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七十年代心机女》 第1章 穿进年代文 “砰砰砰” “媛媛,吃饭了。快点起。” 成年男子手劲大,嗓门也大,吵得屋内杨媛睡眼迷蒙,“知 道 了”。说完,换个姿势,继续睡。 男子听这拉着长音,就知道什么情况,见怪不怪,把剩下的那份早饭放锅里盖好,又利索地收拾干净厨房,带上门走了。 不知又睡了多久,杨媛伸了个懒腰,醒了。 胳膊无意识伸到外边,又马上缩回被子里,哆哆嗦嗦往上拉了拉被子,打了个冷颤。 要死哦,这鬼地方冻死了。 瞟见身旁土不拉几的灰土砖墙,杨媛心里好一阵嫌弃咒骂,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然穿越到七十年代。 要吃没吃,要喝没喝不说,连个暖气炉子也没有,她睡了一晚上,连个被窝都暖不热,太痛苦了。 她穿来有一个月了,起初还以为只是单纯的穿越,可当听到宋灿这个名字时,杨媛一个激灵愣在原地。 这个世界竟是本年代文小说。 女主宋灿是个小可怜,从小没了妈,带着弟弟在后妈手下讨生活,好不容易凭女主光环…凭实力考上了印染厂职工,却被后妈逼着将工作给继妹。 而后妈怕宋灿反抗,偷偷给她报名下乡。当然女主也不是好惹的,反手将工作卖了也不能便宜后妈,哄走亲爸的工资,挑着一家子鸡飞狗跳后,拍拍屁股远走下乡了。 在乡下遇上了落魄京市男知青,两人看对眼搞对象,共度几年艰难时光后,双双考上大学,然后回城,上北大,帮对象家平反,买四合院,生双胞胎,过成人生大赢家。 杨媛支着脑袋,当初看小说的时候激情澎湃,爽就完了,现在穿过来了,就有点惆怅。合着自己如今的身份,是原文里那个不怀好意的伪闺蜜啊。 原身在文里一共就出现两次,一次是多年后女主上大学前回家探亲,偶遇初恋才知,当年下乡前初恋给女主写过信,让原身转交,但原身因为嫉妒转头就将信烧了。 第二次是快结局时,女主听八卦,听到原身一心想攀高枝,却遇人不淑,生活不好,丈夫出轨提离婚,原身一气之下将人砍死了。 杨媛松口气,原来我是个透明路人?还好还好,能挽救。 她起床找到原主四哥给自己留的早餐,一碗稀得能照出影儿的米汤已经凉透,还有一个杂粮馒头并半碗看不出啥的菜叶。 杨媛一脸嫌弃,说句不好听的,在她家,狗吃的都比这好。 可没办法,现在刚过完一九七零年春节,刚挨过大灾年没多久,家家户户都这么过得。而且杨家还是在市里的双职工家庭,放到农村,只会更糟。 她努努嘴,把稀汤倒掉,留下碗底的米准备兑点热水喝。又端上菜叶瓷碗,打算回客厅蜂窝煤炉子上热热。 再不情愿也得吃啊,人是铁饭是钢。 杨媛刚走出简陋的厨房,就听见南头院子里传来吵闹声。 南头院子就是女主宋灿家,杨家坐北朝南,宋家坐东朝西,杨家的南院墙就是宋家的北墙。 杨媛仔细分辨,是宋家那个后妈的骂声,“偷户口本……胆大…针织厂……” 不时还有几句尖细的女声,“有什么资格替我做主……怎么不让马莹莹当知青…” 哦,书里的剧情已经开始了。 昨晚宋后妈听说宋灿考上了职工岗,想让宋灿把工作让给自己闺女马莹莹。怕宋灿不同意,今一早宋后妈就去知青办给宋灿报了名。 这不一回来,宋后母就把这两件事跟宋灿说了,两人爆发激烈的争吵,估计已经有人去单位叫宋父断官司了,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这么多年,街坊邻居都习惯了。 杨媛不疾不徐回到屋里准备吃饭。 杨家房子是建国后划分的,东西两间,当中两间做客厅。后来孩子多了住不下,就将客厅隔开,一半让男孩们住,一半待客吃饭用。 西边放了衣柜,梳妆台,给女孩们住。杨爸杨妈一直住东边屋,后来又隔开一个小间放杂物。 天冷,杨妈就把煤炉子搬屋里取暖,又怕中煤气,就放在了客厅,家里人回来就围在炉子旁,没人了就封住火门。 杨媛坐在家里自制沙发上,把炉子拉过来,捅开火眼,听着宋家的吵闹声,一边烤馒头一边吃。 杨家人不少,但现阶段在住的就四个,她,她四哥,还有爸妈。 原身叫杨元,跟她同音不同字,因为过年时几分的压岁钱跟人起争执,被推倒摔在台阶上,后脑勺着地,醒来就变成她了。嗯,有点子倒霉。 杨元今年十六岁,正常来讲应该上高二,但由于运动,学校也没法上课。 街上在大肆宣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支援建设”。 街道办和知青办已经来杨家好几回了,通知杨元下乡,她不想去,回回装病装痛,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杨家人一边积极给她找工作,不时又委婉劝她,可她就是不去。因为小姑娘知道农村不好过,杨家三姐就下乡了,日子苦不说,回城还遥遥无期,杨元铁了心说什么也要留城。 如今换成她杨媛,也是这个想法,下乡是不可能的。 开玩笑,在城里都缺吃少穿的,还下乡?让她一个上楼都喘的人去挥锄头,那还不如让她再死一回了当。 想起来,昨天知青办在外边拍门,而她躲房间装没人的情景,杨媛深吸一口气,这个事真的拖不下去了。 一抬头灌完最后一口米汤,杨媛抹嘴洗碗,心里开始打算盘。 要想留市里,就得有工作。可这个年代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父退子替,儿顶娘岗,拿钱买岗都买不着。 关键信息还不流通,有些大厂子里缺人,不等对外招聘,就被内部员工亲戚消化了。 杨爸是钢铁厂工人,那里边就是有缺儿,她也干不了。杨妈在钢铁厂育红班后厨做饭,人微言轻,真有啥好事也轮不着她。 要是真啥也不干,等家里给她找门路,估计她早累死在地头了。 解决工作,迫在眉睫,关键时候,还是得自己上。 虽然她杨媛初来乍到,没啥本事,可女主有本事啊,人家还考上印染厂了呢。 她和宋灿就隔一个院墙,还不能近水楼台先得月了?工作能卖别人,就不能卖给她? 杨媛可不是什么大好人,指望着她给女主通风报信,告她说提防后娘,保住工作别下乡,那根本不可能。 她就是个汲汲营营小公民,利益在前,狼多肉少,自然是要法律之上使出万般手段。 想着心里的计划,听着南院的声儿,杨媛加快动作编好辫子出门。 第2章 为工作准备 等她绕一圈,跑到宋灿家的南边胡同,还是晚了一步。宋灿已经走了。 杨家和宋家虽然一墙之隔,但杨家大门朝东开,宋家大门朝南开,一个在后街一个在前街,离得可不算近。 杨媛心中懊恼,原文里对女主下乡前着墨不多,连带着收拾后妈、卖工作加上车走人只写了两章。 所以,这时候宋灿和后妈大吵一架跑出家门去了哪里,她还真不知道。 左右看了看,没见着人,估摸着应该还不到11点,她花两分钱乘班车去了纺织厂。 纺织厂是他们这的大厂,周边还有许多附属小厂,宋灿考的岗就是纺织厂附属下印染厂的一个小职位。 而纺织厂及其附属厂的安保工作,全部隶属一个安保科负责,虽然都是保安,这可跟后世的保安大爷不一样,大部分都是退役军人不说,配备的家伙事也是相当厉害。上到厂里一针一线,下到人命安全,都归他们管。 杨媛要找的就是负责纺织厂的安保员之一,她二姐夫。 “元元,你怎么来了?”男人廋高个,有点黑,看见她还是意外。 杨媛单刀直入,“姐夫,想找你帮个忙,你跟厂里人事科有说得上话的熟人吗?” 二姐夫挠了挠头,“我刚来不久,关系处的还短。元元你有什么事,不行我拜托我们主任去。” 这话倒不是推辞,二姐夫刚转业半年,上班还不到仨月。 “我同学考上了纺织厂的岗位,可她已经报了名下乡,我就说把她这个工作买下来。可我们俩小姑娘,怕来了厂里不给我们换。” “有工作了?这可是好事啊。”二姐夫咧开嘴露出一排大白牙,“包我身上,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找人把工作换下来。你们什么时候来?” 听到这,杨媛面露难色,只说:“姐夫,我还没跟家里说呢。我同学考得好,岗位能坐办公室,人家要的不少,我怕我妈不同意。” 二姐夫一听,也是,工作是个大事,又是这么好的岗,要的钱怕不是个小数目。 可没工作就得下乡去,再说姑娘家有工作,那说的婆家也会不一样。这可是个人生大事。 “元元,工作不是个小事,你跟爸妈好好说说。我知道这么好的工作肯定得花钱不少,我回去也和你姐商量下,多少帮衬你点。 厂里这边你放心,我先把人给你找好,你啥时候来,啥时候咱带着你们过去。” 杨媛通过记忆知道,这个姐夫是实诚人,能帮一点也会帮,从不打唬敷衍。她感谢完姐夫,拒绝了留下吃饭的邀请,离开了纺织厂。 她没有坐公交车,沿着路边走边看,除了厂子里边能远远看见些二层小楼,街上大部分都是一溜平房,灰砖土墙,墙上写着“革命战士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这边算是个“工业新区”,建国后新起来的大小厂都集中在这一块,工人多了,原本的郊区倒是比老城区还热闹。 脚下的路都是大车走多了轧出来的,倒也硬实。杨媛一路小跑,去了好些地方,都没看见宋灿。 她还绕路去了学校,一帮半大小子呜呜泱泱,站在升旗台上大呼小叫。她远远看了眼,立刻跑走了,这种事不评价不参与,她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 街上下班的工人多了,有骑车的,有三三两两一块走的,杨媛看街上的灰蓝绿,抿了下嘴,嗯,挺朴素。她自己身上还套了件黑灰呢。 书里女主下乡前这大半个月,时间线写的模糊,杨媛不知道宋灿是哪一天找人卖的工作。但宋灿是个果断理智的女孩,说不定现在就去找买家了呢,她得赶快找到人。 杨媛先回了家,这一晌走的她两条腿都是软的。 原身四哥杨文平,去年大专回来后一直没等到分配工作,就主动去居委会写字帮忙。 “哥,哥,饭好了没有,快点,饿死我了。” 杨媛一点也不见外,一屁股抢先坐到炉子前烤火。 杨文平端了一小盆面汤啪放下,“你又去哪了,妈不让你乱跑怎么就不听呢。没事也不知道把饭做了,我回来冷锅冷灶的,别人都端碗了咱家还没开火呢。” 杨媛只能厚着脸皮笑,“四哥,反正居委会也不忙,你多练练手艺,以后也能讨嫂子欢心不是。再说我是有正事。” 杨文平冷哼一声,自顾拿筷子吃饭,这妹妹是个什么德行他一清二楚,还正事?不惹事就不错了。 “嘿,你别不信。”杨媛离得近些,边吃边说,“哥,我想买个工作,钱不少,爸妈怕是不会太同意,你支援我点呗。” 杨文平没想到她真有正事,不过,“跟谁买的?多少钱?靠谱吗?不会看你小骗你的。” 顶着杨文平质疑的眼神,杨媛当即就把今早南院的事说了, “我还去纺织厂找二姐夫打听了呢,最近确实有批人考试了。二姐夫还说,要不是他前段时间请假了不知道,她就给我通风报信了,让我去考呢。” 二姐生孩子,又是头一胎,二姐夫放心不下也跟着请了一周假。这也是为什么杨妈不在家的原因,最近都是下班直接去二姐家伺候月子。 可拉倒,就你那分狗屎似的,考个倒数还不够二姐夫丢人的。 杨文平心里嘀咕一句,到底没说出来。可听说要好几百时,脸上到底不好看。 也是,现在按分钱花,买斤菜两三分,一斤粗粮一毛钱,上百就是很大的钱,别说好几百了。 他们家杨爸在钢铁厂,过了年才升的四级工,这个月工资还没见着,以前拿的都是48 杨妈就是个做饭的,编制都没有勉强算个临时工,一个月给23元就是看在干得时间不短的面子上,更别提涨工资一说。 家里他们俩现在没工作,算吃白饭。 大哥三姐下乡了,日子不好过,家里常常寄东西寄钱票补贴。特别是大哥,下乡时间长又是在东北,结婚后嫂子怀孕、生孩子,又寄去不少钱票。 更别说杨文平订亲的时候,因为种种原因,家里咬牙给了女方500元,一下子掏空了家底。 杨文平心里一算,再也吃不下饭。 杨媛咬着筷子不说话,原文中宋灿工作卖了800元,她也不想占便宜。 虽然搁现代这八百都不够她生活费的,但在这确实是笔巨款。 当然她也没想完全跟家里要钱,只是得说一声,让大家都知道她的难处而已。一来这是个大事必须得说,二来家里没大钱总有小钱,多少给她点,让她有个明路啊。 至于钱哪里来,怎么弄,她已经有计划了。 第3章 游说女主 原文中有这样一个情节,让她当时十分不理解但也大受震撼。 宋灿心灰意冷在外徘徊一天,等想起回家时,天都擦黑了。 她赶着回家却在路上迎面遇上被看章,身体便本能的拐进了就近的胡同。 刚想起来好像这片有家破屋子,大人们说不干净,她耸着肩膀想快走两步,却突然听见隐秘屋角一阵男女说话声。 宋灿当时听出男声像是曾经班上一个同学,那是个整天打架不干正事的混子,还欺负过她好几回,专门剪女生头发。 她睁大眼睛探头看,身形背影没错,即使看不见脸,她也能确定就是那个男生。 听到他们的说话内容,一天的不郁促使她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宋灿压着嗓子出声,对不远处一对男女说,听到了他们的奸情,威胁他们把身上的钱都交出来,否则就把他们的秘密公之于众,让男生坐牢。 哦呵,小钱钱这不就有了么。 杨媛打定主意,女主的这份不义之财,她劫了。 趁家里没人,她去东屋拿出杨爸的胶鞋,又翻箱倒柜找出杨爸一套又旧又肥的大棉衣棉裤,又顺了一条杨妈的红围巾,带走了杨文平的雷锋帽子。 胶鞋套她脚上空荡荡的,杨媛回西屋,找出自己小时候的烂衣服,撕撕填进去。 杨媛把装备打包好,塞到床底下就甩着辫子出门了。 答应给邻居小孩子一人五分钱,把他俩带到男生家附近,嘱咐他们盯紧,约定好回家吃饭前要去她家,把看到的都告诉她。 安排好后,杨媛又马不停蹄的接着找宋灿。 现在她万事俱备,只欠女主这股东风了。 循着记忆里的猜测,杨媛把所有宋灿可能去的地方都跑了个遍,等她第三次转到小公园时,终于看见了宋灿的身影。 杨媛顿时眼中泪光闪烁,真的,打娘胎里出来长这么大,她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眼下见到一个人这么激动,亲妈都没有过啊。 长呼一口气,抹了把汗,她带着发自真心的笑容跑过去,“灿灿,原来你在这里啊,我找你一圈了”。 宋灿台阶上,抬头的一瞬间,杨媛目不转睛, 这可真不愧是女主啊,作者大大的亲女鹅,瞧这标准的鹅蛋脸儿,皮肤瓷白,大眼汪汪。啧,这谁能不心动。 “杨元?你找我干什么?” 宋灿脸上有一抹明媚的忧伤,见来人是她,并没有什么波动,她们虽然一块长大,旁人眼里还玩得很好那种,可其实明里暗里杨元没少挤兑过她。 杨媛笑笑,知道原身在宋灿心里,没多少情分,也不打感情牌了,直接说:“灿灿,我今天听到你们家的争吵了,所以你真考上了纺织厂的工作?” “嗯。”宋灿神色淡淡。 “那你妈给你报名下乡,又不能不去,你真要把工作让给马莹莹啊?” 宋灿没回音儿,但神色更冷,盯着一处发怔。 杨媛舔了舔起皮的嘴唇,鼓起勇气也坐到冰冷的台阶上,“灿灿,那是你辛苦考来的工作凭什么让给她啊。马莹莹吃你们家,喝你们家的,还要占你一辈子便宜,你要真让了多憋屈啊。不如……” “…你把工作卖给我。” 听到这,宋灿转头看她,眼神带着一股子打量,哼,她就说杨元无利不起早,怎么会好心来找她,原来在这等着呢。 杨媛保持微笑,“灿灿,这大事上我不占你便宜,我也打听了,纺织厂的工作有五百的,有六百的,要是能坐办公室能卖到七八百。诶,灿灿你考的是什么岗啊?” 杨媛装土着问,见宋灿不说话,她继续鼓动, “灿灿,你看,卖给我工作你拿着钱,好好准备点东西,下乡也能好过点。而且咱们两家挨得近,以后你们家里或是你弟弟有什么事,我也可以写信,让你知道家里情况不是?” 宋灿的表情在听到弟弟时,有些松动。 宋灿的弟弟初中没上完就停课了,宋父托人找了个学徒工的活,给人修自行车,她弟弟也才去没几天。 要不是宋灿工作要求的是高中学历,估计她最想把工作让给她弟弟的。 杨媛不泄气,“灿灿,我姐在供销社,有门路能给你弄点票,我去求求她看能不能给你找点棉花,乡下冷得很,做身新棉衣……” “好,我答应了。” 杨媛说的起劲,连宋灿开口都没反应过来, “杨媛,我答应把工作卖给你。”宋灿做出决定,脸上露出坚定的神情,这工作她就是卖了,也不可能便宜那对母女。 “等我明天打听一下大概多少钱,你要是能接受,我们就去办手续。不行我再卖给别人。” 杨媛忙应承自己肯定买。 两人一路上边说话便往家走,他们从南边回来,先路过宋灿家胡同,看着她无所畏惧的进家门后,杨媛撒开腿就往家跑,正好在胡同口遇上俩小孩。 那个纨绔男生下午去澡堂洗了澡,回来时路过供销社还买了瓜子和桂花糕。 看样子确实是会小对象的迹象。 杨媛回想刚才陪宋灿回来的方向,因为要不是她出现,提前将宋灿带回来,她就会像原文中那样,坐到天黑才从小公园出来朝家走。 杨媛默数这段路上可能会拐进去的岔路口,又有哪片儿有过不干净的破房子。推测男生会在哪见女孩。 给俩小孩“付了尾款”,又嘱咐他们帮忙,看到杨文平后告诉他,六点半在大槐供销社接她。 冬天黑的早,现在太阳已经落山了,杨媛不敢耽搁,提上装备,还特意沾了手蜂窝煤黑往脸上抹了抹,出门时听见南院宋灿和马莹莹互呛,快步走远了。 城里的荒屋不多,敢在这敏感时期传“不干净”封建的,十里八里估计就这一个,杨媛走了俩破院子就找对了,因为就刚才还有个瘸腿奶奶问她来这里干啥。 她谎称早上赶着上早班钥匙丢了,来找找,瘸腿奶奶还好心的隐晦提醒她,天黑了别在这转,快走。这话更让杨媛笃定没找错地方。 果然,就在她穿上装备,拿好趁手家伙事儿,等了没半个小时,就听见有脚步声。 好,可算来了。 第4章 搞钱 天已经完全黑了,附近人家窗户上有昏黄的光,传来大人小孩远远近近的说话声。 这一片天地很安静,杨媛睁大眼睛四处张望,垫着脚尖彬着墙一点点挪,真庆幸这具身体的营养还可以,让她没有夜盲症。 这老房子房梁已经全塌了,那半面嵌窗户的墙根角有一大坨黑影。 杨媛心里赞了一句聪明,这还真是个死角,不管从里从外看,都不容易看到。 她溜过去,彬到窗户墙外边,离他们一层砖,连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只是…她默然翻了个白眼,正黏糊着,还以为开说了呢,离那么近。 杨媛心里默默数数,数到135终于听见声音,她忙屏住呼吸,打起精神。 “都怪你,把我拉这来,现在天都黑了。”女孩的声音,小小的,语气亲昵,嗔怪。 男生带着笑音儿,“天黑了不正好,让哥好好…” “诶,你别说了。”女孩似羞似恼,“我今天把钱都拿出来了,本来打算趁天黑人少,把彩礼钱还给他,再说清楚,解除婚约。现在呢,怎么办,你为什么不让我去?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退婚不光彩,你不想让你爸妈去说,怕父母脸上难看,我都懂。可哥现在身不由己,我爸妈那样,我自己都不愿意回家,又怎么舍得娶你回去受委屈。 难道你要让我眼睁睁看着,你退了这个人,你爸妈再给你找别人吗,我会受不了的。茵茵,求你别这么折磨我。” 呕……黑暗中杨媛捂紧嘴巴,鸡皮疙瘩掉一地。靠,比琼阿姨的剧都来劲。 她眼睛里蹦闪着奇异的光,要紧舌尖,让自己集中精神继续听。 “我就是舍不得你啊。你知道吗,我妈今天说,打算去问问那家人,他的工作什么时候分配下来,说我比他还大一岁,不能再拖了,想把婚事先办了。” 女孩说道最后声音哽咽,“我要怎么办,我只喜欢你,我只想嫁给你啊。他就是家里再好,上过大学,给了五百的彩礼又怎样,我心里只有你啊。而且我已经,我好像…” “什么?” 没说话了,只听见衣料摩擦的声音。 杨媛刚疑惑为什么不说话了,想到什么猛然眼睛瞪得溜圆,心里直呼我艹,这么刺激的吗? 六七十年代都这么开放了??? 就在她犹豫走还是不走时,“你,茵茵…你真的……我…啊?”男生话说的磕磕巴巴。 杨媛心里抓耳挠腮,啥呀? 女孩又哭又笑,“我想是的,我怀孕了,我们有孩子了……” 闹出人命大事了,杨媛一惊,不想再听下去。 她确定帽子已经系好绳,又把一只袖子塞进口袋,胳膊从棉袄里边缩回去按住喉咙。另一只手带着手套,提起板砖就从破墙洞跳进去。 咚—— “不许动。” “啊唔唔唔…”女孩吓得刚叫出声就被男生捂紧了嘴,男生也吓得站不稳,死死咬住袖子。 外边有几户立刻关了灯,天色更黑了,杨媛稍稍收敛了些举着板砖的胳膊,咳,主要是有点沉。 “王宏河,你小子,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那男生全身发抖,放下捂女孩嘴的胳膊,声音发颤,“叔…大叔,您认识我?” 不怪王宏河这么叫,眼前人在黑暗里像座小山一样,腰粗膀圆,那胳膊比他两条腿加一块都粗。 “哼,两个选择,要么老子掐着你们狗男女去公安,要么,怀里的钱给老子封口。” 去公安,按这时候的流氓罪,可是有吃弹子这一说的。就算女的愿意证明,双方是男情女愿,但未婚搞出孩子来,也是要带高帽子,游街批斗的。 杨媛说完,一脚把地上的碎石头踢出老远,连手里的砖也往上举了举。 王宏河和女孩战战兢兢对视一眼,原本还犹豫,一听这话的后果,又看到来人手里的砖,不知脑补了什么,忙点头答应。 女孩一直低着头缩在墙角,王宏河转身从女孩手上接过布包,到底还是怕,没敢走近,上前一步,把布包放在了地上。 杨媛恍然瞟见女孩小半张脸,一时觉得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她压着嗓子,“你,哪家闺女,滚出来。” 女孩全身抖得更厉害,缩着身子捂着头,王宏河求两句情,见对方不为所动,只能连哄带安抚的抱着女孩往前走了一步。 女孩哭得梨花带雨,虽然外表穿的和其他女孩一样,旧棉衣粗布棉裤看不出什么,但皮肤细嫩,脸颊有肉,一看就是没干过粗活,家里条件非常好那种。 杨媛的气势却陡然变冷,手里的板砖都不觉得沉,甚至想一砖砸这对狗男女脸上。 “啪” 怕控制不住自己,她扔了手里的砖,拿起地上的布包揣兜里,死死盯着女孩的脸,边走边退。 她脚下的胶鞋像铁块一样,一步一步踩在王宏河和女孩的心上,咚咚咚震耳欲聋。 杨媛一直后退着走出破院子,才转身甩开膀子,照着规划好的路线跑走。虽然钱到手了,可她却没一开始那么开心。 七拐八拐确定没人跟来,她小心的往大槐供销社去。离得紧了,左看右看却没找到杨文平人。 “四哥你来了吗?没来我自己回家。” 杨媛试着说了句不落人把柄的话,猛然听见身后大槐树上有响动。 “小妹,我在这。”是杨文平,他从树上滑下来,“你怎么穿成这样,你干什么去了?” 刚才发现这个巨大的人影靠近,他也吓一身汗,没找到地方藏,就上树躲着了。 杨媛无语,大冬天树上光溜溜,真要有坏人来了,你上树不是让人更好发现么。 她不想说话,催促杨文平快点走。脱了笨重的胶鞋,里边是她本来的棉鞋,嫌手冷让杨文平提着,两人小心的跑回家了。 第5章 挨打 杨媛脚下越走越快,大喘粗气也不敢停,杨文平也只能大步跟上,看妹妹神色匆匆,他在心里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妹子真闯下了什么滔天大祸,无法挽回的话,就只能他去顶了。 杨媛心神慌乱,进了大门直往前走,杨文平转身关门,插门闩。 “啊——” 杨媛一声破天惊叫,吓得杨文平连滚带爬往里跑。 “元元。” 杨媛刚才走着走着,一抬头眼前冒出来个人,黑咕隆咚,腰粗膀圆,吓得她一屁股坐地上,魂儿都出来了。 “元元。”黑影也被她吓了一跳,想要去扶她,“元元,怎么了,是妈呀,你不认得妈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谁啊这是,孩子都给我吓哭了。” “老杨家吃完饭不睡,喊什么喊?” 左邻右舍的声音纷纷传来,杨媛愣了好大一会才缓过来,脸上冒出一头汗。杨家人连连向附近道歉,把她扶进屋里。 “元元,怎么样了,好点没有啊。” 杨妈本来很生气,打定主意非得教训杨元一顿不可,结果经刚才那一闹,看闺女小脸煞白,什么也顾不上了。 她往地上摸一下,再往杨元身上拍一拍,点一点额头,捏下两边耳垂,嘴里还一边嘀咕着“摸摸找找,摸摸找找……” 这是民间小孩受到惊吓后,大人给小孩子叫魂儿的方法。虽然就是个哄小孩的心理安慰。 杨媛喝了点水,好多了。刚才就是心里想的太专注了,冷不丁出现个人,一时没防备而已,缓过一阵就没事了。 看着围自己一圈的人,她满眼疑惑,“妈,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在二姐家吗?” “还有爸,我记得今天该你值班了,怎么回来这么早?” 杨爸杨妈听她这么问,想起来回家的原因,脸上就带出点生气。 杨妈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杨元,杨文平,你俩站好。首先说,去哪了,为什么这么晚回来?还有杨元,看看你这一身像什么样子,给我说清楚原因。” 杨媛低头一看,哦,自己弄杨爸的衣服还没脱呢,怪不得她觉得热。随即想起什么,又往脸上一抹,一手黑…… 她尴尬的对三人笑笑,止不住心虚。 向家长申请整理仪容仪表,又洗了脸出去重新站好,杨文平早已经交代完了。 杨媛舔舔嘴唇,组织语言,“我穿我爸的衣服,是为了伪装,因为我要做一件事,不能让别人认出是我。至于什么事,我还没想好要不要说。” 说到最后她看了一眼父母脸色,心里打鼓,这么敷衍的借口,她自己都听不下去了。 见没人发言,她追补一句,“我晚归的原因,同上”。 屋里很寂静,杨文平已经坐下了,估计是回答良好,过关了。 对于杨家父母的脾气,杨媛还处于拿捏当中,眼下也拿不准自己能不能坐。 杨妈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平复心情又立刻盯着她,“你二姐夫说,你要买同学的工作,这么大的事,你准备什么时候跟家里说?” “我现在就交代。”杨媛把宋家的事一五一十说了,这也不过今早才开始的剧情而已,杨妈这话问得像她瞒了多久似的,没那么十恶不赦? “而且你们都没在家,我想说也没法说啊。中午二哥回来,我不立刻跟他商量了么。” 杨妈听到的是今天的事,心放下一半。 至于剩下一半,杨妈“啪”扫把拍桌子上,“你今天晚上到底干什么去了,跟谁在一起,去了哪,说。” 杨妈冷着脸,语气很重,杨媛不自觉打了个哆嗦,眼底起雾,到底不是对着亲妈,她一个磕巴都不敢打,竹筒倒豆子般交代完。 当然,本能的省去了自己不利的部分,钱的事一个字都没提。 “我蹲得脚都麻了,不敢出声,等男孩女孩走远了,才找四哥回家的。”杨媛嗓子有点哑,眼底噙泪。 “杨元元,老娘说的话你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是不是。”杨妈火压不下去,提着扫把噌站起来。 “少出门,少出去,尤其是晚上。能耐的你啊,还伪装,还跟踪,你怎么不上天呢。别人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跟着干嘛?” “就你这平时切个菜都嫌刀沉手的小丫头,别人要想对你干点啥,你跑都跑不了。我走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你奶那片儿有个姑娘,晚上在外边被糟蹋了,被逼的活不下去上吊。这拢共也没一个月,你是一点都不听是不是。” 杨妈边说伸手打在杨元屁股上,杨爸杨文平也没想到会真打,平时连个手指头都不动一下的老闺女,谁想到今天说打就打。 杨文平挡在杨媛前面,“妈,妈,元元知错了,别打了,别打了。” “你这是干什么。”杨爸拦抱住杨妈,“吓一吓就行了,哪能真打,元元还小,知错就行。孩子知道严重性,下回就不干了。” 杨媛呢,杨媛已经吓傻了。因为家庭原因,她从小是被人哄着长大的,她爸她妈她爷爷奶奶从没人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 活这么大头一次被打屁股,杨媛眼里的泪再也包不住。 杨爸和杨文平两人劝阻都挡不住杨妈的输出, “起开,这丫头不打一顿就长不了记性。我就是太惯着她,养了她这个脾气,心比天高,自作聪明,老把别人都当傻子,就你能耐,就数着你了?你多管别人的闲事干什么?” “我跟你说杨元元,你别看你每回都能从宋家丫头身上占便宜,那是人心里就看不上你,不跟你计较,人家要是哪天真记了仇,两个你摞一块都弄不过宋灿。” 杨爸抱着杨妈往后退,杨妈扫把换了只手,再次使劲,扫帚那头对着杨媛杨文平的腿挥过。 力道轻的一点痛感都没有,可杨媛却哭出声来,越哭越恸。 我又不是你们女儿,凭什么打我,我妈都没打过我。我又不是杨元,凭什么管我。 这破地方,又不是我想来,我吹着空调,吃着冰淇淋,过得好着呢,谁知道午睡醒来就到这了。 我扭不过穿越,拗不过社会,我不想干活,不想下乡,我就想力所能及过好点怎么了,我有什么错。不就回家晚点么,又不是半夜三更怎么了。凭什么打我呀。 “谁稀罕管破闲事,那女的是杨文平未婚妻郑余茵,她都怀别人孩子了,这大冬天的我为了谁呀,好心当成驴肝肺,你们凭什么打我啊。” 第6章 给钱 杨媛悠悠睡醒的时候,眼睛还疼。 昨晚撂下一个“大雷”,她转身跑回房蒙住被子,越哭越觉得自己委屈,枕头都哭湿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肚子咕咕叫,饿的她难受。 家里静悄悄的,杨爸杨妈都不在,听见院里有响声,杨媛走过去发现是杨文平,他在洗衣服,提了壶热水往大木盆兑。 “哥。” 杨媛脚步轻,直到她出声,杨文平才发现她,“起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脸上没有表情,语气也淡淡的。可杨媛发现他黑眼圈很重。 杨文平拿来全家唯一的脸盆,兑好温水,又准备好牙刷牙粉,伺候的很是周到。 周到的让杨媛这个没心没肺的都不好意思了。 人家刚经历人生大劫,这时候很少有退亲一说,结婚就没有离婚,订了就是媳妇,郑余荫的做法,对于这个年代来说,跟出轨戴绿帽子没区别。 杨媛咂摸咂摸嘴,“哥,你怎么没去居委会啊?” “先不去了,等你工作办好了我再去。” “哦。”听这话,这几天是要寸步不离跟着她了。 他又说:“妈请了半天假,一早给你筹钱去了,待会儿回来。她昨天不是故意生气的。” 杨文平放下手里的活,看着她,很认真。 “妈从二姐夫那听说,你都弄好几天了,就差最后过手续了,还不打算跟家里说,要自己弄钱。她不信,觉得你没那么大胆儿,结果找回来爸一问,他也不知道,又等了很久不见咱们回来,就胡思乱想以为你做了…不好的事。所以才那么生气。” “爸让我好好跟你解释,妈不是反对你买工作,也不是不想给你花钱,咱们家六个孩子,她最偏爱你,所以猛一听姐夫的话,觉得你跟她生分了。” “早饭是妈做的,有你最爱吃的韭菜鸡蛋。等妈回来了,你别跟她置气。” 杨文平此刻很温柔,语调和缓,听得杨媛喉咙哽得难受,瓮声瓮气地说:“我没跟妈生分。” 没想到被杨妈察觉到了,可即便她说服自己快速融入这里,又努力学着杨元的脾气跟杨家人相处,对着一个陌生人叫妈,还是会别扭。 随即又觉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杨元是杨妈最爱的孩子,要是一点都没察觉不一样才叫不对。 不过,顶多也就是觉得孩子长大了,有情绪而已,一般没人会往天方夜谭去想。 “没生分就好。”杨文平笑笑,“还以为过年时候你摔倒,妈没能给你讨回公道,你不高兴了呢。好了,妈知道了肯定开心。” 又一会儿,杨媛从大碗里露出双眼睛,“哥,那郑余荫的事呢?” 杨文平闻言手中一顿,“先装不知道,等你的事办清了,再去郑家。” “那…哥你有什么事跟我说,就算帮不了忙,我也能出出主意。” 杨文平转头看她,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杨媛是在担心他。 他心里一暖,妹妹长大了,懂得关心人了。 “杨元,杨元。”突然听门外有人喊,杨媛放下碗筷出去了。 是宋灿,她站在宋家院子里没过来,露出个头, “杨元,我刚才打听了,我这是坐办公室的岗,不用下车间,肯定是要贵点。别人都八九百呢,咱们一块长大,我也不跟你多要,你给700的现钱,再给我弄点票弄点棉花就行。以后我家要是有什么事,你帮我多看着点。行不行。” 杨元喜笑颜开,有什么不行的,比原文便宜了一百块呢,不就是票嘛,实在不行她跑黑市给女主找票。 两人商量好,免得日久生变,下午上班就去办手续。 杨元想了想又说:“灿灿,我跟同学借了些钱,不想让我妈知道,要是别人问,你就说是四百卖给我的行吗?你放心,钱我不会少你的,说七百就七百,只是这样对外说而已。” 宋灿想到平时杨元喜欢跟有钱的同学混,想到昨晚杨家的动静,没有多问,点点头答应了。 杨元连忙道谢,还想说什么,宋后母回来了,两人离开院墙。 杨妈和宋后母看不顺眼,杨元才不想杵在那受埋汰呢。 南院传来宋后母的咒骂和宋小弟的哭声,宋小弟是后母生的,宋灿同父异母的弟弟,哭得可烦人。杨元捂着耳朵跑回屋。 昨天只顾着生气,还没数钱呢。 她捞出枕头下布包,这其实是个包了一层又一层的手帕,捏着鼓鼓囊囊,摊开里边包着一个荷包。 荷包里边厚厚的一沓钱,杨元眼都直了,这还是她来到这里头一回见到这么多钱呢。蓝色的十元面额,俗称“大团结”,数了数有五十张,一张不少。 杨媛本来为数不多的良心还有点不安,可知道是郑余荫时,一点不安没有了,哼,坑的就是她。 杨媛在被窝里自我洗白,杨妈提着东西风风火火回来了。 “老四,元元,快来,妈给你们买的鸡蛋糕,还热着呢,快吃。” 杨媛马上把钱藏好,又拍了拍,才露出一个欢喜的表情小跑出去。 “妈,我要吃。”杨媛捻起一块咬一大口,尽管味道很一般,也还是装的一脸餍足,“嗯,好吃,妈你也吃。” 杨媛递到杨妈嘴边,她却躲开了,只说不爱吃甜腻腻的。杨媛看不惯父母这种牺牲式的感动,给杨妈和杨文平一人硬塞了一块鸡蛋糕,让他们必须吃,还说要给杨爸留。 把杨妈高兴的只说闺女懂事了,吃的很慢,却一直笑。 杨妈起得早,把亲戚都跑了一遍,很公平的都借了点钱。花花绿绿,有钱有票,摆了一桌子。 听说宋灿要四百,她脸色稍霁,显然不觉得贵,能负担起。她还要赶回育红班做中午饭,没待多久就走了。只嘱咐让杨文平下午跟着杨媛一块去。 杨媛和杨文平整理了一下钱票,有伍角,壹元贰元叁元伍元拾元,看着不少,其实总共1235 杨文平又拿出自己曾经攒的补贴,他是大专毕业,高等学生读书时国家每月都会发补贴,当时家里也给他生活费,就攒下些钱,现在还有95 他留了五块,把九十都给了杨媛。 家里还有杨妈刚拿出的三百,一共5185 第7章 工作搞定 杨文平去做饭了,杨媛整理票证。 这下可是开了眼,上到全国下到乡村公社,各种各样的票,五花八门,吃喝拉撒什么都有。 这布票粮票也就算了,顶多看几眼认认面值,这月经带也要票,太没人性了。 在香皂票、水瓶票、肉票、糕点票、煤球票中,她还发现一张尿票,尿 票! 我去,杨媛不敢置信,连上厕所都要票??还有没有天理。 最后又看见一张布票,上面写1市寸,她脑子里不禁开始换算,一寸等于33厘米,想想一寸照片长度,顿时愕然,这么点布头能干什么,再说人家怎么裁啊? “又想买头绳了?”杨文平端来两碗面条,又捞出来两根咸萝卜切丝,拌点香油。 这,这是买头绳的布?杨媛一想马上了然,是啊,指头长的布条,可不就是头绳的用料么。 “那这个呢?”她挑出那张尿票给杨文平看,“我还是第一次知道,竟然还有尿票的。干什么用啊,上厕所啊?” 这话逗得杨文平哈哈大笑,“哪能啊,上厕所还要定量,以前的地主也没这么搜刮人的。” “怨不得你没听说过,这种票少得很,有也是在贫困地区,县乡农资站发的。跟上厕所没关系,是当肥料用的,一般没注明面额,就是默认一千斤。” 笑完后杨文平又有些好奇,杨妈从哪弄得这种票啊,他们市里根本用不着,下边公社也是就地取材。大都偏远地区才会小范围发这种土肥料票,也都不正规的。 杨媛已经吸溜吸溜吃面条了。谁能想到,她来到这里连吃个白面条都成了一种奢侈。 杨文平看的好笑,虽然确实很久没吃面条了,可刚过完正月,有饺子有蒸碗,妈还炸了丸子,做了皮冻,尤其今年运气好,他抢到一条鱼,杨爸亲自下厨做了个红烧鱼。 大鱼大肉什么时候短了她,吃个面条这么享受。杨文平摇摇头搞不懂。 杨媛隔着墙头先给了宋灿三百,后带着杨文平绕去宋家门口,叫上人去了纺织厂。 二姐夫都已经打好招呼了,直接去就行,杨文平在门外,宋灿和杨媛进去跟人事科主任说话。 主任也姓杨,大约提前说过,此时笑眯眯的很好说话,“你想好了,我这改了可就不能反悔,工作就变成杨媛的,我们这么大单位,不可能让你想怎样就怎样。” 宋灿很是坚定地点点头,“杨主任谢谢您,我不后悔,工作以后就是杨元的。” 录取名单没有张贴,现在也还没有上班,只要在内部人事档案上把宋灿的资料撤下来,换上杨元的就行。后面附上杨元的介绍信。 这些档案以后也是要报到工会的。 “下周一来上班,记得带上户口本和粮油关系,到时候统一办理。” 从纺织厂出来,杨文平掏出个纸包给了宋灿,里边是一沓钱一沓票。 “棉花现在很紧俏,不好弄,得等几天。要是时间实在赶,我们给你做条棉被。” “谢谢杨四哥,知青办还没有来通知我,不知道具体哪天上车,不过一般都是十天后。”宋灿跟杨文平也是很熟的,只是长大后见得少了而已。 杨媛想起来个事,宋灿初恋曾给过原身一封信,让原身转交给宋灿,结果原身转头就烧了。 如今她和宋灿处的还行,此刻心里就有些耿耿于怀。 她咽了口唾沫,下定决心。 “宋灿,我跟你说个事。”对上宋灿看过来的眼睛,虽然不是自己做的事,可还是心虚。 “年前买年货的时候,我遇上刘全知。她给我一封信让我交给你。我…我那天买的东西多,给弄丢了,一直没好意思告诉你。对不起啊。” 杨媛说不出自己故意烧了的话,虽然原身确实那么不道德,但现在她来了,就得好好经营形象,洗白呀。 宋灿一听这话就猜到了,就杨元的人品怎么可能是丢了那么简单。不过,就算刘全知的信她没兴趣,也不能任杨元如此挑战她的底线。 “杨元,以后这种事,你要是不想帮拒绝就行,可你答应了又乱丢我的信,不兴这么做人的。”宋灿一双眼睛清凌凌,看得杨媛挺不直腰板。 “这件事的确是我不对,以后我不会随意帮忙传信了。我做事不认真,我妈也说过我,以后让我少掺和无关的事。真对不起啊。” 现在钱货两讫,以后宋灿是下乡吃苦也好,飞黄腾达也好,都和她杨媛没关系。把这件事澄清了,以后她和宋灿就不存在瓜葛,各过各的。 宋灿没想冷脸,只是不想让杨元拿自己当冤大头,觉得自己好欺负而已。没想到她的态度倒是比以前好多了。 杨媛内心非常想知道,为什么书里说刘全知是宋灿的初恋,可现在宋灿却是的反应,完全不在乎。还没对她隐瞒的事反应大呢。 下了公交车,不远处就到家了,想到以后不会有多少交集,杨媛抵不住八卦因子,还是问了,“你跟刘全知真的在处对象啊?” 宋灿一愣,没想到杨元竟然会问出口。照以前,她说“刘全知”绝不会这个语气,因为杨元喜欢刘全知,甚至因为自己曾和他走得近,还被杨元明里暗里没少挤兑。 “刘全知妈妈来找过我,说我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想得太美,我们就没有见过面了。我没和他处过对象,没兴趣。” 所以你,随便。 宋灿一脸不屑,施施然回家了。留下原地的杨媛,感叹正缘的伟大,果然女主命定在农村啊,路边的花花草草,都不放在眼里。 跟在后边的杨文平面色不虞,毫不心疼给杨媛个大脑瓜崩。 “嘶——”她捂着脑袋跳出老远,两眼冒火。 杨文平双手插兜,“刘全知是谁?” “同学而已。” “而已?哼…告诉你杨元元,要是敢随便谈对象,腿给你打断。” 第8章 宋灿 为了庆贺杨媛有了工作,杨家晚上吃的很丰盛。 杨文平技术不行,杨妈下班回来掌勺,蒸了一锅二合米饭,又新割一茬绿豆芽,拿出上午割的二两肉炒包菜,拌了皮冻,这是过年剩下的最后一点皮冻了。 杨爸还和杨文平整了点米酒,爷俩各自半杯,喝得还挺香。 临睡觉前,杨媛跑到东屋关上门,低声问她妈,“郑余荫那事怎么办,我哥这一天都不太好。” 杨妈本能张口就说,却刚吐出一个字就反应过来,“小丫头片子,管那么多干什么?大人的事,少打听。” “我这是关心我哥,四哥遇到这种事,我当妹妹的能不心疼么。”杨媛耿着脖子,绝不承认自己好奇。 杨妈撇了她一眼,意思不言而喻。反正任杨元怎么撒娇卖痴,硬是没从杨妈嘴里套出话来。 “行了,也不早了,我跟你爸明天还上班呢。这钱票你拿着,找你姐买身好料子,回头穿身新衣服,去纺织厂也精神。快走。”杨妈被她磨得心烦,给了钱票打发她走。 杨媛不服,“二姐还在家坐月子呢。”去供销社也找不到二姐啊。 “你不能去家里看看,用你姐面子去供销社,没人敢少你尺寸,去去去。” 杨媛不情不愿走了,躺在床上睡不着。 工作的事解决了,宋灿也即将下乡,等把答应的棉花送过去,她和书里的原女主就没什么纠葛了。 她心中真正松了一口气,以后她会让自己融入这个时代,过好自己的日子。 宋家这几天诡异的平静,似乎的都憋了一口气。 宋父对宋后母的提议,既没答应也没反对,这让宋后母胜券在握,觉得宋灿再怎么反抗也反不出这个家,就让她安静两天认清现实,反正也没几天了,再不愿意,这份工作都得让。 宋父问清工作不能换给宋弟弟后,就再没说过一句话,这让宋灿更加心冷。 宋弟弟叫宋棋,他学徒工的地方离家有些远,他带了铺盖,五天回来一回。自从知道宋灿要下乡后,他这几天都天天回家。 “姐,”宋棋看着他姐,很是担心。 “怕什么,不就是当知青嘛,别人能当,我也能当。”面对弟弟,宋灿还是温柔,她拍去宋棋身上的土尘, “我以后不在家了,爸又不向着你,自己长点心。你学徒工的补贴是9块,以后还会涨的,你好好干,争取早日转正。” “9 块,只要不大手大脚,吃饭生活也是够的,半年还能做身新衣服。以后就算补贴涨了,也不用跟家里交钱,你自己攒好,甚至隔一段时间还可以找借口跟爸要点钱。” “小棋,只要有后妈和马莹莹在,这家就是个无底洞,尤其以后小弟长大了,家里更没你的份,以后姐不在,你的学会为自己打算,记住了。” 宋棋眼里有泪光,闻言狠狠点了点头。 那晚姐弟俩说了很多,宋棋日日回来,却沉默了很多,有时候一双乌黑黑的眼珠,一眨不眨,不知道在想什么,看得马莹莹打个冷颤,直骂晦气。 杨妈找的票除了粮票布票有几张全国通用的,其余大部分都只能在市里用。宋灿也怕运气不好,分的地方偏远,到时候有钱都买不到。 宋灿开始买东西了,但家里有后妈和马莹莹,买回来也不能放家里。 杨家东面是一个姓王的独居老太太,家里儿子都牺牲了,老伴死后,一直自己住。因为离得近,小时候杨媛和宋灿都喜欢去老太太家玩,因为每次都能有好东西吃。 宋灿提了一斤鸡蛋糕去王奶奶家,想将东西在这放几天。王奶奶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听说宋灿要下乡,拉着她的手宋后母骂 了个底朝天。 “这女的真不是个东西,心毒到天边了,自己也是有儿有女的人,半点阴德都不积。心比我烧的锅底都黑,眼看着长个人,一点人事没干过。” “孙女你放心,王奶奶替你看着,这娘们后半辈子好不了,那小小子被她惯坏了,往后能孝顺她才怪,马莹莹也不个好的,指望这姑娘孝顺,哼,够呛。” “还有你那个爹,糊涂蛋一个……” 除了宋灿和宋棋,王奶奶把宋家骂了个遍,又拉着宋灿好一顿心疼,还说了许多村里怎么生活,末了又手把手教她,怎么用土灶烧火做饭。 从王奶奶家出来,宋灿感动的眼中淌泪,自从她妈没了,从来没有人这么真心的为她着想过,一步一步亲力亲为教她怎么活下去,这和宋棋的关心不一样,她不用再强装大人,也能说说心里的害怕。 她擦干眼泪,裹紧棉衣去供销社,无论多难过,她都会过下去,她还要越过越好,下乡而已,总会有回来的时候,她早晚会回来的。 盘算着杨家给不及棉花也会给棉被,宋灿先去国营裁缝买两身棉衣,棉鞋,她只有两身棉衣,脚上一双棉鞋,还都是好几年前的,早不暖和了,在城里都觉得冷,去下乡还不得冻死。 她给了钱票后又多塞了两块给裁缝,说自己要下乡,请对方赶赶工,做厚实点。 又去了供销社,买了毛线和布,市里的票只能在这里花,所以就算是不好带,她也得带过去。 毛线能织毛衣,布料她买的是绿蓝黑,天暖和了可以做单衣,还准备留六尺军绿给宋棋,让他有身新衣服。又买了细棉布,打算用做贴身衣物。 暖壶,大小盆,茶缸,香皂,厕纸,这些宋后母不可能让她从家拿的,她都得自己买。 手里东西快拿不下了,今天只能先买到这,宋灿盘算着手里的财产,票证里还有糖票,糕点票,副食票,她用不着,可以找别人换,如果能换成全国粮票布票更好,不行就换成钱。 宋灿到家的时候,后妈和马莹莹都不在,只有宋父今天回来的倒是早,正在逗宋小弟玩,也就这时候的宋父,脸上的表情才像父亲模样。 她早已不在乎,像往常一样回自己小隔间,走到一半,却改变了主意,提着小板凳坐到宋父身边,打算好好叙叙他们“父女之情”。 第9章 退婚一 杨爸杨妈找了许久,还是没凑多少棉花,刚过完年出正月,天气仍冷得很,这个时节找棉花,就是去黑市出高价买也买不到多少。 后来杨妈从育红班同事买了一条棉被,育红班一同做饭的马大姐去年嫁闺女,她女儿还有一床陪嫁厚棉被没用,杨妈出高价买过来给了宋灿。 “说实在的,马姐手艺真不错,瞧这针脚多细密,花布也好看,我都不舍得了,留给你或是寄给你三姐多好。” 杨妈让杨媛明天把被子晒晒,手上摸着棉被一脸不舍得,这可花了她一个月补贴呢。 杨媛看不懂针线,也欣赏不来这个年代的花样,只是被子确实挺厚的,要是能让她铺床就好了,她睡的这张床总觉得硬,睡习惯了现代床垫,在这里睡得她后背疼。 今天是休息日,杨爸早早起来排队买东西,这个年代物资匮乏,商品都是限量限购,去的晚了,连渣都看不见。 杨爸已经送回来一趟,买了肉和菜,顺便带回来大包子当早餐,等身上稍暖和点,又出去想办法买煤。 杨媛磨磨蹭蹭起床的时候,家里就剩她一个人,包子用布包着,还热乎,她倒热水泡碗麦乳精就包子吃。 今天她要大扫除一遍,马上就成为繁忙的上班族了,可不能留着家务增添重担。家里公共区域全部擦洗,又把厨房的锅碗瓢盆都精洗消毒。 她从来如此,平时不太喜欢多规整,每过一段时间却强迫症上身,要把全家收拾的一丝不苟。以前在家,拖地时留一根头发丝都浑身难受,可平时的满地头发,她却能视而不见。 杨媛自己都觉的神奇。 她今天异常贤惠,切菜腌肉,土豆丝整整齐齐泡在水里,上笼热了杂粮馒头,底下水开准备打鸡蛋汤,一个鸡蛋散开加点菜叶就足够一家子人喝了。 等杨妈回来炒菜做汤,却一直不见回来,外边开始飘雪丝,杨媛坐不住,又穿了件棉袄,关上门往郑余荫家走。 没错,杨妈带着杨文平去郑家了。 前几天郑家托媒人商量结婚,那时候杨媛刚说了郑余荫怀孕的事,杨妈听到消息气的肝疼,郑家简直是拿他们当冤大头。 到底气的狠了,杨妈咽不下。她面上不显,还高兴的跟媒人说要准备写请柬,布置新房,一副终于盼来这一天的模样。 其实杨妈也是试探,杨媛说郑余荫有私情,就算是亲闺女,她平静下来后也没有尽信,心底存了侥幸,万一是元元认错人听错声了呢。 杨妈跟媒人说的也是真心话,结郑家这门亲属于攀高枝,郑余荫家世性格样貌,杨家是一百个满意,要不是老四毕业后工作一直没分配下来,他们不好意思张口跟郑家提,杨妈早就想给儿子娶媳妇了。 如果郑家能爽快答应结婚,不出幺蛾子,赶在这节骨眼上,杨妈就是把家里的亲戚再跑一遍,让她跪着借钱,她都愿意。 只是,杨妈的心一点一点凉透了,这么多天过去,郑家始终没传个信来。杨妈深吸一口气,既然你郑家不仁,就别怪我杨家不义。 杨媛裹紧衣服,雪一下就难说什么时候停,只怕会越来越大。她小跑着,既担心杨妈那边的情况,又糟心冻死人的鬼天气。 郑家这一片都是有家底的人家,房子肉眼可见的比他们好,但无论到哪,中国人看热闹的通病都是一样的。 郑家附近零零散散围了不少人张望,不时三三两两窃窃私语, “有什么话不能让我们听,还关门。” “都吵成这样,还能结亲,我不信。” “诶,到底因为什么吵起来的,不会是茵茵那丫头不想嫁,闹腾起来了。” 外边说什么的都有,杨媛挤进院子,听出有杨妈跟人吵架的声音,小脸一冷,三步并两步,一脚踹开正房门,“你们仗着人多欺负我妈,还有没有天理了。” 看热闹的瞅准机会,探起头往里看,呀,还真是人不少嘞,乌泱泱都是人头。 还没等杨妈看自己闺女,屋里坐着的男人都站了起来,一女人立马嚷嚷开,“哪来的丫头片子,进来就踹门,你是哪家的?你爸妈是谁?什么教养?” “教养,论教养,谁比得上你们姓郑的?这婚,你们说退就退,说结就结,全天下都围着你们家转啊,郑余荫呢,出来让我看看,长几个头啊这么大脸。五百的彩礼够娶十个媳妇了,这娶了个啥,娶活祖宗吗?” 杨媛撸起袖子,唾沫横飞,“还跟我说教养,你们有吗?一屋子男男女女十来个,欺负我妈一个人,怎么,数你们是厂长就能仗势欺人,以权压人。敢不敢开门让街坊邻居评评理,看看你们什么嘴脸?” 杨妈也被闺女一顿输出惊呆了,马上拍着杨媛后背顺气,平时没看出来,这孩子能这么维护他哥,为着他哥,心里存了这么大气儿。 “这话可不能乱说,你有什么证据,这都是误会…”其中一个男人皱着眉头,这年头说以权压人,是闹着玩儿的么。可还没说完就被杨媛劫了去, “误会,什么误会?我们彩礼没给五百?杨文平逢年过节没上门看岳父和未婚妻?还是她勾搭别的女人偷晴了?订亲两年,大节小节,哪怕杨文平没在家,大包小包礼也没断过,我们哪点让你们不满意,我哥哪点让你们不满意?临结婚前,给我们家闹这么大难堪,郑余荫你就是这么做人的?” 杨媛手指着站在角落的女孩,郑余荫低着头,哭得泪雨涟涟,羞愤欲死。 看杨媛还要说,杨妈一手拦住,“张大姐作证,亲家,我今天带文平来,是真心商量婚事的,余荫只说不同意,是个什么意思,像我家元元说的,我们自觉没对不住你们,没对不住余荫的地方,这都要商量结婚了,你们又不同意。这要结的是你们,不同意的也是你们,到底要我们怎么做,余荫才满意。” 第10章 退婚二 今天来到郑家,赶上郑家爷爷奶奶,叔伯大爷都在,听到杨妈和张大姐来意,郑家上下还是高兴的,谁想到平日乖巧的郑余荫竟跑出来说不愿意。 郑余荫父亲是面粉厂厂长,平时也算有头有脸,很爱面子。听前两天小女儿说过不喜欢杨文平,只以为是小女孩一会一个心思,过两天就好了,嘱咐郑母好好劝劝女儿。后来郑母女儿没再提过这件事,他以为劝好了。 谁知道小女儿变得这么大胆,今天当着家里这么多人的面,跑出来说“我死也不嫁”。郑厂长气的脸色铁青。 杨妈和媒人张大姐脸上不好看,郑母妯娌们也忙尴尬地解释,又拉郑余荫回屋做思想工作。 半天过去,郑余荫不敢说出真相,死咬一句“答应结婚我就去上吊”。郑家女人们劝不动,又转而说起杨文平工作的事,话里话外不外乎,上了大专又怎样,连个像样工作都没有。 杨妈刀子嘴豆腐心,还是心底软,没有直接把郑余荫怀孕的事说出来,给小姑娘留了面子。 却没想自己留了余地,郑家却倒打一耙挑起自家儿子不是来。杨妈当然气不过去,就和郑家女人一嘴一舌理论起来,也就是杨媛在门外听到的那一幕。 此刻郑家静的很,郑厂长并郑家所有人脸上都不好看,外边看热闹的津津有味,兴致盎然。 一直坐在沙发上抽烟杆的郑爷子咳嗽一声,站起来,“天也不早了,下雪也挺冷,都回去吃饭。文平是个好孩子,我们跟杨家结不成亲家也是亲戚,大家都散了。” 郑爷子在这一片有威望,话说到这份上,外边人也不好继续看下去,两两说着话散去了。 郑家门再次关上,大家再次坐下来,郑厂长将小女儿拉到人前,“文平这孩子我一直很看好,杨家人品我们家都信得过,要说文平没工作,这都是一时而已,他早晚都是干部。” “今天你爷爷奶奶,叔叔伯伯都在,你张大姨和杨姨也在,当着大家的面,你要是没个正当理由,这婚你结得结,不结也得结。” 杨媛站在杨妈后边,大为惊讶,还能这样?结婚不都是奔着幸福,过得更好去的吗,儿女要是不愿意,就是结了婚也过不幸福呀,父母爱孩子,又为什么如此逼孩子呢? 他们今天找上门,是不想这件事不清不楚,郑余荫有错在先,要是郑家认个错道个歉退回彩礼,这亲事就算了,他们也不是来找事的,否则一家之主杨爸不会不来。 弄到这份上,杨妈也没想到,郑余荫怀孕这么大的事竟然没跟家里说。眼下小姑娘站在人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空气中弥漫着逼迫和尴尬。 杨妈不想再待下去,只愿快点拿回彩礼钱走人,“现在新社会,孩子真不愿意,就算结婚,以后也过不到一块。咱们两家的亲事就散了。文平。” 一直没说几句话的杨文平,拿出一支钢笔放到桌子上,那是订亲时,郑余荫送的。 媒人张大姐叹口气,还以为这桩铁板钉钉的婚事终于要圆满了呢,谁知竟如此。今日她两边该说的都说了,成不了也没办法。 “你们两家是我保的媒,文平余荫当年志同道合,今日革命路上走不到一块,也是没缘分。以后男婚女嫁,再寻革命伴侣,各不相干。当年订亲给了五百,郑厂长你看?” 郑厂长,郑厂长脸色很难看。这个年代两家订了又退亲,基本上就是结仇,往后郑家在路上遇到杨家人,都抬不起头,而且郑余荫往后都难说到好人家。 “别,亲家,孩子一时气话,转过弯就好了,文平……”郑母还想再商量,郑家妯娌们也帮着说和,要拉着郑余荫道歉服软,但任凭大家怎么说,郑余荫哭是哭,依然不动。 杨媛烦得慌,她肚子早就饿得叫几回了,让她说,何必掰扯这么多,直接摊开说郑余荫怀孕,郑家臊得慌也没脸继续东拉西扯,麻溜退回五百,他们回家不就行了。 磨磨蹭蹭一晌午,极限拉扯呢。 “余荫。”杨媛开口了,这个炮仗似的姑娘立刻吸引所有人目光,“有次,我跟四哥出门,遇见以前的同学,他叫王 宏 河…” 郑余荫脸色瞬间惨白,眼睛里充满惊恐,郑家人摸不着头脑,下一秒她连连摇头,惊恐的眼睛里又多了乞求,卑微的乞求。 杨媛张了张嘴,没说下去,好,这种事真不好当人前说。 接下来流程很快,郑余荫跪在地上说真的嫁不了,郑家人在看到她那样表情后,心中已然不妙,郑厂长眼都气红了,压着心中熊熊烈火,他拿钱给了张大姐,同杨妈和杨文平连连道歉,所有人满含歉意将他们送到门外,郑爷子还对着杨妈拱了拱手,让杨妈受宠若惊。 郑家门关上了,大门都关了,郑余荫今天要面临什么,她先前从家拿走的五百没了又该如何交代,这些统统和他们无关了。 张大姐将刚才的郑厂长给的,连同以前杨妈给她的红包都还了回来,两人推辞一会,雪越下越大,杨妈收下后,目送张大姐走远。 地上滑,杨媛和杨文平一左一右搀扶杨妈的胳膊往家走。地上覆了一层白,冷风裹着雪丝直往脖颈里钻,杨媛耸起肩膀,瑟瑟缩缩。 一路无话,眼看前面就要到她家胡同,远远看见有个人影,杨媛眯起眼睛还没看清,杨妈已经小跑着上前去。 “妈,你走慢点…” “哎呦” 杨文平话没说完,杨妈一个打滑摔出去老远。 “妈!” “妈!” “老陈!!” 原来那人影竟是杨爸。 杨爸离得远却比两人先一步扶起杨妈,杨妈捂着腰一声叠一声的痛呼,最后还是被杨文平背了回去。 等饭吃到嘴里,已经下午不知道几点了。杨爸给杨妈揉药酒,杨文平炒土豆丝加打蛋花汤。 饭吃的很安静,一个说话声都没有。杨媛左右看看,似懂非懂,气出了,彩礼也要回来了,买煤虽然不容易,可最后也抢到手了,今天都是收获,为什么还不高兴呢? 第11章 杨妈心愧 杨妈不舒服,身体上不舒服,心里更难过。 当年老四上大专,是他们这片儿头一个,多少人围着她恭维道喜。 连带妯娌和老太太那都得高看她一眼。 媒婆闻风更是把家里的门槛都踏平了,她和老杨还特地商量过,文平有出息,他们不能做拖后腿的爹妈,以后老四媳妇一定要老四自己称心才行。 可后来,郑厂长托人捎话想结亲时,她还是可耻的心动了。 解放前,郑家是城里的望族,后来家里也是能人辈出,这几年看着没以前好,但家里也很平顺,没有针对批斗什么的。何况郑父还在面粉厂,大伯也在郑父工作。 这要是放在老辈子,杨家跟对方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杨妈做梦都不敢梦如此显贵的亲家。 想到春天老三哭着下乡,连信都没往家回过。老大还在东北,数九寒天的冰窝子,一个盼头也没有。 要是跟郑家搭上姻亲,是不是也能托郑厂长走个关系,给俩孩子找个回城的门? 杨妈想了很多,在杨文平放假回来时,还是提了这个事。 她记得很清楚,那场景跟她预想的一样,她一说到老三老大,文平立刻就答应了,仍是毫无意外的体贴懂事。 后来她总是过意不去,给了老四不少零花钱不说,也鼓励他平日多跟郑余荫交流。两人以后感情好,她也能稍稍安慰些。 而且订亲时,她咬牙让媒人送了五百彩礼钱,别人办场婚事才一百,她彩礼就给五百,就是不想让郑家看轻他们,看轻文平,不想让街坊邻居说她儿子攀龙附凤。 去年老四毕业回来,一直等不来上班通知,她心急的睡不着觉。听见有人说“杨老四读那么多年书,有什么用?屁用没有,更呆了哈哈”,她真是恨不得冲过去,把那些人嘴撕烂。 那天听到元元的话,她瞬间心血上涌,天旋地转,差点倒地不起。 这是她最骄傲的孩子啊,郑家,郑余荫,他们怎么能,怎么敢?? “老四是好孩子,是我这个当妈的对不起孩子。”杨妈哭得停不下来,“当年老小走的时候,我只顾自己难受,元元哭闹都是老四哄的,他那时才九岁,就知道心疼我,天不亮就起来去排队买鸡蛋,给我煮鸡蛋红糖水喝。” “老四俩小手端着搪瓷碗,端到床边叫我喝,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啊。” 杨妈捂着脸,哭得满脸通红,泪水都从手指缝渗出来。 杨爸也眼眶通红,抱着杨妈顺气,“老四不会埋怨你的,这样已经很好了,孩子还没结婚,以后还会遇见更好的。”杨爸嗓音也发哑。 杨媛踮着脚尖远离东屋门,事情都难分的清黑白,何况感情。气能出,婚事也能退,可付出的感情是收不回来的,造成的伤痛也是抹不了的。 他看了眼杨文平房间,天黑了,四哥却没开灯,不知道睡着没有。他话不多,有些呆,可郑余荫是他第一个认真对待的女孩,认真当未来妻子、曾设想过一辈子的女孩。 杨媛长舒一口气,希望明天雪能停,希望睡一觉会更好。 第二天醒来,天真晴了,阳光照在白雪上,亮得刺眼。 吃饱喝足当宅女,杨媛抱着被子,窝在沙发上,守着炉子烤红薯,看小人书。 中午杨文平特地跑回来给她做饭,杨媛眼睛幸福地弯成月牙。 郑余荫可真是没福气哦,看她四哥多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一双手写得了文章颠得了勺,还没大男子主义,会主动收拾房间自觉洗衣服。 别说现在,就是21世纪都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绝世好男人啊。 杨媛四十五度望天,她要求不高的,老天就照着她四哥这样,给她送个对象就行。 就在杨媛睡醒一觉,躺的腰疼时,外边传来一阵嘈杂。她穿好棉衣,哒哒哒跑出去看热闹,哇哦,又是南院的戏诶。 是知青办的洪干事,杨媛认的他,之前就是他总来家里催她下乡。 洪干事看起来很生气,“同志,你说话注意点,我们是按政策按要求执行的,马莹莹同志符合下乡条件,是为农村建设做贡献,你张口好处闭嘴收钱,我可以去举报你。” “举报?你举报我,我还举报你嘞。我家莹莹才十二,孩子营养跟不上,个子都长不高,下乡不是逼死人啊,我倒是问问,谁替我家报的名,哪个烂了眼的看不得我们好过。”宋后妈唾沫星子喷洪干事一脸。 原来,不知道谁也为马莹莹报名下乡,洪干事今天是上门给宋灿送车票,顺便说了一句让马莹莹做好准备,等通知。 这下可是捅了宋后妈的马蜂窝,叽叽喳喳左邻右舍都出来看。 洪干事一个大男人不好跟妇女吵,他脸都红了,“下乡是响应主席号召,支援建设农村,请马莹莹做好准备,否则思想不积极,破坏社会主义革命,就学习改造。” 洪干事说完就走了,宋后妈一听改造脸都白了,终于意识到犯了多达错误,忙拉住洪干事抱人大腿解释。 “同志,领导,我说错了我有神经病,刚才都是我胡乱说瞎话,马莹莹是好孩子,我们家祖上贫农,都是好人啊同志。宋灿,宋灿主动下乡,宋灿就是我闺女,马莹莹也去,跟她姐一块下乡建设的,同志,是马莹莹自己主动报的名,支持农村建设,支持社会主义…” 宋后妈连哭带喊,鼻涕一把泪一把,洪干事又说两句,抽出大腿快走了。她坐大街上双手发抖,四处跟附近人说自愿下乡,自愿建设。 杨媛猜测,是宋灿做的。毕竟这事太合理了,换做是她,她还会更狠,马莹莹弄东北,后妈弄西北,建设大西北么,妇女能顶半边天不是。 不过杨媛猜错了,这事和宋灿无关,她也疑惑呢,谁干的事这么利落。 “你给我报的名是不是,就是你,你不想让我顶你工作,昨天妈让我们去办手续,你不愿意,跑去给我报名是不是,看我不打死你。”马莹莹边哭,扑过来就扯宋灿头发。 第12章 宋灿下乡杨媛上班 宋父不在,宋灿也不手软,马莹莹手没碰到宋灿头发,就被推出去老远,砰一声撞到门上,整个脊背都疼。 “妈”马莹莹倒地上哭喊。 宋后妈正好进门,见女儿被打心中更气,“好啊,你这个赔钱货,我喂十来年喂出你这个白眼狼,丧良心东西,看我不打死你。” 宋后妈一撸袖子就朝宋灿身上打,被宋灿一个小板凳扔膝盖,摔地上,“你个烂心肝的……”没说完伸手把火钳甩过去。 宋灿想躲,没完全躲开,砸到脚踝,疼得不能动弹,马莹莹一看机会来了,扑上去就薅头发,宋灿不甘示弱也去扯她头发。 宋后妈听见女儿哀嚎,上去对宋灿又掐又打。 宋棋还没到家就被人拉着说,后妈在家发脾气,跑回家看见宋灿被欺负,眼都气红了,伸脚就踹马莹莹,“滚,我让你打我姐…” 宋后妈看见女儿被踹到柜子上,嗷一声跑过去查看,宋灿得到解放,才得以喘息。 “我告诉你,马莹莹的名是我报给知青办的,你冲我来。她白吃白喝长这么大,就该做点贡献,我还没给她送大西北呢。”少年个头高了,这一次勇敢地护在姐姐身前。 宋后妈闻言撕了宋棋的心都有了,“你个小贱种,怎么敢。”搪瓷缸啪摔往宋棋头上,没摔住,咕噜咕噜滚到一双大脚前。 “原来我没在家,你就是这么好好对他们姐弟俩的。”是宋父,脸上铁青,眼神静的可怕,像两只黑洞,直直盯着头发凌乱的宋后母。 “不…不是我,是…是她,是他们,他们欺负莹莹,替莹莹报名下乡,孩子还小,身子又弱,可让她怎么办啊。” “啪”一声清脆响在宋后母脸上,听得杨媛这个看热闹的都觉得脸疼。 “下乡是应该,谁不下乡?多光荣的事,你个傻东西,养你个疯婆子有啥用,半点贡献没有,不知上进,不思进取,要不是走不开,我都想去下乡,上山下乡大有可为,你个吃白饭的玩意儿,一个字不认得,就会撒泼。”说一句,揍一下,宋父声音传出老远,说话大义凛然,宋后妈被打得鼻青脸肿,躲无可躲。 宋棋带着宋灿走了,收拾了仅有的衣服被褥,寒冬雪日,一床被子薄薄的打包成方块。宋灿捂着头,特意走路一瘸一瘸,在大门口被宋父叫住,塞了张大团结,还是一句话没说。 看热闹的渐渐散了,杨媛慢悠悠准备烧火做饭,宋灿走了,宋家的火可还有的烧,别忘了还有个宋棋呢,想起原文里长成狼崽子一般的偏执男子,杨媛忍不住打哆嗦,神经病真可怕。 她拿出小本本默默在找对象要求中,会做饭下边又加上一条,心理健康,括号,最好父母双全恩爱。 杨媛要上班了,原本起的就早的杨家人今天起的更早。 杨妈一双凉手伸进被窝,把杨媛冻得一个激灵,瞌睡全跑了。她哇哇乱叫逗得全家人哈哈大笑。 任她脑袋上飘着堪比恶鬼的怨气,床是着实不能懒了,杨媛睡眼惺忪享受了一把贵宾待遇。 杨妈给她叠被子梳头,杨文平为她端温水递牙刷,杨爸奢侈地熬锅小米粥,金灿灿的黄里散发着米香。 杨媛后知后觉,自己还是挺幸福的。穿越前做了二十几年独生女,直到大学毕业她妈肚子里才怀小弟弟,可谓受尽了四个大人的宠爱。 来到这里后,大环境不好,可家里也是力所能及的给她最好,杨妈爱叨叨这点除外,家人都很偏爱她。 “以后别这样笑,人家会觉得你傻。”杨文平毫不留情一击,杨媛心中吐血,她决定收回刚才想法,她这个四哥有时候真的很欠打。 杨爸杨妈的钢铁厂还在前面,一路上杨妈嘴里不停念叨,简直魔音灌耳。杨爸给了她两块钱,杨文平把她送到纺织厂门口,给她塞了一块钱,又再三叮嘱二姐夫。 杨家人的做法让她想起来前世上幼儿园,她爸妈爷爷奶奶将她手拉手交给老师还不放心,爷爷在门外陪她待了一天,让人好笑却又暖暖的。 二姐夫孟泉看的也是咂舌,听妻子说小姨子在家最受宠,却没想到能这么受宠,这么大的人了,全家送上班不说,小舅子还想往里送。知道进不去后,又一个劲拉着他胳膊说。 这个年代孩子都是放养,给口吃的,饿不死,知道回家能找到就行了,再受宠也缺吃少穿,顶多心里多想着而已。像杨媛这般,少之又少,基本没有,可算开了眼界。 孟泉把人交到人事科,又跟科室里的人一一握手,让人家多照顾,在扭头嘱咐杨媛饿了渴了去找他,才一步三回头走了。抹了把汗,自觉能跟岳父岳母交代了。 杨媛对着众人目光,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嗯,真是甜蜜的烦恼呢。 办好入职手续,杨媛去了隔壁印染厂。 人们称纺织厂为纺织大院,大院里陆续建了棉一厂,棉二厂,棉三厂正在修建当中,布局完成后,印染厂东临棉一棉二,西临棉三。 杨媛被分在卫干事手下,一起管人事方面。 上班第一天,没什么活,熟悉工作,除了办公室冷点,最大的不好就是太闲。杨媛看了一晌报纸,都快看睡着了,决定去车间转转。 同办公小楼不一样,厂房高大宽敞,最高的有9米,温度还行,挺暖和,就是潮。车间左右对分,中间一条很宽的大道,还有许多单独设置的隔绝车间,这是因为有些染剂对人体有害,隔绝开一定程度上保护工人身体。 厂房里机器轰隆作响,来来往往都是女工,除了大机器操作,很少见男工。 脚下倒是洋灰地面,就是湿,水不少,杨媛穿的千层底棉鞋,没往里走太远。 印染厂新建的,目前有两个大厂房,二百人左右,水电、锅炉的机器和人手才从棉一厂接过来不久,以后不能再跟棉一挂靠,需自厂另算。 杨媛又转到仓库,仓库修的很大,学习上海印染厂仓库标准来建的,防潮防霉放火做的很是规范。 第13章 满月酒 印染厂组织配备基本齐全,有生产,技术检验,财务,人事,后勤,业务六大块。 这次纺织厂招的全是中层人员,分配到印染厂,杨媛这一批是五个人,除了她都是男同志,分到了生产,技术检验,后勤,业务不同科室。 这也是纺织厂最后一次帮印染厂招人,基本领导班子已经搭起来,以后想扩大规模,就要印染厂自己组织。 杨媛第一项工作就是整理档案,现在印染厂所有人的人事资料都从纺织厂移交过来,这都是人事的活。 办公室刚挂上人事科牌子,目前就三个人,刚提名“主任”的罗成彬,年轻干事卫俊良,女干事杨媛。 印染厂厂长姓何,听说话看长相很硬气,专门把印染厂管理人员叫来开会。 杨家人还怕杨媛做不好,耍小孩子脾气,她倒是很适应,进厂就得服管,遵守劳动规范和工作准则,这是基本素养。 杨媛和卫俊良照着档案,一个一个核实岗位工作情况,也算是把整个印染厂都认识一遍。最后发现仓库和煮布锅、锅炉人员都有问题。 看仓库的明明是两个人,档案上却有三人在岗,说明有人吃空饷,说不定还是关系户。 煮布锅人数倒是对得上,可人却不是那个人,明明记录在案的叫方印,天天上班的却是熊来顺。 还有烧锅炉这边,档案上是五十的退伍老兵,实际上有个老兵不假,可看着得有七八十,还得给他端茶倒水,旁边还有俩正拉煤烧锅的根本查无此人。 杨媛查了上月考勤,发现仓库和方印的补贴都是正常发放,甚至吃空饷那人还得了去年的先进模范?? 老兵补贴按厂里标准走,再加额外工龄和军残慰问补贴,这部分是工会拨钱到厂里,随厂补贴每月发放。而其他两人则根本没考勤显示。 “要不是你说人头一一核对,我还真不知道厂里多出俩人。”卫俊良也疑惑,什么备案都没有,俩人怎么进来的,从哪拿的补贴啊。 杨媛倒是有个猜测,不过这跟她犯不着,她可不想说出来平白传到哪个耳朵里,被记恨。 总归上头还有个罗主任,这些轮不着她小喽啰出头,就把情况报上去,处不处理,怎么处理,全不关她事。 杨媛没那个闲心多管闲事,到点利索收拾东西走人。今天要吃席,去晚了可就没了。 二姐生了小侄子,今天办满月宴。 虽然没出门的闺女不用走礼,可杨媛头一回当小姨,不送点东西心里过意不去。她买了俩黄豆大小的银铃铛,用红绳串好,编了个手链。 进门先去里屋看二姐,这个天然大美人,杨媛看一次惊艳一次,真是太可惜了,这么好看的小姐姐,要是生在后世多好,各式各样的衣服裙子,想怎么打扮都行,不像现在,简直埋没了美女青春啊。 二姐杨兰,是整个杨家最标志的姑娘,眉眼精美如画,明艳大方,一笑嫣然,是全市大小伙子的梦中情人。 当初杨兰订亲的时候,孟泉走路上还被套麻袋,幸亏后来回部队,要不难说能活到结婚。 俩人成婚那天,更是夸张,杨家胡同堵得水泄不通,孟泉当时借了轿车结亲,有人没看见女神不死心,路上劫车截了好几回,差点耽误吉时。 如今初为人母,气质温柔,乌发红唇,眼波流转间,把一屋老娘们也看呆了去。 “我嘞娘呦,兰子,你这越长比当姑娘还俊。” 别人的满月宴进来都先夸孩子好,到杨兰这,进来先夸的却是孩子妈,这一天进进出出多少人,就没有不往杨兰脸上看的。 杨媛中午才来,亲戚都坐桌开吃了,屋里杨兰给儿子换尿布喂奶。 她把编的红手链套手腕上,小小子胳膊一动哗啦啦响,声音清脆,引得他奶也不嘬了,直歪头找。 “浑小子,你小姨送礼送到你心坎上了。”杨兰点点儿子脑门,被逗笑。 刚一个月的小孩,浑身软的不可思议,杨媛只敢伸出一根手指,摸摸小家伙脸,“姐,你们还没起名呢?小名儿也没起?” “起了,他爷爷起的,孟博华,我给起了小名,叫磊磊。” “磊磊?磊磊好啊,六块石头,我们生命可顽强着呢。”杨媛摇着磊磊小胳膊晃,铃铛哗啦哗啦响,小磊磊也张嘴笑,露出粉嫩的牙床。 孟泉嘴巴咧到耳后根,脸上笑就没停过,“元元,还没吃饭,快去吃,天冷一会凉了,你姐这边有我呢。” 孟泉凑到杨兰身边看孩子,这鲜明对比,杨媛脸上表情……反正看不下去,怎么能这么黑呢?? 孟泉长得不算白,以前在海南服役,光着膀子训练,晒习惯了,放在军中这叫硬汉,放在平常人里,也就有点黑。 可一进来站在杨兰面前,简直和田玉掉进了驴粪堆,杨兰是和田玉人儿,孟泉就是那个臭驴粪蛋。 这个视觉冲击,等磊磊睡着,孟泉带着杨兰出去敬酒时,众人表情难言程度更加强烈。 就连孟母看了,都不愿再看第二眼,这孩子越长越埋汰。 “三泉,你怎么变得这么黑?黑得不像个人啦。”别人也就小声嘀咕,没人在大喜日子触主家霉头,可孟老爷子就没顾虑了,大嗓门传老远。 众人哄堂大笑,孟泉脸黑红黑红,张张嘴,气得慌也不敢反驳。杨兰毫不客气跟着笑丈夫。 孟泉没法子,斟酒倒满,“爷爷,添重孙了您多喝两杯。”说完拉着媳妇跑下桌去了。 他想着,这桌全是女同志,总不会随便打趣人。 谁想到边上坐了个三姑姑,“三泉,当了爹也得吃点好的,你要是一直这么黑,小心下班还得让人套麻袋。”这是说他娶杨兰那回。 亲戚笑闹一团,有了孟爷爷和三姑姑开头,孟泉敬到哪桌,都被调侃两句。 一圈下来,孟泉的脸,脸更黑了。 孟泉哭不出笑不来,今天的满月酒真是白瞎了给他们喝。 第14章 杨家二姐三姐 照他们这边习俗,办满月送完亲戚,晚上男方家还要单独请女方近亲吃饭。 表示一下招待不周,请亲家见谅的意思,还表示男方对新生儿重视,对媳妇满意,答谢岳家养了好闺女。 作为杨兰亲妹妹,杨媛当然也要去的。她下班还是直接去二姐家。 拢共就两桌,也没外人,客厅是杨爸杨文平孟泉孟父孟爷爷并孟泉两个哥,里边是杨妈杨元杨兰孟母孟家两个嫂加一个孟小姑子。 外桌爷们儿喝酒,里桌女人们吃饭说话围着家和孩子转,跟上午吃席没两样。 正吃着,磊磊哭,杨兰回去照顾孩子,杨元也跟了去。 “姐,磊磊都满月了,他奶奶也没什么表示?”剩姐妹俩,杨元直接问出来。 现在跟后世不一样,媳妇公婆巴不得各过各的,一辈子不打扰。这年代都得老的帮小的,出钱出力,帮带孩子帮操持,看他能过成一个人家,才算稍微放心。 杨兰有张脸,长得好是她最大优势,其他家世没有,学历没有,工作没有。嫁给孟泉时,孟母一百个不愿意,连结婚那天新媳妇敬酒都是孟父替她喝的。 结婚两年,从来没往孟泉这边小家来过,都是孟泉提东西去看他妈,即使杨兰生产,也就第一天来看了看,后来几天送鸡汤都是让家里保姆去。 杨兰先给磊磊擦洗屁股,换好衣服,又抱怀里吃奶,才说,“孟泉拿了二百回来,说是那边给的,我不知道真假。今天来得挺早,抱了抱磊磊,出去时放襁褓个全金长命锁,看做工像是新打的,这时候也不知道人家怎么找得匠人。” 杨元点点头,可有可无,让她来看,婆媳就这么不远不近的正好。可看了看杨兰脸色,她大概不这么想。 “唔,差不多。咱妈伺候你月子。人家有实力,直接给钱,这也一样的,你买点细面麦乳精什么的,好好补补,不用看婆婆脸色,更舒心。”她开解杨兰两句。 “我当然知道,妈也是这么劝我的。可我心里就是不好受。她是干部,她知识分子,那大嫂当年生孩子,她怎么就能干洗尿布活了,她不但洗了,还巴巴得跑随军大院洗的呢。”不患寡而患不均,杨兰就是气。 “二嫂的大闺女,留家里,她能给人家带到大,妞妞都六岁了,还在那住着呢。怎么轮到我儿子,就不行了。她这么区别对待,我怎么能好受?” “偏人家怎么说,”杨兰拉着杨元胳膊,“人家口口声声说最偏爱孟泉这个小儿子,所有亲戚街坊邻居都觉得,孟泉占了他爹妈大好处,我就想问问,占什么好处了,我结婚后得过他家什么好?” 杨兰说着鼻子发酸,就气得想哭。“我得亲姐诶,可不能哭,妈说月子里哭以后眼不好。”杨媛随便抓个手帕替杨兰擦。 “我知道,他们家看不起我,觉得我除了长相,没有拿得出手的。大嫂是军医,二嫂是长海姑娘,文工团说出去有门有面,我连个供销社工作都是靠人家得来的,从根本上就矮人一头。连带着我磊磊,人家也不待见。” “所以啊,元元,你姐夫回来说你要买工作,我当时第一个支持,女人只有自己站得高,别人才谁也小看不了你。要不然,像我,匆匆嫁了,到最后,自己抬不起头不说,孩子也跟着受罪。” 杨媛劝了很久,可一些观念根深蒂固是改变不了的。细算起来,杨媛和杨兰几十年的代沟,不是说两句话,思想就能转变的。 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杨兰长得好,嫁得好,外人眼里顶顶幸福的女人,可日子什么样,真只有自己过才知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孟母不满意杨兰的原因,她通过原身记忆,也都知道。 那时候大哥早已自愿下乡去了,人家新政策没上学没工作的必须下乡。杨媛跟着红卫兵满街跑,一听这话赶紧回学校老实在教室混,可杨兰和三姐杨月已经毕业了,找不到工作,没办法。 本来杨兰先下乡,走一个,能跟知青办拖一拖,争取时间赶紧给杨月找工作,哪怕找个学徒工,脏点累点,先留下再说。 可杨兰不愿意,她长得好,在市里天晚了都不单独出去,更别说白天走路上,后边总有男的跟。 让她去乡下,干不干得了农活先别说,就是人身安全都不能保证。 杨兰当时已经订亲,男方也就一般职工家庭,是杨妈比照自家门户为她找的人家,将来嫁过去绝对受不了气。 可那节骨眼上,男方也得下乡,帮不了杨兰什么。为了留城里,她在自己众多追求者中,火速选定孟泉订亲结婚,前后不到一个月,然后有了供销社售货员职位,得偿所愿。 也就因为这个,孟泉妈一直看不起杨兰,觉得她能在困难时放弃以前对象,以后有了坎也会毫不犹豫踢开孟泉。孟母心里从来不把她当自家人看。 当年杨家闹得也挺狠,杨兰留下了,杨月不去也得去,本来还可能不用下乡,如今一点余地都没有。 在加上杨爸杨妈明显站杨兰,杨月怎么可能不生气、不委屈? 平日作为家中老三,她一向温和孝顺。上有大哥是长子,天生受重视;二姐长得好,人人夸,父母经常带出门;四弟会读书,家里好东西都紧着;小妹活泼伶俐讨人喜欢,妈最待见;小弟自小抱出去,家里都惦念。只有她,从来得不着半点好,永远被忽视。 在杨元的记忆里,那是三姐长那么大,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发那么大脾气,后来三姐就走了,除了知青办给的车票,自己穿一身衣服,什么都没带。 用她的话说,“这个家里,没有一个物件是属于我的。” 后来二姐和四哥都追上去送过东西,但不管怎样,三姐和家里再没说过一句话,无论谁写信,都没得过杨月半点回音。 第15章 看不见的风波 “小杨,你过来一下。”罗成彬扬声站在会议室叫她,杨媛不解,这个时间应该正是几位主任开小会的时候,叫她干什么。 杨媛一进去,所有人齐刷刷看过来,她跟何厂长,罗主任打过招呼,站在原地等吩咐。 “小杨,来坐下。”罗主任招招手,“你好好给厂长汇报一下这次人事梳理情况。” 杨媛不明所以,具体情况她早已跟罗成彬说过了,非常详尽那种。眼下当这么多人面,又把她提过来对着厂长说,罗成彬这是几个意思?推她出去啊。 杨媛快速说完,会议室很安静,“这三处人员情况,我和卫干事发现后第一时间报给了罗主任,后续其他,就不太清楚。” 罗主任一本正经低头在笔记本上写什么,认真的很。何厂长板着脸,面无表情。 “罗主任要求严格,小杨干事也很细心。这三处到底怎么回事,生产科,财务科,后勤办马上给我查清。尤其仓库那个同志,人没上班还能当先进模范?去哪先进了?先进谁头上了?”何厂长猛一拍桌子,吓人一跳。 “叫我知道谁办的,滚出去印染厂。” 何厂长发了好大火,一直跟着罗主任回到他们办公室,杨媛才敢说话,“主任,厂长眼里这么容不得沙子啊?” 他们三人共用一个办公室,眼下卫俊良不在,罗成彬关好门,才跟她透露两句,“倒也不是半点沙子容不了,你还没听说,昨天晚上,仓库差点着火。” 杨媛眼一下瞪大了,她都没听见丁点风声。 罗成彬声音压更低,“昨晚成品入库,入错了,来了个人想干脆当瑕疵品弄走,结果吸烟的火星子掉布上,着了。还就那么巧,棉三厂的马厂长正好路过……” 棉三厂在建当中,马厂长的三厂一把手的位置已经内定。但据说,当年筹备印染厂的时候,最开始定的就是马厂长来主管,结果不知怎么,最后竟空降了现在的何厂长来上任。 马厂长被挂了脸,自然不痛快。加上何厂长初来乍到,不懂本地的弯弯绕绕,为人严肃耿直,一来二去,新仇旧恨,两人结下了梁子。 罗成彬眉一挑,点到为止,一脸懂了的表情。 “哦……”杨媛拉长音,恍然大明白的反应,大大愉悦了罗主任,最后她还顺带拍波马屁,“主任,还是您看的明白呀。” 罗成彬做作地摆摆手,“诶,不值一提。时间长了,你也就看明白了。” 话说起来,罗成彬就收不住嘴,“小杨,我不把你当外人,跟你说直白的,其实你查出问题后,我当即就向厂长报告了,当时厂长就问了问情况,可真没什么明确表示。” “但现在叫马厂长看见,这性质就不一样了,厂长为了面子,不管背后是谁的门路,都肯定会一查到底。” “在会上,先让我说说问题,又 把你叫过来汇报详细,厂长什么意思,生气啊。表示他非常生气。不信你一会出去车间听听,工人肯定传‘厂长叫了好几拨人,又拍桌子又放狠话的,事大概不会轻易了’这类话,知道了。要说…这对你也不算坏处。” 罗成彬卖了个关子,杨媛配合露出不解的神情,虚心请教。 老罗现在简直成就感满满,“你虽然出了头,但大家都知道,你是专门进来背锅的,所以也不会针对你。相反,还会觉得你新人实诚,做事认真。厂长面前,你露了脸,往后要是有啥好处,多的少的,厂长也会记得你。” 说到最后在,递了个“你懂得”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看得杨媛暗自好笑,面上却感激涕零谢谢罗主任提点巴拉巴拉…… 没想到啊,没想到,杨媛摇着头连连感叹,她才进来几天,就无形中卷进了别人的争斗风波。那句话说的果然不错,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至于罗成彬为什么如此……杨媛琢磨了一晌,也没想出个头头,最多是想拉拢她当小跟班?可又好像没必要,她人在人事科,本来就在他手下做事好不。 嗯……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初心就是有个工作,混日子而已,真没啥野心,别人再想往她身上打主意,一律没门。 现在大环境不好,她就端个铁饭碗混几年,等以后形势好了,投资几个潜力股,她凭借后世记忆点拨几句,坐等收钱岂不美哉。 等房产放开,能自由买卖了,她再去市中心捡漏,买俩小院,买个门面什么的,租出去还能挣零花钱,以后房地产时代来临,一拆迁,她就当拆迁户游戏人间,哈哈哈想想就美。 至于什么恢复高考,改革开放,做生意什么的,杨媛摆摆手,实在做不来。 她上次高考,简直犹如孕妇阵痛,被全家人耳提面命,头悬梁锥刺股,连请四个名校资深教师日夜补习,才含泪咬牙上了一本线。可累死她了好不好。 再来一次,杨媛说什么也不想学了,她已经当过大学生了,体验一次就可以了对不对,不能老占名额啊,也得给这个时代含辛茹苦的学子们一个机会啊,嘿嘿,她这叫燃烧自己,奉献别人呢。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伟大,连人格都高尚了不少。 “小杨,小杨,外边有人找。”杨媛正沉浸于自我光环中不可自拔,就听有人喊她。 也真是奇了怪了,平日小透明,今天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找她?? 杨媛跑出去一看,“哥?你怎么来了?”没错,外面是杨文平,还着急的满头汗。 杨文平很急,终于等到人,拉着她手连声交代,“元元,哥有急事得回一趟学校去,同学替我买了票,我现在马上赶火车就走了。你跟爸妈说一声,我一星期后回来。” 语速快得杨媛脑子都跟不上,杨文平说完就走,被杨媛一手扯住衣裳,她现在就明白一句,杨文平要上火车出远门。 “你等会别走,我给你拿点东西,马上回来,你别走啊。” 第16章 杨文平档案波折 杨媛往办公室跑,一口气上俩台阶,穿着棉衣棉裤,笨重的像个熊。 “怎么了这是,瞧这一脑门汗,慢点。”迎面遇上业务办的党大姐,扶了她一把。 杨媛大口喘气,嗓子粗,“党大姐,我哥要出远门,赶火车来不及回家,你身上装了多少钱,方便借我用用,我明天还你。” “哎呀,这么急,你等着,我有十块,我给你拿。”党大姐很热心,放下扫把就回办公室拿钱。 杨媛身上也有十块。这时候最大的钱就是十块,这是她的习惯,兜里装个大钱以防急用。以前手机支付那么方便,她包里还永远放张一百备用呢。 办公室其他两人都在,闻言卫俊良借了她一块,罗主任借了她两块并半斤粮票,出来党大姐给了她十块和一斤军粮票。 杨媛匆匆谢过,二十三块钱,一斤半粮票,出发一个星期够用了。她一把塞给了杨文平,又给他一毛钱,对着背影大声喊,“坐公交车去车站,别出汗生病”。也不知道他听话没有。 回到家,跟杨爸杨妈一说,两人也很是一惊,不会是档案又出啥事了。 杨文平去年毕业回来,等着分配工作,却一直没等来,去人事局问得到的回答永远是,等着。 可一个大男人哪能一天天坐得住。后来还是托同学熟人的关系,才知道人事局根本就没他的学生档案资料,从始至终就没有杨文平这个名字。 当时杨文平站在人事局,脸都白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档案丢失,他两年大专白读了。 事后,杨文平不死心,亲自回一趟学校,真是求爷爷告奶奶,好话说遍,可不管用,就算学校能通融,出具证明或补办,有很多手续也补不了。 当时到处闹得人心惶惶,干文化和教育的人人自危,自己尚且自保不能,谁去多管闲事。而且,当地教育部门已经被夺权,印章被抢走,办公室都砸了。想办什么都办不成了。 杨文平崩溃到蹲学校门口大哭。 最后他去邮电局,真是抛去脸面,扔掉自尊,去缠人家主任科长,查当初学校的邮寄记录。 又一站一站的找过去,终于在中途一个小收发点记录断了。原来是下大雪把房子压塌了,还砸死一个人,很多东西包裹也就在里边找不出来。 杨文平在那个飘着小雪的初冬,伸出双手,一手砖一手泥的找,从上午刨到傍晚,眼里心里只有高等学生档案。 等他胡子拉碴,一身风雪一手伤站在家门前,杨爸杨妈疼的心都揉碎了。 杨文平却笑着掏出了怀里的档案袋,告诉父母,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杨媛给爸妈盛饭,见老两口神情萧索难言,猜到肯定又是想起了她哥上回的事。 距档案重新交上去都过去这么久了,工作还是一点音信都没有,杨文平不知道又打听了什么需要再回学校。 她无奈叹口气,这个时代,变数太多了,有些事,并不是说努力勤奋就有回报的。社会在摇晃,人的命,由不了己。 只希望,四哥这回去学校能顺利,早点回来,他的工作分配也能快点下来。 第二天杨媛拿着杨妈给她的钱票还了人,还给了罗主任卫俊良一人一大把白兔奶糖,两人都很高兴,直说小杨客气,假意推扯两下,才相继收了。 嗯,中国人嘛,历来讲究客套客套,杨媛表示理解。 杨媛又带着钱票去找党大姐,党大姐借给她的最多,她的回数自然也要比罗主任卫俊良的大,多给了党大姐张二两的糕点票,被对方拉住手就说自己人,抓一把葵花籽,非要留下烤火不让走。 实践证明,杨媛还是道行不行,这不,一把瓜子没嗑完,等反应过来,家在哪住有几口人全被对方套出来了。 她吐了口瓜子皮,欲哭无泪,中国大妈的情报能力果然世间无敌。 眼看党大姐把她老祖宗名都快想起来了,她忙不迭转移话题。 “党大姐,厂长那么生气,把成品当瑕疵品这个事,你说最后会怎么办啊?”杨媛门牙一咬,嗑出一粒完整的瓜子仁儿。 “嗨,该咋办咋办呗。”党大姐完全不当回事,“看小杨你还是年轻,见得少。咱印染厂才办一年,即使厂长要求在严格,这事,它也不是头一回。只不过这次摆上桌面了而已。” “要放以前纺织厂,就是现在棉一厂,这都不叫个事。” “就说这个品控,咱厂里设了检验人员又怎样,成品和瑕疵品有界限吗?以前老毛子在的时候,倒是定过标准,可上头都说了,不能让别人牵着咱鼻子走,要建立自己的实行标准。政府还说了,咱们现在机器落后,生产能力不高,可以适当放宽要求。” 党大姐说的头头是道,“所以啊,什么是成品?什么是瑕疵品?我说温度不对,把红花染成了粉花,这是瑕疵品。可你说染得就是粉花,这是高档品。那到底是什么品?嗯?你品品?” 党大姐笑的高深莫测,意味深长。 杨媛听得也是见识大涨,叹为观止。 “那意思是,仓库那边,最后雷声大雨点小?” 党大姐摇摇头,当然不是,“你知道咱们厂长和马厂长的恩怨,这俩,尤其是马厂长,好不容易揪住厂长的短,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你看,就老马那张大嘴巴,现在棉一棉二的几个厂长书记怕是都知道咱的事了呢。” “几位领导都看着,厂长会放过?看,那从没上班还评先进的,肯定待不了。把布品入错库的同志,怕是得受处分。至于随便进印染厂,还吸烟进仓库,倒卖国家布匹的人,哼,我敢说,现在已经被保安科送公安局了。” 杨媛一想,确实,这样处理是最好的。现在出事捅出来,把吃空饷的弄走,众目睽睽背后的关系也不能说什么,这样厂长的威慑力有了。 而敢大摇大摆进国营大厂,又是在她查出吃空饷时候去仓库的,她大胆猜,十有八九可能和吃空饷同志有关系,甚至还可能是吃空饷本人,以毁坏人民财产,意图倒卖投机送进公安,理所应当。 甚至如果这个人真的和吃空饷评先进是一个人的话,呵呵,怕是那所谓的背后关系,还得找厂长说好话。 第17章 我靠,是她妈 后来事情发展果然不出党大姐所料,那人被送进公安后,谁说请都不管用,到底还是找上了何厂长。 这还真叫杨媛猜对了,那人竟真是吃空饷那个,把党大姐也是稀奇的不行,“长得不像正经人,磕碜的很,就跟那街上混子没两样,竟然是人事科老杨小舅子,哎呦,真想不到啊。” 党大姐说的人事科老杨是棉一厂的杨主任,就是当初给杨媛宋灿换工作那个。 想起笑眯眯的杨主任,杨媛没想到是他。 至于煮布锅方印熊来顺那个,车间已经问清了,方印摔了腿,本来打算直接把工作让给熊来顺,可厂里不同意。因为方印是老技术工,拿的补贴高,要是换熊来顺,他是生手,必须从小工干起,补贴自然而然拿最低一档。 钱少一半,方印和熊来顺都不愿意,就没有过正式手续,只是给车间主任送点礼,方印请长假,熊来顺以暂时的名义顶职上班,补贴不变。 这次查出来,自然是受到严厉批评,生产科主任和车间小主任都受厂长斥责,方印能来就来,来不了,由人事办伤退或自己找人接班,从小工干起。 这下他们不敢再拖,找人说说情,这毕竟不是像失火那样的大事,也就允许了,熊来顺顶了班,入正式工,从最低一档干起。 而烧锅炉老兵那个,就有点复杂了。杨媛没打听到后续,还是和党大姐闲聊才知道内情。 这事但凡在纺织厂待得长的,都知道。其实真正在档在案的老兵,已经死好几年了。 那是抗美援朝回来的军人,但因为打仗落下伤病,又脑子不好使,安排不了别的活,就派来纺织厂做个最简单的烧锅炉。 后来过了几年身体不行,就去世了。老兵家穷,穷的揭不开锅穿不上衣服那种穷,而且这老兵九十的老娘还活着。 要知道连厂里带工会,每月老兵可是能领将近七十呢,全家四代,一共十来口人,全指望这七十过活呢,他们可是不想失去这份补贴,就想了个愚蠢的办法, 老兵七十六的大哥跟他长最像,就让大哥来替他上班。把老兵尸身偷埋,不公布发丧,当他还活着。大哥干不动活怎么办,好说,让孙子来替他烧锅,大哥就坐在那当老兵就行, 孙子偷懒,活干不完怎么办,好办,去给厂长书记卖惨,再弄一个孙子进来一起干,当不成正式当临时工也行,有钱拿就行。 党大姐撇撇嘴,“这事都知道,瞒不了人的,当初还没有印染厂,在纺织厂的锅炉那,被发现后干脆装也不装了,七十多的老头带着九十的老娘,往纺织厂一躺,看着办。” “真是,厂长书记能怎么办,睁只眼闭只眼呗,只要把锅炉烧好,不耽误别的,也就随他们去了。” “你查不到档案也正常,估计以前没弄,反正另一个小的是按临时工拿的,你要是较真,就给他补一个临时工档案附上就行。这事没法说。” 杨媛也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回事。 唉,自从来了印染厂,每天听得稀奇事都多了呢。 最近杨媛经常找党大姐说话,反正人事档案已经整理好了,还没到月末不用查考勤,整个人清闲的很。再说党大姐弄了个炉子,围着火身上都是暖洋洋的,比待在冷冰冰的大办公室可好太多了。 也是和党大姐走得近了,才发现,这位可真是纺织大院隐形八卦达人,上到厂长书记,下到谁家里丢葱打孩子,这大姐知道的是一清二楚。 把杨媛佩服的五体投地,直呼牛批。 在得知党大姐丈夫在工商局上班,是全市国营工厂的直属单位,杨媛拍桌而起,看党大姐都多了一层光环,这不就是她要找的靠山嘛。 纺织厂家属院的威望大姐,厂里的资深员工,丈夫是直属领导,深知全厂情报,亲人呐。 杨媛激动地心,颤抖的手,这哪是大姐,这是她未来十年的港湾。 从那以后,杨媛待党大姐就跟杨妈一个级别,每次眼神亮的看得党大姐直犯嘀咕,实诚孩子真是比她还热情,棋逢对手了这是。 杨文平说一个星期,到时间却没回来,杨妈想找个人问问都不知道找谁,在家直担心,脸上颧骨都高了。 杨媛拿了头一个月补贴,心里高兴,打算买点肉回去包饺子,正好明天休息,吃点好的,慰劳一下她一个月的辛苦。 托卫俊良未来媳妇的四叔的情,杨媛直接去屠宰场买肉,不用票,还能挑点好的。 这事说来还是个笑话。那次她去杨奶奶家,遵照杨妈指使,送一月一回的养老钱。她下班直接往老城区走,公交车有一段不顺路,恰好碰见卫俊良,对方热情打招呼。 杨媛不想走泥路,厚脸皮让卫干事多送她到前边路口。到目的地后,她下车笑眯眯向对方道谢,一抬头发现不远处有个年轻姑娘,眼瞳漆黑,直直看着他们,脸色发冷。 卫俊良高兴地提着车子跑过去,那姑娘正是他对象,他往这边来是专门看他对象的。姑娘看见他们说笑,心里酸溜溜的。 杨媛笑的暧昧,这不就是小情侣吃醋误会了嘛,看在卫干事载她过来的份上,她很是仗义,三言两语把关系解释清楚,逗得小对象低眉含羞,马上开心了。 甚至对杨媛很有好感,当即挎着胳膊,两人就成了好朋友。 就这么一来二去,杨媛成功发展到了一条吃肉人脉线。 唉,没办法,这年头,拿钱也买不着东西,就是割猪肉也得托人情。回来路上,又两毛钱换了老乡一捆大葱,想着猪肉大葱饺子的香味,杨媛美滋滋往家走。 “你他么个贱比货再说一句,嘴给你撕烂,狗艹玩意儿,腆个椿皮老脸敢跟我这蹦,我看你活得长了。给你脸都不要脸的龟孙烂货,一张臭嘴没说两句话喷屎喷尿,嘴要是不会长,我给你撕了……” 没走到家,听见一顿脏字输出,杨媛还想谁在这骂街呢,仔细听,越听越不对劲,走近一看,我靠,是她妈!! 第18章 骂街 杨妈双手掐腰,对着长街,中气十足,还不时手指脚蹦,好像整个人都在冒烟。 “妈,妈,别闪着腰,怎么了这是,谁这么不长眼?”杨媛跑过去,一手提着猪肉,一手搂住杨妈肩膀。 听见杨媛说话,杨妈心里更是舒坦,要不她疼小闺女呢,就她家元元能说到她心坎上。 “那死了爹没娘养的赵寡妇想把她儿给你说对象,脸叫狗啃的骚比东西,还不知道跟谁生的狗杂种,出着恶心人的脸,要跟我当亲家,我日她老祖宗。” 杨妈说得激动又蹦出老远,杨媛那小身板根本挡不住。 偏街那头的赵寡妇扭过头非要蹦跶,“文庆娘你再骂我骂的高,你家老四还是让人蹬了,看多读俩破书不是你了,杨文平带个四眼镜能咋,一脚蹬到他老西天。就你母老虎样,还看不上我宝儿,你那个小闺女跟你一个虎样,早晚也是没人要,烂家里……” 杨家大哥叫杨文庆,有人称呼杨妈也喊文庆娘。 杨媛一听还了得,她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气,妈了个巴的,敢骂我? “你他妈个老贱种,找事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怕是你死了烂家里……” “啊呀——” 杨媛激情发挥正上头,赵寡妇捂着嘴叫起来。这么神奇,她刚骂完嘴,赵寡妇嘴就疼了? 回头一看,杨妈收手,露出解恨的笑,竟是杨妈一个石头子打掉了赵寡妇门牙。 “哼,叫你骂我闺女,牙给你打碎。” 赵寡妇满嘴血,说了一句没听清,捂着嘴跑了,杨妈像只斗胜的母鸡,拉着自家小雏儿回窝,路过看热闹还呛一句,“看什么看,没见过骂街啊”。 等杨爸回来,听说杨妈时隔十年又骂街,就要拉着媳妇开会,“老陈,孩子都大了,咱们得注意形象,孩子们可还都没说亲呢,以后谁敢给你当儿媳妇、当女婿?” “就你能,你会讲道理,你也不听那赵寡妇说的啥。” 原来是郑厂长家郑余荫结婚了,大家一看结亲的男方不是订亲的杨文平,都大为疑惑,一问才知道两家早退亲了。 一时间八卦飞天,说什么的都有。 郑家以前是大族,郑父又是厂长,当初看上普通工人家庭的杨文平,大家私底下就各种猜测。 如今不声不响退婚,周围人茶余饭后想的就更多了,传的最广的就是郑厂长看不上杨文平,上个大专混出来连个工作都没捞着,郑家把杨文平蹬了。 这赵寡妇听说后,眼珠子一转就来找杨妈了。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把自己刚结婚死了男人的侄女想说给杨文平。杨妈气的直接关门。 谁知道人家还没说完,扒住门缝,“文庆娘,成不了这个成那个,你家小闺女年龄也到了,还没说亲,我就知道,你看看我家宝儿,正好比你闺女大两岁,会疼人的很……” 杨妈当即把笤帚垛子扔她脸上了。 扔得好,活该。 杨媛暗自赞一句,抿住嘴就去厨房添水烧锅。杨爸听完也不出声了,脸比杨妈还黑。 “妈,做什么饭啊。”直到杨媛一声喊才打破屋里僵硬,她不会用火,让她烧开水温馍馍还行,要是做饭,不是胡锅就是生,煮锅能吃的饭,都得靠运气。 杨媛也很无奈,谁会烧火啊,这玩意她见都没见过。刚开始战战兢兢生怕露馅,结果知道以前原身也是凭运气做饭后,彻底摆烂,没了顾虑。 第二天,杨兰回娘家,还听杨妈说这事。 当初退亲后,杨家回来五百,就把之前借的钱都还了,顺道跟亲戚们都说了一遍退亲的事。虽然没具体真讲郑余荫跟别人有私情,也说是郑余荫临时悔婚,不愿意。 但杨兰不是外人,真实什么情况杨妈都告诉她了,这事是郑家理亏在先,他们退的婚,传来传去,反倒是杨文平不好了。 还有杨媛,虽然脾气是骄纵些,但长得好,工作好,是她带大的亲亲妹子,什么烂东西也敢打主意。 杨兰一听也是气的不行。 那赵寡妇什么人,十里八乡谁不知道。以前没这么多工厂,他们这也不是市,就是个小县城,丁点大事就能传遍。杨兰可没少听人说。 赵寡妇年轻时过门两年男人就意外死了,婆婆岁数大也管不了她,她自己在家拿着赔偿抚慰金,潇洒的很。 后来老是有人看见,她门前有不清不楚的男同志,还不是一个呢。 要是只这样也就算了,外人顶多说一句“寡妇门前是非多”,说不定心里还可怜她,是故意有人传坏话。 可赵寡妇胆大的很,人家直接怀孕了,在她男人死了半年后,还非说是丈夫的遗腹子,把大家可笑得不行,真是睁着眼说瞎话,当邻居都傻。 再往后情况不好了,也就大家不跟她一般见识,觉得女人家带个孩子也不容易,否则真要是看不得她好的,去举报,准是一报一个准,马上就拉出去批斗,朝她扔破鞋吐唾沫。 杨妈一提,就跟想起臭垃圾似的,十分嫌弃。 杨兰回来也没什么,就是听说杨文平出去了,过来问问,得知一走快十天还没音信,也跟着担心。 “以前文平上学的时候,不是留过一个电话号码?有没有试试,打过去问问?” 早就想到了,还是杨爸专门去邮电局打的电话,“根本打不通,也不是不通,是根本没那个电话。人家说了,这种情况,要不是那头电话线断了,要不就是电话坏了。”反正是联系不了。 如此别无他法,只能等了。 杨兰没待多久就走了,杨妈还留她在家吃晚饭,她摆摆手,担心家里孩子,孟泉一个大男人,怕他弄不好。杨妈就把中午剩的一碗饺子给她带走。 “拿着,没包多少。你吃好点,自己身体养的好,孩子也好。” 杨爸杨妈送杨兰到门外,她骑了自行车,车把后座都是杨妈给她拿的东西,临走还是回头问了句,“老三,最近有没有写信回来啊?” 第19章 杨兰的烦恼 杨兰这两天心情不好,就连小磊磊都好像察觉到了一般,变得很是乖巧听话。 满月酒后,她又带了孩子一个月,现在找了孟泉一个远房亲戚钱嫂子,来帮忙看孩子,她不能一直不去上班。 刚送走一波人,杨兰坐柜台后凳子上歇会,盘算着自己手里东西,有什么合适的给杨月送过去。想来想去,他在乡下最缺的还是粮票和钱。 当知青总归是要干活,多好的衣裳也穿不出来,还是得吃好喝好,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那里劳动量大,营养跟不上,这回可以想办法在换点全国粮票,放五十块钱,再买两罐麦乳精寄过去。最近一直忙着孩子,好久没给月月寄东西了。 正想着,就见段主任下楼来,杨兰起身笑着打招呼,“段主任又下来巡视啊。” 段主任人到中年,黑发茂盛,穿个白衬衫戴上眼镜,看起来挺有一股子书生气,“小杨回来了,这么久没见,大美人是越来越漂亮了哈哈。” 旁边有人也附和,“可不是,别人生孩子就变成黄脸婆,咱们兰子就跟重投胎一样,比那新媳妇还俊。”这是挨着的邓大姐,早在她刚回来就打趣过一回。 “要不说兰子长得好呢,我生了二妮后,脸上这一块,出来好几块小斑点,整个脸都发黄,看兰子脸比以前还白,真是不能比。”这是带点酸味的羡慕。 供销社售货员大部分都是女同志,提起这个话题,大家都围着杨兰调侃,或感叹或嫉妒,怎么想的都有。 杨兰也不害羞,听好话谁不开心,谁夸她就夸回去,谁酸她,就直接怼“嗨,没办法,要不说谢谢我妈呢,就是会生。”气死你。 末了她又说自己也烦,孩子老是哭,夜里连个整觉都睡不好,干什么都想着孩子,看不见就心里发慌。成功引来妇女们的共鸣,各自说起来自己刚生完孩子如何如何。 等供销社有人来,各自忙去散开,段主任还不走,“小杨,记账本看了,怎么样有错的没有,你不在别人谁都没有你细心啊。” 段主任脚下不动,直接伸着上身,去拿柜台另一边放着的小账本,来回有意无意碰到杨兰手,她脸上的笑瞬时散了,眼中闪过一抹厌恶。 “帐记得挺好,没错的。”边说不等身后人反应,杨兰走到柜台挡板,出了柜台,“邓大姐,帮我看一下。小于,走,陪姐上厕所去。”后一句对新来的小于伸出手。 小于还没出声,刚才说算话那个马上张嘴,“呦,说什么悄悄话呢,还不让我们听。” “给你找个对象要不要。闲的你。”杨兰横对方一眼,毫不客气回刺。拉上小于走了。 想到段主任那副嘴脸,就令她全身不舒服,犯恶心。 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回她怀着孕,去后院上厕所,中途遇到段主任,他说她肩膀上有落叶,上来就拍她肩膀,还碰她后脖颈。 当时杨兰反应过来,立马拉开距离,却因太激动、动作幅度大,肚子不舒服起来,倒是给了那老东西机会,他竟顺势扶住她,还搂她腰。更是腆着老脸对大家说,帮一把孕妇。 最后,连孟泉听说后,都借接她下班,特意进来感谢他。杨兰一想就气的浑身发抖。 因为工作是婆家给的,她不管干什么,都不自觉矮人一头。连遭遇这种事,都不敢跟孟泉说出头,怕婆婆更看不起她。 她敢信,但凡她嚷出来,那不要脸的老东西准说她想太多,全是误会。甚至没准,还有倒打一耙,反过来说是她勾引。 杨兰真是一肚子苦说不出。 杨媛奉父母命,去邮电局给大哥三姐寄东西。 由工作人员大致检查后,打包,填单,她拿出杨妈给她的邮票,是上回多买的。 一张是10分的,有“南京大桥胜利建成”字样,画着一座大桥。 杨媛很激动,这桥她认识啊,还走过呢,那年毕业旅游,她们就是去南京玩得,三四月的天气,暖风熏得游人醉,他们泛舟秦淮河,灯火辉煌中,在风味街一路玩一路吃。还去了鸡鸣寺,那里的樱花千娇百媚,繁花似锦。真的,不亲眼看看,只图片差得远。 回程时走南京大桥,就是这座桥,她们一路吹着风,看到下边波光粼粼,水面广阔,激动的哇哇乱叫。非要改签机票晚走一天,要下去坐轮渡。 看着这张小小的邮票,她一时间思绪万千,感慨良多。这辈子怕是再难见到她们了。 杨媛把它放进口袋装好,从买了新的邮票。 一张35分票,上面有一蓝一绿衣服的两位战士,在海边岩石旁严肃以待。 两张8分的,上面是 革命青年的榜样,杨媛人看过报纸,这上面的青年是跳洪水里抢救国家财产,壮烈牺牲的插队知青,才二十岁的小伙子。现在把他的形象印在邮票上,宣扬大家学习他的精神。 嗯,确实很伟大,佩服。但杨媛不会游泳。 走半道,突然想起,好像后世集邮圈把特殊时期的邮票炒得挺高是,她好像听她爸说过一嘴,小小一张纸,比人工资还多 。 想了又想,杨媛果断返回去,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再说她本来就站在时代前沿的高度,占点时代便宜理所应当。 没毛病! 党大姐最近请假,她儿媳妇在部队那边生孩子了,她过去看看。这就导致杨媛这几天有点空虚,学罗主任喝茶看报纸,一坐坐一天,凳子硌得她屁股疼。 不过很快,杨媛屁股就不疼了,她腿疼。 厂里准备发福利,但怎么发,发什么,福利从哪来,这都是问题。 其实发福利说白了就是几个厂结合一下,看你有什么,我有什么,结合一下,一起给内部员工点好处。 目前已知的有日化厂,印制一厂,印制二厂,钢铁厂及附属铁厂,这几个厂参与这次五一发福利。 印制厂和日化厂,属于和他们纺织大院长期有合作的单位,其余的想多要其他东西,就得出面谈。 想这一天天的,一走走几个厂,一说说大半天,杨媛能不腿疼,能不嘴酸嘛。 第20章 杨文平回来 杨文平是在杨媛最累的那几天回来的。 吃完饭,她烧一大盆热水泡脚,拉着杨爸杨妈吐苦水撒娇。心疼的杨爸马上去杨兰家给她借了自行车用,杨妈硬挤出时间,两天给她新做了双鞋。 鞋不厚,照顾到日益暖和的天,杨妈按她的描述,做了两只棉鞋垫,纯塞棉花的软鞋垫。这样软和些,她脚也能舒服,等过几天温度上来,直接抽出棉鞋垫,穿正好。 杨媛添油加醋说的起劲,杨妈表情也越来越心疼,气氛眼看烘托起来,“咣当”一声门响,全没了。 “怎么这时候回来了,该想法子说一声,我也好去接你。”杨爸开的门,絮絮叨叨领着人进来,“老陈,快给孩子弄点东西吃,老四还没吃饭。” 到底这爹没有当妈的细心,杨妈抬头一眼就看见了杨文平嘴角的淤青,“可回来了……这是怎么回事,谁打你了?还打哪了,身上有没有伤,严不严重疼不疼,走跟妈去医院。” 杨文平捂住嘴角,牵起一抹无奈的笑,就知道回来躲不过。 杨爸听杨妈说,定睛一看,刚才喜悦顿时不见,脸拉老长。听到上医院,就要去拿钱。 “爸妈,我没事,真没事。不用去医院。身上好着呢,就这一点,再晚两天到家,淤青就看不见了。”杨文平还罕见地说个俏皮话跃气氛,结果自然收效甚微。 他一走二十多天,音信全无,老两口担心他担心的吃不香睡不好。眼下夜里回来,脸上还带伤,怎么能忍住不多想。 杨文平安抚完爸妈,扭头朝身后说:“来,小晨,进来,这是我家,我爸妈妹妹,没有别人,没事的。” 听这话,他们才知道,杨文平还带回来个人。 他们所有的心思眼睛都在杨文平身上,刚才竟然都没看见。 杨文平说罢,一个全身穿着黑漆漆,手里提着衣箱,苍白羸弱的少年,才迈过门槛,走近灯泡光亮处。 那一瞬间,杨媛的眼睛突然亮了,好清俊的少年,帅哥! 一直到杨妈简单做了饭,杨文平安排少年上床休息后,才细细讲了这么多天的经历。 “我学校没有了,要裁撤。吵闹有一段时间了,老师教授都被送走学习改造。” 杨文平脸瘦的崎岖,昏黄的灯泡下,明明暗暗,颓丧迷茫。 他根本无法形容看到的东西,他要怎么说,说他曾经仰慕的老师,被套着狗绳游街? 说他学贯东西、治学有方的校长,被抄家烧书,关在透骨冷的仓库里,奄奄一息? 还是说他曾经求贤若渴的教室,藏书千万的图书馆,已经被打砸的找不出原样? 他说不出口,也无法接受。 如果注定是这个结局,他几千个日日夜夜挑灯夜读算什么? 他读这么多年书、一肚子的知识算什么? 他又算什么?? 他已经生不出怒,发不出火,他嘴里只有无边的苦涩。 他想不到答案,更想不到老师的命运。 路教授是留学回来的,家中也曾是颇有底蕴的人家,虽然他做了还多努力,但到底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路教授有一子一女,女儿出嫁多年,有夫家相护,他并不是很担心。 只是儿子一家,怕是得跟着受苦了。安排孙子路晨下乡避祸,儿子却怎么也不走,坚持留下照顾老父亲。儿子随后又与儿媳登报离婚,让儿媳带孙女离开。 杨文平他们去的时候,路晨正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十七岁的少年已经长成大人了,他心里明白,此次一别有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身为陆家子孙,父亲又身体不好,他怎么能看着父亲爷爷受苦,自己却能享受着偷来的安稳呢。 僵持几日,情况越发不好,眼睁睁看着学校招牌,被扔到地上踩踏、侮辱,却什么也不能做。 辗转打听几位老师教授的情况,都非常糟糕,甚至他们都动了手,差点被抓。只能赶快回来。 临走前,路教授亲手替杨文平几人写了证明,从此与学校、老师划清界限,又拉着他们的手一一按了红手印。 杨文平拿出证明,一张皱巴巴的纸。火车上,好几次他都想撕碎了它,却都被路晨拦下来,只要心里的东西不变,一张纸代表不了什么。 “路晨插队的地方离咱们这边不远,教授就拜托我多照顾。” 杨妈点点头,“应该的。师父,师父,老师就是第二个爹,路晨就是咱一家人。他啥时候走,妈给她准备点东西。” “不用麻烦,路晨明天就走。”杨文平站起来,路晨下乡的地方虽然是南省,但具体的县乡公社跟他们距离非常近。 他们是北省最南边的市,路晨要去的是南省最北边的村。从他们市过去,倒是路程上更近。 “今天火车晚点,天太黑了,我带他回来住一晚。明天我送他过去就行。” 杨妈起大早做饭,还烙了鸡蛋饼,杨媛睡眼朦胧出来的时候,大家已经正吃着了。 “一天天,懒死你,看人谁家这么大闺女不是早早起来干活,就你,别说煮饭扫院子,让老娘享享福,我还得给你做吃做喝,我欠你们姓杨的。懒成这样,我看谁给你说媒,以后到婆家,饭也不做,针也不拿,我看你怎么过……” 伴随着每日一遍的叨叨,杨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人间喧嚣,这叫烟火气。 “给。”杨妈啪一声把盆子放下,“真是伺候个活祖宗……” 杨媛嘿嘿嘿冲杨妈笑,露出两排大白牙。杨妈也真逗,说叨起杨媛来,能一天三遍不重样,天天嫌她懒,嫌她事儿精,可嘴上说着也不耽误她给闺女倒洗脸水,天天顿顿给闺女做吃做喝。 以前让杨媛洗衣服做家务,她压榨杨文平替她干。杨文平不在家,杨媛不得不自己洗,被杨妈看见抢过去,说姑娘家不能碰凉水,对身体不好。 看,这就是亲妈。所以唱有妈的孩子像个宝,不是没有道理的。 第21章 男主出现 前几天下雨,草长得比苗都高,宋灿几个知青被嫌弃干活不行,也分去和小孩老人去除草。 地里湿,一脚下去就成了泥垛子,简直没法走,加上拔草不是弯腰就是蹲着,宋灿被草根勒得手疼,还被人一屁股顶个狗吃屎,趴在泥地里,摔成了个泥人。 当时所有人对着她哈哈大笑,宋灿狼狈的想哭。 “天不早了,宋灿先回去做饭。”还是老知青大姐替她解围。 宋灿在水沟里洗了脸和手上的泥,一路上随手捡些认识的野菜,回去当菜吃。 大队长领人过来的时候,宋灿正好在切红薯块,打算混在锅里煮。没办法,太穷了,不这样根本不够吃。 “宋知青做饭啊。”大队长不防这个点知青院有人。 “我滑倒了,回来换衣服,就直接把饭做了。大队长来有事吗?”她擦擦手,站到院里。一眼看见外边的杨文平。 “杨四哥,你怎么在这?” 宋灿的声音都高了一个度,能在一百多里地外看到个熟人,实在意外。 杨文平也没想到宋灿在这里插队,但马上又心下大定,宋灿是个周全有主意的姑娘,路晨第一次出门这么远,有她照应几分,他也能放心。 “这是我老师的儿子,他叫路晨,也是知青,因为身体不舒服,耽搁了,我送他过来。小晨性格内向,不爱说话,灿灿,拜托你多照顾他。” 杨文平马上给两人介绍,还把手里的东西分给宋灿和大队长。 “灿灿家在我家旁边,和我妹妹一块长大,我从小都是当亲妹子看的。”他这话是说给大队长听,“小晨又相当于我亲弟弟,大队长,这下我弟弟妹妹都在你们大队,您可得多照顾啊。” 说完,再次跟大队长握手。烟酒都送了,话又说的这么客气,大队长都懂。 倒是路晨默默看了杨文平一眼,文平哥交代这么细致,好像他不是十七而是七岁似的。不是请这个多照顾,就是请那个多照顾,他一个大男人,还能吃不上饭过不下去? 末了又想起早上从杨家从来,杨阿姨叨叨杨家妹妹的情景,再看还在说个不停的杨文平,大概这就是一家人。 到底路晨神情舒缓,心里熨帖许多,家中突遭变故,以前往来的亲戚好友,个个争先恐后撇得一干二净,短短两个月,他却仿佛看尽了一辈子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却还是有像文平哥这样爷爷的学生,愿意冒着危险赶过去看爷爷。文平哥不但带他回家,送他到下乡地,还有杨家叔叔阿姨妹妹接纳他,不嫌弃他。 路晨下定决心,这些帮助他的人,他都会永远记住,也许现在他还做不了什么,以后有机会,他一定千倍万倍报答。 来的路上已经快中午,杨文平带着路晨在镇上国营饭店提前吃过饭。一人一大盘猪肉韭菜白面饺子,吃的饱饱的,外面知青下工回来吃饭,他们打了招呼就没出去。 “包子现在还放不坏,足够你再吃一两天,这边大队吃饭肯定比不了城里,这钱你拿着,跟队上老乡换点鸡蛋补补。”最后杨文平又塞给路晨十块钱。 杨家条件也一般,给十块已经不少了,在农村,地里有吃有喝,一年都花不了十块。杨妈答应给十块,是心疼杨文平,想让自己儿子心里好过点。 以后非亲非故,又不是亲闺女亲儿子,不可能再给路晨寄东西什么的。杨家杨文平做到这份上,已经很仁义了。 