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聆听我的声音》 第1章 请,聆听我的声音 “喂,你在听吗?” “主,我知道了。” 苏方辰挂断通讯,望向电话亭外连绵的雨。 今天伞没带上我,差评。 如果有路人偶然一瞥看见电话亭里的少年,他会惊讶地发现那人脸上戴着一个奇怪的面具。 ——纯黑的乌鸦面具。 苏方辰很清楚自己的目标。 三十二米外,坐在公共汽车站台下躲雨的女孩。 死亡有各种各样的理由。 苏方辰不关心这个。 他只是将它如期送到。 他身后背着一根长棍。 棍子表面包着一层黑色的绷带。 暗夜里打远看去只能看到他背着一道模糊的黑影。 他推开电话亭的门,吱呀一声。 说来奇怪,那雨滴落到他身上,就像是怕沾染晦气般四散奔逃。 苏方辰走了这一路,身上依旧是干爽如初。 他走到少女的身边,静静落座。 少女抬头看了他一眼,笑得很开心。 “最后一句话?” 少女咬住指甲,似乎有很多想说的,却迟迟吐不出口。 苏方辰见状也不着急,缓缓把长棍上的绷带解开。 这长棍奇异无比,中间细长,两头开锋。 “我很喜欢这场雨。” 苏方辰点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这句话。 “我也很喜欢。” 少女心头一痛,低下头,看到自己心口露出的半截棍尖,释然一笑。 次日。 “本台消息,池田市临川路发生一起公交肇事,一名女高中生不幸罹难,遇难者家属……” 苏方辰站在地铁上,看了眼实时转播的新闻。 他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这世界上灾难很多,不少这一起,也不多这一起。 “喂,你豆浆撒了……” “抱歉抱歉哈,真不好意思…” “这么不小心。” “你听说了吗?新闻里那女孩离家出走,被一酒驾的司机撞了……” “啊,太可怜了。” 一条生命,倒像是她们口中的谈资。 学校。 “苏同学,麻烦交下作业。” 苏方辰抬起头,看眼面前俏丽的女班长,回身从包里拿出一沓作业。 他指了指一边目露讨好的个男生,伸手交给班长。 “我和…你,你还有你,我们四个的作业。” 女班长脸色一白,随即有些恼怒。 “苏同学,你不应该随便替别人完成作业!” “他们自己写的。” 苏方辰抬起头,看向被他点到的那个男生。 “你可以问问他们。” 那三个男生如蒙大赦。 “没错没错,我们昨个交给辰哥的…” “对对,没错……” “辰哥帮忙带回来的…” 女班长咬住嘴唇,看到苏方辰满不在乎的表情,抽过那沓纸,愤愤离开了。 “谢辰哥。” “用不着。” 苏方辰目光清冷,摆摆手示意三人离开。 “苏方辰?” 接二连三被打扰,让专心绘画的他来了火气。 “嗯?” 凑过来的是班上的学习委员。 她最近总找些奇怪的理由接近自己。 感觉到女孩身上的奶香推走了自己身边清新的空气。 苏方辰脸色一沉。 “麻烦离开点,谢谢。” 那女孩倒也不气馁,凑到他的素描本旁。 “哇,苏同学,你这是画的什么,好棒啊!” 苏方辰不耐烦,但想起自己冷漠相对可能要耽误更长时间。 他压下火气。 “一场雨和一个喜欢雨的女孩。” “雨?那有什么好喜欢的?” 苏方辰不再说话。 上课铃很快打响,自己身边的空气也终于清新。 依旧是他学过的知识。 下课。 操场。 “苏同学?” 苏方辰觉得自己应该挂个牌子,上面写着: “在忙,勿扰。” 清秀的学生委员撩了撩齐肩的碎发,眨着眼。 “你喜欢画上那个女生?” “不喜欢。” “那你喜欢画画?” “不喜欢。” “那你为什么要画啊?” “我有我的理由。” 苏方辰本以为谈话到此应该陷入僵局。 面前这只小蜜蜂应该结束她的无意义对话。 可他没想到,她还引来了一个大麻烦。 体育生马山凑过来,瞥了眼学委,面露不满。 “你搭理苏方辰这个阴沉男干啥!” “你怎么能这么说苏同学呢?” 苏方辰眼见要打起来,倒也不劝解,顺势起身。 “你们聊,我先走。” 忽略身后的纷争。 今天的空气还是很清新的。 苏方辰看了眼天空。 今天雨没下起天,差评。 要想尽快地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最好的方法就是穿过足球场中央。 但那还有个麻烦。 苏方辰加快了步伐。 很不幸,没躲开。 “嘿,这不是我们的苏宝贝吗?” 学姐穿着清凉的运动服,身上弧线清晰,肚脐竖立。 她拦住了苏方辰前进的路。 苏方辰抬眼,冲面前的学姐露出不算友好的微笑。 “你好。” “闲着多无聊,来和我们踢球!” “不了,谢谢。” “来,别害羞嘛…” “我没害羞,不想玩。” 勉强是应付过去了。 苏方辰坐到体育台前,正想拿起笔补一补线条。 “辰哥!” 看来买个牌子很要紧。 他抬起头。 面前是一位染发、化妆、异服一个不缺的小太妹。 “有事?” 她露出讨好的微笑,把手里的零钱递上来。 “孝敬辰哥。” 苏方辰微微挑眉,转转手里的笔。 “钱怎么来的?” “自家零花钱。上回之后听辰哥话,不搞邪路了。” 苏方辰看了眼被她捏出汗渍的五十多块钱。 “用不着。” “辰哥你就收下,小姐妹们买个安心。” 苏方辰侧过头,看见她身后和她一般神色的女孩们。 “多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小太妹眼见苏方辰有些生气,连忙收回了钱。 “知道,谢辰哥。” 最后两节都是体育课。 苏方辰毫无顾忌地低下头,画着画着到了放学的时间。 他起身伸个懒腰,发现小太妹那一群人竟然一直守在自己身边。 “你们在这干什么?” 小太妹本来打着哈气。听见他说话连忙站起来。 看她这就差没敬个礼的样,苏方辰有些好笑。 “知道辰哥不喜欢被打扰,我们守一会儿。” “谢了。” 他转身看向四散而去的同学们,意外在人群中发现了个停在原地的身影。 正是一脸怒容的小班长。 第2章 我太过分了 小太妹留意到他的目光,咬牙切齿。 “辰哥,我们把她弄走。” “对啊对啊!” “我们刚刚就拦了她好几次。” “她死命要见辰哥!” 苏方辰收好画本,放进书包里。 他摆摆手,示意她们离开,独自走到小班长面前。 “班长,找我有事?” 小班长抬头瞪着他,小手壮胆般紧紧抓着衣角。 “苏方辰!你太过分了!” 苏方辰歪歪头,对她的指责表示好奇。 小班长见他无动于衷,气得上身一阵起伏。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不清楚。” “你…你公然在学校里面拉帮结伙,还帮助别的同学写作业。” 苏方辰单肩抄起背包就要往校门走去,小班长穷追不舍。 “班长,你烦不烦?” “我要你道歉!” 苏方辰觉得好笑,忽然停下脚步,看着面前重新站定的班长。 “向谁道歉,你吗?” “当然是向…那些被你耽误了学习进度的同学道歉。” 苏方辰冷哼了声,凑近了些。 小班长以为面前的少年要动武。 她伸手拿出了一瓶喷雾,对准苏方辰。 “你别过来!” 苏方辰单手夺下她手里的喷雾剂。 “班长,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关注我帮交作业的那三个同学?” “我…我关注了。” 苏方辰嗤笑一下,把她的喷雾剂扔到一旁草坪上。 “他们在学校里过得怎么样?” 小班长咬着嘴唇,沉默了好一会儿。 “别的人对他们好像有些误会,就……” “是受欺负对?” 苏方辰神情愈加冰冷,看着面前梳着单马尾的班长。 “我在校园里什么样?” 小班长被他“恶狠狠”的样子吓到了,深吸了口气。 “大家…都怕你……” 苏方辰用手背把小班长推到近前,低头看着她的眼睛。 “那你告诉我,我替他们交了作业,别人会怎么想?” 小班长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眸,心头一颤,仿佛难以置信。 “会…会认为你们是一伙的,那他…他们不会再被欺负了?” 苏方辰没再理会面前这个在他眼里过分单纯的女孩。 他背好书包,甩给小班长一个萧索的背影,独自离去。 公寓楼。 苏方辰抬起头,看向空无一人的房间。 “我回来了。” 一只黑猫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跑到了门边。 它的眼睛是诡异的红色。 苏方辰俯下身抱住了这只小猫,温柔地摸了摸它的皮毛。 “阿七,在家乖吗?” “喵!” “好孩子。” 苏方辰抱着阿七走到一边,拿出一袋猫粮。 他毫不嫌弃,直接用手捧着给猫吃。 他们的独处时间结束了。 因为来了个电话。 苏方辰走到看上去很老旧的座机前。 “主,您有什么吩咐。” “出门,西侧小巷。马尾辫女孩。” “是。” 他似乎没想到这两单来得如此密集,有些无奈。 苏方辰把阿七放下,摸了摸它的头。 阿七颇通人性地蹭蹭他的手指,没有显出太过留恋的神色。 “喵…” “好,我马上回来。” 他抽出了被绷带缠绕的长棍。 还终于记得带了把伞。 他走出公寓楼,拐过一个弯,看见了面前的女孩。 那女孩被三个混混堵在墙角,神情紧张。 她不像担忧自己的安危,倒像是护着怀里的什么。 眼见他们对面前的女生开始拳打脚踢。 苏方辰走上前去。 “呦,这是叫了个小白脸救你啊。” “看屁看,滚!” “你谁啊,少管闲事听着没!” 他凑近了才发现,这个女孩竟然是刚刚的小班长。 苏方辰从背上拿下长棍,看向面前的三位混混。 “一起上?” 混混们突遭挑衅,也顾不得他带着武器,冲上来就要给苏方辰一个教训。 苏方辰轻笑连声,一棍拨开来人的拳头,回手一拍他后脑。 击倒一人。 另外两人见状,毫无章法地左右挥拳夹击。 苏方辰舞了个棍花,挡开攻击,随后一人一棍。 结束得很快,就是混混们倒地的位置不太均匀。 小班长认出是苏方辰,惊喜地走上前。 她把怀里的东西摊开,是录像带。 苏方辰看着那卷平平无奇的录像带,不太理解她为什么要拼命保护她。 小班长摸摸头,脸上露出很痛苦的神色。 “我头好痛,你帮我把录像带交给……” 说到这,她一头栽倒在墙角,眼中的神采越来越淡。 苏方辰解开了棍上绷带,露出寒光锋芒的两尖。 “最后一句话?” 小班长昏昏沉沉,脸上却浮现出微笑,饱含歉意。 “今天的事…我误会你了,对不起……” “没关系,我不怪你。” 苏方辰点点头,拿起手里的棍子,对少女心脏一刺。 小班长看着穿心而过的棍子,眼眸只剩下一片死寂。 第二天。 “同学们,我要告诉大家一个不幸的事。我们的班长,昨天被街边混混殴打,不幸去世了。” “什么?!” “上新闻的那个女生是班长?!” “不会!” “不可能,班长人那么好…” 台前的老师挥挥手,示意同学们安静。 “经历这种事,我希望大家能更注意自己的安全。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苏方辰看着小班长空出来的座位,目光微冷。 他摊开手里一直握着的录像带,仍存疑虑,打算回家放一放。 “苏同学,太可怕了,你能送我回家吗?” 那个小蜜蜂又飞过来了。 苏方辰收起录像带,抬头,礼貌笑笑。 “不能。” “可是那种事真的很吓人,你也不想我遇到危险?” 学习委员接二连三的恳求,倒是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 小太妹凑过来,面露不善。 “辰哥也是你想指使就指使的?” 苏方辰挥挥手,示意她不要参与自己的事。 他看向学习委员,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 “我们很不合适,不要来烦我。” 世界再度清净,苏方辰却没有昨天开心。 小班长的离奇遇害总像是一块大石头压在他心上。 而唯一的线索便是那录像带。 要不要参与调查这件事呢? 苏方辰望向窗外,似乎隐约看见了小班长稚嫩的身影。 她还是那么义愤填膺、正气凛然。 冲着自己指指点点。 “苏方辰!你太过分了!” 第3章 为欢几何 回到家。 苏方辰抱起阿七,坐到沙发上,给它顺了顺毛。 电视里放着录像带,开始是一些破碎的雪花,之后是嘈杂的骂声。 一阵晃动后,面前的情景逐渐清晰。 那是一张手术床,上面绑着一个还在不断挣扎的人。 几个人围在床边,跪拜着,似乎在举行什么诡异的仪式。 那被捆住的人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之后镜头猛然一坠落。 紧接着就是一段奔跑声和急促的喘息声。 苏方辰听出那是小班长的声音。 “我…我跑不过那些人了…如果有谁能得到这圈录像,我希望你,好好查一查‘怨灵教会’,他们…他们害死了我姐姐!” 录像带到此终止。 苏方辰微皱眉目,低头摸了摸阿七。 “怨灵教会吗?” 他走到一旁,拿起老旧电话机听筒。 “主,怨灵教会在干什么?” “你无需了解。” “他们在杀人?” “你无需了解。” 放下话筒的苏方辰目光清冷,看着那节被弹出的录像带,伸手戴上了面具。 “小傻子,你怎么就把它给我了呢?” 怨灵教会。 “圣堂”门口。 苏方辰看向面前的两位身着血红长袍的会徒,轻笑着。 “告诉你们会长,出来见我。” “乌鸦,你在多管闲事。” “你的主,吩咐你这么做了吗?” 苏方辰歪歪头,把棍子拿到了身前,指着“圣堂”两字牌匾。 “叫她出来。” “贵客来了,我怎能不迎接迎接。” 苏方辰看向面前这个同样穿着红袍的白发女人。 “会长大人,你该早点出来的。” 女人眼眸连闪,伸出指甲长得过分的双手。 “乌鸦,你来这干什么?” “问个事。” 苏方辰转了圈棍子,把它横放在身前。 “你们是不是杀人了?” “如果我说杀了呢,你是不是要逮捕我们?” 面前的女会长语气轻柔,若有若无地摩擦着指甲。 苏方辰解开棍子上的黑色绷带,抬头看着她。 “倒也不是,就是你们这…欠我两条命。” 家中。 “乌鸦,你过分了。” 苏方辰挡住话筒,扭过头,看向一旁欢脱跳动的阿七。 他颇不严肃地笑笑,轻咳两声。 “主,我也是被迫的。” “被一个已经死了的小姑娘强迫?” “已经做了,您说怎么办。” 苏方辰无奈摇摇头,看向被自己清洗完放在一旁晾干的长棍。 “我的意思是,你要杀,杀干净点。” “主,我知道了。” “你最好知道。” 苏方辰听见电话对面传来断连声,目光微闪。 他伸了个懒腰,躺回沙发上。 今天外面的天气不错。 大概。 学校。 “诶,你们听说没有,打死班长那几个小混混找到了!” “啊,这么快!” “好像有人把那几个罪魁祸首绑到了治安局门前。” “我去,善恶到头终有报啊!” 苏方辰闻言嗤笑,目光看向那个仍然空着的座位。 哪有什么报应不爽,大多是世事无常。 下课。 操场。 苏方辰依旧坐在同样的位置上画着画。 面前的小太妹却不似上次一样乖乖安静,几次欲言又止。 他看着心烦,收起画册。 “你想说什么?” “那个…辰哥,班长她…是您派人杀的吗?” 苏方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形象,顿时有些无语。 小太妹见他神情一沉,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俯下身。 “对不起辰哥,我多嘴了。也是因为那天她最后跟你走的,所以我才……” “不是我。” 苏方辰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平淡, “我没有杀她。” 小太妹接连点头,也不知道信了多少。 她转身给小姐妹们使了下眼色,主动在一旁守着,不让别人打扰她辰哥创作。 苏方辰看着面前的画作。 那是一位扶着头卧倒在街头的少女,怀里抱着一碟录音带。 家中。 阿七最近有点躁动。 总爱四处乱跑,还抓挠东西。 东西苏方辰倒是不心疼,主要是给阿七弄得一身脏。 撸起来有心理负担。 他于是以五袋猫粮为筹码,强迫阿七焚香沐浴。 眼看着阿七生无可恋的目光,苏方辰得到了非凡的满足感。 最近的综艺都不太好看。 电视剧也没什么新意。 苏方辰打了个哈气,开始考虑要不要提前进入梦乡。 正在这节骨眼上,电话响了。 苏方辰抱着终于脱离无趣日常的喜悦,接起了电话。 “主,什么事?” “你东方四百米处,居民楼天台。” 苏方辰眨了眨眼睛,看向一旁的黑色棍棒。 他走上前去拍了拍棍子。 “兄弟,来新活了。” 天台。 苏方辰走推开天台楼梯门,迎面是一阵强风。 他强忍着不适睁开眼,看清楼沿上坐着一个少年。 形单影只,又岌岌可危。 苏方辰走到男孩身旁,看到他手里攥着一封信。 那信上画了很多笑脸,似乎要竭力驱散男孩心头的阴霾。 他转过头,看向男孩的脸。 男孩脸上挂着笑,但却没有什么内容。 像是大人礼节性的假笑,有种古怪的滑稽。 苏方辰下定决心,俯身坐到他旁边。 他们一同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久久没有人说话。 苏方辰叹了口气,也没有窥探他人隐私的习惯,把信封放在一旁。 他解开绷带,回过头,看向手里空空如也的男孩。 “最后一句话?” 男孩也转过头,看向他手里的长棍,眨了眨眼。 “它有名字吗?” 苏方辰低头看着自己的棍子,站起身,走到男孩身后。 “三途,它的名字叫‘三途’。” 棍棒穿心而过,男孩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睁着眼睛。 苏方辰不知道,到最后一刻。 他看的是万家灯火,还是漫天星河。 家中。 “心理教育再引争议,日前,有位罹患抑郁症男孩于池田市高楼……” 苏方辰磕着爆米花,时不时还递给阿七一颗。 一人一猫看电视看得其乐融融。 楼外夜风呼啸,寒气四溢。 盛夏时节,也难免有几夜冰凉。 苏方辰摇了摇头,用遥控器换了个电影频道。 所以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楼上爱唱戏的阿姨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在乎邻里睡眠质量。 但这回苏方辰却听得津津有味。 她唱得婉转洒脱,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第4章 虚无缥缈的不只是命运 每一点石头都会在水面上掀起涟漪。 苏方辰对这句话深以为然。 主说:有人在找他。 他说:让他们来找。 上次去那个教会实属一时兴起。 就像选择第一口的爆米花。 真不觉得你特别,只能说是机缘巧合。 ——或者报应不爽。 苏方辰觉得如果这世界上真有所谓的报应存在。 那自己下辈子肯定会被面前盘子里的鱼当成鱼吃掉。 嗯…他去钓鱼了。 收成不错,两条约莫六斤的大鱼。 他不喜欢,但阿七爱吃。 它爱生吃。 苏方辰仔细地用卫生纸抹去阿七唇齿间的鱼血,轻轻摸了摸它的头。 “下次小心些,别被刺扎到自己。” “喵!” 周末没什么好说的。 苏方辰向来不爱出去玩。 一是没有值得欣赏的人, 二是没有值得倾心的事。 坐在客厅里的苏方辰放下手里的画板。 上面是一个男生。 他坐在高楼边看着满天的星星出神。 像是孤独的灯塔,无助地守望着触礁航船的到来。 天有点冷。 苏方辰把一旁的阿七抱过来当毛毯用。 阿七很生气。 所以苏方辰很快乐。 他向来觉得人的快乐从比较中产生。 流浪街头的乞丐不快乐, 但如果他看见四肢瘫痪的人, 谁能保证他不会在某个无人知晓的阴暗角落里展露笑颜呢? 老旧电话机响起,苏方辰把满脸委屈的阿七放开。 “主,怎么了?” “出门八百米,咖啡厅后小巷。” 被迫打断周末,他心情很差。 见到面前的这位,他心情更差了。 来人头上顶着个“一见生财”的帽子。 一身白袍,看起来有种送葬的既视感。 特别是那只长舌头,在周围舞来舞去的。 嗯,长成这样也是天赋异禀…… 苏方辰很想给他一棍子,送他脱离苦海。 “白无常”看见面前的少年,神情一愣。 “‘乌鸦’,这人我吊了,你就别来了…” 苏方辰摇摇头。 “不行。” 地府勾魂摄魄讲究因果轮回。 红尘要是个大染缸,地府就是盆清水。 人在红尘里脏得差不多了,就丢到水盆里洗一洗。 把什么贪心执念洗干净,前程往事褪了色,就又丢红尘里。 左手倒右手。 苏方辰评价:无聊。 白无常见他这么不给面子,脸上有些挂不住。 “乌鸦,你的‘主’允许你这么做了吗?” 苏方辰歪歪头,甩开手里“三途”上的绷带。 “我不太明白你们为什么都认为我代表她的意志。 我强调一下,她是她,我是我。 很多事跟她没关系,是我自愿的。” 巷子里是位流浪汉,目光呆滞,饿了好几天了。 苏方辰伸出棍子横在白无常面前。 这位鬼差气得舌头飞舞,却最终没说出什么像样的话来。 他俯下身,不太确定面前的人能不能发声。 “最后一句话?” 那流浪男人张了张嘴,似乎拼尽全力挤出了内心的欲求。 “饿…” 苏方辰回手把三途插进他的心脏。 “我也饿…晚饭被打断了,生气。” 送走了白无常,苏方辰心情没有太好。 他来到这个世界很长时间了。 并不觉得这里有多美。 像这样的流浪汉遍布在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就像是老鼠。 唯一的区别是老鼠靠着残羹冷炙苟且偷生,那群流浪者却多半死于非命。 但这跟晚饭没什么关系。 苏方辰目露复杂, 所以…… 烧烤还是火锅? 苏方辰向来不太喜欢喝酒。 倒不是实力不允许。 只是讨厌那种酒醉后什么事情都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 但他的“主”喜欢。 所以迎来送往间,他也留了几瓶。 算不上昂贵,勉强是珍馐。 与他苦行僧般的禁欲不同,阿七倒是欢快洒脱多了。 甜甜圈一个接一个的吃,偶尔还会颇有人性的自己开瓶酒。 也不知道在纪念什么… 或许庆祝烂泥亘古长存? 火锅在一旁煮着烤串,算是选择困难症的自我救赎。 苏方辰不太关心火候大小,转而拿起了画笔。 这次不同于上两次的素描。 他选择了马奈的写实与抽象兼具的风格。 画流浪汉,色彩猩红冲撞。 他想着他们或许一辈子也没热血过。 临了临了,这热烈的颜色,算是对他们的补偿。 或许… 苏方辰手速足够快,火锅开了,画也好了。 “煮串”很香,他望向窗外。 人群熙熙攘攘,世事变幻无常。 周五是狂欢的开始,周日是恐惧的初遇。 这一周留给自己支配的时间不多了。 苏方辰没有多少遗憾。 他只是在无聊,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出于对知识的尊重, 苏方辰提前学完了整个学院阶段要学的课程。 但他现在有点后悔或许再慢一点好了。 要不也不至于现在无所事事。 阿七做着永不厌倦的游戏, 把棉布球踢来踢去,在家里欢脱地跑动追逐。 却也没有什么实在意义, 开心而已。 他披上外衣,打算去外面看看。 “三途”也带着,毕竟它也怪没意思的。 据说这周日不远的街道有一场烟花表演。 他的“主”喜欢好看的东西。 苏方辰觉得自己能找到她。 寻常路是给寻常人走的。 像苏方辰这种奇人异士走路一般用飞。 他化作一只乌鸦, “三途”也变成一只滑稽的发卡别在他的毛发上。 他听见不远处人声鼎沸, 一位歌手站在舞台中央正哼唱着一段激昂的旋律。 人们挥舞着手中的荧光棒。 像是反光的镜片,误以为自己也有发亮的能力。 歌很好听。 真的。 要不然他也不至于特意停在了舞台对面的楼上。 下一首轻柔了些。 有种柠檬汽水的清新感。 听内容…似乎是关于青春热恋的。 苏方辰不太明白什么是热恋。 在他眼里,一切影响他理智的东西都是不可理喻的。 所以狂欢的人群在这只乌鸦的冷眼里,更像是一群疯子。 不知所谓的疯子。 过了好一会儿,这位歌手下了台。 登上了一位魔术表演者。 他用那种在苏方辰眼里稚拙无比的奇迹获取了众人的惊叹。 现实世界没有奇迹, 所以人总爱把希望寄托在漫无边际的命运上。 第5章 爱谁当谁当 太阳躲起来了。 黑幕笼罩了世界。 苏方辰被之后的几个无趣节目弄得昏昏欲睡。 他偶然间瞥到被工作人员拿上来的烟花筒。 嗯…正菜来了。 “叮铃铃!” 就在他准备欣赏难得一见的烟花闪烁时,随身携带的备用手机响了。 “主,怎么了?” “你面前的舞台后,戴鸭舌帽的女孩。” 苏方辰用小翅膀摸了摸那个黑色发卡,颇感无奈。 出来散心,都能接个活。 他扑腾着翅膀飞到舞台后方,看清了那个鸭舌帽女孩。 她就是之前的那位歌手。 苏方辰飞到她不远处,黑色的羽毛碎开,再化人形。 发卡“三途”掉落在地,虚幻一闪变回长棍。 握住三途,他倒没有急着上去。 只是静静看着面前的鸭舌帽女孩。 她在和她面前的中年女人说话, “妈…你别哭了。 我能活到现在,完成我的心愿…已经知足了。” 她摘下头顶的帽子。 苏方辰发现她的头发似乎因为什么治疗手段掉光了。 女孩脸上的毫无血色,似乎下一秒就要瘫倒在地。 可哪怕她声音越来越低, 女孩也还在安慰她面前的母亲。 苏方辰转了转手里的“三途”。 刚刚的歌曲…是她最后的绝唱。 中年妇女突然抓住了女孩肩膀,哭得像个泪人。 苏方辰看着女孩瘫倒在地,款步走上前去。 他俯下身。 “最后一句话?” 女孩勉强睁开眼看着他, 似乎认出了苏方辰就是那只停在楼檐上的乌鸦。 “我的歌好听吗?” 苏方辰点点头,把三途刺入女孩的心脏。 “非常好听,我很喜欢。” 女孩笑得明艳动人, 哪怕失去了她曾经引以为傲的秀发, 也没人能夺走她这一刻的美。 烟花表演没看上,苏方辰心情却好了不少。 他甚至主动给“主”打了个电话。 “主,烟花好看吗?” “好看。” “还会再放一次吗?” “不会了,哪怕再放一次…也不再是这一刻的烟花了。” 她说话向来很有道理,像极了一位通达世事的老者。 “老者”吗? 苏方辰伸手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如果单从寿命上来判断…… “主”也算是位老者, 寿命能评得上本土十大怪谈的那种。 他买回来了猫粮。 虽说拎了两大袋,但苏方辰感觉如果阿七全力以赴,这种量级挺不过两天。 不过他不觉得麻烦。 从世俗的观点来看,苏方辰所作所为绝对称不上是懒惰。 规律的作息时间,偶尔做些学业外的兼职, 隔三差五到福利院捐款。 正常得有些不正常。 倒也不是说他的性格有什么问题。 只是感觉… 这个男生没什么爱好。 或者说,没有让苏方辰特别感兴趣的事情。 所以他在很多时候都像个旁观者。 看着这世界的荒诞离奇, 看着这人间的魑魅魍魉。 无动于衷,无意置喙。 这次的画,苏方辰用了颇具童真气息的蜡笔。 烂漫的色彩包裹住舞台, 上面带着鸭舌帽的女孩周围泛着明朗的光。 像是永不暗淡的启明星。 苏方辰把这幅画挂在自己的音响旁边。 嗯…有点后悔。 那首歌自己当时该录下来的。 工作日的苏方辰好歹是忙碌了起来。 忙着听课,忙着写作业。 忙着移交到自己身上的班长事务。 对的,他被迫成为了班长。 倒不是别的,只是因为大家不敢投其他人…… 苏方辰也不明白自己在其他人眼中的形象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莫名其妙肩上多了一份担子。 苏方辰不太开心。 但也不至于自暴自弃、玩忽职守。 把每件事都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之后, 大多数老师也对这位平时过分孤僻的“问题学霸”有了好感。 忙完一天的琐事,苏方辰再度回到家中。 阿七在客厅地毯上抱着一袋猫粮啃来啃去。 倒像是猫粮袋子上长出了个毛线团。 听见苏方辰的脚步声,阿七也没从里面抽身。 呵,铲屎官。 苏方辰无奈扶了扶额头,强行把阿七弄到一边。 弄得浑身是灰,怎么吃东西。 于是阿七又和珍惜水资源来了次亲密接触。 无视它不满的目光,苏方辰把干干净净的阿七放到毯子上,主动打了个电话。 “主,有活不。” “哇哦,乌鸦转性了?怎么还主动要活了…” 苏方辰目光扫过窗外暗淡的天空。 “无聊,找点事做。” 听见他的回答,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随即传来一声轻笑。 “出门向北三百米,咖啡厅。” 苏方辰收好随身的电话,顺手拿起放到沙发旁边的三途,迈步出门。 周一的夜晚是急促后的喘息。 苏方辰却不觉得疲惫。 他现在巴不得谁能给自己找点活干,摆脱这种无所事事的空虚感。 走在空旷的街道上,没费多大力气就到了那个咖啡馆。 他看清坐在窗户边的人,眼眸微闪。 那女孩发色银白,瞳孔也是诡异的暗灰,整个人却好似镀着一层柔光,神圣而淡雅并存。 苏方辰坐到她对面,看着她身上万年不变的白色连衣裙。 “主,你怎么来了?” 被他叫做“主”的少女轻轻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头。 “来看看我们无聊的苏苏。” 苏方辰发型被揉乱,微微皱眉,却没有反抗。 “你不该出现在人类世界太长时间。” 少女点点头,拢了拢耳后的碎发,指指目不斜视的咖啡馆顾客。 “他们看不到我。” 苏方辰把三途放在手边,似乎要预防什么危机。 “我不怕他们,我怕那些觊觎你的人。” “觊觎我什么?” 苏方辰对少女明知故问的行为感到无语。 “沐可,你是上帝。你说他们觊觎你什么?” 沐可伸手抚摸着自己的皮肤,似乎在感受上面的柔光。 过了好一会儿,她抬头。 “神格?躯体?力量?无非这些嘛…” 苏方辰不明白面前少女的意思,紧锁眉头。 “你都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为什么还像现在一样不小心?” 沐可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眼眸中空洞的灰白晕开。 “苏方辰,你以为我真的想当这个上帝吗?” 第6章 如果我是造物主 当上帝不好么? 苏方辰不明白。 他看过很多这个世界的影像制品。 凡人总在渴望超出自身能力的东西。 所以他们创造了神明。 神明理应高高在上、无所不能。 但祂是快乐的吗? 苏方辰回到家里,蹲下身看着阿七。 阿七开了瓶朗姆酒。 摇头晃脑,喝得起劲。 “你快乐吗?” “喵…” 他觉得阿七一定是最幸福的造物主。 如果它能创造出无数甜甜圈和朗姆酒。 苏方辰很少画画。 主要是生活中细碎的事情没什么意思。 芸芸众生又大致相同,想找出些有趣的不容易。 他该是嫌买画纸麻烦的。 但世界上很多事自己也说不清楚。 就像苏方辰不知道自己现在为什么要冒着被察觉的风险画沐可一样。 画面中少女抬起头。 上方是虚无缥缈的云层,飘动着羽翼似的裙摆。 看起来空空落落的。 其实他不必太着急。 这个世界经济水平很低。 能上学的都是凤毛麟角。 大部分人都在信仰形形色色的神明,并以此为生。 苏方辰听过一个社会学家恰当总结过这种心理: 人性衰落日,神明显现时。 是说人在灵魂贫瘠时总会寄望于神明。 这不应该吗? 苏方辰懒得想明白。 他只觉得今天买的小鱼干确实咸了。 阿七看都不看一眼。 所有人都很忙。 不是人的也一样。 这次联系上沐可应该说纯属意外。 她平时要比苏方辰忙很多。 想来也对,她创造了这么个纷繁复杂的世界。 很多事就不由得她做主了。 就像天赋异禀的作家,写出什么样的故事。 或许要问问角色的意见。 其实很多平静就是在一瞬间被打破的。 一个月后苏方辰忽然收到讯息。 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沐可流眼泪。 上帝的眼泪该是什么样子呢? 苏方辰翻过不少凡人对神明姿态的妄想。 他们大多把“造物主”塑造成典型的慈父形象。 体谅众生疾苦,赋予苍生幸福。 在苏方辰眼里他们渴求的倒不太像一位神明。 更像是在找位福利院院长。 巨有钱的那种。 依旧是那家咖啡馆。 苏方辰手指在沐可眼底打了个转,抹去那血红的泪滴。 “谁伤害你了?” “没有人能伤害到我。” 沐可语气依旧淡雅又平静, “我开了锁血挂。” “唯一能伤到我的东西在我死亡后掉落。” 苏方辰一刻也没有放下手里的三途,另一只手笨拙地抚着少女后背。 很久之后沐可忽然笑起来, “乌鸦,你越来越像人了。” “像人不好吗?” 沐可摇摇头,没再表示什么。 很多天后苏方辰的画又多了一幅。 白裙少女抬头眺望窗外。 外面晴空万里,只是她眼角血珠额外刺目。 苏方辰最近有点心烦。 事实上。 自从上次和沐可见面后他就一直心绪不宁。 他听说人类会喜欢沉迷于工作中。 让长久机械化行为冲淡多余的情绪。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这次很顺利,他搭上了这辆公交车。 司机从他上车时就一直捂着胸口。 中年大叔东施效颦蛮奇怪的。 乘客们显然也这么认为。 公交车偏离了规定路线。 往人烟稀少的小路去了。 男女老少都很慌张,但方向盘不在他们手里。 没人愿意冒这个风险。 好在公车摇摇晃晃停下来了。 门开后那些人逃也似的下了车。 司机趴在方向盘上不知道在笑什么。 苏方辰拿起上车前就已拆好的“三途”。 “最后一句话?” 司机手里攥着张照片,眼底发灰,唇瓣打着颤。 很多时候求生不是因为本能。 而是确有什么割舍不掉。 “小乖…爸爸当英雄了…” 苏方辰环顾四周,很认真地点点头。 “嗯…你救了一车的人。” 司机嘴唇翕动了下,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但穿胸而过的“三途”显然没给他机会。 车外传来警笛声。 苏方辰拿起那张照片,上面是一家三口的合影。 女孩似乎刚上小学。 笑得格外开心。 一翻背面,那日期好像就是今天。 生日与忌日重合。 这都不只是黑暗童话。 更像是一年一度的诅咒。 但他做不了什么。 死亡有各种各样的原因。 苏方辰仍不在乎这些。 他只是把他按时送上。 “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 “他…有些事要做,可能要好久才回来…” 手机新闻引人注目: 公交司机心脏病发及时停车,挽救一车人性命。 苏方辰嘴里叼着照片。 还有一幅画。 带这么多东西,他飞得依旧很稳。 毕竟不是普通的乌鸦。 装着司机牵挂的文件袋顺窗缝滑到屋里。 苏方辰听见小女孩惊奇的叫喊。 门内母女拆开信封。 那幅画色彩斑驳浪漫。 公交车司机面带笑容开着车。 一路繁花似锦、春风和睦。 那是苏方辰想象中去天堂的路。 虽说按沐可的“怠懒”。 天堂大概率还在施工中。 乌鸦在母女视野之外越飞越远。 如果她们足够细心。 应该能看见苏方辰在后面的代笔: 小乖,迟来的生日快乐。 爸爸去当英雄了。 经常替写作业。 苏方辰会的字体很多。 但很少有人见过他这一种。 那是独属于“乌鸦”的字体。 主笔峭拔,尾锋肆意。 总之不是很惹人亲近的样子。 一如那双冷眼。 和象征灾厄的漆黑羽翼。 阿七最近酒瘾很大。 特别是睡前。 要是铲屎官不够尽责,续杯不及时。 它能像个穿山甲一样把沙发挠成空心。 苏方辰没那么好脾气。 但毕竟阿七一猫多用。 扔了怪可惜的。 所以这小小的公寓房里, 出现了一人一猫月下对酌的诡异画面。 调了好几个台都是烂俗综艺。 好在他心思也没真在节目上。 不至于被呛得连酒都喝不下去。 阿七举不起酒罐。 只能抱着它用吸管嘬。 夜深人静。 代表金钱和欲望的通勤脚步已经飘散了。 电视总算有了个能看的节目。 粉末登场的戏子唱念做打好不快活。 让人觉得悲伤和快乐相差无几。 倒不似那剧词: “唱不尽兴亡梦幻,弹不尽悲伤感叹,大古里凄凉满眼对江山。” 第7章 上帝也会死吗 那股浓得呛鼻的奶香又飘了过来。 “班长,记得收作业哦!” 苏方辰抱着画板头也没抬, “知道了。” 学习委员丝毫没有在打扰别人的自觉。 她主动侧过身看苏方辰的画板,很夸张地惊叹了声。 “画得好漂亮,这是新闻上那个大叔么?” 苏方辰是真的拿这只小蜜蜂没有办法。 他以为自己上次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但很多事不是说明白就能解决的。 就像点外卖时的“无需餐具”。 总会有良心商贩用一沓一次性餐具回敬你的环保。 体育课解散时苏方辰很意外。 像跟屁虫一样黏在他身后的小太妹忽然没了踪迹。 他微微皱眉。 倒不是对她多关心多在乎。 就是习惯了身边有个挂件。 忽然丢了难免有些空落落的。 “学弟,你不去看热闹吗?” 苏方辰缓缓抬头。 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纤细而紧致的腰肢。 “热闹?” 学姐伸手来勾他下巴,被他错头躲过。 她嘴唇微勾,玲珑躯体向他方向倾了倾。 苏方辰被这鸢尾花味的香水撞了一下。 他表情算不上友好。 问话的语气也冷冰冰的。 “什么热闹?” “你的小跟班被校外一群不三不四的人纠缠…” 学姐把手指伸到唇前,摆出无辜的表情, “你应该不会在乎?” 这个问题提的好。 好到让苏方辰后悔自己上学没带着三途。 小太妹对面是群地痞流氓样的青年。 灰黑的眼眶。 邋遢的穿着。 总之不像是没背过人命的样子。 领头的瘦子手里拿着根不知道顺哪够来的钢管。 对着小太妹指指点点、晃上晃下。 别指望在这个世界泥泞中长大的人脑袋里有多干净。 一如他们的用词。 “小婊子你想洗白?做梦去! 你混成什么样大家都知道,你那些脏钱都哪来的? 你这岁数的小娘皮能靠什么赚钱?! 嘿嘿,装什么黄花大闺女。” 记得当时苏方辰刚被主安排到这个学校。 小太妹对他这个新来的转校生颐指气使。 那姿态就差没把脚踩他脸上了。 因为先前有了印象。 所以之后服软的她。 主动做跟班的她。 决定改过自新的她。 此刻被骂得掉眼泪的她。 就都显得格外荒诞。 又格外可怜。 苏方辰深吸口气,走到两波人中间。 他回手把画板丢给小太妹。 语气还是冷冰冰的。 “看好了,我只教你一遍。” 放学后。 “老大,你喝水不…不,喝汽水不?” “老大,你别走那么快啊,我给你捏捏肩…” “老大老大,你等等我啊…” “老大…刚刚那几下我真没看清,能再教我一遍么…” 原以为学习委员的输出能力已经无可匹敌了。 没想到这小太妹倒是深藏不露。 苏方辰被她左一句右一句念叨得肉疼。 有点后悔刚刚没把她撂门外自生自灭。 他也不清楚自己造了什么孽。 从刚刚起她对自己的称呼就从“辰哥”变成了“老大”。 苏方辰想到这顿下脚步,扭过头, “为什么叫‘老大’?” 小太妹烟熏妆被眼泪冲得七零八落。 整个人像落过水的小花猫。 她眼见苏方辰转过身,下意识后退两步。 又鼓起勇气般抬头。 “你愿意相信我,愿意帮我,当然是我老大。” 苏方辰挑挑眉毛,从头到脚打量她。 双马尾。 露脐装。 超短裙。 渔网袜。 钉面鞋。 怎么看怎么和他这身素净校服不搭。 小太妹看他盯着自己身上使劲,愣了愣。 随即面露复杂,下意识抱住了胸。 “老大,我对自己身材还蛮有信心的… 如果你真的想要,也不是不可以… 但咱们还是太小了,你看要不再养养我…” 苏方辰眼见话题越跑越偏,嘴角扯了扯。 他连忙挥手打断了她的话。 “想什么呢?” 小太妹一愣,随即面露狐疑, “老大你…这么着急?” 苏方辰:…… 老大这一沉默。 她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隐约感觉自己领会错了意思。 两人静静走了半条街。 还是苏方辰先开了口, “你喜欢这身衣服么?” 小太妹呆了下,闷闷点头 , “是不是因为我穿得太…… 那帮垃圾才会找上我?” 苏方辰转头看她,语气依旧算不上温柔, “别让别人的恶,限制了你的自由。” 自由这东西就像阿七的乖巧。 来得居心叵测。 去得理所应当。 苏方辰简单清理了下被它第n次挠烂的毛线球。 阿七一脸无辜。 他觉得自己要好好和它说说这事。 毕竟来来回回买毛线球也挺麻烦的。 上次去宠物用品店。 店员小姐姐用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苏方辰不太明白。 低头看看手。 嗯…买两大麻袋确实有点过分了。 其实从工作的角度上讲。 最近苏方辰闲得过分。 倒不是说他摸鱼摸得兴起。 而是他的主很久都没联系他了。 以往这种情况也有。 说实话他觉得沐可这个造物主有些过分称职了。 称职到让他觉得她做的好多事都是多余的。 比如一定要有个地府。 一定要有个天堂。 还要有只负责平衡天地的“乌鸦”。 苏方辰从未纠结过什么关于存在的问题。 他连意义都不在乎。 何谈存在? 他只是觉得这么久没有沐可的消息。 有点心烦。 他倒也不至于拎着三途上街找人。 只要沐可想。 她什么时候都能找到他。 所以苏方辰觉得自己主动去找她。 愚蠢且多余。 “喵…” 阿七眼见铲屎官陷入沉思。 没什么好脸色。 因为没人给它续杯。 但长久以来的“求生欲”提醒它不能在这个时候打扰苏方辰。 就像掩埋在密林中的火种。 稍不留神。 天翻地覆。 电话铃响了。 苏方辰接得很快。 快到阿七都没反应过来。 “喂?” “乌鸦,帮我…唔…啊!帮我…救救…” “主?你在哪?” “嘟嘟嘟…” 苏方辰很少露出现在这般呆愣的表情。 沐可在话筒对面痛苦呻吟。 他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电话被挂断。 甚至找不到她的位置。 第8章 抱歉,职业习惯 可他同时又明白。 如果是造物主都解决不了的敌人。 他去也无济于事。 苏方辰于是很平静地看起了电视。 这个世界分分秒秒都在变化。 新闻很多。 但大多都是旧闻。 只是人类不知道修正过失。 重复犯错。 有条资讯很抓眼。 说池田市某高中同学单手抬起两吨重的石狮子。 有什么东西在改变。 苏方辰不信沐可不知道。 可她为什么放任一切。 又为什么主动置身险境? 或者说… 能伤到她的究竟是什么? 很多疑问就像数学题打头的那个“解”。 没有什么意义。 纯粹是给你个仪式感。 让你觉得不白走这一遭。 苏方辰看向面前做好的期中试卷。 他很无聊。 这所学校有个规定。 只能提前半小时交卷。 五分钟做完的他显然不在规则体恤的范围内。 他迎着老师惊异的目光把卷子递到她面前。 然后坐回位置。 观察身边的人。 权当消遣。 学习委员名副其实。 做得很快。 甚至有余力向特立独行的苏某人暗送秋波。 或者说暗通款曲更合适。 也许是为了她空着的那道选择压轴。 又或者为了别的什么。 苏方辰不感兴趣。 有别的更有趣。 一向交白卷的小太妹罕见动了笔。 能看出来解得很艰难。 但她在努力。 眼底是某种闪亮的情绪。 苏方辰喜欢那种光。 他也在沐可眼里看到过类似的。 不过是很久以前了。 苏方辰怕麻烦。 所以极少记别人的名字。 但他也很认真。 会甘心为一点光亮花些不必要的苦功夫。 小太妹卷子上字迹潦草。 但名字一笔一划写得整齐。 ——“井予” “学霸,你五分钟就做完了吗?” 苏方辰皱了皱眉。 他不记得自己见过面前这位少女。 她长得高挑。 曲线稚嫩。 但清瘦可人。 有种优雅脱俗的气质。 配上白得过分的皮肤。 像盛开的芙蓉花。 似乎察觉到自己问得唐突。 少女礼貌笑笑, “我是新转来的文艺委员,叫…” “做完了。” 苏方辰没听完她的介绍,利落回答。 他敏锐察觉到有不少人类男性对自己虎视眈眈。 也有不少女生对她横眉冷对。 惺惺相惜就这么产生了。 他罕见没有扭身走开,而是点了点头, “有事,回聊。” 校门外。 “老大老大,那个舞蹈生是不是巨好看!” “老大,你和她聊有没有什么感觉…我看你俩超配的。” “真的,像她这款谁碰上不迷糊啊…” 苏方辰被烦得满脸黑线。 小太妹井予似乎也察觉自家老大不太高兴。 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考得怎么样?” “啊…” 小太妹委屈低下头,小脸微红, “笨…没答好。” “没事,有进步就好。” 苏方辰走着走着发现身边空了。 他本能回过头。 发现井予在原地静静看他。 眼角是悬垂的泪滴。 哭总该有原因。 孩童啼哭是为了满足生理需求。 成年人大哭是为了缓解生活压力。 介于两者之间的哭。 韵味复杂。 苏方辰没有猜闷的兴趣。 问得直接。 “你怎么了?” 井予伸手把眼泪抹掉,红着眼笑得像小白兔。 “没事,眼睛被风吹疼了…” 除了沐可之外没人敢说自己全知全能。 所以苏方辰永远也不会知道。 井予从小在孤儿院长大。 没有父母。 没有朋友。 甚至同命相怜的孩子们, 都要互相拉踩争取领养名额。 丛林法则展露无疑, 井予是胜利者吗? 她不知道。 她只觉得有好久, 好久, 没人这么用心安慰安慰她了。 于是苏某人收到了一份, 卖相十分难看的手工饼干, 和一条烤糊了的鱼。 一口下去, 像死了五千年一样。 阿七鄙夷地看眼铲屎官, “喵?喵…” 啧啧?品味够重的啊… 苏方辰对吃食一向不太讲究, 用他的话讲, 一日三餐只是仪式。 事实上他不吃东西也能活。 沐可说过, 创造他用了三样东西: 二分之一月色, 二分之一黑夜, 还有那么一丢丢的人性。 说来有好长时间没见到沐可了, 苏方辰挑下眉, 工作的时候总想休息, 真正休息下来却又患得患失。 这是人性带来的副作用吗? 电视上的节目还在继续, “池田市怪异现象频发…” “众多市民展现旺盛的攻击情绪…” “本台将继续跟踪报道…” 攻击…情绪? 无良媒体造谣多了。 苏方辰对这些真假参半的花边新闻颇为怀疑。 但确有其事的措辞。 “患者”丧尸般嘶吼的图像。 还有这种现象与沐可消失时间点过于巧妙的重合。 让他很难不怀疑。 所以三途拿到了手里。 阿七咬住他裤腿。 “唔…喵!” “没什么危险的。” 苏方辰转过头看它。 黑猫红瞳闪烁,仍没有松口。 他把三途放到一边, 俯下身摸摸它毛茸茸的耳朵, “等我回来。” 新闻中显示的案发地点在某处废弃工厂。 池田市有很多这种烂尾楼。 化作乌鸦的苏方辰落在裸露钢筋的尖角上。 这里人其实不算少。 虽然大多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或者身无分文的亡命徒。 那种“瘟疫”发源在这, 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阴谋家的把戏苏方辰没有兴趣了解。 他现在只想弄明白那种疾病的来源, 裹着粗布的中年男人跪坐原地, 额头突然开始冒汗, 像濒死鱼尾般抽搐一阵, 瘫软在地。 周围人没太在乎这景象, 死亡在这片土地每分每秒都在发生。 他们没有余力顾及他人。 三分钟后, 那人的尸体开始抖动。 一开始只是手指, 然后小臂, 大臂, 上半身, 下半身, 直到他睁开眼睛, 里面没有瞳仁, 是猩热的血色。 他像发了狂的野兽般嚎叫, 饿狼般一瘸一拐冲到其他喘气的人身边。 喷射出来的鲜血把他染得眉目狰狞。 “啊!” “怪物…怪物啊!” “操,丧尸!电影里那种丧尸!” “快跑啊…” “别…别过来,别…啊!!!” 三途入手, 苏方辰挡在一位白裙小女孩面前。 他看了看手捧内脏“笑”得开怀的丧尸, “最后一句话?” “哈…嘶啊!” 他看了眼对面已经腐烂的嘴, 无奈扶额, “抱歉,职业习惯。” 第9章 上报赢好礼 苏方辰抬腿把挂在三途上的丧尸踢掉。 转身看那白裙少女。 他本以为这位金发碧眼小萝莉会被吓到。 可她并没有。 她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苏方辰。 像是他身上有什么难解的谜题。 他不喜欢这女孩的目光。 所以先开了口, “在看什么?” “看你。” 那声音和她外表反差很大, 沙哑而富有磁性, 御姐范十足。 和她幼嫩的外形对比。 倒有种荒诞不经的感觉。 苏方辰倒也没太重视, 正打算转身离去。 裤脚却被女孩抓住了。 那动作轻巧而柔弱。 和阿七给他的感觉很像。 娇小而惹人怜爱。 但工作被打断了没有人开心, 他弯腰到小萝莉面前, “你要干什么?” “带我…回家。” 苏方辰紧皱眉头,手里三途晃了晃。 “你家在哪?” “不知道…” 他深吸口气,一根一根拨开小女孩的手指, “那我没法帮你。” “你家也行…” “什么?” 小女孩抬起头, 布满灰尘的脸上双眸蓝宝石般闪烁, “带我回你家…好不好?” “不好。” 苏方辰显然没有当福利院院长的打算, 正打算扭头料理不远处的其他丧尸。 小女孩从怀里拿出了把小刀, 满不在乎般在手臂上划了一道。 奇异的是, 那鲜血并没有流出。 倒诡异般蒸发, 消弭于无形。 小女孩脸色一白, “她不在这…” 苏方辰瞳孔骤缩,回过头来。 金发萝莉笑容坦荡, 进一步补充, “你要找的人,她不在这。” 苏方辰很少下厨这么长时间。 主要也没遇到过食力这么强悍的“顾客”。 小女孩身旁摆着十二个通圆大碗, 他偶然瞥眼她平坦的小腹, 很难想象那么多面条都被她吃到了哪里。 白裙女孩饿得厉害, 没来及洗澡就要吃东西。 眼下好不容易吃完了。 先天性洁癖的苏某人打算让她来个大清洗。 女孩也很赞同, 于是很自然地开始脱衣服。 苏方辰:……? 他连忙按下女孩掀到一半的裙摆, “你干什么?” 小女孩面露狐疑, 伸手指了指不远的浴室, “不是你要给我洗澡吗?” 苏方辰:???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她应该是什么地方的贵族大小姐, 从小没自己洗过澡的那种。 所以自己在她眼里和仆人一个档次? 苏方辰扯扯嘴角, “你自己不会洗?” “不会。” 女孩答应得理直气壮, 蓝色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着他。 苏方辰深吸一口气, 向旁边阿七求助。 阿七怕水怕得厉害, 见他目光投过来跑得比耗子都快。 他打量了下满面灰尘浑身脏兮兮的女孩, 沉沉叹口气。 小女孩被保养得很好, 浑身肌肤细腻弹滑, 有种果冻的质感。 捏起来怪舒服的。 苏方辰倒没有什么别的心思。 毕竟是刑。 太刑了。 家里没有适合她的女装。 苏方辰出门买了几件合适的小裙子。 也勉强看得过去。 倒不是说苏某人审美超乎寻常。 只能讲小萝莉天生丽质。 经得起苏方辰阴间穿搭嚯嚯…… 两人一猫坐在沙发上。 苏方辰难得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 看她的眼神很严肃, “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人?” 女孩歪歪头,指了指自己光洁的小臂, “我说了你不会信的。” 他摇摇头,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会信。” 女孩咬了咬粉嘟嘟的嘴唇, 从兜里掏出一小块刀片, “我有种超能力…” “可以知道未来一段时间发生的事。” 苏方辰伸手扶了扶下巴, 他想起这段时间电视里常播的“奇人异事”, 倒没有立刻否认, 只挥挥手, 示意小女孩继续说, “不过…有使用限制。” “我受的伤越重,我的能力越强。” 说完这话小女孩用刀片在自己手臂上划了道小口, “你家猫会抓坏毛线球…” 毛线球噗一下散开, 阿七愣愣看她, 红瞳闪了闪, 乖巧爬过来听两人聊天。 苏方辰眼睁睁看着那伤口近乎恐怖般速愈, 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那重归光洁的肌肤, 女孩神情略显无奈, “我就知道你不信…” “我信。” 苏方辰打断了她的话,神色凝重, “和你一样的人多吗?” 女孩咬了咬手指, “嗯…” “我们家有好多有超能力的人, 但…和我一样的没有哇。” 苏方辰微一挑眉, “你们家?” 小女孩刚反应过来,伸手拢了拢湿漉漉的金发, “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安娜·维克多。” 维克多一家是远近闻名的贵族, 几乎垄断了池田市的煤矿生意。 权势滔天, 财大气粗。 他家的孩子又怎么会出现在贫民窟? 往常这些问题他可以询问沐可, 虽说得到的答案总是一样 ——“与你无关” 但至少代表了一件事的终止。 不至于让他提心吊胆。 更何况现在沐可失联。 连他的工作都不了了之。 苏方辰不太高兴。 但毕竟沐可之前的嘱托还要完成。 所以他照常上了学。 今天学校里的氛围有点奇怪。 所有人似乎都不太在乎老师讲了些什么。 成群好像在说什么紧要的事。 “老大!” 井予神秘兮兮凑过来, 一只马尾落在苏方辰颈后, 触感发痒。 他微微皱眉, “什么事?” “这世界上真的有超能力!” 小太妹很狂热地比了个超人姿势, “统治局的公告上都写了…” “说觉醒超能力上报给奖金的!” 这两天忙着照看那找不到家的小萝莉, 苏方辰还真没太关注这方面的资讯。 他侧头看井予, 她烟熏妆依旧浓郁, 但眼睛亮亮的, 看上去蛮可爱。 苏方辰看她神采奕奕的样子, 无奈摇头, 伸手勾了勾她额前的刘海, “这么开心?” 井予被他这一下弄得脸颊发红, 勉强后退两步, “老大…奖金十万块好么,好大一笔钱的!” 苏方辰眼眸闪烁, “统治局,愿意出这笔钱?” 井予把手机放到他面前, 青葱手指拨动一阵, 上面出现了官网文件, 标题很抓马: 《超能者注意!上报统治局赢三重好礼!》 第10章 我家还蛮大的 异能者… 苏方辰后知后觉搜寻了不少新闻, 也算是对眼下情况有了大致了解。 各地在爆发某种“瘟疫”, 患者对人类的攻击欲望会大幅增加, 并有同类相食的倾向, 这种情况首先出现在阿猫阿狗上。 苏方辰点进几条热搜, 都是养了多少多少年的宠物突然袭击主人。 情状凄惨, 不忍直视。 当然也有一些初期被诊断为精神病的人类。 飞沫传播方式算是狠狠给精神病院们上了一课。 几乎所有精神诊疗机构都成了这种瘟疫的苗床。 不断产出着各种各样的感染者。 说句以下犯上的话, 苏方辰不觉得以沐可的性子能干出来这种事。 所以一定有些其他势力在暗中推动这一切。 可有什么力量能瞒过造物主呢? 乌鸦不是空想家, 他信奉一点: 真理只在三途的攻击范围内。 所以他决定从关系最近的地方找起。 第一个就是不久前刚得罪的怨灵教会。 造物主失踪这事本不该让太多人知道, 但他知道情况紧急, 顾不得这些边边角角。 “乌鸦,你又来干什么?” 有了上次的经验, 怨灵教会会长主动出来“迎接”他。 她脸上长着血色长牙, 怎么笑也笑不好看。 苏方辰看得恶心, “你知道最近主见过谁吗?” 红衣会长愣了愣,血色眼瞳周转, “你不知道吗?” 他轻轻松开了三途上那层薄薄的绷带, 眉目锋锐, “是我在问你问题。” 其实苏方辰不该这么强势, 怨灵教会作为世界自主衍生出来的三大宗教组织之一, 它的底蕴无需多言。 哪怕是主, 在拔除这种量级的组织时也要三思而行, 倒不是说主不敢, 主要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再回头重建她怕是会鸽到猴年马月…… 可苏方辰除了没耐心以外还有个大缺点, 脾气不好, 倒不是他多容易生气。 而是他言辞之间很少注意他人的感受, 更别提这群委身于怨灵, 不人不鬼的东西。 会长眼睛眯着, 两只手的细红指甲磨蹭, 声音酸得倒牙, “乌鸦,不要以为我们怕你。” 苏方辰点点头, 脸上神色平静, “我从来没觉得你们怕我。” 他抬起棍尖指着女人, “我只要一个答案。” “不知道。” 红衣会长深吸口气, “我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你信吗?” 苏方辰打量她两眼, 手指微紧,青筋收缩, “我信。” 阿七看着在白板前写写画画的铲屎官, 伸个懒腰往窝里蹭了蹭。 苏方辰不是有意s侦探办案, 他弄这么庞大个线索图主要是闲得没事干。 安娜虽然公主病晚期, 生活琐事免不得苏某人经手, 但平时远比其他在这个年纪的学生乖巧。 不哭不闹, 不跑不跳, 锁在沙发角落看他捋信息, 像只过分精致的洋娃娃。 苏方辰转过身, “真不能帮我找找她。” 安娜抱膝缩了缩, “…怕疼。” 他微皱眉头,指指女孩光洁手臂, “不用太详细,一个方向就好。” 安娜坚决摇头,伸手指指被她放在茶几上的小刀, 她难得直视苏方辰的眼睛, “就算把我千刀万剐… 我的能力也未必增强到可以找到她的程度。” 这位小女孩说“千刀万剐”几个字时语气冰冷, 仿佛早已设想过那种画面, 又或者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苏方辰也感觉出面前这人求生欲不强, 他没有窥探别人私事的兴趣, 只是点点头, 放弃了继续让女孩自残预言的打算。 他其实也没想让安娜付出什么, 救她纯属一时兴起, 养她算是给过去的自己一个交代。 不过麻烦事也有很多, 比方说他现在得帮一人一猫洗澡, 做饭要额外做一份, 还得防着这大小姐隔三差五挑食。 忙里忙外, 苏方辰倒有种日理万机的错觉。 沐可手头那么多事, 平时也很忙。 他喝着可乐眺望窗外, 很多念头来得莫名其妙, 却又都有迹可循。 苏方辰本来想顺着三大宗教盘问。 怨灵教会、十字军、浮屠…… 只有这三家和“主”有联系。 可十字军对沐可忠贞不二, 浮屠不插手人间诸事, 怨灵教会还信誓旦旦说没见过沐可。 苏方辰觉得这发展很蹊跷。 所以他打算静观其变。 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个正确的决定, 因为世界每分每秒都在变化。 苏方辰刷着残余几家新闻媒体: 那种病毒似乎再次变异了, 感染者数量激增。 部分地区的社会秩序已经被完全破坏。 统治局派武力镇压, 但收效甚微。 嗯…统治局? 虽说沐可没有人间身份, 但如果自己能调到统治局的监控, 或许也能找到些她行动的蛛丝马迹? 苏方辰抬头看眼日历, 周一。 他决定按部就班先上一周课, 毕竟没有工作, 周末再去也可以。 要说苏方辰对找到“主”这事的欲望很模糊, 他想得知沐可的消息, 却也坚信她做不好的事自己也做不好。 用他的话说, 人生乏味, 找些事情做罢了。 这两天班级里没什么学习氛围, 这种情况下还能来学校的都是凤毛麟角。 小太妹没走他很意外。 “老大,听说咱隔壁市有感染者了…” 井予头发染成了灰绿色, 乍看上去有些奇怪, 不过配上她那独特的烟熏妆倒也有种丧丧的美感。 苏方辰点点头, 乌鸦有灾厄天赋, 免疫任何形式任何来源的瘟疫。 这所谓能让人疯癫的病毒, 在苏方辰眼里, 还不如冰淇淋甜甜圈有价值。 但井予只是个普通女孩,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她一下, “少出门,多备吃的。” 小太妹罕见没有呼应他的话, 而是咬住了唇瓣, 过了好一会儿, 她才吞吞吐吐开口, “老大,你…要不来我家住。” 苏方辰:……? 他抬起头, 井予的眼眸很清澈, 丝毫不带学习委员那种情欲, “这样的老大,我因为…一些事情,家里的警卫设施比较全。 吃的什么的也蛮多的,你来这里会比较安全。” 说完她似乎害怕苏方辰不相信, 从兜里掏出手机递到他面前, 苏方辰翻过一张张她拍的家宅照片, “我有自己的事要做,去不了。” 第11章 木偶?异能者初现 秩序逐渐崩坏。 乌鸦没多大感觉。 对苏方辰来说世界毁灭无非是再经历一次空荡的黑夜罢了。 可总有些东西像鞋里的小石子, 用尽一切烦扰着你的思绪。 比如沐可此时的杳无音讯, 又比如突然不再贪吃的阿七, 和拿着小刀割动脉的安娜。 苏方辰暗暗庆幸自己带了三途出门, 好能在恰当的时间弹开小女孩手里的刀子。 安娜见到他提前回来, 碧蓝色瞳孔微缩, 随即是个敷衍的假笑, “你回来了,我玩刀子玩得正开” “你刚刚要干什么,自杀?” 苏方辰显然没被这么粗劣的转移话题把戏骗过, 他的问题直接而尖锐, “你不是怕疼吗?” 安娜笑容一点点暗下去, 最后变成了初见时那种古井无波的死寂, “总有些事,痛苦远胜于死亡。” 苏方辰没有多说, 他不像某国大片里的谈判专家, 没有让人重拾信念的能力。 他只是平静地走到女孩面前, 用三途把一旁掉在地上的折叠小刀勾过来, 一棍拍成碎末, “还死吗?” 安娜好看的眉头皱了下, 突然从沙发上站起, 白皙手指攥成一团, “你凭什么管我的事?!” 苏方辰把黑色绷带一层一层缠回三途上, 头也不抬, “当初是我救的你,所以你不能死在我这里。” 这句话说完, 苏方辰冷冷注视着她。 安娜忽然背后一凉, 感觉好像是平坦草原上的小兔子忽然被猛禽盯上。 就是这一眼, 让她重新开始畏惧死亡。 阿七刚刚睡醒, 看见铲屎官和小公主大眼瞪小眼有点发懵, 它凑到中间, 想着趁这机会要点甜甜圈。 “喵!” 两人齐刷刷扭头看它,杀气腾腾。 阿七:? 在阿七巧妙的转移火力下, 两人总算是有了安静坐下来聊天的机会, 苏方辰扭过头, 从锅里抽了根牛丸串递到安娜面前, 他没有继续之前的话题, 转而问了个更紧要的: “你不想回家吗?” “我没有家。” 安娜没有接过那串, 只静静看着火锅里沸腾的水泡出神。 “维克多庄园没有受到瘟疫影响,你可以回那里。” “呵” 小女孩把裙摆拢到腿侧, 语气恢复了小公主般的骄矜冷漠, “那群人不配当我的家人。” 说来奇怪, 自从安娜说出这句话以后, 她很少再对苏方辰颐气指使了。 虽然仍不习惯自己洗漱更衣, 但对他的态度多少好了点。 苏方辰倒没有太在意这些, 最近他在忙粮食采购, 苏方辰自己虽然不需要吃什么喝什么维持生存, 但阿七和安娜总不可能靠光合作用幸存, 所以他扫荡了周围几家超市, 也没太在乎旁人看见瘦弱少年拖着十二个行李箱的恐慌。 等到他终于闲下来时, 东西几乎已经堆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苏方辰!你买这么多东西干嘛? 堆得哪哪都是,还怎么下脚啊。” 安娜坐在结实的零食箱上, 白皙小脚丫晃来晃去。 她说完这话,面色一僵,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苏方辰抬眼一瞬,指了指已经三天没有信号的电视, “你应该已经猜到发生什么了。” 他顿了顿, “瘟疫蔓延到池田市了。” 其实一切的发生都有预兆, 比如苏方辰就读的学院早在两月前就放了无限期长假, 但当时还在班的只有寥寥数人。 准确的说是三个, 苏方辰, 井予, 文艺委员。 那也是小太妹第三十二次邀请苏方辰去她家避难, 危难逐渐升级, 到后来她也放下了那本就不多的矜持, 玩起了地痞流氓耍赖的策略, 似乎下定决心要把苏方辰绑到她那个更安全的“家”里。 “老大,我又不能吃了你。你为什么不和我走呢?” 井予气得双颊涨红, 双手掐腰, 身上不良jk裙反射暗哑的光, “现在外面都是感染者,你是普通人,再能打也打不过怪物啊!” 苏方辰脸上依旧是那种礼貌且冰冷的笑, “不必,我有自己要做的事。” “老大你怎么这样啊!” 苏方辰抬起头, 井予眼眶微红, 她伸手一把抓住他手腕, “真的很危险,老大你听我一回好不好?” 那是井予第一次主动和他身体接触, 苏方辰目光在两人肌肤的交界处停了停, 那里传来另一具身体的温热, 带着少女肌肤独有的轻软触感。 如果不是文艺委员在旁边闪闪发光, 现在这个场景在通俗小说里应该算是暧昧的。 “你们不觉得在这里卿卿我我不太合适?” 文艺委员抱着手臂在不远处饶有兴味看着两人, 嘴唇微勾, 语气清凉又刻薄, “全世界都在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 你们却在这里谈情说爱。 不觉得自己良心过意不去吗?” 小太妹见到苏方辰后确实学乖了很多, 但也局限于在她老大面前, 一遇到别人, 特别是没有眼力价撞到她枪口上的人, 可是一点好脸色不给, “关你屁事?” 文艺委员被这么一怼倒也没生气, 只是凑上前去, 站到井予身边, 目光上下扫了扫, “我这不是看有人想男人想得太露骨,想着过来提醒两句 看样子你们这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啊。” 苏方辰对文艺委员的印象还止于那天众男女起哄, 她生得清冷, 站在那里有种神仙姐姐的既视感。 苏方辰倒是没想到她上下嘴唇一碰, 能说出这么刻薄的话来。 他皱皱眉头, “你管得太多了。” 文艺委员没有接苏方辰的话, 眼光灼灼盯着井予, 语气越发冷淡, “哦苏同学你可得小心,、 说不定你的跟屁虫觉醒了什么类似母螳螂的能力。 正打算把你诱骗到家里嗯,你懂的。” 小太妹在学院里大姐大做惯了, 忽然有人在她旁边大放厥词, 怒气来得理所应当。 井予转身就想给她个教训, 却忽然像提线木偶般定在了原地。 苏方辰眼睁睁看着她关节像被冻住般发出“咔嚓”一声, 肌肤上面浮起一圈血丝, 似乎要被拆分成一大堆躯体零件。 第12章 我们真的还小 “异能者?” 文艺委员抬起手, 井予眼神空洞, 被控制着转过身来, 凑到他身边就要吻苏方辰的脸颊。 他敏捷躲过, 一个后空翻来到文艺委员身后, 锁住她脖颈, 语气冷冷的: “解除对她的控制。” 文艺委员生命受到威胁全然没有恐慌, 侧过头看他, “哇哦,看来我猜对了,高冷学霸苏同学果然不是个普通人。” 她伸手抚了抚苏方辰的手指, 调笑般吹吹气, “见到我的‘木偶’一点儿也不惊讶?” 苏方辰没回答她的问题, 只是压在文艺委员脖颈上的手加了力道, 他冷声又重复一遍, “解除对她的控制。” “哦,想要救你小跟班很简单。 我和你交换异能信息,你告诉我你的能力,我告诉你我的能力。” 文艺委员操纵着面前的井予张开双臂, 模仿天平的外形, “这很公平,不是吗,苏同学?” 苏方辰熟悉三大宗教的能力和特性, 这位莫名其妙的转校生身上没有任何一种他熟悉的元素。 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异能觉醒者? 那她为什么会盯上自己和小太妹呢 他眼眸闪了闪, 没有落入对方的谈判陷阱里, “你现在没有选择。 如果她死了,你以为自己能逃脱?” 两人身躯相贴, 苏方辰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位文艺委员的心跳, 那节奏平稳沉静, 完全不像是遭遇致命威胁人的本能反应。 倒像是 预先设计好的机器?! 一个匪夷所思却合情合理的构想闯入他脑海。 文艺委员见他不说话, 笑得轻佻又骄纵, “不傻嘛。没错,你劫持的这具身体也是我的‘木偶’之一。” 她趁着苏方辰放松力道转过身, 情人拥吻般擎住他脸颊, 眼眸深处浮起与井予此刻类似的空洞, “决定,苏同学。 你当然可以杀了面前这个‘我’,不过就别想让你小跟班还是活生生的‘人’了。 虽说丢了这具分身蛮遗憾的,但多了另一具刚觉醒的,倒也不亏。” 苏方辰之前就隐隐约约有了预感, 小太妹这么着急带他回家, 又似毫不在乎街上近乎肆虐的感染者, 大概率是觉醒了异能。 所以他听文艺委员说出这话并没有太惊讶, “我没有异能。” 文艺委员听见他这话一愣, 翻了个白眼, “苏同学少搞笑了,没异能可以一下子闪到‘我’身后?” 苏方辰单手把文艺委员推开三米, 眼眸冷冷, “我说的是实话,现在到你了。” 文艺委员眉毛挑了挑, 白皙手指骨在太阳穴敲了敲, 似乎在思索面前这位来历不明的少年说得是不是真话。 沉默蔓延了好一会儿, 她开了口, “算你过关。 我的能力是‘木偶’,可以将别人异化成我的‘人偶’,随意操纵。 不过,发动的前提是对方有足够的负面情绪。” 文艺委员说完这话用种看怪物的眼神看他, “你好奇怪。我在你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情绪。” 苏方辰完全不在意她的疑惑, 也没有解释的打算。 他只是伸手指了指仍然被定在原地的小太妹, 语气依旧冷冷的, “该履行你的承诺了。” 一个小时后。 苏方辰家中。 小太妹摸着额头从床上坐起, 发现自己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 她下意识抓住了床单, 伸手在自己身上摸索一阵, 发现没有被强迫的痕迹长出口气。 “喵!” 井予被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 她转过头看见了只黑猫, 与寻常宠物不同的是, 这只猫主子长了双血红如宝石的眼瞳, 乍看上去有点恐怖, 很难想象什么样的主人会养这种动物。 她缩到床边, 和它保持着自以为的安全距离, 门口却突然闪进来一个人影。 井予下意识比个枪的手势, 但她没有做下一步动作, 因为她看清了面前的人。 苏方辰刚进来就看见小太妹受惊小兽样蹲在床角, 又扫过她比枪的手, “这是我家。” 小太妹眼见自家老大, 心里像有块大石头落了地, “老大我,我刚刚怎么了?” 苏方辰把温水递到她面前, 顺手撸了撸床头的阿七, “文艺委员是异能者。” 小太妹听这话来了劲, 不管不顾顺床爬到老大面前, “老老大,她没把你怎么样。 对不起,我明明已经都没能保护好你。” 井予越说话声越低, 语句断断续续, 整个人像落败的小狗般缩成一团。 但苏方辰听懂了她的意思, 井予不想暴露异能, 他也就假装不知道, 只像最开始那般撩了撩她刘海, “没事,都过去了。” 讲真苏方辰没有随便捡女孩子回家的爱好, 主要是井予被“木偶”操纵后昏迷不醒, 他总不能放她在教室自生自灭。 除了带回家, 倒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 两人聊得热闹, 安娜小萝莉抱着苏方辰菜市场抽奖送的布娃娃站在门边, 她“啧啧”两声, 又扭过身回了客厅。 井予显然注意到这位金发碧眼小女孩, 却没想过自家老大家会有别人, 提问时没什么底气, “老大那是?” “路上捡的。” 井予:? 虽然这回答敷衍韵味十足, 但小太妹也清楚这位平常就神秘过分的老大难免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也就没了追问的心。 她看眼窗外, 咬咬下嘴唇, 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老大,那天也不早了,我先回去?” 苏方辰撇她一眼, “你家里有人等你?” “没有” 提起这话题小太妹头上双马尾像兔耳朵般耷拉下来。 “在这睡。” 她听这话一愣, 左看右看那红眼黑猫也不像会后空翻的样子, 嗫嚅一会儿, 还是咬咬牙, “老大我觉得我们还小,这些事真的不必太着急的。” 苏方辰:…… 第13章 你的死活,与我何干 怎么说呢, 井予总能在恰当的时机, 让苏方辰对自己的道德水平产生怀疑。 他嘴角踌躇了下, 很镇定地弹了她一个脑瓜崩, 然后抱着被子去客厅。 倒不是苏方辰“绅士精神”大发主动让床, 着实是他觉得客厅空间开阔些, 环境温度清凉, 符合他的喜好。 就算没有安娜和井予这两个占据两间卧室的不速之客, 大部分时间他也还是睡在沙发旁的榻榻米上的。 简单打好地铺, 苏方辰转过头看见小太妹扒着门框看他, 露出半截马尾。 井予见自己偷窥被发现, 倒也没太大反应, 身子又往外伸了一小截, “老大要不,你睡床,我打地铺?” 阿七伸个懒腰蜷缩在一旁, 饶有兴味地眯眼看他俩。 “我比较习惯在客厅睡。” “哦。” 井予不是娇生惯养那款, 男女之防对街头小子们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事, 自家老大都没讲究些什么, 她也就没了争辩的兴趣, 借着精神亏空, 倒头就睡个地覆天翻。 小太妹也觉得自己对苏方辰的信任有些莫名其妙, 这种依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或许是从他那天坚定站在她面前时, 又或许早一点, 从注意到他画作里深埋的那种宁静与肃穆时。 再或者更早一点, 追溯到他刚转来时被自己冒犯挑衅后, 仍对她百般规劝, 设法让她走上正路时。 井予不擅长学习, 薄弱的知识量显然不足以支持她想明白这么深刻的问题。 她只知道一点, 今晚她入睡好快, 好久没这样过了。 闹钟有很多种形式, 可能是早市的叫卖, 无良司机的喇叭, 对门爱唱戏阿姨情绪激昂的一嗓子, 或者丧尸的嘶吼, 和人类濒死的呻吟。 井予是最后一个醒过来的, 当她睡眼朦胧走到客厅时, 开阔的平窗前已经站好了两人一猫。 她凑上去学着他们的样子向外张望, 街旁超市门前挤了一大群丧尸, 半开铁门似乎被什么人驱动着下降, 却又被蜂拥的尸潮反复抬起。 丧尸前赴后继, 打远看去像是铁盒子里涌出了一大堆血色蛆虫。 小太妹刚起床肚子空落落的, 看到这副情景只觉得反胃, 她俯身就要吐出来, 又意识到这是老大的家, 生生忍住了冲动, 小脸苍白, “它们怎么了?” 先搭话的是安娜, 她目光片刻不离那血色浪潮, 语气冷的吓人, “早晨有群人为争抢食物大打出手。 这帮丧尸都是被内斗的血腥味和枪声吸引过来的。” 安娜手指紧了紧怀里的小熊布偶, 语气生冷又不屑, “咎由自取。” 在小太妹眼里自家老大几乎无所不能, 看见这幅恐怖片场景不慌张也是理所当然。 真正让她感到意外的是这位外表看上去比她们小不少的女孩, 竟然能如此平淡又近乎残忍的看这修罗场。 阿七小巧舌头舔舔嘴唇, 楼下血肉飞溅, 它有点饿了。 自家猫主子肚子咕噜一叫, 苏方辰才反应过来自己作为唯一厨子的责任。 他刚想走去厨房, 就看见了面前站着的井予, 偷懒是乌鸦的本能, 况且现成的廉价劳动力谁不用谁傻狍子, “你会做饭不?” 小太妹头一次看自家老大笑得这么友善, 不由得背脊发凉, 她左右扫扫在场众生, 语气小心翼翼, “应该会?” 井予发誓自己从没想过她第一次来老大家会是这种展开, 当然她也没胆子把自己那些玛丽苏设想跟苏方辰说 青春期叛逆少女的幻想…… 刑, 就挺刑的 “你平时在家经常自己做饭?” 苏方辰看着面前色香味俱全的三菜一汤, 一是惊叹于小太妹的厨艺, 二是惊讶原来他买了这么多能做的东西… 安娜和阿七没有问问题的兴趣, 早先苏某人好几步坐到了餐桌旁, 要不是小太妹张罗着等人齐, 苏方辰估计只能喝东北风了。 井予含着筷子尖, 因为下厨盘到脑后的马尾辫灰绿惹眼, “倒也不是。只是一个人久了,总要会一些。” “所以…那饼干和烤鱼是怎么回事?” “意外,纯属意外。” 苏方辰吃饭时很认真, 也没再纠结井予的话。 倒是本来对“新客”横眉冷对的安娜来了兴致, “你…是孤儿?” 井予显然也没想到白裙小女孩忽然开口, 她筷子停了下, 迟疑着点点头。 苏方辰家里做饭吃饭不亦乐乎, 外面却早已闹翻了天, 在他不问世事的一周内, 各个住户家里的存粮基本上消耗殆尽, 不少人为求温饱上街“觅食”。 可街上感染者密布, 哪怕靠着些刚觉醒的异能者护航, 情况也不容乐观。 同类相食倒不至于, 不过兵戈相向倒是常有的事。 今早发生在公寓楼下的流血事件, 只是千千万万人类内斗微不足道的缩影。 苏方辰用水箱简单处理了下碗筷, 又坐到窗前远眺。 安娜乖巧地和小熊你拍一我拍一, 阿七自觉缩进沙发角落, 倒有种午后咖啡馆的休闲自在。 井予深吸口气, 坐到苏方辰身边, “老大,咱们怎么办?” 面对这种某国灾难片里的场景, 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 自然没有什么应对经验。 苏方辰喝了口杯里的咖啡, 把靠在角落里黑漆漆的棍子拿了过来, 扭过头看井予, “你家里有什么重要东西吗?” “没有” 井予咬着嘴唇, 想了半天, “嗯其实那边还有不少吃的喝的,地方也比这里要大。” “如果老大不介意,咱可以搬去那里。” 苏方辰看了眼茶几上古旧的座机电话, 眼神闪了闪。 沐可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消息, 自己也不应该再在这里坐以待毙, 闲得无聊, 不如找些事情做。 他点点头, 自顾自收拾了行李, 带上座机和三途, 转向和小熊玩偶玩得起劲的安娜, “想不想换个地方住?” 安娜冲他翻了个死鱼眼, 语气颇不善良, “我有的选吗?” 出乎她意料的是, 苏方辰冲她认真地点点头, “如果你不想去,我过段时间会再回来给你带些吃的。” “不过也仅此一次,之后你的死活与我无关。” 第14章 事与愿违 “喂,死面瘫,你最后那话什么意思?” 安娜在副驾驶位上侧过身, 看着专注开车的苏某人。 苏方辰没回应她的话, 他很清楚这小女孩过分早熟, 很多事根本无需明知故问。 他刚刚和小太妹在楼下转了一圈, 所幸是找到了辆托运用的卡车, 几人简单把吃的喝的搬了上去, 毕竟还不清楚那边的情况, 苏方辰并没有对这次突如其来的搬家多激动。 反观小太妹可不一样, 听自家老大终于同意了自己的提议, 兴奋得就像兔子成精, 一路上叽叽喳喳和他说个不停。 从井予逻辑不清的话里苏方辰大概能明白, 她和那几个同样身世凄惨的小姐妹合资租了个小二层, 附近出现感染者之后, 井予带队发现了个小别墅, 主人夫妇早已变成丧尸, 不过别墅环境很好, 众人一番加固后就把那里当成了临时居所。 大伙偶尔出门觅食, 倒也有惊无险, 日子过得还算有声有色。 “嗯总体上说,我和小姐妹们过得要比瘟疫爆发前轻松多了!” 安娜把玩布偶的手停了停, 转过头看她, “你的意思是说在那的都是女生咯?” 井予点点头。 “那你怎么肯定,他们一定能容忍这个死面瘫住进去?” 小太妹扒着车靠背凑到苏方辰身后, 语气轻柔, 带着一点讨好, “我之前和小姐妹们说了,我老大人巨好。 她们都很欢迎老大去的!” 苏方辰报以不置可否的礼节性假笑, 在他看来能通过一面之词博得的好感, 也终将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烟消云散。 人是善变的动物, 历朝历代, 没有例外。 不过被井予带动下, 车里的气氛倒没有平日那般沉重。 哪怕街边偶尔会有啃食人肉的感染者… 晕车的阿七晃晃悠悠下了车, 看着面前三位人类定在原地, 颇为不解地摇摇脑袋。 苏方辰先开了口, “你们这…一直都是这样吗?” 面前的别墅防盗门被砸开, 玻璃上泼洒着猩红血迹, 几截断裂的躯干横七竖八落在门前的鹅卵石路上。 井予手指打着颤, 支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疯了样冲进别墅门, 却像被定在了原地。 安娜蓝眸微眯, 似乎预感到什么, 抱着小熊玩偶落下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这么浓郁的血腥味… 苏方辰走到小太妹身边。 面前景象触目惊心。 十几个残破不堪的尸体被人为叠在一起, 死去少女脸上残留着惊恐的表情。 血水从“人堆”底部向外漫溢, 竟直直流到了门外。 井予的喉咙像被锁住了, 她深吸好几口气似乎想说什么, 却只发得出破风箱一样的嘶嘶声。 苏方辰侧过身看她, 井予眼睛红红的, 死死盯着地板上的尸体堆, 终于发出声音, 却哑得难以置信, “谁…干的?” 苏方辰冷冷转过身, “她们已经死了,你再纠结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猛地转过身看他, 带着哭腔, “老大,她们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 报仇…我要把所有伤害她们的人剁碎了喂猪!” 小太妹胸膛无法控制般起伏, 扭身就要冲进去, 却被苏方辰一把拉住手腕。 井予来了脾气, 却怎么也甩不开他的手, “老大!?” “你现在不冷静。” 苏方辰指指空荡荡的别墅房间, “你怎么知道里面没有埋伏?” 安娜罕见凑上来, 伸出小手拽了拽井予的jk裙摆, “死面瘫肯定有办法,你着什么急?” 阿七耸耸鼻子, 嫌弃似绕开地板上的血污, 借着空调外机轻巧跳到房檐上看戏。 被众人这么一拦, 井予多多少少平静了些, 放弃了单枪匹马闯进去的准备。 苏方辰扭过头看她, “你们最近有得罪什么人吗?” 三小时后。 别墅区居住人口本就少之又少, 加上周围都被井予带队清理过, 这么大的血腥味却也没惹来多少丧尸。 苏方辰看着井予跑来跑去搬运尸体, 再把她们挨个埋进她精心挖好的坑里。 做这些的时候小太妹一言不发, 只是在不停地流泪。 她不是那种可以躲在墙角哭得昏天黑地的女孩。 井予知道自己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不能倒在这里。 “喂,死面瘫,你就不劝劝你那个小妹。 人都死了,埋不埋有什么区别?” 安娜凑到他身边小小声, “再说了,她越埋哭得越厉害…你就不怕她埋一半疯掉?” 苏方辰转过头, 棍尖指了指不远处一身血渍的少女, “你能拦得住她?” 安娜嘴唇动了动, 到底是翻了个白眼没再吭声。 等井予彻底忙完已是傍晚, 苏方辰走到她旁边, 看着一身是血的小太妹, 如初见时那般撩撩她粘黏到一起的刘海, “结束了。” 井予绷了一天的神经在听到这句话后转瞬断掉, 她蹲到地上嚎啕大哭, “我没有家了…” 安娜坐在副驾驶上看她, 眼里闪着莫名的光, 似乎在透过她看什么别的东西。 阿七早早躺到车厢里, 抱着猫爬架睡得正嗨。 苏方辰没有安慰女生的经验和能力, 他只清楚天太晚了, 他们该找个地方住了。 夜晚行车总不是个好习惯, 苏方辰也不想过早暴露自己会“飞”的事实, 所以众人一致赞同在车里过夜的决定。 井予用车里水箱简单洗漱了下, 倒也看得过去。 井予躲在小隔断对面清洗时苏方辰想起个问题: 这卡车空间虽然足够, 但多多少少不太实用。 只能作为临时的运载工具, 没有办法长住。 苏方辰想着他们可能以后要去很多地方, 与其刻板地寻找某个居住地, 不如直接抬一辆像样的房车, 以备不时之需。 等小太妹回来, 苏方辰和众人说了这个构想。 无处可去的安娜大小姐毫无意见, 井予倒也没反驳什么, 只是压着声说她要再考虑考虑。 苏方辰点点头, 她经历这么大的变故, 有些其他的心思也属正常。 虽说不清楚她异能是什么, 眼见她能带队清理这么大一片别墅区, 自保想必也是不成问题。 第15章 井予的离开 “喵!” “阿七,小点声。” 阿七摸着被苏某人回手一巴掌的小脑袋, 悻悻缩回猫窝, 留他一个人看星星。 苏方辰坐在驾驶位上眺望窗外。 别墅区最高不过两层, 满天繁星倒能一个不落地掉进他眼里。 咖啡不离手是本能, 大约是为了纪念那转角咖啡厅, 和无故消失的主。 他偶然转过头, 发现安娜抱着小熊玩偶在折叠床上呆呆看着她, “怎么不睡?” “井予也没睡。” 苏方辰错过她的身体看见蹲在车厢角落里的井予, 她手里拿着一本哪怕被反复擦拭还是遍布血迹的相册, 一边哭一边笑, 却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不发出声音。 安娜把小熊玩偶轻轻放在副驾驶, 转过头朝他伸出白皙小手, “把你那个尖棍子借我用一下?” 苏方辰皱皱眉头, “又来?” 小萝莉翻了个白眼, 语气颇为恶劣, “放心,我肯定比你这个扑克脸活得长!” “你想预言?” 苏方辰把缠着黑绷带的三途横放到腿上, 指了指安娜皎白的手臂, “我劝你别用它。三途自带禁疗。” 安娜挑挑眉毛, 似乎想起第一次见他杀丧尸时的画面, 将信将疑转过身, 躲在和井予相对的另一个角落, 抱着膝盖不说话。 这种诡异的沉寂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 井予也就那么又哭又笑折磨了自己一晚。 起来的时候苏方辰看她眼睛肿了一圈, 像受了欺负的小兔子, 远远没有池田市大姐大的风采。 他把三途支在座位边上, “你考虑得怎么样? 和我们一起去寻找房车么?” 井予嘴角勉强勾了勾, 用力摇摇头, “老大,我要去找那些畜生报仇。” “必须做?” “必须做。” 乌鸦向来没有干预他人私事的习惯。 所以苏方辰只是用个大行李包装了些吃的喝的, 目送她走进别墅区。 等到她的身影在地平线尽头消失, 安娜幽幽开口, “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你那小跟班。” “生死有命。” “切,冷血!” 职业要求, 苏方辰对池田市各大购物中心也算颇有了解, 他想要的那种房车在中心购物区, 离这倒是不远, 只是要穿过一段商务街。 那里有不少超市, 是幸存者必争之地。 况且瘟疫爆发前那人口密度就高得吓人, 怎么看都像是非之地。 “维克多一家,对这没什么心思?” 有些事不会因为发生大规模灾难而改变, 比如绵延百年的家族, 仍旧可以凭借丰厚的学识和广阔的人脉, 在末日用钱粮重铸秩序。 而平凡人只能溃烂在血腥的土壤里, 成为养育怪物的肥料。 安娜听苏方辰问出这话, 无奈耸耸肩, “别问我,这些事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也什么都不和我说。” 苏方辰点点头。 卡车的引擎声很大, 他们车后早已追了一大队丧尸, 但这群怪物肢体残缺,行动僵硬, 别说追车了, 偶尔都会把自己绊个跟头, 跟别提威胁到苏某人的车队了。 苏某人和小公主都不是活泼那款, 心事重得能让林妹妹自愧不如, 所以没有了井予在车上絮絮叨叨, 这气氛算得上死亡。 好在尴尬没持续多长时间, 苏方辰拐过一个岔路, 发现不远处拦着一队人, 面前放着带刺的减速带。 拦路的? 乌鸦眼眸闪了闪, 平静地刹住车, 眼睁睁看着面前流民模样的人走到车前。 领头的那个用棒球棍敲了敲玻璃, “里面的!给老子滚出来!” 安娜继续着过家家的游戏, 侧撇一眼苏某人, “死面瘫,能解决不?” 苏方辰没有回话, 只是平静地拿起三途, 一圈一圈开始拆绷带。 流民们似乎看到了车里的安娜, 外面此起彼伏一阵咽口水的声音。 无他, 末日已经进行了一阵子, 水源维持生命尚且不够, 哪有人有闲心洗漱打扮, 本就是冷白皮的安娜在“泥腿子们”中显得分外出挑。 末日带来的压力早让这群人饥不择食, 哪怕她只是个孩子。 当即就有好几个人吹着口哨砸她那侧车门。 安娜再怎么早熟, 年龄摆在那, 应对危机也没有太多经验。 她当即小脸发白, 左手擎住布偶, 右手往兜里滑, 似乎下意识要找被苏方辰碾碎的小刀。 苏某人踢开车门, 那冲击力直接把领头的流民弹出五米远。 锋锐的三途反射阵阵银芒, 苏方辰扫了扫在场众人, “最后一句话?” “大家别怕他!一起上!” 三分钟后。 安娜看着面前七零八落的尸体, 微微咬唇, 罕见抬眼看苏方辰, “死面瘫,你会不会太过分了?” “呵。” 苏方辰细心擦拭这三途上的血迹与肉沫, 头也不抬, “他们身上有罪。” “‘罪’?” 安娜不理解面前这位阴郁少年说的话, 事实上, 刚刚战斗中的苏方辰给她的感觉, 就像是迷雾森林中的寒鸦, 多看一眼, 就会死无全尸。 等苏方辰终于打理好现场做回驾驶位, 安娜终归还是没忍住, “你的异能究竟是什么?” 他的回答与应对文艺委员那天别无二致, “我没有异能。” 车辆缓慢靠近商业街, 密集的尸群很少出现, 代之以千奇百怪的防御工事。 什么用旧沙发做的隔离带, 什么用破碎玻璃碴做的减速带, 还有好几个虚张声势的假人。 苏方辰对这片居住地幸存者的智商深表担忧。 虽说不想与人打太多交道, 但毕竟阿七和安娜还需要资源生存。 突然有个补给点倒也不好错过。 可同时乌鸦又懒得去挨家挨户找那些比耗子还会藏的幸存者, 所以他干脆扯了张大布, 上面字迹狂放肆意, “有偿收各种食物”。 讲真他没对这牌匾有用抱什么希望, 纯属走个过场, 能捞到吃喝当然好, 如果这帮幸存者戒备心太强, 他倒也不介意一走了之。 本来就是为平淡的赶路生活找些必要调剂, 顺势而为罢了。 天色渐晚, 正当他以为不会再有什么人来时, 远处走来位身着太极袍的老者, 他脸上皱纹纵横, 背脊却如松竹挺立。 第16章 比武招亲? “小兄弟,来这受了不少苦?” 老人开口热络, 背着手打量一会儿面前的卡车, 目光滑过写着大字的布, “这有‘偿’,偿些什么?” 倒不是老者大惊小怪, 属实是在瘟疫中最重要的就是食物水源, 想象不出什么样的东西可以置换这些硬通货。 苏方辰靠在车头旁边, 指指卡车后厢, “可以提要求,什么都行。” 老人微眯眼睛, 倒没有第一时间斥责他胆大包天。 面前的少年眉目阴郁, 风尘仆仆, 卡车上又有不少血污, 显然是在末世中闯荡过一阵子的人, ——能夸下海口一定有他的依仗。 眼见老人陷入沉思, 苏方辰倒也没有催促的心思。 他感知到老人身上有种莫名的力量, 那气息很亲切。 像静室平白点了盏茶灯, 清新爽利。 老人捋了捋白胡子, 抬头看少年人, “什么都可以?” “嗯。” “流血的营生做不做?” 苏方辰抬头扫了他一眼, 语气冷冰冰的, “分人。” 老者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感觉, 爽朗一笑, 拍拍自己胸膛, “要是我这把老骨头请你帮忙呢?” “可以。” 老者显然没想到苏方辰答应得这么利索, 他微微皱眉, 打量面前少年好一阵子, “哦,老夫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吗?” 苏方辰用未拆绷带的三途转了个棍花, 漆黑如墨的瞳仁盯着太极服老人的心脏, “你身上没有‘罪’?” 老者微眯眼睛, 浑浊眼瞳里闪着精光。 如果是太平盛世有人在你面前说这番话, 你百分百会认为他是个疯子。 可瘟疫已经长久地改变了这个本就贫瘠的世界, 所以老者没有详细询问细节, 只是靠近了些, 问出了个他觉得最为紧要的问题, “小伙子,你是异能者?” 苏方辰一如既往地摇摇头, 挥手示意车窗后冒头看热闹的阿七躲回去, 他眼神很诚恳, “我没有异能。” 众所周知, 苏方辰说这话的可信度就像女生在关键时刻说“不要”一样, 真假不取决于说话人, 而取决于你是谁。 苏方辰要得不多, 也可能因为他选的这辆卡车太小。 当时老者问他想要多少报酬, 苏方辰之前还真没想过这方面的问题, 所以他慢条斯理地从杂物柜里拿了个骰子。 老者:? 但规定每个数字又太麻烦, 所以苏方辰索性指指身后的卡车, “用食物和水源,填满整个货车就可以。” 瘟疫横行, 吃喝本就不够。 大部分人都主动调低了自己的日常所需, 如果按一人一天只吃一顿饭就可以生存来看的话, 一卡车饮食起码可以让一个人吃上两个月, 苏方辰想了想, 觉得这么估计有点武断。 毕竟还有安娜这种不是人的家伙 他按照老者的指引往前开, 遇见玻璃渣微微一顿, “你这包配轮胎?” “不是,那些玻璃渣都是塑料制品,防君子不防小人,跟假人一个道理,摆着玩。” 苏方辰坐在驾驶座上挑挑眉, 他是没想到这老人还能有这童心童趣, 但他就不怕这么明显的标识招来什么心存恶意的幸存者吗? 老者似乎看出了他的疑问, 站在窗外笑了笑, “我们聚居地向来以和为贵。 不过,遇到特殊情况,也会使用些特殊的手段。” 懂了,我邦外交,以核为贵。 开进这片商业街内部, 他倒有些意外。 苏方辰本以为这里应该是血迹斑斑、满目狼藉。 可映入眼帘的环境却整洁得过分, 别误会,这个干净是跟瘟疫后相比, 按病毒爆发前的标准, 这跟贫民窟没什么区别。 苏方辰偶能看到煮着食物的铜锅铁器, 或者显然有人居住的户外帐篷。 他摇下车窗, 侧头看一直气定神闲跟车走的老人, “你们这其他人呢?” 老者爽朗一笑, 随即拍拍手, “小伙子你来的时候气势汹汹,大家都不确定是敌是友,所以提前躲了起来,以防万一。 特殊时期嘛,也别太介意。” 苏方辰点点头, 事实上他也留了一手, 比方说阿七和安娜都躲在杂货柜后面的空间里, 过早暴露人员很危险。 苏方辰不怕客死他乡, 但他捡回来那个金发小累赘怕。 苏方辰在指定地点停下车, 侧身正是商场大门。 他正想询问老人交易的方式, 眼前倏忽一道白影, 似乎目标是自己手里的三途。 苏方辰灵巧一个转身, 那白影猝不及防, 一个踉跄扑进苏方辰怀里。 绵软而富有弹性的触感从肌肤各处传来, 苏方辰脸色算不得好看。 他低头看向这个试图缴他械的少女, 清水似的眼眸, 白皙紧致的肌肤, 英气爽飒的眉宇, 像是通俗画本里那种仗剑行天下的女侠。 如果非要说什么不好, 她被抓包时露出的表情很尴尬。 苏方辰挑挑眉, 把三途插在地上, 把少女双手放在一起抓住手腕锁在她头顶, 另一只手放在她脖颈边,以防万一。 被拎住双手的少女双腿踢蹬了一阵, 随即意外发现自己根本挣脱不了面前这位少年的束缚。 她的决策也很简单, 眨眨水汪汪的大眼睛, 躺平般闭上眼睛, 像悬空睡起了懒觉。 苏方辰被她诡异的动作弄得满头黑线, 他发现不远处的老人也是一副没脸看的表情, 颇为意外, “她不是你安排的。” 老人硬着头皮回答, “这是我不成器的孙女,叫余灵。” 事实上老者也很意外, 在他印象中虽然自家孙女生活作风脱线, 但一身本事和习武天赋却是实打实的, 何况还觉醒了能感知到“气”的异能, 按理说不应该受制于任何人啊。 但却被这个年龄和余灵不相上下的小伙子一招解决, 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苏方辰眼见老人看自己的目光从惊讶到赞许再到欣慰, 他忽然背脊发凉, 想着这地方不会有什么比武招亲的习俗, 自己打赢了就要娶她之类的? 第17章 幸存地也分好的坏的 “你这是要干什么?” “你的那个棍子上,没有‘气’!” 苏方辰干拎着她也没有意义, 放下还不放心, 一时颇有些无语, 眼见老人没有援助的打算, 就做了个顺水人情, 把她放到老人面前。 没想到她却不依不饶, 又冲上去绕着三途转了好几圈, “哇看不出来你这棍子好锋利啊!你平时都拿它做什么啊?” “烧火。” 三途:? 苏方辰本以为少女会听出自己的敷衍然后知难而退, 却没想到这个身穿宽松白t恤的女孩竟然恍然大悟般点点头, “确实,没有‘气’的东西是不会被烧着的。” 经此一番, 苏方辰也算知道面前这位是个人间奇葩, 他侧身正要找老人商量后续的事, 又蹦蹦跳跳到他卡车面前, “诶,你这车里,有两个不,一个人?” 乌鸦瞳孔微缩, 把三途转到身后, 棍尖破土而出激起一大片沙砾。 那老者似终于看不下去, 一个挥手招来无缘风气, 竟直接击落了所有的石子。 老者微沉脸色, “这位小兄弟,我孙女行事虽然唐突了些,却绝无恶意,万望体谅。” 苏方辰挑眉,用三途在地上画了条线。 目光看向余灵, “别过来。” 余灵耸耸肩,自觉退到后面。 两方剑拔弩张了一阵, 还是老者率先开口, “小兄弟,你既然来我们这,总要请车里的朋友也出来,我们才能放心啊。” 可乌鸦从不好说话, 他一言不发站在原地, 任凭这气氛急转直下。 老者微叹口气,抬起手似要动粗。 安娜抱着阿七走下了卡车, 她探着头, 小脸上神色怯懦, “你们好…” “哇…小妹妹好可爱!” 余灵两眼放光,就势就要冲过去抱她,却被一阵厉风拦住。 她看看横在自己身前的细长银棍, 悻悻撇撇嘴, “不抱就不抱,凶什么凶。” 借着这个时间,安娜踱步到他身后, 小手扯住苏方辰衣角, 压低声音到只有两人能听清, “死面瘫,你脑袋里只有肌肉吗?” 苏方辰不理解,也转过头, “你出来干什么?” 躲在她身后的安娜闻言翻了个白眼, 几次伸手想掐他, 又念及在场还有别人, 只能暂时收手, “你还好意思说,我再不出来你们都要打起来了。” 其实不怪安娜吐槽, 乌鸦的思维方式, 在很多时候都显得过分注重结果。 从他思路讲, 路上那群幸存者对安娜如此狂热渴求, 她最好还是不要在人群中露面。 如果老者非要让她暴露在危险之中, 苏方辰不介意, 三途也不介意。 老人目光扫了眼车里, 疑惑看看自家孙女, “另一个人呢?” “喵…” 瘟疫肆虐成这样, 大部分人都没什么养小猫小狗的闲心和能力, 更何况是这种一看就“血统”高贵的红眼黑猫。 眼见众人把目光投向阿七, 苏方辰擦拭三途的手顿了下, “我家猫,叫阿七。” “阿七?” 余灵左跳右跳看了它半天, 伸手捏捏棱角分明的下巴, “真奇怪,猫身上怎么会有这么浓郁的气。” 在场都是聪明人, 老者眼睛微眯, 手指捏着个决法, 像是随时要出手。 安娜也清楚, 能留在这么个阴郁怪身边的, 多多少少都得沾点不正常。 可她没想到平时自己抱习惯的阿七, 能有这么特别。 好在余灵转移了话题, “你平常…都喂它什么呀?” “嗯…甜甜圈?” 余灵:……? 眼见人都到齐了, 老者也不想多耽误时间, “小兄弟,实不相瞒,我们这幸存者很多,不能随随便便带人居住……” “不必。” 苏方辰指指卡车, “我们住卡车上就行。” 见老者听这话还犹犹豫豫, 苏方辰颇不理解。 在他看来, 像老者这种实力的人, 在所有幸存者之中都应当算是顶尖, 何至于连留两个人的决策都要畏头畏尾? 老人挥挥手, 他身后各色各样的商户中涌出一大堆衣衫褴褛的居民。 瘸了一条腿的年轻母亲抱着婴儿, 那孩子从布制襁褓中探出头, 和苏方辰刚一对视就嚎啕大哭, 惹得他妈妈连连俯身安慰。 一对老年夫妇互相搀扶着从便利店出来, 皱纹遍布的脸遮不住面黄肌瘦。 几个还算强壮的青年走得最快, 却也是浑身带伤, 连绷带都没缠全。 苏方辰皱皱眉头, 这明明是资源最丰富的地界之一。 他们怎么落得这个下场? 老者注意到他的表情, 主动解释, “我们前段时间来了个技术员,他修复了无线电台,往出放了不少消息。希望附近过不下去的幸存者来投靠……” 余灵插过话头, 挥着小拳头义愤填膺, “…可是有一帮人渣,专门堵在附近的必经之路上,打劫那些投奔过来的零散幸存者。” 苏方辰想起刚刚在路边看到的人, 点点头算是认可了他们的解释。 “余叔…这位是…来投靠的?” 老者深吸口气, “不是,是来找咱做生意的。” 几个老弱病残方才赶到, 听到这话有点好笑, “生意?现在除了吃的喝的,还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就是就是,我们旁边还有那群败类……” “活都活不起了,哪有心思啊!” 老者挥挥手, 一旁众人似乎很听他的话, 连忙止住了话头。 老者把要继续搭讪的余灵拉到身后, 严肃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我的要求就是这个,处理掉威胁我们的危险。” 苏方辰点点头, “可以。” 眼见这哥们态度风轻云淡, 余灵来了脾气, “我说小哥哥,你虽然人挺帅的。但这和打架可不是一回事!” 老者腾过手, 算是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 却也没有做什么别的解释, 似乎也想借这机会试探试探苏方辰的实力。 安娜抱着阿七的手紧了紧, 她是见过苏方辰的残忍打法的。 如果说其他人打架是先让对方反抗减弱再一击致命, 苏方辰则是招招阴毒, 眼睛, 脖颈, 心脏, 两腿之间。 能一棍解决绝不再出一棍。 游刃有余之间, 安娜也说不清这位到底是什么水平。 但她知道一点, 她的预言能力, 对苏方辰无效。 第18章 这世界上秘密很多,不缺任何一个 是夜。 “喂,死面瘫,你就那么心甘情愿帮那些人干活?” 安娜侧头看他, 苏方辰拿着咖啡杯看星星, 语气冷淡且漫不经心, “找些事情做。” 安娜皱皱眉头, 抱娃娃的手紧了紧, 轻咳一下, “你就不怕招惹是非?” 苏方辰觉得她今天格外聒噪, 扭头递出一个深黑的眼神, “…你想说什么?” 安娜被他盯得浑身上下不自在, 气场上却也没露怯, 回敬一个锋锐的挑眉, “我是说,那群人的死活似乎跟我们没什么关系。你忽然停下了帮他们,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用意?” 苏方辰放下咖啡杯, 扭身走回卡车车厢里, “我在找人。” 安娜没想到他提起这事, 以为这位还在因为这事和自己闹别扭, 微微挑眉, “我都说了,你要找的那个人我没办法预言出…” “我知道。” 苏方辰没再看她, 转而拍了拍一旁熟睡阿七的脑袋, “所以要找其他办法。” 阿七:……喵? 安娜搞不清他这前言后语的逻辑, 却也没有深究的打算, 在随遇而安这一点上, 这两位算是师出同门。 “到我们这个购物中心一共有三条路,我们人手有限,只能自保。所以对这三个地方都几乎一无所知。” 老者皱皱眉头, 用双手抚平地图表面的皱褶, 抬眼环视围在桌前的众人, “其实如果你不来…我们也打算找机会接近他们了。” 安娜微抬眉毛, “这么说,你们有把握打赢?” 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因为在场的幸存地众人忽然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 还是不远处正在打沙袋热身的余灵接过话头, “我们这里…嘿哈,有好多人都和那帮人渣有仇。” 她似乎想起什么, 没控制好脚下力道, 一个回旋踢把沙袋踢成两节, 填装的沙子撒了一地。 余灵看着地上沙土, 又像注视着别的什么, “有的人家丢了孩子,有的人家死了丈夫,有的人还目睹了自己妻子被人凌辱致死。如果没人管这些事,那些人渣只会变本加厉……” 安娜没被她这话忽悠过去, 只是静默了一会儿, 就着她之前的疑问再进一步, “你的意思是…能不能打赢,你们心里一点数没有对吗?” 众人本来对这个白白净净的小萝莉印象很好, 听她这话也纷纷红了眼睛, 胆子大些的甚至冲到她身边, “你这种被保护得好好的金丝雀懂什么?!” “我妻子就是被他们虐待死的,我他妈要他们偿命,一命换一命!” “你有什么资格对我们冷嘲热讽?!” “对…我们要报仇,有余叔在,一定能报仇的。” 安娜毫不在意众人对她的恶语相向, 只是轻佻勾了勾唇角, 眼见身边苏方辰还是一言不发, 先挑了头, “哦…你们的意思是,让这位老爷爷,帮你们报仇,你们坐享其成是?” 本来自认为占领道德制高点的众人闻言纷纷沉默下来,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也坐在桌子前的老者。 老者微微叹口气, 站起身双手下压示意大家不要冲动, 他伸手指指苏方辰, “大家放心,我们会尽力帮大家对付那些破坏秩序的人渣。但这位小兄弟只是被我们请来帮忙的,如果事不可为,咱也不能强迫人家。” 见老者明事理, 安娜也没再抓着不放, 不置可否耸耸肩, 拉过放在桌边的小熊玩偶, 对着它细声细气, “小熊,你可不能学他们,自己没本事,就知道道德绑架哦…” “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长得挺可爱的,没想到这么刻薄!” “呵,没看人没爹妈么,说不准是哪个阴沟里出来的……” 听见这话, 安娜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就势就要站起身, 目光像被激怒的小兽。 她刚要指着说话的男人骂出口, 小手却被轻轻拉住。 那只手指节冰凉, 手心却意外的温柔。 安娜一下子平静下来, 她转过头, 是苏方辰清澈的眉眼。 “没必要。” 苏方辰把安娜拉回座位, 自己站了起来, 用绷紧绷带的三途点了点地图上的一个红圈, 冰冰冷冷的, “我只帮你们解决这个位置,剩下两个点,你们自己想办法。” 处理好沙袋的余灵走过来, 目光扫过对苏方辰手中武器目露惊恐的众市民, 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 但那种情绪在她走到桌前面对众人时烟消云散, 余灵笑得开朗又阳光, “安娜妹妹,别担心啦。我们一定能赢的,哪有反派能打过主角的呀。” 她说完又面向大家, “大家不相信新来的朋友,可以理解。但总要相信阿灵,我可是从小在这条街长大的。 老邻里相亲都跟我们家熟,说说我们什么时候亏对过大家伙?” “确实,余家他们三代人都踏实啊。” “我们也是着急…” “阿灵这孩子我从小看到大,没错!” “她爸也是好样的,可惜啊…” 苏方辰本来没往这个有点脱线的少女身上放多少注意, 但见她这么轻巧转移大家注意力, 又平息了矛盾, 不得不对这位刮目相看。 余灵一派新国风的穿搭, 绣着水墨竹青的衬衫分外惹眼, 宽大裤腿下一双紧致的腿若隐若现。 眼见苏方辰被吸引过去目光, 安娜有些挂不住脸, 没好气捅了捅他肩膀, “你看什么呢?” 苏方辰深吸口气, 手指轻轻抚着三途上面的绷带, 似在怀疑什么, “她身上有罪。” 在市井楼头休息的阿七被楼下吵醒, 一双深红瞳孔眨啊眨, 看余灵的目光不像在看某种生命, 反倒像是在看快被送到它口中的小鱼干。 但这一切与众人无关, 安娜仍不清楚这人口中“罪”到底是什么, 却也能隐约感觉出那是很不好的东西, 她悄悄凑到苏方辰耳边, “那我们还和他们做生意吗?” “做。” 苏方辰深深看了眼不远处和市民们聊得热络的少女, “这世界上秘密很多,不缺这一个。” 第19章 生命璀璨如花,顷刻凋零 “那就安排好了。” 余灵眨眨眼睛, 也没理会苏方辰突如其来的冷漠, 伸手指指离他最近的那片道路, “你们去那边,剩下俩封锁地,我和爷爷一个一个清理。” 苏方辰没回应, 冷脸往她指的方向走去。 安娜走过余灵身边, 想起乌鸦先前的话, 看她的眼神深邃了几分, 却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阿七依旧是那副天不管地不容的样子, 从三楼跃下, 落地时悄无声息, 甚至有闲情逸致叼了袋超市里遗落的饼干, 迈着步子优雅又怪异。 “死面瘫,你说…那祖孙俩能打赢不?” “不能。” 苏方辰回答得很快, 一圈又一圈解绷带的手毫不停歇。 他深黑眸子闪了闪, 本就不多的情绪更加稀疏, “如果他们真放开手脚,未必打不过。 但他们有所顾虑。” 安娜显然也不是未经世事的小白, 很快明白了问题的关键, “你是说……” “他们要想彻底铲除那群以青壮年为主的流氓,一定也要带上所有战力。” 苏方辰顿了顿, “那家里那群老弱病残…谁保护呢?” 安娜脑海中快速闪过那还在襁褓中的婴儿, 脚步不由自主慢了下来。 感知敏锐的苏方辰发现了这点, 轻描淡写回过头, 微微挑眉示意她说话。 安娜抱紧玩偶的手一顿, “我们…要不要先回去。” 苏方辰用一种很陌生的目光扫了扫面前的小女孩, 银光冷厉的三途锋锐异常, “他们的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 一股凉气从背脊陡然升起, 安娜也是这时才意识到, 自己对苏方辰似乎太过信任了。 无论是被他那个什么小妹影响也好, 还是自己感念他这阵子的照顾也罢。 她在逐渐习惯依赖面前这个外表也就十八九岁的男生。 但她忽略了一点, 忽略了她本该最先意识到的一点。 初次见面苏方辰就能在尸群里面无表情杀个天翻地覆 ——他从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能把劫掠他人物资当做主要存活方式的组织, 战力普遍要比其他幸存地高出不少。 但毕竟在末日, 大家都在尸群间隙挣扎求生, 倒也谈不上什么锦衣玉食。 苏方辰站在高处放眼望去, 整个聚居地乌烟瘴气, 灰白简陋的房屋, 遍地开花的垃圾, 随风飞舞的各色塑料袋, 还有几个简陋帐篷中女人声嘶力竭的哀嚎。 安娜紧皱眉头, 手指白皙肌肤下青筋微突, “rde。” 苏方辰微微侧头, 倒也没有纠结她突然爆出其他语言这事, “你在山上等着,我和阿七下去。” “喵!” 安娜面露不甘, 却也很清楚自己实力不允许, 只能点点头。 眼见苏方辰走入人群, 她很想自私地移开目光, 因为确实害怕晚上做噩梦。 哪怕自认是在死人堆里长大的她, 面对苏方辰这种肢体横飞的作战方式, 也着实接受不了。 这位金发小萝莉垂头望去, 黑衣少年在人群中穿梭, 那诡异的细长棍子带起成片的血雾。 许多流民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 就被分割成了好几块残缺的碎肉。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 安娜也算对他身边的事物有了些了解, 就比如那根棍子。 被他称为“三途”的武器。 尖端锋锐, 造成伤口后无法痊愈。 这作用对别人来说可有可无, 可安娜能反复预言, 靠的就是自己身体近乎恐怖的恢复力, 她很难想象是怎样一种力量, 能够从根源上切断他人身体的活力。 没等她念头转几圈, 一条刺目的血河从地底渗出, 那来源不明的腥红液体岩浆般翻涌, 像是沉溺着某种野兽, 安娜下意识连退好几步, 差点没被脚下细石绊倒, 还没等她接受这图景, 一旁尸体也好活人也罢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 纷纷沉没在血河中, 没有挣扎, 没有尖叫 甚至连落水都悄无声息。 那些刚刚还鲜活着的生命, 齐刷刷消失在了这片干涸的土地上。 只留下了零星几个受害者, 正抱着破烂的衣服, 跪在苏方辰周围。 阿七眼里红光一闪而逝, 趴在地上蜷缩成毛线团, 仿佛事不关己。 安娜强忍着心头一阵阵涌起的不适, 踮着脚跑到他身边, 深吸口气, “结束了?” 苏方辰没回话, 伸出棍子指了指空无一人的广场, 随即侧头回望落难的妇女们, 大部分被流民拐来的受难者都被他的鬼神手段吓住, 其中不少竟直直昏了过去, 还算好的几个也是面色苍白, 手指忍不住打颤 , “魔…魔鬼…” “别,别杀我!我什么都可以做…” “求求你,求求你了…” 众人反应过来之后也是纷纷跪倒, 五体投地般祭拜他们眼前这个不知是正是邪的神明。 站在人群中央的少年一句话没说, 连个讥讽的笑容都没给, 自顾自转身, 不知从哪重新掏出了黑色绷带, 一圈一圈缠到了三途上面。 安娜沉默一会儿, 小熊玩偶被她紧紧抓住, 手指凹进它毛茸茸的身体里, 还是跟了上去, “我们…不管她们了?” 苏方辰微微挑眉, 头也没回, “为什么要管?” 安娜顿了顿, 加快脚步跟上黑衣少年, “这附近有很多丧尸。如果我们不带上她们,她们会……” 苏方辰回过头, 深黑眼眸中是小女孩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墨色海浪般的情绪朝她扑面而来, 安娜来不及闪躲, 因为那句话实在过分冷酷: “生死有命。” 血色残阳下, 两人并肩走向幸存地, 影子在身后不断拉长, 像在呼吸般随脚步快慢颤动。 阿七红瞳闪烁, 盯着安娜的背影看了半天, 小舌头伸出舔舔毛茸茸的嘴唇, 颇不在乎形象的打了个饱嗝, 半走半跳跟了上去。 那群妇女反应过来, 茫然无助地定在原地, 不知何去何从。 可在无数绝望眼神中, 一位年轻少女眸子的空洞格外引人注目。 她站到众人面前, “我们要不去最近的幸存地,听说那里领头很善良。” 众人麻麻木木, 纷纷称是, 却没有人注意到, 少女身后, 似乎有一片密密麻麻的丝线。 第20章 自爆不是个好习惯 “死面瘫…你真没有异能?” 安娜侧头看走在身边的黑衣少年。 “没有。” 她切了一声, “你撒谎也要讲逻辑。你要是没有异能,那条红河是怎么回事?” “规则。” 安娜皱皱眉头, “什么规则?” 苏方辰走到房车前, 点了点被幸存地剩下的人运到车里的交易物资, 微微点头。 他看上去心情不错, 难得耐心解释, “世界运行遵循的逻辑。” 苏方辰把三途放在座位上, 伸手指指她的心脏, “你需要血液才能生存,就像世界需要规则才能运行。要不然一切就都只是混沌,没有起源,没有终止。” 安娜翻了个白眼, 抱着玩偶费力爬到卡车上, “你说这话跟个神棍一样。” “喵!” 两人一猫聊得火热, 聚居地的幸存者们却是提心吊胆。 和老者生活了一段时间, 也见识了他一手塑造了幸存地安稳的环境。 按理说这帮闻风而来的依附者们应该对他有信心, 但毕竟那些强盗给他们留下的阴影过分深刻, 甚至有不少还算有体力的已经开始收拾东西, 打算见势不妙就先跑走。 安娜远远望去整个聚居地里净是这些人奔走的身影 脸上浮起一个冷笑, “还有脸偷拿那些出去打仗人的东西…” 苏方辰无动于衷, 怀里抱着阿七一遍遍撸它的毛, 享受起了难得的安逸时光, 过了好一会儿, 等阿七睡熟了。 他才懒懒回应, “趋利避害罢了。” 安娜真是越来越搞不懂面前这位都在想些什么, 不吃不喝就算了, 除了撸猫连个兴趣爱好也没有, 情绪也像现在一样冷淡的要命, 简直不像个活人。 她窥探审视的目光过分露骨, 惹得苏方辰皱皱眉头, “有事?” “为什么不开车离开?” 苏方辰闻言手上动作停下来, “不知道去哪。” 乌鸦这话倒不是在敷衍这位金发小女孩, 他之前出门是为了碰运气找沐可, 可眼下这个情况, 城里的电路设施该坏不该坏的都毁得差不多了, 再去治安局调监控未免多此一举。 所以现在, 他是确确实实不知道自己要何去何从。 安娜没想过他说出这种答案, 却也没有过分意外, 要说这么一段时间相处中她有了解什么的话, 就是她和苏方辰都是那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款, 没什么目的地这事看上去理所应当。 当然他们属于另类, 事实上, 瘟疫爆发这段时间, 除却第一批感染者, 其他人都过得很痛苦, 不说饮食, 丧尸行动能力不强, 但近战力气很大。 成年人一个人对付两三个不太难, 但根本不可能无伤。 以这种病毒的感染力, 受伤基本意味着加入丧尸预备役, 自然没有人愿意冒这个风险独自寻找食物。 大多数人也只是靠着拉帮结伙隔三差五出门搜刮超市餐馆来维持生计, 什么卫生什么舒适根本想都不要想。 两人这边沉默开始发酵, 聚居地里却传来了吵闹声, 一伙人围在栅栏位置朝幸存地的人喊话, 为首的那个少女情绪激昂, 似乎在驳斥什么, “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你们穿成这个样子,谁能保证你们不是那几伙人渣派来的?” “对啊对啊,再说了,你们满身血气,谁知道感没感染!” “赶紧走,这里不欢迎你们!” 少女身边那些被流民折磨得精疲力尽的女人们没她那么有活力, 只是无助地看着这个引导她们来到聚居地的少女在前面据理力争, 末日中生存压力很大, 言谈争执很容易演变成无休止的肢体冲突, 但显然吵架的双方都没有那个实力。 这么半天也只是各自虚张各自的声势, 真要动手一个个缩头比谁都快。 苏方辰本来不想管这闲事, 但那领头少女长相过分眼熟, 本就百无聊赖的他不介意一探究竟。 安娜眼见这位面瘫又一声不吭扛起棍子就往幸存地走, 也没大犹豫就跟了上去。 随着苏方辰走进, 那少女像是脑后长了眼睛, 一顿一顿回过头, 竟生生把脖子折了个三百六十度。 众人眼看刚跟自己说过话的人变成了这个样子, 尖叫声此起彼伏, 胆子小的甚至一屁股瘫坐到地上, 身下缓缓渗出一滩湿润。 少女笑得让人背脊发凉, 说话的语气却像见到了多年未曾谋面的老朋友, “好久不见啊,苏班长。” 站在苏方辰面前的显然是那个曾利用井予威胁他的文艺委员。 “你来这干什么?” 安娜眨眨眼, 暧昧的目光在两个怪物身上弹来弹去, 啧了一声, 没打算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唉,生活不易呗。” 少女整个身子也慢慢转了过来, 勉强拼接成人形, 只是脖子处有一条细细的裂痕, 像是积木玩具未合拢的空隙, “最近几波尸潮可是毁了我不少可爱的木偶呢,要不苏班长做做牺牲,来当我的木偶好不好,我给你用最好的” 文艺委员话没说完, 心脏已然被三途贯穿, 令苏方辰始料未及的是, 受到致命伤的少女并没有显出痛苦的神色, 反而笑意盈盈看着面前的黑衣少年, “几天不见,苏班长脾气倒是见长。” 苏方辰挑挑眉头, 挥手再刺, 一棍击穿面前人的脖颈。 安娜不知道其中内情, 却也感觉出这位少女有些怪异, 无他, 这人心脏被贯穿竟然没流出一滴血, 整个身体就像是起死回生的塑胶玩偶般奇异。 文艺委员发声器官被破坏, 不急反笑, 竟直直顺着棍子凑到苏方辰面前, 伸手给了他一个飞吻。 她全身上下的皮肤忽然开裂, 一股热气在众人之间升腾。 苏方辰瞳孔微缩, 刚张口想说些什么, 一股热浪迎面冲来, 众人被掀翻在地。 离得近的苏方辰更是直接淹没在爆炸激起的烟灰中。 安娜自愈力强, 连忙站起身往苏方辰的方向跑, 语气略显急切, “死面瘫死面瘫?!”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双足有三个成年人那么大的黑色翅膀, 苏方辰回过头, 眼里闪烁着某种奇异的黑色符号, 他语气平静, “怎么了?” 第21章 千刀万剐是什么感觉 “你…干嘛要给那个疯子画肖像?” 安娜侧头望向开车的苏方辰, 手上拿着他刚刚画好的涂鸦, 画中少女身上染着黑色火焰, 脸上是种玩世不恭的桀骜, 做出一个标志性的飞吻动作。 苏方辰头也没回, “还以为你会问我的翅膀是怎么回事。” 安娜对他这么生硬转移话题很不满, 撇撇嘴切了声, 拉腔拉调, “…好像我问了你就能回答一样。” 经历了上次幸存地事件, 安娜也不敢像之前那么随随便便调戏阿七了, 没人顺毛的猫主子不情不愿, 反倒主动凑过来, 打听小公主和铲屎官聊些什么。 苏方辰指指安娜手中的画, 回答她第一个问题, “这人身上罪很多,我要去找她。” “你的意思是…她做了很多坏事,比如…杀了很多人?” “不是。” 苏方辰微踩油门, 面无表情地碾过面前的行尸, 轻描淡写, “她吞噬了许多人的欲望,那些东西本不属于她。” 安娜听得懵懵懂懂, 好在她也习惯了这哥们云里雾里的说话方式, 转而拉过小熊玩偶, 继续玩起了永不厌倦的过家家游戏。 突遭冷落的阿七愤愤不平, 喵了好几声, 见在场一个理它的都没有, 也只能悻悻走回小窝, 睡起了今天不知道第几个回笼觉。 池田市是老城建了, 一条主路, 若干条支路, 来来回回连高架桥都少得很。 苏方辰没费太大力气开进了他感知中文艺委员本体所在位置, 那是片废弃的家属楼, 打远看去阴森森的, 楼旁留了一地的丧尸尸体, 地上一条干涸的血河, 看上去触目惊心。 安娜嫌弃般扇了扇蚊蝇, 抬起头看他,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木偶师住的地方?” “对。” 从生活角度还算是娇生惯养长大的金发萝莉脸色不大好, 抱紧了怀里的玩偶, “这地方…能住人?” 苏方辰掏出三途, 毫不介意踩过尸体, 一步一步往家属小区中最不起眼的边角走去。 “苏班长,你还真是总能给我惊喜。” 苏方辰闻言回过头, 远处路面上直愣愣站着十好几号人, 她们眼神空洞, 动作整齐划一, 像极了受过严苛训练的士兵。 领头那个带着鸭舌帽的小女孩嘴唇弯弯, 病态苍白的脸上五官精致清美, “我以为你会被我炸死呢。” “让你失望了。” “不不不…” 那少女忽然咧开嘴, 唇角开裂直到耳后, 血肉模糊的嘴里有种吞咽的响声, “…你能来我很高兴。把你变成我的木偶,一定会很有意思呵呵…” 安娜双拳紧握, 眼睁睁看着那十几个人一步步走近。 苏方辰脸色不悲不喜, 手上三途早已锋芒毕露。 两位领头人面对面站到一起, 静静对视, 看上去谁也没有先出手的打算。 “怎么,害怕了?” 鸭舌帽女孩挑衅般比了个斩首手势, 狰狞的脸血肉坍缩, 逐渐恢复正常。 她指指他身边的安娜, “我有这么多人帮忙,可你身边只是个派不上用的小女孩。你现在投降,我还能给你个痛快,要不然……” “我想找你谈谈。” 苏方辰打断了她的话, 棍尖微微下放, 显出很有诚意的样子, “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以做一笔生意。” 安娜啧了一声, 除了私下相处, 她见这死面瘫和人交流, 都是张口闭口什么交易什么生意, 真搞不懂他是怎么活这么大的。 鸭舌帽女孩显然不适应他这话题跨度, “你没搞错,我可是要杀你做傀儡!你找我谈生意,卖命吗?” 苏方辰毫不介意面前这位的吐槽, 他迈着沉稳步调走到她眼前, 伸手把她的鸭舌帽摘下来, 少女淡棕色发尾随风舞动, 清澈眼眸戒备地盯着面前的人, “你…你靠这么近干什么?” “把手给我。” 少女紧皱眉头, 回退两步, 周围浮起细密锋锐的丝线, “你到底要做什么?” 苏方辰走近两步, 一把扯开她面前的丝线, 抓住少女手腕。 她挣扎了半天, 发现这位黑衣少年的手纹丝不动, 目露惊异。 苏方辰把她手腕处的衣服褪下, 少女皮肤表面铺着一层黑色裂痕, 像是被摔裂的瓷娃娃, 凑近些还能闻到一股奇异的方向。 “你的身体已经容纳不了你的灵魂了。” “什…么?” 苏方辰没有理会少女疯狂往自己身上招呼的傀儡线, 不紧不慢抚摸着她手臂上干裂的肌肤, “你已经好长时间没睡觉了。” 听到这话的少女一下子安静下来, 清冷面容上神情隐晦, “…你什么意思?” 苏方辰帮她把袖口打理好, 略微回退几步, 目光望向阴云密布的天空, “你的异能是傀儡木偶。但无论是转化傀儡还是使用傀儡都需要灵魂参与。 你现在的身体相当于同时承载了数十个灵魂,就像是挤满了不断塞入钢球的瓷瓶,总有一天你会一整个炸开。” “你胡说!” 少女面色铁青, 伸手操纵细线停在苏方辰脖颈前, 却迟迟没有下手。 苏方辰冷冷笑笑, 也无心和她争辩, 一步一步靠近少女。 少女被他视生命如无物的眼眸吓到了, 竟被他逼得连连后退, 没留神直接撞到了身后另一具傀儡人偶上。 趁她失衡, 苏方辰上前两步直接把她拉进自己怀里, 他把她布满黑痕的手腕拉到少女眼前, “看到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了吗?” 他凑到少女耳边, 声音像是在宣读死亡通知书, “它会一点一点蚕食你整个身体。” 他手指隔空点点少女身体, “先是四肢…” 他的手逐渐下移, “然后是胸腹、后背…” 苏方辰眼见少女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又似体贴又似威胁帮她擦了擦, “然后是你这张脸。” 感觉到面前女孩身体逐渐打颤, 苏方辰知道自己不应该再施加压力了, 他后退两步, 眸光冷淡, “到最后,你会像吹爆了的气球一样四分五裂。” 他脸上浮出一个没内容的笑, “相信我,那感觉比千刀万剐好不了多少。” 第22章 出了什么事我可不负责 “呼…” 少女微微咽口气, 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身上的裂痕, 冷冷的眸底情绪略有松动。 但她很快平复了状态, 强压对死亡的恐惧转向两人, “苏方辰,你到底是什么人?” “能救你的人。” 就眼前的景象推测, 这位少女显然不是什么有组织有纪律的团伙成员, 就算是机缘巧合, 她也没理由处处针对他。 唯一的可能是, 她是受什么人指示来找自己麻烦的。 好在她还怕死, 苏方辰有的是方法让她开口。 他面无表情拿起刚刚放下的三途, 拍了拍地上的碎石, “只要你说清楚是谁指示你来试探我的,我就告诉你自救的办法。” 大家都是聪明人, 少女对苏方辰想明白这一点并没有太意外, 而是如临大敌般拉开了距离, 再不像刚刚一般耀武扬威, “我要讲诚信的…” “人活着,诚信有用。” 苏方辰抬起棍尖, “人死了,一文不值。” 少女身边的傀儡一阵抖动, 显然是感受到了主人某种强烈的情绪, 她神色凝重, 似乎在考虑苏方辰话语的可行性, “我凭什么相信你?” 苏方辰静静看着她, “你可以不相信我。” 他顿了顿, “我没逼你。” 一旁从头听到尾的安娜闻言翻了个白眼, 就他这行径, 先给人一顿吓唬, 再展示军火, 这还不算威胁, 她后半生把“以核为贵”倒着写。 少女眨眨眼, 最终还是挥手劝退了傀儡, “…你有办法?” “我们可以做交易。” 苏方辰指了指她身后那些傀儡, “你告诉我你的幕后主使,我帮你解决灵魂问题,这很公平。” 少女后退两步, 重新带上鸭舌帽, “…我暂时相信你的话。” 她紧皱眉头, 没有立刻展露友善, 转而与持棍站立的苏方辰对视, “你真名就叫苏方辰?” “名字只是个代号。” 苏方辰耸耸肩, “你想叫我什么都可以。” “好,我叫槐舟…” 槐舟操纵傀儡靠近安娜, 目光冷冷, “……你先解决我身上的问题,我再供出幕后主使。” 公寓楼废墟中。 三人一猫坐在冒着黑烟的火旁取暖, 他们身边站着乌泱泱的一群傀儡, 打远看上去像在举行什么诡异的宗教仪式。 “你确定这样有用?” 槐舟微微皱眉, 苍白脸上眼眸蛇样冷厉, “我只需要把一部分灵魂转移到另一个傀儡里面就行了?这么简单?” 苏方辰目不转睛盯着面前的火焰, 似乎全然不在乎自己正处于重重包围之中, “我们以后还需要合作,我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你。” 槐舟听完他解释依旧将信将疑, 没有贸然转移灵魂, 在她眼里, 这两人一猫来得蹊跷。 那抱着小熊玩偶的少女在这么多傀儡环绕下依旧镇定自若, 趴在苏方辰肩头的红眼黑猫总给她一种若有似无的危险气息, 更别提苏方辰本人, 简直就是把神秘两个字贴到了头上。 以槐舟的骄傲, 绝不允许自己被这种本来是她任务目标的人算计。 槐舟虽然整个人略显病态, 眼袋微灰, 五官清减, 但身材却十分高挑, 约莫一米七的个头, 宽松短裤堪堪遮住膝盖, 露出一节过分细瘦的小腿。 站起来锋芒毕露, 有种要和苏方辰分庭抗礼的感觉 。 她两步走到少年面前, “你为什么不着急问我幕后主使是谁?” 苏方辰抬头看她, “我们有的是时间。 但如果你还不转移灵魂,随时可能自爆。” 槐舟深吸口气, 被火烟呛得轻咳两声, 好不容易止住喘息, “你…真有那么好心?” 安娜听这话也微微侧过头, 任凭怀里小熊玩偶歪到一旁, 似乎在期待苏方辰的反应。 苏方辰拍拍腿上的灰, 利落起身, 直视着她的眼眸, “这是交易的一部分。生死有命,不归我做主。” 槐舟压下鸭舌帽遮住脸上神色, 带着离她最近的一具傀儡往废墟深处走去。 “死面瘫,你就不怕她转移灵魂后直接走掉?” “她不会的。” 安娜对他这种没来由的自信很是无语, 却也没什么跟他争辩的闲心, 回身坐到火堆旁边的石块上, 望着焰尖出神。 月色逐渐下沉, 苏方辰脸上镀上一层冷光, 深黑眉尾锋锐如常, 双眸静静看着槐舟离开的方向。 “啊!” 不远处地方突然传来她一声尖叫, 之后是令人汗毛耸立的磨牙声, 安娜微微皱眉, 吸口气, “我们要不去看看。” “不必。” 苏方辰慢条斯理把在一旁酣睡已久的阿七抱过来, “喵!” “这…就是你说的移魂?” 两人抬起头望向归来的槐舟, 她身边那个傀儡的血肉上裂痕遍布, 五官扭曲生长, 似乎在模仿槐舟本人的长相。 槐舟再开口时两具身体一齐发声, 听上去像混了响的乐曲, “…我好好的傀儡被你弄成这个鬼样子。” 苏方辰面无表情, “转移灵魂相当于把本来属于你的东西硬生生倒进另一个身体里。” 他顿了顿, “你应该庆幸它没有爆炸。” 槐舟眼见自己转移矛盾的话术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 也没多么懊恼 侧头望向深黑的天空, “今天我们就走吗?” “去哪?” “带你去找那个指派我的组织。” “等等…” 安娜挥手打断了两人的协商, “幕后主使难道不是一个人吗?” “喵?” 槐舟扫了眼躺在苏方辰怀里的红眼猫, 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厌恶, “…那地方叫弑神会,无事生非的败类和自命不凡的蠢人在秋刀市聚了个局。要不是为了…” 她定住话头, 目光扫了扫苏方辰平静的脸色, “…你没听说过这个组织?” 苏方辰摇摇头, 乌鸦不是全知全能, 他的情报大部分来自沐可, 她目前杳无音讯, 连带着他也算是半个与世隔绝, 如果不是闲的没事干出来找找沐可, 可能他都不会计较槐舟威胁自己这回事。 槐舟不置可否冷哼一声, 带着血肉模糊的傀儡们凑过来, 蹲在苏方辰面前, “苏同学,我想先声明一件事。” “我们的协约里只要求我带你去,但路上出了什么事,我可不负责。” 第23章 我知道你的秘密 “你们…一直以来就住在这卡车上?” “嗯。” “这真能住人?” 槐舟扫了眼卡车所谓“洗浴间”草率的隔断, 乱七八糟堆一起的自热零食, 还有坐在不远处箱子上一脸随遇而安的安娜, 还有她脚下一脸严肃的小猫, “你来之前,这里住过三个人。” 苏方辰不紧不慢开着车, 路旁时不时传来丧尸愤怒的吼叫, 兴许是那群骑着单车追随的傀儡偶然间打断了它们进食。 槐舟深吸口气, 到底没再评价什么, 望向和小熊玩偶玩得不亦乐乎的安娜, “…你又是为什么跟这人在一起?” “他救了我的命。” 安娜头也不抬, 摆弄玩偶的手轻了几分, “…仅此而已。” 槐舟紧皱眉头, 在遇见苏方辰之前, 她自以为已经算是游离于正常人之外的异类了, 可见到他之后却有点动摇。 是她自己运气太差劲总能碰上怪胎, 还是这世界的异能者都是这么不晓世事的。 “我睡哪?” 安娜指指旁边睡袋, “你挑一个。不过那个白色的是我的,黑色的是我小熊的。” 槐舟看着剩下粉色绿色两个睡袋, 满脸无语, “那我要粉的。” “不行。” 苏方辰接了话茬, “那个有人选了。” 槐舟微微挑眉, 上下打量一番眼前这位, “没看出来啊,苏同学你还有这爱好呢?” “不是我。” 苏方辰脸色变都没变, “她叫井予。” “哦?” 槐舟着实好奇这位神秘的第三人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开他们的, 但眼下显然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你不会给我留了个绿色睡袋。” “你也可以选择不用。” 槐舟:…… 池田市离秋刀市很远, 大概要横跨半个华夏, 槐舟说她当时过来飞机运输还没完全瘫痪, 也没想过感染会蔓延如此迅速。 再稳定的公共交通体系也需要人来维护, 病毒来势汹汹, 相关人员根本没机会反应。 她以为自己说完这话这两位会知难而退, 谁知道车里四个喘气的, 个个脑门子上都写着无所谓。 倒给她噎了个够呛。 槐舟左右看看, “你们就不怕死路上。” 安娜和小熊玩偶同时摇摇头, “那可再好不过了。” 苏方辰更直接, “不可能。” 阿七盯了她头上鸭舌帽好一会儿, 无精打采耷拉下脑袋, “喵…” 槐舟一个白眼翻到天外天, 世道艰辛, 她见过不少豁出命的, 没见过真不要命的。 一滴雨落到挡风玻璃上, 暗黑色划痕顺着玻璃一路蔓延, 像是从天上泼下来一盆水墨。 丝丝寒气涌入车厢, 死寂的气氛更添怪异, 安娜第一个说出口, “这雨好奇怪呀。” 街上歪七扭八的丧尸忽然齐刷刷仰天长啸, 腐烂血肉在触及雨点那一刻迅速消融, 打远看上去像是被烤焦冒起黑烟。 槐舟小步凑到卡车副驾驶, 脸色复杂, “不会下完这雨,丧尸就都没了?” 苏方辰摇摇头, 眼睛一眨不眨街上那位疯狂拍打电线杆的感染者, 他双臂肌肉在消融后迅速生长, 血肉粘黏到一块, 形成灰黑色泛着金属光泽的肌肤。 槐舟心头灾厄预感越发强烈, “这是…什么?” 苏方辰停下车, 坦然踏入黑雨中, 那诡异雨点在他衣服上带起一阵黑色气浪, 却也似平时的雨珠, 避开了他的身体。 苏方辰走到一只刚刚蜕完皮的丧尸面前, 看着它本存人形的双臂逐渐变成螳螂刀状, 脸色不悲不喜, 也说不上是在回答槐舟的疑问还是自言自语, “杀一个试试就知道了。” 是夜。 房车销售总站。 三人一猫走在车库里, 两侧各种精美装潢的房车琳琅满目, 这些本该是奢侈品的物件, 在灾难来临后近乎一文不值, 只能安静躺在这片被人们遗忘的焦土上落灰。 苏方辰路过一辆加菲猫喷漆的款式, 刚刚回头想要开口, 身后两女直接把他选这辆的想法咦了回去。 槐舟满脸嫌弃, “不是,苏同学。你审美还能再恶俗一点吗?” “喵!” 苏方辰觉得自己最近开车时间长, 不怎么喂阿七吃东西, 这猫肘子都开始往外拐了! 槐舟眼见不能让这位任性发挥了, 连忙跑到队伍正前方, 操控身后十几个傀儡奔赴四面八方, “现在这都是无主东西,挑来挑去有什么意思。要选,就选最贵的。” 十分钟后。 安娜紧皱眉头, “这就是你说的最贵的?” 槐舟洋洋得意, 走到炫彩涂装面前指指点点, “你看这个可以扩展成上下两层,还能防雨,最关键是这流水线车型、霓虹反光涂装、还有这前后两台大灯…” 她越说安娜眉头皱得越紧, “不是,你就没考虑过,你选这太高调了吗?” 小萝莉伸手指指房车上头两个大音响, “你是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我们路过是吗?” “就这辆。” 安娜侧头看眼突然发声的苏方辰, 下意识阻拦, “死面瘫……” 苏方辰没理会她的话, 转而俯下身顺顺阿七脖颈后的毛, 眼见猫主子一脸享受, 他眼眸深处的黑也浓郁起来, “这样会快一些。” 三人躺在从另一个房车里搬出来的棉垫子上, 顶上夹架着不知道从哪拿来的大帐篷头, 槐舟侧目看和自己躺在同一张垫子上的安娜, “不是,你天天和苏同学睡在一起,就不怕他哪天狼性大发,给你就地正法了。” 安娜轻轻拍着小熊玩偶后背, 像在哄它睡觉, “他没那个心思,我也没有。” 这信息量大的槐舟差点没反应过来, 她随即望向不远处睡在帐篷口的黑猫, 越发觉得自己上了艘贼船, 这里一个个的, 连正常人的情绪都不全。 走在路上, 这两人一猫哪个暴起伤人她都不意外, 更别说捏死自己这个素不相识还想过害他们的人了。 槐舟心思刚转到这, 安娜抬眸, 湛蓝色眼瞳盯得她后背发毛, “槐舟姐姐,我们不计较,是因为你根本伤不到我们。并不是说,我们不在意你的恶意。我劝你不要动心思…” 这位一直以来安然待在乌鸦身后的小萝莉抬起右手, 白嫩手腕上横七竖八一大堆血痕, 显然是刚刚割裂的。 槐舟眼睁睁看那伤口以近乎恐怖的速度愈合, 耳畔是小女孩身上淡淡的奶香, “…我知道你的秘密。” 第24章 疯狂是最后的人性 新房车地方宽敞不少, 上下二层也算给足了活动空间, 槐舟驱动傀儡搬了十好几趟, 才再次填满饮食储备。 虽说有了两张床, 怎奈何空间狭小, 睡袋还得继续履行它的职责。 为了摆脱绿油油的睡袋, 槐舟搜了半个地图的床上用具, 终于凑齐了一套白色被褥。 她换了身颇衬贵气的长款睡裙, 靠在床边指指点点, “从这往弑神会走,路上有不少黑道白道设下的关卡。挨个都不好过…” “等等…” 安娜抱着玩偶一脸狐疑, “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槐舟没好气撇撇嘴, “我的异能万里挑一!那帮人巴结我都来不及呢,我想要什么信息就能得到什么信息,哪像你们这样离群索居。” 苏方辰停下撸猫的手, 似漫不经心 “那他们就没找出修复你灵魂的方法?” 槐舟被驳了面子, 脸上不大好看, 从床上跳下来走到车窗前, 目光落在月亮上, “那个地方…一切都是有价码的。特别是这种关乎弱点的事。他们答应我,只要我刺探出你的情报,就能给我解决办法。” 苏方辰微微抬眉, “你信?” 槐舟冷哼一声, “不得不信。” 安娜侧头看她在月色下的剪影, 主动接过话头, “…你继续说。” 槐舟微微叹口气, “我出来这么久,信息已经滞后了。不过我可以肯定,你们的存在对任何势力都有威胁。无关黑白,他们不会容你们。” 苏方辰从零食堆里拿出一节小鱼干, 轻轻递到阿七嘴边, 眼见它吃得香甜, “…为什么?” “我不知道。” 槐舟转过身, 病态消瘦的面颊深陷, “他们像你一样,浑身上下都是秘密。” 次日。 临近虎门市。 “你是说,这地方吃人?!” 安娜眉头紧锁, 小手握住玩偶手臂, 青筋绷起。 槐舟不动声色扫扫苏方辰, 点点头, “我不否认他们很强,但…那是一群人渣。” 苏方辰想起沐可三年前和他说过的话, 那时候她灰白色眼瞳沉落, 耳后白发随风飘起, 吐字冰冰凉凉, “疯狂,是最后的人性。” 苏方辰那时还不太懂, 他在都市中见过许许多多的人, 他们西装革履, 他们衣衫褴褛, 也有七情六欲, 也有爱恨纠缠, 但绝对算不上疯狂。 但他现在明白了, 那种疯狂, 披着一层名为文明的外衣。 槐舟看苏同学罕见走神, 也没太着急, 转过身, 黑笔在白板上写写画画, “虎门市在灾变之前就是红灯区,三教九流汇集。甚至某些帮派还持有枪支,单从安全上讲,和池田市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安娜双手抱着膝盖, 若有所思, “我们只是路过而已,不至于有危险?” “哼…” 槐舟微挑眉毛, 淡定扣上笔帽, “你以为他们靠什么发家,这周边能搜到的物资早被搜完了。往秋刀市走就这一条路,不打劫,人家做慈善?” 两人一猫下意识把目光投向躲在角落里发呆的苏方辰, 他眼眸冷冷, 丝毫不在乎闯关的危险, “我们可以在这待一段时间。” “你疯了?!” 槐舟两步迈到他面前, 看他不悲不喜语气一顿, 还是耐心解释, “…这地方藏龙卧虎,我没法保证你们的安全。” “不必。” 苏方辰抬头看他, 眼底深潭无底, “我只找个人。” 槐舟一愣, “谁?” “主。” 虎门市地处两河交接, 接管南北交通要道, 左右都是废弃的水路, 也不怪盘踞这里的势力靠拦路挣钱。 三人到地下车, 远远望去, 大桥上人影攒动, 橙红色火光映射下, 狂笑声此起彼伏。 槐舟压压鸭舌帽, 语气低缓, “他们应该是在举行祭礼。” “祭礼?” 安娜蓝眸映着红光, 手指轻扣自己光洁的小臂, “他们不会也和死面瘫一样,信什么神啊鬼啊的。” 槐舟摇摇头, 指指火光中心若隐若现的人影, “为了维持统治,虎门市几个势力会共同选出几个倒霉蛋,或者干脆就是得罪过他们的人。众目睽睽之下烧死吃肉……” 她单手接过身边少年傀儡手上望远镜, “现在刚中午,他们都还精神着呢。” 安娜接话, “他们就没人守个夜什么的吗?” “喵?” 槐舟回头看一眼突然跳到苏方辰肩头的黑猫, 若有所思缕缕发尾, “据说虎门市局内部有个异能者,有精神方面的能力。” 她面色凝重, 让一众傀儡后退出好远才继续说话, “他能感觉到我们的到来。” 沉默已久的安娜突然开口, “我也听过这里的传闻。据说那个精神异能者要靠食用其他生物的眼珠来维持能力” 槐舟紧皱眉头, 刚想劝这位三思而行, 却听见一声尖锐的猫叫。 她把目光投向突然发声的阿七, 只见它一双红眸深处花纹频闪, 似乎刻着某种奇异脉络。 从刚踏入虎门市区就如影随形的窥视感随之一空, 只见苏方辰淡定顺顺黑猫脖颈上的毛, “他眼睛一时半会儿睁不开了。” 作为撸猫二号选手, 安娜对阿七的特别早有心理预设, 却也没想到它只啼鸣一声就能解决个棘手的异能者。 她尚且如此, 初来乍到的槐舟更是脚下一个踉跄, 差点没控制住傀儡。 等她再度回神时, 看苏方辰的眼神难以避免带上了忌惮, “你…真的对我没什么图谋?” 苏方辰没想到她会问出这种问题, 拿小鱼干的手一顿, 不知所谓笑笑, “…如果我真的想杀你,你早死在了那片废墟楼里。” 虎门市。 青龙区。 城市腐烂街角处老鼠横行, 但这些毫无神智的生命却不约而同避开中心一个平平无奇的井盖。 那里面方才传来一声惨叫, 凄厉如刀, 还带着凛然杀气。 连这些小动物都能感觉到那潜藏着多么可怕的存在, 下水道中少年抬起头, 黑色遮眼布被血色浸染, 腥味液体从脸颊滑落, 不偏不倚滴到他脚下十几个人眼中间, 那些眼珠瞳孔圆睁, 死前显然受了人间至苦。 他牙齿厮磨, 双手骷髅般可怖, “…是谁?!” 第25章 太长时间不说会忘 夕阳呕血, 黑雾遮天, 桥边尸横遍野, 淡淡腐臭弥漫过来。 但这边三人一猫毫不在意。 “你要找人的话,还是得看凤鸣。” “凤鸣?” 槐舟停下脚步, 操控傀儡四散探查敌情。 那少年傀儡则转过头望向两人一猫, 耐心解释, “虎门市两大势力,一个在青龙区,一个在凤鸣区,当然还有基本被架空的统治局,影响力可以忽略不计。” 她接过少年傀儡手中随地捡的棒球棍, 用力抬了好几下没挥动, 一脸不忿, “唉…新换的身体太弱了。” 眼见在场没人搭她的茬, 槐舟撇撇嘴, 继续给这两位方外之人科普, “凤鸣区那边临近内河,交通好一些,知道的消息也全面。青龙区正好管辖着大桥,你们也看出来了,这些人跟畜生没什么区别。” 安娜凑到苏方辰身边, 好自然地让他给自己扎辫子, 双手不离玩偶, “我们又不和青龙区打交道。” 槐舟盯了两人好一会儿, 无可奈何叹口气, “不是,你们刚刚弄掉了那个精神异能者,算是和他们结仇了。 你以为那帮睚眦必报的东西能放过你们?再说了,咱们要想到凤鸣区去,不也得路过他们地界吗?哪有那么容易…” “知道了。” 苏方辰照着前两天小萝莉在理发店找的样图给她系了个马尾, 丝毫没有被这地方的藏龙卧虎影响到情绪。 槐舟被噎得够呛, 不过好在再一再二又再三也算是习惯成自然。 她深吸口气,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不用我们主动。” 安娜对镜子照照自己眼眸, 颇为满意苏方辰进步后的手艺, “他们已经来了。” 槐舟警觉, 连忙回过头, 只见一群彪形大汉手里提着自己刚刚排出去傀儡的尸体跨步走来, 领头脸上一条长长刀疤, 上身肌肉赤裸, 纹着个睁眼关公, 没一会儿就和众人不到三米远。 刀疤脸难看笑笑, “朋友,来的不客气啊。” 这三人年纪不大, 但连住下水道的老二都吃了他们的瘪, 刀疤脸也不敢等闲视之。 他命手下把抓住的两个傀儡拉到众人面前, 毫无征兆暴起挥拳, 竟直接把两具尸体打成了血沫。 来不及反应, 槐舟只觉得脑袋被撞了下, 登时吐出一口鲜血, 半匍匐半跪到地上, 左手扶额缓了好一会儿。 刀疤脸见状嘴角裂开, 手指摆出挑逗的手势, “小妹妹,很疼?只要你乖乖的,就不至于疼第二次。 虽说俺不好你这口,但老二他就得意你这种骨架子。要不要,哥哥们替你求求情啊哈哈哈…” “你…” 槐舟后反劲, 又呕出一口鲜血, 支撑自己不倒下的手也被迫软下来。 她面露不甘, 眼睁睁看着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近, 衣领却忽然被拉住, 她感觉自己被拉进了一个冰冷却柔软的怀抱里。 槐舟下意识扭过头, 正巧对上苏方辰平静的目光, 两人近在咫尺, 他冷冷开口, “你对我自爆傀儡时怎么没这么大反应?” 槐舟和他距离不过一寸, 呼吸可闻, 她神色不太自然, 勉强别过头, 低低喘气, “我自爆,和被人打爆,能一样吗?” “哦。” 苏方辰单手撑着她腰肢, 强迫她站直身子, 低低出声, “把剩下傀儡都自爆了。” “什么…咳咳…” 槐舟惊异出声, 也顾不得那矜持, 凑到他耳边, “你疯了…他们这么强,没有傀儡我们怎么打?” 苏方辰单手指指那群人身后, 槐舟顺着他目光看到一大堆提着各式各样步枪的大汉。 他淡淡开口, “要是身边这几具傀儡再被打爆,你这状态还能活多久?” 槐舟眉头紧锁, 似不经意扫过身后那具少年傀儡, “我留一具行吗?” “随你,但让它离远点。” 刀疤脸看这对男女窃窃私语, 只当是小情侣之间的关系, 他吹了个口哨, “小兄弟,不就是个女人吗?你跟哥混,这货色要多少有多少。她嘛,就给哥几个新鲜新鲜怎么样?” 她他身边手下一阵哄笑, 但这低俗笑声随一连串爆破戛然而止, 空气中弥漫起难闻的焦糊味。 方才还被几个枪手密切关注的几个傀儡竟然被那少女自己引爆, 绚丽火花此起彼伏。 刀疤脸眼睛微眯, 那少年脸上神色过分镇定了, 哪怕他自信见过世面, 对自身实力有清醒认知, 此下也没了把握。 再加上自己刚刚都说了这么狠的话, 那几位年轻人显然也不能是缴械投降。 刀疤脸念头转了转, “小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槐舟再度受到灵魂冲击, 本就不丰满的身体更显单薄, 半倒在苏方辰怀里像被折断的柳树。 她嘴唇血色全无, “你…真的有把握?” 目睹全程的安娜轻笑两声, 放下小熊玩偶, 抱起阿七走到两人身边, “你要相信死面瘫,打架…他还没输过。” 那金发小女孩的笑容刀疤脸看来颇为刺目, 一个被人蹂躏的东西, 还敢取笑俺们? 他当即一声令下, 劣质火药上膛, 血腥气被火药爆破的热浪推开, 吹拂到苏方辰面前。 众人只见银光一闪, 灰色烽烟笼罩子弹云, 那三人一猫再无声息。 刀疤脸扯动嘴角, 咧开个不雅观的笑, “还以为有什么本事,到头来也是银枪蜡头。” “刀疤哥,两个女孩可惜了,这么白净的可少见啊!” 刀疤脸浑浊眸里猩红攒动, 浑笑两声, “身子带回去给老二,缝缝补补还能用。” 众人揶揄笑笑, 正打算往前走。 灰色烟雾霎时散开, 黑发少年舞了个棍花, 银色三途纤尘不染, 弹壳被一颗不落攥到他手里。 安娜扶着槐舟坐到地上, 看着阿七渴血瞳孔若有所思。 槐舟则是完全看呆了, 直勾勾盯着少年手中那材质诡异的武器。 苏方辰面露怀念, 单手抬棍, 眼眸不离刀疤脸项上头颅 “最后一句话?” 第26章 主说世界上要有光 刀疤脸紧皱眉头, 指示手下递来一把二尺长刀。 他上前两步, 能屈能伸, “小兄弟,俺佩服有本事的人。但是你先吵扰俺们的,真动起手来,哥哥刀下可没个准头。” 苏方辰微微扬眉, “没事,我有准头就行。” 谈到这算是崩了, 手下们见热兵器不好使也纷纷掏出背后配器, 棒球棍, 托马刀, 消防斧, 甚至有磨光一面的钢筋。 刀疤脸眼中猩红一闪, 身边手下就打了兴奋剂一样纷纷红眼怒吼, 肌肉膨胀, 力气比先前大了一倍不止。 槐舟此时仍未缓过劲来, 却不忘提醒, “他…的能力是狼群效应,强化自己和身边的人。人越多,他越强。” “知道。” 苏方辰眼周浮起丝丝缕缕的黑气, 在他眼中, 这帮人身上的罪如滚沸黑水, 几乎要凝成实体破身而出。 他紧皱眉头, 把三途横到面前, 看也不看率先冲到他面前两人, 左斜一划, 右扬一挑。 方才还面目狰狞的两位壮汉登时被切成四瓣。 分割线处血液似被冻结, 竟一点也没流出来, 仿佛凝血功能也被这银色棍子损毁。 目睹全程的安娜手腕发紧, 她难以想象自己当初竟然还想用这个刺自己预言。 作为自带再生能力的安娜, 她不怕受伤, 但怕受无法恢复的伤。 眼见前两个同伴死状凄惨, 身后冲锋的手下们目中狂热一冷, 纷纷刹住脚步。 在那位少年十米开外徘徊不前。 刀疤脸死了两个弟兄, 脸色也谈不上好看, 连忙挥手示意余下众人别轻举妄动, 自己迈到最前方, 徒手操起两尺大刀, 施施然摆了个架势, 咧嘴一笑, “小兄弟,让你一招!” 槐舟支撑不住, 昏了过去, 安娜小小身体勉强扶住她, 不太耐烦, “死面瘫,你能不能打快点。” “我想看看他们身上的罪。” 安娜小嘴一撇, “死了再看不行吗?” 刀疤脸见他们完全不把自己当回事, 也动了真火, 对着少年头颅就是一个劈刀, 空气被撕出阵阵风鸣。 苏方辰姿势不变, 横棍微抬, 刀刃劈到棍上金戈声入耳。 苏方辰手连颤都没颤一下, 反而是刀疤脸受到反震, 双臂青筋渗出殷红鲜血, 脸上也落下滔滔汗珠。 苏方辰眼周黑气消散, 冷冷眸光落到众人身上, 直令这帮杀痞背脊发凉, “你…啊…” 苏方辰一棍刺穿刀疤脸喉咙, 像甩挂肉般甩开他仍在唔嗯的躯体, “后悔了,让你说了这么多句。” 众人见首领被一招秒掉, 哪还敢多待, 背身狂奔。 苏方辰却一反常态, 一双黑眸紧紧盯着他们逃窜的方向。 安娜把遮眼发尾拢开, 也学他的样子看向那个方向, “那…有什么?” “说不好。” 苏方辰低下头, 三途锐利棍尖鲜血一滴滴落入土地, “我感觉那个人,会知道主的消息。” 三小时后。 槐舟悠悠转醒, 出乎她意料的是, 那两个素昧平生的路人竟然齐齐坐在自己床前。 小萝莉也罕见放下木偶, 盯着自己手腕若有所思。 按理说他们这么关心自己她应该感动, 但熟知这两人脾气, 她只觉得脑后发毛, 连忙开口, “他们…被打跑了?” “嗯,死面瘫把那个脸上长刀疤的杀了。你有兴趣可以给他炼成傀儡,现在…还算是全尸。” 槐舟眼色复杂, 她现在是越来越弄不懂这少年的真正实力了。 更糟糕的是, 刚刚她本来能看全他的出手过程, 可她自己却先昏过去了。 眼见她一脸懊丧, 苏方辰率先开口, “如果你在懊悔自己没帮上忙,其实大可不必。” 槐舟秀眉微挑, 她还真没想到, 这个木头一样的苏同学还会安慰人? 念及此处, 她也不好继续冷脸, 刚想回应, 苏某人后一句徐徐飘来, “你本来醒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槐舟:…… 安娜白了他一眼, 转向槐舟, “就他,这辈子都没女生喜欢。” 一贯不沟通的两人深以为然点点头, 苏方辰莫名其妙, “我为什么要有女生喜欢。” 两女一愣, 还是涉世经验更丰富的槐舟接了话茬, “解决性欲望?” “我没有性欲望。” 苏方辰紧皱眉头, 擦拭三途的手一顿, “我认为性欲是人类为了抵消繁殖痛苦而进化出的生理技能。如果不需要繁殖,这种存在可有可无。” 两人齐齐咦了声, 槐舟捂着脑袋从床上坐起, 点点苏方辰的头, “苏同学,你这话一股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味道。你说说,你和女同学谈过恋爱吗?” “没有。” 苏方辰漫不经心回答。 槐舟忽然八卦起来, 凑近些, “那有没有那种和你关系特别好的异性?” 安娜接过话头, “他之前有个小妹,但因为一些事,离队了。” 槐舟若有所思扶扶下巴, “情伤?” “不是。” 安娜很少听苏方辰说自己的事, 此时也来了兴致, “死面瘫,你说的那个什么主,是神还是人啊?” “不知道。” “不知道?” 苏方辰透过豪华房车天窗仰望夜空, 眸中星辰闪烁, “神和人都只是片面的定义。她的存在,不能被定义。” “好好好,那在你心里她总该有个位置,或者称呼什么的?” 苏方辰一愣, 他诞生之时, 沐可也和他说过类似的话。 他当时还只是胚胎, 浑身赤裸, 无情无欲。 他看着一片空蒙中走出一位女孩, 她说她叫沐可。 “沐可,我是谁?” “你是乌鸦,但我想给你起个人的名字。” 造物主眼里闪烁灰色光明, 面向天边光芒万丈的太阳。 她低下头, 看着惠州酒馆里豪饮畅谈的居士, “方辰,叫苏方辰。” 他也是那时知道, 名字和称呼是两回事。 “那我该怎么叫你?” 沐可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 始终带着微笑的脸上罕见掀起波澜, “你觉得呢?” 黑发少年看着白发少女头上光环。 他很喜欢那种白金色的光, 但本能觉得那是不该自己触碰的东西, 时间在他们之间没有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 他开了口, “主,我叫你主。” 第27章 那个人来了 “她是主,仅此而已。” 安娜本也是一时兴起问问, 反正死面瘫谜语人也不是一天两天, 她完全没有深究的兴趣, 当即凑到房车自带小桌子上对着玩偶喃喃自语。 但槐舟显然不是善罢甘休那款, 灵魂伤痕还没完全好, 八卦心思可一点不少, 半爬半够到苏某人面前, “那你是怎么弄丢她的?” 苏方辰侧目看她, 体表浮起层黑气, 身后黑色羽翼若隐若现。 安娜看他这么大反应, 目露复杂。 阿七更是讨好般喵了半天。 但他那隐隐增长的气势仍未消融, 槐舟逐渐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连忙出言缓和, “我说错话了,抱歉。” “没有。” 苏方辰心绪平复, 身周异象顿时消散。 他把武器放到一边, 眼眸空洞, “一些旧事罢了。” 井予走之前, 车上还有好多蔬菜, 虽说是从路边菜市场冰柜里顺来的, 算不得新鲜。 但苦孩子最知道怎么打磨日子, 井予经手菜肴色香味俱全, 甚至让她一度自信心膨胀到再烤一次小饼干。 苏方辰看她忙小半天, 烤了好几遍, 小饼干的颜色还是和黑炭差不了多少。 井予灰绿色发尾留下一滴汗珠, 落在地板上悄无声息。 “老大…我是不是很笨?” 苏方辰面无表情吃下饼干, 直到盘子空空才抬起头, 他伸手撩起小太妹刘海, “下次会更好。” 井予五官本不锋利, 为了让自己显得凶一些她做了很多努力。 但此刻, 她庆幸自己做了很多无用功。 落在苏方辰眼里的笑容很甜, 饼干的焦苦也就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但现在井予走了, 那些新鲜蔬菜再没人能做出花样, 苏方辰也连带着很少下厨, 大部分时间都是安娜主动自热锅对付了之。 “槐姐姐,你会做饭不?” 安娜抬头看发呆的槐舟。 在解决刀疤脸后他们停在了青龙区外, 打算让槐舟恢复恢复实力, 顺带再收复几具不长眼的丧尸傀儡。 战力什么的苏方辰倒不在乎, 主要是打架要带两个拖油瓶, 挺麻烦的。 槐舟低头看小萝莉, “原先都外卖解决,再不就雇个师傅呗。这年头了,谁会这玩意啊。” 安娜不动声色坐远些, 对乌鸦可没那么客气, “死面瘫,到饭点了!” “喵!” 苏方辰从房车二层跳下来, 打开冷柜, 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速食饭面, “吃什么?” 安娜倒也没讲究, “要那个红烧牛肉的。” “好。” 连吃三天自热锅的槐舟当即无奈, “不是,你们之前没人做饭的吗?” “有。” 苏方辰指指他她身边被保留的粉色睡袋, “但她走了 。” 槐舟深吸口气, 这两位虽然行事处处荒诞, 但好在还在乎她的死活。 不至于像秋刀市那群唯利是图的家伙。 要是这时候在自己身边的是他们。 她槐某人怕是连渣都被啃净了, 还是字面意思上的那种。 槐舟操控那具满身血痕的少年傀儡上车, 扫眼已经开始泡面的安娜, “我的这个傀儡会做饭,要不他来?” 苏方辰盯了那具被她刻意留在身边的傀儡半天, 皱起眉头, “他身上有罪。” “对。” 槐舟满不在乎挥挥手, 操控傀儡去冰箱那里拿食材, 自己靠在房车床上, “…我们那地方出来的,有几个没犯过罪。” 她忽然转过头看两人, “你们说,咱们放之前,是不是都算罪大恶极?” 没有人回应她的话, 只有傀儡菜刀声徐徐入耳。 阿七又抓烂了个毛线团, 盯着不远处那个新的出神。 三日后。 闪瞎狗眼的房车一边放着重金属音乐, 一边开进青龙区领地。 苏方辰把车停在大道中央, 拍拍副驾驶的阿七, “那个精神异能者还在吗?” “喵…” 不在吗? 苏方辰眼眸微眯, 他们这几天安心待在虎门市外, 没有任何一方势力上门叨扰, 也没有听说刀疤脸原有部下的动向。 这太不应该了。 他看过那些人身上满溢的罪, 这帮血气之徒绝非善罢甘休那类, 那只有一个可能, 这片街区还有一种更强大的力量, 能够让他们克制自己, 寻找时机。 “对他们的二把手,我了解也不多。但应该就是那个精神异能者…” 槐舟点点嘴唇, “他能力那么恐怖,又深入简出。谁也不清楚他有几斤几两。” 苏方辰若有所思, “最坚固的堡垒只能从内部攻破。” “你的意思是?” “只需要找到他们一个成员…” 安娜接过话头, 蓝色眸里冷光如冰, “…你把他弄成傀儡,我们就什么都知道了。” 青龙区街道上几乎没有平民, 无他, 但凡能算上劳动力的都被那几位“老大”拐走做工, 有异能的则跟着他们吃香喝辣。 但总有些脏活累活是他们不爱干的, 所以劳工也不至于累死, 不过也别想着跨越阶级。 异能这种天赋成了比种族更为恐怖的区分点, 他们只能被永远踩在大人物脚下。 “明明没有人,这里血腥味怎么这么重。” 区别于余灵他们那萧条的街道, 虎门市本就更为繁华, 街道虽有陈旧, 但远远算不上废弃。 街边店铺户户紧锁房门, 除了老鼠和爬虫几乎见不到活物。 安娜扯扯苏方辰衣角, 摆了个手势示意她有些不安。 苏方辰解下三途上的黑色绑带, 把它递到小女孩手中, “有问题用它。” “怎么用?” “丢就行。” 槐舟从头听到尾, 倒不觉得太奇怪, 她看来这苏同学浑身是宝, 保不齐她身上这身黑衣服也有什么特别作用。 她可没有把问题憋肚子里的习惯, 自己怎么也算跟他们同生共死过了, 真有什么防身道具他也不至于和自己藏着掖着。 她刚开口, 又感应到什么, 脸色霎时一惊, “我傀儡的控制权,被抢夺了。” 苏方辰抬起棍尖, 指着不远处黑压压的尸群, 伸手示意两人后退。 阿七胡须微动, 汗毛炸立, 一个眨眼跳到他肩上。 “喵?” “对,那个人来了。” 第28章 我们每个人都有罪 槐舟把鸭舌帽翻到脑后, 面色一沉, 身为傀儡师。 她再清楚不过, 这种量级的尸群可不是谁都能操纵的。 那个人的精神力, 要比自己高出一倍不止。 安娜拍拍槐舟手臂, “槐姐姐,你之前说的那个精神异能者。他的能力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槐舟想起市井中那些鬼怪传闻, 又补了句, “…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距离灾变开始已经过了小一个月了, 绝大多数丧尸都已皮肉腐烂, 散发着难闻的臭味, 也有些显然被黑雨侵蚀过, 不但没有随时间消亡, 反而像是体表长了层角质, 镰刀型手臂触目惊心。 槐舟勉强控制后几具傀儡回撤, 脸色更显灰白, “苏方辰,那家伙太变态了。我根本没办法影响他。” 阿七眼里猩红涌动, 地面霎时间展开一道血色深渊。 槐舟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可怖的景象, 下意识后退两步。 从深渊中溢出的血腥气包裹在场所有生命, 那群丧尸就像被推进了泥水中, 本来还算迅捷的动作蜗牛般迟缓下来。 阿七从他肩头跳下来, 迈着优雅步子走到血渊另一侧。 “阿七它…” “没关系。” 苏方辰轻笑一声, “它的旧仇,让它解决。” 操纵者之于尸群, 就像大脑之于四肢。 两者共享感官, 那幕后之手显然也看清三人袖手旁观, 让黑猫独当一面的情形。 下水道。 躺在累累尸骨上的蒙眼少年咧嘴笑笑, “原来是你啊,死猫。这次又是来送死的?” “喵。” 阿七竖瞳倒立, 血色深渊中伸出一双手。 那手脉络黑紫, 似有脉搏, 当即抓过面前离得最近那几只丧尸, 也不论残破与否一股脑倒进深渊, 贪得无厌。 剩下的血尸也没有继续冲锋, 反而逐渐聚集, 在两女惊恐的目光中, 它们血肉虬结, 骨节融化成一团团白花花的粉末。 那肉团狰狞旋转, 逐渐凝成人形。 皮下筋骨如蚯蚓般涌动, 逐渐形成新的血管。 随着一声似怨似哀的悲鸣, 半栋楼高的血色巨人轰然站起, 它没有脸皮的面上咧开笑容, “死猫,你只剩三条命了哦!我劝你别碍我的事,现在你的主可护不住你了。” 听他说出这话, 苏方辰黑眸一闪, 不动声色转了转手里棍子。 那巨人显然看到了他, “乌鸦?” “嗯。” “…你怎么跟这畜生混到一起去了?” 苏方辰歪歪头, “我觉得你更像是畜生。” 血色巨人闻言咧嘴, 本就沉闷的嗓音更添压抑, “呵,不重要了。主在你身边我或许还忌惮你几分。 现在主不在了,谁又能奈何了…唔!” 那双黑色巨手再度伸出, 对着血色巨人就是一个巴掌扇过去。 直把它扇退十好几米。 下水道中蒙眼少年紧皱眉目, 伸手抓过身边一只胳膊, 大嘴张开, 竟生生吞了下去。 血色巨人嘴角开裂, 两拳轰开黑手, 黑手一头栽进最近两栋居民楼, 钢筋混凝土在这冲击力下薄如脆纸, 顷刻之间被撕开口子。 阿七后退两步, “喵!” 黑手如受召唤, 再度腾空而起, 化拳为掌, 像要把那巨人生生拍死。 蒙眼少年嘴巴如无底洞, 吞噬着一具又一具尸体, 血色巨人也感应到能量输入, 身上狂热气息越发凝实, 双手撑开, 竟与黑手分庭抗礼。 安娜紧紧抱着小熊玩偶脑袋, “死面瘫,阿七…究竟是什么?” 苏方辰没太理解她问题, “猫。” “它有这本事,只是只猫?” 槐舟第一个反驳, “你看那个黑手,根本不像是随便谁都能操控的东西。更别提地上那个血盆大口,那玩意,根本不是人间的东西好吗?” 苏方辰笑笑, 只用一句话就终止了二人的质疑, “你们凭什么觉得…这世界,只有人间呢?” 下水道。 蒙眼少年双手发力, 正想再吞噬些什么, 手指却抓了空, “…死猫,要不是我血食不够…” 他这边缺少给养, 阿七又何尝不是。 它身上黑色毛发已远没有平时细腻油滑, 干若枯草, 不过那双血色眸子却丝毫没有松动。 阿七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位的能力, 如果自己不现在就扼杀他, 让他充分成长起来, 除了主以外, 再没人能制住他。 槐舟精神力稍微回转, 她看见阿七身上异样, 转头看苏方辰, “你就不担心你那只猫?” “它不会真的死去。” 苏方辰看那血色巨人身上肌肉一点点萎缩, “…但那个巨人会。” 蒙眼少年感觉到和血色巨人链接逐渐减弱, 嘴里骂骂咧咧, 从血堆中站起身, 他四肢一如槐舟般惨白, 但血色比她更为寡淡, 皮贴着骨, 骷髅般可怖, “死猫,下一次,我要彻底杀了你。” 黑手闭合阻力登时消失, 那巨人失去控制后又被拍扁成血饼。 但一击得手的阿七并没有显出快活, 它两三步跑到三人面前, “喵!喵!” 安娜没明白她意思, 弯腰去抱它, “…阿七好厉害!” 槐舟则紧皱眉头, 盯着那坨血肉, “苏同学,你家猫什么意思?” 苏方辰低头捋捋阿七干枯的毛发, 身后羽翼若隐若现, “它的意思是,那人想跑。” 房车内。 “不是,死面瘫。我们开车追?” 安娜满脸无语。 槐舟更是气极反笑, “苏同学你搞笑呢?我们这种以精神力为主的异能者,本体都脆弱的可怜。他肯定狡兔三窟,藏的地方跟老鼠差不了多少。” 她搞不懂他听没听自己说话, 主动坐到副驾驶, 够他的手, “你这么声势浩大,能抓到他才怪了!” 槐舟手刚伸到一半就被抓住手腕, 肌肤传来冰凉触感, 她微微一愣, “你…” “他不会离开的。” 苏方辰感受着槐舟的脉搏, 发现她并没有被操控的迹象, 才松开手, “他需要找到人多的地方给他提供血食,离了人群,他连独自存活都做不到,更别提维持异能了。” 槐舟只听说这异能者有吞噬人眼球的习惯, 却想到苏方辰能知道他的能力, “你知道…他是什么?” 苏方辰点点头, “用人类的话说,他是七宗罪之一,暴食。” 第29章 不要再相信神明 闪耀房车在青龙区横冲直撞, 却丝毫没人来阻拦。 安娜记得苏方辰明明放走了刀疤脸的手下, 微微侧目, “他们…都去哪了?” 苏方辰侧头看眼萧条的街道, 伸手拍拍阿七的小脑瓜, “暴食现在的实力还远远没达到巅峰。他吞噬的生命体一定不多,那些人应该是被他带走当成自己的预备粮了。” 槐舟紧皱眉头, “那么多大活人,他一个人怎么带走的?”、 “装进他的嘴里。” “嘴里?!” 安娜回过味来, “你说那个人叫暴食,他不会” “没错。” 苏方辰脚踩油门, 眼周浮起黑气, 四下搜寻那人的位置, “你可以把他的嘴当成一个独立的空间。那些人应该都被他装进嘴里了。” 槐舟想象了下那画面, 一大群人浸泡在怪物的口水里, 啧啧了好几声, “那帮人恐怕生不如死。” “跟七宗罪沾边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苏方辰若有所思, “我抓过他很多次,但他总会借人们的欲望繁殖。” 槐舟没有回答, 转而思考起了这位苏同学的话。 就他透露的信息看, 这个什么暴食应该在很早以前就诞生过, 那时候苏方辰就存在了吗? 槐舟看向他头上依旧乌黑的发, 眼眸紧锁, “他究竟活了多长时间?” 青龙区某处。 蒙眼少年骑在一具干尸上, 左手拿着对讲机语气激进, “乌鸦在追我,你们难道不帮帮忙?要知道,干掉我之后,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呦呦呦想让我救你,你可得开出个好价码才行。” “暴食弟弟这么弱,可满足不了人家的欲望呢。救你,为什么呀?” “哼,没能力的废物就活该死在那只鸟手里。” 听话筒对面几位对自己冷嘲热讽, 暴食面色铁青, 把话筒回手塞进嘴里。 他频频回头, 那聒噪的引擎声离他越来越近了。 他恶狠狠咬牙, 正打算把口中人牲全部咽下再回头殊死一搏, 却没成想面前忽然出现一片透明墙壁。 去势难止之下, 他和丧尸双双撞了个跟头。 暴食抬起头, 面前中年男子嘴角浮起个友善的笑, 向他伸出了手, “七宗罪之暴食是。弑神会有请。” 十分钟后。 苏方辰眼周黑气凝结, 眉头紧皱, “不见了。” 槐舟微微挑眉, 操纵仅剩的几具傀儡四下探寻, “怎么会不见了呢?” 安娜深吸口气, 从小熊玩偶拉链中掏出一把折叠匕首。 两人回过头, 苏方辰以为她又要重蹈覆辙, 作势要拿三途。 倒是槐舟有了上一次帐篷里的经验, 没有贸然行动。 好在安娜及时开口解释, “我打算预言一下他的位置。” 苏方辰不太理解她这么做的动机, 在他眼中安娜跟着自己无非为了寻求一份庇护, 找沐可是他一厢情愿, 就算真找到了安娜也不会得到任何好处, 她根本没有必要牺牲自己, “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乐意不行吗?” 安娜又恢复了平时的状态, 手臂上划开两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小萝莉一双碧眼前浮起蔚蓝色碎片, 似乎是时空间隙中的剪影。 安娜紧皱眉头, 接二连三落刀, 很快白皙小臂上已见不到一块好肉。 正当她打算直接动脉放血提高能力时, 手里的刀又一次被苏方辰挑开。 “足够了。” 安娜没成想他打断自己, 脱口要骂, 却因为失血过多瘫倒在沙发上。 苏方辰罕见起身, 架锅做饭, 槐舟见过这位小萝莉幼嫩外表下的狠厉, 所以对这幅惨状并没有多意外。 但全车里最没人味的苏某人都主动当厨子了, 她再闲着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 槐舟驱动自己那具少年傀儡去给苏方辰打下手, 自己凑到安娜面前, 压低声音, “我说,你干嘛为了苏同学那么拼?” 安娜手臂上伤口转眼已好了大半, 落在普通人身上几可致死的伤痕, 也只是让小女孩肚子咕咕叫一阵罢了。 “槐姐姐,你管不着哦。” 安娜从槐舟加入他们以来一直对她和颜悦色,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这小女孩顶撞自己。 但槐舟也没有太意外, 讲真从她这一路跟着苏方辰, 就没碰见过几件符合逻辑的事。 先是他那匪夷所思的战斗力, 再是这青龙区的二当家竟然是七宗罪中的暴食。 她觉得自己的认知底线在不断被拉低, 好比说你要对之前的槐舟说世界上有外星人, 她会对你冷眼相待。 你现在和她说这, 她保不齐给你当真神供起来。 纯属是给孩子吓怕了。 但一直以来让她欣慰的事, 车上三人一猫虽然各有秘密, 却起码能在同一个屋檐下和平共处, 眼下更是莫名其妙成了能够托付后背的战友。 安娜注意到槐舟脸上表情一点点亮起, 冷笑两声, “槐姐姐,你别太乐观。你和我们,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苏方辰觉得今天饭桌上气氛有点诡异, 原本小公主和傀儡师还能聊上两句, 但她们都面无表情吃着碗里的饭, 安娜更是发动能力后遗症, 一整个饿死鬼投胎。 他已经不能用碗来计算她的饭量了, 得用锅 吃饱喝足三人一猫也终于想起正事。 安娜紧皱眉头, “我看到的是,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中年男人带走了暴食。” “他有没有说他为什么这么做?” 安娜点点头, 伸手比了两个剑指叠放在身前, 远看是个x的形状, “他对暴食说,弑神会有请。” 槐舟接过话头, “果然是弑神会那群人,他们总会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莫名其妙的事?” 槐舟抿抿唇瓣, “怎么说呢,他们有点像灾变之前的邪教组织。虽然也会赈济灾民清理丧尸,却都是有条件的。” 苏方辰一边清理安娜身边碗碟一边追问, “什么条件?” 槐舟脑海中闪过那些人扛着怪异旗帜游街的场面, 筷子敲着碗碟, 似在斟酌措辞, “他们要…所有人不再相信神明。” 第30章 总得有个合理身份吧 “果然,自古宗教是祸事之源啊。” 槐舟看苏方辰听完自己的话, 一反平时慵懒, 马不停蹄往凤鸣区赶, 忍不住继续调侃, “…我说,你那么相信你的神。那前几次你遇到危险,怎么没见她来帮你呢?” 苏方辰一个急刹, 槐舟和安娜猝不及防被甩出好一段, “…你干嘛?!” 苏方辰面无表情, 伸手指指眼前秩序井然的防线, “…到了。” 槐舟揉着被撞痛额头, 眼前景象逐渐清晰, 与青龙区出入口疏于防范相反。 凤鸣区这侧卡哨戒备森严, 三重减速带防止车辆强冲, 四层栅栏阻拦尸群前进, 两者疏密相当, 显然是被精心设计过的。 哨塔探照灯很难不发现这过分高调的房车, 当即喊着麦叫停, “您好,请说明来意?” 苏方辰把三途放在副驾驶, 主动走下房车, “我们是难民,来投靠的。” “难民?” 哨兵在望远镜里左看右看, 这少年衣着干净, 相貌体面, 一身黑衣随风隐隐舞动, 怎么看也不像是流浪生死朝不保夕的难民。 会不会是异能者? 哨兵转念一想, 现在那几个高层都在搜罗异能者, 特别是政府那边, 舍得给配置给资源, 招安意图昭然若揭。 如果自己给他们接引进去, 这帮人多多少少都得承自己一份恩情。 他眨眨眼, 吩咐手下打开最外层的栅栏, 示意苏方辰开车到两杆之间。 “死面瘫,他们这么容易就放咱进去了?” 安娜左顾右盼, 目光在哨塔顶端两起重机枪上顿了顿, “他们是怎么弄到这种家伙的?” “统治局给的。” 槐舟操纵少年傀儡给自己捏肩, 对有这杀器的众人满眼羡慕, “…瘟疫之初,异能者很少。统治局搬出这些武器用来保护城市,不受外围异兽的滋扰。” 这傀儡师消息多得很, 落在苏方辰两人耳里皆是新鲜。 苏方辰微微蹙眉, “异兽?” 槐舟点点头, “就是因为瘟疫而变异的各种小型动物。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灾变对哺乳动物几乎没什么影响,反倒是类似蝎子螳螂蜘蛛那种小体积生物集体变异。” “那为什么我们这一路都没见到呢?” 槐舟神秘一笑, 凑到两人身边, “弑神会有个小兽王。他们把秋刀市到池田市这片几乎所有异兽赶去了北方草原。” “草原上不住人吗?” 槐舟深吸口气, 似乎想起什么难以忘却的过往, “…那有个疯子。” 没等三人聊完, 哨兵先起了头, “麻烦车里的人都出来一下。” 小萝莉抬头看苏方辰, “怎么办?” “听他的。” 三人一猫坦然下车。 哨兵看清面前这些人, 微微愣怔, 身处末世打架压力都大, 互相索求的事屡见不鲜。 他也不是没见过异能者私关系开放的, 但少年身边这两位, 虽说长得都蛮漂亮, 也拾掇得干净。 但瞅那鸭舌帽少女营养不良般苍白的气色, 金发小女孩的稚嫩面容。 这黑发少年要不是审美独特, 就是有虐待倾向。 念及此处哨兵心下警惕, 对哨塔上的同事挥挥手, 示意他们预先瞄准, 自己走到三人面前, “你们…从哪来?” “池田市。” 哨兵眉头紧锁, 指指他们身后闪耀的房车, “池田市到这边,你得路过青龙区。” “对。” 哨兵眸光渐冷, 路过青龙区还能全须全尾的人只有两种, 一种变成尸体, 一种被他们同化。 哨兵眼中苏方辰身后两位少女唯唯诺诺, 更佐证了他的猜想。 他当即举起手里的枪, 指着苏方辰的头, “别动!” 苏方辰看眼黑洞洞的枪口, 不太理解, “我没动。” 哨兵:…… 安娜看着被噎住话的哨兵, 满脸同情, 要不是她也不爱说话, 自己也得被苏方辰这超凡脱俗的脑回路气个够呛。 槐舟走南闯北也算半个人精, 眼见这位误会什么, 连忙上前两步, 挽住苏方辰的手臂, “兵哥,你误会了。我俩是男女朋友,我从小身体不好,还多亏他一路照顾我呢。” 苏方辰感觉到衣服对面的温热, 微微皱眉, 但也清楚事有轻重缓急, “是这样的。” 哨兵将信将疑, 指指他们身后的安娜, “那…这位小姑娘是怎么回事?” “路上捡的。” 槐舟愣是没捂住他的嘴, 当下也只能陪笑找补, “嗯…我们路上遇到她,看小妹妹挺可怜的。就呆着一起走了。” 哨兵弄清楚情况, 也知道自己想太多了, 撞了个大红脸, “额…你们有其他地方开的验证文件吗?” “没有。” 槐舟指指他们身后房车, “…我们这一路都在废墟里兜兜转转,没找到什么像样的人类聚居地,也算是流浪至此。” “嗯…” 哨兵倒也没多怀疑, 之前也不少异能者是这种情况, 拖家带口, 信不过外人, 找到小型聚居地也不愿意融入。 他被黑发少年的瞳孔盯得发毛, 连忙接话, “…你们谁是异能者?” 槐舟笑笑, “我男朋友是,他能操纵傀儡。” 几人说着话, 房车后侧那些傀儡刚刚赶到, 领头的少年傀儡面色沉静。 苏方辰感觉自己手臂被掐了掐, 很配合地挥挥手, 那群傀儡如受军令, 当即立在原地。 哨兵对着那群面色腐白的尸体左看右看, 他不是没遇过操纵型异能者, 但这么大规模的控制能力还是第一次见。 “…怪不得你们能独行这么长时间。” 他侧头看, 红眼黑猫朝他舔舔胡须, 给他弄得背脊发凉, “…这只猫又是?” “我们家阿七。” 槐舟声音甜甜, 蹲下身给它顺毛, “…从灾难前就跟着我们,一直也不舍得丢掉。” 安娜还是第一次见槐舟逢人说人话逢鬼说鬼话, 那笑容甜得和之前判若两人, 微不可查紧紧怀里小熊玩偶。 世界不疯狂, 疯狂的是人。 哨兵显然也没迷惑到了, 但职责所在也不能轻易放两人通过, “你们在这等下,我请示一下上层。” 苏方辰看哨兵小跑着离开, 不动声色抽出靠在槐舟怀中手臂, “这里的主管者究竟是谁?” 槐舟看他一脸冷漠, 撇撇嘴, “…当然是凤鸣区的当家了。” “你知道她的情况吗?” “也只清楚代号和名字,火凤凰祝炔。” 第31章 我主并不慈悲 “你们是异能者,和平民住的地方不一样。” 几个身着便服的接引者领三人一猫走入凤鸣区, 这边邻近内河, 水运发达, 各种物资也较为充足。 苏方辰大老远就能听见轮船的引擎声, 路上搬货工人跑来跑去, 路边商贩赚足了吆喝。 虽然仍没有什么灯光, 却也能看出几分灾变前的繁荣。 接引者留意到苏方辰的目光, 挺起胸部, “…你们流浪这么久,没见过这场面。这可多亏了统治局和祝执行,要不是他们,咱这地方可没这安生日子过。” “祝执行?” 接引者拍拍脑袋, “啊对了,你们外地人不知道。祝执行就是火凤凰祝炔,她在统治局担任异能监督治理局总执行长,我们都叫她祝执行。” 安娜观察到路旁有个大汉单手抬起一辆卡车, 蓝眸微动, “你们这…异能者可以随便活动?” “啊?当然不行了…” 接引者指指在码头帮忙搬运的大汉, “他们就是异治局的人。平时没有危险,就干点力所能及的事。” “他们没有报酬吗?” “报酬?” 接引者笑笑, “他们可看不上我们老百姓这点东西。异能者在凤鸣区的待遇好到不行,上面几位科学家做研究还要请他们帮忙呢。” 槐舟若有所思点点头, 他们房车也在检查后被登记入库, 虽然依旧属于他们, 但每次使用都要说明原因、获取批准。 “你们散漫日子过惯了,估计不习惯我们这。” 接引员转过头给他们指指几栋破旧楼房, “…我们这之前也受过异兽攻击,能发展到现在都是大家一点点努力出来的。这步骤繁琐一点也是为了大家好,万一有什么居心叵测的人进来,也是防范。” 苏方辰本也是跟着逛逛, 对他来说, 睡在哪里都一样。 实在不行他还可以变成乌鸦挂在房檐上, 一挂挂好几天。 但安娜和槐舟两女不知道他的心思, 只以为他还在纠结能不能找到那个“主”。 安娜眼瞧这位导游要领自己这帮人往住宅区走, 终于忍不住拉来苏方辰, “死面瘫,你什么意思?我们真的要住这里吗?” 倒不是安娜矫情, 实在是一路上见尔虞我诈太多, 冷不丁要群居, 她还真不能全心全意相信这帮混居在一起的异能者。 接引者能干这个职位显然也不是糊涂蛋, 看小女孩那样子也猜出个七七八八, “小妹妹你别害怕,你们异能者的住宅和我们不一样。那有异能抑制器,情绪波动越大,受到的抑制效果就越强。” 他顿停下脚步, 指着不远处被刷成蓝色的家属楼群, “你们住那,绝对安全!” 家属楼。 “哇,这环境可以啊。” 槐舟在这温馨的三居室里跑来跳去, 俨然一个青春活泼美少女。 接引者看她这样也被感染起笑意, 碰碰苏方辰肩膀, “哥们,真羡慕你,现在这世道都什么样了!大家压力都大,你女朋友还能这么乐观,真好。” 安娜微挑眉头, 她觉得这哥们被骗到不冤枉。 要不是她之前和这位接触过, 怕不也被她这副以假乱真的面具欺骗过去了。 “这位大哥,我想问下我们什么时候能见一见这里祝执行啊。进来时听了不少她的事迹,想见见本尊。” “嘿呦…” 说起这个接引者来了劲头, 手势夸张, “你是不知道啊,这满栋楼的幸存者,十个有八个要见我们祝执行。但她老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也就每月异治局大会上能见到一面…” “等等…” 安娜第一个反应过来, “…老人家?” 接引者微微愣怔, “对,祝执行快八十了,在这片算得上德高望重。” 槐舟装作一无所知, 出言质疑, “…年龄那么大,为什么被叫做火凤凰嘞?” “你们年轻人有所不知啊。” 接引者转过头指指窗外, “我们这些人之所以有这么安稳的生活环境,十分功劳有九分都是祝执行的…” 眼见他要长篇大论, 安娜赶忙打断, 挑紧要的问出口, “她的能力是什么?” 接引者被断了话, 面上过不大去, 但转眼看是个金发碧眼小女孩, 又笑意盈盈, “小姑娘,祝炔能召唤天火。那火焰用水根本浇不灭。” 槐舟眼见这两位没了耐心, 抓准时机靠到苏方辰身上, 眼皮耷拉下来, “这位大哥,我们舟车劳顿一路,想提早休息,您看能不能…… ” 接引者目光在两人之间跳跃一阵, 露出个了然的笑, “哈哈好…行李刚刚都给你们搬过来了。你们有时间就收拾收拾,没时间过段也行。” 临走临走, 接引者还记得拍拍苏方辰肩膀, 看他一脸冷淡, “唉…小兄弟,好福气啊。” 房间里重归静寂。 槐舟并没有急于卸下伪装, 伸手在苏方辰掌心写了个“监”字。 苏方辰摇摇头, 从她身边走开, 摸摸阿七脖颈的毛, “阿七已经检查过了,这地方没有监听设备。” 安娜紧皱眉头, “他们就对我们没一点担忧?” “还有一种可能…” 槐舟面色重回阴冷, 清瘦面颊更添苍白。 她毫不在乎跨步坐到沙发上, 随手把鸭舌帽甩到茶几上。 “…那个祝炔根本不在乎。换句话说,她有绝对的信心能控制住所有进入凤鸣区的异能者。” 安娜坐在凳子上, 单手掩住小熊玩偶的嘴, “死面瘫,你确定…我们要去找这个人么?” 苏方辰从行李箱里抽出三途, 脸色不变, “不然呢?” 异能监督治理局。 办公室里朴素装潢, 却不合时宜地供奉着灰白神像。 那神像面目难辨, 双手捧在心前, 若笑若哭, 似怒似怨。 八旬老太跪坐在神像前, 面色沉寂而虔诚, 身周热气扭曲。 她脸面上皱纹纵横, 斑点密布。 那双合十的手却似少女般白皙细腻。 这宁静氛围很快被嘈杂脚步打破, 办公室门被推开, 被秘密派出侦查的异能者满脸大汗, “祝执行,青龙区…空了!” 第32章 世间之恶莫过于善 “嘿哥们,你听说了吗?祝执行要肃查异能者!” “肃查?怎么回事,是青龙区那帮败类又派间谍混进来了?” 路旁小贩拉过好友肩膀, 左顾右盼好一阵子才开口, “…不是,听说是青龙区消失了。” “消失?!” 小贩忙不迭捂住好友的嘴, 惊魂未定, “你小点声!” “…你细说说,细说说。” 小贩眯起眼睛, 指指自己运货的卡车, “我也是帮异治局运送物资时偶然听见的,说是青龙区领地里所有活人都人间蒸发了。” “这…不是好事吗?” 小贩幽幽一叹, 双手一拍, “这问题就出在这,咱也不知道是谁出的手!谁知道咱凤鸣区会不会下一个消失!” 这年头普通人每天过得提心吊胆, 但除了长吁短叹也没有什么办法。 相较于外面动不动死于尸群的同类, 在祝炔庇护下的他们已经再幸运不过了。 两人勾肩搭背诉苦之际, 一只黑色乌鸦悄然从卡车底飞出, 隐入茫茫夜色中。 异能者家属楼。 苏方辰从窗户飞进来, 黑色羽毛散落, 顷刻间化为人形。 安娜和槐舟当即围过来, 手忙脚乱关上窗户拉好窗帘。 小萝莉凑过去拉拉他衣角, “…怎么样怎么样?” 苏方辰墨色瞳孔一缩, 把手中黑色发卡变为三途, “他们说祝炔要肃查异能者,弄清楚青龙区居民集体消失的原因。” 槐舟打了个哈欠。 这些天两女待在家里吃吃喝喝, 不费心不费力。 倒是苏方辰需要每天下去干些零工提些物资掩人耳目。 槐舟原本瘦得跟个衣架子一样, 这几天也被稍稍养回来些, 虽然骨架原因依旧显瘦, 却不似初来乍到那般病气十足了。 她疏散着头发看他, “你的意思是…我们得走了?好久没这么安逸了,还真有点舍不得。” “不走。” “嗯?” 槐舟用从凤鸣区集市买的橡皮筋, 把头发梳回高马尾, “…她这么一查,我们不露馅了么?到时候说都说不清了。” 苏方辰盘坐到沙发上, “不需要解释什么。” 他伸手唤来阿七, 把它轻轻抱在怀里, “实话实说就行。” 安娜动动嘴唇想劝, 却也知道奈何不了面前这位, 自顾自背过身去玩新买的芭比娃娃了。 槐舟看他直勾勾盯着自己, 浑身上下不自在, “你看我干什么?” “你的异能增强了?” 苏方辰眼周黑气环绕, 他一直对槐舟的能力心存怀疑。 当初她操纵文艺委员要挟自己时, 那具傀儡身上明明没有罪, 但她本人的罪却随能力提升越来越多越来越重。 她肯定隐瞒了一部分能力。 苏方辰回想遇见刀疤脸时, 槐舟傀儡反噬受伤本身并不奇怪, 但疑点在于她的控制力, 能够轻松完成两具身体间的灵魂交换。 这种操控能力完全足以让她在傀儡被毁前一刻自爆傀儡, 可她并没有这么做, 甚至对刀疤脸擒获傀儡的反应也意外的寡淡。 槐舟也发觉他的心思, 双手摊开前走几步, “不是,你怀疑我?” “你说是为了履行约定陪我们去秋刀市。” 苏方辰黑眸微抬, “但对于你这种刀剑上舔血的人来说,承诺这种东西本就可有可无?” 安娜低笑出声, 摆弄玩具的手忽然发力, 芭比娃娃脑袋竟被生生掰了下来, “槐姐姐你看,就算我不说。死面瘫也迟早会怀疑到你…” “喵!” 阿七也察觉形势紧张, 毫不顾忌前几天相处情分, 对着槐舟就是一顿龇牙咧嘴。 苏方辰拍拍它脑袋以示安抚, 出言缓和, “我不是要与你敌对。只是需要你的解释——你到底为什么跟着我们?” 两人对视着, 苏方辰甩开三途上的绷带, 背后羽翼若隐若现。 还在厨房干活的少年傀儡似被感召, 冲到她身前, 空洞眸里罕见闪烁某种情绪。 沉寂被笑声打破, 槐舟勾勾唇角, “我打不过你,也不打算和你打。” 安娜把坏掉的芭比娃娃随手丢进垃圾桶, 抱回小熊玩偶坐在沙发上, 冷眼旁观。 苏方辰微微侧头, 示意槐舟继续说。 少女带好鸭舌帽, “他们给我的任务其实是两个。第一个是跟踪你的动向,第二个则是弄清楚你的能力。 我之前没有骗你,不过我跟着你也不只是为了报答你给我灵魂置换方法的恩情。” 她推开少年傀儡, 坦坦荡荡站到两人面前, “…我要找到弑神会的把柄。” “为什么?” 她闻言冷笑两声, 伸手撕开少年傀儡上身衣襟, 他胸膛上被人用烙铁烫了个x符号, 那疤痕触目惊心, “…因为我也是弑神会的一员。” 七年前。 秋刀市街角。 雨后天未晴。 男孩顶着阴云踉踉跄跄跑过泥泞, 双手紧紧抱着怀里牛皮纸包。 楼后有个简陋雨棚, 小槐舟躺在其中, 脸色苍白, 身边火堆将熄未熄。 男孩几乎一个滑跪到了她面前, 摸摸脸上分不清是泪是雨的水渍, 露出个难看的笑, “…姐姐,我…我找到吃的了。” 小槐舟生命垂危, 眼皮动了好几次才睁开。 她余光瞥到男孩手中牛皮纸包, 急促喘息两下, “…我不是说…不让你去找他们了吗!” 男孩连忙护住手里纸袋, 讨好着摸出里面一块小干饼, 用热水壶里残余的水沾了沾, 递到她嘴边, “姐姐…没关系的,我就是挨几顿打而已,你吃饱了,病就好了。” 家属楼中。 “你的意思是…这是你弟弟?” 槐舟终于不再掩饰自己对这具傀儡的特别感情, 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 “对…” “你刚刚说,你弟弟挨打就能得到吃的。为什么?” 说起这个, 槐舟气质登时转冷, “…秋刀市区有一群变态,有施虐倾向。他们自己不敢违法,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找些自愿的孩子,满足他们恶趣味…” 安娜忽然接过话头, “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恶念?” 苏方辰想起很久以前, 他也问过主相似的问题, 主曰:世间正而未满,故生邪心。 第33章 如果感情可以收买 “那之后呢?” “之后我们遇到了弑神会。” 五年前。 “姐姐,姐姐你看我今天去码头打工挣了好多好多钱。付得起姐姐的手术费了!” 小槐舟看着半跪在自己面前的弟弟, 少年满脸灰尘, 一双眸子却如星辰般闪亮。 他手捧世间最污浊的金钱, 却像抱着天上的月亮。 小槐舟无可奈何, “你诓骗我总该想个过得去的理由。在码头打什么工,能挣这么多钱?” 想到这槐舟忽然浑身发冷, 双手擎住弟弟的臂膀, “你不会和他们一起做那些坏事了!” 少年知道自己姐姐病情不能动怒, 赶忙拍拍她后背, 头摇得像拨浪鼓, “姐姐你相信我,我永远不会做那种事的。” 小槐舟看自己弟弟神情不似作伪, 也起了好奇心, “你打的到底是什么工啊?” 少年咬住嘴唇斟酌措辞, “有一帮人穿白衣服的家伙摆了个台,说些神啊鬼啊乱七八糟的事。” “邪教组织?” “不像。” 少年挠着头回想, 把路上买的包子递到小槐舟嘴边, “…他们在宣传让人们不要相信神明,特别是有造物主的那种。” “造物主?” “对对对…姐姐你吃,边吃边听就好。” 小槐舟看少年热切目光, 到底没狠下心, 接过他口中包子象征性咬一口, 又睁大眼睛看他。 少年心领神会, “…他们倒也不是宣扬科学,而是说世间一切神明都是邪恶的,人类是全世界最完美最高等的生命。只要我们发誓永不信仰神明,他们就会给我们发钱。” 槐舟姐弟在黑暗街角摸爬滚打长大, 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娇娇花朵, 但也是第一次听见这么莫名其妙的事。 小槐舟不太相信, “只要轻飘飘这么一句,他们就甘心给钱?” 少年点点头, “姐姐我当时也不信,但…我说完他们就给了。为了防止别人抢,还派人跟了我一路,到巷子口才离开。” 小槐舟紧皱眉头, 忽然想起自己身体情况, 半晌才开口, “槐行,你下次带我一起去。我想见见那群人。” “好的姐姐。” 家属楼。 安娜嗤笑, “见惯了大街上讨钱的,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上街发钱的。” “表面上看那个组织确实不错。” 槐舟拍拍少年傀儡的后背, “但他们真正的恐怖,是掩藏在平静下的。” 弑神会总部。 青年身穿白色制服, 领着初来乍到两个孩子, 走到建筑面前。 那楼宇整体造型酷似教堂, 但没有繁复仪式花纹, 窗户也是特别定制过的, 没有一点多余色彩, 黑漆漆像一栋监牢。 “你们不是第一批想要加入我们的,为表诚心,各自说说。” 小槐舟紧紧随身携带的积蓄, 下意识回应, “我们没有钱。” 青年哈哈一笑, 蹲下身想摸摸槐舟的头, 却被她敏捷躲开, “小姑娘你不必戒备我们。我们和外面那些俗人不一样,这东西对于我们可有可无。” 少年之前和青年有过往来, 也算是熟识, 可看他靠近自己姐姐也是心里一紧, 忙不迭拦到两人中间。 小槐舟一把拉开弟弟, 小小身体气势与男人分庭抗礼, “那你们想要什么?” 在她幼稚的世界观里, 世界上最重要的事物无非金钱和食物。 只要这两样东西足够, 自己和弟弟就无需颠沛流离。 哪怕有一天自己病情加重客死他乡, 弟弟也能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辈子。 男人连这么有用的东西都不在乎, 那他到底想要什么? “我们想要你们的信仰” “我们的信仰?” 青年人灰黑眸子一抬, 直起身点点上方天空, “我要你们发誓,此生此世不会信仰任何神明。” 小槐舟抓住问题关键, “你们的意思是这世界上真有神明?” 青年咧嘴笑笑, 转身向那建筑走去, “答案就在这里。如果你们想知道,想摆脱贫乏的生活,就跟我来。” 家属楼。 “最开始…我们以为他们和其他组织没有什么本质上区别。只不过换个由头骗我们去,好利用我们完成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槐舟目露怀念, 轻笑两声, “可我们想得太好了…那根本就是一群疯子!” 三年前。 “槐行!你不是想见你姐姐吗?再抗十二剑,只需十二剑,你就能见到她。” 槐行拖着满身剑伤, 血流不止, 颤颤巍巍站起, 在单向玻璃对面的槐舟只能无助看着这一切, 眼泪倾泻如注, 双手在玻璃上敲出血迹, 却仍在不安拍动。 她跑到一旁工作人员面前, 直腾腾跪下, “我求求你们了,不要折磨他了好不好。我替他,我替他挨剑,行不行?” 白色制服工作人员摇摇头, 脸上依旧是那慈祥微笑, 落在她眼里却讽刺非常, “你弟弟的异能很特别。我们训练他的能力也是为了他好,槐小姐你可别耽误你弟弟的前程。” 槐舟绝望栽倒在地, 嘴里呢喃着槐行的名字。 她的能力是操纵他人, 而槐行的能力则恰恰相反, 他是让人操纵自己。 被槐行能力指定的目标, 将被迫只能操纵槐行的身体。 换句话说, 目标将失去对自己身体的全部感知和控制权。 这能力看似只是负面效果, 可如果落在多人对决, 就成了极强的辅助技。 试想对面有位个人能力极强的异能者, 我方限制槐行行动, 再让他强制控制那人为目标, 那他本来躯体无异于待宰羔羊。 这群人往死训练槐行的抗击打能力, 也只为了在正面战场上他能多抗一会儿对面的自杀式报复。 换句话说, 他只是个牺牲品。 玻璃那面的槐行终于扛不住, 在第十二剑落下瞬间昏死过去。 槐舟早已哭干眼泪, 双眸枯槁, “…救救他救救他。” 工作人员款步走到她面前, 一只手抓起她下巴, “槐舟,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你的异能更有价值,以后你发展兴许会比我更好。那个男孩对你来说……” 他压低嗓子, 凑到槐舟耳边, “…也不过是个垫脚石罢了。” 第34章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家属楼。 “在那之后,我们每天都生活在地狱里。” 槐舟朝苏方辰伸手, “有烟吗?” 苏方辰摇摇头, 槐舟看他这样也没办法, 正想喝口水继续说, 却被安娜打断, “我有…” 安娜拉开小熊玩偶背后拉链, 从里面拿出一包云烟, 小跑着送到槐舟面前。 槐舟盯了安娜好一会儿, 试探着接过烟包说了句谢谢。 还没等苏方辰问出口, 安娜先一步解释, “…井予先前买的。她抽烟时间长,短期戒不太掉,又怕被你讨厌,只敢趁你发呆偷偷下车抽半根。” 苏方辰回想了下, 她确实有好几次满脸不好意思回到车上, 但那时候他并没有多想, 毕竟她身上确实没有一点烟味。 要不然以他乌鸦的嗅觉, 不可能闻不到。 但这兴许和井予的能力有关, 她既然不说, 苏方辰也没追问的兴趣。 槐舟点上一根, 看那渺渺烟气飘上半空, “就说到这。你们也能清楚,我们在弑神会到底经历了什么。” “所以你要找弑神会报仇?” “我不知道。” 槐舟眼睁睁看那烟头烧到指尖, 刺痛感传来, 她无动于衷, “我只知道是他们把我弟弟弄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无论如何,我要他们付出代价。” 苏方辰眨眨眼, 她这番话虽然没有完全说清她有没有不轨意图, 但至少可以肯定一点, 她和弑神会之间存在血海深仇, 至少不会替他们害自己这些人。 真假另说, 苏方辰倒不是怕她背刺, 主要是还得分心去照顾安娜和阿七, 怪麻烦的。 苏方辰转向安娜, “你早就知道了。” 安娜微勾唇角, “我知道她更多事情,但…我答应槐姐姐不说。” 乌鸦向来不是多事那款, 点点头也算把这事掀过去了。 “咕噜…” 三人把目光转向阿七, 黑猫不好意思捂捂肚子, 伸出小舌头舔舔胡须。 苏方辰面无表情, “槐舟,我觉得你要表示一下诚意。” 槐舟眉头紧皱, 自己再怎么说也算是隐瞒真实意图, 如果苏方辰需要她付出什么她也能理解, 只要… 槐舟抬头看眼不远处少年傀儡, 不触犯她的底线就好。 “你想要我干什么?” “做饭。” 槐舟:…… 这白眼不翻也不是、翻也不是, 弄得槐舟满头黑线。 她也没办法, 当即操控少年傀儡奔向厨房。 他步子刚走到一半, 门口传来阵急促敲门声。 苏方辰认出那声音是他们初来时的接引者, “…快!快开门!兽潮来了!” 异治局外。 接引者带着苏方辰一路小跑, 十几分钟后在一栋办公楼停下。 他急得满头大汗, 回头一看苏方辰面无表情, 好歹没吐出口老血, “不是…你就不着急吗?” “不着急。” 接引者表情和吃了苍蝇差不了多少, 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兽潮特别特别危险,普通人沾个边就会丧命!” “可我不是普通人。” 接引者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 再看他时满脸敬畏, “…小兄弟,你到底是怎么追到你女朋友的啊?!” 苏方辰反应过来, 自己毕竟还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身份引起他人怀疑总归不好 乌鸦思考半天, 想出个合适的理由, “…她追的我。” 接引者:……6 好在他也看出这少年不会聊天, 深吸两口气平复心绪, 指指身后板正办公楼, “祝执行让我们叫所有异能者去大楼302开会,说是集众人力量对抗兽潮。” 正逢灾难, 哪怕是有强者镇守的凤鸣区也腾不出手讲究什么装潢, 异治局使用的办公楼也就是简单套了个门牌, 跟三流警探片里的便利店差不了多少。 苏方辰刚一进楼, 眼周黑气不由自主脱体而出, 这里罪的浓度太高了, 根本不像是接引者说的正义之士所居之地。 他眼眸微眯, 跟着走廊标记指引往302走去。 主楼302。 红衣老太端坐在大堂正中, 扫视面前各怀鬼胎的异能者。 离她最近的都是老资历了, 好几个都是凤鸣区还未正式重建就跟着她走南闯北的。 中间那些人也都或多或少对这位实力强劲的执行官有所敬意, 反倒是刚刚加入凤鸣区的异能者居于末席, 一个个脸上写着不以为意。 无他, 老一辈人都是经历过兽潮的, 见过那遮天蔽日生灵涂炭的场面, 可落在他们眼中这无非是又一次尸群, 哪怕丧尸们被上次黑雨强化了不少, 在他们眼里也是用异能随便拿捏的失智者, 自然没有压力。 “人都到齐了。” 祝炔把手摆成塔状, 声音中气十足, 全然没有老态, “…兽潮三天之内就要抵达凤鸣区,你们有什么想法?” 离她最近眼镜青年理理身上高档西装, 轻咳两声拉过众人注意力, “老执行,不说这片的异兽都被弑神会小兽王驱散了吗?怎么…还冲我们这来?” 祝炔见他不答反问脸色不变, 转而望向众人, “这也是我叫来大家的原因之一。我怀疑我们内部有异能者得罪了弑神会,这次兽潮不是偶然,而是人为。” 这话一出在场氛围当即降至冰点, 如果说兽潮还算是自然灾害, 大家可以合力克服, 虽说有风险, 倒也不至于平白送命。 可要是内部出了问题, 弑神会那帮人可不是易于之辈, 说是不死不休都算好的, 万一那群疯子搞连坐…… 祝炔眼见这帮人各自低垂眼目也不着急, “所以我希望涉事那位同胞主动站出来,把情况说清楚,该承担承担。要真有什么难言之隐,我这把老骨头也不是不能帮上忙。” 好听话谁都会说, 但这种情况下, 罪魁祸首站出来无疑成为众矢之的。 说不定还没等到弑神会动手就先被自己人杀了投诚。 在座各位显然没有傻子, 继续保持沉默。 祝炔眸子微动, 刚要开口, 寂静被开门声先一步打破。 背着黑色棍子的少年走进会议室, 他环视一周, “…我来晚了?” 第35章 狗狗也不是什么都吃 “这位是…?” 一旁负责记录的小秘书连忙接过问话, 双手抬起登记册子, “他是这两天刚来的异能者,叫苏方辰,异能是操纵傀儡。” 眼镜青年轻笑两声, 点点同坐的白衬衫少女, “…你看,这又来一个会操纵的。” 白衬衫少女梳着丸子头, 一双大眼睛水汪汪, 瞳仁深处却刻着某种怪异纹路, 金光闪闪乱人心智。 她好奇回头, 看清苏方辰的脸惊呼一声, “哇…好帅啊!” 她凑到苏方辰面前, 抓住他的手晃来晃去, “小哥哥你有女朋友吗?你看我怎么样…” 在场熟悉她性格的纷纷侧过头, 一副没眼看的表情。 无他, 这位的声名可谓煊赫, 别人来这都是为了寻求庇护或是发展自己。 这位少女来这的原因却十分离谱, “…我是来找对象的。” 一开始大家都觉得她找对象是要找一个人, 可没曾想这位是现找啊! 她来这没两个月, 十里八乡的帅哥她基本睡了个遍。 偏偏她审美还在线, 要不到一定水准人家还不上赶着追。 这么十好几次直球下来, 她也落了个“帅哥鉴定器”的称号。 说人话就是, 没上过她的床算什么好男人… 白衬衫少女的热情让苏方辰不可避免地想起在学校里那段备受摧残的时光, 他不动声色抽开手, 扫了眼发现角落里有空座, 刚要过去却又被拦住。 少女笑意盈盈, “…冷性子的?我最喜欢你这款了。” 她拍拍形态可观的部位, “刚刚唐突了。我叫白魅,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苏方辰微微挑眉, 忽略她举到自己面前的手, 径直走到座位处。 白魅绝非善罢甘休那类, 她嘴角咧开, 一双闪金瞳孔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情绪, “…有意思。” 众人见她这样心里一阵发慌, 白魅的异能与催眠类似, 能够在他人脑中强行植入某种念头, 就像是钢印般无法抹去, 甚至会随着时间愈演愈烈。 这种力量在这群普遍没有精神防护手段的异能者眼中十分变态, 大家在一起工作生活, 难免有那么一瞬间的精神疏忽。 万一被这位抓住破绽, 给自己种了个自杀念头, 几乎宣判了他们的死刑。 好在这种能力发动也是需要代价的, 不但对精神力消耗巨大, 而且如果对方灵魂比自己强, 还有可能将钢印原样奉还。 白魅似乎又想出了什么玩法, 迫不及待向苏方辰奔去, 一团火焰窜出, 及时拦住她的去路。 祝炔脸色沉重, “白魅,回到座位上。” 白魅舔舔嘴唇, 恋恋不舍转过身, 甚至无视祝炔的规制给他抛了个媚眼, “…老执行,你好没情趣。” 祝炔没有理会她最后的话, 主动对来迟的苏方辰解释, “我们刚刚说到我们之中有人得罪了弑神会,引得他们来攻,现在要商议解决办法。” 苏方辰点点头示意明白, 顺手把棍子横放到腿上。 “我看,新来的嫌疑最大。” 近坐一个风衣大汉腾一下起身, 指指末座苏方辰等人, “弑神会那帮孙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肯定是有些人心思不正,想把祸水引到咱凤鸣区!” 眼镜青年转身看他, 轻描淡写, “…我看未必,新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一批。也说不准是内鬼想让新人当替罪羊,故意选在这个时候沟通外敌。” 风衣大汉闻言双脸涨红, 一巴掌把石制桌子拍出裂痕, “妈的,你个四眼仔什么意思!” 眼镜青年不慌不忙, 冲他摇摇头, “大哥何必动怒呢,这一码归一码,我也只是说一种可能性。难不成…你心虚了?” “你小子…” “都别吵了!” 三番两次下来祝炔也动了真火, 她敲敲桌子, “兽潮马上要来,你们还有闲心在这内讧。有打自己人的功夫,去打异兽啊!” 两人被这么一番训斥脸色也不大好看, 风衣大汉拍拍袖子, 到底是坐了回去。 苏方辰听说了一路祝执行的丰功伟绩, 却没想到她对下属的统御度高到这种程度。 无论是看上去难以捉摸的眼镜青年, 能力神鬼莫测的白魅, 还是那个力大出奇的风衣汉子, 放外面都是自成一方势力的狠角色, 却都甘愿沉寂在这位光芒之下。 他不禁好奇, 这祝炔的火焰能力, 究竟强到什么程度… “既然大家都没有像样的想法…我倒有一个。” 祝炔伸出白皙若少女的手掌, 掌心忽地燃起一团火焰, 那火苗颜色深邃似黑似紫。 她盯了一会儿, 随即出言解释, “这是我的净火,能检验出各位身上不属于自己的能量波动。 弑神会那些人要找到你们,一定会在你们身上留下些气息。各位只需过一次我的净火,真相不言自明。” 老一辈人齐齐晓得她实力, 纷纷点头示意赞同。 倒是末席几个人出言质疑, “执行大人,我们怎么知道您这火焰不会伤到我们?” 白魅听她这话轻蔑一笑, 娇声娇气, “这几位小哥皮囊生得不好,没想到内里也乏善可陈。若是老执行想杀人,别说你们这些小牛犊,就是我们,也挺不过一招。” 几人明显被冒犯到, 面露怒意, 对视一眼正要冲上去, 却见祝炔主动走了过来。 她把黑紫火焰递到几人面前, “把手伸进去。” 几位青年还想抵抗, “…执行大人。” 祝炔老脸冷漠, 直接抓过他手放在净火上。 奇异一幕出现了, 人们接着火焰看去, 青年皮肤下肌肉骨骼清晰可见, 就连里面游动着的能量也无所遁形。 祝炔敏锐发现那能量中间掺杂着一丝白色, 那气息锋锐无匹, 似剑似戟。 她掌心喷出火焰, 青年双眼睁大, 连惨叫都没来及传出就被烧成飞灰。 “不好办啊,连弑神会那位耍剑的都掺和进来了。” 大家能在乱世活到现在都不是善茬, 见活生生的人消失在自己面前个个神色冰冷。 只是白魅咂咂舌头, “真是可惜了,本来还可以留着喂狗狗的。” 第36章 你知道主在哪吗 剩下几位见这阵仗纷纷起身, 异能发动五光十色, 有的攻击祝炔, 有的干脆想要夺窗而逃。 但赤红火焰一闪而逝, 焦糊气味很快被风带出房间, 只留下几摊尚存余温的灰烬。 祝炔转过头望向众人, “大家明白我的决心了,还请主动配合,要不然,我不介意多火化几具尸体。” 这世道最不缺的就是能屈能伸, 经过这一番, 余下众人乖巧得像树袋熊一样。 到了白魅那, 祝炔刚低下头, 正巧对上白魅眼中闪烁金光。 火凤凰老脸微皱, 白魅当即不受控制伸手, 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祝炔检查完她身上没有其他能量后拍拍少女肩膀, “白丫头,别玩火自焚。” 白魅俏脸红肿, 眼眸却兴奋闪光, “能看到老执行扇自己巴掌多过瘾啊,值得一试。” 祝炔不再规劝, 转而走向从刚才开始就异常沉默的苏方辰身边。 这位黑发少年给她的感觉很奇怪, 似曾相识, 却又水火不容。 他身上有浓厚的灾难韵味, 有点像上古图腾中代表毁灭的印记, 看一眼就让人背脊发凉。 但自认历经世事的她显然不会因为这些事被吓到。 她刚想用净火烧苏方辰的手, 那火焰在与他肌肤交叠一刹那无声熄灭, 连烟气都没有浮出来。 祝炔相信自己实力, 微微皱眉后再度点燃净火, 但依旧毫无作用。 别说展现他身体内部了, 就连苏方辰一根毛都没碰到。 祝炔终于忍不住, “这位小同胞,你的能力究竟是什么?” 苏方辰刚想脱口而出自己没有能力, 却又想起被迫伪装身份这茬, “傀儡操纵。” “傀儡操纵?” 祝执行差点没笑出声, 要想骗过她至少要编个逻辑上说过去的异能。 这方圆百里异能者谁不知道, 精神操纵者本体都脆弱得与常人无异, 甚至因为要分心操纵, 身体素质甚至都不如普通人。 苏方辰要是这种异能, 怎么可能扛住自己净火的窥探? “小同胞,我希望你明白。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检查你的能力,也是为了大家好。” 苏方辰赞同点点头, 很是配合地又把手伸到她面前。 祝炔微眯眼睛, 再次点燃净火, 可谁料这次还是无功而返。 满座哗然, 白魅第一个站起身来, “老执行,他这不配合调查,也不说清自己的能力。显然就是弑神会那帮人安插的间谍啊!不如……” 白衬衫少女舔舔红唇, 冲苏方辰挑挑眉毛, “把他交给我。我好好修理一番,自然什么都知道了。” 祝执行闻言老脸微紧, 似在犹豫。 苏方辰先一步开口, “祝炔,你的净火能量没有我的身体纯粹,自然没法侵入。” 祝炔心下一惊,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这净火的实质, 这火焰看似唬人, 实际就是用提纯过后的能量渗入对方体表, 从而显现内部情况, 硬要说的话, 和灾变前用荧光标记的生物手段原理类似。 是可是他这么个平平无奇的少年, 身体中的能量密度怎么会这么高, 这简直不像是血肉之躯, 倒像是… 祝炔念及此处, 双手挂上森白火焰, 后退两步拉开距离, “你是傲慢?” 她这边警铃大作, 苏方辰也是颇觉意外。 他有想过凤鸣区四通八达消息灵通, 兴许在这里能获得跟主相关的信息, 却没想到这祝炔知道得如此之多, 连七宗罪的事都了然于心。 不过苏方辰也理解, 自己从刚刚进来就没说什么话, 再加上一副冷脸谁也不睬, 很容易给人傲慢的印象。 她有这种判断也不足为奇。 “不是。” 祝炔看他神情不似作伪, 信了几分, 倒不是她多信任自己的判断, 而是她了解那七宗罪的特点。 如果面前这位少年真是傲慢, 他甚至不屑于隐藏自己的身份, 更别提和她这么心平气和地沟通了。 苏方辰见这位还要深究, 转而看看目不转睛的众人, “祝炔,你觉得这场合适合说这些吗?” 这位老于世故的执行也反应过来, 没再检验他身份, 转而走到台前, “…大家,我刚刚排除了内部几个蛀虫,却也没办法确定还有没有手段高明的隐藏在我们之中。” 她目光依次点过在座各路英豪, “兽潮将要到来,希望大家各司其职。我们将在栅栏之外再建设一方城墙,用以阻隔异兽远程攻击…” “老执行,造墙有什么用,等它们跑过来,该毁的还是毁。” 祝炔冲提出异议的眼镜青年点点头, 在身后演示地图上画一道横线, 阻断住宅区和出入口。 “…在异兽那种等级的攻击面前,这栋墙确实没用,但至少它可以阻隔部分异兽视野,减少对住宅区的破坏,也便于人员疏散。” 会议结束。 祝炔避退左右, 亲自把苏方辰带回自己办公室。 苏方辰推门进入, 房间内装潢和他来时预想的一样, 独属于老年人的死气沉沉。 三方灰白墙壁几乎看不到什么像样的装饰物, 唯一称得上摆件的还是最前方颇显突兀的柜子, 那柜子没有门封, 后背紧贴墙根, 上面乱七八糟摆了一大堆宗教书籍。 似乎留意到苏方辰的目光, 祝炔老气笑笑, “兴趣使然,随便看看。” 苏方辰不置可否, 这么大个凤鸣区, 她这个总执行长不说日理万机也大差不差, 还有时间去看那些表面上没什么用的宗教书籍? 祝执行走到整间房唯一椅子面前坐下, 示意他自便。 苏方辰倒也不计较, 把棍子立在墙边一屁股坐到地板上, 一转攻势, “…你对我有疑问?” 祝炔眨眨眼, “小同胞,你不也没隐藏你的疑点吗?你在大会上那么张扬,不就是为了让我单独约谈你吗?” 苏方辰小心思被戳破也没多意外, 这小小转圜即是拉拢也是测试, 如果这个所谓的执行长连这都看不出来, 直接莽撞到和他大打出手。 他也就不打算和她合作了, 苏方辰轻笑一声, 直勾勾盯着柜子后的东西, “…你知道主在哪吗?” 第37章 凤凰的疑虑 祝炔闻言双眸瞪大, 几乎瞬间拦在柜子前, 双手苍白火焰喷发, 霎时间房内充斥着热浪, 地上瓷砖也被烤得表面干裂。 面对如此骇人的场面, 苏方辰却是无动于衷, 只轻轻挥手, “我不是你的敌人。” 祝炔微眯老目, 没有尽信,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已经和你说了,我要找到主。” “我凭什么相信你不会伤害主?” 苏方辰嗤笑, “没有人能伤害到主。” 老太手中火焰更为炽烈, 周遭空气受热扭曲, 旁边柜子更是已浮起丝丝炭痕。 她示威意图昭然若揭, 但苏方辰并没有像往常对敌般解开三途束缚, 反而主动靠近房间中沸腾热源。 能量高度精炼的净火尚且无法动他分毫, 就更别提寻常赤焰了。 此番试探下祝炔也发觉自己奈何不了面前这位, 只得重新沟通, “…给我个名字。” “名字?” “你的名字。” 祝炔收回火焰, 一反常态, 房间中恐怖温度顿时消失, 连个散热的过程都没有。 仿佛刚才两团明媚火焰只是另一个世界路过人间的流星, 一闪而逝了无痕迹。 “我就叫苏方辰。” 苏方辰将右手抬到身前, 指尖丝丝缕缕黑气渗透上来, 他羽翼若隐若现, 连带着声音也环绕阵阵寒风, “不过你可能更熟悉我另一个名字…乌鸦。” 家属楼。 安娜抱着小熊玩偶坐在窗边地板上, 碧蓝色眼瞳时不时扫过外面夜色。 苏方辰已经去大半天了, 虽说她自信这位不至于遭遇暗算, 却也难免忐忑。 “安娜妹妹,怎么?你惦记苏同学?” 槐舟整个人陷进沙发, 一双弧度清晰的长腿被她放到茶几上, 此时侧过头看小萝莉, 一脸戏谑, “没看出来…你平时和他说话三句有两句都没好气,原来心里那么在乎他?” 安娜捋玩偶毛的手微微一顿, 再抬头时蓝眸如冰, “我只是担忧自己的安危,如果他被发现,我们也走不了。” 槐舟接过少年傀儡给自己切的水果, 往她的方向挪了挪, “是吗?那你说说看,如果他回不来,你给自己留了什么后路?” “关你屁事?” 苏方辰不在, 两位相差七岁的女生自然撕下姐姐妹妹的伪装, 位于房间两侧分庭抗礼。 气氛正急转直下, 房间门口却传来敲门声。 两人神经顿时一绷, 苏方辰这几次回家, 要么变成乌鸦从窗户飞进来, 要么走正路回来用钥匙开门。 这情形只能证明, 来的不是他, 是外人。 两人对视一眼, 当即放下个人恩怨, 齐齐埋伏在门口两侧。 槐舟则操纵少年傀儡拿来藏好的水果刀, 安娜也悄悄拉开小熊玩偶背后拉链, 小手伸进去, 也不知道握住了个什么。 那边人似也发觉房间里没什么动静, 竟直接掏出钥匙开门。 槐舟眼眸转冷, 现在看来要么是苏方辰那边出了什么事, 要么就是他和异治局串通好了要对付她们。 虽说不知道为什么, 这安娜对苏方辰的重要性好像远胜自己。 槐舟向来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当即想要从窗户翻出去断尾求生。 房门霎时打开, 苏方辰和祝炔看清房间里景象皆是一愣, 安娜单手抱小熊玩偶满脸戒备, 槐舟则在少年傀儡帮助下一只脚踏出窗户。 祝炔回过头看乌鸦, “你的队员们这是…” 苏方辰面无表情看眼两女, 回头解释, “…可能是在做游戏。” 槐舟:…… 安娜:…… 阿七:喵? 祝炔看他队友脸上神情别扭, 颇为同情点点头, 心下发誓再也不问他除了主以外别的事了。 要说脸皮厚这事槐舟也算排的上号, 眼见两人来得没什么杀气, 大长腿一迈跨了回来, “苏同学,你不解释解释,这位是?” 苏方辰微微偏头, 让出身后的老太太, “这位就是火凤凰祝炔。” 一听这话槐舟当即像换了个人一样, 两三步跑到她面前, 伸出一只手, “祝执行您好,我是苏方辰的女…” 苏方辰出言打断, “我和她说我们的事了。” 槐舟没领会到他的意思以为苏方辰还在撒谎, 连忙配合着捂住肚子, 一脸将为人母的甜蜜, “…你连这都往出说啊。” 苏方辰:…… 祝炔憋不住笑出声, 众人齐齐转过脸看他, 无他, 方才这位执行长说话一直是沙哑老声, 可这笑声却隐隐有种御姐感, 和她外表反差鲜明。 祝炔眼见众人矛头变相, 连忙转移话题, “这位姑娘,乌…苏方辰已经把你们的事情和我说了。换句话讲,你们可以把我当自己人,不必搞这套男女朋友的伪装了。” 槐舟不觉尴尬, 洒脱挥挥手, “你们早说啊。苏同学,你可不知道,你的小小妹妹安娜刚刚有多担心你,就差没提着阿七去救你了。” 阿七闻言舔舔爪子满脸无辜, 安娜更是像模像样指指自己手腕, 冲她威胁笑笑。 苏方辰没理会她们这些琐碎事, 转而向祝炔介绍, “这位是槐舟,真正的傀儡师。” 祝炔与她眸光一触即分, 互相点头示意。 “这位是安娜,预言家。” 祝炔还是第一次听这种能力, 难免好奇, “预言家?” 安娜晓得苏方辰识人能力, 倒也不藏私, 主动说明起来, “我可以付出一些代价知道已经发生或将要发生的事。” 祝炔闻言脸色一喜, 转向苏方辰刚想说什么, 就被他打断, “不能。” 苏方辰用三途隔空点点小萝莉手臂, “见到她第一次我就问过。她无法预知到主的动向,连我的命运她都看不清。” 祝炔很快失望, 微微一叹, 情绪却很快回转, “…也属正常,如果随便一个预言能力者就能找到主。我们就更得注意弑神会那帮疯子了。” 这两句话信息量颇大, 槐舟下意识凑近些, “她…都知道什么?” “我们知道的她都知道。” 祝炔摇摇头, “我一直以为乌鸦是最接近主最了解主的。可我从没想过,连你也不知道主在哪。” 第38章 不是所有事都能两全其美 “灾变发生前一段日子里,我忽然失去了同主的感应。” “感应?” 祝炔点点头, 双手摩挲一阵, 从衣兜拿出一页照片, 上面正是放在她办公室柜子后面的神像, “以往我参拜神像时…总能若有若无感受到主的气息,可那段时间,我每日祈祷,却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槐舟翻个身靠到沙发上, 拍拍苏方辰肩膀, “苏同学,你那个什么神格调不高嘛。随便一个人都能联系上她。” 她这话说完苏方辰和祝炔齐齐看她, 眸光出奇一致的冷。 槐舟讪笑两声, 摆摆手缩回沙发脚, “说错话了,你们聊你们聊。” 苏方辰转而看这位老太, “…那就是说,你也没有什么关于主去向的线索?” 祝炔审慎点头, “我们这一脉世世代代信奉我主,绝无二心。但主的存在毕竟知道的人少,我也不敢贸然大规模讯问。眼下的信息也是弑神会那边传来的。” “什么信息?” 祝炔轻蔑笑笑, “乌鸦,你看他们组织的名字还不明白吗?这帮家伙,存心要杀死我主。” 苏方辰紧皱眉头, 作为跟随沐可时间最长的乌鸦, 他不止一次听她说过她开了锁血挂, 唯一能杀死她的东西在她死亡后掉落。 身为造物主长生不死理所应当, 苏方辰曾无数次觉得她这条规则多余, 此刻却隐隐觉出玄机来。 安娜见两人沉思, 拍拍玩偶头上钮扣, “要不然…我再试试?” 苏方辰摇摇头, 主的存在不是谁都能窥探的。 她一次预言不出, 第二次也无济于事。 “乌鸦,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如果主不想我们找到她,我们做任何努力都没有用。” 祝炔老态龙钟脸上神情悲悯, “有更有价值的事摆在我们面前,抵抗兽潮,拯救灾民。” “兽潮?” 会议没在场的槐舟两女显然不了解内情, 祝炔很贴心给她俩说明一番眼下情况。 槐舟脸色变了几变, 从沙发角站起, “…我们为什么要打,弃城逃跑不行吗?” 祝炔扫她一眼, 深吸口气, “…我们异能者能跑,可那些平民百姓呢?他们能逃多远?” “不是,老人家…” 槐舟两步跨到她面前, “…现在都末世了,你搞什么慈悲为怀?那些平民基本算判了死刑,难道还要我们螳臂当车陪葬吗?” 安娜见槐舟反应如此强烈, 也间接意识到事态严重性, 换了个纬度劝说, “说不准那些异兽是冲我们来的。我们一走,它们方向调转,这地方自然幸免于难。” 祝炔苦笑摇头, “你们不懂弑神会。这帮疯子秉持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只要我们有反抗他们的可能,都会被他们视为异端清理,更别提这么明目张胆的包庇了。” 槐舟对这话深有感触, 却也更清楚此时最好选择, “那些普通人死就死了,关我们屁事?反正他们都是冲我们来的,与其同归于尽,不如让他们为我们拖延时间…” 她说着说着话, 祝炔腾一下站起身, 两步把槐舟逼退到角落, 双手漫上火焰, “…乌鸦,你怎么会带来这种人?” 还没等苏方辰回话, 倒是槐舟先气不过, “我说的有错吗?你少在那道德绑架,这年月了,我自己都活不明白,还有闲心管别人!我不出手是本分…” 祝炔老眼微眯, 与外表不符的清澈眼瞳里火光闪烁, 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如果你不帮忙,就请你离开凤鸣区,这里不欢迎没有责任心的人。” “你…” 苏某人单手持棍横到两人中间, 短暂制止这段纠纷, “祝炔,现在不是起内部矛盾的时候。” “内部?” 槐舟情绪犯冲, 捡起鸭舌帽甩在他身前, “…苏方辰你有没有搞错?我和安娜跟你这么长时间,你都跟我们不是一个心眼。现在就因为她和你说了几句主,她就成自己人了?!” 安娜意识到她这话是想拉自己下水, 却没有刻意出声辩解, 事实上她也在好奇, 苏方辰对主的执念究竟能到什么程度。 或者说, 他到底会不会因为这个半道遇见的执行长抛弃她们。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 苏方辰并没有做任何解释, “我不需要和你说这些。” 槐舟显然被气得不轻, 只不过她傀儡师身份在那, 谁也说不准她这情绪几分真几分假。 她当即拉着少年傀儡夺门而出, 迈入夜色不知去向。 众人齐齐看了会儿洞开的门, 还是苏方辰打破沉寂, “你说说怎么守住凤鸣区?” 祝炔没想到他还有心思提这个, 下意识反问, “那毕竟是你的同伴…你不去追一下?” 苏方辰摇摇头, “如果她不是真要走,我不必追。如果她真的要走,我追也没用。” 安娜微不可察叹口气, 就算不预言她也能料到这种结果, 无他, 这位气人本事可比他打架本事强了不止一点。 她作势要出门, 却被绑黑布的三途拦住。 安娜微微挑眉, “死面瘫,看上去我在你心里比她重要么。” 苏方辰紧皱眉头, “少学槐舟说话。” 小萝莉毫不客气一个白眼翻过去 “要你管?” “你只有预言能力,夜晚出门风险很大。” 安娜脸上神色一点一点转冷, 最后变成一声分不清内容的嗤笑, “苏方辰,看来你和他们也没什么区别。还留我在身边也只是因为我预言能力能帮你找到那个主?” 她抬起头, 蓝眸黑眸一触即分。 安娜从小熊玩偶拉链中拿出一把细刀, 递到苏方辰面前, “那好,我告诉你。我现在能预言出你主的位置了,只需要你把我的血放干。” 她笑意盈盈, “换句话说,我们做个交易。你放完我的血后用你那个禁疗的棍子杀了我,我告诉你我濒死时预言出的一切。你稳赚不亏,怎么样?” 苏方辰面无表情, 一把打掉她手里的刀, “又来?” 安娜看着自己手出神, “苏方辰,我和你说真的。我给你想要的,你送我离开这个肮脏世界两全其美不好吗?” 第39章 兽潮来袭 苏方辰一步一步走近安娜, 这一路下来小萝莉显然成长了不少, 上次她还会因为自己气势惊慌失措放弃自残念头, 可现在她却已能堂堂正正和自己对视。 “你是我救回来的。” “嗯,所以呢?” 苏方辰身周黑气弥漫, “所以你不能死。” 安娜轻哼一声, “死面瘫,你连我死活都要管?” “嗯。” 小萝莉盯了他黑色瞳仁半天, 默默从地上捡起那把细刀, 苏方辰眉头皱起刚想说话, 却被她手势堵住, “…算你识相。” 安娜没有对自己下手, 转而把利器放归原位, 默默坐到一边。 阿七似乎感应到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连忙凑到安娜身边, 用耳朵蹭蹭安娜裙下那节白若笋尖的小腿。 小萝莉眼里神色莫名, 俯身摸摸阿七的头,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目睹全程的祝炔也有些发懵, 在她一个外人看来, 这小姑娘说的话近乎癫狂, 苏方辰做出选择也有悖于他一心一意寻找主的动机。 但她毕竟比在座其他人沉得住气, 静静等待苏方辰回转念头, 好在她也没等多长时间, 乌鸦主动拉回话题, “你打算怎么抵御兽潮?” 祝炔双手燃起白色火焰, 清澈眸中杀意四现, “威慑。” 凤鸣区城门。 祝执行本人对凤鸣区的约束力足足相当于三个当地统治局, 这帮普通人一听说是她打头要建筑城墙, 气氛踊跃得就差没不要工钱了。 再加上各种生活类异能者辅助, 城墙施工进度很快, 不过半日时间已初具规模。 祝炔和苏方辰落到完工的半面城墙上, 俯视在底下奔来走去的工人。 苏方辰再度化为人形, 盯了会儿祝炔身后火焰羽翼, “你还没说清楚,威慑是什么策略?” 祝炔单手指尖窜动火苗, 那光芒映射到她眼底成了锋锐剑戟, “你打过猎吗?” “没有…” 苏方辰又想起某些忙碌的日子, “…但有过类似经历。” 祝炔点点头, 操纵那小小一团火奔来走去, “每种野兽都有自己惧怕的东西,只要选对了箭头,没有什么强敌是不可战胜的。” “哪怕是异兽?” “哪怕是异兽。” 祝炔遣散身后火焰羽翼, “我先祖传承过一本图腾,上面记载了远古时期人类利用自然力量对抗猛兽的故事。你不觉得现在这场面很像吗?” 苏方辰目光落向不远处一位挑起大梁的壮汉, 眼睁睁看他把木桩子丢到九米高的架子上。 他眨眨眼, “可人类早已不那般羸弱,野兽也成了异兽。” 祝炔见他明白自己潜意思, 会心一笑, “没错,万事万物都在进化,所以我在想,你说会不会这也是主安排的。她见惯人类安逸,想制造一座竞技场,从而促进人类进步。” 她顿了顿, “这样也能解释为什么主到现在都视若无睹。” “不可能。” 祝炔没想到乌鸦否决得这么斩钉截铁, 顺势反问, “…为什么?” 老执行这边等得心急, 苏方辰却噤了声, 他记得许多年前, 沐可曾怀抱新生婴儿走过闹市, 那孩童本来被父母抛弃, 无亲无故, 灾荒年月不成为他人口中食也免不了冻毙下场。 可主救下了他, 那个满嘴都是规则禁忌的上帝违背了自己亲手设下的信条, 选择去帮助一条蒙昧无知的生命。 也是那一瞬间, 苏方辰无比清晰地认识到, 主这个字, 究竟有多大分量。 这样的主, 怎么可能任由人间杀虐滔天, 怎么可能设下赛场让万物竞逐。 但这些话都不足为外人道也, 苏方辰只是望着不远处愈加苍白的天, 沉沉吐口气, “直觉。” 兽潮只给了他们三天, 三天时间远远不足以搭建起严密防线, 更何况凤鸣区内部也是各怀鬼胎。 这几天苏方辰化为乌鸦出去采风时, 就遇到不少异能者组队跑路, 其中竟然不乏老执行的旧交。 不过生命只有一条, 身处乱世中的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自保也算是本分之举, 只是落在祝炔肩上的担子是一天比一天重。 无他, 长久以来居民们都把这位老执行高高捧上神坛, 认为她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认为只要跟着她自己就能过上好日子。 这种无端信任在平时确实给了祝炔不少权利和方便, 但随之而来的是隐患。 她但凡失败一次, 或者某些细枝末节做得不够好, 这位老执行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以往所有信仰都将化为憎恶。 是夜。 安娜靠在窗边看星星, 苏方辰则坐在不远处擦拭三途。 “槐舟已经一天没回来了。” “她有能力自保。” 安娜摇摇头她倒不是担心这位的安危。 槐舟和她逢场作戏, 彼此根本算不上有交情, 真正令她动容的是她和弟弟槐行那种坚韧的情感与羁绊, 那种情绪她从未体验过。 “你不困?” 安娜听他这话觉得好笑, “你会关心这个?” 苏方辰摇摇头, “因为平时这个时间段你也该睡了。” 乌鸦向来不在乎生死离别, 漫长岁月中所有喜怒哀乐都是微不足道的。 何况他只有那一点点人性, 完全不足以支撑他情绪饱满而丰沛。 安娜从窗边走开, 抱过趴在沙发角落里打瞌睡的阿七, 默默走回自己房间, 步迈到一半她又笑笑, “死面瘫…有时候我真搞不清你在想些什么。” 世道再怎么艰险, 也总会有人坚守原则, 苏方辰第二次来到城门口时见到几个熟面孔。 会议上那性情刚烈的风衣大汉抻着膀子在人群中运送物资, 白魅坐在灰土堆上俯瞰全局, 似在审查哪个有不轨举动。 眼镜青年则紧紧跟在祝执行身后, 拿着类似设计图的东西指指点点。 他们显然不是第一次配合, 各司其职各尽其责, 倒显得苏方辰这些外来人一无是处。 安娜和他并肩坐在凉棚下, 迎面风沙刺目, 地平线尽头滚滚尘灰。 还在干活众人纷纷扬起头颅, 老执行面色凝重, “…它们来了。” 异治局管理队伍一声令下, 所有平民十分听话跑回了住宅楼。 兽群打头是一只巨型蜘蛛, 粗眼一看有七八个人大, 那黑色毛发闪烁着金属光泽, 尾后蛛丝如凝胶般粘黏不断, 在地上腐蚀出一条长长白痕 位于蜘蛛侧面则是两只蓝色皮肤的青蛙。 如果说那蜘蛛尚能让人升起反抗欲望, 在这四五层楼高的青蛙面前, 再多重火力也似无济于事。 果不其然, 预先设置好的地雷轰然作响, 烟尘散尽后那怪兽完全没受到伤害, 青蛙反而似挑逗般含住哑火的雷弹, 弹出硕大舌头砸到地面上, 安娜盯着被蛙舌砸出的直径三米深坑, “…这还是动物吗?” 苏方辰面色沉静, “他们身上的罪,已经比整座城池加起来还要浓郁了。” 安娜罕见主动探究他这套说辞, “这是什么意思?” 苏方辰慢条斯理解开三途绷带, 如上次般递给小萝莉防身, “…这代表着,它们已经吃了不只一座城的人了。” 凤鸣区士兵训练有素, 并没有因为第一波阻拦没取得成效而自乱阵脚, 几个哨兵塔提供视野, 远程异能者火花雷电齐发射, 精神系异能者则各出其力, 试图控制住最前头的蜘蛛。 灾变后的战争格局早已改变, 无数反坦克地雷没有炸破的怪兽, 竟在生生被那些眼花缭乱的能量束撕开血肉。 蜘蛛口齿纠缠, 发出好一段悲鸣, 它前两只腿被撕裂开来, 巨型身体不受控制栽倒在地。 众人目睹这一切纷纷欢呼, 苏方辰却发现蜘蛛尾部阵阵蠕动, 似在分泌某种液体。 “那…是什么?” 安娜话音未落, 蜘蛛囊腔里陡然喷出一股粘液, 无比精准覆盖住哨塔上士兵头颅。 士兵手舞足蹈挣扎一阵, 却像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心神, 一头栽倒在地。 祝炔正想过去营救, 手却被苏方辰拉住。 “你再仔细看看那士兵。” 在众人惊恐目光中, 士兵背后长出八条蜘蛛腿, 嘴咧成两半, 脸颊上撕裂开若干血孔, 与那蜘蛛外形已有七八分类似。 苏方辰周身浮起黑气, 一双象征灾厄的羽翼在他背后徐徐凝结, 眸光冷厉, “…是同化吗?” 第40章 袖手旁观 “大家小心,蜘蛛分泌粘液能感染人类。” 祝炔身后亮起火翼, 一个腾越到城池上头。 她老脸沉重, “不止一只。” 眼镜青年拉来几个负责指挥调度的军官, 照着手中蓝色设计图科普, “…这种异兽变异原型是漏斗蜘蛛,以喷射毒素为主要攻击手段。你们使用重武器是千万记得优先打坏它毒囊!” “晓得了,四眼仔你边让让。我来打死这群爬虫!” 风衣大汉听他说完, 双脚回踏城头, 反震力在灰石上撕开网状裂痕。 当头两只蓝皮青蛙瞬时弹出舌头, 风衣大汉嘿嘿一笑, 不躲反进, 也不知道在哪里借得力, 辗转腾挪竟二次加速。 肉肉相撞沉闷一声, 青蛙受痛楚悲鸣出声, 硕大身躯左摇右晃。 一旁撩阵异能者纷纷祭出手段, 那青蛙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忙不迭弹起后腿躲避。 大汉咧嘴一笑, 正要上前追赶。 另一只青蛙暴起发难, 硕大身躯腾空而起, 直直向他撞去。 大汉回身一肘, 直直砸向它脑袋, 奈何势力已尽, 被青蛙直直轰飞到天上。 安娜全程目睹战况, 侧头看待在原地无动于衷的苏方辰, “死面瘫…你不是要帮他们守城吗?为什么不出手?” 苏方辰没有回答, 只是静静看着风衣大汉与那两只巨兽。 白魅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 “小妹妹,你可把你身边这位想得太天真了。他可不是什么大慈大悲的家伙。” 苏方辰微微皱眉, 侧头看这位不速之客, 白魅眼底金色花纹闪耀如初, 她伸手徐徐攀上苏方辰肩膀 , 却和槐舟那种威胁目的相差甚远, 换句话说, 她是真想和他发生点什么。 安娜不动声色离远了些, 这个女人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她的预言能力在遇见苏方辰后逐步提升, 现在已无需主动制造伤口, 也能看到些破碎画面。 而关于这个白衬衫少女的画面都是纯黑的。 苏方辰一向厌烦过分亲密的肢体接触, 当即一个闪身窜出三米, 在原地冷冷看着她。 白魅耸耸肩, 也没太介意, “你不出手,是想看看我们的价值?” 被戳中心事的苏某人紧皱眉头。 白衬衫少女轻笑两声, “异能使然,我可以感觉到其他人身上的情绪。而你…却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她说完这句转头看安娜, “小妹妹,我知道你想杀了我。但麻烦把你手里拿的东西藏回去,现在的你,还打不过我。” 安娜放进小熊玩偶的手指一颤, 随即小脸微白, 下意识后退两步躲到苏方辰侧后方。 她扯扯乌鸦衣角, “你…真的是那么想的么?” 苏方辰扭过头刚想回答。 一团蜘蛛毒液忽然飞来, 白魅眉头微皱, 眼底金光闪烁, 那团毒液似被金光照耀, 忽然在半空中坠落下来。 苏方辰眼睁睁看着那团毒液跌落到下方士兵身上, 濒死呻吟被撕破血肉的声音淹没, 又一具蛛人踉跄起身, 朝着他们的方向张口嚎叫。 相较于刚才, 异能者们的反抗愈加微弱了。 那风衣大汉也不敢再大开大合腾跃起步, 转而利用钢筋碎石攻击青蛙脆弱的眼球。 尽管大家分工明确, 却仍能窥见败势。 阿七爬上苏方辰肩膀, 眼底猩红攒动, 似乎按捺不住某些情绪。 它轻轻喵了声, 苏方辰冷眼一侧, “等等,那个人还没出来。” 安娜把小熊玩偶中新放的折叠刀抽出来, 一脸戒备看着远方。 她刚刚脑内闪过某些破碎的片段。 这战局确确实实不像表面上那么明晰。 也是这一瞬, 嘹亮的凤鸣声如一阵狂风卷过城下。 蜘蛛们纷纷负压身躯, 像是被虚空中的什么东西按住了头颅。 青蛙也止住了那轰隆的呱呱叫, 方才还一往无前的怪物们竟然被这叫声吓得萎缩不前。 高空中传来祝炔的喝骂: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上去打啊!” 苏方辰低眉扫过城下诸位异能者, 有不少一看就资历颇深的家伙在怪物停止行动那一瞬间就发奋猛攻, 因为怪物突然静止而呆愣的大多是新人。 “老执行虽然人没劲了点,本事还是不小的。” 白魅笑意盈盈, 目光一刻不离苏方辰的脸, “你要不试着和我对视一下,说不定你会喜欢被操控的感觉呢。” 苏方辰无动于衷, 只是挥舞了下手中的三途, 白魅与两人一猫之间被劲风划开一道三八线, 苏方辰极其直接, “过线,死。” 白魅暗骂了句不解风情, 却也没敢进一步调戏这位言出必行的家伙, 转而把目光投向战场。 红色蛙血在电光火石间飞溅, 以风衣大汉为首的冲锋异能者已被泼了满身, 打远看去倒像是一个个血点立在队伍前方。 不幸被毒液波及的蜘蛛寄生者虽然外形恐怖, 但实力着实和强壮些的成年人相差不少。 没几下就被站在队伍前段昔日队员们面无表情解决了。 在这段黑暗岁月里,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近乎淡薄。 大家都是为了生存, 谁都不会多看谁一眼。 更别提昔日战友变成了蜘蛛脑袋的家伙。 这枪开得不可谓不果断。 但显然怪物的数量超出在场所有人预期, 祝炔那声凤鸣并没有拖住那群怪物多长时间。 很快熊熊攻势再度压住凤鸣区官兵的边缘, 昔日严防死守的壁垒线被那群体型硕大的家伙撞开, 无数还没来及打开武器保险的士兵被撞飞到天上, 又被青蛙舌头席卷入腹, 成为不久后的另一坨残渣。 眼镜男面色铁青, 拨弄着手里的面板, 仍不忘向无动于衷的苏方辰等人投来怀疑的目光。 但好在祝炔威严依旧, 至少在凤鸣区没人敢质疑她的决定。 他很快回过神, 用手里一个喇叭状的仪器喊出声, “一队二队三队,往后撤,进入第二波地雷地带。” 队伍前沿接到号令, 顷刻间回撤, 动作整齐划一就像一个人一样。 他们甚至还绕开表面看上去与寻常土地一致的雷区。 苏方辰微微皱眉, 白魅却适时解释: “他的能力是调控,可以在双方自愿的前提下,控制大规模普通人类的身体。” 第41章 生死一念 凤鸣区外城郊, 人类都市在灾变后逐渐衰退, 而更接近自然的城郊却生机勃勃。 变异生物随处可见, 地上拳头大的蚂蚁背着各式各样的包装食品, 朝圣般排好队向一个方向前进。 所有蚁流汇聚的中心, 一个身材肥硕神似弥勒佛的男子坐在最高大的工蚁身上, 他左手拿着一块不知道什么物种身上的生肉, 大口大口撕咬吞咽, 脸上鲜血淋漓, 远看去像是一团肥肉在吞噬另一团红血。 那群蚂蚁纷纷把寻得的“战利品”放到中心一个大筐内, 随即排成工整的方队等候指示。 等所有蚂蚁都站好位置, 那筐内已是满满当当。 甚至零星能看见两个形销骨立的人类在里面无力挣扎。 那男子看见那对男女, 一双小眼眯起。 他挥挥手, 两只工蚁如受军令, 肢体齐用把那两人抬到男子面前。 肥硕男子拍拍大掌, 那女人面露惊恐, 挣扎着想要摆脱蚂蚁束缚, 却只是徒增痛苦。 他指指自己, “认得咱家是谁不?” 那女人被唇齿打颤, 我我我了半天说不出什么像样的话来。 男人咧嘴露出牙尖鲜红的血肉, “孩儿们,加点料!” 那蚂蚁当即张开口器, 轻巧撕下女人的右手, 鲜血从伤口喷出, 骨血淋漓, “…啊啊啊!” 底下男子显然和她是情侣, 虽然也是恐惧, 却仍提起仅有的勇气冲肥硕男吼叫: “阮石!你放开阿丽,冲我来!” 阮石接过蚂蚁口中的人手, 如嗅美食般闻了闻, 毫不在意那男子的挣扎: “…知道咱家是谁就好。那咱家给你们两个选择…” 蚂蚁阵列让开一个圆形空洞, 两个人被甩进中间。 女人方才还流血的伤口被蚁酸腐蚀, 竟生生结成了淡绿色的硬痂。 阮石把女人的手丢给身下最为硕大的蚂蚁, 渗人的咀嚼声传入两人耳畔, 女人按捺不住恐惧瘫倒在地, 男人则深吸口气, 冲到女人身边安慰, “阿丽,没事的,我会保护你。” “嘿嘿…你说的咱家认同。” 阮石伸出手指点点男子又点点女子, “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 拳头大的蚂蚁把一块淋漓生肉放到两人旁边, “这是人肉,你们谁先吃了它,谁就能活。” 眼见两人脸色苍白不说话, 阮石笑得更灿烂了, “至于另一个嘛,就要喂我的孩儿们咯。” 男人闻言脸色陡变, 鼓起那点勇气烟消云散。 对于他们这帮朝不保夕的求生者来说, 死本身并不可怕, 但被投身于蚂蚁沦为血食这种结局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 “不…” 男人放下怀里的女人, 后退两步, “不…一定有别的办法的!我求求你,求求你了阮石,阮大爷,阮爷爷,你放我们走,好不好。” 男子跪下身, 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爬到阮石面前, 蚂蚁搅动口器, 威慑般嘶了声。 阮石笑意不减, 轻轻按住男人的头, 让他直勾勾盯着面目可怖的蚂蚁: “…你在质疑咱家的话吗?” 蚂蚁口器开合, 男子甚至能看见本该戴在女人手指上的戒指, 他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阮石兴奋地仰天大笑, 指着不远处的肉块, “凉了,凉了!要是它凉了你们就都要死,都要死哈哈哈哈!” 男人哭声一点点止住, 弱者在绝望中的愤怒依旧稀薄。 他只是抬起头看阮石, “你…不怕遭报应吗?” 阮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报应?哈哈哈报应?!神都没了,你跟我谈报应?去去,吃了那块肉,你还能活下来。像狗一样活着呼呼呼…” 男人一点点往那块肉边爬, 女人瞳仁逐渐瞪大, “别!不要…阿峰!” 