,不打招呼也无妨,只不过贺楼夫人一直盯着你看是有点奇怪。”王异瞥了一眼贺楼夫人,还在望眼欲穿的看着江裳,“你不会是他俩失散多年的孩子?那咱们可是促进民族融合了。” “你看我长得像吗!”江裳在一旁低声嗔怪道。 不多时,训话完毕,大伙都各自散去,有的在营外骑马散心,有的回到大帐里谈天说地,都没有什么正事,无非等着晚上统一安排的宴会。 拔拔也回到了贺楼夫人身边,并没提及什么宴会和围猎的事情,张嘴就是一句,“夫人,你看是珊儿吗?” 第37章 城东旧事 贺楼夫人点点头,没有说话,拉着拔拔海日径直往帐内走。拔拔知道夫人有要紧的事情说,便也快步跟上,走进他们的营帐。 “拔拔,十五年了,这个孩子终于还是让我找到了,她就是我的珊儿!”贺楼夫人一进门就开始流泪了,拉着拔拔海日的手说道。 拔拔看着泪流不止的贺楼夫人,一时也无言以对,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幽州战场。 那时,幽州城全线被破,达奚阿古拉进驻京师,拔拔海日也对孟翦这虞朝最后一支生力军围追堵截,终于在城北由王截劝降,虞朝彻底倾覆。在拔拔海日回到京师之后,便接管了清扫战场的工作,那日正好清扫到谢法大营,竟然在营内发现了一处暗室,暗室内有一个奄奄一息的女婴,看上去已经有几天没吃没喝了,连哭闹的力气都没有,应该是最后一批将士殉国前把这孩子安置于此的。拔拔海日前后一勾连,这个孩子应该就是谢法那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女儿,谢法已经死去,孩子的母亲也在产后病故,这孩子才几个月就没了父母,不禁升起怜悯之心,把这个孩子带回了家。毕竟是前朝忠臣的遗孤,拔拔不想和其他孤儿一起养在狄族大营里,因此便和达奚牧仁商量了一番,达奚牧仁也同意拔拔把这个孩子养在家里。因此,当时只有拔拔海日,贺楼夫人以及达奚牧仁知道这个女孩的真实身份,三年多前达奚牧仁驾崩,知道此事的人就只剩下拔拔夫妇了。由于贺楼夫人没有自己的孩子,真是拿这个女孩当成了掌上明珠,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由于不知道谢家给她起的是什么名字,就给她起了一个狄族名字,达奚珊儿。江裳,也就是达奚珊儿,在和王异闲聊的时候,提到过自己隐约记得小时候在一个院子里跑闹,那个地方还会下雪,其实那就是在拔拔海日幽州的家里,只不过江裳那时候还小,已经记不清拔拔夫妇的模样了。后来养到这孩子三岁左右,狄族大营中大量的孤儿被送往各个禾族兵为主体的军营,贺楼夫人说什么也不愿意,拔拔虽然也不舍,但也害怕这孩子长大知晓身世后引来祸端,于是趁贺楼夫人外出,悄悄把这女孩送走了,分别的时候,就是用贺楼夫人的一件大裳包住了她。贺楼夫人回家后发现孩子没有了,和拔拔海日大闹了一场,拔拔自知理亏,任由夫人责骂,但最终也没有说出这孩子的去向。因此,江裳被送到了荆州,贺楼夫人并不知晓。 “夫人,珊儿要去王截家做媳妇了,”拔拔从回忆中缓过神来,“咱们和王家的关系,你是知道的,你可能不能与她相认。” 贺楼夫人虽然心里难过,但也知道现在局势紧张,不能因为私情影响大局,便也点点头,“拔拔,但毕竟我也养了她三年,她也叫过我母亲,让我见见她,哪怕只是说上两句话也好。” 拔拔想了想,缓缓的点了点头,“今天晚宴,你准备一下。” 当天晚上举行宴会,拔拔单独设了一个巨大的帐篷,给每一位参宴者都准备了单独的座位和餐桌,餐桌上都备好了礼物。来参加围猎的官员以及亲属们无不赞叹营州现在的实力之强,拔拔海日在此地的根基之深。 宴会开始,参宴者都一排排坐在外侧,有专门的奴仆杂役负责倒酒布菜,中间自然是表演的杂技歌舞,供这些吃饭的人赏玩。酒过三巡,拔拔海日和王截也各自端起酒杯,开始在整个大帐里转悠起来,和他交流几句,再和她寒暄寒暄,毕竟都是各自民族的领袖,这敬酒搞得也像打擂台似的。王淳,王异他们这样的下属或小辈儿,也有些关系需要维护,有些人脉需要疏通,自然也是有样学样,开始在这大帐里转了起来,一时间人人都拿起酒壶酒杯,开始没什么目的的喝了起来,大帐内也没人看表演了,人声鼎沸,如同蛤蟆吵坑一般。 就这样喝了得有将近一个时辰,大家终于是逐渐安静了下来,有的人坐下来踏踏实实的吃点东西,有的人开始退场,还有些人不胜酒力喝的不省人事了,不得不退场。就在这时,拔拔海日看准了机会,拉着贺楼夫人来到王截一家人面前。 “太傅,我是真的羡慕你啊,有这么一大家子人在一起,我今早听说你家二公子要娶亲了,我和夫人送上一点点小礼物。”说着,贺楼夫人走上前来,也和王截一家人行礼。 “哦哦,好啊,王异,快带着姑娘来,见过太师和夫人。”王截喝的有点高,迷迷糊糊的说道,莫夫人扶着王截,却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 王异和江裳连忙上前行礼,江裳看了一眼拔拔海日,确实是昨天给她簪子的人。而贺楼夫人还是如早上一样,一直死死的盯着她看。 “姑娘,昨天我夫君捡到你的簪子,那就是缘分,来,”说着,贺楼夫人从袖中掏出来一个精致的楠木盒子,打开交给了江裳,“这是我喜爱的一个簪子,希望你也喜欢,送给你。” 江裳低头一看,这真不是一般的簪子,不仅是纯金打造,而且工艺繁琐至极,上面镶满了各种宝石,即便是在这昏暗的大帐里也显得金光灿灿。江裳刚刚想说一句这太贵重承受不起,谁知她一抬头和贺楼夫人四目相对,贺楼夫人已经两行热泪从脸颊滑落。江裳也不便说什么,只得鞠躬行礼,说了一句,“谢谢夫人。”便把这簪子收下了。 “喜欢就好啊,”拔拔见夫人已经绷不住了,怕她情绪崩溃,赶紧把她拉到身后,“今天也不早了,明天咱们都还要面圣,都早些休息。”说罢拔拔和夫人分别行礼,转身退出了大帐。 王截喝的晕晕乎乎,便也在夫人的搀扶下回去休息了。众人见拔拔和王截都走了,都明白这宴会也差不多了,也就纷纷退场。 江裳挽着王异往外走,悄悄问道,“狄族人送礼都这么大方的吗?” “钱这个东西,拔拔家是一点都不缺。”王异扭头看了看江裳,“你是挺好看的,但能美到把贺楼夫人都感动哭了,我是真没想到。” 第二天一早,王截也不敢多睡,毕竟估计晌午前后,皇上就要驾到。有点宿醉的他坐起来在床边发呆,见莫夫人已经在一旁梳妆打扮了。 “夫人,你起的早啊。”王截还是有些迷迷糊糊的说道。 “老爷,我昨晚一直都在想晚宴上的事,我感觉里面很蹊跷。”夫人也扭过头来,看着王截。 “你说什么事情?我有点记不清了。”王截看来也真是酒量不行,昨天稍微喝了点就记不清楚事了。 “就是贺楼夫人给咱们儿媳妇簪子那件事啊,放下那个簪子太过贵重不说,你看后来贺楼夫人的神情,怎么能不让人生疑呢?”莫夫人完全转过身来,见王截也慢慢清醒过来了,便接着说道,“你知道的,十多年前,是不是拔拔海日在战场上捡了一个婴儿?因为他自己没有孩子,就养在他家里,后来养到几岁就还是和其他孤儿一起送到军中了。” “啊,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这孩子的岁数和江裳姑娘的出身,年龄,都对的上,我现在也想起来昨晚贺楼夫人的样子了,确实她很少这样失态。”王截回忆了一下,十多年前是有这么档子事。 “那这事情要不要告诉异儿…毕竟你和他拔拔海日是死对头,而你儿子又娶了他的养女。”王截想了想,低声说道,“不,我们上一辈人的事情,就在上一辈结束,别延续到下一代了,而且…”王截叹了一口气说,“如果真出了什么大乱子,这女孩也许还能保住王异的一条性命。” 王截见夫人点了点头,于是接着说道,“如果孩子们不问也就罢了,如果问起来你就说,贺楼夫人也是军旅出身,看到军中女子有一桩好姻缘,她打心眼里高兴就行,也不用解释的太多。”王异站起身来,“夫人帮我更衣,这用不了多久,皇上就要到了。” 果不其然,刚刚过了晌午,皇上的大驾就进驻了营州,八抬大轿缓缓的停在营内。为了举行这开猎的仪式,拔拔海日还专门搭了一座木台,供皇上在台上训话。 皇上出了轿子,径直往台上走,但就光是这两步走,台下众臣就看出来有点不对劲,不仅走的很慢,还有些摇摇晃晃,最后还是步六孤将军搀扶着皇上,才把他扶上了高台。 皇上在台上站好,随着步六孤一声令下,众人跪倒高呼万岁。行礼已毕,大伙爬起来微微低头,翻眼皮看着皇上,等待着聆听圣训。 不知道皇上是真没啥想说的,还是龙体欠安不方便说话,他直接拿起了台上提前放好的响箭,这响箭只要往天上一放,哨声一响,这围猎就算是正式开始了。皇上看上去非常的费力,才把响箭射向了空中,随着一声尖锐的哨声划过营州天际,大伙的眼神也都望向了空中。可当响箭落地,大家再次看向台上,皇上却不见了。 众人连忙踮起脚尖四处寻找,皇上刚刚还在台上射箭呢,怎么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原来是刚刚皇上射完箭,可能是力气用尽,这眼看着就要往地上摔,步六孤将军赶紧过去搀扶,一看皇上状态不好,直接连扶带抱的就把皇上送回轿子里了,所以当大伙回过神来再看看台上,自然是没人了。 步六孤将军看着台下大家一脸疑惑加着惊恐的表情,急中生智道,“皇上旅途劳顿,请大家先进行围猎,晚宴之时,再和大家会面!” 众人也听出来这个意思,皇上看来是不准备再说话了,于是由拔拔海日和王截带着头,缕缕行行的往猎场骑马飞奔,一场盛大的围猎活动,就此拉开序幕。 为了大伙玩的开心,这猎物自然都是拔拔海日提前撒好的,众人这一下午也是猎的尽兴,猎物满满的铺了一地,厨子看着这满地的食材,可是要忙活一阵了。这些参与围猎的人,悉数换了吉服,走进大帐,等待着宴席开始。 天色已暗,众臣都在大帐内按顺序坐好,可是皇上却久久没有出现,台下饥肠辘辘的大臣们,也不禁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陛下这是什么情况啊?看来他还是不饿。”王异在外面跑了一下午了,自然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唉,真应了那句话了,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啊。”王淳也饿的够呛,在一旁搭腔道。 “不得胡言,今天晌午你们没看出来吗?”王截在一旁训斥道,“皇上应该是龙体欠安,可能是还没完全恢复,我们再等等就是,你们要是饿了就先喝点茶水。” 兄弟二人叹了一口气,又纷纷喝了一口水,心想这肺叶子都要漂起来了。 拔拔海日和达奚哈达坐在一起,两位老兄弟许久未见,自然是有不少话要聊,不过拔拔海日最关心的也是皇上的情况。 “哈达,我久不在朝中,皇上身体如此,是已经很久了吗?”拔拔问道。 “唉,你在朝里的时候,你看陛下的身子骨强健吗?他自小在幽州长大,没像咱们当年那样经风受雨的,这个身体啊,本来就谈不上多好。”达奚哈达悄悄掏出身上带的肉干,吃了起来,“去年冬天啊,皇上闹了一次风寒,似乎就一直没恢复好,这到今年夏天才算有点起色,我们也觉得好的差不多了,皇上这才提出来要在秋天来营州围猎。但估计是这一路上颠簸辛苦,再加上咱们这边确实也是天气寒冷些,可能是病情有所反复。” “哦,原来是这样,”拔拔也拿了一块哈达的肉干,慢慢吃了起来,“不严重?” 哈达看着拔拔若有所思的眼神,“今天中午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严不严重的,老哥你心里也掂量掂量。” 拔拔点了点头,似乎又陷入了沉思。就在拔拔海日在这里琢磨对策的时候,皇上已经缓步走进了大帐,众人都站起身来行礼,看着皇上坐进了主位,示意大伙坐下,众人才陆续归席,等着聆听皇上圣训。 第38章 煽风点火 “众卿都辛苦了,不远千里来到这营州相聚…”皇上一阵猛烈的咳嗽,“今天下午的围猎朕看到了,各位的猎物颇丰,今天晚上我们君臣把酒言欢…”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我们共庆太平。” 皇上话音一落,席下众人先是面面相觑,随后才爆发出喝彩声和掌声,但大伙的表情却都是一脸的苦笑,因为皇上这嘴里说的和实际的身体情况,实在是一点都不挨着。 尤其是拔拔和王截,看到皇上这个状态,都在拨弄着心里的小算盘,不断改变着自己的计划。 宴席将要结束,按照惯例到了要敬酒的环节,禾族大臣都看着王截的眼色,如果王截起身,就准备一窝蜂的一起过去说个便宜话,谁知王截就是默默一个人低头吃饭,没有一点去敬酒的意思,禾族大臣们也没人敢动,都一只眼睛看着王截,另一只眼睛盯着盘子里的菜。 哈达眼看这是个出风头的好机会,端起酒杯就要往皇上那里走,其他狄族众臣也是跃跃欲试,就等着这边发令。 拔拔却给哈达使了个眼色,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达奚哈达低声说道,“老哥,这有什么可怕的,没事,我去和皇上喝一个便回来。”说罢达奚哈达不顾拔拔的阻拦,径直走向了主位,众狄族大臣也是跟风而上,把皇上簇拥在其中。 “陛下,我们敬您一杯!”达奚哈达抢先说道。 “啊,皇叔,朕实在是不胜酒力,你们自饮。”皇上有些虚弱的说道。 “唉,陛下,谁不知道咱们营州的酒好,大老远来一趟,就让我们敬您一杯。”哈达说完,其余大臣也是连声附和,非要逼着皇上来一杯。 皇上确实身体难受,但又架不住狄族大臣们的劝酒,只能颤颤巍巍的端起酒杯,这眼看都要放到嘴边了,拔拔海日在旁边说道,“众人不得无理!你们都知道皇上龙体欠安,为何还非要劝酒?”拔拔跪到皇上面前,“陛下,请您恕罪。” 皇上把酒杯放回了桌上,瞥了一眼拔拔海日,可能是心里有火,也可能是确实无力发言,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大家散去。 达奚哈达自己讨了个没趣,众狄族大臣也是一脸的尴尬,一时没了心气。不多时,皇上就先行离席了,众人看皇上已走,也就各自准备回帐休息。 “老哥,你拦着我干嘛?这王截不懂礼数,不知道和皇上敬酒,正是咱们出头的好机会啊。”达奚哈达一边往外走,一边在拔拔耳边低声问道。 “唉,你这就是强出头啊。”拔拔皱眉说道,“皇上龙体欠安,一看就是不想喝酒,王截那人精才不去惊扰他,你这敬酒,一是更让皇上觉得咱们狄族人粗鄙不识大体,让王截那一套占了上风。二是皇上觉得他说不动你们,而我说的动,难免对咱们起疑心。” “你就少给我惹点事!”四年过去了,但拔拔对达奚哈达说的话,是一点都没变。 整个围猎延续了将近十天,皇上就没有出席过几次,一直在他的大帐内养病,王截虽然酒场上没有出风头,但却是日日过去请安,甚至亲自侍奉汤药,让皇上好生感动。而狄族这一边,可能是宴席当晚惹得皇上不高兴,大家都有些忌惮,也可能是确实没有这个意识,除了拔拔海日去过几次,竟再无人过去问安,皇上对于狄族大臣的态度,也是一落再落。 转眼间围猎已经结束,各位官员也准备返回各自的驻地,拔拔海日还要继续留在营州,王截则是作为重臣,伴在皇帝左右,陪同皇上一道返回幽州。 皇上这几天在幽州虽然是没打成猎,身体倒算是有所恢复,强撑着接受了百官的礼拜,登上马车,向幽州而去。 没出营州大营多远,皇上就召见了王截,拉着王截登上马车,与自己并肩而坐。 “皇上,我看这几天您在塞外休养了一阵,气色倒是好多了。”王截看了看皇上,率先客套道。 “唉,太傅啊,我这身体倒是没什么,只是这狄族众臣怎么一个个都这么不懂事呢?”皇上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酒席宴前明知道朕身体有恙,还要给朕灌酒,不知道他们是无心之举,还是因为他们仕途不顺,有意要给朕点报复。” “陛下您想多了,不过就是席间高兴,那些大臣也都是武人出身,不懂得什么礼数罢了。”王截来了个欲抑先扬,给那些狄族大臣开脱,“他们围猎时说的话,您估计也都听到了,都不足信的。” “什么?他们围猎时说了什么?”皇上一时来了精神,却正好落入了王截的圈套。 “啊,陛下您不知道啊,没什么没什么,都是老臣失言。”王截继续故作姿态,等着皇上上钩。 “让你说你就说,这里只有我们二人,你怕些什么?”皇上的火气有些被点燃了。 “是,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些狄族老臣抱怨,说陛下您不擅骑射,已经失了狄族人的本心,甚至配不上…配不上达奚氏的名声,”王截见皇上的气越积越大,便接着点火,“还说现在好在京师设在幽州,距离营州不远,还能时常回来看看,如果都城再远一点,真不如辞官不干了…也不愿再背井离乡了。” “咳…”皇上听完,还没说话,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脸色也是铁青,“谁说的?” “皇上恕罪,老臣没怎么参与围猎,许多话也都是道听途说的,即便确有此事,他们也可能是逞一时口舌之快,皇上万万不要记在心上啊。”王截得先把自己摘干净,剩下的留给皇上自己去猜测。 “咳…你不愿意说,我也大概猜的到,无非就是那些部落的长老们,他们当初帮我达奚氏打天下,皇祖父封了他们的官,让他们世代罔替,他们还嫌不够吗?”之前咱们就提到过,狄族人在入主中原前,就是一个部落联合体,因此骨子里还是觉得大伙都是贵族,只不过他达奚氏最大,因此并没有禾族那种森严的君臣之别,即便是达奚傲睿做了皇帝,这种对他的议论和责难也难免会发生。“好啊,他们不支持我,我是不能把他们怎么样,但他们不就是带着一个贵族的族号吗?太傅,就按照你年初说的,都改成你们禾族人的单姓,看看他们还把不把我放在眼里。” “是。”王截抱拳拱手,脸上划过一丝无人察觉到的微笑。原来早在年初,王截就和皇上提出过,如果想彻底摆脱老部落贵族的羁绊,就要彻底打碎他们贵族的身份,而这第一步就是应该改掉他们的狄族姓氏,改成和禾族一样的单姓。但皇上当时觉得这阻力太大,就暂时搁置在了一旁,只是让这些狄族老臣改掉籍贯并且身后葬在幽州,殊不知已经影响很大,不少人告老还乡。皇上见状就没敢再提改姓的事情,但就是这样一个即将流产的计划,被王截用围猎这个好机会,硬生生重新拉回了台面上。 “对,还有,现在幽州的局势也不稳定,西北孟翦这两年感觉是越来越懈怠了,芮族人虽然没有进攻,但谁知道是不是在等什么机会。还有这东北,这些老臣还是惦记着这里,距离他们的根基太近了。”皇上扭头看了一眼王截,“太傅,咱们返回幽州之后,你陪朕去一趟洛阳,朕要去看看。” 王截听的这里,不禁心花怒放,本来他正愁没有一个好机会劝皇上迁都,没想到只是稍加引导,皇上竟然自己提出来了,如果真的迁都洛阳,就彻底摆脱了那些狄族老臣们的桎梏,王截就可以在洛阳按照他的构想去开辟一片新天地了。王截强忍住心里的激动,再次恭恭敬敬的行礼,退出皇上的马车,回到自己的车上。 回到车上,王截继续盘算着此事,一切都在向着有利于他的方向发展。首先是改为禾姓,这个举动可能不会有什么立竿见影的效果,但用不了两代人,这个跟随人一辈子的符号就会深刻改变狄族人的习惯,把他们拉到禾族这一边来。其次是迁都大事,一旦迁都成功,那些狄族人,愿意来洛阳的,将会被禾族人包围,时间久了必然就会被禾族人同化,不愿意来的,就在东北待着,远离洛阳上千里,也摆弄不起什么风浪了。这里面唯一的不确定因素就是皇上的身体,从在营州的情况来看,皇上的病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治好的,恐怕是时日无多,因此王截需要尽快让这两个大事落地,一旦改姓迁都白纸黑字的落下来,王截这近二十年的追逐,就算是成功了大半。 王截这边正在思索的时候,拔拔那边安稳下来之后同样开始了部署,原本他的计划也被皇上的病打乱了。 拔拔在此次和皇上的围猎之前,也就是以私人名义会见许多告老还乡的狄族老臣时,就曾经讲述过自己的雄心壮志,要重返幽州,拿回狄族人应有的东西。这对于老谋深算的拔拔海日来说,可不是一句空话,都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敢放此豪言的。 拔拔已经看出了这几年来王截政策的核心弊端所在,那就是不断的往边地移民所造成的影响。这几年的王截,愈发刚愎自用,不仅对于政敌的话选择性失聪,就连对于自己人的好言相劝也置若罔闻,坚持继续向边陲各地,民族杂居,或者是狄族人占多数的地方移民,王截一厢情愿的相信,只要使用人海战术,就可以彻底同化对方,让狄族失去自己的民族性。可在拔拔清醒的冷眼旁观下,这样做非但没有让狄族人走上禾族人的道路,反倒是让这些被迫迁徙的禾族底层百姓背井离乡,并且长久的失去了返回故土的机会,也基本告别了阶级跨越的可能,如果是兵户,就世世代代为国戍边,军中的提拔机会也轮不上你,如果种地或做个小买卖,就更是如此了。这几年尤其是西北边陲,已经民怨沸腾,老百姓们只是敢怒而不敢言罢了。而王截由于自身在朝中的威信以及手段,可以把此事粉饰太平,孟翦也迫于禾族高门的利益,帮助王截打马虎眼,并不将实际情况如实汇报。这样做虽然瞒得了皇上一段时间,但却也让移民这颗毒瘤越长越大,以至于无法医治。对于拔拔海日来说,只需要一点火星就可以点燃民怨,而这桶激起火星的炸药,早在三年前他就已经埋下了。拔拔的原始计划是让秦道做些手脚,让西北边境的移民先起义,阵仗闹的越大越好,秦道故意无力镇压并求助孟翦,但孟翦此时对于军队的控制力已经低下,势必镇压无功。起义烽火烧遍西北之后,朝廷定会问责王截孟翦,这时拔拔再从营州起兵,率领精兵直接平定起义,这样傻子都能看出来朝廷应该倚重谁了,朝堂禾强狄弱的局势也就会彻底反转。 然而这次的围猎改变了一点拔拔海日的看法,他可能还是低估了皇上对于王截的信任,加上狄族老臣们这些不合时宜的行为,他仅仅想依靠一场起义就完全扳倒王截,看来是困难极大。而拔拔海日也面临着和王截一样的变数,就是皇上的身体问题。在大帐下和达奚哈达的闲聊中,以及他自己的观察下,皇上的身体可以支持多久,确实是个未知数,如果皇上突然驾崩,之前的布局很多就是白废,不少计划都要重头开始。但拔拔海日转念一想,倘若皇上真的驾崩了,那么皇室对于王截有些偏执的信任,是否也会同时消失呢?拔拔暂时放下这些思虑,继续站在他庄园的高楼窗前,等待着幽州的消息,也等待着一个机会。 一路无书,皇上的围猎大军已经从营州返回到幽州城外,王家人又到了要分别的时候,王异从营州途径幽州,要继续南下,回到他在郢州的驻地,短暂的团聚又要告一段落。 这日就在幽州城外安营扎寨,第二天皇上和部分大臣就会入城,而像王异这样的外地官员,也就兵分几路,各奔前程了。 王家五口人坐在一起,再最后吃个团圆饭,每个人都知道此次分别之后,下次再聚会不知道是何年何月,因此每个人都是坐在桌边面露难色,一言不发。 第39章 迁都密令 还是王异最先绷不住了,眼泪从脸颊上流下,“父亲,母亲,哥哥,明日分别,也不知道何日再见,一想到这里我这心里实在是不好受啊。” 王异一哭,莫夫人心疼儿子,就也流下眼泪,拉着王异的手,“是啊,每次见到你,你都长高了,长大了,不知道下次再看到你,你会变成什么样子呢?”说罢莫夫人又摸了摸王异的脸。 江裳作为局外人,本来还算把持的住,但看到莫夫人这样一番真情流露,也想起来了自己的身世,不觉也潸然泪下。 王淳在一旁忙着安慰家人,也悄悄的湿了眼眶。 此时只有王截还默默的坐在一边,他对于家里人的安排应该是早有计划的,看着家人们渐渐止住了啼哭,王截才缓缓的说道,“异儿,听为父和你说两句。” “为父这些年对你有所亏欠,你不到十六岁就被只身送往荆州,自己在军营里摸爬滚打,没有父母之爱,兄弟之情,为父也是为了你好,希望你不要埋怨我啊。”王截看着二儿子说道。 “父亲,我怎么会埋怨您呢?这朝中凶险,您知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所以把我送往南方,其实也是在保护我啊。”王异擦了擦眼泪说道。 “你能明白为父的良苦用心就好。”王截转头又看向江裳,“姑娘,你能到我们王家来,我心存感激,虽然王家是高门,有所谓的虚名空号,但也是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处处都有危险。你愿意和王异一起,说明你想好了与他同甘共苦,荣辱与共。再次欢迎你成为我们王家的媳妇。” 江裳起身行礼,有了王截这番话,她和王异的婚事,也彻底定了下来。 “夫人,这些年辛苦你了。”王截拉着莫夫人的手说道,“异儿的婚事,还是要操办一下,我远在幽州,实在无法参加,我希望你能看着他们成婚。所以,你这次和异儿走,到郢州去住些日子,一是把孩子们的婚事料理好,二是也多和儿子,儿媳妇相处一下,这么多年都在幽州,想必你也是待腻了。” 莫夫人一开始还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虽然她不知道王截的真实目的,但这些年她对于王截一直是言听计从,从不太多过问,也只是点点头,笑着拉住了江裳的手。 王异自然是兴奋的鼓掌,而王淳听到这个消息,就多少有些落寞了。 “淳儿,你和我回幽州,你是我的长子,你也长大了,这幽州城里的路,就让咱们俩先走走。”王截又拍了拍王淳的肩膀。王淳看了看父亲的眼神,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也收起了脸上的悲伤,恭敬的拱手行礼。 第二天一早,王异,江裳和莫夫人就在幽州东门外和其他外埠官员一并排列整齐,恭送皇上和其他朝廷大臣回京。王异三人踮着脚寻找,最后看了一眼王截和王淳,随后二人的背影便慢慢消失在了城门中。王异将母亲扶上马车,自己和江裳也上马前行,准备向郢州而去。不觉一回首,幽州,什么时候会再见呢? 转眼大伙已经各自归家,各安其命,围猎这阵风就这样吹过去了。休息了没两天,幽州城就早朝再开,看来皇上也是急不可耐的要发布政令了。 王截还是站在群臣队伍的最前面,等着皇上发布给狄族改弦更张的命令,谁知皇上今天在这龙椅之上,竟是一脸的愠色,像是刚刚得到了什么坏消息。 “众位爱卿,朕刚刚接到一封密信,是从西北而来的…咳咳…”皇上的咳嗽还是很剧烈,回到幽州后,病情似乎并没有什么缓解,“这信里说,孟翦正在和芮族首领密谈,要结为儿女亲家,而这个消息朕竟然是通过这一纸密信才知道的!”皇上手拍龙书案,又是一阵咳嗽。 王截也是悄悄闭上了眼睛,等待着皇上的宣判,他知道这纸里包不住火的,能够拖到现在,已经实属不易了。 “还有,据说孟翦还私自往芮族人的驻地拉运粮草,并派军中将领押运。”皇上喘了几口气,才接着说道,“这是想干什么?是也要反叛吗?” 众大臣看着皇上龙颜大怒,纷纷跪地拜倒,请皇上息怒。 “我也先不管他要干什么了,我这眼下也没有什么时间去问责他,传我的旨意,革去孟翦太保之位,将孟贲与孟贲的一切军中职务免去,怀朔军队暂时交由副将节制。”皇上低头想了想,似乎是在盘算着时间,“让孟翦父子先在怀朔反省,写个东西交上来,我倒要看看他怎么解释。在这件事情搞清楚之前,他们父子要严加看管,不得擅自离开怀朔大营半步。” “退朝!”皇上皱着眉头蹦出了这两个字,扶着扶手缓缓站起来,头也不回的往寝宫走去。 王截也是看出来,皇上正在气头上,完全没有心情说狄族政策的事情,他也就不去碰这个钉子,准备等两天看看。至于孟翦,王截基本已经对他失去了希望,从当初那一份档案开始,加之最近接二连三的负面消息,以及他疲软懈怠的表现,怎能不让王截生疑呢?这些猜忌终于渐渐把王截的耐心消磨干净,而孟翦现在对于王截来说,也只是一枚弃子。 王截在家里并没有等太久,仅仅两天之后,皇城内外便贴满了告示,里面的前因后果写了很多,但真正有用的话就那么一句:狄族人要全面改为禾姓,在本年之内改完。皇家为了起到一个表率作用,带头先改了姓,原本的达奚氏改为奚氏,皇上直接把自己的名字也改了,原本叫做达奚傲睿的他,改名叫做奚来。堂堂天子,竟然把自己的名字说改就改了,可见皇上也是发了狠劲。 此政一出,整个京城上下一片哗然,不仅狄族的大臣百姓们满口怨言,就连不少禾族的大臣都觉得这个做法是不是太过极端了。尤其是狄族那几个名称相近的部落,贺楼,贺赖,贺拔,一下子都要改姓,如果改又都希望改为姓贺,但这三家变一家,又不好区分家世,改姓风波一时间在幽州城闹得沸沸扬扬。 王截倒是乐见其成,他也明白皇上的心,像这样的大事,尤其是很可能会带来激烈争论的事,确实不适合在朝堂上宣布,如果一时间七嘴八舌的争论起来,皇上自己也未必能顶得住这个压力,因此皇上选择把心一横,直接写个告示出来,公告天下,不给任何人争辩的余地。但无论通过什么方式宣布,这个政令是板上钉钉了,王截深刻的明白,也许这第一代人对改姓这件事情不接受,不理解,但只要坚定的改下去,第二代人就会接受它,并且把他当成一个习以为常的事情,管你是贺楼,贺赖还是贺拔,都是姓贺的一群人了,至于到了第三代,人们就会依赖他,那些还留着狄族姓氏的人们才会被视为异类。王截看着满城贴满的告示,终于感到自己距离毕生的追求又近了一步。 次日并没有叫早朝,王截踏踏实实的坐在书房里,等着一封随时都会来的旨意。果然,还没到晌午,王淳便急急忙忙的从前厅跑进书房,“父亲…父亲,宫中礼官来传旨了。” 王截不紧不慢的走到前厅,礼官早已在门廊下等待了。 “太傅,这匣中是一封密旨,您留着慢慢看,微臣就先行告退了。”礼官拱手行礼,回宫而去。 王截笑了笑,对王淳说道,“这什么大事,还如此神神秘秘的。”说罢二人转身回到书房,看看这匣子中到底有什么秘密。 “父亲,旨意里说了什么?”王淳在父亲对面而坐,见父亲已经看完了全文,急忙问道。 “和我想的完全一样,皇上要五日之后,与我一起前往洛阳,准备迁都的相关事宜。”王截声音虽低,但却也听得出他的激动和得意。 “五日之后?是不是也太着急了,这怎么能准备的过来呢?”王淳想想围猎还准备了一个月,这迁都怎么可能五天就准备好呢。 “唉,傻孩子,这只是先过去看看,看好了才能有后续的动作,你没看到这是一封密旨吗?估计同行的人不会很多,我猜是轻装简行,用不了几日就会回来。”王截笑着和儿子解释道。 “是,父亲…但皇上那个身子骨,在幽州的时候可属实吓人啊,这能负担的起这样的远行吗?”王淳想起来在营州皇上射箭都费劲,对于他的身体状况属实是担忧。 “皇上不想等了,我更不想等,此事必须速战速决,如果皇上哪日突然变了想法,咱们想急都急不来了。而且我看皇上这个病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治好的,只怕是会每况愈下,如果真的等到他站都站不起来了,又哪里还有这样的机会呢?”王截收起了密旨,转身就要往门外走。 “可是父亲…”王淳还有话没说完,可王截已经出得门去,谁的话也不想听,似乎现在就要收拾收拾东西直奔洛阳。 “您不觉得,孟叔叔刚刚被革了职,这边就要出发,这实在是太巧了吗…”王淳看着王截逐渐远去的背影,慢慢讲出了刚刚未说的话。 转眼间五天过去,以皇上为首的这支探路小分队,即将启程,向着想象中的洛阳进发。 皇上在临走前,还专程去看了看姜元。此时的姜元,可比围猎之前的肚子大多了,现在已经是十月中旬,算着日子也已经怀孕八个月了,现在走路都有些费劲了,这也是看皇上来了,才特地梳妆一番,为夫君送行。 “慢点慢点,”皇上扶住了姜元的手,“元儿你休息便是,朕就是…咳咳…,朕就是过来看看你。”皇上轻轻抚摸着姜元的肚子说道。 “陛下,我知道您要出远门了,您心中有大志我不应该阻拦,”说到这里,姜元低头皱眉,“可是您现在龙体欠安,天气又越来越冷,我实在是担心啊。” “唉,元儿你多虑了,我不过就是去一趟豫州,没多久就会回来的,”皇上强忍着不再咳嗽,“估计朕回来的时候,朕的孩子还没有出世呢。” “那好陛下,您这一路上一定保重龙体,我和孩子在幽州等着您回来。”姜元也摸着自己的肚子,心里想着这小宝贝可要再坚持一下,等着皇上回来再出世。 “哈哈好,还有一桩小事,就是这孩子的名字朕已经想好了,我们对这孩子爱意满满,这孩子又是在这决定都城大事的时候来的,朕准备给这个孩子起名叫做,满都。你看如何啊?”皇上也是昨日突发奇想,给自己孩子想了个名字。 “奚满都,好啊,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就叫满都。”姜元也就欣然接受了皇上的赐名,又想起另外一个关于名字的事情,“对了陛下,日干的名字,我也看着改了改,我准备改达奚日干为奚旭,有奚氏旭日东升之意,您觉得如何啊?” “哈哈,那还不是随你的意,只要你和母后都满意,朕没有意见。”皇上看看门外,步六孤将军已经在等候了,便再次拉上了姜元的手,“元儿,注意保重身体,朕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 说罢,姜元还是给皇上尽力行了个礼,目送着皇上出了门。 步六孤将军护送着皇上到幽州城南门,由于此番是轻装简行,步六孤又要负责整个幽州的防卫,因此他并不会一同前往洛阳。 “阿六你这个姓改的好啊,步六孤改为姓陆,这陆在禾族人里面是不是也念六啊,朕就还是叫你阿六。”在从皇城去幽州南门的路上,皇上还不忘打趣阿六,足见他今日心情不错。 王截此时已经在幽州南门等候了,由于此次出行阵仗不大,王截也并没带什么随从,只是由一部分皇家的禁军护卫着,王淳也只是来此处送行,不会一同前往。 只见皇上的车驾远远的驶来,王截看着王淳,最后叮嘱道,“淳儿,此番出行我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你可要管好府邸啊。”说罢就要策马向前,忽然又回过头来,“如果有任何变数,你第一时间往郢州去,和你母亲弟弟汇合。”说罢便汇入了皇上的车队,一同向洛阳开进。 王淳行礼已毕,看着父亲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第40章 洛阳事变 王截一行人已经出发,一路上估计要受不少的罪,而拔拔海日虽然暂时不用遭这奔波之苦,脑子却在冥思苦想。手里拿着笔,迟迟没有开始写信。 拔拔海日在皇上这群人出发后的第二天,就已经掌握了他们的动向,知道他们的防卫兵力,前往的地方和大致的行进路线。拔拔思索再三,还是放弃了原有的通过自己平叛起义,获得皇上信任的方式,这实在是见效太慢了。拔拔以为,现在王截出门,兵力防卫又十分薄弱,是给予打击的最好时候,不过这里面有两个难处,让拔拔海日难以下笔。 一是王截的处理问题,拔拔和王截虽然斗了二十年,是官场上的死对头,但出于个人,二人并没有什么私人恩怨,无非都是立场之争。王截早年间许多利于老百姓的做法,拔拔心底也是支持的。而且禾族有这么一位可以沉得住气的领袖在,也更加稳定,不会在朝廷上闹出什么大乱子。拔拔原始的计划也只是把王截排挤出权力的核心,方便自己专权,对他并没有太多的杀心。而此次出击,核心就在于击杀王截,是个一锤子买卖,不存在任何留王截活命又让他自动交出权利的折中办法,面对这样的困境,让拔拔一时不好抉择。 二是皇上的问题,皇上此行与王截一起,如果真的出击,乱战之中,难免会误伤。如果皇上死于非命,他怎么圆这个弥天大谎?即便他瞒得了一时,后世又将如何评说他呢?对于世代贵族的拔拔海日来说,这些都是他不得不考虑的事情。而且皇上即便没有被误杀,如果说坚持到了返回幽州,那皇上也势必对于这件事情彻查到底,到时候拔拔又怎样将自己摘干净呢?想到这里,拔拔不禁把笔放下了,重新审视这个计划是否可行。 就在此时,贺楼夫人端着茶进来了,看着丈夫正在对着一张白纸发呆,想到他又是在写密信安排些见不得人的事,于是把茶杯一撂,没好气的说道,“拔拔,先别写啊,你的这些事情我不想听也不想看,等我走了你再写。” “啊…夫人来了,”拔拔海日这才回过神来,“没什么,我就是想想一些杂事。” “想想杂事,你还是先想想你这拔拔的姓改成什么。吃饱了撑的,把祖宗留下来的姓氏都改了,那还叫什么狄族人!”看来贺楼夫人对于改姓这个事情,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知王截老儿给皇上使了什么迷魂药了,竟让皇上把姓名都改了,太后是贺赖氏,我们拗不过,他们要改成姓贺,我们贺楼氏没有办法,只能改成姓楼了,这成什么体统。” “唉,简直就是胡闹!”拔拔也叹了一口气,“你们改,我没有子嗣,改了也没用,我不改。” “这岂是你能定的?如果今年不改完,那就是抄家的罪过,你作为拔拔氏的首领不说话,另外几个长老可是都聊了好几轮了,现在定的是拔拔氏要改为长孙氏了。”贺楼夫人接着说道,“长孙海日,倒是也不算难听。”说罢夫人也是一阵大笑。 在夫人的一声声嘲笑中,拔拔皱起了眉毛,攥起了拳头,猛然拿起了原本已经放下的笔。 不觉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皇上和王截的这一支队伍一路上非常顺利,一路从幽州直奔洛阳而去,经过这二十天的奔波,已经赶到了洛阳北边的王屋县,这眼看就快要赶到洛阳了。 一路上虽然顺利,但王截担心的问题却提前发生了,那就是皇上的身体渐渐支持不住。本来皇上的老病就没有治好,但在皇宫里精细的调理着,也算是可以继续维持。谁知道这一出门,饮食住宿都不习惯,也没有那样良好的照顾,这一路上皇上的身体是每况愈下,现在到了王屋县,皇上已经就是每日躺在车里了,任凭大伙赶路,除了吃饭和方便,几乎脚不沾地。 在这种情况下,皇上也没提出来要回幽州,他是发了狠心了,就算躺也要躺到洛阳去,一定要亲眼看看这个他想要迁都的地方,更决不能让满朝那些狄族老臣看自己的笑话。王截见皇上如此坚定,便也没有劝说,毕竟他的心底也是希望早日迁都的,他想着只要到了洛阳让皇上一看,皇上当即拍板,发下一道旨意向天下宣布迁都,大事就定下来了,那时再即刻返回幽州也不迟,于是也就这样一边关注着皇上的病情,一边火速往洛阳赶路。 这日傍晚,皇上刚刚用完晚膳,王截亲自侍奉汤药,坐在皇上马车的车帮上,同皇上闲聊着。 “太傅啊,距离…咳…距离洛阳还有多远啊?”皇上的声音已经十分虚弱,有气无力的说道。 “陛下,您再坚持一下,不过就是百里左右的路程了,快的话明日咱们就可以赶到洛阳城外。”王截接过皇上喝剩下的半碗药,放在一边,“陛下,您马上就要看到洛阳了,那里一定是一个让您满意的都城。” “是,一定会的,朕早就听说过古城洛阳的故事…”皇上还没说完,就盯着王截放在一边的药碗看,“这车也没动啊,为何这药碗里的汤却一直在颤呢?” “嗯?”王截原本也没有注意,这皇上一提醒,便坐直了想感觉一下,是不是真有地动。就在这打闪认针的功夫,只听得护卫喊道,“快看,那是什么?” 众人朝西看去,顶着日落的夕阳,黑压压的一群东西朝这边快速的移动,就是这群东西奔跑的动静,把整片土地都带的振动了起来。再仔细一看,原来是一群人朝这边跑来,一个个都穿着平民的衣服,手里却拿着兵刃,打眼一扫也得有一千多号人,浑身冒着杀气,如一面墙一样飞速的压了过来。 “列队防卫!”王截高喊一声,由于此次出行十分隐蔽,皇上只带了身边的百十位禁卫军同行,这百十号人立马列队整齐,把皇上和王截护在后方,准备迎敌。 书中暗表,那日拔拔海日知道自己的部族也要改姓,被贺楼夫人一通嘲笑之后,终于下定决心进行这次搏杀,那封密信很快就送到了沃野副将秦道手中。 秦道接到密信,暗自盘算了一番,便立马开始行动了。他先是找到破六韩荣,声称拔拔海日让自己遣送一批边地农民去湘州开垦土地,顺便押运一批兵器过去,以便更换湘州守军的兵刃。破六韩荣这个糊涂蛋,知道秦道是拔拔海日的亲信,便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同意了秦道的请求,而此时孟翦已经被免职,正在怀朔自我反省,因此秦道无须获得孟翦的同意,就可以发动兵马。至于征调农民和押运武器,破六韩荣这样懒惰的军官,更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都交给精明能干的秦道去做了,这些权力到了秦道手里,那就是任由他发挥了,秦道快速的连骗带吓唬,征召了一千多穷苦的农民,又押运了上千件的兵器,发动了两千精兵,火速奔向湘州。 说是奔向湘州,只是为了避人耳目,从沃野到湘州,势必要经过洛阳,秦道一边走,一边判断着路程,看看在哪里可以和王截他们相遇。由于沃野到洛阳的路途本来就比幽州到洛阳远一些,加上他们出发的时间还比王截一行人要晚几天,所以秦道一路上天天都在强迫农民们赶路,稍有延迟,轻则一顿呵斥,重则拳打脚踢,逼着他们追赶另外一个方向上无形的“敌人”。农民们并不是罪犯,他们只不过是在边地确实过的不好,听说湘州土地宽裕,想去那里讨更好的生活,受到这样一番对待,自然是敢怒而不敢言,而秦道要的就是这种愤怒,他一路上都把让农民要去湘州开垦荒地的事情加到王截的头上,并添油加醋的说湘州如何如何荒凉,去那里开垦荒地也是十有八九要客死他乡云云。这些农民都是穷苦出身,对于禾族的高门大族天然就有反感,而且他们大多都是禾族人,是因为王截的移民政策才从中原来到的沃野,心里对王截抱有极大的不满,这再经过秦道的一番煽风点火,这些有的没的怒火,全都转嫁到了王截的身上。 就在到达王屋县的前一天夜里,秦道特地装着喝的酩酊大醉,对自己手下的几个校尉厉声苛责,甚至一激动还赏了几个耳光。农民们把这些场面都看在眼里,心里也是不寒而栗,对待自己手下的军官尚且如此,谁知道等着他们的又是什么呢? 当天深夜,这几个被打的校尉,悄悄摸到了农民堆里,纠集几个带头的农夫起来,围坐在火堆旁,铺垫着要逃跑的计划。 “刘大哥,你看今天晚上,我们一个个还算是个小官,都被秦将军这样打骂,真的是干不下去了啊。”一位被骂的军官找到农民首领搭话到,“要是有别的出路,我说什么也不在这沃野军营里干了。” “唉,你们尚且这样被打,我们这一个个小农夫,又怎么可能躲的了呢?”说话的人名叫刘二,也是几年前从中原被迁徙过去的农夫,是这群农民中的领头人,平时为人仗义,在农民队伍中颇有威信,“你们到了湘州就算是解脱了,可等着我们的还是无尽的农活,这叫人怎么活啊?” “唉,我记得四年前这湘州起义过一次,看来也真不是个啥好地方,如果我是你,真不如这半路上就跑了。”校尉继续点拨。 刘二看了一眼校尉,看来心中所想被他猜到了大半,于是壮着胆子说道,“校尉,您一代英雄豪杰,怎么可能久居人下呢?不如我们推举您来当带头大哥,带着我们走了!” 校尉叹了一口气,摸出来兵器箱的钥匙交给了刘二,“兄弟,我就是个怂人,成不了大事的,明天我就准备跑路了。但我早就看出来你是人中龙凤,在你们这群人里又早有声望,兵器也在你手里了,你考虑考虑。”校尉看刘二眼中还有犹豫,于是接着说道,“我给你指条明路,明天下午有一队人马会到王屋县,带头的就是你们今日境遇的始作俑者,当朝太傅王截。他去郢州看儿子,恰好路过王屋县,金银财宝可是没少带着。兄弟,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说罢便默默的走开了,留下刘二一人在火堆旁思索。 刘二果然是动了心眼,当天凌晨,兵器箱便被劫,农夫们也都轻松的逃亡了,这当然都是在秦道计划之中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内。第二天一早,秦道才故作惊讶,命令全军即刻追击这群拿了兵刃的农民。然而与其说是追击,更不如说是驱赶,把农民赶向王屋县,以确保他们可以和皇上的队伍碰面。一路追赶到了下午,眼看已经到了皇上的必经之路上了,秦道就下令减缓追击,故意和农民们保持一定的距离。 而刘二这边还自信满满,以为是部队看到自己这些人手持兵刃,行军神速,不愿再进行追击了。于是更加信心爆棚,下定了要劫杀王截队伍的心,一是抢夺钱财,二也要报这些年的新仇旧恨,早早就在王屋县埋伏了。见王截的部队已到,便骤然出击,这才有了黄昏下,农民军突袭的画面。 时间回到两军交锋的王屋前线,随着第一声兵刃金属撞击的声音,一场兵力极不平衡的战斗开始了。刨除一些军属,参与战斗的农民大约有近千人,而王截这边的禁军,合共只有一百多人。禁军虽然是正规军,是百里挑一的勇士,但无奈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虽然也击杀了不少农民军,但也一个个的在皇上的车驾边倒下。夕阳染红了天边,禁军将士和农民军的鲜血流满大地,把原本的黄土地染的一片鲜红。终于,最后一缕阳光落下,最后一位禁军将士也倒在了王截脚前。随行的丫鬟,奴仆,一个个早已被杀光,尸横遍野,还剩下的小几百号农民,手里拿着沾满鲜血的兵刃,将王截团团围住,王截身后的车内,皇上还在其中躲藏着。 “我是当朝太傅王截,你们这些强盗毛贼,公然袭击朝廷高官。眼里没有王法了吗?”王截站在车旁,厉声问道,但声音已经有一些颤抖了。 “王截,我们找的就是你,我们禾族农民这些年落魄至此,都是拜你所赐!”刘二举起兵刃,也大声说道,“今天我就是来为天下的农民报仇的!” 第41章 覆巢之下 王截这时才真正体会到自己可能是做错了,这些年旁人的规劝,政敌的诘难,他都当做了耳旁风,而这一切可能都是真的。王截又望了望远处,似乎看到了沃野大营的军旗,他也完全猜到了,这些农民不过也是一颗棋子,比自己多活不了几个时辰,唯一遗憾的就是当初没有全力支持孟翦,才落得今日这步田地。完全绝望的王截也收起了脸上的愤怒,平静的看着这群不知道自己命运,却还奋力为命运卖命的农夫,最后叹了一口气。 王截也没再说话,农夫们手中的钢刀利剑就纷纷挥了过来,禾族第一高门,一代名臣王截,竟然就这样死在了禾族农民的乱刀之下。倒在血泊中的王截看着天空,喃喃说出了最后的一句话,“小钦…我来了。” 见王截已死,刘二迫不及待的登上了王截身后的车,刚刚王截和其他军人如此力保这个马车,想必其中定是有什么奇珍异宝,价值连城。刘二笑着钻进了车内。 不过一小会儿,刘二就一脸惊恐的跳了出来,“弟兄们,车里有个人,他说他是当朝的皇上!” 正当众人一脸疑惑之际,从农民军的后方,一支部队喊杀着极速向这边冲了过来,不是别人,正是秦道率领的沃野军,准备过来收割战果了。 农民军本来战力就不行,而且刚刚经过一场血战,兵力缩减到小几百号人,哪里是这沃野两千精兵的对手,逐渐败下阵来。 将手持兵刃的农民军屠戮殆尽之后,沃野军对躲在一旁农属,刚刚逃跑被抓回来的妇女和孩子,都进行了无差别的屠杀,确保没有活人知道这一切的真相。 秦道看着满地的尸首,既有身经百战的皇家禁军,也有千里赶来当炮灰的农夫,还有王截这样位极人臣的朝中权臣,他不禁摇了摇头,苦笑了两声。秦道确保已经没有外人在了,这才小心翼翼的走向了皇上的车驾,悄悄的推门而入,众将士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便也是屏气凝神,一声不吭。 过了也就是一碗茶的功夫,秦道满脸上写满了悲伤,从车中恭恭敬敬的退了出来,下车之后,跪地嚎啕痛哭起来,“皇上啊皇上,微臣还是来晚了,您怎么就被反叛的流民杀害了啊?臣要是早到一点,本是可以力挽狂澜的,臣对不起您啊!”一边说,一边哭的格外起劲,旁边的几个心腹赶紧过来搀扶,确保演的足够逼真。 秦道这么一哭一闹,将领们都大吃一惊,准确的说是大吃两惊,第一惊是没想到这车里竟然坐的是皇上,如此大人物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小地方。第二惊是皇上的防卫竟然如此薄弱,被一群农民就这样轻易击杀。 秦道命人收殓好皇上和王截的尸体,快马运回京城,其他禁军将士的遗体,原地直接掩埋了。至于那些被骗到此处的无辜农民,则被一把火烧掉,不留一点痕迹,就如他们的生命一样,轻而易举的灰飞烟灭了。 毕竟刚刚经过一场大战,当晚的沃野军静悄悄的,在王屋县的大河旁安营扎寨,听不到一点多余的声音。只见忽然一只白鸽从营中飞出,划过了豫州宁静的夜空。 三天之后,这只白鸽就带着消息落在了营州的庄园里,拔拔海日摘下鸽子腿环上的密信,迫不及待的看了起来。他等这封密信已经太久了。 贺楼夫人坐在一边,看着站在窗前的拔拔海日,只见他读完了信,并没有表现出悲伤或是兴奋,只是仰天长叹了一口气,似乎是解脱,可似乎又是惆怅。拔拔转过身来,用颤抖的手伸向蜡烛,点燃了那封信。他看着贺楼夫人说道,“夫人,收拾收拾东西,我们明日就启程。” 夫人一没看到信里的内容,二也无法从拔拔的状态判断他是喜是悲,突然就听到夫君让自己准备启程,不禁惊讶的问,“啊?去哪里?” 拔拔站起身来,望了望窗外,缓缓的说出和三年多前相同的两个字,“回家。” 拔拔海日作为第一批知道皇上和王截遇难的人,已经风尘仆仆的从营州赶往京师,一路上快马加鞭,我们暂且不提。而此时这个坏消息也已经传入了幽州,一国之都,惊闻如此大变,自然也是朝野震动,百姓人人自危,而其中最甚的,就要数是王淳了。 王淳虽然是长子,是哥哥,但也可能接受了太多父母之爱,而与这个爱同时的,就是同样也承受了过高的期待,这些期待把王淳压的喘不过气来,只得通过依靠着父亲,才能让王淳卸下一些担子。而此次王淳听闻父亲已死的消息,可以说是六神无主,除了整日在屋中坐立不安,急的上蹿下跳之外,竟然一时拿不出什么办法来。 “公子,老爷已经走了…”大管家王福走进屋内劝道,嘶哑话音里还带着一点哭腔,“您可不能再出一点差池了啊…” “对对…大福你说得对…”王淳盲目的肯定着管家的话,却眼神迷离,四处观望,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公子,老爷在去洛阳之前,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话呢?比如让你如何自救?”王福了解王截,虽然这几年他逐渐刚愎自用,但思虑还是缜密的,此番出远门,应该给自己留下了后手。 “对对…大福说得对…”本来还在念叨的王淳猛然抬头看了一眼王福,“郢州,对了是郢州,父亲让我赶往郢州,去和母亲还有弟弟汇合。” “公子,那您就快别耽误时间了啊!现在朝中大乱,老爷又是新丧,指不定谁会出来把持朝政呢,您也看出来了,老爷走的蹊跷,如果真的是有人刻意加害了老爷,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啊?”王福拉着王淳的手,心急如焚的说道,“公子,您赶紧走,我这就安排人给您收拾东西,找几个武艺高强,脚力出色的家丁,送您即刻去郢州。” “这…大福那你们怎么办?”王淳这才反应过来,这一家上百的家丁奴仆,还有不少养着的亲兵,又将何去何从呢? “唉,您就别操这个心了,您踏踏实实的去郢州,家里的事情我来打点,您就放心。”王福此时已经开始招呼人给大公子收拾东西了,自己也是手里忙着整理老爷的遗物。 就这样忙活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幽州暂时还算平静,拔拔也还没有进城,朝中一片寂静。 “公子,快走”,十一月初的幽州清晨,已经冷的进人骨髓了,街上没什么人,王福安排好了车马,准备送王淳南下,还安排了四个精明强干的家丁,护送着王淳,一路向南。 王淳和老管家行了个礼,眼眶也不禁湿润了,他也知道此次一别,估计是后会无期,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爬上车去,一行五人向幽州城南门而去。 之前有所提及,王府在幽州城西边,因此要先往东南走上一段,到了城南的大路上,才能出南门而去。而在这往东南拐弯的时候,基本就是贴着南城墙而走的,王淳睹物思人,三年多前姜元进宫时候的场景,一时又浮现在眼前。 王淳这些年一直没有成婚,也不是说家里没给张罗,只不过是他心里一直放不下姜元,每次相亲都不情不愿,不了了之,姜元确实是他心中难以回避的白月光。这几年在宫中,尤其是皇上不在京的时候,王淳也偷偷摸摸找过几次姜元,姜元有时难免顾忌王淳的感情,也会和王淳聊上几句,虽说对于姜元来说只是例行的安慰,怕王淳闹出什么乱子来,而王淳却理解为他们藕断丝连,即便是姜元怀了孕,他还是一厢情愿的这样认为。 此番再次走在城墙下,难免触景生情,王淳想到姜元此时刚刚失去了丈夫,又时刻准备着临盆,可以说是鬼门关里要走上一遭。反观自己,则是刚刚失去了父亲,马上就要远走郢州,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回来。王淳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就是要去再见姜元一面,不在幽州留下一点遗憾。 “停车,我要进宫拿上我的东西,”王淳对家丁们喊道。 “公子,这不合适,毕竟老爷刚刚…这正在风口浪尖上…”家丁担心他进宫之后有去无回,又不方便直接提起,于是只能旁敲侧击。 “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我不过就是去御史台拿上我的东西,何罪之有呢?”王淳也是铁了心了,“而且我父亲是为了保护皇上为流民所杀,是大英雄,怎么搞的我像个叛徒之子似的,停车!” 家丁们一个个拧不过王淳,只好在皇城南门外停下,对王淳千叮咛万嘱咐,放他下车进宫去了。 由于皇上不在京,已经有段时间没有早朝了,皇城南门虽然已经打开,但是几乎没人,加上皇上驾崩,整个皇城显得冷冷清清的。王淳悄悄的往后宫溜去,并没有人发现什么异常。 就当王淳快要溜到后宫区域的时候,达奚哈达带着亲兵迎面而来,正好和王淳走了个面对面。达奚哈达正愁无暇去抓捕王淳呢,没想到王家大公子今天来了个自投罗网,连话都没说,比划了一个手势,众亲兵就把王淳团团围住,王大公子束手就擒,转眼就被押入了大牢。 王淳还是太过单纯,一边被押着,一边高声喊着,“我犯了什么罪?”,他没有想到,在这深宫之中,即便是姜元听到他的呼救,又有谁真正的在乎他呢? 王淳被押入了大牢,心里还在纳闷,为什么达奚哈达这个当朝大将军会在清晨来到后宫呢?这个事情确实罕见,达奚哈达也不是来找姜元的,他处理完了王淳,转身走进了贺赖太后的寝宫。 太后也是这两天才得知自己的皇儿死于非命,日日在殿中哭泣,以至于寝食难安,夜不能寐,今日也是如此,一早就坐在寝宫里发呆,人也是毫无精神可言。 “太后,您可要保重身体啊。”达奚哈达步入寝宫,看着太后如此憔悴,压低了嗓音说道。 “啊,老王爷来了,快快请坐。”达奚牧仁还在世,并且依旧在朝中主事的兄弟,就只剩下达奚哈达一个了,故此太后对于这个老王爷也是丝毫不敢怠慢。 “太后,皇上驾崩,我这心里也是难受的紧啊,我也是看着睿儿长大的,这怎么就…”哈达一边坐下一边说道,眼中也流出了几滴不知是真是假的泪水。太后被这么一勾,也开始哭了起来,哈达见状接着说道,“太后作为皇上生母,心中的痛苦那必定是远甚于我。但这国不可一日无君,这新君的问题,太后还是早做打算才是。” 太后心中一惊,明白了这才是达奚哈达今日前来的目的,所谓安慰自己不过是一个引子罢了,于是便也强忍着止住了啼哭。“老王爷,虽然睿儿暂时没有孩子,但是皇妃已经有了身孕,而且最近随时都可能生产,已经让很多大夫看过了,都说会是男孩子,这新君的问题,也不急在这一日两日。” 达奚哈达见太后心里果然还是这个想法,于是便再进了一步说道,“太后,这孩子是前朝公主的孩子,就这样着急的扶上帝位,恐怕有人要说闲话。而且他毕竟还没出生,这一半日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也说不定啊。” 太后本来还准备还嘴,但听到达奚哈达说道“万一有个闪失”,就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杀气。太后心里很清楚达奚哈达一早就不支持达奚傲睿,但没想到这几年的沉浮非但没能改变他的内心,反倒让他更加心狠手辣,太后现在一个孤老太太,确实也是无力对抗,于是服软说道,“那王爷觉得呢?” “太后既然让我说,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我看越王爷的儿子达奚日干就挺不错,孩子也已经三岁了,一看就是聪明伶俐,能成大事的人物。”达奚哈达也一点都不避讳,直接推荐了达奚苏合的儿子。几年前达奚牧仁驾崩的时候,达奚哈达就替达奚苏合闹过一回,不过没能成功,才让达奚傲睿登上了帝位,现在到了下一代人,便接着为苏合的儿子站台。 太后听了此语,心中默默也在盘算,虽然她自己爱达奚傲睿远胜过爱达奚苏合,但傲睿已经死了,苏合是自己唯一的儿子。而这达奚日干虽说不是正根,但毕竟也是在自己眼前长大的,也有深厚的感情,从这一点出发,即便不合规矩,扶达奚日干上台也是可以接受的。而更重要的是,现在达奚哈达跑过来力荐日干,一定是经过了拔拔海日的授意,而此时此刻的拔拔海日,想必正率领着精兵从营州赶往京城呢,她即便有一百个不同意,等营州兵进了城也由不得她了。说白了与其说是达奚哈达来找她商量,真不如直接说是过来通知她的。 第42章 安有完卵 于是太后稳了稳心神,点点头说道,“日干这孩子不错,我也很爱她,而且她一直视皇妃为自己的母亲,也是个孝顺孩子。”说到这里,太后抬眼看了看达奚哈达,意思就是姜元他动不得,哈达也是心领神会。 “对对,皇妃照顾日干可谓是无微不至,对于亲儿子又能怎样呢?以后还得让日干好好孝顺皇妃啊。”哈达此时沉吟了一番,低声说道,“皇妃有一百个好,我这心里都清清楚楚,但只有这一个不好,我还真是有点拿捏不准啊。” “她肚里的孩子都已经放弃了皇位,她还有什么地方碍了王爷的眼呢?”太后冷冷的说道。 “对,就是这肚子里的孩子,这孩子无论怎样也是皇上的骨肉,这即位的顺序就是比日干靠前,我是怕咱们那些狄族的长老们提出异议,好说不好听啊。”达奚哈达摆弄着桌上的茶杯,缓缓的说道,他看着一脸不解的太后,轻松的解释道,“这要让位置,就得让的彻底,需要让整个狄族这一众长老都知道,日干的几位是名正言顺的。” “你想干什么?”太后意识到了达奚哈达要耍手段了,于是厉声问道。 “太后您也别紧张,我已经抓住了皇妃的情夫,就是王截的大儿子王淳,现在正在牢里押着呢。只要这情夫当着狄族长老们的面,承认孩子是他和皇妃所生,这孩子就不是皇上的了,自然也就轮不到他即位,日干才能算是名正言顺。”达奚哈达也是丧心病狂,要把王截对自己的侮辱加倍的还到他儿子的头上。 “你休想!”太后想想此事关乎到傲睿,皇妃,王家高门等一众人的颜面,直接呵斥了达奚哈达,坚决不从。 “那好啊,我也不难为太后了,只能是我亲自去难为一下皇妃,这孩子是谁的,以后可就轮不到她来张嘴了。只可惜我的皇侄儿,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达奚哈达言语中透出要去灭口的意思,太后一下慌了神,连忙站了起来。哈达见太后已经失了阵脚,又缓缓说到,“太后你再想想,无非就是狄族这几个长老知道,你又怕些什么呢?” 太后两眼发直,缓缓的坐回了自己的凳子,望着不远处皇妃的寝宫,终于艰难的点了点头。 达奚哈达这边刚刚稳住太后,调头就回到了大牢,要去会会这场大戏的另一个主角王淳。 走进大牢,只见王淳还在发了疯一般的大叫着,“我犯了什么罪?”“放我出去!”,王淳见达奚哈达走了过来,便叫的更加撕心裂肺,抓住牢房栏杆使劲摇晃。想想也是如此,一个高门大少,哪里受过这样的罪呢? 达奚哈达倒是不紧不慢,站在牢房门外说道,“罪人王淳,你身为朝廷检校御史,竟然私通皇妃,还让皇妃怀上了你的孽种,你可知罪?” 王淳本来还在叫嚷,听到这话一下子傻了眼,他想不到居然会给自己安上这么一个凭空捏造的罪名,竟然一时语塞。 “你身在御史台为官,利用职务之便,趁皇上不在宫中,和皇妃私通,是不是!”哈达继续添油加醋,回忆着王截这些年来对他的讽刺与挖苦。 “我没有!”王淳这才反应过来大喝道。 “还敢胡说!今天早上看你轻车熟路直奔皇妃的寝宫而去,你若不是与皇妃私通,又是去干什么的?”达奚哈达抓住今天早上的把柄不放,不断的质问王淳。 “我…”王淳确实也无言以对,只得低头无语,浑身颤抖。 达奚哈达看王淳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便低声说道,“王大公子,说什么也没用了,你有嘴说,外面可没有耳朵听了。你若承认,可保姜元一身两命,你考虑考虑。” “明日我还会来,希望可以听到我想听的答案。”达奚哈达撂下一句话,心满意足的出牢而去。 王淳这时才逐渐明白过来,自己当初对于父亲前往洛阳的担忧并不是凭空想象的,这不过就是一个大陷阱等着他们父子来跳,王截这个主心骨已死,而这个陷阱,自己是再也爬不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冷清了多日的朝堂再一次齐满坐满,就像要等待着开朝一样。堂下站立的众人里,大多数都是狄族的高官,也有不少禾族的官僚,他们依然是分东西而立,但神色都有些异常,似乎期待中还带着一丝紧张,不时的朝门外观望着。 日头逐渐升了起来,大殿内也被照的发亮,一个骑马的人影逐渐靠近,后边还跟着不少的随从,随着马蹄声渐近,也慢慢看清了马背上的人,正是四年前离开幽州城的拔拔海日,这位狄族老将,终于重返京师。 拔拔骑马从门外一路行进,直接进入了大殿,一直走到龙椅的台阶前,才算是停住了脚步。拔拔调转马头,俯视着众人,有的面露喜色,有的稍显惊恐,还有的低头不语像是充满了心事。拔拔又抬头看了看,整个大殿和几年前没怎么变,只不过是龙椅空空,等待着下一个拥有它的人。 “各位,今事有急,我快马赶回幽州,望大家各司其职,戮力同心,尽早稳下局势,再续大夏荣光!”拔拔在马上一脸的严肃,简短的发表了训话。 达奚哈达带头行礼表示遵命,一众狄族大臣也是鞠躬跟随,剩下的禾族人没了王截这个带头大哥,也只好跟着拱手行礼。朝堂混乱的局面,就这样被拔拔海日稳了下来。 当天下午,达奚哈达就和拔拔海日讲述了自己抓到了王淳,又逼迫太后等一系列事情,为达奚日干上台扫清障碍。 “唉,你这办法可真算不上什么妙计,”拔拔海日叹了一口气,但也略显无奈,“不过为了落得个名正言顺,也只好如此了。” “大哥,当初他王截是怎么对咱们的?这才算什么。本来这王淳也活不了,就当是临死前给咱们帮个忙,也不枉咱们帮他收个尸。”达奚哈达轻描淡写的说道。 “嗯,各部长老都在幽州了吗?”拔拔实在不愿意把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挂在嘴边,便转移了话题。他见哈达点了点头,便接着说,“既然都到了,那王淳那边怎么样了,松嘴了吗?” “昨天才刚刚抓到,哪能这么快松嘴呢?我这就想着再去看看情况呢。” “好,事不宜迟,我与你同去,如果他今日松嘴,明天我们就召集各部长老开会,恐怕夜长梦多。”拔拔说着就往前走去,与达奚哈达直奔大牢。 此时的王淳,已经和昨日癫狂的状态完全不同了,他冥思苦想了一夜,想明白了父亲被害的幕后黑手,也想明白了自己的下场,就像老管家说的,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等待他的是死路一条。王淳低着头坐在墙边,一夜之间似乎老了很多,他一言不发,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拔拔和哈达来到了王淳的牢房前,看着这个昔日的贵族公子哥,今日竟是如此的一般境地,不禁都叹了一口气。 “王大公子,昨日的事情,你想好了吗?”达奚哈达先发话道。 王淳没有说话,甚至就像没有听到一样,继续死死盯着墙角的枯草。 “你要知道,你进这里就出不去了,都是了结一条性命,你就不想救救你的旧情人?”哈达继续加码。 王淳还是没有回话,但明显身子开始渐渐的晃动。 “孩子,如果你信得过我,我可以给你个保证,”拔拔站在一边也终于发了话,“如果你承认孩子是你的,我可以确保姜元母子平安,也继续保住她的地位。” 王淳听到这里,猛的抬头看着拔拔海日,心里知道是这个人害的他全家沦落至此,但此时此刻又不得不依赖于他。 “另外,我还可以保证,不会攻打郢州,保你母亲和弟弟无虞。”拔拔继续做出让步,“但前提是,你必须在长老的会议上,承认姜元腹中的孩子是你的。” 听到这里,王淳两行热泪流下,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和弟弟,他终于还是要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了。王淳看着拔拔海日,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说道,“我承认,那孩子是我的。也请太师记得今日之言。” 拔拔从未见过温文尔雅的王家大公子如此情景,竟然也是一时语塞。只好是点了点头,于是抱拳拱手,行礼告别。 出得大牢,哈达还有点疑惑,“老哥,真的不打郢州了?就放他王老二在南边逍遥?” “对,不打了。”拔拔海日斩钉截铁的说道,之后便转移了话题,“别问那么多了,去安排明日的会议。” 第二日在宫中的一个小厅里,太后,达奚哈达坐在当中,一众部落长老围坐在四周,由于拔拔海日自己也是部落长老之一,也就围坐在其中,坐在太后正对面的位置。这些长老有的在幽州为官,有的年事已高辞官不干,但族群内的地位还在,说话份量很重,因此都齐聚一堂,商议皇家大事。至于姜元,本来也应该来,但一是准备生产确实不方便,二是太后知道她要蒙此羞辱,不忍让她过来,也就让她安心休息去了。 见大伙都已经坐定,自然是由太后先发话,“各位长老,这么多年来,你们一直对朝廷鞠躬尽瘁,我打心眼里感激你们。本来指望着睿儿能把咱们狄族发扬光大,让大夏更上一层楼,不料睿儿英年早逝,大业难成。但国不可一日无君,今天叫大家来,主要也是为了商议一下新君的事情。”太后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我推荐越王之子,达奚日干即位,各位可有异议?” 长老们一个个面面相觑,接着是小声的议论。长老们都知道皇妃即将临盆,之前大夫诊断是男孩的消息也早就传的沸沸扬扬,在这个节骨眼上要立一个旁支的孩子为帝,大伙确实都没想到。短暂的疑惑之后,大家的眼神都看向了第一贵族,拔拔海日。 拔拔海日也是皱了皱眉头,故作为难的问道,“太后,这日干自然是天资聪颖,人中龙凤,可这姜皇妃马上就要临盆,这即将出世的孩子才是皇上的亲骨肉,我们就不再等一等了吗?” 太后见众人也都点点头,便扭头看向了达奚哈达。 达奚哈达心领神会,清清嗓子说道,“各位长老,拔拔大人说的有理,但最近我已经查明,姜皇妃肚里的孩子并不是皇上的,而是被他人引诱所怀的”,达奚哈达冲着后室喊了一句,“来人啊,带犯人!” 长老们一个个都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刚刚达奚哈达所说的一切,也都争先恐后的抬头看着这位刚刚拉上来的犯人,想看看是谁如此大胆。 “就是他,当朝太傅王截的儿子王淳,你堂堂高门之后,竟然引诱皇妃,利用你们在宫外的旧情,还让皇妃怀上了你的孩子,你…你怎么对得起你刚刚故去的父亲!”达奚哈达咬牙切齿,一口唾沫啐在王淳脸上,“说,你承不承认!” 王淳这时候已经是呆若木鸡了,达奚哈达再怎么言语攻击也引不起他的怒火,他眼神涣散,声音低沉,默默说道,“我利用旧情,引诱皇妃,和她有了孩子…”王淳一边说着,周遭的长老也是议论纷纷,惊讶中透出鄙夷的眼神。 “快把他拉下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达奚哈达示意侍卫把王淳拉下去。 “我利用旧情,引诱皇妃,和她有了孩子…”王淳被侍卫拉了下去,继续关押起来,嘴里却还不停的念叨着。 “原来如此,如果皇妃所怀并非皇上之子,那…那我也支持达奚日干继承大统。”拔拔海日故意低头皱眉说道,一副颇为为难的样子。 众人见拔拔海日都这样说,也都表示了支持,新君的人选,就这样定了下来。 本来这个事情就到此为止了,不知是哪位长老突然冒出了一句,“虽说皇妃是被人引诱,但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这样的皇妃,我们可不能留啊!” 这句话就像点燃了炮仗的火星,大伙七嘴八舌的讨论了起来,都说要惩罚姜元,这下真正轮到达奚哈达为难了,已经答应王淳的事情看看他怎么收尾,而且若是他留不住姜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估计太后也会和他鱼死网破。 “各位各位,皇妃虽说是犯了错误,但这几年一来,侍奉皇上可以说是尽心竭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且对太后也是履行孝道,待太后如同生母,咱们也不能一概抹杀啊。”达奚哈达刚刚把错误的一方王淳骂的一文不值,这就开始给错误的另一方开脱起来了,显然是难以服众。拔拔海日也一时不好张嘴,长老们越说越乱,眼看就要控制不住。 “你们谁敢动我母亲?”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大伙抬头一看,正是刚刚被立为新君的达奚日干,小家伙虎头虎脑,不知道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叉着腰质问着各位长老。 第43章 重塑格局 贺赖太后张开手,一把将日干抱入怀中,连忙安抚道,“没有没有,没人要动你母后,我们在说别的事情呢。” “我听到了,他们说母亲不是个好妻子,要责罚她,”达奚日干拉着太后的袖子,“奶奶,谁说要责罚母亲,你就让阿六杀了他。” 众人心中不禁一惊,一个三岁多的孩子竟然能说出此语,便也都闭口不言,没人敢再提一句责罚姜元的事情。 太后拍打着达奚日干,“别胡说,这些爷爷都是我们各部的长老。”,太后又看着大伙说道,“今天该说的事情也都说了,该定的事情也都定了。这孩子确实是被我宠坏了,我这就下诏让苏合回来,好好管管他。” 太后见各位长老也确实是没什么可说的了,于是准备送客,“今天有劳各位长老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安葬皇上,也宣布新君即位,到时候再请各位来。” 各位长老见状也都是起身告别,出门而去。拔拔海日则是拉住了达奚哈达的衣服,低声说道,“太后是说要让越王爷回京吗?” “唉,还用得着她说,王截一死我就给他发出消息了,估计这都已经走了十来天了。”达奚哈达是真的爱这个侄子,全然没有明白拔拔海日的顾虑。 拔拔见达奚哈达还是那样没头没脑的样子,也没有多说什么,便出宫回府去了。 当天夜里,一片漆黑的后宫里只有一个院落还亮着灯,原来是姜元马上就要生产了。不知道是知晓了自己和孩子的性命终于保住了,松了紧绷的弦,还是明白了自己腹中的孩子终于还是与帝位无缘,泄了提着的气。这孩子就在当天夜里好巧不巧的要降生了,院子外有侍卫把守着,院子里面连太后也在一旁焦急的等待。而屋子里面的接生婆也是忙前忙后,准备着各样用度。 姜元此时已经二十出头了,虽然也是头一胎,但比她的妹妹孟睐生日干时还是容易了不少,没用一个时辰,一个健康的男婴就呱呱坠地,满院子的人都松了一口气,但太后和姜元作为知道这孩子命运的人,却谁也高兴不起来。 太后进得屋来,看着这个男婴,嘴角还是浮起了一丝笑容,但很快就换了一副同情的面孔,走到姜元身边,拉着她的手,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元儿,你受苦了,我保不住这孩子的位子,但我可以保住你们母子的性命,只要有我在,你们就什么也不必担心。” 姜元虚弱的躺在床上,一行热泪从眼角流下,到底是听了太后的话心存感动,还是到手的鸭子飞了心有不甘,抑或是种下了一颗复仇的种子?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夜深了,姜元生产的消息并没有传到大牢里,而此时此刻的王淳并没有任何心思休息,他望着一轮残月发呆,倒数着生命的最后时刻。 一只乌鸦飞过,打破了大牢的宁静。 “真是晦气。”王淳不由得自言自语道,但说完自己也苦笑了起来,想起未来自己的命运,这乌鸦叫与不叫又有什么分别呢?王淳也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活多久,可能明早,可能天之后,结局都是一样,只不过推延时间罢了。 从小到大的场景在王淳眼前一幕幕的经过,从儿时的模糊记忆,到他有了弟弟二人在府里玩耍,再到他初见姜元那种朦朦胧胧的感觉,一直回忆到姜元进宫之前,将那支王淳送出的簪子又还给了他。再往后就是王淳入朝为官后的事情了,王淳也不愿再多想这些宫墙内痛苦的往事,他从怀中掏出来那支作为定情信物的簪子,仔细端详了起来。 自从四年前姜元进宫以后,王淳就一直把这个簪子带在身边,形影不离,久而久之,这簪子似乎就成了姜元的化身,一旦王淳有所相思,就会拿起这个簪子抚摸一番。 今日再看这簪子,心里更是五味杂陈,在这生命的最后关头,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漫上心头。王淳慢慢把簪子靠近嘴边,先是轻轻的吻着簪子,之后便是越来越激烈的热吻,用舌头舔舐着簪子的全身,把簪头也放入了口中,尽情的吮吸着,挑逗着这姜元的化身。 就在王淳把簪头放入口中之后,疯狂的亲吻之时,王淳突然右手紧紧握住簪尾,猛的向自己的咽喉刺去,簪头飞快的穿过了哽嗓,直接从后颈穿出,王淳也是缓缓倒下,他选择这样一种方式终结了自己的性命,年轻的生命永远停在了这个幽州的午夜。 王淳的自杀也算是在达奚哈达和拔拔海日的意料之中,除了帮王淳收了尸之外,一切照旧,就像一阵深秋的微风拂过一般,除了给人们带来了一点寒意之外,什么也没有改变。 转眼间半个月过去了,为了尽量避免没有皇帝的真空期,朝廷加班加点安排人手,终于赶在今日安排达奚傲睿的出殡,为了简化仪式,同时安排了达奚日干灵前即位,趁着这一次集会,就赶快完成权力的交接。 已经是十一月下旬了,幽州城愈发的冷了起来,虽然还没有下雪,但由于出殡的在皇城广场之上,各位大臣都是冻的缩成一团,而达奚日干也是身穿吉服,在姜元的带领下立于大殿外檐之下,懵懂的望着广场上的灵柩和众人。姜元也是拼了,刚刚生完孩子半个月,但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和宣告新太后的身份,也只能是强撑着身子来参加丈夫的葬礼和义子的登基大典。 随着太阳的升起,礼官开始宣读出殡前的旨意,“大夏皇帝奚来,在位四年,针砭时弊,破旧立新,谥号大夏孝元皇帝,庙号穆宗。” “起灵!”随着礼官的一声高呼,奢华的棺椁被力士们抬起,缓缓的走向皇城南门。众大臣全都一身白衣白帽,尾随着灵柩一直送到皇城门,目送着下葬队伍出南门而去,前往京城西南郊的皇陵。 于此同时,皇城西门也有一支豪华的送葬队伍,在队伍的正中央包围着一座非皇室的棺椁,这就是王截的出殡仪式。王截不论和达奚哈达,拔拔海日怎么暗斗,但是在明面上,他还是当朝太傅,并且是为了保护皇上力战身死,因此也享受了极高的葬礼规格,由皇家侍卫亲自护送下葬。原本像王截这样的高官应该也葬在皇陵周边,但根据王截生前的愿望,把他葬在了虞朝皇陵,也就是旧太子姜钦的旁边。在王截庞大的送葬队伍后边,还跟着一个简陋的棺材,送葬队伍也不过是几个人,人手虽少,但却哭的格外伤心,仔细一看,送葬队伍原来都是王家的家奴院工,也就不难想象,棺材内躺着的就是王淳的遗体了。王淳会被葬在王截的身边,也算是父子团聚,只恨已是不在人间。 皇家的送葬队伍越走越远了,众人也逐渐从南门返回,再次列队整齐,准备听礼官宣布新君即位的诏书。 “大夏皇帝奚旭,承大夏先孝元皇帝之志,克承大统,自明年元月起,改年号为武狩。”本来到这里应该就结束了,但礼官顿了一下,又接着说到,“先孝元皇帝之命,狄族改称禾姓,天家以身作则,望群臣勿忘先皇遗志,斟酌更替。” 众臣听闻此语,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纷纷跪地行礼,叩贺新君。群臣起立之后,看到奚旭,也就是达奚日干正站在大殿外接受着似懂非懂的庆贺,而他身后站立的正是新任太后姜元。不少狄族老臣心里自然是不情不愿,但此次仪式已毕,木已成舟,也宣告着姜元保住了自己的位置。 仪式告终,大臣们结伴出城,不少人都在讨论着刚刚的即位旨意,不仅“武狩”这个年号发人深思,明眼人都能看出,后面一段明显是后加上去,关于狄族改姓的旨意更是显得奇怪。拔拔海日听着他们的讨论,心里暗自发笑,这段话当然是他力主加上的,而重点就在于加了“斟酌更替”几个字,不但去掉了原本年底必须修改完毕的时间限制,而且所谓斟酌,一年也是斟酌,五年也是斟酌,但等这阵风过去了,谁又记得这件事情呢?到头来只有皇家改了姓名,对于这些狄族高门来说,一切照旧。 幽州这边的风起云涌暂时是平息了下来,而怀朔大营内,被软禁的孟翦孟贲父子却还是心急如焚。 孟翦听闻王截去世的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这是个局,先把自己从整个西北军主帅的位置上拿下来,以获得调兵遣将的主动权,再从沃野直接千里奔袭,击杀王截,孟翦心里虽苦,但也不得不赞叹这个几招的稳准狠。 皇上在远走洛阳之前,曾命令孟翦写个东西交上去,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但孟翦一直心里憋着回京面圣,也就根本没有动笔,这下倒好,皇上死了,想写也没人看了,不过他还是念着回到幽州的心,对于朝廷的事情,他已经不太关心,但毕竟还一直牵挂着达奚高云夫人,因此他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冲破这个牢笼。 说来也巧,这天晚上看守孟翦父子的恰好是付横,就是那个被王截当做暗桩安插在孟翦身边的太学生。这几天付横也是魂不守舍,知道王截去世之后,他就比死了主人的狗还要丧气,迫不及待的要找个新主子伺候起来,这也都被孟翦看在了眼里。 夜逐渐深了,关押孟翦父子的大帐也早早锁了门,熄了灯,大帐门口只留着付横看守,其余兵丁都到不远处休息去了,这唯一的守卫付横见帐内没了声音,也是迷迷糊糊,靠着帐门昏昏欲睡。突然一根绳子准确的从门缝里塞了出来,迅速的套在了付横的脖子上,绳子猛的一下收紧,付横的后背一下子死死的贴在了门板上。出手的不是别人,正是少帅孟贲,他解下了自己的绑腿带子做了个圈套,如套马一般勒住了付横。 “快,把钥匙拿出来,”孟贲透过门缝低声说道,手上又紧了紧缰绳。 付横被锁喉锁的喘不过气来也喊不出声,孟贲在大门里头他也够不着,往常用来限制孟家父子的门此刻竟然成了限制付横的东西,他逐渐支持不住,终于从腰间摸过钥匙顺着门缝塞了进去。 孟贲还是不松手,继续死死的勒住付横,精细活儿就得交给老孟翦来干了,他两个手指夹住钥匙,从门缝艰难的塞了出去,再弯过手指来,把钥匙倒勾着插进锁眼里,但门缝实在太窄,不够孟翦转动手指的距离,钥匙都插好了就差这一哆嗦,却一直哆嗦不上。孟贲急中生智,猛的向下一拉绳子,付横顺势往下一倒,身体恰好把钥匙转动,孟翦再猛的一推,这道关了孟家父子一个多月的门总算是被攻破了。 “别出声,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孟贲看着付横说道,付横摸着自己的脖子都还没听清孟贲说的是什么,后脑海上就挨了一记闷棍,瞬间昏了过去。 “儿啊,都什么时候了,还让他别出声,人昏死过去了才不会出声呢。”孟翦揉了揉自己的拳头,看来刚刚这一下打的也是够狠,“快走。” 他们父子二人可是对怀朔大营太熟悉不过了,巧妙的绕开了全部的巡夜哨兵,摸到了马厩旁。 “这两个老伙计果然还在,”孟翦看到自己和儿子的两匹宝马良驹正在马厩中歇着,口哨一响,两匹马腾的就站了起来,朝着孟家父子飞奔而来,这下动静不小,也惊动了几个巡夜的兵丁。但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父子二人骑上马朝着营外飞奔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父子二人一路跑出来得有几十里,也没见人来追,估计暂时是脱离了危险,二人在一个楼口停下,决定下一步的计划。 “父亲,大夏是容不下咱们俩个了,您和我一起去芮族人的营地?”孟贲率先发话,看来之前孟翦给他张罗的婚事并非空穴来风。 “不,你一个人去,我要回幽州。”孟翦笑了笑,但又坚定的说道。 “父亲,王伯伯是怎么死的你还不清楚吗?你这样回幽州不是自投罗网吗?”孟贲很是着急,坚持不让父亲走。 “你母亲还在等我,我不能抛下她一个人不管,”孟翦看着儿子,突然指着远方问道,“那是什么?” 孟贲回头一看,什么都没有,说时迟,那时快,孟翦朝着儿子坐骑的屁股上就是一脚,马儿便向着北边芮族人的方向一骑绝尘而去,孟翦则是调转马头,坚定的踏上了奔向幽州的归途。 第44章 远走高飞 天逐渐亮了起来,孟翦也离怀朔越来越远,追兵一时半会估计找不到他了。孟翦来到一处小河旁,用冰冷的河水洗了把脸,高度紧张的心情总算是渐渐平复了下来。孟翦对着河水,看看自己的倒影,不禁苦笑了一声,“老啦,我是真的老啦。” 孟翦发此感慨也不是没有道理,想当初他率领着虞朝最后一支部队,曾经和拔拔海日殊死搏斗过。哪怕是几年前,也曾带领怀朔军奔袭京师,力保达奚傲睿上位。可想想如今呢,他被拿掉了太保的称号,停掉了一切军中职务,竟然以一个逃犯的身份偷偷摸摸的才能回到幽州。加上这几年孟翦感到朝中的局势越来越乱,王截的刚愎自用也使得兄弟二人产生了嫌隙,孟翦的心也不全在西北的军务之上了,对于军队的管理更是显得松懈。他在此时又何尝不会感慨自己已经老了呢? 孟翦坐在大树下,盘算着这几个月和孟贲秘密计划的事情。孟翦张罗着儿子和芮族公主的婚事,此事不假,他自知现在军队的战力下降严重,而且可能一时难以恢复,如果不趁着现在和芮族人修好,一旦芮族恢复了元气,又怎么抵挡得住他们的精兵快马呢?不过说孟翦一点私心也没有也不可能,他至今心底都是虞朝的大臣,或者说他从未真正臣服过大夏,这也让他不敢把自己的身家都赌在狄族人身上。在他感到自己被逐渐边缘化之后,他自知会有将要倒台的一天,因此和芮族人的联姻就算是给儿子留了一条后路,以备不时之需。至于秦道检举他私运粮草,暗中商量合兵之事,那就纯属是无稽之谈了。这一点无非就是芮族人也希望修好,想要在边境开榷场,方便双方老百姓交换商品,因此孟翦把第一批商品运送到边境,并安排了一些武官押运罢了。孟翦为了不让朝廷多想,才没有及时上报,没成想却被他人钻了空子,成了攻击他的一大罪状。 孟翦站起身来,脱掉了身上的铠甲,一是为了掩人耳目,二是估计自己也没什么机会穿它了。他恭恭敬敬的把铠甲沉入水中,算是和自己的军旅生涯告别,再次骑上马,向着幽州开进。 这几天老天爷也算是给面子,天气不算非常冷,也并没有下雪,孟翦单枪匹马一路上也没有受到什么阻拦,出乎意料的顺利进入了幽州城。 他也不顾别的了,一心只想先回府看自己的爱妻,便驱马直奔孟府。来到孟府大门外,似乎一切照旧,街上的老百姓生活如常,倒是自己府里显得有点冷清了,孟翦定睛朝府内一看,达奚高云夫人正站立在前厅,直勾勾的盯着他看呢,一边看一边摇头,脸上已经布满了泪痕。 孟翦心中激动伴随着一点疑惑,就在这迷惑的瞬间,几十位精兵从暗巷中杀出,直接将孟翦拉到马下团团围住。孟翦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夫人为什么是那样一番神情,不过他心里也不奇怪,知道这一天早晚要来的,只不过现在来的有点太过突然。孟翦长舒了一口气,想着总算是见到了自己的夫人,心愿已了,也就束手就擒,被押往了大牢。 孟翦被捕的第二天,高云夫人不顾反对,坚持要去找拔拔海日求情,她换上一身正式的衣服,从城西直奔城东。 拔拔海日此时本来正在和达奚哈达聊天,感慨着如此轻易的抓住了孟翦,讨论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大人,高云夫人求见。”一个家奴报告拔拔海日。 “嗯…好,哈达你先回避一下,要不你们兄妹相见,我说起话来也不方便。”拔拔指示达奚哈达先到侧室躲避一下,又对家奴说道,“快请高云夫人进来。” 达奚高云进得门来,和拔拔行礼,拔拔也是起身行礼道,“公主,几年不见,您是真没怎么变。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高云夫人毕竟是求人办事,强忍着怒火说道,“大人,这些天我知道府邸周边有人埋伏,因此我是盼着我的夫君回来,又怕他回来,果然昨日他刚刚到府前,就被抓住押走,我就想问您一句,我夫君是不是您派人捉拿的?” 拔拔海日也没有藏着掖着,直接说道,“是,人是我派的,但现在孟将军是带罪之身,先帝也说明了,在他自证清白之前不能离开怀朔军营半步,他私自逃跑,我不该捉拿他吗?”孟翦逃跑没有两天,密信就送到拔拔海日手里了,他早就料定孟翦爱妻心切,因此早早安排了人手,在孟府周围守株待兔。 “大人,您说的没错,我夫君他是逃跑了,但他究竟犯了什么罪过呢?他不过就是给自己的儿子张罗婚事还来不及上报,就需要对当朝太保如此羞辱吗?朝廷是不是也太过薄情了。”高云夫人也是不甘示弱,反唇相讥。 “薄不薄情我不知道,但命令是先帝发的,我无法评说,至于贵公子的婚事,以及孟翦私自输送粮草一事,往大了说都是通敌叛国的大罪,这样的罪名是什么结果,您是清楚的。”拔拔面无表情,平静的说道。 “大哥,三十年的交情,咱们都一把年纪了,你至于如此把我逼入绝境吗?当年要使用苦肉计,原本定的是贺楼夫人去,我为了成全你们,也为了我们的姐妹情谊,我差点死在西境,你都忘了吗?”高云夫人翻出一些陈年旧账,也终于说出了她当年进入怀朔的真相。 拔拔确实欠高云夫人一个大人情,此时也是被说的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夫人又冲着侧室喊到,“二哥,你也别藏着了,我知道你在这里呢,门口的马车上有很重的点心味儿,若不是你,谁会在车上吃这么多点心呢?”高云夫人的声音慢慢带上了哭腔,“小的时候,你就贪吃,大家都不爱和你玩,你还记得是谁把父亲分的吃的都留给你吗?这些年你和我夫君不睦,但哪一年我没有登门拜访,你常年在外征战,你家里需要打点关系,疏通人脉的时候,你以为都是那样水到渠成的吗?” 高云夫人也是说到动情之处,不禁哭了起来。 听到前厅有吵闹啼哭之声,贺楼夫人才匆匆从后院赶来,看着屋内抽泣的达奚高云,一脸愧疚的拔拔海日,又瞥见侧室里躲着的面如死灰的达奚哈达,贺楼夫人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们这是怎么了?” 第二天一早,天光还没有大亮,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踏入了大牢,孟翦这一宿也是没怎么睡,刚刚准备迷糊一会,就被吵醒了。 原来进来的是一位礼官,手拿着一份诏书,在孟翦的牢房门口停下了脚步。 “是不是也太着急了一点。”孟翦看着礼官要宣读诏书,以为是要来宣布处死自己的消息,不禁感叹拔拔海日等人的心急,也苦笑了一声,“好,反正也是早晚的事情。” 礼官慢慢打开诏书,开始宣读,“原太保,征西将军孟翦,治军无方,军容懈怠,以致西北军情吃紧,罪不可恕。” 说到这里孟翦已经准备闭眼了,接下来估计就是宣布自己的死期和死法了,不过想想孟贲已经出走,也见到了夫人最后一面,孟翦似乎也没什么可遗憾的,可以平静的接受这个结局。 礼官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感念其劳苦功高,为国戍边二十载,特酌减为流刑,流放营州,免去一切朝中职务,即刻启程。”礼官宣读完毕,收起诏书接着说道,“孟大人,和我走,您今日就上路。” 孟翦心里多少还是没有想到,原本已经做好慷慨赴死准备的他竟然又被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了,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只是起身随礼官出牢门而去。 来到大牢门口,已经有一架马车在等待了,还有几个自家家丁护送,孟翦好歹也是高门大户,即便是流放也和普通的犯人待遇不同。 