路晨心里也明白,文平哥和杨家都是好人,如此照顾他已经是大恩,他不能要杨文平的钱。 “文平哥,我有钱,我爸我爷爷都给过我的,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我不能再要你的钱。” “拿着,这是我妈给你的,她真把你当自家人。要不是咱们走的急,她还要给你准备更多呢。这里条件有限,缺什么你自己再添置。” 杨文平不由分说给塞他口袋里,“这是我妹妹厂里的电话号码,你放好,有什么急事,写信拍电报赶不及的,你就挂电话,她叫杨元,你说找她就行。” 杨文平絮絮叨叨说了不少,知青们又该去上工了,时间不早,再不走就赶不上回去的车了。他赶快往镇上走。 宋灿又跑过来问她弟弟的情况,杨文平一默,有些不好意思, “我最近一个月没在家,真对不住,没见到宋棋,倒是你走不久,我在街上见过他一回,他挺好的,还跟我打招呼。反正离家也不太远,你可以常写信问问。” 宋灿露出笑容,“谢谢杨四哥,我给他写过信,但我们姐弟第一次分开,还是有点担心他,劳烦四哥以后在家替我多看顾他一些。” 宋灿和路晨一直送杨文平到村口,才目送他越走越远。两人随后往回走,差点撞上。 “路知青,我走这边。”宋灿指指他那边。 路晨高冷的点点头,往宋灿那边走。 两人交叉远去,宋灿小跑着去上工,她是溜过来的,得马上回去,要不然别人该有意见了。 走了几步,听见背后又动静,她回头,是路晨。 “路知青?大队长不是给你下午时间收拾吗?” “都收拾好了,我也去上工。” 杨文平跟杨媛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还说有缘分,她却端着搪瓷缸愣在原地。 路晨跟女主是插友? 等等……路晨家是北京的,路家被抄家批斗了,路爸爸和路爷爷被劳动改造,路妈妈带小女儿离婚走了…… 路晨……路晨就是男主,是宋灿官配…… 我天,世界这么小的么!! 杨媛惊讶的捂住嘴巴不敢相信,原身在小说里出现极少,没有丝毫参考价值,所以自从宋灿下乡后,她已经快忘了周围世界是本小说了。 以至于,路晨出现在眼前,她大呼帅哥,竟然都没往小说里去想。 她觉得真不怪自己,周围一切都是有血有肉有温度的人,她每天在这里穿梭往来,谁会一直想这世界真不真假不假,为难自己呢。 现在回味一下路晨的颜值,在想想宋灿,怨不得是男主女主呢,真是配一脸啊。 只是……杨媛有一点想不通,既然路晨和杨文平认识,为什么后来宋灿上大学前回家探亲,丝毫没有提起杨家呢? 杨文平亲自送路晨去下乡地,对他照顾有加,路晨作为正面型男主,来杨家看望是理所应当啊,哪怕就说一句感谢呢。 为什么书里一个字都没写?? 第22章 发福利 五一劳动节员工福利已经完全准备妥当,杨媛和卫俊良腿简直都跑细了。 除了布票,油票,粮票,糕点票,副食票,还有具体香皂,香皂盒,牙粉,手电筒,花露水,哈利油,毛巾,搪瓷缸,水果罐头,梨这些当即就能发下去的东西。 当然东西有多有少,不可能全厂所有人都能分到全部种类,每人分情况给点票据和实物。 但即使如此,有本事弄来这么多东西,已足够让全厂欢呼。 大车送东西那一天,全厂人都围着杨媛和卫俊良转,可把他们牛气坏了。 让卫俊良说,这都是杨媛的功劳,他根本没想到走那么厂子,甚至还有省城的大厂,那都从来没来往过的单位,可能连门都不让进,可偏偏杨媛就进去了,还办成了。把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何厂长和学习回来的纪书记,当众表扬,“小杨同志工作认真,能力出众,一心为厂里员工谋福利,让我们大家鼓掌感谢,所有人都要向杨媛通知学习。” 在震天的掌声和欢呼里,杨媛觉得自己魂都要飘起来了,从未觉得大家的声音如此悦耳动听。 其实她刚开始想着,公家的羊毛不用白不用,打着印染厂的招牌,给别人送福利布,多扒拉回来点东西,她也能多分点不是。 这年代缺衣少粮,平常连吃点好的都买不着,别说吃水果了,她喝个甜水都觉得香。那省城的罐头厂她都觊觎好久了呢。 嘿嘿,夸,使劲夸我,一会多给我分点罐头和梨,下回姐还给你们找吃的。 有一仓库的大福利在眼前吊着,大家干劲十足,热火朝天搭好礼台,广播室滋啦滋啦试音。 大家说说笑笑,重新拆头发编辫子,沾点水抹得头发油光水亮,搬着小板凳去开大会。 厂长书记和六大主任坐主席台,杨媛他们坐第一排,后边工人们排着队坐好。 先是厂长和书记各带领全厂大声读语录,杨媛这个半吊子,不熟悉内容,听不太清,拿出早准备的红宝书,以当年高中早读的架势,声音洪亮得很。 然后是念进步名单,谁最近干得好,工作认真,出错少,都要提出表扬,随后发福利都比别人多点。 这项内容也是他们人事的工作,鉴于最近杨媛和卫俊良太忙,是罗成彬亲自整理的。 其实是杨媛故意的,她就是看老罗整天喝茶看报,自己跑的腿都瘸了,心里气不过,才故意拉着卫俊良去省城,美其名曰,出差,为全厂同志谋福祉,逼的老罗逮不到人,只能自己干。 杨媛事后还拉着卫俊良,专门对罗成彬吹捧一番,两人一左一右,彩虹屁不要钱一样,一通轰。 老罗飘飘然,笑的腮帮子发酸,拍着大腿说年底一定给两人发个模范奖状。 杨媛春风得意,嘴里哼着曲调,一路拉着发的福利,脚踏自行车,叮叮当当穿过大街小巷。 诶呀,咱老百姓呀,今个真呀么真高兴…… “元元,单位发的福利还不少呐。” “婶子在街上呢,这不厂长主任都照顾我。” “咱们元元可真能干,这回可给你妈长脸喽。” “哎呦,王奶奶,嫂子过门就给您生了大孙子,才是真长脸嘞。” 杨媛社交技能满分,把街上的老老少少逗得开怀大笑,都说杨家小女儿懂事贴心。 因着杨媛是大功臣,厂里的各种福利多少都有她一份,更有两瓶桃罐头一瓶杏罐头,二十个梨,杨妈看到都觉得多。 要知道普通车间女工,每人只发了四个梨。就这都算是好福利了。 东西确实不少,杨妈挑出来一些让她给杨兰送去,毕竟是亲姐姐,又骑了人家好几天的车。送礼就包括一瓶桃罐头和六个梨。 杨妈有自己的道理,给人送东西得送双,两个太少,四又不吉利,六六大顺正好。 桃罐头那是没办法,稀罕东西,有就不错了。 杨媛没意见,全凭她妈做主。她把东西绑在后座上,又把罐头网兜挂在车上,脚下跨上踏板垮两下,大腿一扬,上车。 二八大杠车子太大,她腿又处于发育当中,稍微有点不那么匹配,咳…为了避免屁股蛋一扭一扭的尴尬情景,她每次都是不着痕迹的站起来骑。 嗯,人生需要体面。 盘算着这个点杨兰还没下班,杨媛直接去供销社。等回来的时候,让杨兰再送她一段,他就能少走一段路,嘻嘻,完美。 杨媛对自己的车技非常有信心,没有绕走供销社大路,而是走的供销社大院子旁边的胡同,能近一点是一点。 杨媛刚拐进胡同,发现前面有人,一男一女在说话。 她脑子里的铃铛当即就响开了。 这情境,这模样,真的很难让她不想到那次月黑风高的夜啊。 脚下一使劲,俩轮子转的更快。我去,还有个熟人,杨媛眯着眼,这不是前两天刚对骂过的赵寡妇。 还有个男的,穿个白衬衫,夕阳下,一抬头还反光。 哦,那是戴得眼镜。 不等杨媛再走近,男人发现有人立马回头进院,赵寡妇也走了。 等杨媛骑出胡同,往街上看,赵寡妇走得只剩个影儿了。 她暗自一笑,听说赵寡妇见多识广,结交广泛,这还真是名不虚传。刚才莫不是在会姘头? 嗨,可惜被她打搅了,要不然还能再说两句情话呢,哈哈。 她一笑而过,支好自行车就进去找杨兰。 这时候人不少,杨兰正忙着。 杨媛怕车上东西被人给顺走了,干脆提进来交给杨兰,锁好车给了她钥匙,做好了腿着回去的准备。 却不想杨兰拉着她,不让走。说等她一会。 这一等时间可不短,等供销社人走光,记好账,关门下班,姐妹俩才好好说上话。 正锁门碰见段主任,旁边大姐先看见,“主任还没走呢,下班了。” 段主任穿了黑色厚外套,露出里边白衬衫领子,鼻梁一副黑框眼镜,笑起来儒雅随和。 “你们为人民服务,还没走呢,我怎么能先走。现在下班了,一起走。” 杨兰不想看那张老脸,却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只能礼貌笑笑就带着杨媛推车走人。 路上,两姐妹说完杨文平的事,杨媛找话,说起刚才胡同里看到的人。 那段主任只是穿上了外套,又不是刷层漆,杨媛还不至于认不出,虽然刚才没看清长相,但明显段主任就是跟赵寡妇说话的男的。 末了,杨媛感叹一句,“看不出你们段主任文质彬彬,竟然认识赵寡妇。嗯,也可能是亲戚。反正咱妈跟赵寡妇不对付,你也离你们主任远点,省的……哎呦!” 杨兰突然一个急刹车,杨媛撞在杨兰后背,她捂着鼻子,泪眼汪汪。 杨兰只说:“你把刚才话再说一遍。” 第23章 杨文平有工作 “元元,元元。” “诶,怎么了,怎么了。” 杨媛特意请假,在家舒服两天,以报答上月劳苦功高的自己。 听到远远有杨文平的声音喊她,她忙应答着往外走。 杨文平跑进家门,大喘粗气,一张脸都在笑,杨媛看到他也笑,笑的疑惑。 “元元,你看,我工作下来了,我有工作了。”杨文平挥舞手里的白纸,激动的整个人都在发光。 “真的。太好了,终于等来了,太好了,我看看我看看。” 杨媛也替他高兴,真的比她自己有工作都开心。实在是杨文平能有今天,太不容易。 正邱县民政局办公室。 好啊,先不说别的,就是后世挤着考公考编的都一大把。杨媛有时候还得思考,下岗潮来了要去干什么,杨文平这才是一步到位,真铁饭碗啊。 “好好为人民服务。”她拍着杨文平肩膀,“哪怕没大本事,熬资历也行,说不定咱家还能出个局长呢。” 杨文平对她摸鱼混日子的思想并不认同,但眼下只顾高兴,没工夫掰扯。 杨媛高兴的表现就是吃好喝好,马上换鞋出门去割肉,临走嘱咐杨文平蒸大米饭,不加糙米杂质的纯东北白米干饭。 回来路过国营饭店,还外带小鸡炖蘑菇,红烧肉两个荤菜。 今天伙食比过年吃的都好,杨爸杨妈回来又笑又哭,他们普通工人家庭出个大学生就已经很不容易,如今能进政府上班,按以前,都是要开祠堂告祖宗的大事。 杨爸喝得脸红脖子粗,拉着杨文平话尤其多,说到半夜。 现在警惕享乐主义,提倡朴素节俭。否则,杨妈非得宴请十里八乡,搞三天流水席不可。 尽管如此,到休息日,杨妈提着水果糖挨家挨门去走亲戚,左邻右舍,前街后巷,都知道杨家老四有了大出息。 杨家可算是大出风头,瓜子糖钱杨妈都不心疼了,她就是要那些看不起他们,看不起她儿的人瞧瞧,他家老四一鸣惊人,某些背后说小话,鼻孔朝天看的歪瓜裂枣,到底谁不稀罕谁。 杨媛好笑不已,这满满的针对,和意有所指,谁听不出来。杨妈不就是恼郑家人嘛。 不怪乎杨爸杨妈心里有气,别人也谁不这么想,郑家当初就是看杨文平考上大专才结亲,后来杨文平工作迟迟下不来,郑余荫马上不愿意。 嘿,不早不晚,就是那个时候不嫁了。归根结底,不就是看不起人? 杨妈觉得,他们家哪怕有点势力门户,那郑余荫也不敢这么胆大包天,不就是看他们啥都没有,才敢肆意出格,拿捏他们杨家不敢怎样嘛。 走着瞧,杨妈可一直打听着呢,看那丫头不要脸不自爱,以后能过多好。她可是要睁大眼睛,给老四挑个顶顶好的媳妇,比上一个好一千倍一万倍,哼。 杨爸杨妈提着东西给杨奶奶报喜,可把老太太高兴的不行,大手一挥,让弟兄几个都去她那聚聚,摆流水席摆不成,关起门自家吃饭庆贺总可以。 杨媛得知后,努努嘴不是很期待,呵,她情愿自己在家吃。 关键是姓杨一大家,着实关系复杂,她都捋不清。 以前杨爷爷年轻时在大户家当长工,后来世道乱,大户家死的死散的散,剩下一个带儿子寡居回娘家的小姐。杨爷爷就照顾小姐,也算是娶了当两口子过。 后来杨爷爷和小姐又生了一儿一女。 杨爷爷拜了师父学磨香油谋生,后来师父病死把女儿托付给杨爷爷,这就娶了二媳妇,也接了师父的香油坊,生了一儿一女,并要饭的养子。 后来战乱走散,杨爷爷遇见落魄女学生,俩人搭伙过日子,生了个儿子就是杨爸。这算三媳妇,但没过几年女学生就跑了。 再后来,仗打的越来越厉害,人不够,杨爸出去买粮,被当街拉走征兵。遇见了第四个媳妇,又有了一儿一女。四媳妇是护士,为杨爷爷挡枪死了。 可想而知,杨家现在的子子孙孙该有多少。 而且这九个孩子还都养活了,孩子又娶妻生子,孙子大了又成家,杨爸都快五十的人了,最大的小姐前头那个孩子,杨媛该称呼大伯,今年六十五。 一想那人头攒动,人声鼎沸的场景,杨媛捂着脑袋觉得头皮发麻。 现在在世的就剩杨爷爷第二个媳妇,住在杨家老宅,当然只是一个称呼名字而已,这房子还是当初杨二奶奶父亲留给她的呢。 杨家老宅是两进小院,虽然建国后曾被收上去统一划分,但当时杨家人多,他们自己都不够住,别说再分给别人,也就作罢,仍归杨家。 杨媛还是被杨妈薅过来,这是她亲哥的喜事,不来实在说不过去。 杨爷爷去世十年了,但他生前喜欢热闹,常常让儿子孙子们过来,乐意看后代兄友弟恭,子孙和睦。满足老父亲愿望,九个孩子也就不时聚聚。 即使老爷子没了,儿孙们仍保留了这个习惯,想过年中秋这样的大日子,杨家所有人都是要去老宅吃饭的。 杨元就是因为过年压岁钱分不公,被人退下台阶,摔了后脑勺,才有今天的杨媛。 除了下乡的外地的,在市里的杨家人齐聚一堂。 “文平,来,到奶奶这来。” 杨奶奶今年七十七,脸上布满皱纹,眼皮松弛耷拉下来盖住一半视线,眼球也不再明亮。额头匝一条抹额,里边白发梳得整整齐齐在脑后挽成发纂,穿的还是宽大斜襟衣服,下边用带子绑着小腿,还有……三寸金莲脚,白色的脚布鼓出来一团。 一个旧时代出来的老太太。 拉着杨文平,杨奶奶看不清也很高兴,拉着他的手,一笑露出嘴里的牙床,老太太已经没有牙了。 “除了老八当兵,一家子都在军营,小辈里就属文平出息。你爷爷要是在,就喜欢这样的孩子,他一辈子伏低做小,混不上一官半职,就盼你们出人头地。” “你去了要好好当官,以后咱家顶立门户就靠你了,以后光宗耀祖,以后哥哥弟弟你可要多拉拔拉拔,家里有出息人多了,谁都不受欺负。” 第24章 杨家 杨媛默默翻了个大白眼,果然是旧时代老太太,打扮旧,思想也旧。 她悄悄溜出去,就让杨文平在这里聆听长辈教诲。 “元元,你也不小了,有没有人给你说对象?” 又来了。 杨媛一秒挂上职业假笑,“我三姐四哥还没结婚,我不着急。”你哪门子葱,关你屁事。 “呸,”那人吐掉瓜子皮,愈加来劲,“元元你听四伯母的,找对象就得抓紧,慢了好小伙就让别人挑走了。你三姐下乡没办法,你四哥还用怕啥,以后上班有的是领导赏识。咱们一家人,四伯母可不得为你多操心。” 啊呸,我可谢谢了您嘞。 杨媛可不是一般提起对象就害羞的姑娘,“四伯母,我听说婷婷姐下乡走的时候,哭得昏天黑地,哎呀,真可怜。” 一想起自己闺女,四伯母手里瓜子不香了。 “乡下农活可重了,早上五六点就得起床下地,中午太阳晒得火辣辣,头上汗顺着脸往下流,眼都睁不开。拿锄时间长了,手上磨得都是泡。下水浇地,泥水里看不见,蚂蟥趴腿上吸血呢,太疼了,好可怕。” 杨媛说的绘声绘色,四伯母脸色都变了。 “哎呀,这长期吃不好睡不好,农活也干不了,万一婷婷姐受不住,找个农村男人,随便嫁了怎么办啊,那不是一辈子都要面朝黄土背朝天。” 这下四伯母彻底坐不住了,早已经忘了自己目的,满脑子都是那在乡下受苦的女儿。 “这才多久没见,瞧元元牙尖嘴利,把你四伯母吓得。”门框上倚着位中年妇女,胡兰头,紫红色羊毛线毛衣,粗呢子外套,长裤熨烫一个折印都没有,脚下一双黑皮鞋,看得出来,这是个讲究人。 杨媛认出来,这是她五姑姑,一个生了四个闺女、拼命也要生出儿子的“英雄母亲”。过年时,就是她小儿子把杨元推倒的。 杨媛对着五姑姑一笑,“姑姑,怎么能是吓唬四伯母,我说的都是真的。表姐也下乡了,你就不担心她被乡下混混盯上,不怀好意?哦我忘了,姑姑专心照顾表弟,操不了那么多心,” 五姑姑神情不变,丝毫不在乎,直到说到宝贝儿子身上,朝杨媛认真看了一眼, “她俩做事做惯了,能受,再说又没长你二姐那样的脸,省心。还有你表弟,好得很,元元还是顾浩自己。”说完转身进屋了。 杨媛耸耸肩,谁稀罕跟你说话似的。转头跟出来的六伯母搭话。 六伯伯是养子,在杨家总是低人一头,加上沉默寡言,闷头做事,连带一家子在老宅存在感都不强,当然,有脏活累活时除外。 杨爸亲妈走了,小的时候被杨爷爷抱回来,就是放在杨奶奶身边的养的,因为不是亲妈,和六伯伯一起有点同病相怜意味,所以关系也比和其他兄弟好。 他们这么多人在老宅吃饭,当然要让儿媳妇们做饭了,一顿饭就看出来了,谁老实干活,谁推磨耍奸。 像四伯伯和五姑姑是杨奶奶亲儿子亲闺女,四伯母和五姑姑可不就插着手嗑瓜子么。 杨媛不耐烦跟老婆子说三道四,转头找堂姐妹去了,凭她一张嘴,到哪都吃得开,从小杨元就会讨人开心,关系处的不错,换了杨媛,只会更加如鱼得水。 杨文平报到那天,是全家一块去送的人,他还有些不好意思,这么大人了还让爸妈送上班。 杨媛不说话,这有什么,放现代司空见惯,上大学如搬家,嫁闺女亲爹不想走,诸如此类习以为常。也就这年代孩子多,不稀罕,以后宝贝的很。 正邱县是市下县,有直通公交车,一天来往一班,又破又旧,走走停停,车上充斥各种味道,捡个靠窗位置透透气,吸一肚子土。 杨媛捂着鼻腔,觉得这辈子大概有点晕车。 这年代所有县都一样,灰土土一条街,民政局就是个大院子,杨文平进去后,受到了很热情的接待,就是看到这么多人送,有点意外。 中午一家在国营饭店吃饭,杨爸杨妈要了八分一碗的素面,给杨媛杨文平要一毛五的牛肉面。 杨媛看不过去,直接补了钱票,都吃牛肉面,还要了一份梅菜扣肉,切的薄薄一片片的肉片,颜色金黄,香气扑鼻,即使肥肉也不腻。 杨妈直埋怨乱花钱,杨媛夹起第一块肉片放到杨妈碗里,“妈,咱们又不是常吃,花不了多少。快尝尝,跟你做的蒸碗比怎么样。” 随后又给杨爸夹,“爸,你也吃,看你都瘦了。” 杨爸一向话少,闻言咧开嘴笑,黝黑的脸上欣慰欢喜交加,“闺女孝顺,老陈你就别挑三拣四,孩子一片心快点吃。” 杨媛小脸盈盈,“就是,妈,人家心疼你,上回在老宅你都没吃多少,我今天专门要份蒸碗,就是给妈吃的。” “我们老了,吃不吃有啥,你多吃点,还长个呢。” 杨文平在旁边看着,可算是明白了,妹妹在家最受宠不是没有道理,看这小嘴叭叭多会说,还大方,一通做派下来,把爸妈哄得喜笑眉开,成为二老最贴心的小棉袄,到最后,肉还都进了她肚子里。 他摇摇头,这个妹妹,最鬼机灵没有了。 杨文平带了简单被褥,民政局收拾出一间空屋子给他当宿舍。每天市县来回跑不现实,以后只能常住县里,趁休息日回家。 正邱县去市里只有下午三点班车,他在车站送他们上车, 杨媛早就在厂里托人情弄了一身好料子,兼顾西装和中山装样式,为杨文平量身定制一身灰色正装,还有特地去百货大楼买的白衬衣,上海来的高档衣料,算是她送给四哥的入职礼物。别说这一收拾,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了。 坐在公交车上,从窗户看去,站在原地的杨文平长身玉立,身姿挺拔,白皮玉面,鼻梁上架一副眼镜,笑容阳光美好,带着少年的稚嫩和青年的意气风发,沐浴在西斜的阳光里,向他们挥手。 杨媛回应一个大大的笑容,她相信,四哥将开启更好的人生,更锦绣的前程,和更优秀的另一半,杨文平值得。 第25章 事故 最近天使越发热了,好在小日子过得平顺,没什么烦心事,杨媛心情还不错。 杨文平拿了人生第一份补贴,给杨媛买了件布拉吉,湛蓝色碎花长裙到膝盖下,款式中规中矩,和后世名牌大款自然比不了,胜在经典,她欣然接受了。 杨妈看闺女左转转右转转也觉得舒心,下班后肉疼的去百货大楼,给她买了双小跟皮鞋,“布拉吉哪能还穿布鞋,快试试,长成大闺女就得放两件好衣裳。” 没过两天,杨兰也回娘家,给她送件布拉吉,杨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都说好了吗,怎么一个两个都开始围着她打扮起来,她虎躯一震,不会是要给她相亲! 天呐,折寿了,她才十六,放现代顶多才初中毕业,还是祖国的小花朵,就要给她找男人,简直惨绝人寰,辣手摧花。 杨妈追着她一顿好打,“十六七的大闺女,张嘴闭嘴找男人,不知道害羞,街上人不说死你。” 呼……杨媛长舒一口气,稍稍放心,好,没这回事就行。 “元元也不算小了,真没中意的男同志?”杨兰喝了口井里浸过的橘子味饮料,解暑。“可以先跟姐说,我帮你打听打听。” 这话一出,全家人都竖起耳朵,杨媛在众人的目光中瑟瑟发抖,“好二姐,你可放过我,我还小呢,你们盯着我干嘛,盯四哥去啊,媒人都来好几趟了,这终身大事不能等,你们把把关。” 顺利转移火力,杨媛拿过新衣服跑走了,她感觉身后有一道视线,杨文平幽怨的视线。 四哥,死道友不死贫道,自求多福。 “热水壶开了,我去倒水。” “你给我坐下。” 杨文平逃走失败,被杨妈和杨兰左右拉下,简直生无可恋,臭元元,就知道坑哥。 自从他上班后,全市的媒婆都往杨家门里进,杨妈专门买个本,给杨文平记女同志条件,一到休息日都要拉着人说半天。 杨妈这回不敢擅作主张,开始热衷于拉上别人一起讨论,杨媛耳朵都被折磨的受不了,更别说同床共枕的杨爸,现在一听杨妈张嘴就想往外躲。 倒是杨兰很积极,最近回娘家回的尤其频繁。这让杨媛终于能脱身清静些。 现在日头大,又不兴遮阳伞,杨媛只能扣顶遮阳帽,好在大部分时间在室内,倒是不会晒太多。否则她可真要哭了,这辈子本来就不白,就很一般的黄白皮,要晒成黑炭还怎么做小仙女。 现在没电扇,杨媛只能勤抹桌子,多洒水,盼有点凉气。 靠窗户她还种了两盆花,都是茉莉。也不敢多种别的,让那不怀好意的举报她小资作风,可就有事了。 当然,做了就得想周全,为了种盆花,她给全纺织大院都撒了种子,嘻嘻,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罗成彬和卫俊良说着话进来的时候,杨媛正端着水盆甩水珠给茉莉花洒水,嘴里哼着不知名曲调,“这办公室有女同志就是不一样,一进门窗明几亮,香气扑鼻,一天的心情都好了。” “可不是,”卫俊良笑着附和,“别说咱们办公室,有了小杨,咱全厂都跟着沾光。” 他们说的响亮,吸引党大姐也来探头,“这话说的对,自从小杨来了,咱们厂都焕然一新,女工换了花布衣裳,围着茉莉花笑,多好看多美啊,别的厂都羡慕咱呢。” “哎呦,你们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杨媛笑容腼腆起来,“就知道打趣我,我年龄小,爱玩儿,要是厂长书记说我,主任党姐可得替我说好话。” 几人都笑起来,罗成彬和党大姐连连说放心,包他们身上。 工作顺利,同事也好相处,杨媛生活自然舒心,除了不时怀念现代的空调和冰激凌。唉,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的事。 这日她和卫俊良下车间转悠,看看整体在岗情况。 其实考勤都是一级级上交过来的,由小工组长,分工队长,车间小主任,车间主任,一级一级记录各自团体每日考勤。 人事基本就是检查监督作用,真要他俩啥也不干,天天坐门口看管全厂员工上班打卡,那是不可能的,也没有厂这么干。 所有他们有时候一起,有时候谁空了就去。入夏以来,厂房更是闷热,杨媛好几天不来一趟。今天卫俊良提起,她不好推辞,只能一块去看看。 机器轰隆作响,说个话都得扯着嗓子喊,费劲得很。两人如今都只看不张嘴,快走完厂区,卫俊良手一指,示意从这边门出去,她点点头,正好能顺便看看锅炉和排污。 两人还没走几步,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杨媛马上回头,却什么也没有,仍是轰隆隆机器运转声音。仿佛错觉一样。 卫俊良大声问:“你听见了吗?” 杨媛点点头,不再犹豫,立刻在机器间寻找起来。 “快来人啊,停下,来人啊……”女工的叫喊淹没在轰鸣中。 男工半边身子被吸进机器里,尤其胳膊被搅进去,机器里地上都是血。而可怕的是,机器还在运行着。女工死死拉着男工身体,要是拉不住,整个人都得被吸进去。 杨媛快速冲过来帮忙,卫俊良看到后也往这边跑,大家注意到不对劲,纷纷过来看。 “快拉闸,拉闸。”杨媛大声喊。 分不清这台机器对应哪个电闸,卫俊良把所有闸都落下。 “快去叫保卫科,多叫点人过来送医院,去办公室叫主任,厂长,快去”杨媛朝周围人大喊,胳膊发颤,已经托不住男工身体。 卫俊良和男工人们都过来帮忙,机器停了,可胳膊还在里边,连着肩膀,不敢动男工身体,只能照原来姿势托着。 可要送医院,总不能把人硬拽出来。 杨媛胳膊身上都是血,女工们都被吓住了。 “谁是维修工技术工,能不能把机器上边拆了,里边钢锟拆下来,这位男同志胳膊还能保住一点。” 她的话像是把大家喊醒一样,纷纷赶紧找工具拆卸零件。 第26章 释怀 杨媛脑袋疼,过一会觉得自己手疼,胳膊疼,好像全身都疼。 我怎么了?我在哪? 对,有个男工人胳膊吸机器里了,好多血。 后来厂长来了,保卫科也来了,将人送到医院。 “元元,元元。”好像有人叫她,是杨妈? “媛媛,媛媛,我的女儿…”妈……妈! 发丝凌乱,眼睛红肿,身上穿了白蓝条病号服,可她还是一眼认出,这是她妈妈啊,杨媛眼泪一下子绷不住了,妈…妈…… 可妈妈为什么像是听不见一样,为什么不看看她。 妈妈瘫在地上,死死抱着一团白布不松手,“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见我女儿,我的媛媛,媛媛,对不起,妈来晚了,对不起,对不起,你看看妈,你看看妈妈……” 妈…我在这…妈……妈。杨媛发不出声,千言万语只有眼泪洪水般流。 “新荣,你不能坐地上,起来,新荣。”爸爸想将妈妈抱起来,可妈妈仍抱着手里不撒手,“媛媛已经走了,她要是现在看见你现在这样,该有多心疼,多难受。” “新荣,你刚生完孩子不能着凉,我们先回去好不好,媛媛知道了会心疼的,媛媛……”爸爸本来就是强撑,越说越哽咽,连他自己都说不下去。 爸…爸……杨媛大哭。她爸跟她妈这么多年分分合合,却从来对她有求必应。二十多年在外边横得不行,在她面前,却从没做过一天严父。 爸…妈…… 她看见爸爸脸上颧骨突出,整个人空荡荡的,套在衣服里。她爸是个胖子,一辈子没减下来肥,怎么变成这样了,要不是声音熟悉,她都不敢认。 爸…爸…… “媛媛…媛媛……”妈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越来越低,直接晕了过去。 “新荣!”爸一把抱起妈往外走,直起腰身体还踉跄一步。 他刚走几步又返回来,“媛媛……”声音嘶哑颤抖。将白布下的尸体抱上床板,整理好白布,才重新抱着妈妈离开。 爸…妈……妈…… “妈…妈……你别走…妈…”简陋的病床上,杨媛闭着眼睛,泪流不止,哭声悲痛欲绝,却迟迟醒不过来。 杨妈先是担心,后来心里却是拧着弯儿的疼。她坐在床沿半抱起闺女,也开始哭,“元元,妈在,元元,妈哪也不去,妈就在这陪着你,妈就在这。” 杨媛泪眼朦胧,缓缓睁开,听到这句话,看到杨妈,看到破旧发黄的房顶,想起刚才恍惚看见的爸妈,更加伤心,嚎啕大哭,“妈……妈…爸……” 杨媛病了,高烧不退,昏迷不醒,还一直哭。 杨爸杨妈吓坏了,请假日夜守在医院,杨文平回来就再没离开,杨兰也是每天下班都要先来医院,再回家。 印染厂出这么大事故,根本瞒不住,厂长书记不说,工会,工商局,民政,一波一波来人,慰问安抚补偿,好在人当时只是疼晕了,抢救及时,保下一条命。让大家松口气。 杨媛危险时刻,挺身而出,勇敢救人,临危不乱,主持大局,受到上下一致称赞。把伤患交给保卫科送往医院后,因惊吓而晕倒,牵动了全厂职工的心。 这些天来慰问男工的各界人士,到医院后总是要顺带探望一下杨媛同志,罗主任党大姐卫俊良等,厂里与杨媛关系不错的也自发前来探病。 在众多关爱与期盼中,输液三天的杨媛终于退烧,在一个安静的夜晚缓缓醒来。 这个时代的灯泡只能照出昏黄的灯光,她眨了眨眼睛,脑海里第一个浮出这样的想法。 接着又慢慢转头,窗户开着,外边天很黑,有凉风吹来,很凉快。昏黄中,杨妈坐躺在她身边,半抱着她,眼睛红肿,紧闭着。 杨爸在空床上,没有躺,坐着靠墙,眼皮耷拉,看不清是醒是睡。杨文平坐了一把旧椅子,手支着头,浅寐,身上衣服皱巴巴。 杨媛没有吵醒他们,看着夜风吹起的窗帘发愣。 她一直刻意不去想穿越前的一幕,似乎忘记了,就好像还有回去的机会一样,可能有一天,她醒来,就像无缘无故在这个时代醒来一样,睁开眼就是她的卧房。 那天她开着空调,吃完冰激淋,打个哈欠觉得有点困,就睡着了,后来冻醒,手脚冰凉,就嗒嗒下楼想倒杯热水。谁知一脚踩空,从楼梯滚下去,失去了意识。 杨媛眼角泪珠滚滚落下,想起似梦非梦中,看到的场景,所以……她是真的死了,是么。 她妈抱着不松手的白布,他爸走远又返回抱上床的白布,就是她。 她张大嘴巴,大口呼吸,泪水更加汹涌。 她爸应该是一直骗她妈,怕她知道后受不了,但又真的不想妈留遗憾,所以才没处理她的遗体。等妈生产才实在瞒不住。 是啊,她要是活着,哪怕有天大的事,也要先赶到医院,妈妈进产房就是鬼门关,她不会不去,知女莫若母,妈醒来都没看见她,又怎么会猜不到。 杨媛的眼泪越流越多,没入头发里,消失不见。 妈,我还活着,在另一个时空,活得很好。我遇到了另一家人,他们也对我很好。我也不会让自己受委屈,我会好好活下去。 不要…不要太想着我…… 爸妈,你们永远是我爸妈,弟弟出生了,你们要振作起来,生活还要继续,希望弟弟能让你们早日走出阴霾。 今生不管走到哪,我都会祈祷,愿诸天仙神保佑爸妈身体健康,福乐无忧。 爸妈,女儿不孝,女儿不孝…… “元元,元元你醒了。”杨妈夜里惊醒,发现杨媛醒来,顿时惊喜,杨爸杨文平一惊,意识还不清醒,身体本能凑过来。 望着杨爸杨妈杨文平殷切的目光,泪光中杨媛缓缓笑了,“爸,妈,哥。” 诶,三人连连点头。 死一回,也不是全无所获,不管是对杨元还是对她,对象也许变了,但感情是真的,爱是真的。 黎明时分,天还没亮,医院简陋病房中,三人待不住,忙碌起来。 杨文平给她倒水,兑好凉白开,又手里不停,为她扇扇子。 杨妈回家给她熬粥煲汤,杨爸赶农贸市场给她买排骨。 杨媛笑容很幸福,何德何能,两辈子都遇到了这么爱她的父母家人,她真的很幸运。 第27章 杨月 杨月这几天腰疼,弯腰疼,站起来也疼。 正是犁地时分,他们大队只有一头牛,大部分地都得人来犁。前边有人拉,杨月得弯着腰按住犁,往前边走边犁。 天天队上都有人看着,一点懒都不能偷,因为还要赶着犁好地,种麦子。磨蹭的慢,耽误点麦种,就会影响收成。全村几百户人家可都是要靠这点粮食吃饭的,少收一斤,就有人挨饿。 杨月已经不是刚下乡的姑娘了,几年的农村生活,什么苦都得自己扛。 腰疼又怎样,只要还能走,还能动,就得上工挣工分去,否则吃什么喝什么。 铃响了,能下工了,大家累的不想说话,机械麻木地迈着双腿往家走。 杨月知青们回知青院,正好碰见会记大叔从镇上开会回来,“杨知青,邮局有你的包裹,我帮你拿回来了。” 杨月嘴角扬起一丝浅笑,“谢谢叔。” 其他人见怪不怪,杨知青家里好过,隔三差五就有家里人寄包裹,来几年了,从没断过。他们已经羡慕成自然了。 杨月洗了手,解开包裹,里边用条纹棉布包着,有五个苹果,一罐头瓶,装了满满一罐葱花肉沫酱。一瓶雪花膏,两袋哈利油。一件秋厚外套,一条单裤一条线裤,下边压着紫红毛衣,里边还藏了三尺白细棉布,手感很软。 她继续拆,棉布里边包着钱票,面部下边有封信。她不假思索打开信纸。 信上都是一些琐事,比如杨妈去走亲戚,赶上人家生孩子,稀里糊涂给人当了回接生婆,夜里才回来。 比如杨爸去老伙计家喝酒,喝醉回家,竟然在衣裳里藏了只鸡,鸡被掐着脖子叫,杨爸非说孩子哭了,让杨妈喂奶。气的杨妈提起笤帚转着圈打,硬是把杨爸打醒了。 杨媛照顾父母脸面,关上门,躲进被窝里笑。 还有杨文平被杨妈拉着去相亲,一天见了十二个,吓得他连夜回了正邱县。 这段字迹是杨媛的,她说四哥傍晚连家门都没进,没车步行也要走,幸好半路搭上拖拉机,否则,脚底板都要磨平了。 杨月眼中笑意匍匐,老四婚事逼得紧,也是难为他了,不过元元的字倒是很有长进。 继续往下读,她眉头却紧皱起来,正是看到杨文平写杨媛高烧住院那一段。直到最后看见杨媛醒来出院,身体情绪都恢复,厂里领导还要表扬奖励,才松口气。 杨月板着脸,杨元元就是个事儿精,从小到大就没老实过,哪热闹就得往哪凑,偏偏又倒霉的很,波及的总是她。一点记性都不长。 信末了,又写苹果是领导探病杨媛送的,一级品种,又脆又甜,让她尝尝。 下边是寄来东西清单,三十块钱,五张军用粮票。 还有一成不变的三个字,“盼早日回信”。 杨月将信纸叠好收起来,又把钱票放严实,开始试衣服。 裤子正好,外套也挺合身,就是袖口有点长,也好,天冷后还能盖住手。毛衣线裤其实去年就寄过,可能杨媛去印染厂上班后,家里布线这些东西充裕许多,今年又给她织身新的来。 紫红色毛线可不好买,估计是杨媛在面厂里给她弄得,难为她费心思,还记得她从小想要一件紫红毛衣。 那是小时候,杨妈偶然换到两斤毛线,还是鲜亮的紫红色,只是织一件毛衣,剩下来的毛线什么也织不了,最后索性织成两个坎肩。 本来给老大,但老大嫌红色娘们唧唧,不要。老四见大哥不要他也不穿。杨妈最后给了杨兰,让她俩换着穿,另一件给了杨元。 可虽然说换着穿,她穿了一次就被杨兰说弄脏了,以后不让她穿,还塞进杨兰自己的衣箱里,不让碰。 虽然这件事过去很久,大家可能都早已忘了,但她一直都记得,她已经不在乎一件衣服,只是每次想起,还是会难过。 杨月摸着身上的毛衣,这是完全属于自己的紫红线毛衣。 这时,有人进来,“月月,这是你家里给你新打的毛衣吗。”女知青叫陈园,刚下乡的时候别人一叫她园园,杨月都以为是杨元来了。 “这个颜色可不好买,你穿上很好看,很显气色。”陈园活泼爱说话,和杨月关系还不错。 杨月点点头,“谢谢。我妹妹直接从内部给我找的毛线,外边的确不好买。” 陈园大胆摸了摸杨月袖口处,感受一下,“很软,很舒服啊,一点也不硬。这毛线可真好。摸着比羊绒的还好。” “切,土包子。”某上海知青一脸嫌弃飘过。 杨月脸上笑意敛去,恢复到淡淡模样,自顾脱下毛衣,连同寄来的包裹都放到自己木箱里,嗒锁好。 陈园横那人一眼,“有病贝青青,我跟月月说话碍你什么事,这么喜欢插话怎么不去插秧?” 陈园嘴不饶人,把贝青青噎得说不出话,确实插秧的时候,她不是头疼就是腿疼,就是下不了地。 陈园觉得贝青青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典型,多大的坏心眼她也没有,就是一天不怼两句,她浑身难受而已。 杨月性子淡,话不多,总是默默干活,但谁要是觉得她好欺负,她能把人打的亲妈都不认识。 刚来的时候,贝青青耍脾气,看杨月不说话,觉得人老实,就指使杨月替她挑水。杨月看了她一眼,一句话没说,提起桶走了,贝青青还得意洋洋。 谁知没一会,杨月一桶水从头浇下,给贝青青洗了个澡。 从那以后,贝青青就再也不敢惹杨月,就是隔三差五嘴上痒,总得刺儿两句,无关紧要杨月也不理她,就成现在这样了。 吃完饭,杨月拿出一个苹果切成碎块,盛碗里端出去,“我家给我寄来苹果,也不多,大家尝个鲜。” 男女知情们纷纷凑上来道谢,这穷乡僻壤哪有苹果,而且又红又大,一看就是拿钱都买不到的好品种。 杨知青虽然有点高冷,但每次家里寄来吃的,都给他们分一点,大家都很感激。 随后,杨月又拿了一个苹果出门,往村后去,那里有一大片树林,远远的,瞧见似乎有个人影。 那是个正在低头割草的男人,个头挺高,就是极瘦,打着补丁的粗布外衫,已经看不清原本颜色。察觉到有人靠近,他转头看去,站起身。 杨月走近,伸出手里的苹果,“谢谢你上次帮我。” 第28章 骇人发现 杨媛对着镜子扎马尾,嘴里断断续续哼着小调,心情极好。 今天国庆,放假一天,周瑶瑶约了她出去玩,刚吃完午饭,她就迫不及待打扮起来。 哦,周瑶瑶就是卫俊良的未婚妻,自从见过后,两人又约着出去玩过几回,挺合得来。 如今他们俩的婚期将近,周瑶瑶今天找杨媛出去,是买些结婚用东西。 她新做了条裤子,黑色的直筒裤,显得腿又细又长,杨媛尤其满意,决定以后要常光顾这个裁缝。实在周围人穿的裤子又肥又大,丑不拉几,她真忍不下去。 上边穿衬衣,扎裤子里,再套一个薄毛坎肩,外边搭一件她以幼儿园水平画图设计出来的中长黑外套,完美! “噔噔蹬蹬,好不好看,好不好看。”杨媛兴冲冲在客厅转一圈,摆好姿势等大家夸赞。 杨爸非常给面子,“好看,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完美!”说完竖起大拇指。 这词和姿势都是他跟闺女新学的,也真正不负杨媛期望,做到了活学活用。 杨文平跟嘴附一句,“好看”。就说不出别的了,但连连点头,表示双重肯定。 “一个月挣俩钱,全花这身皮上了,半分钱你都攒不住。”其实杨妈也觉得好看,但杨妈就是忍不住。 连布料加手工费,一个月补贴都不够她造,杨妈的心在滴血,明明杨媛已经挣钱了,为什么钱还是不够花。 “吃的喝得也就算了,好歹进肚子里,穿的戴的…也行。大姑娘了,妈体谅。那这大镜子怎么回事?来,给我说说,你一张脸多大,小红镜子都装不下?” 杨妈每每看到一人高的大镜子,气都咽不下。 嗯,幸好咽不下,咽气就完了。 “那个……妈我先走了来不及了人家等我呢,走了走了走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周瑶瑶骑了自行车,二六式适合女同志骑,是卫家给周瑶瑶的嫁妆之一。 “媛媛,你今天的衣服好漂亮,显得你又高又瘦。”周瑶瑶一看见她的穿着,眼中发亮。 杨媛如愿收到想要的效果,十分受用。 “媛媛,你这件外套真好看,在哪买的呀?”周瑶瑶摸着杨媛衣料,是真喜欢,“有没有红色的,我想结婚穿”。 “我听卫俊良说你们那天军装,再穿外套不搭?”这时候流行穿军装结婚,谁能有身绿军装,哪怕是借的,也是顶有面子的事。 周瑶瑶一听更来气,谁不想穿军装,可偏偏卫俊良他不靠谱。 说去借衣服,他自己的男装倒是怪合身,女装又窄又短,上衣扣门扣不上,裤子提上了露半截脚脖子。 她可是新娘,到时候那么多人来看她,让她多难堪。 “我就指望不上他。” 杨媛载着周瑶瑶,“我是特意自己买的布,让老师傅打板做的,你现在去做肯定来不及。不如我们先去百货大楼看看。” 她这件大衣是双层的,当时做的时候,老师傅前后花了不到一个月时间,现在周瑶瑶要是做的话,肯定结婚也是拿不了的。 可惜她的衣服是黑色的,要是红色就能直接借给周瑶瑶穿。 这时代比较穷,结婚借身好衣服很正常。 两人到百货大楼,一楼还没逛完,杨媛就想上厕所,尿急的感觉让她欲哭无泪,呜呜真不是她事多,走的时候原本要上的,结果只一心躲杨妈的叨叨,着急忙慌就给忘了。 又走了一会,不行,实在憋不住了,杨媛让周瑶瑶稍等,又低声捡一个面善的售货员问了句,“姐姐,请问一下,咱们茅厕在哪啊,借用一下。” 周瑶瑶差点笑出声,就说怎么刚才跟她说话,媛媛心不在焉的,原来是,, 杨媛状似狠狠瞪她一眼,顾不上那么多,顺着售货员指的方向,就往里边去了。 里边是个院子,不大,当中一颗槐树,右边一间小低房,连着百货大楼大后门,平常进出货甚至内部员工都往这个门走。小低房开着门,是间水房。 左边占地大的是仓库,门上有大锁。靠仓库和后墙的拐角,泥砖垒了男女两个厕所。 杨媛直奔而去,解决内急。正起身提裤子,却听外边高高低低两个男人的说话声。一时有些紧张,她赶紧整理好,快点出去。 走出去两步,杨媛突然隐约听到“杨兰”两个字,立刻顿住,说的是她二姐那个杨兰吗? 厕所只占墙角一点,仓库墙凸出那么多,杨媛如今恰好是走出厕所,站在仓库墙后,这是个小死角。 她朝外露出两只眼睛,院子里水房前边,有两个男的,约摸是喝了酒,其中一个背站的能看见脖子很红,另一个侧身站着,穿个白衬衣,戴眼镜。 杨媛想了想,这个人好像是段主任?杨兰供销社的,上次看见和赵寡妇说话的段主任。 “老弟儿,你说那些都一般,等你见过杨兰就知道,绝对这个。” “哦?真有这么优秀的女同志?那下次再来的时候,你可要带出来让我们看看。” “放心,等你见过你就知道了,绝不会让你失望,哈哈哈。”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听得杨媛浑身不舒服。 等那个男的力邀段主任留下再喝杯茶,一块进去后,杨媛又站了一会,才进去。 周瑶瑶已经等着急了,“媛媛你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掉进去了呢。” 杨媛嘿嘿一笑,,“出门之前,喝了半碗凉水,闹肚子了。” 周瑶瑶没多想,拉着她转了一圈,没什么可要的,想上二楼,二楼卖的成衣居多,兴许能找到合适的。 杨媛还在走神想刚才的事,如果那个戴眼镜的男的,的确是供销社段主任的话,那他们说的十有八九不是重名别人,就是她二姐杨兰了。 那样的语气,和猥琐的表情,让她不得不想到某些龌龊肮脏的事。 杨媛面色微沉,打定主意,一会儿先不回家,让周瑶瑶送她去杨兰家一趟。 谁知她刚要和周瑶瑶上二楼,走一半往下一扫,竟看到进门而来的杨兰,“姐?” 第29章 恶心透了 就是这么巧,她刚听到段主任的话,想去找杨兰,杨兰就来了。 只是,看了眼身边的周瑶瑶,显然现在不合适在这说。 杨兰正抬头看到杨媛,也是欢喜,但并不意外,国庆节大家都出来转转,很正常。 美人天生容易得到别人好感,周瑶瑶看到杨兰直呼好看,当即随杨媛喊姐姐,还请杨兰一块帮她看衣服。 “好啊,我最喜欢看衣服了。”杨兰欣然应允,她从小就喜欢看衣服,打扮自己。 先陪杨兰在一楼买了东西,孟泉爸快要过生辰了,到时候他们一家要过去吃饭,杨兰想买几样贵的西点,拿出去也好看。 称好后,杨兰拿出两块给杨媛和周瑶瑶吃,两人忙拒绝了,这是杨兰走礼的,而且也挺贵,她们吃了不好。 推搡两下,两人怎么也不要,杨兰转头买了半斤酥糖,给了杨媛分着吃。 三人去上二楼,可还没上楼梯,杨兰随意扭头,忽然外面一个眼熟的身影闪过。 她脚下一顿,想到什么,忙道:“瑶瑶,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来有点急事,就不能陪你了。媛媛你陪小姐妹好好玩,吃糖,姐先走了。” 话说着,已经走出百货大楼。 “哎,哎!”杨媛反应过来快追两步,杨兰已经走远了,留下她原地懵逼,这么来去匆匆的嘛,她还没来得及跟杨兰说那事呢。 她踮起脚望去,嗯?远处戴眼镜那人怎么有点眼熟?不就是她刚在后院见过的段主任 。 人流中,杨兰在快速跟在段主任后面。 杨媛眉头紧皱,如今又不是上班中,杨兰找段主任有什么事,上班说不就行了,怎么偏偏现在扔下她追过去,而且还是在她刚听到段主任那些话后。 段主任的不怀好意,杨兰知道吗。 杨媛心不在焉陪周瑶瑶逛完,又蹭她的自行车,去了杨兰家。 这会儿天已经有点黑了,钱嫂子正哄孩子,孟泉还没回来,杨兰也刚到家。正打算洗手换衣服抱孩子。 杨兰看到她过来,很是意外,分明刚刚才见过,“媛媛怎么来了?不会是还没回家,直接来这的。” 等钱嫂子递过来孩子,去厨房做饭,她才拉着杨兰去屋里。“姐,你刚才从百货大楼出去,是不是因为看见了段主任?” 杨兰讶异地抬头看她,杨媛脸上一冷,“你和你们段主任关系 很好吗?” 杨兰抱着磊磊喂口粮,神情淡淡,“一般,我就是找他有事而已。”说完笑了一下,“怎么,没陪你玩,生气了?这次休息日,我带你再去一趟,想要什么我给你买。” 她心中一塞,看来杨兰真不知道,段主任人模人样下,藏了什么奸邪心思。 杨媛摇摇头,斟酌几番,将她下午在百货大楼后院听到的,都告诉了杨兰。 说完最后一句,只见杨兰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见此,杨媛也默默陪在一旁,她自从穿来这里后,一直都很努力的融入时代生活,谁对她好,她都会掏心掏肺回报过去。 杨兰在杨月事情上做的是不道德,但人各为己,没损在杨媛身上,她不多说。 只是看着杨兰日日惦记给杨月送东西,这份殷切关心她看在眼里,加上时间长了杨兰对她也不错,心里很难没感情不亲近。 下午看到段主任和那男的,杨媛是恶心透了,真是不管在哪个年代,都有那么些人渣败类。 对于这个年代的杨兰来说,知道自己遭上这种事,应该更是鄙夷耻辱。 “姐,总归现在还没发生,以后咱们多注意一些,避免跟那个老东西单独一块,让他有机可乘。” 说完,杨媛自己都烦恼的皱起眉,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要不然,换工作? 也不太合适,现在都是有职有编的,一个岗位就抢手的不得了,又不是后世不想干了,直接辞职,现在想动想换,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去举报,把段主任弄下去?也不行,那老东西打算下回干坏事,可他现在还没干,就算去举报,去报警,你口说无凭,没有证据,到时候对方万一反过来,说你红口白牙污蔑他,自己反惹一身骚。 杨媛犹豫几番,还是试探的说,“要不,跟姐夫说说?” 当初杨兰供销社的工作,就是孟家弄的,现在不管是想给杨兰换个地方,还是把段主任弄走,他们无权无势,还得孟泉来。 不过,这个法子,也不好。孟泉算什么,靠的不还是孟家。万一这事让孟家人知道了,本来孟泉妈就对杨兰有意见,万一扯个受害者有罪论,岂不更完蛋。 杨兰头微微低垂,紧抿的嘴唇发白,抱孩子的手指也在暗暗发抖,一下子就想到中秋节前,那个老东西把她堵在办公室。 就是那次,让杨兰下定决心,她一定要把姓段的弄下去,弄的远远地,再也翻不了身。既然媛媛看到过他和赵寡妇说话,好,那姓段的和赵寡妇就是有苟且,她说有就有,没有也得有。 昨天她确实是看到姓段的,才临时跟过去。就是想跟踪看看他去哪,有没有什么值得利用的人和事。 只是没想到,就在她跟过去的上一刻,姓段的竟然还在跟别人合谋,怎么害她。 媛媛今天只听到了这么一回,那个东西还不知道跟多少人意银过她,一想到这里,杨兰就忍不住作呕恶心。 “媛媛,谢谢你告诉我。我自有办法对付那个姓段的,你放心,” 杨媛怎么能放心,杨兰现在的表情气势就像那电视剧里,黑化的女主似的, “姐,我们得想一个万全之策,你可别做傻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杨媛还怕杨兰一气之下,做出后悔事。 杨兰看了看怀中的孩子,“我从来都很清醒,我不会做糊涂事。我很珍惜现在的生活,也很珍惜你姐夫和磊磊,我不会也不会让任何人,来破坏我的一切。” 杨媛还想说什么,却被杨兰扯开了,“要不你在这吃饭?” “不,我回去。我是想说……” 杨兰送杨媛出门,外边迎面孟泉叫她们吃饭,姐妹俩不约而同,深深看了他一眼。 显然再想说什么,也不合适了。 杨媛坚持回家吃,孟泉骑车送她回去。 等孟泉再回到家,杨兰已经吃完饭正哄磊磊玩,钱嫂子收拾好卫生,回家了。饭桌上放着给他留的饭。 孟泉吃完饭,又洗碗放好。自顾打水洗澡搓衣服,这是他在部队养成的习惯。 再回屋,磊磊人小,玩一会就睡着了。只有杨兰再缝裤子。看到他进来,放下了手里的针。 孟泉不敢看那双眼,“趁现在清净咱们也早点睡,夜里磊磊又该醒了。” “不急,我跟你说两句话。”杨兰觉得,今晚孟泉的反应,大概率是听到了她和杨媛的话。 虽然这只是不怀好意之人的觊觎,虽然一切清清白白,还什么都没发生,但谁又挡得住男人心里怎么想。 有些事,她习惯占据主动。 “孟泉,你记不记得,我怀孕时,在供销社有一次走路拌脚,段主任扶住了我,你还特意去谢他。” 孟泉点头,“记得。” “那你有没有想过,段主任真的只是扶我吗?如果我告诉你,我当时根本没有拌脚,你会怎么想。”杨兰对着孟泉惊异的眼神,一眨不眨。 “我回去上班后,段主任借看账本,在柜台上碰到我手。你觉得这是意外吗?” “媛媛还自行车那回,说看到老城那个赵寡妇在和段主任说话,她一走进,两人马上分开走远了。” “孟泉,你觉得段主任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30章 狠人杨兰 那是中秋节前一天快下班,供销社紧张的为第二天过节做准备,哪个柜台,有缺的有少的,要抓紧补货,方便第二天的节日购买热情。 杨兰的柜子是布料,这是个很吃香也很忙的柜台,又恰好赶上新进了一批货,杨兰忙着叠布上架算账,一直到下班还在忙活。 段主任在楼上喊她,说兑一下帐,再把仓库里的布给她交个清单。 她放下手里活就上楼,但也没忘留个心眼,让邓大姐和小于等她一会。 谁知她一进主任办公室,门啪一下关上了,姓段的在门后往她身上扑,“杨兰,你身上好香。” 段主任搂紧紧住她,一股浓烈的酒气熏死人,杨兰大喊放开却挣不掉,摸到搪瓷缸就泼,“邓大姐和小于就在楼下,信不信我把茶缸扔玻璃窗,让她们都上来看看你什么德行。” 段主任头上泼了茶叶,摘掉眼镜抹把脸上水,“兰兰你这么美,守着孟泉那个木头有什么用,你天天在柜台,多少男人来看你,他们都在亵渎你。要是跟了我,我肯定不会让你这么抛头露面,我会让你……” 杨兰觉得段主任已经喝醉了,指不定赶出什么事,“姓段的,你现在开门,让我出去,这事我就当没发生过。否则,我把窗户砸了,就算别人不上来,我也能跳下去,我拖着半条命也要把你送进去。” 话音一落,杨兰使劲把茶缸扔向窗户,段主任奋不顾身去接。杨兰趁机拉开门下楼。 想起这些,杨兰握紧拳头,姓段的,必须滚! 外边下着雨,天还没全亮,她留下字条,早上去杨家吃早饭,然后直接去上班。拿了雨衣和孟泉的胶鞋,推着自行车走了。 秋雨淋漓,天又早,街上几乎没人,杨兰到市供销总社,市工商管理行政总局,市文化革命组委会,公安局各投了一封举报信。 哼,当她这两个月是白干的么。 杨兰已经跟姓段的和赵寡妇好几回了,或自己,或让别人,她非常肯定,这俩肯定有什么事。她还去看过赵寡妇偷人生的“遗腹子”。 跟姓段的没多少像,但眼睛都是单眼皮,脸也不黑。好,这就是姓段的儿子了,说是就是。 有些传言传之前,不会有人去联想,但一旦传开,别人会觉得,“哎,这么一说,还真有几分像啊。” 这就是人,人性,至于真不真假不假,他们根本不在乎,也不会去求证,不过是找个乐子,找个大家一块的乐子,甚至找不到,还会凭喜好造个乐子。 杨兰去了杨家,拐进胡同,还和一个夜班回来的邻居大爷打招呼。她大力拍门,怕下雨听不见,杨妈刚捅开火眼,还没开始做饭。 “怎么大早上来了,下着雨。快进来。” “雨不大,没事妈。”接过毛巾,杨兰找了个借口,“昨天晚上媛媛从我那走了,嫌我昨天没陪她去百货大楼玩,我来哄哄她。” 杨妈抿着嘴唇,简直没发说,“死丫头,人不大脾气不小,我说怎么问啥也不说。”说着走到杨媛的西屋,推门就进,“快起来,看你事大不大,让你姐大早上冒着雨来哄你。天天都不能早起一会。” 杨媛一脸迷糊,还没睡醒,杨兰不在意笑笑,替杨媛给杨妈说好话,送走妈出去,她才坐到床边。 “媛媛,来,听姐说两句话。” 杨媛昨晚想怎么帮杨兰对付段主任,想到最后,迷迷糊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姐,昨天姐夫是不是听见我们说话了,你们没吵架?” “姐是来谢谢你的,昨晚你姐夫的确听到了一些,但他相信,是段主任居心不良,没有多想别的。他还让我别害怕,说他来解决” “我问他,难道就一点不怀疑,我真和段主任有什么?你猜他怎么说,媛媛,他说我长得好看,好看的花就该开在阳光下,但要是有人妄想亵渎摘取,他会让那人连后悔的命都没有。”杨兰自顾笑得一脸甜蜜。 “姐没看错人,孟泉,他值得我嫁。” 杨媛眨巴眨巴眼睛,敢情一大早这是来她面前秀恩爱来了。嘶,腻死人。 昨天看见孟泉,她也是吓一跳,虽然说是姓段的单方面对杨兰有龌龊心思,但是不少人特别是男人,很容易觉得一个巴掌拍不响,肯定自己媳妇在外面有招惹才怎样怎样。 一些男人软蛋,最后不去打外边的坏人,反倒怪起自己媳妇,杨媛最看不起这种人。 如今杨兰孟泉夫妻没有产生隔阂,杨媛就放心了,“那后续怎么对付姓段的,都交给姐夫来吗?孟家那边……” 杨兰轻轻点头,“他说这种事交给他来就行,免得脏了咱们的手,他会处理好的,不会让孟家知道多想,媛媛就不用操心了。” 临分开前,杨兰又小声问,“媛媛,这事你没有跟爸妈说?别让他们跟着为我操心。”虽然看到杨爸杨妈已经确定了,但她还是再求证一句。 杨媛摇头,昨天她发现后直接就去告诉了杨兰,回来后,也没和任何人提起。这种不好的私事,她没有告诉杨爸杨妈。 杨兰骑上自行车去供销社上班,一路面无表情,简直找不出半点刚才的幸福甜蜜。 量尺寸,裁布,收钱票,记好账,这就是她每天的工作。她与人说话交流,没有丝毫异样。 期间段主任又下来巡视,杨兰在柜台后,后撤一步凳子,低头开始数收的钱票。 自从那件事后,两个月了,她一直表现出来的都是这个态度,躲着,表现出忍辱吞声,惹不起只能躲的姿态。 段主任也就没放在心上,女人嘛,谁不在意自己名节,告他?鱼死网破?也就嘴上逞逞强,没那个胆子。 不过上回喝了点酒,确实计划不周全,想到昨天和好兄弟说起的,他打定主意,下回再和百货大楼那边几个出去的时候,一定要想办法让杨兰过去送东西,趁机试试,要不然这么一朵鲜花在他面前,不采白不采,哈哈哈。 段主任推了推眼眶,踱步走远,一如平常,嘴角挂着浅笑,十分儒雅的正人君子。 杨兰:呸,衣冠禽兽,社会主义的毒瘤。 又等到第二天,杨兰正给人撕布头,外边涌进来好多人,有警察有被看章,“段建是谁?出来!” 第31章 下场 杨兰下班没回家,直接去纺织大院,正好撞上孟泉。 “段建被抓走了你知道吗?”她仔细看着孟泉。当然她心里最清楚前因后果,但姿势还是的做到位。 孟泉猛然抬头,不敢置信,自己还没动手人就被抓了? “警察来供销社抓他,我才知道他今天没来上班,又往他家里去了。”杨兰以怀疑的眼神看着孟泉,“真不是你?” 孟泉被这么盯着,心里有点点心虚,他也不是什么都没做。比如段建今天没去上班,可能是因为他昨天打的狠了。 咳! 孙子就该打,敢打他媳妇的主意,他还没折了那狗爪子呢。 本打算今天去找找人,把那孙子弄走,没想到他还没出手,孙子已经让人收拾了。哼,估计整天心眼子不正,得罪人多了,呸!活该! 孟泉接过自行车,载杨兰回家,“不是我 ,我还没动手呢。不过也好,别人处理了倒省了我们动手。” 他看不见身后杨兰的表情,只听她低声回了句,“嗯”。 回到家,没去看孩子,孟泉先拉着杨兰回屋。 “兰兰,真不是我做的,你别担心。我去打听一下,看因为什么事。放心,只要进去了,我就不会让他出来。以后你安心上班就行。”孟泉低头轻吻妻子,一点一点安抚她的不安。 “或者,我们换个地方工作。我今天问了几个人,这些都能想办法。”孟泉拿出一张纸给杨兰看,上面写了几个职位。 “我知道供销社风里雨里,得天天去,离不开人。我找的几个都是坐办公室的,工作也不忙,以后万一孩子脱不开手,晚去一会,早走一会,也没事。或者你喜欢工作,这个地方可能忙一些,也行。”孟泉指着一行字给她看。 杨兰看着丈夫,眼眶湿润,这次不是装,是真的感动。 她不敢坦白中秋节前那回事,就是因为不敢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男的还图谋不轨,即使什么也发生,谁又会相信。尤其作为丈夫,不可能不起疑。 所以她捂死了,一个字也不敢露。只说以前不怎么严重的小事,没想到孟泉真放到了心上,还给她换工作。 想起自己两个月战战兢兢,费心筹划,杨兰觉得,值得。 即使所有人不相信,连她的家人也怀疑,她还是要告诉孟泉,她喜欢他,想和他过一辈子,愿意和他生儿育女,白头到老。 不是备胎,不是被逼选择,是心甘情愿。 等杨媛再听到段主任的消息,已经穿上棉衣,烤火炉了。 党大姐说的唾沫星子横飞,“真是良心都叫耗子啃了,人模狗样当个主任,弄半天,老城那个赵寡妇姘头竟然是段建。咦~” “段建?就那个照相馆路上供销社主任?”杨媛手指一捏,剥出花生仁。杨兰上班的供销社那条路,有全市唯一一家照相馆,所以大家都这么称呼。 “不差,就他。整天戴个眼镜,还是干部呢,呸。原来十来年前就和赵寡妇勾搭了,赵寡妇那个偷生的儿,可比段建闺女还大,天爷呀。”党大姐连连撇嘴,脸上表情比看见人当街脱裤子还恶心。 “这回不知道谁看不下去举报了,赵寡妇准备给孩子娶媳妇,找段建要钱,两人说着说着吵起来,被她那婆子听见,气的碗都打碎了。哼,那狗男女见事情露馅,两人捂住枕头,把老婆子捂死了。看多丧良心。” 杨媛给力的回应一个恶寒的表情,接着问,“最后怎么处理的啊,照相馆供销社不就是我姐那个供销社,怎么没听她提过。” “估计你姐不想污了你耳朵。”党大姐把炉子上的红薯翻个面,“还能怎么处理,批斗呗。当天带被看章的把人从家拖出来,就一路嚷嚷,老城那块都知道,段建那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叫小红兵打的不轻。也是活该。” “听说不光警察和小红兵去了,工商局也去人了呢。我还是听我家那口子说的,说有人举报他当主任是恶意竞争,不但私底下克扣供销社采购费,还跟好几个供销社百货大楼的熟人,欺负女同志,这几天举报信把举报箱都塞满了,呸,一帮狗杂种,真不是东西。” “这样的社会败类就该抓。”杨媛义愤填膺,“胆大包天,杀人,还欺负女同志,都占全了,毙了他。” 这人渣,还不知道私底下逼迫了多少不敢声张的女同志,让杨媛说,一枪毙了还便宜他了。 “那肯定的。等判决下来,执行就快了。” 党大姐和杨媛七嘴八舌,聊着段建这幢全市大案,说着说着最后又说到结婚上。 “媛媛,上回卫俊良结婚,听说她对象那身是你收拾的?”党大姐突然来了兴趣。 卫俊良和周瑶瑶结婚已经过去一星期了,想起新娘子出门一身装扮,女人们还是禁不住羡慕。 本来说好,周瑶瑶借杨媛直筒裤穿,可后来一场秋雨一场寒,气温陡然下降,里边一加衣服,提上裤子就有些紧。 本来周瑶瑶比杨媛骨架就大点,单裤穿上还有点效果,这一加线裤,撑得紧绷绷,难看死了。 周瑶瑶急的都哭了。 杨媛也理解,一辈子的大事,哪个女人不想美美的。就赶忙拖着卫俊良去棉二厂找布。 棉二厂产的都是好东西,机器先进,布料好,产的一等织品都是销往大城市,甚至出口。国家统一出口。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寻摸到一匹玫红色毛涤面料,这种布不容易褶皱,又耐磨耐洗,很受妇女欢迎。 杨媛找到给她做大衣的裁缝,日夜赶工,做大衣是不可能了,做件裙子,这个快,老师傅两天做出来束腰长裙,整体a字版,但裙摆幅度缩小,以后日常也能穿。微微拖地,盖住脚踝,但穿上带跟皮鞋后,也能撑起来,不至于拌脚。 周瑶瑶腿比杨媛稍粗点,主要胯大,但腰细。为了扬长避短,杨媛让师傅加了束腰抽绳,这么轻轻一勒,细腰不就显出来了。裙子里边能穿线裤,甚至要是怕冷,加几层都行。 周瑶瑶试穿后,边哭边抱着她感谢。 而且周瑶瑶结婚的妆容也是杨媛化的,描眉敷粉,用眉笔涂到火柴梗上,轻轻勾出眼线,又把火烫过得火柴棒,凑近睫毛,卷出上翘幅度,放大眼睛。 没有口红,只能用对联红纸蹭蹭,稍微上点色,也不敢太红,当下禁止卖口红、脂粉,会被指小资作风。 杨媛上次送了周瑶瑶一盆茉莉,告诉她如果放在火炉旁,温度适宜的话,冬天也能开花。要是能恰好赶在结婚时开花了,她就给周瑶瑶盘发梳头,把花插上去。虽然没有百合,但茉莉谐音莫离,也能取个吉利不是。 周瑶瑶为了美美出嫁,也是拼了,晚上放炉子边,白天怕自己不在家被人碰坏,就放到自己屋里。好在功夫不怕有心人,赶上出嫁茉莉开花。 杨媛怕周围人接收不了,毕竟茉莉花是白色,时代观念,死人才带白花。便和周瑶瑶一起,把花瓣涂红。还用火钳在两鬓烫出一缕卷发,风一吹,落在胭脂玉面上,妩媚娇俏。 当然,“胭脂”也是从红纸上蹭来的。 最后效果当然相当完美,卫俊良进去接媳妇的时候,眼都看直了。拉着新娘子往外走,哐当半边身子撞门框上,可把大家好笑。 第32章 遇见郑余荫 找出新买的日历,翻到正月二十一那张,杨媛做好备忘录。 党大姐说她表侄女这天结婚,请她过去收拾一下。就是看周瑶瑶打扮的好看,请她也去做妆造呗。 杨媛支着脑袋,万万没想到啊,来到七十年代,她还能靠美妆做副业。 就是可惜工具不足,嗯,下回厂里再有去上海学习这种差事,她一定要想办法蹭蹭,逛逛上海的百货大楼,见见世面嘛。 拿出抽屉最里边铁皮盒子,这是她的小金库。 当初坑了郑余荫五百,买工作从这里头拿出三百,后来她自己有补贴,加上杨爸杨妈杨文平也不时给她零花钱,还是不少的。 就是抵不住她手也松,看见好吃的想尝尝,看见好看的布想做衣服,一来二去,那裁缝师傅见了她比亲闺女还亲。 给周瑶瑶做裙子,事后,她给了三十。 那布料好,也不是她买的。她当时拉着卫俊良去棉二厂,就是让他去舍面子,付钱。三十已经不少了,除去她给师傅的十块加工费,自己还能有二十。都顶她一个月补贴了。 她现在转正后,一个月十八块九。没办法,她一个小小的服务管理人员,自然比不上女工挣得多。 杨媛可算是知道,为什么后世那么多人怀念这个时代了,在这里工人最大,工人地位最高,谁当工人谁光荣。 拿出自己的黄纸笔记本,不,这是她的媛媛日记,她现在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咳,偶尔也可以是三日记,周记。 做人不要那么死板嘛,对不对,灵活变通,懂? 杨媛一笔一划,怀着积极向上的热情,和对明日美好未来的期待,写出一篇日记。 若干年后,她还要拿给儿子看,给孙子看,要告诉他们,自己是如何在平凡的日子里,艰苦奋斗,奋发图强,建设美丽祖国的! 天渐渐冷了,没有暖气,没有高级绒打底裤,为了小命,杨媛不得不接受笨拙丑陋的粗布棉裤,为这,杨妈还叨叨了她好几天。 戴着雷锋帽子,挤上公交车,现在也不嫌车上没坐了,反而还嫌人少不够挤得暖和。 不过今天有点倒霉,公交走半路动不了了,一车人哀声哉道,骂骂咧咧,眼看天不早,只能下来步行。 杨媛呼着冷气,把手揣袖子里,缩着膀子往纺织大院走。 土老帽就土老帽,反正没人认识她,谁也别笑话谁。 走着走着,杨媛发现前面有个人有点眼熟。又近些,嗨,想起来了,这不是郑余荫嘛,四哥的前未婚妻。 不过,后来不是结婚嫁意中人了么,怎么这时候在这?算算时间,才刚生完孩子不久。大冬天,不在家养身子,一早跑出来干嘛? 杨媛四处瞅了瞅,哦,这一拐弯就是面粉厂,她爹是厂长。 自从两家退亲之后,她从没去关注过郑家郑余荫的事,现在也不打算打招呼,哼,不结仇不打架就是社会主义好公民了,还想跟他们做朋友啊,嘁! 杨媛当没看见走过,谁知郑余荫一转头撞上了她,一时四目相对,打招呼不是,不打招呼也尴尬。 郑余荫始料未及,认出杨媛后,眼睛都不知道往哪看,“我……我是来找我爸的,先走了。”说完低头小跑着离去。 杨媛摇摇头,记起杨妈说过,好像郑余荫现在过得不怎么样,看来还真是。 郑余荫离得远了,眼圈慢慢变红,她不想被别人看笑话,便用围巾包头,一步一步往家去,往王家去。 当初她做的一切被家里人知道后,要不是顾忌怀孕,她爸非得把她打一顿不可,还是妈死命拦着,又跟爷爷面前求情,才让她好过一点。 后来她终于如愿嫁给王宏河,出门那天,爸什么都不让她带,甚至家里连个喜字都没贴,她只收拾了自己衣服,攥着妈偷塞给她的十块钱走了。 一路上,王宏河喜气洋洋,怕她累着,一路从郑家将她抱到王家,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郑余荫觉得,值了。 旁人的看法指点,王家简陋的庭院,她都能熬过去,但她不能错过这么爱她的男人,钱可以挣,生活会慢慢便好,只要是这个人,她心甘情愿。 然而,她还是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 王父在房管局后院烧锅炉,熬这么多年一个月也就二十元补贴,王母腿不好,只能在家料理家务,王宏河一直跟着有权有势家的孩子晃荡,知青办已经上门催好几次了。全家就靠王父二十块钱养家糊口。 郑余荫以前在自家厂里工作,为了王宏河能不下乡,她大着肚子当着面粉厂员工的面,给父亲下跪。 郑厂长脸都丢尽了,仍不愿松口让王宏河去面粉厂上班,只说不缺人,要不然就把她自己的岗位让出来。 没想到郑余荫真的同意,她要把自己在面粉厂的工作让给王宏河,郑厂长气得手指哆嗦。 王宏河上班后,郑余荫只能和婆婆在家。她怀着孕,婆婆把她供到了天上,家里洗的涮的,不让她沾手,吃的喝得,都端到她床边。比对自己亲女儿还亲。 郑余荫享受婆婆的体贴和丈夫的宠爱,觉得让出工作,真的很值,反正自己肚子大了也不能上班,宏河替她去,还能领工资养活他们娘俩。 家里公公和丈夫挣钱,婆婆一心照顾她,郑余荫越发觉得当初退亲杨文平,顶着压力嫁给丈夫,是这辈子最好的决定。 然而在女儿出生后,一切都变了。婆婆总明里暗里说她不干活,懒得饭都不做,生生还要等着婆婆伺候,说她生个丫头片子,白瞎喂了那么多好东西。 可是,刚嫁进王家的时候,她主动做饭,是婆婆说不用她动手,只享福就好。婆婆还对人说生儿生女都是王家的孩子,都是福气。为什么现在就变了呢? 丫丫出生一个多月了,甚至公公看都没看一眼。丈夫也不喜欢抱孩子,说男人不抱孩子。可明明之前是他说,最喜欢逗孩子玩的。 平日婆婆指桑骂槐,郑余荫受不了跟王宏河诉苦,他却只会说,妈就是习惯叨叨,不是针对谁,哄哄就好了。她要是再多说两句,就会被质疑,“荫荫,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家?” 甚至,她想为女儿办个满月酒,都要被王宏河指责不懂事,被婆婆满街嚷嚷败家。 郑余荫捂着脸,泪水从指缝流出,她只是想嫁自己爱的人,想越过越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第33章 打电话 入冬的时候,杨媛给三姐大哥各寄了一封信,请他们小年那天到县里邮电局,通电话。 她觉得,感情是需要维持的,父母,朋友,爱人,所有的关系都是在来往与沟通中,才能变得深刻和永久。 如杨月和杨文庆这般,必须要维系的亲人,不能时时见面,信件有时又词不达意,就得打电话才行,否则,当真以后相顾无言,血脉亲人都还没邻居了解的多。 腊月二十三,雪停了,杨月纠结许久,手里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仍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去县里接电话。 “雪停了,大家现在也没事,要不咱们出去看看?我听村里人说后山林里有几株梅树,是以前地主家赏花的,没砍掉留了几棵,我们去赏花。”一个扎辫子年轻女孩,插着手袖倚门提议。 这是夏天新来的上海知青,说话做事总有股文艺范,除了干农活能安静会,其余时候好动的很,骨子里的浪漫主义,看雪听雨都是风花雪月,比贝青青还能作。 不过雪断断续续一连几日,倒是真没出去了。就是看着挺冷。 贝青青向来喜欢跟人对着干,和上海知青莫风铃简直针尖对麦芒,今天倒是罕见的想到一块去了,“出去走走也行。” 本来不少人挺意动,听贝青青说也去,顿时没了兴趣,这俩女同志但凡一块出现,世界就没安静过。当下纷纷找借口,忙自己事情,不敢去了。 剩下四个女知青,有两个也想去,其中就有陈园,“月月,窝好几天了,咱们也出去看看,不跟她俩凑趣,咱们去村里走走。” 陈园算是知青院里杨月最交好的朋友了,平常她这么说,一般自己都会跟她去,但今天……杨月还是决定去一趟县里。 “不了,你们去,我妹妹要跟我通电话,我得去一趟县里。” “现在,你自己?”陈园惊了,一直也没听她提过,况且外边白雪茫茫,路上一个人不害怕呀。 “我跟你一块去,你等着,我再找个男知青一起,这样也踏实点。”陈园说完就去另一边男知青屋里叫人。 杨月一想也是,外边天冷人也少,自己一个人确实不安全。想了想,她又多拿了几张钱票装衣兜里,打算到县里后,请陈园和陈平吃中饭。 没错,杨月不用想就知道,陈园最近和男知青陈平走的近,十有八九会去找他帮忙。 院里,陈园确实把陈平叫出来说话。两人虽然名字很像,但在此之前完全不认识,也正是因为名字,两人才慢慢关系比旁人好些。 穿好棉衣,又裹紧围巾,平野上,北风呼啸,白茫茫天地中,三个人影缓慢移动。 杨媛特意照着日历挑的这一天,赶上小年,又是休息日,大家不用上班。定到中午打电话,三姐和大哥那边平常就算不舍得,来一趟也能在县里国营饭店吃点好的。 杨家很重视这次通讯,虽然杨媛刚提出时,马上便被杨妈以花钱多拒绝了,但真到这一天,她反而成了最催促那个。 “快点,磨磨唧唧,出个门都晌午了还走不出去,快点行不行。”杨妈早早换好棉袄,站在院子里催。 杨媛翻个白眼,妈这功力,简直了,这才刚十一点啊,还有一个小时呢,他们走到邮电局二十来分钟就够,剩下时间干嘛,干等着啊。 “老杨,你干嘛呢,屋里有你爹还是有你娘啊,钻进去就出不来,能不能快点。”杨妈跺着脚吼。 杨文平从厨房探出头,“妈,还有时间,不急。”他先把锅里水烧开,等回来就能直接下面条。 “哪差这一会,你三姐大哥说不定都等着呢,回来再做,又饿不死你。”杨妈不以为意,看见杨爸身影出来,有马上火力对准杨媛,“死妮子,快点出来。” 成,跟老三老大马上说上话,这小闺女就不稀罕了呗。 体谅杨妈为娘心切,杨媛直接把头发塞进帽子里,反正不会有人看见,“来了,来了,走。看把妈急的,大哥三姐知道了,肯定高兴。” 四人走到邮电局,还不到十一点半。电话费贵,市内起拨一毛,多出一分钟,添五分钱,当然整个市内也没几台电话,有电话可打的,基本都是市里单位,还得是有资金的那种富裕单位,否则,根本装不起。 现在全国电话普及率非常低,大部分县镇级,最快的通讯也是发电报, 杨媛他们电话打的远,都得出省,杨文庆在东北,钱最多,起拨六毛,多出一分钟,添四毛。杨月离得稍近点,起拨四毛,多一分钟添两毛。 杨媛在杨妈的催促下,去柜台填单子。这时候打电话也不容易,需要先填单子,交钱,话务员对比单子,再打给电话局,由话务员人工转接,像杨媛他们省外长途电话,需要一级一级转接过去,有时候电话占线,还得等。 杨媛思考半秒钟,嗯,杨妈让他们早点来也是有道理的。 大概距离近,先接通的杨月那边,“三姐,我是杨媛,是你吗?” 电话线那头明显沉默了,停了一会,才传来声音,“元元,我是三姐。” “姐。”杨媛声音明显高了一个度,其余三人马上凑过来听声。只是她和杨月真没什么好说的,提出打电话也是哄杨爸杨妈开心而已。 她马上把电话让给杨妈,杨妈拿听筒的手都在抖,“三…三妮儿,我是妈。等了很久,冷不冷?”听筒回应她的只有滋滋电流声。 杨妈嘴唇颤了颤,继续说,“我上回给你寄的包裹,你拿到没有,老四在民政局上班,托单位人弄到一件军大衣,冬天穿上比盖被子还暖和,你记得穿上,也守好了,别让人给你偷走。” “育红班放寒假了,我今年蒸馒头早,换来点细面,给你蒸了几个红枣馒头,没有买到太多红豆,只蒸了十个红豆包,给你俩,你大哥俩,你二姐俩,我们一人一个尝尝就行。你记得热热再吃。” 话筒那边始终没有声音,杨妈心里越发难受,“你跟……你跟家里过不去,可别跟自己过不去,吃好穿好……” 杨妈声音哽咽,眼底噙泪,再也说不下去…… 第34章 电话 杨文平最后跟杨月说了两句,挂断电话。杨爸扶着杨妈坐在长椅上,神色哀伤。 杨媛补交电话费,又填了一张东北黑市生产建设兵团的电话单。等着接电话。 等了二十多分钟,电话才接通。 “大哥,我是杨媛。” “哎,元元,大哥听着呢。”听筒中传来一个喜悦的男声,“怎么想起来打电话,怪贵的。你现在上班有补贴,也得省着花知道嘛,别想以前一样大手大脚的,攒点钱…” “哥,哥,妈想跟你说话。”杨媛塞给杨妈,赶紧让出位置。打了电话还要被念叨,该说真不愧是一家人么。 杨文平笑着往下扣了扣她的帽子,“大哥好不容易说你两句,还不耐烦了?” “哼,你想听你听去。” 杨妈说起话来可就多了,杨文庆下乡有四个年头,当年搞联合,提倡下乡,他都是冲到前面的积极分子,刚开始那一阵轰轰烈烈批斗登报,数杨文庆蹦跶得欢,让杨爸杨妈把他吊在树上打。 后来他说要带头下乡,为社会主义农村建设贡献自己一份力量,那时候全家不同意他跑那么远。但诡异的,杨爸杨妈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两口子一辈子踏实人,杨妈能跟老娘们骂街,但对于先生老师,识文断字的知识分子,总是轻声慢语,非常崇敬。 对于杨文庆当年“犯上作乱”的行径,老两口提心吊胆,夜里都被噩梦惊醒。 “……你老老实实干活,别往人多地方凑,都不容易,见了谁能帮一把是一把。你离家那么远,可别惹事,别乱说话,要不然别人打你欺负你,我们都过不去。”杨妈苦口婆心,见缝插针总要多说两句。 “孩子怎么样,你媳妇好不好。妈一直跟别人换粮票,每次都给你寄,你别小气,那边条件不好,别亏着孩子,让你媳妇吃点好的下奶,也能养身子。别心疼钱票,妈下回再给你寄。” 杨文庆的声音变得有些哑,“妈,我知道,我记着呢,不会像以前那样惹事了。不用太担心我。余慧也来了,慧,叫妈。” “妈,我是余慧。”余慧是杨文庆在黑市娶的妻子,同是去当地插队的知青。 余慧说了两句,又让怀里的女儿叫奶奶,小丫头刚满一周岁,话说不太清,“呐呐呐呐……耶耶耶……” 可就是这两句也让老两口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仿佛真的能看见咿咿呀呀的小孙女一般。 最后杨文庆又隔着电话线,嘱咐杨文平,拜托弟弟多照顾父母,替他尽孝。当初得知杨兰杨月事情后,也往杨月那边寄过东西,当下又说一遍,乡下的日子真不好过,何况杨月一个姑娘,让弟弟也多操心。 一家人打过电话回家,个个眼泪汪汪。杨爸杨妈既高兴能和儿子闺女说上话,又难受马上过年,一家人连桌团圆饭都吃不了。 杨月挂断电话后,久久不言。 “姑娘,姑娘,你还打电话吗?”看电话的同志忍不住,这又不走,也不打,干杵着干啥呢,没带钱? 杨月顿时回神,不好意思的掏出一毛钱。 这地方穷,县里邮电局也没有电话,这是煤场的传达室电话,偷偷地开个小窗,谁有个急事打电话给钱就行,接电话也得给。 这都是偷着来的,不会广而告之,要不是杨文平在信中跟她说,杨月一个外地知青,哪会知道这种地方。 “真想不到,这里还能打电话。”陈园陈平也很诧异,不过这样就方便多了,以后有什么着急的事,他们也能跟家里挂电话。 天不早了,杨月请两人到国营饭店吃饭,她一向不喜欢欠人人情,哪怕不得已欠下也是随即想办法还上。窗口前,她点了三碗阳春面,交了两毛四分钱,并六两粮票。 陈园陈平十分不好意思,杨月却只坚持,“应该的”。 吃过饭又去供销社转一圈,不知道还下不下雪,马上过年,年前他们应该不会再来了,想要买什么,趁这一趟都买回去。 陈园陈平两人合称半斤大白兔奶糖,别的也不知道买什么。他们知青都是一块吃一块住,真要割点肉改善伙食,自己吃独食不好,一块吃又不够,干脆不买。 又等一会,约摸到邮电局上班时间,三人才过去。电话里说寄包裹,杨月没收到,可能是之前下雪耽误了。她到柜台前仔细询问,工作人员好一会才提出个包袱给她。 冬天日头短,不敢再耽搁,三人抓紧往回赶,路上都是雪不好走,从县里到大队,平常好路都要俩小时。 杨月一路走一路想,说真的,当初她真的特别恨。 那时候强制下乡,知青办天天上门催,本来已经说好,杨兰先去,她到奶奶家躲躲风头,马上请小姑帮忙,找个工作。 当时她心里,头一次感觉到被在乎,面临这种时刻,能不偏不私,以长幼论,让杨兰下乡,说明爸妈心里也是有她的。哪怕平时爸妈对她平平,也是因为家里孩子多,顾不过来而已。 那几天,她在家干活特别卖力,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充满了力气。 可后来,妈护着杨兰,站在她面前说,“兰子长得好,去了村里被欺负怎么办?她连家务活都做不好,哪干得了农活。” 所以,她长得不好,就该去村里,不用担心被欺负是么? 所以,她干活干错了,就因为在家勤快,就得去下地? 在那一刻,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爸妈的亲生孩子,为什么当妈的能说出这样的话? 好,既然你们不要我,那我也不要爸妈,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回那个家,从此以后,我是生是死都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正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她这两年,只为自己而活,任何家中来信与殷勤,她都熟视无睹,甚至觉得那些钱票东西,都是他们欠她的。 可是,就在今天,就在刚刚,当她听到电话中那个熟悉的声音后,瞬时间鼻头发酸,眼眶湿润。 那个声音,由耳入心,那么近又那么远。 她曾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却在那一刻,脑海里马上浮现她的脸庞。 几人到村口,天将擦黑,抬步继续回知青院,一旁却突然出现个人影,吓三人一跳。 “周同志?”陈园率先认出来,“天黑了,这么冷,你怎么在这啊?”来人衣衫单薄,外边仍套着那件发白的长布衫,正是之前帮过杨月的男人。 他看了一眼落后一步的杨月,才说,“你们有个知青出事了,公安来村里,正在村长家问话,我来找你们过去。” 第35章 准备过年 自从六七年开始,提倡“革命春节”后,过年不放假,抓紧搞生产成了社会口号。 大年三十,正月初一都要正常上班。 对于这一点,杨媛深恶痛绝,都已经奉献一年了,过年也不能好好歇歇,让老百姓怎么享天伦之乐。 然而时代环境如此,,公报也讲“回乡探亲,毕竟是私事,是小事;听主席的话,“抓革命,促生产”,巩固刚刚夺来的大权,才是公事,才是大事。” 杨媛也只能默默低头,不敢抱怨。是她思想狭隘 ,态度不端正,是她贪图享乐,眷恋被窝,好,她有罪。 杨妈一人在家忙前忙后,准备过年,偷偷过年。成百上千年来老百姓的的大日子,说不让过,就不过?不可能。 资源匮乏,条件有限,但老百姓过年过得是一个心劲头。 今年家里四个人都有补贴,比往年过得要好些。特别是打过电话后,杨妈有感伤,但最多的还是高兴。决定拿出五十元作为今年的过年经费。 嗯,在这个时代,算是相当奢侈了。 这几天杨媛也很忙,不过年是不过年,但年底了年底总结大会不能少。看看一年考勤和贡献,评出先进模范,道德模范,技术标杆。 甚至各个车间小组也要评出个优劣,鼓励大家上进。这是何厂长在印染厂实行的新法子,要不然一点激励也没有,大家都磨洋工,质量产量就没有办法保证。 虽然还是旱涝保收,但谁不想听个好,上台领奖状让大家给他鼓掌。 因为有工人出事,杨媛机灵救人又晕倒的事情在前,除了当初用力拽着不松手的车间女工,她也评上了道德模范。 这让杨媛有些得意,又有几分汗颜,她确实也没帮啥忙。“当时卫干事也在,最后道德模范反倒让我一人得了,这怎么好意思。” 罗成彬和卫俊良连连摆手,“这是你应得的,不要推辞了,你放心,我们都是投过票的,小卫也非常支持你领奖状,小杨不要有任何顾虑。” 别说卫俊良和杨媛关系处的不错,自己结婚人家出了大力,当初出事的时候,也是杨媛第一个看见冲上去的,对于杨媛评上模范,卫俊良真的一点芥蒂都没有。 “小杨,这是你应得的。” 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她就不客气笑纳了。 主席台上,她胸前系着大红花,由当初失去胳膊的男工的儿子、如今顶岗上班的年轻小伙,为两位女同志颁发奖状,厂里奖励一个暖壶,壶皮上印着一个红色“奖”字,台下掌声雷鸣,久久不息。 杨媛喜笑颜开,好不风光。 哎呀呀,这可真是难得,两辈子喽,还是头一回上台领奖状呢。 以前她是班里的学渣,年级排名吊车尾,评奖评优都跟她不沾边,虽然她不在乎,但谁不想体验体验呢。 没想到哇,上辈子没轮上,来到这里倒是风光了一把。 嗯,年底领个奖状回去,这穿越头一年也有个交代了,算是没给穿越人士丢脸。 还可以夜里偷摸起来上个香,告她爸妈说一声,他们一辈子没见过闺女的奖状,也让二老欣慰欣慰。 杨媛想到爸妈见到她得奖的反应,越发美滋滋,竟不自觉笑出声。 过了一会,正要睡下,却猛然坐起。 她爸妈现在还没出生呢,给谁上香!! 唔,好痛苦,白想那么美! 爸妈还没出生,她马上过年就十七了,她比爸妈还老。哇……更痛苦了!! 宋灿是腊月二十九回来的。 其实知青过年是可以回家的,只要大队同意,拿着介绍信,过完年按时回去不滞留就行。 当然这也得偷着来,村里管不着,大队公社睁只眼闭只眼,大家偷偷歇两天。一看介绍信写探亲,又是在这个时候,大家都懂啥意思。 但车票不便宜,也不好买,来回吃喝都要钱。现在人都穷,一年到头攒不了多少,大部分知青也就舍不得折腾。 或者像杨文庆这样,离得实在太远,坐火车也得时间,一共没几天假期,还不够来回。 又或者杨月这样,离得还可以,钱也有,但不想回去。 像宋灿这般,离得近,又有钱,想回来看看,自然是能回来都回来。 年底了用东西费,杨媛刚进家门,就被指使去打酱油、打醋。 她不想动,转头找杨爸撒娇。杨爸看见闺女苦着脸,张嘴应下,最近家家户户都去打酱油打醋,供销社人多得很,别再让人把闺女挤倒了,还是他去。 杨媛兴高采烈吹着彩虹屁,送杨爸出门。一回头,杨妈已经提着油瓶子和盐罐子出来了,“既然你爸陪你一块去,油和盐也买点。” 杨媛欲哭无泪,“我早上看见,盐和油还都有啊。” “我先倒碗里备用了,你反正去一趟,顺带打点正好。” 杨媛小脸皱巴巴,只能认命,小跑着追上杨爸,一起去。 快走到供销社,杨媛就是在这遇见了宋灿,“元元,杨叔,你们打酱油啊?”还是宋灿先打招呼。 “宋灿?”她不敢确定,女主怎么回来了,好像书里只有考上大学才回来一次。 “怎么,元元不认识我了。”宋灿好像变了许多,更加自信,也更加会与人打交道了。 是了,脱离原生家庭后,她有钱有颜,又足够聪明,怎么会过不好。 书里写,她做事周到体贴,干活也勤劳认真,除了少数极品和恶毒女配,不仅在知青院里合得来,在大队也是少有的让人说好的知青。 “杨叔,元元。”路晨也过来了。 这倒是让杨媛不明白了,路晨这个男主来干嘛,难不成两人已经私定终身,宋灿要带人回来见家长? 等杨媛和杨爸打好东西回家,路晨拒绝宋灿邀请,反而跟着来到杨家。言语间,对比他的官配女主,听着反而跟杨家更亲密。让杨媛好生疑惑。 虽然路晨上门提得东西不少,但杨妈见到他,还是不大情愿。 路家被抄家批斗,家里人下放干校牛棚劳动改造,路晨一个躲祸的人,不老老实实在村里,跑他们家干嘛? 杨家和杨文平对他已经相当仁义了,他还非要大过年跑来探望,想干嘛,显得和他们关系多好?想要连累杨家一块被批斗么? 第36章 偷 过年 印染厂里女工多,相对来说,没有多刺头不好管的人。 特别是何厂长,据说以前有军中背景,往那一站,只要不笑,看着就很威严。 对比别的厂,书记一把手,在这里,大事小事反倒以何厂长意思为先。 所以,在这个年关,别的厂闹得乱哄哄,印染厂倒是一片平静。 不过姿态还是要做足的。 腊月三十上午,厂长书记领着所有管理层到车间检查巡视,积极响应上级要求,抓革命,促生产,过年不放假,初一就上工。 车间内口号响声震天,“誓为无产阶级革命奋斗到底,为无产阶级生产保质保量” 杨媛在人群中,皮笑肉不笑,她不想奋斗到底,她想过年,她想吃饺子呜呜呜。 中午直接去老宅吃饭,路上遇到党大姐,“小杨,不回家?” “我今天去我奶奶家吃饭。” 一句话,秒懂! 党大姐笑着让她快点去。 到老宅已经十二点了,本以为大家都到了,自己最迟还不好意思,没想到,她来的竟然还算早的。 “媛媛,过来先坐会。”是堂姐杨思思,六伯的二女儿。 杨思思比她大一岁,当年让下乡那会,也是紧急找了照相馆的学徒工。这年头,照相的人少,平时倒也清闲,没事在家还帮她哥嫂看孩子。 “思思姐,我听说你最近在相看,有没有中意的?” 杨思思顿时不好意思,“说什么呢,只是碰巧有人提,去看了一下而已。” 杨媛暧昧一笑,理解理解。 杨思思不甘示弱,马上反问,“难道就没人跟你提过?” 恰巧这时杨爸杨妈到了,杨媛装没听见,站起来就去接她们手上的盆碗,“爸妈,我来帮你们。” 马上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来了,小辈们低声向叔伯问好。 之后孙辈和长辈在一起向上座的杨奶奶问好。算是拜年了,但不敢磕头,也不敢说“新年好”,只说奶奶身体好之类。 今年下乡走的又不少,小辈们不多,杨奶奶看着孙辈好几个不在,心里还不舒服,平常都不能见,这一年到头也不让回来,大过年连桌团圆饭都凑不齐。 各家过来都会带几个菜,凑一桌席面,在一块说说话,吃个饭,也算是过年了。 下午还得赶回去上班,不能久待。他们离开的时候杨奶奶拄着拐杖,送到门口,今年她手里拉着的是杨文平。 “工作还顺利,在单位和其他同志关系怎么样?你年龄不小了,听你妈说,还没定对象?要是有领导给你介绍,还是要去见见,现在不兴盲婚哑嫁,你们年轻人同意才能过得好。” 每年这一天她都是如此,吃完饭送孩子们离开。看着老太太在门口目送他们走,杨爸杨妈心里慢慢也平顺多了,年轻时候那些不公不平,如今似乎也都过去了。 杨文平是从县里溜回来的,他已经安排好了,下午就在家。 路晨自己在家吃的杨妈给他留的饭,直到看见杨文平,才表明自己来意。 “文平哥,我想打听我爷爷和我爸被送去了哪个地方,可我往上海寄了几封信,都没有回音。能不能拜托你帮我问问,他们在哪?”路晨看着杨文平,眼神殷切。 “你放心,只要大概范围就行,我自己找过去,绝不会连累你。他们音信全无,我真怕……我真怕有个三长两短,连见都见不到。” 路晨实在没办法了,已经快一年过去,爷爷爸爸后续发生了什么,被送去什么地方,他什么都不知道,哪怕偷偷关照一些,寄点东西都不能。 杨文平拍拍他的肩膀,上次见的时候,他还是个清隽少年,如今肩膀快阔,胳膊上隐约还有肌肉,果真是在乡下锻炼不少。只是,这件事情,他也没什么办法。 “最近挺乱,稍不注意,有时无心说了一句话,就有可能被人抓住把柄,想要打听路老师消息,难上加难。自从回来后,我从没关注学校那边的消息,最近这么乱,京市肯定首当其冲。而且你能保全自己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以后不要再做那么冒险的事。” “我会写信问问几个要好同学,和同门师兄,但也不敢保证能有把握。”这是一碰就炸的雷线,在这个敏感时期,谁碰就刀谁。 杨文平有爹妈兄妹一大家人,他自己在民政局上班都是谨小慎微,张嘴前都要先在脑子里过一遍,生怕一个不注意惹火上身。更别说路家这样的漩涡中心事件。 “好了,别想太多有的没的。小晨,你应该明白,自从我把你带离京市开始,老师和你父亲就已经做了最坏打算。只要你活下去,活得好,就是他们全部的希望和未来 。” 到底不忍心,他还是耐心劝导路晨。 “也许某个角落,他们过得很艰难,但只要一想到你好好的,他们就会有无限熬下去的动力。如果他们知道,你为了他们这么冒险,你觉得,路老师会是什么态度,你父亲会是什么态度。” 路晨撇过脸,眼里珠串无声浸湿衣袖,那个场景不用想,他自己也非常明白。 下午回到印染厂,厂长和书记都不在,和罗主任卫俊良互相问好,就各自低头看书看报。过了一会,罗主任说出去看看,好一会没回来,估计溜了。 杨媛不动声色,继续翻书,嗯,下一篇,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中学历史重点,这可得好好看看。 又一会,门外不时有人走动,估计车间工人也待不住了,上来探探风。 虽然说要革春节的命,但毕竟一年到头的大日子,怎么真能做到和平常一样。只要不是太过分,上边也睁只眼闭只眼,毕竟谁不是有家有口的。 “卫俊良?”是周瑶瑶。 “瑶瑶,你怎么来了,外边挺冷的。”卫俊良立刻迎上去,拉住周瑶瑶手往兜里揣。 周瑶瑶看到杨媛,顿时不好意思,“干什么呢,媛媛还在呢。” 卫俊良这才发现杨媛还在,一时也窘迫起来。 杨媛看得直乐,“呦呦呦,看这对恩爱的小夫妻,脸红了哈哈哈。”大男人脸上比周瑶瑶还红,可真是不多见。 周瑶瑶受不了她的打趣,忙拉开距离,站到杨媛这边,“媛媛,我是来给你送圆满的。”说完凑到她耳边,小声说,“祝你新的一年事事圆满,称心如意。” 第37章 第一个年 杨媛提着周瑶瑶送的丸子回家。 过年的时候,他们这地方,家家户户都会炸很多东西吃,炸丸子,炸酥肉,炸糖糕,炸麻花,炸排叉,炸小黄鱼和芝麻大虾,还讲究亲戚邻居相互赠送,民间话讲,这叫“添福”。 甚至在农村,小孩子们跑着玩,跑到谁家就在谁家吃,主家都会给,甚至一些长相俊俏的小子姑娘,还会被当街拉到人家里去,盼能添福添子,沾个喜气。 也就是现在条件不好,白面,肉鱼都不好买,做的少了。再又提倡革除一切封建旧俗,大家就算偷摸自己做点,也不敢拿出来。 杨媛怀里揣着丸子,暖的胸口热乎乎的,闻着特别香。她左右看了看没人,伸出手指捏一个放嘴里,嗯,真香! 其实老话也有讲究,自从小年后,丸子就不能叫丸子,因为“丸”谐音“完”,完了,完了,听着不吉利。所以过年期间,叫“圆满”,给人送丸子,得说“送圆满来了”,听着都高兴。 杨媛到家才不到三点,杨妈见人就指使她干活。 “给我舀一碗豆酱送来,再把盖帘找出来擦干净,一会得用。”杨妈两手都是面,显然正在和面,准备包饺子。“等下去抽屉里找找小擀杖,一直没用过,都不记得放哪了。” 杨媛噘嘴,“我哥呢,让他去嘛,人家刚回来。” “你爸中午又拿回来点肉,我做了皮冻,又炸些酥肉,让老四给兰子送点,他现在还没回来呢。” 推脱失败,她慢吞吞去干活,被杨妈一巴掌拍背上,“快点去,大过年有好吃的还不跑快点。” 杨媛看了一圈,突然想到,路晨去哪了?四哥去二姐家,他总不能跟着去。 哼,把他叫出来,干活! 杨家不能养吃闲饭的人。 塞给路晨一只碗,美其名曰积极参与,指着酱缸,让他去舀。被杨妈发现,点着她额头一顿戳。 杨爸和杨文平半路遇上,一起回家,正赶上杨妈调好饺子馅,打算揉面开工。 杨媛看到父兄,简直看到了大救星,跳起来腾位置,让他们为这个家发光发热。 “媛媛,你饺子也不会包,年也不会过,以后嫁到婆家可怎么办啊。”杨爸作为老父亲,没笑两分钟开始皱眉。 “嗨,爸,别担心,这不还有你跟我妈,以后我回来过年,回来吃饺子不就行了。再说,我就喜欢我妈饺子那个味,让我自己包我也包不出来不是。嘻嘻。”杨媛讨好的捏条酥肉,递到杨爸嘴边。 话一说完,杨妈和杨文平噗呲笑了,连路晨都低头忍笑。 “你这个老闺女啊,浑身上下除了一张嘴,就没拿得出手的,算是养废了。我跟你说,出去别说我是你妈,你妈我啊还想要脸呢。”杨妈用她的面手,沾杨媛一脸面。 “妈,”撒娇达人上线,边摇杨妈胳膊拉着长音,“人家舍不得你嘛,你尝尝我二姐炸的东西就没你的好吃,我再怎么学也不是妈妈味儿,是不是。妈要是觉得我嘴巴拿得出手,那我就在妈身边,伺候妈一辈子,天天哄你开心,好不好妈,好不好呀……” 一屋子人不约而同抖肩膀,掉一地鸡皮疙瘩,杨妈又好笑又嫌弃,“去去去,一边玩去。还指望你伺候我,老娘我现在都伺候你半辈子了,也没见你给我递过酥肉,端过水,不知道给谁养了好闺女。” 哦,感情是看见她刚才给杨爸喂酥肉,吃醋了呀。杨媛马上安排,又是喂丸子,又是喂酥肉,一口一口端着搪瓷缸喂杨妈喝水,今天她就是孝顺闺女杨小五。 一下午就在杨媛的耍宝中愉快度过,包好饺子,天黑了,杨文平马上烧热水下饺子。 要是老辈子年三十,天上早就咚咚咚开始放烟花放响炮,家家户户噼里啪啦开始燃鞭炮了呢。 杨爸在院子里生一堆火,带她烤火,烤红薯,烤土豆,还背着杨妈扔灰里几块粘面糕,吃到最后,杨媛杨文平路晨三脸黑灰,活像三只大花猫。 杨妈拽着杨爸一通埋怨,直念他教坏孩子。看得三人幸灾乐祸。 杨媛满足的吃上饺子的时候,南院一阵鬼哭狼嚎差点没吓掉她的筷子。 杨家人不约而同皱眉,大过年的,净找晦气。 宋后妈说买不着白面,包的饺子不够吃,就下了三碗,宋父宋棋宋小弟一人一份,她不吃,给宋灿煮了一碗捞不着米的汤,自己盛饺子汤喝。 宋灿早就不是以前的宋灿,当即啪扔了筷子,“妈,我叫你一声妈,我下乡一年,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大过年,您就是这么疼闺女的?” 宋后妈也是遇强则强,正愁找不到借口呢,见此噗通一声坐地上,摆好架势,嗷得一嗓子开哭, “我强忍着思念给你做饭,你张口就说我不疼你,你怎么说得出口。莹莹都没回来,天天给我写信哭,吃不下去饭,喝口水都得上山接,我这什么心情,担心得我天天晚上睡不着哇。” “你回来我给你做吃做喝,大清早去排队买面,没有买够,没让你吃上饺子,你就说我不疼你,老天爷啊,冤死了,说的我自己藏起来偷吃一样,后娘不好当啊……” “我忙活一天里里外外,又是和面,又是调馅,你们谁给我帮一点忙?姐弟俩,干活的时候就没见过人,一到吃饭点,上桌就扔筷子,老天爷,这日子还让人怎么过哇……” 宋后母连哭带唱,带着腔调,一张大嘴,传出去老远。 宋灿死死咬紧唇瓣,脸上冷的像块冰,到底小姑娘脸皮薄,做不到宋后母这般豁得出去。 宋父被吵得心烦,嫌丢人,大喝一声,“有完没完,吃个饭也不消停,过不下去滚。” 说完,从自己碗里拨出五个饺子,又从宋棋碗里拨五个饺子到宋灿碗里,宋小弟人小,让他跟他妈一块吃。 宋家这才平静下来。 宋灿一天也待不下去,第二天就问路晨走不走,要不是路晨要来杨家,其实她自己不想回来,因为早就想到会是这种情况。 可当时路晨询问,她又想见弟弟,纠结一会就同意了。等明年,她说什么都不会再回家,如果宋棋想她,大不了,让他过去找她过年。 第38章 参加婚礼 杨媛跟着党大姐去见了她即将结婚的表侄女,长得倒是挺好看的小姑娘,就是脾气不小。 新娘子叫刘京,本来说好穿军装,可看了周瑶瑶的裙子后,十分心动,也想穿红裙子,正在家里闹别扭。 “姐,我们家不差一条裙子,可……最近形势不好,他爸年前还被叫过去问过话,吓得我们两口子整天夹着尾巴,生怕让人抓到丁点把柄。”党大姐表妹,也就是刘京母亲跟她们倒苦水,说着说着眼角还有泪。 “我们就想着,让京京赶快嫁出去,万一真有个什么…也连累不到她。偏这临门一脚,她非闹着穿裙子,你说我敢同意么。” 是啊,一辈子的大事,哪个女孩不想漂漂亮亮出嫁。杨媛叹口气,都是这时代闹得。 最后怎么劝都没用,杨媛便让刘京穿上军装,为她把头发全梳上去,挽成一个大花苞,配合新画的一字眉,眼线向上勾起弧度,整个人英气十足又大方,透露出一股军中儿女的飒爽。 刘母和党大姐都很满意,刘京本来还不情不愿,拿起镜子,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自己,越看越觉得好,这才同意穿军装。 到了正日子,杨媛尽可能多的发挥,仍像上次一样用火柴梗烫翘睫毛,填充下眼睑,刘京眼睛又亮又有神,不禁让她感叹,还是这时候没有熬夜,大家休息的都很好。 最后拿出自制口红,咳,半成品。说来也让她很头疼,一时半会买不到口红,想着自己动手试试,可蜂蜡这东西哪弄?折腾来折腾去,反正到最后,就这样了,有点像唇釉。 “这是用来给你嘴唇增色的,显得人气色好,但不能吃,也不能碰,会有点掉色你注意一下。”杨媛交代刘京,因为知道她的军装也是借的,若是沾上口红,也不好交代。 刘京收拾好,新郎还没来,杨媛想上厕所。院子里很多人,现在提倡革命婚礼,不兴吃饭坐席,主家分点瓜子喜糖,见证新人在主席像前念语录,鞠躬就算礼成。 刘家院子站着许多男男女女说话,一墙之隔的小厕所里边还有人,杨媛见状,扭身去了刘家对门借厕所。 回来时,在刘家大门前,看到一个提着公文包的大高个背影,杨媛不由多看了两眼,得有一米八了,看这肩平腰正,身条真好。 也许察觉到视线,男人转头看她,杨媛眼神一亮,剑眉星目,棱角分明,帅哥! “同志你好,请问,你要去这家吗?这家是姓刘?今天为什么这么多人?”声音也好听,好温柔! 杨媛星星眼,猛点头。 “哦哦,是刘家,今天刘家的三闺女出嫁,我们是来送亲的。”说来这时代也是不讲理,连结婚贴个喜字都是封建糟粕,换别家可能稍微贴点也没人说,可刘家现在颤颤巍巍,一丁点“不提倡”行为都不敢有。 男人听此神情复杂,有高兴有惆怅,望着一院子喜客,不知道在想什么。 杨媛只觉得莫名其妙,甩甩头,不想沾无关之事,赶紧进去,帅哥再好看也得慎重啊。 “等等。”男人出言阻拦,叫住杨媛。“同志,能不能请你帮个忙。我是刘家的远亲,一直没有来往,今天找过来原想认亲,不想……现在说话也不方便,我能不能以朋友的名义和你一块进去,向他们亲自道声喜。” 杨媛眼神游移,有些为难。可能她这个人天生就喜欢想得多,眼前男人长得帅不假,可坏人又不是以长相论的。 今天是刘家喜事,万一男人是刘家对家派来找麻烦的呢?而且他自称是远亲,远亲也是亲啊,只要有名有姓对得上,说清楚了都是亲戚,哪个主家都不会把来贺喜的亲戚往外推的。有什么好顾虑的。除非远亲是假,别有目的。 要真是不怀好意,她将人领进去,最后出了什么事,她不得跟着难看?? 这忙杨媛不想帮,长得帅也不行,原则问题。 “我也是亲戚,认不清你是谁,哪敢随便带你进去,这样,刘家二哥是今天负责迎接亲戚的,我去找找他过来,你吃个喜糖,稍等会。”杨媛从口袋拿个红纸喜糖,二话不说放他手上,进去了。 边找刘二哥,边心里土拨鼠尖叫,啊,帅哥的手好好看,又细又白,骨节分明,简直了。 跟刘二哥说了一句,她就没管了,去屋里看刘京,时辰差不多,新郎应该快来了,她再替新娘检查一遍仪容。 杨媛为刘京稍作补妆,新郎已经带着娶亲的人到了。 现在也不兴闹亲什么的,两人拉着手,带了红花,向女方父母鞠躬,向喜客鞠躬,撒撒瓜子喜糖,大家甜甜嘴,向新人说几句吉祥祝福的话,新郎就带新娘坐上自行车走了。 刘家的喜客也慢慢散去,有跟着去新郎家再吃喜糖的,有回家的,算是结束了。杨媛没跟去男家,离得有点远,还得她自己走回来,这大冷天才不想去吹冷风。 刘家给了她一副线手套作为答谢。杨媛和刘家非亲非故非临,为刘京打扮不能说简单帮忙,而且照以前是要给红包的,现在刘家不敢弄那一套,就送手套,算是心意。 杨媛口袋里的糖塞得鼓鼓的,戴上手套,对刘家人的上道很满意,笑着与刘父刘母告别。 门外,又遇到了那个帅哥,“同志,你还没走啊?”杨媛主动打招呼,碰到长得好看的,话都想多说两句。 男人见是她,笑了笑,点头,“我进去说两句话。”顿了顿,想到什么,又补充道,“我真是这家远亲。” 杨媛不好意思笑了,行,被人看穿了。 她摆摆手,让男人快进去,现在没有客人,就刘家人在。 第39章 被缠上 杨媛又恢复了两点一线的平顺生活,除了不时想想在乡下当知青的男女主,感情到那一步了?看他们过年来时的样子,关系应该比其他知青好些,但要说男女感情还差的远。 杨媛觉得大概到好朋友了,也可能心里已经有了些许微妙? 不时又想到在刘家见到的那个帅哥。虽然已经过去一段日子,她已经记不清男人长相,可仍能清晰回忆出当时的感觉,柔和,像鱼入水,鸟归林的顺畅柔和。 温柔而有力量,这种感觉很迷。杨媛后来反复琢磨那种气质。 说实在的,不管是以前,还是来到这个世界后,她见得男同志也不少了。 近的像她亲爸,年轻时候也是个大帅哥,虽然后来喝酒喝胖了,但骨相是盖不住的,尤其他眼窝凹一些,注视人的时候,特别深邃,好像眼里只有你。 据说她妈就是因为这双眼才嫁给爸的,要不然呢,她爸那时候穷小子一个,图啥? 还有日日看着的杨文平,白净,加上眼镜,一股书卷气,如今上班工作,又多了沉稳,长成了一个独当一面的男人。 杨媛还认真思考过,自己在这个时代找什么样的另一半,她真的觉得,像杨文平式的就很好,长的不是啥大帅哥,但体贴稳重,学识有,办事能力也有。 工作稳定体制内,福利工资不能说多高,养家没问题,以后还能分房,有孩子以后还能上政府幼儿园,配备到位。而且杨家有儿有女,养老无负担,更别说杨爸杨妈还能干好几年。家里也讲理,不算不好相处。 真的,要她穿到别的谁身上,她一定嫁到杨家来,可惜,她是杨老五。 当她把这个想法告诉杨妈的时候,杨妈既骄傲又头疼,骄傲的是她培养出了女同志的“理想情夫”,头疼的是,难找到第二个这样的“理想情夫”来给她当女婿。 当然话也不是无缘无故说到婚嫁上来的,就上次提到的堂姐杨思思,听说年后又见了两个,定下来了。 杨媛一双眼睛瞪得溜圆,“这么快?” “快啥,都十八了,你去看看,十八有的都当妈了呢。” “十八一枝花,花还没长开,你们就掐?妈你咋不说还有的十八就死了呢?”这一点,杨媛坚决不服。 结果…… “我打死你个龟孙妮儿。”杨妈提着笤帚,追着杨媛,满院子跑。 末了,边喘气边跟杨爸说,“你还问我,有人提媒怎么不跟媛媛说,看见没,就她这样让我怎么说。” 听见音,杨媛扒着门,先露出一双眼,兴致盎然,“有人提媒?见见呗?” “哼,花还没长开,我们不敢掐。” 好嘛,杨妈也成了阴阳怪气大师! 等到一周一天的休息日,杨妈直接把杨媛拉出被窝,推去买副食。 气得她走路都是慢吞吞,到 副食店,按杨妈交代称了些花椒大料,又买了豆腐,粉丝,腐竹。 最后闻到一阵香,她循着味过去,果然找到了大缸里的芝麻酱,不错,就是这个味,杨媛舔了舔唇瓣,好久没吃火锅了。 当即就找售货员要芝麻酱,“八分钱再加一张豆票”售货员伸手。 杨媛愣在原地,傻眼,她没豆票了,就一张买了豆腐。不是,买芝麻酱也要票啊。 走出副食店,杨媛沮丧心情无以言表,太欺负人了,老天让她穿过来,吃个芝麻酱也吃不到,还不让睡懒觉。 快到家门,杨媛抿住唇,板着脸,眼睛瞪得又直又凶,哼,要让大家知道,她今天很生气。 结果,进去一看,家里气压竟然比她还低! 发生什么了?? 杨媛期期艾艾,马上不敢造次,“妈,东西买回来了,放这了啊。” 从头到尾看着杨妈,但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杨爸不知从哪摸出旱烟,又开始抽,坐在厨房前,耷拉着嘴角不说话。 她蹭到杨文平身边,难道是杨文平回来说了什么不好的事?对了,还没问他怎么昨晚没回来,现在才到家呢? “哥,怎么了,你闯祸了?” 杨文平低着头也不说话,杨媛一个字没问出来,好奇得心里痒痒。 直到下午,杨文平回正邱县,杨妈一把拉住人,不让走,“回去干嘛,娶个不要脸的野丫头回来,我告诉你杨文平,你要是敢娶,我就一头撞死在这。” 杨媛惊呆了简直。 杨文平要结婚?娶个野丫头?野丫头哪来的,为什么骂不要脸? 不同意不娶呗,杨妈为啥要撞死?至于这么激烈? 杨文平上班快一年了,杨妈挑媳妇可谓是挑花了眼,东区的西郊的,省城的县乡的,杨妈一个本早就记不下了。 可这剃头担子一头热,只杨妈着急,杨文平一点不理会有啥用。 时间一长,杨妈的热情逐渐消退,仍然关注,但也不逼着杨文平连家都不敢回。 可杨媛知道,杨妈挑媳妇的标准现在可是高不少,像以前觉得不错的,门当户对双职工家庭的姑娘,都得往后放放。问学历,高中毕业都一般,非得家里有人体制上班才合格。上了工农兵大学,才能配得上她的好老四。 前些时日,有公社大队不知道怎么着,烧了一片树林,虽然灭火及时,但仍然引起不少关注。 没过几天,另一地方有人上山挖嫩芽野菜,天气暖和土丘背面的冻土冻雪化了,那人一脚滑下来,脑袋撞石头上,等送到医院,已经流血过多死了。 而且后来那山丘还掉下来一大片,像山体滑坡一样,也是奇怪,这么点雪水竟能引起滑坡,他们这从没发生过。 接连出事,政府不能坐视不管,就让相关部门,公社,下去宣传防灾减灾知识,这种差事,杨文平所在的民政局自然是第一责任部门,本来灾害救助就属于他们职责范围。 杨文平就带着另一位同事,下公社下大队,到民间地头为老百姓讲各种灾害,和预防及事后救助办法。 那天又像往常下大队,刚进村,就听哗啦一声,有人掉水里了,杨文平想都没想,跳进水里救人。 上游还有水流,身子很难稳住,对方可能不会水,杨文平拉着对方胳膊,总是被漂走,只能抱住对方,一只胳膊努力游上来。 结果他费半条命把人救上来,对方一醒来就抓着他不让走,还是个姑娘。死活要嫁给他。 杨文平自然不干,扒拉一边就要离开。 可村里男女老少竟然将他和同事团团围住,生拉硬拽,硬是截住,不娶就别想走出去。 第40章 杨妈上吊 在大多年代文小说中,或知青或村里姑娘,故意也好,无心也罢,掉进水里,总会恰好遇到男同志下水救人。 结局呢,大多女同志是死不了的,或呛水昏迷,或当场醒来,有的是事后流言逼迫,有的是当场拉着走不了,说辞不外乎,女同志湿漉漉被男同志救上来,有了肌肤之亲,名声毁了,贞洁没了,男同志得负责,得结婚。 而大多数这个情景中的男同志,不是优秀出众的男配,就是万千优点于一身的男主角。 继而顺理成章有了一本先婚后爱型文,或撞上重生、穿越的觉醒文,当然这其中女主角哪怕当下没跟男同志有发展,后边十有八九也会跟救命恩人男主角产生量子纠缠。 杨媛细数这么多年看过的年代文,得出以上结论。 眼下,杨文平就遇上了这种年代文套路。 所以,想得多的杨媛不得不进一步发散思维,这位被救了的乡下女同志,是重生?还是穿越?或者真就一般吊男人的土着心机女? 还有可能,杨媛猛地坐直身体,那种携带金手指,带空间,系统或者灵泉等外挂产品的外来物种。 “小杨,干嘛呢,这么严肃?”罗成彬注意到她,露出报纸后的眼睛笑着问。 “呵呵,没什么,我平常不怎么在食堂吃早饭,觉得咱食堂早饭还挺好吃,没吃够。” “哈哈,你这是吃个新奇。”卫俊良正巧进来,接话,“再多吃两天,你就不觉得了。” 不错,今天杨媛是赶到厂里吃的早饭。 昨天杨文平走不了,最后还是杨爸拦住杨妈,让他脱身回去。 杨爸觉得,孩子上班事大,怎么也不能耽误工作。可杨妈觉得杨文平能不经过她同意,擅自答应娶亲,这一走,她看不见,杨文平就能直接领证。 结果留下杨媛见证了一场血雨腥风。 今早,一向赖床的她麻溜的穿上衣服走了,杨妈发飙的功力,她不想再见第二次。 真的,上次遇上杨妈和赵寡妇骂街,觉得那就是杨妈的厉害,对比这一回,才知道什么叫九牛一毛,什么是小巫见大巫,什么是“真”母老虎。 然而,还在摸鱼为杨文平想计策的杨媛不知道,真母老虎杨妈已经出手了。 杨文平尽管愁绪纷纷,也不得不先按下情绪工作。 把最近的下乡防灾知识宣传成果报告写完,交上去后,端起搪瓷缸,还没喝口水,“砰”桌子被砸了。 “妈?”杨文平大惊,杨妈怎么来了? 全局同志被这声音惊到,纷纷围过来,主任局长也都出来。 杨妈虎着脸,一脚踩在凳子上,手里拿着擀面杖,边指着杨文平开始,“杨文平,你这个屎糊住眼的王八东西,老娘供你吃供你喝,供你上大学,养你二十年,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我教你为人民服务,教你做个社会好同志,看你一天天干的啥窝囊事,领导派你去公社宣传,你正事不干,瞎弄啥歪门邪道,还下水救人,真能耐你怎么不去游泳比赛?就你自个掉水还得狗把你叼上来 ,你还救别人?自个几斤几两都掂不清的东西。” “啪”一擀杖下去,旁边桌子也应声散架。众人又吓一跳。 杨文平慌张抱住妈胳膊,就要带人往外走,“妈,咱…咱回家说,我……” “回家?”杨妈甩开胳膊,一声冷嗤,“现在跟我说回家?昨天我不让你走,你跳墙头,扒着门都要走,现在想回家?回他奶奶个屁家。” “今个就让领导同志们都看看,看看你这个废物,养这么大,白吃二十年闲饭。你一个大男的,还能让个小姑娘逼婚?你还能干啥?人家跳水你就救,人家想嫁你就娶,你是个啥?你是猪吗?养个猪还能拱出来,你活个男子汉,让人家把你死死别住,你活个啥脸?你咋不跳水里一了百了?” “同志,同志,杨文平绝对是认真工作的好同志,可不能这么说。”周围人反应过来,听话说的这么重,纷纷上来拉劝。 连局长也拔过人群走近劝说,“大姐,小杨是我们重点培养的好干部,文化水平高,素质高,办事能力强,是我们人民的好同志,可不能这么骂孩子,大姐。” 可杨妈就是不为所动,“老娘生八个孩子,活下来六个,从小养大的就五个,大饥荒卖血摘树叶,我也把你养大,养到你现在人模人样,谁知道你半点心眼不长,那村里小姑娘们都是想进城想疯了,人家早望好风等着你去,故意跳水让你救,湿了身子说你看了摸了得负责,你还就傻乎乎跑过去。你个白活二十年的蠢蛋。” “我告诉你,杨文平,只要我活一天,就这心眼子不正,丧良心,想着一人进城鸡犬升天的东西,想都别想进咱家门。” “你要是答应了非得娶,我就今天吊死在你们民政局,我看谁敢给你盖章发证。”说完,不等众人反应,咣当扔开擀面杖,一脚踩着板凳上桌子,掏出绳子一甩,系到房梁上,伸着头往里套。 “妈!”杨文平扑上去,哭着抱住杨妈的腿。 “同志,同志!” “大姐,这可使不得啊,大姐,你下来,我们绝对不给她发结婚证,大姐你别冲动。” 民政局人员吓得不轻,局长副局长吓得一头汗,两腿发软,这要真是在局里死了人,自己下半辈子不用过了。 “大姐,你快下来,是那姑娘心术不正,小杨不可能娶她的,我们全局都不会同意给她和小杨发结婚证。我是局长,我说话算数,我不会让她毁了小杨这个好同志的,大姐,你下来。”局长再三保证,都快哭了。 杨妈居高临下,眼底发红,对着杨文平,“你还娶那女的吗?” 杨文平连连摇头,“不娶,绝对不娶,以后妈你让我娶谁我就娶谁。” “我说那女的是故意赖上你的,你心里认不认。” “认认认。她心眼不好,一早就设套算计我,我头脑简单,脑子不够使,我以后一定长教训,再也不犯了。” “妈,你下来,我送你回家,爸和媛媛还在家等着呢。” 第41章 恶毒女杨媛上线 杨媛下班后,心儿还有点发怵,路走一半,又拐回去,买块豆腐,家里还有葱,大葱煎豆腐,杨妈最喜欢吃的菜。 她一路走一路想,把自己想了一天的办法打好腹稿,准备今晚好好跟杨妈说说。 她觉得,每一本年代小说里,男主或男配让女方道德绑架成功,就是太在乎那张脸了。 道德绑架别人的人,肯定已经谈不上道德了,既然如此,对待这种人,那就要比对方更没道德。 对这种小人行径,你还谈道德谈君子,别人只会把你当冤大头,当傻子。 尤其在婚姻的人生大事上,绝对不能稀里糊涂被算计。还是那句话,人活一张脸是不错,但要先有人再讲脸面,若是到头来让所谓的脸面禁锢住人的脚步,那这脸面有也相当于没有了。 杨媛打定主意,好好劝劝杨爸杨妈,杨文平的婚姻大事,不能这样被逼妥协。 结果一进胡同口,大婶子拉住她手就说,“媛媛,你可好好劝劝你妈,别为那不要脸东西气着自己。” 那边嫂子也插嘴,“就是,那黑心肝玩意,算计得精明着呢,就得朝脸上打。” 杨媛咕咚,吞一口唾沫,怎么回事,不过一天,她哥那点事就已经人尽皆知了? 回到家,得知杨妈已经去民政局闹过一通,她惊在原地,母亲大人不愧是母亲大人,她还停留在想的阶段,人家已经出手了。 听说最后走的时候,杨妈还非常豪气的掏五块钱,赔民政局坏的两张桌子,杨媛连连竖大拇指。 杨妈操作是粗暴了点,但可以说与杨媛想法不谋而合。不过她倒没想到去民政局闹。 虽然这一闹会留下个强势泼妇的说嘴,但至少民政局那一块,不会再有人敢指指点点,流言蜚语的无形逼杨文平去负责了。 但凡谁敢说一句,就是逼杨文平要媳妇不要妈,就是逼杨妈在民政局上吊,就是逼人去死。 届时别说杨文平了,民政局局长第一个收拾他。 这一出之后,他们不但不敢说嘴,而且还会主动在外维护,一旦谁有人说杨文平不负责,他们马上就会反击,是那女方不知检点,想攀高枝,故意跳水引人去救的,是那女的不要脸,杨文平是直肠子热心最后反被设计的受害者。 不管最后娶还是不娶,在民政局同事和领导那里,杨文平的德行都不会有任何污点。 不知道杨妈真想到了这些,还是单纯去骂一通出气,反正,在杨媛看来,这一招,高! 不过,再高明也是第一步,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妈,你明天是不是要去找那个女的?” 