男人眼眶红肿, 手指在水泥地上划出血痕, “对不起,我想活下去…” 他双手捧起那块肉, 闭上眼睛, 一口闷下了人肉, 那血顺着他嘴边滴下来。 阮石挥挥手, 女人被拉入拥挤的蚁群, 顷刻间被分食成血块, 连骨头都被碾碎成粉末。 男人趴在地上, 本能张口, 却像被抽空了全部力气, 连肉块都咬不动。 他一遍遍说着对不起, 阮石却止住笑声, 语气阴森森, “你只是为了保命,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话音刚落, 蚁群绽开一个缺口, 男人连滚带爬, 走到蚁群边缘, 他又哭又笑, 慢慢支起身, 他心想背叛了又怎么样呢, 他活下来了, 又多活了一天。 男人头上忽然笼罩住阴影, 他颤抖着抬头, 阮石坐在蚂蚁身上看他, “你们这时候的脸,咱家真是百看不腻呢?” 男子头颅被蚂蚁连根拔起, 喷射的血液流淌在地板上, 汇入早已瘫痪的灰黑下水道栅栏。 凤鸣区城头。 安娜手臂上的刀痕迅速愈合, 眼角徐徐流下两行血泪, 她下意识抓住苏方辰的手臂, “我看到了。那个人叫阮石,能操控蚂蚁…” 苏方辰回过头, 冲不远处祝炔招招手, 火凤凰羽翼忽闪, 眨眼之间落到两人面前, “阮石是谁?” “小兽王。” 祝炔眉头紧锁, “是弑神会那边的家伙。” 她抬手挥出火焰, 把离得近的几个蜘蛛人烧成灰碳, “他会驱使这些变异后的动物捕食,而且手段极其残忍。凤鸣区以前派过哨兵出门窥探,九死一生间带回信息——阮石把人当血食喂他那些怪物。” 说罢祝炔又扭头若有若无看了那白裙小萝莉一眼 “乌鸦,除了阮石以外,还有什么人来么?” “我不知道。” 众人面前射来一团蜘蛛毒液, 那始作俑者藏在城楼边角, 方才竟被祝炔漏掉了。 在正面的安娜躲闪不及, 刚要惊叫出口, 银色棍尖却恰到好处拦在她身前。 整个蜘蛛毒液团表面镀上一层浓郁的黑气, 如弹球般被苏方辰回敬到蜘蛛群里, 绿色毒液顷刻间炸开, 蜘蛛们直视楼头不安嘶吼着。 苏方辰瞥了祝炔一眼, 转而俯视楼下。 爬虫们眼中, 那黑衣人类背后忽然张开羽翼, 一双瞳孔深邃而冰冷, 藏在基因中对猛禽的恐惧又一次降临。 它们齐刷刷定在原地。 苏方辰扭头看眼祝炔, 语气漫不经心, “留活的吗?” 第42章 生命转瞬,信仰长存 物竞天择, 适者生存, 生命的诞生和消失都是极其偶然的事。 人类也好, 怪物也好, 乃至被毒液感染变异似人似鬼的“蜘蛛头”们, 都逃不脱死亡的命运。 棍尖沾染黑气, 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极细小却极锋锐的黑痕, 无论是青蛙重火力下坚韧如常的蓝皮, 还是蜘蛛布满刺毛的背甲, 都在这道纹路下如水液般化开。 本来还想按照往常情况给异能们打打下手的普通士兵们纷纷呆愣在原地。 连绵的怪物群被苏方辰杀出了个空圈, 只要靠近他十米内的怪物, 都会被那冒着黑气的银色棍子一下切开身体。 他在跟这帮凤鸣区庇护下没见过末日生死的人类讲一个道理, 死亡不一定要有什么过程, 手起棍落, 半秒足矣。 变异怪物们虽被小兽王阮石驱使, 却也显出自己的神智, 它们眼见同伴层层叠叠死相凄惨, 竟生生止住脚步。 凤鸣区楼下出现了一人横挡百兽的诡异场面, 方才被青蛙巨舌弹到队伍后方的风衣大汉好不容易爬起身, 看清面前的景象, 一脸愤愤, “妈的,有这本事不早点上。” 不远处城市废墟中的阮石眉头微皱, 他用鲜血淋漓的手从包装袋里捞出一把薯片, 送入嘴里咔嚓声渗人。 阮石表情阴狠下来, 捏碎指尖一个戒指, 向从中飘出的修女状的虚影喊话, “西方娘们儿,该你动手了。” 那虚影逐渐凝实, 像从天光中走出人来, 那女人穿着黑白圣女服, 头戴枯萎的玫瑰花环, 一头淡黄色长发下身躯过分玲珑有致, 那结实的肉感近乎到了病态的程度。 她脖子上挂着的祈祷牌上血迹斑斑, 用洋文刻着段话—— “愿新神保佑你——圣女特蕾莎。” “弑神会…究竟是一群什么人?” 安娜凑到祝炔身边, 阿七也乖巧伏在她身下。 一人一猫都在等这位老执行的解释。 可她却面露斟酌, 过了好一会儿, 倒是一旁沉默的眼镜男接过话茬, “那是一群疯子,仅此而已。” 安娜微愣, 又要追问, 可城外不远处传来一声空洞的钟响。 众人脑海里像是忽然炸开了什么东西, 安娜头痛欲裂, 下意识跪俯身体, 当她幼嫩的膝盖即将叩到地面上时, 安娜似乎想起了什么, 拼了命抬起身子, 甚至把从不离手的小熊玩偶都丢到了一旁。 早已板正跪好的眼镜男见状连忙出声提醒, “小女孩别反抗!这是弑神会‘鬼修女’特蕾莎的丧钟,只要你跪下就好了,跪下就不会痛了。” 安娜似乎全然没听见他这段话, 娇弱手臂支撑在地面上, 哪怕肌肉在不断颤动, 仍没有低下头颅。 那不远处的钟声再度响起, 众人又像被什么东西按下身子, 安娜余光扫去, 有不少普通士兵竟已五体投地叩拜在地上。 那眼镜男面露犹豫, 但看金发小萝莉疼得浑身打颤, 也狠狠心咬咬牙一个头磕在地上。 祝炔有凤凰翅膀提供升力, 驼背站在原地, 却也是面色惨白。 她余光扫过安娜, 看她还在苦苦支撑, 连忙出言规劝, “小姑娘,精神异能者本体本就孱弱,你抵抗也只是无用功。只是跪一下,不会有什么别的事的。” 一旁白魅跪得姿势无比优雅, 恰到好处突出她窈窕有致的身段, 像只臣服在君王脚下的野猫, 她也凑过来看安娜, 在她耳边窃窃私语, “跪又怎么样,人生来不就是要跪的吗?” 眼见安娜疼得冷汗直流, 白魅语气越发冰冷了, “…向强者跪,向神明跪,向能满足我欲望的人跪。世界本就是强者生弱者死,为了变强,为了活下去,牺牲那点尊严又怎么了?你就别……” “滚…” 白魅瞪大瞳孔, “你说什么?” 安娜眼泪断线般流下, 侧头看她双眸炽热, “我叫你滚!” 丧钟奏鸣三声, 压力再度上扬, 安娜支在地上手臂传来清脆的骨裂声, 在众人惊恐莫名的眼光下, 小萝莉双臂陡然折断, 可哪怕如此, 安娜仍旧侧过身, 始终不肯让自己做出跪俯的姿态。 剧烈疼痛下, 她的声音越来越细微, 但现场落针可闻, 那语句还是一字不落送到每一个人耳朵里, “…要跪,你们跪。我永远,也不会再当别人的东西了。” 目睹全程的苏方辰望着城头上早已浸入血泊中的安娜, 深黑瞳孔中闪烁莫名神采, 丧钟之下他巍然不动, 站在匍匐或倾倒的人或兽中格外醒目。 战场尽头走出那位修女, 特蕾莎看见不远处伫立的黑衣少年, 瞳孔微睁, 再度双手合十。 她身后浮现巨型白色钟摆, 那钟影虚晃一阵, 她连人带钟竟直接降临到苏方辰面前。 鬼修女眼眸猩红, 直勾勾盯着他膝盖, “新神问:你为什么不跪?” 苏方辰把棍子竖起, 重重砸在地上, 无边黑气顿时如秋风扫叶般吹开周围所有怪物, 他静静看了会儿修女, “你的神不配。” 他话音刚落, 那巨型白钟竟直直朝着苏方辰脑袋砸来, 三途飞起, 又在半空中被苏方辰接住, 他一个扫棍, 竟生生拦住那钟摆前进。 鬼修女诡异苍白的双手护在胸前, 那神秘护符闪光, “新神说:苟非我信徒,必杀之。” 那钟摆摇晃一阵, 连续敲击数下, 每一下都掀起风暴似的气浪, 城头哨塔上的士兵立足不稳, 竟直接被吹飞落地, 摔成几块狼藉的血肉。 苏方辰衣衫随风飞舞, 背后羽翼在黑气中逐渐凝结成型, 黑翼闪动, 一股冰冷的气流转瞬抵消了丧钟的威慑。 在场众人只觉得有一瞬间背脊发凉, 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一般。 也是这一瞬间, 丧钟威压消失于无形。 祝炔第一个反应过来, 连忙叫人去治疗伤员和安娜。 可小女孩却徐徐从血泊中站起, 徒手把自己胳膊接了回去, 她脸色苍白, 扭头看这位老执行, 语气前所未有的虚弱, “祝执行,你这有什么吃的吗?” 第43章 预言家的抉择 祝炔不知晓安娜能力确切副作用, 却也清楚事有轻重缓急, 当即命令还没被吓破胆的几个士兵抬来压缩物资。 安娜毫不顾忌吃相, 左一口右一口塞着高热量吃食, 好不容易吞咽下肚。 她冲城楼下苏方辰喊出声, “别拖太长时间,我看到了,他们还有援军在路上!” 特蕾莎显然也听清了安娜的话, 面色阴沉, 抬手驱使钟摆向上移动, 直直飞向安娜, “又一个对新神不敬的异端。” 白色丧钟来势汹汹, 城头上的祝炔甚至做好了引动天火的准备。 可那铺天黑气再度袭来, 一道身影逆着低暗阳光腾空而起, 竖棍一拍, 钟摆如同皮球, 当即被锤向地面。 丧钟坠地一声巨响, 城头上来来往往搬运物资的士兵和各大异能者脚下皆一踉跄。 安娜紧锁眉头, 回身抓过小熊玩偶, 三两下掏出里面的小刀, 再度呼喊, “死面瘫,别管那个鬼钟了!解决掉她本体要紧!” “知道。” 苏方辰驱使三途在手中打了圈, 猎鹰捕食般疾驰而下, 特蕾莎红眼微睁, “阮石,还不帮忙?!” 三途攻击路径上地面忽然爬出无数巨型蚂蚁, 它们不要命般层层叠叠挡在修女面前, 用生命累成甲胄, 为丧钟回返争取了足够的时间。 苏方辰挥手甩去棍子上的蚂蚁碎肢, 翅膀瞬间消失, 又瞬间浮现, 他以一种诡异的曲线绕过钟摆, 棍尖直指修女头颅。 特蕾莎紧握胸口银色刻印的手终于开始颤抖。 死亡的恐惧第一次笼罩在这位新神的狂信徒上空。 也是这一瞬, 苏方辰面前的空气陡然扭曲, 转眼间特蕾莎被传送到数百米外。 乌鸦微微抬头, 两只巨型蚂蚁在风烟中爬出, 阮石和一位身着白色制服的中年男子端坐其上。 安娜抢过身边士兵手里望远镜, 看清那男人样貌后转头看祝炔, “老执行,我嗓门不够大,你告诉死…苏方辰一声。那个男人有空间系异能,让他千万小心!” 祝炔没有立刻前去, 转而以一种莫名的眼神看安娜,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是预言家。” 安娜指指小刀, 又指指自己, “我可以知道任何我想知道的事。” 祝炔眼底的不自然只持续了很短一瞬, 她腾空而起, 火焰掠过城头, 她转眼间飞到苏方辰侧面说明情况。 乌鸦嗯了声, 眼眸仍不离远处三名弑神会成员。 有一说一, 在这段前往弑神会总部的路上他也算见到不少异能者。 从对自身实力没有太大增幅的异能, 如余灵的“炁感”和安娜的“预言”, 到假借于外物的异能, 如槐舟的“傀儡”和眼镜男的“支配”。 这些异能单拿出来都不算强, 可吃在配合。 面前这三人训练有素, 小兽王负责正面强攻, 鬼修女主持控场、牵制, 还有个随机应变调整阵型的中年男人。 这队列放到资源短缺, 异能者各怀鬼胎的末日实在算不上弱了。 而弑神会这么个组织, 究竟还有多少支这样的队伍。 其中的异能者, 会不会有单体作战能力更强的存在。 苏方辰越发觉得, 沐可消失或许不是所谓的天灾或巧合, 而是有什么幕后主使在推动这一切。 “抓个活的?” 苏方辰地眼底深黑涌动, 周围闪烁起古朴的灾厄符文, 本已锋锐无匹的三途缠绕上黑气, 打远看去, 像一条无形无质的蟒蛇缠在棍子上。 阮石手里摆弄着不知道什么生物的肠子, 乐呵呵把它塞进坐骑嘴里, “咱家就说这趟来得值,事先说好了。这凤鸣区里面细嫩的小娘子们,咱家包圆了哈哈哈。” 特蕾莎对他这恶趣味嗤之以鼻, 一双狂热的眼瞳闪烁某种情绪, “这趟或许没那么容易,那个黑衣服的,很不寻常。” 苏方辰身周异象过分引人注目, 阮石很难不注意到他。 他肥硕的脸上横肉颤动, “咱家…最爱吃这种家伙了。活动的肉,新鲜啧啧。” 特蕾莎不再接话转而望向中年男子, “西斯,你能把我传送到那个城墙上面吗?” 中年男子一头红发, 西式脸上勾起个富有成熟魅力的笑容, “当然可以,我的圣女。” “优先解决那个金发碧眼的小女孩。她给我的感觉很不舒服,或许会影响我们的计划。” 西斯点点头, 伸手从兜里拿出一把小臂长的弯刀, “圣女你大可以和阮石留在这里牵制。我一个人就能杀掉她。” 特蕾莎红瞳闪烁, “西斯,别大意。” 中年男子摇摇头, “那些未开蒙的愚民的勇敢是愚蠢,而我的勇敢是自信。” 话音刚落, 男子身形瞬间消失, 一道道空气波纹, 绕过苏方辰向远处城头蔓延而去。 目睹全程的乌鸦冷眼旁观, 阮石见状微愣, 半晌又咧嘴大笑, “你们不是铁板一块吗,你怎么不去救救你那个金发小宝贝呢?” 苏方辰清淡撇他一眼, 转瞬拉近距离, 缠绕黑气的三途当头劈下, 那话随之传来, “她用不着我保护。” 安娜眼中闪过蔚蓝色碎片, 她目露惊异, 险之又险转过身。 安娜方才待的地方空间撕裂出缺口, 从中伸出一把锋锐的弯刀。 若不是她躲闪及时, 这位小萝莉心脏怕已被洞穿。 楼下方才还踌躇不前的异兽在苏方辰走后再度咆哮前进, 可凤鸣区异能者经过丧钟洗礼后状态早不如先前, 哪怕有火凤凰在空中掠阵, 也只能堪堪平衡局势, 根本腾不出手照看安娜。 西斯身形从虚空中显现, 他目光侵略过安娜白裙裸露出的细腻皮肤, 咂咂嘴, “杀了可惜了。” 眼见安娜眼中蔚蓝闪烁, 西斯又像想到什么, 笑意更盛, “不过…尸体也是值得收藏的。” 城外。 苏方辰一棍再度被丧钟拦下, 鬼修女脸色却远不似先前游刃有余, 显然丧钟受到伤害, 对她本人并不是全然没有影响的。 特蕾莎抬头, 发现苏方辰身周黑气依旧翻涌, 丝毫没有衰颓的迹象。 她情不自禁低喃出声, “这家伙的异能…究竟是什么?” 第44章 留活口 阮石面色铁青, 他这次本着来进食的目的, 并没有携带多少高阶蚂蚁, 沿途驯服的异兽也在凤鸣区攻城战中消耗得七七八八, 手头已经腾不出像样的兵力来, “咱家这次损失过分大了啊。” 特蕾莎回头斥骂他一句, “现在不是损不损失的问题了,是你我能否活着回总会的问题了!” 阮石怒火上涌, 一把给特蕾莎扯下蚂蚁, 自己吞了一块黑乎乎的东西。 也是在这东西下肚瞬间, 阮石体表渗出黑色液体, 那液体乳胶般逐渐凝实, 眨眼间变成坚硬的空壳, 错眼看去, 竟然和蚂蚁的外壳相差无几。 “让咱家来会会你!” 苏方辰悬在半空, 并没有先一步出手, 转而观察起面前阮石状态的变化。 除了外在甲胄外, 他似乎整个人在逐渐向蚁类靠拢。 阮石见这黑衣少年停止进攻, 咧嘴大笑, “小娘炮,被爷爷我吓坏了 ” 话音未落, 他身下蚂蚁背脊陡然一挺, 阮石随之弹射到空中, 他挥舞手臂, 对准苏方辰头颅就是一击。 苏方辰不躲不避, 回敬一棍。 棍拳相碰, 阮石手臂甲胄表面泛起细密的裂痕, 在他惊异的目光中, 蚂蚁外壳支离破碎。 苏方辰趁势下扑, 棍尖直指来人心脏。 不远处特蕾莎一双红眸频闪, 忙不迭催动丧钟前去营救。 可她还没来及出言警示阮石, 背后陡然一凉, 方才还在阮石面前的黑衣少年眨眼间消失无踪。 特蕾莎还没来及惊呼出声, 肩胛骨一阵剧痛, 她侧头看去, 只见自己肩膀已被那银色棍子击穿。 特蕾莎身后声音冷冷, “不想死就别用丧钟。” “我不动…” 特蕾莎双手举起, 好似要投降, 可丧钟却忽然闪现到她身边, 一个侧冲直击苏方辰头颅。 乌鸦仍未移动, 只是那硕大羽翼右侧一弹, 鬼修女势大力沉的一击眨眼消失于无形, 就连白色丧钟边缘都浮起细细密密的裂痕。 特蕾莎面色一白, 吐出好大口鲜血, 正要开口说什么, 却被肩膀瞬间传来的冰冷打断。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方才还完好的左臂飞到面前, 又顷刻间摔落到地面, 成为一块模糊的血肉。 她另一侧肩胛骨再度被贯穿, 整个人像肉条被挂在了空中。 “最后一次机会,别动。” “异端…新神不会饶了你的!” 苏方辰微微歪头, “那就让他来找我。” 说完这话, 他低头看向匍匐摔到在地面色铁青的阮石, “把兽潮撤了,不然死。” 阮石深吸两口气, 脸上挤开个难看的笑容, “小兄弟,你这…” “立刻。” 苏方辰无视特蕾莎剧痛下的呻吟, 再度抬高三途, 淡淡撇了眼阮石, “留你是为了给弑神会传话,当然我也可以不怕这个麻烦,自己去。” 阮石显然听出他这言外之意, 四肢齐用狼狈爬回蚂蚁后背上, “好…好,您说什么我干什么。我就一条狗,您随意驱使…” 苏方辰扫了眼毫无羞耻的阮石, 又往安娜那头望望, 神色莫名, “你回去告诉弑神会,乌鸦改日拜访。” 阮石微愣, “乌…乌鸦是谁?” 苏方辰挑着特蕾莎乘风而去, 黑色羽翼在空中拉出长长的航迹线, “是我。” 城头。 安娜冷冷看着从空间裂缝中款步走出的男人, 一双湛蓝色眼眸微皱, “你是谁?” 西斯一步步往她的方向靠近, 手中弯刀连转, 似毫不在意面前少女的挣扎, “我叫西斯,你可以片面把我当成取你命的人。” “哦。” 安娜从地上爬起来, 拍拍白色裙子上面的灰尘, 把小熊玩偶抱在怀里, “…那,我能选择自己的死法么?” 西斯见这金发小女孩脸上竟没有一丝一毫对死亡的恐惧, 也来了兴致, 款步走到她身边, “我会让你死得很有趣的。” 能在弑神会里混的家伙显然都有基本的谨慎心, 他话音刚落, 弯刀尖头出浮现闪动的空间裂缝。 西斯刀进刀出几下, 安娜手筋脚筋被尽数挑断, 整个人闷头栽到城墙边上。 他一把抓住安娜脖颈, 把她甩到不远处地面上,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不害怕我?” 安娜脸上笑意更盛, “你是来杀我的,可我本不畏惧死亡。” 西斯也笑了, 他再度挥动弯刀, 在小女孩腹部留下两道深深的血痕。 可这种落在常人身上不死也残的伤口, 安娜却只是皱皱眉。 西斯很快发现她的异常, 不惊反喜, “自愈能力么,这就是你的依仗?” 安娜不置可否摇摇头。 西斯却像找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 一双眼放光, 他喃喃自语, “要不是必须杀了你,我还真想把你带回去。手脚都卸了还不会死,那我们可有好多玩法可以尝试。” “你没机会了。” 安娜手筋脚筋自愈结束, 她再度起身, 冲他伸出左手, “五分钟过了。” 西斯眉头微皱, “什么五分钟?” 小萝莉指指自己蔚蓝闪烁的眼眸, 笑得甜美且讽刺, “你能拿我命的五分钟。” 西斯侧脸一凉, 他下意识回眸, 只见一双黑色羽翼铺天盖地而来。 劲风吹过城头, 那黑衣少年眼神萧杀可辨。 这位空间异能者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 眨眼间闪烁到安娜身边捏住她脖颈。 他一刀捅入小女孩心脏, 左手不忘拧断她脖骨。 西斯似要发泄自己被戏弄的怒火, 两处致命伤还不够, 竟生生把安娜从十米高城墙上丢了下去。 苏方辰也没去接小萝莉, 任由她随风坠落。 他挥手把三途连带着特蕾莎掷到城墙上, 黑色羽翼飘忽, 转瞬来到西斯面前。 这位红发男子躲闪不及, 被苏方辰单手抓住。 西斯深深看了他一眼, 手指上戒指闪亮, 近乎咬牙切齿, “我记住你了,我们会再见面的。” 刺目白光笼罩城头, 中年男子就像泡沫般消失在原地。 苏方辰一手拎着特蕾莎, 一手接回三途, 定定看着西斯离开的位置, 他语气一如既往冰冷, “但愿如此。” 第45章 不存酒的酒馆老板 凤鸣区酒馆不多, 一是酿酒在物资紧缺的末日太浪费粮食, 二是大家伙疲于奔命根本没有闲情逸致。 可就是在这满城娱乐店铺没的七七八八的情况下, 却有一家酒灯火长明。 酒老板戈登眼见门口涌来数不胜数的伤者, 眼皮都没跳一下, 就吩咐伙计招呼着, 仍不忘强调医疗费, “断胳膊断腿的不用来了,我这治不了。小刮小蹭的也消停回去,都挺大个人了矫情什么。用粮食当医疗费,足斤足两的哈。” 队伍前头不乏为守城流血流泪的血腥汉子, 看这哥们一副奸商口吻, 当即来了火气, “我们是为保护你们受的伤,到头来,你还敢要医疗费。” 戈登捋捋下巴, 抖抖身上虎皮大衣, “你以为我乐意待这呀?是你们祝执行请我帮忙医治伤员的,要不然这烂摊子,我跑还来不及呢。” “你…” 那守城者面露不怠, 一旁受伤的队友却轻轻拍拍他肩膀, “算了,咱也是有求于人。” 戈登吹个口哨, 指指那出言调和的队友, “你小子很不错,医疗费免了。” 他这话一出场下众人纷纷不乐意了, “凭什么啊?” “我们交了那么多粮食,结果他说免就免了?” “你这黑店!” 戈登冷哼一声, “十里八乡就我这一家能治病的店,不服别来啊。看看你们拖着伤口还能活多久?” 伤者们骂声连天, 酒门口却忽然安静下来。 戈登紧紧大衣, 胡渣遍布的脸上神色莫名。 众人见状纷纷回头, 只见一身红衣的祝炔款步走进酒馆。 她身后跟着个黑衣少年, 少年公主抱着个金发白皮小姑娘, 她浑身是血, 显然受了不轻的伤。 戈登眼睛在三人之间贼溜溜转了圈, 先一步开口, “老执行,您这是要走后门?咱俩这交情自然没的说,只不过…您老这手下人可不安分啊。” 祝炔听懂他言外之意, 戈登这话看似要卖她个人情, 实际在暗戳戳列出价码, 自己要是出面让他治疗安娜, 就必须压制手下人, 让他们接受戈登不合理的标价。 正当火凤凰踌躇不语, 苏方辰抢先一步走到柜台前, 把安娜放在较为干净的一侧。 戈登咂咂嘴, 没有贸然制止这少年的动作。 谁料还没等他俩聊什么, 又有只红眼黑猫轻盈一跃跳到安娜耳边, 阿七抬眼看苏方辰, 低低喵了一声。 苏方辰脸色如初, 摇摇头, “我知道你解决完暴食能力衰退,你不用自责。” 戈登脸色不大好看。 这家伙宁可跟一只猫说话都不理自己这个名义上的酒馆主人, 也太嚣张了点。 他手伸到抽屉里, 眨眼间拿出一瓶红色涂装的酒, 敲敲桌面, “哥们儿,这是什么意思?” “请你帮忙治疗。” 戈登闻言面色更冷, 他身体前倾凑到苏方辰面前, “…你就是这么请的?” 队伍中显然也不都是识时务的家伙, 还有几个对苏方辰贸然插队的行为不满, 却被老执行一个眼神吓了回去。 她环视四周, “这两位异能者在这次作战中的贡献极大,再加上那小姑娘身受重伤,优先照顾也是理所当然,还有谁有异议吗?” 话说到这再迟钝的人也能看明白自家执行是要死保这两人一猫, 没有人再枉自冒头。 苏方辰眼见其他麻烦已经被消除, 不急不缓把三途缠好绷带挎到肩上, “单聊?” 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平凡人, 对抗平凡最快速也最廉价的方法就是及时行乐。 灾变前的戈登没什么大理想, 开家收支平衡的小酒馆, 偶尔山上打打猎, 跟几个叫不上名字的狐朋狗友野炊豪饮, 这日子也就过去了。 但灾变第一个改变的就是自然生态, 山上野兽的凶猛劝退了不少和他爱好相投的猎户。 戈登对这些家伙的怯懦嗤之以鼻, 畜生再怎么厉害也是畜生, 不可能对人造成什么威胁。 直到他偶然出门解手, 看见一只有两台卡车高的黑熊张牙舞爪向他酒馆跑来。 他知道一切都变了。 戈登没有回去通知酒馆里吃喝正酣的同伴, 而是蹿到酒馆后边的储藏室关好大门。 门外同伴惨叫声此起彼伏, 门内陈年佳酿味道弥漫, 恰到好处地遮掩了从门缝飘进来的血腥气。 戈登透过门缝看清那畜生正咀嚼着同伴的身躯, 他抑制不住尖叫, 手本能抄起酒瓶一口闷下, 炽烈入喉, 他整个人像被推进无边火海里。 只有戈登自己知道, 苟且偷生的罪, 将伴随他的余生。 “能治吗?” 戈登被少年的话惊醒, 随即意识到自己走神了。 他左右观望一阵, 自己方才领着两人一猫走到酒馆储藏室, 安娜则被安放在整洁的角落里。 那红眼猫主子直勾勾盯他有些渗人, 戈登不自然转过头, 把目光投向倒在地上的安娜。 这小女孩年纪不大, 但皮肤超乎常人的细腻, 哪怕是放在各种美容花样辈出的太平年, 也算是个美人胚子。 可和她这种美丽相对的是, 金发萝莉胸口有个骇人的血洞, 戈登竟能隐约看见那模糊血肉背后的地面。 更令这位见多识广的酒馆老板惊疑不定的是, 这位金发女孩的脖颈早已错位, 连带四肢骨骼都被摔得七零八落, 寻常人受了这种程度的伤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可她竟然还有着微弱的呼吸。 很快戈登反应过来什么, 扭头看苏方辰, “她是异能者?” 此情此景苏方辰根本没必要也不可能瞒住, “她有自愈能力,但这次受的伤似乎超出限度了。” 苏方辰一边说一边环顾四周, 这储藏室似乎没什么酒液, 遍地都是唬人一般的大箱子。 戈登探了探安娜的鼻息, 脸色中不自然只持续很短一瞬。 苏方辰显然捕捉到他的异常, 把三途立在身边, “不能治,还是不想治。” 进门开始戈登就没从这黑衣少年那捕捉到一丝半点的情绪变化, 他也不好分辨少年与那小萝莉的关系。 但话赶到这, 他也没什么办法, 戈登深吸口气, “能是能,但要看,你付什么价码。” 第46章 遮蔽住窥探的眼 “你想要什么?” 苏方辰深黑眼眸一眨不眨盯着面前的胡渣男人。 戈登眯着眼睛, 似乎在掂量这女孩的伤势, 又或许在想自己漫天要价要做到什么程度。 好在这位奸商偶尔也会良心发现一下, 还算知道病患要紧。 他先走到安娜身边, 手下意识抬起, 又似后知后觉注意到苏方辰也在场, “你要不回避一下,我异能也是要保密的。” “不行。” 苏方辰坚决拒绝, 转而用三途点点病床上的安娜, “我要确定她被治好了。” “最烦你们这些互相之间有交情的家伙了。” 戈登咬牙切齿, 但到底没有回绝这少年的要求。 倒不是他懦弱, 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戈登早就学会了看人脸色行事。 且不说这少年一进来就气度沉稳, 迎接那么多人的目光毫不露怯。 就单单能让一向以铁面无私的老执行下场开后门, 这少年的实力都不简单。 火凤凰他尚且惹不起, 更别提这位连祝炔都要以礼相待的家伙了。 一人一猫的监视下, 戈登手心突然闪烁白色光芒, 眨眼间一瓶绿色涂装的酒凭空产生。 阿七很新奇地绕着戈登爬来爬去, 事实上苏方辰也很好奇, 他也是第一次见这种可以凭空制造物件的异能。 戈登没有理会他们的异样, 转而小心翼翼把酒液倒进安娜微张的唇中, 说来奇怪, 那酒液似乎在口腔就被安娜吸收, 这么一大瓶下去, 小萝莉连个吞咽的动作都没有。 与此同时, 安娜身周闪烁起绿色光芒, 却不像霓虹灯那种刺人眼目, 倒像是被放在暗室中的翡翠, 隐隐散发柔光。 安娜胸口血洞处逐渐长出肉芽, 方才还形容可怖的伤口匪夷所思愈合, 几个眨眼的功夫, 破碎裙摆下再也见不到血肉, 只一片滑腻的肌肤。 戈登啧啧, “就是年龄小了点,要不然…” 他话没说完, 背脊忽然一凉。 苏方辰面色冷淡 , “不然什么?” 一向以奸商着称的戈登被他这样子吓了一跳, 慌不择路, “没事没事,我就是说这位…小妹妹长得好看,没别的意思。” 气氛古怪好一阵子, 两人齐齐听到安娜身体内传来骨骼错动的声音。 戈登紧紧虎皮大衣, 心下警钟狂响。 不应该啊,往常都是一瓶下去就治好了的。 正当这位酒馆老板已经开始构思怎么跑路时, 金发小萝莉忽然睁开眼睛。 她深吸口气, 四肢齐用半趴到地上, 开始疯狂呕血。 黑色污血顺着她粉红唇瓣滴落在地, 倒有一种恐怖的美感。 但在场没人在乎这些, 苏方辰第一个走到她身边, 蹲下看她, “怎么样?” “勉强…唔呃,能活。” 阿七见小公主再度清醒, 忙不迭跑到她身边, 一个猛子扎到安娜怀里。 小女孩显然没料到阿七这么亲近她, 也伸手摸摸猫头, 脸上依旧没有笑意, 但神情好歹温和些。 可当她抬头看见戈登时, 那些被死而复生或阿七主动亲近凝聚起来的温柔尽数消散。 她转向苏方辰, “那个人是谁?” “戈登,凤鸣区酒馆老板。” 苏方辰指指安娜刚刚伤口的位置, “祝炔让我找他救你。” 安娜意识到这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却丝毫没有感谢的意思, 她侧头看乌鸦, “为了买我的命,你给他什么了?” 方才女孩抱猫时戈登还在暗暗感慨, 这年头有个天真小女孩在身边还真是蛮治愈一件事。 可安娜这话一出口, 直接把他根据外在预设的性格塌了个一干二净。 别说这话冷血的要命, 就连安娜的嗓音, 也远没有这个年岁的小姑娘那般柔软, 反而御姐得过分。 “还没商量价钱。” “哦。” 眼见两人齐齐把目光投向自己, 戈登本能后退两步, 说实在的, 他在这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见俩性格奇异的怪物。 但箭在弦上, 戈登却也必须说出个所谓的价码来, 他刚想像往常一样要粮食, 却又刹在了嘴边。 如戈登所见, 这两位不仅能力神秘, 性格稳定, 甚至在聚居地身份地位还不低。 如果自己真把这大人情兑换成粮食, 岂不亏了。 念及此处, 戈登主动转移话题, “兽潮结束,你们还留在这吗?” 安娜微微挑眉, 显然意识到这家伙在盘算什么, “那要看老执行怎么想。” 戈登没想到安娜这么轻描淡写扭过了话头, 只能腆着脸陪笑。 可这位奸商能立足这么长时间, 显然也不是全然没有侵略性。 他手中白光连闪, 霎时间出现三瓶红色涂装的酒。 戈登眯着眼睛, “我想要你们在兽潮后护我周全,如何?” 苏方辰没被他含糊其辞骗到, 抓住他话语中漏洞反问, “兽潮后是什么时间?” 戈登走到储物室门前, 确认锁已经锁好, 转而站回原位, “只需要让我安全离开凤鸣区即可,剩下的你们不用管。” 眼见这件事与自己无关, 安娜再度缩回苏方辰身后, 一双沾满血污的手逗弄着阿七下巴那一撮毛。 哪怕谈交易这么严肃的场合, 安娜仍不忘询问, “我小熊呢?” “祝炔放回住所了。” “好。” 戈登显然等不及了, 直接打断这两人的日常交流, 又重复一遍问题, “行不行,这对二位已经算很容易了。” 苏方辰深黑眼眸中神采隐晦, 他扫过戈登手上三个红瓶, 语气清淡, “成交。” 在末世每一场战乱都是丧事, 苏方辰一行人走在街道上, 有人趴在死去士兵尸体上嚎啕大哭, 有人靠在城楼边沉默如谜, 但更多人只是垂头走着, 大家都知道他们成功守卫了凤鸣区。 可那又怎样呢, 只要末日还在继续, 随时可能有下一次兽潮或者什么灾难, 把他们苦心经营的小日子顷刻间毁于一旦。 但这一切与苏方辰毫不相干, 他只是略微慢下脚步, 扭头看安娜, “槐舟还没有回来吗?” 安娜眼底开始闪烁蔚蓝色影像, 很久之后她眉头紧锁, 再度开口时语气透露出难以遮掩的疑惑, “…我的预言,对她也失效了。” 第47章 锁住我的灵魂 “你的能力之前失效过吗?” 苏方辰回到原居所, 这边距离凤鸣区城门楼较远, 此番大战虽然边边角角有被震塌的结构, 总体上还是不影响住人。 安娜抱回玩偶坐在沙发上, 透过窗户俯视下面奔走的人群。 苏方辰没有急切想要答案, 就这么自顾自在旁边用毛巾擦拭三途上的血渍。 过了很久, 安娜似乎想通什么, 指指天花板上的灯泡, “我的‘预言’能让我看到未来的影像。当我主动去预言某个人时,我视野尽头就会出现亮光。” 苏方辰手下动作一顿, “亮光?” “嗯,有的人身上光芒万丈,有的人则绝对黯淡。我操纵意识靠近那些人身上的光球,就能获得信息。” 安娜收回指灯泡的手, 转而点点苏方辰, “我的意识里,你就是一个纯黑的球,根本没有光。 刚刚被祝炔押走那个修女则是光芒微弱。 而当我去预言槐舟时,我能感觉到她的光球在发光,却像被什么东西遮住了一样。” 苏方辰和趴在地上的阿七对视一眼, 谁都没有先一步搭话。 安娜微叹口气, “之前没有过。” “你是说,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还能预言到槐舟的轨迹是吗?” 安娜点点头, 随即补充, “她那时的光亮虽然很暗,但我很容易就能获知和她相关的信息。” 苏方辰放下手里三途, 盯了安娜清澈的蓝瞳一会儿, “如果你受的伤加重会怎么样?” “我会看得更清楚。” 安娜紧抿下唇, 像在斟酌措辞, “就好像…我和身体联系越弱,在意识世界就越自由。” “知道了。” 苏方辰原地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安娜却诧异抬头, 盯了他背影好一会儿, “我还以为你会问问你那主的信息呢。” 苏方辰面不改色继续收拾, 仍不忘回应小女孩的话, “你连其他人命运都看不清,何谈主呢?” 安娜笑了, 她主动走到苏方辰身边, 很认真和他对视, “我不是看不清。” “你的主在那个意识世界里,是一轮太阳。” 小萝莉面色沉重, “我多靠近一点,就会魂飞魄散。” 凤鸣区异治局监牢。 “说说,你们弑神会来这有什么目的?” 断了左臂的特蕾莎端坐在审讯椅上, 哪怕她神情虚弱, 祝炔还是用限制异能的束缚带把她腰间脖子和手臂捆了个严实。 鬼修女笑笑, “刑讯逼供?” 祝炔伸出指尖, 上面一团明晃晃的白色火焰引人注目, “对付你们这种疯子,不需要讲求什么道义。” 特蕾莎前倾上身, 一双猩红的眼眸直勾勾盯着祝炔那张老脸, “老东西,你放心。我总有一天要把你砸成血沫。” 祝炔冷哼一声, 收敛火焰, 表面上一点也没被这家伙吓到, “你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的处境。” 话音刚落, 门边走出一位灰面具男子。 在特蕾莎惊异的目光下, 那男子竟然把她身上的锁链尽数解开。 她不懂这凤鸣区搞什么鬼, 却很清楚这是自己难得的逃跑机会, 白色丧钟瞬间出现在封闭的审讯室。 一声空明的响动蔓延开来, 祝炔和男子脚下皆是一顿, 但特蕾莎旧伤未愈, 丧钟已不如全盛时期影响力大。 别说祝炔了, 就连那个不明来历的面具男都只被影响了一瞬。 祝炔微皱眉头, 指指特蕾莎的脖颈, “格勒,锁住她的‘丧钟’。” “晓得了老执行。” 被唤作格勒的灰面男子伸出双手, 在胸前比了个十指紧扣的手势。 一道闪烁着淡蓝色辉光的白色项圈霎时间出现在特蕾莎脖颈上, 特蕾莎后知后觉双手紧握项圈, 想要挣扎解开, 可那蓝光项圈就像被焊在她脖子上一样, 无论她怎么做也挣脱不了。 这位狂信徒终于开始恐惧, 特蕾莎并不害怕死亡, 她怕的是自己会因为某些诡异能力背弃自己的信仰, 如果她自己也成了异端, 就再无颜面去见新神。 念及此处, 特蕾莎突然发力咬住舌头, 却发现自己的力气不知什么时候全然消失。 她现在身体羸弱可怜, 就连咬舌自尽这种动作都无法执行。 修女抬头看向灰面具男子, 只见他耸耸肩, “别挣扎了,我的‘柏拉之锁’能锁住一切无形无质的东西。锁的具体形态由受控者心底的渴望产生。” 说完这话, 格勒扶着下巴, 另一只手勾了勾她脖子上的项圈, “怪不得你信仰什么新神,这是…找个理由跪?” 特蕾莎放弃挣扎, 一双血色瞳孔直勾勾对着格勒。 他被盯得有些发毛, 下意识摆摆手, “你可别恨我啊,我拿老执行工资替老执行办事。你们什么新神旧神的我才不关心。 你也不用一心求死,我只封住了你的‘能力’和‘力气’。 你还可以动动你那聪明的小脑瓜想想怎么逃走。” 格勒说到这, 转身看眼面色隐晦的祝炔, “老执行,就她现在这状态,我一次就能锁她三小时。你看看,要不我先回去了,晚饭还没吃呢。” 祝炔显然熟悉这家伙的脾性, 连忙摆摆手示意他离开。 她站起身走到特蕾莎面前, 双手凝聚起远超之前体量的净火, 直视着特蕾莎猩红的眼眸,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 凤鸣区车库。 “嗨,小兄弟…你们这就走了?啧啧…听说守城时候你们没少出力,搞不好以后祝执行能给不少福利待遇呢,可惜了。” 看车库门的中年领队听说苏方辰一行人要走, 主动过来送送他们。 苏方辰听他这话诚恳, 也没有一直保持沉默, “有事要做。” 领队微叹口气也没有阻拦, 这年头大家亲属都流落四方, 谁也没比谁好过多少。 说不准这一家又是要去找什么人的。 “诶…我看这登记表,当初你们来时候是两女一男一猫是。这怎么少一个人呢?” 安娜抢先接过话头, 小脸微沉, “她和我们闹了点别扭,提前走了。” 第48章 是敌是友亦敌亦友 凤鸣区外围废墟楼头。 槐舟用不知道在哪捡的树枝搅搅锅里青菜, 把头上鸭舌帽往下压压, 堪堪遮住荒地上迷眼的风。 她身侧少年傀儡静默站立, 打远看去像一尊门神。 这片区域的丧尸槐舟早已清理过了, 那场黑雨结束后丧尸肉体确实得到了很大的增强。 且不说那堪比防弹衣的皮肉, 就论那畸形突变的螳螂刀手爪, 都比以前口咬手拽的攻击方式强了不止一点。 但很遗憾这群行尸走肉依旧没发展出什么智力, 槐舟靠着有限精神力一边潜行一边逐个控制, 好歹是稳定了下来。 她侧头看眼自己仍未见好转的弟弟, 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说话, “姐姐会保住命的,只有我能救你了。” 黑雨后尸变更加严重的少年傀儡沉默如谜, 只是那双浑浊的眸子微微颤动。 槐舟特意挑了凤鸣区下风口的位置, 这里虽然都是些下水道, 气味呛鼻, 但也能第一时间凭借血腥味判断凤鸣区的战况。 这几日血水污浊, 显然已经好久没有新死人了。 “他们真打赢了?” 槐舟喃喃自语, 正当她衔起青菜时, 荒草里传来阵异样的响动。 独行许久的槐舟迅速转身, 掏出不知道从哪顺来的手枪, 开保险击发一气呵成。 那声音来源处空气扭动一阵, 登时蹿出一个人影。 这不速之客一头银色长发, 疏散披到肩头, 身形隐没在灰布长袍下分不清男女。 那人手指撑地, 一个翻滚绕开槐舟正面, 顷刻间踏步飞起, 那声音清澈透亮, 有种少年人独有的稚气, “风刃!” 槐舟回转身形, 眼见一道半透明气刃扑面而来。 她来不及应对, 只能操纵离得近的几具丧尸血肉作盾挡下了这次攻击。 槐舟眼眸微冷, “你是什么人?” 那人落到原地, 抬头看她。 槐舟看清他样貌微微一愣, 这来人戴着半脸金属面具, 面具上刻着骇人的狼牙, 衬得那双淡红色的眼眸更加诡异。 他就那么隐没在灰袍下看她, 槐舟心头却阵阵发冷。 无他, 这种漠视生命的情绪她前一阵刚接触过。 而这人的表现不同于苏方辰那种对生命本质的绝对漠视, 他更像是习惯了。 习惯了死亡? 还是习惯了杀戮? 无论是哪一个, 都意味着面前这人不是能听进谈判的家伙。 槐舟催动傀儡术, 试图控制面前这位, 但他身上负面情绪少的可怜, 任她全力催动, 那人也只是身体不平衡一阵, 丝毫没影响他再度欺身而来。 “淬寒!” 灰袍少年低喝一声, 右手臂稀稀疏疏镀上层寒气。 他腾空一拳轰在被槐舟拉来当防具的丧尸们上, 那些方才还生动的血肉顷刻间被冰封。 “摧锋!” 这话音刚落, 少年身体在半空中二次加速, 生生一拳砸开层层叠叠的尸群, 直冲槐舟面门而来。 他打得兴起, 槐舟心下念头却狂闪不停, 寻常异能者能力再过离奇也是有迹可循。 可面前这个少年从露面开始已经展现了起码五种不同的能力, 潜行、肉体强化、风刃、冰冻、二次加速…… 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时拥有这么多能力? 但好在就刚才的表现看, 这家伙还是惧怕热兵器的。 槐舟没多想又抽出把枪, 双手齐用连连开火。 少年气势汹汹而来, 在空中连连加速折转, 却最终也没躲开全部的子弹, 侧腹和肩头炸开两朵血花。 他歪斜身子在地上滚了圈, 顺道摸摸自己唇边的血, 看槐舟的眼神更加犀利了。 他脚下动作不停, 嘴上却忽然开始和槐舟沟通, “让我杀了。” 槐舟莫名其妙, 抽手换弹夹飞速上膛, 再度压制住他进攻的路线, “凭什么?” 少年再度挥手斩出风刃, 逼得槐舟侧滚躲闪。 他腾出空来, “你打不过我。” 槐舟在掩体后冷笑, 再度抽手开火, “你还真看得起你自己!” 少年双手覆盖上冷气, 再斩出风刃寒雾习习, 那风刃直来直去, 对槐舟这种精神异能者来说简直太好躲。 真正令她行动受限的是那种雾气, 槐舟只轻轻擦了个边, 皮肤就带上一层生冷的红。 如果一不小心让那寒气进了她五脏六腑, 当场毙命都算是她槐舟幸运。 念及此处, 槐舟且打且退, 尽量离开寒气的最大覆盖范围。 她也没忘发挥主场优势, 操作无数螳螂爪丧尸摸到少年后头, 寻找时间给他致命一击。 少年拉上灰袍后帽, 并再度隐入环境, 另一道呼吸声转瞬消失。 槐舟心底警铃大作, 她唤来几只丧尸护在自己周围, 左看右看寻找蛛丝马迹。 也是这一瞬间, 她额前忽然一凉。 槐舟本能后仰躲开, 鸭舌帽前段生生被削了下去。 再度破隐的少年趁机一拳直击她面门。 眼看槐舟要落得个头颅爆开的下场, 一道沉重的锁链声陡然响起, 少年淡红色瞳孔微睁, 只见无数泛着蓝光的细线从地下伸出, 把他浑身上下缠了个严实。 格勒从废墟后头走出, 不忘拍拍身上蓝色燕尾服, “在凤鸣区外头打打杀杀,还真不把我们当回事啊。” 那灰袍少年也知事不可为, 调动风刃切开具象化的柏拉之锁, 作势就要再度隐入环境。 格勒面色一沉, 双手再度扣在胸前, “你到底有多少个能力?” 蓝色细线再度浮现, 少年挥挥手, 似是发现自己隐形的能力也莫名其妙被锁住。 他脸上惊异只持续极短一瞬, “摧锋!” 少年在半空中二度接力, 再次扯开蓝色细线。 他一双淡红色眸子闪烁分明, “狂血!” 这两个字刚落, 他体表血流涌动, 恐怖的热量霎时间从他心脏处涌出。 少年整个人像即将引爆的炸弹般炽热, 速度提升了一倍不止。 格勒终于意识到面前这少年不是自己能单打独斗应付的, 他转向一旁看戏的槐舟, “凤鸣区闹脾气出逃那个,人是冲着你来的,你不帮忙,他下次还会来杀你。” 槐舟不清楚这忽然出现的燕尾服男子身份, 却也清楚刚刚他救了自己一命, 短暂斟酌后再度开枪, 嘴里喃喃, “…但愿你不是敌人。” 第49章 双生花一体魂 好比自然界动物捕猎, 异能者厮杀不再像灾变前战争一般, 闪击战、持久战、阵地战…… 乱七八糟的战略攻防在单挑中都不适用。 对于所有保有进攻能力的异能者来说, 只要确定对方是敌人, 便要压上自己全部能力出手。 末日长久改变这世界的格局, 没有人能自认无敌于天下。 哪怕是异能冠绝凤鸣区的祝炔, 如果在不巧的时机碰上了特定的异能, 也不免横死当场。 槐舟看面前这少年在自己两人围攻下辗转腾挪, 竟然隐隐出一种游刃有余的感觉。 似乎这位灰袍少年还存着什么底牌, 只是在找寻时机。 找准空隙, 槐舟主动和那蓝衣男子确认, “你叫什么名字?” “格勒,凤鸣区异治局二队…” “没问你官衔。” 槐舟翻个白眼, 主动拉近两人距离, 调动傀儡四散封住少年逃跑路线。 等到离近些, 槐舟低声提醒, “他还会在半空中借力加速,要小心。” 格勒漫不经意瞥过她被切了帽檐的鸭舌帽, “知道,你们刚刚打到一半我就在了。” “…那你之前在想什么,坐收渔翁之利?” 被槐舟讽刺目光盯了阵, 格勒浑身上下不大自在, 勉强解释, “那不是相信你的实力么,能在那两位身边待着的人,解决不了这么个怪胎?” 槐舟反应过来他说的两人是苏方辰和安娜, 却也清楚这实在不是问问题的好时机, 连忙沟通起作战计划, “那家伙速度太快,被他近身我根本跑不掉。你的能力是什么,我们互通一下好制定战术。” 格勒显然看出这姐们儿要空手套白狼, 却也没有戳破, 简略一句算是回答, “我能锁住别人的能力。” 槐舟微微挑眉, 目光扫过不远处冒着热气奔跑闪躲的灰袍少年, 就差没把怀疑写脸上了, “你认真的?” 格勒嘶了声, 没好气回应, “我哪知道他什么个情况,我封了他起码三能力了。这哥们还在这活蹦乱跳的,哪能怪我吗?” 槐舟冷哼, 却也没进一步施加压力。 她也清楚这少年怪异, 不过好在他本体防御力似乎没有获得太大增强。 槐舟目光掠过地上少年伤口流落的鲜血, 心中有了主意, “你还能再锁住他这个类似狂暴的能力吗?” 格勒十只扣死, 随即紧皱眉头, “不行,三个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废物。” 格勒:…… 在遇见苏方辰一行人之前, 槐舟本就是从秋刀巿千里独行的孤狼, 此刻他们生死攸关, 她自然卸下平日傀儡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一套。 槐舟眼眸微冷, 操控剩余几只在她身边护法的丧尸亡命冲锋。 这几只行尸走肉在她操纵下毫不在乎半空中飞来的风刃, 虽然断胳膊断腿, 却也实打实一个不落冲到距离少年不过三米处。 “你有炸药不?” 格勒没想到她问这个, 咂咂嘴回应, “谁没事出门带炸药啊,怕自己活太长是么。” 槐舟脸上露出个怪异的笑, 她屏息凝神, 在她眼中少年身形逐渐减慢, 三具丧尸分布外围, 牢牢控住他身侧三个点位。 槐舟语气恶劣, “你没有,我有。” 那几具丧尸傀儡体表泛起裂痕, 随着无边粉末轰然炸开, 掀起热浪夹带沙石迎面而来, 格勒猝不及防被推出好远。 可槐舟却撞进槐行怀里, 堪堪稳住退势。 她抹抹唇边流出的血, 深吸口气, “好久没自爆了,还不太习惯。” 刚从灰尘堆里爬出来的格勒听她这话差点没背过气去, 他没好气拍拍身上沙尘, “你就不能先告诉我一声再炸?” 槐舟再度起身, 向爆炸烟尘处走去, “我怎么确定这怪胎没有什么强化听力的能力。” 她没迈出几步, 格勒面色一惊, 连忙呼喊出声, “我的柏拉之锁还没消失,他还活着!” “什么?!” 还没等槐舟反应, 一道风刃破空而来, 她头颅顷刻间被斩落, 分割处血液喷涌。 格勒看着她残余尸体无力倒地, 深吸口气, 一时说不出什么话。 他后知后觉把目光投向那少年。 只见少年灰袍边角燃着火焰, 整个人像被当头浇了一盆血水。 可那少年衣衫早已破烂, 尽管年龄不到, 格勒依旧能分辨出, 刚刚那个还有着不明显喉结的少年, 此刻竟然变成了一位少女。 那人声音依旧清澈透亮, 却明显女性化许多, “逼出我的双生,你们还算厉害。” 一股冷气从他背脊蹿上来, 他忽然想起之前自己翻阅异治局档案时查到的资料, 【异能编号213:双生】 【能力:持有者拥有一男一女两具身体,其中一具死亡时将被迫切换。两具身体全部死亡才会真正死去。】 这个异能是在一位很久前入住凤鸣区的老人身上发现的, 那老者在凤鸣区病死后, 竟性别互换再度存活了下来。 只可惜他的衰老和病症并没有被消除, 过了一阵子,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病拖累儿女, 趁检查异能时空闲离开, 再无踪影。 念及此处, 格勒深吸口气, “你的异能到底是什么?” 那人好像对自己这具熟悉又陌生的新身体好奇, 上下摸索一阵, 眼里闪着种奇异的迷惑, 似是不理解自己为什么多了什么又少了什么东西。 但她没有纠结太长时间, 转而面向格勒, “你说哪一个?” 格勒见这位并没有第一时间动手, 反而回答起自己的问题, 有些惊讶, 但既然她愿意说, 格勒也不介意陪她拖下去, “你最开始那一个。” 少女缓缓弯腰坐下, 面色转冷, “剥夺。我杀了谁,就可以获得谁的能力。” 格勒扫过面前槐舟的无头尸体, 和在一旁无力跪俯的傀儡槐行, 眼底情绪难以捕捉, “你…现在也会操纵傀儡了?” “当然,我也可以在你身边掀起一阵相同的爆炸。” 格勒反应过来什么, 轻笑一声, 十指紧扣, 无数蓝色细线再度涌出, 这一次竟没有受到任何抵抗, 少女就这么被牢牢绑在了地上。 格勒冷眼站起, “矫枉过正了小兄弟。如果你没这么再三施压,我说不定还真被你唬住了。你这相当于丢了一条命,怎么可能一点伤都没有?” 格勒走到她面前, 一把抓起少女脖颈, “不,现在应该叫小妹妹了。” 他抖抖身上燕尾服, 表情又恢复平时那般随意, “来,小妹妹。凤鸣区审讯室走一趟。” 第50章 价值最大化 房车旁。 在祝炔为首的异治局或明或暗宣传下, 绝大部分没参与正面作战的普通人也知道, 他们能活下来主要靠这个冷脸少年和金发小萝莉。 一来二去大家对他们简直不能再热情, 苏方辰和安娜并排坐在房车边, 小萝莉手里拿着条巧克力嚼得不亦乐乎, 仍不忘伸手点点不远处主动帮他们搬东西的人群。 “死面瘫,我们装完东西直接就走么?” 苏方辰伸手摸摸阿七脖颈后的毛, “等等祝炔,那修女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和你的主有关?” “嗯。” 安娜对这些事本来就没什么兴趣, 见状也不打算追问, 把巧克力包装袋随手丢到垃圾桶里, 百无聊赖下眼底泛起蔚蓝色波纹。 小女孩本就是随便看看, 却没想到意识世界中的景象产生了变化, “死面瘫…我能预言到槐舟了。” 苏方辰微微侧目, 安娜紧锁眉头, 适时解释, “盖在她光球上的布,刚才…消失了。” 凤鸣区外某处废弃旅馆。 槐舟从一口棺材里爬出来, 她七窍流血骇人无比, 呼吸气若游丝, 像是下一刻就要死于非命。 她伸手拉过棺材旁边备好的急救包, 一针肾上腺素扎下去好歹缓过来些状态。 槐舟调动感知发现槐行等一众傀儡还没有损坏, 她长出口气, 喃喃自语, “幸亏没用真身进凤鸣区,要不然就真送命了。” 她说到这又想起那个异能层出不穷的少年, 深吸口气, “弑神会派来的?不对,不像啊。” 为防万一, 槐舟并没有第一时间调来所有傀儡, 反而操纵它们兵分三路, 防止有人通过傀儡摸清她本体的确切位置。 她勉强从棺材里站起来, 旅店房间满是灰尘, 槐舟干咳两声, 正打算打开窗户透透气, 却发现屋檐上倒吊着一只乌鸦。 还没等槐舟反应过来, 那乌鸦从窗外飞进来, 羽毛绽开散落一地, 苏方辰在悬浮黑气中现出人形, “找到你了。” 十分钟后。 三人坐在房车内, 安娜抱着小熊玩偶, 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槐舟吃饭, “说说,你这段时间去干什么了?” 槐舟对这两位都找到自己了还明知故问的行为嗤之以鼻, 伸出筷子点点安娜, “你预言一下不就知道了?” 安娜一旁沉默许久的苏方辰接过话头, “她看和你主动说,有本质区别。” 他扭头透过车窗看向徐徐跟来的一众傀儡, “…你这段时间去干什么了?” “躲。” 槐舟意外地坦诚, “我不能理解你保护凤鸣区的举动,就躲到附近,打算看你们情况再决定下一步动作。” 说是让她自己交代, 可安娜还是对这位反常的直率起了疑心, “…所以你这段时间跟着我们那具身体只是傀儡么?” “对。” 槐舟目光在苏方辰身上逗留一瞬, 随即迅速抽回, 放下手里那碗面条, 认真解释, “还记得初见时苏方辰给我转移灵魂的法子么。” 安娜微微皱眉, 蓝眸闪动, “所以…那时候你是故意在我们面前展露那具破碎的身体,让我们以为你那具更为完好的才是本体的?” 槐舟耸耸肩算是认同, “在你俩这种怪胎面前,我留一手也情有可原。” 这两位显然不是纠结这种细枝末节不放的人, 苏方辰很快回转话题, “你那具被用来作替身的傀儡死了?” 提起这个槐舟来了火气, 她下意识伸手要压鸭舌帽, 却抓了个空, 无奈翻个白眼, “我之前那具傀儡的脑袋被一个家伙削掉了。” “谁?” “不清楚。” 槐舟淡棕色瞳孔微缩, “他的能力很奇怪,手段风格也不像弑神会那群家伙。” 苏方辰把目光投向安娜, 小萝莉心领神会, 出言解释, “…我没办法预言出那段时间的事情。” 她说完这话把目光投向槐舟, 脸色微冷, “你是故意的。” 槐舟轻笑一声, 随即低头看向安娜, “你的预言太过棘手。虽说眼下你们对我没什么恶意,但难保某一天我会成为牺牲品。” “所以你一直在想办法摆脱我的预言?” 槐舟摇摇头, 指指自己脸上还未来及清理的血迹, “事实上我也只是尝试,还是苏同学给我的灵感。 我原有身体相当于失去灵魂,只是机体还受我控制。 那么如果我把眼下这具新身体保持在休眠状态,转而用意识控制原有身体…” 槐舟没有继续解释, 继续吃起面条。 安娜紧皱眉头, 似乎还是没理解这位躲开自己预言的原理, 正当她想要继续开口询问, 苏方辰却抢先一步接过话头, “如果把肉体想象成器皿,灵魂想象成液体。槐舟只是把灵魂倒进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容器内。” 傀儡师闻言冲他竖起大拇指, 鲜血遍布的脸上勾起个不能再敷衍的假笑, “不愧是苏班长。” 安娜隐隐回过味来, 转向苏方辰, “所以?” 苏方辰俯身抱起阿七, “如果我没猜错,你预言能力意识中的光球就是身体,而光芒则代表灵魂。 槐舟的身体和灵魂根本不是一个整体,你自然没办法确切预言出她的命运。” 说回来二人来找槐舟也只是为了解开一个疑问, 现在异能失效的谜团解开了, 安娜自然躲回房车床上, 自顾自做起千篇一律的过家家游戏。 而道破槐舟思路的苏方辰则停在原地, 静静等待槐舟吃完晚饭, 再度开口, “你为什么如此确定,杀你的不是弑神会成员?” 傀儡槐行刚巧赶到, 槐舟连忙站起身上下打量他一番确定自己弟弟身体毫发无伤长出一口气, 随即回应他的话, “我对弑神会还有利用价值,他们不至于在这个时候要我的命。” 她顿了顿, 又指指自己, “况且如果是他们要杀我,根本不可能只来一个人。而且他们会连我的傀儡一同带回去。” 苏方辰黑眸微动, “你说你对他们还有价值?” 槐舟笑了, 她指指自己, 似自嘲又似讽刺, “在他们眼中,能留在你身边,就是我最大的价值。” 第51章 审讯也要讲究方法 “你是说,你在那个人身上见到了不止一种能力?” 槐舟一边操控精神修复损坏的傀儡, 一边抽空嗯了声算是答应。 安娜挑挑眉头, 紧紧怀里小熊玩偶, 随即把目光投向站在一边的苏方辰。 “喂,死面瘫,你知道这种情况是怎么回事么?” 苏方辰靠在房车边远眺凤鸣区在修复中的城楼, 摇摇头没说话。 灾变对众生一视同仁, 哪怕苏方辰凭借悠长的寿命获取了许多常人没有的信息。 但那也只是经验而已, 世界永在不休止的变化, 没有人能说自己全知全能。 当然, 除了沐可。 根据槐舟的描述, 这次突袭事件时机似乎有些蹊跷。 且不说那个“多异能者”是怎么找上槐舟的, 就单论凤鸣区格勒出现时机也过分凑巧。 苏方辰相信, 世界上所有偶然都是化了妆的必然。 在场三人都不是浑浑噩噩之辈, 听完故事后都隐约捋清背后的逻辑。 凤鸣区周围发生这么多事, 号称一手包办的老执行怎么可能什么也不知道。 但她没有阻止, 这只能证明要么这次刺杀行为和她有关, 要么这行为在一定程度上符合她个人利益。 安娜先他一步提出疑问, “死面瘫你说,那个祝炔…真的可靠么。” 苏方辰黑眸闪烁, 目光顿在自己被净火灼烧过的手指上, “至少对凤鸣区来说,她的确可靠。” 审讯室。 鬼修女瘫在审讯椅上, 皮肤表面铺着一层狰狞的烫痕, 她断臂位置更是被利器划开血肉模糊。 祝炔依旧保持着审讯开始时的冷漠, 丝毫没有被特蕾莎阴狠的目光吓到。 她左手握着把短匕, 上面血迹新鲜。 匕首尖端赤白, 显然刚刚被烈火灼烧过。 “我很好奇,你还能挺多久。” 特蕾莎方才还能腾出力气反抗脖颈上的柏拉之锁, 可现在她只能烂泥般倚在椅子上, 祝炔见状笑笑, 并没有等待她的回答, 转而再度伸手腾起白色净火, 生生燃进修女的头颅。 特蕾莎紧皱眉头, 调动所有能量对抗白色净火的渗透。 可她毕竟身受重伤, 又受了柏拉之锁束缚, 能够调动的能量毕竟稀少, 被祝炔几次三番折磨下已经半条命埋在地里。 特蕾莎怒目圆睁, 却也无济于事。 只能眼睁睁看着祝执行的净火渗透到自己颅内。 有了净火检验真伪, 祝炔问题比方才具象了许多, “你们来这是要找什么吗?” 特蕾莎紧闭嘴唇, 却无法控制自己脑中翻涌的念头。 净火闪亮, 是表示肯定的意思。 祝炔倒没想到自己第一回就能问中, “是要找人?” 白色火焰亮度更甚。 正当祝炔想要问出那人是不是苏方辰时, 特蕾莎忽然催动丧钟仅剩的力量, 把她耳膜震碎, 生生阻止自己听见祝炔的话。 特蕾莎笑得癫狂, 一双猩红瞳孔闪烁着难得的快意, “愚蠢的异端,你永远都得不到答案了。” 凤鸣区外。 “所以我们现在就是等待?” “嗯。” 槐舟靠在房车边远眺凤鸣区重建后萧条的城楼, 手臂轻轻挽住少年傀儡手腕, 神色渺茫。 她之前为了躲避和弑神会正面冲突逃出来, 此刻又机缘巧合回到苏方辰两人身边。 这位傀儡师无比清楚待在这两个怪胎旁边最为安全, 也最能向弑神会掩饰自己真实动机。 可之后呢, 如果她不抓准机会找出弑神会真正在意的东西, 槐行依旧只能行尸走肉般活着, 这样的生命又有什么意义呢。 安娜也从房车走出来, 似乎注意到这位傀儡师脸上神情隐晦, “…你之后还跟着我们?” “我还没有得到我想要的。” “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 安娜目光扫过那毫无生机的少年傀儡, “你弟弟可能更想让你自由自在的活着,而不是为了什么弑神会刀口舔血。” 槐舟见这位一向和自己不对付的小萝莉说这种话, 冷哼一声, 颇觉这位小女孩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可没有别人护着,选择对于我本就是奢侈的东西。” 安娜微眯眼睛, 到底没再说什么。 还是阿七蹦蹦跳跳到两人之间打破了寂静, 随之出来的是苏方辰。 他丝毫不在意两女之间越发冰冷的氛围, 用三途棍尖指指凤鸣区里面, “有结果了。” 异治局总执行长办公室。 祝炔端坐在主位上, 老脸面色沉重, 眼镜男和风衣大汉分居左右, 身上都或多或少有包扎的痕迹, 以白魅为首的其他异能者坐在长桌两侧。 祝炔瞥下眼镜男, 他立刻识趣开始汇报, “我们这次阵亡了四十二名异能者、一百七十一位平民。物资上呢,因为没有补给…” 他一番数字列下来大家也都清楚是个什么情况, 脸色都不大好看。 到了末世, 劳动力一项可以用不同高效率生活异能填补, 可在无法大规模种植农作物情况下, 食物资源是实打实吃一点少一点, 更别提什么根本没办法开采的石油燃料。 这次兽潮明面上凤鸣区取得胜利, 可弑神会也的的确确只派出三名异能者, 而他们造成的损失却已足以动摇凤鸣区的根基。 眼镜男汇报完, 微微叹口气, 转向祝炔, “老执行,您在那人身上问出什么了么?” 风衣大汉也来了性子, “对啊对啊,这娘们儿一看就知道不少,要是能撬开她的嘴,知道点弑神会的动向。也不枉我们牺牲那么多弟兄。” 祝炔扫眼众人, “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白魅闻言丝毫不给老执行面子, 拿腔拿调开口, “嗯,对。等上个成千上百年呗,到时候我们都死了。” 风衣大汉见不得她这套阴阳怪气, 当即一拍桌子, “你个小娘们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 白魅回以一个冰冷的眼神, 她眼底金色纹路闪动, 风衣大汉猝不及防下被控制, 竟生生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回过神来的他怒气上头, 当即要讨个说法, 却被白魅下一句话按住动作, “想从弑神会那群疯子嘴里挖出什么根本不可能。” 祝炔眼眸微眯, 伸手阻止风衣大汉动手, “你继续说。” 白魅挑衅般冲大汉勾勾手指, 再看祝执行时媚眼如丝, “我的意思是,不如让我试试。” 第52章 所谓正义 审讯室门外走廊。 以祝炔为首的凤鸣区异能者和苏方辰等人面面相觑, 谁都没有先让开道路。 槐舟显险些丢命, 此刻情绪反应最大, “祝炔,你什么意思?” “白魅还在审讯。” 安娜从苏方辰背后冒出头来, 目光逐个点过那些异能者。 本来想给祝炔撑场面的他们见小女孩看过来齐齐别过头。 倒不是说安娜小小个子气场有多威严, 丧钟之下他们这些家伙都匍匐在地, 论意志力尚且不如一个身体素质偏弱的精神异能者, 这事落到谁身上都得心里不舒服。 但好在小萝莉没有抓着他们“污点”不放, “老执行,你们凤鸣区上上下下这么多号人,都奈何不这个被苏方辰断了臂的修女?” 祝炔要比在场众人更能沉住气, 这么尖酸问题落到她眼前没掀起一点波澜, “我们低估了弑神会疯子的信念坚定程度。” 安娜再度躲回苏方辰阴影下, 眸中冷光渐起。 苏方辰神色古井无波, 只是把三途从背上取下,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正当两方剑拔弩张之时, 走廊尽头突然有人哼着调走来, 格勒手里提着个被破布裹了一圈的短发女孩, 皮肤和女孩接触的位置蓝光浓郁, 显然在发动能力。 他眸子和槐舟一触即分, 眼底惊诧一闪而逝, 随即打哈哈, “诶…人这么多啊,那老执行我们回聊哈。” 他倒不是说笑, 话音刚落转身就走, 却又被槐舟叫住, “格勒,你还活着呢?回来,把话说清楚!” 安娜见槐舟反应这么大也猜出个一二三, “他就是你说的凤鸣区那个帮你的人?” 槐舟盯着格勒脸上讪笑, 没好气点点头, “他能力好像是什么锁,可以限制别人能力那种。” 苏方辰对此毫不意外, 脚下阿七甚至格外好奇, 它凑到格勒提着的短发女孩身边, 左闻闻右闻闻, 那女孩却不像寻常姑娘对毛茸茸物种有什么亲近感, 竟直接冲阿七龇牙咧嘴, 那表情落在她灰尘遍布的脸上, 神似身陷囹吾的狼崽子。 阿七见这人对自己不友好, 也是喵了声, 抬爪就要扇她个巴掌。 祝炔却及时开口, “格勒,在场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事说。” 格勒许是为自己自作多情尴尬, 不自然脑好头, “老执行,我在凤鸣区外头看见槐小姐被这家伙追杀,我俩费一番功夫,还是我把她擒住了。” “等等…” 槐舟扫了眼那个被破布包着的女孩, “…你是说她就是那个袭击我们的人。” 格勒猜到她要问什么, 点点头, “…你引动傀儡爆炸确实杀了他。但他有异能‘双生’,这具女性身体算是…嗯,怎么说,他的第二条命。” “我的个乖乖…” 一边风衣大汉倒吸一口凉气, 他平时不怎么参与行政事务, 自然不知道凤鸣区内部有过‘双生’异能, 此刻第一次见自然新奇, “我这觉醒异能也就力气大点,这家伙…老执行玩火,四眼仔玩人,这还出个多条命的女娃娃。” 他有惊奇, 在场其他普通异能者自然反应也大差不差。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一阵子, 还是按照惯例齐齐目光对准祝执行。 那短发女孩也察觉到什么, 不再和阿七互相威慑, 转而扭头看火凤凰。 这位方才还不安挣扎的小狼女, 遇到祝炔后却像见了天敌一般安静下来。 苏方辰显然捕捉到什么, 手上不急不缓解着三途绷带, “祝炔,你和她认识。” 昔日辗转有度的老执行长面对这个问题却一反常态沉默下来, 槐舟预感到什么, 手指在暗处辗转, 似在调集仅剩的傀儡。 安娜更是早已从小熊玩偶里掏出小刀, 眼底蔚蓝闪烁, 另一只手紧紧抓住乌鸦衣角。 苏方辰适时开口提醒, “祝炔,你需要给我们一个解释。” 祝炔扫了眼在场众人, 面不改色, “是我派她去杀的槐舟。” “什么?!” 一听这话, 反应最激烈的竟是她身旁的眼镜男, 他转向这位老执行长, 满脸不可思议, “老执行,你…怎么可能会派杀手,还是杀我们城内的异能者?” 倒不是眼镜男反应过激, 他从灾变前就跟着祝家办事, 辗转之间也知道她们不少秘闻。 上一任执行官就是因为杀戮过度才被旗下异能者联合推翻的, 这位被众人推举出的执行长, 怎么可能是滥杀无辜之辈。 谁料祝炔并没有否认他的指控, 只是摇摇头, 若有所指, “在这世界上,不是只凭理想和仁慈就能站稳脚跟的。” 眼镜男方欲抬起的手无力落下, 众人也是各怀鬼胎没有应声, 好在最在意这一切的不是他们, 槐舟本就和她不对付, 当即咬牙切齿, “祝炔,我只是自保。你也不至于我不帮忙守城,你就要杀了我?!” 祝炔扫了眼傀儡师, 眼底轻蔑肉眼可见, 她双手燃起摇曳火焰, “…你的能力很重要。落在像你这样没有责任心的家伙手里,再强的能力也只是祸事,何况现在有比你生命更重要的事要做,牺牲你也是理所应当。” 苏方辰三途一横, 拦住身边想要发飙的槐舟, 黑眸点点火凤凰, “你是说…你要让这人夺取槐舟的能力?” 不知情众人早已听得云里雾里, 好在遵守祝炔的指令在长久工作中已经变成本能。 他们只是各自催动异能为祝执行掠阵。 祝炔和乌鸦说话的态度就要心平气和许多, 她点点头, 目光甚至毫不掩饰地落在安娜身上, “你身边很多人的能力都很有用。我们可以把她们用到我们共同的目标上面。” 苏方辰握住三途的手指微紧, 他看出因为在场人多眼杂祝执行没有明说, 可他俩共同目的还能有什么, 找到主而已。 祝炔见他不说话, 以为这家伙认同自己观点, 继续陈述, “白魅来我们这目的未知,而且她也没正式展露过能力。 我没有把握她能驯服那个修女,让她说出所有事。 这种情况看下来,使用槐舟的傀儡无异是让她吐口的最好方案了。” 第53章 对峙 祝炔微叹口气, 转头看向灰面下眸子闪烁的格勒, 若有所思, “令我没想到的是,一向怠惰的你,竟然会主动出城查看战况,还插手其中。” 格勒赶忙摇摇头, 语气尴尬, “这不…这不也是为了咱凤鸣区着想么。” 祝炔冷哼一声, 不置可否, 转而挥手示意他放开那女孩。 格勒第一次见祝炔神情如此严肃, 哪有不从, 手松得就像那短发女孩是什么烫手山芋一样。 女孩离了他的“柏拉之锁”, 当即一个猛子蹿到祝炔身旁, 丝毫不在意自己衣不遮体。 她直勾勾盯着队伍最前端的苏方辰, 眸底一闪一闪, 似在比较两边的战力。 但祝炔拍拍她肩膀, 示意这姑娘站到自己身后, “你打不过他。” 小狼女满脸不服气, 扭头抓住祝炔手腕, “阿母,我…” 若不是见过她打架时那层出不穷的异能, 阴狠毒辣的战略, 她这副扮相表情, 槐舟都能把她当成求妈妈抱抱的小孩子。 可很遗憾, 她见识过这狼崽子的血性。 这人对着祝炔撒娇只让傀儡师心底警钟狂响。 能治住这么个怪物的祝炔, 真实实力究竟如何。 安娜眼底蔚蓝终于停止涌动, 她扭头看向苏方辰, 小小声提醒, “死面瘫,我划破血肉预言,你能带我离开吗?” “可以。” 安娜得到肯定答复, 当即掏出小刀就要动脉放血, 却被乌鸦伸手拦停。 小萝莉似乎想到什么, 心底一冷, 难以置信抬头看苏方辰, “死面瘫,你不会…” 祝炔注意到乌鸦的动作, 满意点点头, “乌鸦果然一向以忠诚着称。” 在主这事情上, 火凤凰一直认为乌鸦和她同处一条阵列, 自己做这么多无非是想要找到主的信息。 现在机会就在眼前, 需要的也不过是个不愿意帮她们干活的槐舟的生命而已, 苏方辰有什么理由拒绝。 一想到主, 祝炔眸底罕见染上狂热, 她丝毫没克制自己的欲望, 面向苏方辰说出自己下一步计划, 却也碍于在场众人没有说出“主”这么惊世骇俗的称谓, “那个小姑娘不是说她可以预言到我们在意那位的动向么,为了这点信息,放干她的血也是值得的。” 老一辈异能者跟随祝炔多年, 早见惯这位雷霆手段。 倒是新来几位异能者大眼瞪小眼, 意外之余下不去手。 终于有个青年妇女举起手, 打头质疑祝炔, “老执行…她只是个小女孩,就算你们要找那个人再怎么重要,放血也太过分了。” 祝炔浅笑看她, 那妇女被盯得有些胆怯, 手懦懦放下。 不过出乎在场其他人意料的是, 祝炔大度摆摆手, 示意众人离去, 自己转向苏方辰, 似提醒似威胁, “这事和凤鸣区无关,对我这次决定有质疑的都可以离开。事后我也不会追究。” 这话要是其他领导说, 保不齐是试探手下人是否忠心。 可祝炔任职这么多年早已赚足了吆喝, 此刻一听这话, 还真有几个新来的异能者四下看看主动离开的。 祝炔没有阻拦他们, 只是双手烈火更加炽热, 似是在防备槐舟和安娜。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 两人对自己接下来的境遇竟然毫不在意, 槐舟靠在身后少年傀儡身上, 闭合双目不知道在想什么。 安娜则从被苏方辰拦住开始就在笑, 那笑过分轻松, 丝毫没有自己死到临头的恐惧。 有好几个知道这小萝莉能力的家伙还以为安娜有所依仗, 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先一步擒拿她。 祝炔显然也注意到金发小女孩的神情, 面色更为谨慎, “你预言到什么了?” 安娜嘴角勾起个嘲讽的弧度, 挥挥小手, “和死面瘫有关的事我都预言不到。不过…祝炔,你真以为我怕死吗?” 她顿顿声音, 目光掠过苏方辰垂下的三途棍尖, 若有所指, “我巴不得自己早点死。” 火凤凰没有反驳, 转向槐舟, “你为什么不反抗?” “我和那小怪胎不一样。” 靠在槐行肩头的傀儡师神情越发疲倦, “我有活下来的理由,但…我不傻,如果你们两个决定要杀我,我逃到天南海北都没差。况且因为一些原因…” 槐舟伸手摸过少年傀儡胸膛上的x状伤痕, “我必须留在他身边。” “那最好。” 祝炔微叹口气, 拍拍身下小狼女的肩膀, “乐乐,去。杀了那傀儡师,记得…要一击毙命,给她个痛快。” 被唤作乐乐的小狼女见状登时甩出一道风刃, 直冲槐舟面门而去。 槐舟没有说话, 甚至都没有多余的动作, 只是轻轻靠在她弟弟肩头, 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 “下辈子可别找我当姐姐,累死老娘了。” “砰!” 一声闷响, 劲风散尽后, 在场众人纷纷愣住。 三途棍横亘在槐舟面前, 尖端黑气缠绕, 那昔日无往不利的风刃甚至都没有劈开黑气。 槐舟比祝炔还震惊, 却也很快稳住心神, 扭头看他, 一脸复杂, “苏方辰,别指望我承你人情。” “无所谓。” 苏方辰回转三途棍, 和祝炔四目相对, “…她还不能死。” 祝炔没有贸然出手, “乌鸦,你什么意思?” “她会带我们去秋刀市。” 祝炔耐下心来规劝, “你难道相信一个弑神会里出来的疯子么?” 槐舟闻言并没有太过惊讶, 凤鸣区能人众多, 再加上她在外面也不是没有声名, 调查她的事对这帮人本就不算什么难事。 “至少目前来讲是的。” 祝炔面色渐沉, 仍不死心, “让乐乐获得她的能力,我们可以在鬼修女那里获得更多。” “我有我的理由。” 槐舟没想到苏方辰会这么坚定地护着她, 面对老执行露出个嘲讽的笑, “我本来倒可以替你们操控特蕾莎,让她吐出你们想要的。 但就眼下来看,你们可是把我得罪死了。” 祝炔并没有因为她这两句话后悔, 只是静静看着苏方辰, 半晌才回复槐舟, “我和他不一样,我不信任你们弑神会。 不信任你们之中,任何一个人。” 第54章 信任的标价 “乌鸦,我希望你清楚,找到主是我们唯一要务。” 祝炔话说得决绝, 手上却散了火焰。 见自家执行没了打斗心思, 她身后异能者们齐齐送了好大一口气, 无他, 这黑衣少年身手在场各位都见过, 别提对抗了, 就几回合被他拿下的特蕾莎, 都不是这群人可以正面应付的。 苏方辰没再说话, 面向祝炔, 若有所指, “你身上罪很多。” 祝炔把他的话原路奉还给他, “我有我的理由。” 乌鸦本就不是那种刨根问底的家伙, 点点头没再说话。 审讯室门口吱呀一声, 断臂鬼修女从中走出, 猩红眸底攻气十足, 其他人齐齐退了好几步。 但特蕾莎没有进一步动作, 她身后白魅探出头来, 眼底金纹闪烁, “吓到了么?” 这位白衬衫少女见苏方辰和祝炔面色冷淡, 颇觉无聊。 她微叹口气, “你说说你们这帮家伙,活着何其无趣啊。” 转瞬之间白魅又笑意盈盈, 拍拍特蕾莎的脑袋, 这位昔日威风凛凛的修女目光霎时间呆滞下来。 她就像得到什么好玩的玩具一样, 手上动作不停, 而鬼修女也在清醒和被控制状态之间来回切换, 身体若即若离的失控感把特蕾莎折磨得不轻。 她很快面目狰狞, 嘴唇颤动, 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祝炔紧皱眉头, 挥手叫停她的动作, “白丫头别玩了。” 白魅面露遗憾, 却罕见听了老执行的话。 火凤凰目光扫过苏方辰一行人, 转向白魅, “你确定控制住她了。” 她打了个哈欠, 微微点点头。 “怎么证明?” 白魅咂咂嘴, 绕着鬼修女走了一圈, 忽然想到什么, 脸上露出个诡异的笑, “来来…我的小宝贝,说说你的心里话。” 特蕾莎猩红雅眼底闪烁金色纹路, 她挣扎的表情被迅速淹没, “新神就是一团垃圾、狗屎、呕吐物,我喜欢跪在这些东西面前,闻它们的臭……” “够了。” 祝炔迅速打断特蕾莎自我侮辱的话, 不动声色掩饰住对白魅的厌恶。 白衬衫少女见老执行反应这么大, 嬉笑两声, 打个响指结束对特蕾莎的控制, 仍不忘拍拍修女肩膀, “嗯…小莎真乖,回去咱们慢慢玩。” 在场众人多多少少听闻过这位新神狂信徒的名号, 见她都被白魅玩弄于股掌之间, 齐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有不少和她结过仇的都暗下决心, 以后再也不靠近这位怪物。 祝炔略一皱眉, 挥手示意身后众人离开。 格勒似是预感到什么, 瞥了眼槐舟, “那个玩傀儡的,你还留这?” 槐舟歪头翻个白眼, “要你管?” 这位本没什么好奇心的灰面男子闻言撇撇嘴, “…你知道的越多不越危险么,好心当驴肝肺。” 傀儡师冷哼一声, 指指自己面前的苏方辰, “我要什么也不知道,更危险。” 格勒不懂, 却也知道这帮人个个不是易与之辈, 耸耸肩跟着避之不及的人群离开现场。 七人一猫进入审讯室, 这个环境似乎触动白魅什么兴奋点, 她脸上笑意更甚, 回身坐到被审讯位置上, 特蕾莎恭敬站到她身边, “我们弑神会这次来,是为了寻找七宗罪之一。” 祝炔略一挑眉, “为什么要找七宗罪?” “我不知道。” “好,那你们这次来,是要找七宗罪里的哪一个?” “我不知道。” “你有目标的什么信息吗?” 听见这个问题, 特蕾莎反应时间肉眼可见地长了, “我不知道。” 苏方辰注意到她的异样, 目光扫过白魅, “你能保证她说的都是实话吗?” 白魅翘起二郎腿, 坐在座椅上前倾上身, 丝毫不惧苏方辰冰冷的气场, “当然不能。” 说完她起身绕到鬼修女身后, 拍拍她肩膀, 鬼修女跪到地上, “她现在受我控制,我让她说真话就说真话,让她说假话就说假话。 换句话说,如果你们想知道那个什么主的确切消息,就赶紧想办法讨好我。” 祝炔紧皱眉头, “白丫头,差不多得了。” “老执行,我可没开玩笑。” 白魅毫不掩饰对苏方辰的觊觎, 咂咂嘴, “…如果这位黑衣小哥不付出让我满意的代价,我什么也不会说的哦。” 安娜深吸口气, 她无法预言出与主有关的事, 这种情况下也是一筹莫展。 槐舟倒比小萝莉清闲, 在场众人里, 就她最不在意那个什么主的死活。 苏方辰面色如常, “你想要什么?” 白魅从座位上弹起身, 伸手点点苏方辰的脸, “还真是奇怪。你这么冷性子的人竟然会在乎一个什么虚无缥缈的主的情况。” 她顿顿声, 又冲他笑笑, “这世界上所有人都有欲求。有的想要金钱权利地位,有的想要清净自在超脱。但你好奇怪,你似乎没什么想要的。” 苏方辰微微挑眉, 示意她继续说。 白魅目光依次点过在场众人, “我喜欢看忠贞者浪荡,看信仰者低俗。 看有人千方百计得不到的东西被我随意摔弃,看无数寻路者死在无人问津的风里。” 她笑得越发猖狂, “我想要你最在乎的东西。” 苏方辰和她四目相对, 一股冷气在审讯室内流窜, 本体脆弱的槐舟不自觉打起寒战。 祝炔适时操控凤凰火焰, 提高了些室温, “白丫头…” “老执行,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白魅眯眼笑笑, 眼皮恰到好处遮住金色纹路, “你是救过我,这人情我也会还,但不是现在… 现在我只想要一样,就是苏方辰,你最在乎的东西。” 苏方辰身后一双漆黑羽翼若隐若现, 他身侧闪烁起代表灾厄的符文, “如果我说,我不知道呢。” 白魅微微皱眉, 沉默和他对峙一会儿, 忽然笑起来, “如果是别人说这话,我现在就会让特蕾莎自杀。这样你们谁也得不到信息了。” 她话音刚落, 特蕾莎受驱使走到苏方辰面前, “但你这家伙,怎么总是让人莫名其妙地信任呢?” 第55章 该走了 是夜。 凤鸣区城外。 苏方辰靠在路旁石头边上仰望天空, 安娜罕见没在意阴冷的天气和他坐在一起, 白色裙摆拖在水泥地上, 褶皱被风轻轻摇动。 槐舟和她弟弟并肩站在离近房车的位置, 还是她先开口, “灾变前我和我弟也爱看星星,不过都是在吃饱饭之后了。 风花雪月前,我们总要先活着。” “喵。” 阿七迈着优雅步子走到苏方辰两人中间, 一个腾跃上了安娜肩头。 小萝莉摸摸它脖颈那撮毛, 也没抬头, “死面瘫,你在想什么?” 苏方辰低垂眼目, 特蕾莎交代潜伏在凤鸣区的七宗罪为“色欲”, 其余她一概不知, 弑神会对这方面信息严格封锁, 哪怕是她, 也只在机缘巧合下听别人提过一嘴“主”。 获得的线索再一次用尽, 三人一猫生活重回平静。 安娜虽然没能力预言出与苏方辰有关的事, 可长久以来养成的直觉隐约告诉她, 他们安稳生活之下, 隐藏着一个滚沸的秘密。 “接下来怎么办,还往秋刀市走么?” 苏方辰目光从满天绚烂上移开, 把立在地上的三途捡起, “先去见一个人。” 凤鸣区酒馆。 戈登一只脚踩在桌子上, 左手拿个红色酒瓶子, 对面前两个受轻伤的异能者侃大山, “你们平时走来走去清理丧尸,谁能保准不出什么意外?要碰上什么难解决的怪物,你就这么一扔…” 红色酒瓶被戈登甩到酒对面的熊型靶子上, 酒瓶碎裂, 气团炸开, 烈火熊熊燃起。 戈登满意般咧嘴笑笑, “你看,哪有什么东西不怕火啊。这不就把它们吓退了么。” 两位年轻异能者对视一眼, 面露意动, 其中一个胆大些, “戈登老板,您这…酒,卖多少?” 酒馆老板见他主动开口, 拍拍大腿, “不多不多,就十斤米。” “十斤米?!” 不怪这异能者惊讶, 大家都吃不饱穿不暖, 这十斤米放到寻常家庭都能吃上小一个月, 在能活一天算一天的末世, 这数量无异于救命粮。 戈登听他质疑不乐意了, “怎么,嫌多?我这琉璃红可不是随随便便就买的,你有再多粮食,出去一趟死外面了,还不都便宜了异治局?” 他这话说的糙, 但道理这两位也懂。 这两人正犹豫着, 门口吱呀一声, 黑衣少年静静走入。 两位异能者参与过守城, 识得这位“大英雄”, 忙不迭打招呼, “苏…英雄好!” “苏英雄不是要走了么,这是又决定回咱凤鸣区了?” 苏方辰没有理会这两位年轻人狂热的目光, 面向神色复杂的戈登, “我们要走了。” 戈登扫眼两位愣头青, 咂咂嘴, 到手十斤米就这么飞了, 晦气。 他又想起苏方辰的实力, 自觉做了一笔好买卖, 眯起眼睛, “什么时候?” “现在。” 年轻异能者不清楚两人之间约定, 此刻听说苏方辰还是要走纷纷惋惜, 那个性格外向些的主动凑他面前, “苏英雄,给我签个名。我以后也要成为像你一样的人,守护凤鸣区,守护大家。” 少年人满脸热忱, 苏方辰却兴致寥寥, 扫一眼被他递过来的纸张没说话。 少年也不气馁, 抽来支黑笔, 殷切递到他手上。 安娜两人在门口把事听了个一清二楚, 眼见苏方辰走出酒馆门, 小萝莉轻轻哼了声, “死面瘫,大英雄哦。” 苏方辰看她一眼, 没有回话。 倒是槐舟透过半开的门望见得到签名两人欣喜若狂的表情, 满脸复杂, 若有所指, “又是这套。用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框住一大堆人,让他们像狂信徒一样前赴后继豁出命来。 呵,这凤鸣区老执行,和弑神会那边头头脑脑好像也没多大区别。” 苏方辰远眺异治局牌匾, “或许。” 戈登打着哈哈从酒馆走出来, 双手抱在胸前没个正形, 他目光扫过安娜白色长裙下小腿, 微微一愣, “小姑娘,你这不冷吗?” 安娜抱着小熊玩偶玩得起劲, 微微摇头算是回答。 “说说…” 槐舟在乌鸦那得知要护送这酒馆老板的前因后果, 自然而然接过话头, “…你要去哪?” “额…涟心市,就在咱这旁边。” 话赶到这, 戈登咧嘴笑笑, “咱做生意得讲诚信,我只是说让你们送我出凤鸣区。其他的你们不用管。” “涟心?” 槐舟紧皱眉头, “那不是所孤儿院吗?” “嘿…傀儡师是。你这可就翻老黄历了,灾变前几年,那刚有新的城市规划,路和基础设施都建一小半了。 要不是灾变初期全面停工,现在都是个大城了。” 安娜蔚蓝眼底光影闪烁, “你要去那做什么?” 戈登显然听说过小萝莉的异能, 但苏方辰在场他也不好打断, “这事您们就管不着了。” 身为凤鸣区唯一一家能够救助伤员的店铺, 戈登想搞到什么车辆不是难事, 但奇怪的是, 这位号称视财如命的老板这次却没带什么家当, 就是简单一辆机车, 身后用线缆拖了些基础吃食。 凤鸣区外。 两女对视一眼, 趁着戈登最后进城拿一趟东西, 安娜抢先开口, “他对我们没有恶意。” “你确定?” 槐舟第一个质疑, 她从小就在人群最阴暗的角落长大, 太熟悉这些市井奸商的性情了。 要这帮人遵守什么约定道义, 就跟劝杀人犯自刎一样荒诞。 安娜报以一个轻蔑的挑眉, 随即把目光投向苏方辰, “死面瘫,送走他之后,我们去哪?” “涟心市在去秋刀市的路上么?” 槐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微微一愣, “嗯…差不多,一条线上。过了凤鸣区的桥就是。” “我们也去涟心市看一眼。” 不远处城楼戈登一边对卫兵摆手, 一边背着行囊走来。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安娜眸色深邃, “我去哪倒是无所谓,可为什么要跟着他呢?” 苏方辰没说话, 倒是身下寂静许久的阿七喵了声, 一双倒竖红瞳中冰冷涌动。 乌鸦适时帮忙翻译, “阿七说,那里有它熟悉的味道。” 第56章 涟心 死亡有点像在漆黑的雨夜, 独自搭上末班地铁, 地铁里人影绰绰, 都说着你不甚了解的话题, 你很清楚自己的格格不入, 不是因为无法融入人群, 而是你无比清楚, 下一站, 没有人在等你。 “这年头了,还有车载电台?” 槐舟操控傀儡监视着不远处骑车随行的戈登, 仍不忘对一边开车一边听散文段的苏方辰报以敬佩, 眼见没人搭理她, 这傀儡师也算习惯, 自言自语, “…估计都是录播了。你们就不能调个欢快点的台。” 安娜对机械设备的了解仅限于和苏方辰同居时隔三差五看电视, 此刻看这台房车自带广播也是新奇。 她拧来拧去旋钮, 里面逐渐传来电磁声, 也不知被小公主弄到那个频段。 车载电台忽然开始播放人声, 那童声稚嫩, 还带着一丝丝胆怯, “你们…好,韩老师得病了。我们治不好她,有没有人能帮忙,我们在涟心福利院…” 安娜停下手里动作, 侧头看苏方辰, “巧合?” 苏方辰十指不离方向盘, 一双黑眸闪烁, 没有回答。 槐舟冷哼一声, 随手接过少年傀儡捧来的薯片, “这群孩子纯属找死。” 安娜几乎没有涉世经验, 不太清楚槐舟这话意图, 她微微皱眉, “你什么意思?” 槐舟把鸭舌帽摘下戴到她弟头上, 翘起二郎腿, “……能轮到一堆孩子来求救。要么那地方想钓鱼,要么就是整个地方连个清醒的大人都没有了。 这可不是三两条新闻就能慈善募捐的时代。你说说,要你是个不择手段的求生者,听到这条信息第一反应是什么?” 安娜反应过来, “…杀人越货。” 槐舟打个响指, “没错。小孩子的肉在这一路不少所谓上等人社团还是高端菜肴呢…羡慕这群家伙,这能发好大一笔。” 安娜拢在小熊玩偶上的手指肉眼可见缩紧, 她透过车镜看槐舟的眼神也越发冰冷。 还没等她开口, 苏方辰先一步刹住话题, “槐舟,你不会那么做。” 傀儡师冷不防被顶了话, 脸上挂不太住, “…我凭什么不会?赚更多筹码,我和我弟弟也就更好立足。那群人说不准还能找出治好我弟弟的方法呢。” 苏方辰面色不变, 轻轻拍拍驾驶座旁边安放的三途, “我不是在试探你,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你身上的罪很多,但大多不来源于你。 应该是你的异能使你被动承担了其他傀儡原身的罪。” 槐舟听不懂他这套说辞, 只模糊觉得他在替自己说话, 没好气歪头, “我说苏同学,你是不是看上我了啊?又是救我,又是替我说话。 不过你放心,你槐姐绝对不可能喜欢上你的,自己一个人玩去。” 她说话本就像个戏子, 真假参半, 可不说乌鸦, 连安娜都能感觉出来—— 这位之前动不动就要在苏方辰面前自爆的傀儡师, 对他态度确实转好不少。 对讲机那头戈登传来声音, “喂喂喂,苏小兄弟,过了前面桥,你就不用送了。我一个人能行,哈哈…来日方长,谢谢了哈。” 安娜没有贸然回话, 侧头看苏方辰, “怎么说?” 槐舟伸手抢过对讲机, “喂…戈登老板是。我们也想跟着你逛逛涟心,方便不?” 安娜本来想问苏方辰他们要去的地方, 但阿七抢先跳到她怀里蹭蹭, “喵。” 小萝莉清楚这猫主子的神奇, 自然没了反驳的理由。 戈登那头沉默许久, 苏方辰透过车窗能看到侧面机车上的酒馆老板神色复杂, 他似在考量什么, 最后还是传来音讯, “…嗯,那就一起走。” 繁华的城市各有各的繁华, 但萧条的城市却萧条得千篇一律。 灰白色砖墙, 水泥交通路, 时不时出现在路旁的裸露钢架, 无人问津的烂尾楼。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潮腐味道, 夹杂些无人清理草木疯长后的水腥气。 好在这台房车各方各面配置都是顶尖, 哪怕碎石丛生, 还算稳定地前行着。 槐舟早已放下零食, 双目紧闭, 全心全意操纵傀儡丧尸四散, 寻找可能的居所。 从前晚离开凤鸣区, 他们已经奔袭了一天一夜, 苏方辰倒是无所谓, 可安娜和槐舟这种精神异能者对睡眠需求格外强烈, 他们迫切需要找到个安全的地方歇脚。 在不远处引路的戈登在话筒对面哈欠连天, “…别着急,再走一段就到了。” 槐舟睁开双眸, 眼底黑眼圈浓郁, 她深吸口气, “我说安娜小公主,你就不能替替我的班,帮忙警戒下四周。” “我的预言是指向性的,只针对人。再说了,傀儡术是你的异能,我怎么用?” 槐舟自然清楚, 但她就是看这两人一猫闲的够呛心里不平衡。 好在戈登也没空口白话, 他们很快转入一片类似灾变前汽车旅馆的地方, 戈登停车示意众人下来。 苏方辰第一个走到他身边, 环顾四周。 这地方牌匾上写的是汽车旅馆, 但实际就是一个停车场加几个小三层, 显然瘟疫前也不富裕。 戈登抹了把额头汗珠, 指指身后那栋看上去干净完整些的建筑, “这就是我家,存了不少有用东西。” 安娜微微抬眸, “你就不怕有人来偷?” 戈登咧嘴笑笑, “这地方可不比凤鸣区,灾变前就是谁都不愿意来的贫民窟。 灾变后更是没几个喘气的,就算这出了什么小团体,也绝对没那个能力探索到这么深的地方。” 小萝莉对他的解释不置可否, 望向苏方辰, “死面瘫,我们在这么?” 戈登咂咂嘴, “我当然是不介意您几位在这的。 可这荒郊野岭的,条件也不好。 你们都是有本事的人,何必空耗在这地方呢?” 他这话讲的有道理, 可越有道理, 槐舟听了就越疑惑。 这家伙费尽心思出凤鸣区, 就是为了回自己这么个家? 况且他还主动把自己的住址告诉他们, 就不怕他们翻脸不认人? 她没有忽视疑点的习惯, 乌鸦更没有, 但他比槐舟直接。 苏方辰冷眼看向戈登, 直来直去, “你想隐藏什么?” 第57章 因果报应 戈登手忙脚乱搬行李, 似没听清他说话, “什么?” 安娜见这家伙不见黄河不死心, 威慑般指指自己眼睛, “别忘了我的能力,你瞒不住的。” 戈登脸上万年不变的奸笑冷却下来, 他五指微握, 若有所指, “如果你不是在这家伙身边。 有这能力,你会死的很惨。” 安娜笑笑, “如果不是他,我早是个死人了。” 秋风卷地, 但植株生命力远胜之前, 或许再过些时间, 遍地金黄就会变成历史中的旧闻。 戈登摇摇头, 左右手气团闪烁, 眨眼间凝聚三瓶红装酒, 三瓶蓝装酒, “我知道自己打不过你们。” 槐舟走到最前方, “那为什么要打?” “我和一个人,做了一笔交易。” 戈登把万年不离身的虎皮大衣摔到地上, 露出一身异兽皮毛制作的护具, 这位奸商眼底前所未有的认真, 他胡茬遍布的脸上露出微笑, “…我豁出命,也会保护他们。” 槐舟微眯眼眸, 她走南闯北见多识广, 自认一双慧眼, 打眼过去, 就能把这人看个七七八八。 可槐舟却没想到, 在她认知中本该趋吉避凶的商人, 竟然会为了什么承诺搭上自己的命。 她憋不住提醒, “…你想清楚了,跟我们打会死。” 戈登笑笑没再说话, 把两手酒瓶往苏方辰和安娜方向一甩, “谁死还不一定呢。” 火焰在乌鸦身侧炸开, 他背后黑色羽翼陡现, 眨眼扇出一道劲风, 把那蔓延的烈火吹出好远。 戈登毫不在乎形象, 落地一个前滚翻躲开反向火苗, 右手虚空一抓再化红酒。 安娜身前蓝瓶炸开, 却没有像红瓶一般制造什么爆破, 反倒产生一团渺茫的寒雾。 好在那冷气移动速度并不快, 想是戈登为了干扰小萝莉预言所做的掩护。 安娜小跑离开寒气覆盖范围, 眼底蔚蓝闪烁, “死面瘫,左边地面!” 左侧地上刚刚没有引燃的酒液在苏方辰靠近后二次燃烧, 火势从地面腾起, 苏方辰扇动羽翼滑翔到戈登身侧, 酒瓶破碎烈火再度释放, 喷吐的火焰霎时间淹没战局。 槐舟目光扫过安娜, 见小女孩没有丝毫担忧, “小公主,你说如果我现在要杀你,把握有几成?” “你没有理由杀我。” “怎么没有?” 槐舟看向不远处尘埃遍布的战场, “没了你的预言,跟我去弑神会就是苏同学唯一找到‘主’的方法了。” 安娜笑容意蕴不明, 她扭头和槐舟四目相对, 被寒气冻红的小唇微动, “你可以试试。” 两女这边回归沉默, 那被火焰炸开的尘土却转瞬散去, 强风席卷场地, 碎石飞舞, 却都避开了安娜那边。 戈登裸露皮肤被碎石划出成片血痕, 他抹抹嘴角渗出鲜血, “你这家伙…本来能一下解决我。 这是干啥,逗老子玩呢?” “我本不想和你打。” 苏方辰悬在半空中, 骨节分明的手钳住三途棍中段, 一双黑眸深邃, 看他如同神明俯瞰众生。 戈登骂了句娘, 再现三瓶红色酒, 这一次他并没有急于掷出, 反倒再度催动气团, 那三瓶酒顷刻间融成一瓶, 上面隐隐泛着金光。 他嘴角再度涌出鲜血, 显然过度使用能力对他身体也不是全无伤害。 那金瓶酒眨眼间被他丢到苏方辰眼前。 烈焰炸开, 具象化一条游动的火龙, 那火龙受戈登驱动, 修长身体直直向苏方辰头顶砸去。 乌鸦不闪不避, 右手一挥, 捆绑三途的黑色布条瞬间入手, 他羽翼一展, 眨眼间飞到巨龙上方, 用黑绷带反缠住那燃烧的龙头。 绷带与火焰交界处滋滋声不绝。 那方才还活蹦乱跳的火龙被这么一勒, 肉眼可见衰颓下来。 苏方辰束缚住龙首, 将它一把摔到地上。 他用三途舞个棍花, 锋锐银尖对准龙眼。 乌鸦看向面色苍白的戈登, “我现在杀了它,你也会死对吗?” 戈登啐了口血, 咧嘴笑得格外坦然, “杀就杀,废什么话。” 安娜没有理会二人之间气氛, 小小步走到火龙身边, 她伸出白皙手掌抚摸火龙身体, 掌心肌肤在碰触到火焰时顷刻融化。 小萝莉甚至眉头都没皱一下, 抬起血肉模糊的手掌, 冲向被戈登, “你觉得…你有什么值得我们贪图的么?” 酒馆老板不是没见过这位金发女孩近乎恐怖的自愈能力, 可主动抚摸火龙, 就好比灾变前伸手去捏烧红的烙铁, 这份漠视生命的冷淡最令他惊疑不定。 戈登深吸口气, 终究静下心来,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半小时后。 戈登灾变前本就是个三天两头出门打猎的山区汉子, 自然别指望这人住所能有多么精致。 槐舟第一个走进他家门, 无数各式各样的野兽皮革随意铺陈在地上。 老虎、黑熊、鳄鱼…… 甚至还有老鹰的皮毛。 见到自己这些宝贝, 酒馆老板拍拍大手, 又想起什么, 微微叹口气, “…还是灾变前的生活好啊。” 安娜随后进入, 恰巧听到他这话, 不置可否, “灾变前人类统治世界,所有动物不过盘中餐衣上穿。 灾变后异兽吞噬人类,倒也算是因果报应。” 阿七跳到小萝莉肩头, 乖巧蹭蹭她的耳朵, “喵…” 戈登本没什么文化, 听安娜这话也自然没被触动到。 他主动变出瓶绿酒, 一饮而尽, 修复自己方才被虐留下的内伤。 槐舟没想到这位心态转变如此之快, 刚才他们还打生打死, 现在却能和平共处在一间房子里。 戈登注意到她的神情, 微微一笑, “都这时节了,活一天算一天。 我这条命本来就是借的,迟早要还。” 槐舟微微挑眉, 不再追究。 苏方辰一边缠三途上的绷带, 一边款步进门, “还是那个问题,你在隐瞒什么?” 戈登又一次在生死间徘徊一瞬, 那些被岁月掩饰住的沧桑逐渐浮出水面。 他看眼苏方辰万年不变的冷脸, 咂咂嘴, “你这小子还真奇怪,好像一点人情味没有。 不过这样也好,老子憋这么些年了,正好找个人说说。” 第58章 没有爱是卑微的 我那时候就是个愣头青, 一身行头三十块钱就能打发咯。 从山里出来时候还不知道, 这越大的都市, 看人就越表面。 在外面混了三年, 我还是只有俩发小是真心朋友。 小韩漂亮, 小时候就是十里八乡争着定娃娃亲的姑娘。 但她喜欢一个人待着, 我是闲不住的款, 偷鸡抓鱼一把好手, 你让我和小韩待上一下午基本是纯遭罪。 阿郑不一样, 他在我们班学习成绩最好, 也静得下心思。 教书先生说, 他是能考大学的材料。 什么是大学? 我问老师, 老师说考上就能有未来, 就能过上好日子。 但我觉得现在的日子也好过, 和阿郑踢踢球, 帮小韩带带饭, 我想我不用上什么大学, 直到某一天阿郑忽然问我, “老段,你想好自己未来要干啥子不?” “以后?” “对,等我们长大之后。” 我没想过, 就说还是打猎摸鱼。 阿郑没反驳, 就说你想出去看看么。 “上哪?” 阿郑那时候看着天, 脸上是我不能理解的笑容, 好久之后他深吸口气, “去山外的世界看看,我和小韩约好要出去打工。你来吗?” 我其实不想离开这儿的, 但小韩也去, 阿郑也去, 我两个最好的朋友要走, 江湖义气我不能不跟啊。 后来阿郑上了大学, 小韩在厂里帮工, 我就隔三差五带大人物上山打打猎, 我们三人租了个平间, 日子过得还凑合。 我喜欢小韩, 她喜欢阿郑, 我知道。 我清楚自己没文化没水平配不上她, 小韩工作之余会去成人晚校, 听说要考老师。 我是真为她高兴, 在我们山里, 那教书先生都是顶体面的人了。 日子就这么平平稳稳过着, 阿郑上完大学成了管理人员, 小韩如愿以偿当了老师, 我也在他俩扶持下开了家酒馆, 带人打些统治局允许的野味谋生。 小韩长开了, 比小时候还要好看, 圆圆脸蛋, 一双小鹿眼藏不住的灵气。 阿郑理所当然成了她的新郎, 婚礼那天我喝了很多酒, 什么也不记得了, 只做了个很漫长的梦, 梦里太阳离开地球, 世界被黑暗吞噬。 他夫妻俩能聊的话题越来越多, 我有点跟不上他们节奏了。 不过好在我酒馆生意兴隆, 迎来送往也算交了不少狐朋狗友。 我捡起儿时爱好, 一门心思扑在山上, 觥筹交错间倒也过得清闲自在。 我听人说搁外面, 酒馆老板都得起个什么诨名, 高端又洋气那种。 我没什么见识, 挠破头皮也想不出来。 正巧酒馆电视剧播篮球, 我看一高大威猛的选手叫戈登。 “叫戈登。” 我跟阿郑喝酒后吹水, “咱别的没有,就有膀子力气,有酒量。” 阿郑笑说豪气, 豪气么? 我看向一边笑眼盈盈的小韩, 可她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我在回家的路上把这个问题想了又想, 这世上的爱情就像路边的野花, 兴许这朵没了还有下一朵, 但下一朵, 毕竟不是这一朵了。 我没来由闷气, 提着猎弓冲树上射了好几箭。 鸟兽惊起, 四散后了无音讯, 我于是知道自己该回家了。 这地界每分每秒都有新闻, 阿郑说那叫舆论, 小韩说怕孩子们听了学坏。 我就听一新鲜, 全球各地都有动物袭击人的案例。 我心想这帮孙子是真孬种, 有枪有脑子, 人还能被畜生收拾咯? 我扭头跟那些酒肉朋友说, 他们迎合得好不起劲, 兴许是为了我仓库里那两瓶佳酿, 我却忽然没了兴致, 走去外面吹风。 我在想自己有天也会老, 会举不动武器, 会有打不过的架, 杀不了的畜生。 那时候我该怎么办, 我还能腆着脸麻烦阿郑他们么。 顾虑再怎么多, 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何况咱本来就不是那种矫情人。 但阿郑来的次数越发多了, 他说上面传来点消息, 说野生动物近期越发凶猛, 让我先把酒馆关了, 安全第一。 我笑说关了我吃什么。 阿郑如我想象那般诚挚开口, 说他俩帮我。 “算了,我还能打两年。 畜生而已,我从小打到大,有的是经验。” 阿郑还想说什么, 但我有更想说的事, 我和阿郑说自己对小韩的心思, 我承认我的卑劣, 我承认我的软弱, 我承认我的无知, 当然, 我也承认我的爱。 他沉默很久, 笑说你小子还真是没变过。 我没想到他是这种反应, “你不介意?” “你都能当面跟我说了,就代表你清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了。” 阿郑拍拍我肩膀, 微微叹口气, “如果我有天出了什么事,你照顾小韩,我也放心。” 我给他劈头盖脸一顿骂, 小韩最喜欢谁他不知道么。 他出了什么事, 小韩不就成守寡的了么? 阿郑应着, 脸色不大好看, 我问他怎么了。 他指指电视, “…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我没在意他这话, 出门解手。 草地旁, 我本能嗅到熊腥味, 下意识伸手, 发现自己没带枪。 当我转过头, 我毫不夸张的说自己吓瘫在地。 那只黑熊有两辆卡车叠起来那么高, 直冲冲往人声鼎沸的酒馆大厅去。 我想我该通知阿郑, 甚至叫一声也好, 但我当时整个人都不听使唤, 我本能躲到储物间, 门外咆哮声和人类惊恐的喊叫很快消失, 冰冷的咀嚼声从门缝灌进来。 嗅觉… 我想起什么, 连忙开酒, 把刺鼻酒液洒满储藏室。 阿郑…… 我紧紧捂住嘴唇, 想站起来, 哪怕不自量力, 我也应该站到自己兄弟面前。 可我在害怕, 我连拿酒的手都在抖。 我只能凭借本能, 一口一口闷下酒液, 那火辣辣的感觉从喉咙烧到腹内。 直到那沉重的脚步声离开酒馆, 血腥味从门外山呼海啸般涌来, 我还有什么脸见小韩, 我有什么资格站到她跟前。 “可是你还是来涟心了。” 安娜适时接过话头, 把小熊玩偶的头捏成小球状, “…你说的那个小韩,就是电台广播里的韩老师?” 第59章 我选择死亡 “对,灾变后,她领着之前教过的一批学生来了涟心,用仅有的积蓄办了一家福利院。” 戈登从布满灰尘的箱子里拿了瓶酒, “我把那天的事儿和她说了…” 眼见这位酒老板闷了一大口酒液, 安娜碧蓝眼瞳闪烁, “所以…她原谅你了对?” 戈登脸色半悲半喜, “嗯,小韩还是那个小韩。” 槐舟想起什么, 望向身侧少年傀儡, 语气罕见低缓些, “人死不能复生。” 戈登把手里酒瓶摔到地上, 破碎玻璃渣在安娜小腿上划出血痕, 那伤口迅速愈合。 酒馆老板抬起头, 看苏方辰时眼眸微沉, “所以我需要知道,你小子到底想要什么?” 苏方辰分毫没有被他这个故事触动到, 眼眸颤都没多颤一下, 他本就不能理解人世间爱情存在的基础, 更不可能和这个不相干的人共情, “我只是在找人。” “谁?” “主。” 戈登轻蔑笑笑, 抹抹滴到胡茬上的酒液, “这世界上要真有神明,就会让我死在阿郑前头。” 乌鸦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你不想我们找到那个小韩是吗?” 戈登摇摇头, “我灾变后跟着风鸣区一路建设起来,见过的人也不算少了。 你这款的小子,一个没有。” 他咂咂嘴, 挨个点点在场四个喘气的, “拿自己命不当回事的小姑娘,成天跟一群干尸玩到一起的傀儡师,还有只红眼睛的贼猫…… 你们这些人,我一个也看不透,更不能保证你们不会伤害小韩他们。” 苏方辰摇头, “我不会。” 戈登哭笑不得, 指指黑衣少年的棍尖, “我拿什么相信你,你的空口白话么?” 苏方辰黑眸闪烁, 微微侧身抬起三途, 棍尖直指窗外。 无数怨灵似的黑气在他棍尖凝聚, 霎时间一股强劲的气浪荡开, 那面墙顷刻间化作齑粉, 外面秋日冷风徐徐灌入。 安娜没见过苏方辰用这招, 此时也是小脸微白。 可乌鸦全然没有因为自己这种手段表现出什么情绪, 他只是扭头看额前渗出冷汗的戈登, “我要杀你,本不必如此麻烦。” 傍晚。 戈登原来的住所被苏方辰清了面墙, 不修缮是没办法住人了。 好在这一行人都不是什么特别在乎住宿条件的家伙。 随便找个空间生团火也就那么回事了。 少年傀儡在槐舟驱使下忙前忙后做些罐头食品,其余众人沉默相对, 嘴闲不住的戈登率先挑开沉默, “话说小哥,你灾变前是干什么的啊?” 苏方辰抱着阿七顺毛, 小猫娇巧的鼻子一颤一颤, 显然不习惯即将入冬的天气。 他斟酌措辞, “学生。” “学生?” 戈登摆摆手, “小兄弟你骗鬼呢,你那么锋利一根棍子,那是学生能耍动的么?” 苏方辰放下阿七, 任它跑到一旁玩从车里带出来的毛线团, “那是工作。” 戈登打破砂锅问到底, “什么工作?” “清洁和回收。” 安娜半跪在一块榻榻米上, 把沿路翻出来的各式各样玩偶公仔摆成一个圈, 其中那个最大也最难看的人偶被她放到圈外, 人偶毛线眼睛透过外圈盯着小萝莉, 像在看被圈养的野兽。 许是众人氛围实在过于诡异, 戈登也讪笑两声不再说话, 一旁挑选着鸭舌帽的槐舟忽然扭头看他, “如果我们没来,你要怎么帮那个小韩?” 戈登咧嘴笑笑, 转手变出一红瓶酒, “虽然比不了你们,但我也是有点手段的。” 槐舟摇摇头, “有时候,光有手段可不行。” 戈登微眯眼睛, “你什么意思?” 槐舟接过少年傀儡手里晾凉的食物, 把它推到戈登面前, “…你还要有同伴。” 次日。 上一次黑雨结束后, 太阳光如同被稀释, 哪怕是最为明朗的八九点钟, 那光芒也就和平时临近傍晚差不多。 一行人从废弃汽车旅馆里走出来, 除了苏方辰, 众人脸上都挂着浓郁的疲惫。 这儿晚间算不上太平, 人群稀少, 异兽数量自然多些。 虽说大部分都没什么威胁, 但时不时的异常响动还是让这些刀尖上求生的幸存者隐隐不适。 戈登骑上机车, 微叹口气看苏方辰, “我还是不知道,带你过去,究竟是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苏方辰半只脚踏上房车, 扭头看他, “你没有选择。” 戈登发动机车引擎, 哈哈一笑, “不,我还有一个。我可以选择死亡。” 说归说, 戈登还是把他们领到涟心最核心的区域, 这里荒草遍布, 却能隐约瞧见尽头有一片种植潦草的谷作物 。 涟心福利院就坐落在那片谷作物的正前方, 老旧的牌匾, 哪怕放在灾变前也绝对算不上高级的装潢, 和门口那段显然经常有人走的道路。 戈登深吸口气, 扭头看苏方辰一行人, “就在这,她们就住这儿。” 安娜微皱眉头, “这么荒芜,她们靠什么吃饭?” “靠这些庄稼,当然,也靠我。” 槐舟打着哈欠凑上来, “这些庄稼能种出吃的来?” 戈登眼色微沉, “小韩一直觉得种粮食才是长远办法。” 槐舟嗤笑, “对对对,这么正大光明的种在这儿,别人看了肯定不会拿的。友好社会嘛,讲文明,懂礼貌…” 戈登没应声, 只是深吸口气, “陈燃,出来。” 孤儿院门缓缓打开, 从中走出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 他眼眸暗红, 皮肤表面覆盖一层地裂状的红色纹路, 粗眼看去, 像即将爆破的岩浆石。 这小少年走到众人面前, 一开口稚气十足, “段叔叔,你来了。他们是?” 戈登咂咂嘴, “从外面来的,要顺路见见小韩老师。” 小少年目光落到安娜脸上, 脸肉眼可见红了, 他小小声抽了口气, 正对这不认识的三人一猫, 也不知道在和谁说, “你好…” 三人各怀鬼胎盯了他一会儿, 小少年向安娜伸出的手就这么悬在空中。 谁料平时对全世界爱答不理的小萝莉却主动开了口, 那嗓音依旧沙哑, 却隐隐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怀念, “零零三?” 第60章 仅此而已 那小少年听安娜这话忽然来了劲头, 涨红着脸, “我不叫什么零零三,我叫陈燃。” 在场众人显然没想到安娜会和他认识, 槐舟第一个开口询问, “你俩有什么旧交情?” 陈燃刚想说什么, 却被一旁安娜打断, “在一个鬼地方同时被一群畜生当了小白鼠,硬要说的话,算半个病友。” 小少年挠挠头, 似乎不太理解安娜为什么要刻意和自己撇清关系。 但他也没多想, 甚至刚见到众人时的戒备心也被她这话打散, “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戈登一边领着众人往里走, 一边和陈燃解释, “这是叔在路上交的朋友,听说小韩老师出了事,主动过来帮忙的。” 按理说这谎撒得十分拙劣, 且不说四人一猫刚进来时生分得不像话, 就单单一个冷脸的苏方辰都不像是能被随意结交的样子。 可陈燃竟然就这么信了, 甚至还满脸欣喜, “那太好了,我们正愁没什么办法救韩老师呢!” 苏方辰注意到戈登落下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这世道, 善良本就是原罪, 如果再加上天真, 无异于自取灭亡。 话说回来, 这家说是福利院, 其实就是一个灾变前的教堂进行了些重新装修, 哥特式炫彩玻璃上面盖着厚厚一层尘灰, 很难想象这种地方还能住人。 但如果在这的是一群无人庇护就无法谋生的小孩子, 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安娜扫过围过来那群面黄肌瘦的小孩子, “你们这很缺食物?” 小孩们灰头土脸, 和被际遇和天资双重眷顾的白皮安娜对比鲜明。 站在人群中, 安娜就像是下来体察民情的公主, 那群怕生的孩子钦羡之余根本不敢上来搭话。 还是戈登先接过话头, “我在凤鸣区那边也不是能随便出入的。 我自己来来回回一次也搬不了多少东西,他们也只能节衣缩食过日子了。” 众人点头示意理解, 苏方辰把三途背起, 防止碰到这些还没他腰高的小朋友。 他转向陈燃, “你们的小韩老师在哪?” 提起这个名字, 陈燃表情肉眼可见黯淡了, 他红痕遍布的脸上苦涩笑笑, “小韩老师在二楼,她情况不大好…” 相较于大厅的疏于打理, 二楼环境要好不少, 陈燃边走边说他们时常打扫这里, 但也只是无用功, 小韩老师不会因为这个病好的。 戈登摸摸少年的头,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槐舟这一路也算见识不少从未遇到的事, 这个上来就被她定性成奸商的家伙能有爱情她都已经很意外了, 没想到对孩子还有这耐心。 她动动嘴唇, 终究还是没出言嘲讽。 小韩老师住在福利院二楼阳光最好的房间, 她静静躺在床上, 面色苍白, 戈登颤着声走到她身边, 低低唤她的名字。 小韩一双圆眼睁开, 眼底略微一亮, 又归于疲惫的深黑, 她声音早已沙哑得不像话, “老段,你来了。” “嗯,我来了。” 戈登显然知道面前这位瘦骨嶙峋的老师想要什么, “我带吃的来了,剩下那些被我提前放到凤鸣区旁边。我之后就会运过来。” 身在末世, 只要不愚蠢, 狡兔三窟近乎算是本能。 在场三人听戈登又揭露自己藏的一手也没太意外, 只是槐舟忽然好奇, “那个…韩老师是,你这得的是什么病? 按理说,灾变后许多病毒都销声匿迹。 不应该还有这么严重的病症了呀。” 小韩迟缓转头看他们, “你们是?” 戈登起身张罗, “都路上朋友,听说这有难,过来帮忙的。” 小韩老师笑笑, 那柔和的表情像一朵盛开的百合, 清澈而明亮, “谢谢你们。” 安娜有些受不了她这个样子, 拽拽苏方辰衣角主动去了门外。 她走后小韩老师支起身, 目光盯了会儿小萝莉离开的门口, 她目光转向苏方辰, “那孩子是你妹妹?” 苏方辰不太懂该怎么解释她俩的关系, “算。” “那孩子心里有伤,一道很深的伤。” 槐舟觉得好笑, “老师,你第一面就能看出来?” 戈登见她语气颇不尊重, 回身恶狠狠盯她一下, 傀儡师耸肩表示无所谓, 好在小韩拍拍戈登肩膀主动化解危机, “我支教时见最多的就是这样的娃子。倔强,坚韧,总把很多东西藏在自己心底,但……” 槐舟莫名想听她说完, “但什么?” “…她们其实最需要爱。” 这句话音刚落, 陈燃垫步走进来, 手里端着杯水, “老师,你喝水…” 小韩道声谢谢, 似毫不在意他脸上那寻常人看来惊骇的裂纹。 “喵…” 阿七跳到苏方辰肩头, “他就在这?” “喵。” 小韩看眼那红眼黑猫, 又看看苏方辰, “…你们是在找什么人么?” 苏方辰点点头。 小韩老师笑笑, 连连咳嗽, 好不容易止住 “…那你们可能要失望了,这就孩子和我。附近也没什么人住…荒郊野岭,找人应该很难。” 苏方辰不置可否, 挥手示意他们闲聊, 自己主动出门去找安娜。 小萝莉坐在三楼边角, 面前是一片荒芜的废墟。 她蔚蓝眼底罕见没有任何影像闪动, 反而是一片空无的死寂。 苏方辰站到她身旁, 也学她样子坐在楼边。 安娜抢先开了口, “死面瘫,你的那个主,对你好么?” 苏方辰于是被迫回想起某些破碎的片段, 主很多时候都在忙, 修修这个, 锤锤那个, 像一个过分勤劳的家政员或者说…工程师。 但她偶尔也会做些莫名其妙的事, 比如同他在青楼听胡姫弹琴, 比如叫上他去看草台班子唱戏, 比如和他在十里洋场跳交际舞, 再比如, 那一杯转角咖啡店温热的牛奶。 乌鸦想了想, 说好说坏真的很难讲, 因为沐可就是在世界之外的, 很远又很近, 很伟大又很渺小的神明。 她不该对某个个体过分亲眷, 所以苏方辰目光越发深邃了, 他看着远方, 落下声叹息…或是没有, “她是主,仅此而已。” 第61章 众生平等 孤儿院里的孩子们过早学会了抱团取暖, 安娜看那群娃娃成群抱到一起, 在寒气中瑟瑟发抖。 她下意识回头看戈登, “这没什么取暖设备吗?” 戈登正往火堆里添柴火, 幽幽叹口气, “没有,我们一直以来都是烧火。” 陈燃刚从外面检查完一圈回来, 主动凑到火堆旁, 红色裂痕遍布的脸上勾起笑容。 他双手盖在火堆上, 那火焰如受感染, 越发蓬勃燃烧。 槐舟正靠在少年傀儡肩头打瞌睡, 偶然眨眼看他这样也是好奇, “你的异能是什么?” 陈燃眸子闪着橙色光亮, “燃烧。” 槐舟微微皱眉, “是类似火焰的能力吗?” “不是…” 小少年挠挠头, “…我可以让任何东西烧起来,当然…越难燃烧的东西,我操控起来就越费力。” 安娜微不可察扫眼少年裂纹遍布的手, “你出来之后,都去哪了?” 陈燃没想到小萝莉突然提起这个, 兴奋凑过来, “零八一,我跟你说…” “叫安娜。” 陈燃愣了下, 真诚笑笑, “嗷…你也有名字了,真好。安娜…比我的好听。” 安娜没有回答, 静静看着他。 陈燃了解这位性子, 也没想和她闲聊, “我没地方去,原本一直在街上流浪来着。 后来遇见小韩老师,她把我带到这儿的。” 安娜微微挑眉, “就这么简单?” 陈燃不疑有他, “对,这…应该很复杂吗?” 安娜撇撇嘴, 露出说不上是羡慕还是嫉妒的神情。 一旁戈登见两人没了话头, 也有心活跃气氛, 拍拍苏方辰, “小兄弟,你能不能细说说你灾变前都干些什么啊?挺好奇的。” 苏方辰盯会儿被戈登拍过那一小块衣服, 没有出声。 戈登吃了个哑巴亏, 悻悻缩到一边去。 从下午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阿七终于回到营地, 它先是跑到小萝莉脚踝蹭蹭, 又走到苏方辰面前, “喵!” 苏方辰摸摸它下巴上的毛, “不着急,我们还要在这待一段时间。” 安娜眼底蔚蓝闪烁, “我还是预言不了你的事。” “没关系。” 苏方辰拍拍阿七脑壳, “它清楚。” 众人沉寂在一种空洞的氛围中, 不远处小韩房间却传来急促的咳嗽声, 戈登腾一下起身, 众人大眼瞪小眼一阵, 也跟上他的步伐。 小韩侧身靠在床边, 干枯锁骨处血渍骇人。 戈登凑上去握住她的手, “你怎么…咳血了?” 小韩勉强冲他笑笑, 微微摇头, “大晚上的,别吵醒…呼,孩子们。” 戈登手上气旋一转, 顷刻变出一瓶绿涂装的酒液, 他把酒瓶口递到小韩嘴边, “再试试。” “别浪费了…” 小韩轻轻推开他的手, “…不都试过了么,没用的。” 苏方辰看眼那碧绿的酒液, “你的酒液对他无效?” 戈登点头, 不留痕迹撇一眼小萝莉, “不是每个人都有你家那位那种变态的身体素质。 咱的翡翠绿只是加快身体自行修复损伤的速度,并不能直接恢复伤势。” “附近没有医生吗?” 槐舟接过话头, “她这种病,看上去有点像肺部毛病,灾变前应该很好治的。” 她话音落地在场没人吭声, 瘟疫早已改变这世界, 人类依靠科技构建的医疗体系在人口骤减下毁于一旦。 别说慢性病了, 就是小小的感冒, 想找到治疗药物都得靠老天爷垂怜。 在场众人神色各异, 当事人小韩却很看得开, 她接过戈登递过来的纸巾, 简单擦拭掉鲜血, “没事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还能挺上些日子。” 说完这话, 她冲在场众人挥挥手, “麻烦你们先出去一下,我和老段有些话要讲。” 经过戈登陈述, 苏方辰一行人也大致了解他俩关系, 并没多做逗留。 那晚夜烛长明, 戈登和小韩就在那不会引起外界警觉的微弱光芒下聊了半夜, 小韩咳嗽声越发虚弱, 连带着那群孩子也自觉围到她房间门前, 谁也不愿意第一个离开。 陈燃凑到安娜身边, 和她絮絮叨叨这段时间孩子们的经历。 小韩老师是那种很会未雨绸缪的人, 在瘟疫没有明显征兆时就囤积了许多物资, 可她毕竟积蓄不多, 哪怕倾家荡产也只勉强囤了足够周转两个月的食物。 更别提有好多孩子的父母, 主动把小孩送到她身边不顾死活。 可小韩从来没放弃过, 她带着几个生性活泼的男孩到处寻找能用的东西, 教他们知识, 用她独有的人格魅力驱散他们恐惧, 直到她晕倒在刚修缮好的小农场上。 “小韩老师就像我们的妈妈一样。” 说起这话, 陈燃又挠挠头, “…嗯,但段叔叔总让我们叫小韩老师姐姐,说这样她会开心。不过小韩老师真的漂亮,我们好多男生都想着长大娶她呢。” 安娜冷哼, “所以你也是其中之一喽。” 小少年闹了个大红脸, 不自然撇撇嘴, “零…安娜,你嘴这么毒哪能交到好朋友。” 安娜抱着小熊, 对他这话报以白眼, “我为什么要有好朋友?” 陈燃讨了没趣, 站起身去调整取暖火堆的温度。 苏方辰目睹全程, 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盯着安娜看了会儿。 安娜注意到他的目光, “有事?” “你可以预言出和自己相关的事吗?” 安娜微微歪头, “什么意思?” 苏方辰抽出三途, 轻而易举在水泥地上画了个圈, “你说过,在你意识中所有人都是或明或暗的光球。 可你自己呢,意识世界中的你,又是什么呢?” 小萝莉起身站到他画的那个圆中间, 指指小熊玩偶上的纽扣眼, “我是眼睛。” “眼睛?” 安娜点头, “如果我不去观察,光球就不会出现在我的意识中。 只有当我发动能力想要预测什么,和这件事有关人的光球才会出现。” 苏方辰点头, 再度往大圈里面画了两个小圈, 他侧头看那只红眼黑猫, “那我想请你预测下,阿七的未来。” 第62章 何从超脱 安娜不是第一次来到这片属于精神的旷野, 却仍被这里奇异的图景震撼一瞬。 她的身体在意识世界中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 有点像在做梦, 打远看去能分辨出外形, 要认真去看某个区域却又缥缈难测。 满天无数或明或暗的光球闪烁飞舞, 她如同跌入流转不息的星河, 安娜下意识侧头看那颗黑球, 它仍旧静默伫立在原地, 表面是那种吞噬所有光芒的深邃。 游历在这片星辰外, 像一个孤独的守望者。 安娜凑过去盯了会儿 , 忽然联想到苏方辰那张清秀却冷厉的脸。 她终究错开目光, 去寻找代表阿七那一颗光球。 她平时经常来这里, 无聊时, 睡不着觉时, 这里都是一片安寂的居所, 是那种很适合想些什么的地方。 阿七的光球很特别, 它外围圈了九层光环, 其中六层已经黯淡, 只有三层还在释放淡淡的黄光。 安娜触到那最外层的光圈, 无数混沌影像冲入她脑海, 顷刻间席卷记忆的每一寸边角。 “我们不需要…有别的名字……” “吸血鬼也好…女巫也好…都只是…” “你不懂?阿七,你不需要懂…” “能哭出来…也是一种幸福。” 安娜感到某种痛彻心扉的悲伤从那古老的记忆中传来, 这世间生灵涂炭, 她仿佛被推进空旷的荒野里, 天地之间只剩下她一人。 小萝莉承受不住, 本能想要尖叫, 意识尽头却忽然伸出一双手, 把她从无边意识空洞里捞了出来。 “啊!” 安娜急促喘息好一阵, 才看清面前槐舟双手裂痕遍布, 脸上正浮着和她相同的痛楚。 傀儡师注意到安娜醒来, 神经终于放松, 吐了好大一口血, 无力瘫倒在地。 苏方辰正在旁边解三途的绷带, 微微侧目, “你醒了?” 安娜从地上爬起来, 额前渗出冷汗, “这是…怎么回事?” “你还他妈有脸说…” 槐舟深吸口气, 在少年傀儡搀扶下才站起来, “…你看了个什么呀,灵魂都散架了! 要不是苏方辰指挥我把你捞出来,你现在都是个植物人了!” 安娜目光再度落在她几欲破碎的手上, 声音微不可察, “…谢谢。” 槐舟见她这样说不出什么话来, 只冷冷哼了声, 开始操纵精神力修复自己受损的双手。 安娜左看右看没找到阿七, 正要向苏方辰询问, 却发现它在乌鸦身后不远处的栏杆上 , 静静看着天空中皎洁的月亮出神, “喵…” 苏方辰侧眼看她, “阿七说,它对不住你,不应该让你碰那些事情的。” “没关系…” 虽然只是破碎几个片段, 安娜也能大致猜出它遭遇了什么, 毕竟那种从记忆中涌来的情绪无法作伪。 她勉强支起身, “过去多久了?” “三天。” “三天?!” 苏方辰放好三途上的绷带, 站起身, 冲安娜点头, “它的记忆很长,你能得到的应该都是阿七情绪最奔涌时的片段。 但也仅此而已,预言它未来对你来说…还是难度过高。” 安娜眨眨眼, “我怎么没饿死?” “戈登用翡翠绿吊着你的命。” 小萝莉不清楚眼下情况, 但看见苏方辰亮出棍子, 还是下意识询问, “…有敌人来了吗?” “没有。” “那你这是…” “等人。” 苏方辰望向小韩老师所在的房间, 那里门口围了一圈孩子, 陈燃呆呆立在队伍正前方, 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 安娜如有感应, 正想凑上去一探究竟, 小手却被苏方辰牵住, “等等。” “发生什么事了?” 苏方辰没有回答, 深黑色眼眸正对那门口, 他侧目看安娜, “等下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松开我的手。” 安娜虽然反感过分亲密的身体接触, 但她也清楚身边这位也好不到哪去, 能让他这么郑重其事, 她还是不要随意玩什么逆反心理。 房间里忽然传来戈登的悲泣声, 这个年纪的孩子们都懂了事, 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但他们没有像寻常孩子一般无所顾忌的哭嚎, 反而紧抿下唇, 任凭泪水在眼眶流转。 槐舟修复好双手, 面色苍白凑上来, 冲安娜解释, “那老师前两天刚交代完,让孩子们不要哭得太大声,免得招来什么异兽或者坏人。” 小萝莉紧紧刚捡起来的小熊玩偶, 轻轻嗯了声。 苏方辰低低一句, “准备好。” 安娜莫名其妙, “…什么?” 她话音刚落, 一种奇妙感受在她思维里炸开, 她仿佛与周遭环境瞬间脱节, 被带入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刚刚还在她周围的孩子也好, 傀儡师也罢, 都变成了一个个远古残像, 形容难辨, 甚至连呼吸声都尽数消失。 安娜又回想起刚才在意识世界那种孤独感, 下意识抓紧苏方辰的手。 乌鸦侧身低头看她, 眼底闪烁某些古朴符文, “还好?” “还好。” 安娜明明觉得周围环境没什么变化, 却好像一切都不稳定起来。 她第一次流露出类似恐惧的情绪, “这是哪…” “过去。” “过去?” 苏方辰带她走进小韩老师所在的房门, 小韩神色枯萎, 静静靠在床头上, 目光投向乌鸦, 眼底光芒寡淡。 在床边的戈登也像被留在另一个世界, 被他们隔离在这个房间之外。 安娜讶异, “她…没死?” “从现在的角度上看,她死了。” 苏方辰另一只手抬起三途, “但在过去,她还活着。” 他用三途黑气在半空中画了个三维坐标系, “用人类的话讲,我们现在在四维空间…在我们这些观测者对她施加影响前,她就处在既死又活的叠加态中。” 安娜勉强跟上他的思路, “你是说,在这个世界里,时间是一个变量?” 他点点头, “我们正处在她将死未死的时间点上。我要做的,就是把这些能进入这种状态的灵魂收集起来,抽离这个世界,使生死逻辑恢复运转。” 小萝莉点点头, 又想起什么, “你说的清洁与回收,就是这个?这是你的异能?” 苏方辰侧眸看她, 眼底闪烁灾厄符文, “我没有异能。这更像是根治于我血脉里的天赋,或者你可以把世界想象成一台稳定运转的机器。而我是一个开通了管理员权限的账号。 至于这个能力,如果非要命名的话…我叫它【观想】。” 第63章 人生不过目送 安娜没有深究, 把目光投向靠在床头的小韩老师, “照你的意思,我们是不是碰她一下,她就会彻底死去?” “还有一句话的时间。” 苏方辰散去面前三维坐标系, 拉着安娜走上前去, 小韩若有所感, 在病床上支起身, 看苏方辰的目光越发柔和。 乌鸦把三途棍尖抵在她心口, 目露怀念, “最后一句话?” 小韩兴许知道自己没有絮絮叨叨的机会了, 她笑容释然, 微叹口气, 好一会儿才开口, “孩子们会过上好日子的,对吗?” 棍尖刺入心脏, 没有鲜血, 没有哀嚎, 天地间最澄澈也最单薄的死亡就这么产生了。 苏方辰摇头, “我不知道…” 他眼见小韩身躯逐渐变淡, 那双圆眼闪过诸多不舍, 又补上一句, “…但总会有人为此努力的,就像你一样。” 小韩笑笑, 还想说什么, 可身躯已化作黑气被吸入三途。 安娜从头看到尾, 脸上神色缥缈莫名, 她抬头看乌鸦, “死面瘫,如果我有这一天,记得给我个痛快。” 苏方辰于是很认真点头, “这个世界没有痛苦。” 随着小韩老师的消失, 二人周遭天旋地转, 眨眼间又回到原来的位置, 槐舟仍站在他俩身边。 再次看见孩子们拼命忍耐哭泣的样子, 安娜却没了先前那种低哑的情绪, 她只是静静看着房间门, 又像在看着别的什么, “真的…好羡慕啊。” 槐舟不知道他俩刚刚经历什么, 满脸莫名其妙, “羡慕?羡慕什么?” 迎接她的是沉默, 过了很久戈登打开房门走出来, 这位汉子眼眶微红, 可背脊依旧挺直, 他冲孩子们挥挥手, “…大家收拾收拾东西,你们小韩老师睡着了。我们…回凤鸣区。” 孩子们成群收拾能用的东西, 昔日还算热闹的小教堂一片死寂。 其实只是一个人死了, 却好像带走了一大片笑声。 苏方辰一行人围坐在火堆旁, 陈燃低垂眼眉坐到安娜身边, “安娜,你和我们走吗?” “去哪?回凤鸣区?” 陈燃点头, 安娜冷笑, “我是很想死,但我不想死在那个为了找到主不择手段的老执行手里。 如果那样,我还不如被死面瘫杀了呢。” 陈燃挠挠头, 仍不理解她一天到晚把死挂在嘴边的说话方式。 但他听出这位“同伴”不想和自己一行人走, 也没挽留, 幽幽叹口气, “零八一,最后这么叫你一次。兴许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安娜没有回话, 只是转向苏方辰, “喂,咱还在这找阿七说的那人吗?” 戈登帮完孩子们搬些大件, 听她这话也凑过来, “小兄弟,凤鸣区有你会安全很多。” 苏方辰怀抱阿七, 抬头看这位一夜之间肩上多了担子的酒老板, “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戈登点点头, 没再强求。 这年头大家都是萍水相逢, 除却亲友情爱, 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坚韧牵绊一个人。 阿七两只小爪子拍拍苏方辰黑衣领口, “喵…” “毕竟他名义上是十字军,兴许知道些什么。我留在这,不全是为了你。” 安娜见主仆二人这样也懂了他的选择, 自顾自跑毛毯上玩玩偶去了。 槐舟盯阿七一会儿, “你家猫,怎么这么通人性?” 苏方辰摇头, “陈年旧事罢了。” 傀儡师于是抱膀看他, “我说…瞅你这样勉强也就和我同龄。咱能别天天老气横秋的么,还什么陈年旧事。 怎么…你经历的事,再古能古到上世纪吗?” 苏方辰没说话, 倒是阿七冲她喵了声, 尖锐声线透着股威胁。 槐舟离远些, “成,我多余问。” 苏方辰曾在唐檐宋瓦间听过无数文人墨客吟唱离别, 有的哀伤婉转, 有的豪迈洒脱, 有的超然通达, 可他们无一例外都消失在历史潮流中。 那些未竟的事业, 未完的抱负, 甚至无名书生桌上那句写完一半再无后句的诗, 都成了时间长河中一滴微不足道的水珠。 后来在漫长的时间里苏方辰逐渐明白, 他们说的离别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 也无需多浓墨重彩的修饰。 就只是像现在这般, 寻常的一条路, 寻常的一群人, 目送对方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 他们淹没在人潮人海, 或客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苏方辰一行人看着戈登带孩子们消失在废墟楼宇间, 不知过了多久, 安娜低低开口, “他会护这群孩子多久?” 槐舟轻笑, “不是他会护多久,而是他能护多久。 别忘了这是末世,一分食物就是一分命。 他要让这么多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活命,啧啧…难哦。” “喵…” 三人回头看阿七, 它四肢齐用把在栅栏上, 一双红瞳闪烁, 直勾勾看着不远处废墟。 苏方辰左一伸手, 三途被黑气缠绕眨眼落入他手中。 安娜微微皱眉, “那人来了?” 槐舟莫名其妙, “不是,这都快打起来了。你们总得让我知道敌人是谁。 苏同学,你不会以为谁都有你家小公主那看谁不顺眼来个预言的本事?” 安娜颇不忌讳, 冲她挑挑眉, “你不是要自保么,怎么又想和我们并肩作战了?” “怎么说呢…” 槐舟走到安娜对面, 和她四目相对, “就目前相处来看,我觉得你俩总比弑神会那群王八蛋强。 我这也算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各取所需而已。” 安娜笑笑, “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承你这个人情?” “无所谓,反正我说话也没人信。” 槐舟拍拍身后少年傀儡肩膀, “我说了半辈子谎,也不差这一次了。” 说完她扭头看苏方辰, “苏同学,行不行? 别总什么事都瞒着我,哪怕给我说个大概也行啊。” 苏方辰看她好一会儿, 低低开口, “信任是有价位的。” 槐舟笑了, “那你说个数?” 苏方辰深黑眸子落到她脸上, 抽出三途舞个棍花, “看你表现。” 槐舟眼眸微冷, 手指比个指决, 小教堂周围傀儡迅速就位, 无数被操控的螳螂臂丧尸对阿七瞄准的方向虎视眈眈。 傀儡师清瘦身躯里渗出杀意, “收到。” 第64章 猎人与猎物 “这附近的丧尸,怎么忽然安静下来了?” 戴着圆框眼镜的蘑菇头少女放下手中望远镜, 拢拢耳边棕色碎发, 侧目看她身边架狙的同伴, “范海辛,你确定你要找那什么女巫在这?” 被他唤作范海辛的是个白发男子, 他梳着短马尾, 五官利落端正, 约莫二三十岁样子, 他一身灰色工装全无图案, 趴在地上隐隐和水泥楼宇融为一体。 “我相信我的直觉。” “可你选定的目标超出我【心视】的范围了。我看不见他们——狙击准则第一条,永远在视野内作战。” 短发少女靠在一段矮墙上, 双手叠放在胸前, 紧闭双眼, “我【心视】目前只能覆盖直径一百二十米的区域。超出范围,我们可能会遭遇危险。” 范海辛微微皱眉, “用上我的精神力也不行吗?” 她坚定摇头, “如果这样的话,你就没办法全神投入瞄准,一击毙命的概率将大大下降。 狙击准则第七条,绝不在没有绝对把握时出手。” 范海辛好气又好笑, “楼书怡,你能不能把你那什么狙击准则手册扔了? 咱十字军打仗靠的是实践,不是书记院那群老学究写的劳什子睡前读物!” 楼书怡扶扶圆框眼镜, 睁眼看他, “我觉得范队长你太冲动了。按你说的,这次猎杀的目标很危险。 那我们更应该小心行事,而不是冒些不必要的风险。” 范海辛微叹口气, 遮住狙击枪瞄准镜, 起身走到一边。 楼书怡大眼睛忽闪忽闪看他, “根据数据显示,你的狙击枪在五十到一百米范围内成功率最高,达百分之八十九点三。 你的能力【银刃】则需要和敌人贴身肉搏,成功率不足百分之七十。 综上所述,我的建议是先原地观察,等候目标主动靠近,再用狙击枪解决。” 范海辛沉脸没说话, 只是泄愤般冲身边建筑挥手, 一片银色刀刃从虚空中浮出, 切豆腐般削落钢筋。 蘑菇头少女低头捡起那节钢筋, 抬眼看范海辛, “范队长,你平时虽然任务策略激进,却也算张弛有度…我还从没见过你为一个猎杀目标如此生气。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白发男子低头看她, 唇角微勾, “管那么多干什么,跟我干,把她杀了一了百了就得了。” 楼书怡笑笑, 主动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范队长,这个问题不只是我想知道,十字军议会那九名元老也想知道。” 范海辛紧皱眉头, “楼书怡,你什么意思?” 她从自己被头发遮住的耳后取出小型监听器, 递到他面前, “我的意思是…这个问题,你必须回答。” 小教堂。 “是两个人…” “两个人?” 安娜扭头看阿七, “是阿七说那位的手下,或者同伴之类的?” “喵。” 苏方辰适时充当翻译器, “阿七说,他们家族善于独行,很少有什么同伴。” 槐舟靠在栏杆上, 指决捏死, “时代变了家人们,说不准人家觉得这单子棘手,做了几手准备呢?” 安娜点头, 自然而然把目光投向苏方辰, “那我们怎么办,先出手吗?” 苏方辰冷眸微闪, “你的傀儡自爆半径多远?” 槐舟一愣, “嗯…五米内,再远就没什么杀伤力了。” 苏方辰调转三途指远处的一栋小二楼, “阿七,那个方向。” 阿七红瞳倒立, “喵!” 与在青龙区时类似的声波再次荡漾开来, 荒芜草地处惊起无数鸟兽飞虫, 那建筑后方突然闪出一个人影。 “楼书怡,你清醒点!” 范海辛背着她跳离阵地, 左手提着狙击枪, 他淡棕色瞳孔微缩, 眨眼间跃入更为繁茂的草丛中。 他替蘑菇头少女戴好摔落的眼镜, 深吸口气, “真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她还能做出这种等级的反击。 按理说它不应该被追杀得抱头鼠窜了吗,哪有功夫恢复这么好?” 楼书怡晃晃脑袋, 唇角渗出鲜血, “刚刚我的意识里好像插进来一把刀子…【心视】瞬间就失效了。” 还没等两人仔细商讨战略, 四面八方传来响动, 三只螳螂臂丧尸包围而来。 打头一个扬起手刃, 直冲楼书怡的头颅。 范海辛暗骂一句, 回手将她推开, 抬起狙击枪架住丧尸的手刀, 一脚给他踹远, “楼书怡!拔枪!” “知道!” 蘑菇头少女从腰间拔出手枪, 扭身半蹲到地上, 把另外方向两只腰射逼退。 范海辛面露心疼, 咬咬牙还是把狙击枪丢出去打断丧尸前进路线, 他深吸口气, 双手挥舞, 半空中凝聚银色刀片, 顷刻斩落打头丧尸的前肢。 范海辛趁机扭转身形, 一刃切掉它头颅, 回援楼书怡, “…还撑得住吗?” 楼书怡一手一支手枪, 压得两只丧尸难以寸进, 可她脸色却没变好, “我有种不详的预感。” 小教堂。 “一个近战异能,一个侦查异能…” 槐舟手指微颤, 神色却丝毫没有松动, “灾变前狙击手配观察员的套路,还挺怀念的。” 安娜接过话头, “丧尸攻击没用?” “不…” 槐舟恶劣笑笑, “…见过人体炸弹吗?” 室外。 范海辛听楼书怡这话神色严肃, 她性子严谨, 临敌作战绝不可能空穴来风。 他回望四下无人, 可威胁究竟来源于哪呢? 楼书怡忽然想起什么, 回身大喊, “小心天上!” “什么?” 范海辛还没来及细问, 离近几栋建筑物上忽然落下好几只丧尸。 他微眯眼眸, 唤出银刃, 正想故技重施上去厮杀, 却发现那丧尸身上忽地浮现木偶裂纹, 像极了爆裂瞬间的手雷。 范海辛抓过楼书怡的手, 猛蹬地面, 二人飞退而出。 他们方才站立位置顷刻炸开热浪, “靠!” 范海辛脸色阴晴不定, “这鬼女巫怎么会的花样越来越多了?!” 小教堂。 槐舟啧啧称奇, “这家伙反应速度好快,我也就在弑神会那群疯子那见过这么熟练的对敌技巧。” 安娜看向苏方辰, “死面瘫,你说这些人属于十字军,那是个什么组织?” 苏方辰眉宇渐冷, “你可以把他们理解为主的【簇拥】。” 第65章 好久不见 “簇拥?” “对啊!” 梳着欧式马尾的红发女孩抬起头, 满眼崇拜看着面前身着盔甲的圣女, “贞德大人,姐妹们都把您当榜样。所有人都觉得您是大英雄! 大家都愿意追随您,不…我主的指引!” 贞德没有立刻回答, 只摸了摸胸前盔甲上的十字, 再开口时语含悲悯, “圣女也好,异端也罢,都只是那群人为了迷惑百姓,实现自己目标的工具罢了。 adieu paniers, vendans nt faites?(过河拆桥吗?)” 红发女孩不太懂她的担忧, 左手打个响指, 一串血珠从她指尖渗出, 顷刻间在半空中凝结成一朵玫瑰。 女孩眼眸闪闪, 讨好般把它递到圣女面前, “贞德大人,您看您看…我新学会的巫术——可以操控血液。 以后咱们上阵杀敌就更容易了!” 贞德盯了会儿那朵血色玫瑰, 碧蓝色眸子逐渐深邃, 她捋捋头盔边角的金色碎发, 沉声开口, “七妹,不要在人前展现这个能力好么?” 七妹不理解, “啊…为什么?有了这个,我们解决异端的速度会更快。 早些打赢入侵者,我们就能早些重建家园。 le teps c’est de l’arnt(时间就是金钱),大家都盼着能活着过上好日子呢!” 红发女孩眼眸清澈, 透着未经世事的稚嫩。 军营火光映照下, 她脸颊微红, 生气盎然。 贞德不知为何叹口气, 摸摸女孩脑袋, “七妹,这不是你们的责任。” 七妹来了脾气, 腾一下站起身, “贞德大人,我只是想帮您分担些,连这样您都要阻拦吗?!” 贞德苦笑, 英气眉宇间气势回落, “不,七妹,你不懂。” “我懂!” 七妹拍拍自己巫袍胸前镶嵌的红色宝石, “贞德大人,我是这一代最有天赋的女巫。 老师都说了,我是最有可能继承传奇巫术的人。 我可以帮上您很大忙的,我……” 红发女孩还没说完, 不远处山脉突然燃起火焰, 无数士兵奔走相告, “入侵者偷袭!” “贞德大人在哪,她在哪?!” “快,迎敌!” 贞德连忙起身, 自然而然把七妹护到身后, “七妹,听话,别耍小性子!” 红发女孩见状火气更甚, 她一把甩开贞德的手, “大人,我要向你证明,我是有和你并肩作战的资格的。” 还没等圣女接话, 七妹腾空而起, 顷刻间降临到战场正上方, 无数盔甲敌兵注意到天上这位红袍女巫, 面露惊恐, 还没来及弯弓搭箭, 喉头却忽然渗出鲜血。 千百名士兵齐齐倒在地上, 身上血丝迸溅, 很快汇成一条血河。 可令七妹奇怪的是, 在场的十字军士兵并没有像对贞德大人那样为自己欢呼, 反而齐刷刷退后好几步, 看她像在看什么洪水猛兽。 “我…” 贞德及时走上来, 在高处俯视在场剩余十字军, “我主不忍入侵者暴乱,故施此地狱之象以警世众生。 十字军麾下,明白?” 小教堂。 “你是说…阿七是人?” 苏方辰单手握持三途横在范海辛之前所在的方向, 停止陈述那些旧闻。 他没有回答安娜的问话, 转向槐舟, “你要面对的是一个有数百年传承的组织里的精锐。” 槐舟冷哼, 她一边和傀儡共享视觉嗅觉寻找那两人, 一边反驳, “怎么,怕我打不过?” “我是在提醒你。” 苏方辰黑眸微闪, 目光扫过足下破碎建筑群, 最后定在一个位置, “…传承到今天,他们可能会有些特别的手段。” 范海辛收敛气息在碎石间隐蔽穿行, 楼书怡则躺在最浓密的草丛中用【心视】观察四周, 白色马尾在脑后一晃一晃, 他忽然觉得自己上方有股冷冰冰的气息在窥探。 范海辛咬咬牙, 从衣服领口抓出一个小型银色十字架, “le seigneur est avec oi(主与我同在)。” 一股淡雅的白色气浪顷刻绽开, 受它波及的丧尸们纷纷停住脚步, 跪伏在地, 仿佛在叩拜某些虚无缥缈的存在。 范海辛站起身, 腰间银色手枪眨眼入手。 他冲小教堂位置疯狂点射, 无数子弹夹杂着气浪飞去。 苏方辰不躲不避, 扭转三途, 黑气在波动中凝成一团, 粘黏住所有子弹。 安娜看那子弹上面闪烁奇异花纹, 下意识伸手要抓, 却被乌鸦半路拦住, “那是特制子弹,也有禁疗的效果。” 小萝莉有很多问题想问, 却也明白这实在不是什么好时机, 她眼底蔚蓝闪烁, “死面瘫,我能感知到他们的光球了。那个女生在正前方草丛里…” 槐舟分化战场, 那边正好有三只未被白气影响的傀儡, 她眼眸闪烁, “要下死手吗?” “喵!” 苏方辰没有第一时间翻译, 反而将几个子弹吹到阿七面前地上, 让它看上面的花纹, “你认真的?” 阿七红眸底荡开波纹, 小小脑袋点点。 苏方辰转向神色莫名的槐舟, “阿七说,放他们离开。” 当范海辛意识到楼书怡那侧有丧尸未被清理时他心已凉了半截, 丧尸经过黑雨强化后, 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 都不是她这种精神异能者可以正面抗衡的。 他明知来不及, 却还是咬牙往楼书怡那侧狂奔, 希望能在最后关头抢下自己这位队员的尸体。 可范海辛刚跑到半路, 却发现醒转过来的丧尸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出手, 反倒围成一圈, 仅仅把他们困在原地。 在白发青年讶异的目光中, 小教堂门口走出三人一猫, 左边金发碧眼小萝莉怀抱小熊玩偶, 神色傲慢, 右侧鸭舌帽皮衣少女挽着和她长相相似的干尸, 满脸戏谑, 打头黑衣少年背着根银色棍子, 怀里抱只红眼黑猫, 看他的目光如同神邸俯视蝼蚁。 范海辛刚想主动斥问, 那黑衣少年先开了口, 声音如同冬夜月下檐角的冰凌, “十字军,好久不见。” 第66章 怀璧其罪 久别重逢有时候并不是褒义词, 你某日在街边散步, 转角处遇到过去的仇敌, 他生活落魄, 或是远超你想象的充盈丰沛, 都会牵动你某些不为人知的旧伤。 但毕竟情绪有了激发的过程, 亦或是宣泄的出口。 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偶遇仇敌, 而是在他的记忆里, 你微不足道。 范海辛忽然回想起书记员里那位成天望月的大姐姐这段话, 心念微寂, 他没有回应黑衣少年那句莫名其妙的招呼, 只把目光投向阿七, “…他们也被你用巫术欺骗了。” 阿七红瞳落在他身上, 意味不明, 没有应声。 范海辛笑笑, 指指苏方辰, “我技不如人,算自取其辱了。 但我的队友和这件事本无关系,她算是被我牵连进来的。 放她一条生路,怎么样?” 槐舟微挑眉头, “你主动来杀的别人,临了打不过,还想让别人高抬贵手?” 她话说的直接, 范海辛脸上挂不太住, 低垂眼眉没再吭声。 楼书怡静静站起身, 走到一行人面前, “你们好,我叫楼书怡,他是范海辛。 我们都是十字军成员,我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 “这位姐姐…” 安娜打断她的话, 眼底蔚蓝闪动, “…你没必要拖延时间。十字军援军还得一个小时才能到,这时间,足够我们杀上你们一万次了。” 楼书怡心思被戳破, 也不再套近乎。 她下意识扶扶眼镜, 语气恢复冷静, “你们想要什么?” 槐舟赞许点头, 冲白发青年撇撇嘴, “那个什么辛,你看看人家,这才是办事的态度嘛。 这年头,江湖义气都老掉牙了,有事还是直来直去的好。” 范海辛不清楚面前三人具体能力, 也不敢贸然行动, 只咬咬牙, 暗自在心底记下几人样貌, 打算回去请示议会元老再做打算。 苏方辰张开五指, 黑气细线般缠绕到范海辛胸前十字挂件上, 乌鸦挥臂一拉, 银十字瞬间入手。 范海辛想阻止, 又想起自己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状态, 只得悻悻放手。 “十字军胸甲的改良版?” 苏方辰提起项链, 那银色十字中心闪烁着一点白光。 它给苏方辰的感觉与沐可有些相像, 却似乎少了许多东西。 范海辛愣愣, 身为根正苗红的顺位十字军, 他也是偶然听老一辈人讲故事时才知道这项链以前是胸甲。 这看上去年岁不大的黑衣少年, 怎么好像很了解他们十字军? 他顿顿声, “你怎么知道?” “我见过。” 苏方辰倒没有强取豪夺的习惯, 驱使黑气又把项链送了回去。 那挂件上属于沐可的气息极为稀少, 如果说沐可是海, 它甚至都算不上一个水分子, 想是世代传承中无数前辈历次使用, 真正力量早已枯竭。 楼书怡淡棕色眸子掠过在场三人, 心头隐隐有了判断, “你们不杀我们,难不成想从我们这获得什么信息?” 苏方辰本来是想抓个十字军问问主的下落, 但就刚才范海辛对项链的反应来看, ——他知道的保不齐还没有自己多。 槐舟伸手要拍他肩膀, 却还是很有分寸地隔一厘米没落下, “苏同学,你要是没什么问的,我问问?” 乌鸦没说话, 主动让开位置。 傀儡师把鸭舌帽递给少年傀儡, 露出眼睛看这位蘑菇头女孩, “小姑娘,你们十字军的纲领是什么?” 楼书怡本已做好了一问三不知的打算, 却没想到对方的问题和自己预设毫不相干, 既不关于十字军下一步计划, 又不影响聚居地安全。 槐舟察觉她心思, 友好笑笑, “妹妹,别紧张。我们也不是什么坏人。 但你们要杀那只小猫咪,总得有点什么理由?” 范海辛听这话也是一愣, “你们不是一伙的?” 苏方辰低头给阿七顺毛, 安娜则望着天空出神。 好不容易有这么个随意发挥的环境, 槐舟眉眼弯弯, 再不见方才操纵傀儡的恶劣模样。 她凑到范海辛面前, “弟弟,我们也是在路上碰到这只小猫咪——看它蛮有灵性,就带在身边养着了。 你刚刚说它会巫术,又讲什么十字军。我们确实好奇,难道这猫还有什么别的本事么?” 范海辛满脸不信, “那你们刚刚干嘛动手?” “这小教堂是我们临时根据地,我们还以为你们是图谋不轨的入侵者。这才出手拦截的。” 十字军二人对视一眼, 楼书怡微皱眉头, 指指安娜, “那为什么她知道我们十字军增援情况?” 槐舟面露歉意, 忙凑到安娜身边介绍, “她的能力是【推理】,就是依靠现有信息推导出未来的精神异能。” 范海辛身为十字军队长, 自然没那么容易被说服, 他冷哼一声, 冲她伸手, “你们要真毫不相干,就应该把那猫交出来。 她就是个祸害,无论去哪都会给人带来灾殃。” 槐舟眼见好言好语说不通, 眼眸渐冷, “那又回到这个问题,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们?” 这世界上每一个组织都有信条, 十字军也不例外, 得胜归来的贞德摘去繁重的盔甲, 一身素淡农家少女着装, 在桌前看后方传来的线报。 七妹在一旁帮她梳理纸张顺序, 不时抬头看她, 欲言又止。 贞德察觉自己这位小妹妹的异样, 笑眼看她, “和我有什么不能说的?” “大人,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七妹脸颊微微涨红, 手忙脚乱为贞德续上蜡烛。 贞德抿抿下唇, 斟酌一会儿才回应, “你的出发点是好的。” 七妹摘下巫袍后帽, 红发在烛火下如流动的鲜血般凄然怪异, “那天后,大家都不和我打招呼了。之前好几个熟人也不再主动叫我过去吃饭。 可我明明没有违背十字军的信条,也没有伤害到同一个阵营的大家。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贞德抹去她脸颊泪花, 极遗憾又极轻微地叹了口气, “十字军的纲领是什么?” 七妹脱口而出, “当然是为大家带来平安喜乐的新生活。” 红发少女忽然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因为圣女大人的神色瞬间暗淡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 她碧蓝眼底情绪闪动, “可在太平世界,每一份超出常人的力量,都是怪物。” 第67章 替罪羊 槐舟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泡泡糖, 正嚼得起劲, 侧目看范海辛, “照你说,你们就是个救世主组织是,什么跟着我走就能过上好日子的老路子。” 范海辛面色不忿, “我们都在为这个目标努力!” “努力?” 槐舟吹个粉红泡泡, 轻蔑笑笑, “你们的努力就是天南海北追杀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猫? 有这功夫,你们赈济赈济灾民,清理清理异兽不好吗?” 范海辛深吸口气, “如果不杀了这一切的源头,修补边边角角有什么意义?” 槐舟抓住他话语漏洞, 蹲到他面前, “你怎么知道它就该为这些罪过负责任?” 白发青年眼眸微眯, 迅速反应过来自己情绪被牵动, “我没必要和你说这些。” “有必要。” 三只螳螂臂丧尸前踏一步, 封锁住楼书怡所有可能的逃跑路线, 槐舟眼见这白发青年脸色渐沉, 冲他勾勾手指, “一条信息换一条人命,怎么说,你稳赚不亏好么。” 白发青年目光扫过紧闭双眼的楼书怡, 回看三人, “我凭什么相信你们不会出尔反尔?” 槐舟驱动身侧少年傀儡手捧纸巾, 她把泡泡糖吐给他, 扭身冲范海辛笑笑, “就凭我的能力是【抑郁傀儡】,就算你不说,我也可以把你制成傀儡后自力更生。 虽说你的记忆可能因此受损,我得到的信息会少很多…” 她笑意盈盈, 拍拍他面前地面, “但我本来也就是满足下自己好奇心,谁在乎?” 范海辛身侧银刃闪烁, 似在考虑拼死一搏的可能性。 槐舟倒也没继续压迫, “当然,鱼死网破也是种选择。 你应该还有什么底牌没掀,要不…再打一架?” 楼书怡双手叠放胸前, “十字军守则第三条,绝不屈服于强权。” 槐舟不置可否, 转向范海辛, “嗯…你的小队员表态了。你呢?” 范海辛深吸口气, “我和你说。” 楼书怡瞳孔微睁, “范队长?” 白发青年没有看他, 目光投向那红瞳黑猫, “那才不是什么小猫…她是黑女巫,杀人无数的恶魔。” “恶魔!?” 红马尾女孩拍案而起, 赤眸闪烁, “你们凭什么这么说贞德大人? 掀起旗帜的是她,陷阵冲锋的是她,就连此时此刻,驻守在边界线上的还是她。 你们这些安安稳稳缩在后方的老古董有什么资格说她是恶魔?!” 坐在七妹对面的白袍老教皇面色难看, 他深吸口气, 挥动权杖示意她先坐下。 可七妹岂是那种被人拿捏的脾气, 也顾不得神权社会什么尊卑有序, 指着那老人鼻子, “…英纳森,你今天必须给我个解释。” 老教皇哼哼两声, 白石权杖砸到地板上, “不然呢,德斯特家的小公主,你要把我这把老骨头拆了吗?” 七妹深吸口气, “我家是我家,我是我。这是我芮修·德斯特个人要为大人讨个公道!” 老教皇把一片写得密密麻麻的羊皮纸甩到她面前, 白胡子下嘴唇微动, “看看,这是你要的公道吗?” 七妹看清羊皮纸上的字, 越读脸色越苍白, 她频频摇头, “这不可能!” 老教皇身后贵族服饰男子冷声接话, “有什么不可能的,我早就说了。你们这群女巫都是些撒旦派下来的恶魔,早就应该被抓起来烧死了。” 红发女孩抬头, 面露了然, “我知道了,是你们伪造的民众请愿书。 你们是怕贞德大人回来之后你们那套愚民政策不好使了,提前对付她是?” 在场各位贵族家主听她这话不忧反笑, 他们看七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笼中困兽, 没有挣脱锁链的能力, 却要对他们这些驯兽师龇牙咧嘴。 七妹心底渐冷, “你们…什么意思?” 打头那个贵族轻笑, “德斯特家的姑娘,如果我是你,现在就该乖乖躲进你家城堡里,省得被哪个义愤填膺的猎巫人提了脑袋。” 他捋捋自己油腻的金色头发, 眼神轻蔑, “…要知道,我们给猎人开的价码可不低啊。” 红发女孩从教堂走出来时整个人像被丢到冰水里, 她攥着那片请愿书, 手背青筋颤动。 她情绪纷乱, 根本没有扣上巫师帽的心思, 街上路人侧目而视, 不少胆大的凑上来冲她指指点点, “你听说了吗,前段日子的黑死病就是女巫的巫术。” “啊…我记得他们好像跟圣女一起讨伐入侵者来着。” “说不定也是恶魔为了迷惑我们做的手段呢…” “你见过女巫施法的场面吗,全是血啊!” “对对对,教皇冕下说的还有假?” “够了!” 七妹眼眶通红, 冲人群嘶吼, “贞德大人在前线拼杀,你们有什么资格在背后说她?” 令这位贵族出身的女孩心头泛冷的是, 那群人根本没被她这话惊醒, 反而走出好远, 脸上是令她心寒的恐惧。 七妹双手摊开, “我们一直在保护你们啊…” 迎接她的是城卫的马蹄声, 无数身着十字胸甲的士兵围上来, 头盔下神情莫名。 七妹见到他们面露喜色, 凑到最前方一名士兵前, “十字军的兄弟,你跟他们解释下,那些坏事跟我们没关系! 你们在前线,都见过的,都知道的,你们解释大家会信的。” 那位十字军没有吭声, 只是挥手把两侧平民驱赶到一边, 却没有放他们离开。 红发女孩笑笑, “嗯,真的假不了,让他们都听清楚了,贞德大人回来时就不会…唔!” 她心口一痛, 下意识低头, 胸口露出剑尖上鲜血滴落在地。 他声音冷厉, 落到七妹耳畔带了刺骨的风声, “奉教皇冕下之命,清除恶魔使徒。” 那特制的银色剑刃光芒闪烁, 所有巫术都仿佛被这金属封印。 十字军士兵毫不在意挂在剑上女孩痛苦的呻吟, 反倒像刀扎肉般将她提到众人面前。 有的人恐惧退缩, 有的人闭眼不看, 有的人暗露快意, 但更多的人在狂欢, 瘟疫、战乱、剥削…… 一切痛苦压抑都有了宣泄的出口。 十字军盔甲下唇角微勾, “传教皇冕下命令,鉴于女巫猖獗。 从今日起,无论尊卑,无论贫富,都可指认女巫…” 最后一句时他特意凑到七妹耳边, “…不论死活。” 第68章 恩生于害 “就扔这?” “教堂那边都说了,让我们做干净点。” 两个地痞模样青年拖着个脏布袋子, 费了好一番力气才给抬到河边。 个子高些那人抹抹额头汗珠, “…真奇怪,附近几个镇子的女巫都上了火刑架。怎么这个这么特别,还要我们单独来抛尸?” 身材佝偻些那人冲他挥挥手, “我听说啊,这女巫好像是德斯特家的七小姐——他们家主的掌上明珠! 要是火刑,保不齐他们不来劫法场呢!” 高个子地痞咧嘴笑笑, “还什么贵族家的小姐,死了不也和咱们一样。烂在臭水沟里喂鱼…” 两位灾民笑着笑着都熄了声, 他们对视一眼, 落下意味不明的叹息。 心口好疼… 喘不上气… 这是哪? 七妹睁开眼睛, 五官周围浊水密布, 可悬浮在浑浊中的虫鱼却像在另一个世界般飘忽不定, 她本能想要浮起来, 却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动, 都会在几秒内恢复最开始的状态。 幻术? 梦魇? 七妹心头闪过一种种可能, 最后定格在记忆中最后一幕, 她被丢到街上, 无数石头砸向她身体, 可那捶刺感相较于她心口痛楚微不足道。 …我死了? 七妹迅速惊醒, 那贞德大人怎么办, 有人要害她! 红发女孩忽然想起什么, 催动起巫术, 却发现那些昔日里任凭自己驱使的能量, 此刻好像和她隔了层厚厚的屏障, 无论她在这侧怎么叫喊, 也没法对那侧施加什么影响。 正当她惊疑不定时, 水底忽然浮出一个人影。 那黑发少年身上风衣有种奇妙的羽毛质感, 所有污浊物都像被什么冥冥之中的规则阻隔在他身外。 少年似仙人临凡, 在水底虚空踏步走到她面前, 身侧黑气涌动。 七妹想说什么, 却见他从身后抽出把银色棍子, 棍尖抵到她血污弥漫的心口。 那人一双深黑眸子静静看她, 不悲不喜, “最后一句话?” 她没有贸然开口, 一种独属于巫师的直觉告诉她, 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和这个世界产生交集的机会了。 “乌鸦冕下,烦请稍等!” 黑衣少年扭头看去, 老者身着淡黄色炼金术师长袍, 苍白头发垂到肩头, 把他脸上褶皱镀上一层柔光。 老者淡蓝色瞳孔深邃, 前走两步想冲他法式贴面礼, 却被苏方辰闪步躲开。 “嗷,您瞧瞧我,老脑袋了。” 老人拍拍头发, 手指虚画, 蓝色荧光在空中排出一个名字。 “尼可·勒梅,籍籍无名的炼金术士。” 苏方辰微皱眉头, “你可以进入【观想】?” “不不不…您多虑了。” 这位长相辈分很大的炼金术师完全没有俗世老人家的架子, 他始终在乌鸦面前保持谦恭的神色, “我只是借用魔法石将我的影像【映射】到这个地方,没办法在这捣什么乱的。 faire de n ieux pour acplir ce i i a été nfié(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您别见怪。” 苏方辰对他的事情毫无兴趣, 他眼眸微冷, 三途尖指指他脑袋, “你要来救人?” “冕下,我哪有那本事啊。” 勒梅笑笑, “我只是来和冕下做个交易。” “交易?” 勒梅微鞠躬, 右手悬空举起一个蓝色宝石, “如果老…小辈没猜错的话,您对是否应该回收她的灵魂也心有疑虑。” 乌鸦记得沐可说过她孩子们中出了几个靠自己智慧进入较高境界的家伙, 他此刻见到也算稀奇, 直言不讳, “她的肉体确实死亡了,但灵魂却没有完全离开。 她的灵魂,被你切割过。” 乌鸦这句并非疑问句, 长期使用【观想】, 这个世界一丝一毫的变化都瞒不过他。 勒梅咧嘴笑笑, “果然瞒不过冕下,我最贫瘠时德斯特家主救过我。 他家小女儿出了事,我这把老骨头怎么也得帮上点忙不是?” 乌鸦仍未被他说服, 黑眸微抬, “生死有命。” 老炼金术士被他这么一盯冷汗连连, 连忙摆手, “冕下您误会了,我并不是要打破生死逻辑。 我只是想提醒您,芮修并未完全死去,她的另一半灵魂…在一只猫上。” “猫?” 勒梅双手在空中画圈, 一个类似投影屏的东西被他制造出来。 画面中是一只红眼黑猫, 它正倚在德斯特家窗前, 望向不远处猎杀女巫的战火, 神色莫名。 “中世纪猎巫运动?” 还算不是九漏鱼的槐舟接过话头, “那不都盖棺定论了么。教廷头头脑脑选个方式缓和社会压力,希某人的老路子。” 范海辛压低声音, “她本应死去。” 安娜轻笑, “死在众人的目光下对?” 白发青年没有回答, 目光投向阿七, “这么多年了,你想到贞德大人时不会羞愧吗?” “喵…” 阿七红瞳竖立, 众人足下地面隐隐产生裂痕, 纹路之下血丝密布, 像要喷涌出什么恐怖的鬼怪。 楼书怡双手抵在胸前, “十字军守则第四条,理想之下,牺牲至上。” 范海辛笑笑, 似想开什么, 他站起身走到三人一猫面前, “女巫,我不清楚你走到今天经历了什么。 但我祖辈都因你而死,你掀起那场混战,也该为它付出代价。” 白发青年银刃凝聚, 他嘴角渗出鲜血, 那刀刃表面似被隐形刻刀镌下符文。 阿七从乌鸦怀里跳下来, 轻轻走到那新一代十字军面前, “喵。” 苏方辰棍尖一转, 黑色绷带眨眼间缠上, 他拦住身后两女, “阿七说,所有恩怨,都在这一代了结。” 范海辛目光在黑衣少年脸上定了下, “你们国家有句古话,叫冤冤相报何时了。” 槐舟面露戏谑, 挥手驱动所有螳螂刀丧尸扩大包围圈, 隐隐在废墟楼间清理出一个决斗场。 她驱使丧尸在面前地上画了一条线, “用不着裁判?” 范海辛不清楚是他们对那女巫过分自信, 还是真有所谓不在意亲疏只论对错的人存在。 他只知道自己的手在抖, 就好像上面有五百年的血一样。 第69章 直到灵魂消散 京兆市统治局。 灾变时代, 没有人能保证某地会不会忽然觉醒和数据有关的异能者, 绝大部分重要情报都以纸质形式传递, 安全性低的则被静默储存在一台电子中枢里。 办公楼里回荡着纸张磨蹭的沙沙声, 显得那高跟鞋踩地声格外不合时宜。 但被影响到的工作人员非但没有对那始作俑者怒目而视, 反而更专注于自己手头的活计, 似怕被挑出什么毛病来。 那高跟鞋声在走廊尽头消失, 三位技术人员围上来, “秦秘书长,中央数据台又发现那种异常波动了。 这次是在涟心市市区内。” “涟心市?” 秦钦微微抬眸, 微扬眉宇间压着股锐气, 她紧紧肩上披的白色西装, 高领黑毛衣下线条窈窕, “那人口分布怎么样?” 另一名下属递上文件, “您看,灾变前这有城市规划,但还没完全落地。 按理说,这不应该有这么强的能量波动的。” 秦钦深吸口气, “给南教授看了吗?” “还没。” “我带去。” “是。” 秦钦迈开长腿, 燕尾裤被风带起褶皱。 她走到紧闭的实验室门前, 习惯性敲敲门, “南教授?” 里面没人吭声。 她本就没想着那一头扎进数算里的老学究能过来迎接, 秦钦嘴唇微勾, 推门而入, “南教授,有个报告想请您看一眼。” 老教授披着个白大褂, 皱纹沟壑纵横, 他正俯在实验台前, 老花镜下眼眸分寸不离实验试管, “小秦啊,又有什么无聊事要麻烦老人家了?” 秦钦明艳五官绽开笑容, 霎时间冰封般的气质溶解, “您说笑了,涟心市那边有出现一股强烈的异能波动。跟上次在虎门市的很像,想请您看看。” 老教授直起身子, 捶捶自己的腰, “一把年纪咯,不中用了…” 秦钦笑笑, “您还能再活一百年呢!” 南教授摘下老花镜, 抬眼看这位长相英气的小辈, “别忽悠老人家,这世道,我能好死就不差啥咯。” 他倒也没再客套耽误时间, 伸手接过文件, 离远些看, “嗯…又是这种波动,像是…血一类的异能。” 这位年轻秘书长讶异, “您连这都能看出来?” 老教授冲她挥挥手, “我南崇明年轻时候也算科学界不世出的俊杰,你个小姑娘家家可别看我老就瞧不上我咯。” “哪敢啊…” 南崇明没听她废话, 苍老指节点点报表上面一项数据, “你看…我之前报告分析过,每种能量在仪器上显示的波段有所区别。 按这个角度分析,相似异能自然拥有相似波形。” 秦钦点点头, “那这次…我们插手吗?” 南崇明讳莫如深笑笑, “这事你不应该问我,应该问你自己。” 秦钦美眸微眯, “您什么意思?” 南崇明指指她胸前代表职位的军衔, 若有所指, “你刚刚上位,正是立威的好时候啊…” 十字军总部。 书记院。 女人静静靠在飘窗上, 棕色卷发披在肩头, 身着一件米黄色长裙, 恰到好处露出一节白皙小腿, 那赤足被寒风染上粉红。 可她浑然不觉, 只是静静望着天空中黯淡的半轮月色出神。 “月乌姐姐,元老们说…范大哥可能回不来了,是真的吗?” 楚月乌扭头望向不远处面色稚嫩的少年, 勾唇笑笑,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知道呢?” 少年被她这么一看脸颊涨红, 嘴上也没了底气, “元老们说姐姐你什么都知道,就是不愿意告诉我们…” 楚月乌眼神渐暗, “什么都知道,那是神明。” 少年似懂非懂, 但初生牛犊不怕虎, 他还是把压在自己心底多时的疑问递出, “月乌姐姐,你的【星轮】,到底有什么作用啊?” 长裙女人摇摇头, “我可以短暂进入群星的视角,聆听到某些不为人知的奥秘。” 少年指指天空, “群星?那是什么?” 她赤足落地, 轻柔走到少年面前, 摸摸他脑袋, “孩子,你有没有想过,人类是怎么诞生的,又该怎么消亡?” 少年紧抿下唇, 他之所以每次走到这位身边都有负担, 就是因为楚月乌总会问出些他根本解决不了的问题, 并不给出答案。 看他这样, 女人也没再执着, 她眼底映入一片缥缈的白, 再开口时神色莫名, “范海辛,你也该听一听远方的哭声了。” 鲜血, 裂痕, 阴影, 碎石, 被螳螂刀丧尸围成的决斗场早已满目疮痍, 范海辛抹去唇角鲜血, 抬眼看那不远处的红眼黑猫。 它红瞳竖立, 气势与最开始动手时相比毫无回落。 他深吸口气, “女巫,你究竟杀了多少人,才养出这么条血河来?” 阿七小脑袋摇摇, 也说不清在否定些什么。 地面再度裂开, 猩红中伸出一只黑手, 再度向白发青年抓去。 范海辛几次三番下也算熟练, 半蹲在地, 右一滚翻躲开黑手攻击。 那庞然大物一击落空掀起气浪, 他被吹了个踉跄, 好不容易稳住重心, 范海辛腾跃而起, 在半空中召唤银刃落于足下, 足尖轻点二次借力, 如此反复, 眨眼飞到十余米的高空。 他双手合十, 面前凝聚半人高的月牙型银刃, 破风而下。 “喵?!” 阿七眼见闪躲不及, 直接裂开足下地面, 血河显现。 白发青年去势未尽, 一人一猫同时坠入那涌动的鲜红中, 再无音讯。 槐舟是真没想到, 这两位打个架能闹这么大动静。 她的意识里, 方才还活跃在四周窥探的异兽们, 此刻早已跑到八百米开外。 动物趋吉避凶的本能比人更直接, 它们都清楚这地儿出了两个怪物, 想活命就要识相。 她压低鸭舌帽, 侧目看面色如常的苏方辰和安娜, 怪物么? 或许还不止两个… 安娜罕见没有催动异能, 她碧蓝眼底清澈, 扭头看苏方辰, “死面瘫…之前在虎门市,那个什么暴食说阿七只剩三条命——它的复活是没有代价的吗?” 乌鸦静静看着那古井无波的血水, 半晌落下一句, “她会逐渐变成一只真正的猫。 直到作为人的神智,魂飞魄散。” 第70章 深渊之下 范海辛半睁眸子, 口鼻间涌动着浓郁的铁锈味, 若不是他还残留自己坠入血河的记忆, 范海辛甚至以为自己被泡进无可计量的红酒里。 因为那红色过分澄澈, 完全没有在外面看时那种粘稠泥泞的质感。 白发青年冷静下来, 也是他心猿归正那一瞬间, 红发赤眸少女浮出身形, 她一身破败的女巫袍, 胸口插着把放到今天堪称古董的十字军佩剑, 青春面庞上死气沉沉。 十字军入门课就是镇定, 此番诡异情景, 范海辛依旧没有慌了阵脚, 他只是冷笑, “女巫,你又在耍什么把戏? 把我拉到你的地盘里,好痛痛快快杀了我?” 七妹没有回答, 指指自己, “这里是我的意识世界,你我沟通不受限制。” “所以呢…” 范海辛冷笑, “…你想为你所犯下的罪行辩解吗?” “不…” 七妹摇头, “…我是来赎罪的。” 白发青年微微皱眉, “什么?” 红发少女意识中的身躯逐渐靠近范海辛, 她目光前所未有的平静, “你说的对,一切起源于我,也该终止于我。” 七妹轻声道, “我的存在是错误的,我的灵魂更是肮脏不堪。但在我彻底消亡前,请原谅我最后一次自私。” 范海辛眼见她手指点到自己额头上, 身体却忽然失去控制, 无论他怎么拼命挣扎, 甚至驱动异能, 都没办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你做了什么?” “接替我,成为最后一名见证者。” 无边红色中浮出影像, 那声音清冷寡淡, 不沾半点人间烟火, “你想好了吗?” 黑衣少年蹲在猫耳少女眼前, 正视她猩红眸子, 脸上毫无表情, “一旦走出这一步,你虽然的确会走出生死逻辑。 但代价是你的灵魂将随你使用复生巫术次数的增多而逐渐枯竭,直到无法支持你作为人活着。” 猫耳少女赤身裸体, 看他的眼神透着畏惧, 能让自己老师都毕恭毕敬的家伙, 可不是能让她耍小性子的样子。 她缩成一团, 堪堪遮住重要部位, “你是说…我的身体会逐渐变成猫?” “不止。” 苏方辰摘下脸上乌鸦面具, 指指她眼睛, “你的灵魂也是一样。你越使用巫术,你丢失的记忆就会越多,直到最后…只剩下作为猫的本能。” 阿七眼底黯淡, 目光在贫民窟污浊地面上落了好久, “我可以决定优先抛下什么记忆吗?” 乌鸦面无表情在旁边擦拭三途, “可以。” “我确定。” “不后悔?” “不后悔。” 在这个贫瘠时代, 就算是所谓贵族家的城堡, 也没灯火通明的实力。 暗黑走廊尽头喊杀声阵阵, 有为金银而来的雇佣兵, 有为信仰而往的十字军, 更多的则是义愤填膺的灾民。 贵族仆役们七手八脚想要拦住他们, 奈何双拳难敌四手, 人潮短暂停顿, 再次往德斯特家主所在位置杀去。 老家主端坐在主位上, 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儿女们, “很多时候,我们没有选择。” 右侧男子率先出列, “父亲,芮修她…真的死了吗?” 听他问出这话, 其余众人纷纷投去目光。 这位小女儿在家主心中的地位人尽皆知。 她横死街头游街示众已经让这位一向好脾气的家主手上沾了不少血, 这孩子再提起这事无异于火上浇油。 正当各位心中计较跑路计划时, 家主开了口, “她死了。会有更多人为此付出代价。” 男子深吸口气, “父亲,姐姐她的死我确实很痛心。 但几乎所有贵族家族都参与了猎巫行动,我们德斯特家怎能冒着被排挤出圈的风险继续报复下去?” 其他儿女听着胆战心惊, 纷纷低垂眉宇不敢说话。 谁料家主不但没生气, 反而和声细语向他咨询意见, “卢特,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卢特扫视各怀鬼胎的兄弟姐妹们, 轻蔑笑笑, “我建议家族立刻撇清和女巫之间的关系,把所有以往庇护过的巫师送给教廷,让那些愚民们把矛头转向负责统治的那帮家伙。 他们碍于面子不能主动整顿我们,危机自然可以化解。” 德斯特家主在女巫一事上历来采取怀柔政策, 一来二去也算包庇不少女巫。 可他听这话, 却没如在场其他人预想那样大发雷霆, 反而挥挥手, “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卢特,这件事交给你了,你去办。” 卢特俯身施礼, 眸底阴冷流动, “是的,父亲大人。” 散会后卢特内房。 卢特捋捋火红发尾, 目光扫过散会后主动来找他的几位哥哥姐姐, 露出个友善的笑容, “你们来找我,是来商议怎么处理芮修的?” 众人对视一眼, 心照不宣开口, “我们都知道父亲他老人家一向惯着芮修,放在她身上的心思都快是放我们这些人身上的总和了。 如果这个德斯特家的叛徒真的死了,老家主绝不可能是这种反应。” 在座都是聪明人, 极少数反应慢半拍的听这话也明白七七八八。 高大男子主动开口, “卢特,你平时和芮修接触最多。你说说,她会去哪?” 卢特把袖口挽上来, 气质儒雅, 他轻轻笑笑, “我也在调查,如果我找到她了,绝不只是现在这样。” 众人纷纷叹气。 女巫虽然低贱肮脏, 可那层出不穷的神奇手段却做不得假, 要是她们真的打定心思联合起来逃遁。 他们这帮人说不准还真没办法找出来, 微胖女子接过话头, “要不…我们求助猎巫人?” 一旁人连忙反驳, “你疯了?那群家伙要价可不低,只为了处理一群委身于恶魔的畜生,用得着大费周章么?” 卢特听他这话眼底微深,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芮修那火爆性子大家谁不清楚?我们只需要传出话去,说父亲想要去教廷替她赎罪,她不就自投罗网了么。” 卢特笑笑, 冲他点头, “你说的对,那我们就这么办。” 大家见他主动挑头面露喜色, 纷纷耐心询问。 可他只是摇摇头, 从身后掏出一把猎户用的剔骨刀, 淡红色眼眸闪烁锋芒, “不过在那之前,我还要解决些麻烦…” 第71章 留不住 卢特双手沾满水珠, 款步走到来犯众人面前, 开口时语气温和, “大家,老家主已决定交出所有巫师。请各位先回去,静待佳音。” 众人显然认得德斯特家这位好脾气的小儿子, 但他们和家族护卫军打了这么长时间难免火气, “卢特,你少空口白话。你们德斯特家早不交晚不交,非要赶我们来讨公道时候交,这什么意思,拖延时间吗?” 卢特目光在抢先开口那人脸上顿了顿, 浮起笑容, “这位大哥说笑了,我们家向来以信誉着称,你们今天回去…三天之内,在城堡内的居住费用由我德斯特家承担。 若是我卢特·德斯特有半点欺瞒各位的意思,三天吃饱喝足后,再来杀我也不迟。” 各个贵族虽然互相讨伐, 但大多停留在矛盾层面上。 在卢特之前还没有人把话说的这么绝,直接把生死挂在嘴边。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 却都没了继续下去的理由。 这位小公子适时给出台阶, “算各位给我卢特个面子,你们不相信别人,总该信我。” 不少认识这位的纷纷附和, 要说品行端正, 这位家主的小儿子可要比那什么芮修强了不止一倍, 他从小就以待人温和品德高尚着称, 长大后张罗不少生意, 也都做得各方满意。 卢特静静看着众人在仆役引领下退去, 落下冷哼。 他回到自己房间, 点燃熏香, 从阴影里拖出个布袋。 他毫不介意徒手提起里面几根新鲜的脊椎骨, 唇角勾勾, “敢打姐姐的主意?” 卢特扭身从柜子里抓出首先提议的男子, 那男人被五花大绑, 手脚筋尽数折断, 就连舌头也不知喂了哪只老鼠。 这位温顺谦和的小公子弹弹重归于手的剔骨刀, 补上后一句, “…你们也配?” 猎巫人马车队。 白发男子紧皱眉头, 拍去灰袍落上的蚊蝇, 幽幽叹口气。 身侧布衣使徒见这位享誉一方的猎人如此做派也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 “范海辛大人,您…是在为能否顺利猎杀女巫而忧心吗?” “不…” 范海辛扫过身侧使徒稚气的脸, “…这事有蹊跷。” “什么蹊跷?” 白发男子摇头, “这一路上你见了不少火刑,什么感觉?” 使徒愣愣, 斟酌措辞, “嗯…女巫好像和正常人也没什么区别,会痛苦,会求饶,甚至…” “甚至不如普通士兵是?” 使徒咽口唾沫, 轻轻点头。 范海辛扫过身侧气势汹汹的马车队, “教廷也好,贵族也罢,这么兴师动众,却只处理了些压根没什么威胁的普通女孩…难道还不够奇怪吗?” 使徒虽然没明白自家大人说这话的动机, 却也听出他对教廷的指令有所怀疑, 连忙出言提醒, “大人,教廷都说了。那群女巫是恶魔派下来的,保不齐有什么手段隐藏自己。 这一路这么多人,说不准就是要我们这些正义的猎巫人心软,好达成她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范海辛笑笑, “你真这么想?” 使徒被他盯得脸色发红, “我…” 灰袍男子没再强求, 他挥挥手, 望向不远处临近的古堡, 语气低沉, “等等,看看就清楚了。” “范海辛大人,别来无恙。” 卢特笑意盈盈, 主动上去贴面行礼, “真没想到您这么重视我们家的事,不远万里来了。倒显得我们没尽什么地主之谊,招待不周了啊。” 范海辛不习惯这么大排场, 神情不太自然, “小公子说笑了,我们猎人本职工作罢了。” 卢特笑笑, “对您来说是本分,可就我们这些普通人眼里,要是没有你们,这世界保不齐被那群恶魔使徒祸害成什么样子呢?” 白发男子眼睛微眯, “小公子好像对那群女巫很了解么…” 卢特眼眸微暗, “唉…不瞒您说,我那个不成器的姐姐就受魔鬼蛊惑,成了最低贱的黑女巫。 好在她死在十字军手里,又被当众审判,好歹是没给我们德斯特家丢面子。” 范海辛不置可否笑笑, 望向四周, 德斯特家次此次安排不可谓不周到, 所有猎巫人到这第一时间就有人接应, 又是安排住所, 又是包揽食物, 态度热情之余难免惹人狐疑。 范海辛见状开口拒绝, “小公子,您看。我们家走南闯北,独居习惯了。就不劳烦您给安排…” “大人您不必担心…” 家主小儿子笑脸仍温, 他指指不远处自家城堡, “您这种猎人氏族,我们怎么可能敷衍对待呢?老家主请您单独入堡一叙……” 德斯特家城堡以结构精妙着称, 范海辛跟着这位小公子七拐八拐可算到了家主室, 老家主面容和蔼, 主动起身迎接, “范海辛,你们家族我有所耳闻。能在这个世道独行其路,实在让人敬佩!” 白发男子也迎上去, 冲老家主笑笑, “德斯特家的好客,我今天算见到了。” 老家主深红卷发披在肩头, 一双老眼深邃。 两位各怀信条的家伙对视一眼, 齐齐错开目光。 卢特适时接过话头, “您就在这先住下,来日方长,我们慢慢商讨对策。” 十字军总部。 书记院。 棕发女人拢过耳边碎发, 放下手中书页。 她扭身站起, 赤足在图书室地板上无声踱步。 直到她把书放回书架原位, 男孩才轻轻开口, “月乌姐姐,你是说…范大哥他们家,一直都叫这个名字?” 楚月乌没有直接回答, 她提起裙摆坐到另一叠书上, “每个家族的延续都需要承载物。有的是权杖,有的是珠宝,有的是剑刃。当然也有的仅仅是血脉,或者说…一个名字。” “可…这样岂不是很不公平?” 楚月乌笑了, 双眸弯成月牙, “为什么?” 男孩似懂非懂指指她手中另一本书, “我记得月乌姐姐你说过,没有人生下来就该死。也就是说,上一代人再怎么相爱相杀也是上一代的事了。 为什么要把那些尘封的信条,强加在新一代人身上?” 楚月乌坐回飘窗上, 可她这次没有如往常般回望天空。 棕发女人只静静看着男孩, 又像是在透过他看别的什么人, 轻言细语, “因为人总是想留下什么,什么都好。” 第72章 三方会谈 血河畔。 苏方辰四人静默站立。 有了上次灵魂解体的经历, 安娜也不敢贸然预言阿七的未来。 她侧头看苏方辰, “阿七会死吗?” 还没等乌鸦表态, 槐舟先接过话头, “看那个白发男说的意思,这两家算世仇。 不争个你死我活,怕是不会罢手…” 她话音未落, 末日罕见的发动机轰鸣声骤然包裹现场, 众人齐齐抬头, 天空中散布密密麻麻的黑涂装直升机, 领先一架上标有“p”字样。 傀儡师第一个反应过来, “中央统治局?他们怎么会掺和进来?” 眼见其余人都把目光投向自己, 槐舟适时解释, “相较于地方统治局的羸弱,中央可大不一样。 那群人在灾变初期就通过评奖方式网罗一大批异能者,瘟疫大规模扩散后也凭着深厚底蕴几乎没受影响…” 她话说到这咂咂嘴, “…换句话说,他们是这片土地上,仅次于弑神会的庞然大物。” 楼书怡从范海辛开打就在用【心视】窥探, 试图发现十字军援军的踪迹, 却没成想这一行人知道的远比自己想象中要多。 她睁开眼睛, 蘑菇头下额头微皱, “你们…了解弑神会?” 槐舟深吸口气, 望向不远处下降到楼头的统治局官兵, “…现在恐怕没时间说这些。” 统治局武装周全,颇有灾变前整齐划一的气派。 与瘟疫前不同的是, 士兵并没有佩戴护镜或防弹衣这些防备热武器的装置, 只穿着层薄薄的紧身衣, 肌肉线条被分毫不差勾勒出来, 迅捷多于稳重。 槐舟眼见血河里一时半会儿没了动静, 调动周围螳螂刀丧尸隐入废墟作伏兵, 三角形状锁死统治局来的方向。 众人目光下, 远处款步走来一位青年女官, 她身着战术风衣, 一双长腿露在空气中皎白夺目。 与她凛冽气势相背的是那女人生了双似情似怨的桃花眸, 恰到好处中和她气质中冰锐的部分。 苏方辰眸底波澜不惊, 透过人群与那女官对视。 待到全员部署完毕, 秦钦领先一步对那黑衣少年开口, “各位同胞好,我们是中央统治局下属异调科成员,我是总秘书长秦钦。据我们观察,这片区域有大幅度异能波动…” 她目光落在那血河上, 唇角微勾, “…想请各位配合调查。” 安娜用小熊玩偶碰碰槐舟手腕, “…秦钦?” 傀儡师无语看她,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弑神会本就属于体制外组织,况且统治局的保密制度你们也都懂。她这么大个官,哪是我个平头老百姓能了解的啊!” 楼书怡没有再装哑巴, 她转向目测话语权最大的黑衣少年, “这位小哥,我能看出大家都是有秘密的人。” 苏方辰转头看她, “你想说什么?” “统治局面前,个体隐私是可以牺牲的…” 蘑菇头少女指指被自己丢到地上的两把手枪, “…我相信你们也不会屈从于强权,所以联合才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槐舟好笑, “联合什么?对付统治局?你个小妹妹年龄不大口气到不小,你也不想想自己身份,你这一开打,不就间接表明了十字军要向统治局开战么?” 沉默许久的安娜忽然接话, “她说的对。” 傀儡师讶然, “不是,小公主你怎么也和她瞎闹啊。跟统治局打,你认真的?” “选择权不在我们手里。” 安娜眸前掠过图像, 指指队伍前端的高挑女军官, “她…就是奔着抓捕我们来的。” 阵列中。 秦钦见那群异能者窃窃私语也不着急, 在对讲机里命令狙击手看住每一个位点, 柔声催促, “同胞们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们的。只是简单的问话,到这个时候了,人类更应该互相帮助。我们早一天研究出异能的本质,大家就早一天过上安定的日子,这不好吗?” 槐舟听这话一个白眼翻上天, “对对对,全人类的希望都在我们几个小平头身上了。没我们星球都不转了。累了,毁灭。” 安娜不动声色走到苏方辰身后, 小手拉拉他衣角, 小小声说话, “死面瘫,等下你不要第一时间杀人好吗?” 苏方辰转身蹲下, 用只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开口, “为什么?” 小萝莉紧抿下唇, “我要验证我的一个猜测。” 她说完这话, 抬眼望向废墟另一侧, 那里无数灰袍身影如风卷秋叶般飘飞而来。 楼书怡面色一喜, “六元老亲自带队来了?” 十字军前头老人戴着厚厚兜帽, 身材佝偻却精神矍铄, 他单手拿下胸口十字挂件, 冲不远处包围圈喊话, “十字军所属何在?” 蘑菇头少女下意识低头抚心, “楼书怡在。” 老人通过十字架只感知到一道气息, 老脸微皱, 半晌叹口气, “范海辛那小子,终究没逃过这一劫吗?” 好在留给他感伤的时间不多, 统治局侧翼支队拉开阵地, 用以扩音的音响搬到队伍前头, 里面传来个英锐的女声, “统治局异调科总秘书长秦钦办案,闲杂人等烦请回避!” 老者冷哼, “十字军什么时候算是闲杂人等了?” 阵势中的女军官显然也没料想这事会惊动十字军, 当务之急也只能先稳住阵势。 “前有狼后有虎,血河里面还有个愣头青…” 槐舟咂咂嘴, “咱运气真不错,回头买彩票去,说不准能中个统治局三年游什么的。” 话虽这么说, 明眼人都能看出现场局势一触即发。 十字军也好,统治局也罢, 甚至是他们这种被卷在漩涡中心的普通市民。 但凡哪个不长眼的擦枪走火, 那就不是死几个人那么简单了, 搞不好会引起灾变后第一场全面战争。 槐舟深吸口气, 求助般望向苏方辰, “苏同学你说句话啊,走啊还是打啊?阿七还要不要了?在场就你俩明白人,还都在那装深沉…” 苏方辰甩开三途绷带, 轻描淡写插在地上, 他周身涌出的黑气顷刻间包围血河四周, 外侧众人见状眉目紧皱, 却听那浓郁如夜的漆黑中传来声音, “等阿七出来。” 第73章 我们终将逝去 “秦秘书长,我们现在怎么办?” 秦钦眼眸微眯, 那团黑气位置不可谓不精妙, 不仅挡住她们窥探血河的视线, 还令统治局无法通过常规手段观测到十字军的动向。 她抬头瞥眼直升机, 淡定下令, “把十字军方向的视野投到每个人的战术目镜里。” 出乎这位军官意料的是, 电子设备画面中的预图像依旧一片漆黑, 那侧所有信息都像是被什么干扰。 秦钦深吸口气, “直升机队列成员,你们肉眼能看见十字军位置情况吗?” “报告,看不清!” “报告…那外面罩了层黑气,根本进不去啊。” 十字军这边电子设施本就稀少, 再加上会用的人才寥寥无几, 见此情此景竟然没有什么应对策略。 六元老见那黑气若有所思, “怨灵教会?她们也掺和进来了?” 两名十字军小队长一左一右申请出战, 老人却只摘下兜帽, 冲他俩挥挥手, “还不到你们豁出性命的时候,统治局那位一定比我们着急。” “六元老,那我们现在?” 六元老轻笑, 盘膝在地打开随身保温杯, “随便喝点咖啡,静观其变。” 黑幕中。 槐舟抬头看这夜空般的深邃, 完全傻了眼, “我说…苏同学,你到底还有多少异能瞒着我们?” 苏方辰摇头, “我没有异能,这只是使用规则的一种方式。” 楼书怡眨眨眼, 话不过脑, “什么规则?难道有人可以不发动异能,也可以达到有异能的效果?” 蘑菇头少女迅速反应过来自己这话不合时宜, 双方还未正式结成联盟, 甚至十分钟前还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她实在不好强求这位跟自己共享信息, 可出乎楼书怡预料的是, 这位黑衣青年并没有回避她的问题, 转而很认真回答, “异能是你理解了一种形式的规则,随之产生的附属品。比如说你知道火可以点燃木,火焰可以产生温度,当你坠入寒冷时,便会生火自救。” 苏方辰见楼书怡面露沉思, 又补上一句,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运用规则是没有限制的。还是那个例子,如果你驱动火焰不当,从燃起篝火变为放火烧山…” 乌鸦目光投向蘑菇头少女心口, “…无异于自取灭亡。” 楼书怡扶扶眼镜, 看向黑衣少年,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安娜接过话头, “这位姐姐,你的异能很特别,但你对它的了解很少。 是我让死面瘫提点你的,算让你欠个人情…说不定某一天,我还要寻求你的帮助。” 楼书怡终于开始重视这位号称能力为【推理】的小女孩, “你真的只是推导未来?” 安娜瞳孔微深, “命运这东西,怕真的只有神明才能玩明白。我看到的是真是假,还尚未可知。” 槐舟听过全程, 对安娜的生长环境深表担忧。 她第一次和这两位见时这金发小萝莉虽然和同龄人相比孤僻点,狠厉点, 好歹还能看出个小孩样子, 有喜欢的玩具, 有看不爽的事, 但好像和苏方辰相处时间长了, 她也养成了那种神秘兮兮的谜语人做派。 傀儡师抢先一步打断话头, “苏同学,你那么明白,不如看看我的能力…傀儡术,除了自爆还能玩出什么新花样来。” 乌鸦侧目盯她许久, 再开口言简意赅 “谁说傀儡必须是一个人了?” 槐舟瞳孔微睁, 低头看看自己苍白的手指, 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谢谢。” 苏方辰没回答, 看向楼书怡,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能力应该和观察有关。” 楼书怡讶异, “你怎么知道?” 乌鸦用三途在地上画一个正方形, 示意蘑菇头少女站进来。 楼书怡抽手指围微紧, 犹豫一会儿还是听从他的指令。 “你现在能看到什么?” 她不太懂, “嗯…划痕?” 苏方辰指她面前正方形的那条边, “只一条。” 楼书怡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点头补充, “我低下头,也只能多看到临近两边的四分之一。” 乌鸦点头, “那你要怎么才能看清整个正方形?” 这位眼镜妹自诩熟读灾变后各种经典, 还是第一次见有人用这种方式解析异能, 她想了一会儿, 给出自己的答案, “…在图形外?” 苏方辰点头, “你的能力也是一样,你可以试着让思维超出身体的局限。从意识的角度来观察周围,扩张自己能力能做到的极限。” 楼书怡听了跃跃欲试, 却仍不忘重复方才的疑虑, “我们不是亲人,也不是战友,你为什么要在这么个时候主动替我剖析异能?只是让我欠人情的话,未免也做的太周到了。” 这回轮到安娜翻个白眼, 她没好气接话, “…死面瘫还想让你替他看看血河里都发生了什么。” 槐舟叫来两个螳螂刀丧尸在那不知道研究些什么, 仍不忘插嘴吐槽, “工具人而已,妹子你别太感动。” 楼书怡从小在十字军长大, 受得都是以十字军信念与牺牲信条为主的骑士教育, 她还是第一次见互相拆台的队友, 不禁好奇, “你们…灾变前就是同伴么?” 三人齐齐摇头, 安娜抱回小熊玩偶自顾自玩耍起来, 还是槐舟不忍心空场选择应和, “…时运不齐,命途多舛。你可以认为,我们算是同程的驴友,就这样咯。” 蘑菇头少女沉默下来, 双手抚心若有所思, “你们不像是会纵容女巫的人。” “坏人不会写在脸上。” 槐舟冷笑, “但蠢人会。” 她操纵两只螳螂刀丧尸交叠在一起, 嘴上提醒, “妹子,别磨唧了。外面那群家伙说不准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这么好个机会,你要是能力没得到提升,多亏啊。” 楼书怡点头, 望向不远处沉眸细思的黑衣少年, 紧抿下唇还是说出了口, “我不管您出于什么动机帮我,但我楼书怡会记住您今日提点之恩,算我个人欠您个人情。 以后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事,只要不违背我的原则,我都会尽力帮忙。” 苏方辰没有回话, 只是静静看着她, 半晌才点点头, “你和一个人很像。” “谁?” 他望向不远处涌动的黑气, “不重要,他已经死了。” 第74章 生死疲劳 “你就算把这些告诉我了,我也不会可怜你。” 范海辛按按微涨的太阳穴, 白发在澄澈的红色中松散飘扬。 七妹没有理会他周身散发出毫无衰减的杀意, 苍白脸上神色寡淡, “我有个很爱我的父亲,能够包容我学习巫术,支持我死而复生,为他这个不成器的女儿留足了后路。 我也有个很爱我的弟弟,会为我扫清一切阻碍,哪怕尸山血海也不在乎。 更别提我那个嘴上不饶人,却始终陪在我身边的老师。” 她嘴唇勾起个勉强的笑, “可我呢?” 七妹似乎崩断某一根弦, 说话也不再忌讳, “芮修·德斯特只是个爱惹事的女儿,当不了榜样的姐姐,没法继承传奇巫术的糟糕徒弟。” 范海辛神色莫名, 补上一句, “你还是导致我祖辈…连带着所有猎巫军团成员死亡的刽子手。” “对。” 七妹笑笑, “但我不后悔…如果世界上要有这么一个恶人,替女巫姐妹们扫清威胁,替贞德大人承担罪名。选我,再好不过。” 白发青年冷笑, “可贞德大人还是死了,你的罪恶,是诱使她成为政治牺牲品的最大原因之一。” 提起这个名字, 七妹灵魂体微微震颤, 面容甚至恍惚成了虚影。 她喃喃自语, 又像在向虚空中祷告, “lo des yeux, lo du c?ur(人远情疏,人走茶凉)。贞德大人,您当年说的我懂了…” 范海辛似乎预感到什么, 连忙顺着意识红海游到她身边。 红发少女胸口剑刃逐渐枯朽, 那血污也转瞬干涸。 她倒在白发青年肩头, 后一句声音低不可闻, “…我来找您了,您会怪我吗?” 范海辛知道她已奄奄一息, 这正是自己补上最后一刀的好时机。 可本能总会先人一步, 他只是静默地抱着少女的意识体, 眼眸越发深邃。 范海辛忽然想起书记院大姐姐的话, 那时她神采也是这般黯淡, 保持着万年不变的姿势仰望夜空, 她说在宽敞的历史走廊, 我们都只是一粒尘埃。 代表命运的霞光从窗外照进来, 点燃了哪块方砖, 都不是某一粒灰尘的罪过。 他咬咬牙, “别指望我原谅你,但…到此为止。” 七妹意识越发模糊, 早已听不见人说话, 她模模糊糊手抓到范海辛胸前的十字, “怎么这么暗…贞德大人,您看书要注意眼睛啊…” “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劲…什么忙也帮不上……” “大人,城里有人要害你…我要救你,我会……” 少女眼眸颜色渐渐归于沉静的白, 她手指在半空中收拢, 像要抓住什么东西。 可她眼底尽头的光越飘越远了, 冥冥中, 阿七似又回到那天傍晚, 她不顾全家人阻拦, 翻墙闯入迎接圣女的队伍。 她掀开马车布帘, 对上一双温柔似水却英气如冰的眸子。 她语气依旧那么轻柔,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小阿七存着扬名立万的心, 自然不能透露身家, “我在家里排行第七,是未来要成为传奇巫师的天才。” 圣女摸摸她脑袋, 眼底是半明半昧的光, “那…小天才,以后我就叫你七妹,好不好?” 范海辛感觉到整片血河在分崩离析, 可它名义上的主人却在他怀里没了声息, 白发青年望向血河上方, 那片殷红中倒映出他的面庞。 范海辛瞪大眼睛, 他额头上血色符文如同一只猫眼, 正闪烁着凄清的光。 血河表面光润的颜色逐渐枯萎, 苏方辰眼眸微闪, 握住三途中段的指节微紧, 安娜猜到什么, 落下声叹息, 她扭头看乌鸦, 语气罕见轻柔, “…我能去见她最后一面吗?” 苏方辰没有说话, 只是牵住小萝莉的手。 脱离的感觉再度袭来, 安娜脸色却再无恐惧, 她走向红河尽头的女巫, “阿七它…本来是这个样子的么?” 血河在【观想】中静止, 少女悬浮在红河中, 手指向半空够去, 可那尽头除了漫无边际的红什么也没有。 苏方辰领着小萝莉走上前去, 三途棍尖抵住阿七满目狼藉的心口, “最后一句话?” 少女眸底浮出最后一点神光, 她目光落到安娜的金发上, “…贞德大人,我好想你。” 苏方辰动动嘴唇想说什么, 却被安娜挥手打断。 小公主单手把阿七揽到怀里, 三途刺入心口, 她身形渐淡。 此情此景, 安娜却在笑, 她如往常般摸摸这只过分黏自己的小猫脑袋, 语气不可思议地温柔, “晚安,阿七。 今天是个好日子。” 血河畔。 范海辛跃出地面, 眼底情绪莫名。 楼书怡见他平安无事面露喜色, 正要上去迎接他, 却停在半路。 范海辛感知到她的异样, 下意识问出口, “楼书怡,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蘑菇头少女面色铁青, 她手忙脚乱从背包里拿出个随身的梳妆镜, 递到这位昔日大队长面前。 白发青年定睛细看, 他左瞳依旧是之前的灰白, 右瞳却已猩红一片, 与那先前的红眼黑猫别无二致。 范海辛感知到身体内涌动着两股截然不同的能力, 一股柔和方正,带着些许凛冽, 一股低缓黏滞,隐含杀机。 他深吸口气, 似想开什么, 望向不远处裂开缺口的黑气屏障, “力量总是有代价的。” 楼书怡低垂眸子, “十字军守则第一条,我与恶魔,当水火不容。” “所以呢…” 范海辛笑了, “楼书怡,你要杀了我吗?” 蘑菇头少女眸底情绪复杂, 她指指范海辛, 又指指自己, “和我回去,元老们兴许有什么办法呢。至少…他们会念在你之前的功勋,不会追究你获得恶魔力量这回事。” 白发青年摇摇头, 望向不远处从黑气缺口鱼贯而入的统治局官兵, “我从那女巫的记忆里,知道了些别的事情。我要自己弄清楚…” 楼书怡不可思议, “范队长…你要叛离十字军?!” 范海辛右手绽开血珠,顷刻间凝聚成红色长剑, 左手则唤出银刃,月牙锋芒不减反增, “我永远是十字军,但尊奉什么信条…” 他腾空而起, 眨眼跃入统治局阵列, “…我说了算。” 第75章 真正的魔鬼 苏方辰和安娜早已回到先前位置, 安娜抱着阿七, 它睡得依旧香甜, 仿佛从未经历这世间怪诞离奇。 小萝莉低垂眼眉, “阿七…真的死了?” “死是一个很宽泛的概念。” 苏方辰看到范海辛往黑气缺口奔去, 却没有阻拦的意图, “她这具猫身的一切本能都还在,只是那些作为人的记忆消散了。她没有彻底消亡,但也的的确确不是之前那个阿七了。” 安娜默不作声, 手指从阿七黯淡毛发间滑过, “忘了也好。” 一旁槐舟见那白发青年活蹦乱跳, 这红眼黑猫全须全尾, 还以为两人打了个平手, “…这猫主子累了?” 安娜轻笑, “嗯…她累了。” 三人说完齐齐把目光投向正和统治局对垒的异瞳范海辛, 楼书怡就站在他不远处, 脸上神色幽明难辨。 秦钦目光掠过白发青年手上血红长剑, 浅笑嫣然, “十字军也有如此狠辣的手段吗?” 范海辛摇头, “正如我站在这的立场一样,只关乎我个人。” 女军官示意身后下属不要轻举妄动, 主动迈开长腿走上前, “来谈判的?” 范海辛双眸微动, 手臂驱动银刃扩张, “十字军有样东西在统治局。” 秦钦微愣, 随即挂上温吞的笑, “…范海辛是,凡事都要讲求证据。” 他身为十字军年轻一代翘楚, 又有家庭传承的信条, 统治局管情报那批人想弄到他消息不是什么难事。 “我的记忆就是证据。” 范海辛冷笑, “…我希望统治局能把它物归原主。” 女军官微叹口气, 挥手示意狙击手就位, 嘴上不饶人, “看来,我们是谈不拢了。” 范海辛歪歪脑袋, 脸上露出个讽刺的笑, “你们统治局想和我打一架,然后以此为借口给十字军施压对?” 女官摇头笑笑, “我们加入了某个组织,就没有所谓的回头路了。无论你怎么说,十字军就是十字军。在他们明确将你驳出之前,都……” “你说的没错…” 范海辛打断她的话, 身周浮起红色血珠。 他轻声笑笑, “不过…我有让他们放弃我的方法。” 随着巫术失去施法者, 地上裂纹与血河尽数消失。 苏方辰反转三途收回黑气, 远处忽地绽开血色花蕾, 无数鲜血凝成的利刃脱鞘而出, 统治局官兵猝不及防, 纷纷掏出随身军用斩刀布防。 那制式刀刃显然不属于凡兵俗铁, 和那骇人血刃对碰竟然没有折断, 反而震出金属碰撞声。 安娜眼眸闪闪, “打起来了?” 槐舟忙完自己的事, 接过话头, “十字军队长选择跟统治局正面作战,这要是死两个人,话可就说不清了…” 傀儡师恶劣笑笑, “你说呢,苏同学。要是咱现在添一把火,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说不准还能再捞一笔情报呢?” 一旁楼书怡听这话背脊发凉, 连忙凑过来, “你们不要火上浇油!” 槐舟挑眉, “怎么,你是在命令我们?” 蘑菇头少女紧抿下唇, “求你们…” 槐舟看她这样只觉得好笑, 走到这位身前勾起她下巴, “我说…十字军就培养你们这种呆货么。妹子,你槐姐教你一课。求人不如求己,能让别人心甘情愿卖命的…” 她目光扫向那具两颗头颅的硕大傀儡, 唇角勾勾, “…只有利益。” 黑雾散尽, 老者面前视野通透。 他静默站起, 望向不远处消失于无形的血河, 刚要说话, 却发现统治局阵列中闪动着个熟悉的身影。 他讶异出声, “范小子?不…那红色的光,是巫术?!” 银刃在地上掠过, 划痕细微几不可见。 那锋芒逼退临近几个持刀士兵, 白发青年瞅准空隙, 一剑直刺当头那位面门。 剑刃如风破空而去—— 铛! 范海辛剑身被巨力抽打, 他在红色长剑脱手前散开血珠。 那血流眨眼凝结成鞭子, 他抽鞭凌空旋转, 逼退后方想趁势偷袭的几个士兵。 那被救下的士兵额前渗出冷汗, 本能冲女军官道谢。 秦钦拔刀一斩化解危机, 整个人脸颊滚烫, 浑身像被点燃般赤红无比。 她嘴唇微勾, 没有回应士兵的话, 只直勾勾看着不远处包围圈中的白发青年 “还是一线适合我。” 范海辛不置可否, “战争从来不是好玩的东西。” 秦钦舞动剑刃, 身周空气被她身上散出的热度扭曲, 她指指自己, “【极限效率】,肉体强化异能。” 白发青年冷笑, “怎么,主动暴露能力,是瞧不起我?” 女军官微微挑眉, “要是你来统治局,我们兴许还能当同事。” 回应他的是无数血凝四棱镖, 秦钦扭身躲开两镖, 横刀挑刀斩落其他飞刃。 她向前一步踏地, 水泥地面散开裂痕。 女人腾空而去, 斩刀直冲范海辛头颅。 银刃再出, 范海辛气息微促, 刚刚从那鬼女巫那继承的能力和战斗记忆。 他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均非巅峰。 白发青年见那女人刀势越发锋锐心下暗惊, “还以为统治局都是些耍枪弄炮的家伙,一碰到近战异能只能狼狈逃窜。倒是我轻敌了…” 心念未尽, 斩刀已到眼前。 他扭转身形, 银刃凝成盾状, 堪堪挡住秦钦阴毒一击。 范海辛嘴角抽搐, “你们统治局就是这么教打仗的吗?” 秦钦笑了, “有用就行。” 她再度落地, 故技重施腾空而起, 却在半路撞见一块白色符文。 那符文触发后顷刻间分化出无数细线, 缠住女军官持刀的手, 侧方传来声苍老的低喝, “符文,束!” 秦钦瞥眼六元老, 一旁掠阵士兵极有眼力, 刀枪齐上, 堪堪止住来援十字军前进脚步。 她扯开手上白色细线, 扭头看老人, “…十字军果真要挑起战火吗?” 六元老明显认得这气宇轩昂的女人身份, 他抚摸胸前十字架, “这其中必有什么误会。” 老人话音未落, 偶然瞥见范海辛眼眸的异样, 那些诡异悬浮空中的血珠无疑宣告了某种他最不想看到的可能。 六元老失声, “范海辛!你皈依了魔鬼?!” “魔鬼?” 范海辛轻蔑笑笑, “…使用巫术的就是魔鬼吗?” 他望向神色莫名的秦钦, “我怎么觉得…真正的恶魔,是在人群中呢?” 第76章 话语权 六元老脸色越发严肃, 他手指紧握胸前十字挂件, “范海辛!你现在和我回十字军,去元老会说明你的情况,一切都还来得及。” 白发青年只是摇头, “来不及了,六元老,你平心而论,凭现在元老会的思路。我就算平安回去了,活着的把握能有几成。” 六元老被戳破心事, 面色铁青。 他微叹口气语气转缓, “范小子…你既然承担了十字军的荣誉,也该有为信条牺牲的觉悟。” 范海辛笑了, “我当然会牺牲,但不是现在…” 他双手合十, 周遭炸开血雾。 离近几位官兵猝不及防吸入血珠, 三三两两捂住肺部栽倒在地。 白发青年低头看眼自己的手, 脸露遗憾, “…可惜,还没办法操控得更精细些。” 受波及的显然不只是统治局那边, 不少十字军士兵也狼狈倒下。 六元老见此情此景, 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掉。 他老脸紧皱, “既然你决心委身于恶魔,此后就不再是我十字军中人…” 最后一句老人声音拔高, “…我等将以仇敌视之!” 十字军霎时间涌入战场, 被血雾折磨的几名统治局官兵躲闪不及被踢到两侧。 秦钦刚刚躲开血雾, 见状眼底微沉, “你们什么意思?!” “军官,我想我们现在有共同的目标。” 老人望向昔日的十字军队长, “杀了这个异端。” 六元老挥动手臂, 几个符文凌空落到满地打滚几位身上, “符文,愈!” 白色光华闪过, 几人转瞬恢复如初。 范海辛见状不奇反笑, “我就知道你们几个老东西手里还藏着些手段没教…” 六元老低垂蓝眸, 左右浮现白色光圈, 其中放射出光束。 范海辛后空翻躲开, 在半空中足踏银刃, 身周血丝凝聚, 眼看要杀到老者身前。 秦钦目光在二人身上弹跳一阵, 还是再度抽刀跃起, 锋锐一挑, 范海辛连忙后仰, 险之又险避开这本该削掉他鼻子的一击。 秦钦虽然肉体强悍, 却毕竟没有范海辛那般“踏空”的能力, 她无法在天上久待, 只得连连出刀, 借白发青年银刃招架的反震力保持不下坠。 六元老自然也没闲着, 无数符文在半空中凝聚, 体量虽然不如先前两道充盈, 数量却多了不止一倍。 那细小光束封锁住白发青年身体扭动的每一个位点。 范海辛驱动血珠凌空阻挡, 却难免操控不周。 不一会儿他身上灰色工装已满是血痕。 “你这女人…是不会累的吗!” 秦钦身周热浪奔腾, 范海辛感觉自己在和一个炽热的火球对劈, 刀剑相碰, 女军官的力道越来越大, 他经过符文强化的银刃甚至隐隐有开裂的征兆。 范海辛深吸口气, 双手持血剑, 拼尽全力架住女人一击, 趁机扭转身形回落地面。 秦钦呼吸又急又重, 可她眸底战意正酣。 面对悬空没有着力点的窘境, 她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撤退调整, 反倒再度发力。 她手臂肌肉收紧, 线条美感展露得淋漓尽致。 这一刀夹带重力而来, 范海辛不敢硬碰, 连忙在身侧凝聚银墙。 他脚踩银墙接力, 转瞬弹出好远。 秦钦沉沉落地, 周遭废墟建筑如受震颤, 摇摇欲坠几欲倾倒。 女军官从凹陷半米的坑中支起身, 赤红皮肤下血流清晰可辨, “不敢接吗?” 两人间隔十米对视, 他们都清楚彼此状态都下滑到低谷, 这番高强度的对抗绝不可能维持太长时间。 “或许下一招…” 范海辛伤口处涌出血液, 在他手里凝聚成长枪。 他一手持枪一手持刃, 眼见那女人拔出没入地面的斩刀。 秦钦笑笑, “…一决生死!” 六元老没想到范海辛实力精进到这种地步, 老眼微沉, 他挥手再施符文, 硕大光束瞄准范海辛脑袋。 这一瞬, 秦钦蹬步而起, 范海辛原地双持蓄力, 光束破空而往。 在场众人都能看出, 这几位领队都已孤注一掷, 这一击之下必有死者。 可还未等那熟悉的能量震荡声传来, 无边黑气转瞬包裹战场中心。 苏方辰轻描淡写一棍挑开女军官的劈刀, 回身一脚把她踹出黑雾。 三途扭转荡开范海辛血色长矛, 他横棍抽中白发青年胸膛, 范海辛猝不及防跌出好一段, 落地喷了口血, 栽倒没了声息。 那光束在苏方辰眼底倒影逐渐放大, 他不躲不避, 只身形模糊一瞬, 那光束竟透体而过直直打到他身后的地面上, 顷刻间炸开无数碎石。 秦钦体表恢复正常温度, 全身上下虫子蚕食般的刺痛感后知后觉袭来。 她疼得眉宇狰狞, 拼尽全身力气也只半跪在地。 众人张口结舌做不出什么像样的动作, 只见黑雾渐淡, 其中浮出一个人影。 他面容少年般清秀, 气质却似神兵出鞘,弹指封喉。 黑衣少年静静缠着手里那根不起眼的银棍, 眼底神色漠然。 六元老深知那光束的威力, 勉强克制住自己惊呼的冲动, 压着性子开口, “…不知您是何人,要插足十字军内事。” “乌鸦。” 苏方辰把三途背回肩头, “有事要问。” 还没等他追问, 包围圈外侧走来两女, 年龄小那个抱着只黑猫, 望向少年, 神色莫名。 比她大些那位似乎是弑神会的傀儡师, 只是她气质远不如传闻中那般冷厉。 小萝莉毫无顾忌走到人群中心, 丝毫不在意众人各异的神色。 她扭头拉拉少年衣角, “死面瘫,这儿有你认识的人?” “没有。” 乌鸦摇头。 还是槐舟打着哈欠进了场, 她见周围没人敢动, 轻笑两声, “啧啧…十字军和统治局部下素质也不怎么样么,我们弑神会一家独大,寂寞咯~” 六元老见她走到少年身边明白个七七八八, 他面色铁青, “弑神会也要横插一脚么?” 槐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她打个响指, 无数双头丧尸从废墟各处爬出, 隐隐包裹住十字军和统治局构成的阵列外围。 她反戴鸭舌帽, 两步走到苏方辰面前, 毕恭毕敬鞠了个躬, “老板,见笑还是见血…” 槐舟眼底杀意蓬勃欲出, “…您说了算。” 第77章 举头三尺 封闭地下室忽然亮起一盏无影灯, 灯影旋风般掠过房间四壁无数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器官。 摆弄灯罩的白衣男子微叹口气, 从垫高的椅子上下来, “唉…离了统治局,这灯泡都得自己修了。算了,凑合着用。” 惨白灯光下躺在手术台上的男人睁开眼睛, 映入他眼帘是一张恶鬼面具。 男人瞳孔放大, 正要惊叫出声, 却被那鬼面男子一手捂住嘴巴。 他手指伸到唇边,摆个嘘的嘴型, “在这种无谓的事情上浪费体力可不好。” 他抬手摘下恶鬼面具, 面具后的容颜沧桑却不减英俊, 看年纪也就三十多岁, 眼底却隐隐溢出些独属于老年人的通透感。 白衣男子指指自己, “认得我?” 病床上男子艰难咽了口唾沫, 舌头打结愣是说不出话。 白衣男子倒也有耐心, 他单手压住男子脖颈凑到他耳边, “最后一次机会,我是谁?” 男子目眦尽裂, 眼珠时刻不离他那双平平无奇的手。 他深吸口气, 嘴唇打颤, “判…判官,陈三同。” 陈三同轻笑, 抬起他脖子上的手, “嗯…认识我就好,知道为什么到这里来的吗?” 男子呜哇一声哭出来, 拼命挣扎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奈何手脚都被铁链锁在病床上, 几番下来不但没挣开束缚, 反倒把身上勒出好几道青痕。 他眼见硬的没用, 连忙转向陈三同, “陈…先生,我错了,我不是人,您把我当个屁放了成不?我知道自己干的不是人事…我……” “有自知之明是好事。” 陈三同不紧不忙戴上白手套, 把装着各色手术用具的车推到男子脑袋旁边, “…三个还不满十岁的姑娘是,她们临死前有没有求过你,有没有像你现在一样恐惧。” 他抖抖手术袍上的灰尘, 抬眼看男子, “…可你的选择是什么?” 男子心凉了半截, 他冲这位医生嘶吼, “陈三同!你动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陈三同不怒反笑, “嗯,有这个精神头也是好事。我欢迎你来找我,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些人想找你。” 无影灯外黑气扭转凝聚, 眨眼间汇成三个小小的身影。 她们皮肉绽开, 裙摆血污遍布, 本该青涩稚嫩不谙世事的瞳孔里尽是死寂的灰白。 陈三同让出位置, 从兜里摸出一把打火机, 把那手术台上放的各种纸质刀具逐一点燃。 他望向不远处三团黑气, 走到地下室楼梯口, 冲男子笑笑, “道具给你们准备好了,慢慢玩。” 地下室门内传来男子撕心裂肺的惨叫与忏悔, 陈三同走到自家诊所卷帘门前, 他神色莫名点起根烟, 灰白烟气在半空中四散, 过了好久, 他衣兜里的特制对讲机忽然传来声音, “陈三同,统治局在涟心遇到麻烦了。过去看看。” 医生觉得好笑, “喂,我什么时候成你下属了?” 话筒那边传来声低笑, “你就不想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 “跟我卖关子?” “不,你会感兴趣的。” 陈三同放下手里对讲机, 从抽屉里摸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纸质武器。 他又欣赏一会儿地下室里连绵不绝的惨叫, 唱着戏词迈出诊室, “到头来我接了无头冤状,一盏孤灯我审判到了天明~” 小教堂外。 苏方辰没有戳破槐舟这副做派, 只挥手示意她站到一边。 槐舟似是戏瘾犯了, 又冲他行个大礼才踱到侧面。 小萝莉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没抬头, 倒是秦钦先接了话, “小哥,统治局兴许知道的更多…” 不怪这位女军官自信, 偌大个国土版图都在统治局辖内, 无数人力物力都向它汇总。 在这位总秘书长眼里, 统治局都不知道的事, 问其他组织也是白问。 谁料那黑衣少年并未回应她, 转而望向不远处的十字军元老, “你们有主的消息吗?” 六元老听这话眼眸骤缩, 他身侧符文转瞬亮起, 又在触发前一刻及时刹住了闸。 老者深吸口气, “您…究竟是谁?” “乌鸦。” 苏方辰瞥眼仍倒在地上的范海辛, 若有所指, “我没有必要骗你。” 元老没有深究, 只是认真摇头, “我不知道。” 苏方辰眼底灾厄符文闪烁, “真的?” 老者被他盯得浑身发毛, 连忙补上一句, “十字军元老会前几位可能会更了解些,您看要不…来总部一趟?” 六元老想法澄澈, 这人出手虽然迅捷, 但也只停留在结束纷争下, 并没有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实在不像弑神会那种不顾后果的疯子。 傀儡师显然是这黑衣少年的下属, 以她传闻中的性子, 能心甘情愿在那少年手下干活, 只有一种可能。 六元老深吸口气, 语气越发恭敬, “先生的实力在场有目共睹,您来我十字军,必是座上宾客…” 槐舟冷笑, “我看这老头还不如那两个呆货呢,见风使舵,贪生怕死,十字军高层就这个德行?” 秦钦见十字军元老这副做派也明白什么, 她支起身, 披上下属递来的外套, 迈开长腿走到苏方辰身侧, 伸出纤白手指, “小哥,统治局成员遍及四面八方。什么人或事都逃不脱我们的天眼。” 苏方辰盯下她悬空的手, 只吐出一个字, “主。” 眼见秦钦面露愣怔, 苏方辰微微摇头, 转向十字军一方, “你们刚刚说去总部?” 六元老正想着怎么拉拢这位, 没成想对方先搭了话, 他连忙凑近些回应, “嗯…如果您仍心存疑虑,可以先跟着我们回十字军总部。” 苏方辰下意识把目光投向身侧两女, 槐舟忙不迭摆手, “额…十字军总部好像是在泸宁那头,要路过涔边。从那个方向再去秋刀市会有些绕远…不过,既然有重要信息,要去也没什么不行的。” 安娜则报以挑眉, “我随便。” 苏方辰冲老者点点头, 并未逗留原地跟他客套, 转而走向范海辛那边, 白发青年好不容易缓过气来, 他半爬起来, 却正对上少年深黑的瞳孔。 苏方辰面色沉静, 语气却格外冷, “阿七都告诉你什么了?” 第78章 真理存于剑锋 “乌鸦冕下?” 猫耳少女和乌鸦并肩坐在宽广的北方草原上, 不远处骑兵阵列演武好不欢腾。 阿七忽生好奇, “…这是您的故乡吗?” 苏方辰摇头, “我不诞生于此。” 猫耳少女调整下马面裙裙摆, 冲他笑笑, “冕下,你们这儿的衣服好漂亮,我很喜欢。” 乌鸦没回应这话, 扭头看她, “你老师的复生巫术,还能留存人的喜好或性格?” 阿七见他投来目光, 乖乖用粗布遮住猫耳, 斟酌措辞, “嗯…勒梅老师为我重塑身体时候说过。生命由肉体和灵魂组成。他所做的只是让两具身体承认了我的灵魂。” 苏方辰点头, “也就是说,你个人精神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阿七垂眸肯定, 她拢过耳畔红色碎发, 若有所思, “其实…我一直在想——灵魂究竟是什么?它是我本人的记忆,还是混杂了一部分我身体的本能。 如果我的灵魂失去了记忆,或者另外一个灵魂获得了我的记忆。那我还是我吗,他还是他吗?” 骑兵演武中心那戎装铁甲的汉子弯弓搭箭, 一箭破空百米正中野鹿头颅。 他咧嘴大笑, 大手一挥示意士兵们把鹿肉搬回。 苏方辰收回窥探的目光, “…任何生灵都会消亡,记忆也一样。” 这位本该走上炼金路的小女巫笑笑, 手指在半空中滑过, 掀起一串蓝色魔力波纹。 她语气轻柔, “…但总会有人接过火把的。” “我接过了她的火把…” 范海辛异瞳闪烁, 手拿银刃支地而起。 他深吸口气, 望向苏方辰, “…仅此而已。” 乌鸦的记忆有点像无限延伸的画廊, 其中每一幅鲜艳也好、寡淡也罢,都与他毫不相干。 历史长廊千百年狂风不止, 他冷眼路过衣角纷飞, 却只留下一个不喜不悲的背影。 好在苏方辰记性不错, 没费太大力气想起和阿七初次相处的画面。 他点点头没再执着, “…回十字军吗?” 范海辛摇头, 指指自己那只灰白瞳孔, “我要找一样东西。” 苏方辰本无留恋起身要走, 衣角却忽的被扯住。 那感觉似曾相识, 他下意识回头, 白发青年连忙放手, 红瞳底情绪莫名。 乌鸦挑眉, “还有什么事吗?” 范海辛紧皱眉头, 咬了半天嘴唇还是开口,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你太累了。” 苏方辰没有回答, 径直往十字军那头走去。 统治局官兵在秦钦指引下纷纷让路, 女军官不忘提点, “小哥,统治局大门始终为你敞开。” 正主没回话, 走在她身侧的槐舟却向秦钦扮了个鬼脸, “弑神会的门更大,不劳您费心咯!” 女军官被她噎个够呛, 眼底神色隐晦没再吭声。 安娜抱着阿七轻声细语, 那些话没头没尾, 似从她心底某个晦涩难明的角落里浮起。 槐舟识相没有凑过去, 任由寂静在缥缈秋风中飘扬。 楼书怡并没有第一时间跟上十字军队伍, 她静默着看了会儿范海辛离开的方向, 神采跌落, “队长,你会回来吗?” 房车上。 兴许是六元老有了吩咐, 十字军列阵严整, 但都在公路两侧随行。 槐舟左看右看, 愣是没找到一个因为差别待遇而有不爽表情的士兵。 她啧啧两声, “十字军这帮家伙还真奇怪,为了个虚无缥缈的信条就比狗都听话。要我看,保不齐他们高层挨个都会傀儡术…” 苏方辰没有像往常那般忽略她的吐槽, 清淡追问, “涔边你了解多少?” “大都市,吃不起饭,住不起房…” 槐舟微叹口气, 拍拍她弟肩头, “我和我弟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来这的主题公园痛痛快快玩一次。” 见黑衣少年不接话, 槐舟没了好气, “我说苏同学,你懂不懂闲聊啊?人家女生给机会让你刷好感度都不上,怎么,怕你槐姐害你?” 苏方辰微微挑眉, 继续话题, “那灾变后呢?” 见他这三句话不离核心需求, 槐舟撇撇嘴不再强求, 开口时怨气十足, “涔边市海上贸易发达,灾变后虽然因为海上异兽原因外来贸易断了个干净。生活物资这方面实在算不上少,不过嘛…” 傀儡师翘起长腿搭在车载桌子上, “…人多的地方都一个样。这地儿本就是资本的地盘。架空当地统治局简直不要太简单,换句话说,这地界充斥着安娜这年纪不该知道的东西。” 忽然被点名的小公主微蹙眉头, 她把阿七放回暖好的猫窝, 扭头看傀儡师, “什么?” 槐舟笑笑, “小妹妹,酒色财气呀。” 队伍前端。 六元老见前方出现卡口挥手示意下属停步, 他两步走到卡口士兵面前, “…十字军所属,方才你们长官已经报备过了。” 那打头两个放哨的涔边统治局官兵对视一眼, 人多的市区自然情报充沛, 再加上十字军标志的挂件加灰袍,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帮人从何而来。 胖脸士兵笑笑, “这位…十字军的老哥,你看…我们这刚换岗,好多事还不清楚呢。要不您先等等,我再请示一下长官?” 十字军虽然说是宗教组织, 却也实打实有独属于自己的武装。 六元老自觉赶个路还要统治局同意已经足够给面子, 却没成想被两个小士兵拦住, 他当场阴了脸色, “拦十字军,你们想好了?” 寻常地区官兵听这话巴不得躲八丈远, 无他, 灾变前十字军就在国际上声名卓着, 与怨灵教会、浮屠并称三大宗教组织。 当然,那时各个国家严防死守, 平民百姓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什么所谓的超能力者存在, 对他们的了解也仅限于信徒广泛、舆论影响力大上。 但这儿可不一样, 胖脸官兵笑笑, “这是涔边,您要守涔边的规矩。” 他按下对讲机, 身后乌泱泱走出三四十号统治局士兵。 他们腰带制式斩刀, 个个脸上透着股神似雇佣兵的戾气, “您守规矩,我们也守规矩。您坏规矩…” 胖脸官兵拍拍腰间斩刀, “…咱们就重新定个规矩。” 第79章 恪尽职守 涟心市小教堂外。 陈三同看这满目狼藉咂咂嘴, “年轻人就是有活力,打个架跟拆家一样。” 他抬腿要回自家诊所, 却又想到什么, 猛然回头, “…没有血迹?” 他俯身在地, 轻嗅两下, 起身时双眸闪烁, “这么大费周章,却都没有下死手的心么?” 青年医生掏出对讲机, “喂,这边打完了。” “打完了?” 陈三同嘴唇微勾, “一个人都没死,还真有趣。” 话头那边传来搬弄仪器的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才再度传来问话, “你试过你的【归怨】了么?” 医生点燃打火机, 眼眸微眯, “这地方的灵魂,似乎被清理过…” “也是关于灵魂的能力吗?” 陈三同摇头, 随手扣上火机, “你也清楚我【归怨】能收拢所有生前情绪强烈的魂魄,借用它们的力量。如果有什么异能在我之前将他们带走,这里多多少少会留下一些痕迹。 可现在留在我面前的就像一条阳光大道,连脚印都被精心打扫过。” 那头顿顿声, “也没必要把话说那么绝对,这世上的异能千万种,总有你陈三同不了解的。” 陈三同没再争辩, 转而望向十字军总部所在的沪宁方向, “十字军走到哪了?” “目前在涔边,我们的人给拦下了。他们驻地沪宁离那很近,我们不能过分施压。” 陈三同笑了, “所以你根本没想让我插手涟心这场仗是吗?你只是找个借口,让我帮忙拦住十字军。” 那头沉默一会儿, 再开口时语气戏谑, “判官,你不也乐在其中吗?” 涔边卡口。 两军对垒和对峙区别很大, 前者流血冲突少不了, 后者却神似幼儿园小朋友打群架, 说到底是比谁能叫来的人多, 最后也是大眼瞪小眼不了了之。 双方都是明白人, 放完狠话谁都不肯先动手授人以柄。 十字军元老脸色难看, “你们统治局什么意思?” 胖脸官兵乐呵呵, “没什么,就想请您老哥消消火。我们要等上方通知下来,您从哪来,也得走这个流程不是…” 六元老冷哼一声没再接话, 把目光投向车内。 涔边统治局官兵数量要比凤鸣区多了不止一倍, “但无论怎么说,这么小一个卡口,这么多人驻守也有些太过分了。” 槐舟放下桌上的腿, 起身凑到窗边。 她撇撇嘴回头看苏方辰, “苏同学,你在这得罪过什么人吗?” “我平时都在池田。” 苏方辰也凑到猫窝前看阿七, “…其他城市见过我的人,都已经死了。” 傀儡师给他比个大拇哥, “得,那咱算被困这儿了,静观其变呗?” “这帮士兵,怎么一脸匪气?” 安娜抱着小熊玩偶走到窗旁, 窗外统治局官兵与秦钦手下纪律性上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虽说地方总要比中央制式要求上松散些, 却也不至于站没站样坐没坐样。 槐舟听小公主这么一说眼眸微眯, 冲外面打量好一会儿, “他们身上负面情绪很多。” “负面情绪?” 槐舟点头, “我的【抑郁傀儡】操控情绪越低的越容易,所以能大概感知到不同人身上的情绪。” 安娜了然, “你是说…这些士兵心情都不好?” “额…不完全。” 槐舟紧紧鸭舌帽,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我能力感知的更倾向于…他们想不想破坏什么东西,他们打砸抢的欲望越强,负面情绪就越浓郁。” 傀儡师耸耸肩, “换句话说,这帮人肯定都不是什么遵纪守法的小羔羊。” 安娜扭头看苏方辰, 乌鸦没回应她的目光, 也学着槐舟的样子眺望窗外, 半晌落下一句, “他们身上有很多罪。” 槐舟歪头, 冲小萝莉摆出副“你看我说的”的表情。 安娜深吸口气,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苏方辰眼底深黑隐没, “等等看。” 公路上。 陈三同坐在跑车副驾驶, 有一搭没一搭跟驾驶位上老哥聊天, “老兄弟可以啊,还会开超跑呢?” 把握方向盘的男人咧嘴笑笑, 苍白脸颊弥漫黑气, “可不…之前涔边干代驾,cbd那头接活给得多。一来二去什么车都会开点。” 宽敞公路只有他们这一辆车, 陈三同也不顾忌从敞篷处站起身, 双手张开迎风高呼, 身侧稀稀拉拉的丧尸纷纷围上来, 却追不上这看似单薄的车辆。 眼见前方围一大群人, 陈三同挥手示意男人停下, 男子冲他挥挥手, 眨眼间化作黑气飘进他白大褂兜里, 那方才还款式威风的跑车干瘪下来, 几个呼吸间化为灰烬。 医生从兜里掏出一大堆纸扎模型, 微叹口气, “回头得去统治局补货啊,这也太费了。” 包在队尾的几个士兵显然不认识这位医生, 成群凑上来, “喂,你谁啊?这儿统治局办案,烦请回避!” 陈三同乐了, “我?我统治局雇的顾问,小兄弟你们让让,我有点事。” 年轻官兵失笑, “我说老哥,你觉得你面儿挺大呗?” 陈三同咧嘴, 拍拍自己大褂上的纸烧灰烬, “那可不么…” 年轻官兵见他嬉皮笑脸也来了脾气, 他给身边两个同事使个脸色, 抢先一步围上去。 他们刚抽出斩刀, 却见那男人伸手叫停, “等等。” 年轻官兵疑惑, “什么?” 陈三头从兜里掏出个打火机, 又掏出个纸折的菜刀, 火焰点燃纸张, 黑气一闪而逝, 他手中已然多了把寒芒阵阵的菜刀。 几名官兵见识算不上浅, 很快意识到面前这位衣衫脏污的医生是个异能者。 年轻官兵神情僵硬, 讪笑缓和, “老哥,您看这不是冲撞自家人了吗,我们也是恪尽职守…” “恪尽职守?” 陈三同笑笑, 他衣兜里涌出一股黑气, 从他五窍没入头颅。 医生眼底浮起墨色, 说话间语气渐冷, “姐们,你不是和涔边官兵有仇么…这些人给你痛快痛快,之后的事就别掺合了怎么样?” 他再开口时声音阴柔, 那语气腔调颇像个含冤而死的烈女, “判官,说话算数…” 第80章 何谓不可触碰 中央统治局。 秘书长居所。 秦钦裹着浴袍从浴室出来, 头发湿漉漉披在肩头, 零散几滴水落在她白皙锁骨, 又随着她轻柔呼吸顺肌肉线条滑下。 这位总秘书长紧皱眉头, 松散握着对讲机似在斟酌什么。 还没等她下定决心, 对讲机那头先来了通讯, 秦钦随手接起, 那声音苍老却不减灵气, “小秦啊,你这没直接杀回单位报备,我还挺意外呢。” 秦钦用毛巾单手擦干身体, 一个侧翻靠到沙发上, “…南教授,这次的对手不简单。” 电话那头南崇明笑笑, “怎么,刚见一面就判定对方是敌人了?还是小秦你争强好胜的毛病又犯了,非要跟人家打过一场?” 秦钦回忆起自己被那黑衣少年两招打飞的片段, 脸颊涨红, “不是,涟心有位异能者,实力难以琢磨——按理说这种程度的异能者就算不在地区称王称霸当土皇帝,起码也得有个什么声名…” 南崇明也严肃起来, “但是?” “但是我一回来就委托人口统计科审查那男生的身份,结果一无所获…” 老教授沉默一会儿, “会不会是灾变前的黑户?深山藏虎豹,咱这地大物博,总有些小传承是不为人所知的。” 秦钦回忆起那少年清冷凛冽的神色, 下意识摇摇头, “不像…如果是传承的话,那他起码得有个根据地。可那少年给我的感觉更像是流浪者…” 南崇明抓住关键词, “他年龄不大?” 秦钦脸上挂不大住, “嗯…感觉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 老教授可算明白这位以雷厉风行着称的下属在别扭什么, 会心笑笑, “被比你小七八岁的小男生两招打败,心里过不去?” 年轻秘书长听出南崇明的调侃, 却罕见没有回怼, 反而若有所思点点头, “…更令我想不明白的是,那少年似乎在找一个什么更高等的存在。” 南崇明收好实验设备, 把电话放到耳边, “高等存在?” “对…” 秦钦深吸口气, “…他叫那人——主。” 涔边外区。 陈三同踏步而去, 菜刀向上一挑, 当头官兵躲闪不及佩刀被直直打到天上。 他急退两步想要开口求饶, 却见寒芒一闪,见血封喉。 陈三同并未放过那必死的官兵, 当面一刀, 生生把那人劈成两半。 他白大褂上溅满鲜血与脑浆, 身周悬浮黑气拧成鬼头, 乍一眼似地狱阎罗般可怖。 医生嘴角扯扯, “我说姐们儿,过分了?” 他再开口语气阴森, “你说的让我痛快,想反悔?” 陈三同扭转身形把另一位想借机背刺的士兵拦腰斩断, 鬼头再添一员, 他却毫无休止的迹象, 先前围上来几位士兵早已被吓退十米。 他们手持斩刀颤颤巍巍拦在判官面前, 却像待宰羔羊般羸弱。 当头一个士兵深吸口气, 咬咬牙喊出声, “都到这个份上了,咱不上就死,一起上!” 他身后几位受到鼓舞齐刷刷呐喊冲锋。 陈三同嘴角咧开个夸张的弧度, 不急反笑, “正好,省力气了。” 那几个盘旋飞舞的鬼头转瞬没入菜刀刀刃, 判官双持武器, 扭身一个横斩。 黑色气刃带着刺耳尖叫乘风而去, 那声势浩大的官兵如刀下奶酪转瞬之间支离破碎。 气刃散尽, 残余肢体跌落在地。 离得远的官兵背脊发凉, 甚至都不敢再看这位刚才还笑呵呵的医生。 医生眸底墨色褪去, 刚要开口却闷头栽倒。 他捂着腰抱怨, “我说姐们儿,你可是痛快了,我不痛快了…” 一团黑气长出嘴巴, “…【降灵】发挥到什么样,副作用有多大主要看宿主身体。陈小子,谁让你这么弱…” 医生勉强直起身, 点点不远处的官兵, “怎么样,还拦不?” 众官兵面面相觑, 谁也不敢第一个接话。 陈三同笑了, “别害怕,我还算个好人。你们不动手我也不动手,咱文明人,讲规矩讲道理。” 官兵听这话齐齐扯动嘴角, 好歹是发了声, “不…不拦了。” “那行。” 陈三同望向人群让开的空地, “那我干正事去了。” 房车上。 靠在窗边的槐舟紧皱眉头, 她打开车门往后看看, 语气凝重, “好浓的血腥味。” 安娜眼底蔚蓝闪烁, 她瞳孔忽地放大, 扭头跑到驾驶位, “死面瘫,好像有个人冲我们来了!” 苏方辰背起三途, 深黑眸底涌出冷意。 槐舟视野尽头走来个男人, 他白大褂上鲜血泥泞, 走起步来一瘸一拐, 面容却透着惬意。 不知情的统治局官兵在同伴提示下纷纷让道, 房车与医生间乍然腾出一块空地。 苏方辰冷眼看了会儿那男人, “你身上有很多罪。” 陈三同咧嘴笑笑, “有意思,向来是我给别人判罪。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敢告我的状子。” 他静默一阵, 再开口时神色渐凝, “你就是那个连统治局都捉摸不透的家伙。” 苏方辰没有回答, 慢条斯理解开三途上的绷带。 陈三同见他这外形奇怪的武器眼眸微眯, “我赤手空拳,你带武器。这不公平?” 槐舟冷哼, “大叔,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年月。你有异能,别人没有,这难道就公平吗?” “弑神会的傀儡师?” 陈三同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个纸扎长枪, “嗯…如果你们是弑神会的人,一切就都说的通了。见我这幅样子眨都不眨一下眼睛…” 他点燃扎纸, 包裹黑气的长枪霎时间显现, “有位老弟兄跟我说,一切异能都是人内心愿望的映射。” 陈三同用枪尖点点槐舟脑袋, “傀儡术…你是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吗?” 槐舟微眯双眼, 没好气回怼, “你们统治局流行打嘴仗吗,要打就打,费什么话?” 无数螳螂刀丧尸从道路两侧涌出, 黑压压踩住陈三同的退路。 苏方辰拦住槐舟动作, 看向这位医生大褂上的口袋, 语气沉沉, “死亡是平等的,你不该打破逻辑。” 陈三同笑了, “除非我就是逻辑。” 第81章 所谓责任 “小秦,你来了?” 南崇明头都没抬, 那迅捷脚步声整个京兆统治局哪还有第二位。 他把实验器材放到一边, 试管磕碰叮当一阵, 秦钦凑上前要扶仪器, 却被南崇明伸手拦住, “…我这儿的东西可不兴随便碰,伤到你就不好了。” 总秘书长听过这位科学狂人的事迹, 觉得有本事的人沾些怪异癖好再正常不过。 她笑笑, “南教授,我是来向您请教的。听说您最近在研究异能分类,也想了解了解这方面。” 南崇明拉下眼镜, 眼尾皱纹绽开, “…你这丫头突如其来好学——怎么,还没放下那少年,想深究他的异能?” 秦钦大大方方点头, “就您先前和我说的异能分类,造物、拟物、厌灵、祈灵、降灵、通灵六大类,他们各自都代表什么?” “你这要把老人家问倒啊…” 南崇明失笑, 步子稳健领她走到观测装置面前, 里面有个细小的白色气团, 正随电磁波动若隐若现。 老教授轻咳两声, “我的异能【芥子解析】可以令我简单解构某些物质的形态,当然,我年龄大了,脑子不好使,也就能做到这种程度。” 秦钦盯了会儿那气团, “这是…您从统治局异能者样本们身上提取出的能量。” 南崇明点头, “据我观察,灾变后所有物质属性乃至变化规律都和灾变前别无二致,真正使一切改变的,是你眼前这种物质。” 老教授按下电磁按钮加大输出功率, “我叫它【灵】。” 教授没有在意秦钦的反应, 拉下操纵杆, 那白气闪烁间变成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灵】可以受异能影响,被催动成各种形式。这就是最普遍的异能——【火焰】…” 女军官还是第一次涉及科研的领域, 她眉头微蹙, “您是说…我们异能者只是掌握了把这种能量转化成另一种事物的方法。” “你可以理解为管道。” 南崇明举起双手, 手心相对作连接状, “水的总量和性质没有变化,但将它们输入到不同设施中,起到的作用就不同。你们并非掌握那设施,而是掌握了使水流通往那个设施的管道开关。” 秦钦似懂非懂, “那…【灵】就是这种物质,我理解了。您说的【物】又是什么?” 南崇明笑笑, “【物】就是我们的身体啊。你可以把【物】与【灵】,理解为我们的肉体与灵魂。” 涔边外区。 “你是说…你会这什么【降灵】可以让灵魂借宿到你身体里,然后发挥出一部分他们生前或死后的力量?” 槐舟蹲在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陈三同面前, 满脸同情。 见他相当识时务连连点头, 傀儡师也没了进一步施压的兴趣, 她清瘦脸颊露出个戏谑的笑, 回头瞥眼面色平静的苏方辰, “你说你挑衅哪位不好,和这家伙打架。这边想死建议割腕,又疼又快。” 陈三同苦笑, “我就跑趟外勤,也没寻思外面人都这么变态了。话说大妹子…” 槐舟黑了脸, “大叔,我少说比你小十岁,叫谁大妹子呢?” 陈三同半爬起身, “那姑娘,您能不能和你男朋友说一声,把我拘的那些灵魂还回来?” 槐舟听他这话笑笑, 似想到什么好玩的, 她回头冲苏方辰勾勾手, “男朋友,他问呢,能不能把他那些黑溜溜的东西还回去。” 乌鸦微皱眉头, 扭头冷扫槐舟, “你叫我?” 槐舟冲陈三同耸耸肩, “真搞不清你是哪只眼睛看出我俩能擦出什么爱情火花来的,要真有也得是那边那位潜力股…” 医生顺鸭舌帽少女手指方向看到个金发碧眼小萝莉, 他目测下两人年纪, 费好大一番力气才绷住脸色, “你们玩的挺花啊…” 一旁统治局官兵本以为那“医生”和少年间该有场生死对决, 却没成想刚一照面白大褂男子兜里的鬼头就齐刷刷被吸进了那银色棍子里。 陈三同拿着把长枪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面色僵硬, 利落丢枪, 一个漂亮且标准的滑跪到了苏方辰面前, “多有冒犯,陈某得罪了。” 众人:…… 苏方辰瞥他一眼, “那些灵魂本不该继续存在,你也没资格自称生死逻辑。” 陈三同就差没给人磕一个了, “小兄弟教训的是,但话虽如此,那几个灵魂里也有我的好友,实在割舍不下,况且我也答应她要给她个公道,您看这…” 槐舟不知从哪拿出包瓜子, 磕得正起劲, 冲身边小萝莉吐槽, “说实话,我还挺佩服这位上一秒装牛宝宝下一秒下跪的本事。啧啧…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安娜默不作声, 只是眼底影像闪烁更为频繁了。 苏方辰挑眉, “公道?” 陈三同眼见他回话, 还以为这事有门, 忙不迭凑上去解释, “她在涔边受了委屈,我正好顺路过来,也是想帮上忙。” 苏方辰抖抖三途, 一只鬼头浮出, “但是她已经死了。” 陈三同眼眸微眯, “总有些东西,是死后才明白的。” 乌鸦静默看他, 医生明明跪在地上, 身姿却挺拔无比。 可苏方辰冷眼依旧, “生命不可交易。” 陈三同深吸口气, “那罪恶可以吗?” 书记院。 男孩抬头看楚月乌, “月乌姐姐,你既然说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有剥夺他人生命的权利。那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杀戮和战争…” 他低垂眼眉, “外面那些家伙也是,我们十字军也是…” 楚月乌拢过额前碎发, 米黄色长裙在地上拖出一段长长的阴影。 她神色隐晦, “因为我们想要的太多了。” 还没等两人细聊, 一向僻静的书记院走廊忽地响起急促脚步, 楚月乌若有所感, 起身走到门边, 无数身着肃穆灰袍的士兵把她围在中间。 男孩冲上来想要阻拦, 却被领头十字军牢牢抓住。 棕发女人微叹口气, 似释然又似失望地点点头, “元老会终于要对我下手了吗?” 剩余十字军没有回话, 只让开一条空路, 门口那人不紧不慢摇着轮椅, 停在她面前时语气低哑, “范海辛叛变了,你也该为十字军做些什么了。” 第82章 为有妄心 “…温瓷,还练舞呢?” 温瓷深吸口气, 扭转身形跳完最后一个挥鞭转, 额间汗珠滴落在地, 回声裹挟去她的回答, “嗯…下周就上台了,打算再确认下动作。” 问话女人微不可查翻个白眼, 阴阳怪气, “…温瓷,别忘了那是群舞,你做的再标准,那群观众也看不懂的。” 温瓷一边压腿一边扭头冲她笑笑, “没关系,我尽力做到我的最好就行。” 女人不置可否, 背起名牌包扭头要走, 却又似想起什么, 面露讨好, “小瓷,晚上酒会你来不,姐妹们都去…听说是最近来了几个土地规划项目的大老板,碰碰机会怎么样?” 温瓷神色莫名, 俏丽面庞黯淡一瞬又很快调整好, 她再度恢复礼节性笑容, “我不太能喝酒,就不去了,你们玩好。” 女人轻笑两声, 扭着腰肢离开舞蹈室, 砸下句令温瓷发愣的话, “装什么清高?” 温瓷紧咬下唇, 再度起身时舞步带了几分愤懑, 像冲着空气挥剑,却只落下空洞的风音。 “温瓷,你站到最边上的位置…对,就那。” 温瓷默不作声听从导演安排, 她偶然一瞥发现那天留下叫自己吃饭的女人面露快意, 心底了然七八分。 她望向在场其他姐妹, 有人目露同情, 有人眼含嘲讽。 温瓷的能力她们再清楚不过, 不说小小一个舞台剧的c位, 就是更大些的场合,她也能拿得出手。 可酒香也怕巷子深, 温瓷需要机遇, 可她没有…或者说,她主动放弃了踏上一条更有效率的路。 “姐们儿,你说你这又是何必呢?” 好闺蜜凑到温瓷耳边, “咱们这圈子,没有关系没有人脉,人家怎么可能把优质资源倾斜给你。再说了,咱们有的就是这一副皮囊,现在不往高价卖,以后说不准没人要了呢!” 温瓷摇摇头, “我有理想。” 好闺蜜失笑, 她用筷子夹起路边摊锡纸盒里面一块午餐肉, “宝贝,你以为我没有吗?我也想简简单单地就为了把舞跳好,可这个圈子里机会就那么少,人又那么多。 咱们如果不想别的办法,怎么养活自己?怎么和那群出来体验生活的大小姐争?!” 温瓷抬手抹去好闺蜜眸底泪花, “我都知道,我都懂,乖…别哭了。” 好闺蜜费尽心思积攒起的心防在她面前轰然破碎, 她紧抓温瓷的手, 语气再不复方才为好友指点人生的气派, “阿瓷,我刚才说的都是他妈屁话。求求你别学我,你要继续走下去…干干净净地走下去。” “干净?” 男子摸摸半秃的头, 眼眸微冷, “你都来这儿了,还能干净到哪去?” 温瓷眼眸发暗, 把酒瓶狠狠拍在ktv酒桌上, “我再问你一遍,我闺蜜人呢?” 中年男子也来了脾气, “靠,一天到晚来这儿的女的多了去了,谁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等温瓷耐着性子把她闺蜜外貌形容完, 那男人却挑眉打量起这位面相清柔的舞蹈生, “想知道?” 温瓷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硬着头皮点头。 “那你求我。” 她心底渐冷, “什么?” “求求我,我就告诉你。你那个好闺蜜确实过来了,还被我兄弟带走了。但…具体在哪就得看你的诚意了。” 温瓷手指压住衣角, 眼眉紧皱, 可还没等她开口, 身侧忽然多出一个人影。 那人近三十年岁, 一身白大褂在这歌舞厅分外奇怪。 他从兜里拿出个证件, 语气轻佻, “统治局办案!” 中年男子还以为那舞蹈生搞仙人跳, 当时来了脾气就要给温瓷一巴掌, 却被那医生稳稳拦在半空中, “别激动,我不是扫黄那波…” 男人看看他又看看温瓷, 勉强收住火气, “你要问什么?” 陈三同笑了, 从兜里掏出相片, 上面女人尸体形状惨烈, 显然生前受过极为残酷的虐待。 温瓷显然认出照片上的人, 她紧紧捂住嘴, 眼泪夺眶而出, 连带声音也打着颤, “小琳…她怎么会?” “问得好…” 陈三同指指在场两人, “你是死者好闺蜜——人还是你兄弟带走的。你俩都没跑,统治局走一趟。” 统治局门外。 温瓷一身单薄舞蹈服坐在台阶上, 眼底泪水早已干涸。 那男人兄弟说是酒后激情杀人, 说她闺蜜主动让他动的手。 怎么可能? 前两天还活蹦乱跳的人, 前两天还在关心自己的人, 前两天还拼了命为自己争取机会的人, 怎么忽然就… 温瓷肩上一热, 她吓了个激灵连忙躲开, 一回头却发现是先前那个医生。 陈三同拿身棉衣披到她肩头, 见这位妹子脸上仍存慌张, 语气也罕见轻柔下来, “死者不能复生,节哀。” 温瓷一腔愤恨忽地有个宣泄出口, “那是我最好的朋友!” 医生摇头, 从兜里掏出根烟, “生死面前,人人平等。来一根不?” 她低垂眼目, 挥手拒绝了那根烟。 两人在夜风中并肩坐在楼梯上, 过了不知道多久, 陈三同忽然开口, “很亏?” 温瓷没理解, “亏什么?” 医生单手拍拍白大褂上不知道哪沾的红色染料, “你姐妹死了,死的那么痛苦。这男的就算再怎么重判,那也是一颗子弹,一瞬间就结束了。” 温瓷棉衣下修长手指攥紧, 手心被她未及修理的指甲剜出血痕,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就是我想做的事。” 