孟翦也顾不上别的,卸下刑具之后,快步登上了马车,撩开门帘才发现,达奚高云正在车里等他,瞬间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两位年近半百的老人相拥而泣,老泪纵横。 马车缓缓的开出了幽州城,街上的行人不多,即便被人看到也只会以为是哪个有钱人家的车马,孟翦就这样稍显仓促的离开了帝国权力的中心,也就如将近二十年前一样,宣告了阵营最后一支部队的覆灭。 看车子出了城,孟翦也放下心来,和夫人说道,“夫人,这些年跟着我,苦了你了。你本来是皇家的公主,和我沦落至此。”夫人没有说话,只是拉着孟翦的手,默默的看着他,孟翦于是接着说道,“我这大半辈子也确实谈不上成功,早年是虞朝的将领,幽州倾覆之时,没能挽狂澜于即倒,而且你作为我的妻子,在入营头两年也给你父亲传递了不少情报,我没能及时发现,这虞朝的倒台也和我脱不了干系。后来做了大夏的官,我又不能一心一意,想着办法给儿子找后路,以至于落下了通敌叛国的嫌疑。难道我真的是个不忠不孝之徒吗?” 高云夫人在一旁劝慰到,“夫君,我入营头两年是给父亲传递了情报,但你并不知情,你知晓之后,对此明令禁止,我也没有再犯。但你并没有检举揭发我,还对我百般呵护,你没有对不起朝廷,也维护了你的妻子。后来虞朝倾覆,你明知大厦将倾,还是毅然回城营救,最后虽然投降,但却保住了一方百姓,你也没有对不起幽州人民。近年来王太傅不支持你,但你还是维护着你们这个阵营的利益,未曾背叛,你也没有对不起朋友。你上不负朝廷,下不负家人,近不负朋友,远不负百姓,又怎能说自己是个不忠不孝之徒呢?” 孟翦若有所思的叹了口气。他看了看夫人,想到至少他们二人还在一起,于是也笑了笑,平静的奔赴遥远的东北。 马车出城后渐行渐远,城楼上的人却还在驻足观望。 “老哥,还是你胆子大,敢直接私发一道诏书把孟翦放走了。”达奚哈达扶着城墙垛子说道。 “也不算放走,到营州把他监视起来也好。也就是现在朝局不稳,我才敢钻这个空子,等一切都安稳下来,也没有这个机会了。”拔拔海日转身准备走下城楼,突然又回头望向远方,“我和他孟家,至此也算两清了。” 达奚哈达低头笑了笑,“是啊,我这个当哥哥的,也终于是帮上我这个妹子一次。” 拔拔海日若有所思,再次看向达奚哈达,“对了,苏合现在到哪里了?” 拔拔海日担心达奚苏合回到幽州,无非就是怕他影响自己的专权,而怕苏合回来的人远远不止拔拔一人,畏惧的原因也是远比拔拔复杂。 这个更加畏惧苏合的人,就是姜元。姜元在达奚哈达等人的安排下,放弃了自己的名声,给自己扣上了一顶不贞洁的帽子,才算是把自己太后的地位保住,虽说知情人目前看来只是小范围的,但人嘴两张皮,终究会有更多人知道,那就可以想见,在未来的宫中,姜元会承受多少的非议与冷眼。更重要的是,他自己的孩子,也就是达奚满都,也会在这样的恶意中成长,且不说对于这个孩子的影响有多大,单纯能不能保证这个孩子顺利长大都是疑问。而达奚苏合如果回朝摄政,无疑是雪上加霜,姜元想着这个事情,不禁瑟瑟发抖,如果达奚苏合这个莽夫回到幽州,以皇帝生父的名义开始摄政,达奚满都作为曾经的皇位第一继承人,随时都可能被清洗掉,而自己作为孩子的生母,贵族眼中的荡妇,估计也难逃被铲除的厄运,自己的母亲老孟太妃,本来就和达奚苏合有过一次非常不愉快的经历,此番如果达奚苏合回朝,指不定会干出什么更加出格的事情来报复。 姜云越想越觉得不寒而栗,终于趁着夜色悄悄来到了老孟太妃的殿内。 “母亲,这段时间您辛苦了,您还好吗?”姜元刚刚坐定,开口寒暄道。 “元儿,我有什么辛苦的,倒是你,这月子还没坐完,就赶着参加这么多仪式,别落下了什么病根啊。”太妃看着姜元的脸说道,“而且听说你还蒙了不白之冤,为娘这心里也是过意不去啊。” “母亲,我冤不冤的倒是没什么,无非就是受人一些闲话罢了,我是担心,有人要加害满都啊!”姜元低头看着桌面,小声说道。 第45章 歪打正着 “什么?满都他才刚刚出生,他能碍得什么事?”孟太妃没太明白,不解的问道。 “母亲,就是因为这个孩子小啊,这时才好处理。您想想,满都本来是皇位的继承人,他被造谣拿了下去,谁得利最大?那这个得利者,为了保证他的江山永固,就不会痛下杀手吗?”姜元继续点拨道。 “让我想想,按理说是日干得利最大,他得了皇位,但他才将近四岁,又是你一手带大的,估计不会有这个想法…”太妃又琢磨了一下,“对!是他的父亲达奚苏合,他几年前就争夺帝位失败,现在终于在儿子这一辈找回来了,他肯定是要变本加厉的报复的。他是不是也要回幽州?” “是啊母亲,他现在估计已经离幽州不远了,他一旦回来,您想想您的孙儿会怎么样,我会怎么样,还有他在睐儿婚礼上的那一次,您再想想您会怎样呢?”姜元一边说,一边暗自啼哭起来。 “我的好闺女,我也不想让他回来啊,但是我一个深宫中的孤老太太,又有什么办法呢?”孟太妃也是捶了捶桌子,暗自感叹道。 “母亲,舅舅被流放了,他的部下都对他避之不及,咱们家在军中是一点人脉都没有了,但是在这宫中,多少还有一点,就是得麻烦您出马了。”姜元看着母亲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我在这宫中熟识的都是一些皇家女眷,要不就是管事的差人,能帮上什么忙?”太妃还是不解。 “哎呀母亲,您怎么忘了步六孤将军了?他这些年对您的心意,您不会不知道。他掌握着皇城的防卫,如果让他派出一队死士,半路截杀达奚苏合,您看是不是…”姜元在母亲耳边说道。 “不行不行,阿六将军的心我是知道,但我也不能拉他下水啊,此事本来也和他没有关系。”太妃摇头拒绝。 “母亲,怎么没关系?当初要不是阿六将军在,说不定达奚苏合就荣登大宝了,现在越王爷回来,他又有什么好果子吃呢?” 孟太妃没再说话,只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第二天晚上,孟太妃果然按照女儿的意思行动了,趁着晚上人少,邀请阿六将军到自己殿中小坐。 “将军快请坐,咱们也好久没见了。”孟太妃满脸堆笑,起身欢迎步六孤将军的到来。 “哦哦,太妃您多礼了,我也就是过来坐坐,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步六孤行礼落座,也是客套一番。 “你们都先下去,我有要事和将军说。”孟太妃喝去了左右,只留下自己和步六孤将军坐在茶台旁,桌上除了一壶香茗,还摆放着几样水果点心。 这一番操作倒是让步六孤又惊又喜,喜的是孟太妃单独留下他说话,是这些年都没有过的待遇,而惊的是太妃今日如此反常,不知道是有什么事情要求于他。 “太妃,这是?”步六孤将军看了看四周,殿内只剩他们两人,虽然心里有些开心,还是不禁问道。 “将军多虑了,无非就是咱们要聊一些旧事,人多不方便,我才让他们忙各自的去了,你可千万不要多想啊。”孟太妃继续笑着说道。 “阿六啊,你也快要四十岁了,你这几年可是有点显老了,比几年前先帝即位的时候可是显年纪了一些啊。” “是啊太妃,这几年我是老了不少,同僚们也都说我显老了,不过幸亏还有把子力气,可以帮宫里做点事情。”步六孤将军也是低头笑了笑说道,还是没明白太妃想要干嘛。 “是啊,想想先帝登基的时候,感觉就在眼前,现在这么一晃,几年就过去了。”孟太妃转眼看着步六孤,准备切入正题,“阿六将军,当初如果不是你,先帝恐怕还真无法顺利登上皇位,也就不会有我家元儿做皇妃的事情了,我得好好感谢你啊。” “哪里哪里,我不过就是做好自己的事情罢了,而且后来皇妃的一切也都是蒙先帝青睐,我不敢承您的谢意。”阿六听的愈发云里雾里,说话也是小心谨慎。 “唉,但是这先帝驾崩,日干即位,越王爷不久就要回到朝中,阿六将军就不怕他报复当年的旧恨?”孟太妃这才开始问到关键之处。 “太妃,越王爷是要回京了,但无论他要做什么,我都干好我的事情就是了。如果他真要报复于我,我身正不怕影子斜,由他去。”步六孤将军一身正气,似乎并不畏惧达奚苏合回京的现实。 听到这里,孟太妃突然变了颜色,开始抽泣起来,“将军,您不怕,我可是害怕啊!你知道,这皇位本来应该是满都的,达奚哈达他们逼着王大公子承认这孩子是他的,不仅毁了元儿的名誉,更重要的是让满都丢了继承大统的机会。但好歹满都还活着,如果越王爷回来了,为了确保他亲儿子的地位安稳,谁知道他会不会杀了满都灭口啊?” “太妃,皇上既然已经得到了帝位,越王爷作为他的生父,也不见得会真的痛下杀手?”阿六在一旁劝慰道。 “阿六将军,你知道越王爷是什么人,先帝即位那天夜里,如果我哥哥孟翦没有带着人过来解围,你觉得他会怎么做?”孟太妃接着问道。 “太妃,现在满都有太皇太后保护着,应该不会有事的,而且孩子的生母是当朝太后,您也不要太担心了。”阿六的宽慰显得愈发苍白无力。 “阿六!孟睐婚礼上的那一幕你都忘了吗?如果越王爷回来,他会对我做什么,按照他收继婚那一套说辞,他又会对元儿做些什么,这都不难想象?”孟太妃继续步步紧逼。 “这…这,太妃,那您今日叫我来,是希望我做什么呢?”在太妃的步步逼问下,阿六终于开始上道了。 “将军,您手下不止有禁军,我知道也有一批死士,如果您能在半路上截杀达奚苏合,让他永远到不了幽州,您想要什么都行啊。”太妃一边低声哭泣,一边道出了自己的计划。 “这…禁军中是有一批死士,帮皇家处理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但这刀也不能往皇家自己身上挥?”步六孤将军还是有些犹豫不决。 “阿六,这些死士不是为了皇室而养的,是为了朝廷而养的,你想想,如果达奚苏合真的到了京城开始摄政,这朝廷会是怎样一番光景,这天下人又当如何啊?”太妃虽然声音不大,但却字字掷地有声,让阿六心中的天平有所倾斜。 步六孤听到这里,终于缓缓的点了点头,太妃见四下无人,顺势一头扎进阿六的怀里,和他紧紧相拥。这一抱也成了压倒步六孤心中天平的最后一根稻草,不但下了刺杀达奚苏合的决心,也彻底和孟家人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说到孟家人,家里的正根儿孟贲,此时正冒着严寒,深入芮族人的腹地。 自从和父亲孟翦在岔道口分别之后,孟贲知道后边的路只能靠他自己走了,于是他也是紧咬牙关,往芮族人的营地方向悄悄前行。也是仗着多年在怀朔作战的经验,孟贲巧妙的绕开了怀朔军的岗哨,没用多久就已经潜入了芮族人的地盘。没有了追兵,孟贲也终于是松了一口气,但另一个难题又出现了,来到芮族人境内,他可就真是人生地不熟了,现在是冬天,到处都是一片荒原,似乎长的都差不多,难以分辨自己走了多远,方向是不是正确。与其说不知道方向是不是正确,倒不如说孟贲根本就不知道往哪里走,这片荒原上没有人,没有牲畜,只有偶尔从头顶飞过的鹰和地里突然钻出的地鼠是个喘气的东西。狄族人过着游牧的生活,即便是他们的可汗也是逐水草而居,对于孟贲这样的外乡人来说,根本就找不到大营在哪里,他只得沿着冰河前进,希望可以尽早找到人烟。 一连走了几天,孟贲的意志也实在是消磨的差不多了,他在一处大石头下安歇,天色已晚了,今天就姑且住在这里,好歹也能避避风,孟贲废了半天劲才升起了一堆火,孟贲一边烤着火,一边思考着自己这段时间的日子。不过就是一个多月的时间,就从高门少帅变了逃犯,真可谓是天差地别,现在堂堂少帅只能在荒原里逮地鼠充饥,孟贲收集了一点草原上为数不多的树杈子,慢慢的添进火堆里,还得靠这点火撑到天亮呢。 “唉,真是可笑啊,”孟贲听着火堆劈哩叭啦的声响,感叹自己的世事无常,他望了望四周,又裹了裹衣服,“这么冷的天,怪不得连个喘气的都没有。” “嘶!”孟翦的坐骑在他身后叫唤了一声。 “对对,你还在喘气呢,你就别叫了,早点歇着,明天还赶路呢。”孟贲也是无聊,开始安慰自己的马匹。 孟贲看了看自己的马,又转回头来看着火堆,突然发现火堆的对面不远处正卧着一头狼,露着牙看着他呢。孟贲虽然是吓了一跳,但也没怎么慌张,毕竟常年在塞外,一只孤狼有什么可怕的,孟贲说着就起身拿兵刃,要把这狼赶跑。 这一起身不要紧,才发现远处几十双绿眼睛正对着他闪呢,仔细一看,原来是来了一群恶狼,正像看晚饭一般盯着孟贲呢,孟贲一下子又坐了下来,也没啥必要逃跑了,心里一横,看来自己今天是要了结在这荒原之上了。 孟贲拔出剑来,跪在地上,盯着头狼,头狼也盯着他,并且缓缓向前,就这么僵持了片刻,头狼突然加速,朝孟贲冲了过来,孟贲也是举起利刃,准备刺刀见红,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头狼突然倒下,吐血而亡。孟翦看看手里的剑,还在纳闷,什么时候自己这么大本事了。 说时迟那时快,无数箭雨飞向了狼群,恶狼一匹匹倒下,只留着孟贲一个人对着空气比划。 孟贲看狼群已经被消灭殆尽,这才喘着粗气缓过神来,再看看周围,一群骑马的人逐渐向自己靠近,天黑看不见脸,只能隐约看到每个人身上都背着弓箭,孟贲本来想打个招呼,却看见人影慢慢的对着他也拉满了弓。孟贲马上把剑一扔,双手高举,做投降状,对面的人也就没有发箭,缓缓的走到了火堆旁,把孟贲围在正中。 “你是谁?”对方一个像是领头的人骑在马上,问孟贲道。 孟贲这才抬头看清这些个人的脸,他们的长相和狄族人有几分相似,但只是穿着打扮更加原始一些,都是皮靴皮袄,头带皮帽,每人背上都背着一支长弓。这种打扮孟贲是见过的,应该是芮族人无疑,孟贲一想,自己也算是芮族的驸马啊,于是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是芮族的驸马,我的夫人是芮族公主,现在迷路在外,望各位兄弟送我一程到大营去。” “哈哈哈哈,”那马上的人笑道,“那你就是怀朔军主帅孟翦之子孟贲喽?” “对…对啊,我蒙冤至此,有何好笑呢?”孟贲见对方是个明白人,只是这笑的让他不寒而栗。 “堂堂少帅,怎么会沦落到这步田地,最近孟将军和我少有联系,一定是有奸细挑拨,我看你鬼鬼祟祟,就不像好人,把他拿下!”马上人大喝一声,几个手下立马将孟贲擒住。 “我真的是怀朔少帅啊,朝廷软禁我们,我费了好大的劲才逃出来啊!”孟贲一边挣扎一边喊道。 “满嘴胡言,先把他带回去细细审问!”马上人听孟贲这么一喊,倒也不敢轻易杀他,准备带回去问问再说,“走,就你这点功夫,还想当我的女婿?” 孟贲被捆起来扔到马上,心里默默想着,自己和岳父的头一次见面居然是如此尴尬的方式。 第46章 千钧一发 就这么被关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孟贲就被拉到大帐里问话,正中间坐的是昨夜和他说话的那个人,有五十岁的年纪,高大健壮,今天虽然换了套衣服,不如昨日一身皮袄那般勇武,但浑身上下的威严仍在,孟贲对他是谁心里已经大概有了数。此人两侧也是站着不少猛士,一个个的都对他怒目而视。 “檀石可汗,是您吗?昨日您可差点把小婿杀了啊!”孟贲抢先一句发话,占得了先机。孟贲虽然没见过真人,但檀石可汗的名字还是有所耳闻的,芮族本来是一盘散沙,许多部落分散在草原之上,直到出现了一位名叫郁骨怀的年轻人,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才终于算是统一了各部,芮族虽然称不上一个国家,但也算是个稳定的联合体了,而这位郁骨怀,则被尊称为檀石可汗。孟贲感觉年纪差不多对的上,就先赌上一把。 “哦,你认识我?说,看看你还知道什么?”没想到还真让孟贲猜着了,此人就是统一芮族各部的檀石可汗。 “可汗,您看看,我是怀朔军少帅孟贲啊!我父亲和您商议好的,要和您的女儿郁骨绰公主联姻的啊,但不料一个多月前我们遭人陷害,被夺了兵权软禁起来,我想到还有岳父您在,才历经千辛万苦逃难至此啊!”孟贲赶快亮明身份,说不定这可汗一不高兴就把他杀了,要解释也解释不清了。 “你小子以为我傻吗?我和孟将军有过一面之缘,他是禾族人的长相,你若是他儿子,怎么长了一副狄族人的面孔?”可汗勾连了一下,这一个多月确实突然和孟翦断了联络,孟贲所说倒是也可能不假,但无奈这长相确实对不上,不禁质问道。 孟贲和孟睐不愧是亲兄妹,都因为这个长相吃了亏,连忙解释道,“可汗,我父亲是禾族人,但我母亲是狄族人啊,可能我是随娘,所以我就是这样一副面孔,您是没见过我妹妹,她长的比我更甚呢。”孟贲见周遭的人其实也都是狄族人长相,于是便套近乎道,“您看,其实咱们长的不也挺像的吗,这样多好,还显得亲近。” “啪!”没想到孟翦的话音刚落,檀石可汗一巴掌就拍在了桌子上,“像什么!我们才不像狄族人!”檀石可汗为何突然发怒呢,这里书中暗表,芮族人本来也是狄族人中的一支,但由于势力弱小,部落分散,长久的被狄族人当做奴隶使唤,直到一百多年前,檀石可汗的五世祖,奴隶领袖郁骨虑,才带领着一波人马出逃西北,之后的一百年都在进行着对狄族的抗争,当然也吸纳了不少其他受压迫的分支部落,一直等到檀石可汗出世,才终于统一各部,可以和狄族人分庭抗礼。因此虽然实际就是一个民族,但由于过去的深仇大恨,檀石可汗很忌讳别人说他们是狄族人的分支等云云,今日孟贲说他们长得像狄族人,可谓是撞在了枪口上。 孟贲不了解这些背景,还一个人在纳闷,见周边的芮族将领一个个怒目圆瞪,拔刀相向,孟贲也只好闭口不言。 就在这关键时刻,有一小卒来报,“可汗,刚刚又抓住了一个人,他自称是怀朔营的书记,但我们怀疑他是探子,您看怎么处理?” “哼,一个不来,反倒来了一对,带上来,让他们当面对质,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孟翦的儿子。”可汗指着孟贲说道。 从帐外拉进来一个人,跪在了孟贲旁边,孟贲扭头一看,大吃一惊,“付横!你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 付横哆哆嗦嗦的说道,“我是怀朔军书记付横,本来负责看守孟贲,但不料被他逃脱,我因为失职,在军中受尽欺辱,想着不如跟着少帅跑了痛快,于是就也偷偷进了您的地盘,但确实不认得路,被巡逻的骑兵捉住…” 可汗看着付横惊恐的样子,倒也不像是装的,于是指着孟贲说,“好啊,你看此人,是不是就是你的少帅?” “回可汗,此人正是怀朔军少帅孟贲,”付横着急认一个新主子,看来此言不虚,“我还将他的公印和私印都偷了出来,方便少帅日后和朝廷谈判。”付横说罢献上了两方印章,送到了可汗手里。 “你想的倒是真长远!”孟贲暗自嗔怒道。 “你说你是孟贲,应该知道自己私印的模样,你就在这土地上画出来,看看你是不是个冒牌货。”可汗心中已经大概确定他就是孟贲,但既然有印章在手,不如再加一个保险。 孟贲拿起一段树枝,在土地上画了起来,没多久,就画出了自己私印的模样。可汗也命人打开包袱,将私印印了出来,“你们看看,是不是一样?” 旁边的文臣武将挨个验过,确实一致,都点了点头,孟贲终于是松了一口气,旁边的小卒也准备给孟贲松绑。 “且慢,我虽然觉得你是孟贲,但我女儿可不见得觉得你是,请公主出来看看。”檀石可汗无非就是让女儿看看认不认这个丈夫,还是得让她来拍这个板。 郁骨绰公主缓缓走进帐来,坐在父亲身边。只见郁骨公主有二十三四岁的年纪,身量颀长,身形矫健,虽谈不上绝美但也算是标致,尤其是眉宇之间透出一股英气,可能是常年在外征战,颇有英姿飒爽的女将风范。 郁骨公主看了看孟贲,小伙子身穿一身铠甲,也是英俊潇洒,刚刚审问他时,也是临危不乱,还颇有几分灵气,能感觉他虽是武将,但身上还有点书卷气,更是多了几分好感。 “公主好,在下孟贲,如此相见,实非情愿,望公主海涵。”孟贲见公主一直盯着他看,心里有点发毛,便抢先发话道。 “哈哈,你就是我的如意郎君啊,”公主对着父亲说,“对,此人就是我的夫君孟贲。” 檀石可汗听闻此语,看来自己的女儿对他也满意,于是赶快命人松绑,大排延宴,庆祝自己的女儿大婚。 席间除了觥筹交错之外,孟贲还讲述了这一个多月的遭遇,并且表示自己愿意尽力维持夏芮之间的和平,力保不再发生战争。 就这样大庆了半个月,孟贲心里始终放不下两件事情,其一是父亲母亲的安全,此时的孟贲,别说不知道父亲被流放到营州的消息,就连自己老爹到没到幽州他都不知道,但他现在已经失了兵权,是大夏的逃犯,想了也是白想,只好先放在一边。其二就是芮夏互市的问题,在婚宴上和檀石可汗的交谈中他才知道,在十几年前的边境之战中,大多确实是因为芮族人缺少粮食布匹等物资,到大夏边陲来劫掠,但近几年檀石可汗逐渐意识到,这单单靠抢夺绝对不是个办法,还是应该正常的进行互市,于是他们试图靠近边境,和禾族人进行沟通。但谁知道一靠近边境禾族人就觉得他们要抢东西,便开始进攻,来来往往几次,买卖是一点都没做成,倒是弄得边境上人心惶惶,这半年互市刚刚有点起色,孟翦又突然被夺了权,互市的事情也就再次搁置了下来。孟贲不禁觉得好笑,自己这几年来一直苦心防御的敌人,原来只是想在边境和自己换点东西。孟贲观察了芮族人的生活,他们逐水草而居,过着游牧的日子,虽然也可自给自足,但一旦遭受天灾,便完全不如禾族这样的农耕民族经得起折腾,很容易遭受灭顶之灾。而且芮族人几乎不种田,也不太会纺布,一些复杂的生活用品就更加造不出来了,如果不和中原交换,是根本得不到的。当然芮族人也有天然的优势,他们放牧的牛羊,养的马匹,都比大夏的好很多,另外以此生产出的皮毛,肉品,都可以作为互市的交换对象。孟贲想到这里,愈发觉得这互市是完全可以做起来的,于是提笔写信,开始为芮族人出第一份力,付横偷出来的印也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第一封信是写给当前的怀朔军主将,也就是原来孟翦的副将的,写明了自己遭受了冤枉,不得已才远走芮族,现在已经当了芮族的驸马,会尽力阻止战争的发生,并且希望可以进行互市。 第二封信则是写给大夏朝廷的,还是首先解释了父亲的种种举动,并非叛国,只是想要更好的维护大夏边疆的安全,希望给他父母公正的待遇。现在自己被逼无奈远走芮族,希望朝廷不要怪罪,并再次重申了互市的好处,希望朝廷予以应允。 第一封很快取得了回信,目前的怀朔军主将也不愿相信孟贲是叛国,并且也愿意配合不起摩擦,但由于互市之事不是他能决定的,只能静待朝廷的说法。不过信里也告知了孟贲其父孟翦被流放营州的事情,虽说算不上什么好消息,但起码命是保住了,孟贲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至于第二封信,虽然花了一些功夫,但总算也是回复了,回信中的大篇幅把孟贲骂的狗血喷头,但也看得出,朝廷实在是无暇顾及他了,不会派兵来捉拿他,只能是骂两句闲街了事。在回信的最后,写了为体恤两地百姓,避免纷争,因此广开皇恩,让他们自己安排互市,终于是开了这个口子。 夏芮两国的互市逐渐展开,孟贲这个倒插门驸马爷当的地位也越来越高,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就在孟贲这边逐渐安稳下来的时候,达奚苏合却还在赶往幽州的路上疾驰。 达奚苏合自从得到他叔叔达奚哈达的密信,知道皇上驾崩,王截被杀之后,便即刻动身,马不停蹄的赶往幽州。等了四年,终于盼来这个好机会,虽然自己没能当上皇帝,但现在自己的儿子就要继承大统,他作为皇上的生父,理所当然的回朝摄政,一个才四岁的皇上能干什么呢,达奚苏合回到京城俨然就和皇上一样了。达奚一边做着自己的春秋大梦,一边快速的往幽州开进,终于在今日赶到了定州附近,这眼见离幽州也不远了,达奚苏合神清气爽,准备在附近安营扎寨。 殊不知另一支部队也已经赶到了定州,悄悄的埋伏在一旁。没错,就是接受了姜元和孟太妃指令的步六孤将军,他一是为了保住孟太妃和姜元母子的身家性命,二是为了确保朝廷的稳定,三也是多少有点害怕达奚苏合对他公报私仇,以解四年前的即位之恨。步六孤带着这支几十人的死士队伍,不着皇家铠甲,只是平常老百姓的打扮,却一个个内穿软甲,暗藏利刃,已经盯住达奚苏合的队伍有几天了,就等着找地方下手。今夜达奚苏合的队伍在城外驻扎,四下老百姓不多,也没有什么军营岗哨,是个下手的好机会,步六孤将军只待天色再暗下来一点,就准备全军出击,刺杀达奚苏合。 几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不禁已经月上中天。十一月底的午夜,正是最冷的时候,哪里有什么亲兵放哨,都早早回帐篷里躲着去了,步六孤和随行的死士很快就潜入到离越王爷大帐百米的枯草丛里,只等着阿六一声令下,随时都可以进攻。 步六孤此时倒是有点犹豫了起来,他自小就养在皇宫之中,除了拔拔海日救了他一命,是他的大恩人之外,他剩下的一切都是这个达奚家族给的,身份,地位,金钱,无一不是。但他现在竟准备向这个氏族的人挥起屠刀,即便他深知达奚苏合不是个好东西,但多年来受皇家的恩惠,让他一时难以抉择。 “将军,时间差不多了,营里也没动静,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恐怕夜长梦多啊!”阿六身边的一位死士提醒道。 “嗯…好,全体听我号令。”步六孤稳了稳心神,确实开弓没有回头箭,正准备发出总攻的信号,右手也已经缓缓举过头顶。 第47章 狂人狂语 就在这准备把手往下落的一刹那,顿时喊杀声起,一群蒙面人冲向了达奚苏合的驻地。步六孤以为是自己的部下提前杀出去了,赶紧转回头来确认,可自己手下的死士都一个个埋伏在草丛里,并没有人移动,步六孤这才反应过来,是有别的人也憋着取达奚苏合的性命,于是继续在草丛里按兵不动,默默观察着战况。 达奚苏合带的人本来也不多,而且都是一些他的草包亲兵,没什么战斗力,更主要的是这些亲兵都准备休息了,很多人还没睡醒就被砍掉了脑袋。不多时,达奚苏合亲兵的有生力量就都被消灭殆尽了,蒙面人们把达奚苏合从营帐里揪了出来,捆在了火堆旁边。 达奚苏合这才清醒过来,用他那独眼龙的一只眼看着带头的蒙面人,大喊道,“你是谁?竟敢抓我,我是大夏的王爷,当朝皇帝的老子!” 只见带头的蒙面人咳嗽了一声,对着达奚苏合轻蔑说道,“我姓达奚,名叫阿古拉。你愿意管我叫父亲也行,叫爹倒更显得亲近。” “你什么东西…”达奚苏合刚准备骂街,那带头的黑衣人回手就是一记大耳光,扇的达奚苏合眼冒金星。 “你最好嘴里放干净一点,我还挑个好点的方法送你走。”蒙面人接着说道。 “这位壮士,敢问您尊姓大名?”达奚听到对方要取他性命,马上服软了下来,“您要什么,我这都有,您随便开价。” “我先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我叫张僧,广州人士。”原来这蒙面人就是张僧,也就是孟睐初到交州时,被安排保护孟睐的广州士族,此人为人狂狷,不愿出仕为官,就愿意在广州当他的土皇帝,没想到是他一直从广州跟到了此处。 张僧也不用遮遮掩掩了,直接摘下了蒙面,“然后我还得开个价是,其实四年前我开过一次价了,我就喜欢你的左眼。” 听到这里,达奚苏合不禁瑟瑟发抖,原来当年那一箭,就是这个人安排的,还专门设了一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局来嘲讽他。达奚哈达怕的倒不是因为他曾取了自己一只眼睛,而是这样一个阴晴不定的人,实在不知道会做出来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 “行了,你有什么要说的吗?我尽量帮你带到,不过你这样一个人,老婆也跟人跑了,儿子认为自己没父亲,母亲也不疼你不爱你,你还有啥可说的吗?”张僧确实是个怪人,自说自话像是胡言乱语,却句句点出了达奚哈达的痛处,“别说要给你叔叔达奚哈达带话啊,那个老瘪犊子,以后肯定得死在阿六手里。” 阿六听到这里心中一惊,赶紧四下望望,确定自己并没有被发现,“他没看到我?他怎么说了我的名字?”身边的死士摇了摇头,步六孤也觉得可能是自己听错了,接着盯着张僧和达奚苏合。 达奚苏合被张僧这连珠炮一般的言语骂的一愣一愣的,竟一时语塞,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好,看来你也是没啥好说的,我们不如玩个游戏,”张僧说着从兜里掏出来几个纸团,放在手心里,“我呢,平时喜欢赌上一把,这抓阄也是赌的一种,越王爷,今天你就也来玩一把?”说着把手伸向了达奚苏合面前。 达奚苏合不知道这是什么把戏,但也许真能救自己一命,于是一直盯着一个最大的纸团看。 “哦,你要这个对,”说着张僧拿起了最大的纸团,缓缓拆开,里面赫然写着一个“财”字,“恭喜恭喜,王爷你要发财了!” 达奚苏合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呢,张僧已经是跃跃欲试,冲着手下的蒙面人说道,“你们,去把这个火弄旺一点,这火也太小了。还有你,去把我带着的那个小锅拿来。” “财…财这个还真不太好整啊,”说着张僧又命人拿过来一个小包袱,打开之后里面全都是黄灿灿的金条,“王爷啊,你得受点苦了。” 说着张僧把金条放进特制的小锅里,放在火堆上炼了起来,突然变得一言不发,只剩下达奚苏合被捆在一旁瑟瑟发抖,不知道张僧要做些什么。 火越来越旺,金条也逐渐融化成了滚烫的金水,张僧看着这锅逐渐翻滚起来的金汤,突然对手下说道,“王爷爱财,就把这金水从他的七窍灌进去,看看王爷能有多爱财。” 手下人按住达奚苏合就要开始灌金水,任凭达奚苏合怎么挣扎,也难以逃脱被折磨至死的厄运。张僧还特地搬了一把椅子,笑呵呵的坐在一旁饶有兴致的观看起来,“最后灌嘴啊,我还就喜欢听王爷叫两声。” 手下把金水依次从越王爷的七窍中灌了进去,由于一直没有灌嘴,哀嚎之声不绝于耳,连远在一边的步六孤听着都觉得不寒而栗,蒙面人中也有些不忍直视的,唯有张僧一边看着一看鼓掌,乐此不疲。 最后终于是把全部的金水灌进了达奚苏合的嘴里,越王爷也是停止了喊叫,与此同时,他的生命也就此告终,一个飞扬跋扈的王爷,竟然用这么一种耻辱的方式死去,真的也是令人唏嘘。 “大人,整个营地已经没有喘气的了,咱们要不要把这些尸首就地掩埋?”手下问张僧到。 “这埋什么,过两天皇家过来找尸首还得再挖,多麻烦啊,就这么晾着。”张僧确实也是狠人,不仅杀的达奚苏合一个人不剩,连尸体也不管收拾。他又走向了达奚苏合的尸体,看着已经被金子包裹住的头颅,根本看不出来面孔了,“嘿,你瞧这个大金蛋,多圆啊,国师,你都认不出来了。” 这时才从蒙面人中走出一位,颤颤巍巍的说道,“回大人,我也看不出来了。”定睛一看,此人竟是大国师德拉海旺,他怎么会和张僧跑到一起去了呢?书中暗表,德拉海旺闻听达奚傲睿驾崩,拔拔海日将要还朝,深知他浮教在幽州注定坚持不下去了,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早点出逃,因此他趁着局势混乱,带上些金银细软,准备投奔交州韦获,韦获是蛮族人,德拉海旺虽然早年生活在朱崖州,但他毕竟也是蛮族分支,估计比较好被接受,另外就算投奔韦获不成,也可以转而返回家乡。但谁知跑了一半的路程都没有,就和张僧撞上,张僧早年间和德拉海旺也算认识,因此就半是邀请,半是强迫的把德拉海旺拉到了自己的阵营里,德拉海旺也知道张僧是保着孟睐的,因此也就入了伙,这本来没什么关系的两个人竟如此的集合在了一起。 “大人您除掉了达奚苏合,也算是给孟睐姑娘解了心头之恨,咱们是不是可以返回交州了呢?”德拉海旺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对,咱们到北方来玩了这么一大圈,也该回去了,不过我回到广州就行了,你还是要去交州,睐儿需要你啊。”张僧意味深长的说道。 “哦?大人此话怎讲啊?”德拉海旺不解的问道。 “这一路上没有和你说,前几个月韦获病故了,韦陀正式即位成了蛮族新王,孟睐也就名正言顺的成了王后,对了,睐儿还生了小王子。但韦陀他毕竟才二十岁,有太多地方还不成熟,需要找一个人来帮帮他,我看你就挺合适。”张僧走近德拉海旺,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个虔诚的浮教徒,是大夏最好的浮教师,交州也有不少人笃信浮教,你过去以后,给了你充足的机会去传教,也不枉你的身份。另外十几年前我就看出来了,在幽州那番折腾并不是你的本意,只不过是你放不下当年狄族人对你家园的灭族之恨,以后到了交州,没有狄族了,都是你自己的族人,你也终于可以放下这个气根了。” 这一番话说的德拉海旺分外感动,他本是幽州的一个异族人,不论狄族还是禾族,都把他当做一个工具,而他因为心中积压了太多恨意,也是四处搅和,一心只想让京城大乱。如今他被迫远走交州,但想到确如张僧所说,可以回归他浮教师的本心,继续在一方土地传教说法,辅佐贤能之人治理自己的族人,怎能不令人激动呢?德拉海旺不禁感叹到,“知我者大人也,但您明明可以早点动手,为什么非要折腾到这距离幽州咫尺之地才出击呢?咱们本可以早点返回南境的。” 张僧一本正经的说道,“希望,一定要给达奚苏合希望,这希望眼见就要成功了再把它毁灭,不是更有意思吗?” 言罢此语,张僧就带着人南下了,留下满地的尸首,算是也给大夏朝廷报了个信。阿六本来是刺杀达奚苏合的,但没成想还没等他出手,就已经被人把活抢走了,也是秘密的返回幽州,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定州距离幽州实在是太近了,而且尸首就这么晾着也太过明显,第二天消息就传入了京师,听闻此事之后,朝廷上下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达奚哈达还专门跑到拔拔海日家里来哭诉,说他这个好大侄子怎么这样命苦,早年不得宠爱远走交州,现在荣华富贵就在眼前了反而一命呜呼,一定要彻查凶手,严惩不贷。而拔拔海日只是嘴上安慰了几句,心里却乐的开了花,达奚苏合一死,再也没有人能掣肘他的专权了,朝廷基本就是他一个人说了算。至于凶手,拔拔海日并不关心,而且他也知道必定是高手所为,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准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同样的场景也在后宫上演着,贺赖老太后虽然不爱达奚苏合,但他毕竟也是自己的亲儿子,而且在两个月内,自己的两个儿子接连去世,让老太后彻底崩溃了,他认为是南海大士对于她的惩罚,因此他发誓再也不碰前朝之事,只愿一心研习浮教。孟太妃和姜元却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心腹大患已除,可以暂时高枕无忧了。尤其是姜元,也算是因祸得福,老太后经过此番的折腾,不问世事,等于是交出了权力,这一份后宫的话语权,自然而然的就流转到了姜元手里,姜元在宫中待了四年,早已变了当初的心智,如今大权在握,不知未来的朝堂要怎样变天。 至于最迷惑的还是要属步六孤了,他迷迷糊糊的准备过去杀人,到了决断的时候却犹豫不决。莫名其妙的被别人抢了活儿,却又被刺客提起姓名,还说他以后会杀掉达奚哈达,这一切在步六孤脑海中实在无法连到一起。而作为禁军的最高统帅,他也只能是先缄默不言,静观其变。 转眼间就进了腊月,郢州城内,王异,江裳和莫夫人,三人围坐在茶桌前,一脸悲伤的神色,一言不发。自围猎结束回到郢州,王异和江裳的婚事刚刚热闹完,就传来了王截的死讯,然后是王淳的死讯,红衣立马变白衣,一家人这段时间都沉浸在悲痛之中。 与以往不同,这次是莫夫人打破了宁静,率先发话,“今天是你父亲的头七,你哥哥也走了些日子了,这丧事就告一段落。从今天起,咱们得振作起来,”说着,莫夫人看了看王异,“异儿,这郢州的老百姓,可都还指望着你呢。” 王异本来还绷得住,母亲这么一说,眼泪一下子充满了眼眶,“是,母亲,您放心,我会振作起来的,我得对得起郢州一方百姓,对得起我们王家的名声。” “母亲,您放心,现在水军已经操练的非常娴熟,即便是他拔拔海日敢打过来,我们也让他过不了长江!”江裳现在主要管着军中的事务,她对于这支来之不易的水军可以保卫这方水土,是颇有信心的。 “裳儿,你不用担心,一时半会儿他们打不过来的,你和异儿也放心,咱们娘儿仨暂时还安全。”莫夫人拉着江裳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 “母亲,为什么呢?哥哥本本分分为官,都被安上了一个空头的罪名,被逼自杀,这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呢?而且我这手里还有兵,岂不是对他拔拔海日的威胁更大吗?他怎么可能不攻打我们呢?”王异觉得母亲有点太过乐观,发出一阵连珠炮似的提问。 莫夫人看了看王异,又看了看江裳,思忖再三,刚刚准备发话,就被报信的小二打断了,“将军,朝廷传旨过来了。” 第48章 十年之后 王异和江裳都是一惊,似乎只有莫夫人早早想到会有此一天,并没显得惊讶。王异心里打着鼓出门接旨,实在不知道圣旨里会说点什么,吉凶难测。 王异在礼官面前跪下,礼官就开始了宣读,“荆州军副将王异,门第高贵,治军有方,体恤百姓,事必躬亲,特加封为荆州军主将,兼理郢州民事。” 书中暗表,这是个很大的封赏了,加封王异为荆州军主将,等于是把整个荆州的军事节制权都给了王异。另外还让王异兼理郢州民事,把行政的权力也给了他,这样也就表明了朝廷的态度,基本让王异对荆州一带进行自治,王异也就成了实质上荆郢二州的土皇帝。 王异接过圣旨,谢过礼官,和江裳肩并着肩走回了房间,继续和母亲说事。 “我还说前几日就发圣旨把朱巡调回京城了,原来是给我腾地方的,”王异坐定摇了摇头,还是非常不解,“不过这也真是奇怪,我本以为这圣旨是来给我降罪的,没成想还给我升了职,这拔拔老儿,实在难料。” 江裳注意到莫夫人虽然没有发话,但脸上一直非常镇静,似乎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于是试探着轻声问道,“母亲,莫非您早就料到了?” 莫夫人长叹一口气,“你们终究都要知道,不如早点告诉你们。”夫人看着王异,“儿子,你娶了一个好媳妇儿啊。” “我…我知道啊,您怎么突然提这个?”王异一下子被母亲的话说懵了,倒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不,不止是这个意思,是多亏了裳儿,我们母子才能在这里高枕无忧。”莫夫人接着看着儿子儿媳妇说道,“也是多亏了裳儿,朝廷才大着胆子把整个荆州交到你的手上,让你白白的赚来了一片根基。” 王异和江裳四目相对,却谁也没明白莫夫人是什么意思,只是继续望着母亲,等她来揭晓答案。 “裳儿,还记得那次围猎的晚宴吗,贺楼夫人哭着送给你一支簪子。”莫夫人问道。 “是的,一支非常名贵的簪子,至今我都没敢戴,”江裳看了看王异,“我还问了王异狄族人是不是送礼都这样重。” “唉,傻孩子,当然不是送礼都这样重,那是因为你在她心里的份量重啊。”夫人苦笑着点拨道。 “我…我自小长在荆州军营里,怎么可能认识她呢?” “异儿曾经对我说过,你还模糊的记得,小时候在一个大院子里玩雪,雪下的很大,天气很冷,对不对?” “对,后来我在荆州再也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雪,所以我猜,我可能很小的时候在北方生活过,但那是哪里,谁是我的父母,我都全然不记得了。” “那是在拔拔海日幽州的家里。” 王异瞪大了眼睛,江裳更是浑身颤抖,不敢相信莫夫人说的一切。 “裳儿,你确实是虞朝将士的女儿,你的亲生父母是谁,我不知道,但你的养父母,是拔拔海日夫妇无疑。当时贺楼夫人把你视作掌上明珠,还给你起了一个狄族的名字,拔拔珊儿。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你还是被送到了军营里,贺楼夫人为此不知道和拔拔海日闹了多少次,但始终也没能把你找回来。”莫夫人看着满眼泪水的江裳,“所以那日在晚宴上,贺楼夫人才会如此的激动,她找了你十五年啊,终于是再见到你了。” “拔拔海日对他夫人很好,所以在你父亲遇害之后我就知道,出于裳儿的关系,他不可能对你动手。”莫夫人又看向王异,“他自知觉得愧对裳儿,以他那个心思,肯定得想办法往回补救,他果然白白的把荆州送给了你,可能就算是他拔拔海日给的一份嫁妆了。” 江裳和王异同时陷入了沉默,拔拔海日是王异杀父杀兄的仇人,但却又是江裳的养父,是她的救命恩人。王异江裳夫妻俩望了望彼此,竟无语凝噎,如此多的巧合汇聚在二人身上,怎能不感慨命运的无常? 第二天一早,王异江裳二人一路无话,登上白鹭楼顶,并肩望着冬日里缓缓流淌的长江。 虽然昨天听莫夫人揭开了江裳身世的秘密,二人一时难以接受,但经过这一夜的思考,他们都清楚现在不是回忆过去的时候,治理好当下这方水土,稳固好自己的根据地才是重中之重。 “江夫人,不论你从哪里来,现在你是我的妻子,是这郢州的女儿,对吗?”王异扭头看向江裳问道。 江裳也看着王异,坚定的点了点头。 “好啊,幽州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了,那咱们就尽力经营这荆郢之地,总有一天,我会重返京师,”王异看了看天,想起来了父亲和哥哥的脸,喃喃说道,“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王异在郢州惦记着幽州,自然也有人在幽州想着郢州。 幽州下雪了,拔拔海日和贺楼夫人坐在京师的家里,看着鹅毛大雪纷纷落下,慢慢在院内积起了厚厚的一层,没有人去打扫,也没有人去踩踏,就任由雪花覆盖了整个庭院。 “十五年前也是这样,一旦下雪我们就在这里陪着珊儿玩,现在院子还是那个院子,雪还是那些雪,只是人早就不在了。”贺楼夫人触景生情,不禁感慨到,“也不知道珊儿在郢州过的好不好。” “我心里也觉得愧对珊儿,便把荆州和郢州送给了她,也放了王异一马,希望他们安分守己,不要再生事端。”拔拔坐在一旁,有些严肃的说道。 “唉,你都快六十岁的人了,能不能少操点心。”夫人心疼的说道。 “你看看,我这过了年才五十六岁,怎么又快要六十岁了。”拔拔老骥伏枥,不愿夫人说自己老了。 “拔拔,说真的,你还要这样折腾多久?” “十年。过去的十年,王截把持着这个朝廷,把大夏的很多地方改的一团糟,我要再花十年修正,把它改回应有的模样。” “好,那十年之后呢?” “希望我这十年的改变可以延续下去,不过那时我也快要七十岁了,那就不该我来思考喽。”拔拔望着屋外的大雪,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轻松,“总会有下一个拔拔海日的。”拔拔沉吟了一下,望着郢州的方向,缓缓说道,“也会有下一个王截的。” 转眼到了十年后,又是一个秋天。 大夏都城幽州,皇帝达奚日干正在和达奚满都在寝殿内下棋。此时的达奚日干已经是个十四岁的小伙子了,身量长的与成年人无异,但是脸上的稚气还未完全褪去,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个少年模样。再往脸上细看,虽然他的母亲是孟睐,他多少带有一点禾族血统,但可能是生长在狄族人堆里的缘故,长的没有什么禾族人的特征,纯纯的一个狄族小孩儿。日干长的说不上帅气,没从母亲那边继承什么好基因,反倒是和他父亲达奚苏合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尤其是一双小眼睛和向下耷拉的嘴唇,更看出来此人不好惹,如果不是在皇家,真让人担心这是不是谁家的纨绔子弟。再看棋局的另外一边,是已经十岁的达奚满都,由于还没有到猛长个子的年纪,看上去就还是个小孩子,身量将将达到日干的胸口。虽然个子不高,但长的却挺机灵,浓眉毛,大眼睛,尤其是眼神观察着棋局的一招一式,一眨一眨透露着灵气。 该轮到日干落子了,他眉头紧锁,注视着棋局,看来是颇为重要的一子。而满都那边似乎更加紧张,甚至故意的看看远处,挠挠头发,似乎不想让日干看出自己的想法。 “就这里,看你也没什么办法。”日干一边说,一边落下一子。 见子已落定,满都脸上的笑容逐渐绽开,“哈哈,你输了!”说罢迅速的也落下一子,再看这棋局,是达奚日干落败无疑。 “等等等等,这不算,我刚刚没有注意到。”达奚日干见自己输了,一时气不过,就想要悔棋,伸手就要拿起上一颗棋子。 “唉唉,你干什么,明明已经输了,哪里有悔棋的道理?”满都也顺势按住了日干的手,意思是不让他轻易反悔。 “我是皇上,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撒手!” “皇上也得说话算数啊,那你杀了大臣,人家脑袋都落地了,如果是冤案,你也能说是要反悔吗?” 日干被说的面红耳赤,急得直接破口大骂,“你个小杂种,还敢教训起我来了,真把自己当成个人了!” “你说谁是杂种!”满都一听自己被骂,也是大声质问道。 二人僵持不下,火也是越拱越大,但毕竟达奚日干还是大几岁,他顺势抄起棋盘,向弟弟的脸上扔了过去,日干赶紧低头躲避,虽然没有正中面门,但也是从头侧蹭了回去,棋盘一角在头上划开了一个不小的口子。 日干一开始还没觉得什么,只是看着满都捂着头,片刻之后见血下来了,流的半张脸都是,也一时慌了阵脚,连忙叫来御前侍卫,把满都抱走。御前侍卫一时分不清楚情况,赶紧把满都带走包扎去了,留下日干一个人在寝殿内又惊又气。 过了没多久,达奚满都就回到了自己生母,太后姜元的寝宫内。站在母亲面前,一边抽泣,一边讲述着自己挂彩的经历,头上还包着布。姜元看着他这副模样,难免心疼,但也知道那日干不是好惹的,少年天子飞扬跋扈惯了,不可能去责备他,也只好是安慰几句儿子,让他别太放在心上。 姜元一边抚摸着儿子的脸,一些烦心事也逐渐漫上心头。自从达奚日干登基以来,姜元的位置在太皇太后的力保下坐的还算稳固,而且十年前,贺赖太后接连受到两个儿子死去的打击,以为是南海大士对她参与朝政的惩罚,因此不再问前朝之事,只是专心研究浮教,日日诵经,放弃了这后宫话语权,这后宫的权力自然就到了姜元手里,而且当时日干还小,便于控制,因此这十年她也算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遥控皇帝,垂帘听政。不过现如今,形势估计是要大变,首先是达奚日干的年龄,他马上就要年满十四岁了,按照狄族人的惯例,十四岁就算是成年,也就是说达奚日干即将亲政,最多还有半年时间,姜元的权力就要被收回。而达奚日干随着一年年的长大,也愈发的难以控制,开始不再听从姜元的话。另外,可能是隐藏在血脉里的东西开始觉醒,日干毕竟是达奚苏合的亲儿子,他并不像达奚傲睿,性格温和,比较倾向于禾族人的那一套,而是尚武并暴躁,不顾礼制,经常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来,姜元也拿不准这个狄族化严重的孩子会对她这个继母做些什么。而更加严重的问题是,贺赖太后的身体每况愈下,这个月已经起不来床了,虽然有人精心照顾,但估计已经到了灯枯油尽的时候,现在不过就是挨日子罢了。对于姜元来说,太后虽然不问前朝之事,但身份高贵,说话的份量也在,依旧是自己最大的保护伞,十年间一旦是有人对姜元有所质疑,抑或是达奚日干要剑走偏锋的时候,贺赖太后都会站出来帮姜元说话,如果太后死去,加上这个不让人省心的皇上开始独揽大权,姜元真是不敢想象后来自己的命运。 想到这里,姜元拉起满都的手,“满都,今天咱们还没有去看奶奶呢,走,我带你去看看她老人家。” 贺赖太后知道达奚满都是自己的亲孙子,因此对他也是疼爱有佳,有时甚至超过了对于达奚日干的疼爱。闻听此语,满都也是点了点头,止住了啼哭,随着母亲一道前往贺赖太后的寝宫。 第49章 风水轮流 刚刚到达贺赖太后的寝宫门口,从一旁的仪仗就可以看出来,达奚日干已经抢得先机,率先进殿看望了,不知道皇上是真心来看望自己的奶奶,还是防备着达奚满都过来告状。 姜元拉着挂了彩的满都就要往宫里走,没想到却被皇上的侍卫拦住,“太后,皇上刚刚叮嘱过了,说小王爷身上有伤,不便看望太皇太后,如果要进殿,太后您一人即可,我们会在殿外照顾小王爷的。” 姜元本来想反驳几句,但想到现在后宫局势紧张,也只好服软,对满都说道,“你在这里稍等等我,我去看看奶奶就出来。”说罢把满都交给门口的侍卫,自己径直往宫里走。 就这么往宫里走的功夫,皇上达奚日干却趾高气昂的走了出来,想必是不愿意和姜元因为砸伤满都的事情再多费口舌了,不如一走了事。日干和姜元擦肩而过,两人除了互相行了个礼之外,一句话也没说。日干往外走过达奚满都的面前,非但脸上没有一点点愧色,甚至还狠狠的盯着满都瞪了一眼,不禁吓得达奚满都一哆嗦。 对于达奚满都来说,这几年过的不算开心,小的时候还不懂事,对于大人们的眼色和冷淡还没有察觉。但近几年来慢慢长大,逐渐感觉到身边不少人对于自己的冷眼与非议,姜元不在的时候,有些人说好听的管他叫“外人”,说难听点就直接管他叫“杂种”,虽然满都自己心里和明镜似的,知道自己的身世来历,但他又不敢反驳,只能装作没听见。另外,这两年来,达奚日干对于他的敌意也是愈发明显,今日头上的伤就是最好的写照。 想到这里,达奚满都不禁叹了一口气。不多时,只见母亲已经从贺赖太后的寝宫走出来了,一脸的愁容。 “母亲,奶奶她老人家还好吗?”达奚满都以为是贺赖太后身体不好,母亲才一脸这样的表情。 “啊…还是老样子,”显然姜元的关注点并不在此,“先回宫,回去再说。” 回到姜元的寝宫里刚刚坐定,小满都就迫不及待的问姜元,“母亲,刚刚奶奶和您说什么了?” 姜元看来一时还是没能从刚刚的状态中恢复出来,眼神发直,一言不发。只是一直抚摸着儿子的头,似乎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 姜元越是这个状态,倒让达奚满都愈发的不安起来,他拉着母亲的手,声音中也带上了一点哭腔,“母亲对不起,我不该与皇上争辩的,儿子知错了,您快告诉我,这是怎么了?” 姜元这才缓过神来,长叹了一口气对儿子说道,“奶奶和我说,她自知坚持不了多久了,可能支撑不到日干亲政,现在皇上愈发的狂躁暴戾,恐怕是日后将要对你动手。”姜元说着说着也哽咽了起来,“为娘舍不得你啊,但你必须要走,至少离开了这幽州,你未来还有机会回来,你若是不走,怕是…” 听到这里,小满都也是两行热泪流下,但从这几年皇上对于他的敌意来看,他也自知终究会有这样一天,虽然要远离母亲,但毕竟为自己博得了一丝生机。因此达奚满都听闻此语,并未大哭小叫,只是擦了擦眼泪,问母亲道,“好,母亲的心意我知道,您说,让我去哪里都行。” “去交州,离这京师越远越好。”看来刚刚太后也已经给姜元提出了建议,“而且你的小姨孟睐也在交州,虽然听说她做了蛮族的夫人,但毕竟势力广大,她们多少可以保护着你。” 交州,达奚满都别说去过了,他连这个名字听得都少,除了在地图上偶尔看到,也就是在听母亲说起小姨的时候才会偶尔提及这个地名。不过他也没啥别的选择,连奶奶都已经这样说了,看来达奚日干的狠心可见一斑,于是小满都也是点点头,“好,我就去交州,母亲请您放心。” 说罢,姜元一把把儿子搂入怀中,泣不成声,想不到兜兜转转一大圈,自己也体会到了当年舅舅的悲伤。 难过归难过,但姜元清楚,满都多在幽州一天就多一分危险,皇上那样的脾气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发作。于是姜元这边也是不敢耽误,第二天就和皇上,也就是自己的义子达奚日干说明了希望达奚满都前往交州历练的想法。达奚日干本来就看自己这个小弟弟不顺眼,正愁没有机会把他打发走呢,没想到太后就这样自己送上门来了,他连一点假惺惺的挽留都没有,当即同意了姜元的请命,并表示让满都先准备准备,过不了几日他就去亲发圣喻。 果然,过了没几日,皇上就主动到姜元的寝宫来了,皇上步入太后寝宫,见里面乱糟糟的。原来寝宫的上下人等,都在忙前忙后给日干收拾东西,竟然都没人过来给他行礼,皇帝本来就喜怒无常,看到自己被如此怠慢,这气也是不打一处来。 “咳咳,你们还认得我吗?”皇上清清嗓子,对着屋内的丫鬟杂役们喊道。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是皇上来了,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跪地行礼,叩首谢罪。 “哦,看来是还认识我,我还当你们只认识我那个小兄弟呢,我们虽说是一个姓,可长的还是不相同的。”皇上这么一说,明里暗里挖苦达奚满都不是先帝亲生的,这些丫鬟杂役也是屏气凝神,吓得一声不敢吭。 听到前厅有动静,姜元这才带着满都匆匆走来,一看原来是皇帝驾到,连忙拉着满都俯身行礼。姜元心里明白,这是皇上过来催小满都上路了。 “母亲母亲,您这是干什么?”皇上虚情假意的连忙扶住姜元,把她送到茶台旁坐好,自己也顺势坐下。又用余光瞥了一眼达奚满都,“弟弟你也别傻站着了,过来给母亲倒茶。” 小满都心中虽然有气,但也不敢发作,只能是恭恭敬敬的倒上两杯水,站立在一旁等着皇上训话。 “满都啊,前几日母亲说希望你去交州历练历练,咱们兄弟情深,我是真舍不得你走,”皇上喝了一口水,“不过我又想到,先帝在时,就把我的父亲封为了越王,让他震慑南境,可谓是恩宠有佳,现在这到了下一代,情势变了,朕做了皇帝,朕的好兄弟也想去交州,朕怎么能不同意呢?” “是,谨听皇兄教导。”满都在一旁接受着羞辱,冷冷的说道。 “朕就想啊,一定也得放你走,而且也要封你做越王,让你替朕镇遏南境,这才不枉咱们兄弟的情分啊!”达奚日干当然知道自己的亲爹是被达奚牧仁逼得远走交州,才被迫背上了越王这个名头,而他正是要留着这个越王的称号,好再羞辱弟弟一番。 达奚满都见姜元使了个眼色,只好恭恭敬敬的走到哥哥面前,面无表情的叩首谢恩,“谢陛下封赐,臣弟必不负皇兄嘱托。” 皇上昂头低眼看了看在地上叩首的达奚满都,脸上划过一丝笑容,接着说道,“老弟,你也知道,交州那边蛮族众多,和我狄族子民常年争斗,我还真担心你的安危啊。但我又不能拦着你接受历练,也就只好帮你想个法子。”说道这里,皇上又看向了姜元,“母后,这达奚氏确实太过显眼了,我怕弟弟到了交州容易招来事端啊,不如让他暂且把姓氏换了,跟随您的姓氏,到那边也更安全些。” 姜元心里气不过,恨不得给达奚日干一个大嘴巴,她实在想不到,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竟然会因为这几乎不存在的威胁,对一起长大的弟弟如此百般羞辱,以至于要他更改姓氏,向全天下告知他并非大夏皇室血脉。姜元浑身颤抖,脸色铁青,盯着达奚日干,她紧咬着嘴唇,就是强撑着一言不发。而皇上也觉得自己即将亲政,必须要树一树威风,便也是把脸一转,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直跪在地上没有起身的达奚满都发话了,“谢陛下赐姓,臣弟愿意跟随母亲的姓氏,从今日起,臣弟就叫做,姜满都。” “哈哈,”获得一场大胜的达奚日干仰天大笑,“弟弟长大了,也懂事了,不错不错。我看这里也收拾的差不多了,择一吉日就尽早启程,交州的子民们可都还盼着你呢。”说罢,皇上扶起了满都,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姜元看着儿子受了如此大的羞辱,不禁心疼的暗自流泪。而此时年纪尚小的满都,却显现出了惊人的成熟,他帮姜元擦掉眼泪,轻轻的说道,“母亲,能继承姥爷的姓氏,这不也挺好吗?” 姜元听到此语,虽知道是童言无忌,但却是若有所思。 几日后的清晨,还是在幽州城南门外,一如十四年前一样,一支皇家队伍就要赶奔交州。这正是准备南下的满都的队伍,在秋天的幽州,这群人显得萧瑟而孤单。 吸取了十年前达奚傲睿遇害以及达奚苏合惨死的教训,此番出行,姜元力主由步六孤将军亲自护送,以绝后患。步六孤和十年前相比,确实老了不少,毕竟也是将近五十岁的人了,两鬓的头发也有些花白,身材相比之前也有些消瘦了,唯有那刚毅的气质不减当年,骑在马上还是那样的英武。 姜元最后还要叮嘱满都几句,他和满都站在车驾旁,拉着儿子的手道,“满都,一路上多多小心,有任何问题先找阿六将军,他是个信得过的人。到了交州先安定下来,我会想办法联系你小姨,让她多多关照你的。”姜元又转头看了看幽州城内,摇了摇头叹息道,“看来皇上也不准备来送行了,你快快赶路。” 小满都虽然心里也有千般不舍,但自知开弓没有回头箭,最后给母亲行礼告别,便上了马车。这之后的路,就要这个十岁的孩子自己闯荡了。 车马逐渐开动,姜元默默看着队伍走远,这时太阳也缓缓升了起来,这支南下的人马逐渐消失在了一轮朝阳之中。 姜元原本还在望着大路出神,突然有人快马从幽州城内冲出,直奔姜元而来。姜元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位御前侍卫,他已经下马行礼,似乎是有要事相报。 姜元本来刚想开口责备几句,没想到侍卫容不得她说话,直接禀报道,“太后,太皇太后病危,急召您入宫听宣。” 姜元虽然知道这一天终要来临,但没想到竟是如此突然,也由不得再问什么细节,登上马车,直奔皇城而去。 来到贺赖太后的寝宫,只见宫中的丫鬟们一个个面如死灰,姜元就知道情势不好,快步走到太皇太后床前,只见贺赖太后确实已经病入膏肓,此时就靠着一口气吊着。 见姜元来了,贺赖太后费力的抬起右手,示意左右退下,又顺势拉住姜元的手,似乎是有事情还要托付。 “元儿,皇上…来了吗?”贺赖太后已经快要张不开嘴,姜元俯身才能听得清楚。 “太后,皇上还没来呢,您要是有什么要说的,您就告诉我。”姜元已经开始流泪了,紧紧的握住贺赖太后的手。 太后指了指姜元,意思是正是有话要对她说,姜元也是点点头,附耳过去。“元儿,我走了之后,这后宫…就交给你了,日干还小,你要帮帮他。” 姜元明白贺赖太后这是临终再托付一番,虽然知道日干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但他毕竟是大夏的皇帝,是达奚氏的子孙,说什么也要扶他一把。姜元一边流泪,一边鸡啄米似的点头。 “满都…是我对不住他了,他确实有命无运,让他去交州…也是迫于无奈。”满都没当皇帝,是太后拍的板,满都远走交州,也是太后建议的。这个多灾多难的小孙子,俨然成了太后的一个心结。 第50章 豫州之乱 老太后病危至此,还在担忧着满都,姜元也是强忍住啼哭,双手拉着老太后的手,“太后,我明白,我刚刚已经把满都送走了,他一切都好。” “拔拔…”贺赖太后喘了一口气,“拔拔海日,他不会反,但他死后…必然大乱,你要早做准备。”贺赖太后虽然近年来不问前朝之事,但几十年的旁观,也让她对于局势有着清醒的认识,拔拔这十年来的专权,虽然大面上保持了局势的稳定,但是也限制了其他官员的发展,现在的朝堂,要不就是碌碌无为之辈,要不就是拔拔海日的亲信,但这些人被压抑的已经太久,是否心怀鬼胎却未可知。一旦拔拔这棵大树倒下,必定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姜元此时还来不及盘算这么多,只能先默默记下,日后再做安排。 “元儿,还有一个事情…我瞒了你很多年…”只见贺赖太后的情绪有些激动,大口的喘着粗气,但却是出气多进气少,她强忍着稳住呼吸,但却只能是一个一个的往外蹦字了,“你…父亲…不是…自杀,是…” 听到这里,姜元赶紧凑上前去,想听听自父亲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但老太后却再也无力说出最后一句话,就这样魂归南海,关于姜钦的死,也成为了留给姜元的一大谜团。 “太后!”姜元拉着贺赖太后的手用力摇晃,但却早已得不到任何回应,太后寝宫内顿时乱作一团,哭声一片。 此时磨磨蹭蹭的达奚日干刚刚赶到贺赖太后的寝殿,见殿内已经这般情景,才急匆匆跑到太后的床前,伏案恸哭。无奈这位临终还在念着他的奶奶,再也听不到他的哭声了。 时间转眼到了半个月之后,贺赖太后的葬礼已经操持完毕,但国丧期间,整个幽州还是显得死气沉沉。今日也没有朝会,幽州城东一个大户人家的后院里,一对老夫老妻正在对坐饮茶。 不错,正是已经权倾朝野十年的拔拔海日,和他的妻子贺楼夫人。拔拔海日作为狄族大臣中的常青树,已经入仕将近五十载,一向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而今日看来,这棵常青树终于也显出了一点老态,相比十年之前,拔拔海日如今的头发已经几乎全都白了,身形也开始有些佝偻,举手投足的动作,也比当年慢了不少,不可与当年那个金盔金甲的狄族老将同日而语。 贺楼夫人坐在拔拔海日的身旁,一边摆弄着桌上的茶杯,一边紧了紧自己的大衣,“以前还不觉得,现在一看,我真是上了岁数喽,这才几月份啊,稍微刮起一点小风,竟然就觉得冷了。” 拔拔也顺势给夫人递上一杯热茶,“不服老不行啊,你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平日里也得多多注意了。” “唉,你还说我呢,明年你都六十六了,你这不还是每天忙前跑后的,还是你心里最不服老了。”夫人饮了一口茶,接着说道,“我说拔拔,你十年前就说,你需要十年的时间改造大夏,现在这十年的期限可快要到了,咱们说好的,要一起回营州老家,你可别反悔啊。” “夫人啊,这不是还有些事情没做完吗,所以我这一时抽不开身,你放心,我记着呢,等我了却这几个手头的事情,我一定好好陪你回营州安度晚年。”拔拔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来个小瓶子,从中倒出一粒丹药用水服下。 “你!说了这东西你要少吃,谁也说不准这东西有用没用,没用倒也就罢了,吃出毛病来怎么办啊?”贺楼夫人不禁嗔怪到,“你以前是最不信这什么神啊鬼啊的,怎么这两年来了几个西边的方士,你也跟着一块,学起吃这红丸子来了。” “唉,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红丸子,这是上神赐给咱们的仙丹啊,以前我笃信咱们狄族的自然之神,却一直不知道这个自然之神具体是谁,两年前经过西边的几个大师给我一点拨,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自然之神也好,皇室信的南海大士也罢,其实都是一个神,这位上神千变万化,化作无数种样貌去拯救各地的人,只要听从他的安排,就一切都能够如愿。”拔拔又小心翼翼的拿起那瓶仙丹介绍起来,“这就是上神撒到人间的灵丹妙药啊,通过大师的凝炼才可以得到,怎么会吃出问题来呢?” 贺楼夫人长叹了一口气,也不想再费口舌和夫君争辩,其实拔拔海日怎么想,她心里比谁都清楚。拔拔海日专权,是已经由来已久了,而他近十年来一直掌握着朝局,权力已经大到无法继续扩张,然而这样长时间位极人臣的地位并没有使他对权力产生厌倦,而是更加害怕失去它,因此拔拔便希望尽可能的延长自己的生命,以延续对于大权的掌控。而几年前不知道从西边哪个国家来的方士,恰恰利用了拔拔海日这种心理,先是给他看病,送给他一些所谓的丹药,拔拔吃完之后感觉良好,就跟着这些方士一起学法,捐钱捐地,进而就也跟着信了这什么会千变万化的上神。贺楼夫人看着原本从不相信鬼神之说的拔拔海日也变得渐渐神神叨叨,心里难免哀伤,但又想到可能是自己没有给他留下个一儿半女,使拔拔的生命得不到延续,才让拔拔对于今生如此的在意,贺楼夫人也只能是三局哈哈两句笑,没有再劝说什么。 “对了,京师南边几个州郡的兵制改革怎么样了?”贺楼夫人不想谈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便转移了话题,她知道拔拔最近忙着推行兵制改革,便刻意引导道。 “哦,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目前已经改了的这几个州都还不错,我还得给秦道写封信,让他看看另外几个州的兵募的怎么样了。”拔拔搓了搓手看向天空,似乎正盘算着信里怎么和秦道交待。书中暗表,达奚傲睿的遇害,是由于秦道押运农民的途中发生了叛乱所致,秦道他原本是脱不了干系的,但无奈当时朝中的话语权完全被拔拔把持着,只是先找了个理由把秦道从沃野副将的位置上拿了下来,让他赋闲在家避避风头,没过半年,这阵风一过,就立刻把秦道提拔起来当了青州军的主帅,弄了个不降反升。后来的几年,秦道在拔拔的羽翼之下也是如鱼得水,在不少军州的主帅位置上都坐过来了,如今也是继续坐镇青州,兼领附近各州的军事。 “那就好啊,这秦道办事,我也是最为放心的。”贺楼夫人由于自己没有孩子,本来天然就对这些亲近的年轻人有好感,加之秦道也是看准了拔拔海日这棵大树,碰到机会就来献殷勤,愣是把自己攀附的如同拔拔的干儿子一般,贺楼夫人也对他是关爱有加。 “是啊,你看前几年我刚刚开始推行兵制改革的时候,那是多大的阻力,要让军人放弃土地,还给农民,更要让农民多交出税来养活军队。虽然你我都清楚,这里外一变,于军于农都好,但军队暗地里说我偏向农民,拿走了他们的田地,农民则是直接骂我是强盗,说我抢夺了他们的粮食,唉,当时我还真一时有点下不来台了。”拔拔双手握住茶杯,点了点头说道,“还是多亏了秦道,他毕竟也是穷苦农家出来的孩子,又在西北军中干了几年的书记,其中的苦他最清楚,他去当地做了一番劝解,才化解了这次危机,兵制改革才能顺利的推行下去。” “说起西北来了,秦道走了之后,是谁在那边当差呢?”贺楼夫人想起拔拔好久都没有提起过西北局势了,不禁好奇的问道。 “现在西北军就还是破六韩荣在那边,他也还是驻扎在沃野。”拔拔眼皮都没抬一下,若无其事的说道,似乎西北在他心里是个无足轻重之地。 “还是那个草包?当年他手下哗变没治他的罪就不错了,怎么还让他做主帅呢?”贺楼夫人不禁瞪大了眼睛,看来当年他被副将五花大绑的事迹已经成了全幽州的笑柄。 “夫人啊,草包也有草包的用处,一块大石头,固然可以挡住敌人,可这块石头飞过来的时候,也容易伤到自己啊。”拔拔看着夫人,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而且孟贲这小子也算争气,没给他老爹丢脸,现在基本把持住了芮族人的兵权,一时半会的不会有战事,留破六韩荣这个草包在那边,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贺楼夫人摇了摇头,虽然她并不同意丈夫的做法,但确实也轮不到她操心,于是再次岔开了话题,“那西北那些老百姓呢?你当年不是一直说王截往那边迁人是昏招吗?怎么这些年也没见你允许他们回来呢?” “迁也不是我让迁的,他们也骂不到我头上,他们过得好不好,能不能回家,又于我何干呢?”拔拔露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表情,“最近这十年咱们中原安定,百姓也增加了不少,本来这耕地就有些紧张,如果再让这些人返回家乡,哪里种的出这么多粮食呢?不如就让他们在西北留着,那边地广人稀的,我还正愁没人在那边种出粮食来和芮族人换马匹呢。” “你就不怕他们闹事?”贺楼夫人小心的问道。 “咳咳…”拔拔突然一阵急促的咳嗽,一边找茶杯一边连连摆手,“不会的…不会的,那边禾族人只要有饭吃就不会闹事,剩下的狄族人都是咱们自己的族人,有什么可闹的?”说着,拔拔又要从怀里掏仙丹。 “你别吃了,那东西根本就没用!”贺楼夫人站起身来要从拔拔手里抢过那个包治百病的小瓶子,拔拔也是故意把手伸的远远的,不让夫人够着,两个鬓发尽白的老人还如孩子一般的打闹,也是滑稽而温馨。 就在这僵持之时,家奴在一旁咳嗽了一声,恭敬的说道,“老爷,有人来给您报信了。” 拔拔和夫人略显尴尬的整了整衣服,拔拔又清了清嗓子,“哦,是谁啊?这都快到傍晚了,真不会挑时间。” 家奴继续弯腰说道,“是豫州那边过来到急报,看样子还挺紧急。” “豫州能有什么事?”拔拔海日皱起了眉头,“让他进来。” 拔拔和夫人继续在后院里坐定,片刻后就走进来一位豫州的官吏,想必也是拔拔海日的亲信,一番行礼过后,等着拔拔发话。 “豫州这是怎么了?看你急急忙忙的跑回来。”拔拔有点不耐烦,但也透出一点焦急。 “回大人,豫州不少浮教徒起义了,部分正在和官兵作战,另一部分在向南逃窜。”官吏有点紧张,颤颤巍巍的说道。 “战况如何啊?” “这不劳大人担心,那些浮教徒基本都是平民出身,没受过什么训练,手里连个正经兵刃都没有,固然无法与正规军作战…”豫州官吏稍微缓和了一点语气。 贺楼夫人见拔拔海日点了点头没有发话,便接过来话头,“既然战况大优,看来局面都在掌握之中,那你这急急忙忙赶来幽州是做什么呢?” 拔拔海日见官吏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就帮忙解释道,“夫人,这里面还有些事情,从未和你说过。我刚才还提到,现在人口众多,尤其是中原地区,耕地不足,这税收就也紧张。而这些浮教徒整日就是在寺庙中念经说法,一点税也交不上来,很多时候还要吃国家的税收,我看不惯,一直想找个机会打压他们一番。”拔拔又看向豫州的官员,“这些话我和他们都是说过的,我猜他是觉得机会难得,怕贻误战机,想过来报告给我。” 夫人见官吏点点头,便也明白了大概,接着问道,“那我还是有点不明白了,这些浮教徒既然不用缴税,国家还给他们捐款捐粮的,日子应该过的很滋润,又何必铤而走险搞动乱呢?” “唉,夫人你有所不知啊,那些浮教寺院里的主人,也就是那些浮教师,凭借着自己的名声,连哄带骗的,这些年也从民间收了不少土地,既然有了土地就得找人来种,而那些无奈投靠到寺庙里的浮教徒就成了他们的廉价长工,种出来的粮食不用交税,除了很少的一部分当做报酬付了出去,大头都进了这些浮教师的腰包。”拔拔长叹了一口气,“这些浮教师虽说看上去道貌岸然的,但剥削起这些浮教徒来比地主更甚,估计是那些教徒受不了了,才出了动乱。” 豫州官吏点了点头,“是的大人,本来他们的矛头是指向那些浮教师地主的,但动乱之下群情激愤,他们就也把一般地主和官府看做了敌人,才到了今天这步田地。” “唉,这些浮教师也真是可以,自称是得到了南海大士真传,似乎多么高尚似的,这盘剥起别人来可是一点都不手软,真是欺人太甚了。”拔拔用手捶了捶茶台,脸上也露出一丝愠色。 夫人在一旁看着丈夫,心里暗自好笑,想他这边骂着浮教师利用浮教圈地圈人,盘剥百姓,那边自己却也被西边的方士骗的团团转,真是颇具讽刺的味道。 “不过也好,我还正愁没个由头去整治这群人呢,你且听好。”拔拔一边对豫州官吏发令,一边默默盘算着,“先把起义镇压下来,那些带头的,不知悔改的,直接就地诛杀。那些浮教师,也都先抓起来,逼他们认罪,然后把他们的地分给平民,如正常的耕地一般征税。那些浮教徒,年轻力壮的都让他们回家种地去,谁也别想白吃国家的粮食。至于那些寺院嘛…”拔拔想了想,也怕政令太过激进,于是也留了个口子,“先留着,让那些交了地的浮教师接着回去,但要严格限定每个寺院的浮教徒人数,让他们自给自足,官府停止一切都捐钱捐粮。” 官吏点点头,“是,大人,已经正在办了。” 拔拔听闻此语也是松了一口气,端起茶杯来正准备喝上一口水,似乎又想起来什么事情,问道,“你刚刚说的那些逃亡的浮教徒,都逃到哪里去了?” “大多是逃往郢州去了。” 第51章 新城气象 随着这些从豫州准备逃亡到郢州的浮教徒,我们也跨过长江,看看这如今王家独苗,王二公子王异的状况。 日子刚过八月中秋,郢州的老百姓还在节日的喜庆之中,而王异今日心情也不错,不是因为别的,今日是他的生日,他带着江裳和一对儿子,要到白鹭楼上去庆贺一番。原本定的莫夫人也要一起来的,但老夫人觉得自己闹不动,也就不掺和了,独自在家里休息,留孩子们出去热闹。 “玄儿,辨儿,和奶奶行礼去,咱们这就出门了。”江裳站在前厅招呼道。江裳现在也是快三十岁的人了,也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常年在荆郢之地操练军队,岁月难免在她的脸上留下些印记。虽说人是成熟了不少,但那股英姿飒爽的劲头,倒是完全不减当年。 “好了好了,一家人就别麻烦了,我已经把这两个小的带出来了。”王异一手拉着一个儿子 ,从母亲的房间中走出来,脸上当然也洋溢着笑容。王异过完生日就算三十岁了,这十年之间,从样貌上看变化并不算大,个头就还是围猎时那般高矮,皮肤比当初略黑了一点但也不多。唯一的变化是脸上的稚气已经完全褪去,这十年间在荆郢之地,虽说他一直挂着荆州军主帅的名头,但实际军事管理基本都交给了江裳,自己好抽身出来经营民事,这民事虽不涉及打打杀杀,但却复杂的多,精细的多。这十年的历练,已经让王异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官员,远远不再是当年那个单单骁勇善战的先锋了。脸上顽皮的灵气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日积月累的沉稳和自信。 王异和江裳的两个儿子,老大叫王玄,今年已经八岁了,正是精力最为旺盛的时候,牵着父亲的手蹦蹦跳跳的,着急要出门看热闹。老二叫做王辨,今年也五岁了,因为岁数还小,紧紧的拉着王异的手,小心的看着路。 一家四口并肩出了门,都是面带笑容,喜气洋洋。王异在郢州稳住脚跟后,考虑到已经成了家,于是也在郢州开衙建府。不知各位看官是否还记得,在早年间王异挖运河连通东湖和长江的时候,由于江水灌入,形成了一汪湖水,江裳点名叫做木湖。王异的府邸就在这木湖边上,也就是武昌城北一点点,当初还是无人耕种的荒地,如今沿湖已经有了很多人家和商户,赶上大集的时候,更是热闹非凡。 王异和家人从武昌城的北门进入,穿过城市,往西门外的白鹭楼而去。武昌城已经远不是当年王异初到郢州救人时,那个破败的武昌了。当时的武昌,由于被狄族人占领已久,商业落寞,百姓搬迁,整个城市萧条无比。而在王异主政之后,百姓可以各安其命,不少商铺重新回到城内开放,人们也逐渐搬回城里居住。现在看上去,城里有缕缕行行的商铺,客栈,也有不少民居,学校,百姓们在宽阔的大道上走着,武昌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景象。 对于今日的武昌城,王异也是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带着两个孩子慢慢的走过这座城市,回味着这十几年来的酸甜苦辣。不知不觉,已经走到武昌城的西门,西门外就是白鹭楼了,一家四口登上楼顶雅座包间,一边望着江景,一边等着美味佳肴上桌。 “父亲,幽州也是这样的吗?”王辨一边吃东西,一边望着窗外,好奇的问道。 “幽州城要比这里更大,人更多,城里还有宫殿楼阁,比这武昌城里还要热闹啊!”王异摸了摸小儿子的头,讲述着幽州的样子。 “父亲,那您什么时候带我们去幽州玩呢?”王辨一听父亲这样讲,一时来了兴趣。 “会的,只不过可能还要再等几年,”王异看着大儿子一直在闷头吃东西,“玄儿,别光顾着吃了,你想不想去幽州呢?” “我不想,听贺拔先生说在那边过的不开心,他才来的郢州,我何必去自讨苦吃呢?”王玄没好气的说道。贺拔猛现在是王异的军师,帮着他出谋划策,但贺拔先生毕竟是教书匠出身,因此在荆郢一带力主兴办教育,做得也是有声有色。偶尔到王异家里来,难免提点二位公子两句,王玄倒都记在心上了。 “哈哈,贺拔先生过的不开心,那是以前了,现在大有不同了,而且为父在幽州有好多朋友呢,他们都有坞堡,就是大房子,你们过去一定会玩得开心的。”王异不禁回想起自家在西郊的庄子,回忆起和哥哥小时候在庄子里乱跑的日子,这是他最快乐的时光。 “你骗人,我看咱们武昌城里每个人的房子都不大,这都快住不下了,如果幽州人人都有大房子,怎么能装的下呢?”王玄不相信父亲的话,奶声奶气的反驳道。 “哎呀傻孩子,哪能每个人都有坞堡啊,还有很多人住在坞堡外面,比如村子里,就像咱们这城外的村子一样。”王异笑了笑,耐心的给自己的大儿子解释。 “父亲,那没有“窝宝”,住在外面的人,他们也开心吗?”听了父亲的话,小儿子倒是先反问道。 王异看着儿子清澈的眼神,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王家是世家大族,和王异小时候一起玩过的,也都是世家公子,家里自然都是条件殷实,家奴院工无数,有这些人照顾着,自家的田地也有人专门耕种。公子哥们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即便是意趣高雅,也是游山玩水,琴棋书画,哪里知道什么叫苦日子,当然是开心的。殊不知那些背着沉重负担的佃户部曲们,只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整日里土中刨食,能活下去就不错了,哪里有什么快乐可言呢?王异刚准备发话,抬头和江裳对了一下眼神,见江裳摇了摇头,只好吞吞吐吐的说道,“我…也好久没回去了,应该…也是快乐的。” 王异和江裳一时都无话可说,四个人齐刷刷的低头吃饭,场面有点可笑。就在这尴尬的时刻,包间的门,被人叩响了。 “唉,真是没个清净时候,不知道谁又把我在这里吃饭的消息走漏出去了,”王异小声说完,便放大了嗓门,“谁啊?” “王大人,我是城南的苏逊啊,知道您在此处庆贺生日,特地过来表示祝贺啊。”门外一个年轻公子的声音传来。 “哦哦,原来是苏公子来了,那就请进。”王异虽然不情不愿,但也是无可奈何,只得请对方进来。谁知道一开门,可远远不止苏公子一人,还有城北的章公子,城西的付公子,城东的卢公子,每人都拿着礼物,陪着笑脸,快步走进屋内。 “唉,这是干什么,我这就是不想麻烦大家,才没和各位通知,没想到你们能耐太大,还真找到这白鹭楼上来了。”王异起身接客,嘴里也是说着客套话,“来来,快请坐,这礼物我可是不能要啊。” “唉,王大人,这礼物不是给您的,都是给夫人和公子的,我们一点点心意,请您笑纳。”苏公子继续赔着笑脸,四个人早已把礼物在墙角放好。 “那…那我也就不推辞了,可不许有下次了啊。”王异笑着说道,而江裳也是带着两个儿子,给四位公子行礼感谢,四位公子当然是连连回礼,嘴里也尽是夸赞夫人贤淑,儿子聪慧之类的客套话。 东西南北四位公子见王异半推半就的把礼物收下了,也就自知完成了任务,苏公子赶紧发话到,“王大人,您平日里工作繁忙,哪有什么和家人共处的时间,今天我们还过来打扰,实在是抱歉,我们就不耽误您的工夫了,下回再来拜访!”说罢,四位公子就要告辞,王异也是送到房间门口,看这四位走远了,才关好门,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王异刚刚坐稳,抬眼皮一看江裳,夫人果然是一脸愠色,王异顺势拍了拍夫人的手,“怎么?觉得我也学着官场上那些贪官污吏,开始收受贿赂了?” “唉,你就别开玩笑了,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江裳有点生气的说道,“虽然你每次拿了他们的东西都会上交国库,但在人家看来,你就是收了,人家如果后面有求于你,你怎么可能一碗水端平呢?这已经好几次了,你做的决定都是向着他们的,我真怕你陷在里面爬不出来啊!” “哈哈夫人,你不用担心,我这心里和明镜似的,他们这苏章付卢四大姓,早在虞朝的时候就是这郢州的大地主,后来狄族人来了,他们被压制了一段,十几年前咱们把狄族人赶走了,他们的元气也逐渐恢复。但由于咱们力主平分土地,他们无论做什么,如今也绝不可能再像当年做地主那般作威作福了。”王异说的斩钉截铁,看来避免土地兼并是他心中的底线,“但现在是太平年月,他们作为之前的地方大族,说话的份量还在,在这郢州的地位也高,我若一点面子也不给,咱们想做的事情也推行不下去。所以他们如果有点小的事情求于我,能帮我也就帮上一把。你不会真以为我就图他们送的这几个小物件?” “那就好啊,我是怕你久在其中,身不由己。夫君,你可千万不要负了这万千百姓的心啊。”江裳也拉起了丈夫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 “瞧你说的,孩子们都以为我是个坏人了。”王异看着孩子们懵懂而又惊恐的眼神,不禁打趣到,“孩子们,你们信不信,这些叔叔给父亲送礼,想要求我做什么,我都已经了然于胸了。” “我才不信呢,那你岂不成了他们肚里的蛔虫了?”老大先给父亲泼了一盆冷水,倒是老二一脸好奇的看着王异,“父亲,他们到底要求您干什么呢?是不是也想要“窝宝”?” “哈哈,他们即便是想要,只要我在郢州一天,我就绝不会让这里出现一个“窝宝”!”王异摸着王辨的头,和蔼而坚定的说道。“我也不卖关子了,想必你们也猜不到,过来看看。” 王异带着夫人和孩子,走到雅间的窗前,一起从白鹭楼眺望长江,江面上有不少的船只来来往往,一如往日的热闹。 “你们看看,这江上的船只和以往有什么不同?”王异指着江面,问家人道。 “没觉得有什么不同…”两个孩子踮着脚看了半天,也没察觉有什么异常。 “你是说今日横渡长江的船远比平日里要多?”江裳平时管着水军,对于江面的行船自然更加了解,敏锐的注意到了今日船只的不同。 “没错,素日里这些商船要不就是顺流而下,或者逆流而上,哪有这么多的船来回摆渡?我猜这就是四位本地的公子过来有求于我的原因。”王异眉头微微一皱,继续说道,“我近来得到消息,幽州那边对于禾族一些世家排挤严重,许多老臣大族,都被迫辞官或者远赴他乡,他们的族人自感危险,因此都考虑迁出京城。而现在整个大夏的版图中,只有我们荆郢之地是一片禾族主导的净土,朝廷的触手没有完全伸进来,我猜这些受难的世家大族,正在陆续往郢州迁徙。” “父亲,既然他们要迁徙,让人家来就是了,这和本地公子给您送礼又有什么关系呢?”王玄看着江面上来回横渡的船只,不解的问道。 “孩子你想想,郢州来了这么多人,不都得安置吗?而且来的还都是高门大族,我目前听说的就有,于氏,兰氏,解氏,这些士族的地位比本地的苏章付卢都要高,那些公子是怕这些乔迁至此的贵族,压了他们的名头,抢了他们的利益,这才急急忙忙来给我送礼啊。”王异低着头,抿了抿嘴唇,“这于兰解三大家,和我王家在幽州都有联络,许多长辈都和我父亲交情不浅,他们这么一来,我还真是有点难做…” “父亲,你看那船上下来的人,头上还插着羽毛呢,幽州人都是这样打扮吗?”王辨年纪虽小,眼睛却很尖,一下望到了从摆渡船上下来的人。 “嗯?”王异这才盯睛一看,只见从船上下来的人,确实有头插羽毛的,这是浮教师的打扮,后面跟着不少人,也都是大包小包背着抱着,但一看穿着都是平民百姓,没有贵族世家的样子,其中多数还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王异这才恍然大悟,“怎么世家大族没来,反倒来了这么多浮教徒?” 第52章 江城新贵 哈哈,我就说爹爹他猜不着,果然是猜错了。”王玄扒着窗台,乐呵呵的说道。 王异也是一头雾水,不过今天怎么说也是他的生日,便也没有多想,继续陪着家人玩玩乐乐,没再提这档子事。 第二天一早,王异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便找来贺拔先生,准备商量一下昨天的事情。 “先生,昨天我在白鹭楼上过生日,看到有许多人跨江而来,从穿着打扮上,似乎是浮教徒之类的人,里面也有少数几个浮教师领着,您知道这个事吗?”王异在贺拔先生对面坐定,低声问道。 “哎呀!”贺拔先生大喝一声,吓了王异一跳,王异也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坐直了腰板,贺拔先生这才一脸惊恐的说道,“我忘了给您送礼了!” 贺拔先生这玩笑开的,直接把王异给气乐了,“我说老先生,咱们能不能别这么一惊一乍的,我这说正事呢。” 小二和小三也在一旁抿着嘴笑,端过来茶水和点心。小二小三这时也已经二十好几了,都已经长成了大人模样。 贺拔先生笑了笑,“我这不是怕你紧张吗,先和你逗一逗。”贺拔先生喝了口水,不紧不慢的说道,“就在前几天,豫州那边发生了浮教徒起义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和你汇报,我就估计有些人要往这边跑,没想到这些教徒的腿比我的嘴还快,没几日的功夫,都流窜到咱们郢州来了。” “哦,是这样,”王异点了点头,摸了摸桌上的茶壶,“什么缘故闹事呢?是被当地钱粮官盘剥的活不下去了?” “大人,说是盘剥不假,但还真不是被钱粮官。”拔拔叹了口气说道,“你也知道,寺庙自己的田地不用缴税,那些大浮教师掌管着这些田地,就拉着教徒来干活,谁知道他们剥削教徒比钱粮官还狠,一到该给钱了就搬出来南海大士,说什么都是神的旨意,干活可以免去罪孽,这不是钱能买到的。但一次两次还行,那些教徒也不是傻子,也得吃饭,三番五次的这样干,他们说什么也得让浮教师给个说法。那些浮教师地主直接一瞪眼,就是不给,还说南海大士还会惩罚他们,这下子教徒可不干了,就闹了起来。” “然后这些地方官和浮教师沆瀣一气,也帮着镇压教徒,本来一个欠钱不还的事情就变成农民起义了?”王异喝了口水,后面的事情也基本可以猜出个大概了,不过他又露出一丝疑惑的表情,“不对啊,昨天我看那些下船的人,里面也有浮教师啊?” “我说王大人,人家毕竟也是天天念经说法的,总得有几个好人。”贺拔先生无奈的苦笑道。 王异点点头,想了片刻后,又摇了摇头说道,“先生,这群教徒我真伺候不了,里面的禾族人恨我是高门,狄族人又觉得我是异族,关键是我对浮教也是一窍不通。我看啊,还得您出马去聊聊,先安抚一下,我想想怎么给他们个安置。” “大人放心,这么多外乡人来到,是一股不可小视的力量,我自然要去会会他们,先探探这帮人的虚实。”贺拔先生说起正事来,脸色也严肃了不少。 “先不说他们了,前几日咱们刚刚说完,于兰解三大家不是近日就要渡江吗?怎么还没看到呢,我昨日还以为是他们来了。”王异想起昨天被儿子嘲讽的场面,还觉得有点尴尬。 “应该是路上有事耽搁了,不过这也是个好事。”贺拔先生看着王异,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又仔细想了想,这些高门大族虽是落难来到郢州,但毕竟门第高贵,人数众多,而且自视清高,如果我们贸然轻视,指不定他们还会反咬我们一口,我还正想和您商量一下,对于他们的到来,您可不能不当回事啊。” 王异挠了挠头,“先生说的有理,这些人常年在幽州生活,定是看不起我们这里的外乡人,极易和郢州贵族起冲突。而且这里面的人呢,论起来不少都是我叔叔辈的,于情于理,我都该重视。”王异起身看了看地图,“我也让夫人帮我盯着点,随时掌握他们的动向,等到达郢州之日,我亲自去迎接。” “是啊大人,但不光要接,还要接的聪明。想想这些禾族高门,最在乎礼数和门面。所以这接也要接的讲究,这接好了,后面才能让他们听命于咱们啊。”贺拔先生的话说的似有深意,王异听的一头雾水。 “这…还请先生赐教。” 贺拔先生不紧不慢的走到墙边,看着高挂的郢州地图,“在这里接,王大人您意向如何啊?” 王异看着贺拔先生手指之处,皱着的眉头逐渐展开,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过了没有几日,于兰解禾族三大家的船队就逐渐向郢州靠近了,王异听从了贺拔先生的指点,为了表示尊重,亲自率领郢州水军开道,沿着长江自北向南逆流而上。船沿着岸边缓缓前行,加上水军出动并不是常事,不少老百姓都来到江边观望,而看到王异站在头船上开道,大伙更是惊讶不已,不知道是来了什么贵客,能让荆州军主帅亲自带路,便更是好奇,纷纷向着尾随的于兰解三家的船队挥手致意。于氏的船队在最前面,家族的领袖是刚刚从朝廷被排挤出来的于老爷子,他原本还因为高门身份,拉不下脸,心中对郢州有所芥蒂,此时也是放下了身段,登上甲板挥手还礼。后面跟着的兰解二家,见于老爷子尚且如此,便也纷纷走出船舱,和岸边的百姓挥手致意。这踏上郢州的第一步,王异算是给足了禾族高门面子,也让这于兰解三家,在老百姓面前体面的亮了个相。 王异在前面领路,本来应该靠长江东侧停船,毕竟挨着武昌城近一些,但王异却出人意料的率领船队在长江的西岸停了下来,在靠近汉水汇流的岔口码头登陆。