杨妈投过来一个死亡注视,杨媛呵呵干笑,“我这不是不放心你嘛,我已经请好假了,明天跟你一块去看看。你说你不让我爸陪,也不让我哥去,出了事怎么办?” 讨好的既捏肩又捶背的,杨妈却从头到尾岿然不动。 她眼珠子一转,把自己的计策分享给杨妈,杨妈起先不以为然,听着听着慢慢觉得不错。最后终于勉强答应带杨媛去。 第二天任杨爸怎么劝,杨妈一律不听。找出压箱底的裤子,用盛热水的缸子一遍遍熨烫,借来邻居婶子的毛衣,外边又套上杨兰结婚时穿的羊毛大衣外套,下面穿上唯一一双皮鞋。 不过走到门口,又反悔了,回来找出薄棉袄换上,外面罩蓝方格厚料外套。 杨媛也是收拾一新,专门提出来自己的带跟皮鞋,就是要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嫌麻花辫显不出来凌厉,她把头发散开。 原主以前是长头发,但杨媛嫌没暖气冬天洗头发太费劲,就干脆剪短,现在又长到肩膀下。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散开头发也差点意思,她扎起一半头发,弄出高颅顶,搭配细挑眉,攻击性马上就出来了,要的就是这个味。 正邱县临西公社,小合大队。 以前这地方叫小合村,旁边接着就是大合村,后来改成大队,就合并称合村大队。不过村里人还是会分,小合大队,大合大队。 杨媛和杨妈没来过,走到了大合大队,等打听清楚来到小合大队,杨文平已经接到传信儿,大喘粗气赶过来了。 杨妈横他一眼,不理会杨文平阻拦,让杨媛按计划叫人。 这时候已经中午,许多人已经收工回来,看到村里来了生人,还穿的这么体面,纷纷停步看,更有小孩子一路跟着看。 杨媛无所谓,甚至觉得人多了才好呢。她状似嫌弃地看着周围环境,手都不想伸,直接用脚踢了两下门。 “来了,”一个清脆的女声扬声回应,跑来开门,看到杨媛有些疑惑,“你找谁?” 杨媛现在的角色是,高高在上,鼻孔看人的恶毒女。“你就是何静芸?” 何静芸点点头,不知是不是猜到什么,她马上恢复了镇静,不卑不亢道:“我是。” 杨媛一双眼睛带着挑剔的审视,将人从上到下看个遍,平平无奇麻花辫,头发干黄,一看就营养不良。身上穿棉袄,看不清啥颜色,脚下一双布鞋,隐约看出大脚趾形状。 她视线又从下扫到上,盯着女孩的脸,瘦,第一印象就是瘦,倒是一双眼睛挺大。 哼,眼大也没用,“我是杨文平妹妹,我妈要见你,过来。” 众人一听,一副原来如此,又意料之中的神情,越发看起热闹来,何静芸张张嘴,想说什么,杨媛已经走远了,只能摸摸头发,擦擦脸跟上。 要想傍杨文平,她妈这关绕不过,她有准备。顺着杨媛手指,看到堤河边妇人身影,她毅然决然上前。 杨媛和杨文平被勒令站在这里,不能过去。 没一会两人看见,杨妈指着何静芸鼻子骂,村民本来还不动,一看到这,纷纷走近看热闹。 杨媛见村里人都往那里去,怕村民上手帮何静芸,杨妈吃亏,拾一根粗树枝就上。 “……我已经让杨文平跪在祖坟前发毒誓,他要是敢娶你,我就吊死在你们小合村,让你喜事便丧事,就你个不要脸的玩意儿,还想拿捏我儿子,你算老几?” “还跳水?怎么不淹死你妈个匕玩意儿,不想活你就死,现在就死,找没人地方死,故意在这跳,就是想让人救,赖别人身上是?哪个驴粪眼生出你这个脸都不要的东西,想找男人,你咋不脱光躺大街上?” 杨妈越说越激动,何静芸脸红的像滴血,眼中含泪,抬不起头,悄悄望着一步一步走进的杨文平。 “……我儿子后悔死救你了,早知道,淹死你一了百了。救了你是,行,救了你,你这条命就是我老杨家的,今天我干脆再淹死你,省的我儿子被你讹一辈子。” 说完,推着何静芸,两人齐齐噗通一声。 “妈!” “妈!” 第42章 添堵 杨兰赶到医院的时候,杨媛正急的直转圈。 看见杨妈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她脸色铁青,“到底怎么回事?” 杨媛不敢隐瞒,一五一十把事情说了,“妈和何静芸一块掉水里,四哥救上来妈,按出水仍然不醒,就马上来了医院。” “医生说还要观察心率和血压,现在还没醒,正在输液。” 她声音透着浓浓的疲倦,想不通事情怎么变成这样,明明她们不是这么计划的。杨妈岁数不小了,最近倒春寒,天又冷,为了这么个女人,把自己病倒,至于么。 杨兰坐在病床前,握住杨妈的手,还有些凉,脸上温度倒是回暖了些。 门再次被推开,两人一惊,“爸!” 杨爸摆摆手,绕到病床前,“怎么把自个弄成这副样子。”手轻轻抚上杨妈头发,还有些潮湿,脸上凉,手也是凉的,整个人好像还有水汽一样。 杨爸眼里似有泪光闪烁,看不真切,让杨媛再去要一床被子,给杨妈盖上,想给她温暖。 接着又拿毛巾给杨妈擦头发,杨媛先前着急让医生检查,只囫囵擦擦,现下躺着怕杨妈头不舒服,他一手托起杨妈头,一手拿毛巾,一缕一缕细心擦干。 杨媛鼻子一酸,眼眶一热,别过头去。 生活中的杨爸不是个讲究细致的人,总是喜欢忘,很多时候都会听到杨妈数落他,粗心,丢三落四,忘性大。在家里,好像杨妈有数不完的叨叨,杨爸声音很少,以至于总让人忽略。 但其实,他们才是一起过日子的人。 “爸,我照顾妈就行,让孟泉把你送回去,夜里还冷呢。”看杨爸架势,好像要留下来,杨兰忙出声阻拦。 “照顾你妈,还得我来。”他头也不抬,依旧专注擦头发,“外边那姑娘就是何静芸?你们去处理,别再让你妈费心思了。” “外边……”杨媛愕然,出去一看,顿时气的想打人。 “何静芸!挺能耐啊你,还追到医院,跪在这干嘛?”本来何静芸浑身湿漉漉,跪在大厅就够惹眼,如今杨媛一吼,更是全医院医生病人看过来。 何静芸脸色惨白,还有一缕缕湿发贴在脸上,配着红通通的眼眶,摇摇欲坠的眼泪,尤其楚楚可怜。 可把杨媛恶心坏了,活脱脱白莲花,“你装他妈个屁可怜,又想让大家伙可怜同情你?指着说我欺负你是不是,是不是!”到底没忍住,一脚踢出去。 “啊!”一声婉转弱弱的惨叫,何静芸倒在地上,捂着肩膀,“我没有,我只是想来看看杨姨醒了没有。” “闭嘴,我妈也是你配叫的?没有你,我妈过得好着呢。” 人群中已经有不明真相的说杨媛太过分,她一眼神过去,“你知道什么,你可怜她?那拉回家当媳妇。” 杨媛冷哼一声,指着何静芸,把她前前后后的设计倒个干净,“现在你们知道了,这个不要脸为了攀上我哥,不择手段,我妈现在昏迷不醒,我哥高烧四十度,都是拜她所赐,我倒要问问,我们以前根本不认识你,你究竟跟我家有什么仇什么怨??” 听罢这番,人群看何静芸的眼神,彻底变了。 可不是不要脸嘛,但凡将一点脸面,都不能再追到医院,给人添堵。 “对不起,我……”何静芸一句话没说完,似是撑不住般,翩然晕倒在地。 杨媛摊开两只手,赶忙拉开距离。 我去,白莲花套路用的炉火纯青啊。敢情她成了咄咄逼人,百般羞辱的恶毒女配,何静芸把自己安排成柔弱碰瓷小白花女主? 接下来是不是再来个碰巧撞见的男主? 杨媛看了看大厅门口,又瞅了一眼杨文平的病房,松一口气同时,反应过来,她是不是想的有点多。使劲摇摇头,把那些乱七八糟从脑子里赶出去。 这里是医院,倒在大厅总不能不救。护士半抱起何静芸,摸摸脉搏,还好,不是怀孕,要不然那位女同志大概会疯。又探了探额头,哦,发烧了,没大事。 如今天擦黑,夜里还冷,人湿漉漉,还昏迷着,只能找个病房找张床,喂药,睡一晚。 “小芸,小芸。”恰好进来一男一女,大呼小叫,抱着地上的何静芸连哭带嚎,“小芸,你怎么了,我说让你走慢点,你不听,你要是听嫂子的话,至于让人打死哇。”女的连哭带唱。 男人脏兮兮,身上还沾着泥巴,“小芸就是跟你们道个歉,不放心亲家母,连衣裳没换就来了,你们……” 杨媛本来看他们跳大神唱戏一样,一出接一出,无语翻白眼,直到听那句“亲家母”,一下戳了肺管子,操起就近垃圾桶“砰”砸那男的头上。 “你再说一句试试,我打烂你的嘴,一家子恶心人不要脸玩意儿,呸。” 男的是何静芸哥哥何广,从没被女人打过,眼下他双眼冒火,握紧拳头就朝杨媛走过来,但没走两步,就被孟泉伸脚绊倒在地。 孟泉从杨媛出来开骂,就奉杨兰命令一直在她身后守着,就是怕有什么激动的烂好人对杨媛动手。 院长终于出来,“好了,好了,你们两家有什么恩怨不要在这里解决。现在这位女同志发烧昏迷,你们要不要住院看病,若是不住,就回去抓草药喝也行,快走。” 看何家三人衣着简陋,也交不起医药费,劝他们赶紧回家,别再生事。 地上哭唱的女人顿时失声,抬头看着何广拿主意。 何广一听住院,马上不说话,住院就是讹钱呢。他嘟囔骂一句抱起何静芸准备回去,没想到衣服被紧紧扯住。 何广简直被这个妹妹折腾死,没办法,走到门口,又返回来,一咬牙,“我们住。” 家里小磊磊太小,一到夜里就找妈,哭得停不下来,杨爸和杨媛都让杨兰回去。外边天已经黑了,杨兰自己骑车不安全,孟泉把她送家里,一会再回来,夜里由他看护杨文平,都是男同志也方便。 送走他们两口子,杨媛去看杨文平,一进去,发现里面空床竟躺了个人。看清是谁后,立马气炸! “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 第43章 国歌白唱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寂静的病房,昏黄的灯光下,杨媛闭上眼睛,一遍遍地唱着,起先脑海里很空,后来浮现出上学时升旗杆上那一抹缓缓上升的红,后来,又变成一片空洞。 不知唱了几遍,她停下,舔了舔起皮的嘴唇,现在她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她可以理智的思考问题了。 回想这一天,自己做的最多竟然是生气发怒,像个无能狂躁的蝇蚁。 她们好像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何静芸是不是早就想到她们会来找她?甚至追来医院,甚至此刻她能躺在杨文平临床边,都是她一早就计算好了的? 如果杨文平真的不认识她,为什么这个女人要这么疯狂的缠着杨文平不放,一而再,再而三。 以当下的社会环境,她不认为能长出何静芸这样的女孩,脸不要,尊严不要,命都可以赌上,甚至送上去给人踩,就为了抓住那飘渺的,一丁点可能的富贵,哪怕身败名裂,千夫所指也在所不惜。 真的,别说七十年代,就是开放的后世,笑贫不笑娼,遍地都是三儿,也少有这么豁得出去。 莫非,果真是她见识太少?杨媛盯着何静芸一动不动。 她能不能思维再发散一些,假设何静芸是重生的,知道了以后杨文平会有大运道,所以不顾一切也要死咬住不放。 貌似更说的通了。 因为前世可能历经不幸,甚至可能贫困潦倒,所以才这么孤注一掷。因为无意见过杨文平的风光,所以今生偶然撞见,拼了命也要缠上。 当然杨媛潜意识没想过是穿越女这一项,但凡是个穿越的,受过高端教育,见过发达繁荣的世界,能眼光这么狭隘,盯着个还没定数的破男人?就穿越女自带的高傲属性,就不可能这么脸不要到这个地步。 若是真有那种奇葩,杨媛……杨媛绝不承认那是穿越女,丢人,丢中国人的脸,丢义务教育的脸,呸! “媛媛?”杨文平迷蒙地睁开眼睛。 杨媛把人托起,喂了点水。又摸了下他额头,甩体温计给他塞胳肢窝。 杨文平不好意思,“我…我自己来。” “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他摇摇头,没什么胃口,“妈怎么样?” “好多了,医生说没什么大事,等明天我们回市里医院,再给妈好好检查检查。” 他放下心来,又把剩下水喝完,转头间,看到隔壁床人影,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杨媛也看了何静芸一眼,她没有输液,医生只灌了退烧药给她。她哥嫂不怎么看护,病房里连个椅子都没有,早自顾到外面长椅上睡去了。 杨媛看着杨文平,眼睛一眨不眨,“哥,你以前真不认识她?见都没见过?” “何静芸?怎么可能?我从没去过合村大队,我长这么大,连他们公社都是第一次去。”杨文平忿忿又委屈,“我以前都不知道世上有她这么号人,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杨文平确定不认识,那问题就肯定出在何静芸身上。 又说了两句话,换了瓶药,估计这一瓶就能到天亮了。杨文平又睡过去。孟泉回来时已经十二点了,让她去歇一会。 杨媛认真交代,“姐夫,今晚辛苦你一下,别打盹,我怀疑何静芸一直醒着呢。” 孟泉看了那床位一眼,点点头。 她扭身去找了值班护士。软磨硬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终于让护士同意给何静芸打一针安眠成分的药。 “谢谢护士姐姐,我也是真的怕了,真的,别说我,就我妈一把年纪,也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真豁的出去啊。这要是一个不注意,她脱了衣服往我哥身上爬,就更甩不掉了。” 女护士就是偷偷为何静芸把脉的那个,她连连点头,“也是为难你们了,可能因为最近倒春寒,好多老人都不舒服,你说这上了年纪,我们也不敢开猛药,只能多观察再治疗。而且我们这县城小医院,地方确实不大。我就给她打一针,省的她想得多,对病情恢复也不利。” 杨媛看护士进去打过针后,又等了一会,才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进去。 孟泉出去前,还严阵以待以为她想犯法。直到杨媛再三保证有分寸,不会乱来,才答应出去望风。 来到何静芸面前,她一点点解开她仍潮湿的衣服,将全身上下看了个遍,没有什么玉佩,特殊痕迹,倒是有疤,像是烫的,还不少,在胳膊和腿上。后背有一颗小黑痣,杨媛盯了好一会,有长在后背的空间灵泉入口吗? 静默片刻,她左右看了看,伸出手指,在何静芸身上狠狠一掐,出现一抹红紫的痕。接着如法炮制,在她前胸后背甚至大腿都弄出青红紫痕,颇像事后场面。 最后为人系好衣服,系到最上面一个扣子,她停顿一下,咬牙下定决心,猛吸一口气,扯开对方胸脯,俯身一吸,站起身呸出一口,又低头嘬两下。 做好后,她跑出去猛漱口,马德,这回牺牲真大了。 孟泉进来,先到何静芸鼻息下试试,才放下心。 一直到黎明,天半黑半亮,杨爸找到窝在值班室,身盖棉门帘的杨媛,将人叫醒去房间陪杨妈,杨爸要去买早餐。 “爸,还早呢,再等等,医院食堂也不开门。”杨媛揉了揉眼睛,张嘴打哈欠。 “你妈半夜就醒了,她两顿没吃,饿的心慌。我看现在差不多外边有人家早起做饭的,我去问问,跟人换一点。”这时候没有私人买卖,哪来卖早点的,只能去附近人家里买,也不能说买,那是投机倒把,得说换。 杨媛不放心,让杨爸等会,还是找孟泉年轻力壮去。 她推开病房门,一眼看见何静芸在杨文平身边,正解开衣服,光着胸脯,往床上爬,“干嘛呢!” 一把拽住女人头发,拖出去扔到大厅,“他妈的疯逼玩意儿,你多缺男人啊,这么饥渴,没男人过不下去是不是。” 国歌白唱了,她一辈子就没见过这么贱的人,冷静不了。杨媛啪啪左右开弓照着何静芸脸扇耳光,这连吼带打下来,算是把整座医院都吵醒了。 “干什么打我妹。”何广还没清醒,就冲上来,幸好旁边杨爸踹出去一脚。 这时候孟泉从外头进来,不明白发生什么,他就出去上茅房功夫,又怎么了? “我…”何静芸咬着唇,捂着脸哭,“我就是看他喊冷喊热,为他擦擦汗。” “擦汗??”杨媛真的要气笑了,除了当年陪亲妈打小三,还从没这么气过,“你他娘的给别人擦汗,自己脱衣服干嘛?我要是晚进去一步,你裤子都脱光了。” 第44章 解决 何静芸手脚绑着,努力缩起身子,却依旧冻得瑟瑟发抖,她上身衣服半掩半遮,已经冻到麻木。 “咣”她被耳边的锣响一震。 杨家人一路敲锣宣扬她怎么不知廉耻,周围的辱骂唾弃使她恍惚。 为什么,你们凭什么骂我,我只是拿回我的东西,杨文平本来就是我丈夫,我嫁给他有什么错? 上辈子,杨文平穷苦潦倒,是她给了他半个窝头,把他背回家救醒。他感激她,喜欢她,甚至愿意为了她放下一切,他们是最相爱的两个人。 要不是,要不是那个不要脸的知青勾引,他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不,不对,他们已经办过婚礼,他们才是夫妻。她是杨文平明媒正娶的妻子。 刚开始杨妈和杨媛也处处看不上她,但后来她怀孕,婆婆和小姑子就慢慢对她好了啊,所以她想先怀上孩子,有孩子了杨媛就不会骂她,婆婆就同意他们在一起了。 她承认,后来是她做错了事,嫌贫爱富想去大城市打工,可是,可她一直都是爱着杨文平的。他就是个负心汉,在她离开的时间,和女知青纠缠不清,还让她儿子叫那个女人妈,是杨文平欠她。 重新回来后,她发现自己回到知青来村的前半年,起先她告诉自己不要想那个负心人,可是,可她真的忍不住,她白天想,晚上也想,想的睡不着觉,那是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啊。 那一天,当她看到村口走近的男人时,突然泪水止不住流,所以,这是命运的安排,这是老天把他送到她面前的,此生注定,他们要成为夫妻。 因为太激动,她当时脚下一滑掉进河里,朦胧中她看到最爱的男人奋不顾身为他而来,他的胳膊紧紧搂住她的腰,就如曾经他们亲昵那般,温暖的胸膛,宽厚的臂膀,给她无限的依恋。 那天村里大娘婶子和叔伯兄弟,逼着杨文平娶自己时,她抬起头,眼睛不舍得眨,看着那张令人着迷的脸,虽然他板着脸,但她知道,他一定非常高兴,他们又能在一起了。 只是,她没想到,婆婆怎么比前世反应还大,宁愿拉着她一块死,也不同意他们婚事。 后来追到医院,她真不是演戏,杨妈是她婆婆,她怎么能不担心,更别说听到杨文平高烧不退,她都担心死了,恨不能发烧的是自己,又怎么做到一走了之? 可是,杨媛怎么能这么对她,她只是想再靠近一些文平,想先怀孕,让他们同意她进门而已,杨媛怎么可以这么对她,她是她嫂子啊。 何静芸难受得哭出声来,滚烫泪珠沿着脖子胳膊往下淌,她只是想和自己丈夫在一起,有什么错。 杨媛也没想到自己竟真的做到了这一步,没用到当初破坏她家庭,伤害她亲妈的小三儿身上,倒是用到了另一世界的何静芸身上。 杨兰叫来杨家堂兄弟姐妹们,借来两轮推车,原封不动,何静芸扯开衣服什么样还是什么样,绑好扔车上,一路敲锣从县里到合村何家门口。 又让人慢一步去叫妇联公安,让他们直接去到合村。 杨文平好多了,坚持也要来,“这是我自己的事,没有让兄弟姐妹替我出头,我缩后边的道理。” 到何家,何广已经先一步跑回家报过信,何家老少都从地里回来了,街坊邻居围满了人。 不用杨媛动手,杨五姑姑伸手将人薅下来,一脚踢进何家。 “干什么你们,不娶就不娶,我们还不稀罕呢,欺人太甚,一帮强盗。”何家老太太,何静芸奶奶抡着拐棍。 五姑姑最爱看人笑话,这回听说后班也不上,跑这么远。不过出来门,就是一个杨家人,自然容不得别人欺负杨家,“不稀罕?问问你们家养出来的好闺女稀不稀罕,自个脱光了也要上我侄子的床。哼!” 何家其他人都已经听何广说了,再看何静芸一身……都抬不起头。 何母解开闺女的绳子,拿衣服给她披上,哭着说,“我女儿走的时候清清白白,现在就这样回来,你们不该负责吗,让我小芸怎么嫁人,你们这是逼死她哇。” “这你得问她自个。哼,真不知道人还能这么贱,自个脱了衣服,往我弟弟床上爬,我弟弟可是高烧昏迷,人事不省,人都被你害成这样,还不放过。”杨兰指着何静芸,咬牙切齿,“我倒是问问你们合村大队,男人都死光了吗?养出这么放荡的女儿。” 正巧大队长会计带着妇联和县公安进来,听到这句话,抿抿嘴,脸黑的阴沉。 杨文平靠在堂哥身上,咳咳的住不住咳嗽,还得另一个堂弟给他递水顺气。 “我和我妈因为你们害成这样,即便是我当初被逼答应娶何静芸,如今也不可能履行。早知道救你一命,会这样,我宁愿自己跳下去淹死。”后一句,是对何静芸说的。 “不,不,不是这样,文平,我们是夫妻,我爱你啊。”何静芸泪水涟涟,又要扑上来,被两边人拦下。 “我之前根本不认识你,以后,也不会认识你。”杨文平后退一步。又对着公安说,“同志,我要报警,何静芸今早对我耍流氓,对我人身和心里都造成了巨大伤害,我要告她。” “看见了,”杨媛插手不屑,“对一个从不认识的男人,张口闭口谈情说爱,我真是不知道,何静芸这一身…印子,是自己掐的呢,还是…找野男人留的……” “小女娃,还是得口下积德。”大队长出言警告,这话要传出去,他们整个合村大队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杨媛还没喷回去,杨五姑姑一脚踢飞鸡盆,“养不出有德的闺女,用积哪门子德。” “咳咳。”公安们看了半天,也不知说什么好了,“何静芸确实做的不对,但目前没有针对女性流氓的性质界定。我看何静芸可能精神不太好,以后家里要严加看管,不能出去破坏社会生产,杨同志大病一场,以后别往这边来了,回去好好养病。” 公安和稀泥,妇联也不好说,这以前都是来帮着教训男的,不要欺负女同志。今天倒是女同志太彪悍,差点把男同志强迫了,她们能怎么说。 妇联最后安慰杨家一把,又严肃批评何静芸的行为。最后先走了。 无所谓,反正也只是让她们做个见证而已。 “给我砸!” 噼里啪啦,锅盆缸碗,大锅小勺,桌椅板凳,能砸就砸,砸不动就扔。 等公安听声儿,转过头来,杨媛叉腰一站,“我们这也是帮何静芸断了念想,省的她日日惦记救命之恩,今天砸了何家,就是她赔一条命的恩情,也是她欠我妈我哥的医疗费,救助费,住院费,人身安全费,以及精神损失费……哦?好像只砸何家还不够呢…” “行了,行了,到此为止。”公安可不想再让他们惹出什么乱子了,听说杨家市公安局还有亲戚,惹不起。再说何家理亏,就这样。 杨媛还让小堂弟抓了何家唯二的两只鸡,回去要给杨妈补身子。何家人叫天抹泪,想拦也拦不住。 等真的目送杨家人走了,大队长才握握手敢让公安离开。 第45章 兄妹吵架 经此一事,杨妈更是迫不及待想为杨文平定下婚事。 这次连杨爸也跟着操心起来,谣言比利刃更能摧毁一个人,现在大家口径一致,但保不准以后说着说着会变成什么样子。 甚至最近杨媛就听到不少,为什么不去缠别人,偏偏缠上他,肯定以前就有往来呗。这样的话,一个一个去解释是没用的,只有早日让杨文平结婚,以后慢慢淡化。 家里都在为这件事操心,她也不能没有任何表示,拜托党大姐,罗主任,周瑶瑶,刘京等人,若是有差不多条件的姑娘,让人家积极介绍。 杨兰调到了市妇联上班,说来杨媛也是才知道,二姐换工作前,竟然还专门给三姐写了信。 若是杨月愿意,让孟泉过去为她办手续,以病退的名义回来,去杨兰供销社岗位上班。 只是接连两三封信寄出去,都没有收到回信。最后拖不了,杨兰只能将工作让出去。 让杨媛说,何必争这一口气,离高考恢复,知青回城至少还有七年,七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冬冷夏热,要吃没吃,要喝没喝,一年到头地里总有干不完的活。 这还只是外在物质上,精神上更是一种煎熬,日复一日的劳动,每天睁开眼都是和昨天一样的生活,看不到头,也看不到希望,甚至疑惑自己读那么多年书,学的知识有什么用,找不到未来和光明,麻木的活着,到最后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在坚持什么。 如今从强制下乡到现在才三年,许多人还抱着希望,等再过三年,他们就会像老三届一样,觉得一辈子无望。 这还只是能说出来的,更有许许多多有苦难言的血泪苦难…… 后世很少有数据记载,但的确,疯的,死的,虐待,暴力,可是有相当大一部分。 这个时代本来就营养不良,杨月再年复一年重劳动,以后怕是身体受不了,更别说,很多农村把知青当做学习改造对象,最苦最累最危险的活都扔给知青,一言不合被当地村民打砸辱骂也不稀奇,杨媛还是挺担心她的。 棉三厂已经建好了,正在办手续和申请机器购置费,等准备就绪对外招工估计得明年了,她还是提前操操心。 杨兰最近有一个愁死人的发现,忧心忡忡跑来跟杨妈嘀咕,把杨媛好奇的撅着屁股扒窗户也没听见。 直到休息日,两人一左一右把杨文平逼进房间,她才听到几句端倪。 “……不是谁都像何静芸疯子那样,大部分姑娘自尊自爱,善良柔顺……” 原来杨文平患了恐女症,杨媛一下直了眼,这究竟给孩子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啊,都开始恐女了。 这何静芸也是牛逼, 虽然她没成功嫁给杨文平,但从此以后,杨文平看世上每个女人都是她何静芸,这算另一种“记你一辈子”? 杨媛只觉有病。 对,恐女症可不是病么。 而当她无意得知一件事的时候,杨媛真觉得杨文平有大病。 她直接杀到正邱县,将人薅出来。 “干什么呢,好好说,同事都看着呢。”杨文平盖住自己皱巴巴衣角。 “你是不是给何静芸家钱了?”杨媛盯着他的眼,似要盯出火来。 杨文平手指一顿,眼皮垂下,不敢看她。 得,还真给了! “四哥,哥,你脑子坏了?我前脚打了人,砸了门,你后脚巴巴给人赔钱带笑,什么意思?你看上何静芸了?你想娶她?你他妈早说啊。”杨媛一脚咚踢民政局门上。 她把杨文平当亲哥,为他出头,为他忙前忙后,结果到头来他心甘情愿,那她算什么,她做的一切又算什么,她杨媛贱吗,送上门给人当笑话! “不是,我没看上那女的,我恶心她,我恶心死那疯女人。”杨文平连忙解释,“媛媛,你别生气,我是拐着弯儿让妇联去给了二十块钱……” 杨媛听到他承认,觉得自己心寒到了底,扭头就走,杨文平追上去拦下,“但是,这是何静芸一个人的错,我们砸了人家的家,让何家老小十三口吃饭睡觉都成问题,我们这个行为,是不对的,就算没人去告我们,这也是违法的。” “好,违法,那当时何家和村里人逼你娶何静芸,违不违法?她当众跪在医院,让所有人指责我们家,违不违法?她脱了衣服爬你床上,违不违法?”她一字一句点在杨文平肩膀上。 “你这么烂好心,全中国多的是穿不上衣服,吃不起饭的,你怎么不都给钱?” “其他人没饭吃跟我没关系,但何家却是因为我们砸了人家的饭碗。你懂不懂这个道理媛媛,何静芸用舆论逼我,那是她品德卑劣,但我们砸人家家门,是非法毁坏财务,是犯罪,是要坐牢的你知不知道。” 杨文平对着杨媛苦口婆心,当时将事情说明白,让何家何静芸丢人,处理到那一步就行了,后边打砸他是非常不赞同的。可当时堂兄弟姐妹和姑姑都在,大家大老远过来为他出头,他当时要是阻止,就显得忒不识好歹。 他们杨家是清清白白的正经人家,不是强盗土匪。杨媛这让人一砸,有理也变成了没理,反倒落了下乘。 最近这年月,批倒了多少人,再大的官,再大的权,也不能保证哪天不会麻烦找上头。现在没出事还好,若以后他们杨家谁真出了什么事,砸人家门这翻出来就又添一件罪行。 所以,他给赔偿也不是直接给的,既不能引来什么误会,让何静芸再死灰复燃,又不能捂得太严实,该知道的人得适当放出风,比如他的局领导,比如公安,比如公社书记。以后真出事,这就是证人。 杨媛却只觉得,自己一片好心,被人踩在地上蹂躏。她兴师动众去给杨文平挣脸面,结果回头反被他打了一耳光, “以后你杨文平什么事,都和我杨媛毫不相干!” 第46章 调动 杨媛和杨文平闹矛盾了,老两口没察觉,一直到休息日,杨文平从正邱县回来,买了新出锅的面包和罐头,又割了两斤肉,让杨妈包饺子吃。 “呵,买这么贵的东西?发福利了?”杨妈走过去还小声问。 杨文平笑笑,“不发福利就不能吃点好的,媛媛还长个呢,不能委屈了她。”说完对着杨媛西屋喊,“媛媛,我买了面包,还热乎着呢,快出来吃,让妈明天给你包饺子。自打过了年,一直没吃,馋不馋?” 面包是老城区一家糕点铺祖传的老手艺,后来不让私人开铺子,就关了门。老顾客有时想他那个味,他就稍做点,最近风声尤其严,他也不敢做得多,这回能让杨文平赶上,还是刚出锅的,实属难得的很。 杨媛窝在房间里写日记,心在就飞到外边面包上了。可他们还吵着架呢,自己吃他买的东西,显得多没骨气。 她是那种一块面包就哄好的人吗?哼,她杨媛丢不起那个脸! 又过了两分钟,这日记是一个字也写不下了。她气哄哄钻被子里,闭眼,睡觉。 杨文平在外边等了又等,睡了?看看表,才七点多,不应该啊。他轻轻敲了敲门,缓缓一推,门开了,床上一个鼓鼓的身影背躺着。 他静默片刻,出去又进来,在书桌旁站了站,给她关灯离开了。 等了五分钟,杨媛一骨碌起来,想看看他在桌上放了啥,可惜乌漆嘛黑,看不见。她又不能开灯,让外边人看见,显得她多在乎似的。下地,拉开窗帘,就着夜色,杨媛脸上一喜,面包!两个! 乌漆嘛黑里,她坐在床上,翘着脚丫子,吃得欢,别说,这老手艺就是不一样,真香! 杨文平几次想找杨媛说话,可面包归面包,饺子归饺子,她就是不想听。爱怎样怎样,她还生气呢。 他又不能让杨妈知道,他给钱的事,更是不敢再饭桌上说,所以直到走,也没把杨媛哄好。 “媛媛,虽然出一时恶气很痛快,但任何时候都不能落了下乘,更不能给人留下把柄。如果你实在忍得睡不着觉,非得出一口气,也可以,但出那口气之前,你就要想清楚该怎么善后。这个道理,四哥希望,你能想明白。” 杨文平走后,杨媛独自坐在那想了很久很久。 棉三厂手续已经批下来,接下来就该买机器,找工人,培训,一大堆事都得有人干,只有一个光杆厂长可不行。 现在意思是,还是像印染厂组建一样,从一厂二厂,印染厂,抽人过去,帮助建立领导班子。 在人事这块上,他们也得贡献一个人出来,去三厂那边。罗成彬是主任,印染厂也才第三年,暂时不动的,就剩下杨媛和卫俊良。 卫俊良以前是二厂人事干事,如今在印染厂又待了两年多,在人事工作上也算是把老手,只是毕竟还年轻。现在讲究论资排辈,年纪小就是经验不够,要是去棉三厂直接当主任,估计够呛。 杨媛才上班一年,能力品德文化都很高,但经验比卫俊良还欠缺,且年纪小,性子还不定,去三厂也跟现在一样,挑不起担子。 关于这件事的风声,厂里流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杨媛早有主意,所以等罗成彬问起的时候,她就直说了, “主任,卫哥,我年纪小,很多事都顾不过来,还是你们盯着我才能不出错,要是让我去,我这心里真是怵得慌。” “但我个人觉得,卫哥去最合适。一来他正值壮年,正该发光发热,而且卫哥有能力有经验,要是过去能当人事主任,也是完全胜任的。再说,卫哥现在结婚了,正是努力奋斗养家的时候,过去升职,多拿两块补贴,瑶瑶也高兴。” 她是个耽于享乐的摆烂人,才不想过去劳心劳力,就想在舒适圈躺平,跟着老罗看看报,跟着党大姐聊聊八卦,提前养老。 卫俊良被杨媛说的不好意思,没想到小杨这么善解人意,替人着想。 罗成彬综合两人履历,也是这个意思,但他不能直说出口,如今杨媛自己主动让贤卫俊良,让他非常满意,“小卫,什么也别说了,既然小杨也这么看好你,你可不能辜负了我们的期望啊。”他拍拍卫俊良肩膀。 “主任,我在咱们厂待出感情了,跟大家也处的关系好,我不想走。” “诶,说什么话,这是好事。这里没外人,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老罗放低声音, “你放心去,我给你打听好了,你过去后,虽然现在不是主任,但你能力在这摆着,什么都越不过你去。而且打算上任的主任是一厂那个管生产的老刘,他岁数不小了,再过两年就到退休年龄,他退了就是你上。放心,你就是年纪轻,别的,比我这个主任干的还好呢。” 三人聊得尽兴,还在食堂一起吃的饭,吃着吃着还喝起来,俨然感情很好的模样。 杨媛还没成年,可是滴酒不碰,这身体以前没喝过,要是一杯醉,睡了还好,做出什么丑事来,她可丢不起那脸。 卫俊良去三厂好啊,到时候她想把杨月弄回来,也方便点,只是,她还得去好好打听打听,到底让厂里接受在外知青要怎么个程序,这事不知道好不好办。 据杨媛所知,现在厂里倒是有知青机构,但那是鼓励大家踊跃下乡。以厂名义下乡,厂里比其他渠道多发五块钱。这也是为了完成上边下达的业务指标。 而迄今为止,还没有接受过知青回来上班的先例。 杨媛马上给杨月写信,让她做好招工考试准备。又拿出当年高考写作文功力,从外到内,正反论证了回城的好处与必要,极尽详细,有情有理。 写完后,她对着信纸,一遍遍读改,膜拜至极。 啧啧,看看这文章,看看这文笔,这么说,好在她不想考试了,要是她决定在这里高考,那不用想至少清大北大还不任她杨媛挑? 第47章 杨月的信 傻乐呵的杨媛想不到,她这封自认能封状元的家书,再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因为杨月根本就没有收到信。 不仅如此,自从去年打过电话,过完年后,她再没有收到过任何家里的包裹信件。 这已经是五月了,放以前最长的时候,也不会超过三月时间不给她寄东西。杨月手掌倏忽握紧,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还是……她的信件被劫了? 那次去县里接电话回来,他们知青院就变得很不寻常。 白天莫风铃和贝青青去去赏梅花,不知发生了什么,莫风铃滚下山坡,贝青青不敢妄动,就跑回去叫人。 莫风铃远远见贝青青身影跑了,以为她甩下了自己,又恨又怕。等稍缓缓,她就站起来尝试自己走回去,这里都是雪,静悄悄的,连个人都没有,她一个人特别害怕。 可她刚才滚下来的时候,可能膈住了腰,一动就钻心的疼,她慢慢移动,四处张望,听说这林子里以前还有过野狗熊,心慌意乱中,一脚踩中老鼠夹,顿时疼得她尖声惨叫。 就在她大汗淋漓,痛苦万分时,后山出现个人,那是村里一个又矮又黑的男人,因为牙口闭不上总是张着嘴流口水,村里人都叫他流口水。 莫风铃请他帮自己把老鼠夹弄下来,流口水慢慢走近,嘿嘿一笑,扑上去就扯莫风铃棉衣。她吓得哇哇乱叫,奋力挣扎,只是一个长在城里,刚来半年的女知青,又怎么抵得上常年干农活的壮劳力。 四周皑皑白雪,后山除了他们没有一个人,莫风铃嗓子都喊哑了,叫不来一个能救自己的人,她一口咬住对方胳膊,流口水吃痛,抬手狠狠给了她两耳光,莫风铃差点被打晕过去。 下一秒,她脚疼脸疼,全身都疼,疼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不知道是不是看莫风铃被打得没了力气,对方放松了对她的钳制,越发起伏兴奋起来。莫风铃身子一动一挪,竟摸到一块石头,她将石头握在手里,用尽全身力气,砸在了流口水脑袋上。 一下又一下,照着那张恶心人的脸,照着那散发热气的头,不知砸了多久,她猛然被一声尖叫惊醒。 是贝青青,贝青青喊知青院所有人都来了。 只是,所有人都不敢动弹,洁白的雪地上被一大片血染得腥红,流淌的热气的红。 莫风铃杀了流口水! 后面发生的,杨月已经知道了,她们那天被叫到村长家接受公安问话时,流口水家里人在那哭天抢地。 杨月三人去了县城,一无所知,问了两句话就可以走了。 她们没有看见莫风铃,她那天直接就被带走了,一直没见过。 贝青青在知青院,精神也很不好,一直在说胡话,日日夜夜哭,有时清醒一会,就问莫风铃有没有回来,怎么还不回来。说对不起她,不该跑回去叫人,不该把她一个人留在那。 后来正月底,一天晚上,突然有人敲门,知青院风声鹤唳,陈平拿起棍子大胆问是谁,许久传来一个小小的呜咽声,“是我” 是莫风铃回来了,整个人瘦一大圈,蓬头垢面,双眼麻木无神,走路还一瘸一拐的。是了,她当初脚上被老鼠夹夹伤,根本没有上药治疗就被带走了。 莫风铃身体飘忽忽的,她们问她什么,都只摇头不说,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魂一样。要不是现在不让封建迷信,他们还以为……是鬼。 以前自信浪漫文艺范十足的女青年,如今一身狼狈,埋在被褥里,嚎啕大哭,那哭声痛苦又无助,绝望到了尽头,到最后所有女知青都开始哭。 贝青青像是换了个人一样,紧紧抱着莫风铃,又去烧热水,想要为她擦拭,莫风铃却条件反射抱着自己缩在墙角,哭打着不让任何人靠近。好一会反应过来,她自己去厨房洗。 第二天,莫风铃再次被带走了,衣物被褥都收拾了干净,她要被送到农场学习改造,不知道哪个农场。 杨月捡厨房的馒头,为她包上大半,又把自己没吃完的半瓶酱也包里边。陈园把自己过年买的不舍得吃的糖,也都塞进她包袱里,其他人有什么也多少给莫风铃。 一直送到村口,杨月分明看见,莫风铃脖颈上有许多青紫痕迹,密密麻麻,有轻有重。不知道有多少新添的。 她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瞬时明白了,莫风铃是怎么回来的。可是,明明,明明…… 纵使心里有万般想法,杨月一句也不敢说,只是从此以后更加警惕,夜里睡觉都不敢睡太沉。 知青院气氛低迷,整个村好像也令人害怕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事情闹得太大,大队长和会计都被撤下换了人,从此以后,知青们走到哪,都感觉好像背后有双眼睛一样,让人心里发毛。 他们和村里的关系也降到了冰点,什么苦活累活都扔给知青去做,最后拿到的公分还是最少的。 有男知青实在忍不下去,去找大队长理论,被指着鼻子说,“知青下乡就是为了让你们学习建设生产,你是对国家政策有意见?你是不是破坏革命的反动分子?” 后来实在过不下去,他们写信举报,谁知到镇上寄出去的信又回到了公社,不知哪里来的人,趁他们去上工,七手八脚将知青院砸个稀巴烂,让他们吃饭睡觉都成了问题。 每次送信员来,杨月去问,都没有自己的信件,终于她叫上陈园陈平去邮局问,说她的信已经被带领走了。 杨月气的慌,却到底不敢怎样。 借了邮局的笔,买了纸,她当即写下了下乡后的第一封信。 然而回去后等了许久,仍是没有回信。这绝对不可能,家里一直盼着她回信,不可能没有任何表示。 等她按捺不住,跑到邮局去询问,结果竟然是,没有信件。 没有人给她写信,这怎么可能? 杨月胡思乱想一路回去,难道真是家里出了什么大事? 等她走到村口,看见正转悠的大队长,猛然想到一个心惊的可能, 如果,她的信,根本没有寄出去呢!! 第48章 烦 人 大概是都看见棉三厂建好了,不少人纷纷过来打听招工的事。 尤其作为厂人事这一块,虽然杨媛只是印染厂职工,但在大家眼里,好像纺织大院所有管人事都有“招工大权”一样,走到哪都要被问一句,连她这个自认喜欢说话的人,都被问烦了。 “我希望李主任能跟车间强调一下,”终于在杨媛的多次抱怨中,老罗在管理层开会时,提出了这个问题。 “三厂也好,咱们厂也好,如果有招工计划和名额,肯定是会统一公布的,发现最近大家在这个问题上过于关注,车间里的气氛也有些浮躁,希望李主任重视。” 李主任是印染厂的生产总管主任,可以说,是除了厂长和书记外,厂里最有实权的人。 最后,杨媛小小的举起手,也提出了一个疑问, “厂长,书记,虽然打听小道消息不能提倡,但在这之中,也发现了不少问题。首先就是招工范围,以前咱们面向的仅仅是市区范围内,但下乡潮浩大,学校也在长期停课,且停课以来……”停课以来的学习质量懂得都懂。 “所以,在招工中,是否扩大条件范围?如果仍保持原范围不变,考核条件设置是否做出适当调整?” 她一字一句,声音洪亮,表情严肃,看起来比靠着椅子的老罗还像主任。 “再有,咱们接下来的招工,是否面对知青群体,以及是否面对老三届知青,兵团连队知青,和下乡插队知青。对于咱们市在外知青,和外来插队知青,是否纳入招工对象?” 杨媛说完后,会议室一时沉默,她端起搪瓷缸喝口水, 真是的这个罗成彬老奸巨猾,自从卫俊良走后,所有的活全推她身上了,还说什么,年轻人需要锻炼,我呸! 连开会反映问题,都嫌说的长,推给她。哼,要不是为了杨月,她才不问这么多,爱怎么招工怎么招工。 要不后来怎么说国家经济几乎崩盘,国营大厂再也无生存之路,看看这一屋子眯着眼喝水的老头,杨媛真想说一句,该,不让你们下岗让谁下岗! “这的确是个值得关注的问题,”何厂长和纪书记都在笔记本上做了标记,“回头我去开会的时候,问一下对于这方面的安排,再在找其他厂长书记讨论一下。其他同志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好,散会。” 回去后,罗成彬对于杨媛今天的表现,大加赞扬,听得她只想翻白眼,这叫什么,彩虹屁反吹? 她随手拿张纸,“主任,我找党大姐有点事,这个人的考勤有点不对,你去车间看一下哈,我先走了。” “诶…诶……” 任罗成彬再怎么尔康手,杨媛越跑越快。 “这个小滑头,我刚夸完她…”剩老罗在办公室咬牙切齿,这个小杨,年纪不大,心眼子还不少,气死他了!! 下班回来,杨媛一路想着党大姐的话,神情有些许为难。 她上次跟大家说有合适的女同志,请积极为杨文平介绍,党大姐热心,给了她好些个女方信息,但她没兴趣一股脑扔给了杨妈,后边也就没再管。 这回,刘京妈妈托党大姐传话,有个不错的姑娘,跟杨文平挺般配,要不要见见。 这确实是好事,可让她为难的是,自己那回撂下狠话,以后再不插手杨文平任何事,说的斩钉截铁,信誓旦旦。 这才过去多久,让她回家说给杨文平介绍个对象? 她的面子往哪搁?反正她是说不出口。 “媛媛下班了?” “是啊”杨媛头也没抬,应和一句继续走。 “媛媛最近是不是挺累啊,看这脸都小了一圈。” 杨媛一脸疑惑,这谁啊? 回神仔细一看,诶?这不是南院老娘们,宋灿那个烦人精后妈? 她在这干嘛? 他们家门都不是一条街好。 杨媛这回会烦得慌,没空跟她胡掰扯,“宋家婶子,你有事啊?” 宋后妈啧啧嗔怪,“看看,没事还不能找你说说话。自打你上班,这早出晚归的,婶子都看不见你……” “我妈还等我吃饭呢,我先走了。”杨媛不等她说完,绕过去就走。 “诶,看你这孩子急啥?婶子跟你打听个事儿,”宋后妈再次拦住杨媛,小声嘀咕“你们旁边的厂子建好,应该要招人了。你看我家莹莹能不能参加招工?” 嘁,这倒是把杨媛逗笑了,“婶子,我记得您当初跟知青办的人不是说,马莹莹才十二岁吗? 我们是正经的国营大厂,可不是老社会资本主义压榨童工,让十二岁的孩子去干重活。” 她搬出当初宋后妈的话刺她,这个无良后妈,真怨不得原文中宋灿后来虐渣报复,一天到晚尽说女主姐弟俩不是。轮到自己亲闺女,一提干活下乡就说孩子还小,才十二,身子弱;一有好事,马上改口,都十五六的大姑娘了,能上班了,能说对象了,该为孩子打算了。 呸! 宋后妈尴尬的呵呵两声,“媛媛,咱们又不是外人,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哇,莹莹办户籍晚,登记的出生年月又晚,那以前说十二三也不差,但她现在确实不小了,这过年就十七了呢,招工肯定年龄够。” 好家伙,你两嘴皮子一碰,马上涨四五年,比神仙修炼的都快。 “行行行,以后再说,没有通知,我也不知道。”杨媛马上走了,烦得听她乱叨叨。 宋后妈还不住喊,“媛媛,你可放心上,一定要问问啊,都是好姐妹,多照顾照顾……” 哼,照顾你个屁,我亲姐还没照顾到呢! “妈,吃啥啊,饿死我了。” “媛媛回来了?我今天拿了不少菜回来,天热不能放,咱吃烩菜,放点腥油,绝对香。”厨房里,杨文平正在忙活,抽空应了她一声儿。 嗯?杨文平? 不对啊,杨媛走一半停下想了想,今天才星期几,还没到一周一天的休息日。杨文平怎么回来了。 第49章 杨文平相亲 腥油绝对香,这话说的不错,杨妈隔着墙头,就闻到香味了,还以为小闺女可算知道孝顺老娘,高兴得她劲劲地马上进家。 一进门就看见杨媛端端正正在屋檐下坐着,杨妈张嘴就想夸,杨文平听见动静,“妈回来了,洗手,马上就能吃饭了。” 原来做饭的是老四。 杨妈头一回明白啥叫尴尬,脸上的表情都笑一半了,现在告诉她白高兴? “妈,你捡钱了?这么高兴?”看杨媛天真疑惑的小脸,杨妈挤出另一半笑容,“妈想你了,看见你,就高兴。”说完,马上进屋。 留下杨媛努努嘴,高兴吗?她怎么觉得妈想给她两巴掌似的。 直到开始吃饭,杨妈才觉出不对来,杨文平怎么在家? 他说是跟领导来市里开会,会没开完,明天再回县里,今天就先在家住一晚。 杨文平说着,还给杨媛夹海带,“咱们这边海产品少,也不好买,媛媛多吃点。” 她犹豫片刻,清了清嗓子,“那个,我朋友的妈妈,说有一个不错的女同志,要不要让四哥见见。”说完,狠狠咬了一口粗粮馒头。 “什么女同志,哪里的?”杨爸杨文平还没反应过来,杨妈已经亢奋,“多大了?做什么工作?上了几年学?家里都是做什么的。” 杨媛咽下嘴里东西,发现杨文平也在看她,这家伙不是挺排斥妈的相亲轰炸么? “女同志和四哥年龄一样大,家在省城,高中毕业,但听说学习非常好,要不是高考停了,据说还有可能考上清大北大。在省城电话局上班,工作有两三年了,家里爸爸在水务局,妈妈是劳动局的,舅舅是省……省什么厅,你们考虑。” 杨妈当即表示,这个条件好,串掇杨文平休息日回来就去见面。 杨爸也一直挺关注,但听完后,又默默地继续吃饭,条件是好,但太好了也不行。 杨文平也是这个意思,本来好不容易媛媛缓和,他决定不管怎样都去见一见,但现在觉得,对方条件这么好,以他们家庭来说,相差有点大,好像没有去见的必要。 别看杨妈整天吹嘘,他心里还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对于另一半也早有自己的想法。 首先就是门头。他们就是一般的工人家庭,收入也一般,祖上也没得权得势过,谈不上底蕴渊源。将来对象的门头最好也跟他们一样,这样也能避免偏见看不起之类,当然,太高的他攀不上,太低的,他也不想将就。 其次是性格。他家兄弟姐妹多,杨妈脾气不算好,媛媛脾气也大,现在他还没分房子,要是结婚,肯定是要一家人住一块,要是找一个掐尖好强,一点委屈也受不了的,以后相处中尽是吵闹,日子也过不好。 当然,他娶对象也不是来受他妈,受他妹妹脾气的,只是大家在一块生活的话,肯定会有妥协退让的时候,要是一点点也容不下,他可不敢娶。 还有一点,肯定得说清,大哥和三姐都在外边,这几年,他的补贴肯定是要寄一些给他们的,多了多给,少了少给,但不能不给,亲哥亲姐条件困难,他做不到无动于衷。别说他,就是杨媛的补贴也时不时给两边寄。 所以说,省城这么好条件的女同志,真的没有去见的必要,他攀不上,也不想攀。 其实杨媛还有几句话没说,这位女同志,情况有些许复杂,还真不一定瞧不上杨文平,虽然听着属于“官宦门第”,但细数下来,她还真不算得了家里多少好。 “这位女同志,是有意往下市找对象的,她在电话局上班,以后能成的话,也可以下调市邮电局,要是有时间,可以去见见。”她最后说了这么一句。 杨文平观察她的表情,意思是,她倾向于他去见? 算了,就当哄媛媛开心,见就见,权当去省城逛逛,回来给她买点东西。 他本来打算休息日去二姐家看看,一直没去,不知道小磊磊胖乎没有,如果要去省城的话,就得早点回来,也可以带点省城稀罕东西,去看看小家伙。 到休息日,杨妈一早做饭,让杨文平吃了就走。 他无奈站起来,拿帽子往头上一扣,提上平常的公文包,往里边装了俩馒头。 一扭头对上杨媛嫌弃的眼神。 杨文平迟疑了一下,默默回屋,换衣服。 再出来,穿了白衬衫,黑裤子,还匝上腰带,裤子上还有长期叠放的褶儿。 他低着头,有点不太情愿,本来想着看见稀罕的买点东西,他穿身旧衣服,到时候东西拿不下,也能搂能抱。现在穿这么板正,让他怎么办? 杨文平戴上帽子,抓起包就走,杨媛是在忍不了了,“这个帽子,就非戴不可吗?” 他有点被吓到,大夏天太阳这么大,晒得他脸疼,戴个帽子怎么了?军绿色布帽,上面还有五角星,多好看,大家都抢着戴。 磨蹭半晌,到底帽子放下了,在杨妈杨媛四只眼睛的监视下,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切满意,才被放走。 到省城下车就快十一点了,热得杨文平脸发红,头上汗像水一样流。 他掏出手帕擦脸,这还是临走杨妈塞给他,说看见姑娘有汗,要有眼色,递手帕。他现在热的冒烟儿,管不了那么多。 等找到约定的公园,已经十一点半了,杨文平有些懊恼,他还打算过十二点就回去呢,唉! 远远看见公园长廊下,坐着个穿布拉吉的女同志,他擦擦汗,走近询问。 女同志从书中抬头,“你就是杨文平?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我是萧书婉,你好。” 萧书婉一身红方格布拉吉,麻花辫蝴蝶结头绳,笑容明媚大方,很有书香气,杨文平手掌握上去,脸更红了。 “我……对…对不起,我迟到半小时,久等了,抱歉。”不知怎么,他说话有些磕巴起来,他没觉得紧张。 “你是江田市的?听说你是大学生,你在哪读的书啊?你要是读过大学,应该早就毕业了,怎么才参加工作一年?” 第50章 杨月来信 大专是大学和专科的统称,是大学本科和大学专科的统称。虽然讲自己是大学生会收获羡慕的眼光,但现在,杨文平只想让人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多混了两年高等学院的书呆子而已。 这件事情说来有些复杂,他上学早,二姐三姐去学校的时候,他也被杨妈打包一块扔了进去。学不学字不重要,只要有人看顾就行。 所以,他说四五岁就上一年级真不是说大话。 他们这一届是最幸运也最倒霉的毕业生,幸运的是参加了高考,且很荣幸的进入 了大学。但倒霉的是,他们当大学生还没半年,就赶上运动停课,以至于最后,连毕业都成了问题。 要不说,他对学校的图书馆格外有感情,他在学校待了四年,又三年多都是在那过得。 是啊,一个大学,他读了四年,甚至要不是最后想了点办法,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还在京市读呢。 这件事情,除了商量好的几个同学,他们对谁都没透露过。 当时眼看运动越发厉害,毕业也更加遥遥无期,学校校长失踪,副校长做正后,战战兢兢。 像杨文平这般老实的学生,心里越发没底。如果一直这么下去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子?于是他产生了强烈的想要回家的念头。 他们几个挑来挑去,就找上了路教授,当时的他,还是学校能接触到的老师中,最稳妥,最有把握做成这件事的人。 耐住性子,等了半年,路教授让他们怎么干,他们就怎么干,最后终于拿到了肄业证书。 这之中的行为过程,他们都清楚,很多都是违反纪律的事,所以都不想声张。几人一致选择回家乡所在地,低调等安排个小工作就知足。 杨妈是爱炫耀的性子,杨文平就告诉她,自己读的学校很一般,属于专科教育,但他学了很多年,老师看他表现好,就给他学业评优,就变成了大专。 大专顾名思义,就是比中专好一点的学生。这叫大专生。 别人一听是大专,就会想应该是个混了两年的书呆子,要是考老三届都能考上,不多很稀奇。但若要跟人说,你是大学生,可能会进一步追问,那个大学,什么专业,真优秀呀。 如此一来,就违反了他低调的初衷。 所以,他会很平常的说,自己就上了个不起眼的小学校,而从未提过,那个曾令他万分骄傲的名字,京市政法学院。 是以,萧书婉这么问,杨文平也这么答了,并配上一个十分汗颜的表情。 可没想到,她又问,“是哪个学校啊?” 杨文平深深看了对方一眼,“是个很一般的政法院系,后来不符合国家进步要求,就裁撤了,见笑。”他左右看了看,“天不早了,我请你吃个饭。也算是我迟到的赔礼。” 萧书婉看着面前一脸发红,恨不得快点进行完,好早日说再见的男人,顿觉好笑,大家都说她是个俊俏灵秀的姑娘,怎么到他这,就跟吃人的老虎一样,吓得他这么想跑? 临分开的时候,杨文平举手说再见,心里明白,以后再也不见,他礼貌一笑,转身就走。 不料,却被叫住了,“杨文平,你刚才那一句法理很有趣,我能借你那本书看看吗?这是我的地址。” 姑娘的指甲盖粉嫩,捏着半张稿纸递到她身前,那纸一飘一动,飘逸娟秀的钢笔字迹隐隐若现,好像还能闻到墨香。 杨妈在家门口等了半天,也没看见人回来,不由皱眉沉思,这次的姑娘真这么好?说到太阳落山还不舍得回来? 终于,在她饭做一半,听到了动静。 “妈,这是我在省城给你们的买的东西,放这了啊,这些是二姐给的。我先走了,遇见个顺风车正好路过正邱县,人还在等我呢。先走了。” 杨文平放下东西就走,先后在家一分钟,杨妈连句完整的话都没问完。 “这个王八小子,要不是现在不让封建迷信,我一定找人给他算一卦。”杨妈吃一顿饭,嘴就没停下来,“小时候读书上学顺当当,不用操一点心,长大了找个对象,看把他难得。” 杨媛对此事有不一样的看法,杨文平从省城回来,宁愿去杨兰那也不愿先回家,摆明了是个逃避行为。 要不,还是和之前相亲一样,一点没看上,烦杨妈叨叨,溜走。 第二种可能嘛,就是他看上人家了,大男人不好意思,害羞的溜了。 但凡平常一些,顶多就是“就那样,一般,再说,行我知道了”等等杨老四常说推诿话术。 看来,她还得去刘京家再打听打听,到底什么样的姑娘,一举俘获了杨老四的芳心? 等天气凉快的时候,杨媛在印染厂收到了一封信。 她不知道,是党大姐从保卫科为她带回来的。 “打开看看,是哪个栋梁小伙这么有眼光,给咱们小媛媛万里写信。”党大姐那个笑啊,笑的杨媛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有奸情了。 莫非是上次在百货大楼遇到的那个阳光大男孩?还是劳动局新来的那个板正兵哥哥? 杨媛迫不及待打开,两辈子了,还是头一回有人给她写信呢,见字如面,多浪漫的通信! 寄信人,孟博华。 孟博华?谁啊? 有点耳熟。 哎呦我的妈,杨媛想了一会,吓一跳,这不是她大外甥么! 杨兰的儿子,小磊磊,大名孟博华。 可是他才一岁多,连叫人还喊不清呢。 杨媛第一反应是杨兰,可杨兰有什么事,过来不就行,还写信? 直到等展开信纸,才发现,竟是杨月! 她三年没回音的三姐,竟然写信了。 然而,从头看到尾,杨媛刚开始的激动,彻底消失了。 语气沉重,字迹慌张,杨月的信很匆忙。而且交代不要告诉爸妈,她心头浮现一丝不妙的预感。 杨媛视线落在“八月十五中秋节,中午十二点通电话”一行上,距离中秋还有一个月,杨月到底出什么事了? 第51章 萧书婉 说到萧书婉,大家第一印象都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文静而颇有书卷气的姑娘。 只是大家也都知道,她常年长在舅舅家,连电话局的工作都是舅舅为她操心安排的,倒是与父母那边,休息日才回去看看,像是走亲戚。 细说起来,这话可就长了。 萧父年轻时是军人,萧母是部队后勤保障干事,两人相识结婚,顺理成章。但萧母怀萧书婉时正值建国前夕紧张时刻,两人常年在外,居无定处。 本来一开始发现怀孕,萧母并不想要,她已经有两个儿子了,这个孩子又来的不是时候,战事紧张,实在不是一个好时机。 但后来腹中胎儿生命力顽强,身为一个母亲,哪能一而再,再而三狠的下心。于是就留下了孩子。 只是怀孕七月,萧父在前线生死不明,萧母听到消息后,不顾身体,坚持要去战场找丈夫。 走到中途,心神俱疲,她肚子开始剧烈的疼。后来借住农家,艰难生下了萧书婉。 萧母一心惦记丈夫,将女儿托付农家老乡照顾,拖着虚弱的身体,将萧父从死人堆里扒出来,连拖带背,一路三天两夜,将人拉到了战区临时医院,救了萧父一命。直至今日,萧父身体里还有当时没取出来的弹片。 这一遭折腾,萧母的身体也留下严重病根,等她意识清醒,拜托友人去农家接女儿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友人将孩子抱回来,萧母对于当时匆匆生产完只看了一眼的女儿,已经没多少记忆。丝毫不做疑他,一心疼爱历经波折生下的孩子,她此生最小的孩子。 后来战争结束,萧父深受重创,已经不适合留在部队,就转业回到家乡。萧母身体也恢复不了当年,夫妻二人一块回乡安置。 小女儿七八岁时,在楼梯摔到腿,消炎上药,却许久都不见凝血。眼看着孩子血流不止,夫妻俩慌忙送去医院,好大一会血才勉强止住。 事后,夫妻两人担心女儿是不是有大病,专门去京市大医院,军总医院做详细检查。他们两人身体也不算好,顺带也做了体检。 然而结果出来,却给了夫妻一个晴天霹雳。 他们一人是a型血,一人是ab型血,怎么会生出o型血的女儿? 之后辗转一年,萧家夫妻才从当年的农家田舍里,找到当初被隐瞒的亲生女儿。 那时萧母生产完就走了,兵荒马乱的,基本就默认孩子给了他们。他们一般小老百姓本就不好过,再养一个孩子实在养不起。 后来一个月后,家里三儿媳妇也生产了,一看是个丫头片子,众人连连撇嘴嫌弃,干脆溺死完了。可哪有当娘舍得杀孩子的,三儿媳妇就提议,既然家里养不起,就把萧母留下的那个溺死,也能省一口粮食给自己孩子。 又半月,有解放军来接孩子,三儿媳妇把萧书婉藏屋里,抱着自己闺女就出去了。 后来家里其他人知道了也没说什么,总归是自己家的孩子,要是能享福过得好,他们也都乐见其成。那老太太心里过不去,养萧书婉倒也尽心,可穷的叮当响,再想尽心又能让孩子多吃几口好? 萧书婉被萧家接回去时,八岁的孩子,长得像只有五六岁,又瘦又小,脸上一双眼大的心惊,不哭也不说话,直往门后躲。 萧母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哭得撕心裂肺,誓要千万倍弥补女儿。 只是,对于疼爱了这么多年的养女,夫妻俩也万分不舍。最后,将两个女儿一同养在膝下。 “后来呢?后来萧书婉怎么常住她舅舅家?”杨媛咔嚓啃一口梨。 刘母露出慨叹难言的表情,“媛媛,换做是你想想,你妈平常好吃的好喝的都给你,突然来个人,你妈把你吃的喝得分一半还不行,还要给她更多更好的,你什么滋味?” 杨媛一默,要真有那么一天,她能把杨家屋顶都掀喽。 “所以啊,何必将错就错,发现错了,就得改,知错就改,早改早好。”刘母幽幽一叹。 “刘姨,我哥你也见过,我们家情况你也知道,要真是萧书婉嫁给我哥,你说……能行吗?”杨媛这个能行吗,包含很多意思,能娶的回来吗?能相配吗?能hold住嘛? 刘母被她紧皱的眉头逗笑,“看你愁的,该多想想的是你妈,是你哥,还没轮到你呢。” “能不能行谁知道呢,有些人看着般配,可过了一辈子,夫是夫,妻是妻,愣是过不到一块。有些人横竖不顺眼,八竿子打不着,可日子就那么过起来了,还谁也离不开谁。” 刘母说这话时,语气十分悠远,那双眼睛里,一瞬间闪过很多情绪。杨媛看着刘母,这是位气质柔和,言谈举止都公认的贤妻良母,想来她当年必是个温柔婉约的姑娘,也曾有过一段属于她的故事。 杨文平回来的时候,杨媛已经等着急了,马上中秋节来临,她又要为全厂劳动人民谋福利去。 趁着饭桌上,全家人都在,杨媛把萧书婉的情况介绍一遍。 “反正,刨开别的不谈,萧书婉,得舅舅舅母喜欢,与表哥表姐感情也很好,与父母兄长没有交恶,周围邻居都说是个举止有度,处事大方,温婉懂事的姑娘。” “具体真实什么样,你们想了解可以再认识了解。” 她让杨爸杨妈考虑,说给杨文平自己做主。 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未来,也应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杨爸杨妈给儿子娶媳妇是为人父母的责任,杨文平选择自己的另一半,那是他的人生。 杨媛不会也不想掺和这种事里,她可以为他们打听,在转达时让自己的措辞尽量不偏颇,这是她作为妹妹和家中一份子的情谊。 再多的,恕不奉陪。 她不会干涉别人的选择,也不会自作主张替别人思考,哪怕这个别人,关系很亲近。因为她不能替任何人承担责任,也承担不起。 这是她上次处理何静芸事情,与杨文平大吵一架后的反思。 上次是她情绪亢奋,有什么每次都会第一个冲上去,但她忘了,那是杨文平的事,被缠上的也是杨文平而不是她。她擅权以自己的意志做了许多决定,却没问过,事情本人愿不愿意。 第52章 食品厂 中秋节快到了,厂里得有所表示。 压力再次给到人事这边,具体来讲,给到杨媛身上。 何厂长和纪书记将罗成彬、杨媛叫到办公室谈话,无外乎今年福利的事。 杨媛拿出来以前清单,稍作删减,递了上去。自从头一次与各位“友厂”建立良好合作关系后,后来每到节假日,可以说得心应手,甚至方便的,杨媛打个电话就行。 这次也不例外。 只是,何厂长和纪书记却并不是多满意,因为没有月饼。 “厂长,这也没办法,先不说咱们这边没有月饼加工厂,现在月饼太贵了,去年省城的百货大楼一块月饼十块,刚拿出来就被一抢而空。别说没钱,有钱也买不到。” 罗成彬苦着脸解释,月饼那么香,谁不想吃,可也难买啊。 何厂长皱着眉头,看了半晌,“罐头厂能给我们多少个罐头?” 杨媛接到老罗的眼神,马上开口,“今年水果量减少,罐头厂也没那么多,而且市场供需也大,只能给150个……” 何厂长眉间稍霁,可杨媛又补充了一句,“我们纺织大院一共150个。” 果然,何厂长眉头皱的更紧了。 一直没说话的纪书记说话了,“今年省里新筹备了副食品厂,听说好像开工了。要不要派人去一趟?” 何厂长当即询问关于食品厂的情况,最后决定,派出得力干将杨媛出马。 杨媛苦哈哈,“厂长,书记,我…我一个女孩子……”女孩子出门不安全,出差得让男同志去。 “对,我现在就打申请让卫俊良跟你一块去。”厂长马上接话。“可以去省城多看看,回来报差旅费。” 杨媛根本没有反驳的机会,只能强颜欢笑接下任务。 真的,她觉得自己不像人事职工,倒越来越像跑业务的。 吐槽过后,她找到卫俊良,让他带周瑶瑶一块去,“反正厂里报销,你带瑶瑶去玩玩嘛,平时我们都不怎么去,好不容易有机会,见见世面。” 实际上,她也是考虑到自己跟男同志出差不方便,而且跟卫俊良没话说,让周瑶瑶来,连工作带玩,两不误。 临去省城前,她把杨月的信给杨兰杨文平看。能让那么倔的杨老三往家里写信,看来事情应该挺大的。 只是,信不长,也没说什么有用的信息,商量过后,约定八月十五一起去听电话。 但包裹信件万万不能再寄了,杨媛提醒杨妈,“我去省城回来不一定带什么好东西呢,到时候一块寄,也不差这几天。” 然后带着杨妈一肚子惦念,杨媛无情的挥挥手上车。 以前省会城市不在这,是建国后才划为省城的,没有啥特长,就是地理位置还可以。 所以最近几年在这边和江田市建了不少厂,为的就是南北物资需求供应相通。 杨媛他们先找地方吃饭,下午才开始干正事。只是等一路打听,三人气喘吁吁站在所谓食品厂前,简直怀疑人生。 “这怎么可能是食品厂?”周瑶瑶一脸惊愕。 面前一扇破烂烂的木头门,比平常人家的大门还不如,里边就是一个普通人家院子,三间屋房,一眼望到底。 杨媛和卫俊良面面相觑,真的没找错? 来都来了,总要问一句。杨媛率先进去,左右环顾,怎么连个人都没有? 绿纱门帘后一个人影往外出,杨媛马上迎上去,“同志,你好,请问……诶…你…” 对面男同志一抬头也愣住了,两人对视片刻,同时想起,“刘家!” 没错,这位男同志正是刘京结婚那天,她在刘家门前遇到的帅哥。 两人俱是一笑,“真没想到还能遇见,你怎么在这?你是这里的员工吗?这是新开的食品厂?” 男同志笑笑点头,“这里是食品厂,我不是他们的员工,来这里办事的。你…你们……” 杨媛马上道:“哦,我们听说这里有个食品厂,过来看看。” 如今的食品厂大都布局在南方,苏杭一带。可他们这边供需也很大,只靠从南方调度,仍有很大的市场缺口。 省里早打报告想建食品厂,可是对于他们这边,安排是以重工业为主,所以迟迟没有批下来。 去年省供销社安排人到南方学习,并买回两台旧机器回来,可还没摸索清,一台机器的散架了,存存是买了堆废铁,把领导给气的三天吃不下饭。 后来一鼓作气,非拿下建厂批准不可。 可等好不容易批准拿到了,又没有场地。就在郊区划一片人烟少的给供销社。 供销社也穷,好不容易省里财政挤出点经费,他们拿去买了台新机器,其他的一分都没有了。 所以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划给他们的郊区这块地,有几户没有人家,就把破屋修修,机器搬进去,就当食品厂了。 男同志忙着其他,将杨媛介绍给食品厂厂长,就走了。 三间大的房外边看着不大,但其实把前后两家打通了,进来后,屋子挺深。分成左右两块,分别放了一新一旧两个大机器,中间一溜排了些小机器。那台新机器停着没开工,只这边有工人来回忙活。 “您好,我们是江田市纺织厂的,听说咱们省里有了食品厂,过来看看,也恭喜魏厂长啊。”杨媛先握手道喜。 魏厂长听说是纺织厂的人,也不敢拿乔,忙握手客套。江田市纺织厂和钢铁厂都是重点单位,中央布局项目,每年都是省财税大头。 只是听到他们来意后,魏厂长面露苦笑,“杨同志,我也想给工人们发福利过节,可现在真的没有条件,你看看,那边新机器还不能用,这几个机器他们上手都不熟练,别说过年过节,我们连平常一个供销点的供需都支撑不起来。” 食品厂是省供销社下属,所有生产的物资都要交给上去,统一支配分放到市县乡镇公社的一线供销社和代销点。 而福利东西属于是厂完成生产任务后,剩余可内部支配的劳动成果,所以叫福利,内部福利。而想要其他厂里的福利,需拿出自己的去交换,这叫“友厂往来”。 如今杨媛带着纺织厂的福利想换往来,魏厂长却有心无力。 第53章 能干的小杨 被拒绝后,卫俊良和周瑶瑶有些丧气,杨媛还劝两人两句,这情况再正常不过,想想后世跑业务做销售的,哪个不是天天贴冷脸。 两人本来以为下午就能回去,没想到杨媛还留下住了一晚,因为她想再去罐头厂。 其实要正儿八经论起来,这真不能说是罐头厂。 前边说过,他们城市就是地理位置好,南北往来中转站。像水果这类东西,中途损耗大,每次货车一到,总有不少坏的。 为了避免坏的把好的也沾坏,每次都得扔许多烂水果下来。像全烂掉的当然不要,但那些烂一半,甚至硌一层皮的,扔了也可惜。 以前调度站的人把坏一点的水果削一削,能吃的都偷着自己带回家。后来工商局发现后,也没办法,人家又没偷又没抢,捡点东西吃怎么了。 但这长期总不是个事,省里就批准建了一个集体所有的罐头厂,发挥水果的剩余价值。当然也会有完好的水果,或流通到百货大楼,或供应到副食品店,或被留下当内部福利。 也是杨媛在厂里待得久了,才明白很多事很多东西,原来有那么多的可操作空间。 罐头上回已经电话说好了,这回她是过来看看能不能要点水果。 “房主任,花布你已经收到了,怎么样,我可是说话算话,这一批可都是我们厂新出的色布,花布,可是从上海学回来的新手艺呢,你拿着钱出去都不一定买得到。”杨媛熟门熟路找到房主任。 房主任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他胆子挺大,第一回听杨媛来意后,当即就拍板要拿出五百个罐头,这可把她吓坏了,以为这家伙贪污要拉她当替罪羊。 后来才知道房主任还想要江田市其他厂东西,想让杨媛帮忙说和。而且五百罐头也不是让杨媛全拿回纺织大院,还要给其他厂分的。 要来的布也不是他们自己用,有往来的两三个百货大楼和领导都会分到福利。杨媛这才放下心来。 “我这边新来的两箱苹果,一会你拿走尝尝。这是别人给我送的。今年说真的,好果子真没多少,给你们送去的十箱梨都是好不容易匀出来的,一到过节,物资紧俏的很,也是没办法。小杨,你放心,等年底,我一定让你满意。” 这次中秋,他们罐头厂送去的东西不多,没想到小杨给他们的福利布还是去年的数,这让房主任心里还有点过不去。 杨媛很是受用,理解一笑,“我知道,我都明白,咱罐头厂也不容易,又不是房主任你地里种的,还能想要啥马上变出来?我们厂长领导,也都理解你们的难处,今年还特意送的都是一等品布,让咱罐头厂的兄弟姐妹好好过中秋,等到冬天,咱们再一块好好过年。” 杨媛和房主任你来我往,谈的很高兴,临走还要请杨媛吃饭,她连连推辞,借口自己还得赶车回去。 房主任只得作罢,但坚持派人把苹果给她送到招待所,还热情的送她半箱子柑橘,说是南方新实验的品种,让她先尝尝。 卫俊良和周瑶瑶出去逛了,还没回来,杨媛把装柑橘的布兜拿起来。 等他们夫妻回来,杨媛把人叫过来,“卫哥,这是我今天去罐头厂,房主任给的交情,咱俩把这箱子分了,那一箱回去带厂里。” 夫妻俩自然没意见,甚至还有点不好意思,他们出去玩了一晌午,回来还得杨媛半箱苹果,周瑶瑶过意不去,拉着杨媛去饭店,说什么也要请她吃饭不可。 下午杨媛又去了食品厂,卫俊良和周瑶瑶赶着要来帮忙。 中午她已经跟厂里通过电话,要了一小批布,东西不多,甚至党大姐业务办自己就能倒腾出来。 倒不是小气,那食品厂现在才几个人,给的多了也用不完。 省城距市不远,他们自己也有运输车,不,用不上运输车,派个男同志坐车打包提过来就行。 所以这次杨媛是提着诚意去的。 要上门先铺路,去敲门就不能空手,她想了一晚上,觉得书记厂长应该不会想不到,一个刚刚建厂开工的草班子的生产情况。 大概,两位领导一开始就没指望她能扒拉东西回来,就是借过节这个档口,派她来认认门,混个脸熟。 “你们怎么又来了?”魏厂长见了他们就头疼。 杨媛连连告罪先示好,“魏厂长,我们不是来给食品厂添麻烦的,这不昨天看快过节了,咱们同志还这么忙,我这心里是又钦佩又心疼,真恨不得我能上去帮忙。可我又不会技术生产,只能送点福利布,让同志们穿好,精神好,为全省食品生产保障做出更大的贡献。” 听她这么说,魏厂长终于露出笑容。 真的,最近他压力不是一般大,供销社,省领导多少人看着,他精神弦就没放松过,直到这一刻,第一回听见有人对他说这么舒心的话,让他能喘口气。 最后走的时候,魏厂长将他们送出去,没走几步,就看见一帮工人围着昨天偶遇的男同志,笑着也往门这边送。 魏厂长一下子就明白了,连忙伸手,面带感激地迎上去,“李技术员,真是谢谢你,谢谢你,你相当于救了我们整个厂啊。” 周瑶瑶凑近杨媛,“这不是你昨天说话的男同志嘛,他是谁啊,让魏厂长点头哈腰的。” 杨媛默默摇了摇头,就见过一…两面,她哪认识啊,连名字都不知道。 “不过,媛媛,这位男同志,长得真好看。”最后几个字她都快扒杨媛耳朵上了,一回头,还是被卫俊良瞪了一眼。 杨媛面上保持淑女笑,心里已经笑疯,看看,对于欣赏帅哥美男这件事上,不管什么时代的女孩子,都是一样的,哈哈哈… 魏厂长过来要为他们介绍,刚开口,蓦的一拍头,“看我都忙糊涂了,你们本来认识,哪还用得着我介绍,还是李技术员昨天给我领杨同志来的呢。” 杨媛听此,和对面人相视一笑,他们还真需要介绍介绍呢。 第54章 李明宇 李明宇是省城机械厂的研究员,原本修机器这种活,怎么也用不着他来,可恰好这种类型的机器他曾参与制造过,与其让一个维修工琢磨半天,不如让他来,看一眼就能解决。 问题很简单,就是少了个螺丝而已,可难的是,那个型号的螺丝是军工专供,他们这边很难找。昨天从食品厂回去后,他马上赶到车间,让老技术工当即现场做。 那种螺纹很特别,他们机械厂还没有那么精细的机器,只能借助其他工具,试了很多遍,才碾牙成功。 杨媛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想福利品想多了,张口就问,“你们厂年节都发什么福利啊?” 这可把李明宇逗笑了,“杨同志是也想给我们送花布?” 杨媛大囧,这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啊。 省城机械厂,只是挂了省城个名儿而已,其实隶属于中央机械工业部管理,重心在国防器械和武器制造上,是个名副其实的军工单位。 让杨媛拿着花布去换福利,她换啥,她能换啥,她敢换吗? 她还想多活两年呢! “我倒是想给你们送,可我也做不了主,也送不进去。”杨媛勉强挽尊,转头四周打量起来,这食品厂确实偏,走这么大会还没进城区。 李明宇沉吟片刻,说了一句,“最近厂里做了一批闹钟。就是钟表,比手表大一些,但不能戴,可以放在桌子上,需要事先设定一个时间点,等走到那个点后,它就会发出叮铃铃的响声,提醒人们。”怕她不理解,他又解释了一下。 杨媛眼神一亮,她可太需要一个闹钟了。 自从来到这里后,她好像就失去了时间,刚开始特别不习惯,她曾经去百货大楼手表柜台前转悠好几回,可因为没票,买不了。 后来到印染厂上班,下工吃饭厂里到点都会打铃,慢慢的她也适应了这种日子,就是有工业票,也不舍得手里的钱,真的,一个月就那么点可怜巴巴的工资,攒钱太难了。然而,还是会不可避免的闷得慌。 如果要是有闹钟…… “只能给你两个。”李明宇比出两根手指。 杨媛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频频点头,有就行,不嫌少。 军工厂里的东西,自然是不能随便往外拿,就算生产这批闹钟是内部自用的也不行,都是有数的东西。 李明宇也不是冒然跟杨媛说这种话,闹钟他得一个,再找同事一个,给杨媛这算朋友赠送,跟公家不扯关系。 目的嘛,“我需要一条红裙子。” 临分开前,二人交换了地址,挥手再见。 周瑶瑶一胳膊把笑得春心荡漾的杨媛杵醒,“别看了,都走远了。” “啊啊啊”她埋在周瑶瑶背后,“他笑起来真的好好看。”天知道刚才她心里的小人儿多亢奋, 落日最后一抹夕阳照过来,李明宇一笑,眼下那颗小痣熠熠颤动,余晖中让她简直想溺死那柔和的目光中。 “可惜,红裙子呢,有对象了。”周瑶瑶毫不留情戳破她的小泡泡。 是啊,红裙子,呜呜呜,她的暗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我还没有脱单,就又变回了单身狗?” 周瑶瑶大为不解,“什么是单身狗?你为啥骂自己狗啊?” 杨媛一噎,“……那我是单身大师。” “嘘,现在不让搞封建迷信,你注意点,不要说大师什么。” “呃…不能说单身狗,也不能说单身大师,那我是,,” “为什么不能好好当个人呢???” 杨媛:………… 周瑶瑶卫俊良夫妻就在旁边听着,她也不能越过他们先问别人去。 周瑶瑶二话不说,想要。 虽然结婚时,买了手表,但家里又不是她一个人,手表在她手上,旁人看时间仍不方便。要是能有个闹钟摆家里,跟钟表也没两样了。现在一座钟表价格有点奢侈,关键几乎找不到票,有个闹钟看时间不比没有强? 商量好,有人出人有力出力,回去后还是杨媛去二厂挑好布,卫俊良负责走人情买布。 现在天已经黑了,他们只好又在招待所住一晚。 第二天一出门,外边站了个年轻工装同志,看到他们马上迎上来,“你们就是江田市纺织厂的同志?我是食品厂的,我们魏厂长让我来给你们送点糖。” “我们现在技术还不成熟,做的糖没有供销社卖的好看,但东西都是一样的,魏厂长让我们连夜赶工,说一定要让纺织大院的同志过节吃上糖。” “哎呦,谢谢,谢谢,辛苦你了。食品厂刚起步,困难只是暂时的,我送几尺布支援一下咱厂的兄弟姐妹,不都是应该的嘛,魏厂长真是太客气了。请你一定要向魏厂长表达我的谢意,真是太感谢魏厂长想着我们纺织大院,也谢谢咱们连夜赶工的同志,下次我还来支援大伙。” 杨媛热情的迎上去,与对方握手,并连摇带晃的表达了自己滔滔不绝的感激之情。 周瑶瑶这才恍然大悟,“我说媛媛你昨天怎么一个劲盯着人家的糖夸,原来这个意思,真行啊你。” 杨媛弹弹手指,从大布袋里捏出一个糖块,塞周瑶瑶嘴里,“小意思”。 从省城满载而归,毫无意外,又受到了厂里上下一片嘉奖,把苹果分给老罗何厂长纪书记,还事先从里边拿出四个给了党大姐,把领导哄得都很高兴。 糖块没包装,散装在大袋子里,进厂前,她给卫俊良夫妻两大捧,自己留出来了两大捧。 然后提到厂里,每个工人都松松地给了一把。 中秋节上午开大会,发完福利大家伙高高兴兴回家,默认下午不用去。 中秋是团圆节,中午杨家要去老宅吃饭,杨媛已经报备过,要晚到一会,等她跑到邮电局,远远看见杨兰和杨文平已经等候多时了。 “二姐,哥,怎么不进去打电话?” 杨兰早填好单子等转机,“等你来说呢,三月给你写的信,你来问。” 没一会,电话线接过来,杨媛被推上前,“三姐,我媛媛,你遇上什么事了,怎么收不了包裹了?” 第55章 欠我的,你还不了 杨月最近日子越发难过起来。 本地农村原本就对外来知青有排斥,在莫风铃那件事后,已经变成了敌视。 流口水以前在村里就是个,大家都能奚落埋汰的二傻子,可再脑子缺根筋,也是村里一口人,如今被砸死,村里人看知青的眼神都变了。 包裹丢失,连信件也寄不出去,知青们就像被层层包围,无法逃脱的兔子一样,每日提心吊胆。 终于挨到中秋,大家有借口去镇上,去县里,等走出村子,知青们才长舒一口气,里边的气氛太压抑了,那种被针对逼迫的感觉好像要将人逼疯。 杨月知道杨元就是蹦跶得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所以直接跟杨文平说话,“……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们知青现在在村里境况很不好。今年所有的包裹信件我都没收到过,甚至我连寄信,都莫名其妙没有回音。就是夏天的时候,我往家里写过信,你们收到过吗?” 当然没有,要是杨妈能收到杨月的信,还不早高兴哭了,能日日念叨? “三姐,我去接你回来,媛媛厂里要招工,我去想办法给你办手续,回来就去纺织厂上班,不难的,他们单位能接收。”杨文平很担心她。 杨月摇头,“不,不用了,我从下乡那天起,就没想过要回去。” “我会挨到年底,如果村里实在待不下去,我会写申请主动调去北大荒或是大西北,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们不用担心。我只是打电话告诉你们,以后不用给我寄东西了,寄了我也收不到,不用浪费了。” 杨兰已经哭了,她抢过听筒,“杨月,你就是想让我欠你一辈子是不是,过不下去了你怎么就不能回来?三年不回一封信,你怎么这么倔,跟我犟到现在,还要去北大荒,你这是诚信让我愧疚是不是。” “你认为我欠你,我害你下乡受苦,害你有苦难言,跟家里决裂,那你来找我啊,你怎么不回来报复我,你得把我折腾的下半辈子不能安宁。你在乡下受欺负,还要跑去北大荒,你吃沙喝土,我在城里吃喝不愁,有家有孩子,你能忍得下吗?” “你不是犟吗,犟到最后我越过越好,你背井离乡,你怎么能认?你怎么能认?” 她越说哭得越狠,泪水顺着脸往下不住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电话那头,却没有任何声音。 “你回来,我给你做牛做马,还你一辈子。只要你回来,我杨兰下半生都还你……” 杨媛静静站在一旁,张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姐妹俩这么拧着,要是杨月真去了北大荒,这个结怕是一辈子都解不开了。 “杨兰。”这是三年来,杨月第一次叫她,“这是我的命,我认。我没有跟你犟,我从小到大都不敢跟你犟,因为每一次我犟到最后反而更一无所有。” “我没你那么幸运,长了张漂亮的脸,以前有爸妈护你,以后有丈夫护你,我没有,我只能自己护自己,我要是真去了北大荒或是大西北,也是为了护好自己。” “我要是回去,也是堂堂正正的靠自己回去,不用你,也不用任何人。要是回不去,这就是我的命。” “至于欠我的,你还不了。” 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杨兰靠在柜台上,眼泪更加汹涌。 “二姐。”杨媛扶起来人,手忙脚乱帮她擦脸。 杨文平补交完电话费,一块来扶杨兰,对于这两个姐姐的恩怨,他无话可讲。 回家后,对杨月越想越放不下,她也没具体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想也能想得到,知青在人家地盘上有了矛盾,怕是不少受气。 杨文平还是想去一趟,再劝劝杨月,北大荒和大西北哪一个能好过的了? 杨媛知道后,让他和杨爸杨妈商量。这也不算个小事,不管怎么说,杨月是他们亲闺女,还是家里惦记愧疚的闺女,得让他们知道。 晚上,杨文平如实告诉了父母,对上杨妈惊异又心疼的眼神,杨媛点头表示是真的。 “她怎么不跟我说,连知道都不想让我知道…”杨妈难受的紧,既是被女儿排斥在外的难受,也有对女儿被欺负的难受。 “得去,必须去,我,我收拾东西,明早就走。”杨妈四处张望,着急又无措,“你明天替我请假,我跟老四去一趟,怎么能让她个姑娘家跑那么远,老大个大男人在那边还难过的紧,她去了怎么受……” 杨媛看着杨妈又是找钱票,又是包衣服,非常想说,妈你是忘了杨月对你成见多大吗? 但这话她不能说,她和杨文平都不能说, 果然,没一会儿,杨爸抬头看着杨妈,“孩子要是见了你,会不会更想往大西北走?” 这句话橡根针一样,一下子扎进杨妈心上,也扎破了她最后一点可怜的幻想。 杨妈猝然摔坐在床边,眼泪汩汩流, “妈,三姐就是一时倔到这个弯儿里,转不过来,她…她以后会想通的,想通就好了。”杨媛都不知道自己这张嘴在说什么。 杨文平抱住杨妈肩膀,“妈,我去就行,我会把三姐带回来的。以后家里欠三姐的,我们一起还。” 杨妈泪水一直流,哭得脸通红,只说一句话,“她在怨我,她一直怨我,她心里怨我啊……” 杨媛也不好受,惆怅慨叹,压在心里沉甸甸的无力。 她其实和杨月没有多少感情,她从没见过她一面,更多的写信也只是依着身份,哄家里人开心而已。 她会把自己可怜的补贴寄给杨月和杨文庆,都是因为杨爸杨妈杨文平乐意见她变得懂事,乐意见她想着在外的兄姐。她就稍稍哄他们开心而已。 她自己对他们是无感的,也许以后见到杨月杨文庆,他们会对她好,那到时候自己也会相应回报回去。只是现在,对不起,她没见过这两人,也感受不到他们的关心。 杨月没回过信,杨文庆回信也只会写给杨爸杨妈,顺带一两句给杨媛,都是照着记忆里杨元的性子,说教她不要惹是生非,听家里话。 杨媛想得很清楚,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谁以后对她好,她以后也会对谁好。 她也不去分辨因着原身什么的,离奇发生的太玄妙,穿越穿书她控制不了。她只看自己得到的,循着自己得到的好与坏,也会相应地报与对方好与坏。 如今……唉,算了,她也一起去一趟,能劝回来就劝回来,毕竟这时候知青过得都很不容易。 第56章 去找杨月 李明宇的闹钟已经寄过来了,但她在二厂并没有找到合适的布料,现在她赶着离开,只能回来后再继续。 好在李明宇说裙子是国庆节用,现在阳历九月初,她还有时间。 杨兰得知后让孟泉也跟着去。三人走到火车站,就看见杨妈气喘吁吁追上来。 “妈?” “我想了,老三可以不待见我,但我是她亲妈,她是我亲闺女,她受了委屈,我不能不去。她不想见我,我可以不见她,但别人欺负我闺女,不能行。” 杨妈已经下定决心,不用劝,让孟泉再去买张票。 他们不知道,就在几人上车后不久,杨家胡同里来了位衣着整齐,穿戴上乘,举止特别优雅的女同志, “您好,请问这里杨文平家吗?” 大婶子坐在街口,手里的小孙子蹦跶的正欢,“是啊,这胡同最里边门朝东就是。你是他谁?他今天出去了,没在家。” 女同志脸上闪过失望,“我是他朋友,我姓萧,您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吗?我路过这里,想拜访一下。” “哎呦,那可太不凑巧,她家说去东北看看老大,回来再顺道看看三妮儿,估计没半月回不来。” “那真是不赶巧,婶子,您知道他家怎么突然想起来去看孩子,是出什么事了吗?” 大婶子不在意笑笑,“没有的事,老陈说她家老大添了小妮儿,一直没见过,现在不忙,过去瞧瞧。那看了老大不能偏心不看老三,回来也顺道都去看看孩子。” 女同志像是放心一样,笑着向大婶子道谢,还拿出自己的饼干给那小孙子吃。又问了两句关于杨家的话,才离去。 走远了,她脸上没有表情,只有心中默默沉思,回头遥遥看了一眼杨家的方向,才彻底离去。 杨月打完电话后,垂着眼眸呆愣许久,直到其他知青来找她,才重新迈步回去。 “月月,你看给你捎的这块香胰子行吗?”陈园把东西给她,刚才供销社有两种胰子,月月只说帮她买一块,没说要哪种,她就自作主张挑了一块。 杨月接过,“可以,我用哪个都行。” 又等其他人都到了,他们才一块回去。如今女知青就剩下她们五个,莫风铃走了,贝青青因为对她太愧疚,日日精神折磨,加上如今知青院里的压抑生活,变得精神恍惚,有一次掉进大水坑,差点溺死。 后来,她们费了好大力气,跑到隔壁县去给她家里寄信,她家里父亲过来,找人又花钱,为她办病退走了。 另一个女知青也受不了,她家就在本地市里,家里虽然没有门路可走,但在镇上找了一个男同志,两人结婚,跟村里大队长送点礼后,搬到镇上住了。 男知青也尽可能想办法,能换的换,能走的走,现在就剩下三个了。整个知青院现在就住八个人。 “你们也打算回去了?行,那我先走一步了。”另一个女知青坐在自行车上,从她们身边掠过,挥手。 她和隔壁村的男青年谈对象,这次来县里是买结婚的东西。等过几天,这位女知青办酒搬出去,知青院就剩七个人了。 大家看着那个女知青的自行车越走越远,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感觉。 从被监视开始,他们想了很多反抗的办法,去知青办反应,去公安报警,甚至去政府投举报信,然而却都石沉大海一般,只有公安上门回了句话,莫风铃一案是秉公办理,让知青不要小题大做,再闹下去。 公安走后,大队长和会计又上门,嫌他们整天不干活,就会折腾找事,罚知青去挑粪水上肥。 效果确实显着,杨月摸了摸自己现在好似还隐隐作痛的肩膀,当时日日挑扁担,肩膀都磨流血了,每天累得,走路上摔一跤都能闭眼睡一觉,再没有一丁点力气想别的了。 想到电话里说的回城,呵,谁不想回去,大家都发了疯的想回去,她做梦都是回城。 可是,她胸口就是憋了那口气咽不下去,他们让她走,她就得走,他们想让她回,她就得回,当她杨月是什么? 她是没能力,她没杨兰那样的运道,长副好容貌,也没她那样的本事,能攀上孟泉又富且贵的人家,她不如杨文平,从小会读书,甚至连杨元都比不了,人家还能自个找工作。 可再没能力,没本事,她也想做自己,她就想过自己的人生,哪怕过得穷过得苦,她也想自己做主。 本来她在这里当知青过得还可以,只是莫风铃一事让她看清了村人的本质,横亘一条人命,无论如何,知青和当地人矛盾都已无法调和,这个村,已经不适合待了。 除了有关系和病退,目前她知道的,就只有自愿请调更偏远艰苦地方,这一条可以离开的方法。 现在,她已经和陈园陈平还有另一个女知青,都有了去北大荒的意向。 那里,离大哥近,运气好,说不定还能遇上。而且陈园有一个转业复员的远房表哥,也在北大荒某个农场,要是能分配的离得近些,以后他们安全也更有保障。 杨媛一行坐火车两天一夜,下车是晚上九点,只能先找了招待所歇息。 第二天根据地址找到县里,杨文平先去找了个熟人。 他曾经写信告诉杨月煤场能打电话,而他之所以能知道,是因为他在民政局一位大姐,在煤场有个拐了好几道弯的亲戚,在煤场上班。杨文平要找的就是他。 对方也姓杨,中午请杨同志一块到饭店吃饭,杨文平和孟泉还陪着喝了两杯。下午杨同志又带着他们去村里。 到村口,孟泉放慢脚步陪杨妈走在后头,杨同志带着两人先去找大队长,得知现在正在上工,一行人又去了后地。 最近地里不大忙,等个把月,国庆节前后,就该割稻子了,现在让人先喘口气,杨月跟大家一块正在捋稻种,捡那种沉甸甸的稻穗,只捋稻穗尖儿前半部分。 杨月心里想着事,没听见声响,直到杨文平下地,走到她身边,杨月抬头,猛然大惊,“你,你怎么来了?” 第57章 村里看法 杨同志在邻村有个沾点亲的农家,那家人口不多,收拾两间空房子够他们住。原本还不好意思打算去镇上招待所落脚,杨同志却让他们放心住下。 再三谢过杨同志,孟泉还想借个自行车把人送县里,但看他个外地人,人家不大情愿借,最后只能让那家亲戚去送。 孟泉利索地在农家收拾房子,替人干活,杨妈却提了个布兜,朝这边村来。 看见谁家开着门,有说话声,她三言两语就能搭上话,把布兜里的香瓜子分出去吃,很快便打进情报内部。 一年轻媳妇问,“大嫂子,你是谁家亲戚啊,怎么没见谁家有亲戚来。”杨妈看着比村里人年轻,年轻媳妇觉得她年龄不会大很多,就叫了一声大嫂子。 杨妈嗑完一个瓜子,张口就来,“我是来西边村走亲戚的。这也是烦的慌,我儿子在煤场上班,大小不说也是个干部呢,非得看上个知青,你说外地来的女知青,不知根不知底,哪能找这样的媳妇,我可得来看看。” “可不是,那知青女娃娃一个个都娇气的很,来了以后,连做饭烧个火都不会,娶回家,当婆婆的还得给她做吃做喝,能干得了啥。”一个戴头巾的妇女说,她儿子就曾相中个女知青,让她很不愿意。“跟你儿子好的是哪个知青,叫啥?” 杨妈状似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叫啥,儿子捂得严实,不跟我说,大概知道就这一片的,要不我来住几天,好好打听打听呢。” “这可得打听清了,我跟你说,就我们这的知青,去年还有个杀人的呢,女知青。” 杨妈心底一骇,忙拉了拉屁股下的小板凳,“人都敢杀?咋回事啊?” 黑脸妇女绘声绘色给杨妈讲了莫风铃杀人案,“那女娃子真狠呐,摸块砖就朝头上砸,哎呀,脑袋砸的稀烂,下葬往棺材里抬,都抬不起来。就现在,后山坡的土还是带血的呢。” 周围一圈人连带着回忆了一遍当时场景,个个撇嘴摇头咿呀咂摸嘴。 “后来呢?这个女知青现在在哪?”杨妈瓜子已经吃不下去了。 “还能在哪,判刑崩了呗。” “哎,没没死,让公安带走了,现在大牢里呢。” “我见过,我看见了,女知青放出来了,说送去改造。” “不可能,杀人就得偿命,那流口水死多惨啊,女知青能让她活?得赔命。” 大家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杨妈插了一句,“这个女知青到底有没有被……要是真的,那男的也有流氓罪,女知青罪不至于判刑。” 却不想一下子引起大家群起攻之, “我说大妹子,你咋能这么说,那是一条人命啊,流口水耍流氓,打一下踢一脚都行,凭啥把人杀了哇。” “那流口水活着的时候,一天能挣八九个工分,下地、养老娘,啥活都能干,现在好好一个人没了,什么不至于判刑,就得一命赔一命。” “就是,流口水再脑子不好使,那也是村里看着长大的,说打就打,说杀就杀,当我们村好欺负啊。” “哼,你觉得那女知青就是好的?大冬天下着雪,谁不好好在家,就那帮子知青到处跑,还专捡没人的后山坡去,谁知道是不是原本就想着找情郎呢,哼,能干啥事,我看也是活该!” 杨妈心里不舒服,还是耐着性子说话,“那其他知青怎么样,来的年数长的,是不是性子好点?” “唉,大妹子,我跟你说,凡是知青来的,一个也不能娶。”还是刚才那个戴围巾妇女,“你是没见他们能多闹腾。那个女知青被带走后,知青院抗议,罢工,不干了,还跑到公社告状,去县里举报,乌央乌央的,整天吵闹得人头疼。” “对,烦人得很,一天到晚闹闹闹,以前的大队长会计都被他们闹下去了,看多能找事,本来我们村还能有表扬,还要省里来大人物弄啥啥种新的好东西呢,被知青搅闹的,全没了。” “不但全没了,还被公社大会批评,往后有啥好事,咱们村里一律不用想了。” “我看啊,这帮知青娃娃就是缺治,以前还心疼他们城里来的,别分太重的活,结果让这帮小孩子骑到咱村里人脖子上拉屎。看现在多干了两天活,老实了,就得治治这帮小孩,看紧了才行。” 地里有泥,杨媛不想下去,站在小土道上看杨文平帮杨月干活。 四周地里的人纷纷朝她看,杨媛弯着嘴角,友好笑笑,看他们干活,可以,让她干,干不了。 如今太阳西斜,黄色的光直直照过来,还会觉得灼热,她撑着杨文平的外套,找了个大树靠着,站着累。 等杨月的活干完,记分员检查记好公分,两人才从地里上来,跺跺脚上的泥,杨月看着杨媛一脑门汗,还有些心疼,“渴不渴,喝点水。这里没有冰棍卖,等一会回去,我给你泡点白糖水,也很甜。” 杨媛本来摇头,还是接过杨月手里的罐头瓶,喝了一大口水。虽然水不凉,但总比没有强。 杨月带他们回了知青院,先倒了两碗水,放好的凉白开,又加了白糖。 杨月得去做饭,知青院该她做饭了。杨文平直接从缸里舀瓢水喝,看见里边水快见底,又提桶问了井的位置,去打水。 半路上遇到杨妈从村里出来, “妈?你跟姐夫去哪了?” “我在村里转了转。”杨妈脸色沉沉,说了杨同志为他们安排住处的事,得知杨文平去打水,陪他一块去,“你三姐跟你说什么没有?” 杨文平摇头,“三姐才下工回来,今天轮到她给其他知青做饭,正在生火。一会吃过饭再问问。” 杨妈把刚才听到的莫风铃知青的事,告诉了杨文平,“村子离得远,有什么也管不着,世俗就当法律用。” 杨文平同样脸色沉沉,没想到村里人对知青有这么大成见。 提水快走到知青院,杨妈停步,“离开自己家,到哪倒是外地人,势单力薄,都得受欺负。好好劝劝你三姐,回家。” “真要去北大荒,北大荒当地人就不欺负了?北大荒就都是好人?她在这过糟心日子,去北大荒就能过好?” 第58章 为什么每一次都是我 知青院的东西都是有数的,每人一顿吃多少都得定量分配,杨月多做了杨媛和杨文平的饭,相应的以后也就少了两份粮食。 所有知青下工回来后,当着大家的面,杨文平拿出两块钱和四两粮票,算是今天的饭钱。其他人自然也就不好说什么。 一直到天擦黑,杨月端盆在后院菜地前洗衣服,兄妹三个才能坐下来好好说说话。 “姐,我给你洗。”杨媛伸手帮忙。 被杨月阻止了,“没事,就今天穿的两件衣服而已,搓一遍就行,不费事。”她的衣服在家恐怕还是杨妈洗的,杨月不劳烦她。 “姐,我今天听村里大队长说,你们有个女知青杀了村里的人?”杨文平假借大队长,又问杨月。 杨媛惊得一下子张大嘴巴,“杀人??” 杨月看了两人一眼,点点头,又将莫风铃事情说了一遍,当然,她是站在知青立场上,跟杨文平听杨妈从村里人说出来的话又有点不一样。 “大概那一个月,莫风铃在里边过得也不好,我看见她身上……”杨月回想最后一次见到莫风铃的模样。 “这怎么可能,”杨媛噌站起来,义愤填膺,“女知青顶多就是防卫过当,再说女知青还被侮辱了呢,那男的要是活着,判流氓罪也会抢毙。” “是啊,也会抢毙。”杨月淡淡一笑,只是这笑里,包含太多。 只是,有罪也不是私人动刑的理由,除了公权组织,任何人伤害他人性命,都不足以令人信服。 更别说,莫风铃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杀了人家村里的人。 没有人考虑如何量刑,在这个字都不识几个的小地方,民情民意就是尺度,地方势力就是天。 杨月和杨文平的沉默,让杨媛第一次这么深切的读懂了那句话,“天高皇帝远”。 “姐,回家。我想办法给你办手续,咱们回去,媛媛厂里即将开始招工,只要单位接收,一切都可以。”杨文平看着杨月。 她把拧好的衣服搭到晾衣绳上,“回去做什么?像以前生活,当做这三年什么都没发生过,是吗?” 最后两个字,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不知道是问杨文平,还是问自己。 “自然是回去过更好的日子啊,”杨媛认真看着她,“你在这里提心吊胆,连吃饭睡觉都不敢放松。即便是想去北大荒,或是大西北,会更人烟稀少,到时候,要食物,食物没有,想喝水,水源没有,连活不活的下来,都是问题。” “三姐,你赌一口气有什么用呢,你恨二姐,二姐越过越好,你怨妈,妈以后身边有我们其他儿女孝顺照顾,可你得到了什么呢?为什么要作践自己折磨别人,宁愿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有意思吗??” 杨媛说到最后,显然带了几分恨铁不成钢。她现在越发不理解杨月在想什么了,就算有时候人在感情上容易迷失偏执,可总该算算自己手里真真切切得了什么利,占了几分好? 难道杨月还能觉得自己不回去,能在农村大有作为不成? 别逗了,别说你不是气运之子,天道主角,就算是女主角宋灿,那也是考上大学,从农村飞出去才开辟新天地。 杨月把自己圈死这里,难道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杨文平扯了扯杨媛胳膊,让她别说了。 “呵,在你们眼里,我这一切都是没意思,都是幼稚的胡闹,是吗?”天逐渐变黑,杨月每一句话都那么凉,伤心的凉,可笑的凉,悲哀的凉。 “可是……”杨媛一张嘴,就被杨文平拉住,摇头示意。 她看了两眼,静默两秒,还是扒拉开他的手,不行,即使上回想过尊重别人命运,别太多管闲事,但话到嘴边,不让她说,她忍不住。 “可是家里兄弟姐妹多,哪家当爸妈的不都是这样,总归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心疼的,妈上回跟你打电话,回去哭一路呢。”杨媛摆出爱的证明。 “呵呵,呵呵。”杨月笑了,那笑有说不出的苦,说不出的落寞,她眼中一滴眼泪猝然滑落, “每个人,这世界上每个人,遇到外部伤害,本能第一反应都是握紧手掌,而没有人会把手背藏在身后。手心手背都是肉,媛媛,你说手心手背都是肉,那我为什么是手背,不能做手心?” “我为什么不是手心呢,每一次都能被紧紧护住的手心?” 杨月眼中泪珠簌簌滴落,连滴成串,那双泪花后的眼睛里藏了太多委屈挣扎。 杨媛张张嘴,说不出话。她以前在家中二十多年独宠,要星星不给摘月亮的。来到杨家后,杨爸杨妈纵着她,杨文平也都事事让着她,包容她。 杨月的心里的委屈不公,她体会不到,也永远无法理解这种心情。 似乎,她也是杨妈手心护着的之一,好像没立场来跟杨月说这种话。杨媛顿时尴尬起来。 “从小到大,碰到杨兰,我都要退让,遇到老四元元你们,我也要妥协。” “紫红色毛衣是这样。还有我带老四去上学时,那天老四生日,妈给了你五分钱,让你买油酥糕。但你想买供销社三小个一组的太阳花蛋糕,便又拿出攒的两分钱,可是还不够,我给添了三分钱。拿着蛋糕出来,你给我和杨兰一人分一个。” “杨兰拿了蛋糕跑走了,我们俩捧着不舍得吃,走到家门外,我跟你说吃完再进去,可偏偏媛媛你跑出来问老四要蛋糕,他恋恋不舍给了你,我心疼老四,把自己的给了他。” “老四,你记得吗,那天你吃完进来的时候,妈正好打了我后背一巴掌,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吗,我现在告诉你,妈看到我手里有糕点渣,以为我抢了你油酥糕吃,打我不疼你。我说我没抢,妈又打我撒谎。” 杨文平也想起来,“可是元元……” “元元根本没进屋,她是躲厨房吃的,妈根本不知道,妈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她一直以为你买的是五分一个的油酥糕。”杨月眼泪滚滚而下。 “还有那年堂哥结婚,妈带杨兰去观礼,要不是后来元元你给了我一颗糖,我一点都不知道家中有喜事。” “还有我在家的时候,妈总是骂我夜里睡觉滚下床,弄脏被褥,可你们知道吗,是杨兰晚上把我踢下去的,她嫌我占她地方。可我跟妈说的时候,妈却说是我自己睡觉不老实,掉下去还要怨别人,又把我骂一顿。” “像这样的事情,从小到大有太多太多,为什么每一次,我都是错的那一个,为什么每一次都是我?” 第59章 宣泄 杨媛看着这样的杨月,眼角湿润,无法不触动,她没想到杨月从小到大受了这么多的忽视,杨妈对她纵宠关心,对杨兰也是,有什么好的都记着送过去一份。 她不知道,杨妈杨月的母女相处会有这么大不同。 杨月心里的埋怨不是一天形成的,想起原身记忆中,那年下乡前杨月在家唯一发那么大火,可能是二十多年的不平都借那次宣泄出来了。 “你们是不是在家觉得我无理取闹,觉得我一走三年只字不回,觉得杨兰已经为我寄钱寄东西,还说要补偿我,还我下半辈子,我怎么还如此不懂事,不知感恩,对不对?” 杨月抹一把下颌的泪水,只是眼中温热仍控制不住往外流, “呵呵,做牛做马,还我半生,这些话她是不是在你们跟前说了无数次,好,那老四,媛媛,我问你们,杨兰除此之外,有没有说过一句,她后悔当年那么做,她错了,有没有说过,如果重来一次她不会把我推出去,有没有,没有!”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她也从来不后悔,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依然还会做同样的事,她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杨月几句可以说是吼出来的。 “她杨兰活了二十多年,对我,从来都是事后补偿,她说了对不起,我就一定要原谅,否则我就是不懂事,我就是胡搅蛮缠,我就是斤斤计较。” “她还我?她还我什么?她还的了吗?她还得了我这三年吗?她还的了我从小到大的前半生吗?她说对不起,所有这一切就都能一笔勾销了是吗?我背的黑锅,受的委屈,都是我自作自受,活该是吗?” 杨月整个人情绪崩溃,哭得不能自已。 “三姐……”杨文平一滴眼泪滑落黑夜不见,嗓音哽咽叫了她一声,扶住她胳膊,却被杨月躲开。 “杨兰怎么跟你们说的,她说她月月给我寄钱寄票?给我写道歉信忏悔?呵呵,那她有没有告诉你们,她的钱她的票,她假惺惺的字字句句,全被我一点不落的退了回去,我没沾过她一分钱。” 杨媛一怔,她从没听杨兰说过东西退回来了,不仅如此,杨爸杨妈杨文平应该都不知道。 “我不会原谅,不仅是三年前下乡的事,还有之前的所有,我都不会原谅,永远不会。”她用衣袖擦干脸上泪痕, “明天我请假,送你们去坐车,回去,别请假太久,耽误上班。以后家里的钱和东西也不用再给我寄,这三年家里寄来的算是我之前的补偿,以后不用了。等以后,爸妈老了,我会按时寄回去养老钱。至于我会不会离开这里,离开后去哪,就不用家里操心了。” 杨月说完去前院,现在走了许多人,知青们的通铺宽敞,她打算让杨文平去男知青那边睡一晚,杨媛一会睡自己身边。现在天还不冷,用不了盖多厚。 “三姐。”杨文平叫住杨月,“以前是爸妈不对,忽略了你,但…但是现在他们真的很担心你,爸妈生怕你在外受欺负,他们现在知道错了,我们做儿女的能不能给父母一个改过的机会。” 眼睫轻眨,一滴晶莹划过。杨月摇摇头,“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了。” “也许你们忘了,但我记得,那天爸妈是如何护着杨兰,站在我面前,说杨兰不能去,让我下乡的。其实…”杨月转身看着两人, “其实杨兰不结婚,妈也会这么做的。从头到尾,妈不过是在哄我而已,打一开始,妈从来就没想过让杨兰去。只是我傻,妈先前那么说,我就当真了,妈哄我一句,我竟然当真了。”杨月笑了,笑容越来越大,眼里的泪却再次不住得流。 她确实心恨杨兰不顾姐妹情意,最后将她推出去不得不下乡,可也心痛杨妈为了杨兰舍弃她,那一字一句简直犹如刀子一样狠狠扎在她心上,比从小到大的每一次都深,都狠。 杨文平很难过,他不知道怎么把三姐劝回来,好像他说出来的每一句,都让三姐又疼一回。他仔细回想以前,想找出三姐在家时与爸妈相处的模样。 想了半天,却想不出来。二姐三姐相差一岁,吃饭睡觉上学都是一起的,后来又有了他和元元,二姐三姐带着他上学,或是他和三姐带元元玩,似乎三姐真的很少单独出现过。 最后杨文平还是没在知青院睡,他对杨月说,杨同志为他安排了住处,事先说好的不去一趟不好。杨媛心里明白,他这是惦记杨妈。 杨媛跟杨月睡一块,大通铺上还有别人,她也没说话怕吵到别人。只是,黑暗中她想了一个问题,如果是她,如果她穿成了杨月会怎样? 乱七八糟想了很久,就在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听到杨月的声音,“媛媛,妈是不是也来了?” “嗯。” 嗯??她刚刚说什么?不是,杨月刚才说什么? 等杨媛睡醒,天光大盛,知青院一个人也没有,她扶着后腰,走出去,迎面对上一缕阳光,她揉揉眼睛,边打哈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她后知后觉,自己昨天有点不对劲。拍了拍自己的榆木脑袋,她这是让杨月牵着鼻子走了哇。 诚然杨月有一肚子的委屈和怨怼,可这不是重点啊。她干什么的,她和杨文平来干什么的,他们是来把杨月带回去,想办法给她办下来手续,带回去。 至于种种恩怨情仇,回家关起门来,想怎么解决怎么解决,打一架不行打两架。 “起了?”杨月从外边回来。 “给,这个盆里的水洗脸,这是我的毛巾。早上就稀饭,窝头,配点咸菜,讲究着吃。一会到镇上,想吃再给你买包子。我已经请好假了,待会送你们到县里。” 看着忙碌的杨月,她想起昨晚最后那句话,再次确定不是幻觉,“姐,你既然知道妈来了,没去看看?” 杨月抽空瞟过来一眼,“看什么,她有儿有女婿,伺候的周到,用我看什么。” 豁,连孟泉来了,她都知道。 第60章 利益与感情 杨媛眼珠子一转,凑过去,“姐,好三姐,你既然连孟泉来了都能猜到,那就不用我多说了。” “孟家是什么人家,孟老爷子什么地位。”杨媛竖大拇指。 “我可是打听了,孟老爷子身体可不是多很好,孟泉是老小,没什么建树,他现在靠的都是他爷爷的名望,说句不好听的,等孟老爷子没了,孟家就得靠孟大伯,堂兄弟,孟泉哥哥们,这就又隔了一层,人家谁还管咱们这破事。” 杨月不以为意,“所以呢?” “所以,你得趁孟老爷子在的时候,好好用孟泉这个姻亲呀。知青想动位置,根本就没这项政策,除了病退,或是主动打报告去更艰苦地方,想招工进厂,想上班,想过轻松日子,就得靠关系。” “这边离咱家几百里地,咱能认识谁,不还得靠孟家么,孟老爷子以前在军里响当当的人物,手里多少兵将干部,让孟泉在这边扒拉扒拉,转业的,复员的,能说上话的,谁不看老爷子面子,你这手续不就顺当当办下来了嘛。” 杨媛眉飞色舞,杨月只淡淡来了一句,“孟泉来是因为杨兰让他来,用孟家关系,承的不还是杨兰的情?我不用她。” 杨媛气的想挠墙,“我滴亲姐,你何必争这一口气,跟自己过不去?” “人就活一口气。”杨月绝不向杨兰低头, “我要是靠杨兰靠孟家回了城,势必就像以前一样,杨兰再一次拿捏住了我,她补偿了,道歉了,我回去了,她觉得事就完了,翻篇了,勾销了,做回姐妹了。然后呢,下次遇到事情,她还是会把我推出去,妈还是会选择牺牲我,周而复始,每次都这样。” 杨媛掐腰暴走,她和杨月谈利益,杨月跟她说感情。 俩人用的都不是一个卫星,怎么说得到一块。 “你这是穷志气。” “是,我也就这点志气了。” 杨媛恨铁不成钢,“杨月,你昂着头,数落杨兰和家里对你的不公,你觉得自己很伟大吗?你低头看看你自己,看看你的手,看看你的身体,它们这三年受了多少劳伤。” “你是打算把自己熬死这里,让妈和杨兰到你坟头哭天抢地,捶胸懊悔,你才解恨吗?” “那你得到了什么?气节?骨气?你人都没了,要他妈屁的气节?” “告诉你杨月,我现在不是你妹妹,我是杨媛,我是看你可怜送你几句话。你觉得他们欠你,不原谅,那就不原谅,一辈子不原谅,但凡以后你见一次杨兰,你就说一次,她是如何欺负你的,说她当年是如何对不起你的,让她一见到你就得低头,就得道歉。” “你怨爸妈偏心,每次舍弃你,好啊,那你也舍弃他们,以后除了养老钱,你没爹没妈,天生地养。但前提是,你得功成名就,你得越过越好,你得让爸妈看见你就哭着后悔,哭着道歉。” “否则,你屁都没有。你变成地头一抔土,妈和杨兰哭一场,懊悔一会,哦实在不行,她们哭两场,哭一天,哭三天,那还能哭一年?哭一辈子?” “不可能。妈没了一个闺女,还有其他儿女,杨兰少一个妹妹,更高兴,以前犯错不堪都不会有人知道了,她有丈夫有儿子,过得比谁都滋润。” “你呢,到时候你坟头草长得比人都高,谁他妈还记得你那可怜的气节,你的穷志气?” “爸妈不爱你,你委屈自己,兄姐欺负你,你作贱自己,你怎么总是指望别人来爱你?看看你的手,看看你的脚,你自己都不心疼自己,你指望得上谁啊??” 杨媛说的喉咙干,不知道是不是昨晚睡前一直在想,假设穿成杨月这个问题,导致她一晚上梦的都是,怎么作为杨月打脸逆袭虐渣。 唉,说到底就是把情看的太重,真换个穿越女进杨月身上试试,断情绝爱,分分钟开启大女主剧本。 最后她留下一句“今天不可能走,我出去转转。”离开了知青院,她们的眼界与教养差的是半个世纪,让杨月好好想想。 希望她能懂得会多爱自己一些。 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没走两步,遇上杨文平,拦下他继续说劝的脚步,“让三姐一个人想想。” “反正该说的该做的,我都做到了,情分本分,我也都尽到了。姐要是执意倔到底,那我也没办法。每个人人生都是自己选择的,她自己选的路,甜的苦的都得自己受。” 拉着杨文平去看了杨妈,她大概已经听说杨月的控诉了,肚子在屋子里,呆呆坐在床边。 “妈。”杨媛叫了她一声。 杨妈眼里有明显的红血丝,看到她,就问,“你姐怎么样了。” 杨媛舔舔嘴唇,又说一遍,“反正她不回去,说不想次次都被二姐拿捏,不想永远被你拿去牺牲,可能这辈子就是亲情缘浅,等以后会给你寄养老钱。” 杨妈鼻子一酸,黯然低头。 杨媛出去了,对她们母女矛盾不予置评。反正她从小是被亲爸妈宠着长大的,父爱母爱都不缺,心理健康。 来到这里后,喊杨妈一声妈,以后杨妈对她好,她也对杨妈好,至于对杨妈其他兄弟姐妹好与坏,她不在乎。 可能这就是亲生与非亲生的区别,只论情分,不会因为这些真正吃醋。 杨妈这样……唉,也不能一直在这干耗,让她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 没看见孟泉去哪了,杨媛也没问,拉着杨文平在村里转一圈,走上大道,半路蹭个毛驴车,去镇上坐车去了县里。 “媛媛,你去哪啊?”杨文平提着东西,不解。 杨媛回头看他一头汗,伸手为他分担点,却被躲过,只得告诉他,“四哥,你还没明白吗?三姐以为咱们接她回城,得走孟家人情关系,所以十分抗拒。” “她抗拒杨兰与孟家,但她可没说抗拒回城啊。” 不用想也明白,哪个当知青不想回城的,杨月只是扭到“靠杨兰回去”这个弯里了而已。 “可是,”杨文平依然没想明白,“三姐的手续就得靠姐夫找关系啊,咱们人生地不熟,真没那个本事。” “不不不。”她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三姐目前面临的困难是,当地村待不下去,北大荒又太苦,解决这两个问题,不是只有回城才可以。” “三姐说绝不沾孟家人情,但没说不接受咱俩的兄妹情意。跟我来!” 第61章 杨媛的酒桌 走到国营饭店前面,杨媛接过杨文平手里的东西,让他去煤场将杨同志请过来吃饭, 虽然现在还不到十一点,但请人路上得时间,男人喝酒聊天吹牛逼不也得时间,人家下午还要上班,算下来,时间还紧张的很呢。 杨媛先坐下,要了碗鸡丝面吃。饿死她了,早上杨月做的饭,她因为说的太激动,也没吃两口,赶紧让她垫一口。 完事把碗筷收拾了,又要了饭菜做着,等一会人回来就能上。 她又去供销社买了烟酒,他们来的时候杨爸去黑市换了烟酒票,虽然也千里迢迢提了瓶好酒来,但这是要送礼送过去的,一会现喝还得再买两瓶。 杨媛不懂这个年代啥酒好,她就知道一个最好的名牌,已经在包袱里了,如今再挑,就不会选。 嗯,燕潮酩这个瓶很好看,要是能放家里当摆件,很别致。邯郸大曲,这个名字挺熟悉。 对比一下,燕潮酩瓶好看,装的也怪多,大曲瓶就像后世啤酒瓶一样,那还是大曲,这个量合适,不知道这白酒度数怎么样,一瓶不好看,买两瓶正好。 回去正好在门口遇上杨文平带杨同志过来,请人落座后,杨媛第一时间为两人满上,自己倒了白水。 “杨大哥,昨天让您劳心劳力带我们过去,又细心的安排住处,真是太麻烦太感谢了,我以水代酒敬您一杯,真是太谢谢杨大哥您了。” “哎,咱们都姓杨,这就是一家人,你们跟我弟弟妹妹没区别,不要太见外,来来来。” 三人先碰一杯,杨媛拉着杨文平说民政局大姐怎样怎样,又说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巴拉巴拉,期间俩男人酒杯一空,杨媛立马倒上。引得杨文平频频侧头,她对自家大哥都没这么殷勤过。 酒过半巡,杨媛把第二瓶打开,再次倒满,“杨大哥,咱们因为我三姐能坐下来喝酒,可也是因着三姐,真让人发愁啊。” 杨同志喝酒上头,脸红得很,“三妹子怎么了,村里有人卡她手续?别管了,这点事哥还是能说上话的。” “唉,真要是只手续就好办了。”杨媛一脸愁容,“我这个三姐呀,从小就认真较死理,你说别的也就算了,现在知青哪个不是想尽办法回城,偏她一心,就想上山下乡,支援建设,非得在农村发光发热不可。” “咱们当然响应上级政策,她想下乡,我们全家支持,并且常常写信鼓励她发扬不怕苦,不怕累精神。只是现在已经三年过去,她一个姑娘家,跑这么远,我妈在家天天是担心的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啊,更别说她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婚姻大事没人操持,再这么下去,不白白耽误了嘛。” 杨媛换了个说法,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杨同志点点头,“是这个理。” “现在我们专门来接她,自然是打点好了一切,只是她偏不愿意,还说要去北大荒,大西北,继续燃烧自己,奉献社会,你说,这不是往我妈心口上挖肉嘛。”她边说还边小幅度拍着桌面,说明问题的紧迫性。 “我大哥已经去北大荒,这么多年了,结婚生子都在那,是打定主意一辈子扎根奋斗的。只是,如果我三姐再去,可真是要把我妈命都得带过去。我们怎么能无动于衷。”意思是我们家不是不讲奉献,已经有老大一家子过去奉献一辈子了。 再次碰杯,杨媛情绪像是缓和许多,“她要去北大荒,我们不同意;我们让她回城,她也不回。昨天因为这,一晚上吵闹得不可开交,只能各退一步,看能不能让她来咱们县城有个落脚,有大哥您照应,我们才能放心啊。” 说完,让杨文平再敬一个,对面杨同志酒杯却迟迟没端,“这个……她还是知青,没听说有政策,不太好办……” 不好办不是办不了。 “杨大哥,您看,没有政策,也有地方文件嘛,国家政策落实到各地,具体实际情况不一也属正常。既然知青是来支援建设,那在田间地头还是县里,不都一样为社会生产出人出力。再说,她知青身份自然还是不变的,平时虽然在县里帮忙,但只要村里有需要,她立刻义不容辞。” 杨同志情况,她已经打听过了,能进煤场里上班,会没有点门路?后世煤山挖空,资源枯竭,自然没什么大前景,但现在正值大力建设,国家布局,煤炭可是重点单位。 杨同志若是后来进去的,那他肯定有门路;要是世代耕耘,家族势力,那后门关系更大。 当然,还是那句话,求人办事没有空手的,只会说把人哄高兴了还不行,还得拿出实际诚意。 “来,杨大哥,把这点东西带回去,没别的,妹子我一点心意。” “不不不,我连着两天吃你们两顿,够不好意思了,还连吃带拿,这成什么了?不行不行。”杨同志连连推拒。 “杨大哥,杨大哥,不是给您的,是给我嫂子和家里的小侄子的,真没什么,我来的时候拿的几个水果而已,自家东西,不值钱,一点心意,下回我登门拜访,还指望我嫂子给我开门呢。” 杨媛这话说的亲近,意思是不贵重,放心收,不害你。 最后三人拉扯下,杨同志状似不好意思的提走了东西,杨文平将人送出去好一段。 “小媛媛,老实交代,你都跟谁学的这一套。”杨文平想起来她刚才一套一套,赏她一脑瓜崩。 杨媛没好气将他胳膊打下去,“别管跟谁学的,管用就行。” “行了,我也就这点本事,能帮三姐到这了,仁至义尽。明天你带上三姐再去他家一趟,认认门。这路铺一半,以后还是得靠她自己走。”杨媛带着杨文平准备回村。 “明天就上门,会不会太赶?” “那没办法啊。”杨媛两手一摊,“我们在这边还能呆几天,难道要等着杨同志给她找好工作,全都安排好,再走?不可能的。” “四哥,我们只是力所能及为她找个熟人而已,至于这个熟人到底能不能为她在县里找到安置,或者杨月自己愿不愿意来县里,愿不愿意跟杨同志攀关系,这就是她自己的造化和选择了。亦或者,她还是要坚持去北大荒,那谁也没办法。” 亲兄弟姐妹做到这份上,够意思了,还能怎样? 杨媛都想撂挑子不管,真没想到杨月这么倔,恨是恨,怨是怨,但拿自己一辈子开玩笑她欣赏不来。 只是杨文平杨妈在这,她要是不想办法,还不知道得在这浪费几天。而且,他们看着,她也不能一点也不管。就这样,再多的,反正她无能为力。 第62章 那男的谁啊 第二天,杨文平又带杨月上门,提上了他们千里迢迢带过来的茅台酒。 杨媛转着酒瓶,左看右看,这瓶酒是去年产的,要是能放到二十一世纪,就是三十年陈酿。 长叹一口气,她爸最喜欢喝的酒之一,就是这三十年茅台。 而且他酒窖还藏了一瓶80年的陈年茅台酒,曾经说,要等她结婚那天,再拿出来。 如今这一切,却是再也没有实现的一天了。 “文平提着东西?要去哪?”孟泉疑惑的问。 “姐夫,准备车票,咱们回去。” “杨月的事不是还没办完?” 杨媛摇摇头,“三姐不回去,我跟四哥劝也劝了,骂也骂了,她仍然不回去,我们也没有办法。” 进屋又劝慰杨妈几句,来到这里后,杨妈肉眼可见的萎靡,昨天就在屋里呆坐了一天。 “妈,其实三姐的坚持也不是没有道理,她跟二姐有这么大的疙瘩,真要是回去了,天天吵起来,过也过不成。到时候,你跟我爸怎么办,继续偏向二姐?还是弥补站三姐?你们不是左右为难?”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三姐在外边,你多惦记,多心疼,她心里是不是也能平衡点?你看她不沾二姐半分关系,却留下了你寄的每一个包裹,是不是说明她心里还是有你这个妈的?” 杨媛捡好听的说给杨妈。 “现在我们拜托杨同志多照顾,让人家帮忙留意看能不能去县城找个单位,别的不说,至少县里治安稍微比村里好点。杨同志跟咱都姓杨,这就是一个祖上,今天让三姐去,真诚认人家个哥,以后当亲戚多来往,咱们在这边也算有了个熟人不是。” 最后又说到,将来杨月真要是去县城,村里大队给不给手续的事,鼓动杨妈去大队长家拉拉关系,杨妈这才有了点心劲头。捡出两样东西,找大队长老婆送礼去了。 看,人呀,就是闲的,就得找点事干才没工夫胡思乱想。 反正昨晚回来,她又跟杨月苦口婆心到半夜,今天去不去,随她。 杨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哎呀,困死她了,真是,她也是才发现,原来自己骨子里竟还是个好为人师的,昨天一说,就没刹住嘴,说到半夜。 困得流眼泪,她干脆在杨妈睡过的床上歇一会,现在十点左右,差不多睡到吃饭正好。 只是,杨媛想得怪好,等一觉醒来,揉揉眼,太阳都偏西了。 天呐,她竟然睡了一天。 这家一个人也没有,本来的主人家不在,杨妈杨文平孟泉也不在。杨媛挠挠头,去哪了都?? 换身衣服,她重新梳头发,出了门,反正现在农村也不兴锁门,关上就行。 她朝杨月知青院去,远远看见杨月提着桶站在井边,旁边还有个衣服洗的看不清颜色的男人,他脚边还有一只打满水的桶,显然也是附近来打水的人。 不知想到什么,杨媛慢慢停下脚步,还往一旁的土墙彬了彬身子。 男人伸手,想接过杨月手里的桶,被杨月后撤一下,抓了空。男人又看杨月一眼,再次伸手拿过杨月的桶,用绳子系好,甩到井底,马上将一桶水稳稳提上来。 杨媛眯着眼,看见桶里大概只有三分之二水,是照顾杨月提不动。挺细心呀。 水打完了,两人谁也没走。约摸是在说话,她听不清。 嘶,难不成杨月和这个男人有往来?看着他们,举动好像是挺正常,但是感觉又不太正常。 杨媛歪歪头,脑海里似乎瞬间构思一部年代大作,女知青被腹黑糙汉娇宠上天,结局就发家致富,儿女双全,幸福美满,完结,撒花! 哈哈,杨媛在这边笑的神经,那边杨月已经提着水走了,细细的手腕还能看见清晰地血管,摇摇晃晃提着一只大木捅,磕磕绊绊往知青院走。 男人站在原地一直目送远处人影进了门,看不见,才弯腰提起自己的桶,离去。 确定了,有奸情,至少这男人对杨月意欲不明。 杨媛进知青院,杨月已经打算添水做饭了,她今天请了一天假,而且,因为杨媛在,这两天她跟别人换了换,都是她做饭。 “醒了?”杨月已经知道她睡到现在的事,估计是杨文平说的。 “嗯,好饿啊,怎么中午吃饭没人喊我。” 杨月擦擦手,进屋又出来,“老四说叫你好几回,怎么也喊不醒。”洗好苹果递给她,她才继续添柴。 杨媛抱着苹果咔嚓一口,她那次把东西带回家后,杨妈给了杨兰四个苹果,四个柑橘,又给老大寄了同样一份,她自己和杨爸同尝了一个苹果,一个橘子,就不吃了。其余留着让杨媛杨文平随便吃。 这次来的时候,倒是带了不少,还带了她福利里边的罐头,梨之类。 杨媛没意见,因为杨妈家里还给她留着呢。自己的东西分兄弟姐妹几个,孝敬父母一些,这她都能接受。如果他们老两口舍下自己的不吃,补贴给其他孩子,这也不关她事,她不在乎。 只要不短了她的东西,她反正无所谓。还是那句话,她和杨妈是母女,但又不是真母女,杨妈对她好几分,她就回报几分。 她昨天和杨文平提了一些,给了杨同志,其余的,应该是今天提给了杨月。 杨媛主动问,“去杨同志家怎么样?” 杨月转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挺好的,杨大嫂很热情,让我常到家里去。他家两个儿子,很有礼貌,说橘子很甜,说谢谢我们。” “这就行。”杨媛咽下嘴里的苹果,“三姐,你反正说待到年底才交申调北大荒的申请,何不走走这个杨同志的门路,要是去县里,也能好一点不是。” 杨月再次点头,认真说了一句,“谢谢媛媛。” 杨媛摆摆手,过了一会,想到刚才那一幕,她拉近自己的小板凳,“姐,刚才跟你说话那男的,是谁啊?” 第63章 回去 杨月转头看杨媛一副激动跃跃的模样,不用想就知道她脑补了什么。 她故意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你猜?” 真有戏? 杨媛半个上身都快扒杨月身上了,“到底谁啊?干什么的?家里几口人?兄弟姊妹几个?” 杨月发现,果真女儿越长大就越像母亲?杨媛现在跟杨妈的说话的语气怎么这么像? 摇摇头,不逗她了,“他姓周,周向晨,就村里人,别的不太清楚,好像家里人不多,村里挺照顾他的,话很少,他常常来这边井打水,我们知青很多人头一回打水都是跟他学的呢。” “别看板着脸,不怎么说话,我们都觉得他是个热心人。” 她刚来这边的时候是冬天,去打水,井沿边都是水和冰,她已经很小心了,可脚下还是一滑,差点一头栽井里。幸亏周向晨也来打水,眼疾手快拽住了她胳膊,要不然她现在能不能活着都不一定。 后来开春,她也学村里妇女们去揪野菜吃,结果没看清,踩到草上,滑下山坡,后边一整个腰背疼的一点都动不了,后来她扶着腰,是周向晨一路提着她的背篓,给她送回的知青院。后来还送来了祖传的药酒。 知青院女同志们也都说,周向晨和村里那些没事只会胡扯的男人不一样,是真正乐于助人,懂得尊重别人的人。 “哦,这样啊。”虽然杨月这么说,但结合刚才周向晨目送的眼神,杨媛可一点都不信。 算了,男女发展的美妙过程,就让他们自寻探索。 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有些知识还是得科普到位的。 杨月心理有点自卑敏感,但总体来说,也是个不错的姑娘,可不能因为缺爱,让人家一点小恩小惠骗走了。 再说,谁知道对方是真心追求的正人君子,还是意图不轨的人渣?女孩子不管走到哪,警惕心得有。 不管以后是周向晨,还是别人,都是如此。 “三姐,我跟你说个事……” 发现遇上杨月后,杨媛的表达欲特别强,这个嘴就想说两句。 在她利用举例子,打比方,作比较,以及正面论证,反面论证,充分做了关于女性择偶正确价值观及注意事项的演讲后,知青院里响起炸裂般的掌声。 震的杨媛一回头,好家伙,其他知青不知道回来多久了,或坐或站或倚或靠,竟然连饭都没吃,都在听她的激情教学。 唔,有点害羞!! 天已经黑透了,杨文平和孟泉跟村里的大队长会计,还有公社的书记,好好喝了一顿。竭力把杨同志又请来,坐到一块,认识认识。 这么频繁的请杨同志,确实不好,但实在没办法,他们不能在这里久待。 等孟泉背着烂醉的杨文平过来时,已经不早了。 孟泉军队里出来,能喝,杨文平酒量简直不能比。但现在他坚持要去知青院,把杨月叫出来,连哭带说,抱着喊姐,说了一个小时还不放手。 这还是杨媛第一次看见杨文平醉酒呢,心想男人是不是都有这个毛病,她亲爸大部分喝醉后倒头就睡,但有时候话就会特别多。 印象中有一次,她爸烂醉如泥,喝得被人抬回来,结果到家反而精神了,先是拉着她把他们老杨家的家谱从明朝祖宗开始讲起,一直讲到他创业风波,又拉着她妈,细说十多年风风雨雨。她记得,那次半夜三点她都睡醒了,她爸还开着灯,激情演讲呢。 男人是个喇叭,酒就是开关键,杨媛记住了。 第二天,收拾收拾准备走,杨媛杨文平都不让杨月去县里送,走这么远,赶不合适的话,还得她自己走回来,中午太阳挺大的,别受这多余的罪,该说的都说了,也不差这一会。 杨文平喝得太多,头还疼,杨月照着村里人方子,给他煮了醒酒汤,多少管点用。 他抹抹嘴,“没事,我上车睡睡就好了。” 孟泉先陪杨妈在村口等着,后来杨妈转了两步,还是走到知青院,正好杨月送两人出来,迎面遇上。 “妈?”杨媛没想到杨妈会过来。 “妈!”杨文平有点担心,担心杨月也担心杨妈。 杨妈看着杨月却对两人说,“你们先去,我跟老三说两句话。” 杨媛张张嘴,觉得一切又好像都在情理之中,她拉着左看右看的杨文平去了村口。 “月月…”过去这么多年,杨妈叫的最多的就是老三,三妮儿,就算有时候高兴了对外讲,最多的也是我家三闺女,似乎很少叫过她名字,更很少叫过她月月。 这一声,杨月眼眶的泪刷一下流出来了。 杨媛几人在村口也没有等很久,杨妈就过来了,眼角还有残存的一滴泪,“走。” 杨媛回头看,后边并没有杨月的身影。 希望她以后能更爱自己一些,不要做为了别人赌上自己的傻事了。 人活一世,没有人比你自己更值得。 回程比来时更痛苦,到市里坐上火车已经快七点了,真是在哪都有晚点啊。当然最惨的还是杨文平,他头疼的脑仁像炸,却睡不好。活折磨人。 到江田市下车是上午八点多,到家就九点了。 到底车上休息不好,几人到家倒头就睡。杨爸下班回来,看着家里有烟有声,神情一悦。还是家里有人好啊,这一个星期他自己在家,闷得不习惯。 只是没看见杨月,还是让他沉默良久。得知杨月心里有那么多控诉后,他和杨妈一样,也是一夜没合眼。 杨媛还想再家赖一天,被杨妈早上拽出去,锁到门外。只能噘着嘴认命。 当然,进印染厂不能表现出不情愿,她就像冯巩出场一样,“亲爱的小伙伴们,我想死你们了”。 第64章 过渡 对于她的回来,老罗表现的尤为激动, “小杨,你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倒在岗位上了。”不知道是不是老罗也学精了,表演起来也是一套一套,路数明显升高啊。 “主任,别这么说,我在外边也是很惦记你的,给,这是我给你带的桃儿,瞅这又大又红,看着就又甜又好吃,你快尝尝。” 杨媛魔高一丈,说惦记你,说给你带吃的,就是不提分担工作,略略略。 老罗咬一口甜桃,又高兴又痛苦,高兴的是桃确实好吃,痛苦的是小杨怎么比他家的小孙女还鬼精灵,这么难糊弄。 桃是杨月给的,村子后山坡上有桃树,天生地养,虽说不是硕果累累,但也能结一些,只是村里小孩手快的很,不等长大就摘光了。 他们知青院圈了菜地后,就折粗桃枝插在后院地里,竟然也成活了,今年也是头一年吃上桃呢。 罗成彬就是卖惨,其实这时候能有啥活,离国庆还有半个月呢,真整理资料,评先进考勤也是才开始好。 老罗这是等着她回来干活呢不假,哼!老奸巨猾。 杨媛手快,又不像他们天天磨洋工,干点什么推三阻四,拖到跟前还拿不出来。她早早干完活跑去玩,老罗就看不惯。 她才不惯着呢,自卫俊良走后,平常小事也就算了,她不计较,但逢大任务,必须提前跟老罗分工,有啥活对半分,谁先干完谁就轻松,别想欺负她人小。 再说,在跑福利的事上,完全是她一肩挑好。 算下来,杨媛还觉得自己吃亏了呢,老罗是主任,她干得再好,大会上夸的还是人事,笑眯眯受夸奖的还是他老罗这个主任,她一点不显,老罗下来就会没事忽悠她两句。 不行,她一定要给老罗提意见,涨工资,去年涨到十九,今年得涨两块。嗯,张两级好像有丢丢难度。 不管了,涨不涨得上去另说,反正她得磨磨老罗去。 工作上都是杨媛得心应手的,只是答应给李明宇一条裙子这件事上,让她皱眉。 在她请假这一周,卫俊良倒也留意了二厂新出的好布,还留下两个红色,带杨媛去看后,她却都不满意。 一个是粉红色,就是后世谁配谁丑的死亡芭比粉,杨媛生理性不喜欢。 一个是大红绸布,这是做高档床罩用品的。颜色倒还行,就是这个布料,绸缎凉丝丝的,更适合做春夏裙子,现在秋季,不是很适合。 “那就没有了,最近出的红布少,能用的也就这两样。”卫俊良一个大男人着实为难,这还是周瑶瑶看了后,觉得可以,留下的两个花色。 照他先前想得,凡是沾一点红,都要拿出来等杨媛回来挑,那不得累死。 杨媛抱着红绸布,让卫俊良将另一匹还回去,又去了仓库,看看存货中有没有合适的。 遗憾的是,转了一圈,都没有找到能用的。倒是瞧见几匹杨媛自己喜欢的布料,让她很心动,只是这批货已经送了清单过去,马上就要发走了,只能作罢。 从二厂出来,杨媛心里还是不得劲,跟卫俊良说让他再留意两三天,要是实在找不到,就只能用红绸布做了。 回去后,她就开始画图,自己水平不行,但前几回,经过老裁缝师傅实在看不下去的教导,现在勉强能看。 其实她脑子里想了很多裙子样式,当年自己衣帽间五花八门的长的短的,淑女的俏皮的,对比现在的社会情况和普遍审美,她只能选大方又保守的衬衫裙,这是最不出错,又能简约体现美的样式了。 她画出衬衣领,又在手腕口处加三颗扣子,突出收束,看了看,又在两边肩膀画了道小褶,一个简化式小幅度的灯笼袖。 根据现在的中山装审美,在前胸两侧加了两个口袋造型。 中间收窄,画出腰线弧度,要有一个明显的松紧腰,下边做长裙。 看了李明宇的信,这位女同志个子高挑,她设计裙子大概到小腿肚位置。不过具体长度还得老师傅来定,她不太懂这个。 最后看口袋别扭,又改了两种样式,还是拿不准,到时候跟老师傅商量商量。 只是她照常跟街边的大婶子打招呼时,正要走过却被叫住了,“媛媛,你四哥回来没有啊?” “没呢,他今天晚上回,等明天我让他去你们家帮忙。” 这个大婶子家的大伯去世了,都是这一片离得不远的邻居,他们都应该上门操持的。 这位大伯走的那天,他们还没回来,只有杨爸请了半天假去了,现在也不让办什么礼,在家停一停,选个日子下葬就完了。 明天就是选好的出殡日,正好休息,他们都要去帮忙。 大婶子摇摇手,“不是这个。我这两天家里事多,给忙忘了,你妈带你们出去的这几天,有个女的说是你四哥朋友,路过来找他,穿的特别好,说姓萧。趁我现在想起来,对你说,要不扭头又忘了。” 杨媛笑了笑,“行,谢谢大婶子,等回来我告诉四哥。真谢谢大婶子为我家操心。” 姓萧,女的,穿得好,找杨文平。 是萧书婉? 偏偏赶那么巧,杨媛刚想到她,回家一推门,就看到一封信件,寄信人写着“萧书婉”三个字。 他们这片都是家住户,送邮件的也是多少年熟人,知道他们上班家里没人,都是从门缝里边撇进去,别家不知道,反正他们家的信总是会撇到门边空狗窝里,次次如此,反正也没丢过。 杨媛拿着信封左右看了看,那次她和杨文平正生气,提了一嘴这个茬,没想到连推好几回的他竟然答应去见了。 见就见了呗,回来还有点躲闪行为。让杨媛赶紧又去刘京家好好打听打听。 知道萧书婉家情况复杂,她回来还有点尴尬,看自个办得这窝囊事。 后来没听杨文平提过,也没听杨妈在家说过,她以为像之前介绍的那样,没下文了,过去了。 现在这信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杨文平和萧书婉一直在通讯联系?? 杨媛心里好奇,将信放到杨文平房间书桌上。 晚上一家人在客厅,杨媛笨手笨脚跟杨妈学钩织。结果弄半天过去了,看她拿钩针的架势,就不像那回事,还把线缠成一团,引得杨妈气得直叨叨她。 杨文平就是这时候回来的,杨妈教得一肚子气,趁机起身给杨文平端饭去了。 杨媛走到他房间门口,提醒一句,“萧书婉寄来的信,我给你放桌上了。” 第65章 去省城? 杨文平进来的时候,杨媛正在写她久违的媛媛日记。 “这封信,你是从哪儿拿回来的?”他摇着手里的信封问。 杨媛头也没抬,“院子里啊,还是被撇到狗窝里了。” “不对,”杨文平摇摇头。 杨媛回头不解,“有什么问题?” “我根本没有给过萧书婉家里的地址,信是怎么寄到我们家的?” “嗯?你们没有在通信?” 杨文平坦坦荡荡,“说完全没有也不尽然,我们分别的时候,她曾向我借一本法学书,回来后,我想了想,还是不妥。后来确定新华书店能找到以前旧版本后,就写信告诉了她,可以去书店找找。” “我就写过这一封信,而且地址只写了江田市,后来这么久,我们都没有再联系过,她怎么会突然寄信件给我?而且,还送到了家里?” 杨文平想不通,且,萧书婉的信词,让他……说不上来,觉得有点违和,跟印象中见过的姑娘不太相符。 难道姑娘的“情书”都这样? “哦,还有个事我忘了告诉你。”杨媛想起大婶子的话来,“我们不在家的时候,有个女同志来找过你,自称姓萧。西边大婶子说对方穿着很好,打听了咱家几句,只说朋友路过拜访,后来就走了。” 杨文平摇头,“我没有姓萧的女同学和朋友,以前的好友也没人说过要来。” 所以…… 可能萧书婉从别处打听了地址,来家找杨文平,结果扑空后,写了这封信? 杨媛踮起脚尖去瞅信纸,“看上你了?” “写你的。”杨文平没好气举高信纸,瞪她一眼,折两下塞进了信封。 “哼,要不是你打断我,我早就写完睡觉了呢。”杨媛嘟囔一句,将人推出去。 “明天别赖床,还要去西边帮忙呢。”杨文平隔着门最后叮嘱一句。 杨媛努努嘴,日记写到最后,重复三遍,不要多管闲事。 杨文平的婚事上,她再也不搅和了,以前杨妈老是念叨她事儿精,她心里从来不认,但现在,她自己也有点怀疑了。 从郑余荫到何静芸,再到萧书婉,杨媛都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霉性体质,看把杨文平给闹的,大好的小伙子,都恐女了。 不对不对不对,杨媛被窝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她才不是倒霉星人,她是天道宠儿,满大街看看,谁能像她有这死而复生的运道,所以她福运缠身,福气满满,她是福娃! 第二天毫无意外,又是杨妈把她从被窝薅起来。四口人简单吃过饭,就去西边送这位黑大伯一程。 这位大伯也是老邻居,大家都叫他老黑,小的时候孩子不懂事,也都跟着喊老黑,后来见了叫一声大伯。 下午,周瑶瑶来找她,说卫俊良找到一批很舒服的红布,兴奋的拉她去看。 杨媛喜出望外,太好了,日子一天天逼近,她已经等不及了,要是还找不到,她明天就抱着红绸布找老师傅去了。 当即隔着墙头,向杨妈喊一声,就坐上周瑶瑶自行车走了。 这是二厂从上海纺织厂学回来的新技术之一,第一回实验这种做法,一层又小又密的绒,阳光下翻动间,好像还会有光一样,摸起来手感也细腻软柔,还很亲肤。 杨媛一看就明白了,这就是金丝绒布料啊。 行,这个料子正做秋裙是最好的,显得典雅又华贵。 她竟然都没发现,这批布还是送到印染厂上色的呢,要不是卫俊良加班,几个厂里来回转转,就错过了。 周瑶瑶也很喜欢这种布,想做裙子,杨媛给出建议,现在天天穿裙子上街毕竟不现实的,大多上班都穿长裤,鼓励她可以做一套金丝绒的秋装,也很好看。 一匹布有四丈,根本用不完,最后杨媛拿了一匹红色丝绒布跟周瑶瑶分,又要了一匹黑色的,分了周瑶瑶一丈,其余明天再问问党大姐要不要。 厂里又不是供销社,哪能撕得一块一块的,想拿只能一匹都拿走,私下问别人要不要再分。 虽然当初说红裙子布料由卫俊良负责,做工成品杨媛负责,但今天拿的布还有自己要的,她当然要给卫俊良钱。 让卫俊良待会一起去跟生产主任那交代去,杨媛就不出面了。 兴高采烈拿着东西回去,进家发现气氛不怎么好。 天已经擦黑了,没人做饭,杨兰孟泉都来了,该回正邱县的杨文平也没走。 “二姐,二姐夫来了。”杨媛打个招呼,摸不着头脑,“是怎么了吗?” 没有人搭腔,她讨个没趣,也没再杵着,抱着布放到房间里,挽起袖子添水做饭。 没等锅烧开,杨兰孟泉就往外走,“二姐,做好饭了,吃完饭再走。” 杨兰看了她一眼,这才发现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果然一张嘴嗓子都是哑得,“今天先走了,下回来再吃。” 送走两人,杨妈情绪也不好,进厨房把她赶出去,她来做饭。 杨媛闪屋里,拽了拽杨文平胳膊,“二姐来干什么,怎么哭了。” “还是三姐的事。三姐不是说她把二姐的东西都退回去了么,妈今天有空,就把人叫来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其实是二姐夫,怕二姐伤心,一直瞒着没让二姐知道,每次退的信件包裹也都是二姐收的。” 杨文平长舒一口气,其实从杨月那回来后,孟泉回去就跟杨兰把这事坦白了。两口子大吵一架,现在都没和好不说话, 就算杨妈今天不叫她,她也是要来的。他们上午跑一趟,家里没人,这才下午又来。 “反正我看二姐三姐,这辈子怕是难有和好那天了。”杨媛说完赶紧跑了,怕杨文平瞪她。 过去的不友好,都已经切实存在了,破镜再怎么弥补,始终都会有裂痕,更别说,另一个人根本不想和好。 想让杨月放下心结,与杨妈杨兰坐下来好好当一家人,怕是难喽。 杨媛正忙着,没工夫多关注别人的情绪,她慌慌张张把东西送到裁缝老师傅工作台上,老师傅看着她的图纸,脸上褶子都要皱一块了,“丫头,你这是真草图哇。” 她尴尬的站在那,又不得不笑,水平有限,实在水平有限。 好在咱审美不差的,技术不行,可有一双欣赏美的眼睛啊。杨媛用通俗的白话讲解了一下自己的图纸,和对这件裙子的完美构想。 在经过激烈的讨论,和审美思想的交锋后,老师傅终于赶工,完成了这件红色金丝绒长裙,配上白色珍珠扣,一切完美。 这就是杨媛想要的效果。 甚至她还穿上试了试,呜呜,不想给他了怎么办,这么好看的小裙裙。 怀着一万分不舍,杨媛还是尽快将裙子给李明宇寄走了,他已经来信催她两次了,估计人家都要以为她想空手套白狼了。 只是没想到,杨媛竟然又接到了李明宇的来信,不会是裙子不合适?? 怀着忐忑的心情,打开一看,让她去省城? 第66章 开心得蹦圈 拿着李明宇的信,思虑再三,杨媛还是拒绝了。 虽然帅哥很好看,虽然她的确想有一个省城朋友,可是,国庆节她真走不开啊。 厂里的评优和汇报已经整理好了,马上交上去就可以,这些工作倒是不妨事。 但是国庆节要开会,纺织大院开大会,她还要跟老罗去工会一趟,以前卫俊良在,让他自己出席就行,现在剩他俩,杨媛死活拉着老罗一起去。 哼,要不然,等她前脚去工会,老罗后脚就能马上开溜。 杨媛心里怎么能平衡,主打的就是一个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杨媛提笔给李明宇回信。 唉,不去也好,不用亲眼看帅哥秀恩爱,她的狗生也能好过点,呸,人生。 最后怀着复杂的心情,写下“祝新婚大喜,百年好合”,杨媛合上笔盖,长叹一口气,马上过完国庆节,农历就要十月了,还有两个月又是年。 过去这个年,她就十八了。 虽然不过刚成年而已,但在这个结婚都早的时代,结婚已经可以提上日程了,杨媛静默两秒,找对象这个事,她也不会。 上回活了二十多年,都没找到合适的,大学寝室四个人,只有她母胎单身到最后,也是绝了。 这回七十年代才来两年,她上哪找去。 好了好了,先不想这个了,反正杨月在乡下情窦还没有初开,杨文平婚事一波三折,有他们在前边撑着,她应该还能顶两年。 翌日一进办公室,老罗火急火燎叫住她,“拿上东西,咱去工会开会。” “不是一号下午吗?”杨媛翻了翻笔记本,就是啊,记着呢,国庆当天下午两点开会。 “不差这一天,提前了。市长要来旁听,得赶人家的行程。”老罗提着公文包,塞进去印染厂人事安排和招工计划,装上笔记本,催着杨媛走。 “放心,咱都是小人物,前边人多着呢,用不着咱俩干啥,坐那听就行。” 杨媛翻个白眼,信你个鬼,你特意带上招工计划别以为我没看见。 别小看这薄薄的几张纸,当初可是让两人熬了三天,才勉强定下来的拟用工计划呢。 果然,市长不是心血来潮,最后特意点名关照了纺织大院的招工事项,尤其棉三厂。 现在机器购置费的申请还在来回扯,无非数量上不满意,三厂的马厂长觉得少,不但钱少,批下来的招工计划人数也少,气的他最近也是来回跑,说就给这么点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开的不是国家大厂,而是小作坊呢。 他们印染厂要支援三厂的工人数量,已经早定好了,目前就是在培训。 而他们交上去的招工计划,不但要补上被抽走的这一部分人,还想借机扩大一下印染厂规模。上次他们交上去的扩充申请,没批下来,这回趁这个机会,一块再申请一次。 一场大会下来,听得杨媛想瞌睡,终于听到散会俩字,一看已经十二点半了,两人也不想回去吃剩饭,干脆进饭店吃一顿。 下午,还没等杨媛偷偷关上办公室门歇一会,党大姐喊她去搭台子,全厂开大会。 杨媛小眉头皱紧,这个会不也是定得明天开嘛。 “市组委会中午新下的通知,鼓励全市人民,明天上午到大广场观看升旗仪式,和收听中央领导讲话。” “全市?”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全市多少人?两个大广场也站不下。” “所以鼓励嘛。”党大姐两手一摊,“快点来先准备开会。” 鼓励大家都去看都去听,就要给市民们留出都去的时间,所以,不但他们纺织大院,其他单位也是匆忙把明天的大会提到今天下午开。 纺织大院目前四个厂,虽然三厂还没工人,但有厂长和草班子。本来打算四个厂一块开大会,现在临时变卦,就还是各厂讲各厂好了。 后勤找出桌布铺上,拉长线扯喇叭,杨媛拿着先进名单,跑一圈没找不到老罗人。 这个罗成彬,吃完饭回来,就捂着头说开会开得头疼,叨叨眼涩腰酸,现在还不知道跑哪个旮旯偷睡去了。 真是服了,她自诩摸鱼划水大师,直到遇见罗成彬,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一直到厂里铃又响一遍,厂长都到了,老罗才拿着褂子跑进来,杨媛等在门口给他递名单,看见他眼角还沾着眼屎, “主任你不会是回家睡觉了?” 老罗俩眼一瞪,“你别胡说,我可没有。” 嘁,越狡辩越心虚,整个厂除了家属院她都找遍了,连男厕所都让人看了,你还说你没有? 杨媛心里一万个吐槽,坐在台下跟着念语录,喊口号,然后正是进入大会内容。 等她新账翻旧账,软硬兼施,逼老罗给她涨工资完,走到家,天都昏黑了。好在今天发了东西,老罗也答应搞定厂长,给她升级涨补贴。 乐得杨媛哼着曲调,美滋滋往家走。 “李明宇?”刚出厂大门,电线杆旁一个挺拔的身影,她越看越眼熟。 “杨媛?”李明宇喜出望外,“我可算等到你了。” 嗯?杨媛虽然也很开心,可这话哪到哪啊,怎么让人听不懂呢? 李明宇下午就已经到江田市了,他按照信封地址,去了杨媛家,可她还没下班。他又一路打听找到印染厂,听见喇叭正在开会声音,只能等。 可散会大家已经都出来了,他睁着眼,盯着下班的人群,从头到尾就是没瞧见她,再找不到人,他真的得赶回去了。 “你这时候找我什么事啊?”明天就结婚的人,不好好在家准备,干嘛,逃婚啊? “我真的,真的,想再一次请你,请你帮帮忙,我小姑姑明天结婚,不能让她心满意足的出嫁,她真的会遗憾终身。”李明宇十分真诚,神色期待。 小姑姑? 明天结婚的是他小姑姑?红裙子是给小姑姑穿的。 哎呀,她的脸,她的脸怎么控制不住就想笑呢。 杨媛背过身,不行了,太开心太高兴了,想蹦一圈。 这感觉就像她以前追星的偶像男神似的,虽然知道终有一天男神会结婚,但似乎这一天晚来一日,心里就好像还能有点幻想一样。 第67章 两张票 李明宇小姑姑晚婚,是他们那一片出了名的老姑娘,如今终于结婚,可喜可贺。 上回他去刘家,见过刘京收拾的很精神,这回小姑姑结婚,又一惯注重外在,他就起了让杨媛也为小姑姑打扮的心思。 只是杨媛时间不赶巧,也只能就此作罢。 谁知他和小姑姑说起此事的时候,被人听到,正是刘京夫家大姐。这位大姐姓张,和小姑姑说不对,两人见面就得呛两句,而“三十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正是惯常攻击的嘴边话。 这回小姑姑嫁出去,这句话不能说了,张大姐听见两人的说话后,专门跑回娘家,好好问了问刘京当初怎么打扮的,然后回来在小姑姑面前大肆渲染,刘京结婚那天打扮的多漂亮多惊艳。 小姑姑本来为这一天等候多年,终于嫁了自己年少喜欢的人,想事事周全,有一个完美的纪念。听说杨媛会打扮,却没成功请到人,心里已经有点小遗憾,结果天天听刘大姐在面前炫耀,这份遗憾就变成了大遗憾。 李明宇又一向和小姑姑亲近,得知她心里赌这一口气不开心,尽管时间紧迫,他还是来了。杨媛也许手艺并没有真正多高超,但对于现在的小姑姑而言,只要她去了,就是为婚事添彩。 “很抱歉,但还是希望你再考虑一下。” 这可真是上天眷顾,杨媛心想,难不成连老天也想让李家小姑姑欢欢喜喜出嫁,所以明天的会,今天都开完了? “我原定明天的行程,今天确实做完了,只是……”杨媛有几分犹豫,“明天的吉时是几点?定的几点接亲?” “十点。” 十点。她就是明天赶最早的班车,到省城 也得十点多了。现在也没有自驾车,要是蹬自行车到省城,以她的速度,得五个小时,天不亮就得起,关键街上没个人,她也不敢上路啊。 要是现在就跟李明宇去省城住一晚,更不现实。别说家里不同意,她自己也不敢啊,李明宇是长在她审美,单位也靠谱,但顶多算认识,再深入的一点也不了解。 他现在确实很真诚,气质也很温和,但晚上跟个不怎么熟的男人走,一想到后世嘎腰子杀猪盘那么多,她就有点被迫害妄想症。 “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先回去,我明天让我哥早点陪我去,争取早点到,不耽误你们吉时。”杨媛想让杨文平送她去,大不了把家里菜刀带上。 李明宇皱眉,这才发觉天已经黑了,自己的确欠考虑。 只是,明天再动身,时间就会很赶,路上若出什么事,变数太大。 他想了想道:“我们现在去火车站问问,明天早上有没有北上的列车,可以坐火车去省城。” 杨媛一听,对啊,这个办法好。 一抬头,已经不知不觉走到家了,杨媛让他在外面稍等,将手里的东西放家里。 “怎么才回来?再看不见你,就让你爸找你去了。”杨妈搓着手,等她回来吃饭呢。 “我哥还没回来?”杨媛四处没看见杨文平。 “估计明天了,明天也难说……”杨妈便端锅盛饭便嘟囔,没听清。 杨媛没久待,“妈,我还有点事,你们先吃,不用等我,我大概四十分钟回来。” 边说就跑出去了,等杨妈提着勺子追出来,人影都看不见,“死妮子,老是黑天往外跑。老杨,老杨,出去瞧瞧你闺女去。” 杨媛不知后续,借了个自行车,和李明宇又回到印染厂。 这年代买火车票,得有介绍信,有单位需单位出介绍信,写明具体去干什么,没单位就由街道办出。 正好从今年开始,外出介绍信挪到了他们人事部管,以前杨媛还抱怨又多了一项活,眼下倒是方便了她“监守自盗”。 模仿老罗笔记签名,盖章,一气呵成。 这年头,没人拿着信来核实真假,别说现在没人核实,就是后世也是只认章不认人。 又磨蹭了二十分钟,杨媛才拿着介绍信下楼,对等在大院里的李明宇道:“久等了,走。” 李明宇倒是往里边望了一眼,没看见人,聪明的没有问。 两人又跑去火车站问车票,他们这边南来北往,经停列车还是很多的,只是值班售票员多看了两眼,“一站地?” 这时候就没听说为了一站地跑来坐火车的,一般出门都靠走,做汽车都不舍得,要不是出大远门,没人来花这钱,更多的宁愿两条腿走着去。 明早的车三四五六点都有,他们选了六点多的那一趟,就算火车比后世走的慢,八点也肯定能到。 “你怎么也买票?”李明宇抢先递钱,买了两张。 “今天天晚了,我走也得是借自行车蹬回去,不如明天跟你一块走。” 道理是没错,杨媛望着眼前人,可是李明宇住哪?总不能让她带回家,杨妈不还得炸了! “等一下,往这拐前面大街有招待所,你将就一晚,明天一早我来找你去车站。” 李明宇一条腿支地,闻言一愣,才道,“没事,不用去招待所,我有住的地方。” 顿了顿又解释一句,“我在江田市有亲戚,去亲戚家就行,明天早点起,还是我来找你。” 杨媛过来一会才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在刘家,他就曾说过,他是刘家远亲。嗯,如果住刘家,她明天过去找他去车站也顺路。 第二天杨媛五点就起了,本来打算到省城买点东西吃,没想到杨妈也起大早给她做了饭。 “什么事啊这么忙,你个小姑娘还让你跑省城去,国庆节还这么多事。”杨媛跟杨妈说的借口是单位外派。 喝下碗饭,被杨妈硬塞上俩鸡蛋,拿上装备出门。李明宇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已经在胡同口等着了。 杨媛穿的还是去年做的黑大衣外套,早上天还挺凉,她边走边系扣子。李明宇见此接过她的自制帆布包,让她专心系好扣子。 两人的没注意,觉少早早起来扫院子的大婶子,扫到街门口,恰好看见这一幕。 第68章 萧大哥 到省城八点二十,虽然杨媛说自己吃饭了,李明宇还是带她去吃早餐。 一路上,杨媛充分发挥自己的社交技能,从今日结婚的李姑姑谈起,知道了李明宇不少情况。 比如他今年二十二,已经在机械厂工作两年,比如他净身高1798,祖籍山东,再比如他曾当兵一年,现在还有个大哥仍在军中。 父母健在,有兄弟俩,自己会做饭。杨媛听到这里想打小算盘了。 这一片的房子明显很新,应该是后来新盖的,街道也很整洁干净,来往都跟李明宇打招呼,然后……再多看她两眼。 这是一个二层小楼,看砖的颜色,二层应该是后接上去的。杨媛上楼去了李姑姑闺房,看了一圈摆设,很精致。 他们一直觉得七十年代又破又土,但那是一般人,其实有钱人家活得还是很细致的。李姑姑房间很复古风,尤其床顶悬挂的床帐,很名媛。 “你就是媛媛,来,别拘束,谢谢你的裙子,我很喜欢。”李姑姑细眉弯弯,一双眼睛又明又亮,红唇真的粉嫩如玫瑰瓣,杨媛看了都羡慕,尤其她此时长发随意轻轻挽,很有一股慵懒风。 要她说,就这还用打扮?直接出门就能惊艳众人好。 李姑姑已经换好了红丝绒长裙,与她设想的一样,正好在小腿,她试穿的时候已经长到脚踝上,果然还得李姑姑撑起来才好看。 衬衫裙最上边扣子撒开,第二个珍珠扣落在锁骨下,与皙白的脖颈相应。 真是可惜,这么美的天鹅颈,要是有后世钻石项链配上,应该更美。 杨媛本来就惊叹李姑姑的美,化妆间,一句句好听话像不要钱似的往外吐,偏夸的真诚又细致,到最后李姑姑这个自诩坐得住的都脸红了。 “诶,对对对,就这样,”杨媛板正她的肩膀看镜子,“杏眼桃腮,玉容娇面,眼睛里像藏了星星一样,小姐姐你太好看了。” “哪还能叫姐姐,我一把年纪……”李姑姑被她说的不好意思, “怎么会,我跟着李明宇叫姑姑,都觉得叫老了你,看镜子里,你美的正当年,没你这副好容貌,别人就算年轻几岁又怎样,年轻也盖不住丑哇。” 杨媛这是帮她刺张大姐,张大姐真是没眼色,人家大喜日子,她隔着窗户扒头进来,硬要说一嘴“年纪不小了,嫁过去怕不是得叫老媳妇。”可真会膈应人。 李姑姑被逗笑,杨媛一边为她梳头一边说,“小姑姑你头发保养真好,又黑又亮,真像人家说的,密得像瀑布一样。” 大概是常年编麻花辫,头发中间有一道明显的发缝,盖不住索性就不盖了,将头发在头顶左右扎两束,缠一块盘起来,头顶前方夹上她自制的一排粉红干花。 这是她去杨月村子的时候,在后山坡摘的,有粉的有蓝的,乱长出来,他们统统叫野花,杨媛瞧着倒像后世绣球花品种。 鲜花做成干花,可费了她一番功夫,她以前没弄过,等最后晾干成功,再选出品相好看的,已经没几朵了。如今都戴在了李姑姑头上。 “这花真好看,我怎么没见过,叫什么花啊?”李姑姑对着镜子,好奇的摸头上的花。 杨媛边说话,又在后脑勺夹上她自制的红蝴蝶结卡子,蝴蝶结不大,把后边发缝梳一梳夹住好看。 最后看一圈,觉得还少点什么,又翻出自己的一个小盒子,这是她打的耳环,坠了一粒小白珍珠。珍珠是从裁缝老师傅那坑的。可惜一直没机会戴出去,索性今天给李姑姑添个彩。 李姑姑看着镜中的自己,既不好意思,又喜欢。 今天有一点风,十点的时候,还带着些早上的凉气,杨媛询问李姑姑是否披个外套,被她拒绝了。她笑笑点头,非常理解,别说没多冷,就是冷也觉不出冷了。 李姑姑的对象是军人,一身军装进来的时候,欣长挺拔,杨媛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高挺的鼻梁和清晰的下颌线。 她捂上嘴巴,怕自己惊叫声太大,也终于明白了,那么多年代文里,兵哥哥男主出场的描绘词,这简直就是年代文男主走进现实,不,是走到了眼前。 盯着军装上闪亮的肩章,杨媛凑到李明宇身边,“不愧是小姑姑从年少起,喜欢十年的人,果然优秀。” 李明宇对这话十分赞同,“萧大哥在军中十几年,走到今天很不容易,真的很优秀。” 萧大哥? 萧? 杨媛现在听到姓萧的就条件反射,和萧书婉什么关系。 “你姑姑的意中人,你叫萧大哥?同志你是不是差辈了?” 此时正静下来,看新人对伟人像鞠躬念语录。李明宇愣了一秒,不能叫萧大哥,该叫姑父?看着军装男人那张脸,他摇摇头,不行,喊不出来。 萧大哥的父母以前都是军人,常常外出,有时候连驻地都要频繁更换,忙起来也顾不上他。他们俩家以前就有交情,所以萧大哥小时候时常被寄养在他们家,与小姑姑是真正的青梅竹马。 当然这些是后来听家里说的,因为等家里有了他,国家已经不打仗了,萧大哥也已经回自己家了。但是萧大哥依然不时来李家玩,他小时候也有一半时间,都是跟在萧大哥屁股后头长大的。 直到他参军入营,后来和小姑姑又各种别扭,再有萧家真妹妹假妹妹的事,他们见得才越来越少。但感情是不变的,萧大哥和他亲大哥也没什么两样了。 杨媛听他说到这里基本上就已经确定,但还是多问了一句,“真妹妹假妹妹?是萧书婉吗?” “你怎么知道?”李明宇很是吃惊,萧家的家事,很少张扬,杨媛是怎么知道的?不对,杨媛认识萧书婉? 萧大哥今天用军吉普接新娘,围观的喜客在新娘出来时一阵惊呼,在看到小汽车后,又是一阵惊呼。 李明宇作为亲侄子,是要送亲到男方家的。他推来自行车,打算骑车过去,杨媛厚脸皮霸占后座。 来都来了,她怎么也得看看萧书婉长什么样! 第69章 八卦 到了萧家,人比在李家人还多,杨媛果断抛弃李明宇,抓了把瓜子,挤到“情报中心”。 “这萧家老大结婚,妹妹该回来了,我咋没看见。”深蓝工装大婶东看看西看看,好像也才来不久样子。 “回来了,回来了,就在那……哎,刚才还在那站着呢,小婉去哪了?”胡兰头大姨来得早,热情回答。 “来了,来了,那不,东边萧老二后边站着呢。”高个大嫂子眼神好使,头一个发现萧书婉回来,让几人看。 杨媛从人缝里往东边看,最前站着一个军绿色外套的男人,旁边一个温婉白净的姑娘,胸前垂下两条黑亮的辫子,发梢系了一对红色蝴蝶结花绳。这就是萧书婉。 杨媛吐口瓜子皮,“亲妹妹在这,那一个妹妹呢,怎么没看见?” 还是眼神好使的高个大嫂给她指,“西边,你往西边看,那不穿黄褂子的就是萧书晴。” 西前站着个姜黄外套姑娘,也是编辫子,里边穿了白衬衣,只是萧书晴肤色有点黑,这样一衬,更黑了,也不是黑,黄皮肤反正。这就是“假千金”? 深蓝工装大婶又抓一把瓜子,继续磕,“唉,这两口子咋这么些年还弄不清事,亲闺女不养,养个假的。以前惠琴挺明白个人。” “亲不亲看怎么说了,养了晴晴这么多年,从小一把屎一把尿,白天抱着,黑天搂着,一点点看着长大,哪能舍得,那是惠琴从小打心里疼大的孩子。” “那也不能不养亲闺女啊,婉婉多懂事多好的孩子,愣是不要。” “没有不要,婉婉回来不也在这住的,后来说想去舅舅家,才送过去的。” “哼,哪是自个想去啊,晴晴从小就独,脾气大着呢。小时候我家六小子看她头上戴个花,摸了摸,那哭得惊天动地。你说婉婉回来,能不受晴晴欺负?不可能。” “我看晴晴这几年好多了,有礼貌的很,离老远就跟我打招呼。” “反正婉婉不在家,到底好一点了。” “你别说,这晴晴婉婉打眼一看,就能看出谁是萧家亲孩子,长得就不一样。”杨媛看她们话题有点偏离,赶紧拉一下。 “你也能看出,嘿,我跟你们说,晴晴三四岁,我就看出这个小妮儿跟萧家人长得不像,我说惠琴还瞪我,看最后怎么样,错了,要是听我的,能让婉婉多受那么多年罪?” 胡兰头大姨说完,突然看了她一眼,“闺女,我看你眼生,你是谁家的?” 几人闻言皆扭头看杨媛,她嘿嘿一笑,“大姨,我是李家亲戚,新娘子我得叫一声姑姑呢。” “哦,李家侄女哇,来来,多吃糖,糖甜。” 卧底片刻,杨媛对萧家情况有了更深刻了解,由于自小细心呵护疼爱,萧家对萧书晴感情很深,尤其是检查出,她受伤后血比一般人凝固的慢后,家里人对她更是心疼宠爱。 萧书婉接回家后,家里也很是心疼,只是时间一长,住在一起,两个女儿不可避免发生冲突,尤其是萧书晴脾气不好,父母面对两个女儿的矛盾,情感上不自觉就偏向了养女。 理智上要弥补失散多年的孩子,情感上又心疼养女,父母在两者之间反复横跳,到头来两个女儿水火不容,都受到了很大的伤害。 “李侄女,你不知道,差点这俩姑娘就成你嫂子了。” “啊?”杨媛一惊,有大瓜,“做我哪个哥的嫂子?俩姑娘是哪一个姑娘?” 其他人也纷纷感兴趣的凑过来,让高个大嫂子说说。 吊足了胃口,大嫂子才开腔,“好像以前,晴晴就中意李二,只是没跟家里说。后来年纪到了,东大娘给李二和婉婉说媒,晴晴知道后开始在家闹,让一大家人都非常尴尬。还是萧老大站出来,说和李家小姑谈对象,这才作罢。要不然,哼,两女争一夫,才有的闹呢。” 哦——萧书婉和萧书晴还都争过李明宇呀。 我去,要不是如今李姑姑嫁给了萧老大,这真假千金得大打出手了。 “我看,晴晴这丫头还有得闹,”深蓝工装大婶子把嘴角边的瓜子皮拍下去, “过年,我在电影院门口,看见晴晴和一个男的进去看电影嘞。你猜那男的谁?” 大婶子故意停顿,在收获一圈求解的眼神后,心满意足,“男的,是冬天,二大娘给婉婉牵的媒茬。” “咦——”大家纷纷摇头唏嘘,看来萧书晴这丫头难轻易善罢甘休呀。 礼结束了,已经有喜客抓了瓜子糖走了,杨媛沉思片刻,瞅准机会凑到萧书婉面前, “同志,您就是萧书婉姑娘,我叫杨媛,我哥叫杨文平,不知道您认不认得?” 萧书婉正要去新房看看新嫂子,不妨被人叫住,待听到她是杨文平妹妹,她露出一个温婉的笑来,“当然认得,夏天我与杨文平同志有过一面之缘。杨同志今天也来了吗?” “哦,我是李家的朋友,碰巧参加婚礼而已,我哥不知道我的事,他今天没来。” 萧书婉点头礼貌两句,就打算走了,可杨媛就是不看眼色,拉着她的手东夸西扯,待余光瞟见一抹黄色靠近,她不好意思的对萧书婉直说对不起, “我们上次去看下乡的哥姐去了,没在家,你上门来,我家没人没能好好招待,让你白跑一趟,真对不起。” 这话说的萧书婉一头雾水,她什么时候去过杨家? 瞟见不远处黄色身影,她心里瞬间想到什么,对杨媛笑笑说,“这一年我一直在省城,没有去过江田市。” 杨媛一听立马拧紧眉头,“不可能,我们邻居大婶子说姓萧的女同志,来找我哥。我们想了想,家里认识姓萧的就您一位啊,难道还能有别人?” 萧书晴猛然攥紧了衣角。 萧书婉依旧微微从容一笑,正要开口却被杨媛抢先,“萧同志,不可能是别人,绝对是你来过。难道你不是上次没见到人,才跟我哥写信呢吗??” 第70章 萧书晴 杨媛全心神看着萧书婉,小小的眼睛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萧书婉听到还有信,笑意敛去,她转头看了一眼萧书晴,那个眼神,饱含深意。 杨媛也顺着她的目光去看黄衣服人,装弄不清情况说:“有什么不对吗?这位是?” “杨同志,我近三个月之内,并没有给杨文平同志,任何信件包裹之类,也并无任何往来。劳烦回去问问你哥哥,是不是信送错了?”萧书婉笑容不再温婉,反而带了怒气,是对萧书晴。 杨媛故意看不懂,“不可能错的,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地址呢,还有你的名字。我妈还让我哥有时间给你写回信呢。” “那你回去跟你哥说,信不是我寄的,要是给我写回信的话,就不用了。我还有事,杨同志请自便。”萧书婉烦杨媛看不清眼色,随便说了一句,就离开了。 杨媛还追了两步,透着傻乎乎的疑惑,才低着头自言自语离开。 她悄悄瞥去,见那道黄色身影也跟着萧书婉方向去了,脚步一转,打算跟上。 砰,不知道撞谁身上,杨媛捂着头直起腰。 “杨媛,我正找你呢,你在这干嘛?”是李明宇,“差不多结束了,现在十一点半,我请你吃顿饭,一会把你送车站。” 杨媛根本没听李明宇说什么,看了一眼硌她头的是他胸前的钢笔,马上眼睛忙着追萧书晴。 “你去哪啊?”李明宇看她还想继续走,稍微伸手拦了一下,但没碰到她。 杨媛绕过,头也不回,“我去上厕所。” “厕所在这边。” 李明宇还想问她看什么,突然有人叫他,他只能扔下一句,“你在这别动,我马上过来,带你吃饭。”先走了。 现在革命式婚礼,不兴大吃大喝,也许平常人家会稍微做几个菜招待一下女方近亲,但他们都是公职人员,一举一动都要自我约束,不能出格,所以萧家请李家子侄们,喝杯水,说些话,就算结束了。 杨媛扶着墙往后探出一双眼,嗯?啥也没有,人去哪了。 房子外墙和院墙有差不多不到两米的空隙,靠墙根栽了两排葱,留了够一人走的小道,通后院,也不能说后院,就是一块种了几垄苗的菜地。 杨媛听见有说话声,跳进葱叶里边彬到墙上往拐角看。 “……又看上杨文平了?”是萧书婉,她嘴角一点笑意也无,冷冷看着眼前人,“难不成你又想嫁到江田市?” 萧书晴唇瓣缓缓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恰到好处,还是优雅,“姐姐,杨文平将来可是做我姐夫的人,怎么叫我看不看上,应该问你中不中意才对。我去杨家门前看看,也是为姐姐把把关,写信也是为姐姐试探他有没有诚意,我这是关心姐姐啊。” 萧书婉被气笑了,“是吗,那我还得谢谢你?对,我应该去爸妈面前好好谢谢你才对。不过我跟杨同志不合眼缘,没有任何联系过。让你白跑一趟呢。” 她看到这张假惺惺的脸就恶心,说完立刻就走。 “姐,别着急走啊。杨文平家世清白,又一表人才,姐姐连他都不看不上,难不成……还惦记着李明宇?”萧书晴又劫一步,她可不敢让萧书婉这时候去告状,亲戚还没走完呢。 天真娇俏的表情,说出的却是满满恶意的话。这幅面孔,萧书婉见得何其多,只是听到李明宇三个字,她突然觉得萧书晴最近脑子是不是不太好使。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李明宇如今是大嫂的亲子侄,你难道还有别的心思?也能理解,李明宇人长得好,学识又高,工作也好,你心里放不下也正常,只是除非你不是大哥大嫂的妹妹,否则,怕是这辈子都和李家无缘了。” 这边,李明宇正好找过来,看见墙边身影,眉头一拧,“杨……” 杨媛立刻回头,做了个嘘声动作,同时双眼凶狠狠瞪过去,眼神威胁他不许出声。 她立刻屏住呼吸凝神听,幸好萧书晴一听这个就炸,神情激动,两人没留意这边动静。她继续嘘声,扬手让李明宇过来。 萧书晴声音猛然拔高,李明宇自然也听到了,顿时明白杨媛在偷听,也无声示意杨媛出去。 杨媛听得正起劲,才不走,看李明宇不过来,白眼一翻不再管他,继续认真听。 “萧书婉,你还不承认,你就是处心积虑想把我赶出这个家,要把我赶走。” “这本来就是我的家,赶你出去不应该么,你的爹妈在东庙村,你的家在臭水塘后边。” “胡说胡说你胡说,这是我家,我爸妈,是你,都是你抢走我的爸爸妈妈,抢我的家,抢我哥哥,抢我的一切,都是你。”萧书晴从那年起便听不得这类话,一听就无法控制的暴躁狰狞, “要不是你,我们家不会变成今天这样,你为什么回来,你就该一辈子在乡下,一辈子死在那。”萧书晴被萧书婉刺激的跳脚。 杨媛感觉身后有人,一转头李明宇竟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挨着她彬墙站,看模样听得比她还认真。 杨媛:你不是不过来吗? 李明宇:吵这么厉害,我当然得过来看看。 两人无声交流,倒是耽误了专注听墙脚,不知道萧书婉又说了一句什么,萧书晴两手紧握,看得杨媛也紧张起来,她不会一拳打萧书婉脸上。 不知道萧书晴是不是意识到自己失态,她用力控制情绪,放低了声音,“萧书婉,你等着,当年我能成功让你从萧家搬出去,这一次,你也别想赢过我!” 听到这句话,杨媛赶紧拉着李明宇衣裳走了。这一听就是吵到尾声了,再不走,等着被发现吗。 后院里只留萧书晴一个人仍在缓解情绪,她深吸一口气呼出,不错,杨文平就是她串掇介绍给萧书婉的,就算现在她知道了又如何。 当初她的同事徐大姐从正邱县走亲戚回来,说看到一个周正的小伙子,很是满意,只是惋惜自己女儿都成家,要不然非要拉着小伙子当女婿不可。 她兴趣泛泛,不想冷场,就随口问了一句,没想到徐大姐尤其热情,拉着头的手直夸小伙子好,听话音倒是想介绍给她。 萧书晴自然看不上乡下的土小子。但听到最后,她心中一动,徐大姐既然说的这么优秀,为何不介绍给她的好姐姐呢。 于是她设法找了徐大姐的大姑子,马嫂,去给她的好姐姐当媒人。徐姐跟她一个办公室,大家都知道,如果让徐大姐去提的话,舅舅家怕还以为是她使坏呢。 让马嫂去,马嫂是舅舅多年的老邻居,让她去说,非但没人联想到自己身上,而且马嫂一副好口才,多半会说动舅舅,劝萧书婉见一面。 只要见了,她就自然有办法。 第71章 所谓顺路 李明宇带杨媛去饭店吃饭,一路上基本没说话, 萧家两个妹妹太能折腾了,天天没个消停的时候,他担心姑姑在萧家的生活。 其实他一直不是很赞同姑姑这么多年只念着萧大哥,不可否认,萧大哥的确很优秀,很出众,但他的职业注定聚少离多,作为丈夫,显然他做不到时常陪伴身边。 且萧家情况复杂,两个妹妹吵得厉害,更别说萧伯母这些年……没法提。 萧伯母做伯母,做邻居阿姨都可以,但做婆母的话,天天跟这样的婆母打交道,得多心累。 杨媛察觉他神色冷淡,主动说了自己的猜想。结合杨文平的话和今天见到的两位萧姑娘,她觉得就是萧书晴做的。 莫非,萧书晴看不惯萧书婉,想让她嫁到下市,离省城远远的,自己好独享家中宠爱? 她用这个问题问李明宇的时候,他神色稍霁,但依旧只淡淡说了句,“可能。” 他径直去到窗口要了饭菜,又掏出两张大团结递给她,“二十?都给我?” 虽然这一趟确实很辛苦麻烦,又是晚上跑又是天不亮起的,她早就打算好,给钱低了不能行,但二十,顶她一个多月工资,确实不少。 李明宇把钱推到她面前,“这也是小姑姑的意思,本来她在新房,还想等你过去亲自给你,没想到你没去,让我代为转交。” 李老爷子走的时候,李姑姑还不大,没有出嫁成家,老爷子放心不下小女儿,亲自安排好,不但家里房子留给小女儿,还在省影剧院打点好,年龄一到就能去上班。现在她每月补贴加上时不时哥嫂们照顾,生活有闲有余。 杨媛今天不管是做事还是说话都对她脾气,自然不会吝啬。 杨媛抽了一张,又推回去,“我也很喜欢姑姑,要是能有好看姑姑,我可求之不得。这就当我的随礼。” 正巧此时窗口喊端菜,她不给李明宇拒绝的机会,跑了过去。 十块真不少了,顶她半个月工资呢。且不说裙子是闹钟的交换,李姑姑再有钱,也不是她多拿那么多的理由。 见杨媛是真不肯收,他只能收起来。 天不亮就开始奔波,如今终于钱到手,又结识省城朋友,还有了萧家的意外收获,杨媛自然心情舒畅,若非身旁是李明宇,而是杨文平的话,她今天说什么都要逛逛不可。 可惜了。 李明宇将她送到车站,一进去就看见了杨文平, “哥,你怎么在这啊?” 杨文平站起身,第一眼看的却不是杨媛,“我来接你,这位是?” 杨媛忙为两位介绍,杨文平率先伸手,“你好。”只是脸上的笑怎么看怎么别扭。 李明宇回握,笑笑道:“有杨同志来接,我就先走了。以后杨媛同志若是来省城什么事,可以找我。” 只剩两人后,杨文平双手插兜,好整以暇,“说说,到底干什么来了。” 杨媛讨好一笑,“单位有点事,正好遇上李同志,顺路送我过来而已。” “顺路?”杨文平眼里都带了趣笑,“你说的顺路是他到咱家门口接你的那种?” 一句话把杨媛惊呆了,杨文平怎么知道?早上他还没回来呢。 “你在想我怎么知道的?”杨文平此时视线就像那x光一样,将她看了个透彻。 “不只我知道,家里爸妈也知道。胡同里的大娘大婶姨嫂们也都知道了。”他慢悠悠一句话,让杨媛买票的手都瑟缩了一下。 “我……”她支支吾吾开始心虚,后来一想,自己心虚个什么劲,又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想到这,她清清嗓子,挺起胸脯, “李同志的姑姑今天结婚,我去帮忙收拾打扮,送个亲,怎么了?赶吉时,走早点,不很正常嘛。再说,看,你看,李姑姑还给我红包了呢。不少。”她兜里掏出个五块给他看。五块的红包,岂止是不少。 杨文平眼里赤裸裸的怀疑,“没有别的?” “我还能干什么别的?”杨媛两手一摊,忽的想起萧家两姐妹,“也也不是完全没有别的,我今天知道不少关于萧书婉家的事,我跟你说……” 成功转移话题,杨文平任她扯,只是越听萧家的情况,他脸上多了丝严肃,直到车走一半,杨媛才说了个痛快。 “反正我听到的就这些,我硬缠了她好一会,萧书婉反应不像是作假,十有八九你那信就是萧书晴写的。”她抱着杨文平装水的罐头瓶喝了一大口,说得她口干舌燥。 过了会,杨文平仍是没什么反应,只给了她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你还是想想回去怎么解释,妈今天什么也没干,就在家等着你呢。” 一想到杨妈,杨媛有点蔫。 心里直骂大婶子一张大嘴到处乱说,一大把年纪不知道颐养天年,天天起那么早干嘛,床上有钉还是有刀哇,这么躺不住?你说起就起,还瞎溜达,天都不亮街上半个人没有,瞎溜达个啥?净找事。 看她下回见到那小孙子不把他弄哭,哼,你欺负我,我就欺负你孙子。 杨文平提着她的东西,一进胡同,门边坐着说话的叔嫂大娘个个伸长了脑袋往后看,得,看来大家都知道杨妈让杨文平去接她了。 “媛媛,你去干嘛了啊?怎么才回来?” “媛媛,今天等你的男同志是你对象吗?” “媛媛谈了对象?领回来让嫂子给你把把关。” 杨媛被她们团团围住,一脸想哭的假笑,真没想到她也有成为话题中心的一天,往常一块吃瓜的小伙伴,现在竟然都来看她八卦。 等她解释完力证清白,回到家,杨妈已经搬了小板凳坐在屋檐下等着了。 她只能呲着大嘴,迎风而上,果然,说谎是要付出代价的。 李明宇后来将剩下的十块还给李姑姑的时候,她笑了,“这杨媛可是个聪明姑娘啊。” 其实她心里的理想价位也是十块,给二十当然还有别的意思。 杨媛为她打扮的尽心,又送了自用的干花和耳环,但这些加起来十块足够了。只是李明宇夜里去打扰一趟,又天不亮将人带来,人家本不用这么起早贪黑的,也不差这几块钱,却还是来了,这就是情谊,人情。 另给的十块,是人情钱。拿了,以后走路上见到,就只打个招呼就行,不拿,就是做朋友,你来我往的长久朋友。 李姑姑拨弄了一下耳垂上的珍珠,不知道夸人还是夸耳环,“很漂亮!” 第72章 通信 杨媛睡的迷迷糊糊,醒了,天还没亮,她揉揉眼睛晃了晃闹钟,指针还没指到五。 她拿过搭在椅子上的大衣外套披上,准备出去上厕所。七十年代真真哪都不方便,外边又黑又有风,还不得不出去上茅房。 啥?尿桶?不可能,屋里放那玩意儿,她晚上还怎么睡。除非数九寒冬,外边下大雪,否则,她宁愿晚上出去麻烦。 一开门,外边蹲着个黑影,她的瞌睡顿时跑了,“干什么的?”边说啪嗒拉开了院子里的灯泡。 “怎么了媛媛?”是东屋杨爸的迷糊的问话,显然被她吵醒了。 黑影站起来,转过身,“是我。” 杨文平? “没事,爸,起夜呢。”他扬声回了东屋一句,杨爸才放心睡。 “哥?你不睡觉蹲这干嘛?”杨媛缓过神,拉了拉身上的衣服,走过来。 杨文平继续手上的动作,杨媛定睛一看,衣服?蹲大木盆前搓衣服? “大晚上你洗什么衣服啊?” “现在已经早上了。”杨文平低着头,硬邦邦回一句。 “那也没有哈……”话说一半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干脆先跑去解决三急问题。 杨媛一走,杨文平加快手上动作,黑暗中脸上满是恼怒,想快点洗完。 杨媛有点打哆嗦,回去的时候,他还在洗,劝他再睡会天亮再洗,杨文平也不搭理。这才察觉他好像不太高兴。 不敢再打搅,她麻溜的自己回去了。 “院子灯关了。” 杨媛照做,也没敢多问。 等再睡醒,天光大亮,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她不想吃半温不温的冷饭,直接收拾去厂里食堂吃。 晚上下班,一问才知杨文平早上做好饭就走了,回正邱县了, “我看老四不太高兴,问他也不说,大早给我提满水就走了。”杨妈还想说五姑姑提了个媒茬,让他抽空去见见,看他那样,也没敢提。 杨媛抬头想了想,这是跟谁生气呢,杨文平挺好脾气的,谁能气着他,昨天有什么事吗,反正她的问题都解释清楚了,杨妈都没追究,他总犯不着跟她置气。 杨文平已经走了,这个问题注定没有答案。 初冬收到了杨月的包裹,是邮递员告诉她的,包裹太大,需要自行去取。 里边不但有上回她寄过去的东西,全退了回来,而且还有些野果子和晒干的野花,一张油纸里包着处理好的野兔肉,说是林子里打的,请他们尝尝野味。 杨月在信中说,县邮政的送报员有位女同志,怀孕后体力跟不上,想找个临时工帮忙,杨同志为她搭了线,她现在已经开始送报了,每月得女同志一半工资,钱不多,好在算是个活计。 虽然辛苦,但也比在村里好多了,而且现在报刊报社都被压缩限制,能发出来的也只有那么几家媒体,能送到县里给底层看的量并不大,除非特殊,不用她天天不停的送。 杨同志带她去拜访了邮电局一位女主任,女主任得知她住在乡下,来往不方便后,就为她找了间空屋子当宿舍,她现在已经搬到县里住了。 她现在手里有余钱有工作,以后不用家里再寄钱票来。 杨媛把信给杨爸杨妈看,老两口拿着信纸沉默良久。 杨媛继续摆弄她的干花大业,这个时节花可不多,也不知道杨月在哪看见的,不过晒的挺糙,没什么美感了,估计鲜花也不好寄。但是有总比没有强,她知足。 再顺便记记账。杨媛不是傻子,自己辛辛苦苦一个月那么几毛钱还救助别人,不过是当初买工作花了家里四百块,变相还回去而已。 而且她寄出去了什么,都是一笔一笔记清楚的,以后兄弟姐妹之间,这也是人情呢。 连着两回休息日,杨文平都说忙没回来。杨妈还让杨媛去一趟正邱县,给他送了两件厚衣服。 看到杨文平后,杨媛觉得他状态不是很好,虽然也温和笑着带她去吃饭,送她上车,但眉眼间,却给人一种烦躁的感觉。 她让他要是有什么为难的,说出来,一起想办法,也只得了一句“没事”。 期间李明宇来过一封信,里边有一张老邮票,是前几年发行又被马上收回去的“万里江山一片红”。 这是上回吃饭时杨媛跟他聊起集邮话题后,说想看看这张稀罕邮票长什么样,当时李明宇手上也没有,这版邮票没有流通开就被叫停,不容易找。 杨媛就拜托他如果遇见了就借她看一眼。没想到这就有了。 其实她个半吊子,知道的也就这个了,后世这版邮票炒的价挺高,她爸倒是吐槽过这些,她就记住了这一句。 不错,朋友就得来往嘛,现在又不能加微信,打电话,只能写写信,见字如面喽。 诗词歌赋,人生哲学,胡说八道杨媛最在行。待寄出这封包涵满满宇宙哲理的信件,她心满意足等李明宇被她才华折服的那一天。 只是还没等来回信,却等来了她从业生涯最黑暗的一段时间。 农历十月初一,老辈子上坟烧纸物给先人送钱。罗成彬是大孝子,尽管现在打击封建迷信,他也是每年偷偷去烧点,每次夜里三四点就偷摸去,烧完后用土盖上。 只是今年阴沟里翻船,谁知道二半夜还有半大小子的小红兵,不睡觉在外边溜达。看见远远有火光,以为哪里着火,几个小红兵大跑过去,老罗一看有人过来,轰嗵一罐子水浇灭,踢一脚土盖上就跑了。 那几人离得远,黑咕隆咚,没看出那是个坟,见老罗跑,更加以为他是纵火犯,大喊大叫的抓人。 老罗惊慌失措,在地里兜圈子,深一脚浅一脚,有时候只顾着往后看,一头撞到大树上,又顶到电线杆子上,后来好不容易拉开距离,看不见有人影追过来,他才心惊肉跳往城里家的方向走。 已经黎明天蒙蒙亮,恰赶上公安抓投机打把,正在收网,一声大喝“站住”,吓得老罗咕噜噜从楼梯滚下去,一头血。 第73章 罗家旧事 起先罗成彬请假,杨媛也没在意,谁还没个有事的时候。 只是第三天党大姐来找她,商量什么时候去医院探病,杨媛这才知道老罗竟出了这么大事,摔的还不轻。 “我也是今天碰见罗家大小子,才知道老罗这事,你说说,这叫什么当家做主,给亲爹娘烧纸上坟……” “大姐!”杨媛轻斥一声,劫住党大姐话头,马上左右看看,门窗都关着,才稍微放心。外边到处风声鹤唳,这话传出去还了得。 前几日当街看见一帮小红兵抄家,噼里啪啦打砸一片,有个小男孩跑过去护在他父亲面前,却被一脚踢开,撞到大门上。 杨媛当时正好路过,那小男孩躺在地上离她不过两步之遥,那一刻她本能想上去扶,却在最后关头硬生生止住脚。 她扶了,以后别说她自个,整个杨家怕都不会有安生日子了。 杨媛那天快步离去,直到夜里很晚还睡不着。这也给她再次敲响警钟,谨言慎行四个字有多重要。 党大姐也自知口误,好一会没开口。 杨媛为她重倒杯热水,党大姐才慢慢压下心底方才那一点不平。 “这么多年交情,我就是可怜老罗。”党大姐叹一口气,讲起罗家旧事来。 罗老爹一身悍勇,白手起家有了罗氏棉纺织厂,虽然跟上海大企业、外国大厂不能比,但也算一片基业,在城里站稳了脚跟。 只是多年来,偏就得罗成彬一个儿子,罗老爹送他去读西式学堂,又请留洋学生和洋人做私教,是真的想好好培养他,将来不说把家中产业发扬光大,至少守住老本呢。 但罗成彬却偏偏长成了浪荡公子哥,就因为罗老爹不同意他出国留学,便在家里事事唱反调。 流连欢场,挥金如土就不说了,他一连往家里娶了十一个姨太太,整日不是跟女人厮混,就是惹是生非,可把罗老爹气死,那些年真没少被追着打。 后来小鬼子来了,众人战战兢兢,无不夹着尾巴在骗人,偏罗成彬看不清行事,被人一激,就做了那个出头鸟。 小鬼子要征用罗家纺织厂做军备,罗老爹点头哈腰不敢反驳,罗成彬在家大骂他爹窝囊废,然后出门一个火把烧了日使馆,惹得小鬼子全城通缉。 罗老爹连夜安排水路,把他打晕送走,自己却被那帮畜生大卸八块,真的是血淋淋的八块。 自此世上再无罗氏纺织厂和罗家,佣人姨娘们也死的死,散的散,纺织厂也完完全全变成了敌人的后备。 等小鬼子投降后,罗成彬回来了,先去了纺织厂厂房,尽管已经变成了国家产业,仍有不少工人在,当然识得以前的少东家。 党大姐就曾是那些工人之一,还有柳莺莺,曾经罗成彬的柳姨娘,唯一为他生下一儿一女的人。藏匿在厂房里做普通女工养活孩子。 罗老爹死后一年,也是柳莺莺在无人关注后,找到罗老爹尸体,缝好入棺的。 “从那以后,老罗就和柳莺莺过了,后来建国,两人登记合法夫妻。你怕是不知道,就现在咱们厂子里,还有当年罗氏纺织厂的旧机器呢。”党大姐不禁叹一句时过境迁, “罗老爹因他而死,老罗日夜愧疚,睡不好觉,这么些年了,直到现在还夜夜失眠呢。不让他去上坟烧纸,就是毁了他的念想,就是要他的命啊。” 杨媛难以置信,罗成彬平日里总是老油条,老滑头的,竟还有这么坎坷的过去。 这次罗成彬伤的挺重,又担心被小红兵找上门,全家算账,在医院养病也是心惊胆战。 杨媛和党大姐商量后,决定下班买点东西,明天中午趁休息去医院看看。 杨媛称了一斤鸡蛋糕,两瓶罐头,当做探病的礼。 又买了些粉条和土豆,记得杨妈说想做烩菜,把家里的菜都吃吃,马上冬天,又该屯菜了。既然遇上一并买点吃,她真吃不下只有白萝卜的烩菜,啥味没有,像水煮似的,太难吃了。 到家门口遇上了杨文平,杨媛倍感惊奇,“明天不是休息日,你怎么回来了?” 杨文平缓缓一笑,眉间舒展的都是轻松,他接过杨媛手里的东西,“嗯,回来了,明天我想出门一趟。” 杨媛多看两眼,发觉与上次见到的他大为不同,状态平和,也没有了烦躁愁闷,“四哥,今天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分享一下,让我也一块开心开心。” 杨文平唇边仍噙着一抹笑,自己今天真有这么大不一样?所有人都察觉到了? “如果真是一件开心的事情,那我想明天再告诉你,希望你明天开心的更确定一些。” 说完他就率先进家门,留杨媛一个人疑惑,难道今天开心的还不够确定?什么意思? 回到家,杨爸杨妈也不由得多看杨文平两眼,这孩子最近怎么也变得阴晴不定,上回在家沉着脸,一句话不说,大半个月回来又喜气洋洋的,还是什么也不说。 常说报喜不报忧,这坏的不说,怎么好的也不提了? 第二天,杨文平早早起来,做全家人饭,大家正吃着还没上班出门,他已经换好衣服对着大镜子来回照。 穿了当初杨媛为他做的那身正装,很板正精神。 杨媛端着碗在院子里感受一圈,“哥,早上有点冷,你穿这身……”是不是太薄? 其实她想说,这都立冬了,你还穿这身不合适。 谁知不等杨媛说完,他就像想起什么似的,进屋再出来,又多了一件黑大衣外套。 这是春天杨媛用毛呢布给他做的,算是生日礼物,改良风衣式中长外套,里边双层,相当于薄棉衣,实在是看他大太阳下围个土粗布棉袄太难看。 也赖老师傅手艺高,杨媛一说人家就知道啥东西,一个月齐活,就这还是工具丢失大半情况下,老师傅看来是民国年间做的不少。 黑色的毛呢外套,更衬得人身姿挺拔,杨文平往那一站,顿时三四十年代旧上海街头,留洋归来学识渊博的大家少爷就有了形象。 所以,他孔雀开屏一样,是要去干嘛?? 第74章 杨文平自白 萧书婉美的明艳温婉,放到古代应该是个切切实实深藏娇闺的大家闺秀,面对这样的女同志,没有哪个男人不心动,杨文平也不例外。 只是,从一开始,杨文平就遏制了心底那一颗破土的萌芽,不是因为大家眼中的家庭情况复杂,只是萧家门头高,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没必要横生枝节。 以至于他后来提笔写封回信,都是一再斟酌犹豫。那本书,他没有借给她,不合适,仅此而已。 后来,再没有音信传来,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他心里那份朦胧也就被他抛却脑后了。 这不算什么一见钟情,非卿不可,不过是一个男人基于美丽姑娘的外貌,肤浅的好感而已,谈不上什么情根深种,放不下之类,没到那个程度。 杨文平自己就能想明白,也积极投入生活工作之中,偶尔杨妈介绍了个,他也会挑一两个去见见,自己不算小了,是该成家立业了。 只是每次去见女同志的时候,他总是不自觉看一眼对方的发梢头绳,甚至无意识就与印象中蝴蝶结做对比, 等反应过来后,他又会无比气恼自己。 以前上学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好容貌的同学师姐调侃打趣,他虽然有时也会意动,但过后也就过了,说不放心上便真就忘了。 这一次他觉得可能是到谈对象结婚的年纪了,人的本能驱使,让他越想忘越惦记。 深知不能再这样下去,杨文平开始对找对象上心,几天后,他们副局长牵头,为他介绍了林业局好友的女儿,让他去见见,考虑一下。 说实话,他并不想在正邱县找对象,一来即使他现在人微言轻,但肯定是要找机会调回市里的,他知道这有难度,但要是找一个也在县工作的对象,以后两口子都想去市里,岂不是更难? 他的家在市区,他不能一辈子就耗在这,长年累月的来回奔波。而且大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媛媛也不小了,迟早要嫁人的,只留父母老两口生活,他放心不下。 以后他要是能调回来,家中里里外外,父母也能依靠他。就算这两年他调不回来,要是能找一个市里女同志结婚的话,也能多少照应父母不是。 但领导关心下属,他也不能不去,于是他先去见了女同志一面,随后又请领导和领导好友一块吃饭,连敬三杯后,先谢谢副局长关心的好意,又说见到女同志像看见自己妹妹,倍感亲切。这才成功婉拒。 只是见这位女同志的短短二十分钟,却让他尤为记忆深刻。 女同志是领导好友家的养女,叫招娣,一听名字就能猜得到她的身世由来,她是被养父母抱来沾沾孩子气,希望能带来弟弟的。 招娣被抱养两年后,养母终于怀孕,她的好日子就迎来了倒计时。 招娣一见到杨文平噗通跪下,求被娶走,哭着说自己这么多年过得压抑凄惨,求杨文平好心救她。 杨文平别说根本没打算找县里姑娘,就是找,也不能找这种明显精神开始有毛病的,所以他尽快找借口离开了。 然而招娣的哭诉却让他夜深人静之时,不由自主的想起萧书婉,招娣一个自小在家里长大的孩子,就因为不被养父母真心接纳,便生活的不好。 萧书婉八岁才被找回来,仇人排挤,亲父母却和不亲一样,只能去亲戚家生存,她的心里是不是也一样难过孤独。 果然,人心有了情意滤镜,总会无可避免的偏颇。他自嘲一笑,真是瞎多操心。 后来他收到“萧书婉信”的时候,真的,看完第一遍,他的心狠狠跳了一下,那一瞬间脑海联想的种种,他不愿意再去回想。直到再读第二遍,第三遍,才慢慢琢磨出不对来。 他绝不承认,在媛媛说有位姓萧的女同志曾上门来过,他心里第一个蹦出的是“萧书婉”的脸。 至今想来可笑,他当时有根有据的说了一通,不知是分析给媛媛听,还是在说服自己。 几番思索,他按下所有,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要再优柔寡断,还是那句话,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无须横生枝节。 似乎是真的斩断心里那点说不清的念头一般,他比以往更积极相亲了,杨妈只要说差不多的他都挤出时间去见, 甚至国庆节那天,他上午才回家,本来到家不停就准备去接媛媛的,也被杨妈赶场拉着去见了女同志。 对方在供销社上班,就是以前二姐那个供销社,二姐熟悉对方,女同志姓于,比他大一岁,家里父亲去世两年,也有哥姐下乡,母亲是妇联干调解的,有个弟弟定了亲,家境一般。 都是知根知底的,于同志长相清秀,说话有条有理,二姐也说于同志说话做事有主意,性格也是爱说爱笑那种,不是心眼小的人。 似乎一切都符合了他的要求,杨文平当时在车上想,等接了媛媛,晚上到家,就跟妈说,和于同志试着处处,只要条件合适,感情都能培养, 那种轰轰烈烈,感天动地的情爱他要不起,就两个人,能说到一块,照顾父母,养育子女,踏实过日子就行。 然而他的想法在回程时都被打乱了,媛媛说出的萧家有关的字字句句,都让他控制不住一想再想。 果真,越压抑越肆虐,越想忘越惦记。 甚至那天晚上…… 他回了县单位,从市区到县局,他一步一步走回去的。 然而纵使成千上万步,也压不住他心里的憋闷,他开始心烦,做下去拿笔写材料,却总也静不下心来,他隐约知道自己在烦躁什么,又好像不知道。 以至于那天,他打开宿舍门,看见院子里树下的人时,他第一反应自己原来已经魔怔了,自己得了幻觉的病? 他转身回去,打开抽屉拿钱,他得去医院一趟,他得好好做个全身检查,开方抓点药吃,否则再这么下去,他真的神经病不可,回来他真的什么也不想了,老老实实马上结婚。 “杨文平,你怎么看见我就跑呢,上次也是,难道我长得让人看不下去第二眼?” 第75章 萧书婉上门 是萧书婉,杨文平没神经,也没出幻觉,是萧书婉来正邱县打听了民政局,特意来找他的。 也是这一次,让他继杨媛打听和杨媛所见之后,第一次自己直观的初步了解了萧书婉的情况。 萧书婉先说了自己和萧书晴,以及家中父母的种种,这些杨文平都已经从杨媛口中知道了。 “我和萧书晴关系很不好,十岁那年,因为一件事情,我开始在舅舅家生活。舅舅如今是我最亲的人,他早年受过很重的伤,身体已经不太好了,虽然对外仍然在省政府有职位,其实早就内退了。” 院中大槐树下,萧书婉今天很坦诚,杨文平抬头,望着头顶发干发黄的槐树叶,不知在想什么。 “舅舅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他放心不下我,希望我能早日成家,我如今没有合适的结婚人选,想来问问你,有没有结婚的意向?考虑一下我?” 阳光透过树叶,撒下斑驳的光影,萧书婉莞尔一笑看向杨文平,影影绰绰里,他脑子有点空。 “省城里有很多优秀的男同志,你跑这么远来县里找我,图什么?”杨文平觉得自己反常,看不见的时候时常想,现在人在眼前,第一时间却开始权衡利弊。 一边非常想吃饼,一边又自嘲天上哪能掉馅饼。 萧书婉点点头,完全可以理解杨文平的顾虑,“省城里确实为我介绍过不少男同志,可有的条件不合适,而条件可以的,又有萧书晴捣乱,与其日后,我疑神疑鬼丈夫是否与萧书晴有什么别的往来,不如一开始就嫁的离她远点。” “而且,这么多年,我和萧书晴争来抢去,你来我往,真的累了。我不想让自己陷在这无意义的纠缠里,消耗我的精力和年华,我父母喜欢我也好,不喜欢我也好,我都不想再继续强求,我应该过自己的日子,减少他们对我的影响,过独属于我的人生。” “萧书晴耽误了我前半生,我不能再在她身上,浪费我的后半生。” “只是,我虽然想明白了,很多时候面对萧书晴,面对她的挑衅和手段,又做不到完全无动于衷,只能反击报复回去。所以我想把自己拉出来,嫁到省城之外,离她远些,少见她。” 萧书婉今天说的话都是真心的,其实她现在并没有多喜欢杨文平,但杨文平的条件让她很心动,她不想也没时间再去找第二个这样条件的人了。 “而且,你不知道,我最近查到了一件事,当初要不是萧书晴从别人口中知道了你,起了要把我嫁给乡下土小子的念头,她就把我送出去当知青了。”说来真是可笑。 “萧书晴讨厌我在省城碍她眼,千方百计找了我单位里的人,要陷害我。我在电话局上班,这属于半保密单位,她要是让人动点手脚栽我头上的话,我怕是很难自证清白。到时候就算有舅舅出面,将处分减半,我自己恐怕也待不下去。” “她在知青办工作,又有天然便利,等我辞职回家,她要是为我报名下乡,到那时,一切便由不得我挣扎。” 说到最后,萧书婉眼里寒凉一片,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她又惊又怒又后怕。萧书晴已经抢去了她那么多,为什么仍要和她过不去呢。 “她一个知青办的女同志,怎么手能伸到电话局?”听着听着,杨文平也被带进去,却还是想不懂。 “呵,”她伸手扯下一片黄树叶,“因为电话局里有她的发小、母亲老战友的孩子,还有和她青梅竹马的父亲下属的儿子,他们关系很亲密。” “也许我父母真的不知晓,但如果这件事,萧书晴当初做成了的话,我想,我没有办法不去臆想,这背后是不是有我父母的默许。” “当然,这件事不会再有答案了,因为我们见面了。”萧书婉松开手里的树叶,任它飘落,似松口气般露出释然的笑,可杨文平却觉得,她每一个笑容里,都好像含了无边的落寞。 “请你考虑一下,如果我们结婚,我会申请下调到市邮电局,而且马上我工作就满四个年头了,够分房标准,就算来到市这边,凭我老领导和舅舅的情面,我有把握一年内拿到分房。” “所以,如果你顾虑,你哥哥一家回来住不下,或者你没分房住的紧张,都没关系,一切不过是暂时的,以后房子下来,想住哪里都可以。或是你哥哥永远回不来,我跟你以后承担父母的全部养老,我也可以接受,这也是做儿女的应当应分。我目前每月补贴445,足以生活开销,以后还会有升长。” “还有,如果我们结婚,我会让我父亲想办法将你调回市里……” 这句话对杨文平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诱惑,但他还是拒绝了,“不用。” “不,跟你没关系,无论我以后丈夫是谁,我都会请父亲为他往上升迁,这是我要争取的嫁妆之一。” 这是萧书婉的打算,她和爸妈不像别人家那么感情亲密,和舅舅好,但舅舅时日无多,舅家的哥哥们也终归隔了一层。这些就决定了她以后不会其他女儿一样,有能撑腰的娘家。 给丈夫官升一级,相当于她对夫家有恩,丈夫于她有欠,这种情感上的拿捏,能让她在夫妻关系中处于主动位置,虽然她不会仗着这份恩作威作福,高高在上,但这样的感觉能让她更有安全感。 她起身,“也许我今天的到来很冒昧,或者我哪一句话,对你有所冒犯,我先表示歉意。请杨同志考虑一下。” 萧书婉走后,杨文平再次陷入更巨大的烦躁和纠结中,心里像是两个小人打架,一边说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萧书婉讲了那么多,又摆出了那么有利的条件,肯定所图更多。 一边又说,既然一直念念不忘,现在又有这么好的机会,说不定这就是你的姻缘,何不勇敢试试呢。 直到昨天杨文平半夜从噩梦惊醒,独坐半晌,天亮后,他毅然决然要请假去一趟省城,他要去找萧书婉,他要亲自问一问,她还有什么要求, 他要亲口讲一讲自己的条件情况,要问她能不能接受。 他不想再这么犹豫下去,他想试一试。 第76章 点拨 党大姐今天没来上班,杨媛是在医院门口遇见她的,明显她在等自己一块进去。 “大姐,上午怎么没来上班啊?” 党大姐左右看看,拉近她小声说,“今天家属院里来了一帮革委会和民兵,挨家问话,耽误了一会。” 杨媛大骇,“出什么事了?” “还是老罗,现在进里边,找老罗问话了,我特意来提醒你,一会进去说话小心点。” 两人一进医院,发现周围人都往那边探头听动静。杨媛有点紧张,挎住党大姐胳膊,党大姐安慰性拍了拍她的手。 病房门开着,现在只有老罗一个病人。 里边人不少,眼下只有老罗在病床上连哭带叫,“我滴亲爹呀,哪个龟孙东西不长眼,去你前边扰你安息了呀,这是来跟我抢爹来了呀,真是社会主义毒瘤,抢我亲爹就算了,还传播封建迷信,还敢烧纸磕头,就这样的坏分子,抓到就得抢毙。” “行了行了,别嚎了,老实交代,真不是你?”一个戴军绿五星帽的男人皱着眉头,很是嫌弃,看着一个正经大男人,怎么动不动跟老娘们似的。 “领导,真不是我啊,我什么也不知道啊,你看看我都成什么样了,头上顶个大窟窿,腿也摔瘸了,别说走路,连上茅房都得我大小子背进去。领导,领导,”老罗泪眼汪汪,流着鼻涕,使劲抓住那人手,“我爹的坟没烧着?” 几人对视一眼,说辞都对的上,反应也不像作假,的确不像有胆子大晚上纵火上坟的人,随后又教育几句才离去。 老罗擦了擦头上的汗,头上纱布都快浸湿了。 看见党大姐,马上问,“大家都是怎么说的?” “放心,不用多想,老邻居们也只是觉得你,大清早犯迷糊脚下踩空而已。” 老罗完全放心下来,再对上杨媛的视线后才觉几分尴尬。党大姐多少年交情,自己什么混样没见过,只是小杨同志是小辈,今天自己这出,可倒是让小杨看了笑话。 杨媛倒是还有几分佩服,快五十的中年男人能大庭广众之下,豁出去脸不要,化险为夷,这本身就是一种聪明本事。 杨媛丝毫不提刚才,只当没看见,只围绕病情问,自己是探病的,又不是来八卦的,干嘛让人羞耻的抬不起头。 到最后,罗成彬脸上多了几丝正经,“我这回进医院,医生说肚子里有东西,让我去大医院检查检查,如果要没事还好,如果要得了大病……” “小杨啊,咱都没外人,我跟你说几句实在话。我要是身体不行,打算想办法办内退,到时候人事肯定要再添人手的,小杨,是添个主任还是来个干事,你好好想想。” 这是让杨媛早做打算,老罗要是不能上班,以她目前的表现,肯定是担不起人事这一摊的,上面会调来个人当主任。 但正如她说老罗老油条一样,老罗也知道她是小滑头,两人都是没啥志向,混日子的人,要是来个新主任,得重新处关系不说,万一要是个要求严厉的,以她的懈怠性子,到时候不得被修理? 要是她能想个法子,自己当了这个主任的话,那么…… 罗成彬自然是想杨媛担起来的,他们毕竟有交情,以后要是碰上什么事,还能有个求的门路。真要是来个不认识的主任,对他这个前主任,人家知道他是谁。 所以这种只有好处没坏处的事,他不介意好心提醒杨媛一句,以后她要是真升官,也能卖他两分好,就算最后没弄成,自己说这一句也不算多,仁至义尽,说出去还能有个好名声。稳赚不赔。 杨媛下班回家,杨文平已经回来了, “呦,这么贤惠啊,这以后我未来嫂子可有口福了。”她倚在门框上,里边杨文平腰前系着一块看不清色的粗布,正拿着擀面杖擀面皮。 不知道是不是火熏的,他脸上发红,仍有掩不下的笑意,“我今天去的晚,没买到肉,家里上回炼油还剩点油渣子,一会当浇头浇面条吃。” 杨媛偏不接话茬,笑眯眯问,“四哥今天去哪了啊?昨天不是说要跟我分享开心的事吗,今天这开心确定了没有哇?有没有得偿所愿?”其实她已经大概知道了。 杨文平直起腰,无奈看她一眼,碰上她揶揄的眼神,顿时又败下阵来,只是想到今天一天,嘴角笑意仍无法平息,“确定了。” 杨文平直接去的电话局找人,拜托传达室叫人出来的时候,他站在那,出了一手汗。 距离萧书婉去正邱县已经过去了一周,她以为杨文平不愿意,也就默认没有后续了,没想到他竟然又来了。 杨文平确实在这件事上过于优柔寡断,现在谈了对象很少有不娶的,娶了就不兴离婚,答应了就是确定一辈子。 他面对萧书婉,心里总是会不由得自卑,自卑自己不够优秀,自卑家庭一般,不能让她过优越的生活,自卑自己工资低,又没有分房,自卑自己配不上她。 希望她能找到更合适更好的人,又奢望那个人可以是自己。 如果,如果他把家中情况,和自己想法都据实相告后,萧书婉仍能接受的话,那么他想试试,他不想让自己后悔。 以后他会努力工作,争取早日涨工资分房,会继续提升自己,会认真了解她,护她,一辈子对她好。 “然后呢?” 杨媛杨爸杨妈三个头伸长脖子,催他继续说。 “答应了。”杨文平脸上的笑容,比他工作分配下来那天,还要灿烂,“我们约定先相处两个月,如果了解后,仍觉得对方合适的话,年底我们就结婚。” “真的啊。”杨妈高兴的不住说好,杨爸脸上的笑出褶子。 只是听他们年底结婚又有点犯难,“两个月是不是有点赶?家里的聘礼还没准备好呢。” 第77章 杨妈准备婚事 杨妈拐七拐八全方位打听了萧书婉,基本满意,只是有两点, 一是彩礼,她左思右想,还是拿不准给多少合适,本来女方门头就高,这是她不想承认也得承认的事实,给少了怕人家看不上,给太多,也不合适。 第二,就是萧家养女,萧书晴,常言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萧书晴对萧书婉的存在耿耿于怀,怕是就算萧书婉嫁出省城,以后看到萧书婉过得好,她心里也不平衡。 杨妈心里思虑种种,但杨文平现在正在兴头上,只能按下稍后再说。 但结婚的事,确实该准备起来了。 如今结婚流行三转一响,缝纫机,自行车,手表和半导体收音机。 他们家毕竟不是多殷实的家庭,要是四样全买,那全家都不用吃饭了。 所以杨妈很早就留意着工业票,打算只买两样给杨文平,这些都是早计划好的,杨文平也都知道。 如今杨爸一个月5687,杨妈还是23。但杨媛和杨文平都挣钱了,家里也不用再贴补这俩。 而且当初两人上班后,都提过往家里交钱的事,可老两口没要,他们能干活能动弹,要孩子钱干什么,孩子们以后的日子还长,自己手里放个钱,也有底气。 只是两人到底过意不去,就承包了给老大老三寄钱的资金,杨媛和杨文平隔俩仨月就寄一回,当然票之类的,他们手里有什么就给什么,只是杨妈不时去黑市换点军粮票,奶粉票,随寄给老大,这些小钱可以不计。 杨妈给家里安排的生活费这么多年都没变过,吃什么喝什么都是精打细算好了的,一个月吃肉吃白面条都得算好日子,要想额外吃好的,可以,自己买。 按杨妈话说,反正你们手里有自己挣的钱,我也管不住,割了肉回来我管下厨,不收手工费。 这主要是说给杨媛听得,这个败家闺女,天天想吃肉,手缝大的握不住钱,可没少被杨妈骂败家玩意儿。 这样抛去每月35元的家庭开销,再拿出5元做人情往来开支,这五元如果当月没有用上,可以在月末吃顿好的,算下来,杨爸杨妈每月能攒下37元,上下浮动不计。 杨妈从衣箱底拿出个小盒子,打开里边一层一层的手帕,这是大半辈子攒下的家底。其实也就这两年杨媛杨文平上班,他们才能正儿八经存下几个钱,以前工资低,家里孩子又多,有时候月末啃黄窝头就热水也不是没有。 一共117638元,里边零零散散,有零有整,全是他们一分一毛硬攒下来的。 “买两个大件,怎么着也得三百多。家里桌柜衣箱也旧了,不说全换,至少也得添两个新的,结婚的水瓶,水盆这些物件也不能缺,先计划五十。”杨妈絮絮叨叨,一张一张往外拿钱, “彩礼钱至少一百……你说我一共拿五百出来,买完东西,剩下的都当彩礼钱行不行?” 杨爸咂摸咂摸嘴,“一百彩礼是不是有点少…”当初郑家只彩礼钱就给了五百,现在一共拿五百办婚事,新媳妇将来怎么想。 “当年那不是特殊情况么,我也是咬牙硬给的,还借钱了呢。” “那新媳妇还是省城的呢,家里都是当官的,一百不好看。” 杨妈没说话,又数出大团结拿出来,“那二百多?” 当初老四那是对郑家有想法,又是赶到那了,她给五百天价彩礼。现在杨文平和萧书婉你情我愿,他们也不指望沾萧家什么,自然就随大流来,这一片大家娶媳妇近年都是一百。 “先准备东西,等结婚前,你问问老四,看他对彩礼有什么想法。” 杨爸说完后,看着摊开的钱,又从里边拿出三十,“干什么?”杨妈抬头问。 “先前老大结婚,离得远,也没在家办。如今老四结婚,你就要当婆婆了,做件新衣服,高兴高兴。” 这话听得杨妈还不好意思,“一大把年纪了,我用得着穿什么新衣服。倒是还得给新媳妇做两身衣裳,差点忘了。” 杨爸笑了,“新媳妇要做,新婆婆也得做衣裳。”他又把杨妈放进去的三十拿出来。 杨妈不知想起什么,也笑了,“行,那咱们当公公婆婆的 都穿新衣裳。”说完又从里边拿出二十。 老两口从来节俭,不舍得吃不舍得穿,一分钱还要掰开两半花,稍有余钱都存起来。 最近的还是杨兰结婚时给他们买的衣服,后来杨媛拿回来不少好布给她,让她做衣服,她也是不舍得用。 家里边杨爸杨妈已经开始操持起来了,找木头,打衣柜,打床都不能少。杨爸还想找点白灰刮墙,找了好几天还没找到。 杨媛最近是真开始忙了,谁知道偏偏赶这么巧,老罗前脚刚住院,后脚就通知省委书记要来纺织厂视察。 现在人事就她一个人,她得把所有人事档案信息都梳理一遍,再把印染厂建厂四年的用工变动大致情况写个报告交上去,让厂长书记心里有数,不能到时候领导问,答不上来。 还得找出每人的工龄工级和考勤情况,配合财政那边对对底,以防以前工资发放有错的,万一人家还要查账,对不上帐怎么办。 更恶劣的,有工人众目睽睽对省领导告状,说厂里克扣了自己补贴,无处申冤。要是不能做到保证没有一点错,省领导一个质疑的眼神看过来,你虚不虚? 尽管杨媛忙的团团转,但在杨妈跟她商量换房的时候,她沉默片刻还是同意了。 杨文平以前和大哥一起睡,房间是客厅隔出来的大半间,窗户朝北开,照不到阳光。杨媛住的西屋,以前姐妹三人住,住的屋自然稍大点。 后来家里人都出去了,两人一人一间房,自然没什么可说的。 但现在,杨文平马上结婚,两口子一起住隔间,杨媛一个人占大房间,就有点不合适。 杨妈说,让杨媛和杨文平换换,把西屋做婚房,这样两口子宽敞些,再往西屋墙外边开个门,以后有了儿媳妇,要是不愿意路过客厅,也能直接去到院子,方便许多。 第78章 抓住时机 杨爸杨妈要做身新衣服,杨媛自然大力支持,实在家里老两口节俭到极致,穿的都是好几年的旧衣服,反倒她天天往自己身上捯饬,显得多不孝顺似的。 杨妈本来给她五十,说她眼光好,让她给他们整一身。她看着手里的钱,说实在的,现在钱当钱花,五十别说买两身,就是再买两身也够。杨妈给五十,这是变相贴补她呢。 估计也是换房间,看出她不高兴了。 杨媛笑笑,其实别说是杨妈,就是她亲妈来了,也会这么做,道理没有错,有限条件下,哪怕她以后有了孩子,大概率也会这么安排。只是放到自己身上,道理再怎么明白,心里还是有点不高兴。 可能是因为住惯了,换房不习惯。也可能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拿走给了别人,心里有点委屈。也可能是被纵惯了,一下子有点失落。又或许还掺杂别的情绪。 杨媛自己也说不清,但过段时间就好了。杨妈也大可不必这么贴补她,她自己不缺钱,老两口也确实需要买两身好衣服。 只是最近忙,真没时间陪他们。 杨媛把钱还回去,又叫杨兰来,把这项任务给了她,“家里办喜事,爸妈想添件新衣服,姐,你陪他们把市里的几个百货大楼都逛逛,挑好的挑贵的买,别心疼钱。”说完自己又拿出十块添进去。 “我陪爸妈买衣服,还能让你掏钱?”杨兰说着就把钱塞给她。 “我们自己有钱,还没到闺女孝顺的时候,不用你们。”杨妈也不要她的钱。 杨媛躲闪着不肯,“闺女孝顺爹妈,还分什么时候?什么时候都应该。我添个小头而已,算我的孝敬。大不了以后,妈你多给我做两回好吃的就行。” 杨兰调到妇联比在供销社清闲多了,虽然拿的补贴没供销社的多,但家里不缺她这份钱,没事带带儿子,乐得自在。 家里钱嫂子也让人回家了,孟泉毕竟啥官也不是,一直在家养个保姆不合适。即使对外说远亲过来帮帮忙,但毕竟不好,万一有人举报,这就是事。 小磊磊欢实,老早就想下地走,杨兰听人说小孩走路太早也不好,一直拘着他。一直到一岁后,他自个在床上站的稳稳当当,扶着墙能来回,才让他下地,拉着他学走路。 如今快两岁,小磊磊好动的很,一下地就到处跑,还非常好奇,什么都想扒着看看,伸手就抓。 杨兰带着他陪二老逛百货大楼,倒是他激动坏了,东瞧瞧西望望,一刻也停不下来。杨兰陪杨妈试衣服,小磊磊高兴的乱串,把杨爸累的一头汗。 杨妈摸着舒适的面料,一脸心疼,要她说,就供销社扯几尺布,随便做做,身上见个新鲜就行了,活一把岁数,一条腿都进棺材的老婆子,买这么好的衣服穿,都浪费了。 这话在买完衣服回来,还跟杨媛念叨。紫色羊绒棉上衣外套,提在手里很有分量,翻领也很显大方,胸前左侧还有刺绣花。裤子是黑色花呢,上身线条很顺畅。 下边还有杨兰硬给她买的翻毛牛皮鞋,也是赶巧,他们都准备走了,人家货送到了,尺码全,要不然平常还真碰不到。 杨妈抱着鞋,一路心疼,还没到家,就去钉了铁掌,看架势,活要穿一辈子了。 “那当然了,活半辈子还没穿过这老贵的衣服,等以后我死了,也不用套寿衣,就让我穿这身就行。” “妈,你说什么呢?”杨媛立马制止,“你还老是说我嘴上每个把门的,你怎么也胡说八道起来。” 杨妈瞪她一眼,捂着胸口,“被你二姐气糊涂了。”想起来杨兰哗啦哗啦给人家那么些钱票,她心里就抽抽的疼。 杨兰给杨爸挑了一身毛呢中山装,一上身,他不自觉背都挺直,看的整个人都精神了,当即拍板就买下来。杨妈又是横眼又是劝,愣是没拦住。 就是裤子有点不合身,拿去裁缝改了,明天去拿。回来杨爸乐呵呵自动去做饭,就这杨妈还看他哪哪不顺眼。 杨媛把老两口身上的衣服一算账,还真不便宜。唉,以前谁说七十年代物价低来着,看来是没接触到那个层面,什么时候有钱人大都有人在啊。平时一把面一斤肉是不贵,但一买好东西,着实也得大出血,关键挣得也少哇。 说到挣钱,杨媛这两天倒是稍微高兴点。老罗可算干了件人事,出事前把她工资涨上去了,还非常给力涨了一块多,目前二十一元整。 这个月补贴发下来,着实让她在繁忙的工作中,稍微有了点安慰。 经过一系列长长的扯皮,购置费和招工人数终于批下来了,关于知青用工上,也终于得了句明确答复。 凡是知青,不论是在外戍边屯垦,还是插队到乡下,只要是江田市出去的,在得到现劳动单位许可证明和通过纺织厂招工考试合格后,纺织厂皆予以接收。 外来插队到本市的知青,凡嫁娶在本市,户籍关系投靠丈夫公婆及妻子岳父母者,皆可报名参加招工考试,考核合格后,纺织厂一并接收。 杨媛看着最后江田市政府办公室鲜红的大章,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 只要考试合格,择优选拔,不论身份,全部接收,可想这些条件公布后,会引来多少人报名,这对她来说,就代表着巨大的工作量。而现在,老罗不在,就她一个人。 马上就有省委来视察,估计也会问到这件事。 她要是想短短进厂两年升主任,就非得有硬性表现,不可替代才行,否则人才多的是,哪轮得到她个才十八的女同志? 省委视察和招工将是她表现的大好机会,但要是做不好的话,她长眉一挑,年轻人小这不现成的借口。 但杨媛不想错失这个机会,忍一时劳碌,换来长久摸鱼时光,她加班熬夜也得干。 马上以后世公务员考录公告模板,草拟一份印染厂招工公告,删删减减改了一上午,下午又去找卫俊良誊写到大纸上,再准备找书记过目。 纪书记看完后,一摘眼镜,又惊又喜,“小杨,这材料是你写的?” 第79章 电话没打通 一看纪书记的表情,杨媛就知道自己写的不错,她马上含蓄一笑,谦虚的说:“书记,我这文化不高,水平有限,写篇文章也是三篇四凑的,真是见笑了,还请您不吝赐教,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提升自己。” “不不不。”纪书记抬手制止了她的话,“我觉得你写的很有水平,完全可以作咱们以后的对外公告模板了。” 接着他又戴上眼镜,稍微改动了几个用词,让杨媛再抄一份拿过来。 “卫俊良同志的字很是工整美观,这是我请他代笔的。这下还得再去麻烦他。”纪书记一夸字也好,杨媛连连摆手,不敢居功。 虽然国家建国后就在推广简笔字,但是随着推广效果不一,每个地区扫盲率等原因,日常还是会用一些繁体字,这和当地的写字习惯都分不开。 杨媛字其实写的还可以,但政治上的东西,有时候笔下就得注意,尤其这些对外公布的东西,某些敏感的歧义的词需让别人多检查检查,而且有些繁体字她也不会写,干脆让写一手好字的卫俊良来,一举两得。 马上她在印刷厂的做的字牌也送来了。厂房里边墙上以前的墙体口号字都发旧模糊了,需要换新的,但是由于他们车间生产的特殊性,车间常年保持温湿度,用红漆刷上去的墙字总是没有大街上的效果好。 想了想,干脆拿钱去做高档的字牌,挂上去,白底红字,看的鲜亮好看。等领导走了,就摘下放起来,避免车间潮湿影响,时间长了不好看。以后再有领导来,随时再挂上就行。 杨媛喊来后勤的方佑,叫些工人一起帮忙挂字牌。 本来这事不用她管,但后勤主任被停职了,后勤就剩了方佑和女同志付芸,这俩人结婚半年,最近正好怀孕。真是都赶一块了。越忙越没人。 方佑尽量让付芸在办公室干点文员活,自己去厂房,不但盯着把卫生全部打扫一遍,机器检修擦干净,来来往往,院里坏的破坏形象的不美观的,都督促收拾,缺的少的赶紧添置,食堂后厨也得检查卫生。 简直恨不得一个人分三半用。 杨媛找他重贴厂房车间纪律条例,文明劳动准则及处罚规定等,硬是找不到人,本来想塞给付芸,看见她怀孕四个月,又拿回来了,让个孕妇去出了事不还得找她,还是自己来。 凭借和印刷厂长期友好的关系,杨媛提了两瓶酒,一顿饭搞定,成功插队让他们接了个外活。否则等走程序,申请,批准,协商……等到猴年马月,领导走了,还用你弄个屁。 指挥大家把牌挂墙上,又在方佑旁边补充了几句,工人仪容仪表的发言,就到中午了。 趁现在人不多,杨媛溜到传达室,掏一把瓜子,用公家电话拨通了黑市的电话。 “……我是…杨文庆家属,能否请杨文庆接个电话。” 没错,她是找杨大哥的,给杨月写信的时候,她也曾给杨文庆写过,都是兄弟姐妹,没道理只惦记那个回城,却不跟这个透话的道理。 只是后来杨文庆回信却少了,有时候也就短短半张纸,对于参加招工考试回城的事,却含糊不清。一会说好好学习,争取回来考试留下,一会又说以前学习不好,怕是考也考不上。 现在对于知青的招工政策确定,于情于理她都应该知会一声,杨月明确自己不回来,她就不管了,杨文庆回不回,她说一声都不算多,即使他不回,她的情分也尽到了,日后杨妈问起她也不会没话说。 又在传达室聊了半小时,她再次打过去,还是刚才那个人接的。 “杨文庆不在连队,你过几天再打。” “同志,同志,那杨文庆妻子余慧在吗,我跟她说话也行。” “不在,都不在,两人请假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改天再打。” 出去了?杨媛下班后一路思索,能去哪? 农场兵团虽然物资匮乏,但出去买东西,也不会两人都去?听说要走很远的路才会有卖东西的乡镇,就算家里缺了什么东西,也不能带着孩子去,总得留下个人看孩子。 杨媛跟家里说的时候,杨爸杨妈也想不通,能去干嘛? 离得太远,什么也不知道,只能再等等看,不行的话,杨妈又起了去看老大的念头。 自从看过杨月后,她对好几年不见的老大更惦记了。老辈子印象里觉得北大荒特别远,也特别荒凉的地方,老大在那可怎么过呀,还有孩子,那么一小点点,可怎么活。 杨文平回来已经又过去半个月了,上次休息日他直接去省城找对象来着,没回家。 如今两人的房子已经换好,隔间的旧书桌和书都已经搬到西屋。杨文平以前睡的床是搭的木板子,一动还会咯吱咯吱响,每每都要担心夜里睡着后会不会掉下去。 如今不用了,新打的衣柜还没送来,但新床已经放屋里了。两米大床,新伐的垫子,还有新缝的铺垫。铺垫是杨妈把杨文平以前的拆开,重弹棉花做好的。埋进去使劲闻,好像还能嗅到阳光的味道。 杨爸还用以前旧床板子做了两个简易书架,给杨媛杨文平各一个。 以前在西屋,并着放了两张床,一张稍大些旧竹条床给杨兰杨月睡,一张木板搭的小床给杨元睡。后来她们都走了,她就收拾收拾睡到大床上,小床用不着就放乱七八糟东西。 搬到隔间后,杨媛本来还要用那张竹条床,没想到杨文平的新床送来时,还有她的,给她也打了一张单人床,怕她不习惯,还是照着竹条旧床的高度做的,倒让杨媛稍稍安慰些。 杨文平看着换好的房间,心里有些过意不去,那种抢了妹妹房间的感觉让她对杨媛愧疚。 杨媛笑笑只能说一句,“哥不用过意不去,应该的,要是让你们两人挤隔间,我自己占一间,我还要过意不去呢。这样安排正好。” 杨文平还是认真的说,“书婉说,她一年内就能分到房,马上媛媛还可以再搬回西屋。” 杨媛嘴上应承,心里却不敢笃定。就算四哥一家能搬出去,要是大哥一家回来的话,睡觉还是个问题。 或者,杨大哥现在就托家带口回来参加招工考试,届时按人头算的话,杨大哥三口人得住西屋,那杨文平结婚后两口只能住隔间。 她呢?她睡哪? 杨媛瞟了一眼,东屋后边那小半间放粮食杂物的储藏室,难道那里就是她的最终归宿嘛!! 第80章 装懂事不是真懂事 今天省领导来视察,杨媛一早起床,打扮的尤其精神体面,不长不短的黑发挽在脑后,现在梳头发讲究整整齐齐,一丝不苟,显出人的精气神。 印染厂的工人们也是尤其激动,穿了干净整洁的工装来,仪容仪表看来都合格了。 为了避免太多人,只有几位厂长书记跟着省领导来回查看,各厂里边的人,在各厂院里欢迎就好。 今天印染厂里就开了一条生产线,供领导们具体参观,其余人夹道欢迎。 省领导九点到江田市,自然先看一长,二厂,等轮到印染厂,已经十点半了。杨媛左右看看,大家的精神头真好,她怎么有点瞌睡。 一看见视察队伍进来,马上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中年男人戴大黑框眼镜,很是欣慰,“当初印染厂剪彩开厂的时候,我就站在这个位置,如今正好四年,咱们厂已经有了今日的规模,这都是咱们大家齐心协力,努力奋斗的结果。我由衷的代表全社会感谢印染厂全体同志的付出。”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原来是国庆节的时候,省委书记想起了那年国庆,印染厂剪彩开工,如今四年过去,就想来看看印染厂发展怎样,于是就有了这一遭视察。 毫不夸张的说,虽然是来纺织大院调研,但重点还是在印染厂上。 果然这一行在印染厂的时间最多,先是一步一步看了染布印花的全过程,又听技工介绍了厂里的机器,领导表示不能一直吃上海纺织厂的剩饭,和追着人家要饭吃, 要鼓励发明与改创,在生产工程中,也要时刻改进技术与机器,争取让上海纺织厂有一天,也能来买咱们的机器,来学咱们的技术。 杨媛在后边混了没影,这场合都有厂领导前边顶着,轮不到她小虾米干啥,她老老实实跟着就行。 领导跟一线工人们嘘寒问暖后,紧接着又转到了招工的事上,连着印染厂的扩大规模,和三厂招新人,这回的招工人数很可观,组织大型考核,还涉及到了在外知青问题,领导不得不关心。 何厂长和纪书记分工明确,说到这一块,纪书记马上介绍了现在的用工情况,及扩建后对增添工人的分配,末了又说对于招工考试的程序安排。 “具体安排最好写一份大字告示张贴,要做到公开透明,不能传播什么小道消息,扰乱社会。” 纪书记心想多亏小杨早料到这一茬,忙道:“有的,我们已经草拟了招工考核公告。小杨,来。” 纪书记摆摆手,让杨媛过去,她心神一震,马上拿着手里的卷纸展开,让就近几位领导都能看见。 只见上面清清楚楚写了招工目的,招工对象及年龄限制,招工人数,招工岗位,初定考试时间及后续录取办法。清晰明了,一目了然。 最前边几位领导都点点头,表示满意,还说以后所有招工模板都要按这个来,不要藏着掖着,搞所谓内部消息,要切实为全市人民利益着想。 最后询问谁是人事主任,老罗没在,只能推杨媛出去,“我是在人事工作的干事,最近一段时间主任请假,厂人事事务暂时由我负责。” 省委书记明显皱眉,这女同志也太年轻了,书记马上说,考核公告都是杨媛拟的,最近工作主持的也还周全,最后又加一句,“暂时我主导人事工作。” 听见材料是杨媛写的,省委书记倒是稍稍缓和一些,这么多人看着,也不好多说什么,便按原计划,督促要招工廉洁,贯彻公正考核的思想。 等去还没开工的三厂,已经十一点半了。 杨媛抹了把汗,终于送走了,刚才被那么多人看着,说心里一点也不怯是不可能的。但她腿站得直,想要当主任,就不能后退。 “行啊你,腰杆挺得真直。”党大姐拍拍她肩膀,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杨媛就像那女战士似的,站的直溜溜,微微带笑,不低头不躲闪,真能立得住哇。 杨媛头一仰,“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一句话逗得两人都开始笑。 等回去跟杨妈说的时候,她跟杨媛的反应如出一辙,一昂头,“那可不,也不看看谁闺女。” 还真是母女俩。 杨文庆来信的时候,已经喝上腊八粥了,还是半张纸,这回直接说明,不回来参加招工了,最近忙,没学习,以前成绩也不好,考也很大可能考不上。就不来回折腾了。 马上过年,今年雪下的大,不让家里再给他寄东西。最后表示了不能回来参加杨文平婚礼的的遗憾,祝他新婚快乐。 杨妈拿着信在家骂了杨文庆一晌,好不容易能回来不回来,那边有啥好的。考不上,就算考不上,也可以回家看看嘛,一走这么多年,连家都不想。 原来是杨爸杨妈想儿子了。 杨媛一笑,又拿过信看了一遍,杨文庆真不想回来吗?明明她第一次跟他说让他好好准备的时候,他回信的态度还挺激动的。 后来不但来信少了,信写的也短了,对于回来的事也开始反复不确定。 杨媛想了想,这种情况好像就是从夏天开始的,难道发生什么事了? 还能写信,也拒绝小年通电话,表明是不想家里知道,应该问题不太大。 思忖片刻,杨媛还是没说出来。 一来以上只是她的猜测而已,万一人家啥事没有,就单纯不想回来呢。再说她又写信又打电话的,兄妹本分已经尽了,再多的再追问关心,她不想去管,情分没到那份上。 她连杨文庆是圆是扁都没见过,说白了,就是不亲。要是换成杨文平的话,她估计可能还会多问两句。 二来嘛,就是她的小心思,杨文庆一家真要回来,住哪?她可不想真去小储藏间睡,多闷人啊。 反正不管他们回不回来,退到隔间就是她的底线了,她只是装懂事,又不是真懂事,别指望她一退再退。 再说她从小到大就没懂事过,也学不会懂事,别把这俩字往她身上按。 第81章 分寸 前几天李姑姑倒是给她写过信,说她之前给的钱杨媛只要一半,太见外,末了又提为两个小姑子做衣服,票不够,请她帮忙弄几尺颜色鲜亮的布。 她当时正忙着,没有写信,就把家里自己放着的几块颜色不错的布,给她寄了过去。这些料子好,颜色也好看,做外套做衬衣都俏丽。最后要了五块钱,又把剩下的钱寄走了。 最近李明宇也热衷于跟她讨论马哲,来信频繁,只是她累的回来倒头就睡,他来三封,她都回不上一封。 今天洗个澡回来,天还不晚,她拿起笔又开始回想,当年高中老师是怎么讲哲学来着,大学马原课上,老师说了什么哲学故事? 唉,追帅哥真难,累的她脑细胞都要死光了。 上床盖好被子,杨媛战战兢兢缩成一团,被窝太凉了。 刚才她扔里边的小玻璃热水瓶哪去了? 伸腿捞了捞,没捞着,她鼓起勇气,把被子全部掀开,呀,找到了,原来是滚到墙根里头去了。过来你。 杨媛先抱着暖暖手,又踢到脚下,又烫脚又想碰。 冬天这么冷,要是有个人暖被窝就好了,唉,她连对象都没有。李明宇在省城,要是将来她把人追到手了,隔这么老远,好像也不能给她暖被窝。 这怎么是好? 想想阳光下李明宇笑容美好灿烂,又在冷冰冰的被子里打个冷颤。 以前谁说过来着,找男人不能光看脸,得找趁手实用的,要是以后李明宇不能给她做饭,不能给她暖被窝的话,好像长得好不好看也跟她没多大关系。 那,那还要不要追啊? 杨媛索蜷缩被子里,有一丝浅浅的忧伤,那么好看的哥哥呜呜…… 马上又要过年了,老罗不在,今年的活都是她的。 党大姐不知是不是一个人太寂寞,杨媛没时间找她说话后,她倒是提着炉子到杨媛办公室来,边说话聊天,还能帮她干点活。 聊得欢,手底下也不慢。反正早晚都得她干,早干完还能歇会。 二厂的财政小王就是这时候进来的,小王是党大姐的喊得,但小王其实已经三十多了。 “呦,大姐也在啊,有段时间没见您,怎么还越来越年轻了?”小王手里提着东西放下,从外边看不出是什么。 “哈哈哈,小王这张嘴,还是这么会说。”党大姐被逗得爽朗一笑。 又贫两句,党大姐就要给小王倒水,提起一看没水了 ,先招呼小王坐,便起身去水房打水,临出去还带了一下门。 小王隔一个椅子坐下,不远不近,“杨同志最近辛苦,罗主任不在,这重担子都压你身上了,辛苦辛苦。” “看您说的,不都是为厂里服务,为人民服务嘛,换谁都是应该的。” 杨媛面带三分笑,手中不停,勾出出勤最多,请假最少,违纪最少的人,等下还要送到生产主任那,依据各小主任,小组长的综合评价,最后选出最优秀的代表,会在大会上厂长点名表扬。 悠哉悠哉两句,小王终于拐到正题上,“咱们招工公告什么时候张贴啊?考试时间大是不是得到年后了?” 年前还有十来天,除了开大会,就剩招工这件大事,大家都以为省领导走后,公告就能张贴出来,结果一等又等,又没消息了。 杨媛淡淡一笑,看来都按捺不住了,最近拐弯抹角打听的人真不少。 “怎么,咱家也有想参加考试的?” “嗨,哪家没有?”小王手拍在扶手上,直起上身,“就现在,谁家没有下乡的?