陈三同拍拍她棉衣肩头, “让所有犯过罪的人受到相同的痛苦。” 法治社会下长大的温瓷听了只觉得可笑,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陈三同摁灭烟头, 随手甩到垃圾桶里, “只要参与的人够多。” 他冲这位貌似弱不禁风、眼底却隐含倔强的女生伸出手, “怎么样,加入吗?” 温瓷摇头, “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但我有父母,绝不可能跟着你瞎闹…” 陈三同笑了, “哪怕为了你口中最好的朋友?” 她愣怔在原地没有回话, 倒是医生先站起身, 不知所谓叹口气, “唉…时间长着呢,我们等着瞧。” 第83章 听说真的有神 “死面瘫,你和那个鬼医生做了什么交易?” 苏方辰扭转方向盘驶向市区, 冷静审视会儿身侧十字军战士步伐方才回应, “我给他那个灵魂,他承诺结束涔边这一趟后会交出那灵魂。并且他之前犯下的一切罪过,陈三同都会以等量的痛苦承担。” 槐舟一反常态沉默反倒惹得安娜好奇, “槐舟,你在想什么?” 傀儡师没想到小萝莉主动提问, 报以挑眉, “你直接预言不就好了,反正我做什么也瞒不过你。” 安娜摇头, “我的预言仅限于事件,人的灵魂,或者说…思想,我是没有办法捕捉到的。” 槐舟抱臂笑笑, “那你说说,我接下来会干什么?” 安娜眼底影像闪过, “你不会做我说的事。” 槐舟愣愣, “你这是什么回答,预言还有排除错误选项这种功能吗?” 小萝莉抱着小熊玩偶坐到她对面, 往她身前放了红蓝绿三块积木, “假如这是你的选择面板,你每一个选择都会产生后续的影响。相对应的,我告知你的未来也会发生变化…” 槐舟举双手投降, “可别念了,虽说灾变前弑神会教了我们不少东西…但我水平也就跟外面三流大学牲大差不差。咱能说点人话不?” 安娜点头, “就是说,我的预言是存在局限性的。” 小公主抓起红色积木, “比方说,我可以预言到你做出选择后的事情,却不能在你做出选择时施加影响。否则两条因果线就会缠成乱麻,我眼前显现的图像也会支离破碎。” 傀儡师越听她说话脸上疑虑越浓郁, 她咂咂嘴凑到安娜面前看了又看, “我说小妹妹,你真就你这张脸这么大年纪么?” 安娜掏出小熊玩偶里的刀, 回手插进自己掌心。 她把染血的手伸到槐舟面前, 语气冷淡, “你可以把我骨头刨出来看看骨龄…” 眼见小萝莉剧痛下除了眼眉微皱外再无异样, 槐舟咂咂嘴, “算你狠,我不问了。” 随刀子抽出, 安娜手上对穿的伤口肉眼可见抽芽愈合。 还没等两人继续话题, 苏方辰先刹了引擎, “到了。” 阿七悠悠醒转, 眼底赤红依旧, 它下意识跳到安娜肩头, 眸色警戒望向四周。 还没等三人一猫完全下车, 六元老先凑到车前, 脸色微沉。 他面对苏方辰鞠了一躬, “…十字军内部出了些问题,可能短时间内没办法接待外客了。” 苏方辰眸色不改, “我不需要你们接待。” 六元老也是刚在和统治局对峙时才收到消息, 此刻也是满头雾水。 可他也清楚, 能让十字军元老会言辞严厉的事情, 绝不可能那么简单。 现在内忧尚未解决, 再把这来历不明的少年带去总部无疑是雪上加霜。 念及此处, 他刚想硬着头皮拒绝苏方辰来访, 身边却走来一队涔边统治局官兵。 打头依旧是那位胖脸, 他憨憨笑笑, 冲苏方辰点点头, “这位小兄弟好,我们刚接到上级通知,想请您来当地坐一坐。聊聊天也好,逛逛街也罢,我们这附近丧尸也都被清理过,您带家眷来也方便…” “不必了。” 胖脸官兵笑容不减, “您再考虑考虑…上头说,这儿可能有您感兴趣的消息。” 十字军。 异端审讯室。 楚月乌睁开眼睛——自己被关在一个水笼里。 她周围充斥着难以名状的潮腐气味, 下半身浸泡在水里, 两只脚勉强踩在牢笼两根细瘦的钢筋上维持平衡。 她房间正上方有一个天窗, 透进来的光促狭而暗淡, 分不清太阳在哪个位置。 挂住她所在牢笼的是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链, 上面若有若无刻着暗痕。 楚月乌米黄色裙子被鞭子抽得近乎衣不遮体, 一道道血痕如蛇般盘踞在女人白皙肌肤上, 污浊水流裹挟阵阵刺痛冲击她的大脑。 过了不知多久, 监狱门口探视窗打开, 涌出的刺目光线晃得楚月乌眼睛一痛。 “还不打算说吗?” 楚月乌奄奄一息, 她只是摇头, 声音低不可闻, “我没什么好说的…” 那来探视的老人声音狠厉, “不不不,你可知道不少东西呢。我帮你想想,范海辛要做什么,他为什么要背叛十字军,以及…楼书怡去了哪?” 楚月乌低低笑笑, 却不想牵动伤口痛呼两声, “嘶…你们不是说…范海辛…被恶魔蛊惑了吗?怎么…谎话连自己都不信了?” 那老者眼底涌上杀意, “嘴硬也得分时候。我们十字军虽然立场正当,必要时候…还是有非常手段的。” “正当?” 楚月乌血污遍布的脸上眉头紧蹙, “…你们有什么脸面这么说?靠信仰驱使别人送死算正当吗?让孩子们一辈子生活在蒙昧中算正当吗?还是说…” 她垂下头颅, 昔日柔顺的淡棕色卷发水草般泥泞, “…凌虐我这个恶魔的余孽,让你们觉得正当?” 老者深深看了她一眼, 随手关上探视窗, 楚月乌的世界再度浸入黑暗, 可她却在笑, 那笑容的内涵无人可知, 只是水笼里的水在上升, 血也一样。 统治局研究院。 “造物和拟物顾名思义,就是创造或者模拟现实中存在的物质体…” 南崇明拉来黑板, 刚想继续分析却被秦钦插了话, “那它们两者间有什么区别呢?” 老教授笑笑, “还记得我说的通道吗?【拟物】是打开了【物】和【物】之间的通道,而【造物】则存在【物】先转化为【灵】,再二次转化为【物】的过程。” 秦钦了然, “也就是说,如果我用香蕉变出苹果,这属于【拟物】。而我先把香蕉还原成【灵】,再用【灵】创造苹果,就算【造物】。” 南崇明乐了, “还是和你小秦说话痛快,你们那班子领导开口就是官样文章,几个大点几个小点,其实脑袋里啊,什么都没有。” 秦钦躬身称谢, “碰巧了。” 她顿顿声, 忽然蹙起英扬的眉, “南教授,拿您的体系讲…如果存在某种生命体,根本没有肉身,只靠【灵】存在。那她如果获得了【造物】异能,岂不是可以发挥出所有异能的效果。” 南崇明深吸口气, 冲她点头, 扭身望向窗外连绵不绝的阴云, “所以我最近一直在想,这个世界上——会不会真的存在神明?” 第84章 人人平等 京兆市。 京城这儿人口众多, 算给瘟疫滋长提供广阔的土壤。 但毕竟是京都, 中央统治局层层布防下很快稳住局势。 基本建筑几乎没受到破坏, 部分防御设施甚至还在异能者帮助下进行了二次加固。 若不是实在没有闲暇清理荒草, 外人来这甚至能梦回灾变前。 可说到底是末世, 街上除却帮统治局干活的劳工, 根本没有敢出来瞎逛的居民。 如此空旷, 就显得那灰袍男子出现得格外不合时宜。 范海辛拉上后帽, 红白异瞳微眯, 眼前几个【土木】异能者正七手八脚操纵材料修建防御工事, 外围几个持斩刀官兵四下张望, 似在防范突如其来的强化丧尸或异兽。 范海辛大大方方, 几人自然没眼瞎到忽略他。 领头一个还把他当成误入的流浪者, 抢先搭话, “诶…那边的——兄弟?第一次来京兆?” 眼见那灰袍男不回话, 这官兵想凑近些追问, 却被身边同事紧张拦住, “不对劲。” 官兵莫名其妙, “什么不对劲?” 那同事拔出配刀, 深吸口气, “你是不是没认真看局里的情报周刊,他这副装扮,明显是十字军的人…” 领头官兵拍拍自己脑袋, “那大部头谁有闲心看啊…十字军?那是干什么的?” 同事挥手叫来几名临近的士兵, 面色沉重, “反正不是友军。” 范海辛没有理会他们的窃窃私语, 目光望向远方废弃高楼层层叠叠下的京兆统治局。 他左手虚空一滑, 地面裂开一道血痕, “京兆统治局怎么走?” 几名官兵见地面异状也清楚这位不只是寻求庇护那么简单, 慌忙后退几步联系中央寻求支援。 范海辛不但没打断他们通讯, 反倒若有所指提示, “尽量让管事的都来,我找他们。” 持刀官兵放下通讯设备, 冷声告诫, “小兄弟,或许你在外面能凭借异能为所欲为,但这儿是京兆。统治局里的强大异能者数不胜数,我劝你还是不要自讨苦吃。” “争强好胜那套我早玩腻了…” 范海辛笑笑, 左臂一抬银刃如月浮于水, “…我这次来是为了讨要些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旁边那位同事语气收敛几分, “十字军要找我们统治局麻烦吗?” “不…” 灰袍青年指指自己, “记住了,我是十字军叛逆,范海辛。” 十字军会议所。 “大元老,您是说…范海辛不但不会回来,甚至再以后会跟我们十字军敌对?” 被唤作大元老的老人戴着白色面具, 面具上淡灰色染料勾勒一个奇怪的笑脸, 他推着制作精良的轮椅来到六元老面前, “你没能把他俩带回来。” 六元老听了脸色惊异, 他慌忙行礼, “大元老…我们中途碰上统治局官兵拦路,不知道个中情况,我们实在不敢妄动啊!” “每个人犯错都有理由…” 大元老挥手示意身边十字军近卫走到六元老身侧, “…但这不是逃避惩罚的借口。” “不…” 六元老眼见双手被十字军近卫架住, 面露惊恐, “…大元老,我对您的忠心天地可鉴——您不能就这样放弃我啊!” “符文,灭。” 白色符文在六元老头后显现, 一道远胜于他本人施展威力的光束霎时射出。 不过一瞬, 地上多了具身着灰袍的无头尸体。 轮椅上的人扶扶面具, 挥手示意十字军把他尸体拖下去。 等到会议桌重归寂静, 他扫视在场神采各异的其余高层, “那现在我们可以聊聊,楚月乌的事了。” 涔边。 “这真繁华,就是没什么人气。” 安娜左看右看, 高楼大厦外褪了霓虹灯, 其实也不过一群砖头瓦陋, 但好歹也能看出几分灾变前的辉煌。 三人一猫走在大路上, 身侧统治局官兵紧跟不舍, 那打头胖脸手指点过一栋栋建筑, “您看我们这重建的还不错,要说这城市安全,我们涔边说第一,也就没别的地方赶叫第二了。” 槐舟挽着少年傀儡, 仍保持那种一反常态的沉默。 苏方辰接过话头, “我感兴趣的消息?” 胖头官兵挥挥手, “您别着急,我们正安排着呢。您这些日子就先在这住下,我们这儿对异能者待遇好着呢,享受享受也不错是不?” 乌鸦紧皱眉头, 冷眼扫过街头偶然出现对他们避之不及的平民, 他没有回话, 直到豪华酒店映入眼帘。 胖脸官兵适时介绍, “嗯…这灾变前就是接待贵宾的好地方,原先的总统套房到这年头,可不是有钱有粮就能住的了。” 槐舟了然, “懂了,异能者是基本要求呗。” 胖脸军官笑笑, “您冰雪聪明。” 安娜忽地扯扯苏方辰衣角, “…我觉得不太对劲。” 槐舟也凑过去, 轻声耳语, “我的傀儡被拦在市区外,他们好像在调集兵力。” 苏方辰默不作声, 径直走进酒店门楼, 胖脸军官见自己大费口舌总算有了作用也是神色微喜。 他挥挥手, 示意身边负责接待的女官代替他为一行人引路, “这位小哥这边请。” 女官面容温润, 乍看上去如净水荷花,出淤泥而不染。 她举止谈吐大大方方, 眼底却隐约藏些韧劲。 眼见面前出现电梯, 槐舟讶然, “不是,你们这还有完善的电力设施?” “涔边科研机构搜罗几位有控电能力的异能者,再加上京都那边送来的电能增强器。虽说费时费力,但基本电力还是可以保证的。” 女官笑脸温和, 槐舟却从她表情中嗅出种不同寻常的意味, 常年独行, 傀儡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自然熟稔, 这位假笑并非天衣无缝, 眼底神色却全无敌意, 反倒像是在期待什么事情的发生。 电梯直通顶层, 室内豪华装潢直通眼底, 槐舟见了却只是冷笑, “这帮有钱人有把电能耗在享乐上的功夫,为什么不为城建做出点贡献?” 女官听她这话神色隐晦, 她冲苏方辰伸出右手, “世界上本没有人人平等,不是么?” 第85章 天雷之下 三十楼望去, 街道上人如蝼蚁。 安娜坐在落地窗前远眺。 灾变后亘古不变的阴云笼罩, 倾颓的阳光躲在天空角落不敢声张。 苏方辰唤出从陈三同那里收拢来的鬼头, 离了陈三同的【归怨】, 这群家伙似又化作那孤魂野鬼, 连逻辑清晰的沟通都做不到。 槐舟静默看着苏方辰用三途戳破一个又一个鬼头,将他们还原成最初的黑气。 等黑衣少年忙完,傀儡师才幽幽开口, “人死后会变成这个样子吗?” “不会。” 苏方辰头也没抬, “在那医生的异能影响下,它们偏离正常逻辑,才会变成这样。” “浑浑噩噩,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 槐舟深吸口气, “…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乌鸦没有吭声, 房间门铃忽地响起。 两人对视一眼, 倒是阿七舔舔爪子纵身一跃把门把手拉开。 先前那女官身着优雅的小白裙, 冲不远处少年鞠个躬, “先生,统治局安排我来照顾您洗漱。” “嚯…” 傀儡师挥手把鸭舌帽甩到地毯上, 冲苏方辰挑眉, “去,享受享受资本主义的糟粕。” “槐小姐,您也是。” 还没等槐舟疑惑, 女官身后走出个身材健硕的年轻小伙子, 他害羞挠挠头, 英俊面庞上浮出笑意, “槐小姐,我是来服侍您的。” 傀儡师咂咂嘴, “你们这还挺讲究的…” 她顿顿声, 忽地想到什么, 手指点点安娜, “不会…她也有?” “您聪明。” 女官笑意盈盈, 身后走出一名身着保育服的中年妇女, 她面容慈祥, 绕过众人走到安娜身边, 伸手要摸她脑袋, 却被小萝莉冷眼躲过。 她却也不觉尴尬, 轻柔笑笑, “小公主…在玩玩偶?我们一起好不好?” 安娜深吸口气, 冲苏方辰喊, “死面瘫!这什么情况?!” 苏方辰扫扫那几乎要把自己包装成礼品的女官, 眼底神采寡淡, “你们都是自愿的?” “嗯…” 女官笑笑, “…做这行,只要把客人陪好,我们一家子人都不愁吃穿,何乐而不为呢?先生小姐您们放心,我们都是专业的,您做什么我们都会配合。” 槐舟冷声接话, “哪怕是要你们去死?” 英俊男子抿嘴笑笑, 他走到槐舟面前伸手要勾她下巴, 傀儡师身侧少年傀儡如受刺激, 一个下勾拳把男子打出三米。 她眼眸微眯, “…你们不要命了?” 中年妇女望向疼得满地打滚的男子, 冲她鞠躬笑笑, “您们不要紧张,我们不会打架。不过…如果您们有什么特殊癖好,我们也会配合。只要留我们一口气就好,统治局会帮我们治疗的。” 槐舟忽然来了火气, “为了他妈的粮食,你们连作为人的尊严都不要了吗?” 三人闻言齐齐冷笑, 还是女官接过话头, 只淡淡一句, “槐小姐,我们不是异能者…这对我们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京兆市。 天街。 雷霆裹挟黑色雨点坠落在水泥砖板上, 范海辛踏入晚风, 身后灰袍像被数只凶猛野兽撕扯般纷飞飘扬, 可他眸底沉静, 全然没被这大自然的伟力影响到心情。 白发青年伫立在风波中心, 冷冷盯着统治局最高处的摄像头。 秦钦把目光从监视器上收回, 紧紧身上西服, 下属们齐刷刷围在身边, 都想等这位在场最高军衔的总秘书长拿个主意。 秦钦甩甩头后高马尾, 冷静询问, “通知局长了吗?” “已经通知了。” “他们在哪?” “局长正带着九位【灵执】中的八位,在镇北关抵御外敌。” 总秘书长深吸口气, “那群家伙又来了吗?” 下属面色僵硬, 操纵通讯设备, 过了好久, 局长那边传来一段简讯, “阻拦,但不要杀戮。” 秦钦眸色冷厉, “我去。” 一旁统治局官兵面色惊异, 连忙阻拦, “谁去都行,唯独秘书长你去不行!你走了,中央统治局群龙无首,还怎么应对外敌?” 听他这话女军官也冷静下来, 她忽然想起方才被自己忽略的事, “…那个没去守关的【灵执】是谁?” 下属面面相觑, 却见得监控画面中忽地走出一名脖戴电玩耳机的少女, 士兵咬咬牙还是开口, “【冥雷】,璇。” 范海辛眼见统治局门口来人, 还以为又是那个女军官前来交涉, 刚想开口, 一道手臂粗的绿色闪电瞬间劈下, 好在白发青年训练有素, 依靠本能躲过这一击, 却不成想那闪电接踵而至, 一道道雷霆把他劈得节节后退。 直到范海辛退到天街末尾, 他才看清驱使这些恐怖闪电的主人。 少女黑发松散披在肩头, 上身淡灰色jk被雨沾湿。 她衣服袖口纹了只盘踞的蛇, 蛇眼阴绿可怖, 她黑色裙摆被风雨吹起, 肌肉线条明显的双腿踩住皮鞋。 少女打个哈欠, 一开口粗声粗气, “你他妈敢吵老娘睡觉,不要命了?” 范海辛紧皱眉头, 仍不忘最初目的, “我只是来讨要本该属于我的一样东西。” “我管你要什么王八东西…” 璇掌心浮起绿色雷电, “…吵我睡觉就得死。” 她前一推掌, 雷霆飞舞破空而去。 范海辛早有准备, 双手半空画圈召唤银盾堪堪抵挡住那雷霆。 他足下地面裂开血河, 浓郁血气如雾弥漫,又迅速凝结成小型颗粒。 少女眼眸微眯, 绿色瞳孔阴狠依旧。 她伸出右手, 绿雷再度从天而降, 竟生生劈散那红色血雾。 身处血雾中心的范海辛没能逃脱这一击, 哪怕银刃削减一部分力量, 他也是被劈得灰袍焦糊形容狼狈。 范海辛眼眸微眯, 不能跟这家伙打远程。 他腾跃起身, 脚踏银刃眨眼拉进十米距离。 血刃凝聚, 破空而往。 璇不躲不避, 操纵雷霆在自己面前编成电网, 那血波如石沉大海, 掀不起半点波浪。 范海辛本来也没想着一击得手, 他刚要扭转身形, 却见那少女双手聚能, 一道环腰粗细的雷柱直冲他头颅而来。 璇眸底闪烁快意, “化为灰烬,该死的入侵者。” 第86章 直到大厦崩塌 绿色闪电轰然炸开, 水泥地面被余波粉碎, 掀起烟尘, 范海辛从烟尘中倒飞出去, 嘴角一抹鲜血刺目。 他挥手一提, 血河中涌出两条绸缎般的红色血幕, 堪堪止住他的退势。 璇绿眸闪烁, “哦,小虫子还蛮顽强的。” “我无心和你打…” 范海辛身侧红色绸缎坍缩成长枪, 他枪尖一挑, “我只想拿回东西。” “不…” 璇双手张开, 再度引雷, “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 迅雷如游龙, 弹指而去。 范海辛左一闪身, 雷电掠过耳畔将他身后指引牌击成粉末。 白发青年踏银刃起身, 抬手掷出血色长矛。 璇仍在原地未移动半步, 两道绿雷弧光交映, 如鞭子般将血枪抽到一边。 范海辛抬指驱动血枪炸开, 朦胧红雾迎着风雨飘去。 璇身周浮起电弧, 天降蓝白雷霆击打在她身上, 砸开无数纷飞的火花。 她眸底电光更甚, 一拳击出, 白绿二色雷霆如蟒蛇裂口, 霎时吞没道路尽头的异瞳青年。 尘烟四起, 那处再无生机。 璇勾唇笑笑, “也不怎么样么,还什么十字军叛逆,我看还不如小麒麟…” 她话没说完, 脚下忽然裂开缝隙, 一双手从血河底伸出牢牢抓住她脚腕。 璇扭转身形, 却怎么也挣脱不了这双血手。 异瞳青年脸庞浮出水面, 他目光在璇脸上一顿, 用力将她拖进泥泞血河中。 璇几乎本能止住呼吸, 再睁眼时周遭猩红遍布。 月牙状银刃紧紧比在她脖颈, 这怪异武器的主人异瞳闪烁, “现在能好好坐下聊聊了吗?” 璇绿眸微皱, “你以为这就算赢了老娘了?” “什么!” 长久以来养成的战斗本能驱使范海辛第一时间远离那少女, 璇皮肤表面游动绿色电纹, 无数电浪奔腾翻涌, 虽在血河, 范海辛却觉得自己像是被少女拖进一片酝酿雷霆的阴云中。 璇也摒弃先前远攻策略, 一拳直冲白发青年心口而来。 他小臂附上银甲, 抬手拦开她这一记直拳, 血刀入手, 直刺少女小腹。 璇冲势未尽, 竟完全没有躲开的意思, 反而再度起拳冲范海辛面门, 似要和他以命搏命。 范海辛剑刃没入少女白皙肌肤, 他头颅也在雷霆下炸开, 只留无头尸体悬浮在血河中。 璇单手捂住小腹伤口, 嘴角泄出一连串痛呼, 差点就栽在这家伙头上了, 他究竟把我拉到什么地方了… 还没等她想出出去的方法, 那无头尸体如盐融水消融于血河。 璇瞳孔放大, 只见那满目赤色中生长出一个人形, 他异瞳闪烁, 嘴里喃喃, “鬼女巫,多给我一条命也赎不了你的罪。” 璇心中暗道邪门, 眼底杀意不减, 她挥手再驱雷霆, 下腹却陡然传来剧痛。 璇猝不及防开口痛呼, 疏于防范下, 她口鼻灌入血水, 全身各个器官逐一陷入麻痹。 她唯一能活动的眼眸死死盯着范海辛, 像跟那白发青年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范海辛被她眼神逗笑了, “不是,我想我没得罪你?” 他顺着血流漂到少女身前, 神情渐冷, “还是说…你们统治局都是这副德行,强取豪夺,蛮不讲理。” 涔边。 那群所谓的服侍者被苏方辰逐一劝退, 房间里重归寂静, 却再没了刚才那种岁月静好的氛围。 槐舟长腿挂在沙发扶手上, 整个人像被点着的火药桶。 安娜上一次见她这样还是在凤鸣区她力主逃跑时, 此刻不禁好奇, “…发生什么事了?” 她不答反问, “有什么区别?” 苏方辰也投来目光, 只见傀儡师抬腿起身, 挥手冲门外指指点点, “…那群人跟被按住头的畜生有什么区别?灾变前也是,灾变后也是,统治局、弑神会、凤鸣区、还有这他妈什么涔边。 谁都在利用我,谁都想花个什么价码把我这个异能买下来,让我心甘情愿为他打工!” 她脸颊涨红, 再没有独属于傀儡师那套游刃有余与戏谑。 她身后少年傀儡死寂眼眸浮出一点神光, 却又很快消融。 槐舟冲窗外狠狠喊了一声, 半晌才回复心绪, 再开口时低不可闻, “这世界…什么时候能好一点?” 安娜和苏方辰静默看她发泄完, 阿七忽然被惊醒, 瞥她一眼再度沉入梦乡。 过了好久, 槐舟走回原位, 把地毯上的鸭舌帽捡起来, 声音闷闷, “对不起,我情绪有点失控。” 安娜凑到她身边, 坐到茶几上与槐舟对视, “槐姐姐,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肮脏。人与人之间,哪怕是亲友情爱,物质价值也好,情绪价值也罢,都是在互相利用。” 槐舟好气又好笑, “你这是在安慰我?” “不…” 小萝莉放下小熊玩偶, 指指她身后静默站立的槐行, “…我是想提醒你,无论如何都会坚定选择你的人,你也有啊。你弟弟为了你宁愿抗下弑神会那种折磨,难道你觉得他的爱不算爱么?” 槐舟被小自己那么多的安娜做起心理疏导, 脸上有些挂不住。 她扭头看眼自家弟弟, “我不是那个意思…” 安娜嘴唇微勾, 她扭头望向窗外夜空, 飘动的晚风如渊如墨, 流进小萝莉眼底时寂寥无声, “可我没有。” 苏方辰忽地想起什么, 迈步走到套房安置甜点的位置, 他抽出两盘甜甜圈, 两块放到阿七猫粮盘里。 他把盘子放到两女身侧茶几上, 漆黑眸底全无情绪。 他想起那漫长又短暂的五百年中, 阿七偶尔也会这般迷茫, 可让她重露笑容的方式也很简单, 只需要一盘甜甜圈, 或者说…一个愿意为她买这些的人。 统治局。 南崇明望向窗外雷雨绵绵, 微叹口气, 手指点点实验报告上最后一项, “硬度超常的银色棍子、随意释放的阴冷黑气、似全无情绪的心智…” 老教授拉下老花镜, 望向不远处监控摄像头中璇与范海辛消失的位置, “这世道越来越乱了。” 南崇明蹒跚走到门前, 握住门把手时眼底笑意难以隐藏, “不过…这不是正如我所愿吗?” 第87章 高塔之下 “璇那丫头吃亏了?” 南崇明还没走进中央控制室, 见一群人齐刷刷围着秦钦便已了然。 秦钦回头望见老教授, 唇角勉强勾勾, “嗯…那叫范海辛的十字军叛逆控制住了她,目前还在天街给我们施压。” 南教授虽然不属于管理体系中的高位, 却也实打实研究出不少提升灾变后生活水平的技术, 在场众人着实不敢怠慢, 纷纷让开道路。 这老头倒也不谦虚, 三两步凑到秦钦面前, 也学她样子打量起画面中操控血色绸缎提起璇的青年。 过了一会儿, 南崇明神情严肃起来, “把录像倒回去。” 下属们面面相觑, 齐刷刷把目光投向秦秘书长。 从规章制度上讲, 南崇明这种科研人员擅自进入管理机关已经属于违例, 再让他看录像, 万一出了什么泄密事故,这责任谁也担当不起。 看出在场文职人员的踌躇, 秦钦主动抽出自己管理证件拍在监控桌上, “南教授灾变前就在统治局科研院所工作,老资历了,我信得过。但毕竟这也是违章行为,真出了什么事,我秦钦一力承担。” 几位行事稳重的下属还想规劝, 但大家共事多年, 也都清楚这位顶头上司的脾气。 一阵犹豫后众人也都依言调试起设备, 录像画面中电闪雷鸣, 南崇明捕捉到少年足下有银色刀片闪过, “嗯…【造物】系的,创造金属吗?还蛮少见的…” 念及此处老教授眉头蹙起, “那血刃?” 秦钦适时补充, “在场时我听十字军元老们说…那少年似乎‘委身于恶魔’,从而获得了除他本身异能外的另一种能力。” 南崇明老眼微眯, “双能力吗?” 还未等他细想这种新样本会对他维持的理论体系产生什么影响, 范海辛将璇拖入地下的画面又令这位老教授神情一僵。 南崇明摇摇头, “不对啊…” 秦钦凑过来, “什么不对?” 老教授支起身, 掏出随身笔记本写写画画, 仍不忘指指那画面中的血手, “按我当前研究的理论,每名异能者所觉醒的异能,都和她内心最想要的事物有关。也就是说,一个人只可能拥有一种异能。” 秦钦紧皱眉头, 目光在自己手上定了会儿, 转身吩咐下属, “去看看,范海辛在灾变前有没有精神科就诊记录,特别是…有没有精神分裂症患病史。” 下属深吸口气, “秘书长,如果真像那青年所说的,他之前是十字军,那他的档案应该在十字军总部统辖地带。虽说也能查到,但很可能…被修改过。” 秦钦微叹口气, “就目前来看,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先查着。” “是。” 南崇明知道这位小秘书长机灵, 却没成想她脑筋能转这么快, “小秦,你要不别搞管理了。跟着我干科研,老东西我倾囊相授,说不准还能为以后培养一名科学家。” 女军官乐了, “您老可别拿我开玩笑。我可坐不住实验室,在外面风风火火才是我的归宿。” 南崇明不再强求, 转而望向不远处雷雨中身姿挺拔的青年, “他还会等多久?” 涔边。 安娜拿着灾变前的平板电脑翻得起劲, 槐舟一手一个甜甜圈吃得正香, 见她这样难免好奇, “我算知道你这脑子哪来的了。书中自有什么来着…唔…” 安娜摇头, 神情越发沉静。 她似乎找到什么, 拿平板坐到苏方辰身边, 冲他指指上面的插图, “死面瘫,我刚刚在他这存的电子书里找了找。灾变前的神话体系有好多,你的主究竟是哪个体系里的?” 苏方辰扫眼平板插图上衣着、肤色、乃至物种各不相同的神明, 眸色隐晦, “主就是主,她不在人类的体系中。” 安娜紧抿下唇, 扭头和他对视, “我懂了,也就是说…你的主是真实存在的,而不属于虚构的体系。跟那些烧香拜神的宗教有所区别?” 苏方辰没肯定也没否认, 他只是转头望向天外, 星星躲在阴云之后, 像光明被尘埃遮挡, 即将没入深不见底的冰河。 涔边明殊塔。 瘟疫肆虐, 全球各地都可以说纸醉金迷只是灾变前的一场旧梦。 可明殊是个例外, 全国最充沛的电力, 最发达的科技, 被渗透得七七八八的统治局, 还有早就习惯了财富划分阶级的原住民。 这给了权力生根发芽的土壤, 金玉珠宝尽头男子一身松散睡袍静默伫立, 他眼前是下属费尽心思收集来的奢侈品。 这些昔日高悬于橱窗中为人瞻仰的物件, 早已成了街头流浪者看都不看一眼的垃圾。 “看看你们…还有谁要呢?” 丁峥笑笑, 扭身往自己房间走门口却传来声俏丽的呼喊, “丁局,有要事报告。” 丁峥拍拍自己睡袍上的灰尘, 咂咂嘴, “对啊,我现在都是什么地方统治局局长了,要在意身份,在意身份…” 他毫不在意着装, 迈着步子走到门边, 一开门三名女官齐齐向他鞠了一躬, “丁局长好,市里新来了几位异能者,就是在涟心闹出乱子那几位。中央和十字军都讳莫如深,您看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 丁峥哼哼两声, “先空他们几天,给点甜头,看看能不能驯服那群崽子。要是不行…我就出手。” 女官面露讨好, 连连鞠躬, “不愧是丁局长,在您的带领下,我们涔边一定会越来越好。” 她心里清楚, 别看这位丁局长貌不惊人, 这可是整个涔边最神秘的异能者, 如果能得到他的帮助, 不说在市里横着走, 至少地位和安全都有了保障。 见女官微勾的唇角, 丁峥哪还不明白, 他伸手抓住女官脖颈, 像提鸡仔般把她提进房间, “嗯…涔边会不会好我不知道,但只要你陪好我…你一定你能在这座城市里过好。” 女官被掐住脖子呼吸困难, 却仍不忘冲他摆出假笑, 那笑容肌肉绷紧分外难看, 可丁峥却甘之如饴, 他冲门外面露嫉妒两女挥挥手, “…还等什么,你们也一起。” 第88章 等到天色澄明 灾变后本就少见阳光, 雷雨缠绵下天空更是漆黑一片。 范海辛动用记忆中的巫术唤醒红瞳, 他不再借助光明视物, 而是靠人身上或多或少的血气来分辨位置。 从制服这位少女到现在雨点渐弱, 少说也过去了两个小时, 可她还像离了水的食人鱼, 反抗力道丝毫没有减弱。 白发青年哭笑不得, “你说说你这是干嘛,我现在勾勾手指你就死了,费那力气还不如好好休息一下。” 璇喉咙处的血水散开, 她再度恢复说话的能力, “草你妈的,你要杀就杀,别想老娘向你低头。” 范海辛生在对言行举止要求极为严苛的十字军, 见这少女顶着一张稚气的脸口吐秽言阵阵不舒服, 没好气提醒, “我说…你能不能嘴巴干净点?你先动的手,瞅这样子好像还是我欺负你了呢。” 璇眼底绿光闪烁, 雷霆从她喉中浮起, 范海辛连忙再度驱使血水封住她喉咙, 看她这样阵阵头疼, “成,我算服了,你在这挣扎着。” 他异瞳微眯, “你在统治局人缘也不行啊,这被抓了两个小时,愣是没有一个出来救你的。” 璇眼眸愈加狠厉, 可还没等她怎么表示, 天街尽头再度走出个人。 虽说天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范海辛仍能感知到女人身上血气翻涌, 那气息他无比熟悉, “秦秘书长,来谈判了?” 秦钦身披黑色西服, 英眉微挑, “范海辛是,你还真会给我们统治局找麻烦。” “不麻烦…” 范海辛操纵红色绸缎把少女递到身前, 他指指璇, 又指指秦钦, “姐,你把统治局扣下的东西还给我,我放了这个捣蛋鬼。一手交货,一手交人,谁也别耽误谁的时间,怎么样?” 秦钦没有被他引领谈话节奏, 转移话题, “你说不给我们添麻烦,那几个被你打晕的施工官兵是怎么回事?你想让他们被天雷劈死吗?” 范海辛笑了, “在京兆地界上,我恐怕打个喷嚏你们都清楚。现在这时候,你们早都把他们带回去妥善安置了……” 女军官走近两步, 捕捉到重点, “你是说…你不想杀人?” “秘书长,听清楚了…” 范海辛红瞳底冷光闪烁, “我不是代表十字军或是我个人来引起战火的,我是来要回本该属于我的一样东西。我不想流无谓的血,我但愿你们这些高层也不想。” 他顿顿声, 再度举起璇, “不过,如果你们真的不打算讲道理,我也会采取一些非常手段,促进你们交出我要的东西。” 秦钦深吸口气, 她适时停住脚步, 双手下压示意白发青年冷静。 她摘下夜视眼镜, 冲他晃晃以示诚意,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看见——我摘下了夜视设备,现在没有任何作战能力。” 范海辛下意识点头, 又反应过来说出声, “能感知到。” 秦钦轻咳两声, 冲监控摄像头所在地挥手, 示意埋伏狙击手不要轻举妄动。 她摸黑往前走两步, “你要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范海辛对女军官的识时务很是满意, 他深吸口气, “贞德大人的佩剑,在你们手里?” 涔边外区。 某废弃居民楼。 陈三同拍拍身上洗好的白大褂, 冲不远处还在洗涤衣物的女人笑笑, “姑娘,我要再年轻个五六岁,我也追你。” 那姑娘摇头笑笑, “我可不敢,要真让我隔三差五洗沾血的衣服,我保不齐天天做噩梦。” 陈三同凑到她跟前, 目光扫过被女人收拾得干净却难掩简陋的室内, “温瓷,你真不打算暴露异能,至少能换个好点的地方住,也不用在这吃糠咽菜了。” 温瓷抬头望向不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 “算了,没必要。” 陈三同歪歪脑袋, “唉…我灾变前在统治局帮工,也算见了不少奇怪的人。还真没哪个姑娘像你这样——顶着这张脸,还有那种程度的异能,还能心甘情愿过苦日子的。” 温瓷轻柔笑笑, 把衣服放架子上摊开晾好, “我也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只不过…和大多数人不一样罢了。” 陈三同深吸口气, 盯了会儿她清美的侧脸, “姑娘,这次不一样,我们【邹吾】真的需要你。” 温瓷手下动作一顿, 还是摇头, “以你们的关系网,肯定能够找到能力比我更合适的人。你也清楚,我不想打打杀杀,目前也只想安安静静过自己的日子。” “那…为了你的小琳呢?” 陈三同白大褂兜里浮出个黑色鬼头, 那灵魂张开唇齿, 似想说什么, 却逃避般躲到判官身后。 温瓷感应到什么, 一时间脸色复杂, 她两步走到那鬼头面前, “小琳…是你吗?” “不…” 鬼头又躲到陈三同另一侧。 温瓷见状明白七七八八, 紧追不舍。 这位性子温吞的舞蹈生眼眶发红, 她要抚那灵魂脸颊, 手指却只流过一片阴冷。 温瓷含气开口, “…我不是和你说了不要去吗?” 鬼头低垂眉目, “对不起。” 温瓷有生以来第一次得理不饶人, 她凑上去追问, “跟你去的那几个女生都是他们找的托,小琳你难道不懂吗?” “可是我只要去一次,就能解决资源问题…” “资源好不好的我们再争取不就可以了,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 鬼头熄了话头, 她伸手想替温瓷擦去脸颊的泪珠, 却又扑了个空。 陈三同神色莫名, 注视着面前阴阳两隔的好朋友静默对视, 落下声低低的叹息。 鬼头飘到她耳畔, “阿瓷,对不起。我只是想…我要是有了能力,是不是也可以帮上你的忙,你的性子…很难熬出头的。” 温瓷蹲下身子, 眼泪一滴滴砸到地上, “我知道…” “阿瓷,求求你别哭了,我现在没办法给你擦眼泪…” 她话音未落, 陈三同把纸巾递到温瓷手上, 他嘴唇微勾, 礼貌错开目光望向窗外稀薄的夜色, “擦擦,天快亮了。” 第89章 更好的选择 “我有个问题,你们不觉得涔边这地界很奇怪吗?” 槐舟早起收拾完个人卫生, 湿漉漉头发披在肩头, 靠在老头椅上好不痛快。 苏方辰正帮安娜扎头发, “什么奇怪?” 傀儡师咬咬牙 斟酌半天没想出个像样的词, “就是感觉…这地界怎么这么平静?” 安娜听了好笑, “怎么,非要打架才算正常日子?” “不一样…” 槐舟进一步解释, “我也算路过不少地方——哪一个位置都是鱼龙混杂。各个帮派也好,机构也罢,纷争总归是少不了的。 可你们没觉得涔边有点一家独大了吗?好像咱在这儿除了统治局以外就没见过其他的本土势力…” 苏方辰冷眸微抬, “因为实力。” 槐舟愣愣, 乌鸦拿过三途再度解释, “好比灾变前的自然界,每个动物都有势均力敌的竞争对手或是水火不容的天敌。可如果有那么一个物种,可以对所有其他生命造成重大威胁,他就会处在统治地位。” 槐舟了然, 拍拍自己脑壳, “我懂了,你的意思是…涔边存在一个王,他压制住了其他异能者。他们才不敢随便组织势力,乃至自如行动。” 苏方辰点头。 安娜抱过阿七, 抬头看他, “那我们怎么办,还在这里等着吗?那个所谓的‘王’,究竟想干什么?” “他们留我们在这一定有所企图。” 槐舟压下鸭舌帽, 眼眸底流出狐狸般的狡黠, “老话怎么说来着,我们无欲则刚嘛…” “你的意思是…要我作为女官潜入明殊塔?” 温瓷紧抿下唇, 抬眼看满脸严肃的医生, “你是认真的?” 陈三同感觉鬼头飘到他脖颈后, 他背脊一凉,连忙摆手, “姑娘你可别多想,这计划可用不着你做出那种程度的牺牲。你只是要去应聘个文职,最终目的是搞到丁峥具体的异能信息。” 温瓷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 捋过额间碎发, “他…就是灾变后统治局那个王?” “对…” 陈三同从怀里抽出地图, 给她指指点点, “我们【邹吾】其他同志会帮你解决身份和资历问题。如果你同意这份计划,我们会为你伪造个女官身份…” 温瓷不理解, “你还是没有和我解释为什么是我,我根本没有潜入的经验,这种任务派给其他人不是更好吗?” 陈三同笑笑, “温姑娘,相信我,这事有非你不可的理由。但你说的也没错,现在…咱要进行一番特训。” 涔边外区某废弃篮球场。 陈三同好不容易把堆叠的垃圾搬走, 揉揉自己后腰满脸不怠, “姑娘,说实在的,我挺羡慕你那能力的。我这【降灵】一次少说要疼半个月…” 鬼头浮出脸, 冷冷回怼, “陈小子,你那小脆皮能和我家阿瓷比么?” “是是是,你俩感情深,一口闷行?” 医生严肃起来, 温瓷身着轻便运动服, 摊开手不知所措, “要…训练什么?” 陈三同嗯了声, 扭头搬来个木架子, “姑娘,你的【盛大落幕】对无生命体有用吗?” 温瓷摇头, “我的异能只对能够看到我的目标生效,木架子没有生命,自然没有视觉。我对它毫无影响。” 陈三同从衣兜里掏出一颗佛珠样式的白色玉球, 他把它递到鬼头面前, “小琳,你先进这个【灵佩】里。” 鬼头愣愣, “什么【灵佩】?” 陈三同拍拍脑袋, “啊…忘了解释了。统治局那位新研究出来的小物件,能够储存灵体和灵力的东西都叫什么【灵佩】。我也搞不懂那群老学究什么命名审美——反正我也不能害你,进来就完了。” 鬼头原地飘飞踌躇一阵, 还是钻进小球中。 陈三同把玉球放回衣兜直勾勾盯着温瓷的脸, “来姑娘,发动异能!” 温瓷眨眨眼, 也暂时放下心头疑虑, 她原地扭转身姿, 一个标准的起舞式映入陈三同眼帘。 无形的彩色气旋以温瓷为中心扩散开, 眨眼间覆盖半径十米的区域。 陈三同只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撞了下, 和自己能力【归怨】的联系顷刻丢失。 他尝试闭上眼睛, 却发现自己身体似被什么冥冥中的存在操控, 虽说不影响正常行动, 眼睛却没有办法闭上, 只能直直看着温瓷的优美舞姿。 好在温瓷也知道轻重, 简单跳了两三分钟便停下来。 被掩盖异能的感觉顷刻消失, 陈三同若有所感扭扭肩膀, 鬼头忽地从佛珠里飘出来, 她漆黑面庞神色紧张, “刚刚怎么了…我感觉外面的世界好像瞬间燃烧起来,我稍微探个脑袋就会被烧成飞灰。” 陈三同微叹口气, “这才是阴灵暴露在外界的正常状态,你能保持这样是因为我的异能【归怨】。你好姐妹刚刚发动异能封住了我的能力,你自然也变成了正常的阴灵。” 鬼头一听这话不惊反喜, 她唰一下飘到温瓷面前, 语气轻柔, “阿瓷好厉害!有了这个能力,是不是什么异能者都伤不到你了?” “不不不,你太理想化了…” 医生双手插兜走上前, 摸摸刚修理好的胡须, “…按我刚才余光观察,她这封印异能的范围并不远。而且温瓷体力有限,也不能一直使用异能。” 陈三同顿顿声, 指指温瓷为保身材练得格外单薄的身板, “更重要的是,你这个异能完全没有攻击性。就算我异能被封印,只需要上去打乱你舞步,自然恢复优势。” 温瓷没有反驳的理由, “嗯…我没想伤害别人,只是想要自保,这个能力蛮称我心意的。” “但现在不行。” 陈三同眼底神色凝滞, “你要面对的是整个涔边最强大的异能者丁峥,如果仅仅是控制,完全不足以伤害到他。你还需要些队友…” 温瓷愣愣, “是你说的那些同志吗?” “本来是这样…” 陈三同望向不远处最豪华的酒店大楼, “…但就在不久前,我找到了些更合适的人选。” 第90章 剑刃与项圈 “贞德的佩剑?” 南崇明紧皱眉头,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研究桌。 秦钦点头, 扫过在场各位文职人员, “统治局现在面临压力,各位更应该互通信息。有哪个成员曾经接触过这柄剑,或者有了解相关的信息,请尽快说出来…早日解围。” 众人沉默一会儿, 还是老教授率先接过话头, “小秦啊,你问局长了吗?他兴许知道些什么。” 秦钦深吸口气, “问了,局长还没回复。想必是镇北关战事吃紧,抽不出空闲理会我们。” 南崇明颤颤巍巍站起身, “那小秦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们交不出那所谓的佩剑该怎么办呢?” 女军官英扬眉宇微蹙, 指骨敲敲桌面, “虽说局长带走了绝大多数高端战力。但咱中央统治局的底蕴还在,我带队剿灭区区一个范海辛本不是问题,只是……” “只是璇那丫头又坏事了对?” 秦钦微叹口气, “我劝过她好多回,可是她就是那种性子…此番被人拿住,也算个小教训。” 南崇明赞同点头, 老眸微深, “他想要的不是杀戮,一时半会儿也不会下死手。小秦你可以换个路线想问题…他既然拿住了我们在意的人,那我们为什么不能去抓他在意的人呢?” 老教授这话说的赤裸, 在场习惯了循规蹈矩的文职人员听了纷纷脸色发僵, 一个胆子大些的主动举手, “老教授…这不好?” 南崇明乐了, “有什么不好的?” “我们统治局向来以维护治安为本,主动捉拿某个公民是不符合条例的行为。” 老教授没有看他, 转而把目光投向一旁神色莫名的女军官, 若有所指, “特殊时期特殊处理,世间本来就没有恒定的道德标准。何况早日解除危机,我们也能早日投入到正常工作中去…” 那下属还想反驳, 却被老教授挥手打断, “你难道觉得那个拦在天街影响市民正常生活的人是对的?” 下属连忙摇头, 南崇明则拍拍他肩膀, “当你和你的敌人共情,你就已经在背叛自己所有积累的原则和底线。” 秦钦褪去身上披着的西服, “就按南教授说的办,派搜寻异能者缉捕和他同队的十字军楼书怡。切记不要伤到她…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下属们听她这话也清楚再规劝也没有用了, 他们齐齐称是, 各自下去办自己的事情了。 凤鸣区。 两位负责基建的异能者一边操控土木一边搭话, “老哥…你听说了吗?咱这前两天又来了个异能者。” 年龄稍长的男子拍拍手, 冲他轻蔑笑笑, “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祝执行在这呢?多少异能者巴不得过来图个安全,来来回回都多少人了!” “这回可不一样!” 年轻异能者重新安置好城楼, 凑近些接着说, “那人听说是什么十字军的成员,异能邪乎的很,据说一释放,整个人就消失了。” “隐身?” “不不,比那高级多了。” 年轻异能者拍拍胸脯, “我听那酒老板说,她好像是能进入一个…全是灵魂的世界,但只能看,不能动。” “那有个屁用啊…” “嘿,你俩工作呢还是唠嗑呢?!” 风衣大汉粗声粗气走过来, 对着两人就是两个头槌, “祝执行天天养咱们吃饭,给咱们房子住,是让你们人后碎嘴子的啊?” “错了国梁哥,我们这就干活…这就干活……” 风衣大汉撇撇嘴, 走进一旁狭窄的暗巷。 等他走远, 年轻异能者方才长出口气, “这张国梁的事你清楚不?!” 同伴被他这宁死都要说八卦的脾气弄得哭笑不得, “我说老弟,你差不多得了!我看你这嘴啊,迟早有一天得被人缝上!” 年轻异能者不屑撇嘴, “不说就不说…瞧他那出息样,再怎么说…不也是白魅的一条狗吗?” 凤鸣区暗巷。 白魅身着赤红连衣裙靠在沙发上, 身侧断臂修女神情恭敬, 为她一杯一杯续着红酒。 红裙少女勾勾鬼修女下巴, “莎莎小宝贝还是呲牙咧嘴的样子最可爱,现在乖乖的,玩起来怪没意思的。” 特蕾莎面露惶恐, 慌忙跪伏在她脚下, “主…主人,对不起,我是废物,我没办法讨主人欢心,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界上,主人杀了我!” 白魅笑笑, 挥手一巴掌给修女抽出两米远, “杀你不是脏了我手指吗?” 她翘手看看自己新做的深黑指甲, “新做的美甲,弄脏了怪可惜的。” 她顿顿声, 偶然瞥到墙边挂着的鞭子, 嘴唇勾勾似想起什么好玩的, “喏…乖狗狗,你去把那鞭子缠到脖子上,反正你身体被强化过,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要一直缠着哦!不许松开…” “…是,主人!” 白魅妩媚眼眸底泛起稀疏的快意, 缩在沙发上的动作像极了吃饱喝足的高贵猫咪。 还没等她多享受一会特蕾莎濒死的呻吟, 门口忽然传来刺耳的敲门声。 红裙少女眸色微冷, 却又很快浮出浅笑, “进来,我看看是哪只小狗狗。” 张国梁喘着粗气, 眼眶涨红, 他一见到白魅忙不迭扑到她脚下, 粗声粗气, “白丫头…你他妈给我下了什么降头?!” 白魅假装讶然哦了声, “哪有,我只是让你听我的话而已。” “靠!” 风衣大汉试图支起身, 肩上却似有千斤重, 哪怕他把地板按出裂痕, 也奈何不了那禁制分毫。 白魅翘起脚尖, 把风衣大汉头颅勾起。 她眼底金纹闪烁, “抗拒什么?放松下来多好,我们可以玩些更有意思的。” “滚!” 白魅见那男子面目狰狞, 倒也不着急, 她站起身, 一脚踩在他后背上, “好主意。” 风衣大汉猝不及防摔了个狗啃泥, 白魅适时与他对视, “那你就在原地滚,滚够…嗯——两万圈。我就给你点小奖励,当然,如果你不听话呢…” 白魅拿起被她随意放到旁边的黑色高跟鞋, 把尖锐鞋跟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下一次就要和它玩咯。” 第91章 古井无波 “老执行,涟心的事有结果了。” 下属见祝炔全身心投入文件处理中,没有理会自己, 咬咬牙又重复一遍, “老执行?” 祝炔回过神来, 在办公桌前伸个懒腰, 深吸口气望向这位小下属, “抱歉,最近太多杂事,精力不太够。” 下属听这话面露心疼, 忙从旁边饮水机里接一杯水递过来, 随声嘱咐, “老执行,工作之余也要在意些自己的身体啊。您现在是我们凤鸣区的旗帜,您倒了,这人心就倒了啊!” 祝炔微叹口气, 点点头算是收到了他的关心, “你说,又有什么事了?” “嗯…涟心的事。” 祝炔微抬眼眸, “怎么…戈登说了谎?” “那倒没有…” 下属从衣兜里掏出报告, 递到执行官面前, “您看…这是我们情报人员搜集的信息——如他所言,中央统治局和十字军都参与这件事里来了。但我们新发现的是…十字军成员楼书怡并没有返回,反而来了咱凤鸣区。” 祝炔笑笑, “我知道…区里这事儿都传开了。” 下属很是意外, “您不担心?” “担心什么?” 祝炔指指报告上楼书怡的照片, “来了,还展露了异能。人家已经足够有诚意了,至于她到底想要干什么,就不在咱们凤鸣区的考虑范围内了。” 下属躬身称是, 仍心存疑虑, “您就这么相信这个楼书怡,觉得她不会搞出什么乱子来?” “不…” 祝炔老脸微皱, 望向窗外天空, “…我是相信十字军。” 涔边。 安娜望向市场里跑来颠去的槐舟, 碧蓝眸子闪烁。 眼见小萝莉愣在原地什么也不逛, 槐舟扶额无奈, “我说小家伙,你不至于。既然人家都把咱当坐上宾招待了,你还跟他们客气什么?” 一旁女官适时补充, “嗯…局长交代了,您们在这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账全算在他头上。” 槐舟戳戳苏方辰肩膀, “苏同学你学学人家,舍得砸钱。虽说动机不纯,但有个这么阔气的金主还是比陪你个闷葫芦有意思。” 苏方辰冷眼相待, 目光极有侵略性扫过四周, “这有许多异能者。” 槐舟微眯眼睛, 佯装大大咧咧凑到他耳边, “我傀儡进不来。” 乌鸦不动声色后退两步, “目前还没有敌意。” 安娜环视这大都市的超级市场, 眼底波澜不惊, “哪都一个样。” 槐舟见她这样反倒觉得自己像没见过世面一样, 她撇撇嘴放下眼前一件衣服, 百无聊赖靠到一旁按摩椅上, “我说…女官,你们那个什么局长大大有没有说那消息到底什么时候告诉我们啊,在这待得都快生锈了。” 女官笑笑, 躬身回应, “局长的意图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怎么清楚,我们也只是传达指示罢了。” “吃吃喝喝睡睡玩玩…” 槐舟扣着手指头, 点点这超级市场外围, “…你们涔边的异能者过得还挺滋润的。” 女官凑过去帮她捏肩, 语气柔和, “槐小姐说笑了,我们涔边向来尊重异能者、善待异能者…如果某天您想要找个安宁地方过日子,涔边绝对是不二之选。” 安娜走到苏方辰身边, 扯扯他衣角, “死面瘫,我总觉得这儿不太舒服,我们还是回去。” 苏方辰蹲下身看她, “有危险?” 安娜眼底蔚蓝闪烁, 小小声回应, “…那女官今天晚上会被杀死。” 苏方辰眼底神色隐晦, “谁动的手。” 安娜深吸口气, “那个医生。” 涔边超级市场外围。 陈三同蹲在高层附近, 冲身边温瓷指点她工作地点所在, “这就是我要安排你去的地方。” 温瓷愣愣, “你是让我去做售货员?” “差不多…” 陈三同冲身边浮出的鬼头笑笑, “这里很安全,用不着担心你闺蜜。” 他又想到什么, 扭头对着她左看右看。 温瓷对这种窥探目光再熟悉不过, 神情不太自然, “你在看什么?” 陈三同手指扶扶下巴, “我觉得你这张脸太有辨识度了,还得上一层保险。” 两女愣愣, “什么保险?” 医生抽出对讲机, 冲她挥挥, “我们的同志里有个易容师,我让她过来帮你画画妆…” 鬼头凑过来, 声露愤懑, “不是,你敢质疑我家宝贝的颜值?” 陈三同认怂速度堪比高铁, 他冲鬼魂点头哈腰, “…您多虑了,我是让她帮忙,给你闺蜜画丑点。要不然就她这样子,根本挺不到咱计划执行就得被盯上!” 京兆统治局。 下属散去, 秦钦独自坐在办公室, 明艳五官笼罩一层阴云。 不知多久, 她下意识打开通讯面板查看消息, 局长的回话十分简单, “不给。” 常年陪伴在中央统治局局长身边, 秦钦对他的性子再清楚不过, 局长一个唾沫一个钉, 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搞什么贪得无厌, “可留着贞德的佩剑…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不知在门口等了多久的南崇明听她这句喃喃走进来, 他轻声笑笑, “怎么,小秦你也有怀疑上司指令的时候啊!” 秦钦冷不防被吓了一跳, 回头看是老教授, 拍拍胸脯摇头, “…唉,没办法。现在这个时节,又碰上这种事,实在容不得我不多想。” 南崇明点点头, 把最新的研究报告递到她面前, “小秦你看看这个…” 秦钦接过纸张, 随即眼眸微睁, “【厌灵】系?” “对…” 南崇明扶扶老花镜, “还记得我体系划分中对【厌灵】系的定义吗?” 秦钦记性很好, “嗯…能够通过限制【灵】的输出或转化阻止异能使用的能力,统属于【厌灵】系。” 老教授老眼睁开, 指指秘书长办公室墙上地图, “涔边那头方才传来特别的异能信号。我比对后发现那就是【厌灵】系,百里挑一的【厌灵】系…” 他顿顿声, “涔边那头大风大浪小秦你也清楚,范海辛的到来…也许不是偶然。” 秦钦紧皱秀眉, “那…您的意思是?” 南崇明挥手笑笑, “我老眼昏花了,人不够精明,没什么意思。只是想提醒小秦你,年轻人…确实要多想。” 第92章 生死由命,生死有命 是夜。 酒店三十楼。 槐舟紧紧皮衣拉链, 从随身衣兜里掏出把蝴蝶刀, “我们现在怎么办,过去阻拦吗?” 苏方辰淡漠缠着三途绷带, 眼眸透过夜色直指那超级市场, “还不着急,再等等。” 超级市场二楼。 无数黑影蝙蝠般在高楼间飞掠, 深邃夜色裹挟月光在他们身上镀成销声的冷, 却隐约透着杀机。 打头黑衣人摘下面罩, 用套锁把自己固定在超级市场顶楼空调外机上, 冲同伴挥挥手, “上来!” 同行黑衣人顺着他套索接二连三依附到楼墙上, 乍看上去像窗底抹了层黑漆。 陈三同压在队尾, 衣兜里浮出鬼头, “我们这是来干什么?” “杀人。” 医生拍拍身侧队员示意他们逐个通知,准备潜入。 灾变后资源短缺, 地方自然没有那么多资源养公职人员。 大大小小官员那是能裁则裁, 只留下关键机关的干部, 职称也相当统一,都称为“官”。 负责超级市场销售的男官女官们要求和灾变前金融业有点像, 主打一个外貌超群加人情世故。 陈三同对温瓷这两样比她自己还有信心, 但可惜就可惜在这处销售部人员足够了。 在不暴露温瓷的情况下, 要想在本已充盈的人事部门搞这种变动肯定会引起上面那人的注意, 但在末世有一种情况是例外——死亡。 虽说这所都市安全性在地图板块上已经算高了, 却难免会有异能者私下寻仇, 这个死了那个死了, 说到底掀不起什么风浪。 统治局要的向来都是明面上的安定, 而不是落实到每个人头上的公平。 陈三同眼眸微冷, 带头翻进建筑内, 他派人守好离开的通风口, 另起一队前去绞杀目标。 陈三同兜里鬼头浮出脑袋, 冲他呲呲牙, “陈小子,我们要去杀的那个人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吗?” “不知道。” 鬼头愣愣, “你什么意思,不知道?” 医生凑到墙角处, 谨慎点燃纸折砍刀, 微弱火苗下眸光摇曳, “她该不该死我不清楚,但我们的计划,我们的理想需要她死。” 鬼头沉闷一会儿, 还是接话, “那我们跟滥杀无辜有什么区别?” “我对杀戮本身并不感兴趣…” 陈三同握住沾染黑气的砍刀, “只是我的计划,需要她死。” 黑衣人在医生指令下纷纷俯身躲在那女官宿舍门旁, 陈三同用手势倒数, 三、二、一! 门锁被黑气缠绕,应声而开。 一行人蜂拥而入, 女官在卧榻上悠悠转醒, 只见面前几团似人似鬼的黑影浮出, 当即惊异莫名,就要喊叫出声。 领先两个黑衣人当即用被子把女官头颅捂住, 剩下两位为防止她过度挣扎身体留下创口牢牢锁住她手脚腕。 鬼头见状神色莫名, “判官,你究竟想干什么?” 陈三同静静看着那女人挣扎逐渐减弱,直至了无生息。 他轻柔笑笑, “我一见面就和你说了。我想让这世间所有罪过,都得到相应的惩罚。” 鬼头冷哼, “那你呢?你犯了这么多罪,又有谁能惩罚你呢?” 陈三同点燃纸扎小麻袋, 黑气袋子瞬间出现在手里, 他默不作声把女人尸体塞进去, 直至走出建筑方才回话, 那声音如晚风寒凉, “等一切结束,我自然会付出代价。” “结束是什么时候?” 黑衣少年眼底灾厄符文闪烁, 背后墨色羽翼轻扇, 眨眼落到一众黑衣人身前, 黑衣人们大眼瞪小眼一阵, 还是齐齐低声呼唤判官, 想请这位【邹吾】创始人拿个主意。 陈三同嘴唇勾勾, 一手拎着麻袋一手握着砍刀迎上去, “很快你就会见到的。” 苏方辰静默看了他一会儿, 身后银色棍子被月色淬冷, “生死有命。” “我当然清楚…” 陈三同笑笑, “一切痛苦与罪孽,我最终都会偿还。” “希望你记住你说过的话。” 苏方辰身形一转, 黑色羽毛散落于无形, 他霎时化为乌鸦, 三途变为银色发卡勾在他羽翼上。 陈三同看那象征灾厄的鸟飞入夜色, 或者飞往天际线处的月亮。 “销售部…死人了?” “嗯…” 服务女官冲丁峥躬身, “丁局长,我们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事。好像是私下寻仇,异能者作案的手段特别粗糙…但好在干净,没有什么别的影响。” 丁峥微眯眼眸, 拍拍身上睡袍, “我这早上刚让他们去超级市场,晚上就死人了,这他妈有点蹊跷啊。” 涉及异能者, 女官是半句话也不敢掺和, 虽说前几夜刚有床榻之欢, 但谁知道这位喜怒无常的局长会不会因为她一时失言将她杀死——甚至处以极刑。 丁峥注意到她脸上神色, 轻蔑笑笑, “算了,涔边这事也不是一件两件了。你派人盯着那群新来的异能者,还是拖住…他们要有什么异动第一时间通知我。” 女官慌忙点头, 小碎步退去安排事项。 丁峥目送她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 嘴里喃喃某些不为人懂的话, “还不够像,不够像啊…” 凤鸣区。 祝炔轻倚在城头, 望向不远处步伐整齐划一的中央统治局官兵, 若有所思, “闹这么大动静…十字军想干什么?” 眼镜青年站在老执行身边, 主动接过话头, “老执行,您有没有想过…可能十字军也不清楚这个什么楼书怡来这儿的目的。或者说,这事是她和统治局之间的私人矛盾。” 祝炔老脸严肃, 轻轻摇头, “那孩子我去看过,是个正统到骨子里的十字军。不会干出那种违背信条的事…” 眼镜青年沉吟一会儿, “那这就没办法解释了呀。为什么统治局重兵压境,十字军那头却像吃了哑药一样,连个给通知的使节都没有…” 不只祝炔, 凤鸣区官民心头疑虑也不少, 祝执行再怎么厉害, 说到底也是中央统治局下属机构管理者。 这中央忽然来人, 大家第一想法都是那帮大人物是不是要换掉老执行, 心惊胆战的有之, 聚众谋划的有之, 但绝大多数人还抱着观望的心态。 祝炔微叹口气, “凤鸣区面对这种形势,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93章 福祸相依 凤鸣区城楼下, 打头统治局官兵站到队列前方, 毕恭毕敬行了个军礼, “祝执行好,我是中央统治局异调科总秘书长秦钦下属警卫员尚城。此次前来并非有意惊动老执行,而是有公事相商。” 在场都是懂规矩的人, 相关证件几个传手就到了祝炔这儿。 眼镜青年微叹口气, “看这军容军貌也不能是假冒的,咱们虎门市被放养这么长时间,难不成中央想招安了?” 祝炔收好身份证明文件, 主动下楼走到尚城面前, “尚警卫,久仰。” 尚城一听这话慌忙欠身, “老执行您说这话可就折煞我了,我何德何能啊!您家世世代代为咱国家做事,那功勋牌都能埋我了。” 老执行不置可否笑笑, “客套话咱就不说了,还想问问尚警卫…此次中央派人过来…有什么重要指示吗?” 尚城笑笑, 拍拍腰间制式斩刀, “没什么别的事情,就是听说您这儿最近收留了个十字军叛逆…叫楼书怡。我们也是奉总秘书长的指令把她抓回去。” “十字军叛逆?” 尚城点头, “您这消息灵通,想必都听说了…这涟心前段时间出了大乱子——十字军和统治局对上了。最后落跑两个十字军,一个是范海辛,一个就是您这儿的楼书怡。” 祝炔回头看眼城头上的眼镜青年, 见他比了个肯定的手势, “嗯…尚警卫,再怎么说,她也是我凤鸣区收容人员…敢问她犯了什么罪吗?” 尚城摇头笑笑, “您说这话就外行了,秦秘书长的心思哪是我们这群人能够了解的。这个小姑娘具体犯了什么事,要去京兆定夺。” “如果我不交人呢?” 尚警卫眼眸微眯, 他打着哈哈, “您这就开玩笑了,谁不清楚老执行治下最为太平,历年来也最给中央省心。这种为中央排忧解难的好机会,怎么可能…” “你们没理由抓她对?” 尚警卫握住腰间斩刀, 若有所指, “老执行,统治局是一家人。” “但一家人也要讲道理。” 祝炔扫一眼他腰间佩刀, 轻轻摇头, “…她既然来了,就是我们凤鸣区的人。我们凤鸣区,没有随随便便交出自己人的条例。 如果她犯了什么错,我们全面配合调查,但莫须有的罪名,我们可不承认。” 说完这话祝炔丝毫不给来人反应时间,扭头就走, 待她走上城楼,眼镜青年慌忙迎上来, “老执行,谈得怎么样?” 祝炔老眼微眯, 火红眸底闪烁炽光, “通知所有异能者,备战!” 眼镜青年失声, “老执行!我们要和中央统治局开战,就为了个新来的?!” 祝炔扭头看他, “不只为了她,我对中央统治局内部的纯洁性…有所怀疑。” 涔边。 安娜听槐舟说完她昨日和苏方辰出去的见闻, 沉默好久才吭声, “那个女官是无辜的,对吗?” 槐舟摆弄着在超级市场新顺的蝴蝶刀, 扭头冲她撇撇嘴, “这世道,弱小本就是罪恶本身。” 说完这话傀儡师扭头靠到沙发上, 若有似无叹口气, “前几天是我玻璃心了…现在看来,卑躬屈膝对于这帮普通人来说真的是最有性价比的路了。” 苏方辰一如既往安静坐在窗边, 没有理会二女的闲谈。 涟心之后的阿七再没有往常活泼灵动, 甚至还会时不时乱走乱动, 扰乱几人之间常态化的宁静。 但安娜的耐心总会在某些奇怪的细枝末节展现, 比如她虽然不爱自己洗澡洗头, 却情愿腾出时间为阿七打扫卫生。 念及此处, 槐舟忽然想起涟心时那个秦秘书长, 若有所思咂咂嘴, “诶…你们说,那中央统治局,真就它表面上那样纪律森严或者说…清正廉洁吗?” 安娜眸底刚闪烁蔚蓝图像就被槐舟伸手打断, “嘿嘿…小公主,闲聊呢闲聊呢,浪费那力气预言干嘛,和咱们又没关系?” 小萝莉挑眉, “这么快,就是咱们了?” 槐舟眸色沉静下来, 压下鸭舌帽帽檐, 靠到躺椅上回避了这个问题, “啊唔…先睡一觉,有事叫我。” 安娜碧蓝眸子盯她一会儿, 嘴唇微不可察勾了下, “死面瘫…我想吃甜甜圈了!” 超级市场外。 “姑娘,你是去面试的,懂不?” 温瓷顶着一脸和她气质截然相背的妖艳妆容, 似懂非懂点点头, “就和我们应聘舞蹈演员前的测试差不多?” 陈三同挠挠头, “额…我也没掺和过你们那行,反正只要是筛选新人都差不多。我们已经尽力把你原本面容遮盖住了,你要做的就是发挥你的口才,争取入选。” 温瓷歪歪脑袋, 没有第一时间进入超级市场, “你不是说…里面有你安排的同志吗?” 医生笑笑, “有备无患嘛…你是我们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千万不能出问题。” 温瓷被他这种眼神盯得浑身发毛, 却也清楚自己闺蜜的灵魂在他身上, 只微微一叹, 走进超级市场。 灾变后大家时间虽然都不值钱, 却也都不想浪费。 面试流程相较于传统模式简省许多。 面试官从三名候选者身边走过, 路过温瓷时颇有些嫌弃捂住鼻子, “你这女人脂粉气怎么这么重?” 温瓷想起陈三同的嘱咐, 缓慢回应, “嗯…想给您留下个好印象。” 面试官抬眼看那主动接话的候选者, 她皮肤白皙,五官姣好, 身材也是偏素淡高挑那类, 只是这妆容实在一片狼藉。 他挥挥手, “那个…那个谁,把你妆洗了去!” 温瓷没料想遇到这种场景, 思虑再三还是开口, “我觉得…维持妆造也是对顾客的尊重。您想啊,顾客见灾变后还有人有闲暇化妆,一定会对咱这服务水平和接待礼仪大加赞赏。” 面试官微眯眼眸, 挥手示意她等等, 随即从兜里拿出个纸质画像, 他嘴唇微微上扬, “嗯,这才叫像嘛…那个谁,就你了,先在柜台干。你啊你,真是好福气啊!” 第94章 举一反三 “诶…你是新来的女官?” 槐舟凑到女人身前嗅嗅, 被呛了好大一口粉, “不是,姐们儿。你不至于,这是化妆品上长了个脸。” 温瓷没想到这鸭舌帽女孩忽然凑过来, 一时间神情不太自然, “嗯…我们这儿的要求。” “你们这还真奇怪…” 傀儡师左看右看, “…明明感觉素颜会更好看,非要画一个这么奇怪的妆。” 温瓷笑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槐小姐,您…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 槐舟乐了, 挥挥手里的蝴蝶刀, “我还是懂分寸的——虽然不清楚你们上面那位什么心态,但我总不能心平气和占你们这么大便宜还什么也不做,那也太掉价了。” 她顿顿声, “这刀呢,就当是他心怀不轨的代价。” 温瓷温吞笑笑, 刚想说什么, 却忽然被一旁总管叫住, “那个谁,你过来下…” 温瓷昨天刚被教导完礼仪规范, 此刻客人就在面前难免踌躇, “总管,客人还在呢!” 那总管一把抓过她肩膀, 给她拉到旁边, 眼看旁边没什么人, 才徐徐开口, “你傻不傻啊,涔边这地界异能者多了去了。但论资源论权力,谁能跟丁局比啊,你这是天大的馅饼掉头上了。” 温瓷懵懵的, “什么?” 总管恨铁不成钢咬咬牙, 把照片递到她手上, 这是一张年代久远的证件照复印件, 上面女孩面相柔和, 眉宇间却透着丝丝倔强。 温瓷显然认出这是小时候自己参加集训班时的照片, 下意识惊呼, “这是哪来的?” “新来的,你有没有了解过涔边的消息啊?这照片涔边统治局那可是人手一份…” 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舞蹈生愣愣神, 随即联想到什么, 试探开口, “你是说…丁局长要找这个人?” 总管咧嘴笑了, 指指她浓妆艳抹的脸, “要不说你会长嘛…跟这个女孩得有七八分相像,这要是到了丁局面前,他不得把你当宝贝供起来。到了那时候,可别忘了我通过你面试的恩情!” 温瓷隐约猜到陈三同意图, 可她着实不记得在自己前半生, 究竟在哪个阶段认识过丁峥这个人。 又或许还有一种可能… 温瓷目光落到那照片上, 这位丁局长只是喜欢自己这种类型的, 有了权力和地位后第一想法就是找这个类型的女生来享乐。 灾变前身份原因, 她见过不少这种心怀不轨的家伙, 此刻也是心底微寒。 如果真如她设想这样, 自己被递送到那人面前后出什么事都有可能。 眼见这女官面色踌躇, 总管还以为她有男朋友, 忙不迭规劝, “有对象?哥哥跟你说啊,这全涔边的男人绑在一块都没有丁局长一个人能力强。都到了末世了,你顾虑那么多干什么…你听我的,到了那,荣华富贵什么都有。” 温瓷深吸口气, “总管,我再考虑考虑,明天给您答复好不好?” 总管脸色唰一下变冷, “行是行,但我希望你识时务。在没见到丁局长前,你也不过就是个小女官,是死是活,都是那群异能者一念之间…” 明殊塔。 丁峥见下属递来照片, 平静走上前, “这次又找到什么样的了,可别又是那…” 他话音未落, 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这位昔日血洗涔边的老牌异能者盯了那照片一会儿, 脸上激动的赤红逐渐褪去。 他遗憾摇头, “不是她,她不可能画这么浓的妆。” 一旁下属显然通晓人情世故, 见他这反应也清楚这销售部新招的女官称上司心意。 下属没有第一时间拿回照片, “局长,那你看…这女人?” 丁峥又盯了会儿那照片, 移开目光时微叹口气, “把她带过来。” 是夜。 温瓷躺在女官宿舍中, 手指紧抓床单, 等待陈三同一行人的到来。 好在超级市场没什么安保措施, 他们故技重施成功潜伏进来, 陈三同摘下面罩, 怀中鬼头适时浮起, “阿瓷你没事?” 温瓷轻轻摇头, “倒没什么事,简单陪客户罢了。” 陈三同面色沉静, “你知道了?” 温瓷点点头, “你要我去牵制那个丁峥?” 陈三同从怀里掏出一张昨天面试时温瓷留存的照片, 递到她手上, “不出乎我的意料,这张相片现在已经交到丁峥手里了,你觉得他一眼认出你的把握有几成?” 温瓷紧皱眉头,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我根本不记得自己认识过这个人,他为什么要找我?” 陈三同咂咂嘴, 落下声不知所谓的叹息, “要不说么,人总会死在自己最珍惜的东西上。” 他云里雾里的表达方式令温瓷很是不满, 但身在屋檐下, 她也清楚紧忙, “那下一步我该怎么办?” “你明天先答应下来,跟着你们总管去明殊塔。路上会有我们的人接应。不过切记,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干预。” 温瓷美眸微眯, “会发生什么?” 陈三同拍拍她身边鬼头, “那几个做局害你姐们儿的男的还有三个没死,明天我会动关系把他们安排到护送你的车队中。” 鬼头来了劲, “你的意思是?” “没错…” 陈三同拍拍衣兜, 里面各色纸扎刑具摩蹭一阵, “…让你再过把瘾。” “该走了。” 苏方辰不知何时绑好三途走到门边, 安娜抱好小熊玩偶凑到他旁边, 槐舟则莫名其妙, “走去哪?你又不想知道那什么消息了吗?” 苏方辰摇头, 挥挥手招来阿七, 等到阿七跳到他肩头方才回话, “安娜说,那女官今晚会卷入一场杀戮。” 槐舟哭笑不得, “我说这超级市场是不是风水不好啊,这女官进一个危险一个…” 眼见两人要走, 傀儡师忙不迭抄起个甜甜圈叼在嘴边, 含糊应着, “我一个人被丢在这也没什么意思,我和你们一起去!” 苏方辰善意提醒, “你的傀儡现在都被锁在涔边市外,可以说你眼下和普通人没有区别。” 槐舟摇头, “苏同学,你可别小瞧我。还记得你在涟心时指点我的话吗? 姐举一反三的能力,还是有的。” 第95章 麒麟正法 青年男子披着棕色皮衣, 一边挽袖口一边走到涔边暗巷尽头。 他眉宇本显英气, 却总丧着眼皮, 打眼过去颇没精神的样子。 他摘下墨镜, 从兜里掏出一块麒麟状的木雕, 一股淡淡的沉香木味道飘散。 他眼眸深处的颤动游移也随这香气沉淀下来, “陈三同,都到这种时候了,还躲我?” “关纵吾,我是该先你一步偷袭呢,还是该说好久不见?” 还没等皮衣青年回话, 身后夜色中陡然浮出一把沾染黑气的刀, 关纵吾一个前滚翻躲开, 转身掏出手枪指着这手段阴毒的医生, 他咧嘴笑笑, 耷拉着的眼皮微抬, “老子看你还是这德行,苟的一批…” 陈三同手持黑气刀刃, 面对黑洞洞枪口不躲不避, “你不会以为靠它能伤到我?” 关纵吾笑笑, “我当然相信你这个【判官】的实力,不过嘛…这个距离我一开枪——附近的涔边统治局官兵都能听见,你觉得…你成功的把握会少几成呢?” 医生面色严肃下来, 指指他又指指自己, “你也是【邹吾】,我们有相同的理想,根本没有必要搞这些对立。” “相同的理想?” 关纵吾枪口对准那判官, 丝毫没有被说动, “…你真觉得靠你这套杀来杀去就能让罪恶得到惩罚?” 陈三同耸耸肩, “不然呢,难道靠你打嘴炮吗?” 关纵吾摇头, “我不认可你的计划——你让温瓷在毫不知情的前提下掺和进来本来已经很过分了,现在又牺牲了一条无辜的生命…” 陈三同打断他的话, “不破不立,总要有人把手弄脏。” 皮衣青年冷哼, “谁应该活到黎明不是你来决定的…” 医生只是摇头, “除非那黎明是我缔造的。” 两人静默对视, 晚风肆虐, 衣衫纷扬声入耳。 还是陈三同率先接过话头, “没法谈了对吗?” 关纵吾点头, 果断按下扳机。 可那手枪并未像他预想那般顺利击发, 只闪烁一阵火花,后被肢解成灰。 关纵吾身后夹克青年笑笑, “你真以为只有【判官】一个人守温瓷?” 陈三同挥挥手, 身后涌出四五名异能者, 他嘴唇微勾, “纵吾,你现在后悔也没机会了,我会杀了你。” 医生说这话时神色丝毫没有变动, 语气就像在陈述自己晚餐吃了些什么。 关纵吾甩掉手枪的残骸, 握住那块麒麟状木雕挂件, “我本来还想饶你一条生路,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陈三同不以为意, “所以呢?” 关纵吾眼底涌上淡黄色图腾, “所以麒麟正法,众生伏避!” 皮衣青年刚吐出这八个字, 那麒麟木雕中忽地浮现出一亮一暗两团淡金色光华, 那光华兜转一圈扫开想趁势偷袭的一众肉体强化异能者,又徐徐在他心口合拢。 关纵吾身周浮现金色麒麟虚影, 一股无形威压散开, 方才还活蹦乱跳的【邹吾】众人就像被什么东西压住后背,齐齐弯下腰来。 一种对上位生灵的恐惧在黑衣人们心头瘟疫般蔓延。 但陈三同只是笑笑, 揉揉肩膀站起, “各位…都认得关纵吾,对付这只小麒麟,我们得一起上。” 关纵吾轻蔑笑笑, 淡金色光辉在手臂处凝结成利爪, “那就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他弹步起身, 直奔陈三同面庞。 医生横刀在前, 低低一喝, “小音,开启【无声之地】。” 被唤作小音的短发女人点点头, 双手合十于胸前, 淡紫色音波荡开, 暗巷中所有声响霎时间被消除一空。 利爪一落, 陈三同双手肌肉绷紧勉强接住, 关纵吾扭转身形, 另一只手爪扫向他小腹。 陈三同见势不妙, 双腿一蹬拉开距离。 鬼头从他白大褂衣兜浮出, 又转瞬没入他五窍。 “又是【降灵】?” 陈三同笑笑, “你不也一样?” 鬼头入体医生刀法一改方才笨拙, 招招凛冽,步履生风。 黑气与金辉沉沉碰撞, 登时炸开气浪, 其他肉体强化异能者纷纷跌倒在地。 关纵吾身后麒麟虚影浮现, 威压再度散开, 陈三同正被阴灵降身, 受【麒麟正法】影响最大, 差点没一头栽倒在地。 好在他黑刀及时刺穿地面, 陈三同稳稳一个扭身飞踹。 关纵吾伸爪荡开, 前踏两步飞身砸下, 大地裂开蛛网般纹路, 却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如宇宙般空洞且寂寥的【无声之地】内, 一金一黑两道光辉厮杀不止。 而在不远楼头, 三人一猫冷冷旁观。 槐舟笑笑, “嗯…好么,那女官危不危险我不知道。那个能召唤麒麟的家伙倒是蛮危险的。” 苏方辰单手握持三途, 扫眼在两人外围根本插不上手的一众异能者, 转头看小萝莉, “谁会赢?” 安娜眼底蔚蓝闪烁一会儿, 只摇摇头, “我的回答会对你产生影响,所有预言片段都是零碎的。” 槐舟掏出蝴蝶刀在手上把玩, “那怎么办,我们插手吗?” 她顿顿声, 忽的想起什么, 望向苏方辰, “苏同学,你还没说你为什么要掺和这女官的事。我看…她的死活,好像影响不到我们?” 乌鸦目不转睛盯着皮衣青年佩戴的木麒麟, 过了许久才回答, “这世界上曾诞生过许多信条。它们大部分淹没在岁月中,只有寥寥几个会随血脉传承。能够经得起时间检验——要么是那信条光明宏大符合多数人利益,要么…” 安娜微叹口气, 接过话头, “…是它直指人心底阴暗的欲望。” 眼见苏方辰没有反驳小萝莉的接话, 槐舟好气又好笑, “成,我现在算是被彻底孤立了。大神棍小神棍,你们看看要不插手的话,咱就回去。我甜甜圈还没吃够呢!” 她话音刚落, 小萝莉眼底影像忽地澄澈, 她眼眸微亮, 下意识拉拉苏方辰衣角, “死面瘫,我看到了,那个女官也是异能者!” 槐舟有一搭没一搭哼哼着, “这地界走几步就有个高手,难啊!” 苏方辰见小萝莉这样, 微蹲下身, “她做了什么。” 安娜紧皱眉头似有疑虑, “她…终结了战斗?” 第96章 纯属路过 “【降灵】就是借助其他存有【灵】的生命体,使他们暂且居宿于自身,进而发挥出他们一部分能力。” 南崇明点点头, 冲秦钦继续解释, “我猜想…那少年应该掌握了某种【降灵】的手段,所以短暂表现出拥有双异能的特征。” 总秘书长点点头, 目光扫过画面中仍旧静默伫立的白发青年, “但…老教授,这还有一个问题。 按您说的,如果身体容纳不属于自己的【灵】,一定会造成损伤。那为什么这个范海辛到现在还像个没事人一样?” 南崇明微叹口气, “他这种情况太特殊了,我这也只是一种猜想。但看他对咱们统治局的态度,老夫有生之年怕是等不到这假设验证咯。” 秦钦摇头笑笑, “也说不定,尚城已经去凤鸣区了。那的老执行一向听从中央指示,有了楼书怡,范海辛的态度兴许会发生变化。” “但愿如…” 南崇明还没说完, 走廊传来阵急促脚步声, 一位统治局官兵上气不接下气, 勉强凑到秦钦面前。 总秘书长见状还以为局长来了什么指示, 先让他喝口水缓了缓, “怎么了?” 下属深吸口气, “秘书长,尚警卫那边传来消息——凤鸣区不同意交人。不但如此,她还打头命令凤鸣区备战!” “什么!?” 秦钦拍案而起, 倒不是她反应过激。 眼下这时节统治局高层大多在镇北关抵御外敌, 本来人手就不够, 处理日常事务都需要再三权衡。 眼下范海辛叩门, 凤鸣区这把火是烧到她心尖上。 总秘书长勉强平复心绪, 紧紧西装外套, “…尚城他积极沟通了吗?” 下属微微躬身, “尚警卫说他已经尽力在协调了。但祝炔那边吃得很死,就是不松口。” “他见到楼书怡了吗?” 下属愣愣, “还没。” “我去一趟。” 下属吓了一跳, 连忙拦住女军官, “秦秘书长你怎么又来,现在统治局只有你能拿主意,要是你再走了…范海辛那边再施压该怎么办?” 秦钦英眉微皱, “只有我认识楼书怡,且和范海辛交手过。别人去楼书怡兴许会躲起来,但如果我带去范海辛的消息,我不相信她不会在意。” 她望向下属, “嗯…你说的也在理,这段时间统治局其他事项就先交给南教授。你就把他当成我,一切命令坚决执行。” 下属一个头两个大, 近乎慌了神, “这不符合条例…” “不…” 秦钦打断他话头, “现在是战事,一切从权。统治局现在有一大堆问题急需公关,没时间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了。” 她从办公室墙上拿下制式斩刀, “安排能加速的异能者跟着我,立刻前往虎门市凤鸣区。” 涔边。 缠斗许久, 关纵吾身上金色麒麟光辉丝毫没有黯淡, 反倒是方才气势凛冽的陈三同明显颓软下来。 他抹去嘴角鲜血, “再快点!” 鬼头和他双魂同身, 连忙在心头劝阻, “你不要命了?!现在你的身体已经濒临崩溃了!” 陈三同咧嘴笑笑, “能战死,是我的福气。” 刀刃黑气越发浓郁, 陈三同双手持刀立劈而下, 关纵吾大开大合不躲不避, 一爪迎上。 铛!铛!铛! 气刃碰撞,金属声震颤, 却又被【无声之地】熄了后续。 陈三同虎口裂开,鲜血渗出, 可他似浑然不觉, 扭转刀把, 直直刺下! 利刃在眼中倒影放大, 关纵吾激发麒麟图腾, 霎时间金色气浪纷飞而起。 陈三同被震得吐出好大口鲜血, 颓然栽倒在地。 一旁小音合十的手已布满裂痕, 似乎下一刻就会碎成血块, 她见状也支撑不住, 眼一白昏了过去。 剩下几位【邹吾】的异能者见状面面相觑, 谁也不敢再前进一步, 关纵吾也并未趁机动手, 而是面朝众人, “各位…这次战斗只是我和判官理念不合,其他人我不会追究。但以防万一,我一定要废了陈三同的异能。” 皮衣青年身后麒麟哼哼两声, 冲在场各位扭头以示威胁。 虽说【邹吾】诸位都有为理想信念牺牲的觉悟, 可这必败之势下还是没人打算做这个出头鸟。 关纵吾走到陈三同面前, 医生轻咳两声, 手中黑刀再度化为飞灰。 恍惚间陈三同看到窗户旁的人影, 他咧嘴笑笑, “关纵吾,到底还是落你手里了…” 关纵吾静默看他一会儿, “我不会像你那般惨忍,我只会费掉你的异能,今后【邹吾】的指挥权,还是我来把持。” 陈三同挥手叫停, “有个东西要给你。” 他从兜里掏出玉珠, 鬼头瞬间没入其中。 关纵吾微微挑眉, 刚想说什么, 只听他背后忽然响起脚步声。 皮衣青年猛然回头, 只见一位身材清瘦的女人在月色下起舞。 彩虹气旋从她体内涌出, 范围内所有人都瞬间失去了同自身异能的联系。 麒麟虚影挣扎一阵, 也在气旋中缩回木雕。 关纵吾讶然, 目光被迫黏在那女人身上, 却听她清雅声线传来, “抱歉,我好朋友还在他手上。我没法让你废了他…” 关纵吾挑挑眉, “你就是温瓷?” 温瓷一心二用, 舞步丝毫没有紊乱的迹象, 她点点头, “我不清楚你们为什么要打,但…我之前辜负了一次我的朋友,我只是不想再留遗憾。” 关纵吾若有所思抚摸着胸口黯淡下来的麒麟木雕, “你的能力很有价值。” “但怀璧其罪,不是吗?” 趁一个下腰动作, 温瓷望见不远处月色下旁观的三人一猫, “如果不是这个异能,我也不会被卷入这场漩涡中。” 苏方辰背后浮现黑色羽翼, 左右手臂环抱住两女腰肢。 槐舟腰间微痒, 不自然瞥他一眼, 却又很快被起飞的失重感夺去注意力, “嚯…从小到大第一次飞,这可比坐过山车爽多了!” 关纵吾没想到还有其他人在场, 下意识把目光投向那站在队伍前端的少年, “你们又是什么人?” 眼见乌鸦没回话, 槐舟扮个鬼脸,接过话头, “我们啊,只是一群好奇的路人。” 第97章 是福不是祸 和其他地区相比, 凤鸣区的基础建设或许并不是最好的。 单就治安这方面, 就连京都也得排到它后面。 倒不是这地方居民素质能高到哪里去, 而是祝炔一直以来都采取几家几户连锁监察制度, 城内不只有异能者按时按点巡逻, 未觉醒异能的前统治局成员也会挨家挨户进行布防。 严防死守下, 在这儿犯罪风险过大, 再加上大家也不是过不起日子, 也算维持表面太平祥和。 几名凤鸣区官兵正在街上巡逻, 忽然碰见个蘑菇头少女正往城头走, 他俩对视一眼, 连忙阻拦, “小妹妹,你还不知道?听说中央统治局来找茬了,祝执行正在城头和他们僵持呢。这多灾多难的时候,你还是回家歇着,别往那头走了。” 楼书怡还不习惯他们这过分直白的善意, 勉强笑笑, “我是异能者,没关系的。” “异能者?那也不成啊…” 高个官兵指指城头上的红色身影, “…祝执行统管异能者,她老人家精明的很,要是用得上你她就通知了!” 楼书怡扶扶鼻梁上眼镜, 委婉笑笑, “你们知道中央统治局是来干什么的吗?” 两位官兵挠挠头, “额…这也不算什么秘密了,好像有个叫楼书怡的十字军人来了凤鸣区。中央来要,老执行没给…” 他一旁同事忙不迭插话, “要不说老执行为人地道呢。别说咱原住民了,就人新来的也是凤鸣区一员!谁也不能丢下。” 蘑菇头少女棕色眼眸渐深, “你们…就不怪她?” “怪什么?要是中央随随便便拿人老执行都给,那我们在这有什么安全保障。 话又说回来了…我家在这三代了,祝家就不是那持械自重的人。老执行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 楼书怡眼眸微低, “无论如何,谢谢你们。” 两人没理解, “你谢我们干啥,诶…你怎么还往那头去呢?” 蘑菇头少女躲开士兵的抓握, 冲他们友好笑笑, “忘告诉你们了,我就是楼书怡。” “老执行。” 祝炔听到这个声线微微一愣, 下意识回过头, 看见一位面带踌躇的少女, “来了?” 她笑笑, “我是中央统治局要找的人,怎么能一直躲在后面。” 祝炔上下打量她一会儿, 老脸露出个慈祥的笑, “你不用担心,既然来了,就是我凤鸣区的人。哪怕是中央…只要他们没有恰当理由,我就不会放弃你的。” 楼书怡只是摇头, “老执行,这是我的事,我不想拖累其他人。您的恩情我记下了。十字军守则第九条,施惠勿念,受恩勿忘。” 祝炔神色隐晦, 若有所指, “小姑娘,你大可不必因为这个感到愧疚,这不仅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们凤鸣区。” 楼书怡似懂非懂, “老执行,得罪中央对凤鸣区难道有什么好处吗?” 火凤凰望向不远处军容严整的官兵, “我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这些。十字军最初的信条已在历史中淹没,但…至少还有些像你一样的孩子愿意遵守古旧的规矩。” 她顿顿声, 指指城头下, “可统治局呢?他们只是柄过分锋利的刀,为强权者挥舞。也许他的动机是正当的,可谁又清楚那剑刃盘桓途中不会误伤到其他生灵…” 楼书怡明白过来, “您是想结交十字军…” “不。” 祝炔笑笑, 指指她眼镜, “我清楚你主动离开了十字军队伍——应该也是对目前的十字军心存疑虑。我不想要一个游移的盟友,能站在我身边的伙伴,一定是个坚定的信徒。” 见蘑菇头少女神色茫然, 祝炔也没有急于一时, “我的话你总有一天会懂的,在那之前…你要为你做出的每一个决定负责,就比如现在…你真的要去中央统治局吗?” 楼书怡目光落在出现在统治局队伍前头那女人脸上, 她深吸口气, “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涔边。 关纵吾也清楚这个世道随意透露真实身份的危险程度, 并没有强求那一行人吐露身份。 他安置好木雕挂件, 主动开口缓和, “朋友们,这是我们【邹吾】内事,还请你们不要插手。” “巧了…我们就喜欢干预别人私事。” 槐舟拉拉苏方辰袖口, 拍胸脯时颇有种狗仗人势的意味, “这是我们老板,要想我们手下留情你得问过他。” 皮衣青年一时之间也不敢妄动, 静静看会儿苏方辰, 理性搭话, “不知这位朋友想干什么?” “【邹吾】?” 苏方辰眼眸微眯, “你们老一辈人还活着吗?” 关纵吾深吸口气, “或病或灾。” 乌鸦点头, 很利落张开羽翼拉起两女离开现场。 陈三同见他走得利落, 嘴角抽搐, “…这哥们能不能把事平了再走啊!” 温瓷也被他们问话就走的行为弄得莫名其妙, “陈三同,他们就是你说的可以考虑拉拢的对象?” 医生捂着腰疼得满地找牙, 抽空回应她的话, “你当我没说…” 关纵吾转向这位卸妆后清丽脱俗的女人, “温瓷,我们无意将你拉进局中。” 温瓷听这话只是摇头, “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眼见温瓷停下舞步, 陈三同再度唤出鬼头, “纵吾,我希望你认同我的计划。” 皮衣青年神情不变, “不可能。” 温瓷心底无比清楚, 只要她表现出一星半点不情愿, 自己那个好闺蜜就会拼着魂飞魄散和判官同归于尽。 可她们之间已经经历过一次生离 温瓷实在不想再重温那近乎把她冷冻的悲伤。 她深吸口气, 主动走到关纵吾身前, “这位小哥,我愿意配合判官的计划。” 关纵吾声音低沉下来, “可那会死很多人的。” 这位前两天还安心待在涔边外区过清静日子的舞蹈生只是苦笑, “可我和这时代绝大多数人一样,都没有选择。” 陈三同爬起来, 手指点点关纵吾, “我和你也一样,我们的对立是必然的。” 他又笑笑, “但这…又何尝不是件好事呢?” 第98章 常困于年少 “这骄横起舞的野火啊\/是我的爱人\/她忍住没告别…” 丁峥摘下耳机, 眼前是涔边富丽堂皇的外滩高楼。 这片繁华又寂寥的土地上, 他的梦想显得分外寻常——想混出个名堂来。 金钱、权力、名誉、地位…… 二十多岁的他满心满眼都是这些东西, 丁峥很多时候都在想, 如果自己出生在一个富有的家庭呢。 充沛的教育资源、自由支配的物质条件、不会互相压榨的同学……当然,还有爱他的父母。 丁峥觉得从零开始没什么难过的, 就像小学他用积木搭了座城堡, 被望风赶来的小朋友们一脚又一脚踹成零件。 他谨记父母的教诲, 出门在外不要惹是生非,给他们添麻烦。 所以他把眼泪咽了, 沉默着重新搭了一座。 但部件丢了很多, 城堡歪歪扭扭怎么也摆不正。 雨一滴滴落在水泥地上, 可他父母还没来叫他回家。 丁峥小小脑袋里什么也没想, 因为一把雨伞罩到他头上。 那女孩把伞递给她, 蹦蹦跳跳回了母亲身旁。 一天、一周、一个月……直到他从那个地方搬走,丁峥都没有等到那个女孩。 可见了面又该说什么呢, 他也不懂… 只是觉得那粉色花伞怪可爱的。 漫长的学生时代并没有为他增添多少生活的乐趣, 他学校在三四线的小城市, 那些学生都把心思用在网打电动上。 他想往高走, 所以没了朋友。 正是青春懵懂的年纪, 他连放纵情爱的资本都没有。 丁睁掏出兜里最后一百块钱看了又看, 再抬头时偶然望向健身房旁边的玻璃舞蹈室。 衣着整齐划一的舞蹈生表情千篇一律, 倒显得尽头那女孩格格不入。 她梳着稚气的马尾, 眼眸间清淡素洁, 明明只是站在那里,却像走在世界之外。 他明知道不该随便物化他人, 却觉得那女孩真的像一尊象征着自由的神像。 他窥探的目光休止在那女孩望向窗外那一刻, 四眸相对, 那身影同他儿时那把雨伞的主人重合。 “是她…” 理智提醒他这种时候怎么也该留个联系方式,或者至少说声迟来的谢谢, 可身体长久以来养成的本能还是令他放弃了暴露在人群中。 丁峥在小巷口喘着粗气, 把领口理了又理,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身边没有观众, 构成他的只有这具平庸的外壳与受伤的灵魂。 后来他隔三差五就会路过那家店铺, 那女孩很勤奋, 但每次丁峥看她一个人孤零零在舞蹈室都会莫名其妙的担心。 可生计所迫他一个程序员总不能成天窝在这里等她, 丁峥对着镜子照了又照, “…如果那样做,会被误会的。” 当然这一切温瓷一无所知, 她做什么事都很认真, 跳舞更是如此, 舞步熟稔后清柔身子如流水倾落。 丁峥却只敢在对街便利店橱窗下望她一眼, 他始终都清楚两人不在一个世界。 被辞退后更是如此, 也就在这个时候, 一个赤裸且大胆的想法闯入丁峥尚存梦想的脑海, “要不去涔边?” 他走到玻璃墙边, 最后一次看完少女的挥鞭转, “…我要走了。” 少女偶然瞥眼窗外, 与他对视时笑容绽开, 他愣了很久, 直到太阳落山, 直到他坐上开往涔边的列车, 直到他双脚踏上这片陌生的土地。 他赶上了好时代, 又或者拿老一辈人话说…遇到了贵人。 无论什么因素, 他成立了家小公司, 也算在自己事业上走出一小步。 丁峥坐在办公室眺望窗外, 纸醉金迷、灯红酒绿, 这地方似乎总有开不完的盛大聚会, 从不落幕的酣畅淋漓。 但一切结束, 又变成他手里烟卷浮起那层转瞬即逝的白烟。 他总觉得自己不够好, 银行账目上的数额逐位累积, 各类慈善奖项、投资项目接到手软。 可他仍是那年街角连搭讪都要踌躇再三的青年。 他后来也想过, 或许那舞蹈生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好, 因为他也算旁观不少大型舞台, 却一次也没发现那女孩的身影。 狐朋狗友见他这么关心所谓舞蹈圈, 还以为他有特殊癖好, 忙不迭上去给他参谋, “老丁啊,这圈子水可不比咱们浅多少。你能看见的背后基本都有人,没人的…也都是各家放出来体验生活的大小姐。” 丁峥很真诚笑了, 和他干杯。 也是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 自己同她再不相见,或许再好不过。 她永远是自己世界上空一轮月亮, ——不会衰老,不会沾染灰尘, 他随时都可以抬头看见她, 顺便看见当初的自己。 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一切, 他或许就会心平气和抱着昂贵的棺椁总结一生, 可灾变发生了, 整个涔边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革新辗转。 灾变前一切地位与人脉顷刻倾覆, 可还没等他体会世事无常人走茶凉, 他忽然发现… 自己也获得了那种超乎常人的力量。 昔日还需要他低三下四讨好的人, 昔日因为他出身看不起他的人, 此时此刻在他丁峥面前都成了待宰羔羊, 他承认自己沉沦了, 为所欲为的快感, 生杀予夺的权力, 丁峥从前渴求,拼命积攒的一切仿佛唾手可得。 他用灾变前开公司的手段, 排除异己、分化敌人, 把整个统治局内部腐蚀得七七八八后, 都用不着他提点, 那群心怀鬼胎的下属就把他推到了那没有第二个人肯坐的位置上。 他成了王, 涔边的王。 他清楚那群男女对自己根本没有感情, 他们只是看上了他的能力, 但那又如何呢? 丁峥也没有, 他也只是在他们身上寻找一种支配的快感。 这位孤独的王在明殊塔高层俯瞰众生, 没有灯光的街道如忘川河般令人胆颤心寒。 不知过了多久, 他轻轻叹口气, 那声息随岁月长河兜转, 落到小县城玻璃墙外青年脸上, 那时他只觉得那是阵过分温吞的风, 没想过那是多年后的自己, 对走在岔路口的他,最后的提醒。 第99章 来自死者 次日正午。 涔边。 温瓷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盛大的迎接仪式, 一条红毯拉到她面前, 街道两侧张灯结彩, 本该热闹的场景, 平日里的居民却都躲瘟般躲了起来。 昨天还对自己冷脸的同事们纷纷挂上笑意, 就好像她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总管打头领她登上前来接送的车。 侍者拉好车门, 恰到好处用布帘遮住正午过分璀璨的阳光。 司机转过头, 安抚笑笑, “姑娘,昨天晚上没睡好?” 温瓷着实没想到陈三同这么大胆, 不但不谨小慎微混在人群里, 甚至主动来当押送她的司机。 陈三同挥挥手示意她冷静, “温姑娘,等下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你都不要走出这个车门。所有人的牺牲,都只是为了把你送到那位身边。一旦你插手了,我们的努力就白费了。” 之前这个统治局外聘医生给她的印象一直是吊儿郎当颇不正经, 见这位冷不防沉脸说话,温瓷也算清楚事态严重性, 等汽车开起来, 身侧涔边统治局官兵也纷纷列好队形, 这队伍可跟中央统治局的精锐没法比, 温瓷一个外行人透过布帘都能看出这队伍松散得不像话。 陈三同撇撇嘴, 若有所指, “这世界上的兵有两种——匪和军人。军人重纪律,上上下下阵列森严。要当一把好用的刀,就不能太动脑子。” 温瓷第一回听这种理论, 微微探头, 天鹅颈皎白无瑕, “那匪呢?” “江湖义气知道不?” 陈三同转过一个弯道, 两侧居民楼上几名身着水泥色衣物的【邹吾】早已埋伏好。 左右统治局官兵你一搭我一搭聊着闲话, 谁都没有像条例上那般警惕四周。 医生笑笑, 指指窗外那些人, “他们就是这样,别看纪律松散、十个里挑不出一个好东西。真打起仗来,这群被上头那【王】一力提拔上来的亲兵,可是比谁都猛。 他们都清楚自己能走到今天这步才不是靠他妈什么个人能力——纯是上面那位提携。” 温瓷又想起那个问题, “这个丁峥灾变前的身份,你们有调查过吗?” “调查?” 陈三同失笑, “你知道小人得志三件事不?” 舞蹈生懵懵摇头, “摆阔、求色、写自传…” 医生指指副驾驶上那本书, “等下你要是实在忍不住就看看这本书,学学这丁局长的发家史——说不定看着看着,你就能想起他是什么人了。” 温瓷美眸微眯, 俯身拿过那自传, 这本书显然被仔细研究过, 边边角角被做了不少标记, 但大多是心理侧写,剖析人性弱点那一套。 “他小时候和我在一个县城?” 温瓷愣愣, 随即紧皱眉头, “可…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鬼头终于憋不住话, 从陈三同衣兜里飘出来, “宝贝,你那段练舞的时候都与世隔绝成什么样了。别说这些外行的事了,就是舞蹈本行那时候成名的前辈,你能记起几个?” 温瓷不好意思挠挠头, “当时确实比较专注。” 陈三同挥手打断她们的话, “坐稳了,要有人来劫车了。温瓷!记住我说的…” 砰! 车前方传来声巨响, 铺天烟尘涌出, 霎时间覆盖整个车队。 一众统治局官兵嬉笑消散, 无数抽刀声刺破烟雾, 不知谁喊了一声“保护女官”,离得近的官兵齐刷刷压在车旁,刀刃向外。 【邹吾】异能者利用套索蝙蝠般扑下, 各自掏出兵器与最外围的士兵杀到一处。 涔边统治局异能者人数绝不少于中央, 这次押送行动虽然重要性不高, 却也实打实的是丁峥一力推进, 这群被驯得比狗还乖的下属自然不敢怠慢,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统治局制式长刀绝非凡品, 【邹吾】异能者电光火焰齐上阵, 愣是没打出阵势缺口。 尘埃微散, 陈三同透过车前挡风玻璃看到三位如连体婴般同进同退的士兵, 冲身边鬼头指指, “他们就是那天叫你出去的那堆人?” 鬼头恶狠狠咬牙, “没错,就是他们。” 医生心有余悸捂捂腰, 眸底却一片漆黑, “下车,该见血了。” 打火机火焰一闪而逝, 两把黑气长刀入手, 鬼头没入陈三同身体如阴神降临。 正积极守护车辆的士兵忽然被车门顶到一边, 破口要骂, 却只见白大褂青年神情冷锐, “我来就是要杀人的,你不走…我不介意杀得更多。” 涔边统治局官兵历来识时务, 见那黑刀就知道这青年得罪不得,忙不迭让开道路。 陈三同嘴唇微勾, 左脚踏地,身影飘忽而去。 他拖着两把长刀, 任由那锋锐在地面上划出黑色裂痕。 那三人背靠背站立, 很快意识到那医生是冲自己三人而来。 “快!快跑!” “冲我们来的?” 他们话音未落, 黑刃已到面前, “陈小子,别让他们太痛快!” “知道。” 陈三同本要劈开来人面门的刀刃在半空中止住, 力道扭转霎时削掉男人小臂, “啊啊啊啊!” 男子痛呼出声, 陈三同微微皱眉, “嗯…蛮呱噪的,要不要把他舌头剁了?” 鬼头心底声音怨毒, “不,我要听。我要让这帮畜生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陈三同笑了, 他一刀插在男人大腿上, 生生把那人钉在地面。 医生站起身, 白大褂再度染上鲜血, 面对在原地踌躇的另外两人, “两位兄弟,我劝你们别跑了。我毕竟是医生,医者仁心嘛…只要你们不挣扎不会太痛苦的。” 两人颤颤巍巍跪倒在地, 冲他磕了好几个头, “不知道我们哥几个哪得罪您了,要让您这么针对…” “您说您说…我们哪错了,向您道歉…给您磕头了。” 陈三同单脚踩在那刀柄上, 被钉在地面上的男子惨叫连声。 两位同伴见了面色惨白, 可还没等他们说什么, 陈三同先开了口, 那腔调分外阴柔, “我可不是来听你们忏悔的,我来就一件事。” 医生身周鬼头攒动, “…捎来地狱的问候。” 第100章 蝼蚁没有资格 涔边明殊塔。 “嗯,丁局长。我理解是灾变后人的阶级划分具有个体性。比如您,以您的异能根本不需要掌控多大数量的私人武装就能拥有强大的统御力。” 丁峥望向下属按照他安排送来的几位灾变前社会学者, 微微颔首示意几位继续说。 打头一个眼镜老者眉头微皱, “但…万事万物都需要辩证分析。涔边说是统治局的,但实际上是您的。一旦您出了什么问题,或者涔边出现了更强大的异能者,靠强制武力和威望打下的政治基石就会迅速溃败。” 丁峥松松睡袍袖口, 轻轻靠在皮座上, “你们还是没搞懂我想问的问题是什么。” 几位老学究面面相觑, 谁也不敢第一个接话。 涔边的【王】乐了, 指指他们鼻子, “你们书读了不少。想想,我要怎么做…才能让涔边变得更好?” “这…” 如果说先前被叫来问这些没头没尾的问题已经让这群灾变后饥一顿饱一顿的老者们疑虑, 丁峥说这话却是实打实的超出他们对这位的认知。 他上位以来杀伐果断, 除了亲眷嫡系外, 但凡有人对他有一星半点不敬, 都会被迫消失,不知去向。 让这城市变得更好? 眼见几位都不说话, 丁峥眼眸微眯, 手里转瞬凝聚一把璀璨的权杖, 那珠玉光辉照在众老人惶惑的脸上, 他冷冷开口, “今天我不想杀人,我但愿你们的回答能让我满意。” 眼见同窗们陷入危机,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颤颤巍巍走到人群前头, “丁局长,敢问您要的‘好世界’,是怎么样的?” 丁峥手上权杖未散, 他扭头看向窗外, 连绵楼宇像一个个被烟气熏空的蜂巢。 丁峥嘴里蹦出个形容词, “热闹。” 拐杖老人微愣, 脸上神色莫名, “…要么所有人都变成异能者,要么这世界上再没有异能者。” 丁峥盯了他一会儿, “你是说…我必须消失?” “不敢。” 老人拼尽全身力气弯下腰, 他神色恭敬, “是丁局您让老头子实话实说的。” 丁峥站起身走到众人中间, 指指他们又指指自己, “就没有什么折中的办法吗?” 眼见在场各位熄了声, 那拐杖老者微微一叹, “超出常人的能力如果没有相应的道德加以约束,只会变成灾害。您不应该很懂吗?” 丁峥似有似无笑笑, 点头走到老者面前, “那如果我说…我现在要改呢?” 老者却只是苦涩摇头, “尾大不掉,涔边统治局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您一力就能扭转的。” 这位涔边的【王】面色冷淡, “用杀呢?” 老者只是叹气, “人心可以杀死,却不能杀活。” “爽够了吗?” 陈三同甩甩两把黑刀上粘粘的血管经络, 眼底神色平静。 他身侧鬼头黑气显而易见浅淡许多, 她静默看了会儿那三人残破的尸身, “没够,但…就这样。” 陈三同笑笑, “那该干你答应我的事了。” 鬼头没入五窍, 医生白大褂内浮出阴冷气息, 再开口时语气阴柔, “少废话。” 几人在酷刑下惨叫连连, 这动静自然没瞒过在场其余统治局官兵。 他们压下心头恐惧, 成群靠过来。 众人都清楚这位不是自己这些人能对付的, 他们能做的只是暂且稳住局势, 等候涔边统治局其他异能者赶来增援。 医生扭头扫一圈如临大敌的众人, 轻蔑笑笑, “看这样,没得商量了?” 打头涔边官兵勉强笑笑, “这位爷,我们也是奉局长命令。个人寻仇我们不想插手,您给个面子?” “面子…” 陈三同双刀拍拍, “面子是靠自己挣的,不是靠别人给的。” 他话音未落, 双足点地白衣如蝴蝶羽翼张开, 当先几名士兵纷纷提刀抵挡, 金属爆鸣、火花炸开, 那几人被陈三同冲势荡开,兵器几欲脱手。 陈三同化劈为扫, 一刃掠过几人腰间,带起喷涌的血花。 之前还在踌躇观望的众人见这位如此不讲道理,也没了顾忌, 生死之间他们纷纷发力, 斩刀流动, 陈三同身形扭转, 白大褂被刀刃切开无数裂口, 他轻笑两声, “再加把劲。” 鬼头适时提醒, “…你的生命?” 陈三同笑笑, “我要他们的命。” 他皮肤表面血管纹路渐变青黑, 一招一式沾染阴气。 那冷气触碰到其他人肌肤时转瞬凝结成冰霜, 统治局官兵腕肤皲裂, 再度挥舞斩刀时血丝渗出。 陈三同抓住他们被疼痛耽搁的一瞬, 骇然扭身撩刀, 打头几人身体被这斜刀斩成两段, 血液爆散, 被淋了满身的陈三同眸底神色不变, 再度向一旁后退几人冲杀而去。 “小音,开【无声之地】!” “收到!” 淡紫色气浪张开, 所有声响霎时间被清除到世界之外, 短发小音缠绷带的手徐徐合十, 身周两名【邹吾】肉体强化异能者静默守卫。 不远处统治局增援走到街口, 两排狙击手蹲俯在队伍正前方, 打头那人用扩音器喊话, “里面的家伙!放下武器投降,要不然我们就开枪了!” 【无声之地】不只能清除内在声响, 更能屏蔽外界声音。 战场内的统治局官兵只能看见那一排黑洞洞的枪口, 完全听不见那道路尽头的“同事们”在讲些什么。 陈三同和鬼头一体同身, 沟通不需要借助声音。 她含着疑惑, “陈小子,你为什么要隔绝声响?” “一是为了你姐妹,怕她受不了这种场面。” 医生手上动作不停, 拦刀在前, 利落捅刺再度挑开来人头颅, “…二嘛,你听说过猜疑链吗?” 鬼头沉默一会儿, “你什么意思?” 陈三同转头望向不远处增援官兵的松散阵线, “两侧官兵都清楚涔边那个【王】的脾气。这有多少伤亡本不要紧,但万一你好姐妹被我们劫走或者杀了,这帮负责护送的人都要被迁怒 ——对这群增援兵士来说,最好的选择其实就在眼前。” 他心底声音一寂, 双刀兜转支起身子, “…在不威胁到温瓷的情况下,把我们战场中的人无差别轰杀。” 第101章 淹没 苏方辰站在天台上, 深黑眸子直勾勾盯着不远处街头光影闪烁的战场。 安娜坐在楼边晃悠小腿, 毫不畏惧这令人腿软的高度。 槐舟捏着指诀, 唇角微勾, “不得不说,那个医生还是会干事的。他这么一闹,卫兵岗都松懈了——我现在可以驱使一部分丧尸溜进来。” 她扭头看苏方辰, “苏同学怎么说,咱们现在插手吗?” 苏方辰把缠着绷带的三途棍拿在手上, “涔边所谓的【王】说他有信息,我们要做的只是等待时机询问。” 傀儡师也学安娜样子坐到楼边, 摇摇欲坠之余她轻佻笑笑, “你别说…每次在这种高处就会有种跳下去的冲动,住顶楼那帮人是不是也一样,这算不算成天经受生死考验…” 安娜忽然打断她的话, “我们还要等多久?” 苏方辰冲阿七伸出手示意它跳到自己肩膀, 他眼底灾厄符文闪烁, 远处战场纤毫毕现, “快分出胜负了。” 陈三同黑刀化为灰烬, 打火机焰尾消逝, 一把双面开刃长枪再度入手。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继续战斗, 反而用长枪支地轻轻喘息。 鬼头在心底幽幽一叹, “烧了起码五年寿命,还继续吗?” 医生咧嘴笑笑, “你怕了?” 鬼头浮出他身躯, 黑气凝成的五官神色莫名, “我靠你的【归怨】存在。你死了,我也会魂飞魄散。” “本来你就该死了,现在这样不人不鬼的活着…难道你乐意?” 她只是摇头, “你我这种脏东西,本就该早点下地狱。但我放心不下我家阿瓷,她…太单纯了,我想待在她身边保护她。” 陈三同惨白脸色微露红润, “真不知道该羡慕你俩谁。放心——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有数,就算有天我把自己烧死了,你也消失不了。 统治局那位手里的物件多了去了,总有一件能让你活着的,说不定某天你还能重塑身体。” 鬼头没有再回音, 她再度没入陈三同五窍, “去。” “得嘞。” 黑气再度入身, 陈三同皮肤表面血丝遍布, 他低低一喝, 气息再度被【无声之地】淹没。 长枪一扫荡开逼上来的几位士兵, 趁他们阵型散乱, 陈三同枪尖一撩直直插入打头那人喉咙, 血柱迸溅到他脸上, 乍一眼猩红可怖。 不远处增援兵士虽然听不见里面同事的呼号, 单单见那医生的战斗画面也是背脊发凉。 “小队长,怎么办,我们杀进去吗?” 小队长手心微汗, 深深吸一口气, “那群黑衣人究竟是什么来头,能跟咱们这么多弟兄杀到一起?” 回应他的只是部下越发颤抖的呼吸声, 两位平日里同他关系较好的士兵小长官凑上前来, “郑哥,丁局给咱的要求是把那女官带回去就行…” 郑小队长眼眸微眯, “你什么意思?” 小长官又凑近些, “……现在他们都杀在一起,谁清楚究竟死了多少人——我们不如直接用重火力压过去,再牛的异能者他能肉体硬抗火炮吗?” 小队长握住刀把的手指微紧, “那女官怎么办,她现在还在车里,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们可就不是掉脑袋那么简单了。” 车内。 温瓷安静坐在车后座, 她能感知到某种奇异的能量散出, 周遭一切声响仿佛瞬间被那力量抽空。 她躲在车厢封闭的空间内, 像被遗弃在连风声都稀疏的旷野上。 她谨记陈三同的告诫, 紧闭双眼试图忽视外界一切景象, 心底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女官,能听见吗?” 她本就是异能者, 见有人能通过这种方式联系她倒也没多意外, 温瓷紧紧神思, 悄悄在心底回应, “你是谁?” “我们是丁局长派来增援的涔边统治局士兵,现在已经到了战场外头了。这是我们同事的能力…【宿念】,可以隔空传递念头。” 她猜到是这种情况, 双手微微攥紧, “你们要我做些什么?” 那头士兵沉默一阵, 似在讨论信息, 过了许久他方才再度传念, “等下你就趴在车里,等外面震颤感消失,我们通知你下车你就下车!” 温瓷不清楚陈三同下一步计划, 为今之计也只能按这位异能者说的做, 她心里答应一声, 柔软身体蜷缩到车座下。 郑小队长挥手示意部下搬来火炮, 几位战术士兵齐齐调试装备, 黑洞洞炮口正对前方厮杀的人群。 护送车辆的官兵们不少都注意到他们这边的情况, 连忙放下手里斩刀往【无声之地】范围外狂奔。 【邹吾】异能者们怎会放过这机会, 电光火花、寒气土石, 最常见的【造物】系异能纷飞不止。 一众逃兵早乱了心神, 背后空门大开, 不少生命直接陨落在这次追杀下。 陈三同随手挑死几个逃兵, 冲不远处紧密观察着战场的小音挥挥手, 【无声之地】霎时间解除, 医生白大褂尾角遍布刀痕, 粗劣针线翻飞凌乱, 刺目红色弥漫全身, 乍一眼像是衣衫上生长出无数血口。 他苍白面容 沉静下来, 冲身后成员挥挥手, “撤退!” 【邹吾】成员显然不是第一次执行这种命令, 纷纷跑入两侧楼宇, 增援官兵炮口火光喷射, 火热潮汐顷刻间席卷战场。 残余异能者躲闪不及, 纷纷被那热浪打成破碎的肢体。 陈三同来不及跑到两边, 只得急中生智踏地而起, 火浪在他足下炸开, 白大褂边缘被顷刻点燃, 他在半空中呕出一大口鲜血, 眼前地面逐渐贴近, 可这位【判官】神色不悲不喜, 似乎早已预料到自己会死在执行计划的路上。 鬼头的声音如从地狱中传来, 带起阴冷的回响, “陈小子,你还不能死!你死了,我还怎么保护我家阿瓷…” 那余音随耳畔风声飘远, 直至他跌落在一片同样清冷无温的羽翼上。 陈三同对上少年墨色瞳孔, 他清秀的脸上丝毫没有挽救一条生命的喜悦,只是一种程序化的冷漠。 医生艰难发声, “为什么…救我?” 苏方辰轻垂羽翼把他放到地上, 扭转三途棍背回身后, “我们的交易还没完成。” 第102章 以力破巧 凤鸣区城楼。 历史这种事, 一代人是事实, 两代人是故事, 三代人是演义, 再往下走,便是传说。 虎门市土生土长的孩子们都听老一辈人讲过祝家, 他家历代都在统治局身居高位, 灾变前也好,灾变后也罢, 她们家都能凭借各方各面的杰出能力赢得众人的追捧, 当然,每一个持续发展的政治轴心都需要平易近人的素养, 祝家三代品行端正, 小事不错漏,大事不糊涂,执行二字名副其实。 众人望向矗立在楼头的老执行, 她正目送楼书怡走向统治局队伍。 队伍前头女军官与她遥相对视, 来自不同年龄段的两双炽热眸子打出火花。 祝炔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 “秦秘书长,多有得罪了。” 凤鸣区这时候扯后腿本就令秦钦火大, 但就现在这种情况, 楼书怡愿意主动配合她们已经再好不过, 总秘书长也不想树立内部敌人, 她往前走两步, 主动暴露在凤鸣区热武器覆盖面上, “老执行,现在这个时节,咱国家内部可不能出什么毛病。” “当然。” 祝炔老脸微皱, “也请中央防患于未然。” 秦钦若有所思, “老执行的意思是…这都是我们中央的错了?” 执行长轻笑两声,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京兆。 中央统治局外。 范海辛盘坐在地闭目养神, 一旁璇还在歇斯底里挣脱血水, 白发青年身周银刃旋转显现又在飘飞中消隐, 零散的银屑如宇宙中的星系般悬浮流转。 南崇明坐在显示器前目睹少年所作所为,眼眸微深, 他挥手叫来负责记录实验成果的书记人员, 指指白发青年, “将这位作为案例记入档案,他的异能有可能推翻我们以往的研究体系。” 众文案官员面面相觑, 纷纷按他嘱咐进行画面留存。 一片行笔沙沙声中, 下属匆忙入内, 他凑到南崇明身边, “南教授,秦秘书长回来了!她带来了楼书怡。” “范海辛。” 秦钦令一队人走到白发青年面前, 她身边楼书怡静默站立, 手脚腕都被扣上了能抑制【灵】流转的【厌灵械】, 外形类似刻有蓝色纹路的银色手脚镯。 范海辛睁开眼眸, 头顶血色符文一闪而逝。 他目光落到楼书怡身上, 微不可察皱下眉头, “这就是你们统治局的诚意吗?” 秦钦笑笑, “你讨要贞德的佩剑,可你又怎么证明…它本就是你的东西呢?你能代表十字军吗?” 范海辛眼看这位女军官避重就轻倒也不气恼, 他挥手驱使红色绸缎把璇拉到面前, “我说过,我只代表自己。至于如何证明,你把佩剑带到我眼前,我才能演示给你看。” 总秘书长冷哼, “你的意思是…我们就凭你这空口白话,就要交出东西来么?” 范海辛异瞳闪烁, “我不会说谎。” “牌桌上没有承诺,只有筹码。” “可现实不是棋局。” 秦钦没再回答, 她卸下制式斩刀, 脱去西装外套, 紧身防护服下身姿窈窕,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拖延下去,对统治局的威望和后续行动会有多大影响?” 范海辛微微挑眉, “这件事本可以很简单,是你们非要把它弄复杂。” 秦钦和他对视一会儿, 明艳五官绽开个笑容, “你的气质我很熟悉。当年我们新兵连有无数士兵都是这种眼神,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还带着点狠劲,不过…那狠是对自己的。” 范海辛起身走近两步, “怎么…打算闲聊拖延时间吗?” “不…” 秦钦把西装外套甩到一边, 单手按住刀柄, “…我也给你个简单方法,杀了我,你就能获得贞德的剑。” 一听总秘书长这话,在场官兵又惊又惧,七手八脚上去阻拦,却被秦钦一刀喝退, “范海辛,你不是所谓十字军叛逆吗?作为‘叛逆’,杀一个拦路的人应该很简单。” 白发青年面色渐冷, “秦钦,你真以为我不敢吗?” “那就来试试!” 秦钦刀刃一转,踏步而起, 她体表蒸腾汗珠,温度飙升。 范海辛没成想这位如此不管不顾, 带着璇退出好一段。 女军官眼眉微扬, “怎么了,不敢打?” 范海辛脚步平稳, 指指被红丝绸束缚的璇, “我带个累赘,怎么跟你打?” 秦钦双持刀把,额间渗出汗珠, 又很快蒸腾为白气, “那我可不管!” 范海辛单手抬起, 一面银墙霎时显现, 女军官去势未尽, 一脚蹬到银墙上身躯在半空中扭转。 范海辛需要单手施展巫术钳制住璇, 面对秦钦大开大合的刀风也只能拉远距离消耗。 他左手表面渗出血珠, 随手一挥化为无数四棱镖飞去。 铛!铛!铛! 秦钦刀花一转抵挡飞刃, 双腿借力越过银墙。 “十字军的小子,我新学会一招,接好了!” 秦钦话音随刀风而至, 范海辛眼前浮出银刃, 双脚反踢后撤, 他虽不清楚这位又要搞什么名堂, 却也知道她不是虚张声势的人。 秦钦身躯在空中兜转, 刀刃随劲力带起阵阵旋风, 她在旋风中央合刀入鞘, 风气似被什么东西拉扯牵丝成线没入鞘中。 秦钦眼底寒芒乍现, 拔刀,出鞘, 无形气刃劈风斩月而去。 几乎瞬间,范海辛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无论他左摇右晃、上蹿下跳,那刀气就像有了自己的意识,牢牢盯着他的脑袋。 他压低重心,气刃在半途切开地表,带起无数碎石。 眼见终于捕捉到它的轨迹, 范海辛沿途布设数个银盾, 血气在银盾之间凝成果冻状的凝胶, 砰!砰!砰… 银盾被刀气震成碎末, 血凝胶内划开狭长的空腔, 范海辛眼见那锋锐气浪尚存余力, 也不打算硬接, 白发青年手指在地上一划血河霎时产生, 他扭转身形没入。 秦钦面上不露声色, 额间汗珠却沉沉滴落, 斩出这一击几乎抽空她的力气, 甚至暂时令她感知不到身体内【灵】的存在。 “我的【明斩】可以锁定其他人的【灵】…” 她盯着血河消失的位置, 牙齿微紧, “…你以为自己能躲得过吗?” 第103章 新世界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刺目火光在战场上空纷扬。 温瓷只感觉自己仿佛被空气撞了一下, 铺天盖地热流撕破车窗在皮革座椅上留下一道道玻璃划痕。 她晃晃脑袋, 在弥漫的烟尘气中咳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 半具尸身斜挂在碎裂的挡风玻璃处, 一双眸子因震荡波从眼眶中流出白色脓血。 温瓷紧紧捂住自己嘴巴防止尖叫出声, 扭曲车门外忽然响起交谈声, “你不说你异能可以护住这辆车吗?” “靠,距离这么远,老子哪知道能保成什么样子!” “你!算了…没必要和你计较,万一这娘们出了什么事,你我都得死,谁也跑不掉。” 车门被外力拉扯,吱呀一声。 温瓷白皙手背被碎屑划出一道伤口, 鲜血顺指骨纹路流下, 可她没时间顾忌这些, 勉强克制自己的虚脱支起身, “…我在这。” 打头官兵闻言狂喜, 连忙吩咐手下清理车上尸体碎屑, 会来事儿的几个士兵还主动拿来薄毯给她披上。 温瓷从扭曲的车架里爬出, 整个人灰头土脸,眼眸却仍那般澄澈。 两位官兵对视一眼, 齐齐挂上讪笑, “那个…女官,这不是我们支援不及时。属实是他们那帮家伙劫车劫的蹊跷…还劳烦您,在丁局面前美言几句,美言几句哈…” 倒不是他们胆小, 前几任被这么找去的女官中不乏恃宠而骄之辈, 他们当时还以为丁局只是玩玩, 对这些人根本谈不上尊重, 直到有一阵枕头风吹掉了十几个兄弟的脑袋。 他们才又想起丁局那护犊子的狠劲, 这帮援军没及时到本就不占理, 何况还采用这么不体面的方式解决纷争。 要放以前那几位身上, 保不齐援军一伙人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温瓷深吸口气, 唇角微勾, “没事,也能理解。” “这…” 她这话说得洒脱,倒令在场各位捉摸不定。 不过众人很快发现她手上伤口骇人, 连忙打断话题叫来医务兵。 温瓷趁着缠绷带功夫扫视战场, 无数破碎尸骸填满周遭, 有她先前见过【邹吾】的异能者, 还有身着制服的统治局官兵。 血肉白骨下, 她愣是没找到那代表陈三同的白大褂。 伤口被细心清理, 医护兵耐心嘱咐, “女官,伤口结痂前不要沾水,记得每天涂去疤的膏药。” 温瓷没想到士兵突然提起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下意识反问, “…你们这生活条件都这么好吗?” 医护兵一愣, 随即苦笑摇头, “您到丁局身边就清楚了,他老人家…会把您供起来的。” 天台。 陈三同满面尘埃盘坐在地, 抬头看那黑衣少年神色莫名,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槐舟指指自己, “我叫槐舟,看样子你的【邹吾】应该消息蛮灵通的。弑神会,总查的到?” 医生紧皱眉头, “你们是弑神会的…” 苏方辰摇头, 摸摸怀里阿七的头, “我灾变前是一名学生。” “学生?” 陈三同好气又好笑, “…你上的啥学,魔法学院吗?” 眼见苏方辰没有回话, 他又把目光转向那神色过分傲慢的小萝莉, “这位小姑娘你又是哪位?” “安娜。” 小萝莉蓝瞳微闪, 似想起什么, “维克多家的。” 医生眨眨眼, 这三位身份迥异,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凑到一伙那种。 不过没等他弄清心底疑问, 苏方辰先开了口, “你为什么要劫车?” 陈三同与他静默对视, “虽然你救了我一命,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有问必答。” 安娜低垂眼眸, “你这么大费周章,自导自演了一波戏码。就是为了把温瓷送到那个【王】身边?” 陈三同听小萝莉嘴里吐出这个名字神色一紧, 下意识掏出打火机, 却被少年一个眼光吓退。 他尴尬笑笑, “你们总得告诉我你们想干什么…难不成,几位想把我们活捉上去,邀宠献媚?” 他用词露骨, 好在在场都不是那一点就着的急性子, 槐舟俯下身看他, “医生,我们只先见一见那统治局的【王】,问他点事。你要不向我们说清楚你的计划,我们可保证不了被你送进去那位的安全。” 陈三同目光让过鸭舌帽少女点到苏方辰身上, 他深吸口气, “我们要把温瓷安插到丁峥的身边…” 傀儡师乐了,指指小萝莉, “你能说点我们不知道的吗?” “他性子多疑,和温瓷如此‘相像’的女官在这么个奇怪的时候出现在这么个特别的地点——他一定有所防备,甚至怀疑她是被什么人指示的。” 陈三同笑笑, 忍着浑身酸痛支起身, “但如果…她是来的路上才被其他组织惦记上的呢?” 槐舟没转过来,出言反驳, “你闹出这么大动静来,不更证明温瓷来历不简单吗?” 医生眼眸暗沉, “不,你们不懂丁峥。我们【邹吾】为这次行动研究了他很长时间——他这个人草根、阴狠、毒辣…像一夜之间从幼猫成长为雄狮。” 他咧嘴笑笑, “这样的人,对自己的选择与判断有种天然的自信。他会从心底认为整个涔边都有求于他,都要讨好他。 温瓷小时候的证件照满街飘更证明了一点——他觉得全市都是他的附庸,所有人都会为了利益把温瓷全须全尾带到他面前。” 槐舟心念微紧,下意识接话, “但是?” “但是他不懂我们【邹吾】。” 安娜若有所思, “你们不怕死?” 陈三同背脊前所未有的笔直, 他掏出火机点燃兜内仅剩的一把弓箭, 箭筒挂到背上, 他眼眸也如那箭头般锋锐阴寒。 残存【邹吾】成员纷纷向这袭染血白衣汇聚, 数十人站到一处, 苏方辰扫过医生所带领的这队士兵, 微微点头, “你们想要什么?” 陈三同指指自己, “我们是平等的践行者,强权的送葬人。我们用鲜血洗刷时代,利刃清理灵魂。我们志于创造光明的新世界。在那里,孩子们可以平视彼此,而不必屈从于既定的命运。” 第104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车被人劫了?” 丁峥冷冷扫眼慌忙冲进来的传信兵, 那人连忙躬身,额前汗珠连缀而下, “丁局…援,援军及时到场,已经救下那位女官了…” 丁峥眸色微深, 盯着权杖上的炫彩宝石沉默许久方才再度开口, “哪个畜生干的,查清楚了吗?” “属…属下无能,那帮黑衣人尸身上什么代表个人信息的物件也没有,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劫匪。” 统治局的【王】冷哼, “你的意思是…随便一个地方冒出来的劫匪,都能把我花钱养的弟兄们杀个屁滚尿流,是吗?” 丁峥久居此地,不怒自威。 那下属当即一个前扑跪到地上, “小的真没这个意思啊丁局,那群人确实来的蹊跷,就像是早预谋好了要劫车一样…” 丁峥面色不变, 挥手示意在场其余社会学者离开, 众人散尽,办公室大门咔哒合上, 他用权杖敲敲下属脑袋, “你见过那女官吗?” 下属头都不敢抬, 身体本能打着颤, “…丁局,咱涔边…谁不知道那是丁局的女人,怎么可能不认得。” 丁局长瞳孔微张, “你是说…那女人和照片上那位长得一模一样?” 下属不清楚自己说错了什么, 连忙磕头, “那女官前些日子化妆时还有些差距,但…她今天卸了妆。属下觉得那就是一个人。” 丁峥下意识往门口走, 却又反应过来那下属还跪在原地, “你确定?” “…小的确定!” 丁峥深吸口气, 眼底涌上些不为人知的情绪, 他手中权杖散去, 嘴里喃喃, “找到你了——终于。” 下属听见自家局长这话, 知道这是件喜事, 连滚带爬到他身前, “恭喜丁局!” 涔边的【王】眸底神色渐淡, 他轻蔑扫那传令兵一眼, “去军备处,领三个月的粮食。” 局长住所。 丁峥靠在沙发上, 透过窗户俯视空洞的楼群。 理智不断惊醒他,那女人跟其他人也没什么不同。 统治涔边这段日子, 他也算见过世面, 可青年时那临别一笑长存于他眼目。 直至今天还能牵动丁峥不知深埋何处的泪水, 他掏出纸巾擦擦脸颊, 用通讯器唤来前几日同他共度良宵的女官。 女官穿着红裙, 小碎步跑到他身边, 下意识要像前几日那般挽他手臂, 却被丁峥甩手躲开。 她面露惊恐, 慌忙跪伏在地, “丁局,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丁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是静静看了会儿跪在地上的女官, 落下声自嘲般的叹息, “假的终归是假的。” 女官莫名其妙, 只是把身体伏得更低了。 “今天叫你来,是想让你为我挑件衣服。” “挑衣服?” 倒不是女官惊讶, 以貌取人那一套早被遗弃在灾变前, 谁不清楚面前这位异能者的实力, 就算他一年四季都穿睡袍, 谁又有胆子指摘这位涔边统治局局长的着装。 眼见女官没理解自己意思,丁峥罕见耐心重复一遍, “我听说你灾变前是做服装设计的,基本审美应该有?” “嗯。” “我没什么别的要求,就让你给我搭配一套女生觉得好看的衣服。” 女官跪在地上支起身, 面露讨好, “丁局长气质卓越,穿什么都好看。” 丁峥蹲下身子捏住她脖颈, “少来这套,如果你不认真帮我选,我就把你从这扇窗户丢下去。” 女官面颊充血, 连连摇头, “我选!丁局饶我,饶过我…” 天台。 苏方辰一行人与【邹吾】静默相对, 他黑衣被高处风气带起, 如羽翼张开、尾端流入黯淡的阳光。 过了许久, 他率先打破宁静, “杀了这么多人,只为送温瓷。你真觉得…这样能创造出你所谓的新世界吗?” “没人能确定…” 陈三同单手持弓, “…但对我们而言,改良上层建筑,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槐舟失笑, 点点那医生脑袋, “不是,你是怎么想的啊?送个人过去,就能让这位涔边的暴君放弃无数过往塑造的行事习惯?理想不是空想,你们拎清楚点好不好?” 陈三同没有回话, 只直勾勾看着那黑衣少年, “你要阻拦我吗?” “无所谓。” 苏方辰身后张开黑色羽翼, 整个人悬浮到半空中, 他冲两女伸手, 她们极有眼力凑过去, “你说过会用痛苦偿还罪恶,那现在…开始。” 陈三同轻笑, “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会履行约定?” “因为你清楚你在干什么…” 苏方辰带两女临空滑翔, 掠向不远处的明殊塔, “…也清楚这一切的后果。” 一个【王】究竟该拥有什么特质呢, 超凡的武力? 玩弄众生的智谋? 亦或是无与伦比的个人魅力? 来这儿的路上温瓷一直在思考或者说…幻想。 她想在脑海中预先编织一个【王】的形象, 可千百次尝试也只是徒劳。 她出生在一个明面上人人平等的社会, 实在无法想象那种极致权力把控在一人手中的光景。 士兵护卫在她两侧, 带她踏上明殊塔电梯。 电梯直通顶楼, 铁门打开两侧士兵毕恭毕敬, “温小姐,您往里走。丁局,就在尽头房间等你。” 温瓷在楼下换过衣服, 但因为手背受伤, 还是在几位女官服侍下洗了澡。 头一回接受这种细致的服务, 她浑身上下不太自在, 回头看官兵, “…你们丁局,是个什么样的人?” “额…” 两位士兵大眼瞪小眼, 打头那个苦笑摇头, “您就别难为我们了,他的事…您很快就知道了。” 这条走廊显然被精心设计过, 只是墙面上潦草的挂了几幅画, 令温瓷惊奇的是, 那画上多半是她们舞蹈界的名人。 难不成这丁局长还是个舞蹈爱好者? 温瓷带着满心疑惑走到尽头, 她推开那扇厚重的门, 静谧光影尽头一个青年身着礼服端坐。 他眼眸透着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深沉, 只是脸上滑稽地挂着不自然的笑, 丁峥挥挥手, 像同时间长河那边的自己对视, “…好久不见。” 第105章 顺其自然 “我们…见过吗?” 说实话,温瓷第一眼见这个【王】有些失望, 他既没有俗世经典中国王那般威武端庄, 也远远够不上历朝历代开国君主的英姿刚强。 哪怕那么繁重贵气的礼服, 落到丁峥身上也有种沐猴而冠的蹊跷感。 总而言之, 这位【王】太过平凡了,平凡得有些平庸。 丁峥听见这话肉眼可见愣了下, 似不甘心般念叨了句他俩最开始遇见的小县城, 温瓷点头, “我们应该是同乡,但抱歉,我真的不认识你。” 丁峥沉默许久, 补充一句, “这里只有你我两人,你不必藏着掖着。” 温瓷眼眸如潭月无痕, “我说的是实话。” 涔边的【王】挥手示意她坐下, 目光扫过她脸颊, 又颇不自然躲开了她的回视。 那白皙手背处的绷带引人注目, 丁峥脸色转瞬阴沉下来, “是谁伤到你了吗?” 温瓷想起那些在她面前胆战心惊的援军士兵, 心下微叹之余深吸口气, “没有,从战场出来时不小心划伤了。” 温瓷有些受不了丁峥那种奇怪的目光, 主动开口接话, “我听说你在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 丁峥笑得格外真诚, “我只是想看看你。” 明殊塔上空。 槐舟不是第一次被苏方辰裹挟飞行, 可双脚离地自由自在的感觉还是令她心驰神往。 她颇不在乎形象在空中大喊大叫。 一旁安娜没好气瞥她一眼, “槐姐姐,你能不能正常点。” “你不兴奋吗?” 槐舟扭头反驳, “俯瞰明殊塔这种体验可不是谁都能有!” 苏方辰打断两女搭腔, “快到了…” 守卫塔周士兵抬头——一双漆黑羽翼在空中滑过,带起水墨状的波纹。 负责传令的官兵后知后觉冲身边同事挥手, “快!有敌人入侵,赶快通知丁局!” 槐舟没苏方辰那种诡异的眼力, 但就凭楼下这帮人手忙脚乱的样子, 也能猜出他们必在通风报信。 她指诀捏住, 调动方才渗透进来的傀儡包裹涔边外围, 在绕开寥寥无几的监控摄像头前提下向她们一行人靠拢。 苏方辰带两女一猫落到天台上, 黑色羽翼随风飘散, 他望见道路尽头静默站立着一队统治局异能者。 打头那位黄毛按住腰间制式斩刀, 主动走上前来, “三位,来挑场子的?” 苏方辰摇头, “我们找丁峥有话要问。” “靠,丁局长全名也是你们这群外地的能随便叫的?” 黄毛八字眉耸耸, 体表浮起层水泥色的岩石铠甲。 他轻蔑笑笑, “…时代变了,我们才是统治局。你们装什么条子,还敢问我们话?” 苏方辰没有回答, 三途绷带散开冷然入手。 黄毛身后两位见那人不是易与之辈, 也凑过来帮阵。 左侧秃头唤出黄色巨斧, 右侧中年双手凝聚紫色光刃。 槐舟突然凑到苏方辰耳边, “苏同学,你着急不?” 乌鸦示意她说事。 “这儿人这么多,我正好试试新掌握的能力。你和小公主先下去…” “你确定?” “当然确定。” 槐舟压住帽檐, “别忘了,我可和你们不一样。我有不能死的理由。” 苏方辰点头, 挥手示意安娜跟自己下楼。 几位异能者见他们这么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也是愤慨, 刚要上去阻拦, 却像被冥冥之中的细线拉扯下手脚, 一个踉跄险些没摔个狗啃泥。 槐舟拍拍手, 冲他们摆出个国际友好手势, “…这儿呢,冲我来啊小虫子们!” 秃头哼哼两声, 双手横肉遒劲, 黄色巨斧瞄准那鸭舌帽女孩头颅斩下。 槐舟单手成诀, 无数细线缠绕在她关节上, 她仿佛瞬间变成一个提线木偶, 身体柔韧性几乎恐怖。 槐舟面无表情来了个九十度下腰躲开巨斧, 眼见那紫色光刃飞来, 她小腿扭转, 以膝盖骨为轴心陀螺般转了个圈。 她上前两步, 细线扯动黄毛脑袋与她拳头一撞。 黄毛头晕眼花, 依靠本能拔刀挥舞, 槐舟身形飘忽, 迅捷躲开, 身后却忽然再度挥来黄色巨斧。 她感知中脖颈一冷, 迅速弯腰, 关节扭曲个不可思议的弧度, 生生贴到地上。 秃头眼见巨斧要砍到黄毛, 忙不迭想收住劲力, 谁料他双手也像被什么东西勾住了筋, 这一用力非但没能收回巨斧, 反倒让斧力更盛几分。 黄毛缓过神来, 眼前巨斧汹汹而来, 他连忙手臂覆上岩甲依靠本能阻挡, 奈何气力不足, 最终还是倒飞而出。 槐舟扭正关节, 若有所思点点头, “傀儡的本质是操纵,万事万物都可以操纵,不只是你们…还有我自己。” 中年男子见她呆立原地, 还以为抓住机会, 回手一个紫色飞刃直冲她脑后。 槐舟头颅在脖子上扭了个一百八十度, 迎着那中年惊恐目光歪歪脑袋躲开光刃。 她身体也扭过来, 整个人关节处浮现木偶般纹路, “我说…偷袭可不是个好习惯。” 秃头再度凝聚黄色巨斧, 正要再度进攻, 却觉得自己脖子上忽然传来缠绕感。 “我之前确实太局限了…” 槐舟手指一抬秃头脑袋瞬间被拔出, 一节脊椎骨迎风飘散血流触目惊心。 掠阵众人见状心底寒气四溢, 阵势如洒落玻璃球般散开。 她挥挥手, 那头颅滚落流淌一段红色, “还有谁想拦路么。” 槐舟恶劣笑笑, “我杀人,还蛮高效的。” 兴许是那群下属想给丁峥两人足够的空间, 临近局长居所的位置防御稀疏的可怜。 苏方辰两人一猫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走到那挂满舞蹈名家画像的走廊旁, “死面瘫,我们…真的要现在进去吗?” 乌鸦弯腰看她, “你有什么顾虑吗?” “倒不是…” 安娜眼底蔚蓝闪烁, 怀中小熊玩偶脑袋被她搓来搓去, “她俩的谈话很重要,如果我们现在打断,或许会影响很多人未来的走向。” 苏方辰把三途背到身后, 银色棍尖反射冷光。 他沉默很久, 终归开了口, “顺其自然,我们等等。” 第106章 万物守恒 “粉色花伞?啊,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搭城堡的小男孩!?” 丁峥见温瓷脸上终于浮出他所期望久别重逢的欣喜, 也久违勾起笑容, “对,你还记得呢。” “嗯…那时候雨下得好大,我和我妈正要回…” 温瓷说到这, 方才被笑意点燃的眸子肉眼可见黯淡下来。 她勉强勾勾唇角, “…过去的事就过去。” 丁峥若有所感, 不自然挠挠头, “你父母也在涔边?” “他们…走了。” 温瓷嘴唇动动, 却最终没有说出什么像样的话。 丁峥目光从她秀雅的眉落向温瓷微抿的淡粉色唇瓣, 她的悲伤很稀疏, 如同低缓的水流,从人群边角隐秘而懦讷地流转。 那哀痛没有到撕心裂肺的程度, 丁峥却觉得自己心底某些久不为人所触的柔软角落被针刺了下, 他近乎本能开口, “如果是被害的,我会为你报仇。” 温瓷愣怔, 对上他眸子后却只是笑笑, “罪魁祸首是瘟疫,没有人该为他们的死负罪。” 女官们精挑细选为她穿上的小白裙在光晕下柔和肃穆, 温瓷忽然想起什么, 抬头看他, “我来这儿之前,听了不少关于你的传闻。” 丁峥神情不太自然, “他们都说什么了?” “说你是涔边的【王】,能力出众、权势滔天、不把人当人看…” 温瓷放下手中刀叉, 指指自己, “你…真的只是想看看我,这么简单?” 丁峥乐了, “那你觉得我应该干什么?” 温瓷神情冷淡下来, 她指指身后房门, “像你对待其他女官一样,用完就丢。” 涔边的【王】闻言一愣, 随即面露怒意, “谁告诉你的?” “我说出她们的名字,你会怎么样?” 温瓷明明只是和煦笑笑, 倔强眸底却带了冷光, “会像杀你那些竞争对手那样杀了她们吗?” 丁峥冷静下来, 迅速转移话题, “温瓷,你知道我…” “我不知道。” 温瓷只是摇头, “丁局长,我并不了解你,也不清楚在你那些雷霆手段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苦衷。 可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有价值的,你没资格随意剥夺他人的生命,更没资格让所有人都当你的玩物!” 她站起身, 居高临下看着他。 丁峥苦笑, “…这世界就是这样,你不把他们踩在脚下,就会有人把你踩在脚下。温瓷,你懂什么?” “我不懂…” 舞蹈生紧紧裙角, “…我只是觉得这样的世界不够好,这样的你也是。” 温瓷扭过身要走, 却忽地听见身后传来权杖触地的响动。 丁峥神色莫名起身, 手中权杖静默支地, “温瓷,你知道我对你不一样。” “丁局长…” 温瓷还在笑, 只是眼眸底涌出沉落的悲哀, “…我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吗?” 涔边外围暗巷。 “啊啊啊啊!!!” “唔…啊!” “……老子他妈!” 一众【邹吾】士兵围成圈看着陈三同疼得满地打滚, 无数黑气在他血脉经络中窜动, 就像是千万只蚂蚁在由内而外蚕食他的身体。 他白大褂早在拉扯中化为残布, 关纵吾换了件不引人注目的灰色帽服站在一边, 表情清淡而戏谑, 他挑挑眉毛, 眼底黑眼圈醒目, “陈三同,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医生疼得嘴唇张合, 他脸上浮起个难看的笑, “我只是在完成…和那小子的…交易。” 陈三同血管里的黑色蚯蚓涌动更为激烈, 他痛苦的呻吟逐渐转为某种张狂的笑, “我【判官】做事,从不后悔…” 关纵吾戴上后帽, 攥着麒麟木挂件, 转向在场众人, “明殊塔那边情况怎么样,温瓷有消息了吗?” 领先黑衣人冲他点头, “【麒麟】前辈,她已经和丁峥接触上了。但我们的人进入局长住所有可能被丁峥发现,所以还没有获取进一步的信息。” 关纵吾转向地上打滚的医生, “你就那么确定,那个灾变前的舞蹈生会和涔边的【王】硬刚?” “哈哈…你们…不懂!” 陈三同眼底血丝遍布, 他半跪起身, “温瓷那姑娘…看上去和声细语谁都能欺负。其实心里…倔得狠!她认为对的事,就一门心思钻进去。她觉得不对的事,就算有再大利益都不会做…” 关纵吾冷哼, “你既然见过这么有原则的人,为什么不让自己也有点底线?” 陈三同抬头与他对视, “纵吾,我也有原则…只是,你一直看不到罢了。” 明殊塔。 温瓷伸手要开门, 身后却传来丁峥冰冷的声音, “温瓷,就算是你,也不能随随便便砸我面子…” 舞蹈生头也没回, “你要杀了我吗?” “我正在考虑。” 温瓷轻笑, 手指按下门把手, 她身侧墙壁似被什么东西撞到, 瞬间炸开个大洞, 土石纷飞,却都避开她的方向。 丁峥声音越发低沉, “如果你走出这个门,我会杀了你。” 温瓷义无反顾往前踏一步, 眼见恐吓没用, 身后声音忽然柔软,再度规劝, “和我在一起,你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这样不好吗…” “对不起…” 温瓷终于回头看他一眼, “…这不是我想要的。” 丁峥向来挺直的背脊忽地垂颓下来, 他苦笑连连, 白裙少女的背影依旧那么清雅淡漠, 就像听见他祈愿甘愿陨落凡尘的仙子, 在见面后失望至极再度回返。 苏方辰两人一猫见温瓷走出来, 谁也没有先说话, 倒是她先开了口, “你们来这干什么?” 苏方辰透过墙上被炸开的洞与丁峥对视, “找那位问点事。” 舞蹈生点头, 静默往楼下去。 她踱步到走廊尽头忽地被安娜叫住, 小萝莉声音微哑, “你要去哪?” “去找小琳…” 她盯了会儿手上的绷带, “…有点累了。” 丁峥见到苏方辰二人并没有太奇怪, 他深吸口气, 手中权杖珠光宝气现在看来分外讽刺。 这位【王】主动示意二人走进, 苏方辰走到他眼前, 眉头紧皱, “你身上的罪太多了。” 丁峥还以为他们是不怕死的入侵者, 听这话只是摇头, “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第107章 万古奔苍狗 人生蜉蝣, 荣华转瞬即逝。 一如丁峥随手散去的珠光权杖, 他扯掉领口几颗纽扣, 畅快喘了口气, 说不上在同谁讲, “…我还以为自己变了。” 安娜若有所指, “过去的经历造就了现在这个你。你没有变——只是记性太好。” 丁峥闻言微愣, 看清说话人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女孩, 没好气笑笑, “你个小鬼还教训上我了,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 “涔边的【王】?” 安娜轻蔑笑笑, 小手指指温瓷离开的方向, “你的王权能留住她吗?” 丁峥眼眸微眯, 沉默半晌, 到底深吸口气转移话题, “你们想要什么?” 苏方辰接过话头, “主在哪?” 出乎意料的是, 丁峥听到这种怪异的称谓并没有第一时间质疑, 反倒若有所思点点头。 乌鸦察觉到他在隐瞒, 将三途卸下, 拿在手中, “你知道什么,对吗?” 丁峥乐了, 他点点两人, “我看过你们的画像,新来的那几个异能者。还真以为我有什么可靠消息?骗人来的老套路罢了。” 安娜皱眉反驳, “以你的身份,说这种明面上的谎,怎么服众?” “服众?” 他失笑, “在这个名利场,拳头就是硬道理。这年头异能者都不缺生活物资,缺的是情报…谁都有感兴趣的消息,你们不也一样吗?” 小萝莉没有再理他, 转而拉拉苏方辰衣角, “死面瘫…怎么办?” 丁峥也看出那黑衣少年才是团队中的话事人, 他转眸与那位对视, “那根银色棍子…是在涟心闹事的那队人。怎么,我说不知道,你还要硬把我嘴撬开吗?” 苏方辰没有回答, 只三途中涌出黑气, 流水般顷刻淹没整片房间。 两人在墨色海洋中对视, 过了许久, 丁峥若有所思点头, “你们这些新来的都这么奇怪吗?” 苏方辰眼眸微闪, “总有些信条不为人所知。” 涔边的【王】罕见没有立刻驱赶两人, 反倒与他辩驳起来, “所有理想都需要落地。都需要实打实的武力与财富支持,为了个虚无缥缈的信念赌上一切,难道不可笑吗?” 安娜冷哼, “所以她离开了你。” 丁峥终于按捺不住火气, 腾一下站起身, 权杖迅速入手, “我警告你们,老子今天不想杀人,也不想回答你们什么鸡毛问题。但凡有点眼力就赶紧给我滚下楼!” “不然呢?” 苏方辰身后隐约闪烁漆黑羽翼, 几乎凝实的阴冷空气蛇般涌动。 丁峥紧皱眉头, 权杖砸地荡开一小片金色波纹, 黑金两种场域在明殊塔上空交叠融蚀, 威严与肃杀泾渭分明, 乌鸦淡漠开口, “守住这信息,比你的命重要吗?” “我也是机缘巧合从弑神会那边得来的,我对那帮狗娘养的说不上亲近。” 丁峥挥舞权杖, 半空中凝结数把典雅古剑, “…我不是他们的狗,也不是你的狗。这样,我画个规矩。要是你能在我手下走过三分钟,我就告诉你所有你想知道的。” “一分钟。” 丁峥听了好笑, “不是小兄弟,这地界可是我说了算。还在这里讨价还…” “不…” 苏方辰打断他的话, 所有黑气霎时间涌入三途, 银色棍尖如雷霆汹涌含光, “…是我给你一分钟。” 京兆市。 统治局外。 再度没入血河, 范海辛隐约感知到这片领域和自己有某种联系, 像是四肢之于大脑, 他一心一念传达进血河中都会泛起涟漪。 但还没等他细细感悟, 血色海洋外突然涌入一道气刃, 那锋芒虽有消减却锐利依旧, 眨眼间距离他已不足十米。 “那女人的刀气能跟到这来?” 范海辛惊讶归惊讶, 动作迅捷闪出好远, 血河感应到主人陷入危机, 无边红水在气刃前路凝成胶状, 气刃被粘滞削薄, 范海辛却呆愣在原地, 某些念头在他脑海中转瞬即逝, “【血巫术】是创造并利用血液,【银刃】是创造并利用金属…那如果我把他们合二为一呢?”; 白发青年一双异瞳似被什么点亮, 流荧般溢出光华, “拥有血性质的金属,或者拥有金属性质的血…” 气刃离他不过一米, 范海辛脸上忽地绽开笑意, “我明白了。” 他身前无数鲜血凝结成晶莹的银流, 气刃切到那流体金属上, 一道浅浅划痕瞬间被淹没于无形。 地表上的血河入口早已闭合, 秦钦气息逐渐平稳, 她眼见璇身上缠绕的红色绸缎消失, 长出一口气, 扭头望向身后下属, “告诉局长,危机暂时解除,早归…” “这么看不起我?” 范海辛十字军灰袍染血, 从裂开地面无声浮出。 他迎着众人目光笑笑, “还得感谢秦秘书长,让我摸到了另一重境界的门槛…” 女军官不清楚他在搞什么鬼, 刚要出言缓和, 一道绿色闪电弹指间攻到他心后。 范海辛扭转身形, 胸口浮现赤红血液又转瞬凝结成银色橡胶状物质, 那银胶突遭雷击, 凹陷下好大一块, 却最终护住了白发青年, 范海辛若有所思, “小刺头,我不捆你不是因为我力量不足…” 他挥挥手, 无数鲜血如飞镖般四散而去。 被波及到的统治局官兵纷纷拔刀抵挡, 猝不及防下被逼出好一段距离。 “而是现在的我,已经不需要限制你了。” “妈的,你装什么装?” 璇一双绿眸阴沉可怖, 她灰色jk右臂黑蛇纹路张扬, 绿色电弧眨眼覆盖体表,隐带爆鸣声。 范海辛没有理会她, 转而望向不远处神色踌躇的总秘书长, “秦秘书长,现在到您抉择的时候了。如果再继续打,我就不敢保证没有伤亡了。” 秦钦深知自己【明斩】已用, 身体内可调用的【灵】早散得七七八八, 眼下状态直线下滑, 可这个白发青年却像是想通了什么, 周身气派都和方才截然不同。 两难困境摆在她面前, 秦钦却只是轻笑, 她径直走到白发青年面前, 迎着众人惊诧的目光陡然跪下。 她双手举起手中制式斩刀, 出言提醒早已看呆的范海辛, “你赢了,我拿命。” 第108章 海驰云跃不得歇 “你有多久没看过星星了?” “三年零六个月。” “还能听到那种声音吗?” “嗯。” 卷发女孩身着棕色毛衣, 静静靠在精神诊疗室座椅上, 她眸前裹着层黑色布条, 气质宁寂而疏离。 坐在她对面的精神科医生微叹口气, 把报告放在她旁边桌子上, “楚月乌同学,你这情况我们也是第一次见。耳鼻喉科和脑科那边检查你的各项指标都没有问题…只可能是心理因素。” “不是…” 楚月乌声音冷静, “…我很清楚自己没疯。” 精神科医生笑了, “你知道吗——在我们住院部,所有患者都这么说。” 卷发女孩沉默下来, “精神测试结果出来了吗?” 那医生听这话眉头微皱, “我正要说这个…楚同学,你的精神状态比寻常人还要好上不少,根本不像是出现如此严重幻听的人群。” “我没有得病,我是真的听到了。” 精神科医生失笑, 他伸出指骨叩叩桌面, “听到什么,听到星星在对你说话?” 楚月乌从躺椅上支起身, 双手伸到脑后紧紧布条, “它们在和我讲故事,那些故事生动而熟悉,就像是…早已发生千万次一样。” 精神科医生终究叹口气, 伸手拍拍女孩肩膀, “孩子,我也是单亲家庭。这种情况下长大的孩子那些心酸苦楚我都懂… 可我们还要继续过日子,你这样僵在这看病,花钱不说,还耽误了你的学业。你母亲虽然支持你,但你…” “我知道。” 楚月乌打断他的话, “其实我很希望自己疯了,因为那些故事的结局过分荒凉,如果那是真的——这世间会死很多人。” 说完这话楚月乌摸索着站起身, 她接过医生递过来的拐杖, 冲他清淡笑笑, “无论如何,谢谢您,我会去寻找其他方法。” 眼见卷发女孩步履蹒跚走到门口, 医生终于没忍住话头, “孩子,其实你还有个选择。” 楚月乌转过身,歪头示意他继续说。 精神科医生微叹口气, “如果那些声音持续在你耳边回响,你可以相信他们是冥冥之中的某些存在给予你的指引。” 卷发女孩若有所思哦了声, “你的意思是…让我找个神明皈依?” “孩子,这世界上有很多我们解释不了的事。求助于神明并不是多么可耻的事。” “我会考虑的。” 楚月乌迈出屋门。 走廊对面窗户大开, 晚风卷起她耳畔碎发, 那清凉触到女孩脸颊, 落下某些不为人知的悸动。 她勾唇轻笑, 丢掉拐杖, 双手摘去束缚自己将近四年的遮眼布。 星空没入她眼底, 带来无可计量的私语。 就像旷别已久的老友间痛陈往事, 楚月乌语气显而易见温柔下来, “嗯…好久不见。” 住宅楼。 “什么?!你要去十字军?” 楚月乌母亲拍下筷子, 狠狠剜了她一眼, “不行,我不同意!” 卷发女孩被她吓得身子颤了下, 却还是鼓起勇气开口, “妈,我想好了。” “你想好什么?你想好后半辈子就在那小教堂里念经打坐过日子了?” 楚母深吸口气, 拉过女儿的手, “你才多大,人生的路还长着呢。你什么都没有经历过体验过,为什么要去拜那种虚无缥缈的主?” 楚月乌低垂眼眉, 把手从母亲钳制里抽出, “妈,其实我一直在骗您…我的‘病’并没有好,直到今天,我还能听见它们的声音。” 楚母盯了会儿自家女儿和那男人有七八分相像的眉眼, 站起身指指她的鼻子, “你个小没良心的,跟你爸一个样!没出息不说,成天整这些没有用的。你学业呢,我问你你成绩搞好了吗?!” 楚月乌扭身从书包里掏出成绩单, 轻轻放到她母亲面前。 她抬头与她母亲对视, “这次模考总分689,班级第一,年级第二。” 楚母被噎了话头, 直勾勾盯了那成绩单半天。 她眼底涌上情绪, 回手给了楚月乌一巴掌。 卷发女孩毫无防备被扇到地上, 捂着脸颊大气不敢出。 楚母冲她指指点点 “好啊,你个小丫头翅膀硬了。想离开我了是…” “妈…” 楚月乌眼底含泪, 却没有哭出声, 她只是静静和她母亲对视, 任由那冰凉从脸颊滑下, “…您承认,您从来没有真的关心过我。我每一次成绩单都会让您签字,可您永远都是象征性敷衍几句…” 眼见那女人向身后摸索什么, 楚月乌笑了, 手指点点自己, “我知道,在您眼里我只是一个发泄您对我爸怨气的垃圾桶。” 她主动褪去校服外套, 紧接着是短衬, 内衣。 楚月乌白皙酮体上遍布血痂与青紫, 她双手拂过那些伤口, 刺痛感适时惊醒她的神经。 楚母第一次正视自己这个女儿, 她动动嘴唇想要说什么, 可女孩先她一步开了口, “…您孕育了我,养大了我,对我有恩。如果这样您心里会好过一些,我愿意当这个垃圾桶。” 她从书包里掏出早准备好的麻绳鞭子, 那上面倒刺遍布,触眼骇人。 楚月乌把那麻鞭递到母亲手中, 轻柔跪下, “妈,我不会反抗,您怎么打我都可以。 但我真的要去十字军,除非您杀了我。” 十字军总部。 “应聘书记院图书管理员?” “嗯。” 两位负责面试的十字军面面相觑, 纷纷把目光投向这位看上去年龄不大的女孩, “小姑娘,你再想想。书记院那种地方有太多十字军的历史,你一钻进去就是一辈子。 你这样花枝招展的年纪,进十字军已经很可惜了,如果再去书记院…可能一辈子都要和经文典籍作伴了。” 楚月乌棕色毛衣下手指微紧, 她轻柔笑笑, 手指点点他们肩上的十字军勋章, “你们来十字军,难道后悔吗?” 那两位士兵坚定摇头, “能够追寻主的意志,我们无上荣幸。” “那就这样…” 楚月乌抬头望向窗外, 灾变前白云舒卷,好不自在, “能被它们选中,也是我的荣幸。” 第109章 本分 涔边外围。 温瓷按照和陈三同先前定好的方位走回暗巷, 她离那不远就听到医生狼狈的痛呼。 她想起自己闺蜜还在他手里, 连忙跑步进入暗巷, 却忽地被两个黑衣人比住脖颈。 “陈三同,是我。” 陈三同抹抹疼出的泪花, 冲她露出个了然的笑, “回来了?丁峥说什么了?” 温瓷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 “你之前没和我说丁峥对我如此执着。” “我一直有说。” 医生停止翻滚, 毫不在意形象从地上四肢齐用爬起来, “要不然你以为偌大一个涔边的【王】,为什么非你不可呢?” 温瓷皱眉, 她指指陈三同, “你们当时说要利用我对付他,还要搞清楚他的能力…” “怎么,心软了?” “不,我已经和他说明白了,他对我也应该死心了。” 温瓷扭头望向关纵吾, “…我希望你们说清楚下一步的计划,我不想再被蒙在鼓里。” 陈三同走到她跟前, 同她那双倔强的眸对视, “我的计划就是…带着你杀上明殊塔。” “什么!?” 关纵吾回手把温瓷拉到身后, 眼眸微冷, “陈三同,我发现你现在是越来越疯了…明殊塔!半个涔边的异能者都在那,就凭咱【邹吾】现在的实力,冲过去无异于以卵击石!” “本来确实如此…” 陈三同深吸口气, 鬼头从他衣服口袋里浮出, “…但我们有温瓷了。” 他顿顿声, 恭敬走到舞蹈生面前, 毫不在乎自己虚弱身体冲她鞠了一躬, “温姑娘,【邹吾】需要你。” 温瓷盯了他破碎的白大褂好一会儿, “…丁峥没说任何有关于他能力的事。” “没关系,只要有你的能力,我的计划就能顺利实施。” 陈三同旁边鬼头忽然发声, 那阴冷直击在场众人心房, “宝贝,如果你不想干,别委屈自己,我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反正我已经没了一条命了,再死也不…” “小琳你闭嘴!” 温瓷罕见发火, 皎白面颊微微涨红。 她扭头看陈三同, “你有没有…可以让小琳获得自己身体的办法?” 陈三同盯了她好一会儿, 唇角轻勾, “嗯…这得看京兆那位老学究了,他研究这些东西最在行。” “答应我,我就跟你们干。” 关纵吾没跟上两人思路, 下意识追问, “答应什么?” “答应复活你闺蜜是。” 陈三同见舞蹈生点头, 若有似无叹口气, “好,我答应你。这次行动后,我就去一趟京兆统治局,帮你闺蜜重塑身体。” 温瓷轻笑, 眼眉底终于涌上些光彩。 她抖抖自己身上小白裙, “你们这…有什么轻便点的衣服吗?” 京兆统治局外。 “秦秘书长,你知道我并不想要你的命。” 范海辛深吸口气, 终究没有接过女军官递来那柄制式斩刀。 秦钦没有抬头, 只声音肃冷, “范海辛,我清楚你们十字军不是那种随便找事的脾气。既然你来这,一定有你恪守的信条。但对不起,我也有我的职责。” 她顿顿声, “上司的命令我必须遵从,但…愿赌服输,我没办法履行赌约,你拿我的命也是理所应当。” 范海辛深吸口气, “秦秘书长,你这是在逼我吗?” “没有…” 秦钦转向在场众人, “各位有目共睹,是我秦钦自愿把命输给这位,统治局不可因私废公、寻隙报复。” “秘书长,这…” “您三思啊,现在统治局可离不开您啊…” “是啊,您走了,谁来主持大局?!” “不必多言…” 秦钦把制式斩刀抬高, “…范海辛,你动手。” 白发青年沉默不语, 他身后璇却忽地接过话头, “老娘没看明白,秦姐,统治局我就服你一个……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架打输了凭什么要你拿命。” 璇走过范海辛身边, 恶狠狠撞了下他肩膀, 抄过秦钦手上长刀, “喂…那个姓范的,我这颗头给你了。别在统治局找事了,成不?” 范海辛好气又好笑, “不是,你俩这是什么情况。演姐妹情深吗?” 两女沉默不语, 范海辛倒觉过味来, “你们的意思是…贞德大人的佩剑不是你们不想交,而是你顶头上司——就是统治局总局长不让?” 秦钦凤眸微眯, “局长的意志就是统治局的意志,他选择不交一定有他的理由。” 范海辛眸含戏谑, “那怎么,我的理由就不重要了。” 女军官冷言, “范海辛,你不清楚统治局眼下究竟面对着怎样的困难…” 白发青年盯了她一会儿, 终究叹口气, “我要你俩一个承诺。” “承诺?” 璇愣愣, 绿眸闪烁, “少白头那位,你脑子没问题。这世道,有什么承诺可靠?” “承诺当然不可靠。” 范海辛伸手在额前画了个图案, 血色符文从他肌肤浮出, 那古朴纹路悬空而立。 他指指那东西, “…这是【血咒誓】。如果你们违反此刻的承诺,你们就会被蚕食而死。” 秦钦缓慢支起身, “我们不会做违背原则的事。” “当然,从刚才行为来看,各位都是不要命的。” 范海辛把印记一分为二, 浮到两女额前, “…如果我提了什么你们做不到的要求,你们自然可以一死了之——就像今天这般。” 秦钦和璇面面相觑。 范海辛见天色将晚, 冲不远处神色沉静的楼书怡笑笑, “你们想好了吗,我还要带我的小队员离开呢。” 秦钦率先开口, “你想要什么?” “如果京兆统治局要将贞德大人佩剑投入战争,你们要第一时间制止。” “就这么简单?” 璇不可思议, “…我也算【灵执】,那玩意历次打仗都没用过。这承诺许和不许有什么区别?我答应!” 听女孩说出这话, 那血色符文眨眼没入她大脑, 似从未出现过。 范海辛把目光转向秦钦, “秦秘书长,不得不说你很称职。用我队员防止我强攻,身先士卒避免灾难扩大…” “本职工作而已,我答应。” 眼见血符没入她额头, 白发青年勾唇笑笑, “希望你一直如此。” 第110章 世间大不平 陈三同早为温瓷准备好符合她尺码的黑衣, 【邹吾】一行人按先前规划好的路线绕开岗哨。 温瓷平稳翻过一处栅栏, 深吸口气, “医生,涔边这么多人听他号令。那丁峥肯定展露异能不是一次两次了,你们就一点没有他能力的信息?” 陈三同躲在墙根, 打量四下无人方才回应, “我们只知道他能够散发出某种威压,在那个场域中所有人的异能都会被他短暂调用。具体调用到什么程度,能够驱使多少异能…我们都不知道。” 温瓷闻言好笑, “你怎么觉得这样一个人会在我面前把弱点全盘托出?” “我当然不清楚他的心思。” 陈三同笑眼盈盈, “但总有可能嘛…” 她紧皱眉头, 不可思议, “你就为了这虚无缥缈的可能,让那么多人死于非命?” “这个信息能够使我计划成功的概率上升,为此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关纵吾回望温瓷, “温姑娘,你现在退出计划还来得及。” 她无奈摇头, 望向缩在医生破烂白大褂里那个鬼头, “我有我继续的理由。” 明殊塔。 苏方辰放下手中三途, 静默坐到桌子上。 丁峥手上权杖早已散去, 整个人像落败的雄狮, 眼底光辉依旧。 他像看透了什么, “你赢了,我的一切都归你了。” “我对你所拥有的并不感兴趣。” 苏方辰扭头看他, “我只是在寻找那个问题的答案。” 丁峥轻轻喘息, 笑声从低哑的自嘲转向张狂的宣泄。 苏方辰两人一猫静静看了他好久, 这位涔边的【王】忽然开了口, “是不是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个跳梁小丑。财富、权力、地位…这些东西难道不值得追求吗,为什么你们都不屑一顾?!” 安娜走到苏方辰身边, 学他样子坐到桌子上, “这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活在水深火热中,极致的权财无非是一场盛大的释放——释放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憎恨或屈从…” 她顿顿声, “但如果只是这样,大家活着都是为了爬到顶点。这世界只会变成一座骸骨堆成的竞技场。没有真正的赢家。” 丁峥盯了小萝莉好一会儿, “你们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安娜没有吭声, 替苏方辰问出那个问题, “那个主的事,你知道多少?” 丁峥笑笑, “我就算说了,你们会信吗?” 苏方辰深黑眸底流动冷光, “你有你的骄傲,说真话也是一种。” 丁峥同他对视好一会儿, 终归开了口, “我也是偶然操控能力得知一位弑神会高层的心语。当时觉得他们说话莫名其妙,但一个词被反复提及…” 苏方辰侧头示意他继续说。 “…【十二生灵械】。” “贞德的佩剑,究竟对十字军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为什么十字军总部并不在乎,倒是这个所谓的‘叛逆’如此重视?” 秦钦在老教授面前把自己疑问一箩筐倒出, 南崇明神色微寂, 半晌才开口, “小秦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事如果局长没告诉我们…那就是我们不该知晓,更不该自作主张探求。” 秦钦深吸口气, 若有所指, “我跟局长许多年了。” “有些秘密无关乎交情与信任,他不告诉你,很有可能是为了你好。” 南崇明见女人神色仍未舒缓, 老脸微皱, “小秦啊,你在什么事情上都拿得起放得下。怎么一碰上他的事,就脑袋发昏呢?” 女军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转而摸摸自己额头, “在我公考加入统治局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为国家牺牲一切的准备。我只是希望自己能死个明白,哪怕有一天要让我违背这个誓言,我也能告诉自己我是为了信仰而死。” 南崇明只是摇头, 把一份报告文件递到她面前, “小秦你看看这个,涔边那里,又出事了。” 在很多年前, 如果有人问他【邹吾】是什么。 陈三同会告诉他是一把刀, 一把为了收割黑暗而诞生的刀。 但时至今日, 那刀柄后多了无数双手, 他们每一个人都打磨了这把刀。 这辆无法回头的列车需要一个舵手, 一个绝对清醒的、绝对理智的掌权者。 陈三同坦然走到一众守塔官兵面前, 嘴里嘟囔着不为人懂的话, “…我不忘就够了。” 他扭头望向身着黑衣的舞蹈生, “温姑娘,一会儿听我指令。我让你跳舞,你就发动能力。” “好。” 涔边统治局官面面相觑, 纷纷拔出枪械正要扫射, 只见一位青年从【邹吾】队伍中走出。 枪械火花弹射一阵, 纷纷化作飞烟。 陈三同冲众人咧嘴笑笑, “诸位,时代还没变。” 一连串利落的拔刀声斩破他的挑衅, 陈三同【降灵】开启, 直直扑到打头官兵身上, 钳制住他脖颈之余夺过制式长刀。 那刀刃在被医生握住那一瞬间镀上黑气, 他身后无数【邹吾】士兵张开阵列, 肉体异能者领先冲阵, 元素异能者外围消耗, 独属于【邹吾】的战斗默契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温瓷被关纵吾护在身边, 她见这位帽服青年不出手, 微抬眉头, “你不帮忙吗?” 关纵吾看她一眼, 声音柔和下来, “你本没必要淌这趟浑水,我保护你,理所当然。” 温瓷沉默一会儿, 指指陈三同又指指他, “你和他都好奇怪。” 关纵吾笑了, “我们都是人群中的极少数,或者说…叛逆者。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赌上一切…” 温瓷不理解, “你们是好朋友?那为什么那天要拼个你死我活?” 关纵吾握住麒麟木挂件, 淡金色光华从他周身浮起, 宁寂而肃穆的香气蔓延周遭。 温瓷白皙鼻尖嗅嗅, “这是什么味道,好香。” 关纵吾身周浮出一个小小的麒麟虚影, 那神兽正用头颅蹭着青年的心脏, 像在寒夜中靠近篝火取暖。 “雷击木。” 他把目光投向人群中再次杀成血人的陈三同, “我们理念不合,仅此而已。” 第111章 非我之罪 十字军异端监牢。 逼仄狱窗外传来回声, “大元老,水刑已经用了十天了。她还没有开口的迹象。” 大元老带着灰色笑脸面具, 轮椅上身形挺拔, 他一开口声音苍老而遒劲, “不急,慢慢来。这孩子骨头硬,不好好磨磨是不会交代的。” 同他对话的那人深吸口气, 咬咬牙还是问出口, “敢问大元老,楚管理员究竟犯了什么错,竟然要受这么极端的水刑?” “你心疼她了?” “实不相瞒…” 那人腔调转暗, “…楚月乌这姑娘当年是我面试招进来的,我了解她的脾气。她绝不会背叛十字军的…” “谁说她背叛十字军了?” 那人愣愣, 冲轮椅上的老人躬身行礼, “水牢向来用以惩治叛徒或者异端,您说她没有背叛,那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老人转动轮椅, 面对这位已人到中年的十字军面试官, “十字军守则第四条是什么?” 面试官沉默片刻, “理想之下,牺牲至上。” “质疑自己一直以来奉行的信仰,并不愿为之做出牺牲——甚至还教唆出范海辛这么个堕向魔鬼的叛徒,这难道不是异端吗?” 那人没有回答, 扭头透过狭窄探窗观察囚笼中的女人。 楚月乌紧闭眼眸, 惨白面颊随水面起伏浮现。 她牙关紧锁, 可那铁锈味仍顺五官没入。 好安静啊… 冥冥中楚月乌感觉自己的意识在从身体中抽离, 肉体疼痛越飘越远, 她像躺在无边无际的柔软云朵上, 耳畔除了水声一无所有。 她许久未曾体验过这种宁静了, 那时她还只是个遍体鳞伤的小孩, 空闲时间唯一爱好就是仰望星空。 直到某一天星空对她的私语做出了回应, 于是倾倒了她整个人生。 十字军总部郊外。 范海辛前半生从未离开过沪宁, 俗世意义上讲, 这是他的故乡。 他父亲也是十字军, 牺牲在灾变前一次肃恐行动中, 他母亲随他而去, 至今不知所踪。 他怀疑过痛恨过, 也最终接纳了事实。 白发青年抬起头, 望向纯白色墙砖搭建的十字军总部建筑。 他曾觉得这里是人间圣地, 现在想来却只觉得讽刺。 “鬼女巫,你也曾是被信仰驱使的一员。” 他喃喃自语, 异瞳眼底神色隐晦。 范海辛有许多问题要问长老会, 但他清楚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他把胸口十字挂件扯下, 坦然丢到地上, 最后看一眼那依旧辉煌的建筑, “你们究竟在隐瞒什么,我会找到答案的。” 涔边。 这座城市自丁峥统一后便再无大的争端, 但或许万事万物都有所谓因果报应, 明殊塔外, 尸横遍野。 陈三同甩掉手上不知哪位的骨沫, 扭头看眼仍呆立在原地的关纵吾两人, “嗯…底层这些杂兵收拾好了,剩下的事就得看温姑娘了。” “温瓷又回来了?” 丁峥讶然之余, 透过苏方辰三人空隙望向不远处传令兵。 传令兵低垂脑袋, 半晌憋出一句, “她跟着一队异能者杀了进来,好像就是劫车的那些人。” 丁峥脸色转瞬阴沉下来, 他深吸口气, 连道了几个好字, “…说的那么好,还不是联合其他人要我的命。” 刚解决完天台上异能者的槐舟见状有点发懵, “不是,苏同学。刚才发生啥了,这怎么就又打起来了?” “应该是那个医生。” 安娜小手指指不远处瘫坐在王座上的丁峥, “冲他来的。” 槐舟走近两步, 若有所思咂咂嘴, “两个眼睛一个嘴,这所谓的【王】和正常人也没什么区别嘛。” 丁峥挥挥手示意传令兵离开, 他转向苏方辰, “你们是一起的?” 眼见苏方辰摇头, 丁峥似想起什么, 沉吟许久, “虽然不清楚你们到底想要什么,但…你毕竟赢了我。算我欠你个人情,以后要是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尽管开口。” 槐舟讶然, 她指指丁峥手中再度浮现的权杖, “我还以为你们这种身份的人都是那唯利是图的资本家呢,这算什么,江湖义气吗?” 【王】背对着楼下站起身, 步伐稳健走到楼口, 他平庸容颜上一双眸子内容深沉, “既然选择直接杀上来,就让我看看你们的实力。” 电梯门冷然开启, 一身血衣的陈三同立在队伍最前端。 他与不远处的【王】四眸相对, 两人都在对方眼中读到一种似曾相识的偏执。 陈三同轻笑, “丁峥,久仰大名。” 丁峥没跟他客套, 目光绕过闲杂人等落在队伍最后那位黑衣女子上, 也说不清是在问谁, “来杀我?” 没等医生回话, 温瓷先一步搭腔, “我答应他来帮忙。” 丁峥冷笑, 他挥舞权杖, 金光领域霎时间展开。 陈三同挥挥手, 身后【邹吾】成员心领神会, 忙不迭退开距离,防止被丁峥的能力调用异能。 医生坦然踏入领域, 嘴唇微勾, “如我所料,你的能力需要其他人对你畏惧或者说…屈服,才能生效。” 丁峥眼眸微眯, “你以为…偌大一个涔边,我收录了多少异能。” 他话音刚落, 无形气弹在权杖前端凝结, 炽热扭曲空气, 眨眼弹射而出。 陈三同左一翻滚躲开气弹, 他身后舞蹈名家画作轰然炸开, 无数纸屑随风飞舞。 他抓准机会, 两下踏步抽刀而出。 丁峥眼底金光闪烁, 抬手拦住刀势, 陈三同化挑为横, 顺权杖而下直逼丁峥手指。 他刀刚行到半路, 权杖瞬间散去,再度在丁峥另一只手凝实。 陈三同一刀劈空, 忙扭转身形, 回身撩刀。 丁峥错步回退, 权杖狠狠砸向地面, 无形波纹震开。 陈三同似被空气打了一记重拳, 连退三四米。 眼见败势显现, 他却毫无担忧之色。 陈三同抛刀入手, 反握刀把, 借扭转力道将锋锐掷出, “温瓷!现在!” 丁峥听见这个名字肉眼可见恍了下神, 他下意识望向那女人所在的方向。 温瓷看清那刀刃直冲他的心脏, 如果自己发动能力, 他或许就会死于非命。 面临抉择, 温瓷只是苦笑。 她想起多年前母亲和她说过的话, “我们都想完美无缺。可有些错误,并不是我们能够规避的。” 那时她不懂就问妈妈为什么。 她母亲目光落在自己肌肉断裂的腿上, “…是整个世界,需要我们犯错。” 第112章 死亦何苦 炫彩波纹如潮汐游动, 温瓷纤纤舞步第一次颤动且游移。 她眼眸在抖, 手指在抖, 心底某些承载柔软的角落也在抖。 陈三同嘱咐过在场众人不要看温瓷, 他自己更是直接闭上眼睛, 匍匐在地等候一个结果。 丁峥手上权杖在他触目那一瞬间散去, 那无形无质的【王】之威压泡沫般溶于空气。 他却只是在笑, 直至那利刃穿胸而过。 他见到温瓷脸颊滑落一滴泪水, 丁峥心里清楚那绝不是为自己而流的, 只是独属于她那种责任心适时作祟, 可这并不妨碍他卸下心防。 这位涔边的【王】盯着那黑衣女孩, 如多年前一般笑笑, 捂着血流不止的胸口站起身, “这世界还真是离奇,我好像什么都有了,又好像什么都丢了。” 温瓷吸吸鼻子停下舞步, 她前所未有认真看着丁峥, 半晌落下一句, “对不起。” “你没必要总是和我道歉…” 丁峥手上权杖再度汇聚, 那穿心而过的伤在一道绿光治愈下转瞬消融于无形, “…你从始至终都不欠我什么。倒是我,把你牵扯进这些事,我很抱歉。” 陈三同听见动静, 三两步从地上爬起, 看清两人动作, 轻笑两声, “不愧是涔边的【王】,这般气量…倒是我自以为是了。” “你很强…” 丁峥扭头看他, “如果不是我前两天刚收服了个治愈系异能者,说不准还真扛不住你这么算计…” 陈三同笑笑, “成王败寇,我没什么好说的。” 丁峥眼眸微沉, “其实我一直不理解。你们既然清楚涔边是我的主场,为什么要这样飞蛾扑火?只是为了那微乎其微的一点可能吗?” “也许。” 陈三同没有去拿回武器, 转而绕过人群往温瓷方向去。 他一边走一边冷静开口, “尽人事,听天命。不赌上一切,怎么能拼出一个未来。” 温瓷开口想要说些什么, 心口忽地一痛, 她瞳孔瞪大低头, 只见陈三同从白大褂内衬里掏出把匕首, 一刀刺入她心脏。 丁峥瞬间失了声, “你!” “唔…” 温瓷喉咙溢出鲜血, 双手颤颤巍巍去拉陈三同手臂, 却在半道失了力气。 鬼头瞬间弹出, 她疯了般凑到两人之间, 可无论她怎么拍打, 那刀刃仍一寸寸没入温瓷心脏, “阿瓷…不要!不要啊!陈三同你个畜生!王八蛋!你他妈放手啊!” 关纵吾原本还对这位昔日战友抱有一丝幻想, 见状怒目圆睁, “陈三同!你疯了!?” “也许…” 医生一脚把她踹到地上, 鲜红润湿衣襟,从温瓷胸口溢出, 又被黑衣稀释。 丁峥眼眶通红, 凝聚气弹就要发射, 却见陈三同挥挥手, 温瓷五窍浮出黑气,缓缓凝聚到他手中。 鬼头咆哮着就要冲入医生五官, 可陈三同不为所动, 轻描淡写一个挥手, 鬼头霎时间被压制进了那玉制佛珠。 他清淡笑笑, “你真以为…我的【归怨】限制不住你个小阴灵吗?” 他扭身望向丁峥, 挥挥手里还未成型的温瓷魂魄, “丁局长,我们现在可以做笔交易了。你最在乎的人在我手里,如果你不听我的话,她最后的灵魂就会从这世上消失。” 温瓷肉体早已没了呼吸, 昔日清雅眸底满是死寂的灰白。 丁峥胸口急剧起伏, 他手指紧握权杖, 手背青筋暴起, “…她什么也没做错,你杀她,凭什么?” 陈三同摇头笑笑, “不是每种死亡都需要理由的。到你做选择的时候了…” 医生单手捏住温瓷尸体脖颈, 把她拎到窗外。 他扭头望向丁峥, “知道摔死的人是什么样子吗?肉被砸成一块一块,骨头折叠起来,整个人像个被抽了筋的玩偶…” 他顿顿声, 再开口时声音戏谑, “你希望她变成这个样子吗?” 丁峥见陈三同手上灵魂不断凝结, 眉头紧皱,嘴唇发抖, “你…把她放下,我们可以商量。” 陈三同笑笑, 握持温瓷的手再度往楼外伸了一段, “放下…你确定?要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你,她现在还安心在涔边外围过小日子呢。” 丁峥眼底浮出沉重的悲哀, 也是这一瞬间, 他抛弃一切骄傲, 承认了一个本该显而易见的事实—— 温瓷在他心底的地位,远比他想象的还要重要。 “你放过她,求你…” 槐舟眼底神色低哑, 她指甲嵌入手心, 点点殷红顺掌纹流下。 正当她按捺不住心血想要冲上前去时, 一只柔软的小手牵住她手腕。 那声音沙哑却罕见温吞, “槐姐姐,别冲动…” 槐舟牙关咬紧, 直勾勾盯着不远处提着那女官尸身的医生, “那个畜生。” 苏方辰目光落在温瓷身上, 微微一顿, 他眼底泛起些许神光, 那代表温瓷灵魂的黑气瞬间脱离陈三同掌间, 飞到苏方辰面前。 陈三同没料到横生变故, 他扭头看眼黑衣少年, 咧嘴笑笑, “哥们,按理说…我也算帮了你们忙,这件事你要再掺和,未免有些不地道?” 槐舟终究憋不住话, “靠,用完人就杀,你他妈讲道义吗?!” 医生没说话 只扭头看苏方辰, “那么,你还想要交易吗?” 丁峥深吸口气, 主动拉拢黑衣少年, “小兄弟,替我保护她,涔边欠你个大人情。” 苏方辰只是摇头, “她的灵魂很有价值,不该落入你们手中。” 槐舟捏住指诀, 在屋檐下潜伏已久的双头丧尸弹跳而出, 眨眼夺过陈三同手中的温瓷尸体。 槐舟连忙接过她身体, 操纵【抑郁傀儡】感知她身上的负面情绪, 临终时刻温瓷有震惊有遗憾有愤懑, 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解脱。 陈三同手中砝码被苏方辰一行人夺走, 却丝毫没有落败者的苦闷, “a计划和b计划都失败了,还真是糟糕的结局呢…” 丁峥冷然扫过他脸颊, 气弹飞出, 陈三同胸腔被洞穿, 整个人一头栽下明殊塔。 直至生命终焉, 他脸上仍挂着那戏谑的笑, 一如手持令牌的判官, 眼底只有对生命的玩味。 第113章 走的人多了 【灵能载入93、98、100】 【正在电击刺激机体活性】 【尝试唤醒中……】 【唤醒一次,失败!】 【唤醒二次,失败!】 【唤醒三次,成功!】 陈三同从液态营养液中坐起, 他最后的感知仍停留在头颅触地那一瞬。 他伸手扒开培养舱窗口, 赤身裸体坐到舱边, 不远处教授戴着老花镜调试设备, 漫不经心往他脸上一瞥, “好消息和坏消息,先听哪个?” 陈三同走到一旁, 毫不在乎身上粘滞的营养液穿上身轻便衣服, 他左右手行动时总拐来拐去, 整个人像丢失了某些指令进程的机器, “先说坏消息。” “嗯…因为你死亡时损坏了部分脑部结构。游颖笑没来及保存你所有的躯体意识,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可能会有些精神病症,类似失忆、幻觉、空间错位等等。” 陈三同咧嘴, “懂了,你意思是这新车不如旧车灵敏,还需要一段时间适应是。” “嗯,你能想开就好。” 南崇明苍老手指按在回车键上, 电子屏幕上闪烁无数绿色代码。 陈三同见他这样很是好奇, “老学究,还有个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我的假设被验证了。” 南崇明脸上皱纹松弛, 他点点陈三同, “通过【灵】输送数据或者说记忆是可行的,只要有合适的躯壳和足够的【灵】。理论上可以实现伪永生。” “老头,我不得不泼你盆冷水…” 陈三同凑到老教授身边, 和他同时看着那满屏飘飞的代码碎片, “…我感觉不到我【归怨】存在了。重新创造的躯体,并不能像你之前说的那样继承先前的异能。” 南崇明闻言眉头紧锁, 他在超级计算机表盘上打出一串字符, 输入键按下, 屏幕上忽然出现颜表情:( ∞) 南崇明拉过麦克风, 沉声开口, “小游,你用【灵】复刻陈三同时,有没有注意到他能力的情况?” 游颖笑:╮( ??w?? )╭ 老教授紧皱眉头, 把目光转向陈三同, “【灵】是依托于个人意识存在。你的意识得到了保存和转移,能力自然不该消失。 按这个理论体系讲,问题只能出现在你自己身上,你好好想想…在你死亡时,周围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或者有什么特殊的人?” “特殊的人…” 陈三同眼眸微眯, 走到显示屏前拉过话筒, “小游,你能搜索到一名带银色棍子的黑衣少年灾变前的行动轨迹吗?” 屏幕上闪烁一阵绿色代码,最后浮出指示条。 【已检索剩余可用录像中条疑似案例,其中黑衣少年占比约88,银色长棍占比为0。】 听陈三同说出这几个特征, 南崇明神色严肃起来, “是涟心那个少年,他灾变前的记录似乎被人为整理过。残余录像中只能分析出他是个不太参与社交的独居学生,生活轨迹单调得不像话…” 陈三同拍拍新换上的统治局研究员服装, 微皱眉头, “这也说明不了什么,灾变前这样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不,你粗心了…” 南崇明挥挥手, 显示屏对面的游颖笑识相调出一大堆相对清晰的监控图像。 老教授伸手放大其中一个, 指指苏方辰清秀的脸, “你有没有发现——这个少年从来没有笑过。” 涔边。 明殊塔上。 关纵吾静静坐在天台角落, 望向足下参差楼群, 身后【邹吾】众人沉默如迷。 他轻笑两声, “我本以为陈三同死了,【邹吾】就可以从头开始了。” 他身后那位可操纵能量对冲的青年微叹口气, “【邹吾】不需要一个仁慈的救世主来当领袖,我们本就一身是泥——新世界塑成那一刻,就是我们这些人赎罪的时候。” 关纵吾没回应他的话, 他起身站到众人中间, 手指紧握麒麟木, “各位来自天南海北,有不同的出身、不同的背景乃至属于不同的国籍。能让我们这些人拧成一股劲的,只是那共同的理想。” 他目光落向方才那青年, “也许我不是个合格的领袖,但至少我会以自己的方式去贯彻我的信念。” 关纵吾深吸口气, 身后麒麟虚影若隐若现, “这或许是一条更为艰难的路,但我坚信,无理由的杀戮只能带来更多痛苦。【邹吾】不是杀红了眼的屠夫…” 他声音扬高, “…而是镇杀邪祟的代行者。” 小音凑上前来, 缠绕绷带的双手合十, “纵吾,你需要我们做什么?” “追随我。” 关纵吾扫眼神色各异的众人, “…我们一起去找一条更好的路。” 局长居所。 槐舟额前汗珠遍布, 拼命维持温瓷尸体内残余那一星半点的生机。 丁峥来回踱步, 像极了灾变前重症监护室外的家属。 槐舟看了心烦, “那个王,你能不能安静会儿…来来回回烦都烦死了!” 昔日雄狮被她这么一喊秒变乖顺, 他尴尬笑笑, 慌忙散去权杖, “对不住了,医生你忙…” 槐舟听他这话哭笑不得, 她把目光投向一旁注视温瓷灵魂的苏方辰, “苏同学,别愣着了…帮帮忙,她失血太严重,我只能勉强维持她身体机能,根本没法治愈。” 苏方辰摇头, “我不会治疗。” 槐舟皮笑肉不笑, “这时候总算找出个你不会的东西了,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安娜忽然接过话头, 她捡起【邹吾】等人离开时散落的制式长刀, 面不改色对自己动脉来了一下, “要不试试让她喝我的血?” “不能。” 苏方辰盯着小萝莉手臂上骇人伤口迅速结痂愈合, “…你的血可以治疗你自己,但落到别人身上和毒药没什么区别。” 丁峥急了, “那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她死吗?” “你不是有那什么治疗异能吗?来一下不就得了!” 槐舟指诀捏死, “你不会到这种时候还偷懒?” 丁峥苦笑, “那个能力只对持有者自身有用。” 安娜沉默半晌, 扭头望向苏方辰, “我想起一个人…” 乌鸦深黑眸底冷光闪烁, “…回凤鸣区。” 第114章 死者为大 “戈登老板,你家那几个小家伙又上街耍咯。你出来管管呀!” 戈登裹着皮毛大衣, 在人群中七手八脚递着酒瓶。 他撇撇嘴, 冲那来报信的家伙一个白眼翻过去, “找陈燃去,那群活蹦玩意我可管不了。” 陈燃抱着一桶不知道哪来的烟花爆竹, 步履蹒跚进了酒馆正堂。 众人看见这位满面熔岩纹路的少年并没有露出太过惊诧的神色, 反倒齐刷刷退开几步, 主动给少年让出道路。 他如释重负把爆竹箱放到桌面上, 冲戈登笑笑, “我也管不了。段叔叔,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不会忘了?” 戈登笑笑, 一个脑瓜崩把他弹出三米远, “你个小鬼头倒挺有心,这日子还记得呢?” “小林老师每年过生日都要费尽心思给我们做好吃的…” 陈燃面色沉静下来, 似怀念似悲伤笑笑, “…我在想,她生日明明应该我们对她好,可——已经没机会了。” 戈登望向旁边还翘首以盼的顾客们, 大手揉揉陈燃脑袋, “少来这套矫情的,去叫外面那群小麻烦回来。晚上咱们好好庆祝一下。” 陈燃笑笑, 用力点头。 离得近的老顾客从头看到尾, 调侃般笑笑, “我说老板,你从涟心回来…这是开窍了?不但做生意比以前厚道,这对孩子也没那么凶了嘛…” 戈登瞪大眼睛, “知道我亏了是,那就多买点东西。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眼下我还要惯着这帮半大孩子呢,可算入不敷出了。” 老顾客刚夸他两句, 没想到这位蹬鼻子上脸, 说话没了好气, “你个半心黑的,还能饿着你?” “戈登。” 听见这个清冷声线, 酒老板下意识瞳孔缩紧望向门边。 黑衣少年衣襟不染尘埃, 深邃眸子扫过在场众人却牵扯不出半点喜悲。 有不少参与过“凤鸣区防卫战”的认出那少年, “苏英雄?!” “啥…他就是上次兽潮解决小兽王那个?” “他衣服都没换,当然是了!” 大家议论纷纷, 戈登自是不敢怠慢, 连忙跟顾客道歉主动离开台走到他面前 “小兄弟,你怎么过来了,不说不回凤鸣区吗?” “有些事想请你帮忙。” 苏方辰让开身体, 安娜款步走进酒馆,站到他身边。 还未等戈登疑惑开口, 鸭舌帽少女带着个双头丧尸站到门边, 她眼见众人要惊呼连忙挥手打断, “乡亲们别害怕,我能力是操控傀儡。这丧尸是我的,不会伤人。” 在场不乏时常出去清理丧尸的城防兵, 他们面面相觑, 谁也没见过长成这副样子的丧尸。 槐舟指诀捏死, 操纵双头丧尸转个圈, 露出被它背着衣衫染血的温瓷。 她深吸口气, “还好涔边离这儿不远,要不然傀儡术可保证不了她身体活着到这。” 戈登见状也知道轻重缓急, 没有询问事情经过, 绿色涂装酒瓶荧光闪烁间入手, 他连忙把酒瓶递到那人嘴边, “…你能控制她开口吗?” 槐舟耸肩, 温瓷惨白嘴唇受无形细线拉扯张开, 淡绿色酒液汇入她身体, 却似杯水车薪,没掀起半点波澜。 戈登面露震惊, 随即转向苏方辰, “这姑娘…是肉体强化异能者?” 苏方辰摇头, “她是异能者,但能力并不是肉体强化。” 戈登连声说着不应该啊, 见众人投来目光,他适时解释, “…正常人一瓶绿酒下去伤就能好个七七八八。而异能者不一样,他们的身体或多或少都会被强化——特别是肉体强化那群人,需要好几瓶酒才能把伤搞好。” 安娜接过话头, “也就是说,你的绿酒也是某种形式的能量。需要这种能量达到某种密度,才能给躯体带来恢复效果。” 戈登听得一愣一愣的, “小丫头你能不能说点人话,我听不懂。” 小萝莉面不改色, “和你说的是一个意思。” 槐舟额前渗出汗珠, “我说…你俩搞什么学术研究能不能等等,我这操纵她身体一大堆器官很难的!” 苏方辰眼眸点点戈登, “你的损失我会赔偿。” 戈登忽然想起在自家汽车旅馆是少年轻描淡写轰飞一面墙的画面, 他连忙摆手, “没事没事,顺手了,那叫什么来着——举手之劳哈…” 他说完就俯下身, 再启两瓶酒倒给温瓷。 温瓷胸口骇人伤口不再流血, 整个人却仍没有苏醒的迹象。 槐舟全神贯注控制着她五脏六腑运转, 见状差点没问候酒老板祖宗十八代, “你这玩意还存在假酒吗,这也不行啊。” 戈登也是紧皱眉头, “不对啊,三瓶都是顶尖肉体强化异能者的量了,怎么可能还治不好?” 傀儡师凑过去, 若有所思拍拍昏睡的温瓷肩膀, “姐们儿,合着您这还是个绝症?我这一路算是仁至义尽了,你要再不醒,我可不管你了。” 眼见她清雅面容依旧死寂, 槐舟没好气翻个白眼, “得,我算栽你手里了,送佛送到西咯。” 她扭头看戈登, “来来来…上量!我就不信了,咱俩还救不活她了。” 戈登本就不是那婉转性子, 自己答应要救人结果没救活, 传出去他这凤鸣区第一辅助的名往哪搁。 绿瓶酒接连不断入手, 戈登额前汗珠越发繁密。 众人也注意到这边动静, 凑过来看热闹。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温瓷皮肤早已光泽如玉, 整个人像被镀着层银月辉光。 大家惊奇发现浮在她体表那些污秽和血渍如鸡蛋壳般脱落, 温瓷修长睫毛颤颤, 睁开眼睛时淡棕色瞳仁隐约含光。 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被背在双头丧尸背上, 却没有第一时间惊叫。 因为她看见鸭舌帽女孩脱力般晕倒在地, 安娜跑上前去及时跪下, 用大腿接住了槐舟脑袋。 苏方辰率先开口, “你醒了?” 温瓷眨眨眼, 死亡前的记忆逐渐涌入脑海, 她深吸口气, 眼神复杂望向面前那气质冷厉的少年, “你救了我?” “不完全是。” 乌鸦低头指指失去意识的槐舟, “…如果你真的要感谢的话,救你的是她。” 第115章 善恶到头 是夜。 凤鸣区酒后身。 年纪大些的孩子们主动围在烧烤架旁边, 防止其他小孩玩火伤到手脚。 戈登拿着准备好的烤串翻烤撒料一气呵成, 面色苍白的槐舟有一口没一口喝着养神的热茶, 仍不忘开口吐槽, “没看出来啊,老板你还会烧烤?” “当年小地方来的,什么苦差事没干过…” 戈登顿顿声, 目光投向不远处房车外支起的帐篷, “那姑娘怎么样了,我算把人救活了吗?” 槐舟没好气接话, “别独占功劳,我才是救她的主力!” 戈登哭笑不得, “嗯…成,算姐们儿你干得漂亮。” 陈燃端着两盘烤串没有立刻吃, 他蹑手蹑脚凑到槐舟面前, 鸭舌帽少女若有所思, “…这是怎么,照顾病号?” 红瞳少年腼腆笑笑, 把一盘放到槐舟身前, 嘴里喃喃, “槐…姐姐,能麻烦你把这盘送给零…安娜吗?” 槐舟一愣, 随即脸上浮起个暧昧的笑, 冲坐在不远处看月亮的安娜大喊, “安娜——陈燃要送你烤串吃!” 陈燃没想到这位姐姐这么大胆, 脸红到耳根, 挥挥手“不是”了半天, 到底没有大声反驳她的话。 安娜转过头, 碧蓝眼眸点在陈燃身上, “不太饿,你们先吃。” 槐舟拍拍少年头发, “可怜的娃,姐尽力了。人啊,还是要自己努力追求爱情。” 陈燃被她这话闹得转头就跑, 槐舟见状哈哈大笑好一阵, 那笑声平息于一句浅叹, “…令人羡慕的青春啊。” 离不远的戈登听这话乐了, “嘿…老气横秋的!这话是我这年岁才该说的,你现在不就是青春吗?” 槐舟扭头冲他瞪眼, “你家青春期天天跟别人杀得你死我活啊?” 戈登闻言自知理亏, 连忙低头搬弄烤串。 帐篷内。 温瓷和苏方辰待在帐篷两角, 保持着既不算亲近,也说不上疏离的距离。 舞蹈生刚刚清理过身上污秽, 整个人神采焕发之余带着一抹低哑的悲哀。 苏方辰低低开口, “你复活了,但你好像并不开心。” 温瓷美眸眨眨,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救我这件事…你好像本不赞成。” “我只是对你的灵魂好奇。” 苏方辰把身后黑色绷带缠绕的棍子放到地上, “…拯救你的肉体,并非我本意。” 温瓷若有所思点头, “那你为什么还纵容槐舟救我?” “你拥有进入【观想】的体质,我却不能将你拉入。这代表着你并没有获得完整的死亡…” 温瓷有点晕, “你的意思是…陈三同没有真正杀死我?” “不,他杀了你。” 苏方辰指指她愈合如初的胸口, “只是你的能力使你并没有第一时间死去——这也是我想探究的,你究竟经历过什么?” 温瓷侧坐在角落, 眼眸微闪, “我不知道你想问的是什么,但…我灾变前生活路径很单一,没有经历过太特别的事。” “有些事可能是在你无意识中发生的。” 温瓷笑了, “那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苏方辰与温瓷静默对视, 那双冷眼蕴含某种极为阴哑低缓的气息, 她整个身体都有种不适感, 但她仍选择直视那双眼睛, “你们救了我。如果我能帮上忙的话,我一定会说实话的。” 苏方辰没再规劝, 拿起棍子起身走到帐外, “如果你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可以来找我。” 温瓷摇头, “我不清楚我要去哪。” “看看。” 苏方辰指指烧烤架不远处喧闹的孩子们, 又重复一遍, “出来看一看。” 眼见黑衣少年从帐篷里出来, 戈登忙不迭抛下手头的活凑上前去, “嘿,小兄弟出来了。这回怎么着,打算在凤鸣区落脚了? 我跟你说啊,像你这样的异能者老执行欢迎还来不及呢。前两天刚有个十字军的异能者来,老执行顶着中央压力…” 安娜不知什么时候也凑过来, 身后缀着陈燃这个小尾巴, “…十字军异能者?” 戈登正向苏方辰推销, 听她插话倒也没恼, “嗯…好像叫什么楼书怡,前几天闹得蛮大的。最后那姑娘主动跟中央统治局走了。” 槐舟吃得满嘴流油, 凑过来用下巴点点小萝莉, “那楼书怡干嘛来这?” 安娜蔚蓝眼眸闪烁, 半晌开口, “她似乎…要找范海辛。” 傀儡师听这话没了兴趣, “得,他们十字军那点事我可不在乎。” 她扭头用干净的衣肘搭在温瓷肩上, 拿起根羊肉串递到她面前, “你可算自己喘气了,吃一口不,庆祝庆祝?” 温瓷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她就这么自来熟, 扫眼她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 神情有些不自然, “不了,谢谢。” 槐舟用没沾上油污的无名指勾下帽檐, 露出略显凌乱的狼尾发。 她与温瓷四目相对, “姐们儿,我算你救命恩人。还这么防着我?” 温瓷微愣, 随即迅速意识到自己行为有些戒备, 连忙抱歉, “…不是很爱吃油腻的东西。没有那种意思,对不起。” 槐舟乐了, 她指指温瓷, “喂,你是不是特爱多想啊?放开点姐们儿,你看我,要不自己找点乐子,都能让那边两位大神棍小神棍逼疯。” 温瓷顺她目光点向不远处苏方辰和安娜, 顿觉槐舟的比喻再贴切不过, 刚想转头冲她会心一笑, 却迎上傀儡师打探的眸子。 温瓷愣怔, “…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槐舟收回搭在她肩上的手, 摇头笑笑, 再开口时语气戏谑, “怪不得涔边那位【王】把你当白月光供着。” 温瓷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只点点头, 轻柔说了句谢谢。 她俩这头闹得火热, 那边谈话却陷入僵局。 “你们…不在凤鸣区长待?” 戈登神情微滞, 若有似无扫一眼欢笑中的孩子们, “…小兄弟,你知道的。我一直希望你们能在这,我搞不清楚那老执行想要什么。但至少我清楚,你是个好人。” “好人?” 安娜轻蔑笑笑, “你们对善恶的判断,就这么肤浅吗?” 第116章 引人为恶 如果说善是一潭净水, 恶就是一滴浓漆的油墨。 它虽量少质薄, 却能将满眼澄澈染成一种微妙的灰。 在这灰色下, 善良可以伪装, 邪恶可以掩藏, 于是人们拼尽一生去寻一颗真心, 却往往化为梦幻泡影。 这些议题苏方辰平时很少想, 他清楚主的全知全能, 如果这世界上诞生出一个问题, 那她心里一定会有答案。 但沐可总爱打哑谜, 试图让她孩子们自己探寻结果。 灾变后灯光也是稀缺资源, 孩子们早早睡了, 留下戈登在后院收拾残留的炊具。 安娜颇不讲情面的追问并没有让戈登愤懑, 他只是苦笑, “我不是神仙,没法门看透一个人的好坏。你们对孩子好,人总差不到哪去。” 槐舟擦完嘴, 顺手用保温餐盒装了些青菜, 她靠在房车边上, 望向驾驶座位上的苏方辰, “苏同学,想好什么时候走了吗?” “明天。” 槐舟深吸口气, 拍拍身边身边少年傀儡肩膀, “成,那我这就把傀儡们安排到路上侦查。” 安娜作息要比这两位熬夜党正常许多, 这个时候早睡熟了。 温瓷拉开帐篷拉链, 走到众人面前, “你们…要去哪吗?” 槐舟扫她一眼, “嗯…明天启程,还是往十字军总部走,一起吗?” 温瓷没想到她主动提起这事, 目光在槐舟总浮着戏谑的眉宇间顿了好半天, “你们不介意?” “介意什么?” 槐舟拍拍脑袋, 冲舞蹈生暧昧笑笑, “我说小白花,你就不打算回涔边看看你那个老熟人…我虽说看不上他那套手段,但人对你可是真心实意的。你要去那,后半辈子吃喝不愁啊。” 温瓷摇头, “我和他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迟迟没等到温瓷的回答, 苏方辰拉回重点, “你和我们走吗?” 温瓷了然, “你还想探究我身上那种异常吗?” 槐舟满脸懵, “什么玩意?” 二人绕过她继续交流, “对,长时间相处,某些无意识举动或许会印证我的某些猜想。” 温瓷深吸口气, “我会考虑的。” “明天早晨出发。” 苏方辰扭头望向窗外星空, “我不会等你。” 十字军总部。 “开门!大元老你开门啊!” “月乌姐姐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你们都说她是异端?” “我可以作证,姐姐她绝不是什么坏人!” 大元老静静坐在轮椅上, 轻抿咖啡, 对会议室外大呼小叫的男孩视若无睹。 在场剩余七名元老面面相觑, 他们都想起六元老被处死时的画面, 谁也不敢抢先招惹这位最高掌权人。 听门外声音稀疏下来, 大元老扫视众人, 清淡开口, “你们想好了吗,怎么让楚月乌开口?” 众人沉默。 大元老狠狠把杯子拍到桌面上, 眼眸扫视众人, “十字军不养闲人。各位既然坐了这个位置,就要有随时为信仰牺牲的觉悟。” “这…” 离他最近的二元老踌躇开口, “我们十字军内部除了忏悔室那几位以外再没有其他能够读取记忆的异能者。可她们还在闭关进阶中,眼下着实没有更好的办法。” 五元老接过话头, “那异端受了水刑都不开口,料想我这些寻常的刑罚也起不了什么效果。” 大家话头再度停住, 正当大元老想再度施压, 带着灰色哭脸面具的三元老却开了口, “我们要想她开口,首先就要搞清楚她最在乎的是什么。” 他伸手指指门外, “楚月乌之前就和书记院这些孩子要好,不如让这些孩子审讯她,彻底摧毁她的心理防线。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大元老面具下泄出一串笑声, 似饶有兴味上身前倾, “嗯…你仔细说说。” “我提议选几个同她交往最密的孩子,把他们父母控制起来。告诉他们,如果楚月乌不开口,他父母就会死于非命…” 大元老没有再斟酌, 只挥挥手, “去做。” 异端审讯室。 狱门吱呀敞开, 刺目光明涌来, 楚月乌身体伤痕早已在浸泡中溃烂, 整个人只是凭着异能者的身体素质苟活至今。 她抬头, 昔日明朗瞳仁长期接触不到光线, 色彩已趋黯淡。 她隐约看见一高一矮两个人走近, 他们泄掉污水, 嫌弃般一个个解开束缚她的枷锁。 楚月乌想说话, 开口却只发了几个意味不明的沙哑音节, “要…杀…我?” 三元老笑笑, 手指恶狠狠钳制她的下巴, 骨节扭曲声入耳, 楚月乌疼得低呼一声。 “异端,你想得美。” 当楚月乌被绑在十字架上拖到孩子们面前, 他们几乎不敢相信面前这位头发泥泞几乎不成人形的家伙就是昔日陪他们玩闹的月乌姐姐。 站在队伍前端的男孩控制不住, 尖叫出声, “月乌姐姐!” 迎接他的是一把锋利却冰冷的剑, 男孩被那剑刃一寸寸逼回队伍, 眼底透着稀释不了的焦急。 楚月乌水草般长发下只露出一只眼睛, 她直勾勾盯着三元老模糊的脸, “要…拿他们…威胁 …我?” “不不不…” 三元老一拳锤在她小腹, 楚月乌瞳孔瞪大, 呕出一大口污血来, 他凑到女人耳边, 声音阴测测, “那不便宜你了吗?我知道你最害怕什么,你怕的是这群孩子以后会像我们一样是?” 楚月乌听见这话, 呼吸显而易见急促起来, 她眼底血丝遍布, 像要用目光杀了面前这个人。 三元老见她终于露出这种神情, 满意又猖狂的笑出声。 他冲手下人摆摆手, 十字军士兵给每个孩子都递了符合他们力气的刑具, 大到鞭子棍棒,小到银针火机。 孩子们拿着这些昔日里被反复提醒过危险的小物件惊疑不定。 三元老冷冷开口, “孩子们,来这之前你们想必也听说过…你们爸妈能否安全,都要看你们的表现了。” 他顿顿声, “…她昔日是你们的月乌姐姐,但她背弃信仰、堕向恶魔——她现在就是你们不共戴天的仇人。 你们尽可以用那些刑具折磨她…谁能让她开口,谁的父母就能得救。” 三元老咧嘴笑笑, 他走上前去拉起十字架上楚月乌的头发, 她脸颊流下两行泪水, 只眼瞳仍死死盯着他不放。 他见状不怒反笑, 只轻轻凑到楚月乌耳边, “…让我看看,你彻底崩溃的样子。” 第117章 往者不可谏 “忘了提醒你了。” 三元老款步走到人群外坐下旁观, “楚月乌,虽然不清楚你为什么要挺到现在,但别搞什么咬舌自尽的把戏。如果你死了,我就杀了在场所有孩子…” 孩子们听见这话背脊发毛, 年纪小几个更是承受不住压力坐到地上哇哇大哭。 楚月乌紧咬牙关, 惨白唇瓣渗出鲜血。 三元老见孩子们踌躇不前, 顺势提高音量, “你们还犹豫什么,想自己和父母都落得她这种下场吗?” 孩子们身躯一颤, 你看我我看你, 谁也不敢踏出第一步。 三元老伸出手指点点前方几个年龄大些的孩子, “谁第一个对她动手,谁的父母就能免于受刑。” 重压之下, 终于有个瘦脸男孩颤颤巍巍走到前面, “三元老大人…您说的是真的?” “你怀疑我?” 那男孩连忙摇头, 连滚带爬到了楚月乌面前, 她抬头望向他。 楚月乌还记得这个男孩最开始很内向, 是她拼了命把他从自闭的世界里拉出来的。 可本该感怀自己的人却手持小刀,要她付出痛苦的代价。 男孩手指好抖, 那锋利刀尖一点点靠近楚月乌破烂衣衫下的肌肤。 他哭声震耳欲聋, 就好像这一刀在切自己的心脏一样, “呜呜…楚姐姐你就说,我不想…我不想这样,可我爸妈在他们手里,我没有办法呜呜…” 楚月乌嘴唇翕动, 唇齿间凝结的鲜红若隐若现。 她没有回答, 只是苍白地摇摇头, 任由那冰冷剜开她刚结痂的伤口刺入她血肉。 “…啊!” 三元老见楚月乌眉眼紧锁, 饶有兴味勾唇, 他手指点点那个率先动手的小男孩, “你!回去见你父母,你们安全了!” 瘦脸男孩破涕为笑, 可那笑容深处沉埋着破碎的悲哀。 见这位“勇敢”的同伴跌跌撞撞走出场地, 还在犹豫的男孩女孩们眼眸也渐渐闪烁起来。 楚月乌忽然抬头, 湿润头发被她甩到一旁, 她一双眸心点着炽热的火, 那烈焰般纷飞的目光落在三元老身上, “我…会…杀了你…” 三元老被她盯得发毛, 但胜券在握他也只是不自然一瞬, 又恢复那种游刃有余, “有恨我的功夫,你不如看看这些平日里和你要好的孩子们。他们现在,可巴不得让你更痛苦些呢。” 他话音未落, 啪一声鞭响刺破宁静。 楚月乌的头颅被打到一边, 她眼角流出血泪, 眸底复仇之火逐渐冷却。 棍棒、鞭子、刀刃…… 在此之前她已经承受过无数次这样的审讯了, 可这次楚月乌却紧咬牙关, 勉强忍住心底伤痛。 究竟什么变了, 是她脆弱了? 还是由于本应是她心底支柱的孩子们, 因为她的原因坏掉了? 涔边外围。 “呼…纵吾,你不觉得那个【王】真是奇怪吗?陈三同杀了他最心爱的女人,他却没有对【邹吾】剩下的人下手,你说他图什么呢?” 听见青年这话, 关纵吾笑笑, 背过身冲他点点身后。 青年借镜子反光望去, 不明显的几个黑点倚在废弃楼边, 如森森鬼眼凝视着他们的方向。 关纵吾扣上后帽, “他在放长线钓大鱼。” 青年乐了, “我们【邹吾】就这点底子,能打的人都被陈三同带来了。他还钓大鱼,这不多此一举吗?” 关纵吾瞥他一眼, 转向不远处整理绷带的小音, “小音,你能感知到他们的声音吗?” “可以。” 小音转向他解释, “我的【无声之地】有点像灾变前音乐播放设备的静音键,需要先识别到声音播放,才能阻止它的进程。” 关纵吾点头, 随即提出自己最在乎的问题, “你们不觉得…方才一路陈三同有些过分自信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 随即纷纷露出古怪神情, 青年当头反驳, “额…纵吾,你也清楚陈三同他的性子。就算他没把握,他也会往死里执行计划,哪怕豁出自己命也在所不惜。” “对…” 关纵吾眼眸微眯, 面不改色扫一眼跟在众人身后的涔边统治局官兵, “问题就出在这。他对结果的重视我们都明白…可我更清楚他对自己生命几乎病态的在乎。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成为个低概率梭哈的赌徒?” 小音渐渐跟上他的思路, “你是说…他留了后手?可他已经死了啊…” 关纵吾握住胸前麒麟木挂件, 支起身, 毫不忌讳往伏兵方向走去, “我想…我们可以和涔边统治局聊聊,我们和那个【王】的差别,似乎没有想象中的大。” 晨光熹微, 自第一次到访凤鸣区后房车内几乎所有洒扫都又槐舟傀儡一力包办, 可眼下槐舟透支精神, 操纵傀儡侦查道路已经勉强, 这种琐碎事最后还是落到了苏方辰头上。 小萝莉识相要自己洗头, 却没成想迎面碰上来打水的温瓷。 温瓷有打理仪容的习惯, 睡觉时会把头发挽成发髻,防止发尾散乱, 乍一眼看去和安娜野草般疯长的金色头发对比鲜明。 安娜正要淡定走过, 温瓷却抢先一步叫住她, “小妹妹,你要人帮忙洗头吗?” 说实在的,安娜对打理个人卫生这件事兴趣寥寥, 往常有苏方辰帮忙弄也就算了, 此刻让她来还真是不情不愿。 眼见有现成苦力, 安娜也没明确拒绝, “你自己…没什么要忙的吗?” 温瓷一愣, 随即举起盆里衣服, “刚刚去洗了些衣服,我看你们也在打扫——这段时间我正好没事,可以帮帮忙。” 安娜歪歪脑袋, 两人走到水边。 一双温热的手掌覆到小萝莉头上, 那触感和苏方辰的清凉截然不同,却更有些人情味。 安娜很快享受起来, 甚至还有闲心搭起话, “嗯…你蛮熟练的嘛,之前给很多人洗过吗?” 令她没想到的是, 温瓷手下动作忽然停下, 过了好久才再度开口, “我之前有个朋友,她晚上总会喝很多酒——天气凉了就很容易感冒,所以每次我都会帮她洗好吹干,一来二去,算…熟能生巧。” 安娜沉默一会儿, “是那个陈三同手里的灵魂吗?” “嗯。” “节哀顺变。” “都过去了,大概。” 第118章 人心 和上次十字军六元老带路相比, 苏方辰一行人开房车要自由不少。 炫彩霓虹牌在车头闪烁, 道路两侧丧尸在槐舟操纵下塑成一条狭窄且安全的围墙,恰到好处阻隔附近蠢蠢欲动的异兽。 温瓷靠在窗边, 对那长相奇异的双头丧尸分外好奇, “那是丧尸的变种吗?” “不…” 槐舟不知道从哪顺来的牙签, 叼在唇上一上一下, “…我自己做的丧尸,纯手工diy。” 温瓷惊叹, “你的能力好神奇。” “感谢恭维。” 温瓷失笑, “我说真的。” “感谢你真诚的恭维。” 槐舟回头看她, 指指她心口, “你的能力才叫绝好么,小舞一跳,什么异能都失效了。” 安娜坐在房车副驾驶扭头看苏方辰, “死面瘫,十字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他们自诩为神明的代行者,供奉统一的造物主。算是个有信仰的军事组织。灾变前统管在国家统治局境下,你可以理解为古代分封制下的诸侯国。” 小萝莉了然点头, 又忽然想到什么, “那他们的掌权人是谁?这么个灾变前成型的组织,总不能像涔边一样一家独大?” 苏方辰面不改色绕过一个土石嶙峋的弯道, “他们一直由元老会九名元老统管,九人各司其职。” 他说完这话, 瞥一眼一反常态主动提问的安娜, “你有什么想法吗?” “没。” 安娜微抿唇瓣, “我只是觉得有点蹊跷。我能预言到楼书怡的轨迹,可范海辛未来的影像却一片纠缠破碎——这证明我们的行为会对他产生影响。但是我们现在根本不清楚他在哪呀…” 没等苏方辰回话, 涔边高楼大厦再度映入眼帘。 他扭转方向盘停到路边, 回头看温瓷, “不回涔边道个别吗?” 正和槐舟搭话的温瓷闻言一愣, 她扭头望向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 最终还是摇摇头, “算了,没什么可留恋的。” 于是房车抛下这一片繁华, 朝未知前路奔涌而去。 沪宁外区。 相较于前些地方的工业发达, 十字军总部装潢颇有种古色古香的韵味。 苏方辰一行人在荒芜街道处穿梭, 槐舟招来傀儡埋伏在道路两侧, 房车停在栅栏门口, 几名十字军凑上来, 看这炫彩房车耀武扬威的架势神色古怪, “十字军统辖地带,闲杂人等禁止入内。” 众人齐刷刷把目光投向苏方辰, 槐舟率先开口询问, “怎么说,和声和气进去?” 苏方辰周遭浮出黑气, 很快凝结成一个墨色乌鸦面具。 他扭头扫眼众人, “有熟人,我过去看看。” 十字军众人瞠目下, 苏方辰背后张开漆黑羽翼, 无形飓风在翅下凝聚, 他眨眼飞到十字军顶楼。 大元老等在落地窗旁, 见面具少年飞到面前微叹口气, “乌鸦,你还是来了。” 苏方辰眼眸微冷, “格列高利,你老了。” “是啊,世界上的人都会衰老的。” 他摘下笑脸面具, 三张不同质感的面容被蹊跷地缝合在一起, 那裂纹处针线痕迹陈旧, 可那深红色血痂却似蜈蚣般死死咬住他伤口。 格列高利眼眸微冷, “说起来…我这幅样子还要拜你所赐。” “福祸无门,唯人所召。” 苏方辰扭转三途棍尖, 指指冲着大元老头颅, “所以你的选择呢?” “乌鸦,你真觉得服从那个什么主的安排,就能安安稳稳过下去?” 格列高利转动轮椅到他面前, 缝合脸上露出个难看的笑, “什么都是命中注定,什么都是因果报应,那我要这条命有什么用?” 乌鸦紧皱眉头, “所以你也知道些什么对吗?” 他咧嘴笑笑, “那又如何?” 棍尖一探, 黑气如游龙入海, 狠狠砸在那落地窗上。 本应在这一击下破碎的玻璃表面忽地浮出灰白符文, 符文封锁下, 苏方辰驱使的黑气似被什么上位能量困锁, 纷纷被顶到一边徘徊不前。 格列高利挥挥手臂, 无数小型符文在半空中凝聚, 灰白射线雨点般倒飞而来。 苏方辰煽动翅膀拉开距离, 三途棍花扭转翻飞间, 灰色符文被打成烟花般的碎末。 几人中温瓷眼力最好, 见状忙出声, “打起来了?” 槐舟闻言指诀转瞬成型, 无数双头丧尸抢先偷袭十字军士兵。 但能深居总部, 这群禁卫军显然不是闲杂人等, 拔剑声如风过秋竹, 眨眼与傀儡厮杀到一处。 安娜掏出小熊玩偶中折叠刀, 迎着温瓷讶异的表情顺手腕割到肘前, 鲜血喷涌而出,她脸上红晕霎时消解。 温瓷惊呼, “你要干什么?” “温姐姐,跳舞!” “可…槐舟也在使用异能。” 安娜余光中, 不少远处十字军士兵正紧握十字挂件喃喃自语。 她声音提高八度, “快!要不然来不及了!” “好…” 温瓷虽不清楚前因后果, 却清楚这小萝莉性子绝不可能空穴来风。 一个标准起舞式如蝴蝶绽翼,落地无痕。 远处十字军士兵眼眸牢牢锁在她身上, 手上方才点亮的灰白光晕尽数消散。 温瓷抽空望向槐舟, 却发现她背对自己盘坐在地。 那双头丧尸倒没什么华丽的技能, 只一股子蛮劲分外骇人。 离得近的十字军见远程支援迟迟不到, 下意识分心观察队友动向。 槐舟嘴唇微勾, 傀儡粗壮手臂挥舞, 霎时间撕开十字军阵列。 仓惶间,十字军佩剑散落在地, 无数生命在踩踏倾轧中化为尸骸。 槐舟紧皱眉头, 强忍过分调用能力的不适操控那些士兵尸体。 十字军见昔日好友死而复生, 又惊又喜, 却没想到迎接他们的是那独属于行骸的撕咬。 温瓷紧闭双眼, 全凭熟练推进舞步, 她强迫自己忽视面前不断诞生的死亡, 可额前豆大汗珠还是出卖了她的内心。 “我很懦弱吗?” 温瓷手指微抖, 却又被一双小巧柔软的手轻握一下, “温姐姐,不要多想。就算有杀孽,也不是你的错。” 安娜勾唇, “是这个世道的错。” 第119章 拼尽全力 上一次这么痛快的释放符文法术是什么时候了呢, 格列高利眼眸微眯, 望向不远处在灰白闪烁中辗转腾挪的面具少年。 他心中交织着愤怒与恐惧, 那个使他容貌尽毁的人, 使他终生不得站起的人, 此刻就在他身前。 复仇之火如腾蛇张开獠牙, 转眼间盘踞他整个心房。 “符文,灭!” 前所未有粗壮的白色光柱凌空而去, 苏方辰双翼合十, 整个人鬼影般闪烁躲开那攻击。 他再度驱使黑气冲击那建筑表面的结界, 可又一次无功而返。 “你不配使用主的力量。” “她的力量?!” 格列高利三张脸皮同时皱起, 那笑容发泡般绽开, “这世间力量本就无主,谁能得到就是谁的。你说是她的,她又在哪?” 他伸手握住胸前十字挂件, 施施然向前一推, 无形手印透墙而出。 苏方辰眼眸微闪, 足尖轻点回退好远。 “符文,束!” 扭曲白色细线冲乌鸦翅膀而去, 苏方辰不躲不避, 只身形在空中逐渐凝实, 他头颅闪烁淡黑色灾厄符文, 降世神只般俯瞰众生。 “【净化】。” 那无形白色丝线在这两个字下化为余烬, 连带十字军辉煌建筑也以肉眼可见速度腐蚀苍老。 昔日耀眼的白色砖块风化, 闪烁的宝石涂装消解, 就连油漆颜料也像被泼了脏水般泥泞难辨。 格列高利紧皱眉头, 双手张开, 数十符文法阵星空般铺展, “符文,灭!” 苏方辰不躲不避, 双手持棍猛然下劈, 空气震爆连声, 铛!!! 符文结界与银色棍棒轰然对撞, 金属爆鸣声如利刃贯耳, 离得近的十字军士兵如遭重击, 连带着门口的槐舟等人也齐齐皱起眉头。 温瓷脚下一个踉跄, 险些没栽倒在地, 扭转身形却仍执拗维持着舞步。 安娜注意到温瓷苍白的脸色, “槐姐姐,还有多久?” “我怎么知道…” 槐舟收回心神专注操纵傀儡, 嘴上本能应着, “…他们十字军到底有多少人?” 双头丧尸虽身手矫健, 奈何体型庞大, 人群中移动未免笨拙。 十字军剑刃锋利, 早在这群怪物体表带起密密麻麻的血口。 眼见人群阵列僵持不定下, 不少十字军意识到症结所在, 连忙互相推搡, 使同伴目光远离不远处身周浮动彩虹光圈的少女。 “那女人邪门,别看她!” 近战十字军闻言叫苦不迭, 让他们和这群大块头厮杀已属为难, 更别提什么控制视线了。 被同伴遮住视线的十字军慌忙重新整队, 领先队长冲人群大喊, “一个人瞄准她,另一个人闭眼释放符文。” “收到!” 安娜深吸口气, 扫一眼体表汗珠密布的温瓷, “…快来不及了,他们要出手了。” 小萝莉回身跑到房车里, 从最后方储物柜里掏出一个箱子。 她把那箱子递到守护在三女身边的少年傀儡旁边, “槐姐姐!你还能控制你弟弟吗?” 槐舟没好气撇撇嘴, “有事说事!” 安娜打开箱子, 露出里面数个红色涂装酒瓶。 她忙把酒瓶递到她弟槐行手里, “往城头上丢!” 槐舟眉头微松, 她虽不清楚这燃烧瓶一样的东西是哪来的, 却也知道轻重缓急。 槐行抄起酒瓶对着城头抛射, 火焰在半空中爆开, 顷刻扰乱那群远程符文士兵刚校准的攻击轨迹。 “节约弹药,不得已再扔!” 安娜一边嘱咐槐舟一边紧密观察温瓷的状态, “温姐姐,你眼力好。可以趁他们阵型散乱的时候休息!” “不行…” 温瓷吐字有气无力, “我每次进入这种状态都要损失某种能量,停下再开启只会增加我的消耗。” 安娜知晓事不可为, 目光转向不远处楼头的苏方辰, “死面瘫…看你的了。” “你就一点也不担心你那些队友?” 格列高利双手操纵符文, 勉强维持枯旧建筑不动摇。 苏方辰眼眸冷冷, 又加重几分棍上的力道。 大元老哈哈大笑, “对啊,我想什么呢?乌鸦你本就是个无情无欲的机器,指望你有同情心,呵呵…” 苏方辰面具后声音渐冷, 他扭转棍棒化劈为拍, 横向击打在灰白光幕上。 火花一闪即逝, 整栋建筑痉挛般颤抖一瞬。 无数灰石散落。 格列高利深吸口气, “楼里可还有不少孩子…” 他话音未落, 黑气震碎窗户,顷刻间将他拉出。 三途穿腹而过, 格列高利整个人像被猛禽钳住的毒蛇般挂在天上。 这位昔日大元老气急败坏, “杀了我,你就得不到你想要的消息了。” 苏方辰冷笑, 三途棍尖一甩, 格列高利尸体被切成两半, 带着一片鲜红砸落在地, 乌鸦面具下他神色不变, “你以为你很重要吗?” 涔边外围。 “还有那红瓶酒不?” 安娜沉沉喘气, “还剩最后一瓶。” 槐舟手指表面覆盖一层细密的裂纹, 仿佛下一刻就会崩裂成血块。 她气若游丝, 指诀却仍未松弛, 因为她能听到不远处衰弱却仍富节奏的舞步。 ——还在坚持的不只她一人。 温瓷身上轻便白衣早被汗水浸透, 时不时合上眼睛, 像下一刻就要栽到在地。 也是这时候, 她感觉自己同她能力间的联系逐渐稳固。 可她早没有精力细究这些, 那异能正逐渐蚕食她躯体中为数不多的生命力。 槐舟眼见不远处十字军再度凝结符文, 咬咬牙继续超负荷操纵槐行投掷火瓶。 火焰再度绽开, 但一来二去他们早掌握了规律, 并没有造成什么大的影响。 槐舟没好气笑笑, “靠,真没想到老娘会死于力竭。” 温瓷紧皱眉头, 某些带伤训练的日子忽然闯入脑海。 那时她也是像现在这样, 精疲力尽却不肯服输。 她微睁眼睛, 看清那城头飞落的符文雨点。 对不起。 我真的跳不动了… 她四肢力气一点点被酸楚淹没, 直至跌入一个清冷的怀抱。 苏方辰张开羽翼挡下所有致命符文, 再回头时翅膀化作黑气散去, 他目光扫过怀中昏迷的温瓷, 又落向不远处没了声息的槐舟, “我来晚了。” 第120章 或许真理 “姐姐、姐姐…你醒醒,我带吃的来了。” 槐舟睁开眼睛, 面容稚嫩的少年满脸焦急, 他把粗糙的小麦面包递到她唇边, 另一手在旁边储物箱里翻来倒去, 终于找出瓶喝了一半的牛奶。 此情此景过分熟悉, 槐舟甚至没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身处梦中。 也是, 相较于那个离奇古怪的末日, 眼前生气勃勃的弟弟更像是现实。 她拢拢弟弟略显凌乱的发, 手指却没有传来预想中的触感。 可槐行天真地笑了, “姐姐快吃,吃完东西病就好了。” 槐舟本能询问, “那你呢,你吃什么?” “我在工作的地方都吃过了,老板对我超级好的。好吃的我都在路上吃了。” 槐舟盯着他澄澈眼眸, 某些本应零散的情绪把眼眶熏红。 她喃喃自语, “笨蛋…” 她伸手推开槐行, 深吸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槐行,你听我说…你不要为那群畜生打工。姐姐的病治不好了,姐姐自己清楚。你带上咱们的积蓄往涟心走,去找真正善良的人帮助你。” 槐行瞪大眼瞳, 眸底泪花闪烁, “姐姐你不要我了吗?” 槐舟强迫自己冷下脸, “对,我从来就没把你当过亲弟弟。你走,走得越远越好,多在我身边待一秒我都嫌你烦!” 槐行眼底泪花与面上灰尘交融成一种泥泞, 他主动拥上来, “姐姐,我不信。” 槐舟身体虽感觉不到温热, 可情绪触动下她根本想不了太多。 她只是发了疯般推搡着槐行, 试图佐证自己的冷血, “…你走啊!快走!再不走就要来不及了!” “…槐姐姐?” 槐舟从房车床铺上弹起身, 捂住胸口喘着气。 安娜坐在床边, 手里端着盒饮料。 她叫来苏醒的温瓷, 温瓷细心抽出槐舟腋下的体温计, “嗯…三十七度二,有点低烧。” 小萝莉听清了槐舟最后梦呓那句“来不及了”, 面色复杂凑到仍在愣怔的槐舟身边, “做噩梦了?” 槐舟强迫自己接受现实, 嘴唇勉强勾勾, “…不算噩梦。” “你弟弟让死面瘫搬回来了,但那些双头丧尸失去你操纵后都发了狂,现在应该已经被十字军那群人剿灭了。” 槐舟想起方才紧张的战事, 觉得自己能活到现在已经再好不过, 连忙摆手示意自己毫不在意。 她目光转向温瓷, “你…也没事?” 温瓷笑着摇头, 她摊开手掌, 露出手心一抹彩虹色气旋, “不但没事,这种生死之间的体验还让我对能力有了些新的感悟。” 要放往常槐舟是很有心思吹捧一番的, 可她现在心乱如麻, 甚至连平时对她来讲游刃有余的社交都做不到。 温瓷看出她不自然, 主动拍拍小萝莉肩膀, 示意她走去房车前端, 给足槐舟自我空间。 “死面瘫,在沪宁你有得到什么信息吗?” “没有。” 苏方辰脸上乌鸦面具早消散于无形, 他扭头看眼小萝莉, “…只是碰到一个难缠的家伙罢了。” 安娜如往常般坐到副驾驶, “我要告诉你些事情。” “嗯。” “我和戈登做了一笔交易,我告诉他某些关于陈燃和祝炔的信息。 他给了我三箱不同用途的酒,其中就包含刚刚战斗用的琉璃红和治疗槐舟用的翡翠绿。” 苏方辰头也没回, “嗯,这应该算你自己的事。” 安娜神色莫名, 把小熊玩偶塞到苏方辰怀里, “死面瘫,你对我的事情…就一点也不好奇?” 苏方辰扭转方向盘绕过几名丧尸, 深黑眸底波澜不惊, “如果你想告诉我,你迟早会说。如果你不想告诉我,我问了也没有意义。” 安娜笑了, “有时候…真的会羡慕你。” 京兆统治局。 “陈三同,你帮游颖笑梳理下数据。我的实验正处在关键时期,这或许能验证我的《异能等阶绪论》中某些猜想…” “好好好…” 身着研究员服饰的陈三同趴到超级计算机面前, 手指在计算机上迅捷操作, 把那些看上去没什么关联的变量拢到一块。 南崇明老眼中包含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专注, 他咧嘴笑笑, 仪器中一抹灰白色气旋与人体细胞对撞, 组织细胞似被电流刺激,微微弹跳一下。 南崇明眼眸微眯, “【灵】可以影响细胞正常生理活动…” 他调整【灵】与电流输出比例, “…那反过来呢?” 细胞在仪器中如弹珠般弹来弹去, 在接触【灵】气旋那一瞬间, 细胞似被什么染料侵染, 表面挥发出一种难以捉摸的红色。 南崇明用电流驱动红雾细胞, 那细胞瞬间将【灵】气旋抽吸一空, 在另一侧喷涌出赤赤烈火。 南崇明按捺不住心绪, 颇不顾形象地大喊大叫, “成了!成了!我的体系是正确的!我是对的!” 陈三同莫名其妙, 但游颖笑显然比他通晓老教授的脾气, 满屏的()霎时间闪瞎医生的狗眼。 陈三同强忍密集恐惧症把目光移开屏幕, “老学究,怎么个事?” 南崇明勉强平息内心激动, 扭头望向陈三同, “还记得我跟你说的【灵】吗?这个实验成功,意味着…当人体与自身驱使的那种【灵】结合度达到一定程度时,就可以自如控制【灵】的转化。” 陈三同揉揉太阳穴, “你的意思是…能意识到【灵】的异能者会更强?” “不仅如此…” 南崇明停下仪器, 伸手指指那明显小了一圈的灰白气旋, “…躯体与【灵】的结合程度越高,所释放异能的威力也就更强。我们不是一直在找某种划分异能者实力的标准吗?” 他顿顿声, 执笔在演草纸上运算着什么, “…现在理论已经成熟,就看秦钦那边能否提供足够的实验样本了。” 游颖笑:?ヽ(°▽°)ノ? 陈三同笑笑, “那个秦秘书长,她是什么样的人?” 南崇明把运算公式递到陈三同面前, 若有似无笑笑, “…比你讲原则多的人。” 第121章 上位者 沪宁。 十字军总部。 三元老和众孩童早在大元老遇袭时散去, 没有人关心楚月乌这个被锁在十字架上的异端。 她能感知到自己身体上针扎火燎伤口的痛, 泪腺却似丢失了功能, 就连疼痛的反馈都是麻木的。 为了防备她, 审讯室没有窗户, 壁灯熄灭后漆黑不见五指。 楚月乌知道自己又要享受很久的黑暗, 但这一次, 她没有信心坚持到最后了。 “月乌姐姐…” 黑暗里传来呼喊, 接踵而至的是稀稀疏疏的响动。 “月乌姐姐你还好吗?” 楚月乌微抬眼眸, 一盏刺目的烛火劈开黑暗走到她面前。 不算澄澈的光辉映照下, 小男孩稚嫩面容满是担忧, 他另一只手在兜里掏了半天, 总算拿出钥匙, 他身高不够, 只好垫脚帮楚月乌解开手腕处的枷锁。 她认出那总爱问问题的小男孩, 下意识回绝, “你…救我…他们不会饶…” “没关系。” 小男孩拍拍胸脯, 似炫耀似自豪, “我没有父母,一人做事一人当!为了救月乌姐姐,我心甘情愿。” 楚月乌第一次正视这个比自己小上许多的孩子, 眼见他为自己解下脚枷, 她突如其来害怕, “…我现在的样子…可能会…很吓人。” 她四肢被悬挂半天, 早已失了力气。 没了锁链倚靠, 楚月乌整个人就像烂泥般瘫在地上。 小男孩拉她的动作一顿, 烛火下绽开笑颜, “怎么会呢,月乌姐姐那么好看…受伤又不是你的错,是那群坏人的错…” 楚月乌心底某些本近枯竭的地方被狠狠刺了下, 她眼底再度涌出泪水。 小男孩见状慌了神, 手忙脚乱要帮她擦, 却又在距离楚月乌脸颊一厘米处停住。 他声音糯糯, “月乌姐姐,你别哭啊…你要离开这个伤害你的地方了,难道不是好事吗?” 楚月乌忍着哽咽点点头, “嗯…谢谢你。” 小男孩拼尽全力把楚月乌背上, 一步一踉跄往十字军总部后门走。 二楼窗前三元老摘下哭脸面具, 露出一张英俊的中年皮相, 他目光落在小男孩身上, 嘴唇微勾, “这十字军也不是全都没有人情味嘛…” 他伸手探进内衬, 从被缝好的衣兜里掏出一个对讲机, “…一切按计划进行,楚月乌被救出去了。记得在沪宁周围接应。” 沪宁外。 十字军没有清理外围的习惯, 沪宁周遭杂草丛生、林木遍布, 总之很难清理出一条像样的路。 小男孩心思单纯但毕竟年龄尚小, 勉强踱到草丛前, 终究控制不住脱力闷头栽倒在地。 在他背上的楚月乌也未能幸免, 她低低喘气, 望向身边男孩, “…孩子,这离涔边还有段距离。你背着我…走不远的。” 小男孩勉强笑笑, “没关系的,月乌姐姐。我能行…” 楚月乌却只是摇头, “…我很清楚自己身体的情况,我活不了多长时间了…你的心意…我心领了…你逃出这个地方…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呵呵,最好的结局是长生不死才对。” 楚月乌听见这个陌生的声音, 猛然抬头望向不远处。 三人款步走到她俩面前, 打头一个身着红纹白衣, 头上赤红双角分外醒目。 她皮肤表面覆盖一层类似两栖动物的花纹, 夜色下呈现淡紫色。 她眼白赤红一片, 本该分层的瞳仁却似夜空般漆黑如墨。 “楚月乌是?” 楚月乌还以为他们是十字军的追兵, 连忙拼尽全力一个翻滚拦在小男孩身前, “不要伤…他…杀我…就好…” 红角少女咧嘴笑笑, “别紧张,我们跟那群画十字的不是一伙的。” 她顿顿声, 将淡紫色手爪伸到楚月乌面前, “认识一下,潼梓,潼关的潼,桑梓的梓。” 楚月乌深吸口气, 艰难扭头用瞳仁点点胳膊, “…手…没力气…” “成,回去让安牧帮你看看就好了。” 潼梓褪下白衣, 绑麻袋般把楚月乌勒到自己背上。 令楚月乌奇怪的是, 这位少女外衣下没有像样衣服, 只用个宽白色绷带紧紧缠住胸腹, 似在遮掩某些伤口。 小男孩也被另一位身材高大的黑衣人拉到背上, 三人走入茫茫夜色,像水溶于水中。 等苏方辰找到落脚点已到午夜, 众人收拾好房车内里, 槐舟也从那梦境余韵中缓过神, 主动凑上去询问, “我们…还往弑神会走吗?” 安娜很是意外, “嗯?这不正如你所愿吗,你有新的想法了?” 傀儡师深吸口气, 她目光投向端坐在车里的少年傀儡, “我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太对。” 安娜眼眸微眯, 正要催动预言却被槐舟拉住肩膀, “别看!” 小萝莉莫名其妙, “…为什么?” 槐舟紧抿下唇, 似在斟酌要不要把自己所知道的全盘托出。 所有游移在她对上苏方辰眸子那一刻趋于平静。 她勉强笑笑, “我和傀儡断开连接那一瞬间,感受到…它们内心似乎传来了某种——恐惧?” “对死亡的恐惧?” 槐舟连忙摇头, “不像,怎么跟你们说呢…就是大自然中,对于天敌或者说上位者的恐惧。” 温瓷了然, “你的意思是类似狼群那种,对头狼忌惮和尊崇并行的感觉?” “对对对…我敢说我diy的傀儡在丧尸那条梯队里已经地位很高了——能让他们产生惊恐情绪…我无法想象那是种什么存在。” “有没有可能是你【抑郁傀儡】的副作用?” 苏方辰接过话头, “…你既然能共享傀儡某些感官,傀儡或许也可以承载你某些情绪?” 槐舟接过温瓷递来的鸭舌帽, 用力拉下帽檐, “…但愿。” 眼见话题落地, 温瓷终于问出她的疑惑, “你们要去秋刀市,为什么?” 安娜扭头看她, “弑神会总部在那,会很危险。” 苏方辰与这位舞蹈生对视, 深黑眸底光芒闪烁, “如果你想离开,现在还来得及。” 温瓷笑笑, “离开你们我又能去哪呢。” 她眼底一片落寞, “…我早就没有家乡了啊。” 第122章 不问归期 故乡不止于某片特定的土地, 而是一种辽阔的心情。 那心情不受空间、时间的拘束, 但一经唤起, 便是已经到了故乡。 丁峥紧握权杖, 望向夜色下愈发空洞的涔边楼区, 身后传令兵来报, 却颤颤巍巍跪到地上不敢说话。 丁峥紧皱眉头, “怎么了?” “异能者回报,温小姐还是没有回来…” 这位涔边的【王】点点头, 缓慢踱回自己那张被珠宝簇拥的王座。 他挥挥手, 传令兵如释重负连滚带爬出了局长住所。 在下属离开那一瞬间, 丁峥挺直的威严脊背忽地松弛下来, 他似自嘲似讽刺, “…还真狠心,都不来见我一面吗?” 话音在繁华而空旷的房间内回响, 在丁峥脑内久久徘徊不肯散去, 最终落下句, “不回来也好、也好…” 还未等他在久远的记忆里感怀, 某些不属于此处的气息冒昧闯入。 丁峥眼眸微眯, 权杖触地砸起回响, 金色气场瞬间张开。 没有苏方辰黑气的限制, 那金光迅速扩张, 生生包裹住整个明殊塔。 丁峥冷笑, “那医生的余孽,还敢过来?!” 关纵吾带领一众黑衣人落到地板上, 他拉下后帽, 露出凛然眉宇, “丁局长,我们不是来打架的。” 丁峥眼眸微眯, 权杖珠光宝气闪烁间金色朝关纵吾等人压去。 他不躲不避, 只握住麒麟木挂件, 麒麟虚影在他身后徘徊, 与那权杖领域分庭抗礼。 关纵吾深吸口气, “我们想来朝您要一个未来。” “未来?” 丁峥好气又好笑, “…你不觉得你们的未来只有死亡吗?” 直面他雄浑的气场, 关纵吾并没有退缩, 反而向前一步, 主动踏入丁峥能力覆盖的范围。 “体质原因,我能感受到您的实力…您大可以调用我的异能,这样您就能清楚我和陈三同不是一类人。” 一向威严的【王】听他这话眼底罕见泛起波澜, 他挥挥权杖, 关纵吾身后麒麟虚影前踏几步走到他身边。 丁峥拍拍麒麟鼻子, 扭头看他, “关纵吾,你想要干什么?” “很简单…” 关纵吾再向前两步, “【邹吾】想帮您建设涔边,创建崭新的未来。” “你凭什么觉得自己有这个能力?” 关纵吾笑笑, 挥手示意身后众【邹吾】异能者后退, 见自己队员离开覆盖范围, 他才庄严开口, “…麒麟正法,众生伏避。” 营地。 众人围坐在篝火旁, 享受着一天到头难得的静寂与沉默。 温瓷率先开口, “…既然那么危险,你们为什么还要去弑神会?” 槐舟叼着草根, 用手肘指指不远处端坐的苏方辰, “嗯…这位要找人。” “找人?” 温瓷眼眸低垂, “这个世道…如果联系不上的话,大概率都已经死了。” “这可说不准…” 槐舟把嘴里草根吐了, 扭头看她, “你那个闺蜜不就是被那鬼医生用能力救活的。天大地大,说不准谁觉醒了什么能力。他要找的人正叱咤风云着也说不准呢。” 槐舟刻意隐瞒了苏方辰说的“主”的存在, 倒不是她不相信这位看上去就像三好学生的姐们儿人品。 十字军一战生死一线, 她隐隐约约意识到苏方辰的特殊性, 他或许并不只是一位偶然觉醒强大异能的少年。 苏方辰注意到槐舟探寻的目光, 冷眸回视, 槐舟耸肩笑笑, “凡事都要往好处想嘛…” 她往温瓷那边凑凑, “…小白花,你跟我们说说你的事呗。毕竟还要同路一段时间,太生疏也不好。” 温瓷向来待人真诚, 何况面对鸭舌帽少女这位救自己的主力, “我的故事蛮平淡的,就是出生在一个小县城——父母供我去追舞蹈的梦,然后…” 温瓷声音清雅, 浓郁星空下有种催眠的功效。 安娜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微微打个哈欠。 没有参与战斗的阿七仍睡在她怀里, 毛绒绒下的心脏略微起伏, 燃烧着独属于生命的悸动。 她抬头看苏方辰, 苏方辰却紧紧盯着天上的星星。 安娜莫名开口, “…如果某天,你真的找到你的主了。你要去哪?” 乌鸦深黑眸底罕见流露出思索, 他沉默许久, 开口时声音微冷, “我不知道,她让我去哪,我就去哪。” “她有名字吗?” “嗯?” 安娜指指他背上的三途, “就和你的棍子一样。它叫三途,那她呢?主有自己的名字吗?” “沐可。” 苏方辰自己都没察觉到, 他在念出这个名字时声音忽然柔软下来。 安娜见他这样神色复杂, “…她很美吗?” “我很美吗?” 沐可那时拉着他走进北方澄澈的雪景中, 冰滑梯尽头是个她一手搭起的雪人。 主飘到雪人旁边, 拢着柔光的手指在雪球上戳出两个眼睛。 她扭头望向没回答这问题的苏方辰, “苏苏,那我换个问法。雪人像我你会开心点,还是像你你会开心点?” 乌鸦摘下黑色面具, 深黑眸底情绪稀疏, “主,我不觉得你做这些事有什么意义。如果你暴露在人类世界中,会产生许多未知的影响…” 沐可摇摇头, 明明少女般稚嫩的容颜上却浮出独属于老年人的慈祥。 她没有回应苏方辰的担忧, 只蹲下身, 对着那雪人喃喃自语, “苏苏,总有一天你要学会自己做决定。决定爱,决定恨,决定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 她扭头望向苏方辰, 脸上浮起那种万年不变的微笑, “…不要让别人决定你是谁。” 苏方辰沉默不语, 因为他看见主挥挥手, 那雪人胡萝卜鼻子下浮出代表笑容的弧度。 她在雪花中起舞, 无数冰霜城堡梦幻般成型, 辉煌与死寂在她弹指间交替。 沐可眼见苏方辰还在发呆, 停下舞步, 冲黑衣少年伸出手掌, “…那么,你会和我一起吗?” 宁寂被笑容柔化成银白的梦, 苏方辰终究把三途插在地上, 走到那雪人另一侧, 他学着沐可上回教的样子拉住她的手, 他声音冷冷, “…会的,我会和你一起。” 第123章 追风者 “我们如果按原计划往秋刀市开,可能…我就没办法提供太多指引了。” 眼见众人目光齐齐落在自己身上, 傀儡师无奈耸肩, “讲道理,我也没想到你们能在这两个地方闹出这么大的事。 耽搁这么长时间…灾变后的形势那都是按小时变化 ,谁知道这条路上原有的势力还在不在?” 温瓷主动提醒, “你们要去的秋刀市在京兆北边…离涔边还有好一段距离呢。” “无所谓。” 听苏方辰这话, 槐舟讶然, “无所谓?且不说我们如何获取补给,就算一路的聚居地都没有坏心眼…你又怎么保证沿途异兽不会袭击我们的房车——要知道,我傀儡可都栽在十字军手上了…” 温瓷目光落在黑衣少年眸上, 那执着似曾相识, 她微叹口气坐到一旁, 到底也没有出声规劝。 安娜抱着阿七走到一边, 若有所指, “那我们…就这么一门心思走下去。不再等等?” 众人扭头看她, “等什么?” 小萝莉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转而露出被阿七毛茸茸身躯遮挡的流血手臂, “…我刚刚,预言到关纵吾他们动向了。” 【邹吾】一行人在关纵吾带领下在楼宇荒草间穿梭, 他们灾变前就是长途拉练的好手。 此刻紧紧咬着那炫彩房车竟然也没露怯, 虽说多半沾了道路荒草丛生汽车开不快的福。 跟在他右后的小音忍不住开口, “纵吾,你说为我们找的新路,就是替那个【王】跟踪他的小情人?” 关纵吾听她这话连忙扭头作噤声手势, 他语气严肃, “你们都清楚那女人异能的特殊性,就算我们不看着她,也迟早会有另一伙人盯上她。” 能操控火药对冲的黑皮青年轻蔑笑笑, “盯那个什么温瓷?我看你是把那一辆车的人都盯上了。” 关纵吾眼眸微眯, 无奈摇头笑笑, “路驰,你啊你…懂了就懂了说出来干什么?” 他脚下步子又快几分, 始终如饿狼般和房车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此举并不是为了和丁峥结交的妥协,而是这队人有些太过奇怪了。” “奇怪?” “对…” 关纵吾拉下胸前麒麟木挂件, 转而紧握在手心, “…在这个世道,大家吃饱饭尚且不容易,泛滥的欲望更是没处发泄。他们是怎么做到始终在第三视角俯瞰众生的…就好像——对我们的输赢毫不在乎。” 路驰眉头仍未舒展开, “小麒麟,你想多了?他们可能就是纯粹胆子小,或者…没什么野心,我来来回回这种异能者也见了不少了,没什么好稀奇的。” “不一样…” 关纵吾身后浮现麒麟虚影, 淡金色光辉笼罩在众人身上。 大家忽然觉得脚下像加了弹簧, 不但走路有好风相助, 就连水泥或泥土都好像在配合他们, 主动迎向他们的脚掌。 “这…” 关纵吾拍拍身侧麒麟的脑袋, “丁峥是个生意人,他懂得每一种合作关系要想长存久远,前提条件是互惠互利。我帮他做事,他指点我异能,合情合理。” 众人面面相觑, 还是在队里时间最长的小音开了口, “纵吾,你的能力进化了?” “不算,我之前一直把它当成宠物或者说…并肩作战的朋友,但我忘了一个基本的事实…” 他顿顿声, 回身骑到那虚影坚实的后背上, “…它可是走兽之王麒麟啊。” 麒麟四足着地无声无息, 明明气质雄浑, 却又把霸道的威压恰到好处限制在不会影响到苏方辰一行人的限度内。 “他们有敌意吗?” 苏方辰在问话的同时拿过三途, 安娜蔚蓝眼底影像闪烁, “我不确定…他们只是遥遥跟在我们身后,就像是…在护送我们离开?” “呦呵…” 槐舟伸出手肘捅捅温瓷, “小白花,你那个追求者还挺厚道的。知道你不回涔边,还主动派来个这什么——公主护卫队啊。” 温瓷也凑到后窗前望向不远处追随而来的关纵吾一行人, 她微叹口气, “…我已经和他说清楚了,他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 眼下这情况, 动了手容易误伤友军, 不动手容易遭遇背刺。 众人面对两难困境都想不出办法来, 决断权自然到了苏方辰手中, 他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大家的担忧, 只拉过三途独自走下房车。 他面对空无一人的荒地, 用三途横划一条线。 苏方辰言辞简练, “有事站对面。” 温瓷第一次见他这般大胆, 下意识询问身边两人, “…他就一点都不怕埋伏吗?” 安娜乐了, “我估计死面瘫如果真有把闲工夫想这事,他绝对不会担心有埋伏…反而会担心来的人不够多。” 温瓷似懂非懂, “…他的能力人越多越强?” “不,我的意思是…” 安娜扭头望向秋日寒风下发尾飘逸的苏方辰, “…人来多少,他就能杀多少。” 沪宁外。 楚月乌迷迷糊糊感觉自己缩在一个温暖的蛋壳里, 那壳上有种令人心安的木质香气。 她下意识动鼻子嗅嗅, 想把那气味据为己有, 却发现那香味无处不在、似全无穷尽。 楚月乌猛然睁开双眼, 灰蒙蒙的视野令她心思霎时间沉落, 果然还是信错了人吗? 那长赤角的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楚月乌又想起那最后关头把自己带出十字军的小男孩, 神色更为冷寂, “早知道,就应该驱动【星轮】和她们拼命。” “和谁拼命?我吗?” 笼罩楚月乌的“蛋壳”上方被砸出裂痕, 光芒从那稀疏空洞洒下。 楚月乌下意识遮住眼睛, 适应后才看清敲开蛋壳那人就是上次救助自己的赤角女人。 潼梓对她这种反应毫不意外, 反倒向“蛋壳”底的楚月乌伸出了手,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我第一次被安牧孵出来也是这样。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等你受几次伤——习惯就好了…” 小男孩在哪? 这是哪? 她们为什么要救自己? 无数疑问潮水般涌上她脑海, 但楚月乌终究还是选择问她眼下最想知道的问题,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第124章 我不是怪物 “从世俗角度上讲,你可以把我们当成一堆疯子。” 潼梓淡紫色手臂上肌肉遒劲, 她轻描淡写把楚月乌拉出蛋壳, 赤眸微眯冲她笑笑, “你现在这衣服跟烂布条没什么区别,安牧提前备好了和你这同款的米黄色长裙。你到旁边换一下就好了…” 楚月乌微微点头刚想道谢, 目光却错过潼梓落到了不远处另一位女生身上。 那女孩约莫二十岁年纪, 梳着蛋黄披肩发, 胸前很抓马用细绳挂着个奶瓶。 蓝白外套款式偏大, 衣角盖到她膝盖, 恰到好处露出一节条纹短袜。 安牧注意到新来女人窥探的目光, 耸着肩膀抬下手算是打了招呼, “啊…我叫安牧,甭谢我。要不是欠潼梓个人情我才不想救你呢…你醒了我就去睡觉了,晚安小宝贝~” 披发少女显然不是开玩笑, 说完这话头也没回出了房间。 她长靴砸下一连串有气无力的脚步声, 逐渐消失在门后。 潼梓冲楚月乌微耸肩膀, 一副早知如此的架势, “嗯…你习惯就好,安牧每天要睡十几个小时。但她人还是不错的。” 楚月乌摇头示意自己并未在意, 连忙询问救自己那男孩的动向。 潼梓展颜笑笑, 可那笑容落在她这副面容上总难逃惊悚, “…他没受伤,只是长期营养不良加脱力。被我男朋友带去调理了,你不用担心。” 心底石头落地, 楚月乌方才有时间环顾四周, 身份原因, 加入十字军后她几乎没出过沪宁, 也不了解外界幸存者普遍的生活状况。 但她还是能看出这间房子陈设装修并非寻常人能住起的—— 房间里挂着一大堆各种各样恶魔的海报或涂鸦, 在本就阴暗深邃的墙漆点缀下显得分外阴森。 不远处摊开的衣架上各种鬼怪风的皮夹克数不胜数, 她甚至观察到墙上还挂着只魔鬼手爪的摆件… 注意到新来这位的目光, 潼梓开口解释, “嗯,这我自己房间…灾变前就住这,有些比较特别的私人爱好。” 楚月乌脑袋有点发懵, 虽说能听见星星说话的她在人群中也属于另类。 但生活在这种环境下还能精神正常的家伙显然更值得尊敬。 “你为什么要救我?” “好玩。” “…啊?” 潼梓一把给楚月乌拉过来, 手爪没轻没重拍拍她肩膀, “我们的人观察你好长时间了。十字军那种酷刑都能挺下来,死于失血过多岂不可惜。” 楚月乌显然理解不了她的思路, “你的意思是说…救我只是你们一时兴起?” 十字军什么戒备程度她再清楚不过, 小男孩凭借一人之力顺遂把她带出门本已十分奇怪, 他们这种特别的人到访没惊动任何十字军更是匪夷所思。 潼梓笑笑, 扭过身示意楚月乌换衣服, “你还不知道,你们大元老…被人杀了。” 十分钟后。 双人并排走在别墅走廊, 楚月乌艰难消化着大元老已死的消息。 半生窝在十字军, 她对元老会成员的实力再清楚不过。 他们就像是压在她上方的天空, 无论她再怎么踮起脚尖, 也无法勾到那天幕的边缘。 但现在, 一觉醒来有人告诉她天塌了。 怎么可能? “你别不信…” 潼梓带她绕过走廊拐角, “…我们的人亲眼看见的。