后面跟着的禾族高门虽然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毕竟人生地不熟的,便也跟着下了船。 王异站在码头之上,微笑着迎接于兰解三家的长辈们,这些刚刚从幽州或是排挤至此,或是主动辞官的禾族高门见此场景,也无不是如同在异乡见到了亲人,激动无比。 三家高门当中,年纪最长的就要属刚刚提到的于老爷子了,说起岁数来比王截不小,当年在朝中虽然位置从未达到王截孟翦的高度,但也是禾族集团的重要一员。他从年轻时就和王截交好,可以说是看着王异长大的,王异儿时都是叔叔伯伯这样称呼。此番再见王异,竟是自己如此这般,有点落魄的样子,不禁面露愧色。 “异儿,伯父给你添麻烦了…”于老爷子缓缓走下船,看着王异低声说道,说着就要鞠躬行礼。 王异两步跨到于老爷子面前,“既是伯父,您又何出此言呢?”王异连忙拉住于老爷子的手,没有让他把腰弯下去,“咱们是一家人,您回侄儿家坐坐,我这热情招待,不是应该应份的吗?” 一席话说的于老爷子眼眶都有些湿润了,由手下先安排入席落座,王异又同样迎接了他的兰叔叔,解伯伯,这才回到宴席的主位上,准备正式的讲两句。 “各位叔叔伯伯,于氏,兰氏,解氏的弟兄们,各位和我王家都是故交,大家能来这荆郢之地,我甚感荣幸。”王异说着端起了一杯酒,“我也不说那么多虚的了,如今朝中局势不稳,各位屈尊离开京师,来到我这一亩三分地,别的不敢说,但在这郢州,大伙安心居住,我保各位全家无虞。” 王异说着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参加宴席的人其实等的也不过就是王异的这句话,也都随着王异干了这杯酒。 王异看身边的兰叔叔一直在四处张望,若有所思,便主动问道,“兰叔叔,您是最为博学之人了,我记得小时候您常常带着我们兄弟二人读书,给我们讲故事,我猜您是不是又想起来什么往事了呢?” “哈哈,异儿说的不错,我常年在幽州生活,虽从未来过郢州,但对于这郢州的风物在书本上也是看过一些,我记得有一段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的美谈,是不是就是在这汉水之滨发生的呢?”兰叔叔望着王异,似乎已经猜到了王异精致的安排。 “哎呀,不愧是我兰叔叔。咱们今天宴席所在的地方,就是千年之前演奏高山流水的琴台,黄金万两易得,知音一个难求,各位都是我的知音故友,我再敬各位一杯。”说着王异再次站起身来,举着斟满酒的爵杯。 各位先是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环顾四周,看看这传说中的琴台故地,随后便也都起身敬酒,随着王异一饮而尽。 “今天选在这里迎接大家,原因有二,其一是想让各位知道我王异的一片心意,绝对不是虚情假意,是真心的欢迎各位知音到来,就如同千年之前的伯牙子期之交一样。其二也是想让各位放心,我郢州之地虽然距离幽州数千里,但多少年前就已经有了高山流水的美谈,此地绝非无法无礼之处,请大家安心居住。”王异看着席上的众人,说出了这样一番肺腑之言。 于兰解三家的长辈,互相对视了一眼,王异这番话恰是说到他们心坎里去了。他们来到郢州,无非就是希望可以图个安稳,能有人提供保护。而且此处看来也是个有法讲礼的地界,对于他们这些常年居住在京师,本来还担心郢州是个未开化蛮荒之地的高官来说,也无疑是吃了一颗定心丸。想到这里,于老爷子率领高门,纷纷举起酒杯,“异儿,大恩不言谢,叔父们敬你一杯!” 王异知道自己的计划算是达成了,便也当仁不让,起身连喝三杯,台下掌声,喝彩声无数。这贺拔先生力主的“接要接的聪明”,看来确是条妙计。 宴席快要结束,王异命人拿过礼物来送给各位参席者。王异特地手拿一份礼物,走到了解伯伯身边,他打开礼盒,原来里面是两个精美的茶罐,王异倒出一点点茶叶,捧到解伯伯面前,“伯父,我猜您一定喜欢这个。” 解伯伯本是武将出身,之后在朝中受到排挤,军权逐渐被除,此番干脆辞官不干,和两位兄弟一番合计,才一起奔赴郢州。虽是武将,但解伯伯对于茶叶却颇有研究,在幽州圈里是个出了名的茶痴,见王异送来茶叶,眼睛都冒了光。 “看着确实是好茶,估计价格不菲啊,侄儿破费了,”谢伯伯又放到鼻下闻了闻,“没错,确实是好茶无疑!我在京师多年,竟没想到郢州也出产如此的好茶叶啊!” 于兰两位老爷子见状也走了回来,各自试过之后,都纷纷夸奖起这茶叶来。 “各位叔叔伯伯要是喜欢,我过几天再多送一些给您便是。”几位老人听完哈哈大笑,以为这只是王异的一句玩笑话,没想到这也在王异的计划之中。 酒足饭饱之后,王异再安排这些高门大族到武昌城内居住,并约定好七日之后,再到郢州郊外一聚。这是后话,暂不多言。 六天说过就过去了,这眼见明日就是再聚的时间,王异还在拉着贺拔先生商量对策。 “先生,你确定把这些郢州贵族,侨姓高门,外加教徒领袖都聚在一起,是合适的?”王异还是心存疑惑。原来约的这个宴会,并不仅仅是为了招待于兰解这三家,还邀请了武昌四公子,和近来刚刚逃到郢州的浮教徒领袖。 “大人,十年前也是您说,这郢州好,就好在没有包袱,没有贵族,一切都几乎是推倒重来的,所以才有了如今这一番情景。”贺拔先生义正言辞的说道,“您既然明白,我想您心里面必然是没有贵族平民,高低贵贱之分的的,如今您这样问我,难道是本心有所动摇吗?” “唉,先生多虑了,我并不是高看谁一眼,只是这不论是本地大族,侨姓高门,还是农民领袖,这当间确实差的太远,估计也都难免看彼此不顺眼,我是怕这饭桌之上争执起来,不好收场啊。”王异皱着眉头,和贺拔先生解释道。 “哈哈,那就看您怎么周旋其中了,这饭桌上起了争执,也说不清是好事还是坏事,这就要看你王大人的聪明才智了。”贺拔先生脸上突然划过一道邪魅的笑,“反正请柬我是三天前就发出去了,他们估计都正对您翘首以盼呢。” 王异想了想,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也说不定如贺拔先生所说,大伙坐在一起可以迸发出什么灵感,也是将计就计,准备明天硬着头皮上了。 第53章 入主邾城 第二天一早,王异很早就出门而去,这宴会举行的地方,在郢州东北郊外,还要先乘船渡过长江,再继续往北走个几十里,按理说不应该约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见面,但这地方是王异心中早已想好的,具体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灵丹妙药,还要看这王二公子怎么吆喝。 王异率先到达宴会现场,这是是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在几处小山之间自然形成了一片湖泊,水面平静,倒映着山景。就在这湖光山色之中,搭出一座平台,也就是今天宴席的摆桌处。 王异登上平台,四处望了望,“真是个风水宝地啊!就是不知道他们喜不喜欢。”说罢,便在这平台上来回走绺,想着下一步对策。 王异这样来回来去的走着,日头也逐渐升了起来,忽然听得远处传来阵阵车马声。王异回头一看,果然是已经把客人接过来了,王异连忙整整衣服,清清嗓子,下台准备迎接。 于兰解三家的叔叔伯伯走在最前面,王异怕有所怠慢,亲自扶着几位老人下车,毕竟几天前刚刚见过面,大家也是一团和气,行礼后率先入座。 紧跟着的就是郢州本地的四大公子,是江裳亲自接回来的。四位公子和王异也是多年的老相识了,下车也是有说有笑,顺顺利利的入座。 最后的就是逃亡到这郢州的农民领袖了,王异还真是有点紧张,毕竟他是高门,人家是农民,王异的父亲把农民搞得到处迁徙,又是农民亲手杀掉了王截,二者之间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又两不相靠。 这些农民领袖是贺拔先生去接的,毕竟贺拔先生是狄族人,又经历过苦日子,沟通起来也方便。贺拔先生先下车,陆陆续续又从车上下来两男两女。 王异为了表示尊重,率先过去行礼,那四人见了王异,先是很不自然的笑了笑,然后便也和王异拱手行礼,一句话客套话也没说。搞得王异反倒不好张嘴了,只好先让贺拔先生领着他们入席,自己默默的跟在后面。 王异这才好好打量了一番这四个人,年纪都在五十岁上下,看面相一对是狄族,一对是禾族,但也不知道互相是什么关系。看上去他们没怎么经历过这样的场合,脸上并无什么表情,这几步路也走的颤颤巍巍,想必是难掩紧张。 王异和江裳在主桌坐定,看着这一桌人,王异率先发话,“今天来的没有外人,有我的老朋友,也有我的新伙伴,还有我郢州本地的好兄弟。无非就是想让大家一起聊一聊,看看大家,还有大家身后的人们,今后在这郢州,是怎么个安置法。” 众人都是低头不语,谁心里都清楚,王异此番叫大家过来,无非就是让大家听从安排,而这听命的背后,就是对于利益的分割。因此谁也没有搭话,先听听王截可以开出什么价码。 王异见大家谁也不搭话,难免有几分尴尬,只好苦笑几声,端起酒杯,“哈哈,想必是大家相互还不熟悉,我先敬大家一杯,给各位开个场!” 说着王异也是起身行礼,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席下的人却还是颇为拘束,有的抿了一小口,有的干脆就是舔了舔杯口。 “此处名叫邾城,是郢州东北郊几十里外的一片山村,山清水秀,湖光山色,在这郢州可是一处难得的好地方啊。”王异说罢,大伙还是没人接话,只是稍微点了点头。江裳脸上也是写满了尴尬,由衷的怀疑丈夫把这三批人聚到一起是否合适。 王异也意识到,如果一直这么聊下去,大伙只会越来越冷漠,很可能到头来什么结果都没有,必须赶紧找到一个突破口,于是王公司话锋一转,“此处虽是郊外,大家可不要小瞧了它,当年泰子携弟子们周游天下,还曾途径此地呢,”王异说到这里瞥了一眼兰叔叔,果然他的兴趣被提了起来,“当时泰子在这邾城一时难以渡河,便在此处觅渡,并教化当地百姓,一时传为佳话。” “哦,既然先贤曾留恋此处,那不知是否有何遗迹啊?”兰叔叔果然发话,对于他这样的老学究来说,可以凭吊古迹,睹物思人,是再浪漫不过的事情了。 “兰叔叔,您看那边,”王异说着指向了湖边的一处建筑,“那就是我们郢州最早的学府,觅渡书院,这十年来在贺拔先生的力主下,书院已经复课,全郢州最好的读书人都在这里精进。他们是日夜期盼有学界巨擘的到来,兰叔叔,您可不要忘了多去指点一番啊。” 兰叔叔听王异这么一捧,不禁又望了望那书院。书院整体不大,白墙灰瓦,建的倒是颇为讲究精致,偶尔有读书人出入,也是相互行礼,研讨学业,偶尔还能听到朗朗的读书声。这一方书院虽小,却勾起了兰叔叔年轻时与伙伴们一同求学的回忆,一时心潮澎湃,“侄儿放心,此处正是我心驰神往之地,我愿意在此处讲学,为郢州献绵薄之力。” 王异听罢,起身走到兰叔叔面前,身搭一躬表示感谢,“叔叔,您既有此愿,侄儿感激不尽,我也替全郢州的读书人谢谢您!我就在这湖边为您建造别院,供您居住休息。这书院以及湖边的土地,就都托付给您和您的家人了,劳您兰氏一门费心经营。”说罢端过两杯酒,和兰叔叔碰杯饮完。 当然这也是给其他人看的,兰叔叔只不过表了个态,王异就应允给他建造别院,还把湖边肥沃的土地给了兰氏,这种好事,谁能不眼红呢?席上各位虽然还未发话,但能感觉到都跃跃欲试,有些坐不住了。 “贤侄,叔叔我愚钝,不能像兰老弟那样讲学授课,但一片真心还在,不知叔叔能帮你些什么?”解伯伯是军旅出身,果然是急性子,怕一会把好处都分完了,赶紧抢先发话。 “哈哈叔叔,您这是什么话,您不妨尝尝您面前的茶水,咱们再做商议也不迟啊。”王异不紧不慢的说道,似乎是早有预谋。 解伯伯疑惑喝了一口茶,哈哈大笑起来,“这不就是前些天你送的茶叶吗?我还说这是难得的好茶。” “伯伯果然是深谙茶道,这茶叶就是出产自这邾城的山上啊,伯伯,您看看这山坡上。”王异说着,指向了湖边的半山腰。 “哦,这一大片的野茶!这么好的茶叶,竟然无人经营,真是可惜了啊。”解伯伯望了望山上一片一片野茶,不禁遗憾的说道。 “伯伯,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这野茶不就是等您来的吗?”王异看着解伯伯,微笑着说道,“如果您愿意,这湖边的几座山,都给您来种植茶叶。您又好清静,在这山上建几所院子,解家的兄弟们都在这里安家,您看如何啊?” “甚好甚好啊,”解伯伯赶紧接过话头来,本来在这郢州就没个落脚之处,这下不但有了一个安身立命之所,还白白得到了一大片茶山,这每年光靠贩卖茶叶,想必也可以养活这一家人了。 “既然解伯伯愿意,我就提前敬您和解氏一门兄弟一杯,在您的经营下,这邾城的茶叶必定是可以名满天下!”王异再喝一杯,又为一家侨姓高门找到了归宿。 王异也瞥见坐在一旁的于老爷子脸色不好看,他在幽州时,在这三家中官位最高,权利最大,现在到头来却因为没有一技之长,反倒落在了两位兄弟后面。于老爷子见王异向他走过来,便也起身叹气道,“侄儿,叔父给你拖后腿了,不像两位兄弟,要么可以传道授业,要么可以开山种茶,我怕是老没用喽。” “伯伯这是什么话,当年在朝中,谁不知道您于司空的大名,这建城修路,谁能比得过您啊。”原来这于老爷子在朝中曾经担任司空,但凡是筑城修路,开山架桥,都是这位于司空来主抓,为大夏的建设出了不少力。 “可这邾城之地,到处都是田野乡村,哪里有我出力的地方呢?”于老爷子摊了摊手,感觉英雄却无用武之地。 “您往那边瞧,”王异往西边指了指,“我早已看好,此处往西十里,是一片平坦的空地,由于一条降水河经常泛滥,百姓不在那里耕种,现在河道已经治理好,这不正是我们修建一座真正邾城的好地方吗?” 于老爷子又仔细望了望远处,盘算了一下王异说的话, 沉吟了一番说道,“地方是个好地方,但这筑城是个大工程,仅仅凭借我于家人的力量,恐怕是力不能及啊。” 王异没有说话,而是移步到了四位农民领袖面前,诚恳的说道,“四位大哥大姐,这邾城的建造需要人,您从豫州而来,确实人数众多,我一时也没有个合适的安置,不知道您各位是否愿意留下来,在这里暂且歇歇呢?” 不出王异预料,四位都没有表态,而是面面相觑,似乎没有个准主意,过了片刻,狄族大哥才开口道,“王大人,不瞒您说,我们都是从豫州逃难而来,人生地不熟的,本来也不该奢求什么,但您也知道,我们在家乡真的被盘剥太过,事事也不得不小心。我们看您把这邾城也已经许给了这几家高门,我们小老百姓…还是难以心安啊。” “大哥,您放心,我们这郢州虽然距离豫州不远,但绝不是一样的地方,我们这里没有坞堡庄园,从不压榨农民,这一点请您放心。”王异知道农民的苦处,接着解释到,“您带领的农户,愿意跟着于伯伯筑城的,由郢州官府统一发放酬劳,不愿意筑城的,这邾城地广人稀,也可以开地围田,我现在就可以免去这里三年的赋税。” “这位兄弟,如果不介意,你们的孩子就都来觅渡书院读,我愿意承担这些花销。”兰叔叔见状也来搭把手,眼睛看向正在频频点头的王异和贺拔先生。 “对对兄弟,我喜欢茶,对于怎么种茶也略知一二,如果你们愿意,尽管来我这里学学种茶,这么多山头,哪里不能开一片茶园呢?这些茶叶如果可以到北方,那必定是价值连城啊!”解伯伯也是爽快人,愿意带着农民兄弟开山种茶,挣钱养家。 又是一番商议之后,四人中有三人都点头认可了,愿意带着自己的人留在邾城。唯有一位禾族的大姐,面无表情,似乎有什么心事在怀,就是默不作声。 “这位大姐,请问是什么地方还有不妥之处吗?您说出来,我们一定想办法解决。”王异见就差这最后一哆嗦了,想赶紧加把劲,把这群农民教徒彻底收编。 那位大姐也不看王异,似乎就像什么也没听到似的,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桌面,还是那样面若冰霜,闭口不言。 王异一时摸不着头脑,便看向其他三个人,那三位也是眼神游离,不曾与王异对视。王异这才感到,里面的事情应该是不简单,可能是这位大姐受过什么创伤,不方便在这里直说,旁边几个人自然也是不愿意去揭她的伤疤,因此才这番缄默。王异知道这样也不是个事,于是便转移话题道,“哦,我还忘了给大家介绍,我们郢州当地的四位大才子。” 说着王异走到郢州四公子的座位旁,依次介绍,“这是苏公子,章公子,付公子,卢公子,我们都是多年的朋友了,这些年郢州的安定,多亏了他们帮忙啊,”王异说着,又端起酒杯看着四位公子,“我敬各位一杯!” 四位公子好久没说话了,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毕竟侨姓三大高门初来乍到就许给人家这么多土地,里面也不乏一些肥差。虽说没有把他们安排在武昌城内,不和他们这些本地贵族形成直接对立的局面,但多少也会抢走他们的利益。因此看王异来敬酒,也只是敷衍的笑了笑,并没有一饮而尽。 王异虽然喝了不少酒,但也并未醉到如此地步,他早已看出四位公子有些不悦,于是故意说道,“这次长江和汉水疏浚河道,可多亏了你们四家出钱出力啊,不知道以后这河道上的漕运,你们还愿不愿意帮帮忙呢?” 第54章 终有回响 四位公子本是意兴阑珊,听王异这么一讲,顿时都来了精神。原来,郢州作为江边重镇,漕运量非常之大,但无奈这项工作一直都是被朝廷把持着,许多运输的活儿能让老百姓干也不分给平民,而是一定要由官府负责运输,价格高,时间慢,老百姓深受其苦。但就在几个月前,王异经过多次争取,终于在荆郢等州拿下来了私家漕运的权利,最近还一直是由水军代理着。这郢州四位公子财力不浅,都想盯着这个好差事,但因为谁都怕王异是故意想把这块肥肉留给水军,反倒谁也不敢提了。今日王异故意说起来,当然不愿意错过这个好机会,立马赔着笑脸,每人斟满了一杯酒,围在王异的身边。 “唉,各位公子也别太心急了,我还没说完呢,我们先约法三章。”王异故意把酒杯举了起来,不让几位公子和自己碰杯,趁机提点条件,“其一,你们四家要平均出钱,共同建立一支船队,四家轮流坐庄当掌柜,万不可伤了和气。其二,船队的用人,需要优先从豫州而来的农民中挑选,要给人家优厚的报酬。其三,船队的货运,要优先供应邾城,不论是为了筑城运输材料,还是拉运产出茶叶,都不可怠慢。”王异慢条斯理,却又一字一句的说道。 “好好好,这算什么难事,我们四家一定能做到,来,王大人,咱们快干了这杯酒,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四位公子见王异竟然愿意把这么一个好差事许给他们,生怕王异变卦,想赶紧把这个肥缺敲定下来。 “你们四个真是急性子,而且这喝酒也不是和我喝啊。”王异说着就往农民领袖和侨姓高门那边走,招呼着四位公子,“你们应该敬他们才是,如果没有豫州的农民兄弟,谁来帮你干活呢?要是没有我这些远道而来的叔叔伯伯,哪有那么多漕运的买卖给你们干?还不快来敬他们一杯!” 四位公子生怕到手的鸭子飞了,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地位的高低贵贱了,都是满脸堆笑,举杯行礼。侨姓高门和三位农民领袖也是举杯庆贺,至少大面上看是其乐融融。但唯有那位禾族的大姐,还是低头不语,似乎这一切的热闹都与她无关。 众人既然已经相识,不禁又相互多喝了几杯,宴席完毕,这些宾客又纷纷在湖边落座,谈天说地,对诗下棋,好不热闹。而王异却一直默默关注着那位奇怪的狄族大姐,想找个机会去探探,她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王异怕对方是顾虑自己高门的身份,特地叫小二过去搭话,毕竟小二也是豫州人,而且是穷苦人家出来的,也许还能套出个三言两语。 小二在前,手拿两杯茶水往那位大姐身边走去,王异则是在后远远跟随。 “这位姐姐,这是我们这里出产的野茶,您尝尝。”小二恭恭敬敬的行礼鞠躬,递上了一杯茶。 那大姐接过茶,也是微微鞠躬,但还是没有说话。 “说来也巧,我也是豫州来的,只不过我十来岁就跟着王大人到了郢州,这一晃也快十五年了,我也没回过老家,不知道村子里怎么样了。”小二毕竟也是老乡,便以此为由头搭话。 “哦?你十岁就来到郢州,你家里的人不担心你吗?”这位狄族大姐一听小二也是豫州人,眼睛便亮了起来,终于是开了尊口。 “唉,不瞒您说,那时候我父母都不在了,我们实在饿的不行,夜里去偷军粮,就被王大人捉住了…”小二尴尬的笑了笑,挠了挠头说道,“不过王大人绝对是个好人,您看他不仅没有责罚我,还一直把我带在身边,现在我也还在郢州官府里做事呢。” “孩子,你也不必劝我,你没经过我走的那些路…”这位大姐欲言又止,话锋一转,“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你的父母是怎么没的啊?” “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没了…我只知道我父亲是去交州打仗,可能是战死了,一直都没有回来…”小二说到这里,也难掩哀伤之情,“我母亲…她受不了坞堡中的种种欺凌,便逃亡了,她如今还在不在这人世间,我也不知道…” 听到这里,这位大姐似乎如同触电了一般,盯着小二的脸说道,“你…你家住在哪里?” “住…就住在大河边上的仇饭村,就紧邻着大河南岸的。”小二也被这位大姐突如其来的提问弄懵住了,结结巴巴的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禾族大姐不觉已经眼含热泪,声音颤抖,似乎这一切来的太过突然。 小二也觉得不太对劲,这才定睛仔细看了看她,感觉似曾相识。小二缓缓说道,“我…我也没个正经的大名,家里姓刘,从小就是这样小二,小二的叫着…所以都叫我刘小二…” “小二!为娘对不起你啊!这十五年,终于让我找到你了!”这位狄族大姐再也忍不住,两行热泪夺目而出。他紧紧的抱着小二,浑身颤抖不已。 小二这也才反应来,原来刚刚感到的似曾相识并非假象,而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母亲,就站在自己面前。小二也是和母亲相拥而泣,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五味杂陈。 只是王异这边吓了一跳,他远远的在后面跟着,本听不到小二他们再说什么,不知怎么的,这就抱在一起哭上了。 “不至于啊…而且这还这么多人呢,也不避讳避讳…”王异会错了意,低声说道,快步向二人走去。 小二知道里面需要解释的太多,于是也不多说,拉着母亲和王异,来到湖边一处僻静之地,三人对面而坐。 “大人,您还记得我当年在豫州大河畔和您说的,我的母亲逃亡了,我也找不到她吗?您看,”小二拉着禾族大姐的手,情绪也稍微平静下来,“早上我还觉得眼熟,刚刚我仔细一看,这就是我的母亲啊!” 王异一时瞪大了眼睛,“什么!”不过脸上很快还是从惊讶转为欣慰,“那就好啊,你们母子失散十多年,今日能够重逢,也是老天开眼。不过大姐…啊不对,婶婶,这其中原委,到底是怎样呢?” 这位大姐没有说话,先是跪地给王异磕了一个头,“草民刘何氏,感谢王大人救我儿子之恩,我和教众在郢州的一切安排,唯您马首是瞻。” 这下倒把王异整的有点不好意思,“婶婶这是做什么,救人于危难不是应该应份的嘛,您如果愿意,就在这邾城留下来,小二也在您身边有个照应。”王异此时才感到贺拔先生说的高明,都在一起聚会,也许会混乱,但也许也会迸发不一样的火花,今日一观,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多谢王大人,谨听您的指示。”刘何氏又看了看儿子,缓缓说道,“小二八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就被抓壮丁,拉到交州去打仗了,谁知我日夜盼他回来,两年后只盼到一纸他阵亡的消息,孩子还小,我不敢告诉他…” 听到这里,小二默默流泪,虽然他早就知道父亲大概率是回不来的,但如今这心中的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他父亲一走,家里的日子就更加难过了,我们被钱粮官剥削太甚,实在活不下去,只好把土地捐给了地主,委身人下,谁知道后面…竟然…”刘何氏说到这里,开始抽泣不已,以至无法言语。 王异的思绪一下子回到十五年前,荆州白大王的寨子,小二说过他的母亲被张玄掳进寨子,强行无礼,几乎要被掐死。王异想到这里,赶紧接过话头,“婶婶您不必多言,张玄那个狗贼十五年前就已经被斩首,当时我也在场。” “大人既然都知道,我也就不多言了。”刘何氏深吸了一口气,“当时被逼无奈,抛弃了一切,远走他乡,儿啊,希望你不要记恨为娘。” 小二心里早就明白母亲逃亡的缘故,他拉着母亲的手,一边摇头,一边紧紧的抿着嘴,一如十五年前王异所说,谁愿意在这坞堡中过一辈子受人凌辱的日子呢? 刘何氏又看向王异,“大人,自豫州的事情之后,我便不相信高门,刚刚有所冒犯,望您不要挂怀。” 王异诚恳的摇了摇头,抬手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后来我流浪了很多地方,终于在十年前,我在雍州站稳了脚跟,成为了一名浮教徒。”刘何氏说道这里,语气里不无自豪,“加入浮教之后,我们互帮互助,信众并无高低贵贱之分,兄弟姐妹们看我年纪大些,又会干些手艺活,就认我作了大姐,这些年我们的队伍也就不断壮大。” “自那之后,我愈发觉得对不起儿子,便带着教徒们迁回豫州,谁知道家乡的村子早已荒废,只有几个孤寡老人还在,茫茫人海,我寻找小二的线索也就断了。”刘何氏说到这里,脸上的遗憾逐渐转为愠色,“本来我想着先在豫州安稳下来,再慢慢的寻找儿子。谁知道这豫州的浮教师,不顾教义,坑骗我们教徒,只为鼓他们自己的腰包。我们有所抗议,他们就拉上官兵一起镇压。我们抵挡不住,只好南逃,王大人,这才过来郢州宝地,给您添麻烦了。” 王异听完刘何氏的话,缓缓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婶婶请放心,只要有我在,郢州就是个讲礼制有法度之地,您和教徒兄弟们暂且在邾城住下,如有任何需要,您只管提出就是。” “草民感激不尽,我们愿意在此处筑城种茶,为郢州尽一份力。”刘何氏再次身搭一躬以示感谢。说罢,小二便领着母亲去和本地贵族,侨姓高门行礼去了,毕竟日后会多多接触,也是人之常情。 王异站在湖边看着小二和他母亲的背影,心中升起一阵暖意,而这一场迁徙导致的风波,至此也算是暂时平息了下来。 郢州这边小二和母亲相认,幽州城里也有人正在和母亲闲谈。 不错,正是太后姜元。姜元自从送走了儿子满都,又操持了太皇太后的葬礼,一时间皇宫里感觉冷清了很多,加之达奚日干越长越大,愈发的桀骜不驯,姜元和他也没太多话可说,姜元也就更加寂寥了起来。这也眼看到了重阳节,姜元来到母亲孟太妃这里探望。 “母亲,这天气也是说凉就凉下来了,您可要注意身体啊。”姜元刚刚在孟太妃寝殿内坐定,便开口关心道。 “为娘这才五十出头的岁数,身体还好着呢,你照顾好自己就行啦。”太妃看着女儿,满脸笑容的说道。 “我这身体倒是没什么,就是您看这满都去了交州,老太后又没了,这后宫真是冷清啊。”姜元一边给母亲倒茶,一边叹气道。 “是啊,想想过去几年,还真是挺热闹,那时候皇上也小,还经常跑过来和满都一起玩,现在估计也是大了,准备亲政,和咱们也就亲近不起来了。”太妃回想起过去的事情,也不禁感慨。 “这孩子也是…”姜元说到这里,想到日干毕竟马上就要亲政,还是不要妄议的好,于是话锋一转,“母亲,太后临终前,和我说父亲并不是自杀,可能是另有他情,但没容太后说完便去世了,这些天我越想越觉得蹊跷,您可知道什么隐情吗?” “啊?没有啊,先帝就是告诉我,你父亲在幽州城破的当晚就自尽了。”孟太后听闻此语也是大吃一惊,姜元看母亲的样子,倒也不像是在说谎。 “这…老太后弥留之际,还要和我说这个事情,也不应该有虚啊,”姜元低声自言自语道,转脸向着母亲,有些焦急的问道,“听老太后那个意思,应该是有人加害于父亲,您知道父亲生前和谁走的比较近吗,我找个机会我再打听打听。” “也没谁啊,无非就是那几个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你舅舅孟翦算是一个,但他现在远走营州,你一时半会也见不着,还有就是之前的太傅王截了,可他已经去世十年了,你当然也是无处去问的。”孟太妃拉着女儿的手,“你啊,就别太钻牛角尖了,你这毫无头绪的,无异于大海捞针啊。” 第55章 狂人再现 “母亲,您就不想知道父亲死去的真相吗?如果父亲不死,您何至于至此,我又何至于至此啊?”姜元显然还是对于父亲的死心有不甘,固执的觉得只要父亲还在,他们家的地位就还是皇族,可以坐拥荣华富贵,或者退一万步讲,他们还拥有一个完整的家。 “正是因为我爱你父亲,我才不在乎这个真相,在我心里,你父亲就是自尽了,他为了大虞,为了姜氏的尊严,这样的结局有何不可呢?”在女儿的逼问下,一向温和,委曲求全的孟太妃也横眉立目,厉声说道,“这样你父亲在我心中就是最圆满的,一直保有他最美好的样子,我不想去追问什么真相,我劝你也不要再找下去。” “不,我就是要找到这个罪魁祸首,到底是谁杀害了我的父亲,就是他,拆散了我原本温暖的家,让您只能在这深宫大院,青灯神像前渡过余生,也让我过了多少年寄人篱下的生活!”姜元也是发了狠,即便母亲发怒也一步不让,“您不愿意帮忙,我自己去找便是,我终究要把这个凶手抓出来!” 孟太妃在一旁长叹一口气,看来女儿心中的这个结,丝毫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解,反倒是越积越大。孟太妃也不愿意再多做争辩,缓缓起身,来到南海大士的神龛前,点燃三炷香,恭恭敬敬的行礼,插香,双手合十祭拜。屋里一片沉寂,只有燃香烧出的一缕青烟,在空中缓缓飘荡。 沉默良久,行礼完毕的孟太妃擦拭了一番姜钦的牌位,缓缓问道,“满都走到哪里了?” 姜元也是深吸一口气,望着窗外说道,“应该到广州了。” 姜元估计得不错,姜满都和步六孤将军一行人已经出门小两个月了,此时正好走到广州郊外。步六孤将军骑马开道,在密林中的大道上行进,他盘算着今天再赶赶路,估计明日就可以进入广州城了。阿六本来还在仔细盘算着路程,突然跨下马却停下了脚步。 阿六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是道路上有一只摇摇晃晃的大鹅,这大鹅的双翅被女人的衣服系住了,走的就愈发的缓慢。后边跟着一只硕大的癞蛤蟆,似乎一直想往大鹅身上靠。 “一直听说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今天真看到活的了。”阿六一路上走的枯燥,见到这样的趣事,也不禁驻足观看。看着看着,似乎这癞蛤蟆背上还有字,阿六毕竟上了岁数,眼睛也有点花了,便下马准备瞧个真着。 走近一瞧,这癞蛤蟆背后写了一个“六”字,那绑着大鹅的女人衣服上写着一个“孟”字,这一下阿六可是又惊又恼,惊的是不知道是谁,竟然知道他暗恋孟太妃的私事,恼的是此人也确实胆大,把玩笑都开到他御前侍卫长,禁军最高统领步六孤的头上来了。 “谁…”阿六这话还没喊出口,一张巨大的网破土而出,把阿六连同满都的车架完全兜住,直接拉到了半空中。顿时一张张大网接连从土里拉向空中,随行的侍卫也是都成了网中之鱼,在密林里摇摇晃晃。 这时,一个背影逐渐走到网下,那人昂头喊道,“阿六将军,好久不见啊!” 阿六稳住网兜,定睛往地面上一看,“是你!” 阿六在网兜里摇摇晃晃,盯着地上的人,能做出这样荒唐之事的人还能有谁,自然广州士族张僧是也。 “我正护送越王前往交州,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这是做什么?”步六孤毕竟还被人吊在天上呢,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哦,阿六将军不知道这广州是我的地盘吗?你们不请自来,是为不速之客,到别人家去都不知道打个招呼,难道幽州是个如此不懂礼数之地吗?”张僧还是那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但说出来的话还真让人不好反驳。 步六孤将军自知理亏,而且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见识了十年前张僧对达奚苏合的所作所为,他还真有点胆战心惊,“这位官人,末将护送皇子越王前往交州,不料途径贵宝地,未能提前通告您,多有冒犯,还请您见谅。但在这广州境内,我们是处处小心,对您可是秋毫无犯啊。” “唉,这样听着就顺耳不少了,阿六,刚刚我说咱们好久不见,不知你还记得我是谁吗?”张僧抬着头,继续问道。 步六孤当然知道十年前刺杀达奚苏合的就是他,但此事万万不可声张,就模棱两可的说了一句,“似曾相识,又似不太相识…” “唉,既然相识,那我就不应该把你如此粗鲁的吊在天上,但你见过我却不记得我,还真是让我伤心啊…”张僧在网兜底下走来走去,似乎是在考虑怎么处理这一群人,步六孤时刻盯着脚下,真怕这张僧一剑刺上来。 “死罪已免,活罪难逃,”张僧大喝一声,掏出剑来,斩断了旁边的麻绳,“下来!” 步六孤和满都的车架便从一丈来高的空中直坠地面,腾起了一阵烟尘。步六孤将军刚刚准备从地上爬起来,早已被张僧缴了械。其余的侍卫也大抵如此,一个个都成了俘虏。 张僧见状也不管阿六,径直走向满都的车驾,谁知还没打开车门,满都自己便开门走了出来,站在车头恭敬行礼道,“多谢名士不杀之恩。” “你看看,这才有皇家风范嘛,”张僧看了看这个车头上的小孩子,对他的临危不乱不禁称赞道,“您就是越王达奚满都?在下广州人士张僧,听闻您大驾光临,特来迎接。” “张大人有礼了,小王姜满都,途经此处,多有打扰。”满都自谦道。 “哈哈,这皇上小儿也是可以,逼的你把姓都给改了,”张僧哈哈大笑,继续望着这个不简单的小孩,“你可知道上一个越王是什么下场,还敢当越王?” “上一个越王是我的大伯,他去世的时候我才刚刚出生,并未了解太多,但我知道伯母还惦记着我,还在交州率领着蛮族,等我见面呢。”小满都继续不卑不亢的说道。 “好啊好啊,小小年纪就知道趋利避害了,不错不错。”张僧确实也是个怪人,满都明里暗里的威胁他,他却更加对满都喜爱的不行,“走,阿六将军也领上你的兵,到我这广州城里去看看!” 阿六此时还是参不透张僧要干什么,对他们设下埋伏,却又轻易的把他们放了,对士兵们都缴了械,但却也没有五花大绑。这张僧是敌是友,是明是暗,还真让阿六拿捏不准。 不过事已至此,阿六也就姑且先听人安排,向广州城走去。一行人逐渐走出密林,到了广州的近郊,四周也开始出现了一些村子,农田,除了所种的作物和幽州有所不同外,其余种种和中原地区相差不大。 而令阿六颇为惊讶的是,此处农民的状态看上去都不错,在田间地头,有说有笑,干活也是蛮卖力气。不像幽州城附近的坞堡佃户,整日过着土中刨食的日子,脸上写满了官司。 “他们是你坞堡中的佃户吗?”阿六不禁问张僧道。 “哈哈,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张僧神秘兮兮的说道,他看着疑惑的阿六,娓娓道来,“这广州之地,如果说它是一个州,那么这些农户给我交税,我再把收到的钱粮转交给朝廷,这些农户就不是佃户,只不过是一个个小农。但你若把整个广州都看做一个大坞堡,我是最大的地主,农户把租子给我,我为了稳住皇上那个毛头小子,每年给他点钱,这些农户就是我的部曲。阿六,你说他们是不是佃户呢?” “这…可能也是,但你如此肆意妄为,不服朝廷管教,税赋全凭个人心意,这成何体统呢?”阿六在朝中时,就常听说这广州的年税起伏不定,这才明白其中的原委。 “说的不错,那就有劳将军想想了,幽州附近坞堡林立,高门地主为了一官半职对朝廷俯首帖耳,言听计从,那些农民过的可有我广州的农民好呢?”张僧看着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的阿六,继续笑言道,“你是个聪明人,如果我们这每一个州郡,都看作是农户,那他皇家又何尝不是天下最大的地主,这大夏不也就是一座巨大的坞堡吗?” 一番话说的阿六哑口无言,这转眼就进了广州城。 广州城的繁华程度超出了阿六的预期,整个城市的规模虽然比不上幽州,但远比一般的中原城池要大。城内也是一条条街巷,各色人等在街上做买卖,谈生意,一片热闹景象。步六孤实在想不到这遥远的南境还有这么一座独立王国。 不多时,走到了广州城中心的位置,一座高大宏伟的建筑映入眼中,想必这就是张僧自己的坞堡了。整座建筑有高墙环绕,墙内是栋高耸的塔楼,整个高塔都是砖石建成,一看便是固若金汤。这塔在城中可谓是鹤立鸡群,估计站在塔顶就可以俯瞰整个幽州城了。塔的上半部分开了许多小窗户,战时应就是一个个箭口,居高临下,易守难攻。 “来寒舍坐坐,明日我们再去交州也不迟。”张僧戏谑的说道。一行人绕到围墙的正南门,十几个力士用力收紧绞轮,才把这扇大门缓缓拉起,墙内的景象也逐渐现出样貌,“各位请。” 小满都刚刚走进这铜墙铁壁的坞堡时,还真有点紧张,他从小虽是在皇宫深宅大院里长大,但初到这南境,就见识这阴森森,略带一点神秘色彩的城堡,还真是一时难以适应。满都越往里走,反倒越觉得奇怪,刚刚在外面观望,本以为墙内应是多么富丽堂皇,穷奢极欲的,但谁知里面竟然朴素的很,除了那座高塔,就是一间间普通的民房。有些妇女在浆洗衣服,摘菜切肉,想必都是张僧豢养死士的家眷,看到如此场面,反倒也没那么可怖了。 张僧带领着满都走进高塔中的一间大屋,看着是待客的餐厅模样,自己坐上最中央的座位,满都和阿六分左右落座。 “上菜!贵客都已经到了,还等什么呢?”张僧向家奴招呼到,又转头看向满都,“我对你的印象,可比对上一个越王好多了,十五年前我第一次见他,就取了他一只眼睛,你看你现在还是个全乎人,就冲这点,就比你大伯强啊。” “张大人说的是。”满都再临危不乱,也没见过张僧这么打招呼的。怕张僧一会不喜欢自己了,也把自己哪里给取了去。只好低眉顺眼,不敢多言。 “哈哈,你们也不必多想,我今天也是承孟睐之邀,过来迎接你们的,只是我一生好玩,想隆重的迎接你们一番罢了,如果你们不喜欢这样的迎接仪式,可不要怪罪我这个糟老头子啊。”张僧说的轻巧,原来刚刚把人家挂在树林里,在他看来竟是莫大的欢迎。 满都和阿六面面相觑,心里又好笑又好气,但又不敢多说什么,阿六只好是点点头,“没有没有,入乡随俗嘛,您是主,我们是客,这客随主便,才是常理…” “张大人,我小姨她一切可还好吗?”满都虽然未曾和孟睐谋面,但常常听到母亲念叨起这位小姨,日后也难免要求人帮忙,赶紧打探一番。 “自从离了你们达奚家,她一切都好。”张僧说话也是不留情面,搞得满都哭笑不得,“他现在是交趾王后,风光的很,也生了一双儿女了,过不了几天你就能看见。” 张僧见菜已经上齐,便也不等着满都回话,直接招呼大家吃饭,满都和阿六也确实饿了半晌,顾不上那么多了,一通狼吞虎咽,暂且无书。 下午张僧又带着满都和阿六在坞堡里各处走走逛逛,说的尽是一些有的没的,满都心里不想听,但又不敢拒绝,只好陪着他走了这么半天。吃过晚饭后,满都实在害怕这位神经质的大爷还要找他谈天说地,便早早的行礼告退,回房休息去了。这时阿六才腾出空来,低声说道,“张大人,有些事还想和您聊聊,希望您能赐教。” “唉,这大半天就等你这句话呢,你这一下午叨叨个没完,我想插句话都没个机会。”张僧说罢拉着阿六往侧室走,倒整的步六孤将军一点脾气没有。 二人在侧室茶台对面而坐,家奴见二人有要事商量,倒好茶水便关门告退。 第56章 陈年旧事 “屋里就咱们两个人了,有啥要问的,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张僧咂了一口茶,慢吞吞的说道。 “今天路上,那个大鹅…还有那个癞蛤蟆,你…你什么意思。”阿六吞吞吐吐,此事确实丢人,但他又不得不问。 “什么…什么大癞蛤蟆?”张僧故意装傻充愣起来。 “就是今天在郊外大路上,一只蛤蟆背上写个六,一只大鹅穿着衣服写个孟…” “哦,那不就是说你和孟太妃私通吗!”张僧还没等阿六说完,故意大声喊道。 “你小点声!”阿六赶紧拉住张僧,低声说着,“我虽然心里仰慕孟太妃已久,但我们是清白的,什么都没有!” “哈哈,有什么也无所谓,男女之事,不过就是你情我愿,这有啥的。”张僧确是个放浪形骸之人,他虽也是禾族贵族,但这些礼教在他眼里却完全不值一提。 “张大人,此事毕竟好说不好听啊,请您不要声张。”阿六抬手作揖,他见张僧点点头,于是接着问道,“我就想知道,如此秘密之事,您是怎么知道的?” 张僧微微一笑,不紧不慢的从一旁拿起一根羽毛,插在了头上,对着阿六一阵搔首弄姿。 阿六皱着眉头,盯着张僧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您这是…” 张僧见步六孤没上道,于是又双手合十,做诵经状,算是再给阿六一点提示。 “浮教徒?啊,不,这个打扮像是个浮教师…”阿六本来还在琢磨,刹那间恍然大悟道,“是德拉海旺!难道是大国师告诉你的?他怎么会…” “你可算是猜出来了,”张僧拔掉羽毛,低头笑笑,“德拉海旺虽说那几年尽在幽州装神弄鬼了,但他察言观色,洞察人心的能力确非常人所能及,你那点小心思,他早就看出来了。” “您说的有理,十年前先皇驾崩,大国师就消失不见了,自从那夜你和他在定州,我也再没见过大国师了…”步六孤解开了心中的谜团,却一时嘴漏,说出了定州刺杀达奚苏合的旧事。 “那夜在定州?你怎么知道我去过定州?”张僧听闻此语也是一惊,他自知自己就去过那一回定州,唯一的目的就是刺杀达奚苏合。他的声音也低沉了下来,“难不成那夜,你也在?” “这…我…”步六孤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但看现在的局势,不摊牌也不行了,“唉,是的,那夜我也在,孟太妃求到我头上,怕达奚苏合还朝之后国家大乱,所以安排我去刺杀他…不料那夜你先动了手。” “唉,百密一疏啊,我还以为此事我做的周全,知道的人都不喘气了,看来我还是疏忽了,你看你还活的好好的…”张僧这么说着,步六孤头发都快立起来,手也摸着靴子里暗藏的短刀。张僧接着说,“你紧张什么?我不过是感慨一番,想想还是你伟大啊,能冲冠一怒为红颜,早知道应该把这个机会留给你的。我就是看他不顺眼,单纯的想把他弄死罢了。”张僧一边说,一边摆弄着桌上的茶杯,“没意思…我还以为你还真记得咱们的往事呢。” “张大人这是何意?您问我咱们是否见过,指的不就是十年前的定州之事吗?”阿六也还一脸迷惑,被张僧说的云里雾里。 “唉,你真的想知道?” “如果我和大人还有前缘,请您不吝赐教。”步六孤心里始终惦记着张僧那句达奚哈达会被自己杀掉的话,想看看能不能套出什么蛛丝马迹。 “好啊,那是太久太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还很年轻,”张僧盯着茶杯里的水,水面起了一丝波纹,时间也似乎回到了四十多年以前,“而你,还是步六孤部的首领之子。” “我早年生活在幽州,家里也是名门望族,可我早就看不惯那些官场的尔虞我诈,于是没有听从家里的安排入仕,而是选择了云游四方,顺带着做些生意,为我的下半生提前做准备。可能也是年轻气盛,那年我放着中原的买卖不做,偏要去塞外看看,做这牛羊马匹的生意。经过几次往来,我定下来用中原的绢帛去交易狄族人的骏马,而和我做交易的,正是狄族的步六孤部。”张僧叹了口气,又饮了一口茶,望着阿六回忆着他儿时的样子,“我见到了步六孤部的首领,也就是你的父亲,他是个爽快人,交易谈的很顺利,我们约定好三日之后在一处草场做交易,我也是志得意满,觉得可以大赚一笔。可谁知三日后我到达那片草场时,竟然是另一群狄族人在屠杀步六孤部的场景,当时我根本不认得他们是谁,现在想想,那应该是一支达奚部和拔拔部的联军。” 听到这里,步六孤将军也是泪眼婆娑,关于这些旧事,他脑海中只有零星片段的记忆了,“我父亲也被杀害了,对吗?” “是,我一眼就望见了你父亲的尸体,躺在河边…但其实那里已经是尸横遍野了。我吓坏了,想要逃跑,但惊动了拔拔部士兵,把我也抓了起来。当时会说禾族语言的人并不多,有一个带头的将军会说,本来他正在清点牛羊马匹,见我被带来,便和我说话,他说知道我是异族商人,让我不要害怕。现在回忆起来,那也是我唯一一次见到拔拔海日。本来我就在一旁等着,突然一个小男孩从大帐里蹿了出来,抱着拔拔的腿,似乎是求他些什么。拔拔看上去很着急,就匆匆回大帐去了,不多时他又把你抱了出来,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那个小男孩就是我…”阿六擦擦眼泪,喃喃说道。 “再往后,我着急脱身,愿意把绢帛都送给狄族人,拔拔可能也确实觉得我是个局外人,就悄悄放我走了。”张僧又看了看茶杯,茶水逐渐平静了下来,“自那以后,我就不再和狄族人做买卖了,生意也是逐渐南移,最后来到这南境,尚未开化之地,建立我自己的坞堡,当起了土皇帝。”说罢,张僧也是长出了一口气,似乎积压在心底已久的话终于倾诉了出来。“阿六,你后来怎么样了呢?” “谢谢张大人告诉我这一切。我父亲死后,母亲也为他殉葬而去,是拔拔大人把我扶养长大,后来也才一步步在军中晋升,随着先帝来到幽州,一直做到了禁军统领。唉…大概就是这样。”步六孤难掩悲伤,也不愿意多谈。阿六突然又抬起头来,小声问道,“先生,我和达奚哈达大人,还有什么渊源吗?” “啊…这…”难得见到张僧吞吞吐吐,他沉吟再三,才缓缓说道,“哦,是这样,步六孤部被袭击那天,他是达奚部是先锋,杀了你不少族人,这你还不知道?” “哦…其实我也知道,但那时候部落相互攻击,怎么可能不死人呢?我虽悲伤,但这些年心里早已接受了。”阿六长叹一口气,脸上有些遗憾,但更多的还是释然。当年张僧一句话,让他困扰了十年,今日终于是找到了答案。 “啊…不说这么多烦心事了,我张僧也有日子没和别人说过心里话,阿六你看咱们虽然仅有几面之缘,但却谈的投机,光喝这茶水有什么意思,你也尝尝我们这本地的美酒。”说着,张僧对门外招呼道,“拿点好酒过来啊!” 阿六也不推辞,说是酒逢知己也好,借酒浇愁也罢,和张僧二人对饮起来,酒至半酣,暂且无书。 饮完最后一杯,张僧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揣到阿六手里,“这里有一条妙计啊,一般人我不告诉他,不过你可真要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再打开啊,要么就不灵了…” 阿六此时也是晕晕乎乎,收下了锦囊,“多谢张大人,不过希望我永远没有山穷水尽的日子,那就等我…等我临死再看。”说罢,二人分别,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第二天一早,张僧也加入护送满都的队伍,一行人整装待发,直奔交州而去。 有张僧在,这一路就好走多了,不但是轻车熟路,而且沿途的农户也是热烈欢迎,好吃好喝好待着,不出半个月的时间,这就到了这交州地界。 毕竟姜元已经和孟睐打过招呼,孟睐这个做小姨的还是要提前准备准备。自达奚苏合走后,越王府也是逐渐破败,凋敝的如同一座废墟,孟睐提前安排人手将王府修葺一新,静静的等待着它的下一任主人到来。 “王爷,这王府看着不赖啊,”张僧远远就看到了还在做着最后粉刷工作的越王府,“你小姨真是个有心人啊,我上回来的时候这都已经是个鬼屋了。” 满都听闻此语,也着急的撩开车帘,看看这未来的家。确实是如此,王府从外墙到匾额全都是崭新的,就连门口的下马石都换了一套,门外路边的杂草也除的很干净,如果不知道这前情往事,还真以为是哪个世家大族刚刚落成的大宅呢。 又走了没多远,便到了越王府门口,满都有点着急的跳下车,伸手推开了大门,“确实是个好地方啊!”院内前厅摆放着屏风影壁,上绘一对健硕的犀牛,中厅有此地的奇石假山做装饰,后厅也种上了这交州特有的奇花异草。虽然说整个王府还是中原风格,但有这交州特色一做点缀,在此地界并不显得突兀,反倒是更加相得益彰起来。 “小姨费心了。”满都自言自语道,虽然还未曾谋面,但心中已经对这位仅仅存在于母亲话语之中的亲人充满了感激。 一行人在越王府就算是扎了下来,一路上赶路辛苦,都各自回房休息了,只有满都若有所思的坐在正厅当中,似乎是刚刚从新鲜兴奋的感觉里缓过神来,一股子失落感又漫上了心头。 这一路上,满都一直对交州有所期待,或者说是一种对于不确定的好奇,正是这种好奇的感觉驱使着他往前走,也冲淡了满都对于母亲的思念和对未来的恐惧。现在一切都安定了下来,王府很好,小姨对他也很热情,张僧虽然是个怪人但看起来还满喜欢他,不确定的因素似乎都被消除了,而那种对于未知结果的好奇感也随之从满都的心头消失,取而代之的便是浓浓的思乡之情,和对于自身处境的担忧。步六孤将军是他唯一熟识的人,但一旦他安稳下来,阿六就要返回京城,未来在这陌生的南境,就要全凭他自己一个人面对吗?之前达奚苏合的所作所为,满都也有所耳闻,自己也同样背着这么一个“越王”的头衔,作为一个异族外来户,又会遭受怎样的奚落与冷眼?当然还有最关键的,家人远在数千里之外,自己那个皇帝哥哥也是愈发的暴戾,自己的母亲和外婆,是否还过的安好?另外,难道他这样一个堂堂的正经皇位继承人,就要在这帝国一隅,过着不为人知的日子,苟活一世吗?这些疑问在他幼小的脑海里来回冲撞,烦的他坐立不安,干脆在大堂里来回踱步,低头背手的样子真不像个才十来岁的孩子。 满都正在琢磨着这些烦心事出神,一位幽州随行而来的家丁过来报信,“王爷,孟睐夫人派人送信来了。” “哦,快说。”满都一听是小姨有消息传来,暂时放下了这恼人的心事,期待的看着家丁说道。 “孟睐夫人这刚刚知道您到了交州,明天就邀请您过去呢,说是要给您接风洗尘。”家丁低头含笑说道。 “好啊,这确实是该好好感谢小姨,也去通报给步六孤将军和张僧大人,明日我们一同前往。”满都长出了一口气,此时此刻,也就是这久违的亲情能带给他一点松快了。 第二天,满都他们早早的就驾车出门,带上从幽州拉来的礼物,前往蛮族人的寨子,去拜见这蛮族人的大王和王后,当然更是满都心心念念的亲人。 第57章 龙争虎斗 这一路上满都的眼睛有点不够看的了,一如孟睐初到这交州之时一样,这里的密林藤蔓,珍禽异兽,都是在交州从未见过。小满都撩开车窗,目不暇接的望着窗外的一切。 “原来他们也种粮食啊。”满都小声自言自语道。原来在宫里,满都对于交州仅有的认识就是这里出产很多水果,他自然就以为这里仅仅靠种植瓜果作为营生,不擅耕种粮食,今日得见,实非如此。路边也是一排排的水田,规制和长江以南的村庄无异,不少的蛮族老百姓正在田间地头劳作,若是不看面相,还真不能猜到这竟是大夏南端的交州之地。 小满都就这么望着窗外,不多时已经到了蛮族的寨子门口。与其说是寨子,其实也和十多年前韦获在位时期有了很大的不同。整个寨子营建了完整的围墙,区分内部的建筑区和城外的农耕区,而非当年那样囫囵的连成一体。寨子内也有着横竖交错的路网,虽然因是在山地之上,多少有些起起伏伏,但也已经可以看出山城的样貌,路网之间有民房,作坊,客栈酒肆,人们都在忙活着。满都把这些看在眼里,这里似乎并不是如朝廷口中说的那样,是片未开化之地。 满都一行人进寨之后一路向里走,沿着地势逐渐升高,在寨子的最里面是一条开阔的大路,大路连接着一片广场,广场的后边就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而这就是整个寨子的核心地带,蛮族大王宫。 满都等人刚刚踏上广场,只见从王宫两侧小门缕缕行行往外走出不少人,每人手里还都拿着个管子一般的东西。满都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不知道对面要耍什么花活儿,便停下了脚步,望着阿六道,“将军,你见过…” 满都话音未落,那管子便向天空中打出了炮弹一般的东西,一声声巨响传来,吓的满都一激灵。二十七声炮响之后,原本在广场周围看热闹的老百姓也像得到了什么指示似的,纷纷喝彩鼓掌,冲着满都他们这群人挥手示意。惊魂未定的满都这才明白过来,这估计是蛮族的欢迎仪式,便也向着周围的寨民挥手还礼。 “轰!”又是一声炮响,满都赶紧转头看向宫门,刚刚发炮的人是从王宫两侧的小门走出来的,正门并未打开。现在大门也缓缓被拉开,大王和王后的仪仗逐渐出现在门后。正中央站立着两人,居左的应该就是蛮族大王韦陀了,他身穿黄色长袍吉服,上面绣着交州的珍禽异兽,头戴冠冕,这些倒都和皇家无异,只是皮肤上有不少条纹,不知是纹上去的还是画上去的,脸上也满是喜气。居右的是王后,也就是如今已经快要三十岁的孟睐,身穿红色拖地长裙,上绣云朵山河,头上是非常复杂的金制头饰,脸上并无条纹,但神情激动,似乎将要落泪。大王左侧还有一位身穿蓝绿相间衣服,头戴羽毛冠的老者,年纪看着得有五十多岁,满都自然是不认识他,可步六孤将军可是盯着他看了半天了,这不是别人,正是十年前从幽州出逃的大国师德拉海旺。王后的身侧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男孩的岁数比满都大个一两岁有限,女孩应该比满都还稍小,也都是身着吉服,望着满都。 满都见王室已经站定,便迫不及待的向前走去,在大王,王妃前恭恭敬敬的身搭一躬,“在下越王姜满都,拜见韦大王,孟夫人。” 韦陀自然是满脸堆笑的扶着满都,“都是一家人,哪里还要这么多礼数,以后这常来常往,叫我姨夫便是了。”倒是孟睐有些绷不住,已经是泪流满面,拉着满都的手,几乎说不出话来,满都本来还算稳得住,但看小姨这么一哭,这一路上的心酸全都被勾了起来,也不禁潸然泪下。 “好了,这大喜的日子,咱们就不哭哭啼啼的了。”韦陀在一旁笑着搭话,“已经备好了宴席,咱们进去说。” 韦陀在前面开道,孟睐拉着满都往里走,随行的人在后跟着。德拉海旺走到阿六身边,“将军,十年不见,您显老了啊!” 步六孤瞥了大国师一眼,“要不是您在外边帮我苦心宣传,我也不至于操心至此!” 德拉海旺尴尬的笑了笑,随着阿六,张僧,一并入席。 席间自然是觥筹交错,欢天喜地。一些客套话都说完了,孟睐也是拉着满都的手,说几句心里话,“满都,姐姐,姑姑都还好吗?” “小姨,她们虽然都身在宫中,但至少相互有个照应,外祖母身体也还硬朗,您不必挂怀。”满都见孟睐点点头,便也问道,“舅爷他们在营州,一切都安好?” “唉,还算可以,这十年我们都在书信往来,父亲早已放下了对于官场的留恋,现在虽说在营州名义上还是流放,但朝廷看他已经没了往日的心气,也不怎么管他了。不少家丁也离开幽州,去投奔了父亲,就让他们过几天安稳日子。”孟睐低头说道,看来她已经是坦然接了父母的境遇。 听到这里,满都都是心生羡慕的,至少孟翦夫妇年近六旬,还能相互扶持,安享晚年。可自己家这些人,要不是英年早逝,要不就是身不由己。满都转念再想想自己,也算是个不幸中的幸运之人了。 这时,孟睐的一双儿女走了过来,满都也是起身行礼,和哥哥妹妹正式打个招呼。 “越王哥哥好,我是韦昙,给哥哥行礼了。”孟睐的儿子还没有发话,小女儿倒是先开了口,韦昙今年才八岁,却也是恭恭敬敬,给满都抱拳行礼。 “现儿,还愣着干什么呢?还不快和小王爷行礼?”孟睐看儿子站在一边一言不发,脸上还有几分不忿,便半是提醒半是斥责的说道。 “在下韦现,幸会幸会。”孟睐的儿子都没正眼看满都一眼,就敷衍了事的说了这八个字,还是那样冷漠的立在一旁。 满都虽小,但心眼却很活奋,他深知韦现这样的王子,必定是蜜罐里泡大的,人们的关注点只能在他一个人身上,今天他来了,不仅韦陀和孟睐围着自己转,就连其他的蛮族有头有脸的人物也纷纷过来打招呼,这样的失落感韦现注定是受不了的,因此他这般表现,满都也能明白。 不过满都还是以大局为重,毕恭毕敬的回礼,“在下姜满都,见过王子,公主。”算是给足了哥哥妹妹面子。 孟睐见儿子如此不懂礼数,火一下就上来了,“现儿,平时教你的都忘了?摆着一张臭脸给谁看呢!” 韦现自然是不服气,把脸扭到一边,装作没有听见。孟睐哪里受得了,抬手就要打儿子,被一只大手一把拉住。 “夫人,这是干什么?孩子嘛,就是这样的,不打不相识。”原来是韦陀在身后拉住了她,韦陀还是那样一脸的笑容,看着两个孩子,“小王爷,现儿,你们既然有缘分聚会到一起,不如就比试比试,看看谁的能耐大,输了的人,可别不服气啊。”韦陀毕竟是蛮族人,出现了异议就公平竞赛,分出个高下,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 “好啊,我愿意奉陪到底。”韦现本来就不服,看自己又大满都两岁,自然是愿意比一比。 “既然哥哥想玩,我也就不推辞了。”满都虽说是初来乍到,倒也不是怂人,愿意应战,“咱们怎么个玩法,还请姨夫给出个章程。” “哈哈,好啊,那咱们就这样玩,”韦陀也来了兴致,“所谓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你们两人各选一个来比,为了公平起见,让张僧大人再选一个,你们三局两胜,好不好啊?” 两个孩子还没说话,这张僧已经兴奋的不行了,赶紧做纸团,一会好抓阄。 “我选射!”韦现看来是深受母亲影响,对于这张弓搭箭之事颇为在行。 “那我选个乐。”满都从容说道。 再看张僧,已经手拿纸团在一边哆哆嗦嗦晃了半天了,一个纸团碰巧跳出了手心,步六孤将军打开纸团一看,“御!你们就比比骑马。” “好,既然比的项目已定,我看这宴席大家也吃的差不多了,咱们就移步到宫外广场上,看看哪个小伙子能占得上风!”随着韦陀一声令下,大家也是陆续离席,来到广场上。 蛮族王子和幽州王爷的较量,本来就是引人注目,何况两个比赛的还都是小孩子,就更加热闹了,不多时广场边上就围满了人,准备看看这场难得的热闹。 第一个项目是比射箭,广场一端摆放三个如铜钱模样的家伙式,中间的开孔从半尺逐渐缩减到一寸。满都用红色箭羽,韦现用蓝色箭羽,看看谁能连穿三孔,连中三元。 韦现先发箭,他站在十丈开外,都没有怎么瞄准,几乎是抬手就射,蓝色的箭羽轻松的穿过大铜钱眼,连铜钱的内边别没有蹭到。 满都见韦现志得意满的样子,也是挽弓搭箭,不过却小心谨慎了不少,左右瞄了一番,一箭射出,也是穿孔而过。 韦现的第二箭还是非常轻松,稍微看了看箭靶,上下校了校位置,随着一声箭响划破天空,箭羽蹭着两寸见方的铜钱孔穿了过去。 而满都这就有些紧张了,这靶子对于他来说已经是有点小,在幽州时也很少射这样的比赛,于是他屏气凝神,睁一目眇一目,正经比划了半天,最后射箭那一刹那,甚至是屏住了呼吸,才控制住了身体的上下起伏。可能也是运气好,箭身虽然打了一下铜钱内壁,也算是磕磕绊绊的钻过去了。 最后一箭,铜钱孔缩小到只有一寸见方了,韦现也不敢再轻敌了,弓弦拉满,贴在自己的嘴唇上,箭羽也是梳理整齐,避免空中出人意料的变向。瞄准再三,韦现放箭而出,弹指一瞬,广场周围喝彩声四起,原来这一箭不偏不倚,正好穿孔而过,连韦陀在一旁也是点头称赞。 这一下子压力全到了满都这一边,他第二箭已经几乎到了极限。他虽还是照例搭箭挽弓,但明显心气已经不足,出手刹那似乎箭尾还抖了一下。果然,这一箭果然并未中的,而是射在了铜钱之上。场边也是一阵惊呼之后,开始窃窃私语。 “第一局,韦现胜!”张僧在一旁看着热闹,还兼职当起了裁判。 第二局比的是乐,韦现搬出来一架满都从未见过的乐器,只见这乐器是由一段大竹子做成的,竹身侧面被掏开了长长的一条沟槽,在上面拉了一根琴弦。而这琴弦的另一端,还有一根半尺长的弯木,似乎是和琴弦相连的,让满都一时摸不着头脑。 “老弟,还没见过这独弦琴?”韦现一边把这乐器在支架上摆好,一边看着满都趾高气昂的说道。 “请哥哥指教。”满都也没再说什么,心想这一根弦的琴,还能玩出什么花活来呢? 韦现平心静气,开始了演奏,只见他右手拿了一个金属小片,将琴弦上下弹奏,左手扶着那一根弯木,左右摇晃,随着弯木的摇摆,音调也随之忽高忽低,更加婉转动听。这是满都完全没有想到的,中原似乎并没有如此演奏的乐器,一曲当地的民乐演奏完毕,虽然谈不上多么惊艳,但当地的百姓却十分买账,不仅在演奏期间就跟着哼唱起来,一曲终了,也是鼓掌喝彩,意犹未尽。 满都本来是带了一把古琴作为礼物送给小姨的,这时也算是派上了用场。满都一边取过古琴,一边冥思苦想,在此处到底演奏个什么乐曲,才能胜过表哥一筹呢? 满都手摸琴弦,眉头微微皱起,他深吸一口气,开始了演奏。而古琴的前几个音一出,在场看热闹的百姓,便都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第58章 小人得志 原来,满都知道自己不论演奏什么高难度的作品,老百姓们没听过,自然是不会买账,如果是按照喝彩声判断输赢,他是一点机会都没有的。于是满都也是聪慧,他仅凭刚刚听的那一遍,就把韦现演奏的民歌记了下来,如今他所弹奏的,还是同一首乐曲。古琴有七弦,虽然没有独弦琴那样的摇杆作为加持,但演奏出来还是要复杂,圆润许多。周围的老百姓看到这种从未见过的乐器,闻听起来竟然是如此的丰满周正,不禁也随着乐曲哼唱起来,大伙的声音越唱越大,几乎成了广场大合唱。一曲终了,大家还陶醉其中,甚至是安静了片刻,全场才爆发出了雷鸣般的喝彩声。 张僧见状,径直走到广场上宣布,“第二局,越王胜!下面进入决胜局!” 这最后一局,比的是骑马,在广场地面画上几道线,广场两端各立着两根柱子。比赛人骑马从这一端出发,绕柱子而返,如此三个来回,率先回到出发地的一方获胜。 韦现守家在地,自然有自己日常骑惯了的宝马良驹。满都这边没带着坐骑,阿六也是毫不含糊,让出自己的胯下马,供小王爷比赛。 二人二马在广场一端站定,再次紧紧缰绳,调整一下马鞍,静待张僧的号令。 “三,二,一,出马!”张僧一声令下,挥下了小旗,两匹骏马便如离弦之箭一般飞了出去。 这第一个来回,显然满都并不太适应阿六将军的高头大马,尤其是掉头的那一下,耽误了不少的时间,回到出发点时,韦现领先约有一个马身。 第二个回合,满都和骏马的配合逐渐熟悉了起来,毕竟是禁军统领的宝马良驹,绝对速度上是有优势的,这一来一回,已经把劣势几乎都追了回来,第二圈结束,两人几乎是并驾齐驭。 最后的第三个来回,眼看着满都的马就要超出一点了,进入了最后一个调头环节。韦现心里着急,尽全力想贴着柱子转弯,但谁成想转弯太急,胯下马脚底有些打滑,一下子韦现失去了重心,眼看就要往马下坠。满都这时已经完成了转弯,形势一片大好,但他瞥见韦现正在往下摔,这一下摔着了可是没有轻的,赶紧伸手一托,把韦现托回了马上。这一托不要紧,自己的马也是身子一歪,险些跌倒。等满都回过神来再次奋起直追,早已没了机会,只好眼看着表哥以一个马头的优势获胜。 周边围观的百姓纷纷鼓掌叫好,现场气氛热闹到了极点,张僧也是挥舞着小旗,来到广场中央,大声喊道,“我宣布,最后的获胜者是…” 张僧还未开口,韦现便抢先一步跑了过去,拉住了张僧,小声说道,“大人,我有话要讲。” 张僧便把小旗交给了韦现,看他要说些什么。“各位,大家也都看到了,最后调头的一个来回,我险些坠地,越王是为了护我,才失了优势的,我虽心有不甘,但技不如人,不得不认,今日之赛,是越王赢了。” 广场上的百姓面面相觑,鸦雀无声,唯有韦陀在一旁鼓掌哈哈大笑,“好啊好啊,我看也是如此,你们小小年纪就知道帮助谦让,我交州何愁不会安定繁荣呢?”见大王都发了话,百姓们也是纷纷点头,鼓掌以示认可。 韦现快步跑到父亲面前下跪,“父亲,儿子还有一事相求。” “哦?那你说来听听。” “我…我想为弟弟申请,上涂颜礼。”韦现小心谨慎的试探道。 “哈哈,我没有意见,你要问问大家同不同意才是啊。”韦陀还是那样微笑着,指着韦现身后的人群说道。 韦现转身看着大家,只见大伙脸上也都带着笑容,心里便也就清楚了,“来人啊,拿颜料来!” 一如十多年前一样,只不过行礼的人成了满都,孟睐帮着满都翻开衣领,挽起袖子,一脸笑容的望着外甥,“你做的比小姨强,这么快就要受涂颜礼了。” 满都其实还不完全知道大伙要做什么,正呆呆的站在广场中央不知所措,此时韦现已经走了过来,用手指蘸了一下颜料,在满都的脸颊上轻轻划了一道,并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老弟,我正式的欢迎你。” 接下来,韦陀孟睐带着他们的小女儿,也在满都的脸颊或手臂上涂抹了颜料。众百姓在后面跟着,纷纷也在满都身上行了涂颜礼。满都虽然被涂抹的像个花瓜一般,但心里却是欣喜不已,这种被别人接受的感觉,是他从生来就几乎没有感受过的,那些一路上的心酸和苦恼,也随着这一笔笔的涂画,被暂时掩盖住了。 孟家女儿这边一片其乐融融,而孟家老大孟贲那里,又是怎样的一幅场景呢?。 孟贲自从逃离怀朔大营,夜奔芮族人的地盘,至今也有十年的光景了,这十年间,大夏朝廷一开始对他是口诛笔伐,但迫于朝堂不稳,并没有对他有任何的实际追究,不过是过过嘴瘾罢了。而后朝廷逐渐稳定下来,可以腾出手来对付孟贲之时,却又觉得孟贲既然做了芮族人的驸马,檀石可汗又没有儿子,一旦檀石可汗去世,说不定这个汗位就会流转到孟贲的头上,即使没有这样的好事发生,留着孟贲也可保着西境无虞,因此朝廷也对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边境的榷场该开就开,任他去了。 对孟贲来说,这十年也不算是虚度,他虽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但毕竟是芮族的驸马爷,在其位也要谋其政。他一是继续推动榷场的扩大,现在不光是在怀朔边境,包括沃野,武川这些边境重镇,都陆续开了榷场,供两国的各族百姓在此处交易,也算是为这苦寒塞北增加了一点点烟火气。而随着榷场的越开越多,也带来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变化,比如两国的百姓开始更大规模的杂居,通婚,至少目前看来,夏芮的关系是持续缓和的,十年间并未发生过什么战乱冲突。禾族人的文化随之陆续传入芮地,芮族老百姓为了做生意也大多习得了禾字禾语,同样的,芮族老百姓的一些风俗也进一步传入了大夏,使得本来就狄禾杂居的西北边境,胡风更盛。老百姓的生活越来越好,自然让孟贲欣慰,而这样愈发庞大的杂居所,带来的是民族习气的相互传染,却又使孟贲不得不担忧起来。 孟贲的这种担心并非是杞人忧天,近来付横主管着榷场的事务,单单这半年以来发生的榷场冲突就有十好几起了,不过这可和民族冲突一分钱关系都没有,而是单纯的交易双方互有不满,甚至连同一民族之间的买卖,一言不合也要动手,严重的还造成了流血事件。其实这些冲突的开端,往往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无非就是谁的秤缺斤短两了,要么就是哪家的货物里掺杂了次品等等,原本这都是禾族商人才爱耍的小聪明,但这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各族商人很快就都学会了这投机取巧的手段。这样的事情要是在中原市场里,无非就是理论几句,大不了去官府评评理就是了,但是在这狄风浓厚的边境,大伙则是能动手就不动口,定是要在武场上争个高下,也就是在这样一个民风过分融合的地区,才会产生如此的奇异场景。一旦发生了这样的冲突,第一时间就会报到付横那里去,这可是把这位付大人给烦透了。付横他当年做了逃兵,跟着孟贲逃到了芮族人这里,虽说来历是不怎么光彩,但毕竟是正经太学生出身,能力还是有的,孟贲见他可怜,也没有责罚他,安排他在芮族的小朝廷做点事情。可能是确实有些水平,也可能是同行的衬托,付横没有几年就平步青云,升任了大官,主管着芮族的重要财政来源,也就是这边境榷场的工作。付横本想着在这商海之中可以一显身手,大展宏图,没想到天天就是断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的郁闷,倒也不难理解。 “付大人,您的信来了。”一边的小吏低声向付横说道,恭恭敬敬的递上信封。 “谁又打起来了?”付横翘着二郎腿,喝了一口茶,都没有抬眼皮看小吏一眼,便不耐烦的问道。 小吏倒是抬眼看了看付横,小心翼翼的说道,“是郢州来的信,可能是您的家书。” “哦?是我家里寄来的?”付横赶紧坐直了,脸上的表情也从不耐烦变成了焦急,他一把抢过信来,迫不及待的读了起来。 小吏在一旁悄悄观察着,付横的表情逐渐变得悲伤,嘴角微微向下,甚至还有些颤抖,双眼眯了起来,似乎有泪水在眼中打晃,“付大人,您看这是…” 付横把信收好,一时沉默无语,他看了看远方,又擦了擦鼻子,突然放声大哭,“老娘走了!儿子不孝啊!不孝啊…” 付横一下子情绪失控,以手拍案,把小吏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搀扶。付横一把推开小吏的手,仰面摊在靠椅上,几乎背过气去。 书中暗表,付横的父亲本来是一员小吏,因为仕途安排,在郢州落户,其后父亲病故,母亲一个人把付横拉扯大。付横勤学苦读被选入太学,母亲便只身在郢州务农,这一直是付横心里的一道牵挂。再后付横被王截选为暗桩,安插到怀朔大营,孟翦的身边,虽然说更不可能时常回到郢州,但王截作为交换,确实安排了王异在郢州多多照顾付横的老母亲,也算是了却付横的一桩心事。自从付横逃难到了芮地,也是想尽办法和家里取得了联系,每年都有书信往来,但近日老母身体渐弱,付横本来就是提心吊胆,日日夜夜盼着家里来信。而没想到自己日思夜想盼着母亲的回信,竟然是盼来了一封死讯。 付横又打开信看了一眼落款,“郢州大营…你们若是安心照顾她老人家,她怎么会离我而去!”付横就是这般的蛮不讲理,似乎他不能堂前尽孝是无可厚非的,反而郢州军去义务劳动反倒成了应该应份的了。作为王异来说,这些年他做的已经够到位的了,自从王截发出命令以来,他一直是给这位付老太太送粮送菜,逢年过节也会送去一些喜钱。直到王截去世后,王异也得知这位付横已经远走北方,对他家没有一点用处了,还是坚持帮助着这位老太,一直安排人照料到其病故。但即便这样,在付横的眼中看来,他老娘的死依然还是这“郢州大营”的责任。 付横平覆了一番心情,想着毕竟自己是逃兵之身,估计是再也回不去家乡故地了,于是他整了整衣服,走到院中,冲着郢州家乡的方向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也算是告慰了老娘的在天之灵,并安排小吏,今日不会对外处理任何案件了,如果有事,都通通写个摘要放在前厅。 当天晚上,付横独自在后院里烧纸,回忆着自己这将近四十年的人生,自言自语道, “唉,老娘啊,我这半辈子,图个什么呢?早年辛苦读书,希望有个一官半职的,却误打误撞到了西北军中,大官没当上,却惹得一身官司。”付横往火堆里添了点纸,“本来想着跑到这塞外,该显出我来了,整日就干的是个七品芝麻官的活,处理那些零七碎八的麻烦事,最后也没见上您一面。”说到这里,付横又忍不住几乎要哭出来,“老娘啊,您就安心的去,儿子终究要去看您的,唉,但想想儿子这辈子也没做成什么大事,您也不要怪我啊…”说到这里,付横把全部的纸钱都投到了火堆里,准备起身回房休息去了。 这临睡觉前,付横还是不放心,非要走到前厅看看积压了多少个案子,明天好心里有数。 “还好啊,原来就这一个事情,”付横拿起前厅书案上的摘要,借着烛光看了起来,“哼,欺软怕硬的东西,看我明天不好好折腾折腾你。” 第59章 末路情人 第二天一早,昨夜付横看的案子所涉双方,都前来等结果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原来大夏的一家高门,家里顺带做些买卖,要来榷场采购一批皮毛。卖家是芮族的商户,本来说好了既定的价格交易,谁知道突然碰上另外一家买方出价更高,这芮族商人便觉得心有不甘,和高门坐地起价,否则就断然不交付货物。高门听了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既然都已经说定的事情,哪有这说改就改的道理?于是双方僵持不下,几乎动了手,这才来到付横这,希望给个决断。 这案情并不复杂,付横也心知肚明是芮族商人违约在先,但他想起高门就不痛快,觉得从自己的仕途不顺到老娘的抱憾而亡,都是这些高门捣的鬼,于是故意向着芮族商人说话,便对高门喊道,“你们可立有字据?” “立有字据,请大人查看。”高门从怀中掏出契约,递给了付横。 付横上下一看,确实是双方所立无疑,上面还加盖着榷场的章。于是他接着问芮族商人,“那你可承认?” “大人明鉴,小人从没有和他立过字据,这…这怕是伪造的。”芮族商人还在胡搅蛮缠,就是不承认。 “我看也不像真的!”付横顺水推舟,把这张契约撕的粉碎,“你伪造契约,欺骗我芮族兄弟,故意以低价采购,真当我们是傻子了!” 这下可是把高门吓了一跳,天底下竟然还有如此蛮不讲理的官,竟一时哑口无言。 “原本应该把你杖责四十,但顾念你远道而来,也就不罚你了,快快滚出堂去,如有再犯,重罚不饶!”付横不由分说,直接命人把高门撵出了堂外。 付横混淆是非,黑白颠倒,以满足自己的私欲,本是卑鄙小人作为,但没想到他却从中获得了一种畸形的快乐,看到高门吃亏便感到由衷的开心,一连几天,但凡是涉及士族的案件,不论实际情况如何,高门是一水的吃亏。 这日付横刚刚昧着良心断了一桩官司,自然也是高门输的一塌糊涂,正在沾沾自喜的时候,又有一封信送来。 “大人…是驸马爷来信了…”小吏哆哆嗦嗦的低声说道。 “哦,快拿来我看看,”付横赶紧拆开信封,一目十行的扫了一眼。只见付横像是只斗输了的公鸡一般,一下子没了精神,手也垂下来了,眼皮也耷拉了,就连官服也像大了一圈似的。原来,他这几日胡判乱判,被一些高门商人告到孟贲那里去了,孟贲为了息事宁人,只好先停了付横的职。付横每天就指着这点权力过瘾呢,一下子这官儿没了,自然是如同这泄了气的蛤蟆一般。 当天晚上,心情郁闷的付横只身前往榷场的风花雪月之地,说是借酒消愁也好,寻求慰籍也罢。 这酒楼分为三层,一层是吃饭喝酒的地方,二层三层都是客房,自然也少不了花枝招展的姑娘,只要愿意掏钱,愿意做什么自然不必说。这付横之前多少心里还顾及母亲的教导,想当个洁身自好的人,因此这几年一直就没上过二楼,虽说有时候也眼馋,但并没有跨过这一条红线。 今天适逢自己被停了职,心情郁闷不已,也搭着多喝了两杯酒,可谓酒是色之苗,竟一时动了上楼的念头。付横左右看看也没什么熟人,便低着个头,蹑手蹑脚的就往楼上走。虽然是奔着花钱来的,但这样鬼鬼祟祟,倒显得和这风月之地格格不入。 “嘿,干什么的!”一个粗哑的声音喊道。 “我…我上楼看看…”付横被吓了一跳,随口敷衍了一句,定睛一看,原来是这酒楼养的武行,估计是见他鬼鬼祟祟,心里生疑。 “哦,看你这哆哆嗦嗦的,以为你没劲上楼呢。”这武行嘴里也是不留口德,嬉皮笑脸的嘲笑着付横。 付横见别人身强体壮,也不敢多说话,埋头就往楼上走去,这一跑,楼下更是一片嬉笑之声。来到楼上,付横更是找不着庙门,中间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侧都是一间间的客房,付横也是不敢乱进,谁知道里面忙活什么呢。于是这付大人就在这二楼的走廊里来回走绺,身边也有不少姑娘擦肩而过,就是无人搭话,付横心里还觉得奇怪,不少小伙子上楼就有姑娘挽人家胳膊,为啥自己就和透明的一般呢?付横又转念一想,来此处的都是些富商,要不就是英俊潇洒的小伙子,说话办事自然都是潇洒非常,自己不但年岁不轻,长的也猥琐,看见姑娘紧张的都说不出话来,谁愿意来和他度这一日姻缘呢?这样一番折腾,付横更是备受打击,看来自己确实没这个桃花运,转头就要往楼下走。 付横低着头准备下楼,下面一个人正准备上来,两人面对面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对不起,您没事?”付横盯睛一看,原来是一位大姐,岁数估摸着比自己还得大两岁,虽说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打扮的也是富丽堂皇,可能是此处的老板一类的人物,便赶紧道歉,别再惹出别的麻烦。 “没事没事…”那位大姐揉了揉胸口,“哎呦,这不是付横大人吗?您可是稀客啊,既然来了,这怎么着急就要走呢?”人家认出了付横,便客套了几句。 “我…这不是…”付横怕什么来什么,真让人家给认出来了,支支吾吾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您可是我们的大恩人啊,来来来,上楼去我那里坐一会。”看来这位大姐还和付横有点交集,付横也不好推辞,二人手挽着手,肩并着肩来到三楼雅间。 “付大人,您喝茶,”大姐见付横已经在茶台坐定,赶紧递上茶水,“您还记得我吗?” “这位姐姐是…”付横接过茶水,定睛看了看这位大姐,有几分眼熟,但确实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唉,您也是贵人多忘事,五年前我刚刚开了这间酒楼,有几个什么狗屁士族,仗着自己是门第户,过来吃吃喝喝不给钱,还是您给断的案子,”大姐又把桌面上的果盘摆了摆,“自从那以后啊,就没人敢在这闹事了,您不是我们的大恩人吗?” “哦哦,对对,是有这么档子事,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哈哈。”付横难得被人夸了几句,便有点得意的挺胸抬头,还要显出一脸清高,“请问大姐您怎么称呼?” “我娘家姓方,姑娘们都叫我方姨,我看咱们差不了几岁,付大人要是不嫌弃,就叫我方姐。”方姐看着付横,还是满脸堆笑。 “方姐好,这些年经常路过这酒楼,还真不知道是您在此处坐庄啊。”付横又喝了一口茶说道。 “那是您不常来照顾我们的生意啊,要不咱们早都熟识了,”方姐也是微微一笑,“今天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唉,老娘在郢州老家过世了,这几天仕途有变,我又被停了职,心里实在不痛快,这不是想过来寻点开心嘛,”付横瞥了一眼方姐,苦笑了一声,“可我哪里是风流倜傥的人物呢?今日也是自讨没趣。” 方姐听着付横的话,脸上浮现出一丝同情,顺势拉住了付横的手,“哪有啊,付大人虽说年纪不小了,这才更有味道啊。” 付横听方姐这么一说,心里不禁咯噔一下,但嘴上还是接着装傻,“您就别打趣我了,我这都快四十岁的人了,还未曾婚配,也不知道今生能不能碰到个意中人。” “会有的,一定会有的。”方姐拉着付横的手笃定的说道,忽然话锋一转,又露出了一脸犹豫,“倒是我啊,年轻的时候也有丈夫,他战死沙场,我早早就守了寡,乡里的地主又不是个东西,我被迫远走他乡。现在这已经年过四十,人老珠黄,估计是等不着个依靠了…” “方姐,你也是个苦命的人啊…”付横说着,也不禁拉住了方姐的手。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方姐低眉颔首,眼睛却死死的盯着付横。 两个寂寞的人就这样擦出了火花,两人紧紧的抱在了一起,放肆的抚摸着对方已经不再年轻的身体,体会着这多年未有的,抑或是过分迟到的,浓烈的爱。 月上中天,星河灿烂,就在这小小的酒楼之中,付横和方姐机缘巧合般的结合在了一起。 一宿无话,次日天明,付横看看身旁的方姐,脸上绽放出了从未有过的笑容。方姐此时也醒了过来,轻声在付横耳边说道,“付大人,如果能每天都与您一同看这日出,那该多好。” “会的,方姐,我愿意与你长相厮守,明日我就上门提亲,将你明媒正娶,你看可好?”付横也是心急,迫不及待的想和方姐过上朝朝暮暮的安稳日子。 “唉,我虽心驰神往,但恐怕咱们此生是无缘了。”方姐一脸遗憾的说着。 “这…这是哪里的话,难道你只愿意和我做这露水的夫妻?”付横以为方姐干的是这个营生,因此也是水性杨花,不过是和他嘴上调调情罢了。 “大人,您要是这么说,可就太伤我的心了,我仰慕您已久,不过就是昨日才有机会共度良宵,一片真心天地可鉴,您又何必作践我呢?”方姐听闻付横的话,心里也有点火,一下子坐了起来,靠着床边说道。 “那…那既然你我两情相悦,为何你不愿意随我而去呢?”付横反倒是被方姐说的一头雾水。 “大人,实不相瞒,我当年在老家,死了丈夫,一家老小实在活不下去,委身在地主之下,可那地主…可那地主见我年轻,又是孤身一人,竟然淫心渐起,霸占了我。一开始我也就强忍着了,可我慢慢发现,他对每个坞堡里的寡妇都是这一套,我们不过就是他泄欲的工具罢了。后来此事一传出去,风言风语说的邪乎,我在老家便呆不下去了,这才抛家舍业,远走西北。”方姐坐到茶台旁,一边摆弄着桌上的茶壶茶碗,一边默默说着,“经过十年的打拼,我有了些积蓄,才在这榷场里开了这间酒楼,您看这里的姑娘,杂役,您以为他们都是自愿来的吗?哪一个不是因为家里被高门士族逼的走投无路,才卖儿卖女,来到我这风花雪雨之地的呢?这样的惨剧,我见多了。不止我这一家,这条街上许多店铺,最初都是这么个来历,我们暗中也有联络,打算着…” “打算干什么?”付横打心眼里同情方姐的经历,但还是没听明白为何她不愿与自己长长久久。 “唉,我们打算干点大事!既然这朝廷对我们不公,我们为何还要对它俯首帖耳?这些年受的苦已经够多的了,一刻也忍不下去。我们这些店铺掌柜的,手里多少有些人脉,在大夏边陲这些个村子里也暗中发展了许久,这些农民们对于朝廷也是敢怒而不敢言,一旦我们揭竿而起,他们必将拥护。”说到这里,方姐也情绪激动起来,“如果大事做成,此生无憾!在此重要关头,我虽愿意随您而去,但…但万不能放弃大业啊!” 付横听到这里也是一惊,他虽然这些年也是被压迫的那一群人之一,对于朝廷也颇有微词,但不过就是嘴上说说,对于他这样胆小怕事之人来说,从未想过真的揭竿而起,推翻朝廷。“这…方姐,此事重大,你愿意告诉我,我自当感激,但这是个不成功便成仁的事,你可要三思而后行啊。” “唉,大人,人这一辈子,又有几次快意的机会呢?如果我不做,必定会抱憾终生,即便我最后杀身成仁,能做这么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我也不枉来这人间走一遭了。”方姐看来是心中早有定数,说的是笃定无比。 第60章 老友重逢 原本付横还在观望中,可方姐这一番“大事”论,反倒击中了付横的内心。前几日付横知道母亲去世,在烧纸时还在自嘲,一辈子也没做成什么大事,希望老娘不要怪罪。而今日不就是个好机会吗?一来大事做成,此生无憾,二来连着自己的前仇旧恨,通通得报。于是付横的心,也开始活动起来,但嘴上还在继续试探,“没想到方姐胸中还有此大志,真乃巾帼英雄,不像我啊,就是个碌碌无为之辈…” “大人,这些年您断案公道,从不偏向那些世家大族,我们这些做生意的都看在眼里,对您心存敬意。昨日一叙,我也更加笃定,您是心中有烈火之人,不过是苦于没有机会大展身手罢了。”方姐说道此处,起身抱拳行礼,“我们这群人,虽有一腔热血,但正是缺少一位带头大哥啊,您在军队,官场都经营多年,必是深谙其道。如您不弃,小女子愿以身相许,请您加入我们,率领天下穷苦人推翻大夏,再立新朝啊!” 付横被这一席话说的也是心潮澎湃,早已打定了主意,于是起身抱拳回礼道,“我意已决,愿和娘子同往,起义大事,至死方休!” 方姐听闻此语,一头扎进付横怀里,两人紧紧相拥。而对于付横来说,他也俨然走上了一条难以回头的捷径。 转眼已经到了十月初,幽州天气逐渐转冷,院子里已经不能久坐,但拔拔海日家的后院还是站着两个人,似乎在聊着什么。 “独孤啊,这些年在兖州不是挺好的嘛?怎么这又回来了,来蹚幽州这滩浑水呢?”拔拔海日率先发话,但看这来者,也是位老相识了。 “我这不是惦记着您吗?听说您最近身体有恙,赶紧过来看望您啊。”来者弯腰立在一旁,给拔拔递上了一杯热茶。 “别别,首先啊,我这身体还可以,别听他们风言风语的,不会就是上了年纪,小灾小病都是常事。”拔拔接过茶,戏谑的说道,“另外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的小女儿生产了,你要过来看看外孙子,对吗?” “哈哈,什么都逃不过您的法眼啊…是,而且我这常年一个人在兖州,老婆子去年又故去了,女儿们都嫁在外地,我这形单影只,也是没什么意思。”说到这里,也就不难猜到此人是谁了。十多年前,王异初到郢州救灾,在白鹭楼上找到一群狄族高门 ,费了一番口舌之后,把他们全都迁到了兖州,而其中打头的,就是这位独孤言。 “唉,你那老婆一辈子也是不容易,早年随着你东奔西跑的,现在该享几年清福了,却就这样去了。”拔拔拍了拍独孤言的后背,示意他回屋继续聊,“不过你真得感谢你这个老婆,生了几个这么优秀的丫头,都嫁的是名门望族,至少是衣食无忧,一生无忧啊。” “是,几个姑娘都挺好,我这不也是过来给带带孩子嘛,”独孤言在书房坐定,“您的那个养女,还在郢州呢?” “唉,还在郢州呢,谁知道她竟然机缘凑巧,嫁给了王家的二儿子,不过那小子也挺争气,把荆郢之地治理的不错,珊儿在那边我也放心。”拔拔翘起了腿,叹了口气说道。 “我就觉得是她,那年在郢州白鹭楼上,怎么看怎么觉得像,这天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书中暗表,这独孤言本是拔拔海日的贴身侍卫,从入主中原之前就一直跟着拔拔,算是他的心腹,许多秘密的事情都交给独孤言去办。当年拔拔背着贺楼夫人,把江裳送走,就是独孤言亲自经手的,因此他对于江裳儿时的样貌,以及人生的大致轨迹,是再了解不过的。后来这独孤言也成家立业,被安排到郢州就食,再后郢州发大水,他可以在白鹭楼上一眼就认出江裳,倒也不足为怪了。“大人,您看,当初我用郢州两成的税收,换您女儿的安稳,还是划得来。” “你这个家伙,说到珊儿就给我提这段。”拔拔也是笑着骂道。当初郢州迁徙之前,独孤言本想分郢州三成的税赋,但一见对方是拔拔的养女,立马想着可以去拔拔这里卖好,便马上减价到了一成,独孤言所说便是这一段往事。“后来你在兖州,我给了你多少肥差,早把你那两成的税收给补上了,你就别把这事挂在嘴边了。” 独孤言也是低头笑笑,“和您开个玩笑的,大人您怎么还当真了。” 拔拔瞥了独孤言一眼,语气低了下来,“好了,也不和你瞎逗了,快说说,最近秦道在青州如何啊?” “哦…您是问募兵改革的事情,一切都挺顺利,秦将军真不愧是一员儒将,他亲自到青州附近的州郡游说,许多年轻人都被他说的热血沸腾,愿意参军报国,现在这几个地方的入伍热情,是空前的高涨啊!”这募兵改革,便是拔拔给秦道下的命令,独孤言自然也是关注的多些,好随时向拔拔汇报。 “那就好啊,秦道办事,我最为放心。这兵农分离的时候,有没有哪个军贼不愿意交出土地,闹出什么乱子啊?”拔拔对于之前改革无法推行下去的症结心知肚明,无非就是很多中层将领把这兵屯当成了中饱私囊的工具,怕一旦军队失去了土地,自己的小金库也就没了进项,才会想方设法的从中阻挠,一旦这个困境可以击破,后边就都不是难事。 “是…难免有一些的,我们兖州那里就有几个这样的货色,不过秦将军他也确实有些手腕,都想办法处理掉了,带头的几个直接诛杀,从犯的几个也都是革去军职,全家发配边疆做苦力去了。”独孤言虽然心里清楚,秦道为了收回土地杀了不少人,其中难免也有株连,但他更明白拔拔视秦道如干儿子一般,也就处处小心,帮秦道有所遮掩。 “是啊,想干成点大事,一味的心慈手软可不行,这些军贼,祸国殃民的东西,该杀就杀,你说是不是啊?”拔拔还是继续帮秦道说话,又把话头甩给了独孤言。 “谁说不是呢,自从改革之后,现在青兖几州,不但兵力雄厚,将士归心,而且老百姓生活的越来越富足,安心耕种,今年这又是一个丰年…”付横沉吟了片刻,嘴上虽然捧着秦道说话,心里却暗自思忖,不听话的将领都被以不支持募兵制杀掉了,这能不归心吗?而且老百姓为了养活这庞大的军队,背上了更加沉重的赋税,虽说土地有所增加,但这干活的人还是那么些,为了上交税粮,只好是没日没夜的干,活活干出了这么一个“丰年”。倒是军队得了好处,非但不用种地,还有军饷的保证,一个个都对秦道忠心耿耿,唯他马首是瞻。独孤言见拔拔海日也不搭话,只好抬高了声调,“这秦将军真是治世之能臣…” 拔拔闻听此语,就这么看着独孤言,冷冷的说道,“然后呢…你这下半句是什么?” “哈哈…没有没有,小人没有下半句了,只是我觉得这几州的军队,都如此听命于秦将军一人之命,真是大夏几十年未见之奇景啊。”