谁家能没有知青?谁家敢不当知青?” “好不容易等到咱市这次,有政策有机会,谁不想回来?” 小王一叹,不但是他妹妹,妹夫,连他小姨子小舅子都在下农场兵团,一直写信想回来,听说去年山里着火,失踪了十三个知青。当初一腔热血拦都拦不住,如今哭着嚎着待不下。 又说了一会,得了杨媛一句,“准备买票探亲。”小王连连感谢走了。 随后党大姐提着暖水瓶进来,“又是送礼的?” 杨媛把整理的好的部分放一块,好整以暇,“嗯。” “呦,自从开始招工,你这办公室一天就没安静下来过。”天天送礼打探的人就没停过。 她故意听不懂,笑睨了党大姐一眼,“那还不是拜您这副大嗓门所赐,自从你常驻人事科办公室开始,我这哪天不是欢声笑语?”两人聊的高兴了,哈哈大笑,走廊楼梯都能听见她们的笑声。 党大姐杵一下她胳膊,“坏丫头,还挺会装蒜。” 下班时,她看了一眼小王放下的东西,一瓶酒,一斤糖,酒大概原本是给老罗的?只是这么重的礼,看来小王是铁了心想让他家知青进厂呀。 杨媛眼眸垂下,映出淡淡一方翦影,片刻,她又从柜子里拿出不少东西装了两个兜,分别提到了厂长书记办公室。 “老罗最近静养,别人去看他拿的好东西,他也吃不完,倒让我们跟着有口福了。”两人都是准备洗手下班的,“咱们都沾点光尝尝。” 末了又给党大姐包了半斤糖,并别的东西。两人亲昵的挎着胳膊,在岔路口各回各家了。 这么大厂子,这么多领导,领导又七七八八都有亲戚,真要是油盐不进,铁板一块,别说想升主任,怕是连个小干事最后都得被人弹下去。 还是那句话,不能过分。礼可以收,但不能太多,情面可以看,也不能谁都看,看得多了,谁的脸都管用,她就不值钱了。 回家路上碰上宋棋,倒是让杨媛意外。 她整天忙自己的工作,已经很久不关注南院的事了,倒是听杨妈说过,宋灿现在乡下,宋棋跟后妈不对付,回家的越来越少。 “媛媛姐,刚下班啊?”宋棋头发长了,在鼻梁上投下小小的阴影,对她露出几分浅笑。 杨媛后背有一瞬间的凉,像是有小虫子钻进去,从脖子窜到腰,她尽量让自己自然点,“是,宋棋你今天回家?快去,婶子说不定都端锅了。” 快回家,你后妈可能正盛饭呢,再不走,就没你份了。 宋棋没有动,“媛媛姐,我听说你们厂里要招工,我姐能报名吗?” 原来是想让女主回城,“要是你姐想回来,当然能报名。”怕是家里一摊烂事,宋灿在乡下过得自在,才不愿意回来呢。 “谢谢媛媛姐,我走了。”宋棋笑了笑,转身往他家走。 这宋棋,一直没见,变得更沉郁了,刚才他对她一笑,真的像……杨媛耸了耸肩膀,快步跑回家,妈妈,我需要一个温暖的抱抱! 第82章 停职 李明宇下楼正好碰见邮递员骑车停在路边,他脚下一转,直接将手里的信递给邮递员,让他帮忙寄出去。 望着远去的军绿自行车身影,他唇角缓缓扬起一抹笑意。 杨媛这个人最有意思的一点就是,她虽然外表笑起来像涉世未深的孩子,但笔下却自有章法,那种读起来,能明显感觉到有活力的章法。 这是很难得的,虽然现在一般年轻人的文章,都有活力,但活力多了容易张扬,读起来一时的确昂扬向上,热血沸腾,但过后再看,不免觉得有些空想主义,甚至思想上…… 而文风有章法有见解的又多是经过风波,或上年纪的人,但这些人最近受环境影响,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别说友人通信,就是写家书都要一再斟酌用词,总是有桎梏之感。且步步局促,字里行间颇为严肃。 杨媛不像他们,她每一件事情上,都有自己的看法见解,甚至一些不方便说的话,她也能转换表达出来,看信时明明她什么敏感词也没写,但就是能让李明宇意会到她想传达的意思。 这让他有一种得遇知己的惺惺相惜。 她的文字有时候跳脱,有时候浪漫,有时仿佛跳出地面令人置身于星辰宇宙,有时候又恢弘大气,让人感受到满满的家国情怀。 所以李明宇只看信件,真的很难和现实的杨媛联系起来,也因此每每感叹,原来这是一个内秀的姑娘。 回到办公室刚坐下,有人说主任找他,李明宇只能放下茶缸,先去了主任办公室。 “笃笃” “进来。” “主任,您找我?” 男人不怒自威,自有一股凌厉,但眼睛却和蔼有神,这是曾上过战场舔过血的老军人,如今仍有军衔在身,他拿出一封黄纸信袋,“打开看看。” 李明宇不明所以,依言照做。 不消片刻,他拿信的手指却不住发抖,“章老师……” 主任面对窗户,背立而站,“章院士半年前就开始接受调查,一月前,第三次被政治处问话,再发现,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李明宇唇瓣发颤,不敢相信,章老师一向身体健朗,喜欢打太极拳,他还不到六十岁,他们不久前还通过信,老师说等明年,寄自己酿的酒给他尝尝,还说…… 这怎么可能?? 脚步一退,他身体 一软,跌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回神。 办公室内一片沉默,不知过了多久,“老师什么时候发丧?”一张口,他喉咙哽噎的疼。 “已经下葬了。” 一句话让李明宇眼眶顿时红了。 章老师是他动力学老师,当时他因为身体状况只能告别飞机的时候,整个人精气神都散了,是章老师鼓励他,关心他,带着他一步一步走出低谷,虽然他们相处时间不长,但老师却陪他度过了人生最艰难的时光。 章老师待他如亲子,而在他心里,章老师也像他父亲一般。 主任手放在他肩膀上,给予他无声的安慰。 末了,“基于现在的情况,你最好停职一段时间。” 李明宇看着手里的信,嘴角露出嘲讽的弧度,“难道我……” “明宇,”主任劫了他的话,“蚍蜉撼树从来不是明智之举,你有家有口,来日方长。”轻拍两下他的肩膀,主任当着他的面,将他的人事档案资料锁进抽屉。 如今运动正是严峻之时,章老师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主任惜才提前跟李明宇透露了消息,又把他的档案锁起来,虽然现在暂时看还没有“连坐”到他身上的意思,但未雨绸缪是好的。反正只要他在,什么时候复职,不过一句话的事。 然而李明宇的心情仍没有半分好转,距离那次事故之后,他又一次感受到了迷茫。 不能开飞机后,他拒绝了转文职的建议,主动来这里造飞机零件。 似乎当一架架飞机升空的时候,自己也在空中翱翔。 然而现在他却开始怀疑自己的意义,就算他造出了飞机又怎么样呢,他的老师没了,他所坚持的被排斥调查,他的存在被封锁,他现在做的一切都是错的吗? 他回到家,把自己关起来,一封一封拆看以前老师师兄给他的信,看完后,又指间颤抖的放进火盆里,看着火苗一点点吞噬熟悉的字迹。 李姑姑来给他送东西的时候,敲门没人应,还以为不在家。 旁边有厂家属看见,一个年轻媳妇主动说:“李同志应该在家的,最近他不用上班,应该没走远。” 李姑姑顿时疑惑,什么叫不用上班?请假了?家里出什么事她不知道吗? “哎,李同志没跟家里说?”年轻媳妇的丈夫跟李明宇,是同一个办公室的研究员,所以知道一些他的事,具体发生什么不太清楚,但快一周没去半晌这是都看得见的。 李姑姑谢过对方后,玉脸顿时铁青,更加大力急促的敲门。 等李明宇终于过来开门,李姑姑都打算踹门了。 “你这几天都在家干什么呢?”李姑姑看他睡眼惺忪,像是刚从床上起来,“你没去上班怎么不跟家里说?出什么事了?” 李明宇看了一眼姑姑,没说话,现实收拾了小沙发上的书,让她坐下,又去倒水,结果一提暖水瓶,空的。 “行了,我不喝水,你过来,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李明宇头微微垂下,脸上还挤出一丝笑来,“我的老师在接受调查中去世了,生前我们曾通信频繁,主任让我歇息一段时间。” 李姑姑大脑快速思考,“上头找你了?查你什么?哪来的人?” 他摇摇头,“没到那么严重地步,上边还没动静,是厂里先让我停职,锁了档案。” 李姑姑身体这才放松下来,对比政治调查,这些都不算什么。 李明宇不由几分苦笑,令他低沉的不止这些。 又待了一会,帮他收拾两下,李姑姑离开前又转身道:“停职而已过段时间就能恢复,正好还能趁现在休息休息。行了,别自己窝着了,回去给你爸妈多做两顿饭,找点事干。” 李明宇打开窗户,坐在窗前愣神,良久,看着桌上的两封未打开的信,这是杨媛的回信,他这几天都没有心思看。 他缓缓拆开信封,从头到尾看完,却似乎浮影掠过,没在脑子里留一丝痕迹,直到他眼睛停在最后一句, “所以我们人生亦是如此,也许偶有坎坷,道路曲折,但未来一定是光明的,美好的。” 第83章 上门 杨文平要结婚了,虽然时间确实紧,但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杨爸还是没能找够洋白灰,最后自己动手刮半墙白,齐腰高的白墙面,也算见见新。 自行车已经推到家了,二六式女式自行车以后让萧书婉上班骑。只是手表,人家有,不用买,杨家商量后换成缝纫机,但是现在市供销社和百货大楼都的都订出去了,没有货,还得等。 杨妈的意思是,连票带钱都算进彩礼里边,给了萧书婉。让他们小两口结婚后自己买。 倒是萧书婉给杨文平买了块上海手表,跟她手腕上女士手表样式相仿,像是一对半。倒让杨妈看到后心里满意。 老两口专门找一天好日子,捯饬的整整齐齐提着东西去了省城,杨妈生怕别人看不起,烟酒糖果都是重礼,准备齐全,带着杨文平拜访了萧家。 杨媛自然是没去的,等下班回来,听说杨妈回家时,在胡同口还一脸喜气洋洋把萧家夸了个遍,一进屋子关起门,就开始脸沉。 她这才知道,萧母看不上杨家,嫌杨家二老没文化,家里人多,连住的地方都不够,嫌杨文平芝麻小干事一个,没前途,话里话外刺杨文平攀龙附凤,借萧家势升官。 而杨妈也因此才知道,还有杨文平娶萧书婉后,萧父会帮杨文平调回市里这一茬。 回来一路,气的杨妈一肚子火,她生平最不能忍的之一,就是别人说她儿子攀高枝,借岳家势,她老四书是自己读的,大学是自己考的,公家饭是自己努力挣得,凭什么外人上下嘴皮子一碰,好像她儿子一切靠你们得来似的。 杨媛想了想,还真是,杨文平两任未婚妻,不是郑家就是萧家,都算高门富户,难道他天生就是凤凰男命?? 哈哈,该说不说,她怎么觉得这命还挺好呢,咳咳咳,这话可不能让杨妈听见。 “那萧书婉父亲什么态度?她舅舅说什么了?” 萧父是一家之主,婚事还得他拍板。而萧家舅舅是萧书婉情感上最亲近的人,他对杨家的态度,也能看出萧书婉以后对公婆的态度。 “萧伯父倒是语气挺温和的,说家里不会亏待书婉,嘱咐我好好待她。”杨文平想着在萧家的场景,其实萧父先看的是他这个人,问了他的读书工作履历后,对拉拔他回市里的事并没有表现出排斥。 “舅舅应该和萧阿姨的关系不太好,他听说我们想早点结婚后,很高兴。”杨文平发现在萧家一起坐下的时候,舅舅倒是比萧父更像是父亲,萧书婉挨着舅舅坐,比萧家亲父母还要亲近。 这也让他以后对岳家的态度,心里有了底。 杨媛又问,“萧书晴呢?” 杨文平一听这个名字,眉头皱的死紧,杨妈更甚,筷子一扔,饭都吃不下去了。 可以说,杨妈今天一肚子火,一半因为萧母,一半就是这个萧书晴。 “我说东西都置办好了,就差缝纫机,那姑娘张嘴就说,这不行,我姐姐出嫁,三转一响一个都不能少,江田市买不到,来省里买,去京市买也得拉回来。”杨妈学着当时萧书晴的语气,气的她胸口堵得慌, “要不是今天去结亲的,我非得说她一句,你眼朝天看,要求这高,咋不嫁皇上当皇后去。” “妈,现在不兴这么说,一会上门教你封建迷信啊。”杨媛拉住杨妈胳膊,萧书晴也是有本事,看把杨妈气的饭都不想吃了。 杨爸也对这个姑娘没好印象,看着坐在那挺优雅的女同志,怎么张嘴闭嘴就是挑刺。他们这都是提前通好气,要开始谈婚论嫁了,两家父母才坐一块商量的。 她西一句不行,东一句不够,和萧母两人说相声似的,这么看不起他们,那还结屁亲,还传话让他们上门干什么? 杨文平也疑惑了,萧书晴之前那么想让萧书婉嫁出省城,自己和书婉的第一次见面,还是她牵的线呢,怎么在杨家二老面前,表现的这么盛气凌人,她了解过杨家人,难道就不怕杨妈脾气上来,当即撕破脸,不结亲了? 杨媛默默看了他一眼,有没有可能萧书晴是故意的。她故意在众人面前,和萧母意见一样,这样“母女同仇敌忾”能让萧母更喜爱她。而且在杨妈面前故意表现,娘家人对男方的嫌弃,好让杨妈以后把不满发到萧书婉身上? 杨妈拉着闺女的胳膊,吐槽半晚,杨媛作为最贴心的的小棉袄,劝两句,陪骂三句,还提着暖瓶端着茶缸时刻不忘添水,终于让杨妈说了个痛快。 “就这样,好在书婉还是不错的,以后在市里,也少往省城去,只要他们俩说到一块,能好好过,那些不关紧要的人,不见就是。”最后杨妈以这样一句结尾。 杨媛躺在床上,琢磨半晌,她觉得杨妈走萧家一遭,不可能对萧书婉一点不满都没有。亲母女是分不清的,即使知道萧家真假女儿内情,但外人看来就是一个萧,分不开的。 可杨妈说了一晚上,却丝毫没提一句萧书婉的不是,而且对萧家这么多不满意,跟外人说起来却还是直夸好,只关起门自家人前发发牢骚,这其中除了碍于杨文平的脸,她估计,杨妈还是对萧家能把杨文平调回市里,心动了。 毕竟正邱县离得远,真靠杨文平无权无势的自己熬,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调回来。 唉,谁人心里没个想法呢。杨媛一笑,喝口水,关灯,睡觉。 按原计划,明天纺织大院一块对外张贴招工公告,过年后,农历正月二十六统一考试。 早上杨媛直接去的印刷厂,拉回来一千五百份印刷好的报名表,大家连连表示太多。她简直被逗笑了,搞清楚他们四个厂一共要招465个人,这才按三点几的报录算报名表,她还嫌太少了好嘛。 别说后世考公考编的热门程度,就现在天南海北的知青想回家都想疯了。 本来打算就弄一个咨询点,到时候谁来问就到咨询点领表自己填,不清楚的看公告,公告什么都写了,不用太费事。 但杨媛坚持四个厂前各摆两张桌子,都当咨询点,否则到时候一大群老头老太太围的水泄不通,说看不清,看不懂,不认字,自个咨询点俩值班同志,怕是从早说到晚,嗓子说冒烟了,还咨询不完。 只是现在四个厂人事科全部聚一块,都说杨媛提议实施起来,太费事费力,从公告张贴到考试还有一个月,难道天天外边占那么多同志坐在那,不能生产? 好,争到最后,各退一步,公告张贴到考试的这三十天内,前三天,后三天置四个咨询点,其他时间,就派两个同志在门前值班,回答咨询。 第84章 奋斗的小杨 事实证明,杨媛的顾虑是有道理的。 上午九点,四个厂的公告都张贴在大门前,被早就蓄势关注的人们一拥而上。 不但厂内部的工人们争先挤进去要报名表,就连附近的其他人也是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纺织厂要招工了。 等大家听说知青也能通过招工回来后,更是爆发空前热情,摆到门前做咨询的两张桌子都快被挤翻了。 “我就说周一贴,非让周日贴,看我们厂房都要被掀开了。”现场人太多,轰隆隆一片,杨媛张大嘴唉声埋怨。 害她休息日还得来加班,大冷天冻死了。 卫俊良叹口气,人真是太多了,“省领导让我们消息透明,周一大家都上班,贴出来大家又看不见,怎么透明?” 杨媛气的想打人,领导的透明是你这个透明吗?怎么最近不见,卫俊良变这么直,又跟谁学的。 大爷大妈们不认字,拉着咨询员胳膊一直问,大叔不会写字,求着咨询员帮忙填表,身后一个年轻女同志一直哀求,想拿四五张表,桌子前围了一层又一层,后边挤不进来的开始骂脏话,竟然跃跃欲试想动手。 其他咨询点前也比他们好不了多少。 这么下去不行,杨媛转身跑到广播室,打开机器,“前来咨询招工的市民请注意,所有前来咨询招工的市民请注意,请依次排队,有序咨询,发现插队,不遵守秩序的人,不发报名表。下面播报招工考试公告。” 她同时按下另一个按钮,在大喇叭里先念了一遍公告内容,下面吵嚷的人群开始认真听广播,确认设备保存音频后,她设置循环播放模式,让大喇叭重复公告内容。 大院里,负责的同志也在安排督促大家排队,有问题依次咨询,同时杨媛安排两个男同志,和咨询点拉开三米距离,单独发报名表,那些听懂了广播没问题问的,直接拿表去填就好。 其他咨询点见了也忙学起来,纺织大院这才看着有模有样。 厂长书记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否则这么多人聚集,真怕闹出什么事。好在杨媛广播的及时,先前去叫安保科增添的人手也到了。 只是照这个劲头,印的报名表怕是还不够。 杨媛一拍头,真是失策。怎么就忘了,先出公告,等考前一星期再发报名表呢。现在什么人都涌上来,都想要表,谁知道是真想报名的还是趁机要张好纸。 杨媛跟纪书记一说,他也觉得失策,怎么开会时就没想到。现在叫停已经不行,只能又提来喇叭,规定一人只能领一张表,今天的咨询十一点结束,明天再继续。 等大家气喘吁吁坐到会议室,参加临时会,已经十一点半了。这下可是累的不轻,口干舌燥,手也冻得通红。 针对头一上午暴露出的问题,大家集思广益,讨论解决办法,最后在报名表上,提出前一周和后三天发表,其余时间只接受咨询,先这样试试看。 上午只短短两小时,表就发出去将近八百张,这么下去有多少表也不够给的,又规范了发表问题。最后又派出杨媛去印刷厂插队印表。 马不停蹄,直接提了烟酒,带上两个男同志去印刷厂吃午饭,这边喝着,那边打印机趁中午加班加点“赚外快”。 杨媛在厂里忙,杨爸杨妈在家里忙,只是凑来凑去,糖票还是不够,不说家里的亲戚和街坊邻居,就是去迎亲到萧家,不能说女方亲戚朋友抓糖吃糖不够了,岂不是真小气到省城了。 再说他们这边多少街坊邻居看着,就单单杨家的子子孙孙光吃糖就得一斤。杨妈算了算,只在买糖这一件上,就是相当大一笔开销。 贵的糖块就别说了,哪怕最便宜的硬水果糖,也得一块钱一斤,平常小孩子一分钱买一个甜甜嘴不觉得怎么样,可他们要的多,称五斤还怕到时候盘子抓空了,脸上不好看,就得照着八斤甚至十斤买。 算下来,得半个月工资,关键还是没那么多票。 杨媛晚上听说后,主动接下买糖的活,盘算着,又几个月过去了,省食品厂的制糖技术应该有进步了。 但她现在没时间过去,当即给李明宇写了一封信,请他帮忙跑一趟寄过来,随信又放进去十块钱,过了一会,打开又放进去一张五块,哪怕能余钱也不能不够。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前些日子还讨论热情的李明宇,现在半个纸条也不寄了,男人,还挺反复无常。 算了,现在即便他写信来,她也没时间搭理。 这几天一直泡在厂里,时刻关注招工咨询情况,虽然有些人知道不能拿多张表后,有些气愤,但她早嘱咐过,只要回答问题认真耐心,面对胡搅蛮缠的人,不用搭理,要是他们骂人就当听不见,本来说的嗓子就冒烟儿,哪有狗屁功夫对骂去,当个小丑看就行。 要是还一直围着不走,持续谩骂,直接收回表,叫保卫科拉出去。 现在又不是后世私企小公司,正儿八经国营大厂,重点单位,爱来不来,找事就滚。 以前看小说还讨厌供销社的售货员鼻孔朝天,现在可算理解了,身后有政府保障,就那么点小事,本来就烦还问个不停,真是理你没空。 在下边站了站,杨媛拿袋好茶去书记办公室,准备聊聊考试试卷和场地的事,一边喝一边讨论,厂长先开始也在,后来下去车间转转,门开着,中途党大姐过来还蹭了杯茶水。 说起话来,不知不觉聊得就多了,说完工作说日常,杨媛还顺势请书记来喝杨文平的喜酒。 书记自然是拒绝了,不过听杨媛未来嫂子是省城人,倒是多问了两句。 “那你嫂子家倒是离剧院挺顺路的,我女儿就在咱们省剧院上班。”纪书记说在剧院上班的时候,脸上却露出一股惆怅来。 现在条条框框多,剧院这不能唱那不能演,基本上再没正儿八经演出过。纪书记的女儿小时候喜欢唱戏,长大了又尤爱表演,甚至一鼓作气进了省剧院。 只是这两年一唱戏就被批评,一上台就被叫停,还天天写检查,纪书记要给她想办法换地方,她还偏偏喜欢这里,不愿离开,想着哪天恢复了还能上台。 只是如今剧院的很多艺术家们都不得已下乡,她再待下去,恐怕纪书记找人送礼也保不住她了。为这事,让他又气又心疼。 听完纪书记的吐槽,杨媛忽然计上心头,李姑姑也在那里上班啊,她不是上台的演员,还是个管什么的主任呢。 “书记,纪姐姐上班的剧院就是省城那个,红星影剧院?” 第85章 领证 萧书婉和杨文平婚事定在年底腊月二十八,明天是休息日不上班,索性今天请假去领结婚证。 临出门前,杨文平沾点水仔细梳头,里边还不嫌冷套上衬衣,外边没办法只能穿上厚棉袄,显得又粗又憨。 在杨媛的建议下,他装上自己的中山装上衣外套提着走了。虽然现在结婚证上不用贴照片,但毕竟一辈子只有一次,有条件的人家都会去照相馆照张结婚照。 他带好证件,先去省城接了萧书婉,又回江田市到民政局去办理。 人不多,前边只有三四个,很快就排到了他们。 “两位新人都这么俊,以后小孩肯定也好看的很。” 窗口大姐一句打趣,让萧书婉和杨文平脸上发烫,双双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看这小夫妻,脸红都要一块呢,哈哈。”大姐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看新婚小两口害羞,别说这既不好意思又忍不住甜蜜的小年轻,最有趣了。 随后依例问了两三个问题,利索的填证盖章,在一片揶揄的目光中,杨文平请大家吃喜糖,最后拉着同样脸红到脖子而萧书婉快步离开了。 结婚证正面粉色,一圈的小花和喜字,正面写着,两人名字年龄,自愿结婚,经审查符合于…华……国婚姻法关于结婚的规定,发给此证。 反面是红底黄字的主席语录。下面三个大字。 两人站在民政局门口,看着手里的结婚证,还有丝不真实,进去出来这么快,他们就是合法夫妻了? 两人目光游移,不期然视线对上,又马上移开,明明关系更近了一步,却怎么觉得比往常相处还紧张尴尬。 “咳,”杨文平清清嗓子,“我们去派出所,把你户籍迁过来?” 本来按程序,应该拿着结婚证先去省区派出所把萧书婉户籍迁出,才能在这边办理迁入,但这样还得两边跑。就想了法子,昨天先开出了迁出手续,反正现在日期都是手填的,他们今天领证,只要填今天日期就可以。 萧书婉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往派出所走,这个年代,大街上不兴拉手挨得近,所以明明合法两口子,眼下前后都快隔出一个人来了。 现在的户口本也简单,就是本上写着家中人口名字,地址而已,只要手续齐全,在派出所登记上,手填上信息就行。 他们还没有自己的房子,要一块住在杨家,萧书婉的名字就添到了杨家的家庭户口簿上,等他们房子下来了,如果想,可以再单独将夫妻二人的户口迁出去,单独成册。 天不早了,萧书婉现在还没办仪式,也不好去杨家吃饭。杨文平为她指了指杨家的大致位置,带着她去国营饭店吃饭。 下午又去照相馆准备照结婚照。杨思思在这里当学徒工,他们早打过招呼会今天来,她将店里的衣服纱裙收拾一番,预备他们穿。 杨文平带了自己的中山装,萧书婉也不想穿公共衣服,脱去厚重的棉衣,她里边穿了羊绒毛衣。 杨思思可不想让堂哥的结婚照不完美,自己在旁边看着,拉来老师傅为他们拍照。 老师傅举着灯,在蒙布下为他们定格了第一张夫妻合照。 接着又各自拍了单人照,拉开天安门背景布,两人又一块拍了全身合照。 交了钱接过条放好,过几天还要凭条来拿相片。 时间差不多,杨文平又送萧书婉回省城。 自从和杨文平处对象开始,她就递交了调动申请,自古从来升迁不好升,下调可是容易的很。得知萧书婉主动调去江田市的邮电局,上边痛快批了。 现在手续基本已经办好,她在省城上到这月底,下月直接去江田市报道就行。刚才杨文平也陪她去市邮电局看了一眼。 马上要出嫁,从来没有外甥女在舅舅家出门的道理,所以最近她搬回了萧家。 杨文平一脸担心,“家里有没有难为你?”他作为女婿不好说丈母娘的不是,但上次见萧母,对方的态度让他印象深刻。 萧书晴不过一个外人,多年来针锋相对又不是一天两天,萧书婉当然不会将她放在眼里。他担心的是萧母,那毕竟是她亲生母亲,哪怕再不抱希望,母亲的话还是会对她有影响的。 这里没人,他轻轻将萧书婉的手握在手心。 萧书婉摇摇头,微微一笑,“我在自己家里还怕什么?你要是真担心,到二十八那天,你早点来,我就能早点跟你走。” “嗯。”他低低应一声。 两人就这么静静站着,什么也不用做,谁也没说离开,无声的陪伴便已胜过千言万语。 萧书婉进家的时候,家里静悄悄的,只有萧母独坐在客厅沙发上。她喊了一声“妈”,算是打过招呼,便要回自己房间。 “领了结婚证了?”萧母主动问。 萧书婉停下脚步,面向沙发,点头,“是,办下结婚证了。” 萧母一噎,这孩子怎么跟木头似的,见萧书婉还没动作,她只得说明白,“妈看看?” 萧书婉也没有排斥,走近沙发,拿出杨文平让她保管的结婚证。 萧母看的仔细,尤其“萧书婉”三个字上,手指拂过,又怕弄污了自己,堪堪停下,眼前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她终于找回女儿的模样,一眨眼,竟长成这么大,要结婚成家了。 她眼底有恍惚湿润,抬头看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女儿,“拿好,收起来。以后做人媳妇端是没做姑娘时轻松的,要是在杨家受了委屈,尽管回来。” 萧书婉不想最后几天在家里多事,可听到这句话,嘴角还是忍不住扬起嘲讽,“不说杨家是明是非讲道理的人家,就是我做媳妇再难,还会比做姑娘在家受的委屈多吗?” 第86章 你爱过我吗 “婉婉,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在怨我?”萧母不可置信地站起来,“自从你回来后,我供你吃穿读书长大成人,事事顺着你,你怨我?” 所以给够了吃喝,就是合格父母了? 萧书婉从不对无谓的事情抱希望,但在这一刻,母亲斥责的眼神中,还是委屈的想哭。 “给了吃喝饿不死就得对父母感恩戴德?妈,你爱过我吗?”羽睫轻眨,一滴热泪滑落, “我见过你爱大哥,大哥上军校不让回家,你寒冬腊月坐三天火车,扒着墙头,哪怕什么也看不见,也想离他近一点。我也见过你爱二哥,二哥在学校打架从二楼掉下来,骨折住院,省医院没有药,你连夜背着他去京市求医。” “甚至对于萧书晴,一个被调换而来的养女,你都拉着她站在我面前,求我原谅,凭什么呢?” 萧母长舒一口气,再次坐下,听到最后一句话终于明白,“你是在怨恨晴晴……” 一句话让萧书婉的心再度凉了,还是这样,从来如此,每每都是这个语气,那种对她心胸狭小,上不得台面,看不下去的语气,那种轻淡的神情,好像她就是一个无理取闹,不分轻重的小孩。 “我不该怨恨她吗?妈,我叫你一声妈,我在你肚子里的时候,你有没有对我期待,你总说和爸爸情比金坚,我是不是你们爱情的结晶。” 萧母眼神一闪,想起了当初得知他怀孕时,萧父激动开心的场景。 “然后呢,我被你丢在村子里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放下可能就永远找不回了。本来我可以在你们的关爱中无忧无虑长大,但结果呢,我从记事起就没一天不挨打,萧书晴呢,她在我爸妈的呵护中,没受过一巴掌。” “我自己走路还不利索的时候,就得在那个家看顾弟弟,因为弟弟乱跑摔到鼻子,我被人用柳枝在地上抽。那时候萧书晴在干吗,你是不是也折了三月柳枝,为她编花环?” “我小时候就因为说了一句,也想吃鸡蛋,一巴掌牙齿都被扇掉了。萧书晴这时候在干什么,是不是全家所有的鸡蛋都供着她随便吃?” “我一天只吃一顿稀饭,去拔草饿晕在地里,因为这样回来晚了没给家里做饭,被关在门外,不许进家,只能缩在麦秸垛过夜。那时萧书晴在哪呢,她是不是被抱在妈你的怀里,哄睡觉?” “我夏天中暑躺在后地里,没人管,只能自己醒来爬到浇水的沟渠里捧水喝。萧书晴呢,你是不是早就带她去买了冰棍,吹上了电扇?” “我身上出红疹,大冬天下着雪被赶出去,说我出的是天花会传染人,无处可去,我只能跑到破庙里,躲在泥胎塑下,险些冻死。而那个时候萧书晴在干什么,她坐在火炉旁,躺在温暖的棉被里睡得正香。” 萧书婉一想起来心里就酸的停不下来,“这一切,萧书晴享受的一切原本都是属于我的。她偷了我的人生,我能活下来不是因为多吃了他家几口饭,而是我命硬。如今我好不容易回来,却还要我原谅,要我大度,她得了所有好处,却反而成了受害者。妈,你觉得这合理吗?” 萧母从没听她这么详尽的说起以前的生活,一时讷讷,“可,可那时候晴晴也还小……” “小?呵!”萧书婉笑里藏尽讽刺,却不知是笑萧母,还是笑自己跟糊涂人多费口舌,多此一举。 “当年我回到家的时候,害怕忐忑又自卑,不敢多说一句话,萧书晴带我出去被大家嘲笑土包子的时候,也小吗?” “夜里起来,朝我泼凉水的时候,也小吗?” “站在楼上要跳楼,躺在屋里害刂腕,把我逼走的时候也小吗?” “在学校里欺负我,陷害我,甚至去年把给我介绍的男同志威逼利诱,甚至勾搭走,也没长大吗?” “妈,你在医院里抱着萧书晴,要我搬去舅舅家的时候,还记得我是你十月怀胎的亲生血脉吗?”萧书婉睁大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楚,这真的是生她到这个世界的亲生母亲吗? “我有时候真的怀疑,是不是自己才是那个养女,才这么不得你们喜欢。才能让你们宁愿守着个冒牌货也不要自己的亲孩子。” “我是恨死了养母,但有时候又在想,我为什么不是她亲生女儿呢。她为了自己的孩子不被溺死,敢调换孩子,一生不见。” “她从来不掩饰我是养女的事实,她打骂成性,刻薄至极,却说要是她孩子过得好,自己做牛做马都愿意。她有天大的罪,但她是个好母亲,这一点,你活了半辈子也比不上她。” “你拿我跟那个疯女人比?”萧母一想起当年见到的在地上打滚,却一见萧书晴怎么也不撒手的女人,就来气。 萧书婉不想再翻出这些旧事,妄图叫醒睡不醒的人,反倒气着自己,“萧书晴这个人站在我面前,本身就是原罪。” “你宝贝不放手,就要管好了,我嫁出省城,不是怕了她,是不想再让她霍霍我下半生。”否则,我让她有来无回。 后一句话没必要说出来,真正的狠不在嘴上而在手上。 直到客厅再次恢复安静,萧母全身泄力,跌在沙发上。 门被打开,外面站着一脸复杂萧父,显然萧书婉的话他都听到了。 萧母眼眶一滴泪终于落下,“我是不是,是不是当初该听你和老大的话,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晴晴,晴晴一直是个可爱体贴的孩子……” 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吗? 腊月二十八一早,杨家喜气洋洋开门,家里门外打扫的干干净净,门上贴上大大的红双喜字。 杨家能来的堂兄弟姐妹,都高高兴兴上门,一会要帮杨文平去接亲。 对,杨文平,今天的主角新郎,杨媛有一万句妈卖皮到底没在大喜日子骂人,这个神经病竟然夜里三点就起来做饭,叫她起床,气的她当时差点没一鞋底板扇晕他。 第87章 萧书婉出嫁 从杨家到省城萧家,有两个多小时车程,对于现在匮乏的交通工具来说,接亲的确是个难题。 商量许久,还是开介绍信,买火车票去接亲快,否则真骑自行车或不步行去,接回来天都黑了。 临出门前,杨媛一口一个哈欠,为杨文平戴上红花。 “至于这么瞌睡吗?”他笑意盈盈,低头瞅她。 杨媛生理泪水都流出来了,没精打采瞪他一眼,“你试试。” 按平时好像起的确实早了那么一点,但今天他却总觉着晚,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看一会看看,发现天亮的真慢。 现在杨文平觉得自己有使不完的劲,丝毫不觉困累,他伸手要拍杨媛头顶,被她快速躲开。 “行了,你别逗她了,快走,磨叽什么呢。”杨妈给他收拾好兜子,忙催促杨文平走。 八点十分的经停车,还得赶着点,预计十一点二十能回来。 去的时候骑自行车到车站,留两三个人在车站看着,回来新娘子下火车,再用自行车接到家。 这都是安排好的。 当初牵线的是萧书晴找的人,杨文平本来不想请,可这毕竟是明面上两人结识的途径,后来还是请了,市里有刘京母亲和杨文平一块去迎亲,萧家有马嫂帮着一块送亲。一份媒礼钱,两人平分。 轰隆隆走后,杨媛伸了个懒腰,想去再睡会,被杨妈一巴掌拍过来,“你快点收拾收拾,一会家里人越来越多,还得接老太太过来。” 杨媛只能不情愿的去洗脸,不是现在革命婚礼么,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事。 萧书婉六点起的,不早也不晚。她去厨房为全家做早餐,熬了浓稠的小米粥,不考虑成本,怎么好吃怎么来,又出去买了大包子和油果子,顺带捎回来两份豆腐脑和豆浆。 最后一天,她不介意展示一下自己的勤劳懂事,看她这个本该享受一切的亲生女儿,却在家受尽委屈,但即便如此,还是想在出嫁前为父母做最后一顿饭,多好的孩子啊。 萧书婉买东西回来,遇见周边的老邻居们起床开门,她热情的打招呼,请大家一会都去家里吃喜糖。身后留下一串的夸奖赞叹。 正好在门口碰到大嫂,李姑姑特意早点来,她今天带着任务,看住萧书晴,别搞幺蛾子。 “嫂子,还没吃饭。正好,我做了早饭,看你喜欢吃哪样?”萧书婉笑着带李姑姑进门,要为她盛饭。 恰撞上萧母也从厨房出来,昨晚萧家老两口半宿没睡着,她本想着今早为女儿做早饭,没想到反倒是婉婉做好了。 除了萧大哥在部队,萧家人都在这了。老两口看着昨日才委屈哭诉过的女儿,今日不但贴心的为他们盛饭,还买了萧书晴爱喝的豆浆为她放到手边,又将豆腐脑盛碗里端到萧二面前。一时间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豆浆没给我放糖吗?什么味都没有,姐,你再帮我放点糖。”萧书晴喝了一口,嘟起嘴撒娇。 现在糖是个好东西,谁舍得给你多放。而且卖豆浆的并不是正经饭店,而是以前公私合营的豆腐坊。他们现在只允许做好豆腐后,送到供销社或是粮油店副食品店卖。 像这些豆浆豆腐脑,豆皮的东西都是私底下偷偷给老顾客“送”的。也胜在年数长,又都是这一片的老邻居,一般没人非过不去举报砸摊子。否则小红兵前脚造作完,后脚到家就得被爸妈揪着耳朵打。 萧书婉眼底一滞,还是温柔一笑,应了句,“好”,就要起身去厨房找糖罐子。 萧父萧母顿时眉头一蹙,“晴晴……” “婉婉一大早又是做饭又是给你买豆浆,现在还没坐下吃一口饭,就被你指使来指使去,有你这么补偿姐姐的?你个乡间地头出来的闺女,怎么比我们家婉婉还金贵?”李姑姑拦过萧书婉坐下,噼里啪啦就给她怼回去。 她是家里老闺女,从来脾气就这样,看不过眼想说就说,萧父萧母也算看着她长大的,都了解她,习惯了。而且李姑姑又得萧大称心,结婚三个月,萧母在她面前就没摆起来过婆婆的谱。 更别说,眼下萧父萧母也是不赞同萧书晴的。 萧书晴不敢跟大嫂呛,看向父母,没想到萧父萧母当没看见,低头吃饭,萧二头脑简单,只知道吃,不就是拿个糖罐子,谁拿不行。反正他不吃糖,不关他事。 看一圈最后抿抿嘴,她只能自己去厨房。 吃完饭就不管了,李姑姑陪萧书婉去房间收拾,先把衣物被单床罩检查一遍,装好,一会都带走。外边还有陪嫁的两床被子。 又帮着萧书婉梳头攃粉,李姑姑又想起她喜事那天,说:“你未来小姑子可是爱美又会打扮的姑娘,你以后跟她相处多了,怕是越来越好看。可惜了不能让她来给你打扮,否则你今天准是最美新娘。” 萧书婉想了想,大嫂那天的确很漂亮,但是杨媛,她只见过一面,也是在那天。只是,那个姑娘挺缠人的,当着那么多人,什么话都说,虽然她也挺乐意气萧书晴,可杨媛口无遮拦,众目睽睽,问她是不是去男人家,是不是给男人写过信,未免也…… 她抬头这么问的时候,李姑姑笑意更深,瞬间猜到了杨媛的用意,“你要是这么想就是先入为主了。等你接触多了自然就明白,反正我见到的杨媛是个聪明姑娘。” 李姑姑点到为止,没有多说。 萧书婉决定静观其变,从她去找杨文平那天,就准备好了,面对婆婆和小姑子的态度分寸。她连萧书晴都能制,都能忍,不过是暂时在杨家住一年,有什么她过不下去的。 要是以后相处的来,可以多住多亲近,要是说不到一块,等房子分下来,她带杨文平搬出去,反正应当的养老走动不会少,只尽完媳妇本分就是。 先前萧大临走之前,就专门看过萧书婉一趟,后来听说她结婚,也特意写过信,给她三百嫁妆钱。所以看到李姑姑又要给她金镯子,萧书婉连连推拒,“大嫂,我真不能要。” “哎呀,行了,给你就拿着。现在不能戴,以后压箱底或是熔了给孩子,再不行,万一遇到什么难事,也可以当了换钱。”李姑姑二话不说,给她塞进了小布包里,缝上,这是萧书婉的贵重体己,怕一会人多乱,她待会专门拿着,一路陪着送到杨家去。 “你大哥给的是你大哥的,我是你大嫂。你大哥还让我告诉你,放心嫁便是,他也查过了,杨家是清白人家,没那么多事,家里子孙旺盛,虽然没大富大贵,但战争中都能安安稳稳活下来,如今也能都有班上,有书读,这说明,杨家也是有智慧有福气的人。” “你平平顺顺过日子就好,只要你大哥在,这萧家哪怕只剩一针一线,也得分三半。”哪怕一根线头,也得萧大萧二萧书婉平分,无关紧要的人别想沾。 “杨文平升调的事,也别急,公家单位什么也不能说办就办,你大哥也给同学打过招呼了,等个机会肯定先紧着你们。” 李姑姑为她插好最后一根小卡子,萧书婉泪眼匍匐抬头,“谢谢大哥大嫂为我着想。” 正好此时窗外传来一片哗然,是杨文平带着接亲的人来了,李姑姑为她擦干眼里的泪,“这是你大哥应该做的。好了,新郎来接你了,新娘子要幸福呀。” 第88章 成婚 从萧家送亲离开的时候,萧书晴也想去。萧母本能不想再多出事端,“晴晴,你姐姐出嫁走了,妈心里难过,你在家陪妈待一会,” 萧书晴振振有词:“我也舍不得姐姐,所以更应该替妈去看看,万一杨家怠慢姐姐怎么办。” 到底这么多人在,萧母还想再拦,却不好一说再说。 但出门没多远,李姑姑使了个眼色,让舅家的表弟媳妇把萧书晴拉走了。 到杨家正好是十一点半,杨文平光明正大拉着萧书婉进门,周围一圈人起哄,萧书婉脸颊通红,但掌心却用力回握。 两人先在主席前鞠躬,念语录,萧书婉给杨爸杨妈各端一杯酒,算是礼成。不过看见杨老太太,萧书婉还端了碗糖水,引得大家都夸新媳妇懂事。 两位新人又提着喜糖喜果朝周围分了一圈,这才算完。 虽然一般婚礼办到这里就算完了,但萧家送亲这么多人,眼下到大中午,两家离得又远,总不能就这样让娘家亲戚空着肚子回去。 反正杨家也没人当官当势,一清二白没碍着谁红眼,就个杨文平吃公家饭,人微言轻不说,正邱县离得远,今天他的同事们也没见谁大老远来。 杨妈在提着喜糖去街道办走一圈后,回来就预备至少摆个两三桌,形势紧也不能新媳妇进门头一天,落面子。 掌勺的也不用多好的大厨,就请自家几个伯母来操持就行,杨妈也不想大喜日子跟几个妯娌争长道短,都挨个去请帮忙,然后谁来不来自愿。 最后萧家送亲的人坐了两桌半,杨家子子孙孙并来帮忙的四邻坐了两桌半,菜没有多好,但每桌有一盆小鸡炖蘑菇,一盆炖肉,照顾天冷做的都是热烫菜,酒用的是迎春酒,不算差,这是杨文平自己弄得,他们也没多问。 萧二吃完在杨家院子里走了走,咂摸咂摸嘴,基本还行,主要伙食不差,这个年代日子过的紧巴巴,杨家能张罗几桌,有酒有菜,这一能说明杨家至少经济上有点底,萧书婉以后不会没吃没喝挨饿。 二说明杨家不小气,多大气说不准,但至少舍得买酒买肉,不算小气抠门的人,以后不会对儿媳妇刻薄。 萧二抠了抠塞牙缝的肉丝,晃荡晃荡去杨家西屋。 今天任务完成一半,还有一半。 本来杨文平怕她害羞,要给她端点菜在屋里吃,但萧书婉拒绝了,直接上桌和大家一起吃的中饭,其间八面玲珑,老的小的都照顾得到,大家都说杨文平好福气。 现在她前脚进来想拿自己的缸子喝口水,没想到后脚萧二就跟来了。 萧二是最像萧母的人,但他好玩好动,不耐烦家里争来吵去那一套,喜欢往外跑,之前跟着一帮热血青年当红卫兵,天天不着家。 刚开始倡导支援边疆开荒屯垦的时候,他也叫嚣着要去,但那时他腿摔骨折,被萧母按下。后来养好之后,给家留张字条,就跑去当知青插队了,一年前萧父才将他弄回来。 而在两个妹妹的事情上,他一对上就头疼,和稀泥敷衍甚至逃避躲开,是他的常用招数。 只是,萧书婉心里明白,二哥还是更偏萧书晴多一点的,因为当年萧书晴被发现血凝固慢的摔伤,是因为萧二甩了一胳膊想把人甩开,才跌下楼梯的,所以他心里总是有那么点不明不白的愧疚。 然而一切,萧书婉现在都已经不在意了,“二哥,有事吗?” “咳咳,”萧二变得有些扭捏,“婉婉,一会我跟大嫂就回去了,临出门前,爸给了我二百块钱,让我给你。他说你好好过日子,妹夫的事他会留意着,找机会,让你们别太心急。暂时妹夫还得再跑一段,让你委屈了。” 萧书婉不想在自己的好日子上闹不愉快,好言谢过二哥,但别的,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又坐了坐,萧书婉和杨家人送他们到胡同口,李姑姑刚才被杨媛拉着说话,没来得及跟萧书婉叮嘱太多,现下拉着她的手多说了两句,算是当大嫂本分情分都尽到了。 舅舅家来了三个表哥两个表嫂,他们都岁数三十多了,对萧书婉这个自家长大的小表妹,真的就像自家妹妹甚至孩子般,只是平时上班都忙,又各有家庭没住一块,如今嫁人了,倒真有几分不舍来。 堂兄弟姐妹来的不多,萧书婉平日也跟他们见得不多,他们来送亲是看在萧父面上,亲戚来往而已。 没停太久,还赶着车点,不敢耽搁。杨文平带着两个堂哥,将这些人送到车站,时间正好汽车就行,为他们一一买好票,将大家送上车,杨文平才离开。 这下萧家人对杨文平除了门头低点,再跳不出一丝不好来。 杨媛回想刚才和李姑姑说的,纪书记女儿的事,影剧院有电影和剧院两部分,李姑姑是在电影这一块,管的是排片。剧院演员也不少,姓纪的,这么猛一说,她一时还想不起来。 不过李姑姑说,最近确实剧院演员下乡的不少,要想留下,做登台的演员是真不行了。现在就不让正儿八经唱戏,八个样板戏翻来覆去,演员都固定了不说,也没有天天唱的道理。 一个月唱一回都算多了,大部分时间都是闲着没事干,更别说还有许多禁止的剧种,你说这些人不让他们下乡干嘛,养着白吃干饭? 所以要想留下,就做不了演员。 只是她现在凭空想也想不到有什么空缺,不过有一点得做好思想准备,转成管理人员,肯定不可能有多吃香的岗,说不定就是那电影院里扫地的,跟以前上台表演的风光和待遇那是不能比的。看能不能接受。 杨媛默默记好,打算明天去厂里传达给纪书记。她打定主意,要是这件事能办成,她一定要在纪书记跟前提一提她想当主任的事。 “媛媛,”杨妈在院里喊,“叫你嫂子吃饭。” 第89章 婚后 新媳妇进门头一天晚上,要吃面条。 杨妈擀了又薄又筋道的白面条,配鸡蛋卤,味道很香。 萧书婉和杨文平一直在屋里收拾带来的东西,出来后在饭桌上又直夸杨妈做饭好吃。饭后主动去洗碗筷。 就是以前还有新媳妇进门三天不碰锅灶的说法,别说现在新社会。杨妈忙说不用,让他们忙一天好好歇歇。 最后争来抢去,婆媳俩一起说说笑笑在厨房收拾,走之前还不忘瞪杨媛一眼,“还是婉婉知道心疼我,看养这个懒闺女,整天吃嘴不干活,就会在家气我。” 杨媛馒头沾辣椒酱吃的正香,闻言抬头睁着两只眼,迷茫又无辜? 我认真吃馒头,碍着你们谁了? 萧书婉手里端着菜盆,边走边说:“媛媛能说会道,聪明伶俐,谁见了谁不夸?就我嘴笨性子木,只能笨手笨脚来给妈添乱,妈可别嫌弃我。” 杨媛翻个白眼,这婆媳俩说相声呢?还有捧有逗的,天桥少了你们真是损失。 夜里萧书婉盘腿坐在床上,盘算结婚收获。 别说,小金库又充实不少呢。 先前她自己有四百多积蓄,是她自己工资攒下来的,和大哥父母舅舅们时不时给的,除去日常花销,存下了这些。 这次她结婚,小舅舅给了一百,大舅舅相处多,亲厚些,给了二百。 舅家的表哥表姐们没给钱,送了东西,脸盆,痰盂,盆架,暖水瓶,毛巾,枕巾,床单,被罩,花布,衣裳,这些过日子用的东西。他们都是商量过得。 萧家父母给了三百,一身新衣服,两床被子,后来又让萧二给了她两百。萧书婉柳眉一挑,不错,哭诉一通再做顿饭,就到手二百,不亏。 大哥给三百,大嫂没给别的,但送了个金镯子,这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她会记大哥两口子的好。 杨家给了三百六的彩礼,并一张缝纫机票,当着舅舅和李姑姑面,这些当场就到了她手里。 萧书婉心情愉悦的数着她的全部家当,一共一千八百八十三块五毛七分,加一个金镯子一张缝纫机票。 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结婚真开心啊。 “笑什么?这么高兴?”杨文平恰好进来,看到这一幕。 “在记账,今天收了什么礼,以后要走人情的。”萧书婉一笔一笔写着,谁给了她什么,人情往来,可不能弄混了。 杨文平笑笑,摸到兜里的东西,却迟疑了。 他工作前的积蓄都给了家里给了杨媛买工作,工作后先开始495元,半年后大学生转正,定四级办事员,一个月56元。每月额外有61元的津贴。 之前给大哥三姐两人寄钱,两三个月一回和媛媛一块去寄,平均下来每月他要拿出十块用于这部分支出, 从看过三姐回来后,寄过去的钱都被退回,他便只给大哥寄,平均一个月六七块,但隔一段时间也会买点东西寄给三姐。 他每月吃饭粮食定量三十斤,早饭按一两稀饭,两个馒头,一份蔬菜算,一顿需要两毛钱。中、晚饭均按四两米饭,一份蔬菜,一个菜汤,偶尔加份肉蛋荤腥,大致计六毛钱。 这样一天他吃饭要花去八毛钱。 但三十斤粮食不够他吃饱,有时候就在家拿杂粮馒头去食堂请人帮忙热热吃,家里粮也不够,就只能去黑市上买粮票,或直接买粮食背家里。这也是每月一笔不能省的开销。 再有他平常也不时往家里买东西,零零散散花去的也是钱。白天喝的酒是他弄得,算票算钱也不便宜。 而且就在刚才,进屋前他刚从东屋出来,给了爸妈一百。他知道这远不及家里为他操持婚事的花销,但现在,他只有这么点能力。 摸着兜里的几张钱,他不禁有些拿不出手。 萧书婉从本子上移开眼,“怎么了?”站那半天不声不响的。 杨文平从兜里拿出手,手里握着他目前所有的积蓄,“我现在就只有这么多了,都在这。以后我会省着点花,给你存钱。” 萧书婉数了数他手里的钱票,一共一百八十九块四毛三分,还挺诚实,三分钱都没藏私。 她对着他粲然一笑,“好,以后我就花你挣的钱。” 手里抽出三张大团结,和那四毛三分,放进他上衣口袋,“不过也不能太省着,你已经够瘦了,再瘦下去让风刮走了怎么办?” “风刮不走我,媳妇儿。” “嗯?你叫我什么?” 萧书婉支起上身靠近,杨文平站在床头下,突然紧张,对上那双笑意潺潺的眼,马上移开,不敢再看。 他双垂在侧的两只手握紧松开,又握住,满是挣扎,“我,我能关灯吗?” 她没说话,仍旧看着她,一片笑意里,好像回答了,又好像什么也没有。 杨文平终于抬步拉灯绳,脱鞋上床,一气呵成! 果真被一语中的,杨老四婚后被拿捏的死死的。 又是一年春节,新媳妇也娶到家了,除了遗憾老大老三没在,杨妈大部分时间还是挺高兴的。 二十八招待亲戚的肉是直接从屠宰场买的半扇猪,最后还剩一块五花,准备再加点包菜粉条包饺子吃。 婚事上买的东西不少,杨妈不打算过年再添东西了,剩些没下锅的菜吃一吃,一点五花肉包饺子,就够过年了。 不过二十九杨妈还是炸了不少丸子,让杨文平夫妻给几个伯伯家并杨兰送点。 这叫“送圆满”,新人去送更是好上加好。 而且昨天几个伯娘都来给杨文平帮忙,昨天剩的酒席菜不多,没给她们分,今天去送点炸货,是谢情也是走礼。 两人推自行车还没出门,杨妈又擦擦手,追出来,“现在不兴随礼随份子,但邻居亲戚听说咱要摆两桌席,东一把韭菜西一根葱,这东西不重,但也是人情。这些不用你们操心,我跟你爸记着就行。” “但你二姐昨天说,家里办喜事她没插上手,也没给弟媳妇置办东西,给你们五十块钱,你们看哪里有缺有空,让你们自己去挑。” 杨妈从口袋里抽出五张蓝色十块钱,又新又硬挺,一丝折痕卷角都没有。这是杨兰昨天给母亲的。 杨文平结婚,这往后就是过一户人家,别的四邻亲戚的人情往来,现在没分家都算在杨家老两口上,但他们姐弟之间的来往,杨妈往后就不掺和了。 第90章 穿越第二年总结 “金风送喜来,紫荆花已开,二月大地春雷锣鼓敲起来。啦啦啦啦啦,哒哒哒哒哒……” “杨干事新年好。”一个车间女工从她身边过去,打招呼。 杨媛笑眯眯点点头,“新年好。……恭喜恭喜中国年,欢欢喜喜笑开颜………” 她背着小手哼着小调继续转,人生穿越第二年,过得事事如意。 过新年,新嫂子给了她五块的大红包,二姐给她一套针织棉帽和羊绒毛线围脖,三姐寄给她一副猪皮手套,虽然粗糙了点,但还挺服帖,能收到礼物杨媛还是很高兴的。 四哥嘛…杨文平跑大老远买了面包,还是老城区那家的手艺,得了半斤奶票,煮了香甜的牛奶。杨媛一口面包,一口牛奶,幸福到眯眼,这久违的生活啊。 杨爸杨妈倒没什么,不过昨天在她的瞎指挥下,杨妈用剩下的一点豆皮竟然做出了辣条,那个味道简直让她有股跨越世纪的惊喜。 唉呀妈呀,不能再想了,再想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今年大年三十,一会一开完大会她就要溜,直接去磨豆腐那,看还有没有豆皮,偷买点,昨天那一点全让她吃完了,完全不够吃,今天要多买点,全做成辣条,放着吃。 嗯,真是为自己以后的下岗再就业又找了一条出路,她以后可以包个厂房,生产辣条,保证全国大人小孩没人不爱这个味。 不过,说到开大会,杨媛不自觉挺了挺胸膛,她才从书记办公室出来,纪书记说回去问问女儿,看让她舍弃演员做个小干事行不行。但纪书记又说,不行也得行,女儿拖家带口还有四五岁的孩子,下乡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回来。 要不是女儿户籍没在这,他这次说什么也要让她参加厂里招工不可。 杨媛一路哼着曲调,去开大会,今天行代主任之责,明天大家就得叫她“杨主任”,她的升迁已经指日可待了。 她坐在主席台凳子上,扫过下面厂里全体职工,耳边厂长还在讲话。 穿越第二年,家庭和睦,事业顺心,爱情…咳,爱情明年继续努力,总之生活很美好。 杨媛接过话筒线,开始讲话,先肯定这一年大家的辛勤劳动,再感谢厂长书记的带头付出,最后感谢工人们为社会做出的生产建设。表扬先进,鼓励进步,向劳动模范,道德模范学习看齐。最后希望新的一年做出更好的成绩。 最后发完东西,其他人再讲两句,闭幕,散会。 杨媛最后下台子的时候,才后知后觉没看见党大姐。 党大姐每年元旦前或是春节前,都要到各办事处走一趟,算是检查工作。他们印染厂在其他市和省城都设有办事处,申请和厂里发当地的布匹数量,协调,反响,还有发展“经销处”百货大楼,就都是要驻办事处跟厂里沟通。 百货大楼是和供销社体系并存的零售前端,但它多是当地商业部门支持的,有些百货大楼互通商品,有些不互通,像地方远的人家都不知道有你这个厂,都需要去发展这些“业务”,让他们来这采购布匹。 每次党大姐都会赶回来参加年前的大会,今年怎么不在?是直接回家休息了?还是路上耽搁没回来? 杨媛没想太多,明天来了再问问。 杨媛晃悠晃悠,十一点多了,让楼下的招工咨询点收摊,东看看西看看,提上小布兜下班走人。 眼看马上走出厂大院, “杨干事,杨干事……” 还差两步,只两步啊。杨媛忍着内心的抓狂,挤出一个僵硬的笑,无奈转身,“有事吗?” “厂长正找你呢,让你去一趟,你快去。” 呵呵! 李明宇今天也在父母家厨房,帮忙炖鱼。其实说做鱼,李父很有一手功夫,只是因为早年受伤,他右手落下毛病,不能拿重物,现在连颠锅拿勺时间长了都会手抖。 一般若是李明宇在家,李父就指挥他做,也把自己这点做饭技能传授传授。 这边父子俩挤在厨房,边做鱼边说的兴起。卧室里刚回来的李母,收拾好后,拿出包里的书,专心致志开始看,对厨房的父子俩,甚至窗外楼下孩童嬉闹的喜气,充耳不闻,一脸冷淡。 如今下午四点多,看李母今天能这么早回来,父子俩端出活好的面和馅,开始包饺子。 “郭医生,咱家郭医生大忙人,回家过年也不忘提升自己,郑重表扬。”李父的声音由远及近,靠在书桌旁, “郭医生?好不容易早点下班,咱们好好过个年?小虹?”李父声音低沉,字正腔圆的播音腔,他是省广播站主任。 此时他正歪着头,满带笑意的询问夫人。 李母将他脸推一边,挡光了,“不去。” 卧室门半开,李父在这里能清晰看到客厅李明宇揉面的动作。他伸手轻推一下门阖上,抬手为妻子揉肩, “小虹,我知道你不开心,明宇最近也不开心。虽然老大今年没回来,但咱们这么多年,不也是一家人?孩子今年也不好受,咱们好好过个年,嗯?” 李大当兵在部队,今年没有探亲假,不能回来。 “他不好受?他才今年不好受,我年年不好受,而且我还要年年不好受下去,你怎么不让我好好过个年?”李母没好气,推开他的手,继续看书。 两人不知道,客厅的李明宇此时手下一顿。然后又像什么没听见般,专心揉面。 李父被推开也不气馁,从背后抱住妻子,说出了每年过年都要说的话,“我这也是让你开心过年啊,让明宇给你做饭,给你包饺子,提着大包小包来伺候你,孝顺你,你就当老太君享受就行,这不开心了?” 连哄带劝,好一会,李父才带着李母出来,这是李明宇已经擀了一半的饺子皮,准备先包饺子了,他抬头一笑,“爸,妈。” “好,你们来包,我给你们擀饺子皮。”李父笑容温和,坐在两人中间。 李母面对李明宇一面坐下,脸上仍旧淡淡的,不用刚才李明宇擀好的,直接等李父新擀出一张饺子皮,才拿起来包饺子。 李明宇余光瞥见,眼中一闪,什么也没说,手里继续重复动作。 习惯了。 第91章 天然区别 李明宇从小到大的岁月里,每到过年,平时冷淡的母亲,就会变的更加冷漠。 平日心情好了,母亲还会轻言慢语跟他说两句话,但唯独每年除夕初一这两天,她的脸上从来没有好脸色。 那种对他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的漠视,让他小时候难受到骨子里。 后来,随着父亲的开导和逐渐长大,他也慢慢释怀了,他是李明宇,他是个独立的人,他除了是母亲的孩子,他还是很多角色,也还有很多事可做。 没必要为不喜欢自己的人耿耿于怀,更别说,他与母亲……母子血缘浅… 李明宇笑着把饺子捏成各种模样,有莲花盒,有元宝,还有金鱼,无论怎样,还是希望新一年,他和父母都能事事顺意,年年有余。 他先去厨房端来炖好的鱼让父母先吃,又去下饺子,第一碗给母亲,第二碗给父亲,最后是自己的。 其余煮好的盛到盘子里,等下碗里不够吃,再添。还有一盖帘没下锅,等明天李父李母想吃的时候再下。 吃过晚饭,天还早,李明宇和李父将碗筷收拾后,坐在客厅说话,李母早早回了房间。 李父也在为他工作的事情想办法,“你现在没什么事,但也不能掉以轻心。我还是建议暂时离开机械厂比较稳妥。” 李明宇想起他前两天找主任时,对方的话,省区文化革命小组来函询问过一次,目前的确风平浪静,但以后谁也说不好会不会翻账。 主任的意思和李父一样,找个不起眼的小单位,让他借调过去几年,等一阵子风头过去,可以再回来。 但这件事,他还在犹豫,主要也是因为母亲。 “你在担心你妈不同意?”李父一眼看穿了他的为难。 “这你不用多想,当年你要去参军,你妈不愿意也就是多说了两句,最后不也没拦你?”实际上当年是李父拦住了李母,没给她阻拦的机会。 李父脸上笑意敛去,看向如今比他还要高的儿子,“明宇,其实那年我是倾向于,让你直接在部队转文职的,从你离开那天起,我就不想让你再回来。” 他的声音很轻,很低,若不是离得近,李明宇都不一定听得清。 “你妈在对你和你大哥,态度是不一样的,这在你身上应该感受最深。她有很多对不起你的地方,但是,也不能怨她,她……”最后想说什么终究咽了下去。 李明宇目光灼灼,盯着父亲。 一时间两人都心跳非常快,说不清是期待还是排斥那没说出口的话。 “以后如果可以,你别再回省城来,孩子与父母之间,有时候也需要距离,只要你抽空隔一两月回来看看就行了。” 李父说着说着有点感伤,“这里还是你的家,我们仍是你爸妈,但我更希望,你能真正不受你妈的影响,真正放下,做你自己,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李父再次走进卧室的时候,李母已经背靠床头,拿着书借台灯的光亮看书。 “走了?”她头也没抬,随口问了一句。 李父眼眶又红又酸,摘下眼镜,一滴泪从眼角落下,“明宇二十多年,在你跟前从来小心翼翼,看你脸色,每次回家给你买东西,为你做爱吃的鱼,孩子长这么大哪点对不住你?你怎么就不能放下过去,好好看看孩子呢?” 刚才送李明宇下楼出家属院,他看着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孤身一人埋进夜色,明明已经长成足够顶天立地的大人模样,但那一刻他的背影,却有股说不出的寂落。 然而在拐角的时候,孩子竟然还转身,朝他笑着挥手,让他快点回去,别冻坏了身体。 那一瞬间,他的鼻子再也止不住酸涩。 李母终于放下书,“李振国,你在跟我吵架?”这是夫妻近三十年,李父第一次对她说这么重的话。 “放下过去,呵!我大哥怎么死的?我的孩子是怎么死的?我鬼门关走一遭怎么挺过来的?你这一身伤痛病根又是怎么落下的?血淋淋的人命横在我眼前,你让我放下?” 李母越说越激动,“要是能重来一次,我绝不会救他出来,就让他死里边算了。” “郭虹,你不要太过分。”李父指着她,脑门青筋凸起。 “我偏要过分,要是能回到当年,我还能更过分。” 天上渐渐开始飘雪丝,细细的,凉凉的,李明宇抬头看了一眼,裹紧自己的棉线围脖,继续朝自己机械厂的分房走去。 他拒绝了父亲留宿的邀请,要回自己地方。耳边传来鞭炮炮仗声,还有小孩子追逐嬉笑声,李明宇一步一步走的稳稳当当。 如果说没有怨恨过母亲,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大哥和父亲一直对他很好,教导他照顾他。而且,他也理解了母亲,因为……他不是父母的亲生孩子。 他是养子,与大哥有着天然区别。 这是他偶然得知的事实,他不敢告诉任何人。 李明宇自嘲一笑,他抬头眨眨眼睛,深吸一口气吐出,继续向前走。 父亲是对的,他不应在母亲给的阴影里,作茧自缚。母亲也不应对着他,自困一辈子。 他们都应该过自己的生活,不要过多打扰对方。 机械厂家属院今天也很热闹,很多小孩在楼下放炮仗,手一扔下马上捂着耳朵跑开,也有人坐在楼檐下闲聊,看见他回来,纷纷打招呼。 “明宇,才从你爸妈那回来?” “明宇怎么不干脆在你爸妈那睡,多热闹啊。” “明宇今年还没谈对象,别急,大妈明年接着给你介绍。” “哈哈哈!你们这群老娘们就会打趣我们明宇,明宇,走,咱哥俩喝点。”他是和李明宇同办公室的,上次跟李姑姑说话的那个年轻媳妇的丈夫。 李明宇感觉像是从风雪里站到了火堆旁一样,他笑了,眼角那个小痣明明灭灭轻颤。 他很有耐心,温声一一回她们的话,也拒绝了哥们的酒桌。 转身含笑看小孩子们嬉闹,炮仗鞭炮窜天猴此起彼伏,突然砰一声,天空绽开美丽的烟火,身后大人小孩都站起来欢呼仰头看,看位置猜测应该是百货大楼放的花炮。 又一支花炮升天绽放,火光映满了李明宇的眼睛,在一片拖着尾巴逐渐消落的烟花里,他看见家属院大门前,不知何时伫立的一抹身影。 “杨媛!?” 第92章 没名没分 杨媛能看见李明宇真的是偶然。 她也没有想到,在大年三十儿这个特殊的夜里,一抬头就看到了他。 李明宇站在被烟花渲染的夜空下,眼睛里盛满了光亮,同周围的人群一般,嘴角扬起开心的弧度,但在那双本应也同样流动笑意的眸中,她却读出了孤独。 明明身处欢声笑语的亮光里,却好似一个没有家的孩子一样,不知道该去哪。 杨媛已经张开的嘴巴没有发出声音,她好像透过时光洪流,看见了当年的自己。 那年妈妈怀疑爸爸出轨,带着她打上门去,两人在街头大吵一架,明明一个想挽回一个想劝慰,最后却将最伤人的话说给了曾经最亲密的枕边人。 妈妈一耳光加一句,“有本事你别回家,守着她过去。” 爸一咬牙一跺脚,真的头也不回走了。 妈也不甘示弱,直接在隔壁酒店开了房间,一个电话叫过去两个大学体育生。 那天也是大年三十儿,也下了小雪,她就坐在两个酒店中间的台阶上,听着街上的炮竹声,听着春节晚会的歌声,听着街上的欢笑声,听着零点的倒计时,看着那一瞬美丽绽开的烟花。 那天烟花倒映在瞳孔里的时候,她是不是也像李明宇这般? 李明宇一步步走近,杨媛才回过神。 “你怎么在这?现在你应该……”应该在江田市和家人一起的吃饺子。 杨媛舔舔冻得冰凉的嘴唇,“同事大姐出了点事情,过来看看。” 党大姐在省区办事处不小心摔一跤,仰头倒下,磕到后脑勺和腰,现在还昏迷,厂里得知后,临时派她和纪书记陪家属过来。 杨媛本想拒绝,但全厂都知道她和党大姐关系最好,弄得她赶鸭子上架,不得不来。 如今天晚了,纪书记去他省城的女儿家住,分开后,她现在要去省区的办事处住。 她不知道李明宇住在这里,只是刚才纪书记跟她指路,说这里过去会更近。 谁知就这么走一半,她听见小孩子嬉闹声,一转头就看见了他。 后街百货大楼的花炮还在放,烟火在空中炸开美丽的花,两人双双被吸引。 “李明宇,新年好。”杨媛突然笑了,所有不好的都已经过去了,爸妈现在早已复合,她现在在杨家也过得挺好,不管在哪里她都是有家、有人爱的小孩。 希望李明宇的不开心也都能留在今天,祝他明天仍是温柔美好的少年。 身旁的李明宇不明所以,但也回了一句,“新年好,杨媛同志。” 已经快十一点了,杨媛不再耽搁下去,这个年代的冬天真冷啊。 临走前,她管李明宇要了一瓶酒。 “要酒干什么?” 杨媛谎称,“我来省城办事自然得有诚意,只是来的匆忙,没带酒票,买不了百货大楼的酒。借你瓶酒,下次还你。” 李明宇不疑有他,她认识的杨媛本来就是个灵活的姑娘,提酒送礼在她身上不稀奇。 上楼径直去柜子里拿出一瓶带盒没开封的白酒,左右看了看,又换了一个。既然她是要送礼的,还是拿瓶好的。 又贴心的罩了块黑布兜,又装了一罐牛肉罐头,才提着下楼。 “明宇,外边女同志谁啊,这大冷天,你咋也不知道请人家进来暖和暖和。”楼檐下没散去的大妈们纷纷好奇,手里还不忘翻一下炉子上烤着的膜片。 李明宇生怕这些大妈嫂子们乱说,坏了杨媛声誉,忙解释道:“大妈,她是江田市纺织厂来这边公干的同志,可不能瞎猜。” “她是我小姑的朋友,我们也认识,大过年还得出差跑这么远,一位女同志,我给送口吃的。” “哎呦,还没吃饭呐,这大冷天,来把大妈新烤好的俩馍片拿去,稍微暖和点。” 李明宇本能拒绝,但看了外边一眼,还是道谢接过。 在家属院外,没看见杨媛,他疑惑的又左右看看,才发现她站在墙根下躲风。 杨媛伸手接兜,却被他给了两片焦黄热乎的馍片,“先吃点这个垫垫肚子,我兜里给你放了罐头,一会你打点热水就着吃。” 杨媛皱下眉,第一反应是带凉水的水果罐头,这寒冬腊月,喝热水都暖不热的身子,还给她凉水罐头,李明宇也太…… 唉,算了,罐头在过年期间也是紧俏东西,有这个心她就友好接受。有比没有强,等回家她围着炉子再吃。 虽然心里连连无语摇头,但面上还是笑着谢过,她咬了一口馍片,再次伸手去接布兜,却被再次躲过。 “你一个女同志,走夜路不安全,我送你过去。” 李明宇说完,迈开腿就走。杨媛撇撇嘴,用力咬一夸馍片,只能跟上。 哼,女同志和男同志一块走更不安全。 两人一前一后,中间隔了两人不止,换个不知道的人来看,谁能觉得他们是一块的。 李明宇打着手电筒走在前边,往后一看,没人,手电筒光一照,才发现杨媛脑袋扭得像拨浪鼓一样,四处打量, “你在看什么?”走这么慢。 杨媛继续四处看,声音传进李明宇耳朵里,“我听说最近为了加强年节治安,公安和民兵都会增加巡逻频率,我们得注意点,不能让人家发现。”要是让人家拦住问作风问题,她岂不是脸都丢尽了。 李明宇十分不解,“为什么要注意公安和民兵?怕发现什么?”怎么说得他俩不像好人似的。 “怕发现我们孤男寡女,挨这么近,同走夜路啊。”杨媛义正言辞,这个年代男女作风问题抓的多严啊,她现在正是升官主任的关键期,可不能因为这有了政治污点,影响升职。 否则,管他李明宇多帅,脸给他挠花! 李明宇手电筒照了照他俩的三米距离,顿时语塞,“杨媛同志,你看看咱们说话都得张大嘴巴的距离,还不够安全吗?照你这么说,人家那年轻夫妻,和谈对象的,还不能上街了?” “那能一样吗?咱们一不是夫妻,二没谈对象,没名没分的,人家一抓一个准儿!” 第93章 是她够不着的人 印染厂在省城的办事处是个旧房小三层,是背借教育局家属院外边一个角,重开了小门,挂牌办事处。 里边一层办公,二层当宿舍,也有家属,三层做临时招待,平时厂里有人来出差办事,都可以在这里下榻。 天晚了,杨媛轻手轻脚下楼,屋里还算干净,一张床,一床被子,一个破旧的书桌。她四处看了看,就是太清冷了,冷的站不住脚。 刚才李明宇将她送到楼下,把东西给她,就径直回去了。 后半段路他们全程没交流,她刚刚说那句话像是……像是…… 反正有点尴尬。 这也不由让她认真考虑,她真的要追李明宇吗? 之前她对自己说,才十七岁,还没成年呢,什么阶段做什么事,未成年不要早恋。 她看李明宇长得好,也心里偷偷犯过花痴,偶尔神经兮兮幻想一下。甚至通信拉近距离,这要是有条件,她一定要告诉身边所有的二货闺蜜们,自己认识了一个大帅哥。 但她的信真的是正儿八经写给朋友的信,当他们说到哲学上的时候,她也真的在以自己浅薄的哲学知识回答问题,发表看法。 从来没有像后世发微信似的,说那些似是而非,引人歧义的话,甚至连一点“喜欢”的倾向都没露过。 她知道这个年代的人,纯真朴实,他们不理解什么是梗,也无法明白她类似追星偶像一般的情结。 只要她但凡说一句“你长得好看”“好喜欢你的笑”这类的话,都被会认为是中意对方,这还是在对方也有意的情况。若是对方看不上你,说你孟浪,流氓,也不是没可能。 所以杨媛在李明宇面前,从不让你自己外露出不一样的情绪,就将他当做一个笔友,一个认识的朋友对待。 但现在,她过年就十八岁了, 在这里,十八已经是要订婚甚至结婚的年纪了,杨妈昨天还说,初一要带她去相一个男同志。 她好像也得入乡随俗,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现在,她对李明宇的家庭之类,并没有一个系统深入的了解,再说句差得远的话,她连他现在有没有谈对象都没问过。 他脸长得好,但也不能只过一张脸。 再说他现在工作在省城,军工那么好的单位,怎么可能换。 而她目前在印染厂上班,还打算当主任呢,怎么可能来省城发展。再说就算当不成主任,她也不想来省城,江田市有杨爸杨妈,还有哥姐照顾,让她放弃舒适圈,来人生地不熟的省城,她不想。 杨媛蜷缩在被子里,翻了个身,好像也不用再想下去了,就一个工作问题,就谈不下去了。 外边鞭炮噼里啪啦响起,杨媛皱起身子朝外看,一片黑,什么也看不见,估计到零点了,从现在开始就是一九七三年。 她视线落在桌上的酒盒上,其实在机械厂家属院门口,想到爸妈,她那时心里不舒服,根本没有拿酒送礼的事,她就是自己想喝两口。 如今,算了,这酒看着就贵,喝了怕是还不起人家。还是明天原封不动给李明宇。 还有旁边的牛肉罐头,她可真是个傻缺,当时竟然第一反应是凉掉牙的水果罐头。 牛肉罐头应该是部队内供的,省城供销社没注意过,反正在江田市没有卖得,嗯,也可能有卖的,她没票没钱买不起。 这都是她吃不起喝不起的东西,就像它们的主人一样,是她够不着的人。 她闭上眼睛,想快点入睡,明天她还要去看党大姐,不愿意来的时候不想,一来了看着平日说说笑笑的大姐躺在那一动不动,她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党大姐有心劲头,看着年轻,但其实年龄也不小了,真怕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明明是飘雪丝的大冬天,李明宇的耳廓却在发烫。那一刻,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回到家属院,还有很多小孩子跑着玩,个个高兴的精神十足,“我们是要守岁的,不用睡觉。” 他摸摸小黑娃的光头,上楼,“叔叔,李叔叔,下午邮递员来送信,你不在家,他赶着过年不想送第二趟,我就帮你把信从门缝下边塞进去了,你看到了吗?” 女娃娃扎两个小辫子,年龄不大,但说起话来,却口齿伶俐的很。 她仰着头,一双眼睛圆溜溜的看着李明宇,让他想起刚才振振有词的杨媛。 刚才匆忙拿东西就离开了,李明宇没注意什么信,现在开门拉灯,低头看,才发现地上确实有个信封,还有他半个鞋印。 是杨媛的信。 他拾起来打开,里边只有一张明信卡片,正面是蓝天晴空下的故宫大殿,背面是一副涂鸦,已经干了,看不出是什么颜料。 涂鸦的很粗糙,水平不怎么样,李明宇却看得愣神。 画面中,夕阳撒下金黄的余晖,一男子迎着西斜的光亮而去,黑灰色的背影挺拔,身姿修长,手里还提着公文包。 男子小路两旁,没有画房屋,而是金黄的麦子,好似还有风吹过摇晃的麦浪。 他认出,这好像是国庆前,他和杨媛从食品厂出来,最后分开时的场景,原来,那时候,她站在原地,眼里看到的,是这样的他。 第二天再去医院,党大姐已经醒了,头颅没检查出什么,只能等后脑勺包自己慢慢消下去。但是腰不但闪到了,还有一大片淤青,要好好将养一段时日。 杨媛皱着眉头,找去神经科,跟医生描述半天,很可惜,这个年代没有核磁共振,也没有脑ct,她凑近看党大姐头后边鼓起的包,一脸担心。 纪书记摸了把汗,人没事就好,昨天一接到电话,人昏迷不醒,生死不知道,可把他和厂长吓一跳。 党大姐拉着书记和杨媛单独说了这次摔伤的始末,两人对视一眼,原来里边还有这样的隐情。 准备回去后好好和厂长商量后,在做决定。 本来医院还建议党大姐在多住几天观察观察,但她一想到住院一天要交多少钱,就躺不住,强烈要求下午出院和书记杨媛一块回去。 “大姐,你再观察观察。”杨媛也担心,她虽然不想大冷天出差跑这么远,但和党大姐共事两年,处的跟亲人一样,看见她这样,自己都替她疼, “大姐,你可不能不当回事,我跟你说,咱们人脑子里管着说话动作所有的事,你现在感觉挺好,但万一明天突然手不受控制了怎么办,想说话嘴巴舌头也不听使唤,那多难受。” 杨媛甚至拿出了口歪眼斜,半边偏瘫的事例给她讲。 最后还掏出自己所有衣兜,她临走前匆忙朝自己的宝贝铁盒抓了把钱,也没数。现在她看了看,剩十块钱留下,其余六十多都给了党大姐, “大姐,我现在身上就这么多钱,都给你用,不够我在给你拿,不用着急,你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还就行。你也别担心住院费,咱们身体养好了,钱还能挣不是。” 党大姐感动的拉着杨媛的手,就像闺女一样亲,让杨媛也很是动容,“大姐,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早点把身体养好,我可是眼巴巴盼着你回来,陪我唠嗑呢,你不在,我上班都没精神了。” 一句话,两人相视一眼,都笑了。 临回去前,杨媛去机械厂家属院找李明宇,他人却没在家。 酒和肉罐头都是贵重东西,她也不敢随便放在门口或交给其他人。 又等一会还不见他回来,她又称了些贵的糖果,一起提着去了李姑姑家。让李姑姑转交给李明宇,她顺便再说一下纪书记女儿的事。 第94章 生病 从省城回到杨家已经很晚了,她累的不想动,她和书记去的晚了,没赶上公交车,后来又跑到火车站搭列车回来的,连等再走,到家天都黑了。 杨妈边叨叨边去给她做饭,家里人不知道她今天回来,没有给她留,现在要烧火重做。 好在杨妈昨天包的饺子,杨妈给她留了半盖帘,在外边冻着,直接下锅就行,不费事。 杨文平为她倒杯热水,问起这两天的事来,她走的急急忙忙,也没说清因为什么,可让杨妈一直念叨。 简单说了两句,只吃了半碗饺子,杨媛头疼就想睡觉,她怀疑自己在办事处清冷屋子里冻着了,今天又跑一天,可能感冒了。 肚子里有点撑,她还是又喝了热烫水,希望睡着后,出点汗,明天能好,否则就要喝药了。 只是没等到天亮,杨媛就难受的醒了,浑身发烫,鼻孔里呼出的都是滚烫的热气,连眼皮都热得慌。 她现在一点劲都没有,努力摸到床头的茶缸喝了口凉水,觉得舒坦,还想喝却没了。 夜里静悄悄的,看不清闹钟几点,杨媛再次躺下眯上眼,觉得过去好久,怎么睁开眼天还没亮。 不行,扛不到天亮了,再这么下去,真怕是烧出个好歹来,现在医疗技术这么落后,她要是烧成脑瘫,怕一辈子只能当个傻子了。 她抬手敲了敲头顶的墙,想叫杨文平,杨爸杨妈睡东屋,跟她隔一个客厅,还是别舍近求远了。手上没劲,她又拿起茶缸子往墙上敲。 萧书婉睡得浅,先被这声音吵醒,还以为杨媛起夜便没在意,过了一会敲墙声还有,才觉出不对来。忙叫醒身边的杨文平,夫妻俩披上衣服出去看。 客厅静悄悄的,杨文平靠近隔间喊了一声媛媛,杨媛听到了,却应的有气无力,只能把手里的缸子扔到地上,巨大的响声让夫妻推门而进。 “媛媛?”杨文平大惊,萧书婉握住她的手,一片滚烫。 “你去叫爸妈,我给媛媛穿衣服,咱们去医院。” 黎明天还没亮,杨家兵荒马乱,杨文平背起杨媛就往医院走。 他们这边有个医务室,但现在叫医生起来也是时间,还是去医院,那里晚上也有人值班。 等杨媛再醒来的时候,已经上午十点了,“妈。” “醒来,还难不难受?”夜里来医院后,先灌了退烧药,又朝屁股打了一针。本来人家说不用输液,还是他们要求的,才上班后开了一瓶消炎药输上。 杨妈扶起她喂了口水,“就你陪我啊?”杨媛左右看看,这急诊房里就他们两人。 “嗯,那不然呢。”杨妈今天罕见的没叨叨她,摸了摸她额头,“就你妈我劳心劳力伺候你,换谁能耐烦你。” 杨媛有精神了,对着她嘿嘿一笑。 在医院待着也没啥事,杨妈把杨爸赶回去上班了,萧书婉今天要去市邮电局报到上班,从家里做好饭提过来后,杨妈也让杨文平送她走了。 等吊瓶打完,杨媛捂着屁股再不想打针了。真的太疼了,半边屁股甚至腿一动就疼,还疼好几天呢。 当着医生护士面,杨妈不好说她,只能瞪着眼睛威胁,杨媛身子一转就走,看不见就威胁不到我。 好在人家说开的药也管退烧,杨妈才提着药包跟上。 十八岁都该结婚当妈了,这个玩意儿还跟小娃儿一样,捂着屁股怕疼不打针。一路上杨妈越想越头疼。 八个月的时候,她抱着孩子拿药,如今都十八年了,她还得跟在她屁股后头给她拿药,是不是等七老八十,她闭眼死的时候,还得惦记闺女喝药了没? 不行,养孩子得越养越大,怎么能越养越小呢。 等病好了就让她相亲去,没开窍不要紧,相一二十个,多见见男同志,总有喜欢的,等结婚自己过日子,就长大了。 杨妈打定主意,可不能在纵着杨媛性子来,否则现在不相,以后年龄过了,想相都相不上。 杨媛还在家围着火炉吃罐头呢,丝毫不知道以后迎接她的,将是杨妈的赶场式相亲。 别说这罐头厂的房主任还真挺靠得住,上次说让她年底满意,现在她就非常满意。 唉,吃了那么多罐头,还是最朴素的桃罐头最合口味呀。 又过两天,杨媛彻底病好,又活蹦乱跳去上班了,她先是提了年节礼去看看罗成彬,至少老罗现在还是她顶头上司呢,怎么过年过节不表示表示,是。以后,她想当主任,还得老罗这个前主任推荐呢。 又去卫俊良家走一趟,三十下午,人家两口子来给她拜年送东西,她没在,人家直接给她送到家,她也得又来又往不是。 厂长书记那,她想了想,没有去送,现在还不合适。 几天后杨媛忙完回家,只是还没进家门,就被杨妈火急火燎拉出去,“你现在下班了,走,男同志等着呢。” “诶,等等会,这是不是太突然了?”杨媛表示得缓缓,怎么才提就要去见? “怎么就突然了,你早上走的时候,我跟你说,你不答应了么,死妮子回来这么慢,人家都等着急了,快点。” 杨媛一脸懵圈,早上说了么? 杨妈早上说了一推,她着急走不耐烦,嗯嗯的点头,根本不知道她说了啥好。 约的地方也不远,就是杨媛当初找到宋灿的那个劳动公园,杨妈一把将她推出去,自己跟着那大妈聊着走了,估计这大妈就是中间人。 杨媛只能尴尬挤出一个笑。 对方穿着军绿色衣服,有些腼腆,手在衣服上蹭了蹭,伸手,“你就是杨媛同志,你好……” “呵呵,你好。” 男同志是邮局送报的,今年十九岁,才工作一年,非常认真细心,不管刮风下雨,送的报纸从没脏过湿过。也肯吃苦耐劳,一年来没短过一天班,是个能踏实过日子的好后生。 第95章 一般人配得上吗 “怎么样?你们见面感觉怎么样?”杨媛一进门,就被杨妈追着屁股问,“这位男同志是家里老大,弟弟妹妹都下乡了,就他和父母住。母亲就是马大姐的妹妹,现在在城西农贸市场卖鸡肉。父亲在市场里边的管理员。” 马大姐就是同和杨妈在育红班做饭的大姐,那年为了宋灿,杨妈就是跟这个马大姐买的棉被。 “诶,诶,你说句话啊。”杨妈嘚半天,杨媛走这走那,一句话不说。 杨媛是不想说吗,她是说不出来,肚子里搞大战,她现在急需解决生理问题,偏偏找不到草纸着急,杨妈还叨叨个不停。 唔,不行,憋不住了。 “妈,你找到草纸给我送来啊。”说着,马上跑厕所去了。 杨妈反应过来后,气的直跺脚,“这个龟孙妮儿,一二十的人了,老娘还得跟着给你擦屁股。” 好在虽然气急败坏,最后还是给她送了草纸,没让杨媛进得去出不来。就是杨妈没忍住,在茅厕外又问了一句,“那你觉得这男同志行不行?” 杨媛没好气翻个白眼,杨妈这速度是让她明天就出嫁吗?见一个就得成? 还行不行,能行吗?看她跑这么快,你说能行吗? 先开始在劳动公园,天敞地广,吹那个西北风呀,冻得她鼻子疼。 男同志还要请她坐铁架长椅上,我天,是嫌两人穿的棉裤厚是吗,这么想不开,大冬天坐着冰疙瘩上。 杨媛受不了,提出去不远的茶楼坐坐,茶楼平时多是老头老大爷们下棋聊天的地方,他们好歹蹭个有屋有门,没冷风,带棉垫的椅子。 这年头,茶馆这些休闲场地被迫关门的不少,这家以前最不起眼的反而硬挺到现在。 不过动辄弹琴唱曲,名茶古茶是不可能了,最好的泡个观音茶,大多就是一碗大叶子茶,一碗白水。 进去后,不知是不是不好意思,男同志说请她喝茶。 好久没来了,杨媛先点了一小碗红豆沙溶,这是茶楼冬天才供的一毛钱一碗,她自己掏钱出来,还礼貌问男方喝什么。 结果对方只要了白开水,一分钱。 杨媛连着这一分一块付钱,却被男同志一再拒绝,并且为她付账。 推扯两下,见对方不是做样子,杨媛就放弃了,大不了下回她请回去就是。 两人边吃边聊,说了双方的情况,可红豆沙溶刚吃一半,她就开始肚子疼,又忍着吃了几口,还剩个碗底,杨媛不行了,看时间也差不多,提出告辞。 男同志也起身,结果就在杨媛转身的功夫,他就把她剩的红豆沙溶吃完了,端着她刚用过的小碗,拿着她刚放下的小勺。 “好东西可不能浪费。”男同志笑了笑,把小碗刮的干干净净,才说“走”。 杨媛简直惊呆了好吗。这个年代东西精贵,浪费不好。对方勤俭节约,是传统美德。都很对…… 可是,可是,再怎么也不能吃女同志剩的东西,还是陌生女同志的。 索性她肚子不舒服,没工夫跟他掰扯,直接塞给他一毛钱,跑回去上厕所了。 说着说着,她提着裤子出来,“就这样式的,不可能成。下回可别再跟我介绍勤俭节约的,我手缝大,节约不了,过不到一块。” 杨妈觉得两口子就得互补,“就是你存不不住钱,才要给你找个手紧的呢,要不然不得喝西北风去。” “娘俩怎么在茅厕说话,不嫌臭?”杨爸刚去弄柴火,才进门。 “臭,怎么不臭,可把我臭晕了。”杨妈也不知道说哪个臭。 “哼!”杨媛噘嘴,“反正这男的不行,下一个。” 一直等萧书婉和杨文平都回来,在饭桌上,杨妈还说起这回事呢,直叨叨杨媛对“勤俭节约”的看不上。 其实不行就不行,杨妈也不是非让闺女跟人家处,就是对她那一套“生活不是勤俭节约,生活是吃点喝点,下次再挣点”的歪理看不惯。 而且听说她的津贴又涨了,所以才要借题发挥,想让她别大手大脚。 对,杨媛的津贴是涨了,刚开始轮不到她拿,后来她有了除每月工资外,额外的三块二津贴,如今涨到了五块六,下月就能随工资发下来了。 一直到萧书婉和杨文平回屋准备睡觉,还在说这个事情呢。 “臭媛媛,当初我被妈拉着相亲的时候,她在那笑,如今风水轮流转,也轮到她了。”杨文平低头检查着,明天去岳家要带得东西。 萧书婉端盆兑好的温水,坐在床沿洗脚,“你个当哥哥的还对妹妹幸灾乐祸,哼,坏哥哥。” 她水盆里的脚伸出去,对杨文平方向撩起一串水。 杨文平转头看她一眼,好像在说,你等着。 萧书婉轻咳一声,“其实话说回来,媛媛这对象怕是真不好找。能驾驭她这性子的男同志,实在不多啊。” 这话杨文平就不爱听了,“我妹妹什么性子,性子挺好的呀,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好姑娘呢。”他脱下外套,蹲下去,手伸进盆里,为妻子洗脚。 “我不是说她性子不好,而是说媛媛的眼界,做事风格,办事能力,一般的男同志配不上。”萧书婉跟杨媛姑嫂相处了半个月,越发认同大嫂那句,杨媛是个聪明姑娘的话。 杨文平为她擦干净脚上水珠,倒开始疑惑,他没在家没看见,这姑嫂俩的竟然好到这种地步了? 萧书婉看这傻丈夫,忍不住多说两句,“你妹妹是个眼界大气的人,一般小毛小利都入不了她的眼,她从不计较得失,是因为她会用有限的失换取更大的得。你妈包括你们家所有人都觉得她手松,存不下钱,可你怎么不想想,她拿回了多少东西?” 她靠近杨文平肩膀,“你妹妹真天天穿新衣服,顿顿吃肉了?她靠墙里边放着的衣箱,你一点都不知道?” 萧书婉不信,连她都能瞥见过一回,杨家人会不知道那大衣箱里放了多少好东西? “你再看看你妹妹的朋友,有一个白混日子的吗?我甚至敢猜,咱们江田市大小厂甚至机关单位,你妹妹都有认识的人。” “别的不说,你自个想想,大冬天能吃到南方的橘子,你前二十年,怕是味儿都闻过。别人拿着钱都买不到,咱家苹果梨橘子各样罐头一满纸箱。妈给咱结婚买喜糖,票都凑不齐,你妹妹哗弄来十斤。” 这么说,在农村有两斤糖就能换个媳妇回来。 “一个还没十八的姑娘,敢去省城出差,一点不怵,能认识李明宇,认识我大嫂,你觉得别的女同志能做到吗?” “你三姐下乡,人生地不熟,你妹妹去一趟,就能给你三姐认个干哥哥,还让以前从不认识的干哥哥为你三姐介绍工作,要是换你,你能办到吗?” 这让杨文平想起那时在酒桌上,跟杨同志说话一套一套的杨媛,要是换成自己,真做不来。 “你妹妹去印刷厂,一没申请二没报告,就那么一个人去了,最后滴酒没沾,还让对方喝尽兴答应帮忙,事情办的漂漂亮亮,别人一次都办不成,她还办了两次。你说,这样的女同志,一般人,配得上吗?” 第96章 回娘家 正月十六,回娘家看父母,杨文平昨天是特意回来陪萧书婉去省城的。 到萧家的时候不早不晚,正好过了十点半。 只是没想到,今天家里人竟然都在,整整齐齐坐在客厅沙发上。萧书婉暗自撇嘴,她可不觉得自己能有那么大脸面。 果然,客套一番,刚坐下,萧书晴就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 “爸妈,这是我跟你们说过的梁伟同志。” 男人穿件皮大衣,严严实实围了灰色围脖,鼻梁上也架副眼镜,见人三分笑,挨个叫人问好。 原来是萧书晴要带对象上门啊,可真会挑日子。 萧书晴欢喜扯着梁伟坐下,只是萧父萧母脸上神情有些僵硬。萧书婉马上猜想,这个梁伟看着人模人样,难不成有什么让萧父萧母不满意的? 一时暗暗翘首,也为杨文平端了杯热水,等着看戏。 李姑姑也捧起热水喝,虽然作为大嫂过来是应该的,但养妹的女婿,她就不操那多余的心了。 几人就听萧书晴在那说梁伟多好,人多好,家里人多好,而正主梁伟呢,就不时补充两句,谦虚两句。 从始至终萧家老两口,都没怎么搭话,笑容实在勉强。 整个客厅只听萧书晴说话,“……梁伟从小到大学习也特别好,要不是现在没有高考,他能考上比明宇哥还好的大学呢。” “啪”小茶瓷杯重重放在实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是李姑姑不乐意了,“萧书晴,我们家明宇优不优秀不是你定的,你说你的,干嘛扯我家明宇给你垫墙头。” “我…我就是打个比方而已,大嫂何必那么生气,要我说最优秀的还得是我大哥,梁伟和明宇哥以后都要向大哥看齐。”萧书晴话一转拿萧大比,大嫂总不能当着爸妈的面说大哥不好。 这确实,李姑姑不能再往下说了。 “好了,老大,明宇,还有梁同志都是很优秀的年轻人,将来都大有可为。”萧父一句话,稍稍缓解了隐隐尖锐的气氛。 萧书婉喝了口热水,当着大嫂的面,谁都能提李明宇,就是萧书晴不能说这三个字。 当初萧书晴在家里闹着中意李明宇,要嫁给他,不许萧书婉跟李家说亲。那语气活像自己跟人家早有首尾似的。 气的李姑姑拉着李明宇过来,当场对峙,让四邻八舍都听听清楚。 别说李姑姑那时和萧大正在闹情感矛盾,萧书晴作为妹妹竟然要嫁李家侄子,这将李姑姑脸面放在哪? 就是李明宇一个好好的男同志,也不能这样无凭无据被人家这样造谣,损了作风清白。 事实上,小时候李大李明宇都跟在萧大哥屁股后头玩,萧书晴就是孩子一起玩耍过而已。后来萧大哥上军校,又和李姑姑拧巴来拧巴去,李明宇自然就不来萧家了。 一年也见不了萧书晴几次,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对方就非他不嫁了,被拉过来对峙人都是懵的,还觉得荒谬。 自此以后,李明宇更是不上萧家这边来。 萧书婉抿唇,其实萧书晴刚才是故意那么说的,就是要刺大嫂。当年大嫂指着萧书晴鼻子骂不要脸,萧书晴今天就要找一个比李明宇更好的对象,让大嫂看看。 你们李家还不可能看上我?呸,我还不稀罕李明宇呢。 “咳咳咳。”她被自己的脑补笑呛了。 杨文平忙为她顺背,“慢点喝。” 饭桌上,萧书晴为梁伟夹一筷子菜,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般,关心的问,“大嫂 ,我听说最近明宇哥停职了?是真的吗?哎呀没出什么大事?” 嘴上打着关心的幌子,眼角的笑意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呕的李姑姑饭都吃不下去了。 “我家明宇自然是有更好的前程,就不用你操心了。”李姑姑擦擦嘴,“我吃饱了,下午还有事,先走了。” 萧书婉也不想再待下去,萧父萧母要教训萧书晴也会等梁伟走了后,关起门说她,反正自己看不见,在这里瞅这张脸,陪父母假惺惺演戏多累啊。 她也拉着杨文平走了。 出门外边李姑姑正站那没走,“大嫂,没骑自行车啊?” “这不等你呢。”李姑姑就猜萧书婉也待不了多久。 随后两口子又去萧书婉家坐了坐。 李姑姑和萧大结婚后,住不惯萧家,当然也可能受不了萧书晴,只结婚当晚在萧家睡了一晚后,仍然搬回自己家住,萧大常年不在家,也就随她去了。 萧书婉也觉得即使是她大哥,但站在女人来讲,找萧大这样的男人,还不如自己过呢,一年到头见不了两面,跟没结婚有什么区别。 当然,她作为亲妹妹,肯定不能这样说,“我大哥常年回不了家,真是辛苦嫂子了。” 闻言,李姑姑倒是笑了,“这有什么辛苦的,不辛苦。”她已经三十岁了,蹉跎这么多年,就喜欢过这一个男人,如今心想事成,哪怕不能时时见面,可只要一想起来,她的心里也是满满的,满足的。 姑嫂俩坐在 窗边说话,杨文平看到一副象棋,独自研究。 说来说去,又说到了李明宇身上,她也是愁的无处可讲了,“唉,明宇现在已经提交了申请,我劝他找个基层不起眼的小单位,待几年,他却还是想做军工,你知道他要去哪吗?他要去内蒙。” 李姑姑一想到那么远,几年都不一定见一面,便十分不好受, “他说,开不了飞机,就去造飞机,飞机也不让造的话,他就去造火箭,造卫星。”哪怕一辈子只能在双脚站在地上,他也不会放弃对天空对宇宙的热情向往。这是他的原话。 李明宇这么跟她说的时候,她一肚子相劝的话,却一个字也劝不出来,这个孩子从小到大的梦想一直没变过,在那么多阻拦与不幸后,他仍然能自己走出来,勇敢追求自己想要的。 那一刻,她突然就不舍得,再多说一个劝阻的字了。 第97章 轰炸式相亲 傍晚的风还很冷,杨媛洗好苹果,给萧书婉一人一半,杨爸在炉子前烤土豆,杨妈拿着小本子勾勾画画。 “你别光说下一个,下一个,你倒是具体说说为什么不行啊?” 杨妈快被这闺女气死了,也不说了解了解,打听打听,见面回来就不行不行,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样的才行? “咔嚓”杨媛咬一口苹果,他才要被杨妈气死了呢,这一周就没让她消停过,一天俩,一天俩,她就纳闷了,杨妈有这么多资源,怎么不当媒婆去,还能挣个媒礼钱。 “我站那还没开始说两句话呢,对方妹妹就开始问我一个月拿多少补贴,问我都有什么福利,问东问西。不知道还以为我跟她妹妹相亲呢。” 杨媛想起刚才见的男同志,就气得咔嚓咬一大口苹果,男同志像没长嘴似的,全程让她妹妹问,那语气哪像是找嫂子啊,那就是在找妈! “呵呵呵……”萧书婉听她说的那个场景忍不住笑,马上伸手捂住嘴。婆婆眉头都快能夹苍蝇了,她还是不要火上浇油为妙。 杨妈气呼呼画个叉,这都什么人啊,看着规规整整的小伙,怎么是个软蛋。 她不气馁,接着问,“你不是说前天见得还行吗?怎么样,今天人家约你,你中午去了没有?” 杨媛想起中午跑到厂里给她送饭的男同志,更是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正好你跟这个媒人说,不合眼缘不用来往了。” “我忙得很,他非要来给我送饭,行送就送,结果进我们厂后,见人就握手,到处宣扬是我对象,敢问我什么时候答应了?我什么时候给了他这种错觉?一共才见第二回,搞得我就非他不行似的,他算老几?” 杨妈一听,沉着脸,确实浮躁,叉掉。 这时候杨文平回来了,“没吃饭嘛?都说了不要等我,你们先吃,天冷,一放就凉了。” 杨文平今天从正邱县回来,全家干脆等他一块吃饭。 杨妈只得暂时告一段落,端锅盛饭。 吃到最后,杨爸罕见的说了一句,“媛媛,找对象差不多就行了,哪有十全十美的人,也不要太挑,会被人说的。” 杨媛嘴里还有馒头,倒是杨文平也不赞同,“爸,话不能这样说,见一面两面就能看出来的毛病,那就是大毛病,媛媛一点都看不下去,以后时间长了更忍不了,日子更过不成不是。” “结婚就是第二次投胎,现在不睁大眼睛好好挑一挑,以后还有什么时候能挑。反正媛媛还不大,你跟妈也不用这么着急,慢慢寻摸就是。” 杨媛疯狂点头,反手给四哥一个大大的赞。 杨爸呼噜喝完最后一口,“反正我跟你妈当初就见了两回,第三回就订亲了,这不也过得挺好的。” 杨妈从厨房过来,恰好听见这句,“你还有脸说,老娘当初真是瞎了眼才嫁给你。” “噗——哈哈哈哈唔呵呵哈哈哈哈”杨媛一下子笑喷了,喷一桌子。 “杨媛媛,你个龟孙妮儿,我看你今个不想过了。”杨妈简直气的暴走。 桌子上杨爸是空碗,杨文平还剩个碗底,萧书婉是端起碗的,正中间放了一盘炒白萝卜丝,还剩小半盘。杨妈碗里饭还有半碗,她嫌那碟咸菜太咸,去厨房洗了洗。 如今这全被杨媛一嘴波及。 “对对……”杨媛像点了笑穴一样,停不下来。 杨妈都要气炸了,“你还敢说对?三天不打就制不住你是不是。”话没说完,提起扫把就朝她屁股打。 杨媛连跑带跳赶紧躲,偏偏笑的肚子疼,却停不下来,“……对对对不起哈哈对不起哈哈,我忍不住哈哈哈爸——” 杨爸看了看手里最后一口馒头,嗯,自个闺女不嫌脏,张大嘴全放进去吃了,然后一抹嘴麻溜出去了。 闺女,你自求多福,我要不走,你妈待会想起来非得找我算账不可。 而杨文平呢,秉着死道友不死贫道,拉着妻子回屋了,而萧书婉手里还抱着碗,快憋不住了,一关上门,萧书婉放开嘴上的手,夫妻俩笑的腰都直不起来。 又一次中午从外边回来,一进厂大院迎面碰上卫俊良, “呦,杨同志这是又相亲回来了,怎么样啊?”托杨妈和某浮躁男的福,现在大家都知道她最近在相亲了,几乎谁见了都要问问她的相亲进展。 杨媛正烦得慌,闻言没好气道,“卫俊良同志,我听说瑶瑶最近在你吵架?你们和好了?” 一句话让卫俊良立马僵在原地。 “瑶瑶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卫俊良十分头疼,还有没有隐私了,连他们因为生孩子吵架的事,杨媛都知道。 “谁让我们是好闺蜜呢,无话不谈那种。”杨媛“耀武扬威”走远。 不过想起来刚才见得男同志,的确让人讨厌,上次见过一面觉得条件还行,结果今天中午吃完饭去喝茶,拐弯抹角跟她打听招工考试的事。 那招工告示上写的清清楚楚,不懂就来厂里咨询点咨询呗,说了半天原来是想让她透题。 还假模假样说什么,“我知道让你直接将我弟弟弄进去不容易,我也不愿意看你为难,你稍微跟他说一说考试都考什么就行,让他自己考去。” 我呸,杨媛当即差点没一碗水泼他脸上。 就这还标榜什么有涵养的知识分子,假惺惺的斯文败类,像这样的更是坚决不能要。 不行,她最近又开始忙考试的事情了,马上就到招工考试时间了,她得跟杨妈好好说说,相亲缓一段时间再说,现在真受不了了。 谁能忍得了这天天不重样的轰炸式相亲,古代当皇上选妃怕是也没她头疼,而且还净是歪瓜裂枣。 她下午要跟几个厂人事部的人一起去看考试场地,趁现在有空,好得赶紧去趟书记办公室,说说他女儿的事。 这不上午刚送来的信,李姑姑说已经打点好了,让纪同志直接去找她,帮着把手续转一下就行。 第98章 鬼迷心窍 纪书记女儿的事情如今已经办妥,下一步她就集中精力把这次招工的事情办漂亮,等老罗从京市检查回来,看他的病情怎么样,她就能光明正大自荐当主任了。 今天咨询点就要撤摊子,最后一天来要表和交表的人都很多。 几个厂长看着这么高一摞的报名表,唉声叹气,人也太多了,就这下边还在交表的人呢。 一直到十一点结束,报名表一共3768张,着实不少。不由再次感谢杨媛力排众议去中学校做考点的决定,否则,按先前在厂房找个地方做题的想法,还真不行。 讨论过后,打算印四千张测试卷,这是集合纺织大院最有文化一批人,来出的一套题。 其余人在在会议室为考生分考场,杨媛下午直接去印刷厂印试卷。 还不到十一点半,她来到那家茶楼,这个点没人来喝茶,杨媛坐到离火炉最近的位置,等人。 她跟杨妈 说最近 忙,没时间相亲,劝她消停一段,结果,杨妈倒是挺爽快答应了,但是还有最后两个是说好的,让务必来见见。 十一点半,茶楼进来一个穿军装的男人,杨媛起身,不错,兵哥哥的时间观念确实挺强。这就是她今天要见面的男同志。 “你好。” “你好。我叫张平波,你就是杨媛。” 男人较为冷厉,硬邦邦的,杨媛觉得他那双眼就像安检的扫描机一样,把她从上到下扫描 一遍。 也许这是对方的职业素养,但却让她从心里涌到一股不适,怎么感觉自己像动物园脱光了的猴? 张平波看了一眼手表,“抱歉,我待会还有事情,我只有二十分钟时间,我们长话短说可以吗。” 呵呵,不用二十分钟,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秉着要有礼貌的美德,杨媛面上始终保持三分微笑,主动说了自己的家庭和工作。然后看向对方,该你了。 张志平言简意赅,“我今年24岁,是现役军人,我想半年内结婚,只是结婚后你现在还不能随军,希望你多担待。” 呵呵,谈不下去了,她二十岁之前不想结婚,也不想担待。 不到十分钟,两人就朝茶楼外面走,杨媛正要说一句告辞的话,无意间却看见杨兰。 嘴比脑子快,“二姐?”杨媛扬声喊住了杨兰,朝那边快走两步,又想起来这里还有个人,“张同志,我先走了,你去忙。” 杨媛快速朝杨兰跑去,却没有发现,原地的张平波望着她奔跑的目标,愣在原地。 “慢点,跑这么快干嘛?我这不等你呢吗。”杨兰为她拢一拢跑乱的头发。 杨媛有些喘,“姐,你干嘛去?”她快半个月没见杨兰了。 “磊磊奶奶二月初十生辰,我听说南边的百货大楼,新来了一批上海的大衣,我去瞧瞧,给人家买件衣裳。”杨兰也是趁中午这会休息,托人照顾磊磊,才赶快出来一会。 “你怎么在这?没上班?吃饭没有?” 她摇头,“没呢,一会我去饭店自己吃点。妈安排我来相亲,一会还得回去上班呢。” 杨兰听此远远朝她身后看了一眼,瞟见一个绿色人影,有些不高兴,“对方什么人啊,乱七八糟就给你乱介绍,大中午也不知道请你吃个饭,一点礼数都不懂。” “嘻嘻,姐,见一面就请吃饭,那媳妇还没娶到家岂不是就穷死了。” 虽然后世吃个饭没什么,但现在粮食是好的,出来相亲,八字还没有一点,就得请吃饭,傻子才会干呢。再说后世相亲男女aa吃饭的也不少。杨媛没看上,才不想落个沾一顿饭便宜的名声。 “吃不吃是咱们的事,他提都不提,就是不懂礼路。这样的男人,以后就是出门办事,也大气不起来。不能要。”杨兰以前身边围着的男同志多的去了,谁是嘴上花花,谁是有心无力,谁是诚信又有实力,她不说一看一个准,也能八九不离十。 她拍了一下绑棉垫的后座,让杨媛做好,“走,姐带你吃扣肉去,你不是最喜欢那个味。” 又陪着杨兰去逛一圈,杨媛直接被她送到了印刷厂。 她耽误了一会,厂里来的三个男同志已经在大门外等她多时了。 “怎么不进去?”外面小风吹得还挺冷,还没出正月呢。 “等你一块进去呢,你不来,我们进去也不知道找谁。” 其中一个男同志笑的有点憨,他们在这谁也不认识,也没长杨媛那样的嘴,进去以后少地方立没地方站的,还不够尴尬,还是等杨同志来。 杨媛笑着接过他们手上的样卷,打算直接找他们厂长,他们这回走的是正规程序,上头可是给了拨款批条的,一点不虚。 一进内大门,她本打算直接去厂长办公室,却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手上样卷纸一颤,“李明宇?”。 杨媛站在原地,那背影却没反应,不至于,她嘴角笑意渐渐消失,虽然从省城回来后,他们没有再通信,自己也压下了曾经的心思,但也不至于,连朋友也没得做了。 “李明宇?”杨媛又上前走近了些。 那人察觉靠近,才转身来,“杨同志,是你来了啊。”男人对她不陌生,见是她,扬起大大的笑,很是热情的模样。 杨媛看清对方样貌后,顿时一愣,不是他,不是李明宇,只是背影像而已。 她马上调整表情,礼貌回应,“是是啊,今天又有工作要麻烦你们了。”对方语气热情,可她根本想不起来这是哪号人。 “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嘛。诶,杨同志记不清我了,我叫方信,年前你过来的时候,咱们还一起吃过饭呢。” 她哪次来印刷厂,没请过你们吃饭,但她请的是主任,其余陪衬那么多,还真记不清谁是谁。 厂里三个人仍在等她,她赶紧告别了方信,领着他们继续去找厂长。 转而不由在心里鄙夷自己,人家李明宇是省机械厂的高级研究员,怎么会来这种小旮旯地方,她真是鬼迷心窍了。 第99章 方信 因为考试卷的保密性,杨媛和印刷厂厂长还要等工会来人后,才能开机器动工。 印刷厂又购置了双面胶印机和转轮机,印刷速度比之前有很大的进步。特意集合一条完整链条线后,在各方代表的监视下,正式灌油墨开始。 只是即使速度提升很多,跟后世自动机械化还是不能比的,杨媛站在中间一台机器旁,左右兼顾。 离他最近的恰好是刚才打招呼的方信,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不耽误干活。 杨媛觉得他还挺健谈,扯到哪都能接上话,当然她脱口而出的梗除外,不过幸好听不懂,听懂了才不妙。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朴实的中华人民独有特色,多说两句就不把你当外人,连他存款多少都告诉杨媛了。 弄得她不想听都拦不住。 方信家里四个孩子,他是家中老三,大姐嫁人了,二哥当年听从号召跟同学一起搞联合,结果半路坐拖拉机掉下去,送到医院后,已经流血流死了,他还有一个弟弟现在正在初中混着。 他也是下乡两年,去年冬天才回来,顶了母亲在印刷厂的装订的工作,不过他脑子灵活,厂里新买的机器,培训回来的人做一遍,他只是抽空瞄一眼,就学会了。 他不想在装订车间做那些,是个人有手就能干的活,他想摸机器,做掌握技术的工人,而且这样每月拿到的补贴也能多一点。 “如果将来我能造出,不用人就能自己干活的机器,那该多好啊。” 杨媛看着这个二十一岁的大男孩发出这样的感叹,觉得挺神奇,如果他能看到后世的自动化,估计会欢呼的跳起来,不过没有现在,就没有以后啊, “加油,我觉得你一定能造出,解放人双手的全自动机器。”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儿。”方信激动的点头,“叫全自动印刷机。哎呀,杨同志,还是你懂我,你真是我的知己啊。”方信两手握着杨媛的手,一摇再摇。 杨媛笑笑,把自己手抽出,太热情了她受不了。 印好回去的时候,还借了印刷厂的三轮车拉。 现实弊端在这,卷子印刷出来,也不能真做到万无一失,要是将所有参与印刷的工人都隔离起来,杨媛没有这么大的能力。而且她也提过,只是被耽误生产拒绝了。 做到最多的也就是开会督促,找家里没报名的工人来干活,让他们签保密协议,别的真没法跟后世考试比。 回去交差,四个厂的人事主任各上一把锁,印染厂那把钥匙杨媛拿着。到考试当天,他们提前亲自跟着送试卷去考场。 第二天,她回家的时候,胡同口突然被叫住,杨媛这才注意到,是上次见面的张平波。 “张同志,你有什么事吗?”杨媛回想,自己那天拒绝来往的意思说的不清楚吗,怎么又来。 张平波今天没穿军装,普普通通蓝衣黑裤,看不清他是紧张还是不好意思,只听,“杨媛同志,我这个人平时在部队待得久了,不大会交流。我为自己那天的态度为你道歉。” 这倒把杨媛说懵了,他态度好不好关她什么事,条件不合适,态度再好也白搭,她没有兴趣以后一辈子找这么冷硬的人过日子。 “张同志没有必要这样,只是不合适而已,这很正常。” “不,不是,是我太直接了。”看起来他好像真的不大会交流似的,说话有些无措,“我回来的时候,我们团长说我年龄不小了,要重视个人问题,我就想着找个女同志结婚。所以我那天直接就说半年内结婚。对不起。”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晚一点结婚也没关系。我也不懂你们女同志,喜欢什么,我路过供销社就称了一点糖果,希望你能收下。”张平波将手里提着的大白兔奶糖递过去。 杨媛连连后退,这,这个人是不是不正常。 “不不,我不能收。我的意思是,跟你的态度你的条件没关系,我不大喜欢聚少离多的方式,不合眼缘而已。” “你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可以改,不喜欢聚少离多,那可以跟我去随军,或者我复员也行。你具体说一说我哪里不合你眼?”张平波上前一步,似乎变得急切。 我的妈呀,才见一面,情根深种了? 杨媛被吓到了,“你很好,不用改,我就是不喜欢,希望你以后遇见互相中意的姑娘。”说完,她忙小跑回家了。 这个张平波什么来头,有点可怕。 她跟杨妈说起的时候,她竟然还不相信,“不会,人家就沉默寡言了些,听说在部队里又升职了呢,家里还有个妹妹,他爹也是钢铁厂的,他母亲是粮油店管酱油醋的。都说挺能干的小伙子。” “我也打听过,他在学校就去当兵去了,没谈过乱七八糟对象。” 杨媛使劲摇头,不行,不行,那眼神直盯着你,看得她不舒服。 看她实在排斥,杨妈也没再多说什么,“明天还有最后一个,你去见了,以后我在给你慢慢碰。” 听这话,大概是最近手里攒的资源都见完了,杨媛送一口气。以后得给母亲大人多讲讲细水长流的道理,这么大水漫灌下来,怪不得当初杨文平相亲相到恐女了呢,她现在见到男的也头疼。 还是那个茶楼,最近来的多,茶楼老板都记住她了,“丫头,以后要是成了,我们这小店都算你半个红娘呢。哈哈” “行,以后我结婚的时候,一定不忘给您老送喜糖来。”杨媛吃了一口红豆沙溶,开心的眯起眼睛。 有了昨天的张平波对比,她觉得只要来个正常点男同志就行。 她提前来一会,把自己想吃的想喝的,都放肚子里,等会再来碗白开水,等着对方来,走完程序,就能回家吃饭了。想想就开心啊,以后终于能歇一段时间了。 “杨同志?” 杨媛吃的正欢,被人一喊,差点勺子没掉下去,一抬头,对方也惊异的看着她。 “方信?” 没错,就是印刷厂健谈的那个大男孩方信。 “你来跟我相亲?” “跟我相亲的就是您?” 两人异口同声。那真是没错了。 第100章 陪她说说话 “呦,杨同志最近信件频繁啊,莫非好事将近?”后勤方佑正好要下楼,看见杨媛面带笑意,随意调侃一句。 “我能有什么好事,倒是你家付芸快生了,你这马上要升官做爸爸才是大好事呢。” 闻言方佑确实高兴,但想起媳妇儿的大肚子,心里还是有点担心。 杨媛一坐下,迫不及待展开信纸。 这是方信的来信,那次他们在茶楼相亲,因为事前认识,反而还有几分尴尬。他的情况,那次印卷子被他嘚嘚,杨媛都知道了,也没什么好聊的。 说了两句,反而说到小人书故事上来,甚至方信当即给她讲了一个民国女校的鬼故事,让杨媛抱着胳膊,又害怕又想听。 这几天,两人虽然离得不远,但都要上班,又不能天天见面,方信一天一封给她讲一个鬼故事,杨媛每天吃完午饭后,都要坐在窗户边,烤着炉子,晒着太阳才敢打开看。 有点怕,但还是忍不住想看。 上午厂里一块开会已经确定好了监考人员名单,让下边车间的工人去肯定不行的,那些人水平有限,做不来这样的活。 就让四个厂现有管理岗位上的人全部都去,这样再配上考场中学的老师,才能达到一个考场两个老师的分配。 说到这个,杨媛还惆怅起来,她先开始以为就他们所有人事部的人,加上学校老师就行,谁知她忘了,现在运动盛行,学生在课堂上稍有不如意就开始批评骂老师,抓住老师字眼不放,甚至老师讲着课突然被石头砸到,也不稀奇。 这个混乱的年代,为人师表,传业授道的老师反而成了避之不及的职业。 杨媛不知道说什么好,当然她也不敢说。 下午她要和其他人一起带着监考人员到学校,安排考场桌椅,进行简单培训。 虽然没干过,但大家还算配合,除了费点嗓子,倒也还行。 结束前,杨媛又把大家召集一块,再次强调监考规范,几个厂长书记也都在,说明天不定时,市里领导也会来看他们的招工考试,让大家务必打起十二分精神。 散会后,几位人事部干事又在一块对了一下明天的流程,约定明天六点半到厂里,开锁提试卷,七点半前试卷一定要分发到监考人员手里,八点准时开考。 杨媛慢悠悠从学校往外走,有些累,回去后今天要早点睡,要不然明天怕起不来。 刚出校门,一个男孩子突然窜她面前,吓她一跳, “你是杨媛?” 杨媛拍拍胸脯,心脏怦怦跳,“你是谁?找我干嘛?” 男孩二话不说,把手里东西一股脑放她手上,“我哥叫方信,他让我给你的。”话音还没飘到她耳朵里,男孩就已经跑远了。 方信? 杨媛看了看手里的东西,是个罐头瓶,里边有满满一罐的红豆沙溶,这么多,应该得两小碗。还是热的。 她抱着瓶子暖手,一路往家走。 他俩真正有交集,也就这一周,只是虽然见不到,但方信日日写信,这是不是像以前的微信聊天,让他弟弟送小吃,像不像半夜给女朋友点外卖? 杨媛看着手里的瓶子,蓦然觉得好笑,所以方信这是在跟她处对象? 她摇摇头,不行,方信不行,没感觉。 他们的聊得来,不是情投意合,而是就像后世偷偷摸摸上课一起捣乱的同桌,像能一起嗨歌蹦迪的同事,她能跟对方一起玩一起闹,但不想和他一起回家,也不想靠在他肩膀上看电视,昏昏欲睡。 杨媛深吸一口气,呼出。是她这几天忙工作,忽略了这方面得考虑,这个年代,她的反应可不是就让人家以为谈对象了嘛。 下次,她会认真和方信讲清楚。 天上蓝黑幕布一点点加深,星星和月亮变得越来越明亮,不知怎么,她忽然就想起了那年她陪妈妈去西湖边散步的夜晚。 那天晚饭还没吃完,妈就突然问她,真的是那种很突然话一转就问,想不想吹吹西湖的风。 然后她嘴里的食物还没咽下,妈拿起手机就订了去杭州的机票,直到晚上九点半,站在断桥前,她还没搞清楚,妈又到底想起了哪出。 “媛媛,我想和你爸和好了。” 杨媛当时听到这句话,毫不夸张,真的是差点点掉到西湖水里去。 两人闹得天翻地覆,爸带着他的小三小四小五…小n,妈拉来一公交车小男朋友…们,两人分家分财产分股权,桌上一个苹果甚至都要分两半。成了全国人民的热搜吃瓜点。 现在竟然说,要和好!! 然而,妈接下来说了一句她记一辈子的话,“媛媛,这世界上男女老少,谁都可以陪我玩闹挥霍,可只有你爸,懂我的孤独。” 姥娘死的早,妈十岁就没了妈妈,是姥爷独自养大的妈妈,也养成了她野丫头一般的性子,每年姥娘祭日,妈就特别难受,总要去哭一哭,好像哭出来,委屈伤心才能发泄出来一样。 那次两人闹得那么凶,妈扑在姥娘墓碑前,哭得起不来身,但身边只有爸一个人,陪她从头跪到尾,妈前后在墓前五个小时,爸就跪了五个小时。 那一刻,妈说她什么也不想,只想靠在爸怀里静静的待一会。 那时候杨媛还不太能理解妈这句话,只是不知该高兴,爸爸抱着民政局前大柳树不撒手,死活不签离婚书,终等来柳暗花明。还是替妈妈,兜兜转转再次妥协于久违的陪伴而惆怅。 今天的月亮和星星特别亮,杨媛抬头愣在原地许久,如果妈妈在就好了,如果爸爸妈妈在,她可以想怎样就怎样,哪怕她一辈子找不到那个懂她孤独的人,爸爸妈妈也会养她一辈子。 但在这里不可以,这个环境熏陶出来的杨爸杨妈,他们自有他们的思考方式,也许同这里其他父母比,对她是宽容的,但一旦触及利益底线,他们绝不会有商量的余地。 值此,她脑子里的回忆和所有想念,无处可说,也无人可懂。 这一刻,她突然幻想,要是这个时空还有一个后世来的穿越者,能陪她说说话就好了。 第101章 大嫂? “慢点,慢点,拿着走,再吃一口。” 杨媛在前边跑,杨妈拿着馒头端着碗在后边追。 “哎呀…我不唔……”一张嘴就被杨妈怼进去饭碗,强迫喝了一大口。 杨媛嘴巴塞的鼓鼓的,连连摆手,推起自行车走了。 她今天走得早,赶不上公交车点,说好骑萧书婉的自行车去。 “你骑慢点,可看着点人,别慌啊,还早着嘞。”杨媛在前边开大门,杨妈占着手追着叨叨。 拉开一扇门,杨媛拽着车把往外走,突然车轱辘下边有一只手,“哎……”她大叫一声,惊慌中手一用劲竟把前轮子提起来了。 杨妈被她一惊一乍,手一抖,溢出半碗饭,“大清早叫啥?走啊?你不心急了?”视线被挡,杨妈看不见外边,只见她原本还慌里慌张的,临到门口却不走了。 “怎么了?”在厨房切咸菜的杨爸,和正洗脸的萧书婉都闻声跑出来。 杨媛不敢动,家门前跟下坐了个穿的像熊一样的妇女,头上围着围巾严严实实,胸前还抱了一团被子。 她咽口唾沫,看了一眼自己还转着的车轱辘,没,没压上,别跑来她家门前碰瓷啊。 “你没事?” 杨妈拉开另扇门,才看见门前站着一个人,这谁啊,不认识。 那妇女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着特别累的样子,她撑胳膊起身转过来看着他们,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请问这里是杨文庆家吗?” “是,”杨妈点点头,“你是谁啊?你找他干什么?他现在不在家。” “我知道他不在,我叫余慧,我从黑江市来,我是他媳妇。” 余慧?杨文庆在那边娶的媳妇确实叫余慧。 杨媛这才反应过来,这就是大嫂啊。 “您就是大嫂?快进来快进来,怎么也不说一声,我们好提前去车站接你去,大哥也一块回来了?去哪了?” 知道是亲人,也不好太冷漠。杨媛马上支好自行车,看地上还有东西,弯腰就帮着提起来,只是左看右看,却没看见这胡同道里哪有男的。 杨妈这才回过神,这是他家老大媳妇,“这这怎么突然回来了,来来,快来,”她有些紧张有些激动,手里满当当不能放地上,只伸着头往后看,“老大呢?” 