那个大元老被一个黑衣少年一棍甩成两半,内脏都流出来了…” “十字军被外敌入侵了?” “可不是嘛…” 潼梓摸摸头上赤角, “…要不是这样,我们这群散兵游勇哪有机会叩十字军的大门啊。要我说正面吸引火力那群人也是厉害,敢拖着十字军打。” 楚月乌回过神来, 面色复杂看着赤角女人, “你们救我回来,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听说你能听见星星说话…” 楚月乌眼眸微眯, “你的意思是…” “别那一副要炸毛的表情…” 潼梓哭笑不得双手握住她肩膀给她推到房门前, 房门应声而开, 室内被星空灯染上深邃而璀璨的光, 无数星云如游鱼四散、缥缈繁秀… 楚月乌被这绚丽景色迷住, 半晌才把目光落在那室内陈设上, 她最喜欢的毛绒地毯、沙发椅、飘窗… 甚至连摆在床边的花都是她儿时千百次想买却被母亲拒绝的郁金香。 “你…” “先别管我,这是我们为新成员准备的欢迎礼物。喜欢吗?” 楚月乌保持独属于她的沉默, 悲天悯人的眼眸中刚浮起那一点欢雀没入更深的黑暗中。 过了许久, 她沉沉开口, “看上去你们已经了解我很长时间了…为什么?” “我们想让你加入我们。” 潼梓走到她身前, 赤眸不躲不避和她对视, “…绮梦事务所欢迎你,我们缺一个讲故事的人。” “绮梦事务所?” 南崇明点点头, 他手指掠过地图, 最终在沪宁旁边画了个圈, “他们活跃在这一带,但…异能监测器识别过程会受到许多因素影响,我们也是偶然调取录像才发现的这个组织。” 刚执行完日常清理任务的秦钦满身是汗, 她沉沉放下手中染血的制式长刀, 凤眸微闪, “您紧急叫我过来,是觉得他们可能会对我们造成威胁?” “不…” 南崇明紧皱眉头, “她们和寻常的组织不一样,似乎并没有一个统一的目标或者说…信条。 每次监控预警或者统治局分局成员上报都表明他们插手什么事似乎全凭个人喜恶…” 秦钦似想起什么, 手指霎时间攥紧, “会不会是…灾变前的恶性暴恐组织?” “不像…” 南崇明皱纹遍布的容颜紧锁, “…如果是那种组织,他们起码要造成大规模的破坏。可他们每次行动都如流星般一闪而逝,老头子实在琢磨不出来他们的动机啊。” 秦钦联想到最近发生的一系列漩涡般涌动的事, 隐隐猜出这位老科学家的意图, “您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我倒只是猜想…” 南崇明伸手点点地图上异能波动汹涌的沪宁一带, “…那群人出现在十字军总部了。” 第125章 直面或远离 沪宁外围。 苏方辰静静站在线的一侧, 废墟荒草前面色如常。 不久后那深处浮出响动, 小音散去【无声之地】, 关纵吾也将麒麟收回木挂件中。 【邹吾】一行人走到他面前, 打头青年先躬身对苏方辰行了一礼, “…小兄弟,打扰了。” “【邹吾】,你们为什么要跟踪我们?” “任务使然…” 关纵吾正视苏方辰眼眸, 直言不讳, “我们和丁峥做了笔交易。他不追究陈三同做过的事,我们为他干活。” 槐舟刚从车上下来就听见这话, 没好气呦了一声, “…前段时间不还搞什么铲除黑暗什么创建新世界那一套,怎么,这又从良了?” 关纵吾听完她讽刺并未出声, 目光仍未离开苏方辰, “我们有我们的理由。” “你们有理由就可以尾随我们了?” 槐舟虚张声势捏住指诀, “按你们消息灵通的程度——沪宁那一仗知道。我们可是敢跟十字军总部刚正面,你们这群人还不够老娘一个人打的…” 关纵吾仍躬身未起, 只低低开口, “…温姑娘还好吗?” 死而复生这事放以前那必属天方夜谭, 就算发生了也会有一大堆人觉得是什么阴谋。 可灾变已经深刻且久远地改变了这个世界, 死的不能再死的人隔两天就去十字军总部前跳舞虽然荒谬, 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可能。 槐舟把帽檐转到脑后, 递出个发冷的眼神, “小白花不想见你们,走。” 关纵吾深吸口气, “陈三同的事我们很抱歉,但…” “这世界上什么事如果道歉就有用的话…” 槐舟打断他的话, “…那么所有人见面打招呼第一句就会是对不起。” 苏方辰没有多说, 任由三途冷光随秋风周转。 关纵吾仍未放弃, “…我们可以试着合作。” “怎么合作?像你和丁峥那样合作,王给你们参与统治的机会…你们拴好狗链替他打工?” 路驰火爆性子忍不住回怼, “操,你个娘们谁啊,不会好好说话就把嘴闭上!” “还有个叫唤的…” 槐舟手指微缩, 无形细线蛛网般喷射而出, 她左手回扽, 路驰生生栽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 关纵吾终于忍不住怒气, 扭头回瞪槐舟, “…你干什么?” 槐舟冷言冷语, “我干什么,你们不如想想自己干了什么。异能者之间打打杀杀无所谓,可你们牵扯了多少无辜的人。连一个什么也没做错的女官都要被你们拉下水!” 察觉到槐舟情绪过分奔涌, 苏方辰挥挥三途在面前构筑一道黑墙, “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直至两人回到车上, 一个温婉的声音投来问候, “槐舟,你…为什么那么生气?” 傀儡师正用帽子扇着风, 闻言转向面露关切的小白花, “没什么,看他们假仁假义的样子来气。明明是为了自己心安,却非要冠以信仰的标签…骗人骗己,怪无聊的。” 温瓷沉默下来, 坐到安娜对面接过阿七替它顺毛, “那我们…还继续上路吗?” 苏方辰面不改色, “走,他们不会再跟来的。” “又是那个黑衣少年?” 涔边。 丁峥深吸口气, 手中权杖在关纵吾的解释声中逐渐消散。 他低垂眼眸, “跟在他身边吗?也好…” 丁峥扭头冲关纵吾挥挥手, “那就不跟了。我们来说说你画的饼…你说可以让涔边秩序重塑,还说能吸引来其他城市的幸存者,你打算怎么做。” 关纵吾没想到这位【王】放弃得这么快, 微微一愣还是跟上他的思路。 他眼眸微眯, “第一步…建立司法体系。” 绮梦事务所。 潼梓伸手拍拍安牧房间门, 咚咚两声后那边没有回声。 她恶劣笑笑, 加力道要拍在门上。 那门忽然打开, 安牧穿着白熊睡衣黑眼圈醒目, “潼姐,你这月已经拍碎我十七个门了。” 潼梓毫无顾忌走进她房间, 扭头拍拍安牧肩膀, “我也不是不赔你。” 安牧满脸黑线, “是,你是赔我门,那我的休息时间呢?你们压榨劳工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潼梓讪笑两声, 用淡紫色手爪拉上门, “说真的,安牧…你确定你调取了她全部的记忆?” “嗯…” 提起这个安牧没精打采的表情终于泛起一丝波澜, 她扭头与潼梓赤红瞳孔对视, “她的记忆很平淡…就是在十字军书记院读读书讲讲课,完全没有你说的那些关于星星的记忆。” 潼梓咂咂嘴, “怎么可能,我的内线超级靠谱的好么。再说了,十字军基本人均知晓她的异能,这种事情上怎么可能出差错。” “你问我我问谁?” 安牧又缩到被窝里, 拿起奶瓶嘬了好大一口, “…事问完了就走,我还要补觉呢。就为了帮你弄那个新来的,我今天都没睡上十八个小时。” 潼梓抓兔子般一把提住她睡衣后帽上熊耳朵, “安牧你变了,你是不是因为我变成这个样子就不把我当好朋……” “得得得,你厉害你厉害行了。” 安牧拍走她爪子, 双手抓住唇角强迫自己咧开个笑。 她含糊问着, “宝子,有需求您说…这边尽力帮您达到。” 潼梓见她这样刚才受伤表情顷刻消融, “倒没啥别的事,我就是好奇…星星跟她说话会说什么?” “你就为了个好奇,跟十字军结仇?” “那怎么了…” 潼梓双手伸到耳边做咆哮状, 嘴上语气搞怪, “…他们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在找好玩的事情,他们碍我路了,杀了就好。” 安牧转身又躺回床上, “…那你要是打不过呢?” “打不过就让他们杀了呗。” 潼梓伸出舌头舔舔嘴唇, “说不准还挺有趣的呢。” 安牧拉上睡衣后帽, “得,你就作…哪天作死了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潼梓见她这样笑容更甚, 她学安牧样子躺到她身边, 强迫她和自己对视, “安安,你每天睡这么长时间,真的是困吗?” 潼梓凑到安牧帽子里, 在她耳边轻轻吹气, “还是说…你也在逃避什么呢?” 第126章 少数人的真理 苏方辰很少有这种感觉, 画笔落在纸张上那一瞬间, 仿佛无边烟尘从眼底涌起, 其中游动某些古老时代的残像或者不远过去的留念, 但在流光溢彩消解时, 那纷杂的情绪逐一脱落。 只剩下一位身着红袍的少女, 她背对画面, 朝夕阳中另一个英姿蓬勃的女将军奔去, 任由那烈日灼灼点燃她衣襟, 阴阴头骨被她皮靴碾碎, 流逝在土地中, 被泥泞土壤消化成一种空洞的白。 安娜抱着小熊玩偶走到他旁边, 静静看他从起笔画到落幕。 她不可能不认识那画面中的猫耳女孩, “死面瘫,你有好久没画画了。” “嗯…” 苏方辰收起画板, 黑气流淌过墨迹,色彩霎时风干。 他把画作放到画册里, 收回目光时动作毫不留恋, “…最近的事都比这更重要。” 安娜点头, 又忽然想起什么, “那个…小林老师,你是不是也该为她画一副画。” “会的。” 苏方辰望向远处疑似有人居住的城镇, 挥手示意小萝莉和他走回营地, “…但不是现在。” 灾变前无数生存大师反复在讲火的重要性, 除却带来热量、烹煮食物、驱赶野兽等一系列现实功用。 火焰最本真的意义却时常被忽略, 漆黑森林燃起一团光,它本身就是希望。 篝火旁。 在涔边目睹自己闺蜜随陈三同死后, 温瓷脸上一直少有笑容。 但也说不准是她不善拒绝的性子助长了槐舟的表达欲, 还是温瓷确实想有这么一个人把自己从沉默里拉出来。 总之槐舟确实引动了她的笑。 眼见两人相谈甚欢, 苏方辰也没有冒昧上去打搅, 他只是静静坐到火堆另一侧, 抱起缩成毛线团睡觉的阿七,轻轻顺毛。 “这是哪?” “槿南。” 槐舟拍拍小白花肩膀, 示意自己又要充当指路雷达了, “是个边陲小镇,灾变前渔业很发达。但海上异兽的情况谁也不知道,硬着头皮打渔无异于自投罗网。” 温瓷疑惑, “那这群人吃什么?” “瞧您这话说的,不吃鱼就没饭吃了?” 槐舟用手指在沙土上画了个小圈, 又在圈里捅出几个小圆点, “相较于咱之前路过那些特别的大地方,槿南这地儿就正常多了。当然…我是说就我当时了解的哈,天知道它现在变成什么鬼样子了。” 众人点头示意她继续, 槐舟众目睽睽下颇有种得意, 她拍拍胸脯, “…这儿和大部分城市一样,十几个二十几个人构成个小帮派,青壮年出去找资源,老弱病残留守。大小帮派存在兼并也存在摩擦,但都维持在相对平衡的状态下。 说白了,大家日子过得都不好,但也确实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只能勉强凑合了。” 安娜先苏方辰一步提出疑问, “这个地方信息密度怎么样?会有死面瘫他在乎的消息吗?” 槐舟嘶了好大一声, “…我没法确定,普通地方嘛——要论通信肯定比不上涔边那种大老虎。但千分之一也是概率,你懂的。” 她驱使少年傀儡从随身行李包里拿出便携炊具, 一边制备伙食一边咂嘴, “要说怪事,也有…这地方有个绮梦事务所。那些管理人员好像一点也不在乎自己是否被人发现,铺天盖地贴小广告——说是接各种委托…” 安娜眨眨眼, “…为了报酬?” “不不不…” 槐舟斟酌措辞, “他们评判委托高低的标准,是好不好玩…” 灾变后的黑夜森然肃穆, 灯光照耀不到的地方张开无数幽幽利口, 似要将踏入的每一条生命咀嚼干净。 男人在荒草间飞速穿行, 足尖点在地上落下浅浅一层薄灰。 他梳着淡紫色凌乱毛毛头, 淡紫色眼眸闪着点点荧光, 混血儿独有的高鼻梁落在他这张脸上略显违和。 苏方辰一行人并没有刻意隐藏篝火, 他隔老远就能看到他们围在篝火旁有说有笑。 还没等他决定下一步要干什么, 怀里对讲机陡然传来响动。 “庄亦谐,怎么样了,看到那群好玩的家伙了吗?” “靠靠靠…” 庄亦谐吓得没拿稳对讲机, 左手倒右手半天才按住音量键。 他心有余悸拍拍身上条纹长袍, 再三确认不远处那群人没反应才凑过去说话, “潼姐…你要吓死我吗?你知不知道你要再晚个几秒打过来,我就要和他们打起来了。” 那头潼梓的语气恶劣起来, “嘿嘿…那多有意思啊,正好你替我和我男人试试那群家伙的实力,万一他们只是绣花枕头,你不就立下大功了么?” 庄亦谐苦笑两声, 压低身形又后退出好一阵子, “…潼姐,就算我杀了他们。您能给我多开工资?” 电话那头潼梓裹着被子转身缩进男朋友怀里, 她眼眸微眯, “…看你表现咯,要是这次你过去能给出像样的情报。我给你点特殊的小奖励也不是不行。” 庄亦谐连忙道歉, “我错了姐,您可当点心。我可不想被牧大哥撕成两半,我干活,干活还不行嘛。” “早该这样了。” 潼梓笑笑, 肩上传来坚实的搂抱力量, “那…就祝你好运了。” 庄亦谐挂下对讲机, 再度垫步往那头赶, 离得越近, 他听到的谈话内容越是惊人。 鸭舌帽少女语含讽刺, “诶诶…你们说说,那十字军总部战斗力也不行啊。就咱们这几个小兵,都能拖住他们这么长时间。” 白裙小萝莉声音冷静, “不是因为他们太弱,而是大部分压力都被死面瘫一个人分担了。” 苏方辰点点头, 收回抚摸阿七的手, “就目前接触来看,大部分组织的实力都集中在头部,也就是那几名最为杰出的异能者。” 温瓷若有所思, “啊…我懂了,就是兵对兵,将对将。但是现在的情况是,无论多少个兵,都没办法堆死一个将。” 这个结论出口, 众人齐齐沉默下来。 他们都清楚一件事, 当个体实力远远压过集体时, 只会带来独裁与毁灭。 第127章 直到世界尽头 “额…潼姐,他们目前在聊天,好像是复盘十字军那一仗。 我分析哈,这群人里面应该是那个黑衣少年实力最强…但他话少得狠,一时半会儿我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庄亦谐躲到一束枯草后面探头探脑, 仍不忘提醒潼梓, “潼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儿。咱真要主动招惹那群家伙吗…” 潼梓这次接对讲的声音显而易见沙哑好多, “唔…那你就先回来,咱先想办法撬开那十字军书记员的嘴也行。好玩的事儿多了,也不必一棵树上吊死。” 庄亦谐如释重负, 从头摸到脚, 确认自己没受伤才像个探头老鼠一样缩回去。 等他退到远处, 槐舟收起方才戏谑的表情, 转向苏方辰, “苏同学,你听到了吗?” 苏方辰面无表情吃着罐头, 只轻轻点下头, “怎么?” “我怀疑是绮梦事务所,路过槿南地界…他们兴许已经盯上我们了。” 温瓷接话, “他们…会主动偷袭吗?” “谁说的准,万一那群管理人员觉得偷袭咱们有趣…这一架不就在所难免了么。” 槐舟心里打着小算盘, 要真碰上什么事, 苏方辰百分百不会受伤, 那红眼黑猫和小萝莉跟了他不知道多长时间自然也能保全。 唯一可能在突袭中被抛弃的无非她和温瓷两人, 槐舟不动声色把偏素淡的罐头往温瓷那边推了推。 不是她不相信这少年, 而是他给自己的感觉过分深不可测了。 友谊是建立在身份对等的基础上的, 当身边的人智力或武力远胜于自己, 尊重的基础便会轰然倒塌。 温瓷不知道她那些小心思, 懵懵懂懂冲槐舟道谢。 槐舟脸上笑嘻嘻, 心头无比绝望。 这人间小白花我还拉拢个锤子啊, 典型被卖了还帮别人数钱的那类好不好… 注意到两人小动作, 安娜似笑非笑, “槐姐姐,怎么,装不下去了?” 槐舟早对小萝莉的毒舌有了抵抗力, 一个白眼丢过去, “对对对,我胃口小,兜不住了。你们继续…” 她边说边起身, 拿起睡袋往房车里走。 不明所以的温瓷笑笑, 也主动支起帐篷和暖炉睡在外面。 少年的星空才是星空, 那里有无尽的山海和未知的遨游。 只是夜色千篇一律, 围坐在火堆边的人仍如灰烬般宁寂。 绮梦事务所。 庄亦谐拍拍身上冷气, 转过好几个巷口才溜到一扇门前。 槿南市老街遍布, 尽管有本地人指引, 想要在短时间内找到某个门面还属困难。 他敲敲门口上挂着的铜锣, 一股浓浓怨气从门对面飘过来。 庄亦谐暗道不好, 连忙拉开与门的距离。 果不其然, 他双脚没落地, 那门就被人一脚踹开。 安牧鼓着小脸怒气冲冲, 黑眼圈上一双眸子似要喷出火来, “庄亦谐你个捣蛋鬼还知道回来啊,你知不知道…潼姐为了接应你让我在门口等了多长时间…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我睡眠的保障…” 庄亦谐赔着笑脸点头哈腰, “错了安姐,我这不也是受人指使替人打工的嘛…这活是潼梓派的,她性子你也清楚。我要不听话,我这辈子就够呛能再听见话了。” 安牧一想也是, 但潼梓毕竟属于她发小, 里外里她还没法一门心思怪到潼梓身上。 还没等安牧开口缓和,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没事就回去休息,今天你们也累了。” “牧…牧大哥?” 庄亦谐站在门外, 第一时间看清那人, 连忙打着哈哈蹿进门里。 安牧扭头看他, 男人梳着利落的短发, 身材高大且挺拔, 淡淡胡茬非但没打消他那种蓬勃的气质, 反倒赋予他一种千锤百炼过的坚实感。 “牧沉舟,我的事你管的着吗?” 牧沉舟刚毅面容上不爽一闪而逝, “安牧,看在小潼面子上。我今天不想和你吵架。” 安牧盖上奶瓶嘴, 听男人这话唇角泄出节冷笑, “…你以为我没看吗?” 说完这话她扭头回了自己房间, 牧沉舟静默看着那蛋黄色披发少女在走廊尽头消失, 眼底晦暗情绪一点点浮起又一点点被蚕食。 过了不知多久, 一只淡紫色手爪挽住他手臂, 牧沉舟耳畔传来声低低的安慰, “亲爱的,别担心。安安总有一天会接受你的,她因为之前的一些事…心理有些负担。” 他转身把潼梓抱到怀里, 毫不介意她那双骇人的赤黑眸子落下一吻, “我是怕你夹在中间难做。” “无所谓。” 潼梓从未如此轻松地笑了, 她伸出爪子抚上牧沉舟脸颊,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相较于灾变前, 楚月乌在十字军的活其实少了很多。 她之前还要应付的媒体寻访或是舆论宣传等任务在社会大厦倾塌下化为泡影。 楚月乌本以为这给自己看星星腾出了更多时间, 却没曾想那灾变也渐渐遮掩了星辰的光亮。 她轻靠在绮梦事务所的房间的飘窗上, 窗外繁星黯淡如流萤, 五指伸出遮住一会儿便偷溜进天那头的墨色里。 “你们越来越暗了…” 楚月乌喃喃自语, “…会不会有一天,连我也听不见你们说话了呢。” 无数个在书堆中熬煮的夜晚, 楚月乌无数次恍然梦回, 她在想如果自己失去了这个能力会怎么样? 她会变回一个正常人, 变回她母亲发泄情绪的垃圾桶, 甚至更差, 成为街坊邻里间一个笑话。 她心思逐一周转过那些空荡且冰冷的可能, 目光最后落在天上, “我听不见了,你们还能说给谁听呢?憋了那么多话,你们也很孤独。” 此时此刻, 已经不再是十字军的楚月乌再度面对亘古不变的苍穹问出这个问题, 她心底一片澄澈, “我不知道我能陪你们多长时间,但我愿意一直陪着你们…” 门口裂开一道缝隙, 洒来走廊那边橙黄的暖光, 奉命而来的安牧小心敲门, 却听得门后没头没尾传来一句: “…直到世界尽头。” 第128章 如果我是恶魔 许多时候我都在想, 整个世界就像某某随口而为的一个弥天大谎。 当最后一个相信的人死在墓碑里, 前尘旧梦就会烟消云散。 我在瑾南一中上学, 你可能不清楚那是个什么地方。 官宦子弟或贵族儿女, 我身边所有人都身份显赫, 只有我是被父母敲骨卖血托举起来的伪富家子女。 我有什么朋友? 我见过自己同学课余时间下象棋输个十几万面不改色, 也见过有人因家里破产从不知名天台一跃而下。 外面以排名论优劣, 这里以家境, 前者好比望不到尽头的通天直梯, 后者则是出生就横亘在你面前的准线。 它绝不是你可以一脚跨越的区区雨池, 而是奔流向东的汹涌长河。 有可能你拼尽全力, 有可能你头破血流, 当然, 也有可能你一路顺遂, 可直到踏上对岸那一瞬间, 你看到无数婴孩冲你招手。 你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只是他们的。 我,安牧, 平平无奇的代名词。 “安牧,今天厕所就你扫了…别忘了明天多带一份早餐,你妈做饭挺好吃的…” “安同学啊,不是老师说你。虽然你这成绩不错,但业余爱好也要培养培养啊。你家送你来这儿,不就是为了结交人脉的吗?” “小安啊,学费的事…你甭担心,爸妈给你赚。咱可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起跑线吗? 当我头被按到天台边角上时, 我怎么觉得这就是终点呢? 打头一个满身贵气的女孩长靴砸地到我面前, “……瞧你这个憋屈样,明明那么穷酸还要往这挤。” 她俯下身看垃圾般看我, “安牧,你敢还手吗?” 我不敢啊… 如果我在这个学校惹出什么事, 被辞退的绝对会是无依无靠的我, 而不是在金山银山里放肆生长的她们。 但学还要上, 不就是偶尔被打几次, 不就是要带饭扫厕所, 不就是要被起外号开玩笑, 不就是一直一个人吗? 我习惯了, 习惯就好了。 我至少还有小黑陪在我身边… 啊对了,忘说了, 小黑是我家养的一只斑点狗。 也是因为它,我开始相信万物有灵, 相信这世界存在那么一个同样渺小的生命, 愿意倾听你所有喜怒哀乐, 尽管毫无意义, 可当我拥抱另一具温热跳动的身体时。 我就觉得自己好像被带到了另一个世界, 那里有漫天遍地的花朵, 最好…太阳也是彩色的。 我可以在花海中跌跌撞撞, 或者纵情高歌, 直至那夕阳落下, 直到我回到家中… 小黑不见了, 沙发底, 冰箱后, 床下书桌上, 我疯了样找它还存在的痕迹。 我在雪地里踉跄奔跑, 跌倒又站起, 我一遍遍喊它的名字, 到最后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往什么地方爬。 我只想走得越远越好, 我想逃,却不知道逃到哪里… 在你眼里会不会很奇怪? 后来我发了高烧, 打着点滴时我问我爸小黑去哪了。 他愣愣, “那条狗啊,这不快期末了么。打算给你补身体来着,咱家一半儿,你大伯家一半儿。” 我想起昨晚喝的肉汤, 呕了好大一口, 我眼前红红的, 耳畔只剩下嘈杂的喊叫和病床轮转声。 那是我第一次真切的想到死亡, 这世界上最后一个愿意听我说话的生命死了, 那我是不是也该随它而去… 当我再次有意识时, 我已经站到天台外围的铁支架上, 我抬头远望, 这个世界如此空旷仿佛装得下无数个梦想, 可它又如此狭窄容不下我孑然一身。 “安牧…你是叫这个名字?” 我还以为又是谁来落井下石, 单脚举到半空。 她那时声音远比现在好听, “我叫潼梓,新转学过来的。我看过新生墙上你的证件照,你好漂亮…摔下去太难看了,我不想你变成那个样子。” “谁在乎?” “我在乎。” 我没有回头, 但她就那么不顾一切冲了过来, 一把给我拉到天台地上。 她淡棕色头发光影下隐约含光, 夕阳在她脑后沉落, 又像在另一头冉冉升起。 “以后你就是我姐们儿了,谁欺负你我要她命。” “这个学校…欺负我的人好多。” “啊,那更好。姐就喜欢他妈的与全世界为敌,走,先去你们班。” 我当时完全是懵的, 就问她干什么。 潼梓笑起来不好看的, 特别是她要搞事前, 总一副捣蛋鬼的贼贼模样。 可她总会在一些微妙的瞬间感人至深, 就比如她领着我挨个班级说我是她的人, 在那之后没人欺负我了。 我也是后知后觉知道她很厉害, 和我之前遇过那群二代都不一样。 她好像什么都会, 又好像什么都不懂。 她高亢又低缓, 她沸腾又冷寂, 潼梓总是说要找有趣的事, 可她从来都不知道, 对我而言, 能呆在她身边, 已经是我能想到最有趣的事了。 “你不能这样想…” 她当时和我并排坐在天台边, “…这世界这么大,槿南一中这么小。你总要出去看看,你总待在我身边,能有什么有意思的事。” 她总想让我出去看看, 可我真的不知道我出去能看到什么。 直到特别的风景从远方向我走来, 我目睹昔日欺压我的人变成一具具行骸, 她们双眸赤红朝我冲来, 又是她站在我面前, 用粗糙的钢筋碾杀了一个又一个生命。 潼梓带着我在学校里东躲西藏, 仿佛寻找某一处归途, 又仿佛游走在世界之外。 某一天, 她忽然问我, “安安,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哈…” “我不会。” 潼梓笑了, 她眼底微红, 那时我还以为是她守夜守多了, “我还没问呢。”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潼梓于是很认真看着我, “安安,这不是耍义气的时候。我想讲的是,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个长相特别特别恐怖的魔鬼,你还会跟着我吗?” 我笑笑, “到时候你还会记得我吗?” “如果我还记得呢?” “那你会吃了我吗?” “如果我会呢?” 那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占到上风, 也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哭, “会的,我会让你吃了我的。” 第129章 自不量力 听完安牧这个故事已是凌晨, 楚月乌毫不在意秋日冷风赤足坐在飘窗上。 她没有第一时间评判安牧的命运, 只是声音低缓了些, “你来这儿,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的?” 安牧深吸口气, 黑眼圈上眼眸微沉, “差不多,能待在潼梓身边的家伙多多少少都有自己一段难以启齿的过去。我有时候甚至觉得,她在有意收藏那些满心痛苦的人…” “那你为什么还要待在她身边?” 安牧摇头, “真真假假我分不清,我也不在乎…我只知道在我最无助的岁月她选择了站在我身边,我也愿意走在她身后——无论潼梓是否需要我。” 楚月乌似笑非笑, “感人至深的友谊呢,但…它们告诉我的事情很重要。我不可能因为一时感动,或者你们救我一命就全盘托出。” 安牧嘬一口奶瓶, 挥挥手示意了解, “如果你是那种三两下就被买通的性子,潼梓就不会要求你加入我们了。 我说这些只是提醒你,你可以等等看看…或许,我们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同。” 她没在赘述, 扭身要走, 步子踱到门边又忽地想起什么。 安牧回过头神色莫名, “为表诚意——我的能力叫【悟者摇篮】,可以创造个大蛋壳治愈其他人的伤口,能力强度取决于受伤那人信仰坚定程度。” 她轻轻合上门, 落下最后一句, “…所以说,严格意义上讲…救你的不只是我们,还有你自己。” 楚月乌静静听着脚步声在门外飘远, 再度扭头看星星时神采寡淡, “…你们说,我该去哪呢?” 房车内。 “死面瘫,你怎么没睡?” 苏方辰靠在驾驶座上, 三途横放在前, 恰到好处隔绝出片狭窄的独居空间。 安娜金黄色头发披散到腰间, 小步子轻轻靠到副驾驶上, “…之前你也会躺到睡袋里的。” 小公主不想承认自己对苏方辰时针般均匀的呼吸声产生了某种依赖, 似乎只要他在身边躺着, 自己就可以暂时脱离这片肮脏的现实, 全身心沉入预言世界的光怪陆离。 苏方辰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她的话, 只目光投向不远处地平线升起的黯淡橙光, “你不困?” “不困。” 安娜见他没有转向自己的意思, 也学他样子抬眼眺望, “最近发生了好多事,也见了好多人。” 苏方辰淡淡开口, “你有许多可以落脚的地方,凤鸣区、涔边…你的能力很稀有,他们会善待你的。” 安娜眼底沾了冰痕, “…你什么意思?我不能预言出主的动向,就不该呆在你身边了吗?” 苏方辰终于转头和她对视, “我只是提出一种可能的解决方式。” 安娜晶莹鼻尖耸动一下, 终究踮脚尖回了自己那个睡袋。 等她再度躺实, 背对着她的槐舟在绿色睡袋里睁开眼, 她用只自己能听清的声调喃喃自语, “…等等姐姐。” 绮梦事务所。 “哎哎哎…” 庄亦谐准时起身伸个懒腰, 把一旁狂叫不止的小丑盒子闹钟按上。 他揉揉被压得乱糟糟的淡紫色头发, 一开口怨气十足, “…打工人打工魂,打工就是牛马不是人。” 他随手把头发吹蓬松, 简单梳洗后套上一身神似彩色皮带的小丑服装, 一开门就装上个赤角少女, “我靠,吓死我了…” 他很快反应过来面前是谁, 连忙笑脸相迎, “诶…这不潼姐嘛,我这一起床就见到您实在是鸿运当头蓬荜生辉啊。” 潼梓微挑眉头, 听清他这话哭笑不得, “…那成语是那么用的吗?” 庄亦谐笑着拍拍脑袋, “我这呆脑子,怎么跟潼姐比。” “少贫。” 潼梓靠在门沿上, 从衣兜掏出叠文件递到他面前, “…昨天你探查那群人要横穿槿南,你跟着去。顺带帮忙清理下沿路不长眼的杂碎。” 庄亦谐一听说要打架, 脸顿时拉成苦瓜, “潼姐你也知道我那点本事。平时闹闹无伤大雅,你这让我出去办任务…说不准再办砸咯。 你看要不…牧大哥出手?我潼姐男人那本事杠杠的,肯定马到成功一路顺风。” 潼梓神色冷下来, 若有似无举起手爪摆弄着锋利的指尖, “…嘶,你要不再组织组织语言?” “别别别,潼姐我就是提议,谁说我不去了?” 庄亦谐扭身拉开窗户跳了下去, 遥遥喊一句, “…姐你放心,我必给你干成!” 牧沉舟不知何时从一旁走出, 他搂住潼梓腰肢, “宝贝,这人有些滑头。” 潼梓不但不羞涩, 反倒主动伸手拉紧他的手臂, “小老鼠罢了,翻不出什么大风大浪来。” 庄亦谐沿着文件指引路线一路潜行, 槿南小帮派林立, 他一来二去也算有不少熟人, 万一哪个不长眼的在这时候叫住他。 且不说会不会影响他正常行动, 让那群敢刚十字军的人记住名字绝对不是件好事啊。 庄亦谐连跑带颠跟在房车不远处, 吃了一嘴车轮激起的沙土粉尘。 昨晚夜色深邃还没觉得, 此刻庄亦谐盯着那炫彩房车闪烁灯光和喧嚣音响嘴角扯了又扯, “不是,他们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在哪是吗…” 还没等他对那密集槽点逐一喷完, 房车忽然停在路中央。 庄亦谐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 一个猴子上树躲到旁边废弃居民楼里。 他悄悄探头, “…啊,这是被当成冤大头劫道了啊。” 发生这种情况庄亦谐并不意外, 虽然槿南组织多, 但能上桌吃饭的还属少数。 大部分民间组织更是连个通信设备都没有, 不认识苏方辰一行人也属于正常。 为防节外生枝, 苏方辰一个人走下去面对衣衫褴褛气势汹汹的青壮年们, 他们面容狰狞, 带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 “…喂,小白脸。赶快把车上能吃能用的东西交出来,别怪我们,这世道谁也活不好,我们也没办法。” 正当庄亦谐好奇他要如何解决争端时, 苏方辰忽然朝他的方向挥舞长棍, 庄亦谐惊恐目光中, 一道极狭窄又极锋锐的黑气悄然飞来。 他耳畔淡紫色头发被无声裁落, 整栋楼如同被斜切一刀的奶酪,顷刻分成两半。 苏方辰面色不变, 扫眼腿脚颤抖的众人, “现在呢,让路吗?” 第130章 我愿见你 众人鸟兽般散去, 在沙土上留下纷乱的足印。 苏方辰扫过被他们随手丢在地上的“武器”, 操纵黑气顷刻扫平道路。 “解决了?” 小萝莉见苏方辰一边缠三途一边走上车, 语气微微发冷, “那什么绮梦事务所的人还没出现,兴许正跟在我们身后…” “我倒觉得不必着急。” 槐舟接过话头, 尝试着操纵刚重新合成的两具双头傀儡向后探查, “…既然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出手,就代表那群人对我们的事迹有所了解。但凡他们首领脑袋正常,就不会用偷袭这种百分百结仇的手段。” 话说到这傀儡师心底难免犯嘀咕, 按这绮梦事务所的风评讲, 他们真保不齐干出什么超出常理的事。 沉默许久的温瓷突然开了口, “小哥,你为什么不在停车时主动寻找那尾随我们的人呢?” 苏方辰摇头, “没必要,我本也没想遮掩行踪。如果他们能带来更充沛的信息,我为什么要阻拦?” 温瓷灾变后生活平淡, 还存着瘟疫前独居女生那种戒备心——觉得被人跟踪是件很可怕很紧张的事。 槐舟显然看出她的疑虑, 递给她一包巧克力糖, “小白花你就放心。沪宁那一仗你也是功臣,他什么水平你还不知道…就算那群人真有什么敌意,也过不去他这关啊。” 这话表面上在劝温瓷, 实则暗戳戳试探苏方辰的态度。 之前的危机都在他实力可处理范畴内, 天知道如果对手能力超过某一限度, 这人会不会抛下她们这些后来者。 察觉到傀儡师小心机的苏方辰只挑挑眉, “做好自己的事。” 槐舟听这话泄了气, 瘫坐在车载沙发上捏指诀拓宽傀儡视野, “…好的老板,别要我命就成。” 绮梦事务所。 “…小庄那头来消息了?” 牧沉舟一边煎着鸡蛋一边和赤角少女搭话。 潼梓笑笑, “嗯…小老鼠还跟在那房车后面呢?说实在的,他们也没打算避人——那车灯闪得跟探照灯一样…真搞不懂那群家伙在想些什么。” 牧沉舟把煎好的鸡蛋盛出来, 无奈扶额, “我也搞不懂你天天都在忙些什么,明明咱在这能安安稳稳过日子…你非要搞什么‘绮梦事务所’,这可是末日…” 潼梓不满嘟嘟嘴, 她用手爪尖扎扎鸡蛋黄, “对啊,亲爱的你自己都说了——这可是末日,多活一天算一天的年岁…我就想找点乐子怎么了?” 牧沉舟挺起身板, 把身下围裙丢到灶台上。 他凑上去不由分说深深吻落, 唇齿交融间温润如丝, “宝贝,我是担心你。” “甭担心,我死了你就再找一个。你们逢年过节还可以搞搞spy,让你新女友s成我的样子…啧啧,想想就好玩。” 牧沉舟满脸黑线, 一把给她推出好远, “跟你说正事呢!” “对啊,我也很严肃的好不好?” 两人正大眼瞪小眼, 一个声音不合时宜插了进来, “潼姐,我能和你单独说两句吗?” 潼梓目光错过牧沉舟宽阔肩膀落向不远处抱着奶瓶的安牧, “安安啊,你先等等…我俩二人世界一会儿~” “潼梓…” 安牧抬起头看她, “…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和女朋友亲热被打搅, 牧沉舟脸色着实算不得晴朗。 潼梓微眯赤瞳看了安牧好长时间, 终究拍拍高大男人肩膀, 在他耳畔落下一吻, “…乖乖,我先去陪我妹子了。晚上补偿你,做好准备哦。” 牧沉舟目睹两女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微吸口气, 空气里萦绕着方才潼梓身上烧尽炭火般的味道, “小梓她…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安牧房间。 相较于楚月乌陈设的深邃缥缈, 安牧居住的地方颇有种广义的女孩子气, 淡粉色墙纸, 化妆架、公主床, 还有几乎要堆满半个屋子的大型毛绒娃娃。 安牧极其自觉地到房间正中的全自动热牛奶机里把奶瓶补满, 还没等她盖好盖子, 一双有力手爪一下子环住她腰肢, “哇咔咔,安安最近有在管理身材嘛…瘦了好多啊。” 安牧没想到潼梓突然抱过来, 杯中鲜奶一阵荡漾险些撒出来。 她没好气挣脱潼梓的怀抱, “都末世了大姐姐,我管理身材干毛啊?” 潼梓转到她面前, 主动帮安牧拧好盖子, “…美貌是为了取悦自己,跟末不末日有什么关系。说,你千辛万苦拉我过来有什么重要的事?” “楚月乌没有坦白她心底的秘密。” “哦,那不很正常么。” 潼梓咧嘴笑笑, “…十字军出来的人,嘴上要没个几把锁我都看不起她们。” 安牧歪歪脑袋颇不理解, “那你为什么要让她加入我们,就只因为好玩吗?” “对啊。” 潼梓双爪在半空中边比划边说, “一个为十字军贡献青春年华的书记员忽然被关进异端审讯室…你不觉得这事巨带感吗? 究竟是怎样一个秘密,能让十字军中最虔诚的信徒选择缄默不语?” 安牧深吸口气, “如果她跟你说了呢,你会怎么对她?” “我会吃了她。” 潼梓张开嘴, 她的虎牙体积早超出人类的范畴, 饮血利器般的构造乍一眼触目惊心。 目睹安牧眼底神采一点点沉落, 潼梓忽然哈哈一笑拍拍披发少女肩膀, “跟你开玩笑呢安安,你什么时候见我吃过人?你啊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她见安牧仍保持沉默, 耸耸肩走到门边, “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去陪我家亲爱的了?” 她正要转身, 安牧忽然叫住她, “潼姐,我不清楚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但我很清楚你力量的来源绝不是单纯的异能那么简单…” 潼梓似笑非笑看她, “…安安,你想太多了,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可以瞒着我,我也心甘情愿被你瞒着。” 安牧终于抬起头看她, 平日里没半点精神头的眼眸光芒闪烁, “但我想你答应我一件事——如果某一天…你真的克制不住自己吃人的欲望,请从我开始。 我不愿见你变成恶魔,但我愿意成为你第一份食粮。” 潼梓赤黑瞳孔跳动一下, 那脚步被重新关上的门阻隔,颤抖着飘向远方。 第131章 只有我受伤的世界 路上。 庄亦谐满脸是汗呼哧带喘在草地上奔行, 他淡紫色头发微弱阳光下熏衣草般随风摇曳, “我了个豆,这帮孙贼对槿南就一点不好奇吗?好歹停车看看风景啊,我这小胳膊小腿儿遭不住啊…” 他话音刚落, 房车速度骤然下降。 庄亦谐愣愣神, 连忙躲到路边公交站牌后面。 “绮梦事务所就在这一带?” “嗯…按道理来说是,但我这都猴年马月的消息了,他们又搬去哪里也说不定。” 一行人缓步下车, 傀儡师似笑非笑望向陈旧的公交站牌, “…但话说回来,人家都发小广告了,肯定也不在乎我们上门拜访。” 庄亦谐听这话差点没拿稳对讲机, 他调好频段语气焦急, “潼姐大事不好了,他们要上门来找我们了。” 潼梓那边声音懒懒散散, “那又怎么了,让他们来呗。正好一起吃个饭,说不准还能交个朋友呢。” 庄亦谐听得冷汗连连, “嚯…潼姐放您这叫攀交情,放我这实属要我狗命啊。 你是不知道那少年刚刚多吓人,他挥挥那银色棍子,咔嚓一下半栋楼断了,那时我离脑袋开瓢只有零点零一公分…” “你说那话能有七分真我就烧高香了。” 庄亦谐一听她这话急了, 抓耳挠腮解释, “不是,潼姐。这次我真没跟您开玩笑,他真就是直接切了一栋楼,您信我…” 他话音未落, 视野忽地被阴影罩住。 庄亦谐愣怔抬头, 一男一女左右封死他退路, 槐舟压下帽檐, “哥们,聊得挺开心呗?” 庄亦谐连忙举手投降, 对讲机往地面坠落, 又被少年傀儡凌空接住, “额…两位兄弟姐妹,我这吃人粮食替人消灾,什么仇什么怨它算不到我个平头老百姓头上哇…” 苏方辰挥手打断他的话, “绮梦事务所的?” “对…” “来干什么?” “额…观察您几位的行动路线。” 槐舟闻言冷哼, “尾随就尾随,搞什么文字游戏。跟踪我们有什么目的,想打架?” 庄亦谐感知到身周似乎多出无数蛛网般稠密的丝线, 他整个人像被捕获的猎物, 似乎稍稍颤动一下就会激发傀儡师的血性,成为她的口中食。 他头摇得堪比拨浪鼓, “兄弟明鉴,鄙人绝无此意啊!” “那你来干什么的?” “嗯,我们所长有些不为人知的小爱好…比如打架啊、杀人啊、拉帮结伙啊…” 眼见黑衣少年眼眸渐冷, 庄亦谐不敢再插科打诨, “…我想说的是——她只是想找找刺激?” 槐舟蹲下身, 手指遥遥点点庄亦谐心口, “…你确定你说的是实话?” “句句属实,如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 “这可是你说的。” 槐舟错开身子, 露出一位身着白裙的小女孩。 安娜凑过去盯他好一会儿才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 他微微一愣,还是识相回答, “庄亦谐,亦庄亦谐缺个亦。” 小萝莉眼底蔚蓝翻涌, 好久才缓过神来。 她凑到苏方辰背后, 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私语, “没人会来救他。” 苏方辰眨眨眼, 用棍尖点点庄亦谐, “带我们去你们事务所,有交易。” 庄亦谐面露难色, “那个…这个…哥,我们这业绩上有规定,没告诉老板之前不能带外人来总部。” 槐舟哭笑不得, “呦呵…都什么时候还搞企业文化呢?赶紧带路,要不就死,二选一。” 庄亦谐心凉了半截, 带他们回去,潼梓要他狗命。 不带他们回去,这位要他狗命。 狗命就一条, 他这哪是选择路线, 分明是选择死法啊喂! 或许庄亦谐表情过分悲壮, 温瓷面露不忍凑上前来, “他们救了我的命,都不是坏人。你可以放心信任他们,就算真闹出什么矛盾,那也不是你的错。” 庄亦谐是没想到这一群怪咖里还能挑出个讲道理的正常人, 连忙对着这救命稻草一顿薅, “这位人美心善的小姐姐啊,我冤枉啊。小的就出来打个工,不曾想遭了杀身之祸,我这上有老下有小,驾驶证都没有考,实在不甘心…” 安娜和槐舟对视一眼, 罕见从对方眼里读出相似的情绪。 “要不把他嘴缝上?” “好主意。” 三分钟后。 庄亦谐嘴唇被无形丝线缠绕, 整个人被抱在麻袋里被少年傀儡扛在肩上。 他满脸幽怨, “唔!呜呜!唔!” 温瓷目睹全程微叹口气, 她拉拉槐舟衣角, “我们…会不会太过分了。” “过分?” 槐舟没好气弹她一个脑瓜崩, “小白花,这世道你还有闲心关心别人呢,你知不知道…他不动手是因为我们打出的名声,万一我们实力不行,现在土都埋半截高了。” 温瓷揉揉头, 乖巧哦了声。 庄亦谐眼见最好说话的她也放弃规劝, 当即躺平不再挣扎。 又走到一个岔路口, 槐舟凑到他面前, “左转左摆头,右转右摆头,直行你眨眨眼。” 庄亦谐:……? 在庄某人的贴心指引下, 众人在纷杂小巷中穿行到底没遇到什么困难。 温瓷左看右看小声感慨, “有次舞台来过槿南,没想到这才没多长时间…就这么荒芜了。” 小萝莉轻描淡写笑笑, “末日只是人类的末日,对于世间万物来说,何尝不是件好事。” 苏方辰在宽阔大门面前停下脚步, 那门整体刷过枣红色漆彩, 通圆铜锣悬在门当心, 本来古朴威严的装潢周遭却放了一大堆颇有传销风格的大字横幅, 乍一眼看过去颇觉不伦不类。 槐舟散开庄亦谐口齿处的细线, “喏,紫色扫帚头,到你发挥作用的时候了。你们家这大门怎么开。” 庄亦谐有种误入黑帮的感觉, “…额,用手敲敲那个锣就行。” 苏方辰背过三途, 白皙指骨叩在锣上清脆一声, 门那边传来慵懒的脚步, 门户敞开, 蛋黄色披发少女看清来访众人, 脸色毫不意外, “啊…又是找潼梓办事的,往里走。她等你们有段时间了。” 第132章 超越死亡 潼梓望向窗外, 寒风在荒草林木间游走, 像一只无形的手在拨弄苍凉的自然。 她隐约想起自己决定创建绮梦事务所时也是这样, 在荒凉街道上她提了议, 安牧举双手双脚支持, 时过境迁, 谁也没想到当初一个好玩的念头真塑成了个远近闻名的组织。 坚实有力的臂膀从身后挽住她腰肢, 牧沉舟的声音浑然厚重, “在担心?” “那种无聊的事我从来不做。” 潼梓没好气推开他的手, “我只是在想,时间过得真的好快。一眨眼绮梦事务所有了这么多成员,一个人玩变成一群人玩,还真梦幻…” 牧沉舟哭笑不得, “你个罪魁祸首还在这感慨上了,要不是你非要搞,这地方有没有还两说呢。” 潼梓乐了, “我只是个点火的人,这把火究竟烧到哪,烧多大,要看每一丛火苗怎么想。” 高大男人沉默许久, 再开口时声音微哑, “潼梓,我能感觉到你在瞒着我什么。” 潼梓转过身, 赤黑眼眸中意蕴莫名。 她很快绽开个笑容, 恶魔般诡异的淡紫肌肤上浮出血色, “今天晚上多陪我几次,我刚好想到些新玩法…” 牧沉舟满头黑线正想吐槽, 房间外走廊忽然传来脚步声。 潼梓笑笑, 主动拉开房门, 见那一行人走来慌忙张罗, “绮梦事务所欢迎您的到访,我是潼梓。” 眼见人家领导来了, 槐舟很有眼力放松庄亦谐身上的束缚。 潼梓见这帮家伙没主动开口颇觉意外, “你们看我长这样不奇怪?” 槐舟冷哼, “你这起码还是个人形,你见过半个脑袋开了瓢还能走路的丧尸吗?” 安娜跟小熊你拍一我拍一, 根本抬都没抬头。 苏方辰更是直勾勾盯着潼梓, 一副公事公办的耿直。 说来凑巧, 要放一个月前见到这副尊容温瓷还可能有所顾忌, 但此刻她已经经历过至交好友变为阴灵, 以貌取人在她生活中早已屈居末位。 此刻看到潼梓这样子她非但没有害怕, 反倒目露怜悯,指指她头上两个深红色的角, “这样不会很疼吗?” 潼梓没想到众人第一个问题会是这个, 愣愣神还是回应, “它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牧沉舟戒备般把女朋友护在身后, 冷冷看着在场气场最盛的苏方辰, “你们有什么特别的委托吗?” 庄亦谐自作主张带来一行人心底忐忑, 自由行动后也没第一时间远离现场, 他见双方谈话气氛微僵, 主动上前缓和, “额我们绮梦事务所也没别的什么意思,就是瑾南忽然来了其他势力,有点好奇” 槐舟似笑非笑, “你们好奇的方式就是尾随别人、伺机出手吗?” 潼梓走到一行人中间, “你们既然来这儿,想必也听说过我的事。绮梦做事向来全凭喜好,你们来了,我想看看怎么了?” “无所谓。” 苏方辰斜持三途, “你们这都接什么业务?” 赤角少女打量他半天, “嗯…原来你是队伍里的老大啊,真没看出来。我们什么都接。 当然,要有意思的,剿灭丧尸清理异兽那种无聊的活计建议左拐找统治局,我们不伺候。” 苏方辰扫视四周, “单独聊聊?” 潼梓也算在槿南呆了有段日子, 奇形怪状的人也算见了不少, 但像面前黑衣少年这般冷漠的还是第一次遇到。 牧沉舟下意识握住她手爪, “…危险。” “没事。” 潼梓甩开她的手, 贼贼笑笑, “来了就是客,既然有难言之隐。咱就单聊,进我房间?” 门内。 苏方辰目光逐一点过墙上颇具恶魔元素的摆件, 最后看向潼梓时深黑眼眸冰冷, “你还打算瞒他们多久?” 潼梓笑容在听见这话那一瞬间凝固, 她近乎本能抽爪前拍, 锐气破空而去, 爆鸣声连连,却都止于一只银色长棍。 突遭袭击, 苏方辰脸色没有半点起伏, 只挥下手荡开她的利爪。 潼梓面露不忿, “是你搞得鬼?!” “不,严格意义上讲,是你孕养了它。” 苏方辰点点她心口, “欲望在你内心扎根,如同一颗小小的种子,经年累月吸纳你的情绪,逐渐破土生长。它现在要破土而出了,那你的选择呢?你要放任它成为你吗?” 潼梓越听脸色越是阴沉, 到最后她双爪攥死, 锋利指尖划破表面,流出深红色血液。 她深吸口气, “我能知道它是什么吗?” “七宗罪之傲慢。” 苏方辰不躲不避看她, “它们以人的欲望繁衍,大多自成一体。当然,也有时候会遇到极为合适的宿主,选择和她共生,最后夺舍独存。” 潼梓身为绮梦事务所所长, 见识属实算不得短浅, 她听到这种匪夷所思的言论并没有第一时间质疑, 只坐回原位看这言之凿凿的少年, “你的意思是…它真的是个魔鬼?” “你不是很清楚吗?” 苏方辰手指表面浮起黑气, 那气息在桌面上编织成一张鬼脸, “如果你眼中的恶魔是指吞噬人类、漠视生命之类的…你现在不正是如此吗?” 潼梓瞳孔骤缩, 情不自禁大声反问, “你什么意思?!” 面对她呲牙咧嘴的表情, 苏方辰面色如常, “你还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再在乎人的生死了?” “这…” 眼见赤角女孩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乌鸦也没多等, “…最高等的傲慢不是不屑一顾,不是冷眼旁观,是全然把自己刨除人类的范畴,不再对生命怀有敬畏之心,不再对生死逻辑奉上该有的尊重。 换句话说,你在逐渐失去人性,觉醒兽性。” 潼梓静默许久, 等到手心伤口愈合才再度开口, “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不重要。” 苏方辰摇头, 眼底闪烁漆黑灾厄符文, “重要的是我清楚你的情况该怎么解决…而你,又该付出怎样的代价。” 潼梓笑了, “我会死吗?” “不,这世界上有许多事,痛苦远胜于死亡。” 第133章 那时我离开港口 “主?我不清楚你说的什么意思,但如果真的有你说的所谓的主存在…槿南早就传疯了,哪还轮得着你来问我。” 苏方辰与她赤黑瞳孔对视许久, “你确定眼下和我说话的是你自己,而不是即将觉醒的‘傲慢’吗?” “我确定。” 潼梓答得很果决, 但苏方辰的逼问接踵而来, “给我一个理由。” 潼梓脸上笑容韵味莫名, “我现在还不想吃安安。” 苏方辰微微皱眉, 最终揭过话题, “在槿南一带,你是消息最灵通的吗?” “算是…绮梦事务所南来北往接了不少奇奇怪怪的委托。周围大多数情报网里都有我们的人,如果我们都不清楚,那大概…” 她话说到这突然面露游移, “…不过,确实还有一个地方可能有你想要的答案。” 十分钟后。 房车前。 “她是傲慢?” 听苏方辰说完和潼梓的谈话, 槐舟脑袋立时宕了机, “不是,这什么跟什么啊。刚认识一个人就成了传说中的家伙…” 安娜冷静分析, “死面瘫,按理说…你的话对正常人来讲冲击力很大,可那女人竟然几句话就相信了你,这里面会不会有问题?” “七宗罪的核心是欲望,欲望的核心是认同。无论是对价值的追捧,还是对欢愉的信奉…归根结底需要宿主基于世界观上的认可。” 槐温两女听得云里雾里, 安娜却若有所思点头, “也就是说,那个所谓的傲慢正试图让潼梓承认自己?” “对。” 苏方辰目光落到二楼窗边, 那里潼梓在冲一行人挥手道别。 温瓷应声, “那我们怎么办,接下来去哪?” “她给了一条信息…这槿南西边还有一处势力。” 槿南西侧城门街。 “四儿,老大最近有什么指示不?这附近东西都抢得差不多了,再待下去,大家伙就该啃树叶子了。” “老大的事少问懂不懂,一看就不会混官场!” 被叫做“四儿”的男人梳着单发髻丸子头, 蒜头鼻上挂了个圆框眼镜。 他穿着老派中山装, 手里不伦不类拿着把折扇, 对身边的人讳莫如深, “你们是不清楚啊,老大最近可是弄了好大一批货。都够整个聚居地所有人吃上两年了都。” “我操,不愧是老大。从哪来的啊这…” 四儿得意笑笑, 折扇一收拍拍身边朋友脑壳, “杀人放火金腰带——咱附近不有个专门劫掠平民百姓的土匪窝子吗,老大来这儿第一时间就把它打了,那粮仓呜泱泱全是粮食。” 听他这话那几位朋友忽然没了兴致, “唉…也不知道多少普通人遭殃了,这世道啊…不给人活路。” “可不是咋的,普通人就跟那羊似的,养肥了宰一波,再养肥再宰…” 四儿推推鼻梁上圆框眼镜, 拉过两人, “你们别说,就算是异能者…像你们和我这种没什么战斗能力的,要放外面不也是个死。还不全靠老大照拂?” “说的在理啊…” “确实,老大人好啊。” “那是咱命好…” 四儿眼看气氛烘托到了, 打开折扇面露难色, “但…最近老大好像遇到什么麻烦了,前两天还跟我说呢,挺犯愁的。” 一听这话众人急了, “四儿你别卖关子啊,有什么事你说。咱兄弟几个都是老大罩着的,要有什么事也不能缩头缩脑!” “可不是,我们也有把子力气,关二爷说话…义薄云天!” 四儿眼眸微缩, 不动声色用折扇遮住嘴角的冷笑, “…就是最近有一批人进了槿南,听说在十字军总部那边闹得挺大。有本事的人咱要是不管…万一他们在这片作威作福…” “靠,老子看他妈谁敢,槿南人也不是好欺负的!” “对啊,那臭外地手还敢伸那么长?瞧不起我们怎地?!” 眼见众人摩拳擦掌恨不得把那帮家伙埋土里, 四儿连忙出言缓和, “别冲动…咱们可不能胡来,要是给老大添了麻烦,那不弄巧成拙了么。” 大家一听四儿这话回过味来, 纷纷面露了然, “四儿,我们都晓得你是读过书的人,有脑子。你说这话肯定心里有了主意,大大方方说…” “对啊对啊,我们为老大上刀山下火海,你还藏着话不说…把我们当外人怎地?” 四儿收起折扇指指不远处的街口, “要是他们真对我们有所觊觎,这条街是必经之路。我们不用干别的,就守好这条街…就能把他们卡在腹地之外…” “城门街?” 房车缓缓行驶, 槐舟纤细手掌敲着脑壳努力回想, “我怎么一点印象没有…槿南这地界,吃的也不多,地方还危险,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搞出什么大势力的地方啊?” “会不会是近些年新崛起的?” “不不不,小公主你不懂…” 淮州转过头跟她解释, “这世道,想组建什么像样的势力。基础就是你得有个强大的异能,但凡觉醒了异能,什么权利地位都是理所应当的事。 要成早成了,怎么会突然没头没脑冒出这么个大家伙?” 苏方辰对此毫不好奇, 摸摸肩上阿七的脑袋稳稳开车, “到那就清楚了。” 气氛正要重归沉默, 温瓷却开了口, “我…想留在这边。” “什么?!” 槐舟瞬间摘了帽子, 也顾不得房车颠簸走到她面前, “小白花…不是,你这又是闹哪样?跟我们这段日子不挺好的么,干嘛要走。” 温瓷没想到槐舟对自己离开反应这么大, 只柔柔拍拍她手腕, 轻声解释, “你们对我很好,也都很强。可在你们身边,我只是随波逐流到每个地方——我想自己出去走走看看。见识下更广阔更真实的世界。” 槐舟被她气笑了, “…小白花你脑袋清醒点,现在是末世…说走就走的旅行那都是过去式了,你现在这么干纯粹是玩命。” “对。” 温瓷眼神坚韧起来, “哪怕是玩命,我也要自己踏出每一步。” 安娜盯了会儿温瓷清雅的面庞, 最终转向苏方辰。 黑衣少年心领神会, 淡淡开口, “现在吗?” 温瓷摇头, “我再整理下东西,明天,你们把我放在槿南就好。” “好。” 第134章 想要去远方漂流 本来还想让苏方辰劝劝她的槐舟被他这个“好”字怼了个没脾气, 悻悻坐回沙发上。 温瓷顺着沙发往她这边凑凑, “对不起…”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槐舟脸色仍未转好, 只是声音冷了许多, “我们又不熟。” 其实傀儡师这话说得也没错, 虽然她和温瓷相谈甚欢, 平日相处也交往频频, 但毕竟她们相见还不满一个月。 这么短的日子里, 友谊很难生根发芽。 温瓷眨眨眼, 她一向共情能力出众, 虽然槐舟嘴硬, 她也能从蛛丝马迹中察觉这位傀儡师确实很重视自己的存在。 她轻轻开口, “如果我走了,是不是就没人陪你说话了?” “不是,姐们儿。你少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可不是什么风一吹就倒的烂枝子…” 槐舟见她还没错开目光, 语气凶狠了几分, “跟你说真的呢,少来惹我。 老娘混到今天,靠得是他妈自己。” 温瓷从她身上中嗅到某种熟悉的气质, 她的小琳曾经也是如此, 一失足走到岔路上, 却为了在乎的人选择默默忍耐。 槐舟感觉自己耳后一热, 温瓷指尖掠过她头发, 又触电般弹了回去, “…对不起,你很真的很像我一个朋友。”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道歉啊,你真的不欠我什么…” 槐舟这回是真心来了火气, 她扭头要瞪温瓷。 可舞蹈生此刻的目光如水般轻柔, 她仿佛跌入温泉中, 涌入口鼻的炽热正一点点蚕食她的骨血。 槐舟脸颊肉眼可见红了, “算了。” 温瓷紧抿嘴唇, “嗯…你们去秋刀市,还回来吗?” “说不准。” 槐舟错开目光, 直勾勾望向驾驶位上的少年清秀侧脸, “…有可能,就一去不回了。” “很危险?” “很危险。” “保重。” “嗯。” 槿南虽然是个小地方, 奈何帮派林立, 各个聚居地来来往往少不了劫道的。 苏方辰一行人走走停停直到太阳落山还没望到城门街的影子。 赤红笼罩荒芜林草, 温瓷抢先提议, “要不今天先到这,夜里行车也不安全。” 说实在的苏方辰没有那么着急, 他微微点头算是应允, 如往常般把房车开到宽阔地带, 秋日寒风习习, 空旷土地上了无生息。 众人各自收拾入眠, 苏方辰却聆听到某些奇异的响动, “有动静。” 听这话槐舟微愣, “不可能,我傀儡视野里没有人啊…” “未必是人。” 苏方辰单手握持三途坦然下车, 那种若有若无地嘶嘶声更为清晰, 神似某种猫科动物威慑闯入者时发出的低吼。 “出来。” 棕黑花纹在空气中一闪而逝, 苏方辰三途银尖递出, 透明夜色中忽地绽开血花。 赤红泼洒下, 始作俑者渐渐浮现身形。 那是一只老虎, 体型和灾变前大差不大, 只是眼眸闪烁着诡异的绿光, 身体表面紫光流动, 像披着一层无形的纱衣。 那老虎张开血盆大口朝他咆哮, 一双利爪在水泥地上落下醒目足印。 槐舟也弹出身子, 下意识把温瓷二人护到后面, 她耐心询问, “苏同学,什么情况?” “老虎,我们误入它的领地了。” 槐舟市井出身, 对老虎的威胁性没有清晰的认知。 但猛兽的威名大多相似, 她很快调动仅剩几具傀儡护到车边, 眼神一刻不离苏方辰的方向。 乌鸦眼底神色莫名, 再开口时语气微冷, “我们只是路过,没有敌意。” 老虎自然不能口吐人言, 只是翘起尾巴看他, 一双虎眸地猩绿更甚。 槐舟隐约听到那边传来不同于人的步声, 低低询问, “是异兽?” “体型正常。” 夜色下, 苏方辰身后张开双翼, 如天使般悬浮在空中。 那老虎像看见什么恐怖的东西, 呜呜着掉头就跑。 “赶走了…” “这不太对劲。” 苏方辰虽然赶走了那老虎, 心底疑虑却丝毫不减。 槿南有异兽他并不意外, 奇怪的是那老虎似乎拥有某种近似于隐形的能力, 这种潜伏于暗夜的猎食者危险性不必多言。 可沿路竟然一点凶兽伤人的消息都没有, 照那帮过路人肆无忌惮的样子, 他们是否清楚这怪老虎的存在还是两说。 安娜正要遁入预言世界, 手腕却忽地被苏方辰轻轻拦住, “你可以预言动物?” “只要是生命体,都可以。但不是人的话…预言图像会受到限制,可能画面模糊或者破碎…” 槐舟身为操纵型异能者瞬间明白症结所在, 她指指重归寂静的车外, “会不会是…有人驱使的老虎,这样也能解释为什么咱这一路都没听人说过了。” 眼见傀儡师和他想到一块去, 苏方辰也不再隐藏, “那老虎有藏匿的能力,类似异能。” “老虎都有异能了?!” 见众人齐刷刷看过来, 温瓷也意识到自己声音有点大, “我之前在涔边也见过好多异兽,流浪猫狗居多…它们除了力气大点、动作快点以外,和灾变前没什么两样。” 安娜紧皱眉头, 碧蓝瞳仁从预言中脱出, “它应该是家养的,但关于他主人的画面很模糊。 我也只能看出个大概,是个身材瘦小的人。” “男女都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 安娜顿顿声, 又开口补充, “就白天我看到的街区陈设来看,他应该就在这附近…明天咱们可以找找。” 槐舟若有所思哦了声, 用手肘撞下温瓷纤细腰肢, “怎么样小白花,知道害怕了吗?外面可是有大老虎,会隐身会吃人的那种!” 温瓷微抿嘴唇, “我可以去寻找武器。我身体被我的异能强化过,自保应该不成问题。” 槐舟急了, “怎么,你就铁了心要走?待在我们身边有那么不好么。” 温瓷愣愣, 随即脸上笑容晕开, “你不用担心,就算我走了,也会一直记得你们的救命之恩。要是以后有缘再见,再来报答。” “不必。” 苏方辰静静躺回睡袋中, 关灯之余落下最后一句, “…守好你自己的命,就是最好的报答。” 第135章 千军万马 槿南城门街。 灾变后平民百姓生活可以用行尸走肉来概括, 抛却凤鸣区那种极特例, 大多地方普通人只能负责些没人愿意干的清扫与服务工种。 哪怕这样, 他们存在的价值也在逐渐被生活型异能者侵占。 在槿南这种势力犬牙交错的地界, 这种冲突格外明显, 有些处事极端的帮派甚至主动残杀内部无依无靠的普通人, 仅仅是为了节约那点粮食。 这种炼狱般的氛围显然影响广泛, 可这儿是个例外, 倒不是说普通人过得有多好, 而是存粮足够丰富, 公款按等级分配下大家也没什么利益竞争。 所有人都清楚, 这一切的一切并非上天赐予的幸运, 而是因为一个人。 “四儿,你把这事跟老大说了吗?” 佝偻男子扭头看四儿, 指指他鼻梁上的圆框眼镜, “…你要知道,老大可最讨厌别的不打报告擅自行动了。你就不怕被棒球棍开了脑袋?” 四儿咧嘴笑笑, 折扇一开胸有成竹, “本来老大也是让我防守城门街,顺带确保粮食顺利发放。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咱在城门街是为了拦那群人。” 佝偻男子嘿嘿两声, “还得是你啊,这叫什么…阴险狡诈!” “感谢夸奖…” 四儿眯着小眼睛用折扇扇风, 忽地想起什么, “…你在老大身边多长时间了?” “额…一个月。怎么了?” 四儿笑笑, “没事,就是好奇…灾变尺度上看,你既然跟了老大这么长时间,为什么还要背叛呢?” “你…” 佝偻男子话音未落, 一支简易手弩伸到他喉前, 银色箭矢挥弹而出,霎时贯穿他喉管。 四儿目睹那佝偻男子垂垂倒下, 眼底光芒熹微,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种货色,还敢来槿南?” 京兆统治局。 超级计算机屏幕上还在跳动的绿色折线忽然归于平静, 南崇明紧皱眉头, “小游,怎么回事?” 游颖笑:\(`Δ’)/ 老教授深吸口气, 调出那内线死前最后见到的画面, 戴着圆框眼镜的男子站在侧面, 他用折扇拍拍摄像头前端, “我不管你们是谁,敢派内线来槿南,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这是第一次流血事件,这二五仔的命就当让你们买个教训…要是再来,我会追查到底。” 南崇明沉默一会儿, 身边陈三同走过来若有所思拍拍他肩膀, “你究竟放了多少间谍出去?” “明面上的吗?” “我是指全部。” 南崇明老脸皱开一个奇怪的笑, “我自己都数不清了——他们就像撒在烤面包上的白糖,消融于无形,却又化为另一种形式存在。” 陈三同表情微妙起来, “有时候我真想不懂,你个老家伙究竟想要什么——在统治局这儿清汤寡水过一辈子,你不觉得不值?” 南崇明乐了, “那你说我这把老骨头能去哪?” “和我回【邹吾】。” “哼…” 南崇明转向实验器材, 继续进行独属于他的繁复操作。 他没有明确拒绝陈三同的邀请, 只轻轻提出一个疑问, “【邹吾】到底想要什么,你真的搞清楚了吗?” 死亡有时是一颗掐在嘴边的烟, 你盯着那火光一点点燃起, 又一点点化为灰烬。 生命就在那几缕白烟中无声无息地消亡。 当然,也有例外。 总有些死亡只完成一半, 留下一小节烟头供人缅怀或讥讽。 温瓷把怀里相册看了又看, 从她一家三口去在游乐场其乐融融, 到她获得第一个奖杯和小琳庆祝。 再到自己被裁出舞蹈队小琳陪自己崩溃大哭时的合照。 她越看嘴角越翘, 可眼睛却不听话,擅自温热起来。 “你的生活真好…” 温瓷没躲人, 坐得离她最近的槐舟将相册内容一览无余, “有人爱、有人喜欢、有人陪伴…你是不是特幸福?” 温瓷摸摸脸颊, 发现没有湿润后长处一口气, 小小声回应, “我很幸运。” “好的,我算是明白了。老天爷还他妈是公平的,幸福总量不变,只可惜我的那份被她错拿给了你…嗯,你要走了?” 温瓷点点头, 把相册收到随身挎包里, 静静看了槐舟一会儿, “我还是想说,谢谢你。” “顺手而为,你信不信我现在也挺后悔的——明明自己还没怎么过明白,却还要咸吃萝卜淡操心,救死扶伤…呵呵了。” 众人起身目睹温瓷带着吃食和防身武器走入废墟楼群, 苏方辰很快收回目光, “该走了。” “靠,苏同学你就不说点什么…来句再见也好啊!” 安娜微微挑眉, “槐姐姐,那你怎么不说。” “我…” 槐舟愣神一会儿, 终究叹口气, “这世道,哪还能再见了…” 城门街。 四儿吩咐手下拿从各地统治局缴获的火力武器封锁街口, 他望向队伍前端一众手里枪械参差不齐的成员, 嘴角抽搐两下。 他家老大倒是用人倒是不拘一格, 可是这散兵游勇和人正规军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区别, 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不说, 会的枪种类还他妈不一样… 四儿心下骂声载道, 但表面只能淡定指挥着, “对,瞄准了街口…看见什么鬼鬼祟祟的人就给我果断开火!” 念及这帮憨货的直脑筋, 他连忙追上一句, “看清楚是不是自己人再打!” “得嘞…” “收到,四爷!” 这种守卫行动说危险也危险,说安逸也安逸 ——敌人没来,就是大家伙一起罚站。 敌人来了,九死一生差不了多少。 但槿南有头有脸的势力他们都打过了, 散兵游勇也能养出几分傲气来, 一般的大型异能者势力他们都看不上眼,何况区区一间房车的人。 四儿也注意到军心娇纵, 微叹口气, “…唉,老大平时太惯着这帮弟兄了,迟早要吃亏啊!” 地平线尽头引擎轰隆声入耳, 绚丽霓虹灯照彻连绵荒草晃得一众士兵睁不开眼, “靠…这什么玩意?” “房车?” “…谁家好人末世开这种房车啊,傻逼…” 四儿见状心底越发忐忑, 这人大张旗鼓恰恰说明了他的自信。 自信到槿南千军万马, 他不屑一顾。 第136章 祈灵 绮梦事务所。 庄亦谐一副狗腿样小拳头在潼梓背上敲敲, 眼见直系上司在自己按摩下面露轻松, 他才讪讪开口, “那个…潼姐,不…潼总,潼所长。你把他们引到城门街那头,有什么用意吗?” 潼梓似笑非笑回头看他, 指爪尖端距离他眼球只有一厘米, “怎么,想套我话?” “不不不,小的怎么敢呢?我为绮梦事务所流过血,那是根正苗红的自己人…” 庄亦谐瞳孔收缩愣是不敢动弹, 好在潼梓也没多逗他, 笑一笑揭过话题, “试试他们的底细,也试试西边那家伙的气度。在槿南闹出这么大动静,两伙人都不能小看啊。” 庄亦谐谄媚笑笑, “咱所长英明,咱所长睿智,咱所长文治武功,一统…” “得得得,说事,你想干什么?” 眼见自己小心思被识破, 庄亦谐揉揉那头蓬松的淡紫色毛毛发, 脸上不好意思, “倒也没别的事,就是最近挺无聊的那边出了动静,想过去看看。平时这种事都是老大您最积极,还以为您会提呢?” 潼梓咧嘴笑笑, 露出两颗尖锐的虎牙, “最近我和我男人睡得正香,不想出家门怎么了…” 庄亦谐点头哈腰, “您幸福,您幸福。但您看我这需求,也不过分。正好我过去还能帮您收集收集信息,要知道那少年人的目的咱也不清楚不是。” 潼梓赤黑眸底情绪翻腾又隐没, 最后绽开个笑容, “去,多见多看,如实汇报。” 庄亦谐像个狸猫一蹦三尺高, 他伸手要抱他老大, 又被她一个凶狠眼神吓出八丈远。 刚进来的牧沉舟见庄亦谐蹦蹦跳跳往外走面露诧异, 他把盛有几块生牛排的盘子递到潼梓面前, “小庄怎么了,那么高兴?” “找到感兴趣的人了,想离开绮梦。” 牧沉舟坐到她对面, 若有所思, “你知道他不会再回来的,还就这么放他走了?” “不想走的不用留,想走的留不住。” 牧沉舟笑了, “我算知道你为什么能跟那冰块似的黑衣少年聊到一起去了…” 他话音未落, 一只淡紫色手爪掀起他腹部衬衫, 露出缺了好大一块肉的腹肌。 潼梓面色复杂, 沉默着看了好久才开口, “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牧沉舟把还染有鲜血的牛排递到她面前, “…你现在可以和我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了吗?” 京兆统治局。 秦钦笔直站在训练室内, 面前测试用铁人挥动硕大机械手臂气势汹汹攻来。 她不但没有闪躲, 反倒紧闭双目,似在养神。 那柄制式长刀被她抬到眼前, 淡白色气旋从刀鞘缝隙中涌入, 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在空气中酝酿。 这刀很快, 只一瞬便再度入鞘。 那机器人像在半空中挨了一记重锤, 冲势撞南墙般消融在原地。 秦钦悠悠然吐出一口浊气, “…【明斩】。” 机器人瞬间炸开, 电火花四散纷飞如鞭炮临空盛放, 等那焦灼的味道散尽。 秦钦方才把刀别回腰间, “成功了。” 在对面记录数据的南崇明扶了扶老花镜, 冲这位年轻后生点点头, “小秦不错啊,【明斩】的强度又上升了。这样的攻击,你现在能发出几次?” 秦钦苦笑, “您抬举我了,【明斩】出鞘需要精气神统一,这时机和状态可遇不可求…就算我有足够的【灵】,能不能挥出第二次都是个问题…” 南崇明手指点点她, “年轻人不要心急,【明斩】是你主动创造出来的异能…对我的研究体系有里程碑的意义,无论实战中杀伤力如何,它的科学意义是无可估量的。” 秦钦用随身携带的毛巾擦去汗珠, 褪下外套露出小腹坚韧却不乏美感的肌肉, “您是可以不考虑,但…我得为我手下兵的生命安全负责。如果我出手失败,酿成大祸,我自己都原谅不了自己。” 南崇明没再吭声, 转而鼓捣起实验器材。 过了许久, 他眼见这位女军官还没走, 沙哑笑笑, “怎么,找我这把老骨头还有什么事?” 秦钦把刀刃放到一边地上, 主动凑到老教授表示尊重, “你之前的能力体系里,一直没有说清楚【祈灵】这种异能分类的本质,是目前我们收集的数据还没办法解释吗?” “不。” 南崇明把试管放下, 指指装置里代表【灵】的气旋, “我的研究表明,【灵】是不存在个体性的能量,也就是说…【灵】在不同异能者身躯内呈现的形式没什么不同,只是他们使用的方式天差地别。 【祈灵】一脉并不像是在使用【灵】,更像是以【灵】为媒介在向更高层次的存在沟通,以获取力量。” 秦钦被他绕得有点晕, “您的意思是…这种类别的异能就像祭祀?向神明或者别的什么主宰上供,保佑风调雨顺之类的。” 南崇明目露赞许, 却还是指出来她的错漏, “不尽相同,祭祀文化的本质是在向神索求,对方是否赐予你想要的东西是被动的,不可控的。 可【祈灵】系异能更想一种平等互惠的合同,只要这边交出了【灵】,那边的存在就必须响应,并给予你相应的权限。” 眼见秦钦目露了然, 南崇明后知后觉询问她问这个的原因。 秦钦犹豫一阵, 还是说出口, “我还在想之前在涟心遇到的那少年,他太奇怪了——明明每个能力都好像在体系之内,却给人一种…奇怪的剥离感。” “比如呢?” “就好像我们都是在跑道上奔跑的人,只有他骑着自行车,而且还是合理合法地骑着自行车。” 南崇明老眼微眯, “实不相瞒,老骨头最近也在分析这个黑衣少年…但他在网络上留下的痕迹太少,我们也只能从人脸识别系统里得知他叫苏方辰。” “苏方辰…” 秦钦暗暗记下这个名字, 她很清楚这位老学究的做派, 他既然说分析了, 那绝对不会不去搜寻那少年的踪迹, “您说,他究竟在哪?” 第137章 真理的边界 “侧面七个狙击位,正面十四个火力点,还有个拿折扇的站在队伍最后方,应该是个异能者…” 槐舟紧闭双眼, 操纵傀儡一刻不停在城门街四周流窜观察。 苏方辰手持三途透过车窗与那纪律松散的队伍相对, 脚上轻轻按下油门。 四儿见那房车不再前进, 挥挥手示意在场各位不要冲动, 主动站到队伍前方用大喇叭喊话, “车里的朋友们好,老早就听说你们的光荣事迹了。正面硬刚十字军,阔气。但槿南阔气的人也不少,想再这里横行霸道,还要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槐舟紧紧鸭舌帽, “苏同学,我们这个时候下车可就生生暴露在火力网下了。热武器对我威胁很大,我没法保证自己全身而退。” 苏方辰点点头, “我去就行。” 安娜忽然拉住他衣角, “我陪你…” “不用。” 苏方辰远眺那戴着圆框眼镜的男人, “…人多了没用。” 四儿见黑衣少年独自走到众人枪口下微微愣怔, 他有预设过这帮人会很自信, 却没想到在这重量级的热武器威慑下他还敢堂而皇之出头。 真不知道是傻还是真有能力… 四儿小眼睛微眯, “朋友,来干什么的?” “做交易。” “什么交易?” “你是管事的?” “不是。” “那我没必要和你说。” 四儿怎么看他这副谁也瞧不上的冷脸怎么生气, 他微微撇嘴, “小兄弟,这可不是十字军。没什么守则需要遵守,我们开火埋了你也算理所当然。你说要见我们老大,至少拿出诚意来…” 苏方辰兜转三途, “你们需要什么诚意?” 四儿也看出这少年不是在跟他瞎闹, 也认真起来, “先让车里的人都下来,大家坦诚相见。” 他话音未落, 槐舟主动下了房车走到苏方辰身边, “我这也算为你拼命了,记得哈…” 安娜正给小熊玩偶耳朵上绑红色蝴蝶结, 根本头都没抬。 阿七则是竖瞳盯着那小熊玩偶, 似对小萝莉的审美不敢苟同。 这三人一猫组合过分怪异, 尽管在场各位身经百战, 也还是面面相觑, 纷纷向四儿递出询问的目光。 他扶扶圆框眼镜刚想说话, 远处忽然跑来个穿着紧身玩偶服的小丑, “诶诶诶…带我一个带我一个。” “庄亦谐?你来干什么?” 男人冲第一个发问的槐舟笑笑, “额…我们所长派的活,体谅下打工人哈。” 四儿眼尖认出庄亦谐的身份, “绮梦事务所?” “可不嘛。” 庄亦谐挠挠头承认, “我们就过来看看,没别的意思,您们聊您们的。” 绮梦事务所也掺和进来了么… 四儿心底念头翻涌, 兜兜转转还是抓住了核心矛盾, 他转向苏方辰, “小兄弟,你想交易什么,至少大概的方向得给我…我总不能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去请教我们老大——人家忙着呢!” 苏方辰还不能确定眼前这群人的确切动机, 此刻贸然透露关于主的事风险过大。 他只摇摇头, “我只跟她一个人说。” “空手套白狼吗…” 四儿乐了, “…那你可来错地方了。” 在一旁按捺许久的槐舟终于忍不住了, 她指指那男人鼻子, “不是那玩折扇的,你能不能拎清楚点…这世道消息最贵,我们在这说——你手底下人都知道了,消息还值什么钱?” 交易的基础是信任, 信任的基础是利益交换。 眼下双方互相提防, 谁也不肯第一步交出真货来吃亏。 庄亦谐左看右看摸不着头脑, “嘿,戴眼镜的兄弟…您看这样行不行,您抬手放他们过去。我在这陪您,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您拿我的命?” 这话一出在场各位具是惊奇, 四儿眼眉微挑, “绮梦事务所的人就是疯,你拿命保证?可在我眼里,你的命压根不值钱。” 苏方辰解开三途上黑色绷带, 如同褪去猛兽脖颈上最后一道锁链, “没得聊了?” 槐舟也驱使附近傀儡护到众人身前, 试图抵御第一波火力覆盖。 见那群人这副阵仗四儿身边异能者也没了底气, “四爷,您说…他们会不会真有什么大生意要找老大?” “对啊,咱们要是动手…是不是耽误老大的事了?” 四儿和老大一起白手起家, 与她交情熟络许多。 他很清楚现在正是他们势力的发展期, 这段日子经不起任何势力的侵扰, “老大那边正处于关键时期,我们不能赌他们的诚意…万一他们搞什么斩首行动,我可不敢保证我们能护住老大周全。” 一旁成员也不是吃素的, 听他这话也算搞懂这位爷的意思, “打?” “打!” 传令兵振臂一呼——开火! 各式武器瞬间激发, 属于灾变前人类最强战力的火药席卷战场。 硝烟在长满荒草的水泥地上弥漫, 顷刻间笼罩房车周遭。 挡风玻璃被霎时轰碎, 透明碎片散落遍地,砸出细碎的声响。 苏方辰张开黑色羽翼, 把两女一猫护在怀中, 眼底静谧如水。 四儿见尘烟里没了动静, 连忙挥手示意手下停火节约弹药。 还没等他松口气, 烟尘里忽然传来庄亦谐骂骂咧咧的声音, “兄弟你们这一个比一个不地道啊,一个说开火就开火,一个就保护自己人。合着就可我一个人打是?” 庄亦谐蓬松头发上挂满炸起的灰尘, 整个人像个直立行走的雪人,青天白日下分外可笑。 可众人谁都没心思注意他这副特别的造型, ——他们在这种层级的火力覆盖后,竟然毫发无伤。 槐舟不动声色瞥一眼庄亦谐, 伸手拍拍小萝莉脑袋, “小公主,他刚才干什么了?” 安娜被陡然这么一拍, 眼眸骤然冷下来, 她扭扭身体离她远了些, “在我预言图像中,他只是在原地闪烁了一下…就规避了所有伤害。” 庄亦谐耳朵竖得像兔子, 听这话不好意思挠挠头, “嘿,瞧您说的…山人自有妙计,总要过日子嘛。” 第138章 无处可去 绮梦事务所。 “你是说…你的身体里,藏着一只恶魔?” “没错。” 在场两位都不是外人, 潼梓很自然解开缠胸腹的绷带, 露出淡紫色肌肤上红色纹路。 她伸出手爪顺着那纹路滑下, “有段时间了,其实如果那少年不说。我也大概明白——我身体内有某个东西,在逐渐蚕食我的意志…让我有进食人类的欲望。” 安牧早对这个结果有了心理预设, 此刻听她说出这话面色不变。 她只是捧起尚存温热的奶瓶轻抿一口, 把剩下半瓶奶液倾倒在自己光洁的手臂上。 潼梓隐约猜到她意图, 下意识后退两步, 却不留神后背撞到墙上。 安牧把沾染奶香的手臂递到她唇边, “这样会让你心理负担小一些吗?” 潼梓赤黑眼眸肉眼可见深邃了, 她几乎本能张开獠牙就要下口, 却又在牙尖扎破安牧皮肤那一瞬间触电般弹起身。 “你干什么?!” 安牧表情宁寂且冷淡, “我说过会让你吃了我。” 潼梓不可思议, “靠,你搞没搞错?!我他妈随口一句你还当真了,就你那个没精神样子,我吃谁都不吃你!” 她来了劲头, 随手抄起身边一个恶魔手办砸到地上。 那陶瓷摆件支离破碎, 她赤黑瞳孔竖立, “我早就受够你了,一天到晚丧丧的。我办个绮梦事务所你什么正经忙帮不上,天天就知道睡觉…” 安牧摇头笑笑, “你现在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潼梓冷哼一声, 气势汹汹压到安牧身前, “我有必要跟你这种废物开玩笑吗?” 她学着学生时代欺负安牧那帮同学的动作, 把安牧推倒在地。 披发少女猝不及防, 奶瓶在地上摔成几瓣。 她手指被四散的玻璃碴划出血口, 可安牧连一句细微的呻吟都没有, 她只是瘫坐在地, 静静看着面前分外陌生的潼梓。 赤角少女用看垃圾的目光俯身看她, “你知道吗,我把你带在身边就是为了让我有些优越感而已…… 没有你这种原生家庭不好的边缘人,怎么衬托出我的高贵我的无所不能。 你听好了,我从来就没把你当过朋友——所以现在,立刻,给我滚出绮梦事务所!” 安牧心上昔日被她缝合的疮口被同一个人再度撕开, 她像吞了十几颗钉子, 从喉咙到小腹都在痛, “…你一定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把我推开吗?” 潼梓乐了, “你够得上我吗?” 安牧红了眼眶, 大声质问, “潼梓!?” “安牧!?” 潼梓声音比她大了好些分贝, “…收拾东西给我滚出去,不要回来!” 安牧顾不得鲜血淋漓的手, 利落爬起身摔门而去。 房间里只剩下缄默不语的牧沉舟和急促喘息的潼梓, 过了很久高大男人走到自己女朋友身边, 微叹口气, “…放心,她走了。” 潼梓眼角淡灰色眼泪一滴滴落到地上, 腐蚀出一个又一个诡异的小坑。 她没有向最亲密的另一半索求温存, 只是不动声色离远了些, “沉舟,你和她不一样,你要理性很多——马上离开我,这是我们这段感情最好的收尾。” 牧沉舟只是苦笑, “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正因为我考虑了。” “我向来拗不过你。” 牧沉舟紧紧衣扣, 俯身扫开那群锋利的玻璃渣, “我清楚你有想法,你有主见,你有自己处理问题的方式。但你这样真的只会给我们带来伤害。” 潼梓扭头不看他, “长痛不如短痛。” 牧沉舟不再说话, 径直走到门房外。 在关门那一瞬间他微叹口气, “我尊重你的选择。” 空荡房间里潼梓一言不发, 她手爪紧握, 眼底某些晦涩的欲望翻腾不息。 她半脸哭半脸笑, 似疯似癫,如怒如怨, “现在只有我们,该做个了断了。” 槿南城门街。 热武器的失效四儿始料未及, 他想过这群异能者会很强, 甚至做好了拿命守街的打算, 却没曾想面对火药洗地, 他们非但不躲不避,就连伤口也没有一个。 相较于四儿的镇定, 他手下更是面色铁青, 火器的威力他们再清楚不过。 就眼下大多数异能者的实力来看, 就算是肉体强化类挨上这么一下也是不死则伤。 这帮人能在他们火炮境内上欢快蹦迪显然颠覆众人的认知。 苏方辰收起羽翼, 缓慢支起身遥遥与四儿对视, “交易需要正常进行,但我不介意它演变成威胁。” 四儿手指紧抓折扇, 挥手叫来手下传令兵, “把这儿的情况告诉老大,有人想见她。” 空寂、肮脏、流浪汉遍布… 这些是烂尾楼的代名词, 也是无数蝼蚁仓鼠般流蹿苟活的人赖以生存的洞窟。 在她没来之前一切本该是这样的, 大家为杯中水口中食争得头破血流, 为点滴火种拼上性命厮杀。 女孩梳着灰绿双马尾坐在几块废弃木板搭成的座位上, 暗黑色干裂痕迹在她足下水泥地蜿蜒生长。 空气中弥漫一种难以言喻的潮腐气息, 可她全然不在乎, 只直勾勾盯着被放在花瓶的男人。 那人四肢齐根而断, 面色灰白, 气若游丝。 “我们明明过得那么好…全被你们给毁了。” 女孩笑笑, 本显稚嫩的眼眸中浮出与年龄极不相符的狠厉, 她走上前去居高临下看着那人彘, “放心,我不会让你那么轻易就死掉的。我会一直让人吊着你的命,在这里为你造的孽忏悔。” 她话音落下, 站起身与面前这位保持适合折磨人的距离。 被切了半截舌头的男人呜呜说不出成型的话。 女孩隐约猜出他要求饶, 眼底神色非但没有转好,反而更添冷厉, “你不是知道错了,你只是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不对,是生不如死。” 她手心凝聚粉色气团, 那如橡皮泥般的粉扭转凝结成一根长鞭。 声嘶力竭的呜咽声在空旷烂尾楼内缠绵不绝, 似炼狱深处传来的歌声, 又似无家可归的游子无可奈何的悲鸣。 第139章 总有人留下 “老大,城门街那头出事了。有一伙人死活要见老大您,说是搞什么交易…” 女孩刚从烂尾楼出来就遇上手下通报, 她眸色微深, “…这种事平时四儿解决不就好了,干嘛跟我说?” “这…” 传令兵斟酌措辞, “…那伙人本事很大,四儿动了热家伙,但还是没弄了他们。” 女孩散去手上长鞭, 只沉沉落下两个字, “带路。” 城门街。 眼下自己伙是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过, 四儿只能硬着头皮保持沉默, 一旁手下见这位面色铁青也没了上来询问的欲望, 只紧紧盯着苏方辰一行人方向暗自盘算。 他们心里对这个老大的能力是服气的, 走南闯北一个女孩子家家无依无靠, 只凭借自己异能一步步拼到现在这个位置着实不能轻视。 但现在是末世, 大家小命能不能保住尚且两说, 这种江湖义气该抛还得抛。 也不知是谁第一个拿着枪往身侧楼群冲,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衣衫各异的城门街混混们耗子入洞般四散逃亡。 可名义上的统治者只是冷眼旁观这一切, 完全没有阻止这些人的行为。 他身旁手下动动嘴唇, “四儿,你不拦拦他们吗?” 四儿嗤笑一声, 伸出折扇挨个点过那群昔日拥戴老大的逃兵, “你能拦住他们的人,但拦不住他们的心。心散了,队伍成不了型。” 话说到这他转向一边破衣烂衫的手下, “还说别人呢,你怎么不跑?” 手下呲牙笑笑, 黑洞洞门牙处缺了个口, “…我家婆娘前两年没了,娃子也被人吃了。现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在哪待不是待?” 四儿沉默下来, 却见那老汉继续说, “老大那个年纪,放我年轻的时候还是个刚上学的小姑娘。还是在父母身边撒娇讨好的年纪,就要见这么多生生死死的事…可怜啊。” 四儿乐了, “咱都快死了,你还担心老大?” “我只是想啊…” 老汉拿过身边话筒, 冲还在原地踌躇的士兵喊话, “…弟兄们,你们想想…老大没亏待过你们。咱都胯下带把的,不如一丫头片子讲义气,你们自己脸上过得去吗?” 众人认出那管勤务通讯的老汉, 纷纷笑起来, “你多大岁数了,肾还中用呢?” “跑的那都是他妈畜生,俺可讲义气…” “看见我这脖颈上的疤了吗,我这条狗命老大救的。还给她就得了…” 四儿眼眶微红, 看向这些糟汉子的目光也温润了些, “你们想好了,那可是连火炮都奈何不了的对手。你们往这一站,可能就是最后一程了…” “操,四儿你费什么话…干不干?” “对啊,咋地你要跑啊,我还记得老大最相信你来着…” “是啊,你之前的事大家都清楚…敢用你的人可不多…” 四儿没好气拍拍折扇, 一把抢过话筒, “愿意留下的弟兄朝我靠拢,我再想想办法。” “好家伙,他们那边怎么自己开始散伙了?” 庄亦谐越过提起话头的槐舟冲苏方辰讨好, “那肯定是被咱哥的气势吓到了。老话讲叫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槐舟乐了, 用手肘戳戳苏方辰肩膀, “嘿,苏同学听见没,人家说你能当皇上!” 苏方辰微微挑眉, 还没等他回声, 小萝莉先接过话头, “我们现在怎么办,还要上去吗?” 槐舟操纵傀儡靠近了些, “我感觉剩下这群人气势都不一样了,咱要不…先回避回避?” “没必要。” 苏方辰直直往人群中心走去, “我已经把该说的说清楚了。” 庄亦谐贼眉鼠眼左看右看, 第一个跟到黑衣少年身后, 还颇为欠揍朝两女挥挥手, “诶…你们不是一起的吗,咋地也要散伙啊?” 安娜和槐舟对视一眼, 眼神交流信息从未如此快速—— 槐舟:找个机会杀了。 安娜:我看行。 庄亦谐:??? 四儿与那黑衣少年遥遥相对, 他侧头看眼身边整装以待的弟兄们面露苦涩, “小兄弟,我们有我们的选择。在你说清楚来意前,我不能冒风险让你见老大。” 苏方辰没有第一时间否决他的话, 伸出棍尖指指他身前那些散兵游勇, “你的人不多了,还坚持吗?” “靠,你个小白脸寻思啥呢,我们跟那群逃兵可不一样!” “对啊对啊,我们是精锐!” “别看你们不怕火枪,要真肉搏起来了…我们个顶个都是好手。” 槐舟斜眼看庄亦谐, 若有所指挑了句, “普通且自信。” 庄亦谐:……? 苏方辰扫过在场众人, “你们都这个想法?” 那些人拿不准这少年意图, 纷纷点头, 尽管手心冒汗还是用力拿紧了手中的武器。 老汉凑到四儿耳边, “都准备好了,你一下令,我们就引爆在这存放的所有炸药…他们不死也得脱层皮。” 四儿微叹口气, “可惜了这群好汉子。” 老汉讲话漏风, 声音微微沙哑, “其实啊,说句不地道的话,我一直把老大当自家孩子看。自己孩子被人惦记了还不还手,那算孬种!” 他一马当先走到队伍最前端, 看清这队男女面露感慨, “瞅你们年龄也不大,以后啊…这世界都是你们的了。” 苏方辰注意到他藏在兜里的引线, 但他并没有戳破面前这位最后的一厢情愿, “没有人能真正拥有世界。” “哼哼…” 老者咧嘴笑笑, 伸手要拉开引线, 身后却忽地传来一句俏生生的呼喊, “都停手!” 女孩跟着传令兵一路狂奔到了城门街, 在远处模模糊糊看到零星几个士兵正与另一伙人对峙。 眼见现场没有大规模血迹, 她猜出重压之下可能会有逃兵, 却没成想会有这么多人毅然决然离她而去。 还没等女孩多感受心底的刺痛, 她忽然看到那地上盘踞的引线和老汉孑然的背影。 长期和四儿共事, 她对这位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的性格了解深刻, 当下立刻明白了他要干些什么。 可她怎么能允许这么多认可自己的人消亡, 念及此处, 她脚步愈快, “…谁允许你们死了?” 第140章 久别重逢 听见这个声音, 老汉连忙放下引线。 自己这群人贱命死了无所谓, 要是不小心连累了她。 九泉之下他怎么跟那群牺牲的弟兄交代? 众目睽睽之下, 女孩扒拉开犹豫要不要拦她的一众手下, 粉色气团在她掌心凝结成一把手枪。 她走到苏方辰一行人面前, 下意识举枪指着少年头顶, “操,敢惹我的人,你不要…” 她口中“命”字还没落地, 看清面前的人几乎瞬间红了眼眶。 众人听见自家老大难以抑制的哽咽声还以为她受了欺负, 连忙七手八脚往她这边凑试图把她和黑衣少年分隔开。 “谁让你们过来的,滚开!” 被女孩这么一吓, 众人更是不知所谓, 面面相觑之余。 女孩手中粉色不知何时散去, 她脸颊垂着泪珠, 把昔日风格低哑的烟熏妆弄得泥泞, 乍一眼看去像淋了雨还找不到家的落水狗。 苏方辰把三途回背到背上, 轻轻往前走两步。 女孩拼了命揉自己的眼睛, “…不是梦不是梦,求求你这不是梦…” 她再睁开眼, 少年已经走到她身前。 他依旧是那清秀的少年模样, 眼眸也依旧深冷如冰, 可这副容颜她想了千万遍。 在她无处可去的时候, 在她被人欺负的时候, 在她背着行囊想去杀出一条路的时候… 多少次她在暗巷跌倒, 手里只有个脏脏的烧饼。 多少次她想要放弃沉沦, 却又想起少年对她不厌其烦的叮嘱。 多少次她复仇之火将要烧及无辜, 却又止于那张画板与一双仿佛亘古不变的眼眸。 “井予,好久不见…” 她不想让老大担心, 她想要证明她长大了成熟了, 不再是那个会被地痞流氓欺负但无力反击的小女孩了。 但井予千辛万苦编织的心防就因为少年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轰然破碎, 她眼泪汹涌而出, 像在祭奠黑暗的曾经, 又像在迎接新生, “老大…” 众人没见过井予这副模样, 纷纷呆愣在原地。 等等…我刚才听了个什么, 自己老大叫别人老大? 四儿更是一个头两个大, 他迅速后悔起来, 这什么情况啊, 自己是把自家人给拦了, 还打算跟人家同归于尽? 四儿嘴角扯动, 他想起井予平时那火爆脾气, 恨不得直接原地自埋以示敬意。 本来还想着怎么平事的庄亦谐直接麻了, 他求助般把目光投向身边两女。 槐舟想起方才女孩手中一闪而逝的粉色气团, “额…这就是那粉色睡袋的主人?” 安娜唇角微勾, 露出说不上是怀念还是憧憬的表情, “嗯…确实有好久了。” 苏方辰伸出手想像之前那般撩撩她刘海, 井予却像被什么东西电了一下, 慌忙退出好几步, “别碰,我脏,我好脏…” 井予伸手想抹去沾水的妆容, 却又在脸上添了好几个印记。 她只敢胆怯站到距离他三米的位置, 像只无家可归的小兔子。 苏方辰却全不在意般走到她跟前, 轻轻撩起她被风尘沾染的刘海, “还记得我?” “嗯。” 苏方辰能看到在井予身上沸水般涌动的【罪】, 可那些【罪】远没有穷凶极恶之辈身上的那般锋锐。 倒像是被人为驯服的小猫, 只敢在人群边角露头露脑。 “你不脏,一点都不脏。” 井予眨眨眼睛, 面露游移, “老大…你这是在…安慰我?” 苏方辰摇头, “我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也不知道是谁咳了一声, 把井予从久别重逢的喜悦里拉出来。 她转过身, 旁边手下都假装没看见她之前失态的样子, 成群假装搭着茬。 井予也意识到自己刚刚不太体面, 可她也清楚这帮家伙的脾性, 当即加大音量, “想笑就笑,憋什么?!” 老汉打头哈哈笑起来, 人群中炸开欢颜, 众人前仰后合, 仍不忘提点井予, “我还是头一次见老大你这小儿女家家的样子呢…” “对啊,哭得跟个小花猫一样…” “没想到咱老大还有这样一面啊,活久见了属于是。” 井予脸红得无地自容, 却仍强迫自己装出平时那副凶样, “笑够了没有?!” 大家看自家老大冷脸也终于想起在外人面前给她点面子, “收到!” 井予比出个手枪的手势, 冲四儿恶狠狠摆摆, “今天的事,要是让别人知道一个字。我让你们断子绝孙!” 众人顿觉背脊一凉, 点头如捣蒜之余连忙逃离现场。 “我忽然想起东西还没收呢,先走了哈…” “是哈,我过去帮帮你。” “老李,你家媳妇是不没人陪呢,我去看看…” “操你妈,少整那贫嘴!” 井予的獠牙在转向苏方辰那一瞬间收回, 她依旧保持那副人畜无害好像受了多大委屈的表情, “老大,我在这受了好多欺负…” 苏方辰:…… 四儿:…… 槐舟眼见众人散尽, 主动调节气氛, “这不大水冲了龙王庙么。自家人,误会了…” 井予见陌生女孩出现在自己老大身边, 下意识比个枪的手势,满脸戒备, “你是谁?” “弑神会的傀儡师,槐舟,现在嘛…给你老大打工。” 认识井予的安娜则没什么估计, 抱着小熊玩偶过来, 乖乖蹭蹭她手腕, “又见面了。” 井予见小萝莉还是这副模样面露惊喜, “…你也在?” 庄亦谐更有眼力价, 还没等这双马尾女孩看自己就主动开了口, “绮梦事务所,庄亦谐。纯粹慕名而来,也想帮你老大打工来着…” 这群人组成复杂, 但好在这是末世, 谁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井予点点头算承认了其他人的身份。 庄亦谐暗戳戳凑到槐舟身边, 冲她耳语, “瞧瞧人家这气场…” 槐舟强迫自己忍住杀人的冲动, 一根傀儡绳把庄亦谐绊了个跟头, “你有事?” 摔得灰头土脸的庄亦谐讪笑连连, “没事没事…” 井予后知后觉向苏方辰道歉, “对不起老大,我没想到是你…” “没关系。” 苏方辰不留痕迹扫眼一旁手脚不自在的四儿, “毕竟伤不到我。” 第141章 一生赤裸 “我当时走了好远的路…可那群人把所有痕迹都抹掉了,我根本确定不了他们的位置。” 梳洗完的井予坐在大房子中央, 手脚拘谨冲苏方辰解释, “但后来…我结识了不少人,他们有的听说过池田附近那伙强盗的动向,我趁机报了仇。陆陆续续有很多人加入我…就索性办了这么个组织,大家一起过日子。” 井予说这些往事时眼眸黯淡, 语气却像在陈述世界另一端的旧闻,平静得不像话。 她微抿嘴唇, 刚刚吹干的灰绿色头发柔柔垂到脑后, 有种荒村野草疯长的感觉, “我是第一个提议的…正好大家都信任我。” 众人待在她日常居住的屋子里, 相较于绮梦事务所陈设的风格繁复, 这里就显得过分单调了, 千篇一律的素白墙纸, 粗制滥造的木制家具, 装饰品连一件都没有, 给人感觉完全不像一个女孩子的住所, 倒神似某种盛大的葬礼现场,埋葬的人尚未可知。 “你平时就住在这?” 安娜轻声询问, 碧蓝眼眸转了几圈, 最后落到不远处桌子上放着的一大堆水晶球上, “…那些是什么?” 井予温吞笑笑, “我怕自己有一天把她们忘了,就把她们的名字写在纸条上,封存到水晶球里。” 安娜想起方才簇拥在她身边的人们, 眼眸闪动一会儿, “有很多人在乎你。” “我以为会更多…” 井予只是苦笑, 身体本能往苏方辰那边凑了凑,像在寻求温暖,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被我帮助过,他们都是无处可去的亡命徒,或者浪迹天涯的孤家寡人。我想要把他们当家人,但没想到…” 槐舟接过话, 满脸理所应当, “生生死死这世道再正常不过了,义气许多年前就不值钱了——哪怕是灾变之前。” 她点点头, 把灰绿色头发拢到一边, 眨眨大眼睛盯着苏方辰使劲。 安娜见苏方辰回以冷眼, 连忙小手拉拉他衣角提醒, “死面瘫,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没有。” 苏方辰回以凝视, 反倒是井予不好意思起来, 冲着小萝莉连连挥手, “没关系没关系,我不打扰老大干正事。我就是想在他身边多待一会儿,就一会儿就好…” 站在不远处的庄亦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摸着肚子挠挠头, “…额,虽然但是,你们不饿吗?” 井予恍然大悟, 微微生着层薄茧的小手下意识搭到苏方辰手上, “老大我这就去做饭,你等等我…” 苏方辰看着少女蹦蹦跳跳走向厨房, 那背影在他眼眸中倒影渐小渐远, 在某些不知名地方的距离却在靠近。 他经历过无数生死离别, 一念千年、千年一念, 多少浮华就是就在这一弹指间泡影消融。 死亡是所有人的终点, 他有许久未体尝过久别重逢的滋味。 记得上一次还是他在边塞末北, 金戈铁马汹汹而过, 卷起沙土和号角的余音, 少年将军不过二十年纪, 横刀纵马、鲜衣烈甲。 他化作乌鸦垂到塞北边陲的干枯树枝上, 主说让他盯着这位, 那将军或许要封名史册、也终将陨落于这场战事。 他饮了口随身装载的酒, 纵马踏到那黑色鸟兽身前, 若有所思, “小鸟儿,你还真是奇怪…人家都往山清水秀的地方走,这大漠孤烟你又何必守着。本将讨灭匈奴后,带你回长安如何?” 少年将军隐约记得当初自己在书斋读书时也见过这么一只黑鸟, 他高悬于树枝之上, 一双冷眼直勾勾盯着自己, 像某种存在降下来的使节, 只不过是为了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 他微叹口气, “虽说一只小鸟飞如此之远过分荒诞了些,但本将总觉得你和我儿时见到那只好像,姑且算你是祥瑞。” 他翻身下马, 两三步坐到乌鸦所栖息的石头旁边, “那…吉兆,你说说…我们这一仗能打赢吗?” 万事万物都有循环巧合, 太阳每时每刻都是朝阳也是落日, 当他燃烧着散布烈烈山火之时, 也是他在垂垂倾老收尽苍凉残照之际。 只不过少年将军的苍老来得过分早了, 那时他一身白衣倚靠在病榻上, 面色再无半点临敌征战时的血气。 不远处传来极细小又极微秒的响动, 他讶然回眸, 一只乌鸦在半空中炸开黑色羽毛, 顷刻化作人形。 黑衣少年手持银色长棍, 手指冰冰,眼眸冷冷, 似全然超脱于世界之外, 又仿若巡视凡尘的神明。 少年将军若有所思, 但还没等他说话, 黑衣少年用长棍抵住他心口, “最后一句话?” 他总算知道自己儿时的直觉没错, 那只乌鸦永远都是那只乌鸦, 它从未飞远,也从未离近, 他只是见过自己,见过自己这一路烽烟… 少年将军脸颊滑下一滴泪珠, “本王这一路,雄壮否?” 苏方辰轻轻点头, “我有预感,你会成为许多人争相效仿的偶像。” 少年将军含笑欲言, 身体残余的生机却悄然没入那三途棍中。 他身躯渐淡、眼眸也越发浑浊, 以至于苏方辰到最后也没能弄明白, 到生命最后一刻, 他想得到底是塞北孤烟沙场, 还是长安中寻常巷陌间, 那独属于盛世的烟火清香。 “老大,你在想什么?” 井予的手艺毋庸置疑, 同样懒得做饭的三人一猫算是久违地吃上了顿像样的饭。 众人各自找好客房休息后苏方辰走到窗边静默站立, 他看烂尾楼人声鼎沸, 也看满天群星空旷寂寥。 苏方辰没有回答她的话, 只轻轻错开些身体,给井予让出位置。 其实他看出小太妹确实成熟了不少, 学生时期的她尽管生活压力繁重, 却也会偶尔在和同学们的打闹中绽放笑颜。 可现在的她, 过分沉默且紧张了。 “一些旧事。” 井予怯懦看他, “是…很重要的人吗?” “不是。” 小太妹自己都没意识到, 她听到答案时长出了一口气, 却又在心底酝酿出某种奇异的情绪来。 她在想一个被自己有意无意忽略的问题, “老大,这么多年来,你都是一个人吗?” 第142章 好好活着 “算是。” 苏方辰不喜不悲, 眼底闪烁着独属于黑夜的静谧。 井予在想她家老大总是这样, 过去这么久了, 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她静静看着那月光下清秀且孤高的侧颜, 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正从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浮起。 一股冲动顷刻间占领了她的思维高地, 狭小窗台边她的心跳声急促可闻, 井予很本能开口, “老大,我喜…” 铛! 安娜忽然打开窗台门, 门锁咔嚓一声, 恰到好处打断井予接下来的话。 小太妹不自然把衣角拉了又拉, 脸红到了耳尖, 她看看安娜又看看苏方辰, 头也不回逃也似跑出了阳台。 安娜目睹井予扭头走远, 眼底晦涩难明, 她带好窗台门, 静默走到苏方辰身边同他一起望向窗外世界。 过了不知道多久, 小萝莉低低叹口气, “你应该和她说明白的。” “什么?” 安娜扭头与苏方辰对视, 那双眸里夜色正浓, “你和她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这样一厢情愿不会有结果的。” 苏方辰低垂眼眸思索一阵, “她会明白的。” 安娜声音愈高, 她伸手要拍苏方辰, 却最终没有落下, “我的意思是…你要主动和她说明白。死在萌芽,总好过撞南墙撞得头破血流。” 苏方辰轻轻摇头, “我不该主动干预。” 安娜紧咬牙关, 半晌抛下一句, “rde,你就活该自己一个人…” 小萝莉踢踢踏踏出了阳台, 暗夜再度包裹了少年, 这些事情本就牵动不了他的喜悲, 又或许只是幅度太小, 连身处其中的他都意识不到。 初日方生, 有目共睹的是, 太阳光线较前几次黑雨前更为黯淡了, 整片烂尾楼像极了被人踩了脚的巧克力蛋糕, 每个漆黑空洞都黏腻着挣扎求生的面孔。 井予早早起床去解释昨天发生的事, 众人则齐刷刷围坐一圈审问庄亦谐。 槐舟第一个开口, “嗯…绮梦事务所要你来跟着我们?” 庄亦谐点头又摇头, “算,也不算。” “说人话!” “人话就是…公面上确实是我要求来监视各位的,但实际上呢,是我想追随这位哥。” “嚯…” 槐舟没好气挑了他一眼, 随即指指苏方辰, “苏同学你看到没有,你现在王霸之气越发浓烈了,都有人不请自来当你下属了。” 苏方辰没有理会她的吐槽, 转而望向庄亦谐, “你想要什么?” 庄亦谐嬉皮笑脸, “能来绮梦事务所的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欲求,那些欲求不为常人所理解。但在我们看来,正常人想要的东西才应该被称作奇怪… 但这儿不一样,我们都是被普罗大众指指点点的怪咖——而你们则是怪咖中的怪咖,压根没有欲望。” 槐舟撇嘴笑笑, “那我懂了,你要找一群没有欲求的树桩子一起玩。想法倒是新奇…” “不。” 庄亦谐人畜无害挠挠自己脑袋, 目光越过众人直勾勾盯着那黑衣少年, “我不是说你们,而是说他。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苏方辰静默一会儿, 扭头上了房车。 他坐在驾驶室遥望天空, “我叫苏方辰。如果你要跟着我们,自己解决交通工具问题。” “好嘞!” 眼见庄亦谐屁颠屁颠跑出去找车, 槐舟终于想起来询问井予的安排, 她伸手拉过小太妹肩膀, “嘿,姐们儿,怎么说…你也要跟我们去弑神会吗?” “弑神会?” 井予还是第一次听她说他们的动向, 此刻下意识望向自家老大, 都忘了躲开槐舟拉扯的手, “老大,你们要去弑神会?不在这里久待?” 苏方辰静静点头。 “为什么?” 井予挣脱槐舟束缚走上前去, 她越过房车阶梯注视着少年, “老大,弑神会那群人很可怕很危险。你万一出了什么事…” “不会。” 苏方辰迎着她关切的眸子补上一句, “我不会出事。” “但…万一就是万一,再小的可能也是有啊!” 井予仍不甘心, 她踮起脚尖,小脸鼓鼓, “老大,你要不要和我留在槿南?这里周围都被我的人清理过了,很安全的——我可以把组织给你,你也不会无聊,只需要在这待着就好…” 苏方辰沉默许久还是摇头, “我要去那找一个人。” “很重要的人?” “嗯。” 井予深吸口气, 终于没忍住脱口而出, “她就比你生命还重要吗?” 苏方辰不理解她这种奔涌的情绪, 但还是顺从本心说出口, “她比这世界上所有人都重要。” 小太妹觉得自己心脏像被重锤砸了一下, 节拍被摔得七零八碎, 只有那句话在脑海里飘来荡去, 一种长夜方明又复归于沉寂的绝望感从她口鼻灌入。 安娜微叹口气, 走到她身边拉住她的手, “姐姐,别太难过。” 在场槐舟也听清了苏方辰刚才那句不近人情的话, 她眼底戏谑的笑容消散一瞬又再度凝实, 只不过那其中有几分虚情假意再无人可知。 井予喘了好长时间气, 她扭身拉下小萝莉的手, “我没事,我去看看营地里的情况…你们要走时告诉我一声…” 说完这话她头也不回走出了空旷的车库, 砸门声一闪而逝, 三人一猫在封闭空间里静默对视, 阿七赤红瞳孔在众人身上掠过, 只施施然喵了一声。 安娜有心离开这片过分低气压的环境, 她率先抱起黑猫去车库外面望风。 槐舟没有第一时间离开, 她轻轻走到少年跟前, “我在想…是不是有一天我们都死了,你这么强的人还会活着。” 苏方辰偏头看她一言不发。 槐舟笑了, “别那么盯我,我没别的意思…就觉得,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会不会忘了我们这些人,忘了这个时代发生的那些事。” 苏方辰摇头, “时间只是衡量事物变化的标准,不存在变化的时间没有意义。没有死亡的生命,也不会被真切的记住。” 傀儡师一如既往听不懂他的话, 可她也没想深究,只是微叹口气, “如果还有后来者,替我们告诉他们…好好活着。” 第143章 直面过往 烂尾楼暗室房门洞开, 月色如潮水般涌入, 照亮被做成人彘的男人浑浊眼眸。 井予面颊涨红, 手里淡粉色长鞭瞬间凝实。 月光下男人目露惊恐, 断了一节的舌头却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呜声。 啪!啪!啪! 长鞭在月色下光影流转, 每一下都掀起血沫与肉渣。 这种发疯般的宣泄静止于一刹那, 井予忽然俯下身子啜泣, 那悲伤如雨滴倾覆, 眨眼间酿成山洪席卷她心底每一个脆弱的角落。 不知过了多久, 少女的呜咽声方才平静下来, 门口传来轻柔的敲门声。 井予下意识粉气化刀, 锋刃刺出指指来人喉咙。 四儿看了眼距离夺走自己生命只差十厘米的刀尖, “…老大,是我。” “四儿?” 井予下意识抹掉自己脸颊的泪水, 强迫自己摆出平时的冷脸, “…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没有。” 四儿沉默一会儿, “老大,你伤心是因为那黑衣少年吗?” 井予摇头, “关你什么事。” 他扶了扶鼻梁上的圆框眼镜, 苦笑之余眼眸闪烁, “确实不关我们什么事。但老大,你太苛责自己了…别忘了你还只是个孩子…灾变前还要上学的孩子,何必把那么多苦难自己扛着?” 井予别开目光,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四儿微叹口气, “这就是老大你最好也最不好的地方,你太信任我们了。这烂尾楼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就算你能藏住他,气味怎么办,声音怎么办…” 他把折扇别到身后, “而且我们都知道老大你之前经历的事…” 井予眼眸渐冷, 她扭头望向那人彘。 他就是杀死自己那群姐妹的罪魁祸首——那群匪徒的首领, “他罪有应得。” “是这样的。” 四儿点头, 也学她样子走上前去, “可老大你有没有想过,那屠杀并不会让这群畜生有什么愧疚之心。真正沉溺在那段黑暗日子里迟迟出不来的,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个人。” 井予眼眶发红, 她腾一下站到四儿面前, “难道我该忘了吗?!忘了我那群被他们残杀的姐妹?!她们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是我的家人你懂吗!我的家人全死了…” “可我们也是你的家人啊…” 四儿声音苦涩, 门口传来脚步声, 有被她救下的老汉, 有受她接济的母女, 有因她鼓舞奋起反抗的失足少女, 有把她当偶像并为之奋斗的热血青年。 他们用千差万别又光芒统一的眼神看她, 井予眼泪逐渐干涸, 她破涕为笑, 随即喃喃自语, “…谢谢你们。” “没关系,老大。” 四儿笑笑, “之后无论再发生什么事,不要自己扛着,我们一起分担好不好?” 老汉拍拍胸脯, “对啊,娃子。我们虽然没啥本事,但还老你几岁,有点那什么…社会经验,能帮上忙咱们肯定尽力!” “对啊对啊,老大你放宽心比什么都重要。” “井姐平时你指哪我们打哪,但现在你得听小弟一句劝,这人……” 井予那点阴翳的情绪早被众人这一闹驱散, 她哭笑不得挥手制止了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 她扭头望向面露怨毒的人彘男, 心头涌起前所未有的快意。 井予蹲到他面前, “恨?你烂泥般在这里受折磨,而我却有这么多人爱我在乎我…” 她手里粉色气旋凝结成注射器筒, “我有听说过…如果用这个往人血管里打气,人会死得很痛苦。” 她顿顿声把针头递到男人眼前, “现在…我该送你最后一程了。” 一小时后。 会议室。 “侬晓得伐?这个穿法不对的,小娃娃嘛…就该…” “操,婶子你别跟我犟,我们血气方刚年轻人谁不喜欢黑丝啊…” “你们行不行了,老大让你们提建议追男生,你们就在那外貌上使劲?” 众人转头看仗义执言的四儿, “额…四儿你觉得咱家老大有什么内在美吗?” 四儿:……当我没说 井予听他们这一通讨论嘴角扯动, 终究没忍住大声叫停, “差不多得了,干什么呀这是。谁他妈说我没内在美的?”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纷纷识相躲到一边假装事不关己。 井予差点没气冒烟, “你们刚才说的多好,还当家人…现在出的都什么馊主意,还有人让我把老大绑起来当压寨夫婿的,能不能想点可能的?” 四儿一拍折扇, “老大,你别说…就看那黑衣少年能毫无防备让你出入他住所,对你也是相当信任…要是咱这个时候找机会给他绑到这里,小火慢熬未必不行啊。” 井予紧抿嘴唇, 似想起了某些不为外人所知的画面。 那时少年刚睡醒, 朦胧靠在池田公寓窗边眺望。 井予悄悄从卧室门框伸出脑袋看苏方辰, 晨光落在少年散乱发尾上, 像黑夜边角灼了一圈淡金的光,神圣与神秘并存。 那时候她就有种模糊的预感, 苏方辰迟早有一天要飞走, 飞到一个她无法想象无法形容的地方, 但她的心思也很简单, 她不想也不能折断他的翅膀, 她只是想陪他跑完最后一程, 直到她生命终点, 如此足矣。 次日清晨。 当苏方辰看见井予身着极不符合她一贯风格的小白裙时, 他甚至怀疑今天是不是世界末日。 无他, 少女叛逆且跳脱的妆容与这身象征乖巧与素洁的衣服格格不入, 她脚踝的蝴蝶纹身更是把那种清新气质撞了个稀烂。 槐舟明显看出女孩的小心机, 咂咂嘴满脸不忿, “果然,除了小白花那种长相。其他人穿这衣服都是灾难啊…” 井予紧张捏着裙角凑到苏方辰面前, “老大,早上好…” 苏方辰如往常般点头问好, 目光短暂掠过她身上的衣服, “…还是换回去,这样不自然。” 井予:? o?o? 眼见小太妹在风中凌乱, 安娜适时凑上去抓住她的手。 “井姐姐,死面瘫的意思是…你不必为了其他人去改变你自己。用你最真实的样子面对世界,当然…也面对你自己。” 第144章 秩序与自由 “看上去我们组织里的人很多,其实也不过就几百能打的。剩下的小一千人都是老幼妇孺…” “不是?” 槐舟一边跟着换回那身超短裙加渔网袜的井予往前走, 一边连连讶然, “…就你们刚刚拦我们的气势,可不像个小两千人的组织。” 在旁边当顾问的四儿一听这话脸上挂不太住, “额…这不是虚张声势嘛…万一你们被吓到了,我们不就省力气了么。” 井予顺手拍拍四儿肩膀, 冲在场各位解释, “大家别在意哈,四儿的阴招都对外人的…咱这都是自己人,四儿你放开说。” 他扶扶鼻梁上圆框眼镜, 看看井予又看看苏方辰, 犹豫再三还是开口, “嗯…当初逃走那批人都被我派异能者抓回来了。” 安娜讶然, “…逃走的人里面就没有异能者吗?” “当然有。” 他拍拍手里折扇小眼微眯, “…但,最强大的几个异能者都是自己人。叛徒们那点小伎俩早被我…不,老大看在眼里,这次也正好是借你们试探试探新招来这批人的忠心,没想到啊。” 井予眸色沉落, 耐着性子解释, “…灾变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我能感觉出来大家都是诚心实意跟着我,可现在的人……” 槐舟冷哼一声, 指指不远处广场上被绑成粽子的叛徒们, “很简单,因为好人都死了。这世道,善良本就是一种罪过。那小大姐头,你要把他们全杀了吗?” “我……” “当然!” 还没等井予表态, 四儿先接过话头, 他狠狠用折扇拍下自家老大手臂, “…这群人敢在那个时候离开组织,就已经烂到根子上了。我们不收白眼狼,这次如果不严加惩处,队伍的心就散了。” 井予沉默许久才点头, 算是认可了这位眼镜青年的话。 “呦,狗头军师越俎代庖,少见啊…” 槐舟盯了会儿他手里的折扇, “我记得…前些年槿南有一个投毒案,代号‘毒公子’…那凶手好像还没落网呢。你们来槿南也有段日子了,就没听说过?” 四儿和傀儡师目光一触, 无声火花霎时点燃, 他轻声笑笑, “我们才来多长时间,这地界人才辈出,但…迟早会落到井老大手里。” “哦…” 槐舟不置可否退到一边, 庄亦谐不知道从哪顺了盘西瓜, 眼见众人气氛下沉, 他连忙走上前去, “那个…苏哥,你来口不。这槿南地界西瓜真甜…唔…有股椰子味。” 苏方辰一个冷眼给这位毛毛头吓出两米, 庄亦谐看大家都没有吃西瓜的习惯, 也就乖乖站到一边看那群刽子手行刑。 四儿站到高台上, 俯瞰脚下被捆绑的叛徒。 他从随身衣兜里掏出一沓纸, 声音提高了些, “前几日的事情大家也都听说了,这伙人公然在战时持械逃窜,致老大与组织诸位于危险中,不杀不足以平人心…” 这仪式搞得像模像样, 众人看了连连咂嘴。 “你们之前处置叛徒,用的就是这种办法吗?” “嗯,最开始是刀斩,然后富裕了,就改成枪决。我不太懂这些,最开始聚居地里面鱼龙混杂,我都交给四儿去做…现在好些了。” 安娜碧蓝眼眸闪烁, “姐姐,你知道他…之前是做些什么的吗?” “不知道,听说是灾变前一个主题公园说书的。当时被一伙强盗追杀,我恰好救下的,人还好。” “人还好?” 槐舟乐了, “不是姐们儿,你说这位动不动绑炸药和人同归于尽的家伙是个好人?” 井予沉吟一会儿, “嗯…他只是行事上会有些极端,但动机还是好的。” …砰砰砰! 利落枪响整齐划一, 无数尸骸瘫倒在地。 众人陷入一种低哑的唏嘘中, 大家都清楚, 在不到一年前, 罪犯被处以死刑还是件极为正常的事, 直到统治局对大多数人的约束力尽数丧失, 人们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才是法治庇护的那一份子。 “老大,你…什么时候走?” 苏方辰目光落在她身上, “这里没有我想要的信息,补充完补给我们就走。” 井予把扎脖颈的双马尾甩开, “真的…不能留下来吗?” “嗯。” 她深吸口气, 动动嘴唇想说什么, 却最终落下句无力的叹息, “老大,如果我还是一个人,我一定会跟着你。可现在…你不需要我,可他们需要我。” 安娜垂眉规劝, “姐姐,兴许某一天我们还会回来…至少,我会回来。” 井予蹲下身子, 爱怜摸摸小萝莉的脑袋。 她轻柔笑笑, 烟熏妆处眼眸喑哑, “我随时欢迎安娜妹妹来这里,姐姐没办法保证能给你多好的待遇。但只要我还活着,就没人能欺负你。” 安娜那张厌世脸上久违绽开笑容, 她重重点头, “到时候见。” 井予闷闷应声, “嗯,到时候见。” 井予紧紧追随着苏方辰, 直到房车边上才顿住脚步, “老大,我…” 井予支支吾吾半晌还是没有把心底话说出口, 她清楚面前这少年要远走, 却不知以何种借口挽留。 她在想明明是久别重逢, 明明是上天又成全她几日温暖, 她应该庆幸才对。 可人总是贪得无厌的动物, 无论什么幸福都想要扩张到一辈子。 “你们组织有什么名字吗?” “名字?” “对啊。” 槐舟目露狡黠扶扶下巴, “…这么老些人总不能师出无名。如果没有名字,不如让苏同学给你们起一个,也算是念想了。” 井予本来沉沦的眸子听她这话又闪起星光, 她目光灼灼看着苏方辰, “老大,可以吗?” 苏方辰微皱眉头, “名字?” “对,随便什么都好…只要是老大起的就行。” 起名字这事总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可井予炽热眸光过分浓烈, 如花海漫延香风沉醉。 只可惜那缥缈的风被冰墙阻隔, 衰老的花瓣附着在冰面,如阴影斑驳。 “鸢尾。” 苏方辰回身上了车, “叫鸢尾。” 第145章 生灵怨 “如果星光肯施舍\/我一夜斑驳\/雨过天晴后又是谁在唱歌…” 槐舟坐在房车后排, 一边驱使傀儡盯住骑着三蹦子跟在车边的庄亦谐, 一边小小声哼着歌。 有别于安娜的沙哑嗓音, 她的声音更为锐利, 此刻哼起情歌也是那种天不服地不管的调调, 听起来怪不伦不类的。 苏方辰一路走走停停也有了几个月, 也算见证平滑道路逐渐被植物蚕食。 有目共睹的是, 他们需要花更长时间清理道路才能维持房车的正常前进, 不过又有傀儡师在, 这种机械性工作根本不成问题。 螳螂刀丧尸成群割去前行路上高大的树干或灌木, 蹦跳之余也惊散不少异兽行骸。 进程顺利, 傀儡师也有心闲聊,主动搭话, “苏同学,你总说主啊主啊的,她是哪个宗教体系里的诶?” “她不属于任何体系。” 槐舟可没有安娜那种听一句想三句的脑袋, 她听苏方辰这话潜台词就是不想和她说, “嗯…我数数哈,三大宗教组织,十字军你都打过了肯定不是,那就是浮屠那群吃斋念佛的秃驴?也不像啊…” 傀儡师压下鸭舌帽, 似回想起苏方辰操控黑气时那种阴厉的气质, 目露了然, “那就是怨灵教会了?在我印象中那不就是一群委身于怨灵的疯子吗?她们拜鬼又拜仙的,哪有什么主给他们供奉啊…” 安娜轻笑两声, “槐姐姐你就别庸人自扰了。死面瘫不想说,你瞎猜也没用。” 傀儡师微微挑眉, 一个二郎腿翘到桌子上, “得,我纯粹闲的没事干行。” 她话音刚落, 对讲机里突然出现呼叫声, “嘿呦!苏哥,我看这天儿也不早了,咱是不是应该找个地方住了?我虽然不清楚您平时都怎么作息,但夜间行车怎么说也不安全。” 好不容易有个人跟她聊天解闷儿, 槐舟连忙抢过对讲机, “姓庄的,你这是怎么,吃不了苦了,想打退堂鼓?” “哪敢啊您说…我可是诚心诚意跟咱苏哥鞍前马后,您说晚上开就晚上开,您说白天开就白天开。我随叫随到!” 庄亦谐这副橡皮泥一般的好脾气令槐舟隐隐不安, 她按住对讲静音键, 跟苏方辰二人商讨, “…你们就这么放心这个绮梦事务所的人?” “无所谓,他想跟就跟着。” 安娜指指自己碧蓝眼眸, “…反正他的一举一动也逃不脱我的监视。” 槐舟一个大拇指竖起来:牛逼! 京兆统治局。 “黑衣少年那群人目前动向查清楚了吗?” “总部和暗探们的联系中断在槿南城门街附近,已经失联三天了。按统治局一贯执行条例,这群人应该判定为牺牲了。” 南崇明扶扶老花镜, 微叹口气, “城门街…槿南什么时候有这么个奇怪的组织了。” 老教授身边负责情报管理的书记员沉默不语, 最近发生的事在逐渐脱离统治局掌控, 别说槿南这种统治局统御力覆盖相对薄弱的地区, 就是沪宁、涔边那种大城市跟中央也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 不可否认的是, 各地都厌倦了听从中央的号令, 民间武装组织在异能者层出不穷的末日逐渐崭露头角。 咚咚! 门口传来利落的敲门声, 南崇明轻松识别出来人, 挥手示意书记员先退出实验室。 秦钦披着保暖毛巾从门外走进来, 南教授照常唏嘘, “小秦啊,刚训练完?” “没,出去出了趟任务,解决附近一个威胁到京兆的帮派组织。把那里百姓带回聚居地,目前手下人正在安顿。” 南崇明老眼神色莫名, 他敲敲桌板示意女军官带上门, “小秦,你不必和我说这些的。我只是个科研人员,插手行政那边的事不符合条例。” 秦钦明艳五官绽开, 一双狐狸眼笑意盈盈, “老教授您说笑了,现在局长他们都在镇北关,局里够资历的就您一个,有事我还要找您请教呢。” 南崇明挥挥手结束了她的奉承, 神色沉静下来, “小秦啊,那黑衣少年在槿南没了行踪。我们派出去的人目前还没有音讯…” 秦钦深吸口气, “联络不上吗?” “嗯,暗哨也被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青年人杀了。” “这…” 秦钦面露踌躇, 她很清楚黑衣少年身后必定有着一个秘密, 但这对于目前人手严重不足的中央统治局来说并不是需要优先处理的事项。 女军官思虑再三, “老教授,要不然我们先放弃对那少年的追踪,当务之急是稳定大局,不需要再浪费其他人手了。” 南崇明猜到她会是这样的回答, 面上不动声色, “小秦,你的【明斩】修炼到什么程度了?” “嗯…距离远了些,破坏力稳定了些,最重要的是…我一次最多可以释放三次【明斩】不必太担心脱力对于我的影响了。” 南崇明佝偻着腰走到她身前, “那…你来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秦钦眸色深沉下来, 她指指门外, “璇那边,出事了。” 异能抑制室。 “啊!啊…放开我…你们这群傻逼,我他妈可是【灵执】…” 璇赤裸着身体, 手脚腕连带脖颈都被银色【厌灵械】拷住。 她黑发随绿色电花飘飞悬浮, 身上那条盘踞的绿蟒纹身游动不止,一双瞳孔幽然可怖。 在厚厚墙体背后观测的统治局成员们见她这样满脸冷汗, 他们都清楚, 如果【厌灵械】出了什么岔子, 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们这群奉命监视璇的人。 那碗口粗的【冥雷】可不是闹着玩的… 监视室房门洞开, 秦钦和南崇明静默入内。 众人仿佛看到了救兵, 连忙一窝蜂涌上去, “秦秘书长,我们尽力了…可璇小姐她就是不听话,就是觉得我们抓了她就是对她的侮辱。” “对啊,我们是好说好商量一点用没有。她就像炸了毛一样,连她自己的衣服都被【冥雷】电成飞灰了…” 秦钦望向特质玻璃后挣扎的绿眸女孩, 沉沉落下一句, “都出去,我和教授来审她。” 第146章 千里之堤 “璇,能听见吗?” 这清冷御姐音一出, 璇肉眼可见安静了些, 她放松挣扎动作, 得救般大喊大叫, “秦姐,他们都疯了…非要把我抓起来,你放了我,你放了我…” “不,璇。我们要弄清楚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是为京兆统治局好,也是为你自己好!” 璇闻言不但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怒火中烧, 她拼命撕扯着手脚腕上的【厌灵械】, 如同未驯服野性却被乍困笼中的小兽狂暴挣扎。 “璇!你冷静…现在不是我们要和你对抗,而是我和你要共同解决问题——弄清楚究竟什么东西附着在你的身上了!” “秦姐…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原来你和那群王八蛋一个样,都想把我当成实验样本,都要杀了我…你们这群畜生!” 璇墨绿眸底闪烁毒蛇般阴狠的光, 她整个人弹起身, 一头撞在特质玻璃上。 虽说她体内的【灵】已经被【厌灵械】封印住, 可那独属于异能者的身体素质还非常人能比, 那号称可抵御子弹的玻璃被她几下头槌砸出蛛网裂痕, 璇额头渗出鲜血, 流淌在玻璃纹路上, 反而助长了她暴虐的情绪。 秦钦一时没了办法, 连忙请教老教授, “南教授,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如果放任她这样下去,就算【厌灵械】不会被她挣脱,她也会失血致死的…” 南崇明老脸紧皱, 他进入自己异能【芥子解析】的视角, 只见璇头颅附近缠绕着一缕鬼火般阴森的气息, 那若隐若现的激愤情绪正从那火焰逐渐扩散至她全身。 可以想见如果他们不加以干预, 璇的神智迟早会被那火苗占领。 “去取我的十三号药剂来,顺带叫上游颖笑。” 秦钦心存疑虑, 却也清楚这实在不是问问题的好时机。 她答应一声前去索取药剂。 相隔一层厚厚玻璃墙的房间内只剩下南崇明和赤身裸体的璇, 老学究神色内敛, 也分不清在向谁说, “…是你们吗,那七个特例?” 房车上。 “你们就没有怀疑过…灾变最开始那段时间,统治局是怎么做到迅速整合资源,驱赶丧尸,建立基本通讯的么?” 众人投来目光, 示意槐舟继续说。 傀儡师用筷子指指天空, 又指指露营地旁边废弃的通讯线杆, “传说在数据里面藏着一只幽灵…她能随时随地删除或修改数据世界中的一切,类似灾变发生前甚嚣尘上的ai技术,不过嘛,那位应该是个真人。” “诶…我也听说过。” 庄亦谐拎着罐头凑到火堆旁边, 扫一眼在座各位得到应允方才开口, “那异能者好像时灾变前就在统治局工作,但具体信息保密很是严格。绮梦事务所也是偶然劫了几队统治局外聘人员才得知的信息…” 两人话搭完齐齐望向苏方辰, “苏同学,你还有什么信息没和我们透露么?这条道走过去,咱不可避免要路过京兆市…中央统治局的人你也清楚,都不是什么易与之辈,咱信息还是透明点好。” 长期相处槐舟也发现自己那点小心思在这位面前基本属于无所遁形, 既然如此, 她倒不如大大方方说出来, 至少还显得坦诚。 “我说过,我灾变前基本就在池田上学,外界事情我知道的很少。” “哪怕是怨灵教会?” 苏方辰听槐舟再度提起这个名字, 微抬黑眸看她, “我认识她们会长。” 听八卦乃傀儡师最大爱好, 槐舟忙不迭凑上前去, “嘿…说说,你跟那鬼地方的会长是怎么认识的。是不是祖上有什么渊源,再不就是你那个主也是教会里的人?” 苏方辰面无表情夹起一根菠菜, “我揍了她一顿。” 槐舟:……? 她讪笑着缩过脑袋, 这位黑衣少年有一说一, 他说揍了一顿就是揍了一顿… 不过没死就值得庆幸, 正当傀儡师在心底为这位远在天边的会长默哀时, 安娜悄悄开了口, “还记得当初我们在涟心遇到的那位女军官吗?” 苏方辰点头。 “我刚才预言到她的动向了…他们似乎在审讯一个绿眼睛少女…” 苏方辰眼眸微眯, “审讯?” “对…” 小萝莉斟酌着措辞, 沙哑嗓音开口时略显犹豫, “那人…好像也是统治局内部成员,她还自称【灵执】。” “【灵执】?” 庄亦谐这一嗓子可把众人吓了一跳, 他连忙挠头示意自己没事, “额…不是咋地啊,我之前因为一些事接触过那几个被中央统治局封为【灵执】的家伙…那都是人中龙凤,一等一的异能者。 被审讯?他们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自挖树根的玩法呢,这不太对劲啊…” 安娜碧蓝眼眸与苏方辰一对, 她轻柔开口, “【灵执】共有几位啊?” “额…九位。” 庄亦谐把手脚缩进自己那身玩偶服里, 整个人像个大包子, “他们各有各的能力,都由中央统一调动,说白了…其实就是九个特种兵,哪里需要往哪搬。” “他们…都在京兆?” “不不不…” 庄亦谐看向面露担忧的小萝莉, “…小妹妹你担心打起来大可不必,我感觉中央统治局还是讲道理的。再说了…那群【灵执】常年不在家,好像说在关外抵抗什么外敌。” 槐舟似笑非笑接过话头, “我说…作为一名绮梦事务所的三流成员,姓庄的你知道的未免有点太多了。” 庄亦谐晃晃毛毛头, 紫色眼眸又呆又萌, “那都是咱家走南闯北搞出来的人脉好不好…俗话讲的好,赚钱的是老板,露脸的才是打工人。 我这天选打工人,一张脸到哪都值钱。” 槐舟不置可否哦了声, 再看向这位小丑装扮的男人眼神中多了几分重视。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有好几条路可以选,但最直接也最快的一条仍是穿过京兆,路过统治局。” “那就走这条路。” 苏方辰放下手中罐头, 一锤定音般站起身, “京兆统治局,我也该去看看了。” 第147章 意识里的我 京兆统治局。 秦钦拿来被密封在保温箱中的十三号药剂, 另一只手臂托着一台数据终端。 “小游?” 数据终端显示屏上浮出一行绿色字符:(? ? ? ? )?? “有事想麻烦你一下。” 游颖笑:(′i`) 南崇明伸手示意秦钦把药剂注入璇身体, 秦钦瞬间开启【极限效率】, 隔断一开一合, 她抬手把药剂注入璇的脖颈, 再度出来时额尖渗下冷汗。 “我能感觉出来…璇周围的【灵】越发不稳定了,就像个大气球,仿佛外界一丁点微小的刺激就会把她引爆。” 南崇明手心向下示意她放松, 转而向游颖笑吩咐, “小游,你远程操控药剂中的微型机器人。让他们散布到璇身体的各个位置,尝试连接操纵。” 游颖笑:yes,sir 只见那淡灰色液体如流蛇般在璇皮下涌动, 不一会儿便覆盖她整层肌肤。 璇惨叫连连, 似在忍受焚骨噬心的痛苦。 秦钦明艳五官露出些许不忍的情绪, 老教授及时注意到这点, 冷声提醒, “小秦你要清楚,如果不搞清楚她身上的问题,这世界上只会有更多的人牺牲。统治局做事不能只考虑儿女情长,要考虑大众的利益。” 女军官回想与璇相处的点点滴滴, 沉默许久只低低应了一句“是”。 微型机器人逐渐停止扩散, 开始有节奏地闪烁淡蓝色荧光。 数据终端表面屏幕浮出笑脸, 游颖笑:ok了。 南崇明老脸微松, 他推推老花镜, “尝试接管。” 话音刚落, 璇方才还挣扎不息的躯体霎时间平静下来, 她那双愤怒的眸子也陷于一种空旷的死寂。 秦钦手指微凉, “…南教授,这个药剂是做什么的?” “哇…原来秦姐姐现实中是长这个样子的,和我数字等比建模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璇”从地上爬起来, 关节僵硬得仿如行骸。 她一步一挪走到秦钦面前, 眼眸闪烁着淡蓝色数码荧光, “…秦姐姐不要害怕,我是游颖笑。这是南崇明教授研发的第十三号微型机械植入剂,可以短暂控制使用者的躯干…当然,只有我这种特殊的异能者可以主动操纵。” 秦钦手心渗出汗珠, 她目睹昔日璇充满生气的瞳孔变成此刻机械化的冰冷, 心下包袱一时无法放下, 她微微咬牙, “真正的璇呢,她怎么样了?” “你可以理解为幕布…” 游颖笑打开隔断门赤足走到她身前, 冲她指指“璇”的眼睛, “…你目前看到的只是幕布的最外面一层,而属于璇本人的意识被我覆盖了,或者说,暂时被封印了。她没有生命危险,姐姐你大可以放心。” “这…我们什么时候有这种技术了,局长怎么没和我说过?” 南崇明微叹口气, 伸手拍拍女军官肩膀, “小秦啊,很多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不能怪我们这群老家伙不信任你,只是多一层保险多一分安全。” 秦钦深吸口气, 勉强维持表情平静。 长期处于犯罪一线的她最清楚每次科技进步都会引发新型犯罪, 这微型机器人能够完全操纵人的身体, 如果再搭配【厌灵械】使用, 直接能把异能者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这种技术一旦被居心叵测的人利用, 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念及此处,游颖笑忽然拍她, “秦姐姐,你不用担心。这项技术源代码就我和南教授两人知晓…再说了,就算别人得到了这些机器人,没有我的操控也成不了哇。” 秦钦勉强笑笑, 随即想起个紧要的问题, “【厌灵械】对你没有用?” “算是。” 游颖笑手指点点嘴唇, 斟酌半天措辞才开口, “我的能力和你们不太一样,我更像是觉醒了某种和另一种存在沟通的媒介…换句话说,我可以同数据沟通,整个过程没有灵的参与——用于限制【灵】的【厌灵械】自然没了用处。” “这是…【通灵系】。” 南崇明满意点头, “小游是我样本中第一个【通灵系】的异能,也是我迄今为止见过最为稳定且强大的通灵异能。” “可是…璇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只是暂时被压制了。” 秦钦指出问题关键, 仍不忘脱下外套盖住璇赤裸的身体, “…按你们的讲法,她的意识并没有消散。而是转化成另一种形式。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她还共享着你的视听,可什么也做不了,这难道不是种变相的折磨吗?” 南崇明微叹口气, “小秦,你不该是那么优柔寡断的人。” “放在别人身上或许是的。但…璇不一样,她是我一手带起来的孩子,她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但她本心是好的。” 游颖笑打个响指, 冲秦钦比个爱心的手势, “秦大大,本心这东西可不能掏出来看的。我们要做的是杜绝一切隐患,可不是为了那一点点私人情感赔上整个统治局的性命。” 秦钦深吸口气, 嘴唇动动还想说些什么, 却又被南教授挥手打断, “小秦,你回去冷静一下…你一向以大局为先,我希望在璇的事情上也是如此。” 女军官一言不发离开房间, 门轻轻落下, 只剩游颖笑和老教授四目相对。 “教授,你说过…会给我一具真正属于我的身体。” “我记得。” 南崇明伸手抚摸过璇的脸颊, 像在欣赏一件还存瑕疵的艺术品, “…只是时机未到,时机未到啊。” 与此同时,预言世界依旧繁星点点, 安娜照常在那漆黑一片的星球旁边驻足。 空旷世界中忽然闪动光亮, 一条彩色绸缎如河水般在她身侧流淌而过, 安娜见过预言世界各式各样的星星, 但如此瑰丽的奇景还是头一次。 她下意识靠近, 尝试像往常一般获取信息。 无数碎片图案霎时间灌入她脑海, 小萝莉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像被撑满了的玻璃罐, 似乎下一刻就会轰然炸开化为碎屑。 心心念念的死亡终于到来, 她却丝毫没有得偿所愿的快意。 过载大脑里走马灯般闪过出生到现在的一切, 安娜拼命稳住心神, 她小小人影在灵魂深处呼喊, “…死面瘫,救我!” 第148章 双鱼玉佩 天光乍破, 房车内外被稀疏的白渗透。 槐舟揉揉睡眼第一个站起身, 一如往常向早已站在车前的苏方辰摆摆手算作招呼。 “诶,小公主今天怎么还没起床呢?” 眼见庄亦谐已经在自己那三蹦子旁边刷牙, 槐舟下意识望向安娜的睡袋, 随即瞳孔骤缩。 小萝莉七窍流血, 白皙肌肤呈现一种病态的灰暗。 打远看像刷了层油漆, 隔绝了她小小身体内的生机。 “苏同学!小公主出事了!” 有上次在涟心的经验, 槐舟也顾不得梳洗, 第一时间捏住指诀凑到她跟前, 她试图用傀儡术操纵安娜躯体, 却发现她身体内竟然一点情绪也没有, 就像是死人一样… 槐舟手指微颤, 她下意识伸手到安娜鼻孔前, 只觉得自己脑袋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 莫名的惶恐流沙覆地般汹涌而来, “死了?不可能!怎么会这么…” 苏方辰迅速站到安娜身边, 他面色不变, 从沙发底下箱子里拿出一沓戈登的“翡翠绿”。 那晶莹酒液顺安娜灰白唇瓣灌入, 却丝毫没在她身上泛起什么浪花。 苏方辰微皱眉头, 目光投向第一个发现的槐舟。 槐舟弹出好远, 手忙脚乱解释着, “不是我干的,我不可能杀她…” “诶,你们都围过来干什么…” 嘶! 三途棍尖破风而出, 锋锐停在庄亦谐喉咙之前, 苏方辰冷然开口, “你的能力是什么?” 庄亦谐错过两人身体看清栽倒在地形容凄惨的安娜, 他深吸口气, “【帽子戏法】可以干扰别人对我施加能力的物体或人相对位置的判断,如果对方精神状态不好,或者说…信念不够坚定,我甚至能歪曲他对于两件事物的定义。” 苏方辰没有再说话, 只是身周黑气愈加翻涌。 庄亦谐面对这尊杀神的怀疑只是苦笑, “苏哥,我知道我是新来的你们不信任我。但杀安娜这事对我没什么好处啊,真出了什么事,被怀疑的肯定是我…” “那可说不准。” 槐舟走过来, 操纵一众双头螳螂臂丧尸形成包围圈, “…万一你怕安娜预言出你的险恶用心,先下手为强呢,空口白话怎么让人信服?” 庄亦谐双手挠挠紫毛脑袋, 颇为无奈摇摇头, “…嘶,真就自证困境呗。咱也确实没啥办法证明不是我干的,除非能把她救活…” 苏方辰回视槐舟, “你尝试过操纵她身体吗?” “行不通。” “灵魂呢?” “什么?” 苏方辰再度走到安娜前, 用三途棍尖指指她眉心, “…操纵灵魂,你尝试过吗?” “不可能…” 槐舟紧皱眉头, “…我将灵魂在两个身体间转移时几乎都靠着躯体与灵魂融合的本能,精密到那种程度的东西根本不可能被调控。” “试试。” “你疯了?!” 槐舟慌了神, 冲他伸出双手, “…苏同学你有在听我的意思吗,我根本不会操纵灵魂。你让我这么做,是想让她魂飞魄散吗?” “有我在,散不了。” 苏方辰用黑气包裹起小萝莉的身体, 送到槐舟面前, “…动手。” 预言世界。 “…这究竟…是什么…啊!!” 安娜双手紧紧捂住脑袋, 试图把那彩色绸缎带来的庞杂信息隔绝在外。 但她预言能力就像是被强行征用的程序, 疯狂运转之余毫不在意中央处理器能否承载。 “好疼…好疼!” 安娜半跪在星河上, 身体边边角角被空气蚕食般逐渐消融, 似在化为那绸缎的一部分。 可哪怕徒劳无功, 哪怕忍受着切割大脑的痛楚, 安娜仍没有任由自己的意识沉沦, “我可不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那彩色长河中波澜起伏一阵, 从中爬出一个液体金属般蠕动的人形。 那人形圆珠似的头部转向安娜, 整个人像被虚空中的手飞快揉捏塑形, 眨眼间已与安娜有七八分相像。 人形扭转身躯, 也穿上安娜那般俏丽的小白裙。 她胸口却挂着个不伦不类的双鱼玉佩, 足踏星河走到小萝莉面前, “…还在坚持呢?” “你…啊哈…是谁?” 人形笑笑, 俯下身勾起安娜下巴, 看着那稚嫩面庞因剧痛而狰狞。 她的脸上露出快意, “…对啊,就是这样…我荒芜的生命追求的不就是这种快乐吗?!哈哈哈哈!” “…你…以为你很…强吗?” 人形笑笑, 站起身在星河上转了个圈, “…哦,怎么,想要驱动预言世界自毁和我同归于尽?那都是我玩剩下的了,你要知道,我在这呆的时间,远比你个没长成的豆芽菜要长。” 安娜第一人被人瞬间戳破动机, 心下惶惑之余面上却不动声色, “…会有人来救我的。” “哈哈哈…救你?” 人形狂笑着走到她背后, 一脚踩在她膝盖上强迫安娜双膝跪地, “…你真以为他们是在乎你吗?他们只是想要你的能力,谁都想在你这脖颈上套个狗链,让你乖乖听话。” 人形顺势捏住她脖子, 单手把她抬举起来, 那张和安娜一模一样的脸上神色狂热且疯癫, “…放弃,去死,反正这世界上也没人在乎你,你只要稍稍放松,就什么也感受不到了。省你力气也省我力气,这样不好吗?” 安娜双手用力去掰人形的手腕, 嘴里却只能发出无力的呜呜声。 还未等她二人分出生死, 预言世界忽然振荡起来, 地动山摇仿若末日倾塌。 人形不甘心看眼安娜, “操…就该先解决那个畜生。” 她深吸口气, 俯身攥紧双鱼玉佩, 再度化作流体金属消融在彩色河流中。 房车内。 “能感知到吗?” “我…尽力了。” 槐舟披散着头发, 满面汗珠滴落在地。 她紧闭双眼, 手指拢在安娜头颅外侧, 试图触及小萝莉那近乎干枯的魂灵。 苏方辰眼眸忽地冰冷下来, 他挥手一指, 不远处窗外一道黑影在半空中轰然炸开, 黑气如群蛇蜂蛹而上, 几下把那黑影留下的物件递到他面前。 槐舟分神一瞥, “这标记是…玉佩?” 苏方辰没有回答, 只是看着那信封表面的落款出神, “致乌鸦,我们来找你了。” 第149章 权力?真理! “你是说…有人入侵了你的预言世界?” “对。” 安娜一边接过便利箱里面的纸巾擦拭渗出的鲜血一边回应, “她是从一条彩虹色长河里爬出来的,最开始像是液态金属,之后变成了我的样子。” 小萝莉灵魂再度回归体内, 原先逐渐丧尸化的气色也在回暖。 她小手接过槐舟递来的温水, 目露思索, “我感觉自己的【预言】能力似乎被短暂操控了,就好像…她能够压制我本人在异能中的主观意识。” 槐舟听她这话没好气翻个白眼, “说人话行不。妹妹,我好歹也算又救了你一…” “不完全。” 安娜把水杯放下, 扶着沙发支起身, “…你当时所做的只是摇动了几下我的灵魂世界。对于身处其中的我们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影响,她…似乎是因为害怕某些存在,所以才离开的。” 槐舟很自然把目光投向苏方辰, “害怕苏同学?” “可能。” 安娜闭上眼睛, 仍能从四肢末端隐约感受到那肿胀的痛, “但我没办法确定,也可能是她异能本身限制了她在我预言世界中的逗留时间。” “有人盯上我们了。” 槐舟微叹口气, 压下帽檐, “…我现在也不清楚跟你们走到底是不是个明智的决定了。如果说为弑神会打工时我是在飓风路径上,随时随地都有被摧毁的风险。 和你们在一起我就是在飓风中心——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苏方辰修长手指打开信封, 里面没有众人想象中的信纸, 只一个银白色的发簪。 “…好嘛,折腾这么一大圈就送个首饰过来,看上去这帮人也没什么脑子么…” 庄亦谐话搭到一半连忙刹住闸, 因为他看清苏方辰眼眸深处镀上层骇人的杀意。 一股独行于荒郊野岭被猛禽盯上的恐惧眨眼钳制众人心脏, 庄亦谐身周【灵】被震得紊乱, 他本人也无法克制打起了寒战。 直至一声沙哑的呼喊, 那诡谲气场才消散于无形, “死面瘫,冷静点!” 安娜显然也是那气场的受害者之一, 她劫后余生身体本就虚脱, 又被苏方辰这么一压制, 体表早已渗出淡红色血珠。 平静下来的苏方辰抓起那发簪, 起身去了驾驶室, 没有解释,只淡淡一句, “…该走了。” 十分钟后。 槐舟瞥眼房车前面面色阴沉的苏方辰, 凑到小萝莉身边打听, “小公主,苏同学他刚刚怎么了,为什么看到一个发簪反应就那么大?” 安娜报以凝视, “我哪知道?” “你肯定知道。” 槐舟盘腿坐下, 小声小气跟她盘道, “我猜啊,就是来信那群人绑走了苏同学那个所谓的‘主’,这发簪就是她的贴身物件——或者至少有什么特殊含义…” 安娜挑眉:所以呢? “妹妹你一向聪明,你应该知道我想问什么。” 槐舟摘下鸭舌帽, 眼神锐利起来, “他会不会因为那个‘主’,抛弃我们?” 安娜沉默一会儿, 抓在小熊玩偶上的手指微微攥紧,骨节玉石般荧白, “我不知道,也不在乎。” “呵…” 槐舟罕见没有深究, 她起身靠到沙发上, 驱动少年傀儡替自己捏肩, 仍不忘递出廉价的讽刺, “巧了,我也是。” 京兆统治局。 为防引起其他人注意, 驱使璇身体的游颖笑换上一件与她平常风格大差不差的灰色纹蛇jk服, 她手指在键盘上飞速闪烁, 眼眸深处仍是那机械化的冰冷。 老教授就站在她不远处继续自己的实验, 寂静持续了不知道多久,他忽然提起一句, “小游,陈三同的事,你知道多少?” “不清楚哇教授大大,小游还在努力学习中…” 南崇明没有反驳她的话, 只老脸上露出个戏谑的笑, “小游,我听说你在灾变前就在统治局工作了。” “对滴。” “以你的能力…查到谁的档案都是相当容易的事,你就没什么好奇心?” 游颖笑呆板脸上浮现程序化的笑容, “小游很听科学家大大们的话,他们不让小游知道的,小游永远不会主动探求。” “真的?” “真的,比贞子都真。” 南崇明抖抖白大褂, 佝偻着腰走到游颖笑身旁。 他苍老手指伸到少女眼前, 可这层遮挡丝毫没有影响游颖笑的手指在键盘上健步如飞。 南崇明乐了, “…还真是羡慕你的能力,如果有了你,我的计…研究会更加顺利。” 游颖笑机械眸底电光微闪, “教授大大,我们现在难道不是一伙吗?” “是的。” 南崇明轻轻按下键盘上的“delete”键, “不过,我还想得到你真正的认可。” 他起身走回实验台, 只留下游颖笑在原地神色莫名, 过了许久, 她唇角微勾,声音低不可闻, “会的,教授。我一直很认可你的理念。” 科学研究有点像在打一场没有尽头的仗, 在你面前的敌人形容难辨亦真亦假, 可当你终于掀开他们诡秘的面纱,将他们斩于马下时, 迎接你的从不是胜利的欢歌, 而是更为深邃, 更难琢磨的新一批对手。 而你能做的只有战斗, 无休止的战斗。 年轻科学家狠狠拍了下桌面, 说起话来怨气十足, “唉…现在整个科研院所的资金都把持在南崇明那老头手里,我们好多利国利民的课题项目都得不到统治局拨款支持。 反倒是他那什么虚无缥缈的异能体系研究大把大把烧着钞票,这什么事嘛。” 他身边一位眼睛青年深有感触, “南教授确实是学术上的权威,可这行事也太乖张了。我前段时间还听说他越俎代庖插手行政那边的事,这不是闹吗!” 在座各位科研界新星闻言纷纷应和, 胆大些的更是矛头指指统治局不作为, “要我看,现在局长在镇北关,局内空虚。秦秘书长虽然精明强干,但毕竟年轻。搞不好被这南老头忽悠瘸了,让偌大一个京兆成了他一言堂了。” “唉…那有什么办法呢…” “是啊,我们一点话语权没有,只能在这发发牢骚了。” “未必。” 一听这话, 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身居末席的男人, 只见他唇角微勾, 颇有书生气的五官绽开笑容, “…如果统治局内部力量不够,我们可以借鸡生蛋嘛。” 第150章 筹码 世间一切恩仇喜乐在死亡面前别无二致, 但生灵摸索出了延续痛苦与欢欣的方式——传承。 理想可以继承, 信念可以延续, 就连仇恨也可以用血脉的方式无尽散播扩大下去。 庆明在拜南崇明为师傅那一瞬间就知道, 面前这位心机沉沉的老人绝不是晚年寂寞要他慰藉, 而是有什么更为奇异的计划,需要他接替完成。 他读博时是什么样子来着, 方框眼镜, 五官端正却缺乏生机, 打远就能闻到一股浓浓的书生气。 那时候摆在他面前的是探索不完的新知识和做不完的课题, 他每天的生活都很充实, 或者说…盲目。 在那之前他很少思考关于未来的问题, 关于薪酬, 关于房产, 关于可能有的恋爱和未知的婚姻。 他那时候以为自己只要做好手头的研究, 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命运有时也聆听凡人的祈愿, 但理所当然到来的并非是庆明心心念念的突破性成果… 而是一个他从未想过的噩耗, ——他父母在一场空难中双双毙命。 他接到通知时整个人是麻木的, 在他印象中老两口身体很好, 每天都有自己想要完成的事, 生活过得虽少了些精彩却也充实。 可生命就像是水面乍遐乍迩的泡沫, 一瞬间消融于无形无状,仿佛从未出现过。 庆明觉得自己还是有冷血的一面, 就比方说他在父母葬礼上并未流泪, 再次投入实验课题时也能很快进入状态。 也是因为这样, 同窗们开始对他指指点点, 身边人若有若无的疏离并没让庆明有多难过。 他很清楚一件事, 离群索居者,不是野兽,便是神明。 他想要破译或许有的造物主残留在这荒诞世界上的余音, 他想要看清这世界的真相, 一个两个人生老病死根本无关紧要, 哪怕世界上所有人都让他闭上眼睛, 他也要睁开眼, 看到那被粉饰过后的一切。 “阿明,你最近很努力。” “职责所在,老师。” 南崇明走进实验室, 眼见这位书生气的年轻人还在伏案圈点, 微微叹口气, “小子,你还只是个博士生。没有什么职责是你必须承担的。” “老师,我不这么认为。” 庆明抬头看他, 一双眸子钟摆般冷静, “…在从事科研事业那一瞬间,我就决心把整个生命投入到对真理的探寻中。大学、研究生、博士生…不过是社会对我们的认定而已,从科学的角度上讲,这些虚名毫无意义。” 南崇明目露思索, 佝偻着腰坐到他对面, “阿明啊,我几个学生里面。我最满意你,也最看不清你。他们都有自己想要的——财富、名誉、地位,又或者是那一块足已以支撑他们青史留名的诺奖奖牌。 可你呢,你好像对我刚才说的这些都不感兴趣,那么我想问——你究竟想要什么?” 庆明不假思索回答:“真相,世界的真相。” “得知真相以后呢?” 这位学生乐了, “老师,您很清楚,人是有限的,我们研究一切都只是站在人的视角观察。我们永远无法认知到这世界的全貌…” “那你为什么还要走这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心安而已。” 庆明从空旷的回忆里抽身, 把那张相片放回相框中微叹口气。 同事好奇凑过来, 随即面露惊讶, “诶…庆明,灾变前你就是南教授的学生?” “嗯…” 庆明目光落回那张合影, 语气柔和了些, “…他是我的博士生导师。” “嚯…” 同事拿起那相框看了又看, 惊羡之余又注意到个细节, “…诶,庆明啊。这照片上有好多人,怎么没见你给我们介绍别的师兄弟姐妹啊?” “他们都死了。” “什么?!” 庆明面色不变, 陈述传说般平平淡淡, “一次化学药品实验起了火,他们都死在那场火灾里。我因为跟着南教授去外地做项目得以保全…” 同事讪笑两下, 心有余悸放下那相框, 逃也似地离开庆明身边。 他没有理会同事过分明显的厌恶表情, 转而伸出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上一位端庄女人的脸, 他说着不为外人理解的话, “师姐,我会为你报仇的。一定…” 京兆外。 槿南小城小地, 虽说物资算不上丰饶, 但也正因如此, 没有爆发什么大规模的战争, 整体设施保存还算完好。 在井予强烈要求下, 众人离开时装了不少野炊用具。 会产生呛人烟气的篝火也逐渐被木炭炉子代替, 大家围炉取暖, 闲不住的槐舟主动搭话, “苏同学我知道是学生,小公主和庄亦谐你俩呢?你俩灾变之前是做些什么的?” 庄亦谐正熏着手, 一听这话来了劲头, “嗯…我嘛,没什么本事,灾变前就在一马戏团上班,平时接接商单,做做演出啥的。” “马戏团演员还能接到商单呢?” “嘶…” 庄亦谐挠挠自己淡紫色毛毛头, “…也不算,就是会有一些饮品铺子或者零食铺子会请我们穿着大玩偶服跟顾客互动。按小时算钱的那种…” 槐舟面露了然, 目光投向离火堆最远的小萝莉, “诶…小公主,别装听不见好不?” “我没有工作。” 槐舟乐了, “你当然没有工作了,让你这么大点的孩子出去打工,那跟弑神会那帮变态有什么区别?” 安娜笑笑, 眼底神采难明, “我的意思是…我没有从家族出来过,换句话说,我没有你们眼中的正常身份与生活。” “贵族么?” 槐舟很快反应过来问题的关键, “在池田的贵族…是维克多家。” 眼见安娜点头, 她忙不迭追问, “你们家那么有钱,是不是生活过得超级幸福。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安娜想起无数个晦暗的夜晚, 沉闷许久还是摇摇头, “跟你们想象的可能不一样。我们家虽然生活很富裕,但…根本没有人真正把你当家人看。” “啊,不当家人当什么?” 安娜目光落向坐在傀儡师身边的弟弟槐行, 碧蓝眼眸微眯, “他们会把你,当成随意使唤的工具…或者说,摆在赌桌上的砝码。” 第151章 花街灯如昼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世界上没有谁是真正需要我, 我父母在我生命中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 其实这样说也不全面, 他们会在我生日时为我举行盛大的宴会, 也会在外人面前对我极尽温柔体贴。 但一旦离了摄像头,没了聚光灯, 他们又会变为只知道打电话的陌生人。 最好的玩具, 最好的家教, 最好的居住环境… 很多事情根本不需要我动手, 他们只需要我当一个被金钱供奉起来的布娃娃, 需要的时候他们拉来我, 夸赞我的聪明,颂扬我的乖巧。 不需要的时候呢, 我就像他们口中随时随地遗弃的珠宝, 连一个拥抱的温暖都不曾拥有。 我那时候很小, 小到还沉浸在童话编织的梦里, ——觉得父母不理我只是暂时的, 我毕竟是他们的女儿, 是他们存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 直到他们趁我熟睡把我送去了一座钢铁牢笼, 我从此之后有了人生中第一个名字——零八一。 插句题外话, 那年我四岁。 我在这座牢笼里的生活很是规律, 早中晚会有人按时送餐, 只是房间逼仄,墙角处无死角覆盖着摄像头。 我试过哭喊,试过愤怒, 可房间那么大又那么小, 没有传来一点点回音。 直到某一天他们把我赤身裸体拉到广场上, 我们按地上喷漆的序号站好, 足足一百个孩子, 像被挂在橱窗里售卖的肉条般站到一起。 最开始他们的要求很简单, 就是站着, 不能有任何周转的站着。 不夸张的说我们也算是娇生惯养长大的, 很快就有几家的男孩女孩主动打破规则, 但迎接他们的是子弹, 一颗颗冰冷子弹穿颅而过, 炸开无数血白脑花。 所有人的腿都在抖, 我听见逃窜声, 我听见哭嚎声, 我听见无数凌乱脚步静止于一颗没有生命的火药。 可我没有多余的动作, 因为我在进入场地之前就在想一个问题。 就算我真的死在这里,那又怎样? 没有人会思念我,甚至没有人会记住我。 我的生命本就没有意义, 死了又怎样。 研究人员走到我面前, “零八一,抬起头来。” 面前人全副武装, 我只能看到他白色制服下一双眼睛。 那眼白遍布血丝, 可瞳仁却深棕似刀。 “你通过测试了。” “那后来呢,他们就把你们当小白鼠养着?” 槐舟好奇把筷子递到嘴边, 满脸吃瓜相。 安娜抿一口温水, 轻轻点头, “差不多,我们每天都要接触不同的药物。有时候是口服,有时候是注射,有好多人休克死掉了 ——他们像狗一样被拖到垃圾场,当着我们的面被野狗分食…” 小萝莉面无表情吃着罐头, 就像那些刻骨回忆都随这叙述烟消云散了一样。 她一如往常有礼节地咽下食物方才开口, “他们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目的——那些研究人员和我们说过,我们处在一个竞技场中,只有在竞争中处于优势地位的孩子才能活下来。” 她白皙小手点点自己, “显而易见,我赢了。” 苏方辰罕见接话, “你们那里评判的标准是什么?” “身体素质。” 安娜徒手抓起烧红的炭火, 任由那木炭把皮肤表面烧成脆裂的灰皮。 她微皱眉头, 把那炭火丢回炉子, 向众人展示手上死皮脱落、血肉新生。 庄亦谐第一次见这场面,嘴张成o字, “好家伙,没看出来,小妹子你是肉体异能者啊?” 安娜没承认也没否认, 只盯着那重新愈合的伤口出神。 槐舟冲庄亦谐摇摇手指, “人家可是高贵的精神异能者…” 安娜微吐口气, “…灾变最开始那段时间,我们之中又有好多人死于瘟疫,有的变成了行骸,只有极少数觉醒了异能。” “他们就这样放过你了?” “呵呵…” 安娜冷笑两声, “…如果是这样,一开始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他们不但没有放松对我们的管控,反而变本加厉,用各种极端的方法试图探究我们异能背后的成因。 但因为技术原因,最后还是无功而返。不过…他们要的也从来不是科研成果,他们只是在培养趁手的工具而已。” 苏方辰点点头, “所以你逃出来了。” “对。” 安娜转头对上那一双漆黑的眸, “我很多时候都在想,如果那天我逃出来时没有遇见你。或者…你没有选择收留我,那我现在会怎么样?” 苏方辰目光落在她怀中小熊玩偶背后的拉链上, “你会死。” 安娜眼底神采隐没, 只轻柔说了句累了就走回房车里。 槐舟本没想到小萝莉会和他们说这些, 见此情形也识相躲到一边。 庄亦谐更是一副天大地大我命最大的狼狈样, 就差没找个坑把自己埋了。 可苏方辰并没有如他们所想那般指责什么, 他只是轻轻抓住那白色发簪, 力道拿捏在宿雪垂檐的分寸上。 那瞬间似乎来自极深远的未来, 又好像只是一转眼的曾经。 那时沐可久违盘起头发, 簪子轻轻插在银白色发髻上。 她灰白瞳仁笑意内敛, 稀疏光华笼罩在二人中间。 纸窗外是长安流淌的雪景, 一洗铅华中坊户们挂起灯笼,庆祝又一年的好收成。 苏方辰那时穿着符合气氛的黑色长袍汉服, 在一片朦白中分外出挑。 沐可笑笑, “长安下雪了,出去看看吗?” 那时苏方辰还不懂, “今天没有工作?” “陪我看看雪。” 沐可足点虚空, 轻柔穿墙而过落到雪上, 朔风在她裙边兜转, 柔和神光照彻,玉状洁白。 “怎么还不下来?” 苏方辰还想问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呢, 可当他对上主似包容世间万象的眸子, 一切执拗仿佛顷刻被打上了封条。 沉默持续一会儿, 他化羽而出, 在满地洁白中落下一个浅浅的足印, “我们要做些什么吗?” “挂一盏灯笼。” 沐可微闭双眸, 耳畔人群欢闹声匆匆掠过, 不知多少户阖家团圆,又多少户天各一方。 她顿顿声, 再开口时温柔得不像话, “乌鸦,替他们挂一盏灯笼,又是新的一年了。” 第152章 是老鼠 陈三同在京兆统治局墙壁上奔走, 两只手上装备着加强吸力的工具。 他三两下爬到窗户前, 一个翻身进了实验室。 听见异常响动的南崇明眼睛都没眨一下, 只轻轻叹口气, “今天呢,有没有感觉到【灵】或者【异能】?” “没有…” 陈三同拿来桌子上的毛巾擦去汗珠, “…我觉得就是你的实验失败了。那什么数据化永生根本没办法继承异能。这段日子你也试过好多方法了,都没用。” 南崇明沉默一会儿, 目光落在实验记录上, “那你要怎么办,离开吗?还去涔边,继续你的【邹吾】大业?” “老学究,你少讽刺我。你也清楚老关是怎么个人,我都‘死’这么长时间了,他早把【邹吾】改造好了。我现在过去,纯粹自己找死。” 南崇明乐了, “你都看得这么明白了…还不老老实实在统治局待着?你小子得罪的人可不少,这下没了异能,出去死在哪个角落里都有可能。” 陈三同凑过来, 望向南崇明摆在桌面上的实验器材神采莫名, “你真觉得…把这些东西研究明白有什么意义?” “不然呢。” 陈三同笑笑, “你是从特调科那时候过来的,有好多事,你比我们要明白的多。现在这世道,通过原有的科技武装普通人来创造军队的法子已经行不通了。” 他伸脚踹踹足下吸盘, “咱不往远了说,就你们局里那个【灵执】璇。她一道【冥雷】下去会死多少人?又有什么手段能防住那种由【灵】创造的闪电…别告诉我是避雷针!” 南崇明不紧不慢关上电源, 回头看他时老眼微眯, “…我之前有个学生说过,科研不是在探寻真理,而是让我们这群企图知晓世界真相的人心安。” “心安?” 陈三同听他这话只是冷笑, “如果世界上人都像你这般想,这世界就会变成一大堆享乐主义者的天堂。人人都凭着自己性子做事,完全不顾及对世界产生的影响…” 咚咚咚… 他话还没说完, 研究室门口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南崇明手指伸到嘴唇前示意他闭嘴, 扬声询问, “谁?” “老教授,是我,秦钦。” “啊,小秦啊,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还记得我和您说的那个黑衣少年吗,他…到京兆统治局楼下了。” 总控室。 “什么时候来的。” “就今天早上。” 南崇明和秦钦并肩站在监控器前, 少年一如涟心时那般眉宇冷厉, 岁月似乎都惧怕与他谋面, 他眼眸之间毫不见苍老, 反而更添几分锐利。 风声烈烈,寒气与他衣角厮杀, 扬起的袖口像展翅欲飞的羽翼。 秦钦紧盯着少年, 神采一点点沉落, “我大学选修过微表情,我在他身上根本感觉不到一个人类该有的情绪…他甚至要比小游给我的感觉更像机器…” 南崇明哦了声, 扶扶老花镜也饶有兴味打量起屏幕里那个人。 角落里那些转动的摄像头显然没逃过苏方辰的眼睛, 他目光盯住离自己最近那个探头, “我知道你们在看,我要找你们局长。” “又是局长?” 秦钦一个头两个大, “前段时间刚来个范海辛,这又出一个苏方辰…京兆统治局对这些外地人就一点威慑力没有吗?怎么一个个都这么狂?” 南崇明轻轻摇头, “当有人忽然获得了与自己地位不相符的强大力量时,挑战已有的权威必然是大多数人的第一想法。 况且已经有范海辛替他们排除了可能存在的风险。” “也就是说…” 秦钦明锐眼眸显而易见冰冷下来, “…如果我们今天解决不了这他,就会有更多人不把中央统治局当回事。” 在场文职人员纷纷沉默, 他们都清楚目前中央统治局的困境。 他们不是拿不出像样的战力, 而是以局长为首的统治局高层都在镇北关抵御外敌维持大局, 内部空虚之下拿不出像样的应对手段也属无奈之举。 女军官短暂怒火过后也平复了心绪, 自局长离开后大事小事都落在她肩上, 就算有天大的困局秦钦也得想出办法来。 “去通知所有有空的异能者,跟我出门应敌!” 房车内。 槐舟望向不远处天街中心站立的黑衣少年, 微微咂嘴, “你说…苏同学就这么大大方方站在那里,不会出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 庄亦谐一边磕瓜子一边拍傀儡师肩膀, “…我说你们也跟那哥有段时间了,这种连十字军总部都敢贴脸开大的狠人——区区一个只剩下空壳的统治局,怕什么?” “空壳?” 安娜敏锐发现庄亦谐话语中的信息, “京兆统治局作为所有统治局名义上的核心,力量肯定远远超过那些地方势力。你怎么这么有信心说它是座空壳?” 庄亦谐淡紫色眉眼柔和了些, 他手捧瓜子递到小萝莉跟前, 语气柔软似有讨好, “…最近刚发生的事,你们没听说吗?十字军叛逆范海辛主动找上中央,还挟持了一名【灵执】,就是那位以单体伤害着称的异能者【冥雷】璇!” 他见小萝莉对瓜子无动于衷也没强求, 缩回手掌接着说, “…你猜怎么着,最后还是那总秘书长秦钦出来盘道,抓了他昔日队员楼书怡,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刹住闸。 就这么一个统治局,还不算是空壳?” 槐舟沉默一会儿, “中央统治局还拥有全国最高的科技力量,也没研究出什么解决方案来?” “别提了!” 庄亦谐指指不远处天街尽头统治局建筑上的天线, “…听说那地方绝大部分科研经费都掌握在一个老科学家手里,成天没干什么正事。用钱跟烧钱一样…想研究出什么武器,得了。” “我说姓庄的,你这知道的未免有点太多了?” 庄亦谐贼眉鼠眼把瓜子递给槐舟, “瞧您说的,知道一座城市里谁最了解环境吗?” “人?” “不不不…” 他神色更加隐晦, “…是老鼠。” 第153章 恶魔没有慈悲 秦钦一身利落军装, 一双长腿肌肉紧实,压住皮钉长靴。 她狐狸眼微眯, 主动卸下武器走到苏方辰面前, “小弟弟,好久不见了…” 她长期使用军械, 手指没有寻常女生那般白皙细嫩, 边缘横生老茧,乍一眼有些骇人。 但苏方辰本也不在意这些, 他只是任由秦钦伸出的手掌悬在半空, 语气依旧那般清冷, “我是来找你们局长的。” “局长在镇北关忙公事,现在整个京兆统治局我说了算,你有什么需求可以和我说…我们会尽力满足。” 苏方辰见女军官把手放下, 罕见目露思索, “我是来问问题的,你能确定…自己知道所有统治局的秘密吗?” 这句话貌似平平无奇, 却直指秦钦内心最为担忧的角落。 游颖笑接管璇身体后她时常回想, 局长确实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对她无话不谈。 反而很多时候, 他都会刻意支开秦钦, 和那些【灵执】私下谈论问题。 以前她还觉得是局长为自己好, 少让她掺和这些对外事项。 可现在,秦钦却从这些过往的蛛丝马迹中寻出一种隐秘的悲哀来, 自己舍生忘死为百姓工作这么多年, 换来的竟然是自己以为最亲密上司的处处提防。 眼见自家秘书长陷入思考, 身侧手下连忙提醒她, “秦秘书长?” 秦钦匆忙回过神来, 声音暗哑, “我不能保证。” “主在哪?” 女军官肉眼可见愣了下, 还是实话实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苏方辰点头, 继续他下一个问题, “【十二生灵械】是什么?” 秦钦面色越发苦涩, 又是轻轻摇头。 “嗯…” 苏方辰读出她表情背后的内涵, “…那换个方面,灾变后——你们尝试过联系浮屠和怨灵教会吗?” 终于到了秦钦知晓的领域, 她长长出口气, “尝试过。浮屠一直在山上,几乎没有受到瘟疫多大的影响。怨灵教会…我灾变前任职于特调科——她们总部在池田,灾变后再没有在公开场合出现过,就像是人间蒸发了。” 苏方辰冷眸微暗, 他审视的目光掠过秦钦明艳的脸颊, “最后一个问题——你相信世界上有神灵存在吗?” 秦钦没想到他会问出这种问题, 微微愣怔后思索了好长时间。 她深吸口气, “如果你说的是那种可以通过烧香祈福沟通的神明,我觉得不存在… 但假如你指的是某种超出人类认知范畴的类似上位生命或者造物主,我觉得是存在的。” 苏方辰扭身甩给她一道孑然的背影, “我问完了。” 空旷天街上, 只剩下秦钦一行异能者面面相觑。 他们还以为又是上次那种情况, 如临大敌之余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保护秦钦上, 可超乎所有人意料的是, 苏方辰并没有索要什么,甚至都没有动手, 只问了些看上去莫名其妙的问题。 “秘书长,这…我们还追吗?” “…他说的没头没脑的,什么人啊!” “你别说,现在灾变后大家生活压力都大,搞不好是什么地方放出来的疯子呢…” 秦钦捡起刚刚被她丢到一边的配刀, 语气沉抑些, “收队,各干各的事。” 路上。 安娜坐在副驾驶盯着少年清秀侧颜一会儿, “连统治局都不知道?” “嗯。” 槐舟翘着二郎腿哦了声, “…雷声大雨点小,统治局这么大阵仗,没想到是个绣花枕头。我刚刚看那女军官的样子,就差没给苏同学磕一个了。” “她身上没有【罪】。” 傀儡师听这话愣愣, 随即目露戏谑, “我懂了,这就是你对一个人的最高评价是。有罪、没罪、罪多、罪少…就好像我们都是游戏里npc,脑袋上顶个进度条——【罪】满格了就直接暴毙一样。” 安娜忽然插过话头, “那我们现在去哪,还往秋刀市走吗?” 苏方辰眼眸直视道路前方, “走一步看一步。” 槿南。 井予罕见穿上护具, 左手拿着粉红涂装棒球棍, 右手冲锋枪, 不伦不类之余有种野性的美感。 四儿站在她旁边同她一道望向不远处战火中燃烧的街道。 “绮梦事务所这边…出什么事了?” 井予目光流过泼洒在道路两边四肢都不健全的尸骸, “就好像…被什么猛兽袭击了一样。” 话说到这,井予忽然扭头看眼四儿, “是不是你小子又背着我用什么绝户计了。引动附近的兽潮?” 被女孩这么一盯,四儿差点没把圆框眼镜吓掉, 他手忙脚乱捡起掉地上的折扇,哎呦喂了半天, “我的亲老大啊,我哪敢啊。再说了,引动兽潮这事太不好控制,效率还不如投毒呢。” 井予将信将疑, “真的?” 四儿点头如捣蒜, 转移视线般示意身边弟兄们走上前来。 众人看这汪洋火海一色的心疼, “好家伙…多少吃的都烧没了……” “布匹、木料…放火的人脑袋有坑,真就好东西自己不要别人也别想要是。” “……等等,你们看!操,那群尸体的内脏都被刨出来了!” 井予被身后人这么一吓也定睛细看, 一股源自人类血脉的惶恐席卷在众人中间。 她从高台上跳下来, 目光掠过死尸腹部边缘的伤口, “爪痕?这痕迹没见过啊!” 四儿更是直接手指沾起鲜血递到唇边舔了下, “嗯…没死多长时间,也就三四个小时。凶手说不准还在附近。” 井予见他这样面露厌恶, “四儿,你能不能注意点…那是什么干净东西呀?” 四儿讪笑两声, “知道了知道了,习惯了哈。” “…啊啊啊啊啊啊!” 道路尽头胡忽地传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众人齐齐抬头望那边看。 井予当机立断, “兄弟们栓好家伙,我们过去看看什么情况。还是老法子,其他异能者后退,肉体异能者跟我顶在前面!” “是!” 【鸢尾】众人随井予狂奔而出, 霎时转过街口, 还未等与那怪兽交手, 各位齐齐瞪大眼眸。 还是四儿率先反应过来, 唇齿微颤, “…这真的,不是恶魔吗?” 第154章 特别的爱 那怪物外形类似人类女性, 头上双角赤红, 皮肤淡紫色, 赤黑瞳孔像木炭灼烧后的余烬, 黯淡阳光下凄惨怪异。 她全身赤裸, 体表覆盖层厚厚的血浆。 井予紧皱眉头——她能看到那两米高的女人嘴里嚼着一节人类大肠, 眼底不时闪过厌恶。 那话语一字不落落到众人耳中, “…不…好吃,要…异能者…” 四儿收起折扇, 圆框眼镜后小眼微眯。 为防激怒怪兽, 他凑到自家老大耳边小小声提醒, “老大,她好像是绮梦事务所的所长,叫潼梓。” “是人类?!” 井予惊疑不定, 却得到了四儿的肯定答复。 他苦笑两声, “看上去曾经是…但,当她决定以同类为食那一瞬间,她就是全人类的公敌。” 井予烟熏妆下双眸杀意四起, “让我了结她。” 她毫不顾忌战场上燃烧的火焰, 两步踏到巨人身前, “潼梓是。” 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怪物肉眼可见神情恍惚一下。 她赤黑瞳孔瞪大望向井予, “你…是谁?” “【鸢尾】二把手,叫井予。本来还想去拜访你的,但…现在的你,已经不是你了。” 潼梓目露痛苦, 她手臂张开, 疯狂捶打着目之所及一切坚硬的物体, 似在用痛楚强迫自己维持理智, “快…走!” “我为什么要走?” 井予早已不是那稍微遇到点麻烦就张皇不知所措的小女孩, 她举起左手棒球棍直指潼梓的脑袋, “…你吃了这么多人,就没半点悔改之心吗?” “我……” 潼梓脑袋狠狠砸到地上, 她赤黑眼眸底流下两行血泪, “…我不想…” 井予见她这样神色黯淡下来, 她语气轻柔了些, “…是异能的副作用吗,那我来替你解脱。” 她双手武器化为气旋消失, 一个庞大的粉色气团眨眼间凝聚, 其中隐约浮出一把巨剑的轮廓, 井予刚要双持兼剑柄, 手指却被另一双圆润的手掌握住。 她侧头看见一名蛋黄披肩发女孩, 那女孩领口挂着个沾血的牛奶瓶, 蓝白外套破烂不堪, 整个人像从血污遍布的下水道中爬出,秽气十足。 “…你是?” “绮梦事务所,安牧。” 披肩发女孩笑笑, 那种决绝的目光井予似曾相识。 她轻轻拍下小太妹的手, “…我来,我来送她最后一程。” 绮梦事务所在槿南也算是“臭名昭着”, 要放往常井予是绝不会信任他们的人的。 但很多事说不上为什么, 也许四眸对接那一刹那, 她从安牧眼底看到了一种决心 ——赴死的决心。 安牧没再解释, 只静悄悄一句, “麻烦带着你的人,离开这条街,越远越好…” 井予点点头, 还是选择尊重这名女孩的意愿。 她挥挥手招呼四儿, “四儿,带弟兄们离开,我随后跟上!” 足音散去, 这条炼狱般的街道再度笼罩在烧灼声中。 潼梓眸底本就不多的理智正被安牧身上独属于异能者的新鲜血肉味道一点点淹没, 可安牧似全无所觉, 她轻柔开口, 顺势打开身后投影仪, “在遇见你之前,没人陪我过过生日。” 【录制开始】 “诶…安安你点录制键了吗,对对就那个…先唱生日歌还是先许愿?” 录像中的潼梓还没有变成现在可怖的恶魔外表, 虽然笑起来还是贼贼的, 但落在小安牧眼里却格外心安。 她当时拘谨地穿着校服, 在盛装打扮的潼梓衬托下格外土气。 潼梓一把拉过安牧肩膀, 冲摄像机挥手, “…看好了看好了,这是我最最最好的朋友安牧。今年是我给她过的第一个生日。我们以后的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都是好朋友。” 安牧面露不忿, “…压到我头发了!” “没事没事,不要在意那些细节。来来来,唱生日歌…” “不是,生日歌你都不会?那你跟我学,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录制结束】 安牧眼眶越来越红, 唇角勾起, 只是脸颊落下两行湿润, 像心脏被拧出水来。 潼梓赤黑眼眸那点神采终于被欲望吞噬, 她一把捞起安牧, 颤抖着手臂把她递到嘴边。 【录制开始】 “熟练好多了嘛小安安!” “嗯,今天是你第一个月发工资。我们安宝果然天下第一厉害,虽然你没在我身边,我也想给你录个祝福…” “一个人要记得按时吃饭,受欺负了跟你潼姐我说。你看我不把他们十二指肠都给打出来!” “但话说回来…有点想你,有空来看看我。我在家待着蛮无聊的。” 【录制结束】 血盆大口一开一合, 安牧左臂齐根而断, 怪物细细咀嚼这难得的血肉, 眼底闪烁着满足。 安牧脸色霎时苍白, 她淡淡瞥眼喷涌鲜血的伤口, 苦涩笑笑, “你那么聪明…其实…一直懂的…” 【录制开始】 “安安…我有男票儿了,又高又帅,八块腹肌,羡慕?” “你也赶紧努努力,我们安宝那么可爱,一定会有其他人喜欢的…当然,如果那群男的不长眼,你就来找姐姐我,哪怕你一辈子不结婚不工作姐姐也养着你。” “话说回来…明年我和我家沉舟打算结婚,你一定要来当伴娘啊!你不来我这个婚结着有什么意思…” “祝安宝早觅良缘,ua~” 【录制结束】 “我有时候…在恨自己…不是个男生…” 安牧声音越发细微, 可潼梓完全没有苏醒的迹象, 她又一口咬断女孩身上最为肥美的大腿。 失血过多下, 昔日锐利的疼痛逐渐退化为麻木的痒。 安牧瞳孔早失了焦距, 只是本能还在驱使她说些不为人知的话, “潼梓…我真的…胆小,到这个时候才敢跟你说…我喜欢你…不是朋友那种喜欢,是真的喜欢…” 她呕出好大一口鲜血, 眼底神光忽地明亮起来, “…我好想…和你有未来…养只猫…有个房子…一起去看海…” 她伸出仅剩的一只手抚过潼梓淡紫色的手爪, “…可惜来不及了…” 第155章 除恶务尽 【录制开始】 “安安,你怎么回事啊?!沉舟他什么都没做错,只是一时没照顾好我,我都没着急,你干嘛反应那么大?” “…他是你未婚夫,就该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你身上!受伤的本就不该是你,应该是他才对!” “安牧!你懂不懂你现在是在无理取闹!那是我男朋友,他怎么做我满不满意是我俩的事,跟你有半毛钱关系吗?!” “……潼梓!你现在是嫌我在多管闲事吗?!他之前做的那些混蛋事我都为你调查出来了,他配不上你!我只是想要你找一个全心全意对你好的,我有错吗?!” “……” “小梓我…” “安牧,这个月你不要再联系我了,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各自冷静一下。” 【录制结束】 “我不该…进入你的世界……” 安牧的另两只手脚也被潼梓啃了下去, 只剩下躯干的披肩发女孩七窍流血, “…我不该爱上你…” 她笑容被鲜血淹没, 声音没了调调却依然清晰, “…你那么好的人…我怎么配…” 潼梓毫无怜悯一口一口吞噬着她的身躯, 安牧声音越发微弱, “…可我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潼梓淡紫色手爪一把拔下安牧的头颅, 脊椎骨迎风飞扬。 少女孤零零的头颅上笑容释然, 那口型几不可见,却坚定非常 ——生日快乐。 套在安牧脖颈上的脉搏感应环停止了工作, 一条笔直的线象征着她平淡寡味的生命, 又或者…是她义无反顾的坚持。 那头颅很快也进了怪物的胃, 潼梓赤黑眼眸底血泪连绵不绝, 一股浓郁的火药味忽然蔓延到整个街道, 潼梓抬起头, 像在迎接由挚友亲自送上的救赎。 呯! 井予一行人站在远处天台上, 静静看着那条街被淹没在大剂量爆破中。 炽热温度近乎席卷整个槿南, 刺目光华照彻, 宛如灾变前的烈烈骄阳再度盛放。 “她死了,被活生生吃掉的。” 井予沉默着把望远镜递给四儿, 她下意识摸摸脸颊——没有泪花。 她的心也渐渐变冷, 昔日会因为些微暖意而柔软的心房正一点点坚硬下来, 井予不知道什么时候, 或许遥远的未来, 或许不久的以后, 她也会被这个厮杀主宰的世道规训成这样一只沉醉于掠夺的野兽。 但在那之前, 她至少要帮那个心底的少年打下一片足够让他平安一生的江山。 想到这里, 井予脆弱的神经再一次坚韧起来。 四儿注意到她变化的神情, 面露担忧, “老大,你…” “我没事。” 井予望向那城市楼宇间蔓延的丛丛野火, “…我们继续走,把幸存者救出来。这个世道,多个人就多份力量。” 路上。 原本静静开车的苏方辰似感应到什么, 忽地一个急刹停在了原地。 槐舟猝不及防撞到座椅上, 捂着额头抱怨, “怎么了苏同学,你这是高速公路上碰见小动物了?” 安娜不晓得网络流行梗, 她只从乌鸦身上嗅到一种似曾相识的灾厄味道, “死面瘫,又有什么敌人了?” “嗯。” 苏方辰背着三途下了车, 望向槿南的方向,神色莫名。 庄亦谐后知后觉骑着三蹦子回到原地, “苏哥,发生什么事了?” “旧相识了。” 安娜走到他身边, 学他样子眺望远方, “七宗罪之一?” “【傲慢】。 ” 苏方辰沉声解释, “它的宿体应该也是异能者,气息很强。要比历次的它都强…” 槐舟也驱使傀儡保卫车队附近, 仍不忘递出询问的眼色, “那我们怎么办,先去弑神会,还是先去槿南解决麻烦…要知道我们都开到这了,再回去可要耽误不少时间。” “我自己去。” “啊?这么老些公里,你自己去?” 槐舟脸上大写的不信, 她微微叹口气, “要我说,苏同学你也不用太着急。我看你留在槿南那个小妹也是个人物,真有那什么【傲慢】她兴许捎带手就给解决了。” “她打不过。” 苏方辰张开双翼, 额前浮出深黑色灾厄符文。 流转墨色加持下, 他宛若凡间神只, 却又多了那么一丝锐利。 安娜想起上一回在虎门市青龙区解决【暴食】时的场景, 小小步把还在睡觉的阿七抱了出来。 她深吸口气, “你要出去打架,要不要把阿七带着,她兴许能帮上你的忙!” 黑猫睁开赤瞳, 懵懵懂懂扫过在场神色各异的众人, 柔和喵了声。 苏方辰头也没回, 只是凌空飘高, “不必了。之前的阿七可以帮上忙,但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她了。” 三人一猫注视下, 苏方辰破空而去, 黑气在天边拖尾成一条长长的划痕。 第一次见这场面的庄亦谐张大了嘴, “嚯,这还是人吗?” 槐舟却没有太过惊讶, 她微微偏头看向眼底闪烁蔚蓝图文的安娜, “…我其实一直都在怀疑。” “我不知道。” 小萝莉冷眼相对, “…在我的预言世界中,他永远是那样。不可靠近,不可探知,甚至不可置喙…” 傀儡师笑得分外轻松, 她伸手拉过身边少年傀儡, 无视他依旧麻木的神色悄悄耳语, “说不准我们还真跟了个神明呢…可,那又如何呢?” 槿南。 炽火燃尽, 井予一行人再度走入废墟遍布满目疮痍的街道。 她被呛得轻咳两声, “…这还能有活人了吗?” 四儿用折扇替自家老大吹着灰, 捂着嘴唇接话, “说不准那怪物有吃剩下的,咱走走看看…” 还没等他说完, 烟尘中忽地伸出一只被血液包裹的巨手。 四儿眼见那手爪只冲自家老大, 想也没想伸出一只手大喝一声, “【荼毒】!” 他五指前喷洒出腐蚀性酸液, 毒液附着到巨手表面,烧灼出无数血口。 那手爪的主人哀嚎连连, 挣扎着支起身, 迷蒙中站起一位身高三米的巨人。 潼梓身上被炸药崩坏的血肉抽芽生长, 眨眼间愈合得七七八八。 吞噬完安牧后的她越发狂躁, 一拳轰在人群面前, 却被一根貌不惊人的粉色棒球棍稳稳接住。 井予感受着这拳头的力道, 面露难色, “…那种爆破,都杀不死她吗?” 第156章 禁疗的重要性 四儿惊吓之余看清井予的动作, 连忙扬高声线提醒身后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弟兄们, “快后撤!那怪物还活着!” 众人闻言脸色俱是一惊, 但长久默契配合下他们早已养成本能反应。 后撤队形霎时成型, 虽因地形原因踉踉跄跄, 大家还是退出了足够远的距离, 供自家老大毫无顾忌的发挥。 怪物没有一味和井予角力, 她另一只手下滑一抓, 试图扰动井予的底盘。 可小太妹也没有在原地等死, 她一个右滚翻拉开身位, 扭头变出一把冲锋枪, 火力倾泻到潼梓较为脆弱我五官上。 她低吼两声, 生生被井予逼退好一段。 她身后手下刚想欢呼却被四儿叫停, “快!开火!” “什么…四儿你疯了?” “对啊对啊,老大还在前面呢,流弹万一打中她怎么办?” 四儿肉眼可见焦急起来, “听话,赶紧开火,往那怪物脸上打。老大刚才的攻击完全没有你们看上去的作用那么大,如果咱们不给到火力支援,老大才会真正陷入危险中!” “这…” 众人还是将信将疑, 但长久以来四儿严谨的性子已经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承认, 众人拉枪开火, 眨眼间又把怪物逼出好一段。 井予也左手化防弹盾牌防止被误伤。 她眼眸紧盯这位赤角怪物, “热武器的绝大部分杀伤力都被她皮肤抵消了…这究竟是什么鬼异能,完全没有弱点啊!” 手爪在咆哮声中再度落下, 飞石炸开,脚步轰然。 潼梓高大且坚实的躯体在灰尘中每一次扭转都掀起气浪, 哪怕有后排成员的掩护, 也只是略微阻挡了她的攻势。 井予背着防弹盾牌, 一手棒球棍一手冲锋枪在队伍前端辗转腾挪, 只可惜那些寻常武器并没有产生应有的破坏力。 些微伤口在她恐怖的恢复力下迅速愈合, 井予牵制半天就像在做无用功, “四儿!能看出什么来吗?” 远处圆框眼镜青年攥望远镜的手汗珠遍布, 他目光流淌过那裸体怪物身躯的每一处。 可潼梓的战斗节奏过分顺滑, 一时之间他根本看不出什么破绽, “老大!她毕竟是个人形,你先打她作为人类的弱点试试!” 井予深吸口气, 冲锋枪橡皮泥般塌陷重构成更具威力的突击步枪。 她双手持械, 对着那怪物的脆弱部位一顿突突。 可昔日无往不利的子弹却只在她肌肤上留下一个浅浅的血口, “她恢复速度太快了!” 利爪再度袭来, 专心压枪的井予躲闪不及, 肩膀衣服被撕开, 鲜血喷洒而出。 四儿见状更是焦急, “老大!打眼睛呢?!” “根本没用!” 最开始那波面部火力覆盖并没有对潼梓造成多少伤害, 反而把这嗜血怪物激怒,攻势更为凶猛。 四儿急得原地打转, “恢复力…恢复力…炸不死的话。” 他忽地眼眸一亮, “毒!” “老大!你能不能想办法攻击她肝或者肾?!” “靠…” 要不是战况吃紧,她都想回身给四儿一脚, “你看不起老娘没文化是不是,我哪知道她肝肾在哪!?” 小太妹话音刚落, 潼梓抬脚踏下。 井予连忙双手凝结巨剑, 一下刺穿潼梓足心。 她用剑格架住潼梓的脚, 趁怪物吃痛哀嚎, 踏地前滚翻离开危险区域。 怪物赤黑眸底闪烁着怒火, 她双手虚招, 在地上划出一片痕迹。 利用地势高低把井予困锁在中央, 井予暗骂一句, 抬手化出火箭筒, “看我啊,畜生!” 安牧前车之鉴, 井予自然不觉得这种量级的爆破能奈她何,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她也只好尽力拖延,和这家伙打消耗战。 炸弹碎片在怪物脸上迸散, 潼梓脚步踉跄一下, 颇有人性后退两步。 井予趁机再度拉开距离, 双持冲锋枪火力压制。 潼梓再度睁开眼睛, 眸底神色怨毒, 她伸手抓过侧面燃烧中的电线杆, 一个横抛甩向井予脸庞。 火光中视野受限, 等小太妹反应过来时已躲闪不及。 金属正中胸口, 她破风箱般被带出好一段, 随即重重摔在地上。 井予周围【灵】因伤紊乱, 两把粉色冲锋枪化作气旋散去。 一旁手下们七手八脚要围上来, 却听见她厉声呵斥, “你们傻吗,快跑啊!” 四儿一咬牙一跺脚, “…跑!” 众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纷纷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这青年, “四儿,你他妈说什么操蛋话呢?” “老大有难你要跑?你还是个人吗?” “你真…” “那我能怎么办?!” 四儿眼眶发红, 他冲指责谩骂他的人大声喊叫, “我还能他妈让你们在这陪葬吗?老大辛辛苦苦把你们命救下来,是为了让你们在这喂怪物的吗?!” 众人沉默下来, 还是四儿挥挥手, “【鸢尾】的,都他妈给我撤退。谁不撤退我用毒液喷死谁!” 井予勉强发力推开电线杆, 她冲身后还在犹豫的人们大喊,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你们滚啊!” 怪物奔跑起来地动山摇, 眨眼又到了井予面前。 她紧咬牙关, 强忍异能透支的不适感再度化形长剑。 井予借力一跃抓到潼梓身上, 用长剑刺穿淡紫色肌肤攀援而上。 怪物吃痛嘶吼, 疯狂甩动上身, 试图抛开这该死的虫子。 可井予就这么顶着脑袋传来的阵阵眩晕感死攥剑柄不放。 借着怪物甩动的力道, 锋锐剑刃在她身上划痕逐渐扩张, 可她恢复速度依旧骇人, 刚刚被切开的创口不过十几秒间愈合如初。 井予目睹全程, 眼含绝望, “这怎么打,根本不在一个量级上的啊。” 潼梓终于反应过来这人不是自己能够轻易甩掉的, 她伸出手掌, 拍蚊子般拍向井予的脑袋。 这一击如果正中靶心, 井予整个人就会化为血饼, 成为这怪物口中又一份异能者血食。 可她早在眩晕中脱力, 根本无法闪躲。 铺天腥臭气浪席卷而来, 井予紧闭双眼, 等待这份过分不体面的死亡。 直到一道黑影覆盖在她头上, 她又一次嗅到那股熟悉的清冷气息。 井予情不自禁抬头, 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老大?!” 第157章 错过的大雨 黑衣少年甩开巨人的手爪, 单手把井予抓起, 轻轻放到【鸢尾】众人面前, “【傲慢】,好久不见。” 他话音刚落, 方才还全凭野兽本能行事的潼梓忽然平静下来。 她身躯急剧缩小, 只肤色逐渐加深,像镀了层喑哑的光。 当这位赤角少女恢复平常身高时, 她眸底再无半点人情味, 一开口声音沙哑, “乌鸦,又是你。” “我有和你说过,不要伤害人类。” 潼梓乐了, 她指指自己唇边的血渍, “…伤害他们?人会因为盘中猪羊牛肉而愧疚吗?他们本就是我的食物——生来就该供养我们这些上位生命。” 井予单手捂着胸口, 小小身躯挡到苏方辰面前, “老大,她很危险,我来拖住她你先走!” 苏方辰微微挑眉, 抓着井予衣袖把她拉到一边, “…我来解决。” “哦…乌鸦,又是你的熟人?” 潼梓目光阴狠几分, 她紧紧盯着井予的脸, “真后悔刚刚没把她切成三段,到那时候你还会这么无动于衷吗?哈哈哈…” 苏方辰面色不变, 三途反射炽热火焰,锋锐如初, “【傲慢】,你该走了。” 潼梓下身肌肉紧绷, 一个弹射起步,破空而来, “谁送谁走还不一定呢!” 利爪当头拍下, 苏方辰眼眸转冷, 三途向上一甩逼退她的攻势。 他扭棍卷起碎石, 身后张开黑羽流火般扑到她面前。 铛!铛!铛! 利爪与棍身一触即分, 阴影中飘起一连串火花。 漆黑羽翼逐渐与影子融为一体, 墨色气浪铺天盖地而去, 拧成如风如浪的旋转牢笼。 潼梓发出野兽般尖锐的嘶鸣, 深紫色爪尖卷起风刃掠过黑气, 却像打在棉花上, 缠绵气息顷刻消融所有攻势。 苏方辰居高临下看着那笼中困兽, 呼吸平缓而宁寂, “【傲慢】,你的挣扎是毫无意义的。人的欲望孕育了你,可你却想吞噬这世上所有人类。” “你懂什么!” 潼梓赤黑瞳孔越发狂热, “如果我们命中注定要灭门绝户,那我为什么要存在?!都是因为这些低贱的生命…吞噬了他们我就是神明,我就是上位者,我能主宰一切!” 苏方辰轻哼一声, “没有人能主宰一切。” 他伸出三途, 天地间仿若横生黑洞, 无数无形无质的【灵】朝那小小棍尖汇聚。 潼梓绝望而愤怒的嘶吼很快被那剧烈波动扭断, 离得远的井予等人只觉得耳畔轰鸣, 五感转瞬熄灭, 像在面对亘古不变的寰宇。 潼梓咧开大嘴, 抬头朝天空疯狂嚎叫着, 直至刺目黑光一闪而逝, 一切物质水融崩解。 四儿下意识往潼梓原先站的位置看, 那里只剩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土壤上没有鲜血, 没有划痕, 甚至没有受压开裂的痕迹。 方才汹涌的爆破与血战仿佛瞬间成了远古的一场旧梦, 连见证者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苏方辰扭头看大眼睛眨眨的井予, “结束了。” 井予似懂非懂哦了一声, 那一瞬间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小太妹只知道自家老大又救了她一次, 以这种突然到草率的方式解决了威胁她生命的敌人。 她伸手想去够那悬在半空中的少年, 却觉得自己同他的差距又一次拉大。 这堪比神明的伟力加持下, 她一厢情愿的付出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井予还记得要回应苏方辰的话, “嗯。” 苏方辰没有散去羽翼, 扭转身形开始用绷带缠绕三途。 井予呆呆站在原地, “老大…” 苏方辰微微抬眸, “怎么?” “你是神明吗?” “不是。” 井予紧抿唇瓣, 整个人像松了劲的陀螺瘫倒在地。 她眼眶红红的, 似又变成了那个只会哭唧唧的小女孩, “老大,在你眼里…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 眼见苏方辰没有第一时间回话, 井予脸颊沾惹泪花, 她挥臂甩开四儿和老汉搀扶她的手, 仍直直盯着那黑衣少年, “…我很可笑吗?” 绑好三途的苏方辰踮脚落地, 他款步走到瘫跪下身的井予, 没有劝慰, 没有勉励, 他只是极轻柔又极平静地摸了摸女孩灰绿色的头发, 望向不远处天空,落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会放晴的,回去,他们都在等你。” 井予回过神来时少年已经走了很久了, 天边乍起初阳, 淡淡光华铺平大地。 四儿见她眼底再度泛起神采连忙提醒, “额…老大,咱还是先回驻地,再待下去容易着凉。” “对啊娃子,有啥想不开的。吃顿好的就得了…” 井予手指抚过沾染少年气息的那节头发, 闷闷嗯了声, “回去,别让大家等急了。” 灾变后的红日初生是滞暗的, 就好像一个久卧病榻苟延残喘的老年人自己用拐杖翻个身, 每个动作都像在透支生命的活力。 安娜坐在房车车头上晃悠着小腿, 她碧蓝眼眸被红霞浸染成一种飘忽的灰, 整个人脆弱得像不知道哪来的一阵风就能吹走的样子。 槐舟盯了会小萝莉的侧脸, “小公主,有时候我很好奇,你有预言这种能力。什么信息都是唾手可得,那你的生活会不会少了许多乐趣… 就比如说,你知道这一天都会发生什么,一切都在计划中没有意外,那有什么意思?” “没意思。” 安娜微微挑眉, “这是我很想死的其中一个理由。怎么,想趁死面瘫不在把我杀了,热烈欢迎。” 槐舟耸耸肩, 也学小萝莉的样子靠到车头旁边, “我觉得我和你们算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杀了你对我没好处。更何况…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杀了你这种变态。” 庄亦谐啧啧称奇, “话说你们这聊天一直都是这种画风吗,你杀我我杀你的,血腥暴力啊姐妹们…” 槐舟似笑非笑, “我劝你个新来的谨言慎行。小萝莉我不敢杀,但对你个欠揍的东西,我动起手来可没有什么负担。” 毛毛头青年微叹口气, “别总那么排斥我行不,我就是个打工人,在哪都一个样…” 第158章 奸生于国 对于那时还未掌握翱翔技术的人类来说, 天空是一切浪漫的与终途。 所有无从证实的遐想, 脱离平凡的神话, 都在孩童们仰望星辰那一刹那编织成型。 苏方辰掠过天际线, 寒风透过沉沉阴云打在他身上, 却又像碰到什么晦气,四散逃窜再没回头。 无论是熙熙攘攘还是人影萧条, 从足够高度看下去都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小点。 他时常在想, 在沐可眼中, 这世界上的生命会不会也都是这么零碎一点, 沸腾或隐没对她来说根本无伤大雅。 他轻轻扇动羽翼下坠, 准确落到房车上头。 安娜察觉异常响动猛然回头与他对视, “回来了。” “嗯。” “继续赶路?” “先休息一下。” 安娜罕见苏方辰这么不着急的样子, 她微微勾唇, “怎么,累了?” “不,我看看天。” 京兆统治局。 南崇明望向数据地图上疯狂闪烁的区域, “又是他,不太平啊。” “槿南那边出事了,我们的人赶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有一只怪物正在肆意吞食人类,赤角紫皮,有种普世意义上的恶魔相。” 秦钦顺桌子把报告滑到老教授跟前, 微微叹口气, “那少年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强,我猜是他主动解决了那个麻烦…” “猜?” 南崇明扭头看她, “你的人不在现场吗?” 秦钦听他这话只是苦笑, “南老,整个槿南已经淹没在尸山血海中了。再派人去那无异于送死,这种无谓的牺牲毫无意义。” 老教授沉着脸摇头, “你不清楚那少年对我体系研究的意义。我已经弄清楚了【灵】与【物】的附着关系。目前只需要一个像样的实验体,就可以批量制作【异能者】了。” “什么?!” 秦钦第一次听他说这件事, 情不自禁美眸瞪大, “人工创造异能者?” “按我的理论体系,异能者的产生是源于人类躯体对【灵】与【物】的感知。只要人为加强人体细胞对【灵】的感知能力,就可以使其短暂获得类似异能者的能力…” 秦钦并没有被他画饼迷了心神, 她扭头望向实验仪器里辗转飞腾的白色气旋, “那么,副作用是什么?” “死亡。” 南崇明无视秦钦疑虑渐盛的眼眸接着说 “…原本无法认知【灵】的人强行使用异能,就好比从没受过专业训练的青年抡起远超自己承受限度的巨斧。 就算可以短暂获得巨斧的杀伤力,反噬也是极为恐怖的。” 老教授走到秦钦面前, 居高临下看着这位年轻的后辈, “小秦,年轻一代我最看好你。就是看重你在大是大非面前的果断取舍…” “不可能。” 秦钦抬头直视他眼眸, “南教授,我不可能同意拿无辜的人做试验品。” 南崇明伸手要拍她肩膀, 却被女军官一个侧身躲开, “小秦,你清楚这个技术加上机械操纵能力会为统治局带来多么庞大的一股力量吗?” 秦钦看着面前教授的容颜只觉得陌生, 她情不自禁反问, “可那些无辜的人呢?!我们就能那么心安理得地拿他们的命吗?” “现在人类已经到了这步田地…我们需要使用些非常手段,只有这样才能稳住大局!” “教授!局长不会支持你做这些事的,这根本就是伤天害理!” 南崇明盯了会儿秦钦气红的脸, 终究还是沉沉叹口气, “小秦你天赋很好,我一直存着让你加入我们的心思。” 她忽地背脊发冷, “你什么意思?” 秦钦下意识要伸手拔刀, 脖颈上却忽然传来针刺感。 冰冷液体顺着针管推入她体内, 她只感觉五脏六腑像被人点了一把火, 整个人像踩在上, 周遭天旋地转, 飘飘忽忽什么也抓不住。 她紧紧捂住脑袋, “…这是…什么?” 陈三同一脚把秦钦踹倒在地, 他毫无怜悯瞥她一眼, 扭身冲南崇明晃晃手里空空如也的针管, “老家伙你还能搞到这东西呢?现在成瘾性这么强的可不少见了…” 南教授一把拉起女军官, 老手钳住她脖颈。 秦钦平时明朗的眼眸中神采若即若离, 脸上更是浮起一层病态的潮红。 她拼了命想摆脱这位的钳制, 却发现昔日印象中老朽不堪的交手却力气竟大得惊人, 她拍拍打打愣是没对他造成半点影响。 南崇明亲眼确认秦钦基本被控制住方才开口, “之前在东南那边有些朋友,存了些,虽然品相不怎么好,但对付她这种小姑娘也足够了。” 陈三同轻笑一声, 他主动走到秦钦面前, 从兜里掏出一把相似的药物, “秦秘书长,我劝你不要胡来。现在你还不清楚这东西的好,用的时间长了,你就离不开它了。” 秦钦强忍着那种近乎把她理智吹散的飘忽感, 咬牙切齿回应他的话, “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很简单。” 陈三同抓起她长发拉到眼前, “我们要你乖乖听话。” 路上。 安娜忽然紧皱眉头, “有人变暗了。” 坐在驾驶位置上的苏方辰扭头看她, “什么?” 小萝莉深吸口气, 再度闭眼全心沉入预言世界。 过了许久, 她再度睁眼, “是京兆统治局那个女军官,代表她的星星光芒时暗时隐。我靠近时得到的信息都像噩梦一样东一块西一块的…” “额…小公主你说这个有点像是喝高了啊。我听说统治局公职人员上班时间是不能喝酒的啊,难道她还好这口。” “不像…” 安娜斟酌着措辞, “…那些图像都在向我传递一种——恐慌的情绪。她好像在恐惧什么东西。” “我说小公主,你都闲到这种地步了吗?有空看人家还不如想想接下来怎么办,要知道…咱可离秋刀市不远了,到时候恐怕又是一场恶战。” 安娜没有理会她的话, 转而面向苏方辰, “死面瘫,我有种不详的预感。好像那个女军官的异常会影响后来很多事情的发展。我想…我们可能需要插手一下。” 苏方辰这次停车动作轻柔了些, 他罕见认真回过头看小萝莉, “你有什么计划?” 第159章 效忠 “中央统治局目前的情况很奇怪。” 安娜从角落装玩具的箱子里拿出一张大地图, 她左手蜡笔右手棋子在上面圈圈点点, “这儿是京兆…” 一颗正红色的棋子落在地图中心。 “这儿是槿南。” 一颗灰色棋子落在侧面。 安娜扭头望向苏方辰, “槿南出现了【傲慢】,这是个例。就我们目前得到的信息来看,潼梓并没有明显的与其他地区组织沟通的意图…我们先把他们抛出去不谈。” 她用笔依次点过他们房车途经的城市, 池田、虎门、涟心、沪宁、涔边、槿南…… 小萝莉抬起头望向两人一猫, “你们察觉出什么异常了吗?” 槐舟相当有自知之明抓来个口罩遮住嘴, 示意面前两人忽略她自由发挥。 苏方辰冷眸一闪, “监控。” “对…” 安娜指指涔边, “这一路我们经过的都是主干道附近的城市。除了涟心以外,基本科技设施都算完好,更有凤鸣区那样完全听从中央指挥的个例。 按理说,我们如此张扬,统治局早就应该盯上我们了。可到目前为止,我们只见过秦钦一个统治局高层。” 槐舟一个没忍住插过话头, “那个姓庄的不说了嘛,中央统治局现在内部空虚,高端战力都派出去了。” “从异能者的角度上讲是这样的。但其他方面呢,汇聚全国最优秀的科技人才的地方,难道因为一个空花钱的老教授就寸步难行了吗?” 槐舟沉默一会儿, “现在这时节,也说不准啊。” “好…” 安娜举起代表中央统治局的正红色棋子, “…那我们退一步讲,那个所谓的南教授完全没有成型的科研成果,也没有足以支持他地位的异能。那他凭什么能够对科研领域有着绝对的掌控力?” “威望?” 听槐舟说出这个答案, 安娜报以冷笑, “灾变前后社会评价体系完全不一样,如果没有我说的上述成就。单单一个履历如何服众?” 槐舟逐渐明白小萝莉的意思, “你是说…要么他背后有人支持,要么就是他对外隐瞒了一部分他的科研成果。” “不完全对。” 安娜把棋子挪到涟心, “当时我们在涟心解决范海辛他们的时候…十字军援军来得很快我能理解——兴许他们那个什么十字架有特殊的通讯功能。 可统治局呢,那地方废砖破楼根本没有电力,更别提监控了。可他们为什么能那么及时地赶到现场?” 苏方辰接过话头, 斩钉截铁, “你的推断是他们拥有某种检测异能的手段,且这种手段被那个南教授掌握在手里。” “没错。” 安娜深吸口气, 把小熊玩偶放下, “基于这个假设,我对目前接触过的异能者进行了一系列预言。 距离原因,离得远些的异能者我看不太清,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都有明确的未来。 自始至终无法窥探的,只有死面瘫一个人。但现在,多了一个秦钦。” 苏方辰拿起另一只画笔在京兆位置上画了一只小鸟, “按你的逻辑来讲,他们清楚你的异能。所以采用某种方式封锁了你的预言?” “也许是异能,也可能是其他实验成果。” 安娜支起身望向窗外来时的路,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成功了。我唯一接触过且知晓名字的统治局高层被他们屏蔽,从此我们就没有途经知晓京兆发生的事了。” 槐舟点头, “这也意味着,他们秘密谋划的事一定和苏同学有关,要不然根本不必做到如此地步。” 两女齐齐把目光投向苏方辰, “苏同学,你打算怎么办?” 苏方辰支起身, 手指虚点弑神会所在的秋刀市。 他转向槐舟, “弑神会所统属的范围有多大?” 槐舟皱眉细想, “嗯…灾变前其实弑神会属于抬不上台面的民间邪教组织。我印象中统治局还打过几次,实际活动的区域并不远,多说也就覆盖秋刀市的周围。” 安娜抓住异常, “好,那问题又来了。凤鸣区的时候,小兽王一行人是怎么找到我们的。真的只是因为当时他们要针对凤鸣区,就那么巧?” 槐舟深吸口气, “他们有某种方法,可以定位我们这些成员的位置。还记得我弟上身的‘x’形划痕吗,那就是用于定位的。” 安娜点头, 小脸上疑虑仍未散去, “我还是怀疑弑神会与京兆统治局内部某些人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要不然一切不会如此凑巧…” 她顿顿声, 转向槐舟时眼底寒芒微立, “槐姐姐,如果你还有什么瞒我们的,我希望你自己说。” “没有了。” 槐舟摘下鸭舌帽, 气场与小萝莉分庭抗礼, “我是弑神会的人没错,但我跟你们说过我到底想要什么。那群疯子不只是我的共事者,也是我的仇人。” 安娜轻笑一声, 伸脚把地图踢到一边。 她拉起小熊玩偶掏出那把折叠刀, 递到槐舟面前, “那个纹路的定位效果,可以通过剥皮去除吗?” 槐舟紧抿下唇, “小公主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一直说想要得到我们充分的信任吗?” 小萝莉从小熊玩偶里面掏出另一把相同款式的刀, “你把胸前那定位印记剥下来,我就彻底信任你。别觉得不公平,我和你一起动刀,无论你忍不忍得到最后…我都不会停手。” 槐舟乐了, 她坦然脱下外套, “怎么,想跟我较劲?” 安娜拉下肩带, “没有,就是单纯地想试试你的决心。 毕竟是弑神会的傀儡师…总归该和别人不一样的。” 苏方辰伸出未解绷带的三途横在二人中间, “没有必要。” “有必要。” 两女异口同声, 望向对方的眼底飘着股浓浓的火药味。 庄亦谐见停车这么长时间没人吭声也没敢过去问, 识时务是老鼠们的必修课, 他也不例外。 可当他看到房车玻璃上陡然溅起的两道血痕时还是蹦出好远, 庄亦谐心有余悸拍着胸脯, “靠,这什么情况,内部消化吗?” 第160章 清醒的人 过了许久, 隐约可闻的痛呼声逐渐弥散。 苏方辰带着面色惨白的两女走下房车。 槐舟低低喘着气, 看向安娜时面露忌惮, “我说…小公主,这回你该信我了。” “勉强。” 安娜别过头去, 小腹响起咕咕声。 她小手拉拉苏方辰衣袖, “死面瘫,该做饭了。” 苏方辰冷眼转向槐舟。 刚受过伤的傀儡师:……? 庄亦谐嘴角扯动, 目光从黑衣少年身上滑到两女之间。 还没等他腹诽当代年轻人的奇葩爱好。 苏方辰眼眸转向他, “你会做饭不?” 庄亦谐被吓了一跳, “额…大概…也许,会一点?” “车载冰箱里还有些速食食品,你来料理一下。”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的庄某人长出一口气, 他慌忙抱来所需食材, 仍不忘冲苏方辰笑笑, “额…苏哥,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咱咋又停车了。是还要回去解决什么麻烦吗?” 安娜抢过话, “不是我们去找麻烦,而是有麻烦在找我们。” 庄亦谐哦了声, 淡紫色眼眸闪烁宝石般的光华, “中央统治局的人?” “嗯。” 他揉揉毛毛头, “要打架吗?” 苏方辰扭身望向再度沉暗的天际线, “看他们。” 京兆统治局。 “小游,纳米机器人还有多少存货?” “嗯呐,大概能控制十几个人的量。” 游颖笑操纵着璇的身体, 手指在键盘上流转不休。 她眼底闪烁机械化的淡蓝色荧光, “南教授,我上次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要用药物控制秦秘书长呢,用机器人不是更方便也更稳定吗?” 老教授微勾唇角, “…小游,你知道跟在少年身边那个蓝眼睛女孩的事吗?” 游颖笑眼眸微眯, “我在云端数据库里看到过她——应该是维克多家的小女儿,登记在册的名字叫安娜。” “她参与过我们一个实验项目。” 南崇明走到游颖笑旁边, 在键盘上输入一串字符。 屏幕上忽地亮起绿色波纹, 电光闪烁一会儿, 一个登陆页面静静浮出。 游颖笑扭头看他, “这是?” “你亲手为我们编写的沟通窗口。” 南崇明用指骨敲敲游颖笑的额头, “你可以尝试调取l-036号文件中的记忆,那是灾变后你我协商下你亲自封存的。那段记忆会解释所有我想告诉你的事。” 游颖笑手指精确贴到太阳穴前, 眼前飞速检索过彩色图像。 等她回过神来时, 眼底再不像往常那般透着股机械化的冰冷, 反而满是惊愕, “我想起来了,是‘黎明计划’?” 南崇明目光落向窗外黯淡的天空, 像是放下了什么包袱,又像拾起了什么罪孽, 他语气沉甸甸,似在和老友细酌过往, “那年科考队去了南极,我才二十出头。” “嘿…南,磨蹭什么呢?导师还等我们过去呢。今天可是来这儿的第一天,大伙都兴奋得不像话,你咋还打上蔫了呢?” 年轻的南崇明面色紧张, 他透过防雪盲的目镜扫视这片空茫的大地, 手指情不自禁打着颤, “师哥,这让我感觉不太舒服。” “有什么不舒服的?” 络腮胡师哥走到他跟前, 一把拉过他肩膀, “你看这儿多美多干净啊,要不是怕冻死,我恨不得一辈子在这儿!” “要一辈子冻雪地里那两位少爷,赶紧过来了!老师说前面有冰川活动痕迹,让我们过去记录下数据!” 听见这个声音,两位男生顿时来了精神头, 师哥更是把南崇明往前推了推, “南师弟,你赶紧的,宁师妹可在前面等着你呢。我还记得你研究课题不跟什么水啊生命啊有关的吗?到你发挥的时候了…” 南崇明愣愣看着不远处身着红色羽绒服的女人, 本能点下头迎了上去。 风雪袭人眼目, 清朗之余横生寒意。 南崇明下意识回头望去, 自己足印已又被风雪扫平。 他老师蹲在冰川裂缝前, 借用护具保持着恰到好处不会失足坠落的距离。 他冲一众学生挥挥手, “小宁你来拍照——小南你负责取样,这种地形可不多见,记录下来,会对我们预测冰川运动周期有帮助的。” 南崇明跑到前方, 正想借着拿相机的功夫偷看眼宁师妹却忽然被什么东西晃了下。 他下意识用手在眼前扫了两下, 可那片遮蔽他视野的白并没有散去, 反而愈发强烈。 南崇明那时远没有科技精英的派头, 见此情景也是心慌, 他扭头扫过众人, “你们看到什么东西没有?” 宁师妹报以白眼, “不是,崇明。你这套路也太老了,想吓唬人,你好歹编个有逻辑的瞎话啊。” 刚赶到的师哥一听这话乐得更不顾忌, “就说小南他钢铁直男,什么事都弄得那么神乎其神的。” “不是…” 南崇明神情严肃下来, “刚刚我真看到了什么东西,好像是白色的气旋,就在那冰川裂缝里。” “气旋?” 导师带了南崇明段日子, 知晓他不是空穴来风的人。 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特制望远镜往下看了好半天才抽身, “小南,你眼花了…里面什么都没有啊。” 闻言南崇明也不自信起来, 他装好防护设施爬到冰川边上, 眼眸微眯, 那白色气旋就像旋风中舞蹈的花瓣, 十里之外都能感知到它的柔和肃穆。 南崇明倒吸一口凉气, “可它还在那里啊,白色气旋,边缘像蝴蝶震翅一样的!” 见他仍不松口, 众人面面相觑一会儿, 齐齐目露担忧, “崇明,你第一次来这边执行任务。是不是压力有点大,要不要请老师给你放个假,最近你多休息休息?” “这把你小子吓的,都出幻觉了?” 南崇明将信将疑接过老师手里望远镜又看了半天, 那奇异漂浮的气团仍待在原地。 他没有选择和两人辩驳, 转而前踏两步伸手去够那气旋, 试图用物理手段佐证自己的所见。 大家还以为他发了什么疯, 连忙上去拉腿的拉腿、拦腰的拦腰, 就差没把他拖回基地了。 “南崇明,你不要命了?” 第161章 真正的残忍 南崇明不清楚自己怎么被队员们连拉带拽拖回的考察站, 他指尖仍存留着那荧白气息的触感——清润、柔和、仿佛一道永不熄灭的光。 那光束天然含有一种镇定安神的魔力, 哪怕一触即分,也能长留人心底。 科学界有两种人, 一种常年工作在一线、靠丰富经验积累提出崭新理论, 一种则游离于不学无术的边缘、以其怪诞视角解读事物,提出惊世骇俗的观点。 前者往往是人中龙凤, 受世人崇拜、众生追捧。 后者往往淹没在历史尘埃中, 被视为异端或疯子。 哪怕后世人终于觉醒意识, 追封他们为天才, 既定的苦难已经产生了。 没人能为他们烈火焚身后的生命负责。 南崇明无比清楚这一点, 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选择承认自己只是精神不太好——出现了某些奇形怪状的幻觉。 咚咚咚… 研究所房间门口传来敲门声, “崇明,在吗?老师晚上煮了些热汤,安神的,我盛了一碗给你…” 南崇明连忙起身开门, 小宁师妹穿着白色高领毛衣, 眼底疑虑仍未散去, 她跟着南崇明走进房间, 把汤碗轻柔放到桌子上, “崇明,你别怪我们反应过激。来这儿的人有不少都出了心理问题,太长时间接触不到人群…或者说脱离了日常生活节奏——心态失衡是正常的,你要适应。” 让年纪小的师妹教训这事面上挺丢脸, 但南崇明一向不搞大男子主义, 他只略一点头,利落认错, “嗯…我刚来可能还不太适应。睡一觉就好了,不会影响正常工作的。” 小宁笑眯了眼, 她伸手拍拍年轻科学家肩膀, “知道崇明你的厉害,全研究院都清楚你这个论文狂魔的水平。现在看来不只搞学术,心理建设也有一套嘛。” 南崇明被她夸得脸上挂不太住, 挠头转移话题, “宁师妹,咱今天去标记的那一处冰川地形在哪里?” 小宁听这话面露警惕, “你不会还要回去,那里可是很危险的!” “没有,我研究报告需要有详实的出处,要不然不令人信服。” 小宁没有怀疑, 指指房间外, “信息都在老师那呢,你到时候看就可以。” 时光齿轮仍坚定不移地运转着, 南崇明一行人东奔西走科考也算到了尾声, 众人欢呼雀跃, 倒显得他心事重重。 在那天与不明物质接触后, 他的眼睛似乎出了什么问题, 往常需要他加以测试的化学原料, 现在他粗略一眼就能辨其根本, 就好像是脑袋里装了个人体计算机,还是自带识别系统的那种。 “那就是你的【芥子解析】?” 听见游颖笑问出这话, 南崇明笑了, “那时候我还没给这个能力起名字,甚至我都不知道【灵】的存在。可就是在这番机缘巧合下,我接触到了这样一个远超现实的世界。” 游颖笑眨眨眼, “能够解析事物内在组成或者说…本质——这种能力正是你们科学家梦寐以求的。” “是这样的。” 南崇明微叹口气, “那段时间我像所有突然获得肉眼可见天赋的人一样,纵情挥霍,在各个领域留下我的实验成果,没几年就拿全了各类奖项,成了年轻一代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你应该很开心?” “不…” 南崇明老眸微暗, “或者说,最开始我的确很愉快,也喜欢其他人的追捧和奉承。但我很快发现这一切都很虚无——每当我看见他们那一双双透着不可思议的眼眸,我就会想起一个问题… 我能随手创造他们眼中的神迹,那我呢,在赐予我这能力的人眼中…我会不会也只是一只无知的蝼蚁,困锁在自己的认知里,终生不见天光。” 游颖笑沉默一会儿, 机械化的身躯扭了半天才摆出耸肩的动作, “我不能理解。从历史的角度上看,人类是善于屈服的动物…屈从于强权、钱财、美色、欲望,在人类社会中并不是多么可耻的事。你为什么要因此感到悲哀呢?” “因为意义。” 南崇明目光灼灼与游颖笑对视, “小游,如果有一天,我告诉你你的一切动作包括思想都是我设定好的。你只是一个稳定运行的机器,你会怎么想?” 游颖笑眨眨眼, “南大大,我是设定好的嘛?” “我是说假如。” “假如是这样,那我根本不会思考这个问题。” 游颖笑迎着老教授满意的目光继续说, “在你设定的游戏规则里,我只需要扮演好一个尽职尽责的工具人。一个工具为什么要有自己的意识?” “那如果工具产生了意识呢?” “应该被毁灭。” “懂了吗?” 南崇明手指攥紧狠狠一拳打在少女脸上, 璇的身体歪到一边, 脸颊红肿之余并无其他动作。 老教授继续刚才的话, “…我所恐惧的就是这个,如果说真真切切存在这么一种生命体,她能够俯察一切,控制一切。 我们的生命不过她弹指间一心一念…那我们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黎明计划】产生了。” 不知道在门口听了多久的陈三同推门而入, 走到两人面前时语气戏谑, “不是,老东西。你瞒了我不少事啊,原来灾变前你和这个小电脑人就有来往?” 南崇明对他的到访毫不惊讶, 只浅淡笑笑, “你说的…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你的【邹吾】未必成功,那我总要探索出一条更为快捷的路。” 陈三同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 转而微叹口气, “那女人比想象中的要难缠很多——她已经试三回用意志力硬抗戒断反应了。要不是我及时赶到现场,说不定已经摆脱控制了…你们真的不考虑用机器人再加一层保险?” 南崇明冲游颖笑使个眼色, “机器控制并不能隔绝外面那位的异能,你先继续增加剂量。她是异能者,代谢能力本就强一些…不必担心用药过度。” 陈三同冷笑, “老东西还真是冷血,这姑娘可是一直把你当值得信任的长辈呢?” 老教授面色不变,坦然回应, “说起这个,判官你不也一样吗?” 第162章 白日梦 涔边。 关纵吾站在明殊塔上空俯瞰众生, 几次体系整改下, 这座本笼罩在王权下的城市渐渐焕发生机。 倒不是这位一手促成者的一厢情愿, 地面上奔来走往的原住民是最好的证据。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恢复, 小音开裂的双手愈合得七七八八, 她垫着步子走到兜帽青年身边, 微叹口气, “纵吾,很多时候我们都不清楚你在想些什么。一切都在按计划发展,这座城市也在逐渐觉醒应有的活力——可你好像并不开心?” 关纵吾抓起麒麟木挂件, 在掌心捏了又捏, “这都只是暂时的,你没有发现吗?整座城市的运转仍然依赖着丁峥,他就像是这座法治之塔的地基。现在他愿意支持这一切。 可如果有一天他转变心思了,不愿意当这个地基了…我们又将何去何从呢?” 小音沉默一会儿, “纵吾,你有些杞人忧天了。” “唉…” 他微微叹口气, “…这个时代,容不得我不多想。涔边的探子来报,说槿南那边又出事了——有一头怪物,近乎毁灭了整座城市。” “我听说了,可…那怪物不是被解决了吗?” “被谁解决的?那个新生组织【鸢尾】?” 关纵吾冷笑, “你不觉得这事很蹊跷吗?能够解决那种毁灭城市级别灾难的组织,竟然会籍籍无名…如果他们首领并不想要食物、地盘这些东西,那她图什么?” 小音向来没有那种宽阔的视野, 在她眼中, 【邹吾】在关纵吾带领下没有叛离初衷已是很好。 整座城市欣欣向荣,浅浅暗流也就无所谓了。 关纵吾和她共事多年, 也了解这位思考问题的路径。 他没有贸然改正小音的思维惯性, 只又往窗边走了走, “趁涔边的水还干净,多接纳一些我们的人。”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这样一个国家, 它的国王拥有强大的魔力,能够心想事成。 王说要有食物, 大殿里出现了无数食物。 王说要有美人, 大殿里出现了无数美人。 王又说金银财宝、珠玉名画, 魔力为他一一满足, 可好景不长很快王陷入一种抑郁的情绪中, 他唤来世界上最好的医生,可那人毫无办法。 王的身体一天天弱下来, 直到某一天外地来的小丑入宫参拜, 指出王的病症所在。 那病灶不来源于外在,而根治于他的内心。 “最后那个王…怎么样了?” 丁峥靠在沙发上, 听着身边卷发女人轻柔语气讲着故事。 女人合上手里书页, 冲这位涔边的【王】笑笑, “他治好了他的疾病。” 丁峥乐了, “嗯…神医没有治好的病,让小丑治好了。楚月乌是,你的故事不合逻辑啊。” 楚月乌笑笑, 把米黄色长裙皱褶捋平, “小丑没有治好王的病,他只是指出了问题所在——王需要的不是其他东西,而是热闹。” 丁峥闻言眼眸微睁, 饱经沧桑的脸颊上胡茬遍布, “…我至今仍不明白,你为什么会选择我?要知道,如果我把你这个叛逆交给十字军——我说不准能获得更多利益。” 楚月乌微抿嘴唇, “如果我说,我只是单纯在赌,你会怎么办?” 丁峥在沙发上转个身, 柔软睡袍长尾拖地, “我喜欢听实话。如果我觉得你说的是真的,你大可以在这安安稳稳待着。如果我觉得你在说谎…” 权杖在他手中凝结, 无形气压霎时铺盖整个房间, 丁峥补上后一句, “你和那个小男孩,都要死。” “好…” 经历过十字军那般酷刑, 楚月乌早看淡生死, “…绮梦事务所的所长潼梓异能失控,我们是趁她还有理智时逃出来的。” “槿南到涔边可不算近,你们怎么过来的?” “绮梦事务所成员牧沉舟开车送我们过来的。他现在已经离开了,不过以你手眼通天的实力,证实我说的话也并非难事。” 丁峥盯了会儿女人的淡棕色瞳孔, 一把抓住她手腕, “来求我?” “不,是来帮你。” 楚月乌没有躲避他过分露骨的动作, 气场不落下风, “…我知道许多事情,有些是淹没历史中的旧闻,有些是可能影响不远未来的信息。这些东西,你会感兴趣的。” 这位涔边的【王】见她不是那种能被吓到的脾气, 也收起那套假模假样的恐吓。 他倒了杯红酒, 顺桌子轻轻推到楚月乌身边, “说出你的条件。” “我和那男孩子的安全,仅此而已。” “安全也有很多种…普通人苟延残喘的安全,异能者富裕充实的安全。我该怎么对待你们?” 听他说出这个问题, 楚月乌沉默许久才回话, “你并不像传闻中那般暴发户心态。” 丁峥脸上笑意不散, “是吗,兴许是我因为一些人改变了自己。当然,这些都不重要——你要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那就要异能者的身份。” 楚月乌点点头, 似在肯定自己说的话, “等价交换,我会给你想要的。” 丁峥笑了,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楚月乌面色微僵, “眼下我还不清楚,但我会弄明白的,我的异能是【星轮】,可以…” “别说了…” 丁峥打断她的话, 调整姿势再度靠回柔软的沙发上, “…你个小妮子知道什么,我答应你。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给我讲完刚刚那个故事,或者…新编一个故事,你的声音很催眠,灾变前干这个多好。” 他合上眼睛, 整个人沉入傍晚的宁静中。 楚月乌盯了他一会儿, 落下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王病好后想了很多,他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他叫来轮船,叫来桅杆…” 女人慕斯般柔软缠绵的声音在空荡的局长办公室回响, 像午夜勾魂的序曲, 一点点蚕食涔边灯红酒绿后的冰冷。 丁峥做了个很漫长的梦, 梦里他还在学生时代那个小县城, 忽然一天教室门前洒落银铃般的笑声, 他偶然一瞥, 少女清雅五官流入晨光, “早上好,我叫温瓷。” 第163章 她走时灯火通明 火焰灼烧的废墟中, 哭喊声如盘桓不散的幽灵时近时远。 一群人在泥泞街道间穿行, 捕捉着每一丝生命存活的希望。 四儿被火气熏得满脸灰蒙蒙, 他侧头怼怼好不了多少的自家老大, “老大,刚刚李老汉跟我说了。这片街就救出三个娃子,绮梦事务所出事时候蹲茅厕里了。粪池被炸开了,气味原因逃过一劫。” 他身边手下们一听这话哄然大笑, “这活下去都得有心理阴影…” “得,这帮娃子也他妈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 “嘿嘿,可不。我小时候可没有这种经历…有种奥特曼打小怪兽现场的感…” “他们的父母都被吃了。” 四儿冷不丁打断他们的话, 方才因救人心情愉快嬉皮笑脸的大家纷纷沉默, 也不知是谁先叹了口气, 这气息就在人群中打起了旋。 井予见众人长吁短叹个没完来了火气, “操,你们还伤春悲秋上了!现在当务之急就是继续搜救,要觉得那群孩子可怜就多帮衬着他们点。一个个的有没有点担当?!” 自家老大都发话了, 这帮男女当即来了干劲, 七手八脚就要往废墟里面冲。 四儿见状忙用折扇拦住义愤填膺的青壮年们, “…有这性子是好事,但也别冲动。体格轻一些的走在前面,试探着前进。砖头水泥层层叠叠的,谁也不清楚脚下结不结实,多试几下。” “得嘞。” 灾变后最不缺的就是肉体异能者, 加之井予的能力可以不间断创造各种工具, 搜救过程异常顺利。 可还没等众人高兴多长时间, 道路尽头忽地出现一个身着红衣的人影。 井予眼眸微皱, 伸手把双马尾刘海捋到一边, “望远镜呢?” “这儿!” 四儿一个斜抛把特制镜筒递了过去, 小太妹顺镜片往外张望。 那女人也在废墟里翻找, 手里只一个小小的推土铲。 她眉宇清雅, 身上却披了层浓浓的血灰, 乍眼看像废墟中的白玫瑰,有种破碎的美感。 虽然这位表面上不是坏人, 但人在末世,基本的警戒心是刚需, 井予挥手示意手下们停住脚步, “我上去看看。” 随距离拉近, 她能隐约听见那女人面前木质板材堆下有微弱的捶打声, 那敲击富有节奏,只有气无力, 显然那颇有经验的受难者体力也不剩多少。 拉铲板材的女人声音微哑, 只语气坚定, “…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我在救你…你不要放弃,一定能活着出来。” “姐们儿…” 她这一搭话略显唐突, 女人明显吓了一跳,从兜里掏出一把短刃正对着她, “你是谁?!” 这姐妹一看就没有对敌经验, 这种长度的刀具怎么可能起到有效的防身作用。 但腹诽归腹诽, 不明情况的井予还是很配合高举双手, “…别激动,我是【鸢尾】的二把手,也是过来救人的——和你目的一样。” “【鸢尾】?” 女人清雅眉目皱起, “…我没听说过,但这里面的人快不行了,你有工具吗,赶快过来帮忙!” 她话音刚落发觉井予手里空空如也,面露警惕, “你连工具都没有,怎么搜救?” 她手中粉色气旋凝结兜转, 一把淡粉铲子转瞬诞生。 井予弯腰把工具递到女人面前, “要不要试试用这个?” “异能者?” “嗯…” 女人深吸口气, 总算放下戒心。 她没有空作客套, 顺手接过长铲,卖力清理起来, “…我叫温瓷,刚刚误会你了,抱歉。” 井予挥手示意下属们跟上, “有什么可道歉的,末世嘛,都懂~” 人多力量大, 没一会儿被压在木堆下的受难男女就被拉到医护队那边。 趁短暂休息, 两人终于有机会聚到一起谈话。 简单洗去尘埃后, 温瓷过分出挑的五官终于对众生可见, 井予听见身后一众畜生咽口水的声,没好气咳了咳, “行不行了你们…要闲的没事干自己找活去,医疗队那边不缺人吗?” 四儿颇有眼力价拉着几个反应最大的离了现场, 空旷区域内只剩留了女生。 温瓷盯着众汉子消失在街角, “他们好听你的话。” “笑话,我是他们老大好么。不听我的话听谁的?” 温瓷微微笑笑, 很正式地冲她伸出手, “谢谢你们,如果不是你们出现,我兴许只能看着那群人死在面前,无能为力了。” “谢我?” 井予短暂人生中还是第一次见这种视善良为常识的人, 她面色复杂叹口气, “…是他们该谢你才对。” 这回轮到温瓷愣怔了, 她顿顿声, “…啊,灾变前赈灾可以靠消防员和官兵。但现在没有成型的组织,我觉得就应该我们这群能力更强的异能者来担责任,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嘛?” 井予对面前这位是异能者这事并不意外, 有这么单纯的利他思想, 竟然没有被陷害致死, 这本身就需要实力支持。 她咂咂嘴, “姐们儿,你这想法很危险。到末世了,大家过得都不容易…” “我知道…” 感受着双马尾女孩回握手上的温度, 温瓷也放下了许多顾忌, “可是总需要有些人记得什么是对的。如果所有人都成了野兽,我们的文明也就彻底毁灭在瘟疫中了。” 对井予这种街头小子而言, 口舌之争本就不是她的强项,况且她也不想破坏温瓷单纯的善意, 她只是语气轻微, 用另一只手指指自己, “那…如果【鸢尾】邀请你加入,你会来吗?” 温瓷显然没想到她会发起这种邀请, 她眨眨眼, “嗯…鸢尾花那个鸢尾?你们组织的纲领是什么,救助他人嘛?” 井予沉默好久, 久到温瓷以为这个问题不会有答案。 她不知道的是小太妹脑海中正飞速掠过那黑衣少年和自己相处的一幕幕, 那爱恨情仇过分真实, 可她究竟在苏方辰那学到什么了呢? 井予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她至少清楚一点, “…我们要走到灯火通明。” 第164章 江山代有庸人出 京兆统治局。 绷紧的手臂落到床边, 一滴鲜红血液顺肌肉纹理翻滚而下, 刮落一路淡淡的粉。 秦钦紧紧咬住毛巾, 额前汗珠如雨, “…再坚持一下…” 她军伍出身, 肉体对疼痛的感知力早在日复一日的训练中磨钝, 可工种原因, 她从未经历过这种感受, 四肢的活力正被那陌生感抽丝剥茧般消融, 连带昔日坚不可摧的信仰也在经受磨难。 又一阵濒临极限的眩晕, 秦钦底线松动了下, 疯了般跑到门边,想要朝陈三同索取药物。 可当她手指触碰到把手那一瞬间, 理智再度占领高地。 她深吸口气, 用【厌灵械】把自己牢牢锁在床头。 陈三同冷然推开门板, 面露戏谑, “秦秘书长,这是第几次了,快挺不住了?” 秦钦剜他一眼没有回话, 身体却紧紧绷起, 仿佛本能在渴望那种颠倒一切的空洞感。 陈三同弯腰蹲到她面前, 冲她挥挥手里药剂, “我说你这又是何必呢,明明只需要点个头加入我们。非得把自己为难到这步田地,真不想用傻这种形容词夸奖你。” 秦钦紧咬牙关, 朦胧中她甚至嗅到了那管试剂流出的香气。 她狠狠咽了口唾沫, 嘴唇动动似要服软。 陈三同微叹口气, “其实你只是缺一个让你心安理得的借口罢了…” 他轻轻拍拍拷住她手腕的锁链, “这都不是你的错,是我们的错。是我们用药物控制了你…这种东西就没人成功抵抗过,你没有违背自己的信仰,你只是不得已。” 秦钦别过头不看他, 牙齿紧咬唇瓣,鲜血从中渗出。 她眼眸微眯, “理想面前,没有借口。” “好,这可是你自找的。” 陈三同刚要再度把药物注射进秦钦体内, 一股冰冷的气息旋即盯上了他。 他下意识回过头, 门边空无一人。 寂静走道传来匆匆脚步, 一名传令兵眨眼到了门外, 他冲紧闭房门大吼, “秦秘书长,那个黑衣少年又来了!” 研究室。 “老东西,这情况你有什么应对策略吗?” 南崇明利用职务便利谎称与秦钦商议事项, 此刻四人齐聚一堂, 沉浸在药物余韵里的秦钦浑浑噩噩。 话事权理所当然落到了南崇明身上, 他老眼微眯,长叹口气, “我是真没想到这个丧门星又来一次。他没有自己的事要做吗?” 陈三同抽出藏好的统治局制式长刀, 满脸戒备, “那少年我们肯定是打不过。目前计划进行到哪一步了?” 游颖笑敲动键盘调取信息, “嗯…目前微型机器人已经渗透了三十二名统治局成员。其中二十七人为书记,五人为肉体异能者。按终端显示,我们对这些人的掌控率都在80以上——远比秦秘书长要高。” “远远不够。” 南崇明斩钉截铁打断她的话, “统治局上上下下好几百号人,这还不算外聘成员和普通居民…就这点人别说调动整个统治局和他对峙了,就连架空秦钦都做不到。” “我们还有什么可以调用的资源?” 陈三同深吸口气, 靠到游颖笑面前看那铺天盖地般的数据。 南崇明沉默许久, 再开口时神色莫名, “你知道吗,我们还掌握着一枚灾变前人类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上限。” “操,不是,现在那玩意还有能炸的吗?不都在灾变前期被紧急封停了吗?” “每一个大型机构都有不为人知的后手——恰巧我是知情人之一。” 一众书记员再度围在监控摄像头前, 神情各异议论纷纷, “二入京兆,这少年还真敢啊!” “他…就一点不怕我们狙击手吗?” “你没听说啊,他在沪宁那边的时候,十字军符文射线都奈何不了这位。咱那热武器更白扯了。” 南崇明一手轻轻扶着秦钦, 扭转身形走到众人中间, “大家先安静一下。” 秦钦知晓大局还需要她稳定, 强忍药后的恶心感抬起头, “大家…我身体有些不舒服,这次麻烦就由南崇…南教授带队解决。” “这…” 大家脸上担忧神色不减, 可她长久以来的放权已让他们习惯性听从南教授指挥, 当下事情紧急,也不容得这些排头兵多想。 “我要告诉大家一件事…” 南崇明深吸口气, 指挥跟进来的游颖笑摊开蓝图, “…鉴于统治局目前面临的危机。我已向局长申请调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用以威慑来人。” “大规模?南教授你什么意思?” “…现在单兵武器哪有能威慑住他的?” “等等…” 人群中一位从事军用武装研究的科学家回过神来, 她目瞪口呆看着老教授, “南教授,你不会要…动用核弹?” “对。” “什么?!” 众人炸开了锅, 纷纷上前劝阻, “老教授,这根本就是自杀行为!京兆这么多居民,如果这种东西在市中心引爆,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我知道…” 南崇明接过话头, “…我没想真引爆,只是建立威慑——一个同归于尽的威慑。” 角落里一个年迈植物学家颤颤巍巍举起手, “那也…不行,小南你现在是越发不讲道理了。把千万百姓连带整个首都的防御成果压上赌桌,谁给你的这个权力——局长吗?!” 南崇明望向那远比自己苍老的容颜, 若有若无叹了口气, “师哥,你脑袋已经绣死了。现在是新世界,如果不用非常手段,你要怎么解除这次危机,靠你的植物学吗?” 老人气不过, “你你你”了半天最终还是坐了回去, “小南你变了。” “没有人是不会变的。” 南崇明转向在场众人, “那么你们呢?你们有什么比我更好的解决办法吗?”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 齐齐选择了噤声。 这位连和他同辈的老人都不放过, 更别提自己这位年轻成员了。 南崇明极满意又极遗憾地望向这群习惯于服从的年轻人, 走到台前时落下声清咳, 那一代称得上对手的人早已死于疾病或战乱。 高处不胜寒也好, 一览众山小也罢, 他是的的确确地孑然一身站在山巅, “一代不如一代了啊。” 第165章 威慑的前提 “真心希望咱别第三次开回来了,这京兆藏龙卧虎——我傀儡都不敢靠太近。” 四人一猫齐刷刷靠在房车边, 庄亦谐像个老鼠一样东看西看, 时不时露出贼兮兮的笑, “大首都就是不一般,这老建筑,就是跟我槿南老家不一样。” 槐舟没好气讽刺, “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你照镜子看看自己五官,哪是国内人该有的长相?” 庄亦谐挠挠头, “诶…在哪出生哪就是老家,都什么时代了,姐你还搞种族歧视呢。” 眼见自己套话没成功, 傀儡师似笑非笑盯了会儿他遮住四肢的玩偶服, 转向一旁沉默不语的两人, “你们怎么说,杀上去找那个教授问清楚?” “不必。” 苏方辰冷眼看着面前熟悉的楼群, “如果他们真的对我们有企图,他们自己会下来的。” 他话音未落, 统治局大门洞开。 迎接他的并非是上次那般成群结队的士兵, 只一袭白衣。 槐舟眼力好些, 一眼看出那是统治局九大【灵执】之一的璇。 游颖笑身披太平间专用的白布, 脖颈拴着脉搏检测器。 她一步一顿走到众人面前, 蓝光眼底一片坦荡, “你们好。” “嚯…跟传闻中的不一样啊…” 庄亦谐左瞧右瞧, “…我印象中统治局的【冥雷】不应该是一点就着的火爆脾气么。这怎么,让那个铁面无私的秦青天调教好了?” “我不是璇…” 她褪去身上白布, 露出在躯体表面盘桓的数据线路, “有人叫我互联网上的幽灵,有人叫我【蜘蛛】,但我还是喜欢别人叫我最初的名字——游颖笑。” “见世面了。” 槐舟啧啧称奇, “跟着苏同学一路,见得都是传说中的人物。也不知道我该庆幸自己幸运呢,还是该后悔上了艘贼船…” “你没有选择了…我也是。” 苏方辰扭头看向安娜, 小萝莉心领神会, “我们来找你们科研院所的最高掌权人,有些话要问他。” “他就在这…” 游颖笑指指自己身上盘绕的数据线, “他共享着我的绝大部分感官,你们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现在问。” 庄亦谐咂咂嘴, “可不是,冲锋陷阵这个什么璇来。你这个幽灵就和那老教授窝在后面,什么风险都不用冒。” 安娜利落打断众人插科打诨, 声音冷静直指核心, “秦钦在哪?” “她就在统治局里。” 游颖笑耳畔响起南崇明的叮嘱, “那就是我说的异能者,她的能力是【预言】。” “她怎么了?” 浑身缠满线路的少女似笑非笑, “她是我们中央统治局的总秘书长,她的具体情况…我们应该没有这个义务和你们这些外人说。” 苏方辰适时抬起三途, “我们也可以选择直接进去问他。” “当然可以…” 游颖笑指指套在自己脖颈上的数据环, “…不过我们也可以选择更快捷的方式守卫我们的机密。” 安娜眼底蔚蓝闪烁骤然终止, 她瞪大双眼, “…你们可是统治局啊?!怎么能用这种方法?” 小萝莉向来沉静到近乎刻薄, 众人见她起这么大反应也是意外。 庄亦谐讶然, “小妹妹,他们干什么了?” “核弹…” 安娜面色铁青, 又重复了一遍, “他们要用核弹。” “什么?!” 槐舟指诀转瞬凝结, 身后傀儡倾泻而出,眨眼间奔走好远。 游颖笑却似全无所觉, 只轻轻叹口气, “就算你让你弟弟逃了出去。他离了你的傀儡术也不过是一具行骸,又有什么意义呢?” “在京兆中心爆破,你们疯了?” “也许,但这是为了保护我们统治局内部的机密。” 苏方辰眼眸渐冷, “什么机密重要到要让成千上万人陪葬?” 游颖笑没有再回答他们的问题, 只轻笑着指指自己, “我该说的已经说完了,现在是你们抉择的时候了。继续追问,哪怕生灵涂炭;还是原路返回,我们相安无事。” 苏方辰在大家灼灼注视下前踏一步, “你们真的觉得这爆炸奈何得了我?” “我不觉得。” 游颖笑重复着南崇明的话, “我们只是在赌,赌你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么多生命死于非命。” “寄希望于他人的良善吗?” “良善?” 游颖笑失笑, 她指指面前气质阴冷的苏方辰, “你走到今天,杀了多少人?在你眼里,生命的数量还有意义吗?” 她转向在场其他人, “我要威胁的仅仅只是你们而已。他的能力足以保证他不会置身险地,可你们呢?在这种量级的杀伤性武器面前,你们与我都无可能幸存。” 槐舟面露踌躇, “小机器人,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我在给你们一个机会——离开他身边。当然,我不强求你们朝统治局靠拢。 你们流浪也好,找个小地方称王称霸也罢,都末世了我们管不着…但别来蹚中央这趟浑水,这是唯一的要求。” 熟悉的分化策略么… 槐舟心中念头闪动, 她清楚自己在某种程度上获得了苏方辰安娜两人的认可, 但为他们豁出命本非她所愿。 