独孤言话锋一转,也道出了自己心中的隐忧。 “好了,你就别和我打马虎眼了,你是说秦道他专权,把军队牢牢的攥在自己一人手里,打压异己。你怕长此以往,他会坐大,对吗?”拔拔微微皱眉,抬眼看了看独孤言,“不会的,我了解他,他只不过是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罢了,秦道也快四十岁的人了,不能还像看小孩子一般看人家。” “是…秦将军追随您十多年,您慧眼识珠,肯定是错不了的。”独孤言见拔拔海日一点都听不进去,也就不再多言,接着和稀泥。 “你这几年不见,怎么学的这么油嘴滑舌的?算了,不说这些了,饭也备的差不多,咱们老哥俩好好喝几杯。”说着,拔拔海日带着独孤言走出后院书房,在饭桌上又谈了些家长里短的事,暂且无书。 我们姑且放下幽州不谈,看看独孤言口中州富民强的青州,治世能臣的秦道,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赶紧说,兖州为什么现在税收比青州少,没功夫在这陪你过家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青州府内传来,原来正是秦道在问话。相比十多年前在文馆闹事的时候,秦道也是见老了,两鬓冒出了不少白发,眼袋也愈发明显,看来这些年没少操心治下的大事小情。但他身形却依然挺拔,没有一点弯腰驼背的迹象,虽年近四旬,身材也丝毫没有走样,一如年轻时,还是那般刚猛。 下站的钱粮官被问的一愣,哆哆嗦嗦的说道,“兴许…兴许是兖州的土地比青州少…” “你过不过脑子,兖州都是平地,青州还有山区,哪里耕地多你分不清吗?”秦道不耐烦的说道,“再想!” 钱粮官本来就紧张,被秦道一骂,更加不知所措,“那…那就是兖州的老百姓不努力耕种,出产的粮食少。” 秦道瞪了一眼钱粮官,“你去过兖州吗?你知道那里有多少人,多少田吗?那里是泰子故里,民风最为纯朴,你和我说老百姓耕种不努力?” 钱粮官吓得两腿一软,跪地叩首,“是小人失职,请将军恕罪!” “我告诉你,是因为兖州是王家的封地,很多耕田税赋比青州低,所以才收不上来粮食,这么简单的问题,真不知道你每天在想什么…”秦道白了一眼钱粮官,“给你两天时间,再和我汇报一次税收的情况,如果还是今天这副德行,你就别干了!” 钱粮官连忙谢恩,急急忙忙的退出了房门。 “将军,您这未必…未必也太心急了点?”一位少年的声音传来。只见这少年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手里端着一杯茶,看面相年纪不大,有个二十出头的样子,是禾族人的长相,和达奚日干说不清是鼻子还是眼睛,有那么几分相似。 “小王爷,对于这种懒猪,不急不行啊。作为本地钱粮官,他连哪里地多,哪里地肥,各处每亩该收多少粮食都不知道,那怎么得了?”秦道痛心疾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这些个钱粮官,可能一辈子也轮不着他们贪污受贿,但他们就这样尸位素餐,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腐败呢?” “是…将军说的有理,只是我这些年在幽州,很少听见有人这样说,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这少年吞吞吐吐的说道。书中暗表,此人名叫达奚海山,是达奚苏合的长子,虽说是长子,但却是庶出,是达奚苏合早年和自家的侍女所生,地位卑微,也无权承袭苏合的爵位,因此一直不受父亲重视,即便之后达奚苏合娶了孟睐,他当时已经六七岁了,都没有带他去交州,只是这般放养在京师,让家里的几个老妈子看着。直到达奚日干回京后,朝廷念他不易,才接近宫里扶养,也封了一个代王的头衔。但随着日干越长越大,对自己这位同父异母的哥哥也是心生猜忌,便也打发他去外地,海山来到这青州,和满都出走交州,就是前后脚的事情。这秦道如青州的土皇帝一般,自然也是由他来负责接洽一应事宜。 “啊,让小王爷受惊了,末将会多多在意的。”秦道起身,行礼抱歉道,“不过现在幽州也是乱糟糟的,义父难道真的是老糊涂了吗?感觉他最近就是忙着和那些方士炼些什么丹药,还给他们拨款捐地的,听说还要帮着兴修庙宇,这不都是他早年最反对的事情吗,怎么如今反倒又都支持了。另外他对西北的做法我也看不懂,王截在时,对西北的移民就弄的一团糟,民众敢怒而不敢言,闹事就在一念之间。现在义父也不让他们回来,对于榷场也不加以限制,现在那边各族通婚杂居,所谓的边境线就是一纸空文。而且听说老百姓对于无法返回家乡,军人对于久久不能提拔,都颇有微词,这不都是十年前就有的问题吗,这些年非但没有解决,甚至是积重难返,我真是害怕有一天…” “大人,有消息来报!”门口跑来一位小校,跪地行礼。秦道看他急急忙忙的样子,便示意他接着说话,“青州军偏将强占农家女儿,人家姑娘气不过上吊自杀了,现已将这偏将带来,您是否要审问?” 第61章 延年益寿 “哦?竟然有这种事,把他带上来!”秦道一下子横眉立目,声音也大了几分。 只见扭送过来一位将领,已经是五花大绑,跪在堂前,面有愧色。 “你还想干什么!你霸占民女,致人自尽,可否属实?”秦道厉声说。 “这…属实,我是实在没想到她这么大的气性…” “依军法,应该怎样处置啊?”秦道不紧不慢,接着问道。 “依军法…当斩…” “那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吗?”秦道一句废话没有,就是要依军法处置。 “秦将军!我追随您十年,求您念及旧情啊!而且我上有老下有小,他们实在不能没有我啊!”偏将见秦道一点情面不讲,自己就要被处死,吓得连声大叫。 “你在强占人家姑娘的时候,就不知道后果吗?就不记得自己上有老下有小了吗?你的家人我会照顾,不必多言,推出去斩首示众!”秦道不由分说,坚持要杀人以平民愤。 几位小校见秦道如此笃定,便把人拖了出去,大堂上只留下偏将的哀嚎之声。 “唉,让小王爷见笑了,总有这样的军贼,希望不要惊扰到您。”秦道很快回过神来,笑着对海山赔礼道歉。 小王爷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又看着门外刚刚被砍下的人头,不禁瑟瑟发抖。 再说回拔拔海日这边,秦道说他沉迷丹药,此事确实不假,可能是受了方士迷惑,也可能是出于上了年纪,对于死亡的恐惧逐渐膨胀,拔拔近来和那些西边来的方士走的很近,今日又是亲去丹房,看看这炼丹的进展如何。 炼丹场就在城东,离拔拔家不远,自然也是他给安排的。炼丹场最为核心的位置,就是炼丹房了,这是一间大屋,正中间坐着一尊巨大的炼丹炉,丹炉下生着火,房顶上有烟囱。拔拔刚刚步入炼丹房,就看见许多方士围着炼丹炉像是做法似的,一个个都拉着手,嘴里还念念有词的,拔拔也不敢打扰,就这样坐在一旁看着,屋内无人说话,只听得炼丹炉内噼里啪啦作响。 片刻之后,可能是这一轮法事结束,方士们退了下来,这才看见拔拔已经在一旁等待已久了。 “大人,有失远迎,实在抱歉。”带头的方士对着拔拔弯腰行礼。 “哦,不怕不怕,我是看各位大师正在做法,不便打扰,故意没有出声的。”几时见过拔拔海日如此的客气,他对这些方士的看重,可见一斑,“请问咱们这延寿丹的进度如何啊?” “哈哈,我已算到您要询问,现在已经进入了最后的环节,我们稍后再加入一味丹材,并炼上个几个时辰,想必这延寿丹,就要出世了!”方士说的头头是道,有眉毛有眼。 “啊!那就好那就好,不知是再加入一味什么神奇的丹材呢?”拔拔听闻大喜,好奇的问道。 “大人请看。”说着方士端过一个碗来,里面晃晃当当似乎有水,但这水又如金属一般的颜色。方士看着一脸疑惑的拔拔,接着说道,“大人,既然是要延寿,自然是要找这亘古不坏之物。这金银器物,千年不毁,这江河湖海,万年不坏,而此物,就是兼具了二者所长的一样妙物啊!” “对对,大师说的有理!”拔拔看着这碗流动的金属,不禁喜不自胜,似乎自己延寿的梦想就在眼前了。 “大人,既然是您最后享用此丹,为表虔诚,我们想邀您与我们一同做法,想必这样,丹药的效力才会更足啊!”方士见拔拔上道,便越说越玄乎,“就是这炼丹是个慢功夫,可能今夜您都要在此做法,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没问题!若能炼成此丹,必将延年益寿,这一宿的辛劳算什么。”拔拔想想未来的好日子,便满口答应下来,“只是有劳各位大师,为了这丹药再努一把力。” 这时刚刚日近黄昏,只见一快马小将从幽州城西门疾驰而来,直奔拔拔海日的府邸。得知拔拔在炼丹场,又调转马头,冲向丹房重地。 “什么人!太师正在炼丹,已经说过,今晚不见任何人!”拔拔的贴身侍卫在丹房门口拦住了这位小将。 “唉,我有军情急报!西北有战事!”小将气都没有喘匀,便着急的说道。 “那也不行!今夜是拔拔大人炼丹最重要的一步,成败在此一举,如果你着急,就在此候着,明早大人一出来,你便可以和他汇报。”看来拔拔也是特意叮嘱过,今夜坚持不见外人。 “唉!”小将狠跺一脚,但也别无他法,只好在丹房外就这么候着。 次日晨光熹微,只听得丹房内众人喊道,“成了!延寿丹成了!” 拔拔也是满脸期待,踮着脚看着方士从丹炉中取出几颗黑黑的药丸子。方士毕恭毕敬的把这仙丹装好,送到拔拔海日手中。 拔拔也是如获至宝,迫不及待的拿起了一颗,“大师,现在我就可以尝尝这天赐神丹了吗?” “当然,此延寿丹是我们精心苦炼,这最后一道还加上了大人您的神念,服后必定是可以延年益寿,永葆青春啊!”方士见拔拔已经急不可耐,便继续在一旁吹捧。 拔拔服下一颗延寿丹后,顿感耳清目明,神清气爽,一扫这几年来的老态,似乎又回到了当年策马疆场的年月。 “好啊,真是仙丹啊!”说着,拔拔见屋外已经天光渐亮,既然大功告成,就合计着回家把喜讯告诉夫人。谁知这刚刚迈出丹房的门槛,那位等了一宿的报信小将马上冲了过来,在拔拔海日面前跪倒。 “你这是干什么!什么急事等不到我回府再说?”拔拔被吓了一跳,厉声斥责道。 “大人,等不了了,怀朔叛军长驱直入,已经突破柔玄防线!” “什么!叛军从怀朔到柔玄,怎么也得七八天的时间,为何消息现在才到?”拔拔一下子就把仙丹的事情抛在脑后了,瞪着报信的小将问道。 “大人,您有所不知,我们怀朔大营本派出了十几队人马出来报信,但无奈叛军揭竿而起之后,周边的郡县也纷纷响应,起义已成燎原之势,我们报信的人要不是被叛军中途截杀,更有的直接就倒戈反叛了部队…”小将跪地接着说道,“最后真正突围的只有两人,另一位兄弟昨夜也已入皇宫报信去了。” “好了,我已清楚,快随我速速进宫,面圣后商量对策。”拔拔闻听此言心里便已经明白了大概,要先稳住局势才是重中之重,便也不由分说,直奔皇城而去。 这一路上,也遇到不少早早就往皇宫赶去的大臣,估计也是刚刚得到消息,赶去御前商议的。大伙看见拔拔骑马赶来,竟如同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齐声高呼道,“太师大人,请您快快进宫主持大局啊!” 拔拔心里五味杂陈,这些年他打压异己,但凡能力出众又不甘于对他俯首帖耳的,全都被他排挤出朝廷了,这庙堂之上留下的尽是一群草包。这样虽说方便他专权,控制皇上,但真遇到这样的大事,几乎完全没有应付的能力,幽州竟如同失控了一般。拔拔也没有心思搭理他们,策马疾驰而去,直入内宫。 拔拔快步走进殿内,见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而堂堂皇上达奚日干,就这样看着这混乱的场景,在龙椅之上急的抓耳挠腮,却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众人见拔拔进殿,全都弯腰行礼,簇拥着他来到殿前。皇上这才回过神来,竟也连忙起身,“太师…太师你可算来了,我听说这叛军来势汹汹,你说…你说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皇上,请您不必惊慌,我听闻叛军现在虽然已经突破柔玄防线,但毕竟距离幽州还有数百里之遥,我们和叛军之间也还有其他军州抵抗,我们不妨先听报信的兄弟说说军情,再做进一步定夺。”拔拔先稳住大家悬着的心,又把刚刚报信的小将让到中间,“这位将军,快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小将也顾不上跪拜了,只是抱拳拱手,便开口说道,“十日之前,恰好怀朔大营换防,不少将领趁着休沐,都到怀朔榷场里去消遣。谁知那些商户竟都提前做好了准备,同时下手,将榷场内的将领屠杀殆尽。之后便由这些商户领头造反,周边的村落也都闻风响应,大多数农民都加入了叛军,开始进攻怀朔大营。怀朔军本来就正在换防,加之没了多位将领,军心涣散,很快就被击溃,于是叛军不过三四天的时间就攻到武川附近。” “等等,沃野军没有过来增援吗?破六韩荣是干什么吃的?”拔拔脑海中过了一遍地图,想到最近的沃野大营理当过来支援。 “大人…沃野军本来就散漫惯了,加上破六韩将军…唉,沃野军当日就倒戈了,破六韩将军被叛军所杀,他们别说是增援了,甚至都纷纷加入了叛军,一同向幽州开进呢。”小将知道破六韩是草包一个,多说无益,便接着说正事,“武川军算是正经抵抗了两天,但无奈周围的刁民几乎全都响应了叛军,农民军队伍不断扩大,武川大营遂也被攻破。” “那扶冥呢?不会也这么快就被击溃了?”皇上不禁站了起来,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扶冥镇本来驻军就不多,见叛军来势汹汹,便…便举兵投降了。”小将感到脸上无光,摇头低声说道,“柔玄镇情况也差不多,因此这不过十日,叛军已经突破了西北五镇,咱们得快快想个对策才行啊!” “唉?往日如湘州等地的起义,一般都不会有如此之强的兵锋,这次西北叛军,带头的逆贼是谁?”达奚哈达在一旁听了半天,不禁疑惑的问道。 “听说是以前怀朔军的书记,是叫个什么付横的,十年前因为失职,随着孟贲叛逃到了芮族人那边,此次反叛,看来他应该是蓄谋已久,意在报当年之仇。” “我知道此人!他是王截的心腹,这王截老儿,死了十年还在祸国殃民,真是我大夏的罪人!”达奚哈达这心眼是有多小,在如此危难关头还不忘咒骂当年的死对头。 “好了!小将军说的没错,咱们先想个对策才是。”拔拔海日打断了达奚哈达的话,“步六孤将军何时能够回来?” “步六孤将军应该已经离幽州不远,就是这日的样子就可回城。”禁军副统领在一旁说道。 “好,禁军听令,即日起马上分出一半的兵力,汇同冀州军,一并前往怀荒镇支援,第一,必须坚持到阿六回来主持幽州防卫,第二,绝不可让叛军对幽州形成围城之势。”拔拔的脑子飞速旋转,开始考虑应敌之策,“我会急调青州军回来护卫京师,幽州的安全请皇上放心。” “司徒,司空,”拔拔对着其他大臣喊道,“清点幽州城内有多少粮食,可以在围城下坚持多久,高门坞堡内的存粮,全都拉入城内。检查幽州城井水水位是否正常,几条河流要严加防卫,绝对不可断流。”拔拔见司徒司空纷纷点头,便对着大臣们喊道,“各位同僚,如今到了危难关头,各位家里的亲兵,能用的都去帮忙,我拔拔海日谢过大家!”说罢便向着众臣深鞠一躬。 众人连连称是,听闻拔拔海日这么一通安排,大伙的心也算是安定下来几分,皇上那金贵的屁股,也终于是坐回了龙椅之上。 此时唯有达奚哈达还在想着抖机灵,“对了,既然孟贲还在芮地当驸马,我们为何不利用一番呢?不如让他引芮族兵入塞,帮我们剿灭叛军!” “不可!”拔拔海日听哈达出此昏招,马上叫停,“我们防了狄族人二十多年,他们能不趁着我们内乱倒打一耙就不错了,你还想指着他们帮咱们剿灭叛军?这不是引狼入室…”拔拔海日说到这里,突然觉得头晕目眩,气血上涌,一下子支持不住,摔倒在了金殿之下。 “太师!”众人齐声喊道,冲向了瘫倒在地的拔拔海日。 第62章 剑拔弩张 当拔拔再次苏醒过来,他已经是躺在自家府邸的床榻之上了,身边早已没了皇上群臣,只有贺楼夫人坐在一旁陪伴。 “夫人…我这是怎么了?”拔拔想坐起来,但确实使不上劲,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唉,大夫说你可能是昨夜一宿没睡,今天早上又急火攻心,才在朝堂上昏倒的。”贺楼夫人给拔拔盖了盖被子,叹了口气说道。 “唉,毕竟还是老了,这点风浪都经不起了。”拔拔看了看屋外的天色,“这都什么时候了?我睡了多久?” “你看这天不是刚刚擦黑吗,你睡了有大半天了。” “不行,我得起来…叛军已经逼近幽州,我实在是…实在是不放心。”拔拔知道自己已经耽搁了宝贵的时间,着急的想要赶上进度,又撑着床边想要起来,不过和刚刚一样,还是根本坐不起来。 “行了!你就别瞎折腾了,你现在就是起来了,又能干什么呢?在朝上皇上见你晕倒了,便暂时把指挥权交给了达奚哈达,让你安心养病呢。”贺楼夫人皱着眉嗔怪道。 “交给哈达了?我是真担心我这个老弟,他虽然也是在朝几十年,但一直改不了他那臭脾气,而且他勇力有余而谋略不足,从这次叛军的举动来看,并非往日那样的临时起意,倒像是早有预谋,我还真怕达奚哈达他应付不来啊…”拔拔虽然多年以来一直和达奚哈达合作,但始终觉得他只配给自己当个副手,难以独挑大梁。拔拔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夫人,快拿纸笔来,我要写封信,今天必须飞鸽传书送走。” “是要写给秦道,让他率领青州军进京护驾吗?”贺楼夫人见拔拔海日点点头,笑着说道,“你就放心,哈达已经交待独孤言去办了,今天未到正午就已经发出去了。说实话,独孤言兄弟还真不错,现在还在前厅候着呢,他听说你朝堂昏倒,上午就赶来家里了,他的意思是这几天他每日都会过来,你一旦有什么大事小情,都可以安排他来做。” “唉,还得是独孤言,他从不到二十就跟着我,这些年的情谊深厚,我俩都心知肚明。他这眼看也是要六十岁的人了…”拔拔海日想想自己的小兄弟都是这把年纪,不禁觉得自己也是年华不再,恐怕时日无多。“我现在浑身没劲,没办法起床表示谢意了,夫人你帮我去谢谢独孤言,也让他去盯着点达奚哈达,明日估计哈达要调动禁军并转运屯粮,最晚后日,让哈达来趟家中,我要和他叮嘱几句。” “好,你放心,家里这些事我自然会操持,外面的问题,有你这些兄弟们顶着呢。”贺楼夫人给拔拔递过一杯热水,“喝口水再躺一会,我去送送独孤言,一会就回来。” 拔拔见夫人已经出门,迅速的从怀中掏出了延寿丹,取出一粒吞下,他这才踏实下来,平静的躺在床上,等着这延寿丹发挥功效,期盼着过几日就可以重返朝堂,执掌大权。 拔拔这边的密信已经送到了青州秦道处,而王异在京中自然也是有不少眼线,不过两日的功夫,西北军镇起义的消息,已经传到了郢州大营。 “唉,当年就料到会有今日,只是我远在江南,实在是力不能及,才导致这个局面啊!”王异手拿密信,坐在茶台旁以手拍案,叹气说道。 “大人,当年您的父亲往西北大量移民,没有考虑到长远的影响,确实是有不妥之处,但这责任更多还是在拔拔海日头上。”贺拔先生坐在一旁,对王异安慰道,“拔拔他已经看到了西北乱象,非但不制止,还对其放任自流,以保自己权力无虞。今日之事,他拔拔老儿应该早就想到。” “唉,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咱们还是快拿个主意,这幽州,救还是不救。”江裳不想费功夫定责任,只想着赶紧定下来章程,切莫贻误战机,“咱们距离幽州千里之遥,急行军过去也要十几日的时间,咱们可得早作定夺啊。” “我建议是不救,一是如夫人虽说,幽州路途遥远,即便咱们过去了,也不占优势,如果无法取胜,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事情,又何必要做呢?二是如今这朝廷乱一点也不是坏事,我们荆郢之地,本来就如同一个独立王国,这些年朝廷对咱们管的不多,如果他再弱势一点,咱们甚至可以和他分庭抗礼,这岂不是件好事?三是这次起义军的主体也是活不下去的农民,和咱们郢州当初重新建立时一样,如果我们主动出击,进攻农民军,咱们这郢州百姓又会怎么想?因此我觉得,没有必要救幽州。”贺拔先生扶着茶杯,若有所思的说道。 江裳似乎并不同意贺拔先生的做法,但也只是摇了摇头,并未说话,看着王异让他来做定夺。 王异沉吟再三,突然坚定的说道,“救,幽州必须要救!贺拔先生说的有理,但我也有几个理由。其一,我无论如何,也是大夏的臣子,是这荆州军的主帅,咱们抛开民族不谈,君主有难,我臣子岂有不救之理?其二,此番起义军虽说是农民被迫而为之,但那个领头的付横我却知道,他母亲近来刚刚在郢州去世。此人反复无常,先是当父亲的心腹,成了监视孟叔叔的暗桩,之后又归顺怀朔大营,本以为他会安心当个军中书记,后来不止怎的,又逃亡芮地,做了芮族人的官。此番居然揭竿而起,成了农民军的领袖。这样飘忽不定,唯利是图的小人,即便是侥幸夺得了大位,也是朝廷之灾,天下之难。其三,虽说这付横是个禾族人,也是太学出身,但实际上这支起义军里狄风严重,如若让他们拿了天下,就再也回不到我们禾族人的路上来了,我不能让父亲一辈子的努力付诸东流啊!” “对,如果京师陷落,这唇亡齿寒的道理我们都该清楚,京师已亡,我们郢州何存呢?”江裳听完王异的话,也是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是,老臣目光短浅了。”贺拔先生想了想,确实如王异所说,便主动服软,“谨遵大人之命。” “好,明日我和夫人就带领半数人马急行军直奔幽州解围,贺拔先生坐镇郢州,安抚好百姓情绪,万不可让起义的燎原之势,烧到我这荆郢之地。”王异又看向贺拔先生,“我这一对儿子,就托付给您了!” 贺拔先生起身抱拳拱手,“请大人放心!” 就在这时,天边一道流星划过,向着东北方向坠落。贺拔先生见状大惊,不禁叹道,“大敌当前,天降流星,恐是幽州有将星陨落,老臣掐指一算,拔拔海日估计时日无多。” 贺拔先生一番话,让王异夫妇刚刚放下一点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我说老哥,你感觉好点了吗?”哈达坐在拔拔的床边,关心的问道。 拔拔摇摇头,并没有说话。拔拔海日这两日依旧在偷偷服用那所谓的“延寿丹”,期盼着这东西能让他早日康复。殊不知他这病是越吃越重,现在不但已经起不来床,连说话都有些费劲了,不时还会浑身颤抖,神志不清,贺楼夫人虽然精心照料,但拔拔还是没有任何恢复的迹象,贺楼夫人这刚刚把达奚哈达接进来,就又跑到侧室暗自垂泪。 “大哥,你这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这就… ”哈达见拔拔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鼻子一酸,差点流下泪来。 “我还好…禁军和粮草怎么样了?”拔拔这才缓缓张嘴,用细微的声音说道。 “啊,好,一切都好,半数的禁军已经和冀州军合兵一路,去怀荒抵御叛军去了,剩下的禁军我暂时节制着呢,现在幽州很安全。”哈达擦擦眼泪,接着说道,“前天经你那么一说,不论狄族还是禾族的高门,都开仓放粮了,你放心,即便是被围城,三个月还是可以坚持住的。” 拔拔微微点了点头,“好…阿六,阿六到哪里了?” “阿六已经在尽快往幽州赶了,三天之内,必能返回京城。”哈达早上得到消息,步六孤将军距离京师仅有几百里之遥,快马加鞭,三日可以赶到。 “如果阿六回来…禁军由他节制,你…去前线督战。”拔拔海日断断续续的说道,他心里明白,禁军那些个将领和冀州军各怀鬼胎,都是出工不出力的玩意,如果没有人镇着,怀荒根本坚守不了几天。达奚哈达虽然算不上一个出色的将领,但毕竟几十年的军中资历和老王爷的身份在那里摆着,有他在谁也不敢造次。 “好好,我明白,我和阿六一交接,我就火速赶往怀荒。”达奚哈达紧紧握着拔拔的手,让他放心。 拔拔慢慢的抬起另一只手,伸出食指,“最重要的一点…叛军兵锋虽利,必不能长久…千万…千万不要主动出击。”拔拔话说的很慢,却还倒了一口气,“坚守不出…静候时机。” “好,大哥你放心,我会让军队避其锋芒,挫其锐气,你好生养病,等我的好消息!”达奚哈达在拔拔耳边信誓旦旦的说着。 拔拔可能是说完了想说的话,也可能是知道自己也许等不到那一天了,只是摆了摆手,没有再说一句话。 达奚哈达也不便再打扰,轻轻帮老大哥铺了铺被子,悄悄的后退,出门而去。 哈达刚刚走到门口,贺楼夫人便要进来,达奚哈达准备安慰夫人两句,但见贺楼夫人泪眼婆娑,也实在不好说些什么,长叹一口气,抱拳行礼后,扬长而去。 禁军和冀州军正在全力赶往怀荒御敌,而他们的对手,付横和方姐率领的起义军,也正在快马加鞭,从柔玄奔向怀荒。 付横骑在马上,望着塞外枯黄的草原,一股子豪情油然而生,不禁冲着方姐哈哈大笑,“娘子,我收回之前的话,我付横,才不是个碌碌无为之辈,我也做的了这天下的大事!” “没错,夫君你就是那个天选之人!”方姐也骑在马上,看着付横开心的像个孩子一样,她自是喜在心头,“夫君,等再过几日,你得了天下,你要封我做个什么啊?” “那还用说,当然是封你做皇后了!”付横也没多想,便脱口而出。 “哈哈,那你可要言而有信啊,可别进了那京城,净找你那些旧情人去了,就把我方姐给忘了。”方姐意气风发,不禁打趣道。 “我与你生而同衾,死而同穴,忘了我的生身父母,也不能忘了你啊!”付横说高兴了,一时嘴上没个把门的,片刻后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反倒是想起了刚刚死去的母亲,竟一时面露悲伤。 “夫君,怎么了?我只是说笑的,你可不要当真了。”方姐以为是自己失言,惹得付横不快,赶紧赔礼道歉。 “没有没有,我只是想起了刚刚离我而去的母亲。”付横说道这里,翻身下马,朝着郢州的方向,撩衣拜倒,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一边流泪一边念念有词,“母亲,儿子这些年被别人说惯了,都说我是个无能之辈,有时我自己都觉得是不是我就是这样一个庸才,只有您一直说我好,说我必定能成一番大事业。老娘,您若在天有灵,您睁眼看看啊,儿子争气了,儿子干成大事了!如果我真的能荣登大宝,儿子必定为您建庙塑像,让您永受香火。” 方姐见付横这一番真情流露,也被带的默默流泪,她走上前扶起了付横,“夫君,会的,你一定会成大事的。” 这一哭一闹,反倒让付横清醒了不少,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庆祝的时候,要真的登上那张龙椅,这其中差的还远着呢。付横擦擦眼泪,召集了起义军的主要将领,准备做下一步的部署。 第63章 西境奇兵 “各位兄弟,咱们自起义以来,这不过十多天的时间,已经连破西北五镇,可谓战果辉煌,但沉下心来想想,咱们几乎就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现在朝廷必然已经掌握了咱们的动态,对咱们提防有加,后面的战事,咱们万万不可轻敌啊。”真是福随貌转,付横这当了起义军统帅之后,不但连战连捷,这说话都比以前顺当了不少,“咱们现在除了继续吸纳沿途的农民兄弟,进一步扩大咱们的队伍之外,就是一定要记住一个快字。所谓兵贵神速,咱们这一连几场胜利,都是打他们立足未稳,所以咱们还要继续这样打下去,依我看,咱们五日之内攻下怀荒,十日之内兵临幽州城下,一旦可以攻入幽州城,则大事可定!” 见众将纷纷点头称是,付横也不再多言,上马就准备继续闪击怀荒。忽听得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原来是有人前来报信。 报信人急急忙忙的跪倒,“付大人,后军在武川一带被袭,咱们的粮道被掐断了!” “什么?何人如此大胆,竟然敢偷袭我的后方?”原来,自付横等人在怀朔起事之后,为了追求一个快字,先头部队直奔东方而去,虽然是连战连捷,但无疑也把战线拉的过长,西至沃野,东到柔玄,近千里的行军路线上,布满了稀稀拉拉的起义军。而军粮等辎重,不可能快马急送,而是缓缓的在后方跟着。目前的大量军粮,刚刚途经武川一带,过来通报的消息,就是这武川军粮被劫一事。 “是…是芮族的驸马,孟贲带着芮族兵过来劫的…”报信人哆哆嗦嗦,说出了孟贲的名字。 “唉,竟然是他,关键时刻给我捣乱,等我拿下大夏,再回去收拾他!”付横没想到是自己的老东家,芮族驸马爷孟贲给自己背后捅了一刀,不过他目前孤军深入,也不可能再调转马头,只好说几句狠话解解气,“不怕,以孟贲的性格,他们不会再继续深入塞内,粮食要劫就让他劫去,等到了幽州,多少的粮食咱们弄不到!” 付横也并没有特别在意此事,对他来说占领幽州才是第一要务,因此便和部下再次确认了战略方针,上马向怀荒前线疾驰而去。 不过孟贲奇袭武川是怎么一回事,付横又怎么料定孟贲必定不会深入追击呢? 原来自付横在怀朔榷场屠杀正规军将领,率领部众起义之后,远在芮族大营的孟贲就一心想要遏制起义,从而恢复榷场的正常经营,维护边地的和平环境。毕竟战事对于一个州郡的影响有多大,孟贲是再清楚不过的。但毕竟孟贲只是一个上门的驸马,兵权不在自己手里,怎么去和芮族朝廷开口倒成了个问题。 “夫君,你这一连几日都愁眉不展的,还在为怀朔起义的事情劳神吗?”郁骨公主把孩子们打发到一边,关心的问孟贲道。 “唉,是啊,一是现在这边地榷场全都停止了,多少芮族兄弟都无处交易,这一日两日也就罢了,这若是停个一年半载的,这些商人怎么活呢?兴许还会起来闹事。二是我虽是芮族的驸马,心里也对可汗心悦诚服,但我毕竟也是大夏的子孙,看着大夏北境生灵涂炭,我这心里…也确实过意不去。”孟贲坐在一旁,眉头紧锁的和夫人道。 “夫君,这些年你每每提起大夏,无不是带着一点恨意,如果他们覆灭,也是咎由自取,事到如今你为何倒为了它揪心呢?”郁骨夫人前后一勾连,也是心有不解。 “我是恨大夏,恨的是那个昏庸的朝廷,没有给我父母,妹妹,包括我自己,一个公平的待遇,甚至连个公正的评价都没有,但是大夏的百姓何罪呢?”孟贲这话说的倒也在理,孟氏一族都被朝廷利用,现在天各一方,落得难以团聚,但孟贲毕竟还有胸中大义在,舍不下大夏北境的子民。 “夫君,我还有一事不明,你当年总说,农民辛苦,农民受累,那为何农民现在起义了,真的有机会去夺这天下了,你倒不支持了呢?” “这…夫人你有所不知啊…”郁骨夫人这一番话,倒是把孟贲给说懵了,孟贲沉吟再三,缓缓说道,“这付横,绝非一个君子,他虽也是穷苦出身,却对这样的背景深恶痛绝,一心想着做大官当士族,好甩掉这个拖累他半辈子的穷出身,你想想,若是这样一个人拿了天下,又会对天下穷苦百姓有几分怜悯呢?” “是,夫君说的在理,那你准备如何呢?” “付横现在兵锋锐利,先锋军势必跑的很快,但这样难免跟不上补给,我准备直接半道截杀他们的粮队,让他们无法持久作战。”孟贲看来也是早有计划。 “既然都准备进入大夏之地,而现在又赶上他们动乱,为何不直接深入其腹地,多占些地盘,至少是抢掠一番再回来呢?” “唉,夫人,这起义军只是一股风,他们即便可以攻下幽州,大夏的气数还在,其他州郡的守军用不了多久就会重新夺回京师,如果那时候他们恢复了元气,再和咱们算旧账,我们这十年的修好,不都前功尽弃了吗?”孟贲拉着夫人的手,“此番我想要干这一档子事,还是为了咱们的榷场可以尽早恢复,也为了挽救那些无辜的百姓,至于幽州如何,我管不了,我也不想管。” 郁骨公主听了孟贲这一番话,也就没有别的异议,愿意支持丈夫的做法。孟贲进而又把这些想法报告了檀石可汗,檀石可汗是个深明大义之人,其中利害,看的很清楚,便也果断支持孟贲的计划,当即分出五千骑兵,让孟贲前去劫杀起义军粮道。 孟贲虽身为驸马,十年没怎么带兵了,但这一身的本事尚在,他判断起义军大量辎重应该刚刚行至武川一线,便下令在武川北部埋伏,见机从芮地直插武川粮道,断起义军后路。 事实证明孟贲的判断准确无疑,不过在阴山北麓埋伏了一日,就见大量辎重途径武川,缕缕行行的向东而去。孟贲的部队见状直接杀了出来,起义军根本毫无戒备之心,一时手足无措,很快就被芮族兵冲散,谁也顾不上辎重了,无不是丢盔卸甲,弃车逃命。大量辎重就这样轻易落到了孟贲的手里。 孟贲见状,估摸着这些溃败的起义军一时半会也组织不起来了,便留下些人手继续把住要道,带领其余人马把这些辎重转运回芮地,也算是可以和檀石可汗交差。起义军的后方就这样被孟贲的一场武川奇袭攻灭,付横至此,也就此完全没有了退路。 拔拔重病会见达奚哈达三日之后,京师又有好消息传来,步六孤将军经过数日的快马加鞭,终于是在今日赶到了幽州城下。 阿六赶到京师之后,都没有归家看望妻小,第一时间就进入了皇城,面见皇上达奚日干。皇上见阿六回京,这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下了一点。随后阿六马不停蹄,又去和达奚哈达交接了禁军的防卫工作,好让达奚哈达腾出手来去怀荒前线督战。虽然阿六对在广州张僧说的那些话深信不疑,但现在毕竟战事告急,也顾不上和达奚哈达理论了。 当天傍晚,阿六见皇城基本平静了下来,达奚哈达也带领亲兵开赴怀荒去了,步六孤将军这才长舒一口气,只身前往城东,面见这幽州的实际控制者,拔拔海日。 “大人,您这是怎么了?”贺楼夫人带着阿六走进拔拔海日房内,阿六看着躺在病榻上虚弱的拔拔海日,心中大惊。虽然今天已经知道拔拔最近身体有恙,但也未曾想到是如此的严重,和自己几个月前远走交州时相比,可谓是大相径庭。 拔拔海日都没说话,只是微微招手,让阿六过来。书中暗表,拔拔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好转,勉强算是维持现状,虽然说没有继续服用那所谓的延寿丹,但之前的毒性已经深入骨髓,是万难医治了,拔拔不过就是靠着这一口气吊着,才坚持到如今。 阿六快步上前,一下跪倒在拔拔的床边,“几个月前您不是还好好的,怎么这就…”说到这里,阿六也不禁老泪纵横,阿六虽然也是快要五十岁的人,但毕竟拔拔海日对他有救命之恩,带着他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地位,可以说阿六看待拔拔,就如同看待自己的父亲一般。即便这些年拔拔海日的专权让阿六心生反感,但毕竟恩大于天,阿六还是对拔拔海日尊敬有加。 “不说这些了…”拔拔海日不想把有限的力气用在解释这些前因后果上,摆摆手问道,“达奚哈达去前线了吗?” “去了…去了,我和哈达大人交接完禁军事宜,他赶在黄昏前出发了,已经快马赶去怀荒前线了。”阿六拉着拔拔的手,带着哭腔说道。 “好…去了就好,希望…希望守得住,”拔拔瞥了阿六一眼,“你那个副统领…靠得住吗?” “这…未见得靠得住。”阿六知道拔拔说的是前几天刚刚率领部分禁军前往怀荒前线的禁军副统领,那人也是个草包将军,凭借和达奚哈达的关系才走到这步,让他当个太平元帅也就罢了,如果真刀真枪干起来,显然是不顶用的。 “对…所以我才让哈达去督战…这京城,还是要交到你手上。”拔拔说道这里,握了握阿六的手,“我心里清楚…怀荒未必守得住,你要做好被围城的准备…” “是…是大人,我已知晓,现在京师的屯粮,水源都是够的,如果真的被围,我也一定会据城坚守,等待援军。”阿六明白拔拔是在做最坏的打算,因此也表明了态度。 “秦道…秦道到哪里了?”拔拔知道现在幽州孤立无援,仅有秦道的青州军可以挽救京师。 “秦将军的青州军已经在往京师赶了,预计还要五到七日,您放心,我们一定可以等到援军来救的!” 这时拔拔微微叹了一口气,“我可能等不到了…如果我在青州军赶来之前死去,一定要把我的死讯传给秦道,我相信…这些年我没有看错他…他会为了大夏力战…也会为我报仇。” “大人您不要说这些,您这只是一时身体有恙,秦将军还要赶来看您呢。”阿六见拔拔谈及生死,只能继续苍白无力的辩驳着。 “记住,别丢了狄族人的血性!”拔拔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声音稍稍大了一点,“不要开城投降…即便叛军攻入幽州,也得先迈过我的尸身…”拔拔言语激动,突然爆发一阵急促的咳嗽。 贺楼夫人闻听赶紧走进屋来,给拔拔海日喂水捶背。阿六看着贺楼夫人乌黑的眼圈和几乎已经干枯的双手,心疼不已,但他这时说什么也是无济于事,阿六只好擦擦眼泪,身鞠一躬,继续返回皇城护卫。 时间又过去了两天,青州军还是没到,但达奚哈达这边倒是快马加鞭,已经赶到了怀荒前线。达奚哈达在京城养尊处优惯了,这禁军副统领又是他的亲信,自然对这位主子继续阿谀奉承,傲慢无礼的达奚哈达便摆出来一幅皇上御驾亲征的排头来。这让冀州军的将领们个个心有不满,却是敢怒而不敢言。 达奚哈达在营帐中训话,又是对冀州军将领们指指点点,评头论足。“你说说你们,在军中这么多年了,怎么就连个小小的叛军都拿不下来呢?你看看,那些叛军就在怀荒大营外面呢,你们就这么等着?” “回大人,末将得到消息,叛军的后方粮草转运不力,已经被孟贲带领的芮族部队切断了粮道,兵锋必不能持久,我认为按兵不动与之消耗,可能是更好的办法。”冀州主帅低头回答道。 “愚昧,愚昧啊!那孟贲是付横的东家,怎么可能断自己人的后路呢?我都怀疑这叛军就是孟贲唆使才造反的,连这种鬼话你都信!”达奚哈达又是指着鼻子一通骂,“那你说说,咱们这么等下去,是能把叛军等走了,还是能等着老天爷下刀子把叛军都戳死呢?” 第64章 大军压境 冀州主帅深吸了一口气,强压着怒火,“大人您说笑了,我是想着灭一灭他的锐气,待青州军的支援赶到,我们一并反攻,自然可以击溃敌军。” “哦,原来你是因为想等待援军,才这样一直龟缩在军营之内的。”达奚哈达听罢哈哈大笑,继续挖苦道,“你看看你自己,胡子头发都白了大半了,估计也是五十多岁的老兵了,才在冀州军混得了一个主帅的位置,人家秦道,不到四十,已经在多少州郡的帅位上转了一个遍了,不过想想你就是这么个援兵将军,倒也不足为怪。” 冀州军主帅气的浑身颤抖,但又不敢发作,只得抱拳拱手,“末将不才,想不出什么好对策,不过我倒想听听,大人您的计划是怎样的。” “啊…”说到这里,达奚哈达倒是一时语塞,他虽然嘴上骂的得意,但其实冀州军主帅坚守不出的策略和拔拔在京师交代他的基本一样,他如果此时说就应该避其锋芒,静待机会,不是明摆着打自己的脸吗,于是达奚哈达冷笑一声,对着禁军副统领说道,“哼,明天你给他打个样看看,可别给我丢人啊,一个小小的冀州军主帅,还敢和我叫起板来了。”说罢众人不欢而散,暂且无书。 第二天一早,付横率领的起义军果然在怀荒大营外叫阵。付横来到前线已经两天,他自然心里清楚的很,现在粮草不济,必须速战速决,因此每日命人在阵前叫骂,以图挑衅大夏部队决一死战。但冀州军主帅坚守不出,摆明了要和叛军打拉锯战,付横一时还真拿不出什么办法。 叛军这边看来也是知道了达奚哈达前来督军的消息,营外叫阵的言语也骂出了新花样。 “外面在嚷什么!”达奚哈达一边吃着饭,一边对手下喊道。其余将领就这么傻傻的在帐下站着。 “没什么…将军,不过就是一些叫阵的粗鄙之语…”禁军副统领哆哆嗦嗦的说道。 “让你说你就说,我经过多少风浪,还怕这几句骂街的话?”达奚哈达往嘴里塞了一块饼,瓮声瓮气的说着。 “是…他们叫阵,说您看似是狄族的大官,其实还不如一个女人勇敢…这些年都靠着拔拔太师的庇护,才…” “放屁!”禁军副统领的话还没说完,达奚哈达就拍案而起。虽然达奚哈达这些年确实独立带兵就没打过什么胜仗,但所谓是缺什么喊什么,他就愈发怕被人揭他的老底,愈发想证明自己不靠拔拔海日也能行。经叛军叫阵这么一激,达奚哈达早就把拔拔海日前几天的叮嘱忘在了脑后,对着副统领喊道,“昨日不是说让你打个样看看吗?怎么还在这里站着,出门应战啊!” 此时怀荒原有的驻军将领和冀州军将领面面相觑,虽然都知道这是一条下策,但看他达奚哈达正在气头上,加之昨天晚上的事确实寒了将士们的心,此时竟谁也一言不发,静待禁军副统领答话。 这禁军副统领本就是一个草包,被拔拔海日催促,不情不愿的来到这怀荒前线,本想着和其他几路军队兵合一家,打打便宜手就完了,没想到这雷竟然砸到自己头上,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你听见没有!”达奚哈达再次质问道。 “是…末将领命。”禁军副统领被吓了一激灵,硬着头皮准备应战。 不多时,怀荒营门缓缓打开,禁军副统领就如带着禁军出操训练一般,不紧不慢的安排着前中后三军,似乎这并不是真刀真枪的实战,而是他禁军的内部演练似的。 期望决战已久的起义军见终于有人出来应战了,自然不愿放过这个好机会,一个个如同恶狼嗅到了血腥味一般,双眼紧盯禁军,脚下已经开始缓缓向前移动。 付横看自己手下的兵已经列队整齐,尤其是求战的气势正旺。抬眼皮又看了看几百步之外的禁军,竟然还在那里排兵布阵呢,这样的好机会,付横怎么可能错过,大喝一声,“全军冲锋!”一时间起义军气势如虹,如同一匹匹脱了缰的野马,向怀荒大营奔去。 “我还没列完阵呢…”禁军副统领纸上谈兵惯了,这边竟然还在摆弄着他的三军。将士们原本也还在前挪后错的,根本就没有扎稳阵脚,见对方已经冲了过来,也顾不上列队整不整齐了,慌忙的端起兵刃,准备应战。 站在怀荒大营敌楼上的达奚哈达和一众将领,都在观望着营外的战局,当这双方的兵刃一碰,明眼人就可以看出,战力确实差的不是一星半点,禁军必败无疑。冀州军主帅见状脸色铁青,闭口不言,直接跑下楼部署冀州军守住要道。书中暗表,这怀荒大营本就是建在一条驰道旁边,为的就是守住这通往幽州的必经之路,一旦此路大开,起义军面前便是一马平川了。冀州军主帅一见营前取胜无望,至少也要先守住这条要道。 果然不出所料,营前的战斗没有持续太久,禁军就溃不成军,死的死,逃的逃,那位靠着阿谀奉承当上禁军副统领的将军也是被起义军斩杀于阵前。达奚哈达这脸上青一会紫一会,一时也难以辩驳,只好对着身边的怀荒大营将领怒吼,“看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增援!” 两军交锋,最忌讳军心不稳。怀荒军是眼看着禁军一个个倒在面前的,心里本就畏战,这下又突然接到命令,让自己冲上去当炮灰,自然是唯唯诺诺,畏缩不前。起义军击溃了禁军,气势大振,直接向着怀荒军冲来。怀荒军将士见状别说应战,手里的兵刃都快要吓掉了,一个个抱头鼠窜,各自逃命。 这下起义军再破一道防线,得以直接在驰道上直面冀州军,这支队伍也是通往幽州路上的最后一条屏障。 冀州军主帅确是一位老将了,昨夜还在被达奚哈达调侃,说他胡子头发都白了大半。但所谓人老心不老,这位老将在阵前傲然挺立,下定决心要和叛军决一死战,他拔出配剑,以剑指天,高声喊道,“冀州前中后三军听命,列队迎战…” 这番喊话还没有说完,一把匕首已经从他的后心刺入,这位为国效力数十载的老兵,就这样倒在了血泊之中。令人感慨的是,这位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老将,并没有死在敌人的刀剑之下,而是命丧在自己人的暗算之中。 原来,虽然主帅有和叛军一决雌雄之心,但手下的几位主要将领早已暗自商量好,不做无谓的牺牲,一旦到了必死的境地,就倒戈起义军,兴许还能谋得一条生路。故此他们见主帅如此坚定,万不可能回头,也只好出此下策,直接诛杀主帅,换自己和将士们的一线生机。 冀州军主帅以下的几位将领马上接管了兵权,命全军让开驰道,放起义军通行。将士们见军中出了哗变,主帅被杀,自然心中打鼓,但对于大多也是穷苦出身的年轻士兵们来说,他们甚至到如今也分不清到底谁对谁错。在将领的再三催促下,他们用迷茫的眼神相互对视了几眼,最终还是犹犹豫豫的让开了驰道。 这一切达奚哈达都看在眼里,他虽然带兵不力,但也不是个傻子,怀荒仅有的几支力量,要么战死沙场,要么兵败逃亡,冀州军竟然临阵倒戈。达奚哈达自知败局已定,怀荒说什么也守不住了,冲着亲兵们大喊,“众亲兵听命,快护送我回京师护驾!”说罢连行李都顾不上拿,如脚底抹油一般,骑上快马逃往幽州。 起义军原本见冀州军让开驰道,还以为其中有诈,犹犹豫豫不敢向前,但见达奚哈达这督军都落荒而逃,才明白过来这是倒戈无疑。付横带领着起义军,沿着驰道而下,此番到幽州就是一条坦途,似乎那至尊之位也离他越来越近了。 达奚哈达作战不行,跑的倒是挺快,不过两日的功夫,已经跑到了幽州城西门以外。达奚哈达特地在西门外停下了脚步,甚至专门更换了一件全新的铠甲,还是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对随从喊道,“老子我还没死呢!瞧你们一个个哭丧个脸。” “是…将军。”亲兵们是想笑也笑不出来,毕竟寄托着全幽州城的希望而去,就这样轻易的溃败而还,真不知该怎么和朝廷解释。 “你们想想,我只不过是去督战,那禁军作战不力,冀州军临阵倒戈,才是怀荒失守的主要原因。而且现在说那些事有什么用?他叛军就不进攻幽州了?”达奚哈达这大言不惭的发问让部下们哑口无言,“都抬起头来,别让这幽州城里的人把咱们看扁了!” 达奚哈达带着亲兵,昂首阔步的朝皇城走去。步六孤将军每日都在期盼着达奚哈达的消息,这一听哈达进了幽州城,赶紧去皇城门口迎接,“大人,怎么样?叛军被咱们击溃了吗?” “别着急别着急,进宫见了皇上再说。”达奚哈达故作镇定,还拍了拍阿六的肩膀。 阿六以为是诸事已定,达奚哈达想要找皇上邀功才这样说的,于是也长出了一口气,默默的尾随着达奚哈达往皇帝的寝宫走去。殊不知达奚哈达是怕在这宫城之外就告诉阿六战败的消息,步六孤会直接手刃了他,这才找个理由,到皇帝面前再吐露真言。 一进了皇上的寝殿,原本还趾高气昂的达奚哈达,一下子像换了个人似的,跪倒在地,掩面痛哭,这突如其来的孝子哭坟,不但把皇上吓了一跳,步六孤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哭了好一阵,达奚哈达才止住抽泣说道,“皇上,微臣有罪啊!请陛下您责罚!” “老王爷,这…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啊?”达奚日干听的云里雾里,见状连声问道。 “那禁军副统领,在怀荒拼死力战,直至战死沙场…无奈禁军素日里怠慢操练,战斗力太差,战场上一触即溃,几乎被叛军全歼啊!”没想到达奚哈达玩了一个恶人先告状,把这战败的责任先推一部分到阿六身上,“那冀州军…看来是早就心怀鬼胎,在怀荒出工不出力,我多次敦促他们出战仍然不听指挥,最后居然临阵倒戈投降了叛军,幸亏老臣所带的亲兵杀出一条血路,我们才侥幸逃出,皇上,怀荒失守,老臣罪该万死啊!” 阿六在一旁气的牙根痒痒,这哈达老贼,除了最后一句话不痛不痒的请罪,前面把自己的责任推了个一干二净。步六孤将军一时恼的说不出话来,就冷眼看着达奚哈达惺惺作态。 “唉…既然怀荒已经失守,那也是万难更改,老王爷,现在叛军兵至何处了啊?”皇上知道现在幽州城已经没有几个能带兵的将领了,再责罚达奚哈达也是无济于事,弄清自己的处境才是第一要务。 “慢则两天,快则一天,这叛军…这叛军…就会兵临幽州城下。”达奚哈达伏在地上,支支吾吾的说道。 皇上听闻此语,如同一根木头一般砸倒在龙椅之上,眼神空洞,呆呆的望着远方,一如三十年前虞朝覆灭时,姜钦坐在宝座上时那样。 虽然皇上几乎已经对幽州丧失了希望,但阿六还不打算轻易认输,他除了整顿城防之外,再次确认了幽州城内的粮食和水源,可以承受围城之势。又将城内的妇女和儿童,都尽量集中到皇城附近保护起来,动员一切可以上阵的农夫商户,为他们发放兵刃组成民兵团,静待敌人的到来。 夜深了,幽州就这样又挨过了一天,阿六站在皇城角楼上,望着往日热闹的幽州城如今只剩下稀稀拉拉的亮光,不禁叹气道,“谁知道这繁华的京师,还能坚持多久呢?” 次日天明,终于是有好消息传来,独孤言刚刚把消息送到拔拔家中,贺楼夫人就快步走进卧房,要把此事告知拔拔海日。 “夫君,夫君,有好消息!”贺楼夫人已经悲伤了许久的脸上终于是有了一丝笑容,“秦道他们快到幽州了!” 第65章 落日余晖 拔拔海日微微睁开眼,缓缓的说道,“他们行军如此缓慢…到底是怎么了?” “夫君,独孤言兄弟来报信,说是秦道的青州军在来幽州的路上遇到了几十年不遇的大雪,导致行军缓慢,但如今雪势已小,他们正在全力向幽州开进呢。”贺楼夫人拉着拔拔海日的手说道。 “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天灭我大夏…”拔拔虽然嘴上这样说,但语气明显轻松了不少,“预计…秦道预计还要多久可以赶到?” “预计还要两日。” 拔拔困难的摇了摇头,“不好说…不好说啊,真不知道…哈达他们还能撑几天。” “嗯…是啊,希望他们还能多撑些时日。”贺楼夫人沉吟了一番,缓缓说道。现在幽州城上下几乎都已经知道怀荒失守的消息,唯有病榻之上的拔拔海日,还对这位好兄弟抱有一丝期望。与其说是抱有希望,倒真不如说是没人愿意在他生命的最后关头,去戳破这个幻想的气泡。 “我这个样子,可能也回不到营州了,夫人…希望你不要怪我…”可能是秦道快要入京的消息让拔拔有所放松,也可能是拔拔自感时日无多,不想把时间都浪费在朝廷之事上,抓紧工夫和贺楼夫人说几句心里话。 “没事夫君,我们会回去的。”贺楼夫人再次拉起了拔拔的手,带着一点哭腔,“我们终究会回去的。” “这些年…我也常常想,没有孩子到底是不是个遗憾…”拔拔把夫人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如今我也想通了…没有孩子,咱们才会如此珍惜对方啊,我…不后悔。” 贺楼夫人此时已经落泪,默默的点着头。她知道,正是因为没有孩子,拔拔海日才能把全部的爱都给了妻子。对于没能留下个一儿半女,丈夫的这般释然,也让贺楼夫人彻底宽恕了自己。 “别哭…别哭,”拔拔海日说到这里已经开始倒气,明显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虽然我不是…浮教徒,不信轮回,但如果有来世…”拔拔双手握住夫人的手,艰难的说道,“我还是愿意…和你…走完一生。” 贺楼夫人泪流满面,凑到拔拔面前,好让丈夫的话一字不落的传到自己的耳朵里。 “你还记得吗…那年冬天…”拔拔海日的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紧握着夫人的双手,也从床边如秋叶般滑落。一代狄族名臣,就此陨落。 “夫君…夫君!”贺楼夫人伏在拔拔海日的胸口上大哭起来,只是拔拔再也听不到夫人的声音。 就在这时,独孤言突然冲进门来报信,“夫人,不得了了,叛军已兵临幽州城下!” 独孤言话音未落,只见得夫人伏在拔拔海日身上痛哭不止,而拔拔就那样仰面躺着,一点反应也没有,便知道大事不妙,冲到拔拔海日榻前,连声说道,“大人,大人您睁眼看看我啊,我是独孤言…” 连喊了几声,拔拔海日还是一动不动,再看贺楼夫人的神情,事情也就不言而喻了。独孤言一拳狠狠的砸在地上,两行热泪也随之涌了出来,“大人,您怎么就没再等两天呢…小姐…小姐她就快回来了!” 贺楼夫人听到这里,也是暂时止住了啼哭,半是疑惑半是焦急的问道,“独孤兄弟,你说什么?珊儿怎么会来幽州?” “我这也是刚刚出门才得到的消息,所以才立刻调转马头回来的,没想到就这么一错神的功夫…大人就…”独孤言擦了擦眼泪,“夫人,有确切的消息,王家二公子王异和小姐率领着荆州军,已经距离幽州只有几百里之遥了,估计是前来救驾的,用不了几天就可以抵达京师。” “这…前来救驾固然是好,但你刚刚说叛军已经兵临城下,不知道这幽州能否挺到那一刻啊!”贺楼夫人想起刚刚独孤言的话,一边为养女的归来感到欣慰,一边又实感幽州城的岌岌可危。 “唉…夫人您就暂且往好处想,现在虽然叛军已经到达幽州,但整个京师都城门紧闭,城墙上布满了禁军将士,这幽州城如同一个铁桶一般,料他叛军一时半会也攻不进来的。而且现在有阿六将军主持着军事,咱们还是先把心放在肚子里。”独孤言又望了一眼拔拔海日的遗体,“夫人…大人虽已不在,但毕竟太师百官之长的身份犹存,我现在就赶到皇城去通报,可别耽误了大人的名分…” “不不,独孤兄弟,你的好意我心里清楚的很,但现在本来就人心惶惶,即便是他皇上自己,估计也在那金銮殿里坐立不安呢,你若是现在跑去通报大人去世的消息,必定会惹得朝廷震荡,局势混乱。”贺楼夫人整理了一番拔拔海日的衣服,“就在家里停些日子,他终于能好好陪陪我了。” 独孤言听到这里也是默默垂泪道,“夫人说的有理,那我就先秘不发丧。夫人您若是有任何需要,随时吩咐我去办就是了,我独孤言豁出一条老命去,也一定帮您做到。” “独孤兄弟,虽说咱们是秘不发丧,但有一个人,必须知道此事,这是夫君生前特地叮嘱过的。”贺楼夫人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对独孤言说道。 “谁?” “青州军主帅,秦道。” 书中暗表,秦道此时终于彻底摆脱了大雪的困扰,青州军已推进至幽州城外百里之处了。这一路上秦道可谓是心急如焚,对于拔拔海日,秦道不仅嘴上以义父相称,心里也真以义父相待,如果没有这位义父的安排,可能他至今还只是西北边地的一个教书先生,说不定也会起义成为叛军,但正是因为拔拔的提携,他从沃野军一个小小的书记做起,仕途上平步青云,即便当年有刺杀君王之嫌,也都被拔拔强行平息了下来,很快便东山再起,当上了青兖一带多州的主帅。秦道是个知恩图报之人,这点拔拔没有看错,自秦道得知西北军镇起义,加之拔拔身体有恙之后,率领他的青州军日夜兼程,奔赴幽州,但无奈天不遂人愿,途中遇到了多年不遇的大雪,不但军队需要在齐膝深的雪地中艰难前行,而且由于事出紧急,大多数将士并未携带厚衣,出现了将士,战马被冻死,冻伤的惨剧。秦道是爱兵如子之人,见状也只好停军暂驻,耽误了几天的时间。直到这几日,大雪终于止住,秦道急于把耽搁的路程赶回来,一路上快马加鞭,这才将将赶到了幽州城东南郊外。 此时秦道正在和将士们一道吃午饭,他盘算着让大军做最后的休整,午后直奔幽州,中途不再停留。 秦道虽是穷苦出身,但翻身做了大官之后并未改变自己当年朴素的习惯,即便已是一军之主,还是和普通士兵们同吃同住,这也就不难理解将士们都对他忠心耿耿,马首是瞻了。秦道正和士兵们围坐在一起,嚼着已经冻的邦硬的干粮,就在这时,突然前军一位小校过来报信,手里捧着一只信鸽。 “将军,一只信鸽落地,脚环上绑有密信,请您过目。”小校单膝跪地,双手递过信鸽。 秦道一脸的疑惑,赶紧放下手里的干粮,接过信鸽,心中思忖着或许是有大事将发,特地找了个无人之处,才抽出信鸽脚环上的密信。 读完这短短的几句话,秦道紧握双拳,竟半晌说不出话来,几滴男儿泪在他眼眶中打转。 秦道见四下无人,迅速的把密信吞入口中,擦干了眼泪,脸上也极力保持着平静。深吸了一口气,缓步走回到将士们身边。 “将军,是出了什么大事吗?”将士们见秦道独自一人去了挺久才回来,以为是信里通报了什么大消息。 “啊…没有没有,都是一些杂七杂八的小事,写的也不清不楚的,害我劳神看了半天。”秦道一边打着马虎眼,一边拍了拍身边士兵的肩膀,“吃饭吃饭,没有什么大事。” 闻听此语,众将士才放下心来,接着啃自己的干粮去了,而秦道却独自走到一旁,脑子开始飞速的旋转起来。 到底下一步应该怎么做?这成了困扰秦道的第一大难题。从常人的想法来看,秦道此行的目的应该就是前往幽州救驾,以解京师之围,既然已经千里迢迢的从青州赶到这里,下一步必定应该直入幽州才对。但秦道扪心自问,此番远走,又有几分是真的为了这个朝廷呢?因为这个朝廷,秦道读书破万卷,也只能是在湘州当个私塾先生勉强度日,如果不是拔拔海日,他估计一辈子也没有出头之日。也是因为这个朝廷,私自删改泰子经典,毫无文化底线,才导致了文馆群殴事件,秦道的仕途本来即将彻底结束,才多亏了拔拔海日帮他悬崖勒马。还是因为这个朝廷,置西北穷苦农民于不顾,放任百姓自生自灭,才逼得他们造反起义,此幽州之围,完全是朝廷咎由自取。对于秦道来说,他此行幽州,更大的目的还是拯救他的义父拔拔海日,现在拔拔已经去世,他是否还有那个必要去挽救这个冷冰冰的都城呢? 拔拔海日在临死前预言,秦道会为大夏力战,也会为他报仇,可以说只是猜中了一半。出于个人情感,秦道当然会救他于水火,但他也低估了秦道对于大夏朝廷的怨恨和猜忌。秦道转念再一想,如果自己冒着极大的风险去解围,即便可以成功,那又能换来什么呢?是能让朝廷对他这样一个还背负着弑君嫌疑的人加官晋爵,还是能指望着那狂妄自大的皇帝对他俯首帖耳?似乎都不可能,而秦道的想法也向着另外一端移动。那便是不救幽州,甚至期盼着叛军攻入京师,杀掉皇室和朝廷大员,这无疑是为秦道扫清了障碍,之后秦道再带兵攻入幽州,坐收渔翁之利。那时候,皇室空虚,秦道满可以扶植现在远在青州的达奚海山即位,而且朝堂的一众顽固老臣也死的差不多了,那整个大夏,岂不是完全玩弄在自己的股掌之间? 秦道越想越有理,于是召集将领,宣布军令,“将士们一路疲惫至极,现在确不是解围的好时机,现全军原地休息待命,等我下一步号令。” 将士们此时距离幽州还有百里之遥,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并不知道叛军已经兵临幽州城下,想想主帅说的也有理,于是就地安营扎寨,原地待命。这样一支救命的急行军,就此停下了脚步。 付横的起义军这边,早在清晨就已经兵临城下了,稍作调整,在晌午时分,就已经对这幽州城完成了合围,往日繁华的都城与外界一下子切断了联系,成了一座不折不扣的孤城。 不过步六孤将军自从那夜与拔拔海日的对话之后,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现在幽州城内粮食水源充足,也是发了狠心要和叛军打这场拉锯战,不论叛军怎样在城外叫阵骂街,阿六就是命令坚守不出,消磨敌人的精力,静待援军的到来。 对于付横来说,不免还是心急,兵贵神速对于他来说,已经不是锦上添花的口号,而是雪中送炭的底线了。自从粮道在武川被孟贲切断之后,现在粮草转运困难,一旦存粮被吃完,就会陷入饥寒交困的境地,因此是万万不可陷入长久的围城之战中的。兵临幽州的当天下午,付横就命令全军,对京师发起了第一次总攻。 起义军们有的主攻城门,希望这样撕开围城的一角。有的架起了云梯,想着翻城墙而入,进占幽州。还有的甚至忍着冬日刺骨的河水,准备凫水从河流潜入城内。不过这些攻城之术显然都被阿六做过预案,禁军在幽州城四门都做了严密的防卫,一般的冲锋根本冲不破这牢固的大门。在城墙之上也安排了弓箭手,强弩手,一旦有叛军靠近,就挽弓搭箭,使得敌兵根本无法靠近城墙,更别说搭云梯了。至于那些想着沿河流潜入城内的敌兵,幽州城内早已关闭河道的闸口,即便他们成功游过城墙之下,这边一出水等待他们的就是精兵利刃,还没上岸就成了刀下亡魂。攻城战进行了两个时辰,已经到了黄昏时分,还没有哪怕一个起义军突入幽州。阿六率领的禁军自然是欢欣鼓舞,而付横那边却是犯了难。 第66章 老而弥坚 付横并非是因为无法突入幽州城而感到泄气,而是担心这败仗会影响到起义军将士的信心。这些起义军多半都是西北各镇的穷苦农民,见付横他们一路势如破竹,才临时起意加入队伍,他们对于战事有多少了解都要画个问号,就更别提对于主帅有多少忠诚可言了。从怀朔一路打来,这支起义军队伍就几乎没有吃过败仗,所以这些人才愿意跟随,但一旦战备,遇了困境,他们就不见得还能如此坚定了,战斗力下降是必然的结果,甚至临阵倒戈也不无可能。付横看着这些垂头丧气而归的将士们,忧虑漫上心头,他回到军帐内,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这时方姐也走进了帐篷,见付横面露难色,知道他是吃了败仗心里不悦,便主动安慰道,“啊,夫君,这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又何必如此呢?” “唉,娘子,我在军营里混了多少年,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我怕的是将士们不知道啊。”付横长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他们虽暂时愿意归附,但实际也是墙头草,无非是哪方得利支持哪方,我怕这一旦连输几阵,他们信心不足,就会成溃败之势啊!” 方姐闻听此言,也是点了点头,“夫君说的在理,他们确是如此,此战不可拖的太久,必须速战速决。” “我当然也想着速战速决啊,但这幽州城如铜墙铁壁一般,又怎么能攻的进去呢?”付横以手捶案,痛心疾首的说道。 方姐思忖了一会,紧锁的眉头也逐渐展开,“哈哈,夫君,依我看,我们的兵既然攻不进去,那就让他们自相残杀!” “娘子此话怎讲啊?”付横疑惑的看着方姐,“我们连人家的门都攻不进去,又怎么能指望着他们自相残杀呢?” “夫君,你不妨想想,这幽州城内自然是达官贵人不少,但更多的还是穷苦大众,他们应该也是被盘剥的那群人,每天在地主的田里土中刨食的,那和我们又有什么区别?”方姐转了转眼神,“现在他们团结一致抵抗我们,无非就是不知道咱们的来意,若是咱们能拉拢这城内的百姓,对那禁军来个内外夹击,这幽州城不就不攻自破了吗?” “对啊,娘子说的有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可付横转念又一想,脸色又阴沉了下来,“不过现在我们和城内的百姓连个照面都打不着,又何谈拉拢呢?” “这个不用您操心,明早就看我的。”方姐也没再多言,伺候付横早早睡下,自己却出帐密谋她的妙计去了。 第二天一早,付横出帐就看到上百位强弩手列队整齐,准备上阵而去。方姐似乎还在给他们分发着什么东西。 “这是做什么?你们没有步兵做掩护,就这样上前线,那不是找死吗?”付横有些着急的说道,一般强弩手需要由步兵持盾牌护卫,才能突进到射程之内,这样单枪匹马的蛮干,无异于去送死。 “哈哈,夫君你不用为这个劳神,我保证他们用不了半个时辰,就会完好无损的回来。”说罢,方姐便带着强弩兵们开赴前线去了,留下疑惑的付横在大帐外摸不着头脑。 只见方姐带着强弩手在距离幽州城墙五百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士兵们一个个挽弓搭箭,准备向幽州城内射去。 “他们这瞎折腾什么呢?”此时恰逢步六孤过来巡视城防,远远的就看见城外站着一群人,“他们也真是异想天开,这么远的距离,怕是都射不到这城墙,即便射到此处,也毫无准星可言啊。” “将军,要不要进攻?”阿六身边的弓箭手问道。 “进攻?他们拿着强弩都不一定射得了这么远,你的弓箭怎么可能够得到他呢?”步六孤将军又看了半天,还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大喊道,“全军警戒,做好防卫!” 只见方姐率领的强弩手抽出弩箭,每支箭杆上都卷上了一张信纸,并用细麻绳系好,纸上还隐隐约约有字迹。这些士兵根本也不瞄准,直接拉满了弩机,向着半空中射去。阿六看着这一根根弩箭,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从他们的头顶越过,飘飘忽忽的坠落在幽州城内。 阿六本来还是迷迷糊糊,直到捡起了一根落在城墙上的箭,他拆下卷在箭杆上的信纸,一目十行的扫了一眼上面的文字,竟突然大惊失色,接着大喊道,“不好,快分出人马,进城捡拾弩箭,尤其是这上面的书信,越少人看到越好!” 方姐他们看着幽州城墙上有了异动,不禁更加起劲,上百位强弩手很快就把千余份信件用这强弩射向了幽州城内。幽州城墙上的禁军虽是心急如焚,但无奈一是距离太远,够不到敌人,二是不敢轻易开城门进攻,又畏惧叛军有所埋伏,也就只能这样眼巴巴的目送着这些弩箭入城。 到底这信中书写了什么,让阿六将军色变呢?原来,昨晚方姐伺候付横睡下后,自己奋笔疾书,写下了她这些年被高门大族坑害的经历,如何一步步被逼至此,此番起义,反的是贪婪的高门,反的是腐败的朝廷,希望城内的穷苦百姓和他们统一战线,同仇敌忾,推翻大夏,来日共享这天下太平。又遣人一起抄写,连夜赶出了千余份这讨敌檄文。这才得以在第二天一早就把这妙计付诸实践。 阿六心里很清楚,朝廷这段时间已经把叛军丑化的如同妖魔鬼怪一般,也正是利用这一点,让幽州老百姓们对叛军心惊胆战,避之不及,才能让大家伙服从管理,共同抗击敌人。如果城内居民知道了叛军的真实来意,明白他们原本就是这社会底层几乎一样受盘剥的人,还怎么指着他们相互对立呢?一旦有人揭竿而起,城内必将大乱,甚至可能直接攻入皇城。倘若如此,那京师就会不攻自破,城外的叛军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进驻幽州。 阿六的担心不是多余的,那千支箭已经结结实实的落在了幽州城内,不少的百姓也已经看到了信中所写,此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几乎全城的百姓都知道了信中内容。而且这京中也有不少好事者,故意夸大其词,借机挑事,一时间幽州城内人人自危,虽暂时没有人揭竿而起,但朝廷的命令也几乎是无人听信,京师陷入一片瘫痪。 阿六当机立断,先是下令加强了皇城的防卫,随后孤身一人径直走向了皇城南门以外的广场。为了吸引老百姓的注意,阿六卸下盔甲,褪去上衣,这位年近五旬的老将赤裸着上身在站立在寒风之中。阿六毕竟护卫京师多年,在百姓当中也是有口皆碑,人们见阿六如此反常,便都停下脚步驻足观看,一时间人越聚越多,在广场上围出了一个大圈,中间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阿六。 阿六看人聚的差不多了,先是抱拳拱手,然后高声喊道,“各位父老乡亲,如果朝廷这些年做过什么对不住大家的事情,我步六孤,代表这背后的皇城,和里面的朝廷,给大伙赔不是了!” 说罢,阿六径直坚定的跪了下去,对着围观的百姓们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众人见阿六行如此大礼,也是心中一惊,原本还七嘴八舌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阿六见状接着说道,“各位乡亲,我在这幽州将近三十年了,这朝廷里的人,庙堂里的事,我见多了,别说大伙,就是我自己,也有不少看不下去的顽劣之徒,恨不得拔出刀来把他们砍了而后快。” 阿六又叹了口气,“但各位想想,现在不是那个时候啊!现在幽州城被围,我们和外界切断了联系,门外的敌人虎视眈眈,他等的就是我们自乱阵脚,他们才好有可乘之机啊!”阿六痛心疾首的说着,掏出了那封从城外射进来的信,“这封信我看了,我不知道这是谁写的,也不知道里面的内容是否属实,但我可以告诉各位,那叛军的头目我认识,他曾经也是这太学的学生,还做过西北军镇的书记,之后当了逃兵,现在摇身一变竟然又煽动不明真相的农民起义,这样反复无常的人,我是信不过的,我也奉劝大家一句,对这信里的内容,万不可偏听偏信啊!” 阿六看周围百姓脸上紧张的神色逐渐缓和了下来,连忙趁热打铁道,“如果大家信不过我,总该信得过我身上的伤疤?”阿六说着指向了自己前胸后背上的一道道疤痕,“这些伤,哪次不是为了保卫幽州,哪次不是为了我们幽州父老乡亲而得来呢?如果大伙还信得过我,我求各位一句,服从朝廷的政令,我们抗过这段危难时刻,其他事情我们再做定夺也不迟。阿六再次谢过大家了。”说罢,阿六再次对着人群身搭一躬。 老百姓中敢于揭竿而起的毕竟是少数,但看了方姐的飞箭传书,心里难免起了波澜,一时不知道该相信谁。就在这左右摇摆之时,阿六出来陈情一表,情真意切,倒也正好稳住了民心,原本浮躁混乱的幽州城,暂时算是安稳了下来。步六孤也争取了宝贵的时间,重新布防外城的防卫,继续等待援军的到来。 付横那边刚刚吃了败仗,一时不敢轻举妄动,本来指望着方姐的妙计能有奇效,但谁知城墙上的驻军并无异动,城门口的防卫依然稳健,并不像是城内发生了动乱的样子。付横害怕再败挫伤士气,除了每日叫阵骂街之外,并未再次出击。而禁军这边还是坚守壁垒,闭门不出,双方就这样对峙着,危如累卵的幽州城又这样熬过了两天。 这日清晨,皇上宣大臣们进殿商议对策,阿六自然也在列。步六孤将军走进金殿,就发现达奚哈达正立于皇上身侧,达奚日干脸色可不好看,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阿六将军,叛军围城已经三日,可有援军到来的消息?”皇上变颜变色,问步六孤道。 “回陛下,现在暂时还没有援军来救…”阿六沉吟了一番,“不过请陛下放心,算着日子,秦道将军的青州军就要到了。” “唉…算着日子,三日前就该到了,幽州城原本不该被合围的,朕怕是这秦道得知京师被围,故意畏战不前啊…”达奚日干拍了拍龙书案,眉头紧锁着叹气道。 “陛下,此时您万不要这样想啊,大敌当前,不可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阿六上前一步,“我听说秦道将军是途中遇到了大雪,才耽搁了行程,可能就要到了…” “你听他瞎扯呢!”阿六话音未落,达奚哈达就插嘴道,“我已经命天监官看过了,早在七日以前,大雪就已经完全停止,秦道和他的青州军应该早就穿过了积雪的州郡,按理说,他们三日前足够到达这幽州城边的,谁知道这王八羔子心里在打什么算盘,故意拖拖拉拉不来救驾!” “老王爷,秦道将军是拔拔太师一手提拔起来的,太师看人应该不会错,咱们就稍安勿躁,何必这样揣度他呢?”阿六觉得达奚哈达这样说话确实晦气,忍不住顶了一句。 “对!秦道这个王八蛋就是依靠着太师的信任,这些年愈发的恣意妄为,他估计是想着,等叛军进了幽州,把我们这些皇亲国戚都杀的差不多了,他好再进来坐收渔翁之利呢!这个如意算盘打的,哼!”达奚哈达说的虽然不错,但在这大敌当前的时候,说如此言语,确实不合时宜。 “陛下,我还听密报说,荆州军主帅王异正带领着荆郢两地的将士,赶往幽州救驾呢,算算日子也快要赶到了,我们再等些时日看看。”阿六见说不过达奚哈达,改口寄希望于王异的部队。 “这消息我也听说了,但这十年我们和荆郢两地少有来往,十年前他的父兄又死的蹊跷,朕怕这千里勤王,不见得是为了幽州…”皇上看来也是听信了达奚哈达的意见,对这王异,心中充满了猜忌。 第67章 大仇得报 阿六见皇上是如此的心思,便也不好再做辩解,只得说道,“陛下,我们还是先等等为妙,现在幽州城内粮草尚足,可以撑一段日子,而且我听说叛军的粮道已经被切断,他们必定不可能持久,禁军目前也做好了和敌人拉锯战的准备…” 皇上犹犹豫豫,眼神游离,迟迟拿不准主意,他看向身边的达奚哈达和台下的众臣,“老王爷和众卿怎么看呢?” 台下众人这些年被拔拔海日和达奚哈达压迫惯了,都是看着他们的眼色行事,哪里有人敢发话,朝堂上一片鸦雀无声。 “我看啊,不如和那叛军讲和。”终究还是达奚哈达先发了话,“那些叛军都是些穷苦农民出来的,别说见过钱了,就是一碗白米饭怕是都没见过,我了解他们昔禾族人的,只要还能吃饱饭,就不会起来闹事的。咱们幽州不是还有不少屯粮吗?给他们放些粮食就是了,至于那些领头的,随便给他们在西北军镇安个官职,年年发俸禄养着,他们自然会率兵退去的。” “老王爷,我知道这叛军带头的付横,此人虽然反复无常,但绝非是胸无大志,被一点点蝇头小利就可以打发的,一旦咱们开城门讲和,他付横仗着手握重兵狮子大开口,我们这门可是易开不易闭啊!”阿六听罢连忙劝阻道,“而且一旦开了这第一个口子,是不是今后每一个州郡对朝廷有所不满,都可以纠集一群叛军过来逼宫呢?那这样陛下的体面何在,朝廷的尊严何在啊?” 达奚哈达见皇上还是拍不了板,便接着说道,“如果确实如阿六将军所说,那倒也好办了,我们不妨直接和叛军说明白,这幽州我们不要了,我们直接回营州去,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达奚哈达捋了捋自己稀疏的胡子,“至于这幽州城嘛,不如就一把火烧了,他们叛军什么也别想捞到!” “王爷!当年历代先帝花了多少心血才得到这幽州宝地,如此轻易的拱手相送,你以后有何颜面见您的父亲和哥哥?”阿六将军也是豁出去了,直接硬怼达奚哈达。 “阿六你说什么?要不是我父亲,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放羊呢!” “要不是您父亲,我步六孤部也不至于亡族灭种啊!” “好了!”久未说话的达奚日干终于是拍案喊道,“再等两天,如果两天后还等不到援军,我们就开城门讲和。”皇上说罢,一场朝会不欢而散。 两天说过去就过去了,阿六日日都在城墙上眺望,盼着哪怕一支先锋小队前来支援,可惜天不遂人愿,城外除了包围的起义军,连个援军的影子都没有看到。这两天里,付横显然是有些着急,又对幽州城发起过几波不大不小的攻势,可在京师的铜墙铁壁之下,犹如隔靴搔痒,根本没什么实际作用。城未破,人未亡,但皇上还是在达奚哈达的教唆下宣布了明天就要通知叛军议和的消息,这无疑更让阿六心痛不已。 当天夜里,阿六独自来到城墙角楼之上,望着天上的点点星光,不禁自言自语道,“为什么呢?为什么就不愿再坚持一下呢?”阿六一边说,一边捶打着城墙垛子,“唉,估计这达奚哈达早有预谋,就是想趁这个机会迁回营州,大夏出了如此的无耻国贼,真乃家国之不幸啊!” 步六孤将军又望了望城内,“三十年了,难道这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繁华的幽州城,真的要被付之一炬了吗?倘若真的要放火烧城,那老百姓理当起义。如此想来,我这三十余年,真就是一个笑话。” “几个月前我还和张僧说,我自己不会有穷途末路的一天,如今看来,真是现世报啊,这山穷水尽说来就来了。”说着,阿六从护心甲内掏出张僧给他的锦囊,慢慢的拆开,“看看,看看这个疯子能给我什么锦囊妙计…” 阿六刚刚借着月光看了两行字,便被惊的瞪大了眼睛。只见阿六虎目圆睁,青筋暴起,汗毛直立,甚至连头发都竖了起来。一纸密信看完,阿六不由分说,抄起宝剑直奔皇宫而去。 原来,张僧在那信中完整的记述了步六孤部是如何被屠杀殆尽,尤其是阿六的母亲被达奚哈达先奸后杀的事实,也都和盘托出。困扰了阿六几十年的疑惑终于被揭开,即便这个谜底是血腥和残忍的。 阿六在达奚哈达的寝宫外快步下马,一脚踹开了宫门,把守卫的亲兵吓了一跳,“步六孤将军,您这是…” 阿六还是强压住怒火,把宝剑狠狠的按在剑鞘里,“啊,明天不是要和叛军议和吗,我先和老王爷商量一下,但事出机密,你们都到门外等候。” 众亲兵看步六孤将军一脸的严肃,也不敢不从,纷纷走出门外,最后一个贴身的亲兵哆哆嗦嗦的对阿六说,“将军…老王爷屋里有人,您要不稍等一下…” “屋里有什么人?他的事能比这幽州城的生死存亡更重要吗?”阿六看着这个亲兵,冷冷的说道。 “是…那您…那您请便。”这贴身的亲兵支支吾吾说不出句整话来,也是退出了门外。 阿六见亲兵们都离开了寝宫院子,便径直的往卧房走去。这时候也顾不上敲门了,阿六一把推开了房门,只见达奚哈达正在强行无礼一位女子,那女孩子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被堵住了嘴,双手也被缚住,正在床上拼命的挣扎着。 “哪个王八蛋…”达奚哈达见有人进门来,扰了他的雅兴,不禁开口骂道,但回头一看是阿六,倒是赶紧闭上了嘴。 “哎呦,原来是阿六将军啊,这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这都已经深更半夜了。”达奚哈达一边系上扣子,一边说着。 “大人好兴致啊,不知道这女子是哪里来的佳人呢?”步六孤将军见有外人在,继续压住怒火,冷冷的说道。 “唉,这不是有些女眷都躲在皇宫附近吗?我这想着明天就要议和了,以后也没有机会…所以这才…”达奚哈达恬不知耻,把非礼人家良家的姑娘说的如此轻松。 “你!”阿六险些就要拔剑,这些女眷本来是阿六力主送到皇宫附近保护起来的,人家的父亲,丈夫,兄弟,可能还在全力保卫着幽州城,达奚哈达竟敢做出如此禽兽的行径来,真是令人发指。但阿六也懒得和他废话,走上前去,解开了女子手上的绳子,拔出嘴里的塞布,“姑娘,快走。” “唉!”达奚哈达显然是还没尽兴,但阿六将军在这里看着,他要实在不好说什么,只得看着这位惊魂未定的姑娘穿上衣服,夺门而去。 阿六见这女孩子已经走远,冷笑着问达奚哈达,“老王爷,这幽州围城之后,把女眷都集中到了皇城脚下,倒是方便了您啊。” “阿六,你这是什么话,这是我围城之后的第一回,不过就是有点忍不住了…”达奚哈达坐在茶台上,还有点得意的说道,“你还别笑我,我虽然也是六十多的人了,那方面是一点都没变,和当年是一样一样的。” 听到这里,阿六不禁咬住了牙,一字一句的说道,“四十多年前,步六孤部的草场上,想必也是如此。” “这…将军你这是哪里的话啊?”达奚哈达瞥见阿六的右手已经扶在剑柄之上了,一时吓得魂飞魄散,“您…您母亲是为了您父亲殉葬而亡,可…可和我没有关系啊。” “我连我的母亲都没有说,若不是你干的,你又何故提起?”阿六逼问着,宝剑已经出鞘了三分。 “我那时年少轻狂,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达奚哈达已经被吓破了胆,开始胡言乱语。 “那你今日所为,想必也是逼不得已而为之!”阿六已经完全拔出了宝剑,利刃在这冬夜之中泛出阵阵蓝光。 “你听我解释…”达奚哈达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到那边去和我父母解释!”说着,阿六把那一柄长剑直插达奚哈达肥胖的肚子,其发力之狠,直接把达奚哈达的身体穿透,一直捅到护手都顶在达奚哈达身上。 这还不算完,阿六见达奚哈达还没有断气,便紧咬着牙,右手攥住了剑柄开始旋转,每转半圈就喘一口粗气,活活转了五六圈,见杀父仇人终于是翻了白眼才罢手。这利刃绞的达奚哈达的肚子都成了花瓜,肠子,肥油,鲜血混成一团,死相极其难看。 阿六这才把拔出剑来,以剑撑地,坐在茶台旁,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地面发呆,双手还在颤抖,显然是刚刚情绪的爆发还没有缓过神来。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喊杀声四起,惊的步六孤将军一下子站了起来。 阿六刚刚跑到门口,就和一批手持兵刃的民兵对面而立,阿六又用余光一扫,兵刃上都有血迹,估计门口那些亲兵已经尽数被斩杀。 “步六孤将军…您在这里做什么?”民兵中带头的是一位中年人,年纪约莫四十岁上下,语气愤怒中带着一丝不解。 “啊…这…”阿六一时想不出什么好借口,只得反问道,“我倒是想问问各位,这深更半夜手持利刃的,到王爷的寝宫来做什么呢?” “哼,这个禽兽非礼我的女儿,刚刚我家姑娘才侥幸逃出,跑回家里报信。我们在外守护这些王宫贵族的安全,他们竟然…”带头人挥舞着手中的利刃,“我今天若不取这老贼的性命,我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阿六知道是刚刚那女孩子跑回了家,丑事已经败露。此事若是放在平常,可能达奚哈达赔点金银珠宝就算了事,但现在这非常时期,百姓如同浇了油的干柴,一点就着,想拼个鱼死网破,倒也可以理解。步六孤只好借坡下驴说道,“这位兄弟,刚刚我也是得到您家孩子受难的消息,才特地赶过来救人的。我已经手刃这禽兽,各位不妨到屋内一观。” 众人一听此言,快步走到屋内观瞧,看着达奚哈达的死状,也不禁瞪大了眼睛,愣了半晌,带头人才发话,“谢步六孤将军替我报仇雪恨!我们早就看出来您是当时英雄,和那些尸位素餐的高门大族不一样,既然您杀了王爷,想必也是想好了要反。不如您来当我们的带头大哥,带着我们揭竿而起,我们宁愿举红旗起义,和那叛军谈条件,也不愿打白旗投降,等着被人处置啊!” 阿六这才缓过神来,达奚哈达的这禽兽行径可不光是得罪了这一家人,而是如同一颗火星,点燃了全城百姓的起义之情,看来早则今晚,迟则明早,幽州城内大乱也是在所难免了。步六孤将军灵机一动,“好啊!我也早有此心,各位兄弟等我回家安排一下妻小,明天鸡鸣时分,就在皇城南门以外碰头,我们一起反了!” 众人纷纷拍手喝彩,阿六也装出一脸的大义凛然,和大伙抱拳拱手,随后赶紧上马脱身,直奔皇城而去。 第二天黎明时分,皇上和不少大臣就已经在大殿内坐好了,阿六在一旁仗剑而立,似乎是等待着什么,也畏惧着什么。 “阿六,你说一会你若不去,他们会不会就放弃反叛了呢?”达奚日干坐在龙椅之上,还在做着最后的幻想。 “唉,陛下,他们只是有我不多,缺我不少,一旦有一个人带头而起,我想这起义洪流,就是在所难免的。”步六孤见皇上还在自己骗自己,便也毫不掩饰的直接说道。 “他们真如你说的,那么残忍的杀害了老王爷?”皇上说到这里,语音都有一些颤抖。 “啊…是,”阿六沉吟了一番,“陛下您就别想这个了,现在大部分禁军已经从外城撤回,尽全力保卫皇城了,您就放心。” “也好也好,”皇上点了点头,又若有所思的抬头,“那这样一来,城外的叛军岂不就有了可乘之机?” “回陛下,我想这幽州城犹如铜墙铁壁,即便是少了一些防卫…”阿六吞吞吐吐,还在考虑着如何圆谎,他心里清楚,若是此时付横从城外猛攻,抑或是城内的起义军力战于城门,幽州城必破无疑。 而就在此时此刻,几声鸡鸣打破了京师清冷的早晨。 第68章 功亏一篑 “阿六!公鸡打鸣了,这似乎也没什么动静啊!”皇上一边竖着耳朵听,一边还在做最后的幻想。 但皇上话音未落,只听得外面突然喊杀声骤起,围绕着这皇城尽是城内起义农民的叫嚷。殿上的皇帝加上一众大臣,全都大惊失色,无人敢发话,一个个面如死灰,似乎都已经从心底放弃了抵抗,静静等待着末日降临。 唯有阿六在殿门口仗剑而立,一直观望着外面的情况,其实这皇城,这幽州可以支撑多久,他也不得而知。但大不了鱼死网破,这一口宝剑既杀得了敌人,也杀得了自己,步六孤将军早已做好了杀身成仁的准备。 不多时,一披甲小校前来报信 身上还有未干的血迹。“将军…将军!” “怎么样?是不是已经控制住了城内的起义军?”阿六上前一步问道。 “没,没有…付横他们可能是得到了消息,也开始大举攻城,禁军兵力不足,寡不敌众,幽州城南门已被撕开。” “城外叛军入城了吗?”阿六知道自己是明知故问,但还是抱有最后一丝希望。 “是…已经汇合了城内的叛军,在围攻皇城四门…” 皇上听闻此语,一下子如同泄了气的蛤蟆一般,整个人瘫倒在了龙椅之上,似乎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似的。 “让外城的禁军火速撤回皇城附近,万不可让内城有失!”小校得令而去,阿六也是长叹一声,他知道,此令一发,无疑意味着幽州城失守,这几十年建立起来的繁华世界,想必是要毁于一旦。 虽然禁军已经全力退守皇城,但无奈敌众我寡,况且起义军一鼓作气,兵锋正盛,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皇城也被四面合围,岌岌可危。皇城的四门虽未被冲开,但由于皇城墙不像外城那样高大,已经有少量起义军通过云梯或绳索翻越了城墙,直杀皇宫而来。 这时又有一位小校急匆匆前来报信,他气喘吁吁的还没张嘴,阿六就先说道,“如果是告诉我皇城失守的消息就不必说了,我在这看得见!”阿六说罢,伸手指了指远处正在陆陆续续翻墙而入的起义军。 “不不,将军,援军到了!王异将军的荆州军在前,秦道将军的青州兵在后,已经赶到京师城下了!现在正在城外力战!”小校面带笑容,激动的大喊道。 “好啊好啊,终于来了!”阿六先是回头望了望皇上和殿内群臣,这个消息如同一针强心剂,让他们瞬间有了些精神,皇上这泄了气的蛤蟆,也慢慢把肚子鼓了起来,好歹是在龙椅上稳坐了,阿六又看向御前侍卫团,“援军已到,诸位兄弟听令,我们需要坚守皇宫一个时辰,明白了吗?” 御前侍卫点头听命,立刻出殿外排兵布阵,准备迎敌。 书中暗表,王异和他带领的荆州军,一路上可谓是星夜兼程,也搭上天公作美,让他们避开了风雪,才得以及时赶到京师。而青州军那边已经休息了好几天,原本还在原地待命,秦道每日打着他的如意算盘,静待幽州城破的消息,他好直接进城摘果子。不料昨日深夜,有探子来报,在另外一条由西南入京的驰道上,王异夫妇带领着荆州军急驰而过,这可一下子让秦道慌了阵脚。如果京师未破,此番必是王异先进城,王异便是救驾的第一大功臣,即便京师被破,他也已经失去了先机,估计拿不到这个主导权了。秦道这么稍加盘算,马上命令全军,即刻启程,赶了一夜的路,终于是追上了王异的后军,一并加入了幽州城外的战斗。 付横和方姐这边,还在为城内终于也爆发了起义而感到欣喜若狂,正在指挥起义军冲击皇城,根本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城外自己的后方上,直到荆州青州二军已经兵临城下,才急急忙忙调转马头,前去指挥作战。 可这起义军原本就是农民们揭竿而起,临时拼凑而成,战斗力自然无法与正规军相比,加之几日攻城无果,粮道被掐断的消息又在军中疯传,起义军将士的军心早已不稳。此番两支万人的精兵来到,一下阵脚大乱,起义军溃散的溃散,逃亡的逃亡,不过半个时辰的光景,援军就已经攻破幽州城的叛军防线,驰援皇城而去。 付横见外城大势已去,想着擒贼先擒王,即便力战无果,如果能拉上皇帝作为人质,倒是也有些谈判的资本。于是再次调整方向,率领起义军全力攻打皇城。 再说步六孤将军这边,进入皇城的叛军数量越来越多,一开始还可以凭着御前侍卫们披坚执锐,抵挡一阵。而后也是渐渐势微,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阿六眼看着御前侍卫一个个在阵前倒下,叛军即将涌入皇宫,阿六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直接拔剑出鞘,冲上前去,准备战死殉国。 就在阿六的宝剑砍向叛军头兵的一刹那,这叛军头兵应声倒地。阿六还在纳闷,怎么自己还没发力,对方就倒了?正在这疑惑的片刻,头兵后面成片的叛军也挨个倒地,阿六抬头一看,原来是江裳带领着一众强弩手,已经在皇城墙上居高临下,瓮中捉鳖了。阿六见状,赶紧退回殿去,紧闭宫门以防误伤。一时间城墙上下起了箭雨,殿前的叛军无处可逃,也无力还手,俨然成了人肉活靶子,不多时,叛军的尸体便铺满了殿前广场。 “阿六将军,外面怎么没声音了?援军…入宫了吗?”达奚日干哆哆嗦嗦的问道。 这时扒着门缝向外观瞧的阿六才急急忙忙的跪地拜倒,“回陛下,叛军已经被控制住,皇城已有援军进驻!” 皇上闻听此语,终于是长了舒一口气,透过阿六微微打开的门,他瞥见满地浑身插满箭矢的尸体。达奚日干想着这皇宫正被两支随时可以消灭自己的精兵环伺着,这刚刚放下的心不禁又提了起来。 随着青州,荆州军的大量涌入,幽州城内外的起义军不多久便开始溃败,有的丢盔卸甲逃之夭夭,有的则是直接原地投降甘为俘虏,几天前还气势如虹连破西北六镇的起义军,竟就如此轻易的被击溃了。原本还想着殊死一搏的付横见大势已去,急忙拉着方姐,携同一批追随的死士,想从城北门突围,但他早就应该想到,他既然选择了这么一条捷径,也就自然没有了退路,哪里还有什么逃出升天的机会呢?他刚刚冲到北门,就迎面遇到在此埋伏的青州军队伍,随即便被团团围住,两方人马持刀而立,对峙起来。 这时,从青州军中缓缓走出一人,他骑在高头大马上,俯视着付横,冷冷的说道,“十五年不见,老同学别来无恙啊!” 付横这才看出来,此人便是十五年前自己太学的同窗秦道,当初还曾在同一屋檐下苦读,今日再相逢,竟是各自如此田地,不禁摇头无语,感慨世事无常。 “老同学,你这泰子节文还是学的不好啊,还是你净偷偷学那删掉的部分了?”秦道见付横还是低头不语,笑笑接着说道,“你犯了大错,终究是难以活命的,你投降,我给你们这对苦命鸳鸯留个全尸,你身边的这些兄弟,我还可以争取给他们一条活路。” “大哥,别信他!”周围的死士们纷纷喊道,“我们今天本就是不成功便成仁,一条烂命,死了又怎样呢?” 