杨爸往外走,猜测大儿子是不是在外边拿东西,萧书婉脸手还湿着,也不知道干什么,但转身走肯定不行,她手朝身上擦擦,只能去接余慧抱着的被子。 没想到余慧却护着被子,连连往后退。一下子让萧书婉不知所措起来。 余慧摇摇头,这才道:“文庆,文庆没有回来,只有我带着孩子过来了。”她把手里的被子掀开,里边是一张还睡着的小脸,这是杨文庆的女儿丫丫。 杨爸杨妈迎着余慧进屋,萧书婉帮着接过杨媛手里的东西,“你不是迟到了?还不快去。” “哦对对,我得赶快走了。”今天招工考试呢,她得提前去厂里开锁运卷子,再不走真不行了。 “爸妈,我来不及了,我得走了。那个,大嫂你先喝完热饭,先歇息。等我回来咱们再说话。”杨媛状似热情的招呼完,骑上车就走了。 一路上思绪纷纷,杨文庆没回来,却让余慧回来了,还抱着孩子,干什么,过不下去了? 不可能,东北黑土地开垦出来产量可不少,那么多劳动力分配过去,还能种不起地。更别说她月月攒钱还给杨文庆寄呢,杨媛撇撇嘴。 多想无益,等下班回来一切就知道了。 “杨同志,快点,就等你了。” “好嘞,马上来。”杨媛不再想家里事,专注眼前,停好自行车,立刻上楼。 四把锁,已经打开三把,就剩杨媛的钥匙了。 门一打开,检查门窗没有损坏,放的试卷包也没有拆动痕迹,几人这才让有劲的男工人来搬下去。 三个主任加一个代主任杨媛,眼睛一寸也不离开纸包,直接搬到厂里的运输车上,他们一起上后车篓随试卷包一块去考点。 学校考点前已经有很多考生在等着了,司机放慢速度,考生也渐渐让开校门前的路。 “杨媛。” 听到有人叫自己,她低头去找,“方信?” 车下的方信仰着头,对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露出一排大牙,“给你。早上得吃饱啊。” 手一挥,不知道抛上来个啥,杨媛本能反应去接,嗯?热的。 “我不吃不用……”运输车已经进校门了,方信和许多考生挡在门外,他张开手臂,远远朝她挥手。 这,杨媛打开,里边是还用油纸包了一层的大包子,看模样,应该是自家包的,不是买的。 昨天吃人家一罐红豆沙还没说清还钱呢,现在又……必须下班就得找方信说清楚,再这样下去,时间长了,误会不说,也耽误人家。 “这小伙子大胆呀,”同车边上一厂杨主任笑着说,“我儿子要是有这胆子,我也不用愁报不上孙子了。” “哈哈,那也得有像咱们小杨同志,这么优秀的女干部才行。”二厂主任也笑着跟了一句。 三厂主任是一厂过去的,姓刘,“前几天还听说小杨同志在相亲,看来这就找到革命伴侣了,我们呀马上就能吃到小杨的喜糖了。” “你个老刘,牙都要快掉了,还惦记吃人家喜糖,咬得动么你。”相识多年的杨主任毫不客气。 杨媛现在左右为难,接话和不接话好像都不好。她扯开话题,把手里的包子给大家递过去,“今天来得早,几位主任吃饭没有,不吃饭可顶不住。” 但此时车停了,几人纷纷下车,“不了,不了,小对象送的包子,我们几个老家伙就不煞风景了哈哈哈。” “没有…不是……”杨媛站在车上,尬笑,解释也没法解释,脸上笑意逐渐消失,心里对方信十分恼火。 她最烦这种不顾别人处境的示好。 “杨同志……” 杨媛深呼吸,跳下车,“来了。” 第102章 考试,发病 招工考试只有一张试卷,从上午八点开始,两个半小时,到十点半准时收卷结束。 杨媛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学渣渣,有一天还能挂上总考官的牌子,巡视考场,跨越时空的神奇啊。 他们公告上的年龄限制,最低十六岁,最高到三十岁。现在答题的人一部分是本市高中生,而相当一部分是从各地赶回来的知青。 今天农历二月初五,三月十号,距离公告张贴已经过去了四十天,他们事前就充分考虑到了交通不方便,所以留足了知青们回程的时间,为的就是给他们一个机会,希望他们不会因这些外部原因错失回城。 巡考中,杨媛在各个考场内转悠,发现无论男女,很多人手上都有冻疮,特别是一看穿着笨重,厚棉衣棉裤,像是从外边回来的人,大部分都是手红肿硬邦邦的,有的开露出血口子,流脓,不时能看见他们放下笔搓搓手,继续写。 而衣服齐整一些,猜测是仍在学校的高中生,这部分人,虽然清冷大教室内也会手冷搓手,但到底看过去,手上大片冻疮的还是少的。 所以,在城里在自己家生活的人,哪怕日子也不好过,到底是在家在地有人心疼的孩子。 出去了,下乡了,你就是劳动力,别说可怜心疼,碰见那些坏心眼的人,不被欺负都算好的了。想吃口饱饭,就得卖力干活,谁问你累不累,苦不苦。 杨媛手伸进温暖的衣兜里,继续巡场。 她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她就是感叹,心疼他们,这个时代很好,但也有许多许多不好。她改变不了什么,她也只能保全自己,想方设法,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所以,不要想着穿越回这,穿越去那,现代高度发达的物质精神文明,已经是这片土地上几千年来最好的时代了。若是当初一着不慎,杨媛去了古代或者什么未开化的部落兽世,生活,精神就要把她压死了,她真活不下去。 扯的有点远,杨媛看见厂长来了,忙打起精神继续巡场。 一直到十点半,楼下敲钟,把试卷收上来,送到总考务室,清点一份不差后,杨媛才稍稍放松了些。 接着又把所有卷子当场装订密封好,仍用来时的大纸包扎一块,才离开考点回厂里。 没有耽搁,这么多考生焦急的等成绩,还有许多以探亲回来的知青,不能久待,他们下午就开会,再次强调了批阅纪律。将三厂还没使用的厂房隔出来,组织大家加班加点批卷子。 批阅试卷的有厂里高文化人,教育局的人,工会的人,还有政府办公室来的监督。几方人员有监督的有上手的,相互看顾,防止任何人的小动作。 杨媛点点头,大体上还是做到公平了的,至于绝对公平,不可能,任何时候都不可实现。 预计批阅完全部试卷,至少得两天,毕竟没有后世机器扫描,想快也快不了。 今天让大家正常下班,明天开始加班一小时,批完为止。 杨媛和人事部的人又最后锁好门,才离开。 天已经黑了,估计印刷厂已经下班,但杨媛还是去了一趟,毫无意外,已经落锁了。但她又不记得方信家住哪,只得作罢,先回家。 天晚了什么也买不了,杨媛只能空手回家,本来觉得余慧好不容易回来,她多少表示一下哪怕给孩子买点小东西,现在也没办法了。她最近两天应该都抽不出空。 回到家,外边大门开着,竟然方信从里边出来,“你怎么在我家?”杨媛皱起眉头。 方信眉开眼笑,“你回来了,哦没什么,我舅舅家在这边,我遇上好柴给他送点,想起你家也在这不远,顺道送两担,现在柴火紧张,没事你们尽管用,用完了我再来送。” 院里也没人,不知道刚才方信把东西给了谁,她支好车子,直接掏出一块钱,“方信,这是给你的豆沙溶、包子和柴火钱,还有,你以后不要再来了,也不用再给我写信送东西,我不喜欢。” 方信笑意不减,点头应下,“好,那你不喜欢,我下次换别的,你喜不喜欢捏泥人……” “我的意思是我不……” “哎,丫丫,你可别吓奶奶,孩子,丫丫……”屋里突然传来杨妈猛地哭声,杨媛顾不上方信,飞奔去屋里。 “妈,妈,”杨媛找到东屋,炉子在床边烧的火旺,床上一个很瘦的小孩闭眼躺着,脸脖子发红,直挺挺后仰着身子,一动一动的抽搐。 杨妈吓得想摸不敢摸,想动不敢动,连声叫孩子名字,“丫丫,我是奶奶,丫丫。” “你嫂子回来没有?” 嫂子?萧书婉?没看见啊。 见杨媛摇头,杨妈再不敢耽搁,包好丫丫抱起来,就走,“快,去医院。” 杨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有病了,听杨妈话推自行车打算载去医院。 方信不知从哪冒出来,“我来骑,我骑的快。” 杨媛一想,也是,男人确实比女人劲大蹬的快,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小孩看病要紧。 急急忙忙推车往外走,刚出胡同,就看见萧书婉和余慧回来。 余慧一看到杨妈怀里抱着的丫丫,眼神立刻变了,冲上前抱过丫丫,不去医院,反而往家跑。 杨妈一路追着喊,不去医院怎么行,挺身,抽搐,这不就是癫痫嘛,癫痫上来会死人的。 杨媛和萧书婉又忙回去,方信还推着自行车,“这得马上去医院,不能耽搁。” 杨媛着急,走了两步,又回来,接过自行车,“走走,你先走。”一心想着那小孩,急急忙忙往家走。 进屋时,只见余慧把孩子放床上,被子衣服都掀开,丫丫光溜溜躺在那,还在抽搐。余慧手上熟练的托着丫丫头,让头部侧歪向她一面。 杨爸手上提了一罐奶粉,刚回来,才过来东屋。 杨媛拉住杨妈,不让她多嘴,看余慧这轻车熟路,一看就是常犯病的,现在去医院可能也没用,先让余慧陪孩子过了这一会再说。 足有五分钟,丫丫才慢慢停止抽动,轻轻张开嘴大口呼吸,小身子一颤一颤,眼睛睁开一点,却呆呆的,不说话,没反应,又闭上了。 杨妈靠近些,轻轻喊,“丫丫,我是奶奶,丫丫?” 孩子始终没有反应。 这,这可怎么办? 第103章 丫丫生病 其实丫丫的病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为了丫丫,杨文庆和余慧已经去了很多医院。 那次通电话的时候,丫丫还是个健康的孩子,当时说话还说不真,抱着话筒喊耶耶呐呐。 后来过完年,二三月了,却又下了一场雪,夜里余慧就发现丫丫额头有点烫。 她叫醒杨文庆,去找药,自从家里有孩子后,他们不时弄点药片药草在家里放着。是以,虽然夫妻俩担心,但也没有太过揪心,便正常喂药,夜里打盹多看顾。 早上醒来,摸摸丫丫额头不热了,夫妻二人也就放下心来,又喝了两回药,任由丫丫正常生活。 后来丫丫时常恶心想吐,但她小孩也不懂,只以为自己吃坏了肚子,难受过后,便又和小伙伴跑着玩去了,也没有告诉过父母。 有一回余慧无意发现她蹲在地上,吐出了刚喝下的稀饭,问她,丫丫说肚子疼,不舒服。 他们还以为是吃硬窝头吃多了,孩子肠胃弱,消化不了,所以难受。便让她少吃点。 按说丫丫应该比其他孩子更健康才对,杨家寄来的东西,夫妻俩不舍得吃,都留给丫丫,这边物资难弄,有钱也买不到东西,但不管多难,杨文庆想尽办法给丫丫买奶粉,买麦乳精。 只是看来,虽然丫丫长得倒是比其他小孩都高,肠胃还是不行。 杨文庆让食堂伙房的人帮忙买了半袋细面,和肉,专门蒸细面馒头,擀面条,给她单独吃,时不时给她喝点油花汤。 丫丫是个懂事的孩子,余慧给她白馒头,白面条,她都要和父母一起吃,两人不吃,她却说爸爸妈妈喝稀水汤水菜叶,她自己吃好吃的也不香。 丫丫不想让爸爸妈妈为自己多花钱,时常背着杨文庆和余慧,偷偷吃窝头适应。她听伙伴小石头的妈妈说,小孩子不能养的太娇惯,不能天天吃细面喝麦乳精费钱,吃点硬窝头黑馒头,粗粮杂饭,孩子才能长得皮实,不生病。 可是,时间长了,她反而吐得更厉害,并且还开始头痛,开始发烧。他们带着丫丫去连队的医务室看病,喝药打针却还是反复不见好。 他们特意请假去附近市里,省城看病,一直说丫丫是肺炎,可除了吃药输液观察,丫丫病情还是不见好。慢慢的,丫丫又开始惊厥,高热不退,还总是不想吃饭,哄着吃一点马上又会吐,眼神发呆,也不想动只说困,累,不想动。 他们带着孩子把东北医院都看遍了,有说癫痫,还有说是肺里感染了传染病,查来查去,查不准治不好。 杨文庆想带孩子去京市上海治病,可连队里知青和复员分配来的军人,不知道因为什么闹矛盾,打群架,他们上交过去的请假申请,队里迟迟不批。 杨文庆想给家里打电话,让母亲带孩子看病,可收到来信,杨文平谈对象,打算年底结婚,他又说不出口。 就在他豁出脸不管怎样都要向家中求助时,请假条终于批下来,他和余慧马不停蹄带着孩子赶到京市大医院。 在医院里,丫丫两眼发呆,不说话了,怎么叫也没反应。 他们在京市待了两个月,去了几家医院,孩子反反复复总是怎么也治不好,要不是丫丫的小胸膛还有起伏,她不响不动的躺在那,还以为她抗不下去了。 终于他们花光了所有的钱,医院也拿出病危单,有遇到的连队熟人说,让他们赶紧回去,他们滞留在外超出请假期限,队上还以为他们逃跑了。 至此,杨文庆和余慧已无计可施,他们跪在医生办公室,求再给他们开些吊命的药,丫丫如今虚岁三岁半,常年跟他们生活在北大荒,父母与家人到现在连一面都没见过。 如果,他们注定留不住孩子,希望在丫丫最后的时间,带她回去见一见自己的爷爷奶奶。 他们溜上火车,一人往南去杨家,一人往北先回东北连队,分别时,杨文庆抱着丫丫,几近落泪不舍,“丫丫,丫丫,爸爸还能见到你吗,你还会回来吗。” 他们不知道丫丫还能活多久,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分开的下一秒。 大男人广众之下,鼻眼通红,鼻涕一把泪一把,不舍得放开。 “阿慧,你在家不要待太久,不要麻烦家里。不要…不要让丫丫在我爸妈跟前走。”他怕父母受不住。 老话也讲究小孩夭折的地方晦气,风水不好,他不想丫丫走后,还落家里人嫌弃。老天保佑,让丫丫回来,回到他身边,让他再多看一眼。 火车渐渐开动,余慧抱着孩子,还要提着包,不知道挤在哪里,杨文庆扒着火车窗户,一个一个看,却怎么也看不见,“丫丫,丫丫,丫丫,你要回来啊,丫丫,爸爸在家等你,爸爸在家等你啊,丫丫,丫丫……” 火车越走越快,越走越远,杨文庆再也追不上,他在站台上抱头痛哭。 余慧脸上蜡黄,眼里泪水源源不断外涌,却迷茫又无助,“爸,妈,文庆让我替他给二老磕个头,他不是人,他没养好孩子……” 余慧跪在地上,杨爸杨妈伸着手想去拉她,可两人却怎么也起不来身,杨媛和萧书婉连忙将人从地上拉起来。 下午杨妈给了余慧钱,让她去收拾收拾洗洗澡,回来再买点东西,晚上等大家都回来,一家人好好吃个饭。 余慧答应了,却没去,她去买了火车票,打算明天就带丫丫走。 “走什么走,孩子病成这样还要去哪……”杨妈坐在椅子上,手发抖扶着墙]又凑近看丫丫,难怪她说丫丫上午为什么老是闭着眼睛,她还以为是在火车上没睡好,在补觉, 孩子才这么小点,还没有长大,三岁了第一次回家,却不能睁开看看,“丫丫,丫丫,我是奶奶,你看看我孩子,你睁开眼睛看看,这是你爸爸长大的地方……”杨妈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杨媛站在那,心里也很复杂,谁知道才第一次见面就是最后一面,三岁的小姑娘,瘦的只剩一身细小的骨头,不声不响的躺在那,呼吸轻不可见。谁见了谁不可怜。 第104章 砸锅卖铁 清晨,杨媛揉着胀痛的太阳穴来厨房做饭,添水,添柴火,好在她现在也会烧火了,只是火候控制不好而已,没有不碍,饭能烧熟。 马上萧书婉也过来帮忙,她也是连打哈欠,揉眉心,都没睡好。 家里出这么大的事,一晚上,又是哭又是争的,闹到夜里凌晨才躺下。像她俩,都是困极了还能睡着的,像杨爸杨妈,怕是一晚都合不下眼。 余慧更别说了,半年来没一天能睡得好,睡得下。 昨天又是伤心又是哭,最后杨妈还是要去医院,“我不信全国就没医生能治好丫丫,我知道最好的叫军医院,咱们明天就抱着丫丫去,京市不行,那就去上海,上海以前有外国医院,洋医生肯定能治好。” “你们没钱,我有钱,我去借我去求去要,砸锅卖铁我也给孩子治。” 余慧也想给丫丫治,没有谁比她这个当娘的更爱丫丫,可好几家医院都说不行了,文庆不要她在家惹麻烦。 丫丫撑不过几天,她最后能拉着她衣襟说,那里好难闻,想回家。余慧想带丫丫回家,回他们那个破旧简陋的小屋子,回她出生长大的地方,回她爸爸身边。 可让她怎么能不心存渴望,如果军医院医术更高明呢,也许上海的洋人真的可以救丫丫呢。 余慧哭着跪在地上磕头,她知道自己穷,自己给杨家带来了麻烦,她本来一点也不想说,只待一天就走的。 可她忍不住,她想救自己的孩子,那是她千辛万苦生下来,一天天养大的孩子啊,她不能失去丫丫,她做不到看着丫丫在自己怀里一点一点停止呼吸, 她可以磕头,可以跪下来求人,可以为杨家做牛做马,做任何事,她只求丫丫能活下来。 杨媛见到杨爸杨妈的时候,老两口一夜之间好像苍老不少,杨爸说,“我不去了,让老四带着他娘,和老大媳妇去,我在家上班,你们在医院钱不够用了,给我打电话。” 请假时间长了,是没工资的,他们家接下来一段时间,花钱怕是个无底洞,他工资高点,得在家挣钱。这是老两口挣扎一晚的结果。 本来说老两口带着余慧母子去京市看病,如今杨爸不能去了,出门没个男人不行,就得让老四一块去。 萧书婉应下,“一会我去正邱县,把文平叫回来。”家里出这么大事,他身为现在杨家唯二的男子汉,不能不露面。 她一瞬间想了很多,现在当着大家面不好说,只能一会单独和杨文平讲。 萧书婉用陶罐在炉子上熬了一把小米粥,打算让丫丫喝的,但是丫丫现在已经吃不下东西了,靠每天为她打一瓶小液体和抗生素吊命,谁也不知道她还能活多久。 杨媛最近正是忙碌时候,走不开,不能和他们一块去,她临上班出门前,拿出一百五十块钱出来, “大嫂,我这两年隔俩仨月就和四哥一块,给你们寄钱,我没有别的意思,真的,就是说加上我手又松,花钱大,手里没存下多少钱,现在我这个当姑姑的,有心无力,只有这么点,给丫丫添两个药钱,大嫂你别嫌少。” 先前她在省城借给了党大姐六七十,如今这一百五拿出来,这两年挣的工资,就剩下她身上装的十块了,铁钱盒子也见底了。 只有那次坑别人的钱还有二百,一直没动,被她包好藏起来了,那是她的老本,除非她住院要死了,否则不动。 余慧怎么嫌少,只要肯救她的孩子,别人给她一分,她也会感激涕零。 萧书婉去正邱县找杨文平,他二话不说,先请了一个月的假,跟着萧书婉往回赶。 一路上,也具体听说了丫丫的全部事。 “大哥该回来的,哪差这几天,什么比得上孩子命重要。” 下了车,两人没回家直接去火车站,最快的今天晚上十一点有一辆北上的列车,再往后要等明天夜里一点。 杨文平买了三张今晚的票。 又去邮电局打电话,这次等的久,快半个小时才接通电话线,杨文平对电话那头好声好气报了团营连队号,麻烦人家叫一下杨文庆。 但是又等二十分钟打过去后,竟被告知,杨文庆被关小黑屋正写检查呢,不能来接电话。 杨文平放下话筒,心里止不住担心,这个小黑屋写检查是什么性质的,问题严不严重,最后会怎么样。 萧书婉握住他的手,两人坐在邮局长椅上,久久无言。最后杨文平嘱咐妻子,“回家以后,不要说大哥的事,就当我们没打过这个电话。” 妈现在为丫丫的病本来就很着急,要是再知道大哥正做检查,他真怕父母两头担惊受怕,急出好歹来。 至于大哥,杨文平抱头长舒一口气,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全身,天高路远,鞭长莫及,只能听天由命,希望大哥没事。 他们到家已经下午两点了,只有余慧抱着丫丫坐在床头,杨爸杨妈都出去借钱了。 杨文平靠近,轻扯了下小棉被,“丫丫,我是叔叔,丫丫,能听到叔叔的声音吗?” 丫丫没有半点反应,呼吸几乎轻不可闻,小小的孩子,脸上一点肉都没有,只剩个高高的额头撑了一层皮。 杨文平眼下一热,忙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中午余慧做的饭,她不知道平常家里怎么吃的,也不好乱翻柜屉,就拣厨房明面上的东西,热了早上都没怎么吃的三个半杂粮馒头,院墙根下靠竖着几颗葱,她抽了一颗,配点麦秸垫子下堆的包菜,做了一锅菜叶汤。 做好后没掀锅,余火热锅放着。 萧书婉杨文平还没吃饭,见杨爸杨妈没回来,不打算等了,杨文平去盛饭,萧书婉叫余慧,“大嫂,你也没吃,吃两口。” 余慧木然地摇摇头,“我不饿,你们吃。” 自从丫丫长期住院后,杨文庆和余慧夫妻二人有一口没一口的,有时候一两天还吃不了一顿饭,慢慢的,两人饿也不想吃,吃不下了。 第105章 筹钱出发 萧书婉为杨文平准备出门的干粮,和杨妈在一块,大概率是不舍得在外买东西吃的,提前从家带点干粮,能吃几天是几天。 她从酱缸里舀出一碗生酱,准备加点葱花辣椒做罐辣椒酱,让他们带着吃。 把墙根下的几颗葱剥好擦洗,准备都给他们带上。又打俩鸡蛋,烙一沓鸡蛋饼,有酱有葱配上饼,这就是出门上好的干粮。 萧书婉在厨房忙活的时候,杨爸杨妈回来了,自从昨晚到现在,老两口脸上的皱纹就没舒展过。 “爸妈回来了,中午吃饭没有,新做的酱和鸡蛋饼,对付吃一口。我一会做晚饭。” 杨妈摇摇头,疲惫而撑着,“不吃了,老四呢。” “爸,妈。”杨文平出来,他在屋里装东西,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在外边吃喝拉撒用的,哪里不是钱,况且只有钱不行还得有票。 丫丫的情况,肯定得住院,他刚才去黑市换了些全国粮票,就这还怕不够,因为谁也不知道要在那待多久。 他们家只有一个旧的快变形的铝饭盒,就这也得带上,但他们三人一个小孩,总不能他个大男人跟大嫂一个饭缸子里吃饭,所以至少还得装个碗,筷子。干粮不用说,正做着呢。 一住院,只拿俩罐头瓶盛水喝是不行的,再说天也冷,得提大暖水瓶,到那能打热水。 盆子,他看了看,实在不方便装,还是多拿两条毛巾。其实毛巾也不一定用得上,在医院谁还有心情管那个脸。 还有草纸也不能少,算了,草纸在家用还行,出门还是体面点,一会等杨媛回来跟她要点卫生纸,全家就她用卫生纸,说草纸难用,上回用完了没来得及买,她用草纸上了回茅厕,在家嘚嘚半天。 杨妈看他收拾的行李,也很放心,老四是个细心人。 杨媛是在胡同口遇上杨兰,一块进家的。没有抱磊磊,就杨兰孟泉两口子来的。 杨兰以为大哥一家都回来了,高高兴兴过来,带两个菜还提了瓶酒,结果是丫丫病了。 她抱起丫丫,喊了两声,没得一点反应,也是心里难受,眼眶里泪水打转,“大嫂,你放心,咱们家的孩子,没有说见死不救的道理,砸锅卖铁,倾家荡产,什么也没有命重要。” 昨晚本来就要喊杨兰回来吃饭的,结果杨妈想着先把买的菜放家,结果后来碰上丫丫发病就给忘了。 今天走到杨兰家,她还没下班,就跟邻居说一声让人家捎话,她这才知道。 她当即让孟泉回去一趟,拿出五百。 当初她结婚,孟泉给了她五百,这钱家里也都是知道的,这么几年,他们两口子也挣钱,五百虽然不少,但他们有这个钱也有这个力,该出的。 萧书婉看全家人都在,从屋里拿出三百块钱,“爸,妈,大嫂,这是我跟文平结婚的时候,咱家给的彩礼钱,现在缝纫机还没买,这钱我放着也是放着,给丫丫添个药钱。” 别的萧书婉到底有多少钱大家不知道,但这三百是明面上,大家都心里有数的。现在公婆要砸锅卖铁借外债,她做儿媳妇一声不出,不好看。所以这三百肯定是要拿的。 另外,临走前,她又给杨文平口袋里装了三百,其中二百是杨文平的钱,这是他大哥的孩子,他的亲人家人,不让出钱出力,他心里肯定过不去。要是她紧攥着这点小钱不放,因此坏了夫妻感情,就得不偿失了。 反正他挣的,她都给他,在外边,他为丫丫花多少,是他自己乐意。到时候多了少了,都怪不到她身上。 另外的一百嘛,算是她给杨文平回来的路费钱,这丈夫还能要,可不能让他出去了回不来。 当然这些小九九就没必要说出来了,萧书婉为他带上帽子,夜里还冷着呢。她踮脚朝他脸上亲了一口,“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夜里九点多,全家人出们送他们去车站,杨爸倒是抱着丫丫一路,直到上车才交给杨妈,“孩子,丫丫,你可得回来啊,我还等着你叫爷爷呢。” 众人红着眼送他们上车,目送列车远去。 杨妈不在,整个家都安静了许多,安静又低迷的气氛。 杨媛在厂里忙着批阅试卷的活,加班加点,没有注意到,门卫又多了两封她的信,值班人员把所有送来的信件都放在一个大箱子里,等它们的收信人来取。 杨媛预估的不错,赶着两天多终于批阅完所有试卷,但接下来还要汇总,筛选,制册。坐在会议室,再一次幻想,要是有一台电脑就好了。 等所有成绩从高到低登记完毕,还不算完,要送到几位厂长书记面前看,还要接受工会和政府办公室的监督,还要抽查试卷。杨媛简直要累瘫。 这天方佑在门卫发现有杨媛的信,就帮她一块取回来,呀,还不少呢,五封,他扫了一眼寄信人名字,方信,难道杨同志谈对象了? 带着一抹懂了的笑,他送去人事办公室。 只是门半开着,杨媛却不在。方佑可惜错失一个找乐子的机会,便把信放在桌上,忙去了。 方佑没注意那么多,信下边恰好是全厂考勤册。册子是杨媛来了后新制的,和卷子纸一样大的,一张张订成册,上边有全印染厂所有人的出勤记录,杨媛想,纸大点,多画点格格,不费眼,看的容易,也不用老换,用的时间长点,省点事不是。 过了一会,有个姑娘敲敲门,她是杨媛新要来的,临时助手,因为她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了,姑娘比杨媛小一岁,叫林笑笑。 林笑笑抱着随机抽出来的五十份试卷,来请杨媛检查,发现她不在,在走廊看了看也不见她人影,就先把卷子放下,合上门走了。 林笑笑随意一放,也没看那么多,这一沓试卷正好压在了考勤册和信上。 第106章 准备进京 杨媛手里拿了一张纸,从书记办公室出来,这张纸上写了一溜人名,都是推不了,关系硬的关系户。 这些人虽然也一同参加了招工考试,合格能过的自然就不说了,剩下这些都是分数没过,但又得必须安排进来的。 无论什么年代,总有一些人持带特权,无法避免。 杨媛回到办公室,将名单放好,这些人怎么个进来法,她已经有计划并且得到书记点头许可了,暂时可以先不用想。 看到桌上的试卷,杨媛提前就知道怎么回事,她长叹一声,简直要累死了,这时开始想念老罗来,虽然老罗也偷懒,可至少揪住之后,也能替她分担一半。 无奈,她只能喝口热水,专心一份一份拿起来,以无比挑剔的精神,复查一遍。 但还没看完一半,又有人来,是印染厂年后新来的后勤主任,方佑的直接上司,牛主任。前边说过,之前的后勤主任停职被查了,后来查出什么事,直接开除劳改去了。 这位牛主任是位中年女同志,最近都忙,杨媛也打交道不多。 “杨同志忙着呢?有个事,还得你跟我去一趟,先前说的那个新员工体检,上头批准了,但要我们把检查的具体科目确定一下,跟上头做个汇报。你现在有没有时间,咱们到中心医院,去沟通一下体检项目。” 杨媛听完,叫苦不迭,“牛主任,牛大姐,您好心让我歇会,看我现在还有一堆卷子不知道要看到什么时候,真没空去。方佑呐,您找方佑啊,他年轻力壮有劲不累。” “这事方佑他不行,你当初在会上提的好几个体检项目,都很有针对性,别人都没你懂,厂长说,一定要你一块去,走小杨,一会姐请你吃饭啊。”牛主任笑眯眯拍拍他的肩膀。 杨媛真想抽自己一嘴巴,叫你开会多嘴,多嘴! 杨媛还想扯皮,卫俊良来了,听到她们的话,对体检这个事很新奇,“去去,小杨,这事没你不行。不就是几份卷子吗,来,我帮你看。” 杨媛没好气瞥他一眼,“你这么闲,你们的抽查卷看完了?”三千多试卷,四个厂每个人事部随机抽五十份,复核检查。 “看完了,我们刘主任一级劳模精神,眼睛一戴,坐那一动不动就看完了,我都没用武之地。”卫俊良语气还挺惋惜。 杨媛简直要吐血,她都快累瘫了,卫俊良竟然还抱怨没用武之地。 “行行行,快拿走拿走,不想看见你。” 卫俊良以为这些都是,没仔细看,抱起那一沓全拿走了。临走还不忘嘱咐,“哎,你们谈好体检了,到时候别忘了让我也检查检查啊。” 杨媛也没注意桌上少了考勤册,她坐的腰酸背痛,赶快拿上帆布包,锁门,和牛主任走了。一会办完事直接下班回家。 她不知道,自己离开后,到下班时间,方信来找过她,却被告知提前走了,他只能失望离去。 从医院出来,她拒绝牛主任请吃饭的邀请,人家就那么一说,你要是当真,就天真了。 今天回来早,路过副食品店,买了半斤鸡蛋。家里鸡蛋本来也没几个,都煮好给杨妈他们带走了。 杨媛不委屈自己,现在没多少油水,她每天一个鸡蛋给自己补充营养。杨妈先开始说她吃的娇,费钱,后来看她说不听,依然我行我素,也就习惯了,随她去。甚至她做饭的时候,还会主动顺手给她煮好。 杨媛翻翻口袋,这下子连票也花光光了。 哎,就没见过她这么穷的穿越女,什么钞能力,幸运光环统统都没有,还倒霉,整天累死累活什么活都是她的,呸,就这要是还当不上主任的话,她就坐厂长书记办公室,不走了。 家里还没人回来,她放好东西,挽袖子做饭。 桌上就她和萧书婉,杨爸吃饭。 自从杨妈走后,杨爸吃的也少了,吃什么也不香了,“也不知道你妈怎么样了,丫丫好点没有,一走这么多天,也不知道打个电话回来。” 杨媛给他夹一筷子菜,又递了个馒头,“爸,您别想那么多了,有四哥在呢,没事。再说不打电话还是好事呢,说明一切都好,什么也不缺不少,您就别操心了。来多吃点,您天天干那么重的活,吃这么点怎么顶得住。” 静默片刻,“媛媛,你这几天还忙不忙,要不…你陪爸去看一眼,咱们一天就回来,不耽误你多少。”杨妈走五天了,啥也没个信儿,杨爸心焦的慌。 从这里到京市,夜里坐车,清早就能到,白天去看看他们,晚饭坐车往回,白天到家不耽误上班。 上回休息日杨媛加班没休息,他想问孩子这回休息日有空没有,能不能陪他去一趟。他一辈子没出去过,没坐过火车,怕不会坐。 杨媛理解杨爸的心情,去就去,他既然说出来了,她不去像是拦着人家似的。去看看呗,反正她钱已经给了,也支持了,治好治不好谁也说了不算。 想了想最近的事。今天体检项目扯两三个小时,已经说好确定了,她是帮忙去沟通的,剩下报告什么是牛主任后勤的事。 今天卫俊良帮她把卷子复核完了,应该会直接连同所有试卷封存,就不怕上头万一检查什么,不用她再操心管了。 考试成绩表已经送上去两三天了,应该可以张贴公布了,明天上班之后去问问,到一个星期了,到公布时间了。 张贴出去到体检会有一周公示期,她没什么事,这次会正常休息,那就陪着过去看看,就当转一圈。 上班后,第一件事就是问公布成绩的事,都没有意见,她就安排写字好看的,在大红纸上,把名字分数都写清楚,明天就张贴在他们印染厂大门两边。 就这么一件事,她把两大张写好的红纸卷起来交给牛主任,拜托她明天贴外边就行。要不是怕方佑年轻镇不住,她就交给方佑了,毕竟相较之下,杨媛还是和方佑熟悉一点。 不过,说来也是,她这几天都没见过方佑,也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她今天骑自行车上班,中午杨爸送来他的介绍信,杨媛趁中午去买火车票,最早的是今天下午五点,再往后就到明天下午两点了。她想了想买了两张今天下午的票。 回来绕到照相馆,跟杨思思说一声,让她晚上去他们家睡,和萧书婉作伴。他们都走了,杨媛怕萧书婉晚上一人在家害怕。 又去邮局,找到萧书婉打了个招呼,否则等她下班,他们估计就到火车站走了。 在厂里待到三点多,确定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了,没什么事,她在后勤放了一把人事办公室的备用钥匙,提前溜了。 第107章 方信对象 杨媛不知道,就在她溜走后不久,卫俊良带着印染厂考勤册和五封信来还,却只有一扇无情上锁的办公室门。 “唉,白跑一趟。” 这考勤册纸和卷子纸一样大小,他昨天只顾着说话,也没注意就一块给抱走了。等他看卷子看到最后,才发现下边竟然是考勤册,还有几封信。 只是昨天那时候已经不早了,他猜到杨媛和牛主任出去后,肯定不会再回来,趁机下班就回家了。便先放一边,打算今天来了再送过来。 但今天来了后,他们也在忙着明天公布成绩的事,都知道他写字好,所以三厂的成绩名单都是卫俊良一个一个写的。这不,一忙起来,就把送东西事给忘了。 卫俊良刚想起来,便马不停蹄拿上考勤册和信来送,没想到杨媛竟然走了。 反正现在还不到月末,这考勤册也不着急用。这几封信,信怎么会夹在考勤和卷子中间呢?可能,顺手一放没注意?那算了,既然杨媛顺手一放,说明也不着急看呗。 等过完休息日,杨媛后天来了再给她。 卫俊良无奈走了。 另一边印刷厂内,方信还在忙里偷闲,咬着笔头写信。 他身后一个年龄和他差不多大小的伙伴,猛的拍方信背,玩闹,“还写信呢,看你一天一封,人家杨同志回过你没有,别写了别写了。” “杨媛肯定看过,她只是不喜欢写信而已。”方信不服辩驳,只是只有他知道,自己心里同样没底的很。 他们自从那次在茶楼相亲有十天了,他见杨媛听鬼故事认真,就每天写鬼故事给她看,写了三四天,她虽然没回过信,但他觉得她一定喜欢。 他还让小弟去送红豆沙给她,因为他看杨媛在茶楼吃这个吃的挺开心,这一定是她喜欢的点心。 他知道考试那天,杨媛作为监考肯定去的早,他也早早起来,破天荒的帮妈烧火做饭,热了几个大包子。妈还说他,又是送红豆又是送包子,八字还没一撇,比谁都烧钱。 他没理,提着包子走了,谈对象哪有不花钱的,以后过日子就好了嘛。 果然杨媛看到他也挺开心,他把包子扔过去,她立马接住。 他远远跟她挥手,回家了。他觉得,应该差不多了,接下来他上门替未来岳父岳母多干活,得到认可,就能提亲了。 一想到这,他一天也坐不住,杨媛这样的女同志,谁不中意啊,他可得抓紧机会。 下午下班,他就迫不及待从家里担两捆好柴,送到了杨家,还正好碰到买菜回来的杨妈,他立刻上前帮忙。只是,杨妈不认得他,说了两句话,惦记屋里的丫丫,进屋去了。 他不好追屋里去,就扬声告辞。想着下回继续努力。可没想到,迎面还能遇上意外之喜,杨媛正好回来了。 她给他钱,说不喜欢信和送的东西。他点头答应,好啊,他就喜欢不占便宜明算账的人,不喜欢鬼故事,那他再写别的,不喜欢红豆沙可能是吃腻了,那他下次换点其他女同志爱吃的,不喜欢吃他妈的包子,那以后给她买供销社的包子好了。 对,他还会捏泥人,到时候捏照着杨媛模样捏一个,她肯定喜欢。 可他还没说完,杨家的小孩就生病了,他想帮忙,最后也没帮上。看杨媛急急忙忙往家走,他也不合适在这时刻拉着人多说。只能先回家了。 后来几天虽然他有事,没去杨家帮干活,但还是像以前一样给杨媛写信,而且他换了激情澎湃的革命故事,大家都喜欢听,杨媛肯定也喜欢。 昨天他的泥人捏好了,想送给杨媛,就提前一会去了印染厂,没成想等到下班也没看见她,一问才知道她下午就走了。 不过问门卫得知,自己给杨媛的信都拿走了,他还是高兴的,所以说嘛,杨媛不回信,只是不喜欢写信,不代表不喜欢看他的信。 想到这里,方信推开伙伴的胳膊继续写。他今天没事,打算下午下班后再去趟杨媛家。丈母娘都喜欢勤劳,细心有眼色的女婿,他要多去表现。 下班后,方信先来到杨家,发现大门紧闭。正好今天晴天,这时候还剩点夕阳,转角有几个大娘大婶还在唠嗑没回家。 “大娘大婶儿们说话呐,这里边的杨叔家怎么关着门,没人啊?” 一大娘道:“小伙子你是谁啊,怎么看着眼生?” 方信还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说,“我找杨媛,我是她对象。” “哎呦,媛媛谈对象了。” “你真是媛媛对象,没听文庆娘说过啊。” “小伙子也还不错嘞。” 被人围着看,方信有点害羞,却还是露出大大的笑,他掏出口袋里的瓜子分给大家,这才被勉强放过,“这个点老杨家应该正下班回来了,快了,你再等等。哎呀,看来咱们马上就能吃到媛媛的喜糖了哈哈哈。” 方信和大娘们说着话,又等了等,可最后大娘们都回家做饭去了,还是没见杨家人回来,他只能离开。 不过明天是休息日,杨家肯定都在家,明天可以让媒人梅嫂子来问问话音,他就该准备订亲的东西了。方信一路雀跃,虽然没见到杨媛,但一想到和杨媛结婚,他心里就一片火热。 方信在杨家门前自然是等不到人的,因为杨媛陪着杨爸早上火车了。 而萧书婉在得知杨媛请了杨思思晚上来陪她后,下班就提了块豆腐去六伯家,顺便蹭顿饭,她自己回去也不值当做。等下正好让六伯她们回去,不用天黑害怕。 至于明晚就不用杨思思去了,家里没人,萧书婉打算明天去省城看看大嫂,自从上回正月十六去过后,一直没再见,正好趁现在有时间,她自己待在家也没意思,去看看。 杨媛和杨爸到站下车时,凌晨快五点了。天还没亮。 杨媛想带杨爸找个招待所歇会,天明再去,杨爸却不愿意花钱。杨媛只能向火车站值班人员打听了军医院地址方向,带杨爸慢慢走过去。 索性他们轻装上阵来的。冬天不用多干净,杨爸在家换了一身衣服,就啥也没带,他就是来看看,没想多待,不过还是提了家里几个杂粮馒头。杨媛换好衣服,就提个帆布包,装点贴身东西。 两人没拿多少东西,也不沉。等走到军医院,天蒙蒙亮,一进大门,却迎面碰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第108章 李正阳 “你……” “你……” 两人第一眼都相互往对方身上扫了一圈,看到完好无损才继续嘴边那句未说完的话, “你怎么在这?” “你怎么在这?” 两人说完不约而同笑了,似乎他们每一次见面都在意料之外,每一次都让人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这句,怎么也在这里。 杨媛遇上正是李明宇。 “我大嫂带侄女来这里看病,我陪我爸过来看看。” 李明宇点点头,“我知道,我已经见过杨文平和杨阿姨了。我带你们过去。” 他来这里一周了,从下火车就看到了杨文平,虽然不熟,但他是杨媛的哥哥,他也就打了个招呼。 得知他们要来军医院,正好他也要来探病,就一起过来了。 李明宇是看望大哥的,李大出任务受伤,正好离军医院近,就在这里手术住院了。他这次伤的挺重,没敢告诉父母,给李明宇发了电报。 也是巧了,李明宇刚拿到内蒙的来信,还没来得及拆,先打开李大的电报,就马不停蹄上车来了京市。 李明宇心急火燎,一路上各种猜测,是不是李大伤的面目全非,因为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说自己受伤需要照顾。是不是已经不能动了,他甚至做好了为李大端屎端尿下半辈子的准备, 结果,一推门,李大哼唧唧抱着女同志正在撒娇…… 李明宇:对不起,走错了。 砰关上门,他逃似的奔到护士台,请问李正阳在哪个病房?? 等他一脸不自在再次来到病房前的时候,病房门开着,里边只有李正阳靠在床头,不要脸的笑,“呦,咱家小二终于又找回来了。瞧你那点长进,跑什么跑,快来让哥看看。” 李明宇从来是个温和从容的人,唯独对上李正阳那张脸,无语,不想看。 但看到大哥能睁眼能说话,一路提起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些。 李正阳墨眉一拧,“小二你这是什么表情,我是你哥,你就是这么来看你哥的?我病的下不了床,你能不能表现点担心,关爱,亲切,伤心,难哎哎哎……” 李明宇直接走到病床前,一把掀开了被子。 “李明宇,我艹你大爷!!” 病房里一声怒吼响彻整个医院。 李明宇啪将被子给他甩回去,行,胳膊腿都没少,传宗接代也没事,他回去能对爸妈交代了。 李正阳一双眼瞪着李明宇,简直想起来给他一拳,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竟然有一天被小二给掀了被子,一世英名,老子的一世英名。 李明宇倒了杯水,坐在最远的椅子上,又恢复温润如玉模样,也不理李正阳,自顾掏出书看。 李正阳从小就是他们那片出了名的调皮捣蛋,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典型,最爱捉弄人,小时候没少逗李明宇。 时间长了,李明宇再傻也记住了教训,不理会。 任李正阳杀气腾腾,也无可奈何,他这次伤的确实很重,半边身子现在用药,一点也动不了。 过去半个小时,不行了,李正阳个话痨,没人跟他说话就憋死了。 “小二,小二,我也渴了。” 只一个搪瓷缸被李明宇用了,他看了一眼有限的工具,毫不犹豫往饭缸里边倒点水,递到李正阳另一个能动的手边。 “小二,没有你这么照顾亲哥的,兄友弟恭呢,咱们二十多年的兄弟情分呢?”李正阳受不了了,小二这回怎么功力长这么多,治不了还。 李明宇不为所动,“你都要艹我大爷了,我还给你讲兄弟情分,我大爷死不瞑目。” 哎嘛,我天,李正阳捂着胸口,这人话是一句也讲不下去了。 生平头一回,在弟弟身上吃瘪,他今天都不想再看见小二了,他想媳妇了,他想要媳妇香香暖暖的抱抱。 李正阳打的结婚申请还没批下来,他对象是部队医务室军医,最近恰好在军医院这边学习,要不然,他为什么非要来这里住院,还不是想离媳妇儿近点。 李正阳对象盛锦,个子高挑,皮肤白皙,此时见到李明宇,还在为刚才的事情有点尴尬。 李正阳刚才说肩膀有点疼,她还以为是有不小心扯开了,低头为他查看,却不想被他得逞,死死圈住怎么也不松手,还说不亲一下就不松,结果被推门来的李明宇看个正着。 她都没脸见人了,盛锦狠狠瞪了一眼李正阳,都怪他。 谁知,李正阳反而笑的更灿烂了,媳妇儿这是跟他眉目传情呢,果然,媳妇儿一离开他就不行,哎,媳妇儿真是太粘他了。 李明宇一看大哥这副贼兮兮的表情,就知道他没安好心。他自动远离五米远,跟盛锦打个招呼就准备出去, 李正阳不干了,“叫什么盛同志,叫大嫂。” 李明宇没理他,径直出去带上门,恍惚瞥见,盛锦朝李正阳没受伤的那只胳膊狠狠拧了一下,李正阳嘴里斯哈斯哈,还抱着不放。 他快速走远点,没眼看。 不过看来,真得改口叫大嫂了。 李明宇没走两步,遇上杨文平正找不到验血室,便陪他一块去,李母曾经来这里上过一年班,他们全家曾跟过来生活过,他对这里还是熟悉一些的。 闲着也是闲着,他又帮他一块为丫丫办各种手续。 一天下来,说是来照顾李正阳的,反而来杨家这边更多。 就这样一来二去便与杨文平熟悉了。 杨妈见到李明宇的时候,听到他是杨媛的朋友,还仔细多看了他两眼,这下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媛媛对她介绍的男同志这不满意,那不满意,原来早认识了 这样的男同志。 若不是场合不对,若不是惦记丫丫,她非得拉住小伙子,好好问问不可。 李明宇将杨媛送到杨文平他们面前,丫丫现在住的是隔离病房,每天探视时间都是有限制的。他们无处可去,也不舍得住招待所,还是李明宇出面帮忙,让他们暂时在一间空病房落脚。 第109章 在医院 李明宇在这边因为见到杨媛儿莫名开心,殊不知,李正阳在病房里等他等的黄花菜都凉了。 一大早起来就不见人影也就算了,他知道李明宇有晨跑的习惯,可也不能从天黑跑到天亮,他一泡尿都快要憋炸了,混蛋小二也不知道死哪去了。 李明宇将人带到杨家人前,并没有久待,他们一家人是要好好说说话的,他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只是晨跑时还是因为走神儿忘记时间,等他提着早饭回到病房,李正阳已经被逼的开始自力更生了。 李明宇一开门,看到李正阳爬在地上,裹着纱布,艰难爬行。吓了一跳,“大哥!” “干啥去了,你个迷糊蛋,没睡醒啊,还知道回来,你哥我快要尿裤子了。”李正阳头上憋得青筋暴起。 一听他伤没事,只是想放水,李明宇才放下心,急的地上的李正阳吱哇乱叫,“你别磨叽了,快点搭把手行不行,再慢,你给我洗裤子嗷!” 虽然不厚道,李明宇还是忍不住笑了,真该让盛锦来瞧瞧他现在的德行,省的这家伙整天吆喝五六,跟天王老子似的。 等彻底一泻千里,人再次舒坦的躺床上,李正阳又贱贱的开始了,“小二,你干嘛去了,掉沟里洗了个澡?瞧你这功夫耽搁得,楼下妇女肚子里孩子都生了,我还看不着你人。” 李明宇无语,扯什么楼下妇女生孩子,乱七八糟,生孩子跟他有什么关系,又不是给他生。大哥二十七八的人了,能不能说话走点谱。 李正阳更气,刚才他越是在床上憋得辛苦,外边还一直喊,使劲,快点用力,加把劲。 他奶奶的,躺在床上的每一分钟简直比过一年还长。 尤其盛锦每天起床都会先来看他一眼,刚才她就站在他身边,天知道他为了不在未来媳妇面前丢人,忍的有多辛苦,半拉子肾都赌上了啊。 早对他嘚不停的嘴吵习惯了,李明宇自顾将买来的小米粥倒在他原先的饭缸里,自己就着这只碗喝,这是从医院食堂端饭过来的碗,还压了钱的,喝完洗净要还回去。 李正阳自己一个人说的口干舌燥,一只手端过饭缸,猛喝一大口,“你还没说你干嘛去了呢。” “杨文平妹妹过来看他,我帮忙带过去,多说了两句话而已。” “杨文平妹妹?”李正阳眼珠子一转,“就是叫杨媛那个?” 杨文平还来看过他,李明宇也说过,这是姑姑在萧家那个亲妹妹的夫家。算是拐着弯儿的亲戚,如今出门在外帮把手也是应该的。 只是,话里话外,他怎么觉得小二不对劲呢。认识杨家不是通过这拐七拐八的亲戚,而是先认识了杨家的杨媛,关键这还是个女同志。 李正阳心中腹诽,小二现在长大了,不像小时候那么好套话了,他明里暗里问了好几回,这家伙如今嘴还挺严。 吃完早饭,李明宇去洗饭缸还碗,回来半路看到杨媛坐在楼下大厅的长椅上。 “怎么在这坐着?不冷?” 杨媛吃过饭有一会了,早上可以有一小时探视时间,她们都去看丫丫了,她去看了一眼,就出来了。 她固然也可怜丫丫这么小的孩子,生这么大病遭罪,可是看的多了,即使知道不好,心里还是忍不住心烦。 杨文庆不回来,剩一个余慧哭得眼睛红肿,整天扒着门守着丫丫,什么也没心思管。一应吃喝检查单医药费,都是杨妈和杨文平跑的。 可是她看丫丫这情况,怕是治不好的,依现在的医疗技术,治好的可能性,真不大。 但要是一直这么在医院吊着的话,什么时候是个头,一大家子人,都落在这,时间一长,谁顶得住,钱顶不住,身体也顶不住。 杨爸杨妈可都是五十的人了,以前没什么烦心事,工作也顺,自然没有不好的,可现在不但精神焦灼,在医院里吃不好睡不好,长期以往,要是有个大病小痛,还真不意外。 这样下去,日子还怎么过。 她刚才问杨文平,有没有给杨文庆打过电话,却被他含糊其辞带过,当着余慧的面,一些 话她不好多说,等下,她再叫杨文平出来好好问问。 面对李明宇,她摇摇头,没有多说,反而问他,“我听说你大哥受伤也在这里住院,怎么样,恢复的还好。” 礼貌问一句而已,像杨文平说的,沾亲带故,知道了总不能装不知道。 “他恢复的还行,挺好的,他们当兵的,身体素质好,恢复得快。” 李明宇并不是很担心李正阳,甚至有时候看着他带病在身,也不耽误在盛锦面前贱兮兮,觉得他还挺享受受伤。李明宇偶尔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他叫来,给他和盛锦打掩护的。 李正阳表示,小二真的变聪明不少,竟然 被他猜到了。 “对了,还要谢谢你对我妈他们的照顾,要不是你,我四哥一个人跑上跑下,还真顾不过来。” 杨媛都听杨文平说了,李明宇帮着又是跑手续,又是借房间,还帮他预约见到了其他医院这方面的医生询问。 “这不算什么,应该的,不用放在心上。”李明宇手指一下一下抠着裤缝,有些局促起来。 杨媛笑笑没再说什么,一时间,空气变得安静。 李明宇脑子里闪过很多话,却终是没有说,只问了一句,“你,除夕那天你不是说借瓶酒送礼么,怎么又提回来了?” 初一那天,他想去找她,问问杨媛晚上那句话,是无心随口一说,还是有别的意思。 他看着那幅画,想了一晚上,回忆着认识杨媛同志后,所有往来通信。怕自己想得多,又怕自己迟钝。 可是,等他一腔激动再去办事处的时候,杨媛已经不再那了,是啊,大年初一,人家自然是要回家的。 他一路走回去,到父母叔伯家拜年,心口鼓起的勇气也一点点散了。杨媛那么优秀的女同志,他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的母亲,停职还没有着落的工作,家和事业两头不占,能给人家带来什么呢。 他现在一无所有,像悠悠往下落的飘絮,杨媛积极努力,是振翅向上的蝴蝶。他在下降,而她在上升。 自己的未来尚且不确定,有什么资格站到人家面前,谈别的呢。 也是后来小姑姑将酒给他送过去的时候,他才知道,杨媛那天,只是先去医院探病了而已,她是下午离开省城的。 当时他坐在那,说不出是什么心情,最后只自嘲一叹,是命,给他时间让他看清了自己有多无能。 第110章 他真的是喜欢杨媛的 盛锦有事昨天回了一趟驻地,看到有他的两封信件,就帮他拿了回来,方才就是才想起特意给他送了过来。 李正阳看着手里的信,一封是父亲的,说了李明宇现在的工作状态,和过年时父子两人在家的谈话,父亲希望自己能通信宽慰小二。 另一封是小姑姑的,说她得知李明宇寄出了,主动调往内蒙,参与工作的事。小姑姑希望他能抽空劝劝小二。 这两封信寄来有一段时间了,只是他因为一直没在队里,现在才看到。 李正阳神情冷峻,小二被他叫来一周了,日日夜夜兄弟俩吃饭睡觉都在一块,他竟然没对他说过一个字,他还以为,小二如今在机械厂过得挺好呢。 他靠在床头,一时之间,又气又心疼,隐隐约约那半边没知觉的身子,好像也发麻起来,胸前堵了一口邪气没处发。 玛的个一帮有劲没处使瘪犊子,天天运动运动,运他娘个屁运动,真是吃饱没事干撑得,放着好日子不过,整天吵这个打那个,说三道四,没完没了。 李明宇进来的时候,李正阳眼疾手快,迅速把信纸塞枕头底下,又恢复了没正形的笑, “小二回来了,跟杨媛同志说完话了?” 李明宇手上关门的动作一顿,马上恢复如常,“嗯,说了两句话,她找她哥去了。” 李正阳是干什么的,这点小动作怎么可能瞒得过他,几乎一秒钟,他就确定,这小二和杨媛绝不是普通熟人朋友那么简单,绝对有猫腻。 刚才他还苦恼该怎么劝小二,怎么开头比较好,如今似乎终于找到了切入点。 李正阳想着教导员找谈话的范,轻咳两声,喝了口水,“小二,来,看把你吓得,坐近点,你说好不容易来一趟,咱哥俩都没好好说说话。” 李明宇眼神里写满了百分百的怀疑,这家伙,逢笑的这么灿烂,准没好事。 他把椅子从窗户底下挪到他床尾, 李正阳无语至极,至于这么防备他么,不就是咳咳,那都是小时候的事。 李明宇表示,至于。 好,这些不是今天的重点,不要在这上头浪费时间,李正阳重新调整表情,“既然萧大哥能同意萧书婉嫁给杨文平,说明杨家还是不错的。那杨媛性格怎么样?” 李明宇没明白大哥怎么突然跟他聊杨家,听到杨媛却还是点了点头,“挺好的。你问这个干什么?” 李正阳笑意更深,不容易啊,有生之年还能从小二这张嘴里,听到说有女同志挺好。他真恨不得现在爬起来去给老爹打个电话,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想当年,他家这个傻小二可是对人家女同志问出,世界上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种奇葩问题的人。 他耐住性子,继续问,“杨媛现在多大了啊,该说对象了,家里人有没有给她安排介绍?” “你想说什么?”李明宇皱着眉心,开始不耐烦。 “我想说,你也不小了,年年打光棍算怎么回事,既然杨家不错,杨媛也挺好,我托小姑姑给你找个人说媒?” “不用,你想多了。” 李明宇站起来就走,不想在这听他瞎扯淡。 “我想多了,那你跑什么?”李正阳锲而不舍,觉得更有戏了。 李明宇拉开门,定在原地,手掌松了又握,李正阳声音还在继续,“你这么难办的人,杨媛还能得你一句好,那说明这个女同志是真的很优秀,很有魅力啊。你要是没意思,我周围还有很多大小伙子没结婚呢,好歹沾亲带故的,我也可以跟杨家介绍介绍啊。” 砰,门关上,李明宇黑着脸,重新坐在椅子上。 李正阳挪挪屁股,“小二,你说说,你跟杨媛怎么认识的,我告诉你,论讨女同志开心,你可没我有经验,你说说,哥给你支支招。” 踌躇几瞬,看了一眼李正阳,怀疑这家伙的靠谱,到最后,却还是说了, 其实也没什么,杨媛在和他的来往中,从来坦荡大方,没有一丝扭捏越距,保持距离,礼数周全,有来有往,从不欠人情落短。 除了那晚,他送她回去,杨媛那句“没名没分”,让他当时愣了许久。 李正阳听完也愣了,敢情他家傻小二,现在都没跟人家问明白过,长了一张嘴却比哑巴还哑巴。 “那你中意杨媛同志吗?” 李明宇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我觉得她挺好的,我愿意和她说话相处,想让她好,这是中意吗?”他抬头问李正阳,眼睛清亮,很认真的在求问,他没有遇到过,他不知道这叫不叫中意。 “是啊,想和她在一块,想和她说话,想盼她安好,这就叫中意,这就是喜欢啊。”李正阳拍着床头桌面,着急,哎呦,傻小二,连什么是喜欢都不知道。 李明宇手心潮湿,眼神怔愣,不知看向哪里,原来他真的是喜欢杨媛的。 李正阳费力扯了扯他的袖子,“傻愣着干嘛,快去啊。” “去哪?”他神情茫然。 “哎呀。”李正阳真想拍他一脑瓜子,“去告诉她啊,你喜欢人家姑娘,你不说人家怎么知道呢。你得跟人家认真的说,用心承诺,并且,以后急她之所急,想她之所想,对人家好,时时想着人家。” “这样半年后,你再去真诚的问问,人家对你什么评价,如果对方愿意,你就要找媒人去订亲,三媒六聘,好生将姑娘娶进门,真心相待一辈子。” 李正阳说道最后,自己都慨叹起来,当初喜欢上盛锦的时候,他就是这么想的,一辈子都要对她好,让她一辈子不后悔,现在也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 只是这边说的激动,李明宇听完却沉默了。他也想一辈子对她好,只是现在,他连养活自己的工作的都没有,拿什么对人家好。 这时候,李正阳又冒出头,“你是不是在纠结,自己停职没工作,挣钱都挣不了,拿什么对人家好?又打了内蒙申请报告,怎么对人好?” 李明宇大惊,“你怎么知道?”他从没在李正阳面前泄露半分。 第111章 李正阳教导员 李明宇展开信纸,组织措辞,向内蒙研究所写申请的时候,已经压下了对杨媛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本来就是一层浅显的印象不错而已,有好感,但绝不至于到爱得死去活来,非卿不可的地步。 那时候他手边放着的就是一封写好没寄出的信,写给杨媛的信。 其实他也不是没有犹豫过,包括父亲年后两次来看他,包括小姑姑三番两次来劝她再好好想想。 只是,他不想让自己找个小地方窝窝囊囊的待着,那样混日子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他没有什么惊天地泣伟业的抱负,只是想用自己学的知识,自己的双手,为这个社会,做点什么力所能及的事。 如果他真的趋利避害,战战兢兢只为保全自己,找个小旮旯不声不响一钻,他对得起国家这么多年的栽培,对得起这一墙书,对的起走到现在的自己吗? 而且,他已经听小姑姑说了,杨媛最近正在相亲,介绍的都是有头有脸,家中和睦,工作顺利的男同志。 自己如今一事无成,没有拿得出手的,既然一开始做的就是朋友,那就……还是做朋友,杨媛从没有对他表露过其他意思,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还是如此两手空空的一厢情愿,又何必,何必多说,对人家姑娘造成不关紧要的困扰。 那晚伏在书桌上,他钢笔下的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是为向收信人展示,必将为科研事业奋斗终身的决心,还是提醒自己不要后悔,也许李明宇自己都不知道。 再后来,机械厂里弄来一台外国机器,是坏的,一圈人捣鼓半天,始终差点东西,机器能转起来,却转的非常吃力,听声音异常沉重。主任问他,要是最近不忙,希望他回去转转。 他对厂里没有二心,有什么问到他面前,他都会尽力解决,这次也是一样,他泡在厂里,大家一起全部拆开研究了好几天,终于拼装出了完好的机器,不但修好了故障,还在原有基础上对它进行了升级。 第二天,他站在厂大门前,收到了内蒙的来信,一同而来的就是李正阳的电报。 这里,李正阳仍不想放弃脑壳不开窍的弟弟,“你的工作先不用说,工作好办。就说你去内蒙搞研究这个事,放心,我不劝你,家里劝你劝的不少,想必你也不愿意听我叨叨。” “哥就问你一句话,如果,杨媛同志也中意你,并且以后也会考虑和你结婚,你还要去内蒙吗?” 李明宇张张嘴,却被李正阳制止了,“你先别急着回答,想想清楚。” “我也听说过内蒙基地,国家五院的研究分院,接了任务,专门研究火箭导弹之类。听着确实很威风,很荣耀。” “小二,你一直是很优秀很优秀的人,出身哈工大空军系, 还在军校进修过,又有空飞背景,当初要不是你坚决回来,现在都能去军校当老师了。在哥心里,你一直都是少年天才。” 当年他考高中一共考了二十三分,爸那么温和的人,提着椅子腿打他。第二年他还是不想学,觉得初中也能当兵有什么了不起的。但家里非逼着他必须上高中,小二比他还着急,为了给他补习,忙的团团转。 初中都没上的小二,都已经开始看高中的书了,给他讲起课来头头是道,直到现在李正阳还稀奇他家小二的脑袋瓜到底咋长的。 要是妈还能生的话,李正阳一定强烈要求再要个妹妹,嫁给小二,把小二这高智商留在他们老李家,省的他们李家一窝个个笨的五花八门。 “哥也丝毫不怀疑,小二,依你的学识和认真执着的性子,假以时日,一定会做出一番大成就。到时候鲜花掌声,全国人民的焦点都会落在你身上。你发挥出了此生对人类,对社会,最大的价值,你将青史留名,你的事迹和荣耀将高高挂在墙上,所有人都会对你赞叹,膜拜。” “可是,小二,从你现在到走到青史留名,需要多长时间,十年,二十年,还是五十年,一辈子。你将一头扎进研究工作中日日夜夜,因为工作保密性,你要隐姓埋名。” “现在你都对男女之事不感兴趣,以后忙起来怕是更不会考虑这些,那大概率,你会孤身一人,站在内蒙的风沙里,独自思索了。” “到时候,爸妈也老了,天高路远工作缠身,你能不能赶得回来,送他们最后一程?我比你年长,这些年肯定落下来不少隐疾,等岁数大了,肯定是要走在你前头的,如果我以后像今天这样,躺在病床上,动不了,你还能赶来,见我最后一面吗?” 李正阳说着说着,自己倒不是滋味起来。他忙抽一下鼻子,扯开这个伤感的话头。 “还有杨媛,你说她是个很好的姑娘,那你觉得,这么的好的姑娘,谁配得上?你自己重点大学毕业的国家栋梁,还觉得在她面前,抬不起头,那要多高的文化水平才能入眼?” “咱妈确实跟别的妈不太一样,但这不管也有不管的好啊,以后你们离得远远地过自己的日子,高兴了就来看看,不高兴当忘了这个人,小两口有商有量,不用担心婆媳矛盾,这也很好啊。” “你担心工作没着落,不能担起养家的责任,好那咱先不谈你手里的积蓄,就说这一个省,连能让你发光发热的地方都找不出来一个?离开机械厂,想要发挥价值,必须得千里迢迢去内蒙?” “再说回杨媛,哦,我是没见过这位女同志啊,不过,按你说的,她是个有思想,有才华,秀外慧中的人,那她也不好找对象呀,一般人配不上是不是。” “你说说,她处事灵活,要是找了一个一板一眼的,以后夫妻观念不和,是不是得老吵架?她花钱大方,不拘小节,以后万一遇上个勤俭节约的,总是说她大手大脚,不是过日子的女人,是不是也过不好?” “还有什么,哦,她聪明有思想,那这样的人肯定是积极学习,寻求上进的,以后要是说不定哪一天,之前暂停的高考恢复了,她想去考大学,万一丈夫怕她走了不回来不让考怎么办?孩子哭闹抽不开身考不了怎么办?婆婆骂她花花肠子多,不安分,不让她考怎么办?” “这么有思想有才华的姑娘,以后整天被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拘在锅灶方寸之间,疲惫又无奈,你说,她会幸福吗?” 李正阳说着又费劲向他凑凑,仔细去瞧他的神色。 “可是,她要是嫁给你,又不一样了。首先,婆媳矛盾没有,她想怎么过怎么过,舒心得很。其次,孩子哭闹,你会放任不管,看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吗?不会。” “再有,万一她以后工作忙,要学习要进修,要出差,你会以照顾孩子为由劝她放弃上进的机会吗?不会,你宁愿自己请几天假,也不想她错过对不对。万一真能高考上大学了,她说她想见识外面的世界,你会那孩子拿家庭绑着她,不让她去吗?你说不定还想跟着去是。” “她灵活变通,你是不是很欣赏她为人处世有能力?她花钱大方,可落落大方,上得了台面的女人,哪方面不大方。你性格宽和,做事沉稳,将来你们要是在一起,有了矛盾,你会跟她争字扣理,不依不饶吗。” 李正阳说的嘴巴发干, “所以啊,你连你自己,这么有知识有涵养又懂包容的人,都怕配不上她,那你希望她找个什么样的对象呢,那你觉得,什么样的对象能配得上她呢。你自己这么小心翼翼,却要把她让给别人,难道你不怕别人对她不好吗?” “你一走那么远,甚至可能终身不会再见,将来年老,想起此生这唯一动过心的姑娘,你却连当面告诉她的勇气都没有,你不会觉得遗憾吗?” 第112章 也撑不了多久了 杨媛心里有气从房间出来的时候,迎面看到李明宇大步跑来,她还没见过他这副神色, “出什么事了,你这么急去哪?” 李明宇在杨媛面前停下,胸膛里心脏怦怦跳,“我想问你……” 你觉得我怎么样,我想和你处对象… 杨媛,我中意你,你能和我处对象吗, 你有对象吗,我可以追求你吗, 话在嘴边,脑子里几个字排列组合了无数次,可这一刻,舌头却像打了结似的,李明宇眼里着急,身侧的手紧张的直哆嗦。 “媛媛,你等下…”就在这时,杨文平追着过来,看到李明宇也在,没有继续说,转而打了个招呼,“明宇也在。” 李明宇应了一句,“嗯”,眼睛看着杨媛,杨文平在旁边,更加说不出口。 杨媛眉间轻蹙,为刚才的话烦躁着,微微垂眼看向别处,没有注意李明宇的不一样。 倒是杨文平发现气氛不太对劲,默了默对李明宇扬起一个浅笑,“明宇,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我们兄妹俩有话说。 李明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貌似出现的不是时候,只是,他现在却自私的不想走。他快速思考,马上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借口, “我想起来,今天约的二院的医生问诊,现在时间差不多,是不是该带着丫丫的检查单过去了?”之前,杨文平请李明宇帮忙,一块约了很多于医院的,关于脑科医生的挂号,咨询丫丫的病情。 今天确实有这个约,要去问。 杨文平一听,也马上想起来这回事,最近脑子里装的事太多,差点忘了,“多谢明宇提醒,要不是你来,我就忘了。我这就去拿丫丫的东西,咱们一块过去。” 杨文平只能先放下和杨媛的争执,转身去房间里拿丫丫的片子和病历单。 李明宇看杨媛神情冷淡,忍不住关心的问,“怎么了,跟你哥吵架了?” 杨媛在他关切的眼神里,顿了一下,移开眼,却摇摇头,“没什么。” 还是杨文庆的事,她问杨文平为什么不打电话,将人叫过来,他却一会说大哥请不来假,如今大嫂还算是滞留在外的,大哥更过不来。一会又说,家里会尽力救丫丫,有爸妈和他在,大哥来不来都一样。 听听他这叫什么话,丫丫是杨文庆的孩子,孩子的生死他一个当叔的能做得了人家当爹的主么。 还有杨爸,来了就不说走了,她倒也不是非催着杨爸说好今天就得今天,快点走,就是,总得有一个行程日子。 杨妈现在也是心力交瘁,之前她是奶奶,是妈,在外边和儿子大儿媳面前,一直撑着,不能疲惫倒下。如今看到杨爸后,像是女人找到了依恋,强忍的眼泪和伤心终于找到了可以投靠的肩膀。 杨媛去仔细问了问丫丫的几位主治医生,人家只说会尽全力,但是,如果她没看错的话,他们这是将丫丫当小白鼠正在研究疑难杂症的。 也许里边躺着的不是她自己的孩子,所以杨媛现在才能不带情感的权衡利弊。 她非常心疼丫丫的遭遇,也非常同情大嫂作为母亲,目睹女儿病重的崩溃,只是,走到如今这一步,医院也拿不出一个明确的治疗方案,若真是见一面少一面,何不离开这里,真切的抱抱孩子,让丫丫在爸爸妈妈的身边离开。 何必,日日隔着一扇门,余慧每天眼巴巴看着,受尽折磨。 杨媛跟着李明宇和杨文平出来,一起去二院约诊。出了医院,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和如今尚保留着朴素古老的首都,她长舒一口气,调整心情。 到二院后,杨媛没有一块进办公室,只在外边找了个长椅坐,等他们出来。 李明宇先和杨文平一块进去,过了会儿,他出来上洗手间,便坐在了杨媛身边,没再进去。 “怎么了?看你一生气,吓得你哥一路上尽看你脸色,一句话也不敢说。” 杨媛吸了吸鼻子,想了想刚才在公交车上的情景,“有吗?” “怎么没有,你没看见而已。跟我说说,因为什么。”李明宇嘴角一抹轻缓的笑,想了想她最近可能的烦恼,“是,因为丫丫的病?” 是啊,杨家现在因为这个小女娃的病,忙的心力交瘁,焦头烂额,而且丫丫现在不容乐观,随时都有抗不过去的可能。杨媛现在肯定也很着急烦恼,现在他要是问她处对象的问题,好像…有些不太合适… “丫丫的病,让我看着很没有谱,那个小生命躺在哪里,随时都会停止呼吸。如今我们拿出了全部的力量支撑,却仍然看不见希望。”再这么没有希望的耗下去,人的精气神都被打散了。 杨媛怀疑,医院是不是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她明明在家的时候,还想着,尽人事听天命,爱怎样怎样。 可是,短短来这里几个小时,她的心里,开始烦躁,烦躁为什么每一眼看见余慧,她总是再哭。烦躁为什么杨文庆身为孩子父亲,迟迟不出现,却将责任和压力给了家里人。 烦躁为什么明明好像跟她没什么关系,她却如此忍不住心生烦躁。 杨媛在心里默默检查了一遍自己的生理期,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最近不正常。 李明宇看着她的表情,不像她口中说的,看不见希望的迷茫,反而觉得她整个人很烦躁。 “我没有见过丫丫醒着时候的样子,我第一次在火车站看到她时,她就在你哥哥的怀里,闭着眼睛,像是睡不醒的小孩。”他的嗓音很清润温和。杨媛眉拧着,转头,只看到他半张侧脸的轮廓。 他似想起了什么,嘴角翘起小小的弧度,“都说外甥像舅,侄女肖姑,丫丫那个样子和你睡着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句话,杨媛不赞同,“我怎么不记得,什么时候在你面前睡着过。” 李明宇唇边溢出一声闷笑,“我小姑姑结婚的时候,我们早上坐列车回省城,你睡得可香了。”还靠在他肩膀上。 当时杨媛坐在硬座里边,先靠在车壁上,可额头大概是靠的硬不舒服,她自动转方向,倒在他肩膀上,还引得别人调侃“小夫妻”,他当时手忙脚乱解释,轻轻拍了拍她胳膊,都没拍醒。 杨媛仔细想了想,却完全没印象,过去那么久,这点小细节谁还记得,她正要问,丫丫就算和她长得像,又怎么了,跟现在说的有关系吗? 恰杨文平提着东西出来了,她压下嘴边的话,忙上前问,“怎么样,有什么好的治疗方案吗?” 杨文平在两人期待的目光中,最后只能摇头,“医生说,如果我们有十万,如果我们现在能出国,丫丫或许还有救。” 这位医生的确很有水平,他年轻时曾留学德国学医,也曾和当年的导师参与治疗过相似的病症。但是现在,没有药,没有工具,他再想一试,也没有能力。 “这个孩子很坚强,竟然撑到了现在,只是…也撑不了多久了。” 第113章 小提琴 三人站在二院大门前,耳边回响着医生最后的那句话,一时无言。 杨媛看了看杨文平,挣扎几许,还是问,“那继续在医院?还是带丫丫回家。” 杨文平愁闷的叹口气,他也不知道。不是孩子,和孩子的父母,他们谁敢做这样的决定。 杨文平将手里的袋子给杨媛先带回去,“我去找电话,告诉大哥一声。明宇,你带媛媛先回去。” 其实,杨文平没跟任何人说,他这几天,天天都找机会出来,给杨文庆通电话,可是始终都没跟他人说上话,直到现在,大哥还被关着没放出来。 李明宇主动接过杨媛手里的袋子,“走,去公交站还是想走走。” 杨媛躲了下,没躲开,还是被他拿走了,觉得李明宇怪怪的,“走走,我这还是第一次来京市呢。” 她没说谎,她还真没见过七十年代首都城,要不是时间不对,好不容易来一次,她还挺想走走逛逛的。 在生死面前,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但几番斟酌,李明宇还是说了,“其实现在每天这么扎针插管子,丫丫也很疼,她要是撑不下去了,也算解脱,说不定还能开心些,是不是。” 杨媛嘴角轻扬,笑了一下,“你还没说,就算丫丫和我像,又怎么了,和她的病有什么关系吗。” 李明宇脚步停下,站在原地,“丫丫跟你长得像,看着她就像看到了小时候的你一样,杨阿姨和余慧同志爱孩子的心都是一样的。哪怕有一丝微渺的可能,让他们下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母亲疼孩子的心是超越一切的,杨妈看到丫丫犹如看到了自己女儿,余慧更是爱丫丫,恨不得以命换命。 别说他们,就是李明宇这个外人看了,也想做点什么,留下这个小小的生命。 只是,这个生命的责任,可以在爸爸妈妈身上,可以在爷爷奶奶身上,杨文平和杨媛作为再隔一层的亲属,完全没有必要,将这么重的责任重担压在自己肩膀上。 不管什么结果,他们都尽力了,本分情分都尽到了,别说对侄女,这是对一个生命的尊重。他们尽力就可以了。 至于杨文庆和余慧做什么,至于杨爸杨妈做什么,那是他们的事,不要去多想不用你想的事,不要去多做不该你做的事,也不要贸然去承担本不该你的责任。 杨媛做完杨媛身份该做的事,无需为其他的烦躁。 杨媛听完李明宇的话,豁然开朗,是啊,她在烦心什么啊,杨文庆回不回来跟她有什么关系,他自己孩子,他干不回来。以后煎熬的是他自己。 余慧不管是做坚强的母亲,还是崩溃无望的母亲,杨媛可怜是可怜,但也不会一直可怜。 杨爸杨妈现在不上班,守在这里,总会有个结果,要不然丫丫撑不下去,要不然钱再次花完了,前路总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届时,难道还要让全家为他们奉献第二次吗。 杨媛眼睁睁看着这个生命在自己面前消失,说没有一点触动是假的,但再想回来,这不是她的孩子,她也没有做过母亲,她能理解,却无法真的感同身受到这份心情。 而作为外人,她也做不到像余慧杨妈那样,为丫丫无止境的付出,如果走到了那一步,她想自己会考虑申请搬去厂里宿舍,或是找个对象赶紧嫁了。 李明宇看到杨媛神情舒展,以为自己开解了她,完全不知道,杨媛想到哪去了,他本意只是不想让她为丫丫病情烦心太多而已。 又走了一段路,李明宇鼓起勇气,想先探探杨媛口风,“媛媛,我听说你前段日子……” “什么声音?你听……”杨媛突然停下脚步,抬手制止了他的话,“是小提琴”。 她惊喜的顺着声音跑过去,李明宇连忙跟上。 是个小公园,一个姑娘在练琴。 杨媛看着琴弓与琴弦摩擦振动,耳边想起低低高高的曲声,一时感慨万千,眼神中,似追忆似怀恋。 她之前是个实打实的纨绔废物,生平也只有两件能勉强拿得出手,第一就是这张嘴,从小见人不怕生,能说会道。第二,就是小提琴,要说多高的造诣,没有,也不可能,但毕竟是她艰难坚持了十年的物件,怎么会没有感情。 她亲爸白手起家,可有钱了也只能是土豪大款,爸不服气,非说要培养点高雅气质,可是你说,他想培养就自个培养呗,为什么要来折腾她? 先是放出大话,要培养个清北大学生出来,可他也不想想,就她那回回十来分的成绩,清北就算都瞎了眼,她也进不去啊。 当年小小的杨媛以实际成绩,将她亲爸的白日梦彻底打碎。 可没想到,爸还是不死心,将中西乐器买了个遍,专门在家给她辟出来一件大大的练功房,让她弹琴吹箫唱曲,走艺术路线。 杨媛自然不干,弹钢琴弹得手疼,拉小提琴肩膀酸,弹古筝手指头割流血,吹笛吹箫胳膊累,架子鼓吵的耳朵疼,小号大号吹得嘴巴酸,琵琶太沉拿不动,非洲鼓好难看……总之就是不想学。 甚至臭脾气上来,学一个砸一个,到最后,一个音符没看懂,反而成百上千万买的乐器被她霍霍个遍。 爸不舍得对她说重话,请来奶奶教训她,要知道,杨媛最怕的就是奶奶,七岁之前大部分跟奶奶生活在一起,爸爸妈妈好不容易见一面,对她溺爱的很,唯独奶奶扮黑脸,任她撒娇卖痴,一律不顶用。 当时奶奶往沙发一坐,在爸妈面前撒泼打滚的杨媛立马老老实实,乖的不得了。奶奶对她砸乐器非常生气,要求她必须学门乐器,还不许家里给她新买工具。她哼哼两声拗不过,只能捡起损坏最小的小提琴。 她爸这个大奸商,可是乐坏了,简直一箭双雕的买卖。那时爷爷已经去世多半年了,爸一直不放心奶奶独自住老房子,好几次接奶奶来养老,奶奶都说不习惯,不肯来。 如今让奶奶来监督她练琴,还能过来养老。他在那笑的美滋滋,小杨媛当时恨不得把他扯过来一起学。太可恶了。 结果就是,在奶奶没得商量的冷面中,她哭唧唧丧着脸,每天刺啦刺啦像送葬似的送了十年。终于奶奶在病床上过最后一个生日时,听到了她拉的生日快乐歌。 直到现在,她还记得奶奶那天说的话,“我活着的时候,你天天给我拉哀悼曲,现在我快不行了,你让我快乐。媛媛,你这二十多年调皮捣蛋,到了,也不能让奶奶省点心啊。” 那天,严肃的奶奶笑了,她哭了。 现在久违的听到小提琴声,这个曾让她恨得梦里都想砸干净的东西,如今,却无比怀念。 第114章 丫丫垂危 “媛媛。来。” 杨媛回神,没注意李明宇喊她什么,只看到他站在那姑娘旁边,向她招手,示意过去。 李明宇见杨媛看到小提琴移不开眼,以为她没见过,新奇这个能拉出声音的东西。 其实他也没见过,只在书上看到过图,知道这叫小提琴,也是第一次见到真正能拉奏的小提琴。 李明宇跟小提琴主人沟通了一下,示意杨媛过去摸摸看。 杨媛谢过那姑娘,再次感受到了它的重量,李明宇甚至还借来了姑娘手里的琴弓,放在杨媛手里,本意鼓励她上手感受一下。 却引得杨媛纳闷,他怎么知道她会拉。 几乎不用思考,这是本能的记忆,杨媛手臂一动,弓与弦滑出悠扬的曲调。 在姑娘的惊呼,与李明宇惊喜的眼睛里,她粲然一笑,缓缓闭上眼睛,再次靠近它的声音。 杨媛的曲子,很舒缓,很美,似乎能唤起人很多美好的回忆,旁边有很多路过的人也慢慢停步凑近了听, 但在这回忆里又好像弥漫着悲伤,像是在追念回不去的时间,他听出了慨叹,释怀,淡淡的忧伤,还有走下去的坚定,心怀美好的坚强,他好似恍惚看见,她泪眼朦胧却明媚的笑。 李明宇拉开几步距离,静静的欣赏,她站在草丛前,扛着琴,手腕移动,整个人沐浴在阳光里,也沉醉在她的世界里,隔绝了周围一切。 曲子慢慢拉到尾声,杨媛睁开眼睛,也停止了手里的动作,周围人却还沉浸在那旋律里,久久不愿从回忆里抬头。 李明宇也从怅惘中,逐渐回神。 “你拉的真是太好了,那种感觉,让我……让我……”姑娘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去形容刚才的心情,却是第一次真切的明白了,老师说的,音乐的力量。 杨媛再次谢过她的琴,和李明宇离开了。 一路上,两人都没再说话,他在想,每次见面,总是微笑的杨媛为什么能拉出那么忧伤的曲子,不,他本能觉得跟丫丫的病,这种世俗的困难不一样,那是一种骨子里散发的孤独感。 直到快到军医院,李明宇打破安静,“你拉的曲子,很美,让我仿佛,置身于宇宙星空的美。”孤独到极致的美。 “所以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杨媛笑了,这让她怎么说呢,它的作曲人现在还没有创作它呢。 “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它的名字。”她将风吹乱的头发塞到耳后,“三十年,三十年后,我一定告诉你。但现在不可以。” 说完,杨媛拿回他手里的袋子,转身向医院走去,走了两步,却发现李明宇没跟上来,“你不回来吗?” 李明宇站在原地失神,却摇摇头,“我想起来,我还有件事要去办。” “什么事?”杨媛脱口问出,才觉失言,别人的事问那么多干什么,她马上改口,“那你去,我先进去了。” 他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一步一步走进医院门后,看着她上台阶,看着她又进了一道门。 他不去问,他从哪学的小提琴。但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她拉琴的样子,也很美,所以她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琴。 他脚下越走越快,小跑起来,奔回方才的小公园。他四处找刚才的姑娘,却已然不见了踪影。 他又向周围人打听,只是别人也不知道,那姑娘住在哪里。 思索一番,他直接去了友谊商店。看到展柜摆放的小提琴,李明宇十分惊喜,只是这里有法兰山德和铃木两种进口琴,都是特供的,需要外汇券,而他没有。 他又跑到百货商店,找到了一种国产津市的鹦鹉牌小提琴,售价五百六,也需要特定的工业券。 李明宇现在也没有。最后问了几家,都是这样,他只能失望的先回医院,另想办法。 杨媛回到房间的时候,杨文平已经回来了,但她没来得及问情况,就发现杨爸靠在墙角哭。 “爸,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杨爸说不出来,反而杨文平告诉了她,“丫丫不行了。你上去看一眼。” 杨媛对上杨文平的视线,终究什么也没说,上楼去丫丫的隔离病房。 刚才病危,医生已经联合抢救过了,如今丫丫的呼吸时有时无,已经无药可用,她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了,任何药物的作用了。 余慧抱着丫丫,一声一声轻唤,试图挽留她,丫丫终于半睁开了眼睛,但是医生说,她的眼睛如今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此时,丫丫细小的手指,轻轻勾住了余慧的衣襟,“妈妈…”声音轻的几乎让人忽略。 “妈妈在,丫丫,妈妈在这,你多陪妈妈一会儿好不好,求求丫丫不要丢下妈妈,妈妈真的害怕,丫丫。”余慧低头,一点一点蹭丫丫的小脸,感受她的温度。 “爸爸,爸爸回来了吗?”丫丫声音特别小,好像随时都会断。 余慧将丫丫抱在怀里,“回来了,爸爸回来了,我带丫丫去找爸爸,丫丫再撑一会,妈妈带你去找爸爸。” 说完,余慧伸手拔掉丫丫身上的管子,抱起她就走,“同志,不行。” “快把孩子放下。” 余慧紧紧将丫丫护在怀里,“我不治了,我要回家,我的丫丫要找爸爸,我要带她去找爸爸,我要回去,我要带她回家。” 杨媛撑着杨妈站起来,杨妈上前一步,接住余慧,“余慧,你想清楚了,现在走,孩子可能……”她的嗓子上火肿的生疼,每说一个字,喉咙里就火辣辣的疼。 杨媛听懂了杨妈未说完的半句话,丫丫可能根本撑不到见杨文庆。 余慧连连摇头,“是,妈,我要走,我不在这里了,我要带丫丫去找文庆。” 只是即便这样,也不能说走就走,杨媛稳住余慧,让杨妈看顾,找杨文平一块去办理出院手续。 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何不好人做到底。杨爸杨妈反正是,不会任由余慧独自带着孩子北上的。只要不在医院这么耗下去,论办事,她比谁都能办的漂亮。 就当是,送丫丫这个孩子一程。 丫丫的手续办的很快,没有什么拖欠滞纳的,主要杨家是筹了钱来的,准备充足。看了一眼几张缴费单的金额,杨媛快速单独塞进了一个袋子里。 杨文平没去跟李正阳告别,楼下遇到盛锦,匆忙打了个招呼,再此谢过他们的帮忙,只能下次正式感谢了。 一行人匆匆提上行李,直奔火车站,上天眷顾,正好赶上一辆南来的火车,还有二十分钟停止售票。 买好票后,杨媛本想去买点东西,一会带到火车上吃,杨文平却说他去,对上杨媛不解的眼神,他只说了一句,“我电话打通了,大哥说他正在想办法过来。既然我们要去黑江市的话,我还得再告诉他一声,别上车了。” 第115章 北上 李明宇匆匆提着晚饭来到借助病房时,里边已经打扫干净,人去楼空了。 “哎,你好同志,请问这里边的杨家人呢?”他随便拦了一位护士同志问。 “已经走了。”护士通知双手插兜,丫丫的病重,医院里传来传去多少都知道,“那个孩子已经不行了,她的家人已经带她回去了。” “走了!” 李明宇只能提着东西去李正阳那,说不出什么感觉,懊恼,惋惜,后悔…… 一推门,恰好李正阳也在为这事急呢。 盛锦跟她说,杨家人抱着孩子走了,他问有没有看见李明宇,盛锦说倒是看到杨媛打了个招呼,没见到李明宇。 这可把李正阳气的不行,小二这脑袋瓜子怎么就不开窍呢。 这种时候,不正是他在杨媛面前献殷勤的大好时机嘛,怎么总是该出现的时候,找不着人。 为了他家傻小二不打光棍,李正阳火急火燎让人给他找个轮椅推过来,正好赶上有队友来看他,忙将轮椅搬下去,终于在医院门口赶上了杨家人。 李正阳专门打量了杨媛的模样,暗暗点头,行,小二审美还是在线的。 他先是对丫丫的病表示了痛心和安慰,又掏出零散的钱票塞到了最近的杨文平手里,“咱们都是亲戚,出门在外,不要客气,一点心意,希望能帮孩子度过这个坎,我不常在家,以后你们有事就找明宇就行。” 还钱也请给小二,嗯,要是能让杨媛同志去还,就更好了。 李明宇一推门,就迎来李正阳全方位无差别的一顿喷,配上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李明宇心里的后悔也升到了极致。 他真不该在外边找那么长时间的,现在买不到,以后再想办法就是了,怎么能因此错过去送她呢。 “你到底有没有跟杨媛同志说清楚你的心意?”这才是李正阳最关心的问题。 他紧抿唇瓣,摇头。 一看他这死样,李正阳更来气,恨不得跳起来揍他一顿,“那你都去干了个啥,人家人都走了,你还瞎晃荡,哎呦我滴亲爹啊,小二,战机稍纵即逝,该出手时就得出手哇,世界瞬息万变,有时候错过一步,就是错过了一辈子啊。” 李正阳气的咬牙切齿,大力捶床。 “现在,你现在,快去,我不用你伺候,杨家人要先去黑江市,然后回家。你马上买票,去江田市,就去杨家大门前蹲着。见不到杨媛,不说出那句中意,你就别走。快去。” 李正阳使劲推他胳膊。 但其实这个念头,刚才过来的路上,李明宇就想过了,但是不行,李正阳现在没有自理能力,他不能扔下他一个人不管。 “我知道,但我现在还不能走,两天后,等你做完二次手术,我再买票。” 李正阳先前只做了取弹手术,他的第二场手术安排在第一场的十天后,也就是明天下午。而等李正阳做完手术,苏醒后,他才能放心的走,这至少得到后天了。 李明宇已经算过了,既然杨媛去了黑江市,那就算坐了最快的车,来回也得要一个月时间往上,所以,他还是有时间的。 李正阳做完二次手术后,就不用每天再用这么多的药,他也就能自己稍稍活动一些,那样的话,他也能放心离开。 到时候,不用李正阳说,他也会去杨家门前守着的。 火车上,杨媛狐疑的看着杨文平,对他刚才那句话的真实性,表示十分的怀疑。怎么就那么巧,之前一直打打不通,如今他们要北上了,电话就能接通了? 她将杨文平拉到车厢连接处,走远了才问,“你真跟大哥说上话了?” 杨文平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了看一脸憔悴,却不舍从丫丫身上移开半分的三人,终究对杨媛说了实话。 他上午从二院离开去打电话的时候,没有找到杨文庆,但是接电话的人告诉他,早上吃饭时听别人说,有个人跪在副团长办公室前哭,求给几天假期,保证一定回来,回来后任由处置,绝无怨言。 那人哭着说,他梦见自己女儿死了,求团长给他假期,让他去见最后一面。听说跪好几天了,应该是姓杨。 “那人是大哥吗?” 杨文平脸上有说不出的哀戚,“不知道,我希望是,又希望不是。”他蹲下去,看着外边掠过的屋舍,听着火车的咣当声,飞快抹了下眼角的泪。 “接电话的人说,他们连队很大,他也是才听说,又说那人求了好几天了,其实他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不过他还是不能去叫大哥通电,因为杨文庆三个字现在限制一切行动。” 刚才在火车站票口前,杨媛问他的时候,她后面站着的就是杨妈,杨文平不想让母亲知道,才故意说了那么一句。 但他也没骗杨媛,他是真的去打电话了,请那接电话员转告,杨家人要去看杨文庆了,请对方抽空跑一趟,遇见那人还在求假期的话,让他别再求了。 杨媛也不知道说什么,三天后,这辆火车会到达终点站,到时候他们还需要下车转乘,继续北上。但杨媛和杨爸送他们到那,就要回去了。 他们来的时候,事前说待一天,但杨媛还是请了一周假,她本意不想来回匆匆忙忙,反正假期用不完,提前回去可以销假,但超出期限,就会变成滞留人员,介绍信就不能用了。 而杨文平和杨妈当初是早有准备,提前说明了情况,虽然和单位请了一月假,但届时没回去的话,可以由家属过去,代为续假,而他们的介绍信上,也通融了。 一路无话,杨媛想着自己的回去后的工作,想着自己下一步的计划,想着杨爸杨妈以后的生活,猜测杨文庆夫妻以后要怎样。 最后,想到了李明宇,不知道是不是她最近脑子里太杂,感觉这次见到他怪怪的,看着很拘谨。 她摇摇头,没在李明宇身上想太多。回去后,就把李正阳给的钱还给李明宇。 在一行人低沉的气氛中,挨到第三天,杨媛撑着头打盹,突然被一阵哭喊惊醒,“丫丫,你别吓妈妈,丫丫,丫丫——” 第116章 丫丫走了 火车上的人都还迷蒙没睡醒,被余慧惊慌的声音一震,纷纷睁眼直起腰来朝这边看。 “丫丫,丫丫。”杨妈握住丫丫的手,小手凉凉的,又扑过去试探鼻息,她手指一颤,没感觉到丁点气息。 杨妈身子一沉,没坐到座位上,后身一半失重,摔下去, “妈。” “妈!” 杨媛和杨文平七手八脚将杨妈扶好,杨爸抱着杨妈胳膊,沉痛的盖住了自己的眼。 “丫丫,我们马上就能看到爸爸了,我带你找爸爸,你不是想见爸爸嘛,丫丫,丫丫——”火车上很多人,此刻却只有余慧一声声的呼唤。 黎明时,丫丫还说想喝水,余慧喂了她点水,又喊了两句爸爸,便昏睡过去。 余慧还轻哄的告诉她,马上就能看到爸爸了,非常快,爸爸在等丫丫,爸爸会抱着丫丫回家。 她抱着孩子日夜不寐,紧紧将丫丫搂在怀里,像是抱紧了全世界,天亮了,她再次用额头去蹭丫丫的小脸,却感到一片凉意,忍着巨大的恐慌,她凑到丫丫的小鼻子下,却彻底崩溃。 余慧手里抱着丫丫小小的身子,一遍遍摇晃,“丫丫,你睁开眼睛,看看妈妈,丫丫,你看看妈妈呀,妈妈不能没有你,丫丫,我的孩子,丫丫,丫丫你快点醒来,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余慧哭到力竭,突然没了声音,身子一软就要歪下去,杨文平眼疾手快接住了两人。 “我来,”杨媛连着棉被一块接过丫丫,三岁多的小女孩,闭着眼睛,不声不响,胸前却彻底没有了起伏。 杨媛只觉心里沉甸甸的,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么小的生命,从她眼前离开,旁边还有很多人纷纷扒头来看,她用被子里边的小手绢盖在丫丫脸上,又用棉被为小身体严严实实盖好。 不知不觉,她眼里一滴泪滴到被子上晕开,“丫丫,希望你来生做个健康快乐的孩子。” 列车乘务接连过来看了看,他们能有什么办法,表示惋惜哀悼之后,又一块帮着杨文平给余慧做了简单急救。 杨妈埋在杨爸跟前,呜呜的哭,全靠杨爸一点心力支撑。 没一会儿,余慧有了意识,虽然眼睛还没睁开,可手里一搂,发现怀中一空,蹭的站起来大喊,“我的孩子呢,我的丫丫,丫丫,丫丫,” 她慌张又害怕,整个人都在颤抖,快速扫过所有人,扫见乘务带着杨媛,抱着包被要去两头的隔间休息,踉踉跄跄跑过来,一把从杨媛怀里抢过去,紧紧抱住, “丫丫,不要害怕,妈妈在这,妈妈保护你,不会让人抢走你的,谁也不行,丫丫,我的丫丫,你会永远在妈妈身边的对不对,永远在妈妈身边……”余慧眼神游移,喃喃自语,情况不太对。 杨媛咽了口唾沫,轻轻抚上她的肩膀,“大嫂……” “啊,你走开走开,不要碰我孩子……”杨媛被余慧猛地甩开,一路惊恐的向后退。 杨媛与杨文平对视一眼,心里浮起一个不好的猜测,余慧,不会受刺激,疯了。 车厢里人看到这一幕,无不低头私语,杨媛和杨文平露出温柔的表情,轻声安抚余慧,带她来到乘务人员的小隔间,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余慧在狭小的空间里,抱着丫丫,轻轻晃动着,柔声低头说着什么。 杨媛背靠在小门上,既可怜余慧母子,又担心接下来一路怎么办。 这辆列车中午就会停站,到时候,如果运气好他们能买到直达的车票当然好,如果赶上了仍需要再次转乘的列车,杨文平带着这样的杨妈和余慧,剩下还有二十多天的车程,他们该怎么走。 一路无话,等广播到站的声音响起,杨妈刚才哭昏迷过去还没醒,杨文平背起杨妈,杨爸提着行李,杨媛紧紧拽住余慧的胳膊,护着她下了车。 接下来要去窗口买票,可余慧却不走了,非要找兜子拿水壶,说丫丫渴了要喝水,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朝这边看,杨媛怎么哄都哄不下,终于耐心用尽,急的朝她大吼, “你女儿已经死了,丫丫已经死了,没呼吸了,还用喝什么水,她永远都不用喝水了。你能不能消停点,别再折腾大家了……” “媛媛。” 走在前面的杨爸和杨文平,一块转身制止了她。 “不可能,你胡说,你胡说,”余慧更加激动,她坐在地上,扯开小棉被,对着丫丫小嘴巴喂水,“丫丫,快喝,你不是说想喝水么,快喝,妈妈这有水,快喝,喝呀,你喝呀,丫丫你快喝呀……” 水流下来,湿了棉被,站台上,凑过来一圈围观的人,杨媛长长吐出一口气,却吐不尽心里的憋闷。 余慧愈加激动,“丫丫,丫丫你喝呀,你为什么不张嘴,你为什么不喝,喝呀……” 杨媛看不下去,正想弯腰夺过,却听砰的一声,对面站台上,有个人一脚踩空掉在铁轨上,“……丫丫,阿慧…” 杨媛惊的睁大了眼睛,看向余慧,余慧却仍一心执着喂水,好像没听到。杨爸使劲瞪大眼睛,看了好几眼,才不确定喊了一声,“…老,老大,文庆——” “爸——”原来真的是杨文庆。 可是,杨媛一眼不眨看着不远处,在铁轨上挣扎站起来的男人,头发长的已经盖过耳朵,乱蓬蓬的顶在脑袋上,看不清眼睛鼻子,只露出和泥土一个颜色的小半张脸。 身上衣服破破烂烂,不知加套了多少层。如果不知道,杨媛走在路上,只会以为是哪里逃难来的流浪汉。 车站里此时有很多人,还不等杨文平放下杨妈交给杨爸,走到杨文庆身边,一些热心人已经架起他过来了。 可杨文庆却先艰难凑到了余慧面前,眼角一滴泪顺着流下来,“…丫丫,丫丫……” 黝黑的手颤颤巍巍想去摸一摸女儿,却被余慧一手打掉,“走开,走开,不要碰我丫丫,我的丫丫,我的孩子。”边说边后退,飞快站起来,躲在杨媛身后。 她紧紧搂着怀里孩子,战战兢兢,不断喃喃自语,“我的丫丫,我的孩子,我不会让你抢走她,丫丫只能在妈妈身边,在妈妈身边……” “大哥,丫丫,丫丫已经……”杨文平扶起杨文庆,说不下去,“丫丫今天早上走的。” 杨文庆身形一冽,再次歪了下去,紧紧扣住杨文平胳膊,眼睛瞪得死大,“你说什么?” 杨文平心疼杨文庆,再见变成了这副模样,却只能悲痛的点点头。 “……丫丫,丫丫…”杨文庆趴在地上起不来,嘴唇颤抖叫着丫丫名字,最后一点一点挪动靠近余慧,靠近余慧怀里的女儿,可对方却害怕的连连后退, 终于杨文庆悲痛的哭声弥漫整个站台,“丫丫……丫丫…我的女儿,我的孩子,你怎么不等等爸爸,马上我就能见到你了,我快能看到你了,我为什么来这么慢,我为什么这么慢,丫丫…丫丫……” 第117章 过渡章 这一天,杨媛在这个陌生的招待所小房间里,目睹了杨家失去孩子后的悲恸。 其实,也许换一种际遇,在这个年代,杨文庆失去孩子后还没有这么伤心,但偏偏他当年去了北大荒,他热血上头栽进黑土里吃了苦头,他遇见了余慧,以为是相濡以沫的伴侣,他有了丫丫这第一个孩子,弯下腰做了父亲。 这和当初杨爸杨妈没养活的那两个孩子,又不一样,他们夭折的早,而且前边已经有了小子闺女们,不怎么稀罕。 杨文庆从曾经的甩手掌柜,到夜里起来不睡觉,抱着女儿日夜轻哄。付出的时候有多爱,失去时就有多痛。 不管怎么样,杨妈还是拿出自己曾失去的孩子,来安慰同样失去骨肉的儿子。 杨文庆当初竭尽全力,丫丫仍没有起色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当真正抱着丫丫,再没有一点温度时,他还是觉得,心脏都在揪着疼。 当初,他回到连队后,刚走门口就被抓起来,审查,处分。他苦口婆心,说因为女儿生病,并解释余慧仍在外的原因,可纪律就是纪律。原本要等余慧回来,送两人一块去南农场,自省劳作三个月。 可是迟迟没有等来余慧,本来小黑屋的伙食就不好,一天只有一顿,杨文庆又因为担心妻儿,吃不好睡不好,身体更是差,他因为厌食症,也吃不下去饭,每天就爬起来喝点水。 整个人眼窝凹陷,一张脸上,就剩下了高高凸起的颧骨。 好几天夜里,他都梦见丫丫在他面前,说,爸爸,再见,然后越跑越远,他怎么喊怎么追都追不上。 杨文庆那种失去的感觉怎么都压不下去,他从窗户跳出去,直接到副团长前面跪下来哀求,让他去接余慧,让他去接丫丫。 可是因为前面的处分还没有执行,余慧还没人影,队里哪敢再放杨文庆走。 无可奈何,杨文庆也不离开,愿意回来受一切处罚,自愿去劳改,只求放他去找女儿。他迟迟不愿离开,命人将他拉走,杨文庆拼力,想方设法也要再来副团长面前,求法外开恩。 最后,一个夜里,副团长以个人名义,放走了他,“杨文庆,我不能给你开介绍信,你要是想走,你就走。除非以后,你当黑户,我上报你失踪,否则,回来后,你就得去西农场待一辈子。” 西农场和南农场不一样,南农场是今年刚圈进来的地方,去南农场就是开荒,跟刚来这里的时候一样,虽然累点苦点,但还是和队里一块吃喝花销,连队一起管理。 但西农场不一样,那是劳改,那里都是被打倒后,“流放”里面的,需要改过自新的人。 杨文庆没有犹豫,朝副团长磕了个头,扎进寒风呼啸的夜里,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没有身份证明,也没有钱,这一路,都是偷扒进火车的,躲躲藏藏,不敢让人发现。就在见到他们的前一刻,他才刚被乘务发现从车上赶下来,正打算待会趁乱,从后边溜进去。 但却忽然听到了余慧喊丫丫的声音,他饿的头昏,以为自己耳鸣,却又再一次听见人喊丫丫,他朝声音的方向看,想努力再看清楚一点,没注意脚下,就那么跌下了站台。 杨媛靠在门外打了个哈欠,听着里边抽抽噎噎和说话声,杨爸杨妈和杨文平互相安慰,说着丫丫,说他离开家的这些年。余慧终于抱着她的孩子,睡着了。 看一时半会他们停不下来,杨媛将饭菜又热了一遍,自己先吃。 他们粮票已经用完了,买不了东西,而且,杨媛身上也没钱了,还是拉着杨文平给招待所大姐塞了五块钱,用人家的米面锅灶做的饭。 再怎么样不能饿着自己,大冷天好坏不说,得吃点热乎的。杨媛咬了一大口粗面饼子,正吃着,杨文平回来了。 杨媛赶紧问,“怎么样,买到看吗?” 杨文平掏出票给他看,“买到了,明天中午你们先走,我们是下午两点以后的车。” 杨媛倒了碗热水,递给杨文平。 虽然不合时宜,但该商量的不能拖,明天杨媛带着杨爸杨妈先南下回家,老两口最近心理身体都不太好,还是不要再去了,杨文庆也是这个意思,不想让父母看到他回去后的境况。 明天杨文平会送他们北去,这样也不至于让老两口太过放不下。 余慧接受不了失去丫丫,现在有些精神失常,只能靠杨文庆以后,慢慢陪她走出来了。 其实之前,他们夫妻就谈过这个问题,相互鼓励过很多次,杨文庆相信,余慧是个坚强的女人,她会好起来的,丫丫在天之灵,也会保佑妈妈的。 李明宇离开医院的时候,是傍晚。 这时的李正阳已经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五个小时了,再三和医生确定,他后续基本不会落下什么病根,并且,盛锦之后,也能有更多些时间来照顾他后,李明宇才放心的提起了行李。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又不是第一次受伤,死不了,你快走,别磨叽了。”向来自己是个话痨,结果今天轮到他被弟弟唠叨,李正阳才知道这么烦。 “你这腿别不当回事。”他一连躺这么多天,早不耐烦,李明宇还真怕自己一走,他就从床上跳下来,“医生可是说了,你要是下地太早,以后你这腿就使不出劲了。听见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这不你嫂子在这,以后有她监督,我保证瘸不了,你就放心走。”李正阳推着他胳膊往外推, “哎,小二,你记住了,杨媛这么好的姑娘,你一定要把握住啊。还有那什么,内蒙那个,你再考虑考虑是,不说别的,就是以后,哥想你了,要是千里迢迢从这到内蒙,哥还得省吃俭用,攒半年才能攒够车票钱呢。你再想想啊。要是真决定了,那你走之前,跟哥再打个电话说一声,成不?” “再有,工作的事……” “工作的事,我自己来就行。”李明宇劫过话,“我会好好考虑清楚的。” “不是,小二,这事不一样,哥了解你性格,还是让哥帮你弄,好不好,你就当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 李正阳了解弟弟,他从来不屑什么后门关系这种,那是因为他从小就有实力,他缺什么,不用他去要,别人就会因为他的优秀慕名送上门来。 从前,别人还在愁眉苦脸考大学,他就能轻而易举拿到,得主席重点关注的哈工大录取通知书。当初他对飞机感兴趣,打电话过去问了问,就收到军校的橄榄枝。 更别说得知他有摸飞机的兴趣后,能去机场随便挑的殊荣了。可把当初李正阳嫉妒的要死。 所以,李明宇从小就没求过人,他也不知道怎么求人。这些事,还是让他来做。 李正阳想起来,杨家所在的江田市,正好是孟将军孟老爷子的故乡。他之前在军校时,正好有一位交情不错的,是孟家子孙。 回头他打听一下,以前听说孟老爷子不耐烦疗养院,在家养老,打听打听,看现在老爷子身体如何。 不行的话,记得还有个同学的父亲,在省里哪个机关上班,不知道现在退休没有。他得好好问问。 第118章 身世一 盛锦推门来给李正阳送饭,一抬眼发现他正扭着身子,扒着窗台,往外张望。 “你这是看什么,快躺好,你现在可一点劲都不能使,腿要直放好。”她快步将人按回床上,多大的人了,有时候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非对着干才高兴。 李正阳握住盛锦的手,“我在看小二呢。” “你弟弟不放心的就是你,你快点躺好。” 李正阳惯来嬉笑的脸上,眼下却正色起来,“这次我发现,小二话更少了,问什么都说挺好,什么也不跟我说了。” 盛锦一只手帮他盖好被子,想了想李明宇,挺温和有礼的人呀,人家才不会跟这家伙似的,一天到晚那张嘴瞎扯淡。 听她状似嫌弃的话,李正阳今天也没像往常一样跟她闹嘴,倒让盛锦不适应起来。 李正阳长叹口气,“小二就是看着温和,心里其实对人挺冷淡的,外表温润,那是他的礼貌涵养,除非他感兴趣的,否则,他都不会放在心上。” 这么多天,盛锦也不是一无所知,总会从兄弟只言片语的说话中,听得几分端倪,此时,她悄悄凑到李正阳面前,“那你妈妈,真的不喜欢你弟弟,更喜欢你多一点?” 闻言,李正阳笑睨一眼,墨眉一挑,“你猜!” “哼,爱说不说。” 盛锦转身就走,却被李正阳一把又拉回去,“怎么了小锦儿,怕你未来婆婆不喜欢你?” “切,还婆婆,我答应嫁给你了么,自作多情。”盛锦狠狠瞪他一眼,却不知她一双美眸似嗔似娇,勾的李正阳忍不住,抬头猛亲了一口。 “告诉你也不是不行,就是这话,只能是我们老李家的人,才能听。” “你……”盛锦被占了便宜,还什么都没听到,举起拳头,就想打他, “……你当然不一样,你是我们老李家板上钉钉的儿媳妇,不让谁听,也不能不让你听,嘿嘿。”赶在美人发作前,李正阳忙岔开话题。 这事说来也不复杂,无非,李明宇不是李家亲生孩子而已,但即便不是亲生,养育二十多年,也该有感情了,可李母为什么仍数年如一日的讨厌这个孩子。 当年,世道还乱着,李母郭虹是贫苦人家出来的孩子,由大哥要饭带大,两个小叫花子来到了津市。大城市繁华,能要到的东西多,兄妹俩就在这里留下了。 后来,郭大哥听说,有个洋人家的大房子,叫教堂福利院,里边有很多没有父母的小孩,能吃穿不愁,不用忍冻挨饿。 他们日日穿的破烂不堪,身上有股臭味,走到哪都被人嫌弃,而且郭虹快十岁了,不少人怂恿他卖掉妹妹。他怕自己疏忽,被别有用心的坏人,偷走妹妹卖掉。是以,他洗干净脸,将妹妹送去了洋人教堂。 再后来,郭大哥一人无牵无挂,开始在大津市闯社会。郭虹在福利院里,也很懂事,帮着洗衣做饭,照顾比她小的弟弟妹妹。逐渐对修女嬷嬷的医术感兴趣,开始学简单包扎。 长大后,郭虹在教堂医院边上班,边学习,她没有正经学过医,但她的老师,有中医世家的传人,有落魄的老医师,有留学归来的年轻医生,也有外国顶尖洋医生。 她虽是个半路出家的,但认真努力,又有天赋,很多人甚至愿意为她写推荐信,推荐她出国正儿八经读医学。但郭虹都拒绝了,不是不心动,是她放不下自己大哥。 郭大哥在舞厅里当小经理,如今有工资拿,有自己的房子,虽然不大,好歹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过得不算多好,但也算有营生吃饭。以后娶个媳妇,有孩子有家,他们就知足了。 兄妹俩平日都忙,只每到星期四下午三点,郭大哥能来医院看看妹妹,有时候遇到什么新鲜的水果,糕点,或是街上的稀罕玩意儿,都给郭虹带过来些。这也是兄妹俩难得的相处时光。 只是,有一天星期四,郭虹推了班,专门带着李振国,想给大哥看看。李振国当时在报社上班,戴圆眼睛,很文质彬彬的男士,两人认识一段时间了,郭虹挺中意的,想给大哥看看。 只是,李振国在医院坐了一个多小时,仍没有等来郭大哥,郭虹以为大哥耽误了,便下去迎一迎。 互通情意的男女走在街上,还没来得及羞涩,就突然被枪乱声打断了。李振国护着郭虹匆忙躲进临近茶馆里,却不想,接下来,竟是在这里,郭虹亲眼目睹了亲大哥,被一枪一枪打成了筛子。 李振国紧紧抱着郭虹,捂紧她的嘴巴,不敢发出 声音。郭大哥倒下那一刻,手里握着的电影票散在地上。 因是上次郭虹提起,好奇不知道洋人电影什么样子。 郭虹只敢在夜深人静后,为哥哥收尸,但她也死死记住了杀大哥的那人样貌。 后来郭虹就和李振国结婚了,怀孕生下了李正阳,几年里,郭虹留意着,却再没见过杀大哥的凶手。 然而,郭虹遇上了一个女人,伪政府的交际花,她并不陌生。不说这位交际花是各报刊常客,便是在医院里,这位交际花也尤爱来教堂医院,荒唐到,指甲劈了,也要来做个检查。 可是郭虹记住她,并不是因为交际花的荒唐,而是,她深夜用枪顶着郭虹的头,逼她做手术,那时候,因为战争情势,很多洋医生已经走了,郭虹勉强成了单独坐诊拿手术刀的正经医生。 只是,交际花威逼她救得不是别人,正是郭虹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当初杀她哥哥的仇人,虽然他脸上有血有胡子,但郭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 那夜,她颤颤巍巍拿起手术刀做手术,脑子里,却想了一万种方式,将手术刀狠狠捅下去。 第119章 身世二 郭虹没杀过人,终究,听着男人那一声声跳动的心脏声,让她下不去手。 她还是为男人做了手术,但也绝不甘心就此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在最后缠绷带包扎时,她多洒了一种药。 第二天,交际花和那男人都不见了。 再后来,就到了建国那一年,有一位神秘的老先生,来他们医院静养。可虽然表面上看着低调,私下里,郭虹却觉得,整个教堂医院,明里暗里到处都是眼睛。 郭虹老老实实不好奇,只想保全自身。但天不遂人愿,某天查房,她却再次被人威胁打晕,晕倒前,只看见交际花的珍珠耳环闪来闪去,然后彻底没了意识。 而那时的郭虹,已经再次怀孕八个月了,她原本上完最后一天班,就要请长假休养的。等她苏醒后,发现自己躺在妇科病床上,幸好同事告诉她,肚子没事,她才放下心来。只是,她带着的药品冷藏柜钥匙不见了。 回想起,昏迷前看到的交际花,郭虹有一股不好的预感。她拉着同事的手,告诉了她事情的严重性,请她去看看。 但她自己却还是安心不下,她扶着墙走出去,刚走没几步,就听见不知从医院哪里传来一声惊叫,那个老先生死了。 紧接着,外面冲进来很多穿黄军装的人,那时候的国军,将整个医院团团围住。为首一人甚至直接开枪,打死了两个负责老先生的医师,打伤了院长膝盖。甚至说,要将他们医院所有人,带走关起来严加审讯。 当时的郭虹害怕极了,那个交际花偷走了她的钥匙,是不是她动了什么手脚,杀了那个老先生,如今却要整个医院背锅。 如果,被这些人发现,钥匙是从她身上丢的,她会面临什么。 郭虹害怕的抱紧自己肚子,心里越发想丈夫。只是李振国回家为她拿换洗衣服,还没回来,那时她祈祷他快点来,又希望他别回来。 只是,就在他们被刀枪逼着带走时,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整个楼都在晃动,大家纷纷抱头逃窜。大门有那群人在,郭虹抱着肚子,朝里走,忽然医院里砸下个炮弹,一声巨响后,她一脸黑灰,身上不知溅上了谁的血。 郭虹被乱枪打中了胳膊,但她没时间管,抱着肚子,找刚才躺过的妇科那间房,那里的后窗,可以出去。 可在经过一个房间时,她忽然在嘈杂中,听到了一阵婴儿的哭声。 当时地动山摇,廊道里的灯噼里啪啦往下掉,差点砸到郭虹,可是走出去两步,婴儿的哭声更加洪亮,郭虹抱着自己肚子,心里备受煎熬。最后,为人母怜悯之心还是驱使她跑进去,抱出来婴儿,但她自己却被门框砸伤了半边肩膀。 爆炸声更近,好似响在耳畔,郭虹一心逃命,眼里只有那扇后窗。终于,她跳了出去,就在她刚跑出去两步,背后轰的一声,医院楼全炸了,掀起的热浪将郭虹顶飞,她本能的护住了婴儿和肚子,落地受伤的肩膀却再次狠狠砸在围墙了砖上,疼的她差点昏死过去。 婴儿还在哭,枪响爆炸仍在继续,郭虹看到墙里有个盖着的地窖口,她手脚并用,爬过去,掀开,跳了下去。 郭虹彻底失去了知觉。 不知有过了多久,她被婴儿的哭声吵醒,这时的婴儿,哭声嘶哑,一抽一抽的,好像已经没力气了,哭声渐渐低下去。地窖很黑,郭虹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好冷好疼,身下好像都是水。 郭虹在冰冷的地窖里,昏迷了一天,八个月的肚子留了一地血水,浸红了整个地窖。等李振国打着火把,循着婴儿微弱哭声找到这里的时候,郭虹和婴儿都已经快不行了。 郭虹肚子里是个已经成型的男胎,托起来的时候,还在李振国眼前抽动了一下。 郭虹抢救了一天一夜,九死一生,才勉强保住了命,却身体落下了永久病根,大夏天也碰不得凉。李振国当时从家里赶回医院,也被爆炸波及,身体被倒下的建筑砸伤,四肢受了很重的伤,几十年后,还会手抖。 救出来的婴儿襁褓里,有一只珍珠耳环,就是交际花耳垂上那只。襁褓里还有交际花的手包。 郭虹和李振国都是小人物,他们后来也是断断续续拼凑出,他们认为可能的真相。 交际花和那男人应该是卧底,交际花无疑是打进伪政府的卧底,至于那个男人就不知道了。更不知哪一方派出的。 交际花和男人很亲密,瞧当初做手术时的情形,是不是夫妻不知道,但应该是恋人。 至于婴儿,郭虹曾听妇科同事八卦过,交际花前面看着正常,怎么走路姿势却像有孕妇人似的。她当时一笑了之,现在结合耳环和手包,十有八九,这个不足半岁的婴儿,应该是交际花的孩子。 那个男人曾被郭虹动过手脚后,死了没有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交际花杀老先生是任务,而且,除了交际花,应该还有一波人也要杀老先生。 交际花手包里有重金,和船票,应是完成任务后,要带孩子跑路。如今猜测,大概是交际花偷走郭虹钥匙,取了某种药品,用到老先生身上,杀了人。可杀完人她为什么没回来抱孩子,就不知道原因了。 至于爆炸,事后搜查出,有人提前在医院里各处,埋了不少,甚至还有一个没炸的。大概也是冲着那个老先生来的。这应是第二波人的手段,但这比交际花残忍多了, 交际花只想不声不响杀老先生一个,第二波人,却要让整个教堂医院陪葬。 郭虹得知一切后,再不想看见这个孩子,只那时候,已经到了建国前夕,大街小巷都乱糟糟的很,孩子能给谁。 津市新政府的福利院,都是没爹妈的孩子,还反过来求李振国,能不能再领回去一个,分担社会压力,也为自己积福德。 李振国终究不忍心,这时候的孩子已经一岁了,咿咿呀呀扯着他的衣襟学说话,更别说,小正阳也喜欢弟弟,他以为这就是妈妈给他生的弟弟。 就这样,郭虹不管,李振国管,小正阳管,为他起名李明宇,养在了李家。 后来他们回了老家,李振国找到了还活着的老爹和三哥,更是称,李明宇是自己的第二个孩子,正阳的亲弟弟。 而郭虹认为,小明宇的亲妈,就是那交际花,她再有她的任务,她的理由,偷了自己的钥匙,就相当于坑了她的命。小明宇的亲爹,肯定就是那个男人,更是亲手杀了她哥哥。 更别说,因为救小明宇,她失去了自己孩子,差点没挺过来,流血流死。 这让她怎么控制自己,不怨不恨? 就这样了,李振国,自己的丈夫,竟然还说,孩子是无辜的,要把他养大成人。郭虹日日看着小明宇在自己眼前晃悠,还要自己下班给他做饭吃,让她怎么咽的下心里那口气。 第120章 订亲 李正阳所知道的一切,都是父亲李振国告诉他的,为的就是让他多体谅母亲,多爱护弟弟。 这世界上,除了李振国夫妻和李正阳外,如今就多了一个盛锦知道,“小锦儿,我妈不会为难你的,这一点你放一百个心。我告诉你这些,是想你日后,在我妈和杨媛之间,发生什么不快的话,希望你多转圜。麻烦小锦儿了。” 盛锦没有说话,在病床前,将他抱在怀里。 刚开始,确定关系的时候,李正阳就坦白过,母亲不喜欢弟弟,二老也都有病根,以后,他肯定是要想办法转回去,担起为人子的责任的。 盛锦是军医,跟着叔叔,从小就在家属院里长大,盛叔叔如今在中部城市某驻军里任指导员,李正阳打结婚申请前,专门带着盛锦过去一趟,讨论过这个事情。 北省其实离盛叔叔那里更近些,以后李正阳和盛锦结婚后,无论是转业还是回到老家北省驻军这边,盛叔叔只要盛锦愿意,他都支持。 李明宇对于自己身世详情,和李正阳的打算,一概不知,他现在正满心期盼的登上了去津市的火车。 没错,先不回江田市,他要先去一趟津市,如今市面上卖的几种小提琴,其中最近的,国产鹦鹉牌小提琴的制造厂,就在津市,他要先买一把小提琴,一块回去送给杨媛。 为了不让大哥担心,李明宇没有告诉他自己要去津市,否则,李正阳哪怕自己再受伤一次,也要拦住他。 津市,对李家人来说,是个绝对敏感的地方。 津市既西洋又古老,以前就是繁荣的大港城市。李明宇下火车后,打听了乐器厂位置,直奔而去。 在公交车站等班车的时候,一个骑自行车的女子行过,却又猛然刹车,倒回来,认真看了他一眼。 李明宇默默攥紧了自己的公文包,没有理会,稍稍后退往人群后站了站。恰好车来了,他赶紧上车,将这个有些奇怪的女同志抛在脑后。 到乐器厂附近,他先找了最近的招待所,开好房间,放下行李。 来到乐器厂大门前,正值下班时间,李明宇站了站,瞄准一个同样面嫩的年轻伙子套近乎,他虽然不像杨媛那样自来熟,可他有好东西,未来嫂子盛锦给的好时巧克力,这可是要外汇券才能在友谊商店买到的外国糖果。 他在医院的时候,向盛锦打听小提琴的工业券,盛锦也不知道。倒是有糖果票,给了他一些。 