况且就像这位说的, 她的生命不只属于自己——还有槐行。 可没等她想出结果, 庄亦谐嘴角泄出一串轻笑, “我留下。” 众人讶然, 这位前绮梦事务所的成员自加入他们以来就秉持着娱乐的目的, 但话又说回来,有哪一种娱乐会比生命更重要? 谁也没想过他会留下来, 安娜情不自禁反问, “你为什么要留下?” “有意思。” 庄亦谐挠挠头, 淡紫色眼眸贼兮兮的。 他转向游颖笑, “你可能误会了。我跟平常人要的东西完全不一样…我从出生起就是异类,也喜欢当个异类。但…总有些无聊需要别人填补,这段日子跟着苏哥混很充实。 况且——被核弹炸死这经历也不是谁都能有的?” 游颖笑机械眼闪烁, 她不理解面前这位毛毛头青年的思路, 只转向两女, “你们呢?” 第166章 弑神会有请 “无所谓。” 安娜满脸冷漠, “我巴不得死…有这么多人替我陪葬,还蛮值的。” “那你呢?” 游颖笑眼眸灼灼, 盯着目露游移的槐舟。 漠视死亡的有两个前提, 要么无所顾忌,要么心无挂碍。 理智反复惊醒槐舟, 让她离开这个可能让她姐弟俩葬身的地方。 她的情感也在袖手旁观—— 一个似曾相识的问题正反复捶打她心脏。 苏方辰两人对她来说, 意味着什么? 独狼行程中她遇到过许多伙伴, 却都似风中浮萍眨眼而过。 就像她在凤鸣区遇到的格勒一般, 一面之缘,再不相见。 人心如严守城郭,无小门可供暗度。 就在她即将因灵魂超载而破碎躯干时, 遇到了这样两个人。 他们对自己也有怀疑也有试探, 却真真切切地让她走入了他们的世界。 她侧头看眼面无表情的苏方辰, 或许… “对不起…” 终于轮到槐舟说这句话, “我的生命不只属于我一个人,我不能冒这个风险。” 小萝莉眨眨眼睛, 目光落向早已被驱使跑出好一节的槐行, “你走。” “我…” 她还想说些什么, 可最后只是动了动嘴唇。 庄亦谐拍拍她肩膀满脸滑稽样, “回弑神会也是过日子,那地方疯子也多。我在这待没意思了说不准还去找你…” 槐舟本就看这位毛毛头不顺眼, 当即甩开他的手, “少来,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随即压紧鸭舌帽, 驱使丧尸扛起自己, 逃也似离开了现场。 “现在怕死的都走了。” 苏方辰张开双翼, 浓郁黑气如天地倒转山海倾覆, 朵朵阴云如受驱赶,霎时远离。 统治局周遭笼罩在一片阴冷中, 安娜抬起头, 往常苏方辰没调动如此量级的黑气, 她还没看出来—— 那气息空洞中悬浮着一个又一个魂灵。 他们形容肃穆或释然, 动作却张扬跋扈, 像手持刀枪剑戟冲锋陷阵的慈面佛陀。 游颖笑显然没想到场面变这么大, 她目光落在那黑墙上, 外设计算机分析内存几乎瞬间被挤爆。 通过机器连接她的南崇明更是长呕一口血, 瘫倒在计算机上好半天才在书记员们搀扶下起身, “小游…什么情况…” 话筒那边游颖笑万年不变的机械声竟带了丝丝缕缕的惊恐, “…教授,你看窗外…” 众目睽睽下, 小半个京兆被笼罩在漆黑牢笼中。 老植物学家在角落里颤颤巍巍站起, 老泪纵横之余唇齿打战, 他放下拐棍指了窗户半天, 旋即呜哇一声倒在地上, 所有人都听清了他生命中最后一句话, “神明出现了…人类…要完了…” 死寂。 南崇明望着重重设锁的核弹发射器, 眼底凄然。 他扭头望向秦钦, “小秦…事到如今,你仍然不愿意相信我吗?” 虚弱的秦钦从座椅上站起来, 她直面那黑幕, 眸底毫无惧色, “相信什么?” 南崇明忽然激动起来,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人类,如果人不快速变得强大——怎么与这种量级的力量抗衡?!在他们面前我们都是虫子,可以随手捏死的虫子!” 一众书记员不明所以看老教授失态发疯, 齐齐把求助目光伸向总秘书长。 她盯了南崇明一会儿, 眼底泛起浓郁的悲哀, “教授,你不懂。” 听见她这话, 南崇明骤然安静下来。 秦钦深吸口气, 继续沉然叙述, “我们的世界维系至今,无数力量都无法抗拒——天雷、飓风、海啸、地震包括近在咫尺的瘟疫。” 她顿顿声, “没有一样我们可以百分百干预,百分百阻止。但人性最本真的力量源于勇敢…不是莽夫不切实际的孤勇,而是无论前路如何,我愿意化作明灯——哪怕燃尽自己的生命。” 她骇然拔剑, “…我们无需生而不凡,却情愿战至终章。” 秦钦身体不适, 一步一踉跄最终走到那教授身前, “教授,我不同意你放弃人性的策略。” 她转向手下, 声音微虚却锋锐如初, “统治局所属…” “在!” “随我应敌。” “是!” 这边动静游颖笑一字不落听到眼底, 她神采莫名, 只一双眸子还迷蒙闪光。 看她原地发呆, 苏方辰微微皱眉, “你们的态度呢?” 这位机器女孩笑了, 那笑容带着丝丝缕缕的暗痕。 也是这时, 统治局紧锁大门轰然敞开, 书记员和外勤人员齐齐配上了统治局制式长刀。 打头两个人搀扶着戎装在身的秦钦。 苏方辰静默看着那女人走到面前, 她英锐眉宇光芒闪烁, “小兄弟,又来了。” 研究室。 “老东西,你是不是一直相信这世界上真有神明存在。” 等到众人出了统治局, 陈三同才从暗处抽身, 静静走到一脸颓废的老科学家面前, “我猜猜,你应该从很早就知道了那少年和所谓的神明有关。 或许在你第一次听说弑神会的时候,或许就在你建立异能体系之时,又或许…是你从我口中得知那少年在找主那一刻。” 他见老教授没回话, 用掉在地上玻璃片摆起棋局, “研发药剂、掌握那个小电脑人、趁局长不在一步步获取秦钦信任、然后架空统治局——是想用你那种批量生产异能者的方式争取与神明的一战之力。” 南崇明没承认也没否认, 只报以一个难以捉摸的笑, “小子,你和我年轻时候一样。想得很多,自命不凡却不自知。你有改变世界的想法,难道不允许其他人也有吗?” “不不不,我很佩服你。” 陈三同毫不介意吸了口指尖被玻璃划出的血, “…我这种废柴再怎么厉害,也只是在人类体系里动刀子。而你,则是要拖着这个社会的畸形躯体去打硬仗 ——可惜了,再多的强心剂,都救不了腐烂透底的精神。” 南崇明乐了, “你是来嘲笑我的吗?” 陈三同笑笑, 利落脱下上身衬衫露出血肉模糊的“x”标记, “我只是找到条新路——弑神会有请。” 第167章 承认尊严 路要走多远才能到尽头? 槐舟感受着路途颠簸辗转, 丧尸身躯冰冷触感丝丝缕缕渗透进来。 她小时候和弟弟艰难求生时候总在想未来, 等她病痊愈就好了, 等长大后就好了, 等她做完这一单, 等她修补好自己破碎的躯体, 等她换回拯救槐行的方法。 可现实往往荒诞得让人质疑理想的可能性, 她孤行半个国土, 只留得一群没有神智的生灵束缚在身旁。 “槐行,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紧跟在她身侧的少年傀儡神色呆木,沉默不答。 “可我最开始想要的只是你能回来,回到我身边…我们都是异能者——天下偌大何处不能去,我们可以到处旅行,去看各个地方的风景…” 槐舟微叹口气, 风景她确实看了, 只不过不只是陪槐行, 还有那位总是一言不发的少年, 和那个脾气怪到像鬼片女主角的小萝莉。 她余光瞥到身后黑幕中的京兆, 本能先理智一步驱停了所有傀儡。 鸭舌帽少女淡棕色瞳仁倒映那深邃晦暗, 凤鸣区时她逃避过一次, 一样的理由, 相似的结果。 她不得不承认除了那些场面上的原因, 自己在某一瞬间真真切切动过念头 ——如果能和这群家伙在一起也不错。 不必思筹算计, 不必枕戈待旦, 他们不会无缘无故要你性命, 也不会趁夜色裹挟所有资源逃之夭夭。 “可我的命是你的啊,我不能拿它去冒险。” 槐舟走下傀儡肩膀, 凑到槐行耳边。 “…但这一次,原谅姐姐一点小小的私心。” 双头丧尸抓起槐舟本体和少年傀儡沿既定道路往京兆外跑, 其余螳螂臂丧尸则纷纷调转方向, 朝那黑气笼罩的建筑回返。 京兆。 统治局官兵气势汹汹群情激奋, 各个手持长刀,眸光锋锐。 这番沸腾场景下, 倒显得三人一猫形单影只。 话虽如此, 在场没人敢小瞧那神情淡漠的少年, 驱使【灵】塑造囚笼这事好多造物系异能者都能做到。 但庞大到近乎笼罩小半个城市的量级, 在当下异能者眼中绝无可能。 可世上总有奇迹发生, 如果这奇迹青睐敌人, 或许叫苍天无眼更为恰当。 苏方辰没有回应秦钦的客套, 轻飘飘吸口气, “这段时间你经历了很多。” 秦钦明艳五官疲惫难掩, “这世道没有谁活着是容易的。” “是那个科学家。” 安娜一如既往坦然插话, “…你身上的药效在逐渐消失,关于你的画面也越发清晰。” “哦?” 秦钦上下打量这位被背生双翼的苏方辰衬托得格外渺小的女孩, “你的异能是预测?” “不重要。” 安娜语气轻微些, 指指呆愣在原地一言不发的游颖笑,又点点秦钦, “你们中有人想要对我们下手…” 秦钦不答反问, 目光炽热盯着少年人, “他说你是神明,捏死我们就像捏死小虫子一样。” 苏方辰微微皱眉, “我不是。” 他话音未落, 一道白色刀气转瞬凝结,当面而来。 他旋转三途轻描淡写挡下, 棍花渐弱,露出秦钦自嘲般的笑。 她扫眼周遭的黑气, “你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不是神明,也和神明无疑了。” “我不明白你们的意思。” 秦钦轻笑, “那我换个说法——如果有天你要毁灭所有人类,谁能拦得住你?” 乌鸦沉默一会儿, “我为什么要毁灭人类?” “我们也不知道。” 女军官神采飘落, “我们只清楚,有这样一个神只垂悬在我们上方——一切努力都是没有意义的,你只需要弹指就能将我们关回漆黑的牢笼…剥夺我们应有的自由。” “自由?” 安娜嗤笑, “就算没有死面瘫,你们真以为自己活得有多逍遥自在吗?且不说你们那个动不动就要用核弹建立威慑的科学狂人,哪怕在京兆——异能者和普通人的差距也在逐渐拉大。 你们要的从一开始就不是自由,而是表面上的安稳。 你们要杀戮最强者,只是因为惧怕——惧怕自己死在毫无征兆的灾厄中。” 秦钦静默一会儿, 最终没有回避小萝莉的话, “你也是人类,你就不怕站在他会某一天杀死你吗?” 安娜嗤笑出声, “说起来怕你们不信,要不是他拦着,我早自杀好几百回了。” “你是个异类…我们不一样,我们不想当一个你们随时随地来一下,我们就要全力配合的软骨头。” 秦钦眼底战意渐醺, “我们不要活在谁编织的囚笼里。” “得得得,你们先别着急上价值…” 庄亦谐拍拍巴掌吸引众人注意力, 他伸出玩偶手套点点苏方辰, “不是我说,这位哥从开始到现在针对过你们吗?他只是想清除对自己有企图有威胁的人,这不属于正当防卫就算了。 难道因为他是什么鬼鬼的神明,或者比别人强太多就要被针对吗?” 秦钦没有回答, 随手把刀插进地里, “我想问的是,如果我们真的交出了他,你会怎么做?杀了他吗?” 苏方辰静默一会儿, “你应该搞错了,他对我没有任何威胁。我只是需要知道他做这一切动机,换句话说,我只想搞清楚他追踪我的原因。” “为什么?” “不为什么。” 苏方辰顿顿声, “…我在找一个人。” 这匪夷所思的理由换个人说, 秦钦保准得带他统治局审讯室走一遭。 但少年那双眼眸漆黑得过分澄澈, 她第一直觉相信他言从心出。 小萝莉旁观多时, 终于忍不住发声, “我不明白,据我【预言】,那个科学家设计害你,你为什么还要主动带队替他平事?” “公是公,私是私。” 秦钦眼眸被夕阳染成琥珀色, “我站在这,不是因为他是南崇明,而是因为我是总秘书长——京兆统治局当前的话事人。我可以豁出命来苟且屈从换得一时平静,但中央统治局不可以。 因为我们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而是灾变后人类仅存的正统秩序。 如果统治局都需要不断屈从于强者、满足你们的条件来换得和平,又何谈重建家园?” 第168章 幸好不是神明 “没有周转的余地了吗?” “嗯。” 落日沉沦在众人中间, 如血残色铺满地面, 萧条的红裹挟单薄的灰奔腾流转不息, 却都止于少年一双冰冷的眸。 也是这一瞬, 许多傀儡在苏方辰有意无意放纵下穿过黑笼, 走进这片人与“神”的竞技场。 一名傀儡丧尸单头面容逐渐歪曲, 半边脸扭成槐舟的样子, “苏同学…是我在远程操纵这些傀儡,这次——我愿意帮忙。” 苏方辰回头瞥那形容恐怖的丧尸一眼, 丝毫没有被那怪诞景象吓到, “拖住这些人,不要下死手。” “得嘞,老板。” 得到明确回答, 庄亦谐更是摩拳擦掌, 淡紫色眸底罕见镀上狂热的光, “不下死手这事我在行啊。好久没活动活动筋骨了,打群架还是第一次试…” 安娜抬起头, 目睹那少年展翅高飞, 眨眼没入自己指引的方向。 她踮脚跑回战场后侧, 无边喊杀声中傀儡与统治局士兵战到一处, 庄亦谐也与女军官正面相对。 他手指拉下眼皮比个哭脸, 秦钦正要驱动【明斩】, 却发现自己视野中的丧尸在一瞬间全变成了那毛毛头青年, 那些并非影像折叠的虚影, 连他们的【灵】给秦钦的感觉都是千篇一律。 她刚要激发的斩击目标不明下直接涣散, 女军官第一次正视这位嬉皮笑脸的小丑服青年, “绮梦事务所的幸存者吗,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除却看守重要机密的书记员, 整栋统治局全员备战下近乎人去楼空。 苏方辰顺天台而入, 几乎没受到什么像样的阻碍。 他感知到那气息只在一墙之隔, 三途反手刺出, 加固不知道多少遍的墙壁瞬间开出个大洞。 南崇明坐在摇椅上扭头看他, 老眸底不见方才的激动, “乌鸦,我也是刚刚得知你的事情。” 苏方辰顺开出的洞口走进, “你知道什么?” 南崇明扭过身, 冲他亮出自己脖颈的核爆触发环, “你应该清楚,如果杀了我,这座城市都会为我陪葬。” “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觉得我会杀了你?” “呵…” 南崇明失笑, “…因为我们都想杀了你,杀了你这个最接近神明的人。” 苏方辰只是摇头, “我不在乎。我来是问问题的…” “我猜猜…” 南崇明打断黑衣少年的话, “…你想知道主在哪。” 两人心照不宣, 少年没再接话, 只转转三途,冷冷盯着面前这位老者。 过了不知道多久, 南崇明笑了, “刚刚弑神会派人来找我,让我加入他们。” “你拒绝了。” “不…” 老教授轻轻摇起躺椅, “…我在观望。他们说了很多,说要毁灭神明,说要摒弃信仰——我不信这个。我只相信眼见为实,不是神明之眼,而是凡人之眼。” 他顿顿声, 放下了什么包袱般指指苏方辰, “但直到看到你那时,我才相信…” “相信什么?” “这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存在。除却外表,我在你身上看不到生命的活力,只有一具冰冷的躯壳。就像被放在喷泉上的石雕,终日不得呼吸…” 苏方辰终于打断了他絮絮叨叨的话, “这和我想知道的东西并不相关。” “并不是每件事都要有意义的…” 南崇明指指自己,又指指这位少年, “…这就是我们和你们的区别。神灵是不需要情感这种软肋的。” 他苍老手指打颤, 徐徐抓住自己脖颈上的检测环。 正当他想要发力扯下开关时苏方辰忽然发声, “它伤不到我。” “不试试怎么知道?” “你只有一次生命,楼下那群人也是一样。没有必要为一个既定的悲剧赌上一切。” 南崇明手指跌落, 再看向少年的眼底多了几分难懂的情绪, 他似笑非笑, “你这是在劝我珍惜生命?”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苏方辰伸出三途指着他心脏, “就目前情况看,死亡对你而言并不算是威慑。那就做一笔交易,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 南崇明盯了他一会儿, “但要你先回答。” “好。” “你就不怕我出尔反尔,或者…根本不知道你要的答案。” “无所谓。” 在乌鸦的世界中, 时间只是沙漠中的一粒白沙, 偶然被流风吹卷到什么地方, 也只是不为人知角落里的一点回响罢了。 他并不在意漫长的等待, 严格意义上讲, 他只在乎结果。 南崇明喉结微动,咽下口水, “这世界上,真的有造物主存在吗?” “嗯。” 得到少年的答复, 南崇明似哭似笑, 到最后只是破风箱般拉着气, “我们做的一切原来真的只是个笑话——有神,有神……” 苏方辰目睹老者神色从激昂到彷徨, 如末日路灯一路熄灭,到最后只剩下苍凉的黑。 但人的情绪抒发总会结束, 他终究问出口, “我的问题呢?” 南崇明支起身, 静静走到电子测试仪器前, 他从表盘后掏出一颗羊脂白玉。 这玉石一离开机器, 那仿佛无穷无尽的白色气旋霎时从仪器中消散。 他把玉石挂件递到苏方辰手中。 乌鸦盯了这件未经雕琢的艺术品一会儿, 微微抬眸, “这是?” “弑神会那帮人说它是【十二生灵械】之一,我猜应该和你那个主有关。” 软玉入手已无需多言, 沐可的气息他再熟悉不过, 轻柔似水流, 浑厚如山丘。 一路走来, 苏方辰也清楚这种还有无可计量【灵】的物件的价值, 他微抬眸子, 望向唇角苦涩的南崇明, “我不明白。你刚刚还想要与我同归于尽,现在却把这种东西轻描淡写地送给我。” “呵,你知道和我同时代的人都怎么叫我吗——怪才…” 南崇明像得到夸奖的孩童般笑起来, 他指指自己的眼睛, “我用【芥子解析】在你身上看到了些有趣的东西,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足够了。你说得对,你不是神明——幸好不是神明。” 第169章 一切历史都是现在 灾变前后,秦钦见过许多异能者。 有的驱使元素、形如魔法, 有的身强体壮、力可扛鼎, 这些放在从科技时代过来的她眼里确属神迹。 但至少还有看得见摸得着的形式, ——除了精神异能者。 庄亦谐们在人群中奔走弹跳, 时不时鬼影般掠过她身边。 制式长刀抽斩不息,却多数落空, 不过捉摸不定的敌人秦钦也不是第一次见, 被药物透支的身体也并非经不起一场恶战, 当然,如果不计生死。 安娜在人群外目睹那女军官低低喘气, 一双水眸神色莫名, 渐暗天空布满划痕, 就像傀儡可以避开要害部位的螳螂刀斩击, 声势浩大,但归根结底不伤其根本。 她仰起头, 下巴弧度清锐。 一声蝉鸣般的清响, 黑气从她耳畔匆匆掠过, 金黄长发麦浪般涌动, 她看见少年从统治局建筑中飞出, 静悄悄落在众人中心。 庄亦谐几乎是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就解除了【帽子戏法】, 无数奇形怪状的丧尸们终于对秦钦可见。 她忙活半天浑身是汗, 却终究没对战事做出什么贡献。 苏方辰看她一眼, “结束了。” 秦钦无力垂下刀锋, 她明艳面容上涌起浓郁的悲哀, 像在自嘲或者别的什么。 乌鸦这一次没有选择忽视, “你尽力了。” “可没用…” 她苦涩笑笑, “明天这件事就会传遍大江南北。统治局被某个强大异能者打了个对穿——我们千辛万苦维持的秩序,就被你这么轻易给打破了。” 安娜刚走到黑衣少年身边, 听清这话只是冷笑, “左右末世的唯一秩序只有实力。正统早已可有可无,不要把你们想得太重要了。” 她说完这话, 也没有理会秦钦晴转多云的表情, 自顾自拉拉苏方辰衣角, “死面瘫,我们走。” 庄亦谐连跑带颠跟上两人, 仍不忘冲这位年长些的总秘书长挤眉弄眼, “漂亮姐姐,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别上火啊。你们统治局家大业大,车到山前必有路咯。” 傀儡齐齐止住动作, 匍匐原地,纵身弹跳, 眨眼没入两侧楼群。 房车上。 安娜回望身后, 那昔日山海般追随的傀儡并没有再跟上来。 她神色清淡, “我们等等槐舟吗?” “先上路。” 苏方辰目不斜视, “如果她想,随时都能找到我们。” 统治局。 秦钦走在回去的路上, 想过无数种合适的态度面对南崇明。 严格意义上讲, 她和这位老学究相处时间不多, 却真真切切从他这学到不少东西 为人处世的哲学也好、自成一派的异能体系也罢,这位怪咖似乎总有新鲜思路要分享。 可现在他成了企图摧毁自己人格、控制她精神的刽子手。 ——如果那少年没来,自己会怎样? 她走到被开了个大洞的墙壁前, 没有第一时间抬头。 只听得一声低低的呼唤, “小秦,你来了。” 有些人是在一瞬间苍老下来的, 不是皱纹、斑点、骨骼这些可供量化的指标, 而是某些更为深层的, 实难窥探的东西。 秦钦借着昏暗光线看他, “我不认可你的做法。没有人能够擅自决定他人的生命,哪怕是为了看上去崇高的目的。” “终于轮到你来说教我了…” 南崇明张开双手递到她面前, 示意这位秉公办事为自己戴上手铐, “…你要怎么处理我?杀了吗?” 秦钦一双狐狸眼微皱, “等局长回来,一切自有分晓。” 南崇明轻哼一声, “小秦我可告诉你…离了老头子我,这帮后辈有了实验资金,可说不上捅出什么窟窿来呢。” 她用【厌灵械】锁住南崇明手腕, “剩下的事与你无关了,安静待着。” 她顿顿声, “…或许我们都能等到世界通明。” 庆明最开始是抱着竞选的心态准备发言稿的, 但想着想着他又发现这一切实在没有必要。 大家都知道那位强压所有人以同归于尽为筹码限制所谓“神明”的人是他的老师, 可庆明实在与他就职于不同领域, 所掌控的资源天差地别,更别提知晓什么内情。 老一辈人身体素质差, 能活到现在的都是凤毛麟角。 这担子不可避免地要人扛, “庆明?” “嗯。” “大家都说…你是最有资格接过研究所权柄的人。” “我觉得我有这个实力。” 几名书记员对视一眼, 挑几个紧要的问题问出口, “你凭什么觉得你能胜任。” 庆明推推自己方框眼镜, “我可以接替南教授对异能体系的研究——只需要他百分之十的资源倾斜。 并且,一个月之内,我能推出至少十项研究结果,可以改善目前京兆的生活条件。” “十项?” 年长些的书记员满脸不信, “小子,你说话要负责任。我们刚送走一个疯子,可不想再迎来一个狂徒。要知道,你是他学生,怎么也是有嫌疑的。” 庆明似笑非笑, “可你们不还是来找我了吗?” 他眼见众人纷纷沉默, 也没有进一步戳破, “你们没有选择,我也一样。” 统治局审讯室监牢。 庆明穿着研究服走到探监窗口, 他拿起话筒, 毫不吝啬自己的笑声, “老师,你想过今天吗?” 一朝身入囹圄, 南崇明除了神情衰颓些再无别的变化, 他报以相同意味的笑, “我就猜到第一个来看我的会是你小子。” 庆明神色逐渐冰冷下来, “我父母的事,师姐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南崇明乐了, “我杀他们,对我有什么好处?” “也许是他们知道了某些你不想其他人知道的消息,又或者——他们的死,本就是你计划中的一环。” 老科学家摇摇头, “阿明,你误会我了。很多事情,远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这片土地上,最难琢磨的不是那些科学原理。而是人性…” “我会自己查明白的。” 庆明扭过身, 暗淡走廊飘起一串脚步。 南崇明闭上眼睛, 那声音一如自己年轻时那样, 义无反顾, 破釜沉舟般决绝。 第170章 如露亦如电 “老大,京兆那边来消息了!” 井予正和四儿在清理好的仓库清点物资, 身后急促呼吸声一路跌宕到她跟前。 传令成员擦擦额头上汗珠, 刚想开口却被井予叫停, 她拍拍那兄弟肩膀, 指示四儿给他倒杯水, “你先别着急,喘匀气再说。” 四儿反握折扇, 把温水递到他面前, “慢点,小命要紧。” 传令成员面露歉意, 好不容易喘过来气, “苏…老大,他又回了一次京兆。动静闹得好大,整个城市都被团黑黝黝的东西裹起来了…但最后我们的人看见他继续往秋刀那边走了——人没事。” 井予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她真正感兴趣的是另外一点, “老大他有说自己的意图是什么吗?” “那场面太吓人了,我们弟兄几个根本不敢往里靠。具体没弄清,但苏老大身边那位傀儡师好像提前离开了——匆匆忙忙的,像跑路的样子。” “跑路?” 井予回忆起待在自家老大身边的鸭舌帽女孩, 她从一开始就隶属于那什么弑神会, 在他们还没离开槿南之前, 安娜曾在私下把苏方辰这一路见闻中的细节告诉过她。 她叙述的槐舟并非弑神会那头风评中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伥鬼模样, 却也只着实算不上良善 ——做出临阵逃跑这种事她也不是不能理解。 只是在这个时机…… “京兆统治局那边有什么新的动作吗?” “没,表面上风平浪静的…就连平时轮岗的哨兵都少了好几轮。” 四儿挥挥折扇劝退了那兄弟, 伸手把小太妹引到旁边 “老大,苏老大是什么意思?瞅这架势,像是在京兆走了个亲戚——他在那有熟人。” 井予只是摇头, 她对苏方辰的了解还停留在池田中学那时, 或许多了些实力上的评断, 但发自内心的讲,她并不了解他。 眼见井予情绪肉眼可见滑落, 四儿匆忙接话, “不过也对,苏老大那么强的人肯定知道不少所谓的机密。那种东西就像密林中的宝藏,知道的人越多越不安全。兴许他也是在保护你。” 井予没有回答, 只扭身走出车库, 她挥手唤来临近士兵, “你们再去追下那辆房车,有什么别的情况及时通知我。” 路上。 “我们后面有尾巴。” 坐在副驾驶上的安娜没有贸然回头引起他们注意, 只略微加重些语气, “…我们被人盯上了。” 苏方辰侧眸点过倒车镜, 转动方向盘, 借用黑气调整行进方向, 反常规地打了个圈,横刹到路中央。 苏方辰扭身踏步而下, 时值秋日,枝叶嶙峋间横生寒意。 他站在斑驳树影下, 直勾勾盯着貌似毫无异常的风景。 一声不算清脆的木鱼响, 空气中刹然浮起淡灰色佛偈。 那字符游蛇蛆虫般扭转不息, 沉甸甸的泥泞质感迅速萎缩、腐化, 最终零落成地上一团湿漉漉的烟灰。 苏方辰横向一棍,将烟雾一分为二, “出来。” 先一滴泠泠落水, 在地面上逐渐泛滥成一人宽的滩涂。 从中浮起一个人,无相无面,流动不定。 它人形双手握持佛礼, “乌鸦冕下,世尊邀您往浮屠山一叙。” 苏方辰微扬眉头, “有什么事吗?” “世尊说,您去了就知道了。” 苏方辰走近两步, “那我如果不去呢?” 那水流人轻轻摇头, “世尊说,去或不去,全凭乌鸦冕下一人心意。他静静恭候便是。” 离近些的庄亦谐听全了话, “嚯,不愧是最神秘的浮屠哈。这来邀请人都搞这套花活…” “我们只邀请乌鸦冕下一人。” 水流人微微鞠躬, “闲杂人等烦请回避。” 安娜不知何时凑了过来, “死面瘫,你又要走?” 苏方辰没有回答他的话, 只幽幽问出一句, “我希望你们和她的消失没有关系。” “阿弥陀佛…” 水流人隐没在原地, 烟灰也似梦幻泡影消散于无形。 “好家伙,我倒发现个事。能跟苏哥你混到一起的都不是什么正常人,这什么操作——约完饭直接删好友?” “我在维克多那偶尔也听过这个宗教组织的传说——但也只是传闻,听说有许多人打着得道高僧的名号出来行骗…” 安娜没有明确表明自己的态度, 但小熊玩偶上手指却略微紧了一下, “他们可能很危险。” “无所谓。” 安娜忽然扭头看他, “死面瘫,你有把握打赢每一场架吗?” 苏方辰只沉默了很短一瞬, “没有。” “那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毫不顾忌?” 小萝莉语调显而易见拔高了些, “你总阻拦我自杀,可你却总是在挥霍自己的生命…” “因为我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苏方辰打断她的话, 第一个走回车里, “一切都是值得的。” 庄亦谐咧嘴笑笑, “成,刀尖上的罗曼蒂克是。小妹妹我看你也别想太多,苏哥想拼命,咱陪他拼命就完了…” 安娜仍记得庄亦谐最开始加入他们时那副贪生怕死的老鼠样, 此时此刻不免惊诧, “你不害怕?” “怎么说呢…” 他把自己淡紫色刘海抬起, 一跨坐到三蹦子座位上, “为这世界上绝大多数无聊的事情丧命不值得,但有趣的就不一样了。命这玩意嘛,该省省,该花花。” 总有些庙宇, 晨钟暮鼓也掩盖不了寺外桃花。 浮屠山草木丰饶, 灾变后人迹罕至, 更是奇珍异宝遍地都是。 但就是在这姹紫嫣红的繁盛中,呆立着这样一座佛塔。 它貌似隐于群山峻岭间, 却又因高度鹤立鸡群。 七七四十九级, 步步登高,步步落空。 苏方辰记得自己上一次来这儿还是个灼目的午后, 那时候这里还未被自然生灵眷顾, 寺塔像被风卷残云后的残羹冷炙,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他一步步拾级而上, 向那传闻中灵验的佛陀相靠近。 奇怪的是沐可也和他一起, “主,你明明知道这世界上并不存在佛,为什么还要来这里呢?” 沐可戴着颇有民族气息的藏花头环, 冲他微微笑笑, “乌鸦,这就是我想跟你讲的。很多时候,假的要比真的更美。” 第171章 与众不同 佛塔前,荒草畔, 黑衣少年形单影只,满目萧然。 他没有第一时间飞越层层山路, 只盯着那荒芜中两块另类的空地出神。 兴许是被他盯得厌了, 空气开始凝结扭动, 热气熏熏中浮出两个人影。 他们手持灰白佛珠, 约莫三四十岁的脸上没有沧桑, 只一片销了声的空旷。 僧面们赤裸上身, 无视荒野荆棘在他们上身划下血痕, 缓慢踱步走到苏方辰面前, 也是一躬身, “乌鸦冕下,您的【观想】越发精妙玄通了。” 苏方辰挑眉, “他找我有事?” “世尊找您何事我们不知,我们来见您是想佐证修行的。” 那僧面说得诚恳, 两人紧紧相靠丝毫没有给苏方辰让路的意思。 苏方辰微微皱眉, 用三途透过荒草指指那巍峨的高塔, “我对你们的佛法不感兴趣。” 僧面一言不发, 握持佛礼的双手松弛又握紧成拳, “但我们对您很感兴趣。世尊无数次说,若您信我真佛,我等便可见佛。可您总是这般对我等不屑一顾…实在遗憾。” 苏方辰沉默一会儿, 他甚至没有思忖两人意图, 只轻描淡写前挥一棍, “你们不配。” 三途切开空气, 掠过两人小腹如开豆腐般顺滑。 僧面们齐刷刷后退, 没有人在乎自己小腹几乎牵连肠子发伤口, 他们双手合十低颂佛号, 缥缈烟气拧成“卍”印,齐齐冲乌鸦头颅压去。 可是这些术法太慢了, ——甚至护不住他们的性命。 乌鸦身形飘忽一阵, 地上多了两具喉咙穿孔的喷血尸体。 鲜红喷涌声与泉水汩汩相差无几, 三途棍尖一点泥泞很快被缥缈钟声淹没。 那杳杳响动后传来说话声, “乌鸦,你下手越发凶残了。” “是你的人先招惹我的。” 苏方辰张开羽翼, 四十九阶天塔一念之间跨越。 他落在楼头, 木质房间里有股浓浓的香火气, 一个细瘦男子跪在蒲团上, 琥珀色眼眸直勾勾盯着面前供奉的无面佛陀。 他通身裹着淡灰色纱布, 连同头颅都盖在那隐没一切的薄纱中。 乌鸦先开了口, “你找我?” “的确。” 细瘦男子在香火前站起, 合十的双手一只玉似荧白,一只表面覆盖蛇麟纹路。 他轻轻躬身, “…你我当是许久不见了。” “时间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苏方辰收起三途, 走到男子面前, 居高临下看着他。 男人唇角微勾, “你的主,抛弃了你?” “她不会收留任何人,也不会抛弃任何人。” 男子拉下包裹头颅的布条, 镶嵌琥珀色眼眸的容颜分外奇异。 那美兼具了男子的英俊与女子的柔美, 像是两种性别的优点都被造物主挑三拣四捏在了一张脸上 ——当然不是东拼西凑那种缝合, 他五官浑然天成, 却因这种过分完美显得妖艳乃至妖异, “我也清楚你不是来叙旧的。乌鸦,有些事我想告诉你,但…我想问你一些问题。” 苏方辰盯了他一会儿, “辩机,你很清楚有关她的事我都不会说。” “不…” 辩机笑笑, “我对她的事不感兴趣,但我对你很有兴趣。” 他亦步亦趋跟在苏方辰旁边, 随他在佛堂踱步, “你拿到了京兆的玉佩——应该感觉到了?” “感觉到什么。” 苏方辰面无表情, 可辩机妖异面容却笑开了花, “乌鸦你还真是连谎都不会撒。当然是感知到你主的气息,就她停留在羊脂白玉上的【灵】属性来看。她应该没什么事。” “她在哪?” “我不知道。” 辩机摇头, “无论你如何否认,你的的确确得到了她额外的优待。 我虽然不相信自己是由她一手创造的,却不得不承认,在她眼中,或许我们都是一样的——但你不一样。” 苏方辰没有正面回应, “说你的问题。” “我的问题就是这个…” 辩机琥珀眸子闪动, “在你眼中,她究竟是谁。” 少年回身走到窗边, 那张开的羽翼恰到好处遮蔽了外头渗进来的阳光。 他腾空而起, 散落一串羽毛状的黑气, 那回答依旧平淡、了无生机, “她是主,仅此而已。” 【鸢尾】侦察兵很清楚那黑衣少年在自家老大心底的重要地位, 当他连滚带爬走到停下来的房车面前却呆若木鸡。 炫彩车辆孤零零停在荒草上。 碎石间连战斗的痕迹都缺失, 他也顾不得什么保密措施, 连忙凑到房车门前大声呼喊, “…苏老大?您在吗?” 回应他的只有寂寥的风, 哨兵隐隐觉出事情不对, 刚要往回走, 自己眼前却忽然闪过一枚双鱼玉佩。 一块难以捉摸色彩的泥状物质在他面前翻涌成型。 虚空中如有一双无形的手在雕刻, 随面孔逐渐清晰,哨兵的口也逐渐长大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哨兵本能拔出一根钢筋, 他前踏两步用钢筋更为锋锐的尖端刺破那泥人皮肉。 可那泥雕似无欲无觉, 直至它表面如染料沏开,眨眼晕开皮肉。 几息之间, 那无生命的橡皮泥就成了个有呼吸有心跳活生生的人。 还没等哨兵激动, 泥人先大呼小叫起来, “操,你他妈谁啊?” 哨兵不甘示弱, 声音更大些, “老子还不知道你是谁呢?!跟老子长得一个样!” 还没等他继续反驳, 泥人先讶然起来, “你说什么鬼话呢,明明是你跟老子长一个样!” 话音刚落, 泥人目露不耐, “…算了,不跟你说了。我今天还要探查附近有没有弱小点的聚居地呢。万一误了工期,井老大不得把我头割下来。” 钢筋反持, 泥人前踏两步, 锋锐直指哨兵眼球。 哨兵挥钢筋荡开, “铛”一声激起阵阵耳鸣。 他没来及回味泥人的自言自语, 这位号称是自己的家伙招式比他本人狠厉得多,也不要命的多, 它每一击都像丛林中的野兽在生死搏杀, 稍有不慎他便会死于非命。 “靠…” 哨兵狠狠咽了口吐沫, “这苏老大到底是什么神人啊?!” 第172章 愿焚骨销心 昏厥感很多时候不是突如其来的, 它就好比在你精神世界边角飘起的安魂曲, 只一点点蚕食你的意志。 直到你残存的力量不足以抗拒, 本能便会代替理智行事。 安娜在昏倒前一瞬间下意识呼唤了苏方辰的名字, 只可惜那人远在浮屠山。 她只是短暂意识到自己过分依赖这位黑衣少年, 便沉入无边意识空洞中。 再睁开眼是一片黑暗, 她能听见极细微的咀嚼声, 犹豫胆怯从不是小萝莉的风格, 她轻轻俯下身, 手指放在干燥水泥地板上, 碎石在她肌肤上压下无数细小的印记。 “呕呼…嘎吱…” 随着她逐渐爬近, 那声音越发喧嚣, 直至腥臭味飘入安娜鼻子, 咀嚼声静止于低哑的喘息。 冰冷记忆被尸骸气味唤醒, 安娜仿佛又站到回忆里冰冷的屠宰场旁边, 她只能静静看着无数同龄人被野狗分食, 每一抹怜悯的神情都可能成为她的死因。 小萝莉的理智在控制她恐惧的扩张, 可身体早在日复一日的驯养中养成了本能。 她双手抓地踉跄起身, 疯也似往黑房间另一侧逃窜, 可又一道野狗饥渴的喘息声在她逃跑路线前头响起, 她左拐右拐, 迎接她的只是越发浓烈的气味和独属于野兽的威慑叫声。 “别…别过来。” 黑暗中亮起一双双幽绿的眼睛, 她心底最深层次的恐惧被一股脑从记忆边角挖掘出来。 直至场灯亮起, 玻璃墙外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捧腹狂笑, “…果然是金丝雀,连这种东西都会吓成这样!” 抱膝蹲坐的安娜下意识抬头, 在她身边的绝非她想象中的恶狗, 而是挂着气味袋的机械犬模型。 小萝莉抬起头, 自己被锁在一个封闭的场馆中, 水泥地板墙壁紧紧相连,连一个透气的窗户都没有。 安娜小腿微微打颤, 她轻轻支起身,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没有问是谁——嗯,我很满意。” 女孩眨眨同小萝莉一般无二的碧蓝眼眸, 轻描淡写笑笑, “我是谁不重要,我抓你的目的也很简单…” 她左手掏出一把小刀给自己两颗眼睛捅破, 血肉炸裂后脱落,只几个呼吸间就重新愈合。 那女孩指指自己完好如初的眼窝, “…只是为了给我乏味的生命找点乐子。” “你也是…实验体?” 安娜面上露着胆怯, 身体却暗戳戳往女孩所站的高台位置靠近。 还没等她走出多远, 女孩停止了狂笑, 抬手掏出绑在小腿上的手枪。 一颗子弹应声激发, 转瞬没入安娜额头。 她被劲力带出好远, 颓然跌倒在地,脑花从伤口中流出。 可还没过去多长时间, 安娜被击穿的颅骨开始复生, 肌肉凝结,神经恢复连接。 由生到死,由死到生, 那看上去无可跨越的边界被小萝莉不一会儿就走了个来回。 小萝莉再度站起, 白裙被主动脱落的血肉染成赤红。 高台上的女孩语气恶劣, “别想着靠过来,玩具就应该有玩具的自觉!” 安娜深吸口气, “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得到什么?哈哈哈哈…” 女孩笑得越发狂妄, 神情却很快冰冷下来 “除了能取悦我,你真以为自己有什么值得我惦记的东西吗?” 另一处房间。 相似的眩晕过后, 庄亦谐睁开淡紫色眼眸, 他看到不远处黑暗尽头有一个闪闪发光的舞台 ——那装潢他再熟悉不过, 是自己就职那家马戏团。 他撇撇嘴, “这什么情况,做梦吗?” 话虽这么说, 毛毛头青年抱着有热闹不看王八蛋的心态凑上前去, 马戏团在上演永不厌倦的曲目。 耍杂技的猴子、能算数的大象、后空翻的猫…… 人类总能想出很多种办法发挥弱势动物的剩余价值, 比如说…让它们成为取悦自己的工具。 两侧黑暗中传来脚步声, 紧接着是喑哑的报幕, “有请搞笑新星,庄亦谐,上台表演!” “好家伙,这还有我的事?真人密室逃脱吗?” 庄亦谐嘴上吐槽, 身体很诚实要往台上走。 可当他看清台上一切, 所有嬉皮笑脸霎时间熄灭。 本该属于他的位置站着一个人, 他长相和自己一模一样, 就连表演用的妆容都是那么的天衣无缝, 宛如一件精雕细琢的仿品。 冒牌货在台上奔走跳跃, 辗转腾挪, 轻松完成了方才动物们表演的一个个高难度动作。 直到他吃了一颗毒苹果, 冒牌货开始晃晃悠悠,开始摔跟头, 甚至很惊险地差点扭折自己的颈椎。 可观众完全没有递去关心的打算, 笑声越来越洪亮、越来越猖狂。 场灯飞舞, 直到那冒牌货青年上吊自杀, 这一出荒诞戏码才落向终局。 庄亦谐咂咂嘴, “看来不是梦,装神弄鬼那兄弟——看来你对我挺了解的啊,敢不敢出来跟我见一面?” “好啊…” 场灯微亮, 舞台中心冒牌货再度登场, 可他没有第一时间和庄亦谐搭话, 只伸手到自己左脸, 在毛毛头青年惊愕目光下揭开一层脸皮, 露出底下化脓溃疡的面容。 冒牌货露出个不伦不类的微笑, “好久不见啊。” 那皮肤实在过分可怜, 庄亦谐微叹口气, “兄弟,我也知道你脸上有伤比较自卑。但你也不能用我的脸来承受这伤啊,关 管你什么化妆异能还是变身异能,赶紧给我卸了。咱们坦诚相待还有的聊…” “不然呢…” 冒牌货接过话头, 溃烂的那侧脸颊神经弹跳,扯出半个微笑, “…小丑一样的人,还有资格要求别人吗?” 庄亦谐一整个无语住, “我说老哥,你这一上来就人身攻击。你知道我之前做什么的么,就凭我这一身玩偶服就把我定性了?” 那人没有回答, 只静静下台,走到他面前。 冒牌货伸出自己同样布满烧伤的手, 淡紫色眸子点点庄亦谐, “我是真的还是假的,你可以自己摸摸看。” 庄亦谐乐了, “不是,你要真会变形,我摸与不摸有什么意义吗?” “不是摸肉,而是骨头。” 他咧嘴笑笑, “…我的骨头上,也写着她的名字。” 第173章 小丑 这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是平凡的, 平凡到他们都忽略了这平凡的来之不易。 一个普通收入的家庭, 父母感情顺遂偶尔拌嘴, 虽然是异国恋, 但就和大多数无权无势的小康之家一样, 温馨是永远的主旋律。 这就是庄亦谐童年的底色, 那色彩随时间长河流转在他整个人生。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清楚自己的未来, 正常考学, 正常上班, 正常的婚姻、正常的孩子, 再迎接一场不算盛大却分外有仪式感的死亡。 生命最好的结局该是什么样子, 子孙满堂吗? 身处异乡的庄亦谐无人可说, 只好拿这个问题去问载他一程的出租车司机。 司机是个肥脸中年, 大城市中最多见的那种俗人。 他肥硕发黑的手掌勾着烟头, 颇没形象有一口没一口说着话, “小老外啊,你甭想太多。人生这玩意就跟那狗娘养的娃差不多,你想得越多,它给你的就越少。” 庄亦谐那时还不理解出租车司机说得话, 直到他走近那个马戏团。 现在干这个的人少了——理所应当。 城市中的人来来往往、匆匆忙忙, 大部分时间都倾覆在更为便捷的电子设备上。 何况他们的节目也着实老套…… 要搁以前, 他们还可以捕捉些新鲜品种吸引观众。 可国家保护动物多了, 他们洁白的手不能沾灰,也只好悻悻作罢。 最开始他是做端茶送水的活计, 老一辈的拜师传承思想很浓郁, 人家诚心诚意教你东西, 空手套白狼总归是不好的。 一来二去,提篮打水、洒扫庭除的杂事就落在了他头上。 那天庄亦谐正清理着关押动物的地下室门口。 他来时天光未明, 倒不是说这位多爱替别人打工, 而是待在出租屋里无聊, 总要找些闲暇事情干,比如喂小动物。 不算优质的铁门后传来稀稀疏疏的说话声, 庄亦谐还以为是动物们挣扎发出的动静,下意识贴过去。 那声音他熟悉,是马戏团团长。 “老哥,这我们不能收啊。我们马戏团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这一旦被查出来,全毁了…” “老刘你糊不糊涂啊。上面那帮有权有势的不少就好这口呢,你下次表演就往票上写好我给你的暗号,我负责帮你联络——要是成交一单,你我哥俩后半辈子可就又着落了!” “这……” 生活平淡寡味, 庄亦谐还以为是什么擦边八卦, 靠在铁门旁边听得不亦乐乎。 可他脸上笑容逐渐随地下室中两人叙述加深而凝固, “…可,这姑娘才这么大点——就要被卖给那帮心理变态的有钱人——我下不去手啊!” “呵,老刘,我可清楚你家亲儿子的病,那治疗药物维持啥的,经年累月可不是个小数目。你靠搞这什么老气的马戏能够凑够这么大笔钱?” 团长回应的声音明显迟疑了, “这…” “你心疼别人家孩子,就救不了自己家孩子。你定,要谁死谁活?” “老哥你这话什么意思啊,这事丧良心啊!” “良心,这世道多少人撇了良心挣钱——你跟我谈良心?” 庄亦谐不是傻子,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得知的这些信息可能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他小碎步往门口走, 可监控早已把他靠在门边的一切动作尽收眼底。 不过团长他们看见已是两天后了。 “小庄,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团长已经五六十岁的人了, 站起身发尾灰白, 乍看上去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可尽管这样, 被叫进来的庄亦谐仍是战战兢兢, 他需要这份工作来养家糊口, 同很多打工人一样,他没有选择。 也许注意到毛毛头青年不是有意为之, 团长神色好看不少, “小庄啊,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可既然你知道了,我希望你也分得清内外。你刘叔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家孩子,唉。” 这一声叹息好像带走了这位团长身上某些东西, 可他目光很快坚定起来, 像是说服了自己, “别说出去,更别报警——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事成之后,我多给你发一个月工资。” “好的,老板…” 庄亦谐起身要走, 却终究回过身看眼他, 迎着老板质询的目光还是开了口, “我能见见那女孩吗?” 他顿顿声, 又补上一句, “…我可以不要你给我的钱,我只想见见那女孩——陪她说说话,这样…可以吗?” 刘老板看了这位异域长相的青年一会儿, 略微叹口气, “行,我只给你十分钟。” 铁闸门在卷帘机拉扯声中拉开个小口, 庄亦谐从小口中滚入。 认得他的小型动物们被他熟悉的气味惊动, 纷纷张牙舞爪着想讨要吃的,却被大小不一的牢笼阻隔。 庄亦谐一一安抚这些生灵的情绪, 终于走到道路尽头卖相最好的那个箱子旁边。 黑色盖布下面传来低低的喘息, 那声音带着幼年生命独有的稚嫩与柔弱, 几乎瞬间击穿了他本就不算坚壁的心防。 庄亦谐温声温气, “小妹妹,我能看你一眼吗?” 那头呼吸声瞬间急促起来, 夹杂着某些意味不明的呻吟。 “别…怕…怕!” “小妹妹你不要怕,我只是来看你一眼不会伤害你的。” “……” 眼见那头沉默下来, 庄亦谐也不再耽误时间, 轻轻掀起黑幕,露出即将被当成商品售卖的女孩。 她五官算不得好看, 是穷乡僻壤常见的那种干瘦长相。 兴许也是因为脂肪太少的缘故, 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看不出之前受了什么样的虐待。 女孩看庄亦谐的眼神一反常态的冷, 倒不是那种充满仇恨的怨, 而是一种希冀,被牢笼困锁后的希冀。 她脏兮兮手指点点自己, 又指指面前毛毛头的大哥哥, “你买…我…主人?” 庄亦谐有想过小女孩多少清楚自己的命运, 但她的疑问太赤裸了, 赤裸的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位本该天真无邪的小生命。 宝贵的一分钟很快在沉默中消散, 庄亦谐终归叹口气, “我没有买你,我只想…看你一眼。” 第174章 风不止 庄亦谐猜小女孩并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 因为小女孩不但没有露出失望的神采, 反而眸子闪光, 匆忙支起身吱吱呀呀, “…我…你不…满意?” “我不是来买你的。” 女孩都快急哭了, 她双手拉住铁笼隔断, “我会…很多…做…事。” 庄亦谐唇齿开合一阵, 终究不忍心错开目光。 他开始怀疑自己来这一趟是否确有必要 ——女孩看上去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被贩卖的命运。 她最高的奢望竟然是主人不会因为她没用而抛弃她… 幸运或不幸, 这诡异的气氛很快被踏进来的虚浮脚步打乱。 “小庄,让你过来几分钟可以了。赶紧出去,贵人来了。” 庄亦谐刚要转身, 脖颈后忽地传来剧痛。 浑浑噩噩中他只来得及看清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队人非但没有寻常暴发户那般油光满面的气质, 反倒各个西装革履、人模狗样… 等他缓过神来卡里多了两个月工资, 庄亦谐忽然感觉空空的, 他很清楚这种级别的事不是自己这种一事无成的热血青年能够干预的… 但那群人打算用这笔钱买自己的良心, 他很难袖手旁观。 “喂,庄哥,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兄弟,你跟我们马戏团前几天来的那投资方熟不,你能帮我问问,那群大老板的来路不。” “额…庄哥,前段时间你不还说不想联系那帮西装狗么。躺平摆烂庄某人终于放下身段了?” “你甭管了,联不联系?” “好好好…你说啥是啥行。” 烂脸冒牌货停止叙述, 他绕着庄亦谐走了一圈,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选择打这个电话。放任那个女孩成为富人们的玩物,你现在的生活会截然不同。” 庄亦谐乐了, “挺好,我算弄明白了,精神系异能?读心术?既然你知道的这么多,你怎么不自己猜猜看呢,我后悔吗?” “不后悔。” 烂脸人停下脚步, 侧头看他, 淡紫色眼眸深处神情扭转, “你我都一样,看似什么也不在乎——却各有各的偏执。不过真正令我奇怪的是,我参不透你到底想要什么?” “奇怪?” 庄亦谐实在不忍心正眼看这位狗啃了似的脸, 他侧过身, 以一个刁钻的角度遮住那人的烂脸, “我该觉得你奇怪才对。对别人的事情了解得这么清楚,跟踪狂?偷窥狂?虽说个人癖好是自由的,但你影响到我了哥们!” “算了…” 那人冷哼一声, “…我就知道跟这样的我说话没有任何意义。” 他布满烧伤的手臂微紧, 一记直拳打在庄亦谐胸口。 沉闷响声一触即分, 庄亦谐倒退出三四米, 沉沉撞到侧边墙壁上。 他捂住受伤处哎呦了半天, “不是哥们,你不觉得自己挺莫名其妙的吗?说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不明白还主动上手打人…” 半面人从兜里抓出一把折叠刀, 手指一勾,锋刃霎时弹出。 他目光仍未离开庄亦谐, “我来可不是为了和你闲聊的。这地方,只能活着走出去一个人。” “只有一个人能活吗?” 不知第几次死而复生的安娜轻轻摸摸自己方才被子弹洞穿的额头, 她抬眉看眼那换弹匣的女孩, “可你杀不了我。” 和安娜面容一模一样的女孩手下动作一顿, 她轻抬小手, 泄愤般朝小萝莉倾泻了一整个弹匣的子弹。 安娜皮肉横飞, 整个人像被啃了好几个洞的干尸。 可那伤口无视个人意愿,仍迅速且坚定地消失于无形。 再次站起的安娜没再说话, 一反常态保持起了沉默。 见她这副引颈受戮的样子, 女孩先沉不住气尖声大吼, “你干什么…挣扎啊,嚎叫啊——这样有什么意思吗?” 安娜血口出肉芽抽伸, 转瞬愈合, 鲜血蠕动虫子般从她唇角没入, “武器在你手里,活下去的必然是你。但…我本不畏惧死亡,你没有威胁我的权柄。” 她走到女孩十米外与那与自己长相一致的人遥遥对视, “所以…我们都节省点时间,杀个痛快。” 房车处。 苏方辰足尖轻点在沙地上, 房车灯照常亮着, 只地上躺着一具尸体。 那哨兵面容似曾相识, 他隐约记得是在井予身边的传令兵。 昔日跑东跑西的躯体被钢筋穿脖扎过, 血迹早已干涸, 只腐尸气味还在酝酿。 失去了槐舟傀儡在周围阻拦, 有好多螳螂臂丧尸正在密林中攒动。 直觉告诉丧尸们面前这位黑衣少年绝非善于之辈, 可对食物的渴望裹挟了它们还未妥善发育的大脑。 三途一挥,黑气化刃飞去, 无数躯体应声被切成两段。 苏方辰头也没回, 眼底黑色符文一闪而逝。 一滴落水声响, 他再度进入【观想】, 不远处两个长相相同却气质迥异的哨兵正拼力厮杀, 直指一人倒下,鲜血喷涌而出。 胜利者面露不屑,往荒林深处跑去。 【观想】具有往生者尚存一念的特性, 无论男女老幼, 只要【灵】与【罪】满足了一定条件的人, 都会在这片净土中永久保持濒死状态。 直到这个世界出现一名观测者, ——一只不喜欢鸣泣的乌鸦。 苏方辰解开三途绷带, 款步走到倒在地上手捂喉管的哨兵面前, 几步路,他想了很多。 往常聆听其他人生命最后一句时他都会刻意避免指向性问题, 沐可说这是生命最后的尊严, 他不懂, 但毕竟她是主,那个从来不会犯错的主。 可他想知道这里刚才发生了什么, 回答这个,或许不出于哨兵的本心。 三途对准心口, 他终究选择了冷漠发声, “最后一句话?” 哨兵动动嘴唇, 眼中最后一点神光炸开, “那人和我长得一样…” “知道了。” 哨兵灵魂要比其他人脆弱的多, 这一句话甚至没有落下余音, 就飘散在空中。 他周身化作黑气, 转眼没入三途。 空旷荒野间, 只留下苏方辰一个人。 他想起上次安娜说的那群佩戴双鱼玉佩的人, 若有所思掏出怀里羊脂白玉定睛细看。 黯淡阳光下, 他与自己玉石对面的倒影对视, 像在审视,又像在追寻。 第175章 若可见我 槿南外围。 几位同行见传令兵满身是血的回来, 齐齐面露担忧, 一边通知医护兵一边敞开大门。 “哨兵”看到城墙一侧略微有些不同也没多想, 只声嘶力竭大吼, “报告井老大,我这一趟出去没发现什么弱小的聚居地。” 走到他面前的士兵们面面相觑, “额…老大没在这,在仓库那边呢。再说了,你不是去追苏老大了吗,什么弱小聚居地啊。” “哨兵”被他问得也很懵, 他注意到人群中一个熟悉的面孔, 惊恐后退两步, “小王?!你不是因为倒水不及时被井老大杀了吗?” 小王瞪大眼睛, “你说什么鬼话呢?井老大对我们多好你不知道吗…她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事随便杀人?” “操…” “哨兵”警惕看看四周, “小王你是不是摆我一道…井老大什么样咱都清楚。私下就不用说这种奉承话了。” 小王冲递来疑问目光的众人轻轻摇头, 随即面露踌躇看这位昔日好友, “咱们要不要…问问四儿?” “哨兵回来了,是好事啊。” 四儿面前放着一大堆演算纸和文件, 正紧锣密鼓规划成为废墟的槿南之后的城建。 他头也没抬敷衍过来报信的士兵, “这种小事就不用劳烦老大了。她比我还忙呢,带队东看西看的,给她省点心…” “这…” 小王眨眨眼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四儿察觉到事情不太对, 微微皱眉看他, “发生什么事了吗?” “哨兵他…精神好像出了什么问题。” 民房中。 “我都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我不是精神病…我没疯,我只是照常出了个任务——去探查弱小点的聚居地。你们一个个的什么情况啊!” “哨兵”被锁在椅子上, 周身缠了厚厚一层麻绳。 他面前士兵们沉默一会儿, “不是我们不相信你,可你说的那些跟现在基地里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啊。” “对啊,井老大什么时候让我们出去找弱小点的聚居地了…搜救工作刚做完,我们能清点好物资不差啥了。” “搜救工作?” “哨兵”惊愕, 他一个头两个大, “搜救什么东西?” 众人面露怜悯, 七嘴八舌主动解释, “就是槿南失事后幸存的灾民呗。井老大忙东忙西好长时间了,就为了救这些人…” 他们说完这话又是一叹, “兄弟,我们都清楚你干哨兵精神压力大。没事,要不我们跟井老大说说,你休息一段时间,让小王替你。” “哨兵”没有回答, 只喃喃自语些没头没脑的话。 过了许久, 他忽然开口, “四爷还在吗?” “四爷?你说四儿啊…他当然在了,目前可能在仓库旁边拢总账。” “乱了…全乱了…” “哨兵”抓住脑袋, 在椅子上翻腾起来。 他濒死鱼一样喘气, “做噩梦,这是梦…一定是梦!” “梦什么梦,我看看又是哪个不省心的给老娘添麻烦!” 听见这个声线, 众人齐刷刷一个激灵弹起身。 井予一脚踹开房门, 气势汹汹走到众人中间。 她挥手把管钳拍到“哨兵”面前的桌子上, “听说你精神不太好是?” “哨兵”见她就像老鼠见了猫, 他匆忙俯身,像是要下跪的样子, 身体却被麻绳束缚怎么也跪不下去。 这情况落在其他人眼里还以为他发了什么邪风, 纷纷劝阻, “不是,井老大都过来了。你总得稳当点…” “哨兵”怯懦抬头,满脸讨好, “是…是我不对,给井老大,给大家添麻烦了。还请井老大善待我的家人…” “你的家人?” 终于轮到井予莫名其妙, 她侧头看向刚走进来的四儿, 眉头微微蹙起, “四儿,你干的好事?我发现你最近是不是皮痒了,又捡起老本行了?!” 刚进来的四儿遭此无妄之灾连忙摆手解释, “老大我哪敢啊。这事绝对跟我没关系…” 眼见四儿也不像说谎的样子, 井予深吸口气继续追问, “你说清楚,我什么时候对你家人不好了?” “这…” “哨兵”一狠心一咬牙还是开口, “井老大,为了防止我们这些出外勤的逃跑,你不是把我们家人都看管起来了么?” 这话一出不仅小太妹懵了, 他周围士兵们更是大写的迷茫, “不是,我早晨刚吃完我女朋友做的饭。她被抓起来个锤子啊?!” “对啊,我妈当初生病还是老大给找的药呢。怎么可能的事。” 眼见众人信誓旦旦, 脸上毫不见半点犹豫。 “哨兵”完全呆愣原地。 四儿摊开折扇, 微吸口气。 他凑到井予耳边, 轻声细语, “老大,他的认知兴许被其他精神异能者修改过…” 井予听这话拳头微紧, “敢动我的人…” 四儿扶扶自己圆框眼镜, 正对那哨兵, “兄弟,你先别害怕。你可能是认知被异能修改过,你再好好想想,这一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尤其是与异能有关的。” “哨兵”看看四儿又看看井予, 纠结了好长时间终于开口, “我在路上遇到了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自己。” 空中。 苏方辰翱翔于天时很少想别的, 比如说现在去哪, 该做些什么。 在主失去联系之前, 目的这种东西对他来说是可有可无的。 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 很多事不得不多想。 事实上让他考虑的事也很少, 两个选择, 弑神会,继续往常寻找主的路线,沿路搜寻踪迹。 还是再回一趟槿南,弄清楚整个房车里所有活人连带阿七消失的原因。 又或者…这两者本就形影不离。 转念只一瞬, 黑气掠过天际线,划开一片缠绵的阴云。 苏方辰眨眼落到槿南中心, 火海散尽, 苍白地面一片萧条。 众人围过来, 刚从建筑物里出来的井予满脸复杂。 还未等苏方辰走到她身边, 小太妹忽地弹出好一段, 像在恐惧什么的发生。 她深吸口气, 终究向乌鸦说出了徘徊在她心头已久的问题, “老大,你究竟是什么人?” 第176章 别有洞天 你是否在某一瞬间怀疑过, 自己只是被设置好、按既定路线运行的程序。 人生譬如时间轴, 往前看全是偶然, 往后看全是必然。 在“哨兵”陈述中的她像个喜怒无常的暴君, 井予实在不想拿自己和小时候难为她的小混混们比, 可在这个哨兵眼中, 自己所作所为和那群霸凌者似乎没什么两样。 如果仅仅只是如此, 小太妹或许会认为只是有人要恶化她的名声, 进而破坏【鸢尾】发展的节奏。 但他口中的那个世界很不一样 ——那里没有苏方辰。 乌鸦看清了昔日自家小妹的动作, 没有贸然向前,只静静站在原地看她, “那个哨兵说了什么?” “老大…” 井予嗫嚅一会儿, 她很不想因为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怀疑苏方辰的动机。 可这一切太过巧合了, 巧合到她无法把苏方辰带给她的一切当成命运的附赠品。 “你真的只是个学生么…” 苏方辰冷眸与她相对, “这很重要吗?” 井予微抿嘴唇,思路飘散到与少年相见的每一幅画面, 奇怪的红眼黑猫, 过分离群索居的性格, 看上去平平无奇却近乎无物不可破的银色长棍, 以及那缥缈黑气和琢磨不定的异能。 少年身上盘踞着一个又一个谜团, 昔日她曾拥有过他的温暖, 又或者只是她一厢情愿。 那个问题盘旋半天,终究从她嘴边流出, “老大,你…是怪物吗?” “如果怪物是指与常人不同,拥有自己信条与原则的生命体的话…” 苏方辰抬头看她, 眼神一如既往冰冷, “…那我是的。” 【鸢尾】众人虽不晓得个中情况, 却也从井予脸上嗅到种不同寻常的情绪。 老汉凑到圆框眼镜青年旁边, 拍拍他肩膀, “四儿,老大这是和…苏老大闹别扭了?” 四儿远比他这副看戏模样紧张的多, 他手指紧握折扇, 时刻准备催动【荼毒】, “通知下面的兄弟,抄家伙,别闹出太大动静。护住老大为先。” “这…” 老汉心中还觉得这黑衣少年是自己人, 但长久以来四儿对形势的判断力都远胜于他。 眼见老汉依言下去筹备, 四儿略微松口气, 挥手招呼靠近些的兄弟们后退。 当然这些事身处其中的小太妹一无所知, 过去到现在, 她眼里仍然只有这一位少年。 井予手指微微抓住短裙裙角, “你会有天变成绮梦事务所所长那样,吃人杀人的怪物吗?” “不会。” 他的风衣衣角随少女裙摆摇动, 光影下冷芒熹微。 少女低低笑了两声, 掌心粉色气旋转瞬凝结成一把大口径手枪。 她把手枪抬到苏方辰面前, 在场【鸢尾】各位见状齐刷刷举起武器瞄准少年的头颅。 直到井予手指一转, 枪口朝里递给苏方辰, “老大,我信你。如果不是你,我现在还在被那群人渣骚扰折磨——兴许某一天挺不住了,也会变成臭水沟里的烂人。” 她笑容微弱几分, “老大,你来决定。如果你之前帮我的目的就是为了找个恰当的时机让我献上生命或者利用我做些什么别的事,枪给你,我什么都可以。” 苏方辰背回三途, 静默接过粉色手枪。 这造物与少年修长手指相触那一瞬, 某种奇异能量权柄朝他迅速靠拢。 苏方辰微皱眉头, 刚抬头却迎来了井予的解释。 “这是我的能力,我叫它【往现】——可以创造出之前接触过的武器。不同于其他异能的是,我的异能可以转交。” 她顿顿声, 脸上绽开个笑容, “也就是说,我可以把我的异能给其他人。” 苏方辰扭头, 目光依次点过在场神色紧张的【鸢尾】众人, “你的意思是…你要把它交给我。” “嗯。” 井予前所未有的认真, “…这是我身上最有价值的东西了,也是我唯一能报答老大的途径了。” 眼见苏方辰还没有明确表态, 小太妹急了, “我虽然不清楚老大你要干什么…但这个世界讨厌怪物,你一定会遇到很多敌人——拿上这个一定会对你有帮助的。” 苏方辰把手枪拍回她手里, 轻轻撩了下她刘海。 他主动往关押哨兵的房间中走去, “不需要。” 井予愣愣盯了会儿手里的枪, 最终落下个清甜的笑容。 她扭头没好气叫了四儿一声, “…赶紧让弟兄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敢怀疑我老大,今明两天都别吃饭了!” 她小小步跟上苏方辰, 留下身后众人面面相觑。 还是四儿清咳一声, 用折扇遮住脸颊, “听老大的,赶紧回去。” “哨兵”刚从小王口中了解“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 他面色从愤怒逐渐冷却为呆滞, 该哭吗,他离开了那个他所熟悉的世界。 该笑吗,这里远比他原来所处的地方温柔。 但这一切本不是他应得的, 而是他从另一个自己手中抢来的。 “你杀了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苏方辰静静走到那人跟前, “你现在是在愧疚?” “哨兵”愣愣看了黑衣少年好半天, 终究深吸口气, “我不认识你。” 井予适时赶到, 冲这位新手下介绍, “这就是小王跟你说的,我的老大——苏方辰。” 一两声轻笑, “哨兵”面露了然, “是因为你吗?” “什么?” 被绑在椅子上的“哨兵”自嘲般勾勾唇角, “在我的世界里,你不存在。所以一切变成了那副血腥的样子,死了那么多不该死的人。大家都成了嗜血的野兽…” 说到这他的语气忽然激昂起来, “…你本来能救我们,救我们的家人!可你为什么不出现,为什么放任这么多人死掉!?” 他越说越激动, 指指整个人拖着椅子倒下, 眼见要爬到苏方辰面前, 却被一根锋锐的银色长棍拦在半道, “你的苦难不源于我,他们的死亡也与我无关。” 井予深以为然, 上去伸手把这个不省心的下属推出一段, “我老大想知道的是,在你口中的那个世界,都发生了什么?” 第177章 追风 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 应该就是我决定了不去上班的那时候, 我灾变前就一送货的。 别看我年龄没那么老啊, 这行看得可不只是你车龄或者经验, 最紧要的还得是体力。 大卡车一开十几个小时, 公路得走、高速路得走、山路你也不得不走。 一路颠簸都在车上, 寿命也就在这一寸寸土地上消磨。 幸运的是我成了个家, 我家媳妇是快递站的员工, 同城送货,工作量和我相差不大。 早出晚归,聚少离多是生活的常态, 可不是一个健全婚姻的常态。 有了孩子后我们离婚了, 我知道那孩子不是我的, 但我也不觉得怎么愤怒怎么痛苦。 大家都清楚促成我们在一起的不是小孩们说的爱情, 而是一种基本的需要——过日子的需要。 她知道对不起我, 给我分了不少钱。 但我要的是那个吗? 我看她和那个男人处的很好, 心里就会莫名酸楚。 倒不是有什么情爱未消, 而是我也想要一个爱我的人。 兴许这愿望永远实现不了了…… 井老大,看你俩年龄都不大。 应该还没怎么经历过我们这种没本事的平头成年人过的日子, 整天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 当面问的都是工资房产, 来来去去狐朋狗友杯酒一碰一拍两散, 没人真跟你交心。 我也清楚原因——大家都挺难的。 我也以为自己会这样一直干下去, 平平淡淡无灾无难, 最后死于一个钱不够治不起的疾病。 直到某天和我搭班的兄弟走了, 一场大酒心肌梗塞, 他就这么死在我身边的员工宿舍里。 第二天救护车来的时候我全程走神。 我在想自己生活状态和他别无二致, 会不会某天我也一觉不醒。 在那之前, 我一直以为自己对生活的热情完全消失, 就算下一瞬间死去也了无遗憾。 可当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在我身边升腾, 我还是不可避免地恐惧。 不是恐惧死亡, 而是恐惧还未完成的一切。 我卖了房子,卖了那辆破车, 卖了我爹妈给我留下来养老的那一亩三分地。 借之前开车认识兄弟的门路, 我找到了一群人。 他们有的得了癌症, 有的刚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 还有的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可怜人 ——和我一样。 我们经受的苦难各有各的不同, 但共同点也显而易见, 我们想要超脱, 想要用仅剩的生命在晦暗人生里搏出一点光。 第一次骑行能跟下来的很少, 好在我这副身子还经得起糟蹋。 我们用自行车丈量土地, 没有明确的目标,走到哪看哪。 队伍里有个拍文艺片的落魄导演给我们起了个名字 ——追风人。 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在路上, 接触电子设备,或者说新闻信息的时候很少。 直到在路上发现一名抽搐倒地的感染者时, 我们才意识到这个世界在发生变化。 但好在我们队伍里积极的人很少, 别看我们有所谓的毅力能骑行这么远, 其实我们也只是在逃避。 用那几个文化人说的, 什么逃避社会对我们的规训, 逃避应当承担的社会责任, 逃避阶级垄断对我们的压迫。 “去他妈的,老子不懂。” 打头人回过身看我们, 说左右都是死了, 你们要回去钝刀割肉地穷死, 还是在这痛痛快快地爽死。 我心想这还是个选择题吗? 一天,三百七十公里,倒下二十三人。 我们那时代也有什么僵尸片, 死掉的人突然活过来这事我们本来还蛮开心。 但他们变成了畜生,吃人肉的畜生。 里程数还在延长, 幸存者还在减少, 我们穿过一个又一个公路垭口, 像打通了生死之间的脉络,一头奔向世界尽头。 我从没想过自己会是最后一个活下来的, 我们最后到了槿南外围, 只剩下我和打头人, 他破口大骂你小子还真他妈牲口,这么长路都能挺下来。 我看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断了气,一头栽到地上。 他怀里计程器灯光还在跳动, 像一颗时亮时暗的眼睛, 静静审视着我这么个微不足道的幸存者。 我活下来不是没有理由的, 进了槿南聚居地, 我很快被检测出来拥有肉体异能。 兴许走南闯北见得多了, 我眼力要比寻常人好上不少。 这片聚居地的头,也就是井老大你安排我当了哨兵, 更准确的说,负责望风加探路,危机时候顺带当个炮灰。 我听很多人背地里议论过你, 也见过很多人因为议论你死于非命。 你对手下的态度很多时候不像在对人, 更像对一群仰你鼻息生存的畜生。 你在后面抽抽鞭子, 我们就得卖力拉聚居地这辆大车。 我们这帮老牛吃得草也就堪堪保证不饿死, 养家糊口都成了奢望。 虽然条件艰苦不少, 可我也在这遇到了个能过日子的人。 不同于上次, 我们形影不离、朝来暮往, 直到她被你当成束缚我的枷锁关起来。 我为你卖命不再为了自己, 还为了我那还未如火如荼的爱情。 当然,还有四爷。 在你手下他可是撒开了欢, 各种训奴隶的手段层出不穷。 我们动心思, 他就敢动敌敌畏。 要说落在你手里还能有个全尸, 在他那我们连血肉都要掺进糠料喂养异兽。 “你们…没想过逃吗?” “逃?呵呵…” “哨兵”似哭似笑, “这世道,我们能跑去哪?况且我们得罪了你,你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驱使剩下那群人抓我回去折磨。 他们同我一样不得已,我很清楚这种不得已会爆发出怎样的力量。我抵抗不了。” “对不起…” 井予微抿嘴唇, 最终叹了口气, “为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他们都说你和我说的不一样…” “哨兵”放下了什么包袱, 第一次抬头正视小太妹的眼睛, “我不相信任何人,只信自己的眼睛。” 井予走到苏方辰身前, 很庄重地拍拍手臂, “如果你还愿意相信我,和我一起走。” “哨兵”乐了, 他深吸口气, “那这就算是承诺了…我第一次,要追这么一阵狂风。” 第178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料理完此番种种,井予是很想留苏方辰吃顿饭的。 可少年总是这样,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像是每时每刻都要奔赴一场盛大的宴会。 井予不知道苏方辰有没有得到他想要的, 她只觉得他好累。 井予带着几个槿南新设立的头头脑脑待在苏方辰飞走的位置上, 他们都很清楚现在时间宝贵, 却都愿意把它分出一部分。 成全井予某些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不知谁提起第一句, “往年这个时候,我老家街上有不少卖臭豆腐的。” “靠,谁吃那玩意啊…闻着跟那什么一样。” “前面那兄弟你挑事是不是,臭豆腐天下第一小吃好不好?!” “一看就是没吃过啥好东西,我跟你说啊……” 井予听着身后弟兄们吵闹起来, 本来因担忧蹙起的眉头微展。 也是这一瞬间她忽然想明白, 能留住那少年的根本不是自己, 而是万家灯火, 她要做的也不是帮上他的忙, 而是让这万家灯火长明。 暗场。 折叠刀横向一划, 带起一片血滴, 庄亦谐撤步后闪, 扭转身形一个侧踢盯准那人头颅。 冒牌货侧头闪过, 拍手上腿,翻肩要把庄亦谐锁在地上。 紫光一闪, 他眼中空间错位, 本该十拿九稳的一记莫名其妙落了空。 庄亦谐抓准时机要踢掉冒牌货手里的折叠刀, 却也一脚踹了空气,险些没给自己带一踉跄。 “靠,你这异能牛啊,还能复刻我的【帽子戏法】?” “其实我一直在强调的是另一种可能。” 冒牌货身形飘忽一阵, 拉近距离之余,仍不忘发动异能影响庄亦谐对位置的判断, “我就是你,我们都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扯淡…” 庄亦谐弹步起身, 因为判断不准方向索性不判断, 拎着根从舞台上扒下来的木棍子转起了圈圈, “唬谁呢,还另一个世界。你咋不说自己是地狱里爬出来的呢,至少撒旦还能给你发两块奖牌是不?” 范围攻击起了作用, 但冒牌货反应很快, 身子刚刚挨到木棍就弹出好一段。 两人相隔十米遥遥对视, 一人嘴角似勾非勾,玩世不恭。 一人半面血肉模糊,如狱鬼复生。 这么长时间的交手, 他们早已摸清了对方的套路打法。 “不得不说,你很会模仿。” 庄亦谐揉揉肩膀, “…连战斗风格都搞得和我大差不差——你说何必呢,有这功夫你干点什么不好。老末世的,大家过日子都不容易,你还难为我…” “果然,当时的我还是这么讨人厌啊。” 一抹刀光闪过, 喋喋不休的庄亦谐额前头发被切下一缕, 他匆忙回退两步, 双脚把持住场地边缘。 冒牌货吹吹折叠刀上残余的碎发, “我的错,我不该纠结于让你认可我的存在。毕竟…活着出去的只能是我。” “好家伙,玩真的?” 庄亦谐清咳两声, 淡紫色眼眸宝石光彩闪烁。 冒牌货深吸口气, 如临大敌般让出好一段距离。 只见庄亦谐大喝一声, 一个立定转身,扭头就跑。 冒牌货:……? 除却演出舞台, 两人所在场地光源稀缺, 房间四周笼罩在静默的黑暗中。 庄亦谐人影也隐没于这墨色。 “伪装色?异能新用法吗?” 回应他的只有空旷的回音, 冒牌货反持刀刃, 频繁扭转身形防止被偷袭。 对峙持续几秒, 他索性微眯眼睛, 专注于听觉,试图靠脚步声或呼吸声分辨对手的位置。 他刚一专注心思,后脑霎时飞来一根木棍。 冒牌货扭身踢开棍子, 朝面前空气连砍几刀。 四面八方传来回响, 声音鸣钟般辗转悠扬, “来来,你找我啊。” “论装神弄鬼,我们还真是半斤八两么。” 又一根木棍正冲冒牌货面门飞来, 他后退两步, 一刀斩开这投掷物。 冒牌货腐烂脸颊上肌肉紧绷, “这些东西可杀不了我。” “当然。” 无法确定发声位置的钟摆人声再度嗡鸣, “我也没指望你会被这些伤到。” 冒牌货淡紫色瞳孔也晶莹泛光, 可【帽子戏法】需要直视对方方可使用, 他也只能静静等待庄亦谐露出破绽。 黑暗中流淌过一个人影, 冒牌货眼疾手快, 一棍直刺人影心脏,却施施然落了个空。 紧接着是第二个影子、第三个、第四个… 跑动的黑影在灯光不及的角落飞速流动, 像湍急河流中涌动无数小蝌蚪。 冒牌货脸色终于苍白些许, “你能控制这么多方位?” “一看你就没怎么用过这个异能,又或者…没有逃跑的经验。【帽子戏法】可不是个对敌能力,而是避战能力。 你拿它近战搏杀,跟用拐棍通马桶有啥区别啊…” 庄亦谐身形忽然浮现, 他手持尖刺木棍, 沉肩带肘刺向烂脸青年喉咙。 青年眸底紫光一闪, 挥手一刀先一步掠过那人形喉头。 可庄亦谐并没有如他所想喷血而亡, 反而逐渐稀释在空气中。 “虚影?” 青年脸色铁青, 不过还没等他发作。 又一个“庄亦谐”手持木刺扎向他心脏, 冒牌货近战经验远胜于他, 又是一个利落的化解反击, 可那人形又如泡沫戳破般消融。 一个又一个人形,招招阴毒致命。 冒牌货无法确定究竟哪一个是真正的庄亦谐, 只好招招破解,次次用心。 也是这时候舞台上探照灯忽地亮起, 他陡一分神, 庄亦谐人影飞奔而来。 冒牌货眼见自己露破绽得逞, 一刀刺穿来人胸口, 泥泞鲜血从胸口涌出,他欢畅大笑, “装神弄鬼有什么用,活下来的不还是我?” “是吗。” 庄亦谐从他背后阴暗中浮出身形, 那根木刺从后穿心而过, 喷涌的赤红浸染两人的身躯。 冒牌货感受到后心剧痛,目眦尽裂, 直直看着那本该被自己刺穿的人身体融化于无形。 他勉强转头看庄亦谐, 却迎上了他意味莫名的微笑, “你总说你是我…可你从没有认真思考过什么是真正的戏法——表演的过程,就是欺骗观众的过程。要想让他们相信你所见所感是真的…” 他顿顿声, 利落抽刺把冒牌货踩在脚下, “…你自己得先相信一切都是真的。” 第179章 人生乏味 冒牌货在地上呕血抽搐, 但庄亦谐很清楚一条公理, 如果你记性不太好, 请务必养成斩草除根的好习惯。 手脚筋、脖颈、眼睛、太阳穴… 木刺挨个致命位置戳了一遍, 看着这么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躺在地上, 庄亦谐难免心有戚戚, “哥们你说你这又是何必呢?” 他支起身, 望着地面上的人一阵出神。 他可以确定面前这位死得不能再死了, 可这人还保持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外表。 庄亦谐看了眼手上的血, ——他似乎真的杀了另一个自己。 “哥们,就算你是另一个世界的我。可你太激进了,戏法是需要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 你想要的东西太多了,反而什么也得不到…” 说完这话,庄亦谐自嘲般笑笑, “我也是被这世道逼疯了,竟然会相信另一个世界这种鬼话。” 他扭身走到门边, 又忽然想起什么, 跑回原位费好大力气搬起冒牌货的尸体。 庄亦谐拍拍他耷拉的脑袋, “别怪我了兄弟,人尽其才么。” 他一脚踹开房间门, 回手把尸体推出去, 尸体沉沉栽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空旷回音越飘越远, 庄亦谐老鼠探头般扒在门沿左看右看, 眼前陌生途经令他眼眸微缩。 如果说风景秀丽的江楠小楼是一只雨后檐下的温软白猫, 这片装潢则是唇齿连筋沾血的野兽, 它把沙哑声扼在喉头,发出破风箱般的低喘。 走廊两侧灰白墙壁上用黑色记号笔画着大大小小的眼睛, 那画工粗糙,神韵却极为明晰。 恐惧的情绪被画家准确地递给每一个观众。 道路尽头是一方铁栅栏, 狭窄空洞间透出一点阴邃的天光。 庄亦谐轻手轻脚踏出一步, 开裂瓷砖吱呀作响。 他深吸口气, 屏息凝神, 往道路另一侧看。 那侧尽头也有一个相似的房间, 门缝中渗出光明, 还有一声声沉闷的枪响。 “多少次了?” “我二十六次,你三十二次。” 安娜接过女孩手中的左轮手枪, 眼也不眨对自己太阳穴开了一枪。 齿轮咔动声一闪而逝, 她毫无欣喜,只又甩下枪管, 递给面前和她共用一张脸的女孩。 女孩眼神更有侵略性, 表情也更夸张些, 她咧开嘴唇, 扣动扳机瞬间子弹穿颅而过, 炸开无数血珠脑浆。 安娜冷眼相对, 只眸底不可名状的地方起了丝丝波澜。 不到一分钟, 一只血淋淋的手把住桌子。 女孩满头金发上鲜红成线流淌, 她用力支起身, 往左轮手枪里塞了一颗子弹, 轻描淡写一甩,又递到安娜面前。 “你感觉到了?” “什么?” 女孩笑得很是恶劣, “我就是你,别跟我装傻。” 安娜瞥她一眼, 冷漠开口, “复生只保证了我们肉体存活,可大脑手受损不可避免会带走我们一些记忆。也就是说,我们并非在用生命做赌注,而是记忆。” 女孩很满意她这个答案, 狂笑两声, “所以我的小可爱,你就没什么想记住的人或者事么?一点点把在乎的人全忘记的感觉舒服吗?” 安娜沉默一会儿, 又一次举枪到太阳穴激发——空枪。 她这次没有甩枪管, 只轻轻把左轮手枪推到女孩面前, “我没什么想记住的,如果你想让我因此痛苦,你打错了算盘。” “呵呵…” 女孩接过手枪, 并没有急于开火, 反倒在她身边踱步, “…你啊你,不说真话是。那我挨个点,你的父母?” 安娜沉默以对。 “陪你最长时间的那几个实验体?陈燃?” “……” “你路上也见过不少帮助你的人?” “……” “那个黑衣少年呢,你希望忘了他吗?” 安娜嘴唇微动, 女孩刚露出阴谋得逞的笑容就被她下一句话拦住, “你该开枪了。” “游戏规则是我定的,你只是我拉来取悦我的人偶。” 女孩眼眸冰冷几分, “金丝雀就要有金丝雀的自觉…” 她话音未落, 安娜一把抢过她的左轮手枪, 三次击发,一发子弹。 女孩额头血肉模糊, 又一次颓然倒下。 小萝莉荧白脸颊上满是血污, 一双碧蓝眼眸却纤尘不染, “你说谁是金丝雀?” 血肉凝结, 女孩再度苏醒, “跟在那少年身边的滋味不错。啧啧…你说他用你这异能用的顺手,还是玩你这身体玩的舒心呢?” 安娜俯身用枪身一下一下砸着她的嘴, 直到女孩整个下颚骨被敲成骨沫, 小萝莉才把被砸得变形的手枪扔到一边, “从研究所出来后,我从来没有跪过。” 女孩血肉黏连玻璃般渐趋愈合, 她喉唇呛血,咧开个难看的笑, “什么也不跪,他凭什么这么护着你。你以为自己还有什么别的价值吗?” “这是我的事。” 安娜垂头看她, “和你无关。” “呵…” 女孩满脸不置可否, 可正当她想说些什么, 脸上却忽然涌起异样的潮红。 她清咳两声, 仍未控制住那近乎昏厥的渴望。 女孩匆忙从衣裙里掏出一管注射器, 正要扎进静脉, 却被安娜一脚踢开。 她不可思议开口, “你碰这种东西?” 女孩趴跪在地,恶狠狠剜了安娜一眼,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安娜眉头紧锁, 上去又把药剂踢远了些, “你说你是另一个我。那我就有义务,让自己不被这种东西控制。” “你懂什么?!” 女孩眼眸通红, “…我们的生命空乏且无意义,如果不自己给自己找些乐子,还有什么……” “所以你跪了是吗?” 女孩望着小萝莉骤然冷却的神色, 心头隐隐涌上不祥的预感, 她微微张口还想辩解,却又被安娜打断, “你回答我,你是不是跪了?!” 小萝莉眼眶发红, 牙齿紧紧咬住嘴唇, 泫然欲泣,又似恨铁不成钢。 女孩还在拼命往注射器方向爬, 她狠狠心咬咬牙还是说出了口, “我就跪了又怎么样?!他们能给我我想要的,我给他们他们想要的,这不…” 啪! 一巴掌把女孩甩了个翻面, 安娜眼角垂下一滴泪珠, 落在地上悄然无声。 小萝莉周身涌起一股暴虐的情绪, 她眼眸含火,一字一顿, “我要杀了你。” 第180章 归途 虽然不清楚对方是谁, 但既然有能力给他们绑过来, 并且没上来就要他们狗命 ——他们的目的或许不是玩个极限二选一那么简单。 庄亦谐思来想去, 觉得这一出戏是安娜排的可能性不高。 谁不知道这小女孩跟那位少年待得时间最久, 这么搞根本没必要。 “那就是外来人吗,弑神会…” 庄亦谐思路逐一掠过弑神会那几个异能强得发邪的牲口, 好像没有哪个人的能力是创造和其他人一模一样的傀儡。 想想也是, 庄亦谐扒到门缝前喃喃自语, “要是我有这能力,我高低组织一队分身大军。一个异能者当两个用,那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还没等他细想, 眼前惊悚一幕引起他本能得汗毛竖立。 两个长相相同的安娜撕打在一起, 其中一个裙摆规整些的明显占了上风。 原因或许不是什么异能, 庄亦谐盯了会儿上面那个小萝莉通红的眼眶, “是愤怒吗?” 老实说他觉得车队里除了苏方辰冰山本山外, 就是这个金发碧眼小女孩高深莫测。 说起话来御姐音沙哑嗓, 整个人气质不但没有同龄人活泼或缄默, 还多几分阴森森的厌世气。 他还是第一次见这女孩如此失态。 贸然闯入显然不是庄亦谐的风格, 他乖乖靠在门边当起了吃瓜群众。 安娜一拳又一拳砸着女孩的颧骨, 最开始的肉体碰撞声逐渐被血水汩汩声代替。 可她丝毫没有放过这位的打算, 扯头发、掰脖颈、倒折重要关节… 放正常人身上随便一个就能带来痛苦的死亡, 可在两位小女孩之间只是基本打法。 虽然女孩因为药物戒断原因身体虚弱, 可临近死亡,躯体还是本能地激发了她的战斗能力。 本未经历过太多近战搏杀的安娜仓促间也受了不少伤, 她嘴唇边流下鲜血, 愈发衬得整个人像鬼怪片里的血腥洋娃娃。 当安娜抄起一旁桌子往女孩脑袋上拍时, 庄亦谐差点没蹦出八丈远。 他不伦不类行了好几个不同宗教的压惊手势, 又一次凑向门缝, “幸好没得罪这小孩姐,不然保不齐哪天就成了荒郊野岭一具无头男尸。” 然而他很快意识到, 残忍这个词的颜色还是可以加深的。 咚!砰!铛! 一下头骨碎裂, 一下血肉拍散, 再一下生生在金属地板拍出个小坑。 安娜丝毫没有收手的打算, 只是一下又一次砸着女孩头颅残骸, “忘掉!忘掉!给我忘掉!” 一阵急促喘息声过后, 安娜终于用尽了力气瘫跪在地上。 她面前女孩脖颈往上血肉模糊,完全失了形状。 庄亦谐深吸口气, 终于下定决心走了进去。 安娜扭头看他, 碧蓝眼底血丝遍布。 庄亦谐没见过小萝莉这个眼神, 被吓了一跳才徐徐靠近, “额…小妹妹,我没别的什么意思。咱都是被莫名其妙弄到这来的。人多力量大,想着多想想办法啥的。” 安娜没有回答, 目光再次落向那无头身体。 庄亦谐惊异目光下骨骼开始重塑, 血肉开始抽芽生长, 就连皮肤也在血芽尖端凝结并渐趋完整。 直到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容颜再次显现, 安娜颤抖着小腿站起身, “还想要吗?” 女孩昔日狂热的目光早已冷却, 一双眼空荡荡,像刚出生婴儿般澄澈, “你是谁?” “安娜。” “我是谁…” 小萝莉略一顿声, “零八一。” 庄亦谐旁观一切, 脸上说不清什么表情。 他微叹口气, “这位…也说自己是另一个世界的你吗?” 安娜轻轻点头, 零八一面上潮红仍未褪去, 她只觉得自己身上像有无数只蚂蚁东爬西爬, 身体某些本能驱使着她抓够不远处的注射器。 只可惜,那针管也被安娜一桌子砸碎。 她面无表情看了眼零八一, “从今天开始,你跟着我。” 零八一懵懵懂懂,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妹妹。” “妹妹?” “对…” 安娜沙哑嗓音波澜起伏一阵, 最后归于一声轻叹, “我会保护好你的。” 零八一愣怔, 她新生大脑里还残存着部分记忆片段, 可那些画面零碎且朦胧, 像月光下的田野,荒芜而分不真切。 她本能对这位自称是她姐姐的女孩有极深的敌意, “我好像…并不喜欢你。” “因为你犯了错。” 安娜放下桌子, 扭头看庄亦谐, “你是把我们绑到这的罪魁祸首吗?” 庄亦谐正吃着瓜, 眼见这矛头指向自己连忙解释, “不可能的事啊,我也是被带到一个房间,遇到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就…” “那就好。” 安娜没有听完他的话, 小手指指自己又指指那女孩, “看好我们,直到我再次醒来。如果她有什么异常,直接动手就好。” “这…” 还没等庄亦谐详细询问, 安娜一头栽倒到地面上。 空荡房间中, 只剩零八一和他遥遥相对。 庄亦谐盯了躺在地上的那人一会儿, 目光说不上是怜悯还是感慨, “重头开始吗,哪有那么容易…” 在这片不知名的土地, 时间仍低缓地流淌着。 除却新生儿般的零八一时不时问的奇怪问题外, 庄亦谐待在这里堪称无聊。 他坐在安娜身边, 目光短暂滑过少女沾血的脸,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你说说,要是我们马戏团里那个小女孩,也像你一样果断,一样有主见。是不是就不会落得那个下场了…” 说完这话,他又直勾勾盯了一会儿自己的手, “呵,我本就什么也救不了。高估自己才是我们这帮异能者的宿命吗?” “你在说什么…” 安娜紧皱眉头, 强撑着睁开双眼, 这具躯体在频繁复生后依旧虚弱, 但她能感觉到某种能量正逐渐转化成她的生命力, 维持这具身体的基本运转。 庄亦谐被忽然醒过来的她吓了一大跳, 他讪笑两下,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发发牢骚。” “牢骚等下再发…” 安娜伸手去拉不远处的零八一, “…当务之急,我们要找到出去的路。” 第181章 幕后黑手 布满黑色眼睛图案的走廊, 盘旋着三条脚步声。 打头一个足印微弱而坚定, 安娜小手拉着零八一, 扭头瞥眼面前的墙壁。 她看了眼庄亦谐, “你可以砸破墙壁吗?” 庄亦谐苦笑, “妹子,你都能抄桌子打架了你还问我。我这纯属精神异能者,身娇体弱着呢?” 安娜上下扫他两眼, 微微点头。 庄亦谐:……? 小萝莉接过庄亦谐顺手递来的木刺, 试探着往栅栏墙壁方向丢了一下——毫无反应。 她松开紧握零八一的手, 刚要往前走却被一股气浪弹开。 摔了个后仰的安娜毫不犹豫再度起身, 她扭头看眼庄亦谐, “我再撞一次这结界,你认真看,看清到底是什么推开的我。” 眼见毛毛头青年庄严点头, 她毫不顾忌再次冲了上去。 庄亦谐微眯眼眸, 他看清墙壁上密密麻麻的眸子中心浮着某种闪光。 那种闪光似乎在搜寻附近的生命体, 一旦发现有什么活物靠近就会凝聚成一块黑盾, 撞击般把人弹开。 “看上去像是钝器…” “钝器?” 再次起身的安娜眼眸微眯, 她扭头扫眼躺着一具烂脸尸体的过道, “你刚刚…还遇到过什么?” “额…我不都说了吗,你和我都一样。被搞进一个所谓的生死角斗场里,好就好在我们都是胜者。” 他话音刚落, 一个疑问同时飘上两人心尖。 安娜微微挑眉, “我怎么确定,活下来的是真正的庄亦谐。” 庄亦谐拍拍毛毛头, “靠,说得对啊。我跟你接触也不多,我怎么清楚现在在我面前的还是不是原本那个小妹妹了?” 蓝眸紫眸一触即分, 安娜伸出一只手指唇前作嘘声, “别急。” 她碧蓝眸底图像刚开始闪动, 一抹黑光逸散在两人中央,预言途经被生生阻断。 安娜深吸口气, 望向墙壁上阴暗的眼, “…和刚才我和她打斗时一样,我们的【预言】都被限制了。” “我捋捋啊,就他能搞出和咱俩一模一样的复制品来看,那个幕后黑爪子肯定比我们自己都要熟悉我们的异能——可他只选择了封印你的【预言】,并没有锁定我的【帽子戏法】。” “他怕我知道关于这的信息。” 安娜冷声回应, 她扭头望一眼呆立原地的零八一, “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零八一眼眸懵懂, 她看看安娜又看看紫发青年, “…不知道。” 庄亦谐微叹口气,随即撇撇嘴, “我说小妹妹,你就不能问完话再把她敲失忆——要不然我们兴许还能多点信息呢?” “她不会松口的。” 安娜瞳孔微散,又很快凝实, “如果这些【复制品】真的拥有我们的部分记忆,他们也必然继承了我们的部分性格。你的那个呢,你为什么不问他?” 庄亦谐眼眸深邃几分, 嘴角咧开个笑容, “当时就顾着生死搏杀了…再说了,我脑子还没你灵,哪有功夫想这么多。” 安娜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她扭身在走廊中踱步, 那壁画上的黑色眼睛就这么随着他转动, 像锁定了目标的摄像头。 摄像头对面的人摘下黑色兜帽, 露出一头淡灰色的头发。 他侧头望向身着白大褂的医生, 说起话来暮气沉沉, “陈三同,这就是你说的预言家女孩。” 陈三同咧嘴笑笑, 指指灰发男子面前那片阴沉沉如帷幕状的投影, “你不都看到了吗?她刚刚试图发动异能,但最终没逃离你的掌控。” “我们要的是拖延乌鸦,希望你的计策有效。” “肯定有效。” 陈三同下意识想要拉灰发男子肩膀, 却被他轻巧躲开。 男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白色手帕, 微皱眉头拍了拍同医生接触过的衣角, “我们的人正和统治局在镇北关对抗,这边的事,只有我能抽空处理。” “懂。” 陈三同扫过男子流露嫌弃的唇, 眼底晦暗几分。 灰发男子是普世的西方人长相, 只是皮肤苍白如霜, 一张薄唇红酒般阴柔。 他脸上平平挂着一个眼罩, 恰好盖住上半边脸, 眼罩上一只通黑怪眼妖异可怖。 陈三同虽也沉得住气, 奈何有求于人, 只得抢先开口, “灰冥,你们还没说,要我们【弑神会】在这拖延多长时间。” “有多久拖多久。” 被唤作灰冥的男子抬起兜帽衣衫长袖在眼前图像上一抚, 无死角监视着安娜三人的探头霎时隐没。 “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有价码的。” 陈三同拍拍白大褂, 仍不死心继续追问, “你我都清楚,让那个黑衣少年继续走下去对我们都没有好处。” 灰冥面罩下薄唇微勾, 他转过身离开两人所处的废墟房间, 只砸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那就看谁耐得住寂寞了,我们可不比你们弑神会。我们有的是时间,也有的是机会。” 关门声落定, 阴影中浮出陈三同阴沉的眸光, 他若有所思拍了拍上身“x”伤口的位置, 嘶哈一声。 这疼痛非但没有使他退却, 反倒引起他猖狂的笑, 那笑声后是一声低低的叹息, “锚还在,可船要往哪开呢?” 从房间走出的灰冥并未第一时间离开, 他听了一会儿那弑神会医生猖狂的笑, 洁癖般用同样苍白的指骨蹭蹭自己耳朵, “疯子这么多,救是救不了了。” 他顿顿声, 嘴角弧度渐渐显露, “那要不就换个新的。” 淡灰色气旋水墨丹青般铺展开, 安娜所处地点的画面又一次展开在他眼前。 小萝莉盘膝在地, 额前汗珠密密麻麻。 她在尝试突破自己异能的围栏 ——只可惜注定是徒劳无功。 “看上去他沿途带这几个都没什么威胁么…真正要注意的,还是只有那只乌鸦。” 他抬头远望天边, 许多传说都和那一轮明月有关。 有的浪漫, 有的残酷, 可他知道还有一个故事, 像是浸泡在久远历史中的童话。 不同于其他的是, 主角身边, 命运纠缠莫测的分割线背后, 都有着这样一只乌鸦。 第182章 不纯粹的灰 月明风清, 阑珊灯火笼罩古堡。 楼头是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 淡灰色长发从他肩头披下, 像受了诅咒的雪,满是灰尘的颜色。 他深邃双眸定睛远视, 足下并非万家灯火, 而是一色飘扬的家族旗帜——罗斯柴尔德。 山脚下的人见不到巅峰的波云诡谲, 一如山顶的人不懂底层的辛酸苦楚。 顶级的衣食住行是他们生活的常态, 平常到家族成员们根本说不清支撑这一切的到底是哪个产业。 银行内外钞票流动不息, 红绿闪烁间无数梦想破灭、无数欲望得以满足。 但这一切对自认享受尽人间极乐的老家主来说, 太过空洞且寻常了。 小时候老家主很好奇, 在世界上留下自己血脉是种什么感觉。 可当他看到与自己长相相似的男孩出生时, 他心头几乎本能涌出一种恐惧, 一种年华逝去的恐惧。 家族所谓纪念堂上悬挂着一代代先祖的遗像, 他们面容被珠玉裱框包裹, 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就这么定格了他们辉煌的生命。 他也将衰老,也将死亡, 也将被后世悬挂在这殿堂之上,再无复苏的余地。 这一切源于一个后代的诞生吗? 从新生儿诞生那天起, 他很少再去天台, 甚至很少按往常家族礼仪规范那般照料新生儿。 正因如此,小孩儿眼眸的异常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男孩继承了家族清一色的灰白头发, 只那眼瞳在众人中分外醒目。 灰蒙蒙的瞳仁,带着雪花状逸散的纹路。 乍一眼像阴天冰河破碎的表面,下一步便会坠入深渊的样子。 “是什么疾病吗?” 全球最顶级的医疗团队的回应很简单——基因突变。 一个完美的理由, 解释一切不属于传承的谬误。 老家主知道自己的时间并不多, 他也没有纠结于这些事情。 男孩一天天成长着, 堪称奇怪的点也在稳步增多。 婴孩时他不哭不闹, 只是眼眸转来转去,像在审视这个世界。 孩提时他也没有主动开口索要什么玩具, 有同龄人来找他玩,他也只是报以一个体面胜过热情的微笑。 亲戚们都说他是傻子、是疯子, 甚至有些人暗戳戳说他是恶魔之子。 老家主嗤之以鼻, 他从父辈那里继承钱权那一刻, 也继承了这个古老家族繁衍至今无数灰色地带的隐秘。 向上攀爬的阶梯本就是血肉骸骨组成的, 自诩善良高贵的所谓上帝才应该被铲除。 他于是格外疼爱这个沉默寡言的孩子, 甚至把命名这项权利都交给了他自己。 那孩子回敬他一个没有内容的微笑, 便继续在自己的世界中思考。 和他不一样, 老家主没有那么多闲工夫。 这是个风云变动的时代, 无数人借着战争或金融的东风乘势而起。 又有无数家族在政权压榨下粉身碎骨、断子绝孙。 他接过这艘轮船的舵, 至少要保证百年不触礁。 金融业在满目疮痍的土地上生长成型, 家族财产储值水涨船高, 那数字并非财富榜上空泛的累积, 而是种难以言喻的权柄。 一只只无形的手渗透在市场里, 他们甚至可以利用丰厚的原始资金左右无数企业甚至国家的生死。 物质丰盈过后, 他也陷入了历朝历代祖先曾陷入过的空洞——意义的迷局。 老家主开始找不到这一切意义何在? 吃穿用度,哪怕穷奢极侈也败不完的扎实家底。 风花雪月,名利场中闺阁上下再无一人可交心。 老朋友们接连成了利益或疾病的奴隶, 不少还成了某些宗教坚定的信徒。 可他没有, 他觉得自己还有个人可以倾诉 ——那个灰眼睛的孩子。 他那时早已瘦骨嶙峋, 最先进的轮椅如臂驱使, 带着他滑到男孩读书的桌子旁边。 男孩放下手中的书页, 抬眸看他, “父亲。” “好久不见…” “您很忙。” “忙些没有意义的事。” 老家主转动轮椅过来, 认真打量着面前这位血脉至亲。 许久不见, 少年灰眸中雪花纹路愈发浓郁, 几乎扩展到眼白。 他的笑容也越发天衣无缝, 偶尔几个恍惚间, 他甚至从他脸上看到那个沉迷于名利时八面玲珑的自己。 可他很清楚少年想要的不是这些, 几经犹豫下, 他终于问出那个问题, “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一个崭新的世界。” 少年望向窗外庄园里来来往往的家族成员, “我能看到许多和我一样的人,他们也能感知到那种光点。” 老家主讶然, “有很多人和你一样?” “嗯,也不准确…” 少年伸出双手,掌心相对, “我们都能感知到这种…能量,只是运用的方式不同。” 老家主不是动辄魔鬼神明的宗教脑袋, 见自家孩子说出这种话也没多意外, 他只轻微叹了口气, “所谓财产,所谓权柄…在你能感知到的那股力量面前,是不是毫无意义。” “父亲,并非如此。” 他认真转头, 手指掠过父亲耳边同样灰白的头发, “你们创造了许多不曾存在的东西,让家族人们过上了更为富足的生活。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老家主终于苦笑, “可是我们会死的啊。” 身前功名身后灰, 无人能靠坟墓留住一切。 可少年只是笑笑, “死之后的事,谁又清楚呢?就算有天堂,有地狱,享受奖励或体悟折磨的也不是现在这个肉眼凡胎的你了。 我们所谓的生命,在肉体停止呼吸那一瞬间就消亡了。” 老家主苍白薄唇动动, 终究没有继续和少年探讨这个话题。 能走到他们这一步的都不像寻常权威漠视晚辈, 恰恰相反的是, 他们很看重年轻人的看法 ——因为这代表了这个世界的未来。 他最终只叹口气, “孩子,你想好了吗?” “什么?” “名字…” 老家主滑动轮椅到他眼前, “…属于你自己的名字。” 少年盯了很久老人脸上嶙峋的皱褶, 没有悲悯、没有唏嘘, 只吐口了简简单单一个字“冥”。 老家主微微皱眉, “这似乎不是个很吉利的字眼。” “那就加上灰。” 少年手指仍未离开老者发白的鬓发, “代表我们家族的灰。” 第183章 临城下 老家主死于十三天后的一个清晨, 灾变前晨光明媚。 为了纪念, 那天晚上灯火通明。 到他们家族这种体量, 争夺继承权并不是多么凶险的事。 每一代家主都是同时代最有民心, 也最具能力的人, 为了维系阶级的稳固没有人会率先僭越破坏这一切的秩序。 当然这世界上总有另类, 但毕竟时代变革刚刚结束, 大家都没有这个勇气和能力再赌一把, 少年的登台并没有掀起多大浪花 ——毕竟他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甚至从底下奴仆角度上讲, 这位自称“灰冥”的继承人做得远比他父亲要好。 无他, 在过去时代中阶级就代表了尊严。 所谓奴隶根本没有被正视的资本, 可灰冥第一个拉开了这座闸门, 让奴隶有了被正视的资格、有了自由思考的权利。 但奴隶仍只是奴隶而已, 只是换了个叫法——被雇佣者。 在外人眼里他手上成就果实累累, 但只有灰冥自己清楚, 他这双眼睛赐予他的一切很久之前就不再变化了。 他依旧能看到与众不同的人身上兜转的白色能量团, 但清晰度不再随他年岁逐渐增长。 直到那一天, 他寻常专车接送回到庄园, 司机照常尽职尽责, 据说已经连续工作了十八个小时。 灰冥盯了会儿他已略无血色的嘴唇, 轻蔑笑笑, 司机死了对他来说不过更换个零部件。 他的生命远远不如自己的值钱, 也不如自己的重要, 这是每一个“罗斯柴尔德”成长中必经的一课。 但出乎他预料的事就在一瞬间发生了, 司机窒息般干咳几声, 随即紧紧抓住胸前那一块衣襟, 冷汗渗出,本整洁的衣物染上邋遢的灰。 灰冥瞪大眼眸, “停车!” 长久以来的本能驱使司机张口回答, 可他的身体远不足以支撑他做完这一系列动作。 司机终究瘫倒在键盘上, 专车脱缰野马般朝路口疾驰而去。 那一瞬间,灰冥想了很多。 包括自己平淡寡味的一生, 和那个在他眼中分外光怪陆离的世界。 可死亡面前众生平等, 他的思绪也中断在车头与路口石柱相交那一声巨响。 再次醒来,眼前一片血色。 朦胧中他看见一只乌鸦从燃火的车头钻进来, 轻轻落在司机身上。 代表司机生命的气息就在世界波动的一瞬间被它吸走。 灰冥只来得及递出一个惊愕的眼神, 留给他的就只剩下视网膜上一层朦胧的黑影。 收回思绪, 少年盘腿坐在废墟楼头, 他手中球状传讯道具晶莹闪光, “会长,你还没回来吗?” “还在关注乌鸦的情况。” “灰冥,我不清楚你对他的了解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但我希望你明白,他和你们罗斯柴尔德家族历来左右的那群商业精英和政治首脑不一样。 他的地位,是靠纯粹力量支撑起来的。” “知道。” “我相信你在布局上的能力,但很多事,不是一两个棋手就能左右的。” 灰冥没有理会电话对面女生的絮絮叨叨, 很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他望向不远处困锁在结界中的建筑, 眼底神色又飘又冷, “乌鸦,那你的选择呢?” 结界中。 庄亦谐不忍心瞥一眼七窍流血的安娜, 终究开口规劝, “小妹妹,你要不别尝试了。既然关我们那畜生选好了这么个笼子,就不是咱们呲牙咧嘴就能咬开的。” 安娜呕出一口鲜血, 那血液沾到零八一小腿上,她下意识往后退两步。 小萝莉没有理会女孩的抗拒, 用力把她拉近自己一些, “总要试试…” “有成果了吗?” “算有。” 安娜深吸口气, 指指自己血丝遍布的眼白, “我看到了…一个戴着黑色眼罩的青年,是他谋划的这一切。” “黑眼罩?蝙蝠侠么?” 安娜微微皱眉, “蝙蝠侠是谁?” “额…妹子你不看电影的吗?” 安娜还以为他在和自己认真讨论, 小脸严肃, “电影…你是说他在效仿某种电影上的手段还是拥有和电影上某人相似的性格或能力。” “得得得…” 庄亦谐匆忙摆手, “不是,他就一个电影里人物。我插科打诨玩个梗…” 安娜深吸口气, 转向零八一, “你有来时路的印象吗?” “没有。” 零八一新生的碧蓝眸子懵懂看她, “姐姐,我什么也不记得。” 庄亦谐见这两位复制体般的姐妹这么紧张, 有心缓和下焦躁的气氛, “嗯…安娜小朋友,你看咱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要不然…等等苏哥呢,他兴许正在往这儿来的路上。” 安娜眼眉一挑, “你就这么相信他会来?” 庄亦谐挠挠自己头上那点毛, “怎么说呢,我第一次见苏哥。就有种感觉…” 他顿顿声, 愁眉苦脸斟酌了半天用词,吐口时依旧犹豫, “…可靠?” 废墟楼宇间, 一道黑影鬼魅般穿行不息。 在他身旁散布着蛛网似的黑气, 正在广袤土地上穿行。 苏方辰心念清晰, 安娜两人一猫没有进入【观想】, 证明他们还活着, 只不过被人隐藏在某些难于寻找的地方。 这世界如此之大, 就算他有充沛时间地毯式搜索一遍, 但安娜几人未必有这个时间 ——在主消失之时,拖延本身,就是变数。 如果解决不了问题, 兴许还有种更为简单的方式, 解决直接获利者,或者说…提出问题的人。 他垂足悬在云端, 正下方是清一色的纯白建筑。 秋刀市外围密密麻麻铺着一层异能者, 乌鸦视野下他们面上狂热无所遁形。 “在等我么?” 弑神会不乏拥有探测能力的异能者, 何况苏方辰根本没想过隐藏。 孤零零一个黑点悬在远处天空上, 这帮狂热者几乎要欢呼起来, 但迎接这一场闹剧的是铺天盖地海啸般席卷而来的黑气。 苏方辰额前灾厄符文闪烁, 左手持棍,背生双翼, 本就晦暗难明的空中更添阴冷, 那黑气如锤似剑, 夹杂着悲鸣,在弑神会总部外围铺满划痕。 时灾变纪年一年零九个月。 黑暗笼罩秋刀市上空, 他来了。 第184章 何谈亏欠 不幸的童年就像不知何时深扎在血肉间的一根锐刺, 表面上看肌肤平滑,略无缺处, 每个动作却都牵连起剧痛。 特别是当这童年与某个地点, 或者说…某个组织相挂钩。 走到秋刀市, 摆在槐舟面前的选择已经不多了。 她清楚自己一直在逃避, 苏方辰一行人来势汹汹, 他本人更是把主时刻挂在嘴边, 怎么看也不像是过来和声细语讲道理的。 槐舟摘下鸭舌帽, 跟着少年傀儡款步走进纯白色建筑。 弑神会没有统一的服饰, 他们崇尚无秩序的自由胜过生命。 如果非要找出个能在人群中一眼分辨的特点,是那双同样狂热的眼眸。 身材容貌性别各异的人群簇拥到她身边, 也不知谁率先提了句, “傀儡师,你出去有段时间了。” “呵” 槐舟淡淡扫一眼发声的长胡男子, “关你屁事。” 倒不是她有心恶语相向, 在这个信仰缺失的组织里,根本没有礼义廉耻那种东西, 如果你不早些亮出锋利的牙齿, 便会被不知哪个角落里窜出的野兽咀嚼成肉沫。 恶人的恶行是为了满足欲望, 善者的恶行则是为了自保。 槐舟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良善之辈, 但她也需要盔甲。 放往日傀儡师虽然天南海北独行的时间很多,却也会在关键节点回返。 可这次她离开不仅时间跨度长, 还听说惹了不少麻烦——谁也不清楚她眼下实力究竟到了什么水平。 这帮疯子不怕死, 他们怕死得籍籍无名。 周围的人一阵沉默, 长胡男子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还没等他说出什么像样的反驳话语。 一个身穿白色锦缎披风的男子走了过来, 他的眼神炽热, 面容灵秀以至于看不出年龄, 乍一眼过去像是从古时山水画中点染出的高人隐士。 白衣男子身后背着个重重的玄铁——一块无格无鞘的剑胚。 槐舟眼仁瞬时阴暗下来, 她细瘦手指紧绷, 肌肉拉扯骨骼搓出一连串响动。 白衣男子走到她面前, 停下脚步, 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缓缓开口, 声音清亮而沉稳, “槐舟,你回来了。” 槐舟深吸一口气, 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 可每当那些愤懑暂时停止骚动, 她脑海里就会响起自家弟弟受那一道道剑伤时难以抑制的呻吟。 槐舟终究没有客套, 只冷冰冰一句, “你还活着?” 白衣男子笑笑, 若有所指, “你还是割舍不下,割舍不掉你那些多余的情感。我很欣赏你的异能,如果你放下那些所谓的执念,不管你弟弟的死活。天南海北何处不可去,又怎么会受我们掣肘?” “我可不是你们这群畜生。” “你们,我们。你还分得清吗?” 白衣男子走到槐舟身前, 居高临下看着面前这位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女孩, “被逼的也好,自愿的也罢,你确确实实在我们这里获得了力量不是吗? 如果没有我们,你兴许会病死在那个阴暗潮湿的巷口,你弟弟也将死于瘟疫——你希望结果是这样的吗?” 槐舟在他面前总会升起一股莫名的无力感。 就像现在这样, 她费尽心思构筑的心理城墙就这么被男人三言两语切成豆腐花。 她紧紧咬住下嘴唇, “救我弟弟,我什么都听你的。” “你就不怕我反悔。” 白衣男子身周气浪翻涌, 整个人悬在空中。 槐舟声音低哑几分, “你们让我去池田截杀那个少年,我去了。说要让我提供他们的具体位置,我也照做了。 你们的要求我都满足了,现在该你们兑现承诺的时候了,先治好我弟弟,我继续帮你们做事” “要不然呢?” 槐舟深吸口气, 四个字像从她骨缝中挤出来, “鱼死网破。” 寂静持续一会儿, 人群中响起哄堂大笑。 还是长胡子男子第一个走到槐舟面前, 他手指点点少女鼻尖, “我说槐舟,几个月不见你长本事了。都觉得自己能跟‘陆’比划比划了。” 槐舟冷眼一挑, 长胡男子手指倒折, 她静静听完他的嚎叫与谩骂, 只轻轻挥挥手, 男人心脏霎时爆裂,涌出鲜血在纯白地面上四散流淌。 白衣男子看都没有多看一眼死于一言不合的男子, 他饶有兴致盯了会儿槐舟细瘦的指节, “你的能力发生变化了,是因为那个少年吗?” “回答我的问题。” 槐舟无视了他的恶意套话, 驱使数十双头螳螂刀丧尸从下水道口爬出。 她紧紧盯着男人背后那看似平平无奇的剑胚, “先治好我弟弟,可以吗?” 白衣男子目光在姐弟俩间跳了跳, 饶有兴味咂咂嘴, “好,那你能给我什么呢?” 他顿顿声, 望向城外连绵不绝的黑气, “或者说…如果我真的允诺了,你会对那个少年出手吗?” 槐舟只犹豫了很短一瞬就开口, “我打不过。” 但白衣男子的回应同样果决, “那就拿命来换。” 秋刀市外。 摧毁城建这事乌鸦并不擅长, 在他记忆中沐可总是东搭搭西补补, 除却间歇性无意义懒惰一下, 更多时候她都像个过分勤劳的家政员。 他虽然不清楚这一切原因何在, 却也在短暂几次试错中趟出了主的雷点。 她不喜欢别人把她做好的东西弄坏 ——一点都不喜欢。 城墙上的情形, 说是战争或许不尽恰当。 从旁人角度上看, 这更近似一种单方向的屠杀。 苏方辰驱使的黑气在半空中化作半钩状冰凌, 一击穿心, 带走每一个富含【罪】的生命。 他们生命最后的余音在【观想】开合间悄然消融, 这帮人最后一句话出乎意料的一致, 都指向一个最核心的概念——反叛。 反叛什么? 是他,是主,还是所谓虚无缥缈的规则与秩序。 苏方辰不清楚也不想了解, 三途刃下万物皆空, 直至城头上出现一个熟悉的面孔。 槐舟一只手拉着槐行, 身后丧尸近卫军般伫立, 丑陋面容上滑稽地透着股庄严。 她抬起头, 少年的棍风迎面而来, 可槐舟没有躲避的打算, 只轻轻一笑, 像放下了许多包袱, “这就不欠你的了。” 第185章 意义这种事 我叫槐行, 我有个很好的姐姐, 啊…这还需要详细说吗? 我俩都是秋刀市小巷生存的孤儿, 要不是我姐,我根本活不到现在。 她在我小时候就是这样, 什么好东西都先给我用, 好吃的也都给我吃, 穷困潦倒到我们这种层级, 情感和理性的界限就很模糊了。 我们在无数个日夜寒风中相拥入眠, 也曾共同幻想关于未来的一切。 她说想要我平安长大, 我说想要她永远幸福。 我们愿望实现的周期都很长, 长到需要用余生去追随去填补。 我看你们好像是个蛮大的组织, 秋刀市的情况你们都懂的, 就是哪哪都嫌麻烦,哪哪都不认真管的法外之地嘛。 这里流亡的孤儿很多, 有国境线四周逸散的灾民之后, 也有因“爱情错误”被丢弃的可怜孩童, 我们见到的更多同龄人都是被拐过来的。 ——兴许他们在来这之前过得很好, 有爸妈的庇护,有邻里的宠爱,甚至有师长同学的帮助提携。 但这片混乱之地不在乎出身, 他们中的大多数最后都不知去向, 我很清楚他们去的不是天堂。 你们别那么看我, 早熟这东西根本不是天赋,而是生活所迫下的伤痕。 我们从小就没人为我们编织童话, 哪怕我们记事起就在拼命脱离这残酷的现实。 但这就像个沼泽, 越挣扎陷得越深, 最后连呼吸的权利都会被剥夺。 我坚信一份付出一份收获, 在遇到你们之前我想过很多种办法搞钱。 我姐姐总在劝我不要碰一些东西, 我曾经很听话的,真的。 但她病了,我没钱救她,我没本事。 在决心加入你们之前我也试过很多其他的选择, 比如满足小巷转角那个施虐狂的怪异癖好换取食物, 比如到码头谎报年龄打些本不该我这个身板碰的零工。 可不够啊,钱还是不够。 我姐让我读书,可买书需要钱。 我姐让我多吃,可食物需要钱。 我姐生了病,药需要钱。 如果没有我手里这些汗津津的钞票, 兴许哪一天我们就会变成海边漂浮的两具尸体。 我姐好看的, 我不想她变成那样。 “槐行,我们对你算是有个大概的了解了。回到最初的问题,你能否接受我们最重要也最基本的条件,永远不要相信神明。” “能。”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我姐逼着我读过一些书, 我觉得那些书籍上的神明都好虚伪。 明明动动手指就可以让大地雨水丰沛, 却偏要开坛做庙彰显威望。 明明是自己没有能力普度众生, 却偏要嚷嚷着众生有罪。 白衣男子听这么小的孩子有这种程度的见解也是意外, 他身体微微前倾, “你姐姐知道你主动想要加入我们这件事吗?” 小槐行沉默一会儿, 小嘴张开时神色坚定, “我会让她认同我的选择的。” 白衣男子又很讶然, “你刚刚不说你还是很听姐姐的话的吗,她不会允许你跟我们这种不伦不类的家伙一起。” “谁说要讲道理啦” 小槐行抬起头,清澈的淡棕色眼瞳不躲不避和白衣男子对视。 那男人神情不悲不喜, “如果不讲道理,怎么说服她认可你的选择?” “陪伴的理由未必只有志同道合” 小槐行唇角微微翘起, “还有爱。” “姐姐,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槐行身体上蛛网般干裂的纹路逐渐被弑神会中心建筑中传来的能量愈合, 他扭头看眼槐舟,眼底并不湿润,只一点明悟的光。 槐舟不习惯过分煽情的场合, 刻意转过了头, “你没有必要和我一起来的。这一路我瞒了苏同学不少事,何况他还救了我一命。我欠他的” 摘下鸭舌帽, 槐舟许久未修剪的狼尾发得以纵情飘扬, 她还想说些什么劝弟弟离开城头, 却被槐行下一句话拦在原地, “可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啊。” 三途裹挟锋锐席卷而下, 那寒气槐舟近距离接触过无数次, 但这还是第一次, 她见证这人间杀器朝自己当头劈来。 她本能闭上眼睛, 想象中切开颅脑的剧痛并没有传来, 只一阵轻飘飘的凉风。 槐舟睁开眼睛,对上苏方辰那一双仿佛亘古不变的眸, “你不杀我?” 苏方辰微微皱眉, 显出很不解的样子, “我为什么要杀你?” 槐舟松开握住槐行的手, 指指自己, “我骗了你们啊,这一路我都在利用x标记向弑神会汇报你们的位置,最开始也是抱着杀你的目的去的池田。” “我知道。” “你知道?!” 苏方辰略微点头, 随棍甩开几个围上来的弑神会异能者, “所以我不觉得你和安娜那次见血剔除标记有什么必要。我并不在意他们是否清楚我的位置。” 槐舟紧紧咬住下嘴唇, 唇齿颤抖间一抹血色黯然欲出。 可她最终没有向面前这位黑衣少年发泄自己那些灰暗的情绪, 她只是声音苦涩了许多, “在你眼里,我们生生死死,再多挣扎反复,是不是都很可笑,很没有必要?” 槐行很少见自己姐姐因为其他人掀起这么大的情绪波澜, 可他恢复身体后这段时间的记忆零零散散, 实在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术。 他只能静静站在她身后, 无论如何,陪她面对这一切。 苏方辰没有出声, 他只是摇摇头,展翅飞向更高的地方。 那里有一个人在等他, 那人白衣悬空, 遗世独立, 眉宇间充斥着渺茫的超脱感。 他的邀请动作也没有多么特别, 只一个淡淡的抬手——请。 苏方辰羽翼飘散, 黑气踏步成阶, 与他走到等高的位置。 白衣男子略一拱手, “乌鸦,久仰大名。” “我不认识你。” 男人被苏方辰这么一怼, 面色略微僵硬, 但很快收敛神情。 他垂眉望向仰瞰过来神色莫名的槐舟姐弟, “你没有杀他们,我很意外。” 苏方辰没有回话, 只略一皱眉, 将三途抬起至他眉间, “显而易见的是,我不打没有意义的架。” 第186章 所谓剑 世界上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传承, 他们隐匿在形式化的服饰仪轨下, 借助代际之间口口相传得以绵延至今。 象征过往的火炬见证青丝变白发, 又被传到另一位青丝手中。 但陆齐接过这段传承绝非他所愿, 而是无人可选。 他家四合院的红砖铜门对面也有家面临相似的处境, 子一代远走他乡, 不愿继承老祖宗死板且放现在没有什么实际作用的武艺。 几位须发尽白的昔日宗师只能寄希望于更有闲暇的孙辈, 陆齐听说自家对门那与自己同龄的姑娘姓余, 单字一个灵。 与她这名字一同传来的是她爷爷酒桌上的吹嘘, 说的无非是余灵筋骨奇佳,是练武的好苗子之流的零碎话。 陆齐在自家爷爷口中听过无数次类似的话, 不过是为了哄骗他爸留下练武, 而不是去沪上成全他纸醉金迷的豪门梦。 爷爷说他们那个时代, 学手艺是要拜师傅的, 想要搞到真本事, 少不得毕恭毕敬鞍前马后的伺候着, 换取一个他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正统名号。 可现在的孩子不一样了, 倒不是多怕苦怕累, 而是摆在他们面前更有趣也更有用的事情太多了。 老宗师确定不了自己能一直吸引孙儿的注意力。 陆齐确实对此不感兴趣, 但这事毕竟是老人家到晚年的唯一愿望, 家里人还是很诚恳地跟他谈了谈。 他爸有自己的事业, 可他还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愣头青。 谁的时间更贵显而易见。 陆齐推着黑色行李箱走回老院, 对面院子里不时传来少女练功发力的低喝。 那时候陆齐就有种感觉, 和他不同,余灵似乎真的很喜欢舞刀弄剑。 “嘿,对面的小哥,你这是…在练剑?” 陆齐正拿着柄沉甸甸的铁剑校准姿势, 他手臂青筋绷紧, 额前汗珠渗下, 只低低回了个“嗯”。 余灵穿着宽大的白色练功服, 纯黑短发有点炸毛。 她一个跟头从短墙头翻进来, 抱着膀子在他身边踱来踱去, 嘴里不着闲, “我求了我爷好几次让他教我学剑,可他总说我没有那种天赋,什么说我慈悲重于杀伐的谜语人话术咯。” 陆齐终于支撑不住, 铁剑斜向插在地上。 余灵鼓起掌来, 转身走到少年面前, “小哥很不错呀,这东西我看着就沉…” 陆齐打量过五官英气、长相干净的余灵, 微微有些讶然, “你真喜欢这种东西?” “不然呢…” 余灵大大咧咧坐在院内水泥板上, 手指伸出遮住院外照进来的天光,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这么辛苦,要不是为了喜欢,我才懒得干这种事呢。” 陆齐于是很不可思议了, “你不觉得练这个没什么用吗,强身健体可以锻炼,延年益寿作息规律就能做到…让我们死记硬背这些动作干什么。” “我觉得,要什么都想着有用没用这世界就太没意思了。” 余灵走到那插在地上的剑刃附近, 伸出略微粗糙的手指弹了下剑把, “本身过日子就挺无聊的,还总想着上上下下那点事。一生到头,就埋在钞票堆里了,多没意思。” 陆齐乐了, “这世上人要都像你一样,那还怎么发展了?” “所以我是余灵啊。” 余灵笑笑, 单手发力抓起剑柄, 在陆齐讶然眼眸中舞了个不伦不类的剑花。 她吃力放下剑, 冲同样穿着练功服的陆齐一乐, “诶,那个谁,我看你也累了。找个小菜馆,喝两杯去?” 后来很多时日陆齐回想起这位只有一饭之缘的姑娘, 耳边都会响起她惬意的笑声。 但这种近似于儿女情长的事,陆齐并没有挂在心上。 真正让他一阵阵不舒服的是那女孩竟然轻描淡写地举起了自己练功用的重剑。 陆齐算随了他爸的性子,有主见,要强。 学生时代当别人还纠结于学习的苦到底该不该吃时, 他已经把关注点放在自己排行榜上究竟落了第二名多少分上。 他喜欢荣耀加身, 喜欢全世界的聚光灯绕着自己转, 更喜欢那些成绩不好的同学看他藏着不同程度艳羡的眼眸。 要么不做,要么做到最好。 在那天之后,陆齐近乎加了两倍训练的强度, 变化之大直令他爷爷也分外咂舌。 终究有一天, 他爷爷在轮椅上看完他打过一套剑术, 落下淡淡一句叹息, “错了,错了…” “我的动作没错,每个发力点也都到位。” 陆齐瞥了眼被他从中穿出个大孔的陪练木头人, “甚至要比你教得更有杀伤力。” 陆爷爷苍老眸底浑浊一会儿, “我不是说你的剑,我是说你的心。剑是杀伐之器,也是礼仪之器,我从你的剑里看不到宽容,只有寸骨横生的戾气。” 陆齐神色略微一怔, “练武不就是为了变得更强吗?” 老爷子没回答, 苍老手指随秋风落叶轻轻摆动, “我看不清了,以后的路,还要你们自己走。” 老爷子走后, 他去了许多地方。 陆齐记不清自己到底用这把剑打败了多少敌人, 灾变前秩序尚存, 他按规矩挨个门派上门讨教。 灾变后觉醒异能, 他更是无所顾忌,与人对决时放开手脚, 用了许多平时老一辈畏之如虎的杀人技法。 结果卓硕——二十九条同道高手的人命。 那时的陆齐风尘仆仆到了秋刀市外, 他听人说这灾变前就是片法外之地, 危险也意味机遇。 何况…他已经很久没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了。 时归眼下, 三途银尖一探, 差一公分擦过男子的额头。 他微皱眉头, 周身白浪后倾, 整个人飘出好远。 他侧手握住剑胚, 白刃前伸, 斜斜一剑与三途斩到一处。 火花在金属交界处一闪即逝, 苏方辰略一皱眉, “你的剑胚是哪来的?” “这是我的事。” 感受到那根怪异银色棍子对面传来的恐怖尽力, 白衣男子脸色变了好几番, 主动再次后飘拉开距离。 迎接他的是再度化作冰凌状的黑气, 锋锐铺天盖地而去, 陆齐眼眸却一眨不眨, 在他视野尽头, 是苏方辰那双冷眸。 第187章 无上之上 疏于防备下, 陆齐只来及做半个剑花,便被击飞出去。 天空铺满黑色划痕, 陆齐甩开周遭黑气, 沉沉吸口气。 他的异能【剑鸣】可以驱使他将【灵】转化成类似剑气的锋锐能量, 恰似范海辛用血水、银刃作阶临空。 陆齐也只是在身周布了一层悬浮的【灵】来维持他不摔落。 可那黑衣少年不一样, 陆齐微微皱眉, 异能原因,他可以若有若无感知到其他异能者身上的【灵】。 可苏方辰身上什么气息也没有, 他那源源不断潮水般涌出的黑气就好像是凭空产生的。 又或者… 陆齐目光落在少年挥舞的银色长棍上, 是棍子里的? 这个疑问刚刚飘进他脑海, 天边忽然燃起一声响雷, 阴云粘黏密布,世界重归晦暗。 能在灾变中活到这个时候的人都清楚——或者至少见过 ——黑雨。 点滴墨色垂颓而下, 从苏方辰清秀五官滑落, 顺着下颚线一路狂飙,摔得粉身碎骨。 不同于陆齐用【剑鸣】刻意遮蔽, 那些雨滴并未在苏方辰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只像路过一瞬过分光滑的玻璃,离开之后一切照旧。 站在城墙边的槐舟姐弟俩神色莫名, 她目光落在自己带来的几十个丧尸身上, 那些变异生命体在黑雨下狰狞嚎叫, 肢体最为强壮几只甚至要挣脱她【抑郁傀儡】的束缚, 槐行扭头看眼姐姐,面露担忧, “姐…那些家伙,你还控制得住吗?” 槐舟感受着傀儡术那边传来的震颤感, 脸色苍白回应, “这次和平时的黑雨不太一样,浓度似乎更浓,但…很快我就可以重新控制了。” 槐行微微愣怔, “为什么?” 槐舟却只是苦笑, 她指指几滩已趋溃烂的血肉, “和之前几次一样,每次这种浓度的黑雨都会杀死一部分丧尸。但活下来的,会变得更加强大。” 众人衣衫尽是黑水, 却没有一人愿意躲进屋里, 他们都不想错过“陆”这一战——哪怕继续观战有生命危险。 “下雨了,是因为你吗?” 陆齐伸手试探着接了些黑气, 再度看向苏方辰时眼眸带起浓郁的战意, “你能引动天象?” “不能。” 苏方辰语气依旧平缓, “这世间自有它运转的逻辑。” 陆齐乐了, “逻辑?难道你要说什么苍天有眼的混账话吗?我拥有的一切力量是我一剑一式训练出来的。如果我足够强,我就可以自称天道,主宰一切。” “那就试试。” 黑雨映衬下苏方辰一双冷眸氤氲含光, 像深不见底的泉眼被月光照彻,隐约如迷。 三途映在这汪清泉上, 一棍劈下,迅风烈烈。 陆齐手中剑胚不躲不避, 铛——! 幽然一声响, 足下众人齐刷刷捂住耳朵。 但他们很快意识到本能的防御机制是正确的, 黑气辗转银光乍现, 火花在烟云里爆开,像迷雾中逸散的蔷薇。 玻璃划痕声尖锐刺耳, 嘶——嗡! 苏方辰双手扭棍,银尖一探。 陆齐微收剑胚扭身回撩, 白色剑胚圆润的头与三途极细小的尖端一触即散,却在空气中炸开涟漪。 陆齐瞳孔骤缩, 他能看见那是因为他的【灵】被驱赶了。 【剑鸣】被一个金属武器所克制? 陆齐来不及细想, 本能领先一步退开好远。 乌鸦没有追击, 只轻轻抬起三途尖, 流转不息的黑气海纳百川般汇入尖端。 冷芒浅淡,陆齐却嗅出一种致命的风险。 他暴起体内所有能调动的【灵】, 白光从他身体中渗出,披风随风舞动。 还未等这用于防御的能量完全成型, 三途棍尖冥然一爆。 陆齐只觉得自己被抓进了巨大的洗衣机里, 周遭天旋地转,难以名状的物质生生灭灭,又都归于死寂。 很幸运,或始作俑者有意为之。 在他所有【灵】被消耗殆尽那一刻, 他被甩出了这个“洗衣机”。 陆齐重重砸在地上, 鲜血携带破碎的内脏渣滓呕出。 弑神会成员并非全都眼力出众, 他们只看到黑黢黢的深空落下一个影子。 槐舟手指收紧, 清瘦手背上青筋暴起。 她弟弟注意到姐姐的异常, 主动拽了拽她衣角, “姐,你怎么了…” 槐舟看不清苏方辰那边的情况, 只手心些微出了点汗。 她僵硬摇摇头, 刻意将目光从战场上收回, “没什么。” “姐,你希望谁赢?” 槐舟唇齿微咬, “我不知道…” 她最后一个字还未吐出口, 又一道黑影掠下。 苏方辰落到衣衫不整的陆齐面前, 居高临下,眼底灾厄符文静默如初, “你输了。” 倒在地上的陆齐咧嘴笑笑, 又坚定摇头, “你不打算杀我?” “我来找你,是为了一个答案。” 陆齐用剑胚支撑身体站起身, 他抬眼看苏方辰, “为了谁,你的那个什么主,还是那些同伴?” 苏方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转而点点他脑袋, “他们在哪,你知道吗?”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陆齐喃喃自语, “果然我还是有所犹豫,如果再强大些…我就可以击败你。赢了你,还会有下一个对手,我可以…” “我对你不感兴趣。” 苏方辰打断他的话, “我要问的只是他们的位置。” 陆齐终究停止了那神经质的低喃, 他眼色深邃几分, “想知道,很简单。留我一命…给我足够的时间,再挑战你一次。” 苏方辰沉默下来, 他的确有的是时间, 但不是每一个人都有… 比如安娜,比如阿七,再比如主。 可还未等他回话, 槐舟不算响亮的声音忽地从身边传来, 两人下意识回眸。 槐舟姐弟骑在一只体型硕大的尸兽身上, 那怪物体型足有五六个人那么大, 头首部位似恐龙又似鳄鱼, 身躯仍保持基本的人类形体, 只是前肢肌肉过分发达, 乍一眼像是剥了皮的大猩猩。 “他不说的话,我可以试试…” 槐舟张开五指, 无形细线在指尖流动不息。 苏方辰微微挑眉, “你不是弑神会的人吗?” 槐舟紧紧攥着槐行的手, 颇有戒备看着弑神会中央建筑, “…至少,现在不是了。” 第188章 总有些力量做不到的事 无形丝线在半空中凝结, 寄生虫般蜿蜒曲折渗入陆齐的体内。 槐舟很期待这位折磨了自己和弟弟近二十年的弑神会头头脑脑露出痛苦——至少绝望的神色。 可是他没有, 他仍是双目赤赤盯着苏方辰的银色棍子出神, “你的武器很奇怪,你是从哪得到它的?” 身为施术者, 槐舟对【抑郁傀儡】操控血肉的痛苦极为清楚, 这种堪比在每个毛孔动手术的情形, 陆齐无动于衷也就算了,竟然还能谈笑自如。 眼见自家姐姐神色复杂, 槐行略微靠近些, “姐,他身上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 槐舟顿顿声, “…但没有异常,才是真正的异常。” 躲闪不是乌鸦的风格, 苏方辰并没有回避陆齐过于执拗的目光, 只单单一句, “别人送的。” 无形丝线排布完毕, 陆齐身躯开始触电般痉挛。 傀儡师手指微张,额头已满是虚汗。 ——他虽身受重伤,但【灵】恢复力依旧惊人。 哪怕是全胜状态的槐舟,也没把握完全控制住他。 “我看看能不能短暂操控他的精神…” 槐舟紧咬牙关,唇角微微干裂。 苏方辰冷眼相待, 只驱使三途靠近了些陆齐的头颅。 也是这时候, 终于有些胆大的弑神会成员包围过来,试图看清接连坠落的黑影眼下的情况。 但回应他们的是另外两只尸兽的幽幽凝视, 利爪张开,怪兽咧开嘴角流下浑浊的唾液。 但这帮疯子也不是吓大的, 越是危险的场合,越能激起他们的骚动。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要么赢得快,要么死得快。 高大男子大阔方步走到怪兽面前, 饱含劲力一拳指指打向尸兽脸部。 呼呼——嘶! 沾染灰尘血迹的利爪轻描淡写一挥, 方才劲肌分明的手臂迎风而断。 男子大叫大骂着捂住伤口, 尸兽嗜血本能却当先一步取代了槐舟【固守原地】的指令。 内脏包裹着血液从男子腹部流出… 扑哧——血液喷溅声此起彼伏, 最后归于一声声低缓似破风箱的叹息。 被鲜红激发血性的不只怪物, 好几个人也张狂着走上前来,想趁怪物进食时偷袭。 另一只怪物扑食得很有分寸, 恰到好处地拦在人群腰部。 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开心不起来, 槐舟左手指诀打颤, 嘴唇凝结的鲜血顺她细瘦下巴滴到手指上。 槐行面露担忧, “姐…你还好吗?” 傀儡师紧皱眉头迟迟不回话, 眼见自家姐姐这样,槐行连忙凑上前去, 刚要拉她的手,却被槐舟狠狠抽了下。 她双眸赤红,声音全不似平时那般戏谑自然, “滚远点!别耽误我正事!” 槐行很清楚自家姐姐的脾气, 见她这副样子不但没有被训斥的愤怒,反而又朝前走了两步, “姐,你怎么了…” 槐舟眸中赤色略微黯淡些许,又逐渐燃起, 这短暂的冷静只够她简单解释原因, “我能感到…那群丧尸的攻击欲望……” 苏方辰眼眸微抬, 黑气从周身渗出, 浓郁且森寒的杀气,如同荒原上的狼烟, 警告着那些躁动的弑神会成员。 他们的目光纷纷被苏方辰阻拦, 几经犹豫最终选择了终止在黑幕外。 槐舟此时已经疲惫不堪, 操纵傀儡的细致程度也在逐渐微弱。 她知道,只有替苏方辰问清那些人的去向, 她才有足够的资本仗势要挟陆齐说出他控制自己弟弟的方法——这样才能永绝后患。 人总归不是铁打的,各有各的痛楚与脆弱。 槐舟能感觉到陆齐的精神也在虚弱, 但速度远没有她状态下滑的快。 苏方辰自然察觉到这一点, 但很多事他帮不上忙, 这人间怪诞离奇,复杂程度远超生死。 陆齐闭上了灼灼的眼目, 握持剑刃半跪在地上, 白衣幡然若雪,却染了淤红。 他体内的【灵】与槐舟的厮杀到一处, 可毕竟主战场是他身体, 他承受的比想象中还要多。 一声沉闷响动, 陆齐手中剑柄一顿, 槐舟五窍出血颓然后倒,虚弱身躯轻轻靠在槐行肩头。 陆齐再度睁开眼睛, 他望向不远处那个眉宇仍存恨意的女孩, 却不像在凝视仇敌,更像在看不成器的他家晚辈, “明明丧尸的血性是强化【抑郁傀儡】最好的催化剂,不去好好利用这股复仇的愤怒,竟然拼了命抑制它,愚蠢…” 槐行面色一怒, 刚要上前却想起怀中的姐姐, 只得出言讽刺, “为了力量,放弃一切人性肆意屠杀。那跟野兽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 陆齐颤颤巍巍站起身, “野兽没有人类的头脑,是被力量掌控的奴仆。而真正的人,会主宰手中的力量。情绪和欲望,都只是工具而已。” 说完这话白衣男子直勾勾盯着苏方辰, “乌鸦,你佐证了我的观点。果然只有放弃一切无谓的情感,才能获得真正的力量。” 苏方辰盯了他一会儿, “你错了。” “我错了?你们都在说我错了…” 陆齐周身剑气再度迸发, 锋锐劈打在四周黑色墙壁上, 发出尖锐的金属刺抓声。 苏方辰眼底符文闪烁, 那充沛的【灵】在他身边转瞬归于无形… “【厌灵系】的能力吗?” 乌鸦没回答他的话, 只轻微挑眉, “再打一架结果不会变的。” “那可不一定。” 陆齐手指一荡, 掌心顷刻弹出一道血口, 他驱动【灵】浸润剑胚, 那白色玉石状胚胎逐渐开裂, 血色纹路裹挟冷光喷涌而出。 直至白烟散尽, 风尘中矗立无格无鞘一柄白剑。 没有多余的纹理装饰, 放在那里甚至平庸的有些不起眼。 陆齐持柄如手, 本显锋锐的气度也随剑刃平复下来。 苏方辰扭转三途, 侧眸盯了那古朴剑刃一会儿, “如果你用它,我不能保证不杀了你。” 陆齐俯身笑意渐深, “这正是我想要的。我在很多人那里听说过你,无法逾越的巅峰是。那是不是意味着,只要我打败你…就算得上天下无敌了?” 回应他的只有三途嗡鸣, 和一阵远胜方才的劲风。 第189章 战鼓鸣 涔边。 明殊塔。 钟摆悬挂在办公室里, 一针一线般滚动着时间。 楚月乌穿着薄绒毛衣望向天边那抹格外醒目的黑光, 所有人都清楚, 这一刻世界的秩序彻底改变了。 有人选择了挑战那位弑神会所谓的第一攻击异能者, 如果说之前人们会因为弑神会的疯癫和强大有所顾忌, 可当有个出头鬼敢于碰那张铁网, 无论结果如何, 都会令其他灾变后自信心爆棚的异能者生出某种疑虑, ——他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这点念头放在个性纷繁的人群里兴许掀起不了什么浪花, 可如果听闻的人保有改变世界的雄心与能力呢? 还未等楚月乌细想, 身后忽然传来敲门声, 她惊鸿回眸,传令兵那侧声音严肃且焦急, “楚小姐,丁局长找你去大殿商议事情,很重要。” 十分钟后。 退一万步讲, 她楚某人也算受过丁峥的直接任命,难免遭人艳羡。 公共场合,她也只能尽量做得庄重些,防止落人口实。 楚月乌跟着接引员在走廊中快步前行, 换好的紫色星空长裙拖尾闪烁宝石光泽。 “楚小姐,到了。丁局长不允许我们再往里走,您请自便。” 楚月乌略一点头, 坦然打开长廊门,走入会议室。 众人见她也被传唤并不意外, 近些日子丁峥时不时晚上会唤楚月乌去给他讲故事。 具体什么情况大家不得而知, 但讲故事这种理由未免太草率了些。 人群中不乏有人暗戳戳计较楚月乌得位的正当性, 但毕竟那帮人职位不高, 真正称得上一人之下的还是道路尽头那灰色兜帽青年。 关纵吾两三步走到楚月乌身前, 轻柔笑笑, “楚小姐,别来无恙啊。” “别来无恙。” 楚月乌没有废话的打算,直言不讳, “丁局长叫我来…和秋刀市那边发生的事有关吗?” 关纵吾眼色微明, “楚小姐是聪明人。秋刀那边的动静闹得太大了,不说别的,就是那和京兆相似的铺天盖地黑气柱,附近城市眼力稍好些的异能者都能看见。这背后意味着什么,楚小姐不会不清楚?” 楚月乌没有直接回应, “就算他们有这个心思,也未必有这个实力。” “你说的对,就算大家都清楚了只要异能足够强大就可以无视组织无视秩序这件事。但真正敢于押上身家不顾一切出手的还是少数。” 关纵吾指指大厅正前方的局长办公室,清清一咳, “碰巧的是,我们这就有这么一位。” 她俩的讨论在一声清脆开门声后终止。 丁峥一如既往穿着那身随意的睡袍走到众人面前, 眼底有稀疏的倦意, “都到齐了?” 回应他的是众人垂下的头颅, 丁峥点点头,主动坐上那珠玉粉饰的王座, “刚刚传令兵传来了秋刀市的情况,黑衣少年那伙人跟那个耍剑的打起来了。目前胜负未知…所谓第一攻击异能者的地位,被撼动了。” 众人面面相觑, 谁也不清楚面前这个【王】究竟想干什么。 但总有人是个例外, 关纵吾主动上前,微微躬身, “丁局长,从涔边到秋刀市距离这么远,我们劳师远征不会有好结果的…” 还未等他说完, 丁峥咧嘴笑笑, “谁说要打弑神会了,你们看着好像是他们被那黑衣少年撼动了。实际直接出手的只有那柄剑,剑就是剑,永远不能代替大脑…那些后面的人都藏着眼睛呢。” 楚月乌微皱眉头, 主动走到两人中间, “丁局长,那你是什么意思?不动手,但是备战?” “对也不对…” 丁峥深吸口气, 望向会议室窗外静默的钢筋混凝土森林, “…先到为君,后到为臣。我们当然要打,但是要先从周围管起——十字军沪宁那头内部乱成一锅粥,正好给我们留足了发展的空间。” 关纵吾很快跟上思路, “周边的小城小地还有很多没聚过来的小组织。” “先在邻近位置广播,三天后,如果他们不主动依附,我们再出手。” 要打仗吗… 楚月乌柔软手指微动, 眼见这位卷发女孩神色紧张, 丁峥也没像往常公共场合般施加那么大压力, 只轻轻一句, “楚小姐,你杀过人吗?” 楚月乌淡棕色瞳孔微张, 再开口时声音有一点点哑, “没有…” “这次…带至少三个人的头颅给我,如果没有闹事的,就从那些公认的穷凶极恶之辈里选。你亲自动手…你明白我想要什么。” 楚月乌紧咬嘴唇, 半晌才低不可闻一句“好”。 等她离开大堂, 丁峥扭头望向神色莫名的关纵吾, “关纵吾,你似乎不太认可我的做法。” “现在在大战前期,正是用人的时候。让楚小姐这种精神异能者做出这种行为——会不会有些不好的影响?” “你是怕她玻璃心?” 丁峥见这位兜帽青年点头觉得好笑, 轻巧发问, “…你知道她在离开十字军前都遭受了什么吗?” 关纵吾略一摇头, 试探着开口, “…水刑?” “不止于此…” 丁峥轻笑两声, “…像十字军那种历史悠久的组织,拥有的刑讯手段可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够想象的。这都没让她开口——你以为见血会难住她吗?” 在场众人沉默以对, 末日之下道德和法治的准线在闪烁崩塌。 他们都知道要放灾变前,杀戮是务需禁止的。 可选择本就是奢侈的东西, 他们都要打破自己的原则,或许不出于本心。 “月乌姐姐,你好像很不开心。” 男孩抱着故事书揉揉眼睛跑过来, 刚进房间的楚月乌简单洗了个手, 目光落到男孩身上总算柔和几分。 她轻笑两下, 走到男孩面前摸摸他的头, “孩子,如果有一天…我杀人了,你会讨厌我吗?” 男孩面色微微发白, 伸手抚住女人的手腕, “月乌姐姐,有谁欺负你了吗?” 楚月乌只是苦涩摇头, “如果硬要说的话,这一切都归咎于这样一个混乱的时代。” 第190章 十字架上的我 临近秋刀市, 风声铺天盖地。 那阴冷的黑在城市中央建筑兜转, 和另一道苍白的血色战到一处。 陆齐手中那把脱离胚胎的剑表面白屑散去,通体青黄, 绣卷着错综纹路, 乍一看过于繁复,却难掩缺损。 无格无鞘, 这是一柄残剑。 可就是这样一把残剑, 近乎令陆齐的攻击上了个档次。 如果说方才三途与剑胚相撞时明显处于上风, 现在则是平分秋色。 淡青色笼罩剑身, 无数次与银色长棍轰然碰撞。 苏方辰攻势更加凛冽, 陆齐则见招拆招、手脚腾挪间略显唐突。 沿路纯白色建筑在辉光中破损, 碎石洗地, 足下弑神会成员东奔西走, 谁都不想被他们的余波伤到。 银芒刺来, 陆齐幽然一挡, 棍尖划过剑身,异响连连。 苏方辰抽棍扭身再度拍下, 后背羽翼闪动,攻势宛若天成。 轰鸣声在武器交界处炸开, 陆齐猝不及防被震出好远。 他浑身是血, 面容却不改执拗, “这才叫过招么。” 回应他的是阴魂般缠绕不息的黑气, 那气息在半空中凝结, 化镰化剑化枪化戟。 一瞬间陆齐好像在与各大派系的武学大家搏斗, 一招一式都只是恰好防住。 直至黑气拧成半钩状冰凌破空而来, 烽烟荡开, 剑柄巍然不动, 可持剑者却虎口开裂,血流如注。 “你快死了。” 苏方辰垂眸立于空中, 眼眸眨也不眨看着眼前人,不含悲悯。 陆齐貌似无恙,实则内里创伤无数, 可他眼眸却前所未有的狂热, “死前如此战上一场,不也值得?” “我不理解。” 苏方辰静默抬起三途, 故技重施凝结黑气, 似要再度一击斩落陆齐。 陆齐这次没有选择被动放手, 在他看清苏方辰动作那一瞬间就收缩仅剩的【灵】, 利用【剑鸣】将其附着于剑上。 泯灭空气的炸响再度诞生, 这一次陆齐并没有跌落, 他持剑手臂骨节开裂, 面容也被劲风划出血痕。 但不可否认的是, 这一次,他接住了这一招。 “我…在变强…” 陆齐嘴唇溃烂,鲜血汩汩流下。 但对他而言, 这些肉体上的痛楚较之于失败根本不值一提。 剑还在… 陆齐用扭曲的手臂握持剑柄, 他在笑, “很快,我就能杀了你。” 苏方辰眸光沉暗, 像在透过面前这位白衣男子看别的什么。 那恶魔般压抑的气息在虚空中凝结, 几乎瞬间依附到陆齐身上。 三途横锐而出, 苏方辰羽翼虚空一划,霎时行出百米。 陆齐被这寒芒一分两半, 血骨横流跌落到一处。 黑雨渐疏,泥泞地面血腥味密布。 苏方辰又一次垂落在地, “【贪婪】,你选择了他?” 陆齐的两段尸体交接处开始蠕动肉芽, 那双不瞑目的眼眸再度闪亮, 只是镀上一层炽烈的红。 他身体再度成型, 气质却与方才风度翩翩的剑客截然相反。 【贪婪】睁开双目, 灼灼看着乌鸦,一身恨意, “乌鸦,又见面了。” 回应他的是一柄冷棍, 铛——嘶! 红色浪花掠过空气接下乌鸦这必杀的一击, 空间隧道转瞬张开, 长着硕大虎牙的【暴食】从中穿出。 它身着黑衣, 喊叫着冲苏方辰吐出淡紫色淤血。 苏方辰略一皱眉, 长棍兜转拦下所有秽物。 【暴食】声音凄厉, “那只死猫去哪了?” 苏方辰没回答他的话, 他目光透过少年望向陆齐的身体, 他开裂的体表正吸收周遭几近干涸的血迹。 直至那吸力牵连到离得近的弑神会成员身上, 他们触电般疯狂往远处跑, 却被那吸力坚定地留了下来。 “这什么鬼……” “我的血!我的血!” “怎么跑不了?!” 成员们毛孔中逸散出鲜血, 又很快被陆齐身体吸收。 苏方辰兜转三途, 陆齐身上残留黑气的位置似被操控。 所有恢复效果瞬时失效, 但这不影响陆齐他眼眸中血色渐盛。 “对力量如此渴望吗?” 【贪婪】笑笑, “真是一具天生的熔炉。” 时间就是生命, 它刚刚找到合适的躯体,需要人类血肉恢复自身。 万幸的是,他有同伴。 【暴食】咧开血盆大口, 深吸口空气中的腥气, 主动向乌鸦扑去。 刃芒一闪而逝, 与【暴食】周身血气碰撞, 震颤出一声嗡鸣。 眼见苏方辰与那咧嘴少年战到一处, 槐行连忙带着姐姐躲进四周建筑物中。 可那浓郁血气仍在空气中循环往复, 像在教唆其他人放弃所有原则,就在这杀戮中沉沦。 昏迷的槐舟呼吸越发急促。 槐行能感觉到她身侧的【灵】越发狂躁, 那是尸兽们嗜血的欲望在蚕食她的理智。 槐行慌忙抓住她已近冰凉的手, “姐,我在你身边呢,别被他们控制。” 槐舟意识中一片尸山血海, 她在骸骨前登阶, 踩着一个个破碎的头颅一路向前。 她的身体在渴望那随处可见的血肉, 灵魂却在声嘶力竭的呐喊。 “好疼…好疼……” 意识世界中的槐舟紧紧抓住头颅, 想要躲避脑海中那些声音。 可腥味涌入口鼻, 她无可抗拒。 一阵眩晕感, 槐舟颓然倒地。 “姐…姐你清醒点。” 槐行能感知到自家姐姐身上不间断涌出的暴虐情绪, 可还没等他多出声, 槐舟忽然睁开眼睛, 双目瞳仁一片赤色。 她轰然一掌把自家弟弟推出好远, 嘴里完全失了声, “吃…吃掉…” 槐行匆忙爬起, 想要再过去, 却听见槐舟声嘶力竭的大喊, “别过来!我快要……” 她弟弟面色一僵, 随即眸中涌出某种释然的情绪, “姐,终于轮到我帮你了。” 他双手捏住指诀, 正对着她那双赤红的眼眸, “不管你是什么,从我姐姐身上出来。【万物控我】!” 强劲吸力如一只巨手, 眨眼深入槐舟的意识, 把那群嚎叫着的尸兽意识近乎粗暴地塞进了槐行体内。 万物控我, 以我身躯储众生灵魂。 让其他生命控制自己躯体, 不只是一种包容,更是一种牺牲。 槐舟眼底血色渐消, 她几乎瞬间意识到是自家弟弟发动异能夺走了那群意识, 可这世界不给人流泪的时间, 房屋外传来骇人的嗡鸣, 槐舟本能探头, 只见吸足人类血肉的陆齐半面戴上血骨, 音声凄厉, “乌鸦,我要你死!” 第191章 心中的围墙 血是满城的血, 黑气流窜在纯白建筑群间, 像抱头痛哭的亡灵寻觅替死鬼。 雨后一地泥泞, 血腥味在潮湿土壤里生长, 人们踉踉跄跄, 却都逃不出正上方悬空垂立那位骨面青年的手指。 象征生命的呼喊呻吟声在逐渐消融, 槐舟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被拉进了另一个世界 ——属于神明的世界, 作为蝼蚁的她只能默默旁观, 分毫不敢靠近那战场中心。 棍风纠缠剑风, 红墨色旋转不息, 别说人和尸兽, 就连离得近的建筑物都难逃被劲风裹挟摔成粉末的下场。 一双冷眸在风云正中, 黑衣少年修长手指持棍兜转, 一招一式顺风发力。 这一次,那剑没有颤抖,握剑的手也没有。 但陆齐已不再是单纯的异能者, 他身上寄宿着恶魔, 那是从远古便伴随人类的七宗罪之一【贪婪】。 剑身青黄,血色赤白, 淅淅沥沥脑浆横空翻涌,阴影下分不清是人是鬼。 在它身侧掠阵的是个嘴脸比例堪称滑稽的利牙少年, 他眸光恨恨, 裹着血气挥拳冲打着乌鸦的防线, 似在宣泄上一次在虎门市险些被擒杀的不满。 但不同于往常的是, 苏方辰肩头不再有那只红眼黑猫, 他身后也空无一人。 一对二,或者更多。 苏方辰回身撩棍, 【暴食】身体被黑气弹出好远, 重重砸在建筑侧身,钢筋混凝土霎时凹陷。 空间隧道一闪而逝, 他被重新传送回战场, 想趁乌鸦放松警惕,一爪直击苏方辰面门。 慢,还是慢。 “啊啊啊!!!” 苏方辰及时兜转三途刺穿【暴食】掌心, 扬刃一个勾棍,它手掌顷刻断为两半。 有【贪婪】前车之鉴, 乌鸦及时驱动三途封住它们的恢复能力, 但看破胜败关键的不只他一人 ——陆齐俯身下冲,佯装吸收血肉, 落到一半却转剑上挑,剑尖直指苏方辰握棍的手指。 “打断你手就可以了!” 铛!铛!铛! 陆齐一剑被挡并未收手,临空借势又是三剑横出, 三途棍银光微茫,棍身横架,稳当当接住他凛冽的攻势。 “别给他聚黑气的机会!” “知道!” 【暴食】顾不得自己断手, 腾跃而起,深吸口气再度吐出紫红色淤血。 苏方辰黑翼一扇, 风向逆转,污血倒飞。 【暴食】匆忙后退,怪叫连连。 “…找机会!” “催你妈,我找着呢!” 一身血气的陆齐双手紧握剑柄, 再度腾空拉开距离。 他唇角微咧, “【剑鸣】这么用才对…” 血气附着在剑气上, 杀伐之意镀上生灵悲怨, 一剑宛如修罗再世。 红黑半月状剑浪一闪而逝, 以黑衣少年为中心,浓烟登时炸开。 在战场调控空间的成员西斯生生被从异能中轰了出来, 他半身骨裂, 颓然栽倒在纯白建筑天台。 他银发沾血, 一身蓝衣也烂得七七八八, 嘴里含糊不清, “在凤鸣区对付我们时…这黑衣服的小子连一半力都没用上吗?” 【暴食】身躯垂落到陆齐身边, 它两位并肩而立,面色紧张望向浓烟深处。 “能感觉到那只鸟死了吗?” “没有气息…” 【贪婪】话还没说完, 无数黑气再度涌入烟尘深处, 扫平空间的冲击感再度酝酿。 “操!这都不死?!” “不…” 陆齐面色苍白, 它一边拉着利牙少年后遁一边惊异发声, “我能感觉到刚刚我全力一击伤到他了,可…那伤痕似乎被什么东西阻挡了。” “能阻挡你的全力一击?!不可能…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听见这话, 【贪婪】方才脸上自信神情瞬时散去, 他几乎颤抖着发声, “这世上确实还有人能做出这种物件——他的主。” “苏苏,你看这东西好不好看?” 沐可轻柔飘到苏方辰面前, 手里捧着一颗被精心雕琢过的羊脂白玉挂件。 苏方辰望向不远处城头喧嚣的起义军, 本能点头应和主的观点。 谁曾想沐可抢先一步用【权柄】拉回了他视线, “别走神,你好好看一眼,它美吗?” 苏方辰一如既往不理解她的意图, 但仍很听话将目光落在那小挂件身上。 山海孕育,是为天成。 匠心独运,是为人工。 天力人力共同造就的物件, 不只于简单的艺术品, 更蕴含某种异样的生机。 苏方辰罕见诚挚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它给我的感觉…很舒服。” “那就对了…” 沐可环抱着白玉, 周身清雅的白色气旋兜兜转转融入其中, 那玉石表面很快攀爬上一层难以名状的纹路。 她扭头看眼苏方辰, 灰白眼底依旧是那永恒的笑意, “记住它给你的感觉,这叫作【守护】。” 旷远的回忆一闪而逝, 苏方辰瞳孔再度凝实, 被他收到怀里的羊脂白玉在他面前静静悬浮, 从中渗出的白金色气浪凝聚成一展盾牌, 将刚刚【贪婪】用尽天时人力物能的一剑防了个密不透风。 苏方辰看到那白玉表面细细密密的裂痕, 他本能伸手去够, 羊脂白玉似回应他的心念,轻轻落到他冰凉的掌心。 “守护么?” 他把白玉收进怀里, 再度望向两位面色难看的敌人时神情平和而肃穆, “我好像还是不太懂,但…你是想让我杀了他们。” 少年俯冲而下, 黑羽纷飞, 千米一念之间。 陆齐堪堪抬剑, 三途裹挟劲势而来,生生给他拍进地里两米。 “西斯你人呢!带我们走!” 【暴食】怒吼连连, 声音歇斯底里, 但那抹余音很快静止在银芒闪烁中。 利牙少年瞳孔瞪大, 面露愕然, 他头颅从脖颈轻巧滑下,重重跌落在地。 【观想】中, 【暴食】惊恐地看着少年一步步走到自己跟前, 苏方辰眸光冷冷, 深处又似多了什么。 但他没有,也没必要解释, 只轻飘飘一句, “最后一句话?” 【暴食】躯体残余意识四处乱够, 喉咙声音模糊不清, “你等着,我会回…啊!” 还没等它说完, 三途穿心而过,他身躯逐渐溶解为黑气。 【观想】世界逐渐消散, 它只来得及看清苏方辰面容, 听清它生命中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抱歉,我赶时间。” 第192章 请走在我身边 耳畔风声逐渐微弱, 西斯能感觉到自己在滑向死亡。 但他清楚这世界上有比死亡更令人畏惧的事情, 所以他还是拼尽全力再一次开启空间隧道。 【观想】中世界转念而隐, 苏方辰抽身而出, 棍尖冷冷刺向半个身子没入空间隧道的陆齐。 【贪婪】目睹同伴死于眼前, 整个人再无方才左右万千生死的气势, 他匆忙抬起无鞘无格古剑, 陆齐体内的【灵】早在上一剑中散得七七八八。 但他也没打算以力碰力。 那柄青黄剑刃微横,恰到好处拦在三途必经之路上。 没有多余的动作, 他要靠这把剑的强度硬接这一击。 电光火花一闪而逝, 空间隧道略微颤动, 随即辗转溶解于无形。 一抹鲜血逸散在原地, 空荡广场上, 孤零零地躺着【暴食】身首分离的躯体。 笼罩世界的血红幕布逐渐散去, 黑衣少年孑然而立, 四周是被抽空血液的干尸。 未来及被恶魔完全吞噬的人们在地上蠕动着, 始作俑者离开战场, 但那些伤痕从未消散, 只是从一种形式转化为另一种。 尸兽意识游走在槐行躯体中, 他额前汗珠密布, 双手却死死锁在胸前。 槐舟清楚, 哪怕经受过那些黑暗, 他内心仍不想伤害他人。 窗外血光消失, 槐舟能感知到那些尸兽被战斗波及、十不存一, 可肉体破碎非但没有抑制那些野兽意识的疯狂, 甚至还令它们放下全部顾忌, 同槐行争夺这具身体内里的控制权。 她俯下身把自家弟弟揽到怀里, 一只手轻柔地抚着他粘黏的头发, 另一只手捏成指诀。 风浪过境安有完卵, 她的灵魂同样千疮百孔。 细瘦五指轻轻抚摸过少年面颊, 自相依为命那一刻开始, 他们就做好了为彼此牺牲一切的准备。 “一起来承担…” 无形丝线从槐舟指尖渗出, 那线绳深入槐行脑海, 像从滚沸海底捞出烧红的烙铁, 她双手颤抖且坚定, 但那狂热的意识并没有如她所愿被甩开, 反而沿着那细线攀爬而上, 即将深入槐舟灵魂时, 她耳畔飘过一缕冷风。 银色长棍刺破红色意识团, 其中狂叫声被黑气黏连席卷, 再度没入棍身时悄然无声。 苏方辰黑眸侧过, “没事?” “没事…” 槐舟面色复杂看着突然出手的少年, 她是很想和他说一句谢谢的, 可到了嘴边却又游移。 她很清楚是为什么, ——方才那堪称神迹的战斗结束后, 她很难再把自己当成能和他平等对话的生命体。 苏方辰一如既往没在乎女孩的异常, 转头望眼依旧昏迷的槐行,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半小时后。 槿南。 苏方辰立在天台楼头, 目光时而落在头顶繁星, 时而垂向楼下众人。 【鸢尾】上下忙活了这么长时间, 总算把槿南这片遭难后荒芜的废墟重新经营起来些许。 虽然人气照常稀疏, 但成员们脸上的笑意骗不了人。 黑衣少年身后响起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井予照常是那身天不服地不管的叛逆妆造, 只是眸底神色分外迟疑。 小太妹一如既往不清楚自家老大在想些什么, 但冥冥中, 她觉得现在似乎不是打扰他的好时机。 苏方辰没理会她的疑虑, 头也没回主动开口, “怎么了?” “老大,你带回来的那对姐弟安顿好了。最近我们营救行动接近尾声,医疗异能者都有空闲,治疗进展得很顺利…” 井予迈着钉面鞋走到他身旁, 学他的样子坐到天台边, “秋刀那边动静好大,四儿还担心是弑神会有什么大动作呢。但我一猜啊,肯定是老大你…” 苏方辰微微挑眉, 转向身侧的少女, “为什么?” 井予于是很奇怪了, 再看向少年时眼底闪着小星星, “没有为什么啊,我就是相信老大你。你说到做到,安娜妹妹都和我说了——你们要去弑神会,就一定会去。” 苏方辰听见她口中吐出这个名字, 眸色深邃几分, “你有她们的消息吗?” 井予还不清楚内情, 微微一愣, “啊,老大…不是你把他们带去秋刀了吗?他们没跟你一起回来?” 她记忆还停留在哨兵回来时所见所叙, 房车中人全部消失, 这种近乎于奇迹的事在她眼中也就老大能做到了。 苏方辰轻轻摇头, “他们失踪了。” 井予神色几乎瞬间严肃起来, “谁抓的,弑神会?京兆?我们要不要组织营救?” 眼见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苏方辰从天台上站起,指指足下热闹的营地, “你有你要做的事,我来寻找就可以。” 井予小脸微红, 下意识跟他起身, “现在槿南被我们弄得很好了,我们也算有影响力了…可以帮上忙的。” 苏方辰没有回答, 只静静盯着楼下火堆尖端那一丛纷扬的流光出神。 过了不知道多久, 久到井予以为他都不会回答, “如果你真的想要帮到我,就好好对他们。” 一盏烛火熹微, 槐舟躺在自家弟弟旁边, 眸底倒映着那火苗。 见证那种量级的战斗后, 一切往日被她有意无意忽略的异常正从记忆中浮起。 苏方辰那能涌出黑气的棍子, 仿佛从未衰老也毫无损伤的肌肤, 冰冷仿若毫无情绪的言行举止。 当然,还有那个隐于世界背后, 他口中神秘兮兮的主。 一个近乎荒谬却合情合理的猜想在她脑海中编织成型, “他是神明?” 槐舟喃喃自语, 目光落向弟弟还未完全愈合的面颊, “这世界上真的有神么——可她为什么不救救你呢,如果不是因为我的病,你就不会找到那群疯子,更不会受操控,别提现在…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我……” “姐姐…” 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呼喊从少年口中吐出, 槐行睁开眼眸看他, 眼底是片朦胧的湿润, “…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小时候那么苦的日子我们都过来了。神明也好,恶魔也罢,再大的灾难,我们一起面对。” 槐舟盯了会儿他与自己一般无二的淡棕色瞳仁, 脸上昔日戏谑的伪装一层层剥落。 她沉沉笑笑, 渐渐沉入梦乡, “嗯,我们一起面对。” 第193章 等着我 “乌鸦去弑神会那头了。” 灰冥仍守在关押安娜等人的废墟建筑外, 他右手轻轻抬着对讲机, 灰色长发随风滑到脑后,夜光下有种珠玉的质感。 可他并没有去梳理凌乱的发尾, 只利落戴上灰袍的后帽。 对讲机那头清脆女声裹挟晚风入耳, “消息也传到我们这边了,【贪婪】和【暴食】一齐出手都没能拦住他。我还以为有了【轩辕剑】,陆齐会有一战之力呢。” “弑神会那边来消息,说是京兆统治局那头那个老学究藏着话没说——他手头那东西应该是给了乌鸦。 那块玉也是【十二生灵械】之一,【轩辕剑】未必能在那东西面前取到什么巧。” “哼” 话筒对面的女声显然有些不满,她冷言冷语回应少年的话, “灰冥,我早就说了让你不要相信会外的人。那什么弑神会和我们宗旨都不一样——一群没有信仰的疯子怎么配当我们的盟友,你这样只会增加我们计划的变数!” “我们的主力都被统治局那群【灵执】拖在镇北关,如果不拉拢境内势力,你有把握面对所有境内组织的联合反扑吗?” 女声急促几分, “目前不能,但逐个解决便是了。除了那只乌鸦,现在境内的情况完全是一盘散沙,远交近攻逐个击破我们未必不能打。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 “可是我们没有时间了。” 灰冥伸手把遮住眼睛的灰白布条调整了下, 手指微紧呈盘算状, “也许会冒一些风险,但只要能尽快控制住境内势力的发展,这一切就是值得的。” 女生那边沉默一会儿, 终究叹了口气, “灰冥,我向来不清楚你的想法。但眼下能抽出手来的只有我和你,但愿你能把持好局面。” 嘟嘟嘟… 电话挂断声在空旷废墟间格外刺耳, 灰冥调整下坐姿, 正对着关押安娜的位置, 薄唇微红,像利刃过后浅浅一抹血色。 建筑中。 安娜轻轻靠在墙边, 碧蓝眸子半睁不睁,显得很没有生气。 她身旁零八一乖巧坐着, 眼睛闪呀闪,像游乐场里充电运行的大型玩偶。 与她俩静态相反, 庄亦谐则在走廊里东敲敲西打打, 时不时还被窗边围栏处的结界轰飞一段。 兴许他有什么倔强生存的天赋, 哪怕被折磨成这样子, 他还没有放弃寻找出去的路。 见这情形安娜却觉得好笑, “那位大哥哥,你刚刚不还劝我不要做无用功吗?怎么现在自己倒忙活起来了。” “无聊呗…” 庄亦谐抹去额前汗珠, 冲小萝莉无奈耸肩, “…咱困这儿少说得有三天了,虽说咱们异能者抗得住饿,但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 毛毛头青年喘口气靠到地板上, 扭头冲小萝莉讨好笑笑, “安娜妹妹,你突然这么安静,是不是找到出去的方法了?苏哥来了吗?” “没有…” 安娜似笑非笑看着青年的淡紫色瞳孔, “…兴许他永远不过来了,这里就是我们最后的埋骨之地。饥饿会像寄生虫一样一点点蚕食你的血肉,身体浮肿、内脏枯竭、最后灵魂也会逐渐干瘪…” 庄亦谐苦笑两下, 再开口声音干涩, “不是妹子,咱别吓唬人行吗?怎么着咱也不能就在这等死了,还是要做点什么的…” “嗯,眼下确实还有些有意义的事能干。” 安娜坦荡荡拉开白裙肩带, 把一只手臂递到庄亦谐面前, “砍断它。” 庄亦谐以为自己听错了话,下意识反问, “什么?” “砍断它。” 安娜碧蓝眼底发冷, 一字一顿又重复一遍方才的话, “除了在食物中摄取营养,我受过实验改造的身躯还可以吸收空气中的某种能量维持身体机能——可你不行,你需要食物的给养。” 毛毛头青年声音略微颤抖, “你的意思是…让我吃你的肉?!” “当然,你也可以吃你房间里那个烂脸尸体的肉…” 安娜盯了会儿自己的身体, “但我感觉我的肉会更好吃。” 蓝眸紫眸静静相对, 庄亦谐目光在小女孩细腻肌肤上顿了顿, 他深吸口气,还是摇头, “妹子你甭试我,我可没那种恶心的癖好,就算哥们真要饿死…那肯定也是一发子弹两个洞,自杀的勇气我还是有的。” 小萝莉轻笑一声, 也不辩驳,只悠悠然从身后掏出方才藏起的小匕首。 庄亦谐一阵无语, “不是,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这么防着我…咋地,万一我真答应你的提议,我就到你胃里了是么?” “不。” 安娜伸手摸摸零八一的头, “我也不会吃你的肉,但我至少要清楚,你心里那杆秤…究竟在称量什么。” 庄亦谐淡紫色眼眸瞳孔缩紧, 让步到一边不再说话, 走廊里回荡着烂脸青年尸体的臭味, 但在场没人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他们都在等, 等一个奇迹, 或者说…一个可能不会再回来的人。 槿南。 刚治好伤的槐舟姐弟随一众【鸢尾】高层齐聚到大帐篷里, 井予站在主位上, 目光掠过放在眼前长桌上的地图。 她眼眸微眯, “叫大家过来是为了商议点事情,安娜妹妹她们失踪了…就在哨兵说的房车附近。” 被放出来的哨兵闻言微微一怔, “那房车上原本是我们的人。” “是朋友。” 四儿扶了扶圆框眼镜, 扭头冲不明情况的哨兵解释, “他们是和苏老大一起来的,【鸢尾】成型离不开他们的帮忙。遇到困难了,我们搭把手也是理所当然。” 哨兵对四儿的印象还停留在他口中世界里那个心狠手辣的“四爷”, 见他主动和自己搭话,哨兵就差没给人磕一个了。 看出这位言行拘谨, 四儿用折扇带起他的手臂, “大家都是在老大手下干活,没什么尊卑之分,你既然说要好好跟着井老大 ——最好不要起什么歪心思,否则哪怕井老大心软,我也会用严刑动你,以平众怒。” 第194章 没有一种光是黯淡的 哨兵忙不迭点头, 顺路向井予递去求救的目光。 她也适时回转话题, “最近咱们周围有什么特别的动静吗?” “没有…” 哨兵深吸口气, “我和小王在聚居地附近探查过,异兽和丧尸最早就被老大你带队驱赶了,现在剩下的都是小猫小狗,构不成什么威胁…” “再远些呢?” “再远些…” 哨兵紧皱眉头, 随即想起什么面露了然, “前段时间四爷…四儿让我们护送温姑娘往远走些寻找药品,我们最远走到沪宁那头。 十字军都乱成一锅粥了,大老远就能看见里面符文光芒闪烁…估计得死不少人。” 听见这个熟悉的称呼槐舟几乎本能抬起头, 讶然重复一遍, “温姑娘?” 井予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下意识反问, “嗯…怎么了,槐舟你认识温瓷温姑娘?” 眼见自家弟弟也投来质询的目光, 槐舟环视四周静静开口, “之前在涔边时我和苏同学和她有些渊源,但到了这附近她还是下车了。听说灾变前是个舞蹈生…” 傀儡师心念闪烁, 最终还是隐瞒了温瓷和涔边那【王】的那段不算浪漫的往事。 在她看来,说不上什么原因,井予和安娜的关系要比自己好上不少, 既然那个人小鬼大的金发萝莉都选择没告诉她,自己何必多此一举,搅乱她们的布局。 井予听完槐舟的叙述略一点头, “嗯…这些事情温姑娘来时和我简单说过,她父母…都不在了,也没地方去,索性来我这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她顿顿声,嘴角抿起一抹笑意, “我第一次见温姑娘,她满身是血看不出来——没成想洗干净后那么漂亮,脾气也好! 而且还一点不矫情,什么脏活累活也不推搡,如果她灾变前出道我肯定是她死忠粉!” 自家老大露出属于这个年纪的活泼神色千载难逢, 众人也没有打断她的话, 反而也随她展开笑容。 井予见众人这副表情盯着自己面上过不太去, 没好气回应, “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对对对…” 一提起这个话题众人纷纷响应, “温姑娘前几天在医疗那边学习包扎呢,好几个医生都说她学东西快,脑袋好使…” “这妮子绝对过日子的姑娘!来来往往有不少遭了灾没了爹娘的娃子都是她给哄好的,厉害的嘞!” “啊…原来温姑娘和苏老大是一路人啊,怪不得…” 人声鼎沸中, 不少人神情揶揄望向不远处的小王, “小王你三天两头往温姑娘那头跑是不是…” 小王连忙摆手否认, “没有,没有…” 众人心照不宣笑笑,也没继续这个话题。 槐舟脑海里忽地浮起少女那一身小白裙, 和她眉宇间仿佛从未散去的倔强神色。 她深吸口气,声音有一点点哑, “她…在哪?” 井予没太明白槐舟为何情绪如此强烈, “啊,这个时间她应该还在医务那边忙着呢,这种事情她也不想掺和,我就没叫她过来。” 槐行侧过脸, 自家姐姐的眼眸微微泛光。 他直觉那不是眼泪, 或许只是感慨 ——他这个被姐姐保护的人还不能理解的感慨。 眼见大家笑得差不多了, 还是四儿主动拉回主题, “现在天大地大找个人太费劲,但聚居地就那么几个…如果是想探寻幕后黑手是谁,反倒简单很多。” 他手指在地图上点过几个位置, “涔边、京兆…这两尊大佛刚经历重大变故,一时半会肯定腾不出手抓什么人。” 井予眼眉一皱,顺着他思路往下说, “弑神会肯定跟这事脱不了干系,但他们那几个高层就像耗子一样。在下水道里东躲西藏,老大去都没找到人影…” “那就麻烦了,既然说不清是哪个大型组织干的。我们就只能靠探查型异能者地毯式搜索了,这种工作需要时间——可安娜她们,还有时间吗?” 这话刚落,众人齐刷刷沉默下来。 虽是一面之缘,大家都对那位过分懂事的金发碧眼小萝莉印象很好。 在末日中少有过得体面的孩子,这帮灰烬里爬出来的人总能从衣着干净的孩子身上获得很大的慰藉。 “…我们落脚目前看还算比较稳,但天有不测风云,还是需要一段时间观察。 我的提议是咱【鸢尾】先不要在这个事情上倾注太多资源,先以探查周遭环境的名义往外扩张,寻找合适地形安居。 这样在老百姓那头也说得过去,不会落个以权谋私的名声。” 哨兵盯了会儿四儿的镜框,心中暗惊, 在他的世界里这位别说是以权谋私了, 以权乱法的例子都有的是 ——可他现在竟然愿意在乎那群没什么话语权的普通居民的意见。 念及此处他又看一眼紧皱眉头思考问题,再不复往日狂躁的井老大, “一切都是因为井老大变了吗?” 眼见各位没有其他意见, 井予深吸口气,最终拍板, “那就按四儿说得那样办,小王你们照常探查外围,但这次活跃时间要长些,范围要大些。 但还是那句话,安全最重要,遇到任何问题及时回来报告!” 哨兵连忙应声, “是!” 众人不算正式的会议结束, 槐舟主动走到井予跟前, 她深吸口气,一个深躬鞠下去, “谢谢你救了我和我弟弟。” 井予没想到她行这种大礼, 连忙伸手把她扶起来, “我只是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你非要谢的话,就谢谢我老大。” 槐舟听这话神色低缓下来, 她深吸口气, “…你待在他身边,不觉得有压力吗?” 井予没太理解, 微皱眉头, “什么压力?” “他好像无所不能的神明…在他面前,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好像是无用功,只是个空泛的笑话罢了。” 井予想起自己当初在化作恶魔的潼梓面前无助的样子, 唇角微微下垂, “也许是。” “你不痛苦吗?” “痛苦过,但我想明白了。” 井予望向不远处嘻嘻哈哈修缮外围的人群, “我总觉得人生下来就有某种使命的,也许我没有老大那么厉害,可以左右那么多人。 但只要我做好自己,只要我用尽全力去守住他身后的世界。哪怕我再微小,也有我自己的价值。” 第195章 有些时候还是要勇敢点 槿南。 “温姑娘,前几次处理外伤你也都看了,重点也差不多熟悉了。 这兄弟伤口不深,就当是让你练手——哥们你没意见?” 躺在病床上脸上开了个小口的青年忙不迭挥手,就差没把患处弄得二次出血, “怎么会,温姑娘帮我处理伤口我开心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介意。” 身着简单医疗服饰的温瓷口罩上的眼眸水光潋滟, 她轻柔一笑, “创伤处如果有刺痛告诉我就好,我还不是很熟悉,别耽误你们日常出任务…” 坐在她身边教学的成年医生指着伤口处为温瓷讲解着重点, 她手不抖眼不花聚精会神动着仪器,引来身侧伤患频频侧目, “诶诶…哥们你别看了,再看眼珠子掉出来了…” “靠,你不也是吗?滚一边去,别耽误温姑娘正事!” “嘿,你小子还来劲了,看我不好好…” 正当旁边两床人闹得不亦乐乎时门口突然传来阵轻巧的脚步声, 槐舟从门口弹出头来, 不太自然紧紧鸭舌帽, “小白花…” 温瓷没有贸然回头,一板一眼忙完手里活计, 看着面前男人脸上还是有点瑕疵的伤口微微皱皱眉头。 众人不明所以齐刷刷熄了声, 扭头望向这个不速之客。 温瓷深吸口气, 低头看眼男人脸上的伤口, “怎么样?还刺痛吗…” 男人受宠若惊, “额…没有没有,温姑娘处理得很好,对…很好。” 温瓷微微点头, 没回应少年的感谢, 转向身边医师, “老师,我有点自己的事,要先出去一下。” 医师看看门口瘦得像影子一样的槐舟, 又回眼扫过温瓷,神色莫名点点头, “你去,这边最近不太忙,你想学东西随时过来。” “给您添麻烦了。” “没有,快去。” 温瓷走到门边施施然褪下身上医师装扮, 当她褪下口罩露出脸颊上那层薄汗时槐舟本能侧开目光。 但温瓷远比她要直接, “你找我?” “嗯。” 槐舟错过温瓷面庞冷眼扫过看戏的一众伤员医生, 大家不明就里,生怕惹上什么麻烦,齐齐回过头来。 温瓷没有忽略这些细节,却也没深究, 只轻轻柔柔一句, “找个地方吃饭。” 槿南临海,临一片没什么生机的海。 这年头居民都很有自知之明, 陆地上尚且危险, 空旷海面更成了无形棺椁, 张开血盆大口,只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海风潮湿,水面微深, 像下一刻就要从中跃出什么野兽。 但灾变后除了粮食,就数聚居地的土地值钱。 这儿还是开了一家小酒馆, 老板是个四十左右的大姐, 说起话来嗓门很大, 听说是死了丈夫,好在小孩没事。 她也没嫁人,就这么空荡荡守着这片海。 “温姑娘,又过来照顾俺家生意啊!” “嗯。” 除却工作需要, 温瓷其实不太爱自己挑衣服, 她身上仍旧是从涔边带回来那件高领毛衣, 边角有些陈旧了,显得很没有生气。 槐舟随她指引坐在小摊对面招待客人的座椅上, 左右张望后很惊奇, “槿南现在都有餐馆了?” “也不算,我来的时候听说这里会做饭的人不多。井予有公事要忙,也不能天天待在后厨。 包括这大姐在内的一部分人自告奋勇包揽了做饭的活,一来二去大家也会匀一些自己的东西给大姐——说是小吃摊也对。” 四眸相对,温瓷主动笑笑缓和气氛, “槐舟,我怎么感觉你好紧张啊?” “啊…” 槐舟下意识拉下鸭舌帽, 眼眸闪躲左看右看, “有吗?没有啊,可能就是刚到这有点不太习惯,你知道我…” “噗嗤…” 还没等槐舟想出理由, 温瓷没忍住笑出来, 一双眼眸弯成月牙,随嘴角勾起, “你刚刚好像个刚从自己洞口探出头的地鼠,左摇右晃好可爱。” 槐舟应和着哼哼两声, 面上过不太去。 温瓷也及时收住笑意, 她扭头冲大姐挥挥手。 那大姐腰间系着粗布围裙, 面露了然,垫着步子回后厨准备汤面去了。 “现在可以说了,弑神会的槐大傀儡师,找我有什么事?” 听见这个称呼, 槐舟眼眉跳跳, “我已经不属于弑神会了。” 温瓷脸色一顿,随即眉宇渗出担忧, “我听说弑神会那群人睚眦必报,是群目无法纪的疯子——你就这么叛出弑神会,不会出什么事?” 槐舟眼眸渐冷, 手指漫不经心敲着筷子, “要是他们敢来,我就敢跟他们鱼死网破。松鼠还有三分血气,我为什么不能在他们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温瓷沉默好久, 再开口语气略低, “可我不希望你死。” 这句话似乎有某种魔力, 把槐舟那些毫不顾忌释放的戾气一点点推回心底深处。 她紧抿嘴唇,半天没说出像样的话。 还是大姐风风火火出来,把两碗葱花面递到桌前。 她对着两女左瞧右瞧,随口打破沉默, “你们两个女娃是好朋友吗?” “不是…” 在回答那一瞬间槐舟脑海中闪过好几幅画面, 有从小到大为自己受尽折磨的弟弟, 有那群就差把觊觎写在脸上的弑神会畜生, 还有那群不知道何时就会窜出来的秋刀市头头脑脑。 她的情感就像是定时炸弹, 递到谁手上,谁就有可能死于非命。 但温瓷像是没听到槐舟的话, 缓慢而坚定地补上一句,语气轻松且自然, “是啊。” 大姐爽朗笑笑,也没深究, 只挥手让两人吃好喝好就到另一侧招待了。 一天的事情忙完, 海边小店来来往往的人越发多了, 她俩就在人潮与海潮一旁对坐, 像在光阴之内,又像在世界之外。 过了一会儿,温瓷主动打破寂静, “你是担心我会受你牵连吗?” 槐舟夹面的手指一顿, 佯装自然扭过头, “槿南有苏同学,还有他小妹…恐怕是这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了,我担心你干什么。 我是想我们才见过几面,根本谈不上有什么交情,这就说是朋友未免有点草率。” “哦…” 见小白花被自己敷衍过去,槐舟长出口气, 却不想对坐温瓷忽然笑出声, 只淡淡一句,却让她闹了个大红脸, “嘴硬。” 第196章 恶魔 人总是不知道满足, 于是轻松便总和迷茫相爱相杀。 一个阶段结束,下一个阶段还未开始。 本该放纵享乐的时候,总有人会陷入莫名的焦虑中。 就比如槐舟现在, 她要到哪去,要走多远,身边会有什么人… 一个个问题在她脑海中飞舞盘旋, 像是一张张肆意欢笑的大嘴,嘲笑着她的无能和孤独。 走南闯北好多年, 临了临了,她竟然无人可说。 今天晚饭结束一回来自家姐姐就心事重重, 要放往常槐行兴许就忽略了, 但这是他复苏后第一次有充足时间和姐姐叙旧。 这样的机会他不想错过, “姐,你最近…在想什么?” 槐舟摇摇头,勉强笑笑, “我们现在应该不算是弑神会的人了。不会被他们剥削,当然也不再拥有他们对外人的威慑力。下一步要去哪——我不清楚…” 槐行和她一般清瘦, 但毕竟是男孩子眉宇间要英气很多, “姐你不用担心,要我看——待在槿南就很好,大家都是明事理的人,互相没有什么利益冲突。 况且我们还是异能者,来来往往能帮上不少忙,至少不用再像之前那样居无定所了。” 苏方辰、井予、四儿… 一个个和【鸢尾】有关的面容在她眼前逐一闪过, 槐舟眉宇微皱, 善意不是能量化的东西, 表面上【鸢尾】几位行事风格还算妥帖, 没有像涔边那种横征暴敛, 也不如京兆内部派系争斗不休。 但她隐隐能感觉出, 这帮人之所以能团结在一起全是因为那黑衣少年。 如果某天他出了什么事, 保不齐以井予为首的这帮人会撕下羊皮闹出什么乱子来。 到了那时候, 一切就不在可控范畴内了。 于是槐舟没有回应弟弟, 只若有似无地摇摇头。 槐行却笑了, “姐,小时候你就这样,总在思考未来要如何如何。可姐你别忘了,现在不是你一个人了,你有我了。” 姐弟俩四目相对, 槐舟方才发觉弟弟长这么高了, 她刚想用手比划一下, 槐行却再度开口, “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要瞒着我,我们一起想办法好不?” 槐舟终究没避开自家弟弟的目光, 略微叹口气, “好…” 【鸢尾】天台。 一只乌鸦从漆黑天幕飞到天台边上, 羽毛散开,少年足尖平稳落地。 他眼眸微冷, 目光落向天台那边不知道等了多久的井予。 她眼睛闪闪, 小跑着迎上来, “老大你回来了,有什么结果吗?” “弑神会那边只剩下些无关紧要的外围成员,真正核心的成员消失了。” 井予微皱眉头, “人间蒸发,不可能啊。就算他们那边有很强大的空间异能者,这么一大堆人,怎么说也该待到个什么地方啊。” 眼见苏方辰投来质询的目光, 井予忙不迭点头回应, “我安排人向周遭探查了,秋刀市那场黑雨波及面很广。 这周围的丧尸死了得有六成,剩下的都变成了四肢行走的尸兽,力量要比寻常的螳螂臂丧尸强很多…但…我们探寻到的信息也就仅此而已了。” 苏方辰点头示意听到, 转而像往常一般坐到天台边上。 井予没有贸然和他同坐, 罕见轻言轻语安慰人, “额…老大,我觉得你也不必太着急。安娜妹妹很聪明的,说不准在我们找到她之前就想出什么方法来,主动来找我们呢。” 苏方辰微微摇头, “既然他们选择在这个时间出手,必定摸清了她的能力上限。等待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井予面色凝重几分, “老大…你是不是知道好多…嗯,正常人都不清楚的事情。” 苏方辰扭头看她, “怎么了?” 小太妹被他目光一激连忙摆手, “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说…老大你可以挑一些适合我们知道的告诉我们。说不准我们能帮上你什么忙呢,至少也能更便于我们排查幕后黑手啊。” 苏方辰抬眸望向天边, 其实秘密这种事本没有那么深奥。 只是经年累月, 代际相传,各种主观因素修饰出了神乎其神的色彩。 对于那个时代的人来说, 所谓历史,也只不过是他们的日常罢了。 在主不联系他的时间里, 严谨点,应该叫做工作闲暇。 他的生活轨迹和同时代的任何一个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盛世找一个差不多看过去的身份发呆, 乱世就在世界边角游离着走走停停。 白云苍狗、沧海桑田, 没人能说清历史车轮究竟会往那个方向滚动,又会碾死多少本应安乐一生的人。 还是那片街巷, 他打了一把油纸伞, 那漆料深黑如墨,一如少年身上的袍衣。 城头上两伙军队厮杀到一处, 喊杀声震不了天也撼不了地, 只倾覆了一颗颗家人记挂的头颅。 沐可常说战争的本质就是一场杀戮。 无论名义再正当,手段再光明, 流血就是流血,死亡是不值得歌颂的。 那也是苏方辰第一次见沐可灰白眼仁里笑意消失, 也是她第一次用那么冰冷的语气和他说话, “乌鸦,去西方看看。那里有群孩子…走错了路。” 有光明就会有阴影, 有人崇拜高高在上的神明, 也就会有人膜拜杀生无数的恶魔。 苏方辰对这一点再清楚不过, 可当他看见有人在羊头恶魔人前叩拜, 他手指还是略微一紧。 可狂欢的人群不会因为他的所作所为而停下脚步, 他们不在乎踩在他们肩上的究竟是恶魔还是神明, 只要它能满足他们的欲望, 它杀了多少生灵又有什么要紧。 乌鸦转过头, 与那被众人背起的羊头恶魔人雕像遥相对视。 那羊头嘴角似笑非笑, 乌鸦眼眸冰冷如迷, 他们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代表杀戮的焰火。 只是一个烈火般炽热,一个鬼火般冰寒。 苏方辰空手张开, 眼底灾厄符文漆黑如墨, “生死有命,你不该存在于这世界上。” 羊头恶魔人雕像被人群越背越远, 西陆潮湿晚风中传来它的回答, “可你要怎么杀了我呢,所谓的…乌鸦冕下?” 第197章 以恐惧亲吻我 “羊头…恶魔?” 井予不知何时坐到少年身边静静听着, 眼眸闪闪,丝毫不怀疑少年所说那些事情的真假。 “对。” 苏方辰驱使黑气在半空中凝结出一颗羊头, 他把这符号飘到少女面前, “以【罪】为养料存活的生命体都是【恶魔】。 【七宗罪】是以人类放纵的欲望为繁衍根基,还存在一个转化的过程。可是它…来源于【罪】本身。” 井予听得云里雾里, 但还是咬牙接住自家老大的话, “老大你是说…它的力量要比寄宿在绮梦事务所所长体内那位强好多?” “不止于此。” 苏方辰伸出双手,指间黑气黏连成线, “【罪】的诞生伴随着生命的消逝。这世界每分每秒都有生灵死亡,也就每分每秒都有【罪】的转移。 他诞生于其中,也就意味着它可能存在于这世界任何一个地方——几乎不可能通过常规手段追查到它的确切位置。” 井予轻咬嘴唇, “老大,那你往常是怎么抓到它的?” 苏方辰举起被绷带缠得左三层右三层的三途, 那银棍中涌出稀疏冷气, 井予顿时觉得自己像被推到了打开的冰柜边上, 迎接他的是苏方辰下一句话, “无论恶魔再怎么强大,能力再怎么隐秘,只要他们还需要依赖【罪】存在,就一定离不开人群。 狂热的宗教信徒、鲁莽的好战分子、法治社会的犯罪者他们会主动寻找合适的宿体。 也就是说,我们不必纠结于找到他们的本体,而是要找到痛苦和杀戮横行的人类聚居地。” “可” 井予面露游移终究问出口, “老大你又怎么确定,安娜妹妹他们一定是被恶魔掳走的呢?” 苏方辰深黑眸底情绪微淡, 他回忆起与【贪婪】二魔战斗时的场景, 【暴食】主动询问阿七的动向, 如果不是它存心混淆视听,便间接可以表明这件事与【弑神会】关系并没有想象中的大。 推动这一切的还有一双手, 它的目的尚未可知, “我不确定,但找到他们或许能解开之前的一些谜团?” “比如呢?” “比如【十二生灵械】。” 黑衣少年从天台站起, 张开五指遮住远处那一轮暗淡的弯月, “天不早了,你先回去。” 井予也学他样子站起身, 她盯了会儿少年眼尾的那抹弧度, 动动嘴唇,还是没说出什么像样的话。 井予一步三回头走到了天台边上, 手指搭到门把手上那一刻她忽然回身, “老大” 苏方辰收回五指微微侧目, “怎么了?” “你不要总是一个人面对敌人,有时候也可以让我们分担些。” 小太妹并没有期待少年的回应, 只轻手轻脚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空荡天台在一声门栓碰撞后重归宁静, 苏方辰与缠着绷带的银棍静默相对,千百年来都是这样。 涔边。 “槿南那边的组织?他们那里不都被怪物摧毁了吗?” “丁局长,我跟您说过一回,您可能忘了。在那边崛起了个新生势力,对外称自己叫【鸢尾】。” 丁峥轻轻靠在沙发上, 身后特聘按摩师手指在他肩膀上忙活着。 这些日子涔边向外扩张整体还算顺利, 怎奈何他丁某人名声实在不好, 好多聚居地都以为是他要抓他们当奴隶, 拼死反抗到恨不得同归于尽的地步。 丁峥想起狼来了的故事,自嘲般笑笑, “哦,你说遇到他们的侦察兵了。有说什么吗?” 传令兵深吸口气, “我们也是在林子里匆匆一面,他们说是要探查周边情况——附近确实没什么聚居点,看上去是真的。” “真的?” 丁峥乐了, “那不一定是真的,还有可能是人家让你觉得是真的。这年头崛起的势力,首领兴许没什么脑子,但野心这东西,咱这儿地界人向来不缺。” 传令兵抹去脸颊流下的冷汗, 微微喘口气, “丁局长教训的是,那按您的意思,咱是不是要主动联络他们?” “不了…” 丁峥眼眸微眯, 望门边看看,似笑非笑, “在遇见他们那一带多添点人手,发生什么情况及时告诉我,你先出去…” “是…” 传令兵轻巧打开门, 撞上不知道在门边踌躇多长时间的楚月乌。 她手里拿着个黑色垃圾袋, 脸色苍白如纸。 “楚小姐?” “嗯…” 传令兵能在“君侧”干这么长时间显然人情通达, 很快想起流言流语中楚月乌和丁局长那点事。 他忙不迭冲楚月乌鞠个躬, 快步走出了走廊。 “你来了。” 丁峥静静看着女人走到自己跟前, 他目光掠过她手上垃圾袋,饶有兴味出声, “见血的感觉怎么样…” 楚月乌刚想回话, 身体本能领先一步。 她俯身干呕半天, 终究自己拍着胸脯支起身, “…你说的事,我做到了。” 丁峥微不可查摇摇头, 若有所指, “见血这事儿,就好比衣衫上沾了脏东西。干干净净的时候你畏之如虎,但只要沾上了,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楚月乌没有回答, 只面色铁青喘着气。 “在其他人眼中,你杀的这几个刺头或许是家人、是朋友、是爱人——甚至是为了保护聚居地牺牲的英雄。 但我希望楚小姐你明白,他们只有一个身份,就是我们实现最终目的的垫脚石。” 丁峥从沙发上站起身, 拖着睡袍走到楚月乌身前, “我提前让你把手弄脏…你之后再遇到这种场合,该出手的时候,你就知道该怎么办…” 楚月乌终于忍不住打断他的话, “我们不是滥杀无辜的魔鬼!” “的确。” 丁峥指向窗外人来人往密如蝼蚁的街区, “但这个时代不同于以往,它不需要任何一个悲悯众生的圣母。它需要的是一个王,一个真正能平定这一切,用暴力把列车拉上正轨的王…” 楚月乌苦笑, “丁峥,你还真自信…” 丁峥听她一反常态直呼自己姓名不怒反笑, “就是这样…楚小姐别压着你自己的性子——很多时候,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心狠到什么程度。” 第198章 不去管是与非 涔边外围。 关纵吾没有楚月乌那般有个什么指标在身, 他身为丁峥的得力干将,或者说白手套,唯一的任务就是收编所有涔边外围聚居地 ——无论原住民愿意与否。 现场有丁峥派给他的手下, 也有【邹吾】随他入涔边的成员。 关纵吾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出手, 他所做的只是压住边线, 不让任何一个可能创造价值的活人逃出。 母亲怀中婴儿在血腥气中嚎哭, 他丈夫死死抓着手中不知道哪来的金属棒球棍,为保护妻女拼命挥舞着。 涔边老兵们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想触这个眉头, 小音和声细语规劝, “大姐大哥,我们和传闻中的不一样…涔边只是在收容附近的人口,想让大家一起过上好日子…啊!” 紫色短发小音一边说话一边往前走, 没料到那男子忽然发难,就着她小腹来了一棍。 眼见小音在地上痛苦扭身 他手指颤抖,又咬咬牙把棒球棍对准众人, “少他妈忽悠人,丁峥那畜生什么样我不清楚…我父亲就是他派人杀的!你们这帮走狗就是想抓我们去给他当奴隶!” 在场涔边老兵都是跟丁峥一步一步走上来的, 他在这帮人心底早就不只是直系领导,还是领头大哥。 眼见男人如此口无遮拦,几个兵痞子蜂拥而上, 刚要动手却被一个冷静的男声打断, “别给丁局添麻烦。” 关纵吾紧紧兜帽走到众人中间, 他轻手轻脚把小音扶起来, 与男人四目相对, “你们之前可能与丁局有旧仇,自然有理由不配合涔边的整合行动。我给你时间,一下午,别在这妨碍我们办事,拿上你们东西去哪都行…” 男人瞪大眼眸, “…现在外面哪哪都是尸兽,你这么赶人,和杀了我们有什么区别?!” 关纵吾深吸口气, “所以你只能信任我们。你也能看出来,我们完全有把你乱棍打死的能力,但我们没有这么做。 你可以因为过去的仇恨怀疑丁局,自然也可以因为我们的改变相信他——自然一切都在你一念之间,但我要提醒你,你没有赌的本钱…” 说完这话,关纵吾挥手示意众兵痞把母女押回运送人口的大卡车上, 男人拼了命挣扎,却被两位涔边吃饱喝足身强力壮的士兵牢牢按住头颅。 他眼眸充红, 目睹母女被强拉硬拽哭嚎着上了车却什么也做不了。 小音双手合十扭过头不看, 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拍了拍肩膀。 关纵吾语气低低, “涔边至少比外面安全。” 小音看了会儿关纵吾英气的容颜, 轻轻点下头,又似想起什么,若有所指, “如果【判官】在这,他会直接动手,根本不会废这么多话。” “他追求的是完成目标的效率,但我不是他。” 他身侧【邹吾】老成员听这话齐刷刷沉默下来, 过了半晌才有人吭声,也是轻轻的, “这世道,我们不见血,总有人会见血的。” “所以我们需要更多力量…” 关纵吾手指摩挲着挂在脖前的麒麟木挂件, 目光隐晦, “…陈三同大部分理论我都不认同,但他说过一句话很有道理——这世上所有话语权,都需要力量做基础。” 秋刀市下水道。 潮湿、泥泞、逼仄… 排放垃圾的地点总离不开这些形容词。 水管里浮着一个人影, 他胸前挂着个手摇发电防水电灯, 在肮脏水面一起一伏,光影闪烁。 臭气中映出一张脸, 五官分明,相貌英俊。 只是那双眸子藏着某种偏执, 瞳仁荡开,黑白凝固且炽热。 陈三同就在这狭窄的水管中半游半爬, 任凭身下白大褂被污秽侵染, “秋刀到槿南…” 他目光落在防水袋里的下水道地图上, “还要爬三天,但愿那个老学究没在给我搞的这具身体上下什么手脚——能顺利挺到那…” 和灾变后任何庞大系统一样, 京兆统治局在离了头头脑脑后几乎失去了八成以上的力量。 可当弑神会那个空间异能者西斯把邀请函送到自己面前时陈三同还是略有惊讶, 无他,京兆有那个“数据幽灵”游颖笑 ——他不清楚为什么这个小电脑人会如此纵容弑神会成员进入京兆统治局深处, 又或者说…是西斯掌握了某种屏蔽她监视的能力。 但这都不重要了, 因为他看见了条有别于【邹吾】的新路, 来自弑神会的路。 “不要信仰神明吗?” 陈三同嘴唇从泥泞中浮出, “…这对我而言,本就不算什么代价。” 判官很清楚有人在利用他, 但那又如何,他也在利用那双幕后黑手。 既然他有信心用好自己这把手术刀,就要做好被自己反刺的准备。 陈三同望向水管尽头, 目光远比那黑暗深邃, “无论你是谁,成为黎明前的牺牲品。” 槿南。 “下水道?” “嗯…” 四儿把不知道哪来的城建图摊开放到井予面前, 冲她指指上面几个标识, “灾变前大部分排水设施都已损毁,那只怪物把槿南搞得一团糟后,我们没少花力气清理从里面涌出来的污水。” 井予了然,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重新通开排水系统,防止咱地界被水淹了?” “不止如此…” 四儿伸出折扇顺着其中几条关键线路点到他们目前总部所在地, “我去找了下活到现在的灾变前管道工程人员,他们说这几条线路很有可能保存完好。 如果有异能者存心搞突袭,我们很难防得尽善尽美。” “从下水道里爬过来?” 井予觉得匪夷所思, 她用手指量了下最近一条线路, “真有人能忍受得了那种环境吗?再说这可不是几百米那么简单,一般人早就饿死渴死在半道上了。” 四儿乐了, 伸手扶扶自己圆框眼镜, “老大你经历过彻头彻尾的绝望吗?” 井予没曾想他突然提起这个, 她又想起遇见少年之前那段漆黑的岁月, 声音略微发哑, “经历过。” 四儿轻笑两声, “你觉得…如果我们没被拯救,我们有没有可能采取些非常手段——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第199章 暗流涌动 次日。 临海小吃摊。 “修下水道?” 槐舟又好奇又好笑, 她冲一边吃面条一边看医疗急救手册的温瓷挑挑眉, “能在苏同学身边的人果然都不是什么闲人,别的地方日子还没过利索呢…这都开始搞基建了。” 温瓷垂眸看书, 头也没抬轻柔回应, “不是每一阵雨都是黑雨,如果长期不处理,光靠那些生活异能者清理,迟早有天这里会被淹成泽国。” “也是…” 槐舟提前吃完饭也没着急走, 只盯着温瓷被热气熏红的唇瓣出神。 她淡棕色瞳仁略暗, 忽然提起话题, “小白花,灾变前是不是有好多人追你?” “嗯。” 虽然不能武断判断人, 可槐舟仍坚定相信面前这位舞蹈生一定出生在温馨且充满爱的家庭, 不同于她姐弟俩在街上流浪,靠天地吃饭。 她会有照顾她的母亲、守护她的父亲 ——那些槐舟幻想千百遍也不可能在自己生命中出现的暖。 所以温瓷才能如此落落大方, 对什么事都这么坦坦荡荡, “小时候…也不算太小,会有好多男生涌到教室门口看我,同学间也会有张罗起哄的。 工作后我大部分时间都窝在舞台和排练室,接触人的机会少了,但还是会有观众隔三差五给我送花或表白…” “你有答应过他们吗?” “没…” 温瓷随口应着, “我当时就想着怎么把舞跳好——可能那群人很好,但不适合我…我觉得我们在一起只是互相消耗时间,我不喜欢这样的感情。” “那…你现在有什么很想做的事吗?” “现在?” 温瓷终于吃完碗里的面, 她轻轻放下筷子, 抽出随身手帕擦擦嘴, “嗯…井予她身边那个‘军师’说我的异能发挥不稳定,应用的场合也太极端,很难在正面战场上帮上什么忙 ——我想着毕竟自己身体素质好点,可以学学急救手段,在医疗上帮点忙。” 槐舟越听表情越奇怪, “小白花,你就没什么想为自己做的事吗?” “我这就是为自己做的啊。” 温瓷弯眼笑笑, “我能感觉到【鸢尾】这里很有生气,大家对我都很好…我怎么说是个异能者,不能心安理得承着大家照顾呀。” 槐舟与她四目相对, 温瓷终于觉出她的异样, “槐舟,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槐舟嘴唇微动, “没什么,我只是不太清楚…” “好巧。” 还没等槐舟说完, 清脆女声忽然传到她们耳边, 井予带着手下几个弟兄选了个靠海边的地方坐下, 自己往后厨走打算帮那大姐忙, 顺道跟她们打个招呼。 她目光落到温瓷身上,眼底闪起光亮, “温姑娘,还在忙?” 温瓷又见到这位【鸢尾】名义上的头目, 也微笑着起身, “没有,刚吃完饭。” 被堵了话的槐舟也站起来, 她压低鸭舌帽, 重新戴上属于傀儡师的伪装, “井老大,你也来这儿吃饭?” 井予没想到温瓷会和槐舟同座, 微微诧异后也没追究, “偶然会来几次。你们忙自己的,我就是看见你们,打个招呼。” 井予风风火火去了后厨, 温瓷也终于回过神来, 她转向槐舟, “你刚刚…想和我说什么?” 槐舟盯了会儿投来目光神色莫名的四儿, 脸上浮起没有内容的笑, “没什么事。” 夜。 天台。 纯黑色掠过天际线, 井予忽然理解语文书上孤帆远影的风采, 只不过唤醒这一切的绝非什么文艺细胞, 而是切身入骨的离别。 苏方辰又一次落到天台边, 像往常一般静默坐下。 冥冥中小太妹觉得黑夜并不是阻拦他继续寻找的重要原因, 而是少年喜欢在宽广的夜色中思考,而不是东奔西走。 “你不必每次都在这等我。” “老大,可你从没让我的等待落空过。” 苏方辰没有回答, 目光落向那深不见底的天空。 井予走到他身边絮絮叨叨说着些聚居地的现状, 说她一直在努力让大家过得更好, 说她跟四儿又研究出来什么新妙招, 说她最近又梦到那群姐妹了, 她们说她们在那边过的很好。 话题静止在这句话, 井予转向苏方辰, “老大,这世界上真有天堂吗?” 少年静了很久, 再开口时语气一如既往的冷, “也许。” 就算真的有天堂那又如何呢, 死去的你已经不是你了, 那个由鲜活肉体承载的生命已然消逝了, 就算灵魂如何如何享受极乐又有什么意义呢? 苏方辰不太懂, 他只知道此夜月明风清 ——他有点想池田转角咖啡店的咖啡了。 也是这般月色下, 可京兆却没有【鸢尾】这般闲暇。 作为一个明面上还是讲规则讲条例的组织, 处置南崇明这种学术机构资深成员是件很棘手的事。 更何况他所犯下的罪严格意义上很难界定, 他只是错误判断苏方辰来的目的, 选择了极端途径,用玉石俱焚来威慑对方。 秦钦走到提审台对面, 望着这位入狱后苍老许多的长者。 她一双桃花眼微眯, “南教授,好久不见。” “小秦,亏了你还肯叫我教授。” 身着狱服的南崇明老眼荡开褶皱, “之前的事,对不住你。” 秦钦没有回应他的抱歉, 在她们这帮高层眼中, 为了实现某一目的排除异己、统一内部思想本不是什么大事, 真正令她心头迟迟过不去的是这位昔日前辈竟然选择以整个京兆作为赌注。 眼见女军官保持沉默, 南崇明也没有催促, 只轻轻一句, “你来找我,是局里又出了什么事?” “你的徒弟庆明,举报你灾变前故意设计,杀死了你之前那位得意门生。” “呵…” 秦钦没想到这位老学究会是这个反应, 她手臂肌肉微紧, 轻轻敲敲出提审室对面窗户, “南教授,你帮过我很多,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你走到这一步。如实交代,对你、对我、对庆明、甚至对统治局各位都好…” 南崇明打量着秦钦明艳眉宇间那点锐气, “这个故事可能会很长。” “我会认真听的。” 第200章 羊脂白玉 我在学术界这么些年,经手的学生很多。 区别于其他阶段,越到最后选导师就越像古时候拜师傅。 一个课题交到我们手上,就算是交了投名状, 往后科研资金也好,项目分配也罢, 明里暗里都是所谓的老师把持。 带学生这工作油水不多,但也看你豁不豁得出去。 有很多人没收住心里那把锁,结果手上戴了铐。 但高明的压榨从不是表面上那种脏活累活堆积般的倾轧,而是对他们研究方向的严格把控。 我们就是他们头上的红线, 一旦越过雷区,所有努力便会霎时间白费。 应试考试一路爬上来的学生们大多思路很直接, 觉得摆在他们面前的困难无非是一个科研难题 ——在我们这种学术性专业,他们的耐心无需怀疑。 可当我目光扫过那一排排年轻人时, 我忽然不想告诉他们那些不知何时兴起传承的潜规则与隐秘, 告诉他们在能力与体力外, 还有一样东西是你千方百计也压不到踩不平的, 我叫它资历。 好在我那时候也算个科学界巨擘, 统治局那边很多老一辈的高层都要给我几分薄面。 我手底下的学生们也沾了光,无论是中心地带的酒局也好,那些例行发布会也罢,他们都很少参与。 但幸运是暂时的,不幸才是这个世界的常态。 有人盯上了我手头最重要的项目, 研究一块我从新开采的遗迹中带回来的奇怪羊脂玉。 当时我声称要调查区域土质对玉石形成的影响, 抽调走了一批样品。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知情人都死得差不多了,我也不跟小秦你避讳。 那些就是个幌子,从头至尾,我在乎的只有那一颗羊脂玉。 “玉石?” 秦钦眉头微皱, “只是个装饰品而已,为什么会引起这么多人重视?” 南崇明笑笑, 被镣铐锁住的手抬起指指自己, “你还记得我的异能吗?” “【芥子解析】?” 秦钦眼见这位老学究难明的表情, 察觉出什么异样,试探着往前说, “你在登记档案里说的是…【芥子解析】能够提升你对事物本质的洞察力,灾变后又附加上了对【灵】的感知力…” “你很聪明,再仔细想想我之前说过的话。【灵】具有非个体性,无论在谁身体里,它都作为一种固有物质存在。” 秦钦眼眸微睁, 修长手指下意识按住腰间刀把, 一个猜想脱口而出, “你在灾变前就知道【灵】的存在?” 南崇明轻轻点头, 科学讲求证据和逻辑, 我一开始也怀疑所谓的【灵】只是某种还未明确探明性质的元素, 但当我一系列实验之后才发觉,那【灵】的存在形式极度不稳定。 换句话说,我可以在它身上发现几乎所有物质的化学与物理性质…只是那些性质在不断变动。 秦钦被他说得有点迷糊, 连忙插嘴确认, “你是说…它不属于已知物理体系中的东西。” “对…” 南崇明用镣铐锁链敲敲窗户, “打个比方,你敲窗户,窗户会振动发出响声。但如果你全力一拳轰击到【灵】身上,有可能只是打了棉花,也有可能抽到钢板上,直接震断你手臂。” 秦钦向来讨厌脱离自己掌控的事物, 她微吸口气, “就没有什么办法能够稳定【灵】的存在形式吗?” 南崇明把手铐落回腰间, 脖颈上【厌灵械】蓝光幽灵状闪烁, “有,当【灵】寄宿在不同人体内时,他们产生的效果也就不同…就像我之前和你说的那样,它似乎受宿主意识左右。” “受个人想法左右?” 秦钦匪夷所思, “也就是说,我想让【灵】转化成什么样子,它就能转化成什么样子?” “不,小秦你太理想化了。” 南崇明用手指点点自己又点点秦钦, “我的【芥子解析】和你的【极限效率】本质上都是对【灵】的观测和应用。可为什么你不能使用我的能力,我也不能使用你的能力?” 他顿顿声,望向女军官若有所思的面容, “因为我说的念头不止于一个表面上粗浅的想法,而是指根植于心底最深处的欲求。 那是我们过于习惯、却常常忽略的东西,也就是你最想要什么。” “最想要什么…” 秦钦喃喃重复一遍, 方才目露沉思,却忽然想起什么,英锐眉宇微挑, “南教授,我是来探寻你之前学生死亡的真相的。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转移话题?” 南崇明乐了, “小秦,其实你大可不必对我如此戒备——你有没有想过…你能够主动研发出其他异能并非偶然,而是那个造就你主异能的欲望,相较于其他异能者,特殊很多。” 他顿顿声, “我只能提醒你这些,很多事,需要你自己去找。” 眼见面前这位老教授还是耍滑头迟迟不进入正题, 秦钦刚想敲敲玻璃以示警戒, 他却又一次开了口, 我之前那个学生如果没出事,也该有你这么大了。 她脾气和你很像,有主见、爱操心、什么事都要抢占头名。 硬要说有什么不一样,她有种身为科学家的风骨。 研究科学,最终是为了探寻这世间的真相。一切还未解答的问题都是我们面前的路障。 想要在这一路上走远,不仅要有艺术家般丰沛的想象力,还要有种近乎信仰的使命感,能够直面除了真相本身外,社会对我们的所有诱惑与诘难。 “老师,门口信件你好久不清了。” 何晓抱着一沓研究文件从门口匆匆走进来, 她火急火燎抄起实验报告, 回身又要回实验室,手臂却忽然被拉住。 她扭过头, 厚厚镜片下一双眼眸清澈透亮, 她动动干裂的嘴唇, “老师,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南崇明微叹口气, “那群人又来要这个项目了。” 何晓是典型的瓜子脸, 因为没时间吃饭脸颊不太丰满, 却也能从五官上读出一种远离尘嚣的气质。 可那种疏离感在南崇明说出这句话后仿佛被驱赶到了另一个地方, 何晓又一次回到俗世中, 她嘴唇略微开合,握住文件的手青筋紧绷, “他们究竟想要什么?” 第201章 我自愿的 “名义上他们是想要我们手里的项目,但…我和几个老同学打听过——那些在科研院所背后默默施压的统治局高层,在觊觎那块玉。” 何晓于是很奇怪了, “喜欢玉石?古玩市场上款式差不多的,甚至欣赏价值更高的玉石比比皆是啊。他们为什么非要这块不可。” 南崇明似笑非笑, “是啊,他们为什么非要这块不可。” 何晓反应过来, 面上倦色被某种警惕的情绪一点点冲淡, “老师,你是说…那块玉石背后藏着某种秘密。那帮人不想这个秘密被普罗大众所知?” “也不一定。” 南崇明紧皱眉头, 他抽出何晓怀里那张实验报告, 冲她指指上面某一项指标, “也有可能他们知晓这种未知能量确切的用途,想要利用它做些什么。” 何晓沉默了很久, 再开口时把嗓子压得很哑, “所以老师…你同意了吗?” 南崇明这姑娘跟自己搞这项目多年, 他一看她这样就知道何晓闹起了情绪, 他没好气把实验报告回手甩给她, “就一点不相信你老师?” 何晓的喜悦如同刚被吹灭却尚存余烬的蜡烛, 一阵凑巧的风, 她的笑容再度点亮, 何晓抓住南崇明衣袖甩了几下,嘴里不消停, “不愧是老师你,这叫不为五斗米折腰,权势面前不改本色,从不摧眉折腰事权贵,堪称我科学界一代…” “你这丫头…” 南崇明打断她的胡乱吹捧, 哭笑不得甩开她的手, “搞项目之前话痨的老毛病又犯了,你说说你,这么活泼的性子,跟我这老学问人搞科研…不觉得没可惜吗?” 何晓讪笑两声, “额…抱歉抱歉,刚刚没绷住哈。” 她听清南崇明的话后又颇不服气挺起腰肢, “谁规定搞学术就非得一天苦大仇深跟个神经病似的。这是我的爱好懂不懂…我喜欢的事,我做起来当然顺手且认真了。” 南崇明盯了会儿女孩镜片下的眼眸, 终究叹口气, “…那群人都没直接和我沟通,只是在各方各面循序渐进地施压。桌面上的手段…这么些年了,我多少也能应付个八九成,我怕的是——他们狗急跳墙。” 何晓轻松耸耸肩, “那又怎样,现在都法治社会了。他们就算本事再大,统治局面前还能杀人放火不成?” 面对自家得意门生的质疑, 南崇明只略微摇头, 他心里清楚那些关乎权力与金钱的灰色地带, 无数代表欲望的黑心就在那繁衍生根。 可和这世界任何一个守法公民一样, 哪怕是统治学术界半壁江山的他, 也没把握自己一定能保全这位学生的安全。 似是也看出自家老师的游移, 何晓故作欢快把实验报告规整了些, “老师,你也别太担心,就算我真出什么事,那也算为探索世间真相而牺牲的科学斗士。后世少不得得给我弄个雕像供起来,到那边也不差香火钱。” 像是不习惯这里过于僵硬的气氛, 说完这话何晓就快步出了房门, 嘴里哼哼着不知哪里学来的小调。 南崇明呆呆立着, 他看着那女孩身影在道路尽头消失, 仿佛在目送多年前那个少年得志英姿勃发的自己。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就是天选之人, 凭借得天独厚的能力,他有什么做不到的。 可也当他垂垂老矣才明白, 有许多事并非有了强大能力就能左右, 更多时候, 鲜花和掌声都是命运的附赠品。 就像几年前哪怕他倾尽身家, 也没能救回被病魔带走的师姐。 数月后。 如果说世界上有魔法, 南崇明或许会持怀疑态度,进而探究其背后的隐秘。 但你要说那羊脂白玉有什么魔力, 南崇明是信得不能再信的。 他的得意门生就像当初的自己一般, 废寝忘食到近乎对自己生命不负责任的程度。 她昔日还能看出几分肉感的肌肤再日复一日工作中渐趋枯槁。 南崇明每次见面都要唠叨她好一通, “晓晓,我批你假期,你回家好好修养一段。我认识个中医朋友,你去他那看看,调养一下…你这瘦得太吓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你呢。” 何晓扶扶厚度更甚的镜框, 从一堆报告中直起身,伸了个好大的懒腰方才回话, “老师,你就放心。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这玉佩真的好奇怪…明明貌不惊人,其中蕴含的能量却好像包容这世间的一切,怎么也摸不出规律来…” 眼见她又要把话题扯到研究上, 南崇明忙不迭接过话头, “…你还记得那个学生时期和你玩得很好的师弟吗?他那脾气可拗的很,前几天峰会上见你这样,可到我面前闹了好一通,就差没杀上研究院了。” 何晓听他提起这事捂嘴笑笑, “啊,阿明呀。他还那小孩子脾气呢…” 她笑着笑着忽然沉默一会儿, 最终还是说出口, “阿明的父母…” 南崇明也叹口气, “我本来给他批假了,但他死活不听,非要把手头项目弄完…要说这轴劲啊,他跟你一个样。” 何晓握笔动作终于如南崇明所愿停下来, 她紧咬嘴唇,声音有一点干涩, “老师,如果可以的话,别让他接触到我们研究的这个课题了。” 南崇明神色莫名, “为什么?” 何晓抬头望向窗外云彩, “阿明的性子我清楚,他很执着没错,但也很容易走极端。会因为几个小事就爱上或恨上一个人,我们这个项目本身就很…危险 ——如果他也掺和进来,说不准会被卷进什么灾难里。” 眼见南崇明还是不说话, 何晓忽然神情严肃起来, 她扭头盯着他, “老师,看在我和您一起研究这么长时间的份上。答应我好不好…下一个接手的人,不要是他。” 南崇明静默半晌,终于开了口, “好。” 何晓脸上神色冰释, 那干瘦面颊上的笑容过分有感染力, 一如当初他与一众门生合照时那般澄澈。 也是那一瞬间, 南崇明忽然开始后悔, “晓晓,我是不是也不该让你插手这件事?” 第202章 独一无二 几年后,他又问了一遍一样的问题, 不过是在何晓的葬礼上。 那天阴雨绵绵, 墓地四周黑压压人群静默矗立着。 她生前没有遗嘱, 只留下墓碑前父母的哭声。 上一次见她还是她登上去涔边参加媒体峰会的飞机前, 南崇明作为导师理应出席, 两人并肩看着装有玉石的特质保险柜被搬上飞机, 何晓笑意盈盈开口坦然畅想着未来, “老师,还记得我跟您的报告里说的吗?这东西简直太神奇了,我实验出它可以使善良的人获得某种有助于他人的特殊能力… 只要我这次去涔边拉到赞助,这个项目就可以在社会层面推进,社会上好多人的苦难就可以被拯救了——上帝果然不掷骰子,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南崇明动动嘴唇想提醒她那些隐于幕后的风险, 可话到嘴边却被蜂拥而至的媒体记者打断。 他们在保安组成的人肉封锁线处涌动, 一名胆大些的记者抢先提出疑问, “何学者,我听说您在周刊上发表文章,说您的研究成果有望治疗世界上所有已知的绝症,请问这是真的吗?” 何晓大大方方望向那记者, “嗯…科学研究讲求严谨,我为我说过的话负责。” 那记者还想提问,却被旁边一位同行抢了先, “何学者,业内有人说您一切成果都是炒作,实际就是个学术骗子。您对此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当面提出这个问题略显尖锐, 但在场各位都存着吃瓜的心思,自然没人出言阻止那记者。 大家都以为何晓会回避这个问题, 却没曾想她依旧坦坦荡荡, 只简单一句, “用事实说话。” 何晓看了眼表, 扭头望向不远处翻涌的人群, “最后一个问题,我要登机了。” 后排记者拉高嗓门,声音压过同行, “何学者,您的老师曾在公开场合说过如果您不从事科研,生活会幸福很多…您对此怎么看?” 南崇明下意识望向这位自己的得意门生, 何晓却只是笑笑, “他既是我老师,也是我尊重的长者。” 她说完这话, 迈开长腿往飞机登机入口走。 身后记者匆匆跟上, 南崇明周遭人群逐渐稀疏以至形单影只。 他们都去追逐话题更具新鲜度的何晓, 一如当初他们追捧自己一般。 南崇明意味不明笑笑, 刚要扭身回家, 身后却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喊, “老师!” 南崇明回过头,望向被闪光灯包裹的何晓, “涔边到京兆这么远,这玉来来回回一趟不容易。您需要的话,就自己来这边拿!” 空难这种东西很难界定原因, 最后统治局给的结果是操作系统失灵。 南崇明得知结果时手指在抖, 他很隐忍地冲来通知的统治局成员笑笑, “那玉肯定是丢了,我说的对吗?” 那成员沉默很久, “这是个意外,节哀顺变。” 南崇明抬起头望向窗外天空, “我知道,我会节哀的。毕竟…只是个意外罢了。” 那天晚上他喝了一夜的酒, 喝到苍老的身体失去知觉, 喝到手机上多了数十个庆明的未接来电。 喝到整栋实验楼里空空如也, 南崇明望向门边, 何晓抱着实验文件走进来, 她看见老师这样嗔怪起来, 她一边收拾着屋里的狼藉一边抱怨, “我说老师你多大人了,咋还像小年轻一样喝酒呢…你再这样我可不当你学生了,一年到头怪累的。” 南崇明盯了她一会儿, 直到幻觉消失, 那倾倒的酒瓶罐仍旧放在原位, 会打理这一切的姑娘已经不在了。 电视上彩色画面闪烁不止, 这个社会在用一系列阴谋论来回敬这位年轻学者的死亡。 也是在这时候,南崇明看见她走时放在桌上的一沓资料。 他几乎本能抄起资料, 用老花镜看了又看 ——这明明是最重要的一批研究数据,她为什么没带? 有复印件? 何晓待在研究室的时间比她回家的时间都长, 他对她的性子再熟悉不过。 何晓绝不是那种在重要事件上丢三落四的人… “你的意思是…你的学生提前知道自己会死在路上,所以通过某种手段转移了资料和那块玉石?” 秦钦微微皱眉, “如果那群人在统治局中积蓄的能量果真如此庞大,她在那块玉石上做什么手脚又如何瞒过那群人?” 南崇明好像在一瞬间又苍老了几分, “我当初和你的想法一样,觉得她只是在做无用功,就算真有什么后手,又怎么躲得过那群手眼通天家伙觊觎…” “但是?” “但是我们都犯了一个错误…” 南崇明抬头与秦钦明艳眸子对视, “我们凭什么肯定,灾变前只有我一个异能者?” 女军官瞳仁微微放大, “你是说…何晓也觉醒了异能,而且是某种类似伪装的能力?” “我也是解析了那块真正的羊脂玉表面她残留的【灵】才知晓的一切。 她的能力叫【镜刻】,可以在一段时间内交换两样物体上面的【灵】。时间一到,所有【灵】都会瞬间回到原位。” 秦钦消化一会儿他口中的信息, “过几天会有相关法治人员传唤你。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南崇明微扬下巴示意她坦然开口。 “既然你意思是何晓并没有携带真的羊脂白玉走,那当时那块羊脂玉在哪,现在…你又把它给了谁?” 老教授唇角微勾, “何晓当时把经过伪装后的玉石藏到了她朋友家里。” “朋友?” “对,那家人世代习武,对所谓江湖交情很是重视——信得过。” 秦钦微抿唇瓣, 最终没有刨根问底那家人是谁, “那现在呢,玉在哪?” 话题终于落到关键问题上, 南崇明却只是摇头笑笑, “我只是物归原主了。” 女军官呼吸急促几分, “南教授,我要提醒你。你现在动机交代得越清楚,就越有利于你日后的量刑。 这么多年你为统治局做了什么大家都看在眼里…只要你把所知道的一切全盘托出,我们不会…” “孩子…” 南崇明打断她的话, “原谅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太多,我需要的是统治局全局的重视,而不是满足你一个人的好奇心。 如果你想得到更多信息,我告诉你一个名字,你自己带人去查——光明会。” 第203章 心绳 这世界有很多隐秘就像用手探进黑箱时,指尖忽然传来毛茸茸的触感, 你永远不知道它到底是个人畜无害毛绒玩偶,还是食人血肉的野兽——直到它开始啃咬。 和他多种多样的绘画风格相左的是, 苏方辰讲故事的言辞极为简练, 井予只能从只言片语中窥见那个荒芜且混乱的年代。 她知道有这么一群人崇拜恶魔, 也清楚他们可能和安娜等人的消失有关。 可井予眼皮却总在跳, 似乎有种玄之又玄的第六感在驱使她远离这个隐秘。 因为危险吗? “崇拜恶魔的组织么…” 四儿手指把圆框眼镜腿捏了又捏, “我没怎么往出走过,活动范围最广就是槿南周边…眼下还真没什么思路。” 井予微叹口气, 轻轻坐到帐篷长桌上, “相较于我老大自己动手,咱们的优势就在于人多。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总有些信息街头巷尾流传…” 四儿目光落在地图上, “要是这样确实容易些,但我在想一个可能,如果那所谓的组织是境外的呢?” “境外插手境内的事?统治局不管吗?” “嗯…” 四儿沉吟一会儿, 用折扇指指地图上的京兆, “老大,你原先受苦受难的时候,统治局有切实的帮上你什么吗?” 井予眨眨眼, “没,我们街头小子混下去要守很多规矩的,告诉他们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这就是我想说的…” 四儿收起折扇, “这世界的秩序,一方面是由表面上光明的执法者裁定的,另一方面是由角落里那些各有苦衷的恶棍推行的。 崇尚恶魔这种事肯定谈不上多高尚,这伙人要伸手进境内肯定也不会大张旗鼓,耍些阴险的手段无可厚非。” “比如?” “比如让那些高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四儿把折扇放在桌子上,折叠手指成塔状, “整个统治局好比一栋高塔,要想它坍塌得彻底——最快捷也最有效的方式就是腐蚀地基。 那群高官手底下掌握着不少人脉资源,只要腐化他们之中一个…就代表一方小势力为其所用。” “还是说不通…” 井予回想起自己上学时隔壁班那些衣食无忧的二代, “…那群高层金钱和权力都不缺,为什么要冒这个风险去跟那什么恶魔组织勾搭起来?” 四儿沉默一会儿, 他抬头望向井予澄澈的眼眸, “老大,我其实我一直有个猜想…” 眼见自家手下吞吞吐吐, 井予也没了好气, “有屁快放,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瞻前顾后的。” 圆框眼镜青年深吸口气, “…大家默认的时间线是先有灾变,然后同时产生所谓的丧尸和异能者。但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先有的异能者,其中某些人引导乃至控制了整场灾变?” 两人对视许久, 这个猜想表面看上去多少有些阴谋论。 但四儿在过往中学到了重要一课 ——永远不要因为什么事匪夷所思而选择否认,它或许就是你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如果那个崇拜恶魔的组织和这幕后黑手是同一方势力就麻烦了。 以我们目前的实力,正面对上大点的城市聚居地都两悬,更别提那种跨境级的组织。” 井予扭身走到帐篷外, 她终归没能完全克制住那股浓郁的无力感。 小太妹一路走来拉起这么大个组织, 不是没有过一个阶段觉得自己可以左右一切。 但天下太大了, 她又那么渺小。 四儿这个人精察觉到她的异样,匆忙捡起折扇跟出来, 他讪笑两下, “老大,你也别太着急。我们组织刚刚萌芽,各方各面的力量还没完全发育起来。我们需要的是时间。” “时间…” 井予望向秋末萧条的夜景, “…可是我们还有时间吗?” 涔边。 乱世最吸附人心的是宽仁, 但能最快推行法令的是铁腕。 涔边这种完全以丁峥本人为中心的权力体系,以近乎恐怖的效率在五日内鲸吞附近大小聚居地。 如果不是关纵吾力主观望, 这位【王】都把主意打到了十字军总部所在的沪宁身上。 对于那些或多或少死了原有掌权人的聚居地, 欢愉或怨恨丁峥一概不晓, 他只清楚自己又在完成目标的道路上前进了一步。 白酒在杯中摇曳, 他深色瞳仁野心蓬勃欲出。 “丁局长,我能看出你很开心。” 很久之前楚月乌进他房间就不必敲门了, 那柄权杖时时刻刻都在监视她的举止。 她面无表情走到丁峥身后,随他一起看窗外灰蒙蒙的楼群。 “涔边到沪宁,领地大了三成,居民也多了小一半…这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可这是鲜血换来的。” “这世上什么东西不是鲜血换来的?” 丁峥转过身看她, “你有把握靠嘴皮子就说服那群早把我扔黑名单里的人信服我说的话吗?” 眼见身侧卷发女孩紧抿嘴唇不吭声, 他轻声笑笑, “我有时候觉得你们这群有所谓信仰的人怪虚伪的,明明知道什么解决方案最好,却还是不愿意当那个恶人… 嘴里挂着假模假式的仁义道德,手上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张口闭口叫嚣些空泛的信条…” 他左手白气闪烁化出权杖,支起身子走到房间中央。 路过楚月乌时,丁峥拍了拍她的肩膀, “楚小姐,你读了那么多书,还是精神异能者。道理其实你都懂…” 楚月乌扭过头盯了会儿他触碰自己的手, “只有这一种方法吗?” 丁峥神色隐晦下来, “说真的,我也希望你和那只小麒麟能给我什么别的惊喜,最好证明我是错的。谁知道呢?没活到最后,谁也不知道有没有天堂。” 卷发女孩听着身后脚步声逐渐远去, 心中不知名的角落也在随之一点点冷却。 她近几日一直在做噩梦, 梦见那群被她亲手杀死的死者家属诅咒她不得好死, 梦见死者们形容凄惨,想要拉她共赴地狱。 梦见那个家暴自己的母亲把她殴打致残,双目失明,一辈子看不了星星。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楚月乌伸手拂去眼角不知何时流过的冰凉, 最后一句声音轻如游萤,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第204章 记性太好是种病 结界中。 几天过去, 尸体早被庄亦谐主动锁回了房间, 但那腥臭气味仍在走廊畔周转。 庄亦谐扭头望向动都没动一下的安娜, 心有戚戚, 张开五指靠近生好的篝火, 烟熏火燎的白气飘荡不息, 他轻咳两声, 再开口时有气无力, “安娜妹子,我感觉苏哥可能过不来了,你看看…要不你给我个痛快? 我这火都生好了,等我死了,您趁新鲜、烤点肉,我保证不变厉鬼索命…” “好的。” 安娜说完这话就让零八一把那支手枪递过来 黑洞洞枪口瞬间对准庄亦谐太阳穴。 毛毛头青年可没想到这姐们儿劝都不劝, 当即一个闪身躲开。 枪口火花转瞬隐没, 庄亦谐心有余悸摸摸脑袋, “不是,妹子。咱俩…仨怎么也算是相依为命多日。你说动手就动手,都不考虑规劝一下的吗?” 安娜报以白眼, 手里枪仍未放下, “死了多好,死了就什么也不用想了。我想死都死不掉呢…身在福中不知福。” 庄亦谐:……倒也不必有此福分。 他深吸口气, 试探着坐回安娜身边, “妹子,你虽然不说,但我能感觉出来你心地善良冰雪聪明。 这么些日子,你那【预言】能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了,真就什么也看不到?” 安娜转动碧蓝眼眸与他对视, “你什么意思?” “我是想说如果妹子你呆在这纯属是为了试探我的话大可不必浪费时间。出去到了苏哥面前,我是死是活他自然有判断。” 小萝莉盯了她一会儿, 再开口时似笑非笑, “你真觉得自己那么重要,需要我花这么多时间试探?” 庄亦谐讪笑两声,不好意思挠挠头, “我就是个小人物,在绮梦事务所时候就这样东躲西藏实际就是在这乱世混口饭吃。 但怎么说呢,有我这种混淆视听的异能。很多怪事大家即便不说,心里也会暗戳戳怀疑你。” 安娜点点头, 转头看向墙壁上密密麻麻的黑色眼睛绘画, “你有没有想过,不仅是死面瘫,就连抓回我们的幕后黑手也不想我们死——至少不是死在这个时候。” 庄亦谐表面呆呆木木,迟疑着摇头。 安娜习惯面前这位装聋作傻,也没戳破, “能够把我们悄无声息地抓过来,代表那幕后黑手实力远超于你我,拥有在短时间内杀死你和清空我记忆的能力。 可他们没有这么做,只是把我们置于这种‘密闭竞技场’中,与和我们拥有相似记忆和相同外貌的‘另一个自己’战斗。” 她顿顿声, “那这就有三种可能,一是他们对战斗结果很有把握,笃定杀死我们不需要他们亲自动手。 二是他们对战斗过程和结果特别好奇,需要我们来验证他们的某个猜想” “那第三种呢?” 安娜直勾勾盯着墙壁上最大的一只黑眼, “是他们人手不够,唯一能腾出空来杀我们的人,只要一露面,或是展露身上的能量属性,就会被死面瘫认出来,并引起一系列不可测的变化。” 庄亦谐微微一愣,随即摇头反驳。 “不是妹子,他们完全可以趁我们失去意识直接把我们搞死——到时候你没了脑子我也嘎得莫名其妙,就算苏哥来了,他怎么知道始作俑者是谁?” “【观想】。” 安娜吐出这两个字时结界微不可察颤动了一下, 她见状碧蓝眼底笑意更盛, “那是独属于死面瘫的能力,无论是你或我,只要死亡。 他就可以借助我们留存的一念来识别幕后主使,甚至是背后的组织。藏在眼睛后面的那只老鼠,我说的对吗?” 庄亦谐目光很隐晦地在墙壁和小萝莉之间游动一会儿,若有所思开口, “我想还有一种可能,万一那人的异能就是复制另一个别人,不也说得通吗?” “这么明显的能力无异于自报家门。他既然敢抛出来这个信息,说明死面瘫并不清楚这种能力的来源,至少不知道它所属的组织。” 安娜拉着零八一的小手站起身, 眸色冷冷, “你们自诩神迹也好,把我们当笼中困兽也罢,驱使你们做出这一切的只是恐惧而已——对他的恐惧。” 她话音回声随尸体腐臭味在走廊间回响, 长久宁静如寂海的空间中荡开波纹, 一个中性声音轻声细语, “早知道这样,或许该冒风险清除你的记忆。” “你要的太多了。” 安娜把心头猜测全盘托出后, 整个人放松了许多, “如果你下定决心要清理我们,你的目的早已达成了。相反的,如果你只简单想要拘禁我们获取信息,也大可不必搞什么自己跟自己搏斗的戏码。 你瞻前顾后,什么都想获得,反而给我们预留了机会。” 那头声音又沉默一会儿, 再开口时声音略含戏谑, “维克多家真是培养出了个像样的小女儿。” 安娜冷笑, “我只代表我自己。” 庄亦谐脸色因饥饿而苍白, 他蹑手蹑脚走到安娜旁边, 试探着开口, “嗯…那我听明白了,你既然不想杀我们,我们刚才杀了另一个自己也算给你提供了信息。 现在关着我们也没啥用啊,不如那边的哥姐你们高抬贵手把我们给放了。算我庄某记您半个救命之恩,回头逢年过节还能跟您们上两炷香…” 那头声音轻笑两声, “安心待着,维克多家的小女儿你也不必假装杀他诈我出来 …我虽然忌惮那只乌鸦,却也没懦弱到满世界逃的地步。” 说完这话结界中那种异样波动尽数消失, 庄亦谐面露愤愤, “这年头都什么人啊,随随便便挂别人电话。” 安娜没有回答他的话, 只转头望向目光懵懂的零八一, “妹妹,你想起什么来了吗?” 零八一手指下意识挠着裸露的肌肤, “没有…但身上不舒服。” 小萝莉脑海中掠过那根注射器, 碧蓝眼眸愈加冰冷。 她抬头与世界上那另一个自己对视, 语气也是淡淡的, “没关系,你只是病了,我会治好你的。” 第205章 见者存心 人间有荒芜的旧岁, 也有值得期盼的来年。 很多时候爆竹声除去的不是岁数, 而是那年今日天真的自己。 南崇明入狱, 接替他的学生庆明还未完全熟悉科研院所任务。 京兆统治局大大小小的决策都落到了秦钦头上。 忙完一天的事情已是深夜, 回到居所的秦钦没有开灯, 为防异兽趁夜攻击聚居地, 整片京兆宵禁很严格。 值得信任的老牌异能者们在楼区间穿行监察, 仅存几个监控摄像旋转不息。 从安全设施的角度上讲,她似乎没什么值得忧心的。 但只有秦钦自己清楚她心慌的原因, “局长他们…已经半个月没来消息了。” 秋深冬浅,时令萧条。 镇北关那边想必要寒冷许多, 她有心记挂, 却也清楚【灵执】那种层级的战斗不是她能帮上忙的。 秦钦唯一能做的就是管好手头的事, 等待他的消息。 “秦秘书长,灵能检测设备有异动,游颖笑请您过来一趟。” 刚卸下紧身衣的秦钦闻言眉头微皱, “哪边…槿南附近?” 那边文件翻找声响动一阵, 联络员微吸口气, “在朔河那边。” 朔河位于国境最北, 时属秋末,已寒风刺骨,落月为霜。 冰天雪地总会给文人雅士创作的灵感, 但秦钦从不舞文弄墨, 她只知道镇北关就在朔河北方 ——这【灵】的波动来得蹊跷。 门开吱呀一声, 女军官看到寄宿在璇体内的游颖笑转过头看她, 眼底蓝色荧光闪烁, “秘书长大大,打扰你休息啦。” 秦钦不是不清楚面前这位在南崇明用极端手段掌握统治局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鬼马做派, 但她更明白此时京兆正是用人之际, 这位数据世界的【幽灵】必须牢牢掌控在中央手里。 “没关系,现在这种危难时节,大家更应该不遗余力共渡难关。” 她迈着步子走到游颖笑身边, 和她并肩看着灵能检测器上示意的坐标。 游颖笑伸出手指逐一点过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绿色荧光点, “秘书长大大,这些点点代表的就是【灵】的波动。” 秦钦微皱眉头, “朔河对应的位置好像没什么荧光点…” “正解哒,不过这就是异常所在咯…” 游颖笑在朔河旁边一片空荡荡的黑屏上画了个圈, “按照南教授昔日数据模型,灾变后正常空间中也会或多或少存在些【灵】。他没出事前和我统计过好多【无灵之地】,并详细分析过它们的成因…” 秦钦接过话头, “但它不属于其中任何一个,而是新生的?” “对哒。” 游颖笑抚着下巴作沉思状, “我猜测是那边有异能者主动封锁区域,形成了内外阻隔的两个世界。普通异能者不经过我们这种大数据对比很难发现这片地方的异常。” 秦钦沉吟一下, “有没有可能是环境突然发生变化,比如楼宇坍塌、地震之类的自然灾害?” “按科研院最新研究表明,【灵】并不依赖于无生命物体存在。这种表面上的灾害绝对不会形成这种效果。” 游颖笑顿顿声, “总而言之呢,就是有坏蛋想伪装自己,但并不清楚咱们科技已经进步到这个地步,所以矫枉过正了。” 秦钦伸开手指比划一下那地点到镇北关的距离, “这么近…” 游颖笑扭头看她, “是的,所以我的判断是…他们应该是镇北关前线偷渡过来的间谍。” 秦钦灾变前没少接触情报相关事宜, 落到战时,她对这种渗透可能造成的恐怖后果再清楚不过。 秦钦手指紧绷, 扭身就要召集成员组织临时会议, 却被游颖笑伸手拉住了, “秘书长大大,就算你知道他们渗透进来了,你有把握清除他们吗?” 秦钦桃花眼微眯, “小游,你什么意思?” “镇北关战事吃紧,能从那种地方溜出来的异能者,怎么也不可能是些小喽啰。 而咱们统治局已经被人闯上门了好几次,先是十字军叛逆范海辛,后是那个手段奇异的黑衣少年。 我们拿他们尚且没有办法,就算知道了那人深入境内,又有什么资本去干预呢?” 女军官沉默一会儿, “先通知局长,如果他们解决不了,我…” “大大你又要身先士卒吗?” 游颖笑机械化脸颊神色隐晦, “我调取有关数据分析,大大你的【灵】整体强度在七十六点四至八十五点三基本值内浮动。 而镇北关战事中异能者【灵】的普遍强度都在九十六基本值以上。 综合主场与后援因素,您的胜率只有百分之三十六点二。这还没有考虑对方多人行动的可能。” 秦钦握住腰间刀柄, “你的意思是我这一仗只有三分多的胜算?” “不…” 游颖笑伸出三根手指头, 一卡一卡地摇摇头, “建立数学模型时我只调用了统治局已知的数据,但战场变量很多,而且大部分都不利于我们。” 秦钦心头隐隐浮起不祥的预感, “你的意思是…” “如果大大你以身犯险,十死无生。” 两人对视着沉默着, 她们能听见房门外闻讯而来的文职人员们急切的脚步, 但摆在秦钦面前的是又一个无解的困局。 不同于上两次, 她面对的敌人是境外势力, 那群人的原则尚未可知,手段也极为狠厉, 绝不是她做几个姿态就能逼退的。 游颖笑很有眼力地关掉了探查设备, “秘书长大大,其实还有一个方法。” 秦钦明眸微亮, “什么?” “回避问题有时候不是因为懦弱,而是为了争取时间。” 游颖笑关节僵硬向前两步到她跟前, “灾变过去将近两年,虽说名义上全境各地还拥护统治局。 但大家都清楚这土地早已没有明确的主人了…你不说,我也不说,没人知道他们渗透到了那里。 大大你也不必有太大心理负担,说不定他们只是进来探查下境内情况,不会影响大局。” 秦钦匪夷所思, “你的意思是让我玩忽职守吗?” 第206章 孤帆远影 “嗯…秦大大你不一直很务实么,这种情况逞英雄硬着头皮上才是匹夫之勇。” 秦钦没有回答, 只是握住刀柄的手紧了几分。 过了不知道多久, 她扭身要去开门。 游颖笑又一次叫住她, “秦大大,我希望你慎重。至少现在,统治局离不开你。” 女军官手指轻轻抚在把手上, 修长骨节微暗, “我知道。” 十分钟后。 会议室。 秦钦站在长桌尽头, 屏幕上是闪烁绿色荧光的灵能监视器地图, 两侧一众书记员静默相对, 这半年来统治局颇不太平。 先是上层成员频繁变动,老一辈科学家逐渐凋零, 后是一连串由顶尖异能者引发的应急问题。 身为全境秩序中心的他们数次游离在秩序崩溃的边缘。 但与往常不同的是, 秦钦没有能问计的对象了, “我刚刚…给局长发了信息,还是没有回话。这次境内遭间谍入侵的事,恐怕要我们自己解决了。” 一名中年文员见冷场主动接话, “我很相信【幽灵】和秦秘书长的判断,但…在没搞清楚间谍动机的情况下贸然出手,会不会有些莽撞?” “莽撞?” 坐在他旁边的年轻军官不乐意了,拍案而起, “间谍就是间谍,危险性再怎么低也不是自己人!眼里进了石头我们都不管,不是等着人家弄瞎我们吗?” 中年文官深吸口气没有选择与他针锋相对, 转而看神色莫名的秘书长, “秦秘,现在统治局里没什么老资历的人,只有你肩上扛得住担子。要怎么做,还请你给个准确消息。” 秦钦挥手示意义愤填膺的年轻军官坐下, 回身把检测图分割成几个小区域放大。 众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秦秘,这…” “涔边的事,诸位听说了?” 年轻军官身处前线,率先点头, “涔边那位【王】最近搞了不少小动作,不仅吞并了周围的小型组织。 兵势还隐隐推到沪宁外围,虽然名义上他还是我们统治局地方分局的局长,实际上跟独立没什么区别了。” 中年文员犹豫再三还是开口, “如果秦秘书长想动他,我建议还是再等等。眼下外敌入侵,一致对外才是最紧要的事…” “我没有针对他们的意思…” 秦钦点点地图上的京兆, “正如你所说,外敌当前,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才是我们最该做的。 眼下我们京兆腾不出什么像样的人手来,我提议不如主动派人跟丁峥说明情况,让他帮助我们推平外敌。” 满脸老年斑的学者颤颤巍巍抬头, “驱虎吞狼?” “对,也不对。” 秦钦连接地图上的京兆和涔边, “无论丁峥他心头怎么想,就像虎门市的祝执行一样,他们都是中央统治局的下属组织。境内有难,他们理应支持,此为大义。” 她顿顿声,接着连接朔河与京兆, “一旦镇北关防卫局势松动,以京兆为首的北方各大城市必将首当其冲承接灾难… 假使我们守住了,北方各地人口锐减,涔边失去继续发展的空间。我们没守住的话,北地洞开,涔边也难逃波及…此为自保。” 秦钦画了个大大的圈包裹住京兆和涔边, “于公于私,丁峥都有插手的理由。” “但还有一个问题…” 坐在长桌对角的游颖笑冷静发声, “大家都看统治局研究周刊了,现在大部分城市的战斗力量都集中在头部异能者上,换句话说,低质量的普通人口并非多么珍贵的资源。 秦大大你凭什么笃定那个丁局长会全力以赴帮助我们,而不是趁机抛弃平民,拉拢强大异能者,自己上位呢?” “我确定不了。” “这…” 眼见秦秘书长大大方方承认下来, 在座各位一阵唏嘘, “秦秘书长,你要还有什么后手就尽快说,我这把老骨头不抗吓唬啊…” “长官,我服你。你说打就打,说谈就谈,但总得让我干什么事干得清清楚楚的。可容不得含糊!” 秦钦略叹口气, 眸底神色微暗,又转瞬亮起, “各位,你们不必刻意回避南教授。我知道你们还因为他对统治局信息不透明这事心存余悸,但我想跟大家说的是 …在外谍入侵这个问题上,我和大家掌握的信息量是一样的。我承认把宝押在涔边等独立聚居地的援手上有风险,但这是我们唯一能做也是风险最低的努力了。” 年轻军官火急火燎站起身表态, “好,我愿意去当说客。家国大义在前,我就不信那得位不正的丁局长不帮忙!” 秦钦冷哼一声, “给我坐下!” 年轻军官:…… 把这急性子按哑火后,秦钦环视四周, “我打算自己去。” 她眼见众人要焦急劝阻,淡然挥挥手, “这件事必须我去才能显出诚意,丁峥的传记你们都看过——他白手起家到这一步,性子傲。 其他人去的话,他只会生疑,只有我以身犯险,才能博得一线生机。” 中年文员追随她有些日子, 见状也知道劝无可劝,只得轻叹一声, “…秦秘,你走后,事情谁来做主?” “资历最老那一批人以多数投票制决定,但原则是确保统治局内部体系的健全和科研数据的完整。 任何涉及到境外的事情,无论我们回不回答,都要第一时间通知局长和我。” 众人呼吸越发低沉, 还是年轻军官咬咬牙开了口, “长官,还是让我们陪你一起去。涔边毕竟在那个丁峥的掌控下,实在太危险了…” 秦钦仍是摇头, “这样只会加重他的戒心。” 游颖笑眼底数据字符闪烁不息, “秦大大,你还真是总能做出些意外的举动。我的数据库竟然无法对你此次行动的成功率做出准确预测。” 秦钦没有回答, 转身望向初晓的天际线。 点点橙光如泪珠悬垂在云彩边角, 那光辉胆怯且微弱, 却坚定地一寸寸撕开阴云的包裹。 大家都不清楚这位忽然成熟好多的军官在想些什么, 但她的声音传来了, “天亮启程,不必送我。” 第207章 单刀赴会 涔边。 王座之下。 丁峥手臂松弛, 轻轻靠在沙发座上小憩。 新聚居地刚刚依附, 还需要一段时间磨平那些受害者家属的怨气, 至少不能让这些地盘反反复复牵扯自己手下异能者的精力。 很多时候稳固要比开拓更难, 好在他也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关纵吾带着原来【邹吾】那点人在前线驻守, 说是普及教化、改变他们对【王】的误解。 丁峥对此嗤之以鼻, “…这世上哪有三言两语就能动摇的血仇?” 也在他轻笑出声这一瞬间, 门口传来轻柔的敲门声, 一下重两下轻——很懂得分寸的节奏。 “楚小姐,今天怎么想起敲门了?” “外围侦察兵有通报。” 身着便装的楚月乌踱步进来, 把平板录像递到他手边, “…这人自称是统治局秘书长秦钦,要找你商议事情。” 丁峥微眯眼眸,背脊渐渐挺直, “京兆统治局那位的左膀右臂啊,带了多少人来的?” “一个人。” “哦,那人也是异能者?” “不…” 楚月乌神色莫名, “丁局长,我的意思是…秦钦是一个人来的,没带其他护卫。” 灾变以来秦钦几乎没休过一天假, 自然也没时间到涔边探查。 她只能从侦察兵的报告中隐约窥见这座昔日繁华都市萧条后的景色。 但此次前来,还是大出她意料。 两侧涔边官兵痞里痞气带着她往里走, 路过楼宇中居民胆怯地向外张望。 倒不像是害怕那些面相不善的士兵, 倒像怕她给这里带来什么灾殃。 “丁局长新打下那些地界有些刺头不服管教,暗戳戳潜伏到涔边市中心,想找机会为死去亲人报仇。 一开始还有不少原住民不明所以收留了他们,后来我们一个士兵被人下了药,差点没被送走。