付横摇了摇头,径自把剑扔到了地上,并示意大家投降,“秦将军,我自知必死无疑,愿以我一人之命,留我这些兄弟之身!” “好好好,快把我这位老同学和他新婚的妻子接过来!”秦道说罢,付横和方姐束手就擒,被青州军五花大绑,拉到了一旁押了起来。死士们虽不情愿,但看主帅已经投降,便也不再做无谓的挣扎,被下掉了兵刃,赤手空拳的挤在一团。 见付横已经被控制住,秦道立刻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对着部将们喊道,“还等什么呢?面对如此叛军,还用得着我发号施令吗?”众部将也是心领神会,高举着锋刀利剑,冲向了手无寸铁的起义军俘虏。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屠杀,鲜血溅在付横和方姐的脸上,方姐撕心裂肺的哀嚎着,而付横却只是平静的看着这一切,似乎这是他早已预料到的结局。 秦道这边收拾完付横和城外的叛军,王异那边率领的荆州军也把城内的起义军控制的七七八八。秦道自北门而入,王异从南门而来,二人在皇宫广场前第一次打了照面。两人远远的望着彼此,一场崭新而又似曾相识的明争暗斗,就此拉开了帷幕。 秦道和王异相互行礼,谁也没有说话,便向着殿内走去,平叛大事,无论如何得先给皇上一个交代。二人虽然从未谋面,但可谓是渊源颇深,秦道当年因为文馆群殴事件被迫远走西北,这个建议就是出自王截之口,而王截前往洛阳途中被截杀,又是拜秦道所赐。但如此危急关头,双方又都手握重兵,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因此二人相互这不冷不热的态度,倒也不难理解。 入殿后,王秦二人在皇上面前行礼已毕,恭敬的站立在一旁,等待着皇上发话。 “王卿,秦卿,朕在这京师等待你们已久了啊。”达奚日干一开口,这话里不但没有什么感谢,反倒是透着一股埋怨,似乎是二人救驾来迟,罪该万死似的。 “回陛下,郢州距离京师数千里之遥,我荆州军已经快马加鞭,但还是未能及时赶到,请皇上恕罪。”王异虽然心里不悦,但还是以大局为重,于是跪地谢罪。 秦道见皇上没有发话,接着说道,“陛下,青州军在赶往京师途中,路遇大雪,行军艰难,所以才耽搁了行程,请陛下恕罪。”秦道明知自己是撒谎,故此语气不太坚定,也未敢和皇上对视。 “哼!”皇上冷笑一声,“秦将军,大雪不是几日前就完全停了吗?你为何…”皇上说到这里,刚准备发作,只听得殿后传来几声咳嗽,似是太后姜元的声音,知是或许自己言语有失,于是故意咳嗽两声,话锋一转,“城内外的叛军,可否肃清啊?” 这回是秦道先发话,“回陛下,城外的叛军已经悉数剿灭,主要的带头将领除秦道和他的那个姘头被羁押外,其余均已就地诛杀。”秦道这才抬眼看了看皇上,“请问陛下,剩下的那些小喽啰还有不少人,微臣该做何处置呢?” “全部就地诛杀。”皇上想都没想,直接回答道。王异心里一紧,斜眼看了看皇上,但还是忍住没有说话。 “王卿,城内的叛军怎么样了?” “回陛下,带头的已经全部诛杀…”说到这里,步六孤将军明显的长出了一口气,看来他怒杀达奚哈达的事情,算是就这么掩饰过去了,“其余城内的叛军,都是原来幽州城的居民,想必也是临时起意,罪不至死,故此暂时羁押在城外南郊。” “啊,也是,但这些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全都发配到南边去当苦力,”皇上有点不耐烦的说着,“这个就由王将军自己安排,撤军时把他们一并带走” 王异和秦道再次鞠躬领命,见皇上已经说完话,起身朝后殿走去,二人压住心里的火,也不自讨没趣了,行礼道别,出皇城而去。 “母亲,那秦道故意畏战不前,我质问他几句,又怎么了?”原来皇上从大殿出来,就直接和太后姜元在寝宫汇合了,看来皇上的气还没消,先开口问道。 “皇上,你气归气,但你也得想想啊,现在这满城的禁军,加起来还有几个?他秦道可是有上万的精兵就在城外盘踞着,若是他有二心,举兵谋反,咱们可如何是好啊?”姜元坐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劝慰着皇上。 “他敢!”皇上此话一出,顿感说的鲁莽,于是又解释道,“不是还有王异将军吗?他的荆州军会护驾的。” 第69章 秋后算账 “唉,皇上,此次幽州之围,本来都没有通知人家前来救驾,荆州军来了,你又怎么把这都当成应该应份的了呢?况且…”姜元沉吟了一番,“况且这王异的父兄,死的本就蹊跷,他难免心里对这朝廷有偏见,你若全指着他,估计可是有点靠不住的。” “这…母后,那当下这个局势,我又当如何呢?”皇上听姜元这么一分析,确实慌了阵脚,一时不知所措。 “陛下,现在不仅幽州大乱,这朝廷也是新老交替的时候,你不如趁此时机,加封秦王二人,一是拉拢他们一番,二是这两人身上背着这个封号,天下人都在看着,他们也就不敢轻易举事,这局势才能稳得下来啊。”姜元又是一通分析,把这少年天子说的一愣一愣的。 就在这母子密谈的功夫,门外又有人来报,“皇上,太后,拔拔太师…太师薨逝了。” 这母子二人先是愣了一下,姜元想起老太后临终的遗言,便更加笃定了加封秦王二人的想法。 此番幽州之行,王异和江裳并没有带着小二来,毕竟她刚刚和母亲相认,现在也管着点邾城的事情,就让他和贺拔先生坐镇郢州,倒也是安稳。小三是独身一人,这次和王异一同来京,幽州局势刚刚稳定下来,他便被安排着去做安抚灾民的工作。 “大娘,你说这好好的,为什么要起义呢?”小三说着,把一碗粥递给身边的一位老婆婆。 “本来也没啥的,就是那一封信,不知道怎么着,像是把那无名火点起来了似的。”老婆婆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接过了粥碗。 “哦,什么信呢?”小三一时间来了兴趣。 老婆婆喝了几口粥,“就是这个,城外边一个带头造反的写的,说是她当年怎么怎么不易,这才起来闹事。”说罢,老婆婆指着墙角一张还在打转的信纸说道。 小三走上前去,拿起信纸来读了一番,随即陷入了沉思。呆立了半晌,快步向荆州军大帐跑去。 “你真的确定那叛军头子是你母亲?”王异坐在一旁问道。 “我不能确定,但是很有可能,”小三站在一旁皱着眉说道,“我看了那封信,里面说了她早年生活的地方,和我豫州老家完全一致,时间也对的上。最关键的,此人本姓方,她丈夫家里姓陈,这和我的情况也完全一样啊!所以我想求您…” “所以你想求我去见见她?”王异斜眼看着小三。 “是,将军…”小三低头说道,“不过您放心,她既然已经是犯了死罪,如何处置,我都无话可说,若她真是我的母亲,只求能见上一面,了却我的心愿…” “这不好办啊…” “有什么不好办的!”江裳打断了王异的话,江裳也是孤儿出身,太了解小三的心思了,也对他的遭遇自然抱以了更多的同情,“不过就是去和那秦道求求情罢了,你王公子若是拉不下脸来,我去还不行吗?” 王异看了看夫人和小三,叹了口气,“好,小三你明日和我去一趟大牢。我正好也去看一眼付横。” 第二天正午时分,趁着路上人少,王异带上小三,悄悄的前往南郊大牢。牢房里关押的人并不多,大多数叛军将领还没被送到这里,就已经被就地诛杀了。原本关着的那些牢犯,也在幽州保卫战中悉数被禁军以戴罪立功的名头拉出去充军,现在自然是不知所终。 王异左右观瞧着,想找找付横关押在何处,毕竟此人跟了自己的父兄数年,说不定还能挖出什么秘密来。但这前后左右看了个遍,愣是没有看见付横的影子,只好先跟着小三继续往大牢深处走,在这牢房尽头的小隔间,便是关押着方姐之处。 “付横他关在哪里?”王异站在牢房外,冷冷的问方姐道。 方姐知道他王异是高门公子,士族大家,便故意装作没听见似的,背对着王异,连头也不回一下。 王异明白叛军对高门有着不可逆转的偏见,便也不自讨没趣,别耽误了小三的正事。王异背手走到一旁,举手示意小三上前问话。 “方姐,你转过头来让我看看好吗?我们是老乡啊,我也是豫州来的。”小三看着方姐的后背,手抓着栏杆,轻声说道。 方姐闻听此语,身体稍微颤动了一下,但还是没有回头。 “你的丈夫姓陈,他被抓了壮丁去交州打仗,再也没有回来,你离开豫州的时候,你们的孩子只有七岁,对吗?”小三说着这些他仅存的回忆,满眼期望的望着方姐。 方姐听到这里,终于是缓缓的转过了头,两人四目相对的一刻,小三眼中猛的噙满了泪水,原来这方姐不是别人,正是当年离他而去的母亲。虽说如今小二十年过去,但方姐的容貌并未大改,一眼就被小三认了出来。 “母亲,是我啊!我是小三啊!”小三激动的在栏杆外喊着,希望母亲和自己相认,即便他深知这第一次再会也许就是此生的诀别。 出乎小三意料的是,方姐并未嚎啕痛哭,亦或是泪流满面,甚至在方姐的脸上都看不出什么情绪的波澜,她只是看了几眼小三,平静的说道,“你认错人了,方姓陈姓在豫州都是大姓,当年去交州打仗了人也多了去了,你别急病乱投医。” 小三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连忙着急的叫道,“母亲,你看看我啊,我不可能认错的,当年你带着我们在大河边玩耍,隔壁家的孩子叫刘小二,他的父亲也在交州战死了,您都不记得了吗?” 此时方姐的脸上终于是划过了一丝遗憾,但嘴上却还是冷冷的说着,“我不认识什么小二小三的,我是有一个儿子,但他在大河里淹死了,我亲眼看着他淹死的,我再说一遍,你认错人了!” 小三呆立在一旁,喃喃的说着,“为什么,母亲你为什么不能与我相认呢?您知道吗,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盼着和您团聚啊!” 方姐非但没有丝毫的感动,倒像是被小三的质问激怒了一般,狠狠的捶打着地面,紧咬着牙关说道,“我说了,我的儿子死了,死了!即便我的儿子还活着,也绝不会做这些士族的走狗,不会靠吸着我们穷苦农民的血活着!” 小三像丢了魂一般的,隔着牢房的栏杆望着方姐,心情正如此情此景一样,虽然距离她就是这么三两步路,但两条不同的命运之路却注定是遥不可及的。 王异已经站在一边看了许久,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其实小三的母亲当初和小二母亲一样,都是被迫远走他乡,抛家弃子。但不过就是一念之差,如今的境遇却大相径庭。一个可以和儿子共享天伦之乐,一个却沦为阶下之囚,为了自己所谓的那个“信念”,竟然连和自己儿子相认的心都没有,还偏执的以为这就是坚守了正道。想到这里,王异不禁叹了一口气。 方姐听到王异的叹息声,翻眼皮看了看他,“王将军,你也不要叹我,改日等着大夏换了人间,你走投无路之时,是不是还有人来叹你呢?”方姐看着哑口无言的王异接着说道,“你不是问我的夫君去哪里了吗?我这就要去见他了。” 说着方姐慢慢向后倒退,两眼死死盯着对面的墙壁,王异这才反应过来她是要自裁,忙高喊道,“不要啊!” 方姐脸上浮过一丝轻蔑的微笑,向着牢房对面的墙毫不犹豫的冲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这位烈性女子一头狠狠撞上了南墙,方姐应声倒地,一时间血光迸现,一命呼呜。 “母亲!”小三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缓缓的跪倒在了方姐牢房门口,他心里本就清楚这再相逢就会是永别,但没想到会是以这样一种方式。而这位母亲,更是至死也不认他这个沦为“士族走狗”的儿子。 王异怕小三出事,死死的抱住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兄弟。他看着地上方姐的尸体,那一句句质问和责骂还在耳边,王异不禁望了望牢房窗外的幽州,从心底感到不寒而栗。 牢房里的人过来帮方姐收了尸,王异也带着失魂落魄的小三往回走。出南郊大牢,进幽州城南门的片刻,王异见不少居民都在城内抬头向着城门楼子上观瞧。王异也快步进城,回头一望,不禁心头一紧。 一个人的尸体被大卸八块,每一部分都被麻绳拴住,吊在城门的横梁之上。血迹还未全干,不时还有鲜血滴下。幽州的寒风吹过,一颗死不瞑目的人头扫视着整个京师,令人汗毛倒竖。原来,付横已经被秘密车裂处死了,不仅如此,他已经支离破碎的身体还被高高的悬挂在城门楼子之上。王异也可以猜的到,这都是拜秦道所赐,一是彰显他的大恩大德,是他生擒了叛军头子,才换来了幽州的安定,二是杀鸡儆猴,告诉那些城内还有反心的人,这就是反叛的下场。 王异摇了摇头,拉着小三继续往回走。付横已死,看来想从他那里挖出什么王截和王淳的秘密是不可能了,但他近来的这一番行径,却也让王异对父兄蹊跷而亡的思索再次浮上心头。 这十年间,王异一直把父亲的死看做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是拔拔海日在幕后策划已久,秦道亲自实施,一场借刀杀人的好戏。王异原本以为,如果父亲没有被权力蒙蔽双眼,没有激进的推出迁都洛阳的想法,甚至说只是在那次洛阳之行的路上多带一些人马,后面的悲剧就不会发生。至于他的哥哥王淳也是如此,即便王淳和姜元有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但毕竟二人都是清白之身,如果王截这棵大树不倒,自然也不会有他后来冤死狱中的悲情结局。 但最近平叛起义的经历,让王异慢慢改变了这个想法。父亲当年刚愎自用,不但对于政敌的攻击充耳不闻,就是连自己多少年生死与共的好兄弟孟翦的话也置若罔闻。才导致孟叔叔被暗中算计,失掉了西北军主帅的位置,连锁反应了后来悲剧的发生。而且王截不顾一切的往西北迁徙民众,为了他那所谓的禾族化,实际是为了保住禾族高门集团利益的目的,甚至不在乎这些百姓是基本生活,让以西北边地百姓为首的迁徙者对禾族高门恨之入骨,只不过当时时机未到,敢怒而不敢言罢了。王异如今甚至觉得,即便当初没有拔拔海日的幕后黑手,是不是终究会有一把利剑,从西北而来,刺入他父亲的咽喉呢? 王异想着这一切,不觉已经走到了皇城南门口,又是一群百姓围在告示之前。王异侧身挤进前去,定睛一看,不禁低声惊呼,“拔拔海日…死了?” “夫人,我拿到义父薨逝的消息之后,每日都如撕心裂肺一般的痛啊!无一日不是想着赶紧解救幽州,救您于水火。但这老天不开眼,偏偏连日天降大雪,我真是束手无策,今日才赶到府上来看望您,儿子…儿子对不住您啊!”画面一转,秦道正在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和贺楼夫人认错呢,也不知道是逢场作戏还是真情流露。 “道儿,你也不必如此自责,你义父年纪大了,这些年身体本来就不好,我这心里,其实也早有准备。”贺楼夫人此时倒是也平静了下来,从心底接受了拔拔的离去。 “我知道义父年事已高,平常有点小毛病,但我年初来您府上探望,他老人家还是行动自如,谈笑风生啊,这怎么说走就走了…”秦道回忆着春节来家里探望时的热闹场景,还是不敢相信拔拔就这样轻易的亡故了。 “你是不知道,这两年你义父也是自觉身体不佳,迷上了西边方士那一套炼丹修仙的玩意,在他临走前这段时间,每日几乎都要往那丹房跑,自从他吃了那什么天降仙丹,身体是每况愈下…”贺楼夫人望着炼丹场的方向,不无遗憾的说道,“那是什么延寿丹,我看分明就是催命药!” 第70章 母女诀别 “哦?”秦道一时间来了兴趣,“夫人,我这些年也读了不少这寻医问诊的书,对这求仙访道也略知一二,不知您是否可以把这仙丹让我一观?” 夫人拿过还放在拔拔海日床头的小瓶子,递给了秦道,秦道先是倒出一粒闻了闻,又仔细端详了一番,便默默揣进了自己的口袋,“夫人您放心,我回去详查一番,必定给您一个结果。”二人又说了些闲话,暂且无书。 第二日,秦道便带着这所谓的延寿仙丹,来到了炼丹场。那些方士自从知道拔拔海日患病之后,便失去了靠山,今日拔拔的报丧讣告发出来,更是犹如一条条丧家之犬,整日在这丹房内无所事事。 秦道背着手,带着一股杀气步入了丹房,也不打招呼,直接开口问道,“你们这里,素日里谁来主事啊?” 见一位将军模样的人走了进来,那个当初拉着拔拔海日做法的方士站起身来,战战兢兢的说道,“哦,这位将军,我平日里在这里管事,请问您是…” “青州军秦道,”秦道微微抱拳,冷冷的说道,“我义父拔拔太师,生前经常照顾你们这里,听说也是捐钱送地的,你们既然知道他去世,怎么也不去问候呢?” “这…”这方士支支吾吾的说着,在冬日里竟然是脑门子冒汗,原来他早早就推测这丹药可能和拔拔海日的病有所关联,如今这拔拔海日的死讯一出,他们在丹房里躲着还来不及,更别提去拔拔家里探望了。“我们这也是昨日才刚刚知道太师薨逝的消息,所以还没来得及…” “放屁!”秦道一下子拧起了眉毛,厉声斥责道,“你们不过就是知道这延寿丹有问题,心里有鬼,怕被义父府上的人问责罢了!”秦道抓住这方士的领子,“我猜义父患病的时候,你们就知道这药丸子有蹊跷,但你们这群装神弄鬼的术士,为了维护自己所谓的灵验,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一颗颗的服下毒药,以至于病入膏肓,最后无奈死去,对不对!” “这…秦将军,这延寿丹是一味新炼出的仙丹…我们实在不知道功效如何,但拔拔太师延寿心切…所以才…”这方士还在狡辩,想着把一切责任都往拔拔海日头上推。 “好,既然是新炼出的丹药,那这丹材你一定是记得清清楚楚,我正好也对这寻仙问道略知一二,来,背一遍我听听。”秦道放下方士,让他背出药方,只见那方士吞吞吐吐的说了几味药,都是些不痛不痒的玩意,秦道听的不耐烦了,瞪着方士问道,“水银呢?里面有没有水银!” “有点儿…那水银如水般不腐,如银般不锈,所以我们才加了一点点…”方士擦擦头上的汗,继续忽悠道。 “好啊,既然是如此的好东西,我倒想让你帮我尝尝,拿上来!”说罢,秦道的手下便端上来一碗还闪着光的水银,“把这碗东西给他灌下去,看看他是不是也能益寿延年!” “将军,使不得啊!”方士一听要给他灌水银,马上跪地求饶,然而这哪里是听他说话时候,几个青州兵把他按在地上,扒开牙齿,把这满满一碗水银都灌了下去。 这水银少量服用都如慢性毒药,会致人于死地,这一碗直接喝下去还得了?这方士在地上抽搐了一会,便一命呜呼了。 秦道再回头看看周遭这一众的方士,无不是两股战栗,体似筛糠,哆哆嗦嗦的跪地求饶。但秦道哪里是那善罢甘休的人,接着对手下人发号施令,“这样的歪门邪道,留在世上做什么?他们不是喜欢炼丹吗,就把他们和这丹场一并炼了!”说罢,秦道摆摆手,径直的向门外走去。 手下的青州兵也是心领神会,先把这些方士一个个都锁在这丹炉旁,再点上一把烈火,把这连丹炉带丹场一把烧掉。这些方士这回不再是在丹炉外念经的法师,反倒是成了这大丹炉中炼药的丹材,几十位方士就这样被活活烧死。 秦道站在不远处,看着这炼丹场的缕缕青烟飘向空中,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闻到了这些方士被烧焦的气味,这才觉得大仇得报,心满意足的笑着往青州军大帐走去。 日子又过去了两日,王异和江裳每日忙着赈济灾民,恢复幽州城,忙的是脚不沾地,两日间夫妻俩就没怎么互相说过话。这日晚上,二人终于是得空坐在一起,江裳却似乎又有什么心事,面色阴沉,王异给夫人倒上一杯茶水,“夫人,这幽州城已定,你这还有什么心事未了吗?” “啊…没什么,都是我的一点私事。”江裳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始终没有和丈夫对视。 “唉,我都知道。”王异拍了拍夫人的手,“就是拔拔海日的事情,拔拔虽然死了,他的夫人还在,他们夫妻俩怎么说也是对你有一场养育之恩,你还是放不下,对吗?” “夫君,我也不瞒你了,我打小本以为无父无母,倒是也觉得无牵无挂,但自从知道我是拔拔海日的养女之后,反倒是常常为这件事情所困。现在他死了,留着贺楼夫人孤身一人,我若不去看看,实在是心里过意不去…”江裳紧握着拳头,低声说道。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要去你便去,虽然拔拔海日和我有杀父之仇,但他对你的养育之恩也是真真切切,我断然不会多想。”王异知道自己妻子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便也不做阻拦,由她自己决定。 翌日清晨,江裳趁着夫君还没起,悄悄的拿了一包东西,便向着城东拔拔海日的府邸而去,不知是还没天光大亮这幽州的清晨过于寒冷,还是确实心里七上八下以至于太过紧张,这一路上江裳都是双手颤抖,双唇紧闭。 站在拔拔府邸的门口,江裳踮脚向门内观瞧,远远的望见贺楼夫人在中厅院中擦拭着什么,一边忙着,似乎还在一边擦着眼泪。见此情景,江裳心头也是一酸,贺楼夫人可是比十年前围猎的时候见老了许多,不但头发已经几乎全白,脸上的皱纹也已密布,真的是个老太太的模样了。拔拔海日虽然在外心狠手辣,但对于夫人忠贞不渝,二人相濡以沫几十载,突然就这样甩下发妻而去,贺楼夫人脸上的憔悴可想而知。 就像心有灵犀一般,贺楼夫人似乎也觉得门口有人,这一转头的功夫,见竟是江裳站在门外,此时无需过多的言语,仅看看江裳的神态,贺楼夫人便知晓江裳已经知道了她身世的一切。夫人手中的丝巾滑落在地,两行热泪也划过了她苍老的脸颊。 贺楼夫人擦擦脸上的泪水,快步朝大门外走来,“我的儿,你可算来了…”,贺楼夫人一把拉住江裳的手,领着她进了家门。将近三十年过去,江裳终于再次踏进了这栋宅院。 二人行至中厅,江裳一眼就望见了停在院内的灵柩,棺材还没有密封,拔拔海日静静的躺在其中,双目紧闭,神色安详,看来他是平静的离开了这人世。相比去世那天,拔拔已经换上了那身他常常穿的金盔金甲,那金制的天马腰牌,也准备随他一同而去。刚刚江裳在门外看贺楼夫人在擦拭着什么,其实就是在最后打理着拔拔的遗容。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停完今天,明日就准备安排出殡,孩子今天你来的正好,还可以再看上他最后一眼。”贺楼夫人和江裳在拔拔的灵柩前停下,望着夫君的遗体说道。 江裳把手中的包袱放在一旁,出人意料的向着拔拔海日的遗体跪拜,叩首三次,行完大礼,这才起身,准备和贺楼夫人一道进后厅说话。 贺楼夫人见江裳可以不顾朝堂纷争,依旧保有这一份孝心,脸上浮出一丝微笑,但这笑容中似乎除了欣慰之外,还透露着几分解脱。 贺楼夫人领着江裳在后厅书房坐定,江裳环顾着四周,对此处确实是没什么印象了,唯有墙上还挂着的拔拔生前常常使用的佩剑,能让江裳回忆起一点点童年的故事。 “珊儿,你看看这院子,你儿时经常在里面跑的,我们还一起堆过雪人,你还记得吗?”贺楼夫人一脸安详的微笑,先开口道。 江裳虽然知道贺楼夫人叫的是他的狄族名字,但顾及老人的心思,倒也没有争辩,只是笑着点了点头,“是夫人,还能记得一点点,关于这幽州,我也只能记得住这个院子了。” “是啊,那几年你在家里,是我和拔拔最快乐的时光,我们一生都没有自己的孩子,是你的出现,才圆了我们的梦。”贺楼夫人轻抚江裳的脸颊,一如二十多年前那样,“只是造化弄人啊,当年怎么就把你送走了…” 江裳看着默默垂泪的贺楼夫人,缓缓的打开了自己从郢州带来的包袱,只见里面是一件华丽的大裳,虽然看上去已经有些年月,但仍然保存的很好,显然是精心护理的。“夫人,这就是当初送我到江陵时,包着我的那件大裳,至今我还保留着。我的名字,还就是因为这件衣服而起的呢。” 夫人望着这件几十年前的物件,多少往事浮现在脑海中,想到它一直被江裳精心保存着,似乎这几十年她也从未离开这宝贝女儿,一直陪伴在她左右。想到这里,贺楼夫人不禁老泪纵横。 “珊儿,有个事情,那日在猎场没有来得及和你说,今日你既然已经来了,我必须要告诉你。”贺楼夫人稳了稳心神,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其实…其实我们知道你的亲生父母是谁。” 看着瞪大了眼睛的江裳,贺楼夫人慢慢的说道,“不知道王异将军有没有和你提到过,在虞朝时,除了这王孟两家之外,还有一个谢家,也是禾族高门,世代英烈,到了王截这一辈,谢家出了一个谢法,年纪比王截稍大些,在虞朝覆灭之时,身居大将军之位。” 江裳努力回忆着,这些年他和王异也时常谈起虞朝倾覆时的陈年旧事,王异确实提到过这位以身殉国的谢法将军,于是便点了点头。 “这位谢将军,可谓是满门忠烈,他和自己的两个儿子全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贺楼夫人叹了口气,“他的妻子,在幽州破城前,刚刚诞下一女,但不久便也患病死去。当时的人,都觉得谢家被灭了门,但其实,这个小女儿活了下来。” 贺楼夫人再次看向了江裳,“这个小女孩就是你啊,当时拔拔在谢家的密室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你,你毕竟身份尊贵,才把你养在家里。” 江裳闻听此语,多年的心结终于解开,也是泣不成声,和贺楼夫人紧紧相拥,而夫人似乎心里也是有大石头落地,释然的轻拍着江裳的后背。 “夫人,谢谢您告诉我这一切…”江裳稳住了情绪,对贺楼夫人谢道。 “不,你能出现在我们的生命里,是我应该谢谢你才对。我能看着你现在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也心满意足,此生无憾了。”贺楼夫人平静的抚慰着江裳。 “夫人,明日拔拔太师出殡,我也过来送行。” “好啊,夫君的灵柩会被送往营州安葬,我也随他一起回营州去,当年他答应我的话,终于是可以兑现了。”贺楼夫人脸上浮起一丝轻松的笑容。 江裳起身对着贺楼夫人行礼告别,夫人把她送到书房门口,江裳这才转身离开,朝着府邸大门走去。 谁知走了没有两步,就听得书房内一声大响,江裳连忙回头一看,只见贺楼夫人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脖子上割开了一条硕大的伤口,而用以自刎的,就是那把柄挂在书房上,跟随拔拔海日多年的佩剑。 “夫人!”江裳惊呼道,“母亲…” 第71章 两足鼎立 第二天,拔拔海日出殡的队伍还是按照原定的安排在城东列队,只不过灵柩从一组变成了两组。独孤言身着一套孝服,满脸悲伤的站在队伍最前边。 皇家的礼官宣读了朝廷对于拔拔海日和贺楼夫人的加封谥号,随着第一把纸钱抛向空中,浩浩荡荡的出殡队伍缓缓开动,向着遥远的东北进发。 此时的江裳,站在街边,看着这缓缓走过的出殡队伍,最后望了望养父母的灵柩,仍然忍不住暗自垂泪,而王异看着悲伤的妻子,心里也如打翻了五味瓶,各中滋味尽在心头。 对于王异来说,拔拔海日死了,杀父之仇也就算报了,原本应该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而此时此刻的王异,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王异看着拔拔海日的灵柩,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倘若当初他们两个换过来,是拔拔海日在朝廷主政,王截远走兖州封地。一切政令也都反过来,拔拔要求全部的禾族人改为狄族姓,禾族高门大臣不许葬回原籍,必须陪葬皇陵,甚至是要把他们这群在中原生活了一辈子的人全都拉到东北龙兴之地,在那里另立都城。如果在那样的场景下,王截有一个机会扭转乾坤,他是否也会选择置拔拔海日于死地呢?王异不敢确定,毕竟从他少年时,王截就坑杀过数百达奚苏合的亲兵,甚至对于自己过命的兄弟也是处处提防,这样一个人,又怎能不抓住时机,给自己的政敌予以致命一击呢?王异想到这里,不禁摇了摇头,也许每一个被推到这个位置上的人,都会变得这般冷酷无情。他长叹了一口气,望着逐渐远去的出殡队伍,心里竟又多了几分坦然。 “将军,太后宣您入宫呢。”就在这王异出神之时,一个小校前来报信,在王异耳边低声说道。 “哦?姜元太后宣我进宫?”王异一边默默念叨着,心里不禁打起鼓来。姜元虽说和王淳曾有过一段缘分,但由于她入朝当了皇妃,这段恋情无疾而终,后来还间接害死了王淳。而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王异已经远走江南了,他并不清楚其中的细节。所以说王孟两家虽然世代交好,但王异和姜元却说不上有多么熟识,姜元此时突然宣召王异,这王二公子自然是有些摸不着头脑。而这些年姜元的所作所为,尤其是哥哥王淳的死,都愈发让王异对这个儿时的大姐难以信任,这尚未入宫,王异的心里已经生出来几分猜忌。 王异安排手下人护送夫人回府后,倒是琢磨起了前几天的一桩事,说不定和今日的突然宣召有所关联。书中暗表,前几日京师局势渐稳,王异也动了要回自家府邸看看的心思,费尽周折想要联系老管家王福,才知道大福已经在两年前去世了,说实话这王福也是真够意思,王截去世后的这七八年间,照样打理着王家的产业,除了自己日常的酬劳,未曾多拿一分一毫,直到去世前,还叮嘱自己的儿子王保,如果确实无力打理王府,干脆将仆人遣散,土地分给部曲,把这府邸一锁了事,万不可偷拿主君家里的东西,要静待二公子重回京师继承家业。王保也感念王截家的照顾,便谨遵父命,将偌大的王府贴上了封条,两年来未曾开门。 王异顺藤摸瓜找到了王保,这久未迎人的王府终于在两年后再次张开了大门。王异望着这生活了十多年的家,却早已物是人非,不禁心生感慨,但感慨了没两句才发现,似乎自己并不是这两年唯一进来的人,家里不少房间都被翻的一团糟,名贵的物件也有不少失窃的,王异心里清楚的很,就是那起义军围城之时,人人自危,但终有那发国难财的歹人,趁机过来盗窃。这几天事态平稳下来,就有不少鬼市开始流通这从王府偷出来的东西,毕竟是这禾族第一高门,不少物件都是皇家御赐的,这些事情好说不好听,难免会影响到皇家的颜面。王异默默猜测,就是这件事让姜元觉得丢了面子,所以要宣他入宫问责。 王异来到太后的寝殿,恭恭敬敬的行礼,由于心里没底,只是悄悄的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等着姜元先说话。 “王二公子,十五年前,你可没这么安静啊?”姜元看着这多年未见的儿时玩伴,不禁打趣道。 王异这才敢抬头看了看姜元,虽然十几年未见,但毕竟姜元才三十出头,容貌并未大改,还是那般样貌。只是如今地位转变太大,王异哪敢像当年那般胡言乱语,拱手回答道,“太后,您这十五年,却还是风姿依旧啊。” “是啊…”姜元转了转桌上的茶杯,叹了口气,“十五年啊,斗转星移却又如弹指一瞬,不管怎么说,你我还能见面,总好过天各一方或是阴阳两隔。” “是,太后,”王异也想起十五年前的那个春节,“像那样的春节,估计是再也回不来了。” “王将军,其实宣你进殿也没什么别的事情,不过就是和您叙叙旧,另外,听说你家里前段时间失窃,流出了不少当年御赐之物在这黑市上…”姜元说到这里,才挺直了腰杆,拿出来点太后的架势。 “回太后,微臣已经知晓此事,正在全力收回遗失之物,尽全力不伤及皇室颜面。”王异想着这才终于说到正题上,连忙身搭一躬,以表决心。 “是,理当回收回收,不过这倒也不急。”太后和手下人比划了一下,随即呈上来一个物件,“我倒是先帮你收了一件东西,想让你帮我看看这是不是你家遗失的。” 王异抬头一看,太后的桌上放了一个玉枕头,雕工精美,一看就不是平常人家使用之物,顺着太后手指的方向,在这枕头的最下方,刻着几个小字,王异仔细一看,正是“姜钦王截”四个字。 王异心中大惊,这枕头是闺中之物,如果是太子赏赐给王截的,这事情就已经够蹊跷了,上面还故意雕上了二人的名字,这就更加说不清了。王异稳了稳心神,抱拳拱手道,“太后,太后…我儿时在家里从未见过此物啊,怕是其中还有误会。” 姜元看着王异惊慌失措的架势,倒也不像是说谎的样子,于是便也低头笑笑,把这玉枕收到了一旁,转移话题道,“既然不是你丢的,那我可能是想多了,我啊,也是太过思念父亲,有些魔怔了。” “是啊,先太子为了前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儿时父亲也时常提起。”王异见太后没有深究,赶紧就坡下驴,捧了几句姜钦。 “哦,既然太傅也常常提到我父亲,不知道…”姜元向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外人,才低声说道,“不知道太傅有没有提起过,我父亲是怎么走的?” “这…先太子殉国之时我还没有出生,我也只是听父亲念叨过,似乎是在破城的第二天,他和先帝达奚牧仁前往巡视之时,发现太子已经自尽殉国了。”王异说的也不错,毕竟王截交待孟翦时,也是这一套说法。 不过到了姜元这里,她的脸色却一下子变了,不过很快又归于平静,似乎是触动了哪根心弦但又不敢发作。 “哦,和我了解的也差不多,不提这些伤心事了,”姜元话锋一转,脸上又泛起了笑容,“此番幽州之难,你和秦道救驾有功,三日之后就是封赏大典,你既然来了,我就先告诉你,这几天回去准备准备。” 王异见姜元似乎也没什么别的话可说,于是再次行礼谢恩,出宫而去。 姜元望着王异的背影,脸上再次浮起了阴云。刚刚王异说姜钦是在幽州城破次日被发现自尽的,当时达奚牧仁也在场。而按照姜元的母亲孟太妃所说,应是姜钦在破城当晚就亡故了,这个消息必定也是达奚牧仁传递给孟太妃的。既然达奚牧仁都在场,为何前后的说法却不一致?如此大事,对于文韬武略的达奚牧仁来说,记错是不太可能的,想必还是有什么隐情故意遮盖。姜元暗自盘算着,又拿起了刚刚那个玉枕端详起来。不料姜元突然回身走到里屋,打开自己的闺房的柜门,里面竟然赫然还有个一模一样的玉枕,细细看来,上面则是刻着“王截姜钦”四个小字,除了字的顺序不一样之外,其余各处均和展示给王异的那枚玉枕无异。原来,这柜中的玉枕,是姜元命人连夜从前朝仓库里翻出来的,所以说定是真货无疑,而展示给王异的那一枚,也确是从黑市里收回来的。虽然王异极力否认,但姜元的心中早已拿定了主意,这东西就是,先太子姜钦封赏给王截之物,而二人的关系,看来也并不似常人所想那般简单。 王家还有不少秘密可挖,而姜钦的死无疑是其中最大的一个,姜元望着父亲姜钦和王截坟冢的方向,默默的摇了摇头。 三天转眼就过去了,王异和秦道各换了一身吉服,准备接受帝王的封赏,二人在大殿上分两侧而立,一东一西,就如当年王截和拔拔海日对立的时代一样。达奚日干也换上了正式的朝服,缓缓的走上这前几天还摇摇欲坠的龙椅。 群臣礼拜已毕,皇上率先发话,“这年岁已进冬月,用不了多少日子就是新年,明年朕就要年满十四岁,也到了该亲政的年纪。”达奚日干笑着拍了拍龙书案,“也不差这几天了,恰逢幽州安定,百姓归心,群臣毕至,天下太平。朕宣布从即日起,开始亲政。” 台下的众臣先是面面相觑,沉默了片刻,方才纷纷跪地叩首,祝贺这位登基已经十年之久的少年天子正式亲政。 王异和秦道也是皮笑肉不笑的鼓掌庆贺,其实二人的心里和明镜似的。无非就是这小皇上怕他们两个仗着手握重兵,功高盖主,想找个法子立立皇威罢了,也就都故作姿态,装作什么都没有看透。 达奚日干见台下众人纷纷祝贺,竟还有几分得意,故作恣态的接着说道,“此次平定叛乱,固然有我指挥得当的功劳,但这冲锋陷阵,攻杀战守,还得靠我们这一位位将士啊。”皇上说着,看向了王异和秦道,“其中,荆州军主帅王异和青州军主帅秦道,居功至伟,朕也就借着这亲政的大喜之事,把他们一并封赏!” “荆州军主帅王异,门第高贵,人品高洁,此次救驾有功,特加封为大夏太傅。”台下的礼官拿起圣旨宣读起来,“青州军主帅秦道,刚正不阿,治军有方,此次救驾有功,特加封为大夏太师。” 王异和秦道跪地领旨,一旁的众臣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溜须拍马的好机会,纷纷在一旁啧啧赞叹,鼓掌叫好。在这花团锦簇的表象之下,这朝堂实际上势力暗流涌动,群臣各怀鬼胎,几十年的时间似乎成了一个轮回,而这一次被推到风口浪尖上的人物,正是台下站立的王异和秦道。 这一刻,大夏才终于是到了改朝换代的分水岭上。随着拔拔海日,达奚哈达这一代最后的狄族老臣逝去,朝堂上已不再有那一批随着达奚阿古拉入幽州的老兵存在了,而继承他们遗志的,便是如秦道这些,因为出身穷苦而被破格提拔起来的寒门子弟,然而毕竟换了族类,他们的政治追求似乎也在缓慢转向。而如王异这般的高门子弟,在经历了王截之死蛰伏了十年之后,也借着平叛起义的这一股东风,由王异带头扶摇直上,重新回到庙堂上占据了一席之地。还有这年纪虽小,但却性情乖张暴戾的皇上达奚日干,虽说皇权连年势微,但他似乎又不是甘于大权旁落之人,估计正处心积虑的琢磨着怎样重回权力的顶峰。这三股势力将持久的在这古城幽州缠斗下去,而姜元,这位年轻的太后,就如她深居后宫的位置一样,正冷眼旁观着前朝的一切,谁也说不好她会给谁一颗糖,或在谁背后捅上一刀,更或许,她只是想找到父亲死亡的真相。 有人迫不得已,有人迫不及待,有人横眉冷对,有人笑里藏刀,这逐鹿,虽然换了主角,但却从未停下脚步。 第72章 鸠占鹊巢 “夫君,你这从幽州回来,气色果然是好了不少啊!”夏日的郢州,江裳陪着刚刚从幽州回来不久的王异,坐在邾城的一座茶楼里,一边喝茶,一边闲聊。 “是啊,做太傅这五年,虽然外人都说我这是子承父业,光宗耀祖怎么怎样,但各中甘苦,还是只有我自己知道啊。想想还是这郢州比幽州舒坦些。”王异喝了一杯茶,看向了远方的茶山。王异看上去比五年前又老了一些,脸上开始有了皱纹,头发也开始出现银丝,隐约可以感觉出他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锐气,取而代之的是宦海沉浮后的城府。书中暗表,这五年间,王异和秦道把持着朝廷大权,皇上为了避免二人合力谋反,便让王秦二人在幽州轮值,一人半年在京师,半年在自己的驻军地。王异这就是刚刚结束了上半年在幽州的任期,赶在夏天回到了郢州,终于是有日子陪陪家人了。 “我听说,邾城这边上半年也闹了几次事,是小二的差当的不好吗?”王异在幽州时,就听说邾城闹了几次起义,自然都是当年那些豫州远道而来的教徒流民折腾的,好在起义规模不大,很快就被官兵所平息。 “这不能怪小二,小二在邾城当差,可谓是事事尽心,出事之后也是他带着人去劝降的,他的母亲何大婶也都帮了不少忙,您可不要错怪了小二啊。”江裳给王异添上茶,连忙解释道,“倒是这个小三啊…” “小三怎么了?我不是安排他去管河道漕运了吗,漕运都是城内四公子家里干的,是我们的熟人,还能出什么乱子?”王异疑惑的看着夫人。 “这…漕运自然是没什么事情,但这过路的商人一买一卖,总得谈谈生意,小三总是带着各路的买卖人去邾城吃吃喝喝,明着说是去饮酒品茶,其实就是去白吃白喝了,撂下一句我是王太傅的什么什么人就走,人家自然也不敢和他要钱,三番五次的,谁受得了啊?也就逼得不少小商小贩起来闹事,那些豫州流民也就跟着一块打便宜手。这几次的乱子,多少都和小三有所关联。”江裳叹了口气,低声和夫君说道。 “小三…我也不好说他,你帮我多劝劝他。”王异欲言又止的说着。王异心里多少觉得自己对小三有愧,五年前,正是因为知道了小三跟着身为贵族的王异干事,小三的母亲,起义军头目方姐才毅然撞墙自尽。自从这件事之后,小三就经常神情恍惚,借酒浇愁,王异想着安排个肥差给他,让他管管漕运,但看来也是于事无补。 “好了,不说这些糟心事了,”江裳见王异神色不悦,忙转移了话题,“这秦道已经到了京城?不知道这半年他又要折腾什么事了。” “唉,无非就是那几宗事,不过你放心,皇上是不会同意的,他庸人自扰之罢了。”王异放下茶杯,娓娓道来,“他自己是寒门出身,把自己看作是寒门领袖,自然就是想着能多提携一些穷苦出身的孩子,让他们进入官场,也丰满他自己的羽翼,但这谈何容易啊?五年前农民起义的场景历历在目,皇上差点连龙椅都保不住了,自然是不会同意他的建议,你看这几年来,他才从寒士中提拔了几人?另外就是他为了争取穷苦大众的支持,整日的鸡蛋里面挑骨头,找各大贵族的事,一旦有点犯错的蛛丝马迹,就上表弹劾。这些世家大族,谁没有点见不得人的事呢?轻的降职削爵,重的流放边地,他这无非就是图个反腐清廉的好名声,于国于民又有多大的影响呢?这些贵族里,和咱们家有交集的,我就拉上一把,其实对咱们的力量也无大损伤,你就放心。” “不是,夫君,秦道他这样做固然是有拉拢人心之嫌,但若能真的挖出几个贪官污吏,也不是坏事?”江裳还是不改当年的初心,一脸不解的问王异道。 “唉,你不懂,这些贪官污吏,确实是贪财之辈,但这并不说明他们就干不好差事,现在本就是乱世,频繁的更换官吏,对于朝廷是没有任何好处的,而且大势如此,你又怎样知道下一个上来的人就不是这样的货色呢?”王异拍了拍夫人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 夫人听罢,心里自然是有些不悦,不知道为何这原本有着拳拳赤子之心的王异,不过做了五年的太傅,怎么就变成了这般模样?但也不好争论什么,只好再一次岔开了话题,“他的青州军还是那般做大吗?” “没错,这才是我最担心的地方,现在不仅仅青州军,整个长江以北的地区都不再沿用府兵,而是顺着当年拔拔海日那一套开始搞什么募兵,州郡里的将领自己招兵买马,虽说这样是增加了战斗力,但将领们也更是各自为战,朝廷我看未见得指挥的动他们了,如果要是再来一回五年前的起义,我真不好说还能不能解当年之围。”王异望了望幽州的方向,“若是哪个将领自己起了造反的念头,那想必也未尝不可啊…” 江裳连忙咳嗽两声,提醒自己的夫君不可信口乱说,王异也马上明白了过来,深吸一口气,“这茶叶不错,家里的茶也不多了,买几罐回去给母亲。”夫妻二人起身收拾收拾,便返回了武昌城内的家中,暂且无书。 这边王异在说着秦道庸人自扰,秦道那边确实在苦心经营着。此时的秦道,刚到幽州不久,正在陪着皇上郊游,前往幽州的北郊游山玩水,秦道虽不是个好玩之人,但无奈皇上是这么一个顽主,他也只得硬着头皮随行,但嘴里说的还是朝堂那点事。 “皇上,上个月微臣给您上了一份名单,是我在青兖一带寻找到的有识之士,他们都是年富力强,有志于报效国家的热血青年,想必一定可以给朝堂带来些新的气象。”秦道在皇上的车驾旁策马而行,顺便探听一下达奚日干的意思。 “哦,知道了,我还没看。”达奚日干顺手从路边摘下一朵花来插在了头上,似乎都没在意秦道说了些什么。 “啊…好,等咱们此次巡游已毕,烦请陛下您有空看一看。”秦道也是颇为无奈,碰上这么一位玩比天大的主子,他即便是有心改革也好比是一拳打在了软棉花上,根本无处发力。 一行人越走越远,眼看就要到了幽州北山脚下,路边一大片麦田长势喜人,达奚日干也学着所谓圣贤君主的模样,下车手拿麦穗,故作恣态的说着,“长势不错,看来今年又是一个丰年啊!” 秦道在一旁哭笑不得,心想他这一个连地都没下过的快活天子,哪里看得出粮食的长势如何啊,不过又碍于面子,只得在一旁随声附和着。 皇上见此处已近山口,山势险峻,苍松翠柏,自然是风光秀丽。旁边还有一片湖水,清风拂过,波光粼粼,不禁心旷神怡,便下令道,“此处真是个好地方,我们就在这里暂歇一脚,等用过午膳,再往北走也不迟啊。” 众人见皇帝兴致颇高,本来也就没什么正事,便也就连声称是,一行人停下车马,开始准备用午膳。 虽然达奚日干此时已经快要二十岁了,但这些年来少人管教,自从五年前亲政以来,姜元也是明哲保身,不再进言劝阻,故此这皇上还是那般飞扬跋扈,行事也是不管不顾。这午膳还没上齐,皇上不知道又是哪根筋搭错了地方,偏偏要把这餐桌设在不远的土山之上,众人拗不过他,只好打点行装,忍着空空的肚子陪着皇上登上土山。 达奚日干站在土山顶上,总算是不再折腾了,他眺望着远方,似乎突然迸发出了什么灵感,赶紧招呼陪同的大臣们落座,像是有话要说。 “诸位爱卿,素日里,这北郊我来的少,今日一见,果然是个风水宝地啊!”达奚日干见众人纷纷点点头,一时来了雅兴,“你们看,尤其是那山南水北之处,若在那里修建一处行宫,每逢夏日过来快活快活,那真是一件妙事啊!” 诸位大臣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说话,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你们怎么都不答话啊?难道是朕说的不对吗?”达奚日干一下子皱起了眉头,又望了望那山南水北之地,“不就是有些住户吗?给他们点钱,打发走了就是了。这个行宫,朕还就要修定了。” 磨蹭了半晌,随行的礼官才慢吞吞的说道,“回陛下,我们也觉得此处确是一个风水宝地,但您看看,那不是一般的住户…”礼官又瞥了一眼远处,“那是前朝太子姜钦的陵墓啊,先太傅王截,也葬在此处,修行宫固然是个小事,但咱们不妨换个地方…” “唉,这叫什么事,”达奚日干听闻此语竟然笑了起来,“活人都能赶走,这死人我怕什么?正好,朕还给朝廷省下了一笔安置费。”达奚日干搓了搓手,“那个…大司空今日没来,回去告诉他,把这几个坟头平了,朕要修建行宫,让他速速开工,万万不可耽搁。” 秦道一听皇上要动真格的,连忙出来劝阻,秦道虽说对于王截和姜钦都没什么好感,但毕竟心里还有几分读书人的底线,断然干不出这刨坟掘墓的下作事来,“陛下,陛下…前朝太子姜钦也好,太傅王截也罢,在这幽州城都颇有人望,如果咱们贸然就把人家的坟冢平掉,恐怕…恐怕会寒了幽州百姓的心啊。” “朕可不在乎这么多,不过太师说的也有理,这可不是个好差事啊,”达奚日干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秦道,“既然如此,那这个差事就麻烦太师去办,你办事,朕最放心。” 秦道不明所以的就接了这么一个烫手的山芋,但他见皇上一脸不容置喙的表情,便也不好辩解什么,只能是硬着头皮担下来这个活儿。眼看这个雷没有砸在自己头上,旁边的众臣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皇上见有人出来扛事,便若无其事似的,接着游山玩水去了,而秦道哪里还有心情看风景,一心琢磨着怎么处理这个棘手的差事。 一路上,秦道算是慢慢回过味来了,似乎皇上这就是给自己下了个套,等着自己往里钻呢,这几年自己在朝堂上屡屡专权,有时也会顶撞皇上,搞得这位少年天子下不来台,估计这是皇上有意打压,想要敲打敲打自己。秦道不时翻眼皮看看这位走在前头的皇上,心里默想,这小皇帝并不如看起来那般简单,这招一石二鸟玩的可谓是巧妙。 当然秦道也不是傻子,这种给人家刨坟掘墓,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他是不会轻易做的,第二天他就拟了个计划,详细描述了怎样拆除陵墓,如何建造行宫的计划,故意在早朝上和皇上一一汇报,这一汇报可好,不但满朝文武都对这个做法不敢苟同,这一消息还传到了后宫姜元和孟太妃那里,这母子俩作为受害的苦主,怎么可能受得了这个气,姜元眼看前朝已退,就气冲冲的要找达奚日干评评理。 “皇上,为娘有事想和你说说。”姜元来到达奚日干的寝宫内,看着正在把玩着手把件出神的皇上说道。 “哦,母亲来了啊,快快请坐,儿子也是有日子没去看望您了。”达奚日干听是姜元的声音,这才连忙放下手中的玩意儿,假惺惺的客套起来,殊不知他已经几个月没有去看望过这个从小抚养他的母亲了。 “皇上,今日朝堂上秦道说的那个事情,你可看到百官的反应了?这事,您可要三思而后行啊。”姜元并未直接发作,而是先敲打敲打这个混球儿子,希望他可以收回成命。 “哦,是说我要修行宫的事情,那都是小事一桩,不用母亲费心了,现在国库充盈,这一点点小钱,朕还是花的起的。”这达奚日干玩了个避实就虚,装起傻来。 “陛下,这不是钱的事情,王截太傅当年辅佐两位先帝,为大夏立下了汗马功劳,如今在那山脚下长眠,您就这样贸然惊动,不怕老百姓说闲话吗?”姜元见皇上揣着明白装糊涂,便拿民心来压他。 第73章 老将黄昏 “他们说他们的,我在这皇城之内也听不到。”殊不知这达奚日干是光脚不怕穿鞋的,两手一摊,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忽然他话锋一转,恶狠狠的说道,“至于汗马功劳有没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若不是他,我的父亲也不至于是那般下场。” 姜元见怎么也说不通,只好现身说法,带着哭腔说道,“陛下,那前朝太子,虽说是亡国之君,但他毕竟也是我的亲生父亲,是我母亲的牵挂,孟太妃如今年事已高,真的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了,为娘求你,能不能不要修那行宫了,就姑且让我那早逝的父亲安息。” 姜元这不说则已,一说反倒让达奚日干更来劲了,“母亲,咱们可得一码归一码,前朝太子是你的父亲不假,但毕竟朕现在才是当朝的皇帝,他前朝的剑怎能斩本朝的官呢?”达奚日干把心一横,翻脸不认人了,“这行宫,朕是要定了,姜钦和王截的坟冢,我会安排秦道迁走。母亲也无需多言了。” 姜元见达奚日干又低下头开始摆弄他的那些小玩意儿,便知道他已经是铁了心,自己无力回天了,只能长叹一口气,出门而去。 “元儿…皇上怎么说?”此时的孟太妃已经年近六旬,她卧在寝宫的病榻之上,有气无力的问着姜元,看她的气色,也快是要到灯枯油尽的时候了。 姜元抿着嘴,实在不知道怎么和母亲解释,只能是微微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孟太妃见状,拉住了女儿的手,“好,为娘知道你尽力了,这一朝天子一朝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孟太妃微微抬起身子来,靠在床帮之上,叹了口气,“只是我还有一桩心愿未了,我早年间就和先帝说过,希望把我和太子合葬,但这太子尚且都不能安息,我又该魂归何处呢?” “母亲,这是哪里话?您只不过是身体有小恙,过不了多久就会康复如初的。”姜元也是拉着母亲的手,眼中噙满泪水的安慰着。 “唉,为娘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清楚,没有多少时日了,不过就是耗日子罢了。”孟太妃又瞥了一眼神龛下面姜钦的牌位,“如果我确实无法与你父亲合葬,就也为我留下这么一个牌位,在你宫里找个角落,能让我们这样肩并着肩也好。” 姜元见母亲这样说,再也忍不住悲伤之情,泪流满面的望着母亲,拼命的摇头。 反倒是孟太妃,似乎心里早已准备好了,甚至是有点期待这一刻的到来,她静静的抚摸着女儿的头,看向了南海大士的神像。 翌日,孟太妃急召步六孤将军入宫,阿六估计是大事将发,快步跑进了孟太妃的寝宫。 阿六进到孟太妃的房内,只见屋里人并不多,除了几个日常侍奉的丫鬟并无旁人,姜元也不在宫中,看来只是宣召了他一人。走到孟太妃的病榻旁再一观瞧,果然不出阿六所料,太妃的情势已经非常危急,她半张着嘴,眼睛时闭时睁,似乎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太妃,您这是?”阿六赶紧俯下身子问候,“我宣太医过来?” 孟太妃努力的摆了摆手,“不…用不着了,将军,我还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阿六看着这位几十年的梦中情人已经到了人生的最后一站,也不禁老泪纵横,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坐在病榻之上,稍稍欠起太妃的身子,太妃半躺在步六孤怀里,好让阿六听到她的话。 “将军,这些年谢谢你了…我还有…最后一事相求。”太妃微微昂起头,在阿六耳边说道。 阿六忍住身躯的颤抖,一边抽泣一边狠狠的点头。 “我的时间不多了,以皇上的脾气…势必会把我…葬在先帝身边…”孟太妃倒了一口气,“请将军将我火葬,想个办法,把我葬在先太子的墓旁…” 孟太妃心中还是放不下这件事,生前没能做到,死后还是希望和这爱人长相厮守,但这偌大的皇宫,也只有这阿六可以托付了。 “好,我一定做到。”阿六点点头,眼泪顺着脸颊滑到了孟太妃的额头上。 孟太妃伸出手来,一边费力的擦着阿六脸上是眼泪,一边把阿六的头轻轻的朝着自己这边靠了一靠。 阿六也是顺从的贴了过去,孟太妃轻轻的亲吻了阿六的脸颊,似乎是对这几十年的感谢,亦或是压抑了太久的真情流露。 有些惊讶的阿六转头看向孟太妃,此时的太妃面带微笑,但已经闭上了双眼,再怎么呼唤也没有任何反应,那屋内仅有的一点喘息声也完全寂静了下来。 阿六紧紧抱着孟太妃的遗体,能够让爱人在自己的怀中逝去,也算是对阿六的一点点慰籍,这可能也是习惯了青灯古瓦下的孟太妃,在这深宫大院里最好的归宿。 “太妃薨逝,朕心甚悲,”转眼就到了第二天早朝,达奚日干也是紧皱着眉头,低声说道,“虽然太妃没有给皇爷爷留下一儿半女,但这些年在后宫一直与人相处和睦,待人宽和,为其他妃嫔起了表率作用。”皇上可能也多少明白是自己对姜钦迁坟的命令,加速了孟太妃的死亡,于是有点惭愧的说道,“朕也常常想起儿时,孟太妃带我玩耍的场景,每每想到这里,还是心痛不已,待停灵完毕以后,就以皇贵妃之礼,葬入西南郊皇家陵寝。” “陛下,微臣还有一事奏请。”皇上话音刚落,步六孤将军便接话道。 “哦,将军是有什么话要说吗?”皇上心里也知道阿六和孟太妃有些渊源,便让阿六说话。 “回陛下,太妃弥留之际,曾宣召微臣,告知了希望火葬的遗愿,希望陛下可以准奏。”阿六抱拳说道。 “哦…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就遵从太妃的遗愿办。”皇上知道死者为大,倒也没有反对。 “另外,臣自感年事已高,身体不佳,对于禁军统领一职恐怕不能胜用,臣希望可以去守卫皇陵,一不耽误禁军守卫之责,二也全了微臣报效之心。”步六孤将军也确实是重情重义之人,为了全孟太妃的遗愿,竟然主动要求辞任禁军统领一职,去那清冷的郊外守卫皇陵。 阿六这么一说,倒是正合了他的意,他每每出城巡游,阿六都会拦三阻四的,阿六这么一走,自然是方便了他在这幽州快活,于是达奚日干装出一份故作为难的样子,吞吞吐吐的说道,“啊…难得阿六将军有这样的心,虽然朕以为这禁军统领一职,没有比你更加合适的人选,但你为大夏操劳一生,也确实应该休息一下了,朕允许你的奏请,过几日孟太妃的遗骨安葬,你就一道去皇陵守卫。” 阿六长出了一口气,他这千斤的重担算是卸下来了,虽然阴阳两隔,但能和这灵魂伴侣朝朝暮暮,也算是了却了他的一桩心愿。 几日过去,无非都是走的一些流程,孟太妃的遗体被火化,阿六把禁军的工作交接给新任的禁军统领等等,暂且无书。转眼间,阿六已经怀抱着孟太妃的骨灰罐,来到了西南郊皇家陵寝准备下葬,姜元作为孟太妃唯一的孩子,自然也是赶来送母亲最后一程。 皇太妃之丧礼已毕,在刚刚雕刻好的墓碑下,墓穴口被缓缓打开,似乎早早在等待着皇室成员的驾临,成为她永远的归宿。阿六眼含热泪,恭恭敬敬的把孟太妃的遗骨放进了墓穴中,姜元站在一旁也是泪流不止,陪伴了自己近四十年的母亲,就这样要和自己彻底告别了。 阿六和姜元等人最后和孟太妃的遗骨行礼完毕,墓穴被紧紧的扣上,随着一抷抔黄土撒下,葬礼也告一段落,姜元随着步六孤将军来到守陵人的驻地,多少还是要寒暄几句,表达一下这些年来的感激。 “阿六将军,虽然母亲已经离去,但我还是得好好感谢您,我母亲在宫中这三十余年,多亏了您的照顾,才能得以寿终正寝。”姜元说着,在阿六将军面前身搭一躬,以示谢意。 “太后,这可万万使不得…”阿六连忙扶住姜元,把她请到一旁茶台坐下,才缓缓开口道,“我也不怕您笑话,我确实从年轻时就仰慕太妃,但我也明白自己的身份,和太妃之间那是有天壤之别的,我也就能帮一把是一把,即便是仅仅在宫城换防的时候瞄上太妃一眼,我也是心满意足,我做这些不求什么别的,不过就是我的本心罢了,您可不要轻言谢字啊。” 这要是放在平常人里,说我对你母亲怎样怎样倾慕,那明显就是要找茬儿打架呢,但在皇宫这样一个看似繁花绚烂,实际冰冷无情的地方,姜元听到阿六说这一席话,心里却是满满的感动,在这幽州花花世界,又能有几多如此深情的男儿呢? “将军,母亲在宫中能有您这样的知己,我真为她高兴。”姜元又望了望屋外逐渐堆起来的坟包,不无遗憾的说道,“唉,就是母亲这最后的愿望,我也没有帮她完成,我这做女儿的,真是没用。” 阿六将军闻听此语,见四下无人,神神秘秘的把姜元请到了后屋,“太后,请随我来。” 姜元见阿六如此小心谨慎,像是有什么要事相告,虽然摸不着头脑,也还是快步来到后屋,准备一探究竟。 阿六将军掀开了自己的铺盖,又顺势撩起了床板,原来这床板以下还有暗格,阿六紧接着双手小心谨慎的从暗格中捧出了一个罐子,竟然是和刚刚下葬的骨灰罐一模一样的。 “将军,这是…”姜元不禁惊讶的张大了嘴。 “对,太后,这才是孟太妃的遗骨。”阿六慢慢的把骨灰罐放在桌上,轻抚着罐身说道。 “那…那刚刚下葬的是?” “太后请放心,刚刚下葬的罐中,只有太后生前的衣冠,此事只有我一人知道,我定会好好守护太妃的遗骨。”阿六低声说道。 “我知道这是兵行险招,但为了完成太妃的遗愿,也只好出此下策了。”阿六又看了看这骨灰罐,“太后,孟太妃的遗骨就暂且放在我这里,我定会护她周全,待改日前朝太子的陵寝安定下来,我再想办法把太妃和姜钦太子合葬。” 姜元闻听此语,更是千恩万谢,又说了些别的寒暄之语。阿六见天色不早,便也不多留姜元在此,恭恭敬敬的把姜元送上车,看着姜元逐渐远去的车影,他这守陵人的日子,也算正式开始了。 放下阿六这边不谈,姜元坐在马车之上,再次回头望向母亲的坟茔,心里可谓是五味杂陈,想想母亲这一生到头来抱憾而亡,对于达奚日干的恨意也是逐渐漫上心头。 自从达奚日干亲政以来,这位小皇帝可谓是正事没干几件,倒是日日想着怎样大权独揽,好把手底下的人整的俯首帖耳。姜元知道皇帝已经容不得别人提一点建议,便也就退居二线,不再给皇上献言献策,明哲保身起来,自然,这原本亲密的母子关系,也就随着时间的推移日渐疏远了。原本二人虽说是渐行渐远,但好歹也是相安无事,但这两年来,达奚日干愈发飞扬跋扈,让姜元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他排挤禾族大臣,把原本王截提拔上来的人一个个的赶出京师,换上自己的亲信,导致政务弄的一团糟,自己却还引以为傲,姜元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但看皇上那般自以为是,也实在没有劝解的机会,只得看着朝廷一步步的烂下去。还有达奚日干没有和任何人商量过,直接发布召令 把皇族的姓氏从“奚氏”又改回了“达奚氏”,自己也抛弃了奚旭的名字,重新叫回了达奚日干,可谓是把前朝达奚傲睿的脸打的啪啪响,姜元见小皇帝如此践踏自己夫君为帝时的政令,心头纵有几多愤怒,几多不甘,但面对这个恣意妄为的养子,也是如此了苍白无力。以及这达奚日干对待王截和孟翦的态度,原本五年前人家千里迢迢赶来救驾,解了幽州之围,虽说还是君臣关系,但也应该礼遇有加,但这小皇帝不仅搞出来了一套什么轮值制,向天下广而告之的对这两位权臣的不信任,还到处给人家穿小鞋,做这些本就没什么意义的敲打,如这次安排秦道去给姜钦王截迁坟就是最好的例证,姜元也是日日活在惊恐之中,生怕这两只猛虎什么时候发了威,一口把大夏这个披着狼皮的羊吞掉。对于姜元来说,母亲的死无疑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孟太妃是她唯一的念想,也是她在这宫中束手束脚的羁绊,孟太妃一死,姜元在这世上也再无什么真正在乎的人了,而她的矛头也自然而然的指向了这位逼死她母亲的达奚日干。失去了孟太妃这层束缚,姜元也更没什么好怕的了,她虽然还是冷眼旁观着整个朝局,但内心已经不知不觉起了变化,和这位小皇帝之间的母子之情,至今也是彻底的斩断。 第74章 形单影只 放下姜元不谈,这无故背了黑锅的秦道正在幽州北郊磨洋工呢,他虽然是被迫领了这个给姜钦王截迁坟的苦差事,但现在碰上孟太妃新丧,皇上自然也清楚是迁坟之事逼死了太妃。皇上和太后的关系降至了冰点,达奚日干再傻也不敢把这修建行宫之事放在嘴边了,既然没人催促,秦道便也就装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今天安排人过来看看地形,明天叫人画个图纸,就是迟迟不开工,能拖一天是一天,也许还有些转机。 这日,秦道照例来到姜钦的陵寝前视察,左右看看,煞有其事的和身边的工匠们说道,“这陵寝的神道,牌坊,各类石像,都要细细的描绘下来,长宽高度也得测量好了,方便之后用到,记住了吗?” 这些工匠们在一旁大眼瞪小眼,犹豫再三才说道,“将军,这些建筑也好,雕像也罢,都是要进行拆除的,咱们现在描绘下来,测量出来,不知道是作何用处啊?” “蠢才!”秦道直接开口骂道,“现在虽说是要拆掉,但未来定是要迁地复建的,你若现在不量好了,未来如果要原样修建,你怎么办?” 工匠们吃了个哑巴亏,以为秦道是极为重视此事的,便也试探着问道,“哦,将军,这测量和描绘倒是没有问题,只是这些工作要花费不少的时间,而且期间不能对这陵寝有任何拆除,我们是怕耽误了工期,这才…” “我都不着急,你们急什么?”秦道拿出来点太师的派头说道,“你们就姑且安心描描画画,不要动这陵寝的一砖一瓦,需要拆除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们。” 见众工匠纷纷点头称是,秦道也就放心了,继续在这幽州北郊东游西逛的,琢磨着下一步的对策。就在这想的出神的时候,突然一位手下策马赶来报信,抱拳拱手,跪于秦道面前。 “怎么了?”秦道有些不耐烦的说着,“皇上来催工了吗?” “回将军,王爷平定海贼归来,大获全胜,正在幽州府里等您呢!” “哦?好事好事,快快回府!”秦道又简要安排了一番陵寝的工作,便急急忙忙的返回幽州城内的府邸。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事,让这一向沉稳老练的秦道如此匆忙呢? 书中暗表,这位随从口中的王爷,不是别人,正是达奚日干同父异母的哥哥,达奚海山,五年前被日渐长大是达奚日干排挤,安排到了青兖一带当个闲散王爷,算是被挤出了权力的核心。当时青兖一带的主帅正是秦道,如同当地的土皇帝一般,自然也就和这位初来乍到的小王爷牵上了线。对于当时的秦道来说,更多的想法还是希望在皇室成员里能够赚点支持,所以对这达奚海山也是客客气气,如待上宾,而这达奚海山自小在幽州城就过着无父无母的生活,他的生母地位卑贱,早早去世,生父也再娶了姜元,远走交州,朝廷自然也不会对这样一位庶出的王爷之子有太多的重视,他就是靠着府里的几位老妈子才姑且养大。因此,这急需关怀和重视的达奚海山碰到了需要在皇室博取好感的秦道,两人各取所需,一拍即合,很快就成了好友,达奚海山也就在青州扎下了根。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二人的友谊也愈发的深厚,由于常常在身边,可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秦道也觉得这个小兄弟的为人处世越来越像自己,有点自己年轻时的影子,便也就有意加以培养,盼着他能够有所作为。达奚海山也是不负众望,秦道交付的一件件事情都干的有模有样,有个皇家王爷的样子,在青兖一带颇有人望。这样一来,原本只是无心插柳的秦道,自然也是起了别的心思,加之达奚日干在那大宝之位上胡作非为,不少老臣都颇有微词,秦道难免生出这样的想法,既然都是一父所生,若他达奚日干能做那大宝之位,为什么我这小兄弟就坐不了呢? 一路无书,秦道已经回到了府邸之中,而这位代王达奚海山,也早已在中厅候着了。 “王爷,你回来了!”秦道快步走进门,抱拳拱手,满脸堆笑的和达奚海山打着招呼。 “哈哈,太师别来无恙啊,”原本还坐在茶台旁饮茶的达奚海山见秦道进门,也是放下茶杯,和达奚海山行礼问好,“太师这一路风尘仆仆,不知是去忙了些什么呢?” 这一下算是问在秦道的伤口上了,秦道和海山对面坐下,不禁叹了口气,“唉,别提了,皇上看上了一块地,说那里风景秀丽,想要建一座行宫。这建行宫事小,但偏偏看上的那块地是埋葬前朝太子姜钦和太傅王截的陵寝之地,我好心劝慰了几句,皇上偏偏觉得我办事周全,竟安排我去干这迁坟的活儿,这事情怎么个干法啊?” “唉,太师也别往坏处想,毕竟皇上也是信任您,才会委以重任的嘛。”海山喝了口水,在一旁安慰道。 “什么重任啊,就是个没人爱干的苦差事,干到最后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结果,也不知道皇上为什么偏偏看上那一片地方…”秦道一边摆弄着桌上的茶杯,一边大吐苦水。 “也是,我这个弟弟啊,打小就是这么个怪脾气,我也是拿他捉摸不透呢。”达奚海山不好评论自己这个皇上弟弟,只能是在一旁顺嘴搭音。 “好了,不说这些不痛快的事情了,快给我讲讲,光州的海贼闹事,平叛的还顺利吗?”秦道虽然身在幽州,还是心系驻地,这光州距离青州就是一步之遥,秦道自然要多问上几句。 “顺利,那些海贼…说是海贼,其实都是一些走私的商人,加上一些失地的流民,在沿海干些打家劫舍的勾当,时不时还抢劫一下商船什么的,虽说都是些小打小闹,但确也搞得人心惶惶,百姓人人自危。”达奚海山起身望了望天,接着说道,“那些海贼,平时抢抢老百姓还行,一旦碰上正规军,那真是一触即溃,没用多少功夫,就被全部剿灭了。” “唉?之前不是说那些海贼主要都是从倭国来的吗?听你这么一说,反倒是咱们错怪人家了?”秦道眉头微皱,一脸疑惑的看着达奚海山。 “这也不好说,这些海贼里面,确实多少有几个倭人,但大多数还是沿海的流民,不过他们都剃成了倭国的头型,穿着倭国的衣服,猛的一看还真分不清楚。”达奚海山背着手在屋里走绺,倒是一副非常轻松的样子,“这也不难理解,狐假虎威罢了。” 秦道听罢点了点头,“王爷说的不错,我猜也是如此。不知道那些海贼都怎样处置了呢?” “在船上就直接沉海了,这样的败类,留着干什么?”达奚海山真是随了这位秦太师的脾气,虽说是杀伐果断,但也是目无朝廷,只要自己心里认定了,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眨,管他量刑是不是过重,先自己痛快了再说。 “哈哈,不愧是响当当的代王爷,做起事情来就是干净利落脆!在下佩服,佩服。”秦道也是喜笑颜开,抱拳拱手的称赞道。 “唉,都是和太师您学的啊,”达奚海山也是回捧了两句,“对了,您之前一直说想要用兵南境,不知道现在准备的如何啊?” “哎呦,你不提醒我,我竟然把这个事情给忘了…”秦道也是拍了拍额头,“都是这迁坟的事情折腾的,我竟把这么重要的计划给忽略了。” “太师,我也是有些看不明白啊,这南境交州,不是近来还算稳定吗?为什么要出兵平定呢?”达奚海山给秦道续了一杯茶水,接着问道,“我记得那韦陀承袭了交趾王位,还把原本父亲的夫人孟睐抢了过去压寨,我心里虽然也不悦,但看上去确是相安无事啊。” “唉,王爷你还年轻,不知道其中的利害。”秦道端起茶杯站了起来,意味深长的说道,“这历朝历代,哪一位一统天下的明君,名留青史的名臣,不是版图稳定,上下同欲的呢?现在这南境交州,虽说名义上也是臣服于大夏朝廷,但实际上无非就是接受了咱们的分封,姑且这么羁縻着罢了。你是不知道,他们每年不仅纳贡不积极,就连最基本的税收都交不齐,如果长此以往,他们的胆量越来越大,那不就更加管不住了吗?一旦这个口子被打开,那些边地的军镇,必将一个个脱离朝廷的控制。王爷,这交州虽小,但影响却是深远啊。” 达奚海山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太师的意思是来一个杀一儆百,先拿交州开刀,想必交州一旦服软,其他边地州郡就也会服服帖帖了。” “哈哈,王爷是聪明人,果然是一点就透,明日早朝我就把这个计划和皇上汇报,想必皇上定会支持我的想法。”秦道信心十足的说道。 “嗯…是,我想皇上权衡利弊之后,会支持您的计划的。”达奚海山嘴上虽然这样说,但话里还是透出几分犹豫。 “对了王爷,明日早朝,你是否和我同去啊?”秦道想着达奚海山此行幽州,想必是还没有进宫拜见,便想着明天一道前往宫城。 “啊…不必了,我那弟弟这几年看我不顺眼已久,我又何必自讨苦吃呢?改日我上个折子就行了,就不去亲自面圣了。”达奚海山吞吞吐吐的说道,看来和这皇上弟弟的关系,相处的也算不上愉快。 “哦哦,也是,那您就姑且在幽州住上一段日子,咱们也有日子没有好好聊聊了。”秦道知道皇上和这位代王相处不睦,便也不强求。 二人又拉了些家常,并无别书。 第二日一早,秦道便换上官服,直奔皇城而去,正如昨天所说,他在这早朝上要汇报自己用兵南境的计划,故此不敢有一点怠慢。 而这早朝对于达奚日干来说,几乎就是个例行公事,他对此事可谓是毫无兴趣。除了接受大臣们的朝拜,听听一些重大事件的汇报之外,别无它事,达奚日干也恨不得早点结束,好去摆弄他的那些个小物件。 “今日之事,朕都已经听完了,似乎也没什么着急的,众爱卿按照自己的意思办就成了。”达奚日干这又是着急下班,早早的就给这场朝会想好了结束语,“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那咱们今天就…” 皇上话音未落,秦道就接茬道,“回陛下,微臣还有一事要奏请。” “嗯…好啊,看来秦太师是还有话要说。”达奚日干退朝心切,但被秦道这拦了一道,也实在不好说什么,只得耐着性子听下去。 “陛下,现在看咱们大夏的版图,还有一处腹心之患,那便是南境交州。”秦道翻眼皮看看皇上,开始娓娓道来,“如今这交州,看似安定,实际上连年不纳贡称臣,连这最基本的税赋也交不上来,若咱们放任自流,怕是将会成为这国中之国啊!长此以往,其他边地都效法其行,后果是不堪设想!” 秦道虽然说的是慷慨激昂,但似乎这达奚日干并不买账,这倒也不难理解。首先,皇上的生母孟睐,现在就居于交州,虽说他和这位母亲没有丝毫感情可言,但堂堂皇帝的生母,竟被异族的酋长掳走当了压寨夫人,实在好说不好听,甚至成了皇家的笑话,因此达奚日干非常避讳谈及交州。其次,他的弟弟,原本的皇位继承人姜满都,也在五年前被打发到交州去了,这几年在那边也是老老实实,相安无事,这样一来目的也达到了,如果贸然出击,朝廷中必然会以为他是要把这满都赶尽杀绝,当初对于自己的即位就有不少老臣颇有异议,怕是此时又要跳出来说话,引得朝廷震动。出于任何一点考虑,这皇上都没有理由支持出兵交州。 第75章 陵前密谋 “太师啊,朕的弟弟现在坐镇交州,我看那边民风淳朴,也没有人反叛闹事啊,至于税收的问题,不过就是路途遥远,路上损耗的比较大罢了,咱们大夏也不差那点钱。”达奚日干侧坐在龙椅之上,瞥了一眼秦道,“这交州,就暂且这个样子。” 秦道显然是没有看清楚皇上的心思,还是急于求成,接着说道,“陛下,当初您就出生在交州,您就不想让这龙兴之地归于己手吗?” 秦道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又去揭皇上得国不正的伤疤,自然引得皇上不悦,“朕在交州一共就住了几个月,一点印象都没有,这倒是毫不相干的。”达奚日干见秦道不听劝,只好转移话题道,“朕以为,交州即便有问题,也只是这肢体之患,真正的问题还是在于西北的芮族人,自从孟贲逃往芮地,那边日渐兵强马壮,虽说这几年波澜不惊,但想必也是暗中密谋,应调拨人马加强防御才是。” “皇上,您不妨想想,孟贲若是想直取中原,五年前他兵临幽州城下也不是不行,但当年他只打到阴山脚下,就是明摆着没有这个心,他必不会起事的。”秦道越说越着急,语气也越来越激烈,“那檀石可汗身体不好,近来不少家国大事都已经交给孟贲去办理,他芮族人就更不可能犯边了,陛下您想想,那孟贲好歹也是您的亲舅舅…” “好了!”达奚日干被秦道的絮絮叨叨烦的不行,终于是发作了,“西北的事情咱们先放在一边,但这交州,朕不会派出一兵一卒,太师,你也无需再多言。” 秦道见皇上龙颜大怒,便也不好再说,只好忍气吞声,脸上却是写满了不忿。 皇上见状,心里当然不悦,便趁机拱火道,“太师,朕的行宫,修的怎么样了?听说那姜钦的陵墓,是未动一砖一瓦?” “回陛下,目前还在测量和制图,因此暂未开始动工。”秦道压住火,答复皇上说。 “哼,朕看你就是故意磨洋工,不愿意担这刨坟掘墓的名声,你若是不愿意干,朕也不强求,自然有人可以干!”皇上也是发了狠,放大了嗓门说道。 “回陛下,臣干不了。”忍无可忍的秦道也是硬气了起来,撂下一句话,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留下满朝文武大眼瞪小眼。 看着秦道远去的背影,原本就对秦道的专权颇有微词的达奚日干,坐在龙椅之上,狠狠的攥紧了拳头。 秦道虽说是呛了皇上一道,但毕竟是被当众羞辱了一番,心里自然也是极不痛快,晚上便拉上达奚海山喝酒,一是和这位王爷好好叙叙旧,二是借酒浇愁,缓解一下白天的苦恼。 “太师,白天的事情我也都听说了,弟弟他就是那样的人,你又何必太放在心上呢?”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达奚海山见秦道还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便主动发话给他解宽心。 “唉,皇上这是当众要罢免我啊,不过也好,真的要不干了,我就回湘州老家去,我当个富翁,孝养老母,我倒是落得个痛快!”秦道看来也是多喝了几杯,说起了气话。 达奚海山自然知道秦道是一个专权之人,怎么可能这样轻易的就把权力拱手相让呢,于是也是安慰道,“唉,太师,这朝廷不能没有你啊,你就是这大夏的半壁江山,即便你提出来要走,陛下也万不可能允许的。” 秦道的气稍微消了一点,语气也缓和了几分,“是啊,皇上多少还得记得点疼,五年前付横的叛军兵临城下,要不是我从青州驰援相救,他还真不见得…”秦道说到这里自知失言,便咳嗽了几声,转移话题道,“有时候我也想啊,我其实也算是有退路,即便说不干了,被皇上免了我的官,大不了回家去呗,湘州我也置了不少产业,我也是怡然自乐,倒是想想您啊,我这心里就难免过意不去…” “这…太师这是何言啊?”达奚海山看这话头竟不知不觉的到了自己这一边,秦道还若有深意,便有些惊慌的问道。 “王爷,您是个没有退路之人啊,我倒台了,还可以回老家,您若出了什么闪失,您能去哪里呢?即便您可以逃出这京师,但您跑到哪里,朝廷能不对您赶尽杀绝呢?我是想到这里,才觉得悲伤啊…”秦道又给达奚海山满上了一杯酒,也不知道这话是有感而发还是故意钓鱼。 “太师…太师想多了,我们都是一父虽生,即便走的不是很近,那…那皇上也不至于要置我于死地的。”达奚海山嘴上虽然这样说,但话里却透露出一点犹豫。 “我的王爷啊,您的父亲和先帝,那不也是一父所生吗?但从争夺皇位的那一刻起,不就都憋着置对方于死地吗?”秦道扶了扶酒杯,“您的父亲,老越王爷,虽说看似是被江湖人士击杀,但谁知道幕后黑手是谁?王爷啊,龙椅上只能坐下一个人,您不得不早做打算啊。” 达奚海山听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我也就不瞒着太师了,其实当初到青州去,并非皇上的安排,而是我自己的决定,也是他对我敌意渐深,我在这幽州待着,实在是如芒刺在背,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才远走他乡啊!”海山说着,也不禁暗自垂泪,“我母亲身份低微,我自知无法承袭父亲的爵位,因此并没有去争过什么,但我这弟弟,却处处提防着我,打压着我,您不知道他定期发给我的圣旨,里面除了满篇的数落,就是一次又一次的提及我的出身,将我作践的一无是处,所以我即便来到这京城,也想方设法不去进宫面圣。说实话,我恨不得和我这个弟弟一辈子也不要再见才好…” 听到这里,秦道才知道达奚海山这些年受的气一点也不比自己少,便继续给王爷添满了酒,顺势拍了拍他的肩膀。 “其实这数落我也就罢了,去年我的生母去世,她虽然不是明媒正娶,但好歹也给父亲生下了长子,应该有些哀荣的。但皇上竟然连把她和父亲合葬的机会都没给,只将她作为侍女,陪葬在了父亲的陵墓之外,这…这让我心里怎么过意的去!” 沉默了片刻,秦道突然低声说道,“王爷,你就没想过那大宝之位?” “太师,太师可不敢妄言啊!”达奚海山见秦道这样说,惊慌失措的制止道,酒劲也一下子醒过来一半,“先帝驾崩时,他膝下没有亲生的儿子,皇上是皇爷爷身份最为尊贵的孙子了,他确实是即位的最佳人选,我虽然是父亲的长子,但确实身份不够,这我是从来没有想过啊…” “哈哈,皇上陛下虽说是孟睐之子,说起来也是名门望族嫡女之后,但后来这孟睐被掳走给蛮族人当了压寨夫人,后面我还听说是孟睐自愿而为,这又能增加几分皇室的颜面呢?从出身上来说,我倒真没觉得他能高出你多少。”秦道说到这里,沉吟了一番,“咱们暂且放下这出身不谈,您刚刚说先帝驾崩时膝下没有亲生的儿子…若是我和你说他有亲生的儿子在,您是否还觉得您的弟弟得国颇正呢?” “啊?”这一消息可是如同一声惊雷,在达奚海山的耳边炸开了,“太师,我愿闻其详。” 秦道四下望了望,虽然屋内无人,但毕竟也担心隔墙有耳,便故意说道,“王爷,您有日子没去皇陵祭拜先帝了?要不明日我送您去。” 达奚海山也是心领神会,知道京城眼线众多,还是皇陵郊外说话方便些,于是也就点头称是,二人约好了明日共赴皇陵祭拜。秦道把达奚海山送回幽州的住处,暂且无书。 第二日一早,秦道就和达奚海山汇合,二人一道前往西南郊皇陵,一路无话,转眼就到了这幽州西南,在一处山窝之内,一层层如同大梯田一般的堆叠建筑,这便是大夏皇陵了。 二人先祭奠了开国之君,达奚海山的太爷爷达奚阿古拉之墓,转而来到了下一代皇帝,达奚牧仁的坟冢之前。 “王爷,我从未亲眼见过先帝,只是闻听他的伟大功业,实属遗憾,请问您儿时是否曾得见先帝呢?”秦道作为太学生到幽州时,已经是达奚傲睿在龙椅之上了,因此并未见过达奚牧仁,他不禁好奇的问道。 “有过那么几面,皇爷爷驾崩的时候我也才几岁,只有一些片段的记忆了。”达奚海山努力的回忆着,“不过我还可以零星的记得,皇爷爷对我挺好,似乎并不在意我低微的出身,没有把我区别对待。” “唉,他老人家真是一代圣主啊。”秦道也难免感慨一番,二人上香烧纸,也进行了祭奠。 再来到达奚傲睿墓前,达奚海山小声问秦道,“太师昨日所言,可否详谈几句?” 秦道望了望达奚傲睿的墓碑,叹了口气说道,“这也是义父告诉我的,本来我答应他老人家,会把这个消息带进坟墓,但如今这皇上实在太不像话,我也就不得不说了。” 秦道说着,又向着营州的方向鞠了一躬,似乎是在向着自己的义父拔拔海日道歉,这才缓缓说道,“当年,为了不让先帝达奚傲睿的后代上台,继续走先帝禾族化的那一条道路,因此老王爷达奚哈达就出此下策,逼迫王家大公子王淳出来做了伪证,说满都是他和太后的孩子,这才为皇上的即位扫清了障碍。所以,其实满都就是先帝的亲生儿子,他才是当年皇位的第一继承人。” 突然一道晴天霹雳划过天空,吓得达奚海山和秦道都低下了头,似乎是坟墓中的达奚傲睿终于知道了真相,发出了雷霆之怒。 闪电过后,二人这才缓过神来,想着一定是刚刚失言,触怒了神明,连忙冲着达奚傲睿的坟冢鞠躬道歉,这才快步返回一旁的守陵人居所,准备坐下来聊聊。 二人在屋内坐定,阿六闻讯便快步走了进来,“哎呀,末将不知王爷和太师驾到,有失远迎,请您恕罪。” 二人见步六孤将军驾到,这到了嘴边的话也就赶紧咽到肚子里了,秦道连忙搭话道,“阿六将军这是哪里的话,您在禁军做统领的时候,我还是太学里的穷学生呢。”秦道想起来自己在文馆闹事,就是被阿六将军缉拿归案的,也打趣起来。 “哈哈,我就更别提了,步六孤将军掌管着禁军的时候,我怕是还没降生呢。”达奚海山也在一旁笑着搭腔。 “是啊,所以我这不就老了嘛,”阿六也是微笑着叹了口气,“平时这皇陵少有人来,最近也没有什么祭祀活动,不知是什么风把您二位给吹来了呢?” “哦,这不是王爷平定了光州的海贼吗,正好回幽州来小住,他想着也有日子没有来祭奠先祖了,就叫上我,一并过来看看。”秦道怕二人说的口风不一,赶紧插话道。 “对,也是也是,王爷这么年轻,就能担当如此大任,我朝历代先帝的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到欣慰的。”阿六一边捧,一边琢磨着这个事,试探着问道,“王爷,您想必已经进宫接受了封赏?” 达奚海山一听这话,心里自然是不悦,默默摇了摇头,脸上还有几分愠色。 阿六看到此情此景,心里也大概明白过味来了,见他们二人遮遮掩掩,似乎还有话要说,便知趣的说道,“王爷和太师想必还有要事商量,我这里也恰好没有巡逻完毕,末将先行告退了。”阿六说完就走出了房门,向着皇陵深处走去。 秦道见阿六已经走远,四下也再无旁人,便悄悄的关上了门,二人准备开始密谈。 “太师,你刚才在先帝陵前所说,可都属实啊?”达奚海山低声问道。 第76章 邾城事变 “千真万确,都是当年义父亲口告诉我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骗我的。”秦道凑近了和王爷说着,“那王淳,一个小小的检校御史,怎么可能近的了太后的身呢?即便说他们在年少时有过一段情,凭我对太后的熟识来看,太后也绝不是这种能为区区私情做出如此出格事情的人来。” 达奚海山低头一想,“您这么一说,确实如此,太后是个城府极深的人,不似能干出这样事情的人来,当年仅凭王淳他的几句话就认定了满都不是先帝的孩子,确实也草率了些。” “草率归草率,但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他达奚日干也得国不正,谁也不压不了谁一头”秦道伸出手来比划着,“所以这一点,您不必担心,您和您的兄弟是比肩平齐的。现在,我只想要王爷一句准话,如果有机会,这大宝之位,您想不想争一争?” “这…”达奚海山犹豫不决,迟迟不敢说话。 “想想您被草草掩埋的母亲,想想您这些年在朝中遭受的冷眼,被你弟弟一次次的奚落,您就一点也没想过吗?”秦道在一旁吹施压,逼迫着达奚海山做决定。 “哪个皇子没想过这大位呢…”达奚海山吞吞吐吐的说道,“但我势单力孤,又哪里有这样的机会呢?” “王爷,只要您有这个心,我就愿意出这个力帮您登基上位!现在皇上并没有子嗣,如果他哪天突然驾崩,您就有很大的机会得到帝位,您说不是吗?”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皇上他才不到二十岁,身体看着也很好,这得等到猴年马月去啊…” “只要您想,何愁没有办法呢?”秦道默默回忆起多年前的一桩旧事,若有深意的说道,“多年前先帝不也是英年早逝吗?” “什么?我可担不起这样的罪责啊,这弑君之罪,非同小可啊。”一听秦道这话里有话,达奚海山明显是被吓了一跳,哆哆嗦嗦的说道。 “您不用担心,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自然会有人来做。您到时候只管走上那金銮殿,俯视天下,群臣便会朝拜新君,这天下就归于您手了。”秦道继续给达奚海山画饼,把他往这谋朝篡位的路上赶。 秦道一番话也说的达奚海山心潮澎湃,似乎那龙椅就在自己手边了,于是也是把心一横,咬着牙说道,“既然太师有此把握,我也就不多推辞,此事,就有劳太师费心了!” “就等您这句话呢!”秦道听罢,随即在达奚海山面前下跪行礼,似乎已经准备要拜见新君了,“陛下,请受微臣一拜。” “太师快快请起,若这大事可成,不仅太师将永远是我大夏朝廷的百官之长,我也会号令天下,拜您秦家为第一贵族。”达奚海山也知道秦道到底需要什么,便当即允诺,共谋大事。 这一番承诺,也是说到了秦道的心坎里,他再次叩首行礼,这篡逆联盟,算是就此达成。二人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便也不再久留,蹑手蹑脚的出门而去,返回幽州城去了。 秦道二人从城中府邸赶到这西南郊外,无非就是图的一个安全,但正所谓无巧不成书,恰恰在这皇陵清静之地,反倒是隔墙有耳。 原来,阿六见二人鬼鬼祟祟,加上达奚海山谈及皇上面有不悦之色,就已经猜到几分他们的心思。阿六假装出门巡逻,其实不远处就是这地道的出口,阿六倒钻回来,原来这地道的入口,就在秦道他们密谈的屋子之内,阿六隔着一层木板,把秦道和达奚海山二人的密谋听的一清二楚。此时步六孤将军才从密道中爬了出来,掸掸身上的土,盘算着此事的下一步对策。 隔了没有两日,姜元正在寝宫内休息,原本清静的后宫被一阵脚步声打扰,原来是大丫鬟来报,“太后,步六孤将军求见。” “这也不年不节的,母亲的丧事已毕,阿六来做什么,”姜元说着坐直了起来,但想想阿六也不是那随随便便的人,既然来了,必定是有要事告知,便清清嗓子,“让阿六将军进来。” 只见步六孤将军缓缓走进宫内,脸上是辩颜辩色的,两眼也不停的左右观望,似乎有什么心事在怀。 “将军,什么风把您吹来了?”阿六毕竟是孟太妃的恩人,这点面子还是要给,姜元也是起身迎接。 阿六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两眼的余光瞥着屋内的丫鬟。 姜元也是心领神会,对两旁侍候的丫鬟们说道,“你们先下去,我和阿六将军有话要说。” 见旁人都已经下去了,姜元这才关心的问道,“将军,您这是怎么了?刚刚看你神情有些慌张,又让我驱散丫鬟,是出了什么大事吗?” 步六孤将军在茶台旁坐下,低声说道,“是有大事相告。”说到这里,阿六便将前几天在密道中听到秦道和达奚海山的计划和盘托出,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太后姜元。 出乎阿六意料的是,姜元并没有大惊失色,甚至从脸上看不出什么波澜,只是平静的应和着,“好,多谢阿六将军相告,我自会妥善处理。” 阿六以为姜元是对此事早有预料,已经做过部署,才会这般神色淡然,因此也就长出了一口气,又随便聊了些别事,便返回皇陵继续守卫去了。 事实上,姜元对秦道意欲谋反之事,之前是毫不知情的,但出于前段时间皇上坚持给姜钦迁坟逼死孟太妃一事,姜元对这义子干儿的不满,也上升到了极点。姜元甚至觉得,如果这达奚日干不做皇帝,是不是心里还能更痛快些,但若是达奚海山即位,自己的地位能否保住又要画一个大大的问号了。因此,姜元对于秦道想要拥立达奚海山一事,惊讶多少是有的,但说到加以防备抑或是防微杜渐,却是没有分毫,她继续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坐山观虎斗的同时,寻求最有利于自己的一条道路。阿六好不容易传来的这条消息,到姜元这里也就戛然而止了,她半个字也不会透露给达奚日干,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这场君臣内斗。 京师这边的风云诡变我们先放在一旁,回到郢州驻地的王异也是不得清闲,他站在一座刚刚焚毁的茶山之下,一边叹气,一边质问着小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二见王异憋着要发火,哆哆嗦嗦的说道,“昨日晚间,有人纵火,放火烧山,今天早上才把这火势控制住,所幸只烧毁了两个山头…但这两个山头的茶叶,怕是几年都…都补不回来了。” “哼!”王异冷笑了一声,“纵火之人可否抓到?” “是,已经抓到,就是五年前乔迁至此处豫州流民中的农户,在茶山里干活的,今早已经审讯过了,对于自己放火烧山的行径供认不讳,目前正羁押在邾城大牢。”小二低声说道。 “解氏一门在此经营茶山已经五年了,之前从未有过纠纷,今日出了这等祸事,难道是解氏待人有所不公吗?”王异继续冷冷的问道,眼睛却瞥着旁边的一位年轻人。 这位年轻人便是五年前到此处解氏一门的长子,也就是那位爱茶的解伯伯之大儿子,他行礼之后,颇为紧张的说道,“回太傅…此人确实是我家雇佣的长工,原本这茶山应该是春季收获,但近来从北边来了一笔生意,要的都是些大路货,我们就想着再集中采摘一批,此人采茶不本分,被我们责骂了几句,就心生不满,没想到竟然…竟然放火烧山啊。” 