李明宇掏出巧克力,请男同志吃,借口自己要结婚,未婚妻是文工团的文艺女青年,就想要一把小提琴,否则不嫁。而他又没有票券,请对方帮帮忙。 男同志是刚回来的知青,因为回城花了不少钱,最近在家受嫂子白眼,正郁闷呢。听到李明宇这么说,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巧克力糖纸,相信这是个不差钱的主,正好可以趁机捞点,在家挺起腰杆。 不过,两人都没有尽信对方,李明宇说了个假名,又报了刚才招待所地址,约好明天再见面的时间,才离去。 李明宇没有去吃饭,反而边走边看,转悠开来,受如今特殊形式影响,市面上能卖的东西,都是要券且供不应求的,所以,无论走到哪,仔细留意,都存在私底下交易的黑市。 李明宇长相太正经,想了想李正阳嬉皮笑脸的模样,他特意笑露出几颗牙,又揣手微微弯了下腰,跟着个包围巾的小脚老太太,交了两分所谓保护费,溜进了这里的黑市。 里边或蹲或站,脚边放个小兜开个口,零零散散,几条街都是,但无一例外,大家都裹得严严实实。 只是大多交易的都是吃的用的,李明宇来回转了一圈,也没发现谁有手表缝纫机大件之类的苗头,大概是不露。 就在李明宇转第三圈的时候,终于有个人拦下了他,“你找什么的?” 李明宇目的达到,微微一笑,“大哥,有没有小提琴?” 那人拧着眉,上上下下看了他一眼,现如今吃喝还紧巴巴,顶多结婚买手表缝纫机自行车不稀奇,还有要琴的? 他们对小提琴不陌生,毕竟附近就有乐器厂,不过老百姓不买也不会用,能买得起又会用的,都是有钱有权人家,但那种人家也不用来这地方找,人家肯定有票又有钱,直接去百货大楼买就行。 李明宇被打量一番后,又被带去见了个大耳朵的汉子,约定明天报价,至少两天后见东西。 急不来,李明宇只能先回去。 第二天李明宇一大早先来黑市,见了大耳朵,得知一把全新小提琴,不要票,五百六。 李明宇借口回去商量一下,又去见了乐器厂男同志,对方报价六百。而且对方也不会调音。 现今市面上,京市买的小提琴售价四百九十二加工业券,津市本地稍微便宜些,四百六十八。 李明宇最后选择了黑市大耳朵的琴,他再加五块,要求,将琴弦装好,并调好音。 说好后,先给了大耳朵五十元定金。 现在,还有最后一个难题,他钱不够。 李明宇去京市时,带了三百,在医院除了在食堂买饭,也没花什么。临走时,李正阳嘱咐他多买点东西,不要空手去杨家,将身上的钱票都给了他。 但是李正阳当初是出任务受伤,直接被抬医院的,他身上拢共就二十。他还想问盛锦拿钱给他,李明宇更不能要,即便是结了婚的,他也不能要嫂子的钱,更别说,现在人家盛锦还没进门呢。 所以他现在身上还有二百八十多。 目光下移,他的手腕上还有一只名贵的手表,劳力士,这是他曾在哈工大读书时,他的数学导师送的。 数学导师是位博学的女性老师,丈夫早年逝世,她无儿无女一人独居,说话轻言慢语,温柔慈和。他当时上学的时候,因为跳级在班里年龄是最小的,数学导师对他尤其关爱,也是在她身上,李明宇真切感受到了“什么是母爱”。 眼下纵使家中有多少积蓄,现在他身上,只有这么多,不卖这只表的话,远远不够。 第二天,李明宇再次找到大耳朵,脱下手腕上的表,“瑞士名表劳力士,现在京市友谊商店售价九百一十八加外汇券,现在我要卖,你出多少?” 大耳朵吸了口烟,接过来看了看,“等一下。” 大耳朵进屋,不一会出来黑马褂男人,黑马褂看了看表又看了看他,接着又让人跑出去,等了半小时,来了位头发花白的老头。 老头带上脖子上的眼镜,接过手表仔细转着弯看,朝那几人点了点头。 黑马褂请李明宇进屋里谈,他拒绝了,对方也没再强求,出了个数,“六百。” 李明宇摇摇头,跟他想的相差太多,拿起表就走。 对方追两步,“六百三怎么样。” “与我预想差太多,告辞。”李明宇转身就走。 “年轻人,稍等。”老头叫住了他,“我这侄子不识货,这样,老朽出七百元怎么样。年轻人,你手上这只表,小老儿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十年前的,虽然你养护很好,但毕竟时间不短了。只因现在市面上进口表难找,否则,十年前的表,出不了这个价的。” 李明宇沉吟片刻,点头答应了,“好,明日我来取琴,一块成交。” 拿到琴,检查一遍,和市面上卖的一样,里面说明书,随赠乐谱一个不少。李明宇才心满意足踏上回程。 没有回家,他直接背着琴,提了津市买的上好糖果,来到了杨家。 本来不抱希望,杨媛去黑江市,现在应该回不来,他只是来看一眼,却没想到,胡同口听到别人讨论,杨家昨天就回来了。 “大妈,最里边杨家的杨媛同志,现在回来了是吗?”李明宇再次确定后,面上一喜,既紧张又激动,提步向胡同里走。 身后大娘婶子们的唠嗑还在继续, “这是媛媛那对象?” “不是,不长这样,个头比这稍低点。” “媛媛都要订亲了,这男的是谁啊,来干嘛的。” 订亲!? 李明宇顿时定在原地,如遭雷劈。 第121章 踌躇 杨媛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傍晚了,老两口精神不好,异常沉默。 杨媛简单做了晚饭,吃过饭和萧书婉说了最近发生的一切,“四哥要去送大哥回东北,估计最快也得半个月后才能回来,嫂子有空,再去正邱县给四哥请两天假。” 说完,她又想起,分别前,杨文平托她带给萧书婉的东西。杨媛赶忙从杨妈的行李包里拿出来,交给了萧书婉。 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裹,萧书婉打开,里边是一封信,和两个奇怪的东西,花花绿绿,还挺好看。 直到看完信,萧书婉悄然笑了,原来这两个东西叫泥彩塑,杨文平说偶然看见,觉得挺有趣就买下来了,京市的小孩叫这些“兔爷儿”,他挑了一个造型的兔爷儿给杨媛,但又不想买的一样,便挑了一个披袍的黄牛,正好萧书婉是属牛的,这个送给她。 萧书婉看时间还不晚,就拿起兔子那一个给杨媛送了去,回来后将信翻来覆去看了两三遍,才上床睡觉。 杨媛第二天去厂里的时候,已经是体检的第三天了,印染厂新招的人,昨天勉强都检查完了,今天还剩下一点。接下来就是他们厂里原有员工的体检。 这也是当初,好不容易争取下来的,杨媛觉得这个年代,大家除非忍受不了的大病,否则,很少往医院去,既然好不容易赶上这个机会,给大家都检查检查。 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后勤和助手林笑笑安排的也都挺好。 党大姐已经身体大好,回来上班了,拉着她好一通亲切。说到罗成彬,他已经从大医院检查回来了,情况不大好,在家躺着呢。 下午四点,等中心医院的医生结束今天工作,离开他们厂的时候,杨媛和党大姐也提前走了,买了点东西,去家属院看看老罗。 坐了有一个小时,杨媛才摆摆手,心事重重朝家走。 刚走近胡同拐角,“哎,这不是媛媛回来了。” “媛媛,这找你呢。” “这谁啊,媛媛?” 杨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微微带了两分笑,走近,“大娘婶子们,找我什么事?” 刚说完一抬头,看见这边站着的李明宇,不由疑惑,他怎么在这? “杨媛,是我找你。”李明宇此时的心情,和刚才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在火车上酝酿一肚子的话,这一刻,全被“订亲”拦在了喉咙里。 杨媛看他身上还提着行李包袱,“你刚从京市回来啊?”只是,怎么身后还背了东西,这是干什么来了? 视线被挡,杨媛没看出来他背得什么。 旁边的大娘婶子们七嘴八舌,看热闹不嫌事大,“哎呦,从京市来的啊?” “我看这个长得比那个精神,这个好。” “京市来的,还拿这么多东西,这个有钱呀。” 杨媛不耐看了一眼,旁边叽叽咕咕的大娘们,这里真不是个说话的地方。 遂带着李明宇往外走,“你是来办什么事的吗,现在估计也没班车了,你看你是找招待所住一宿,还是搭夜里火车回去?” 李明宇有一肚子话,压着他沉甸甸的,“我…刚回来,来看看你……” “看我?有什么事吗?”杨媛非常不解,上次在医院就觉得他怪怪的,怎么现在说话都开始吞吞吐吐。 “没有……不是,有……”李明宇想表达,不是因为办别的事来找她,而是就想来看他…… 越说越懊恼自己长了个笨嘴,他把行李放地上,拿下肩膀背着的琴箱。 杨媛这才看清,这个形状,莫非是小提琴? 李明宇打开,呈给她看,“我…我上次看你拉小提琴很好听,就路过,买下了这把琴,我不太懂这方面,不知道合不合你心意。” 杨媛手指慢慢抚过四根细弦,手指轻轻一拉,最近的e弦发出尖细的振响,“挺好的,那…” 合不合她的心意,是什么意思呢,琴是买给她的? “送给你。你能拉出那么好听的声音,应该有一把自己的琴。” “不,不,这太贵重了。”杨媛连连摇手,不过一把琴,她以前拉过的好琴,贵琴,比这好的多的是,但那是她爸买给她的,她怎么玩怎么摔都行。 别说在这里,小提琴是比自行车缝纫机还要贵的奢侈品,单她无缘无故要别人的东西,这就不行,“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能要。”不合适。 李明宇指尖有一瞬间瑟缩,一时呐呐,“不贵,是我捡便宜而已,不值钱,你收下。” 他的耳边还在回响着刚才大妈的话,“媛媛对象来好几次了,带着媒人上门,说天暖和,下月就先订亲。小伙能说会道,激灵的很,跟媛媛站一块,那叫什么…什么,哦对,郎才女貌。 那一刻,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原来她已经谈了对象,她都要快订婚了,他被这个真相砸的身心大骇,连连后退。 她有中意的人,已经选好日子,准备订亲了。 杨媛有中意的人,这个人,跟他没关系。 那他的喜欢,现在告诉她,还有意义吗? 他的来意,对于现在的杨媛来说,人家还愿意听吗? 从来没有这一刻,李明宇觉得自己的到来,是如此冒昧。 对面的杨媛不知道为什么李明宇又开始愣神,但还是摇头拒绝,“这个我真不能要。” 李明宇抱着琴,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他不想后退,却又前进不得,静默片刻,他终究妥协一步,就像是自己整个人,在杨媛面前后撤了一步, “上次你拉的曲子,很好听。既然,你不要琴,那就用这把琴再拉一曲,也算是,算是它的荣幸。”也算是我的荣幸。 李明宇一双眼睛殷切的看着杨媛,这双温柔漂亮的眼睛里,有千言万语。 杨媛受不住他的眼神,快速移开了眼,自己也被他带得奇怪起来,心跳快了一拍,有股莫名的期待,又有点犹豫纠结,怕自己想得多,又忍不住想得多。 但多想了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 杨媛慢慢去拿琴弓,手伸一半,却又瑟缩一下,收了回来,“不不了,我该回家了。” 一瞬间,那双温柔的眼眸快速垂下,布满了失落,声音哽在喉间,发不出来,停顿后却还是说了声:“好。我送你回去。” 李明宇动作很慢,很细心整理好琴盒内的小提琴和琴弓,慢慢合上。最后又拿起他买的糖果和巧克力,递过去,“从京市回来,也没带什么东西,记得这几样糖,咱们这边好像没见过,给你尝尝。” 两人之间的气氛也怪怪的,杨媛看着他修长手指递过来的五颜六色的糖果,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给了他一颗糖,暗暗心动他的手好看。 如今 这双手,时隔一年,反过来给她一袋糖,杨媛本该开心的,这一刻,却觉得心里闷闷的,她后知后觉想知道,李明宇今天为什么来给她送琴,送糖果呢? 李明宇见她不接,指尖缩了一下,胳膊却又往前递了递,杨媛却抬头对上了他的眼睛,“你今天是来找我的吗?除了送琴送糖,没有别的事了吗?” 有,还有最重要一件事没说,可现在他却不敢说了。 他怕一张口就回不了头,好似现在留一点余地,以后还有借口拜访,而明知她要订亲,却还是不顾一切说出自己心意,他怕她会皱眉嫌恶,怕以后连朋友都做不了。 他张张嘴,几番蠕动,最后说了句,“没有了。” 杨媛点点头,深呼吸,却觉得自己胸口更闷了,她挤出一丝笑,“那那我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 “尝尝这些糖…” “不用了。” 杨媛走了,回家。 过了很久,天黑了,李明宇也走了,去火车站。 第122章 发火 杨媛一步一步走回家,心里闷的难受,胸口像堵了块大石头,上不去下不来,哽得难受。 “媛媛,你对象找你呢。” “媛媛还不快去,瞧,在你们家门口站着呢。” 已经到往常做饭时间,一帮大娘婶子们今天却偏偏谁也没走,一看见杨媛回来,七嘴八舌说道。 “嗯。”杨媛心不在焉,根本没听见她们说什么,仍低着头往家走。 方信听说杨媛终于回来了,今天一下班就忙不迭跑来,正犹豫进去怎么说,就看见从外边过来的杨媛,他神色一喜,连忙迎上去,“杨媛,你回来了。” “嗯。”杨媛仍应了一声,继续走,前面人却不让步,她抬头一看,才发现方信,“有事吗?” 她今天不想应付,不想说话。 “也没什么。”方信这么被认真看着,倒有些羞涩起来,“就是一直没见你,你去哪了,没事?” 杨媛眉间渐渐不耐烦,这人屁事没有,那就让开别挡路,“我们家什么事跟你有关系吗?” 她绕开一步,继续回家,却再次被方信拦住,“我自然是担心你的……” “你有毛病,我们家跟你一不是亲戚,二不是邻居,用得着你担心。”杨媛情绪上来,正是心里有气,烦闷的时候,方信一而再拦路,她的火气也不再收着, 上下打量方信一眼,“我上次说得够明白了,不合眼缘没看上,不中意,让你别来了,你怎么这么烦。” 说完,再次绕过他,继续走。 “我……”方信惊愕,什么时候说了?上次不就是说不喜欢鬼故事么,她看烦了他就换故事了呀。他再次站到杨媛面前, “杨媛,我们在处对象啊,你上次说不想看鬼故事,我也换了,我还给你捏泥人,你不中意我,总得有个理由,因为什么,我改。” 这下轮到杨媛惊愕了,“我什么时候跟你处对象了?处哪门子对象?从来就没看上没中意过,谁他么跟你处对象了?” 她气愤中,讲话声音拔高,本就关注这边的婶子们,更是站起来伸着头看。 正巧,杨妈和另一妇女说着话走过来,听到杨媛的声音,忙走近了,“怎么了这是?” “怎么不算处对象?我给你写信,送吃的送玩的,来你们家干活,送柴火,街坊邻居谁不知道你跟我处对象?”方信梗着脖子,也急了,他从头到尾追求她,付出那么多,上次还领着媒人来提亲,怎么到杨媛这里,从来没看上? “方信?你别急好好说。”和杨妈一块过来的妇女,不是别人,正是媒人,梅嫂子,她们一路正说着两人的婚事呢,杨妈说领着她回家,问问闺女意见,没想到,都在这遇上了。 杨媛甩开杨妈的胳膊,气的心里一团火轰轰烧,“算哪门子算?你有问过我,什么时候征求过我?我又什么时候答应过你?” “你红口白牙,上下嘴皮子一碰,写三四封破信,就敢说我是你对象了?那我往京市写过信,我还说主席是我爹呢,算不算?” “更别说,我从来没跟你通信过,你的红豆沙是你弟强塞给我的,你的包子是直接扔到我车上的,这后来我也都赔给你钱,都跟你说清了。还干活?帮我妈拿两步菜,就叫干活?我们家稀罕你,稀罕你那点破柴火?” “咱俩从头到尾,就见过两次面,第一回是相亲,第二回赔你东西钱,都说清了。就这,你就敢说跟我处对象,谁给你的脸” 杨媛气的脸发红,等着方信,恨不得上去给他一耳光。 “杨媛,你别不认,”方信还生气呢,“你上回给我钱那是你不想欠我,什么时候说划清界限,不来往的?你说你不喜欢鬼故事,我就给你讲革命故事,一天一封信,一脸给你寄五六天,你可都收了。我最后在信里跟你说订亲,你也没拒绝。” “我带着梅嫂子,提着礼上门,来提亲,你不在家,这大娘婶子们可都知道。”方信也冤得慌。 “就是,媛媛,我们能作证,上次人家确实来过。”不知道那个婶子看热闹不嫌事大,火上浇油。 杨媛暂时没空收拾那帮老娘们儿,“什么认不认,自从跟你说清楚后,我就没见过你一封信,你别胡扯,随便乱说。再说你提亲没人,凭什么跟别人说,我们订亲了?谁他么跟你处对象,谁他么订亲,我什么都不知道,都认不清你是谁,还跟我处对象,处屁对象。你可真会想。” “我都不知道你是谁,你就满大街嚷嚷我跟你订亲,败坏我名誉,你可真会给脸上贴金,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越来越多的人吸引过来围观,杨妈一边骂方信信口雌黄,胡搅蛮缠,一边拦着杨媛,不想她没说亲的姑娘,时候被人说嘴,可怎么也拦不住, 杨媛指着方信,“我告诉你,你再敢来,胡说八道,我见一次打一次。” “你敢!”方信也气的脖子粗,就没遇见过这么不讲理的。 “你看我敢不敢。”撂下一句话,又扬声对一帮看热闹的老娘们儿说:“叫你们一声大娘婶子,是看在这么多年老邻居份上,别以为自己几斤几两,一天到晚,半点事不干,屁股一坐,瞎嘚嘚,真显着你们了,东家长西家短,一张嘴比茅坑的石头还臭,自己家那点破事还捋不清,还盯着别人,真吃饱撑的没事干。” “没事瞎看什么,滚!” 对里里外外围观的人一声吼,欲转身,瞧见一只狗摇着尾巴仰着头,目不转睛,气的杨媛踢出去一脚,“谁的狗,不想要就别要了。” 转身,身后狗叫唤两声和狗主人骂骂咧咧,砰一声都被杨媛摔门,关在外边。 杨妈还在外边跟梅嫂子理论,杨爸和萧书婉回来后也没进门。 杨媛进屋,看什么都不是劲儿,胸口憋着一股气,堵得她整个人看什么都烦。 烦方信,烦李明宇,烦乱传的老娘们儿,烦看她笑话的狗! 第123章 母女争吵 李明宇买了票,要等到夜里三点才会有经停的列车,他坐在简陋的候车室椅子上,怔怔出神。 杨媛最近都在京市医院,现在说订亲,那应该是先前就谈了对象。 什么时候,大概过年后就开始了。 是,那么优秀的女同志,谁见了不中意呢。 她那么聪明,选的定是十分合她心意的男同志,她中意的人,是什么样子? 李明宇手里来来回回转动着车票,却连上面半个字都没认真看过。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忽然想起李正阳那句话,有时候错过一步,就是错过一辈子。 大哥说的没错,他就是太瞻前顾后,左右顾虑,慢了一步,如今连自己心意说都不能说。 说什么呢,人家谈对象谈的中意,订亲订的欢喜,他明知不合时宜,何必说那么多对她造成不必要的困扰。 杨媛什么也不知道,对他的一切毫无知情,人家过自己的生活,是他自作自受,想去又不敢,想要却后退,生生自己错过,怨不得任何人。 李明宇抬起头,四顾张望,深吸一口气,眼里无措,懊悔,心酸,迷茫,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接下来要去做什么。 那他还去内蒙吗?内蒙来的信还在家里扔着没打开,内蒙接受他的申请了吗? 他的书可以先放小姑姑家里,那琴呢,小提琴放哪? 他打开琴箱,手指划过琴弦,震动发出噔噔的声响,脑子里响起杨媛在京市小公园里拉的那首曲子。 可是杨媛不要他的琴,他也再不认识别的会拉小提琴的人,这琴在他手里,同死物没什么区别。 看得出她明明喜欢这琴的,却不要。那他现在要放哪,要给谁呢,放小姑姑那随她处置吗? 可这琴,就是特意买给杨媛的啊, 从一开始,就是给她的,怎么能给别人呢。 还有他的糖,就是给杨媛买的啊,为什么要留给别人呢,她都还没吃过。 还有,他,自己明明千里跑回来,就是来见她的,为什么一肚子话没说,就要走了呢,为什么好多好多想说的话,一句话没说,就要走了呢。 如果来日,自己真去了内蒙,天高路远,是不是想见都见不了,想说都说不上。 想到这里,李明宇猛然站起来,他买给杨媛的琴,他不想给别人,他买给杨媛的糖,他也不想让别人吃,如果这是最后一面,他不想带着一肚子话就这么走。 就算她有对象,就算她要订亲了,至少先让他说一句告别。 杨爸杨妈进家后,坐在客厅,冷着脸,一句话不说。 萧书婉觑了眼小姑子的房门,默默去厨房烧火做饭。简单馒头米汤,她拉开客厅灯绳,“爸妈,吃饭了。” 又去敲杨媛房门,“媛媛,吃饭了。” 静默一瞬,房门里传出一声回应,“不吃。” 看了看杨爸杨妈还是不说话,她端碗摆筷放好,自己拿起馒头先吃。反正她当儿媳妇当嫂子,该做的都做到了,自己累一下午,刚才在外边有帮着说那么多话,肚子是真饿了,要耗你们耗,她耗不了。 杨妈刚才虽然在外边帮着自己闺女,但心里不是对杨媛没有意见。 首先,方信本人和家里都不错,如今接触了两天,又没啥大毛病。刚才走路上,遇见梅嫂子,说前两天方信特意请她上门来提亲,这说明小伙子很有诚意,为什么杨媛还是不同意。 当然,订亲还没谱方信就到处乱说,这的确不对,现在又闹成这样,方信的确是不成了。 就是说这个道理,这个意思,杨媛挑来挑去,挑三拣四,如今本人和家里都没大毛病,她还是这不行那不行,到底想干嘛? 一个没出门的闺女,当着街坊四邻,对人家男同志又是喊又是骂,像什么样子。虽然她在外边也是将对方从头挑剔到脚,但内心而论,觉得方信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可杨媛现在什么态度,都是街坊老邻居,她一句话将人骂了个遍,想干什么,显摆她多有能耐?往后她还想不想出门了? 杨妈一脚踢在房门上,“躲什么躲,刚才说那么硬气,现在躲屋里干什么。” 杨媛歘拉开门,“谁躲了。” “那就吃饭。明天上门挨个给你大娘婶子们道歉。” 杨媛刚拿起的筷子,啪又放下了,“不去。谁让她们整天胡咧咧,吃人家几个瓜子,就开始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什么了,说你订亲?那你怎么不反省反省你自己,怎么不早点处理完方信,怎么挑三拣四,就不能认真处个对象。”杨妈觉得都是以前对她太惯着了,才惯出她眼高于顶的臭脾气。 “反省我自己,我没做错我反省什么,我就没见过几回,是方信自己不要脸,硬说硬缠……好,你们也不相信我没收他的信是不是,别人说你们就信,我说的就是撒谎不承认?”杨媛直直看着杨妈, 杨妈不为所动,“什么别人说什么我就信,方信的信你接过,你看过,给你送东西你拿了,人家梅嫂子还碰到过呢,一天一封,一连半个月,你还都收信了,这是事实,这不叫处对象叫什么,我刚才替你辩解都臊得慌。” “你臊得慌?你就只听人家说, 合着我的话你一句没听见?就是丫丫回家发病那天,方信硬塞给我的东西,我都赔钱赔给他了,我说让他别来了。后边什么信什么东西什么上门,我一概不知道没见过。” “明明是别人造谣我,伤害我,你是我妈,你替我臊得慌?” “我忙里忙外,厂里事那么忙,爸开口想去京市,我二话不说,推开工作就陪他去了,我图什么,图没见过的丫丫?还不是心疼你们老两口,怎么我回来了,别人就能任意中伤我,我做错什么了?你替我臊得慌?” “什么叫不好好谈对象,一个个歪瓜裂枣,我怎么谈?我明明看不上,凭什么要委屈自己?再说了,我不谈对象怎么了,我不谈对象,就能任别人给我造谣订亲?我不谈对象,别人上下嘴巴一碰,说我个怎样我就得认?” “我不谈对象,碍他们什么事,敢说我,我就敢骂。妈,你替我臊得慌什么意思,嫌我在家吃饭碍你眼了,还是嫌我不谈对象,嫁的慢,占家里地方了?你想让大哥回来,没地方住,早说啊,我明天就搬厂里去,不占你家。” 分开的时候,杨妈拉着杨文庆的手,求着大儿子回来,说可以顶杨爸在钢铁厂的岗,还说不用担心家里住不开,媛媛大了马上家人,隔间就能腾出来。 这些话,当时背着后面的杨媛和杨文平,就以为她没听见吗。 “杨媛,今天就说你处对象,和骂老邻居们的事,别给我胡扯别的。”杨妈不意她竟然听见了自己和老大说的话,但现在,这是两件事,别想胡搅蛮缠,扯开话题。 杨媛隔着饭桌,站在杨妈对面,丝毫不让,“妈,你敢说你没这么想过吗?如果没有刚才的吵闹,你把梅嫂子带家里来,你心里没有一点这个想法吗?” 她就这么看着杨妈的眼睛,好像要直接看透她心里真实的想法。 母女俩剑拔弩张,谁也不让,杨爸和萧书婉一人拉一个,却谁也劝不开。 忽然此时,一阵大力的敲门声,打破了屋里紧张的气氛。 第124章 可我不想异地恋 屋里一片寂静,杨爸趁这个空隙,还在解释,“媛媛,你妈不是这个意思。的确心疼你大哥过得苦,想让他回来,也不是说现在就马上回,而是让他慢慢准备着,有这个打算。” “怕他们两口子,真守着丫丫在那边不想回来,你妈那时候跟他那么说,是想让老大振作起来,回家,也换个环境,好好过日子。” “也不是说要撵你走,是觉得你年龄在这,一两年的确你就要出门嫁出去了。咱们有什么说什么,事实情况在这,你嫁出去后,隔间确实就没人住了,你大哥两口子回来,住里边正好。” 杨媛撇着头,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过了一会,院子里的萧书婉扬声喊她出去。 “媛媛,李明宇找你。”萧书婉指着门外,不由疑惑,大晚上来找人,这俩人交情还不浅。 她拉开院子里的灯泡,里外门都开着,家里父母都在,这样杨媛和李明宇说两句话也没什么。 杨媛循着不真切的光,果然看见,门外立着的李明宇,仍是下午见他时大包小包的模样,“是没有回省城的车了吗?” 下午说走,现在又出现她家门前,干什么,要来这里借宿吗,可她现在还没地方住呢。 李明宇一路过来,喘气有些粗,摇摇头,“不是,我来给你送东西。”他把肩上的琴和手里的糖,都放进门槛里,她面前。 “杨媛,我要换工作了,我以后不在省城了,以后也不一定能给你写信寄东西了。” “小提琴是我给你买的,你不要,我也不想给别人,你收下,要是实在不喜欢,那就放着,以后也能卖了换点米面。” “这糖也是我买回来给你吃的,你不吃,我也不想给别人吃,你拿回去,可以分给家人。” “杨媛,咱们认识这么长时间了,我知道你一直都是非常优秀的女同志,本来上次在医院,我就想跟你说的,我自认条件还过得去,想问问你有没有处对象的意愿,能不能考虑我。” 听到这句话,杨媛身侧的手逐渐紧握,呼气都轻了两分,昏暗的夜色中,努力睁大眼睛探寻他的神情。李明宇的话还在继续, “但是现在,我已经知道你打算订亲了,对不起,我今天来的太突然。” “提前祝你幸福,我走了。” 也许她看不见,但李明宇还是努力微微一笑,提起脚边的行李,转身离开。 杨媛唇瓣蠕动,想开口,却一时大脑空白,不知道说什么,她赶忙跳出门槛,“你去哪啊?” “我买的车票,时间快到了,我得去车站了。”李明宇没有回头,回答她的话后,继续走。 杨媛又追出去两步,“我问你去哪工作?我没有要订亲,我还没处对象,跟谁订亲。” “你……”李明宇猛然转身,这个巨大的惊喜砸下来,从泥藻到云端不外如此,欢喜快速盖过惊诧,他快速抬步小跑回杨媛面前, 却又在离她一步远的位置站定,此时他的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好像马上就要跳出来一样,整个人又慌张起来,“那…那那,我…你看…你看我行吗,你以后,喜欢什么样的对象,我…我…” 李明宇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掏出衣服内侧的钱,全部捧到杨媛面前,“我现在,身上只有这么多,我家里还有,我以后不会让你吃苦受累,我会对你好的……” 傻里傻气,看得杨媛倏而笑了,“你还没说,你的新工作在哪?我不想异地恋。” 看到杨媛笑了,李明宇也笑了,“新工作还没确定,你想我在哪,我就在哪。” 第二天起床,杨媛第一眼就看见 放在桌子上的小提琴,情不自禁笑了。 反应过来后,马上拍自己脸颊,心里再三默念,要矜持。 昨天晚上,李明宇还是拿着那张火车票走了,但前后的心情却截然不同。他要回省城,工作的事情还没处理好,大概还需要一点时间。 正好,现在杨媛也没有心情,杨爸杨妈对她的态度,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在杨家的去留。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想过,搬出去。但那时,虽然在眼皮子底下做人家女儿有风险,可她突然要说搬出去住,更不符合原身的做法。 再有,家里人不多,对她也挺偏疼,她也就顺水推舟,承了这份好。 只是,在这个年代,普通过活的杨家,显然同样也有时代烙印,比如重男轻女,倚重长子。 虽然平时杨妈对她也挺好,但那是平时,一遇到事情,自然就有轻重缓急,和取舍。 从前,家中无大事,她一直站在杨妈取的一方,自然觉得好,但是看看杨月,杨月作为被杨妈舍的那一个,想想她是什么心境。 杨文庆去北大荒这么些年,又女儿夭折,杨妈那次看到比自己还沧桑的儿子,自然万般不舍心疼,这都是情理之中,杨媛能理解。 但理解不代表能接受。 这次她和杨文庆的相较中,杨妈选择了长子。 虽然说她的确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但别说如今连对象苗头都没有,杨妈这种打发女儿,给大儿子腾地方的心思,还是让她深深的被伤害到了。 她不知道别的多孩子家庭,父母对待几个孩子各持什么态度,只眼下她确实真真切切心里不舒服。 其实杨妈平时对她也挺不错的,她们要是血浓于水的亲母女,她可能会撒泼,可能会抗议,但现在,她只想跟杨家拉开一点距离。 都说距离产生美,她以后会多让自己想想杨妈杨家的好。 在杨妈心里,她不是第一爱的孩子,而在她心里,杨妈也不是真愿意依赖的妈妈。 这是她们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既然这样,她便以此次借口契机,搬出去,以后,她们这对特殊的娘俩,还能多念念对方的好。 第125章 安排 李明宇回家后,先打开了当初随手扔书桌上的信。 此时倒是不知该期待,还是该纠结了。 快速看完,忍不住有些失落,却又生出几分庆幸。 内蒙研究基地,在一年前调整改组,已经不再接收新成员了。 来信人姓齐,是科研小组组长,百忙之中,特意抽出时间给他回了这封信,也是认可他的学习经历和研究设想,只是这几年情势不同以往,他也不能做主。 不过,在信的最后,齐组长说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以推荐他去陕地的研究所,那里是工业部下专注研发兵器的研究所,和他目前在机械厂军品研究,有异曲同工之处,可以为他写推荐信,希望他能不惧困难,在这条路上坚持下去。 斟酌措辞,李明宇提笔给这位齐组长写了封婉拒信,并且还随信寄出一本德译文笔记。 这是当年国军兵工厂,请来的外国专家,在研究工作中发现问题,随手记下的工作手札。后来这本手札辗转到了章老师手里,他曾经还专门自学德语,就为了看懂这里面的内容。 而他手里的德译文,是他自制的翻译本,里面的很多猜想和理论,李明宇没有机会验证。现在他将这本珍贵的笔记送给齐组长,希望对他的研究有帮助,如果还能对国家的国防事业帮上点忙的话,那他会非常荣幸。 接着他又在邮电局打了几个电话。 大哥一直以为他不会求人,那是因为他努力让自己有挺直腰杆的实力,但如果在形势比人强面前,他也不会目下无尘的自持清高。 他在哈工大读书的时候,是班里最小的,一帮人除了学习,最大的乐趣就是逗他喊哥哥,那现在弟弟有了困难,那些当哥哥们的不能坐壁旁观。 打完三个电话,用了一个小时,现在,在家等结果就行了。 李明宇回家后,开始收拾整理屋子。离开机械厂,这里的房子肯定也是要还回去的,但不管去哪,他初来乍到,都不会再像现在这样有分房,到时候,即便幸运,能申请到一间宿舍,也放不下他这么多东西。 还是得放一部分在小姑姑那。 他收拾好,借来一辆自行车,一趟拿不过去,他今天先拿走一些。 李姑姑还没下班,家里没人,他有钥匙,打开门将自行车推进院子里。 李明宇挽起袖子,先开始做饭。 等李姑姑下班,发现家里门开着,顿时想到了李明宇,一进来,果然看到他正在炒菜,十分惊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他抽空应了姑姑一句,“姑姑,你知道我去哪了?” 李姑姑放下手提袋,洗手,“先开始的确不知道,找不着你,我还以为你背着家里谁也没说,自己偷跑去内蒙了呢,吓死我了。你爸都要找你去了。” “后来,这不正阳打电话,我们才知道,你找他去了。你说你这孩子,去也不知道跟我们说一声。” 听李姑姑语气轻松,大哥应该没透露自己受伤的事,李明宇也没多说,“当时突然想,就去了,下回一定告诉姑姑。” 李姑姑也没多想,只以为李正阳看了自己的信,将他叫去开导了,看他今天嘴角惬意,明显跟之前状态不一样,暗想,这哥俩感情还真不一般,瞧她怎么劝也抵不上当哥的说一句。 姑侄俩一边说话,一边吃饭,得知他不去内蒙,要在这边找单位,李姑姑非常高兴,只是听到李明宇要和杨媛谈对象,挺意外。 “你和杨媛,一直在联系?”李姑姑仔细去瞧他的神色。 李明宇往下抿了下嘴角,“嗯,我们年前一直在通信。我觉得她是一个很优秀的女同志,我们说的来,我也,也想和她说话。所以这次回来前,我去江田市找了他。” 李姑姑点点头,也不好多说什么,现在明宇好不容易决定留下来,大概也有杨媛的原因。 只是,杨媛聪明是聪明,但家庭一般,文化水平不高,见识也有限。要是做她的小朋友,她倒是喜欢这样聪明有眼力见的人。但要配明宇,差的着实有些远。 这么说,她很喜欢自己的丈夫,且十年如一日的爱慕这个男人,但论在她心里的优秀程度,也只能排第二,第一就是侄子李明宇。 明宇于她,是侄儿,也是孩子,她亲眼看着他受母亲冷落,却还是长成了温柔坚定的人,看着他一步步靠近知识的高峰,触碰自己的梦想,看着他大受打击,却仍旧勇敢的走出来。 她心疼孩子的遭遇,却更佩服明宇的心性,这一点,她丈夫比不了,谁也不会做的能比他更好。 也许他去内蒙能做出更好的事业,但请原谅她的自私,她不盼他能做出多大的丰功伟绩,只想明宇有个温暖的家,平顺安稳的过一生。 如果,杨媛是他想要的另一半的话,那么,她会尊重明宇的选择。 杨媛在办公室坐下,手中初步拿到了招工录取人员的简单信息,发现有不少是从外回来知青,和县乡下的人员。虽然现在还没说,但肯定是要安排一部分人住宿问题的。 想了想,她去找了后勤牛主任。宿舍分配是通过后勤来办的。 他们纺织大院后边有家属院,像党大姐,罗成彬都在家属院住,但都是筒子楼,一室一厅,一室两厅,共用厨房和卫生间,拖家带口一起住的。 而面积小的,单人宿舍,她只知道东边五十年代建的那一排平房,有两间的,有一间的,现在在住的不多,新招来的人,要是有住宿需求的话,可以安排在这。 只是平房一开门,就是外边,厕所和水龙头都在外边统一一排,到了冬天,寒冬腊月,说实在的,还不如筒子楼有个能遮风挡雨的走廊呢。 但让杨媛选的话,她整张脸都快囧起来,筒子楼和平房她都不想住怎么办? 第126章 打听房子 “你怎么突然想住宿舍了?”党大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过来。 迎着牛主任和党大姐两人的目光,杨媛迟疑一笑,好像她以前是说过,家里有人洗衣做饭,住的舒坦哦。 “嗨,我四哥这不是结婚了嘛,以后嫂子有孩子什么的,人多挤一块,多不方便。再说,我以后要是结婚了,早晚都是要搬出来的。” “怎么,咱媛媛这条件,还找不着一个有分房的?结婚还得跟你住?”党大姐首先不同意,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对方能有什么好工作,这样的男同志坚决不成处。 杨媛摆摆手,“这倒说不准,不过,我还挺愿意以后让对象跟我住的,住这边离咱们厂近,我上下班方便。以后他去哪上班,让他跑去,我才不耐烦来回折腾呢。” 牛主任和党大姐听完,都笑了,纷纷说她小懒汉。 “所以啊,我的好大姐们。”杨媛又坐近一些,“帮我再想想,哪里有合适的房子。我这马上结婚生子,步入人生下一阶段,干脆分我个宽敞点的,一步到位。”别的有没有对象,生不生孩子,以后再说,我现在就想要个大房子。 牛主任打开柜子,拿出家属院职工住宿记录,细查起来。 其实纺织厂上千人的大厂,家属院占地也是非常可观的,但房子多,也架不住人更多啊。从来就有排着队等分房,没有说房子空,住不满的。 杨媛外行,只知道那一排平房是职工宿舍,但当时平房盖得匆忙,砖薄,一到冬天,就冻得下不了地。 刚开始党大姐和罗成彬都在那边住过,可是受过几年罪,后来盖好了筒子楼,他们那一帮人,便忙不迭搬了进去,后来这么多年,即使职位升了,能有分更好条件房子了,两人因为住的时间长,老邻居都熟悉,也没再折腾过。 “想住好房子,也不是没有。”党大姐放下茶缸,呆的时间长就有这好处,厂里鸡零狗碎什么都门清,“后边小北门,有东西两个小院,西院有四栋,东院有三栋,都是以前旧房改建的苏式小楼,收拾的可好了,十年前,那都是让老毛子住的。” 之前,苏老大哥来他们这边支援建设的时候,咱们有求于人,吃的住的,自己不舍得,也得先紧着人家。就收拾了那三十年代的老房子,改建扩充,盖了俩院,里边全是泥红色砖房三层小楼,木地板木楼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后来,人家走了,这俩院归厂里,也都是领导,干部在住,像他们何厂长,军队空降,外地过来,拖家带口,上边就在小楼分了一套房子给他住。 党大姐当年可是十分眼馋。 那时候党大姐还不够资格要小楼的房子,这边又有新盖好五层的大楼房,大家都慌着住进去。可后来时间一长,就发现诸多不方便。 后来有了印染厂,党大姐调来做业务办主任,勉强有资格住小楼了,老人孩子都在这边住习惯了,都不想走。弄得她再羡慕,也住不上。 党大姐兴头十足,“媛媛,别说,你要是当上主任了,没准还真能住进小楼里。到时候别忘了让姐过去睡两晚嗷。” “哈哈哈,行,咱俩谁跟谁啊,我要是有房子了,姐你天天住着都行。”杨媛爽快一笑,这么一说,她更想要小楼里的套房了。 牛主任查了查小楼那边的住房分配,发现他们印染厂在小楼住的对比其他厂,并不算多,何厂长住一套,纪书记是本地的,放弃分房名额,其余有两个主任也是早些年就在筒子楼住的。技术检验那边有两个上海来的高级技术员,中间隔开,两家合住了大套。 倒是有财务主任,两口子都在纺织厂,一个在二厂,在有家属院有分房,一个就是他们财务主任,去年交了申请,想要小楼一套房,给儿子娶媳妇。厂里还在考虑,迟迟没批。主要他不是自己住,里边又都是厂里干部,怕有不好的影响。 杨媛和党大姐都围着牛主任说好话,终于让牛大姐答应下来,去一二厂走一趟,具体结合一下互相看看,小楼到底还有没有空房。 接下来,杨媛更是干劲十足,为了能分到好房子,拼了。 两个月内,新招员工的手续必须都得办好,主要难度还是在回城这一块,手续需要的时间长。 眼看马上又有新人来,他们人事部的工作逐渐加重,这人事部的主任怎么能一直空缺呢。 老罗现在已经确定不行了,别说上不了班,怕是能不能活过半年都不好说,这也是那天她从罗家出来,心里沉甸甸的原因。 现在,罗成彬重病,厂里书记和厂长都已有耳闻,杨媛盘算一下,是时候打算上位了,否则,等上边给你空降个主任下来,岂不是白干。 事不宜迟,杨媛推了手里工作,就去敲响了书记办公室门。 纪书记,你女儿上班上的开心了,你也得让我开心开心。 不到两个小时,杨媛出来后,若有所思, “哎,杨媛,我这找你又不在办公室,快给你考勤册,好不容易想起来,都给你送好几趟了,硬是送不到你手上,桌上放着呢啊。”迎面碰上卫俊良,他急匆匆说了一句,就走了。 什么考勤册,他们考勤册不一直在办公室嘛,难不成是他三厂的考勤册?可三厂的给她干嘛? 回去一看,才发现就是他们厂的考勤册,一块的还有五封信,寄信人都是方信。 杨媛看下面日期,才知道,原来方信也不算撒谎,他的确来过信,只是她不知道,更没打开过。 转了两下,她现在更没兴趣打开,拿张大报纸包好,杨媛又给他原封不动的寄回去。省的方信以后嚷嚷,她收信不承认,看看,老娘鸟你是谁。 不但如此,她去邮局路上,还专门打听后拐到梅嫂子家,让她看看,这就是物证,信扔在门卫,从始至终不关她事。 回到家,杨兰也在,一件她便赶紧扬手,示意她过去,“快来,一天到晚净给妈惹事,跟妈道个歉,母女没有隔夜仇,好了啊。” 第127章 拿腔捏调 杨媛不紧不慢,先放下自己的帆布包,又洗了手,脸上也没有说生气摆脸什么的,仍旧如往常一样,笑吟吟给自己倒了杯水, “二姐,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磊磊呢?” “磊磊跟邻居家小孩玩呢,我出来一会没事。这不后天我要去京市妇联开会,过来跟妈说一声。”杨兰笑意不掩,能跟着上京开会,这是多荣耀的事。 这次她跟着妇女人代表去,虽然什么职位也不算,就是个跟班帮忙的,也争取了很多次呢。如今得偿所愿,很是开心。 这不,她惦记着老母亲,回来后因为丫丫和大哥的事,最近一直心里不舒坦,连忙过来告诉她这件事,让老娘也能有件喜事,高兴高兴。 “是嘛,这可是件光荣的大事呢。二姐真有本事。”杨媛也顺嘴捧个场。 杨兰又说了两句她开会的事,才想起刚才的话茬。 她来的路上,正好在胡同碰见杨妈,说了她的事,高兴过后,杨兰又劝慰杨妈几句,没想到杨妈唉声叹气,跟她提起了媛媛方信那起子闹剧。 “媛媛,在方信这个男同志事上,你做的的确不周全,妈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至于说腾房间什么,咱又不是让你明天就得马上扫地出门,找个男人嫁了,她就是随口一说个打算而已,兴许年这打算都没苗头呢,年,你不早结婚了,兴许孩子都有了呢。” 杨兰接着刚才的话劝她。 杨妈呢,早在杨媛坐下的时候,她已经去厨房开始做饭了。 杨媛听完一笑,眉目舒展,好像丝毫没跟杨妈吵过架一样,事实也是这样,她打定搬出去后,根本没跟杨妈置气,生什么气呢,她又不是杨月,犯得着争杨妈心里那一亩三分地? “姐,瞧你说的,我才没跟妈生气呢。”她才不生那不值当的气,“妈心疼大哥,我也知道。只是,爸妈心疼就心疼,背着我说干嘛呀。” “不过要想等我结婚出门,腾出房间给大哥,那怕得有的等了。自从知道世上还有方信这种奇葩的男同志,我以后找对象可要拿个放大镜,好好挑挑。” “至少挑个一年半载才能考虑要不要结婚,结婚也不能说结就结,三转一响,七十二条腿,都得给我配齐喽,但凡椅子上少个螺丝钉,这婚也不能成。” “唉,这相亲要时间,处对象也得时间,最后攒钱买聘礼也得时间,这么一算,我怕是二十五六才能嫁出去,给大哥腾出隔间呢。也不知道爸妈会不会生我气。” 杨媛施施然喝了口水,切,拿腔捏调,谁不会啊。 杨兰还想说什么,这时候萧书婉回来了,她不想当着弟妹面前,数落妹妹不是,让人家背后说嘴,也就止住话没说。 杨兰不提,杨媛也不会主动提。 萧书婉又问杨兰什么事,她又把去开会的事说了遍,萧书婉也是聪明人,自然也围着杨兰恭维两句,杨媛顺势问她去开会,磊磊怎么安排,岔开了刚才话茬。 “我也去不了几天,来回最多一个星期,磊磊放他奶奶那里玩几天,正好孟爷爷也乐意小孩去他那玩。” 杨兰知道杨妈最近心里不舒服,所以,怂恿孟泉回去跟他妈提的。孟泉父母也是老爷子身边最小的儿子,没什么大出息,跟着老爷子一块住,人老了,就喜欢小孩。 孟泉回去说的时候,孟泉妈还没怎么答应,老爷子就率先欢迎,孟泉妈也不好违背公公意思,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惦记孩子,杨兰没吃饭就回去了。饭桌上,杨媛主动跟萧书婉说话,请嫂子明天上班,直接帮她将写给杨月的信和一点小东西寄过去,她在邮电局上班,顺手的事,省的杨媛专门跑一趟。 杨妈还是沉着脸不说话,杨爸主动缓和气氛,她也不应,不过杨爸跟杨媛说话,她倒是一切如常,还为杨爸又递过去个馒头,让他多吃点。 吵架,谁过不去谁心里膈应,杨媛反正已经打算好了,也不会在家置气冷脸,该怎样怎样,等房子下来,卷铺盖走人。 李明宇再来江田市的时候,已经距上次过去大半个月了,在车上看着倒退的风景,心里却想着,不知他寄出去的东西,杨媛收到没有。 这段时间,他寄了好几次信,每次巴巴盼着杨媛能回信,可等两三天,却总是等不到,然后他就忍不住再写一封,再等,再写。 也不知道杨媛在忙什么,连回信时间都没有,明明之前做朋友的时候,她每次回信可及时了,怎么现在两人处对象,她反而连一张纸也不给他寄了。 上次好不容易,盼来她回信,结果一张纸就写了三行,李明宇还数了呢,加上标点和开头“亲爱的李明宇同志”一共只有196个字。 什么纸短情长,情意绵绵,统统没有。 他坐在那,晚饭都没吃,反省半天,难道他的信辞这么糟糕,让人连回信的欲望都没有? 杨媛表示,姐正在为新房子奋斗呢,没工夫陪你风花雪月。 李明宇最近收到几封推荐信,有李正阳为他找的,交通厅和江田市农业局职位,还有他同学打听的,几个不错的去处,参考厂里主任和父亲意见后,他还是不想做办公室,愿意做些机械设备方面的工作。 他选择去江田市火车站做机务,现在的交通工业也挺薄弱的,他想去接触动车设备这方面,希望能为以后的列车发展贡献自己的微薄之力。 厂里主任支持他的想法,但是对方也是真的爱惜李明宇这样的人才,提出人事档案可以保留在厂里,以外派名义,下基层锻炼,如果以后真的属意铁路相关工作,可以再转手续过去,而日后反悔仍想回来的话,等个年,只有主任还没退休,他可以随时回来。 毕竟李明宇在厂里是有高级评定的研究员,若非眼下意外,来日他真的能做出一番成就。 李明宇想了两天,接受了这个提议,暂时保留没有坏处,主任会为他看顾,以后若是有其他安排,或者杨媛以后想来省城发展,至少在主任退休前的这些年,他们都有选择的余地。 李明宇到江田市后,没有先去找杨媛,他还有一项任务需要去做,李正阳为他托关系找工作,虽然最后他没去,但人家忙是切切实实帮了,他都要上门拜谢的。 李正阳省城交通部门的同学,他已经感谢过了,现在要去曾经的老首长,孟老爷子家,登门致谢。 第128章 深藏不漏 李明宇按照地址来到孟家门前,敲了两次门,却没有人。 向周围人打听,才知,前两天听孟家动静,像是老爷子生病,往医院去了。 住院了? 如今不知道哪个医院,他也不好过去探望,只能暂且作罢,转道去了市工会。 工会王书记和他主任曾经是一个部队的好兄弟,李明宇来拜访王书记是为了他人事档案的事,毕竟他的档案手续和别人不一样。 其实铁路和当地政府部门,是并行关系,不受当地管辖领导,只是从前两年开始,要求即便省直属部门,用人调动也要在当地工会有备份,要求有案可查。 他在火车站机务那边,人事文件已经办好了,只是在江田市工会这里,还要加一份备注说明,这和别人的备份资料不太一样。 李明宇来到王书记办公室,陪着喝了两个小时的茶,有主任的信,王书记对他也像自家子侄一般,至少言语上还是很亲近的。快到中午饭点,李明宇提出请王书记吃饭,却被对方反过来邀请,去尝尝他们工会的食堂。 临走,起身,李明宇却在王书记办公桌上无意瞟见了杨媛的名字。 他迟疑一下,忍不住多确定一句,“这就是咱们市前几年新建那个印染厂?” 王书记见他对这份文件感兴趣,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在李明宇来之前,他正感叹呢,“这位女同志,工作能力很强啊,你看,今年才十八岁。就要当主任了。真是年轻有为,一代更比一代强,将来,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王书记听工会去核查的人回来说,这位叫杨媛的女同志,在前主任住院卧床将近五个月的时间里,不但将印染厂人事工作打理的井井有条,而且在省领导检查,和此次大招工中,干起活来也是非常麻利,一丝不苟。 别看年纪不大,讲话写材料却都很有水平,不得不佩服现在的年轻同志啊。 只是工作再出色,年龄还是太小了,脸轻面嫩,经验少,怕担不住事。 李明宇拿起来,仔细看了看,还真是他新上任却整天失联的对象,杨媛。就说她最近忙什么呢,原来想升职。 他嘴角溢出点点笑意,“是,年纪不大,工作起来却比谁都认真,连谈对象都顾不上。” “哦?看来你认识这个杨媛?” “认识,这是我未婚妻,前两天还说有个大喜事办成的话,要请我吃顿好的。看来就是这个了。”李明宇边说着,晃了晃手里的纸张,“王叔,也不知道我有没有这口福?” 这就是明晃晃的打探了。 王书记哈哈一笑,“明宇我原还想把你留我们老王家的,看来没这个缘分喽。” 王书记有个外甥女正好最近还没订亲,李明宇一表人才,说话也随和有礼,王书记还想好好亲近亲近呢,没想到竟让人捷足先登了,唉,外甥女没这缘分。 在工会食堂吃过饭,陪着王书记还喝了一瓶白酒,打听到孟老爷子住院地址,临走,又郑重跟王书记握手,“我们家媛媛这个事,还请叔多费心。” 随后,趁这会还没到上班时间,他又来到印染厂,想见杨媛一面,却没找到人,对方说,她中午没在厂里吃饭,出去了。 李明宇无奈,只能先作罢,找了个招待所,睡一觉,洗一洗,他下午想去医院看望孟老爷子,总不能一身酒气的去。 却不知,杨媛也正请人吃饭呢。 所有管理人员开大会的时候,杨媛最后公开表示,自己有意当主任,为全厂更好的服务,甚至当众站起来,发表了一段自荐演讲。 虽然她确实年龄小,不占优势,但她工作三年,为厂里做出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自从有了她,别说印染厂,就是整个纺织大院的福利水平,都上了一个台阶。 以前逢年过节,发点胰子毛巾,评先进优干,才能得个红花白瓷缸,杨媛来了之后,吃的喝的洗的用的,样样俱全,评优之后,拿的更好。 厂里人有一个算一个,谁不说她两句好。 论资排辈,的确轮不到她,但论民心论能力,杨媛在印染厂得天独厚。 当然,得到厂里支持还不够,现在的国营工厂,还不是后世的国企,自主权受限,像这主任以上的任命,都得上面批准才行。 杨媛也不气馁,万里长征就剩最后一站,她也有关系,该送礼送礼,该示好示好,平时她就不吝啬,如今自己事上,出手更是大方。 而且她也没自己去,拉着党大姐一块陪人家吃的饭,党大姐丈夫在工商局上班,本身也是一层关系。 连着去了三四家,工会的,工业部的,政府的,党大姐都不知道杨媛什么时候,拐七拐八认识了这么多人,平时一点都没看不出来,深藏不漏啊这是。 杨媛嘿嘿一笑,像个傻姑娘似的,“就是办事时候认识的,那也没想过求人家干什么,这不现在才发现都碰巧能帮上点小忙。” 下班回家的时候,头还有点晕,中午她也稍微喝了点酒来着,杨媛揉着脑袋,看来酒量也得练练。 她今天是骑自行车上班的,回家走在路上,正好下班时间段,路上都是人,骑也骑不动,更怕自己不舒服撞到人,便一直推着走。 转过岔路口,人少了,杨媛抬腿上车,别说这女式自行车骑着就是比二八大杠轻松,有了这二六自行车,她骑过几次后,便再也不愿意上那么大的车了。 杨媛悠闲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刚轻松一会,谁知她才骑到大石墩子那,前边出来个老头,杨媛手一紧,马上刹车,这新车子手闸灵敏,马上减速停下,可老头还是倒地上了,嘿就那么赶巧,倒在她脚边。 我的妈呀,杨媛马上精神一振,头也不敢晕了,“大爷,你没事,这可跟我没关系啊,我这车轮子都没碰着你,是你自己没站稳倒下的。大娘,大娘,你刚才看见了,你可得给我作证呀。” 第129章 老梁大爷 这老头一倒下就一动不动,吓得杨媛拉上旁边看热闹的大娘非给她当人证不可。 “大娘,你可是亲眼看见的,这我完全没碰到啊。” 大娘眯着眼,被杨媛紧紧拽着胳膊,“嗯,是是。” “这是谁家的老人,在附近住的,家人在哪?”这众目睽睽之下,别说后世网上的舆论大军,单眼下她要是一走了之,就得被人戳脊梁骨。虽然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大娘唉声叹气,“他是最里头住的老梁,一个人住,家里除了他自己,没别人了。” 杨媛心里一沉,这更糟糕,要是家里有家属来,说明情况,她就能走。现在连个家属也没有,真出个啥事,就算跟杨媛没关系,倒在她车轮子前,她怕是也跑不了发扬点人道主义精神。 杨媛又走近些,“大爷,大爷?”喊了两声,一点反应也没有,当地上一动不动。 她只能拜托周围跑得快的年轻孩子,帮她去报个警。 又向大娘,问了这一片的街道办事处,找上管事的人,好声好气解释完,杨媛觉得这下可以证明她的清白了,能走了。 结果公安同志和办事处大叔,齐齐不让她走,“同志,现在老梁还没醒,你还不能走,咱一块送去医院。” “这么多人都证明了呀,不是我怎么样了这位大爷的,大爷倒我这,纯属意外,巧合,难道这么多人的话,还不能作证吗。” “我们现在相信跟你没关系,可老梁还没醒,同志搭把手咱一块送他过去,正好你有自行车,救人要紧。” 神他妈救人要紧,救人要紧你不背着大爷走,非拉着我掰扯。 这时公安也说话了,“也许确实和你没关系,但还是要听听当事人怎么说,如果没事的话,秉着互帮互助精神,同志也不会袖手旁观对,咱们一块去。” 得,今天是怎么也走不了了。 杨媛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几人合力将毫无意识的老梁大爷,扶上了她自行车后座。 到医院推急诊后,那街道办大叔还紧跟着她,生怕她溜走,杨媛长吐出一口霉气,怎么今天这么倒霉。 干坐半个小时,那老梁大爷终于醒了,护士说完,杨媛第一个挤进去,“大爷,大爷,我是骑车的那个人,你快说说,你是怎么倒下的?我那车轱辘可真没碰着你啊。” 老梁像是在回想,又像是老机械在开机一般,眼皮反复睁合几下,才一张一合说话,“是我自己疼,倒地上的,和任何人无关,我知道自己活不了了,我不想一个人死家里,我出来了。” 本来杨媛听前半段还挺高兴地,这下自己终于能走了。可听完大爷的话,舔了下唇瓣,沉默了。 “姑娘,跟你无关,你走。谢谢你送我来医院,不过,医院治不好我的。”大爷又说这么一句,让杨媛心里更难受了。 老梁转头看见公安和街道办大叔,“麻烦警察同志跑一趟,给你们添麻烦了,对不住。”说着,两手还努力合一块,拱了下手,摸着身上口袋,掏出一个黑色布包。 “梁子,再帮我最后一个忙。”老梁叫的是那个街道办大叔,因为同姓梁,这位大叔以前时常照应,一人独居的老梁, “送来医院,要多少钱,这是我的钱,你看够不够。如果有剩,帮我买几盒烟,等我死后,帮我来抬棺的后生们,记得谢烟。如果不够,我家里还有几件烂东西,看卖废品站,能不能换点钱,还了医院。” “梁子,我棺材就在耳房停着,劳烦你找人帮我抬一抬,谢谢你梁子,麻烦你了。” 梁子大叔眼泪滚滚,“叔,你说这啥话,医生说你身体好,长命百岁嘞。” “嗨,我还能不知道自个。”老梁竟然笑了,“这个号码,还想请你帮我挂个电话,就说找机械厂的李明宇,木子李,明天的明,廓清环宇的宇,请他明日来参加我的葬礼。” 一旁的杨媛一震,李明宇?是她认识的那个李明宇吗? 本来要走的杨媛要向前凑了凑,“大爷,你说的是省城机械厂的李明宇吗?我认识他,你是他亲戚吗?” 貌似李明宇和刘家是远亲,但后来也从没听他提过,这老梁也是亲戚? 老梁笑了笑,只说认识,就不说了,嘱咐女同志,天快黑了,早些回家。 李明宇在招待所歇一会,看了看自己带的东西,既然眼下得知孟老爷子住院,那他只提这些,好像不适合看望病人。 盘算了下手里的票,他又到供销社买了两罐奶粉,把原先的酒放一边,这样差不多像是探病的礼。 来到医院,这时候快傍晚,病房里除了老爷子,只有陪同照顾的孟老爷的小儿子,听李明宇说清来意后,父子俩都很是感谢他的前来看望。 李正阳帮他找的关系,是孟老爷子家的老二,他认识的孟家大房长孙,但孟家大房都在军营里,而长孙的二叔,也就是孟老二在江田市政府任职,按说李明宇应该去孟二叔家答谢,但李正阳给的是孟老爷子的地址,也便如此了。 孟老爷子对于二儿子帮的忙,不清楚,但他军中出身,也很待见李明宇这样的小伙子。当过兵,还有学识,能造飞机能造大炮,爽朗的老爷子很是喜欢。 坐了一个多小时,天不早了,老爷子需要休息,而且估摸也该吃饭了,李明宇提出告辞,孟老爷子还念念不舍起来,“我有个小孙子,跟你差不多大,前两年转业回来,在纺织厂保卫科呢,要是有明宇你一半学问就好了呀。” 李明宇忙道,自己反是更羡慕对方有勇有谋,身体素质过硬。 谢拒对方相送,李明宇又借了个厕所出来,快步往外走,有点超时,也不知道杨媛是不是已经下班回家了,原本还想着去接她下班,在外吃饭呢。 李明宇一心朝外走,没注意身后,一个小孩跑着跑着砰撞他腿上。 他耐着性子,转身蹲下,“小朋友,不要乱跑,快去找你妈妈。”说完着急走,没想到竟反被小孩抱住大腿, “叔叔,是大城市来的吗,把我带走找妈妈。”小男孩三四岁,只觉得这个大叔叔穿的比其他人好,又提公文包,肯定是大城市来的,想跟对方去大城市找妈妈。 李明宇走不得,只能抱起这个小孩放咨询台,让医院大喇叭广播,既然在医院跑,那肯定小孩家人也在医院里。 只是李明宇越着急走,这小孩竟搂着他脖子不放。 杨媛走出急诊室,一眼就看见了李明宇,只是比李明宇更让她熟悉的,是他怀里抱着的孩子。 “李明宇。”杨媛扬声喊他一句,边伸出手接他怀里的孩子,“磊磊,你怎么在这啊,来小姨抱。” 没错,小孩正是杨兰的儿子磊磊。 谁知,往常很喜欢跟她玩的磊磊,此时竟缩起脑袋往李明宇怀里钻。 李明宇不意会在这里碰到杨媛,面上一喜,随即又看向磊磊,“叫你小姨?这是你姐姐的孩子?” “是,我二姐孩子。不过磊磊你不是在你奶奶家住吗,怎么在医院里呀,这小家伙,你认识人家嘛,就让人家抱,待会这个大叔叔卖了你,看你朝哪哭,呵呵。” 杨媛戳着磊磊脸蛋,逗他玩。 没想到转而自己却被李明宇扯戳了胳膊,“还说小孩,那你呢,你来医院干什么,哪不舒服?” “哦对,”杨媛差点忘了里边躺着的老梁大爷,径直不顾磊磊挣扎,接过他,“急诊里边,有个姓梁的大爷,好像不行了,说要找叫李明宇的,不知道说的是不是你,你去看看认不认识。” 第130章 老梁一 磊磊哼哼唧唧,坐在咨询台上,左右拧着身子,不让杨媛碰, 逗的杨媛点点他的小脑袋,“你个小家伙,想干什么呀,你又不认识人家,不高兴什么呢,来跟小姨说说,你不是跟着你奶奶的吗,怎么跑这来的,你奶奶在医院吗?” 磊磊小嘴噘老高,哼一声转过头,不看她,生气了。 哈,这小奶娃子竟然还会生气。 杨媛捏他软乎乎的胳膊,正恰看见孟泉妈急急赶来,直到发现是杨媛抱着磊磊,提着的心才放下。 她刚刚提着饭盒进病房,后边跟着磊磊和老二家的妞妞,结果她就放下饭盒,说两句话功夫,妞妞进来了,磊磊却在后边不见了。 医院人来人往这么多人,真孩子出个三长两短,让人抱走了可怎么办。 就在孟泉妈四处找的着急时,听见广播说楼下大厅有走失的孩子,她忙下来看。真切看到磊磊后,才心下大定,孩子没丢就好,否则,她本来就跟老三媳妇有龉龌,要是再将磊磊弄丢了,一家人就别过了。 “伯母,你怎么在医院啊,是身上不舒服吗?”杨媛作为小辈,主动问起。 小磊磊仍然拧着眉头,生气,被孟母抱在怀里,也挣扎来挣扎去,孟母将他放地上,只手上再不敢松开,“是孟泉爷爷,在住院,我这刚扭身,磊磊就不见了,可急死我了。幸好遇到了你。” 杨兰已经走好几天了,小磊磊越发想找妈妈,刚开始还只是晚上睡觉找,这两天不好哄了,知道妈妈去大城市,非要也去大城市不可。偏这两天孟老爷子不舒坦,孟母还要来医院照看,就有些顾不来。 像以前,杨兰坐月子的时候,孟母可以让保姆送补品,没什么。可现在是孟老爷子住院,孟母作为儿媳妇,要真在家不来,还让保姆代劳,就不孝顺了。 好歹都是亲戚,不远不近的,不知道就算了,只在家听说也可以算了,可杨媛现在已经在医院,快站到人家病房门口了,不去看看就说不过去。 杨媛看了一眼急诊室门,李明宇进去后,现在还没出来,那应该真是认识的亲戚了。老梁快不行了,还在找李明宇,他一时半会估计也出不来。想到这,杨媛就没去跟他打招呼,先随孟母,去探望孟老爷子。 李明宇一听说姓梁,就猜到是谁,看到床上老人后,眼神复杂,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老人没想到在临死前,还能看见李明宇,原本,盼他能来送他一程,就很开心了,“明宇,谢谢你能来看我。” 老梁头枯瘦如柴的手,颤颤巍巍伸出,握在李明宇手腕上,他手指微动,最终没有拒绝,“我……我没有死在家里,房子还是好的,你别嫌弃……”老梁眼神卑微,渴求的看着李明宇,仿佛透过他看另外一人。 “我知道你在省城工作,住不了这房子,我只求你闲暇不忙,能记着回来看看它,我就别无所求了,那毕竟是,是你爹住过的地方。”老梁浑浊的眼睛里流出两行热泪,却仍不舍得眨眼,这是他们梁家的孩子啊,他舍不得少看一眼。 李明宇垂下眼,喉咙滚动,良久,在老梁殷切的目光里,点了点头,“好。” 老梁笑了,李明宇能答应接下这房子,他就心满意足,死能瞑目了。 这时,梁子从外边满头大汗跑过来,“老梁叔,人家说李明宇没在,我没说上话……”没说完就看见了老梁头病床前的人影, 老梁感谢梁子,非亲非故,为他跑前跑后,“梁子,不用了,我要找的明宇,已经来了,我死而无憾,谢谢你梁子。” 梁子上上下下看了一眼李明宇,从来没见过这人,“你是老梁叔的?” 此时,老梁头也祈求的看着李明宇,等待他的回答, 李明宇沉默一瞬,算是给老梁临死前一点安慰,张口,“这是我爷爷,我是他孙子,亲孙子。” 梁子大吃一惊,这么多年,他也时常照应老梁叔,竟没来没听说过他还有亲人。 老梁笑了,非常开心,笑的残缺的牙花子都露出来了,随后慢慢闭上眼睛,抓着李明宇的手也一点点松开,垂了下去。 杨媛出来的时候,李明宇怔怔坐在长椅上,发呆,连她来了都没发觉。 她又往急诊室方向瞅一眼,“你见到那个大爷了吗,他真是你亲戚?” 李明宇这才发现身边的杨媛,点了点头,“他是我爷爷,血缘上的亲爷爷。” 李明宇是七八岁的时候遇上老梁的,那次李正阳玩泥巴,甩他一身泥点子,他怕回去挨妈妈骂,索性大夏天不怕冷,他在水坑洗干净,在太阳底下晾干才回去。 老梁在水坑边的城隍小庙为城隍爷扫灰尘,碰到他一个小孩,就说起话来,一老一小,东拉西扯,临走,老梁突然抓住他的手,仔细看他的手指。他的食指和中指之间的指缝里,有一颗小小的红痣,平时很少有人注意得到。 可老梁却激动的说,这是只有他们梁家孩子才特有的标志,说他是他孙子。 当时李明宇慌忙甩开他,跑回家关上门,害怕极了。 那时候的他,其实已经偷听到,自己不是爸妈亲生孩子的事实了,只是他埋在心里,没跟任何人透露过。他也不是没想过关于亲生父母的事。 诸如,为什么他会长在李家,是父母扔了卖了他,还是走丢被爸妈捡回来的?妈妈不喜欢他,是因为认识他亲生父母,讨厌他亲生父母,才连带也讨厌他的吗? 如此种种,曾让年幼的他困扰忧郁过很长一段时间,老梁的出现,更是让他又慌又怕。 他害怕老梁会带走他,害怕见不到爸爸和哥哥,可又好奇,自己真的是老梁的孙子吗,那他的亲生父母在哪,长什么样子? 第131章 老梁二 年幼李明宇心里所想种种,没有答案, 只是他第二次偷偷去城隍庙的时候,没有找到老梁。再后来,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老梁出现了,还和李正阳成了忘年交好朋友,然后接近他,给他东西吃。 李明宇刚开始很警惕,但慢慢的,老梁只是陪着玩,聊天说话,再没提过那件事,他问,老梁也只说,李父李母很好,让他不要想那么多,好好长大,以后会告诉他的。 后来他去东北上大学的时候,老梁又来了,他说他年轻时吸大烟,吸败了家产。有一个儿子,长到七八岁,被正妻带着离婚走了。有一个庶女儿,被他混账,连小妾带小女儿都被他抵押卖了。 后来他一无所有流落街头,辗转找到前妻求收留。前妻让他看门种菜,他为了看儿子,只能照做,但那时候儿子已经去大城市上学了,他日日盼,却还是没见到。 倒是有儿子寄来的书信照片,可前妻不给他看,她又有家丁又有丫鬟,他抢不过,只能日日坐在门槛盼着。 再后来,前妻病重,死了,一口气等着儿子回来,再见最后一面,却最后也没等到,手里拿着儿子穿军装的照片,直到咽气。 因为是离婚的女人,娘家不让她进祖坟,而老梁家道中落,祖坟早让人平了。老梁去泰山丈人家闹一通,却被打出来,最后无奈只能将前妻葬在了江县城郊。 从那以后,老梁不仅见到了儿子的信和照片,还得知儿子有了媳妇,给她怀了孙子。可把他高兴地不行。 儿子还说,要带着儿媳妇和孙子回来,给老娘上香磕头,他开心又伤感。只是从那以后,老梁天天盼着,可儿子非但没回来,信也没有了。 再后来,解放了,不兴下人丫鬟,人都走了,院子里就剩下老梁自个,他天天朝门外望,年年月月,院子里的草长得都伸出墙头,还是没等到儿子。 本来老梁一个人活着没意思,都想上吊了,夜里却梦见自己爹,他醒来想给死几十年的老爹送点纸钱,可祖坟没了,也没地方送,老梁就跑到以前老宅一片,附近的城隍庙,烧了烧纸。 他给城隍爷身上扫扫灰,转头城隍爷就把他从未谋面的孙子送到了眼前,老梁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在城隍爷前,头都磕肿了,却磕不尽对城隍爷的感激。 但是,老梁打听后才知,李明宇是李家养大的,吃穿不愁,养的懂事白净,自己一个光头老汉,把孩子要回来,怎么养,怎么让他上学。李家从奶娃娃将李明宇养到大,又怎么可能把孩子给他。 所以,老梁就什么也不提了,也想开了,姓不姓梁不重要,长在哪也不重要,只要孩子平安健康的长大成人,认不认祖归宗,一切都不重要。要论对不对得起老祖宗,他自己败光家产,被人荡平祖坟,才是最对不起老祖宗的人。 只是,李明宇长大后,老梁还是忍不住告诉了他一切。 就算李明宇这辈子都姓李,他没意见,但还是想告诉他,老梁家不是不要他,还有他这个糟老头子,一直想着他的。 李明宇得知这一切后,内心是复杂的。 人一生,有生养之恩是天大的恩情,他从小长在李家,父亲和大哥对他教导爱护。老梁说自己是他孙子,可生他的亲生母亲,他也不知道是谁。 甚至,老梁所说的血缘真实性,都无可查验,虽然老梁坚持称,他脑子里见儿子最后一面,是在儿子七八岁随母离开时的模样,所以当年一见到同样七八岁的李明宇,他就倍感亲近,主动搭话,再加上有小红痣为证,定是他孙子无疑。 李明宇也没有全信。 好像接受了老梁,在某种意义上就背叛了李家。更别说,他从小就在装完全不知养子事实,他想要一个正常完整的家。但老梁的眼神,又让他不敢直视。 从那年起,李明宇和老梁之间,似乎达成了一众无言的平衡。 老梁再不去省城,进入李明宇的生活,只要他好好活着,一切安好,他别无他想。 李明宇的正常生活里,再没有见过老梁,他对待这个老头,就像是邻居大爷一样,有时路过江田市,或办事出门拐个弯儿,看看他,半年一次,或他求学当兵在外时,一两年一次,去看他一眼,坐一坐。 他不用开口说任何话,只要去了,只要记着,老梁心里就高兴。 去年,他来找杨媛,晚上说去亲戚家住,就是去看了老梁。甚至老梁得知他肯在那睡,激动地一晚都躺不下。 李明宇原说有个地方就行,没想到,老梁自从知道有他这么个孙子后,就早收拾了一间房给他留着,日日打扫擦拭,虽然从来没提,但一直盼着他能有一天回家休息。 杨媛被他现在一说,才想起来那回事,“我一直以为,你当时去刘家睡得呢,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不是说刘家是远亲么。” 李明宇握住杨媛的手,深呼一口气吐出,“你忘了我刚才说的,老梁年轻时卖过一个女儿。” 嗯。杨媛点头,刚说过的当然记得,下一秒又猛然挺直了腰杆,嗯? “刘家的女主人,钱女士,就是你那天参加婚礼的新娘子的妈妈,就是老梁的女儿。” 老梁时隔多年,怎么找到女儿的,李明宇不知道,但是,钱女士被从梁家带走的时候,已经记事了,如今时隔多年,老梁想见,但又没脸见,便请李明宇替他去看一眼。 也就因此,李明宇去了刘家,又恰巧遇上了刘家女儿出嫁,认识了杨媛,才有了如今的他们。 杨媛反握住他的手,“那梁大爷走了,你要去告诉……刘姨吗?”她跟刘京年龄相仿,自然是循着这条线,叫一声刘姨。 “刚才街道办梁子叔,已经回去帮忙叫人了,等将……”李明宇顿了一下,“将梁爷爷遗体抬回去,我去刘家说一声。” 去年他去刘家的时候,虽然老梁只是拜托她看一眼就行,李明宇后来去而复返,还是将一切都告诉了刘母,是恨是怨,这都是他们父女间的孽债,李明宇只说自己知道的,别的不管,也管不着。 后来刘母有没有去见过老梁,李明宇不知道,这次也是他今年第一次见老梁,刚才老梁的临终遗言,也没交代有关刘母只言片语。 如今,人没了,不管刘母什么态度,他去告诉一句,不算多。 李明宇此时感慨大过于伤心,毕竟几年来,他与老梁的见面次数,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要说感情也有,但谈不上多深刻。也就真的,如邻居大爷一般。 只是还是因为他特殊的身份,在李明宇心里,划过一道“特殊的邻居大爷”的痕迹。 “一会儿,其他人抬老梁遗体回家时,我先送你回去。本来这次想跟你好好说说,我工作安排的事,看来,要等几天再去找你了。”这会天黑了,没什么人,李明宇轻轻捏了下杨媛指尖, “人死如灯灭,不管他到底是不是我亲爷爷,我送他一程。” 第132章 有对象的好处 李明宇送杨媛回家,想着他还要去刘家,杨媛就做主让他骑自行车去。 她回去后可以跟萧书婉说,明天再骑一天,然后明早上班前,先拐到梁家,骑上车走。 第二天杨媛没在家里吃饭,比往常早一点出门,原打算等走到昨天撞老梁的地点,再打听打听,梁家具体位置,没想到一出胡同,李明宇竟然在等她。 杨媛快走两步,本来想说他来挺早,就发现他眼睛发红,有血丝,显然是昨天没睡好。 “你昨天在哪睡的啊。” 昨晚杨媛让他去招待所睡觉,他却说不用担心。 李明宇一开口,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在梁家睡的,上车,走,吃饭没有?” “不会,你真守着老梁……睡的啊?”杨媛坐在后座,扒着头看他。 那老梁棺材虽然停在中厅,李明宇肯定在耳房卧室休息,可晚上大家都回家了,就剩李明宇和棺材在梁家,他心里就不…… 嘶,杨媛耸着肩膀,反正她有点怕怕。 李明宇一只手松开车把,朝后拍了她一下,“现在唯物主义,不让搞封建迷信,你不信,就什么也没有。” “嘶,世界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好不好,说不定那种东西就在,哪是你信不信,说没有就没有。”杨媛也点了点他胳膊,“你这是犯了唯心主义错误。” 李明宇单手骑车,猝然笑了,“行,我马上检讨反思,以后坚定路线,绝不犯第二次。” “敬而远之,敬而远之哈。分情况,该信信,不该信的时候,不信。”杨媛觉得这种还是心里寄托,鬼神什么的,平常不信,上坟烧纸的时候,得信,要不然,你烧给谁? 逢出远门,考大试,也得信,得拜拜,保佑一帆风顺,金榜题名。像有些右眼跳灾,印堂发黑走霉运什么的,都是封建糟粕。 但如果在财神爷面前的话,杨媛啥都信。 现在还早,国营饭店也没开门,杨媛没注意,李明宇竟然载着她来到医院食堂,“我们在这吃饭?” “对啊,医院里后厨做饭早,走,我也饿了,一起吃点,我再送你上班,不会让你迟到的。”李明宇支好自行车,领着她进去。 别说,这也算打开了新世界大门,里边样式不比饭店少,做的也很好吃,和饭店也不差什么。杨媛吃了一个素包子,就一碟白萝卜丁,喝了满满一碗黏糊糊的小米粥,这可比杨妈在家熬的有分量多了。 杨妈平时节省惯了,做饭总是不舍得放米面,除非特殊日子,家里的饭都是半稀汤水。 搞的杨媛一个以前不喜欢吃稠饭的人,也开始想喝稠饭起来。 吃的肚子里又暖又饱,被李明宇又送到厂里,她才推着车子朝里走。直到这时候,杨媛才终于咂摸出有对象的好处来,看这吃饭有人管,上班有人送,就是跟单身狗不一样嗷。 牛主任来跟她说,小楼里还有一套小房子,问杨媛住不住,如果不愿意,就得往筒子楼里分。 杨媛当即和牛主任一块拿上钥匙看看去。 离厂里不算远,从后边过去,步行十来分钟就到小北门,果然看见一排泥红砖小楼房,四四方方。 这间小套是在三楼,靠楼梯,平时三楼居住的人,来来往往都要往这里上下楼梯,加上现在房子隔音不好,就有些嘈杂。 房子是东楼头,确实不大,一室一厅,加厨房和卫生间,厨房卫生间就两个小小的隔间,放上锅灶用具后,只能容下一个人,目测只有半米宽的一个小道,卫生间也是容不下两个成年人,同时扭身那种。 倒是有一点好处是客厅有两处窗户,一处是南边大家都有的窗户,一处就是楼头独有的,东窗户。 不过,能有独立厨卫,不用和别人挤来挤去,已经很不错了。杨媛心里安慰自己,表面露出非常满意的神情,请牛主任一定帮她留下。 这对于杨媛分房指标来说,已经是格外照顾的规格了,否则,别说这么大面积让她一个人住,就这小楼她都进不来。 杨媛拍着胸脯围在牛主任身边,叫大姐,直言以后有好处,肯定首先想着牛大姐,哄得对方乐乐呵呵应下,最后两人姐妹好,挎着胳膊有说有笑回到厂里。 现在只等升职了,只要上边对她的任职文件一下来,牛大姐就能光明正大将房子分给她。 杨媛精神亢奋,眼看事业高升,马上有房,帅哥对象也搞到手了,顿觉自己已经走上了人生巅峰。 穿越不过第三年,她就走完了别的穿越女七八年才走完的路,谁有她牛逼,哼,杨媛昂着头,就是要俯视群雄,感觉借她一双翅膀,她现在就能表演一个飞出地球,飘向太空。 姐就是天下第一人,不接受反驳。 下班回家,杨媛一路骑车一路哼曲而,没办法,人一高兴了就忍不住。 而且她上月工资发下来后,还没吃顿好的呢,党大姐也将欠她的钱还给她了,还多给她了两斤多肉票,说谢谢她,她现在又有钱了。 可来到肉铺前,杨媛又改变主意了,她要是买了肉,回去肯定还得让杨妈给她做,好像求她似的,本来开始她没跟杨妈置气,真犯不着,可杨妈那天后,直到现在了还不跟她正经说句话。 哼,她也是有脾气的,你不理我,我还不搭理你呢。 杨媛又推着车子,来到饭店,马上人家就要下班关门,杨媛赶紧要了一个红烧肉外带。 高高兴兴提着香喷喷的肉,一进家,看到了杨文平在做饭。 “哥,你回来了?”杨媛高兴的小跑过去,说实在的,这么多天没见,她还挺想杨文平的。 “回来了。”杨文平正在切菜,一看杨媛靠近,忙让她离远点,“又买什么好吃的了,你个小馋猫,以后哪个婆家肯要你呀?” 他接过杨媛手里的小瓦罐,这种外带的菜,可以自己拿着碗去盛,也可以用饭店的陶罐瓦罐,当然都是要压钱的,用完后洗干净要退回去。 这时,杨爸杨妈恰好一块进家门,看到杨文平,忙问,“一路上还好?你大哥现在怎么样?” 第133章 杨文平回家 杨文平送大哥一家回东北,一路上了有了杨文庆陪伴安慰,余慧好了很多,加上时日一长,看着没有知觉的孩子,她的眼神也渐渐清明起来,只是仍呆呆的,抱着丫丫不撒手,好像接受丫丫离开的事实后,她的精气神也跟着走了。 杨文平以前的印象里,大哥也是说笑爱闹的人,如今也是沉默寡言,杨文平要是不说话,他们三人坐一块,能静默一整天。 回到连队后,先去见了政治主任,几位团长,杨文平神色戚戚帮大哥求情解释,看着两口子一脸菜色,衣裳空荡荡,还抱着夭折的孩子,几位领导商量后,毕竟念及他们的确事出有因,现在还主动回来了,宽大处理。 最后让两口子去南农场义务劳动半年。杨文庆和余慧没有一句辩驳,说什么他们都认,甚至杨文平不求情,直接让他们西农场,两人也去,他们现在还沉浸在失去丫丫的难过中,大脑考虑不到这些。 杨文平在那住了两晚,杨文庆将丫丫的小身体从余慧怀里换了出来,趁余慧睡着,兄弟俩就地取材,钉个木盒子,当棺材,放进去,埋在了后山坡上,杨文庆折个树枝,插在了小坟茔前。 临走,杨文平按杨妈的嘱咐,给大哥拿钱,却从包里翻出丫丫住院的缴费单,一沓零零碎碎。这不是他放的,杨爸杨妈也肯定不可能塞这个包里,那就是杨媛了。 大概媛媛不想看爸妈那么累死累活为大哥还钱,哪怕大哥现在没有能力,媛媛还是希望大哥能记着爸妈对他的好。以后多孝顺爸妈。 杨文平给杨文庆钱,他说什么也不要,说已经拖累了家里,不想这么大,没孝顺父母不说,还要反过来让父母贴补他。 虽然他也知道,父母这些年一直在惦记贴补他。 杨文庆嘴里苦涩,跟杨文平说,他结婚就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后别再老给他寄钱寄东西,给自个存个钱,以后过一家人口,花钱吃用的地方还多着呢。更别因此让新过门的弟妹不高兴。 “大哥说,现在丫丫已经走了,以后多好的东西,他们也用不了,让爸妈多顾及自己,他不能回来照顾爸妈,也没给爸妈零用钱,现在更不能反过来再要爸妈挣的血汗钱……” 听杨文平的话,老两口眼角湿润,更加心疼起远隔千里的儿子来。 当初他们带着全部钱去医院给丫丫看病时,杨妈都让杨文平拿着钱,后来杨文平给大哥钱,他不要,但他们都心知肚明,大哥夫妻真的是一点钱都没有了,甚至家里吃饭都是问题。 临走,杨文平还是在大哥的枕头底下,放了一百块钱,剩下的,刨除当初治病的缴费,路费,饭费,杨文平一股脑放桌子上,跟杨妈交账。 吃完饭,他去外边澡堂子好好洗了个澡,夜里靠在床头,跟妻子轻言说起这在外的一个月。 萧书婉靠在他肩膀上,听得认真,后来也说起杨媛和杨妈的事来,听得杨文平直拧眉,“这个方信是哪的?怎么无根无据,胡说八道。” “你别急啊,方信不过一个外人,他算什么。”萧书婉抱着丈夫胳膊,努努嘴,“妈和媛媛现在还不说话呢。” 杨文平捏了捏眉心,这会开始眼皮子打架,“妈真是太着急了,大哥大嫂还没从丧女的伤心中走出来,现在就一心守着丫丫的坟茔过活,哪有心思多想别的。她这个样子,别说媛媛,搁我身上,我也不高兴。” 杨文平平常是好脾气,但这个事上,大家都是孩子,也都孝顺亲近爸妈,凭什么让这个孩子给那个腾地方,虽然确实可能等大哥回来,媛媛早嫁人了,房子给大哥住正好,但你现在当爹妈的怀着这样的心思,让媛媛心里多难受。 更别说,大哥现在还不想回来,人家就没往这考虑,一点想头都没有。 “好了,你就别操心那么多了,爸妈和媛媛你都说不动人家,还是快睡,看你这黑眼圈。”萧书婉把他枕头放平,看他一脸疲倦,催他快点睡,刚才就说让他先休息,明天再说,他还不愿意。 她下床拉灭灯绳,再上来,被被子下男人手臂抱个正着,夫妻俩相拥而眠。 杨文平当儿子,不能说老子的不是,只能找机会,和杨媛谈谈,但他一个多月没上班,第二天也没舍得歇,天不亮就往正邱县走了,一边走一边路上随机搭车。 这一走,休息日也没回来,自然也就没找到和杨媛谈话的机会。 老梁的丧事办完了,其实也没什么可办的,就是在家停一天,找几个孔武有力的汉子,帮忙抬到城郊,埋在了老梁前妻坟旁边。 按他临终吩咐的,不用合葬,挨着就行。前妻跟他离婚了,到死也不愿意去跟他拿新政府的结婚证,两人不是两口子,自然不用合一块。 他们两人也算磕磕绊绊一辈子,老梁还是放不下前妻,也不想有朝一日,儿子回来后,一大把年纪,还得跑来跑去,给他们俩上香,就挨着,省事些。 老梁这些年节省的很,他存下的钱,除了交医药费,用在丧葬上的烟酒,还剩下一些,梁子叔最后都给了李明宇,凭他能抱着老梁的牌位出门送葬,这些老梁的遗产,包括房子,就都是李明宇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爷孙一个姓梁,一个姓李,但端牌位了,那就是亲孙子。 事后,李明宇又收拾清理一番,带着杨媛过来看老梁的房子。 这是个典型的古式老房子,撑廊檐的房柱,少说也得一百年了。原本是完整的二进院,后来新政府房子统一分配,就将后边的第二进分给别人了,杨媛还能看见,通往后院的左右月亮门,被砖封的痕迹,明显是后来垒的。 外边看着还行,里边摆放的家具却不能看,老梁说家里那些破烂儿,还真是破烂,两个桌子,一高桌长案式,一低四方桌,无一不是残缺不全,缺角少腿的,杨媛觉得自己稍微摸一下,它就能歪。 屋里光溜溜的一眼看到底,里屋还有一个砖支半边的架子床,床上铺了一床灰色粗布床单,这是李明宇收拾过后,新铺上的。老梁生前就睡这张床,他走后,按这边习俗,李明宇将他衣物床被都一块烧过去了。 最近几年,大家过得穷,很多人家不嫌弃,都会把死去家人的衣被改改接着用。但李明宇不缺那点布,也不想短老梁什么东西,除了家具房子不能烧,其余老梁生前的东西,都给他送过去了。 杨媛抽出相册里一张黑白老照片,上下左右比照李明宇脸看个遍,“真是太像了,怨不得老梁大爷非说你是他孙子呢,看看,你要是不告诉我,我还真以为是你拍的照片呢。” 相片里,男人一身军装,站在旧黄埔军校门前,没带帽子,除了双目炯炯,坚定冷峻,和李明宇温和的眼神不一样之外,其他的,两人样貌身形简直如出一辙。 第134章 小明同学 杨媛手里拿的这张照片,因为衣服是旧国军军装,老梁一直偷摸藏掖着,怕被人得知批斗抄走。不敢正大光明拿出来,只敢夜里点上蜡油灯,一个人偷偷的看。 李明宇发现这张照片是在老梁的枕头底下,猛一看见,他也是大吃一惊,捏着这张照片,在老梁的棺材前,坐了很久。 也是因为看到了这张照片,他才最终下定决心,为老梁抱牌位,带重孝。 一直以来的诸多游移不定,徘徊不觉,似乎都因为这张照片有了答案。 杨媛撅撅嘴,突然问,“那你守的那晚,到底在那睡得?守灵坐了一夜?还是……在老梁床上睡得。” 其实人都没了,睡人家的床也没什么,也没见谁家死了人,还要换床换家的。就是,死者还在外边停灵没送,你就睡人家的地方,是不是太那啥,反正杨媛也说不清,就是觉得别扭。 这回她倒是宁愿听他说,那晚他是一夜没合眼了。 “我不是跟你说过,梁爷爷一直给我准备着房间嘛,来。”李明宇看她对生死之事敏感的态度,有些疑惑,周围都是这样的啊,如今有人去世,主家里拿逝去人的衣物用具都是该穿穿,该用用的,倒是没见谁这么讲究敏感的。 不过仅仅疑惑一瞬,只以为杨媛是人小害怕,就拉着她去看老梁生前给他布置的房间。 大立柜上一扇双开门,仔细看还是镂空雕花的,只是现在都布上一层灰尘,木头也发旧没了漆面,显得有点破。 李明宇拉开门,杨媛睁大了眼睛,原来这竟是隐藏在立柜上的门。 其实这立柜以前还是好工艺呢,后来老梁为了不被人盯上抢走,就自己把这组立柜拆卸了,只剩下这么一个,孤零零立在这,老梁还把这最后一只柜子上的漆全抠了,故意砸坏一个角,看起来又破又烂。 李明宇带杨媛进去,这里边才是老梁真正的遗产呢。 千工拔步床,绣兰花罗纱帐,八仙方桌,一对月牙小桌几,右边大书案后一把圈椅,再往后靠墙左右各有两个大书柜,墙上挂了一幅字,“自强不息”。 左边放了一个小榻,榻这头是一对顶箱柜,没有摆,只是像储藏般放那,也可能是没地方摆了。那头是一对架格,也是挤放在那,地上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衣箱。 只是这些东西,无论放的多么粗糙,无一不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尤其拔步床上,床单被子整理的也是一个褶都看不见。 “除了这幅字,据老梁说,是他儿子写的。其余这些东西,都是他前妻的嫁妆。老梁说他只是代为保管,没资格拥有,如果不是遇上我,他原本打算临走前,将这些都烧了,烧给她前妻。” 李明宇现在还能想起,当初老梁带他进这个屋子睡觉,一句一句,指着这些物件,跟他讲来历缘由的神情。 老梁已经走了,李明宇自己也说不清对老梁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如果说自己是他孙子,可老梁生前自己并无尽到孝顺照顾的义务。如果一口咬定,自己和他无关,可有那张照片为证,有梁家子孙特有的红痣为证,李明宇又无法反驳。 这种复杂的感情,连带着让他对这座房子的处理,也难办起来。 一边觉得自己没尽义务,不该要老梁的遗产。一边又是老梁临终前的嘱托,和自己是梁家子孙的证据,似乎应该继承。 “所以,你想住吗,媛媛,”李明宇看着杨媛,今天带她来,就是想问问以后结婚的打算,在他心里,从来没有和杨媛处对象而不结婚的可能,所以他的未来规划里,无论是工作,还是房子,都会把杨媛的生活考虑进去。 “我工作的正式手续没有转过来,所以,我是不可能在这边单位有分房的。主任倒是对我网开一面,让我在机械厂家属院的房子可以先不用搬。但是这样,以后我们结婚,在江田市这边生活,我就给不了你一个家。” “这座房子,我一直拿不准该如何处理,但这里离你家不远,离你们厂也近,以后结婚,你要是想你爸妈,我们在这里住,无论是回娘家还是上班,你也方便些。” 李明宇尽量简洁的表达自己的意思,他对房子纠结,要是自己一个人,他现阶段还不想在这里常住,但要是杨媛有倾向的话,他们也可以在这里生活。 却不想,杨媛一听这话,连忙摇头,“还是不了。” 她自己分房马上下来,离厂里上班又方便,一室一厅,做饭洗澡都方便,就算结婚后两人一起住,也爽得很。而且以后要是不想做饭,抬腿就能去食堂吃,多舒服。 要是在这住,院子倒是大了,可哪哪不行啊。洗澡还是得去公共澡堂,做饭,因为后院成别人家了,老梁生前是自己垒个小厨房,还是土锅灶做饭,让杨媛做,饭能不能熟都是问题,她根本不会掌握这种火。 这里边的老东西家具确实精美贵重,但有什么用啊,现在运动风风火火,有一屋子好东西,也不敢拿出去用啊,难道让她接着用外边那一堆破烂?绝对不可能。 “想那么多干什么,马上我分房就下来了,以后你跟我住,姐包养你。”杨媛一根手指,挑起李明宇下巴,抛过去一个媚眼儿, 李明宇被她一下子逼坐在床上,手脚僵硬,一动不敢动,紧张极了,这这……谈对象都这样的么…… 看李明宇乖乖坐着任她调戏,杨媛乐了,好纯情的小模样,“哈哈哈,亲爱的小明同学,你今天表现真好,老师奖励你一朵小红花。” 说完,拿起他修长白皙的手,低头在他手背上狠狠吸出一片红印子,杨媛得意洋洋,自己原来还有涩女潜质,“怎么样,这小红花红嘛?” 红,怎么不红,李明宇脸上脖子上,比过年贴的对联红纸还红! 第135章 升职,分房 杨媛放肆的结果就是,李明宇从头到尾,不但脸红的像煮熟的大虾,还眼神游移,看天看地看左看右,就是不敢看杨媛。 可不敢看是不敢看,身侧还是紧紧握着杨媛手,不松开,直到从梁家房子出来,锁好门,来到大街上,才拉开一点距离。 杨媛捂嘴偷笑,这个年代培养出来的人也有好处,别的不说,就这含蓄正经的模样,让她忍不住想逗逗。 怪不得后世看男生都喜欢去逗女同学呢,可如今她瞧李明宇这个反应,竟也禁不住就想戳戳,逗逗。 啊——杨媛内心仰天长啸,觉得自己现在不正常了,怎么有点变态!? 天渐渐暖和,杨媛算着时间,原本以为等主任任命有结果,怎么也要等到五一之后,没想到还没过五一,就听到通知了。 正式文件任职还没下来,她是从书记和厂长嘴里知道这个消息的,当即在办公室没绷住,就咧开嘴笑了,连连打保证,“我以后会更加认真工作,全心全意为全厂职工服务,不辜负领导们的信任,和咱们吃喝兄弟姐妹支持厚爱,请领导监督。” “看杨同志衣一副好口才,多会说,老何啊,咱们全厂就是被她这张嘴给收服了哈哈哈。”纪书记端着茶缸,捏着茶缸盖,指着杨媛方向,对厂长说。 这下,连一向不苟言笑的何厂长,也罕见的露出一丝笑意,杨媛年纪在这,平时又能说会道,工作干的漂亮,周围有年龄的,谁不待见她,甚至私下还说,自家丫头要是能比得上杨媛一半,他们就都放心了。 杨媛微窘般舔了下嘴唇,磨磨蹭蹭不想走,看得何厂长都替她着急,“想说什么直说。”这墨叽的样子,在杨媛身上看到,还有点不适应。 她露出一个不好意思,又厚脸皮的笑,“厂长,我这不是怕给咱们厂里添麻烦么,可我又是真的有住房需求啊。你看,你楼上那一小套房,它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先分给我住,让我就近好为厂里发光发热。等以后,要是实在住房紧张,厂长你放心,不用你们说,我自动把房子让给更有需要的人。” 她上次和牛大姐看的第三层小套房,就在何厂长家斜上边,错了一家,真住进去以后,就真来到领导眼皮子底下了。 嗨,不管了,先住进去再说,至于以后让她腾房子?呵呵,等着。 何厂长和纪书记对视一眼,齐齐笑了,要不说这丫头聪明呢,看看,又会说又会捡时机,何厂长把手里的笔一扔,坐下,“行了,让牛主任过来找我签字。” 杨媛立刻大喜,笑的见牙不见眼,“好嘞,谢谢厂长,谢谢书记,我马上去。” 那几栋苏式小楼因为级别高,分房的时候,都是要厂长签字批准的,其他筒子楼,平房什么的,就不用这么细,可以先分先住,攒够一个月或一季度,统一把分房底细过来,厂长看一眼知道这回事就行。 甚至还有些单位内,不太上心的厂长,这种事下边直接看着来就行,不用报。 杨媛下班从办公室出去,得知消息的见了她,都对她点头贺一声高升,可不得贺嘛,十八岁的主任,去打听打听,全江田市,全省,都只她一个。 关键,印染厂上下还对她当主任,心服口服,人家不是走关系托后门,徒有虚名,是实打实干工作,干出来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切切实实服务了全厂职工的,大家都服气。 甚至看到杨媛当主任,印染厂下边干活的人,顿时一改散漫,个个像打了鸡血一样,干劲十足,誓要为厂里做贡献,相信领导们,都是不拘一格,任人唯贤的伯乐,只要拼搏,自己也有升职当主任的机会。 杨媛一蹦一跳,手指甩着钥匙,先拐去梁家,告诉李明宇这个好消息。 不知道他回来没有,李明宇要五一之后,才会去正式上班,前两天他说要回一趟省城,把工作办好的事,分别告诉父母和小姑姑一声,还得给李正阳打电话。 他本来打算住招待所,上班后在铁路那边要一间单人宿舍,不算分房,就是借住。可是平常他和杨媛就各有工作,见面时间少,要是他住那边后,两人见面时间就更少了。而且两人单位一东一西,见一次,几乎要穿越整个市。 杨媛才不想跑那么远呢,鼓动他就在梁家住,反正老梁已经没了,梁家也没人了,以后他孝顺的还是有养恩的李家,不存在背叛不背叛。 要说愧疚老梁,不想占人家房子好处,可老梁临终前还求着他来住,怎么不说这是老梁一生夙愿呢。 所以啊,不用想那么多,分那么细,有时候感情太细腻也不好,尽是自己添烦恼,只要不是偷的抢的,不犯法,有好处拿着呗,实在心里过不去,你到老梁坟上多磕几个头,多喊几声爷,老梁九泉之下高兴的很。 来到梁家,门关着,估计还没回来,李明宇之前给过杨媛钥匙,她也懒得掏,敲两下门,果然没人应,她就先回家了。 除了杨文平在正邱县,今天下班回来的都挺早,杨媛当即宣布了这个好消息,听到她能当主任,萧书婉是又惊喜,又赞叹,杨爸杨妈也很为小女儿骄傲。 杨妈一时间也高兴的忘了生气,临时改主意,晚上吃鸡蛋卤白面条,又有鸡蛋又有细面,为杨媛庆贺庆贺。 眼下家里没准备,等后天就是休息日,杨妈准备割两斤肉,给杨媛包饺子,正好杨文平应该也能回来,杨兰从京市回来后,还没来家里,趁这次把他们也叫过来,一大家人,再正式为杨媛庆祝。 李明宇是傍晚回来江田市的,打算第二天再去找杨媛,只是他一早等在杨家胡同口,见到她还没说两句话,就被她拉着去看房。 “怎么样,欢迎来到我的家。”杨媛喜滋滋向李明宇展示,自己的独属地盘。 李明宇不住微笑点头,“媛媛真的很厉害!”能拿到这么好的分房,能年纪轻轻当上主任,他都办不到,真的很优秀。 第136章 美好时光 虽然今天才拿到房第一天,但杨媛早已做好搬家准备了。 这间套房整体还算干净,只是要入住,还是要再擦洗一遍的。 里边原本放在卧室的是两只并在一起的单人床,前后都有床栏,有点丑,杨媛找来工具,想把床头锯平,这样以后铺床罩也好看。 至于公家会不会不同意,以后住的人怎么办,那以后再说,先让她住舒服了。 将床推到卧室中间,和窗户拉开一个过道,这样后续不耽误上床方便,也能装上她美美的少女心窗帘。 而且她还定了个梳妆桌,可以放在床尾墙角,以后她想怎么打扮折腾,都可以随心所欲。 靠南墙一侧,原本有一只小单人衣柜,可杨媛衣服不少,怎么可能装得下,所以她早就提前在木工师傅那给了尺寸和样子,做了大衣柜,虽然不能像后世那样全屋定制,但也得知足。 卫生间是蹲坑,自然没有后世抽水马桶方便干净,也没办法,好在有水管也能冲,将就。后续她再弄个板,平时不用了盖上,反正以后她也尽量在厂里蹲厕所,尽可能少的在家蹲,现在这年代,也没有净化换气啥的,时间一长,厕所有味真避免不了。 墙上还走了两排铁水管,应该是一热一凉,洗澡用水。待会还得试试这水管通不通。 厨房也没什么好说的,里边原本有一个烧蜂窝煤的炉子,但要是用起来的话,可能一个还用不过来,再说,反正杨媛自己不一定做饭,生不生火都没准。 里边还有两张烂桌子,乌漆嘛黑都是油烟油泥,杨媛看了恶心,一会就扔出去。 其实这间房子虽然小还挨着楼梯嘈杂,但窗户大,采光好,为什么留到现在没人住,就是因为厨房和卫生间位置太不方便了,在墙里边,捂的严严实实,连个通风口都没有,你说这厕所臭味和厨房油烟怎么往外出,全憋屋里,能把人呛死。 杨媛的家 李明宇提出这个问题,看向杨媛的时候,她也只能无奈摊手,“没办法,只能以后少在家上厕所,多吃食堂了。要不你就开着门做饭。” 打开门,东墙有楼头的窗户,可以稍微出点气儿。 客厅没什么好改动的,有沙发,有矮桌,当然不是新的,后续杨媛打算让人做一套沙发套套上去,再铺上小清新桌布,就这么凑合用。 餐厅嘛,这里就放了一个小低四方桌,三个小板凳,但杨媛不喜欢窝着吃饭,已经定好了高一点的长方桌,并四把椅子,可能还没有好看颜色的漆供她选择,没关系,可以铺桌布。 杨媛拉着李明宇在房间里转了个遍,一处一处手指着,跟他说自己要怎么布置,要放什么,怎么用,跟他讨论要挂什么布料的窗帘,选什么花色的桌布,喜欢什么颜色的瓷瓶,插哪一种类的花。 李明宇背靠窗台,望着杨媛兴致盎然的神情,甚至离得近了,还可以在阳光下,看清她脸上的小绒毛,听着她对未来生活的设想,脑子里似乎也浮现了他们以后在这里生活的画面,从来没有这一刻,李明宇体会到了岁月静好的感觉。 “杨媛,”他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杨媛被他打断,视线一转,撞进一双温柔含笑的眼睛里。 “那你的打算里,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呃…… 这个问题,杨媛脑子顿时卡壳了。 “我们……”一向灵活爽利的她难得扭捏起来,这这让她怎么说,谈恋爱,谈恋爱,还没谈呢,怎么怎么就开始说结婚了?是不是太快了? 她今年才十八岁,生日还没过呢,还是青葱少女呢,怎么就要她做已婚妇女,这也太早了。 她扭过来,转过去,嘴巴里罕见的磕磕巴巴,让她组织一下措辞,怎么跟李明宇把话讲的好听一些,接受她暂时不想结婚的想法呢。 只是,杨媛话术还没从脑子里转换好,下一秒就觉落入一个宽阔的怀抱,是李明宇走过来,从身后将她拥入怀里,这也是他迄今为止,做过最大胆的动作。 李明宇整张脸都在发烫,他的呼吸恰好落在杨媛耳侧,“我不是非要你说一个结婚的日期,只是希望,你未来的设想里,能有我。” “但是——”他故意停顿一下,拉长音,杨媛在他怀里,觉得自己简直要被他蛊惑,不由自主跟着他问,“但是什么?” “虽然晚一些也能等,但是如果可以早点住进媛媛房子里的话,我还是很开心。” 这一天工作,杨媛都不在状态,一整个心不在焉,直到下午下班回家,耳畔好像还在环绕这李明宇的话,让她耳根子又热又烫。 真是想不到啊,她竟然还有被纯情的小明同学反撩的这一天。 偏偏杨媛又羞又恼找人算账,李明宇竟一脸无辜的眨着眼睛,说自己讲得都是肺腑之言的真心话,还不耻下问,什么叫撩。 这让她怎么说。 反正李明宇现在也不上班,杨媛气的将钥匙扔给他,让他去给她拉桌子衣柜回来,给她布置房子,做苦力。 就是,咳咳,怎么觉得今天天很蓝,云很美,风又轻又舒服,嘴角还不知不觉,不听使唤的上扬,开心呢。 休息日,杨文平这次可算是能回来了,杨兰一家抱着小机灵鬼鬼磊磊,也来了,杨妈想着杨媛不爱吃肥肉,专门多要了瘦肉,包了两锅猪肉大葱细白面饺子。 萧书婉拉着杨文平,出去买了一个红烧鱼回来加菜。 孟泉在杨兰后脚,晚一步进门,手里提着装梅菜扣肉的陶罐。 杨媛掀开墙角的大衣箱,捡出一瓶好酒,拿出来,一人面前倒点。 “来,咱们一块为媛媛庆贺,庆祝媛媛当上最年轻的主任,以后工作顺利,步步高升,遇到最中意的男同志,以后越过越好。”动筷子前,杨兰率先端起来面前的盛酒的碗。 家里没那么多酒盅和茶缸,就用碗。 杨媛也很高兴,“谢谢二姐,谢谢爸妈哥嫂子姐夫,谢谢大家这么辛苦为我张罗,以后我肯定会越过越好,我已经长大了,我会努力走好自己的人生之路,不辜负大家的期望。会孝顺爸妈,和大家亲好,来,干杯!” 一家人欢欢喜喜,热热闹闹趁着杨媛的喜事,吃了一顿有限的团圆饭。 饭后,杨媛清了清嗓子,再美好的画面总有打破的一瞬,“趁家里人都在,我还有一件事忘了说。我当主任了,厂里优待又给我分了房,去看了之后挺好,我挺喜欢的,所以我打算搬过去住,以后休息日再回来孝顺爸妈。” 第137章 过渡章 杨媛这句话一出,杨家的欢声笑语顿时戛然而止, 杨兰夫妻和杨文平夫妻,条件反射,扭头就去看杨妈。 果然,适才舒缓笑语的杨妈,面上笑容一点点褪下,看向杨媛的眼神,变得不敢相信,就为了一点小事,闺女就要搬出去,不在家住了? 杨爸瞧着杨妈神色,首先开口,“媛媛,在家住不挺好的么。” 杨兰张张嘴,来回看杨媛和爸妈的反应,搭腔,“是啊,在家在地,有爸妈照顾,老四两口子也都好,搬出去干什么呀。你一个人在外面住,姑娘家不方便不说,这吃的用的哪有家里舒坦。” 杨文平眉心微微凸起,刚想说什么,感觉胳膊被萧书婉掐了一下,他咽下嘴边的话,只说了句,“媛媛你一个人出去住,我不放心你。” “这有什么,瞧你们这样,我又不是住出去不回来了。”杨媛依然笑着说,与方才庆祝高兴时的表情没两样,没有一点生气赌气,老死不相往来,专门气谁的迹象,一点也看不出,或者应该说,她真不是置气闹别扭,她根本就没生气,就是不想在家住而已。 “现在能分到房子,多不容易,我不想放弃这个名额,家里住的是好,可我总不能在家住一辈子,现在我自己出去先锻炼 锻炼,学过日子。而且,在厂家属院里边,住的都是同事大姐,我房子下边就是我们厂长家,挺安全的。爸妈,你们也不用担心,我一到休息日,还是会回来看你们的。” 她现在是杨家的五闺女,这一辈子,都会是杨家的孩子,在这个社会环境里,这是她无法否认,也无法割断的关系。所以她真的没必要跟杨爸杨妈闹太僵,当然,她也是真的没跟杨爸杨妈生气,犯不着。 真亲母女,吵一架说出来,可能反而就和好了。杨媛和杨妈这种,叫裂痕,心平气和的,但就是怎么都再合不住了。 杨妈终于像是服软般开口,“别说你大哥现在不回来,他们就是回来了,没结婚没出门的闺女,我还能把你赶出去?你也是我闺女,妈没心疼你?” “我知道妈您疼我,我怎么会跟您生气……”杨媛从始至终带着三分笑意,哄着杨妈,却怎么听让人都觉得敷衍… “我前段时间是心急了,不该给你介绍那么多男同志相看,反正你年纪也不算太大,你要是不愿意,以后咱们慢慢来。外边住,你自个连生炉子都生不好,还是在家,家里又不是没地方,至于让你出去?” 杨媛一张嘴,马上被杨妈堵回去,“行了,别说了,在家住的好好的,别折腾了。” “那边房子我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下午就能搬过去了。爸妈你们要是有空,一块过去看看。” 在杨妈惊诧的眼神里,杨媛对这件事定了调,她不是商量,只是通知一下而已。 屋里气氛顿时有些凝滞,磊磊站在中间停下来,小脑袋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老杨家的,出来拿电报。”门外喊声,打破了家中僵持, 杨兰率先反应过来走出去,“哎,来了。”家里有人,大门就没关,邮递员直接没下车子,递给了杨兰。 此时,杨妈冷着脸坐在那,杨媛被杨文平还是拉进了西屋。 杨兰边走边看,军区来的,谁啊,他们家有部队的亲戚吗?收信人是杨爸的大名儿,她进屋给了杨爸,“爸,你的电报。” 杨爸也想不起来,为什么会有部队的人给他发电报。 他直接撕开,眯着眼睛仔细看,然而越往下,脸越发难看, “你看看,”杨爸嘴唇颤抖,递给杨妈后,想去摸旱烟,没摸着,两手无处安放起来。 杨妈本来没空理,看了两行后,眉毛也逐渐蹙紧,猛然站起,“他们…他们不要小六了?”她的语调不可遏制的尖细急促。 杨文平还在西屋劝杨媛,听到外边杨妈这一声,两人不约而同扭头朝外看,杨媛最后快速说一句,“哥,我真没跟妈没置气,你看我现在像是赌气样子吗?儿女大了总要离开父母的,我早晚得离开家生活,而且那边房子挺好的,我自己一个人住,想干点什么也自由。你就放心,我想的很清楚,一会你也可以一起过去看看。” 说完杨媛不等杨文平还要说什么,立刻出去了,“怎么了爸妈,谁来的电报?” 此时杨兰也看完了电报,对比杨爸的愁闷和神色戚戚,杨妈的激动忿忿,杨兰倒是不知该作何表情了。 刚才她还和父亲搭腔,劝妹妹留家住,此刻再抬头看杨媛,心里想的是,幸好有房子了,能有地方出去住。 这时后边的杨文平也出来了,不明所以,从杨兰手里拿过电报,和萧书婉杨媛一块看。 这是一封只看字,就能读出很暴躁的来信。由于电报按字收费,比较贵的缘故,一般人发电报都是尽量简洁,可这封电报不一样,挺长的,足有半张纸。 只是,杨媛看不太懂,电报大致意思是,一个男人死了,他的孩子很不懂事,处处惹祸,母亲也不想要她了,让杨爸过去接孩子。 可为什么要杨爸接孩子? “爸,杨利民是谁啊?”杨媛直接问出来。 只见那杨爸长长吐出一口气,表情凝重又复杂,好一会才吐出几个字,“你八叔。” 八叔?哪来的八叔?杨媛脑子里的弯儿还没转过来,杨妈发出一声重重的冷哼,“屁的八叔,你们没叔。” 杨媛暗自挑眉,左右瞅了瞅,这个冒出来的八叔跟他们家有什么过节吗,怎么杨妈看着比刚才对她的气性还大? 第138章 旧事 杨家小六出生的时候,杨元才五岁,不怎么记事,杨文平九岁,他看见了也记下了,但有些事情也不是很明白。 倒是杨兰,小时候不是个能待住的孩子,跑来跑去没少听大人们说话。知道的也就多点。 现在杨家生活在江田市的兄弟几个,杨爸是最小的,但是他其实排行第七,下边还有杨八叔叫杨利民,以及杨八同胞亲妹妹,杨小姑。 杨八杨九的母亲就是当年杨爷爷娶的最后一个媳妇,那个为杨爷爷挡枪而死的护士。 护士牺牲在战地医院的时候,两个孩子还小,杨爷爷一个大男人,还要面临战火,怎么能养的了孩子。 所以,后来队伍转移,路过护士家乡,杨爷爷找到护士娘家,将杨八杨九一双儿女给了孩子舅舅抚养。 杨爷爷因为先前被强制征兵,入得是国军队伍,后来国内打仗的时候,国军连连败退,他们眼看形势不好,一小队偷偷摸摸商量着,脱了衣服装老百姓,跑回来了。 就这样,心照不宣,糊弄过去,好在没被人翻出来,杨爷爷后来过得倒也还算平顺。 建国后,他其实也带着家里人,去四媳妇护士娘家,想把两个孩子接回来,但是,那时候从小在外家长大的杨八杨九,对杨家及亲爹陌生的很,也不想回来。 见两个孩子确实对这边家没有一点向往,杨爷爷将他们带回来认认家门,给家里祖宗挂像磕头上香后,就又送回去了。 杨八也就是杨利民,长大后,入伍,参军,很快在军里混上一官半职,引得杨爷爷得知后,很是高兴一段时间,可以说,杨利民是九个孩子里边,混的最好的。 但是,几年后,杨利民过来江田市探亲,杨爷爷催他年龄不小,该是要个一儿半女了。杨利民无奈道出实情,不是他不想要孩子,而是他身体有问题,要不了孩子。 甚至因为这个事情,妻子跟他闹离婚,他这次就是来办离婚事情的,因为妻子娘家城市离这边挺近,就顺道回来看看。 杨爷爷一直很看好自己这个小儿子,猛然得知不能生育,好像完美的雕像上突然染上墨点一样,让他接受不了。 而且杨利民当时是排长,他的妻子是他营长的侄女,这在杨爷爷心里,觉得失去了这样的儿媳妇,就是没抓住抛过来的橄榄枝,往后再想往上升,就少了助力。 后来杨爷爷带着杨二奶奶,专门让杨利民带路,去了八媳妇家一趟,具体怎么谈的不知道,但回来后他的做法,就说明了一切。 那时候,杨妈刚生下六小子第十天,杨爷爷就来了,想干啥呢,打主意让杨爸将儿子过继给杨利民。 气的正坐月子的杨妈,扶着墙出来骂,自己亲生的骨肉绝不可能给别人养,就是吃糠咽菜,割肉卖血,她的孩子她也要自己养。 当时杨妈气得慌,捶着床板哭,本来就是大龄产妇,因为这个更是连奶水都气回去了。 一边是亲爹步步紧逼,一边是媳妇连哭带骂,杨爸夹在中间,怎么也不行。 最后杨爷爷对杨爸软硬兼施,当老的甚至要跪下来朝儿子磕头,杨爸妥协了,夜里,趁杨妈睡着,把刚出生不久的小儿子抱出来,给了等在门外的杨爷爷。 然后杨利民抱着孩子,连夜上火车走了。 杨妈当时醒来后,望着空荡荡的身侧,闹得天翻地覆,说什么都要和杨爸离婚,谁来劝都不管用。 那时候人都不兴离婚,但杨妈就是要做那个十里八乡离婚第一人,她说有杨爸这样的男人,落到杨家这样的婆家,她死都过不下去。 后来还是小杨元一直哭,哭得脸红脖子粗,嗓子都哭哑了,谁也哄不下,眼看哭得要背过气去,杨妈心疼小女儿,这才心软,勉强回来继续过。 只是因为这个,杨妈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和杨爸说话,也是因此,家里后来大小事,杨爸越发沉默寡言,都让杨妈拿主意。 对于杨爷爷杨利民这两个抢她孩子的罪魁祸首,杨妈更是想起来就骂一次。直到杨爷爷死之前,杨妈都没有踏进杨家老宅半步,甚至杨爷爷去世,停灵出殡,杨妈也是一眼都不去看,别说戴孝,连个白布条都没给他戴过。 最艰难那段时间,杨妈坐在床上,夜夜流泪,小杨元靠在她床头闹,家里杨月做饭,杨文平日日惦记给妈吃鸡蛋补身子。尽可能哄着妹妹玩。 后来时间长了,杨妈再想不开,也得想开,日子总得过。只能劝自己,小六在排长家当独子,会吃得好穿得好,肯定比在家享福,以后肯定跟着人家有出息。 只是,再怎么劝自己,毕竟是自己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怎么不想念,怎么能不惦记呢。 然而自从那次抱走小六后,杨利民再没回来过,连杨爷爷去世,也只是让妹妹杨小姑捎过来一封悼念信,也因此杨妈这么多年,再没见过小儿子。 刚看到电报,让去接孩子的时候,杨妈自然是非常高兴地,但电报里那种扔麻烦的样子,让她无比气愤,她当成宝贝一样,千思万想的骨肉,竟被他们这样对待,简直欺人太甚。 杨爸杨妈拿着电报去老宅了,他们固然立刻想过去接孩子,但杨利民死了,这一系列后续怎么个章程,该怎么处理,必须得让老宅派个人一起去,否则事不就全落杨爸身上了。 杨妈恨恨的想,管杨利民怎么办,她只要她儿子,但这显然不现实,你去了,这都姓杨,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难道一点表示也没有,接了孩子就走?部队里问 ,你说我不管爱咋滴咋滴?这说不过去。 所以尽管杨妈心里多大的气,这时候也不得不憋住。算了,只要能让她见到孩子,她什么都可以忍。 家里,杨兰跟他们讲这些陈年旧事。 可眼看杨媛东西都收拾好,提前打好招呼帮忙的三轮也来了,杨爸杨妈还没从老宅回来。 人多好干活,众人七手八脚将杨媛的东西,塞进三个三轮车里。 杨文平还想让杨媛再等一下,等杨爸杨妈回来,一块送杨媛过去,却久等不回。 杨媛手里提着贵重物品袋子,“四哥,我就不等了,一会天黑人家还得回家呢。”她指的是骑三轮车的人。 “下次,下次找机会,我再领爸妈过去,看看我的房子。” 第139章 怅然若失 杨文平帮杨媛搬家,看她确实收拾的挺好,就差拎包入住了,他也再不好说什么。 晚上,他靠在床头,心情郁郁,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萧书婉坐在梳妆镜前,抹雪花膏,抽空瞟了他一眼,“怎么了,回来后怎么一直不高兴?” 杨文平眼皮垂下,不知道该怎么说,但看着杨媛东西搬出家那一刻,心里特别难受,难受的他扭头想落泪。 从来没有哪一刻,杨文平深刻的感觉到,原来这就是长大。 以前,他们家这个院子里,有大哥来回跑闹,二姐说说笑笑,三姐总是坐在小板凳上,抿着嘴笑,他自己喜欢靠在家里那颗枣树下晃悠,而元元叽叽喳喳,跑来跑去,一会跑他跟前,说想上树,一会躲三姐怀里,缠着翻花绳。有时候追着大哥二姐,人家嫌她人小不跟她玩,她扭头就要拉着爸妈告状。 这些画面好像就在眼前,甚至他还清楚记得每个人当时脸上的笑,谁知一转眼,就过去这么久了,他们也都长这么大,离开了家。 大哥在东北,二姐出嫁了,三姐下乡当知青,媛媛也搬出去了,连他自己,如今也结婚有了自己小家。 小时候以为,自己要出去读书,很可能在外边工作安家,会成为离家离父母最远的那个孩子,谁能想到,时至今日,竟是他留在家里看着兄弟姐妹们一个个远去,成为了唯一守在父母身边的孩子。 送完媛媛回来后,打开门,看着熟悉的家,不知道为什么杨文平觉得有些空,空荡荡的空,明明只离开了一个人,可为什么他觉得,家快要散了呢。 以前,他一直想着,大哥即便去东北建设,也总会回来的,三姐下乡了,但也终有返城一天。这种认知,即使亲耳听到杨月说永不回来,杨文庆说要一辈子守着葬在东北的丫丫,他也没有多大的感触,内心深处好像还是觉得,他们以后总会回来的。 可看着杨媛一步一步离开的时候,他忽然难受起来,好像是一下子戳破外纱看见了真相,大哥是真的舍不得后坡上的坟茔,不想回来了,三姐对妈有隔阂执念,不会回来了,媛媛走出家的那一刻,心也就带走,回不来了。 杨文平有些感伤,心里就特别难过,他们每一天都想把日子过好,可为什么越过,反倒越不如从前了呢。 萧书婉上床,一下一下抚着杨文平胳膊,“树大分枝,人多分家,理是一样的。长大了有自己家庭,自然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就远了,谁不是这样呢。” “就算媛媛今天不搬家,迟早有一天,她会结婚,会出嫁,总是要走的,这人啊,谁又能陪谁一辈子呢。” “而且,我倒觉得,媛媛搬出去挺好的,你看爸妈现在这兴头,全飞你这六弟身上去了,过几天,真将人接回来了,别说住的,这相处就是个大问题。” “媛媛要是还在家,她人也不大,偶尔还小孩子脾性,等你六弟回来,十三岁正是半大不大的孩子,要是和媛媛有矛盾,吵起来,你说爸妈会帮谁?” 要是杨妈说出,“媛媛你弟弟这么多年才回家,让着他些”这种话,萧书婉一点都不意外。但这话,听在杨媛耳朵里会怎么想,她以前可一直都是家里最小,最受疼宠,家人都让着的小女儿,如今猛然面对父母这种转变,她能接受的了吗? 这让萧书婉不免想到,当初回到萧家时,自己和萧书晴的立场,虽然性质有根本区别,但代入杨媛和马上回来的小六弟身上,竟还有些适配。 萧书婉耸耸肩,哦对了,更别说,还有房间分配,住处这种首先要面临的问题。 所以啊,媛媛这时候搬出去,真是太明智,太合适了,她要是现在有房子,她也会立马搬走。 这种破烂事,随你们折腾去,她一点不想掺和。 在新家睡的第一天,杨媛起床,神清气爽,嗯,看这阳光多好,听这鸟叫多欢快。 哼着小曲儿去卫生间,可脸还没洗完,就听到一阵敲门声,“来了。” 一开门,李明宇手里提着小布袋,故意板起脸,看都不看她一眼,抬腿进来。 杨媛抿抿嘴,嗐,闹情绪了呗。 这房子每一处都是李明宇为她收拾张罗的,厨房锅碗瓢盆,他比杨媛还清楚,径直走进厨房,就知道她不会自己做饭。 