丁局动了火,就搞起了连坐…” 他扭头看眼眉宇英气的女军官, “这不,他们兴许把你也当成闹事的了。” 秦钦点点头, 目光扫过比京兆还整洁的街道,微微皱眉。 “没见过?” 那士兵点点街边过一段就有一个的大垃圾桶, “…也是丁局他们搞的基础设施,之前大家伙日子都过不起了,哪有心情好好扔垃圾。 满条街都是臭烘烘的,后来丁局主动发钱雇普通居民清理,再靠生活异能者搬运…这多干净。” 眼见这位兵痞絮絮叨叨个没完, 秦钦颇觉好奇, “你跟我说这么多干什么?” 士兵抱着步枪扭头看她, “姐们,当兵的?老子没佩服过什么人,你个京兆干部敢一个人闯涔边,我服气。 这些事反正你随便问问也能知道,咱就当闲聊天了——反正你都来了这儿,估计过段时间也是自己人了。” 涔边对异能者的威逼利诱她有所耳闻,听他讲出这话也没多意外。 电梯直通顶层, 士兵握拳到胸前行礼, “丁局不让我们进去。姐们儿,你到局长面前注意点言辞,这世道像你们这样的好人不多了,保命要紧。” 电梯门渐渐闭合, 一同消弭的还有秦钦心头最后一丝游移。 死亡就像剥离皮肉的利刃, 就算有人能坚强到忍受全程折磨, 鲜血涌出那一瞬间还是会本能逃避。 秦钦深吸口气, 稳住不安的心跳, 一步一步往那【王】所居的大厅正中走去。 “中央统治局全境总秘书长秦钦。” 秦钦步伐渐慢, 最终落足在丁峥十米前。 他垂眉打量着面前这位姿态挺拔的军官, 掌心权杖瞬时显现 “单枪匹马闯到我眼皮子底下,京兆这么闲吗?” 丁峥自问自答, “我可听说京兆这半年没少遭难,让几个异能者把天都给掀了。中央还真有不少能耐啊…” 听出他的讽刺,秦钦只淡淡摇头, “丁局长这个位置应该很清楚,中央大部分力量都抽去了镇北关。我们为他们清除后患理所应当。” “说说你来干什么…涔边事情不少,我猜京兆也是,我们就别浪费互相的时间了。” 秦钦掏出怀里文件递到他手上, “丁局长,这是中央最新的研究报告。报告显示在朔河附近有一处异常结界,我们判断是从镇北关战场方向潜伏过来的间谍。” “境外的?” 丁峥统治涔边这么长时间, 纸质文件看了不少。 他略一过眼便清楚这位想表达的意思, “怎么,中央统治局腾不出手来管。想把事情交出去?” “涔边也属于中央统治局管辖地带,严格意义上讲,只要丁局长你还用这么个统治局的名头。 就也是境内的一部分,参与安保工作不只是责任,还是义务——谈不上什么‘交出去’。” 丁峥笑笑,随手把文件丢到秦钦面前地上。 眼见她神色如常,这位【王】坦然开口, “我知道能在京兆混到这个程度的你肯定不是那种空口白话的评论家,家国大义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就想让我放血…不可能。 大家敞开了说,你想要什么,能给我什么?” 秦钦微微抬眸, 明艳眼尾勾起,有种异样的压迫感, “镇北关战事丁局长有所耳闻吗?” “听说过…” 丁峥扭身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 也没在意秦钦这个“外客”在场, 很疏狂地靠在沙发上, “…若不是那边牵扯了统治局太多精力,你也不能拜我的山门。” “统治局一直对所谓外敌讳莫如深,丁局长你肯定也在牌桌下放了不少筹码,想去探寻背后的情报…没成功?” 丁峥瞳孔微缩, 施施然侧目回望,像一只被触了逆鳞的狮子, “你是在向我炫耀中央统治局的本事吗?” “不…” 秦钦解下腰间佩刀随手丢到地上, 她面对丁峥周围翻涌的【灵】脸上毫无惧色, “这个隐秘事关统治局代际传承,不让其他人知晓更多是一种保护。 局长也瞒了我很多,我也只能和你共享些我知道的信息。 但…我相信这些事会解答丁局长你心头的一些疑问,以及让你清楚…我们究竟在面对什么。” 第208章 最北的北方 时灾变前三年零二月。 京兆统治局全局震动。 起因是一位文职人员不知为何全身自燃, 他带着熏焦的油脂味在统治局门口广场上狂奔喊叫, 直至代表生命的活力在那句形如焦炭的皮囊里正式消失。 境内的体制和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一样, 丁局长能混到现在,应该懂的。 我们集权、专权、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擅权, 但这无可厚非, 广阔大地需要一个强有力的腔调指挥一切, 需要一个铁腕把持轨道、充当权威。 所以这件事理所应当被压了下来, 媒体大众只清楚是科研出了某种事故。 遇难者家属抚恤一条龙, 我也是这个时候,被调到的【特别调查科】。 我有军伍背景, 当过几年特种兵 ——那种生活算不上美好,却也有种野蛮的力量感。 所以当我被抽调来京兆时, 我一直以为自己要做一个没什么意思的小文官,从此浑浑噩噩度日。 但事情总是充满惊喜…或者说,意外。 飞机落地, 我被蒙住眼睛带到了一片宽广的长廊里。 等再度恢复光明, 我身边站了三位气质和我相差无几的男女。 我能从他们周身的气度看出他们的背景, 和我一样,手上见过血的。 广场四周形容各异的文员们围上来, 他们有的邋里邋遢、不修边框。 有的西装革履、油头粉面。 但更多的还是符合我对学者的刻板印象,缺乏生机。 特别调查科科长是个中年人, 他秃顶亮闪闪的,我们后来都叫他灯泡哥。 也是他带着我们新来这几位安排好宿舍、确定好日常事项, 以及给我们第一个考验 ——搞清楚那个自燃的科研成员这段时间接触过什么人, 尤其是要排查是否有三大宗教组织的参与, 十字军、浮屠、怨灵教会… 他们有的在历史上追随我们统治多年, 有的则是这几年境外涌入的意识形态。 我们当时还以为这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反恶性组织的肃清活动。 直至我们一名成员死得无声无息, 我们被带着去看了眼他的尸体, 长长的指甲划痕从他上腹部一直蔓延到他生殖器附近 ——整个尸体是干瘪的,内脏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吃了。 一个从朔北过来的大哥抢先开口, “是棕熊?” “棕熊哪有这么细的爪子啊,它一拍那都是一片血淋淋…” 我们讨论半天没什么像样的结果, 纷纷把目光投向站在我们周围的法医人员。 打头一个法医笑意盈盈, “新来的,回头你们兴许有机会上我的课。记住了,这种伤口是怨灵教会的人弄的。” “怨灵教会…” 丁峥重复一遍,方才还含着轻蔑听故事的眼眸微紧, “…我听说那群人信奉灾怨,觉得世间一切苦难都是人为的,是一群膜拜怨灵、委身怨灵的疯子。” “是这样的。” 秦钦沉默一会儿,短暂转移话题, “我之前也不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把所谓鬼魂当成叩拜的目标,直到我有一次外出执行任务进入了那教会里面… 那里大多是些死了亲人爱人的普通人,他们生活没了信念,只能靠着相信自己在乎的人没有逝去,只是变成另一种形式的存在才能稍稍心安。” 丁峥眼眉微扬, “你在可怜他们?” “不…” 秦钦低垂眼目, “…只是遗憾。” 后来我们确实被要求上了那法医的课, 他教我们如何辨别各种伤口所对应的宗教组织。 在那之前我们还是坚定地相信这世界不存在所谓的超能力, 直到我们打开尘封的冷柜, 被浮屠掌印拍爆脑袋的歹徒、被十字军符文烧灼的异教徒、还有浑身犀利抓痕的杀人犯… 我们很难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凶器能够造成那种外观的伤口, 法医于是趁机告诉我们, “记住他们的死状,我知道这或许颠覆你们的某些认知…但这世界上确确实实有些古老的组织,他们拥有并继承着很多普罗大众并不知晓的力量。 这也是我们特别调查科成立的最初原因,研究清楚他们能力的成因,才能尽早解除隐患。” 我那时候嗓子很哑, “你是说…这世界上真有超能力者?” “超能力么…” 那法医手上的笔在记录本上点写不停, 等他抽出空来已是半天, “我个人观点,这世界上根本没有所谓的超能力。一切当前无法解释的能力背后必定有支撑它运转的逻辑。 就算上帝玩什么概率游戏,摆在我们面前的肯定也是一张自有其规则的牌桌。不存在解释不了的事,只存在还未发现的领域。” 丁峥坐正了些, “你是说…中央统治局在灾变发生之前就清楚这世界有异能者的存在?” 秦钦听他说出这话,瞳孔微睁, “你不觉得异能者是灾变之后才出现的吗?” “这种东西,明眼人想一想就能明白…” 丁峥冷笑两声, “只靠灾变初期收拢的那些各怀鬼胎的异能者,统治局怎么可能那么快重塑对京兆的绝对控制力。 先有异能者,再开始灾变,这条路径才符合当下发展的形势。” 眼见秦钦明艳眸子隐晦下来, 丁峥适时拉回话题, “但你交代了这么多,还没有说清楚…那伙所谓的外敌究竟是什么人,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秦钦捡起被他摔在地上的文件, 轻描淡写拍了拍, 冲他指指地图上境内的北方, “镇北关,是统治局许多年前修缮的一座战争关隘。他阻隔了国境最北方的风雪,也使中央在北方的战略部署更为容易。” “但不止如此对…” “对。” 秦钦深吸口气, 她盯了会儿丁峥饶有兴味的眸子,终于下定决心开口, “我也是前些日子被我们局里一位老科学家提醒,才彻底放下顾忌去探索一些东西、了解背后的隐秘。 整座镇北关,或者说整个北部防线,都是为了阻拦一个渗透性极强的恶性组织。 他们有着统一的纲领,和与境内三大宗教组织同样具有威胁性的传承秘术。 不同于他们名字的正大,他们崇拜的是食人血肉的恶魔。我们叫他们…光明会。” 第209章 烽烟聚 丁峥没有被她三言两语弄得紧张, 他只是略微挑挑眉, “如果真如你所说,京兆统治局在镇北关面对的是这样一个恶性组织。 那他们为什么非要入境呢,要知道现在全世界都笼罩在灾变阴云下,境内境外环境上根本没什么区别,他们来这…图什么?” 秦钦轻抿微微干涸的嘴唇, “据我推断,他们应该是想要境内的某类东西。” 丁峥觉得好笑, “据你推断,合着你说了这么多…只是给我讲了个故事和你的猜想,根本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么。” 他表面漫不经心晃悠着权杖, 秦钦顿觉胃里翻江倒海, 一个没留神, 她呕出好大一口鲜血。 “所谓的秘书长是,中央当然可以不和我托底,空手套白狼——相对应的,我也可以不给中央留情面,把你的脑袋送回京兆。 你说说,如果那群被你压住的墙头草见到你死了,还不会心甘情愿靠在京兆统治局的大旗下?” 秦钦抹去唇边淡淡一抹血迹, “丁局长,你很清楚我没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跟你说谎,但凡中央有拿的出手的探查力量,我绝对不会寄希望于你。” 丁峥听她这话来了兴致, 他站起身走到这位女军面前。 两人针锋相对,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京兆都空虚到这个地步了,难道还看不上我的涔边吗?” “丁峥,你太骄傲了。骄傲到近乎刚愎自用的地步,如果你击溃了外敌,谁能保证你不会借机架空统治局…” “可你还是选择了来游说我。” 丁峥没有理会她直呼自己全名这件事, 用权杖轻轻砸了下地板, “为什么?” “直觉。” 秦钦轻笑, “不怕你笑话,我们当兵时间长了。看人还是有一手的,你或许表面上还是那个【王】,但内在的某些东西——从你重建法治那一刻就改变了。” 涔边京兆两座境内大城的目前话事人聊了一夜, 没人清楚他们说了什么。 但第二天秦钦风尘仆仆出了涔边外围, 士兵们目送她离开,神色各异, “你说…丁局为什么不动她?” “怕京兆,不至于。京兆那头好几次异能者闹事都没出像样的结果呢…” “少议论丁局的事。” 这话一出,众人齐刷刷把目光投向走到人群中央的兜帽青年, 关纵吾目睹秦钦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 眼底神色隐晦, “世道乱了,能人也多了。偌大一个京兆虽然走了不少人,英杰还是有。” 听他这话手下一个士兵不大服气, “胆子大算什么本事,我搞探查,一个人走好几千米…多少尸兽在身边我都不怕。” 关纵吾却只是冷笑, “尸兽肉体再怎么强大也只是畜生,真正难以捉摸的是人心。就算你也能胆大到千里赴会,你有把握说动丁局吗?” “这…” 士兵们试探着往他那看了眼, “纵吾,你的意思是…丁局长听了这姐们儿的建议?” 关纵吾转过身, 望向明殊塔顶层窗边俯瞰的身影。 那个【王】居高临下, 身周空气寒冷如冰。 他在想什么没人知道, 但关纵吾清楚, 那种神情只存在于丁峥做出重大决策前。 上一次,还是扩张涔边。 槿南。 小吃摊上,哨兵挑了一口汤面, 神情严肃嚼完才开口, “井老大,最近涔边那头有点不对劲。” “不对劲?” 井予没想到这位忽然在饭桌上提起公事, 倒也没觉得不妥,坦然接话, “…他们入侵咱们的领地了?” “没有,恰恰相反。原先涔边用于防备我们的哨点都被裁撤了,我们的人又冒险深入了好长一段距离都没看到他们的官兵…就好像他们主动把地盘让给我们一样。” 井予微皱眉头, 转向坐在她身旁的四儿, “这什么情况,你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四儿眼见她投来目光,也停住筷子, “我们与涔边情报往来也全线停止了,但这是常有的事,涔边那头时不时就会封锁情报一段时间——我猜是便于他们中心头头脑脑讨论后进行下一步决策。” “这次情报输出停止了多长时间?” “三天。” “不算长。” “嗯,也不能这么说…” 四儿扶扶圆框眼镜,斟酌了会儿措辞, “因为气候原因,往往我们都会抓晴天交换情报。 涔边那头大城大地,需要我们提供秋刀市那头的最新动向,我们也需要他们去获取京兆一侧的情况。 从往日规律来看,最近几天涔边和京兆似乎太安静了。” 井予听他说起这个也没了吃饭的闲心, 她紧皱眉头, “等我老大回来,我告诉他一声?” 四儿沉吟一会儿, “这也只是我们单方面的猜测。具体是不是那个丁峥搞小动作还需要进一步验证。何况,苏老大最近不在忙着找人吗?” 听他提起这个, 井予微叹口气, “最开始老大要找的人还没找到,现在安娜妹妹他们也没了踪影。总感觉心里好不踏实…” 眼见众人气氛转低, 一直沉默着的温瓷忽然开口, “涔边?” “对。” 井予见温瓷主动放下手里的医疗手册搭话有些好奇, “温姑娘,你了解涔边那边的情况?” 温瓷清雅眉宇微皱, “不算,有认识的人在那边。” 还没等众人进一步询问, 传令兵小王忽然火急火燎跑到小吃摊旁边, “井…老大,咱聚居地外围忽然有人到访!” “到访?” 井予身旁各位面面相觑, 还是她先开口询问, “什么人?” “她自称是京兆统治局的总秘书长秦钦,想要见我们的话事人。” 四儿扭头看井予, “是找苏老大的吗?” 井予只是苦笑, “老大没有多告诉我什么东西。我也弄不清楚这人来的动机。” 四儿眼眸微眯, “京兆这么高一个大官过来,要说没点战略意图谁信啊。我们一起去见见,说不准涔边那头发生异样也和她有关。” 众人纷纷起身往外走, 偌大一个小吃铺没一会儿便只剩下槐舟姐弟俩苍白坐着。 槐行冲姐姐眨眨眼, “姐,你还没想好要不要加入【鸢尾】吗?” 槐舟苦涩摇头, “就算我愿意加入,他们会愿意接受我吗?” 第210章 大雪封门 槿南小城小地, 要放往常,秦钦不会花和涔边一般的心思拉拢。 但这地界出了太多怪事, 先是绮梦事务所所长变成了怪兽, 毁灭整个城市声势浩大之余,又被那黑衣少年降服。 但这些高阶异能者混斗虽然重要, 但并未多得秦钦青眼, 真正让她感到好奇的是这个建立在残垣断壁上的新生组织——【鸢尾】。 她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哨兵塔, 那设施陈旧且简陋, 但城头上的人们却目光灼灼、满脸戒备看着她。 这种军情军貌秦钦有好久没见过, 灾变前她在【特别调查科】带过几队兵, 但那些士兵要么习惯了安稳日子、作风懒散, 要么顾忌任务风险、再就业回家。 当兵在很早前就不单单是为了保家卫国, 秦钦心底微微一叹, 刚要向前催促哨兵通知【鸢尾】的话事人。 拦路栅栏对面忽地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站在队伍前头的是一位衣着叛逆的少女, 她梳着双马尾, 烟熏妆下眸子微亮。 她足底钉面鞋拍开尘土, 有种铿锵玫瑰的姿态。 “【鸢尾】二把手,井予,给予的予。” “京兆统治局全境总秘书长,秦钦。” 两只同样略显粗糙的手轻轻握了下, 秦钦扭头望向站在小太妹旁边那位圆框眼镜青年。 【特别调查科】沉浮多年, 秦钦能敏锐捕捉到这位青年在听说自己是统治局的人时眼底一闪而逝的冷光, 在和平年代,罪犯不会写在脸上。 但杀过人的凶戾总难以全然掩盖, 它化作流淌在血液里的花种, 只等宿主一阵怒火,便再度盛放。 不是善茬… 秦钦心中落了判断, 嘴上很自然把话题往四儿身上引, “这位是?” “我军师,也算什么秘,四儿…打招呼呀。” 四儿轻笑一声, 单手握持折扇,另一只手缓缓伸出, “吴四野,叫我四儿就行。我干的活没我家老大说的那么高大上…就是一出主意的。” 这个名字出乎意料的陌生, 秦钦微皱眉头, 正想继续试探些什么, 却忽然被赶过来的哨兵打断。 他目光盯着她身上这身军服, 若有所指, “这次也是一样吗,统治局要跟槿南宣战吗?” 这话一出,原本还算融洽的氛围急转直下, 井予身边几个近战异能者齐刷刷前踏一步护住老大, 就连四儿也打开折扇拦住另一只手, 暗自准备发动【荼毒】。 秦钦没想到哨兵会做出这种猜测, 连忙出言回绝, “我是来请你们老大帮忙的。” “帮忙?” 四儿明显没被这个蹩脚的理由说服, “京兆统治局那种量级的组织,还有什么忙是我们能帮上的吗?” 秦钦左右环视, 周遭军民神情严峻, “换个地方说话。” “这位也是我们【鸢尾】的成员,姓温。” 井予带着一众手下走进温瓷所住的小二楼, 她还是那件高领毛衣, 一见有生面孔还以为是新来的成员, “新来的姐妹吗?你们先坐,我去泡点茶。” 秦钦还以为自己会被带去什么审讯室, 再不及也是涔边那般被丁峥这种强大异能者监管的下场。 可这个聊天的地方远超她想象的平静, 温瓷居所一楼摆放着许多灾变后未枯萎品种的绿植, 能看出被人悉心照料过,枝叶繁茂。 房间宽敞, 装潢略显破旧却分外整洁。 简单的柜子上摆着好多相框, 合照里人人笑靥如花,丝毫不见灾变后的晦暗神采。 注意到这位的目光, 拿来茶叶的温瓷轻柔笑笑, “那是灾变前我和家人朋友的合影。” 井予也发现这位总秘书长神情中的游移, 出言解释, “温姑娘脾气好,平时有新来的成员,或者心理状态不好的难民。 他们都喜欢来这儿跟她聊天,一来二去,很多重要事都在这里谈。” 跟四儿混得时间长了, 谈判经验算不得丰富的井予也学会了藏一部分话不说, 她带秦钦来这儿, 一是放松她的警惕便于过一会儿获取信息, 二则是防止她拥有什么短时间爆发性的异能。 ——温瓷的【盛大落幕】能消解所有注视她舞蹈人的异能, 虽然发挥场合极端,却也是关键时刻一针有效的镇定剂。 京兆这个名头太吓人了, 她不得不长个心眼。 相较于城门口, 有资格参与这种等级会谈的人就少了许多, 跟着井予过来的就是几个最开始跟她建立【鸢尾】的兄弟姐妹, 连四儿和温瓷在内不到十个人。 众人纷纷落座, 秦钦轻轻开口, “实不相瞒,京兆统治局近些日子遇到些麻烦。需要各位帮忙…” “还是那个道理,京兆统治局掌握那种量级的资源,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来搭把手?” 四儿合上折扇, 接过温瓷递来的茶道了声谢。 他轻轻吹着茶水,眼底神色隐晦, “而且希望秦秘书长清楚,现在是末日…我们不属于统治局所属,想要让我们干事,一纸调令可不够。” 秦钦点点头, 她摊开从涔边那头要来的地图, 冲众人指指朔河旁边的一座废墟, “我不太清楚各位对全境形势了解多少,这个忙…关于统治局在灾变前就开始秘密建造的一座战争关隘——镇北关。” 朔河的冬天源于一场雪, 这纷扬的白淹没秋日怨景, 把萧条打上一层喑哑的灰。 灰冥下意识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 他透过裹在眼前的布条看清那结晶体的形状, “和家那边的雪不一样。” 实干家极少伤春悲秋, 背井离乡是他祖上主动或被动流传下来的常态。 灰冥的急切并不源于这个, 他和漩涡中心的许多人一样,都在担心时间。 他手中对讲机响起女声, “灰冥,镇北关那我们打赢了一场,你可以放手去做了。” “放手去做?” 灰冥薄唇微抿, 似讽刺似揶揄, “你真觉得一场战斗就能削弱那统治局的【灵执】们?” 那头女生仿佛早料到他会这么反问, 啧啧两声, “你就把心放肚子里。这次不一样,他们的局长…受了重伤。” 第211章 信任或孤注一掷 “局长受伤了?” 庆明刚忙完手头研究院的日常交接, 出门就碰上传令兵告诉他这个消息。 他深吸口气, “伤得重吗?” “镇北关那边传来消息,局长起码一个月上不了战场…” 庆明的资历虽较一般科学家要老, 却也只局限于学术界。 落到管理阶层, 他接触的信息量与秦钦可谓天壤之别。 他也只清楚统治局局长在镇北关抵抗“外敌”, 战斗的前因后果乃至对抗的确切对象他都不清楚。 眼下庆明能做的也只是奉上无意义的焦急, “秦秘书长那边有消息了吗?” “还没,上一次秘书长来消息还是她安全离开涔边。” “那个丁峥…没给准确答复?” 传令员微叹口气, “没,但既然他没有当面难为秦秘书长,想必至少不会在未来我们和外敌动手时背后捅刀子…” “哼…” 庆明拍拍身上白大褂, 眸底涌上些许不屑, “那种玩弄阴险手段上位的家伙,怎么可能被说动去搞什么生死存亡的国之大义?” 传令员这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只得幽幽一叹,带着他往会议中心走。 科研院所最高权威南崇明入狱, 管理部门最高军职者秦钦出差, 整个统治局陷入一种似曾相识的缄默。 灾变前京兆就是政治中心, 能人自然不少。 大家不是没有想法或者不具备发声的资本, 而是不敢承担后果。 无论知不知晓镇北关背后的内情, 众人都明白眼下情形的严重性。 外有外敌虎视眈眈, 内有内乱前车之鉴。 每一个想法…甚至每一个念头, 都可能酿成灾变初期那种蔓延全境的混乱。 没人能扛得起那些血孽, 所以整片会议室落针可闻。 年轻军官闷不住脾气, “不是,秦秘书长眼下联系不上…咱们总得拿个主意——局长受了这种程度的伤,战线有回退的可能…我们直接抽调兵力增援过去不就得了。” “哼哼,增援?” 中年文员放下手头报告, 没好气转头看他, “你拿什么增援,局长守卫边境本来就抽调走了统治局大部分战力…又接连碰上异能者上门踢馆,现在外面有点门面的组织都清楚咱内部空虚。 要是咱再抽调异能者前往前线,整个统治局就是一块大蛋糕,谁都能咬上一口!” 年轻军官不服气,但毕竟这位说得有理, 他也只好悻悻回呛一句, “成,那你说怎么办?坐这儿,看着,等着镇北关沦陷,咱们都举白旗是?!” 中年文员本来就和他不对付, 一听这话终于冒了火气, “你什么意思?!我在统治局工作的时候你还没入职呢,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搞投降主义?!” “你…” “行了。” 秦钦的警卫员尚城狠狠拍一下桌子, 叫停了两人的争执, “境内还没乱起来呢,你们想局里先乱起来吗?” 两人对视一会儿, 纷纷别过头去, 算是暂时放下恩怨。 尚城穿着统治局制式服装, 腰间佩刀握把满是刮痕。 他眼见众人各怀鬼胎沉默着, 骇然拔刀, 白刃露出银芒。 面对在座诸位惊愕的眼神, 他铿锵开口, “之前十字军叛逆那事是秦姐解决的,到后来南教…南崇明用阴险手段争夺管理权、那个什么苏方辰给京兆施压…… 一件一件事都是她身先士卒,我们总觉得她冲动、专断、一意孤行。但我们扪心自问,谁还能想出更好更直接的法子?” 众人静默看他。 尚城微叹口气, “还记得秦姐走时候说的吗,让我们以保存京兆统治局体系为先——我个人意见,按兵不动…别给她和局长添麻烦。” 安静又持续一会儿, 游颖笑冷静开口, “据已知数据库分析测算,外敌抽出手来针对性攻击京兆的概率为百分之二十三点六。什么也不做,确实是风险最低的方法。” 大家都清楚游颖笑的能力, 眼见她都这么说了,力主支援的少部分人也熄了声。 也是这时候,会议室门口忽然传来急促脚步, 检测通讯的士兵进门行个军礼, 匆匆报告信息, “秦…秦秘书长回话了…” 尚城俊朗眉宇微皱, 压手示意他先喘匀气, “具体说什么了?” 士兵头一次见这么多高层干部, 不太自在理理衣襟,却也坦然开口, “秦秘书说,相信局长。” 通讯设备来信息秦钦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复, 她还拿不准【鸢尾】这群人的虚实, 但兴许她那细微提示音被温瓷捕捉到, 又或者她没能把神色伪装得足够镇定。 温瓷微笑开口, “你是有什么事情要单独处理吗?” 秦钦刚想回绝,却又对上女人那双潋滟的眸。 她在政治中心待得时间长了, 见惯声色犬马波云诡谲, 可面前这位“温姑娘”给她的感觉很不一样 ——清冽仿如冰川融水,入喉却含着炽烈的焰芯。 井予迟钝一些, 却也从温瓷语气中嗅到某种东西, “秦…秘书长是,你先忙自己的事。统治局日理万机,什么事都得操心。我们晚点聊也可以。” 秦钦就这样出乎意料轻松地获得了个独处的空间, 但她那口气还没来及松就又被中央传来的信息提到了嗓子眼, 只简单那一句, “秘书长,局长受了重伤,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秦钦急促喘息着, 昔日与局长相处的一幕幕从眼前流过。 她手指几乎本能开始颤抖, 但也只有半分钟, 所有情绪影响下的肢体反应就被压制住了。 在她这个位置,心底留给感性的空隙就不多了。 统治局…或者说全境, 并不需要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儿女。 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在危机时刻随时随地做出抉择的指挥官。 兵力、布局、异能者… 外敌、内隙、假想敌… 没有鲜血的棋盘在她脑中编织, 又片刻消散于无形。 她很快搞清楚一件事, 自己手头已经没有任何资本来支撑双线作战了。 黔驴技穷,或者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可她不能展示自己的羸弱, 这会成为倾覆秩序的扳手。 她手指顿了好久, 终归打出一行字, “别慌,相信局长。” 第212章 幸存者 “这么快就回来了?” 井予见秦钦从隔断房间出来颇觉意外, 自己和四儿经营个小小的槿南都要思虑再三, 京兆那种特别的城市, 什么事不得讨论个三四天才能有结果。 可秦钦或许也惯于创造奇迹, 两分钟便解决了这条会影响这个战局走向的信息。 秦钦微笑点头, 按四儿的指引坐到温瓷对面。 温瓷贴心递来茶水, 一旁井予也直言不讳, “秦秘书长,你这么远来一趟…到底要找我们帮什么忙啊?” 秦钦没有第一时间回话, 用眼光意味鲜明地点点她身边的几个人。 井予反应过来, 无所谓般耸耸肩, “没事的,这些都是自己人。” “对不起,我不是不信任他们…而是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多反而越不好。” “这…” 小太妹晃晃脑袋左看右看, 四儿罕见善解人意放下茶杯, “那老大,你们聊着…我带弟兄们先出去。温姑娘,你去医疗站看看不,我们送你一程。” 温瓷柔柔点头, 吐了个好。 众人效率很快, 人群霎时散尽。 井予第一次全然自己和其他组织头脑谈判, 她双腿微紧,略有些紧张。 秦钦没理会这些, “井予,你身处这个位置,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崇拜恶魔的组织。” 井予本来还以为秦钦是来讨要异能者,或者申请纳税之类的。 可当她听到“崇拜恶魔”几个字, 小太妹几乎本能弹起身, “恶魔?” 秦钦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 眸色渐渐黯淡下来, “你听说过这个组织…” 井予没有第一时间回话, 匆匆跟秦钦说了声抱歉便往外跑, “抱歉,秦秘书长,等我一会儿…三四分钟就好。” 井予狂奔到楼底, 一层层阶梯爬过, 她终于气喘吁吁到了天台上。 夜色下一位清秀少年静静坐在天台边, 像寥寥一眼就会飞出好远的样子。 “你找我?” “嗯,老大…” 井予毕竟是异能者, 喘了口气就缓了过来, “京兆那边的总秘书长秦钦来找,说是…她知道一些有关于那个信仰恶魔组织的信息。” 半分钟后。 秦钦不清楚那个【鸢尾】话事人为什么匆匆离开, 却也清楚此时此刻她在别人地盘上, 请人帮忙是不能挑三拣四的。 还没等她沉思是否是自己刚才措辞不当, 门口忽然传来很细微的响动。 房门打开,是一个少年。 他黑衣黑眸, 只冷冷扫一眼她, 秦钦心中便横生寒气。 这面孔她很熟悉, 是那个涟心初遇的少年——苏方辰。 苏方辰走路姿态静谧, 他轻轻坐到秦钦对面, “关于光明会,你知道多少?” “这?!” 秦钦或多或少听闻过秋刀市那近乎摧毁城市的一战, 也清楚到了少年这种级别的异能者, 应该多多少少知道些这世界上的秘闻。 可她没成想, 苏方辰说起“光明会”这名字时竟如此坦然, 就好像那不是什么颇具威胁性的境外组织,而是一群对峙许久的熟人。 井予感觉到气氛急转直下,连忙找补, “他是我老大,也是【鸢尾】实际意义上的话事人。你有什么事和他说就好…” 话说到这, 秦钦心中渐渐明朗。 如果说之前她还对【鸢尾】的神奇崛起抱有疑问, 现在她眼中一切都合理了起来。 少年这般实力, 没有所属的组织才是奇怪。 只要有组织,便有牵挂; 只要有牵挂,就有欲望。 她一双明艳眸子微眯, 或许可以试着拉拢槿南这边… 还没等她详细规划出战略, 少年继续追问, “统治局遇到什么事了?” “镇北关那边…有间谍渗透进来了。” “单凭京兆解决不了。” 苏方辰陈述出摆在秦钦面前的困局, 她也没了避讳的理由, “我们需要其他外援。” 秦钦见少年没有接话, 继续说明理由, “我不知道你对光明会知道多少,但他们很危险…如果让他们的奸细渗透进境内,说不定会造成多大的破坏。如果出了什么事情…” “可以。” 秦钦忽然怀疑自己的耳朵, “什么?” “我会对付光明会。” 苏方辰紧紧背上三途棍, 冷眸抬起与秦钦坦然对视。 他能感觉出来这位女军官还在刻意模糊某些关键问题, 比如她怎么得知的光明会, 比如她用什么手段确定的间谍渗入的地点。 但这些都不重要, 安娜和庄亦谐还没有进入【观想】, 却也没出现在境内的任何一个地方。 这本就把矛头调转向境外组织, ——一个…或者说一群老对手。 “但你要说清楚你所知道的,那群间谍在哪,你又是如何得知的这件事情。” 秦钦与少年对视许久, 不同于她面对同伴或审讯犯人, 她从这位眼底读不到任何代表情绪的波澜, 就像这漆黑的宇宙,只一片荒芜的死寂。 这是秦钦第一次如此犹豫, “我可以…相信你吗?” “可以。” 少年迅速回答, 语气依旧是冷冷的,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沉默。” 秦钦笑了, “那我有什么不敢的?” 浮屠山。 大殿正中。 半身蛇麟的辩机双手合十, 把一炷香轻轻插在无面佛像面前香炉上。 那只皎白的人手微微一颤, 烟灰散出好远。 缥缈白烟对面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徐徐睁开, “又是这样吗?还要死多少人…” 他身侧地面燃起余烬, 从那灰尘中走出两位灰肤僧侣, 他们冲辩机躬身行礼, “世尊,镇北关那边…已见颓势。” “知晓了。” 辩机从蒲团上站起, 拉下头后袍衣, 露出那张美得妖异的脸庞, “乌鸦冕下在哪?” “尚未可知。” 他目光草草掠过那两位门下子弟, 赤足踏步出了大殿门, 浮屠山风物优渥, 那自然风景似受所谓佛光浸染, 愈显生机。 可满眼翠绿并未清除几分辩机心头的灾厄预感, 他很清楚为什么, 如果那群崇尚恶魔的牲口真的冲破国门, 鲜血尸骸会再一次铺平大地, 战火灼烧过后没有胜利者,只有幸存者。 第213章 夜深人静 苏方辰和京兆来的秘书长谈了半个小时, 没人清楚他们说了什么。 井予在房门不远处等待, 眼底映照着火光。 不知何时回来的四儿见状略微一叹, “老大…天不早了,要不咱们先回去,明天还有一天的事要处理。不好好休息会累。” 井予乐了, “你还会关心人?” 四儿当时脸就黑了, “老大,我都多长时间不玩手段了。话说回来了,再狠毒的招数我都是对外人的,有必要这么频繁提点我吗?” “当然有!” 井予扭头白他一眼, “我没读过什么像样的书,却也知道…有些事做着做着就成习惯了。就比方说打架,挨揍个几次,自然就能明白什么时候该怎么打… 你用手段也是一样,如果你遇见一件事就往阴毒了想、用下九流解决一切敌人。 你慢慢就会淡漠生命,到最后觉得死亡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数字而已。可我们活着,就要鲜活的活着,不能只活在算计里。” 四儿没想到平时糙话满天飞的她能说出这些, 他略微一叹, “我说老大,你有必要成长这么快吗?快给我们这群老人家拍在沙滩上了…” 井予哼了声, 没理会他的恭维。 她轻轻吸口气, 再度望向少年所在的房间, “老大他…又要一个人去做事吗?” “我知道的就这些。” 秦钦抿了口干涸的嘴唇, 目光落在那茶水上, 最终还是警惕地没有饮下。 苏方辰沉默一会儿, 接过她手中地图。 朔河附近那个标记圈过分醒目, 苏方辰开口询问, “你说的结界,就在这里?” “对…” 秦钦补充说明, “我们的技术人员判断,那里有个异能者…通过某种手段阻隔了内外两个世界。 常规的【灵】探测手段,是没有办法发现那个位置的异常的。” 苏方辰轻轻点头, 拿好地图扭身要往外走。 秦钦没搞懂他的思路, 下意识追上去, “小兄弟,你要怎么做?槿南离朔河可不是远就能形容…这一路无论是尸兽还是异兽,都不是普通异能者队伍能够轻松突破的。” 苏方辰没有回答, 只静静出了门, 留给秦钦一个萧索的背影。 这位自诩见多识广的女军官心底涌出些异样的情绪, 她忽然想起, 自己在那般下属眼中会不会也是这样, 不管不顾、一意孤行、甚至很多时候以身犯险… 形势所迫也好, 心甘情愿也罢, 秦钦确实没给人追随她的机会 ——这个少年也一样吗? 情绪很快被理性扫净, 秦钦眉头重新皱起, 又一个岔路摆在她面前, 在这种危机的情况下, 她还要不要按照原计划长途跋涉去虎门市凤鸣区寻求帮助。 房间外。 井予和四儿有一茬没一茬聊着闲天, 房间门口终于浮出一个人影——是苏方辰。 小太妹慌忙迎上去, 小心翼翼询问, “老大,怎么样,有什么线索没有…安娜妹妹他们所在的位置清楚了吗?” “不确定。” 苏方辰背后黑色羽翼若隐若现, “要过去一趟才能清楚。” 虽然习惯了离别, 井予每到这种场合还是心里会酸涩一阵子, “…那你今晚就走吗?” “嗯。” 苏方辰抬头望去, 高高天空上阴云密布,不是个飞行的好天气。 但很多事并不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只需要一颗足够执拗的心。 黑翼扇动, 无形风气在地面上旋转,激起碎石。 秦钦正怀着心思走出房间, 面前忽然掠过一阵狂风, 她下意识拔刀阻挡, 却只见少年额前闪烁灾厄符文, 背生双翼极似神明。 他破空而去, 砸落一地余音。 秋刀那场仗被存活下来的弑神会余孽传得神乎其神, 他们都在说这个少年和那时使用血气的陆齐都打破了某种界限, 达到了另一种层次, ——神明的层次。 昔日秦钦对这种吹捧嗤之以鼻, 在南崇明的影响下, 她始终认为所谓异能只不过是还未探究清晰的科学领域。 无论是肉体训练还是理论研究, 她总有办法用一系列手段强化自身。 可当她身处现场, 看清苏方辰几乎无视天象和距离起身便要飞行数千公里直达朔河时, 某些向来稳固的信念微不可察动摇了一瞬。 四儿侧目看一眼呆立原地目光空洞的自家老大, 长长叹了口气。 这也是他第一次没有容忍井予的一厢情愿, “老大,苏老大都飞走了。你再看多长时间,他都不会知道了。” “我知道。” 四儿没好气回怼, “那你还等?” “不…” 井予盯着那暗夜尽头若隐若现的月亮, “…我的意思是,我知道就好。” 这句话落地, 四儿哑口无言。 他挥手甩甩折扇, 骂骂咧咧往自己的住所走。 吴四野名义上是觉得井予傻, 总爱做些无用功。 可他自己也清楚, 自己在羡慕。 究竟是在羡慕被她坚定选择的苏方辰, 还是在羡慕被苏方辰救赎过的井予, 恐怕四儿自己也弄不清。 他只知道夜深了, 还没回家的孩子该睡了。 结界中。 庄亦谐靠在墙边, 空气中腐烂味道已逐渐扩张到常人无法忍受的地步。 但总有些人让你质疑人类的底线, 毛毛头青年瞥一眼面无表情的安娜, 苦笑两声, 有气无力开了口, “我说…姐们儿,这回真没跟你开玩笑…我能感觉到我身体快遭不住了。” 安娜依旧是那般冷静且平稳的声线, “还能撑多长时间?” “最多二十个小时…” 庄亦谐耷拉着脑袋, 淡紫色瞳孔光芒黯淡。 他心里清楚自己这个死法并不有趣, 甚至算是死得可笑。 谁能想象到了末日了, 还会有异能者被饿死的。 但这世界奇妙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他看眼安娜身边面容呆滞的零八一, “…妹子,你要把她带去哪?” “少说话,活得久。” 安娜冷声冷气, 目光却落在身边那柄短刃上。 庄亦谐却只是虚弱笑笑, “如果你准备动手了,还是用枪。 这样死得快点,我不遭罪。” 第214章 冤有头债有主 走廊里, 寂静酝酿着腐臭, 墙壁上无数黑色涂鸦眼眸齐刷刷转向安娜。 她从怀里掏出手枪, 轻轻抵住庄亦谐额头。 那双饱受内脏衰竭折磨的淡紫色眼眸依旧如宝石般晶莹, 只是少了许多亮光。 “你在犹豫?” 庄亦谐没力气大笑, 只唇角勾了勾, “…上次开枪不是蛮利落的吗,为什么这次动不了手?” 安娜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沙哑嗓音语气渐冷, “你想好了?” “赶紧动手妹子。” 庄亦谐苦笑两声, “你要再不动手我就该后悔了…” “你要杀人吗?” 一个淡灰色人影忽然出现在安娜身前, 恰到好处遮蔽住了庄亦谐的身影。 小萝莉看着面前形容难辨的幕后主使, 轻蔑一笑, “怎么,难道你是什么大慈大悲的家伙吗?把我们拉到这个地方,看着我们像笼中困兽一般颤抖…你们难道高尚到哪里去吗?” “呵…” 那中性声音冷冷一哼, “我没必要和你争辩这些。” “是啊,没必要。你要做的只是尽可能拖住死面瘫,用我们?你也真想得出来。” 灰色人影笑笑, “怎么,在你眼中的他会冷血到不顾一路的交情,把你们抛弃在这吗?” 安娜没有回答, 只利落扣动扳机, 砰砰砰! 三下击发声连成一串, 轰击在灰色人影上。 这灾变前无往不利的火器此时却只留下浅淡的烟气。 “别做无用功了。” 灰色人形静静伫立在安娜面前, “你们逃不掉,我也不会让你们死得太轻松。” 他还没来及说出下一句, 灰色身影背后传来沉闷的撞击声。 庄亦谐站起身来, 一拳重重砸在灰影后心。 但他这行为无异于回光返照, 还没等灰色人影做出什么像样的反击, 庄亦谐自己先脱力摔倒在地。 操控人影的灰冥薄唇轻蔑一勾, “愚蠢,血肉之躯就想击溃我在结界中的分身?” “我当然知道打不死你…” 庄亦谐微微闭上眼睛, “我只是试验一下我能力的新用法…” 灰冥感知到结界中自己的分身在逐渐开裂, 他勉强通过墙壁上的黑色眼眸看向庄亦谐。 毛毛头青年气若游丝, 身周【灵】却欢呼雀跃着往他的分身上涌去。 那【灵】如同一个个无比细小的食人虫, 在他灵能汇聚的身体上啃食着血肉。 饥饿的情绪在那股【灵】中迅速蔓延, 庄亦谐再开口时极似婴儿的呢喃, “我时常在想…【帽子戏法】的本质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我能做到歪曲人对环境和物体的认知…” 他笑笑, “可我弄错了一件事…” 安娜见他说话越发艰难主动接过话头, “…那些场景由你构建的场景,本不是幻觉,它们是投注在其他人脑海中的【现实】。” 庄亦谐的身体在随着回应逐渐破碎而恢复, 他眼底神光逐渐闪亮, “没错,我异能的本质是使情绪显化成现实…不只局限于他人的情绪,我自己的情绪何尝不可以呢?” 灰色身影湮灭于结界中, 那些吃饱喝足的【灵】欢欣雀跃回到他体内。 庄亦谐站起身呕出一大口污血, 眼底颇有种大仇得报的喜悦, “我借用强烈饥饿带来的渴望情绪,为自己编织了【现实】。 也可以说,我骗我自己相信,我可以通过操纵那种能量,在你身上猎取能量、转化成给养。” 庄亦谐一边说着话一边往结界尽头狂奔, 他用力一脚踢在墙壁上, 墙壁结界霎时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可那破损很快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磨平修复, 庄亦谐讶然,喃喃自语, “嘿…难道是我想逃出去的欲望不够纯粹?” “不是。” 安娜拉起彷徨的零八一走到他身边, “是你身体内那种能量的数量和强度还不够,他们支撑不了你构建如此强大的【现实】来破坏这个结界。” 庄亦谐目光落在她身上, 下意识躲出好远, “我说妹子你这又是怎么知道的?靠【预言】吗?” “不…” 安娜指指自己闪烁影像的碧蓝眼眸, “…我只是要比你更早些进入这个阶段,更早感知到那种能量的存在。” 庄亦谐幽怨叹口气, “不是妹子,你还瞒了我多少东西啊。” 安娜静静走到方才被他打开裂缝的位置, 她闭目感知着结界中波动的【灵】, “这种感觉…和死面瘫描述的那个主好像。” 朔河外。 黑翼掠过初冬薄雪, 掀起刺骨冷风。 苏方辰铺开黑气, 按秦钦所提供的标记物逐渐寻觅, 直至道路走到尽头。 眼前一片貌不惊人的林木, 雪落灰白下岩石林立。 灾变这么长时间, 本就地广人稀的北地更添荒凉。 这片灰白也许埋葬了野兽遗骸、人类尸体,又或者什么独属于文明的断壁残垣。 可无论过往再如何轰轰烈烈,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是一片荒芜的树林。 苏方辰悬空而立, 纷飞冰雪一如既往绕开他身侧。 犹豫不决这词一向与乌鸦无关, 三途一挥,手起棍落, 结界上空轰然炸开一声嗡鸣。 分身被毁坏的灰冥微微俯身, 他深吸口气, 很快从被蚕食身体的余痛中缓过神来。 区区一具结界内的分身毁坏并不能对他造成多少伤害, 只是铸就结界的物件在逐渐脱离他掌控。 灰冥从灰袍里拿出一颗陈旧的锁头, 那锁锈迹斑斑, 却没有进一步腐烂。 仿佛有人在它腐化前也为它上了把名为时间的锁。 它周遭笼罩着一层淡白色柔光, 那光辉消失之处,便是结界边缘。 还没等灰冥沉下心思重新掌握这把【锁】, 结界再度被外界力量撼动, 整片被笼罩在内的废墟地震般分崩离析。 灰冥瞬间意识到那始作俑者, “终于还是找来了吗?乌鸦…” 他抬起头, 顺势将结界一角转为透明。 灰发青年布条下的眼眸目光灼灼, 直勾勾盯着那浮在半空中的双翼神使。 他垂下眸子, 三途棍尖荡开黑气。 “乌鸦,你们这儿有句古话,百闻不如一见。” 苏方辰没有理会他的搭茬, 只冷冷一句, “他们在哪?” 第215章 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 “我以为你会先问我是谁。” 灰冥站起身, 他抬手到额前, 在指尖几乎要触到那层遮眼的黑布时停下动作, “算了,还不到时候。” 苏方辰没有理会他的小动作, 猛禽扑食般俯冲而下。 三途甩开一道银月利痕, 灰冥踏地两步,足尖掠出七八米。 “乌鸦,你可能不了解我,但我可听说过不少你的传闻…” “罗斯·柴尔德家,你们还是一样。” 苏方辰打断他的话, 又一棍当面而去。 烈烈劲风拍到灰冥脸上, 吹动那遮蔽双眸的黑色布条。 灰冥这种精神异能者近战能力近乎羸弱, 他自然没有做出什么像样的反制, 只是把那巴掌大的锁头托举到头顶。 银刃与锁周遭无形结界相碰, 却像拍到皮鼓上,沉沉一声闷响。 见到这样东西,苏方辰眼底神色愈冷。 但乌鸦并没有做苍白的询问, 他坚信很多时候, 用三途解决问题会更快。 银刃裹挟黑气流转击打着锁头表面的结界, 沉闷鼓点在逐渐显形的废墟中荡开。 不远处废墟建筑内, 庄亦谐注意到环境中的【灵】在不断被抽调到另一个方向, 他扭头看眼安娜, “妹子,我感觉…那小子好像要跑。” 安娜显然也注意到【灵】的浓度在逐渐降低, “不管外面什么情况,这都是我们出去的好机会。” “懂了…” 庄亦谐眸中燃起情绪, 他身体中的【灵】逐渐折叠转化为淡紫色气旋。 毛毛头青年左腿蓄力一脚踢出, 昔日会自动愈合的蛛网纹路玻璃般破碎。 刺骨寒气霎时裹挟两人周遭, 身体强健如安娜都被这过于凛冽的温度激了一下, 她小巧唇瓣吐出白雾, “这是…国境北方?” 庄亦谐冻得直哆嗦, 周遭【灵】响应本能般积蓄温度、燃成小型淡紫色火焰。 被结界阻隔的风雪垂垂跌落, 安娜三人还没来及反应过来, 就被风雪盖了半身。 寒冷从体表传来, 安娜能感觉到零八一的手在本能颤动着, 她想要逃离自己的束缚。 小萝莉略一用力, 手指青筋绷紧, 也顾不得零八一手上传来骨节扭转声,死死拉住了她。 零八一疼得两眼含泪, 转头望向安娜本能祈求, “姐姐,疼…” 安娜没有理会她的呻吟, 似乎声音也被这风雪一点点侵染, 变得不近人情, “记住了。如果你想要别人放过你,就要展示比他们更强的力量和更狠的心…而不是冲他们摇尾乞怜。” 庄亦谐神色莫名叹口气, 他望向不远处翻涌的黑气, “安娜妹子,你发觉没有…苏哥身边好像一直没有那种我们感知到的能量…” 铛——嘶! 落在灰冥手中的结界好像一个硕大的鸡蛋壳, 无论从哪个方向袭来的攻击都会被那锁头均匀分摊到蛋壳表面。 但驱动这种量级的物件不可能全然没有代价, 灰冥头后昔日顺滑的灰色头发在战斗中逐渐干枯, 他本人周遭的【灵】也在【锁】的耗损中濒临清空。 灰冥脸上笑容逐渐凝固, “你这家伙…不会疲倦吗?” 回应他的是轰然劈落的银色棍尖, 苏方辰目光掠过灰冥四周, 结界强度并非处处一致 只是灰冥在不断周转能量填补薄弱位置。 他有一双能跟得上乌鸦三途攻势的眼眸, 可惜很多事不是看清就能做到。 苏方辰张开双翼, 黑气喷涌如浪潮, 冲刷礁石般磨损那结界外围。 灰冥收紧防线, 笼罩住自己前方。 他能感觉到这些黑气并没有很强的攻击欲望, 倒像游蛇般缠绕在结界蛋壳外围。 这乌鸦到底想干什么… 还没等灰冥看清黑气背后苏方辰的下一步动作, 一股劲力忽地从他足下传来, 灰冥整个人连带外面的结界霎时被托举起来, 三途银尖刺破阴冷, 箭头出弦般射到结界前端。 砰! 这一击裹挟劲势而来, 灰冥措不及防、防御能量未完全汇聚, 结界炸裂成无数无形无质的碎片逸散在空中, 这盛开玻璃花般的场景逐渐凋落, 灰冥唇角沾血, 从地上爬起身, 膝盖堪堪支持自己不栽倒, “我家老一辈总说你是个不公平的执法者,不扼杀侵略者,反倒让我们忍受颠沛流离之苦。” “生死有命。” 苏方辰轻扇羽翼略微下落, “你们口中的大多数天灾,都是人祸而已。” “呵…” 灰冥不置可否笑笑, “无所谓,既然你们选择了高高在上,就要做好被推翻的心理准备。” 也在话音刚落之时, 他身后忽然浮起羊头人虚影, 也是这一瞬, 地面上浮起无数安娜所在废墟墙壁上那种黑色涂鸦眼眸。 所有眼睛都直勾勾盯着苏方辰, 这惊悚的画面, 却未能掀起乌鸦心头的波澜。 他目光落到灰发青年裹眼黑布上, “成为恶魔的眷属了吗?” “力量这种东西,本就谈不上善恶。” 灰冥薄唇微勾, “乌鸦,我们会再见的。” 那恶魔虚影张开双臂拥抱灰冥, 他身体也在那赤红能量中逐渐消融。 苏方辰静静看着灰发青年身体被逐渐蚕食, 最终化为一具苍白的骨架。 安娜等人跌跌撞撞走过废墟, 来到苏方辰面前。 时隔多日, 她又一次见到少年,脸上却没有半点喜悦, “死面瘫,你为什么放他走?” “他没有逃走,而是使用了【恶魔祭坛】。” “祭坛?” 庄亦谐冻得哈着气, 却仍不忘递出好奇心, “…按这高大上的名字看,就是把自己灵魂献祭给恶魔的路子?” “不…” 苏方辰淡定缠着三途绷带, “他们献上的不只是灵魂,还有血肉和【罪】。” 安娜没有继续追问, 小手伸出拉住他衣角。 零八一不明就里, 却也被苏方辰周身那种阴冷的气质吓到, 后退好几步躲到庄亦谐背后。 毛毛头青年瞧一眼身后这位和安娜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女孩,讪笑两声, “苏哥,你看这怎么处理…” 苏方辰丝毫没有迟疑, 目光落在真正的安娜身上, “你要带着她?” 安娜点点头, “我会把她当亲人的。” 第216章 童话 山河表里, 风高雪重。 苏方辰羽翼掠过天际线, 一朵朵云彩擦肩而过,又转瞬消融于无形。 被他裹挟在黑气下的两人大口吸着气, 目光却各有各的沉凝。 人总是在很特定的节点想些深邃的命题, 比如临近死亡或坠入低谷。 庄亦谐一反常态地沉默着坐在黑气中, 安娜在和零八一说些关于“亲人”的事, 她说亲人要深爱彼此,愿意为彼此付出所有。 “那…什么是爱呢?” 安娜被零八一问住, 她垂下脑袋, 碧蓝眸如海水归潮、渐渐深邃。 庄亦谐以为她不会回答, 零八一被她暴力摧毁后天记忆后, 除却些顽固的身体本能和常识外, 回忆几乎完全消失。 想跟这个白纸一样真正的“孩子”解释爱, 无异于对牛弹琴。 但小萝莉总是要比他执着很多, “爱就是把别人的需要,看得比你自己重要。” 安娜话音落下便闭上眼眸不再说话, 庄亦谐忽然感觉面前这位小妹妹好像在伤心, 那种情绪落在他眼中的安娜身上颇有些不伦不类。 毛毛头轻笑一声, 他觉得安娜大可不必这种做派, 有了零八一后, 真正孤家寡人的是他才对。 与苏方辰的自由不同, 槿南处在一种算不得轻松的缄默中。 秦钦走后, 涔边那侧彻底断了音讯。 平日里互通有无的边境跑商和情报交流员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井予打着瞌睡靠在墙边, 她睡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好轻了, 呼吸声闯入她耳畔, 把她从一个不算欢愉的梦里拽出来。 井予揉揉眼睛, 瞥一眼不知道等了多久的四儿, “四儿,你叫醒我就好了…等很长时间了?” 四儿挥手示意她不要在意, 把手里一沓地形图递给她, “老大你看看,这是涔边周围的情况,我们的人在原先槿南统治局里抢救出来的文件… 内容很碎,但标记了涔边外围绝大多数地标建筑。” “涔边那头还是没有半点消息吗?” “嗯…” 四儿看着她翻过一页页文件, 言辞间略有踌躇, “…就眼下情形看,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这至少证明丁峥他们第一目标并不是我们。 以我们目前的人口和异能者强度,涔边对我们动手根本不需要多严密的筹备。” 井予简略看眼文件, 朦胧睡眼神采逐渐凝聚, “我记得前段时间…涔边是不是进行过一次大规模的对外扩张。” “确实…” 四儿掏出随身携带的地图, 用折扇尖在上面画了个圈, “现在这个位置都在丁峥的管理范围内——我听说那些组织都是因为打头人和他有血仇才独立出来的,这么轻易就归顺了…铁腕手段少不了。” “他究竟想干什么?” 四儿收回地图引着自家老大往充当会议室的大帐篷去, “那个秦秘书长既然都来找我们槿南帮忙,自然也不会掠过涔边这个庞然大物。丁峥那边的异常兴许和这个有关。” “镇北关…” 井予回想起秦钦和她草草说过的内容, “…好像是国境北方——她说京兆统治局正分兵在那边作战。” “哨兵探查时也获得过不少相关的情报,镇北关处战事吃紧这事基本人尽皆知了…” “不同的是秦钦跟我说,那股所谓的外敌是一个崇尚恶魔的组织。” 两人走到帐篷门前, 长期共事他们已经养成了某种默契。 她作为整个【鸢尾】实质上的领袖, 需要做的事就是在重重杂乱中拍下那最后的决策锤。 “叫大家来…” 井予指节微紧, “…我们可能要打场硬仗了。” 明殊塔。 丁峥穿着睡袍俯瞰楼底, 整片涔边笼罩在战争动员的阴影下, 明明人影幢幢来去匆匆, 却始终见不得多少生气。 他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关纵吾很有分寸地走到距离他十米远的位置上站定, “丁局,按您的吩咐布置好了…所有能调动的探查兵力已经铺展到京兆附近,等待秦钦接应,我们就可以正式发兵直击朔北。” “好。” 关纵吾本来也只是汇报一句, 起步回身要走,却又被他叫住, “搞出这么大动静,手下兄弟们有什么问题吗?” 关纵吾眼眸微眯, “大家只知道您又要打仗,但目标是谁并不知晓。” “没问你这个,我是说…私下有什么议论?” 丁峥背对着兜帽青年, 关纵吾没法从他神情中寻到蛛丝马迹, 他深吸口气,还是如实回答, “大家都不想打仗,尤其是这么大规模的仗。” “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我跟统治局里几个人有旧交情。秦钦这种级别的人物千里迢迢上来求援,目的一想就懂——镇北关。” 他顿顿声, “令我意外的是,丁局您竟然会选择出兵。” “哦?” 这位涔边的【王】转过身, 狭长眼眸落在青年身上,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或许更彻底些,借统治局陷入困境这一绝佳的时机。出兵京兆,掠夺科研成果和生活物资,掌握境内实质性的话语权。” 丁峥没有回答, 只用一种很陌生的眼神看着面前这位青年, “你和你的那位朋友还是有像的地方——你们都能看出一件事物最阴暗的一面…” “可陈三同选择奉行,我选择直面。” 关纵吾手指抚摸着胸前麒麟木挂件,眸光纯粹。 丁峥摆摆手, “你回去,顺道把楚月乌叫过来,说我想听她讲一个故事。” “什么样的故事?” 楚月乌如往常般坐在丁峥不远处, 方才关纵吾来通知她时她还有些意外。 自秦钦来之后, 丁峥大部分时间都闷在屋里沉思, 通传她的次数也在逐渐减少。 丁峥靠在高档沙发上, 昔日威严的双眸微微松弛, 显出一丝丝摄人心魄的倦怠。 楚月乌莫名觉得这样的他更为真实, 虽然他们关系远没有亲近到可以全然托付真心的程度。 “童话。” “童话?” “对,讲一个如烟花般盛大的童话。” 第217章 火烧月 秦钦记得自己上次往虎门市这边走还是去涟心调查异能波动, 凤鸣区的变化比想象中要快。 如果说涔边占据天时,原有资源充沛、规模宏大。 槿南则占人和,军民上下同心、一致对外。 落到虎门这儿,是地利。 她抬头看见凤鸣区钢铁坚城般的防守设施, 显然经历过不知名改装的热武器架在城头, 城底哨兵巡视好不热闹, 军容军貌虽不似槿南那么活跃,却也别有一番秩序。 她站到门外, 没有人主动上前询问她的来意。 秦钦能看清哨塔上有几个士兵在使用对讲机联络内部, “机械化管理吗?” 出来迎接的是一位眼镜青年, 他手上拿着名册,目光落在秦钦腰间的统治局佩刀上, “统治局的人?” “京兆统治局全境总秘书长秦钦,来请老执行帮点忙。” 不同于槿南和涔边, 秦钦刚一进凤鸣区就被迫戴上了眼罩, 她跟着代步车左拐右拐了好一阵子才到了一个类似会议室的地方。 她听到面前响起苍老的女声, “秦秘书长,把眼罩摘了。” 再度恢复视野, 秦钦看清面前的执行官。 她面容苍老, 一双眸子火焰般灼灼, 火红长发高高盘起, 整个人挺拔而不失锐气。 秦钦脸上挂起礼貌的笑意, “记得上次和老执行见面还是灾变前的大会上,我当时在特调科,只遥遥看一眼就觉得您并非等闲之辈。” 祝炔笑着摆手, “我才应该感慨后生可畏啊。当时你还是个小小的军官,现在都扛起全境大旗了。” 两人都是实干家, 客套话过了两句便直入主题。 老执行伸手邀请她坐到沙发上, “京兆那头出事了,怎么让你一个人过来找我?” “老执行,你听说过镇北关吗?” 听见这个名字, 祝炔手下动作一顿, “我也是灾变后才偶然听人说过,京兆统治局在那里阻击外敌,也是为百姓做事。” 秦钦与祝炔四眸对视, 好一会儿才再度开口, “我一向敬佩老执行一家的德行,有些事我觉得您应该知道——局长受了重伤,镇北关战事恐有溃败的可能…” 凤鸣区。 酒馆还是那间小酒馆, 只是来来往往的人多了许多。 知道戈登带着一众孤儿院孩子归附这件事起, 戈登在其他人眼中的地位水涨船高。 直接从投机倒把、爱占便宜的小商人变成了道德模范, 倒不是大家评判标准草率, 而是在末世中沉浮的众人都清楚, 在这种世道下养活这样一群孩子有多么不容易。 戈登在小酒馆里忙前忙后, 既要提供吃食, 又要用异能制作的【翡翠绿】交易。 好在大家也都清楚他忙, 放粮食拿绿酒一气呵成, 颇有种灾变前自动贩售机的味道。 值得欣慰的是这群娃子都很听话, 小手小脚跟着忙前忙后,丝毫见不到调皮捣蛋的影子。 戈登左看右看就不免想起自己放炮炸人家鸡窝的童年,心中不禁汗颜。 他扭过头看陈燃和对桌一家人有说有笑, 连忙出言提醒, “嘿,那个小伙头怎么聊上了。帮老子点忙啊倒是…” 陈燃转过头, 露出那张熔岩开裂痕迹铺满的脸, “好嘞,段叔叔。” 尽管过去这么长时间, 戈登每每看见这张伤痕遍布的脸, 还是不免一阵心痛。 小韩和他说过, 这孩子之前好像参与过什么实验, 虽然给他留下了异能,却也难免痛苦。 还是陈燃这孩子乐观,如果没挺过来呢… 戈登不敢细想, 他没为人父母过, 当下也只是学习着给这帮孩子更多的关怀。 有陈燃帮着分发, 生意进展很是顺利, 出去上学或是疯跑的孩子们也陆陆续续回了家。 凤鸣区异治局有很强的执行力, 祝炔更是处处以人民生活幸福为先, 再加上他们这生活类异能者本就更多些, 基建速度那叫一个快。 学校、城墙、治安院所拔地而起, 换句话说,他现在已经不太需要担心孩子们出去玩的安全了。 只是这世上总有些事是后知后觉想起的, 比如更虚无的思念, 关门后人影萧条, 陈燃呆呆坐在门框上望着窗外夜色, 他在想一个可能不会再回来的人。 她总是把生生死死挂在嘴边, 她总说自己爱一个人待着, 她总是那副万事万物都不在乎的样子。 可陈燃见过她哭, 就在他们刚被送进实验室那一晚。 陈燃偶然路过零八一监牢, 竖栏对面一个白裙小女孩缩在角落里。 她的眼泪很含蓄, 没有歇斯底里到摧残自己, 也没有不管不顾到为难他人。 她只是静静坐着, 一滴眼泪落在裙子上, 很久后是第二滴、然后第三滴… 每次落泪时间间隔都好长, 但兴许那泪珠过分晶莹, 晃得陈燃眼睛有些痛。 他于是时常留意这位在人前冷眉冷眼的零八一, 他看她听研究人员的话一动不动, 也看她白皙手指微不可察攥紧。 他看她目睹同伴惨死于野狗齿下无动于衷, 也看她在角落里掏心掏肺般的呕吐。 面对整个世界,她永远是一双冷眼。 只是那冰霜下有绽放却被痛苦定格的玫瑰吗? 陈燃不清楚, 他目光落在天边, 灾变后月色熹微, 星辰更是几不可见。 脖颈后传来毛茸茸的触感——是戈登给他铺了条毯子。 这位好几天没清理胡子的酒老板嘿嘿一笑, “陈小子,想什么呢?那嘴都快咧到后脑勺了。” 陈燃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脸, 却被戈登半道拍了下手, “骗你呢,你小子最近两天魂就不在身上,怎么着,想小情人呢?” 陈燃这回真红了脸, “哪有…” 戈登见他这样乐了, “别跟叔装,我当年追你们小韩老师的时候也总这副表情。 来来来,你跟叔叔说说,你看上哪家姑娘了,是不是今天白天你搭茬那家。” 陈燃飞快摇头, 又轻轻叹口气, “我不知道。” 戈登摸摸胡子沉思一会儿, “小子,你是不知道她喜不喜欢你,还是不知道你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她?” 陈燃眼眸倒映星河, 很多事他说不清楚, 他只是想当面问问零八一, 她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她的理想还长存吗? 第218章 鼓声阵阵 “不留一晚?” “京兆需要我。” 祝炔与秦钦并肩走到城墙边, 女军官先一步冲她摆摆手, “老执行,别送了,我也是异能者,这一路上异兽都被清理得差不多了。放心。” 祝炔沉默一会儿, 还是叹口气, “秦秘书长,这个世道信任很昂贵,我需要时间验证你说的。” “明白…” 秦钦转身扶住刀柄, “…间谍在朔河那边一天,对国内局势影响就持续一天。如果老执行想探查确认真假,还请尽快。” 祝炔点点头, 指尖凝聚火焰, 绘彩般勾勒成一只小巧的凤凰。 她把凤凰递到秦钦手中, 那火焰被一层朦胧的【灵】包裹, 原本滚烫的温度被恰到好处阻隔。 “这是【心火】制作的凤凰,如果你一路上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激发它,有类似炸药的效果…我这里也会获得信息。” 秦钦不是矫情的人, 道了声谢把凤凰挂在肩头, 她走出城门留下一个萧瑟的背影。 祝炔罕见没有第一时间回到凤鸣区异治局办公室, 她目送秦钦在道路尽头消失。 在门口晾衣服的酒馆老板难得看见老执行, 主动过来搭话, “嘿…老执行,您在这干什么呢?” 祝炔转头冲戈登笑笑, “没事,那些涟心的孩子还好?” “多亏您扶持…” 戈登从小在长辈面前都没少闯祸, 此刻难得见到年长者颇有些不自在, “凤鸣区这么安稳,是孩子们的福气。” 听见这话,祝炔脸上笑容一点点冷却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 久到戈登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祝炔沉沉吐出一句, “我们的幸运,快到头了。” 槿南。 忙完半天的事, 井予习惯性回到温瓷居所。 她家一楼在温瓷几次收拾整改后已经变成了自由活动室, 但为了确保安全的井予还是用异能加固了温瓷二楼的楼梯门。 小太妹身着便装躺在沙发上, 身上是一件薄薄的外衣。 哪怕熟睡着,她眉宇依旧蹙起, 很多伤痕不止于表面的血痂, 它是根植于皮下的脓疮, 每一阵恰好的风都会掀起刺痛。 刚从医院回来的温瓷看她这副样子, 嘴唇轻轻勾了下。 她蹑手蹑脚走到井予头边, 白皙手指伸到她太阳穴, 随着按压手法由青涩迅速转为熟悉, 她紧皱眉宇也在逐渐被抚平。 平静总是极为短暂且奢侈的, 门口忽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紧接着是哨兵急促的喘息。 井予几乎瞬间被吵醒, 她睁开双眼与温瓷对视, 本能先道了句歉, 一个翻身起来简单整理了下衣襟。 哨兵也注意到现场情况, 自知来得不是时候, 刚要下意识躬身致歉,却被井予伸手抬起。 她揉揉睡眼,嘴上抱怨着, “都跟你说多少次不用动不动行大礼,说说,有什么急事?” “涔边出兵了,马上就要路过我们属地。” 槿南门口。 “四儿!小王!跟我去城门一趟,剩下几个带弟兄们去疏散民众,带孩子的都去温姑娘家。快快快,动起来!” 四儿快步跟到井予跟前, “老大,出什么事了?” “涔边出兵了,不清楚目标是不是我们。” 圆框眼镜青年倒吸一口凉气, “这么突然?倒很符合丁峥的风格,完全不给我们反应的时机。” 城门两侧居民很快被疏散, 她立在楼头往城外看, 一队身着统治局制式服装的人马浩浩荡荡路过槿南边角, 好像毫不在乎这个新生聚居地会出兵反制。 “仅仅只是路过?” “不排除有疑兵的可能。” 四儿收紧折扇, 粗略估量了下军队距离城门的距离, “…我们不清楚涔边存在什么特别的异能者,当下还是加强防备。” “嗯…” 小王举起手开口, “苏老大回来了吗?有他坐镇,区区涔边算什么。” 他说这话时眼里闪着星星, 灾变前衡量人的标准有很多, 颜值、人脉、金钱…… 但灾变后这些东西出奇地归一了——实力。 异能就是左右一切的资本, 井予深知这一点, 心底却有些酸涩。 在池田时就是这样, 她自己什么也做不好, 什么都需要苏方辰帮忙。 这次面对外敌还是一样躲在他羽翼的庇护下吗? 四儿看出她的游移,微叹口气, “老大,你别觉得不好意思,更别觉得这是在利用苏老大。这世界上很多事都是你扶我一把我扶你一把,谁还没有个落难的时候… 现在他帮了【鸢尾】,以后万一他碰上什么麻烦,我们也倾力相助就是了。” 井予没有正面回应, 转向小王, “去天台看看,我老大回来了吗?” 如果不是苏方辰奇异的黑气, 庄亦谐都觉得自己要被冻死在半空中。 失重感逐渐减弱, 四人轻轻落到天台上, 安娜身边零八一初入陌生环境, 她紧紧握住小萝莉的手, 碧蓝眼眸左顾右盼。 可安娜的心思飘得更远些, 她转向黑衣少年, “死面瘫,你还要走吗?” “目前不。” 苏方辰绑好三途, 回身坐到天台边上。 他最近总爱想些没头没脑的事, 比如那群人为什么宁可信奉恶魔、妄造杀孽,也不甘于平凡的日子, 比如这重量级的世界争斗为什么没引起沐可的提前警觉, 以及那个支撑着他从池田走到现在的问题——她去了哪? 黑气从三途中漫溢而出, 水墨丹青般在他眼前铺展成一个少女的剪影。 她身后没有翅膀, 她头上没有光环, 只是静静地站着, 像从天边走近,又像在逐渐飞远。 庄亦谐张嘴想要搭话, 却被安娜伸出小手拦下, “别打扰他。” 毛毛头青年挠挠粘黏的头发, “额…苏哥在想什么呢?” 安娜摇摇头, 哪怕能感知到【灵】的存在。 她依旧无法解析【预言】世界里那个代表苏方辰的黑色星辰。 他很难懂, 安娜目光落在那黑色剪影上, ——有些时候例外。 天台楼梯间传来急促脚步声, 小王气喘吁吁抬头看清眼前这么多人微微一愣。 他出于对苏老大的信任, 还是咽了口水沉沉开口, “苏老大,涔边…出兵了!” 第219章 如果孑然一身 “信息只有这些?” “对。” “丁峥没有消息?” “嗯。” 苏方辰一连问了十好几个紧要的问题, 理清了现在的形势。 涔边那头在短暂收缩后搞了个大动作, 把绝大部分高阶异能者和随军人员往京兆那边输送。 这明面上有种趁火打劫攻打京兆的味道, 但据哨兵信息——秦钦也去过涔边。 相同的目的吗… 四儿抬眸看眼黑衣少年,谨慎开口, “苏老大,涔边虽然兵力雄厚,但毕竟劳师远征,收效甚微。 我的想法是他们直接进攻京兆的可能性不大,更合理的是…京兆允诺了丁峥什么好处,让他选择出兵援助镇北关战事。” “援助?” 抓着零八一走上城头的安娜眼眸微眯, “要论劳师远征,去镇北关不比京兆还要费力。那个人不打不占便宜的仗…” 四儿目光掠过声音冷静的小萝莉, 和这么大的孩子在一起探讨战略总让他有些别扭。 但事到如今考虑不了那么多, 他扶扶眼镜选择接话, “那就是假途灭虢?目标还是京兆?” “京兆还留存着一颗大规模杀伤武器,它那里有位异能者可以控制激发那种人间杀器。丁峥可能冒这个风险,但大概率不会挑现在这个时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分析了诸多可能, 话头最后归于沉默。 井予深吸口气, “无论什么情况,现在至少可以确定他们首要目标不是我们【鸢尾】…” “京兆和涔边这两座庞然大物随便抖一抖都能砸出好几个大事来,就算他不针对我们,势力一扩张,我们还是会成为眼中钉。” 这危机不源于眼下,而源于莫测的未来。 归根结底是槿南的发展需要时间, 可谁会给他们这个时间呢? “老大…” 井予转向苏方辰, “…我们该怎么做?” 苏方辰很自然用目光点点安娜, 小萝莉长期和他相处自然心领神会, 她眼底蔚蓝图像闪烁, 光影在【预言】世界中凝结又破碎。 她看清不远处代表丁峥的光球静静悬浮, 相较于上次路过涔边,他的光球大了许多、也炽烈了许多。 安娜没办法判断这位【王】是否也像她们一般达到能感知到【灵】的层次, 可野心家获得更强的实力,终归令人难以心安。 安娜睁开眼眸, 随即眉头紧皱。 “安娜妹妹,你看到什么了?” “之前的【邹吾】成员,现在都成了丁峥的手下。” 没经历过涔边那一仗的四儿等人满头雾水, 幸好井予先前听安娜简略讲过一路上发生的事, “是…那个判官所在的组织吗?” “对…” 安娜深吸口气, “但他们现在换了头目,是那个使用麒麟木的男人。” “【邹吾】主使的这一切?” “不像…” 小萝莉斟酌着措辞, “…他们好像是一种从属关系,就像是那位【王】的幕僚。” 【预言】到此终止, 未来一切因为安娜的参与又变成不可窥探的乱序图像。 苏方辰转向井予, “槿南能调动多少兵力?” “嗯…我们目前军民比例大概是三比七,跟其他大型聚居地比不占优势。如果真打起来,也就是不到两百的异能者可以一战。” “太少了…” 安娜不客气打断她继续陈述的话, “…无论是施力扭转战局,还是搞什么增援镇北关。这些兵力都是杯水车薪。” 四儿紧皱眉头半天, 听她说出这话才施施然开口, “苏老大,我其实一直有个问题,这一仗…我们【鸢尾】必须要参与吗? 我们眼下本就是中立,为什么不置身事外静观其变,反而要拼出家底搏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呢?” 安娜冷哼一声, 她抬头看眼苏方辰的侧颜, “我猜他会告诉你什么他要找主,他要清理恶魔,那些神乎其神的事。” “你们可以不参与。” 苏方辰没理会安娜投来冷气十足的目光, “我自己也可以料理好这一切。” 井予紧抿嘴唇, 还是那句话,如果她还是孤家寡人, 她会为苏方辰赌上自己的命。 可她现在是【鸢尾】的头脑, 身后有无数弟兄,每个弟兄身后都是一个家庭 ——她做不到。 兴许看出自家老大的游移, 四儿主动接话, “苏老大,如你所见,槿南…可能确实不会上这盘赌局。” 苏方辰点点头, 羽翼随之张开, 他回望在场众人, “有人要跟我走吗?” 镇北关外。 深黑色棺椁里蛆虫涌动, 血腥气从棺板缝隙中溢出。 红如虫海的绒丝蟒蛇般爬出棺椁, 扭结、粘连、凝固…… 灰冥睁开双眼,沉沉吐出一口腥气。 “回来了…” “见到乌鸦了。” 灰冥接过女生递来的灰袍, 他紧闭眼眸戴上布条, 灰袍覆盖赤裸的躯体。 他吐出嘴里的血水, “镇北关什么情况?” “那个什么局长被那几个烦人的【灵执】救走了,但伤得很重…” 女生红棕色波浪长发垂到脑后, 一身利落银黑皮衣,显出窈窕身材。 她脸色不忿, “西边那几个国家早烂的不行了,收那群劣民根本没花什么时间…可东方这个大国怎么这么难搞,僵持了得有小两年了。还没见什么明显的成果。” 灰冥薄唇微勾, “毕竟是乌鸦那个所谓的主选的地方,难以攻克实属正常。” 女生走到他身边, 从皮衣口袋掏出一根卡扣附带针刺的锁链。 她目光隐晦, “你有多长时间没回罗斯柴尔德家了?” “海瑟薇,这不是你该问的。” “呵,我不介意你是否因为做不出成绩而不敢回家。我只是在提醒你…前线如此多眷属和劣民死去,那些血食足以再度滋养出七位原罪大人等级的恶魔。 罗斯柴尔德家的正统名号也是建立在实力和功绩的基础上的,没有这些东西,你可能不会死在敌人手里…” 灰冥乐了, “海瑟薇,你是在威胁我,还是在关心我?” “你自己想去。” 海瑟薇扭头瞥一眼那血腥棺椁, 回身上了停在大殿正中的改装机车绝尘而去。 “你去干嘛?” “杀人,杀了那群敢越过边境的劣民。” 第220章 关名镇北 温瓷居所。 槐舟施施然靠在沙发上, 温瓷则在一边拿人体模型练习包扎。 从【鸢尾】角度上讲他们都属于外来人, 小来小去的事情还好, 这种事关重大的战略抉择落到她们耳边总是引人不适的, 温瓷向来不在意这些, 毫无波澜干着自己分内的事。 至于槐舟 “小白花,你在聚居地有这么多人喜欢,还是跟涔边有关的事,苏同学小妹她们就没请你参谋参谋?” 温瓷头也没抬继续手里的活, “井予问过我,但打仗的事我不太懂,去了也只是帮倒忙。” 见槐舟迟迟不回话, 温瓷若有所感,声音柔和了些, “如果你想让大家认可你,或许要勇敢些。” “可是我和你是不一样的” 槐舟只是苦笑,在心底补上一句, 我手上有血啊。 咚咚咚 温瓷听到敲门声连忙去开锁, 小王稚嫩面庞在门后显现, “瓷姐,苏老大他们要走了” 温瓷愣愣, “去哪?” “镇北关——就是朔河附近。” 小王透过温瓷长发的空隙看见里面转过身来的槐舟, “安娜被苏老大带回来了,她托我来问槐舟一起去吗?” 槿南水晶碑。 众人肃然立在无数水晶球面前, 里面躺着很多小物件, 有合照、发卡、子弹甚至是一颗血淋淋的牙齿, 当然,每个水晶球上面都刻着一个名字 ——死者的名字。 “最开始只是我为了纪念那些被残忍杀害的姐妹,后来知道的人多了,四儿就提议把这修成一个墓地。大家空闲时都能来看看。” 安娜看见最前面有一颗水晶球上写着井予的名字,只是里面空空如也。 她把目光投向小太妹, 迎来井予心领神会的笑, “这个世道明天发生什么事谁清楚,多做打算总是好的。” “如果我加入你们我也会有一个吗?” 井予顿顿声, “会的。” “那给我留一个” 安娜用地上捡起来的锋利碎石片割下头后一缕金色头发, 她把发丝递到井予手上, “如果有天我得偿所愿,把它放进水晶球里,可以吗?” 她身边零八一懵懵懂懂看她, 手指本能盘起一节头发割断, 递给那个在她眼中妆容过于夸张的小姐姐。 井予手上多了两缕流动的金色, 却只闷闷应了声。 这年头谁也不清楚哪一面会是最后一面, 甚至死讯都未必会随风捎来, 但总有念想,或许。 苏方辰侧头看过那一颗颗水晶, 他在想千年前战场上的荒冢, 也在想百年前庙堂外的衣冠。 人们纪念死亡总有千万种方式, 但最后总会归于眼泪与默哀。 庄亦谐喜欢在任何事上插科打诨似是而非, 但爱和死亡除外。 眼见众人该交代的都交代的差不多了。 苏方辰张开羽翼面向安娜几人, “都准备好了吗?” “有什么好准备的吗?” 安娜轻声反问, “镇北关离槿南这么远,只能靠你飞着带我们去。没有房车类似的枢纽携带必需的生活物资,也没有可靠的后援,我们无非是在赌,赌京兆统治局接应我们的可能。” 她此话说完,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远处忽然传来脚步声, 槐舟迎着人群目光走到道路尽头, 她掌心微微渗出汗珠。 傀儡师很清楚自己在做一个很大胆的决定, 一如多年前她带着还是傀儡的弟弟走南闯北完成任务。 但这一次她的付出不再为了实打实的好处, 而是为了还人情, “我也去。” 京兆。 中央统治局所有人都清楚秦钦这个总秘书长在当前形势下的重要性, 可也就是离开她之后他们才发觉管理体系继续运行有多么艰难。 有多少建设决策需要她拍板落地, 有多少周边组织需要她出面拉拢, 不提别的, 就说附近异兽尸兽的清理, 没了秦钦带队, 大家你推给我我推给你,谁也不愿意冒这个风险。 人性本就这样吗? 庆明又觉得不是, 能在统治局当差的大多心有牵挂, 贪生怕死有时候并非是天性如此, 而是时局所迫——士兵们不相信自己家属在他们牺牲后会得到尽善尽美的照顾。 没等这位年轻科学家在这个论题上踌躇太久, 对讲机里传来声音, “庆研究员,秘书长回来了。” 秦钦做事处处躬亲, 京兆城门看守都能认出她的样子。 给秘书长开了城门, 守卫兵们向她立正行礼以示敬意。 秦钦轻轻点头, 实际心思根本没在这些上, 因为她看见不远处天空悬垂着一团黑影。 苏方辰用黑气裹挟一行人落地, 他抬眸扫过不明所以围上来的众人, “秦钦回来了吗?” “我在。” 【极限效率】即开即停, 秦钦跑到少年身边, 与他们一行人悄然对视, “你们…决定了吗?” “去镇北关。” 苏方辰用三途点点众人, “他们需要相关物资维持,你们京兆应该有相关的空运手段?” “嗯…” 镇北关战事吃紧, 每一份能团结的力量都难能可贵。 秦钦自然不会在这种事上克扣, 只是… “灾变前客运机型完善的时候,这条航线也就需要五小时左右…但现在经停站点已经封闭,我们仅剩的飞机存在燃油供应问题。 再考虑气候和战场因素,就算能到达,也很大概率不会平稳降落…” 说到这,秦钦满脸复杂看着少年, “小兄弟,你明明有带人飞行的手段,为什么还需要我们帮忙?” 这句话落在空地, 槐舟等人早习惯了苏方辰在不想说的问题上直接沉默, 还是安娜静静开口, “镇北关那边的情况,没有人清楚,如果是他带我们过去,有可能再遇到类似这次结界一般的埋伏。” “跟我们的飞机走,有什么区别吗?” 秦钦面色一顿, “镇北关虽然在战乱中,但毕竟是统治局倾心修建的战争关隘,接应你们还是有保证的…” “不,秦姐姐,你误会了我的话。” 安娜用细嫩手指头挨个点过在场众人, “我的意思是,哪怕在场各位包括我都死了,在那伙势力眼中…都不如死面瘫一个人有价值。” 第221章 低等生物 镇北关。 冷风如刀封喉, 几十米灰黑高墙巍然矗立, 积雪躺满城头, 远望像一位巨人戴着绒帽。 如果真有这么个巨人, 他脸上该是什么神情呢? 中年小队长裹着不算保暖的军用紧身棉衣, 从墙外一个暗洞里往外眺望。 他身后是几个初出茅庐的兵蛋子, 他们脸蛋冻得通红,眸底却含着兴奋的光 ——镇北关的名声毋庸置疑, 他们能被调到这里,不说别的,待遇肯定好到没边。 要是能再杀几个外敌… 眼见这帮新兵各个摩拳擦掌, 小队长哭笑不得, “我说菜鸟们,你们可别小瞧了先前这些探查,要是准备工作没做好,一会儿被伏击就得黄泉路上见了。 我们说是清理敌军,其实也就是歼灭些小规模的探查部队——就这对我们来讲都是艰巨的任务呢,想立功?觉醒个像样的异能再说!” “队长,你干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 说这话的是个短发女兵, 她眉宇清秀,眼眸在寒风下晶莹含光, “我们来这儿就是为国家为百姓守边界线的,贪生怕死算什么…” “呵,死多容易…” 中年小队长没有浇灭她的志气,却也没附和, 只清淡一句, “好死才难呢。” 他说完也没在这个话题上多耽误时间, 小队长扭头清点人数, “嗯…算我五个人是,大家等下就还按在关内演习的队形来。我和这个丫头片子打头阵,一左一右相隔五十米探查。 你们三个坐住东西南三个角慢慢往前跟。” “收到!” “好…” 三男两女在皑皑雪景上留下一连串足印, 那印记很快被风雪磨平。 寒冷会使人感官变得迟钝, 好在小队长是个老手, “不对劲…大家隐蔽!” 四位新兵虽不清楚内情, 但长久以来的应敌训练已经养成了本能。 果不其然, 他们刚一躬身, 雪景对面边走出一位身着红黑色袍衣的男子。 他一只手捂着肚子, 鼻子连连耸动, “会里那点血食根本不够吃,看看今天能不能抓到哪个不长眼的劣民…” “屏息!” 小队长低低一喝, 众人心领神会,按原队形逐渐靠近那个恶魔眷属。 二百米、一百米、五十米…… 那眷属显然嗅到什么气味, 眼眸瞬时瞪大, 他张开双手一层鲜血覆盖表面, 几息之间凝成利爪。 小队长熟练拔刀, 一马当先冲斩到眷属面前。 铛! 利爪与刀刃一触即分, 小队长感到刀柄上传来的力道, 暗道不好, “这不是一般的眷属,你们在旁边掠阵!别贸然靠过来!” 四位新兵早已拔刀, 正要冲斩却被他这话逼停在原地。 短发女兵抓住眷属爪击的空隙, 包抄他后方, 一刀挥出带起一道血痕。 “啊…” 眷属痛呼一声, 眼眸底红晕更甚。 他扭转身形, 红爪直直挠向女兵面颊。 一刀从后刺入, 生生止住眷属前倾的态势。 女兵意识到是小队长出手援助, 刚想开口感谢, 却被他喝止, “赶紧回去!你们在这只会让我分心!” 眷属抓住刀刃生生把刀从体内拽出, 红色利爪再度袭来, 劲风下打,激开一片白雪。 小队长刀尖微颤, 一个踉跄仰摔在地, “啊!” 眷属趁机欺身而上, 张开血口露出尖利虎牙冲着他喉管咬去。 但刀不止一把, 剩下三位男女学员也意识到战况紧急。 纷纷持刀砍向眷属腿背, 血珠飞起在空中散作雾状,像极了魔鬼的硝烟。 突遭偷袭, 眷属非但不气, 嘴角反倒勾起笑意。 近在咫尺的小队长看清他脸上神色, “是诡计!快后撤!” 远胜于刚才的血气在眷属指尖凝结, 他几乎瞬间弹起, 利爪狠狠拍向另一名女兵脑袋。 卷发女兵惊疑不定, 慌乱之下堪堪抬起刀背抵挡。 铛!铛!铛! 眷属借势一连三击, 前两下她还可以勉强接下, 谁料最后一击威力陡然爆发。 金属刀刃被这利爪生生拍裂, 女兵手骨更是碎得不能再碎了, “啊…” 眼见同伴垂死倒地, 剩下两位男兵也顾不得小队长的叮嘱, 两人对视一眼,一左一右杀了上去。 左一刀,划破肩膀。 右一刀,斩断红袍。 两处微不足道的伤口, 反倒给足了眷属反扑的机会。 利爪横向挥出, 生生撕下左侧男兵腹面一块血肉。 “唔啊…” 他呕出一大口鲜血, 却也被这伤激了血性, 刀刃腾起凶猛前劈,大有以命换命的劲头。 只可惜力道还是不够… 眷属咧嘴一笑, 抬手接住刀刃, 他另一只手爪骇然前伸, 一把抓出少年还在跳动的心脏。 血腥落入眷属口中, 却成了治病良药。 侦查小队一死一重伤才落下的伤口逐渐愈合, 小队长看着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小伙子尸骨不全地倒下, 目中涌出热泪。 他跨步起身, 金属刀刃再度挥出。 小队长清楚, 这帮食人血肉的恶魔只有在进食时最为放松也最为脆弱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银白一闪, 刃光掠过眷属脖颈。 鲜血喷涌而出, 眷属红眸圆睁, 不可思议望向小队长, “劣民…” 他扭转身形, 想再度挥出利爪, 后心却又一次被贯穿。 眷属转过头, 短发女兵怒目含泪, “你们这帮畜生!” 眷属生命力向来顽强, 两处致命伤都没能阻止他继续战斗。 但经验丰富的小队长不会给他继续进食血肉的机会了, 双手持刀,孤注一掷,头颅滚落。 眷属无头尸体喷涌鲜血, 颓然跪倒在地。 “哈啊…哈啊…” 短发女兵眼眶红红, 她哑然开口, “队…队长…这个畜生死了吗?” 小队长似全然没听见她的话, 只一刀又一刀肆意凌虐着眷属的尸体。 过了不知道多久, 他终于把一腔愤恨发泄完, “我…对不起你们。” 还有行动能力的三人悲目相对, 男兵走到方才被拍倒在地的卷发女孩面前, 想把她带回关内治疗, 可… “没鼻息了,她…也牺牲了。” 鲜红玷污洁白, 又被另一层洁白覆盖, 表面上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却埋葬了无数条鲜活的生命。 在战争年代, 悲伤都是浪费时间。 小队长带头起身搬运尸体, 众人在压抑中往回走, 一个女声却在他们背后冷冷响起, “劣民就是劣民,没本事的家伙,早该成为我们的血食了。” 第222章 命若琴弦 “海瑟薇?!” 小队长显然认得那打头女人的模样, 光明会那群入侵者等阶严苛且鲜明, 由高到低分别是赐者、簇拥、眷属… 每高一阶都如狼王之于老弱病残, 是地位截然不同的存在。 而这位便是在前线极为活跃的【簇拥】, 被称为【荆棘花】的海瑟薇。 带刺锁链破空而出, 眨眼间环住短发少女头颅, 她挥动刀刃想要斩断锁链, 却连惨叫都没来及传出。 血流如注, 又一颗鲜活的头颅滚落, 海瑟薇明眸冷冷, 嫌弃般一脚把短发女兵的头颅踹到一边。 小队长一行人敢怒不敢言, 只能死死盯着这女人。 海瑟薇见他们样子,不惧反笑, “你们不觉得这样子很憋屈吗?特别是打头那个不新鲜的劣民…怎么,还在想办法怎么拖住我?” 小队长手指青筋暴起, 他声音哑得像绷断了弦, “畜生…” “畜生?” 海瑟薇走到他面前, 轻描淡写接下他再度拼尽全力的一刀, “狼吃羊,人也吃羊。那为什么人觉得狼残忍,而不对桌上珍馐满怀歉意呢?” 她用锁链缠住小队长脖颈,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因为…狼吃的是他们的羊啊。” 骨节折断声一闪即逝, 风雪中又闷闷一声落地。 仅剩两名男兵也是浑身带伤, 他们看着海瑟薇, 像在看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 海瑟薇毫不在意手上鲜血捋捋鬓角垂下来的碎发, “畏惧吗,惶恐吗,这才对味……你们这些低等生命生来就该被恶魔大人吃掉——食物的垂死挣扎,可笑…” 话没说完, 海瑟薇足下忽然绽开荆棘状的利齿藤蔓, 那藤蔓泥鳅般在积雪中翻腾, 几经缠绕附着在两男身上。 藤蔓刺尖如吸管般蠕动输血, 把血食转化成一种红黑色的能量,输送到红发女人体内。 “嗯…味道好淡啊,果然还得抓些杀过人的。他们这种量级的【罪】,给我塞牙缝都不够。” 两具破碎的人皮塌陷跌落在地面, 内脏、血管、乃至骨骼都被这外形奇异的荆棘吃了一干二净。 到了【簇拥】这个层级, 个人意志就不会被渴血本能左右了。 海瑟薇瞳仁眼底只一层薄薄的红, 她摸摸平坦的小腹, 轻轻舔下嘴唇, “有点没吃饱,还要等原罪大人们带人畜回来啊。” 她拍拍皮衣上的风雪扭身离开这片狼藉, 残余血渍很快被寒冷凝结, 空旷大地再归于沉寂。 血棺椁。 灰冥坐在棺椁旁边, 目光静静凝视着棺材内荡漾的血池。 成为恶魔【簇拥】的他与其他人信仰者并不相同。 他没有继承那种杀戮的欲望,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淡到近乎消极的观察欲。 好比于用结界囚禁安娜等人时, 他不是不知道迟则生变, 却甘心借用安娜两人来观察【双鱼玉佩】的具体使用效果。 他五指没入血池, 从中轻轻拿出一颗圆玉。 那玉石不同于其他种类的讲究浑然天成, 反而匠气很浓。 正面是两只半月状的鱼镜面对称环抱在一起, 本该是悬挂流苏的缺口位置闪着黑黝黝的光, 【赐者】大人们说过这枚玉石是他们从境内掠夺的, 具体来源不详, 好在灰冥对很多事的态度都没那么较真 ——有用就行,仅此而已。 “灰冥大人,您回来了…” 在恶魔眷属中,低位者对高位者都称“大人”。 灰冥淡淡瞥向几个围过来的低等眷属, 薄唇轻勾, “哦,怎么了?” “您这次深入境内,想必取得了不少像样的情报。” “对啊对啊,听说您还圈禁了几个和乌鸦有密切关系的劣民。在他们身上,您总该有所猎获?” 罗斯·柴尔德家身为光明会的中流砥柱, 是名义上整个光明会组织的倡导者和管理者, 奈何灰冥年纪轻轻、单靠异能上位, 麾下还是有不少人虎视眈眈, 只等着他犯错,好群起而攻之将他分食。 ——恶魔的世界只有更强者和食物,同类也不例外。 “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如果我做错了什么…【原罪】和【赐者】大人们自然会出手抹杀我,至于你们这些低等仆役…” 灰发青年站起身, 一步步朝那几名【眷属】靠近。 随着他步调加快, 地面上浮起一个个黑色眼眸涂鸦, 被这眸子正视的【眷属】们似看到什么极为可怖的事物, 齐刷刷栽倒在地,连滚带爬远离那恍若魔鬼的青年。 灰冥想想, 又觉得这么形容他们不大恰当。 他掠过这几位满眼狼藉的下半身, “不能践行自己欲望的恶魔,跟那群劣民没什么区别。” 灰冥挥挥手, 黑色涂鸦眼眸瞬时瞪大, 那群【眷属】鬼上身般翻腾不止。 还没等他发泄完,一个冷艳女声再度传来, “灰冥,差不多得了。这群家伙放外面还能吞些劣民,为那几位大人分担些压力。就这么死在你手里,可惜…” 海瑟薇体表雪痕未消, 白色点缀在紧身衣上,整个人像从天光中走来。 灰冥轻哼一声, 主动散去那些黑色眼眸, “吃完回来了?” “嗯…” 海瑟薇一脚把那些冲她匍匐求饶的【眷属】们踢出好远, 款步走到灰发少年面前, “…也不知道那个什么镇北关在搞什么,最近两天出来的劣民质量越来越差劲了。连个像样的异能者都没有…” 她顿顿声, “灰冥,会不会是他们在调动兵马,用这些士兵当成弃子。” “呵…” 灰冥冷笑一声, “你刚调来镇北关前线,还不清楚那局长用兵战略。他把人口资源看得比什么都重,宁可存人不存地。 随便浪费那群低等劣民,这不符合他的风格。” 海瑟薇沉默一会儿, 在战略决策这件事上, 灰冥这种罗斯·柴尔德家的嫡系和自己这种半吊子掌握的信息量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 她很清楚什么事是自己该干, 什么事应该心里有点数避开, 所以转移话题理所应当, “【嫉妒】大人,还没有出现吗?” 第223章 天子守国门 有人说旅行只是从自己熟悉的地方去到别人熟悉的地方, 飞行或许也一样, 古往今来人们妄图挣脱大地的束缚, 去到更辽远的星辰大海, 却往往忘记了天空的束缚也是锁, 逃离地球也有锁, 宇宙之外也有锁, 命运是一把把望不到尽头的锁。 但总有人拿着滚沸的钥匙试探, 哪怕血肉溃烂, 也不放下颤抖的手。 苏方辰孤身垂立在镇北关外, 足下偶有厮杀,却像从不可测的未来传来余音。 在战争前线,能人异士不算少。 众人眼见少年背生双翼飞行, 也没像其他地方那般惊诧, 立在灰黑城墙上的官兵们互相传告着信息。 那消息很快递到关门正上方的帐篷里, 男人身着高领黑毛衣, 身上披着一件大款西装。 他轻轻靠在大帐内床上, 身上横七竖八缠着绷带。 门口传令兵小心翼翼叫了两声, “局长?局长…” 统治局局长睁开眼, 一双柳叶眼摄人心魄, “…怎么了?” “我们看到有名异能者从境内飞过来,不清楚是不是前段时间秦秘书长通知的那一波…您看这…” 男人拉开取暖的外衣, 从床上坐起, “我去看看。” 传令兵一脸担忧, “您的身体?” “我心里有数。” 穿好大衣,男人慢步出了大帐, 霜雪落在他柔和的五官上, 那病弱脸颊血色渐淡。 “阿钦和我说过,其中有个黑衣少年实力不亚于【灵执】们。如果能拉拢到他,镇北关战事或许还能……” “局长,您还是多休息。这种事让荀老师他们代劳就好,拖垮了您的身体,对镇北关也是无益的啊。” “放心。” 苏方辰按秦钦描述悬立在镇北关口, 他冷眸看着身着大衣的男人轻步向他走来。 那局长面容没有职业军人那般硬朗, 眉眼温柔之余, 带一点春寒料峭的凉意, “朋友,阿钦跟我说过你,一个人就敢叩京兆统治局的门,还替我们让南教授冷静下来…功过相抵,我们欠你一个人情。” 苏方辰垂足落到城头, 与他之间只隔着十米。 乌鸦冷淡开口, “作为统治局局长,你过分疏于防备了。” “是自信…” 局长笑笑, 冲苏方辰伸出一只病态苍白的手, “初次见面,统治局全境总局长,方寒。” 乌鸦目光掠过他的手, 一如既往没有回应, 只点点头, “他们在哪?” “谁?” “光明会。” 方寒柳叶眼微眯, “朋友,镇北关之外都是他们的地盘…只是他们的【血宫】被秘法遮蔽了,我们没有办法知晓他们高层所在的确切位置。” 苏方辰看一眼高耸入云的灰黑墙面, 他能感觉到有几道不算友善的目光附着在自己身上, 但乌鸦没有选择窥探, “你守着关门,不怕被对方斩首吗?” “朋友,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有三位【灵执】,他们平日没有战争时,唯一任务,就是护住我的周全。” 方寒笑笑, 却牵扯了旧伤, 干咳好几声才回话, “况且…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封建时代尚有先例,何况我们统治局呢。” 苏方辰不置可否, 侧头望向远方, “他们什么时候进攻?” “随时都有可能。” 说起这个,方寒脸上客套的笑僵硬了些, “每一次都有大批量异能者伤亡,就连尸体也被那群畜生拉走…不能入土为安。” 历史风沙席卷而过, 乌鸦见过许多坚韧的开拓者, 他们或有慈悲心肠, 但做起事来分得清敌我,愿意下狠手。 他从方寒眼中读到似曾相识的冰冷, 他能和那群信奉恶魔获得力量的家伙僵持到现在这个地步, 必然不是个只会伤春悲秋的口头评论家, 慈不掌兵,自古以来。 “你们有什么想法引他们出来?” “额…朋友,你跟光明会有仇。” “不算,在找人。” 方寒眸子几乎瞬间冷到冰点, 他轻声轻语, “朋友…你认识光明会的人?” 苏方辰坦然回应他的打量, “我对他们的信条并不在乎,我来这儿是借他们的口,去找其他人。” 方寒与苏方辰对视半天, 到底没从少年面庞上读出别的什么, “恕我直言,跟光明会那群畜生有关的家伙…就算没被杀死,也会被同化,偏离原本的样子…” “她不一样。” “不一样吗?” 方寒心底微微一叹, 这些年他见过太多凭着一腔热血千里寻亲的人, 这世界常常用眼泪回应偏执。 这个少年也不例外吗… 还没等他细想, 雪原尽头忽地浮出一片红色袍影。 血气在白地上奔散, 张狂啃食过每一棵枯萎的树木。 方寒几乎瞬间反应过来, 抬手挥了挥, 两人身后房间内传令兵心领神会打开警报按钮, 风雷鼓和集合号在城头上经久不息。 方寒深吸口气,望向远处, “他们…又来了。” 飞机上。 安娜饶有兴味看着躲在鸭舌帽阴影下一言不发的槐舟, “槐姐姐,这次又是什么理由,你弟弟待在【鸢尾】,你倒来跟我们?” 槐舟顿顿声, “还人情。” “弑神会的傀儡师会在乎人情?” “我已经退出弑神会了。” 安娜眼底蔚蓝闪烁, 半晌面露了然, “是因为温姐姐吗?” 提起这个名字, 槐舟急了, “我说小公主,你差不多可以了。那是我个人隐私,你不要随便看来看去的好吗?!” 安娜笑笑, 指指自己眼眸, “我可没【预言】,猜的。” 槐舟闹了个大乌龙, 悻悻回到座位上不说话。 零八一在直升机附近探头探脑, 任由长发被寒风吹起。 庄亦谐咂咂嘴, “不是,你妹她不冷吗?” 安娜目光落到零八一满是惬意的脸上, “妹妹,再吹两分钟,回来好好坐着。” 零八一迟钝回头, 嗫嚅着, “姐姐,我想多待一会儿…” “不听话吗?” 安娜语气渐冷, 零八一见状慌了神, 忙不迭走到小萝莉身边, “姐姐…我,我错了…” 啪! 众人惊愕目光中, 零八一小脸被扇到一边, 安娜伸手揉搓着她红肿的脸, “你现在…才是错了。” 第224章 好奇心会害死猫 灾变前有许多富商巨贾筹钱营造过所谓末日堡垒, 但他们千算万算没有想到, 财运并不左右寿数, 他们并不是幸运的免疫者。 范海辛找到这座地下堡垒的时候里面只有一男一女两个丧尸, 地上有血迹斑斑的两摊小孩衣服。 从房间行李箱中的合照来看, 封闭空间内,他们把自己的孩子吃掉了。 父母千辛万苦筹备一切,却成了丧尸。 孩子无知无辜,却成了牺牲品。 范海辛异瞳闪烁, “这世道…” 当时他是很想哀叹, 但身旁蘑菇头女孩先他一步双手合十作祈祷状, “十字军守则第二条,命若悬门,我当忧念。” “十字军都没了,你还照本宣科呢?” 范海辛无奈撇撇嘴, 他们在这已经住一段时间了, 食物充沛之余,偶尔去周边聚居地探查些信息。 令范海辛意外的是, 清楚十字军遭难后, 楼书怡并没有如他想象中那般痛苦, 她很坦荡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只是会很偶尔翻动那代表守则的书页。 范海辛空闲时间都在研究那鬼女巫留下来的【血巫术】, 它和自己的异能【银刃】完全是两个路子, 他能感觉到支撑两种力量的核心能量都不相同。 银发青年从意识世界那片红海中回过神来, 地堡房间内略显寒意。 门外是有节奏的翻书声, “楼书怡,还在看书?” “嗯。” 能力在精进的不只他一个, 近些日子楼书怡也在不断探索【心眼】的使用条件, 现在她已经能在不主动发动能力的情况下透视百米有余。 眼见范海辛从自己房间出来, 楼书怡也合上手中那本从地堡书架里顺出来的书, “要出门吗?” “附近聚居地近些日子音讯全无…还是出去看看。” “好。” 楼书怡从桌角习惯性拿起圆框眼镜, 正要出门却被范海辛叫住, “楼书怡,你就不用跟我去了,在地堡里待着。” 蘑菇头少女微皱眉头, “我的【心眼】可以有效辅助你规避危险,不会拖后腿的。” “不是因为这个…” 范海辛扭头望向地堡大门, “我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门外。 “喵…” 范海辛刚一出来就看见不远处草丛中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眸, “鬼女巫?” 他下意识抬手召唤出【银刃】, 一双异瞳冷冷, “果然,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这又是要干什么,报仇吗?那个黑衣少年跟你来了吗?” “喵…” 阿七小心翼翼凑到他身边, 银发青年身上有种熟悉的味道, 它小小脑袋下意识蹭着青年裤脚。 范海辛脸色肉眼可见僵硬一下, “你干什么?” 阿七似全然不懂得面前这位的心思, 仍自顾自在他身边走来走去。 范海辛满脸复杂, “你…听不懂我说话了?” “…喵。” 阿七一双红瞳懵懂看他, 眼中丝毫不见往日那种锋锐的光。 正如乌鸦所说, 代表芮修·德斯特的灵魂已然湮灭, 幸存下来这一具身体, 仅仅是一只外形奇异的黑猫罢了。 范海辛眨眨眼, 脸上警惕略微回落, “我警告你,你这次要再骗我,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别以为给把能力给我就能偿还你之前犯下的那些罪恶,女巫就是女…” 他话音未落, 阿七发现躺在草丛里一个废旧的毛线团, 它本能跑过去, 伸出小爪子一下下挠, 也不在乎满身狼藉的灰尘。 范海辛微叹口气, 终于松了手头银刃, “…再信你最后一次。” 地堡内。 “你是说…这只小猫就是传说中那个驱使【血巫术】的女巫?” 楼书怡用毛绒刷子清洗着阿七的毛发, 目光柔和了些, “她变成这个样子,也是罪有应得。” 范海辛却罕见没有报以痛骂, 他盯着拿到手上的十字架挂件出神, “我们先祖世世代代都叫这个名字,就是为了记住血仇。记住那些为信条而死的勇士… 到我这一代,目的似乎完成了——我真的杀了这位逃窜将近五百年的女巫。可…” “可你在怀疑。” 楼书怡支起身看他, “我也经历过一样的阶段,在听说十字军内部混战时。 其实你大可以相信我,我知道你清楚很多事——不存在于十字军明面典籍上的事。” “不…” 范海辛转过头看阿七, “那女巫亲口承认了自己犯下的罪孽,我并没有怀疑这个。我是在想,十字军那群头头脑脑远离故土,连总部都搬到了境内的沪宁——他们图些什么,就只是单纯的宗教宣扬吗?” “或许大元老他们也瞒了我们许多事。” “比如贞德大人的佩剑,为什么到了京兆统治局那边…” “说起统治局,我们可能要打架了。” 楼书怡湿润的双手叠放在胸前, 她眼眸紧闭, “地堡外面…来人了。” 地堡外。 “嘿!兄弟们过来看,这好像是个地堡。” “地堡?就灾变前一大堆人搞那种东西?” 身着涔边统治局制服的官兵成群凑过来, 打头一个小队长面色踌躇, “行军只有二十分钟空闲休息,现在还剩十六分钟。我们进去看一次,未必能按时间归队啊。” “你怕什么?” 他身边士兵乐了, “咱就进去看两眼,说不准顺道能淘些物资,跟丁局长手下姓关的一说——他保不齐还得感谢我们呢。” 三下五下拿了主意, 松散队形往前稳步推进。 但他们没有如愿到达地堡大门, 一位银发青年拦在他们路上, “涔边统治局的人?” “啊,我们弟兄还以为这地堡是没主的呢。” 打头大队长笑笑, 按住刀把往前走出一段, “小兄弟别见怪,我们也是想赚点外快。” “正好…” 范海辛轻轻挥手, 大地开裂露出血河, 腥味四散,转瞬包裹住在场一众官兵。 “我有事情要问你们,涔边最近在酝酿什么事?” 众官兵眼见这样也清楚面前这位是个异能者, 但要是他们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误了丁局长大事, 一家老小也是死路一条。 似看出在场各位的游移, 范海辛坦然补充, “别担心,我和丁峥没仇,我只是…有些好奇。” 第225章 无论你是谁 地堡大门敞开。 楼书怡神色莫名望向忽然沉默的昔日小队长, “范队长,要走了吗?” “嗯,你都不问为什么?” 蘑菇头女孩笑了, “就算这队涔边统治局官兵没来,你迟早也会离开这里,消极避世、独善其身不是你的风格——你心头有疑问,需要有人给你答案。” 范海辛轻笑两声, “你说话越来越像书记院的大姐姐了,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十字军变成这样——她应该更难过。” 两人对视静默一会儿, 楼书怡先开了口, “要去哪?” “镇北关。” 范海辛一边回自己屋里把必要且不会被血气腐蚀的物品放入血河中,一边提点着她, “这一趟风险很大,我没有活着回来的把握…这里有充足的食物和水,只要没有大规模的战争和异能暴动,还是很安全的…” “安全么…” 楼书怡唇齿间喃喃着, 半晌脸上绽开笑意, “范队长,你有没有发现你变了好多。” “什么?” “你不像原来那般自信了,直男癌也被治好了。” 银发青年手上动作一顿, 红白眼眸交替闪烁过神光, “或许…” “但我不能听你的话,我要和你一起去。” 楼书怡走到青年面前, 坦然与他对视, “十字军总部虽然乱了,但十字军的信条总要有人记得、有人践行——如果这世界所有人都忘了,谁还会相信前辈们的意志?” “践行信念不一定要以身犯险。” “这个时代…哪里没有危险?” 楼书怡笑了, “不说远了,就说刚刚…如果方才发现我们的不是涔边统治局的普通官兵,而是异能者…我呆在地堡里跟等死没什么区别。” 范海辛却只是苦笑, “我变了多少,还是说不过你。” “因为我说的是事实。” 银发青年微叹口气, 终归朝她伸出手, “那把行李给我,我的观察员。” 镇北关下。 风雷鼓鼓点由激昂转为沉抑, 像巨人息止了愤怒的高呼,转而粗重喘息起来。 方寒的目光越过重重雪地, 落在红袍队伍尖端那人身上, “对面只派了一个【簇拥】,剩下都是【眷属】。应该是一次试探性攻击。” “他们每一次突袭,你们都要全线警戒。不浪费兵力?” “没有办法…” 方寒咳嗽两声, 苍白手指紧紧衣领, “…他们的能力体系和我们全然不同,我们无法确定这帮人是否掌握着能够短时间造成巨大伤害的东西——只能全神贯注于防守。” 苏方辰冷眸微沉, 他经历过那个信仰混沌的时代, 也见证过魔鬼座下万人叩拜的诡况。 但这次事出蹊跷, 如此巨量的【眷属】绝不可能是一朝一夕驯养的。 西方已经完全沦陷了吗… “那帮畜生无时无刻需要血肉供养,且杀的人越多就越强壮。” 方寒轻声补充, “如果我们抑制不住他们的攻势,让他们蚕食我们官兵的尸体——恶魔势力会像滚雪球一般变大,为今之计,我们只有防守策略最为稳妥。” “但是?” “但是我们快守不住了。” 方寒侧头望向黑衣少年, 他轻轻笑笑, “不是我不避讳,这个事情镇北关上上下下有目共睹。 恶魔的【赐者】可以借用人肉人血快速恢复伤势,可我们的【灵执】哪怕依靠医疗异能者,恢复速度也没有他们快。” 他顿顿声, “换句话说,我们的战力在被他们逐渐削弱。” 殊死一搏?前路莫测,危机四伏。 坚壁清野?力有不逮,钝刀割肉。 攻也攻不得,退也退不得。 摆在镇北关,或者说中央统治局核心成员面前的就是这样一个死局。 只能死守, 等死一样守。 “朋友,我相信阿钦的眼光。” 方寒目光灼灼看着乌鸦, “她说你的能力至少不亚于一个【灵执】,事到如今我也不和你避讳——我想让你加入中央统治局,陪我们镇守边疆。” 苏方辰没有说话, 只静静看着那群红袍人在不远处城下站定。 “实不相瞒,镇北关待遇虽好…但如果实力达到那种层次,物质上的优渥在哪都能得到。” 方寒深吸一口冷气, “这不是胁迫,是请求。” 苏方辰很清楚生死有命, 但信仰恶魔的人除外, 三途棍下,鬼妖丧胆,精怪忘形。 乌鸦清楚敲山震虎的原理, “我不会加入统治局…” 方寒眸底神采微落, 却又很快恢复, 他刚想说两句客套话, 却被苏方辰冷声截断, “但如果是杀它们的话,我可以帮忙。” 落地, 是黑色的羽翼。 张开, 是墨染的冷气。 寒风裹挟阴冷刺棱飞入红袍队列, 霎时间激起无数血气。 当头一个【簇拥】双手化为利爪, 一马当先拍向苏方辰额头, 三途棍身一横,稳稳接住这来势汹汹的一击。 苏方辰侧身转棍, 银刃切开冷风斩断【簇拥】左爪, 鲜红浪花一闪而逝, 连同那人的惨叫也被风雪淹没。 【眷属】们见到同类鲜血,不但不畏惧,反倒像触动了兴奋点, 他们成群结队嘶吼着向前冲, “啊啊啊!” 与他们相反, 失去一只手爪的【簇拥】显然意识到事情不妙, 忙不迭转过身要跑。 他抬腿很果决, 银尖刺透他心脏也很果决。 他拼命催动血气, 想要愈合那致命伤, 但三途不是统治局制式斩刀, 苏方辰也不是初出茅庐的新兵。 三途横掠, 【簇拥】身体霎时被切割成两半。 两段沉闷坠地声相继传来, 苏方辰深黑眸子倒映无数【眷属】身影, 只一个字, “来。” 利刃前拍, 三途横向一拆,错身掠过脖颈。 点划,颅骨碎裂。 中刺,心脏贯穿。 等冲到边上第十三名【眷属】终于意识到不对已经来不及了, 黑衣少年持棍斩下, 恶魔眷属尸体从中分开, 满溢鲜血被三途封住去路。 俯瞰白色大地, 代表苏方辰的黑点附近戏剧性空出一圈。 余下【眷属】冲他呲牙咧嘴, 但乌鸦并不在乎, 他只是抬抬下巴, 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传话, “无论你是谁,等死。” 第226章 凤朝阳 解决【恶魔眷属】最难的一点就是抑制他们近乎恐怖的再生能力, 方寒等人不是没见过所谓【眷属】在濒临重伤时,靠吞噬血肉不到半分钟恢复原状的奇迹。 两相比较, 没有任何一个【灵执】可以让战斗完结得如此迅捷。 而面对这般卓硕的战果, 黑衣少年脸上却只是一片萧条的死寂, 像是早习惯了生命的淹没。 苏方辰张开羽翼, 飞跃外层防线, 轻轻落到方寒身边。 这位统治局局长惊讶之余注意到他手上那奇异的银色棍子。 方才殷红血液被黑色绷带包裹后全然消失, 就好像那绷带张口吞噬血珠一般。 他深吸口气, “朋友,你的异能是召唤那些黑气吗?” 不是方寒游移, 少年身上难以捉摸的东西太多, 禁疗、飞行、造物、吸血…… 在他身上展现的异能特质近乎于繁杂且毫不相干。 根本不符合目前的异能研究体系… 方寒思路掠过之前看过那些南崇明的实验报告, 微吸口气,轻声补充, “朋友,你不必戒心太重。你已经展现了自己的能力,【灵执】级别异能者的能力是高度保密的,对外只留存代号便于配合…” “我没有异能,且不从属任何组织。” 苏方辰冷声开口, 他转过身面向镇北关外, 寒风尽头是一片攒动的黑暗。 乌鸦知道那群幕后黑手在窥视, 但他不在乎, 千百年的风吹过, 他还在,但很多人死了。 凤鸣区异治局。 有人说权力的价值并不来源于权力本身, 而是它所附带的影响力, 时代车轮滚滚向前, 掌舵人或许看不清眼前是礁石还是绿洲, 但他至少清楚, 风浪来时,要牺牲的是左半船还是右半船。 “老执行,我不赞成长驱万里去镇北关。” 眼镜青年放下手中统计报表, 把文件夹推到坐在长桌尽头的老执行面前, “单论基建,凤鸣区确实有叫嚣各大聚居地的资本。但这也仅限于民生设施。论兵力我们不如涔边,论信息储备我们不如京兆… 劳师远征对它们兴许只是伤筋动骨,但对我们来说,是颠覆性的灾难。” “我赞同他的看法。” 身着蓝衣的格勒微吐口气, “咱们之前御敌虽然战绩很好,但也只局限于守卫战——祝老执行的【凤凰火】和我的【柏拉之锁】在阵地战中有奇效… 镇北关不可能没有和我们相似的异能者,他们都守得如此艰难,我们去也只是杯水车薪。” “可…镇北关是国境线一带。如果我们不帮忙,让所谓外敌打得国门大开——我们也捞不到好处。” 雀斑脸青年试探着开口, “…我想是,要不支援些物资?或者生活异能者也好,反正我们现在基建也差不多了。又有诚意,又不会太损害凤鸣区。” 灾变后本是人心散乱, 但凤鸣区祝执行深得民心, 连带着统属地区人们对统治局认可度都高了许多。 此刻名义上的政府有难, 大家还是乐于帮些力所能及的忙, 这位青年的提议不出意外获得了大部分人的赞同。 众人议论纷纷, 末席那名身材窈窕的少女却只摆弄着自己新做的粉蓝指甲, 但属于她的安静并没持续太长时间, 祝炔拍拍桌子, 声音苍老而威严, “白丫头,你有什么想法?” “想法?” 白魅回过头看她, 闪烁金色纹路的眼底拉丝般勾人, “我能有什么想法,人家异能再怎么强也是老执行麾下的大头兵。执行大人让我往东我不敢往西,让我躺着我也不敢坐着。” 四目对视, 祝炔轻轻开口, “我虽然是凤鸣区名义上的最高权力者,但我们能有今天,还是主要靠各位集思广益。” 白魅嗯了声, 翘起二郎腿晃悠着白皙脚趾, “那…我还真有点想法。老执行,你总说统治局那群人在镇北关抵御外敌——我们总该知道敌人是谁,单凭统治局那个什么秦钦一张嘴我们就豁出命。我可是不同意的。” 这话一出,在座各位齐刷刷看向老执行。 他们心头不是没有相同的疑问, 只是碍于老执行面子不肯第一个提起。 但这个白魅本就是凤鸣区边缘人物, 也只有风评本就不好的她敢这么直言不讳。 “恶魔。” 祝炔只吐了两个字, 便在人群中掀起轩然大波。 “恶魔?传说中的恶魔吗?” “…它们是真实存在的?!” “不会灾变也是它们搞出来的,那我们怎么可能打赢?” 【心火】在老执行手上一闪而逝, 大家识相停住话头。 老执行梳理了下额前散落的碎发, 她目光灼灼, “凤鸣区走到现在,是一砖一瓦堆叠起来的。在座各位都是异能者,难道会被虚无缥缈的魔鬼吓到吗?” “嗯哼…” 白魅张开细嫩的五指, 漫不经心支应着, “…是啊是啊,恶魔不远万里而来肯定不是来吃你们的。它们想跟人类做朋友,同舟共济、共创美好家园。” 她的反讽过分犀利, 祝炔却没有理会, 她只轻轻扫过在座各位, “大家,镇北关一战关乎全境安全。我们如果不尽心尽力帮忙,唇亡齿寒,到最后凤鸣区也会受到波及。 当然,我不会强制各位远征。愿意跟我一起驰援镇北关的,可以举手表决。”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眼镜青年正想举手附和, 却被老执行的话打断, “区里面各项事务还需要你调度,你就不必去了。安守后方也是为战事做贡献。” 他点点头, 望向一反常态沉默的风衣大汉, “嘿,要往常碰上这事你不早上了吗?现在怎么了,凤鸣区待时间长了,骨头待软了?” 风衣大汉被他这么一激, 张嘴就要回怼,却像想起什么。 他终究叹口气,回望老执行, “祝执行,我有些自己的事想要做——可能这次帮不上什么忙了。” 祝炔点点头, 她很清楚这次战争兴许旷日持久, 一时冲动去了, 或许会成为终身的遗憾。 “有家室的,有孩子的,把手放下。你们的命…不只是自己的。” 第227章 燃尽或是新生 祝炔很小就知道每个人的降生都是有使命的。 她祖辈在战争中罹难, 使命是幸存。 她父母在宦海中沉浮, 使命是权柄。 而落到她这一代, 使命是信仰。 如果可以忍受邪恶的自己, 攀爬权利阶梯下踩死竞争者无非是手段的一种。 但她父母就是这样一种例外, 他们操得起雷霆手段, 却放不下慈悲心肠。 “祝决明,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再杀人了,我们手上已经沾了太多血了…你难道想让我们的宝宝未来面对无数报复吗?” “言焰,你不懂吗?到了这个位置,很多事根本他妈就不是我想干的…底下人手脚不干净,你让我怎么办?!” 祝炔呆呆立在门缝前, 那时的她还不清楚为什么昔日和和气气的父母会因为这些她眼里莫名其妙的事吵起来, 她只是想来要一个抱抱, 她妈妈也确实给了, 只不过那温暖沉浸在哽咽声中。 “宝宝,爸妈对不起你。” 祝炔当时懵懵懂懂拍着父母的后背, “妈妈,我们去游乐场好吗?” 她想听见一句欢快的“好啊”, 不是后面缀着条件的那种承诺。 她母亲抹去眼泪, “宝宝,等爸妈有时间的,一定带你去,好吗?” 祝炔长大些也想, 或许她父母在答应自己那一刻的的确确是诚心实意的, 之后没有兑现这空头支票也只是因为太忙, 忙到没有时间变现自己对孩子的爱。 但这忙碌总有尽头, 比如她父亲有天很严肃找她谈过话, 说要把整个阳光下的人脉链移交到她手上。 那时她刚刚领回一本表面光鲜的顶尖学府毕业证, 好比刚刚读完圣贤书, 就要一头扎进酒色财气的算计中, 一开始祝炔干得很糟糕, 糟糕到几乎倾覆她祝家几代以来积攒下的资源。 可她父母不但没有因为这件事斥责她, 反倒温柔得不可思议。 她妈妈走进她办公室, 双手紧握,在阴影中暗自摩挲, “宝宝,我们对不起你。今后也许补偿不了,但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祝炔笑了, 她的童年盛满了像这样的空头支票, 不多一张也不少一张。 但出乎意料的是, 她中奖了,这一张兑现了。 他们短暂抛下一切, 在祖国大好河山漫游。 游乐园他们去的最多, 祝炔已经记不清她和父母坐了多少次过山车了, 一切都来得及补救,大概。 只是童年永远是童年, 它在诞生之日起就在自我毁灭的路上, 当你意识到它的存在, 面前也只剩下那悬挂过去的三尺白绫。 终有一天你会来看它, 但要悼念些什么呢? 是那时的自己吗? 还是你在悠然午后, 躺在沙发上昏昏欲睡时,窗角的那一只蝴蝶… 那几年祝炔过得很幸福, 可生命仍在不休止地喘息着, 光阴流转, 岁月如风卷残云般没落。 她父母相继去世, 遗言是让她做自己想做的。 这也是祝炔第一次思考, 她到底想要什么。 权力、财富、地位、声名… 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一切在她这一代开花结果。 祝炔享受着别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所有, 可她是如此空虚… 每天早上醒来, 一个问题在她耳畔飞舞盘旋, 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吗? 祝炔不知道, 直到她去了供奉祖辈的祠堂。 她本意是叩拜牌位, 以求内心安宁。 但祠堂背后的门开了, 露出只允许一人通过的地道。 长长的黑暗过后是一种诡异的香气, 祝炔紧紧鼻子, 恍惚间她看见有种白色气旋在她周遭升腾。 直到那气旋附着在壁灯上, 火焰凭空产生,点亮整片走廊。 路的尽头是一尊雕像, 时间将那神明面容消蚀, 只是那股清淡宁静的气质仍从玉料中吐出。 “神像?” 祝炔下意识抚摸那玉像表面, 无数记忆汹涌而来, 每段都以一个人影终止, 那女孩白发白瞳, 一身长裙雪似宁寂。 这个年纪,是合适祝炔叫小妹妹的。 只那一双灰白眼眸, 似含万种温情,不同于少女的妩媚。 那感觉…是慈爱? 祝炔第一次不太确信自己的感觉, 可她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某个人, 或者说,某种气质全然俘获。 焦虑的时候, 心力憔悴的时候, 她常常来看这神像。 最开始她只是静静看着, 后来是跪坐, 再后来是祈祷。 无论祝炔说什么, 那神像都是静静听着。 那些黑暗的血腥的, 那些光明的堂皇的, 祝炔没经历过什么事, 独属于她的故事也很短。 她更多时候在说那些祖辈流传下来的史诗, 以及她父亲病死前, 才舍得对她吐口的那些罪孽。 “我可能快死了…” 年老体衰的祝炔颤颤巍巍走到神像面前, “…我爸妈说,死亡不值得畏惧,不能心安理得的死,才值得畏惧。” 白发苍苍的祝炔笑笑, “我们也算在你面前待了几十年,一直都是我和你说话…你也不回答我。” 话说出口, 她又觉得自己快疯了, 明明只是一尊玉像罢了… 祝炔又盯了会儿那神像模糊的面容, “我该怎么叫你呢?” 她顿顿声, 脑海中飞速掠过那梦中女孩的沉沉眼眸, “如果你不和我说的话,我就自作主张了。” 神像沉默不语, 祝炔笑了, “我叫你主怎么样,独自藏在这么个小房间里不知道多少年——你也很孤独。 我跪了你这么久,也没供奉什么香火。就算我占个便宜,就算我是你的信徒了,好不好?” 祝炔眼眸逐渐黯淡下来, 心脏传来绞痛, 她却没有掏出兜里的药物。 无儿无女一生, 祝炔并不想要风光大葬, 她只想死在一个自己觉得舒服的地方, 比如那神像身边。 砰! 那是祝炔甩开拐杖, 摔倒在地的声音。 也是她生命中最后听到的声音 ——如果不是那白色气旋的话。 祝炔感觉自己被推入一片温暖的海洋, 欢脱的鱼儿游动着沉入她身体。 心脏在复苏, 肺部在收缩, 代表生命的节律再度被拉上正轨。 她睁开眼睛, 神像依旧静默, 可她清楚一切都不一样了。 祝炔张开五指, 那皮肤如少女般细腻柔滑, 弹指间,火焰升腾, “主,你…是在可怜我吗?” 第228章 世界之外的他 “老执行,您已经在这站三小时了。夜深了,您多休息休息才好啊。” 警卫员望向站在阳台边的红发老人, 微叹口气, “您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带凤鸣区官兵远赴边关——您说您这又是何必呢?” 祝炔轻轻摇头, 没有回答。 年轻时她觉得什么事都要有理由, 信念也好,功利也罢, 她总要看清摆在道路尽头的是玫瑰花园还是荆棘旷野。 可到她这个年纪, 在乎的东西就很少了。 祝炔想想又觉得不是, 比如她跟夏末到访虎门市的少年都在乎那么一件事, “主去了哪?” 警卫员懵懵懂懂, 不太理解从老执行嘴边流出无意义的呢喃。 可他清楚天在转凉, “老执行,无论您做出什么决定,我们都支持您。您要保重,风鸣区没您不行。” 次日。 凤鸣区外。 戈登风评再怎么改观也只是个投机倒把的商人, 送别执行这件事是轮不到他近距离参与的。 他只是带着几位年长些的孩子默默看着, 他们或许清楚祝炔的离开意味着什么,或许没有。 陈燃一反常态沉默下来, “镇北关那么危险,老执行…她还能回来吗?” “我不知道…” 戈登笑笑, 他垂下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好人有好报,应该是这样。” 祝炔转过身面对城头一众送别官员, 他们静静看着那面容苍老的执行, 直到她伸手到脸颊, 在众人匪夷所思的目光中扯下一张脸皮。 苍老的容颜如剥皮树干揭落, 特质面具下的女人鼻梁高挺、长相清锐, 整个人炽炽如光辉,烈烈如明凤。 祝炔昨晚想了很多能稳定民心的办法, 可她也清楚,凤鸣区对她本人的依赖太强了。 换句话说, 只有她自己,才是解决一切的根本。 祝炔目光落在那面具上, 灾变初期,她需要这东西来保守一个隐秘 ——关于起死回生的隐秘。 但现在, 她需要丢弃它, 来获得凤鸣区众人的信任。 重返壮年的她必须且必要回到这里, 回到她祖祖辈辈耕耘的地方。 “诸位…抱歉瞒了大家这么久。” 祝炔的嗓音在短暂沙哑后由苍老转为明朗, 她环视目露惊愕的众人, “我回来会给大家一个像样的解释,但现在…请大家相信我,相信统治局和镇北关官兵——我们会回来的。” 她转头带着麾下离开, 祝炔这一路本不需要喝彩, 她需要的是有人走在她身边。 血宫。 “灰冥,乌鸦来镇北关了。” “哦?” “哦?他来了这种事,你就一个‘哦’?” 海瑟薇梳理着自己棕色波浪长发上的血污,冷冷提醒, “他在那关口杀了我们不少【眷属】,还有一个【簇拥】——但不止于此,你我都清楚乌鸦的威胁性,如果放任他继续待在这…占领东方的计划只会无限期推迟。” 她顿顿声,眼神越发轻蔑, “灰冥,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说要拖住乌鸦吗?你是怎么拖的,我怎么没看出来呢?” 灰冥抬起下巴, 薄唇微勾, “海瑟薇,你只是个低级的【簇拥】。我想要做什么,没必要事事和你交代?” 海瑟薇面色阴晴不定一会儿, “好,希望罗斯·柴尔德家能一直让你这么搞下去。” 她说完就走, 给灰发青年甩下一个利落的背影。 灰冥转头透过眼罩望向血棺椁, 他深吸口气, 直到那腥味在舌尖消散才开口, “家族那边吗,我确实该回去一趟了…” 镇北关。 偏帐。 中年男人鬓角发白, 面容方正, 身上中山装有股浓重的尘土气 ——那是朔方风雪掠过他的躯体,留下的余音。 他坐在帐篷中, 手里捧着一本灾变后几乎一文不值的《唐宋诗词精选》。 男人目光在字里行间流动, 直至一个懒散的女声打断这片寂静, “荀老师,您还瞧着呢?要我说您可费什么劲儿呢,那新来的兄弟本事儿大着呢,那用得着您熬鹰…” 荀慕清抬头看去, 女生上披黑色大褂, 下身裤腿松散。 居家拖鞋露出几颗白皙脚趾, 油光灯下有种玉石的质感。 中年男人笑笑, 用手中笔帽点点面前少女, “官晴,你说说你这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好。业精于勤荒于嬉,你再有天资,没有后天努力加持,早晚有你江郎才…” “您可别念叨我了,我不上学都多少年了。您知道我把不住边儿…” 官晴挥挥手打断他的话, 漫不经心盘着两个核桃, “…老话怎么说了,能者多劳嘛。我在几个【灵执】里也是吊车尾,您就让我吊着得了——少干点儿活,何乐不为呢。” 荀慕清微叹口气, 把那本诗集放到桌边。 他眼见官晴还不离开,轻笑两声, “你个丫头无事不登三宝殿,说,想劳烦我干什么?” 官晴一听这话来了兴致, 她闷头凑到荀老师身边, “老师,您知道我交不住人儿。但我确实想了解了解新来的兄弟怎么样…您看您能不能出面帮我引荐引荐。” 荀慕清啧啧称奇, “你丫头嘴可碎着呢,还有你交不下的人?” 官晴讪笑两声, “那不一样…” “哪不一样?” 提起这个,少女眼底懒散短暂消融一瞬, “荀老师,我用我的【推天演地】摸了一下那少年底细——什么也看不见。” “怎么可能?” 荀慕清也严肃起来, 他拍拍身上中山装站起身。 几位【灵执】之中, 他因为与面前这位少女有些旧交, 平日里来来往往更为亲近。 他自然也更清楚官晴的异能, 【推天演地】类似灾变前传说中的玄门术法。 一念可占吉凶, 一思可移方位。 如果不是官晴的能力只能覆盖极小范围,还需要漫长时间准备, 【灵执】这吊车尾的位置还真轮不到她坐。 “你的意思是…你的术法无法窥探到与他有关的事?” “不仅如此…” 官晴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 “方位、格局、奇门、遁甲…我掌握的所有东西都把握不住他——就好像…他是这个世界之外的人一样。” 第229章 风流不假 镇北关城墙。 苏方辰与方寒并肩前行, 空旷城头时不时传来咳嗽声, “朋友,和你一起来支援的那群人还在路上。你别太担心,我让手下同志帮你安排住所了——你先在这住下,守卫战的事,我们尽快商议。” 苏方辰轻轻点头, 每个时代总有这么一个地点位于漩涡中心, 有时是表面繁华却暗藏波云诡谲的京城, 有时是政治风云中甩下无数尸骸的阵地, 落到现在, 是这样一座寒冻的关隘。 “我会在这一段时间。” 方寒停下脚步, 与黑衣少年四目对视, “朋友,如果你是要找什么东西或者寻什么人,你可以告诉我们。 灾变过后,统治局虽然势微,但掌握的资源和信息还是要比个人强很多的。” 不同于灾变前场面上的奉承, 方寒是真心想要拉拢这位看上去年龄不大的少年人, 他身上有种似曾相识的气质, 多年前他也在别人身上见过类似的——她叫秦钦。 但还没等方寒得到少年的回答, 面前突然出现一位面容文雅的中年人。 荀慕清冲这位年轻的统治局局长笑笑, “方局,还没去休息?” 方寒冲他点点头, 上前握住荀慕清的手, “荀老师,您这不也没睡吗…” 战争时期,客套话本身就是浪费时间, 两人四目相对, 方寒反应过来,让开道路, “您找这位朋友有事,时间不早了。你们先聊,改日我们叙旧…” 房中。 官晴紧闭双眼坐在床上, 身周淡蓝色气浪徐徐展开。 那气息流水般周转不定, 时而沉落成卦象, 时而翻飞成符篆。 浸润在玄妙状态中的官晴面如冠玉, 但这生生不息的气韵很快裂开一道伤痕, “噗唔…” 阵法轰然破碎, 官晴呕出好大一口黑血, 皮肤肉眼可见枯朽了几分。 她把手伸到眼前, 昔日留存软肉的指节眨眼变作干木。 官晴苦笑着盘好脑后发髻, “我这也算玩大发了,这哥们儿什么情况啊。看不到,权重还这么高——稍微动一下【推天演地】我这就快客死他乡了。” 推演不同于安娜的【预言】, 它是根据范围内不同人【灵】的状态, 来观测未来的发展轨迹。 如果说安娜能力作用于时间, 可以看到过去、现在、未来… 官晴的【推演】则作用于空间, 能够演绎一定区域内人们的行动轨迹和位置变化。 当然有时候也有例外… 她赤足从床上站起, 手指一勾, 远处桌子上的茶杯凭空挪移到她手里, “算了算了,推不了就推不了…不行见面聊呗。” 官晴拉开角落里的衣橱, 一双眸子逐渐凝实, “哪件好呢?” “小兄弟,官晴这姑娘性格好,就是有些时候太过于懒散…” 荀慕清和苏方辰往官晴的房间走, 这位中年老师难得碰上这“成熟稳重”的少年,一时打开了话匣, “…我们这些【灵执】啊,都是五湖四海过来的。这姑娘就是土生土长的京兆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毕竟是京都,气象还是不一样的。” 他顿下脚步, 手指点点不远处的帐门, “到了,那就是官丫头的帐篷。小兄弟,初来乍到不要拘谨。” 苏方辰没有回答, 只静静拉开大帐布帘, 换好衣服的高挑女孩笑眼盈盈, “小哥,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官晴长相清瘦, 一双眸子睁开时若风中劲竹, 带一点潇潇洒洒的名士风范。 可谦谦君子就不能盛装出席吗? 官晴换上一身晚礼白裙, 明艳妆容恰到好处遮蔽她气质中不安定的元素。 她拉起裙角, 垫着步子把苏方辰迎进来, “苏小哥是…” 苏方辰轻轻抬眸, 他目光短暂掠过官晴精雕细琢的面容, 却带不起丝毫波澜, “有事?” “实不相瞒…” 官晴凑到距离少年十厘米的位置, 涂红唇瓣微张,如灵蛇吐息, “我对小哥你很感兴趣,很想知道你之前都经历过什么?” 苏方辰不喜欢过分浓熏的味道, 他保持一段距离,避开官晴身上香水味, “这和你无关。” “要放先前嘛,确实无关。但现在你都来镇北关了,这地方偏远得紧,未来有的是互相帮扶的机会。” 官晴眼眸微深, 目光掠过苏方辰清冷的容颜, “你要觉得战友关系不太近,咱也可以加深下——今儿我衣服都换好了,不行咱现谈?” 苏方辰不太理解面前这位的脑回路, 微微挑眉。 官晴适时解释, “你别觉得我对感情轻浮啊…我这人从小就这样,喜欢探索神乎其神的东西,发现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 说人话就是欠儿,哪有那么多秘密不能说。你不告诉我,说不定是因为咱关系还没处到呢?” 她拍拍旁边支架床,若有所指, “不行咱先干正事也可以,干完你想说就说了,不想的话我再努力努力。” 眼见少年报以冷冷回视, 官晴无奈耸肩, “我这么没有异性魅力的吗?” “不是所有隐秘都可以随意窥探的。” “嘿…” 官晴来了劲头, 她凑坐到少年身边, 四目对视,她不躲不避, “那如果我非要知道呢?” 方才闲谈气氛急转直下, 苏方辰背后三途渗出黑气, 顷刻包裹整个房间, 官晴如坠冰窟, 手指下意识打着颤。 但她不但没有害怕, 反倒眼眸灼灼, “这就是你的异能吗?” “我没有异能。” 官晴不置可否轻轻一笑, “这么近距离,你未必能打过我。” 苏方辰抬眼看她, “所以呢?” “所以我也不想跟你动手。” 官晴手指轻点自己嘴唇, 忽然想起什么,脸上露出笑意, “那就这样,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让你对我有个大概了解。 之后无论你对不对我敞开心扉,这个故事你也不算白听好不好?” 苏方辰散去黑气, 扭身就要走出帐外。 但当他拉开边帐, 身后少女懒散腔调迅速凝实, 她语气如棉线撩拨人神经, “我听说你在找人,说不定…我的故事里会有你感兴趣的信息呢?” 第230章 垃圾 世界上所有人能到的破地儿都有圈子, 大到政圈、商圈、艺术圈,小到某个爱好衍生出来的小团体。 大家都在找某个地方把自己按上, 就好像身上没点儿标签都不好意思出门一样。 我,官晴,混吃等死第一名, 很不幸是某个地域圈层的中心——京圈。 我家仨孩子,我排最后。 大哥和二姐都是事业咖, 拉出去能让长辈长脸的那种。 至于我呢,用我妈话讲就一蛀虫。 我大哥玩命弄他那个履历,力求斜杠多到触目惊心, 我二姐一头闷进股市绿手进红手出。 他们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可我不一样, 人说总得有个活着的理由, 支撑我过到现在的是好奇。 别误会,我可不是那种能坐住板凳搞科研的性子。 我只是喜欢研究神秘学, 那种玄之又玄骇人听闻的东西我都爱。 我当时在我爸妈那里的形象就是个练废了的小号, 好在大号们争气,凡事也用不着我操心。 所以当我跟我爸说我要去搞那些听上去就不靠谱的东西,他甚至表现出欣慰, 我想是自己终于从无所事事往出迈了一步,他老人家心有戚戚。 我第一次碰见的是个占星师, 她刚从海外回来,从头到脚都透着股时尚范, 一听说我要干这些, 她抬眼剜得我心里发慌, “怎么,我晴大小姐想起干点事儿了?” 说归说,那段时间我跟她见了不少世面。 但很不幸的是,我没找到我想要的。 那种占星太过依赖所谓感觉,很多东西都在模棱两可之中。 我不想在没有明确谜底的问题上纠结太长时间, 转头上了传说中的浮屠驻地。 那群所谓高僧吃得膘肥体胖, 他们小眼眯眯、双手合十, 我当时就知道他们要不看上我本人,要么看上我兜里那点香火钱。 当然,如果真能让我见见所谓佛祖,我这烂皮囊抛出去也没什么 ——很晦气的是,这一路骗子特多。 在那之前,我对钱这玩意没什么概念。 直到我哥姐各自给我打了笔巨款, 我才意识到自己抽零用钱的基金已经干涸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 这两位本该更有共同话题的内卷人关系处得并不好, 反倒都对我这种社会残渣倾心照顾。 我后来听身边朋友暗戳戳提点过, 他们兴许是盯上爸妈死后我的那份遗产。 我没想争,真的。 那笔钱放我手里只能搁银行堆灰, 到他们手里起码有利于市场流动。 但我也不是傻子, 就我这种没本事的人要还一分钱没有,死都死不到好地方。 所以我跟我姐很正式谈了一回, 要我支持他们可以… 但要给我一笔钱, 利息够我平平庸庸过完一辈子就行。 他们答应得很痛快, 我哥甚至给我推了好几个没什么技术含量的闲职,但本人宁死不上班,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那段人生我过得挺浑浑噩噩的,说来也不对,我整个人生都像在温水煮自己, 谈不上什么轰轰烈烈,也没有多纸醉金迷。 我就是活着, 色彩寡淡地活着。 那天我喝了很多酒, 大哭了一场, 阵仗大到惊动我姐, 她惊疑不定问我是不是要自杀, 我笑说怎么可能 ——我还没找到值得我为之生死的秘密呢。 我试过环游世界, 也跟所谓冒险团探索过秘境。 但那些刺激都是空泛的赤裸的, 就像一颗透明的糖果, 你舔第一口就知道它的味道,继续下去无非是因为贪心不足。 后来荀老师——嗯,就是你刚刚见的那人, 他给我推荐了个老学究, 他主研究宗教学,手里不少奇闻异事有待考察。 但真正令我感兴趣的, 是他隐藏在社会边角的身份——家传术士。 拜师后,他和我说术士就是发现了上帝偶尔走神的低喃并用密码解读的一群人。 他们知道自己左右不了很多事, 趋吉避凶是常态, 可我是个师门败类, 师傅说就我这什么都要看看的性子,说不准哪天死在外面,连尸体留不下来。 但我觉得那样也好, 至少我会死在寻找秘密的路上,也算心无挂碍了。 但我没想到的是…我反倒是活得最长的, 我师父死于肝癌,临终让我把东西传下去。 我父母正常老死,临终让我把自己照顾好。 他们都觉得除了这事我干不好别的了, 我也是这么以为的。 但灾变发生了, 我大哥二姐甚至没等到统治局稳定局势就变成了丧尸。 我亲手杀的他们, 用我的【推天演地】。 那天整个京兆的灯都关了, 我从暗巷走回家, 第一次想要去死。 我洗了个澡,把地板拖干净,合照烧掉,一个人赤条条躺进浴缸里。 割腕真的很疼, 你能感觉到血液一点点流出你的身体,在水面开了一朵朵象征死亡的花。 直到意识开始模糊, 一种和酒醉类似的感觉衔住声带。 我应该是笑了, 可总有人不想让我得偿所愿。 我再醒来时躺在统治局的病床上, 救我的是荀慕清荀老师, 我大学选过他的古文学鉴赏课,算有旧交情。 他问我为什么想死, 我说我就是不想活了。 生死之间应该没有第三个选项, 但荀老师善于狡辩, 哪怕在死神面前。 “如果你觉得这条命已经不能给你自己创造任何欢愉了,你不妨试试为别人而活。” “为别人活?” 当时的官晴愣愣看这位面容儒雅的教授。 荀慕清乐了, “对,统治局正在培训一批【灵执】,就是尖端异能者。我们的任务是守卫边疆、保护百姓,反正你也是要死的,剩下这些命,就给别人花花。” 官晴很少觉得恍如隔世, 但当她走进统治局, 见识到那些同样身怀异能的同事, 还是觉得这世界变化好快。 不知道什么时候, 火炮就被魔术般的能力取代。 而她也从队伍最末的吊车尾, 成了孑然一身的远行客。 “一句话概括,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官晴脱下高跟鞋, 用足尖挂着晃悠玩, “我的故事讲完了,苏小哥,对我这种垃圾感兴趣了吗?” 第231章 一家人 苏方辰逐渐理解官晴的处事态度, 连命都不想要的她,自然不在乎这一具躯壳。 官晴解开发髻, 墨色长发疏散到腰间。 她挑挑眉头, “小哥,你想好没有。饮食男女人之常情,就算你不跟我说你的故事。咱就当没事闲的找意思了——来一次,算我占你个便宜。” 官晴说完就躺到床上, 也不管苏方辰什么情况就开始解晚礼服裙背后的扣子。 她一边动手一边面露不平, “要我说这些好看衣服全他妈美丽刑具,穿起来这么不舒服…” “没有必要。” 苏方辰冷眸扫过她, “你并不知道我想要的信息。” 他起身要走, 官晴伸手去拉他衣角,结果扑了个空, “嘿…小哥,我都说这么明白了。就算你告诉我,我也不会把你的秘密说出去…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回应她是沉沉的关门声, 那黑气随少年离开散去, 空荡房间里,官晴瞳仁渐渐深邃, 良久,一声轻笑, “比想象中还难搞啊。” 槿南。 温瓷居所。 井予望着温瓷在盆栽旁边忙碌的身影出神, 她眼底不时闪过纠缠的情绪, 直到谙熟人心的舞蹈生打断她思绪, “井予,在想他?” 温瓷没有点名道姓, 但哪怕成长到了今天,小太妹的心思还是很好猜。 “嗯…老大他们去镇北关有段时间了,也不知道那边情况怎么样。” 温瓷不明其中内情, 却也见过涔边统治局官兵浩浩荡荡路过槿南的兵势, “按时间看,涔边也该到京兆那边了。” “四儿说京兆统治局掌握着不少灾变前的飞行机械,运输异能者不成问题。只不过…现在没油没铁,这些储备用一些就少一些…” 温瓷难得见她闲下来想这种事, 她放下手头活靠过来, “那些事苏小哥会料理的,你不必因为没帮上忙而愧疚。就算镇北关出了什么事,也不是你的责任呀。” “可…” 井予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像样的话, 恩友情爱本就是难于权衡的事。 她心里的天平在镇北关与槿南之间摇曳,归根结底落于一声轻叹。 井予清楚自己所有为难的根源,她还不够强。 “井老大,温姑娘?” 外面传来小王的吆喝声, 温瓷拍拍手掌要去开门,却被小太妹挥手打断。 井予深吸口气, “温姑娘,最近你尽量少出门,四儿会派些牢靠的老弟兄过来防守。镇北关那边没有明确消息…我们也只好时时刻刻警惕着。” 温瓷点头, 她清雅眉目舒展开, “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会的。” 井予看出她游移,主动接过话头, 她烟熏妆后的眼眸波纹微皱, “毕竟我们是一家人嘛。” 井予风风火火出了房间, 只留她仪态姣好站在房间中央, “一家人吗?” 她喃喃自语, “…可我们会走多远呢?” “从凤鸣区到朔河,好几千里路。老…祝执行,就凭我们这么硬走,不谈补给问题…也要小半年。京兆那边,能有像样的接应吗?” 老执行脱胎换骨这事落到其他人眼里是个天大的喜事, 但眼镜青年是老早跟她一起创业那一批。 领头上司换了模样,他还真有点不适应。 祝炔扭头看他, 一双凤眼气势不落, “我信秦秘书长,她既然说京兆能帮着运兵,就必然不会食言。” “呼…” 眼镜青年笑笑, “我家在南方,一直没腾出空去看看朔河那铺天盖地的雪,还挺遗憾的——这不,都补上了。” 行军阵列士兵一个挨一个, 眼镜青年的话不出意外获得了许多人的附和。 无论祝执行长什么样子,她都是那个带领他们安居一方的领袖。 有她在,凤鸣区官兵就有百战百胜的信心。 “要说您现在也年轻了,我再叫您老执行未免不好。” 祝炔笑了, “名字就是个称呼,还叫老执行我听着顺耳。” “不一样了…” 他扶扶自己的眼镜, “我不知道您是怎么重返青春的,但无论如何,青春都是新的开始——这话兴许不应该我说,您也可以尝试尝试成个家了。” 祝炔却只摇头, 年轻时她忙碌得忽视爱情, 苍老后她平淡地看破爱情, 很多事都不是生活的必需品, 这道理她是后知后觉才明晰的。 “路还长着呢,告诉大家原地扎营。明天再继续启程…” 京兆统治局。 “秦秘书长,凤鸣区那边正在路上,涔边那群异能者也快到了。真没想到,灾变后还能有这么多人拥护中央…” 年轻军官啧啧称奇, 他话音未落,身边中年文员不满反驳, “那也得看谁去说,要不是秦秘书长单枪匹马说动了这两位——但凭一个中央的头衔,他们还真未必买账。” 他这话一出,在座众人齐齐沉默。 曾几何时他们也生活在统一政权的庇护下, 全国各地随心所往、随处可去, 但现在…连要求小地方配合都要低声下气。 秦钦见士气低落,拍拍桌面, “各位,虽然现在是乱世,但京兆有局长、有【灵执】、有完善的科研体系… 我们要对自己有信心,拥护我们这样一个成熟的政权,怎么着也比另起炉灶好得多。” 众人都拎得清这情况, 只是大难当头,心头总罩着层层阴云。 “涔边和凤鸣区的异能者支援前线,也不知道能取得什么样的效果…” 中年文员满面愁容, 秦钦却神情轻松, “局长前几天来信息,说那个苏小兄弟到了。他轻而易举解决了一队试探攻击的恶魔眷属。 过段时间…我们说不定要有第十位【灵执】了。” “可…那少年究竟想要什么呢?” 操控璇身体的游颖笑悄悄开口, “秦大大,咱们京兆给不了他什么好处,眼下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信息哒。他替我们打白工的嘞?” 秦钦深吸口气, 她眼前浮现少年和自己谈话时的神情, 明明他们相隔不过十米,却像走在两个世界。 她这边人间烟火灼灼、刺人眼目, 他那里山海风雪共寂、形单影孤。 第232章 死亡禁区 山风吹动塔前风铃, 一阵沙沙声,地上多了一摊香灰。 那灰烬如沸水滚出气泡,从中浮起一个无面人形。 他朝着大殿正中的辩机轻轻躬身行礼, “世尊,乌鸦冕下已到镇北关。” “知道了。” 辩机跪坐在那无面佛陀像前, 一双琥珀色眸子并未因那弟子的话生起别样的波澜。 他妖艳双手叠放于膝上, 略微一叹, “战果如何?” “杀生三十余。” 辩机笑笑, 纤白手指拾起桌上三支佛香。 香火没有点燃,他先开了口, “恶魔食人血肉,也唤作生灵吗?” “这…” 无面弟子被他问住,试探着回应, “佛曰,众生平等。恶魔有所思有所为,当是如此的。” 辩机摇摇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他面前香炉澄净,许久未染余灰, 倒不是辩机没时间上这几炷香 ——他在思考, 思考一个困扰他多年的问题。 他弟子追随他有段日子, 隐隐觉出世尊隐藏在平静下的情绪, “世尊,你要下山了吗?” “暂且不。” 辩机最终用布满蛇鳞的手把香火插了上去, 火焰在指尖一点即逝, 杳杳香气炊烟般飞扬。 寺内钟声响起, 辩机转过身透过房门望见满山遍野的白, “冬深了,快有结果了。” 咚咚咚…咚咚咚… 风雷鼓声伏地龙蛇般颤动, 镇北关城头四人并肩而立, 方寒站在中央, 身周淡蓝色符箓旋转,将北方寒风抵挡在外。 他身边官晴依旧是那身黑大褂加拖鞋的神奇搭配, 只眼眸偶然偏向苏方辰。 黑衣少年只是站在那里, 雪花不沾衣襟。 他们都在看不远处关外的那片红影, 荀慕清先开了口, “…这次阵仗要更大些。” “那帮吃人的畜生真是一天都闲不住,这才多长时间。又攻过来…” 方寒脸色依旧病态苍白, 他轻咳一声,语气略有下降, “那些【赐者】还没出现,说不准还在观望。如果我们防线出现一点衰退的迹象,他们兴许就会从暗处扑上来。” “陈师傅和穆比娅他们伤势怎么样了?” 荀慕清眉宇微皱, “不好,仓木决过去了,但他的【天境神殊】只能维持伤势,具体治疗还要靠那些医疗异能者…但那些【赐者】留下的伤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养好的。” 众人话说到这, 齐刷刷转头看向苏方辰, “朋友,正面战场兴许还需要你当主力。” “无所谓。” 苏方辰甩开三途上的绷带, 银尖裹挟锐气震开一声嗡鸣。 他目光落得极远, 就像要透过表象湮灭那传闻中的【血宫】一般。 “停!” 红袍【眷属】们齐刷刷止住脚步, 队伍前端站着三名【簇拥】。 他们对视一眼, 年长些那人先一步开口, “罗斯·柴尔德家怎么说?” “他们现任那年轻家主让我们佯攻,以拖延为主,给我们批了不少【眷属】…” “佯攻?” 他身旁长胡子【簇拥】面露不屑, “这关头最能打那几个不都被【赐者】大人们以伤换伤打残了吗?就剩下那几个控场的家伙能有什么作用? 要我说,咱们直接杀进去,大吃大喝还能立个首功,嘿嘿…” 他身边【簇拥】冷漠回怼, “我看你是在西方人圈待久了,吃那群肉食吃傻了——这可是战场,那些劣民虽然羸弱,但难保没有什么保命的手段。” 长胡男也没和他计较, “那你说怎么办,我们就在这看着?” “拉开阵线,那两个控场的劣民虽然厉害,但作用范围小得很。我们胜在同类多,可以多点进攻。” “嘿嘿…还是你狡猾。” 长胡男支应完就拉起一队【眷属】往关西走。 “还是那老战术…逼我们分兵。” 官晴目光落在自己闪动淡蓝色气息的手指上, “我的【推天演地】最多护住一个位置…” 荀慕清目光转向方寒, “我得护在方局长身边,对城下也只能是分心帮帮忙…心思不专的话,【行酒令】的发挥会受到很大限制。” 方寒沉静一会儿, “告诉同志们先用热武器消耗…状态好的远程异能者瞄准最前端,以逼退为第一目的。” “是!” 传令兵打开通讯设备,将命令传到每个瞄准口的统治局士兵耳中。 无数枪械上膛,风雪中整齐划一。 “前队瞄准,后队暖手。五分钟一次轮换,保证自己反应迅捷,有特殊情况不要硬挺!打报告!” “收到!” 异能者集中的镇北关, 昔日神枪手们作用大幅下降。 但大多数士兵还是没有响应统治局拉他们去干后勤的安排, 在部队里待久了,很难抛下枪杆子和身边这些人。 “队长,你说我们这次能活下来吗?” 不知哪个士兵问出这一句, 声音却没有胆怯, “…队长你不说我们也都清楚,镇北关现在难着呢,那几个大手子都受了伤,异能者又不够用。要不然哪用得着我们这帮家伙…” 趴在最前端瞄准的队长没好气回呛, “不该你知道的事少他妈管,你当你是秦秘书长呢?方局让我们打到哪就打到哪,心放肚子里得了。” 那士兵不太好意思, “我这不也就问问吗?我倒是没啥牵挂…但守关门当英雄也得给我留个名啊…以后逢年过节我还吃人香火呢。” “轮得到你吗?吃香火那事还得论功,你杀几个畜生啊吃那么好?” “别吵,来情况了。” 几个【眷属】从远处走进, 手中血气凝结眨眼变成爪刃。 “开火!” 子弹飞射而去, 硬生生把【眷属】打退两三米。 昔日致命的武器轰击到他们身上不痛不痒, 好在真正的主力也不是这帮士兵。 趁【眷属】们立足未稳,躲在后方的远程异能者们出了手。 电光、火花、碎石… 无数造物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疾驰而去,眨眼砸血雾,在雪中掀起一片朦胧的浪花。 “一队退下来,二队接力。不用非得致命,以击退为主,保持命中率!” 枪口吐出火蛇, 冷风裹挟炽铁, 宽阔关口,张开一片代表死亡的禁区。 第233章 清扫 眼见恶魔阵线前端被滞缓,方寒略出一口气, “看起来不像是总攻。” 荀慕清却没有第一时间应和, “会不会是先示弱,等待时机再集中攻陷我们的突袭战术?” “没必要。” 方寒声音微哑, “按我们探查来的情报,恶魔【眷属】的饲养本就需要极高成本。他们和我们一样,都经不起大规模的伤亡… 防守战,我们损失的只是火药,他们却是人员伤亡。” 官晴瞥一眼跌跌撞撞压过火力线的一众红袍, “荀老师,我放开方局长身上的避风符了哈。咱俩接下手,我下去看看。” 荀慕清抬眼, “好。” 淡蓝色符箓抬手散去, 还未等冷风侵袭方寒躯体,另一道温暖气息包裹住四周。 荀老师抑扬顿挫的声音传来, “「吹面不寒杨柳风」。” 【行酒令】能以诗词意象唤动万物, 具体效果达到什么程度要看使用者和诗句的共情程度。 荀慕清微叹口气 ——北境边关的将士们,太需要一阵暖风了。 官晴赤足点在雪上, 足下法阵展开, 周遭开、休、生、伤、杜、景、惊、死八个繁体蓝字熠熠生辉。 她轻佻瞥一眼当头的【簇拥】, “惊门,陷龙。” 皑皑白雪下大地霎时凹陷, 刚来及凝结出血爪的【眷属】们半身被埋在泥土中、一时动弹不得。 官晴甩开黑褂袖口, 发尾垂到腰间,玄妙符箓在另一个方向升腾, “死门,吊悬。” 被陷入雪坑的【眷属】们脖颈忽然传来拉力, 他们拼命用利爪拍打自己头部, 可除了给自己制造不少伤口外毫无作用。 官晴眼底玄妙神思一闪而逝, “伤门,碎琳琅。” 半球状淡蓝色气浪腾空而去, 一颗颗面目狰狞的头颅爆开血雾。 破碎骨沫倒飞而出, 在雪地上砸出如蚊蝇般的坑洞。 她每次施法都需要时间, 几十秒足够躯体更为强劲的【簇拥】杀到她眼前。 利爪破空声刺人眼目, 官晴眼眸微眯, 足尖连点退出好一段。 她左手蓝色凝聚, 右手虚怀作掌, “死门,炼狱。” 一道火墙在零下低温中怪诞升起, 被灼烧到的【簇拥】们怪叫着后退。 官晴貌似占尽上风, 可只有她自己清楚,【推天演地】每次使用都需要她在脑子推演方位和格局。 换句话说,她需要有人为她掠阵。 官晴望向空空如也的身侧, “西南那个小子一走,姐这压力一下子就上来了。” 她在前线这么长时间, 大部分能力都被恶魔一方尽收眼底。 【簇拥】们挥挥手, 控制那些杀红眼的【眷属】后退, “逃开她的施法范围,用血柱耗死这劣民!” 他们收拢血气利爪, 在掌心凝聚一颗小小的血珠。 【簇拥】前推手掌, 一道血柱腾空而去, 官晴抬手掀开蓝色帷幕, 堪堪挡下这一击, “休门,定风波。” 她扭头望向城头冷眼旁观的少年, “苏小哥,赶快啊。” 方寒也侧头看眼苏方辰, “朋友,你是还有什么顾虑吗?” 苏方辰背后张开黑色羽翼, 墨色气浪兜转流动。 眨眼间,他落到官晴旁边。 官晴撇撇嘴, “好好,不告诉我你的异能,倒把我异能看了个透儿——自己人还耍心思,不地道啊您!” 血柱被三途荡开, 官晴目光落到战场上, “小哥,帮我拦住他们,三十几秒就好。刚才动地方了,格局不一样了,我重新算算…诶你?” 苏方辰没有理会她的安排, 一道银刃掠开空气,冷风盘旋收拢, 似天地间横生一只巨手,把那群嗜血怪物捏到一处。 官晴面色有些难看, “小哥,你这样也行,但…” 她话音未落, 苏方辰抬起三途棍尖, 气浪翻涌进入棍内, 一股上等生命般的威压暗自酝酿。 他冷冷开口, “退开。” “啊?”官晴迷惑。 泯灭生灵的爆破再度降临, 方才被归拢到一块的行尸走肉们顷刻化为飞灰。 积雪消散, 大地被啃食出一个巨大的孔洞。 官晴下意识散去【推天演地】, 失去阵法护佑的足尖微红, “这…我…你?啊?” 苏方辰扭头看她, “下一个地方,引路。” 官·导航·晴:…… “那个…小哥,其实你不用太勉强的。你看我多多少少也算个【灵执】,分担点压力还是可以的。” 官晴踏着积雪走过来, 双手缩进大褂袖口, “你说你豁出全部力量干掉这么些人,万一以后再来一波攻势。 我们就要面临只有一个【灵执】能参与作战的窘境了,孤军深入很危险的,还是要讲究配…” “不必。” 那些飞舞的自然造物似被某种透明的力量隔绝,没在乌鸦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苏方辰在雪地中畅行无阻, 他往常面对的都是原罪那一等级的恶魔, 这些初尝人血滋味的低等生命还无法让他正眼相待,更别提从他们身上获取什么信息了。 获取信息… 苏方辰心底闪过槐舟的异能, 傀儡术或许能找到些有用的。 眼见面前黑衣少年投来质询的目光, 官晴眨眨眼,满脸复杂, 这家伙处理恶魔【眷属】怎么跟扫大道一样呢… “真不勉强?” 她凑上去东看西看, 看到苏方辰递来一个威慑的目光才停止打量, “强大且神秘,理想型好不好…” 官晴目光从打量战友迅速退化成看新玩具的欣喜, 她甚至一瞬间忘了自己是出来干什么的, “小哥小哥,你真不考虑下我昨晚的提议?我还有好多好多秘密可以交换,你知道三年前西南地下墓穴吗,我那次跟着考古队…” “咳咳!” 站在城头上的荀老师一看官丫头这表情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忙打断她, “小兄弟能力强是好事,但其他位置的弟兄还需要你们支援呢…” 官晴一拍脑袋, “好嘞好嘞,赶紧走小哥。我给你带路,难得摸一把鱼,我给你打辅助。” 她伸手要够苏方辰背后羽翼, 却被他拍风震退, “不要干没有意义的事。” 第234章 见我或不见我 “…这么快?” 方寒难以置信地看着抻着懒腰走进来的官晴, 满打满算,战争开始到结束也就过了一个小时。 他灾变前搞个侦查行动还得三个点呢——这就结束了? 注意到自家局长惊疑不定的眼神,官晴主动开口解释, “那苏小哥是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我唯一的贡献呢,就是动弹动弹我那点小生门术法,给他加点速度——好久没躺得这么平了,还有点不适应。” 苏方辰用黑色绷带擦着三途棍, 眼也没抬走到众人边角坐下。 又做起似曾相识的工作, 乌鸦很难不想起在池田那段日子。 当然,还有那些涂抹无数个乱世的血腥。 方寒微吸口气, 如果是【灵执】那种等级的实力,统治局还可以用荣誉与利益拉拢。 可到了少年这种程度,很多事情就不再重要了。 方寒坐到少年对面, “朋友,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没有为什么。” 苏方辰放下三途, 手臂松弛放到腿边, “工作而已。” “工作?” 官晴好不容易又找到一双拖鞋, 她一边穿鞋一边踉踉跄跄走过来, “嘿…苏小哥,你灾变前是干什么的,清除恶魔【眷属】是你的工作?” 苏方辰刻意保持两三米距离, “学生。” “学生?大学生啊…我看你年龄还不大,不会是高中生?那我叫你弟弟怎么样,我刚才还没和你讲完呢,我在西南墓穴里,看到好大一只…” “你没必要和我说这些。” 苏方辰冷冷打断她的话, “我只是短暂在这里停留,并没有加入任何组织,并不是你的同事,也没有所谓辈分关系。” 这番话拒绝得彻底, 但官晴最大本事就是听不懂别人的拒绝。 眼见硬来不行,她态度瞬间软化, “嗯…苏小哥,主要是镇北关一天防守太无聊了。我也想找个人聊聊天,你从池田来的,池田有什么土特产吗?” 苏方辰眼眸微皱, “你怎么知道我从池田来的?” “简单,统治局好长时间前就给我们发了一份文件,里面记录着绝大多数内地有名气异能者的信息。 你排在第一,后面异能还是三个问号,我多留意了两眼。” 官晴见他有回应, 又周转回刚才的话题, “弟弟,你说你一个学生能做什么工作啊?还跟清理恶魔【眷属】有关,莫非也是【特别调查科】的成员。” 一旁方寒终于看不下去她倒豆子般揭老底的行为, 他清咳一声提醒, “官晴,说话注意点。这位朋友毕竟还属于我们统治局编外人员,知道太多东西对他也不好。” “不好?” 官晴笑了, “我弟都这本事了,还用得着担心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要是想对统治局不利,局长你和我坟头草都能割下来炒菜了…还能容我在这唠叨。” 赶过来的荀老师听完哭笑不得, “你个丫头还知道自己嘴碎啊…” “那怎么了,老师你天天看书不说话。局长日理万机,还受了伤。 西南那个小子还整天神神叨叨的,我能跟谁说?” 官晴面露不满, 她翘起二郎腿拍拍膝盖, “再说了,苏弟弟那完全长我审美点上。我跟他多说点话怎么了…” 眼见她收不住闸, 荀慕清连忙压手示意她停止输出, “好了好了,你个疯丫头少说点话。我们和小兄弟有些别的事情要聊,你先回避。” 官晴大写的不乐意, “凭什么你和方局能谈,我就要回避呀。吊车尾的【灵执】也是【灵执】好不好,说好的【议事权】呢?” “官晴,你先出去一下。” 方寒语调不含情绪, 官晴见状知道是局长真生气了, 她连忙收住话头,和事佬般把手上盘的核桃递给方寒, “方局你别生气,我这不也是跟大家着急嘛。我这就出去,这就出去…” 官晴一走,大帐里重归宁静。 荀慕清坐到苏方辰旁边,面容柔和下来, “小兄弟,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弄清盘踞在你身上的某些谜团。虽说日久见人心,但我们统治局等不起… 况且你的能力如此强,很难让其他人放心。” 苏方辰点点头, 却没有给出明确答复, “很多问题我不会回答。” 方寒紧紧领口,轻声补充, “只回答想回答的就好。” 荀慕清深吸口气, “第一个问题,在池田上学时,你有去过别的什么地方吗?” “旅游?” “都算。” “没有。” 苏方辰冷声回答, “我一直都在池田。” 两人对视一眼,方寒问出第二个问题, “你有什么亲戚——或者朋友吗?” “没有。” 苏方辰按沐可之前给他安排好的身份回答, “我自小父母双亡,受统治局资助上学。平日里不爱社交,没有什么朋友。” “好,那么最关键的来了…” 荀慕清抄起一张国境地图, 指指上面的槿南, “既然你没有朋友,那为什么这个新生组织【鸢尾】上上下下会对你如此认同,甚至会甘心服从你的调遣。” 沉默保持一会儿, 荀老师笑了, “这个问题,你选择沉默?” “我救过他们的首领。” 苏方辰刻意回避与井予的过往, “仅此而已。” 方寒也学荀老师的样子坐到一边, 他低声吐出一个个名字, 像在划开一道无形的防线, “京兆、涔边、沪宁、虎门…处处有你的影子,十字军被你闹得鸡飞狗跳,京兆被闯了好几回门,涔边更是自由出入。 你说你在找人,我想知道…让这样强大且自由的你,选择无论如何也要找到的,究竟是什么人?” 四目相对,苏方辰眼底黑如深潭, “这对你们来说并不重要。” “确实不重要,这世界很大,每时每刻都有无数人诞生与消亡——但你不一样,我能感觉到你的某种…执念。 这种东西就像磁铁,会把你牢牢吸在上面,至于另一边是炸弹还是氧气罐,谁也没法一口咬定。” 苏方辰盯了会儿这位年轻统治局局长坚韧神采,只清淡一句, “她在,胜过不在。” 第235章 同类 血宫殿。 荆棘般倒刺横生的骨骼编织成一扇大门, 血肉经络蔓延在荆棘城堡表面。 灰冥摘下后帽,露出被眼罩遮蔽的容颜。 他语含笑意,面上却不显多少诚恳, “到家了,还蛮怀念呢。” 自他父亲死后,灾变降临。 一个【信奉恶魔】的势力迅速在西方膨胀, 最开始他们宣扬能把丧尸变回常人。 几个原西方贵族派牺牲品前去尝试 ——很明显,他们确实能治愈疾病, 但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那群实验品并没有变回人类,而是成了常人眼中的怪物,那个组织称他们为【眷属】。 也是这个时候,灰冥非但没有像其他贵族阶级一般排斥那食人血肉的恶魔,反倒主动迎奉传闻中的【羊头人雕像】回到罗斯·柴尔德家。 当然,说服这群以算计精明着称的家人并没有那么容易, 灰发青年看了眼自己冷白的手指,落下一声不明含义的轻笑, “我们身上流的血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相同嘛。” 袍衣在长长骨地上撕开尾角,扬起碎屑。 他伸手去摸那骨门, 一根骨刺横生,眨眼刺痛少年手心。 似喜欢如此,灰冥只眉头一皱, “是我,雅各·罗斯·柴尔德。” 骨刺吸收血液后橡皮泥般柔化下来, 两扇门如唇齿裂出缝隙, 他款步走入, 足下红地毯荡开绒毛,半推半拉着青年走到大殿中央。 他环视周遭, 这和他远赴东方前并无不同, 金银雕漆的各种神秘学图腾、高高悬挂的羊头人雕像、以及四周红绒座位上神色各异看着他的家人们。 “家主,你回来了。” “我是该和各位说好久不见,还是直接兵戎相见呢?” 能在家族里混到这个地位的都是明白人, 他们没有隐藏自己身后用作护卫的【簇拥】,像把心怀不轨四个字刻在脸上。 自然不是他们没有维护表面和谐的心思, 对罗斯·柴尔德家来说,家族的延续,比任何虚无缥缈的信条都要重要。 “灰冥,你应该清楚…我们信任你,多半是因为你父亲的功绩。如果你没有带领家族走向更辉煌的实力,或许就该让位了。” 他身旁灰发中年女人接过话头, “孩子,我们没有威逼你的意思。你此去东方,不但没有拖延【乌鸦】多长时间,还被一座劣民关隘牢牢卡住…” 灰冥冷笑, “我希望各位清楚,镇北关出师不利并不只是我的责任。真正在前线负责指挥的…是你们各自指派的【赐者】。” “好…” 中年女人挥挥手, “我们不谈别的,就论拖延乌鸦的计划。你和海瑟薇做到了吗?要知道他现在已经打到镇北关了,还杀了不少【眷属】。 我希望你清楚,如果【恶魔】大人没得到足够的血食滋养——我们就会成为贡品。” 灰冥薄唇微勾, “我有我的布局。” “但我们不再信任你了。” 灰冥拍拍巴掌, 坦然望向那群向自己走来的【簇拥】。 他嘴唇微勾, “我想你们应该忘了我是怎么获得最开始一批人支持的了。信任这东西从不在话语中产生,而是一条一条命砸下来的根基。” 血红利爪拍到他眼前, 灰冥身周浮起无数黑色涂鸦眼眸, 威慑结界张开,【簇拥】们脚下略一踉跄。 “【懒惰】大人,这些人全让您吃了。您能帮我个忙吗?” 他身后出现圆球般的肥肉, 其上腐臭凝结形成人脸。 那人面目狰狞,一张口像沉沉钟鼓在敲动, “嘿嘿…灰冥,他们可也是罗斯·柴尔德的血脉,是你的家人,你就这么把他们给我了?” “罗斯·柴尔德家不需要亲情,我们需要的是血脉的延续。” “嘿嘿…” 那肉球不再说话,迎着在场众人惊愕的目光张嘴一吸。 红色绒毛迎风蠕动, 无数灰发男女顷刻没入那巨口中。 咀嚼声刺耳, 灰冥近在咫尺,甚至能听到骨节断裂的脆声。 最后一声惨叫戛然而止, 灰冥面前满目狼藉, 他却只是从桌面抽了一张纸巾,擦着手上不只何人留下的血点。 “安静了。” 灰冥笑笑, 他身后代表【懒惰】的肉球闷声闷气开口, “你杀了他们…我们的血食供应怎么办?” “【懒惰】大人不必担心,他们死了,还有他们的孩子,这位置总会有人坐…” “奇怪的人类…竟然对同类的死亡不屑一顾,啧啧…” 灰冥没有回应, 他想起多日前那黑衣少年一双冷厉的眼, 在他眼中,究竟什么样的人算是他的同类呢? “你杀了整个【血宫殿】的家族成员?你疯了?” 海瑟薇不可思议, 她身下荆棘飞舞,狂虐的情绪随枝叶飘散。 从【血宫殿】回来的灰冥瞥她一眼, “怎么了,你要替他们报仇吗?” 海瑟薇手指紧握, 她深吸好几口气,最终放弃了不理智的发泄, “你接下来想干什么?” “继续杀。” 灰冥手指点点地图, “西方那几个畜场,有段时间不用了?让那群人畜赶紧繁殖,我已经定好指标了——到时间【供奉】的生命体不够,我会再杀一批家族成员。” 海瑟薇紧咬唇瓣, “我不明白你杀他们意义何在。【眷属】乃至更高级的【簇拥】和东方那群劣民可不一样…留着他们,我们可以获得更多血食…” “那是你以为的。打破镇北关,广袤大地上无数血食可以掠夺——靠他们名下那些【人圈】自然繁殖,得到什么时候。” 海瑟薇手指撩起红棕色长发, “我说不过你。” “一向如此。” 灰冥撕开地图, 那裂缝横亘整个东方, “只要攻破这里,就足够了。召唤【恶魔】大人降临,迎接新世界,我们会是第一批【受恩】的【赐者】。” 海瑟薇动动嘴唇,最终没说出什么话来, 她坐上机车,引擎轰鸣声响起。 灰冥抬眸, “还是去镇北关外围掠食?” “不…” 海瑟薇戴上头盔, 甩开锁链狠狠打一下地板, “…去泄愤。” 第236章 求道 皮靴落下一地足印, 海瑟薇红发垂肩,走到荒野正中。 她眼底倒映着星星点点的愤怒, 那怒火没来由地灼烧着,连带着她的理智也濒临沸腾。 “靠…” 海瑟薇甩开锁链,挥手把一节干枯的树干炸成飞沫, “…会不会有一天我也会被那个疯子杀掉?” 她想起初遇灰冥时,他才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那时灰冥跟随父辈东奔西走应酬, 薄唇微抿,妙语连连。 海瑟薇从那时就相信他的能力, 只不过没想到…那能力背后是铺天盖地的血痕。 “劣民就是食物,跟畜生没什么区别,杀了也就杀了…为什么要对同类下手,为什么?!” “真没想到,你们这种恶魔的【簇拥】也会悲哀…” 海瑟薇微微一愣,随即足下荆棘生长蔓延,眨眼间已突破积雪,攀爬到出声的青年身前。 她眼底猩红涌动, “你是谁?” 青年赤裸胸腹,下身卷着不知名野兽的皮毛袍衣 健硕肌肉呈小麦色,隐约浮着一层金银光晕。 他额头拴着一根红色布条, 鲜红下那双眼眸清澈如冰山融水。 他嗅到女人周遭的血气,轻笑两声, “我就是你们口中的【劣民】之一…” 海瑟薇眼眸微动, “这可离你们那破关不近,你来这——有什么企图?” “企图?”青年乐了,“是你们要把我们当食物才对?” 海瑟薇冷哼一声, “【恶魔】大人会创造新世界,你们这些低等生命就该成为我们的【给养】。” 青年垂头,粗粝手指摩挲着脖颈悬挂的一颗兽牙, “谁规定的低等与高等?我们能沟通,能互动,能够感知到相似的情绪…为什么不可以平等交流?” 海瑟薇皮衣下双腿紧绷, 一根荆棘破空而去,直指青年头颅。 也是这一瞬,青年头部降临金光,辉光霎时覆盖全身。 那荆棘被光芒照彻,似被冥冥中某种火焰烧灼,几息之间化为灰烬。 “【天境神殊】…你是仓木决?!” 长期在前线拉扯,海瑟薇一眼认出这有特点的金光。 她深吸口气,仿佛预料到自己被轰杀当场的结局,扭身就跑。 【灵执】和【赐者】大人们战斗力相差仿佛… 海瑟薇一边跑一边苦笑, 我怎么可能逃掉… 等到耗尽身体内所有力气,海瑟薇颓然转头。 仓木决就站在她身后,不远不近,恰好断绝她所有逃亡的希望。 她轻笑一声,四周荆棘再度盘旋刺去, 植株一片片生长,又一片片化为飞灰。 海瑟薇面色逐渐苍白, “仓木决,你什么意思?” “请你回我们驻地。” 红发女人紧咬嘴唇, “想让我当你们这群食物的阶下囚?不可能!” 仓木决抬头望她一眼, 并未显出被侮辱的神色, “无论你如何愤怒,现在被我带回去已经是唯一的结局了。当然,还有个更简单的选项,你自杀。” 海瑟薇面色铁青,动动嘴唇,却只吐出轻轻一个“我”字。 “你下不去手…” 仓木决笑笑, 高挺鼻梁寒气中微微涨红, “…如果你真的像其他恶魔眷属一般漠视生命,就不会为杀戮同类而愤怒——当然,对自己也一样。 当你认出我那一瞬间就应该清楚自己的结局,可你没有自杀,更没有殊死搏斗。你选择了逃跑,就是选择了回避…” “够了!” 海瑟薇深吸口气,抬眸看他,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很简单…” 仓木决食指拇指相连作环状, 入口吹出一声锐利的口哨, 他身后传来飘然笛声,一只藏马身影逐渐凝实。 仓木决翻身上马, 冲站在原地的皮衣女郎伸出右手, “没有灵性的金属坐骑承载不了灵魂,和我回去,我们或许不是敌人。” 海瑟薇横眉冷对, “你为什么不动手?” “节约彼此的时间。” 仓木决并没有放下手臂, 转而笑笑, “如果你还是想自杀,或者殊死一战的话,我也奉陪,但你会死得很没有意义。” 海瑟薇红眸渐淡, 终究叹口气, “我和你走。” 镇北关大帐。 “切磋?” 荀慕清面露纠结,望向坐在床上神情清淡的苏方辰。 他凑到官晴耳边,尽量把声音压低, “官丫头,小兄弟的实力你还没看见吗?他的心思和动机或许有隐没的部分,但就目前来看…他拥有帮助我们清理恶魔眷属的决心与毅力。” “不不不…荀老师,我不是为了试探他。” 官晴笑笑,扬起声线, “我就是想多见识见识苏小哥的本事,正好最近【血宫】那边没什么动静——我们也算借机精进修为了。” 苏方辰扭头看她一眼, “没必要。” “必要必要…什么事情是必要的?” 官晴凑过去看他的眼睛, “我直说,我就是想和你打一架——我的【推天演地】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提升了…” “我不能给你一种新的可能。” 苏方辰侧眼看她, “不必切磋。” 官晴摇摇头,足下绽开奇门法阵。 她眼眸渐凝,指尖流转符箓,直冲苏方辰的方向, “死门,凌灭。” 虚空中浮出一片锐利风刃, 狭窄帐内锋利席卷不停。 苏方辰身周黑气凝结成棱,轻描淡写化解所有攻击。 他一如既往不理解官晴的行为, 但毕竟与自己有关, “打这种仗毫无意义。” 官晴笑笑,单手指向帐外, “对我而言,有意义。” 雪满枝条, 风霜刮裂树杈,沉沉砸破白雪。 荒原上一双赤足压碎树枝,吱呀一声。 官晴没有用【避风符】维持周遭的温度, 整个人近乎成了冰人。 她肌肤冷白,眼眸久违吐出些许认真。 但站在她对面的少年却只是冷眼旁观, “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官晴仰望天空, 雪花落到瞳孔上,冰凉晕开, “我师傅说,这世间的道不存在尽头,万事万物都在某种运行逻辑下,我们眼中的奇迹,只是一个个还没找到谜底的问题。” 她顿顿声,寒风侵骨却似浑然不觉, “可我在你身上,怎么看到了尽头呢?” 第237章 给我答案 年轻是一种心态,而不是一种状态。 那时候不经世事的官晴觉得自己还有大把时间可以挥霍, 她有权利任性妄为,有权利不务正业, 有权利无视父母期待的目光,去寻一个自己的欢愉。 甚至于她父母老死这件事,官晴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师傅那天和我说…今天早晚课就不上了,放假。你回去看看…” 官晴身上积了几两薄雪,又像多了别的什么, “我还笑呢,笑师傅偷懒,不想快点教我真本事。后来我大哥二姐来了,他们第一次在我面前一句话都没有提钱…我姐说,我爸妈死了。” 她顿顿声,望向苏方辰纤尘不染的身影, “我当时觉得好假啊,骗我也用不着那种理由。但我哥特生气——当时我都觉得他要杀了我。 他问我有多久没回过家了。我说记不清了,大概…四五年。” “你想说你很痛苦?” “不…” 官晴嘴唇微勾, “…那是我第一次长大,知道原来死亡是这个样子啊。 好端端一个人,轻飘飘一句话就消失了,再也见不到了。 在那之后,我拼了命修行,想要留住我哥留住我姐,想要留住我师傅…可他们一个个都走了,我还活着,我怎么还活着?” 苏方辰歪头看她, 三途棍尖被厚厚风雪埋葬,再抽出时却一干二净, “你想说什么?” 官晴轻笑, “小哥,我不是傻子,这也没有别人能听见。我就是想问问你,长生…很痛苦?” 苏方辰握在三途上的手指微紧, 他依旧沉默,官晴脸颊却落下两行泪痕。 那水珠被朔风冻结,可她浑然不觉, “别误会,我也是猜的。奇门、遁甲、卜算、术法…所有东西都抓不住你——你也只能是仙人了,成仙…会长生?” “这世界上没有仙人。” “那你是什么?” 官晴声音略有苦涩, “…神明吗?” 苏方辰静默以对, 官晴却一反常态较起了真, “回答我…” 苏方辰摇摇头, “你不该知晓这些。” 官晴眼眶微红, “我只是要个答案,这世界上有神明吗?有可以让他们回来的办法吗?就这么难吗?” 苏方辰仍是摇头。 女人拍拍黑褂上的雪, 两道蓝色符文翻转而出,温暖着双手。 “给我答案…” 她顿顿声,再开口时语调沙哑, “…给我答案!” 黑衣少年垂眸而立, 他神情并未因面前女人情绪剧烈波动而产生松动。 乌鸦惯于旁观,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一道冰冷的目光。 “死门,吊悬!” 官晴右手翻转成诀, 一道气浪飞驰而去,却被黑气荡开。 她目光微缩,左手再跟, “死门,炼狱!” 诡异火焰升腾,却被三途棍一扫而熄。 官晴不依不饶, “死门,凌灭!” 风刃漫天飞舞,切破无数雪花。 那无往不利的锐气掠过少年衣襟, 甚至未能撕开一道裂痕。 官晴抬起霜雪浸染的睫毛, 一双眸底玄妙神光闪烁, “景门,万念归。死门,燃魂。杜门,藏形匿迹。” 三道八门术法连出,官晴呕出一大口鲜血。 她身周【灵】旋转灼烧,以近乎恐怖的速度膨胀。 面对几近失控的能力,她眼底却一派晴朗, “小哥,你必须…回答我!” 她身影一阵扭曲,终究消失于原地。 苏方辰微微皱眉,朝空气刺出一棍。 鲜血淋漓,官晴却未现出身形。 乌鸦并没有洞穿虚妄的本事, 但他能看到更为深邃的东西——别人身上的【罪】。 官晴身体能通过【杜门·藏形匿迹】遮蔽,可她的【罪】不能。 苏方辰前端积雪忽然凹陷, 他瞬间甩开棍刃, 破空声一闪而逝,却没有再度掀起血浪。 “伤门,碎琳琅!死门,凌灭!” 气浪裹挟利刃朝苏方辰后脖颈翻飞而去, 乌鸦背生双翼,恰到好处挡下所有攻势。 【藏形匿迹】时间一过,官晴身形显现。 她苍白手指捂住出血的小腹,眼神却依旧专注, “惊门,陷龙!” 苏方辰足下土地几息间凹陷, 他并未躲闪,只羽翼拍打几下,悬立在空中, “再打下去,你会死。” 官晴吐出一口污血, “…死就死了,我这条命,本来就是欠他们的。” “生死有命,他们的死不怪你。” 她似哭似笑, “命运吗?如果所有都是定好的,都是造物主随手涂鸦的连环画…那凭什么,我这种烂人要活到最后?” 苏方辰垂眸看她, “有人死在黎明前,有人死在黄昏后,这是太阳的罪过吗?” 它只是照常升起, 不论天地满目疮痍。 官晴的泪还在流, 但北地的风不体谅任何人。 精疲力尽的眩晕感很快裹住她神思, 她最后看见的是黑衣少年向自己走来, 目光不悲不喜。 次日。 偏帐中。 官晴睁开眼眸,满心刺痛, 脑袋像有人从太阳穴那射了根银针, 白刃进,红刃出, 流出一大堆未及收敛的爱恨情仇。 “你醒了?” 仓木决手指张开金光,笼罩在官晴头颅上。 他野气眉宇微皱, “荀老师不是说过,让你少用燃魂吗?” “哈…” 官晴罕见没有搭茬, 她左看右看,没有找到那个身影, “苏…小哥,去哪了?” “他的朋友们到了,现在在跟海瑟薇谈话。” “海瑟薇?!” 官晴猛然起身,又晕了好一会儿才把住床头, “…她不是恶魔【簇拥】吗?她怎么到我们这儿了?” “我搜寻周边时遇到的,顺路带回来了。” “这…” 不是官晴意外,除却个人情感因素,那群恶魔眷属的信仰程度近乎于偏执。 这样的他们,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地被带回来? 仓木决看出她疑问, “她不一样。” “恶魔眷属还能有什么不一样的。她可是吃了不少我们的同志呢! 不行不行,我也要去看看,说不准可以用【推天演地】发现什么呢!” 官晴刚要站起,又被仓木决按回床上。 他哭笑不得, “你找新成员麻烦这事局长知道了,他让你这段时间都关禁闭反思,别参与后续了。 再说,兴许审问也用不到你了,苏方辰带来了个小女孩,她的异能…是【预言】。” 第238章 泡沫 两个精致如洋娃娃的小女孩牵手坐在沙发上, 安娜小手拉拉站在旁边的苏方辰衣角, “死面瘫,你确定…要让我预言她过去的事吗?” 海瑟薇对【乌鸦】实力再了解不过,反抗心思早碎得七七八八。 当下她只是低垂眼目, 静静等待自己的结局降临。 灰冥对待同伴的态度她再清楚不过, 任何人包括他自己都不能影响他的计划——劳师远征救她更是不可能。 “【预言】?” 海瑟薇目光落在那两个小女孩身上, “他们拥有这种能力?” 槐舟撇撇嘴接过话头, “我们这儿地大物博,可不像你们那边…信个什么恶魔连同类都吃。” 她张开五指,无形丝线喷涌而出,霎时笼盖海瑟薇周遭。 她就像被罩在蛛网下的苍蝇, 稍有不慎就会扑入监牢。 槐舟转向一言不发的苏方辰, “苏同学,其实我来也可以…我只需要得到她身体的操控权,就可以剥离她的记忆,虽说可能会残缺,但毕竟算有收获。” 安娜插话, “我有个猜想…我每次【预言】濒临险境,要么与死面瘫有关,要么与信仰恶魔那群人有关——这次如果我再进入【预言世界】,我无法确定会不会出现相同的问题。” “那就靠我的【傀儡术】。” 槐舟刻意驱使下,丝线逐渐现形。 海瑟薇眼睁睁看那丝线没入自己脑海,带起丝丝缕缕的刺痛。 槐舟指诀捏稳,眉头皱皱, “她好像…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抵抗欲望。” 她话音刚落,瞳孔瞬时涣散, 一股淡淡血气从槐舟周身浮起。 “好家伙…” 庄亦谐连忙凑过去, 用尽全力掰开槐舟的指诀, 勉强扶住槐舟不倒下。 槐舟感觉自己被推进一片血海, 每一脚都像踩在沾血的棉花上,泥泞一路毫无阻碍渗入心底。 她沉啊沉,眼前出现一座巨大的羊头人雕像。 她身体甚至比那羊头人半个指尖还小, 槐舟强行按住恐惧, 抬头与那恶魔对视, 一股极度暴虐的情绪顷刻灌入脑海。 海瑟薇见众人投来质询目光,微微耸肩, “【恶魔】大人的力量,你们这些劣民怎么想象的到?” 她扭头望见槐舟眸底逐渐浮起的晕红,似笑非笑, “我劝你们赶紧把她杀了,要不然…说不定我们又会多一个同类了。” 一阵急匆匆脚步声, 大帐门帘冷风吹入, 荀慕清看清倒在庄亦谐身上的清瘦女孩,面色一僵, “方局刚刚说…这是我们第一次抓到有名有姓的上等恶魔【簇拥】。 说不准他们有什么后备手段,让你们小心——看来,我来晚了。”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旁边紫头发青年嘴里碎碎念。 荀老师微微一愣, “这位…你在干什么。” 庄亦谐闭着眼睛喃喃自语, “我舟姐没病,我舟姐没病…” 荀慕清:……? “如果真是【恶魔】所为,你的【帽子戏法】未必管用。” 安娜冷冷接过话头, 她松开零八一的手,两步走到紧皱眉头的槐舟面前。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一巴掌扇落。 槐舟似被刺激,一双淡红色眼眸睁开, 她本能抬手结指诀,却被安娜一脚踢在小腹。 眼见她摔倒在地,庄亦谐想动手扶,却被小萝莉一个眼神逼退。 荀慕清不清楚内情, 却知道在这种时节内斗绝对不是好事。 他迈步拦在安娜身前, “小姑娘,你要做什么?” 安娜没有回应面前这陌生人的话, 她只是扭头望向苏方辰, “死面瘫,你信我吗?” 苏方辰报以回视, 那双深黑眸子与荀慕清一对即分。 “这…” 他来之前受方寒委托,一切以苏方辰意志为先。 哪怕他在【灵执】中多么德高望重, 也得听从统治局局长的调令。 眼见所有拦路者散开, 安娜坦然面对淡红双眼的槐舟。 无形丝线破空而来,小萝莉眼底蔚蓝闪烁,轻而易举避开。 她趁机欺身到傀儡师旁边, 抓住槐舟头发就是一拳。 “啊…” 槐舟又要凝结指诀, 却被安娜伸手锁死五指。 小萝莉侧头看眼零八一, “妹妹,你过来。” “好…” 安娜用另一只手指指槐舟渐深的瞳孔, “如果她想杀你,你会怎么做?” 零八一一路下来没少与槐舟搭茬, 在她清澈世界观中,说得出好听话的槐舟显然比那个冷冰冰的姐姐更有善意。 可姐姐是最大的… “姐姐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啪! 又一巴掌把零八一扇了个圈, 她碧蓝眼眸微红, 泪水刚流出几滴,又被安娜眼神吓得止住。 “我再问你一遍,你要怎么做?” 槐舟肉体素质本就羸弱,更何况遇上安娜这种实验体。 面对小萝莉死死钳制,她也只能无意义呻吟几声,算作反抗。 零八一满心慌张, “如果她要杀了我,我…” 她咬咬牙, “我先杀了她吗?” “你在问我吗?” “不不…” 零八一嗫嚅着看她, “我会…杀了她。” “好。” 安娜让开半个身位,给零八一腾出空位, 她冲苏方辰伸出手, “三途。” “你拿不动。” 被苏方辰拒绝,安娜眸色平稳, 她手臂依旧高举, 直到黑衣少年用黑气把三途托举到她面前。 安娜小手抓住银棍, 眉头下意识皱起。 握住三途那一瞬间,她仿佛听见无数冤魂厉鬼的嘶鸣, 阴冷气息如冰虫蚕食骨骼,从手心往她大脑蔓延。 安娜从很久之前就不再畏惧死亡, 但还没等她细细感受,堪称恐怖的重量感从指尖传来, 三途应声脱手,砸在铺地的黑气上。 苏方辰张开五指, 银棍被黑气牵引,轻巧入手, 三途如臂驱使,打出一个漂亮的棍花。 安娜:…… 目睹全程的荀慕清微叹口气,眼底光辉一闪, “「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 飞扬朱砂凝结出一把血迹斑斑的剑刃, 他把剑递到零八一手中,微叹口气, “孩子,你对你妹妹…未免过于严苛了些。” “现在是末世。” 安娜挑眉笑笑, “统治局给我们预留了童话破碎的时间吗?” 第239章 观想 零八一半跪在槐舟身前, 那把血迹斑驳的剑刃尖端颤颤巍巍。 她还不能理解,为什么几分钟前还和和睦睦的众人现在就要兵戈相见 ——而且那个刽子手还是自己… 槐舟眼底猩红涌动, 若隐若现的清明逐渐熹微。 她在抵抗, 可惜精神异能者灵魂本就敏感, 沉湎于某一情绪,便极难脱身。 “还不动手吗?” 零八一被冻白的嘴唇微颤, “我…” “你在浪费时间。” 安娜沙哑嗓音冰冷到近乎不近人情的程度, “如果不是我锁住她,她早就对在场所有人出手了。你也不例外,只有杀掉她,才能救下在场所有人,才能救下你自己…” 海瑟薇目光复杂望向那外表稚嫩的女孩, 她长期在镇北关边境线, 对恶魔眷属那边的社会生态并不算了解。 但她很清楚,像金发女孩这般性格绝对是少数中的少数。 自己亲生妹妹都能下得去手吗… 她脑海飞速掠过那个面无表情杀死一片家人的灰冥, “呵,哪都一个样…” 安娜声音越发锐利, “动手,还是不动手?” 零八一颤抖着把剑举到槐舟心口, 那锋锐距离夺走一个鲜活的生命只有十三公分。 她脸颊落下泪珠,扭头望向自己的姐姐, “姐姐…为什么…是我动手?” “你觉得谁该替你动手?” 安娜逐个点过在场众人,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是有人威胁到了大家…而你,是能够最快解决这个问题的人。 你要因为自己一点微不足道的软弱而枉顾大家的利益吗?” 庄亦谐笑着打哈哈, “额…安娜小朋友,你看哈,我觉得我舟姐还能抢救一下,镇北关那么多…” “你闭嘴。” 庄亦谐:…… 零八一眼见自己最后的声援者被呵斥, 大眼睛充满了绝望。 在她的世界中,这个最开始就认识自己的姐姐无异于无上权威。 她说什么,自己就该做什么。 难道不是这样吗? 零八一紧闭双眼,一寸寸挪动剑刃, 可我为什么…这么痛苦? 剑刃略钝,磨蹭到槐舟心口前布料时发出沙沙一声。 零八一像被那声音烫了下,全身一弹,武器险些脱手。 安娜没有说话, 只一根手指轻轻搭在零八一手腕上。 那根手指不轻不重往下压,刀刃连带女孩颤抖的手臂再度下行。 零八一紧咬嘴唇, 磨损剑尖终究划开布料, 皮肉在兵戈下绽开血花。 “不…” 零八一猛地扬起剑刃, 安娜手指迅捷躲开。 她丢掉沾血的剑, 缩到角落里大口喘着粗气。 眼泪随呼吸摔落,零八一却浑然不觉, “姐姐…对、对不起,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我没用,姐姐不要丢掉我…求求姐姐,不要丢掉我…” “唉…” 荀老师伸手想把这可怜的孩子扶起来,却又看见面无表情的苏方辰,只好轻轻规劝, “…你妹妹是个好孩子啊,还是不要逼她了。” “好孩子?” 安娜似笑非笑, “好孩子难道不就该听话吗?” 荀慕清沉吟一会儿, 还是扶起了腿软的零八一, “这个世界不够好,是我们这些大人的错。孩子不应该被动顺应黑暗的世界…” 他伸手抹去零八一眼角泪珠, 一双暮色微微的眸温暖了些, “你们这年龄的孩子,该在学校才对。我有好长时间没讲过诗词了。” 安娜盯了会儿被零八一丢到旁边的剑刃, “这样或许也好…” “你要怎么恢复槐舟?” 苏方辰走到几人身前, 槐舟的躯体力量正在以诡异速度膨胀, 如果说方才她还是瘦弱到被安娜全面压制,现在两人已是不分伯仲的僵持状态。 乌鸦黑气如蛇般喷涌而出,顷刻锁住她躯体。 安娜转向苏方辰, “【观想】对死亡的判定是什么?” “【灵魂】失去归属。” 安娜望向槐舟的眼睛, “如果她的【灵魂】被污染,算不算失去归属?” “不算。” 苏方辰冷声解释, “她的灵魂仍存在于躯体内,只是部分的性质发生了改变。” “也就是说,一旦她死了,那部分被改变性质的灵魂也会进入【观想】?” “对。” 苏方辰藏着半句话没说, 【观想】之中,往生者尚存一念,那也仅仅是一念罢了。 失去归属的灵魂从进入【观想】那一瞬间开始,便再无重返人间的道路。 等待它们的只有消解神智,没入三途。 “槐舟…” 安娜起身俯视她的眼眸, “…你弟弟还活着。” 浸润在血海中的槐舟能听见外界的声音, 但她早已无暇回应, 那无比巨大的羊头人无时无刻不在向她灌输那种嗜血的欲望。 她感觉自己好饿… 她想吞噬什么东西,什么都好——最好能让牙齿刺破皮肉,涌来温热… 血…要血… 槐舟的意识溃散又凝结,像不断被揉搓的面团。 腐烂的神思逐渐沉没, 她生命本质在被冥冥之中的力量重新矫正。 直到两缕如绸缎般的丝线深入她意识中, 还没等槐舟回过神来,眼前场景逐渐清晰。 “你们…救了我?” 两抹黑气眨眼没入乌鸦背后的三途, 苏方辰报以凝视, 槐舟这才发现自己右手被苏方辰拉住, 她本能想要抽手,却被他死死钳住。 槐舟面露复杂看他, “苏同学,你想干什么?” 同样被牵住手腕的安娜从苏方辰另一侧探出头来, “槐姐姐,我们又救了你一次。” 槐舟这才发现身边的异常, 她四周世界如沸腾空气般扭曲, 每件物体似乎都很脆弱,时时刻刻徘徊在泯灭的边缘。 “这是哪?” 苏方辰侧头看她, “我们在【观想】之中。” 安娜接过话头解释, “你可以理解为…这个世界的时间是混沌的,我们来到这里…就好比来到世界之外的一个安全屋。 换句话说,你也可以把这当做时间的尽头。” 她顿顿声,又抬头望向黑衣少年的发尾, “但只有和他接触,我们才能来到这里。一旦他松手,我们就会变成飘在无边海面上的小船,被掀入时间洪流中。” 槐舟深吸口气,没有回答, 她也是不久前才想明白, 总有些痛苦,远胜于死亡。 第240章 敌人 槐舟下意识张开五指, 指缝间的世界依旧混沌,像被打翻的颜料。 她终于想起来解释, “刚刚…我在那红发女人的意识世界里见到了一位羊头人。” “羊头人?” 安娜望向苏方辰, “死面瘫,是你说的那个恶魔吗?” “嗯。” 苏方辰没有主动脱离【观想】, 他还不能确定统治局对恶魔到底了解多少, 对那群【灵执】保守秘密还是稳妥之举。 “它可以食用所有原罪反哺己身…” “它之前…就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同化别人吗?” 槐舟面色复杂斟酌着措辞, “我看到它那一瞬间,就好像被什么东西魇住了——满心都是乱七八糟的情绪…” 苏方辰冷眸微眯, 那恶魔向来不缺信徒, 只是…还从未见过如此直接且强制性的转化仪式。 见他不说话,槐舟还以为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佯装轻松, “啊,不想告诉我就算了。毕竟我还是那个核心跑没了的弑神会的前成员,不信任我也属正常呗。” 安娜用另一只手扯扯苏方辰衣角, 冷静开口, “我能感知到某种能量后,【预言】强化了不少。如果维持在濒死状态,我兴许可以提升到能够接触那些隐秘的程度…” “有把握?” “没有。” 安娜收回手指, “我只有一次机会,如果试错,我不确定自己能够撑到你用【观想】把我拉出来。” 槐舟深吸口气, “我其实一直有个问题。” 两人目光齐刷刷看过来,她不躲不避, “苏同学你要找到那个所谓的主,安娜你姑且也算是这个目的… 可你们凭什么确定她和那群恶魔有关系?又凭什么认为她和恶魔交手后,还能意志清醒地活下来呢?” 她这话砸到地上, 观想世界里鸦雀无声。 安娜眼色莫名,抬头看向苏方辰。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从少年脸上看到彷徨或者游移的神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有了属于自己的锚。 她想看世界上另一个自己从一页白纸成长为她期待的样子, 她想看槿南那些人最后去了哪,又过了怎样的生活。 当然,她更想死…好终结自己毫无意义的生命。 “死面瘫…” 她忽然开口,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耳语, “…等你找到主,就杀了我,行吗?” 苏方辰偏头看她, 安娜以为他会像上次在凤鸣区一样,说什么“又来”之类的间接否决的话。 但乌鸦惯于创造奇迹, 他只是点点头, 用同样轻微的声音吐了个“好”。 那就继续往下走… 【观想】恍惚间关闭, 三人回返原地,神色一片清明。 安娜在心底补上后一句, “…走到找到她。” 【观想】开合在外界看来只是瞬息之间, 庄亦谐等人眼中,苏方辰只是拉了下槐舟手腕,她眼底红色便全然消退。 “这…” 荀慕清看看海瑟薇又看看槐舟, “…小兄弟,你用异能解决了?” 海瑟薇眼见上一刻还在同类相残的众人下一秒就手牵手,表情微僵。 她脱口而出, “你们在逗我吗?” “不…” 安娜甩开苏方辰的手,走到她跟前, “…那现在呢,你信仰的【恶魔】救不了你,你的同伴更不可能为你赌上一切——告诉我们所有你知道的,或许你还能有个体面的死法。” 海瑟薇觉得好笑, “我明知道自己要死,凭什么还在死前把信息告诉你们?” 荀慕清走上前,沉声开口, “你们视我们为食物,但在我们眼中你们也不过是蚕食同类的畜生…” 他无视海瑟薇愤懑的表情继续说, “镇北关官兵上下,有人亲人死于你们之手,有人战友葬于恶魔之腹…” “那是因为你们生来就是低劣的生命,不顺应【恶魔】大人,就该变成血食。” “我很清楚弱者没资格夺取公平,现在被我们抓回来的你也是一样。” 荀慕清叹口气,语调终于冷下来, “我们完全可以把你锁住,丢到兵牢里让士兵们放手施为,你会变成什么样子…不难想象?” 海瑟薇见识过某些恶魔眷属凌虐劣民的场面,面色铁青, “你们…是在威胁我?” “为什么不能呢?” 荀慕清冷言冷语, “我们站在这里,你只有一个身份…敌人。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眼见红发女郎不再接话, 荀慕清掏出中山装衣兜里的对讲机, 轻声吩咐弟兄们来把她运回镇北关监牢。 “别!” 海瑟薇终于控制不住腔调, 她一半灵魂在痛斥自己对【恶魔】大人不忠的心思, 另一半灵魂却在声嘶力竭求告, “我不想死…” 安娜闻言蓝眸微眯, 受苏方辰的影响,小萝莉一直以为所谓的恶魔眷属都应该是漠视人性,服从于猎食欲望的野兽。 可海瑟薇所展现出的…似乎和一个特别的异能者没有两样。 “你虐杀了多少我们的同胞,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你需要为他们赎罪…” 荀慕清仍未松口, “…但如果你贡献的信息足够有价值,我们或许可以考虑让你死得痛快些。” 眼见没人接话,庄亦谐连忙捧场, “对啊,那个海大姐…你看人活三四十年也是死,活仨月也是死…老话怎么讲来着,早死早超生,希望在来生,你就…” “这位兄弟,少说些话。” 庄亦谐:…… 荀慕清打断庄亦谐后静静看着海瑟薇, 该说的他都说了, 接下来就是这位【簇拥】的个人抉择。 为信仰赴死,还是为自己幸存。 海瑟薇动动嘴唇, 她刚想说话,却看见门口走来一个熟悉的人影。 摘掉额头红布的仓木决小麦色脸颊唇角微勾, “你要招供?” “我不想死…” 海瑟薇脑中闪过这位青年骑马载她回来的画面, 像抓到什么致命稻草, “…放过我好吗,我回去之后保证不杀人了。” “你拿什么保证?” 槐舟冷哼一声, “拿你胃里那些残骸保证吗?” 面对全屋人的敌意, 海瑟薇本能望向一言不发的仓木决, “救救我…” 第241章 默契这种事 众人转向这位刚进来的皮袍青年, 安娜第一个把目光投向荀老师, “他是?” “仓木决,能力代号【天境神殊】,九大【灵执】之一。” 荀慕清言简意赅介绍完,不忘提点仓木决, “…按理说,无论是谁抓到的恶魔眷属,都应该让统治局合议处理。但…” 仓木决眨眨眼, “这次方局有特别指示?” “方局本意是想让这位小兄弟主办,但他也说了,如果小兄弟没有别的想法,就交给你。” 仓木决点点头, 身姿笔直走到海瑟薇面前。 迎着她复杂的目光,仓木决轻声开口, “现在,你还觉得我们是低等生命吗?” 他并没有等待海瑟薇的回答,只是轻笑,主动接上话头, “…我可以说你的死活在我一念之间,就算你是所谓的恶魔眷属,也要服从于绝对的力量。” 海瑟薇避开他的目光, “你想说什么?” “说出所有你知道的事,然后跟在我身边。” “仓木决?” 荀慕清眉头微皱, “你很清楚统治局上上下下对恶魔眷属的态度,如果处理不好,大家会觉得你在袒护她。” “我为什么要袒护她?” “这…” 仓木决意识到荀老师不忍心说太尖锐的话,主动补充, “你们都觉得我对恶魔眷属的态度不够果决,甚至在某些时候倾向于和解,对吗?” 荀慕清微叹口气, “方局也有他的考虑。” “我不否认,我与【恶魔眷属】没有血仇,他们把吞噬我们当成强化自身的方式——如果是动物天性,这无可厚非…” “小仓!” 荀慕清连忙呵止他, 同苏方辰一行人一样,统治局方面也无法确定苏方辰对于那些外敌的确切态度。 如果乌鸦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说不准统治局内部又要爆发一场战斗。 官丫头… 想起官晴昨天闹出来的乱子,荀慕清下意识揉揉太阳穴, 她最好也最不好的就是这一点 ——太好奇,无论什么事都想知道。 可荀慕清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早弄清楚一件事。 很多事情,不是看的越清楚越好的, 能糊里糊涂且快乐自在的活着,不失为一种幸福。 仓木决扭头望向苏方辰, “兄弟,你有别的想法吗?” 苏方辰目光落在海瑟薇身上, 红发女郎被那眸子放射出的冷光激了下,整个身体往仓木决方向倾斜。 “她要先说出所有知道的。” “海瑟薇,这也是我的要求。” 仓木决转向她, “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告诉我,我就能留下你的性命。不然,这件事就还让方局长解决——他的手段,你们应该见识过。” 海瑟薇紧闭双眼, 她心念流过自己经历过的一切。 要信仰,还是要活着? “能给我些时间吗?” “多久?” “一天,一天就好。” 镇北关帐外。 仓木决与苏方辰并肩坐在城头, 霜雪错开乌鸦打在青年赤裸的上身, 仓木决轻笑,从怀里掏出一个装酒的皮囊, “来一口不?” 苏方辰无声以对, 但青年似乎把这行为理解成某种程度的警惕。 他摇头笑笑, “我最开始来这也一样,那时候还有口音…跟谁也聊不上几句。要不是听说在这能守边关,我估计也走了。” “你不该留下那恶魔簇拥。” “但你也没拦我不是?” 仓木决转头望向苏方辰冷冷的眸, “兄弟,我其实见第一面就很好奇。你有家人吗?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冒犯。 可但凡有最亲近的人,你也不会表现出这种…嗯——世界之外的气质?” “这和你无关。” “有关。” 仓木决一口酒下肚,面颊微红, “你带来那几个男女,都是你朋友?还是女朋友?我们【灵执】还是要互相了解,便于之后的防守配合。” 苏方辰皱眉, “我不是【灵执】。”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们守镇北关?” 仓木决站起身望向漫山遍野的雪, “是为了…保家卫国吗?” “找人。” “找谁?” “……” 仓木决眸色回落, “兄弟,你身上的秘密不比那群恶魔眷属少,但我想提醒你,不要对统治局不利。我们身后有无数百姓…” 他起身放好装酒的皮囊,自顾自走回帐中, “如果你变了主意,或者有什么别的办法审讯那【簇拥】,随时来找我——按方局长的意思,你本就应该是主办者。” 苏方辰身周黑气翻涌, 恶魔眷属、异能者、恶魔…… 世界与他所经历的任何一个时代都不相同, 最特别的是,灾变后,强者的话语权在几何倍数膨胀。 如果说金钱与人脉还可以机缘巧合下眷顾某些不幸者, 但对异能来说,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弱者只能等待被淘汰的命运, 他又想起离开凤鸣区时祝炔的话,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是主想看到的吗? 还是这一切本就偏离了轨道, 在朝一个沐可也未曾设想的方向发展? 统治局局长大帐。 帐外传来讪讪笑声, “方局长?您在吗?” 方寒一听就知道这是不省心的官某人又来了, 他咳嗽两声,示意她进来。 官晴黑大褂上血迹斑斑,还未清理。 她悄悄走进来, “又给您添麻烦了,抱歉哈。” “官晴,不是我说你。” 方寒静静看着挂在墙上的地图, 随口回应着, “你还不清楚那小兄弟的性格吗?他如果想说,早就说了,不想说…我们再怎么询问也没有用。” 官晴沉默一会儿,又笑着开口, “我只是想知道…” “想知道什么?” “这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吗?” 不知何时,官晴足下张开【推天演地】的符文法阵。 她没有对局长动手的打算和能力, 她只想验证一个猜想, “局长,你也向我们隐瞒了许多事。” 方寒失笑转身, 他紧紧大衣,看了会儿官晴清朗的眉宇, “官晴,你以为这个疑问…其他【灵执】没有吗?” 官晴愣怔, “他们都知道?” “不…” 方寒无奈扶额, “是他们比你更清楚,有些事…不该得到正面回答。” 第242章 其心叵测 很多时候官晴觉得不是自己对自己的评价过低, 而是她的的确确在社会层面上不是个“成功”的人。 学不会人情世故,玩不懂投机倒把, 唯一引以为傲的手段还是灾变前就虚无缥缈的术数。 她赤足走在被薄雪浸染的城头上, 官晴觉得自己要被什么东西埋了,反正不是雪。 “官丫头,想什么呢?” 官晴转过头, 望向捧着一件袍子的荀慕清。 她本能开口搭话, “荀老师,海瑟薇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仓木决和那个小兄弟商定了,再给海瑟薇一天时间。” “一天之后呢?” “不知道。” 感觉到肩上多了件棉袍,官晴唇角勾勾, “按时间推算,那群恶魔【赐者】的下一波攻势也该来了。伤都养好了还不进攻,这不符合他们一贯的风格…” “官丫头,我还是那句话,你想太多了。” 官晴深吸口气,吐出一片白雾, “是我想知道的东西很多。” 荀慕清沉默一会儿, “官丫头,其实最开始拉你进入【灵执】,我也在犹豫…” 官晴乐了, “怕我不能全心全意为别人而活?” “不…” 荀慕清低吟一句「吹面不寒杨柳风」, 两人身侧荡开暖气, “…没有人能一心一意为别人活,我们只是在自我与外界之间找到了舒服的尺度。而这个尺度,恰巧能成全某些人的愿景。” “不懂。” “你其实都懂。” 荀慕清侧头看她, 官晴睫毛上的落雪被暖风吹化, 几滴下来像极了眼泪, “那我该怎么办?” “你灾变前学的是术数,懂得比我多。” 荀慕清拍拍她肩膀,只轻巧一句, “放下,别太执着于真相。” 他说完就走,留下黑褂女人在城头。 【行酒令】制造的三月春风消散, 官晴轻笑一声, “哪有那么容易…” 统治局大帐。 苏方辰静坐在床铺上, 面前庄亦谐四人面面相觑。 槐舟咂咂嘴,主动提起话题, “你们说这个镇北关这么些人,为什么不主动出击?反倒要搞这种缩头乌龟的战术。” “打不过。” 安娜起身去把棉帐拉紧, “…据我【预言】显示,那群恶魔眷属似乎可以吞噬人类血肉来增强自己的力量。 如果战线拉在外面,让他们抓住机会滚起血球…整个镇北关的防线都有可能毁于一旦。” “说白了就是玩不起呗。” 庄亦谐手指摸着下巴, “…恶魔那头不知道什么情况,它们可以牺牲不少兵力。但我们只要输一回,就倾家荡产咯。” 安娜点头, 她眼眸微冷望向苏方辰, “死面瘫,你有什么别的信息吗?” “没有。” “骗鬼呢?” 苏方辰头也没抬, 静静望着绷紧绷带的三途。 按理说这个时候他是想撸猫的, 但阿七不知去向,这手终归还是放在冰冷的三途上。 “我其实觉得最大问题不是恶魔,而是这些个统治局的【灵执】,你看他们刚才那样子了吗? 这帮异能者内部想法尚且不同,怎么可能全心全意抵抗外敌?” 槐舟想起自己审讯海瑟薇时的遭遇,面露不忿, “那几个【灵执】中怎么可能没人有相关的能力,他们把这个大麻烦交给我们,摆明了试探咱的实力呢… 万一刚才我们没出什么像样的成绩,他们搞不准…” “也不一定。” 安娜冷静回答, “他们已经见识过死面瘫的力量,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得罪一个‘强大异能者’。我觉得…那个方局长似乎是在试探刚进来的仓木决…” “好好好…” 庄亦谐哼哼两句, “大敌当前,咱内部还搞你拉我我拉你的权谋大戏,颇具境内特色好。” 槐舟张嘴还想接话, 风雷鼓激昂鼓点再度从帐外传来, 众人对视一下, “敌袭?” 镇北关停机坪。 “早就听说涔边丁局长治下有方,为我们中央省了不少麻烦。这次丁局长未能亲临,也是遗憾啊…” 方寒握住关纵吾的手, 苍白脸颊笑意盈盈, “听说你也是在他手下做些秘书工作,年少有为啊。” 关纵吾身后原【邹吾】成员张罗着涔边异能者们保持秩序, 他也学这位传闻已久的中央统治局局长样子回握手指, “方局客气,我们也是为镇守边关出力。应该的,应该的…” 客套没持续多长时间, 涔边官兵被统治局成员陆陆续续带了下去。 宽敞城头只留下几个高层面面相觑, 关纵吾率先开口, “方局,有件事还想麻烦您。涔边这些兵,都是灾变后街头巷尾招募的,难免带点野性,比不得统治局正规军那么纪律森严。 我提议是还是不要拆分部队,就分在我们名下统管,正好也给中央省心不是?” 方寒见他话里话外不肯交出兵权, 眼眸深邃些许,暗戳戳提点, “丁局长应该清楚,镇北关能否守卫妥当关乎全境的安全——地域也好,个人秉性也罢,那些都要放在家国之后。” 关纵吾微愣,随即笑笑, “当然,当然。” “那边在干什么?” 安娜踮脚望见不远处城头有一伙人在会谈, 她小手点点当头那一位, “统治局局长竟然这么年轻?” “我在弑神会的时候有听说过——他本来是局长钦定的继任者,但…上一代统治局全境总局长因为身体原因去世了… 方寒属于临危受命,干到现在这个程度,确实不可小觑。” 苏方辰抬眸望见与他对谈那人, “是关纵吾,原【邹吾】成员。” “好家伙,就那群什么创建新世界的谜语人?” 庄亦谐啧啧称奇, 他注意到大家投来质询的目光,连忙解释, “我之前在绮梦事务所因为一些委托接触过他们那伙人,在涔边那头活动着,风评还算可以。 就是组织纲领和信条高度保密,对外永远不说全乎话…无语住了。” “涔边也参与镇北关的事了。” 安娜蔚蓝眼底图像一闪而逝, “真没想到,那个【王】能做出这种决定……” 槐舟沉默一会儿,接了话, “对涔边来说…趁火打劫才是利益最大化的方式。” 出钱出力,却不图名利, 其心叵测。 第243章 险关 迎客或应敌都用风雷鼓是早有的规矩, 无论前线【灵执】再怎么强大,侦查这种事,有心捕捉的话还是能捕捉到不少松懈的契机。 风雷鼓能预防这些契机被恶魔眷属一方抓住,造成更多破坏, 当然,这也是一种警告 ——我们有援军了。 这世道的信任都很微妙, 方寒自然可以“善解人意”地把涔边过来的士兵安排到一起, 理所应当,关纵吾身边也多了不少以“护卫”为名的异能者。 监视不监视倒是其次, 古时君王便不中意无所求的臣子, 无所求恰恰意味着有所图。 涔边那个【王】想要什么呢? 方寒反复打量着地图版块上涔边的周遭, “这个位置…” “局长?” 门外传来呼叫声, 方寒深吸口气,咳嗽一声示意他进来。 仓木决迈步入内, 他扯扯身下皮袍, “方局,我想来问问您对新来那小兄弟一行人,有什么额外的了解。” “额外的?” 方寒笑笑, “阿钦经营的统治局月报不还在你那呢吗?我们只知道他老家在池田,个人性格孤僻,能力强大…其余事情一概不知。” “他说他在找人,找什么人?” “我还以为你不会像官晴那姑娘一样凡事刨根问底呢。” “我只是就事论事。” 仓木决沉默一会儿,还是开口, “我从老家过来,不想卷入什么权力的游戏。我只想简简单单地为国守好边疆…” 方寒神情也冷淡下来, “仓木决,你的意思是我向你们隐瞒了许多东西是吗?” “我不知道,我来的目的也不是这个。” 仓木决轻笑两声, “我知道方局您有您的考虑,但我还是想陈述一遍我的观点——我们与恶魔固然不能共生,但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尝试着转化他们? 既然有仪式可以把普通人变成恶魔,反向转化的路径应该也有。” “你觉得谁应该为尝试新路径产生的死亡负责?” 方寒指指自己又指指面前这位皮袍青年, “是你还是我?” “这就不是我们【灵执】要考虑的问题了。” 仓木决又喝了口皮囊里的酒, “我们好比是锋利的剑,只能保证击破敌人。但废墟之上该不该开出花朵,或者开在哪,那就是您们这些领导者要考虑的事了。” 他挥挥手走出大帐, “没有逼您的意思,我只是提供个新思路。哪一条路走通了,谁说得准?” 热气随仓木决离开散去, 方寒转动手里的黑笔,沉默笑笑, 他说的对,【灵执】是剑。 可执剑人究竟是谁呢?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锁在射击口后面的士兵争相传看着从京兆送来的信件, 镇北关压力略减,秦钦也没闲着。 她转调了一批相关异能者,借用无人机重启飞行线路。 虽说载人仍不可能,却也能邮寄一些重量不大的实体物件了。 “嘿,老张,你家孩子…都这么大了?” “嗯…” 老张看见随书信寄来的小男孩相片,嘴角开出了花, “…祖上积德,灾变前后,我们一家三口都没出什么事。现在京兆有秦秘书长,稳着呢…我们也能放宽心啊。” 他这话不出意外获得了绝大部分人的认可, 秦秘书长有军方背景,年龄不大,功勋不小。 在前线这帮大头兵有不少就是看着她一步步升上去的, 身处政治中心,她难免接触一些灰色。 但只要灰色维持在一定尺度,没有人会对她横生指责。 毕竟… “秦秘书长太辛苦了…” 老张感慨着, “我们在前面打仗,来来回回就打架这一件事。杀敌立功,保家卫国,一条直路子简单得紧。 到她那头,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从军法到百姓,多少事需要她亲自出面、亲自打点…” 他旁边一位年轻士兵笑了, “老张,你还担心上秦秘书长了。咱们就干好眼前的事就行,相信方局他们…” 众人欢笑声转瞬消散, 他们嗅到熟悉的血腥味。 老张睁大眼睛,翻身架好机枪, 不远处红袍恶魔眷属影影绰绰,单论数量,比上次多了一倍不止。 狭窄射击位内心跳声咚咚, “风雷鼓、集结号、通讯器…快!敌袭!” “这次怎么这么突然?” “他们哪次不突然?” 方寒披着风衣风风火火站到关上, 身侧仓木决、官晴对视一眼,目露严峻。 “数量比前几次要多不少…” 方寒放下手中望远镜, “陈师傅伤势怎么样?还不能来前线吗?” “上次【赐者】们敲碎了他的【山高路远】,整个区域的【灵】都爆破了——陈师傅能保住命已经很难了。” “穆比娅·尼加提呢?” 仓木决眸色复杂,迟疑着开口, “她身体上的损伤并不多,但她的精神似乎被轻微污染了。 她还在寻找净化污秽的办法,如果贸然出手,很难保证稳定性。” 官晴接过话头, “好嘛,现在能参与这边作战的只有我们加上荀老师三个【灵执】。啊对,还有那新来的小兄弟一行人。” “镇北关另一侧怎么样了?” “这…” 两人刚想回答自己不清楚, 荀慕清足下乘「孤舟」飘然而来, 他刚一站定,匆忙回答, “小宋小杨那边已经接战了,目前战况僵持。那些【赐者】似乎并没有突袭的打算,还在拉锯消耗。” “消耗…” 方寒深吸口气, “…这对他们没好处啊。不…兴许有一点。” “观望。” 三位【灵执】异口同声, 荀慕清沉稳开口, “他们不清楚我们【灵执】具体分布,可以通过这种打长期战的方式探测我们防线强度分布,再进行下一步突袭。” “方局长,你拿个主意。” 方寒手指虚划, 他在计算每个【灵执】支援到关口的速度。 “还是慢…” 如果不是形势过分紧迫, 他是不想让初入统治局的苏方辰一行人把守主要关口的。 人心不到,士兵不好配合。 资历不够,信任难以交托。 荀慕清看出他的犹豫, “要不然…我和那小兄弟一起行动?” 第244章 双向守护 镇北千里关隘, 没有雄兵盘踞,只是一群不想尸横遍野的人们兀自坚持。 苏方辰与荀慕清并肩而立,从城头了望口远眺恶魔眷属阵列。 “小兄弟,你上次出手我听说了,很惊艳——但大规模作战和那种小型试探是不一样的。 我们的职责不在分精力清扫那些眷属,而是要盯紧那些个【赐者】。一旦他们插入战场,我们立刻阻止,防止被滚雪球造成更大伤亡。” 苏方辰略一点头, 旁边槐舟轻巧补充, “兵对兵,将对将,这年头打个仗都有三六九等了。” 安娜转向这位中年老师,毫不避讳开口, “镇北关战线如此之长,你们满打满算也就有九个【灵执】,能守得住?” “只能说是勉强维持。” 荀慕清苦笑, “官丫头和小仓的能力覆盖范围太窄,只有在我的【行酒令】之下才能发挥最大作用…所以我们仨一般集体行动。 好在另外几位同志都有大规模控场或伤害的手段,里外里还能轻松一些。” “【赐者】…” 小萝莉喃喃着这个称呼, “他们把那个【恶魔】给予的力量当成恩赐吗?” “把人当小熊饼干吃才能换来的恩赐吗?” 庄亦谐嗤之以鼻, “这玩意是诅咒才对…电影里那些吸血鬼尚且有所谓的规则和信条。他们算什么,盯着人乱啃的野兽吗?” 安娜目光扫过远处红袍身影, 她扭头看眼槐舟, “槐姐姐,防止上次情况再发生。这次你只用【抑郁傀儡】拉扯他们躯体控场就好,不用试图操控他们。” 槐舟耸肩示意自己毫无异议, “你说哪我就控哪就完了,照咱们刚认识的时候,我傀儡术范围可大了不少…距离城头三十米左右的畜生,我都可以尝试着干扰。” “好。” 安娜转向一旁揉着蓬蓬头的紫瞳少年, 庄亦谐一脸快安排我的欠揍模样。 小萝莉微微皱眉, “你下城随便打就行,保住命。” 庄·随机应变·亦谐:…… 交代完他俩,安娜转向紧跟在自己身边的零八一, “妹妹,等下你和我一起进预言世界…选最远端的恶魔眷属预言。我们只需要控住方位,不必深究,防止预言失效。” “好的,姐姐。” 荀慕清目光落在那大敌当前还能镇定自若的小女孩身上, “小姑娘,你多大了?” “不知道。” 安娜报以不温不火的腔调, “但这好像并不重要,我的安排是基于对他们异能的了解。如果你有什么建议,也可以提出来。” 她字字句句说得客气,语调却冷得不能再冷, 是人都能听出她明嘲暗讽荀慕清多管闲事的话外音。 荀慕清笑着摇头, “没有,我只是惊讶。现在的孩子们要比我们那时候成熟多了…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安娜从很早就不觉得自己是个孩子了, 孩子这东西不止于某个年龄的限制, 它是一种感觉。 被这个词语庇护时,人有肆意索求爱的权利, 当爱全然消失,孩童也会转瞬成为大人。 风雷鼓阵阵不止, 灰冥站在大队红袍【簇拥】之后, 薄唇微勾,神色莫名。 “灰冥,我们还等吗?” 一位恶魔【簇拥】抢先开口, 他们可以短暂压制自己渴血的欲望,但手底下那些更低等的【眷属】未必能。 大家都知道,在这一座冰冷关隘背后是无穷无尽的血食。 只要他们攻破这座关隘,猎取更多人血,不愁提升不了力量。 力量就是一切… “再等等…” “等到什么时候?” 听到这个问题,灰冥笑了, “等到另一侧战线上那群【灵执】彻底腾不出手来。” 镇北关东侧。 “西部战线怎么样了,能不能给我们点增援啊?” “靠,你没听晓重他们说吗?西侧需要有人盯着,他们也腾不出来手。” 前线机枪火舌吐息不止, 老张望向远方一片片倒下又一片片嘶吼着站起的恶魔眷属, 他嘴里骂骂咧咧, “真他娘见了鬼了,以前打仗哪见过不怕子弹的!” “老张你就别抱怨了,前排扔手榴弹都没用。那群家伙…肉长得比我们削得都快!” 恶魔眷属们双手血气凝结成爪, 被子弹掀起的血花垂落在雪地上,又被另一层霜花覆盖。 眼见火线作用有限,一众小队长连忙叫停, “距离快到了,机枪手步枪手停止射击。给异能者同志们留出发挥的空间,别误伤!重复一边,别误伤!” 子弹脱壳声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各色异能光团。 那些【灵】转化而成的杀伤性造物眨眼没入恶魔眷属群,掀起远胜于方才的血浪。 “操,我怎么就没觉醒个异能呢!” 老张一边整修机枪一边抱怨, “…那队里不少都是我的老战友,他们杀得不亦乐乎,我在后排猫着…算什么事呢!” 一旁小士兵们不以为然, “拿方局前段时间开会说的话,咱们各有各的使命…羡慕人家干嘛?” 老张没被安慰到,转而一脸艳羡看着那群杀入恶魔丛中的异能者们。 统治局制式斩刀脱鞘而出, 锋锐与恶魔利爪相撞,砸起一片金石碰撞声。 肉体异能者们前线交战,各显神通, 有人肌肉紧绷,眨眼掠出百米, 有人一跃而起,裹挟阵阵狂风。 纵使恶魔眷属再多,却也被统治局熟练的配合兵阵打了个猝不及防。 但军阵需要生命维持, 与恶魔眷属对撞中,无数士兵牺牲, 他们的尸体也成了恶魔眷属们的给养。 防阵很快撕开一道血口, 又是那群小队长吹动号角,对讲机同时传来指令, “异能者编队后撤,进行第二轮火力压制!” 异能者们都清楚事态严峻,也顾不得恋战,齐刷刷往回跑。 等最后几个人进了阵列,又一方火蛇喷涌而出,瞬息淹没浑身是血的恶魔队伍。 老张甩开膀子拉起机枪, 他操持重枪械有一套, 一颗颗子弹砸到恶魔眷属们头骨上, “我就不信了…” 他唇齿含着气, “…你们脑壳还是铁做的?” 第245章 援军 钢铁与血肉相撞,后果本是无可质疑。 但钢铁在炽热后便会沉入雪中,而血肉却可以近乎无限制的再生。 这本就不是一场公平的战斗——在场每一个人都清楚。 不同于【簇拥】或【眷属】,【赐者】拥有的能力极似几位【原罪】的低配版。 他们驱动血气的方式多种多样, 却都逃不脱【罪】的限制。 咧嘴赐者吞噬着空中逸散的血气, 一口污血吐出,直指城头男人的头颅。 那男人身形肥硕, 一张圆脸上肌肉横生,却不显凶煞,反倒有种憨态可掬的熊猫感。 他一张口就是粗声粗气的北方口音, “这帮崽子,你宋哥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 见这位战友积蓄【灵】就要暴走, 宋晓重身边一位尖嘴猴腮的瘦小男人连忙拍拍他肩膀, “嘿,大块头你冷静点…方局长那意思是让我们配合防守。你搁那瞎跑我可抓不住你!” 宋晓重闷声瞥他一眼, “杨惟肖,你别碍我事就行,我倒要看看这些畜生呜呜喳喳个什么劲!” 还没等瘦小男人再度规劝,宋晓重一个健步在城头上落下足印。 硕大身躯腾空而起,眨眼掠到咧嘴赐者面前。 又一口污血吐出,宋晓重不躲不避,身周浮起红、白、灰、青、黄五色气息,轻巧弹开那抹深红。 他收紧五指,馒头大的拳头直冲那【赐者】太阳穴, 咧嘴赐者怪叫一声,连退出十几米,却也没完全避开劲风。 一抹气浪顷刻炸开他肩胛骨,留下深可见髓的孔洞。 宋晓重身旁青气占了主导地位, 他张开手指如灵蛇吐息,一把钳住那赐者脖颈。 咔嚓!咔嚓! 骨节破碎声接连不断, 方才还呲牙咧嘴的赐者转瞬没了呼吸。 宋晓重哼哼两声,双拳再动, 一阵阵劲力风卷残云般扫过,直到那【赐者】身体千疮百孔方才止住。 当然,他这一波只攻不防的突袭不是全然没有代价的。 另外几名【赐者】联合之下,在他脂肪堆积的腰腹划开不少细密的血口。 他似浑然不觉拍拍肩膀, “姓杨的,你还不出手?等老子求你?” 杨惟肖小眼睛眯起, 他从地摊货衣服里掏出一枚硬币,随手掷出。 说来奇怪,那硬币脱手便悬在半空中不动, 极其浅淡的灰色笼罩住硬币和宋晓重健壮的身躯, 一眨眼的功夫,两者交换位置。 那些恶魔【赐者】猝不及防,精心准备的攻击全落在那枚硬币上。 “还没完呢!” 杨惟肖哈哈一笑, 那硬币再度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颗浸染在血光中的心脏。 见到这器官,杨惟肖啧啧称奇, “还以为你们这些吃人肉喝人血的畜生都没有心呢,没想到啊没想到——有是有,就是那心是黑的。” 方才偷袭宋晓重的主力赐者瞳孔睁大, 他难以置信捂住凹陷的心口。 心脏丢失这种等级的伤害放普通人乃至异能者身上都足以带来死亡。 可那【赐者】只是干呕了一会儿,便再度扬起愤恨的情绪, “我要吃了你们!” 宋晓重厚实巴掌拍合,一抹红气飞扬而出。 那气息在半空中凝结成一道狐狸虚影, 这影像张开利爪, 对着几名【赐者】就是一个标准的俯冲。 他们猝不及防之下,险些没被击破血气防御,摔落在地。 这边死了一名【赐者】, 足下火炮也又熄了一波攻势。 宋晓重深吸口气, 退回身子俯视下方战场, “那群畜生数量太多,这样下去可咋整啊!?” 杨惟肖连续弹出好几枚硬币, 来回置换位置悬在半空中, “简单,我们把这些高等点的畜生全了结了,再下去帮他们不就得了。” “你小子可算说了句人话。” 宋晓重嘿嘿一乐,周身五气再度凝实。 他再度从城头跃起, 趁那群【赐者】被狐狸虚影扰乱阵势,再度轰开局面。 “啊啊啊啊…” 领先几名【赐者】立足未稳,被砸出好一段。 他们很快调整好身形,一道道血色光刃飞出。 杨惟肖连续调整数十个身位才堪堪躲开, 他从兜里掏出一大把银闪闪的硬币,乱糟糟头发下眼眸微冷, “我倒要看看,你们能长出几个心来。” 淡灰色气旋裹住硬币, 一颗颗还在跳动的心脏被置换出来。 在场【赐者】感受到失心之痛,再度止住进攻的态势。 “就现在!大块头!” “晓得了!” 宋晓重双手青气缠绕,幻化出蛇头虚影。 他在半空中调整姿态,杨惟肖贴心给上位置置换。 一手抓住一个【赐者】的头颅, 五指收缩——砰!砰! 两抹不算鲜艳的血花炸开, 宋晓重如法炮制,把这两具无头身体彻底粉碎。 杨惟肖故技重施,给他置换回城头。 无数硬币再度回到他腰间口袋里,震出清脆的响动。 “我们越来越默契了嘛,大块头。” “那必须的。” 宋晓重笑起来憨态可掬, “那什么,方局长单找我唠了,说的就是咱俩最投脾气——换个人来,刚才这波都打不出这么好的效果。” 杨惟肖刚想搭茬,却注意到城头下统治局官兵阵地在逐渐沦陷。 他暗骂一句,连忙挥手示意宋晓重注意, “下面快撑不住了!” “我来!” 宋晓重轰然落地,劲风砸开一片恶魔眷属。 他们惊疑不定望向从天而降的男人, 但嗜血本能还是压倒了理智。 无数利爪向宋晓重抓来, 他不躲不避,荡开白色气息。 宋晓重身体周围浮起一层带刺的盔甲, 不但阻隔所有爪击, 还在他们手心留下无数贯穿的孔洞。 眼见其中一位【灵执】离开战场, 剩下的几位【赐者】抓住机会欺身而上, 杨惟肖再度甩开硬币, 不过这次不再置换器官, 而是不断挪动那些【赐者】的相对位置。 想让他们晕头转向倒不至于, 只能是拖延时间。 杨惟肖很清楚, 中央统治局战力被消耗到现在这个量级, 如果恶魔一方打定心思要用人海战术,他们这些人绝对是不够用的。 “只能耗着吗?” 杨惟肖潦草头发随风扬起, “…我们的援军,又在哪呢?” 第246章 多线开战 镇北关中部战区。 “那群【眷属】靠过来了…” 方寒吐出白雾, 掏出怀里对讲机安排士兵做好火力压制。 沉闷火枪声铺天盖地而去, 血浪再度掀起,却与东部阵线不尽相同。 “他们让高一等的【簇拥】压住阵线前端,应该是为了减少【眷属】的伤亡。” “那就先解决这些…” 仓木决与官晴对视一眼,面露犹豫。 他们倒不是不能下城解决那些【簇拥】,可这样一来统治局局长的安全…… “你们去,这里有老婆子呢。” 听见这个苍老的嗓音,两人面色均是一喜。 官晴更是直接跳下城头,嘴上嘱咐着, “西南过来那小子,还是老规矩。你站在前面给姐掠阵,我有的是法子搞死这帮畜生!” 仓木决露出洁白牙齿笑笑,也纵身跃下城头。 方寒连忙下令叫停火线, 两位【灵执】步伐矫健、飞身状入前端恶魔【簇拥】阵列。 “死门,吊悬!” 官晴足尖踏开落雪, 一片淡蓝色符篆飘然而去。 无形气浪裹住数位【簇拥】脖颈, 他们行动迟缓一瞬,迅速祭出血刃。 深红气刃破空而来,却被闪烁金色光辉的坚实手臂稳稳挡下。 仓木决赤裸上身,金光护体如佛之金刚。 他睁开双眸,清澈眼底战意烈烈, “晴姐,把他们控住,我砸!” “好!” 官晴双手叠合形成指诀, 大量【灵】转化为淡蓝色法阵。 她略一挥手,一片半球状气弹破空而去, “伤门,碎琳琅!” 【簇拥】们反应不及,最前端几个被轰出好一段。 仓木决抓准时机,后踏起步, 【天境神殊】运转到最大功率,光辉四射如烈日灼灼。 他挥动两只肌肉线条明显的手臂, 一左一右抓住两个【簇拥】,甩沙袋般沉沉砸向雪地。 砰!砰!砰! 雪面被大力睁震开,露出寒冷的石块。 血肉与冷石相撞,霎时间血肉横飞。 “死门,凌灭!死门,炼狱!” 两道术法不依不饶,风刃如无声剑戟切开【簇拥】肌肤,带起一片残渣。 诡异火焰灼烧出呛人的油烟气, 仓木决没有恋战,后退两步护到官晴周围。 逼退实力低一等的【簇拥】们,并未使他们多么放松… “那些【赐者】还在暗处观望,晴姐你注意四周!” “好…” 官晴眼眸微眯,术法几息之间成型, “景门,万念归。” 【万念归】提升专注力的效果不可谓之不明显, 视力不可企及之处,官晴都可以凭着术法给予若有若无的第六感探查得当, “你说要是灾变前我有这本事,那一个考场里我不随便抄…” 仓木决满头黑线, 刚想制止她无意义的插科打诨。 官晴身后忽然现出一个红影, 那位蛰伏已久的【簇拥】双手合十, 自下而上掀起一抹半月色刀刃。 沙沙沙——! 白雪被扬起,一片不知是烟是尘的灰色笼罩四周。 仓木决金光落入目中, 左右探头寻找同伴的身影。 他只见官晴还站在原来的位置, 面前一片淡蓝色帷幕。 她随手拍拍身上黑大褂,面露不满, “幸亏我【定风波】开的快,要不然准是个二级伤残…” 仓木决连忙护到她两三米位置, 他身周金光荡开冷气, “能感觉到那家伙在哪吗?” “只能捕捉到一点点踪迹…” 官晴神色严肃, “这【赐者】力量好诡异,不但不如其他恶魔那般外放,反而阴得一批…” “是新的【原罪】?” “不知道。” 战场瞬息万变,留给他们交换信息只十几秒。 话没说完,敌军先到。 缓过神来的【簇拥】意识到有【赐者】大人撑腰, 成群用利爪冲击她的淡蓝色符文法阵。 “【降身】!” 仓木决大喝一声, 金光如流水从他额头倾泻而下。 一层金银铸造的盔甲转瞬成型, 他一拳轰开拦路几名【簇拥】, 仍不忘四散金光驱赶两侧的【眷属】大队。 轰轰轰… 【眷属】如多米诺骨牌般片片跌倒,战场陡然空了一片。 “好机会!” 他们跌倒在地,火枪确实更难瞄准,但官晴的术法嘛… “惊门,陷龙!” 土地霎时凹陷,多名【眷属】下半身被埋在土里。 利爪撕裂土地的时间,足以仓木决一拳一个轰碎他们的头颅。 只是那隐于黑暗的【赐者】也不会闲着… 嗡鸣带起音浪,又一道半月状血浪破空而往。 “休门,定风波!” 血刃砸裂帷幕,又同时消散。 官晴这次可留了后手, “开门,借天机!死门,凌灭!” 【借天机】身为辅助术法, 可以借天地之间的【灵】提升下一次术法的威力。 而【凌灭】形成的风刃又是她目前掌握最快的攻击术法, 这一招意味无需多言——既来之,何妨安之? 那【赐者】也未料想她爆发出如此快的反击, 他双手合十,血气兜转成骨盾, 那骨骼不似人类般脆弱,生生抗下所有风刃,只留下几道浅浅的划痕。 【赐者】回身想要再度隐入黑暗, 官晴轻咳一声, “再一再二还能让你再有三?死门,吊悬!” 立足未稳的【赐者】被扯动脖颈, 他怪叫一声,仓促挥出一刀血刃。 铛! 仓木决张开金光,恰到好处接下这一击。 官晴笑意盈盈, “多亏了你小子,要不然姐多少得有点工伤…” “分内之事。” 仓木决腰间皮毛扭动, 又一片海潮似的辉光铺天盖地而去。 那隐匿的【赐者】如遭重拳,呕出一大口鲜血。 “先解决这个最强的畜生…” “好!” 格局所限,官晴只能站在原地不动, 但术士的能力可不止限于法师, “偶尔打打辅助还是很爽的嘞…生门,乘风!” 仓木决身畔风气缠绵,随心所动, 他以远超方才的速度破空而去, 裹着金银盔铠的拳头狠狠砸到【赐者】头上,炸开又一朵血花。 左勾拳、右勾拳、直拳…… 【赐者】的脑袋沙包般在他手里走了几个来回,外形像个被踩碎的红葡萄。 官晴乐了, “嚯,不愧是术业有专攻啊,小仓弟弟有一手嘛…” 第247章 大部分悲剧 【赐者】生命力之顽强镇北关人尽皆知, 轰杀了这个最大的麻烦,官晴略微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她身后忽然传来一股恐怖的威压。 官晴眼眸骤缩,也顾不得维持法阵,调动起全部的【灵】强行催动尚不符合格局的【定风波】。 那股强大力量面前,她的防御如纸糊般可笑。 官晴整个人如弹珠般飞开,沉沉落到地上。 “噗嗤…” 她呕出好大一口鲜血,脊椎骨传来阵阵裂痛。 仓木决面色铁青, 快步抱起官晴就要往城头逃。 “想走么…” 灰发青年现出身形, 他身后浮着一个肥肉凝结而成的人脸。 那人脸笑容恶劣, “女人、还是异能者…多么鲜美的肉食啊!” “【懒惰】大人,还请您吞噬这些不听话的劣民,特别是这几个【灵执】…” 灰冥眼罩下眸子冷冷, “要知道,他们可是杀了不少我们的同类呢。” “同类不同类的倒无所谓。” 【懒惰】笑笑, “要是他们扑腾着,我不吃就不吃了。到我嘴边…哪有放手的道理?” 那肥肉凝结成的人脸张开大嘴, 堪比龙卷风的吸力潮水般涌来。 仓木决紧踩双足, 地面皲裂咔嚓一声。 官晴奄奄一息,嘴角渗血之余不忘笑笑, “好…我这也算是烈士了,总算干成…呕…一件事…” “晴姐,牺牲还轮不到你。” 仓木决金光沉入眸底, 一个扭身把官晴抛上城头。 被光辉保护加助推的官晴被城关上的方寒接住, 旧伤未愈的统治局局长再度发力,脸色苍白些许, “那是…【原罪】?” 镇北关防线刚刚成型之时, 就有一名【原罪】带领恶魔徒众前来滋扰。 那一战,镇北关五名【灵执】齐心协力方才险胜。 可现在… “方小子,别慌…” 那个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 “上一次面对那【原罪】,老婆子还没上场——那帮信奉恶魔的畜生最强能变成什么样子,我还真像看看。” “告努婆婆,您也看见了。那【原罪】实力不容小觑…” 方寒温和眉宇间一抹冷光闪过, “…或许可以等等支援。” “支援?” 那老人笑笑, “方小子你不必担忧,老婆子虽然一把岁数了,也不是靠着年轻人护着的老孬种。该出的力我一定会出…” “可是万一您出了什么事…” “那兴许就是养蛊人的命。” 窸窸窣窣的响动从方寒身后大帐中传来, 他回过头,望见一地通体漆黑的蝎子、蜈蚣… 那些毒虫似失了神智,又似中了邪,齐刷刷往一个方向叩拜。 拐杖触地声徐徐飘来, 那老人戴着银色头饰, 一身紫黑色长袍颇有地方特色。 她从头到脚所有皮肤皱褶遍布,还带着星星点点的黑斑。 告努冲这年轻的统治局局长笑笑, “小子,我这幅样子,看多长时间还是很吓人?” 方寒摇摇头, “没有任何东西,重于使命。” “你小子看的明白啊…” 蜈蚣顺着紫袍爬上告努的指尖, 那虫子呕出一小块石头, 黑紫光晕一闪,石子气球般涨大,肉团般蠕动起来。 一颗颗石子如法炮制,齐齐跃下城头,拦在后撤的仓木决身后。 冲锋的【眷属】早被血肉气息熏红了眼, 他们张开利爪要抓挠石头, 那石头抓住时机,跳入他们张开的嘴。 【眷属】们惊疑不定停下脚步, 在身后未遭难的同伴眼中,他们腰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胀大,里面传来石头碰撞的响动。 轰隆隆——砰! 一个个肉体炸弹爆裂开来,掀起漫天血雾。 仓木决得以趁机跃上城头, 他冲告努双手合十行礼, “多谢告努婆婆救命之恩。” “嗯…” 告努手中盘旋的木拐杖略微前倾, 她迈步走到城头, 盯着不远处化身大肥肉团的【懒惰】笑笑, “那就是【原罪】,长相如此丑陋——果然,获取每一种力量,都需要付出代价的啊。” 恶魔阵列中, 灰冥透过眼罩望见城头出现一位紫袍银冠老者, 他略吸一口凉气,转向身旁肉团, “【懒惰】大人,据我们了解,那应该是行踪最为神秘的第九名【灵执】——【十六心毒】,告努。” “我嗅到了…令人作呕的腐肉味道…” 【懒惰】扭曲人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 它伸出长舌头, “这种劣质的血食,送给我吃我都不会下口。” “她身上有毒?” “不止于此…” 【懒惰】又看了眼城头,目露疑虑, “她的身体里藏着好多细小的生命…不过,劣民就是劣民,继续你的攻势,她交给我来吞食。” “好。” 灰冥挥挥手, 【赐者】与【簇拥】再度冲到队列最前端。 这番大阵仗自然没逃过方寒的眼睛, 他打开通讯器, 示意足下所有射击位点火力全开。 子弹雨点般腾飞,又被血骨盾一片片击落。 “不行…单纯的火药伤害不到他们。” 仓木决摇摇头,目光落在城下,犹豫要不要再度出击。 “仓小子,我那些孩儿们野性难驯。你要跳下去碍我的事,我说不准一走神,你也得死于非命。” 仓木决倒也不恼, 他挠挠头,嘴上答应着, “我知道了,告努婆婆您先动手,有用的上我的地方尽管说。” 告努挥动苍老如树干的手指, 又一片细小石块飘然而去。 这次不但牵连【眷属】, 就连不少已有旧伤的【簇拥】也难逃破肚而亡的命运。 风雪渐渐稀疏, 血迹在宽广大地留下一片狼藉。 未被【石头蛊】波及的【赐者】心有余悸,战线迟滞不少。 “要是把这帮恶魔眷属炼成蛊…会有什么功效呢?” 听着老人阴恻恻的话,在场各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好在被【天境神殊】固定伤势的官晴终于回过神来,打破这边尴尬的寂静。 “方…方局,你把我放下…我用术法治疗一下伤口…” 方寒依言照做, 只是眸子仍不离开告努。 他迟疑半天, 终究还是出言提醒, “告努婆婆,您还是不要太在蛊术上较劲了。那次悲剧,绝不能再重演了。” 第248章 如果有仁慈 镇北关西部战线。 雪不盛,血盛。 苏方辰背生双翼落到地上,眼前七名【赐者】面面相觑。 他们身后【簇拥】们徘徊不前, 只因那一条由少年手中银棍铸造的鲜血鸿沟。 安娜与零八一垂眸远跳, “槐姐姐,十二点钟方向,七百米,向后拉…” “收到。” 槐舟收紧指诀,无形细线纵空而生,霎时扯倒一片【眷属】。 庄亦谐毛毛头满是积雪,也学乌鸦的样子立在雪中。 他身后是无数射击口——那是镇北关士兵最后一层防线与保障。 “苏哥出手,估计都用不上我了。” 毛毛头青年撇撇嘴, 他身旁淡紫色气浪花瓣般绽放开来, 像在冰冷的现实之外编织了一片春意盎然的童话——当然,也可以说玩了个障眼法, 王对王,将对将,兵对兵。 那些【赐者】交给苏方辰处理, 【簇拥】有荀老师控制,他则负责清扫被槐舟等人落下的【眷属】。 苏方辰略一挑眉,三途棍荡开冷气, 无形波浪翻涌而去,七名【赐者】祭出骨刃血盾,堪堪不被吹飞。 咧嘴赐者呕出一大口脏血,那喷射夹杂腐蚀性物质,却被苏方辰侧翼扇开。 乌鸦黑影一闪,欺身而上。 三途轰然砸在两位骨盾【赐者】身上, 他们以为面前这黑衣少年跟寻常【灵执】没什么两样,是可以通过人海战术堆死的。 但三途不这么认为, 银刃锋芒一闪,骨血应声而破。 被斩破防线的两名【赐者】上半身震出脓血,正要飘飞出去。 黑气如无形巨手,一把攥住两人。 那气息触感阴冷潮湿,恰似亡者重返人间,带来地狱的问候。 当然,如果在那些信奉恶魔的人眼中有地狱的话。 “落。” 苏方辰冷声吐口,只一个字, 两名【赐者】被黑气裹挟狠狠摔到地上, 轰轰轰——! 雪花飞旋,露出残骸铺满的苍灰石面。 其他【赐者】也不是第一次相互配合, 他们注意到同伴倒下, 为防止乌鸦补刀,余下五人齐刷刷鼓起半月状血刃, 那饱满的血刃顷刻成型,诡厉气息飘转而去。 三途横,血刃触之轰鸣一声,甚至没能留下哪怕一丝丝的划痕。 荀慕清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少年对敌时的场景, 如果说苏方辰清扫【眷属】如踩死一片虫子, 与【赐者】战斗时的他,和成年人与婴儿赛跑时毫无区别。 “这差距…太大了。” 还没等这位中年老师怎么感慨,又一道银光闪开。 当头五名【赐者】手臂骨骼瞬息破碎,咔嚓声令人倒牙。 “最后一句话?” 苏方辰抬眸远望, 七名【赐者】重伤瘫倒,再没有所谓高等恶魔的尊严, 历史尘灰中,他见过许多葬身于力量的人。 寻求力量的方式或许不同, 可一旦执迷便会蜕化为心魔。 心魔不杀人,欲望杀人。 当然,三途面前,众生平等。 冷芒凝结一瞬,少年如神明垂立半空, 他身影倒映在恶魔瞳仁之中, 泯灭气息再度降临人间,短暂寂静过后,七名【赐者】灰飞烟灭。 【观想】中, 苏方辰翻转三途走到几名目露恐惧的【赐者】面前, 工作就是工作,无论乌鸦个人意愿如何,他都要收割灵魂 ——不论它肮脏与否。 但他没有耐心听完这些恶魔濒死的忏悔或诅咒, 银尖穿心而过,一如时间长河不为任何人停留。 荀慕清周遭鸟语花香, 一句句千古名诗词脱口而出,几息之间在编织起一次次攻势。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 密林虚影笼罩住【簇拥】队列前端, 荀慕清身侧若隐若现一位高大将军, 他一张弓挽似弯月,眼眸如炽光灼灼, “「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弓箭松手,破风而起,裹挟穿金碎银之锐气,一箭炸开当头【簇拥】头颅。 【行酒令】开出战果,荀慕清却不尽满意, “只能攻击一个目标吗,那就试试这个。” 他顿顿声,再度吟唱时声音铿锵有力, “「黄沙百战穿金甲」…” 身着中山装的荀慕清身侧涌现无数金甲士兵, 他们面庞硬朗,眉宇之间隐约含光, 一如镇北关众士兵,他们只有一个信念 ——保家国,破外敌。 “「不破楼兰终不还」!” 喧嚣如雷,那是战鼓轰鸣。 驰骋如电,那是铁马踏疆。 【簇拥】自然不知道独属于东方的镇关之气, 阵列被撕开一道巨口,虚化士兵们汹涌而入,再淡然杀出,一来一回间落下无数恶魔【簇拥】的尸体。 “好好好…” 庄亦谐一脚踢爆旁边【眷属】的脑袋, 【帽子戏法】开到最大, 虚空中仿佛有三四个自己在他周遭掠阵。 他看清不远处战况,咂咂嘴, “人比人那确实得气死,他们那是神仙打架…我这跟小孩子斗殴一样…” 【观想】一转而逝,苏方辰双翼散去,静默落地。 关外风雪依旧没能在他身上落下什么痕迹, “小兄弟,到关上来,他们似乎退军了。” “比想象中容易。” 苏方辰刚一落上城头,安娜便凑过来补充, “围来的【眷属】数量并不多,如果你能轻松了结【赐者】的话。守住这座所谓的关隘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槐舟长出一口气, “嗯…要说干事还得是我们苏同学,高端战力到位,我们打打下手也就可以了。” 苏方辰没有回话,而是抬眸望向东方, 镇北关三部战线,就算他们这里解决了,剩下两边呢… 安娜有时候也能懂乌鸦的担忧, “你怕他们…调虎离山?” 苏方辰没有回答,只是张开羽翼,落下一句, “我去看看。” 荀慕清刚一伸手想要阻拦, 他只乘风而去,留下一个孤高的背影。 荀老师微叹口气, “很多时候…真的看不懂这位小兄弟到底想要什么…” “你姑且可以算他目的和你们一样。” 小萝莉碧蓝眼瞳直勾勾盯向那片洁白的天际线, “守卫边关,保护百姓…就算他在乎这些。” 第249章 仁慈 “小丫头,还能站起来吗?” 告努没有眼白的黑色眸子一动不动, 她偏过头看半靠在城头上的官晴,皱巴巴的嘴撇撇, “术士…我年轻的时候也见过不少术士,没想到他们都没活下来,反倒是你个黄毛丫头走到了最后。” 官晴虚弱笑笑,不忘拉拉黑大褂领口, “我也不想,但命大,没办法。” “嗯。” 告努伸出皮肤干瘪的手, 在前方挥动几次, 毒虫如黑色浪潮从沉冷墙面流下, 眨眼在关外拉开一道猩黑的封锁线。 【眷属】们嗅到令人作呕的腐毒气息,纷纷撤出好一段来。 灰冥手指微紧, “【懒惰】大人,这防线兴许还需要您出手攻破…” “哼…” 【懒惰】肥硕的脸颊微胀, “无能的废物,需要我浪费我的时间。” 他张开大嘴,吹出一片血珠, 那些红色血球在虫海上空炸开,如毒药般腐开一片净土。 蜈蚣们再度分泌石子, 【石头蛊】们蹦蹦跳跳往【懒惰】身上靠。 肥肉四散凝结成触手, 它们从肉团中扑下,瞬息缠绕住石块。 砰砰砰…砰砰砰… 爆破声不绝于耳,【石头蛊】如同一个个被捏爆的气球,须臾之间只剩下残破的空壳。 面对如此大规模的伤亡,告努却面色如常。 她注意到官晴探寻的目光,主动开口解释, “我们炼蛊,和你们研究的什么操纵型异能不一样。蛊一炼成,我们只需供给养料即可。 孩儿们死多少,老婆子我都不会受影响。” 她顿顿声,苍老脸上浮起个恐怖的笑, “怎么,小丫头想学?” 官晴眨眨眼, “我有师傅了。” “他死了。” “那也是我师傅。” “哼哼…” 告努再一挥手, 紫袍袖口飞出密密麻麻一片小虫。 【懒惰】看见那雾气般飘飞的虫群,大嘴张开吼出一片血色浪花。 虫群早有预料,向周遭圆圈状散开, 却也没完全避开这怪异的声波,终究留下一地尸骸。 告努刚想指示虫群突进, 那些弱小的生命却像遇到天敌般盘旋飞舞, 想要逃离的情绪传达到告努这边。 老者黑眸微眯, “我的孩儿们不应该惧怕恶魔啊,那是什么能…” 她话音未落,天边忽然掠过一道黑影。 那乌鸦生得一双冷眼, 漆黑羽翼波动似有韵律,带起若隐若现的涟漪。 羽毛尾角滑稽地夹着一个银色发卡。 仓木决微皱眉头, “异兽?” “不像啊,从西边过来的。” 不同于统治局一方的迷惑, 【懒惰】肥硕五官狰狞,面露惊恐。 它直接抛下一众【赐者】原路退避到灰冥身边, 仍不忘骂骂咧咧, “废物!