王异看看四周的人,甚至包括一些本地的农民,没有一个跳出来反驳,看来解公子所言不虚,便接着问道,“你说他采茶不本分,我倒想问问,是怎么个不本分法啊?” “回太傅,我们雇人采摘茶叶,皆是按照茶叶称重付钱,采满一筐记账一次,每日结清。此人想要占小便宜,为了称重更大,竟然偷偷往茶筐里倒水,他这倒水称重事小,但那茶叶刚刚摘下来,是半点水也见不得的,一筐茶叶全都废掉了。”解公子现在说起来,还是气哼哼的,“这怎能不叫人好气呢?所以我们也就对他责骂了几句…” “小二,解公子说的可否都属实啊?” “回太傅,公子说的都属实,今天审问那犯人时,他也都一五一十的招供了。”小二在一旁说道。 “唉,既然都属实,那我们也就照章办事,”王异叹了一口气,但也透出了几分冷酷,“贺拔先生,根据大夏律法,这纵火之人,该当何罪啊?” “这…应当诛杀三族…”在一旁听闻已久的贺拔先生这才发话。 “那就照办啊,诛此人三族。”王异撂下一句话,说着就要上车回城。 “太傅!此人虽说是放火烧山,但没有造成人员死伤,您是否可酌情减刑啊?”贺拔先生见王异发了狠,真要大开杀戒,赶紧阻拦道。 “先生,我减了刑,这茶山上的茶叶就可以活过来吗?解家的损失就都补出来了?既然有律法在上,我们就理当遵从。”王异扭头看着贺拔先生,一字一句的说着。 “太傅!”解公子这时也出来求情,“我家是有所损失,但…但估计父亲也不想取他家三族的性命,太傅…我就算代表父亲和您求个情,请您酌情减刑啊。” “哼,你们这是都想当好人,逼着我一人当恶人啊,那这恶人,今天我就当定了!”王异已经站上了车架,高声喊道,“小二!我命你带人即刻行刑,今天诛灭此人三族,晚上我在府里等你的消息,明白了吗?” “是…是,太傅!”小二甚至都不敢抬眼看看这位雷霆之怒中的救命恩人,只能是低头称是。 王异说罢,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留下一群人在这烧毁的茶山之下,面面相觑。 当天晚上,王异果然就在府里等着。天色已晚,月上中天,王异一个人坐在正厅,这么多年来王异很少这般孤单,母亲和孩子早已休息,江裳知道他今日之事,定是心里不快,根本不愿意搭理他。王异就这样枯坐饮茶,眉头紧锁,等着小二来报。 “太傅,您一个人吗?” 王异翻眼皮一看,原来是贺拔先生进屋了,便伸了伸手,示意先生坐下。 “太傅,我看您还是这般愁眉不展,是不是也对今日白天所做之事,有些后悔呢?”贺拔先生也不避讳,开门见山的问道。 “我并无什么后悔,依法办事,我问心无愧。”王异喝了口茶,“我愁眉不展,只是因为小二迟迟没有回来,耽误我休息。” 贺拔先生听到这里,也是苦笑了一声,“太傅啊,您五年前收容这些流民的时候,可不是今日的态度啊。您今日所做,就不怕寒了邾城百姓的心吗?” “我五年前收留他们,给他们找活儿干,赐予他们土地,已经算是法外开恩了,如今他们不识抬举,做出违法之事,又怎能怪我狠心呢?”王异继续喝着热茶,但说出的话却还是那般冰冷。 贺拔先生摇了摇头,“太傅啊,我记得十五年前,您和我说过,这郢州,好就好在没有包袱,众人都是从头来过的,可您不觉得,这些年这个包袱是越积越大了吗?” 王异低头无语,自从他做了太傅以来,确实是向着高门大族有所倾斜,在郢州培养自己的利益集团,而原本平等的郢州,也变得穷者愈穷,富者愈富,且大有加剧的趋势。王异此番被贺拔先生点到,也是一时语塞。 就在这尴尬之时,小二跑进了厅门,右臂上还沾染着一些血迹,像是刚刚行刑完毕,星夜赶回城内的样子。 “回来啦?”王异有些不耐烦的问着,但也给小二倒上了一杯茶水。 “回太傅,行刑完毕,那焚毁茶山之人,三族上下二十七口,已经全部就地诛杀。”小二还来不及喝水,先低声向王异汇报工作。 “哦,知道了,你今天辛苦,也早点回去休息。”王异的脸上划过一丝颤抖,但也不多说什么,赶着让小二回家休息。 小二见王异和贺拔先生似乎还有事商量,便也不久坐,喝了杯中茶,抱拳行礼,挽了挽带血的袖口,快步退出了中厅。 第76章 邾城事变 “千真万确,都是当年义父亲口告诉我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骗我的。”秦道凑近了和王爷说着,“那王淳,一个小小的检校御史,怎么可能近的了太后的身呢?即便说他们在年少时有过一段情,凭我对太后的熟识来看,太后也绝不是这种能为区区私情做出如此出格事情的人来。” 达奚海山低头一想,“您这么一说,确实如此,太后是个城府极深的人,不似能干出这样事情的人来,当年仅凭王淳他的几句话就认定了满都不是先帝的孩子,确实也草率了些。” “草率归草率,但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他达奚日干也得国不正,谁也不压不了谁一头”秦道伸出手来比划着,“所以这一点,您不必担心,您和您的兄弟是比肩平齐的。现在,我只想要王爷一句准话,如果有机会,这大宝之位,您想不想争一争?” “这…”达奚海山犹豫不决,迟迟不敢说话。 “想想您被草草掩埋的母亲,想想您这些年在朝中遭受的冷眼,被你弟弟一次次的奚落,您就一点也没想过吗?”秦道在一旁吹施压,逼迫着达奚海山做决定。 “哪个皇子没想过这大位呢…”达奚海山吞吞吐吐的说道,“但我势单力孤,又哪里有这样的机会呢?” “王爷,只要您有这个心,我就愿意出这个力帮您登基上位!现在皇上并没有子嗣,如果他哪天突然驾崩,您就有很大的机会得到帝位,您说不是吗?”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皇上他才不到二十岁,身体看着也很好,这得等到猴年马月去啊…” “只要您想,何愁没有办法呢?”秦道默默回忆起多年前的一桩旧事,若有深意的说道,“多年前先帝不也是英年早逝吗?” “什么?我可担不起这样的罪责啊,这弑君之罪,非同小可啊。”一听秦道这话里有话,达奚海山明显是被吓了一跳,哆哆嗦嗦的说道。 “您不用担心,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自然会有人来做。您到时候只管走上那金銮殿,俯视天下,群臣便会朝拜新君,这天下就归于您手了。”秦道继续给达奚海山画饼,把他往这谋朝篡位的路上赶。 秦道一番话也说的达奚海山心潮澎湃,似乎那龙椅就在自己手边了,于是也是把心一横,咬着牙说道,“既然太师有此把握,我也就不多推辞,此事,就有劳太师费心了!” “就等您这句话呢!”秦道听罢,随即在达奚海山面前下跪行礼,似乎已经准备要拜见新君了,“陛下,请受微臣一拜。” “太师快快请起,若这大事可成,不仅太师将永远是我大夏朝廷的百官之长,我也会号令天下,拜您秦家为第一贵族。”达奚海山也知道秦道到底需要什么,便当即允诺,共谋大事。 这一番承诺,也是说到了秦道的心坎里,他再次叩首行礼,这篡逆联盟,算是就此达成。二人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便也不再久留,蹑手蹑脚的出门而去,返回幽州城去了。 秦道二人从城中府邸赶到这西南郊外,无非就是图的一个安全,但正所谓无巧不成书,恰恰在这皇陵清静之地,反倒是隔墙有耳。 原来,阿六见二人鬼鬼祟祟,加上达奚海山谈及皇上面有不悦之色,就已经猜到几分他们的心思。阿六假装出门巡逻,其实不远处就是这地道的出口,阿六倒钻回来,原来这地道的入口,就在秦道他们密谈的屋子之内,阿六隔着一层木板,把秦道和达奚海山二人的密谋听的一清二楚。此时步六孤将军才从密道中爬了出来,掸掸身上的土,盘算着此事的下一步对策。 隔了没有两日,姜元正在寝宫内休息,原本清静的后宫被一阵脚步声打扰,原来是大丫鬟来报,“太后,步六孤将军求见。” “这也不年不节的,母亲的丧事已毕,阿六来做什么,”姜元说着坐直了起来,但想想阿六也不是那随随便便的人,既然来了,必定是有要事告知,便清清嗓子,“让阿六将军进来。” 只见步六孤将军缓缓走进宫内,脸上是辩颜辩色的,两眼也不停的左右观望,似乎有什么心事在怀。 “将军,什么风把您吹来了?”阿六毕竟是孟太妃的恩人,这点面子还是要给,姜元也是起身迎接。 阿六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两眼的余光瞥着屋内的丫鬟。 姜元也是心领神会,对两旁侍候的丫鬟们说道,“你们先下去,我和阿六将军有话要说。” 见旁人都已经下去了,姜元这才关心的问道,“将军,您这是怎么了?刚刚看你神情有些慌张,又让我驱散丫鬟,是出了什么大事吗?” 步六孤将军在茶台旁坐下,低声说道,“是有大事相告。”说到这里,阿六便将前几天在密道中听到秦道和达奚海山的计划和盘托出,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太后姜元。 出乎阿六意料的是,姜元并没有大惊失色,甚至从脸上看不出什么波澜,只是平静的应和着,“好,多谢阿六将军相告,我自会妥善处理。” 阿六以为姜元是对此事早有预料,已经做过部署,才会这般神色淡然,因此也就长出了一口气,又随便聊了些别事,便返回皇陵继续守卫去了。 事实上,姜元对秦道意欲谋反之事,之前是毫不知情的,但出于前段时间皇上坚持给姜钦迁坟逼死孟太妃一事,姜元对这义子干儿的不满,也上升到了极点。姜元甚至觉得,如果这达奚日干不做皇帝,是不是心里还能更痛快些,但若是达奚海山即位,自己的地位能否保住又要画一个大大的问号了。因此,姜元对于秦道想要拥立达奚海山一事,惊讶多少是有的,但说到加以防备抑或是防微杜渐,却是没有分毫,她继续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坐山观虎斗的同时,寻求最有利于自己的一条道路。阿六好不容易传来的这条消息,到姜元这里也就戛然而止了,她半个字也不会透露给达奚日干,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这场君臣内斗。 京师这边的风云诡变我们先放在一旁,回到郢州驻地的王异也是不得清闲,他站在一座刚刚焚毁的茶山之下,一边叹气,一边质问着小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二见王异憋着要发火,哆哆嗦嗦的说道,“昨日晚间,有人纵火,放火烧山,今天早上才把这火势控制住,所幸只烧毁了两个山头…但这两个山头的茶叶,怕是几年都…都补不回来了。” “哼!”王异冷笑了一声,“纵火之人可否抓到?” “是,已经抓到,就是五年前乔迁至此处豫州流民中的农户,在茶山里干活的,今早已经审讯过了,对于自己放火烧山的行径供认不讳,目前正羁押在邾城大牢。”小二低声说道。 “解氏一门在此经营茶山已经五年了,之前从未有过纠纷,今日出了这等祸事,难道是解氏待人有所不公吗?”王异继续冷冷的问道,眼睛却瞥着旁边的一位年轻人。 这位年轻人便是五年前到此处解氏一门的长子,也就是那位爱茶的解伯伯之大儿子,他行礼之后,颇为紧张的说道,“回太傅…此人确实是我家雇佣的长工,原本这茶山应该是春季收获,但近来从北边来了一笔生意,要的都是些大路货,我们就想着再集中采摘一批,此人采茶不本分,被我们责骂了几句,就心生不满,没想到竟然…竟然放火烧山啊。” 王异看看四周的人,甚至包括一些本地的农民,没有一个跳出来反驳,看来解公子所言不虚,便接着问道,“你说他采茶不本分,我倒想问问,是怎么个不本分法啊?” “回太傅,我们雇人采摘茶叶,皆是按照茶叶称重付钱,采满一筐记账一次,每日结清。此人想要占小便宜,为了称重更大,竟然偷偷往茶筐里倒水,他这倒水称重事小,但那茶叶刚刚摘下来,是半点水也见不得的,一筐茶叶全都废掉了。”解公子现在说起来,还是气哼哼的,“这怎能不叫人好气呢?所以我们也就对他责骂了几句…” “小二,解公子说的可否都属实啊?” “回太傅,公子说的都属实,今天审问那犯人时,他也都一五一十的招供了。”小二在一旁说道。 “唉,既然都属实,那我们也就照章办事,”王异叹了一口气,但也透出了几分冷酷,“贺拔先生,根据大夏律法,这纵火之人,该当何罪啊?” “这…应当诛杀三族…”在一旁听闻已久的贺拔先生这才发话。 “那就照办啊,诛此人三族。”王异撂下一句话,说着就要上车回城。 “太傅!此人虽说是放火烧山,但没有造成人员死伤,您是否可酌情减刑啊?”贺拔先生见王异发了狠,真要大开杀戒,赶紧阻拦道。 “先生,我减了刑,这茶山上的茶叶就可以活过来吗?解家的损失就都补出来了?既然有律法在上,我们就理当遵从。”王异扭头看着贺拔先生,一字一句的说着。 “太傅!”解公子这时也出来求情,“我家是有所损失,但…但估计父亲也不想取他家三族的性命,太傅…我就算代表父亲和您求个情,请您酌情减刑啊。” “哼,你们这是都想当好人,逼着我一人当恶人啊,那这恶人,今天我就当定了!”王异已经站上了车架,高声喊道,“小二!我命你带人即刻行刑,今天诛灭此人三族,晚上我在府里等你的消息,明白了吗?” “是…是,太傅!”小二甚至都不敢抬眼看看这位雷霆之怒中的救命恩人,只能是低头称是。 王异说罢,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留下一群人在这烧毁的茶山之下,面面相觑。 当天晚上,王异果然就在府里等着。天色已晚,月上中天,王异一个人坐在正厅,这么多年来王异很少这般孤单,母亲和孩子早已休息,江裳知道他今日之事,定是心里不快,根本不愿意搭理他。王异就这样枯坐饮茶,眉头紧锁,等着小二来报。 “太傅,您一个人吗?” 王异翻眼皮一看,原来是贺拔先生进屋了,便伸了伸手,示意先生坐下。 “太傅,我看您还是这般愁眉不展,是不是也对今日白天所做之事,有些后悔呢?”贺拔先生也不避讳,开门见山的问道。 “我并无什么后悔,依法办事,我问心无愧。”王异喝了口茶,“我愁眉不展,只是因为小二迟迟没有回来,耽误我休息。” 贺拔先生听到这里,也是苦笑了一声,“太傅啊,您五年前收容这些流民的时候,可不是今日的态度啊。您今日所做,就不怕寒了邾城百姓的心吗?” “我五年前收留他们,给他们找活儿干,赐予他们土地,已经算是法外开恩了,如今他们不识抬举,做出违法之事,又怎能怪我狠心呢?”王异继续喝着热茶,但说出的话却还是那般冰冷。 贺拔先生摇了摇头,“太傅啊,我记得十五年前,您和我说过,这郢州,好就好在没有包袱,众人都是从头来过的,可您不觉得,这些年这个包袱是越积越大了吗?” 王异低头无语,自从他做了太傅以来,确实是向着高门大族有所倾斜,在郢州培养自己的利益集团,而原本平等的郢州,也变得穷者愈穷,富者愈富,且大有加剧的趋势。王异此番被贺拔先生点到,也是一时语塞。 就在这尴尬之时,小二跑进了厅门,右臂上还沾染着一些血迹,像是刚刚行刑完毕,星夜赶回城内的样子。 “回来啦?”王异有些不耐烦的问着,但也给小二倒上了一杯茶水。 “回太傅,行刑完毕,那焚毁茶山之人,三族上下二十七口,已经全部就地诛杀。”小二还来不及喝水,先低声向王异汇报工作。 “哦,知道了,你今天辛苦,也早点回去休息。”王异的脸上划过一丝颤抖,但也不多说什么,赶着让小二回家休息。 小二见王异和贺拔先生似乎还有事商量,便也不久坐,喝了杯中茶,抱拳行礼,挽了挽带血的袖口,快步退出了中厅。 第77章 夫妻离心 “贺拔先生,您刚刚似乎还有话没说完,您接着说。”王异又给贺拔先生续上一杯茶水。 贺拔先生深吸了一口气,人已死,事已毕,他知道此时再说什么也是徒劳无功了,只得低头长叹一声,“大人,这快二十年了,老朽一直在您身边出谋划策,从未和您红过脸。我自知时日无多,希望您,也给我留下这最后一点体面。” 说罢,贺拔先生拂袖而去,留着王异一人独坐茶台,桌上还有两杯摇晃不定的水。 第二天一早,王异照常和夫人一道,把两个孩子送到学校去念书,看着已经逐渐长大的王玄和王辩,王异颇有几分时光轮回之感,一如当年自己小的时候,和哥哥王淳一起打打闹闹,父亲王截和母亲莫夫人也是这样,经常送他们去上学,王异想到这里,心里也是暖暖的,暂时忘记了昨日茶山被烧所带来的一系列连锁的苦恼,满脸堆笑的望着两个孩子。 一路无书,两个儿子手牵手走进了学堂,王异也是心满意足的笑着,“夫人,你是不知道,我看玄儿和辩儿,真像我和哥哥小的时候啊。” “我看你也是越来越像你的父亲了!”江裳这冷冷的一句话,犹如一个耳光,把王异从美好的回忆中扇醒。 “你什么意思?”王异听夫人这话里带刺,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在学堂门口便大声质问道。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江裳不想和王异在这大街上争执不休,甩这么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的往家里走去。 王异就这么默默的跟着,毕竟自己是太傅之位,也不好在这大街之上发作,虽然越想越气,也只好忍着,准备回到家里再和夫人理论。 谁知回到家里,还没等王异开口,江裳就一个箭步冲进卧房,把屋门反锁起来,王异哪里是那能忍得了这种气的人,怒火中烧的他一脚踹开了卧房大门,骂街的话都已经到了嘴边。王异一眼看见夫人坐在床上,已经泪流满面,便也就姑且沉住了气,把这些难听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夫人,你这是何必呢?”王异压住怒火说道。 “你问我何必?你一脚踹开这大门,似乎是要杀了我似的,你问我何必呢?”江裳擦擦眼泪,厉声质问道。 “我…”王异深吸了一口气,“我也不是有意想如此,只是那昨日茶山纵火一案实在令人恼火,我有些压不住。” “好啊,你王太傅的火压不住了,我看可是比那茶山上的火烧的还要旺呢!”江裳一双泪眼望着王异,接着喊道,“你心里有点火,就取了人家上下二十七条人命,若是哪天你发了大脾气,还不得逼着全武昌城的人跳江才痛快?” “夫人你这是哪里的话?”王异低着头,不敢和夫人对视,“大夏律法在上,纵火就当诛三族,我也不过是照章办事罢了。” “哼,大夏律法在上,我倒想问问,这大夏律法是谁定的,定的这所谓律法,就条条都是正确的吗?”江裳接着质问着,矛头直指朝廷。 王异自知此事会越描越黑,于是低头不语,先紧着让夫人发泄。 “朝廷定的是,咱们退一步说,朝廷上那些定法律的人,有又谁日日遵守这高高在上的法律了呢?我说你像你的父亲,你也别不爱听了,你给我讲的,你父亲坑杀了人家五百亲兵眼睛也不眨一下,你们父子却还引以为傲,他当初杀人的时候,又是参照了哪条律法呢?今日看来,你不要也是这样一个刽子手吗?”江裳也是发了狠,直接把王异父子一并骂了个狗血喷头。 “好了!”王异伸手比划着制止道,“你说说我撒撒气也就罢了,你谈及我的父亲做什么?” “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如果不想被人说,就别干当年那些事啊!他大肆往边地移民,不顾流民的死活,不在乎一点点狄族人的情感,让人家把祖宗的姓氏都改掉,后面的哪一件事情不是他自己一步步造成的?”江裳这些年心里积压的怨言,看来是要一吐为快了,“他一辈子的选择都是屁股决定脑袋,他坐在那个高高的禾族第一高门的位置上,一心只在乎他们那个小圈子里人的利益,打压寒士,不给人家一点点出头的机会,依我看,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被流民所杀也是命中注定,就是给天下的穷苦人还债去了!” 王异见夫人的喊声越来越大,赶紧关上了门,怕被自己的母亲听见,他回头低声说道,“你还有完没完了?我父亲死的冤屈,都是被你那倒霉养父拔拔海日算计的,流民只不过是被借刀杀人罢了。” “好啊,这时候倒都推到拔拔海日头上来了,我告诉你,那位置上即便坐的不是拔拔海日,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做出一样的事情,他就是欠债太多,一死都不足以告慰天下!”江裳越说越来劲,嘴里说的话也难免越来越过激。 “你疯了吗?”王异终于忍不住,怒吼一声,右手一个大耳光结结实实的打在了江裳的左脸上,把原本坐在床上的江裳直接扇倒在床上,江夫人顺势一扑,竟带倒了立在一旁的水盆架子,顿时屋内稀里哗啦,叮当作响。 王异夫妇二人都愣住了,毕竟这是他们喜结连理十几年来,王异第一次动手打人。二人都扭过头去,一人望着屋内的一角,就是没人先发话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这是…怎么了?”随着一个年迈的声音传来,二人这才都回头观瞧,原来不是别人,正是已经年过六旬的莫夫人,听到屋里有争吵的动静,颤颤巍巍的过来调停。 见莫夫人已经到了跟前,二人也赶紧该擦擦眼泪的擦眼泪,该收起怒火的收起怒火,起身恭恭敬敬的向着母亲行礼。 “哦,没什么,就是裳儿说我和父亲越来越像了,我说也并不怎么像,我们俩啊,都是那认死理的人,谁也不愿意退让,就吵起来了…”王异一脸苦笑,挠挠头说道。 “是…我们都是没事闲的…母亲您不必挂怀。”江裳一边打圆场,也不忘继续挖苦王异一番。 “要是说长相,还是你哥哥更像一些,你倒并不是很像你父亲,你啊,还是随我更多一些。”莫夫人知道二人都是在胡说,看了看王异,慢慢的说道,“要从这性子上讲,就更不像了,我和你父亲相处几十年,可从来没见他和我发过这么大的火啊,异儿你要知足,裳儿是多好的媳妇啊,你怎么能这样对她大呼小叫的?” “是,母亲教导的是,是儿子失言了。”王异听母亲也为江裳说话,一时也无可反驳,只得先认错服软。 莫夫人隐隐约约看到江裳脸上似乎有巴掌的印记,质问儿子道,“异儿,你还打人了?你可真是长本事了,在咱们王家可从来没有这样的道理啊!” “母亲…儿子是压不住火,情绪激动了些,才失手…” “住口,打人哪里有什么失手不失手,快过来给裳儿道歉!”莫夫人也是不由分说,冲着王老二喊道。 “是…”王异拗不过母亲,只得毕恭毕敬的走到夫人面前,身搭一躬,行礼道歉,希望得到爱人的谅解。 姜元也是就坡下驴,知道自己刚刚也是言语过激了一些,接受了丈夫的道歉,脸上的气色也缓和了不少。 “这就好啊,你们这么一吵,我倒也想起来不少关于我和你们父亲之间的事情,”王异小两口的争吵,倒是勾起了莫夫人不少的回忆,“最近我自感身体不佳,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到幽州了,总想着留点念想在身边,异儿下次你若是再去幽州,记得从府里带点东西回来。” “是,母亲,您看需要我把什么带回来,我安排人去办。”王异见母亲都这样说了,也是满口答应下来。 “唉,都是当年我和你父亲的一些用度了,那些什么铺的盖的,也还是我们成婚时留下来的呢,若是方便,你就都带回来。”夫人抬眼望着天,似乎也在回忆着那段美好的日子,“对了,还有一个玉枕头,你父亲当年夜夜都要枕着的,你也带回来。” 这“玉枕头”三个字一入耳,王异的脑子嗡嗡作响,这不就是当年家里失窃,又被太后姜元失而复得的那个玉枕头吗?看来姜元没有说错,那东西真是出自他们王家。 “母亲,起义军五年前兵临幽州,那玉枕头…玉枕头失窃了…”王异吞吞吐吐的说道。 “啊?怎么就丢了?”莫夫人不无遗憾的说道。 “没有没有…后来又辗转被太后姜元找到了,现在…现在应该还放在宫里。”王异不知道其中的隐情,也是一五一十的说道。 “在元儿手里啊…”莫夫人也是支支吾吾,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母亲,这玉枕头很重要吗?因为太后有一次还召我进宫,单独问我是否认得那玉枕头。”王异也愈发觉得那枕头不简单,想要刨根问底。 “啊…没什么,没什么,那玉枕头是当年太子姜钦的御赐之物,你的父亲对它爱不释手,所以我才想着把它拿回来,留在身边。”莫夫人云淡风轻的解释道,但在王异看来却是欲盖弥彰。 “母亲,当时我也百思不得其解,这枕头本是闺中之物,为何太子会赐给父亲呢?”王异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这有什么的,你父亲和太子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互相之间送点什么不行呢?你也别想的太多了。”莫夫人眼神游离,似乎在有意躲避什么。 王异虽然心里不信,但看母亲都这样说了,也不方便再反驳什么,于是顺着往下说道,“好,是儿子想多了,那下次我进宫再碰到太后,我和她说一声,好让我把这个枕头取出来…” “不必不必!”王异的话音未落,莫夫人就急忙制止道,“既然是已经在宫中,就在宫里放着,你切莫在元儿面前再提起这个玉枕头的事来了。” 王异一脸疑惑的望着母亲,感觉她说的话是如此的自相矛盾,刚刚准备开口发问,就被门外家丁的报信打断了。 “老爷,营州密报,请您过目!”这家丁气还没有喘匀,就双手递上来一封密信。 王异见他慌慌张张,知道事情有急,便也就连忙撕开信封,一目十行的扫了一眼。 “信里说了什么?”江裳以为是营州战事又起,连忙问道。 王异叹了一口气,有些放松,但更多的还是遗憾,“孟翦叔叔和高云夫人,近日相继在营州去世了,朝廷安排了在营州厚葬。” 一家三口对坐无言,而莫夫人则是尤其怅然若失。她知道,孟翦一死,属于他们的这个时代,也就彻底宣告结束了。 书中暗表,孟翦自从十五年前被排挤到了营州,也就彻离开了帝国权力的中心,虽说名义上是被流放,但当时拔拔海日知道欠高云夫人的人情,早已关照过,只是把他软禁了起来,并没有让他受什么罪。随着王截被杀,达奚傲睿死的不明不白,达奚日干登基等等这一系列事情的发生,新朝逐渐稳固,拔拔海日自知孟翦也翻腾不起什么风浪了,对他的监管也就愈来愈弱。后来孟家不少家丁奴仆也愿意跟随,一并跑到营州寻主,因此孟翦和高云夫人得以在遥远的郢州再次开衙建府,虽然没有了太保之位,但也不用承受那些非议与压力,过上了几年安稳的日子,也算是对他这些年遭遇的一点补偿。 就这样一直到了五年前,拔拔海日去世,贺楼夫人殉葬而亡,二人的遗体被拉回营州下葬。在拔拔海日的狄族式葬礼上,孟翦还携夫人出席,算是送这位老对手最后一程。不难看出,此时的孟翦已经早早远离朝局,不问庙堂之事了。而也许更重要的是,这位早年一直和自己较劲,纠结于自己没能挽狂澜于即倒拯救幽州,纠结于自己没能完成兵制改革而看着西北边镇每况愈下,纠结于儿时兄弟姜钦死亡真相久久不能释怀的将军,终于是和自己和解了。独孤言之后为拔拔海日守陵,甚至还和孟翦成为了朋友,这原本的战场老对手竟然也可以把酒言欢。虽然没有走到权力的顶峰,但相比王截那样充斥着算计与明争暗斗的一生来说,倒真看不出谁才是那个幸运儿了。 第77章 夫妻离心 “贺拔先生,您刚刚似乎还有话没说完,您接着说。”王异又给贺拔先生续上一杯茶水。 贺拔先生深吸了一口气,人已死,事已毕,他知道此时再说什么也是徒劳无功了,只得低头长叹一声,“大人,这快二十年了,老朽一直在您身边出谋划策,从未和您红过脸。我自知时日无多,希望您,也给我留下这最后一点体面。” 说罢,贺拔先生拂袖而去,留着王异一人独坐茶台,桌上还有两杯摇晃不定的水。 第二天一早,王异照常和夫人一道,把两个孩子送到学校去念书,看着已经逐渐长大的王玄和王辩,王异颇有几分时光轮回之感,一如当年自己小的时候,和哥哥王淳一起打打闹闹,父亲王截和母亲莫夫人也是这样,经常送他们去上学,王异想到这里,心里也是暖暖的,暂时忘记了昨日茶山被烧所带来的一系列连锁的苦恼,满脸堆笑的望着两个孩子。 一路无书,两个儿子手牵手走进了学堂,王异也是心满意足的笑着,“夫人,你是不知道,我看玄儿和辩儿,真像我和哥哥小的时候啊。” “我看你也是越来越像你的父亲了!”江裳这冷冷的一句话,犹如一个耳光,把王异从美好的回忆中扇醒。 “你什么意思?”王异听夫人这话里带刺,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在学堂门口便大声质问道。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江裳不想和王异在这大街上争执不休,甩这么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的往家里走去。 王异就这么默默的跟着,毕竟自己是太傅之位,也不好在这大街之上发作,虽然越想越气,也只好忍着,准备回到家里再和夫人理论。 谁知回到家里,还没等王异开口,江裳就一个箭步冲进卧房,把屋门反锁起来,王异哪里是那能忍得了这种气的人,怒火中烧的他一脚踹开了卧房大门,骂街的话都已经到了嘴边。王异一眼看见夫人坐在床上,已经泪流满面,便也就姑且沉住了气,把这些难听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夫人,你这是何必呢?”王异压住怒火说道。 “你问我何必?你一脚踹开这大门,似乎是要杀了我似的,你问我何必呢?”江裳擦擦眼泪,厉声质问道。 “我…”王异深吸了一口气,“我也不是有意想如此,只是那昨日茶山纵火一案实在令人恼火,我有些压不住。” “好啊,你王太傅的火压不住了,我看可是比那茶山上的火烧的还要旺呢!”江裳一双泪眼望着王异,接着喊道,“你心里有点火,就取了人家上下二十七条人命,若是哪天你发了大脾气,还不得逼着全武昌城的人跳江才痛快?” “夫人你这是哪里的话?”王异低着头,不敢和夫人对视,“大夏律法在上,纵火就当诛三族,我也不过是照章办事罢了。” “哼,大夏律法在上,我倒想问问,这大夏律法是谁定的,定的这所谓律法,就条条都是正确的吗?”江裳接着质问着,矛头直指朝廷。 王异自知此事会越描越黑,于是低头不语,先紧着让夫人发泄。 “朝廷定的是,咱们退一步说,朝廷上那些定法律的人,有又谁日日遵守这高高在上的法律了呢?我说你像你的父亲,你也别不爱听了,你给我讲的,你父亲坑杀了人家五百亲兵眼睛也不眨一下,你们父子却还引以为傲,他当初杀人的时候,又是参照了哪条律法呢?今日看来,你不要也是这样一个刽子手吗?”江裳也是发了狠,直接把王异父子一并骂了个狗血喷头。 “好了!”王异伸手比划着制止道,“你说说我撒撒气也就罢了,你谈及我的父亲做什么?” “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如果不想被人说,就别干当年那些事啊!他大肆往边地移民,不顾流民的死活,不在乎一点点狄族人的情感,让人家把祖宗的姓氏都改掉,后面的哪一件事情不是他自己一步步造成的?”江裳这些年心里积压的怨言,看来是要一吐为快了,“他一辈子的选择都是屁股决定脑袋,他坐在那个高高的禾族第一高门的位置上,一心只在乎他们那个小圈子里人的利益,打压寒士,不给人家一点点出头的机会,依我看,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被流民所杀也是命中注定,就是给天下的穷苦人还债去了!” 王异见夫人的喊声越来越大,赶紧关上了门,怕被自己的母亲听见,他回头低声说道,“你还有完没完了?我父亲死的冤屈,都是被你那倒霉养父拔拔海日算计的,流民只不过是被借刀杀人罢了。” “好啊,这时候倒都推到拔拔海日头上来了,我告诉你,那位置上即便坐的不是拔拔海日,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做出一样的事情,他就是欠债太多,一死都不足以告慰天下!”江裳越说越来劲,嘴里说的话也难免越来越过激。 “你疯了吗?”王异终于忍不住,怒吼一声,右手一个大耳光结结实实的打在了江裳的左脸上,把原本坐在床上的江裳直接扇倒在床上,江夫人顺势一扑,竟带倒了立在一旁的水盆架子,顿时屋内稀里哗啦,叮当作响。 王异夫妇二人都愣住了,毕竟这是他们喜结连理十几年来,王异第一次动手打人。二人都扭过头去,一人望着屋内的一角,就是没人先发话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这是…怎么了?”随着一个年迈的声音传来,二人这才都回头观瞧,原来不是别人,正是已经年过六旬的莫夫人,听到屋里有争吵的动静,颤颤巍巍的过来调停。 见莫夫人已经到了跟前,二人也赶紧该擦擦眼泪的擦眼泪,该收起怒火的收起怒火,起身恭恭敬敬的向着母亲行礼。 “哦,没什么,就是裳儿说我和父亲越来越像了,我说也并不怎么像,我们俩啊,都是那认死理的人,谁也不愿意退让,就吵起来了…”王异一脸苦笑,挠挠头说道。 “是…我们都是没事闲的…母亲您不必挂怀。”江裳一边打圆场,也不忘继续挖苦王异一番。 “要是说长相,还是你哥哥更像一些,你倒并不是很像你父亲,你啊,还是随我更多一些。”莫夫人知道二人都是在胡说,看了看王异,慢慢的说道,“要从这性子上讲,就更不像了,我和你父亲相处几十年,可从来没见他和我发过这么大的火啊,异儿你要知足,裳儿是多好的媳妇啊,你怎么能这样对她大呼小叫的?” “是,母亲教导的是,是儿子失言了。”王异听母亲也为江裳说话,一时也无可反驳,只得先认错服软。 莫夫人隐隐约约看到江裳脸上似乎有巴掌的印记,质问儿子道,“异儿,你还打人了?你可真是长本事了,在咱们王家可从来没有这样的道理啊!” “母亲…儿子是压不住火,情绪激动了些,才失手…” “住口,打人哪里有什么失手不失手,快过来给裳儿道歉!”莫夫人也是不由分说,冲着王老二喊道。 “是…”王异拗不过母亲,只得毕恭毕敬的走到夫人面前,身搭一躬,行礼道歉,希望得到爱人的谅解。 姜元也是就坡下驴,知道自己刚刚也是言语过激了一些,接受了丈夫的道歉,脸上的气色也缓和了不少。 “这就好啊,你们这么一吵,我倒也想起来不少关于我和你们父亲之间的事情,”王异小两口的争吵,倒是勾起了莫夫人不少的回忆,“最近我自感身体不佳,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到幽州了,总想着留点念想在身边,异儿下次你若是再去幽州,记得从府里带点东西回来。” “是,母亲,您看需要我把什么带回来,我安排人去办。”王异见母亲都这样说了,也是满口答应下来。 “唉,都是当年我和你父亲的一些用度了,那些什么铺的盖的,也还是我们成婚时留下来的呢,若是方便,你就都带回来。”夫人抬眼望着天,似乎也在回忆着那段美好的日子,“对了,还有一个玉枕头,你父亲当年夜夜都要枕着的,你也带回来。” 这“玉枕头”三个字一入耳,王异的脑子嗡嗡作响,这不就是当年家里失窃,又被太后姜元失而复得的那个玉枕头吗?看来姜元没有说错,那东西真是出自他们王家。 “母亲,起义军五年前兵临幽州,那玉枕头…玉枕头失窃了…”王异吞吞吐吐的说道。 “啊?怎么就丢了?”莫夫人不无遗憾的说道。 “没有没有…后来又辗转被太后姜元找到了,现在…现在应该还放在宫里。”王异不知道其中的隐情,也是一五一十的说道。 “在元儿手里啊…”莫夫人也是支支吾吾,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母亲,这玉枕头很重要吗?因为太后有一次还召我进宫,单独问我是否认得那玉枕头。”王异也愈发觉得那枕头不简单,想要刨根问底。 “啊…没什么,没什么,那玉枕头是当年太子姜钦的御赐之物,你的父亲对它爱不释手,所以我才想着把它拿回来,留在身边。”莫夫人云淡风轻的解释道,但在王异看来却是欲盖弥彰。 “母亲,当时我也百思不得其解,这枕头本是闺中之物,为何太子会赐给父亲呢?”王异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这有什么的,你父亲和太子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互相之间送点什么不行呢?你也别想的太多了。”莫夫人眼神游离,似乎在有意躲避什么。 王异虽然心里不信,但看母亲都这样说了,也不方便再反驳什么,于是顺着往下说道,“好,是儿子想多了,那下次我进宫再碰到太后,我和她说一声,好让我把这个枕头取出来…” “不必不必!”王异的话音未落,莫夫人就急忙制止道,“既然是已经在宫中,就在宫里放着,你切莫在元儿面前再提起这个玉枕头的事来了。” 王异一脸疑惑的望着母亲,感觉她说的话是如此的自相矛盾,刚刚准备开口发问,就被门外家丁的报信打断了。 “老爷,营州密报,请您过目!”这家丁气还没有喘匀,就双手递上来一封密信。 王异见他慌慌张张,知道事情有急,便也就连忙撕开信封,一目十行的扫了一眼。 “信里说了什么?”江裳以为是营州战事又起,连忙问道。 王异叹了一口气,有些放松,但更多的还是遗憾,“孟翦叔叔和高云夫人,近日相继在营州去世了,朝廷安排了在营州厚葬。” 一家三口对坐无言,而莫夫人则是尤其怅然若失。她知道,孟翦一死,属于他们的这个时代,也就彻底宣告结束了。 书中暗表,孟翦自从十五年前被排挤到了营州,也就彻离开了帝国权力的中心,虽说名义上是被流放,但当时拔拔海日知道欠高云夫人的人情,早已关照过,只是把他软禁了起来,并没有让他受什么罪。随着王截被杀,达奚傲睿死的不明不白,达奚日干登基等等这一系列事情的发生,新朝逐渐稳固,拔拔海日自知孟翦也翻腾不起什么风浪了,对他的监管也就愈来愈弱。后来孟家不少家丁奴仆也愿意跟随,一并跑到营州寻主,因此孟翦和高云夫人得以在遥远的郢州再次开衙建府,虽然没有了太保之位,但也不用承受那些非议与压力,过上了几年安稳的日子,也算是对他这些年遭遇的一点补偿。 就这样一直到了五年前,拔拔海日去世,贺楼夫人殉葬而亡,二人的遗体被拉回营州下葬。在拔拔海日的狄族式葬礼上,孟翦还携夫人出席,算是送这位老对手最后一程。不难看出,此时的孟翦已经早早远离朝局,不问庙堂之事了。而也许更重要的是,这位早年一直和自己较劲,纠结于自己没能挽狂澜于即倒拯救幽州,纠结于自己没能完成兵制改革而看着西北边镇每况愈下,纠结于儿时兄弟姜钦死亡真相久久不能释怀的将军,终于是和自己和解了。独孤言之后为拔拔海日守陵,甚至还和孟翦成为了朋友,这原本的战场老对手竟然也可以把酒言欢。虽然没有走到权力的顶峰,但相比王截那样充斥着算计与明争暗斗的一生来说,倒真看不出谁才是那个幸运儿了。 第78章 南境预言 最近,年过六旬的孟翦夫妇,身体每况愈下,相濡以沫几十载的夫妻二人,终于是一起走到了人生的终点。甚至在二人的弥留之际,病榻之上,孟翦和高云夫人还可以携手揽腕,一如几十年前在怀朔策马并肩一样,一道平静的接受了死亡。作为他们那一代朝廷核心四人中,仕途上最不得意的一位,却成为了这四人中唯一寿终正寝的那一个,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命运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一时间报丧讣文还未发出,密信就已经快马送出,在王异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不久,孟翦夫妇逝世的消息,也早已传到了帝国南境,遥远的交州之地。 孟翦的亲生女儿,孟睐,现在的蛮族女王,手拿着这封快马密信,早已是泪流满面。韦陀在身后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也是叹气无语。一双儿女韦现和韦昙,流着泪沉默的立于一旁,低着头不敢作声。 “好了,我也该想开点了,”孟睐止住了抽泣,“想想父亲母亲,虽说我和哥哥都不争气,没能在他们堂前尽孝,但他们老两口在营州这十几年,也终于算是过上了安生日子。这些年书信来往,我知道他们也是安度了晚年,如今寿终正寝,我也该为他们感到庆幸才是。” “夫人能想的开就好啊,虽说孟大人远离了朝堂,但毕竟换来了一个安稳的结局,这些年京中传来的消息,哪一条不令人毛骨悚然呢?”韦陀虽然从未和这岳父岳母见过面,也没有去过京城,但这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却令他不寒而栗,如今在庙堂上几度沉浮的孟翦夫妇安详离世,他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就落地了。 夫人点了点头,又擦了擦女儿韦昙脸上的泪水,“宝贝女儿,我都不哭了,你也不许哭鼻子了,姥姥姥爷他们都好,只是到天上去了。” 韦陀看家人的情绪都逐渐平复了下来,望了望远处已经列队的人群,随着他一声令下,孟翦和高云夫人在这南境交州的葬礼开始了。 书中暗表,孟翦和高云夫人离世的消息最先传递到了幽州,达奚日干这没心没肺的皇上自然是不觉得什么,姜元倒是为此黯然神伤颇深。自己母亲刚刚去世,原本姜元就还没有从孟太妃离开的阴影中走出来,东北又传来自己舅舅舅母死去的噩耗,姜元在这样的双重打击下,被折磨的茶不思饭不想,甚至夜不能寐。这样的转变倒也并不奇怪,姜元年轻时多少有些叛逆,觉得舅舅偏疼自己的妹妹孟睐,她不过就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前朝旧人,总觉得和自己的舅舅舅母亲近不起来,但如今她已经年近四十,再回首观望那段日子,也逐渐明白了舅舅的难处,理解了他们的一片真心。故此,姜元难得的走到前朝,和他那不让人省心的养子皇上进行了一番据理力争,原本达奚日干只是想以普通将军之礼把孟翦埋葬了事,在姜元的一再要求下,终于同意了还是按照太保之礼下葬,并且上了美谥,也算是变相圆了姜元没能让自己父母合葬的一点遗憾。 那孟翦既然已经在营州厚葬,这交州怎么会又来了一次葬礼呢?原来,姜元在争取到了舅舅这最后一点身后事的荣光之后,一是心里难掩激动,二是也想亲自告诉妹妹这个消息。因此,如王异他们收到的孟翦讣告,都是朝廷统一发出的密信,而单单孟睐这一份,是姜元亲自手书的。为了方便妹妹建衣冠冢,姜元还特地从早已封禁的孟府中,取出了孟翦和高云夫人的一身铠甲,随这书信一并寄往遥远的交州。而其实正在举行的葬礼上,所葬之物,就是这一对珍贵的铠甲。 蛮族的葬礼并不复杂,众人护送着这对铠甲入坑,每人撒上一把黄土以示敬意,也就堆起了坟冢,最后再合力竖起墓碑,葬礼就算结束。孟翦夫妇这样寿终正寝的情况,自然也是属于喜丧,按照惯例,来参加葬礼的人们,会在礼毕后参加宴会,以表示对于逝者在天之灵的祝福。 孟翦的葬礼便是如此,夫妻二人的墓碑立起来之后,人们都纷纷参加宴会去了,孟睐有些舍不得,又回头看了一眼父母这刚刚堆砌起来的坟茔。 只见空荡荡的坟冢前面,还立着一个挺拔的身影,注视着孟翦夫妇的墓碑,久久没有离开。孟睐再定睛一看,这身影不是别人,正是这交州的越王爷,姜满都。 孟睐缓缓走上前去,见满都还是那样注视着孟翦夫妇的坟冢,一动不动。 “满都…”孟睐刚刚开口,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声音里却已经带上了哭腔。 “啊…小姨,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想起了一些儿时的事情,心里过意不去。”满都擦擦眼泪说着。此时的满都已经十五岁了,身量也和成年人无异,只是面孔上还有着几分稚气。 “啊?你小时候你母亲和你说到过我父亲?”孟睐知道姐姐和孟翦之间多少有点隔阂,听满都这么一说竟然还有些诧异。 “是啊,母亲和我说过很多,从她小时候孟太保如何照顾她的生活,到孟将军当年如何叱咤战场,都是时常挂在嘴边的。”满都一边说着,似乎眼前也浮现起了孟翦跃马疆场时的场景,“就是我这十多年也无缘亲见孟将军,真是太遗憾了。” “没什么,没什么…姐姐讲的故事,说不定比父亲真实的经历还要精彩呢。”孟睐流着眼泪,脸上却也划过了一丝笑容,“走,进屋去,好多远道而来的朋友,还等着见你呢。” “见我?哦,那我估计猜到是谁了…”满都眼珠子一转,心里也基本有了数,一边摇头苦笑着,一边跟着小姨走进了宫殿大门。 “满都!你都长这么高了!看你这身体,不下地摘椰子真是可惜了!”一位老者远远的看见了满都,就发出了一番如此奇怪的感慨。 听到这里,即便不说也知道是谁了,那便是这广州的大地主,南境第一狂士,张僧是也。 “张大人…好久不见…您还是一点也没变…”满都也是抱拳行礼,不知道这“一点也没变”说的是长相还是这独一无二的说话方式。 “我能变到哪里去,难道我这一把年纪了,还要有人给我个皇帝当当?”张僧捋了捋自己愈发银白的胡子,正经的胡说起来,不禁把身边的人都逗的前仰后合的,这原本葬礼低沉的气氛,也逐渐活跃了起来。 “唉,张大人您的这张嘴啊,是真的什么都敢说。”原本心情低落的孟睐也被张僧的话逗笑了,“这也就是在交州,天高皇帝远的,这要是换了京城,看看您还敢不敢张嘴了。” “这有啥不敢的,”张僧瞪圆了眼睛说道,“就是前几天有人通知我,过了七十不让当皇帝了,我这刚刚过了几个月,你们看,真是把我这大好年华给耽误了。” 听张僧这么一说,屋里更是哄堂大笑起来。“好了好了,不说笑了。”张僧咳嗽了两声,“我虽然这辈子是没有机会坐上那至尊之位了,但我在广州当我的土皇帝,也算是够本了。不过我看啊,他倒是有着一朝人王帝主之命啊!” 大伙不由自主的顺着张僧手指的方向瞧了过去,原来他正指着满都呢,嘴里还嘟嘟囔囔的,“该是他的,还得是他的,躲也躲不开啊。” 满都被说的满脸通红,赶紧打岔道,“张大人,您这怎么还没喝酒,就已经高了呢?” “哈哈,我这嘴可是很灵的,你要是不信,等回了幽州,你自己问问阿六就知道喽。不过谈起喝酒,你们可是得好好敬我几杯。”张僧这疯疯癫癫的,谁也不会真的在意他说了什么,不过一听到敬酒,却像是给大家提了个醒似的,纷纷举起杯,告慰起孟翦的在天之灵来。 众人这就算是喝开了,在大殿里兜兜转转,热闹非凡。而唯有德拉海旺,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满都,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蛮族人喝起酒来就是没完没了,愣是从晌午折腾到了晚上才算结束,要不是张僧喝的站不起来了被人抬走,估计还在和人划拳行令呢。孟睐知道这位张大人就是这么个脾气秉性,就也随他去了,并未深究。 满都这边也是应酬了一下午,和他说说交州的近况,再和他叙叙幽州的往事,真是没少费嘴皮子,也是有些疲乏了。眼看着大伙逐渐退场,心想终于是可以回府歇歇了。 就在这起身准备向外走的一刻,突然有人拉住了他的袖子。满都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已经盯着他看了一下午的德拉海旺。 “哎呦,国师,我这今天忘了敬您一杯,多有抱歉啊。”满都以为德拉海旺是来敬酒的,说着就要举杯。 “不不,这倒不必了,王爷可否随我来这屋外一观啊。”德拉海旺神神秘秘的说着,似有深意。 一时摸不着头脑的满都知道德拉海旺有点这通灵的本事,便也不敢怠慢,随着德拉海旺来到了殿外的广场之上。 “王爷,您不妨抬头看看这天上有什么?”德拉海旺刚刚站定,便抬手向上比划了一下。 满都仰望天空,似乎除了一轮残月和点点繁星,也没什么特殊的,不禁笑了笑,“国师,这和往日也没什么区别啊?” “不,咱们再等等看。”国师微微一笑,便也抬头仰望起来,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异象。 满都这脖子都快抬酸了,还是啥都没有,就是那满天繁星,伴着弯弯的月亮。满都也等的有点不耐烦了,昂着头说道,“国师,这看了半天,还是那样…” 满都话音未落,德拉海旺突然指向了远方空中,“王爷,看!” 满都扭头一看,原来是一片流星划过,他从未见过这样奇异的场景,不禁惊的张开了嘴。就这样注视了一会,流星群渐渐消失,在空中的拖尾也缓缓消散,满都才回过神来,对德拉海旺说道。 “国师,这流星我虽是第一次见到,但我从书上得知,但凡流星出现,都是有大事发生。我猜,此番流星划过,想必也是天神感念孟将军将星陨落,才会生出此等异象。” “哈哈,王爷说对了,但是没有完全对,”德拉海旺背着手,和满都说道,“这流星若是向下落,往往是重要人物去世,但不知您刚刚注意了没有,这片流星我们看起来似乎是向上升起的,这恰恰说明,是有贵人将要飞黄腾达啊!” “哦?我还真没有这么了解,不知道是哪位贵人要起势了呢?”听德拉海旺这么一说,满都倒也是来了兴趣。 “王爷,这贵人就是您啊!” “我?怎么可能…”满都叹气道,“我不过就是一个被皇家厌烦的闲散王爷,什么时候能轮到我飞黄腾达呢?” “哈哈,今天席间,张大人不都说了您有人王帝主之命了吗?”德拉海旺打趣道,“这还不算是飞黄腾达吗?” “唉,听他瞎说呢!这张僧向来不都是这样云山雾罩的,嘴里哪有什么准话啊。”满都摆了摆手,根本就没把张僧的话放在心上。 “他以往的话,虽说大多都是瞎扯,”德拉海旺双眼紧盯着满都,认真的说道,“但这次,我倒觉得是真的。” 满都也看着德拉海旺,一时竟然哑口无言,沉默了良久,才低头缓缓说道,“那就借国师吉言。” 说完了弟弟,再看看幽州城内的哥哥,达奚日干正手拿着一封密信看呢,这看着看着,眼珠子却滴溜溜的转了起来,不知道他心里又打定了什么鬼主意。 第二日早朝,秦道照常入宫听宣,但心里却比往日多了几分不安。这倒也不难理解,自从他屡次磨洋工被皇上揭穿,并且在朝堂上公然顶撞达奚日干之后,这位性格乖张的皇帝对他的敌意日日渐深,但秦道也不是那好惹的人,就是东拉西扯,不去开迁坟的工,这姜钦和王截的迁坟一事,已经硬生生的拖了一个月有余了。但是昨日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大司空已经奉命在幽州西郊,大昭山下找到了一块风水宝地,皇上也拍板决定,将姜钦和王截的坟墓迁往此处,这样一来,他秦道可就再没有什么理由拖延时间了,故此今日他进宫路上,确如芒刺在背。 第78章 南境预言 最近,年过六旬的孟翦夫妇,身体每况愈下,相濡以沫几十载的夫妻二人,终于是一起走到了人生的终点。甚至在二人的弥留之际,病榻之上,孟翦和高云夫人还可以携手揽腕,一如几十年前在怀朔策马并肩一样,一道平静的接受了死亡。作为他们那一代朝廷核心四人中,仕途上最不得意的一位,却成为了这四人中唯一寿终正寝的那一个,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命运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一时间报丧讣文还未发出,密信就已经快马送出,在王异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不久,孟翦夫妇逝世的消息,也早已传到了帝国南境,遥远的交州之地。 孟翦的亲生女儿,孟睐,现在的蛮族女王,手拿着这封快马密信,早已是泪流满面。韦陀在身后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也是叹气无语。一双儿女韦现和韦昙,流着泪沉默的立于一旁,低着头不敢作声。 “好了,我也该想开点了,”孟睐止住了抽泣,“想想父亲母亲,虽说我和哥哥都不争气,没能在他们堂前尽孝,但他们老两口在营州这十几年,也终于算是过上了安生日子。这些年书信来往,我知道他们也是安度了晚年,如今寿终正寝,我也该为他们感到庆幸才是。” “夫人能想的开就好啊,虽说孟大人远离了朝堂,但毕竟换来了一个安稳的结局,这些年京中传来的消息,哪一条不令人毛骨悚然呢?”韦陀虽然从未和这岳父岳母见过面,也没有去过京城,但这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却令他不寒而栗,如今在庙堂上几度沉浮的孟翦夫妇安详离世,他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就落地了。 夫人点了点头,又擦了擦女儿韦昙脸上的泪水,“宝贝女儿,我都不哭了,你也不许哭鼻子了,姥姥姥爷他们都好,只是到天上去了。” 韦陀看家人的情绪都逐渐平复了下来,望了望远处已经列队的人群,随着他一声令下,孟翦和高云夫人在这南境交州的葬礼开始了。 书中暗表,孟翦和高云夫人离世的消息最先传递到了幽州,达奚日干这没心没肺的皇上自然是不觉得什么,姜元倒是为此黯然神伤颇深。自己母亲刚刚去世,原本姜元就还没有从孟太妃离开的阴影中走出来,东北又传来自己舅舅舅母死去的噩耗,姜元在这样的双重打击下,被折磨的茶不思饭不想,甚至夜不能寐。这样的转变倒也并不奇怪,姜元年轻时多少有些叛逆,觉得舅舅偏疼自己的妹妹孟睐,她不过就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前朝旧人,总觉得和自己的舅舅舅母亲近不起来,但如今她已经年近四十,再回首观望那段日子,也逐渐明白了舅舅的难处,理解了他们的一片真心。故此,姜元难得的走到前朝,和他那不让人省心的养子皇上进行了一番据理力争,原本达奚日干只是想以普通将军之礼把孟翦埋葬了事,在姜元的一再要求下,终于同意了还是按照太保之礼下葬,并且上了美谥,也算是变相圆了姜元没能让自己父母合葬的一点遗憾。 那孟翦既然已经在营州厚葬,这交州怎么会又来了一次葬礼呢?原来,姜元在争取到了舅舅这最后一点身后事的荣光之后,一是心里难掩激动,二是也想亲自告诉妹妹这个消息。因此,如王异他们收到的孟翦讣告,都是朝廷统一发出的密信,而单单孟睐这一份,是姜元亲自手书的。为了方便妹妹建衣冠冢,姜元还特地从早已封禁的孟府中,取出了孟翦和高云夫人的一身铠甲,随这书信一并寄往遥远的交州。而其实正在举行的葬礼上,所葬之物,就是这一对珍贵的铠甲。 蛮族的葬礼并不复杂,众人护送着这对铠甲入坑,每人撒上一把黄土以示敬意,也就堆起了坟冢,最后再合力竖起墓碑,葬礼就算结束。孟翦夫妇这样寿终正寝的情况,自然也是属于喜丧,按照惯例,来参加葬礼的人们,会在礼毕后参加宴会,以表示对于逝者在天之灵的祝福。 孟翦的葬礼便是如此,夫妻二人的墓碑立起来之后,人们都纷纷参加宴会去了,孟睐有些舍不得,又回头看了一眼父母这刚刚堆砌起来的坟茔。 只见空荡荡的坟冢前面,还立着一个挺拔的身影,注视着孟翦夫妇的墓碑,久久没有离开。孟睐再定睛一看,这身影不是别人,正是这交州的越王爷,姜满都。 孟睐缓缓走上前去,见满都还是那样注视着孟翦夫妇的坟冢,一动不动。 “满都…”孟睐刚刚开口,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声音里却已经带上了哭腔。 “啊…小姨,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想起了一些儿时的事情,心里过意不去。”满都擦擦眼泪说着。此时的满都已经十五岁了,身量也和成年人无异,只是面孔上还有着几分稚气。 “啊?你小时候你母亲和你说到过我父亲?”孟睐知道姐姐和孟翦之间多少有点隔阂,听满都这么一说竟然还有些诧异。 “是啊,母亲和我说过很多,从她小时候孟太保如何照顾她的生活,到孟将军当年如何叱咤战场,都是时常挂在嘴边的。”满都一边说着,似乎眼前也浮现起了孟翦跃马疆场时的场景,“就是我这十多年也无缘亲见孟将军,真是太遗憾了。” “没什么,没什么…姐姐讲的故事,说不定比父亲真实的经历还要精彩呢。”孟睐流着眼泪,脸上却也划过了一丝笑容,“走,进屋去,好多远道而来的朋友,还等着见你呢。” “见我?哦,那我估计猜到是谁了…”满都眼珠子一转,心里也基本有了数,一边摇头苦笑着,一边跟着小姨走进了宫殿大门。 “满都!你都长这么高了!看你这身体,不下地摘椰子真是可惜了!”一位老者远远的看见了满都,就发出了一番如此奇怪的感慨。 听到这里,即便不说也知道是谁了,那便是这广州的大地主,南境第一狂士,张僧是也。 “张大人…好久不见…您还是一点也没变…”满都也是抱拳行礼,不知道这“一点也没变”说的是长相还是这独一无二的说话方式。 “我能变到哪里去,难道我这一把年纪了,还要有人给我个皇帝当当?”张僧捋了捋自己愈发银白的胡子,正经的胡说起来,不禁把身边的人都逗的前仰后合的,这原本葬礼低沉的气氛,也逐渐活跃了起来。 “唉,张大人您的这张嘴啊,是真的什么都敢说。”原本心情低落的孟睐也被张僧的话逗笑了,“这也就是在交州,天高皇帝远的,这要是换了京城,看看您还敢不敢张嘴了。” “这有啥不敢的,”张僧瞪圆了眼睛说道,“就是前几天有人通知我,过了七十不让当皇帝了,我这刚刚过了几个月,你们看,真是把我这大好年华给耽误了。” 听张僧这么一说,屋里更是哄堂大笑起来。“好了好了,不说笑了。”张僧咳嗽了两声,“我虽然这辈子是没有机会坐上那至尊之位了,但我在广州当我的土皇帝,也算是够本了。不过我看啊,他倒是有着一朝人王帝主之命啊!” 大伙不由自主的顺着张僧手指的方向瞧了过去,原来他正指着满都呢,嘴里还嘟嘟囔囔的,“该是他的,还得是他的,躲也躲不开啊。” 满都被说的满脸通红,赶紧打岔道,“张大人,您这怎么还没喝酒,就已经高了呢?” “哈哈,我这嘴可是很灵的,你要是不信,等回了幽州,你自己问问阿六就知道喽。不过谈起喝酒,你们可是得好好敬我几杯。”张僧这疯疯癫癫的,谁也不会真的在意他说了什么,不过一听到敬酒,却像是给大家提了个醒似的,纷纷举起杯,告慰起孟翦的在天之灵来。 众人这就算是喝开了,在大殿里兜兜转转,热闹非凡。而唯有德拉海旺,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满都,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蛮族人喝起酒来就是没完没了,愣是从晌午折腾到了晚上才算结束,要不是张僧喝的站不起来了被人抬走,估计还在和人划拳行令呢。孟睐知道这位张大人就是这么个脾气秉性,就也随他去了,并未深究。 满都这边也是应酬了一下午,和他说说交州的近况,再和他叙叙幽州的往事,真是没少费嘴皮子,也是有些疲乏了。眼看着大伙逐渐退场,心想终于是可以回府歇歇了。 就在这起身准备向外走的一刻,突然有人拉住了他的袖子。满都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已经盯着他看了一下午的德拉海旺。 “哎呦,国师,我这今天忘了敬您一杯,多有抱歉啊。”满都以为德拉海旺是来敬酒的,说着就要举杯。 “不不,这倒不必了,王爷可否随我来这屋外一观啊。”德拉海旺神神秘秘的说着,似有深意。 一时摸不着头脑的满都知道德拉海旺有点这通灵的本事,便也不敢怠慢,随着德拉海旺来到了殿外的广场之上。 “王爷,您不妨抬头看看这天上有什么?”德拉海旺刚刚站定,便抬手向上比划了一下。 满都仰望天空,似乎除了一轮残月和点点繁星,也没什么特殊的,不禁笑了笑,“国师,这和往日也没什么区别啊?” “不,咱们再等等看。”国师微微一笑,便也抬头仰望起来,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异象。 满都这脖子都快抬酸了,还是啥都没有,就是那满天繁星,伴着弯弯的月亮。满都也等的有点不耐烦了,昂着头说道,“国师,这看了半天,还是那样…” 满都话音未落,德拉海旺突然指向了远方空中,“王爷,看!” 满都扭头一看,原来是一片流星划过,他从未见过这样奇异的场景,不禁惊的张开了嘴。就这样注视了一会,流星群渐渐消失,在空中的拖尾也缓缓消散,满都才回过神来,对德拉海旺说道。 “国师,这流星我虽是第一次见到,但我从书上得知,但凡流星出现,都是有大事发生。我猜,此番流星划过,想必也是天神感念孟将军将星陨落,才会生出此等异象。” “哈哈,王爷说对了,但是没有完全对,”德拉海旺背着手,和满都说道,“这流星若是向下落,往往是重要人物去世,但不知您刚刚注意了没有,这片流星我们看起来似乎是向上升起的,这恰恰说明,是有贵人将要飞黄腾达啊!” “哦?我还真没有这么了解,不知道是哪位贵人要起势了呢?”听德拉海旺这么一说,满都倒也是来了兴趣。 “王爷,这贵人就是您啊!” “我?怎么可能…”满都叹气道,“我不过就是一个被皇家厌烦的闲散王爷,什么时候能轮到我飞黄腾达呢?” “哈哈,今天席间,张大人不都说了您有人王帝主之命了吗?”德拉海旺打趣道,“这还不算是飞黄腾达吗?” “唉,听他瞎说呢!这张僧向来不都是这样云山雾罩的,嘴里哪有什么准话啊。”满都摆了摆手,根本就没把张僧的话放在心上。 “他以往的话,虽说大多都是瞎扯,”德拉海旺双眼紧盯着满都,认真的说道,“但这次,我倒觉得是真的。” 满都也看着德拉海旺,一时竟然哑口无言,沉默了良久,才低头缓缓说道,“那就借国师吉言。” 说完了弟弟,再看看幽州城内的哥哥,达奚日干正手拿着一封密信看呢,这看着看着,眼珠子却滴溜溜的转了起来,不知道他心里又打定了什么鬼主意。 第二日早朝,秦道照常入宫听宣,但心里却比往日多了几分不安。这倒也不难理解,自从他屡次磨洋工被皇上揭穿,并且在朝堂上公然顶撞达奚日干之后,这位性格乖张的皇帝对他的敌意日日渐深,但秦道也不是那好惹的人,就是东拉西扯,不去开迁坟的工,这姜钦和王截的迁坟一事,已经硬生生的拖了一个月有余了。但是昨日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大司空已经奉命在幽州西郊,大昭山下找到了一块风水宝地,皇上也拍板决定,将姜钦和王截的坟墓迁往此处,这样一来,他秦道可就再没有什么理由拖延时间了,故此今日他进宫路上,确如芒刺在背。 第79章 虚惊一场 果然,皇上刚刚把正事说完,便咳嗽了几句开始敲打秦道,“大司空辛苦,这几日一直在幽州城附近寻找这迁坟的好地方,你昨日报上来的西郊山脚下的那一块地,朕很满意,依朕看,就赶快把他姜钦和王截的坟墓迁过去就是了。” 秦道听着,心里也是暗自打鼓,看来是势在必行了,只好默默等待着皇上劈头盖脸的训斥。 “太师啊,”皇上果然对着秦道说话,这位秦太师不禁浑身一激灵,“这迁坟的大事,还是得你来干,这朝中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个工作了,你看咱们是不是早日开工啊?” 皇上这一番话倒是说的秦道很迷糊,似乎前段时间的朝堂争辩就没有发生过似的,竟还这般和风细雨,咨询起他的意见来了。秦道也是就坡下驴,趁机说道,“皇上圣明,那西郊大昭山下,确实是个好地方,微臣前去探查一番,一定速速开工。” “好,这就对了,朕等着你的好消息啊。”达奚日干坐在龙椅之上,脸上划过一丝微笑,但这笑容里,似乎又有些不为人知的神秘。 秦道倒是没想这么多,只是觉得皇上还是倚重他,知道前几日的话说的太重,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罢了。秦道也不敢再磨洋工了,一旦再次激化和皇上之间的矛盾,必定是没什么自己的好果子吃,于是也不做任何耽搁,召集工匠前往西郊勘测,近日就准备开始先挖掘墓道。 姜元这边也知道了朝堂上的事情,听说秦道很快就要去西郊开工,心里自然是不情不愿。作为姜钦唯一的孩子,谁能希望自己的父亲下葬几十年后再被打扰呢?原本那北郊是虞朝的龙脉之地,姜钦埋在那里是应该应份的,如今就是因为皇上的一时兴起,就得给他腾地方,搬到一个之前根本无人知晓的地方去。姜钦越想越觉得悲伤,也愈发觉得自己这太后当的也是憋屈,但思前想后也没啥好的办法,只好安排亲自前往西郊,看看这未来父亲的长眠之地,姑且算是给自己解解心宽。 几日之后的一个下午,出城的人也随着日头的下落渐渐少了下来,姜元赶在这个时候出宫,一来路上快些,二来也避免引来围观,她也并没带多少随从,轻车简行,一路无书,来到这西郊大昭山下。 站在山脚下,姜元叹了口气望了望远方,虽说山势比北郊的小了些,但基本上也是三山环抱,中间留下一块平地,如同一个龙椅的造型,和那北郊的地势基本一致。 “聊胜于无。”姜元也是自言自语道,对于她来说,是自知拗不过达奚日干的,能得到这么一块地方作为自己父亲的安身之所,也算是可以接受了。 姜元又看了看这工地之上,不少工人已经在地上打洞了,想必是先挖出几个竖井来,再由这些竖井延伸出墓道,并在墓道的连接处挖出地宫来安放棺椁。看到这里,姜元想着未来自己的父亲母亲可以在此处合葬,不受其他人的打扰,便也感到了一丝欣慰。 “走,多看无益。”姜元冲着身边的随从招呼着,眼看太阳也要落山,便准备起驾回宫去了。 姜元从西郊往皇城返回,但这走了不过片刻的功夫,就看见一队皇家人马悄悄的对向而来,看到她的车驾,似乎还有意躲避,但无奈已经相距太近,无处躲藏,就这样默默的站在路旁,等着太后的大驾先过。 “这是宫里的人吗?这么晚了出城要去哪里?”姜元撩开车帘,问侍卫道。 “回太后,我们也不清楚,今日应该没有动用禁军的安排。”侍卫如实回答。 “这就怪了,看这个意思,也是奔着西郊而去的,但这宫里还有谁会如此在意这迁坟的事呢?”姜元越想越觉得蹊跷,“去把那队伍领头的人叫过来,我要问他话。” 不多时,侍卫就把对面人马领头的将士叫过来了,原来不是外人,就是禁军的一位副统领,也是近日刚刚提拔上来的狄族子弟,以往和皇上的交情不浅。 “统领,这天都要黑了,不知这是要去哪里啊?”姜元站在车上问话。 “啊…这…就是去城西办点事,巡视一圈就回来。”这统领支支吾吾,说的并不圆全。 “哼,这禁军出城,得有皇上的命令,你竟敢私自动用禁军,看来你是不想活命了!”姜元看他本来就心里没数,便厉声质问道。 “太后恕罪!”这禁军副统领听太后这么一说,吓得连连下跪,“这…这确实是有皇上口谕,微臣才敢出城的,要不…要不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万万不会啊。” “哦,那你倒说说,皇上让你出城做什么啊?” “这…回太后,确实行动秘密,容微臣不能相告。” 姜元看在眼里,这副统领已经吓破了胆,应该是没有说谎,但估计这么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故此也就没再深究,“唉,瞧把你给吓得,我不过就是问问,快去办差。” 那副统领像是摘下了头上的紧箍一般,一溜烟的跑回了自己的队伍当中,带着人马快步通过,直奔西郊而去。 “奇怪,你说,他们这是去干什么了?”姜元还是没想明白,接着问身边的侍卫道。 “没太看懂,但看他们鬼鬼祟祟,不敢声张,似乎不像是去工地监工,倒像是埋伏去了。”侍卫又看了看这人马的背影,不禁说道。 “埋伏…”姜元自言自语道,又勾连了一番这几日皇上对秦道大变的态度,一个大胆的猜测从心里升了出来。 几日后的一个傍晚,秦道约上达奚海山,在自家的花园里宴饮,所谈之事不必多想,自然还是怎样谋权篡位,为这达奚海山夺来至尊之位。 “太师,您看咱们前段时间所谈之事,是否有什么进展啊?”达奚海山一边给秦道倒酒,一边低声问道。 “唉…这事情,王爷您还得容我琢磨琢磨,自从上次我在朝廷上顶撞皇上之后,达奚日干他对我也是提起了提防,我这就愈发不好下手了。”秦道低头缓缓说道,看来是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进展。 “哦,也是,这是事情也确实是急不来的。”达奚海山往后坐了坐,话里不无遗憾的说道。 “王爷您别泄气,这事我一定给您办成!”秦道干了一杯酒,继续给达奚海山画饼。 “那是当然,我信得过太师您。”达奚海山一边说话,一边又给秦道满上了一杯,顺势话锋一转,“我看您今天这一杯接着一杯,看来我今日带来的酒,还算不错?” “哈哈,这酒真是不错,味道很像我最爱的 那东郊山下酒坊的味道,我这也忍不住贪杯了,让王爷见笑。”秦道是个爱酒之人,尤其见到这好酒,就更是走不动道了。 “哈哈,太师您这舌头可真是厉害,这就是东郊山下酒坊的酒啊,您说的是一点也没错。”达奚海山见真让秦道给说着了,不禁也捧了两句。 “哎呀,那真是有劳王爷了,您还专门跑到东郊帮微臣弄这美酒来。”秦道连忙放下酒杯,给达奚海山抱拳行礼。 “唉,我无功不受禄,这并非是我弄来的酒啊,”达奚海山笑着说,“今天早上,太后特地差人到我的府上,给我送来了这几坛美酒,说是要感谢你帮她父亲迁坟的辛劳,但又怕外人风言风语影响您的声誉,这才送到了我那里,托我转交给你呢。” “哦哦,那是有劳太后了,改日我一定当面感谢…”说到这里,秦道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素日里和姜元交集不多,在迁坟这件事情上也没怎么格外出力,无非就是延误了几天工期罢了,太后这何必绕这么一大圈给自己送礼呢? “对了,说起这迁坟来了,我听说西郊的工地已经开工了,不知道进展如何啊?”达奚海山话锋一转,问到了大昭山下陵寝的情况。 “唉,别提了,皇上催得紧,工匠们也是没日没夜的干了,你那个弟弟还是嫌我不上心,三番五次的让我去现场督工。”秦道又喝了一杯,不耐烦的说道,“就是今天,他还说什么是墓道打通的关键一环,让我亲自去看看,又不是他爹迁坟,真不知道操这么多心干什么?” 达奚海山苦笑了一声,“太师,话虽如此,但你就不怕皇上再以此为借口,背地里捅你一刀?” “我还琢磨着怎么捅他一刀呢!”秦道这酒劲也上来了,越劝越不听劝,今晚说什么也不去工地监督了,“不去不去,都是些熟练的工匠,又不是挖什么大工程,能有什么问题?要是今晚没有这美酒也就罢了,既然有这美酒在杯,我是说什么也不出这院门了,非得喝个痛快不可!” 达奚海山见秦道已经有点醉醺醺的,去监工说不定还得闹出什么别的乱子来,便也就依他,两人觥筹交错的喝了起来。至于什么皇上的命令,秦道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大亮,秦道就被家丁给推醒了,“太师,太师您醒醒啊。” “啊…怎么了?我这还没喝尽兴呢…”秦道揉揉惺忪的睡眼,显然是还在宿醉未醒的状态。 “太师啊,您别想着喝了,西郊工地出事了!”家丁在一旁一边给秦道捶背,一边焦急的说道。 “什么?出什么事了?”秦道一听西郊工地出事,这酒一下子就醒过来一半。 “昨晚各个墓道相互贯通,没想到那土质松软支撑不住,连同工匠加上监督的官员百余号人,全都砸在墓穴里面,一个也没跑出来,全都压死了!”家丁见秦道终于是有点着急的样子了,这才和盘托出。 “怎么会?我前几天去督工,还亲自下墓道看了,一切都很正常啊。”秦道再转念一想,这要是捅到皇上那里去,肯定得把他往死里整啊,别说帮达奚海山谋朝篡位了,就是自己的乌纱帽怕是也难以保住了,“快,准备车马,咱们火速赶往大昭山下!” “太师,您就别顾工地了,昨天夜里出事之后,皇上已经派禁军把守住工地了,说是估计有妖魔作祟,谁也不准靠近,”家丁说着已经帮秦道拿来了官服,“这眼看天也要亮了,您赶快换了衣服上朝去,先稳住皇上要紧啊!” 秦道就这么迷迷糊糊,哆哆嗦嗦的换上了朝服,头昏脑胀的上了马车,一路上又是冒虚汗,又是翻江倒海的呕吐,酒后的罪是一点都没少受,就这样十分狼狈的进了皇城。 已经在朝堂上站定,秦道才稍微感觉好了一些,脑子也才微微回归神来,开始琢磨着怎么应付皇上的质问,无论如何得先把自己的官保住,要不后面的一切无异于空谈。 不多时,皇上快步走上了高台,神情还有几分轻松,一点都不像刚刚知道西郊陵寝工地塌方,砸死了百余号人的样子,看来别人的命在这皇帝眼里真是一文不值的。达奚日干在龙椅上刚刚坐定,抬眼往台下一扫,正好和秦道来了个四目相对,皇上这一下子就变了神情,一脸的神色慌张,眼神游离,似乎是在故意躲避着什么。 在礼官的提醒下,皇上勉勉强强的听完了大臣们的汇报,但台下大臣一个个都心知肚明,皇上这明显是心不在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个字也没留在心头。 这朝会眼看都要结束了,关于西郊工地的事故,皇上是半个字也没提,到这朝会行将结束了,才将就着说了一句,“西郊工地的事情,朕已经安排禁军去处理了,怕是有亡魂作祟,我也请了浮教师前去超度,你们就都别去添乱了。”达奚日干又瞥了一眼秦道,“太师躲过一劫,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迁坟西郊的事情先放一放,太师去忙别的事情。” 原以为自己至少得挨个处分的秦道,见这么大个事情竟然如此轻描淡写的就过去了,不禁松了一口气,连声谢主隆恩,随着其他大臣往皇城外退去。 已经快要走出皇城南门了,一位宫女模样是人拦住了秦道的去路,秦大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太后姜元府里的大丫鬟。 第79章 虚惊一场 果然,皇上刚刚把正事说完,便咳嗽了几句开始敲打秦道,“大司空辛苦,这几日一直在幽州城附近寻找这迁坟的好地方,你昨日报上来的西郊山脚下的那一块地,朕很满意,依朕看,就赶快把他姜钦和王截的坟墓迁过去就是了。” 秦道听着,心里也是暗自打鼓,看来是势在必行了,只好默默等待着皇上劈头盖脸的训斥。 “太师啊,”皇上果然对着秦道说话,这位秦太师不禁浑身一激灵,“这迁坟的大事,还是得你来干,这朝中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个工作了,你看咱们是不是早日开工啊?” 皇上这一番话倒是说的秦道很迷糊,似乎前段时间的朝堂争辩就没有发生过似的,竟还这般和风细雨,咨询起他的意见来了。秦道也是就坡下驴,趁机说道,“皇上圣明,那西郊大昭山下,确实是个好地方,微臣前去探查一番,一定速速开工。” “好,这就对了,朕等着你的好消息啊。”达奚日干坐在龙椅之上,脸上划过一丝微笑,但这笑容里,似乎又有些不为人知的神秘。 秦道倒是没想这么多,只是觉得皇上还是倚重他,知道前几日的话说的太重,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罢了。秦道也不敢再磨洋工了,一旦再次激化和皇上之间的矛盾,必定是没什么自己的好果子吃,于是也不做任何耽搁,召集工匠前往西郊勘测,近日就准备开始先挖掘墓道。 姜元这边也知道了朝堂上的事情,听说秦道很快就要去西郊开工,心里自然是不情不愿。作为姜钦唯一的孩子,谁能希望自己的父亲下葬几十年后再被打扰呢?原本那北郊是虞朝的龙脉之地,姜钦埋在那里是应该应份的,如今就是因为皇上的一时兴起,就得给他腾地方,搬到一个之前根本无人知晓的地方去。姜钦越想越觉得悲伤,也愈发觉得自己这太后当的也是憋屈,但思前想后也没啥好的办法,只好安排亲自前往西郊,看看这未来父亲的长眠之地,姑且算是给自己解解心宽。 几日之后的一个下午,出城的人也随着日头的下落渐渐少了下来,姜元赶在这个时候出宫,一来路上快些,二来也避免引来围观,她也并没带多少随从,轻车简行,一路无书,来到这西郊大昭山下。 站在山脚下,姜元叹了口气望了望远方,虽说山势比北郊的小了些,但基本上也是三山环抱,中间留下一块平地,如同一个龙椅的造型,和那北郊的地势基本一致。 “聊胜于无。”姜元也是自言自语道,对于她来说,是自知拗不过达奚日干的,能得到这么一块地方作为自己父亲的安身之所,也算是可以接受了。 姜元又看了看这工地之上,不少工人已经在地上打洞了,想必是先挖出几个竖井来,再由这些竖井延伸出墓道,并在墓道的连接处挖出地宫来安放棺椁。看到这里,姜元想着未来自己的父亲母亲可以在此处合葬,不受其他人的打扰,便也感到了一丝欣慰。 “走,多看无益。”姜元冲着身边的随从招呼着,眼看太阳也要落山,便准备起驾回宫去了。 姜元从西郊往皇城返回,但这走了不过片刻的功夫,就看见一队皇家人马悄悄的对向而来,看到她的车驾,似乎还有意躲避,但无奈已经相距太近,无处躲藏,就这样默默的站在路旁,等着太后的大驾先过。 “这是宫里的人吗?这么晚了出城要去哪里?”姜元撩开车帘,问侍卫道。 “回太后,我们也不清楚,今日应该没有动用禁军的安排。”侍卫如实回答。 “这就怪了,看这个意思,也是奔着西郊而去的,但这宫里还有谁会如此在意这迁坟的事呢?”姜元越想越觉得蹊跷,“去把那队伍领头的人叫过来,我要问他话。” 不多时,侍卫就把对面人马领头的将士叫过来了,原来不是外人,就是禁军的一位副统领,也是近日刚刚提拔上来的狄族子弟,以往和皇上的交情不浅。 “统领,这天都要黑了,不知这是要去哪里啊?”姜元站在车上问话。 “啊…这…就是去城西办点事,巡视一圈就回来。”这统领支支吾吾,说的并不圆全。 “哼,这禁军出城,得有皇上的命令,你竟敢私自动用禁军,看来你是不想活命了!”姜元看他本来就心里没数,便厉声质问道。 “太后恕罪!”这禁军副统领听太后这么一说,吓得连连下跪,“这…这确实是有皇上口谕,微臣才敢出城的,要不…要不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万万不会啊。” “哦,那你倒说说,皇上让你出城做什么啊?” “这…回太后,确实行动秘密,容微臣不能相告。” 姜元看在眼里,这副统领已经吓破了胆,应该是没有说谎,但估计这么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故此也就没再深究,“唉,瞧把你给吓得,我不过就是问问,快去办差。” 那副统领像是摘下了头上的紧箍一般,一溜烟的跑回了自己的队伍当中,带着人马快步通过,直奔西郊而去。 “奇怪,你说,他们这是去干什么了?”姜元还是没想明白,接着问身边的侍卫道。 “没太看懂,但看他们鬼鬼祟祟,不敢声张,似乎不像是去工地监工,倒像是埋伏去了。”侍卫又看了看这人马的背影,不禁说道。 “埋伏…”姜元自言自语道,又勾连了一番这几日皇上对秦道大变的态度,一个大胆的猜测从心里升了出来。 几日后的一个傍晚,秦道约上达奚海山,在自家的花园里宴饮,所谈之事不必多想,自然还是怎样谋权篡位,为这达奚海山夺来至尊之位。 “太师,您看咱们前段时间所谈之事,是否有什么进展啊?”达奚海山一边给秦道倒酒,一边低声问道。 “唉…这事情,王爷您还得容我琢磨琢磨,自从上次我在朝廷上顶撞皇上之后,达奚日干他对我也是提起了提防,我这就愈发不好下手了。”秦道低头缓缓说道,看来是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进展。 “哦,也是,这是事情也确实是急不来的。”达奚海山往后坐了坐,话里不无遗憾的说道。 “王爷您别泄气,这事我一定给您办成!”秦道干了一杯酒,继续给达奚海山画饼。 “那是当然,我信得过太师您。”达奚海山一边说话,一边又给秦道满上了一杯,顺势话锋一转,“我看您今天这一杯接着一杯,看来我今日带来的酒,还算不错?” “哈哈,这酒真是不错,味道很像我最爱的 那东郊山下酒坊的味道,我这也忍不住贪杯了,让王爷见笑。”秦道是个爱酒之人,尤其见到这好酒,就更是走不动道了。 “哈哈,太师您这舌头可真是厉害,这就是东郊山下酒坊的酒啊,您说的是一点也没错。”达奚海山见真让秦道给说着了,不禁也捧了两句。 “哎呀,那真是有劳王爷了,您还专门跑到东郊帮微臣弄这美酒来。”秦道连忙放下酒杯,给达奚海山抱拳行礼。 “唉,我无功不受禄,这并非是我弄来的酒啊,”达奚海山笑着说,“今天早上,太后特地差人到我的府上,给我送来了这几坛美酒,说是要感谢你帮她父亲迁坟的辛劳,但又怕外人风言风语影响您的声誉,这才送到了我那里,托我转交给你呢。” “哦哦,那是有劳太后了,改日我一定当面感谢…”说到这里,秦道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素日里和姜元交集不多,在迁坟这件事情上也没怎么格外出力,无非就是延误了几天工期罢了,太后这何必绕这么一大圈给自己送礼呢? “对了,说起这迁坟来了,我听说西郊的工地已经开工了,不知道进展如何啊?”达奚海山话锋一转,问到了大昭山下陵寝的情况。 “唉,别提了,皇上催得紧,工匠们也是没日没夜的干了,你那个弟弟还是嫌我不上心,三番五次的让我去现场督工。”秦道又喝了一杯,不耐烦的说道,“就是今天,他还说什么是墓道打通的关键一环,让我亲自去看看,又不是他爹迁坟,真不知道操这么多心干什么?” 达奚海山苦笑了一声,“太师,话虽如此,但你就不怕皇上再以此为借口,背地里捅你一刀?” “我还琢磨着怎么捅他一刀呢!”秦道这酒劲也上来了,越劝越不听劝,今晚说什么也不去工地监督了,“不去不去,都是些熟练的工匠,又不是挖什么大工程,能有什么问题?要是今晚没有这美酒也就罢了,既然有这美酒在杯,我是说什么也不出这院门了,非得喝个痛快不可!” 达奚海山见秦道已经有点醉醺醺的,去监工说不定还得闹出什么别的乱子来,便也就依他,两人觥筹交错的喝了起来。至于什么皇上的命令,秦道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大亮,秦道就被家丁给推醒了,“太师,太师您醒醒啊。” “啊…怎么了?我这还没喝尽兴呢…”秦道揉揉惺忪的睡眼,显然是还在宿醉未醒的状态。 “太师啊,您别想着喝了,西郊工地出事了!”家丁在一旁一边给秦道捶背,一边焦急的说道。 “什么?出什么事了?”秦道一听西郊工地出事,这酒一下子就醒过来一半。 “昨晚各个墓道相互贯通,没想到那土质松软支撑不住,连同工匠加上监督的官员百余号人,全都砸在墓穴里面,一个也没跑出来,全都压死了!”家丁见秦道终于是有点着急的样子了,这才和盘托出。 “怎么会?我前几天去督工,还亲自下墓道看了,一切都很正常啊。”秦道再转念一想,这要是捅到皇上那里去,肯定得把他往死里整啊,别说帮达奚海山谋朝篡位了,就是自己的乌纱帽怕是也难以保住了,“快,准备车马,咱们火速赶往大昭山下!” “太师,您就别顾工地了,昨天夜里出事之后,皇上已经派禁军把守住工地了,说是估计有妖魔作祟,谁也不准靠近,”家丁说着已经帮秦道拿来了官服,“这眼看天也要亮了,您赶快换了衣服上朝去,先稳住皇上要紧啊!” 秦道就这么迷迷糊糊,哆哆嗦嗦的换上了朝服,头昏脑胀的上了马车,一路上又是冒虚汗,又是翻江倒海的呕吐,酒后的罪是一点都没少受,就这样十分狼狈的进了皇城。 已经在朝堂上站定,秦道才稍微感觉好了一些,脑子也才微微回归神来,开始琢磨着怎么应付皇上的质问,无论如何得先把自己的官保住,要不后面的一切无异于空谈。 不多时,皇上快步走上了高台,神情还有几分轻松,一点都不像刚刚知道西郊陵寝工地塌方,砸死了百余号人的样子,看来别人的命在这皇帝眼里真是一文不值的。达奚日干在龙椅上刚刚坐定,抬眼往台下一扫,正好和秦道来了个四目相对,皇上这一下子就变了神情,一脸的神色慌张,眼神游离,似乎是在故意躲避着什么。 在礼官的提醒下,皇上勉勉强强的听完了大臣们的汇报,但台下大臣一个个都心知肚明,皇上这明显是心不在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个字也没留在心头。 这朝会眼看都要结束了,关于西郊工地的事故,皇上是半个字也没提,到这朝会行将结束了,才将就着说了一句,“西郊工地的事情,朕已经安排禁军去处理了,怕是有亡魂作祟,我也请了浮教师前去超度,你们就都别去添乱了。”达奚日干又瞥了一眼秦道,“太师躲过一劫,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迁坟西郊的事情先放一放,太师去忙别的事情。” 原以为自己至少得挨个处分的秦道,见这么大个事情竟然如此轻描淡写的就过去了,不禁松了一口气,连声谢主隆恩,随着其他大臣往皇城外退去。 已经快要走出皇城南门了,一位宫女模样是人拦住了秦道的去路,秦大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太后姜元府里的大丫鬟。 第80章 真相大白 “姑娘,请问找老臣有什么事情吗?”秦道知道这宰相门前七品官,也是客客气气,丝毫不敢怠慢。 “哦,我是托太后之命,来给太师带几句话的。”大丫鬟看了看秦道,面无表情的说道,“昨日那东郊美酒,太师喝的可还算顺口啊?” 这算是说在秦道的短处上了,正是自己贪杯,才误了工地的事,不过这误事反倒也救了他一条小命,秦道只好含含糊糊的说道,“啊…是好酒,是好酒,感谢太后惦记,这迁坟本是微臣的份内之责,也不必这样客气…” “历来都说这喝酒误事,但太后这一招喝酒救命,确也是一条妙计,”大丫鬟还是那样直勾勾的盯着秦道,“太师,妙计可以救的了一时,但万万救不了一世,这刀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最为安稳。” 大丫鬟这一番话倒是把秦道给说的云里雾里,毫无头绪,他只好抱拳行礼,“请姑娘赐教。” “去西郊工地看看,太师是聪明人,想必一看便知。”大丫鬟撂下这么一句话,也不再多费口舌,鞠躬行礼后便拂袖而去。 秦道赶回府邸,躺在床上琢磨着大丫鬟这几句似有深意的话,心想:喝酒可以救命,难道说太后送酒就是为了故意阻拦我今日前往西郊?那太后怎么知道今天会塌方呢?还说这妙计救的了一时,但救不了一世,我为何要被救呢?难道说这朝廷里有人要暗算我,还是…还是这西郊工地的事故本来就是一个局? 想到这里,秦道腾的坐了起来,喊来几个心腹道,“今天晚上,和我走一道,咱们去一趟西郊大昭山下。” 一日无书,这转眼就到了晚上,秦道吃过饭,换上一套夜行服,带上几个贴身死士,借着夜色,直奔西郊工地。 一路上,秦道还在琢磨着近来的点点滴滴,越想越觉得是皇上在加害他。本来自己当众顶撞了皇帝,以达奚日干那个性子,势必是要折腾他一番的,但过了几日给他安排迁坟之事的时候,却又那般和风细雨,明显是故意引他上钩。至于昨天,要求他去工地督工,很可能就是找个借口把他引到西郊,再趁这机会直接把他做掉,借口墓道塌方,一埋了事。今天早上皇帝的神情就更加印证了秦道的想法,皇上那般辩颜辩色,明明就是因为他以为秦道已经被杀,而看到他那么活生生的对面而立,怎么能不吓得魂飞魄散呢? 不多时,秦道带着人已经来到了工地旁边,悄悄的躲在灌木丛里,观察着守备禁军的一举一动。 借着月光,远远看到,不少禁军正在守卫着已经坍塌的工地,另外一些人还在挖掘着什么,但无奈天色太暗,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 “太师,这还是离得太远了,什么都看不见啊。”秦道身边的死士低声说道。 “是,咱们得想个法子靠近。”秦道脑海中想着姜元大丫鬟说的话,为了弄清真相,还是准备铤而走险。 “有什么法子呢…”秦道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关注着这些禁军。突然,在这初秋的夜里,空中响过一声惊雷,就在这短暂的亮光下,秦道瞥见一位位禁军将领被吓的屁滚尿流,抱头鼠窜,“不应该啊,这些禁军都是身经百战出来的,打个雷能吓成这样?” 秦道又暗自琢磨了一番,嘴角却微微上扬了起来,“哈哈,我看是有办法了。” “你不是会学狐狸叫吗?来,你这身本事算是派上用场了!”秦道对身边的一位贴身死士说道。 “是,但不知道您想让我喊点什么?”旁边的死士连声允诺。 “嗯…就说,你们就想让朕在此处长眠吗?朕一时打不过你们,别忘了你们家里的妻小,朕每逢雨夜,就去家里探望你们。”秦道思忖了一番,交待死士道。 “是,太师英明。”死士心想这秦道也是够损的,装神弄鬼也就罢了,还要涉及他人家眷,不过想想也是,如果不发点狠话,怎么调虎离山呢? 死士在一旁装神弄鬼的学起了狐狸叫,秦道的脸上也浮起了一丝轻松的神情。他知道,这些禁军大多都是浮教徒,相信这鬼神之说,外加皇上今天又屡次强调可能是鬼魂作祟,才导致墓穴崩塌,这些禁军将士本来心里就没底,听到这些异响,军心必然大乱,找个法子把他们引开片刻,秦道他们再潜入工地一观,便大功告成了。 果不其然,听死士学狐狸这么一念咒,守卫的禁军将士果然都回头观望,接着开始窃窃私语,甚至有后退的态势。秦道又命人往山坡上投掷了一些石块,自然树木也是沙沙作响。 “将军,皇上说可能是亡魂作祟…您相信吗?”一位刚刚加入禁军不久的士兵问带头的将领道。 “别自己吓唬自己了!”这位将领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陵墓工地了,倒还算稳得住心神,“即便是鬼魂,我们这么多人呢,男子汉肩头有三昧真火,他们也近不了你的身!” “我们是没事啊,但这眼看就要下雨了,说是每逢雨天,就要去看我们的妻小,我的孩子才半岁…”旁边的禁军士兵也开始搭话,这种恐怖的氛围开始在工地之上蔓延。 