李明宇将饭盒里的饭菜倒入新白瓷碗,又拿出一个精致的描花圆盘盛菜,给她一一放在长方餐桌上,又返回去给她摆上筷子,端出来几个小巧玲珑的红豆包。 杨媛瞧着一桌子早餐,和就差端碗给她喂嘴里的李明宇,讨好一笑,先喝口粥,又夹一筷子菜,最后拿起一个红豆包,“嗯,你做的饭,色香味俱全,太好吃了,简直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早餐,吃到你这堪比饭店大厨的手艺,我真是太幸福了。” “当然,最幸福的还是,拥有了你这个,颜值与技能都满分的好对象,谢谢我家小明同学一大早给我做饭送过来,辛苦小明同学,来,喂你一个小豆包。” 杨媛之前动动嘴,把苦活累活都扔给李明宇,让他来替她布置房子,结果,一切收拾好,李明宇高高兴兴来给她搬家,杨媛来一句,“我还没跟家里说,咱俩处对象的事,要不,你这次先别去我家了。” 这下,李明宇彻底不好了,敢情,他现在还是不能见人的? 杨媛真是太过分了,当初是她先跟他要名分的,现在他跟所有亲朋好友都通知了一圈,到头来,她反而不给他名分。李明宇心里委屈极了。 他生气了,生气的表现就是,不和杨媛说话。 可生气就生气,到点他还早早醒了,还忍不住好好做了一顿早饭,一路小跑给她送来,惦记她睡懒觉,吃不上饭。临走到门下,还左右看了看,怕被人看见,影响她声誉。 李明宇觉得,自己这样,被李正阳知道,准得又挨他说。 “嗯?一起吃,我自己吃不香。”杨媛捏着豆沙包都放他嘴边了,李明宇一僵,赶忙伸手接过自己吃,他发现有时候杨媛真的挺大胆,总爱动手动脚的,虽然他也挺开心,但是,但是,咳咳咳咳…… 每一对男女都有他们自己独特处对象的方式,嗯,应该是这样。不过出门以后,他一定别忘了提醒杨媛收敛点,李明宇张嘴咬下一半的豆沙包。 这是他听说杨媛爱吃豆沙包,昨天又被拒绝来帮她搬家,在家没事,自己和面蒸的,嗯,还可以。 别人还在家做饭吃饭,杨媛已经吃好要去上班了,李明宇站在外面,等着她换鞋锁门。 临分开前,杨媛很认真对他说,“除了家里人没说,在厂里,大家都知道我有对象,而且,是已经准备把结婚提上日程的那种对象。” “所以,别生气了嘛,最近我爸妈心力交瘁,注意力都在别的事上,我不想让他们为我操心,只能过一段时间再让你正式登门。好不好呀!” 论撒娇,杨媛绝对个中高手。 “我中午找你吃饭行不行,你打算给我做什么好吃的?” 第140章 杨小六 回到办公室,杨媛拿出一个小本本,翻开一页,这页上什么也没写,只有两行,第一行画了四个对钩,第二行画了一个叉。 杨媛又在第一行后面,画上一个对钩。 除了她本人,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杨媛李明宇对各个方面的感觉,感到合适或是某一点上符合她的预期条件,就画一个对钩,感觉不适,就画一个叉。到最后,就按这个谈婚论嫁,若是叉叉太多,无论李明宇多优秀多帅,都不能再继续下去。 没办法,父母靠不上,只能自己多为自己操心了。 处对象,处对象,不就得多处处么。 现在讲话,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可是她真的需要个相处的时间,这也是她回避李明宇结婚问题的原因。 不跟家里说,也有这方面的考虑,怕他们催着她结婚,虽然她总归是不会听,但被催来催去,不也烦么。 她以前只知道,李明宇家庭条件中等,学问高,有涵养,通信言辞间,觉得他是有思想爱看书的人,但毕竟一起经事少,真正的人品性情哪是轻易看出来的。 当然这个东西,别说谈对象不好看出来,就是有些人过一辈子了,也不一定能看得清枕边人。 唉,再说到结婚,结婚就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谈恋爱时,看脸就行,喜欢就上,不喜欢就走,可结婚就是过日子,是鸡毛蒜皮,是鸡零狗碎,在日复一日的平淡中,单单喜欢能撑多久。 不说别人,杨媛自己本身也爱喜新厌旧,她此刻也无法保证,自己能对李明宇的喜爱能保持多久。 杨媛翻着小本本,目前来看,李明宇除了感情细腻,有时候容易想得多这一点,让她微微皱眉外,其他的都还不错。 这时敲门声打断了杨媛的思绪,她放好小本本,让人进来。 “主任,我已经带齐同志熟悉一圈了。”林笑笑领着身后的齐延进来。 林笑笑如今从临时助手,正式被她要过来,成为人事部的干事了。 这位齐延,今年二十四岁,正是通过这次招工考试,下乡返城回来的知青,还有一层身份是,市劳动局局长的外侄子。 杨媛微微一笑,“手续办的怎么样了?” 因为这次新招的人多,还牵扯到了知青问题,所以专门和厂里的知青办一块为他们办入职手续。 杨媛也不时过去帮忙,但主要派林笑笑过去干活。看,当主任的好处,这不就体现出来了。 “他们这一批基本上已经都交好手续了,只等下周入职就行。”林笑笑道。 因为他们这批都是关系户,所以入职和交手续都要提前一些,而以后要在人事部工作的齐延,更要提前一些,因为现在杨媛正缺人干活。 杨媛点点头,对后边的齐延玩笑般说了一句,“让齐干事提前就开始干活,是不是有点吃亏?” 齐延爽朗一笑,“主任让我提前来厂里体验,我还求之不得。” 不错,小伙子很上道。 杨媛坐下喝了口茶水,不容易啊,她也终于熬到看别人干活的份上了,成功在十八岁过上了八十岁的生活。 再回杨家的时候,是五一,杨媛挑了一些发的福利提回来点。 本想和和气气陪杨家人吃顿饭,却不想一进门,乒乒乓乓,迎面一个什么玩意儿直冲她滚过来。 杨媛吓得连忙跳开,那东西砰一声撞在门槛上,才叮咚一阵响地停下,落地。定眼一看,是家里洗脸的搪瓷盆。 她脸上一冷,气上心头,几个意思啊,这是不欢迎她回来,往外撵她? 要不是她反应快,这盆子撞她腿上,准撞出一片淤青不可。 杨媛伸手捡起盆子,气冲冲往里走,“谁扔的盆子?” 屋里,杨妈正提着笤帚,一手掐腰,杨爸站身旁,不知是劝是拦,杨文平也在,坐在沙发上,眉眼冷凝,板着脸一动不动,而正中间,站着一个十三四的少年,脸庞稚嫩,和杨文平有些像,可此时他却梗着脖子,忿忿冷对。 杨文平看到杨媛,脸上缓和了些,站起来,“媛媛回来了。” 杨爸杨妈也叫了她一声,没想到她正巧赶上此时回来。 杨媛都没应,只又重复一句,“我再问一遍,这盆,是谁扔的?”说话时,她定眼看着少年,这答案好似已经非常清晰了。 那少年仍昂着头,身子动也不动,只斜看她一眼,“我扔的,怎么了。”说完还不屑一顾轻哼一声,转回头,眼朝上扫,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态度。 行,找着人就行。 杨媛放下手里提的东西,盆子一挥,砰一声照着少年小腿,砸过去。 “啊——”少年一声惨叫,捂着腿跳起来。 其他人也被她这突然地动作吓了一跳,“媛媛!康康没事?” 杨媛拍拍手,“不怎么,撞上我腿了。”说完,将东西提起来,放到桌子上放好。 杨媛没来之前,杨妈拿着扫帚正要去教训人,这时,也顾不上教训了,一把掀开裤腿,看他腿上的伤,杨爸嘴巴蠕动,看看闺女,又看看小儿子,嘴边的话,到底没说出来,只是脸上写满了不赞同。 不错,这少年,正是刚接回来不久的杨家小六,以前叫杨志康,现在改名杨文康。 杨文康疼的又蹦又跳,嘴巴也不停,“哪蹦出来的野丫头,还敢打我?艹泥娘那个比,看老子不收拾你。”边说着作势就朝杨媛过来, 杨妈拽住他胳膊往后扯,杨爸一大步上前,也去拦,杨文平跨步挡在妹妹前边,伸手想去推, 可他们快,杨媛更快,操起面前的搪瓷缸,照着少年的嘴,挥手扔过去。 第141章 杨志康 “这嘴要是不会说人话,我帮你毒哑。”杨媛绝不是在开玩笑。 茶缸子砸在杨文康嘴角,立刻肿起一大块,他捂着嘴,在杨媛强硬的眼神中,不敢再动,狠狠瞪向杨媛,接着甩开众人钳制,走进隔间,砰一声甩上了门。 杨媛重新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水,虽然心里已经大约知道了,但还是说,“哪来的混账东西,在咱们家又打又摔。” “媛媛,不能这么说话,这是你弟弟,文康。”杨妈接回来小儿子已经三天了, 这三天搞得她心力交瘁,拧在一起的眉头,就没舒展过。 “弟弟?呵!”杨媛似笑似嘲,“哪家有这样的弟弟?有摔东西的弟弟?还是有想打骂姐姐的弟弟?” 这样的弟弟,杨媛可不敢要。 “文康只是突然遭这么大变故,心里不舒坦,他……”杨妈说着说着,自己也说不下去了,“是他不对,刚才撞到你哪个腿了,妈看看。”任她再维护小儿子,也不得不承认,杨文康真的是太不消停了。 老俩口和杨四伯一块到杨利民所在部队家属院后,杨利民的妻子已经走了,只有杨志康浑身脏兮兮的,刚和别人打完架回来。 杨爸杨妈还没来得及和十三年未见的小儿子,激动抱头。就得面对,被杨志康打伤的孩子家长。一下子,两人积蓄一路的充沛感情,完全被生生堵了回去。 他们在杨利民生前的分房里,住了一晚,第二天,才为他收拾回来。 在这期间,杨志康对三人爱搭不理,谁跟他搭话,都是撇头不看。杨爸杨妈说出当年实情,表明自己才是他的亲生父母,可没想到不但预想中的场景没出现,杨志康反而激动的猛然起身,大喊,“你们哪冒出来的人,来我家胡说八道,我有爸有妈,你们给我出去。” 原来杨利民活着的时候,对杨志康非常疼爱,夫妻俩对他也真的像亲生儿子一样,杨志康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不是父亲的亲生孩子。 而且,这些年杨利民和杨家也基本没有联络,以前杨老爷子活着的时候,他偶尔还寄点东西信件,杨老爷子没了后,慢慢的便和杨家疏远了。对于杨志康来说,即便说老家,说故乡,也是老舅和姑姑两处亲戚。从不知道江田市杨家。 如今面对冒出来的杨家三人,杨志康看他们比看楼下的邻居还陌生。 但是,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前一天还说好带他走的妈妈,第二天醒来就不见了,她为什么丢下他自己走了,连一封信,一个字也没给他留。 只留下孤零零的他和空荡荡的家。 杨志康对于杨家人尤其抗拒,但抗拒也没办法,姑姑好像生病了在住院,现在不能过来接他,他现在无处可去。 杨爸杨妈领着杨志康回了家,杨四伯带着杨利民生前的军装,回了老宅。而杨利民的抚恤金,他妻子带走了一半,剩下一半是杨志康的,现在证明关系后,由杨爸杨妈保管。 本以为带回小儿子,把名字改回来,以后一家人能好好生活,但杨志康来到杨家后,不但拒绝改用新名字,还处处不消停。 先是爬高上低,左邻右舍连偷带摸,拿人家东西,让杨爸杨妈不得已挨家挨户赔礼道歉。 夜里还不睡觉,大晚上大家上一天班,累的正是休息时候,他在屋里叮叮当当,敲敲打打不停,让家里人怎么睡。尤其是萧书婉惯常睡眠就浅,和隔间又是一墙之隔,因为他,这几天一直头疼。 连吃饭也是挑三拣四,一会嫌没有肉,不吃,一会嫌粗粮喇嗓子,吃不下,嫌馒头太硬,要吃白面大包子,嫌粥饭太稀,太难吃。累的杨妈天天忙里抽空,中午回来专门给他做饭,还得不来人家半个好脸色。 今天是因为什么呢,他将萧书婉的自行车骑坏了。 昨天晚上,杨文平回来了,萧书婉堪堪能睡安稳点,今天就多睡了一会,大家都没注意,不知道什么时候,杨志康偷偷骑车子出去了。 虽然当初名义上,自行车是给萧书婉的聘礼,是给萧书婉上班用的,可萧书婉不是那种霸道计较的人,自行车停家里,大家谁想骑都可以,甚至有时候杨媛想骑车上班,萧书婉自己步行出门,也会让给她。 说这个意思是,想骑车只要说一句话,准能答应的事,杨志康为什么就谁也不说,偷偷摸摸骑呢,骑就骑,人家的新车子,结果他上街回来给人家摔了,后车瓦摔掉一小块,一侧的车蹬子摔下来半拉子,就剩一半破破烂烂的勉强还挂在上面。 萧书婉当即生气,也是第一次在婆家冷脸发怒,不但当着杨爸杨妈面,将杨志康劈头盖脸训个遍,还对杨文平吵一通,话里话外无不是骂到了杨爸杨妈脸上。 然后,饭也没吃,转身回省城去了。 的确,她和亲爹妈有龉龌,但她还有大哥大嫂,最疼爱她的舅舅可还没死呢,杨家这么一而再欺负人,萧书婉可不会善罢甘休。 杨媛听完,暗自挑眉,手里抓着她拿回来的枣一边吃,一遍吐核,没想到啊,她不过离开了一周,杨家的生活竟然这么“丰富多彩”。 “熊孩子,欠管教,打一顿扔出去,第二天保管就学乖了。”杨媛看热闹不嫌事大,支个损招。 不过别说,还真可能有用。这杨志康现在不就是有恃无恐么,昧下他的抚恤金,撵出去自生自灭,看他还怎么嗷嗷。 要不然,撵乡下去,给他报名,让他当知青,种地去,就是好日子过惯了,浑身刺挠。 杨文平一听,眼睛扫了她一眼,心里诡异的想赞同,不错,下乡好哇。 实在是他虽然回来还没一天,心里那点对离家多年弟弟的期待,就被杨志康给摧拉枯朽的磨光了。 看爸妈现在累的,两人比当初丫丫在医院病危时,还要疲倦。 杨爸杨妈重重吐出一口郁气,“康康还不大,之前又没在家里长大,慢慢管教。”他再不懂事,也是家里的孩子,当爹妈的哪有因为孩子不省心,就撵出去不要孩子的。 只是老两口这把岁数,还要被这个不省心的小儿子来回折腾,着实筋疲力尽。 杨媛耸耸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那你们活该受着呗。反正她不管,腾出屋子就已经是她最大的仁慈了,而且她现在不在家,谁也别想犯她身上,再要像今天这样,她还是照打不误,谁拦都不好使。 不过,她眼珠子一转,故意道:“爸妈,你们管不住杨文康,那嫂子怎么办?要不,让四哥跟嫂子离婚,换个嫂子?” 第142章 也搬出来? 杨媛此话一出,坐在沙发上的杨文平头一沉,差点栽下去。 “媛媛,不许胡说。”杨文平简直要被她的话吓死。 杨爸杨妈也是双双被她这句惊世骇俗的话惊到,两口子哪有不吵架的,一吵架就要离婚,日子还怎么过。 杨媛两手一摊,“那怎么办?哥又不离婚,杨志康又不能撵出去,那这日子到底还要不要过?” 说完,她手一抛,扔嘴里一颗枣,边嚼边将几人神情输入眼底。 行了,热闹也看完了,难题也留给他们了,该走喽。今天这饭怕是吃也吃不香,她就不劳烦他们了,也不知道她家小明同学在家干什么呢,要不给他来个突然袭击,看看他有没有背着她做坏事。 杨媛拍拍手,站起来,“看爸妈现在这么憔悴,我怎么忍心让妈大中午还给我做饭,行了,看家里一切都好就行,我也就放心了,那我就不在家吃饭了,先走了。” 杨妈立刻站起来,就要给她提前做饭,“别,现在还早,妈现在就做饭,吃了再忙别的。我好几天没见你。”还挺想你的。 说实话,闺女一走,杨妈真的很不适应,想起什么总是叫她,可一张嘴,喊完没人应,才反应过来,小闺女已经不在家了。 以前,杨媛在的时候,杨妈天天都是乐乐呵呵的,干什么都有心劲头,哪怕不高兴了,杨媛也能马上哄她。可如今,一回来,家里整天连个说笑的音儿都没有。 萧书婉是儿媳妇,婆媳说话也是表面的客套话,哪有母女贴心。杨文平倒是亲儿子,可他天天不回来。杨爸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杨妈说十句,他才应两句,杨志康更别提,就没有一会儿不磨人的。 这时候,杨妈无比怀念有杨媛在家的日子。 只是,任杨妈如何挽留,杨媛还是婉拒了,她可不想和杨志康同桌吃饭,她怕吃一半吐出来,“妈,下回,我今天和杨志康闹出矛盾,怕一会儿一起吃饭,再摔了饭碗怎么办。下次我再回来看您。先走了妈。” 果然,一听杨媛这话,杨妈再说不出什么,一边是小儿子,一边是小闺女,今天刚闹出不和,杨妈想俩孩子都陪在身边,坐享天伦,是不可能的。 临走到大门边上,杨媛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四哥,还不去找嫂子,你真想离婚啊?” 杨文平一滞,一时无力,是他不想去接媳妇么,他恨不得当场拉着萧书婉不让她走,可他再不想又怎么办,问题没解决,面对萧书婉他怎么说。 说我弟弟还小,说我妈一时心软,你多包容,为了我回来忍忍? 这种假仁假义,自私且不要脸的话,杨文平可说不出口。 人家萧书婉当初嫁给他图什么,不就图杨家清正,没那么多事儿,在萧家勾心斗角烦了,想重新开始,想过清静日子么,结果他们家呢,事情一出接着一出,没完没了,他们才结婚不到半年,一天天家里就没消停过。 不是杨文平不满家里,换位思考,他是萧书婉的话,他也想扭头就走,不想过了。 他就想不明白,明明以前一家人过得挺好的,今年是怎么了,怎么过一天平淡日子这么难呢。 一大早闹到现在,说打一顿管教一下,也没打成,说必须让杨志康给萧书婉道歉,现在也不了了之,他去找萧书婉说什么,他自己都没脸。 杨媛嫌他磨叽,回头拉起他就往外走,“哎呀,你可快点,再晚了,公交车都赶不上了。” 跟着杨媛出来,杨文平垂头丧气的,看着她直拧眉, “干什么呀,让你去见媳妇还不高兴。” “唉,我现在都不敢见书婉。”杨文平愁闷叹气,“以前,因为在家的时候,她夜里被萧书晴泼过凉水,从那以后她就一直睡觉浅,有时候我夜里翻个身,她都会醒。” “杨志康回家这几天,书婉一晚都没睡好过,昨天我一回来,她就跟我说头疼,我还信誓旦旦跟她保证,今天一定严肃的和杨志康谈谈这个问题,让他道歉,并要和爸妈好好管教他。结果,一大早,就闹出这样的事。” “别说谈谈,管教了,我都想象不到,怎么会养出这样的孩子。”别说作为男子汉的担当坚强勇敢了,他连基本做个社会主义青年都不合格。 杨媛停步,“那……哥,你就没想过和嫂子暂时搬出来住?” “搬出来?”杨文平错愕,搬出家,在这个节骨眼上?爸妈会怎么想? “毕竟一个人要是夜夜睡不好,这可不是个小事啊。四哥你好好想想。”杨媛抬手拍了拍杨文平肩膀,一副老成模样的点到为止,说完就跑开了。 为什么着急跑开,因为她看见李明宇了呀。 杨媛满头疑惑,小明同学一向休息日,喜欢自己宅家看书,刚才她还想去找他玩,帮他解闷呢,怎么转眼,他就先跑出来了? 她先快步溜到他后边,想给他来个突然袭击,结果,走了两步,发现有点不对劲,李明宇怎么往那边拐了? 那一片几个胡同有点乱,先前有黑市,做点计划经济下,不允许的私下交易买卖,前几天,才被查出来捣毁,现在也不平静,李明宇来这干嘛? 伸头往里探,一眼瞅见有两三个高头大马的,好像无所事事般在那乱走,但眼睛却一刻不停的四处看,估计是“眼睛”放风之类的。 杨媛一时有些担心李明宇,瞧了瞧,却不知道他进了哪个门,胡同里连他半片衣角都没有。 她不敢进去,自己一介弱女子,不能轻易去送人头冒险。想了想,开始站在原地,心里默默数数,从一数到九百,大概十五分钟,如果再看不见李明宇出来,她就要报警喊人了。 结果两百还没数完,一抬头,想找人的已经站在了面前,“媛媛,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回家了?” 李明宇十分惊喜,自己刚想去找杨媛,杨媛就突然出现了, “我还想问你呢,你不是在家看书么,怎么在这?” 第143章 关系失衡 被杨媛这么一问,李明宇条件反射的想把公文包往身后藏藏,不想让她现在就发现, 清清楚楚,就在眼前,杨媛自然不会看不见,“嗯?你买了什么?”瞟了一眼她的公文包,“我还不能看?” “不是。”李明宇想了想,转而从包里掏出一张自行车票,“我要上班了,天天这么来回跑,也不方便,我想买辆自行车,一直没找到票,只能来这看看。” “就买个车,你至于在我面前神神秘秘的嘛,还以为你干什么大事呢。走,那现在就去?”杨媛顿时兴致掉一半,看他往后藏,还以为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的确,李明宇心里道,是干了一件现在还不能让杨媛知道的事,他换了一只手,小心的提好公文包,跟上她的步伐,“我在牌坊街百货大楼,早定好了车,我们现在直接过去就行。” 牌坊街就是因为街南头有个牌坊,所以人们称有牌坊的那条街,时间长了,就直接说牌坊街,但其实,当初的牌坊前几年因为破四旧早被人推了。 已具备百货大楼,李明宇果然是早说好的,他熟门熟路交钱交票,柜台后的售货员,将墙上的车子搬下来,杨媛却觉不对劲,“诶诶,等会,是不是弄错了,这不是女式自行车吗,我们要的是二八大杠。” 李明宇一个大男人,腿长胳膊长,骑二六式怎么伸展的开? 售货员见此忙道,“同志,这定的就是二六式,我这可还在本子上记着呢。你们买错,跟我可没关系。” 李明宇拉住杨媛一只胳膊,“没错,没买错,我要的就是二六式,你不是嫌二八的骑上去太大么,这个你就方便了。” “不是,”杨媛听不明白,“你买来上班骑的自行车,什么我方不方便?”她现在住家属院后边,又不回家,就算去找他,从印染厂到梁家,步行也就十几分钟,她用得着骑什么车。 李明宇却含笑未答,弯腰与售货员一块,拧好前车轮,又前前后后检查一遍。因为他们为了方便摆放,之前只装了后车胎。 直到最后推着车子,出来供销社,杨媛忙拉住他,“我要是想要自行车,我会自己买,再说,我现在是真用不上。” “嗯,我知道。”他神情不变,这才仔细同她解释,“我看你骑萧书婉的自行车骑的挺顺畅,现在我也买一辆,以后你要是有需要,骑这个就行。” 他抬手压下她欲再讲一遍的话,“我知道你骑车骑的少,可也总有需要骑的时候啊,到那时候,不就方便你了么。平时,我当然也会骑着上班,二六也挺好的,我觉得小一点反而比大杠更灵活,更容易掌握。” 可,可也不能为了她偶尔的方便,就让他这个常用的主人委屈。杨媛站在供销社门前,面对这样的李明宇,突然感觉到一股压力。 扪心自问,他们确定关系不到两个月,这段时间,自己忙家里事,忙厂里的事,很多时候,就忘记自己还有个对象,大部分时间,都是李明宇来找她。 而回想他们之间的相处,人家送她吃的喝的玩的用的,最近她一日三餐都被李明宇包了,而且他还不知道从哪弄得特供资格,每天一瓶牛奶,奶场准时送到她门前,家中柜子里的肉罐头水果罐头零食小吃更是没空过,她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放的。 送她的礼物,刚开始小提琴,这是她光明正大收的第一个礼物,后来,说什么安家礼,买回来个台灯放她床头,杨媛晚上回去一拉,简直惊呆了。 后来有一次恰好被她碰到,李明宇拿了一小盘电线,说要给她接一根粗电线,接到卧室,问他干什么,他竟然说,等夏天给她买个电扇。 不是,杨媛一天天被他惊到,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土生土长的土包子,这时候,有电扇吗?国产电扇造出来了么? 其他的,工作考虑她,这也是杨媛后来才知道,他还有想去内蒙这回事,虽然最后是那边拒绝了他,但要让杨媛来选的话,后来的几份工作,她肯定会选最有前途的省政府上班去。 再有确定火车站的工作后,李明宇住处也考虑她,那时候她能一眼瞧出来,他不想住梁家,但她说不想以后见一面还跑那么远,他就在梁家住下了。真的,那时候她还打算长篇大论好好给他做做思想工作,结果人家竟然问她,喜好多大尺寸的床,要找人新打床,放进屋里用。嫣然一副安排生活的模样。 诸如此类,在日常中,甚至精神情绪中,还有不少。 如今回想种种,原来不知不觉,在他们相处中,她变成了那个被照顾的一方,就好比现在,他明明更有需要,却还要迁就她的偶尔方便,这种被包容被着想的感觉固然当时曾让她沾沾自喜。 但这一刻,她却感到一股压力,因为细数之下,李明宇付出的多,而她奉献的极少,虽然才两个月,但这两个月里,她一直在享受对方的迁就与付出,享受着对方充沛的感情,自己却变得吝啬,无论在物质上还是精神上的给予,都保守吝啬起来。 而且,她也自问做不到如李明宇这般,事事考虑对方,因为她一直认为,任何一种爱,无论对人还是对物,都应该有所保留。所以,即便是现在,以后,她都可能无法回应他的这种充沛感情。 而她回应不了,他却在持续付出,那长久以往,这段关系必然会失衡,关系失衡后的男女会怎么样? 杨媛不禁轻咬嘴唇,所以,他们的结局好似已经可以预见。 “怎么了?怎么突然不高兴?”李明宇不知发生了什么,怎么杨媛突然就沉默了?他对情绪的感知还是较为敏感的,只是却不明白他这是因为什么。 “我…”杨媛张嘴,但却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该说什么,街上人来人往,今天是五一,大家都出来买东西,“……我觉得女士自行车你骑着不方便,还是换辆大的,哪怕再等几天呢,嗯?” 第144章 渐入佳境 杨媛一句话,李明宇瞬间明白了,原来她是觉着自己买女式自行车是为了迁就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了。 他左右瞧了瞧,这里真不是一个适合说话的地方,但还是稍稍靠近了她些,“其实,我在选二六还是二八自行车之间,也考虑了很长时间。” “现在买大自行车,当然是方便了我,可是我一算账,这样的话,以后结婚,我还得再给你买辆自行车。这一大一小加起来,就得至少花三百。” “但如果我现在就买二六车,那以后我们结婚,我就把这车洗洗,以旧充新,给你当聘礼,骗你这个新娘子回来,这样我只花一百六十五,就能一劳永逸,岂不是赚了?嗯?” “所以,我们男人算计精明着呢,你还为这点小恩小惠过意不去,是不是傻了?”要不是现在在街上,不合适,他非得拍拍她的小脑袋瓜不可,看看平时挺聪明一人,今天怎么变成了傻姑娘。 杨媛被他“你是不是傻”的表情逗笑了,所以,一个男人来告诉她,男人不好? 她倒也想拍拍他这智慧的大脑袋瓜,是不是今天出门,脑子带错了。 李明宇见她笑了,自己也笑了,“开心了?上车,回家吃饭。”说完,脸上的笑容更深,这种感觉,怎么那么像结婚后的小夫妻,假期出门上街,然后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回想起来到江田市,和杨媛处对象后的时光,这种感觉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很多时候,他都心神恍然,好像他们就是成婚后的夫妻,他早上起床,做好早饭,等她过来吃,满怀期待合不合她的口味。 走在街上,看到什么,遇见什么,第一时间也会想到她,想让她看看,想让她尝尝,想让她也能用上。 每次看到杨媛,她都是微笑着的,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值得她烦心生气的事情,无论遇到什么,她总能得心应手的化解,有时候她朝他抱怨工作忙,鸡零狗碎事事请教,问的她头大。可转眼还不等他劝慰,她自己就能能开解自己。 于是和杨媛接触久了,自己也被她带着心情愉悦起来,如今他在这方小院里,侍弄一些不起眼的小花小草,布置屋子,有时候坐在小院石凳上看看书,到点后思考今天给杨媛做点什么吃的,这样简单悠闲的日子,远离和父母间的纠葛,远离曾经纷杂的喧嚣,让他整颗心,整个人都更加宁静。 期待与杨媛的相处,也很享受独处的安宁,李明宇很沉浸于这种生活节奏。 晚上,杨媛靠在床头,发呆,手指轻动,一上一下拉动小灯绳,床头柜上的台灯一明一灭。 现在这种台灯,谈不上什么造型,就那种很原始的灯泡上盖了个绿色灯罩,但即便这样,普通人家也用不起。 瞳孔微微转动,扫过窗帘,是了,这小碎花的窗帘也是李明宇给她按的,以她的想法,先扯绳子,再将夹子挂到长绳上,夹住花布,这样就能左右拉动。 梳妆台也是李明宇给她刷的漆,她嫌木头本色裸露在外,不好看,但木匠也没办法,人家也弄不到漆,只能这样,她原本想着铺桌布凑合,没想到,李明宇将梳妆台拉过去,给她上了一遍白漆,晾干后,干干净净,给她送了回来。 还有衣柜里的衣服架,当时她只顾着大衣柜,竟然忘记了要做衣服架,住进来之后,才想念起后世简单又实用的衣架来,是李明宇比照着她的图,自己用木头打磨出来,又用砂纸一遍一遍磨的十分光滑。 她房间里,吃的喝的用的,锅碗瓢盆,哪怕养的茉莉花的土,都是李明宇端着花盆,出去盛的。 杨媛卷起被子,在床上打了个滚,不禁笑自己不识好歹来,这人真是奇怪,人家对你一般,你嫌平淡,人家事事周到,对你好,你又先对你太好,这好也不行,不好也不行,到底要人家怎么做? 她自己想着想着噗呲一声笑了,要不说女人爱矫情,如今看来,好像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她利索拉灯绳,睡觉,不管从哪方面说,李明宇都是他目前接触到的男同志中,最优秀的人了,她也不能这么一直原地踏步,裹足不前,等着人朝她靠。 既然她现在意识到了再这么下去,必将导致情感失衡,关系破裂的风险,那在对方已经做的足够好的情况下,她就要做出改变了,除非,她不想和李明宇继续发展。 杨媛在心里,快速为自己制定一个粗略的计划,首先在物质上,积极回应,李明宇既然给她做了这么多天饭,那明天,自己也给他烧顿饭吃,正好明天是他上班第一天,正好可以此为借口。 精神上,也得朝对方积极靠拢,李明宇喜欢看书,她也得提升提升自己,总不能让外人一看,觉得她水平有限,配不上高知分子,那怎么行,她得拿出新世纪大学生的风范来,让别人一看就能脱口而出,真般配。 而且,尤其是现在当主任后,大家都夸她聪明姑娘,可这听人说的多了,总觉得他们说这话时的眼光语气不是那么回事,搞得她现在一听聪明俩字就不适,聪明,小聪明,还是差点,她下定决心,有朝一日,她要别人夸她是个有智慧的姑娘才行。 第二天醒来,嗯,一时习惯了,没调整,有点晚,来不及生火做饭了,她跑食堂,买了两份饭,连忙赶过去。 一开门,李明宇看见她手里的早饭,倍感疑惑,“不是我给你做饭吃的么,你怎么自己买了。” 杨媛没让他沾手,学着他的样子,一点一点饭菜摆好,“今天你第一天上班,我怕你来不及,买来和你一块吃,等过几天,你适应了,再给我做饭吃。你火上烧着饭么?要不停了,先吃这些。” 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真要她天天“贤妻良母”,顿顿饭做,顿顿饭送,她真的坚持不了。就不时回应回应,表达一下自己的在乎、感情,让李明宇也感受到她对这段关系的看重,知道自己的付出不是没有反馈,就够了。 李明宇果然心里一暖,大口吃起杨媛送的早饭,虽然不是她亲手做的,但好像真的尝到了她的手艺一样。 “你今天晚上下班早点回来,我给你做饭吃,庆祝你第一天来江田市上班。” 李明宇一听,大喜,他刚想到她的手艺,杨媛就要亲手为她下厨做饭,还为他庆祝,让他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感动,用力点头应下,“好,我迫不及待想尝尝的媛媛的手艺。” 这边渐入佳境,那边却有些婚姻危机。 第145章 不客气了哦 杨文平在市郊搭了个去省城送货的大车,一路上就跟在那公交客车后边,萧书婉一下车,他就看见了。 萧书婉却装没看见,扭身就继续走,被杨文平跑过来跟上。 “书婉,我代我爸妈跟你道歉,是他们管教不严,对不起。” “然后呢?”萧书婉面上发冷,“我今天接受你的道歉,也可以宽容一步,作为嫂子,原谅小叔子的莽撞,可然后呢?” “你让我年年月月宽容,一辈子这么受着?我婚前要受假妹妹的气,婚后还得受小叔子的气,那我活一辈子,活个什么?” 说完,她转身就走。 这一路上,她已经想明白了,正如他之前所说,觉得这个家散了,那既然散了的家,还留在那里干什么? 可她是妻子,是儿媳妇,“分家”“搬出去”这样的话,她不能说出来。杨媛可以想搬就走,那是因为人家是女儿。而如果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好像是穿掇杨文平跟家里离心,怂恿家中四分五裂,分离公婆与儿子的凶手一样。 萧书婉不想落个这样的“罪名”,所以,她逼着杨文平说,逼他去和公婆沟通。 总归他们是亲父子亲娘俩,什么话也能说,不会被曲解多想。 原来家中平和,她对于单独出去住并不着急,可现在弄出来杨志康,家里整天鸡飞狗跳,就没个安静时候,她一天也不想待了。 杨文平想继续追,但脚下沉重,妻子一连串问题压得他动不了。 这时耳边又想起妹妹的话,搬出家? 他唇角不自觉染上一抹苦涩,搬出去,哪有那么容易的。 家里来个搅闹不停的杨志康,爸妈年龄不小,还得为他忙前忙后,这要是出点什么事,大哥不在,媛媛不在,家里怎么办? 他作为守在父母身边的儿子,理应就得多照应父母,如果他走了,父母指望谁?杨文平潜意识思考中,将杨志康排除在外,人家名字都不改,啥也不认,自己都不当自己是杨家一口人,能指望什么,不找事就庆幸了。 再说,现在邮电局的房子,还没分下来,书婉要是想住家属院,没有地方。他在县里宿舍倒是比单人间宽敞一些,可让她去正邱县跟他住,白天返回来上班,也不现实。 而且他现在回来时间毕竟不多,大部分时间还得书婉一个人,要是找外面空闲人家多余的房子,他也放心不下她单独住。 只是,书婉的话也有道理,杨志康在家不安生,爸妈管教不了,让她在那样环境中生活,早晚不是她被气出毛病,就是和家里发生矛盾。 杨文平头疼的挠头,到底他该怎么做,才能让大家都满意,怎么过个安生日子,就这么难。 杨文平陷入巨大的为难当中,蹲在地上良久,想不出一个万全的办法,胸前一口郁气,吐不出,咽不下。 现在天已经不早,眼下他人到省城,萧书婉又往大哥大嫂家去了,他吃饭点在外边待着不像话。 只能暂时收拾心情,先买点东西上门,手里票不够,他买了点糕点就不够了,还想去饭店买两个才带过去,只能想办法和饭店吃饭的人搭话问问,能不能给他换点票。最后自然是多说两句客气话,多添几毛钱,才在窗口要了一荤一素两个菜,一块提着,去了大嫂家。 李姑姑 正在听萧书婉在这说呢,此时杨文平进来,萧书婉一眼不看,装看不见,但李姑姑不能,她先是接过杨文平手里的东西,怪他外道客气,又拉着他坐到萧书婉对面,让两口子好好沟通,自己忙去厨房做饭。 刚才她饭做一半,只能先端锅,招呼萧书婉,这才又添了点水烧锅,拿刀继续切土豆,一会炒个土豆丝,再拍两根黄瓜凉拌。因为事前不知道家里会有客来,没有准备,这回只能先这样。 饭桌上,李姑姑没问那么多他们夫妻之间的话,倒是找话题聊起了别的,“婉婉,你还不知道,萧书晴打算结婚了。” “结婚?”萧书婉讶异,“还真没人跟我说过。还是上次那个男同志?”怎么,萧书晴这是连结婚都不想让她知道,怕她干点什么? “对,就是你们见得那个。虽然家里一直不同意,但她还是偷偷处对象呢,我也是前两天才知道,萧书晴大概……”这种私密羞耻的话,李姑姑都说不出口。 真是,哪家大姑娘能光明正大,说自己跟人有肌肤之亲了,回想起当时萧书晴在家说着话的模样,李姑姑现在都还替她臊得慌。 起先萧书婉没懂什么意思,还想问,大概怎么了,可看大嫂的眼神表情,心中一震,不会是……怀孕了!! 震惊过后,萧书婉突然笑了,幸灾乐祸,看热闹高兴的笑,伸手又掰了半拉馒头,随手另一半放杨文平手里。真是,本来吃饱了,可一听这个消息,她忽然又有胃口了,还想再吃点,嗯,杨文平这菜买的味道还不错。 看看,可让萧家她的好爸妈们睁眼仔细看看,看养出来一个多好多优秀的女儿,未婚先孕,不知廉耻,让她妈好好瞧瞧,这就是她抱在怀里宝贝的金疙瘩! 萧书婉连忙又问,“我爸妈怎么说,答应了?婚期定的什么时候?” “还婚期?嘁,”李姑姑放下碗,“你妈当即就气晕过去了,昨天才出的院,我昨晚在家里待到天黑才回来,今天这不先歇会,傍晚还得过去瞧一眼。哦,对,我已经跟你大哥打过电话了,他马上请假回来。 ” 萧书婉暗自思忖,大哥回来理所应当,妈气病了,是该回来看看,自从去年结完婚后,一直没回来,如今应该也能请下来假。 倒是她的好母亲生病了,让她心里竟然有点高兴。 不过,萧书晴现在到什么地步了,是肌肤之亲呢,还是亲到怀孕了?要是真怀了,那她就不客气喽哦。 第146章 代价 杨媛后来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天已经很热了,这才知道原来嫂子搬出家住的生活也这么精彩。 当天萧书婉和杨文平去省城,后来下午,杨文平回来了,萧书婉却不想回去。 这不仅是为了逼杨文平,也是做给杨家看,表明决心。 杨文平没办法只能独自一人垂头丧气的回去,到家后,不顾父母阻拦,将杨志康拎出来打了一顿。 如几年前杨爸打杨文庆当小红兵砸老师家一样,现在杨爸杨妈年纪大了,不舍得,那就杨文平来,将杨志康吊树上,狠狠抽了一顿。 “我们杨家人脾气好,但不代表不会打孩子。我大哥……我们大哥,现在在东北黑江市跟着建设兵团垦荒,当年他在家的时候,调皮捣蛋,就是这样打的。” “我告诉你杨志康,你改不改名字,叫不叫爹妈随你,我管不着,但你欺负我爸妈年纪大,仗着他们心软无法无天,把我们家搅和散,你看我收不收拾你。” 杨文平是个白面玉脸,平时真的少有冷脸说重话,如今能把他气的出手打人,这杨志康看来真折腾的不轻。 后来杨文平去邮电局找到萧书婉的领导,表示想为她申请一间单人宿舍。现在天暖和,稍简陋一些的地方,也能凑活接受。 邮电局家属院的分房现在排不到萧书婉,但给她找一间单人宿舍还是可以的,以前他们曾征用改造过一排民房,后来新房子盖好后,邮电局日常工作就搬进了新房子里,现在那一排民房用来做邮件中转仓库,旁边还有个小间,收拾出来倒也能住人。 杨文平跟人家说了说,先进去收拾房子,等萧书婉回来再向单位补交用房申请。 他从家里为萧书婉拿贴身用品,杨妈看着他欲言又止,杨文平都狠心当看不见。趁还没有特别大的不可调和矛盾,让书婉出去住,以后还能不时回来看看,见面后还能叫一声爸妈,否则现在粉饰太平,长久以往,那点可怜的情分耗光了,争吵不休,更难办。 等他都处理好,去省城接萧书婉的时候,正好碰上萧大回来,听说了此事,又对杨文平敲打一番,才勉强放人。 坐到邮电局的宿舍床边,萧书婉达到目的,如今萧书晴笑话看了,杨文平也为她妥协了,自是一切舒心。不过她也不能表现的太高兴,好像她多不喜欢杨家,多不喜欢公婆似的。 当即抱着丈夫,又是道歉,又是安慰,说自己那天说话的确太冲,伤了爸妈面子,让杨文平记得替她说好话,对于杨文平让她下班不忙常回去看看,不要跟家里生分的要求,她也是一口答应。 并让杨文平留下一起睡,还说单人床太窄,先挤挤,等她以后找几块砖和木板拼在床侧,床面积就能大点,以后他回来也可以在这住。 当然她跟杨媛说的时候,就没必要这么详细了,只感动杨文平为她让步付出的好,顺便还想请杨媛跟她一块回家,毕竟马上就到端午节了,一声不响的不合适,但这又是那次吵过架后第一次面对公婆,所以就想着来拉上小姑子一块回去。 “这有什么不行的,”杨媛一口应下,“五月初五是个节,就算我自己也是要回去的,正好明天咱们买点东西一块回家。” 现在过春节都不放假,别说过端午了,所以杨文平明天是回不来的,只能她们下班回去陪杨爸杨妈吃顿饭。 不过,杨媛还是忍不住八卦了一句,“嫂子,萧书晴真的……有了?” 萧书婉一听,随即笑了,看来小姑子也是个喜欢看热闹的。 萧书婉在大嫂家住了两晚,但是大嫂回家探望的时候,她没去,她去干什么,人家又没人告诉她,通知她去,她现在“还不知道”呢,怎么会去呢。 这也是听大嫂回来说的,萧母当时躺在床上,还头疼着,萧书晴站在床头,又是殷勤的给母亲端茶倒水,又是为气晕母亲再三道歉,只是即便认识到和男同志未婚就走那么近的影响不好,可听话音,她并没有悔悟的意思。 只是觉得有了肌肤之亲,想尽快结婚,可把萧母气的,连睁眼看她都不想。 李姑姑倒是状似亲近般,拉着萧书晴手说了,“毕竟是一个家的人,你真有事我当大嫂也不能不管。我认识一个医院的熟人,明天带你过去看看,放心,只是私底下瞧瞧而已,不给你留文字记录。” “这咱妈也在这看着,你心放肚子里,我也不会带你去干什么,只是做个简单的检查,万一对方有什么不好的病染给你怎么办?或者,你们第一次是在什么时候,多长时间了,你到底怀孕没有。” “要是怀了,就得马上领证办礼,一天也不能拖。要是没怀,你再和爸妈好好商量商量,接下来无论结还是不结,我们都不用再着急。妈,你说呢?” 萧母立即赞成了大儿媳妇的提议,只是萧书晴不愿意,凭李姑姑往常对她的态度,她信不过跟她一块去。当然她没直接这样说,只表示不想去,这让萧母的郁气又添一层。立刻摆手让她出去,不想看见她。 她推测后续萧书晴应该会自己找医生看,因为据大嫂观察,她对怀孕这个事还是忐忑的,看样子,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怀没怀。 萧书婉不能露面,更不能在省城久待,她就分别找了两个人,替她在省城跟踪看着萧书晴的一举一动,而且这两个人互相不知道,也能稍微保证些信息可靠性。 反正她在邮电局上班,守着电话方便,约定每天让那两人给她通电话汇报。 现在已知结果是,萧书晴确实可能有孕,但她的月份浅,大夫也不敢说的太绝对,哦,对,她不敢去正经医院去看,找了一个曾经的老中医把的脉。 那老中医被批斗过,现在也不敢沾看病的事,干着打扫厕所的活,萧书晴给了老中医两斤白面,让对方带她去家里关上门把脉,这也给了跟踪人机会,可以进到老中医破烂的家里偷听,否则,真去医院,他们还不一定能打探到。 萧书婉说到这,就没说了,像是平常看热闹一样,跟杨媛一块幸灾乐祸,说了两句不耻这样姑娘的话,又坐了坐,就走了。 但杨媛知道,后续她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打击萧书晴的机会,但具体要干什么,就不能跟别人说了,甚至连至亲和枕边人都不会透露的,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秘密。 她只管等着瞧。 这段时间,杨媛也没回家过,还是在忙着招工人员入职的事,尤其她们的体检结果出来后,看着一张张检测报告,让她感慨良多。 截止今天,这些报告单陆陆续续都已经送到了她手里,城里的职工还好,但从乡下考回来的知青们,一些身体上的劳损自然是不用说,避免不了的,只要不是缺胳膊瘸腿,能干活,通过考试后,择优录取。 只是,在女同志的体检中,多了一项妇科检查,这还是当初杨媛跟牛大姐去中心医院确定项目时,额外为女同志们争取来的,她本意是想着,现在女性有些不注意甚至注意不起妇科卫生,冬天沾冰水洗刷什么的,肯定多少都有点毛病,给大家检查检查,有条件的往后养一养身子。 然而没想到,还检查出了一项这样的问题,这些考回来的女知青,十个里边能占到七八个都不是处女,而且几乎全都不是陈腐性裂痕。 这说明她们都是在招工通知公布出去后失去贞操的,女知青们以清白为代价,换得了一张离开农村的通行证。 第147章 跑了 杨媛后来和李明宇谈起这件事的时候,他还反过来劝她,“其实换个角度想,至少这些女知青都到了她们想要的,现在都回来了,以后她们会开启新的生活。” “至少现在如愿以偿了不是么,总比付出一切却一场空好些。相信以后,法律健全,那些人都会受到应有的制裁。” 杨媛摇摇头,不会的,他这种制裁的说辞不会有实现的那一天,以后律法完善后,惩罚的也是以后犯罪的人,对于这个年代钻空子,甚至“情势逼迫下的自愿”,别说现当下,就是法律健全的后世,也很难界定。 李明宇也知道这种事实在难说,这一切都是如今特定环境下造就的悲剧。某些基层干部,有了那么一点点权利,就无限制的为难压榨别人,原本理所应当的手续,偏偏卡了又卡,尤其是女知青,逼迫她们做各种交易,着实令人不齿。 他暗暗打定主意,可以写一封匿名信到京市知青总办,向上反映基层虐待外来知青的问题。 “我只是在想,若是我当初也去当知青,会怎样?”杨媛几乎话已出口,不用别人说,自己心里就有了答案。 就算她去当知青,她也不会走到这种地步,因为她知道,上山下乡会有结束的一天,她知道七七年高考会恢复,她也知道即便考不上,七八年以后,知青也会陆陆续续回城。 她知道光明在哪里,所以铁下心也能熬过去。 不过,真要是换成她的话,想来她找个人结婚逃避劳动的可能会非常大,杨媛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就她这小身板,真去下地,干不到一个月就得趴下。 “你要是去下乡?”李明宇听到她的话,倒还认真设想起来,“我觉得你要是下乡的话,肯定去不到三天就得给人送礼,求分一个轻松的活。”说着还上下扫了她一眼,摇摇头。 嗯?杨媛眼神马上不一样了。她这人,自己怎么埋汰都行,可别人说她,就不能乐意了,当即气呼呼朝他狠狠哼了老大一声,“我告诉你,你别门缝里瞧人,我杨媛别的没有,就是有一身骨气,但凡我下乡,就是在累死在地里,我也绝不会低头。” 她说的毫无负担,振振有词,好像一百斤身体,真有九十九斤骨气一样,其实心里想的是,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就算让她从新开局,上了下乡的火车她也得跳下去,插队进村住进知青院,她也非得装病装瘫痪回去不可。 让她这个一无是处的废材,去效仿全能女主在农村大展拳脚,臣妾真的做不到哇。 “好好好,媛媛一身骨气,往后我打开门,大大方方看你。”其实李明宇没说的是,他当初还真有过去下乡锻炼的念头呢。 当初章老师出事后,一位关心她的师兄,曾他来信说过一句话,说他天资聪颖,少有所成,一路走来尽是坦途,所想皆可得,着实顺遂,却少了炼心沉淀的机会。不妨将无缘空军和此次意外都看做是对自己的磨练,静下心来,去名去燥。 他看了这封信后,觉得很有道理,想着到乡下去,看一看人们的生活,看一看这片土地上的百姓真正需要什么样的机器。 只是后来李正阳受伤,他去了京市,看清楚了自己心意,最终现在来到了杨媛身边。而如果他的人生没有遇见杨媛,他想自己应该会到黄土地里走一走。 所以,杨媛刚才说她要是下乡怎样怎样,他就突然想到了这个,也许另一种可能里,他们也会在乡下遇到,也会有另一种认识际遇。 今天端午,中午杨媛下班去找李明宇吃饭。等下午下班,再和萧书婉一起回杨家, 自从李明宇在火车站上班后,她嫌远,一直没去那边找过他。但他在食堂偶尔吃到不错的菜,都会打包一份,让她尝尝。 只是,毕竟饭盒里闷得时间长,味道和刚出锅比不了,而且天热后,怕变味,李明宇也就不给她带了。 昨天他说,食堂今天会包粽子,会给她带回来尝尝。但杨媛想到今天不能陪他吃饭,加上又想吃火车站内部食堂的饭菜,于是第一次提出,要中午过去陪他吃饭。 李明宇自然乐意,还说要来接她,只是那也太费时间,杨媛直接拒绝,最后他就将自行车留给了她。 十一点多,开完会回来,如今所有职工入职的手续都已经办好了,工会那边的备份也都已经送去了,档案和体检单杨媛嘱咐分开放,将体检报告装进一个单独的文件袋,这才压在了最下边。 齐延被林笑笑带着,就像当初杨媛刚来一样,一点一点在摸全部职工的考勤在岗情况。杨媛没打扰他们,拿起钥匙走人了。 走到火车站,正好十二点,杨媛先将车锁到到广场上,这边自行车多,排一溜放这,可以稍微放心点。 杨媛没来过,不知道李明宇平常在哪个房间工作,就按约定站在自行车广场边等他来找她。 只是还没等来李明宇,她先看见了杨爸。 而且杨爸看起来还挺着急,她连忙过去,“爸?您怎么在这,今天没去上班吗?” “媛媛!”杨爸这时候也没功夫想她为什么出现,只拉着她手,就说:“媛媛,康康不见了,你快帮着找找。” 杨志康? 杨志康是十三又不是三岁,怎么会不见? “爸,你别急,来慢点先坐这,慢慢说,杨志康不是已经上学了么,他能去哪?” 杨爸热的满头汗,顺着脸朝下流。 原来昨天傍晚,杨文平抽空回来了一趟,想着毕竟是端午,想带萧书婉一块回家看看,担心妻子不回,又担心妻子一人回去不自在,特意赶来。 却没想到萧书婉不在单位,他只能先买点东西回家,一会再去接人。只是谁成想,杨文平一进门,看见杨志康横眉怒目对父母大吼大叫,杨妈说两句气不过,伸手打他一巴掌,他猛然起身,气势汹汹,一下子顶得杨妈脚下趔趄,差点倒地。 杨文平立即放下东西,将杨志康吊树上又打了一顿,连数落带教训,这次杨爸杨妈也没拦着,因为他在学校,和同学一块在课堂上把老师打了。 打完后,今天一早,杨妈喊他吃饭,喊几声不出来,结果开门一看,人不见了。杨志康不知道啥时候自个跑了。 第148章 离婚 今天早上吃饭前发现人不见得,也就是说,杨爸杨妈已经找一晌了。 杨爸猜测会不会坐火车离开江田市了,所以跑过来看看。 杨媛看着杨爸汗流浃背,说不动容是假的,五十的人了,从大清早找到现在,真是遭上不省心的孩子,父母该多费多少精力,关键付出了精力,人家还不念你情。 恰好,李明宇远远朝她跑过来,看到她旁边的杨爸,脚下一顿,有些意外,却还是快步过来打招呼。 杨媛只能跟他说声抱歉,今天怕是吃不成饭了。 李明宇一听杨志康的情况,确实有些棘手,火车站人流量这么大,杨志康说不定夜里就扒火车走了,只靠两条腿,怎么找得着人,还得是借助组织的力量才行。 “你打算怎么办?” 杨媛能怎么办,这年代又没有监控,平民老百姓能干什么,报警呗,“我带我爸先去铁路公安报警,至于找不找得着再说,他要是想躲,一辈子也找不着。” 其实她真不想管杨志康这破事,但现在又不能不要杨爸杨妈,而且从心底讲,他看到累成这样的杨爸,还是有些心软心疼。 李明宇点点头,他也是这样想的,“车站派出所在这边,你先带叔过去,我给你们去打点饭,马上来。” 杨媛带着杨爸去报警,正问话时,李明宇已经跑着过来了,提了布兜,手上还拿了几根冰棍。 连此时的值班民警,他给人家一人一根请他们吃个凉快,最后还剩三块,全给了杨媛。 民警接案后只能说尽力帮他们找,回去等消息。但杨爸坐不住,杨媛让他先吃完饭,他也没心情吃。外边大中午正热,又不忍心看他一个人这么走回去。 杨媛重重呼一口气,只能骑车将他送回去。 李明宇将布兜给她挂车把上,嘱咐她回去吃饭。 到家后,杨妈也没在家,估计也是出去找了一晌午现在还没回来。她帮着做了饭,好一会儿,杨爸才将杨妈找回来。 “都怪杨利民,看把咱家康康教成什么样子,要是孩子养在咱们身边长大,会有今天这样的事吗。”杨妈被晒得脸上又红又蔫,眉心皱成一道印子, “他身上没介绍信,也没多少钱,他能去哪?”自从回到家后,杨志康的零花钱都是杨妈给的,他身上有多少她心里还是有数的,这要出门的话,那点钱够干啥。 杨爸接盆凉水洗脸,“已经报警了,等消息,一会儿再去老宅问问,看知不知道利民媳妇娘家在哪,康康是不是找他妈了。” “什么找妈,在世上他只能有我这一个妈,是我千辛万苦,十月怀胎生的他,她是我儿子。”这种话简直碰到了杨妈雷区,作为一个当妈的,她无条件仇视一切抢她孩子的人。 杨爸洗到一半全是水,“我的意思是,康康还惦记他以前养他十多年的妈,可能去那了,我只是陈述事实,但凡谁一起生活十年,叫了十年的娘,都不可能说放下就放下了,这是人之常情,人家也算康康的养母,怎么就不能叫一声妈了,我又没说怀胎十月不辛苦,就这么一句话,怎么了。” 大约是大夏天天气热,又遇上这摊事,杨爸也变得烦躁,往常不怎么出声的他,今天竟然张口这么回过去。 “杨仁昌!”一看杨爸这种态度,杨妈情绪更加激动,“是他们抢走我得孩子,让我们母子分开十几年,我不是自愿的,凭什么最后要我理解他们人之常情,他们当年谁理解过我,他们可是生生将孩子从我身边夺走啊。” “我是康康亲娘,我想了十多年,现在却让我眼睁睁看着自己孩子叫别人妈,凭什么,凭他们养了康康十三年吗,那是我自己不养吗,我当初可是跪着求他们把孩子还给我,他们谁可怜过我?” “对,我怎么忘了,你当初也是抢我孩子的凶手,”杨妈指着杨爸,“是你亲手将我儿子抱出去送给别人的,要不是你,我的康康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我会把他教的和老四一样,成人成才,要不是你懦弱,康康和我怎么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杨妈想起陈年旧账,越说越气。 眼看两人开始吵架,杨媛在厨房端下来锅,无语翻了个大白眼,只觉心累。 她一出去,恰好站在了两人中间,“那现在小儿子走了,你们夫妻又反目,你们这日子还过不过,这端午节还过不过了?” “真过不成拉到,离婚,走,我带你们去民政局,谁离了谁不能过。要是想过,不离婚,那就接着过,吵吵个什么劲,大夏天一出又一出,烦死人了。” 说完,一刻也不想再待,这老两口真是没完没了,非得把家都嚯搅净才算完,真是服气,过两天好日子就刺挠。自己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会觉得这样的人家清明好相处。杨媛提起布兜,推起车子就走。 “啪”杨爸一手将毛巾摔在盆子里,“离,看你跟我过得这么憋屈这么冤,那还过个啥,离,” “离就离,”杨妈也一脚将小板凳踢出老远,“老娘怕你?我最后悔的就是当年一时心软,跟你回来了,杨仁昌,我告你说,你对不起我,你们老杨家一辈子对不起我,别瞎扯几把蛋,今天谁要不离,谁是王八老鳖孙。” 杨妈噼里啪啦进屋翻结婚证,一会马上拿着出来,和杨爸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谁也不让谁,当即就要去办离婚。 “诶,不是,”杨媛有些傻眼,她刚才就是烦得慌,脱口那么一说。这个年代不是不兴离婚吗,怎么这俩人说离就走,比后世夫妻还利索,这……回头不能说,是她穿掇老两口离婚的。 哎呀卧槽,这都是什么破烂事,怎么她自己倒成了搅家精。杨媛真是一百个后悔,她就不该沾这事,她从一开始在火车站就该装没看见杨爸,就该连半个女儿也不给他们当。 “爸妈,”杨媛心里气得慌,还不得不撵上去,口不对心的劝,“爸妈,人家哪有离婚的,快回来,该吵吵该闹闹,都不兴离婚,别让外人看笑话。” 第149章 往后少回去 脚下用力蹬着自行车,车把上挂着没打开的饭盒,顶着大太阳,杨媛一脑门汗。 皇天后土在上,她今天发毒誓,以后再管杨家一件事,她把自己名字倒过来写。 真是穿越过来给人家当闺女,没享几天福,净一天天这破事,没完没了。 来到妇联,她手上使劲捏刹车,停好,进去找杨兰。 “二姐,”杨媛手撑门框,整个人都在冒热气,“你快去瞧瞧,咱爸妈要离婚,不过了。” 说完看见杨兰桌上的水,也顾不上那么多,端起来就喝。 “离婚?”杨兰一惊,听说两口子吵架的,没听说要离婚的,更别说杨爸杨妈过半辈子的人了,怎么可能去离婚,她一手帮杨媛顺后背,“你慢点喝,你说他们因为什么?怎么突然想起来离婚?现在在家吗?”两人都是上班有工作的人,今天不是在单位吗?怎么吵起来的? 杯子里只有小半杯水,杨媛喝完一点也没解渴,还想喝但没了,被杨兰一脸着急的扯着,只能先简短的解释前因后果,“我撵了一路跟两人说好话,爸妈现在犟着一口气,谁也不肯先松口,现在估计已经到民政局门口了。” 杨媛捂着头,“我现在一口水没喝一点饭没吃,热得我头晕,二姐你去劝劝,我是说不听,管不了人家。” 说着,身子一沉,撑着桌子,靠墙上,一副筋疲力尽,累瘫模样。 我已经要累死了,我不管了,爱咋滴咋滴,我不去了。 杨兰为她重新倒水,但倒的水也都是热的,只能先给她接一盆凉水,让她洗洗好受一些。 “你在这歇会,我去民政局瞧瞧。别说没有离婚的,就是让离婚,这么大年纪了爸妈折腾啥,什么事不能商量,一个杨志康,看把全家搅闹成什么样子,当初就不该接回来。” 边说着急急忙忙扣上草帽,朝其他同事借了自行车走了。 杨媛也没有主动说,骑自己下边的车。当下就着凉水,好好洗了洗,下去拿自己车把上挂着的饭,回到杨兰办公室,关上门,在吊扇下边吹着风才开始吃。 真是饿死了! 现在天热,没有饭凉了一说,就是被外边天气热度一熏,就一种半温半闷的味道,李明宇给 了她两个饭盒,本来是为她和杨爸都准备了的,还有单独一个小网兜,在饭盒旁边放着,里边有四个粽子。 北方人多吃蜜枣粽,基本不包咸粽,肉粽。所以这四个都是甜粽,还是挺实在的,包的个头也不小,用绿叶包裹,缠着绳子。 杨媛闻了闻,不知道是什么叶子,拉开活绳结,吃了两个,还想再吃,突然想起,不知道李明宇吃过没有,现在买什么东西都得限量,粽子这种稀罕东西,她想吃大家肯定也都想尝尝,食堂出售肯定也是要限量的。 想了想,她将剩下的两个又放进兜子里,吃了一半的饭,就吃不下去了,一时作难。剩下这么多,还有这个饭盒里根本没打开没动过,里边李明宇买的还都是白米干饭,天有这么热,继续闷着放到晚上还能吃吗。 杨媛喝口水,拧关吊扇,为杨兰锁上门,下楼走了。马上下午该回去上班了,不走也不行。 不过时间紧张,她还是先拐到梁家,将饭盒盖子打开,放进小盆里,又把小盆放到呈凉水的大盆里,挪到屋里阴凉处,才离开。 索性也不是说点名签到硬卡时间,这大热天,大家都困夏,杨媛回到印染厂,除了里边厂房机器的轰鸣声,办公小楼连带整个大院外边都不见几个人,都在屋里打盹躲凉。 进办公室的时候,林笑笑正在浇花,齐延在看书,杨媛神态自若,问了一句热不热,端起自己的茶缸,里边是她上午离开泡的绿茶,现在凉了正好解暑。她喝了大半杯,才又续上,拿张报纸,开始装模作样躲后边打盹。 下午,热气还在翻腾,李明宇下班来印染厂接杨媛,被党大姐碰到, “媛媛找对象的眼光就是好,看这小伙子浓眉大眼,要模样有模样,要个子有个字。就是不错。”党大姐也不是第一次见李明宇,先前他来送饭,去后边收拾房子,党大姐见过几回,但即便这样,也是见一次感叹一次, 老一辈看人先看眼,一看双眼皮大眼,个子也高,长得又周正,人也文雅,这就是最好的后生,要是上过学有文化,见过世面,还有正式工作,这就是年轻有为,顶顶好的乘龙快婿。 党大姐的小女儿比杨媛大两岁,去年才结婚,以前看小女婿党大姐心里挺满意,要不满意也不能为女儿订下不是,只是见到李明宇后,这么一比,小女婿在党大姐心里也只能得一句不错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人和人真是不能比呀。 杨媛装作不好意思一笑,往常可能会大大方方回两句,但今天心里烦,不想应付,装羞涩赶紧离开,是最快的方法。 回到梁家后,杨媛今天憋了一肚子话,噼里啪啦对李明宇倒了个净,“我真是服了,就为个十几年没见过的杨志康,一天天不是这事就是那事,现在儿媳妇也搬出去了,儿子也在外工作不回家,那么稀罕那么宝贝,就守着她那金疙瘩过。” “我就不明白了,十几年不见,出生就抱走了,我妈大概连孩子什么样子都记不清,能对杨志康有什么感情,我看,他们补偿的是他们自己的愧疚,就是为了让当初的自己好过点。” “话说回来,说句冷血的话,我倒希望杨志康别回来了,他已经是半大孩子,脾性已经长成了,要教育回来,可得非好大一番力气,放我爸妈身上,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 否则强硬放一块,又掰不过来,长久以往,不是杨志康受不了就是杨爸杨妈出事崩溃,再往坏了想,万一杨志康哪天脑子拧住,对杨爸杨妈做点什么的话…… 嘶……杨媛不禁打了个冷颤, 所以,找不着更好。所以,杨家往后,她少回去。 第150章 长堤谈话 杨媛连说带骂,吐槽半天,李明宇开火熬了一锅绿豆汤,凉拌两根黄瓜,中午饭盒里还剩好多饭,不能浪费粮食,一会继续吃。 他手下不停,偶尔被杨媛问到,他都点头,“是”,“你说的有道理”,“确实有些过分”。 杨媛被他这么附和,耳朵里听得却全部不是那么味儿,“你觉得我想法不对?” “没有,我觉得你顶着大太阳,为父母忙前忙后,有情有义,是个好女儿,也像你说的仁至义尽。”李明宇按她想听的回答。 杨媛听他说的认真,表情也没有敷衍,吐一口闷气,心里气好像才顺畅些。 两个粽子,一人一个,吃完饭,喝一碗绿豆汤解暑,又装两碗晾凉汤给她带回去喝,最后把她送到楼下,看着她上楼开灯,李明宇才离开。 第二天一早,杨媛还没睡醒,就被敲门声吵醒。气呼呼去开门,出现李明宇一张大脸。 “有事吗这么早?” 他没有进来,站在门外,“清晨凉快,空气也很好,出去走走,带你去个地方。” 杨媛揉揉眼睛,“现在?我还想睡会。” “快去洗脸,中午再午休。我在这等你。” 李明宇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为她暂时关上门。 纺织大院东边大概五里地,修了一截新河堤,听说市里规划,要将下边的小水渠拓宽挖深,挖成大河,引流过来,分担上游城市河流压力。 如今才挖一半,夏天来了,进入汛期,只能暂时停工,秋冬季再挖,而防止河水淹到农田,就紧急修了一截河堤,反正以后大河完工后,也是要修河堤的,现在先修一点。 清早,太阳还没出来,吹来的晨风还没有染上燥热,堤坝下,是宽广的河面,虽然说不上一望无际,因为毕竟还是能看到对岸的,但站在这,还是让她有一种看海的感觉。 “啊——”杨媛张开双臂,大声呼唤,站在这里,觉得心胸都开阔了。 李明宇看了她一眼,她只洗把脸,胡乱扎个马尾出来,清凉的风吹着她的发尖飞扬,他也学着她的样子,张开双臂,享受这难得的清晨。 “怎么样,心里是不是舒畅了?” “嗯?”杨媛扭头看他,“哼,我每一天心情都很舒畅。” 昨天天热,她大中午跑来跑去,本来就容易心烦,又赶上家中纷乱杂事,更容易胸闷气躁,他特意今早带她出来,就是想让她心情好些。 “媛媛,你昨天说的话我都在听,没有敷衍,我真的觉得有道理。父母子女之间的缘分也是一场修行,和则近,疏则离。所以,你要是觉得合不来,适当放宽距离,我觉得也挺好。”李明宇脚步移动,在长堤上,边散步边接着昨天的话说。因为她觉得昨天的杨媛是听不进这些话的。 “但是,保持距离是不是也应该先确定对方安好?杨叔和杨姨是否离婚,你插不上手,杨志康回不回来,也和你无关。只是除非你现在和父母断绝关系,永不往来,否则,在我们所处的社会里,父母发生离婚这样的大事,做儿女,尤其离得不远的儿女,此时不回去的话,厂里的同事,居住的近邻,家中的老邻居,会如何看你?” 杨媛刚想开口,但李明宇的话还在继续,“我当然知道你的事出有因,我也理解你已经管了很多了,可别人不知道,别人不理解。难道你要在别人因此对你投来别样目光时,挨个上前解释吗,不会,别人不会听,因为人先入为主,你也不可能一一解释,因为不现实。” 杨媛撅撅嘴,确实他们国家的社会世俗就这样,这点她无可辩驳,“可总不能老是我,从我刚……从不上学参加工作开始,这家里大事小事,哪次我没帮过忙。” “四哥上班结婚,三姐在乡下出事,大哥家孩子生病早夭,我哪次不是出钱又出力,得她们半句好了吗,没有。以前,他们对我好,我也常想着她们。现在他们的目光里没有我,觉得我比不上大哥和杨志康更让她们心疼惦记,那我就离他们远点,多爱我自己,顾好自己这有什么错。” 这个观点,李明宇也是十分赞同的,当即肯定了她,“没有错,非常对。”放到他自己身上,母亲讨厌他,他也是离家远一点,多顾好自己生活,他也是这么做的。 只是,“那你付出了这么多,何必差这一步?媛媛,外人看热闹的时候,只会讲儿女不孝顺,与父母离心,可少有说父母不对的,因为你要知道,大部分能说这样话的人,他们代入的可都是父母角色。” 所以杨媛这样不管了,再也不回去,回头到最后,很可能自己名誉受损。尤其是明天又休息日,杨文平会回来,带着他妻子萧书婉也会回家。不管昨天婚离成没有,父母大吵一架,杨兰知道了又逢休息日有时间,肯定也要回娘家调和,连带着孟泉也会抱着磊磊必定也会去。 在市里的孩子都回家了,杨媛离这么近却不回去,别人会怎么想她,外人又怎么看她? “你这么通透的人,不管是在厂里工作,还是和朋友,甚至去省城,大家都说你周到,细心,说你好,说你来往自如,怎么放到家中,就开始意气用事?” 越是认识杨媛,李明宇就越能感觉到她身上这种奇妙的违和。她在外办事,总是游刃有余,给人一种超乎年龄的成熟,不管是面子里子,哪一方的都能照顾到,最后还从不会让自己吃亏。可以说要是不看她尚且青涩的面孔,杨媛的办事风格总是会让人忽略她的年纪。 但对待家人的态度上,看她最近行事,和陆陆续续听到的之前杨家发生的事,李明宇觉得杨媛有些拧巴。在帮家人对外处理事情的时候,她做的也挺好,但处理内部,比如在和父母间的事情上,她却总是以情义为主导的多, 说直白点,就是处理其他事的时候,她都条理清晰,有脑子,但尤其在和父母间的事上,她大部分随情绪走,脑子就搁置不用了。 李明宇也是昨天晚上躺在床上想了很久,发觉到她这一点后,觉得神奇又疑惑,为什么一个人身上,对内对外有这么巨大的反差呢,想想杨家的环境和杨家其他孩子的性格,为什么会养出这样内外风格不同的杨媛。 倒不是好不好,因为这种反差也是杨媛整个人一部分,也是她独特之处。就是这种内外差异,让他好奇。 李明宇当然不会知道,甚至可能杨媛自己也没太发觉,她之所以会形成这样的性格,是得赖于穿越前,奶奶对她的教导,和跟随父母在场面饭桌上见的事多了,潜移默化影响了她的做事风格。 而对家人完全不带脑子,是因为她以前和亲爸妈相处是真不用带脑子,父母对她予取予求,无条件溺爱的态度,让她脑子根本无用武之地,久而久之,杨媛跟父母说话就变得想什么说什么,可以说对他们比对自己还放心。 而来到这里后,尤其是那场似梦似幻遥望到亲爸妈的场景,醒来后,又看到杨爸杨妈围在她周围,体贴入微的照顾模样,让杨媛不免有几分移情。 虽然她心里清楚,杨爸杨妈跟她亲爸妈是不一样的,她自己也做不到,真正把他们当做自己的一生都不可舍弃的父母。 可在具体事情中,理智与情绪中间,还是会时不时心软,时不时想对他们好一些,也渴望他们对她也好一些,总是不可避免的将对亲爸妈的态度投射到杨爸杨妈身上,说不清什么心境。 也就让杨媛有时候理智告诉自己,她又不是亲闺女,生那种气干啥,有时候又不由自主的心里不舒服。 两人都不再说话,在长堤走了一段又返回来,去食堂吃饭,直到临分开前,李明宇才又说了一句,“站在杨姨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角度,站在杨志康突逢变故接受不了的角度,他们种种行为好像都能理解了,当然理解不代表赞同。换位思考我是你,我也讨厌陷入这种无休止的漩涡中。” “这些事情,我们都可以不掺和,以后也可以少来往少掺和,但这个时间点,媛媛,于情于理,你都不能不回去,否则,不谈别的,对你自身也不好。” “这是我的意见,仅供你参考。”说完,将手上的刚买的果汁递给了她。 第151章 各自回家 杨媛想着李明宇的话出神,心里好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般, 一个小人非常生气,认为李明宇根本什么也不懂,他根本不知道真实的自己,也永远不会明白自己和杨家这种似亲非亲的关系。 一个人小人却觉得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这种心里的矛盾纠结,困扰了她整整一天,直到太阳落山,热气稍减,才吐出一口郁气来。 西方神话故事讲,普罗米修斯创造了人,又在他们每人脖子上挂了两只口袋,一只装别人的缺点,另一只装自己的。 他把那只装别人缺点的口袋挂在胸前,另一只则挂在背后。 因此人们总是能够很快地看见别人的缺点,而自己的却总看不见。 杨媛觉得现在的自己就是这样,说这个不好,说那个不好,其实李明宇说得对,哪有什么好不好,只是人各自立场,各自追求自己想要的罢了。她本身也有很多缺点。 既然在这里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那就换个地方去追,去寻。 杨家给不了她想要的那种家的感觉,她也无需在这里再多盘桓,哪怕在这个时空,她永远在也不到曾经的家的偏爱,那她也可以创建一个家庭,有自己的小家,将她想要的爱以另一种方式找回来。 只是,这并不能代表她就要决绝的和杨家一刀两断,世间的事并非非黑即白,并不能说杨家给不了她想要的,她就要再也不回,再也不见……只是淡淡的做熟人相处罢。 杨家只是一个小家,只是一个胡同里的小院子而已,而她才十八岁,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如果将心力囿于这么个小小的地方,那她注定和这个时代的许多人一样,一辈子也走不出这里。 李明宇话说的点到为止,可其实她应该早点察觉到的,她毕竟不是真的十八岁的姑娘,她应该多看看自己,而不是让杨家占据她那么多心力。更不能像小孩子一样,随心意做事,家庭人口多了,也像是一个小社会一样,她作为一个成年人,应该先思考后张嘴,三思而行。 归根结底,她不管是真十八岁还是假十八岁,与情之一事上,从来都是家人朋友让着她,而让她从来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随心所欲,也从来没有机会处理过与家人朋友的隔阂矛盾。 以后,她一定要像思考工作事务一样,思考家庭关系,该说的不该说的,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应该做到心里清明才行。 下班后,林笑笑和齐延都走了,杨媛不知不觉晃悠到最后,起身,拿钥匙锁门。 却在食堂门口看到了李明宇? 他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早,怎么站到这等她,难不成还想再说她几句? 李明宇今天来得早,特意在这条必经之路等她,因为就算杨媛不吃饭,直接朝北走回家,这也是最近的一条路。 看她面无表情,他也没有多说,并肩一块来到食堂,打开他饭盒里边的冰棍,让她先吃着,再去到窗口为她打饭去。 还是杨媛忍不住问了,“你今天不想做饭了?”来我们食堂吃饭?好,她心里还有丢丢不高兴,确实没打算去梁家和他一块吃,他过来,好像也不是不行。 “昨天端午,我没有回家,明天休息日有时间,我理应回去看望父母,而且听说我大哥和盛锦同志也是明天的火车到家,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回去一趟。所以过来告诉你一声。” 当然还有句话他没说,那就是来看看杨媛的心情态度怎么样。 她可有可无点头,还以为李明宇怎么着都要再说两句,没想到半个字也没有,他转而说起了别的,“省城有一家以前的老饭店,叫如意楼,那里每到夏天会卖各种果子味的碎冰沙。”当然如意楼刚建国后公私合营还能营业,前几年因为一点事关了门。 “一种冰冰凉凉的小吃,比冰棍软糯一些,我小时候常吃,明天回来,我想办法为你带一点尝尝。” 如意楼虽然关门,但他知道曾经的甜点厨子家住在哪,那厨子这些年私下还常小卖一些,挣个零用。只是他小时候常吃,倒不是因为多喜欢,而是李正阳喜欢,常常放学后拉着他去买。 后来如意楼关门,他也大了,在外读书不在家,更是没再吃过。还是李正阳告诉他甜点厨子家的地址。 李明宇摇摇头,真是的,这个大哥,这么多年,性子就没长大过,在部队学点本领,回来倒用在侦查甜点厨子身上了,简直让人无可奈何。 李明宇是清晨搭列车走的,早上凉快,赶快动身。原以为今天就不见杨媛了,没想到,一开门,惯来爱睡懒觉的她,竟然起这么早站在门前等着。 “媛媛?!”只是意外之喜后,他局促起来,“我,我早上没做饭。”他打算去火车站里边食堂随便吃点东西走的,家里完全没准备。 “要不,我带你一块去外边吃?”他们食堂,或者纺织大院食堂? “不用。”杨媛的心情已经彻底恢复了,当下浅笑吟吟将手里的东西给他,“我可是起大早专门过来给你这个的,喏,提回去。” 是一条鱼,一条鱼鳃还翕动着的鲜活大黑鱼。 昨晚,李明宇陪她吃饭,还给了她两个西瓜,让她将小的那个拿回家,大的自己放着吃。问他哪弄得,他倒是没藏着,跟她说黑市里买的,买了三个,价钱嘛……大半月工资。 其实他们这里的土地也能种西瓜,就是现在不让种,而且种出来个头也不大。李明宇买的西瓜是南方要拉到京市的好品种,自然贵。要不说,黑市里什么人都有呢,特供品也能弄来。 杨媛收了西瓜,寻思,李明宇也要回家,她是不是也该表示表示,只是已经大晚上,上哪买,怎么表示。正苦恼,罗成彬大儿子敲门,提桶给她送来两条鱼。 说罗成彬最近放宽心态,活一天是一天,内退后,开始学钓鱼,今天运气好,钓上来不少,天热吃不完,跟大家分分,一块高兴高兴。 杨媛简直喜出望外,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所以,今天起老大早,捡一条大点的给他送来,让李明宇带回家。 送走李明宇后,杨媛又回家睡了个回笼觉,看时间差不多,才抱着西瓜,骑上李明宇留下的自行车,慢悠悠朝杨家走。 第152章 君子报仇 杨媛回家了,果然让李明宇说中,杨文平两口和杨兰三口人,都来了。 她进屋就看见,杨文平和孟泉在客厅坐在杨爸边上说话,东屋还传来杨兰和萧书婉劝杨妈的声音。 杨媛叫了声爸,又扬声喊了句妈,“别人送我个大西瓜,妈,快出来吃西瓜。” 之前她就一直在凉水盆里浸着,临出门才拿出来,这一路也不久,杨媛又接盆井水洗了洗,切开,端过来。 从头到尾,只招呼大家吃西瓜,别的啥也不说,甚至还端到杨妈跟前,“妈,快吃西瓜,凉快凉快。” 杨兰和萧书婉齐齐看了她一眼,作为最贴心的的小女儿,这又是杨媛哄人的新招数? 然而没有,除了拉着大家吃西瓜,什么也没有。 杨媛吃了几块,差不多过十一点了,里边三人,外边三人,还没人做饭。 行,自食其力,她做,她做好吃完走人。 在厨房,看见他们刚拿回来放着没动的东西,多半斤肉,这边还有几把菜。做啥,她也不太会做。杨媛吸吸鼻子,其实她更想吃点凉面之类,可惜没有。 她还在思考吃什么饭,杨文平进来,“媛媛,爸妈吵架的时候,你当时在家?你跟我说说怎么回事?爸妈怎么就离婚了?” “离成了吗?”杨媛睁大眼睛,还挺好奇,那天杨兰过去拦住没有,杨爸杨妈到底还是两口子吗? “当然没有,想什么呢你。”要不是现在时间场景不对,杨文平真想弹她两个脑瓜崩,看看她这什么表情。 “哦。”杨媛默默抿了下嘴,把昨天情况一五一十说了,“我被他们吵得烦了,就随口那么一说,谁想到,两人都在气头上,爸这次也不让。我后来可是马上改口,撵着他们劝了一路的,但是爸妈这次针锋相对,谁也不松口,这马上前边就是民政局,我一看情势不对,骑上车子就跑……” 杨文平听到她最后一句话,眼珠子瞪到最大,“你还跑…” “哎呀,你听我说,”杨媛还不满自己被打断,“我去找二姐了呀,那我劝不下,你又不在,我不跑快点叫二姐来,爸妈现在说不定真离完了。” “现在不挺好的么,没离,回来继续过呗。眼下不说话,正常,才大吵一架怎么可能马上没事人儿似的,慢慢就好了。”她嘟嘟囔囔,边拿刀要去拍黄瓜,胳膊一伸刀扬老高,看的杨文平心里直突突,马上给她夺过来, “行了,我做饭,你出去凉快去,看你拿刀,我害怕。” 杨媛期期艾艾,“那,那我不管了。” 杨文平将杨兰带的肉放起来,家里也没什么菜好配的,天气也热,拍两盘黄瓜,又调一小盆凉粉,这是萧书婉从省城买回来的,她早上回娘家一趟,送了点端午的礼,没多待,意思意思就回来了。 家里没有绿豆,杨文平又从院里摘两个西红柿,用最后一个鸡蛋,甩了一锅西红柿蛋花汤。 杨媛进东屋叫杨妈吃饭,“妈,起来吃饭。”杨妈在床上背身躺着,谁也不理。 “咳,妈,我跟你认个错,我那天也不对,嘴秃噜太快,说什么离婚都是我胡说八道。”杨媛站门边,对着床上杨妈的背影说,“这幸好你们回来了,要不,你看今天我二姐四哥回来可得骂死我不可。再说你们要是离婚了,别人笑话不说,我和哥姐们回来,想找爸妈都没地找。” “那你生气归生气,你气我爸,也不能气自己,这不吃饭算什么回事。你吃完饭,让我哥跟你一块,去派出所问问,看有没有杨志康消息,否则,这不吃饭,外边天又热,妈你怕是走不到那就晕了。” 对这次事情有个了结,至于以后,杨媛下定决心,往后决不在杨家多说一句不该说的话。 “是啊,妈,我上次也是一时激动,说话没过脑子,妈,我在这也给您道个歉。等吃完饭,我和文平一块去陪您问问有没有小弟消息。”萧书婉站在床头道。 杨兰肉眼可见为父母操劳了,“妈,您早上就没吃,身体怎么行,媛媛和书婉说的有道理,不吃饱饭身上没劲怎么找小弟?” 杨兰那天在这晚上才走。两人昨天在民政局真要动真格,杨兰到的时候,老两口正在调解员那,就这样,被杨兰连哭带劝,夺过来结婚证,把杨妈带回来了。 “妈,你看今天我们都回来了,咱一起吃个饭。” 好大一会,这才扶着杨妈出来上桌吃饭。杨媛又当着所有人面,对那天自己一句离婚的话,像模像样做正式检讨, 倒是杨爸说了一句,“跟你没关系媛媛,你妈十年前就想跟我离婚了。” 杨妈马上接话,“你知道就好,要不是当初元元哭,要不是为了这几个孩子,老娘早不跟你过了。这回找回康康就算了,要是找不回来,哼,你看着,看我能跟你多过一天!” 一桌孩子们马上又劝,这才勉强一块吃完饭。 刚才吃到凉粉,杨媛觉得凉凉的,挺好吃,问萧书婉在哪买的,这才得知,她从省城带回来的。 于是吃完饭,和萧书婉说话,说到这,“嫂子,李姑姑还好,我今年还没去省城,一直没去看她。这么热的天,你回去了怎么也不多待一会儿?” 萧书婉自然是说惦记杨爸杨妈,想早点回来。其实按说好的,她那天下班就回来了,只是发现杨媛没来,家里气氛也不好,劝慰几句,杨兰离开的时候,她也就走了。 只是,她没回家,去了省城,做好防护后,趁夜色,投了几封举报信。 她等了这么些天,终于等来萧书晴确定婚期,算算日子,要是去检查的话,萧书晴这月份应该也够能检查出来了。 萧书婉没在犹豫,她是以萧书晴对象的追求者身份写的举报信,就算查也查不到她身上,她要让萧书晴在成婚当天,众目睽睽之下被带走,她要让她也尝尝被人指指点点议论的感觉。 萧书婉会真切的践行,什么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第153章 萧大 李明宇是在晚上陪大哥一块去看望李姑姑的时候,才听说萧家的事。 李正阳和盛锦打算国庆节在部队同其他几对新人,一起成婚,在军营礼堂都能热闹热闹。 只是接下来他还要出个任务,趁现在两人都有时间,便带盛锦回来,主要是让李母看看。 李母不喜欢李明宇,但对于李正阳这个亲儿子,可是疼到骨子里的,连带着,爱屋及乌,对盛锦也是一百个满意,关键盛锦本身家境工作都没什么可挑剔的。 李母和李正阳都爱吃鱼,李正阳还喜欢吃冰沙,李父好凉粉,这些李明宇都细心的照顾到了,只是他来的时候是清早,冰沙还没做,只能先预定一下,中午再来取。 最爱的儿子带着儿媳妇回来,李母喜不自胜,也就没有时间多看李明宇,这一顿饭,自然吃的是全家都高兴。 傍晚,天凉快些后,李明宇又和李正阳去看看姑姑,李姑姑年纪比他们大的不多,兄弟俩以前没少跟着姑姑玩闹,有时候李父李母忙起来,都是李姑姑仗着辈大,看顾兄弟俩,自然感情同一般姑侄不一样的。 正好萧大也在家,几人好久不见,马上一言一语中喝起来,说到近况,叹道萧家,萧大也是又气又不忍心。 不忍心当然是身为儿子心疼萧母,气的就是气萧书晴。 萧大以前在家的时候,就觉得萧书晴娇气闹腾,小小年纪被萧母养的骄纵,只是体谅母亲当初得妹妹不易,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偶尔看不惯,他轻斥她两句,立刻就被萧母护住,时间一长,他也就不管了,总归一个小姑娘,觉得养的骄些,也没什么事。 后来闹出萧书晴不是亲生的时候,他已经上军校走了。 回来看见看见亲妹妹萧书婉瑟瑟缩缩站在门边,低着头不说话,而萧书晴却抱着母亲胳膊撒娇,他认为这样不对,于萧书婉不公平,于他们家也不公平。 他要将萧书晴送走,却遭到了母亲的坚决反驳。 最终结果自是不用多说,在母亲的软硬兼施下,看着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萧大妥协了,但同时要求家里必须一碗水端平,甚至要更偏向萧书婉一点。 只是母亲答应的好好的,具体事情中却不那么回事,他也是后来萧书婉被送到舅舅家,他回来,被亲妹妹抱着腿哭,才知道原来她竟然在自己家里受了那么多委屈,而且这委屈还是来自于父母。 萧大第二次要求将萧书晴送走,然而这更不可能,萧母在医院抱着还在昏迷中的萧书晴,竟然说出“要送走晴晴,那我也跟着走。”这种话,让他完全无计可施。 从那以后,他只能每次回来探亲,多看看萧书婉,有时候写家书,也会另外单独给萧书婉写一封,能力范围内,钱票包裹,他总是要多想着她些。 而对于萧书晴,自从她做出以自杀逼迫萧书婉离开家的事之后,萧大就完全当不认识这个人了。 但,没想到啊,就是他当不认识的人,这次竟然又在家里折腾这么多事,“你们说说,别说哪个女同志,就是换哪个人,能干出来这种事?” 萧大也是喝得有些醉了,在酒量好也搁不住一杯一杯把酒当水喝,“实在不让送走,也就养着,只是眼看就能出嫁的姑娘,临最后出门,还弄出这种糟心事,让别人怎么看,别人背后还不知道怎么说我们萧家。” 萧大惯常是个冷静果断的人,只是遇到妻子和父母的事,总是会变得优柔寡断。 最近回来后,尤其在母亲和萧书晴身上,真比他在外枪林弹雨都累。 关键萧书晴那对象要真是个差不多人家,萧大也不会这么生气,顶多捏着鼻子认下,在当大哥这一份上,不管怎么说,家里有喜,他必须出面操持。 只是,那个叫什么伟的玩意儿,忒不是个东西。在萧书晴之前,处了好几个对象不说,曾经还让两个女同志怀孕过,其中一个还是发生在当初上学时候。这不妥妥的败类。 而为什么如此胡作非为没被举报,还不是因为有个以权谋私的爹。 他父亲在省文化革命委员会特别小组工作,任副主任,一开始萧父萧母不同意,就是因为这个人,虽然是按上级政策开展运动工作,但表面笑眯眯,背后却没少干缺德的肮脏事。 萧父萧母也是在正经单位上班的人,私下还是能听到些风声的,这个副主任身上没几块是干净的,只是现在他坐在那个位置上,没人敢动他,但凡谁稍有意见,他马上让小红兵过去抄家批斗,说对方是反动分子。 就这样的人家,萧家怎么敢结亲,说句不好听的,一着不慎,连累全家都有可能。 萧大怎么能不忧心。 更别说,萧书晴猪脑子嚷嚷要结婚,也不看看人家待不待见,那男同志倒是来了,可家里人呢,父母呢,媒人呢,什么都没有,这结的是哪门婚,这叫无媒苟合,这叫对方男家看不起。 萧大头一仰,半杯子酒全进肚子里,李正阳伸手去拦,没抓住,“大哥,这萧书晴不省心,嫁出去不要她不就行了,登报,断绝关系。你这么喝可不行啊。” 话一说完,头上啪挨了一巴掌,“怎么叫呢,喊我姑姑,叫他大哥,你这什么辈?”是李姑姑的抗议。 屋里愁闷的气氛顿时散去很多。 李正阳捂着头,罕见一囧,哈哈大笑,几人都笑了,他们兄弟俩也是从小跟在萧大屁股后头长大的,自小叫萧大哥叫习惯了,改不过来,当初他们结婚的时候,李明宇也是看着这张脸,叫不出口。 当然放到没脸没皮的李正阳身上,不存在不好意思,当即端起酒杯,站起来,“大哥,姑姑,你们结婚的时候,我没回来,对不住姑姑,侄子没来给你送亲。我自罚一杯。” 说完,仰头而尽。 马上又满上,“这一杯,是我晚来的祝福,我和明宇我俩是看着你们分分合合,这么些年,走到一块真不容易,我祝你们永结同心,白头到老,我干了。” “以后,不许叫萧大哥,小二,你也听着啊,以后咱们统一改口,叫小姑父。” 喝到最后,反而酒量最好的萧大先撑不住,李正阳半醉还有意识,被李明宇扶着往外走。 李姑姑送他们出来的时候,李明宇还多问了一句,“姑姑,萧书晴婚期是哪一天,萧家和咱家关系近,我到时候需要去吗?” 李姑姑也是不想理这种烂事,但又不能不沾,“萧家后天办喜,只是你就不用去了。你在江田市工作,回来不方便,权当不知道就行。” 按说两家有姻亲,又有交情,李明宇是该来的。但是她体谅侄子,不愿意去萧家,更讨厌见萧书晴,就让他装不知道就行。 反正,萧书晴出嫁安排的日子这么紧,亲戚没通知到也很正常。 真不知道,萧书晴慌个什么劲,掰扯快一个月了,对方男家父母连面都没露过,还让萧父萧母去男方家说,真是,自古到今,就没见过女方家这么掉价的。 本来说昨天领结婚证,结果男方家反悔,要先办婚,等孩子生出来在领证。 萧母脸都没处放,拉着萧书晴要为她打胎,不嫁了,结果不知道那男的给萧书晴灌了什么迷魂汤,非要死要活就要嫁。 哼,嫁,后天婚期不改,李姑姑可盼着萧书晴赶快走,能清净清净。 第154章 萧家之喜 婚前一天,萧书晴对象梁伟父亲,梁副主任的办公桌上,整整齐齐放了几封举报信。 无一例外都是在举报,萧书晴和梁伟二人,存在不正当男女关系,甚至婚前有私,这种违反纪律,歪风邪气的问题。 涉及到梁副主任的儿子,下边人不敢自作主张,就这么拿过来了。 不过,梁副主任脸色难看,怕是现在全单位都在背后对他儿子的事,指指点点,背后议论。 “啪”一声脆响,桌上的烟灰瓷缸碎了一地。 现在,萧书晴决不能进他们梁家门。 否则这就相当于他默认了儿子真做了亏心事,就坐实儿子真有出格行为,就相当于表明他家风不正,更甚至若被人翻出小伟之前的事,他这个副主任就做到头了。 这婚绝对不能结,现在当务之急,先把这举报信的事处理了。 找不出来谁写的举报信,不能解决举报的人,但是,再看信辞,笔锋秀丽,而用词语气,好像针对小伟的不多,多是控诉萧书晴行为不端,思想不正,这应该是个女同志想弄萧书晴,大约是小伟以前惹得债,所以这是得不到就干脆毁掉? 梁副主任脑子里划过种种猜测,但不管是哪种,都是那个混账儿子找的祸事,真不让人省心的东西。 不过既然这样,干脆全推萧书晴身上好了。 过了许久,他拉开门,“小王呢,让他来一下。” “主任,您找我?” “来帮我办点事。模仿这个笔记,你再写一封信,就这么说……” 杨文平来到萧书婉宿舍的时候,已经深夜了,屋里灯还亮着,显然还在等他。 “书婉。” “你回来了,路上还好。”萧书婉正在装明天要带的东西,“我托媛媛买了一套枕巾被单,你看看怎么样?” “挺好的。”杨文平不懂这些,反正结婚送红得就是好。 萧书婉有些歉意,“要不是因为萧书晴结婚,你也不用这么晚来回跑,怎么回来的?” 他们和萧书晴再有龉龌,外人看也是一个家出去的姐妹,她和杨文平要是不出席,准是不好看。 而且她还想看看自己的举报信有没有奏效,所以必须的去。 先前她虽然通过让人跟踪,已经知道了婚期,但后来家中电话打过来,通知她的时候,她不能没有表示,于是休息日早上特意回去一次,一是因为前两天的端午节,回去看望父母,二是表面功夫做到位,得知婚期后,需回去问一句,办婚有没有什么需要她帮忙操持的。 虽然,她也不会真帮萧书晴干什么就是了。 萧书婉为他端来一盆凉水,让他擦洗凉快一下,杨文平这才说,“没什么麻烦,我应该陪你一块回去。路上还好,咱们这边跑大车途经的多,我走了一段,就搭到一辆大卡车,没怎么累,放心,没事。” 已经很晚了,两人没多说什么,洗漱后就上床休息了。 第二天,萧书婉和杨文平到的时候,不早不晚,十点,院子里大树凉荫下,邻居亲戚们边嗑瓜子边说话,看到两人,纷纷打招呼。 不管怎么说,萧书晴就算在这边长大,待的时间长,但平时跟大家搭话都是看心情,心情好会笑眯眯和大家说两句,心情不好,爱搭不理,看见也装没看见,直接走过去。 相比之下,虽然萧书婉在这边住的时间短,来的也不多,但大家先入为主,觉得这闺女可怜,而且她也懂事,不管谁打招呼都微笑回应。有了这样的比较,这些邻居大妈们,自然更待见萧书婉一些。 进去先见了父母,也没什么需要他们帮忙的,倒是萧父看到杨文平多说了两句话,“我听老大说,你们小两口搬出来住?怎么回事。” 杨文平在岳父面前不好意思回:“我家里弟弟回来了,有些闹腾,怕吵到书婉,就搬到了单位宿舍,这样书婉也能方便点。” “唔,”萧父可有可无点了点头,其实他之前已经听萧大说过前因后果了,真要女儿受了大委屈,他也不会今天才问了,只是借此敲打一下女婿,不要让他觉得婉婉跟家里有嫌隙,就任意怠慢。 “只是你还在县里,整天在家少,婉婉一个人总是不方便,老大跟我说了,过几天,你们市民政局会把你要过去,先按借调来,一年后再把档案转过去,回去等通知,到时候别忘了谢谢任局长。”任局长就是市民政局一把手。 杨文平一听能调回来,自然高兴,当即握住萧书婉的手,向岳父道谢,再次保证一定不会让妻子受委屈。 萧父疲累的脸上这才扬起一抹欣慰的笑,本来之前还对大女婿有点小意见,如今有了萧书晴那个小女婿做对比,这下是彻底满意了。 然而一想起,等下即将当他小女婿的梁伟就要来,萧父脸上愉悦淡去不少,唉,梁家真不是个好人家啊,现在看着还行,以后难保会走到哪一步,晴晴真是太胡来了。 没看见大哥,倒是李姑姑说用不着他们出手,直接找个凉快地方,歇着就行,萧书婉就不客气了,直接拉着杨文平上楼找个屋子喝水去了。 因为她胸口有点不舒服。 “怎么样?”杨文平找两个碗,为她将水来回倒腾凉,递给她。 萧书婉喝了一口水,“没事,可能是热的,下边人太多,各种味道呛得慌,有点反胃,待一会就好了。” 杨文平帮不上忙,只能随手找本书给她扇风,希望她凉快些。 一直等到十一点多,接亲的人还没见踪影,萧父萧母和萧大脸上愈加难看。 “老二还没回来?”约定十点半接亲走,迟迟不来,刚才萧父让萧二去看看怎么回事,结果人还没回来。 又等了一会,远远听到嘈杂声,众人一喜,抹了把汗,可算来了,大夏天真是快热死了。 梁伟穿白衬衫,胸前带了个小红花,喜气洋洋,随同来接亲的人也很大方,一路瓜子水果糖撒的不含糊,可真是阔气呀。 “爸妈,我来晚了。” 萧书晴早就等不及了,梁伟迟迟不到,她生怕他们家又要反悔了,现在她已经怀孕了,要是梁家反悔,自己可怎么办。 身穿红色布拉吉裙子,挽着梁伟胳膊出来,在大家祝福称好的起哄中,萧书晴心才慢慢放下, 然而,放的还是早了, 两位新人向父母及喜客鞠躬后,还没走出萧家门,忽然涌进许多人, “我们是革委会第三小组,谁是萧书晴,我们接到群众举报,说你存在作风问题,现在要对你进行问话调查” 第155章 萧书婉有孕 杨媛再次从萧书婉嘴里听到萧家八卦后续时,已经快过去大半个月了。 这一段时间,她在忙一件特殊的事,一直没回杨家,要不是杨文平来找她,杨媛这次也不打算回的。 要不是看在他真有大喜事的份上,杨媛真想啪给他关门外边。 杨媛这么跟萧书婉说的时候,她也毫不客气笑了。 真是的,谁特么大早上就去咣咣拍门,除了杨文平这个神经病。 但对两人的取笑,杨文平丝毫不生气,反而也呵呵笑起来,“书婉怀孕了,我这不也想早点告诉你,让你早点高兴。” 没错,萧书婉怀孕了。 自从萧家那次不舒服之后,后来也有几次老是有点恶心,她先以为是天热的,只是好几次这种情况后,她去卫生所检查,原来竟然是有孕了,昨天杨文平回来,她迫不及待和丈夫分享了这个消息,他激动的一晚上没睡着,整个人都是亢奋的。 一大早便在床上躺不住了,起来后想收拾收拾家里,又怕吵醒妻子,干脆出去买东西去,什么麦乳精鸡蛋糕奶糖,鸡蛋排骨,想起来什么都买,直到前车后座都挂的满满当当,再也拿不下,才意犹未尽回来。 为妻子熬了一锅金灿灿香喷喷的小米粥,马不停蹄就来拍杨媛的门。 “哥,你还没跟爸妈说?” “不着急,天还早,我等会再去告诉他们。”关键杨志康还没回来,估计家里杨爸杨妈愈加担心在外的小儿子,就算高兴,也不会全心全意为他高兴。 杨媛气的眼一横,“你知道天早不去打扰爸妈,怎么就知道来打扰我?” “哈哈哈,”萧书婉也捧着碗被他们兄妹俩逗笑了。 其实她早就发现了,杨文平对妹妹的感情是不一样的,可能就是从小带的缘故,某些意义上,他对妹妹比对父母还要关心,一种似妹妹又似女儿的心态。 如果家里和外人,或者其他兄弟姐妹同父母发生冲突时,杨文平会维护父母,更偏向杨妈,即便父母不对,也会私下说。但要是涉及到了杨媛,即便发生冲突的是和杨爸杨妈,他也会站妹妹,潜意识妹妹是弱者,需要他保护的心态。 就上次,杨媛和杨妈争吵的时候,萧书婉还在猜杨文平什么态度,结果他知道后,毫不犹豫说母亲伤了妹妹的心,由此可见一斑。 萧书婉不由自主摸了摸平坦的肚子,这样也好,杨文平不会重男轻女,不会偏袒儿子,以后哪怕她生出来是个女孩,也不用担心会被轻视。 她会和杨文平一块学习,做个合格的父母,给孩子全部的爱,不会让她像自己小时候一样,她一定会努力做一个好妈妈。 然后姑嫂两人一边唠嗑说话,一边看杨文平屋里屋外忙活,闲不下来。 不知不觉就说到了上次在萧家,萧书晴结婚的事。 杨媛惊得捂住了嘴,这嫂子果然也是个狠人呀,“然后呢,萧书晴被带走了吗?” “当然带走了,那又不是什么没名没分的小红兵小孩子,证件齐全,革委会的人,我爸妈想拦也拦不住。”她没说的是,即便当时萧大亮出自己的军官证件,人家也没让一步,军政不搅和,两个系统,人家革委会要是不通融,完全不用看你所谓的面子。 后续,自然是没结成婚了,新娘子都走了,还结什么结。 萧母当即就气晕过去了,还是李姑姑和萧书婉夫妻送去的医院。 萧父和萧大随即后脚就去了革委会,让萧二在家安抚亲戚邻居,只是话再说的好听有什么用,萧书晴光明正大被带走,捂不住,现在毫不夸张,估计半个省城都传遍了,女同志,作风问题,这下想象空间可大得很。 后边自然很不乐观,不管怎么找关系说情,萧书晴未婚肚子里却揣上了孩子,这是铁打的,马上传开了。 萧父找上梁副主任,不管怎么说,萧书晴怀的梁伟的孩子,梁家不能坐视不理,可没想到,对方更无赖,直接说,不知道萧书晴这回事,警告萧家别诬赖人。梁伟朝外一哭,反倒成了未婚却被戴绿帽的倒霉蛋。 气的萧父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萧大找了很多人,也只是勉强答应不让萧书晴游街批斗,保留仅有的一点颜面,但是革职开除,下干校劳改,这是跑不脱的,任他们再有天大的本事,众目睽睽,大家都传遍的事实,想捂也捂不住。 萧大最后劝萧父萧母,到止为止,已经尽力了,本来就不是萧家人,为她忙活到今天已经仁至义尽了,更别说,这事萧书晴完全不占理。在继续下去,萧父萧母真的晚节不保。 而且因为这件事情影响太大,萧母已经被提前退休,萧父已经不得已暂时停职,做下一步处理。这已经是看在当初两人浴血奋战,做出贡献的份上。 否则,就凭那天萧母一醒来,跑去骂梁伟,梁副主任就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梁家父子,彻头彻尾的小人,一朝得势,恨不得手眼通天那种。 萧书晴固然不知廉耻,但那梁伟也更是败类中的败类,如今竟然将全部过错都推给萧书晴,试图摘干净自己,萧大心中发誓,绝不会放过他们。 只是眼下,还不能硬碰硬。 萧大安顿好父母,将登报断绝关系的事交给了萧二,“哥……”显然他还有些游移, “本来就不是亲妹妹,咱家已经被她害成现在这样,你还要犹豫?”萧大神情严肃,盯着向来不成器的弟弟,“走到今天,是她咎由自取,倘若她不想着去攀梁家的风光高枝,也不会被梁伟整成现在这样。我们萧家要是还想在这里生活,萧书晴以后决不能是我们家女儿。你记住了,你只有婉婉一个妹妹,从来都是。” 被送去干校劳改之前,萧书晴想再见一面家人,但被无情拒绝了。她已经被踢流产了,只是被关着,怎么可能有条件给她保养身体,要不是怕她流血流死,萧家不依不饶,怕是连医务室医生都不会给她叫。 萧书晴被送离省城那天,只有萧二来给她送了几件衣裳,她面色苍白,蜷缩着身体,被闻讯围观的人指指点点议论,那种眼神,让她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不知怎么,她突然想起,那年萧书婉被领回萧家那天,她哭着将人赶出门外,围观的街坊四邻,纷纷看着那个怯怯的小姑娘交头议论的情景,她当时得意洋洋,对比眼下,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抬头在人群里四处寻找, 萧书婉呢,她有没有来,是不是她也站在人群里看她笑话, 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她想到了,举报信一定是她写的,就是萧书婉举报的她,她是在报复,她是在报复,萧书婉,萧书婉! 第156章 想赚钱 杨媛最近在忙一件不能声张的事, 赚钱! 没办法啊,挣得还没花的快,虽然津贴又提了提,可是一个月下来,她真攒不下什么。 你说她一天三顿去食堂吃饭得用钱用粮票,就算去李明宇那蹭饭,也不好意思老是空手。 这一吃饭就想吃肉,喝汤,去食堂买饭,一荤两素加份汤不过分,吃李明宇的猪头肉下回得割一斤肉提过去。 这也吃那也吃,夏天到了裙子也想买,头花也想戴,到最后看着始终存不起来的存款,杨媛陷入深深的郁闷,她这个穿越女当的也太穷了。 赚钱,必须赚钱,她还等着以后混吃等死躺在空调房里当包租婆数钱呢,这就么点零零票票,够干什么。 只是,怎么赚钱,是个问题。 她现在有正儿八经工作,投机倒把不能干,万一被抓,彻底玩完。 可这个年代,还真没有比投机倒把来钱更快了。 杨媛陷入巨大的头脑风暴中,怎么发展副业挣钱,怎么自己不用去干也能挣钱。 那次从杨家出来,她忽然想起有个事忘了说,就返回去,找杨妈要钱,“妈,咱上回在京市医院外边,李正阳借给咱们的钱,咱还没还呢。我现在攒的钱不够,要不你给我点,让我先还给李明宇。” 她跟李明宇,一码是一码,借的钱必须还。 当初回来后,杨文平把剩下的钱交给杨妈,毕竟丫丫住院时间不长,钱还是没用完的。杨妈捡亲戚远的先还了,其他的,再慢慢挣慢慢还。 当初李正阳给的有六七十,杨妈给了她一百,“你谢谢人家明宇帮忙,那兄弟俩都是好人。其他的,你拿着花,在外边自己住,别不舍得花,不够了再跟我说。等过一段时间,我再去瞧瞧你的房子。” 当时她拿着钱从杨家出来后,已经天擦黑,想起手里粮票不多了,想去黑市买点,结果还没走到,迎面被一个人影突然冒出来撞到地上。 那人影一扫,两人都惊住了,竟然还是认识的熟人。 后边还有好几个人在追,那人影来不及扶她,自己跑了。 杨媛看着好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从她身边呼呼跑过,吓得不敢再去黑市,爬起来赶快回家。 只是那人影不是别人,正是她手下新来的干事,齐延。 齐延忐忑不安做了两天,发现杨媛一切如常,像那天没见过他一样,心才渐渐放下,只是再三纠结后,他主动找到杨媛坦白。 齐延虽然是劳动局局长的外侄子,有个当官的姑父,但他们家和姑姑的关系却只能说一般。 当初走姑父的关系进印染厂,是因为他大哥曾经为救姑姑的孩子,死了,给齐延这个工作是补偿。 当初齐延母亲虽然心里明白,应该借此抓住小姑子的愧疚,多要点好处,多为家里其他孩子打算,可是当娘的失去了孩子,心里痛苦难以想象,一看到小姑子,一看到小姑子孩子还活蹦乱跳,自己的却没了,胸中的愤恨嫉妒让她做不到摇尾乞怜。 所以,两家感情淡淡,甚至要不是觉得齐延年纪大了,不能一直在乡下耽误,齐母一辈子都不会登小姑子家门。 也因此,尽管有局长这样的显赫亲戚,齐延家境也只是一般。齐父在毛巾厂上班,只是一般维修工人,齐母以前也是毛巾厂的女工,后来,将工作让给了女儿。 齐延还有个弟弟,十八岁,机灵,就是不干正事,他也下乡过,只是就在当地县乡大队里,待了两年,齐父也是求爷爷告奶奶,把他弄回来,在自己手下当学徒工。 然而毕竟师傅就是爹,齐延弟弟一点也不怕,有事没事迟到早退,还得他老子给他打掩护。 这次不知道干了什么混账事,被黑市的人关了一天一夜,齐延费劲找到他,拎着东西去给人说好话,这才好不容易让人家把人放出,结果,齐延一张笑脸陪着,弟弟一出来却指着人鼻子骂,齐延拉都不拉不住,还踢了人家一脚,眼看说和不成,也不能看着弟弟被人打死,他抽出腰带甩出一圈,趁此拉着弟弟分头跑。 也就因此,在拐角口不小心撞上了杨媛。 “主任,对不起。”齐延不能失去这里的工作,只求自己来主动坦白,能让杨媛不去上报他。 杨媛没打算告这个告那个,谁还没去黑市转过,这年代什么都缺,黑市的存在,上边人未必不知道,只是睁只眼闭只眼,民不报官不究而已。 不过,她倒对齐延这个弟弟挺感兴趣,“你弟弟叫什么?” “齐安!”哦,这兄弟俩还挺延安。 杨媛猝然笑了,“嗯,十八岁也不小了,这叫…有勇有谋。”虽然齐延含糊而过,但她猜被黑市里的人打了,应该是做买卖冲突的。 “他就是年轻,想一出是一出,不正干,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训他,谢谢主任。”齐延看杨媛表情有笑,才真正放松下来,不在担心自己的工作。 “我也有个不省心的弟弟,最近闹离家出走,现在还没找到呢,看来咱俩这弟弟们,还都挺有自己想法。要不,你什么时候把你弟弟叫过来,让我了解了解现在弟弟们都在想些什么?”杨媛微微含笑,像是闲聊一样,似乎真的好奇。 齐延心有一瞬间紧绷,推脱几句后,只能答应下次有时间带他来玩。 等杨媛见到齐安,才说几句话,心中就暗自激动起来,没错,就是这样,像,真想, 像是改革开放后,头一批富起来,敢想敢干敢闯富有冒险精神人的气质。 等她再接触接触,引导一下,就能小投资一下试试了。 第157章 过生日 齐安和齐延不愧是亲兄弟,两人长得至少七八成相像。 只是齐安更机灵圆滑,一张嘴比齐延更会打交道。 接触几次后,明明就比杨媛小半岁,已经跟在她后头一口一个“姐姐”,叫的尤其顺溜。 呵呵,怎么能不顺。 齐安被黑市里的人又关又打,是因为分赃不均,欺负和齐安年轻,给他分的钱少得可怜,齐安自然不干,就这么说着说着,便打起来。 齐安被人拉进去,但和他一块的另一人,跑得快,先走了,也是这个人去和家里通风报信,齐延才知道去这里找他,否则,真是,人没了都不知道。 只是干什么都有圈子,在黑市长期混的人,自然也有他们的道道,齐安要是以后还想干这一行,就不能与他们交恶,哪怕交不上好,可交恶的话三天两头找麻烦,齐安这小本买卖哪比得上人家抱团势大,到时候万一盯着你找事,什么也干不成。 所以,要不找个中间人,和人家说和,要不,就找个更大的靠山,不怕他们找事那种。 杨媛在自己认识的人里扒拉扒拉,发现还真有一个能用的,日化厂那个副主任的小舅子,记得去年她去给日化厂送罐头,后来那小舅子还来她面前旁敲侧击,想让她弄批罐头给他去黑市卖,当时她正一心在工作上,懒得弄那么多,拒绝了他。那人倒也识趣,见她真没意思,也没纠缠。 现在,她倒是可以透点口风,看看这个副主任小舅子,是当中间人合算,还是有足够能力当靠山合算。 或许,两个也可以都当。 以后也能推齐安出面,替她找小舅子合作或者单独干都行,还可以再把齐延拉在她前头挡着,要是以后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就把这兄弟俩推出去。 打定主意,杨媛叫来齐家两兄弟,齐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倒是齐延有几分犹豫,但最后也同意了。 然后她给了他们一个地址,那副主任小舅子姓连,诨名水莲头,去了什么都不用说,齐延一说自己在印染厂人事部上班,对方什么懂了。 杨媛后来看齐安经此一事,确实在齐延的耳提面命之下,稍稍沉稳了一些,她拿出自己攒的“血汗钱”,又朝李明宇借了些,凑够一百,给了齐安,算是自己入股,让他去找水莲头做生意。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答应水莲头合作,那个人说实在,杨媛可不敢全信,而且她直接下马参与其中,风险太大,如今将齐安推前头,齐延又在自己手下干活,好像给自己树立两道防线一样,她还是觉得这样安全点。 只是齐安毕竟小,她想让他跟水莲头学学,等以后他真的能像模像样,达到她的标准,她会将手里的资源拿给他自己销售,或去和水莲头合作都行。 像她有门路的省水果罐头厂,省食品厂,还有她自己在的纺织厂,这些吃的和花布都很有市场,到时候倒腾一下,不就都有了。 杨媛都已经想好了,她可以直接舍面子,走内部通道去罐头厂和食品厂弄点东西。 还可以在和其他厂换福利的时候,从仓库多出些布,可以将多出来的布拿出去直接放到黑市,也可以多换回来一些福利,进厂前,将这些东西劫走一部分,剩下的他们厂的福利东西对照以前数量仍然不少。 但回来的钱,她会折合那部分布出厂的价值,通过党大姐的业务处填到账上。 这样,厂里福利不少,资产也够数,但转一圈,她的小腰包能鼓起来。 不错,再商量商量,应该可行。改天有空,她找党大姐仔细说说。 只是,这可得捂紧了,毕竟不正当。 立秋的时候,正赶巧杨媛生日,齐延又给她送来第一笔分红,杨媛提了只鸡去看怀孕的萧书婉,又一起回杨家吃了杨妈给煮的长寿面。 杨妈今天倒也算为小女儿尽心,只是一段时间不见,她面上肉眼可见的憔悴苍老许多,夏天都要过完了,仍没有杨志康消息,让她整个人更加萧索。 杨妈当即炖了一锅鸡汤,给萧书婉补身子。人家怀孕后也没提要搬回来的话,杨妈也就没多嘴问,倒是杨文平借调市民政局的文件已经出来了,等回来后,这两口子在那边单人宿舍怕是不好住。 离开之前,杨妈还是说了一句,搬回来,家里能照顾她。 萧书婉倒也没拒绝,这些天,杨文平不在又不放心她,就让杨媛夜里来这边睡。后来过了刚开始几天,萧书婉习惯后,发现夜里也没什么事,她自己应付得来,也就让杨媛不用天天往这边跑。 只是杨媛也不懂孕妇,仍旧不时来陪她。 马上杨文平回来的话,的确家里西屋比单人宿舍方便,而且等自己月份大了后,有杨妈这样生养过的妇女在身边,她会更安心。只是,杨志康万一回来的话,怕自己更休息不好。 萧书婉有些纠结,打算等杨文平回来,一起商量商量再决定。 杨媛跑到梁家找李明宇。 前段时间,他还大张旗鼓找了粗线,去她家接线,结果一个夏天,在他们这也没买到电扇,好在,房顶都有吊扇,睡前再用凉水擦洗一遍,能凉快许多,当然和空调屋不能比,唉凑活过。 不过梁家有一间靠南墙的小屋,一直不见阳光,地上洒点凉水进去后,真是清凉一夏的感觉,偶然发现后,杨媛立刻喜欢上了。 后来李明宇将这件小屋收拾出来,还按上吊扇,大热天在里边,吃着西瓜凉粉,吹着凉风,别提多惬意。 今天也是,凡是她喜欢吃的都安排上,李明宇自己捣鼓,还整出了西瓜汁,嗯,不错,从井里拉上来,喝一口,真是太爽了。 杨媛吃的正欢,李明宇也投喂上瘾,看自己的食物被人吃这么香,做饭的人也会有一股巨大的成就感。 最后,在她吃的开开心心时,李明宇突然掏出一个盒子,“什么?”杨媛眨巴着眼睛,嘴巴里鼓鼓囊囊,含糊不清。 “生日礼物,打开看看。”李明宇从她手里接过碗,让她自己看。 随着盒子缓缓打开,杨媛渐渐屏住呼吸,惊讶的张开了嘴巴,“这……太好看了…” 第158章 生日礼物 平平无奇长木盒打开,一颗低调奢华的蓝宝石静静的躺在里边, 简约水滴状,一抹深邃的蓝,像是沉波中海的女儿的眼泪,轻轻晃动,闪发出迷人的光泽。 “这……”杨媛看向李明宇,在对方眼神示意下,小心翼翼托起,是项链。 李明宇专门支好镜子,要为她戴上,杨媛却连连摇手,“不行,不行,太太贵重了。” 以前她十八岁的时候,她亲妈曾在国外拍卖会上,为她拍下一条蓝宝石做成人礼,方形蓝钻,一个大数多。 这条水滴状,不比她那条方型小,一想到它可能的价值,杨媛说什么也不能接受。他们两人又没有结婚,只是处对象而已,没有法定权益保障关系,这种级别的礼物,可不敢轻易收下。 杨媛说了半天,李明宇只能无比惋惜的收回,但最后还是想让她试试,杨媛答应了,哪个女孩子能拒绝漂亮的珠宝首饰呢。 镜子里,蓝宝石在她锁骨间熠熠生辉,杨媛觉得她应该换上高跟鞋,穿上大牌设计的晚礼服才能配得上它,现在这般,真的,简直觉得自己亵渎了它的美丽。 她怀着虔诚的心,将它取下,仔细放回盒子里,只是依旧恋恋不舍,忽然怀念起她曾经放在保险柜里的方形宝石项链来,也不知道她死后,妈有没有打开保险柜,发现她的宝贝们,那是她全部身家啊。 然而现在,她穷的一贫如洗,整天为了几分几毛钱,来回奔波。 呜呜,好难过,果然离开了父母,她就是个小废物。 杨媛两手捧着长木盒,放到李明宇手里,嘱咐他千万保管好,“我这辈子肯定嫁给你,没有万一,等咱们领证那天,我把证给你,你把它给我,别忘了嗷。” 李明宇哭笑不得,“那你是嫁我还是嫁它?” “两……两个都要不行么。” 看她眉毛都皱起来,一副纠结难舍的模样,李明宇突然想逗逗她,“那要是只能选一个,你要我,还是要这个。” “嗯?”杨媛不高兴噘嘴,他这就是故意的,男人好整以暇,一手拿着长木盒轻拍掌心,等着她回答,好像她一张口选蓝宝石,他下一秒就能马上脱手将木盒扔身后水缸似的, “选你,嫁你还不行吗,易得有价宝,难得有情郎,我宣你啊。”她一张脸都快要哭了,话音刚落,就扑上去要夺他手里的木盒,却突然被他站直举高,看的杨媛心里一突, 李明宇笑容更大,显然很满意她这个答案,只是他转了一圈,木盒从左手倒到右手,竟然玩上瘾了,“那这有情郎都送到你面前了,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杨媛一下子被他这句问懵了,不是说好先缓缓吗。现在又问,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他脸上笑容也僵住,反应过来自己失言,心中顿时涌上一股后悔。 前两天李正阳走之前,带着盛锦来这边看他,他又叫上杨媛,四人一块吃了个饭,临分开前,李正阳悄声问他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后来他独自一人想了许多,不是想逼她,就是觉得,她到现在都没有跟家人提过他,甚至连一分一毫都算的清楚,多吃他两口饭,都要给他买肉买米还回来,这样客气的她,总是让他忍不住多想,杨媛是不是就没打算跟他订亲有以后。 但没想到,他刚才竟然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 气氛有些尴尬,他放下手,将木盒放到她手里,顿了顿才说,“不用让我保管,本来就是给你的。” 说完,马上转身离开去收拾她吃完的一片,那背影好像生怕被她叫住。 杨媛独自一人,手里握着长木盒,在原地站了许久。 临走前,进到那间柜门后,放贵重好东西的屋子里,在大书案后的博古书架上,挑了一只雕工精巧的小盒子,放进去。 出来,合上柜门,一转身,李明站在门边看着她,对上她的视线,他眼眸迅速垂下。 杨媛眼角弯起,“我听说这样好品种的蓝宝石,在国外能拍出上亿的高价,我可不敢拿着它上街。先暂时放你这里,以后有机会,我肯定戴。” 李明宇微微露出一点笑,现在形势不好,不提倡穿金戴银,谁都知道,可他送给她这个,并不单是让她戴的。 只是,他还是应了她,“好。” 傍晚起风了,很是凉快,没骑车,李明宇送杨媛回去,两人并肩走在路上,拉开一个人的距离。 天微微擦黑,不少人出们坐在路口拐角处唠嗑吹风。 李明宇住来这边时间也有半年,街坊四邻对他也变得不再陌生,而且有杨媛这样爱笑有爱打招呼的闺女做对象,附近人都熟悉他们这对处对象的男女。 当下碰到两人,纷纷说话打趣,更有带孩子的大嫂们,还让李明宇送对象回家,不用着急回来,支招让他多待一会。 两人俱是浅笑不语,只叫了几个人,便低头快速走过了。 看着慢慢暗下来的夜色,杨媛想起大年三十那次,李明宇送她回办事处,他们俩一前一后拉开老远的场景,还挺好笑的, 明明不觉怎么过,这么一想,竟然过去多半年了,时间可真快啊。 杨媛发觉自己一直这么说缓缓,说等等,也不好,刚才尴尬的气氛还历历在目,而这已经不是李明宇第一次这么问了,她搬家的时候,他就试探过。 好像这个年代,处对象处半年的确实不多,大多男女都是定亲后一年结婚,而说对象关系,更是见过两三回就行不行,确定了。 节奏是快。 她笑笑,刚才李明宇的眼神,她不是没有看见,只是…… 深呼吸,杨媛停下,国庆是个好日子,要不,带李明宇回杨家吃个饭。 她刚要开口,不想却被对方抢先, “媛媛,我有话想跟你说。”李明宇斟酌一路,现下在小北门路灯下,没什么人, “你最近忙活的事情,我…猜到了些,我觉得你的做法很危险,而且,这是违反纪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