秦道这边继续往山坡上投掷石头,借着风声,这动静也是越来越大,真犹如百鬼夜行,路过树林之状。 “别跑!”这禁军将领已经拦不住手下的兵了,士兵们开始不由自主的往后撤退,“好了!这眼看就要下雨了,我们都暂时退到山脚下的大树旁先避一避。” 说罢,这些禁军将士们如同脚底抹了油似的,争先恐后的逃离了工地,躲到一里地之外的大树下去了。 一时间大雨倾盆而下,这雨中更是看不清远处,秦道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带着自己的随从蹑手蹑脚,潜入陵寝腹地。 在大雨中,秦道深一脚浅一脚的摸到了已经崩塌的墓道旁边,墓道中还有一些没有完全被挖掘出来的尸体,秦道拨开尸体上的泥土,借着微弱的光,但还是看到了尸体脖子上硕大的刀口,甚至血迹也没有完全晾干。 “这个王八羔子!”秦道低声骂着,他显然已经找了自己需要的证据,回头招呼道,“走,回城了!” 这一队人马穿过大雨中的幽州城,转眼已经在秦道的府邸中坐定。 秦道坐在主位上有些发愣,沉吟了良久才缓缓说道,“你们都看到什么了?说说。” “回太师,我看到那尸体脖子上有刀口,我怀疑…我怀疑那些工匠是被先杀掉,再埋入墓穴的。”一位死士答话道。 “你们呢?你们都看到这些工匠脖子上也有刀口吗?”秦道见大家纷纷点头,便更加笃定无疑,就是皇上在设局杀他。 秦道下意识的闻了闻手上的味道,心中又是一惊,“火药味!你们闻闻看,那工地的泥土中是不是有火药味?” 众死士都闻了闻自己手上泥土的味道,果不其然,都嗅到了浓浓的火药味。 这样,整个故事就都被秦道想圆全了,皇上算计他,让他前往那西郊督工,还找了个所谓墓道贯通的借口,当晚派出一队禁军前去灭口,将工匠连同监督的官员一并杀光。为了借口墓道崩塌,再把这些尸体通通塞进墓穴之中,用火药炸毁墓穴了事,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把可以把这秦道消灭了,真可谓是一条妙计。想到这里,秦道暗自后怕,幸亏是自己渎职没去啊,这要是昨夜尽职尽责的过来督工,就轮不到自己来探明这真相了。 “好了,各位今夜辛苦,今日之事,不要对任何人说,我自有封赏,你们快回去休息。”秦道驱散众人,一个人坐在中厅之中,琢磨着下一步的对策。 原来,秦道虽有帮助达奚海山谋权篡位的心,但由于有些安于现状的想法,这决心并不坚定,也就暂时没有什么成型的计划。但今日之事,可以说是把秦道逼进了一条无法回头的快马残桥,如果他不弑君,皇帝恐怕就要杀他了。秦道实在没有想到,自己为国为民几十年,不过就是和皇上政见不和,在朝堂上有过几次言语的冲突,这达奚日干就要对自己痛下杀手。 “你不仁,也就别怪我不义了!”秦道紧握着拳头,暗自恶狠狠的说道,一个足以震动朝野的计划,也一步步在秦道心中展开了。 第二日一早,秦道照常去上朝,心里明白了这其中的原委,倒也没有昨日的那种紧张了,甚至感受到了这多年来没有过的轻松。照例听众大臣汇报工作,达奚日干也是一如既往的责骂,秦道对此只是一笑而过,丝毫都不放在心上。 朝会最后,达奚日干还是那样皱着眉头问道,“诸位爱卿,还有什么特别要说的吗?”说着,这屁股已经离开了龙椅,准备接着研究他的小九九去了。 “陛下,微臣还有一事相求。”秦道果然跳出来说话。 “哦,太师既然有事,那便请讲。”达奚日干又坐回了龙椅上,听秦道说话。 “微臣前些日子负责姜钦王截的迁坟之事,自知耽误了工期,引得龙颜不悦,臣甚感愧疚…”秦道翻眼皮看了看皇上,“臣深感愧疚,臣今日前往皇陵祭拜,发现有些地方已经年久失修,因此臣想自费修整皇陵,以赎臣之罪。” “哦?好啊,没想到太师还有这样的心,前段时间朕去这皇陵祭拜,也觉得是有点老旧了,既然太师愿意担此重任,那就有劳太师破费了。”皇上一听竟然还有这样的冤大头愿意自掏腰包修葺皇陵,便也没有多想,直接答应了下来。 秦道一边叩首谢恩,嘴角也是微微上扬,这改朝换代的大戏,已经徐徐拉开了帷幕。 过了没有两日,秦道便趁皇帝出游,备上厚礼,悄悄来到太后的寝宫。 “太后,秦道求见。”那位给秦道传话的大丫鬟入宫报信,脸上还是没有一点点惊讶的神色。 “哦,让太师进来,你们也先退下去休息。”姜元也是这般平静,似乎早就等着秦道过来似的。 秦道被迎入寝宫,四下的奴仆也都退去了,只留下太后和秦太师二人对面而坐。 “秦太师,好久不见啊,不知道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姜元故弄玄虚,放秦道先说话。 “太后,微臣特来感谢您的救命之恩啊!”秦道这屁股还没坐热,先站起身来抱拳行礼,“若不是您那几坛东郊美酒,微臣恐怕是再也没有机会站在您面前了啊。” “哈哈,没什么没什么,不过就是几坛东郊的酒罢了,如果太师喜欢,下次再给你多送几坛就是了。”姜元还是那样避实就虚,对昨晚之事避而不谈。 秦道自然是摸不着头脑,只好率先点破,“太后,您是怎么知道昨晚那墓道会坍塌呢?” “那地方毕竟是我父亲将要长眠的地方,我自然是要多去走走看看,但走着走着,就发现并不简单,我第一次知道这挖坟还要夜夜禁军巡逻的,也没听说过打几个竖井还需要填满火药的,我自然就提起了几分警惕。”姜元不紧不慢的说着,原来这一切都在姜元的掌握之中。 “啊…太后果然手眼通天,在下佩服佩服…”秦道作为迁坟的总指挥,居然都对这些内情丝毫也不了解,只得尴尬的笑笑,“不过太后,您昨日救我,怎么说也是违了皇上的心意,您看小臣,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吗?” “哈哈,我只是后宫一个孤独终老的老妇人,您可是前朝搅动风云的百官之长,怎么能说是为我效劳呢?”姜元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轻轻抚摸着自己的额头,又看向了秦道,“只不过啊,这给先太子迁坟,宫里心中不舒坦的人可远远不止你一个。” “小臣明白,既然如此,那我和您就是一条战线上的了,不过微臣虽说在青州是个风云人物,但到了这幽州皇城,还是得仰仗您这尊大神给开路啊。”秦道翻眼皮看了看姜元,意味深长的问道,“敢问太后,不知这阵青州的风,想要吹到这幽州城,是进得,还是进不得啊?” 姜元低头笑笑,又故意拍了拍自己太后的玉玺,“只要这阵风找准了时候,这京城,又哪里有那密不透风的墙呢?” 秦道听到这里,也完全明白了太后的意思,抱拳拱手行礼,身搭一躬后,悄然出离了皇城。 第80章 真相大白 “姑娘,请问找老臣有什么事情吗?”秦道知道这宰相门前七品官,也是客客气气,丝毫不敢怠慢。 “哦,我是托太后之命,来给太师带几句话的。”大丫鬟看了看秦道,面无表情的说道,“昨日那东郊美酒,太师喝的可还算顺口啊?” 这算是说在秦道的短处上了,正是自己贪杯,才误了工地的事,不过这误事反倒也救了他一条小命,秦道只好含含糊糊的说道,“啊…是好酒,是好酒,感谢太后惦记,这迁坟本是微臣的份内之责,也不必这样客气…” “历来都说这喝酒误事,但太后这一招喝酒救命,确也是一条妙计,”大丫鬟还是那样直勾勾的盯着秦道,“太师,妙计可以救的了一时,但万万救不了一世,这刀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最为安稳。” 大丫鬟这一番话倒是把秦道给说的云里雾里,毫无头绪,他只好抱拳行礼,“请姑娘赐教。” “去西郊工地看看,太师是聪明人,想必一看便知。”大丫鬟撂下这么一句话,也不再多费口舌,鞠躬行礼后便拂袖而去。 秦道赶回府邸,躺在床上琢磨着大丫鬟这几句似有深意的话,心想:喝酒可以救命,难道说太后送酒就是为了故意阻拦我今日前往西郊?那太后怎么知道今天会塌方呢?还说这妙计救的了一时,但救不了一世,我为何要被救呢?难道说这朝廷里有人要暗算我,还是…还是这西郊工地的事故本来就是一个局? 想到这里,秦道腾的坐了起来,喊来几个心腹道,“今天晚上,和我走一道,咱们去一趟西郊大昭山下。” 一日无书,这转眼就到了晚上,秦道吃过饭,换上一套夜行服,带上几个贴身死士,借着夜色,直奔西郊工地。 一路上,秦道还在琢磨着近来的点点滴滴,越想越觉得是皇上在加害他。本来自己当众顶撞了皇帝,以达奚日干那个性子,势必是要折腾他一番的,但过了几日给他安排迁坟之事的时候,却又那般和风细雨,明显是故意引他上钩。至于昨天,要求他去工地督工,很可能就是找个借口把他引到西郊,再趁这机会直接把他做掉,借口墓道塌方,一埋了事。今天早上皇帝的神情就更加印证了秦道的想法,皇上那般辩颜辩色,明明就是因为他以为秦道已经被杀,而看到他那么活生生的对面而立,怎么能不吓得魂飞魄散呢? 不多时,秦道带着人已经来到了工地旁边,悄悄的躲在灌木丛里,观察着守备禁军的一举一动。 借着月光,远远看到,不少禁军正在守卫着已经坍塌的工地,另外一些人还在挖掘着什么,但无奈天色太暗,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 “太师,这还是离得太远了,什么都看不见啊。”秦道身边的死士低声说道。 “是,咱们得想个法子靠近。”秦道脑海中想着姜元大丫鬟说的话,为了弄清真相,还是准备铤而走险。 “有什么法子呢…”秦道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关注着这些禁军。突然,在这初秋的夜里,空中响过一声惊雷,就在这短暂的亮光下,秦道瞥见一位位禁军将领被吓的屁滚尿流,抱头鼠窜,“不应该啊,这些禁军都是身经百战出来的,打个雷能吓成这样?” 秦道又暗自琢磨了一番,嘴角却微微上扬了起来,“哈哈,我看是有办法了。” “你不是会学狐狸叫吗?来,你这身本事算是派上用场了!”秦道对身边的一位贴身死士说道。 “是,但不知道您想让我喊点什么?”旁边的死士连声允诺。 “嗯…就说,你们就想让朕在此处长眠吗?朕一时打不过你们,别忘了你们家里的妻小,朕每逢雨夜,就去家里探望你们。”秦道思忖了一番,交待死士道。 “是,太师英明。”死士心想这秦道也是够损的,装神弄鬼也就罢了,还要涉及他人家眷,不过想想也是,如果不发点狠话,怎么调虎离山呢? 死士在一旁装神弄鬼的学起了狐狸叫,秦道的脸上也浮起了一丝轻松的神情。他知道,这些禁军大多都是浮教徒,相信这鬼神之说,外加皇上今天又屡次强调可能是鬼魂作祟,才导致墓穴崩塌,这些禁军将士本来心里就没底,听到这些异响,军心必然大乱,找个法子把他们引开片刻,秦道他们再潜入工地一观,便大功告成了。 果不其然,听死士学狐狸这么一念咒,守卫的禁军将士果然都回头观望,接着开始窃窃私语,甚至有后退的态势。秦道又命人往山坡上投掷了一些石块,自然树木也是沙沙作响。 “将军,皇上说可能是亡魂作祟…您相信吗?”一位刚刚加入禁军不久的士兵问带头的将领道。 “别自己吓唬自己了!”这位将领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陵墓工地了,倒还算稳得住心神,“即便是鬼魂,我们这么多人呢,男子汉肩头有三昧真火,他们也近不了你的身!” “我们是没事啊,但这眼看就要下雨了,说是每逢雨天,就要去看我们的妻小,我的孩子才半岁…”旁边的禁军士兵也开始搭话,这种恐怖的氛围开始在工地之上蔓延。 秦道这边继续往山坡上投掷石头,借着风声,这动静也是越来越大,真犹如百鬼夜行,路过树林之状。 “别跑!”这禁军将领已经拦不住手下的兵了,士兵们开始不由自主的往后撤退,“好了!这眼看就要下雨了,我们都暂时退到山脚下的大树旁先避一避。” 说罢,这些禁军将士们如同脚底抹了油似的,争先恐后的逃离了工地,躲到一里地之外的大树下去了。 一时间大雨倾盆而下,这雨中更是看不清远处,秦道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带着自己的随从蹑手蹑脚,潜入陵寝腹地。 在大雨中,秦道深一脚浅一脚的摸到了已经崩塌的墓道旁边,墓道中还有一些没有完全被挖掘出来的尸体,秦道拨开尸体上的泥土,借着微弱的光,但还是看到了尸体脖子上硕大的刀口,甚至血迹也没有完全晾干。 “这个王八羔子!”秦道低声骂着,他显然已经找了自己需要的证据,回头招呼道,“走,回城了!” 这一队人马穿过大雨中的幽州城,转眼已经在秦道的府邸中坐定。 秦道坐在主位上有些发愣,沉吟了良久才缓缓说道,“你们都看到什么了?说说。” “回太师,我看到那尸体脖子上有刀口,我怀疑…我怀疑那些工匠是被先杀掉,再埋入墓穴的。”一位死士答话道。 “你们呢?你们都看到这些工匠脖子上也有刀口吗?”秦道见大家纷纷点头,便更加笃定无疑,就是皇上在设局杀他。 秦道下意识的闻了闻手上的味道,心中又是一惊,“火药味!你们闻闻看,那工地的泥土中是不是有火药味?” 众死士都闻了闻自己手上泥土的味道,果不其然,都嗅到了浓浓的火药味。 这样,整个故事就都被秦道想圆全了,皇上算计他,让他前往那西郊督工,还找了个所谓墓道贯通的借口,当晚派出一队禁军前去灭口,将工匠连同监督的官员一并杀光。为了借口墓道崩塌,再把这些尸体通通塞进墓穴之中,用火药炸毁墓穴了事,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把可以把这秦道消灭了,真可谓是一条妙计。想到这里,秦道暗自后怕,幸亏是自己渎职没去啊,这要是昨夜尽职尽责的过来督工,就轮不到自己来探明这真相了。 “好了,各位今夜辛苦,今日之事,不要对任何人说,我自有封赏,你们快回去休息。”秦道驱散众人,一个人坐在中厅之中,琢磨着下一步的对策。 原来,秦道虽有帮助达奚海山谋权篡位的心,但由于有些安于现状的想法,这决心并不坚定,也就暂时没有什么成型的计划。但今日之事,可以说是把秦道逼进了一条无法回头的快马残桥,如果他不弑君,皇帝恐怕就要杀他了。秦道实在没有想到,自己为国为民几十年,不过就是和皇上政见不和,在朝堂上有过几次言语的冲突,这达奚日干就要对自己痛下杀手。 “你不仁,也就别怪我不义了!”秦道紧握着拳头,暗自恶狠狠的说道,一个足以震动朝野的计划,也一步步在秦道心中展开了。 第二日一早,秦道照常去上朝,心里明白了这其中的原委,倒也没有昨日的那种紧张了,甚至感受到了这多年来没有过的轻松。照例听众大臣汇报工作,达奚日干也是一如既往的责骂,秦道对此只是一笑而过,丝毫都不放在心上。 朝会最后,达奚日干还是那样皱着眉头问道,“诸位爱卿,还有什么特别要说的吗?”说着,这屁股已经离开了龙椅,准备接着研究他的小九九去了。 “陛下,微臣还有一事相求。”秦道果然跳出来说话。 “哦,太师既然有事,那便请讲。”达奚日干又坐回了龙椅上,听秦道说话。 “微臣前些日子负责姜钦王截的迁坟之事,自知耽误了工期,引得龙颜不悦,臣甚感愧疚…”秦道翻眼皮看了看皇上,“臣深感愧疚,臣今日前往皇陵祭拜,发现有些地方已经年久失修,因此臣想自费修整皇陵,以赎臣之罪。” “哦?好啊,没想到太师还有这样的心,前段时间朕去这皇陵祭拜,也觉得是有点老旧了,既然太师愿意担此重任,那就有劳太师破费了。”皇上一听竟然还有这样的冤大头愿意自掏腰包修葺皇陵,便也没有多想,直接答应了下来。 秦道一边叩首谢恩,嘴角也是微微上扬,这改朝换代的大戏,已经徐徐拉开了帷幕。 过了没有两日,秦道便趁皇帝出游,备上厚礼,悄悄来到太后的寝宫。 “太后,秦道求见。”那位给秦道传话的大丫鬟入宫报信,脸上还是没有一点点惊讶的神色。 “哦,让太师进来,你们也先退下去休息。”姜元也是这般平静,似乎早就等着秦道过来似的。 秦道被迎入寝宫,四下的奴仆也都退去了,只留下太后和秦太师二人对面而坐。 “秦太师,好久不见啊,不知道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姜元故弄玄虚,放秦道先说话。 “太后,微臣特来感谢您的救命之恩啊!”秦道这屁股还没坐热,先站起身来抱拳行礼,“若不是您那几坛东郊美酒,微臣恐怕是再也没有机会站在您面前了啊。” “哈哈,没什么没什么,不过就是几坛东郊的酒罢了,如果太师喜欢,下次再给你多送几坛就是了。”姜元还是那样避实就虚,对昨晚之事避而不谈。 秦道自然是摸不着头脑,只好率先点破,“太后,您是怎么知道昨晚那墓道会坍塌呢?” “那地方毕竟是我父亲将要长眠的地方,我自然是要多去走走看看,但走着走着,就发现并不简单,我第一次知道这挖坟还要夜夜禁军巡逻的,也没听说过打几个竖井还需要填满火药的,我自然就提起了几分警惕。”姜元不紧不慢的说着,原来这一切都在姜元的掌握之中。 “啊…太后果然手眼通天,在下佩服佩服…”秦道作为迁坟的总指挥,居然都对这些内情丝毫也不了解,只得尴尬的笑笑,“不过太后,您昨日救我,怎么说也是违了皇上的心意,您看小臣,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吗?” “哈哈,我只是后宫一个孤独终老的老妇人,您可是前朝搅动风云的百官之长,怎么能说是为我效劳呢?”姜元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轻轻抚摸着自己的额头,又看向了秦道,“只不过啊,这给先太子迁坟,宫里心中不舒坦的人可远远不止你一个。” “小臣明白,既然如此,那我和您就是一条战线上的了,不过微臣虽说在青州是个风云人物,但到了这幽州皇城,还是得仰仗您这尊大神给开路啊。”秦道翻眼皮看了看姜元,意味深长的问道,“敢问太后,不知这阵青州的风,想要吹到这幽州城,是进得,还是进不得啊?” 姜元低头笑笑,又故意拍了拍自己太后的玉玺,“只要这阵风找准了时候,这京城,又哪里有那密不透风的墙呢?” 秦道听到这里,也完全明白了太后的意思,抱拳拱手行礼,身搭一躬后,悄然出离了皇城。 第81章 邾城色变 当天晚上,秦道就又约来了达奚海山,二人还是如前几日那样对面而坐,只不过桌上可不再备着酒了,而是换了一壶香茗。 “太师,这是要请我喝茶了吗?”达奚海山不禁打趣道。 “唉,王爷您就不要拿我说笑了,这喝酒还是误事啊。”说着,秦道给达奚海山倒上了一杯茶水。 “不对,”达奚海山低声说道,“我这两天可听说,那天晚上的一场酒,可是救了您一命啊。” “是,那天晚上确是如此,我喝醉了酒,反倒是没被砸在那墓道之下。”达奚海山沉吟了片刻,长叹了一口气,“可是我不能指着这喝酒能救我一辈子啊。” “太师这是何言啊?”达奚海山看秦道语气深沉,脸上也有几分悲伤,便关切的问道。 “里面事情错综复杂,我就不一一和您说了,但关键就是一句话,”秦道喝了一杯茶,一字一句的说,“皇上要杀我。” “噗!”达奚海山一口茶水全喷在了地上,“什么?达奚日干要杀你?我可是一点征兆都没看出来啊。” “是啊,我也是老眼昏花了,没能看出来这王八羔子的诡计,现如今这刀架在脖颈上了,才开始想办法反击。”秦道反心已决,嘴上便也没有了把门的。 “太师,我们毕竟是一父之子,您这么骂是不是有点…”达奚海山不禁提醒道,“罢了罢了,我和他也算不上什么兄弟,太师那您可有什么对策啊?”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本来我打算着稳扎稳打,把他搞下去,再把您扶上来,看来现在是没有那么多时间,咱们就两步并一步,就看这一锤子买卖了!”本来秦道和达奚海山还算是各取所需,现在则完全是这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好,太师既然已有计划,在下愿闻其详!”达奚海山原本前几日还在为秦道的篡位计划毫无进展而感到泄气,听太师这么一说,也一时间来了兴趣。 “王爷,我已经揽下了修葺皇陵的活儿,等我把这计划弄的圆全一些,再和您具体说这其中的细节,您现在只需要知道,踏踏实实的在幽州待着,不要乱跑,不要冒头,最好也少进宫去和你那弟弟会面,咱们待到九九重阳节那天,定是要干成这惊天动地的大事!”秦道低声笃定的说道。 “好,我全听从太师安排,不过我还有一事不明,”达奚海山听到这里,多少心里还是有些打鼓,“这么大个计划,咱们在这皇城内外,若是没有几个得力的帮手,恐怕是难以完成啊…” “哈哈,这个您放心,我会安排我青州军战力最强的一支部队前来助阵,这城外的人马您是一点也不用担心。”秦道低头转了转茶杯,“至于这城内,太后已经暗中和我联络,愿意助咱们一臂之力,咱们自然可以里应外合,内外夹攻啊!” “这…是。”达奚海山听到太后愿意帮忙,自然是又惊又喜,这转念一想又似乎有点不对劲,但看秦道说的眉飞色舞,如此笃定,便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秦道和达奚海山又叮嘱了两句,无非就是保密云云,暂且无书。 第二天,一只信鸽就飞到了青州大营之内,在代理着青州军务的副将一看是幽州来信,连忙接下信鸽,取下密信,找了个无人的地方看了起来。 书中暗表,信中安排青州军尖刀团五千精兵,务必于九月八日晚间赶到幽州城南郊驻扎,一路上需快马加鞭,切莫惊动沿途驿站官吏,并且随时关注九月九日皇陵动态,一旦听到二十七声礼炮鸣响,便直奔皇陵而来,其余事项,等待进一步号令。 这副将也是追随秦道出生入死多年的青州军老人了,是秦道最信得过的心腹之人,自然也是唯秦道马首是瞻,马上烧掉了密信,心中开始默默盘算着一个月后怎样安排这一路的行程。 姜元站在皇城的高台之上,望着夕阳下一只飞过的信鸽,似乎是从青州的方向飞来,直奔城东而去的。太后不禁冷笑一声,“哼,看来秦道的青州军已经安排妥当了,那看来我的事情也该提上日程了。”说着,姜元也从旁边的鸽笼里取出一只信鸽,将密信小心的在鸽子腿上绑好,“去,你虽是一只鸽子,这回可要当一回黄雀了。” 太后把信鸽放飞,鸽子在夕阳下直飞西南而去,而飞往的,正是郢州的方向。 “这信里说了什么?”江裳对王异问道,这些天过来,江裳对王异的气也算是消减了几分,这前脚看着王异收到了飞鸽传书,后脚就跑过来询问信里的内容了。 “是幽州来的,太后姜元亲笔。”王异指了指密信上的花签,对夫人说道,“信里说京师近日可能要大变,让我时刻做好准备,随时准备调精兵入朝。” “这…这说的也太宽泛了,有没有具体说是什么事情呢?”江裳听王异这么一说,感觉实在是语焉不详,不禁问道。 “细节信里是一个字也没提,我估计太后也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是她也不能完全确定的事情,如果说的太早,怕是泄露了天机。所以才这样含含糊糊。”王异又搓了搓这密信,低声说道。 “唉,太后这弯弯绕也太多了,既然都已经是密信了,又有什么可隐瞒的呢?”江裳是个急性子,不禁嗔怪。 “夫人这么一说,倒是也有道理,你想,可能是什么事情,会让太后送来这样一封信呢?”王异一时也来了兴趣,对着夫人问道。 “这不好说…约莫,约莫是西北边境出了战事,让太后想起来五年前的旧事,现在有些风吹草动,就要提前防微杜渐?”江裳想起五年前解幽州之围的场景猜测道。 “应该不会,一是这西北自从五年前起义之后,一直采用的是高压管理,但凡有点小事都会报给我,这一年以来我没有收到任何西北边境的信息,想必不是边陲战事。二是即便边陲战事又起,这又有什么可避讳的呢?大可以直接命令我带人前去平叛,何必玩这些文字游戏呢?”王异一边望天,一边琢磨道,“我倒觉得,可能是朝中政局不稳,甚至是出了那谋朝篡位的迹象,但又无法确认,所以太后才只是向我发出了预警,并未直接召我还朝。” “这也怪了,如果朝里有人想要篡逆,不是眼前就有秦道在管着吗?直接和他说就行了,何必这不远千里送信到郢州来呢?这信里说的还不清不楚的。”江裳苦笑了几声,不禁打趣道,“难不成是他秦道要谋逆吗?” 王异听闻此语,突然瞪大了眼睛,“夫人,你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还真是有此可能!” “那…那我们是不是应该直接起兵入京?”江裳见夫君这样说,也一下子提起了警惕。 “不…我们先静观其变,太后是个心思极为缜密的人,她若都没有叫咱们入朝,想必是可以稳的住局势。”王异一边琢磨着,一边冷笑一声,“况且…” “况且什么?”夫人见王异欲言又止的样子,连声追问道。 “况且太后,说不定也对这谋朝篡位乐见其成呢。”王异见四下无人,低声说道。 “什么?那皇上是她的养子,从小带到大的,这不是亲生也胜似亲生了,太后不会…”江裳想想达奚日干和姜元的关系,怎么也不能相信太后要加害皇上。 “怎么不会?当年我哥哥和她姜元不也是青梅竹马吗?若不是先帝从中横插一刀,二人的婚事是注定的,可后来哥哥放不下旧情,如此危机时刻还想着进宫见她最后一面,可换来了什么?不还是该被放弃时便被视如弃履,最后冤死狱中吗?”看来王异还是没有放下哥哥的死,提到这里情绪激动,“这人到了那宫城之内,都是会变的。况且太后原本就是这种人,我和她也不过是因为暂时在同一条战线上,相互利用罢了,此人日后,也不得不防。” 姜元看了看脸上已经露出来一丝寒意的王异,便也没有再劝说什么。只是觉得他刚刚说的“人到了宫墙之中都是会变的”,用来形容他自己倒是也恰如其分。 “报!”一位家丁快步跑了过来,王异夫妇也就止住了交谈,听他说话,“小三哥…小三哥在邾城出事了…” “小三怎么又跑到邾城去了?”王异皱起了眉头说道,“出什么事了?” 这家丁抬眼皮看了看夫人,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王异也是等不及了,“就在这里说!” “是…回大人,小三在邾城湖边,私自开办了一家饭馆,明着说是饭馆,实际…实际就是妓院,不少邾城男子过去消遣,被家里人发现,闹的厉害,说是…说是邾城从来没出过这伤风败俗的事情,现在这不少人正在妓院门口闹事呢…”家丁见王异问的急,也是如实说道。 “小三这是想干什么!”王异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走,准备车驾,我们走一趟邾城。” 王异转眼就出离了武昌城,一路向东北而去,直奔邾城,一路无书,这就到了这湖边妓院。 只见小三已经让人家给绑了,就捆在他这所谓饭馆的大厅柱子上,一众在这里经营的姑娘们也是衣不蔽体,蹲坐在一旁,一个个都是哭的梨花带雨,面有愧色。大厅里围着一众村民,对着小三大吼大叫,硬是要他给个说法。小二作为邾城的官吏,站在一旁,也不好劝说什么,只能是面露难色,姑且这么看着,不让大家动手。 “太傅到!”家丁高喊一声,众人见王异来了,知道终于是来了这主事的,便也就分开道路,把他迎了进来。 “小三!这是怎么回事?”王异看着被捆在柱子上的小三,他身上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想必已经挨了不少老拳,要不是小二在这里看着,估计早就被打死了。 “太傅…我自己开了个饭馆,原本是正经营生,但是…但是您也知道,这邾城本来人就少,没人过来花钱,我就想办法…想办法找点刺激的,好让人来…”小三哆哆嗦嗦的解释道。 “你这王八羔子,你们是找到刺激了,怎么不问问这对我们这些人是多大的刺激!”一位大姐在一旁嘶吼道,看来他的丈夫也是这里的常客。 “小三,那些姑娘是怎么来的?”王异暂且压住了火,接着问道。 “都是一些外乡的姑娘,大多是失地流民家的孩子,在家里活不下去了,我才把她们接过来…”小三瞥了一眼蹲在墙角的姑娘们,低声说道。 “说清楚!什么叫接过来?”王异见小三含糊其辞,语焉不详,厉声斥责道。 “是…就是我给了他们父母一些钱,他们便把孩子给我了,我就把他们接到这邾城来…”小三见王异要刨根问底,便也就只好实话实说。 王异看周围的人是群情激愤,大有要闹事的架势,知道此时不下点狠手是不行了,便抡圆给了小三一个大耳光,小三被打的吐出来一颗后槽牙。 “混蛋!这叫什么接过来,你这分明就是当了人贩子,当初我叫你读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王异这一巴掌打完,虽说自己还是厉声呵斥,但也明显觉得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一点。 王异见小三被打的哑口无言,便转头看向蹲坐在一旁的姑娘们,冲着打头的那一位低声说道,“姑娘,抬起头来,我问你几句话。” 那赤身露体的女孩子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王异转头看了看她,这已经是这群姑娘中岁数大的了,也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王异不禁长叹了一口气,“你家在哪里?” “家在益州。”姑娘小声说道。 “当初来这里,是你自愿的吗?”王异缓和了语气,尽量平静的问着。 “算…是,家里穷的活不下去了,在这里,至少是能有口饭吃…”姑娘擦擦眼泪说着。 听到这里,王异也是心头一紧,想不到这世上还真有这逼良为娼的世道。王异指了指小三,“你们在这里,他有没有打骂你们,逼迫你们接客?拖欠你们的工钱?” “没有,小三哥没有打骂过我们,也没有逼着我们接客人…工钱和我们是三七开的,也从没有拖延过。”这次这姑娘回答的很果断,倒也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确实如她所说吗?”王异又冲着其他姑娘们问。 王异见其他孩子也纷纷点头,倒是一时犯了难。在历法当中,并没有说明不允许开设妓院,小三这个行为虽说是伤风败俗,但却并不和法律冲突,另外,他一没有强迫这些孩子接客,二没有打骂这些姑娘,三也未曾拖欠她们的工钱,确实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罪名惩罚他,更何况,这些姑娘还是为了生计自愿从事这个行当的,就更是无从下手了。 第81章 邾城色变 当天晚上,秦道就又约来了达奚海山,二人还是如前几日那样对面而坐,只不过桌上可不再备着酒了,而是换了一壶香茗。 “太师,这是要请我喝茶了吗?”达奚海山不禁打趣道。 “唉,王爷您就不要拿我说笑了,这喝酒还是误事啊。”说着,秦道给达奚海山倒上了一杯茶水。 “不对,”达奚海山低声说道,“我这两天可听说,那天晚上的一场酒,可是救了您一命啊。” “是,那天晚上确是如此,我喝醉了酒,反倒是没被砸在那墓道之下。”达奚海山沉吟了片刻,长叹了一口气,“可是我不能指着这喝酒能救我一辈子啊。” “太师这是何言啊?”达奚海山看秦道语气深沉,脸上也有几分悲伤,便关切的问道。 “里面事情错综复杂,我就不一一和您说了,但关键就是一句话,”秦道喝了一杯茶,一字一句的说,“皇上要杀我。” “噗!”达奚海山一口茶水全喷在了地上,“什么?达奚日干要杀你?我可是一点征兆都没看出来啊。” “是啊,我也是老眼昏花了,没能看出来这王八羔子的诡计,现如今这刀架在脖颈上了,才开始想办法反击。”秦道反心已决,嘴上便也没有了把门的。 “太师,我们毕竟是一父之子,您这么骂是不是有点…”达奚海山不禁提醒道,“罢了罢了,我和他也算不上什么兄弟,太师那您可有什么对策啊?”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本来我打算着稳扎稳打,把他搞下去,再把您扶上来,看来现在是没有那么多时间,咱们就两步并一步,就看这一锤子买卖了!”本来秦道和达奚海山还算是各取所需,现在则完全是这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好,太师既然已有计划,在下愿闻其详!”达奚海山原本前几日还在为秦道的篡位计划毫无进展而感到泄气,听太师这么一说,也一时间来了兴趣。 “王爷,我已经揽下了修葺皇陵的活儿,等我把这计划弄的圆全一些,再和您具体说这其中的细节,您现在只需要知道,踏踏实实的在幽州待着,不要乱跑,不要冒头,最好也少进宫去和你那弟弟会面,咱们待到九九重阳节那天,定是要干成这惊天动地的大事!”秦道低声笃定的说道。 “好,我全听从太师安排,不过我还有一事不明,”达奚海山听到这里,多少心里还是有些打鼓,“这么大个计划,咱们在这皇城内外,若是没有几个得力的帮手,恐怕是难以完成啊…” “哈哈,这个您放心,我会安排我青州军战力最强的一支部队前来助阵,这城外的人马您是一点也不用担心。”秦道低头转了转茶杯,“至于这城内,太后已经暗中和我联络,愿意助咱们一臂之力,咱们自然可以里应外合,内外夹攻啊!” “这…是。”达奚海山听到太后愿意帮忙,自然是又惊又喜,这转念一想又似乎有点不对劲,但看秦道说的眉飞色舞,如此笃定,便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秦道和达奚海山又叮嘱了两句,无非就是保密云云,暂且无书。 第二天,一只信鸽就飞到了青州大营之内,在代理着青州军务的副将一看是幽州来信,连忙接下信鸽,取下密信,找了个无人的地方看了起来。 书中暗表,信中安排青州军尖刀团五千精兵,务必于九月八日晚间赶到幽州城南郊驻扎,一路上需快马加鞭,切莫惊动沿途驿站官吏,并且随时关注九月九日皇陵动态,一旦听到二十七声礼炮鸣响,便直奔皇陵而来,其余事项,等待进一步号令。 这副将也是追随秦道出生入死多年的青州军老人了,是秦道最信得过的心腹之人,自然也是唯秦道马首是瞻,马上烧掉了密信,心中开始默默盘算着一个月后怎样安排这一路的行程。 姜元站在皇城的高台之上,望着夕阳下一只飞过的信鸽,似乎是从青州的方向飞来,直奔城东而去的。太后不禁冷笑一声,“哼,看来秦道的青州军已经安排妥当了,那看来我的事情也该提上日程了。”说着,姜元也从旁边的鸽笼里取出一只信鸽,将密信小心的在鸽子腿上绑好,“去,你虽是一只鸽子,这回可要当一回黄雀了。” 太后把信鸽放飞,鸽子在夕阳下直飞西南而去,而飞往的,正是郢州的方向。 “这信里说了什么?”江裳对王异问道,这些天过来,江裳对王异的气也算是消减了几分,这前脚看着王异收到了飞鸽传书,后脚就跑过来询问信里的内容了。 “是幽州来的,太后姜元亲笔。”王异指了指密信上的花签,对夫人说道,“信里说京师近日可能要大变,让我时刻做好准备,随时准备调精兵入朝。” “这…这说的也太宽泛了,有没有具体说是什么事情呢?”江裳听王异这么一说,感觉实在是语焉不详,不禁问道。 “细节信里是一个字也没提,我估计太后也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是她也不能完全确定的事情,如果说的太早,怕是泄露了天机。所以才这样含含糊糊。”王异又搓了搓这密信,低声说道。 “唉,太后这弯弯绕也太多了,既然都已经是密信了,又有什么可隐瞒的呢?”江裳是个急性子,不禁嗔怪。 “夫人这么一说,倒是也有道理,你想,可能是什么事情,会让太后送来这样一封信呢?”王异一时也来了兴趣,对着夫人问道。 “这不好说…约莫,约莫是西北边境出了战事,让太后想起来五年前的旧事,现在有些风吹草动,就要提前防微杜渐?”江裳想起五年前解幽州之围的场景猜测道。 “应该不会,一是这西北自从五年前起义之后,一直采用的是高压管理,但凡有点小事都会报给我,这一年以来我没有收到任何西北边境的信息,想必不是边陲战事。二是即便边陲战事又起,这又有什么可避讳的呢?大可以直接命令我带人前去平叛,何必玩这些文字游戏呢?”王异一边望天,一边琢磨道,“我倒觉得,可能是朝中政局不稳,甚至是出了那谋朝篡位的迹象,但又无法确认,所以太后才只是向我发出了预警,并未直接召我还朝。” “这也怪了,如果朝里有人想要篡逆,不是眼前就有秦道在管着吗?直接和他说就行了,何必这不远千里送信到郢州来呢?这信里说的还不清不楚的。”江裳苦笑了几声,不禁打趣道,“难不成是他秦道要谋逆吗?” 王异听闻此语,突然瞪大了眼睛,“夫人,你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还真是有此可能!” “那…那我们是不是应该直接起兵入京?”江裳见夫君这样说,也一下子提起了警惕。 “不…我们先静观其变,太后是个心思极为缜密的人,她若都没有叫咱们入朝,想必是可以稳的住局势。”王异一边琢磨着,一边冷笑一声,“况且…” “况且什么?”夫人见王异欲言又止的样子,连声追问道。 “况且太后,说不定也对这谋朝篡位乐见其成呢。”王异见四下无人,低声说道。 “什么?那皇上是她的养子,从小带到大的,这不是亲生也胜似亲生了,太后不会…”江裳想想达奚日干和姜元的关系,怎么也不能相信太后要加害皇上。 “怎么不会?当年我哥哥和她姜元不也是青梅竹马吗?若不是先帝从中横插一刀,二人的婚事是注定的,可后来哥哥放不下旧情,如此危机时刻还想着进宫见她最后一面,可换来了什么?不还是该被放弃时便被视如弃履,最后冤死狱中吗?”看来王异还是没有放下哥哥的死,提到这里情绪激动,“这人到了那宫城之内,都是会变的。况且太后原本就是这种人,我和她也不过是因为暂时在同一条战线上,相互利用罢了,此人日后,也不得不防。” 姜元看了看脸上已经露出来一丝寒意的王异,便也没有再劝说什么。只是觉得他刚刚说的“人到了宫墙之中都是会变的”,用来形容他自己倒是也恰如其分。 “报!”一位家丁快步跑了过来,王异夫妇也就止住了交谈,听他说话,“小三哥…小三哥在邾城出事了…” “小三怎么又跑到邾城去了?”王异皱起了眉头说道,“出什么事了?” 这家丁抬眼皮看了看夫人,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王异也是等不及了,“就在这里说!” “是…回大人,小三在邾城湖边,私自开办了一家饭馆,明着说是饭馆,实际…实际就是妓院,不少邾城男子过去消遣,被家里人发现,闹的厉害,说是…说是邾城从来没出过这伤风败俗的事情,现在这不少人正在妓院门口闹事呢…”家丁见王异问的急,也是如实说道。 “小三这是想干什么!”王异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走,准备车驾,我们走一趟邾城。” 王异转眼就出离了武昌城,一路向东北而去,直奔邾城,一路无书,这就到了这湖边妓院。 只见小三已经让人家给绑了,就捆在他这所谓饭馆的大厅柱子上,一众在这里经营的姑娘们也是衣不蔽体,蹲坐在一旁,一个个都是哭的梨花带雨,面有愧色。大厅里围着一众村民,对着小三大吼大叫,硬是要他给个说法。小二作为邾城的官吏,站在一旁,也不好劝说什么,只能是面露难色,姑且这么看着,不让大家动手。 “太傅到!”家丁高喊一声,众人见王异来了,知道终于是来了这主事的,便也就分开道路,把他迎了进来。 “小三!这是怎么回事?”王异看着被捆在柱子上的小三,他身上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想必已经挨了不少老拳,要不是小二在这里看着,估计早就被打死了。 “太傅…我自己开了个饭馆,原本是正经营生,但是…但是您也知道,这邾城本来人就少,没人过来花钱,我就想办法…想办法找点刺激的,好让人来…”小三哆哆嗦嗦的解释道。 “你这王八羔子,你们是找到刺激了,怎么不问问这对我们这些人是多大的刺激!”一位大姐在一旁嘶吼道,看来他的丈夫也是这里的常客。 “小三,那些姑娘是怎么来的?”王异暂且压住了火,接着问道。 “都是一些外乡的姑娘,大多是失地流民家的孩子,在家里活不下去了,我才把她们接过来…”小三瞥了一眼蹲在墙角的姑娘们,低声说道。 “说清楚!什么叫接过来?”王异见小三含糊其辞,语焉不详,厉声斥责道。 “是…就是我给了他们父母一些钱,他们便把孩子给我了,我就把他们接到这邾城来…”小三见王异要刨根问底,便也就只好实话实说。 王异看周围的人是群情激愤,大有要闹事的架势,知道此时不下点狠手是不行了,便抡圆给了小三一个大耳光,小三被打的吐出来一颗后槽牙。 “混蛋!这叫什么接过来,你这分明就是当了人贩子,当初我叫你读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王异这一巴掌打完,虽说自己还是厉声呵斥,但也明显觉得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一点。 王异见小三被打的哑口无言,便转头看向蹲坐在一旁的姑娘们,冲着打头的那一位低声说道,“姑娘,抬起头来,我问你几句话。” 那赤身露体的女孩子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王异转头看了看她,这已经是这群姑娘中岁数大的了,也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王异不禁长叹了一口气,“你家在哪里?” “家在益州。”姑娘小声说道。 “当初来这里,是你自愿的吗?”王异缓和了语气,尽量平静的问着。 “算…是,家里穷的活不下去了,在这里,至少是能有口饭吃…”姑娘擦擦眼泪说着。 听到这里,王异也是心头一紧,想不到这世上还真有这逼良为娼的世道。王异指了指小三,“你们在这里,他有没有打骂你们,逼迫你们接客?拖欠你们的工钱?” “没有,小三哥没有打骂过我们,也没有逼着我们接客人…工钱和我们是三七开的,也从没有拖延过。”这次这姑娘回答的很果断,倒也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确实如她所说吗?”王异又冲着其他姑娘们问。 王异见其他孩子也纷纷点头,倒是一时犯了难。在历法当中,并没有说明不允许开设妓院,小三这个行为虽说是伤风败俗,但却并不和法律冲突,另外,他一没有强迫这些孩子接客,二没有打骂这些姑娘,三也未曾拖欠她们的工钱,确实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罪名惩罚他,更何况,这些姑娘还是为了生计自愿从事这个行当的,就更是无从下手了。 第82章 再赴幽州 但王异又转回头来看着大伙一张张怒气冲冲的脸,如果不惩罚他,别说小三了,就是自己恐怕也难以全身而退。王异眼珠一转,急中生智的喊道,“小二,如此顽劣之人,先不论按照大夏之法怎么处置,我这荆州军法就容不得他,先拉到外面,杖责四十军棍!” 小二知道这是王异的计策,便也不由分说,把小三从柱子上解了下来,按住他的脖子就往门外走。随行的将士也是毫不含糊,把小三按倒在地,四十军棍伺候。 在这行刑期间,王异默默观察着周遭老百姓的举动,除了有少数人不忍直视外,大多数还是一边叫嚷一边咒骂,恨不得自己上来行刑才觉得过瘾。王异心想,这小三是绝对不能留在邾城了,若是把他关在这里,估计他是见不到明天的日头了。 行刑完毕,王异故意冲着小三喊道,“小三,你可知罪?” “将军…将军,小人知罪了…”小三被这四十军棍一顿打,趴在地上说话都费劲。 “这才刚刚是军法,别的罪我还没处罚完你呢!”王异冲着小二使了个眼色,“小二,把他捆起来,押到武昌城内大牢,先关起来,明日我再细细审讯!” 王异从小三身旁走过,又故意往他背上踢了一脚,“亏你还在我身边待了这么多年!” 说着,王异瞥了一眼还躲在墙角的姑娘们,知道她们若是留在此处,也是自身难保,于是便也安排到,“这些娼妓,也一并押送到城内大牢!” 说罢,王异带着随从携同这些个犯人,便出了邾城,往武昌赶来。这些人怎样处置暂且不谈,好歹是先逃离了这个随时可能置他们于死地的阎罗殿。 第二天一早,王异叫上小二,来到了郢州大牢,来看看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兄弟。 “起的早啊。”王异走进牢房,看见了正在望着窗外发呆的小三。 “太傅…小三对不住您了!”小三见是王异来到,一头拜倒在他的脚前,失声痛哭。 “你别说对不起我,先说说对不起你这个好兄弟。”王异叹了口气,把小二让了过来,“你说说你,当初小二处处帮你,护着你,现在他管着邾城的事,你给他添了多少乱!之前那茶山被烧,不也是因为你带着些所谓的富商大户,过去白吃白喝导致的吗?现在你倒真长本事了,敢在那书院脚底下开妓院,你还真是保暖思淫欲啊!大家伙都知道你们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你说说,这今后小二在邾城怎么做人?” “是…好哥哥,我对不起你啊!”小三又给小二磕了一个,接着是伏地痛哭。 “昨天打了你四十军棍,你也不要怨我,要不是这四十军棍,当地的农民能活剥了你!”王异一边说,一边在牢房外踱步,“你这也确实是活该,昨天我就想啊,你这几年到底是怎么了?给你安排的肥差不干,竟去做那些个歪门邪道,真不知道你是图个什么,现在你犯下如此大错,又让我今后如何待你?” “太傅,我自知不会久活了,有些话,我压在心里很久了,还是得在我临死前告诉您…”小三以为王异要取他的性命,便神情恍惚,断断续续的说道,“自从五年前在幽州,我的母亲在我的面前撞墙而死,我就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即便勉强睡着,也还是她满脸鲜血倒在我面前的样子…每天我都会被那一句“我儿子才不会做高门大族的走狗!”吓醒,我知道,您待我们如同自己的亲弟弟,从来没有把我们当做下人,但我母亲…但我母亲那句话却刻在我脑子里,我真的无法逃脱啊…” 王异也是一脸悲伤,说不出什么话来劝慰,只好顺嘴搭音道,“那你如今这个样子,你母亲的在天之灵,就会和你相认了吗?” “不,当然不…我现在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小三头顶着墙,有气无力的说着,“我尝试过很多次,要自己做出一番事业来,证明我不仅仅是高门大族的走狗,但这些年不论是好的,坏的,我一样都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啊!我没有父母,没有家人,甚至当了官,人家也不拿正眼瞧我…可能这就是命…我注定是个百无一用的废物。” “你…你也没必要这样说,”王异多少年来第一次听到小三这样真情流露,一时也有些慌了神,“你才不到三十岁,未来的路还长着呢。” “没有了,这条路就到这里了,昨天您到那大厅里时,我便知道了…”小三两眼无神的摇着头,“我的命是您给的,您自然也可以把它收回,将军,您想让我怎么死,我都毫无怨言…也许母亲说的没错,我终究还是高门大族的走狗…” “你不是!”王异隔着牢房的栏杆,一把抓住了小三的领子,“你不是什么走狗,你是我的弟弟!你以为五年前你母亲去世之后,只有你睡不着觉吗?只有你夜夜被那样的场景折磨吗?”王异一把将小三扔回地上,“这些年,我一直觉得愧对于你,觉得是因为我的存在,才让你们母子刚刚团圆就天人永隔。所以我一遍遍的给你机会,但你怎么就是看不懂,总是让我一次次的失望。” 王异深吸了一口气,缓和了几分语气,“我不会杀你,如果我想这样做,昨天我一剑就可以劈了你。” 王异示意小二把牢门打开,小二心领神会,把小三搀扶了起来,得知自己大难不死的小三还是惊魂未定,体似筛糠,几乎站立不住。 “你在这郢州是待不下去了,我这手头正好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办,你就收拾收拾,准备去一趟幽州。”王异一边说,一边扶住了小三的肩膀。 小三这才反应过来,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感谢王异的不杀之恩。 王异伸手擦了擦小三的眼泪,“你要明白,你是我的弟弟,我不会向自己的亲人动手的。”说罢,将一封密信塞进了小三的袖口,“这是此去幽州的目的,等出了郢州再看。” 小三泪眼婆娑的望着王异,鸡啄米似的点头,王异和小二帮他安排车马离郢,暂且无书。 当天下午王异和小二站在武昌城墙之上,看着小三的车马逐渐出北门而去。小二问道,“将军,您也是慈悲心肠,为了保全小三的一条性命,愣是把他放到幽州去了。” 王异望着逐渐远去的车影,似有深意的说道,“是啊,为了保他,不得不让他远走高飞,但我也没那么好心肠,他此行也是带着任务的。用不了多久,咱们估计也得走上这一遭。” 我们暂且放下王异这边不谈,小三快马独行,不过十日的功夫,就已经赶到了幽州城下,他再次打开王异交给他的信检查了一番,自言自语道,“何方客栈?” 小三这倒不是问客栈在哪里,而是信中王异已经点明,让他下榻在城东的一间客栈,而这客栈可能是为了招徕客人,取了这样一个独特的名字“何方客栈”。 书中暗表,其实王异在狱中交给小三的信里倒也没写什么具体内容,就是让他赶到这客栈先住下,自然有宫中的人和他接头,之后按照接头人的意思行事便可。不过倒是在信的最后写上了一句,严密监视秦道的一举一动,以及秦宅的来往人员。这可能也是把他安排在城东居住的主要原因。 小三在这何方客栈住了下来,手头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但毕竟人生地不熟的,也不敢乱跑,除了每日去这隔壁的秦宅踩点巡逻之外,就是日日坐在这客栈一楼的茶馆里,等着接头人的到来。 转眼这小三已经在幽州待了两三天了,也没见任何人过来和他接头,但又不敢主动出击,虽说是闲的五脊六兽的,但还是照常在茶馆里等着。这日,小三又是照旧,点了一壶茶,坐在茶座上望天。 就在这微微出神之际,感觉一个人影从背后闪过,小三刚刚想转头看看,一位女子已经在他对面坐下来了。 “这位官人,这里没人?”那女子对他微微一笑,“偏偏喜欢这个座位,和您拼个桌。” 小三打眼看了看这个人,年纪大约二十多岁,长的谈不上多么标致,但也算是周正,一副寻常人家女子的打扮,放在人堆里倒也显不出来,而这一脸的微笑却是惹人喜爱。小三也不敢确定来者何人,不敢放松警惕,便也只是冷冷的说道,“没人,你坐。” 那女子叫来店里跑堂的,还是那般笑着说道,“来一壶邾城白茶,记得先洗一遍茶叶啊。” 小三听到这里不禁一惊,不知对方是故意为之还是恰巧赶上,便搭话道,“这邾城的白茶,都买到京城来了吗?” “是啊官人,若不是托您的福,管着郢州的江水漕运,我们也没这个口福啊。”那女子看了一眼小三,似有深意的说道。 小三见对方把自己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知道对方就是接头人,赶紧低声说道,“我是郢州来的陈小三,你是谁?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那女子见他已经摊牌,便也不扯闲篇了,见四下无人,也是收起了笑容,低声答道,“我是太后的人,名叫红颜,会定期给你传递消息。九月九日,你一早就赶到西南郊皇陵,东山坡上有座亭子,我在那里等你。” “好,就仅仅如此吗?”小三觉得对方说的不清不楚,故此追问道。 “对,想必太傅也给你安排了其他的事情,你照做就是,这半个多月不要乱跑,如果有任何需要,每日太阳落山之时可以到城西九里庄桥头找我。”红颜也不废话,说完起身就准备离开,这时恰好那一壶白茶刚刚端上来,红颜便又恢复了笑容,“官人,这壶算我请你的,下回可要记得还礼啊!” 小三知道对方也不宜久留,便点点头没说什么。看着那女子逐渐远去的背影,小三口中也默默念叨着,“红颜。” 小三这几日也确实没有乱跑,只是每日去秦道府邸周围转悠,他发现这秦道目前主要忙活的还是修葺皇陵的事情,每隔一天就要往城北跑一次,小三也偷偷摸摸的跟过一回,但并未发现什么异常,无非就是现场督工,实地勘察之类的杂事。 这日,已经摸准了路子的小三继续盯着秦道,他果然还是带了人马出去,向着西门的方向,小三还在犹豫要不要跟随他而去。这时秦道突然调转马头,带着人往南门去了,小三也就一下提高了警惕,策马向前,跟上了这支出城的队伍。 一路无书,小三跟着秦道一直来到了幽州南郊的一处大河边,这眼看都要到山根了,秦道的人马才停下脚步。 此处是一片大河谷,地势平坦开阔,非常适宜行军,不过这样郊外的空地上,小三也确实无处可躲,只好是装作路过的行人,顺着河边闲逛。 直见秦道和身边的亲信说着什么,又向西边张望了半天,还用手比划了几下,停了约莫有半个时辰的光景,便照直往西去了,小三摸不着头脑的接着跟随,果不其然,这是一条大路,不用拐弯可以直达正在修缮中的皇陵。 “既然明明可以直接走城西的驰道过去,为何非要从南郊绕上这么一大圈过来呢?”小三自言自语道,不过他觉得今日之事也许会关系到九月九日的皇陵大计,便调转马头,赶回京城。 这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在太阳落山之时赶到了城西九里庄桥头,果然,红颜正在河边浆洗衣服。 “红颜姑娘,我有一事相告。”小三在红颜背后喊道。 红颜被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回身一看,原来是小三过来报信,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哦,原来是陈官人来了,您看是什么事情呢?” 第82章 再赴幽州 但王异又转回头来看着大伙一张张怒气冲冲的脸,如果不惩罚他,别说小三了,就是自己恐怕也难以全身而退。王异眼珠一转,急中生智的喊道,“小二,如此顽劣之人,先不论按照大夏之法怎么处置,我这荆州军法就容不得他,先拉到外面,杖责四十军棍!” 小二知道这是王异的计策,便也不由分说,把小三从柱子上解了下来,按住他的脖子就往门外走。随行的将士也是毫不含糊,把小三按倒在地,四十军棍伺候。 在这行刑期间,王异默默观察着周遭老百姓的举动,除了有少数人不忍直视外,大多数还是一边叫嚷一边咒骂,恨不得自己上来行刑才觉得过瘾。王异心想,这小三是绝对不能留在邾城了,若是把他关在这里,估计他是见不到明天的日头了。 行刑完毕,王异故意冲着小三喊道,“小三,你可知罪?” “将军…将军,小人知罪了…”小三被这四十军棍一顿打,趴在地上说话都费劲。 “这才刚刚是军法,别的罪我还没处罚完你呢!”王异冲着小二使了个眼色,“小二,把他捆起来,押到武昌城内大牢,先关起来,明日我再细细审讯!” 王异从小三身旁走过,又故意往他背上踢了一脚,“亏你还在我身边待了这么多年!” 说着,王异瞥了一眼还躲在墙角的姑娘们,知道她们若是留在此处,也是自身难保,于是便也安排到,“这些娼妓,也一并押送到城内大牢!” 说罢,王异带着随从携同这些个犯人,便出了邾城,往武昌赶来。这些人怎样处置暂且不谈,好歹是先逃离了这个随时可能置他们于死地的阎罗殿。 第二天一早,王异叫上小二,来到了郢州大牢,来看看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兄弟。 “起的早啊。”王异走进牢房,看见了正在望着窗外发呆的小三。 “太傅…小三对不住您了!”小三见是王异来到,一头拜倒在他的脚前,失声痛哭。 “你别说对不起我,先说说对不起你这个好兄弟。”王异叹了口气,把小二让了过来,“你说说你,当初小二处处帮你,护着你,现在他管着邾城的事,你给他添了多少乱!之前那茶山被烧,不也是因为你带着些所谓的富商大户,过去白吃白喝导致的吗?现在你倒真长本事了,敢在那书院脚底下开妓院,你还真是保暖思淫欲啊!大家伙都知道你们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你说说,这今后小二在邾城怎么做人?” “是…好哥哥,我对不起你啊!”小三又给小二磕了一个,接着是伏地痛哭。 “昨天打了你四十军棍,你也不要怨我,要不是这四十军棍,当地的农民能活剥了你!”王异一边说,一边在牢房外踱步,“你这也确实是活该,昨天我就想啊,你这几年到底是怎么了?给你安排的肥差不干,竟去做那些个歪门邪道,真不知道你是图个什么,现在你犯下如此大错,又让我今后如何待你?” “太傅,我自知不会久活了,有些话,我压在心里很久了,还是得在我临死前告诉您…”小三以为王异要取他的性命,便神情恍惚,断断续续的说道,“自从五年前在幽州,我的母亲在我的面前撞墙而死,我就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即便勉强睡着,也还是她满脸鲜血倒在我面前的样子…每天我都会被那一句“我儿子才不会做高门大族的走狗!”吓醒,我知道,您待我们如同自己的亲弟弟,从来没有把我们当做下人,但我母亲…但我母亲那句话却刻在我脑子里,我真的无法逃脱啊…” 王异也是一脸悲伤,说不出什么话来劝慰,只好顺嘴搭音道,“那你如今这个样子,你母亲的在天之灵,就会和你相认了吗?” “不,当然不…我现在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小三头顶着墙,有气无力的说着,“我尝试过很多次,要自己做出一番事业来,证明我不仅仅是高门大族的走狗,但这些年不论是好的,坏的,我一样都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啊!我没有父母,没有家人,甚至当了官,人家也不拿正眼瞧我…可能这就是命…我注定是个百无一用的废物。” “你…你也没必要这样说,”王异多少年来第一次听到小三这样真情流露,一时也有些慌了神,“你才不到三十岁,未来的路还长着呢。” “没有了,这条路就到这里了,昨天您到那大厅里时,我便知道了…”小三两眼无神的摇着头,“我的命是您给的,您自然也可以把它收回,将军,您想让我怎么死,我都毫无怨言…也许母亲说的没错,我终究还是高门大族的走狗…” “你不是!”王异隔着牢房的栏杆,一把抓住了小三的领子,“你不是什么走狗,你是我的弟弟!你以为五年前你母亲去世之后,只有你睡不着觉吗?只有你夜夜被那样的场景折磨吗?”王异一把将小三扔回地上,“这些年,我一直觉得愧对于你,觉得是因为我的存在,才让你们母子刚刚团圆就天人永隔。所以我一遍遍的给你机会,但你怎么就是看不懂,总是让我一次次的失望。” 王异深吸了一口气,缓和了几分语气,“我不会杀你,如果我想这样做,昨天我一剑就可以劈了你。” 王异示意小二把牢门打开,小二心领神会,把小三搀扶了起来,得知自己大难不死的小三还是惊魂未定,体似筛糠,几乎站立不住。 “你在这郢州是待不下去了,我这手头正好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办,你就收拾收拾,准备去一趟幽州。”王异一边说,一边扶住了小三的肩膀。 小三这才反应过来,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感谢王异的不杀之恩。 王异伸手擦了擦小三的眼泪,“你要明白,你是我的弟弟,我不会向自己的亲人动手的。”说罢,将一封密信塞进了小三的袖口,“这是此去幽州的目的,等出了郢州再看。” 小三泪眼婆娑的望着王异,鸡啄米似的点头,王异和小二帮他安排车马离郢,暂且无书。 当天下午王异和小二站在武昌城墙之上,看着小三的车马逐渐出北门而去。小二问道,“将军,您也是慈悲心肠,为了保全小三的一条性命,愣是把他放到幽州去了。” 王异望着逐渐远去的车影,似有深意的说道,“是啊,为了保他,不得不让他远走高飞,但我也没那么好心肠,他此行也是带着任务的。用不了多久,咱们估计也得走上这一遭。” 我们暂且放下王异这边不谈,小三快马独行,不过十日的功夫,就已经赶到了幽州城下,他再次打开王异交给他的信检查了一番,自言自语道,“何方客栈?” 小三这倒不是问客栈在哪里,而是信中王异已经点明,让他下榻在城东的一间客栈,而这客栈可能是为了招徕客人,取了这样一个独特的名字“何方客栈”。 书中暗表,其实王异在狱中交给小三的信里倒也没写什么具体内容,就是让他赶到这客栈先住下,自然有宫中的人和他接头,之后按照接头人的意思行事便可。不过倒是在信的最后写上了一句,严密监视秦道的一举一动,以及秦宅的来往人员。这可能也是把他安排在城东居住的主要原因。 小三在这何方客栈住了下来,手头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但毕竟人生地不熟的,也不敢乱跑,除了每日去这隔壁的秦宅踩点巡逻之外,就是日日坐在这客栈一楼的茶馆里,等着接头人的到来。 转眼这小三已经在幽州待了两三天了,也没见任何人过来和他接头,但又不敢主动出击,虽说是闲的五脊六兽的,但还是照常在茶馆里等着。这日,小三又是照旧,点了一壶茶,坐在茶座上望天。 就在这微微出神之际,感觉一个人影从背后闪过,小三刚刚想转头看看,一位女子已经在他对面坐下来了。 “这位官人,这里没人?”那女子对他微微一笑,“偏偏喜欢这个座位,和您拼个桌。” 小三打眼看了看这个人,年纪大约二十多岁,长的谈不上多么标致,但也算是周正,一副寻常人家女子的打扮,放在人堆里倒也显不出来,而这一脸的微笑却是惹人喜爱。小三也不敢确定来者何人,不敢放松警惕,便也只是冷冷的说道,“没人,你坐。” 那女子叫来店里跑堂的,还是那般笑着说道,“来一壶邾城白茶,记得先洗一遍茶叶啊。” 小三听到这里不禁一惊,不知对方是故意为之还是恰巧赶上,便搭话道,“这邾城的白茶,都买到京城来了吗?” “是啊官人,若不是托您的福,管着郢州的江水漕运,我们也没这个口福啊。”那女子看了一眼小三,似有深意的说道。 小三见对方把自己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知道对方就是接头人,赶紧低声说道,“我是郢州来的陈小三,你是谁?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那女子见他已经摊牌,便也不扯闲篇了,见四下无人,也是收起了笑容,低声答道,“我是太后的人,名叫红颜,会定期给你传递消息。九月九日,你一早就赶到西南郊皇陵,东山坡上有座亭子,我在那里等你。” “好,就仅仅如此吗?”小三觉得对方说的不清不楚,故此追问道。 “对,想必太傅也给你安排了其他的事情,你照做就是,这半个多月不要乱跑,如果有任何需要,每日太阳落山之时可以到城西九里庄桥头找我。”红颜也不废话,说完起身就准备离开,这时恰好那一壶白茶刚刚端上来,红颜便又恢复了笑容,“官人,这壶算我请你的,下回可要记得还礼啊!” 小三知道对方也不宜久留,便点点头没说什么。看着那女子逐渐远去的背影,小三口中也默默念叨着,“红颜。” 小三这几日也确实没有乱跑,只是每日去秦道府邸周围转悠,他发现这秦道目前主要忙活的还是修葺皇陵的事情,每隔一天就要往城北跑一次,小三也偷偷摸摸的跟过一回,但并未发现什么异常,无非就是现场督工,实地勘察之类的杂事。 这日,已经摸准了路子的小三继续盯着秦道,他果然还是带了人马出去,向着西门的方向,小三还在犹豫要不要跟随他而去。这时秦道突然调转马头,带着人往南门去了,小三也就一下提高了警惕,策马向前,跟上了这支出城的队伍。 一路无书,小三跟着秦道一直来到了幽州南郊的一处大河边,这眼看都要到山根了,秦道的人马才停下脚步。 此处是一片大河谷,地势平坦开阔,非常适宜行军,不过这样郊外的空地上,小三也确实无处可躲,只好是装作路过的行人,顺着河边闲逛。 直见秦道和身边的亲信说着什么,又向西边张望了半天,还用手比划了几下,停了约莫有半个时辰的光景,便照直往西去了,小三摸不着头脑的接着跟随,果不其然,这是一条大路,不用拐弯可以直达正在修缮中的皇陵。 “既然明明可以直接走城西的驰道过去,为何非要从南郊绕上这么一大圈过来呢?”小三自言自语道,不过他觉得今日之事也许会关系到九月九日的皇陵大计,便调转马头,赶回京城。 这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在太阳落山之时赶到了城西九里庄桥头,果然,红颜正在河边浆洗衣服。 “红颜姑娘,我有一事相告。”小三在红颜背后喊道。 红颜被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回身一看,原来是小三过来报信,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哦,原来是陈官人来了,您看是什么事情呢?” 第83章 撕破脸皮 “今天我又跟随秦道走了一天,但他今日的路线不同于往昔,原本他可以直接走城西的驰道直奔皇陵,但他今日特地先去了南郊山脚下的河谷,停留了一下,才沿着一条东西向的大路去了皇陵。我觉得奇怪,这才过来相告。” 红颜听闻此语,眉头皱起想了一阵,便也点点头,“确实奇怪,我一时半会也没想明白这是为什么,不过还是感谢官人相告。” “哈哈,这倒没什么,只是…”小三低声问道,“只是不知道这九月九日,咱们要在皇陵做些什么大动作吗?” “哎呀,不是小女子不想告诉您,你瞧我这不在宫里,也得等着人家给我消息,所以我不过只是按照吩咐办事,具体那日要做什么,我也不得而知。”红颜还是那般满脸微笑,和小三解释道。 “啊,没有没有,我也只是随便问问的,”说着,小三话锋一转,“对了姑娘,太傅曾经对我说,宫中会有人和我接头,但你刚刚又说你不住在宫中,不知道这是…” “唉,太傅说的也没错,我本来也是宫里的宫女,但因为犯下了一些错误,被赶出宫来,不过主子待我不错,给我找了一个在大户人家当丫鬟的活,这不是吗,”红颜指了指河边那一盆刚刚洗完的衣服,“我这刚刚收拾完,准备往回走呢。” 听红颜这么一说,小三倒是生出了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想想自己在郢州的经历,便也感叹道,“哦,其实我…其实我也是在郢州过的不太顺利,这才被派到幽州来的,看来咱们,都是这苦命的人啊。” 红颜听小三这么一说,一时间不好搭话,便只是低头笑了笑,点了点头。 小三一时觉得有点尴尬,便赶紧接过话头,“哦哦,上次的礼我还没还呢,这个你拿着,”说着,小三从包袱里掏出来一包点心,“我看街上不少人都在排队买这南瓜糕,我想应该是味道不错,就给你买了些带过来,请姑娘收下。” “啊,好啊,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红颜说着接过了这南瓜糕,但左瞧右看,连个放的地方都没有,也是尴尬的挠了挠头。 “哈哈,不怕不怕,我看你这衣服也洗的差不多了,你拿着这南瓜糕,我来抱着这大木盆,这样不就都解决了吗?”小三看红颜那按下葫芦浮起瓢的样子,不禁笑着说道。 “这多不合适啊…”红颜低头咬了咬嘴唇说道。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说着,小三就已经抱起了这装满衣服的大木盆,“你看,这样不是挺好嘛,走。” 红颜也不好说什么,再三谢过之后,和小三并肩往城内走去。夕阳西下,小三走在这条稍显冷清陌生的大路上,心里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转眼已经到了九月初,这日早朝,秦道有本上奏。 “太师,是有什么话要说吗?”达奚日干见秦道自从领了修缮皇陵的活之后,是清静了不少,今日竟然有本上奏,自然提起了几分兴趣。 “回陛下,经过这近一个月的修缮,皇陵已经修葺一新,这几日还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想必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彻底完工了。”秦道恭恭敬敬,向皇上汇报道。 “好啊好啊,太师为了修缮皇陵,动用了自己的私库,一片孝心天地可鉴,值得表彰啊。”达奚日干一边说,一边心里还在为自己的小聪明鼓掌呢。他当初是想杀秦道,因为他不服管教,还在朝堂上顶撞自己,惹得他不悦。但自从上次西郊陵寝的计划没能成功之后,他一是真的害怕是鬼神作怪,老天故意不让他杀秦道,二是看这秦道这段时间也老实了不少,看上去没有当初那般面目可憎了,再加之他又提出自掏腰包修葺皇陵,更是让达奚日干对他好感倍增。就这样,这位喜怒无常,性格乖张的皇帝,出人意料的暂时放下了对秦道的杀心,今日竟还又在朝堂上夸赞起秦道来了。 “陛下过奖了,都是大夏一向以孝治天下,您的德化教养,感染了我们这些臣子啊。”秦道这几句话把达奚日干捧的高高在上,他见皇上也是有点飘飘然,便接着说道,“九月九日重阳节,臣建议在这崭新的皇陵举行祭奠仪式,让天下人都看到您的一片孝心,也让我们这些臣子有机会祭拜历代先帝,表一表我们的赤诚忠心啊。恳请陛下准奏。” “哈哈,好好好,朕还想着这修葺一新的皇陵,总得在我们面前亮个相啊,朕也正有此意。”还在天上飘着的达奚日干根本没有看出其中有任何不妥,直接允诺道,“就这么定了,重阳节那天,朕带领群臣,前往西南郊皇陵祭奠。” 朝会结束,太后在楼台上看着大臣们缕缕行行往外走,尤其是秦道,走在最前边,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太后冷笑一声,知道他的计划又向前推进了一步,便叫来身旁的大丫鬟,“你去查查,九月九日重阳节,南郊河谷到皇陵,这一段几十里的驰道,是哪位禁军统领负责节制啊?” 这大丫鬟微微一笑,“不劳太后操心了,九月九日那天,早就安排成您希望的那一位统领负责这一段驰道了。” “那就好啊,”太后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的吐掉,“该做的都做了,就等那一天这一哆嗦。” 九月九日清晨,秦道早早的就在皇城外南广场候着了,也不知是天气有些凉还是心里难掩紧张,这位百官之长的双手竟然还有些发抖。 秦道又回头望了望披坚执锐的禁军士兵,今天他们将作为祭奠仪式的礼兵,秦道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颤抖的双手也逐渐恢复了原状。 “起驾!”随着礼官的一声高呼,皇帝的高车缓缓向前方驶去,秦道他们这些官员便尾随在后,一道向着西南郊皇陵开进。 从皇城到皇陵有七八十里的路程,一路无书,等这群人晃晃悠悠的行至皇陵跟前,已经是快到正午了。 “好,这时间不早不晚,咱们就赶紧开始!”达奚日干跳下车来,活动活动筋骨,似乎他并不是来祭祀祖先,而是来赶了一场大集似的,毫无一点敬畏之心。 “祭礼第一项,大夏皇帝达奚日干,向历代先帝敬献祭品。”随着礼官一声高呼,众人便在达奚日干身后列队整齐,随这搬运祭品的队伍,缓缓的走到历代先帝陵前,奉上各类牺牲,再对着坟冢三跪九叩,这祭礼第一项就算是完成了。 “祭礼第二项,鸣响礼炮二十七声,以告慰先帝在天之灵。”随着这礼炮一声声鸣响,秦道的眼神也不停的往东边的驰道上瞥,只有这青州军赶到,他这心才能完全放到肚子里。 青州军是一支虎狼之师,军容自然齐整,昨天晚上已经按时在南郊河谷驻扎了,今日天还没亮,就早早的在驰道旁列队整齐,等着皇陵那边传来信号。 “二十六,二十七…”青州军副将听着炮声,心中默数,“没声了,没声了。”副将回过神来,知道冲锋的信号已到,便举起军旗,冲着大部队高喊道,“全军听令!主将已经发来信号,快速向西南郊皇陵挺近!” 说罢,全军精兵便犹如脱缰野马,开始向着皇陵的方向飞速前行,由于这路上守备的禁军统领,早早被安排成了太后的亲信,因此一路上根本没受到任何阻拦,犹如饿虎扑食,奔向了达奚日干这只羔羊。 然而皇陵祭祀现场这边还是对此全然不知的,祭祀议程正常进行,礼官继续喊道,“祭礼第三项,大夏皇帝达奚日干宣读祭文。” 达奚日干缓缓走上百步之外的祭台,掏出文馆早早为他撰好稿子的祭文,磕磕绊绊的读了起来。这达奚日干,一看就是从来没有通读过这文稿,不仅读的极不通顺,其中好几处地方甚至连断句都断错了,祭台下的许多大臣也不禁摇头叹气。 然而唯有秦道仍然是一脸笑容,皇帝读的越磕巴,越慢越好,一是让大臣们好好看看这皇帝是个什么货色,好解解心头之恨,二是也为青州军争取时间,确保他们可以及时赶到皇陵。 这文馆也是尽心尽责,愣是给皇帝写了一份长篇大论的稿子,加上达奚日干对这祭文不熟悉,读的也是磕磕巴巴,竟读了快半个时辰,才把这个议程走完。 此时不仅祭台下的大臣们等的不耐烦,就连早早在山坡亭子上躲着的小三,也是听的昏昏欲睡,不禁低声和身边的红颜问道,“这…这就是咱们大夏的皇帝?” “哼,这就是咱们大夏的皇帝。”红颜冷笑一声,恶狠狠的说道。 “唉,真是难以置信…”小三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说道,“白费我起了这么一个大早,难道让我过来就是听这个又臭又长的祭文的?” “嘘!小点声,我们再等等。”红颜看小三已经是急不可耐,赶紧把他安抚住,“再等等,我也只是知道今天有这么一场仪典,但据我对于太后的了解,决对不会这样简单。” “好好好,那就再等等看。”小三又看了几眼红颜,能和她在一起多待上一会儿,他自然是非常愿意的。 “祭礼第四项,大夏太师秦道,代表百官,宣读国事文书。”达奚日干闻听此语,连忙如释重负的从祭台上跑了下来。而秦道,则是和他擦肩而过,稳步走上了高台。 秦道站在祭台之上,俯视着台下的皇帝和众臣,又低头看了看聚集在祭台周围的礼兵,一改之前平和的神情,变的面目狰狞起来。秦道又向东边眺望,虽然还没有看到青州军人马的到来,但已经隐约感受到了来自驰道的震动,他知道,大军将至了。 “大夏先帝在上,请听微臣说几句心里话。”秦道两眼望天,开始发话道,“大夏皇帝达奚日干,在位十五载,不修德政,乖张暴戾,鱼肉百姓,德不配位,实为一庸才,仅凭阴谋运气,得以继承大统…” 听秦道说到这里,台下连皇上带群臣,全都听傻了,以为秦道这是吃错药了,竟然说出如此忤逆的言论,达奚日干这才缓过神来,厉声喊道,“秦道!你满嘴胡言些什么!” 秦道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接着说道,“列祖列宗在上,今天我秦道就要以百官之长的身份,替天行道,把这尸位素餐的冒牌皇帝扳倒,给我们大夏寻一位真正的主事人!” “台下禁军,还在等什么,立即把台上这乱臣贼子诛杀!”达奚日干也是气急败坏,命令禁军礼兵动手。 此时此刻,台下禁军果然一个个都脱去礼服,亮出来铠甲兵刃来,然而非但没有上台诛杀秦道,反而是聚拢在祭台周围,对秦道成保卫之势。 “你们…你们都反了吗?”达奚日干歇斯底里的嘶吼道。 原来,今日的礼兵,哪里是什么禁军,都是秦道的亲兵死士伪装的,他们见主君已经摊牌,自然也就无需再忍了,一个个面露凶光,拿着寒光森森的利刃,正对着坟冢下的皇帝百官。 秦道自然是早有准备,从死士手里接过响箭,向着天空连射三支,这是青州军独有的信号,三支响箭之后发起冲锋,无论主帅的下一支响箭射向哪里,都要对这目标立即诛杀。 秦道已经看见青州军快马逼进了皇陵,便挽弓搭箭,对着皇上的方位,他争一目眇一目,对着台下高喊,“台下百官,我知道你们不少人也和我是一样的想法,你们若现在投降,我保你们禄位长存,你们若还是执迷不悟,一会刀剑无眼,可就怪不得我了!” 说罢,秦道一支响箭飞过,正中皇陵坟冢。 果然,此言一出,半数的大臣抱头鼠窜,跑到了秦道这边的高台旁边,但也有不少忠臣良将,大多都是狄族老臣,依然坚守在达奚日干身边,保护着皇帝。 “红颜!秦道这是要谋反啊!”小三焦急的搓了搓手,又看着一脸平静的红颜,“你…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啊?” “哼,你怎么知道这就不是太后的计划呢?”红颜面无表情,冷冷的说道。 “这…难道是…不行!我得赶快把这个消息通报给太傅。”小三说着就要走。 “回来!”红颜一把拉住小三,“好啊,你随时可以通报,但你又怎么知道,这不是王异的计划?” “这…太傅不会的!”小三又看了看红颜的眼睛,缓缓的说着,“应该不会…”小三自己也是越想越含糊,继续看着山下的皇陵战事。 老将步六孤将军,此时就在皇帝身边,达奚日干这孬种,已经吓得没了主见,拉着步六孤的胳膊大呼小叫,“将军…将军咱们怎么办啊…” 第83章 撕破脸皮 “今天我又跟随秦道走了一天,但他今日的路线不同于往昔,原本他可以直接走城西的驰道直奔皇陵,但他今日特地先去了南郊山脚下的河谷,停留了一下,才沿着一条东西向的大路去了皇陵。我觉得奇怪,这才过来相告。” 红颜听闻此语,眉头皱起想了一阵,便也点点头,“确实奇怪,我一时半会也没想明白这是为什么,不过还是感谢官人相告。” “哈哈,这倒没什么,只是…”小三低声问道,“只是不知道这九月九日,咱们要在皇陵做些什么大动作吗?” “哎呀,不是小女子不想告诉您,你瞧我这不在宫里,也得等着人家给我消息,所以我不过只是按照吩咐办事,具体那日要做什么,我也不得而知。”红颜还是那般满脸微笑,和小三解释道。 “啊,没有没有,我也只是随便问问的,”说着,小三话锋一转,“对了姑娘,太傅曾经对我说,宫中会有人和我接头,但你刚刚又说你不住在宫中,不知道这是…” “唉,太傅说的也没错,我本来也是宫里的宫女,但因为犯下了一些错误,被赶出宫来,不过主子待我不错,给我找了一个在大户人家当丫鬟的活,这不是吗,”红颜指了指河边那一盆刚刚洗完的衣服,“我这刚刚收拾完,准备往回走呢。” 听红颜这么一说,小三倒是生出了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想想自己在郢州的经历,便也感叹道,“哦,其实我…其实我也是在郢州过的不太顺利,这才被派到幽州来的,看来咱们,都是这苦命的人啊。” 红颜听小三这么一说,一时间不好搭话,便只是低头笑了笑,点了点头。 小三一时觉得有点尴尬,便赶紧接过话头,“哦哦,上次的礼我还没还呢,这个你拿着,”说着,小三从包袱里掏出来一包点心,“我看街上不少人都在排队买这南瓜糕,我想应该是味道不错,就给你买了些带过来,请姑娘收下。” “啊,好啊,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红颜说着接过了这南瓜糕,但左瞧右看,连个放的地方都没有,也是尴尬的挠了挠头。 “哈哈,不怕不怕,我看你这衣服也洗的差不多了,你拿着这南瓜糕,我来抱着这大木盆,这样不就都解决了吗?”小三看红颜那按下葫芦浮起瓢的样子,不禁笑着说道。 “这多不合适啊…”红颜低头咬了咬嘴唇说道。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说着,小三就已经抱起了这装满衣服的大木盆,“你看,这样不是挺好嘛,走。” 红颜也不好说什么,再三谢过之后,和小三并肩往城内走去。夕阳西下,小三走在这条稍显冷清陌生的大路上,心里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转眼已经到了九月初,这日早朝,秦道有本上奏。 “太师,是有什么话要说吗?”达奚日干见秦道自从领了修缮皇陵的活之后,是清静了不少,今日竟然有本上奏,自然提起了几分兴趣。 “回陛下,经过这近一个月的修缮,皇陵已经修葺一新,这几日还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想必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彻底完工了。”秦道恭恭敬敬,向皇上汇报道。 “好啊好啊,太师为了修缮皇陵,动用了自己的私库,一片孝心天地可鉴,值得表彰啊。”达奚日干一边说,一边心里还在为自己的小聪明鼓掌呢。他当初是想杀秦道,因为他不服管教,还在朝堂上顶撞自己,惹得他不悦。但自从上次西郊陵寝的计划没能成功之后,他一是真的害怕是鬼神作怪,老天故意不让他杀秦道,二是看这秦道这段时间也老实了不少,看上去没有当初那般面目可憎了,再加之他又提出自掏腰包修葺皇陵,更是让达奚日干对他好感倍增。就这样,这位喜怒无常,性格乖张的皇帝,出人意料的暂时放下了对秦道的杀心,今日竟还又在朝堂上夸赞起秦道来了。 “陛下过奖了,都是大夏一向以孝治天下,您的德化教养,感染了我们这些臣子啊。”秦道这几句话把达奚日干捧的高高在上,他见皇上也是有点飘飘然,便接着说道,“九月九日重阳节,臣建议在这崭新的皇陵举行祭奠仪式,让天下人都看到您的一片孝心,也让我们这些臣子有机会祭拜历代先帝,表一表我们的赤诚忠心啊。恳请陛下准奏。” “哈哈,好好好,朕还想着这修葺一新的皇陵,总得在我们面前亮个相啊,朕也正有此意。”还在天上飘着的达奚日干根本没有看出其中有任何不妥,直接允诺道,“就这么定了,重阳节那天,朕带领群臣,前往西南郊皇陵祭奠。” 朝会结束,太后在楼台上看着大臣们缕缕行行往外走,尤其是秦道,走在最前边,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太后冷笑一声,知道他的计划又向前推进了一步,便叫来身旁的大丫鬟,“你去查查,九月九日重阳节,南郊河谷到皇陵,这一段几十里的驰道,是哪位禁军统领负责节制啊?” 这大丫鬟微微一笑,“不劳太后操心了,九月九日那天,早就安排成您希望的那一位统领负责这一段驰道了。” “那就好啊,”太后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的吐掉,“该做的都做了,就等那一天这一哆嗦。” 九月九日清晨,秦道早早的就在皇城外南广场候着了,也不知是天气有些凉还是心里难掩紧张,这位百官之长的双手竟然还有些发抖。 秦道又回头望了望披坚执锐的禁军士兵,今天他们将作为祭奠仪式的礼兵,秦道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颤抖的双手也逐渐恢复了原状。 “起驾!”随着礼官的一声高呼,皇帝的高车缓缓向前方驶去,秦道他们这些官员便尾随在后,一道向着西南郊皇陵开进。 从皇城到皇陵有七八十里的路程,一路无书,等这群人晃晃悠悠的行至皇陵跟前,已经是快到正午了。 “好,这时间不早不晚,咱们就赶紧开始!”达奚日干跳下车来,活动活动筋骨,似乎他并不是来祭祀祖先,而是来赶了一场大集似的,毫无一点敬畏之心。 “祭礼第一项,大夏皇帝达奚日干,向历代先帝敬献祭品。”随着礼官一声高呼,众人便在达奚日干身后列队整齐,随这搬运祭品的队伍,缓缓的走到历代先帝陵前,奉上各类牺牲,再对着坟冢三跪九叩,这祭礼第一项就算是完成了。 “祭礼第二项,鸣响礼炮二十七声,以告慰先帝在天之灵。”随着这礼炮一声声鸣响,秦道的眼神也不停的往东边的驰道上瞥,只有这青州军赶到,他这心才能完全放到肚子里。 青州军是一支虎狼之师,军容自然齐整,昨天晚上已经按时在南郊河谷驻扎了,今日天还没亮,就早早的在驰道旁列队整齐,等着皇陵那边传来信号。 “二十六,二十七…”青州军副将听着炮声,心中默数,“没声了,没声了。”副将回过神来,知道冲锋的信号已到,便举起军旗,冲着大部队高喊道,“全军听令!主将已经发来信号,快速向西南郊皇陵挺近!” 说罢,全军精兵便犹如脱缰野马,开始向着皇陵的方向飞速前行,由于这路上守备的禁军统领,早早被安排成了太后的亲信,因此一路上根本没受到任何阻拦,犹如饿虎扑食,奔向了达奚日干这只羔羊。 然而皇陵祭祀现场这边还是对此全然不知的,祭祀议程正常进行,礼官继续喊道,“祭礼第三项,大夏皇帝达奚日干宣读祭文。” 达奚日干缓缓走上百步之外的祭台,掏出文馆早早为他撰好稿子的祭文,磕磕绊绊的读了起来。这达奚日干,一看就是从来没有通读过这文稿,不仅读的极不通顺,其中好几处地方甚至连断句都断错了,祭台下的许多大臣也不禁摇头叹气。 然而唯有秦道仍然是一脸笑容,皇帝读的越磕巴,越慢越好,一是让大臣们好好看看这皇帝是个什么货色,好解解心头之恨,二是也为青州军争取时间,确保他们可以及时赶到皇陵。 这文馆也是尽心尽责,愣是给皇帝写了一份长篇大论的稿子,加上达奚日干对这祭文不熟悉,读的也是磕磕巴巴,竟读了快半个时辰,才把这个议程走完。 此时不仅祭台下的大臣们等的不耐烦,就连早早在山坡亭子上躲着的小三,也是听的昏昏欲睡,不禁低声和身边的红颜问道,“这…这就是咱们大夏的皇帝?” “哼,这就是咱们大夏的皇帝。”红颜冷笑一声,恶狠狠的说道。 “唉,真是难以置信…”小三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说道,“白费我起了这么一个大早,难道让我过来就是听这个又臭又长的祭文的?” “嘘!小点声,我们再等等。”红颜看小三已经是急不可耐,赶紧把他安抚住,“再等等,我也只是知道今天有这么一场仪典,但据我对于太后的了解,决对不会这样简单。” “好好好,那就再等等看。”小三又看了几眼红颜,能和她在一起多待上一会儿,他自然是非常愿意的。 “祭礼第四项,大夏太师秦道,代表百官,宣读国事文书。”达奚日干闻听此语,连忙如释重负的从祭台上跑了下来。而秦道,则是和他擦肩而过,稳步走上了高台。 秦道站在祭台之上,俯视着台下的皇帝和众臣,又低头看了看聚集在祭台周围的礼兵,一改之前平和的神情,变的面目狰狞起来。秦道又向东边眺望,虽然还没有看到青州军人马的到来,但已经隐约感受到了来自驰道的震动,他知道,大军将至了。 “大夏先帝在上,请听微臣说几句心里话。”秦道两眼望天,开始发话道,“大夏皇帝达奚日干,在位十五载,不修德政,乖张暴戾,鱼肉百姓,德不配位,实为一庸才,仅凭阴谋运气,得以继承大统…” 听秦道说到这里,台下连皇上带群臣,全都听傻了,以为秦道这是吃错药了,竟然说出如此忤逆的言论,达奚日干这才缓过神来,厉声喊道,“秦道!你满嘴胡言些什么!” 秦道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接着说道,“列祖列宗在上,今天我秦道就要以百官之长的身份,替天行道,把这尸位素餐的冒牌皇帝扳倒,给我们大夏寻一位真正的主事人!” “台下禁军,还在等什么,立即把台上这乱臣贼子诛杀!”达奚日干也是气急败坏,命令禁军礼兵动手。 此时此刻,台下禁军果然一个个都脱去礼服,亮出来铠甲兵刃来,然而非但没有上台诛杀秦道,反而是聚拢在祭台周围,对秦道成保卫之势。 “你们…你们都反了吗?”达奚日干歇斯底里的嘶吼道。 原来,今日的礼兵,哪里是什么禁军,都是秦道的亲兵死士伪装的,他们见主君已经摊牌,自然也就无需再忍了,一个个面露凶光,拿着寒光森森的利刃,正对着坟冢下的皇帝百官。 秦道自然是早有准备,从死士手里接过响箭,向着天空连射三支,这是青州军独有的信号,三支响箭之后发起冲锋,无论主帅的下一支响箭射向哪里,都要对这目标立即诛杀。 秦道已经看见青州军快马逼进了皇陵,便挽弓搭箭,对着皇上的方位,他争一目眇一目,对着台下高喊,“台下百官,我知道你们不少人也和我是一样的想法,你们若现在投降,我保你们禄位长存,你们若还是执迷不悟,一会刀剑无眼,可就怪不得我了!” 说罢,秦道一支响箭飞过,正中皇陵坟冢。 果然,此言一出,半数的大臣抱头鼠窜,跑到了秦道这边的高台旁边,但也有不少忠臣良将,大多都是狄族老臣,依然坚守在达奚日干身边,保护着皇帝。 “红颜!秦道这是要谋反啊!”小三焦急的搓了搓手,又看着一脸平静的红颜,“你…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啊?” “哼,你怎么知道这就不是太后的计划呢?”红颜面无表情,冷冷的说道。 “这…难道是…不行!我得赶快把这个消息通报给太傅。”小三说着就要走。 “回来!”红颜一把拉住小三,“好啊,你随时可以通报,但你又怎么知道,这不是王异的计划?” “这…太傅不会的!”小三又看了看红颜的眼睛,缓缓的说着,“应该不会…”小三自己也是越想越含糊,继续看着山下的皇陵战事。 老将步六孤将军,此时就在皇帝身边,达奚日干这孬种,已经吓得没了主见,拉着步六孤的胳膊大呼小叫,“将军…将军咱们怎么办啊…” 第84章 大逆不道 阿六见青州军主力已经从驰道杀过来了,这皇陵在一个山坳子里,像一个口袋形状,只有那一个出口,另外三面都是高山,而这唯一一个出口,已经被青州军死死的堵住了。阿六知道敌众我寡,不可能硬碰硬,于是拉上皇帝,便往自己的住处跑,那一条通往后山的密道,兴许可以救大夏皇上一命。 于是阿六领着皇上,和追随的几十位众臣,一边搏杀,一边向着守陵人的住处突围。 秦道的亲兵死士见大部队来增援,也敢于主动出击了,如饿狼一般扑向了达奚日干,一位位叱咤朝廷的重臣,就这样如同枯草一般的倒下了。 阿六保护着达奚日干,左挡右杀,一路突围到自己的住处,此时皇帝身边就只剩下十个左右的大臣保护了。阿六赶紧撬开地上的弹板,露出一条暗道,“皇上,这条密道通往后山,您快跑!” “阿六将军,你也随我们同去!” “皇上快走!我既然当了守陵人,就注定和这皇陵生死与共,您快走!”说罢,阿六就把皇帝推进了暗道,后续大臣也一个个跳了进去。阿六这边刚刚把密道口封好,青州军就已经破门而入了。 “老头!达奚日干哪里去了?”一个领头的士兵问道。 “哼,在你奶奶被窝里呢!”阿六知道自己今日没有活路,掏出宝剑,将这士兵斩杀。 屋内士兵见状,都如发了疯一般,无数利刃向着步六孤将军砍来。阿六身中数刀,最后被逼到自己的床榻之上,阿六依然仗剑而立,厉声呵斥,“你们这群乱臣贼子,我终究不会死在你们手里!” 说罢,阿六撩开已经被鲜血染红的长髯,宝剑横于颈上,猛的一剑下去,血光迸现,慷慨赴死。一代名将步六孤,四十年的军旅生涯,至此告终,他的鲜血流到床榻之下,留进了孟太妃的遗骨之中,这对于他来说,也许已经是最好的归宿。 青州军见阿六已死,但也确实不知道皇上的踪迹,只好在皇陵展开地毯式搜索。而秦道却一点也不着急,“强弩之末了,看他还能蹦哒多久,全军继续搜索皇陵,分出两千人马,外加全部亲兵,随我返回京师!” 秦道心里清楚,皇上这个没有主见的玩意,即便是可以逃出生天,也只知道往家里跑,他只要沿途步步紧逼,待到幽州城下,这达奚日干是插翅也难飞了。 此时的幽州城,早已是四门禁闭,不允许任何人进出了,城墙上的弓箭手严阵以待,观望着四处的来人。 书中暗表,自清晨皇上出城之后,太后姜元这边也开始了行动,她拿出早早写好的城防计划,加盖上自己的太后玉玺,由亲信的禁军统领拿着,直接接管了京城的防卫。原来,一旦皇帝不在京师,如果都城有急,禁军方面也同意,后宫之主可以短暂的接管京城的防卫,姜元就是利用了这个空子,而今日值守的禁军统领早早被安排成了他的心腹,因此一切水到渠成,这幽州城也被姜元控制起来。 此时此刻的姜元,也在后宫坐不住了,她来到南门城楼之上,观察着整个战局的发展。也时刻准备着,在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政。 这眼看都已经日近黄昏了,秦道和他的青州军竟然还没有回来,姜元也是有些担心,来到城墙上观望,殊不知这一看,一支十人的小队正快马加鞭的朝着京师疾驰而来,定睛一看,带头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朝皇帝达奚日干。 “开门,快开城门啊!”达奚日干已经被吓破了胆,在马背上扯着嗓子喊道。 “陛下,这好端端的,幽州城门怎么会关上呢?”身旁的一位大臣不禁问道,平时熙熙攘攘的城门口,今日竟是如此紧闭,傻子也该察觉出其中的问题来了。 “怎么会?”达奚日干小声的自言自语,片刻这才回过味来,“难道是…” “我是大夏皇帝达奚日干!今事有急,速开城门!”达奚日干已经知道城内有人搞鬼,但还是想先亮明身份,看看能否先进入城内。 这时,一位禁军统领走上前来,正是那位太后的心腹,不紧不慢的说道,“回陛下,太后有令,今日不论谁来,都不可开城门。” “你个王八羔子!你是听我的还是听太后的?你难道不想活命了吗?”达奚日干见自己的话竟然没有用,气急败坏的吼道。 “回陛下,现在京城的防卫是由太后管着,我作为禁军,只能先听命于太后。”那禁军统领冷笑一声,不卑不亢的回答。 “这…”达奚日干这才完全明白过来,是姜元在其中主导了这一切,连声喊道,“让太后来!我要见太后!” 禁军统领转身向城楼屋内看了看,只见太后姜元默默的摇了摇头,统领便接着向达奚日干喊道,“皇上,现在太后不方便见您!” 达奚日干知道自己已经是穷途末路了,气的破口大骂,“姜元,你这荡妇!私通了外人,生下个杂种,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若不是当年老太后保着你…” 刚刚骂到这里,达奚日干突然见城楼上的士兵都抬头看向了自己的后方,皇上也赶紧回头观瞧。原来,秦道带领的青州军已经兵临城下,就在百步之外,数百位弓箭手已经拉满了弓,蓄势待发。就等着秦道大手一挥,就将万箭齐发。 这时,姜元也知道青州军已经大军压城,便把心一横,突然从城楼上扔下一段红绸,像是象征着胜利的旗帜,更像是一块沾满鲜血的裹尸布。 秦道见这红绸落下,长舒一口气,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地了,高举的手顺势放下,顿时密密麻麻的箭雨向着达奚日干飞来。 “要不是老太后…你能有今天…”达奚日干小声说完这最后一句遗言,无数支箭便已经飞到了眼前,堂堂大夏皇帝,连同十位追随的大臣,通通被射成了筛子。残阳如血,太阳逐渐落下,大夏的一个时代,也就此落幕。 “小三,你就别这么闷闷不乐了,我早就和你说了,这可能就是太后和太傅计划的一部分,你我都不过是干活的下人,又何必去操这个心呢?”转眼间十天已经过去,又是日近黄昏,红颜还是那样站在九里庄桥头,安慰着小三。 “唉,我也知道,太傅高瞻远瞩,我看不了那么远,可明明他叫我过来就是监视秦道的,我原以为是要我紧盯秦太师的异动,可如今秦道谋反了,皇上都被杀了,反过来告诉我这就是他需要的…”小三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叹气道,“我这心里还真是一时难以接受…” “有啥难以接受的?这样的皇帝,他不应该死吗?”红颜说着,话里带着不小的火气,“堂堂一国之君,整日想着吃喝玩乐,不休政务,乖张暴戾,如果我有这废立大权,我也不能留他!” 小三见红颜说的头头是道,似乎其中有什么隐情似的,便试探性的问道,“姑娘,我看你知道的不少,你之前说也在宫里待过,难不成…难不成你也受过这皇上的气?” “气?何止是气啊!”红颜咬牙切齿的说道,“小三,我看你是个好人,我也不瞒你,当年我就是这达奚日干的侍女,这达奚日干对大臣们尚且都是横眉立目的,就更别提对于我们这些下人了。你别看他一直没有娶妻纳妾,他对身边的女人可是一个都不会放过的,他在这方面有些肮脏的癖好,把我们捆在柱子上,吊在房梁上,用蜡烛烧,用鞭子抽,那都是些小儿科了…” 听到这里,红颜已经开始抽泣,小三也是满脸心疼,也对自己当年买来那些豫州的姑娘们做娼妓深感懊悔。 “我是个要脸的人,被逼急了也会跳起来反抗,但他似乎就是这么一个恶魔,你越反抗,他便越来劲,越要变着法的折磨你,逼着你就犯。”红颜稳了稳心神,接着说道,“那年冬天,我发了脾气,说什么也不从,他便叫人在我身上泼满了冷水,吊在屋外的房梁下,我几乎就要死掉,是太后恰好路过,才把我救了下来…” 小三点点头,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红颜会为太后死心塌地的做事。 “太后怕再生事端,就把我留在身边,我本以为这事情就算告一段落了,但没想到,达奚日干和他的那些狗腿子竟然还日日过来要人,不但威胁太后,还和我说要去为难我的老父亲…”红颜再次抽泣了起来,“我父母只有我这一个孩子,母亲去世的早,父亲身体又不好,父亲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念想了…于是我恳请太后把我放出宫去,让我逃离这个樊笼。” 小三见红颜这些日子一直住在九里庄这边,从未听她提起过她的父亲,也不好提问,便接着听红颜说话。 “太后真是个大善人,她帮我疏通关系,放我出了宫,还帮我寻到了这个在大户人家当丫鬟的活计…只是千算万算…”红颜紧咬嘴唇,“只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这达奚日干的狗腿子,竟偷偷到我家殴打我的父亲泄愤,他老人家连病带气,竟就这样撒手而去,我这人世间仅存的一点点念想,也没有了…” 小三听到这里,也不禁潸然泪下,想想他也是同病相怜,母亲是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但却于五年前在他的面前自裁而去,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不禁漫上心头。 “小三哥,你之前说过,你也是无父无母之人,我的这份心情,想必你也可以懂得?”红颜说着,已经拉起了小三的手。 “懂,怎么能不懂?”小三紧紧握住红颜的手,四目相对,两颗年轻而同病相怜的心激烈的碰撞了起来。 夕阳西下,两个苦命的人在余晖中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暂且放下小三和红颜这边不说,姜元这边正在秘密而紧张的收拾着东西。 书中暗表,自从达奚日干和一众保皇派大臣在皇陵之变中被杀之后,朝野震动,不少京城的下级官吏也站出来反对,大骂秦道是乱臣贼子,篡权谋逆。而秦道大权在握,不管不顾,终于露出了獠牙,把这些官员不加审问,直接就地诛杀,以确保无人敢起来闹事。一时间血溅幽州,连同皇陵之变被杀的,整个朝廷的大臣被诛杀的竟接近三成,老百姓也是人人自危,人心惶惶,原本繁华的幽州城竟犹如一座死城一般,毫无生气。 杀人归杀人,但毕竟朝局不稳,民心不定,秦道认为达奚海山还没有到即位的好时候,如果这个节骨眼上把达奚海山贸然推上皇位,恐怕还会引来更大的反对声音,故此这几日便真成了“国可一日无君”了,幽州的权力进入了真空期。要说秦道一点私心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既然没有皇帝,那么总要有人来当这个话事人,而此次谋反的主角秦道,自然而然的就代行起天子的角色来,故此这秦道也是不着急,一方面稳住达奚海山,让他不要心急,一方面尽情享受着这权力带来的疯狂的满足感。 太后姜元是个聪明人,她把这一切看的很清楚,她虽然在诛杀达奚日干一事中发挥了重大作用,及时控制了幽州防卫,让达奚日干有家难回,才得以让秦道如此轻易的在城下将这天子弑杀。但她心里也明白,自己这样一个后宫之主,难免还是分化了秦道的权力,如今的秦道还算是稳得住,但将来可就不好说了,保不齐哪日他心血来潮,把姜元安插个莫须有的罪名除掉,也未可知。故此,姜元才如现在这般,打点行囊,准备上路。 “也不知道王异他们到哪里了?”姜元看着正在收拾行李的丫鬟奴仆们,不禁低声感叹道。姜元是个心思极为缜密之人,既然要跑,那就得做好万全的准备,自那日达奚日干被诛杀之后,当天夜里姜元就飞鸽传书,急召王异进京。原来,姜元想玩的就是这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借秦道之手除掉达奚日干,再让王异入京扳倒秦道,这如意算盘打的是啪啪响,偌大的一个大夏,似乎都被玩弄在姜元的股掌之间。 第84章 大逆不道 阿六见青州军主力已经从驰道杀过来了,这皇陵在一个山坳子里,像一个口袋形状,只有那一个出口,另外三面都是高山,而这唯一一个出口,已经被青州军死死的堵住了。阿六知道敌众我寡,不可能硬碰硬,于是拉上皇帝,便往自己的住处跑,那一条通往后山的密道,兴许可以救大夏皇上一命。 于是阿六领着皇上,和追随的几十位众臣,一边搏杀,一边向着守陵人的住处突围。 秦道的亲兵死士见大部队来增援,也敢于主动出击了,如饿狼一般扑向了达奚日干,一位位叱咤朝廷的重臣,就这样如同枯草一般的倒下了。 阿六保护着达奚日干,左挡右杀,一路突围到自己的住处,此时皇帝身边就只剩下十个左右的大臣保护了。阿六赶紧撬开地上的弹板,露出一条暗道,“皇上,这条密道通往后山,您快跑!” “阿六将军,你也随我们同去!” “皇上快走!我既然当了守陵人,就注定和这皇陵生死与共,您快走!”说罢,阿六就把皇帝推进了暗道,后续大臣也一个个跳了进去。阿六这边刚刚把密道口封好,青州军就已经破门而入了。 “老头!达奚日干哪里去了?”一个领头的士兵问道。 “哼,在你奶奶被窝里呢!”阿六知道自己今日没有活路,掏出宝剑,将这士兵斩杀。 屋内士兵见状,都如发了疯一般,无数利刃向着步六孤将军砍来。阿六身中数刀,最后被逼到自己的床榻之上,阿六依然仗剑而立,厉声呵斥,“你们这群乱臣贼子,我终究不会死在你们手里!” 说罢,阿六撩开已经被鲜血染红的长髯,宝剑横于颈上,猛的一剑下去,血光迸现,慷慨赴死。一代名将步六孤,四十年的军旅生涯,至此告终,他的鲜血流到床榻之下,留进了孟太妃的遗骨之中,这对于他来说,也许已经是最好的归宿。 青州军见阿六已死,但也确实不知道皇上的踪迹,只好在皇陵展开地毯式搜索。而秦道却一点也不着急,“强弩之末了,看他还能蹦哒多久,全军继续搜索皇陵,分出两千人马,外加全部亲兵,随我返回京师!” 秦道心里清楚,皇上这个没有主见的玩意,即便是可以逃出生天,也只知道往家里跑,他只要沿途步步紧逼,待到幽州城下,这达奚日干是插翅也难飞了。 此时的幽州城,早已是四门禁闭,不允许任何人进出了,城墙上的弓箭手严阵以待,观望着四处的来人。 书中暗表,自清晨皇上出城之后,太后姜元这边也开始了行动,她拿出早早写好的城防计划,加盖上自己的太后玉玺,由亲信的禁军统领拿着,直接接管了京城的防卫。原来,一旦皇帝不在京师,如果都城有急,禁军方面也同意,后宫之主可以短暂的接管京城的防卫,姜元就是利用了这个空子,而今日值守的禁军统领早早被安排成了他的心腹,因此一切水到渠成,这幽州城也被姜元控制起来。 此时此刻的姜元,也在后宫坐不住了,她来到南门城楼之上,观察着整个战局的发展。也时刻准备着,在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政。 这眼看都已经日近黄昏了,秦道和他的青州军竟然还没有回来,姜元也是有些担心,来到城墙上观望,殊不知这一看,一支十人的小队正快马加鞭的朝着京师疾驰而来,定睛一看,带头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朝皇帝达奚日干。 “开门,快开城门啊!”达奚日干已经被吓破了胆,在马背上扯着嗓子喊道。 “陛下,这好端端的,幽州城门怎么会关上呢?”身旁的一位大臣不禁问道,平时熙熙攘攘的城门口,今日竟是如此紧闭,傻子也该察觉出其中的问题来了。 “怎么会?”达奚日干小声的自言自语,片刻这才回过味来,“难道是…” “我是大夏皇帝达奚日干!今事有急,速开城门!”达奚日干已经知道城内有人搞鬼,但还是想先亮明身份,看看能否先进入城内。 这时,一位禁军统领走上前来,正是那位太后的心腹,不紧不慢的说道,“回陛下,太后有令,今日不论谁来,都不可开城门。” “你个王八羔子!你是听我的还是听太后的?你难道不想活命了吗?”达奚日干见自己的话竟然没有用,气急败坏的吼道。 “回陛下,现在京城的防卫是由太后管着,我作为禁军,只能先听命于太后。”那禁军统领冷笑一声,不卑不亢的回答。 “这…”达奚日干这才完全明白过来,是姜元在其中主导了这一切,连声喊道,“让太后来!我要见太后!” 禁军统领转身向城楼屋内看了看,只见太后姜元默默的摇了摇头,统领便接着向达奚日干喊道,“皇上,现在太后不方便见您!” 达奚日干知道自己已经是穷途末路了,气的破口大骂,“姜元,你这荡妇!私通了外人,生下个杂种,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若不是当年老太后保着你…” 刚刚骂到这里,达奚日干突然见城楼上的士兵都抬头看向了自己的后方,皇上也赶紧回头观瞧。原来,秦道带领的青州军已经兵临城下,就在百步之外,数百位弓箭手已经拉满了弓,蓄势待发。就等着秦道大手一挥,就将万箭齐发。 这时,姜元也知道青州军已经大军压城,便把心一横,突然从城楼上扔下一段红绸,像是象征着胜利的旗帜,更像是一块沾满鲜血的裹尸布。 秦道见这红绸落下,长舒一口气,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地了,高举的手顺势放下,顿时密密麻麻的箭雨向着达奚日干飞来。 “要不是老太后…你能有今天…”达奚日干小声说完这最后一句遗言,无数支箭便已经飞到了眼前,堂堂大夏皇帝,连同十位追随的大臣,通通被射成了筛子。残阳如血,太阳逐渐落下,大夏的一个时代,也就此落幕。 “小三,你就别这么闷闷不乐了,我早就和你说了,这可能就是太后和太傅计划的一部分,你我都不过是干活的下人,又何必去操这个心呢?”转眼间十天已经过去,又是日近黄昏,红颜还是那样站在九里庄桥头,安慰着小三。 “唉,我也知道,太傅高瞻远瞩,我看不了那么远,可明明他叫我过来就是监视秦道的,我原以为是要我紧盯秦太师的异动,可如今秦道谋反了,皇上都被杀了,反过来告诉我这就是他需要的…”小三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叹气道,“我这心里还真是一时难以接受…” “有啥难以接受的?这样的皇帝,他不应该死吗?”红颜说着,话里带着不小的火气,“堂堂一国之君,整日想着吃喝玩乐,不休政务,乖张暴戾,如果我有这废立大权,我也不能留他!” 小三见红颜说的头头是道,似乎其中有什么隐情似的,便试探性的问道,“姑娘,我看你知道的不少,你之前说也在宫里待过,难不成…难不成你也受过这皇上的气?” “气?何止是气啊!”红颜咬牙切齿的说道,“小三,我看你是个好人,我也不瞒你,当年我就是这达奚日干的侍女,这达奚日干对大臣们尚且都是横眉立目的,就更别提对于我们这些下人了。你别看他一直没有娶妻纳妾,他对身边的女人可是一个都不会放过的,他在这方面有些肮脏的癖好,把我们捆在柱子上,吊在房梁上,用蜡烛烧,用鞭子抽,那都是些小儿科了…” 听到这里,红颜已经开始抽泣,小三也是满脸心疼,也对自己当年买来那些豫州的姑娘们做娼妓深感懊悔。 “我是个要脸的人,被逼急了也会跳起来反抗,但他似乎就是这么一个恶魔,你越反抗,他便越来劲,越要变着法的折磨你,逼着你就犯。”红颜稳了稳心神,接着说道,“那年冬天,我发了脾气,说什么也不从,他便叫人在我身上泼满了冷水,吊在屋外的房梁下,我几乎就要死掉,是太后恰好路过,才把我救了下来…” 小三点点头,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红颜会为太后死心塌地的做事。 “太后怕再生事端,就把我留在身边,我本以为这事情就算告一段落了,但没想到,达奚日干和他的那些狗腿子竟然还日日过来要人,不但威胁太后,还和我说要去为难我的老父亲…”红颜再次抽泣了起来,“我父母只有我这一个孩子,母亲去世的早,父亲身体又不好,父亲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念想了…于是我恳请太后把我放出宫去,让我逃离这个樊笼。” 小三见红颜这些日子一直住在九里庄这边,从未听她提起过她的父亲,也不好提问,便接着听红颜说话。 “太后真是个大善人,她帮我疏通关系,放我出了宫,还帮我寻到了这个在大户人家当丫鬟的活计…只是千算万算…”红颜紧咬嘴唇,“只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这达奚日干的狗腿子,竟偷偷到我家殴打我的父亲泄愤,他老人家连病带气,竟就这样撒手而去,我这人世间仅存的一点点念想,也没有了…” 小三听到这里,也不禁潸然泪下,想想他也是同病相怜,母亲是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但却于五年前在他的面前自裁而去,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不禁漫上心头。 “小三哥,你之前说过,你也是无父无母之人,我的这份心情,想必你也可以懂得?”红颜说着,已经拉起了小三的手。 “懂,怎么能不懂?”小三紧紧握住红颜的手,四目相对,两颗年轻而同病相怜的心激烈的碰撞了起来。 夕阳西下,两个苦命的人在余晖中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暂且放下小三和红颜这边不说,姜元这边正在秘密而紧张的收拾着东西。 书中暗表,自从达奚日干和一众保皇派大臣在皇陵之变中被杀之后,朝野震动,不少京城的下级官吏也站出来反对,大骂秦道是乱臣贼子,篡权谋逆。而秦道大权在握,不管不顾,终于露出了獠牙,把这些官员不加审问,直接就地诛杀,以确保无人敢起来闹事。一时间血溅幽州,连同皇陵之变被杀的,整个朝廷的大臣被诛杀的竟接近三成,老百姓也是人人自危,人心惶惶,原本繁华的幽州城竟犹如一座死城一般,毫无生气。 杀人归杀人,但毕竟朝局不稳,民心不定,秦道认为达奚海山还没有到即位的好时候,如果这个节骨眼上把达奚海山贸然推上皇位,恐怕还会引来更大的反对声音,故此这几日便真成了“国可一日无君”了,幽州的权力进入了真空期。要说秦道一点私心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既然没有皇帝,那么总要有人来当这个话事人,而此次谋反的主角秦道,自然而然的就代行起天子的角色来,故此这秦道也是不着急,一方面稳住达奚海山,让他不要心急,一方面尽情享受着这权力带来的疯狂的满足感。 太后姜元是个聪明人,她把这一切看的很清楚,她虽然在诛杀达奚日干一事中发挥了重大作用,及时控制了幽州防卫,让达奚日干有家难回,才得以让秦道如此轻易的在城下将这天子弑杀。但她心里也明白,自己这样一个后宫之主,难免还是分化了秦道的权力,如今的秦道还算是稳得住,但将来可就不好说了,保不齐哪日他心血来潮,把姜元安插个莫须有的罪名除掉,也未可知。故此,姜元才如现在这般,打点行囊,准备上路。 “也不知道王异他们到哪里了?”姜元看着正在收拾行李的丫鬟奴仆们,不禁低声感叹道。姜元是个心思极为缜密之人,既然要跑,那就得做好万全的准备,自那日达奚日干被诛杀之后,当天夜里姜元就飞鸽传书,急召王异进京。原来,姜元想玩的就是这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借秦道之手除掉达奚日干,再让王异入京扳倒秦道,这如意算盘打的是啪啪响,偌大的一个大夏,似乎都被玩弄在姜元的股掌之间。 第85章 兵戎相见 “太后,行李都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咱们什么时候去看望先太子呢?”姜元的心腹大丫鬟立在一旁,略带一些着急的低声问道。 “好,越到了这个时候,就越要稳住阵脚,待我写封信,明日我们就启程。”姜元深吸了一口气,坚定的说着。 第二日上午,达奚海山又来到秦道的府邸,不用说,自然又是来催促秦道帮助他尽快登上大位的,但无奈现在这位秦太师要先过过天子的瘾,开始和这位王爷打起了太极。 “太师,自从达奚日干被杀到现在已经十日有余了,俗话说这国不可一日无君啊,”达奚海山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您之前说过的承诺,是不是也该兑现了呢?” “我的王爷啊,我秦道怎么会骗您呢?”说着,秦道给达奚海山倒上了一杯茶水,“只是这现在啊,朝局还不稳,我怕贸然把您推上大位,会引来更大的事端啊。” “朝局不稳…太师,这朝堂之上,但凡有个敢说不字的,都给您杀的差不多了,剩下的要不就是您的亲信,要么就是墙头草随风倒的货色,您又何必太在意呢?”达奚海山摆弄着手里的茶杯,知道秦道又在和他耍花招,但又不敢发作,只好这样暗暗提醒道。 “这朝局指的也不仅仅是这朝堂啊,你也得看看民心所向,十日之前幽州关城,咱们在城下把达奚日干射杀,老百姓们可都是看在眼里了,咱们总得花点时间去挽回民心?”秦道见刚刚的路子说不通达奚海山,便话锋一转,开始拿老百姓来压人一头,“现在这幽州城死气沉沉的,你也不希望一即位,就是这样一个烂摊子?” 达奚海山心中不悦,准备开口辩驳,“太师说的有理,但是这毕竟…” “王爷,太师,太后派人来报信了。”一位家奴来报,恰好打断了达奚海山的话。 达奚海山见有外人来了,也只好赶紧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秦道见状赶紧接过话头,“哦?怎么了,直接说。” “哦,也不是什么大事,”家丁弯腰说道,“就是太后来信,说之前给前朝太子迁坟的事情半途而废,她想着也就不要迁坟了,准备把北郊的陵寝再修葺一番,这说着要去实地看看,估计两三日不在京中,特地通报一声。” 原来,之前达奚日干催促秦道给姜钦迁坟,秦道一边在西郊挖掘新坟,一边在北郊拆除旧冢,但由于后来西郊墓穴坍塌的事情,一切工作都停止了,北郊虽然地面都几乎拆平,但墓道尚且没有打开,姜元说要去修缮一番再进行复用,倒也合情合理。 “哈哈,太后还挺客气,毕竟那前朝太子是他父亲,她愿意修就让她修去,还跑来告诉我做什么。”秦道倒是一点也不在意,只当是一桩小事。 “太师…此大乱之时,太后就这样出城而去,不会是要远走?”达奚海山坐在一旁听着,却敏锐的感知到了其中的不对劲。 “唉,那王爷就想的太多了,如果她姜元真的想跑,又何必差人过来报信呢?这不是自投罗网嘛,”秦道喝了口茶,“而且你想想,现在这个局势,她除了咱们又能依附于谁呢?你就放心。” 达奚海山眉头微皱,但想了想确实也是这么回事,也就没再深究,继续和秦道聊些别的事情,暂且无书。 姜元这边早在几个时辰以前,天光还未大亮,就已经急匆匆的出北门而去了,除了宫里伺候的丫鬟奴仆,身边还有部分亲近的禁军将士护卫。一行人一路向北,这眼见就要赶到姜钦的陵寝脚下了,殊不知姜元的车驾突然向东拐弯,行至东北郊山根处,又急转向南,沿着这条驰道一路扬长而去,看来姜元这看望父亲的陵寝是假,南逃王异才是真。而此时的秦道还不知道,太后正在把这颗惊雷,一步步的引向皇城。 转眼间五天就过去了,这太后却是迟迟没有回京,秦道这才觉察出来一点不对劲,连忙派人去北郊陵寝寻找。这一找不得了,那姜钦的陵墓哪里有什么人在修缮啊,还是当初那样拆的半半落落的样子,就更别提太后了 。秦道一时没有准主意,这才急忙找到达奚海山商量对策。 “王爷,还真让您给说着了…太后…太后她不见了。”秦道的话里带着几分惭愧,低头说道。 “什么?那…那能否知道她去往何处啊?”达奚海山也是一脸的惊讶。 “城北的守军说只看到五日前他们出离了北门,一路向北郊而去,就再也没看到他们的踪迹了。”秦道也是挠挠头,不知道太后逃往了何方。 “不应该啊,太后往北跑更是没人可以依附,又何必冒如此风险前往呢?”海山沉吟一番,脑筋一转,“不怕,这后宫之主都跑了,我们直接搜查这太后寝宫,我就不信搜不出个蛛丝马迹来!” 果然,太后寝宫已然是一副萧瑟景象,一看就是没打算再回来的样子,看来姜元确实是逃走无疑。随着一通翻箱倒柜的搜查,确有不少收获,有已经涂涂画画的京师地图,有通往郢州的路线图,甚至还发现了如红颜这样的民间线人报给姜元的密信,里面自然都是各种监视秦道和达奚海山的记录。 “啪!”秦道一巴掌拍在太后寝宫的香案上,“这个臭婆娘,吃里扒外的东西,这边我帮她除掉了达奚日干这个心头大患,她倒是调头就投靠王异去了,都说她和王老大有旧情,依我看,她和这王老二才是真说不清!” “太师,我看倒不是太后和王太傅有什么关系。”达奚海山盯着翻出来的一张地图,其中交州地界被刻意的画了一个圈,“我看还是他们母子情深啊,我猜太后是想借咱们之手,除掉达奚日干,再借王异之手把咱们铲除,最后迎接她的亲生儿子姜满都继承大统,太后这如意算盘,打的可真是个精啊。” 被权力冲昏了头脑的秦道这才琢磨过来,想想确实是这么回事,自己忙活了这么半天原来不过是人家手中的一颗棋子,恼羞成怒的说道,“想让我给她做嫁衣,没那么容易!我倒要看看这江东王异,能助她翻出什么浪花来。”说着,秦道转身就要往外走。 就在秦道正准备迈出门槛的一刻,似乎想起来什么,突然回头看向达奚海山,“陛下,那龙椅也未免空的太久了,您是时候坐上去了。” 达奚海山先是一惊,随后便很快恢复了平静,挺起了多年未曾挺直的腰杆,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 太后这边自从那日出离京师,就一路向南逃窜,今日已经到了冀州地界。 “停车!”姜元撩开车帘喊道,“咱们就在这里安顿下来。” “太后…这距离郢州可还有十万八千里呢,咱们这就不走了?”大丫鬟在一旁有些不解的问道。 “对,就在这里。”姜元低头看了看地图说道,“这里是从郢州到幽州的必经之路,如果王异大军经过,我们一路跟随便是。另外此处人多城广,也方便我们隐蔽起来,即便那秦道回过味来寻咱们,一时半会也够他找的。” 说罢,已经乔装改扮,换了民间大户人家打扮的太后一行人,便在这冀州城隐藏了下来,静待王异大军的到来。 再说王异这边,自从接到太后姜元的一纸密信,就即刻率领一万精兵,火速赶往幽州,此时确实已经距离冀州不远。 书中暗表,太后写给王异的信中,交待了达奚日干被杀等一系列皇城的大变之事,自然是把责任全部推给秦道,将自己是摘的一干二净。不过王异也不是傻子,姜元这招借刀杀人早被他看的一清二楚,太后的最终目的不过就是推自己的亲儿子上位,但即便如此,王异并没有因此延迟行军的速度。 作为王截的儿子,王异走到今日,同样身居太傅之位,自然明白这官场的尔虞我诈,你死我活,如果可以把这秦道扳倒,他自己将会大权独揽,朝野上下变为一言堂。而且这满都毕竟是前朝太子姜钦的外孙子,身上只流着一半狄族人的血,扶他上位,总比辅佐达奚日干那个疯子强之万倍。王异心里也有这样一番小九九,面对如此一石二鸟的计划,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也就不令人觉得奇怪了。 “太傅,再往前不远就是冀州了,咱们今天要不要赶到冀州城外驻扎?”小二这次也跟随王异同行,策马到他身边问道。 “不,今晚咱们就在此处驻扎,明日我们赶往青州去,先去问候一下太师的旧部。”王异冷笑一声,对小二吩咐道。 小二虽然摸不着头脑,但也不敢反驳,这支南来的郢州大军便调转了方向,第二日转为向东,直奔青州而去。 “裳儿,异儿不是说要回幽州吗?怎么咱们都到了青州了?”莫夫人已经透过车窗看见了青州的界碑,她疑惑的问身边同行的江裳。 “母亲请放心,王异他一定是自有打算,您就放心。”江裳近来愈发觉得王异不对劲,但也懒得和他多问其中的是是非非,不过是随军而行,照顾好同行的莫夫人。“这幽州也不远了,都走到这里了,咱们也不差这几天了不是?” 莫夫人点点头,没有再搭话,继续想着她那心心念念的幽州故地。 这支郢州军就在青州城外住宅,王异率先安排人马去城中张贴告示,告示的内容却奇怪:青州军在幽州力战有功,为提振士气,特调遣青州军军属前往幽州,与家人团聚。 这样的好事谁会错过呢?不过两日的工夫,就召集了上千的军属,男女老少,一个个喜气洋洋,期盼着幽州这座五彩缤纷的大都市,更期盼着和家人的久别重逢。 “走,咱们返回冀州,从西南驰道前往幽州。”王异看人马已经装备的差不多了,再次向小二吩咐道。 “太傅…咱们这都到了青州了,为何不从东南驰道直接进京,而是要舍近求远,返回冀州的老路呢?”小二原本来这青州就不清不楚,现在一听王异说要回冀州,就更是云里雾里了。 “我们的一位贵人,还指不定在哪里等着呢,别问那么多了,耽误不了几天的时间。”说罢,王异也不愿再解释什么,直接策马向前,留下小二在驰道边发愣。 一路无书,王异带领着自己的郢州军精兵,外加这群刚刚收来的青州军军属,已达幽州城郊驻扎。只不过自冀州起,似乎有一大户人家的车马一直在军队身后尾随,也曾有人向王异汇报此事,不过他心中有数,并未多言,那大户人家的车马也就一路跟到了幽州城外。 王异领兵来攻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秦道这边除了严密布防之外,倒也没有闲着,为了给自己立威,顺便故意恶心姜元,还给达奚海山草草安排了一场登基大典,其过程简陋,议程也不符合规矩,不过就是一场演给幽州百姓,外加秦道之流自我安慰的闹剧罢了,在此不再赘述。 “皇上,荆州军已经在幽州城外列阵了!”这日早朝,一位先锋探子赶来报信。 达奚海山也不顾台下这稀稀拉拉的大臣和死气沉沉的朝堂,还在这一声声“皇上”中自我陶醉着,过了好一会才磨磨蹭蹭,准备发话。 “怕什么?朕是当今的天子,他王异想怎么样?”达奚海山又掸了掸自己的龙袍,像是生怕人家不知道他的身份似的,“而且如今的幽州有青州军精兵护卫,还能怕敌不过他吗?” “陛下圣明,那王异率领的叛军长途奔袭而来,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我的青州军以逸待劳,看他怎样以弱敌强。”秦道在堂下,作为百官之长,开始自吹自擂起来,“而且我幽州城就如一个铁桶阵一般,易守难攻,陛下放心,用不了多久,王异就会溃不成军,我会提他的人头来见!” “说得好!那城内外的防卫就全权交由太师负责了,朕等着你的好消息。”达奚海山不知是被这刚刚即位的喜悦冲昏了头脑,还是对于秦道的能力太过信任,竟对王异的大军压境如此放松。说罢便洋洋得意的拂袖而去。 这朝堂之上,要么就是秦道的亲信,要么就是反复横跳的墙头草,自然是没人敢站出来说一个不字。大伙看着一脸得意的秦道,也只能是面面相觑,闭口不言,不过一阵担忧的阴云,却在无意间慢慢笼罩着整个朝堂。 第85章 兵戎相见 “太后,行李都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咱们什么时候去看望先太子呢?”姜元的心腹大丫鬟立在一旁,略带一些着急的低声问道。 “好,越到了这个时候,就越要稳住阵脚,待我写封信,明日我们就启程。”姜元深吸了一口气,坚定的说着。 第二日上午,达奚海山又来到秦道的府邸,不用说,自然又是来催促秦道帮助他尽快登上大位的,但无奈现在这位秦太师要先过过天子的瘾,开始和这位王爷打起了太极。 “太师,自从达奚日干被杀到现在已经十日有余了,俗话说这国不可一日无君啊,”达奚海山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您之前说过的承诺,是不是也该兑现了呢?” “我的王爷啊,我秦道怎么会骗您呢?”说着,秦道给达奚海山倒上了一杯茶水,“只是这现在啊,朝局还不稳,我怕贸然把您推上大位,会引来更大的事端啊。” “朝局不稳…太师,这朝堂之上,但凡有个敢说不字的,都给您杀的差不多了,剩下的要不就是您的亲信,要么就是墙头草随风倒的货色,您又何必太在意呢?”达奚海山摆弄着手里的茶杯,知道秦道又在和他耍花招,但又不敢发作,只好这样暗暗提醒道。 “这朝局指的也不仅仅是这朝堂啊,你也得看看民心所向,十日之前幽州关城,咱们在城下把达奚日干射杀,老百姓们可都是看在眼里了,咱们总得花点时间去挽回民心?”秦道见刚刚的路子说不通达奚海山,便话锋一转,开始拿老百姓来压人一头,“现在这幽州城死气沉沉的,你也不希望一即位,就是这样一个烂摊子?” 达奚海山心中不悦,准备开口辩驳,“太师说的有理,但是这毕竟…” “王爷,太师,太后派人来报信了。”一位家奴来报,恰好打断了达奚海山的话。 达奚海山见有外人来了,也只好赶紧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秦道见状赶紧接过话头,“哦?怎么了,直接说。” “哦,也不是什么大事,”家丁弯腰说道,“就是太后来信,说之前给前朝太子迁坟的事情半途而废,她想着也就不要迁坟了,准备把北郊的陵寝再修葺一番,这说着要去实地看看,估计两三日不在京中,特地通报一声。” 原来,之前达奚日干催促秦道给姜钦迁坟,秦道一边在西郊挖掘新坟,一边在北郊拆除旧冢,但由于后来西郊墓穴坍塌的事情,一切工作都停止了,北郊虽然地面都几乎拆平,但墓道尚且没有打开,姜元说要去修缮一番再进行复用,倒也合情合理。 “哈哈,太后还挺客气,毕竟那前朝太子是他父亲,她愿意修就让她修去,还跑来告诉我做什么。”秦道倒是一点也不在意,只当是一桩小事。 “太师…此大乱之时,太后就这样出城而去,不会是要远走?”达奚海山坐在一旁听着,却敏锐的感知到了其中的不对劲。 “唉,那王爷就想的太多了,如果她姜元真的想跑,又何必差人过来报信呢?这不是自投罗网嘛,”秦道喝了口茶,“而且你想想,现在这个局势,她除了咱们又能依附于谁呢?你就放心。” 达奚海山眉头微皱,但想了想确实也是这么回事,也就没再深究,继续和秦道聊些别的事情,暂且无书。 姜元这边早在几个时辰以前,天光还未大亮,就已经急匆匆的出北门而去了,除了宫里伺候的丫鬟奴仆,身边还有部分亲近的禁军将士护卫。一行人一路向北,这眼见就要赶到姜钦的陵寝脚下了,殊不知姜元的车驾突然向东拐弯,行至东北郊山根处,又急转向南,沿着这条驰道一路扬长而去,看来姜元这看望父亲的陵寝是假,南逃王异才是真。而此时的秦道还不知道,太后正在把这颗惊雷,一步步的引向皇城。 转眼间五天就过去了,这太后却是迟迟没有回京,秦道这才觉察出来一点不对劲,连忙派人去北郊陵寝寻找。这一找不得了,那姜钦的陵墓哪里有什么人在修缮啊,还是当初那样拆的半半落落的样子,就更别提太后了 。秦道一时没有准主意,这才急忙找到达奚海山商量对策。 “王爷,还真让您给说着了…太后…太后她不见了。”秦道的话里带着几分惭愧,低头说道。 “什么?那…那能否知道她去往何处啊?”达奚海山也是一脸的惊讶。 “城北的守军说只看到五日前他们出离了北门,一路向北郊而去,就再也没看到他们的踪迹了。”秦道也是挠挠头,不知道太后逃往了何方。 “不应该啊,太后往北跑更是没人可以依附,又何必冒如此风险前往呢?”海山沉吟一番,脑筋一转,“不怕,这后宫之主都跑了,我们直接搜查这太后寝宫,我就不信搜不出个蛛丝马迹来!” 果然,太后寝宫已然是一副萧瑟景象,一看就是没打算再回来的样子,看来姜元确实是逃走无疑。随着一通翻箱倒柜的搜查,确有不少收获,有已经涂涂画画的京师地图,有通往郢州的路线图,甚至还发现了如红颜这样的民间线人报给姜元的密信,里面自然都是各种监视秦道和达奚海山的记录。 “啪!”秦道一巴掌拍在太后寝宫的香案上,“这个臭婆娘,吃里扒外的东西,这边我帮她除掉了达奚日干这个心头大患,她倒是调头就投靠王异去了,都说她和王老大有旧情,依我看,她和这王老二才是真说不清!” “太师,我看倒不是太后和王太傅有什么关系。”达奚海山盯着翻出来的一张地图,其中交州地界被刻意的画了一个圈,“我看还是他们母子情深啊,我猜太后是想借咱们之手,除掉达奚日干,再借王异之手把咱们铲除,最后迎接她的亲生儿子姜满都继承大统,太后这如意算盘,打的可真是个精啊。” 被权力冲昏了头脑的秦道这才琢磨过来,想想确实是这么回事,自己忙活了这么半天原来不过是人家手中的一颗棋子,恼羞成怒的说道,“想让我给她做嫁衣,没那么容易!我倒要看看这江东王异,能助她翻出什么浪花来。”说着,秦道转身就要往外走。 就在秦道正准备迈出门槛的一刻,似乎想起来什么,突然回头看向达奚海山,“陛下,那龙椅也未免空的太久了,您是时候坐上去了。” 达奚海山先是一惊,随后便很快恢复了平静,挺起了多年未曾挺直的腰杆,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 太后这边自从那日出离京师,就一路向南逃窜,今日已经到了冀州地界。 “停车!”姜元撩开车帘喊道,“咱们就在这里安顿下来。” “太后…这距离郢州可还有十万八千里呢,咱们这就不走了?”大丫鬟在一旁有些不解的问道。 “对,就在这里。”姜元低头看了看地图说道,“这里是从郢州到幽州的必经之路,如果王异大军经过,我们一路跟随便是。另外此处人多城广,也方便我们隐蔽起来,即便那秦道回过味来寻咱们,一时半会也够他找的。” 说罢,已经乔装改扮,换了民间大户人家打扮的太后一行人,便在这冀州城隐藏了下来,静待王异大军的到来。 再说王异这边,自从接到太后姜元的一纸密信,就即刻率领一万精兵,火速赶往幽州,此时确实已经距离冀州不远。 书中暗表,太后写给王异的信中,交待了达奚日干被杀等一系列皇城的大变之事,自然是把责任全部推给秦道,将自己是摘的一干二净。不过王异也不是傻子,姜元这招借刀杀人早被他看的一清二楚,太后的最终目的不过就是推自己的亲儿子上位,但即便如此,王异并没有因此延迟行军的速度。 作为王截的儿子,王异走到今日,同样身居太傅之位,自然明白这官场的尔虞我诈,你死我活,如果可以把这秦道扳倒,他自己将会大权独揽,朝野上下变为一言堂。而且这满都毕竟是前朝太子姜钦的外孙子,身上只流着一半狄族人的血,扶他上位,总比辅佐达奚日干那个疯子强之万倍。王异心里也有这样一番小九九,面对如此一石二鸟的计划,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也就不令人觉得奇怪了。 “太傅,再往前不远就是冀州了,咱们今天要不要赶到冀州城外驻扎?”小二这次也跟随王异同行,策马到他身边问道。 “不,今晚咱们就在此处驻扎,明日我们赶往青州去,先去问候一下太师的旧部。”王异冷笑一声,对小二吩咐道。 小二虽然摸不着头脑,但也不敢反驳,这支南来的郢州大军便调转了方向,第二日转为向东,直奔青州而去。 “裳儿,异儿不是说要回幽州吗?怎么咱们都到了青州了?”莫夫人已经透过车窗看见了青州的界碑,她疑惑的问身边同行的江裳。 “母亲请放心,王异他一定是自有打算,您就放心。”江裳近来愈发觉得王异不对劲,但也懒得和他多问其中的是是非非,不过是随军而行,照顾好同行的莫夫人。“这幽州也不远了,都走到这里了,咱们也不差这几天了不是?” 莫夫人点点头,没有再搭话,继续想着她那心心念念的幽州故地。 这支郢州军就在青州城外住宅,王异率先安排人马去城中张贴告示,告示的内容却奇怪:青州军在幽州力战有功,为提振士气,特调遣青州军军属前往幽州,与家人团聚。 这样的好事谁会错过呢?不过两日的工夫,就召集了上千的军属,男女老少,一个个喜气洋洋,期盼着幽州这座五彩缤纷的大都市,更期盼着和家人的久别重逢。 “走,咱们返回冀州,从西南驰道前往幽州。”王异看人马已经装备的差不多了,再次向小二吩咐道。 “太傅…咱们这都到了青州了,为何不从东南驰道直接进京,而是要舍近求远,返回冀州的老路呢?”小二原本来这青州就不清不楚,现在一听王异说要回冀州,就更是云里雾里了。 “我们的一位贵人,还指不定在哪里等着呢,别问那么多了,耽误不了几天的时间。”说罢,王异也不愿再解释什么,直接策马向前,留下小二在驰道边发愣。 一路无书,王异带领着自己的郢州军精兵,外加这群刚刚收来的青州军军属,已达幽州城郊驻扎。只不过自冀州起,似乎有一大户人家的车马一直在军队身后尾随,也曾有人向王异汇报此事,不过他心中有数,并未多言,那大户人家的车马也就一路跟到了幽州城外。 王异领兵来攻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秦道这边除了严密布防之外,倒也没有闲着,为了给自己立威,顺便故意恶心姜元,还给达奚海山草草安排了一场登基大典,其过程简陋,议程也不符合规矩,不过就是一场演给幽州百姓,外加秦道之流自我安慰的闹剧罢了,在此不再赘述。 “皇上,荆州军已经在幽州城外列阵了!”这日早朝,一位先锋探子赶来报信。 达奚海山也不顾台下这稀稀拉拉的大臣和死气沉沉的朝堂,还在这一声声“皇上”中自我陶醉着,过了好一会才磨磨蹭蹭,准备发话。 “怕什么?朕是当今的天子,他王异想怎么样?”达奚海山又掸了掸自己的龙袍,像是生怕人家不知道他的身份似的,“而且如今的幽州有青州军精兵护卫,还能怕敌不过他吗?” “陛下圣明,那王异率领的叛军长途奔袭而来,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我的青州军以逸待劳,看他怎样以弱敌强。”秦道在堂下,作为百官之长,开始自吹自擂起来,“而且我幽州城就如一个铁桶阵一般,易守难攻,陛下放心,用不了多久,王异就会溃不成军,我会提他的人头来见!” “说得好!那城内外的防卫就全权交由太师负责了,朕等着你的好消息。”达奚海山不知是被这刚刚即位的喜悦冲昏了头脑,还是对于秦道的能力太过信任,竟对王异的大军压境如此放松。说罢便洋洋得意的拂袖而去。 这朝堂之上,要么就是秦道的亲信,要么就是反复横跳的墙头草,自然是没人敢站出来说一个不字。大伙看着一脸得意的秦道,也只能是面面相觑,闭口不言,不过一阵担忧的阴云,却在无意间慢慢笼罩着整个朝堂。 第86章 京师拉锯 第二日清晨,王异的青州军便在幽州城南门之下列队整齐,两军兵锋未交,先开骂战,王异方大骂秦道谋权篡位,而秦道方则大骂王异是乱臣贼子,双方互相叫阵了几个时辰,谁也不愿意率先出击,第一天的战事就这样雷声大,雨点小的过去了。 当天夜里,已经许久不参与战事的江裳来到王异的大帐,见他深夜还在低头思索,不禁有些心疼,过来劝慰道,“夫君,还在想怎么引青州军出动吗?” “哦,夫人来了…”王异抬头看了看江裳,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呢,我们孤军深入,要的就是一个兵贵神速,如果两军对垒,久不出战,我怕这气势恐不能长久。” “要不你也学学五年前?像那小三的母亲一般,写一封讨伐秦道的檄文,射到那幽州城里,让老百姓看看?”江裳回忆起五年前付横率领起义军破城的场景,在一旁建议道。 “估计是没用,”王异靠在椅子上,缓缓的说,“在老百姓眼里,不论他秦道和达奚海山,还是我王异,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仅仅想凭借这个就煽动老百姓造反,我看是没什么希望。” “那…那也不能就这样拖下去啊?” 王异笑了笑,拍了拍夫人的手,“没事,我会想出办法来的…” “王大人,这法子不行…”王异话音未落,贺拔先生便叫喊着冲进了大帐,吓了夫妻俩一跳。 “贺拔先生!”王异有些生气的喊道,似乎是在斥责贺拔猛,又像是在刻意的不让他往下说话,“这都什么时候了?老夫人早就已经休息,你这样大呼小叫,是故意想打扰她老人家安眠吗?” “卑职失礼了…”贺拔先生见江裳也在这里,连忙抱拳行礼,“我是觉得,您刚刚安排小二…” “贺拔先生!”王异再次故意打断了军师的话,“我夫人她累了,你先在此等等,我把她送回去休息,咱们再商量。” 说罢,王异不由分说,就把江裳往门外送,江裳莫名其妙,但也拗不过他,只好随王异出了门,回帐休息去了。 不多时,王异返回大帐,略带一丝不耐烦的低声说道,“贺拔先生,我的安排有什么不妥吗?” “大人,您为了搅乱青州军的军心我能理解,要逼对方出战也是正路,但您不应该用青州军属的人头当做工具啊!”原来,王异刚刚安排小二,先连夜斩杀一百名青州军属,砍下头颅,明日悬挂在阵前,用以逼青州军出战,贺拔先生看不下去,特来劝解。 “怎么不行?如果两军僵持下去,我的郢州军死的人会更多,他们是篡逆之军的亲属,是死有余辜!”王异坚定的说道。看来从他决定绕道青州的那一刻起,这想法便早已笃定于心了。 “大人,您就不怕这样做伤了幽州百姓的心吗?败了您王家几代的英名吗?”贺拔先生看不了王异滥杀无辜,据理力争道。 “我王家的英名在不在,不是这些贫贱百姓说了算的,至于他们怎么想我,我也毫不在乎。”王异瞪着贺拔先生低吼道。 “大人…” “先生!”王异一拳捶在了书案上,刚想发作却又忍住了怒火,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您去休息…我也累了。” 翌日上午,一排人头被高高挂在了阵前的长枪之上,这些满心欢喜,还期待见到家人一面的青州军属,竟只等来这样一个结果。 待青州军的将士在城墙上列队完毕,看到这样长矛挑着血淋淋人头的景象,心中自然是不寒而栗。定睛一看,这一颗颗人头竟都是自己的家属妻小,青州军一时乱了阵脚,城墙之上哀鸿遍野,不少将士气的咬牙切齿,恨不得从城墙上飞下来把王异生吞活剥了。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秦道耳朵里,这位一向残忍的将军听到这样的消息,也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太师,现在守城将士人心浮动,都欲出城击杀王异,您看,咱们是打还是不打?”一位过来报信的青州军将领问道。 “打!但现在还不是好时候…”秦道沉吟了一番说道,“王异他这么做,无非就是逼着咱们出击,想和咱们决一死战,此时万万不可中计,先拖上一阵子看看机会。” “那…那就看他这样残害军属吗?”青州军将领显然是咽不下这口气。 “当然不是,既然他杀了我的人,他王家不是以勤政爱民自居吗?也抓一些幽州城里的百姓,到城上斩杀,也让王异知道,我青州军虎狼之师不是好惹的!”秦道果真是残暴成性,竟用这样的方式还击。 一场屠杀比赛开始了,秦道在城墙上杀戮平民,王异非但不会因此而停手,反而继续命令手下斩杀青州军属以牙还牙,还把砍下的头颅用投石车扔进城内,城墙上的青州军也是有样学样,一时间幽州城内外人头满天飞,简直成了人间炼狱模样。 这场疯狂的杀戮持续了三天,王异这边把青州军属不分男女老少,一个不留的全部斩首,秦道那边也几乎杀掉了大量的幽州城平民。王异这几日不见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妻子,每日除了下达指令,就是远远的观望着城墙上的异动,他知道,机会终于快要来了。 这几日里,随着军属越杀越多,王异明显看到青州军将士人心日渐浮动,不再是往日那一番沉稳老练,所谓虎狼之师,似乎也开始有所顾忌。而秦道杀幽州平民以眼还眼的昏招也是正中了王异的圈套,王异正愁民心摇摆,百姓觉得秦道和自己都是烂柿子,因此不会选择支持任何人,但如此一来,老百姓可不看你杀人是为了什么,但却是看到自己身边的家人朋友一个个的无情的杀害了,故此这民心自然而然的就来到了王异这一边。 这日黄昏,天色已经擦黑了,王异隐约看到城墙上的士兵开始陆续下撤,似乎要准备什么行动似的,他冷笑一声,马上唤来小二,“去,就在今晚,一切按照计划进行。” 不出王异所料,当天凌晨青州军果然发起了偷袭,从幽州城鱼贯而出,一个个高举着火把,向郢州军大营杀来。 但这偷袭却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郢州军兵锋未接,便开始向西逃窜,这支青州军的精锐部队此时哪里还能顾得上这么多,前仇旧恨都憋着一起算呢,不容分说,全力追击。 一连追了两个时辰,这俨然都追到幽州西郊之外了,竟还是没能遭遇郢州军的主力部队,青州军将领不禁有些心里发毛,和周围的将士低声问道,“难道他们的大部队根本不在这里?不然怎么会行军如此神速?” “不会,他们兵还能去哪里呢?咱们的哨兵可是一直在监视啊,他们从未靠近过幽州城。”一旁的校尉搭话道。 “不管那么多了,再向前追击半个时辰,如果还见不到大部队,咱们就返回城中,别是误了大事。”将领一边说着,一边琢磨着此次出击的种种异常。 “你们还想回去!”一声高呼传来,似乎是王异的声音。 “谁?”青州军将领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连声骂道,“王异!你这个乱臣贼子,心狠手辣的禽兽之徒,又在耍什么把戏?” “你骂,毕竟你也没多久说话的时间了,很快你和那些助纣为虐的军属就要团聚了…”此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遥望过去,说话人果然就是王异。 这时青州军借着微弱的晨光望向四周,不禁都是心头一紧,原来自己的重兵都被引到了这处三面环山的口袋之中,唯一的出口已经被郢州军拦死,而周围的山坡上,都是举着弓箭严阵以待的强弓手。 “不好,快撤!”琢磨明白的青州军连忙准备撤退,然而已经进了这个圈套,岂是想走就能走的,负责堵住出口的郢州军一步步往里推进,惊慌失措的青州军只得继续往山下逃窜,这个口袋也被越封越小。 “你们的主子秦道当初跑了一回,这下你们估计是没有那样的好命了。”王异一边说着,一边大手一挥,瞬间千万支箭雨向着青州军飞来。原来这里,就是当初选择给姜钦的迁坟之处,原本三面环山形成的龙椅,如今就如三道大闸,把青州军死死的关在了里面。 郢州军是有备而来,且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反观青州军却已然是阵脚大乱,军心不稳。没用多少时间,青州军就被王异全歼,除了一半的将士战死沙场外,其余的半数士兵也是尽数缴械投降。 “走!”王异看战事已经平息,冲着手下的将领喊道,“小二他们估计也快要忍不住了。” “太傅,这些俘虏怎么办?”一位将领看着这千余人的青州军战俘说道。 “先留下些人在此处押着他们,之后我自有妙用。”说罢,王异迎着朝阳,带着人马向幽州城疾驰而去。 书中暗表,王异昨晚安排小二干什么去了呢?原来,王异自知兵力不占优势,且青州军有城墙护体,他不可能硬碰硬的击败敌人,因此他等的就是青州军先沉不住气,一旦青州军主力出城,他的机会便来了。不知各位看官是否还记得,在二十年前,达奚傲睿即位的那个晚上,王异和王淳曾经钻过一次密道,那是王截为了保全家里,特地从王家府邸,修到他家西郊坞堡的,如今虽然府邸紧闭,坞堡不存,但王异惊喜的发现这条密道居然还是完好无损的。今夜青州军偷袭,他便安排小二带领精兵提前通过密道潜伏进幽州城下,一旦王异在城西剿灭秦道主力军,掉头便会回城对幽州发起总攻,那时小二率领的精兵再从密道中杀出,来个里外夹攻,定能打个措手不及。 如今,计划的前半部分已经成功,王异率领着人马也已然推进到幽州城下,城上的守军见非但自己的大部队没有回来,这敌军反倒是完好无损,一时风言风语四起,城墙上的守备也开始松动。 “来,该把大家伙搬出来了。”王异见时机已经成熟,便转头吩咐道。 果然,不多时士兵便从后面拉出来一门黑铁大炮,这些天一直没有拿出来用,就是等着今日这个好机会。随着引信的快速燃烧,一声巨响划过天空,炮弹不偏不倚的轰击在了幽州城南门上,瞬间南门被打掉了半扇,如铁桶一般的幽州城,就这样被撕开了一角。 “还等什么呢?如今城门已开,还不速速进城,斩杀逆贼!”王异见城门已经大开,立马高举起令旗,转身大喝道。 随着王异一声令下,郢州精兵如脱缰野马一般,疯狂的冲向了幽州城。 早在密道中憋了不少时间的小二,终于听见了炮声,这就是发起冲锋的暗号,他率领这支奇兵,如神兵天降一般的从王家府邸中冒了出来。这支队伍虽然人数不多,但贵在一个奇字,此时的老百姓看到这突如其来的郢州军,也以为是神灵显圣,纷纷跟从。想想这几日来秦道的行径,幽州百姓们早就是敢怒而不敢言了,只是差这一个带头起势的人,而小二就很好的扮演了这个星星之火的角色,跟随小二的百姓也是越来越多,如同燃烧的烈火,迅速卷向了城墙上守卫的青州军。 王异的大军见城内果然也乱了起来,便更是气势如虹,一时喊杀声震天。城墙上的青州军知道城门破了个洞,本就心里没底,现如今腹背受敌,连幽州城百姓也抄起家伙干了,更是军心溃散,一道城墙上的青州军败下阵来之后,另外几道城墙上的守军自知无力回天,军队立马呈溃散之状,不过晌午的功夫,皇城之外的青州军,已经几乎全军覆没,王异和他的郢州军竟如一道闪电一般,飞速的占领了幽州外城。 第86章 京师拉锯 第二日清晨,王异的青州军便在幽州城南门之下列队整齐,两军兵锋未交,先开骂战,王异方大骂秦道谋权篡位,而秦道方则大骂王异是乱臣贼子,双方互相叫阵了几个时辰,谁也不愿意率先出击,第一天的战事就这样雷声大,雨点小的过去了。 当天夜里,已经许久不参与战事的江裳来到王异的大帐,见他深夜还在低头思索,不禁有些心疼,过来劝慰道,“夫君,还在想怎么引青州军出动吗?” “哦,夫人来了…”王异抬头看了看江裳,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呢,我们孤军深入,要的就是一个兵贵神速,如果两军对垒,久不出战,我怕这气势恐不能长久。” “要不你也学学五年前?像那小三的母亲一般,写一封讨伐秦道的檄文,射到那幽州城里,让老百姓看看?”江裳回忆起五年前付横率领起义军破城的场景,在一旁建议道。 “估计是没用,”王异靠在椅子上,缓缓的说,“在老百姓眼里,不论他秦道和达奚海山,还是我王异,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仅仅想凭借这个就煽动老百姓造反,我看是没什么希望。” “那…那也不能就这样拖下去啊?” 王异笑了笑,拍了拍夫人的手,“没事,我会想出办法来的…” “王大人,这法子不行…”王异话音未落,贺拔先生便叫喊着冲进了大帐,吓了夫妻俩一跳。 “贺拔先生!”王异有些生气的喊道,似乎是在斥责贺拔猛,又像是在刻意的不让他往下说话,“这都什么时候了?老夫人早就已经休息,你这样大呼小叫,是故意想打扰她老人家安眠吗?” “卑职失礼了…”贺拔先生见江裳也在这里,连忙抱拳行礼,“我是觉得,您刚刚安排小二…” “贺拔先生!”王异再次故意打断了军师的话,“我夫人她累了,你先在此等等,我把她送回去休息,咱们再商量。” 说罢,王异不由分说,就把江裳往门外送,江裳莫名其妙,但也拗不过他,只好随王异出了门,回帐休息去了。 不多时,王异返回大帐,略带一丝不耐烦的低声说道,“贺拔先生,我的安排有什么不妥吗?” “大人,您为了搅乱青州军的军心我能理解,要逼对方出战也是正路,但您不应该用青州军属的人头当做工具啊!”原来,王异刚刚安排小二,先连夜斩杀一百名青州军属,砍下头颅,明日悬挂在阵前,用以逼青州军出战,贺拔先生看不下去,特来劝解。 “怎么不行?如果两军僵持下去,我的郢州军死的人会更多,他们是篡逆之军的亲属,是死有余辜!”王异坚定的说道。看来从他决定绕道青州的那一刻起,这想法便早已笃定于心了。 “大人,您就不怕这样做伤了幽州百姓的心吗?败了您王家几代的英名吗?”贺拔先生看不了王异滥杀无辜,据理力争道。 “我王家的英名在不在,不是这些贫贱百姓说了算的,至于他们怎么想我,我也毫不在乎。”王异瞪着贺拔先生低吼道。 “大人…” “先生!”王异一拳捶在了书案上,刚想发作却又忍住了怒火,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您去休息…我也累了。” 翌日上午,一排人头被高高挂在了阵前的长枪之上,这些满心欢喜,还期待见到家人一面的青州军属,竟只等来这样一个结果。 待青州军的将士在城墙上列队完毕,看到这样长矛挑着血淋淋人头的景象,心中自然是不寒而栗。定睛一看,这一颗颗人头竟都是自己的家属妻小,青州军一时乱了阵脚,城墙之上哀鸿遍野,不少将士气的咬牙切齿,恨不得从城墙上飞下来把王异生吞活剥了。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秦道耳朵里,这位一向残忍的将军听到这样的消息,也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太师,现在守城将士人心浮动,都欲出城击杀王异,您看,咱们是打还是不打?”一位过来报信的青州军将领问道。 “打!但现在还不是好时候…”秦道沉吟了一番说道,“王异他这么做,无非就是逼着咱们出击,想和咱们决一死战,此时万万不可中计,先拖上一阵子看看机会。” “那…那就看他这样残害军属吗?”青州军将领显然是咽不下这口气。 “当然不是,既然他杀了我的人,他王家不是以勤政爱民自居吗?也抓一些幽州城里的百姓,到城上斩杀,也让王异知道,我青州军虎狼之师不是好惹的!”秦道果真是残暴成性,竟用这样的方式还击。 一场屠杀比赛开始了,秦道在城墙上杀戮平民,王异非但不会因此而停手,反而继续命令手下斩杀青州军属以牙还牙,还把砍下的头颅用投石车扔进城内,城墙上的青州军也是有样学样,一时间幽州城内外人头满天飞,简直成了人间炼狱模样。 这场疯狂的杀戮持续了三天,王异这边把青州军属不分男女老少,一个不留的全部斩首,秦道那边也几乎杀掉了大量的幽州城平民。王异这几日不见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妻子,每日除了下达指令,就是远远的观望着城墙上的异动,他知道,机会终于快要来了。 这几日里,随着军属越杀越多,王异明显看到青州军将士人心日渐浮动,不再是往日那一番沉稳老练,所谓虎狼之师,似乎也开始有所顾忌。而秦道杀幽州平民以眼还眼的昏招也是正中了王异的圈套,王异正愁民心摇摆,百姓觉得秦道和自己都是烂柿子,因此不会选择支持任何人,但如此一来,老百姓可不看你杀人是为了什么,但却是看到自己身边的家人朋友一个个的无情的杀害了,故此这民心自然而然的就来到了王异这一边。 这日黄昏,天色已经擦黑了,王异隐约看到城墙上的士兵开始陆续下撤,似乎要准备什么行动似的,他冷笑一声,马上唤来小二,“去,就在今晚,一切按照计划进行。” 不出王异所料,当天凌晨青州军果然发起了偷袭,从幽州城鱼贯而出,一个个高举着火把,向郢州军大营杀来。 但这偷袭却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郢州军兵锋未接,便开始向西逃窜,这支青州军的精锐部队此时哪里还能顾得上这么多,前仇旧恨都憋着一起算呢,不容分说,全力追击。 一连追了两个时辰,这俨然都追到幽州西郊之外了,竟还是没能遭遇郢州军的主力部队,青州军将领不禁有些心里发毛,和周围的将士低声问道,“难道他们的大部队根本不在这里?不然怎么会行军如此神速?” “不会,他们兵还能去哪里呢?咱们的哨兵可是一直在监视啊,他们从未靠近过幽州城。”一旁的校尉搭话道。 “不管那么多了,再向前追击半个时辰,如果还见不到大部队,咱们就返回城中,别是误了大事。”将领一边说着,一边琢磨着此次出击的种种异常。 “你们还想回去!”一声高呼传来,似乎是王异的声音。 “谁?”青州军将领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连声骂道,“王异!你这个乱臣贼子,心狠手辣的禽兽之徒,又在耍什么把戏?” “你骂,毕竟你也没多久说话的时间了,很快你和那些助纣为虐的军属就要团聚了…”此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遥望过去,说话人果然就是王异。 这时青州军借着微弱的晨光望向四周,不禁都是心头一紧,原来自己的重兵都被引到了这处三面环山的口袋之中,唯一的出口已经被郢州军拦死,而周围的山坡上,都是举着弓箭严阵以待的强弓手。 “不好,快撤!”琢磨明白的青州军连忙准备撤退,然而已经进了这个圈套,岂是想走就能走的,负责堵住出口的郢州军一步步往里推进,惊慌失措的青州军只得继续往山下逃窜,这个口袋也被越封越小。 “你们的主子秦道当初跑了一回,这下你们估计是没有那样的好命了。”王异一边说着,一边大手一挥,瞬间千万支箭雨向着青州军飞来。原来这里,就是当初选择给姜钦的迁坟之处,原本三面环山形成的龙椅,如今就如三道大闸,把青州军死死的关在了里面。 郢州军是有备而来,且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反观青州军却已然是阵脚大乱,军心不稳。没用多少时间,青州军就被王异全歼,除了一半的将士战死沙场外,其余的半数士兵也是尽数缴械投降。 “走!”王异看战事已经平息,冲着手下的将领喊道,“小二他们估计也快要忍不住了。” “太傅,这些俘虏怎么办?”一位将领看着这千余人的青州军战俘说道。 “先留下些人在此处押着他们,之后我自有妙用。”说罢,王异迎着朝阳,带着人马向幽州城疾驰而去。 书中暗表,王异昨晚安排小二干什么去了呢?原来,王异自知兵力不占优势,且青州军有城墙护体,他不可能硬碰硬的击败敌人,因此他等的就是青州军先沉不住气,一旦青州军主力出城,他的机会便来了。不知各位看官是否还记得,在二十年前,达奚傲睿即位的那个晚上,王异和王淳曾经钻过一次密道,那是王截为了保全家里,特地从王家府邸,修到他家西郊坞堡的,如今虽然府邸紧闭,坞堡不存,但王异惊喜的发现这条密道居然还是完好无损的。今夜青州军偷袭,他便安排小二带领精兵提前通过密道潜伏进幽州城下,一旦王异在城西剿灭秦道主力军,掉头便会回城对幽州发起总攻,那时小二率领的精兵再从密道中杀出,来个里外夹攻,定能打个措手不及。 如今,计划的前半部分已经成功,王异率领着人马也已然推进到幽州城下,城上的守军见非但自己的大部队没有回来,这敌军反倒是完好无损,一时风言风语四起,城墙上的守备也开始松动。 “来,该把大家伙搬出来了。”王异见时机已经成熟,便转头吩咐道。 果然,不多时士兵便从后面拉出来一门黑铁大炮,这些天一直没有拿出来用,就是等着今日这个好机会。随着引信的快速燃烧,一声巨响划过天空,炮弹不偏不倚的轰击在了幽州城南门上,瞬间南门被打掉了半扇,如铁桶一般的幽州城,就这样被撕开了一角。 “还等什么呢?如今城门已开,还不速速进城,斩杀逆贼!”王异见城门已经大开,立马高举起令旗,转身大喝道。 随着王异一声令下,郢州精兵如脱缰野马一般,疯狂的冲向了幽州城。 早在密道中憋了不少时间的小二,终于听见了炮声,这就是发起冲锋的暗号,他率领这支奇兵,如神兵天降一般的从王家府邸中冒了出来。这支队伍虽然人数不多,但贵在一个奇字,此时的老百姓看到这突如其来的郢州军,也以为是神灵显圣,纷纷跟从。想想这几日来秦道的行径,幽州百姓们早就是敢怒而不敢言了,只是差这一个带头起势的人,而小二就很好的扮演了这个星星之火的角色,跟随小二的百姓也是越来越多,如同燃烧的烈火,迅速卷向了城墙上守卫的青州军。 王异的大军见城内果然也乱了起来,便更是气势如虹,一时喊杀声震天。城墙上的青州军知道城门破了个洞,本就心里没底,现如今腹背受敌,连幽州城百姓也抄起家伙干了,更是军心溃散,一道城墙上的青州军败下阵来之后,另外几道城墙上的守军自知无力回天,军队立马呈溃散之状,不过晌午的功夫,皇城之外的青州军,已经几乎全军覆没,王异和他的郢州军竟如一道闪电一般,飞速的占领了幽州外城。 第87章 大势已去 这一切都被站在皇城角楼之上的秦道看在眼里,他自知大势已去,最为强劲的青州军都被布防在外城了,一旦外城失守,这皇城想靠着一群禁军守住,简直是天方夜谭。秦道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输的,一支青州虎狼之师怎么会如此轻易的被击溃,铁桶一般的幽州城又是怎样被敌人撕开了缺口。事已至此,秦道也不愿多想,转身告诉身边的亲信,“快去转告皇上,让禁军护送他突围,一路往北走便是。” “是…可太师,您不与陛下同行吗?”亲信见此情形,在一旁低声问道。 “我就不走了,我…要和我的青州军汇合去了…”秦道望了望皇城门口这仅存的百十位青州军将士,意味深长的说道。 说罢秦道便跑下了角楼,和那为数不多的青州军将士站在一起,他望了望依然整齐的军纪,高喊一句,“青州军将士听令!随我出皇城迎敌!” 就这样,最后一支青州军势力出皇城而去,如飞蛾扑火一般的扎向了外城。 这秦道的亲信急急忙忙赶回皇上的寝宫,见皇上还在不紧不慢的把玩着他老弟留下来的手把件呢,这亲信只好长叹一声,“陛下…陛下外城失守…现在王异的叛军正在围攻皇城。” “当啷…”玉把件摔到了地上,达奚海山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什么?昨日秦太师不还说我幽州城固若金汤吗?怎么…怎么今日就外城失守了?” “这…不太清楚,但微臣刚刚查看过,确实叛军正在猛攻皇城,禁军将士已经全力抵抗,但…。”这亲信见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也只好实话实说。 “秦道呢?朕要见秦道!”气急败坏的达奚海山无助的嘶吼道,似乎找到秦道就能挽救这皇城一般。 “回陛下,太师带领最后的一点青州军出门迎敌去了…”亲信吞吞吐吐的说道,“太师留下一句话,让禁军护送您向北突围,出城后尽量往北走…” “往北走…往哪里走又会有朕的出路呢?”达奚海山此时已经是坐立不安,在寝宫内来回来去的走动,突然他停下脚步,回头吩咐道,“看来也只好如此了,安排全部殿前禁军护送朕突围!” 一群士气无比低沉的禁军将士,保护着落荒而逃的达奚海山,来到了皇城北门,达奚海山又回头望了望这座皇城,这不到一个月的经历真如一场春秋大梦一般。 “打开城门!”达奚海山把心一横,禁军将士们也是一个个体似筛糠,皇城北门被缓缓拉开。 “代王爷,好久不见啊。”北门打开后,并无什么激烈的战斗场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王异早已在这里候着他了,王异见达奚海山一时语塞,便接着说道,“您看看他,您觉得您还跑的了吗?” 说罢,手下把已经被五花大绑的秦道押了上来,秦道满脸羞愧的望着达奚海山。而这位短命的天子也终于是长叹了一口气,准备接受命运的审判。 秦道和达奚海山的被俘,宣告了这段短暂篡逆的正式失败,王异和他的青州军接管了幽州城。王异恐怕夜长梦多,第二日就着手处理起战俘问题来。 “秦太师,没想到我轮值未满,就返回了幽州。”王异站在南门城墙上,看着被羁押在一旁的秦道打趣道,“我不在幽州的这段时日里,您可真是没少做事情啊?” “哼,成王败寇,既然我输了,要杀要剐随你便,又何必说这些废话!”被捆着跪在一旁的秦道自知时日无多,也不愿再和王异多费口舌。 “还是你胆子大啊,帮太后除掉了达奚日干这个心腹大患,要是我在京中,是万万不敢担这个弑君的大罪的。”王异在一旁继续嘲讽道。 “王异你少得意,你我无非都是太后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该舍弃时就会成为弃子,别看你今日洋洋得意,你又知道你能风光得了几天?”秦道回想整个过程,自己的每一步几乎都在被太后算计着,安排着,不禁发出这样的感慨来。 “我不是你,即便我要倒台,你也没日子看了。”王异冷笑一声,冲着城外高喊,“把谋逆的青州军带上来!” 说罢,幽州城南门外,在西郊和昨日在城内被俘的青州军被缕缕行行的带了上来,打眼一看,足有两千余人。 “王异,你要干什么!”一向爱兵如子的秦道愤怒的喊道,“你已经杀了上千军属了,你还嫌罪孽不够多吗?” “军属尚且有罪,就更别提这些弑君的人了。”王异邪魅一笑,命人把秦道按在城墙上,让他好好看看这个场面,“青州逆贼,全部就地诛杀!” 随着王异一声令下,城楼之下变成了屠杀场,随着一次次手起刀落,一颗颗人头就这样满地滚动,一时间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而在一旁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的秦道,也是嚎啕痛哭,撕心裂肺。 “秦太师,您爱兵如子,实在令人动容啊,我就不难为您了,你也是朝廷重臣,就自己动手。”说着,王异掏出宝剑,剑尖朝外的卡在了城墙的垛口上,“太师请便。” 秦道望了望城外已经被尽数斩杀的青州军,又看了看这似乎还冒着寒光的剑尖,不禁笑了笑。秦道最后摇了摇头,便毫不犹豫的走向了王异的宝剑,一头扎了下去,宝剑精准的从他的耿嗓咽喉刺入,秦道一命呜呼。这位叱咤风云二十年,几度沉浮的老臣,以自杀作为了自己的谢幕。 “把他的头砍下来,找个盒子装起来,我还要去送一份礼物。”王异瞥了一眼血泊中秦道的尸体,轻蔑的说道。 “代王爷,可能前段时间也有人说要提头来见,”转眼,王异已经来到了皇宫后花园的牢房,昨日还在金銮殿上当着人王帝主的达奚海山,今日便成了阶下之囚。“头,我是给您带来了,不知您想不想看看?” “不…不看,我不看!”达奚海山见旁人端着一个血淋淋的盒子,早已吓得惊慌失措,连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 “您还是看看,”王异命人打开了盒子,里面是刚刚砍下的秦道的头颅,“王爷,您是没想到,这在盒子里的,是他而不是我?” 达奚海山见到此情此景,知道最后的希望已经破灭,不禁流下懊悔的泪水,“早知今日,当初我就不该生出那样的想法来…” “王爷,做都做了,如今再说出这样的话来,晚啦。”看来王异也不想和这达奚海山再磨时间了,他掏出三尺白绫,递给达奚海山,“您是皇亲贵胄,自然是待遇不同,之后我也会把你葬在西南郊皇陵,您没什么后顾之忧,安心上路。” 说罢,王异便出门而去,留下达奚海山一个人自我了断。他只是站在牢房之外,透过那盏小窗户,远远的眺望着。 “大人,您真的要把达奚海山埋到西南郊皇陵?”刚刚一直在旁边听着的小二有些疑惑的问道。 “一个篡逆的卑贱皇子,还想葬入皇陵?”王异轻蔑的说道,“不过就是说说而已,日后找个山沟埋了就是了。” 王异回过神来,再次透过那盏小窗张望,达奚海山已经挂在了牢房的横梁之上,刚刚停止挣扎的尸体似乎还在微微的摇晃着。 “小三,外面这是什么声音?”天光还没大亮,红颜揉揉眼睛,问躺在一边的小三。 “似乎是在抓人,我看不少穿着我们郢州军服的将士在外面。”小三听到声音,早已披上衣服,透着窗户偷偷的往外观瞧。 “还在抓秦道的党羽吗?”红颜这几天也听到了一些风声,关切的问道。 “看样子是的,这都杀了好几天的人了,不知道还要再抓几天才算了事。”小三长叹了一口气,“我当初来幽州时,真是没想到会发展到今天这步田地啊。” 红颜也爬起床来,轻轻拍着小三的背,半是安慰,半是玩笑的指着床说,“瞧你说的,你刚来幽州的时候,就猜到会走到这步田地了?” 小三听罢,拉着红颜的手,“红颜,你就别打趣我了,咱们俩能走到今天这步,我心存感激,但太傅最近这个月的一举一动,我实在是看不明白。” 小三拉着红颜,在茶台边坐下来,继续低声说道,“这些年来,太傅对我的教导都是要勤政爱民,尊敬君上,是我自己做的不好,弄出来不少的乱子,让大人失望了,但这个月看来…怎么…怎么和我想的都不太一样了呢?” “你就别想这么多啦,王异他是当朝太傅,是位极人臣的主,人家伸个手就能碰到天,能和咱们想法一样吗?”红颜看小三钻了牛角尖,便还在一旁劝解。 “不!当年我们初到郢州,他就说这郢州不讲平民贵族,不建立坞堡,人人都平等,他当初也确实是这样做的啊!”小三回忆起自己少年时的林林总总,王异的种种做法确实难以和现在同日而语。 “哦?那说起来,郢州真是个与众不同之地吗?” “那当然,我和小二,一直都觉得郢州不一样,郢州是大夏里的一片净土,可现在…”原本骄傲的小三低头捶了捶茶台,“可如今在幽州,太傅不仅对于先帝达奚日干见死不救,如今杀掉了逆贼之后,非但没有着急另立新君安稳朝局,反而是大权独揽,大肆捕杀秦道的党羽,我听说,这里面有该杀的,也有不该杀的,但凡是和秦道他们沾上边的,就通通格杀勿论,这…这还是我认识的太傅吗?” “小三,人都是会变的,我也听你说过,当初到郢州的时候,王异他只是个落难的世家公子,但如今呢?他王异是朝堂的一号人物,把持着幽州的大权,他怎么能不生出别的想法来呢?”红颜望了望天,有些感慨的说道,忽然,红颜话锋一转,问小三道,“唉?刚刚你说朝廷还没另立新君,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是有些奇怪啊,现在朝廷中的皇子相互攻杀,正根都被杀的差不多了,我也经常纳闷,现在这个宝座,到底是谁来做才最合适呢?”小三想到这里,又不禁苦笑了一声,“但现在看来,这位置,谁也不好坐哦…” 听到这里,红颜并未搭话,只是想了想之前太后的话,望向了遥远的南方。 说到遥远的南境,就不得不提到交州,如今这姜满都,正手握着母亲太后姜元的密信,在屋子里一边欣喜,一边发愁呢。 书中暗表,自从秦道和达奚海山被杀,姜元便从幕后走到了台前,她再也不用以大户人家的身份,悄悄躲在王异的郢州军身后了。姜元重回后宫,在没有皇帝的时间里,以太后的身份主持着朝局,她时常俯视着整个皇城,这个铁桶里,终于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拦满都的上位,这位名正言顺,但又被打压已久的皇子,终于有机会拿回自己所本该拥有的东西。姜元的一纸密信也早早的被送往南境,召唤这位许久未见的亲生儿子回到帝国的中心。 但对于满都来说,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凶是吉。从母亲的信中,他得知了幽州这一个多月以来的风云诡谲,皇帝被杀,权臣倒台,朝堂大乱,民生凋敝,似乎等待着满都的是一个退化至极的烂摊子。但又不得不承认,对于这皇位,满都从心里是渴望的,从儿时的冷眼,到少年时期的被迫远走,哪一点都无不是因为自己没有得到这至尊之位,才被一步步的逼入绝境,如果今日有机会一雪前耻,满都怎么可能不抓住这个机会呢?心乱如麻的满都想起来前些日子德拉海旺的预言,再次召来大国师问话。 “王爷,今日叫微臣过来,想必是有什么要事询问?”德拉海旺见满都辩颜辩色的,他的心里便已经猜到了几分。 “哦…是,国师有预言吉凶之力,小王佩服不已,眼下有一步棋,我势必要走,但这步棋走下去,是凶是吉,还望国师帮忙掌掌眼。”满都吞吞吐吐,又不敢直说,只能这样隐晦的说道。 听到这里,德拉海旺便更加笃定满都心中所想之事了,笑笑说道,“哈哈,我猜王爷不久之后就要远走幽州了?” 第87章 大势已去 这一切都被站在皇城角楼之上的秦道看在眼里,他自知大势已去,最为强劲的青州军都被布防在外城了,一旦外城失守,这皇城想靠着一群禁军守住,简直是天方夜谭。秦道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输的,一支青州虎狼之师怎么会如此轻易的被击溃,铁桶一般的幽州城又是怎样被敌人撕开了缺口。事已至此,秦道也不愿多想,转身告诉身边的亲信,“快去转告皇上,让禁军护送他突围,一路往北走便是。” “是…可太师,您不与陛下同行吗?”亲信见此情形,在一旁低声问道。 “我就不走了,我…要和我的青州军汇合去了…”秦道望了望皇城门口这仅存的百十位青州军将士,意味深长的说道。 说罢秦道便跑下了角楼,和那为数不多的青州军将士站在一起,他望了望依然整齐的军纪,高喊一句,“青州军将士听令!随我出皇城迎敌!” 就这样,最后一支青州军势力出皇城而去,如飞蛾扑火一般的扎向了外城。 这秦道的亲信急急忙忙赶回皇上的寝宫,见皇上还在不紧不慢的把玩着他老弟留下来的手把件呢,这亲信只好长叹一声,“陛下…陛下外城失守…现在王异的叛军正在围攻皇城。” “当啷…”玉把件摔到了地上,达奚海山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什么?昨日秦太师不还说我幽州城固若金汤吗?怎么…怎么今日就外城失守了?” “这…不太清楚,但微臣刚刚查看过,确实叛军正在猛攻皇城,禁军将士已经全力抵抗,但…。”这亲信见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也只好实话实说。 “秦道呢?朕要见秦道!”气急败坏的达奚海山无助的嘶吼道,似乎找到秦道就能挽救这皇城一般。 “回陛下,太师带领最后的一点青州军出门迎敌去了…”亲信吞吞吐吐的说道,“太师留下一句话,让禁军护送您向北突围,出城后尽量往北走…” “往北走…往哪里走又会有朕的出路呢?”达奚海山此时已经是坐立不安,在寝宫内来回来去的走动,突然他停下脚步,回头吩咐道,“看来也只好如此了,安排全部殿前禁军护送朕突围!” 一群士气无比低沉的禁军将士,保护着落荒而逃的达奚海山,来到了皇城北门,达奚海山又回头望了望这座皇城,这不到一个月的经历真如一场春秋大梦一般。 “打开城门!”达奚海山把心一横,禁军将士们也是一个个体似筛糠,皇城北门被缓缓拉开。 “代王爷,好久不见啊。”北门打开后,并无什么激烈的战斗场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王异早已在这里候着他了,王异见达奚海山一时语塞,便接着说道,“您看看他,您觉得您还跑的了吗?” 说罢,手下把已经被五花大绑的秦道押了上来,秦道满脸羞愧的望着达奚海山。而这位短命的天子也终于是长叹了一口气,准备接受命运的审判。 秦道和达奚海山的被俘,宣告了这段短暂篡逆的正式失败,王异和他的青州军接管了幽州城。王异恐怕夜长梦多,第二日就着手处理起战俘问题来。 “秦太师,没想到我轮值未满,就返回了幽州。”王异站在南门城墙上,看着被羁押在一旁的秦道打趣道,“我不在幽州的这段时日里,您可真是没少做事情啊?” “哼,成王败寇,既然我输了,要杀要剐随你便,又何必说这些废话!”被捆着跪在一旁的秦道自知时日无多,也不愿再和王异多费口舌。 “还是你胆子大啊,帮太后除掉了达奚日干这个心腹大患,要是我在京中,是万万不敢担这个弑君的大罪的。”王异在一旁继续嘲讽道。 “王异你少得意,你我无非都是太后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该舍弃时就会成为弃子,别看你今日洋洋得意,你又知道你能风光得了几天?”秦道回想整个过程,自己的每一步几乎都在被太后算计着,安排着,不禁发出这样的感慨来。 “我不是你,即便我要倒台,你也没日子看了。”王异冷笑一声,冲着城外高喊,“把谋逆的青州军带上来!” 说罢,幽州城南门外,在西郊和昨日在城内被俘的青州军被缕缕行行的带了上来,打眼一看,足有两千余人。 “王异,你要干什么!”一向爱兵如子的秦道愤怒的喊道,“你已经杀了上千军属了,你还嫌罪孽不够多吗?” “军属尚且有罪,就更别提这些弑君的人了。”王异邪魅一笑,命人把秦道按在城墙上,让他好好看看这个场面,“青州逆贼,全部就地诛杀!” 随着王异一声令下,城楼之下变成了屠杀场,随着一次次手起刀落,一颗颗人头就这样满地滚动,一时间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而在一旁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的秦道,也是嚎啕痛哭,撕心裂肺。 “秦太师,您爱兵如子,实在令人动容啊,我就不难为您了,你也是朝廷重臣,就自己动手。”说着,王异掏出宝剑,剑尖朝外的卡在了城墙的垛口上,“太师请便。” 秦道望了望城外已经被尽数斩杀的青州军,又看了看这似乎还冒着寒光的剑尖,不禁笑了笑。秦道最后摇了摇头,便毫不犹豫的走向了王异的宝剑,一头扎了下去,宝剑精准的从他的耿嗓咽喉刺入,秦道一命呜呼。这位叱咤风云二十年,几度沉浮的老臣,以自杀作为了自己的谢幕。 “把他的头砍下来,找个盒子装起来,我还要去送一份礼物。”王异瞥了一眼血泊中秦道的尸体,轻蔑的说道。 “代王爷,可能前段时间也有人说要提头来见,”转眼,王异已经来到了皇宫后花园的牢房,昨日还在金銮殿上当着人王帝主的达奚海山,今日便成了阶下之囚。“头,我是给您带来了,不知您想不想看看?” “不…不看,我不看!”达奚海山见旁人端着一个血淋淋的盒子,早已吓得惊慌失措,连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 “您还是看看,”王异命人打开了盒子,里面是刚刚砍下的秦道的头颅,“王爷,您是没想到,这在盒子里的,是他而不是我?” 达奚海山见到此情此景,知道最后的希望已经破灭,不禁流下懊悔的泪水,“早知今日,当初我就不该生出那样的想法来…” “王爷,做都做了,如今再说出这样的话来,晚啦。”看来王异也不想和这达奚海山再磨时间了,他掏出三尺白绫,递给达奚海山,“您是皇亲贵胄,自然是待遇不同,之后我也会把你葬在西南郊皇陵,您没什么后顾之忧,安心上路。” 说罢,王异便出门而去,留下达奚海山一个人自我了断。他只是站在牢房之外,透过那盏小窗户,远远的眺望着。 “大人,您真的要把达奚海山埋到西南郊皇陵?”刚刚一直在旁边听着的小二有些疑惑的问道。 “一个篡逆的卑贱皇子,还想葬入皇陵?”王异轻蔑的说道,“不过就是说说而已,日后找个山沟埋了就是了。” 王异回过神来,再次透过那盏小窗张望,达奚海山已经挂在了牢房的横梁之上,刚刚停止挣扎的尸体似乎还在微微的摇晃着。 “小三,外面这是什么声音?”天光还没大亮,红颜揉揉眼睛,问躺在一边的小三。 “似乎是在抓人,我看不少穿着我们郢州军服的将士在外面。”小三听到声音,早已披上衣服,透着窗户偷偷的往外观瞧。 “还在抓秦道的党羽吗?”红颜这几天也听到了一些风声,关切的问道。 “看样子是的,这都杀了好几天的人了,不知道还要再抓几天才算了事。”小三长叹了一口气,“我当初来幽州时,真是没想到会发展到今天这步田地啊。” 红颜也爬起床来,轻轻拍着小三的背,半是安慰,半是玩笑的指着床说,“瞧你说的,你刚来幽州的时候,就猜到会走到这步田地了?” 小三听罢,拉着红颜的手,“红颜,你就别打趣我了,咱们俩能走到今天这步,我心存感激,但太傅最近这个月的一举一动,我实在是看不明白。” 小三拉着红颜,在茶台边坐下来,继续低声说道,“这些年来,太傅对我的教导都是要勤政爱民,尊敬君上,是我自己做的不好,弄出来不少的乱子,让大人失望了,但这个月看来…怎么…怎么和我想的都不太一样了呢?” “你就别想这么多啦,王异他是当朝太傅,是位极人臣的主,人家伸个手就能碰到天,能和咱们想法一样吗?”红颜看小三钻了牛角尖,便还在一旁劝解。 “不!当年我们初到郢州,他就说这郢州不讲平民贵族,不建立坞堡,人人都平等,他当初也确实是这样做的啊!”小三回忆起自己少年时的林林总总,王异的种种做法确实难以和现在同日而语。 “哦?那说起来,郢州真是个与众不同之地吗?” “那当然,我和小二,一直都觉得郢州不一样,郢州是大夏里的一片净土,可现在…”原本骄傲的小三低头捶了捶茶台,“可如今在幽州,太傅不仅对于先帝达奚日干见死不救,如今杀掉了逆贼之后,非但没有着急另立新君安稳朝局,反而是大权独揽,大肆捕杀秦道的党羽,我听说,这里面有该杀的,也有不该杀的,但凡是和秦道他们沾上边的,就通通格杀勿论,这…这还是我认识的太傅吗?” “小三,人都是会变的,我也听你说过,当初到郢州的时候,王异他只是个落难的世家公子,但如今呢?他王异是朝堂的一号人物,把持着幽州的大权,他怎么能不生出别的想法来呢?”红颜望了望天,有些感慨的说道,忽然,红颜话锋一转,问小三道,“唉?刚刚你说朝廷还没另立新君,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是有些奇怪啊,现在朝廷中的皇子相互攻杀,正根都被杀的差不多了,我也经常纳闷,现在这个宝座,到底是谁来做才最合适呢?”小三想到这里,又不禁苦笑了一声,“但现在看来,这位置,谁也不好坐哦…” 听到这里,红颜并未搭话,只是想了想之前太后的话,望向了遥远的南方。 说到遥远的南境,就不得不提到交州,如今这姜满都,正手握着母亲太后姜元的密信,在屋子里一边欣喜,一边发愁呢。 书中暗表,自从秦道和达奚海山被杀,姜元便从幕后走到了台前,她再也不用以大户人家的身份,悄悄躲在王异的郢州军身后了。姜元重回后宫,在没有皇帝的时间里,以太后的身份主持着朝局,她时常俯视着整个皇城,这个铁桶里,终于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拦满都的上位,这位名正言顺,但又被打压已久的皇子,终于有机会拿回自己所本该拥有的东西。姜元的一纸密信也早早的被送往南境,召唤这位许久未见的亲生儿子回到帝国的中心。 但对于满都来说,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凶是吉。从母亲的信中,他得知了幽州这一个多月以来的风云诡谲,皇帝被杀,权臣倒台,朝堂大乱,民生凋敝,似乎等待着满都的是一个退化至极的烂摊子。但又不得不承认,对于这皇位,满都从心里是渴望的,从儿时的冷眼,到少年时期的被迫远走,哪一点都无不是因为自己没有得到这至尊之位,才被一步步的逼入绝境,如果今日有机会一雪前耻,满都怎么可能不抓住这个机会呢?心乱如麻的满都想起来前些日子德拉海旺的预言,再次召来大国师问话。 “王爷,今日叫微臣过来,想必是有什么要事询问?”德拉海旺见满都辩颜辩色的,他的心里便已经猜到了几分。 “哦…是,国师有预言吉凶之力,小王佩服不已,眼下有一步棋,我势必要走,但这步棋走下去,是凶是吉,还望国师帮忙掌掌眼。”满都吞吞吐吐,又不敢直说,只能这样隐晦的说道。 听到这里,德拉海旺便更加笃定满都心中所想之事了,笑笑说道,“哈哈,我猜王爷不久之后就要远走幽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