那只怪鸟来…你个低等残渣为什么没有提前告诉我?!” “大人,您现在也没有退路了,不是吗?” 【懒惰】怒目圆睁, 触手龙蛇般挥舞, 破风抽碎他周身黑色涂鸦眼睛构造的结界。 灰冥浑身骨骼数处开裂, 就连裹着眼睛的布条都被撕开一个小口,露出紧闭的左眼皮。 他轻描淡写吐出一口污血, “大人,你要相信我、相信罗斯·柴尔德家——我们永远是【恶魔】大人忠实的信徒。” “我现在就可以吃了你。” “当然…” 灰冥笑笑, “…但失去了我的光明会会面临动荡,耽误的时间都会成为【恶魔】大人降临路上的阻碍——如果大人怪罪下来,没有谁能负责。” 【懒惰】的游移只在瞬息之间, 一刃冷光破风而来, 他触手四散飞舞阻挡苏方辰的道路。 血肉凝集的触手空隙间露出一双冷眼, 嗖嗖——嗡! 三途荡开阻隔,轰然一声爆鸣。 苏方辰撩棍结束,羽翼手指齐动,扭棍下拍。 【懒惰】肥硕脸颊苍白, 巨大肉块向后飘飞出好一段。 砰!砰!砰! 一片触手被乌鸦斩落,重重砸在地上。 “那是…新来的【灵执】?” 官晴一双清锐眸子闪烁, “他那边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吗?” “无论如何这是件好事,到我们反攻的时候了。” 仓木决一马当先跳下城头, 一小波肉体异能者紧随其后,霎时与【簇拥】带领的阵列杀到一处。 拳头轰击在血气上, 铁锤般沉闷的撞击声此起彼伏。 “统治局所属,拔刀!” 嘶——嗡! 冷刀破风声整齐划一, 利落的挥砍逼退前端一众【眷属】。 眼见足下阵列回退, 【懒惰】咧嘴怒视黑衣少年, “乌鸦,又是你。” “你能再见到我,是我的失职。” 苏方辰无暇多言,黑羽震乱空气, 一片隐约可见轮廓的风刃无影而去。 【懒惰】面前腾起血雾, 堪堪防住其中极小一部分。 它血肉被撕开空隙,流出脓血般的脂肪, 站在他身后的灰冥却只是冷眼旁观, 他嘴里嘟囔着, “七位【原罪】大人中以防御和潜行着称的【懒惰】,可不要让【恶魔】大人失望啊。” 眼见【原罪】大人受创, 【赐者】们双眸赤红,各自祭出手段。 血刃血弹不计其数,飞扑上来的利爪更难以看清。 可乌鸦只是转动三途, 风依旧是风, 雪被戾气荡开, 棍在黑气中兜旋——铛!铛!铛! 金属撞击声此起彼伏, 苏方辰刚想反击,身后却传来一阵轻巧的助推力。 官晴在雪地上冲他笑笑, “生门,乘风。我叫好人,不用谢。” 羽翼扇动, 苏方辰掠过冷风,一棍直指【懒惰】脑门。 注意到【原罪】大人被攻击, 一个个恶魔【簇拥】飞蛾扑火般在它面前筑成血肉屏障。 鲜红在半空中逐一爆开,如血腥的烟花盛放。 污秽落到苏方辰身上, 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懒惰】凝聚浑身血气, 堪堪用触手拦下他这一击。 它暴退出好一段, 目光越发狂厉, “你就一定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吗?” “你们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我们由人心诞生,如果你和那个所谓的主真想我们消失…为什么不杀了所有的人类?” 【懒惰】呕出一口腥臭的血,咧嘴笑笑, “是因为‘仁慈’吗?” 第250章 容器 法律是在构建的, 道德是在变动的, 仁慈的界限就像潮汐涌动的边角般流动。 很多时候善良不关乎生死, 而关于立场, 也就是说,对与错,只取决于你站在什么位置。 苏方辰冷眸不动, 黑衣荡开羽翼。 一个个【赐者】飞蛾扑火般被三途削落, 道路尽头的【懒惰】怪叫着伸出触手, 铛——! 银刃撕开鲜血编织的城墙, 苏方辰踏步而出,再度拍下三途。 沉闷的黑短暂遮蔽血色, 苍凉大地灰土震裂, 他微微抬眸,后一踏步。 跟在他身后的仓木决忽然有种时间错位的感觉, 就好像那个【原罪】争锋的少女与他不在一个时空里。 他在这里拳拳到肉,宛如持枪冲锋的骑士, 而那黑衣少年早已换上最新款的枪械, 无声嘲讽着他们的愚昧与无能。 砰——是风被震开的声音, 被冻结的血如镶嵌在棉花中的红宝石, 又被苏方辰周遭黑气震散。 他横棍一掠,【懒惰】狰狞的巨脸被斩开一道血口。 它那层薄薄的脸皮在黑气下脱落,任凭它拼命驱使力量也无法愈合。 苏方辰抬起三途,棍尖直指面前体型远超他的恶魔, “走。” 似要呼应他这两个字,满天风雪霎时飘扬起来, 宁寂的泯灭气浪再度喷出, 正面迎接的【懒惰】如被撕裂的糕点般碎成几块, 也是这一瞬间, 苏方辰身后忽然浮出一个淡蓝色的波纹通道。 从中探出一把剑——一把锈蚀的青铜剑。 这一击显然早有预谋, 剑尖血气浓郁到近乎凝结,隐隐约约沾惹不祥的气息。 双目赤红的陆齐随之出现在隧道出口, 他眼含偏执, 【剑鸣灵】被驱动到最大限度。 这一剑,他有九成把握击中。 战场变化只在瞬息之间,更别提乌鸦这种量级的对决。 几大【灵执】中只有告努婆婆看清他面临什么风险, 但她的能力需要提前布局,眼下竟也爱莫能助。 嘶… 这一剑刺破他周身黑气, 苏方辰感觉后心一凉, 随即一股温暖的气息从怀内蓬勃而出。 羊脂白玉再一次发动【守护】权柄, 可惜它已经开裂… 剑刃与淡雅白浪撞在一处, 一阵刺耳的嗡鸣声冲破距离的阻碍,在场众生足下踉跄, 不少实力不够强的更是直接跪伏在地。 “靠…” 槐舟伸手擦去嘴角流出的血, “那剑刃的感觉,跟那个鬼修女用的丧钟好像…” 安娜小手紧紧扣住墙头, 另一只手不忘牢牢牵制住零八一,防止她跪下, “弑神会…还没有死心吗?” 她话音刚落,城头霎时间出现无数隧道出口, 一伙异能者从中杀出,与警戒的统治局众官兵杀到一处。 官晴第一个反应过来, 也顾不得旧伤未愈张开符文法阵, “快!护住方局长!” “放心,有老婆子。” 告努挥一挥手,袖口两只翠色毒蛇滚涌而去, 它们缠住冲上来的两位弑神会骨干,毒牙开合,两位活生生的人就成了腐肉。 她盯了会儿地上的黑水, “为了力量帮助恶魔吗?现在的人,越发不懂得珍惜了。” 这位蛊婆婆手段再强硬也只能护住方寒一个, 整个城头官兵无数, 敌军突然增援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士兵尸体一具具落下, 又被空间隧道传送过来的【簇拥】当成血食反补自身。 一时间颓势显现,方寒脸色越发严峻, “告努婆婆,用尽全力。” “我的全力是用来保护你的。” 老人家漆黑眼球转啊转,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保好你自己,就是保好统治局。” 方寒清楚她说的对, 但眼见日夜见面的同志们在前线厮杀,他还是心有不甘。 “死门,凌灭!” 官晴在原地一分一秒不敢懈怠, 一道道死门术法不要钱般甩到空间隧道处, 可那隧道出口似乎被人下了某种禁制,她的攻击没有落下一丝痕迹。 她深吸口气,苍白脸颊微紧, “方局长,我快…挺不住了。” 千钧一发之际,官晴没有偷懒的道理。 重伤未愈,她双腿绵软使不上一点力, 时时刻刻运算方位格局更是让她头晕眼花。 官晴苦笑, “没想到,我躺平本躺也能有力竭而死这一天。” 她顿顿声,望向看不真切的城下, “苏小哥,你千万要打赢啊。” 【羊脂白玉】阻隔的瞬息,足以令乌鸦扭转身形发动反攻。 三途与剑刃相接,爆鸣声接连不断。 离得最近的【贪婪】或者说陆齐甚至能听见那诡异棍子中传来冤魂厉鬼无可名状的哭嚎。 “为什么要杀我…” “不该死!不该死!” “…啊啊啊!” 这一切归结于少年冷淡一句, “开。” 他身后羽翼张开,助推般成就三途的劲势。 陆齐身后隧道几乎是瞬间被湮灭, 他退无可退,只能强行再出一剑, 嘶嘶——铛铛! 剑气与剑身震起两层音浪, 面对疾风,苏方辰眼眸不眨, “破。” 三途中哀怨嘶鸣声如遁入真空般消散, 只剩一道无匹的棍风。 砰!陆齐应声被震开, 狠狠砸到镇北关城墙上, 水泥铸就的钢墙被砸出凹陷。 也是这一瞬, 被抹灭几乎所有身体的【懒惰】再度凝结成常人大小的血块。 他头也不回往恶魔一侧跑,却对上灰冥摘下眸子的眼, 那眼白内排布着雪花状的纹路, 没有红色,只一点淡漠的灰。 他甩开手上绷带,一如往常勾勾薄唇, “您的使命已经结束了,接下来,该我了。” 灰发青年身后浮出一个若隐若现的怪影, 它一双幽深的眼睛瞳孔极小, 像在监视这世上所有仍在喘息的生灵。 “这些劣民都要死…” “当然。” 灰冥望向破空追击【贪婪】的苏方辰, “包括那个乌鸦。” 【懒惰】力量大减,只能惊恐地看着灰冥朝他走来。 “你…你要干什么?!” “成为我的一部分。” “你究竟是…” 灰冥笑笑, “您不必知道。是【恶魔】大人选中了我——您应该愿意为他付出所有?” 第251章 浴血 生命的本能是要存续, 可总有些事不是个体意愿所能左右的。 就比如被乌鸦正面轰碎的【懒惰】就算使出浑身解数,也逃脱不了灰冥的手心。 他淡灰色瞳孔渗入星星点点的血色, 【懒惰】肥硕身躯如一阵红烟飘散。 他踏步而去,双手成爪, 一击撕开滚滚风雪。 铛! 苏方辰转过身来,横棍在前。 他嗅到灰冥身上的味道,略微皱眉, “你和一般的【恶魔宿体】不同。” 朔河后又一次见面,灰冥着实没想到他第一句会是这个, 但这不影响他身后浮现无数涂鸦眼眸, 那些潦草的黑眼转瞬编织成结界,阻隔住苏方辰两侧。 银尖光芒闪烁,一道冷风荡开。 轰轰!结界上砸起一连串爆响, 苏方辰展翼侧身,一刀血刃擦他鼻尖而过,又在镇北关城头落下一道划痕。 灰冥蓄势已久,招招夺人心魄。 陆齐也没闲着, 他借用西斯的时空通道来回穿梭, 轩辕剑刃若隐若现,剑招却都被乌鸦一一拆解。 陆齐心底清明一瞬, 他…练过剑? 还未等他心头疑问落地,身后阵阵破空声入耳,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喝斥, “畜生们,看这一招——死门,凌灭!” 风刃裹挟劲气如拍岸巨浪,可借用【贪婪】力量的陆齐却不屑回避, “这种层次的战斗还敢插手?不自量力。” 果不其然,昔日在【赐者】身上无往不利的死门术法,在这几位【原罪】面前如同幼儿园孩童的打闹 ——它甚至没有防御。 开着【万念归】的官晴注意到这一点,唇角微勾, 一瞬间的松懈,足够了… “死门,燃魂!死门,凌灭!死门,炼狱!” 旧伤未愈,再度超负荷驱动异能。 她眼前一白,随即七窍出血,瘫倒在地。 身侧【簇拥】们见她倒下,纷纷凑过来补刀,却被一群毒虫逼退。 告努苍老面容平静, 她静静看着倒在地上微弱喘息的官晴, “倒是有个年轻人的样子。” 死门术法【燃魂】固然能短期提升对【灵】的利用率, 只可惜百分百利用的一滴水,也只是一滴水。 要想浇灭七宗罪这场地狱之火,需要的是海啸。 ——如此刻苏方辰身边满溢出的黑气般的海啸。 风刃与炽火打在陆齐周身血气上,只迟缓了他一瞬间。 官晴很清楚,在苏方辰眼里…一秒足够了。 乌鸦抓住机会,一棍穿胸而过,刺出一颗还在跳动的黑色心脏。 陆齐扯着嗓子闷呵一声, 调起全身血浪堪堪拉开两米距离。 苏方辰又一棍跟上,可惜也被黑眼结界阻滞,终归慢了一步。 这轮交锋后,双方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乌鸦悬垂在空中,神色莫名, 他低低开口, “她在哪?” 灰冥笑笑,身后若隐若现一个恶魔虚影。 他没有回答,或者说…乌鸦也没给他拖延时间的机会。 这问题是带着烈烈风声的, 三途轰然砸落在地, 雪地下泥土横生裂纹,从中蔓延出蛇状黑气,眨眼掠到灰冥足底。 灰发少年背脊横生寒气, 他周身血色浓郁,双足踏地腾飞而起。 那一双黑翼再度凝结, 苏方辰的飞行不同于灰冥, 恶魔的悬空虽然声势浩大,但毕竟沉重。 而乌鸦却像游离于空气中的夜游魂灵,任何物质都无法阻挡他半秒。 他悬立在灰冥上头, 黯淡阳光打在他羽翼边角,镀了层喑哑的金。 银棍再度砸落, 不知被何种存在降身的灰冥再度抬眸,裹挟血气的双手上抓。 嗡——! 红与黑交接处爆开烟气,隐隐听见嘶鸣声。 那气浪震走周遭积雪, 被官兵压到城楼边的【簇拥】们生生被震出两三米。 官晴抓住时机喘口气, 她单手撑地想要起身,一只苍老如古树枝干的手掌忽地覆住她肩膀。 官晴转过身,告努婆婆干瘪嘴唇动动, “再拼下去,你的命就没了。” “婆婆,机不可失。” 官晴飞速说完话,一刻不停捏住指诀, 【燃魂】对术法的增幅尚未消却,她很清楚自己身体的情况 ——还有一次机会… 死门术法威力最大,但就她目前状态…根本支撑不了大范围的攻击。 她眸色渐深, 如果减轻力道,只把它们推下城头,拖延时间呢? “伤门,碎琳琅…” 半球状气浪从她身侧凝聚又弹出, 被乌鸦战斗余波弄得立足不稳的【簇拥】们纷纷跌落城头。 告努眼看着女孩昏厥过去,啧啧两声, “…跟你师傅一个样。” 这牺牲了官晴最后战斗力的一击成效显着,本来节节败退的官兵在没了高一等的【簇拥】压力下得到喘息。 统治局制式长刀的砍杀声不绝于耳,一具具尚存腥味的【眷属】尸体倒下。 当然,那些狂躁的弑神会成员也不例外。 仓木决抓住两位【眷属】脖颈,狠狠对撞一下,两具身体爆开鲜血。 他周身金光被血浪吞没一瞬,又再度亮起, “呼…这些家伙…无穷无尽吗?” 方寒身周盘踞着两条【毒蛇蛊】, 他的目光在战场中穿梭,抓准喊杀声渐弱的空隙呼喊, “仓木决!把队伍收拢到城墙南边,一致对北,不要陷入混战!” “收到!” 【天境神殊】再开,金光如潮水从头浇落, 仓木决深吸口气,逐一拉回城头混战的士兵。 统治局官兵人人带伤,甚至有士兵已断了小臂。 那群恶魔见他们离开,纷纷俯下身,野兽般啃食着那些倒下的人类,死去的同类都没能逃过他们的口。 几位入伍不久的新兵肾上腺素退却,见状纷纷俯身作呕。 “止住,别吐!别让他们抓到机会!” 仓木决大声提醒着,金光随他身上肌肉震颤, “后队往方局那头收缩,前队跟着我!” 士兵们浴血而战,气力不足,答到的声音却隐含锋锐。 他们都清楚自己身后是什么, 镇北关破,生灵涂炭。 仓木决目光扫过城头上遍地爬的蝎子与蜈蚣,一个念头涌上来, “告努婆婆,您能帮忙拖住所有【赐者】吗?” 第252章 边界 在战场上,问为什么是很拖延时间的事。 告努挥挥手,无形毒气蔓延开来。 那毒烟如有生命的细小毒虫般蔓延,颇有灵性避开统治局官兵。 隐没在暗处的【赐者】们一一显出原型, 告努再度挥臂,又数条毒蛇悬飞而去。 利爪【赐者】扭身躲开,一个前踏步疾驰十米到了老者面前。 血刃毫不犹豫生发,告努不躲不避,张嘴吐出一团白烟。 那白烟在接触空气瞬间膨胀, 转瞬生长成一具骸骨。 骸骨提线木偶般挥舞骨爪, 挡下所有血刃之余砸开血气。 利爪【赐者】一击未果退出好一段,却不想身后也有一条毒蛇虎视眈眈。 那蛇张开漆黑大口,生生从【赐者】后心啃下一块肉来。 “啊啊啊!” 被缠绕的骨骼碾碎声、嘶吼声连绵不绝,却都泯然于毒烟之中。 注意到这位最神秘的【灵执】终于愿意全力出手,仓木决长出一口气。 他纵身跃入【眷属】群, 面对【灵执】这种量级的战力,【眷属】虽然悍不畏死,却也无以抵御。 红袍队列眨眼之间被撕开一片空洞,几位速度最快的【簇拥】很快意识到这位赤膊青年想要干什么 ——田忌赛马,如果一方没了上等马呢? 仓木决如猛虎入羊群,一双金色臂膀如神木挥舞恶魔【眷属】触之成渣。 眼见【灵执】分担压力,一众官兵颇有默契前后队伍轮换休整。 医疗兵不上战场的情况下,想要完全恢复战力是不可能的。他们只是喘口气,便再度杀入阵列中。 这是个无解的困局,进不可进,退不可退。 只有浴血到底 几只毒蛇盘旋抗回昏厥的官晴, 城头战线在仓木决陷阵冲锋后终于拉回恶魔一侧。 所有人都清楚这只是暂时的, 战争仍在继续,泼洒一片又一片白骨与血肉。 风烟尽头, 苏方辰横棍于腰间,扭身一转,锋锐荡开两方。 灰冥与陆齐翻飞出好远, 乌鸦从不寄希望于自身之外的事物, 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以报天 ——既然选择了信奉恶魔,便只有一个下场。 三途棍似感应到什么,在少年青筋明显的手中颤动。 所有用于阻挡的黑气凝结成墨色晶体,又齐刷刷没入银棍中。 “什么情况?” 在空间通道内的西斯模糊看到战场中忽然清明,心头隐隐浮现危机感。 要说灰冥和陆齐是确有其实力,他有资本参与这场战斗纯粹是沾了异能特殊的光。 别说露身插手,西斯觉得自己出空间隧道都有可能被余波震碎成肉沫。 面对收缩的黑气,灰冥身后若隐若现的虚影红芒更甚。 他紧皱眉头, “这是什么?” 灰发青年在开口的瞬间发现不对, 这片区域的一切似乎被那银棍短暂抽空了。 声音无法传递,能量无法驱使,就连他自己的身体也像被塞进了高密度的水泥,举步维艰。 苏方辰微抬眉头,眼神又飘又冷, 他很清楚情绪发泄靠得不是歇斯底里的四处求告,而是手中的权柄与力量。 既然有人敢越过底线,就该承受底线背后的刀锋。 嗡——! 一声极似巨型机械启动的鸣叫声撕开时空阻碍, 创造出一片连重力扭曲的场域。 灰冥手指向下一拍,鲜血浪潮喷涌四散,与那场域触碰时发出怪异的嘶嘶声。 如果安娜在这边,她会认出它的名字 ——【观想】。 也是平平无奇的一天, 那时候他们还在房车上, 小萝莉搬来一块石头坐在苏方辰旁边, “死面瘫,我在想一个问题——【观想】是【观想】,现实是现实,那有没有可能,让【观想】短暂降临在现实世界?” 苏方辰盯了他一会儿,微微点头。 安娜沉默半天才接着问, “有代价?” “有。” “代价是什么?” “逝者的魂灵。” 【观想】之中,往生者尚存一念。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一念确实仅仅是一念。 但总有些例如阿七老师尼克·勒梅般提升自我到某种程度的例外。 他们无法染指独属于乌鸦的【权柄】,但可以把自己生前的部分能力寄存在【观想】之中。 这种近似于借住的方式极为脆弱, 【观想】变动宛如滚滚列车卷起风尘,一只蚂蚁是没有被在意的资格的。 安娜于是问生死之间的界限,真的那么明确吗? 苏方辰定定看她, 不同于往常,这个问题不是乌鸦不想回答,而是他也不知道答案。 他最后说也许。 也许有那么个界限… 【观想】扭曲空间,西斯险之又险从变成绞肉机的隧道中跳出。 他刚瞪大眼睛想要尖叫,就被三途一击轰碎了脑袋。 陆齐面色铁青,失去西斯给予的速度优势。 他只能与乌鸦一剑一棍硬碰硬, 哪怕是轩辕剑…也有砍不透的神兵。 铛!铛!铛!苏方辰挟棍冲锋,一路与剑刃砸出无数震响。 没了喘息时间的陆齐剑招从一开始的游刃有余逐渐退化为捉襟见肘。 苏方辰冷眸倒映银芒, 这一棍,从天而降。 嘶——嗡!砰砰砰! 持剑抵挡的陆齐被劲风砸到地面上, 满目碎石腾空而起,像天地倒转下起了陨石雨。 陆齐呕出骨渣, 白色衣衫处处撕裂,成了赤裸的血人。 苏方辰微吸口气,施施然舞了个棍花, 【观想】关闭,灰冥也终于腾出手收敛血浪冲乌鸦身后爆出血刃。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脚踩「孤舟」的荀老师远远望见苏方辰有被偷袭的风险,本能驱动【行酒令】。 这一句是单体增幅 ——飞将已死,但仍有人在死守这座关隘。 苏方辰周身浮起淡淡的银黑盔甲虚影, 但这增益对乌鸦来说本是可有可无的, 他只是振翼回身,三途在身前周转出一个标准的圆。 轰轰两声,血刃归于无形。 苏方辰甩棍指地, “现在…可以说了吗?” “你比我想象中要强。” “你知道的比我想象中要多。” 青年内嵌雪花状纹路的灰色眼眸皱皱, “我说她死了,你会信吗?” 第253章 戎戈 滚滚风声侵袭而去, 回答他的是一片冷厉的银芒。 嘶嘶嘶!灰冥周身浮起千万只黑色眼眸, 一片片结界如纸壳般被乌鸦撕碎。 苏方辰目光透过灰冥单薄的身躯,直勾勾盯着那个虚影, “她不会死。” 这不是辩驳,而是陈述。 羽翼掀起劲风,苏方辰腾空而起,沉沉一棍砸下。 灰冥灰眼微眯,手指翻开无边血浪,堪堪遮住他攻击路线。 铛!血腥味被嗡鸣震散, 苏方辰扭棍转身,单臂擎住三途前指, 黑气收缩,创造浮空场域, 没有前奏,只一瞬,死寂爆破。 在气浪中心的灰冥被混乱能量撕扯着,本该被这一招泯灭的躯壳却像穿了身鲜红的护甲。 灰冥嘴角渗出血迹,眼睛眨也不眨, “吞了个【懒惰】还不够吗?” 轰!镇北关城头烟尘破散,一众官兵被【恶魔】赤色能量震开队列。 “快,救伤员!” “根本没机会啊!” 几个小队长纷纷收拢阵列,同僚尸体眨眼便被啃食殆尽。 一众宁寂的情绪在人群中酝酿,仓木决却发现其中关键,朗声大喊, “运兵的空间隧道不见了!” “收到!” 听见这一句,本已疲软的士气再度升腾。 镇北关士兵能坚持到这个时段,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他们只是在担忧自己杀不完这近乎无穷无尽的敌人。 “成进攻阵列,侧向移动,别给他们侧翼包抄的机会!” “是!” 统治局制式长刀在风雪中反射喑哑的光, 一个个鲜活的生命陨落在战场一线。 他们不清楚自己会不会有来生, 今生不留遗憾足矣。 “杀!”仓木决野性眉宇间绽开冷意,一马当先掠到战场前端。 【簇拥】们也不是易与之辈,盯着那满身金光的青年利爪翻飞。 小麦色皮肤表面传来片片针扎的刺痛,青年却浑然不觉。 仓木决纵身一跃,如泰山坠入云巅,轰开一片【簇拥】。 左拳一挥,稳稳接住血刃。 右手合掌,砸破【簇拥】脑壳。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荀慕清身乘孤舟,翩然而至。 他吟诵声传去,统治局官兵手中兵器似被磨砺,寒铁冷淬,锋芒更甚。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积蓄到极点的锐气刹那间蓬勃而出, 官兵们本来处处受限的武器终于展现出锋利的一面,在阵前留下无数【眷属】尸体。 眼见战况转优,告努也收回那些毒虫毒蛇,全心全意守护方寒和失去意识的官晴。 “快有结果了。”方寒咳嗽两声,病容微敛。 “还没有。” 告努毫不客气打断他的话, “那个黑衣服的小辈,还没有分出胜负。” 咔! 灰冥凝结的结界再度被轻易撕碎, 他急促喘息一会儿,望向那似毫无改变的少年, “乌鸦,你果真不会疲惫吗?” 苏方辰没有废话的打算,一棍比一棍用力。 哪怕被灰冥不知名存在降身且吞噬了不完全体的【懒惰】,那股力量终究逊色于乌鸦。 战况上尤为明显,苏方辰步步紧逼,而他只能被动防御 ——像极了痛打落水狗。 但…还有一个办法, 灰冥目光落在不远处瘫倒在地奄奄一息的陆齐身上。 一个【原罪】的加持还不够,那两个呢? 念及此处,灰冥聚起全身血气,身后虚影几近凝实。 他手指张开,一只巨手红印如臂驱使,向乌鸦抓去。 硬接固然可以,但苏方辰崇尚效率。 他足尖轻点空气,展翅直升数十米。 巨手轰然气势抓了个空, 只在大地上掏出一段长长的死亡轨迹。 这全力一击直来直去,甚至把镇北关墙砸开无数细小的裂缝。 灰冥脚踩碎石,腾空掠到陆齐身边。 血色巨口张开,直冲陆齐脑袋。 嗡——铛! 乌鸦垂眸落地,侧身甩棍一撩,刃尖不偏不倚砸中那饕餮巨口。 “啊!” 灰冥终于吃痛,倒飞出好一阵才落下。 他声音嘶哑, “乌鸦,你早料到我会吞噬他吗?” 苏方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淡淡一句, “该结束了。” 三途下刺,捅破陆齐头颅时掀起一声悲鸣。 被三途怨气烧灼的【贪婪】凄厉吼叫着,却最终被【观想】湮灭。 灰冥咧嘴笑笑,“我们兴许会再见面的。” 说完这话,他肌肤下涌动蛆虫般的红线。 镇北关下,血色寂灭,雾气腾腾。 方寒抬眸远望,放在冰冷城头上的手指微紧, “什么结果?” 告努苍老手心爬上一只漆黑蝎子, 她驱使那毒虫往战场中心爬去,却读到一种抗拒的情绪。 这位老者冷哼一声, “方小子,别担心了,那小辈没事。” 血雾被朔风吹散, 苏方辰立在满目疮痍的土地上,身周万物萧条。 他重新背好三途,走到一处凹陷的雪坑中。 新落的一层薄雪间躺着一柄锈蚀的青铜剑刃,剑身雕琢颇有原始韵味。 苏方辰记得上次见它还是一片旷野上的村落, 他悬在枝头,远望两位中年人并肩走来, “近段时间…蚩尤那边可不安分啊。” “向来如此。” 为首那个中年龙颜河目,声如洪钟, “把耕地本事教下去,打仗的事,我们再来考虑。” 另一位中年人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把野兽皮毛包裹的剑刃, “轩辕首领,前段时间您一直讲没有趁手的兵器,这不…我派手下工匠打了一把。” 那时剑刃还未被时光磨平棱角,一身杀气凛然,冷光似要割人皮肉。 轩辕爱怜般抚摸过剑身,啧啧称奇, “这般工艺,若是放在耕具上…当有一番作为。” “首领,戎戈才是一族大事,耕种之类,理当次之。” 各族之间连年征战,互相掠夺人口已是常态。 轩辕没有辩驳手下的观点,只极轻微地叹口气。 他偶然回眸,望见树梢上悬着一只漆黑异鸟, “哦…这里还有金乌吗?” 中年手下连忙附和, “这是吉兆啊,我等此次会战蚩尤,必得大胜。” 轩辕罕见没有回应手下的喜悦,只面向乌鸦伸出粗糙大手,声音几不可闻, “你也…看惯了这些杀戮吗?” 第254章 血漫山峦 镇北关东部战区。 不同于中区声势浩大,这一边犹如钝刀割肉。 恶魔连绵不绝,在苏方辰一行人在中区决战时仍未散去。 杨惟肖邋遢衣衫更添褴褛,杂乱胡子下嘴唇沾血, “这帮畜生还没完了!” 宋晓重哼哧哼哧喘着粗气,身畔若隐若现狐狸虚影, “中区估计出事了,这么半天,一点动静没有。” “关下弟兄们怎么样了?” “折了三四成,恶魔【赐者】实在太多了。根本没办法抽手支援…” “已经吩咐弟兄们加紧联络了…但估计收效寥寥。” 宋晓重憨厚面容皱起,神似怒目金刚, “这帮畜生什么意思,想靠数量堆死我们吗?” 硬币声响动,两位【灵执】没有继续空谈。 杨惟肖甩出一片硬币,整个人在几个位置之间跳跃,如闪烁鬼影般飘然难寻。 这边【赐者】几经增援下数量超群,哪怕是自诩【灵执第一控场】的他也没办法避开所有攻击。 血刃铺天盖地,撕开他衣角,又斩落四五枚硬币。 铛铛响动不绝于耳,宋晓重终于调整好呼吸一跃而起。 他身周浮起灰蒙蒙的烟尘,从中隐约可见一只巨大老鼠。 它黑眸藏着戾气,巨石滚坡般冲着【赐者】阵列狠狠砸去。 轰隆——! 这攻击直来直去,速度惊人。 处在阵势中心的几位【赐者】甚至连架起血盾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巨鼠砸成肉泥。 “大个子,这样的攻击,你还能来几次?” “最多…呼…三次。” “不够啊…” 杨惟肖撩起黏连的刘海,露出贼兮兮的眸子。 又一阵血刃飞来,他扭转身形一个后空翻落在硬币上。 血刃掠过镇北关墙面,激起金石之音。 “大个子,你听好了…我让你往哪撞,你就往哪撞!” “好!” 宋晓重深吸口气,聚精会神之余目光落在足下阵地上。 几小时前还鲜活的生命,一具具蒸发在战场,成为缺胳膊少腿的糜烂尸骸。 他甚至能看见几个【眷属】凑在一块,撕扯士兵腹中内脏。 那鲜红血条如绳索在本应圣洁的雪地上蜿蜒,滴落遍地刺骨的咀嚼声。 “冲锋!” 浑身见不得一块好肉的士兵官呕出一口污血, 他眼中的世界在旋转且褪色, 一股与困倦相似的感觉无时无刻不在冲刷着他的理智高地。 可哪怕摇摇晃晃,哪怕无所适从,他依旧站着 ——同他身后那群幸存者一样。 一双双眼,闪着千篇一律的愤恨。破关,是国仇。吃人,是家恨。 “还有…能打的吗?” “有!” 一位伤势较轻的肉体异能者抬眸看小队长, “我还能打!” 队伍里呼应声音寥寥,却没有一个人后退。 他们不是失了高呼的勇气,而是每一份力量都要为战争节省。 所谓边界线,都是由鲜血与泪水浇筑成的。 风雪中,身着红袍的恶魔附庸们和统治局仅存官兵遥遥相对。 不知谁低低说出声, “杀…” 血性上涌,在恶魔一侧惊疑不定的目光下。 本已处于劣势的统治局官兵竟率先发起冲锋。 宋晓重收回目光,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杨惟肖注意到他的神色,深吸口气, “大块头,我们一起把关隘守住——无论生死。” 刀锋切开皮肉是什么声音? 小队长听不见,他只是机械化地挥舞手臂,一切声响都像被冥冥之中的存在吞噬了。 他判断自己成果的唯一途径,是那些畜生们一双惊惧又贪婪的眼。 头上代表宋晓重的巨鼠灰影还在硬币间闪烁冲撞, 【赐者】骨血如雨滴落,砸在头上腥臭且泥泞。 小队长感觉喉咙一痛,【簇拥】利爪飞过。 他看见一具熟悉的无头身体远离自己, 直至若有似无的疼痛消失,战士们的哀嚎后知后觉传来。 “队长牺牲了!操,干死这帮畜生!” “把队长尸体带回去!带回去!” 几个血衣士兵拼命拼杀到他尸体旁边,七手八脚把他往回拉,却被恶魔频频压住阵势,一时险象环生。 “你们疯了吗?!”宋晓重见状怒喝出声,“他牺牲了,难道你们也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牺牲?” 灰色巨鼠身影下压,霎时震散【眷属】群,留出一片空地。 杨惟肖也抽空指挥, “且战且退!他的牺牲换来你们活着,你们难道要送命吗?” 这话一出,热血上头的士兵们堪堪咽下火气。 但恶魔的利爪从不在乎氛围是否凄凉, 红刃破风而来,【赐者】从血雾中现出身形。 老鼠虚影不躲不避,就这么硬接了这一记突袭 选择本就是奢侈的东西,他身后有无数将士 ——他不能让开,也不会让开。 宋晓重脸上肥肉微颤,喷出一口血来。 他闷闷转头望向看呆的一众士兵, “…还不快回去!” 杨惟肖弹指击出一枚硬币, 银白色金属眨眼侵袭到那【赐者】近身,又在爆鸣声中置换出一颗深黑的心脏。 宋晓重抓住【赐者】迟缓的瞬间,双臂直起如蟒蛇缠身,硬生生把那红袍赐者拦腰撕成两半。 “大块头!还没完,还有畜生埋伏!” 圆脸青年来不及反应,但长久以来对杨惟肖的信任已经根深蒂固。 他近乎本能弯下腰,白色刺猬虚影张开, 那从阴邃黑暗中伸出的利爪狠狠砸在躯壳上。 利爪【赐者】吃痛怪叫两声,张牙舞爪正要再度沉入黑暗,那颗表情狰狞的头颅却又落入杨惟肖手中。 他不是不能置换更为致命的部位,而是对方意志越集中的位置,杨惟肖置换的难度就越高。 这“换头”一次,几乎相当于十次“换心”的【灵】消耗。 杨惟肖低低喘息,俯身轻靠在濒临破碎的城墙边。 他能感知到那群【赐者】还在不断游走,只等某一个契机彻底击溃他们的防线。 宋晓重手扶腰间细密血口,苍然起身, “老杨,还挺得住吗?” “没问题…” “哈,那我们就玩个大的。” 宋晓重拍拍肥厚手掌,中气十足嗓音响彻战场, “弟兄们,取手雷!” 第255章 车到山前必有路 灾变之后,热武器功用大幅下降。 昔日无往不利的人间真理在异能者压榨下退居二线。 但也取决于什么量级,如果爆破杀伤力足够,异能者与普通人的界限将会无限制模糊下去。 “大个子,你什么意思?” “把这帮畜生炸死。” “我们已经进入混战阶段了!况且手雷在方才僵持期就没起到什么像样的作用,更别提…” “南方来的,你不懂!” 宋晓重掂量着从战线后方传来的手雷,咧嘴笑笑, “听说过凉水蘸黄米饭不?” 他五指张开,身后浮现黄鼠狼虚影。 淡黄毒障烟气飘散而去,想趁他重伤侵袭的【赐者】们纷纷呛咳连声,退出好一段。 杨惟肖撇撇嘴,“有屁快放!谁跟你打哑谜?!” 宋晓重憨厚面颊微紧, “我们村里抓了人贩子,都会用黄米饭蘸凉水喂他们。黄米粘性大,吃起来一块一块的…蘸凉水后能入口,但到了胃里,能把整个胃烫穿烫烂!” 杨惟肖眼眸微眯,“你想干什么?” 宋晓重冲他挥舞掌中手雷, “老杨,你能把这些玩意丢到他们脑壳里吗?” 邋遢青年深吸口气, “应该不行。我置换他们大脑要废很多【灵】,这种量级损耗下去,我根本挺不了多长时间。” “那就换到他们胃里!” 战场抉择只一瞬,后方阵列纷纷按照宋晓重指示向前丢掷手雷。 杨惟肖紧咬牙关,从兜里甩出无数硬币 ——手雷凌空与硬币来回置换,眨眼到了那群被毒障遮蔽视线的【赐者】面前。 “就是现在!” “妥!” 毒障催动到最大范围,杨惟肖利用对于【灵】的感知调整【赐者】位置,如天人落子,在战场中黑白纵横。 方寸之间,一时静寂。 杨惟肖唇角微勾, “换胃多没意思,要换,就换心…” 【赐者】们赤红眸子瞪大,胸腹如寄生虫脱壳般炸出血沫。 他们身体被从前方剜裂,又在冲击波下倒飞出去。 本来一边倒的战斗终于被打开一个豁口, 残余将士们在指挥下重新聚拢, 鲜血结成暗红色冰凌,脚步落地吱呀作响。 暗红土地上,两伙势力泾渭分明。 宋晓重终于持不住气,沉沉半跪在地上。 杨惟肖拼了自己的极限,他又何尝不是。 一日之内使用五种仙家气息,灾变前他根本想都不敢想。 “这狗日的世道,操…” 【赐者】的恢复力他们再清楚不过,不是这两位【灵执】不乘胜追击,而是他们已经快油尽灯枯了。 杨惟肖吐出一口浊气,收拢沾血硬币后落在队伍前端, “还剩多少人?” 宋晓重忍痛回眸,手指微紧, 昔日能够遮蔽住大半个关口的士兵,如今已成星星点点的散勇。 他咬咬牙,“不多了…” 杨惟肖注意到他的神色,放弃回望统治局队列。 【赐者】们遭受重创,恶魔【眷属】们也未讨到什么好。 两方同样伤亡惨重,只是统治局没有那般恐怖的恢复能力,也没有近乎无穷无尽的援军。 他们不能也不会吞噬同类获取力量,这是一场必输的战争 ——所有人都清楚。 “还有手榴弹吗?” “没、没了…” “火炮之类的呢?” “都被打完了。” “操…”杨惟肖下意识伸手摸烟,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已戒烟许久了。 他终于狠心回头,眼眶微红,“兄弟们,我不能骗你们。我杨某人没本事,没办法了。” 军阵用死一般的寂静回馈他的悲言, 宋晓重粗大手指拍拍他肩膀, “能打到现在的,没人是贪生怕死的孬种。” 他回身大喝一声, “弟兄姐妹们,最后一搏了,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赚一个!” 这是统治局东部战区第一次离开防线主动冲杀, 没有人为违反规章制度而忏悔,因为他们都清楚,这很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战斗了。 ——尽此生之力,但求无愧于心。 刀,是被骨血磨钝的。 步,是被泥泞拖累的。 但没有人胆怯,没有人放下手中兵器。 所有人都只有一个信念——杀! 杀尽这帮侵我家园,食我同类的畜生… 战争打到最后没有呼喊或悲鸣,只是一声声沉沉倒地的闷响。 杨惟肖即将昏迷时仍在抛飞硬币, 直至【赐者】逼近他两三米时,他忽然笑了。 杨惟肖知道自己离死不远,却没有哀嚎。 他只是淡定伸出中指,冲那群惊异的恶魔附庸轻蔑出声, “我操你们祖宗!” 脱力加失血过多,他几乎感知不到雪地的冰冷。 他只听见身周传来莫名的呼喊, 猎猎风声匆匆路过,撒下一地锋锐的余音。 他想睁眼,却怎么也睁不开, 直到一阵刺目金光从头泼洒而下,逐渐流逝的生命力一点点归附身体… “局长,你来了…” 和仓木决一起靠在墙边的荀老师面色复杂,主动给方寒让开座位。 方寒挥手示意她坐下,自己搬来凳子,靠到几乎不成人形的杨惟肖病床边。 “小杨怎么样?” “不好…” 仓木决紧皱眉头, “他的身体和【灵】都被严重透支了——和晓重兄弟的情况一样。” 荀老师想起多日前那一战,微叹口气, “如果不是我和那位新来的小兄弟及时赶到,怕是…”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纷纷沉默下来。 还是方局长先打破僵局,又或者直面问题, “东部战线的幸存者有多少?” “十不存一。”荀慕清从中山装衣兜里掏出一沓报告,给在场众人一人递了一份。 “这一仗,东部战线几乎全军覆没。剩下的士兵们也都哭着喊着要下去陪战友…已经送去穆比娅那里做精神诊疗了。” “官晴怎么样?” “也还在昏迷。” 方寒拍拍仓木决肩膀,主动去了城头。 不知何时出现的告努婆婆走到他身边,没有眼白的眸子转转, “方小子,接下来的仗,还要打吗?” “怎么能不打,难道看着他们蚕食我们的同胞吗?” “撤退有时候也是战略。” 方寒回眸望向破裂的边界线,字句喃喃, “可我们…早就没有退路了。” 第256章 一息尚存 实力是资本,如果善良稀缺,它也是其他人对待你条件是否优越的衡量尺度。 苏方辰不出意外获得了一间【灵执】标配的大帐,生活用品一应俱全,还有足够的空间——能住下他带来的一众人等。 安娜牵着零八一坐在床边,扭头看着帐门, “这一仗死了很多人。” “每一仗都会死人,只要打仗就会…” 槐舟接过话头, “不死人的争斗不叫战争,那叫隔街吵架。” 众人沉默下来,帐门忽然掀开,露出庄亦谐被冻得发红的脸, “苏哥,我打听到了。” 他进入帐中,蹦来蹦去热了好一通身才接着说, “整个东部战线,士兵死的差不多了…要不是哥你去得及时,估计连尸体都来不及运回来。” “镇北关…”安娜唇齿间呢喃着这个名字,转头看向苏方辰, “死面瘫,我们还跟他们守吗?三个战区绵延千里本就吃紧…现在【灵执】被打残三个,从理智上讲,我不觉得他们还能坚持多长时间。” 苏方辰没有回答,转向庄亦谐, “他们有别的事情吗?” “额…也不算,就是那个叫官晴的姐们,她说…想和你见一面。” 官晴很少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无论是灾变前还是灾变后,她总是游行于最危险的地带,寻求最深层的未知与刺激。 因缘际会也好,命中注定也罢,她确确实实比一般人命大。 但只要是幸运,就会有到头的时候。 她刚从昏迷中醒来,失血过多,浑身无力,只能静静躺在床上。 昔日显出红润的面颊全无血色,像被涂了一层墙灰。 术士本能中的灵敏令她觉察到帐外的几串脚步, 为首那位落足轻之又轻,像风吹不动沙石。 “…你来了?” “你有事找我?” 苏方辰目睹她苍白如尸的气色,理所当然没有出言安慰, “…那时候,你本不该出手的。” “我有帮到你吗?” “谈不上,最后的结果是一样的。” 官晴笑笑,却引起一连串呛咳。 她拼尽全力把手抬到面前,却只坚持了十几秒就无力垂下。 官晴愣了一会儿,扭头看他, “这一仗我们损失惨重,大部分压力都落在你身上了。” 如果苏方辰一行人不离开,这本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乌鸦挑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别离开行吗?” 苏方辰眸色渐淡,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走呢?” “咳咳…留在镇北关的大家,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路——为之浴血的信条也好,想要守护的人也好。” 官晴侧身看他, “可你没有。你说你要找人,那如果找到了呢?你会继续留下来帮我们清理恶魔附庸吗?” “职责所在。” “什么职责?谁给的职责?” 回应她的只有冷风, 官晴盯了他一会儿,最后压住嗓音, “你不肯跟我们说实话。” 苏方辰抬眸看她,面色平静。 安娜见状若有似无提点她, “知道前因后果就那么重要吗,至少现在…他和你们在一个战线。” “不重要吗…”官晴定定神,“如果你们不离开,我们就是战友——可以在危机面前全然交托后背的战友。 但如果有一天你们离开了,甚至走到了我们对立面。那时候…我们该怎么面对,不念旧情还是假公济私?都很矛盾…” 槐舟撇撇嘴, “我以为你们【灵执】不会在乎这些乱事呢…” “方局他们或许不在乎,但我在乎。” 官晴目光流过跟在苏方辰身后的一众人等, “或许在他们眼中,保住镇北关是头等要事,一切人情在大义面前都可以牺牲。但我不一样,我的命没那么值钱。 我只想拼到最后…下去了,能跟我爸妈我哥姐说,我还是干成了一些事,有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 槐舟乐了,“你想有朋友?” “不完全是…”官晴目光落回乌鸦身上, “…我想要有人愿意把所有秘密交托给我。想要有人和我彼此之间是不设防的,透明的。我探寻过很多隐秘,但我现在…想要互相依托的踏实。” 如果不是生死徘徊多次,她或许不会想那么多。 但也就是这一场战争,官晴见识到全体官兵都在为一件事努力——守关阻敌。 她第一次跟这么多人同路,也第一次真正被多数人认可,成为大多数人眼中值得依靠的人。 官晴不清楚自己是否依赖这种感觉, 但她想弄清楚,就像她师傅说过的那样 ——这世界上有太多看不懂的事,但每一件都不是你闭眼的借口。 苏方辰顿了一会儿,算是回应了她的探寻, “我有我的理由。” 风烟俱寂,一行人在城头上漫游。 无数官兵在角落里啜泣,为死去的队友悼念。 镇北关关前,只有战士,没有流民。 他们早在日复一日的同舟共济中成了一家人, 没有人能心安理得地面对家人的离去。 安娜碧蓝眼眸闪闪, “这和我想象中的战场不一样。” 苏方辰回头看她, “哪里不一样?” “这…好像太有人情味了。” 庄亦谐笑嘻嘻接过话, “也不是说战场就一定没有人情味啊,打仗和打仗之间还是有区别的。这种守卫战,不只保家卫国那么简单…” “亡族灭种。”槐舟把他压着没说的词捅出来,漫不经心压压鸭舌帽, “如果这一仗打输了,我们就没有退路了。等待我们的,只是成为那般鬼东西的口中食。我们子孙后代,也都会成为被圈养的牲畜。” 安娜挑眉看她, “你还会担心子孙后代?” 傀儡师静默下来,垂眸看关外疮痍战场, “如果我们这代,就是最后的人了。还是挺可惜的。” 走过整片战线,苏方辰率先挥手示意众人归去。 很多事情想太多徒增烦忧,因为改变不了。 安逸是不长久的东西, 苏方辰见过无数太平盛世一夕之间大厦崩塌,也见过无数人因为短暂的安稳而觥筹交错欢欣雀跃。 他们已经淹没在历史沙漠中,但自有后来人 ——如果他们还一息尚存。 第257章 总有些东西 幽暗烛火间,笛声飘然若游魂。 女孩身披皮袄,周遭围了一圈士兵, 他们眼底神光黯淡,有种祭奠亡者的死寂。 笛声飞扬,他们身躯也随笛声摇曳。 她轻柔开口,“安息,湮灭的生灵。” 士兵们低低重复, “安息,湮灭的生灵。” “逝者长辞,吾念长存。” 士兵们声音渐趋高亢,“逝者长辞,吾念长存。” 笛声逐渐锐利,如厉光刺破天穹, 无缘风声烈烈,环绕在皮袄少女身侧。 物极必反,音调震破,四周万籁俱寂。 她睁开眼睛,淡棕色面颊滑下一滴黑色泪水, “现在呢,你们感觉怎么样?” 士兵们如梦方醒,纷纷上下抚摸着自己的身体。 几个离得近些的战士声音温吞, “感觉…好平静…” “那就好。” 少女用一根红色头绳把披散的黑发缠起,将骨笛别在腰间,缓缓站起身, “如果出现什么情况,再来找我——现在我有些累了,你们先走。” 几位士兵注意到少女脸颊诡异的黑泪,下意识要出言关切,却被她挥手打断, “你们不了解我的异能,帮不上什么忙,先走。” “这…” 他们对视一阵,到底遵循她的意志纷纷离开。 军职最高的队长临走时扶住帐门,扭头看她, “东区那一仗…大家很难忘掉。我现在一闭眼…面前都是战友们的死状。” “能理解。”少女声音低低,“…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正常人都不会无动于衷。” “麻烦你了,穆比娅小姐。如果有什么我们这些大头兵能帮得上忙的…” “我会说的。”穆比娅打断他的话,指指帐外,“我现在只是需要休息。” 队长欠身以示打扰,脚步声在朔风中飘远。 穆比娅身体微微打颤,一步一挪到门边,沉沉锁住帐门。 “呕…” 穆比娅呕出一团粘稠的黑物,七窍流出污血。 她半跪在地上,疼痛狂犬般撕咬着她的五脏六腑。 手指在胳膊上钳出红印,可她没有松手,只死死咬住牙关,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 良久,少女呼吸逐渐均匀, “还是不行…污染还没有完全排出,现在动用能力,跟慢性自杀没什么区别。” 穆比娅紧紧身上皮袄,用厚厚被子裹住自己整个躯干, “时间——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统治局指挥大帐。 “东部战区那些士兵怎么样了?” 方寒靠在桌边,手指在地图上指指点点, “穆比娅还在安抚吗?” “嗯…她的【安魂曲】可以驱散恐惧,就目前的情况看,接受治疗的士兵反响都还不错。” “那她呢?” 荀慕清没太理解自家局长的意思, “谁?” “穆比娅·尼加提。” 方寒轻咳两声,扭过头和他对视, “她自己怎么样?那群恶魔附庸的精神污染,还在影响她吗?” “方局…”荀慕清沉默一会儿,最终摇摇头,“…您也了解穆比娅,她不会说实话的。” 方寒微叹口气,目光落在荀慕清手里拿的文件上。 他心中了然, “阿钦那边有什么事吗?” “浮屠的人来了。” 荀慕清把文件递给局长,儒雅面容微紧, “他们常年待在山上,灾变前就不好琢磨他们的真正实力。特别是那个名义上世代传承的「世尊」,他属于哪一支血脉…很难说。” “他们有说要干什么吗?” “秘书长的意思是,他们要见一个人。” “谁?” “苏方辰。”荀慕清眼眸渐沉,“那个我们新来的【灵执】…” 乌鸦所在大帐。 “死面瘫…”安娜把怀中零八一哄睡着,轻手轻脚走到角落里靠坐的苏方辰身边,“…你对三大宗教了解多少?” “你想知道什么?” 安娜没有理会他的反问,自顾自往下说, “十字军、浮屠、怨灵教会…你和我说过你的主不属于这三大体系内,那他们又是以什么根基存在的?” “人类善于创造神明。” “但那些神明本不存在,是吗?” 回应她的是乌鸦的沉默。 在不算短的相处中,小萝莉早习惯了他时不时闭口不谈。 他是真的能守住秘密,各种意义上 ——既有不惧他人觊觎的实力,又有绝不妥协的冷心。 “你想预言?” 安娜从那许久未动的小熊玩偶背后掏出小刀,利刃在手指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口。 以鲜血为墨,她绘起关系线, “无论是恶魔,还是你的那个主。他们的核心都是信仰,这世界上信仰很多,但最具影响力和统御力的只有三大宗教。” 安娜顿顿声, “也就是说,如果你的主出了什么事,他们一定有所耳闻。这是你的思路,对吗?” 苏方辰点头,侧眸看她,“他们知道的比我想象中要少。” “理所当然。”安娜把愈合的伤口二次划开,在地上画了个金字塔,“…每个宗教的创立者都是不世出的天才,他们所知晓的东西,是很难尽善尽美地传承下去的。”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或许他们知晓的只是真相的一部分——譬如拼图,只有拼凑起来时才有意义。” 四目相对,安娜忽然冷笑, “你早想到了,是吗?” 苏方辰冷眸淡淡,没有应声。 “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必要。” “你觉得…什么事是必要的?!”安娜拔高音量。 旁边轮班休息的槐舟惊醒,朦胧着眼看在角落里对视的两人。 眼见傀儡师投来目光,安娜气息起伏一阵,终究平稳下来, “我可以更高效的利用信息。” “你没有把握在恶魔凝视下全身而退。” 苏方辰审判般说出这一句,随即背好三途,起身出帐。 他走到帐边,清淡一句, “我回去看看。” 安娜沙哑嗓音传来, “为什么?” “浮屠来人,或许有消息。” 黑翼振翅,城头荡开冷风。 帐子被烟雪隐没,安娜碧蓝眼眸光影闪动。 槐舟不清楚他们聊了什么,却也知道人情冷暖, “小公主,你跟苏同学较什么劲,他不一直这样吗?” 安娜眼底影像消失,没有回答,只低喃一句, “不会变吗?” 第258章 七级浮屠 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造佛塔是为了宣传佛法,救人是为了践行慈悲。 生命与信仰的价值,就在这一句话之间被融为一炉。 辩机双手合十,蛇鳞遍布的那只手银光灿灿。 他独自站在镇北关城头上,黑色兜帽盖住身形,乍一眼看去像是蛮荒土地上生长出的恶鬼。 ——难以辨认出半点佛性。 天边一道细瘦黑影垂落在地,羽毛散开,少年面无表情, “辩机。” “乌鸦冕下…”他俯身行佛礼,一双琥珀色蛇眸泛起玉石质感,“…又见面了。” “想告诉我什么?” “您依旧这般直接。”他目光落向苏方辰身后那边暗红掩映的战场,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腥味的冷风, “果然,杀戮是无法避免的。” 苏方辰静静看他一会儿, “你知道这一切的源由?” “除了你身后那位,没人能保证自己清楚一切。” 辩机鲜艳唇角勾起,妖冶气息散出。 他能感知到这座灰白城墙上那几个生命力卓越的个体,无数目光纠缠在他俩身上。 又或者只是在监视自己… 辩机眨眨眼,“乌鸦冕下,您杀了不少恶魔附庸,也该清楚这次和往常的区别。” “他们能够以某种方式繁衍同类。” “您不必瞒着我,是【罪】对?”辩机俯身接住苏方辰的话,“…他们可以借由人的【罪】和【欲望】进行繁殖,甚至可以同化人类。” “你知道?” “小僧前些年云游时遇到过几只恶魔附庸,交手之下,不免得到些信息。” “你想和我说些什么?” “【十二生灵械】,乌鸦冕下应该已经知晓了。” 辩机妖艳蛇眸微缩, “您应该能察觉到…这些器械形式和能力虽有不同,却都或多或少在某个时期与您的主有关,类似拼图之于全景。” 苏方辰微微挑眉, “你是说他们可能是集成某个隐秘的密码?” “诚然。” 辩机接着说, “…还是那句话,无论您承认与否,您的主对您是不同的。灾变到今日衍生的这诸多谜底,或许出在冕下您身上。” 不远处城墙,方寒、荀慕清并肩站在朔风中。 荀老师深吸口气,率先引起话题, “那位就是【浮屠】的【世尊】,具体传到第几代了我们一无所知。” “浮屠避世修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情报稀少也属于正常。” 方寒目光落在黑衣少年身上, “真正让我心底不安的,是那个少年。荀老师,你能感觉到那【世尊】身上的【灵】吗?” “我看不透。” 一个沙哑的嗓音从不知名处传来, “老婆子也看不清,这个秃毛和尚的道行。比我想象中的深哦…” “告努婆婆都看不出来?”方寒紧皱眉头。 九大【灵执】中手段最为诡谲,能力最为强大的告努都看不清底细的人么… “这就是那什么浮屠的世尊。” 槐舟咂咂嘴, “这长得也是挺有水平,半边蛇脸,半边人脸…” 安娜眸中蓝光细微,随即紧皱眉头, “好大的光球。” 庄亦谐不明所以,“啥,光球?” 槐舟给这位半路入队的科普, “小公主的能力,你可以理解为光球越大,这哥们越厉害。” “好家伙,那我苏哥得亮成太阳?” “他没有光。” 庄亦谐:哈? “我佛不忍见世间疾苦,故早早设下预言。” 辩机虔诚俯身行礼, “…内容便是血日升腾,民不聊生。” 苏方辰静静听他说完, “这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测。” “没错…是小僧一面之词。” 辩机俯身点头,妖艳面容笑起来格外阴柔, “冕下您可以去验证,我也只是提出一个方向…具体要去哪,还是您定。” 他这话说得混沌,一如他那双半明半昧的眼。 苏方辰盯了一会儿,只淡淡一句, “知晓了。” “那小僧告辞。” 辩机身影如水墨画逐渐剥落边角,眨眼间破碎成一片烟灰,溶于地面。 目睹全程的众人啧啧称奇,但有人看到了表象之外的东西, “他的格局好奇怪。” 伤势尚未痊愈的官晴罕见穿着厚实。 荀慕清见她出来,语含责怪, “你这孩子不好好休息,出来干什么?” “能见到【浮屠】掌权者的机会可不多见,好奇心嘛。” 官晴笑笑,足下荡开奇门法阵, “他使用的应该也是某种古代术法,但是…他自己的分量很奇怪,就好像在不断变化中,一会儿是人一会儿是蛇…” “薛定谔的猫?”方寒下意识接话。 官·没咋好好学习·晴:…啥,啥猫? “荀老师,特调科之前的档案里?” 荀慕清一点就通,微微颔首, “我回去查查看,估计要往上追溯很久了。” “那年月的文件,完整性和可靠性…” “也只能靠仅存的相关专业人员去鉴别了。” 他俩你来我往说了这么一大堆,官晴听得懵懵懂懂, “不是,同样是【灵执】,方局长你这是瞒了我多少事啊?” 方寒乐了, “官晴,你自己的性格你还不清楚。我要是把东西全盘告诉你,你保不齐因为好奇心死在哪一个上面。” 官晴不服气,但毕竟局长说的是实话, “嗯…那苏小哥怎么办,我们要问他和什么【世尊】的谈话内容吗?” 三人眉目交错一阵,还是荀慕清先开口, “问不问倒是其次,我想是我们要摆明态度。浮屠的人既然选择了先告知秦秘书长,再来拜访。也算把他和我们当成了暂时统一的战线…” 方寒心领神会, “你的意思是…我们假意要信息,实则试探那小兄弟对统治局战线的态度。” 官晴耸耸肩, “我插句话哈,我感觉…苏小哥是很会掩饰想法那种人,咱们试探得太明显或许会起反作用。” “哼…” 阴影里传来老婆婆的冷声, “你们这几个小蛋子还挺自得,你们真觉得…他会在乎你们怎么想吗?” 这话刺骨,但很是真实。 告努轻笑一声, “他始终注意的,只是那帮吃人肉的畜生杀没杀干净。” 第259章 尊严三枚铜板 所有新兵上战场时总会有种莫名的错觉,受伤流血是别人的事,自己好比天选之子,子弹总该绕着自己走的。 这种错觉,会在第一次重伤时烟消云散。 杨惟肖职业生涯中受过许多次伤,从身体内取出来的子弹甚至富裕到够他编织一个项链。 十三颗,放在西方不算吉利的数字。 它就这么堂堂正正挂到他衣领底下,像是功勋,也像是罪孽。 “老杨,这次任务结束,你就别干了,成个家,稳定下来。” “你这话可不吉利啊。” 杨惟肖一颗一颗擦拭着手枪里的子弹,保险栓换新,这把老朋友威力依旧,算是他贫乏卧底生涯中不多的安慰。 那时他还没有镇北关压制一方恶魔的本事,经验加身手,两样东西把他从无数危难里带出来。 他上线是当地一个卖槟榔的小贩,长年卧底在境外。 到最后国内亲人死的死走的走,那上线也索性在这边成了家,孩子都七岁了。 “没跟你开玩笑,东南这头新来不少老油子——从境内偷跑出来的,人比耗子都精呢!” 上线哥嚼着槟榔,随口吐到垃圾桶里, “…我不是不相信你本事,但这事干得越多,风险就越他妈大。” 他凑到杨惟肖耳边,拍拍他干瘦的脸颊, “…一次两次还行,你敢保证你这张脸,没人认识?” 他说完又从抽屉里掏出一沓泛黄的文件, “小杨,我也知道劝不住你,你看看这个…” “这…” 杨惟肖目光落在那文件中掏出的报纸上, “人口拐卖的案子?” “嗯,边境线这两头,什么买媳妇买孩子的事屡禁不止——原因你也知道,管的没咱那严,来的人比咱那坏。” “那些女人孩子的家属…不来找?” “找?呵呵…咋找?” 上线哥点起一根烟卷,盯着那白色一点点弥漫, “没身份,没联系方式,人一离开眼前,跟死了没啥区别。” 杨惟肖沉默一会儿, “这不是我熟悉的领域。” “知道,你该抓药贩子抓药贩子…但这两伙人最近走得很近,应该是要搞什么大事。” “有帮手吗?” “情报原因,我没法直接跟你说。” 上线哥弹走烟灰, “反正你肯定不是单线作战就是了。” 卧底这种事,不只需要伪装,还需要共情。 在罪犯当中游弋,必要让罪犯相信你手下也不干净。 杀人带来的狠戾,虐待带来的狂妄,乃至及时行乐带来的漠视生命。 少一样都很难在这片臭水沟立足。 杨惟肖随手击毙一个不长眼的手下, “…这点屁事都干不好,还他妈有脸要钱?!” 其他小弟了解这位二把手的秉性,惶恐避之不及, “肖哥,我们也是想着给王老大分忧…” “给我大哥分忧轮得着你们?滚!” 小小房间重归寂静,隐约能听见隔壁传来瘾君子们彻夜狂欢的声音。 难闻的潮腐气息没入口鼻,杨惟肖哼哼着调子往外走。 今天就是这儿头目交接的日子,那个传闻中的人口贩子也会来… “药贩子和人贩子凑到一起?” 杨惟肖心底冷哼, “今天也算是畜生开会啊。” 黑帮之间也有礼仪,两位头目谈话,他必须得敲这个门。 “肖仔?” 男子满面胡茬,一双眼睛蛇状眯起,寻常人对视下来便会不寒而栗。 他挥手示意杨惟肖坐下,一盏茶递到对坐肥头大耳男子面前, “朱老板,这位是我兄弟肖杨,跟我混两年了…不说汗马功劳,本事肯定有,你这次委托,他去,你我都能放心。” “肖…杨?” 肥脸朱老板摸摸自己秃顶,咧开一嘴残缺的黄牙, “挺好,挺好。一看就是能打的家伙仔。” 杨惟肖附和着笑着,仍不忘直奔主题, “大哥,您让我搞怎么个事?” “朱老板您说。” 肥脸男子喝口茶,不紧不慢开口, “我这有笔大生意,买主在西边搞油赚钱,想找一批水嫩的。” “您的意思是…” “我的押送车队对这条线不大熟悉,需要个领路的。顺带把把脉,通通路上的关节。小肖啊,这事非你莫属。” 行话杨惟肖早学得七七八八,但水嫩这两个字实在不像是形容药物的。 他下意识回问, “嗯…您方便详细说说,要我运什么人吗?” 王老大和朱老板对视一眼,露出心照不宣的笑, “女人,都是从大城市来的学生仔…” 虽然之前有过建设,见到现场景象,杨惟肖还是不免心底发冷。 几十个本该青春靓丽的女生被分门别类装进笼子里,像极了被人挑选的货物。 她们浑身赤裸,皮肤泥泞,虽然没有多少伤痕,却丝毫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眼眸沉沉像是死了的太阳。 “小肖,看上哪个了?哥哥破例给你向朱老板讨一个,这都是大城市大户人家的孩子,可不是那些连话都说不明白的玩意能比的。” 杨惟肖挂上伪装的笑,嘿嘿两声, “大哥,这帮人…就这么关在笼子里?脏不脏啊?” “呵…这都他妈算她们好命了,要不是人家那边价位给的高,我们就全扔一个笼子里当畜生养了。” 王老大拍拍他肩膀, “…看上哪个随时找我。哥哥偷偷告诉你——到地方,谁是谁不是,没人知道,你路上享福去!” 混乱地界,黑白难辨。唯一清晰可见的是,黑只会被更浓郁的黑吞噬。 他坐在卡车副驾驶上,身边几辆吉普车上装满了全副武装的黑帮成员。 这一单利润丰厚,没人想错过。 他貌不经意问司机, “…还得多长时间能到啊?” “沿路乱七八糟的事一大堆,两个月。” “那群丫头就那么放着,得病了怎么办?” “肖哥你就放心,有医生看着呢,而且咱就负责把人带到地方,死几个还不好解释?” 杨惟肖嗯了声,心思一点点沉落。 这一瞬间有很多事值得考虑,但他只想到一件 ——那些女学生就像是丢了魂一样,甚至全程没有哀嚎。 第260章 特殊时期 打开笼子,轰隆一声响。 零星几个还有余力的女生颤抖着拉开距离,小心翼翼看着笼子外的那位不速之客。 杨惟肖冷着脸把一沓盒饭放到车厢内, “晚饭,一人一盒,多拿被我发现了,剁手。” 规规矩矩倒在这里的人之中有个孩子格外醒目, 她皮肤淡白,与历经风霜雨打的其他人对比鲜明。 最奇怪的是那一双眼睛,毫无恐惧之色,甚至敢于和他对视。 杨惟肖挑眉,“看个屁?” “你在犹豫。” 这普通话发音纯正,几乎瞬间吸引在场所有女孩的注意。 杨惟肖冷哼一声,狠狠关上房门,污秽气息散去。 他声音略有沙哑, “给这帮崽子洗洗澡,这个味啊!” 司机笑呵呵提醒, “肖哥,洗个澡容易,万一耽误工期,或者有人跑了,咱俩都负不起这个责任呀。” “那就让她们这么臭着?要知道,给咱们钱的可是那群老板,万一给人送过去,品相不好,人家不买账——咱不是白跑一趟。” 司机听了有理,沉吟一会儿还是把目光投向杨惟肖, “那肖哥你的意思是?” “前面不有个水场么,派人压住出入口,再找几个看得住下面那话的兄弟进去管着。给几块香皂,至少面子上看得过去。” “那车厢?” “找几个弟兄清扫一下得了。” 这事只要是杨惟肖提了,司机就能把他自己摘干净,话说到这他也没了拒绝的理由,自顾自出去播报。 说是水场,其实就是一个稍微干净点的池塘。 把那些女生赶到水里,杨惟肖假意往一个看直了眼的小弟那走, “想啥呢,这都不是咱能碰的。” 小弟嘿嘿一乐,“看看,就看看。” “你出去告诉那司机一声,一个小时后出发。” “一个小时。”那小弟呆愣,“她们…” “你就这么跟他说,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小弟不明所以,却下意识相信这位德高望重的“肖哥”。 眼见卡住观察位置的小弟离开,杨惟肖走到岸边。 那位淡白色皮肤女孩就这么直勾勾看着他,丝毫没有羞怯或痛苦的情绪。 杨惟肖一把钳过她下巴, “你骨头挺硬啊。” “中央统治局特别调查科陈十六。” 听她提起这个,杨惟肖面色一僵, “你他妈说什么屁话呢?” “杨惟肖,我们需要你。” 是夜。 杨惟肖装上备用电话卡,话筒另一头上线哥语含关切, “小杨,你那边怎么样了?目前情况还好吗?” “特别调查科的人插手进来了。” “特别调查科?他们来干什么,这不就是一起简单的人口贩卖事件吗?” “不清楚,场地原因,那女孩没跟我说太多话。只是说统治局需要我们配合,将这些小女孩送到地方后,把这些守卫全杀了。” “全杀?!那跟直接让你自爆有什么区别?” 杨惟肖点起一根烟,密林中无比醒目, “不知道,但你也清楚,特调科的级别高到离谱。如果他们提出要求,我们无论如何都要配合的。” “那小杨你随机应变,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尽量配合你了。” 杨惟肖靠回自己的车厢,躺在地毯上把玩打火机, “陈十六?没听说过呀,特调科还有这种人物吗?” 道路遥远,卡口众多。好在杨惟肖混迹当地多年,明道暗道也是烂熟于心,没费多大力气就穿过了每一个隘口。 虽然清理过卫生,可那些女孩子身体疲弱,加之没有足够的休息时间,仍显出病弱的样子。 杨惟肖提着水桶进了她们车厢, “拿杯子喝水,那个长得白净的,跟我过来。” 听他说出这句,不少女生朝陈十六投去说不上是鄙夷还是艳羡的目光。 她和这个“肖哥”的事早在几天之内传得人尽皆知,大伙都知道他看上了其中一位学生。 之前王老大嘱咐过他便宜行事,司机们自然也听过风声, 区区一个人,算作朱老板给的顺水人情也不为过。 每次陈十六回来都会带些好吃的分给其他女生,大家对她也没有太多怨念。 毕竟…她们都一样身不由己。 “地形调查的怎么样了?” “一百多人的队伍,基本人均配枪,你能在这种级别帮派干到这个地位,很不错。” 陈十六说起话来冷声冷气,总有种指点江山的韵味。 杨惟肖失笑, “那也是白干,你看你们把这些人杀了,我卧底身份基本坐实了。没有提前准备尸体,连假死都做不到。” “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什么值得?”杨惟肖眼眸微深,“…到了地方,你打算把那些女孩怎么办?” “这不归我管。” 杨惟肖愣了,“你们统治局没有疏散人质的计划吗?” 陈十六报以凝视, “杨惟肖,特调科知道很多你无法想象的隐秘,那些随便拿出来一个都可能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它比你,比我,比那群女孩的生命重要得多。” “很难想象你是统治局的人。” “特殊时期特殊应对…” 陈十六扭头看他,圆眼微眯, “如果你接受不了,大可以自己想办法疏散那些女生。当然,要是影响了我们的计划,你会付出代价的。” “特调科的成员都像你这么冷血吗?” “冷血也意味着直接,很多事没有那么多缓冲地带,只有对错、生死、成败。” 陈十六熟练藏好引燃剂, “到地方时,我一点火就开始行动,期间我们不要有言语交流。” “如果情况有变呢?” “我们都可以死,但这笔交易绝对不能达成。” 杨惟肖深吸口气,忽然听见他车厢外头传来脚步声, “正事聊完了,摇床。” 陈十六嗯了声,熟练翻身到床边,一边流出淡淡声音,一边有节奏晃动着床垫。 “最后一个问题…” 杨惟肖目光落在她虎口处极为明显的茧子上, “你是怎么混进那些女学生里的?” “临时身份,特调科特权,如果有天你进来,你也会知道的。” 杨惟肖撇撇嘴,“…我可不想有这么一天。” 第261章 表象 生命璀璨如烟火,纵使生前百般磨难,步入死亡时尘归尘土归土。 高光时刻也许只会在历史余风中卷起烟灰。 做这行,很多事要分得很明白。 杨惟肖第一单就做好了客死他乡的准备,现在也不例外。 保险栓咔嚓一声,杨惟肖轻轻吹吹枪口上的灰,眸色冷冷。 还有最后一个卡口,就到买家约定的驿站了… 箭在弦上,只等松手那一瞬间。 车厢外传来脚步声,杨惟肖下意识绷紧神经, “谁啊?” “肖哥,是我,找哥你聊点事。” 司机坐进车厢, “…之前按哥你的吩咐,把那姑娘弄到另一个车厢里了。” 杨惟肖递给他一包烟,嘿嘿一笑, “算我私事,托我大哥的福。” 司机微叹口气,目露羡慕, “咱大哥对你可真是掏心掏肺,这笔单子可不便宜,还容着你这么弄。” 杨惟肖眸底隐约发冷, “那可不嘛,我走到今天,全靠大哥帮衬。” 漆黑车队间忽然点亮一团火焰,爆破声催生尖叫。 司机一愣,随即满脸焦急,这笔单子万一出了什么事。他全家也就别想活了。 但总有刀快人一步。 他喉前一痛,拼尽最后力气回过头。 杨惟肖扯开衣领,露出那十三颗子弹,淡淡火光映射下,像是冰冻的血。 他没说别的,也没有必要说。 跃下车厢,黑帮成员七手八脚往爆炸吉普车上方倒沙子。 交易马上就要达成,死伤倒是其次, 但万一这一团火让买家误以为他们存有私心,谁也负担不起后果… 忽然一道枪声响起, 聚在一起手无寸铁的黑帮成员如风吹麦浪般扫倒在地。 血花迸溅,冷光四起,偏偏挑得都是防守薄弱的位置。 杨惟肖惊叹于陈十六的手段,能够无声无息干掉这么多人,还让他这种老油条都捕捉不到她的身影 ——其中本事不必多说。 他熟悉那几个小头目的面孔,几乎没费力就混到防守圈边缘。 杨惟肖扯脖子大喊,“司机呢?开车先送那帮女孩走!” 混乱人群中,主心骨的确立往往只是一句话的事。 不少人注意到这个和王老大关系密切的肖哥,纷纷选择依附到他身边, “肖哥,这枪好像就是咱这的枪啊,是不是有内鬼混进来了?” “谁他妈知道,赶紧放手,压住边缘,一点点往密林里面突进!” “好…” 身边黑帮成员嘻嘻哈哈回应着,杨惟肖扫过密林深处跳跃的火点,心中惊异逐渐酝酿, “一时半会我看不到也就算了,这么长时间,连个影子都没有。太邪门了…” 话虽如此,这等战力是自己队友还是值得庆幸的。 杨惟肖一边调整站位防止给她火力覆盖造成麻烦,一边往女孩们所处的笼子那摸, “把袭击者找出来…” 他身边小弟苦哈哈,“肖哥,我们根本看不到他们在哪啊!” “废物!” 杨惟肖一脚踹开手下,登上车头开锁扯笼子一气呵成。 女孩们听见枪弹声已是惶恐,忽然降临的杨惟肖好如恶鬼 ——尖叫声此起彼伏,但她们早在日复一日的监禁中被消磨了锐气,竟然没有人第一时间反抗。 “我现在开车,谁出声我就杀了谁。” 杨惟肖比比明晃晃的枪,目光狠厉。 王老大一直行事谨慎,这些女孩中保不齐有他安插的内线。 杨惟肖现在也拿不准这是不是自己最后一次任务,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暴露身份为好。 用枪把干碎玻璃,杨惟肖撬开内侧锁链,翻身上车。引擎声震耳欲聋,底下小弟们懵懵懂懂, “肖哥,你要干什么?” “问他妈什么问…”杨惟肖从车窗探出脑袋,“…我赶紧把人给买家送过去…他们那帮人说不准有援军!” 一听说有人支援,这帮小弟来了劲头,战场上子弹飞舞,脏字层出不穷。 杨惟肖在心中暗暗跟陈十六道歉,一脚油门踩到底,愣是拐开枪林弹雨,往卡口位置走。 买家会不会有人接应他不知道,但他也没必要知道。 他把车停在路边,掏出车厢后面藏着的步枪,跨步藏入密林。 车停的位置紧挨着一道土沟,那群人要是想过来,必要翻越一个狭窄的隘口。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在古代或许需要勇武。 但现在,一杆枪,一个人,一处地形足矣。 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杨惟肖架枪瞄准,眼眸一点点沉入夜色 ——露头是一张血污遍布的脸。 “陈十六?” 杨惟肖匪夷所思,随即发现那头枪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陈十六一个利落的弹跳跨过土沟,轻而易举识破了杨惟肖伪装的地带。 她开口又是那种指导员般的腔调, “这个地形你找的很好,如果选择在这动手,或许都不需要引爆。你应该提前跟我沟通的。” 杨惟肖匪夷所思, “不是大姐,你好歹也是特调科成员,不至于这么没有战斗常识? 这么短的距离,搞搞单体偷袭还好,附近那防备紧密的一大车人,你都不知道往哪藏。” “我自有办法。” 杨惟肖不置可否,仍不忘继续执行剩下的计划, “那些帮派成员被你引走了?这样也好,但毕竟…” “全杀了。” 杨惟肖:……? 杨惟肖面色难看,“这种时候你就别开玩笑了,那么多人,你一个人几把枪,全杀了?” 陈十六没有回答,只是冷冷看着他。 杨惟肖很快意识到这位披着大衣的女孩没有开玩笑。 因为下风口那边传来浓郁的腥味,绝不止死了突袭初期那几个人那么简单。 “这不可能,你怎么做到的?” “没什么不可能的,只是在你认知之外。” 陈十六调试好枪械,领先往那些买家接应的地方走, “现在…才是重头戏。” 她褪去外衣,露出肌肤如同糖块溶解般消失在空气中。 一个大活人,眨眼之间消失于无形。 目睹全过程的杨惟肖几乎以为自己今早喝多了,误入了一个过分真实的噩梦。 定定心神,一个怪诞的念头升起, “这个世界…真的只是我们看上去那么简单吗?” 第262章 世上没有应该的牺牲 邪教与宗教的差距也许没有想象中大。 大家靠相同的信仰抱团取暖,以相同的手段增强力量。 可一旦那力量沾染了血腥,也就会沉入邪恶。 杨惟肖拨开树叶看清买家一侧景象时,那噩梦如火洞烧灼纸张般肆意扩张。 无数人如被悬挂的肉条般锁在十字架上,一群身着红衣的信徒在那群牺牲品面前叩拜。 血色纹路在土地、皮肤、乃至树枝上无休止地蔓延。 杨惟肖深吸口气, “什么鬼东西?!” 为首的两位红衣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但杨惟肖能从他们急切神情看出他们对黑帮一行人迟到的责难。 “那群女孩…本来是要被献祭的吗?” 杨惟肖从接到任务时得知的信息往后捋,隐隐觉出不对劲来, “…就算他们把那些女生全杀了,尸体怎么办,费这么大劲,只得到几十具尸体。值得吗?” 他目光紧紧跟着那红衣领头人, “…还有,这种事他们竟然不回避我们这些帮派成员。就不怕我们把话传出去吗?” 杨惟肖肩上忽然落了一只手,他下意识回肩抱摔,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是我。” 赤身裸体的陈十六鬼魅般现出身形。 杨惟肖终于确定她这不是什么涂装迷彩, 她就是真真切切地消融在了空气中,连气味都没留下。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有很多疑问,但现在不是解答的时候。” 陈十六语速很快, “等下我杀过去,你负责帮我定住边缘。那些怪物用枪打不死,得用这个…” 女孩冲他摊开手指,一把尺长银色弯刀逐渐凝实。 杨惟肖彻底服了, “姐们,你是不是3d打印机成精?” 他话说到一半,注意力就被那诡异的弯刀吸走。 那刀刃锻造款式颇像明代的绣春刀, 只是材料色调过分怪异,丝毫没有因为环境明暗影响色泽。 “这是什么东西?” “【厌灵械】,其他的你不用管,记得打倒那群怪物后用这个补刀。” 杨惟肖还没来及细问,陈十六飞身出了草丛。 她手上也浮出一把【厌灵械】弯刀,一击割喉。 鲜血还未及喷到她身上,陈十六便再度隐于黑暗。 刀锋鬼魅般在狂热的人群中穿行,很快有红衣信众缓过神来。 他们脚步很沉,杨惟肖很难想象那些人单薄的躯体能够爆发出那么大力量。 陈十六短暂显露身形, 一拳直出,狠狠打在她手中刀刃面上。 女孩整个人几乎被顷刻轰出七米,好在她借力再度隐入黑暗。 杨惟肖知道,他该出手了。 几经刺杀,信众们却好像毫无知觉,仍然跪拜在地。 有威胁性的,只是那几个怪力的红衣领头人。 一、二、三… “十七个人就敢跟一百多个持枪黑帮交接?” 杨惟肖想起他们身上那种诡异的力量,又觉得合情合理, “…这帮都是什么怪物?” 十七个人围绕成圈,杨惟肖谨慎游走在靠近人群的密林两侧。 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 陈十六再次显形,灯光般跳闪几次。 子弹从四面八方飘来,眨眼没入这群人的红色衣袍。 布匹撕裂,阵阵爆响,那群人被轰得东倒西歪。 杨惟肖见状心底大定,却听得陈十六一声斥责, “别动,他们还没死?” 没死?被子弹打成筛子还能没死? 危机本能先一步压停他的动作, 杨惟肖反持那把银色弯刀,再度躲回草丛。 在他愕然的目光下,那几具本该了无生气的尸体竟逐渐恢复喘息,僵尸般支起身。 但不是所有红衣都那么幸运的, 陈十六如海豚游影般穿行在红衣之间,用那阻断生机的白刃割下一颗颗头颅。 杨惟肖一时分不清究竟谁才是广义上做事毫无原则的邪教徒。 又一颗头颅滚落,陈十六终于显出疲惫。 在她侧后方的红衣抓准机会,掏出怀中骨刺就是一个偷袭。 正在喘息的陈十六勉强避开致命部位,腰间还是被剥去一片血肉。 其实杨惟肖能看出来,她隐身时间和突刺力道都在逐渐衰弱 ——世界上一切力量都是有代价的。 子弹终于耗尽,陈十六仅剩的战斗方案只有白刃。 银色弯刀勾月般拐动,霎时间掠出一片音爆。 代表鲜血的红芒被银刃斩破,幸存的红衣纷纷后退。 女孩捂住腰间,面色沉凝, “比想象中要强…” 但弯刀不只一把,积蓄力量的杨惟肖瞅准时机,一个腾跃把一个远离战场中心的红衣扑倒在地。 这武器比他看到的还要锋利, 一刀穿心之余,还能破开碎石,深入地面。 陈十六深吸口气,上前掠阵, “你不该出来的,这种程度,你暴露只能是送死。” “你不也说吗,你我的性命在这次任务面前一文不值,再说了,老子早该牺牲了。” 陈十六冷哼, “你死得好没有价值。” 她的刀比她话先一步飞出,女孩身形若隐若现,流萤般刺透一颗头颅。 红衣们挥舞骨刺,将两人团团围住。 失去了机动性优势,两人伤势越发严重。可那些红衣的恢复力十分惊人,就像是… “这帮狗东西是吸血鬼吗?” “别废话,节省体力。” 杨惟肖在学校时选修过刀法,但也只是皮毛,远远没有身边那位舞得漂亮。 但杀人是不需要华丽的外观的。 杨惟肖靠着一股狠劲,在红衣面前以伤换伤,愣是拖死好几个怪物。 “没剩几个人了,还能拼吗?” “上。” 陈十六不再控制隐身,轻柔跃起, 这一刀旋转而来,丝毫不顾及下方锐利的骨刺。 嘶——! 最后两颗红衣头颅滚落, 代价是陈十六小腹和大腿被骨刺贯穿,血流如注。 她死死咬住牙关,伸手要拔那骨刺,却被杨惟肖打断。 他难以置信, “你疯了?!你现在拔出来,会把血流干的!” “我的伤势很重,不拔也会死。” 陈十六冷冷呛声,就像经受痛苦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她眼眸神色因失血过多而飘忽,迈向那些叩拜信徒的步伐却格外坚定, “快了,还差一步…” 第263章 余音袅袅 杨惟肖最后是怎么离开现场的,他仔细回想完全不记得细节。 停在他眸中最后一帧画面是陈十六的背影, 那一瞬间杨惟肖忽然觉得她和那些被绑在十字架上的尸体并无不同, 只是一个被动的牺牲,一个清醒的受难。 “老杨…老杨?” 一个粗重的声线闯入耳畔,杨惟肖动动手指,勉强睁开眼眸。 宋晓重被仓木决搀扶着站在他病床前,见他睁开眼睛嘿嘿一乐, “我说什么来着,还得是我叫他,他才能醒!” 仓木决笑着应声,目光落在杨惟肖身上, “杨哥,你安心养伤,目前镇北关算是守住了…” “守住…了?” 杨惟肖一开口声音干涩得不行,宋晓重大大咧咧抄起水瓶就要往他嘴里灌,却被仓木决半道截下。 仓木决一边往小杯子里倒水,一边跟他解释, “是新来那个小兄弟和荀老师及时赶到,把你们拖住的那些敌军料理了。” 话听到耳里,杨惟肖觉得蹊跷, “那么多…就杀了?” “对。” 仓木决冲他点点头, “我们最开始也有怀疑,但那小兄弟的实力无需质疑。” 杨惟肖喝了口水,好歹算是喘匀了气, “他现在…在哪?” “现在?应该被方局长拉去大帐里开会了。” “苏兄弟,这次防卫战,你可是立了大功。” 经过几天休养,方寒旧伤渐渐痊愈,只是面容依旧憔悴, “战争时期,没有办法授勋,等胜利之后,我们会记录你的荣誉的。” “没必要。” 苏方辰转扫过坐在他面前众人, “…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加入统治局,我们只是暂时处于统一战线。” 这种等级的会议,安娜她们是没有资格参与的。 苏方辰隐约感知到暗处有一道令人不适的视线。 他侧一扭头,一双冷眼似要扫破阴影。 “这世道怪了,后生也怪了。” 被少年看破,告努索性坦然显出身形, “小子,你怎么看出老婆子在哪的?” 苏方辰没有直接回答, 目光落在她手指盘踞的一众蛊源上, “…为了养它们,值得吗?” 这一句问得蹊跷,在场众人齐刷刷看向老人。 告努面色微变,连说了几个好字, “…你也懂蛊术?” 漫长岁月中,苏方辰见过许多种奇术异人。 兴许是机缘巧合,又或沐可刻意为之。 这些远超常人的手段,总附带某种难以估量的副作用。 那蛊虫是以使用者生命为滋养养育的, 也就是说…她每动用一次能力,都是在调用自己的寿命。 眼见气氛僵硬,官晴率先开口把话题扭回来, “苏弟弟,那个【浮屠】来的和尚跟你说了什么?” “我没必要和你们说。” “是因为不信任我们,还是那些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 荀慕清斟酌着措辞接话,可这问题又落在了空地。 苏方辰选择待在镇北关的原因一直虚无缥缈, 他们想了解却不能了解的,多半会酝酿成心结。 之前单独找他谈过的官晴再清楚黑衣少年的脾气。 她紧紧身上黑大褂,最终换了个问法, “苏弟弟,那你有什么事…是能告诉我们的吗?” 苏方辰目光越过一众【灵执】落在那统治局局长身上, “关于【十二生灵械】,你们知道多少?” 这五个字一出,方寒眼眸微眯。 战争时期,很多平日里的隐密都需要公之于众。 就比方说【恶魔】的存在这事前几天还是机密中的机密,求援后却已闹得人尽皆知。 但重重枷锁下,有些东西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你怎么知道的?” “我有。” 苏方辰言简意赅,方寒的反应恰恰证明中央统治局在这一点上隐瞒很多。 他于是有了逼问的理由, “这和我要找的人有关。” “和【十二生灵械】有关的人?” 方寒笑得很奇怪, “…小兄弟,恕我直言,这个机密的等级很高,我不能盲目交托给你。” 淡淡冷气蔓延开来,他背上三途散出割人皮肉的锐。 苏方辰抬眸如刀, “…我需要知道。” 在场三位【灵执】如临大敌,官晴更是直接张开奇门法阵, “苏弟弟,你冷静。” 荀慕清叹口气, “小兄弟,方局不告诉你肯定有他的理由。统治局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如履薄冰…” 苏方辰打断他的话, “如果我现在动手,这应该没人能拦住我。” 在合适时候动用武力,是极为直接且高效的获取信息方式。 乌鸦对这一点再清楚不过, 与其相信辩机口中虚无缥缈的“关于自己”的言论,他更习惯追逐确定的目标 ——一如沐可在时,先有靶,再射箭。 无法解决问题和提问者,唯一路径只有拖延。 谁也没有第一时间吭声,直到帐口传来急促脚步。 传令兵顾不得轻重缓急,越权闯入帐中。 面对比自己高好几级的领导目光,他忍着喘息开口, “穆比娅小姐…出事了!” 血,遍地都是污黑的血。 女孩淡棕色肌肤血晕遍布,像被不知名的存在打了无数记重拳。 呕吐一时不停,穆比娅感觉自己要把心肝脾肺肾一齐吐出来。 她腰间骨笛像被极细微的头发丝缠绕,蔓延上深黑纹路, “呕…这东西…怎么会反扑?” 她能感觉到一种极混沌的力量在逐渐蚕食自己的神智, 四肢五脏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识,却都在逐渐远离她这个整体。 “穆比娅小姐?” 门外传来荀慕清关切的呼喊, 她下意识站起身,双腿却失了知觉,沉沉俯摔在地。 似是听到声音,包括苏方辰在内的一行人齐刷刷进来。 室内满目狼藉,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官晴率先察觉到格局上的变动, “妹子,你身上好像…多了好多东西?” “我在努力净化…但…呕…” 穆比娅七窍黑血流淌不止, “这东西好像会自己繁衍,我的【安魂曲】只是饮鸩止渴,根本没办法完全驱散它们…” 苏方辰走上前去,身后黑气浪潮般涌出。 穆比娅眸底倒映那墨色,又像多了别的什么, “这是你的能力吗,我怎么听见…有人在哀嚎呢?” 第264章 蛇吞象 三途里究竟有什么? 这个问题,安娜从池田带到镇北关。 她没有问,因为她清楚苏方辰不会答。 她靠在墙边,与和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零八一静静对视。 女孩的眼神懵懂, 还带着点对生命中第一个权威的胆怯。 “害怕我?” “嗯…” “为什么?” “…姐姐可不可以,不要对我,那么凶?” 安娜眼眸微缩,刚想开口,却被庄亦谐打断, “要说这人跟人就是有差距,这个跟你一模一样的家伙清楚记忆就乖得不像话。变成我那哥们,说什么也不好使,就非得杀了我。” 槐舟撇撇嘴, “嘴欠会遭报应的。” 庄亦谐:\(`Δ’)/ 插科打诨终止,一种奇妙的氛围逐渐酝酿。 他们这个团队成型是极为松散的,可以说成员之间几乎没有旧交情。 苏方辰在时,这种波澜被掩盖在潮水下。可一旦他离开,代表信任的堤坝便会瞬间崩塌。 在场诸位都不是傻白甜,与其寄希望于他人的慈悲,还是手中能力更为牢靠。 “也不知道这镇北关防卫战,要打多长时间…” 庄亦谐率先挑起话题, “…那几个【灵执】死的死伤的伤,再来一次同样规模的战斗,估计只能靠苏哥女娲补天了。” 槐舟听他这话乐了, “怎么,你想跑?” “我无所谓。” 庄亦谐笑笑, “…就跟我当时说的一样,命这玩意,该省省该花花。要不是跟着苏哥,我这辈子估计都没有见识这么多厉害异能者的机会。” “场面话倒挺会讲。” “那你呢,之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国之大义为先?” 槐舟冷哼, “无论我是否有苦衷,在外人看来,我就是弑神会余孽——就算我不来这,我能去哪?” 两人四目相对,火花一闪而逝。 庄亦谐挥手叫停, “得,这世道咱们都不容易。” “弑神会的信条是什么?” 安娜忽然插话。 “不要信仰神明?” “这个算口号。” 小萝莉站起身,手指虚画一个叉, “你们总该有什么…纲领或者需要达成的目的之类的。要不然整个组织,每天都要干什么?”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一向没有深究这点的小公主突然问这个,但【预言】在前,很多问题是不需要理由的。 槐舟直言不讳, “嗯…你可以把弑神会理解成一堆目无法纪的武装分子。他们没有原则,没有信仰,唯一崇尚的就是武力,极度自私又极度攀比。” 安娜了然, “就像上次死面瘫打上秋刀市…” 槐舟接过话头, “…对,那几个真正的核心成员都精明得很,只要有人在台面上,他们就不会出手应对危机。” 她又补充一句, “就像…一群被迫约束起来的独狼,除非有名义上的狼王镇住一切,否则各怀鬼胎,只会像现在一般东躲西藏…” “销声匿迹这么长时间,又出现在镇北关?” 安娜紧皱眉头,还没来及细想, 一股熟悉的阴冷气息忽然升腾。 她下意识探头往帐子外张望,只见不远处大帐内黑气弥漫。 “这些究竟是什么?” 穆比娅使用【安魂曲】譬如用【灵】驱赶其他形式的意念,一来二去,对相同种类的能量自然敏感。 苏方辰没有回答,黑气触须一般渗透进她腰间骨笛。 众人听见一连串尖锐的嘶鸣声,夹杂诡异烧灼的火焰。 两股截然不同,却同样冷酷的力量在穆比娅意识中混战。 她呕出好一大口黑血,低低喘着气。 她没有信任这位黑衣少年的理由,但事实胜于雄辩——她确实觉得那种微妙的操控感在逐渐被苏方辰剥离。 仓木决与官晴对视一眼,略略叹气, “这诅咒,连穆比娅都抗拒不了么。” 沙沙响随黑气单散去, 苏方辰神情清淡, “如果我继续分割下去,你可能会变回普通人。” 在场众人齐刷刷沉默下来, 穆比娅似早有预料,轻轻摇头, “那就不必了,就这样。” 还没等身后不明所以的人提问, 苏方辰冷声, “她的灵魂已经被同化了一部分。” 不是所有人都能被笼统的话说服, 穆比娅紧接着解释, “你们可以理解为,我的能力是一个精妙的仪器,现在里面有些部分腐败了。但一旦砍掉那些腐烂部分,整个机器就没办法运转。” 官晴最早理解过来, “但如果这机器继续运转下去,那腐坏也会随之蔓延,对吗?” 穆比娅沉默一会儿,棕色指节掠过骨笛, “放心,在我完全被同化之前,我会先一步自裁。这是我们祖祖辈辈,使命所在。” 等死和死哪个可怕一些? 回去的路上仓木决反复回想这个问题, 就好比太阳该一点点黯淡下去,还是转瞬升腾爆裂。 冰封世界的寒冬或吞噬一切的熔岩, 它们都能带来痛苦, 灾难是不值得选择,也不值得歌颂的东西。 “该说说刚才的事了。” 这一手看似只是救下穆比娅,实则暗暗分化开两个阵营。 以方寒为首的管理人员,包括在统治局有资历的荀老师、告努婆婆等人自然不愿随意透露隐秘。 但接受苏方辰恩惠,且在统治局体系内时间不长的新一代就不一样了。 这个时节,没有人想变成挑起内战的罪魁祸首。 官晴第一个表态, “方局长,我觉得…不管你们知道些什么,那十二什么玩意再重要,也没有守住镇北关重要。 这次保卫战,如果没有苏小哥,我们就算守住了,也会元气大伤。” 她顿顿声, “…换句话说,我们已经没有隐瞒秘密的必要了。” 荀慕清手指落在她肩膀上, “官丫头,这事你别掺和。” “为什么?” “很多事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荀慕清深吸口气, “譬如搭建起来的积木,看似抽离一块不要紧,却可能引发近乎恐怖的连锁反应——直至影响整个战局。” 对待官晴,荀老师也算仁至义尽。 这句话信息量不少,却又规避了每一个重点。 穆比娅对这种所谓的禁忌再熟悉不过, 她哑着嗓笑笑, “哪有什么禁忌?都是贪心…” 第265章 吃人 我祖辈说,牧羊人是草原的孩子。 笛声,是我们归家的证明。 只要羊群还在前行,我们生命的脉络也在土地上延续。 我信这个,真的。 不是因为什么虚无缥缈的神话传说,我只要身处草原之中,便于有种浮于云端的超然。 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云游道长口中说的登仙。 “道长?” 官晴听了这个很是好奇, “…你说的那位也是术士吗?” “不,他知道的东西很少。” 他说万事万物都是道法, 不必拘泥于某一种状态,乃至某一种术法。 归根结底就两个字,舒服。 “我舒服活着,你舒服看着,他们舒服走着…大家舒舒服服的,这世界就好了。” 他捋捋胡须,眼眸清澈得像少年人, “这世道大多数问题,都在于有人舒服,就会让其他人不舒服。” 我那时候不大,觉得他说话好玩, “那该怎么让大家都舒服呢?” 道长咳嗽一声, “常使民无知无欲。” 我听不懂,就说他是骗子。 火炉炙烤着羊肉,奶茶在翻鼓出一片气泡。 他又说真真假假哪有人能分得那么清。 “我想分清。” “靠什么,靠你手里的笛子?” 那时候我吹笛的水平十里八乡公认第一, 我更自得在于,我可以用不同节奏的笛声控制羊群。 它们听得懂的,我知道。 当然,我也不至于就此对这些羊群生起什么别样的怜悯心。 毕竟有一天它们还是要被端上餐桌, 那时候多余的慈悲就会成为阻止我好好吃饭的枷锁。 “你比你们全族看得都明白。” 道长第二次来是五年后了, 他面容依旧老态,却没有进一步衰残。 我猜世界或许真有某个准线,跌到谷底,便会给予补偿。 他定定听完我一曲终了,最后说你变了。 我不明白, “我哪变了?” “小时候你吹笛子很澄澈,就只是单纯为了取悦自己。” “现在不是吗?” “你在炫耀,甚至若有若无轻视那些草原上的生命。” 我笑了, “澄澈也是我,残忍也是我。我不需要活在任何人眼里。” 他忽然哈哈大笑,刚入嘴的羊腿肉掉了出来。 我骂他浪费粮食。 他却回答不浪费生命就行。 “跟你这小丫头讲话,真有意思。” “可是你还是要走。” 老道长望向广阔草原的另一头, 那里有山和羊群,也有森林为凡人设下的枯冢。 “该走的地方还没走完啊…” “你不是说无知无欲吗?怎么还要强求自己去什么该走的地方?” 老道长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她还记得,嘿嘿一乐, “所以我不是神仙,喜怒哀乐,忧惧惊怖…样样不少…哈哈…样样不少!” 老道士就着羊腿喝酒,时而展声高歌, “风卷水土五十年\/贫道没有银两元…” 那调子显然是他自己瞎编的,老道士唱着唱着微微眯眼。 我问他下次还来吗? “或许,我若不来,不必等我。” “那总得有个结局。” 我压住声音, “我总得知道你去哪了。” “当我死了。” 牧羊人的生活很简单,我依旧吹着笛子,把生命消磨在这片土地上。 我妈跟我说,我到了出嫁的年龄。 我问她什么是出嫁。 她沉默一会儿, “就是你以后会有两个家,两对父母,和一个愿意和你厮守终生的人。” “我还可以吹笛子吗?” “可以。” “…还可以见老道士吗?” “可以。” “还可以…” “丫头子…” 我爸卷起旱烟点上,边抽边打断我问话, “你挑挑,看上哪个我们找哪个。你到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娘和我都在你身后。” 我当时经历单纯至此,根本不清楚婚姻意味着什么。 我稀里糊涂挑好一个长相端正身材健硕的同龄人,成亲那天晚上我们一宿没睡。 “亲事成了…” 大伙来恭喜我,我却实在觉得累,于是出去吹风。 凑巧的是,他也靠着墙边,很拘谨地看我, “穆比娅…你出来了。” “嗯。” 我们很简单地搭伙过日子,譬如两个最亲近的陌生人。 在外人眼里,我们密不可分。 可只有在肉体交织时,我们才最清楚对方的心意。 其余时间,我们都在各干各的事。 他喜欢弯弓射箭,抓到什么兔子野猪都往回带。 我喜欢吹笛子,就在饭菜做好后望向天边演奏。 云飘过,明明没几年,却觉得好久。 老道士又一次来这儿,没去找我,直奔我父母。 那一晚灯火通明,他们说了很久,具体什么我不清楚。 只是第二天,我父亲跟我说对不起。 我很平静地看他, “为什么?” “有些使命,需要你背负。这是我们这一支血脉世世代代所守护的东西,一旦交给你,你或许就不能再过现在这样平凡的日子了。” 我那时根本不觉得自己日子平凡,只是很漫长。 所以我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直到电视开始播报灾难信息,瘟疫席卷整个家乡。 他把一支骨笛递到我手上,说是时候了。 “什么时候?” “你接过权柄的时候。” 那天我爸妈跟我讲了很多,说我们祖上有多荣光多华贵,也说沉落时有多无助多弱小。 他们希望我接过那些历史里沉浮的信条,去繁华地带,去扬名立万,把我们这一支的名誉播撒到全境。 他们是我爸妈,最顽固也最坚韧的关系。 所以我说好。 我走之后,受感染最深的父母和丈夫自杀了。 我猜他们是忍受不了我把乡亲们杀了喂给他们,更反感我强行用【安魂曲】让他们保持清醒。 但我又有什么错呢? 当时我背上行囊,拿这个问题问老道长。 他长叹一声, “…你这孩子。”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我杀了他们,我在意的人就能活下来,这有什么不对?” “如果你是狼,这没什么。吃羊是本分,吃拖后腿的同类也有道理。” 老道长盘坐在原地, “可是你是人,活生生的人。” “做都做了,还能怎么办?” 我看他,他却没在看我, “不说了不说了,天黑了,自求多福咯。” 第266章 孩子们 官晴很容易听故事听入神,却仍抓住问题关键, “你说你承载了某种使命,把家族发扬光大的使命吗?这也不算什么禁忌。” “追求荣华富贵的心人皆有之,自然算不得多特别。真正的谜题在我的骨笛里。” 穆比娅目光沉落, “最开始我以为…它可能是我先辈们的骨血制成的,后来用dna检测过——它不属于我们已知的任何生命体。” “那你探索出答案了吗?这东西究竟是什么的骨头制成的?”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好奇的。” 穆比娅轻笑, “那之后我完全把这事抛到了脑后,在外面走了很长时间,直到遇到方局长。” 方寒忽然搭话, “你已经说得够多了。” “无所谓,我并不否认自己的罪恶。这一路,我用骨笛杀了很多人,大多数都是无辜的难民。” 穆比娅望向苏方辰,忽然转移话题, “能看出我的异常,你应该也是精神异能者?” “我没有异能。” “你别戒备,我是想说…我们的能力或许师出同源。都是通过某种能力,影响甚至修改灵魂…” 她目光落在他背后那根银色棍子上, “只是你的武器比我强势很多,几乎是不讲道理地强行征用灵魂。” 苏方辰挑眉,“你想说什么?” “交易。” 穆比娅颤颤巍巍站起身,走到方局长和苏方辰中间, “一个秘密换另一个秘密,统治局了解的【十二生灵械】信息换你那根棍子的来历,不亏?” 苏方辰没有解开三途上的绷带, 轻描淡写舞了个棍花。 在场所有能感知到【灵】的异能者被压制得喘不过气。 穆比娅却定定着苏方辰, “你不必威胁我们,你不会杀我们的,我知道。你既然选择帮助镇北关,还杀了这么多恶魔附庸,绝对不是它们那边的人。” “没有你们,我也可以对抗恶魔。” “但你要维持某种东西。” 这话一出,一股冷厉的气息锁定在她脑袋上。 穆比娅强忍不适继续开口, “…我虽然不清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本能觉得你和那个老道士没什么两样。都在维护某种东西,让某个事物正常运转。” 官晴缓过神来, “也就是说…我们的死活根本无所谓,你自始至终在意的只有秩序。” 告努婆婆沙哑嗓音传来,那头语气含笑, “穆比娅这丫头片子,我怎么看怎么喜欢。要是再早遇见你三四年——我肯定用【情蛊】把你变成我的好弟子。” 穆比娅面色不变,只是气势上与苏方辰相差过大,没过几秒就栽倒在地。 方寒尘埃落定般开口, “小兄弟,我们不想动手。如果你非要知道的话,我们也只能奉陪了。” “还有比统治局战线稳定更重要的信息吗?” 在场几乎人人都觉察到有人在旁听, 但他们还是没想到, 这种时节,安娜敢堂而皇之接话。 她从帐外进来,小脸被风雪吹得通红。 告努惊奇般哦了声, “这么小个孩子…【灵】这么浓郁么,啧啧。” 众人齐刷刷把目光投向方寒, 刚刚官晴用奇门术法告知过局长安娜的位置, 但他没有回应,任由安娜把这些事听完。 “既然来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安娜眨眨眼睛,一双蓝眸望向那局长, “你似乎…对我很有信心?” “你是那个实验的幸存者。” 四目相对,安娜神情更加隐晦, “这跟你们说的【十二生灵械】有关系吗?” “没有,只是意外。” “意外什么?” “那个实验…竟然真的能成功。” 话题落到这,这信息给不给近乎算是讨价还价。 谁也奈何不了谁, 事情就被架在这个位置上。 “这样,你们不是担心死面瘫…他得知秘密后会泄露出去么?你们把我控制住,我当人质。” 安娜看都没看一眼苏方辰,自顾自往下说, “我跟他走了很长时间,交情很深。上次境内潜入奸细,也是他冒着重重危险救我。如果他泄露了机密,你们就杀了我。” 方寒很快反应过来其中逻辑漏洞, “…你的死活,相较于信息泄露的后果来说——不值一提。” “是的。” 安娜扭头指指苏方辰, “但在他眼中,我或许要比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重要。我代表了一条能够让他找到自己想找的人的途径…” 她笑了, “用你的话回敬你,在那个人面前,我们所有人加起来的死活,都不值一提。” 沉默酝酿一会儿,官晴率先离开现场, “反正…你们怎么也不能告诉我,打也打不起来,我就先走了。” 她这一起头,房间内很快只剩下苏方辰两人和方寒三人对峙。 安娜扯了下苏方辰衣袖,语气轻轻, “我尝试着预言了下那个和尚,他权重很高,我能看到的只是一些片段…他好像在清理门生。” 苏方辰点头, “你确定要这么做?” 安娜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我本来就是想死的,在哪,干什么有什么要紧?” 说完这句,安娜也不管在场各位心怀什么鬼胎, “方局长,考虑好了吗?我的提议是最好也最平衡的解决办法。” “方小子,答应她。” 告努婆婆显出身形,用拐杖敲敲地面, “镇北关容不得动荡了,至少这个杀上门来求问的人,还在乎所谓的秩序。” 方寒扭头看她, “您没有把握赢他吗?” “我对看不清的东西一向没有把握。” 站在最高峰,一举一动都是千百人的性命。 方寒不清楚这一步会不会走对,更多是无可奈何。 他挥手示意荀老师出去,一双眼眸微微挑起, “…小兄弟,你手里有几个【生灵械】。” 苏方辰没有吭声, 【羊脂白玉】和【轩辕剑】沉在【观想】之中,只要他不说没人知道确切数量。 兴许是习惯了他在关键问题上的沉默, 方寒长叹口气,终归没强求, “小兄弟,你想没想过…这个世界上如果真的有神,那我们算什么呢?” 第267章 折磨 落地窗内外,月影沉沉。 一点不自然的光流动在玻璃上,最终停在光线最为萧条的角落。 砰! 一声脆响,玻璃碎裂,无声无息。 黑衣人逐渐显出身形,慢慢往床边走去。 月光映照刀刃,他一双眸中恨意交织。 床上女人呼吸声沉沉,显然酣睡许久。 一刀落下,直直刺向女人喉口。 铛! 刀刃被钢棍稳稳接下, 楚月乌睁开眼睛,说不上自己该惋惜还是愤恨, “你走,现在还来得及。” “都怪你这个毒妇,要不是你…丁局长绝对不会做出这种决定!” 她叹口气,争执的欲望早在无数次刺杀中被磨平, “你打不过我,继续留在这,你全家性命都不保。” 听她这话,黑衣人还以为是她要让丁峥杀他全家。 一股狠劲上头,他抽刀再刺,后心却忽然一痛。 他极度不甘的眼神随躯体倒下涣散。 手持尖刺的小男孩与她对视,语气糯糯, “月乌姐姐,你没事?” “没事。” 楚月乌借着月色看那鲜红血液从男人后心流出,心底短暂疼了一下,又恢复麻木, “我去告诉丁峥。” 小男孩忽然拉住她睡裙裙角,用力摇头, “月乌姐姐,万一路上有其他坏人呢…” “没关系,丁局长有守卫在,他不会杀了我的。” 她摸摸小男孩脑袋,一瘸一拐往局长办公室走,背影像极了一具苍白的尸体。 丁峥身着睡衣,紧握权杖的手沧桑如昨, “镇北关么,很不错…” 他自言自语被敲门声不合时宜打断, “丁局长…” 丁峥听出那声线的主人, “楚小姐,进来。” 女人腿上绑着绷带,神色远不如刚到涔边时鲜活, “又有人来了,应该还是那群怀恨在心的遗民。” “你杀了?” “杀了。” 丁峥似笑非笑,扭头看她, “你看我说的,人就是得逼到份上。哪有什么白莲花,逼一逼手也就脏了。” 楚月乌握在钢棍上的手微紧,武器砰一声掉到地上。 她语气很沙哑, “你到底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到你认可我的观点。” 丁峥散去权杖,一步一步走到她跟前, “…看看那些愚蠢的人啊,我只是征用劳工给你修了一处房子。你就被当成了所有事的罪魁祸首。” 楚月乌紧咬着唇,手指轻微打着颤, “是你故意让他们误解的,要不是你用暴力镇压那群劳动力——他们是不会…” “你没懂我想让你知道的。” 丁峥狠狠钳住她脖子,眼底神色冷冷, “…只要拥有足够的权力和地位,我大可以随便更改他们的认知,让他们狠,让他们爱,让他们把自己一生的信条都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复仇上。” 他哈哈大笑, “…你看看你现在的表情,还有一点十字军书记员的样子吗?” 楚月乌被他甩到旁边,咳嗽连声, “…我只是自保。” “杀人的理由很多,为国为民,为名为利,甚至只是单纯的看某人不顺眼。” 丁峥蹲下身看她, “但血就是血…” 他抓住女人手腕,强迫她看她自己的手指, “…你看见了吗,你引以为傲的原则已经碎了。” 楚月乌目光落在不知何时滴到自己指尖的鲜血上, 她被烫到般抽回手,用衣裙疯狂擦拭。 丁峥看她这样子,面露戏谑 “擦不干净了。” 楚月乌急促喘着气,手指推着地面,拼命远离丁峥。 可是他只是一步步逼近, 像一把达摩克利斯剑高悬在她头上。 丁峥伸手似要打她,楚月乌惊叫一声,双手抱住头。 看她吓成这种样子,丁峥嗤笑一声, “十字军刑罚也就那么回事。他们只是用错了方法,想把你驯乖,打骂没有用——只要让你变成恶魔,你心底的天使就会逐渐让你崩溃。” 楚月乌强迫自己压住那些不安的情绪, “你个…魔鬼。” “你说早了…” 丁峥眸色渐深,俯身抓住她脚踝,一把给她拉到自己面前。 他抚摸着楚月乌腿上的伤痕,丝毫不在意她因疼痛狰狞的表情。 他手上金色气息一闪而逝,凝聚成一条带倒刺的鞭子, “…我们继续上次的游戏,只要你能满足我,我就放过来刺杀你的那一家人。当然,你一直有拒绝的权利,那么明天那些家人的头就会被放到你门前。” 一鞭下去,楚月乌睡裙瞬间裂开。 布匹碎片粘粘在身上,她几乎赤身裸体, “疯子…” “也许,但我是个讲理的疯子,你可以无视那一家人的死活,反正因你而死的人已经很多了——不差这一家。” 楚月乌紧缩眉头没有说话, 丁峥抓过她头发,回手给她甩到床上, “这么乖,算默认了?” 她死死咬住嘴唇,没有吭声。 丁峥毫不怜悯地回手就是一巴掌, “我说的话,你要回答…” 楚月乌眼眶一红,一拳打过去,却被丁峥接住。 “因为你这一拳,他们家的孩子要死,那可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你岁数跟她一边大的时候在干什么?应该不是被砍掉脑袋丢到陌生女人门口?” 楚月乌似乎被这句话抽空了力气, 她跌回床上,目光呆滞, “丁峥,你杀了我…求你,杀了我…” “你是很有趣的玩具,杀了未免太可惜了。” 丁峥一鞭子抽在她小腹, “我劝你也不要想着自杀,你死了,那个跟你一起来的小男孩就会接替你的位置…我会告诉他的月乌姐姐还活着,只要他听话,你就能回来。” 楚月乌眼角落下两行血泪,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你知道原因。” 丁峥彻底撕去她所有衣物, “…把你用【星轮】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你就可以解脱了。” 眼见女人再度沉默,丁峥乐了, “…月乌小姐,你或许懂得信仰,但你不懂人性。” 他轻柔抚过楚月乌的脸颊,用手指掰开她的唇, “…无论你信仰坚不坚定,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你会变成一条听话的小狗的。” 楚月乌死气沉沉的瞳孔中倒映他轻蔑表情, “…到时候不用我说,你就会把一切都给我,包括那个秘密。” 第268章 糖衣 “月乌姐姐…你回来了?” “嗯…” 楚月乌披着一件宽松大衣,棕色卷发凌乱,像刚经历过一场狂风暴雨。 小男孩倒来一杯温水,两只小手捧到她面前, “姐姐,喝水。” “谢谢…” 楚月乌一口下去,勉强冲走嘴里异味。 小男孩试探着搭话, “月乌姐姐,那具尸体早上被人清理了。现场也被人打扫过了。” 楚月乌很清楚丁峥办事的效率,勉强勾勾唇角, “今天晚上你回自己住处睡,丁…局长要求的。” 小男孩扫见她脖颈上的红痕,语气轻微, “是…丁局长要来找姐姐吗?我听和我一起上课的同学们说了——他好像对你很好,会给你造房子,还会帮你报仇。” 楚月乌忽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双手捂住面颊,又像在遮蔽别的什么, “算。” 小男孩动动嘴唇,小小身躯抱住楚月乌, “姐姐,等我长大了,觉醒异能了,也能保护你,给你造大房子,打败那些欺负你的人。” 楚月乌已经沉入冰河的心微微一暖, “嗯,姐姐等着你来保护我。” 小男孩被接去上学,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楚月乌强忍啜泣,起身开了门。 统治局官兵看清面前的人,目露恐惧, “楚…楚小姐,这是您要的东西,丁局长吩咐我说一定要送到您面前,您…喜欢看。” 一颗小女孩的头颅滚到她面前, 她一双本该清澈生气的眼眸已全无神光,只是空白地睁着,死不瞑目。 趋于干涸的血液流到楚月乌脚边,她表情逐渐被阴影蚕食, “我知道了,把它弄走。” 关门、一步、两步、三步… 楚月乌终于耗光所有力气,跪倒在地。 她声音哽咽,眼泪四散奔逃, “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 “嗯…镇北关的伤亡报告传来了?” 丁峥侧头看面前这位下属,咂咂嘴, “死了这么多?” 下属战战兢兢, “那边说是…迎接了一次很严重的突袭,咱们涔边的官兵保持到现在这个程度,还多亏了纵吾先生维持。” “关纵吾是把好刀…” 下属连忙接过那报告单,递上另一份城建报告, “多亏丁局长英明,那帮劳工最近安分了很多,也不再时不时联合罢工了。只是还有些不长眼的异能者…来刺杀楚小姐…” “让他们来,要不然我还不知道怎么抓这些老鼠呢?” 丁峥隐晦笑笑, “她也喜欢自己动手。” 一股凉气从背脊升上来,下属皮笑肉不笑应着, “…是,局长和楚小姐,好雅兴。” “那小女孩的头,送到楚小姐面前了吗?” “嗯,送…送到了。” “她什么表情?” “应该挺高兴的。” “告诉下去,城市建设仍然按照计划进行。有什么事,你过来告诉我。现在要没什么事的话,把楚月乌叫过来。” “是。” 下属唯唯诺诺离开,只留丁峥靠在窗边,像一只打盹的狮子。 经过几番城建,整个涔边远不像之前那般冷清。 人声鼎沸归鼎沸,只可惜街道上来来去去的除了官兵便是被强制雇佣的奴隶。 他们建造房子、基础设施甚至娱乐场所。 可那些东西只供给给以丁峥为首的上层人, 他们燃烧自己生命,只是在照亮别人。 “你找我?” 丁峥回过头,楚月乌面色难看站在门边,身上衣服极为单薄。 这位【王】声音微冷, “已经说过的话,我不会再说第二遍。” 楚月乌浑身打颤,缓慢下蹲, 所有动作在她双手触地那一瞬间僵住。 丁峥挑眉, “二十秒,爬到我这里来,每多五秒,就多一颗因你而死的头颅。” 楚月乌没有回声,依言照做。 爬到丁峥面前时,她抬起头。 嘴唇被她咬得血流如注,只一双哭眼泪痕明显,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杀意。 “想杀我?” 丁峥笑笑, “你知道不可能的。” 楚月乌动动嘴唇,却只是让自己伤口更大。 丁峥用手指把那鲜血均匀涂抹到她脸上,起身似是满意自己的作品般吸口气, “这样多好看,不比你刚来时候那冷冷清清的样子好看?” 楚月乌哑着嗓,“恶心…” “嗯…这次是那小女孩的母亲,下午就会送到你房门前。” 她应激般去拉丁峥的手, “不要!求你不要再杀了,我不说了,我错了…” 丁峥目光落在她衣服上, “这是你认错的态度吗?” 楚月乌分不清嘴边是泪是血,只是感觉浑身好冷好冷。 她身体僵硬,一寸一寸下压,最终额头触到地面, “对不起…” “只要你更乖,流血的人就会更少。” 丁峥扶起她的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 他轻轻勾起楚月乌的下巴, “你刚刚跪的很好,那个小女孩我会妥善安葬,那一家人也会获得合适的抚恤金——按烈属待遇,怎么样?” 楚月乌眸底泪水收缩一瞬, “真的?” 丁峥摸摸她脑袋, “我怎么可能骗你呢。十字军月乌小姐心这么善,别人都不知道,但我懂你。” 他颠倒逻辑太过明显,楚月乌一句假惺惺到了嘴边,却又被刚才的前车之鉴压了回去。 兴许看女人有话说不出来的样子过分滑稽,丁峥笑得无比畅快, “把你接来涔边是我做过最值当的生意之一。” 他凑到楚月乌耳边,语气低低, “你看那些人也没什么能耐,听风就是雨,完全不理解你的一番苦心。 我就不一样了,我懂你最开始是什么样子,也清楚你的善心——听我的话,对你也没什么损失不是?” 楚月乌保持沉默一会儿,面前忽然落了一根手指。 丁峥嗓音微哑, “我说的话,你必须回应,再说一遍。” 楚月乌的血流到牙齿间,像在撕扯自己的生命发声, “知道…” “听话吗?” “我…” 见她仍然不松口,丁峥向她展示指尖上的血, “…颜色好看吗?” 楚月乌眼眸越来越暗, “…不好看。” “那你该怎么说?” “我会听话的…” 她眼泪夺眶而出, “别…别再杀人了。” 第269章 突变 槿南。 “秦秘书长那边来消息了…” 哨兵风风火火走到井予跟前,向她展示无人机送来的线报。 井予看着看着眼底亮起星星, “我就说嘛,只要老大在,就没有打不赢的仗。” 四儿用扇子遮住嘴,不吐不快, “也不知道这段日子谁茶不思饭不想,成天盼着统治局那边的信息。” 井予闹了个大红脸,没好气揪住吴四野的耳朵, “嘿!四儿,我发现你最近是不是皮痒了,敢让我下不来台。” 四儿苦笑连声, “诶诶…老大我哪敢呢,这不看你最近太辛苦了,想开个玩笑活跃下气氛嘛。” 他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纷纷应和。 眼见四儿连声喊疼,井予没好气笑笑, “你们啊,都连成一条心,就想让我难堪。” 哨兵和小王相视而笑,自家老大偶然展现出孩子气的一面,怎么说也是好事。 众人热热闹闹,坐在角落里的温瓷顺势接过话头, “嗯…打胜仗算喜事,那今天晚上我们庆祝一下。去阿姨的馆子,我刚刚学会了几道菜,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井予脸上大写的羡慕, “我去…温姐姐你还学新菜了?那我可得好好过过嘴瘾…” 四儿摊手表示毫无意见,哨兵和小王也连声应着。 身处末世,更多喧嚣的欲望褪去,快乐其实很简单。 众人碰杯庆祝,温瓷在旁边忙来忙去送菜,表情松弛, “大家吃好,我马上再弄一道。” 井予惊讶, “温姐姐,这些就够多了,再弄吃不了了。” “我卡着你们饭量做的,肯定能吃完。” 温瓷的贴心在细枝末节尤为明显,井予温吞笑笑,起身想去后厨帮忙,手腕却忽然被拉住。 四儿扭头看她, “老大…最近我总觉得哪不太对。” 井予没想到他忽然跟自己暗戳戳说这个,眸色一凝, “哪里不对?” “镇北关怎么说也算是影响全境的大事,可好像…包括涔边的几个大地区,都没什么反应?” 其他桌子上【鸢尾】成员们欢笑声入耳,插科打诨好不快活。 井予收回目光, “刚刚在会议上你怎么不说?” “我也只是觉得怪异,一个小小的猜想,没什么实际根据,如果说错了,那不平白坏了大家的好心情。” 小太妹微微颔首, “那…加大警戒。” “已经吩咐下去了。” 四儿目光落向后厨, “老大,你看要不要告诉温瓷姑娘这事,她的【盛大落幕】很适合平复战局,万一有人突袭,我们不至于没有反应时间。” 井予真的很喜欢温瓷的笑,所以她没有第一时间说死, “我找个机会告诉温姑娘…” 四儿能理解她的心情,没有继续搭话。 月色依旧是月色,不因看的人不同而生别样的波澜。 酒足饭饱,大家张罗着帮温姑娘收拾桌椅, 热闹一阵,各自回了住所。 井予走到温瓷身后,小小声唤她, “温姐姐?” 温瓷回过眼眸,清雅面容俏丽依旧, “…找我有事?” “没什么太重要的,只是一些计划。” 井予靠到她身边, “温姐姐,你的异能最近…有什么变化吗?” 温瓷听她提起这个,眼眉微动, “我最近…有刻意练习过,范围和持续时间都有所提升。但还是没办法指定某个人…范围内能看到我的,都会受到影响。” 井予没想到她会去主动训练, “姐姐你…还训练异能了吗?” “嗯…” 温瓷拉过她手腕, “我也知道…现在大家面临的形势都很严峻,稍有不慎,可能就会酿成灾祸。我虽然想过平凡的日子,但…担子到了我身上,我也不会回避。” 井予笑眼看她, “姐姐你好有那种…主角的气质?” 温瓷歪头看她, “我之前也被这么评价过,可是那群人说的不好听——叫我圣母…” “姐姐你才不是圣母呢。” 井予义愤填膺, “…无差别的宽容坏人,无底线的包揽责任,那种人比坏人更可怕。” 温瓷盯了女孩一会儿, “井予,你好像成熟了很多呀。” “毕竟是【鸢尾】的二把手嘛,总要强那么一点点咯。” 两女笑了一阵子,一种莫名的紧张情绪蔓延开来, “打仗还要打多久?” “没人知道。” 井予闷下脸, “老大和安娜妹妹在那边守卫边关,我们也帮不上忙,唉。” 这声叹息还没落下,天边忽然浮起一片阴云。 两人对视,井予抢先开口, “是黒雨?” “我去医务室。” 井予知道事情紧迫,也接过话头, “…那我去住宅区,咱们分头行动,告诉大家这种情况——都呆在建筑里别出来。” 有井予和四儿排查,【鸢尾】的应急体系较之于其余大城市也不遑多让。 没过多长时间,异能者便压住每个重要关卡,防止被强化后变得狂躁的尸兽趁虚而入。 “这次黑雨怎么这么突然,一点预兆没有。” 四儿紧皱眉头写着天气日志,小王应声, “我前几天去住宅区问过,现在大家水资源储存还算可以。但这次黒雨过后,我们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要节衣缩食了。” “那倒是其次…” 哨兵指指地图最外围的关卡, “主要是尸兽,它们万一卡住这个节点攻过来,我们连伸缩阵地都做不到,只能死死护住那几个重要的水井。” 话说到这,需要有个人拿主意,众人齐刷刷看井予, “老大,你说怎么办?” “我带队守住外围,咱们围绕在住宅区附近,先保证居民存活,再护住水井。剩下的热武器都可以拿出来了,是时候了。” 大家纷纷答应,七手八脚下去忙事情。 四儿写完日志,起身眸露沉思, “老大,你说…有没有某个异能者,可以通过某种方式引发黑雨?” 井予皱皱眉, “操控天气吗?能力种类那么多,保不齐?” 四儿微皱眉头,忽然想起什么。 他用折扇指指那城市地下建筑方案图, “老大,城区的下水管道,咱们有人在那里防守吗?” 第270章 最后生还者 弑神会究竟是怎样一个存在, 对于身处其中的成员或许并不重要。 那只是一群无组织无纪律的疯子, 他们蔑视信仰,仿若神堂里烧火高歌的疯魔。 他们崇拜强者,神似丛林中你死我活的野兽。 力量是一切,但只有力量,世界就会变成修罗场。 不过借用力量,无伤大雅。 陈三同浑身污秽坐在下水道中,手边是一只半人高的老鼠尸体。 开膛破肚流出的内脏腥味四溢, 他却浑然不觉咀嚼着那鲜血与皮肉。 “这个位置…快到了。” 经过中央统治局尖端技术强化过后的身体再顽强不过… 但活到现在,只是一切的基础。 槿南下方水系庞杂如网,要找到最隐秘的侵入点并不容易。 胸口血色十字传来滚烫的讯息, “新来的,交给你干的事干好了吗?” “到地方了。” “黒雨我们已经引过去了,别的你不用管,把那【鸢尾】领头的女孩杀了…你这一趟就没白跑,我们也就正式接纳你这个【邹吾】的叛徒。” 陈三同吐出一口血沫, “就凭我一个人?” “当然不是,到地方你就知道了。你要做的只是辅助,等着那女孩自己杀死自己…” 话说到这,那边没了声音。 漆黑下水道中,陈三同眼底狠戾一点点被压制住, “弑神会…授人以柄,授人以柄啊…” 地上。 “这次【黑雨】持续时间太长了,完全违背了我们之前基于天气日志的预测模型…” 四儿翻动着手中文件, “老大,或许我们那个猜想是真的——这不是天灾,是人祸。” “能够操控那种级别的天气,这起码也得是秦秘书长那个量级的异能者了。” 四儿微叹口气, “最麻烦的是…就算我们敲定这事就是异能者所为,也搞不清楚他们在哪,是谁,更别提费这么大劲的原因了。” 井予眼眸神色微皱, “要不要…问问老大?” “信息已经发出去了,但现在传递消息的方式这么原始。等苏老大回信,兴许我们这又出了新的动荡。” “就眼下情况看,也只能让大家稳扎稳打守在这里了…” 会议室的门被敲了两下,井予应声示意来人。 温瓷走进来,身上衣装有被黒雨锈蚀的痕迹, “我刚刚把来不及撤退的人送了回去,现在…大家都躲进建筑里了。” 又一串急促脚步声,哨兵压着气进来, “老大,槿南外围忽然包过来一大群尸兽!他们直直往聚居地里冲…” 井予瞳孔凝实, “前线交战了吗?” “还没有。” “还有多长时间?” “也就…五分钟。” 井予和四儿对视一眼,吴四野抢先开口, “我去前线支援,你把小王找来跟老大巡查,保证信息传达通畅。” “好嘞四爷。” 吴四野白他一眼,到底没有继续纠正。 温瓷主动接话, “那我呢,现在我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吗?” “温姐姐,你跟着我。万一出了什么情况,我的能力能让咱俩机动性更高。” “好。” 危机时刻,槿南上下进入总动员。 无数异能者催动【灵】,想尽办法在黑雨中穿行。 后勤和医疗一刻不停巡查建筑,却仍时不时有房屋被黑雨冲破天花板,造成人员受伤。 “太蹊跷了,怎么一点预兆都没有?” 四儿看一眼井予紧张的眉宇间,心底微冷。 哪个不长眼的敢惹上来… “老大,你可以制造火器吗?” 井予不清楚这位在算计什么,主动回应, “可以,我之前碰过喷火器,但我不清楚原理,强行催动【往现】,消耗会很大…” “那烟火呢?” “可以,这个比较简单。” 四儿扶扶圆框眼镜,把折扇别在腰间, 双手悬空,两团毒雾逐渐凝结成高浓度的液团。 井予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你把毒液丢到他们正上方,我用烟火把它炸散?” “对,我的【荼毒】不会受到高温影响,老大用气浪促进我的毒素蔓延,或许效果不错。” 尸兽咆哮着前进,声音沙哑如厉鬼哭嚎。 说做就做,一团毒液转瞬出手,赤色烟火紧随其后。半空中爆开绿色水滴,随黑雨淅淅沥沥落下。 尸兽们充斥着杀戮的头颅无法理解,为什么刚才还舒服的雨点,顷刻间变成消磨他们皮肉的烈火。 炙烤声此起彼伏,可尸兽的冲锋却未曾停歇。 “火力压制第一轮,开火!” 子弹破空,火炮炸裂,无数淡灰色烟尘扬起。 战场上喷溅开无数血花,如沉入夜色,消失在黑雨里。 “不行,尸兽数量太多了,火力网没办法完全覆盖到…” “让肉体异能者冒雨作战也不现实啊…” 井予忽然想到什么, 她手中凝聚淡粉色气浪,一件件标码披风形成。 井予转头看小王,“…把这东西发下去,肉体异能者加入战斗!” “是!” 无数黑色披风落地,棍棒拳脚,刀刃长枪。 【鸢尾】众人来历复杂, 武器自然没有统治局制式长刀那么千篇一律。 但杀人的东西,总归是一样的。 刀锋切开雨点,撕破尸兽皮肉。 但尸兽远非最开始那种羸弱的行尸走肉,它的利爪同样致命。 “不要正面交锋!以造成伤害为主!” 肉体异能者纷纷顿住身形,辗转腾挪去了侧移。 可正面总要有人守, “第二轮火力压制,开火!” 枪炮瞄准近距离的尸兽,避免误伤自己人。 炽热浪潮湮灭那群嗜血的生命,却没有造成众人期待的伤害。 井予急了,双手一展,一把手枪一把长刀显现。 她刚要扭身去城下,手腕却忽然被吴四野拉住, “老大,你先不要离开城头,现在明面上的敌人只是尸兽——我们还不能确定幕后主使是不是在背后虎视眈眈…” 眼睁睁看着弟兄们浴血拼杀,自己躲在后面吗? 井予牙关紧锁, “四儿,住宅区那里有人看守吗?” “当然,三成的异能者都在那边。” 话说到这,两人齐刷刷沉默。 很多抉择是极为冷酷的, 好比选择——谁应该活到最后。 第271章 一厢情愿 黑雨绵绵,下水道口被一记重拳砸开。 陈三同裹挟一身的腐臭爬上来,只眉眼依旧深邃。 他扭头看清街道对面居民楼,眼眸一动, “槿南这么个小城小地,能出来这么多豪杰…” 说归说,心口十字再度灼热, “正面我们已经为你打好掩护了,杀掉那个女孩…” “知道了,能完成的。” “我想提醒你,你只是我们其中一层保险。这个女孩无论如何也得死。死在你手里,你就能正式取得我们的信任。要是死在其他人手里…哼哼。” 陈三同面色微冷,迈着步子往住宅区外围靠近。 几个在窗前观察的【鸢尾】成员注意到走来的男人,大声叫住他, “哥们,你哪来的?” “战区来的,是老大派来传话的。” “传话?” 两位成员对视一眼,戒备仍未散去。 其中一位年长些的出言试探, “嗯…暗号说一下?” “老大没告诉我啊。” “内鬼!” 成员迅速反应过来, 井予从来就没有设置暗号的习惯, 就算她别出心裁,也绝对不会挑这么个紧张的时间段。 步枪子弹飞驰而去,陈三同身形忽然飘忽。 两位成员微微一愣,随即脖颈一凉,双双倒地。 陈三同感知着胸口十字中传来温热的力量,眼底神色微敛, “借来的毕竟是借来的。” 他面无表情踩过那两具尸体,往住宅区深处走去。 “住宅区那头,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消息?” “不知道啊,几次派出的成员都还没回来…” “不对…” 在场人瞬间反应过来, “住宅区出事了!” 四儿深吸口气,自言自语, “那里都是一些普通人和异能者,他们调虎离山,就为了入侵住宅区?” “已经没有分析的时间了…” 井予抄起枪刀往外走, “温姐姐、哨兵…你俩跟我去住宅区!” 黑雨瓢泼而下,三人身着披风走到楼前。 破碎的窗户映入眼帘, 紧接着是几具传递消息成员的尸体。 井予手指微紧, “畜生…” 一点血刃,在半空中微妙地张开。 井予觉察到什么,扭身朝后刺了一刀。 铛!陈三同手臂外围凝结血气,稳稳接住这一击。 井予甩手一枪,冷声质问, “始作俑者是你!” 火焰一闪而逝,黑雨下,陈三同身形再度飘散。 见到这张熟悉的脸,一股火气顷刻涌上闻温瓷心头, “小琳呢,她在哪!?” 温瓷暴露出愤怒情绪的次数少之又少,井予下意识望向那边姐姐, “温姐姐,你认识他?” “没想到,温姑娘你还活着呢?好人有好报吗?” 温瓷胸口一阵起伏, “她在哪?!” “我的能力消失了,她嘛…应该算是魂飞魄散了?” “陈三同!我杀了你!” 温瓷接过井予递来的长刀,毫无章法向陈三同方向劈砍。 她自然谈不上什么作战经验丰富, 但异能者的体质有时候可以填平很多差异。 一连串磕碰声响起,井予出言提醒, “温姐姐,你冷静一点,现在不确定还有什么埋伏呢!” 在两女身后掠阵的哨兵也应声, “这家伙好熟练,一看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 他话没说完,肩上被斩开一道血口, “啊!” “你的话太多了。” “稳住心神,别被他找到破绽!” “收到!” 三人背对着背,陈三同在远方出现,轻笑着回应, “我只找你们老大井予一个人,其他人可以现在就走,这事跟你们没关系。” “少废话!” 哨兵转身就是一枪, 子弹飞到半道又被无形血线拉断。 陈三同耸肩, “看来没得谈咯!” 血刃飞舞如猩红蝶影,在黑雨中斩开一条赤色通路。 嘶——砰! 井予双手持握着巨大的粉色盾牌, 堪堪挡住这来势汹汹的一击。 不知名的角落里, 一条如丝如虫的细线接着阴影往井予的方向爬去。 陈三同与小太妹血刃交锋,火花四起。 黑色披风很快被劈斩破边角,又被井予的【往现】逐渐恢复。 井予低低喘着气, 陈三同的力道比想象中还要大, 几次毫不在乎刀刃的野蛮冲撞过后, 井予肌肉传来麻木的痛, 直到刀刃又一次崩碎,她倒飞而出。 钉面鞋在地上拖开一条长长的黑印, 井予呕出一口鲜血,面色苍白如纸。 温瓷适时走到她身边,微微扶起她肩膀, “井予,你怎么样?” “他力气好大,硬拼我不是对手…” 哨兵在前方掠阵——铛!铛!铛! 铁屑纷飞,随火花一同沉没。 “老大,你先休息,我拖住他!” “拖住我…” 陈三同面容冷冷, “…你也配?” 双臂当头下砸,轰然一声响… 哨兵整个人半跪在地,膝盖骨传来剧痛, “这家伙的身体是什么做的,怎么这么大劲啊!” 井予见他陷入危机,强撑着起身想去帮忙。 可没等她完全站起,耳后忽然一痒。 一根细线从耳孔没入她脑海,不知名的【灵】力散开, 井予就好像站在悬崖边被人推了一下,周遭色彩一点点褪去。 一片空白过后,眼前景象逐渐清晰。 井予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教室座位上。 学生时代自己最喜欢的老师笑容和煦敲着黑板, “井同学,上来给大家演示一下眼保健操的标准动作…” 井予模模糊糊觉得有什么不对, 理智却像被蜘蛛网缠住了,怎么也挣脱不出来。 “好…” 她一步一步走到讲台前, “老师”伸出双手按压着她的太阳穴。 酥酥麻麻惹人沉醉的触电感逐渐蔓延到她全身, 井予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可每当自己试图回想那些不和谐的因子, 刺痛就会在她大脑里蔓延。 相反的是,只要她放弃纠结这片世界不合理的因素,精神就会越来越舒适,越来越放松… 在她彻底沉沦的前一秒,井予眼前忽地浮现那袭黑衣。 她猛然睁开眼睛,环视四周的同学们, “不对…不对,老大…老大不在这里,他不在教室…” 她拼命挣脱老师束缚,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往操场跑, “老大,你在哪…” 第272章 拼命 “你在找我吗?” 井予好奇怪,明明平时要走上十分钟的路,好像几秒就到了,脚下轻飘飘的。 她抬起头,那黑衣少年笑看自己。 “老大?” 注意到他温暖的笑容,井予不太确信, “是你吗?” “对啊,今天不是约好一起去看电影了吗?你怎么才出来?” 自家老大一星半点的责备到了井予眼里都是震天撼地的大事, 她急忙摆手解释, “刚刚…还没下课,老师留我示范眼保健操…耽误了时间。” 少年眨眨眼,指指她身后教学楼。 井予回过头,人去楼空,只有放学铃声空洞的响着。 她慌了神,又怕老大觉得自己在敷衍他, “没有…我…刚刚,刚刚明明是在上课啊…” “没关系,多久我都等你。” 少年笑得天衣无缝,无比自然牵起她的手掌, “…我们现在去看也来得及。” 路边风景如水墨画晕开,她俩瞬间到了电影院。 整个包间里坐着的都是井予昔日的好姐妹,她们欢笑着为她庆祝生日, “小予,生日快乐!” “对呀,你和你男朋友要一直好好的哦!” “我们姐妹几个都商量好了,等你们结婚,我们一起去环游世界。” 井予难以置信望向自家老大,又指指自己, “老大,你…是我男朋友?” “对呀。” 苏方辰摸摸她脑袋, “你今天怎么了,好奇怪,问了好多不着边际的问题。”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井予捂住脑袋,“肯定有哪里不对!” “小予?” 自己手掌忽然被抓住, 那头温热触感一下子抚平她的游移。 和自己最要好的姐妹俯身看她, “你最近是不是升学压力太大了,都出现幻觉了?没关系,你什么都可以跟我们说,我们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她的手好热,假的怎么可能这么热呢… 是真的,我只是做噩梦了。 噩梦做得太长了…都当真了… 井予感觉自己在被什么东西往下拉, 她眼神一点点空洞下来,最后露出一个真诚的笑, “好啊,那我们一起过生日。” 生日歌节奏欢快,井予感觉自己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老大,我们去看电影。” 苏方辰笑着答应她,拉着她手腕往影院座位上走。 兴许是电影桥段过分刺激,井予下意识抓住他手臂, “老大…我害怕。” 一只坚实的手臂落到她肩上, “没关系,我在呢,你永远不用害怕…” 井予于是很放心地调整好姿势靠在他身上, 我最近精神状态好差啊,刚刚怎么会觉得奇怪呢? 明明一切都这么好呀… 她望向苏方辰深黑色瞳仁, “老大,我真的好庆幸自己能遇到你…” “温姑娘,井老大怎么了?” 温瓷抱着昏迷的井予,紧皱眉头, “她好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 她刚想继续说话,井予沉睡的面容上忽然露出一个好轻松的笑, 她梦呓轻轻, “要是一直下去…就好了。” “井予!我不管你那边遇到了什么,那些都是假的,你的朋友们还等着你拯救呢…你清醒一点,井予!” 哨兵独木难支,很快被打得节节败退,险象环生。 陈三同目光落在倒地井予身上,目露忌惮, “弑神会手段果真高明啊…” “哨兵,你有异能吗?” 哨兵猜到温瓷想要做什么,连忙应声, “我异能作用于身体,强化综合素质和速度…” “好。” 温瓷一个漂亮的起舞式,彩虹色气旋瞬间荡开,却对陈三同毫无影响。 她愕然,“…怎么回事?” 哨兵扫过黑雨,“温姑娘,是披风!” 温瓷反应过来,拉下披风兜帽,任由自己面容暴露在黑雨中。 舞蹈再次开始,范围内的哨兵和陈三同注意力直接被扯了过去。 可代价显而易见,温瓷脸上落了一滴又一滴黑雨。 一股浓郁的污秽力量在朝舞蹈生体内渗透, 烧灼肌肤的痛苦传来,她忍不住痛呼一声。 【盛大落幕】的强横很快体现出来, 陈三同所有血气相关的能力被她牢牢压死,只能靠与哨兵肉搏扩大战果。 拳脚相碰,哨兵腿骨咔嚓一声,“操…” 他侧身躲开陈三同挥拳,破空声掠过耳畔。 一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 ——拖,拖到援军到… 哨兵拼着肾上腺素与他周旋, 身后温瓷姣好面容被侵蚀上一片又一片污点。 可他们谁都没有后退, 他们都清楚井予对【鸢尾】的重要性。 她不能死,她死了,【鸢尾】就再没有重建的可能了。 “你说你们,这又是何必呢?” 陈三同一拳正中哨兵小腹, “…我走我的路,只需要杀她一个,现在还得带上你俩——多不值啊。” 哨兵啐他一口血沫, 已经被砍出豁口的长刀再度后撩。 陈三同这次没有选择躲闪,而是以伤换伤。 哨兵瞬间被轰飞,沉沉砸到地上,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骨头。 陈三同急促喘息一阵,望向不远处温瓷。 少女面容几乎完全腐烂,一双眼眸也渐趋浑浊。 其实温瓷早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只是凭借本能在舞蹈,在拼命, 就像那年小县城里,无数个练舞的日日夜夜。 “温姑娘…走好。” 陈三同捡起长刀,一刀直插她心脏。 铛! 一道锋锐斩击气势汹汹而来,顷刻砸碎那杆长刀。 “还好,赶上了。” 秦钦身着统治局特制风衣,明艳五官紧锁。 她在生气, “弑神会余孽么,早就想剿灭你们了!” 【极限效率】开启,淡淡热气在女军官周遭升腾。 统治局长刀周转,穿云碎石的锐气再度凝聚。 秦钦这段日子也没闲着, 【明斩】威力和范围大幅提升,也从底牌变成了可以日常使用的对敌方式。 陈三同显然认识她, “别来无恙啊,秦秘书长…” “那就新仇旧怨一起算。” 刀永远比说快,秦钦扭身劈开雨点,抽空扶住倒下的温瓷,又一道清白刀气飞去。 陈三同深吸口气,驱动血刃挡住攻势, “中央统治局消息这么灵通…出乎意料啊。” 第273章 真相总是很残酷 死亡是一瞬间的事, 譬如断头台刀刃轰然落下,生命蓓蕾顷刻粉碎。 人不能起死回生, 亦如衰败的信仰不能再度闪光。 秦钦立在冷雨中, 一双桃花眼弯如剑刃。 【盛大落幕】随温瓷倒下落幕, 陈三同终于顺畅凝聚血气, 他后腿肌肉紧绷,足印落下,目光死死锁在秦钦身上。 两人都在等机会, 秦钦收刀入鞘,腰间淡淡清白气息凝聚。 大巧若拙—— 这一斩,没有浩大的声势,只是嗡鸣一声。 空气被撕开裂缝,波纹荡开。 刀气砸到陈三同包含血气的双臂上也是轻轻一响… 三秒后,黑雨乍破。 住宅区墙壁似被落上无数细小划痕, 一如那倒飞而出的人影。 秦钦望向远处狼狈吐血的陈三同,勉强压住手指颤动, “…弑神会的疯子,该死。” 这一击力道蹊跷,陈三同只感觉自己像灾变前被火车头撞了一下,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在疼。 这可是经过统治局实验和弑神会强化后的身体… 陈三同眼眸一眯,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秦秘书长,比我想象中还要强么。” 秦钦低低压着声, “你们这群畜生,还知道畏惧吗?” “我没有畏惧。” 陈三同支起身,浑身血迹流淌, “…恐惧源于无可掌控,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明白我要得到什么。” 他一步步往前走,语气越发深邃, “秦秘书长,我劝你别拦我的路…这一击,对你自身反噬很大。” 秦钦没有回答,只再度收刀。 她的意思很明确 ——试试? 刀气横生,陈三同抽身要躲,秦钦却踏步腾跃。 刀刃砸上血气,爆开尖锐火花。 秦钦扭身撩刀,一击直指陈三同头颅。 他弯腰躲开,上勾拳轰击秦钦小腹。 铛! 女军官在半空中再度催动【明斩】, 堪堪止住他攻势。 还没等陈三同反应, 身后忽然浮起一道幽绿色雷柱。 他猝不及防,后心生生被烧出一个血洞。 操控璇身体的游颖笑抬眼看他,眸底是机械化的笑意, “这不是南大大身边的研究员嘛,好久不见哦。” 陈三同眼眸微眯, “…小机器人,你该站在我这边的。” “是嘛,那我挺喜欢站错的。” 又一道深绿色电弧劈开夜色 嘶——嗡! 陈三同转身挡下,漆黑眼底倒映绿光,像离群的狼。 “那群家伙摆我一道啊,杀那女孩…哪有那么简单…” 他双腿踏地,抽身跃向秦钦。 秦钦刚要出刀,只见他在半空中扭转身形,眨眼没入住宅区。 两女对视,“不好!” 虽然不清楚中央统治局的驰援为何如此及时,但有帮忙总是好事。 四儿紧锁眉头,一刻不敢远离前线。 “…这帮尸兽越来越难缠了,怎么会这样?” “四儿,老大那边出事了!” 身后传令兵忽然来报, “…秦秘书长刚刚差人送消息过来,说老大昏迷了,温姑娘…重伤垂死!” “操…”四儿攥紧折扇,下意识想要过去,却又看见酣战的官兵们, “把她们带回医务室——不,直接带到我这里,让医务员在这治疗。” “好!” 城头尸兽嘶吼声入耳,吴四野却浑然不觉。 他心底就一个念头, “老大得活下来…无论用什么办法。” 虚拟之中。 井予在商业街上东挑挑西看看,怎么也逛不够的样子。 她扭头跟苏方辰讲话, “老大,你看…这件裙子好看,还是这件风衣好看?” “你喜欢哪种,哪种就好看。” 井予挠挠头,很腼腆地笑笑, “…我也不知道,那就老大挑。” 她说完就挽过苏方辰手臂, “老大,我从来没想过上学能这么开心,小姐妹们在身边,你也在我身边——最重要的是…没有人欺负我。” 苏方辰笑了, “谁会欺负你啊?” “当然是…” 井予说着说着忽然皱眉, 明明一切都那么好… 是谁欺负自己来着,她当时好难过好难过的… 苏方辰忽然牵过她的手, “你又在想什么啊?” “老大,之前…有谁欺负过我吗?” “没有啊,老师和同学都很喜欢你,我也是。” “可是…你还帮我拦住了他们,还…教我怎么应对他们——我好像记得,不对…是做梦吗?” “可能是做梦。” 苏方辰伸出手按摩着她的头侧,熟悉的酥痒感再度传来。 井予却像被什么东西电了一下, “老大,你别这样…” 苏方辰讶异, “我…哪样了?” 井予盯着他如春风般和煦的表情, 难以言喻的错位感逐渐加大, “不对,还是有哪里不对。” 她望向刚刚逛过的服装店, 为什么那些衣服都在不断变化? 井予捂住脑袋,痛呼一声, “老大,好疼!” “别多想,想得少了,就不疼了。” 苏方辰拉过她手臂, “这里这么好,你昨天还考了好成绩,我们都没庆祝呢。” “成绩…” 井予愣愣, “可…我根本不记得考试题是什么啊。” “考完不记得题,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对呀,很正常啊。 “可我好像…哪里不对。” 井予甩开苏方辰的手臂,狂奔到超级市场外面。 过路行人笑眼看她,井予却像受了什么诅咒。 她迟疑着发问, “你们为什么对我好?” 她拉过路边老奶奶的手, “老人家,你为什么对我好?” 老人笑看她,“因为你是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啊。” “好孩子?” 井予摇头摆手, “可…我不是好孩子…” 老奶奶起身抱住她, “孩子说什么傻话呢?” 惹人昏沉的香气传来,井予微微作呕, “我抽烟、纹身、打架…我不乖,乖会被打死被欺负死…” “好孩子,那都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 井予忽然大吼着推开她, “…我偷过东西,也打过不该打的人。我为了要活下来做了很多错事,甚至其中一些不是必要的,但有苦衷不能否认我的罪!我是坏孩子!” 老奶奶面容逐渐模糊, “孩子,你说什么胡话呢?” “你们不该对我这么好…” 井予眼角落下一滴泪, “…这是假的。” 第274章 真实 熟悉的空白感再度传来, 井予感觉头上落了一只小手,耳畔传来声音,声音沙哑磁性, “井予姐姐,还不起床吗,我们要赶去别墅了…” 井予挣扎着爬起身,面前是安娜清澈的脸。 小萝莉碧蓝眸底浮起笑意, “姐姐,到了那边你可要好好跟你的姐妹们介绍我呀。就死面瘫那个德行,说不上得罪多少人…” 井予揉揉眼睛, “我睡了…多久了?” “嗯…好久了,你一直在说什么你们不要对我这么好之类的话。” 安娜神色莫名看她, “你在害怕什么吗?” “不知道…” 井予起身要去做饭,手腕却被拉住, “姐姐,别想太多,我们仨在一起,能在末日里活下来的。” 井予愣愣点头,眼底映入少年靠在卡车前头的身影。 “你醒了?” 苏方辰语调冷冷, “我们快到了。” 他声音不含情绪,井予却忽然好安心。 可那个梦中她做了好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她面颊一红,忽然不敢看苏方辰, “额…老大,早上好,那我去做饭。” “嗯。” 翻炒菜盘,添加调料。 井予对这些东西再熟悉不过, 琐碎对有些人来说可能是一种折磨。 但对在动荡中生长的井予,平凡本就是一种恩赐。 “好吃吗?” 井予围着围裙,眼底期冀快要跳出来, “…我好久没做了。” “嗯…好吃。” 安娜笑着向她竖起大拇指, 井予不好意思挠挠头, “安娜妹妹,你今天好活泼啊。” 安娜愣愣, “有吗?” “你平日里冷冰冰的,就今天我才看出你有点孩子气。” 井予侧过头, 小心翼翼欣赏苏方辰吞咽时下移的喉结。 很多微妙的心思是不需要张扬的。 就比方说她现在真的很满意, “…老大,刚才我做梦,末日还没有到来,我们都在校园里上学。” 安娜耷拉下脸, “这个梦不好。” 井予乐了,“为什么?” “你们都在校园里了,怎么遇见我?” “也是。” 井予眨眨眼, “…那这个梦应该再完美一些。安娜妹妹转学来我们学校小学部,这样我们就能天天见面了。” 三人相对静默一会儿,井予深吸口气走到窗边。 苏方辰抬眸看她, “怎么了?” “我其实很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 井予低低开口,眼角落下一滴泪, “不管你是谁,你真的替我弥补了很多遗憾。” 她拉过一旁安娜的小手, “我想过…自己能得到所有人喜欢,我爱的都爱我,谁也不会伤害我,朋友不会远离我。那种世界,待着多安心啊。” 她身后一切渐渐褪色, 一个小女孩从空白中向她走来。 她一身白衣,长发垂到脚边,乍一看略显惊悚。 只那一双眼底沉淀着螺旋翻涌的淡紫色浪花,像在遥望旋转的夜空。 “…那你为什么要清醒呢?” 小女孩歪歪脑袋, “待在这里不是更好吗,你可以告诉我你想做什么样的梦,他们都是什么性格的人,我可以根据你的记忆——替你制作幸福。”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我会死?” “其实不算。” 小女孩淡紫色眼底神采寡淡,看她却很真诚, “…他们说会杀了你,但在我的梦境里,你的时间近乎是无限的,我和你的交流都在瞬息之间。你想要什么,我就可以给你什么。” “可这些都是假的。” “你觉得它们是真的,它们就是真的。” 小女孩顿顿声, “你是我的第一个客人,我不想放你走。” “客人?” “嗯…这片梦境我编织了好久,很好玩的,你多呆一会儿。只要你降低戒备,我就可以读取你更多的记忆,梦境也会更加真实。” 井予意外于小女孩的直言不讳,索性发问, “如果…我刚刚没有清醒过来,会怎么样?” “你的所有记忆就是我的了,也就会变成我梦境的一部分。” 小女孩撅起嘴唇, “之前来的人,都变成我的东西了。你是第一个可以和我一起玩的客人…” 井予深吸口气, “可我在意的人都在外面,我生长的世界也在外面。” “他们说那里很冷酷,不要紧吗?” “会变好的。” 井予言之凿凿, “…我和我在意的人,会让它变好的。” 小女孩于是很遗憾了, “他们让我把你留在这里,说如果不这样的话,以后就不给我送给其他人了。” 她伸出小手,虚空一握。 井予感觉自己被一只巨钳扣住,呼吸困难之余,血液都在沸腾 ——可她却丝毫没有眩晕感。 “啊…忘了告诉你了,我的梦里不存在疼昏过去这个概念。只要你清醒过来,就会一直保持这个状态,直到你放弃理智。” 小女孩走近些看她, “…我的许诺依然有效,只要你留在这里陪我玩,我就不摧残你的精神,你又能保持清醒,又可以在自己喜欢的世界里呼风唤雨…这不好吗?” “不好。” 井予身周荡开淡粉色气浪,眼底神色微亮, “…我的朋友们还在面对敌人,我怎么能临阵脱逃?” 气旋翻飞,井予瞬间脱困, “…这是你的梦境,也是我的梦境。我可以反抗你。” 小女孩点点头, “但很难的,我吸了好多好多人的记忆,单论精神力量的话,你和我根本不在一个档次。” “那就试试。” 井予手中淡粉色气团再度凝聚成长刀, “我不会妥协的。” 空白梦境内,两人身影飘忽。 小女孩速度出奇的快,却没有什么多余动作,只是脚下一闪,瞬移般出现在一个又一个地点。 面对井予的斗志昂扬,她只是眨眨眼, “你打不赢我的,何必做无用功?” 回应她的是一声枪响, 子弹破空而来,掠过小女孩瀑布般长发。 发丝渐渐垂落,又迅速恢复如初。 眼见小太妹说不通话,小女孩也终于举起手臂。 她面前浮起无数细线, 蜘蛛网般逐渐往井予的方向收拢。 她能听见小女孩死寂的话, “…被它牵住,你就坏掉了,没法陪我玩了。” 第275章 双刃剑 统治局制式武器该是什么,最开始有很多提议。 剑作为礼仪之器呼声最高, 只是难制作、难修理、易损坏的缺点得不到妥善解决。 更重要的是,剑一般单手持,不适合劈砍。 长刀,一刃劈落,气势如虹。 这一记【明斩】霎时切开晚风,呼啸而去。 陈三同瞳孔骤缩,扭身让开距离,眼前却又落了一片雷电。 游颖笑显出身形, 她单手握紧为拳,一击直冲他心口。 雷霆威能在少女肌肉线条清晰的手臂上跳动。 陈三同凝聚血气抬手抵挡 ——雷电被震散,鲜血被撕开。 猩红与幽绿交燃出一朵艳丽的鬼花。 两人齐刷刷退出十几米。 “秦大大,你怎么样?” 秦钦微微喘息, “没什么事,护好井予他们要紧,别让这家伙跑了。” 游颖笑目光落在形如腐肉的温瓷,微微咂舌, “她究竟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的?” 中央统治局成员终于赶到现场, “秘书长,我们帮忙吗?” “不必,留两个人在这里掠阵。其他人把井予送到槿南关口!” “是!” 中央统治局响应命令速度极快, 井予、温瓷和哨兵很快被安置到了四儿面前。 吴四野深吸口气,略感庆幸。 虽然温瓷重伤凄惨,哨兵全身经脉尽断, 但好在井予没事 ——只要她没事,其他人再牺牲有什么关系。 四儿眼底冷光一凝, 挥手吩咐医疗异能者加紧救治。 医疗兵面露游移, “四儿,我们真的要抽调这么多医护人员过来吗?这样的话前线的伤亡会成几何倍数增加…” “你没听懂我的话吗?” 四儿侧头看那医护兵,眼底戾气不加掩饰, “先救井老大,其余的之后再说。” 在其他人眼中,四儿在井予面前永远都是那种可靠好欺负的样子。 他偶尔露出这样的神色,生生吓了她一跳。 医疗兵连声迎合着,逃也似得离开了现场。 四儿走到躺在医疗床上的井予身边,语气轻微, “你说你干嘛平时对他们那么好,你看看现在,危机时刻,全神贯注解救你他们都推三阻四。” “呕…” 温瓷忽然呕出一口黑血,全然黯淡的眼眸微动, “我…在哪?有人在吗?” 四儿深吸口气,收敛起那些阴翳的情绪, “温姑娘,你还好吗?” “好疼…哪里都疼,看不见…能听见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 “你在黑雨下淋了太长时间,身体被那些污染侵入了。” “…那怎么…办?” “等着,医疗人员会想出办法的。” 话头到此消失,哨兵眼皮忽然动动 ——吴四野的话他听清楚了。 果然,这个世界发生改变,归根结底是因为井老大变了。 其他人特别是四儿的狠心得以压制。 可前生今世他一直有一个疑问, 为什么…吴四野这种毒蛇,会甘心屈居于井予之下,供她随意差使呢? 尸兽与【鸢尾】成员激战正酣,住宅区一侧却陷于一种诡异的宁静。 秦钦与游颖笑并肩而立,压住陈三同逃跑的左右方向, “看来你也只不过是弑神会的牺牲品,打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人来救你。” 陈三同冷哼一声, “你们还不够了解弑神会,同僚相杀,都属于基本操作。” 秦钦乐了, “你又何必栖身其中?” 陈三同微微挑眉, “秦秘书长,要知道我之前可是参与过控制你的行动,虽然没有成功,但被药物左右心智的感觉不好受。” 见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秦钦紧皱眉头, “想让我杀了你?” “…不,我的命值钱着呢。” 陈三同笑笑, “我知道你的心思,关于弑神会,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再说了,就算我和盘托出,你能大度到放过我?” 秦钦轻哼一声, “我们和你们可不一样,公是公,私是私。” 陈三同却只是摇头, “中央统治局…非常时期非常手段,用秩序去改变世界,是最难的。” 秦钦听他说出这句,也知道再谈没有意义。 她挥手示意游颖笑先用雷网封锁陈三同刚刚逃窜的方向, 她一双桃花眼微眯,刀刃横出, 铛!血气再度防住这一击,汹涌气势直接把陈三同打退到雷网上。 他后心血洞被幽绿色闪电烤得嘶嘶作响, 可他只是紧皱眉头,毫无死到临头的恐惧。 他还有底牌吗? 陈三同勉强从雷网上支起身, 暗暗通过心口血痕沟通弑神会头脑, “…你们的多层保险呢?” “还没到时候…” “我这边快撑不住了。” “哼哼…陈三同,我要提醒你,你现在只是我们的预备成员,不做出什么像样的成绩——我们凭什么要去救你?” 陈三同眼眸微冷,浑身血色翻涌,竟无视游颖笑的电网,生生往住宅区里撞。 这种不顾生死的冲锋不是没有后果的, 陈三同周身肌肉被电弧烧灼,打远看像枯朽的树干因脱水皲裂。 可他就扛着这种痛苦,拼命往住宅区跑。 秦钦抄起长刀要冲,却被游颖笑拉住手腕, “秦大大,我们眼下最重要的任务是救助井予,陈三同一个人掀不起什么浪花。” 秦钦扭头看她, “那住宅区里那帮百姓怎么办?” “他刚刚也只是清理了这里的【鸢尾】武装人员,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他也不算是滥杀。” 游颖笑冲她点头, “我们可以让尚警卫员带兵驻守在这里,有统治局通讯设备…陈三同掀不起什么大浪花啦。” 秦钦虽然杀陈三同的心思急切, 却也清楚轻重缓急,主动带人往槿南门口走。 “温姑娘的伤,能治好吗?” 几位医护异能者伸出双手叠放在一起, 淡绿色柔光浮在温瓷脸上。 一位和温瓷熟稔的少女眼底泛起泪花, “这跟被虫子咬脸有什么区别,温姐姐当时得多疼啊!” 四儿深吸口气, “这种伤势…就算能痊愈,也会留下疤痕。” 另一位年长些的医生叹口气, “这孩子…跟我学医术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干什么事那么倔——很容易伤到自己啊。” 第276章 家人 从练舞的第一天开始,温瓷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四肢五脏都在逐渐脱离她的控制,五官每一处都在传递着炽热的疼痛。 眼前黑乎乎的,耳朵也像被灌铅一样,听什么东西都很模糊。 她是不是要死了… 从父母离开人世那一瞬间起,她就做好了随时客死他乡的准备。 只是温瓷没想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快到她还没见到槿南变得更好的样子。 但后不后悔这事其实很难说, 温瓷觉得自己死得值得,仅此而已。 一点点暖意在她脸上细水流动般滋长 ——是有人在救她。 “我觉得拖延时间没有必要,浪费时间更是。” 梦境中,小女孩迈着步子靠近几次交锋下来气喘吁吁的井予, “没有人来救你,我也不会松手。” 井予嘴角渗出鲜血,脑内混沌不清, “…我不会认输的。” 小女孩歪歪脑袋, “我不明白,明明知道自己会输,为什么要打这一场呢?” 井予笑笑,又是一刀抽斩。 小女孩张开五指,面前升起一道五人高的墙壁,轻而易举挡下这一击。 “你打不过的。” 无需多言,攻击代表一切。 井予身周粉色气旋时隐时现,或化作刀,或化为剑,时不时长枪短炮,轰鸣声四起。 但那栋墙就像钢筋铁骨钉在那里,轻蔑不为所动。 小女孩也终于放弃规劝, 主动张开蛛网细线,捆绑在她四肢上。 刺痛从全身各处传来,井予眼底神色不变, “细线也是你的能力吗?” “算。” 小女孩不厌其烦和她解释, “…你可以理解为我是借由它来入侵你的梦境,我自己其实只是这些细线的聚合体。并不是我真正的身体。” “我的梦境吗?” 井予眨眨眼, “那不应该是我说了算吗?” “不完全,你是名义上的拥有者,我是实际上的操控者。你决定了梦境的整体架构,我则根据这架构去排布一切。” 小女孩走近一些, “换句话说,你是定规则的人,我是执行的人。只要不违反你梦境的底层逻辑,我可以为所欲为。” “懂了。” 井予深吸口气, “你对你的能力还真是自信啊,跟我解释这么多。” “或许是我也希望你逃出去。” 小女孩一边勒紧井予身上的细线,一边轻声细语, “你都说了这不是你的世界,你的世界里有很多朋友。我呆在这里没有朋友,怪没意思的。你呆在这里,可以和我做朋友。” 井予乐了,却因为被丝线缠绕呼吸困难, “唔…你对朋友就是这种态度?” “你还不是我朋友,你是我的客人。” 小女孩好认真地看她, “只有你答应我留在这里陪我玩,我们才是朋友。” 井予垂下眸子, “现在真的不可以,我需要出去。” 小女孩眨眨眼, “也就是说…你之后可以陪我玩咯?” 井予深吸口气, “可以。” “那你都有我这个朋友了,还去管你世界里的朋友干嘛。”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有很多朋友,他们需要我。” “可是我也需要你。” 井予望向小女孩面容,转移话题, “…你叫什么名字?” “为什么问?” “朋友需要互相知道名字的。” “啊…是这样吗,原来如此。” 小女孩指指自己旋转星空的眼睛, “我叫铃木绫,你叫井予。” 井予咀嚼一会儿这个名字,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相关的信息, “…铃木绫,我保证,等我处理完这些事,就回来陪你玩,好不好?” 铃木绫歪头, “你拿什么保证?” “朋友之间是该互相信任的。” “也就是说,你先满足你其他朋友的需要,然后再来满足我对你的需要,是吗?” 井予很快察觉在小女孩的逻辑里,是没有善恶这个概念的。 客人、朋友、我… 三个概念完美构建了铃木绫的世界观。 “你没有家人吗?” “家人,那是什么?” “那是比朋友还要亲近的人,可以在必要的时候为彼此牺牲一切。” 铃木绫了然, “也就是说…如果我和你是家人了,你就可以在这里陪我,不必理会你那些朋友了吗?” 井予点头又摇头, “我会陪你,但家人之间不会互相约束,你不会强迫我,我也不会强迫你。” 铃木绫原地定格一会儿, “我不理解,既然家人会在必要时候为彼此牺牲一切,那为什么还会在乎其他人的意见呢?我强迫你,你不也是为我牺牲的吗?” “…你没有考虑感情。” 小女孩小嘴哦了声, “不愧是我的第一个客人,知道的事比我多这么多。” 井予:…… 那细线力度很快到达井予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地步,好在铃木绫手下留情。 井予咳嗽半天,难以置信, “你不是拥有很多人的记忆吗,为什么搞不懂感情?” “我眼前只有场景,就像一张张涂鸦画。” 小女孩好奇般拉拉她手指, “我只是去模仿,并不能理解你们很多习惯。你的世界好奇怪。” 井予与她对视, “在我看来,你也很奇怪。” “奇怪的人可以成为朋友吗,甚至家人?” “家人和朋友不会觉得你奇怪,他们只会觉得…你很可爱。” 小女孩斩钉截铁般结束讨论,语气确凿且正经, “那我想要有家人,我想现在就有。” 她指着井予鼻子, “你当我的家人。” 井予早从刚才戒备转为一种莫名的心态, 这孩子毫无常识,怎么也恨不起来。 “家人很重要的,需要很长时间考虑,磨合。” 铃木绫点头, “可以理解,那你要考虑多长时间?我调整一下梦境的时间流速…” 井予:…… “你不要把作弊直接说出来好不好?” 铃木绫两只手垂在头发旁边,那一瞬间井予甚至觉得她很无助。 这样强大的精神异能者也会无助吗? “没关系,我来教你。” “教我什么?” “教你怎么成为彼此的家人。” 井予盘坐在地,平视小女孩, “这个故事,要从池田的一所学校说起…” 第277章 性本恶 吴四野是先知道性本恶,后到了懂得人之初的年纪。 小时候他因为长相肥胖,没少被同龄人欺负。 当然,那也只是三天之内罢了。 他们很快知道自己惹了怎么样的一只蝎子。 在老师面前,家长面前,同学面前,他是三副面孔。 在监控还没有普及的年岁,疏于防备的学校只能凭众多一面之词评判是非对错。 “我没有打他…” 侧脸被划了一道的吴四野眼眶红红, “我当时就看他…走到建筑工地边上,然后那砖块就落下来了——好吓人…呜呜呜。” 罹难者家属见孩子哭得这么伤心,也心有戚戚。悲伤气氛很快蔓延开来,到最后酿成了校方安慰家长的局势。 头骨破裂,意外事故,当场身亡。 这三件事单独拎出来,都是太平盛世中的偶然,但一旦组合在一起,还是有蛛丝马迹可供探寻的。 但调查员没有深究, 毕竟只是一群孩子而已,孩子能知道什么。 孩子能有什么坏心眼? 回到家中,继父继母面露关切。他装成没力气的样子,闷闷去了房间。 吴四野很清楚他爸妈规律的作息时间,所以他是等他们睡熟才开始笑的。 那笑意从嘴角一点点扩张,最后随月色融进眼睛 ——那是极类毒蛇的冷光。 他或许不能左右哪块砖头落下,但他可以频繁暗示那霸凌他的小伙伴到那边玩。 沙子、弹球、一处绝佳的秘密基地选址… 这些东西都能让这个年纪的孩子无视所谓的风险疯玩。 显然,这不是他策划的第一起概率杀人了。 但一来二去,蹊跷总会被人发觉。 吴四野身边似乎有某种诅咒,只要欺负他的人,甚至是得罪他爸妈的人,都会因为一连串的巧合死掉。 天煞孤星、魔鬼转世、鬼童降身、家里有神仙…各种流言飘来飘去,弄得他一生行善的继父母不大安宁。 “四儿啊,等过了年,你跟我去浮屠观音那拜拜,求个好兆头…” 长高一些的吴四野扶扶自己圆框眼镜,很憨厚地笑笑, “好的,爸。” 继父摸摸他脑袋,“…唉,我们家四儿心这么好,怎么摊上这种怪事呢。” 继母在旁边应和着, “可不是嘛,你听说没有,对楼家姑娘——就小时候抢过小四儿玩具那个,前两天刚上吊了!真搞不懂现在孩子怎么这么脆弱…” 吴四野手指微微打颤,语气低低, “爸妈,我…我先回去了。” 看出自己家孩子在害怕,两人对视长叹口气, “没事,四儿。你别担心,我和你妈俩不信那个邪,既然把你带回来了,你就是我俩亲生儿子,我俩以后啥都是你的。” 吴四野很真诚地笑了。 他回到房间后,找出小时候奥赛奖励的望远镜,往窗外看。 那女孩的房间被封条封住,他能看到自己的玩具还摆在她身前的桌子上。吴四野于是很满意地笑了。 他小心翼翼地放开课本,写下第四十七页日记, “今天天气好冷,爸妈跟我讲了一个好可怕的故事。人为什么会上吊呢?死太可怕了。” 他从来不给日记本上锁,因为他知道有人会偷看。 调查员也好,父母也好,都不是能全然相信的人。 父母对他好,有用。 其他人对他不好,可杀。 吴四野的世界观只有红和白,一旦有人碰了那条线,他兴许会成为下一页日记的主人。 但总有些是一个孩子左右不了的事,比如说槿南城北忽然开了一家电子厂,效率和质量都比他继父母工作的手工厂房要好。 那时他正要上大学,爸妈没了工作,靠存款供他无异于饮鸩止渴。继父成天长吁短叹,在城里接些不入流的零工,却仍然没办法改善现状。 “那个厂子,搞得是真不错。” 他爸喝完酒也很诚实, “人家机器一开一合,赶咱们赶工三天。你看那一天天跑的水,洗机器的都一大堆,我们拿什么跟人家比?” 继母望见不知何时旁听的吴四野,冲他挥挥手, “四儿,你别担心,爸妈砸锅卖铁也供你上大学!” 吴四野憨憨挠头,转身回了房间。 他买了好几本化学书,想要准备参加最近的化学知识大赛。 这竞赛承办方就是那个厂子,万一赢下一等奖,那一笔奖金也算解了燃眉之急。 吴四野不觉得自己有对手,但当第一是很有风险的事。 他从很小就清楚,这世界不过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你太出挑别人会排挤你,你太随和别人会欺负你。 你只有和人群保持着若远若近若即若离的距离,才能被他们视作同类,不会引火上身。 所以他很迟钝地弄错了几道题,在竞争对手朝他比鄙视手势时抓耳挠腮面色涨红。 他最后得了第二,奖金还算可以,至少足够家里人开一次小荤。 “要不说咱家四儿以后必有出息呢,这脑子活泛…” 他继父拍拍他肩膀,安慰着, “你别跟第一名那小子一般见识,他家开厂子的,早就得到试题了。内部消息,咱没办法啊…” 继母不太开心,“嘿…你别跟小孩说这些。” 继父嘿嘿一乐,老气横秋跟他讲话, “四儿啊,等你以后工作,进了社会就懂了——这地方哪有那么简单,学习最他妈简单了。” 他继父真的喝多了,他从来不在自己面前飙脏话的。 当然,吴四野觉得好事还是要多磨。 毕竟毒素刚投下去没多久,死的人还不够多。 厂子是十天之后没的,厂主一家三口重金属中毒,死状奇惨。当时到场的调查员十个有九个都吐了。 如诅咒般的毒素不断蔓延,下流住宅区频频传来食物中毒的消息。吴四野一家心惊肉跳,还是继母连连后怕, “幸亏咱家这两天喝得矿泉水,要不然这不出事了吗?” 吴四野显出很紧张的样子, “爸妈,那咱们这水,还能用了吗?” 继父长叹口气, “还是算了,你没看新闻嘛。死了多少人了,咱就先用矿泉水将就着。” “那就将就着。” 吴四野心底补上一句, “…反正也快了。” 第278章 硕果仅存 他父母资历很好, 很快在当地另一个厂房找到了像样的工作。 经过这大型排毒事件, 本地对机械性工厂的接受度直线下滑。 甚至有人闹到当地统治局门前,为受害的亲人讨要一个说法。 可能有什么说法呢? 人死了,再怎么说,也是死了。 吴四野最后也没往外走,安安心心在本地读大学。 对外声称是发挥失常,他继父母常常扼腕叹息。当然,这并不会左右他继父母对他的爱。 毕竟…他俩是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可灾难从不在乎起因经过结果, 它就是那么大步流星走到你面前,扇你一巴掌,之后扬长而去。 吴四野刚结束工作,回家就看到他双目猩红的父母, 他们在互相啃咬,远没有平日里恩恩爱爱的样子。 那天吴四野抽了很久的烟, 也把他爸妈在房间里关了很久。 电视在宣传病毒相关防疫政策,他却忽然没了兴致。 这病是治不好的,他很快明白了。 因为有些东西超出了他的认知。 他从回来的时候就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积蓄着某种力量,那能量玄之又玄,他却可以驱动它做出很多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比如徒手喷射强酸。 由他制造的毒素性质很奇怪,似乎不属于实际上任何一种已知的化学物质,却真真切切可以杀生。 实验的第一个对象展现了这一点。 他继父冲他嘶吼,张牙舞爪想吞他入腹。 吴四野定定看了他很久,最后抬手喷出毒液,一秒都没有多犹豫。 那淡绿色毒液烧灼在丧尸肌肤上,如同熔岩开裂,迸发火焰,顷刻间把那丧尸化作脓水。 也是那一天,他被一伙早有准备的异能者打上门。 领头人是投毒案死者的亲戚,目光愤怒看着他,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们的死不是意外,就是你这只小畜生干的。” 没有法律,吴四野也就没了伪装的必要。 那一场仗打了多久,吴四野不清楚。他只记得自己无法再凝聚毒液,最后只能抱住头,任由这帮人捶打。 鲜血从五窍流出,吴四野眸底神色渐暗。 他本以为自己要死了,但那群人死得远比他快。 毒发身亡,化为脓水,满地腥臭,一片狼藉。 可吴四野也已失血过多,他只能在泥泞的地面上爬行,爬到楼口,跌下楼道,匍匐出了单元门。 那一瞬间他在想什么,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吴四野只是想再看一眼太阳,再感受一下这世界最后的温暖。 可那天是一个雨天,吴四野有一瞬间相信这世上真有报应。因为不远处走来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影。 “要被丧尸吃了…” 吴四野嘴角微勾, “不错的结局。” 可他没想到自己能再次睁开眼睛。 身旁火堆传来热量,夹杂着淡淡油脂的芳香。 他扭过头去,脏兮兮的人形正抱着兔子啃食。那人看他投来目光,眨眨眼,冲他指指树枝上的另一只兔子。 那声音含糊不清, “兔子…过敏吗?” “不过敏…” 吴四野毫不顾忌拉过兔肉,大口朵颐。倒不是他濒死一回相信了人心本善,而是他醒来时感觉到自己的伤口被人处理过了。 不管这人是谁,要杀他早杀了。 那人注意到他豪放的吃法,冲他比个大拇哥,示意同道中人。一顿饭吃完,两人齐刷刷沉默下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那人起身添了把柴火,吴四野主动搭话, “为什么要救我?” “顺手了,就帮个忙。” 那人虽然声音沙哑,却能听出来语气稚嫩,怎么说还算个孩子。 “你…是女生?” “嗯…有什么关系吗?” 吴四野很谨慎地保持距离, “没有,就是很意外,你一个人竟然能在这世道活这么长时间。” 女孩掌心旋转起粉色气旋,一把刀虚空成型, “我是异能者咯,当然了。” 她扭头看他, “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还不死,你不也是异能者吗?” 被戳破伪装,吴四野也没有多生气, “…你都不知道我是好人还是坏人,万一你把我救起来,我找机会杀了你呢?” “你吃人肉吗?” “如果有必要的话。” “那我还真得担心担心。” 女孩笑了, “我这吃了上顿没下顿,身上半点物资没有。你杀我,除了我这身肉,还能有什么理由。” 吴四野收紧手掌,打算等会儿再下手, “你接下来要去哪?” “去复仇。” “复仇?” 提起这个,吴四野忽然警惕。可他很快发现,女孩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身上,转而投向远方。 “我的姐妹们被一伙土匪杀了,我要为她们报仇雪恨…” “这世界这么大,你就那么确定自己能找到仇人?” “我不确定。” 女孩目光灼灼, “但总不能因为不确定就不去找。” 她声音微哑, “…只要我坚持下去,总有一天能找到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吴四野对这种没有道理的偏执不置可否,却也短暂按住杀她的念头。 自己刚从家里出来,对巨变后的世界还不够了解。有这个女孩在身边做向导,或许能省去不少麻烦。 抱着这个心思,他们一起走了很久。 女孩说她叫井予,家在池田,那里有很多她在乎的人。 她如此坦诚,倒让吴四野讶异, “你一个人,从池田到槿南?” “对啊…嗯,不完全是,我老大还送了我一段。” 吴四野眼睛微眯,问她你还有老大? “对,我老大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又强大又善良,还有还有…最重要的是…他很温柔。” 吴四野匪夷所思, “这世道…还允许温柔的人活下去吗?” “得看怎么说…” 井予歪歪脑袋,斟酌半天措辞, “他的善…是有分寸的善,不是无底线的善。他懂得在什么时候该顺其自然,也明白很多事不应该主动左右。” 提起这个话题,女孩的话多了很多。 她说她老大很喜欢画画,晴天雨天都要画。 她说她老大很帅很有气质,像高悬天际的飞鸟。 她说着说着,吴四野却忽然沉默下来, 说不上什么原因,他忽然好嫉妒那个人。 第279章 身先士卒 “老大还没有醒来吗?” 吴四野站在医护人员旁边,不耐烦般催促。 被吓了几次的医生们声音喏喏,到底不敢抬头直视吴四野的眼睛, “我们在持续补充老大体内的能量,但…她受到的伤害似乎作用于精神。我们也是爱莫能助。” 四儿握紧折扇,转过身那一瞬间眼眸好冷, “城下战事怎么样了?” “医护没跟上,现在情况不容乐观。” 小王叹口气,最终没有出言劝诫吴四野。 他很清楚井予在吴四野心中的地位,哪个统治者都需要好脑筋的下属,要不是因为老大…他为什么要辅助一个新生组织 ——而不是直接加入势力更为强劲的涔边… “中央统治局的人呢?他们没能帮上忙吗?” “他们和咱们的人配合很生疏,没办法发挥出全部的战力,虽然有帮助,但还是杯水车薪。” 异能者与尸兽拼杀不息, 一声声血肉爆响刺痛吴四野的耳膜。 他在想很多解决策略,其中最可行的是跑。 管他槿南这帮人怎么样,房子没了可以重建,人没了可以再找。但井予只有一个,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死了,就没有以后了。 “小王…” 小王和这位共事很久,几乎瞬间明白他要做些什么。 可他只是苦笑着摇摇头, “四儿,别这样,你这么做了,老大醒了,会把我们全打死的。” 吴四野前所未有地冷静, “那就让她打,她怎么也不能杀了我们。只要她活着,其他事有什么要紧。” 小王意识到面前这位是要来真的,连忙拦在他面前, “吴四野,我们这帮人要是走了,这些百姓全会变尸兽的食物!你理解这是什么概念吗?就相当于…我们把这些人抛弃了,把他们送到尸兽嘴里!” 吴四野淡漠看他一眼, “那又如何,杀他们的是尸兽,又不是我们。我们只是明哲保身,选择保护自己,这有什么错?” 小王似乎第一天认识他,难以置信瞪大眼睛, “四儿,你说的这是什么畜生话?!” 吴四野剜他一眼,用折扇拍拍他肩膀, “…我们不是做慈善的机构,我看不到那么远,那么多人,我现在就想保住老大,你要拦我吗?” “差不多得了…” 一旁听力最好的哨兵适时插过话头,他声音沙哑, “四爷,我知道你的想法,但你这样…只会让老大在清醒过来时更加痛苦…” 他身受重伤,自知没有办法阻止吴四野,只是清淡笑笑, “当然…我这副样子也没办法拦你,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老大接受不了这个现实,选择了自杀呢?” 这句话如同一道枷锁,霎时间逼停吴四野的步子。 可也在这一瞬间,窗外喧嚣的嚎叫声再度传来。 吴四野轻哼一声, “到时候我会跟她说的。” “…四儿,我看你也是皮痒了!” 井予忽然睁开双眼,眸底含着一点淡紫色荧光, “…要撇下所有人自己跑,我可做不到。” 她站起身,走到吴四野面前。 四目相对,吴四野选择低头不看她, “老大,我…” 肩上落了一只手,四儿嘴唇微动。 “四儿…我知道你的意思。” 少女眸光灼灼, “可我真的不能,也没办法抛下他们,苟活下去…” 是我们,把槿南从废墟建设成现在这样子。 是我们,让灾民们有了栖居地。 是我们,让大家在冷酷的末世,还有最后一片盛开的花园 ——没有人想这片花朵凋零。 “四儿,这笔账咱们之后再讲,现在,配合我继续守城。” “好…” 最容易也最困难的就是防守战, 你只需要摸清对方的节奏,但攻击时间乃至方式都牢牢抓在进攻方手里。 更多时候,他们只能被动挨打。 但士气这东西很难量化, 至少在井予落地那一瞬间开始,全体【鸢尾】成员都有了同一个信念 ——同进同退,同生共死。 粉色气旋在尸群中闪烁,刀枪剑戟光影散乱,很快杀出一个小缺口。 鲜血迸溅在异能者们身上,像一层深红的铠甲。 利爪当头袭来,井予持刀抵御,被推出好远。 她深吸口气, “跟紧我的节奏,把最前面那个大块头先杀了!” “好!” 肉体异能者纷纷弹射起步,为井予吸引其他尸兽的注意力。 井予按下身形,蓄力抬眸, 她眼底闪烁一点晶莹的紫, 一抹如星空般璀璨的倒刀影暗自酝酿, 那巨大尸兽似意识到什么,连忙四腿并用往后拉。 可死亡就是这样不知不觉又后知后觉地到来。 嘶——嗡!井予眼底神莹内敛, 天地间所有声音似被这一斩荡开边界,转瞬消失。 城墙上观望的吴四野讶然, “这是…精神异能者的能力?老大她…有两个异能?” “不像…” 见多识广的小王目光落在那残余的淡紫色气息上,“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寄生在老大身上,譬如神明护身,短暂让她获得了某种力量。” 巨大尸兽一分为二,颓然倒下。 【鸢尾】众人欢呼声四起,到让中央统治局官兵面面相觑, “这力道…好像比秦秘书长还猛啊!” “…咱境内到底还有多少牛人,我忽然不想去镇北关了…” “槿南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都有这种人,那镇北关得什么样子啊…” 井予呼吸渐渐均匀,眼底绽开笑意, “…铃木妹妹,谢谢你。” “记得来陪我玩,我的第一个客人。” “好的…” 井予扫过地上的同伴尸体,杀意更甚, “…等我杀了这帮吃人的畜生!” 星空刀影如旋风盘旋在现场,每一击都会杀死无数尸兽。 但万事万物都有代价,井予体内本还算充沛的【灵】几息之间被抽干。 脑海中传来铃木绫不满的声音, “客人,你这么透支自己的精神力会死的。你死了,就没人陪我玩了。” 井予抹去嘴角渗出的鲜血,笑得好轻松, “铃木妹妹,你放心——我只是要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 “确认其他人,不会死在我前面。” 第280章 大争之世 传递信息最好的方式是战争。 只要死得人够多,同类们总会心有戚戚,惧怕引火烧身般解读你的死亡。 线报是第三天传到丁峥手里的,槿南遭难对涔边谈不上是好是坏。如果【鸢尾】被打散了,那头的尸兽压力则要涔边来代替承担。 虽然他可以趁火打劫把槿南收入囊中,但那一片烂摊子,怎么运营怎么规划也是个问题。 况且那一头还有另一只洪荒巨兽——京兆。 他坐在王座上眺望远方,眼底倒映黯淡天光,又像在绘制无数蓝图。但这种沉默很快被人惊醒了,楚月乌走进来,手脚腕戴着镣铐状的铁环,步子踩在地毯上沙沙作响。 “月乌小姐,你过来。” 丁峥似乎心情很不错,并没有强迫楚月乌履行爬过来的约定。只是等她走到身边,才一把给她拉进怀里,指节锁在她头上,像在安抚一只不听话的小猫。 “槿南那头出事了。” 经过这几天的折磨,楚月乌眼底光亮已经很稀疏了。她只是本能闷闷嗯了声,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这么大规模的尸潮,像是弑神会那个小兽王的手笔啊,弑神会、槿南…这两个地方结仇?奇怪,奇怪啊。” 听他说起弑神会,楚月乌脉搏急促跳了下, “它们…不是被清扫了吗?” “只是陆齐一个人被击败了,那帮老油条滑着呢…跟秋刀市那个空壳一起死?你真当他们上下齐心啊。” 楚月乌被他这么一通驳斥,嘴唇动动,又想起什么,到底没有回怼出声。 丁峥钳住她脖颈强迫她和自己对视, “楚月乌,最近你是乖了不少,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这位王顿顿声,又笑着补充, “你当然可以说想要我死之类的话…不过后果嘛,你应该清楚的。” 指尖掠过她脸侧,楚月乌心底涌起一阵又一阵恶寒,奈何脖颈上力道过大,她只能无助呜呜着, “…我不…会那么说。” “那就好。” 阻止呼吸的力道消失,楚月乌喘着气,小小声提议, “…我想让那小女孩一家人,过得好一点。” “啊…不愧是我们的楚书记员,还没忘了那一家人呢?” 丁峥戏谑拍拍她脸颊,眸底神色微暗, “你知道该怎么做,求我。” 楚月乌面色一白,手指绷紧,失控般打着颤, “求你…” “只用嘴求?” 她抬头想要瞪他,却被恐惧短暂摄住心神, “…你想怎样?” “跪下,求我。” 丁峥手指掠过她膝盖骨那块的软肉, “…只需要跪一下,说几句好听的话,就能救人。楚小姐你不觉得自己很厉害吗?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只要讨好我。” 楚月乌微咬下唇, “你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对啊,我不否认。” 丁峥撩起她一缕头发, “…但你现在只能向我这个罪魁祸首摇尾乞怜,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顿顿声,自问自答, “因为我比你强,这世道本就是大争之世,你不去争,不去抢,就活该被历史洪流抛弃——就活该被人当做牲畜奴役。” 楚月乌终于憋不住话,出声反驳,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冷血的。” 丁峥乐了,“…你是在说你自己吗?明明知道只要告诉我【星轮】中的真相,那些人就不会死,而你…我亲爱的月乌小姐,你选择了视若无睹。” 楚月乌胸口起伏一阵, “我才不会告诉你这种魔鬼。” “好,有骨气。” 丁峥鼓掌起身,挥手变换出权杖, “…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只会让你更加痛苦。” 他俯身掰开楚月乌的唇, “…你只要把你心底那些信条放弃,忘掉你所谓的十字军的身份——全心全意当我一只听话的小狗,你在涔边,几乎可以为所欲为。” 丁峥拍拍她肩膀, “你对自己那么苛刻,又有谁知道呢?在他们眼中,你只是祸国殃民的毒妇,是她们先误会你的,你这样做也只不过是在向这些误解你的人报仇。” 楚月乌很快意识到自己不能跟着他的话往下想,丁峥惯有歪曲逻辑的能力,她那些心思透明般任他摆弄。 可他偏偏懂得什么时候该丢下两颗糖果, “月乌,我说这些你自然可以不听,我是真心为你好。你有这个秘密在身上,给谁不是给,交给我,你能得到最多——我会再给那小女孩家人一笔物资,足够他们安安稳稳过完后半辈子。” 楚月乌忽然抬眸看他。 丁峥爱怜般摸摸她脸颊, “对,就是这个眼神,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赐予的。那现在…你要怎么感谢我?” 楚月乌嗓音微哑,“我…” “如果感谢不到位,之后…也许就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了。你想想…要是那一家人本来欢天喜地获得这么多物资,却又忽然被丢到一个小黑屋里,让他们在饥饿中自相残杀。” 丁峥拍拍她脑袋,“你说这样会不会很有意思?” “别…” 楚月乌动动嘴唇,“谢谢你,你放过他们…” “直接说吗?看来月乌并不那么在乎他们的死活啊。” 腰肢逐渐弯曲,额头碰在地上,楚月乌浑身上下都在疼,她心头就一个念头 ——她真的快要崩溃了。 一小时后,形容狼狈的她被甩到床边,像濒死的鱼一样喘着气。丁峥扭头看她,说不上是什么表情, “你也感觉到了?” 楚月乌眼皮微动。 “你虽然嘴上仍然硬得要死,但认知已经在逐渐改变了。你的身体开始变得乖顺,学会本能地取悦我…” 他凑到楚月乌近前, “换句话说…你快堕落了。” 女人眼角垂下两滴泪,声音好哑好哑, “杀了我…” 丁峥叹口气,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瞰足下, “其实你大可不必痛苦,人的本质也是动物,和意志力无关——只要足够长时间,足够正确的方法,被控制是很自然的事。” 他说着说着忽然笑了, “我希望这场游戏越久越好,但我更想你趁自己还没完全沉沦于生物本能,把那个秘密交给我。 毕竟…找到个能说话的人不容易…就这么变成小狗了,岂不可惜?” 第281章 小火慢炖 尸兽没有神智,这么大规模地退却显然有鬼。 吴四野从城头上往下看,表情微冷。 在前线的井予等人很快注意到这些吃人的怪物在主动后退,惊疑不定之余纷纷压住防线,防止他们趁势反扑。 可预料中的突袭迟迟没有到来,那些畜生仿佛真的生出了什么怜悯之心,放弃了围攻槿南。 “怎么回事?” 回到城头的井予深吸口气,目光投向吴四野。 四儿苦笑两声,“老大,这真跟我没关系,兴许是弑神会那群家伙…有什么别的安排?” 井予哼哼两声,凑上去揪住他耳朵, “我说四儿,前段时间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这心狠手辣是一点没变啊。把这么多人抛下,我们临阵脱逃,亏你想得出来!” 吴四野哎呦哎呦叫个不停,仍不忘狡辩, “我这不也是想…想保住老大你的命,之后的事再慢慢考虑么。” “慢慢考虑?” 井予冷哼,“【鸢尾】的百姓都没了,我们还往哪考虑去?” 吴四野终于收敛语气,静静看她, “人哪里都有,只要我们聚居地做的足够好,迟早会有更多人来帮忙的。但如果老大你死了,聚居地再强也没有意义了。” 井予沉默一会儿,最终还是松了手。 她侧头看四儿,瞳仁倒映他认真的表情,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没有办法撇下这些人。” 吴四野咽了口口水,想说话却被她再次打断。 “我最开始只是个流浪汉,是沿路大家帮衬着走到现在的。路上这些人有的死了,有的还在我身边,我不清楚什么才是最好的选择,更不明白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能让大家过上好日子。” 她喘口气, “但大家相信我,相信我能走出一条明白的路来。” 吴四野说这不是你的责任。 “可它落在我肩上了,我不能让大家心寒。” 井予拍拍他肩膀, “下不为例,四儿。吩咐下去,大家守住关隘,我去住宅区看看秦秘书长的情况——解决一下那个潜进来的弑神会余孽。” 住宅区。 “秦大大,我已经测算过了。这下水道水系庞杂,有一百二十三条可以通到槿南正下方的。但其中八十七条都被各种污物或者碎石堵住了,剩下三十六条十分逼仄…” 游颖笑惊奇般哦了声, “这个家伙,能摸黑爬出这么远,还真是可怕嘞。” “京兆的水系怎么样?” 秦钦桃花眼紧锁,长刀尖碰碰被撕开的下水道关口, “告诉管城建的异能者加固防守了吗?” “之前秦大大你跟他们说过一回,现在已经是加固后的城建了,还需要二次加固地下水系吗?” “嗯…”秦钦站起身烧扫视四周,“…槿南前车之鉴,我们不得不防。” “好嘞,数据已经传输过去了。” 游颖笑望向不远处疏散居民的统治局成员们,微微笑笑, “秦大大,这个地方…跟京兆区别好大。” “嗯?” “咱们那里虽然城建更为完善,但好像…没什么生活气息。宵禁之后,道路除了干净之外跟荒城没什么区别。” 游颖笑指指不远处从窗户往外探头探脑的孩子们, “但这里不一样,他们好像都很关心这座城市的走向,或者说…很在乎【鸢尾】这些头头脑脑有没有打赢…” 秦钦顺着她目光往街边看,这座小城镇虽然不比灾变前繁华,却也实打实有种寻常人家的烟火气——是她在特调科工作时常见的那种太平无忧。 只是那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秦秘书长…” 一个昂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秦钦两人齐刷刷回头。 井予气喘吁吁到了她俩身边,笑意微微, “不知道为什么,城门那群尸兽好像…退走了?” “主动撤退?” 游颖笑好夸张地捂住嘴唇, “…这些尸兽也会节约物资,搞什么持久战的嘞?” 秦钦摇头, “不像,咱们也不是没抓过再度变异后的尸兽,它们只是在力量和速度上大幅提升。智力上并没有多大进化…” “那就是…有异能者在背后操纵?” 秦钦很快反应过来, “应该是那个弑神会的小兽王,他有大规模操控异兽的能力,面对丧尸,应该也大差不差。” 她忽然想起什么,抬眸看井予, “我记得…你们这还收容了一位弑神会的傀儡师,她跟着去镇北关了?” 井予没太搞懂她想说什么,但还是诚实回答, “我们也没想到她会跟去,但槐舟的能力在大型战斗里确实很有用。” 秦钦眼底涌上戒备,暗自揣摩要不要告诉方局长这件事。游颖笑却乐呵呵接过话头, “井姐姐这里卧虎藏龙,还真是羡慕。” 井予不好意思挠挠脑袋,不远处小孩们看到她安然无恙,纷纷欢呼着给自家大人指, “井姐姐没事!她没事…” “我们打赢了!我们把怪物们赶出去!” 井予微笑挥手安抚那些躁动的人群,扭身冲京兆统治局两人抱歉笑笑, “现在特殊时期,我们这可能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感谢您们的及时支援。” “理解。” 秦钦摆手示意她不要紧张, “我们在探测机器上检测到这边的异常,犹豫再三才出的兵——我都以为迟了,还好是赶上了。” 井予愕然, “中央统治局已经有能探测出大规模战斗的仪器了吗?” “早就有了诶。” 游颖笑冲她眨眨眼, “时时刻刻监视全境异动,也是京兆统治局的职责所在。” 井予于是小心翼翼询问, “秦…秘书长,现在镇北关局势怎么样了?我老大他们没出什么事?” 秦钦乐了,“你放心,就目前我得到的情报来看,你老大在战斗之中贡献卓越。听说都要被列为【灵执】了——就是中央承认的最高权限异能者。” “异能者吗?” 那些虚妄的荣誉,井予料想苏方辰也不会在乎。 只是镇北关风高雪重,她难免担心 ——毕竟关外到底有什么,谁也不清楚。 第282章 一王压众鬼 镇北关。 方寒大帐内亮了一夜的灯,谁也不知道他跟新来那个黑衣少年说了些什么。只是第二天所有高阶异能者心照不宣的沉默。 他们清楚有些东西是时候见分晓了 ——苏方辰在知晓【十二生灵械】信息后,究竟会如何选择。 回到帐中,苏方辰一如既往地沉默。 安娜悄悄跟在他身边,手脚绑着【厌灵械】镣铐。她眼眉低垂,丝毫没有在意略显僵硬的氛围, “…很奇怪。” 苏方辰侧头看她, “什么?” “你竟然没有反应。” 安娜抬起头,从未如此冷静地端详他一双黑瞳, “…我以为你所谓的主在你心中地位无可替代,你偶然得知她信息,不说欢呼雀跃,至少也该有些动容。” 她忽然冷笑一声, “当我想多了,你不一直这样,不会变么。” 槐舟率先发现绑在她手腕上的蓝纹镣铐,深吸口气, “安娜妹妹,你…” 小萝莉利落转身,碧蓝眼底万分坦荡, “我们跟统治局那边做了一笔交易,我留下当人质,他获得他想知道的信息——结果还算是公平。” “当人质?”槐舟愕然,“统治局会同意这种事吗?” 安娜只是摇头,“他们没有选择,我只是给出了最折中的解决方案。” 许是感觉到自己姐姐身上【灵】的消失,零八一慌忙凑上来,小心翼翼拉起安娜的手,低声唤着姐姐。 “我不在的时候,你听他的。” 安娜指指苏方辰,面色不变, “…她的能力和我一样,但她现在没有记忆,预言经验太少。你们尽量别让她接触太核心的问题就好。” 她这番话譬如交代后事,庄亦谐很快意识到什么, “不是…小孩姐,到底是怎么一个通天机密,能让你把自己卖了换回来啊。” 安娜剜他一眼没回话,又看向苏方辰, “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苏方辰把玩三途的手指一顿,随即微微点头。 安娜盯了会儿那缠绕的绷带,忽然到角落里拿起那只小熊玩偶。 她步子落到大帐旁边,微微停顿, “…谢谢你的玩偶。” 苏方辰没有回应,好在安娜也没期待回应。 大帐落下,喧嚣的风再次被阻断。槐舟两人面面相觑,谁都识相没有在这个时间跟苏方辰搭话。 零八一孤单躲在角落里,时不时抬起头看那个被姐姐托付照顾自己的大哥哥。 他好像不好相处… 但零八一想想又想开了,毕竟这世界上应该不会有比自己姐姐更凶的家伙了。 尘埃落定,庄亦谐悄悄把槐舟拉到一边盘算这事, “舟姐,你觉不觉得有点毛病?” 槐舟冷哼,“你才有毛病。” “诶,你瞧我这嘴。”庄亦谐挠挠蓬松的毛毛头,斟酌着措辞回应, “小孩姐这次走得太突然了…” 听他这话,槐舟忽然安静一瞬, “他们…知道的东西要比我们多很多,在我们眼里突如其来的事。他们心中可能早已酝酿过千百遍了。” 庄亦谐颔首表示认可,仍不忘暗自商量, “那…舟姐,咱俩怎么办?” “能怎么办?”槐舟挑眉,“咱们来这儿不就是为了守边关,还能干什么?” 庄亦谐嘿嘿一乐,“弑神会…真就没再联系过你?” 槐舟眼眸骤缩,“庄亦谐,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就是单纯问问。”青年淡紫色眼底光芒闪烁, “…整个团队里,说到底…只有你有明确的退路。就算镇北关出了什么事,你大可以逃遁到弑神会一侧。” 他停顿一下,忽然笑了, “毕竟就这次战况来看,似乎弑神会和那群恶魔附庸是穿一条裤子的。你也算两边押宝,稳赚不亏。” 槐舟一把推开他, “你不了解弑神会,更不了解我。” “我是不了解你,可姐你也没想过让人了解。” 庄亦谐歪头看她, “之前你跟我说过,你和弑神会有一段爱恨纠葛,但你姐弟俩扮演的角色,真就那么无辜吗?你作为傀儡师走南闯北的日子里,真就没有伤害任何无辜的人吗?”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跟我确实没关系。” 庄亦谐神情终于冷淡下来,平日里插科打诨的流氓气不见半分, “我的想法是…如果你是披着羊皮的狼,现在离开,还来得及。当然,如果我误会你了,你确实下定决心要叛出弑神会,请向我证明。我没有办法心大到让一个可能背刺我的人充当我的战友。” 槐舟压紧鸭舌帽,扭身离开角落,砸下一句, “我是怎么样的人,凭什么要向你证明?” 大帐中。 方寒伏案处理公务,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穆比娅,你来了?” 换好兽绒皮衣的穆比娅略显讶异, “方局长,你能听出来我的脚步声?” “不,是呼吸。” 方寒扭身对上女人眉眼, “你的呼吸和其他人都不一样,更粗重有力,应该是长期演奏骨笛的原因。” 穆比娅轻点下头,坐到方寒正对面, “局长,你…告诉那个小兄弟了?” “箭在弦上啊。” “这队人什么来头?” 方寒时间紧迫,闲聊仍不能脱开手上政务,头也没抬回应着, “阿钦推荐的人,很有实力,之前和统治局有些纠葛,但整体上还算帮了我们一个小忙。” 他似乎意识到什么,笑眼看她, “穆比娅,你想跟我说什么?” “局长,你真觉得那个小姑娘能牵制住那少年?” 方寒既不肯定也不否认, “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可能。” 穆比娅冷静分析, “那个少年自始至终都没有都看谁一眼,在他眼中我们或许都是一样的。小女孩死或生,他都会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我们也没有想过用这种途径完全限制住他。” 穆比娅愕然,“那为什么要松口?” “因为秩序。”方寒冲她展示手里的地图,槿南位置上被圈了个大大的红圈,乍一眼看上去像极了某种诅咒。 “既然他关心秩序,就不会让我们这些运营者轻易死去…你可以试想一下,万一境内没了京兆统治局,那些各怀鬼胎的野心家,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第283章 上请天官解天厄 术法归根结底是一种认知事物的途径。 官晴盘坐在床上,眼眸紧锁。她身周淡蓝色符文若隐若现,整个人宛若神婆。 不知过了多久,她吐出一口浊气,眼底神光内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推天演地】几乎毫无进步。 那种【灵】她照常能感知到,也可以通过异能去沟通去使用。 只是那格局似乎僵化了,就好像面前有种恒定的算法, 她无论输入哪两个数字,最后输出的都只是加和后的结果,而不是乘积。 “到尽头了吗?”官晴脑海中掠过那个少年的身影,最终还是垂头。 “既然有人走到那一步,那就证明路还没到尽头。继续…” 官晴正要再次闭眼凝聚【灵】,帐子外忽然传来响动。她起身刚要走过去,帘子先一步被人拉开。 哪怕失去【灵】的加持,安娜身体素质在镇北关也不算最末一等。她小脸微冷,一言不发走到她面前。 “方局长让你看着我。” “看着你?” 官晴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让她走南闯北找有意思的东西,再不济,打架也算她本行。 看人,还是看一个孩子? “…这你要不回去问问方局长,就说不喜欢在我这,想换个人呢?” 安娜:…… 小萝莉没有理会她这番话,紧接着往下说, “…方局长说你这基本的生活用品都有,我一个人过来就可以。我睡哪?” 官晴望向室内仅有的一张床,沉默好久, “…你介意和我一起睡吗?” 安娜没有回话,只冷冷看她, “我可以去要个睡袋,我躺在地上。” 官晴神情不太自然,“你…不会着凉吗?” “我是异能者…”安娜冲她晃晃手腕上闪着淡蓝色荧光的【厌灵械】,“…你不会忘了?” “没忘…” 兴许是吃了自愈能力的福,小萝莉通体肌肤半点瑕疵没有,婴儿般荧白水润,一眼看上去跟瓷娃娃完全没有区别。 她真的很难把她当成同自己一样见过血的异能者。 或许是官晴的目光过分直白,安娜狐疑回视她半天,最后落下一句, “你应该…没有什么怪异癖好。” 官晴:…… “你就放心住在这里,没事,大不了我去地上睡。”官晴刚一开口,帐门口忽然传来声音。她支应一声,荀老师款步进来。 他手指一挥,一张床被放到两女身边, “官丫头,这位小姑娘就拜托你了。你们大小两个孩子好好相处…” 荀慕清说完就走,完全没给官晴反应的时间。 安娜冲她挑眉,意思很明确:现在有床了。 “唉…没事没事,我主要是嫌麻烦,不针对你,那你就躺在那里。” 官晴重新盘腿坐好,安娜投来目光,下意识要驱动【灵】预言,手脚腕却忽然一痛,【预言】被瞬间打断。 官晴注意到她的情况,没好气提醒, “小妹妹,【厌灵械】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劝你别瞎用你那个预言能力了,吃力不讨好,还浪费时间…” 安娜盯了好一会儿那银色镣铐上的花纹, “这种金属…好像很不常见?” 官晴耸肩,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方局长他们什么也不跟我说,防我跟防贼一样。但好像是新锤炼出来的一种金属…灾变前还没投入使用呢,统治局制式长刀也是这种材质。” 安娜哦了声,忽然想起什么, “这种东西…能阻断治疗吗?” “这还真不一定。” 官晴咂咂嘴,“听说提纯度较高的这种金属能克制那些吃人的畜生,但造价极其高昂…” 她顿顿声,似乎有什么不方便说的。 安娜点头以示意理解,面前这位能跟她这种“嫌疑人群”说这么多实属不易,有所保留也是理所应当。 谁料官晴却挥挥手,似毫无戒备,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灾变初期的时候就有传闻,说监督制造制式长刀的部门有某种诅咒。一旦进去了,就会彻底消失在整个管理体系里…” 安娜微微一愣,“类似…保密部门。” “差不多。”官晴斟酌着措辞,“但要求要比那些保密部门严苛得多…不但要求身世清白,祖上好像还得有什么渊源。” 她顿顿声,又补充说, “我也是因为师傅的原因,被邀请去那过。但…不出外勤多没意思,我就拒绝了。” 安娜本意只是试探,没想到这位倒豆子一样跟她说出这么多, “果然,你们统治局局长不告诉你秘密是有原因的。” 官晴:…… 夜色已深,又来了客人。终究不是探索进步之路的好时候,两女分躺在两张床上,官晴一挥手关了灯。 寂静持续一会儿,官晴忽然问在他身边是什么感觉? 安娜自然没有蠢到问他是谁,而是轻轻一句, “…没有人能真正站在他身边。” “那你们算什么,朋友?你愿意为了他当统治局的人质,怎么说也不只是陌生人那么简单。” “他是要杀我的人。” “啊?” 这句话信息量过大,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杀你?” “嗯…” 官晴沉默很久,最终问她是不是想死。 “对,想很久了。” “那为什么不去死?” 为什么不去死呢?安娜拿这个问题问自己。 简简单单是因为自愈能力过强,死亡成了奢侈品吗? 可世界上总有些事预言家也不明白, “我不知道。” 官晴呵呵一笑, “我没有在乎的人了,这条命为别人活活也无所谓。你也是这种想法吗?” 安娜顿顿声,模棱两可回答, “差不多。” “那这么说我们还挺像的,都没什么目的地。被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推着走走到现在,反倒成了活得最长的家伙。” 黑暗中,官晴眼底神采寡淡, “有时候活的长不是一种幸运,而是一种诅咒。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在乎的人淹没在尘埃里,可你还站在原地,又不能心安理得地放弃,又不好视若无睹地前行。” 安娜回头看她,似乎听到了很稀疏的雨声。 一颗水珠顺官晴脸颊落下,没有多么惊心动魄的悲伤。 她只是低低一句,也不知道在祈愿或告慰什么, “…福生无量天尊。” 第284章 我会主动离开 秦钦和游颖笑在槿南待了一周,那群尸兽远遁,没有再度攻击的迹象。 陈三同再次消失,像一根毒刺,扎进每个【鸢尾】成员心底。 “秦秘书长没把所有京兆异能者都带走,还给我们留了一部分。最近几天,我们可以再搜查一下住宅区,说不定会有发现。” 哨兵把人员清点报告递到井予面前,看自家老大眉头一点点皱起。 井予微叹口气, “…最开始都找不到,再搜查或许也无济于事了。” 四儿轻声附和着,仍不忘提醒哨兵安插几个新岗位。 “这些位置是我之前选好的。你可以带人去看看。” 哨兵低眸看他一眼,选择离开会议室。 两人相对无言,井予坐到沙发上,面色沉落, “温姐姐的伤…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污染的扩散已经被制止了,但…原有的侵蚀面没有办法治愈。她的脸…可能只能这样了。” 井予一言不发出了门,四儿没有问她要去哪,也根本不需要问 ——她会出现在【鸢尾】成员每一个需要她的瞬间。 医护人员细心料理下,温瓷很快醒过来。他们没有跟她说自己眼下的情况,但脸上如蚂蚁啃食般的疼痛长久不休止。 温瓷于是猜到自己目前的样子,却只是释然一笑, “你们不用瞒着我,我的伤怎么样,我自己清楚。” “这…” 受过不止一个【鸢尾】领袖嘱托的医护人员面面相觑,但有人巧妙化解了她们的为难, “…麻烦你们先去管下别的病人,温姐姐这我来说。” “好…” 医务室的门被重新带好,井予坐到温瓷床边,拉过她手指, “温姐姐…” “井予,你来了…” 温瓷想像往常一样露出柔和的笑,只是面部肌肉像被打了麻醉,每一次颤动都要用尽力气。 井予看出什么,轻轻转移话题, “姐姐你不用担心,污染已经不再扩散了。等过段时间…” “我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再看见了,对吗?” 温瓷清楚大家舍不得告诉她残酷的事实,那就让她自己来当这个恶人。 井予微微点头,随即意识到什么,说出声, “姐姐,我们目前还没有找到解除污染的方法,但天底下异能者那么多,总会有人能帮上你的忙的。” “嗯。” 温瓷没被安慰到,她承认自己也沉湎过精致的皮囊,但鲜艳的花朵终究是短暂的东西,她每时每刻都做好了失去的准备。 井予咽下不为人知的哀叹,假装轻松跟她讲, “温姐姐,我们不是有意要隐瞒你。只是你在灾变前做舞蹈的,可能对外表比较看重,怕你一时…接受不了。” “我理解,所以…我现在的样子,很难看吗?” 井予目光落在温瓷脸上。 她昔日清雅五官被黑雨腐蚀得残缺不全,皮肤更是一片一片溃烂,好不好看先放一边,陌生人见了只会觉得惊悚。 井予于是委婉些,“温姐姐,我不想骗你。” “知道了。”温瓷调整了下姿势,很柔软地说,“…那可能要拜托你们再照顾我一段时间了,等我适应下看不见的生活,你们也能省力一些。” “温姐姐…”井予忽然哽咽,“…你干嘛那么好?” 温瓷微愣。黑暗那头少女嗓音凄凉, “都怪我,要是我再早一些从梦境里出来,不被那些假的东西迷惑…你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了。温姐姐,你打我骂我都行,干嘛要觉得自己是我们的负担——明明你才是那个最应该抱怨最应该难过的人啊!” 温瓷察觉到什么,伸出依旧细腻的五指,摸索到井予眼前。 几滴冰凉的泪花随她指尖飘落,她浅浅动动唇, “井予妹妹,你也是无辜的。遇上这种事,我们都没有办法。” 井予哭得更狠了,“姐姐你还在反过来安慰我…” 在外人面前,她是【鸢尾】实际话事人,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姐大,雷厉风行的【造物系】异能者。 可温瓷清楚,这个比自己小很多的女孩,也真的只是个孩子罢了。在灾变前这个年纪,她应该还在上学。 很多压力是应该通过哭泣发泄出来的,所以温瓷没再制止她的宣泄,而是把她揽进怀里,语气轻得像羽毛拂过, “…别难过了,姐姐在呢。哭出来就好了…” 柔软的臂弯很快抚平悲伤,井予啜泣一会儿,起身收拾这一片狼藉。 温瓷摸索着牵过她的手, “妹妹…别把什么担子都揽到自己身上,你太累了。我现在也做不了什么,如果你愿意,难过可以和我分担,我随时都可以。” 井予破涕为笑,重重嗯了声。 那一天温瓷房间里来过很多人,大家都默契地装成她一切如常的样子跟她说些日常。她也温吞应和着,只是某些不为人知的心思在酝酿。 人声终于散去,温瓷躺在一片黑暗中,摸索到床头的安眠药药片——她和医生说她最近睡眠不太好,让她在储备里拿了些。 现在【鸢尾】再次稳定下来,但如果她一直躺在床上,迟早会成为众人的负担。 事情还没有发展到那个地步,但她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如果有一天,槿南再度沉入风雨飘摇。她不会也不该占用幸存者名额… 她最终还是把安眠药放了回去,毕竟还不到时候——她也还想多陪陪这些人,多陪陪那个愿意把事情藏在心里的小妹妹。 会议室。 “涔边那头,有行动?” “就目前来看是的,但是好是坏很难说。” 四儿点点头,手中折扇掠过地图上几个方位, “老大你看,这些点位属于我们和涔边侦查哨的缓冲地带。放在平时,有时候归我们管,有时候归他们管…但现在,清一色地被涔边来的人驻扎了。” 井予面色严峻, “丁峥究竟想干什么?” “难以分析。” 吴四野长叹口气, “涔边的体系和其他地方都不一样,丁峥的话语权大到没边。那里几乎算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一拍脑门一个主意,根本防不胜防。” 井予动动嘴唇, “继续观望,我们也只能这样了。” 第285章 一次和无数次 涔边。 楚月乌身着缎面酒红色长裙,侧坐在飘窗上,面颊一层酡红分外显眼。 她轻轻晃悠着红酒杯,忽然笑了下。杯子被她举到自己头顶,冰凉从头倒下,她却像受了什么救赎,极痛苦地喘息一声。 卷发凌乱,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重新找回自己的呼吸, “别疯…楚月乌,别疯,他才是始作俑者…我求你了,别疯…” 这段几乎神经质的自言自语在开门声中结束,她哑着嗓回应, “…我在换衣服。” “换衣服需要换两个小时吗?” “你给我的裙子,我不会穿,多耽误了一段时间。” “是吗?” 丁峥依旧是那身睡衣,迈着步子走到她身边。 他目光落到楚月乌被酒液染湿的头发上,咂嘴笑笑, “怎么,喜欢这种吗?” 楚月乌报以凝视。但她还没来及说话,丁峥举起她放在桌子上的一整瓶酒,全部倒在了她头上。 比刚才更浓烈的酒香泼洒下来,楚月乌几乎睁不开眼睛。等她终于有空闲喘气,她破口而出, “丁峥!” “在。” 丁峥俯身摩挲着她的唇,“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楚月乌牙关紧咬,到底没吭声。面前这位喜怒无常的暴君杀人根本没有理由,她多骂一句,就有可能有无辜的人死于非命。 可他没有放过她的打算,再度开口, “我说了话,你要做什么?” “回应…”楚月乌压着嗓音,眼眸杀意比最开始还要重。 面对着这种极度锋芒的目光,丁峥却乐了, “你知道,你为什么要比最初还凶了吗?” 楚月乌闷闷嗯了声,算作回应。 “因为你也只能用眼神反抗我了,咬人的狗不叫,会叫的狗不咬人…你还会咬人了吗?” 他盯了一会儿楚月乌的表情,似乎也觉得没有意思,主动拉起她往外走。 女人静静跟在他身后,直到走到一展深红的门前。丁峥主动让开位置,示意她走到前面。 楚月乌不明所以,“…你又要做什么?” 丁峥手臂前伸,做了个虚推的手势, “你推门看看就知道了,是惊喜…” 他话还没说完,楚月乌忽然失控咆哮, “丁峥,我最近一直顺着你!我没做错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他们?!我做什么你都要杀他们吗?那好啊,我们同归于尽好了!” 丁峥摇头笑笑,手掌锁住女人肩膀,稳稳压住她想要反抗的动作, “你以为你开门会看到他们的头颅吗?” 楚月乌急促喘息,疑惑一点点从眼底浮上来,“不是?” “不是。” 丁峥确凿般点头,另一只手掌抚摸着她湿漉漉的头发, “…你看,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楚月乌想反驳,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丁峥把她往身边拉了拉,轻轻笑笑, “月乌,不管你信不信。我在你面前说的实话是最多的,你先开门看看,要是不满意,再和我同归于尽不迟啊。” 卷发女人将信将疑走到门边,迟疑着握住门把手轻轻一推。 悠然的摇篮曲忽然响起,她面前房间被装饰成星空中的旷野,铺满璀璨光辉的桌子上摆着一座高高的蛋糕,上方巧克力做的月亮无比精致。 柔软的沙发、舒适的床垫、连吊灯陈设都是那么温和可亲…楚月乌愣在原地,直到腰间搂上一双坚实的手臂。 身后男人肌肉线条明显,语气也前所未有的平和,“…喜欢吗?” 另一具躯体产生的热令她本能戒备,“丁峥,你要干什么?” “没什么…” 丁峥拦腰把她抱到桌子旁边坐好,眼眸倒映蛋糕上的月光,“…我的公主,许个愿。” 楚月乌很迟钝地回过头看他,想要驳斥他这种假惺惺的做派,“你…” 那话被另一句话轻而易举地冲散, “生日快乐。” 丁峥似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瞬间僵硬的神色,继续往下说, “你母亲不记得你的生日,十字军更是虔诚,完全没有过生日的习惯。但你很想要?” 楚月乌下意识回应,“想要什么?” 丁峥笑着给她指房间内的东西, “有星星的屋子、月亮蛋糕、看不完的故事书…还有愿意陪你过生日的人。” 他坐到女人身边,手指轻轻捏着她耳垂, “这些都是你最爱的,喜欢吗?” “我…”楚月乌感觉自己的欢愉与痛苦似乎被面前这个男人捏成了一团,就连精神和肉体都在逐渐分割。 明明是不对的,明明不应该的… 可她为什么这么开心? 楚月乌恐惧般跌下桌椅,和那蛋糕拉开距离。丁峥目露怜悯,却只是轻轻扶正她身子, “今天过生日,你最大,许个愿。” “你别过来!” 楚月乌甩开他的手,慌乱缩到角落里,脑袋里乱得不像话。 丁峥没有催她,只是继续说, “…你只是在害怕,害怕得到自己一直没有的东西,也害怕得到了之后再失去。对吗?” “别说话,你别说话…” “如果你真的那么在乎其他人的死活,就不会为这些事感到高兴了。明明是我这个魔鬼给你的东西,你应该深恶痛绝才对啊。” “求你了,别说话…”楚月乌捂住耳朵,喃喃自语,“别疯别疯别疯别疯…” “楚月乌,看着我!” 丁峥提高音量,凑到她身边,扶正她的头。四目相对,楚月乌眸中兵荒马乱,却本能被他吸引住注意力。 “你只需要回答一个问题,这些东西…你喜欢吗?” “喜欢…”楚月乌声音哑得不像话。 “那你要做什么?” “…感谢?”楚月乌觉得哪里不对,想要别过脑袋,却又被他强硬地扭回来。 丁峥声音沉沉,“你最近受了这么多苦,这些都是你应得的。就只是今天,今天你的生日,你小小放纵一下不会出什么事的。” 楚月乌摇头,“不行,我…” “你什么?”丁峥把她手腕举到她眼前,“你手上有锁链吗?” 楚月乌恍惚着回应,“没有…” “现在没有什么能束缚你…”他静静与她对视, “…况且只是一个晚上罢了,短暂放松是为了长久与我对抗,不是吗?” 第286章 敢说从未被驯化 又一块蛋糕递到嘴边,楚月乌终于摇头,“真的…吃不下了。” “那就不吃了。” 丁峥眼底含笑,用纸巾柔柔擦拭着楚月乌的嘴角,“怎么样,今天生日过得开心吗?” “开心…” 楚月乌声音好低,动作也极轻,像在惧怕什么。推杯换盏间,酒精把她神智一点麻醉。她本能去找地方躺下,却不知怎么落进一个坚实的怀抱。 丁峥轻声细语, “我的公主,你什么也不需要想,只要乖乖的,什么都会有的。” 楚月乌喃喃自语,“假的…” “假的吗?” 丁峥把一本不知道哪来的故事书递到她面前, “…我派人从十字军遗骸里拿出来的,这么多注释,你很喜欢这本?这也是假的吗?” 楚月乌瞳仁微亮,刚要伸手去拿却被丁峥躲开。 他也没有提出太过分的要求, “月乌,其实这本来就是你的生日礼物。但今天你表现不好,我不太满意啊,这样,你撒个娇,我就把它给你,怎么样?” 她忍着酒醉摇头,“不要…” 丁峥也没强求,只是扶住她身子,给她展示房间内闪烁的星空灯,“这些星星很好看,很喜欢?” 楚月乌很真诚地颔首,“嗯…” “这些都是我给你的,别人给你东西,你要感谢。十字军应该最懂礼节了?” “谢谢…” “光用嘴谢吗?” 楚月乌残存理智唤回一丝清醒。果然,面前这个家伙只是想摧残自己的尊严罢了,还是要她下跪,真正在乎她的人怎么可能让她下… “不用你跪。” 丁峥摸摸她脑袋, “…我不说了嘛,今天你最大。就算你不感谢,也没什么的,但你要这本书,总得给我点甜头。撒娇一次,我们这些事一笔勾销…” 他凑到女人耳边,轻轻吻着那凸起的软骨, “以后你都不用跪了,怎么样?” 楚月乌咽下一口唾沫,想从他的逻辑监牢里逃出去,却怎么也找不到路。丁峥没有给她机会,又是一段话, “现在是末世…你想想,有多少人饭都吃不起,可你却能圆了自己的梦,只需要说几句漂亮话,就能获得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他顿顿声, “…你甚至可以哄着我,让我去救济灾民,让我去减轻他们工作的强度,去做你眼中的好事。你不是屈服于我,只是在利用我。” 楚月乌听着他一段又一段话,很快什么也想不了了, “可…我不会。” “不会什么?” “我不会撒娇…” “撒娇都不会?我的公主还真是个乖孩子呢。”丁峥捏着她脸颊,轻轻转过她脑袋, “…小狗见过吗?” “嗯…” “小狗取悦主人的时候怎么做,你怎么做,这就是撒娇。” “我不是…小狗…” “对,你当然不是小狗。你只是假装顺从我,假装在乎我,其实只是为了救更多的人。” 丁峥摆弄着她的手指,放到自己胸前,“懂了吗?” “不懂…” 丁峥笑了,他把手掌伸到她面前,“侧过头,轻轻蹭我的手,越慢越好,像小狗狗一样。” 楚月乌身体轻轻打颤,一点点朝那手掌靠近。她身体暗自发烫,动作极其迟缓, 感受到手背传来润滑的触感,丁峥极隐晦又极温和地笑了,“真乖,这本书是你的了。” 那天晚上像一场旋转的美梦,过程到结果中,无数欢愉碎片洒落在地,连带着她身上那件缎面连衣裙也很快破碎成布条。 第二天晚上,楚月乌裹着厚厚的眩晕睁开眼睛,浑身上下酸疼异常。 她的记忆停留在自己接到书的那一瞬间,罪恶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别过身子,却对上丁峥熟睡的脸庞。 一个声音从心底响起,杀了他。 杀了他,一切就结束了。 她小心翼翼摸索着周围,终于在故事书中发现一根神似发簪的针形书签。 从眼睛扎进去,只要力道到位,哪怕他是异能者也会死… 楚月乌举起书签,手指却抖得厉害。丁峥头后是黯淡的星空灯和吃到一半的月亮蛋糕,像一场不切实际的美梦,冥冥中似有绳索在牵制她手腕。 “不杀吗?” 丁峥忽然发声,楚月乌被吓了一跳,书签瞬间脱手。涔边的王再度睁开眼,眸子依旧如雄狮般明锐,“你在犹豫什么?” “我…” 楚月乌慌乱神色落入他眼底。丁峥另一只手忽然凝结权杖,那个书签瞬间消散于无形。 他戏谑回应,“我给你机会了,但你没有动手。” 楚月乌面色苍白,却只是摇头,“我没有…” “…你不必为此愧疚。我能理解,一时间变换身份,还不太适应。” “你说什么?”楚月乌愣愣。 丁峥冲她指指她脖颈上不知何时挂上的项圈, “你昨天自己戴上的,还记得吗?” “你骗人!我没有!” “没有?”丁峥拿起她枕边的故事书,“…还记得你是怎么得到它的吗?” 楚月乌面无血色,“那只是…那只是…” “只是一时冲动?”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对…” 丁峥爱怜般抚摸着她脑袋,“我的小狗好天真啊,你觉得…如果换作最开始的你,会一时冲动吗?” 他凑到楚月乌耳边,“承认,你输了。” 楚月乌忽然像被抽空了浑身力气,栽倒在床边。丁峥没有继续施压,而是抢先一步起身换衣服, “我去看看底下的城建情况,你可以在这休息,也可以跟我一起。鉴于你昨天很乖,这个房间以后就是你的了…” 他换衣服动作很利落,扭身看她, “小狗,一起吗?” “我不是…” “无所谓,一个称呼而已。” 丁峥轻轻扯动她项圈另一头的铁链,“你心里已经承认了,只是那些自尊还驱使着你抗拒我。这样只会让你自己更痛苦。” 他主动把她脖颈项圈摘下,随手丢到一边。 丁峥眨眨眼, “这世界上所有形式,所有信仰,所有原则,都是约束人的工具。你们十字军信仰所谓的主,但主会见你这么痛苦而不伸以援手吗?” 他嗤笑出声,“你们只是自以为是地供奉神明,与其这样,还不如供奉我,当我的小狗,你能获得更多。” 第287章 此起彼伏 牌桌上大家和声和气,牌桌下可就不一定了。 涔边的暗流涌动是常态,真正让四儿没有把握的,是槿南现状… “刚刚哨兵刚统计完伤员,大多数弟兄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黑雨污染。单说异能者,还能战斗的就削去了四五成。” 吴四野叹口气, “…真打起来,还得分担出一部分医疗兵去照顾伤员。也就是说,这一仗我们战斗力少了一半不止。” 井予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当下也没有办法, “涔边如果真的挑这个时候跟我们动手…我们有几成把握?” 四儿苦笑, “老大,你清楚的,咱们必败无疑,而且还是大败——甚至惨败。涔边一直在加强城建…我们情报人员只能看到外围,但也已经足够壮观了。” 他指指地图上的槿南, “这种量级的生产力,我们根本不够看的…” 井予牙关紧咬,“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还有一条路…”吴四野眼眸微眯,“…狐假虎威,我们借京兆统治局的势力,看看能不能让那个丁峥有所顾虑。” “秦秘书长手头烂摊子也不少。” “但他们更害怕涔边发展起来…没了槿南,这条路上就是两头庞然大物针锋相对,没有缓冲地带的冷战和热战毫无区别。” 吴四野合上折扇,起身要走, “时间紧迫,我们现在就联系秦秘书长…” 井予忽然拉住他袖子,“等下…” “怎么…” “借助统治局的通讯,跟老大说一声这种情况。” 吴四野不太理解,“苏老大就算知道了,也没办法从镇北关抽身。” 井予微抿唇瓣, “但我觉得老大该知道一下…这几大城市间的斗争,最容易催生各种信息。说不定,它们对老大有用呢…” 吴四野盯了她一会儿,嗯了声,扭身去安排人联络中央统治局一侧。 井予俯身在地图前,扩张后的涔边像一张血盆大口,似要将被本已残破的槿南吞噬殆尽。 “打,为什么不打?” 丁峥坐在王座上,单手托腮,静静看着眼前面色各异的手下们。 他们面面相觑,为数不多胆子大的出言提醒。 “丁局…槿南那一侧是京兆,听说他们这次受到袭击,也是那个什么秦秘书长带队消灭的。如果这两个地方联合起来,我们可能要费很大功夫。” “对啊,为了这么个边陲小镇,不值得啊。” “不值得?” 丁峥嗤笑一声, “压住槿南,也就是压住了京兆的咽喉,从此之后他们对我们便会有所忌惮。我们城建也会更加顺利…” “可是丁局长…万一我们没办法快速解决槿南,让他们沆瀣一气?” 丁峥站起身,走到提出疑问的中年手下面前。他拍拍他肩膀,“你是在埋怨敌人的剑太快吗?” 下属没理解,“这…” “他们快,我们就比他们更快。他们现在都觉得我会因为京兆而有所犹豫,但反过来想,正是这种犹豫,使他们把思考重点放在了怎么长期作战上——忽略了另一种可能。” 丁峥轻笑一声, “…此时此刻我在和你们商议。但那队奉我命令突袭的士兵,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已经到了槿南边界线上了。”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齐刷刷沉默,进而背脊微冷。这么大规模的兵力派遣,他们这些所谓的亲信竟然全无所知。 这个【王】手里到底抓了多少张底牌? 涔边统治局官兵身着灰色制服,齐刷刷隐秘在和槿南的缓冲带上。为首士兵长扭头看一眼全副武装的官兵们,比个前进的手势。 人影在苍灰大地上潮水般涌动,哨塔上的【鸢尾】成员定睛细看, “诶诶…老姜,你看那边是不是有动物?” “耗子?这天气哪能有什么动物,异兽吗?” 前两天尸兽突袭还历历在目,两人不敢怠慢,对视一眼起身用望远镜远眺。打头成员惊呼一声,“不好,是敌袭…啊!” 他话没说完,一道暗紫色冰棱无声无息穿过他喉咙,血花还没来及绽开便被诡异的低温冻结。 身边人反应过来什么,连忙驱动异能,周遭风气旋转,勉强甩开冰凌,却又被一刀穿心。 他瞳孔一点点失去焦距,生命最后一刻还在往槿南爬,嘴里是模糊不清的半句, “老大,小心…” “哨塔那头有动静吗?” “目前还没有。” 吴四野顿了下,接着说,“我们设定了检查时间,半个小时他们会汇报一下情况。现在还剩三分钟,要是再没有消息…” 井予摇头, “如果真是按你说的那种情况,他们应该不会轻举妄动的,至少也该等京兆的注意力完全离开咱们这才…” “老大!” 哨兵火急火燎跑进来,眼底惊骇莫名。吴四野预感到什么,一言不发往前线走。 井予也没有询问,她很清楚能让哨兵惊惶成这样的原因——丁峥动手了,毫无征兆地掀桌了。 三两个涔边异能者跃上城头,小王独木难支,被杀得节节败退,双臂血肉模糊。 好在一侧异能者注意到他的情况,主动驱动土块拦截。 刀刃与岩石相碰,一阵火花闪落。小王眸底像掠过一阵流星雨, “老大知道了吗?” “哨兵去通知了!” “我来了!” 井予飞身跃入战场,粉色气旋稍纵即逝,一把长枪顷刻少扫落几个涔边官兵。 那头攻势迅猛,井予再变火枪,堪堪压制三成人的攻城进度。 “京兆统治局的友军还在吗?” “秦秘书长走时在这留了一部分,但也是杯水车薪,涔边那头来的这些人,一眼看就是精锐,几乎全员异能者。” 井予深吸口气,“这不合理啊。” 异能者的产生或多或少依赖人口基数,就算涔边的居民数量再多。他怎么可能孕育出如此量级的异能者队列? 但事已至此,多想只是浪费时间。 “四儿已经在联系中央统治局了,但从响应到发兵,就算是秦秘书长那种雷厉风行的指挥官都需要时间。” “没事…”小王忍痛回话, “我们拿命守住这座城。” 第288章 杀人放火金腰带 杀戮是很不讲道理的事。 它不会管你生前男女老幼,倾国倾城或面目可憎——只要你还在喘息,敌人的剑就有理由刺进你的胸膛。 一把长刀即将落在小王头上… 铛! 井予的长枪适时赶到,险之又险荡开这致命一击。 但异能者也有力尽的时候,他们在拼命,这帮涔边官兵又何尝不是,他们的理由甚至比【鸢尾】众人更具吸引力。 “弟兄们再加把劲,咱们都不是没出息的孬种。平日里丁局好吃好喝好地方养着咱们,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升官发财!” “…升官发财!” “干他娘的!” 这一声出乎意料获得了不少应和。一位涔边肉体异能者甩开膀子,趁井予扭身拦抱住她的腰,双手左右错开发力,想要掰断她的脊柱。 井予眼底一惊,堪堪手腕一转化出匕首,借壮汉掰自己身体的力道扭身一刺——扑哧! 白花花的浆液随眼珠爆开,她急促喘息着落到地上。 旧伤未愈的哨兵前来接应,却也是劲力软弱,刀不随心,只能勉强掩护着井予撤到【鸢尾】人群一侧。 “老大,你别冲太前,之前尸兽一战我们异能者死伤太多了。现在根本没有人能跟上你!” “知道…” 井予抓紧时间恢复体力,目光落在战场正中,丝毫不敢懈怠。 眼见对方杀得最狠的头领撤退,打头几个涔边异能者哈哈大笑, “真没想到…槿南这地方,统治者竟然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 “你还别说…这样也好,等我们破了城,把你绑好了给丁局送过去——你这种生瓜肯定别有…啊!” 他话没说完,粉色刀芒掠过,出言不逊的士兵直接被拦腰斩为两半。 井予眼眶微红,攥紧刀把的手青筋暴起, “我杀了你们这群畜生!” “老大你别冲动!” “我知道。” 井予没有第一时间冲阵,转而在后方用【往现】幻化出的热武器消耗。 可混战中心,热武器不仅容易误伤,起到的作用也十分有限。 铛!铛!铛! 【鸢尾】一侧本已不多的异能者终于牺牲到一个低点,战线开始无限制后撤,到最后半个城墙都落在了涔边官兵手里。 小王气若游丝,却仍不忘询问自家老大, “老大,我们撤退,守住住宅区第二道防线!” “不行!这边的居民还没有完全撤回去,我们现在放弃,无异于把他们推进虎口。” 她话音未落,腐蚀性毒液在涔边一侧降落,狭窄地形间他们躲闪不及,痛呼声连连。 “老大,好机会,用长枪扫!” 井予听见吴四野的声音,心底微定,长枪一拔,劲风掠过城头,扫落无数涔边官兵。 “趁现在!撤退!” “百姓都回去了?” “回去了!老大你赶紧撤就好了!” “好,大家撤退!” 井予一声令下,【鸢尾】众人且战且退,眨眼拉出距离。吴四野跑到她身边, “老大,受没受伤?” 她露出肌肤青一块紫一块,肩膀更是落上一条血淋淋的刀痕。可井予没有痛呼,只是轻巧一句, “都是小伤,没事。” “医疗兵呢,帮老大治疗一下!” 提起医疗兵,井予忽然想起什么,连忙发问,“温姐姐呢?温姐姐她撤回住宅区了吗?” “这…” 吴四野眨眨眼,似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井予。小太妹急了,没轻没重在他肩上落了一拳, “什么时候了,你打个屁哑谜?!” “温姑娘…不见了。” “不见了!?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不见呢?” “护士说她去帮温姑娘拿衣服,回来时候她就不见了,连着拐棍一起消失了。” “靠…” 井予眼底终于泛起泪花,可她没有徇私的权力,只能咽下酸楚,继续带着队伍往住宅区走。 涔边王座上,丁峥远眺窗外,神色如谜。 面前手下大气不敢出——他们都在等一个消息,关于战局的消息。 传令兵面露喜色,一个滑步差点没扑倒在丁峥眼前。 这位王也没多说,抬手示意他起来, “怎么样?” “打赢了,目前先锋军已经占据了大门一侧的大半个槿南。” 这话一出,满座又惊又喜。夸赞丁峥英明神武的话一串又一串,他却没显出太高兴的神采来。 丁峥挥挥手,示意传令兵下去,“去领两日配额的粮食。” 传令兵大喜过望,鞠躬感谢同时快步往外跑,期待能尽快得知下一个“好消息”。 人声与脚步声齐齐散尽,丁峥手指扣着座椅把手,半天才继续吩咐, “…你俩,派人关注着京兆的动作。” “好…” 打了胜仗,这些下属总算敢接他的话。中年男人主动应和, “丁局,眼下形势,只要我们看好京兆,乘胜追击——区区槿南根本不在话下。” “你以为我想打下来槿南?” 中年男人面色一僵,试探着问, “难道…您有别的打算?” 丁峥盯了会儿他胆怯的神色,不知所谓一哼,没再回话。他冲身边静候的女官挥手, “把楚月乌叫来,让她穿得庄重一点。” “是。” 枕边仍存有男人的气味,楚月乌在一片难闻的酒气中发呆。她根本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好像昨晚她打破了某些界限 ——现在的自己,灵魂已经碎了一地,连正常思考的余地都没有。 这种昏沉直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柔和的声音轻轻问, “楚小姐在吗?丁局长让您去会议室,要您穿得庄重一些。” “我凭什么要听他的…” 楚月乌沙哑着嗓回应,又像说给自己听。女官轻轻一笑,眼底微暗,还以为房间里那女人在恃宠而骄, “楚小姐,那要不然,我伺候您换衣服呢?我灾变前是学服装设计的,基本的审美还是…” “不用了。” 楚月乌打断她的话,呼吸声轻而又轻, “…我马上过去。” 女官听她这么说了,也没了继续套近乎的动机,灰溜溜跑下去。 楚月乌失魂落魄站起身,走到那被吃了一半的月亮蛋糕面前。生理性饥饿短暂衔住喉咙,她徒手抓起巧克力月亮,狠狠咬了一口… 但兴许太苦了,她连咀嚼都在流泪。 第289章 没落 淋浴的水从头浇下去,逐渐淹没那些凌乱痕迹。 楚月乌盯着沐浴镜中自己的眼睛看了好久,像在纪念什么,又像在逐渐抛弃什么。 她本就不是偏锐气的长相,天资上适合更高雅的着装。棕色衣裙身上一套,皮衣堪堪遮住肩膀那边的狼藉。 至少在表面上看,楚月乌没什么变化。 她踏入会议室,那群丁峥的下属齐刷刷低下头不敢看她。楚月乌好想冷笑出声,可话到嘴边,又像被冻住了。 四目相对,丁峥拍拍他大腿,楚月乌懂他的意思,但她宁可自己不懂。 所以她极沙哑地回应,“丁峥,你什么意思?” “我说单纯想让你给我暖暖身子,不行?” 楚月乌似自嘲又似戏谑地笑笑,眸中光亮随她靠近的脚步一点点黯淡下去。 女人坐到丁峥腿上,任由他臂弯搂住自己。丁峥轻轻压住她耳朵,语气平和,“往我怀里靠,别那么僵硬。” 楚月乌眼眶微红,却依言照做。丁峥爱怜般抚摸着她的卷发,轻轻淡淡一句, “你看下面这群人,怎么样?” “…助纣为虐。” “没让你说他们道德,我是说能力。” 楚月乌不懂他的意思,微微抬头,对上男人一双深邃的眸。她不想憋着话, “丁峥,你又在给我设什么局?” “你值得我设这么大的局吗?” 他似笑非笑,“…小狗,你别太抬举自己了。我叫来半个涔边高层,就为了你?亏你想的出来。” 楚月乌被他这番话噎住,“那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单纯问问。不过我问了,你就要答。” “…他们都很听你的话。” “忠心,对,这是一个很好的品质。其他的呢,你能在他们身上看到其他东西吗?” 楚月乌侧头看去,所有下属没有一个敢抬头的。他们在丁峥有意的误导下,都把自己当成了他的掌中之物,不允许他人觊觎那种。 “没有…”楚月乌眼眸一沉,“…他们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不,只要是个人,就会有值得利用的部分。” 丁峥把玩着楚月乌没干过重活的纤细手指,不一会儿落下一声嗤笑, “…他们的软弱,从顺,乃至愚蠢,都可以成为左右棋盘的关键。要想完善涔边的体制,这帮酒囊饭袋做不到,但维护我的统治,缺不了他们。” “你看那个…” 丁峥给她指指那个中年男人, “这人我起家时就跟着我,见过我杀了不少之前的商业敌人。现在怕死怕得厉害,连孩子都不敢生。” 楚月乌懵懂点头,“你…要告诉我什么?” “我在教你人情世故,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处理他。” 她被丁峥东拐西拐的说话方式弄得脑子更乱,只好专心思考他给出的问题。 楚月乌沉默一会儿, “可能…找一个不重要的闲职放着,最好跟人际有关。既不会让他觉得自己被冷落,对你的恐惧也会让他认真筛选人才,徇私舞弊的概率小很多。” 丁峥捏捏她脸颊,极隐晦地笑笑, “…不错,很不错。” 温柔且循循善诱的丁峥比平时那个无视自己意志的暴君更为可怕。楚月乌忽然不敢直视他的目光,把身子往他怀抱外侧拉了拉。 “你没有必要害怕我。如果说之前你是我要驯服的对象,我需要对你用一些过激手段。但现在你已经是我的小狗了,我没有必要再欺负你。” “我不是…” “嗯,你说不是就不是。” 他发力把她重新搂回怀抱深处,“…我一直不相信这世界上有什么所谓的禁忌。你【星轮】中的隐秘,我其实也没有那么想知道。” 楚月乌冷哼,“…你撒谎也该有个尺度。” “我在你面前实话是最多的,至少现在是这样。” 丁峥手指掠过她唇边, “如果这世界的运行都被所谓的规则禁忌所左右了,我们的生命,也就没有争抢的意义了。之前有个少年来过,说他要找一个人——” “什么人?” “主。” 说起这个字,丁峥忽然笑出声,这一声笑直引得俯身的下属们身形打颤。但他神情很快恢复, “…信仰的实体也好,更高等的生命也罢,我都想见见。不过在那之前…我先要把房子里面扫干净。” 他钳起楚月乌的下颚,强迫她和自己对视, “…镇北关也好,统治局也罢,我要的不是人声鼎沸,我要的是我的国度人声鼎沸。” 一股凉气从脊柱蔓延上来,楚月乌有想过丁峥野心很大,但她没想到,这个昨晚还是自己梦境主角的狮子 ——他的胃口,甚至不局限于疆界。 “吓到你了?” 丁峥松开手指,安抚般摸着她脑袋,“…本来不想和你说这么多的,但楚月乌,当我的小狗,也是有资格的…” 他顿顿声, “如果你一直是一个死守信条的十字军,我很快就会对你失去兴趣,到时候不单单是你,那小女孩一家,甚至救了你性命那个小弟弟…下场不必我多说。” 女人咽下一口气,不自然避开了他的目光。丁峥却直接扯开她的皮衣,那件衣裙顷刻碎成粉末。 楚月乌惊呼一声,目光扫过足下众人,“丁峥!在这?!你疯了?!” 丁峥没有回答,只是冷漠一声, “谁抬头,谁全家都要死,懂吗?” “是…是。” 那些下属颤抖着回应,其中几个体力实在支撑不住继续弯腰的直接跪在地上。 丁峥附在她耳边,极平静地说出一句, “…楚月乌,从昨天晚上你接受项圈的那一刻,你就不是十字军的书记员了。清楚你自己的身份,在小狗眼中,主人的命令应该高于一切。” “我不…” 回应这句反驳的是一阵又一阵狂风骤雨,本已被昨晚宿醉和纵欲耗尽体力的楚月乌很快沦陷其中,某些缠绵的音阶暗自蔓延。 空旷大厅内,没有人反对他俩近乎于无理的行为。 毕竟这是末世—— 剑刃悬于明堂,不论道德,触之即死。 第1章 往事 民和十九年 “号外号外!一代影星玲玉惨死家中,竟为谁之祸!中原混战不休,天下当落谁手!” 小报童在人群中跑来跑去,一个转身没注意撞到一位高个子车夫身上。马车夫笑呵呵看他,给这孩子看手里的钱, “娃子,你手里那沓报纸我都要了…别喊了。” “好嘞,谢谢客官老爷。” 小报童双手接钱鞠躬,扭身跑进人群。旁边同伴没好气回怼那车夫,“冯老赖,没想到你人不得意,出手倒挺阔绰,怎么…马车夫挣得多了?” “嘿嘿…”冯老赖笑着闷头拉开报纸,一则不起眼的广告在夹缝中幸存。他盯了一会儿,麻子脸上浮起淡淡笑意, “去他娘的,处长要动手了。” “异常事物调查局下设七大处,行动、协调、后勤、研究、灵装、政改、军情…各回各家,各管各事,你不会忘了?” 女人身着银花旗袍,轻轻靠在长椅背上。她挥手叫来卖烟的小贩,从烟箱里夹出一包仙女牌,金银铜臭在指尖一沾即过,不留半点俗气。 被她问住的中年男人眉头紧蹙,目睹她手中细长烟卷被火光一点点侵蚀。 清淡烟草气很快被行人车马带走,流窜于这片租界的烟柳花台。 女人拿烟的手微微下放,神态慵懒,眼眸却清冷如剑。男人硬着头皮回应, “叶槿初,没有协调二处帮忙,我们后勤三处怎么调运?” “这是你们要考虑的事了,我们协调二处没有收到局长的调令——就算是特事特办,也得分个轻重缓急,中原打得正起劲呢,陈石你在这发什么神经?” “得…”中年男人浓眉皱起,方框眼镜后圆眼转转,最后还是叹口气,“…你我两个处长在这纠缠这些没有用,那我就去请示局长——造成黎民死伤,你可要担责任。” 他说完拍拍长袍,起身要走,却被叶槿初拉住袖子。女人一开口依旧是又冷又糯的腔调,“把话说明白,什么意思?” 陈石叹口气,又坐回她旁边,“三七堂的事,你知道了?” “一个卖药汤的中医馆子,除了大夫还能有什么事?” “叶槿初,咱俩老相识了,别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地方可不只来药,还他娘的来大烟…他们堂主可是个投机分子,发战争财那可是捎带手的事。” “这事就算有邪门的地方,也应该归军情七处管,你跳脚干什么?” “我们后勤三处有笔物资,路过他们那时不翼而飞了…” 陈石终于把话带出来,“那批东西本来是供给灵装五处做特制军火的,这么没了,局长那头还一点消息没有。你不觉得里面蹊跷吗?” 叶槿初紧锁眉头,仍未松口, “兴许是局长有什么特别安排?” “三七堂,特异物资失窃,局长无动于衷。” 陈石竖起三根手指,“三件事加到一起,我有一个想法,咱们异调局内部,有他妈的奸细!” “哼…奸细?”叶槿初匪夷所思,“你当政改六处的五号大人出门遛弯吗?就算有内鬼,我们等着五号大人把苍蝇打死就完了,多此一举干什么?” “你不懂,我心里不踏实,以前有这种感觉,都没摊上什么好事。” 陈石刚想继续说,不远处忽然传来士兵巡街的声响。汽车引擎轰隆过来,叶槿初率先把烟头丢进街边铁桶里, “再有消息,传给五号大人。” 什么时代的战争都是战争,一片士兵路过,激起无数百姓恐惧情绪。战乱年代,谁都怕被波及,可不远街头的冯老赖却觉得这是个揽客的好机会。 “诶诶!老赖,你可别去了,那可是兵,你碰上了,杀你都不需要理由的!” 冯老赖冲他摇摇头,“你不懂,就这时候,拉活才快呢。” 他眼疾手快,冲进人群里,一位客人惊惶着上车。他心领神会一段狂奔出了这条街,甩开一地同行说不清是艳羡还是后怕的目光。 身后男人工装整齐,颇有儒雅风度, “…内鬼,三七堂,五月六,子时,杀。” 冯老赖用搭载人力车把手上的泛黄毛巾擦擦汗,短暂遮住口型,“客官,晓得了,按这条路走呗!” “嗯。” 是夜月黑风高,冯老赖裹着黑衣穿行在房屋楼边,双足落在地上无声无息神似夜行狸猫。一个楼头翻过,他落到窗口,里面三男两女紧锁窗沿。 冯老赖附耳一听, “你们都听说了?”一个男嗓音。 “确实,这批材料拿出手,是要搞爆破?” “…上头堂主自有安排,我们照做便是。” 冯老赖心底一沉,三七堂果然涉事很深。但战争时期,高价值的东西除了军火就是药品,哪怕是异调局,想得罪他们也要再三掂量。 “但五号大人让杀,那就杀。” 冯老赖屏息凝神听了一会儿,直至一阵强风吹动窗沿,他破窗而入。正面男子瞳孔瞪大,却很快被他一刀刺穿咽喉。 鲜血喷涌,这位平日里跑街的车夫浑然不觉,扭身旋腿绊倒两女。冯老赖在地上打了个滚,左右手匕首一刀一个,深插心肺了结两女。 那最后两男终于反应过来,从兜里掏出短枪。火药声震慑四邻,冯老赖却趁势推翻桌子,堪堪挡住射击。 “敢开枪…这么有恃无恐吗?” 冯老赖心中微紧,从兜里掏出一包辣椒面随手一扬。对方紧张之下一枪击破,桌子对面顿时味道呛鼻。 “三、二、一…” 冯老赖数着他们流鼻涕的大概时间,狠狠一靠,桌板顺势前推。火枪声此起彼伏,他却鬼魅般从桌板另一侧掠出。 冯老赖侧一闪身,生生扑倒持枪人,一刀插眼,红白浆液四射。 最后一位举起柴刀当头要砍,冯老赖却拉起那身下那具尸体一个滚翻,人肉盾牌恰到好处拦住锋刃。 火枪被捡起,一声炽响,房间只剩下血流汩汩。 冯老赖从一地泥泞中爬起身,望向这一地死难者,说不上什么表情。 他左手放于心口,眼眸微冷,却只一句, “阿弥陀佛。” 第2章 狼女 人死差不多了,丢的东西总得找一找。 奈何火枪太过惹人注意,城备军火把已出现在不远街边。留给他收集可用线索的时间不多了。 冯老赖摸索着附近的墙壁乃至桌椅,试图寻找出某种开关。终于在落满尘灰的书架上,冯老赖发现一处过分磨损的旋轴。 他轻轻搬动,那头轰隆一声,直通一楼的楼梯口竟出现一条暗道。 “这种程度的机关…五个人能做出来?” 冯老赖用随身火烛点燃几人衣襟,扭身跃入暗道——这些人必然会为自己谋划出路,这暗路可能不够宽敞,但至少也该通往外面某处安全的所在。 当然,推测归推测,冯老赖还是谨慎往前爬。前方忽然有幽暗的烛火闪亮,他就势一跃,面前豁然开朗。 “这是…储藏室?” 冯老赖面前是一具棺材,旁边点着一圈烛火,乍一眼神似某些葬礼现场。他却认出那木料的材质——探幽木? 探幽木是灵装五处近些年研制出的一种特殊木料,表面上看是木头,实际保留了部分水的特性。 冯老赖搭手摸过棺材板,那质地果然如水状油滑, “这东西…不一般用来防火或者防弹的吗?这也没什么锋利物品,抢探幽木就为了做个这,不浪费吗?” 疑虑之处太多,当然他也没打算搞明白,他只需要确定地点,杀死那些人,任务就算完成了。 通道入口早已关合,他刚要走向密室出口,棺材板忽然传来一阵响动。他谨慎凑过去观察,却听见里面传来嚎哭声。 “谁在里面?!” 冯老赖高声询问,那头声音忽然平静下来。他见状继续说,“无论你是谁,如果你想让我救你出去,你就大胆动一动,要么…” 他话还没说完,那头拼命翻动,但力道还是轻微。冯老赖能感觉出来被锁在里面的人生命活力不多。 他深吸口气,慢慢靠近,就着棺材盖侧面轻轻一推—— 两小时后,城郊外升起一团火,冯老赖坐在篝火前翻烤着野狗肉,对面人周身裹着狼皮,却跟山林野人有所区别。 “小姑娘,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棺材里?” 女孩盯着在火上炙烤的狗肉,口舌生津,一双瞳孔周遭泛起淡淡的冷光, “不知道…” 冯老赖注意到女孩饥饿的程度,倒也没有多问,转而仔细打量面前这位。 女孩面容锐气,是偏西方那种长相,周身只有重要部位裹着狼皮,露出肌肤伤痕遍布,甚至分不清始作俑者是哪种武器。 最怪异的是,女孩头骨后侧有两只毛茸茸的耳朵。 火候差不多,冯老赖刚从架子上把它拿下来,那女孩伸手抓起滚烫的肉就是一顿撕咬,却被烫得惨叫连连。 冯老赖无语,“小姑娘,等我放树枝上晾一下你再吃,别用手拿啊…” 女孩扭头看他,狐疑俯下身,慢慢把肉递给他。 “你有名字吗?” “唔?” “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沫…” “叫沫?就一个字?” 女孩嗯了声,小小口舔着手上沾到的油星。冯老赖见之可怜,“这世道啊,孩子吃不起吃不饱饭,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嗷…” 沫忽然蹲下身子,冲黑暗处龇牙咧嘴。冯老赖注意到女孩的虎牙比寻常人尖锐了不止一倍,下意识往她看的方向看去。 那头另一只野狗虎视眈眈,冯老赖挥手示意女孩放心,“有火,它们不敢过来。” 女孩丝毫没有被他劝到,仍那么声色俱厉地和野狗对峙。冯老赖实在没办法,伸手去摸她脑袋,不小心拂过那两只狼耳朵。 沫像被电了一下,软软趴在地上,嗓子里不满低低呼呼着。冯老赖心底疑惑更甚, “这女孩除了半人的外形,性格或者说习性…完全就是一只狼啊。” 动物成精? 一个念头从他心头涌上来,冯老赖深吸口气,“姑娘,之前养你那伙人,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没有,我从村子里出来,被关笼子里很久…他们给我吃的,我就跟他们走了。” 沫急切凑到他面前,“你有吃的,我跟你走。” 冯老赖无奈摇头,“孩子,你不清楚事,你跟我走会更危险。” 狗肉终于烤好,沫也如愿以偿大快朵颐。冯老赖却像沉入某种思绪中… 探幽木、狼女、内鬼…那伙人费了这么一大番功夫,就是为了买卖这个看上去像是妖的女孩吗?不像啊… 冯老赖盯了她一会儿,“你…有什么特别的能力吗?” “我跳得高,跑得快。” “有多快?” 沫放下手中狗肉,一个弹射起步掠到野狗窥视的树丛。那边野狗被吓了一跳,忙不迭成群逃遁。 “这么快…” 目睹全程的冯老赖愕然,“这…” 看上去没什么肌肉的女孩,一出手竟然爆发出她这种资深间谍都没有的速度。冯老赖再度询问, “小姑娘,你生来就是这样子的吗?” “没有,我之前…掉到水底下,舔了铁块,就变成这样子了。” “铁块?” “对…” 沫用油花花的手跟他比划,“就两个巴掌那么大,长得像是…像是面具的铁块,我舔了一下,然后浑身痒,蜕皮,就变成这样子了。” “你之前是狼?”冯老赖虽然有过心理预设,听到这种答案还是下意识觉得诡异。 “对…村里人都是这么说的。” 沫大口啃咬着骨头上的碎肉,嘿嘿一笑,“好吃,你做饭好吃,我要跟着你。” “你跟着我会死。” “死?很疼吗?” “死就是死,死了什么都没有了。” “那你为什么要去死?” “我不是要去死。”冯老赖微叹口气,似也觉得自己和她争辩这些没有必要,“我只是…有为之生死的信仰。” 沫懵懵懂懂看他,她不懂信仰是什么,一如不懂生死。冯老赖扫过一处绝佳的隐蔽地点,冲她挥手, “你会生火吗?” “会。” “那等下你在那里生团火,我要回城里看看。” “你会给我带吃的吗?”沫动动狼耳朵,目露期待,“…好吃的。” 冯老赖终究没抗住那种纯净的目光, “嗯…会的。” 第3章 适者生存 “陈石,我都说了,你想得多余。” 叶槿初换了身白素旗袍,放下手中报纸。 她叫来西餐厅服务员上些好吃的甜品。对面陈石拍拍中山装衣襟,紧锁眉头,好半天才回答, “还是不对,五号大人下手如此之快,又为何偏偏挑这个时候…” 叶槿初秀眉一挑,慵懒伸个懒腰,“陈石,你如果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些无稽之谈,我觉得…这顿饭也就没什么必要了。” 陈石扶扶方框眼镜,“你们二处没收到相关的消息吗?” “消息多了,你问的是哪个?” “就是那群西方人运来的所谓神器…” 陈石捋起长袍袖口,比划了个长度,“应该是一把剑,那群人兴师动众往咱国内搬,有门路啊。” “现在这片土地上,最不值钱的就是我们本国人的命,随便什么颜色的家伙都可以在这地界上耀武扬威。真不懂那些政客在干什么…” 叶槿初冷哼一声,下意识点起卷烟,却被面前人打断。陈石示意她凑近些, “我推测…五号大人选择在这么个蹊跷的时间点对那些内鬼动手。应该是放长线引大鱼…” “大鱼?” “…那群人既然沉不住气,选择动手。所有前期筹备,都必然与他们所要达成的目的有关。” 陈石沾起茶水在桌板上盘算, “我们失窃了的那批物资,西方运过来的那把剑,还有安插进来内鬼的那个组织。这三个信息放在你面前,槿初,你能发现什么?” 叶槿初也反应过来他想告诉自己的事,微微皱眉,“你是说…这个所谓神器,不只是一个象征性的艺术品,还有着某种左右战局的效果。所以这些组织暗流涌动,其实是在争夺这样东西的归属?” 陈石点头,“和你聊天就是方便,四五处那俩呆瓜,肯定想不到这一层。” 叶槿初似笑非笑, “可是就算你想到了这一层,你又能怎么左右呢?五号大人在上面悬着,我们私自行动,万一乱了他的计划,一处马立新能提咱俩头去见局长。” 陈石笑着摇头,“我当然不是要唐突插手,我昨天请示过五号大人了。他的意思是…让我们无条件接应他在这边的一个下属。” 叶槿初鲜红唇瓣吞咽下甜品,极冷清地笑笑,“陈石,你不觉得你之前说那一大堆分析是屁话吗?五号大人都给通知了,你直说不就好了。” 陈石把一杯热茶推到她面前,“我这不是体现下我有多厉害么,你总是不信我的,这回怎么样,我说着了?” 女人没再理睬他,转而询问起重要事项, “怎么接应?制造混乱还是保护。” 陈石面色沉静下来,“保护一个人…” “什么人?” “五号大人没明说,就是讲,等我们见到了自然知道了。她和其他人都不同…” 街道。 “老赖,你听说了吗?昨天路边一家药店有人死在枪子底下了…” 几个车夫一边擦汗一边随口攀谈,冯老赖咧嘴乐,显出满不在乎的样子,“那帮达官贵人的事,跟咱有啥关系…人杀也杀不到咱们头上。” 同伴哼哼一声,“嘿…跟你说就没意思,你这家伙,一心都在你那点小钱身上!” 冯老赖嘿嘿一笑,没再继续接话。他在街上张罗着揽客,东跑西跑不着闲,没一会儿功夫就干出别人一天的量来。 同伴不服气看他,“我说老冯,你那么拼命干什么,这身子骨是自己的。那帮客人慢点也就慢点了…” 冯老赖哎呦一声,“我再怎么拉也就这几年来,等我老了,走不动道了,你给我烧棺材板钱?” 他这张麻子脸搞怪有一手,众人被他表情哄笑了。冯老赖眯眼笑,眸子掠过人群,拉着黄包车七拐八拐,可算到了一条隐秘的巷子。 身后的人轻咳一声, “异调局三处陈石,奉五号大人命令,来此接应。” 冯老赖扭过身看他一眼,“三处处长?这事闹大了啊,连处长级别的人物都插手了。” 陈石耸肩,冲他指指身后,“换个地方聊,这里不安全。” 陈石宅邸。 冯老赖坐到圆桌一侧,盯了半天这位后勤三处处长,最后咂咂嘴落下一句不偏不倚的评价, “你和传闻中的不一样。” 陈石乐了,“哪不一样?” “局里传你陈石陈耗子,为人鬼精,遇事又护犊子,有功劳都往自己处里揽…” 陈石连忙挥挥手叫停他的话,面色微黑,“就没有些正面的评价?” “有…”冯老赖歪头一乐,“…心狠手辣陈耗子,干我们这行能被称作心狠手辣——有本事!” “六处的人都是人中龙凤啊,陈某见识了。” 陈石乐呵呵递给他一杯茶,“五号大人让我接应你,说你身边有一个…特别的人。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你问我?我还想问五号大人呢…” 冯老赖拍拍大腿,“这世道险啊,有些怪人怪事,也就不必惊慌了。” 陈石听他这么一说,浓眉微张,“兄台何妨仔细说说?” “等晚上,你和我去郊区一趟,自然明白。” 是夜月明星稀,两位黑衣人摸到沫所在隐蔽处。小狼女动动鼻子,似嗅到熟悉的味道,乐呵呵扑到冯老赖身上。 “有吃的给我,你没骗人!好人…” 冯老赖推开缠上来的女孩,把怀里烧鸡放到她手上。陈石没反应过来,忽然看到少女头上狼耳朵,心底一惊, “这…” “按她说的,她是狼变成的人…” “妖精?” 沫被他这么一叫,瞳仁一缩,冲他呲牙咧嘴。冯老赖连忙摸她耳朵示意她安分。陈石捂嘴对女孩道歉,仍不忘追问, “这…也太蹊跷了?” “可不是,我第一次见也很意外。” 冯老赖拍拍女孩后背,让她细嚼慢咽,嘴上却嘟囔起来, “…但这姑娘心性澄澈,就像小孩子一样,真搞不懂为什么会参与到这种残忍的事情中来?” “您可说笑了…” 陈石看着她手里的烧鸡, “你说…你吃鸡肉的时候,会关心它是什么时候长大的吗?” 第4章 荒郊野岭 修长手指拉弓圆满,不远处喜鹊挂在枝头,叶槿初秀眉微压,指节一松。 耳畔风声掠过,一箭穿透鸟腹,淡淡鲜血顺箭杆渗出。 叶槿初吐了口浊气,把弓箭放到旁边竹桌上,剥皮般褪去手上一层丝巾手套,露出一双洁白的手。 陈石乐呵呵提来甜品盒,目光掠过她手指,啧啧称奇,“你要说灵装五处他们鬼点子真多,这东西是怎么制作出来的——戴上了,手真就不生茧子了?” “哪有那么神奇的东西,它只是分散了弓弦上的力道。” 叶槿初抄起长弓,冲他比划, “…最大程度保持射箭手感的同时不损伤手指。放到战场上,这东西屁用没有,但我们这种干隐蔽工作的,最不能让常人看出端倪。” 陈石扶扶方框眼镜,嘿嘿一乐, “这就是你在百乐门干活的原因?” “酒色财气是一家,在战乱年代还有心思考虑声色犬马的——除了放弃希望的求死者,都该有点本事。” 陈石不置可否,却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环视四周,这座院子地处偏僻,但毕竟还在主城附近。 虽然荒草丛生,可人烟这种事是瞒不住的…除非—— “那个狼耳朵的小姑娘,我们怎么给她弄吃食?靠六处那个麻子脸吗?” 叶槿初的问题向来伴随着解决方法,陈石侧头示意她继续说。她倒也不客气, “…这种环境,浓烈的味道会传播很远。吸引来鸟兽无异于自报家门,我建议是买些能够长期保存的干食,按每日配额供给。” 陈石听她这话却笑了, “我刚刚试了下那姑娘的筋骨,其实她饿个几天也不会出什么事,反而能更加安分。五号大人只是让我们保证她活着,并没有说…她一定要健全地活着。” 叶槿初冷哼一声,抄起弓箭拉弦虚瞄他脑袋, “陈石,这小狼女身上谜团很多。我不觉得你能做你我两个人的主。” 陈石连忙挥手示意她把弓箭放下,一口一个答应,“唉…姑奶奶你可别吓唬我,这不是提建议嘛。我的想法你不认可,咱们换个路子也未尝不可。” 他咂咂嘴,手掌间比划一个箱子, “嗯,不过我觉得还是可以跟你讲讲。我老家有种技法,能把人剁掉腿脚,装进一个行李箱里,开个换气口提在手里,拿来拿去还方便。” 叶槿初极厌恶地瞪他一眼,“陈耗子,还不到那个地步。” “到那个地步就晚了。”陈石指指房间里一无所知啃着羊腿肉的小狼女, “…她的恢复力很惊人,寻常人养个把月的伤,转眼就好了。我虽然不清楚五号大人为什么保住她,但也就两种可能,一是有价值的东西在她身上,二是她是钥匙——可以通过她找到什么东西。” 叶槿初挑眉示意他继续说,陈石倒也不没露怯, “…无论是哪种,我们只需要保证她五感健全地活着就行,保护难度也低。” “你这么对她,万一到时候人家不配合五号大人的目的,比方说能感知到东西,但怀恨在心不告诉我们怎么办?” 陈石乐了, “我们不必要自己出手,三处有几个兄弟之前是干屠户,假扮劫匪还是在行的。 我给她切四肢的时候把眼睛一蒙,谁知道谁是谁?到后来你带兵接应,就说是我们把她救出来的…这小狼女说不定还得对我们感恩戴德。” 叶槿初啐他一口,“陈石,我是一直没看错你这个耗子德行啊。” 陈石拍拍身上长袍,“这不也都是为了任务嘛,真出了什么事,我领责任。但有了什么功劳,你拿大头,怎么样?” “不怎么样。” 叶槿初轻轻擦拭着弓身,“…就算按你计划一切顺利,把她放到哪?” “百乐门。” 陈石咂咂嘴,“你们那地方彻夜笙歌,来来回回气味纷杂,是藏人的好地方。” 叶槿初冷哼一声, “哼…放我的地界,本来就是我承担主要压力,还说什么让我拿大头,你倒把自己摘得挺坦荡…” 被看破小心思的陈石面色讪讪,刚想回话,门口却传来脚步声。 他侧一闪身到了院门边,掏出怀里短枪,绷紧神经。 “是我。” 冯老赖的声音从对面传来,陈石长出口气开门。 他手里提着两壶水,麻子脸笑起褶皱, “…现在城里那些人一心埋在中原那场仗上,根本没工夫理会那些乱事。不过,三七堂动静很大,我近些天在街上见到不少生面孔,应该是派出来的暗桩。” “动手吗?” “动哪门子手?” 冯老赖乐了,“杀三七堂?现在这个剑拔弩张的节骨眼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探幽木棺椁也被我们的人收回来了,我们能做的只是静观其变。” 荒郊野岭的夜色总和阴森相关,月光下树叶浅浅泛蓝,夜行动物在树丛间刮起窸窸窣窣的响动。 叶槿初长期练弓,眼力远超常人,借着月光靠在窗侧警戒四周。 咔嚓! 陈石动动耳朵,冲叶槿初比个手势: 拦门的信号树枝被踩了! 叶槿初越过他望向角落里裹着麻草酣睡的狼耳少女,长长吐出一口气。 她轻轻拿起脚下长弓,箭在弦上,只等惊变。 但那不速之客似预感到什么,并没有第一时间闯入。 稀疏脚步声随晚风飘远,两人手势交流。 陈石:人走了? 叶槿初:不对,应该是去叫人了。 不只一个吗? 陈石心头微冷,侧头瞥一眼沫,那个偏血腥的人彘计划再次冲入他脑海。 这才刚刚第三天,他们苦心选中的地方就被觊觎小狼女的人发现了。 那伙家伙根系不简单,一直这样拖着弊大于利。 他还没来及细想,比刚才更不加掩饰的脚步闯入院子。 黑衣人一脚踹开大门,侧挥短刀直斩陈石鼻梁。 陈石微微后仰躲开,拉住黑衣人袖口借力,一个巧妙的搬抬把他摔倒在地。 “叶槿初,杀!” “知道。” 叶槿初丝毫没被夜色影响命中,一根长箭深深插入倒地黑衣人头颅。 异调局两位处长抬头望向房门外,数十个黑衣人手持短刀短刺,盯着房间中的小狼女。 叶槿初弯弓搭箭 ——一场恶仗啊。 第5章 天下之大不韪 黑衣人们人多势众,但房门就那么大点,他们估计沫的性命也没有进行火攻。 但杀人的方法,终归没什么变化的。 窗户被几位黑衣人合力撞开,他们齐刷刷跃入房间,半包围住了两人。 叶槿初拉开旗袍下摆,抽出绑在腿上的弯刀。 她踏步起身,一个旋刃逼退左侧三人。黑衣人转准机会一刀直刺她心口,却被她侧闪躲开。 叶槿初借势肘击男人伸出的手臂,趁他上半身前倾的功夫一刀入喉,鲜血在黑暗中喷涌。 两位同伴一左一右夹击上来,左一刀,右一刺,叶槿初很快被逼到角落里。 眼看自己后背要撞墙,叶槿初面色沉静,落地一个旋腿绊倒两人。 她弯刀反持,挡住另一人甩来的劈刀,欺身而上,一击再度了结一人。 “…耗子,杀干净!” “好嘞。” 陈石手上是缴获来的双刀,大开大合舞得飞起,很快割破黑衣人皮肉,激起他们一连串惨叫。 区别于叶槿初的技巧流,他打架方式更类似于虚张声势,借力度与速度压制对方,让他们在黑暗中不敢靠前。 但能在这个世道混的,本不缺乏亡命之徒。 几位黑衣人咬牙切齿,三三两两化作阵列,不再贸然发起进攻,转而试图分割二人。 “别让他们包住!” “好。” 叶槿初弯刀反扣,又是一个旋刀起身,在领先黑衣人身上留下几道血痕。 “难办啊,早知道多带些人来了。” 陈石苦哈哈,却被叶槿初冷笑打断, “不是你说的人越少目标越小么。” “槿初,难办又不是解决不了…” 他话音未落,抢先冲进人堆,刀刀直刺对方下路,整个人半蹲在地,速度一点不慢。 被割破大腿的黑衣人惨叫连连,叶槿初则毫不客气一脚踹翻一人。 她踩他小腹,借力起身,如法炮制弯刀割喉。短短半分钟,荒草房内重归寂静。 “呜…” 小狼女恐惧的喘息声传来,两人齐刷刷回眸。只见沫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甚至不敢抬头看不远处的尸体。 面面相觑,叶槿初率先接话,“沫,你…没见过死人?” “见…见过。” 沫声音打颤,“…村子里,有被蛇咬的,死得很难看。” “你害怕什么?” “你…你们别打我,我怕疼——我可以陪你们玩游戏,你们别打我,好疼…” 叶槿初叹口气凑过来,沫身子抖得更厉害。她伸手到她上方,小狼女失控般尖叫一声。 可叶槿初没有打她,只是爱怜般摸摸她脑袋, “没事了,我们是保护你的人,怎么可能打你呢?” 沫闷头啜泣,没有被安抚到, “之前…保护我的人,要我天天和他们玩游戏,才可以,玩游戏也很疼,我怕疼。” 陈石愣愣,随即想起初见时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惨状, “玩游戏,什么游戏?” “打我,然后…看我的伤口。” 沫眼泪滴在皮毛上,耳朵一动不动,“…我错了,你们别打我,我以后少吃东西,我以后听话…” “沫,我们和之前保护你的人不一样。” 叶槿初静静看她,“我们不会虐待你,你可以放心。” 沫眨眨眼,“你们…不打我,也不玩游戏?” “嗯。” “你们果然是好人…” 沫扑过来要蹭叶槿初脖颈,却被她轻轻拦开。叶槿初抖抖身上旗袍的鲜血, “脏。” 沫冲她动耳朵,乖巧得不像话,“呜呜。” 陈石忽然不满,“小白眼狼,我也帮着救你了啊。怎么没见你这么感谢我呢?” 小狼女动动鼻尖嗅他,“你…不好,坏人。” 陈石轻笑,“…好坏是你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吗?” “不舒服,你给我的感觉…不舒服。” 沫没再解释,凑过去轻轻蹭着叶槿初手腕。女人报以安抚,仍不忘继续安排事项, “这些人,明天让我们二处的人埋了。你们三处尽快供给物资,我好派人去取。” 陈石点点头,毫不介意坐在死尸头上,似在斟酌刚才沫最后说的话。 “感觉不舒服…” 身处异调局,很多平凡人难以想象的怪事,落到他们身上都属于寻常。 但这次的事似乎彻底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妖精?这世界上真的存在妖精吗? 陈石望向沫的耳朵,还没开口,门口脚步声一闪而逝,冯老赖翻越而入。 他嗅到血腥气味,微微皱眉, “这么快来人了?” “不清楚是哪伙人,没什么特点…” “三七堂的?” “不知道,但如果是他们的话,应该会使用药粉,但这些人没有什么别的手段,就只是靠肉体拼杀。” “不只一家盯上这孩子了吗?难办啊…” 陈石轻笑,“能让五号大人亲自指示的事情,总归是简单不了的。” 冯老赖望见在叶槿初身边乖得不行的沫,微微讶异,“叶处长,这孩子怎么忽然这么黏你?” 叶槿初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沫, “你刚刚说陈石会让你不舒服,那救你回来这位呢?你对他有什么感觉?” “没有你那么舒服,但…比陈石要好。” 三人若有所思,还是陈石先开口推测, “她…能感知到人身上的某种事物?” “不晓得,我当时第一次见她,她除了外形和身体素质和普通人不同,其他方面并没有太明显的异状。” “我们没必要想那么多,五号大人自有安排。” 叶槿初斩钉截铁叫停话题,陈石却没再吭声。 她能感知到某种东西? 也就是说,保护她的原因并不出于她本身,而是她所能寻找到的事物。 陈石笑着开口,“槿初,按照这个推断,应该是之前我和你说的第二种情况。这样的话,你不妨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冯老赖毕竟职位不够,自然也没闲到随意询问他俩的谈话内容,挥挥手就去了院外警戒。 叶槿初白他一眼,“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她的能力是否以健康为前置条件。如果是,你这举动无异于画蛇添足。” “总要冒一些风险嘛。” 陈石顿顿声, “毕竟五号大人也是个爱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人。” 第6章 国仇家恨 这个时代的宵禁不需要理由,战场瞬息万变的局势足以使每一个坐镇后方的情报枢纽草木皆兵。 街道上持枪士兵游走不息,冯老赖深吸口气,佯装惊惶躲在屋檐下。 阴云密布,楼野寂寂。卖烟的小贩忽然来搭话, “老赖,这两天你拉车这么拼,还有时间出来逛街呢?” 冯老赖没成想躲个雨还能遇见熟人,眼眸一转,笑呵呵回应, “这世道险啊,街上又有动静了。咱们这些干小本工的,要还不关注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 他没直说,比了个抹脖的手势。小贩深以为然点点头,不忘呼应着, “这些年破事太多,中原那几位大佬打着架,我们在旁边看着都容易挨枪子。好在这地界还算平静,但…也就是暂时的。” 两人长吁短叹,冯老赖假装不经意扫过街上巡逻的队伍,脱口一问,“诶…你说这次集结这么些兵爷,是要干什么啊。” “官老爷们的事呗,三七堂前段时间死人,闹得沸沸扬扬。兴许他们也怕咱这后方出什么暴动,简单示示威…” 冯老赖不置可否。 通过军队示威的方式也就能震慑一些不入流的小组织,三七堂这种量级的庞然大物出了事,他们只用这种方式未免太过草率。 还没等他话说完,一个不和谐的身影突然拦在军队面前。 那人与军官在队伍前端从容交谈,很快路过一众观望的百姓。 冯老赖侧目远望,眼底微冷, “不对…” 刚刚没有刻意打量,定睛看下来,那军队阵列里混入不少步态轻浮的家伙。 虽然这年代征兵没什么要求,但新兵和老兵的区别,冯老赖这种资深特务自然烂熟于心, “…有人和军方联合了。” “军方?” 三人坐在陈石宅邸圆桌一周,陈石起身骂骂咧咧,“这事越闹越大了,五号大人下令,军方插手,三七堂跟一个影子一样缩在他们身后。” “能让我们动手的都不会是小事。” 叶槿初早有心理准备,一歪脑袋显出很矜贵的样子, “陈耗子,军情七处前段时间给我消息了。中原战事吃紧,城内要新调一批士兵去,这位六处兄弟所说的新兵,说不准是刚刚征召的。” “这座城青壮年走得七七八八,就算能新征上来兵,也断然不会是那个数目。” “想法一样…” 叶槿初手指卷起果盘里一颗枣仁糕点,轻轻咬了一下, “…今天早上我已经派人去盯住城内有消息的各大组织出入关隘了。看他们谁先沉不住气…” 陈石看她吃甜点吃得香甜,凑手想拿一块,却被叶槿初一记眼刀刺开。 她不动声色把果盒拉到自己面前, “六处兄弟,你那边对接五号大人最快,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多多沟通。” 冯老赖点点头,望向卧在侧堂睡觉的小狼女, “这孩子…就在这?” “我的宅邸还是比较安全的。”陈石怯怯看一眼叶槿初,“不过,槿初,你考虑下我的提议也未尝不可。” 叶槿初挑眉:又来? 陈石挥手:不敢。 时间就是生命,冯老赖收拾好东西再度到街上搜集信息。吃完半盘甜品的叶槿初扭身要走, “这种城市中心比不得荒郊野岭,必要的防备肯定是少不了的。二处的弟兄们我安排在周围了,我去百乐门一趟。” 陈石眨眨眼,“干什么?” “知月找我。” 无论是哪个时代,歌舞厅中消遣的男女心思都差不多。 咬定今宵,不问明天。叶槿初一进来就有不少相熟的姐妹上来搭话。最热络的还给她带了枣糕… “初妹妹,你有段时间没来了…这段又在跟哪个贵公子哥冶游呀?” 叶槿初挂上完美笑容,似嗔似怪拍拍那人脑袋,主动离开莺莺燕燕的中心。 刚走进换衣间,身后风声极轻微一颤。 叶槿初若有所感, “方知月,别装鬼吓唬人。” “…啊,这不是好久不见,拉近距离感嘛。” 她回过头,面前女孩身着青花学生布衣,袄裙白袜黑鞋,俏生生一个新派知识分子。 方知月眼眸澄澈,脸颊带点婴儿肥,笑起来给人感觉没什么心机 ——但也就是表面看看算了。 叶槿初环顾四周,换衣室里面如此封闭。 她实在想不出方知月是怎么无声无息进来的,好在她不是解密者,而是同僚, “你们军情七处有消息了?” “嗯,一支不在编制内的部队三日内就要撤回城内,具体要干什么不清楚。但肯定跟你们最近在忙的事情有关。” “你就这么贸然离开学校,没事吗?” “不会有人管的。” 方知月俯下身,好纯真地看叶槿初的眼睛, “…乱世之所以是乱世,就是因为人命不值钱。可能今天你死了,明天我死了。” 她忽然笑笑, “就比方说眼下…槿初你说我要是现在把你杀了,有谁会知道呢?” 叶槿初针锋相对,不偏不倚对上她清澈的眼, “你大可以试试…” “试试?你杀了我全家,杀人偿命,难道不应该跪下来让我杀吗?” 方知月笑笑,“…还是说你杀人太多,早不记得了。” “要动手随你,但别误了事。” 方知月夸张地捂住嘴唇作惊讶状, “哇…没想到我们三处处长是这么大公无私的人啊。那你说…我要是从中作梗,让你落到那群特务手里,你会不会生不如死啊?” 四目相对,两女谁都没有退缩的意思。但方知月先一步笑起来, “逗你的,我们七处已经在重要街道上安排好兄弟姐妹了…五号大人指示说你们出什么事我都不要插手,唯独一件——保护那个狼女。” 她顿一下,又补充说, “必要时刻,宁肯杀掉,也不要落于敌手。” 陈石宅邸。 热茶入口,陈石咂咂嘴, “槿初,你跟七处那只笑面蝎子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啊。听你这么一说,我怎么感觉方知月随时要捅你刀子呢?” “当年我执行锄奸任务,灭了她全家一百四十七口人。她当时在留洋,回来后机缘巧合遇上五号大人,加入了我们,一步步干到现在的地位。” “这…生死大仇啊。” 叶槿初乐了,“国门内那么多死难者,再大的仇抵得上国仇吗?” 第7章 棺椁与黎明 硝烟弥漫的荒野,一如燃烧的坟墓。 少年从远方走来,肩上红眼黑猫轻轻舔着爪子,丝毫没有被战场的残肢扰乱舔毛的好心情。 他拍拍身着布衣,款步走上前去。 男子双目失神,抽搐着躺在地上,像死鱼般嘶嘶喘气。 “喵…” “嗯…死得确实很难看。” 少年取下背上棍子,一圈圈解下绷带。直至那银色棍尖抵住男人心口,嗓音冷冷传来, “最后一句话?” “家…回家…” “回不去了,但都结束了。” 银棍刺入心口,扭曲的战场崩塌。一人一猫战在满目疮痍上,倒像是始作俑者。 他见过很多这样的仗,无论再光明正大的理由,杀到兴起根本想不起来。 战士们的目的逐渐从杀敌变为活命,直到头颅飞起,染红一片霞云。 苏方辰看了一会儿只觉得无聊,扭身要往密林中走,却看见树林中人影一闪而逝。 黑色羽翼转眼开合,他几乎瞬间到了那人面前, “你是谁?” 这位白种人面露惊惶,吞吞吐吐了半天,才用不标准的中文回答, “你是…巫师?” 苏方辰歪头没有回答,身侧阿七示威般朝他叫了声。淡淡血色涌入男子脑海,眨眼间清空他那些不必要的记忆。 少年手指微微抚过小猫毛绒绒的脑袋 ——一猫多用名不虚传,确实方便。 “目前的战报下来了,谈不上好坏…” 方知月坐在三人面前,青葱手指点点地图上两个位置, “当今政府和这些反对者联盟在这俩位置绞在了一起,说是横尸遍野都不为过。眼下也只是暂时偃旗息鼓,互相消耗带来的稳定,还不如一家独大呢。” 陈石犯了难, “这么搞,我们后勤布置交通线又要难上不少,我先去详细布置情况。你们留人在这守着小狼女…” 众人也知晓轻重缓急,没有阻拦他离去。 冯老赖盯了会儿被方知月点出来的两处战场,若有所思发问, “方处长,你觉得中原这场仗谁会赢?” “当今政府。”方知月斩钉截铁。 这话一出,两人齐刷刷望向她。叶槿初清淡开口,“你就这么相信他们?” “那些聚集起来的反对联盟,说到底是地方军阀,你我之间传输信息本就困难,再加上互相猜疑、利益倾轧——根本成不了气候。” 叶槿初微微颔首,诧异于女孩对局势判断的清醒。 方知月忽然抬眸看她,展颜一笑, “别惜才,你不舍得杀我,我可是舍得杀你。等一切尘埃落定,我要杀你全家哦。” 说起杀人全家时方知月面无波澜,却区别于见惯生死的淡漠 ——杀个人在她眼中,和屠戮猫狗没什么两样。 “那就看你本事了…” 冯老赖目光在两女之间跳来跳去,最终选择叹口气, “两位处长,我去看看那小姑娘怎么样了。” 几日好吃好喝供着,沫的精神头好了不少,对这些人的信赖也是与日俱增。 她缩在被褥里把玩瓷球,偶然瞥见冯老赖进来,上来就要扑他。 冯老赖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把她推回去, “别随便扑人…” 沫疑惑,“不可以打招呼吗?” 冯老赖冲她指指自己手心,轻轻挥动手臂, “这叫挥手,你这么打招呼就行。” 她笨拙地学着样,冯老赖坐到床边,微叹口气, “孩子,你一生下来无依无靠,命苦啊。” 沫懵懵懂懂,“无依无靠?我不懂…” “就是…你没有父母照顾,也没有朋友帮衬。” 冯老赖越说小狼女越晕,到最后还是沫抢先一步挥手叫停,“我听不懂…你不用和我说了。” “你不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吗?” 沫听他提起这个脖颈缩缩, “外面有很多人,我分不清好坏,认错了…会被打,疼。” 冯老赖爱怜地抚摸过她的狼耳朵,“不好啊,这世界不好。” “不好?”沫眨眨眼,“那好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所有人都能吃饱饭,孩子们能有书读,人们之间不再以贫富划分阶级——劳动所得,胜过投机倒把。” “那会有很多很多好吃的吗?” 沫咽下口水,大眼睛闪闪看着冯老赖。杀人不眨眼的特务偶尔也会有柔软的时刻,就比方说现在 ——冯老赖很真心实意地哽咽, “会的,多到你吃不完。” “那我要去那个世界,它在哪?” 冯老赖拍拍她蓬松的头发, “快了,我们在努力,快了——” 全城戒严是两天后,这次管控看上去毫无道理。但在战争时代,所有无理都能被容忍。 冯老赖没办法拉人力马车挣钱,整天在同伴面前长吁短叹,“生意没法做了,我这棺材本谁给啊。” “可不是。”同伴附和着,“那些大官说不上又搞什么事,派人在城里窜来窜去,也不说找些什么…搞得我们都吃不起饭——” 他话说到一半,就被另一位年长车夫打断, “老赖,皮子,你俩可少说两句。你看他们手里拿的那是啥,明晃晃的枪!万一你们这牢骚发到人官老爷耳边,八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两人对视一眼,讪讪低头。冯老赖心底盘算着这个事… 全城戒严,去陈石宅邸风险太大。他们现在沟通只能依靠还在活跃的几个情报站。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寻寻觅觅的这个人应该就是沫。 三七堂和军方都想抢夺这么一个小狼女,到底为了什么呢? “他们在找东西,只有沫知道或者能够感应到那东西在哪。” 陈石和叶槿初在歌舞厅中面对面跳舞,他抓紧时间分享情报, “就目前来看,我的猜想是最合理的。” 叶槿初没承认也没否认, “五号大人呢,他怎么看?” “五号大人说风紧,让我们静观其变。” “等?” “等。” “百乐门最近来的人越来越少了,应该是那些权贵得到了什么消息。” “有内幕吗?” 叶槿初动动嘴唇, “方知月去调查了,是最差的情况。” “什么?” “这些人…联合起来,要去参加什么仪式。” 第8章 自作自受 摇曳烛火挂在走廊两边,尽头传来低低吟诵声。方知月足尖点地,行动的声音几不可闻。 她青涩面容挂着笑,手指扣住守卫喉管,一刀抹断。 鲜血随守卫呜咽声涌出,一具尸骸颓然倒地。 方知月俯下身,似还嫌不够般用刀在他脸上画了一朵盛开的花。 “真好看,要是这痕迹落在槿初姐姐脸上…” 狂热从脊柱末端升起,又被女孩很好掩饰住了。方知月低低喘气,眼眶因兴奋镀上赤红, “方知月啊方知月,还是任务要紧…” 她自言自语着,翻到房间门旁,侧耳聆听里面的声音。 发言者言辞铿锵,语气却极为平和,神似布道的主教, “世道散乱,全因信仰散乱。只要我们侍奉我主,遵循她的意志行事——一切战火与灾厄都会得到妥善解决。” 方知月微微挑眉,她在西方也见过不少通俗意义上信仰神明的人。 但这种封闭环境,这种激进发言,怎么看也不是单纯的宗教宣扬那么简单。 窗户旁掠过几道黑影,七处成员冲方知月挥挥手,示意所有点位已准备就绪。 方知月手持细刀,冲手下伸出三根手指… 三、二、一…上! 木门被一脚踹开,军情七处成员鱼贯而入。守卫这群权贵的护卫们很快反应过来,交战一触即发。 方知月很快发觉不对劲,双方厮杀,局势如此严峻之下,竟然没有人选择开枪。 他们也在惧怕被当今政府发现吗? 不是政府成员? 心思一念而过,她冲上台前,那发言人抽出一根长棍当头甩来。 方知月俯身躲开,一刀直刺那人心肺。发言人反应很快,旋身避开锋锐,一脚踹到方知月手臂上,两人瞬时拉开距离。 四目相对,发言人怒气冲冲, “你们政府不讲信用!” 方知月闻言一愣,随即试探着回应, “你们做了什么自己清楚,敢打那东西的主意…死有余辜!” 这句似是而非的试探显然激起男子某种情绪,他怒喝一声冲上前来,长棍当头劈下——咚! 方知月仗着身材娇小的优势后仰躲开,左手按住墙壁,借力一个直刺,在男人肩膀落下血洞。 “…把你们吃到嘴里的东西都吐出来,我兴许还能放你一命。”方知月笑起来,清澈眉眼微皱。 回应她的是男子越发凌乱的棍法,方知月左闪右避很快被逼到角落。 她似觉无聊撇撇嘴,当心一脚给他踢出好远。 方知月跃到男人身前,扭身借势一刀,男人喉管乍破。 鲜血喷溅到她身上,女孩却像闻到名贵香料般心旷神怡,“令人着迷的味道,只是这帮人的血都好难闻。一点不像槿初姐姐,连血都那么香…” 作为异调局公认的刺杀第一处,七处成员闪电战能力近乎于恐怖,还没到一炷香功夫,场内喘气的只剩下同僚。 方知月扫一眼在场众人, “死了几个人?” “一个弟兄,被围攻死的。” “还不错,要是一对一都能被杀,到阎王爷那报道都别说是我七处的人,丢我的脸。” 她走到同伴的尸首面前,示意身边人把他背着, “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埋了,那些权贵没都来这个集会,还有一批小老鼠躲在洞里。” “那…处长,我们要去找吗?” “要是活都我们干了,一处二处多无聊啊。给他们留点发掘信息的时间,我们等着五号大人下一步指示就好。” “是…” 半小时后,叶槿初刚唱完一首歌,百乐门生意萧条。但他们这些打工人还得照常上台,乱世乱世,人命就是钱,钱可以买命。 当然,枪也可以。 一把短枪抵住后腰,叶槿初却没有反抗,而是轻巧一句, “怎么,憋不住了,打算现在动手?” 满身是血的方知月笑了,“槿初,你就不能害怕一下,给我点情趣。” 叶槿初冷笑,“我为什么要给你情趣?” “你杀了我全家,所以你欠我的,你帮我做什么都不过分。这都是应该的。” 她转过身,轻轻掰开方知月持枪的手。叶槿初用那只枪把敲敲自己心口, “战争结束后,我们各凭本事。现在…各干各的事,要不然我饶不了你。” 两人对视,叶槿初忽然拉她走进换衣间。她从地板拿处暗格掏出一件和方知月着装一模一样的衣服。 方知月见了眼眸微闪,“收藏和我一样的衣服,就这么想杀我?” “我猜到了。” “猜到什么?” “我猜到你早晚有一天会满身狼藉找到我,但没想到…你身上会是别人的血。” “你在诅咒我吗?” “你觉得呢?” 方知月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槿初啊,你真是个难解的谜,我好喜欢你又好恨你,你说说我该怎么办?” 叶槿初厌恶般皱眉, “方知月,不要恶心我。” 她帮方知月处理好血淋淋的衣服,女孩心安理得接受着叶槿初的侍奉更衣,瞳底有火光跳动, “对嘛对嘛,讨好我才对,要不然我就报仇了,把你剁碎了喂蝎子怎么样?还是先用蝎子毒死,再喂?” 叶槿初没再理会她的疯言疯语,更衣完毕掏出一包白粉撒在两人身上,血腥味很快随水流消融。 方知月迟迟不动弹,叶槿初轻哼一声,“堂堂军情七处处长,不会不知道逗留过长时间的后果。怎么,你要在我这住吗?” 方知月清纯笑笑,“难道不可以吗?” “如果你想死。” “啊…死这事不必那么着急,人早晚要死的,到时候…” “方知月。”叶槿初很平静地打断她, “少废话,现在立刻出去。” 她说完摔门就走,丝毫没给方知月缓冲的时间。 被留在原地的女孩贪婪嗅着叶槿初遗留的味道,嘴角勾起病态的笑,“好喜欢…好喜欢。” 风雷从窗外吹进,方知月足尖落地,路边野猫惊起,却被她黑暗中的目光瞪回。 小动物很懂得什么样的人惹不起,更懂得应该避开哪种怪物 ——不然敲骨吸髓,抽筋拔骨,都属自作自受。 第9章 所谓包围 “全杀了?一个活口他妈没留?” 陈石惊疑不定,面前叶槿初点点头,毫不意外般吃着新款茶点。 陈石扶扶方框眼镜,凑过去确认, “不是…这伙人都是些身娇体弱的商人,我们要是拿住几个,三两下审讯不就能问出事情经过来。她这给全杀了,我们无从着手啊。” “她说自己试着问过,但那群人死活不说。” “死活不说?”陈石被她气乐了,“那战场上她也就是随嘴一问,但凡有点脊梁,怎么可能被她套出话来。” 叶槿初没回话,只是冲他挑挑眉:那人都杀了,你怎么办。 “我一个管后勤的有个屁办法,交给你们一二处了。不过我得提醒你,槿初,你有点太纵容七处那个孩子了。” 他顿顿声,神情隐晦暗示, “她再怎么厉害,毕竟年龄还小,知道的事情也没有你多。体制内这三三两两的人你都熟,想有点什么意外再容易不过。” 叶槿初笑了,“你的意思是…要我杀了方知月吗?” “先下手为强,维持内部稳定,五号大人会理解的。” 陈石把装茶点的牛皮纸袋往她那边推推,“说实在的,不只是你,我跟这只蝎子共事,浑身上下也是不爽利。” “陈耗子,你只是惧怕比你更疯的人。你的忌惮,不…应该叫恐惧,来源于对自己实力的没把握。” 叶槿初一针见血,陈石却不以为耻, “对啊,我打又打不过,算计又没信心。不想着撺掇你去杀了她,我难道跟老虎睡一个床啊?” 大战当前,这种话半真半假,陈石当然也只是和她说说罢了。 打破平衡不只需要勇气,还需要承担责任。 黎民死难千千万,没人能扛得起这个罪孽。 “最近你们二处遇到过什么人吗?” “有几队在周遭巡逻的士兵,你这好歹算个贵族院子。他们来也得再三掂量。” 陈石哼哼两句, “那是他们还没把表面上那些花花草草清理完,等清理完了,就要动手收拾我们这些老木桩子了。” 两人说着话,冯老赖推门而入,深吸口气,“那些士兵往咱们这里包过来了。” “守城的那队人?” “不,应该是六处处长说的那个回撤到城内的部队。” “编号没见过?” “没见过。” 冯老赖一件件套上黑衣,面罩下一双眼眸微冷。他进屋拉住在角落里吃肉干的沫,侧头看两位处长, “你们负责应对那些人,能搪塞搪塞过去,搪塞不了——就杀。” “堂而皇之杀政府的人,这种后果,五号大人不会不清楚?” 冯老赖乐了,“这就是五号大人的命令。” 他指指自己又指指面前两人, “我负责死死保护住这姑娘,你们无条件拖住他们。” “这…”陈石还想质疑什么,却被坐在他身边的叶槿初打断。 她拿起藏好的弯刀短枪,“对面这么多人,还持有火枪。如果任由他们搜查太危险了,直接动手,有枪声,二处的弟兄们就会过来。” “七处那姑娘不来?” “她被五号大人调走了,说自有安排。” 陈石撇撇嘴,“好嘛,这是把咱俩挂这了。能打也得打,不能打也得送命。” 叶槿初子弹上膛,拉开保险, “我们干这行,不就是等着某一天死于非命吗?” 冯老赖背上小狼女,就着后窗一翻,门外士兵显然注意到行踪诡异的两人叫喊着就要追上来。 跑得最快的未必活得最好,当头士兵头颅透出一个血洞,脑浆汩汩流淌。 叶槿初手枪口烟气淡淡上飘,一个扭身躲到门后, “陈石,我看见二处的弟兄了,你掩护我发信号!” “好嘞。” 陈石在桌底扒出一把步枪,利落上膛,倒也没冒着风险瞄准,就戳破窗户纸对着那群人一顿盲扫。 但总有人在幸运女神的眷顾外,哪怕毫无目的,子弹还是带走了一片鲜活的生命。 血花迸溅,叶槿初趁机朝离得最近的二处成员比了个手势。 成员们心领神会,逐渐散到整个场景的各个点位。子弹从四面八方飘飞而来,一时宛如鬼阵。 但敌人在阵中,他俩也在阵中。 几颗子弹迸溅到房间内,陈石脚边飞起一阵烟灰。他顿时无语, “我说…槿初,你能不能让你那几个手下有点准头,这家伙…别敌人没杀死,咱俩先被打成马蜂窝了。” 叶槿初面色不变, “这种时候你还能想出比这更好的拖延方法?” 陈石苦笑, “我们三处兄弟需要保持供给链,咱们拖再长时间也不会有援军了。除非是远在天边的一处赶过来,再不就是…那个七处提前完成他们那边的事。” “背水一战不是常态吗?” 叶槿初眼疾手快,瞅准空隙,一枪再度爆头一名士兵。 她隐约察觉异样, “这些人…比想象中素质要高很多,二处兄弟包围得很突然,他们却能很快稳住阵势,甚至还有余力追击我们。” “前方战事那么吃紧,他们还有时间搞我们?” “沫身上的秘密,越来越值钱了。” 话刚说一半,破风声砸进房间。一朵血花在陈石肩头绽放开来。 他被劲力带退两步,望向毫发无伤的叶槿初,面露不甘, “你说要比杀孽咱俩相差无几,怎么你命就比我大那么多?” 叶槿初紧皱眉头,“打中骨头了吗?” “应该蹭个边,但没什么大问题…” 陈石撕开长袍简单缠了一圈肩膀,继续不管不顾手持步枪扫射。 不断前进的士兵再次被压退几步,但这仅仅是暂时的。只要陈石换弹,他们冲到两人面前再简单不过。 “压住外围…” 叶槿初转头对陈石说,“…给我三秒钟!” 陈石愣了,“你干什么?” 他话音未落,叶槿初转准机会推着桌板压到正前方,子弹在木头上削落碎屑。 叶槿初拉开手里东西引线,一个漂亮的高抛,人群中炸开一朵烟云。 陈石骂骂咧咧, “不是,有这东西你怎么不早用啊。” 第10章 醒目的红 密林深深,两道人影在其中穿行。 沫速度要比冯老赖高出一小节,在他指挥下靠紧道路内侧,眼眸时刻监视着周遭, “我们要跑多远?” “不知道。” “那些坏人…为什么要找我?” “不知道。” 田间小路终于走到尽头,两人面对成片的树木相顾无言。冯老赖先打破平静的 “我们往山上跑。” “山上?” “对…”他指指面前陡峭的岩壁,“…你能爬上去吗?” 沫嘶了一口气,犬牙微动,“可以,但很高…我害怕。” “孩子,一旦你落到那群人手里,处境会更危险。爬上去,越高越好,越快越好。” 沫缩缩脖子,示意自己懂得他的意思。 她顿顿声,面露疑惑, “那你呢?” “我在悬崖下,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下来,安静藏好,直到之前我带你见过的人来接你。” 小狼女虽然不理解,但面前这位麻子脸陪自己时间最长。在她眼里人类都一个样,外表这种东西是最不能衡量善恶的了… 但沫想让好人活下来… “那万一…你遇到危险怎么办?” 冯老赖叹口气,“就算是我死了,你也要藏好。绝对不能出来,要不然等一切结束我也会杀了你,懂吗?” 沫被他冷淡神色吓远了些,还是小心翼翼询问, “你又为什么要杀我?” 冯老赖:…… 还没等他想出什么像样的解释方式,远处树木忽然惊起无数窸窸窣窣的响声。 冯老赖眸子一缩,暗道不好。 “别问那么多,你赶紧上去,记住我说的话!” 沫在原地徘徊,却被冯老赖强行推上了悬崖峭壁。小狼女不得已只好照做,几个眨眼的功夫爬到一半。 “一道踪迹消失了…” “小心四周!” 追兵们身着淡绿色布衣,腰间系着一个小小的十字木挂件。 当头一个布衣人率先停下脚步。他盯了一会儿不远处神色莫名的冯老赖,挥手示意身边同伴散开。 他冷声呛一句,“这只有你一个人,把她交出来,我饶你一命。” 冯老赖笑了,“好啊,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几个下属按捺不住,率先掠过树丛朝他冲去,哪曾想激起一片简易树枝陷阱,虽然没造成多大伤害,脚步难免迟缓。 嗖!嗖!嗖——嘶! 一片片状飞刀从冯老赖手中旋出,在几人身上炸开红烟。 “暗杀手段用来对敌还是太勉强了…” 冯老赖嘴里含上一块石子,脚步后踏眨眼掠出四五米。当头布衣与他身形对撞,布匹被劲力撕开,碎屑散落如风中残蝶。 冯老赖扭转身体,堪堪稳住重心,抽刃一刀刺破那人胸膛,鲜血润湿衣襟与刀尖。 只见那人抬脚一踹,正中冯老赖心口。可他非但没有向后倒去,反而趁机拉住绿衣人裤脚。 一刀挑断脚筋,那人痛呼连声。冯老赖借势欺身而上,又一刺了结那人。 可任凭武力值再强,群殴这种事,很难讲出道理。冯老赖很快被劈了一身伤疤,动作也终于迟缓下来。 失血过多,眼前景象晕开。他却忽然咧嘴一笑, “五号大人,您是觉得我该牺牲在这一步了吗?也好…新世界一定要到来啊,那个没有剥削与压迫的国度。” 他的自言自语随利刃出鞘终止,先前游刃有余的刺杀风格转变为不计伤口的搏命。 冯老赖挡住当面一刀,后退两步却被树丛绊倒。同样伤痕累累的绿衣人们围上来。 人群后侧一位青年走到他身边,他摘下面罩,露出一张西方面孔, “她在哪?” 冯老赖冲他伸手,“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出乎在场众人意料,这位西方男子丝毫不在意他这显而易见的阴谋,就那么没有防备地靠了上去。 一刀破风,男子头侧忽然亮起铭文法阵,金属撞击声震破,那刀刃像被冥冥中的盾牌挡住了。 “这…” 冯老赖瞳孔骤缩,他的认知里没有魔法这一概念,但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男人不简单。 “你…杀不了我。” 男人口音蹩脚,却不妨碍他传递念头, “…但我们能让你很痛苦,告诉我们,她在哪?” 激发斗志并不一定需要生死一线,长期游走在情报中枢。冯老赖最清楚什么时候该拼命 ——暗自积蓄的力量随他脚步他地爆发。 冯老赖腰部发力,稳稳起身,一刺直击白人男子咽喉。 白色符文法阵在半空中一闪而逝,冯老赖气势汹汹一刺却是佯攻,另一只手掏出怀中手枪,子弹瞬间激发。 铛——! 一声金属爆响,白人男子被这接连不断的攻势逼退两步,但也仅仅是两步而已。 他抬眸看去,眼前忽然扬起一片沙土。 冯老赖没有恋战,一脚踹倒被迷住眼的绿衣人,脚踩他臂膀跃起,匆匆两步窜入茂密的丛林。 烟尘散去,眼见目标跑远,绿衣人齐刷刷看向那白人男子, “格里高利阁下,我们该怎么办?” “扩散搜索,要找到…那狼女。” 沫幼稚而单纯的世界观里,善恶都很简洁。 就比如说那群游走在密林中的家伙,也是破坏她近几日平静的生活的罪魁祸首。 坏人,就该死。 沫俯下身子,身体每一寸肌肉都配合着主人想要隐藏行踪的念头。 悄无声息掠过草丛与树木,她逐渐靠近绿衣人后脖颈。 野兽撕咬的本能跃上心尖,紧接着是难以言喻的负罪感。 “坏人…该死。” 沫心声连连,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可还没等她下定决心,另一道身影忽然从树上跃下。这一刀自上而下,在绿衣人后心撕开竖状血痕。他动动嘴唇还想说什么,却又被匕首贯穿腮帮。 方知月学生服再度染血,那双眼却闪着火光。 她转过身望向小狼女,勾唇笑笑, “有时候真的觉得五号大人能掐会算,他怎么知道你会来这边的呢?好奇怪呀。” 她话没说完,随手甩出暗器。不远处另一名绿衣人颓然倾倒,喉口一个血洞汩汩流红。 沫见到熟人很惊喜,想要靠过去,看清方知月的神色却忽然胆怯缩缩脖子。 方知月沾血的脸上笑容狂热,像是尸山血海孵出的花朵。 第11章 恶会繁衍 陈石宅邸。 叶槿初轻声一哼, “这种时候…搞来它的难度你们后勤三处最清楚,要不碰上特别紧急的情况,怎么能空空浪费?” 陈石手指沾沾伤口的血,沙痛着嘶一口气,冲木桌子背后的叶槿初喊, “你们二处成员牢不牢靠啊,这都多长时间了,还没请来援军?” “援军?现在城里还能有什么援军,就算有,也是敌人的帮凶。” 陈石闻言苦笑,换好弹药正要继续压制。那部队后方忽然出现异样骚乱,一片片敌军如风吹枯木般折倒。 “不是,还真有援军啊。” 陈石定眸远望,那人群中央一位粗犷汉子冲天开枪,在他身旁无数布衣士兵压在左右,竟生生铸起一片血肉壁垒,替他挡下不少攻击。 在这汹涌火力下,包围陈石等人的部队很快从侧面小道溃退。叶槿初看清那男人面容,长出口气,心弦却绷紧, “…行动一处不在中原前线监视战事,反而来后方驰援我们——那小狼女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 “城里守备军快他妈来了,你俩赶紧带上你们的人跟我走。” “走?完全放弃城内的情报网络吗?” “没错,五号大人命令我们紧急回缩,整座城池的情报控制就靠七处的兄弟姐妹们了。” 几大处盘踞此地多时才有这种情报规模,一句命令下来就要全盘抛弃,谁心里也不好受。 陈石盯了会儿那短胡茬的汉子, “马立新,给我们个理由,我们三处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总不能你一句话我们就…” 马立新扯住他肩膀就把他往外拉,嘴里骂骂咧咧, “每次就他妈你这个耗子耽误事,理由?五号大人说的话那就是天王老子的律令!” 陈石被他这一握弄得骨节咔咔响,却仍没有松口, “那小狼女怎么样还没有个定数呢,我们就这么撤出去,保护任务怎么办?” “不用在城里保护了,我们出去。一处二处三处,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护住小狼女周全——不惜一切代价。” 能被选入异调局的不乏身手矫健之辈,哪怕是专管后勤的三处成员,也只是在使用火器上略显不够专业。 不过刀尖上的生意大差不差,除了拖家带口实在出不来的成员,三大处几乎全员出城保护小狼女。 几人脚步匆匆,陈石趁机发问, “马立新,到底是什么情况?七处留守在城内?” 粗犷汉子斜眼看他, “不该你知道的少他妈问,五号大人让方知月去接应那个六处的弟兄了。城内七处的暗桩要干什么,我怎么知道?” “又是五号大人的安排吗?” 陈石叹口气, “他老人家究竟想要干什么?” 叶槿初冷声呛回, “我们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陈耗子,做好自己的事,别给五号大人添麻烦。” 陈石被两人呛住话头,悻悻不再挑事。时值大战,几处联动常有的事,二处三处果断把指挥权让给更有战场经验的马立新。 “这两侧密林有人行踪迹,我们一侧一侧来。先去左边。” 叶槿初皱眉,“这样不会很浪费时间吗?分兵到两边,不是效率更高?” 马立新神色莫名看她一眼, “五号大人说这伙敌人威胁性很大,就算我们联合,也没把握百分之百降伏。” “不太可能…” 这倒不是陈石多话,异调局建局之初搜罗天下人才,能通过重重筛选走到这的,没有谁是经不起捶打的嫩苗。 叶槿初也轻声开口, “我们三处联合,就算是境内那些叫的上名字的大组织。如果不倾巢而出,也拿我们没办法…” 马立新加快脚步,言简意赅, “不是境内的组织,是境外的,和那柄西方运来的剑有关。” 密林中。 方知月和沫悄悄隐蔽在小型山洞中,小狼女鼻尖微红,想要嗅附近的味道 ——奈何身边女孩衣襟血气蔓延,她也只能无功而返。 “你为什么…要弄得满身是血?” 沫缩在石壁角落看她, “明明那种角度,你可以躲开的。” 方知月听她这话,擦拭匕首的手一顿。她扭头冲小狼女笑笑, “你不觉得很刺激吗?被血液喷淋到身上那一瞬间,生命在周围跳跃,哼哼…” 方知月脸颊很快扬起病态的红,但那笑声更快止住了, “我的任务是保护好你,你不用做什么探查周围的无用功。该你跑的时候,你大胆跑就行了。” “你们为什么要保护我?” 沫怯怯发问, “…明明我们才刚认识不久。” “我也不知道。” 方知月忽然抬头,却只看见洞顶的石块, “…但五号大人既然要保护你,就肯定有他的理由。这世界上不需要我们,需要你们…” 她表情冷却只一瞬便又恢复那种不正常的疯狂。沫一如既往听不懂她的话,却很诚心地规劝, “其实你们不必为我做到这个地步的,我被他们抓去无非是被打几顿啊。你们这些好人不应该被我拖累。” “好人?” 方知月匪夷所思看她, “你觉得我们是好人?” 沫被她那种眼神吓了一跳, “嗯…怎么了?” “哼…”方知月那一瞬间表情很空,说不上在想些什么, “其实我们也很自私,自以为是想出一条路,就想让全境人都跟着我们走。但谁都没想过,万一他们不认可呢,万一他们不愿意呢?” 她反持匕首躲到洞口旁边, “…那我们不是带着他们从一个深渊走向另一个深渊吗?” 沫歪头, “之前那个…麻脸叔叔跟我说,你们想要创建的新世界有好多好多好吃的,也不会再有坏人。这不是很好吗?” “如果恶被完全消除,新的恶就会从善中分离出来。这世界本来就不好,而且永远都不可能变好…” 方知月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没用的东西,挥挥手叫停了话题, “你不懂,也不需要明白,你只需要知道一点——至少现在,你的命,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值钱。” 第12章 魔法与剑刃 三大处成员身手自不必说,荒草上飘过无数人影。直到目力最好的叶槿初看出端倪,挥手示意众人停下, “有人…” “这么远,你能看见?”陈石小声提问,却被她一眼白回。 “…西北方向,三百步左右,那群人穿着绿衣服在往这边靠,仔细看能看到。” 马立新点点头。他拍拍叶槿初肩膀示意她回到一处队员身后。他指挥下,战场经验最丰富的一处众人很快选好了埋伏点位,蓄势待发。 “绿衣人…西方那群家伙吗?” 马立新心念周转,从腿侧抽出一把长刀,低低放在脚下。天色渐暗,丛林冷风习习,那两位绿衣人搭着茬,躲到大树旁小便。 两人随口搭话, “…老刘,你说我们加入这什么十字军干啥。信那什么主,主能给我盖层小洋楼?” “害,现在啥世道你也不是不知道。能有口饭吃,给谁打仗不一样——我那一家老小都顾不上咯,还管什么主。” “也是,真不知道那个什么格里高利来这干啥。找狼耳朵女孩,还真当这有妖精了哈哈哈…” 马立新转头与陈石两人对视, “十字军?” “我们二处没收到消息。这事应该归一处六处七处管。” 马立新摇摇头,低声解释, “我们一处只参与境内纷争,对境外那些事所知甚少。但…我旁敲侧击得到过十字军的消息,好像是境外的一个传教组织,保密工作做得很好。” 叶槿初轻轻一哼,“有信仰的组织保密工作都牢靠,不像现在那些分地盘分金条的军阀,只认金银不认人。” 陈石沉吟一会儿,“我们这次要对付的硬茬子就是这帮人?他们不也是咱同胞嘛,咱上去说说,未必需要动手的。” “没时间了。” 马立新反持长刀,眼底冷光一点点泛起, “…五号大人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保住那个小狼女。这些人拦在目标面前就是误事,况且弯腰给那群侵略者做狗——他们死了不亏。” 在场几位都不是心慈手软之人,话头说定,纷纷抽出随身长刀短匕。叶槿初接过陈石递来的飞刃,冷雅眉宇间锋芒一闪—— 嗖!嗖!嗖! 两人脖颈一道血光绽开,双双毙亡,颓然倒地。鲜血迎来蚊虫与鸟兽,马立新一马当先再度前掠,越往深处,绿衣人越多。 “都是自己人?” “这世道,有一口饭吃就能卖儿卖女。他们卑躬屈膝倒也不奇怪…” 叶槿初嘴上戳破他们动机,手上却毫不留情。飞刃例无虚发,如死神之吻,每一阵不合时宜的风都带走一片生命。 “就这么简单?也不是什么强敌啊…” 陈石话音未落被叶槿初挥手打断。她指指不远处山峦上站立的白人,他身侧四位西方男子拱卫四周,像护卫之于国王。 “这就是那帮人的头头?”陈石轻言。 马立新按住长刀,暗暗蓄力,“不清楚,但干死这个畜生,这趟差就结束了。中原战事吃紧得很,我们一处没多少时间耗在这个鬼地方…” “你们这有弓箭吗?” “有一把短弓,但木头年头长了,劲力不够…” “我试试。” 短弓入手,叶槿初眼眸微凝,像变了一个人。昔日慵懒的伪装如潮水退去,只留下无边冰痕,散发阵阵森冷。 风声在耳畔,她手指一松,弓箭掠过树林化作一道夺命黑影。眼见那锋刃要刺入白人男子脑后,一道白色符文亮起,铛! “被挡掉了?” 陈石愕然:“怎么可能?” “搞不清楚,但异调局这么些年,搞不清楚的事多了去了。” 马立新眼见那群人反应过来,转身朝着自己等人方向。他挥挥手,一声令下, “杀!” 喊杀声四起,格里高利蓝眸一凝, “又是那群家伙吗?” “看身手,应该是一伙人。” 他身边手下眼见那边气势滔天,微微垂头, “格里高利阁下,你看要不我们先撤退,毕竟我们到这里的任务是寻找那狼人——和当地起大规模冲突,并非教皇所愿。” “哼…教皇他老人家人老了,心也老了。这些人的武装和那些政府官员区别很大…不是政府的人,那就是这地方的本土组织。” 格里高利五指张开,符文结界逐渐构建, “我们要掌握这里,怎么能不跟这些土着人打交道?了解他们,也是我来这里的目的之一。” 手下眼看自己劝阻不了,也只能闷闷答应。 他扭身要走,却听见身后男人轻声喃喃, “god helps those who help theselves(自助者天助之)” “那白色符文什么鬼东西?” 陈石骂骂咧咧,双刀频频斩向拦路手下,却被那诡异符文屡屡弹回。 叶槿初战斗风格依赖技巧,每一次致命攻击都被轻松挡下。她更是苦不堪言, “简直像套了一层壳…” 马立新一门大刀舞得虎虎生风,格里高利左右腾挪之余,维持结界的手不曾松动。 这位一处处长看出端倪,一刀斩向他那只闪烁白光的手,却被格里高利扭身躲开。 马立新侧眼高呼,“弟兄们,瞄准他手腕上那个邪乎法阵打!” “收到!” 一处姐妹借同伴肩膀一踏飞起,纤细身姿在半空中扭转,这一刀直冲格里高利头颅,如果中了,这位所谓传教士统领便会殒命当场。 可世事不顺人意。 半空中凝结符文法阵,一道灼灼光线顷刻射出,贯穿女人肩膀。她惨叫一声跌落在地,手上刀刃没入草丛。 马立新怒气上涌,一刀逼退那白人男子,用力把倒地同伴拉到后方, “这家伙法阵可以远程攻击,小心!” 身后二处弟兄支援上来,叶槿初索性抽身,再度拉弓射箭。箭头精准越过所有友军,直直刺向格里高利。 他冷哼一声,面露不屑, “被打得割地求饶的贱民罢了,能用出什么像样的攻击——是我太高看你们了啊…” 第13章 爱与恨一线之隔 他随手一挥,结界荡开涟漪,那弓箭瞬间被撕裂,连带着叶槿初都被震出好一段。 她衣衫被草丛划破,血痕蔓延。 “槿初!没事?” “还好,这是什么力量…好疼…” 叶槿初感觉自己被无形的拳头猛击了下最脆弱的小腹,胃里翻江倒海之余几欲昏迷。 几位小姐妹连忙过来搀扶她远离战场中心,好在没有被其余十字军抓住机会。 马立新刀法凛冽,但在那人魔法般的攻击下只能节节败退。他狠狠咬牙,拖刀前冲,刀尖掠过土石咔咔作响。 格里高利意识到他想干什么,一片符文射线压着他头颅射去。马立新前胸两处贯穿伤,血流汩汩,可他嘶吼着浑然不觉。 一刀甩开,开山裂地之势。 “势来…”马立新扭转刀把,借冲锋力道旋身前冲。他眼底平静如流水,阵势却凶凶如烈火。 刀刃如臂驱使,裹挟阵阵狂风落到格里高利面门。 铛!铛!铛! “…不可挡!” 马立新话音重重落下,这普普通通的刀刃竟硬生生砸破三层十字军符文结界。格里高利惊疑不定之余扭转上身,却终究没能完全避开这一击。 嘶——噗! 鲜红从衣襟下喷涌而出,格里高利胸口中刀,呕出一大口污血。 他盯了会儿没比他好多少的马立新,面露不解, “以命换命?为什么这么拼…” 格里高利不理解除了宗教外的信仰。他的疑惑只持续极短一瞬间,符文法阵再度荡漾,马立新被震开十几米。 几位一处弟兄眼疾手快接住他。马立新伤口血流如注,望向场中时目光锋芒不减, “让这些西方来的见识见识我马家刀法…” 正和左侧十字军纠缠的陈石看见他出了战果也是惊奇。他双刀如风掠过,佯装攻上,实则俯身抽打对方腿脚。 十字军护卫反应不及,小腿肌肉被割断,颓然倒地。 陈石扑到他身上,一刀插入咽喉。血液喷洒满身,他却毫无所动, “马立新,又不只你有血性…” 他话没说完,眼前飞过弓箭。那箭头恰到好处逼退想要趁陈石不备偷袭的家伙。 他连忙抽空抽身,待回到安全区域后回望叶槿初算作感谢。 叶槿初正面被符文波纹荡开,内伤不比马立新轻。可她只是紧咬牙关一言不发,紧紧盯着那受伤白人男子的动向。 格里高利轻哼一声,吩咐下去,“先对付那个弓箭手。” “好。” 剩余三名十字军护卫齐刷刷后撤,眨眼护在格里高利身边。 他们纷纷伸手驱动符文法阵,但速度和光芒大小都比格里高利逊色不少。 但即便如此,魔法也远胜于火枪。 灼灼射线如雨飞落,速度远胜于子弹。叶槿初凭借本能扭身闪躲,却仍被击中半个身子。 密密麻麻的血洞显现,她闷哼一声,一头栽倒在地。 陈石面色一白,踏步到她身前,给她抱到阵列最后方, “叶槿初!你怎么样?” “疼…” 女人失血过多,声音几不可闻, “喘不上…气…” 陈石手忙脚乱叫来三处医护人员替她包扎伤口,可那射线击中的位置,血肉完全被消融,根本没办法完全止住流血。 “操你妈…” 陈石眼眶微红,把叶槿初交给那些医护人员照顾。他踏步起身,借助树干遮蔽十字军视线。 身边三处成员极有默契,开枪掩护他前冲。 “吃刀!” 陈石旋身如风,一刀又一刀排山倒海而去。格里高利驱动符文结界阻挡,却实在难以判断他落刀位置,眨眼间被刮出几道血痕。 他在十字军护卫三人掩护下再度后撤。 符文结界无法完全防住子弹,他们只能躲在树干之后双重保险。 马立新回头:“叶槿初怎么样了?” 医护兵急切:“叶处长失血过多,昏迷了!” “靠…”他暗骂一句格里高利等人难缠,挥手叫上一处弟兄们, “大家跟我上,把这群狗娘养的埋这!” “是!” 异调局三大处同仇敌忾,火枪声停止,刀刃重重围去。 十字军不得已陷入缠斗,却也在符文结界帮助下不落下风。 丛林中人影交错,血气蔓延,方知月收回窥探四周的目光,深吸一口气。 远处枪声四起,她心头有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感。躲在山洞角落里的沫怯怯搭话, “知月姐姐,你能离我远一点嘛…” 方知月剜她一眼,小狼女却意外地坚持, “我…刚刚嗅到了槿初姐姐的味道,你身上血味好浓,我不能确定——” 方知月握住匕首的手指一紧:“她来了?” “有…她血液的味道,姐姐好像…受伤了。” 方知月没有回答,只是身体诚实地从风口走开。沫凑到山洞口,小鼻子动动,随即眸子立起, “好浓好浓…槿初姐姐受了好重的伤——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她!” “沫!” 方知月大声叫住她, “…在这待着!” 沫不可思议转头看她, “知月姐姐,槿初姐姐遇到危险了!我们不去帮忙吗?” 方知月艰难咽下口气,眼眸红红如厉鬼上身, “…外面什么事我管不着,你待在这里,就是对我们最好的回报。你现在出去只会添乱,懂不懂?” 沫急出了泪, “可是…可是如果我们不去救槿初姐姐,她会死的——伤到这种地步真的会死的!” 方知月身体颤抖,唇角流出一串半疯半癫的笑声, “槿初,只有我能杀你,只有我…你不能死在别人手里…” 喃喃自语很快终止,方知月走到山洞口,扭转眸子看沫, “你待在这里,等我们回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离开这里,如果敌人闯进来,咬死他们。” 沫动动嘴唇想要反驳,却被她脸上异样的笑容吓没了话,只糯糯一句,“好…” 方知月简单遮蔽好洞口,再度起身时眼底笑意盈盈, “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的东西…” 沫透过树枝遮蔽看着方知月身影逐渐远去。 她不明白,为什么那女孩对槿初姐姐的情感可以如此复杂——就像熟睡中刀锋停顿在喉头那一瞬, 退一步太平无事,进一寸阴阳两隔。 第14章 请辞 用五号大人的话说,方知月很像鬼影。 她可以依附,可以独行,甚至可以隐蔽在人声鼎沸下,只等目标一个不留神,将其头颅切下。 这种近乎于偏激的战斗风格或许受性格影响。 但不会有人为她指路,毕竟… 她家人都被叶槿初杀了嘛。 二处成员肩头忽然一沉,一个人影借助他们躯干往格里高利方向飞掠。反应慢的成员只觉一阵血腥气飘然而过,那短匕便已到了格里高利面前。 “你伤的她?” 方知月眼眸冷冷,一击劈在符文结界上。格里高利没料到这不速之客忽然出现,后退一步让开距离。 她借势后空翻落地,扫腿直击格里高利脚踝。 砰!骨肉相碰,格里高利低呼一声。 方知月趁势又一匕撩阴,另一位十字军护卫反应过来,侧身挥剑,逼她拉远距离。 自知事不可为,方知月也没强求,再度脚踩十字军肩头翩然而去。 她对叶槿初血液的味道再熟悉不过,准确落到奄奄一息的女人身边。她握住叶槿初手腕,感受那极度微弱的脉搏。 她长出一口气,心却仍旧吊着, “她怎么样?” “失血过多。” 医疗兵虽然不清楚面前这位身份,但陈石与马立新的神情做不了假。她也没过多隐藏叶槿初的伤势, “万幸是那怪符文没有伤到重要器官,叶处长身体素质好,给我们足够的医疗条件,还有救…” 方知月眸色微颤, “不行,任务还没完成。” 医疗兵紧抿下唇,战场之中最要直言不讳, “那…叶处长的命重要,还是这个任务重要?” 加入异调局的各位都有死在禁忌上的决心,医疗兵这话不是在激将,而是诚心实意地询问。 一个处长的死,固然伤筋动骨。 但如果任务权限更高,他们倒也不是付不起这个代价。 如果能完成任务,叶槿初甘愿赴死——这点方知月再清楚不过。 可她偏偏不想让这女人死得如此轻松… “先用五处研发的止血药,争取维持住她的状态。我们尽快完成任务就是了…” “好。” 方知月转过身,正好对上冲锋回来的陈石, “什么情况?” “目前不太清楚,那人掌握着一种邪门的符文法术。” “打不过?” “缺时间…” 陈石冲她指指不远处缠斗的十字军一众人等,长叹口气, “你也看出来了,要是打散还好,逐个击破。但这些人抱起团来就不好办了…” “手雷呢?” 陈石微微皱眉,“我们三处倒是带了一些,但万一被对方那个符文反弹回来…” 方知月笑得嘴唇都在颤, “我带它们过去。” “什么…” 陈石咽下口气,难以置信, “…你这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确实有死的可能,但如果角度合适,我可以把他们当做肉盾,抵消爆炸碎片。” 陈石摇头,“不行,这风险太大了,一不留神你就会死在里头。” “只要能解决这伙人,这点风险是值得的。” 方知月话没说完,一把抓起他袖子, “陈石,别耽误我事,把那些炸人的家伙给我!” 陈石目光在女孩和叶槿初之间滑动一会儿,到底松了口, “好…” 战术一确定,其余成员也没闲着,纷纷拉开距离用飞刃掠阵。 陈石俯身给方知月做跳板,略一用力,女孩凌空连连点过其他人肩膀,身形如飞蝶般飘忽。 马立新捂着伤口龇牙咧嘴,仍不忘单手挥刀后撤, “枪有准头的,打那些人的手腕!” “收到!” 火枪声音绽开,十字军护卫再度撤到树干后方。趁他们短暂被遮蔽住视线,方知月借力前扑,一个滚翻到两护卫脚下,引线拉开嘶嘶一声… “跪下…” 方知月一把抓住护卫衣领,生生给他拉到地上,胸膛正对着那燃烧的引线。 十字军显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面露惊惧,张牙舞爪要起身,却被身后少女死死压住脖颈。 方知月笑起来, “心脏、胃、肠子…都炸出来,多漂亮啊,反抗什么?” 砰——噗! 血花炸破,却只沉闷一声,身下十字军尸骸流出血沫。方知月扭身望向被吓呆了的剩下两名护卫, “…别急,下一个就是你们了。” 她再度起身,拉开另一颗手雷的引线。反应过来的格里高利沉沉挥手,淡白色符文墙壁顷刻形成。 方知月撞到结界,骨节咔嚓一声脆响。可她脸上非但没有痛苦,反倒异样的欢快, “好神奇…这么神奇的东西,就该绝了。” 她没有妄自冲锋,而是把那手雷丢到正上方,自己扭身躲到另一颗树干后。 砰!砰!砰!弹片炸开,哪怕结界强度可观,这么近的距离突然爆破,几人也是满身伤口,血流不止。 格里高利终于意识到不对, “撤退!” 十字军护卫等他这句话等了半天,一听到也是扭身就走,逃亡中仍不忘本职工作,护在这位“阁下”两边。 “别让他们跑了!” “知道…” 方知月眼瞳一凝,脚踩树干一个前滚翻追近距离。嘶!引线拉开火烟灰灰,她这次没有贸然靠近,而是压准时机远远一投。 十字军后方两护卫甚至没来得及驱动符文,就被炽浪掀翻在地。 方知月扑到其中一人身上,又是一刀封喉。她在平地上扭转身形,如毒蛇缠住仅存护卫一人脖颈——咔嚓! 她再度抬眸,那十字军领头人竟无影无踪。 马立新第一个赶上,还没反应过来, “都解决了?” “跑了一个…是那个领头的。” “跑了?这林子,怎么可能就这么凭空消失没有一点踪迹。” 方知月随腿踹开两具尸体, “…应该和那种奇怪的符文有关,五号大人没有告诉我们这些——应该是他有自己的考虑。” 听见这话的陈石终于憋不住, “这种重要情报还瞒着我们,合着在前线打生打死的不是他老人家了…就不能提前知会一声,我们也不必流这么多血了。” 众人齐刷刷看他,陈石却罕见地有底气。他一抬头眼眸阴毒, “槿初现在还在昏迷,如果她醒来,我们三处照常参与行动。如果她不醒,我请辞三处处长职务。” 第15章 奇迹总会发生 林影重重,山洞口传来响动。沫探出小脑袋左看右看,丛林中血气依旧浓郁,但彼时喧嚣的枪声已消失。 “结束了吗?” 她小声小气喃喃,想要顺着血气味道去找他们,却又想起方知月的话,悻悻缩头。 纠结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沫很快又嗅到几股熟悉的味道,一抬眼异调局众人已到了洞口。 方知月压下声音, “没跑,很好。” 沫闷闷嗯了声,仍不忘询问叶槿初的情况。 “…现在全城戒严,有医疗条件的小村落中最近的也有个几十里地。我们要快些走…” 沫连连点头,紧紧跟在异调局几位处长后方。叶槿初被背在一位身强体壮的一处成员肩头,几人轮流帮扶,总算没耽误进度。 但受伤的不止她一个… “马立新,你没事?” “还成,服过止血药了,眼下还挺得住。” 方知月转向肩头中弹的陈石,“你呢?” 陈石苦笑,“我还以为我这才是倒霉运了,哪想一番仗打下来,我这受的伤反倒是最轻的。” 沫时不时回头看奄奄一息的叶槿初,终于忍不住搭话 , “…我可以试试,救…槿初姐姐。” “你?” 陈石乐了, “你不是什么村子里出来的嘛,怎么还会医术?” 方知月挥手打断陈耗子的话,转向面色胆怯的小狼女, “沫,你说清楚…你要用什么办法救人?” “我可以把姐姐的伤口舔好…” 沫毫不介意地伸出舌头,指指自己, “我的口水可以愈合伤口…之前那些人和我玩游戏,我很疼,就舔那些流血的地方——很快就好了。” 陈石和马立新对视一眼,倒没有第一时间反驳, “…就算她是狼成精,有这种本事吗?” “没听说过…” 马立新微叹口气, “说不上这世道怎么了,邪门事一件接着一件。之前咱们碰得大多数都是人祸,这难不成…真是什么神仙斗法?” “哪有什么神仙…” 方知月笑着哼哼, “…就算有两个眼睛两条腿,剁了都是一个样。” 陈石一狠心一咬牙,“死马当活马医,让她试试。” “也好。” 异调局三大处配合默契,纷纷呈放射状四散开来警戒四周。陈石等人围在叶槿初周遭,沫缓缓靠近她肩胛骨处的伤口。 小狼女舌尖落在那泥泞血污上,本能干哕一声。她也是第一次间接尝到人类鲜血,罪恶感如潮汐冲击着她心里的堤坝。 陈石伸手拦她,“沫,你没吃过人肉,对?” 沫被他这问题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没…没有,怎么可能,我不可能吃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吃的!” “好…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陈石退回原位,摊手示意她继续。方知月看小狼女舔舐叶槿初的血,心底邪火熊熊燃烧。 但毕竟是在救人命… 沫紧闭双眼,终于下定决心,舌尖触碰到叶槿初的伤口上。 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一抹不易察觉的淡白色光辉笼罩在血污之上。止血布后的血洞肉丝抽芽生长,顷刻间填满伤痕。 叶槿初身上伤口密集,沫显然下了狠心,用尽全力舔舐她身体的伤痕。 躺在地上的女人气色逐渐转好,沫却像被抽走了精气神,狼耳朵逐渐耷拉下来,一双眼眸也是恍恍惚惚不着焦点。 陈石忽然按住她肩膀, “差不多得了。” 沫忍着眩晕抬头, “叶姐姐,怎么样了…” “外伤大部分都愈合了,但应该还需要工具进行输血。” “不对…” 马立新紧锁眉头,难以置信出声, “你看叶槿初的面颊,明明没有输血,为什么会转好?” 陈石无奈摇头, “这两天见到的怪事比之前一年都多,这中原打仗是吵醒什么鬼怪了吗?不过好在这回是对咱们有好处的事…” 方知月推开沫,自己俯身到叶槿初面前。女人微弱的呼吸渐趋平稳,脸颊也在恢复血色。 昔日满眼狼藉的伤口如今已化作光滑细腻的肌肤,甚至要比她受伤前还要水润几分。 “沫,这能力你什么时候有的?” “不…不知道。” 她说话声越来越弱,终究一阵天旋地转,支撑不住晕倒在地。方知月眼疾手快擎住她身体, “找个健壮人,把她背着。” 一番大战后太阳终于寿终正寝,沉沉西落,幽绿树林内渐渐浮起冷雾。冯老赖吞下一瓶止血药,龇牙咧嘴用碎布处理伤口, “这群家伙来头不小,五号大人也没提前说…” 他俯身到草丛藏好, “这么严格保守秘密…到底为了什么呢?” 暗暗月色下人影扑朔迷离,几位绿衣人环视四周,打头一个声音微颤, “你说那个洋大人怎么忽然消失了,留咱们在这干什么?” “谁知道,要不是他们把我娘拿在手里,谁来这地界啊!” 这话意外获得在场各位附和,卑躬屈膝于外敌确实失于脸面,但苦衷这东西人人都有,不得已而作恶也是恶。 冯老赖翻身前抽,趁打头人回身跟同伴对话的功夫一把给他拉倒在地,刀刃过喉,鲜血喷涌。 他安静看了那鲜红血液好久,直到那群人意识到有人消失,惊惶围成一团。 冯老赖躲在阴影中,压低声线, “…都是同胞,我们往日无仇,近日无怨。我要问你们几个问题,只要如实做答,我们未必要杀你。” 丛林遮蔽视线,冯老赖这一番隐蔽,还真造出伏兵在此的声势,唬住这几位不常搞夜间作战的十字军大头兵。 领头人长叹口气, “兄弟,我们也是被逼无奈。” “我们问什么,你们答什么。” 冯老赖压着嗓子,沉沉发声, “你们这次来,除了找那个狼女,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几个绿衣人相视苦笑,“那些西方人瞧不起我们,就告诉了个目标。别的紧要信息,我们这些散兵哪里能知道?” “别耍花招” “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我们皮肤颜色一样。要不是各有苦衷,谁会给那群洋大人干活?” 第16章 你记住了 灰皮老鼠在密林中穿行,时不时抬起小脑袋嗅嗅。空旷土地上一种奇异香料如指路明灯,很快引领这条小生命到了陈石脚下。 他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俯身拆下老鼠腹部的小纸卷。 方知月看他一眼, “城里什么情况?” “守备森严,剩下管理物资的三处弟兄们不敢妄动。” 他从长袍兜里掏出一种香粉,撒在纸卷上,随手喂给那只小老鼠。 老鼠像被什么东西魇住了心智,没一会儿就把那纸团吞噬入腹。 方知月去够那小耗子,手指刚伸到一半,老鼠抽搐两下,昏死过去。 她沾满血迹的脸上微微错愕, “陈石,怎么回事?” “五处给的【通途粉】,吃过这种粉末的老鼠会记住这种味道,便于运输信息。但如果一次吃多了,就会像这样死掉。” 方知月意识到什么,目露戏谑, “陈耗子,没想到你对你的同类都这么下得去狠手?” “呵呵…”陈石一边处理肩膀的枪伤创面,一边敷衍回答, “…本来吃完香料它们也活不长,就这么回去还容易被当今政府一些奇人异士发现端倪。不如死在这荒郊野岭里,也算我积善行德。” “你对善良的标准真低啊。” “你对耗子的标准也不高啊。” 陈石扭头看一眼在远处望风的马立新,又指指正在做手术的叶槿初方向,转移话题, “现在躺在据点里那个女人,我们都很在乎对?” 方知月笑得很甜美, “你在乎叶槿初啊,还真意外呢。她可是杀了我全家的人,我害死她还找不到机会呢——怎么可能在意她?” 两双不同程度偏执的眸子撞出火花,陈石也没否认, “耗子最会生存,也最懂躲藏。我们后勤三处负责整个异调局的物资分配与管控,需要我这样的耗子…” 两人东一嘴西一嘴,谁也没说出一句准话。方知月索性摊手, “这样多没意思,我们坦诚点。你说说你对叶槿初看法,诚心实意的。相应的,我们军情七处欠你个人情。” 陈石失笑,“你这还说不在乎她,拿整个处的人情换我轻飘飘一段话?” 方知月歪头,她很清楚用什么来制止面前这位无意义地转移注意力, “…这个距离,我好像可以摘掉你的脑袋诶。” “工作性质原因,协调二处和后勤三处往来最为频繁。我跟她关系也相对要好,如果可以,我不介意她找机会害死你。” “直言不讳嘛。” “说好的人情,给吗?” “当然给。” 方知月伸出沾有泥泞血迹的手指到陈石面前,陈石毫不介意回握。 感受到那一头和女孩外表完全不一样的力道,陈石并没有抽手,而是任由她把自己指骨揉得咔咔作响,面不改色, “我非常不希望和你敌对。” 陈石很诚心地扶扶眼镜, “…我斗不过你。” 方知月没想到他忽然说这个,却也不意外, “知道就好。” “那叶槿初?” “我暂时不会对她下手,至少在境内局势还没稳定下来的时候不会。” 他们话说到这,不远处密林中忽然传来响动。那人没想着隐匿行踪,几位一处成员刚想上去拦截却被陈石挥手拦下。 “看身形,是六处那位…” “我听沫说他受伤逃遁了,能在那么多十字军里活着走掉,我该说不愧是六处的人吗?” 满身绷带布条的冯老赖越过一众成员走到两人面前,入耳便是匆匆的腔调:“…关于西方运来那柄剑,你们知道多少?” 陈石与方知月对视一眼,长叹口气, “我们久居城中,对这件事了解并不多。当下也只知道那些人很重视这把剑——我和槿初推测,那剑应该也蕴含着某种特异的力量。” “那剑丢了。” “丢了?!” 陈石愕然。这年头要说什么组织在这片土地上最安全,除了现在在中原打生打死的当今政府官军,就是那些各怀鬼胎的外来者。 十字军的所属国度更是特权阶级,现在全世界这种混乱局势下,哪个组织敢上赶着去触他们的霉头? “不清楚,但这事情传出消息有一阵子了。我也是询问几名十字军官兵才得知的信息…” “消息可靠吗?” “确定不了,但如果是这样——这件事的逻辑就能捋清楚了。” 冯老赖忍着伤痛跟他们盘道, “那些西方人本来是要运进来那把剑,具体干什么咱们先不管…但现在那剑不知去向,他们第一个想法就是把它找回来。” 陈石迅速反应过来:“小狼女有把那剑找回来的能力,或者干脆知道那剑去了那…” “目前来看是这样的,我刚刚已经在之前设定好的地点把信号传给五号大人了——具体还要看他老人家怎么安排…” “三七堂、探幽木、狼女…”陈石用指骨敲着不知从哪捡来的石子, “明面上看,应该就是三七堂想要插手,去拿那柄剑——可为什么呢?那剑究竟有什么力量,让他们的头头不惜得罪境外势力也要插手…” 冯老赖没有接住这个话题,指指近乎泛白的天: “天快亮了,城里那些守备军就算做做样子也要赶过来的。我们不能在这逗留太长时间…” “去村庄也只是权宜之计,就算那里老百姓全员支持我们。可拿着锄头叉子的普通人,怎么跟那群训练有素的人对抗?” 几人齐刷刷看向冯老赖,方知月定定神: “如果五号大人没有消息,我们就先去不远处的村庄——我去叶槿初那看看。” 如果方知月记忆没差,叶槿初运气一直不错。 往日她没有受过太重的伤,一直潜伏在敌后也算有惊无险。只是这次幸运没有再度眷顾她,又或者是换了种方式… 小狼女躺在叶槿初身边,狼耳朵处毛发半点光泽没有,肌肤血气也是若隐若现,如果不仔细看都察觉不出她在呼吸。 “叶槿初,你不能死,至少是现在。” 方知月没想到的是面前女人忽然睁眼,眸底是种难言的情绪, “我以为你巴不得我死。” “记住了,你只能被我杀死。” 第17章 活得长不一定是赢家 幽暗寺庙里,一位披头散发的男子借着烛光在灶台上摆弄。 他面容枯瘦,显然好久没正经吃过饭了,只是那目光依旧灼灼,如探照灯打在那些破铜烂铁上。 过了不知道多久,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一位身着藏青色道袍的青年人沉沉看了他半晌,徐徐开口: “钱国义,差不多得了。那东西五号大人就是让我们管着,也没说要研究——你都看了小三个月了,不也没看出什么门道来么。别浪费时间了…” “张灵生,你不懂!” 钱国义红着眼回头看他, “咱要是把它弄明白了,搞不齐能培养出一大堆优秀人才来。到时候别说打仗了,就单看寿命,咱都能熬死那群侵略者!” 张灵生叹口气,把饭盒放在一边地上,一样一样往外拿着酒菜。 他随手掰下一条鸡腿,大口大口嚼着,仍不忘劝他: “你只是抓住一星半点的苗头,整个人就扑了上去——这火到底能燎原,还是烧死你自己,钱国义你说得准吗?” 他轻哼一声, “太过贪求真相会死得快…” “我就算死,也死得值得!” “好好好…我可不说你了,真搞不懂,你们研究四处的人都是这个德行吗?” 张灵生骂骂咧咧一个人吃着两个人的菜,好不容易是想起来了正事: “前两天下山运输【灵装】的兄弟们带回消息了,如五号大人先前料想那样——那群西方人出手了,要抓那个妖精去。” “五号大人说的…狼女?” “没错。” 张灵生一口酒一口肉吃得兴起,随手用道袍擦擦指尖油渣, “…现在具体情况还没传来,但就我对二处三处他俩的了解,这事多半成了。” 钱国义微微挑眉,虽然仍然没抬头,到底活动了下脖颈接话, “你就这么相信那俩滑头?” “倒不是,他俩都是干事的人,也许能力不到,但绝对会拼尽全力——这事交到他们手上只有两种风声会传出来,要么是他俩的死讯,要么就是一片安静。” “没有情况就是最好的情况…” “可不是嘛。” 张灵生一仰头,酒壶中仅剩几滴入了他的口。钱国义转身看他这样气不打一处来: “有酒有肉,也不说给我剩一口。” “是你自己非要摆弄那个破面具的,那好酒在眼前,我怎么可能不喝?” 钱国义一把抢过他手中酒壶,掂量几下没好气呛声:“你这成天泡在酒坛子里,那身子骨…我看还容得了你这么糟害几年?” “我可戒不掉,死了,那就是命该然哈哈哈哈……” 张灵生大笑着靠到庙宇柱子上,钱国义难得好好吃了一顿饭。碗筷收拾好,他俩沉默对坐好久。 “张灵生,你的活干完了吗?” “这月该生产的东西我们五处里兄弟都生产完了,五号大人最近除了让我们守好这个面具,也没吩咐研究什么别的东西…比起他们打生打死,我们还真算是清闲。” “我最近心里不踏实。” “呦,我看你那是没吃饱心慌!” 钱国义挥挥手打断道袍青年的话。他沉思许久才下了决心, “灵生,你给我算一卦。” 张灵生似笑非笑侧身看他:“你不是不信这个吗?说什么一切牛鬼蛇神都该被推进粪坑里埋了…” 钱国义没有回怼,只是沉沉摇头, “迷信归迷信,你的手艺…应当只是一种还未被完全认知的科学。” “好好好…德先生赛先生,那我要说什么你不爱听了的,你可别跟我吵,我懒得跟人发生口角。” 钱国义挠挠黏连的头发,静静点头。张灵生盘腿坐正,从道袍兜里掏出几枚铜钱,递到钱国义手里。 “干什么?” “摔地上。” 张灵生见他扬手发力,连忙拦截, “诶诶…没让你用那么大力!就简单甩一下就行!” 铜钱触在荒土地上几声脆响,张灵生怔怔看了那卦象半天,直到钱国义出言催促才摆正表情。 他面露怅然,手指敲敲放在饭盒旁边的酒壶, “唉…不贪那么多酒好了,你那点小量,把你灌多了就没那么多屁事了。” 钱国义笑笑:“结果不好?” “这么跟你说兄弟,要是你是我的卦主,这一卦我都不要钱。” “什么意思?” “家里亲友还有惦记的吗?” 张灵生没有直接回复,转而嬉笑着同他讲, “该安排的都安排好,做咱们这一行,哪怕咱不上前线,风险也时时刻刻存在。保不齐行差踏错,万劫不复。” “家中老父老母有我弟弟照顾,我哥我姐都上了战场——我比你们身子骨都干净,没什么牵扯。” 钱国义拍拍布衣,回身指指台上那个形容奇异的金属面具, “我现在就是想研究明白这东西的作用原理…不跟你小子吹,我也有个念想,千古留名啊!” 张灵生乐了, “千古留名你搞什么情报工作,这行当,就算死了,我们也是无名荒冢里的枯骨…” 钱国义手下动作一顿: “你说以后的人会怎么说我们?” “我觉得会骂。” 张灵生乐呵呵叼着一根鸡骨头, “骂我们不当人,你打我我打你,窝里斗这么多年——让境外那些牛牛马马看笑话。” 他顿下声,又补充:“当然,如果我们真走通了这条路,说不准会有一些人夸的…” “替我看看。” 张灵生被他这话刺了一下,一双眼眸神光内敛:“老钱,你什么意思?” “我虽然不信命,但你小子确实能活,争抢心也弱…保不齐留到最后的就是你。到时候,我们没看到的太平盛世,你替我们看看。” 张灵生拍拍屁股起身,甩给他一个背影。 钱国义从庙内向外看去,那破旧牌匾高悬,堪堪遮住洒在青年肩头的阳光。 他一个人待在暮色里,形单影只,还有些岌岌可危。 “大家都长了眼睛,要看什么,自己去看,别指望我。” 张灵生眯着眼看太阳, “…要是到时候你们都不在了,我自己多没意思啊。” 第18章 天意如此吗 山雾环绕,老道士在一块大石头上打坐。白须白发,肌肤干枯却血气充盈。他听见不远处传来松散的步调,微吐浊气, “阿生,近来无甚公事?” “师傅,您老甭操心——别看我干了一个什么处长,也就是大点的闲职。” 张灵生笑着凑到老道盘坐的那大石头底下,孩童般闭上眼睛细嗅山林中的雾气。老者身周浮着淡淡木质清香,乍一闻寡淡,静心下来却令人心旷神怡。 “清净啊…” 张灵生咂咂嘴, “师傅,您说我修到您这份上得多少个年头啊?” “以你的天资,若是肯静心,少说年,多则十余载,必有大进。” “我哪里不静心了?”张灵生小声小气抱怨着,挥手指指这片树林, “我和我兄弟们一年到头窝在这山上,除了密切关注战局和造些奇奇怪怪的物件,倒也没什么动刀动枪的事。算半个与世隔绝,这还不安静吗?” “里面清净了,一坐就成。心思不干净,就算躲到深山老林里,脑袋里还是乱。” 老道士垂眸看这跟了自己二十几年的徒儿,笑得很慈祥: “阿生啊,你心里放不下。” 被老师傅一针见血指出心事,他倒也没多意外,应了句“都瞒不过您”。 一老一少就这么沉默了半天,张灵生忽然没头没脑问了句: “师傅,您说卦象一定准吗?” “如果算理不错,应是准的。” 张灵生目光微微放松,显出无精打采的样子, “这世道乱成这样,也是命该然吗?” “欲从心生,起心动念,自然多了纷争。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天下大势自古如此,顺其自然罢了。” “顺其自然…”张灵生咀嚼了这个词半天,脸色还未转好。 师傅从石头上下来,浑浊眼眸光芒黯淡。他指指自己,又点点他额头, “孩子,你还有时间去看去想去做…年轻人不必太过着急,与其苦思冥想,不如顺心而为。你现在最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张灵生笑了,索性直言不讳:“师傅,我想让我那弟兄活下来…” “那就去。” “哪怕命里如此?” 老道士哈哈一笑, “若事事顺着所谓命数,一味趋吉避凶,我们又何必修行,又何必明理,又何必贪求做什么神仙?凡尘之躯,没有人能不染…” 他拍拍自己徒儿肩膀, “顺遂本心,去做想做的事。” 张灵生抬头看他一眼,眼眶忽然微热。面前这位老人家在他被亲生父母遗弃时收养了他,时光穿梭,白发蚕食眉须… 他这问题来得莫名其妙, “师傅,您会成神仙吗?” “不知道。” 老道士脸上皱纹笑开了花, “在尘埃落定之前,没人清楚自己能不能跨过去那道门槛。” “那值得吗?” “嗯?” “这一路修行,如果到最后没有结果,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在红尘中逍遥快活的时间吗?” 老道士轻轻摇头,发须随山风摇曳, “孩子,我们学神仙,不只为了长生,还为了内里的自在与清静。 就算这世上没有那道门槛,就算这些不过是祖师爷编织的一场大梦。可日日修持,那些心性道理不是虚的…” 他摸摸张灵生脑袋, “如果还纠结在得失之上,岂不是和走上这条路的初衷相违背了吗?” “我不太懂…” “你天资聪颖,当是懂的。只是被情义所牵绊,一时脱不出这局罢了。” 老道士说完这话,静静往自己栖居的茅草屋内走去。他背对着张灵生挥挥手,嘴里是几句山歌般悠扬的旋律, “无根树,花正幽,贪恋红尘谁肯休。浮生事,苦海舟,荡去漂来不自由。无边无岸难泊系,常在鱼龙险处游。肯回首,是岸头,莫待风波坏了舟…” “什么,你要下山?!” 钱国义听他这话被吓了一大跳,他紧忙凑上前在张灵生身边转着圈打量他: “张灵生,你犯什么毛病了?你平时不常说就喜欢这山上,不愿意到风口浪尖上的吗?” “在山上闲太久了,想下山看看。” “非得挑这个时候吗?” “现在我们五处的任务基本完成了,日常事项我也交代下去了——短期内都用不着我这个处长。正好我下去也是帮帮那两个滑头忙,免得他们办砸了五号大人的事。” “不对不对…” 钱国义眼见他背着行囊要走,连忙再度拦在他身前, “你小子急匆匆的,肯定有什么事瞒着我。” 张灵生乐了:“咱俩吃喝拉撒睡基本都在一块了,我能瞒着你什么?” 钱国义拍拍脑袋: “你们那些花花心思我不懂,反正你得说清楚原因。这么随随便便下山,风险太大!” “放心,我给自己算了一卦。你猜怎么着,大吉!这次我出门必然顺顺当当的。” 钱国义没有被这虚无缥缈的事说服,转而切换角度, “就算你去了,靠我们情报网找到了他们。你就一个人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我的本事你不知道?他们选个什么路,杀个什么人,要是问问我,保准一路畅通。” 钱国义长叹口气, “兄弟,你是不是非得走?” “对,这面具有你看着就行。五号大人那边我去说,放心,绝对不能连累你挨处分的。” “枪和吃食都带好了?” “嗯…” “我知道我劝不住你,多加珍重。” 张灵生笑着拍拍他肩膀, “放心,我又不是不回来。那边安稳下来,我就再上来…谁不知道我们四处五处最重要,我哪能轻易抛下呢?” 山路绵延,却被密林遮盖。钱国义又一次目送兄弟离去,心头那种危机感愈演愈烈。 他比旁人更清楚张灵生的本事,奇人异士在什么时代都能如鱼得水。 但那山下毕竟烽火连天,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全须全尾走到最后。 念及此处,钱国义回到庙内,又一次俯身到那面具上,钻研起每一处细腻纹路。 他的工作是这个,爱好也是这个,至于能不能做出成绩… 要看天意了。 (诗词部分:张三丰《无根树(其一)》) 第19章 一面之词不可信 月沉雾暗,三大处成员如鬼影穿梭其中。小狼女被一位健壮汉子背着,头上耳朵被绷带缠住,打远看不出端倪。 “快到村庄外了…”陈石弱声,“战争年岁,这种村庄怕官兵怕得紧,让兄弟们把太锋芒的兵刃藏好,免得引起不必要的矛盾…” 马立新打头收起大刀,轻咳一声拦住想要上前探查的方知月: “还不清楚具体情况,贸然进去更会引起怀疑。” 方知月似笑非笑:“你好说好商量那群村民就敢收留我们了吗?就算我们给他们钱,他们也得有命花才是——现在这个形势,包庇军队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马立新皱皱眉, “那你说怎么办?” “先问问叶槿初。” 方知月唤来背着叶槿初的弟兄。经过沫治疗后,她伤势基本痊愈,只是身体还是缺乏力气。 叶槿初张开干涩的唇瓣,轻轻回应, “让几个岁数小的兄弟姐妹们先到村口看看…这世道他们不可能没有守夜的,我们主动沟通,也算有了诚意。” 在场几位处长皆是点头。几位少年男女走到村口栅栏门旁边,用不高不低的声音朝里面呼喊。 不一会儿,一位满脸横肉的大汉抄起钢叉哇呀一声冲了出来。 他见到一片黑压压的人影,又退出好一段,战战兢兢又故作镇定, “你们…你们是哪来的,来这里干什么?” “不瞒您,我们是一伙流民,因为中原打仗流浪到这里…想借贵村留宿一段时间——您看?” 那少女说得客气,横肉男子却用叉子逼退一行人, “少来!俺还不晓得你们?找那些被拐来的女娃子骗我们善心,真放你们进来咯,准没好事!” 叶槿初轻咳一声,拍拍身下男子示意他把自己放下。 陈石转过头看见这一幕连忙去搀扶, “槿初,你气血还没完全养过来,还是多休息休息。” “陈耗子,把我扶到前头去。” 陈石想规劝,却更了解这女人的脾气,只好照做。 风尘仆仆并不能压住她眉宇间的雅致,叶槿初迈着步子走上前去,朝那位大汉微微鞠躬, “大哥,实不相瞒…我们也是战乱中被人抄了家,搭伙流亡到现在的。我父母…都被乱枪射死了,眼下确实没有去处…” 她眼眶红红,眼看要滴下泪来,却又勉强压住哭腔,慢吞吞地说, “我们在荒郊野岭呆了几天…又碰上了流寇,差点没死在他们手里。真的没办法了,求大哥救命。” “这…” 男子目光打量过叶槿初,她衣襟满是血污,却仍能从仪容举止间看出贵气,和之前搭茬的成员不同,能看出是大户人家出身。 他又听她说起亡故的双亲,心中同情增强几分,却仍没松口, “妹子,你有爹娘,俺们也有爹娘。俺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不是真话——不让你们进,也是保俺们爹娘的命。” 叶槿初紧抿下唇,眼泪终于掉下来。她把声音保持在柔弱又恰好能传到男人耳边的分寸上, “也罢,这也许就是我们的命。” 她苦笑两声,抽出腰间短匕横在自己脖颈前。 叶槿初这举动一出,在场众人齐刷刷吓了一跳。陈石更是冲到她身边,同她争抢起那把刀刃,嘴上急切, “槿初,你这又是干什么?” “陈哥,你们这一路护送我。恩情我铭记在心,今天走投无路,只留我一人性命在此。你们拿着我剩下那些金银首饰,去城里寻个好差事。” 杀人的见多了,自杀的还是头一份。那横肉大汉哪看得这水灵灵的姑娘自刎在面前,忍不住帮腔, “妹子,你这又是干啥?俺们村庄不收人,那大城也收啊!你们去大城啊…” 叶槿初声音凄凉, “我父母就是被大城那些巡街的士兵,随便杀死的…他们拖来他俩尸体,就像拖死掉的猫狗一样…” 大汉没成想自己又撬动女人的伤心事,当下也顾不得什么,放下叉子上前劝解。 马立新和方知月交换一个眼神,正要把那人敲晕。栅栏门那头火把燃起,一伙青壮年大叫着闯出来。 他们看清守门大汉丢掉刀叉和一个陌生女子拉拉扯扯,皆是一愣。有认出他的人还高呼着起哄, “田大哥,你这干嘛呢?嫂子还在家等你呢!” 大汉听了这话面颊涨红,连忙辩解, “你们别瞎说,俺是看这姑娘想不开…过来救命来了!” 大伙听他说这种不切实际的理由不禁哄笑,但还是有人看清叶槿初那悬垂泪滴的脸颊。 她眼看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就坡下驴, “你们别误会这位大哥,确实是我想要一死了之,不干这位大哥的事。” “啊…姑娘你这小小年纪,怎得自杀呢?” “对哈对哈,有什么想不开的。世道这么乱俺们都挺过来了…” 看这群小伙子一口一个姑娘叫得厉害,陈石知道这事算是有了个门。 这帮村民虽然面上五大三粗,到底是山水田园养出来的庄稼汉子,没有城里那么多勾心斗角的事。 他看了眼叶槿初,暗自佩服起她那天衣无缝的演技。 戏子最多情,也最薄情。 她和自己共事许久,可自诩精明的陈石仍然拿不准她那心思有几分真几分假… 但生死攸关面前,没有时间想这些琐碎事。 小伙子们安慰一通,叶槿初的哭声也终究细微下来。陈石适时拐过话题,拍拍女人肩膀, “槿初,既然此地不收留我们,我们再往北走便是。” “哪可以往北!?” 横肉大汉打断他的话, “那北边全是逃兵土匪,你们这伙人细皮嫩肉,要落到他们手里…怕不是得被扒皮吃了!” 叶槿初破涕为笑,眸里浮着浓浓的悲哀, “大哥你不必再劝了,我知道此中风险…可我们也只能往北走了,走到那边的城镇,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她身边成员们默契噤声,任由叶槿初发挥。这神态落在村民们眼中便是听天由命,对幸存不抱希望了。 大汉终归叹口气, “你们有多少口人呢?” 第20章 还是要懂一点方位 说是三大处,其实跟出来的也就满满当当一百多号人。 这年头荒郊野岭临近水源插几个木房子就是村。男女老少望向乌泱泱进来的一伙人,脸上既有胆怯,又有警惕。 那伙青壮年也很有分寸地跟他们约法三章, “俺看你们这边有挨枪子的,有挨刀子的,俺给你们腾出一块地休息。 但草棚子得你们自己搭,俺们这边也有老人孩子要照顾,没那么多时间管你们——也就算给你们个地方住,吃喝这方面…还要你们自己解决。” “你们没有粮食吗?” 叶槿初面色微敛,垂眸看他, “我们可以买…” “这年头就数粮食贵了,现在外面打架,俺们不敢出去。只能靠吃这些存粮…你给俺们再多钱,花不出去也是白搭。” 她点头应和着,目光扫向队尾面露沉思的冯老赖。众人把那片村民们划给他们的荒地简单收拾了一下,几团篝火生起来,总算有些住人的样子。 陈石添着篝火,望向叶槿初时眼底火光灼灼, “这村子里只能躲避一时,虽然水源不成问题,但如果那群西方来的人有些手段,追查到这地方也不需要太久。” 叶槿初点头, “我们只是暂作休息,主要目的是等候五号大人的通知,顺带找个僻静地方安置伤员。这村子里虽然物资匮乏,但若细心琢磨还是能打到些野味。 让受伤稍重的兄弟们在此休养,再派一队人看护。一是减轻我们继续转战的负担,二是可以替我们留意城内动向,万一找上门来,我们也好有个准备。” 马立新点点头,目光不经意略过在不远处河边玩水的小狼女。他眼眸微凝, “那孩子的治愈能力很神奇,我在想可不可以让她给我们伤员每人都来那么一下——多一个人多份力量。” “得了。” 陈石指指沫那仍旧没有血色的皮肤, “治槿初的伤就丢了她半条命,要再来几次,保不齐我们就提前任务失败了呢!” 方知月闻言面露戏谑, “这不像你啊陈耗子,要放在往常,这么没人性的做法你不得抢着执行?” 陈石报以白眼, “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而已,要是槿初早听我的——把那狼女用行李箱藏起来,不就没那么多事了。我们也不会被那伙突然回来的部队追杀,更不可能碰上那群绿衣人。” “十字军么。” 提起这个名字,在场众人纷纷按下心思。 冯老赖往火里丢了一根柴火,麻子脸上神色难言, “…还有个三七堂呢。我们在郊外这么大动静,那些人肯定听到了风声。” 叶槿初转身正对他, “我估计…盯上沫的不只三七堂一家。” “那什么破剑的消息是怎么走漏的啊。”陈石黑着脸摆弄石子,把最大一块压在正中,冲各位盘道, “我们在这…” 他在石块周围撒了一圈小石子, “城里来的士兵也好,十字军也罢,哪怕是现在按兵不动的三七堂,都对这个小狼女虎视眈眈——按我们之前的推测,他们必然清楚那剑究竟有什么作用。” 陈石抬眸看冯老赖, “…可是五号大人都没把这个告诉我们。” 冯老赖毫不介意回望他眼眸, “五号大人自然有他的考虑。” “我也相信五号大人,但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不清楚那些人觊觎沫的点是什么。守护她和杀掉一了百了之间的界限在哪。” 陈石咂咂嘴,“搞不清这一点,下一步计划只能陷入被动。” 马立新哼哼着打断他:“你想那么多没有意义,六处的五号大人才是咱们异调局实际上的头脑。他老人家不告诉我们,那就是我们现在还不该知道。” 在场众人默认了他这句话。陈石眼见自己撺掇不起来这伙人,脸色难看起身去了河边。 方知月冲叶槿初挑挑眉, “这耗子在想什么?” “他怕死。” “怕死?” 叶槿初慢条斯理用针线缝着自己衣服上的创口,眼也没抬, “死亡也是分几个部分的。有人害怕肉体的痛苦,有人害怕家人不得善终,有人害怕身后因果报应…” 方知月认真听女人说话,眸中猩狂的火焰短暂平静下来。最后一句话叶槿初是看着她说的, “…也有人单纯觉得不甘心,人只活一次,总要够本。” “那你呢,我的戏子,你觉得什么样的人生才够本?” 听见这问话,女人眉宇微微松散,显出很轻薄的笑意, “…我不是用行为回答了吗?” 田间小路被坠落的石块砸出一个脓疮似的孔洞。张灵生骑着黄牛,身上道袍随风摇曳。 黄牛哼哧哼哧喘着粗气,顿蹄停在大坑前方。张灵生睁开眼眸,手指拍拍老牛脖颈, “牛老哥,送到这。” “哞!” 张灵生望向尽头树影婆娑的幽暗小路,抄起放在牛背上的行李,一个利落翻身落到地面上。 他俯身与老牛那浑浊的眸对视,终究叹口气,轻轻抵住它额头, “牛老哥,我知道你想劝我,但事总得有人干。” 老牛转身离开,石子上蹄声隆隆。张灵生看了许久,直到身后草丛传来响动,他才低喃一声, “跟了我这么长时间,总算舍得动手了?” 这一刺,顺风而来。 张灵生一偏脑袋躲过这阴狠的偷袭,扭身撞肩在那人胸口。 他抬手划过麻衣男子腰腹,就势一拳击出。偷袭那人退出好一段,干呕半天才缓过神来。 这一击落空,林木间又浮出十几个人影。他们目光灼灼,左手都抓着一个小布包,似乎藏着药粉。 “三七堂的人?要杀我,为什么?” “为你掺和不该掺和的事。” 那几人甩开左手布包,淡淡红粉笼罩众人。这群麻衣人很快双目充血,皮肤泛起病态的潮红。 “【血淋门】么,我这下山一趟,倒是长见识了。” “死前见点世面,黄泉路上别忘了我们!” 一对一只出现在比武擂台,生死搏杀不讲道理,众人足尖点地,如猎豹扑食般冲向张灵生。 道袍青年却只是叹口气, “时也,命也,谁让你们站在【死门】上头呢?就怨不得哥们狠心了啊…” 第21章 自身难保 打头麻衣人横刀破空,速度惊人。他筋骨似被那药粉短暂强化,又或者只是察觉不到过分发力肌肉撕裂的痛楚。 张灵生后仰躲开,刃尖掠过眼前,带起凉风。 他单手抓住麻衣人袖口,就势往身前一拉。那人并未慌乱,反而借力挥拳,直击张灵生头颅。 砰!张灵生张开五指稳稳包住他拳头,双手打了个不规则的圆,生生给那人丢出三四米远。 他身后几个麻衣人猝不及防被同伴身体砸中,一时队形散乱。 但三七堂一侧毕竟人多势众,还是有几位攻到张灵生身前。 拳脚如风,张灵生左右拍掌后撤,每一击都被他推卸了力道。他足下布鞋很快被沙石磨出线头。 他一个推手砸在当头一人心口,那人呕出鲜血,颓然栽倒在地。 那人眼眸血色不减,似全然不知疼痛,翻身爬起又要上前。一拳挥出却又被张灵生接住,道袍青年扭身扭转麻衣人手臂, “搬…” 那人见势不妙,压身要踢青年小腹,却又被张灵生一个挥手拦开, “拦…” 麻衣人半个身子都被架在空中,只得拼命挣扎,试图找回重心。 可生死一瞬,留给他的时机确实不多。 张灵生收回单臂,蓄力如张弓,拳力冲出,一击轰在那人腹侧, “…捶!” 骨节错顿声咔咔入耳,麻衣人呕血昏死过去。张灵生没有上前补刀,转而朝面前几人挥挥手, “…到这,再打下去,死了多不值得。” 回应他的是一阵又一阵刀风,张灵生频频后撤,终于退到短暂存放行李的位置。 他抽出一把未出鞘的剑,就这么不露刃地拦开无数杀招。 又一刀挡头而来,他拔剑出鞘,剑鞘上扬拦住刀力,剑锋扭转,下撩几人腰腹——嘶! 衣襟被划破,血肉四散,赤色满眼。 张灵生倒持剑刃,林风习习。他再度规劝, “你们堂主的命令就那么重要,比你们生死还重要?” “少废话!” 张灵生眨眨眼,面露无奈, “事不过三,去地府报到可别说我没劝到位。” 眼前几人步步紧逼,他背上剑鞘,单手剑指立于眼前,微一扬手, “死门,吊悬。” 虚空中似有丝线前甩,堪堪套住几人脖颈。他们如同被压住咽喉,干呕两下,攻势顿时一滞。 张灵生前踏一步,微微咂嘴, “什么时候用术法没有方位限制就好了,我提前多长时间布局调位,还是只能用死门术法——” 他手指一翻, “死门,凌灭!” 无形风刃凝结,力道并不凶猛,砸在那些人肌肤上如钝刀割肉,只伤及表皮。 张灵生看了会儿那术法效果,黑了脸, “白瞎我学那么长时间,这杀伤力,宰鸡都够呛…” 说罢他也不再留手,单手持刃一挥,鲜血从几人喉头飙出,染红这片荒草地。 余下几人充血眼眸相互对视。 【血淋门】药粉带来的狂化效果渐渐退去,他们本就逊色于张灵生的身手失去加持后更是捉襟见肘。 知难而退也是战略,但他们刚要散开,却又被一股力道拦住退路。 “死门,伏逆…” 冥冥中似有重物压肩,几人寸步难行不说,内脏也似被重力压砸,腹内翻江倒海,没一会儿纷纷倒地。 张灵生看着躺倒在地,翻滚着痛呼的众人,轻轻摇头,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张灵生背剑向前,血光四起,眨眼遍地尸骸。 他在尸骨中摸索半晌,还真找到几个没用完的药包。青年掂量掂量那些缴获来的物资,满意点头, “这东西虽然能让人短暂爆发出力道,但副作用也显而易见。那群人但凡长点心循序渐进,我解决他们未必这么容易… 用部分神智换来虚妄的勇气,倒像是三七堂不顾下属死活的作风。” 他简单清理行头,再度走入密林,下山这一路必然危机重重,但他做好了心理准备 ——成败都有。 天光彻明,篝火渐渐熄灭。几人罕见平静,对坐养伤。唯一没有伤势的方知月主动前去周遭探查,留叶槿初在场规划。 她帮医护人员忙来忙去,仍不忘密切关注沫的情况。 小狼女虽然精神头依旧不好,好在生气肉眼可见在逐渐恢复,那种近乎于神迹的恢复能力并非没有代价的。 当然,他们这边所作所为自然离不开村民们的监视。 那天晚上看门的大汉一大清早就找上了叶槿初,不太好意思挠挠头询问, “妹子,你们要在这待多长时间啊?” 叶槿初眨眨眼,“大哥,是不方便吗…” “额,倒也不是,村里近些日子要加固栅栏,我们看你们这能帮上忙的也有一些——建好了,大家都安全…” 她略一侧眸,望向那借着树林封住出入口的栅栏门,轻声应和着,却没有说死, “大哥,您容我跟同行人商量商量…” “成,不过要赶快…” 那汉子挥挥手,显出很大度的样子, “还有,妹子你不用一口一个您的,都是苦命人 俺们能帮就帮,没那么多客套事…” 叶槿初微笑颔首,扭头跟几位处长商量这事情。马立新转向一边逗老鼠的陈石, “五号大人还是没有消息吗?” “我这反正没收到,六处那兄弟呢?你有消息吗?” 冯老赖正帮小狼女扎着乱糟糟的头发,随口应和, “…没有,但我来这的目的很明确,保护沫,至于去哪,应该是你们要考虑的事。” 陈石对马立新耸肩, “你也看出来了,现在咱们没什么别的情报,就只能见招拆招…” 他话没说完,忽然见村口进来一个人影。方知月行色翩然,眨眼掠到众人眼前, “五号大人来命令了…” 几人对视,纷纷面露喜色, “怎么回事?” “中原战事逐渐明朗,当今政府算是稳稳占了上风。他老人家让我们避开那些官兵——了结完战场上的敌人,他们下一个目标恐怕就是我们了。” “债多不压身…”陈石撇撇嘴,“…还有什么事吗?” 方知月压低嗓音, “五号大人说组织内部出了点情况,有高层提议过于激进——他让我们做好…和中央失联的准备。” 第22章 观空亦空 “什么意思,我们这些人…就算是被丢这儿了?” 陈石面色微沉,却被叶槿初止住话头。女人冲方知月眨眨眼,示意她继续说, “五号大人的意思是…除却三处和我们七处留一部分成员负责正常交通链维持,其他主要成员都要撤出来——保存有生力量的同时,也算是加大保护沫的力量。” 马立新深吸口气, “其实也不意外,战乱时期,危机和压力都远超平时…组织内部万一有几个脊柱弯的,把消息转手一交,高层又要面临一阵腥风血雨。” “你是说…又是内鬼出现导致的紧急撤退?” 马立新点点头, “能让五号大人牺牲这么些资源,只可能是内部情报网出了问题。也许是有奸细,也许是某个重要任务风声走漏。” 叶槿初越过众人望向对面的方知月,一言切中要害, “我们要去哪?” “五号大人只说让尽可能保存有生力量——那就是让我们随机应变了。” 几人都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但沫这种放在哪朝哪代都算得上奇异的生命,难免引动众人心头的疑云。 方知月忽然打破安静, “我问五号大人了,他老人家的意思是尽可能让沫活着——如非极必要,绝不滥杀无辜。” 冯老赖笑了, “这小姑娘无辜我信,但那群看着盘子里肉的老虎可都不是善茬,这次搏杀在所难免了。” “那就走着看…” 叶槿初敲定般把干柴甩进奄奄一息的火堆中, “…看看究竟是谁先沉不住气。” 浮屠山。 几位身着粗布衣裳的僧人扫着七七四十九阶台阶上的灰尘。 这尘土早上扫了,晚上便会卷土重来,很难说不是无用功。 但用处这种事,每个人的标准不一样。至少他们扫得很认真,也很虔诚,简单的动作,却有种莫名的韵律感,使人看了宁静。 黑袍人跪在佛像前,琥珀色蛇眸神采空空,只半边侧脸露出,白皙到妖艳的地步。 风儿吹动铃铛,一只乌鸦落在房檐上,它眼眸没什么生气,像是直面着满庭枯骨,连个惊讶的眼神都不舍得给。 辩机又对着无面佛像沉沉一叩,半晌起身, “每到这个季节,我都会想起许多故人。我师傅、公主、那个前无古人的明君、还有父母。我已算不得完整的人了…” 他轻轻一笑,半张蛇脸森森渗人,半张人脸艳艳似花, “…可我记性还是不好,已快忘了他们的样子了。” 黑色羽毛散而复收,苏方辰足尖点地,靠在寺庙内柱子上,毫不在意那尊佛像, “寻到一两幅画作不难。” “但画就是画,画的再美再逼真,和亲眼所见、亲手所触,还是差距甚远。” 辩机拍拍黑袍,直起身盯了那佛像半天, “乌鸦冕下,我们每次见好像都要隔很长时间——这山下风云变幻,需要你做的事应当很多。” 苏方辰微微颔首算作回答。辩机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若有所指, “之前…有位施主来我这寻求佛法,却只学走了一身拳脚功夫。我虽未曾下山,却也看出这世道又要乱了,这次死人…或许要比往常多不少。” “你想救?” “救不了。” 辩机拉下黑袍后帽,红唇微冷, “…我可以拉住几个人,让他们在山上潜心修行,不理会凡俗之事。但数十个呢,数百个呢,这天下人呢?难道都要窝在山上,和我一样晨钟暮鼓吗?” 他似有似无笑了下, “正因为有人不是佛,才佐证了佛。如果众生都来修行,都坐莲花,都坐高台,那势必要争出个好歹来…” 辩机没有期待乌鸦有什么回应,他向来如此,翩然而至,什么也不说,就在他身边停留一阵子,又悄然离去。 他把心头所思所想说给他听,苏方辰却总是一副打发时间的样子,像在听闲话。 辩机却不厌其烦,因为他很清楚,阶下那些子弟不理解他,也不可能理解。 毕竟寿命是尊重的前提,对着坟头自言自语,里面的人也不会忽然蹦出来吵架。 念及此处,辩机脱口而出, “乌鸦冕下,几百年了,您一点没变啊。” “我要走了。” “去哪?” “……” 那黑色羽翼张开,眨眼消失在天际线尽头。辩机时常觉得这家伙只是自己长期独处酿成的幻觉,来与去全无痕迹,甚至没给他叙旧或告别的机会。 也许有一天安定下来,他会愿意多听自己说说。 但乌鸦什么时候会安定呢? 他一直在飞,路过这纷杂的人世间,一尘不染。 他于是收回远望的眼神,施施然跪回蒲团,眼底稀碎的情绪迅速消失, “阿弥陀佛…” “六处兄弟,你说你这一身本事——从哪学来的,也和我一样是家传的吗?” 马立新打来一只山鸡,收着力道啃咬,不忘随口了解同行人实力。 冯老赖笑而不语,吞下一口晾凉的水。还是叶槿初接过话头, “…这年头,干情报这一行。大家各有各的故事,少些探求,也给彼此些体面。” 眼见二处处长亲自给自己找补,冯老赖嘿嘿一笑, “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之前上浮屠山学过本事,下山时候我横得狠,觉得凭拳脚就能在战场上杀出一条路来。” “结果呢?”陈石好奇。 “我进了现在的政府军,发现…没路!” 冯老赖也不避讳,用石子细数他所见所闻 “花天酒地,鱼肉百姓,抢功冒进,任人唯亲。那地方烂到了骨子里,打胜仗还瞧不出来端倪,一旦败了,就像这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方知月嗤笑一声:“失望?” “应该叫绝望,我之前最看好的军队尚且如此,其他地区的军阀——只会更过分。” “所以你来了这儿?” “树腐了,救不活了。那就新种一颗,浇水施肥眼看着它长大…就算最后没能结出想要的果子,至少尽了力,下去好见祖宗了。” 方知月唇角微勾:“你就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冯老赖乐了, “除了这条命,我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第23章 我的东西谁都不能碰 几大处成员帮衬下,村民没费多少力气就修筑好了栅栏。 但毕竟条件所限,只能大概阻隔内外,真打起仗来,也就能拖延个几分钟。 按兵不动最考验耐心,所有异调局成员心有灵犀地沉默。 直到侦查人员传来消息,城内那伙撤回来的官兵重整旗鼓,正往这边搜寻。 情报机构擅长局部暗杀,真要跟装备齐全的正规军打仗,能不能赢两说,伤亡必定惨重。 “我们跑。”陈石清清嗓子。 “往哪跑?” 马立新指指摊开地图上一个标记地点, “现在…往北是一片开阔地,流寇猖獗,三教九流混在那——万一出了什么事根本说不出道理来。 就我们对战场的了解,这段时间交战必定又会引发这些土匪的骚动。要是往这边走,风险实在太大。” “绕开城池往南呢?” “不行。”方知月斩钉截铁, “…我派弟兄过去调查过,那些地界的情报机关现在草木皆兵,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她顿顿声,忽然展颜一笑, “当然,我们七处倒是能安然无恙杀几个人走。但你们就这么死了…五号大人会追究哦。” 叶槿初拉回话题, “…他们找到这里只是时间问题,风险再大我们也要转移。或许…往山林深处走?” “…五处的指南针你们带了吗?” 马立新从衣衫里掏出一个,几人见了神色微轻:“为今之计,也只能往山里走了。” “我们这么多人,只要抱团抱的好,毒蛇猛兽应该影响不大。最重要的还是水源和食物,弹尽粮绝,我们只有埋骨荒野的份。” 陈石目光扫过忙来忙去的百姓们,沉沉吐口气, “不然把他们的粮食抢了。” 叶槿初轻哼,“陈耗子,把话咽回去。” 陈石却没有像往常一般任由她拿捏,一双眸子神色微冷 “槿初,有了他们的粮食,我们能走出更远。他们会死,但在整体局势上看,我们这些人起到的作用更为关键!” 方知月坐到叶槿初身边,把玩着手中匕首, “我一个人去做,反正我喜欢这个——到时候五号大人责罚下来,也不会怎么难为我。” 马立新没有表态,只是闷着头坐在原地。 冯老赖动动嘴唇想要规劝,奈何自己级别不够,只好叹口气转身去往沫的身边。 “你们加入异调局为了什么?”叶槿初没有驳斥他们的做法,语气清淡。 陈石:…让多些人过上好日子。 方知月:喜欢杀人。 马立新:…建功立业,不让外人侵犯国土。 叶槿初目光在几人神情上停顿一会儿,最终落在方知月脸上, “我想看看新的世界——那个没有压迫,没有剥削,人们能够安居乐业的世界。” 陈石忍不住打断她, “槿初,现在不是谈理想的时候…” “难道不是吗?” 叶槿初指指那些忙得满头是汗的百姓, “…今天我们抢夺他们的粮食,就相当于间接杀了他们。那明天呢?后天呢?我们走这条路,遇到的危机只会越来越多——我们难道每一次都要滥杀无辜去解决吗?” 她用枪口敲敲自己手腕, “那我们…和那群刽子手有什么区别?” 众人沉默。方知月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定定看了叶槿初半晌:“杀一个人,救一群人,这不对吗?” “人命是不能用数量来衡量的。” 叶槿初挨个指指在场各位, “死在大家手中的人都不少,我的手也沾了许多血。 如果不论杀人善恶,我们到地府都得入畜生道——但五号大人也说过,杀是为了止杀,每一条命,背后都有家人…” 她紧抿下唇, “…我们不能开这个头。” 马立新拍拍大腿第一个起身,扭头往一处成员方向走,头也没回落下一句, “…我们一处收拾收拾行李,在前面探路,打野味我在行,应该还能支应一段时间。” 陈石沉吟一会儿,伸手想拍叶槿初的肩膀。女人并没有像平时在城内那般迅速躲闪,而是任由他手指落在自己身上。 他说:“槿初,谢谢。” 叶槿初没问为什么:“我只是提供了一个选择。” 陈石去尝试联系停留在城内的三处成员,火堆前又一次只剩下两女。方知月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兀自往火堆里添着柴火。 呛人的烟气摇曳,叶槿初淡淡发问:“你不认可?” “如果真的要饿死在深山老林,我会先吃了你。” 方知月抬头看她,瞳孔内倒映女人的面容, “我会先割断你动脉,把你的血一点点放干。直到你完全没有力气了,再从你那双眼开始吃起…” 她说着说着脸上笑意忽然跳动一下, “…不对不对,我应该先把你捆起来,然后让你看着我吃你的肉——好期待那时候你的眼神,我…” “可以。”叶槿初打断她的话。 方知月笑容凝固,眸底是一种难言的情绪,却听得女人继续说, “有一点你说的没错,我杀了你全家,这是我欠你的。我现在有想成就的事,还不了你。但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成全你。” 眼见这位身着学生服的女孩一言不发,叶槿初忽然笑了: “我以为你听我答应后会很开心呢。” 方知月呵呵两声,一刀挥出。叶槿初肩头布料落在地上,她狠狠扎向那块刚才被陈石抚摸过的布料,手指青筋暴起, “叶槿初,你欠我的,以为一死了之就行了? 你整个人都是我的,后半辈子都是我的,你所有的所有都应该是我的!” 她甩开匕首,前冲两步抓住叶槿初衣领,一把给她推到树干上。 叶槿初后背被撞了下,眉宇微皱,嘴角本能流出一声痛吟。 方知月听了笑眼更盛: “…我没允许你死,你凭什么死?” 她说完这话,一口咬在叶槿初锁骨上,直至那块水润肌肤落上一圈血淋淋的牙印才松口。 叶槿初自始至终都没有反抗,任由女孩发疯。 方知月舔舐着她伤口处的鲜血,声音哑哑, “杀了你?太便宜你了…” 第24章 众目睽睽之下 异调局的雷厉风行在这种时期格外明显。 一夜过去,村民们惊讶发现那之前上门寻求庇护的叶槿初等人消散于无形,仿佛冥冥中真有恶鬼吞噬了人的性命。 几队人马往密林深处挺进,时不时停步处理偶遇的野兽毒虫。直至走到一片山谷,风声忽动。 叶槿初远远看出不对劲,挥挥手示意众人停步。 “槿初,怎么回事?” “这片树不对。” “树?那能有什么不对的…” 马立新隐隐猜出她所指,主动接过话头, “老话说依山傍水,山村选址都要看林木的走向。我跟我爹娘出来混江湖的时候,也没少见这种山谷地形——两侧的树过分稀疏了些,显然有人来过。” 陈石握紧手中双刀, “这地界来人…也就只能冲着我们了。” 他话没说完,忽然听得冯老赖惊呼一声,一名二处少女忽然飞身突刺,一击直指小狼女后心。 冯老赖本就注意着四周,虽然逢着突变,并没有乱了阵脚。他轻拉沫的手腕,让她和刺客保持足够远的距离,自己不顾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腾步起身。 砰!他一踢打落少女刀刃,那人也是知难而退,三两下爬上树干,借着蔓生的藤蔓眨眼掠到山谷另一侧。 陈石回过味来:“内鬼?” “不像…”叶槿初微微皱眉,“…她用的不是我们二处教学的拳脚套路。” “叶处长眼力不错嘛。” 少女立在山谷尽头,一双柳叶眼微弯。她躬身行礼,单手伸到脸颊,轻轻撕下一张脸皮,露出截然不同的五官, “画笔阁,萧潇。见过异调局各位了!” 听见这个组织名头,众人微微凝神。画笔阁虽说不是什么老牌门派,但一手以假乱真的人皮绘画技术卓绝,若非在他们手上吃过苦头,一般人很难分辨得清。 陈石苦笑:“这事算是闹大了,前有三七堂,现在画笔阁也要插一手。” 马立新提着长刀走上前, “我们有我们的事务要做,姑娘你就一个人,也掀不起什么浪花。不妨让让路,免得我这刀翻脸不留情。” 萧潇微微勾唇,手指把玩起被簪子束在脑后的长发, “谁说我只有一个人了?” 山谷中奇异波纹荡开,无数人影在薄雾中凝结。离马立新最近的男子五官干瘪,身形瘦削,手上拖着一个木制八卦盘,皮笑肉不笑, “武侯家,诸葛洪。异调局人才辈出,鄙人来见识见识,多有叨扰了。” 他身侧一个汉子高大俊郎,手臂动起劲力非常, “精武门,靳贵。” 还未等众人惊诧,一位女子身形窈窕,扶着金属折扇款款走上前来,赤色旗袍林光下婆娑生姿, “秦淮,月季。” 她一左一右走上来两名男子,一人眼眸微眯,神色桀骜,背上用粗布裹着长剑,淡眉轻挑, “剑修,无门无派,陆无锋。” 另一人五官端正,左手端于腰间,站姿四平八稳,和身边同伴的不屑对比鲜明, “陈家太极,余则。” 山谷上头男子气如洪钟,大声吸引来其他人注意力。他一身粗布,长发长须,皮肤被晒成淡棕色,表皮却莹莹含光,乍一眼不落俗气, “全真,郝双全。” 他身侧肥脸大汉嘿嘿一乐,宽大手掌摸索着自己脑袋,一开口浓浓的山腔, “少林的,洒家名唤…慧真。” 除却叫得上名号的江湖风云人物,还有各家各派,小三十号人齐聚于这小小的山谷中,似早有准备。 月季张开金属折扇,掩唇一笑,多情眸挨个点过在场男性, “走了许多日,可把奴家累惨了。不曾想异调局也是体己人——主动往这边走,也省去奴家一番功夫。” 叶槿初压手示意众人安静,慵雅眉宇微紧, “你们…来找我们干什么?” “呦,都说百乐门的初妹妹千娇百媚,却似那雪狐狸,不食人间烟火——今日一见,却是有几分姿色。” 月季借着折扇拦面,端详她半天, “可惜可惜…若是妹妹在我秦淮学些讨男人喜欢的法子,早成了军太太,何必见这些刀枪剑戟?” 诸葛洪眼睛眯成一条缝,笑呵呵打断她的话, “秦淮那位,咱来这可不是为了闲聊的。” “晓得晓得…”月季哼哼两声,正要转身,却忽然背脊一凉。 方知月毫不掩饰眸底杀意,直勾勾盯着那女人脖颈,暗器已然到了手心中。若不是叶槿初还在交涉,她怕是早已杀上去 叶槿初也注意到那女孩的状态,侧身压住她手腕, “各位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大派,很少参与什么军国大事。我们异调局也未曾得罪过各位…为什么要在这和我们过不去?” 郝双全从山谷侧面跳下,拍拍手上灰尘走到众人面前, “叶处长,那妖物在你们队里?” 沫躲在冯老赖身后,一听见这两个字小手一紧。她拍拍冯老赖手臂, “叔叔,他们…是来抓我的吗?” 冯老赖头也没回,低低嘟囔着, “孩子…别出声。” 可这一切萧潇尽收眼底,她哈哈一笑,柳叶眼勾起, “我看咱们也别浪费时间了,那个狼女,我们要了…你们可以商量商量,是她重要,还是和各大门派保持良好关系重要。” 她这番话说得露骨,形势急转直下,摆在众人面前只有交和不交两个选项。 若是不从… 叶槿初扫过那几十名各大门派弟子或家族传人,暗暗头疼, “这狼女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让他们不惜插手政事也要分一杯羹?” 诸葛洪看出女人游移,笑着摆弄八卦盘, “…叶处长,我们都知道您们身上有所谓的任务,但再大的任务也没有人命重要啊。 要是你们几名处长都死在了这里,那对局势的影响岂不更大?” 陈石走上前,眼底神色暗暗, “你们要插手政权归属吗?” “这顶帽子我们可不戴…” 诸葛洪手指凌空一张,众人周围弥漫起莫名烟雾,恰到好处隔绝外围, “…我知道现在当今政府在派军队来搜捕你们,只要你们交出那狼女——我们护送你们前往北方根据地,这不是稳赚不亏吗?” 第25章 等着瞧吧 那奇异雾气在山林中周转,叶槿初沉默半晌,忽然问出一句,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各大门派齐聚,你们要这个小狼女做些什么?” 诸葛洪没想到叶槿初说起这个,眼色闪闪, “…叶处长,我劝你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现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群西方人对那把剑的重视程度——丢剑的时节,又和三七堂那群人抢狼女的时机如此吻合。” 萧潇顺势接过话头, “她和那把剑…脱不开干系。” 马立新哼哼着持刀向前, “看来惦记那把剑的人不少啊。” 萧潇笑笑,“讲实话,我很喜欢你们异调局的行事纲领。刚刚要是换境内任何一个组织,包括我们画笔阁,相同的处境下,那伙村民都活不了。” 她顿口气,摆弄着掌心的手刺, “我是真心实意不愿意起纷争,本就带伤的你们,拿什么跟我们这些各大派精英斗?” 郝双全轻咳一声, “交出那个妖物,我们相安无事,如果非要打这一架,贫道也奉陪。” 陈石忽然凑到叶槿初身边,附耳低语, “槿初,那个界限到了。我们必然打不过这群人,既然保不住那个小狼女,就杀了。” 女人抬头与他对视,陈石还是没有回避, “后有追兵,前有堵截。我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脱困了…” 叶槿初手指攥得很紧,一如多年前她屠戮方家满门那个夜晚 ——雷声隆隆,她站在满地血泊中崩溃大哭,每一道闪电都像是她心尖的划痕。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可那种非常,究竟要重复多少次才够? 陈石稳稳握住她的手,很轻快笑起来: “槿初,总要有人当这个恶人。” 他冲诸葛洪等人微微躬身, “…我相信诸位信用,那护送我们这一路,就拜托了。” “不妨事不妨事…” 慧真见这男人做主应允下来,哈哈一声,把肥肉笑出了褶皱, “识时务者为俊杰,洒家佩服这般放得下的人才!” 陈石佯装去接沫。冯老赖讶然拉开距离,却注意到陈石的眼神,心下洞明七八分。 他掏出怀中匕首,手指不合时宜地打着颤。 冯老赖眼眶微红,动作迅捷回身要割断沫的喉咙,那锋锐行到半路却被一股劲力打偏——铛! “好家伙…得亏我一路小跑,但凡慢一步,这姑娘人就见祖师爷去了!呼…” 张灵生单手捏着指诀,在浓雾分界线边缘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看清不远处山谷中众人,冲打头萧潇打招呼, “嘿!萧潇妹子,好久不见啊!咋还干上劫道的活了呢?” “灵装五处张灵生?” 各大门派弟子对视一眼,齐刷刷转向萧潇方向。只见女孩面色微愣,急切地冲他挥手, “灵生哥,你怎么来了?” “我也是异调局一份子,我干嘛不能来。” 张灵生笑着走上前,拂袖掠过在场众人, “…倒是你们,战乱年代不想着如何自保,反而主动插手政治——嫌自己活得太长了怎么说?” 诸葛洪施施然前走几步, “张兄说笑了,我们来此…只为那狼女,不表明任何立场。” “…好,那就给个原因。总要说说你们要通过她获得什么。” 张灵生目光落在全真的郝双全身上,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诸葛洪注意到他的微表情,干瘦面颊露出一个轻锐的笑, “能让我们这些人感兴趣的,除了修行,还能有什么?” 那柄剑失窃的同时,手眼通天的各大派掌门不约而同得到了消息。当然,所谓神器他们是嗤之以鼻的。 直到十字军入境,关于那神器可以助推修行的传言愈演愈烈 ——千百年来,千万奇人异士修持的最终目的无非成仙二字。 但凡一星半点的可能,都会成为引发纷争的导火索。 当然,大部分有底蕴的门派也不至于倾覆所有去强取豪夺,此番派出精英子弟,更多是为了探探路—— 可惜路不平,异调局没有苟且妥协的习惯。 经过他这么一拦,在场各位也算看出异调局一方的决心。萧潇冲张灵生挥手, “灵生哥,这件事你能不能别插手——我们这些弟子都在这呢,你一个人掀不起什么大浪来!” 张灵生轻轻哦了声:“你的意思是…你不会帮我。” 萧潇眼眸一瞬间好暗了, “对不起,我是画笔阁的继承人…很多事,不是我个人能左右的。” 张灵生摇摇头,越过一众异调局成员走到叶槿初身侧, “叶处长,那你看这样怎么样,我给各位划个道——大家没有什么血仇,归根结底也是为了那狼女来的。 既然如此,不如来一次比武,我们双方各出三人,三局两胜,若我们赢了,你们也不用护送,就放我们离开。若是你们赢了,我们将小狼女拱手相让,好不好?” “这…”诸葛洪眯起眼睛,回望众人。 确如张灵生所言,除非形势太差,他们是绝对不想和所谓政府机构扯上什么关系的。 无论是他们谁走到了最后,一统这万里江山。他们这些门派世家都必然成为第一个整治的对象。 这时节得罪他们,怎么看也不是一个好选择。 萧潇笑着接话, “我倒是觉得灵生哥说的在理,三局两胜,既能保持体面。你们形势所迫,也不算没用心完成任务…” 门派子弟一侧陆陆续续传来应和声,显然这画笔阁的女孩在人群中还算有些威望。 从始至终,唯独陆无锋一言不发。他身侧余则见他这样轻轻一笑:“老陆,你不最喜欢比武的吗?这怎么不吭声了。” “我没必要出手。” 他眼眉抬也不抬,手指很无礼地点过那几位处长, “那些人不是修行者,空有一身杀敌的技巧。真要对上我们,哪怕是那没什么奇异本事的胖和尚,都能几个回合了结他们。” 余则长叹口气, “老陆你别说,这正是我欣赏他们的地方,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辗转腾挪,只为了心中一念,却能克制住自己滥杀的欲望。” “你又在说没用的话了。” “罢了罢了,跟你个剑痴说这些没用。” 余则出声附和张灵生的提议,不忘冲同伴比个手势 ——等着瞧。 第26章 该还了 眼见这么多人应声,张灵生咧嘴露齿笑笑, “诸葛兄,你看你们那边也不少人同意。况且你们人多,我们还带伤,怎么看,也算是你们占便宜。” 诸葛洪仍未松口,手指敲在八卦盘上似有揣度。他身边靳贵闷闷一声, “贼狐狸,你觉得有诈?” “硬碰硬的架,怎么也谈不上诈。但…那个张灵生,那么轻易地撕开了我的【雾阵】,我看不透啊。” 靳贵脱下布衣外衬,露出劲节明显的肌肉, “总有几个藏在深山老林里的家伙,试一试便知晓了。” 张灵生转向异调局一方, “诸位,咱要完成任务,又不想与境内组织交恶。这局面对咱们也算得上公平,不如…” “第一场我来。” 叶槿初打断他的话,顺势表明自己的立场。陈石挥手想要劝阻,却实在找不出理由。 毕竟他和马立新身上都有伤,除却要看护沫的冯老赖。真正能全力动手的也就方知月和她两个。 张灵生定定看了她一会儿,转身望向萧潇, “好嘞,那咱就男对男女对女,我们这边第一场叶处长上。” “槿初…” 陈石忽然拉住她手腕,喃喃半晌却只是一句, “…注意安全。” “好。” 各家子弟比武之事参与不在少数,纷纷拉开距离腾出一片决斗场。萧潇正要主动请缨,却被金属折扇拦下, “萧潇妹妹,我对百乐门早有耳闻,还是让我来试试初妹妹的身手。” 话音未落,她前踏两步走到决斗场中,抬手就要挥舞折扇。张灵生连忙大声提醒, “点到为止,点到为止哈!别闹出人命来!” 月季美目顾盼生辉,冲张灵生一挑眉, “初妹妹,可别手下留情哦。毕竟…我挺喜欢欺负漂亮人儿的。” 回应她这句挑衅的是一阵清风,叶槿初踏步飞身,掠过石地,短刀旋回划向女人腰腹。 铛!金属折扇堪堪拦住这一击,叶槿初借势扬手下劈,月季侧身躲开,耳畔风声呼呼。 月季挥动折扇,猛击她腰腹,却被叶槿初抬膝挡下——砰! 只是与金属相拼,血肉难免苦弱。叶槿初皮骨细腻,在这时候可算不上什么优点… 她痛呼一声后撤,转刀为刺,一击直冲月季眼眸。 折扇散开,扇页一弯,轻巧卸掉刀上的力道。月季扭身扫腿向下,叶槿初脚踝受击,踉跄两步,堪堪稳住身形。 一番试探,叶槿初显然落了下风。 “手段不错,但你出手还有所顾忌哦。” 月季垂下眼眉, “是怕不留神杀了我吗?二处处长还真是有信心呢。” 叶槿初眼眸清凉,再度出手时速度快了一倍不止。折扇与刀刃掀起火花,尖锐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一番辗转,足印在地上轮换。两女谁也没有调息的打算,就那么纠缠在一起。 陈石侧目望向身边面色阴沉的方知月,她捏着暗器的手指颤动,显然在压制愤怒。 他微吸口气, “槿初万一出了什么事,你就得偿所愿了。” “陈耗子…”方知月抬眸看他,笑得好甜美, “…你再废话,我就把你舌头剁了。” 折扇劈头而来,叶槿初反持短刀上挡——铛!两女手臂肌肉拉紧,握持武器的手指已被磨出血痕,可她们谁也没有让步。 呼吸逐渐急促,持刀的掌心也是汗渍连连,又一刀碰撞,叶槿初手心终于裂开血口。 “呼…” 她侧身后撤调整状态,月季却依依不饶,展开折扇,用利刃一面划向叶槿初脖颈。 这一击若是中了,她必会横死当场。 叶槿初却没有选择继续后撤,而是强撑着用受伤的手再度挥舞短刀。 嘶——铛!利刃交错,磨出火花。叶槿初五指血肉模糊,重心不稳栽倒在地。 月季欺身而上,眼见折扇要砸到女人头上。一枚暗器忽然越过人群精准打在折扇上,张灵生抓准时机拦在女人面前, “这一局我们输了,别继续了。” “我还可以…” 叶槿初支撑着身体爬起来。她没有逞强,刚才就算没有方知月的暗器拦截,那一击也顶多打裂她肩骨而已。 她忍得了,但有人忍不了。 方知月如鬼影掠到她身边,死死拉住叶槿初手腕,眼眸血丝遍布, “…给我滚下去!下局我给你赢回来。” 四目相对,叶槿初唇角流出鲜血,刚想说什么。月季却忽然开口, “初妹妹的本事我见识到了,若是再给你两年磨炼,我未必是你的对手。” 她用指尖抚摸过折扇尖头, “但现在,我劝你不要继续了。秦淮小家小业,可承不起异调局的血仇…” 第一局两人拼得多是拳脚功夫,众人看过一番也是摩拳擦掌。萧潇见身后其他女弟子没有动静,主动弯身落地,指指方知月, “那第二局就你我二人…” 她话没说完,方知月甩手就是一片暗器。萧潇没料到她这般不讲道理,腾步错出好一段才避开。 方知月眸色阴沉,速度要比方才两人还要快出好大一截。 她眨眼掠到萧潇眼前,短匕直刺萧潇心口,却被她手刺拦断。 萧潇也来了火气,飞身踢腿逼开距离。又一旋腿直扫方知月头颅,却被她躬身闪开。 诸葛洪在侧边看了啧啧称奇, “画笔阁的腿法,能在空中借力吗?有趣…” 萧潇扫腿向下,方知月四肢着地,发力腾空,堪堪躲掉这一击。 她借视野盲区再度甩出暗器,萧潇猝不及防脖颈被划出一道血口,虽然不深,却引发阵阵后怕。 “这就是战场上练出来的杀人技吗?” 她忽地想起门中长辈说的话: 比试和杀人是不一样的。前者有种种约束,考的是你手段娴熟与否。后者则是生死一瞬,只要能杀敌,便是功夫到家。 萧潇踏步向前,又是借势一腿扫向方知月脖颈。 她不躲不避,反倒一匕刺向萧潇小腿,俨然以伤换伤的架势。 可萧潇半身功夫都在腿上,自然不敢和她换伤,索性调整重心,改鞭腿冲腹——砰! 方知月单臂拦下,手臂骨节咔嚓一声,可她浑然不觉,另一只手臂用暗器刀片划向萧潇脚筋, “该还了…” 第27章 打什么架打架 腿法最需要人重心稳定,以借力打力着称的画笔阁【骁风劲】尤其。 萧潇捕捉到方知月的动作面色微白,好在腰间仍存一股力道。 她借力扭转腰肢,脚踝却难免落下一道血痕——嘶! “…好阴毒。” 萧潇心下暗紧,扭身拉开距离。方知月扶着被踢伤的小臂微微一笑,盯了匕首尖端的鲜血一会儿,轻轻一嗅, “…你血的味道不错。” “疯子…”萧潇紧咬牙关,忍住疼痛改踢为刺。 手刺与匕首一触即分,谁都没有给对方重创自己手指的机会。 张灵生在“擂台”旁边观摩,见识到方知月的身手也是啧啧称奇, “这家伙…比最开始下手还要狠啊。” 铛!铛!铛!方知月明明使得是匕首,快速挥动之时却像猎刀舞动,刃风排山倒海而去。 萧潇不敢再出腿,只得用手中短刺应付着,一退再退。 “躲什么?来打啊…” 萧潇紧咬牙关,眼见自己要被逼到山谷旁边石壁上。千钧一发,她缩腿后踏墙,凌空起身,一刺直击方知月心口。 方知月见状不惊反笑,足尖踏地鬼魅般侧移出两米,一匕扎向女人后心——砰! 那刀刃没有没入血肉,而是砸到了看似弱不禁风的木质八卦盘上。 方知月只觉得手臂像是沉入泥沼,力气在黏滞感中逐渐消融,紧接着是诸葛洪的声音, “这一局,我们输了。” 他眼眸微眯,笑着拉过跌倒在地的萧潇,轻轻拍拍她肩膀。 萧潇回味着刚刚后心传来的冷意,神色惊悸。 陆无锋从头看到尾,悠悠一句, “…那个女孩很有意思。” 余则乐了,“老陆,你之前不还瞧不上异调局这些人吗?这么快就变卦了?” 陆无锋微微摇头, “单论身体和修为,他们不如我们。但那女孩有一股血性,她每一击都在孤注一掷。 画笔阁的【骁风劲】本身就是排山倒海借势而为的技法——那女孩完全不给萧潇机会积累腿势,招招都在以命搏命。” 他微挑薄眉,静静看着那女孩走回异调局阵列, “这么偏执的打法,可不像异调局的作风。” 余则知道这位兄弟不是空穴来风的人,眼瞳微转, “方家前几年的事,你听说了吗?” 陆无锋眼眉微动, “他们不是被灭门了吗?应该是插手了不该插手的事。” 余则望向那女孩的眉眼, “这世上机缘巧合谁说的清,咱们也不知道…那一晚有没有留下活口啊。” 眼见面前几人聊得热络,郝双全跟身边胖和尚搭话, “和尚,你看出什么端倪了吗?” 慧真嘿嘿一笑,拍掌感慨, “萧潇施主心有慈悲啊。” 郝双全笑了,捋捋自己长须, “贫道也觉得,画笔阁除了人皮面具,还有那玄之又玄的刺青呢——” 和尚咂咂嘴,粗大手指点点方知月方向:“可那女施主真是一点面子不给,人家都留手了,她还是那出手就要出人命的做派。” “异调局人才辈出啊。” 除却几位见过大世面的分不清神色,各家子弟见萧潇败下阵来皆是哗然。 画笔阁单论武力自然不比其他门派,但人皮面具这东西哪门哪派都用得上,一来二去积累下资源和人脉不是假的。 一如三七堂,药品在手,没人不想混个好交情。 但他们做的太过了啊… 诸葛洪心中盘算一通,主动踏入场中, “这最后决胜局,就交给我。” 张灵生环顾四下无人,只得耸耸肩迎上去, “武侯家长房长子长孙…也算百闻不如一见咯。” “灵装五处我老家也是早有耳闻。”诸葛洪旋转八卦盘, “一入局中,各凭本事如何?” 张灵生笑了,“理当如此。” 他话音刚落,单脚踏地前冲,众人眼中那藏青色人影一闪便到了诸葛洪面前。 张灵生抬手就是一个拍掌,直冲干瘦青年天灵盖。 诸葛洪上抛八卦盘,抬肘挡下这一击——砰!他扭身扫腿要踢他的腰,却被张灵生后撤步躲开。 八卦盘再度入手,诸葛洪却一反常态把它放到地上, “武当山的太极功夫,我早想领教一下了…” “这不都碰上了…” 眼见他摆开起手式,诸葛洪直来直去一个冲拳。张灵生扭转身形,双手环拉住他手臂,借势一个抬转。 诸葛洪没有轻易被他架空重心,转而身体前倾,一个沉肩坠肘砸向他面门。张灵生歪头躲开,又一推手拉远距离。 两人再度遥相对视,诸葛洪足尖点地,干瘦手臂如鞭甩出破风声。 砰!两人手臂相对,互相施力,最终张灵生主动后撤。诸葛洪腾身踢腿,却被他错腿拦下。 张灵生指尖淡淡气息涌动,如丝线黏连在对手手臂上:“缠…” 诸葛洪认出这招,双腿前踏,想要后倒抽身,却又被那无形劲力拉住手臂。 张灵生眼色凝实:“黏…” 见躲不开,诸葛洪索性翻身起腿,顾不得保持重心,想用下肢力量硬打断这一击。 张灵生也没有躲避,只是抬起他半个身子,单手一甩:“…抽!” 诸葛洪感觉皮肉一阵震颤,整个人倒飞而出。他在半空中调整身形,一个滚翻翩然落地。 再度对视,诸葛洪先笑着搭话, “太极推手果真玄妙啊。” 余则啧啧称奇,“…相较于家师所传,他这手太极功夫,似乎攻击性要更弱一些。” “弱吗?”陆无锋目光落在张灵生寸步未动双腿, “我虽然不了解你们什么劳什子太极功夫,却也清楚…以力驭力的前提是自身强劲。 他虽然看似没有发力,但能搬动诸葛家那男人的拳脚,却也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 张灵生乐呵呵挥手, “那这一回,算我赢了?” “别着急…”诸葛洪弯腰捡起八卦盘,手指在上面一拨,各方卦象旋转不息,大雾正中隐隐狂风涌动。 “嚯…引动局部天象?武侯家还真是有不老少好东西啊。”张灵生主动凑近些,用手臂丈量着什么。 诸葛洪趁机一推手,风波前冲,他却仍旧没有左右闪躲的打算。 张灵生左手指诀捏在心口,道袍随风舞动, “休门,定风波。” 第28章 各怀鬼胎 狂风入林,树叶千万片落下,叶叶沾衣。 张灵生站在满天碧色中睁眼,人群中独他一人衣襟不染。风声熹微,他道袍褶皱也被重力抚平。 诸葛洪再次旋转八卦盘,一股无名火在空气中凝结,灵蛇吐信般窜出,焰尖剑指他瞳孔。 “休门,沉水。” 枯木虚影在张灵生身周若隐若现,又逐个被诸葛洪的火蛇点燃,熔化成虚无缥缈的白气。 这一次,他不再被动防守,而是踏步侧移,调整方位后再度前冲, “死门,吊悬!” 诸葛洪本能感觉到脖颈微凉,连忙后退两步躲开他术法施展范围。 他左手转动八卦盘,眼底冷光一闪。 不同于刚才清水慢炖般的攻势,这次术法凝结速度极快。 一根成年男子手臂粗细的雷电顷刻从八卦盘中弹出,它在半空中扭转几次,化作电弧鞭打张灵生的腰肢。 在场不乏眼力超群之辈,不说那帮奇人异士,未曾修行的叶槿初也觉出奇怪, “为什么…张灵生不用刚才那种屏障一样的法术,直接拦住不好吗?” 方知月单手持刀,医护人员帮她处理着被萧潇踢伤的小臂。女孩忽然想起什么, “…我之前在外面见过很多类似的术士,他们用所谓的术法是要讲究方位的。开休生伤杜景惊死,八门八法——不同方位对应不同类型的术法。” 她唇角勾起:“应该不是他不想用,而是他不在那个方位上…不能用。” “死门,炼狱。” 张灵生挥出一片炽热火浪,风雷交织,一声爆鸣。可火焰怎么能完全防住雷电,他还是被那能力灼伤,退出好一段距离。 待他再度稳住身形,三条火蛇左中右三向而来,炽热弧光笼罩周遭。 张灵生苦笑连连, “这是干嘛呢?死门,燃魂。休门,定风波!” 指诀捏住,他面色一白,唇齿间渗出鲜血,那股奇异气息却旋转升腾。 张灵生掠手前推,硬生生逆着方位施展了休门术法。 【定风波】屏障一开,被【炼狱】削弱过一次的雷电终于寿终正寝,石头地面满是被雷火摧残的痕迹。 张灵生深吸口气, “高手如云呀。” 诸葛洪眯眼笑笑, “…张兄,我也是百闻不如一见。你这般能耐,我属实叹服啊。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在我的阵中,我使用术法根本不需要计较方位。你斗不过我的。” 张灵生乐呵呵:“不试试怎么知道?生门,乘风!” 他这次没有贸然贴身,而借着加速在诸葛洪阵中摸索方位。 靠肉体速度又闪开几个术法,张灵生很快找到自己想要的位置, “惊门,陷龙!” 诸葛洪足下土地略微开裂,进而沉沉下降。 随意影响地形的能力么… 这位武侯家的长子也是一惊,“你那个什么【燃魂】,能把术法强化到这种地步吗?但不是没有代价的……” 他踏步起身,规避掉被【陷龙】波及的土地。 八卦盘被诸葛洪甩到空中,木质纹理散发淡蓝色荧光,几不可见的细线随风而去,眼见要缠到张灵生身上。 “惊门,酩酊!” 张灵生双手在面前画圆,一个标准的太极起手式用劲力把丝线凝结到一起。 淡绿色光影在他身周闪烁,诸葛洪见了心下微凛。 他正想按住心神观察,周遭忽然天旋地转,刚刚还在掌中的八卦盘顿时飞起。 张灵生眼角微勾,拉住他袖口往上一抬,单手借力捶腹一气呵成: “搬拦捶!” 诸葛洪腹部中拳,呕出一大口鲜血。张灵生扭身把他压到地上,却被他发力挣脱。 再度站稳,诸葛洪面色严峻, “刚刚…那是幻术?” 张灵生拍拍手:“啊…简单的障眼法而已。我方才并没有发挥全部【乘风】的速度,误导你一下,我好抓时机打近身。” 他很礼貌地抱了个道士问好的子午诀: “诸葛兄,见笑了。也是武侯家的术法太厉害,我这不耍点小聪明——哪能赢呢。” 诸葛洪轻哼一声:“张兄你也没使什么下作手段,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 在众人眼里,诸葛洪只是在原地愣下神。张灵生便已一套利落拳脚把他掀翻在地。 各家门派子弟没想到连武侯家的长子出手都落了下风,一时失语。还是月季怪声怪气质疑出声, “也说不准今天怎么了…武侯家的奇巧机关也没用,画笔阁的刺青也不知去哪了——你们各自留手,倒是苦了我们真心想求取那剑的门派。” 张灵生哈哈笑着打圆场, “嘿…瞧您这身段,应当是秦淮的当家人。论做情报,我们异调局可要向您取经。 您说的那些都是生死手段,各位都是名门正派…没必要空造什么杀孽您说是不是?” 月季哼了一声没再回话。倒是慧真大大咧咧接过话头,扯着嗓子道, “也好也好,叫洒家长见识了。这半仙斗法儿,可算饱眼福了。就是洒家没上去打过一场,这浑身上下不爽利啊。” “若是战乱结束,比试的机会自然多。”陈石走到叶槿初身边,轻轻扶住她腰肢, “现在外部形势如此严峻,如果我们再结仇…” 他话没说完就被郝双全打断, “…你们要体面,贫道也赞同这种体面。但要说这停止内斗,哼哼…下辈子的。 且不说远了,就中原那场仗,大家何尝不清楚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也得分出个高下来!不做过一场,谁也不服谁。” 他目光掠过人群,望向挠头笑嘻嘻的张灵生, “武当那小子,改日我到山门讨教。” “不敢不敢…” 张灵生拱手说着,诸葛洪操持八卦盘,轻轻挥手,雾气顿时消弭。那三十余名子弟也纷纷施展各自本领散去。 挡在众人身前的只剩下萧潇。女孩深吸口气,朝张灵生躬身施礼: “灵生哥,三年前救命之恩,来日太平,我自会报答。” 张灵生哭笑不得摆手, “…我能不能活到那时候都不一定呢。不过你也不必太认真,恩恩怨怨本就是看不见抓不着的事。 若是你此后少造杀孽,也算报答我了呗。” 第29章 最是人间不能留 异调局一行人往密林深处挺进。陈石侧头望向张灵生,“五处的,那萧潇说你三年前救过她,怎么回事?” “啊…画笔阁会培养各房各派的七个嫡系子弟作为下一任阁主候选人。 学成本事,到最后一天…他们七个会被投入世俗中互相厮杀,最后回到山门的幸存者——就是画笔阁的继承人。 那时我偶然遇见她重伤,保下她性命而已。” 方知月闻言眼底火光一跳:“这么有意思?有点后悔当初没去那看看了…” 张灵生神色莫名看她: “有意思吗?那些父母从出生就知道自己孩子是门派继承的牺牲品之一,必然不会在他们身上倾注多少爱。 一睁眼,只有杀戮与算计,这样的生活,不是地狱本身吗?” 方知月报以挑眉,“你是在说我们吗?” 他轻笑摇头, “…谁知道呢?他们一辈子被祖上传下来固执的信仰蒙蔽,幻痛中度过一生…何其可惜。” 在场其余处长均是沉默。不光画笔阁,境内多少势力也是如此。 祖上传下一念,世世代代都要坚守那些信条与仇恨。 其中压迫人心的部分,总是被有意无意忽略掉了。 这样是好是坏,谁说得清? 路过河边,众人原地休整。被冯老赖牵着的沫一反常态地安静。麻子脸青年低头看她,小狼女眼眶红红,俨然一副委屈样。 “孩子,怎么了?” “都是因为我,如果没有我…叔叔你们也不会受伤,也不会死那么多人!” 除却对世事过分单纯,冯老赖看出沫和这年纪的正常小孩没什么两样,学习能力很强,情感也比他们要丰沛得多。 只可惜…… 冯老赖摸摸她狼耳朵, “孩子,这一切不是你的错,别难过了。” 沫闷闷抱着膝盖坐在原地,眼角泪花闪烁。走过来的叶槿初见状动作一顿,随即坐到她对面, “沫,该是我们向你道歉才对。” 沫一听这话急了,“槿初姐姐,不是的!你们保护我,给我饭吃,照顾我…怎么可能会对不起我呢?我从来没见过你们这样的好人!” 她轻轻摇头, “等你长大些,就知道这世界上的事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虽然我还不清楚为什么五号大人不让你落入他人之手,但其原因必定和某种足以影响战局的力量相关——它落到我们手里,才能保证不会妄造杀戮。” 叶槿初指指自己手中短刀, “…其实你一直有权利和自由选择要去哪,要做什么样的人,乃至要跟随哪一个组织。愿意对你好的人有很多——” “不是这样的!”沫一把拉住叶槿初手腕, “姐姐,你们和他们都不一样,我能…感觉出来,你们是好人!最好的人了!” 冯老赖也反应过来什么,和叶槿初对视一眼:“好人?” 沫还以为众人要抛弃自己,连说带比划,急得要流眼泪:“就是…你们身上很舒服,没有那种很乱…像刺一样的东西!” 张灵生拿着酒葫芦有一口没一口走过来,刚巧听见这句话: “刺一样的东西…” 沫眼看有人呼应自己,小小脑袋点头, “对对…你们不一样的,不要抛下我好不好?我想和你一起…一直一起!” 众目睽睽下,叶槿初忽然揽过沫的脑袋,把她抱在怀里:“沫,你放心,我们不会丢掉你的。” 兴许是嗅到女人身上淡淡的香气,沫小脑袋往她怀里缩了缩,再一开口像失了庇护的幼崽:“姐姐——” 共事时间不多,张灵生二人对叶槿初的印象还停留在百乐门那个冷艳的名角上。 她这番温和的态度出来,冯老赖略感惊奇, “叶处长,你…” 叶槿初安抚好小狼女,一言不发背身走到队伍前端。张灵生盯了会儿她的背影,若有所思说着, “现在不是我们想成为什么人,而是时代需要我们成为什么样的人…” 冯老赖咂咂嘴,手指抚摸着狼女的头发:“哪怕是刽子手吗?” 张灵生坦然:“尽力而为,如果劝不住,至少尝试过…” 瀑布之下。 陆无锋站在一块石头上,剑锋一下又一下劈砍着那仿佛连绵不绝的隆隆水流。余则看了啧啧称奇, “老陆,你这身子骨越来越硬了,我要站在你那位置,搞不好得被水冲到老家那去。” 陆无锋抽砍结束,踏步起身落到岸边,一边甩开水汽一边回话: “孤身修行惯了,这些都是自然而然的。” 余则盯了他一会儿,还是把心里的话说出口,“你就真的…不回去看看了?” “回去干什么?” “你想要剑,可她只想要你。” 听见这话,陆无锋擦拭剑刃的速度肉眼可见快了几分,“这与我又何干?” “她的剑因你而断,你不该给她一个结局吗?” 陆无锋终于抬头看他,薄眉紧皱, “我只是打赢了她,并未许诺给她什么。” 余则眼眸微暗:“可这时代…不止剑能杀人,人言亦可杀人。” “你不必劝我。” “我向来是劝不住你的啊!”余则感慨着坐到河边,手指轻轻撩动水面, “这次来截异调局,你似乎并不是真心想要那什么神剑。” 陆无锋扬起头颅,轻傲一声: “这世间剑道,除却手上功夫,便是心底功夫。既然决心修行,何需假借于外,又何必假借于外?寻求外物,便已乱了修行之道。” 余则笑笑:“这我倒是赞同的,怕是这小三十人中,怀此等心思的精英子弟也不在少数。” 他顿住声,口风一转, “大家来这与其说是要截那小狼女,不如说是试探各方精英子弟的实力和对异调局的态度——现在看来,赞同他们路线的门派不在少数啊。” 陆无锋不再接话,再度跃上巨石,瀑布垂天而下,水声响彻周遭。 他剑风凛冽,不沾半点游移。余则见了却只轻轻叹着气, “痴人啊痴人,你们俩都是痴人,一个为剑而痴,一个为情而痴。浑浑噩噩到了最后,不知能得到什么。” 余则失笑, “罢了罢了,一心求武求道的我们,何尝不痴呢?” 第30章 一分温情 “郝兄,经此一别,你便要去西南求索了?” 慧真与郝双全对坐在山洞前。这和尚问完这话也不着急等他回答,一口一个干馍馍吃得起劲,看得郝双全也是哭笑不得。 他给慧真递去水囊,施施然一叹, “说不准啊说不准。西南蛊术更侧重于强化肉身,与贫道所行之路相符。若不去那边,我也实在不知如何再进一步了…” 慧真好不容易咽下白馍馍,嘿嘿一乐:“不还有那什么神剑吗?土洋结合,保不齐能有什么妙用呢。” 郝双全冷笑两声, “和尚,别说你看不出来…咱这三十几个人走到一起,鬼心思多着呢。如若不是那武当的后生提议,有几个敢真跟异调局动手的?” 他拍拍裤脚起身,长须随风飘动, “别说敌对了…你看画笔阁那女孩的态度,恨不得走马上任之后就转投异调局。” 慧真拍拍手上的面渣:“洒家晓得你的意思,不过…萧潇施主她母亲可是出了名的不服管。阁主之间新旧交替,那些旧人不可能随随便便信任这么个黄毛丫头。” “这趟浑水我是不掺和了。西南那头虽然纷乱,派系倒是更容易捋清——” 慧真抹抹嘴唇,一拍手走到他身边: “洒家经此一番,也要回山门了。” 郝双全侧眼看他:“…那一片被烧毁的残骸,有什么可回的?” 慧真闷闷吐口气: “方丈告诉洒家,不让洒家跟那些放火烧寺的畜生打,不让我给师兄报仇——洒家应了。两年间,洒家心头久久不得安宁,坐禅不得法,行事不安心。” 他宽大手掌化拳,一击砸在树干上,木纹裂痕遍布, “不杀不足以平心火,不杀不足以快恩仇。” 慧真没有再搭话,转身往山林中走去。郝双全看他身影在密林中消失,半晌幽幽一叹。 他背起行囊,也没有规劝,奔向他选好的道路。很多事是不会被时间冲淡的,比如刻骨的仇恨,与顽固的执念。 没有人能为别人所作所为负责 ——求道者,要先有殉道的准备。 区别于成双而来的前几位,萧潇是跟着大部队往回走。她一反常态地沉默着,柳叶眉微微下垂,说不清在想什么。 月季走在她身边,很难不注意到她的神色:“画笔阁下任阁主,还跟异调局有旧交情…这么多顺心事。真搞不懂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萧潇被她这话打醒,很快注意到自己没控制好表情,本能绷紧神思: “彼此彼此,你们秦淮大部分暗桩都布在那些大军阀身边。仗打得越乱,他们越腾不出手处理后花园…你们自然也就越安全。” 月季顿下脚步,指尖轻轻敲着折扇握把, “我们和你们可不一样,压宝在男人身上,终究不稳当。” 萧潇也学她样子停下,扭身望向她:“想和我讲什么,可以直说。” 月季似笑非笑:“若是你当了画笔阁的家主,我的姐妹们遭难…救救她们。” 萧潇乐了,“这不是你该负责的事吗?”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横死呢?那些妹妹们都靠着我,我倒了,她们的日子会很难过。” “军太太的话,衣食无忧还是可以的。” “你觉得那群男人把我们当人吗?” 月季一开口极为露骨, “没有根系,没有背景,在这种纷争年代…真情实感?小孩子都不信了。” “我怎么找到她们?” 月季见她松口,绷紧的手臂微松, “你有这份心就好。如果出了什么事,我自然会提前联系你的…” 萧潇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根银针:“怕疼吗?” 月季眸子微凝:“这是?” “我可以给你刺一个我们画笔阁的【阴阳简】,我们可以借此知晓对方的身体情况和目前位置。” 萧潇用银针指指自己手腕, “如果你刚才说那话是认真的话,这东西应该早晚会用上。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画笔阁的【刺青】,你要是……” “好。”月季打断她的话,答应得痛快。 萧潇笑容冷却下来: “你不再考虑一下吗?这个一旦刺上,除非我们之间一人死去,都不会消失。” 月季知晓其中利害,却只是朝她伸出手腕。萧潇嗅到某种不妙,微微回缩银针: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月季秀眉微挑:“这是我们秦淮的私事。” “照顾那些姐妹也算私事,你把这个都交托给我了,为什么不说清楚前因后果?” “……” 萧潇深吸口气: “秦淮那么庞大的组织,你经营到现在…关节间肯定比我熟悉。可你偏偏是这个时候找上我,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我需要一个答案。” 月季桃花眼微眯:“…可以不说吗?” “不说我就不管你那些姐妹的死活。” “你不会的。” “我会。”萧潇直视女人眼眸。 月季眯着眼看了她许久,把手腕再度前靠了些许: “刺,刺完我告诉你。” 两女很快找到一片僻静的荒野,萧潇一针一针用特制墨料在月季皮肤上绘制图案,眼神前所未有的专注。 月季也看着她的眼睛,只是表情又飘又冷。 过了许久,面前女孩忽然开口, “我小时候…刺过比这大很多的图案,哭了三天三夜都没缓过来。” 月季忍着疼哦了一声, “你母亲…没去看你吗?” “她来了…”萧潇笑笑,“…然后甩了我一巴掌,骂我给她丢脸。” 月季哼哼两声:“你这表情…不记恨你母亲吗?” “她已经对我很好了。其他和我同期被选中的孩子被刺青后没比我好多少,可她们父母哪怕一点点的反应都没有。 就好像受苦的不是他们的孩子,而是路边随处可见的陌生人。” 阴阳鱼最后一点被刺好,萧潇长吐一口浊气起身, “为什么要把她们托付给我?武侯派、精武门…哪怕是异调局,都有足够的底蕴保她们周全。” “他们不懂。” “不懂什么?” 月季指指她,又指指自己, “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只能一条路走到黑的感觉。” 第30章 一分温情 “郝兄,经此一别,你便要去西南求索了?” 慧真与郝双全对坐在山洞前。这和尚问完这话也不着急等他回答,一口一个干馍馍吃得起劲,看得郝双全也是哭笑不得。 他给慧真递去水囊,施施然一叹, “说不准啊说不准。西南蛊术更侧重于强化肉身,与贫道所行之路相符。若不去那边,我也实在不知如何再进一步了…” 慧真好不容易咽下白馍馍,嘿嘿一乐:“不还有那什么神剑吗?土洋结合,保不齐能有什么妙用呢。” 郝双全冷笑两声, “和尚,别说你看不出来…咱这三十几个人走到一起,鬼心思多着呢。如若不是那武当的后生提议,有几个敢真跟异调局动手的?” 他拍拍裤脚起身,长须随风飘动, “别说敌对了…你看画笔阁那女孩的态度,恨不得走马上任之后就转投异调局。” 慧真拍拍手上的面渣:“洒家晓得你的意思,不过…萧潇施主她母亲可是出了名的不服管。阁主之间新旧交替,那些旧人不可能随随便便信任这么个黄毛丫头。” “这趟浑水我是不掺和了。西南那头虽然纷乱,派系倒是更容易捋清——” 慧真抹抹嘴唇,一拍手走到他身边: “洒家经此一番,也要回山门了。” 郝双全侧眼看他:“…那一片被烧毁的残骸,有什么可回的?” 慧真闷闷吐口气: “方丈告诉洒家,不让洒家跟那些放火烧寺的畜生打,不让我给师兄报仇——洒家应了。两年间,洒家心头久久不得安宁,坐禅不得法,行事不安心。” 他宽大手掌化拳,一击砸在树干上,木纹裂痕遍布, “不杀不足以平心火,不杀不足以快恩仇。” 慧真没有再搭话,转身往山林中走去。郝双全看他身影在密林中消失,半晌幽幽一叹。 他背起行囊,也没有规劝,奔向他选好的道路。很多事是不会被时间冲淡的,比如刻骨的仇恨,与顽固的执念。 没有人能为别人所作所为负责 ——求道者,要先有殉道的准备。 区别于成双而来的前几位,萧潇是跟着大部队往回走。她一反常态地沉默着,柳叶眉微微下垂,说不清在想什么。 月季走在她身边,很难不注意到她的神色:“画笔阁下任阁主,还跟异调局有旧交情…这么多顺心事。真搞不懂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萧潇被她这话打醒,很快注意到自己没控制好表情,本能绷紧神思: “彼此彼此,你们秦淮大部分暗桩都布在那些大军阀身边。仗打得越乱,他们越腾不出手处理后花园…你们自然也就越安全。” 月季顿下脚步,指尖轻轻敲着折扇握把, “我们和你们可不一样,压宝在男人身上,终究不稳当。” 萧潇也学她样子停下,扭身望向她:“想和我讲什么,可以直说。” 月季似笑非笑:“若是你当了画笔阁的家主,我的姐妹们遭难…救救她们。” 萧潇乐了,“这不是你该负责的事吗?”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横死呢?那些妹妹们都靠着我,我倒了,她们的日子会很难过。” “军太太的话,衣食无忧还是可以的。” “你觉得那群男人把我们当人吗?” 月季一开口极为露骨, “没有根系,没有背景,在这种纷争年代…真情实感?小孩子都不信了。” “我怎么找到她们?” 月季见她松口,绷紧的手臂微松, “你有这份心就好。如果出了什么事,我自然会提前联系你的…” 萧潇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根银针:“怕疼吗?” 月季眸子微凝:“这是?” “我可以给你刺一个我们画笔阁的【阴阳简】,我们可以借此知晓对方的身体情况和目前位置。” 萧潇用银针指指自己手腕, “如果你刚才说那话是认真的话,这东西应该早晚会用上。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画笔阁的【刺青】,你要是……” “好。”月季打断她的话,答应得痛快。 萧潇笑容冷却下来: “你不再考虑一下吗?这个一旦刺上,除非我们之间一人死去,都不会消失。” 月季知晓其中利害,却只是朝她伸出手腕。萧潇嗅到某种不妙,微微回缩银针: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月季秀眉微挑:“这是我们秦淮的私事。” “照顾那些姐妹也算私事,你把这个都交托给我了,为什么不说清楚前因后果?” “……” 萧潇深吸口气: “秦淮那么庞大的组织,你经营到现在…关节间肯定比我熟悉。可你偏偏是这个时候找上我,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我需要一个答案。” 月季桃花眼微眯:“…可以不说吗?” “不说我就不管你那些姐妹的死活。” “你不会的。” “我会。”萧潇直视女人眼眸。 月季眯着眼看了她许久,把手腕再度前靠了些许: “刺,刺完我告诉你。” 两女很快找到一片僻静的荒野,萧潇一针一针用特制墨料在月季皮肤上绘制图案,眼神前所未有的专注。 月季也看着她的眼睛,只是表情又飘又冷。 过了许久,面前女孩忽然开口, “我小时候…刺过比这大很多的图案,哭了三天三夜都没缓过来。” 月季忍着疼哦了一声, “你母亲…没去看你吗?” “她来了…”萧潇笑笑,“…然后甩了我一巴掌,骂我给她丢脸。” 月季哼哼两声:“你这表情…不记恨你母亲吗?” “她已经对我很好了。其他和我同期被选中的孩子被刺青后没比我好多少,可她们父母哪怕一点点的反应都没有。 就好像受苦的不是他们的孩子,而是路边随处可见的陌生人。” 阴阳鱼最后一点被刺好,萧潇长吐一口浊气起身, “为什么要把她们托付给我?武侯派、精武门…哪怕是异调局,都有足够的底蕴保她们周全。” “他们不懂。” “不懂什么?” 月季指指她,又指指自己, “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只能一条路走到黑的感觉。” 第31章 权重 月季看萧潇在她手腕上刺了个颜色截然相反的阴阳鱼,略有惊奇。 等她动作结束,月季轻轻俯身到她耳畔,唇齿微动。萧潇听了面色陡变: “你疯了?!刺杀他?!” 月季笑着拍拍她肩膀, “没什么仇怨,只是单纯觉得…这种畜生少一个算一个。” 萧潇定定看她: “月季,你应该清楚…插手政事,特别是刺杀这种级别的军阀的后果。到那时候,你们秦淮会被联合肃清,众目睽睽之下你能保证秦淮的情报网没有一点漏洞吗?” “不能。” “那为什么还要做?明明你可以背靠那些人——至少可以幸存啊。” 萧潇不理解女人的选择,生在这乱世,大家拼死拼活无非求一个平安顺遂。 就江湖风评上讲,秦淮也算得大牌情报组织。可哪怕这样,跟军方作对也是以卵击石。 她根本看不清这种飞蛾扑火似的刺杀有什么意义。 “到时我自会安排好…如果她们没躲开,有这些年的锦绣日子,也算我没亏待她们。” 月季起身往大部队停留方向走:“…萧阁主,我相信你。” 女人走后,萧潇握住手中银针,待了好一会儿。 先是三七堂主动入局,后是秦淮当家人不惜一死刺杀军阀 ——江湖门派真的只能卷入战争这台绞肉机吗? 萧潇感受着【阴阳简】中的月季气息。 她的状态很平稳,似乎早就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 毕竟求生难,求死易。 漫漫长路,若有人相伴也算快意之事。诸葛洪运起八卦盘,步履生风,足尖轻点荒草地便能掠出两三米。 相较而言,一旁靳贵就要显得笨拙许多,只能迈开大步,肌肉绷紧方可堪堪追上。 “…纯用肉身磨炼追上我们武侯家的术法加持,你也算独一个了。” 靳贵哼哼着喘气,“…打铁还需自身硬。” 诸葛洪眯眼笑笑,没继续这个话题:“此番你也算见到异调局一方不少人,什么观感?” “这帮人和我想象中的情报组织很不一样。” “何妨细说?” “她们的原则更符合朴素的善,只是在不得已时刻显现出锋锐的一面。” “我和你看法一致,能得这么多奇人异士相助——异调局背后的组织,深不可测啊。” 靳贵:“贼狐狸,别觉得什么事都是算计。大家伙拥戴他们,只是心里还存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火苗。” 诸葛洪:“我们老家不参与这次纷争,谁赢谁输,对我们影响并不大。” “哦?” 靳贵停下脚步,诸葛洪也随之一起慢下来。他看了那人手中八卦盘半晌: “贼狐狸,那你本来可以在村里好生待着,何必出来,又何必拦异调局求取什么神剑。” “这东西来的蹊跷,我出来看看而已。” 靳贵轻哼:“别把我们习武的当粗人,你要是单纯为了这个目的,刚刚和那五处张灵生交手时就该用你们武侯家的奇巧机关…” 诸葛洪不答反问:“那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呢?” 靳贵盯了他眯起的眼眸一会儿,最终选择拍拍他肩膀继续赶路, “你们的花花肠子我可说不清——” 诸葛洪再运术法跟上去,嘴上不着痕迹, “我们这些自诩名门正派的家伙都各有考虑,碍于面子不会下狠手。但这境内可不是哪方哪派都这样。 我很好奇,如果异调局碰上那群不讲道理的邪性人,他们还能不能凭借权衡幸免于难呢……” 林深野寂,夜月高悬。 异调局众人再度停下脚步,三三两两围着火堆不发一言。唯独几位处长所在位置一反常态地热闹,他们聊着这附近的山川走势。 陈石熟悉运送物资的方法,马立新则是有在山林间闯荡的经历。没一会儿就做出了一个初步的计划。 叶槿初看着被他们用树枝画得凌乱的沙地一会儿,眉头逐渐皱起, “你们的意思是…咱们又要穿过一片狭窄的山峦?” 陈石顿下声: “这条路看上去确实凶险,但一旦走通,我们便可沿着长河顺流而下,找到最近的聚居地…” 张灵生打了个响指,手心出现一团火焰:“死门,星火。” 他借着火光凑近了看:“…这地界万一有伏兵,咱们可是首尾不能相顾啊。” 陈石看见他手中火焰:“你们术士做些什么着实方便。” 张灵生笑笑:“你别看我用着轻松,背地里都不知道练了多少遍了。” 叶槿初听他提起这个,眼眸一顿:“我听说…你算卦很准。” “怎么,叶处长也想问问事?” “我想知道…我们最后能不能胜利。” 张灵生听她这话,散去手中火焰:“这我可不敢算?” “做不到?” “倒也不是。”张灵生盘坐在地,冲她连说带比划, “我们术士算东西简单与否,要看一个人在世界中的权重,也就是影响力大小。 有人命格重,譬如各朝各代开国君主。也有人命格贱,类似短寿儿或者乞丐。” 张灵生拍拍落在身上的飞灰, “我们算后者,不需要费什么心思。而前者,只一眼窥探都可能引起无可预知的后果。落到事上也是一样,能否胜利这事影响的人,很多不是我能涉及的。” 陈石思索半晌, “嗯…那如果只算五号大人一个人呢?这样会不会简单很多?” 张灵生苦笑:“陈大处长你可别难为我…我就这么跟你说——五号大人的权重,不比是否胜利这事轻多少。” “如果是这样,也算是好事。”叶槿初开口,吸引来众人目光, “这恰恰证明了五号大人的所作所为都在稳步推进国家大势。也就是说他老人家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如此就好。” 陈石撇撇嘴:“他老人家倒是没事,我们现在可是孤立无援,连打来的粮食也堪堪保持不饿死而已。” 冯老赖笑着摸摸沫的脑袋, “这还要多亏了这孩子,帮我们嗅出了几只野猪的方位。若非如此,我们也沾不了荤腥…” 沫腼腆笑笑,众人看了却只觉得心疼。 过了一会儿,叶槿初放松话头: “今天先到这,大家轮班休息。之前被那群子弟耽误了一段时间,按速度,那群追兵也快来了……” 第31章 权重 月季看萧潇在她手腕上刺了个颜色截然相反的阴阳鱼,略有惊奇。 等她动作结束,月季轻轻俯身到她耳畔,唇齿微动。萧潇听了面色陡变: “你疯了?!刺杀他?!” 月季笑着拍拍她肩膀, “没什么仇怨,只是单纯觉得…这种畜生少一个算一个。” 萧潇定定看她: “月季,你应该清楚…插手政事,特别是刺杀这种级别的军阀的后果。到那时候,你们秦淮会被联合肃清,众目睽睽之下你能保证秦淮的情报网没有一点漏洞吗?” “不能。” “那为什么还要做?明明你可以背靠那些人——至少可以幸存啊。” 萧潇不理解女人的选择,生在这乱世,大家拼死拼活无非求一个平安顺遂。 就江湖风评上讲,秦淮也算得大牌情报组织。可哪怕这样,跟军方作对也是以卵击石。 她根本看不清这种飞蛾扑火似的刺杀有什么意义。 “到时我自会安排好…如果她们没躲开,有这些年的锦绣日子,也算我没亏待她们。” 月季起身往大部队停留方向走:“…萧阁主,我相信你。” 女人走后,萧潇握住手中银针,待了好一会儿。 先是三七堂主动入局,后是秦淮当家人不惜一死刺杀军阀 ——江湖门派真的只能卷入战争这台绞肉机吗? 萧潇感受着【阴阳简】中的月季气息。 她的状态很平稳,似乎早就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 毕竟求生难,求死易。 漫漫长路,若有人相伴也算快意之事。诸葛洪运起八卦盘,步履生风,足尖轻点荒草地便能掠出两三米。 相较而言,一旁靳贵就要显得笨拙许多,只能迈开大步,肌肉绷紧方可堪堪追上。 “…纯用肉身磨炼追上我们武侯家的术法加持,你也算独一个了。” 靳贵哼哼着喘气,“…打铁还需自身硬。” 诸葛洪眯眼笑笑,没继续这个话题:“此番你也算见到异调局一方不少人,什么观感?” “这帮人和我想象中的情报组织很不一样。” “何妨细说?” “她们的原则更符合朴素的善,只是在不得已时刻显现出锋锐的一面。” “我和你看法一致,能得这么多奇人异士相助——异调局背后的组织,深不可测啊。” 靳贵:“贼狐狸,别觉得什么事都是算计。大家伙拥戴他们,只是心里还存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火苗。” 诸葛洪:“我们老家不参与这次纷争,谁赢谁输,对我们影响并不大。” “哦?” 靳贵停下脚步,诸葛洪也随之一起慢下来。他看了那人手中八卦盘半晌: “贼狐狸,那你本来可以在村里好生待着,何必出来,又何必拦异调局求取什么神剑。” “这东西来的蹊跷,我出来看看而已。” 靳贵轻哼:“别把我们习武的当粗人,你要是单纯为了这个目的,刚刚和那五处张灵生交手时就该用你们武侯家的奇巧机关…” 诸葛洪不答反问:“那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呢?” 靳贵盯了他眯起的眼眸一会儿,最终选择拍拍他肩膀继续赶路, “你们的花花肠子我可说不清——” 诸葛洪再运术法跟上去,嘴上不着痕迹, “我们这些自诩名门正派的家伙都各有考虑,碍于面子不会下狠手。但这境内可不是哪方哪派都这样。 我很好奇,如果异调局碰上那群不讲道理的邪性人,他们还能不能凭借权衡幸免于难呢……” 林深野寂,夜月高悬。 异调局众人再度停下脚步,三三两两围着火堆不发一言。唯独几位处长所在位置一反常态地热闹,他们聊着这附近的山川走势。 陈石熟悉运送物资的方法,马立新则是有在山林间闯荡的经历。没一会儿就做出了一个初步的计划。 叶槿初看着被他们用树枝画得凌乱的沙地一会儿,眉头逐渐皱起, “你们的意思是…咱们又要穿过一片狭窄的山峦?” 陈石顿下声: “这条路看上去确实凶险,但一旦走通,我们便可沿着长河顺流而下,找到最近的聚居地…” 张灵生打了个响指,手心出现一团火焰:“死门,星火。” 他借着火光凑近了看:“…这地界万一有伏兵,咱们可是首尾不能相顾啊。” 陈石看见他手中火焰:“你们术士做些什么着实方便。” 张灵生笑笑:“你别看我用着轻松,背地里都不知道练了多少遍了。” 叶槿初听他提起这个,眼眸一顿:“我听说…你算卦很准。” “怎么,叶处长也想问问事?” “我想知道…我们最后能不能胜利。” 张灵生听她这话,散去手中火焰:“这我可不敢算?” “做不到?” “倒也不是。”张灵生盘坐在地,冲她连说带比划, “我们术士算东西简单与否,要看一个人在世界中的权重,也就是影响力大小。 有人命格重,譬如各朝各代开国君主。也有人命格贱,类似短寿儿或者乞丐。” 张灵生拍拍落在身上的飞灰, “我们算后者,不需要费什么心思。而前者,只一眼窥探都可能引起无可预知的后果。落到事上也是一样,能否胜利这事影响的人,很多不是我能涉及的。” 陈石思索半晌, “嗯…那如果只算五号大人一个人呢?这样会不会简单很多?” 张灵生苦笑:“陈大处长你可别难为我…我就这么跟你说——五号大人的权重,不比是否胜利这事轻多少。” “如果是这样,也算是好事。”叶槿初开口,吸引来众人目光, “这恰恰证明了五号大人的所作所为都在稳步推进国家大势。也就是说他老人家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如此就好。” 陈石撇撇嘴:“他老人家倒是没事,我们现在可是孤立无援,连打来的粮食也堪堪保持不饿死而已。” 冯老赖笑着摸摸沫的脑袋, “这还要多亏了这孩子,帮我们嗅出了几只野猪的方位。若非如此,我们也沾不了荤腥…” 沫腼腆笑笑,众人看了却只觉得心疼。 过了一会儿,叶槿初放松话头: “今天先到这,大家轮班休息。之前被那群子弟耽误了一段时间,按速度,那群追兵也快来了……” 第32章 不畏人心毒 小河流水旁,女孩身着黑银苗服,头顶银色冠冕,百无聊赖靠在大石头旁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撩着清澈的水流。 不远处歌舞升平,好不热闹。她却无奈撇撇嘴,眉宇间浮起淡淡不耐烦。 又一阵清细的笛声,她身后几个小姐妹手牵手从河畔小屋出来: “阿努,干嘛一个人待着。和我们一起去玩啊,村里来了不少同龄的小哥…” “你们去,没劲。” 告努头也不抬,掰下河畔一枝灌木分叉,挑逗着岸边的水草。 小姐妹们面面相觑,却也习惯了眼前这位的冷言冷语,成群往村边大道跑,欢笑声洒落一地。 告努叹口气把灌木枝甩进河水,盯着它顺水溜走,闷闷不乐。 直到身后忽然传来声音: “阿努,咋个还在这呢?” 听见这个苍老的声音,她连忙回头,看见与自己着装相似的老人。 她利落起身,拍拍身上泥土:“告里婆婆,我想一个人待会儿,这里僻静。” “小小年纪那么喜欢僻静干什么?” 老人拄着拐杖走到她身边,一双没有眼白的漆黑眸子转动两下。她撩起少女耳畔碎发, “阿努你也到年纪了,该找个称心如意的另一半了。” 提起这个,告努眼皮一下子耷拉下来:“成亲成亲,我爹娘也磨我耳朵,您也这样——我都不认识他们,干嘛要成亲?” 告里婆婆失笑,用拐杖点点女孩: “谁让你跟陌生人成亲了?你先去村里看看,那些后生都是好嗓子好模样的……你走一走看一看,相中了再继续聊也来得及。” “我一个人挺好的。”告努别过头不看老人,“…不想成家。” “不嫁人?难道和婆婆我一样,一辈子孤家寡人,守着空房子过活啊?” 告努转身看她,“婆婆,像您一样有什么不好?靠本事庇护整个村子,打跑那群抢我们东西的畜生,这种日子才是我想过的。” 听她提起这个,老者忽然绷紧神情:“别耍小孩子脾气,出去看看…有个人照顾怎么不好?” “我不!”告努挺胸抬头看她,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我就要待在这里,陪婆婆一起!” 一老一小对视好久,还是告里婆婆先打了退堂鼓。她长长一叹, “我这把老骨头,土都埋到脖子了。你陪我?有什么好陪的…” “我就是乐意。” 老人也知道再说没用,索性也颤着身子坐在大石头上。告努见状连忙过去搀扶,却听见老人一句, “孩子,你会后悔的。” “我为什么要后悔?” “大山外面的风景你还没见过,怎么能咬定这里就是你的归宿了?” 告努听这话微微讶异:“婆婆,您之前不还说…外面连年征战,不太平吗?” “打仗啊,打仗是常态…那群人呦,非得争个你死我活——可毕竟还有一些人值得相遇,还有一些事值得亲身经历。不出去看看,这一辈子不值啊。” 告努眨眨眼:“婆婆,山外也像我们这样吗?吹笛子来相亲,戴这个又笨又沉的东西…” 她说着摘下那银色冠冕,没好气甩到石头上。 老者嗔怪着拍她手腕:“小孩子,糟蹋东西…” 告努:“婆婆我知错了。您跟我说说山外的事,好不好?” “有人的地方,都没什么特别。” 告里漆黑一片的眼眸周转,看不出焦点在哪。她脸上褶皱蔓延,绣成一片沧桑的城郭,拱卫着这片仿若离世的村落。 告努看了莫名心疼:“婆婆,您去山外时,一定遇到不开心的事了。” “算不上,只是这天底下的人都是一样的。为名为利,要功勋,要地盘——” 告努歪头:“那您为什么还让我出去看看呢?” “总有些人是不一样的。” 老者揽过少女腰肢,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他们要的东西更高更远,更难以琢磨。等你碰上了,自然知晓了。” “更高更远的东西…” 告努眨眨眼, “我不懂,是什么极难寻觅的药材吗?” 听见她这话,告里绽开笑容,慈祥捏捏她脸颊,“阿努这么伶俐,我却不舍得放你离开了。” 告努享受着祖孙间的温情,却听老者继续说, “他们是在找药,可不是在找治病的药。” “不能治病的…药?” “对,那一味药,是用来医人心的。一个人醒了不足事,只有让这天下人醒了,才有改天换地的可能。” 告努越听越是迷糊,索性糯糯应着, “婆婆…那什么时候,才能让我修习蛊术呀?” 老者拍拍她脑袋,“这么迫不及待,不怕虫子?” “咱这虫子遍地是,有什么好怕的。”告努见老人没像往常一样果断拒绝,顿时喜出望外, “只要婆婆肯教,我半月…不,七日内,必有小成!” 告里没反驳她:“这么有信心?” “那当然!”告努拍拍胸脯,“…也不看我是谁,同村姐妹学东西都没有我快,单胆子也没我大!” “好好好,都依着你个小娃子…” 告里爱怜地拉着她手指,扶起拐杖。老少两人走入竹屋,身后水流汩汩不曾停息,从一片山流向另一片山。 都说人一直在走,但其实也没走出多远嘛。 竹筐里几只墨色蝎子爬来爬去,尾部倒勾锋芒外露。告里伸出干枯的指节,那几只蝎子如有感应,纷纷爬上她手背,排成一排像极了阵势严谨的士兵。 老者把那只手伸到女孩面前, “看到了吗?” 告努好新奇,正想去碰,却被老人打断, “这帮孩子还没熟悉你的气息,不要靠得太近。” 女孩不是没见过被蛊术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敌人,当下也是十分听话,悻悻缩回手指。 告努抬头看婆婆, “告里婆婆,我要学这个,应该怎么做?” “很简单,用银针扎一下你指尖,挤出一滴血,滴在它们脑袋上。” 一滴指尖血落在黑蝎子外甲上,如曼陀罗盛开,蔓延细密红纹。 告努盯着那赤色一点点扩大,某种奇异联系在心中升腾 ——就好像那不是毒虫,而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一样。 第32章 不畏人心毒 小河流水旁,女孩身着黑银苗服,头顶银色冠冕,百无聊赖靠在大石头旁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撩着清澈的水流。 不远处歌舞升平,好不热闹。她却无奈撇撇嘴,眉宇间浮起淡淡不耐烦。 又一阵清细的笛声,她身后几个小姐妹手牵手从河畔小屋出来: “阿努,干嘛一个人待着。和我们一起去玩啊,村里来了不少同龄的小哥…” “你们去,没劲。” 告努头也不抬,掰下河畔一枝灌木分叉,挑逗着岸边的水草。 小姐妹们面面相觑,却也习惯了眼前这位的冷言冷语,成群往村边大道跑,欢笑声洒落一地。 告努叹口气把灌木枝甩进河水,盯着它顺水溜走,闷闷不乐。 直到身后忽然传来声音: “阿努,咋个还在这呢?” 听见这个苍老的声音,她连忙回头,看见与自己着装相似的老人。 她利落起身,拍拍身上泥土:“告里婆婆,我想一个人待会儿,这里僻静。” “小小年纪那么喜欢僻静干什么?” 老人拄着拐杖走到她身边,一双没有眼白的漆黑眸子转动两下。她撩起少女耳畔碎发, “阿努你也到年纪了,该找个称心如意的另一半了。” 提起这个,告努眼皮一下子耷拉下来:“成亲成亲,我爹娘也磨我耳朵,您也这样——我都不认识他们,干嘛要成亲?” 告里婆婆失笑,用拐杖点点女孩: “谁让你跟陌生人成亲了?你先去村里看看,那些后生都是好嗓子好模样的……你走一走看一看,相中了再继续聊也来得及。” “我一个人挺好的。”告努别过头不看老人,“…不想成家。” “不嫁人?难道和婆婆我一样,一辈子孤家寡人,守着空房子过活啊?” 告努转身看她,“婆婆,像您一样有什么不好?靠本事庇护整个村子,打跑那群抢我们东西的畜生,这种日子才是我想过的。” 听她提起这个,老者忽然绷紧神情:“别耍小孩子脾气,出去看看…有个人照顾怎么不好?” “我不!”告努挺胸抬头看她,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我就要待在这里,陪婆婆一起!” 一老一小对视好久,还是告里婆婆先打了退堂鼓。她长长一叹, “我这把老骨头,土都埋到脖子了。你陪我?有什么好陪的…” “我就是乐意。” 老人也知道再说没用,索性也颤着身子坐在大石头上。告努见状连忙过去搀扶,却听见老人一句, “孩子,你会后悔的。” “我为什么要后悔?” “大山外面的风景你还没见过,怎么能咬定这里就是你的归宿了?” 告努听这话微微讶异:“婆婆,您之前不还说…外面连年征战,不太平吗?” “打仗啊,打仗是常态…那群人呦,非得争个你死我活——可毕竟还有一些人值得相遇,还有一些事值得亲身经历。不出去看看,这一辈子不值啊。” 告努眨眨眼:“婆婆,山外也像我们这样吗?吹笛子来相亲,戴这个又笨又沉的东西…” 她说着摘下那银色冠冕,没好气甩到石头上。 老者嗔怪着拍她手腕:“小孩子,糟蹋东西…” 告努:“婆婆我知错了。您跟我说说山外的事,好不好?” “有人的地方,都没什么特别。” 告里漆黑一片的眼眸周转,看不出焦点在哪。她脸上褶皱蔓延,绣成一片沧桑的城郭,拱卫着这片仿若离世的村落。 告努看了莫名心疼:“婆婆,您去山外时,一定遇到不开心的事了。” “算不上,只是这天底下的人都是一样的。为名为利,要功勋,要地盘——” 告努歪头:“那您为什么还让我出去看看呢?” “总有些人是不一样的。” 老者揽过少女腰肢,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他们要的东西更高更远,更难以琢磨。等你碰上了,自然知晓了。” “更高更远的东西…” 告努眨眨眼, “我不懂,是什么极难寻觅的药材吗?” 听见她这话,告里绽开笑容,慈祥捏捏她脸颊,“阿努这么伶俐,我却不舍得放你离开了。” 告努享受着祖孙间的温情,却听老者继续说, “他们是在找药,可不是在找治病的药。” “不能治病的…药?” “对,那一味药,是用来医人心的。一个人醒了不足事,只有让这天下人醒了,才有改天换地的可能。” 告努越听越是迷糊,索性糯糯应着, “婆婆…那什么时候,才能让我修习蛊术呀?” 老者拍拍她脑袋,“这么迫不及待,不怕虫子?” “咱这虫子遍地是,有什么好怕的。”告努见老人没像往常一样果断拒绝,顿时喜出望外, “只要婆婆肯教,我半月…不,七日内,必有小成!” 告里没反驳她:“这么有信心?” “那当然!”告努拍拍胸脯,“…也不看我是谁,同村姐妹学东西都没有我快,单胆子也没我大!” “好好好,都依着你个小娃子…” 告里爱怜地拉着她手指,扶起拐杖。老少两人走入竹屋,身后水流汩汩不曾停息,从一片山流向另一片山。 都说人一直在走,但其实也没走出多远嘛。 竹筐里几只墨色蝎子爬来爬去,尾部倒勾锋芒外露。告里伸出干枯的指节,那几只蝎子如有感应,纷纷爬上她手背,排成一排像极了阵势严谨的士兵。 老者把那只手伸到女孩面前, “看到了吗?” 告努好新奇,正想去碰,却被老人打断, “这帮孩子还没熟悉你的气息,不要靠得太近。” 女孩不是没见过被蛊术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敌人,当下也是十分听话,悻悻缩回手指。 告努抬头看婆婆, “告里婆婆,我要学这个,应该怎么做?” “很简单,用银针扎一下你指尖,挤出一滴血,滴在它们脑袋上。” 一滴指尖血落在黑蝎子外甲上,如曼陀罗盛开,蔓延细密红纹。 告努盯着那赤色一点点扩大,某种奇异联系在心中升腾 ——就好像那不是毒虫,而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一样。 第33章 总要出去走走 修行的日子一如门前小河淌水,眨眼已是三月有余。 告努赤足靠在竹床边上,手腕脚腕爬着无数蛇蝎。 若是有人能按下心头恐惧仔细观察少女,会发现她的瞳孔在逐渐涣散出黑色,像要侵蚀周遭的眼白一般。 告努感受着那些小生命传来的悸动,轻轻一叹。 “阿努…” 门口传来拐杖声,告努下意识抬头,老人清淡笑着坐到她旁边,轻轻握住她手指: “…最近怎么样?没什么特别感觉。” “没有,它们都很听话…只是我炼的毒还不够烈,好像——没办法像婆婆一样挥挥手就能解决敌人。” “我这老骨头哪有那么厉害…” 告里摸索着少女日益滑腻的肌肤,轻轻提醒, “今天要学这最后一门,也是咱族女娃最重要的一味蛊了。有信心吗?” 听她说起这个,告努来了精神头,驱使着蛇蝎爬远,自己起身扑到婆婆身边, “婆婆教我!最后一门蛊术一定最厉害!是不是那种动动手指就能杀人无数的神仙技法?” “对,也不对。”告里手指放在唇边,“这一味,叫情蛊。” “情蛊?啊…那有什么意思啊?” 告努眼皮耷拉下来,闷闷坐回原位, “费一番功夫,获得一份虚假的爱,不出于对方本心的爱——多没劲!” 告里摸摸她头发:“谁说情蛊只能给情人下了?” 告努被这话惊了一下,一连串点子从脑海里往外蹦, “对啊对啊…还是婆婆厉害,我可以用情蛊控制那些侵犯我们家乡的畜生,让他们自相残杀!” “还不止如此。” 告努闷了半天,实在想不出答案, “婆婆您就别卖关子了,教教我么…” 告里把女孩拉入怀中,轻声轻语:“情蛊不止是控制,更是在你与施术对象之间建立一种牢不可破的联系。 无论生老病死,你们互相之间都有感应,甚至能在一定范围内传递心思。相当于世上多了另一个自己…” 告努眼睛闪着星星:“这么强,那我一直用情蛊,岂不是可以不停换躯体,最后实现长生不老?” “小丫头脑袋转得倒是挺快…” 告里笑笑,又摇摇头, “但是不行啊,情蛊的制作需要一口心血,哪怕是我们被各种蛊术强化过的身体。一生也只能吐出一口,用术过度轻则气虚血短,重则横死当场。” 她指指那些蛇蝎, “而且…那中了情蛊的人,虽然夸张些说是另一个你,却也像这些孩子一样依附于你。本体死了,他们也会直接丧失控制。” 告努略有失望,但她很清楚世间万事万物都有代价,很快中肯评价: “嗯…确如婆婆所说,这情蛊能影响人心,怎么说…也怪奇异的。” “方法我交给你,但三年之内除非生死一线,你不要使用。” “为什么?” “你还小,没见过多少人,也不晓得这世间的恶能够有多纯粹。三年,以阿努的脑子,足以知晓这个中人情,倒是再做判断,免得后悔。” 告努似懂非懂,默默记着老者所传授的法诀。 “会了吗?” “会了。” “自己试试。” 告努把鲜红色花叶和花枝放到特制的银盅里,撒入婆婆递来的酒液。 那些固体液体很快黏连在枝干上,形成一种橡皮泥般的粘土感。 她伸手拿出那吸饱液体的树枝,奇异香气蔓延四周。告里婆婆满意点头, “阿努,如果有一天你想动用这情蛊,就吞下这个…” 告努接过她递来的泥丸,微微讶异, “婆婆,这是…” “这是【守身丸】——” 告努听见这个药名,面色有些难看, “婆婆,这就是那个…为了保护女生贞洁做出来的自杀药吗?” 告里婆婆注意到女孩的情绪,轻轻抚着她后背, “孩子,这东西…只是一个物件,具体怎么用,为什么用,要看人。 就修行情蛊来说,这个剂量刚刚好够刺激身体呕出一口心血…到时候,你让这树枝吸饱你的鲜血,自然可以使用。” 告努紧抿唇瓣:“…婆婆,直接用这个点一下那人就可以吗?” “对,但一定要触到肌肤上,时间越长,效果越好。” “那如果…对方有抵抗呢?” “人都是肉长的,都有七情六欲,不会有人能抵抗的。” “万一有呢?” 告里转头望向门外阴沉的天气, “如果有人能抵得住情蛊侵蚀,蛊术的从属关系就会颠倒。就相当于…你会作为另一个人的自己,被动地和那人心灵相通。” 女孩若有所思点点头,把树枝妥善收好,主动走到老者身边, “婆婆,我学成所有蛊术了。那您是不是可以多休息一些了?” “傻丫头…”告里用手指戳戳她额头, “…你不一直向往山外的世界吗?去中原看看,三年时间,足够你熟悉这个世道了。” 告努急了,“婆婆您要赶我走吗?” “不…我恰恰是想要你回来的。”告里笑笑,“这是…我们每一代继承人必经的一环,出去见世面,才能安心守在这村子里。” 告努似懂非懂:“是因为外面不好吗?” 婆婆没有回话,在身旁女孩搀扶下坐到竹屋木板上。她的牙齿如树干被岁月蚕食,只剩下漆黑的孔洞。 告努盯了一会儿, “婆婆,我可以不走吗?” “这条路你总归要走的。” “必须是现在吗?” “我们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 告里拉过女孩双手,眼底神色熹微, “孩子,我知道你舍不得老人家,但…只有你出去了,你成长起来,才能庇护我们。” 告努何尝不清楚,只是理性和感性的界限总在某些时刻模糊不清。 “婆婆,我听话。” 告努背着远比自己身材大的行囊走到村外,小姐妹们抹着眼泪送别。 她却只是冲她们笑笑,“我又不是不回来,三年之后见。” 她们哭着答应,同乡的几个小伙子过来帮她打点行装。其中几个神情糯糯的,腰间笛子被风吹起沙沙声。 告努摆摆手, “我会捎来外面的消息,别担心我。” 第33章 总要出去走走 修行的日子一如门前小河淌水,眨眼已是三月有余。 告努赤足靠在竹床边上,手腕脚腕爬着无数蛇蝎。 若是有人能按下心头恐惧仔细观察少女,会发现她的瞳孔在逐渐涣散出黑色,像要侵蚀周遭的眼白一般。 告努感受着那些小生命传来的悸动,轻轻一叹。 “阿努…” 门口传来拐杖声,告努下意识抬头,老人清淡笑着坐到她旁边,轻轻握住她手指: “…最近怎么样?没什么特别感觉。” “没有,它们都很听话…只是我炼的毒还不够烈,好像——没办法像婆婆一样挥挥手就能解决敌人。” “我这老骨头哪有那么厉害…” 告里摸索着少女日益滑腻的肌肤,轻轻提醒, “今天要学这最后一门,也是咱族女娃最重要的一味蛊了。有信心吗?” 听她说起这个,告努来了精神头,驱使着蛇蝎爬远,自己起身扑到婆婆身边, “婆婆教我!最后一门蛊术一定最厉害!是不是那种动动手指就能杀人无数的神仙技法?” “对,也不对。”告里手指放在唇边,“这一味,叫情蛊。” “情蛊?啊…那有什么意思啊?” 告努眼皮耷拉下来,闷闷坐回原位, “费一番功夫,获得一份虚假的爱,不出于对方本心的爱——多没劲!” 告里摸摸她头发:“谁说情蛊只能给情人下了?” 告努被这话惊了一下,一连串点子从脑海里往外蹦, “对啊对啊…还是婆婆厉害,我可以用情蛊控制那些侵犯我们家乡的畜生,让他们自相残杀!” “还不止如此。” 告努闷了半天,实在想不出答案, “婆婆您就别卖关子了,教教我么…” 告里把女孩拉入怀中,轻声轻语:“情蛊不止是控制,更是在你与施术对象之间建立一种牢不可破的联系。 无论生老病死,你们互相之间都有感应,甚至能在一定范围内传递心思。相当于世上多了另一个自己…” 告努眼睛闪着星星:“这么强,那我一直用情蛊,岂不是可以不停换躯体,最后实现长生不老?” “小丫头脑袋转得倒是挺快…” 告里笑笑,又摇摇头, “但是不行啊,情蛊的制作需要一口心血,哪怕是我们被各种蛊术强化过的身体。一生也只能吐出一口,用术过度轻则气虚血短,重则横死当场。” 她指指那些蛇蝎, “而且…那中了情蛊的人,虽然夸张些说是另一个你,却也像这些孩子一样依附于你。本体死了,他们也会直接丧失控制。” 告努略有失望,但她很清楚世间万事万物都有代价,很快中肯评价: “嗯…确如婆婆所说,这情蛊能影响人心,怎么说…也怪奇异的。” “方法我交给你,但三年之内除非生死一线,你不要使用。” “为什么?” “你还小,没见过多少人,也不晓得这世间的恶能够有多纯粹。三年,以阿努的脑子,足以知晓这个中人情,倒是再做判断,免得后悔。” 告努似懂非懂,默默记着老者所传授的法诀。 “会了吗?” “会了。” “自己试试。” 告努把鲜红色花叶和花枝放到特制的银盅里,撒入婆婆递来的酒液。 那些固体液体很快黏连在枝干上,形成一种橡皮泥般的粘土感。 她伸手拿出那吸饱液体的树枝,奇异香气蔓延四周。告里婆婆满意点头, “阿努,如果有一天你想动用这情蛊,就吞下这个…” 告努接过她递来的泥丸,微微讶异, “婆婆,这是…” “这是【守身丸】——” 告努听见这个药名,面色有些难看, “婆婆,这就是那个…为了保护女生贞洁做出来的自杀药吗?” 告里婆婆注意到女孩的情绪,轻轻抚着她后背, “孩子,这东西…只是一个物件,具体怎么用,为什么用,要看人。 就修行情蛊来说,这个剂量刚刚好够刺激身体呕出一口心血…到时候,你让这树枝吸饱你的鲜血,自然可以使用。” 告努紧抿唇瓣:“…婆婆,直接用这个点一下那人就可以吗?” “对,但一定要触到肌肤上,时间越长,效果越好。” “那如果…对方有抵抗呢?” “人都是肉长的,都有七情六欲,不会有人能抵抗的。” “万一有呢?” 告里转头望向门外阴沉的天气, “如果有人能抵得住情蛊侵蚀,蛊术的从属关系就会颠倒。就相当于…你会作为另一个人的自己,被动地和那人心灵相通。” 女孩若有所思点点头,把树枝妥善收好,主动走到老者身边, “婆婆,我学成所有蛊术了。那您是不是可以多休息一些了?” “傻丫头…”告里用手指戳戳她额头, “…你不一直向往山外的世界吗?去中原看看,三年时间,足够你熟悉这个世道了。” 告努急了,“婆婆您要赶我走吗?” “不…我恰恰是想要你回来的。”告里笑笑,“这是…我们每一代继承人必经的一环,出去见世面,才能安心守在这村子里。” 告努似懂非懂:“是因为外面不好吗?” 婆婆没有回话,在身旁女孩搀扶下坐到竹屋木板上。她的牙齿如树干被岁月蚕食,只剩下漆黑的孔洞。 告努盯了一会儿, “婆婆,我可以不走吗?” “这条路你总归要走的。” “必须是现在吗?” “我们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 告里拉过女孩双手,眼底神色熹微, “孩子,我知道你舍不得老人家,但…只有你出去了,你成长起来,才能庇护我们。” 告努何尝不清楚,只是理性和感性的界限总在某些时刻模糊不清。 “婆婆,我听话。” 告努背着远比自己身材大的行囊走到村外,小姐妹们抹着眼泪送别。 她却只是冲她们笑笑,“我又不是不回来,三年之后见。” 她们哭着答应,同乡的几个小伙子过来帮她打点行装。其中几个神情糯糯的,腰间笛子被风吹起沙沙声。 告努摆摆手, “我会捎来外面的消息,别担心我。” 第34章 死人 路过很多村庄,告努听说中原打了一场大仗。几伙军队搅合在一起,前因后果鲜少有人清楚,她只能看见流民。 身上吃食很快用光了,索性用蛊虫捉些野味权当充饥。但没有干粮,终归难以远行。 “这年头兔子也少了…” 告努饿了大半天,百无聊赖之间忽然望见远处炊烟袅袅。她掂量掂量婆婆给她做路费仅剩的银钱,轻轻咂嘴, “这地方…还有生民?看来乱世也没那么坏嘛,正是我大展拳脚的时候。” 她脚步轻快些许,哼着山歌走进那小村落。告努奔波几日,面颊染上泥土,但毕竟操毒时日已久,身体总泛着淡淡异香。 常人嗅了只会敬而远之,但…… 村口几位形容消瘦的男人摆头看她,目光一顿,咧着嘴笑:“小妹妹,一个人?” 告努让一只小蝎子爬到自己手心上。她佯装漫不经心把玩,算是对面前这群人的警告。 虽然消息闭塞,但荒民最清楚什么样的人惹不起。他们七手八脚站起身,谄媚着走到这位面色病态白皙的女孩身边, “妹子,你看我们这…实在没什么像样的东西了,放我们一条生路——” 告努看他们点头哈腰的样,目露鄙夷, “我不抢你们东西,只是近些天打猎没有什么好收成。想向你们村庄讨点吃食,当然…过段时间我打到东西了,会加倍送回来。” 打头男人冲下属使了个眼色,他们纷纷迎合着。男人适时解释:“妹子,他们去筹备柴火了,你先跟我进去坐坐,顺道喝些茶水。” 告努瞥他一眼,本想拒绝,奈何好久没碰到小溪,口内也着实干渴,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进门是常见的草木屋,几个瓦盆瓦罐乱糟糟地堆着。一位瘦弱女子衣不遮体靠在床边,一双眸子神采空空如也,像被消融灵魂的干尸。 男人注意到告努的目光,连忙开口, “那是我妻子…” 他转向那女人,又换上另一副嘴脸:“赔钱货,你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给客人倒水?!” 女人迟钝站起身,一步一颤拿来水壶,刚走到告努身边。女孩实在看不过去,自己装好了水。 告努手上鉴别毒素的蛊虫一闪而逝。她心底微轻, “没有下毒吗?看来是我多心了……” 她和那男子坐定,那女人却摇摇晃晃不敢落座。告努刚想挥手示意女人休息一会儿,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几个村民笑嘻嘻看一眼她身边男人:“赵哥,你看…这掌勺的活,还得借嫂夫人一用。” 告努紧皱眉头:“她都虚成这个样子了,还让她做饭吗?” 男人挥手示意女人跟他们走,乐呵呵同告努讲:“她平日里也不干什么活,也就吃饭时候用得上她。妹子你别太担心…” 告努动动嘴唇,还是没有开口——毕竟属于人家家事,婆婆告诉过她,再聪明的人也难断家务事,她也没掺和进去的兴趣。 男人有一茬没一茬和她搭着话,告努毕竟算是受了他们的接济,也不好意思不吭声,只淡淡应和着。 “妹子,你这是要去哪啊?” “中原。” “中原那边仗打得可凶啊,你有这一手驯服毒虫的手艺——不如跟着我们几个,我们给你打杂工,也能勉强过活。” 告努喝了口水:“算了,我去那边有事。” 敲门声再度响起,几位男人捧着瓦盆,里面浮着肉香。饿了许多时候的告努嗅了食指大动,却不忘递出质疑, “你们不是吃饭都费力气吗,怎么会有肉?” 男人冲手下挥挥手:“正好前两天在山里遇到一头受伤的野鹿,方才刚想生火做了,这不赶上妹子来讨吃食么。” 告努不疑有他,掏出怀里婆婆给她带的餐具,大口大口吃起来。男人们望向她的样子,口舌生津,眸中阴暗的情绪逐渐燃烧。 她很快尝出不对劲,那肉汤里被放了一种致人昏迷的草叶。 这帮村民还算很有经验,试图用浓重的香料掩盖迷药的味道——但不幸的是碰上了她。 “这东西我解来都用不着蛊。” 告努有心看看这群家伙到底想干什么,吃完假装迷迷糊糊扶住脑袋。 一旁男人连忙搀扶她衣袖。告努见他脏手落到自己肩膀上眉头紧锁,却短暂按住杀心,耳畔传来假惺惺的问话, “妹子,怎么样?” 告努心下冷哼:“有点晕…” “晕就在我们这休息一下,休息好了再启程也来得及。” 女孩轻轻应和着,一头栽倒在桌子上。耳畔几个男声不再掩饰,语调是跳动的火热, “这么清爽的小羊可少见啊…” “可不是,还背着这么个大行囊,眼看是富庶人家出来的…” “靠,老子就他妈烦那群有钱人。” 男人的声音则要压抑许多:“就这么杀了,有点可惜啊…” “嘿嘿…大哥,饿了这么些日子,你还能动得起来吗?” “滚蛋!” 几人开着粗俗的笑话,告努几乎控制不住怒气,拳头紧攥。直到他们终于商定怎么处理她, “手脚筋挑断丢到仓库,用草料先养着…咱们先吃做好的肉。” “哼…畜生!” 告努眼眸一凝,拍桌起身,一腿踢裂身旁男人头颅。几位村民没想到方才被迷晕的猎物突然发难,惊恐着掉头就跑,却被几只从行李中爬出的蛇蝎封住去路。 女孩声音冷冷, “刚才不还说要吃我吗?现在呢,你说说…我是不是应该拿你喂我的孩子们呢?” 几人吓得浑身颤抖,最不堪的甚至失了禁。告努捂着口鼻,单手一挥,黑色毒虫飞进众人五官,很快把他们颅内啃食一空。 告努踩着几人尸体出门, “哼…又解决几个杂种。” 她刚想往村外走,忽然想起那做饭的女人。告努微微顿声,“虽然算是帮凶,但看样子也是被逼迫的,若诚心改错…我也可以陪她一段。” 她正为自己明事理沾沾自喜,一推开厨房门,浓郁的血腥味呛入口鼻。 女人身体倒在血泊中,眼窝处空空如也。她的一条大腿挂在旁边,骨节外露,石板上满是碎肉沫… 告努瞳孔骤缩,胃里翻江倒海,一口气没呼好吐出一大堆未消化的肉糜… 她颤抖着跑出门,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告努想要尖叫,脑子却像崩断了什么弦,只反复回放着村里旧朝廷派来的教书先生说的话。 它像一把冷刀在她喉咙和胃里来来回回, 崇祯六年西安旱灾,米脂大旱,斗米千钱… ——人相食。 第34章 死人 路过很多村庄,告努听说中原打了一场大仗。几伙军队搅合在一起,前因后果鲜少有人清楚,她只能看见流民。 身上吃食很快用光了,索性用蛊虫捉些野味权当充饥。但没有干粮,终归难以远行。 “这年头兔子也少了…” 告努饿了大半天,百无聊赖之间忽然望见远处炊烟袅袅。她掂量掂量婆婆给她做路费仅剩的银钱,轻轻咂嘴, “这地方…还有生民?看来乱世也没那么坏嘛,正是我大展拳脚的时候。” 她脚步轻快些许,哼着山歌走进那小村落。告努奔波几日,面颊染上泥土,但毕竟操毒时日已久,身体总泛着淡淡异香。 常人嗅了只会敬而远之,但…… 村口几位形容消瘦的男人摆头看她,目光一顿,咧着嘴笑:“小妹妹,一个人?” 告努让一只小蝎子爬到自己手心上。她佯装漫不经心把玩,算是对面前这群人的警告。 虽然消息闭塞,但荒民最清楚什么样的人惹不起。他们七手八脚站起身,谄媚着走到这位面色病态白皙的女孩身边, “妹子,你看我们这…实在没什么像样的东西了,放我们一条生路——” 告努看他们点头哈腰的样,目露鄙夷, “我不抢你们东西,只是近些天打猎没有什么好收成。想向你们村庄讨点吃食,当然…过段时间我打到东西了,会加倍送回来。” 打头男人冲下属使了个眼色,他们纷纷迎合着。男人适时解释:“妹子,他们去筹备柴火了,你先跟我进去坐坐,顺道喝些茶水。” 告努瞥他一眼,本想拒绝,奈何好久没碰到小溪,口内也着实干渴,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进门是常见的草木屋,几个瓦盆瓦罐乱糟糟地堆着。一位瘦弱女子衣不遮体靠在床边,一双眸子神采空空如也,像被消融灵魂的干尸。 男人注意到告努的目光,连忙开口, “那是我妻子…” 他转向那女人,又换上另一副嘴脸:“赔钱货,你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给客人倒水?!” 女人迟钝站起身,一步一颤拿来水壶,刚走到告努身边。女孩实在看不过去,自己装好了水。 告努手上鉴别毒素的蛊虫一闪而逝。她心底微轻, “没有下毒吗?看来是我多心了……” 她和那男子坐定,那女人却摇摇晃晃不敢落座。告努刚想挥手示意女人休息一会儿,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几个村民笑嘻嘻看一眼她身边男人:“赵哥,你看…这掌勺的活,还得借嫂夫人一用。” 告努紧皱眉头:“她都虚成这个样子了,还让她做饭吗?” 男人挥手示意女人跟他们走,乐呵呵同告努讲:“她平日里也不干什么活,也就吃饭时候用得上她。妹子你别太担心…” 告努动动嘴唇,还是没有开口——毕竟属于人家家事,婆婆告诉过她,再聪明的人也难断家务事,她也没掺和进去的兴趣。 男人有一茬没一茬和她搭着话,告努毕竟算是受了他们的接济,也不好意思不吭声,只淡淡应和着。 “妹子,你这是要去哪啊?” “中原。” “中原那边仗打得可凶啊,你有这一手驯服毒虫的手艺——不如跟着我们几个,我们给你打杂工,也能勉强过活。” 告努喝了口水:“算了,我去那边有事。” 敲门声再度响起,几位男人捧着瓦盆,里面浮着肉香。饿了许多时候的告努嗅了食指大动,却不忘递出质疑, “你们不是吃饭都费力气吗,怎么会有肉?” 男人冲手下挥挥手:“正好前两天在山里遇到一头受伤的野鹿,方才刚想生火做了,这不赶上妹子来讨吃食么。” 告努不疑有他,掏出怀里婆婆给她带的餐具,大口大口吃起来。男人们望向她的样子,口舌生津,眸中阴暗的情绪逐渐燃烧。 她很快尝出不对劲,那肉汤里被放了一种致人昏迷的草叶。 这帮村民还算很有经验,试图用浓重的香料掩盖迷药的味道——但不幸的是碰上了她。 “这东西我解来都用不着蛊。” 告努有心看看这群家伙到底想干什么,吃完假装迷迷糊糊扶住脑袋。 一旁男人连忙搀扶她衣袖。告努见他脏手落到自己肩膀上眉头紧锁,却短暂按住杀心,耳畔传来假惺惺的问话, “妹子,怎么样?” 告努心下冷哼:“有点晕…” “晕就在我们这休息一下,休息好了再启程也来得及。” 女孩轻轻应和着,一头栽倒在桌子上。耳畔几个男声不再掩饰,语调是跳动的火热, “这么清爽的小羊可少见啊…” “可不是,还背着这么个大行囊,眼看是富庶人家出来的…” “靠,老子就他妈烦那群有钱人。” 男人的声音则要压抑许多:“就这么杀了,有点可惜啊…” “嘿嘿…大哥,饿了这么些日子,你还能动得起来吗?” “滚蛋!” 几人开着粗俗的笑话,告努几乎控制不住怒气,拳头紧攥。直到他们终于商定怎么处理她, “手脚筋挑断丢到仓库,用草料先养着…咱们先吃做好的肉。” “哼…畜生!” 告努眼眸一凝,拍桌起身,一腿踢裂身旁男人头颅。几位村民没想到方才被迷晕的猎物突然发难,惊恐着掉头就跑,却被几只从行李中爬出的蛇蝎封住去路。 女孩声音冷冷, “刚才不还说要吃我吗?现在呢,你说说…我是不是应该拿你喂我的孩子们呢?” 几人吓得浑身颤抖,最不堪的甚至失了禁。告努捂着口鼻,单手一挥,黑色毒虫飞进众人五官,很快把他们颅内啃食一空。 告努踩着几人尸体出门, “哼…又解决几个杂种。” 她刚想往村外走,忽然想起那做饭的女人。告努微微顿声,“虽然算是帮凶,但看样子也是被逼迫的,若诚心改错…我也可以陪她一段。” 她正为自己明事理沾沾自喜,一推开厨房门,浓郁的血腥味呛入口鼻。 女人身体倒在血泊中,眼窝处空空如也。她的一条大腿挂在旁边,骨节外露,石板上满是碎肉沫… 告努瞳孔骤缩,胃里翻江倒海,一口气没呼好吐出一大堆未消化的肉糜… 她颤抖着跑出门,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告努想要尖叫,脑子却像崩断了什么弦,只反复回放着村里旧朝廷派来的教书先生说的话。 它像一把冷刀在她喉咙和胃里来来回回, 崇祯六年西安旱灾,米脂大旱,斗米千钱… ——人相食。 第35章 未知 说不清走出多远,可每每想起那一顿饭,告努都会恶心到吃不进去东西。 她大概清楚了这乱世是个什么样子。 如果她更弱小… 如果她不是蛊师… 如果那种药她恰好不会解…… 案板上的肉是说不出来什么如果的。 告努拍着衣襟,勉强忍住干呕往路上看。来来往往不少官兵,排场大得惊人。 她看清了他们手上的长枪短炮,本能惊悸:“这就是那帮强盗用的武器吗…” 她见识过村子里的少年们被这东西夺走生命,火光一闪,吹熄生命之火就像盖灭蜡烛一样简单。 “这么多人,又是要奔赴前线吗?可是这个方向不对啊…” 告努目光投向军阵前头负责领路的当地人,他外表很常见地枯瘦,手指在树丛两侧比比划划。 她那里树林比这边还要茂密,根据山势和河流分辨道路几乎成了每个人的本能。 “除了口音不同,这和寨子里的区别好像没想象中那么大。” 告努按住腰间爬动的毒蛇,跟那伙军队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不去战场增援,看上去也不像逃兵——那他们要干什么…” “单调一支军队搜捕我们,他们还真下得去功夫。” 异调局一行人走到狭窄山谷面前,四周绿荫如盖,奈何天色阴沉,昔日看了神清气爽的碧色转化成一种喑哑的灰。 陈石嘴上抱怨着,主动停下脚步。叶槿初顿在他身后,接过张灵生在路上制作的崭新短弓。 张灵生笑笑:“叶姐,这个距离弓箭探路会很难。” 阴风四起,草木摇曳。叶槿初没有回答,单眸微眯,“没有人行踪迹。” 冯老赖:“会不会还像上次一样,是通过某种手段遮蔽了视线。” 沫听见几人说话,小脑袋探过来,鼻尖微动:“那边草木的气味很浓郁…没有什么人。” 几人对视一眼,并没有放松戒备。马立新咂舌:“这个地方,简直就是埋伏的天赐宝地。没有人?境内那群如狼似虎的家伙跟到这就不跟了,说不通啊。” 叶槿初:“咱们慢慢往里走,我和张灵生压住队尾,防止他们从后截断我们退路。” 马立新带着身下几人一马当先打头阵。队伍徐徐前行,周遭隐约听见鸟兽稀疏的叫声。但这种放平日里再明确不过的安全迹象却没有吹走众人心头的疑云。 光影颤动,叶槿初感觉眉间微凉,侧头冲张灵生低语:“你感觉到了吗?” “这里的环境很奇怪…” 张灵生捏着指诀,原地转了几圈:“这里的方位是混乱的…” 叶槿初眨眨眼,“具体说呢?” 张灵生耐心解释,“就好比一张地图,有的部分属于生门,有的部分属于死门——这里给我的感觉就好像前一秒你刚到了生门,下一秒就到了死门。” “位置是混乱的么。”叶槿初挥挥手示意二处成员围在人群最外围,警备的同时一对一牵手,时刻提防不属于团队的生命加入。 越往深处走,山谷越是狭窄,那种怪诞感觉就越浓密。到后来叶槿初只觉得眉心悬着一根冷剑,似乎下一刻便会贯穿她颅脑,炸开遍地血污。 又走了许久,沫忽然尖叫一声捂住脑袋: “停下…槿初姐姐,停下!” 叶槿初瞳孔微缩,连忙挥手示意众人停步。张灵生凑到小狼女身边,没有松开指诀,手脚劲力紧绷。 “沫,怎么了…” “我刚刚…看到好多影子,好多人…他们喊得声音好大,我脑子好疼。” “他们长什么样子?” “银色的,好像很沉,我看见有人被撞倒了——” 话没说完,一名三处少年也惊叫一声,闷头栽倒在地。同伴猝不及防没来及搀扶,他脑袋磕在尖锐石块上,血流如注。 张灵生意识到什么,索性不在乎方位强行施展术法: “景门,明台清。” 淡淡水汽覆盖在众人额头,大家神思顿时清爽许多。可这只是缓兵之计,当务之急要找到这一切的源头。 “小妹妹,你能感觉到那些人影所在的方位吗?” “好像在前…不,在后面,他们一直在转,好像哪里都有。” 小狼女终于逮住报恩的机会,也顾不得脑中眩晕,瞪大眼睛想要看清那意识中的景象,却只落得头昏脑涨。 感受到女孩日渐虚弱的脚步,叶槿初遮住她眼睛:“可以了,应该和张灵生感知到的一样,那种东西在不断行动。” “阵法吗?”张灵生深吸口气,指尖点在眉心,轻吐咒诀,“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这【净心咒】可以洗去铅华,让人看到更本质的东西。 张灵生瞳孔闪烁淡蓝色荧光,眸中景象如雾气散开,肉眼凡胎观测不到的蛛丝马迹渐渐浮出水面。 “军队吗?” 张灵生有意识去探索,自然比小狼女被动接受信息来得清晰。两伙古代军队纠缠在一起,喊杀声震天。 身着银甲一方显然占据优势,不费吹灰之力摧毁无数黑甲。但每到要全歼黑甲时,部分银甲便会扭曲变为黑色。 粗略一看,倒像是在自相残杀。 还未等他观察那铠甲的细节,面前忽然浮出一位大将。他抄起长刀劈向张灵生头颅,刀刃如风劈向他眉间。 张灵生汗毛倒立,本能踏步后撤,那将军整个人却随着他动作平移。 眼看着刀锋要劈到脸上,他只得苦笑着捏住指诀, “死门,燃魂。伤门,碎琳琅。” 万幸术法还是能影响到这个半虚半实的形体,将军被【碎琳琅】重击胸膛,倒退出好一段。 张灵生也是连忙消散强化感知的【净心咒】,幻梦般的场景烟消云散。 他嘴角渗出鲜血,一时脱力,沉膝在地。 叶槿初微微一惊,连忙凑过来搀扶, “…怎么了?” “我刚才用法诀时被盘踞在这里的东西发现了,确实像沫说的那样,是两伙士兵,看着装,应该死了有年头了。” 叶槿初讶然:“死而复生么。” 张灵生苦笑:“…下山一趟,我算是长见识了。现在说这世界上有什么我都不意外。” 第35章 未知 说不清走出多远,可每每想起那一顿饭,告努都会恶心到吃不进去东西。 她大概清楚了这乱世是个什么样子。 如果她更弱小… 如果她不是蛊师… 如果那种药她恰好不会解…… 案板上的肉是说不出来什么如果的。 告努拍着衣襟,勉强忍住干呕往路上看。来来往往不少官兵,排场大得惊人。 她看清了他们手上的长枪短炮,本能惊悸:“这就是那帮强盗用的武器吗…” 她见识过村子里的少年们被这东西夺走生命,火光一闪,吹熄生命之火就像盖灭蜡烛一样简单。 “这么多人,又是要奔赴前线吗?可是这个方向不对啊…” 告努目光投向军阵前头负责领路的当地人,他外表很常见地枯瘦,手指在树丛两侧比比划划。 她那里树林比这边还要茂密,根据山势和河流分辨道路几乎成了每个人的本能。 “除了口音不同,这和寨子里的区别好像没想象中那么大。” 告努按住腰间爬动的毒蛇,跟那伙军队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不去战场增援,看上去也不像逃兵——那他们要干什么…” “单调一支军队搜捕我们,他们还真下得去功夫。” 异调局一行人走到狭窄山谷面前,四周绿荫如盖,奈何天色阴沉,昔日看了神清气爽的碧色转化成一种喑哑的灰。 陈石嘴上抱怨着,主动停下脚步。叶槿初顿在他身后,接过张灵生在路上制作的崭新短弓。 张灵生笑笑:“叶姐,这个距离弓箭探路会很难。” 阴风四起,草木摇曳。叶槿初没有回答,单眸微眯,“没有人行踪迹。” 冯老赖:“会不会还像上次一样,是通过某种手段遮蔽了视线。” 沫听见几人说话,小脑袋探过来,鼻尖微动:“那边草木的气味很浓郁…没有什么人。” 几人对视一眼,并没有放松戒备。马立新咂舌:“这个地方,简直就是埋伏的天赐宝地。没有人?境内那群如狼似虎的家伙跟到这就不跟了,说不通啊。” 叶槿初:“咱们慢慢往里走,我和张灵生压住队尾,防止他们从后截断我们退路。” 马立新带着身下几人一马当先打头阵。队伍徐徐前行,周遭隐约听见鸟兽稀疏的叫声。但这种放平日里再明确不过的安全迹象却没有吹走众人心头的疑云。 光影颤动,叶槿初感觉眉间微凉,侧头冲张灵生低语:“你感觉到了吗?” “这里的环境很奇怪…” 张灵生捏着指诀,原地转了几圈:“这里的方位是混乱的…” 叶槿初眨眨眼,“具体说呢?” 张灵生耐心解释,“就好比一张地图,有的部分属于生门,有的部分属于死门——这里给我的感觉就好像前一秒你刚到了生门,下一秒就到了死门。” “位置是混乱的么。”叶槿初挥挥手示意二处成员围在人群最外围,警备的同时一对一牵手,时刻提防不属于团队的生命加入。 越往深处走,山谷越是狭窄,那种怪诞感觉就越浓密。到后来叶槿初只觉得眉心悬着一根冷剑,似乎下一刻便会贯穿她颅脑,炸开遍地血污。 又走了许久,沫忽然尖叫一声捂住脑袋: “停下…槿初姐姐,停下!” 叶槿初瞳孔微缩,连忙挥手示意众人停步。张灵生凑到小狼女身边,没有松开指诀,手脚劲力紧绷。 “沫,怎么了…” “我刚刚…看到好多影子,好多人…他们喊得声音好大,我脑子好疼。” “他们长什么样子?” “银色的,好像很沉,我看见有人被撞倒了——” 话没说完,一名三处少年也惊叫一声,闷头栽倒在地。同伴猝不及防没来及搀扶,他脑袋磕在尖锐石块上,血流如注。 张灵生意识到什么,索性不在乎方位强行施展术法: “景门,明台清。” 淡淡水汽覆盖在众人额头,大家神思顿时清爽许多。可这只是缓兵之计,当务之急要找到这一切的源头。 “小妹妹,你能感觉到那些人影所在的方位吗?” “好像在前…不,在后面,他们一直在转,好像哪里都有。” 小狼女终于逮住报恩的机会,也顾不得脑中眩晕,瞪大眼睛想要看清那意识中的景象,却只落得头昏脑涨。 感受到女孩日渐虚弱的脚步,叶槿初遮住她眼睛:“可以了,应该和张灵生感知到的一样,那种东西在不断行动。” “阵法吗?”张灵生深吸口气,指尖点在眉心,轻吐咒诀,“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这【净心咒】可以洗去铅华,让人看到更本质的东西。 张灵生瞳孔闪烁淡蓝色荧光,眸中景象如雾气散开,肉眼凡胎观测不到的蛛丝马迹渐渐浮出水面。 “军队吗?” 张灵生有意识去探索,自然比小狼女被动接受信息来得清晰。两伙古代军队纠缠在一起,喊杀声震天。 身着银甲一方显然占据优势,不费吹灰之力摧毁无数黑甲。但每到要全歼黑甲时,部分银甲便会扭曲变为黑色。 粗略一看,倒像是在自相残杀。 还未等他观察那铠甲的细节,面前忽然浮出一位大将。他抄起长刀劈向张灵生头颅,刀刃如风劈向他眉间。 张灵生汗毛倒立,本能踏步后撤,那将军整个人却随着他动作平移。 眼看着刀锋要劈到脸上,他只得苦笑着捏住指诀, “死门,燃魂。伤门,碎琳琅。” 万幸术法还是能影响到这个半虚半实的形体,将军被【碎琳琅】重击胸膛,倒退出好一段。 张灵生也是连忙消散强化感知的【净心咒】,幻梦般的场景烟消云散。 他嘴角渗出鲜血,一时脱力,沉膝在地。 叶槿初微微一惊,连忙凑过来搀扶, “…怎么了?” “我刚才用法诀时被盘踞在这里的东西发现了,确实像沫说的那样,是两伙士兵,看着装,应该死了有年头了。” 叶槿初讶然:“死而复生么。” 张灵生苦笑:“…下山一趟,我算是长见识了。现在说这世界上有什么我都不意外。” 第36章 上下求索 叶槿初压住嗓音,吩咐离得近的二处成员收缩阵型:“张灵生,你有办法让我们也看见那些…甲士吗?” 张灵生无奈摇头:“我自己都需要损伤身体发动【燃魂】才能看到,更别提你们了。当务之急,我们得找到这片山谷的出口。” “出口…” 众人环视四周,一种火燎味道的雾气逐渐升腾。视野被其遮蔽,站在队尾的成员落在眼中只一个模糊的影子。 陈石和马立新肩并肩往前走,白雾越发浓郁,那种怪异的味道呛入口鼻,令人神思迟缓。 马立新扭身拉住陈石长袍袖口:“这手段,你见过吗?三七堂的药粉?” “不像,如果是他们所作所为,不至于现在还不下手。要知道,咱们现在视野受限,正是三七堂那群红眼疯子杀进来的好时机。” “那就怪了,把我们困住,但不出手,那是干什么?” 陈石紧皱眉头:“会不会是五号大人的安排,把我们困在这里……” 马立新摇头:“不会,这东西这么邪门,他老人家用了也会提前告诉我们的。” 他话音未落,探路的刀尖忽然碰到什么坚硬物体。嘶鸣一声结束后,马立新连忙挥手:“停下!” 一处和三处成员闻讯而止,陈石若有所思:“到头了,看来他们真是想把咱们困住。” 马立新:“居心叵测呀,没有吃喝。我们还带着伤员,挺不了多长时间的。你让开,我试着劈砍一下……” “好。” 只见他迈开大步,扭转半个身子化拖刀为劈砍。刀刃裹挟旋风般的气势砸在那片无形帷幕上,却像被什么极其柔软的东西弹了下,十分劲力被卸了七八分。 马立新后撤一步,借力打力又是一刀,却同样无功而返。他正欲再度劈砍,却被陈石劝阻:“到此为止,省点力气。” “不对劲,没有形状的墙壁,为什么会这么坚固?” “咱地广物博,各个地方都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手段,兴许又是那些所谓传奇人士搞的鬼呢。” 马立新冷哼一声:“我是挺瞧不上这些名门正派的……有人揭竿而起,他们却隔岸观火。出了什么事儿,还自诩正义。” 陈石沉默一会儿:“他们也是看不清,就像现在的我们一样。战局有变,究竟谁是真的想救黎民百姓,谁又是想封王拜相,哪个看得清楚?” 马立新:“看不清楚就不看吗?” 陈石乐了:“不出意外,我们应该是境内最勇敢的人了。绝大部分人,没那个尿性……” 马立新哈哈大笑,挥手让众人给叶槿初那一侧传话: “前面被拦住了?” 叶槿初听见消息倒没太奇怪。她眉宇一挑,显然也预料到了饥寒至死的可能。 抬头望向渐趋阴暗的天色,她手指微紧:“要是想不出办法,今晚可能会更危险。” 冯老赖:“我刚才在队伍前后看了一圈——周围也是一样,都被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拦住了。” 沫紧闭双眼,痛呼连声。好在大家也不指望她提供什么有效信息,叶槿初转头看着张灵生:“……你们术士,布阵有什么技巧吗?” “叶姐你这可难为我了,我们武当并不擅长布阵,我师傅也就教了我个皮毛……不过,只要是阵法,一定有用来支撑整个阵运行的阵眼。” “也就是说,要想破坏阵法,就要先找到阵眼。” 叶槿初了然:“那阵眼是什么样子,我们正常人能感知的到吗?” “有的阵法会以拥有某种特殊属性的物品作为阵眼,再根据当地山川河流来运行,这种核心在物件,看得见摸得着。” “但还有一种阵法,是因为某地区的异常,因地制宜施展的。这种除非破坏地形,否则很难影响到整个阵势。” “这就难办了…”冯老赖面露难色, “…我们人手还算多,但又要照顾伤员,又要维持通讯,一来二去,能调动起来寻找阵眼的人就少了。更别提…那种若有若无的威胁,要是我们倾巢而出,出了什么事,都没有办法控制住。” 叶槿初:“不着急,先叫大家过来,今天行路已经很疲惫了。先原地休整,找些火料生火。” 丛林中篝火不似明灯,亮度熹微,烧起来浓烟滚滚。众人费半天劲才选好了通风适宜的位置,陈石率先开口: “也就是说,我们被一个阵法困住了?” “就目前情况来看是这样的。” “找到阵眼……”陈石深吸口气,“跟碰运气没什么太大区别。” “为今之计也只能这样了。” “叶处长!” 一位二处成员火急火燎跑过来,叶槿初不轻不重提点一句:“刚刚不是说了不要剧烈运动了吗?怎么明知故犯…” 那男孩挠挠头,不好意思开口:“抱歉,叶处长。实在是情况有变,我们的一个姐妹在山谷旁边石壁上,看见了有人刻的字。” “刻字?” 叶槿初等人在他指引下来到岩壁周遭。那上面反凸着两行对联一样的字,不知多少年风霜雨打,那字迹俨然工整如初。 【其上日月交替】 【其下山水轮换】 “上下?这什么意思?” “又是山水,又是日月,应该是在猜谜。” 张灵生感知了会儿上面的气息,微微颔首:“我能感觉到这石壁里面被人设置了术法机关,这种东西我师傅带我云游时见过不少,都是需要满足特定条件才能打开。” “你是说…这石壁下头有某种东西?” “应该是这样…” 陈石微微皱眉:“会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阵眼?” 张灵生:“世间没有过分巧合的事,也只能是这样了。这幅字显然有年头了,看来制作这山谷大阵的人,并非是我们现在的仇敌。” “先人流传下来的,应该不会做绝。”叶槿初主动走上前去,尝试着抚摸石壁,可它无动于衷。 张灵生连忙制止了她的行为:“这可说不准,先人也分歹毒与宽厚,若是真碰上那不讲道理的…死了岂不是冤枉?” 第36章 上下求索 叶槿初压住嗓音,吩咐离得近的二处成员收缩阵型:“张灵生,你有办法让我们也看见那些…甲士吗?” 张灵生无奈摇头:“我自己都需要损伤身体发动【燃魂】才能看到,更别提你们了。当务之急,我们得找到这片山谷的出口。” “出口…” 众人环视四周,一种火燎味道的雾气逐渐升腾。视野被其遮蔽,站在队尾的成员落在眼中只一个模糊的影子。 陈石和马立新肩并肩往前走,白雾越发浓郁,那种怪异的味道呛入口鼻,令人神思迟缓。 马立新扭身拉住陈石长袍袖口:“这手段,你见过吗?三七堂的药粉?” “不像,如果是他们所作所为,不至于现在还不下手。要知道,咱们现在视野受限,正是三七堂那群红眼疯子杀进来的好时机。” “那就怪了,把我们困住,但不出手,那是干什么?” 陈石紧皱眉头:“会不会是五号大人的安排,把我们困在这里……” 马立新摇头:“不会,这东西这么邪门,他老人家用了也会提前告诉我们的。” 他话音未落,探路的刀尖忽然碰到什么坚硬物体。嘶鸣一声结束后,马立新连忙挥手:“停下!” 一处和三处成员闻讯而止,陈石若有所思:“到头了,看来他们真是想把咱们困住。” 马立新:“居心叵测呀,没有吃喝。我们还带着伤员,挺不了多长时间的。你让开,我试着劈砍一下……” “好。” 只见他迈开大步,扭转半个身子化拖刀为劈砍。刀刃裹挟旋风般的气势砸在那片无形帷幕上,却像被什么极其柔软的东西弹了下,十分劲力被卸了七八分。 马立新后撤一步,借力打力又是一刀,却同样无功而返。他正欲再度劈砍,却被陈石劝阻:“到此为止,省点力气。” “不对劲,没有形状的墙壁,为什么会这么坚固?” “咱地广物博,各个地方都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手段,兴许又是那些所谓传奇人士搞的鬼呢。” 马立新冷哼一声:“我是挺瞧不上这些名门正派的……有人揭竿而起,他们却隔岸观火。出了什么事儿,还自诩正义。” 陈石沉默一会儿:“他们也是看不清,就像现在的我们一样。战局有变,究竟谁是真的想救黎民百姓,谁又是想封王拜相,哪个看得清楚?” 马立新:“看不清楚就不看吗?” 陈石乐了:“不出意外,我们应该是境内最勇敢的人了。绝大部分人,没那个尿性……” 马立新哈哈大笑,挥手让众人给叶槿初那一侧传话: “前面被拦住了?” 叶槿初听见消息倒没太奇怪。她眉宇一挑,显然也预料到了饥寒至死的可能。 抬头望向渐趋阴暗的天色,她手指微紧:“要是想不出办法,今晚可能会更危险。” 冯老赖:“我刚才在队伍前后看了一圈——周围也是一样,都被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拦住了。” 沫紧闭双眼,痛呼连声。好在大家也不指望她提供什么有效信息,叶槿初转头看着张灵生:“……你们术士,布阵有什么技巧吗?” “叶姐你这可难为我了,我们武当并不擅长布阵,我师傅也就教了我个皮毛……不过,只要是阵法,一定有用来支撑整个阵运行的阵眼。” “也就是说,要想破坏阵法,就要先找到阵眼。” 叶槿初了然:“那阵眼是什么样子,我们正常人能感知的到吗?” “有的阵法会以拥有某种特殊属性的物品作为阵眼,再根据当地山川河流来运行,这种核心在物件,看得见摸得着。” “但还有一种阵法,是因为某地区的异常,因地制宜施展的。这种除非破坏地形,否则很难影响到整个阵势。” “这就难办了…”冯老赖面露难色, “…我们人手还算多,但又要照顾伤员,又要维持通讯,一来二去,能调动起来寻找阵眼的人就少了。更别提…那种若有若无的威胁,要是我们倾巢而出,出了什么事,都没有办法控制住。” 叶槿初:“不着急,先叫大家过来,今天行路已经很疲惫了。先原地休整,找些火料生火。” 丛林中篝火不似明灯,亮度熹微,烧起来浓烟滚滚。众人费半天劲才选好了通风适宜的位置,陈石率先开口: “也就是说,我们被一个阵法困住了?” “就目前情况来看是这样的。” “找到阵眼……”陈石深吸口气,“跟碰运气没什么太大区别。” “为今之计也只能这样了。” “叶处长!” 一位二处成员火急火燎跑过来,叶槿初不轻不重提点一句:“刚刚不是说了不要剧烈运动了吗?怎么明知故犯…” 那男孩挠挠头,不好意思开口:“抱歉,叶处长。实在是情况有变,我们的一个姐妹在山谷旁边石壁上,看见了有人刻的字。” “刻字?” 叶槿初等人在他指引下来到岩壁周遭。那上面反凸着两行对联一样的字,不知多少年风霜雨打,那字迹俨然工整如初。 【其上日月交替】 【其下山水轮换】 “上下?这什么意思?” “又是山水,又是日月,应该是在猜谜。” 张灵生感知了会儿上面的气息,微微颔首:“我能感觉到这石壁里面被人设置了术法机关,这种东西我师傅带我云游时见过不少,都是需要满足特定条件才能打开。” “你是说…这石壁下头有某种东西?” “应该是这样…” 陈石微微皱眉:“会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阵眼?” 张灵生:“世间没有过分巧合的事,也只能是这样了。这幅字显然有年头了,看来制作这山谷大阵的人,并非是我们现在的仇敌。” “先人流传下来的,应该不会做绝。”叶槿初主动走上前去,尝试着抚摸石壁,可它无动于衷。 张灵生连忙制止了她的行为:“这可说不准,先人也分歹毒与宽厚,若是真碰上那不讲道理的…死了岂不是冤枉?” 第37章 法侣财地 冯老赖想起什么,拉着沫走上前去:“孩子,你看看这幅字,有什么印象吗?” 小狼女轻轻摇头:“它上面也有很多…奇怪的东西,很复杂,很…乱。” 张灵生若有所思:“复杂?看来这位小妹妹能感知到的应该是某种类似气息的东西。” “气息?” “啊…我们修行人都修所谓的气,你可以理解为它是一种广泛存在的能量。山川水土中都有,无处不在,只分多少。” 马立新啧啧称奇:“你们这些人还真让人羡慕,动动手指就能移山填海,做出这么大的局来。” 张灵生苦笑:“马哥,你这可说错了…从古至今能做到这个程度的前辈高人屈指可数,像我们这种天资平平的修行者。这辈子能碰上术法的门槛儿就不容易。” 冯老赖:“按照这些所谓古人的惯例,既然留了谜题,必有破解之法…里面也肯定有需要保藏的珍贵之物。” “其上日月交替,说的就是我们头顶的天。”叶槿初原地踱步,“其下山水轮换,又是什么意思?” “山是不动的,水是游动的。会不会是代指时间?” 张灵生摇头:“时间和苍天?这看上去没什么关联啊。或许…是指变化。” “天空的变化吗?” “天快黑了。”方知月忽然打断,“你们看,这好像…在发光。” 昔日浓熏的雾气隐没在阴影中,其中似有银光闪烁。夕阳熄灭了残红的余光,在山林中拖出长长的尾影。 张灵生瞳孔骤缩:“不好,是那些我看到的黑甲与银甲士兵!他们在逐渐凝实!” “凝实?” 叶槿初抽出怀中短刃,众人听见声音纷纷拔出武器警戒四周。那些甲胄士兵似有所感,齐刷刷扭头看向众人。 那头盔下的双眼空洞无神,却含着难以捉摸的杀气。 “他们…好像把我们当成入侵者了。” “伤门…” “别!”叶槿初打断他施法,“先拖着,看看这些家伙想要干什么。” 张灵生长出口气,压制住心头不安。 林深野寂,那三两声鸟兽叫唤也终于消失。黑雾中浮现一位身着盔甲,下骑高马的大将。他一把通身长的大刀舞动,虎虎生风。 方知月暗器入手,起身腾跃到石块上,眼睛一眨不眨寻找着那人弱点…… 眼睛,根本看不清。 咽喉,被盔甲盖住。 那将士心口盔甲更是配置了外露的护心镜,方知月完全没有把握用刀片击破这种装备… 看似毫无破绽,但…战马可没那么重的防护。 大将手拖长刀,胯下黑马一步步走过来,直挺挺停在众人面前。他扭转刀刃,刀把朝下,往地面一杵,冷风习习,不怒自威。 张灵生躬身上前:“我等逃亡到此,不知…将军有何见教?” 那大将一言不发,只是垂下脑袋看张灵生一眼,他便觉额前发冷,整个人似被泡到刀枪剑戟中,处处皆是危险。 众人僵持了半炷香功夫,那将军忽地转身看向小狼女方向。沫没来由被这么一盯,整个人吓得缩到了冯老赖背后。 冯老赖见状连忙抚摸着她脑袋安抚:“孩子,没事,没事哈。” “他…好像说了什么,声音很低,但我能听见…他让我们进到石壁里去。”小狼女说到这忽然面色发白,瞳孔微缩,“他说,如果天亮之前,我们还没进去,就会杀了我们!” “什么!” 在场各处成员均是哗然,虚空中出现实体已是旷古奇闻。更何况他这话里话外,竟是把他们当成了待宰的羔羊。 “这般技法,我也是闻所未闻。”张灵生微吸口气,“若是师傅他老人家在,兴许还有转圜余地。” 叶槿初转身走向石壁:“现在说那个也没有意义了,当务之急是破开这个字谜。” 陈石连忙传达下去:“大家集思广益,想想这字谜代表什么!” “时间变幻,和空间位置吗?”张灵生接着叶槿初思路往下想,“如果按照字面意思讲,头顶是日月星辰,脚下是山川河流,他所说的,应该是芸芸众生。” “众生?可这和开门又有什么关系?” 叶槿初抚摸着那石壁上的纹路,惊奇发现那看似平整的灰白表面上,稀稀疏疏存在无数凹槽。 “有水没有?” “水囊里有还未煮熟的…” “拿来,我试试。” “试什么?” 叶槿初接过水囊,顺着纹路小心翼翼倾倒而下。月光映照下,那水珠润湿墙壁,渐渐洗去沉灰,勾勒出一片绘卷。 “这上面画的是…龙?” “不像,这有四条腿,似乎更像是老虎。” 众人讨论得热火朝天,躲在阴影里的陈石忽然开口,是斩钉截铁的腔调: “它是驺吾。” “驺吾?” “我们老家有世代供奉神兽的习惯,它就是其中一种。传说驺吾非死兽不吃,故而象征仁慈……” “好好好…这石壁主人倒是仁慈,就给我们一晚上的时间破题。破不成这什么鬼对联,就要杀我们的命!” 马立新面露不忿,“他若想说什么,直说便好,何苦绕这么大弯子。” 张灵生轻咳一声:“祖师爷有老话讲,修行要讲求法侣财地。法就是法门,财就是金银,地则是风水宝地——至于这侣,要求格外严苛……” “张小子你说人话。” “…既然这是前辈高人设下的秘境,必然要考量来此地人的德行。道行和品德缺少一项,兴许都会惹来杀身之祸。” 马立新没读过这些乱七八糟的古籍,听他说起这个满脑子疑虑:“你的意思是……这家伙,要考验我们的人品,那东西怎么考验?” 方知月迈着步子走到叶槿初身边,那石壁上水渍干涸,淡淡潮湿气息涌入口鼻。 女孩看了一会儿,冷不丁开口:“有血的味道。” 冯老赖觉得好笑:“血?隔了这么多年风雨,方处长您能闻出来?” 方知月也不回头:“我能感知到不同人的血液。五号大人本来不让我跟你们说的,但现在的情况,我不说,怕是我们都要埋在这里了。” 她转过头看着叶槿初: “忽然想想,觉得这种结果也不错。” 第37章 法侣财地 冯老赖想起什么,拉着沫走上前去:“孩子,你看看这幅字,有什么印象吗?” 小狼女轻轻摇头:“它上面也有很多…奇怪的东西,很复杂,很…乱。” 张灵生若有所思:“复杂?看来这位小妹妹能感知到的应该是某种类似气息的东西。” “气息?” “啊…我们修行人都修所谓的气,你可以理解为它是一种广泛存在的能量。山川水土中都有,无处不在,只分多少。” 马立新啧啧称奇:“你们这些人还真让人羡慕,动动手指就能移山填海,做出这么大的局来。” 张灵生苦笑:“马哥,你这可说错了…从古至今能做到这个程度的前辈高人屈指可数,像我们这种天资平平的修行者。这辈子能碰上术法的门槛儿就不容易。” 冯老赖:“按照这些所谓古人的惯例,既然留了谜题,必有破解之法…里面也肯定有需要保藏的珍贵之物。” “其上日月交替,说的就是我们头顶的天。”叶槿初原地踱步,“其下山水轮换,又是什么意思?” “山是不动的,水是游动的。会不会是代指时间?” 张灵生摇头:“时间和苍天?这看上去没什么关联啊。或许…是指变化。” “天空的变化吗?” “天快黑了。”方知月忽然打断,“你们看,这好像…在发光。” 昔日浓熏的雾气隐没在阴影中,其中似有银光闪烁。夕阳熄灭了残红的余光,在山林中拖出长长的尾影。 张灵生瞳孔骤缩:“不好,是那些我看到的黑甲与银甲士兵!他们在逐渐凝实!” “凝实?” 叶槿初抽出怀中短刃,众人听见声音纷纷拔出武器警戒四周。那些甲胄士兵似有所感,齐刷刷扭头看向众人。 那头盔下的双眼空洞无神,却含着难以捉摸的杀气。 “他们…好像把我们当成入侵者了。” “伤门…” “别!”叶槿初打断他施法,“先拖着,看看这些家伙想要干什么。” 张灵生长出口气,压制住心头不安。 林深野寂,那三两声鸟兽叫唤也终于消失。黑雾中浮现一位身着盔甲,下骑高马的大将。他一把通身长的大刀舞动,虎虎生风。 方知月暗器入手,起身腾跃到石块上,眼睛一眨不眨寻找着那人弱点…… 眼睛,根本看不清。 咽喉,被盔甲盖住。 那将士心口盔甲更是配置了外露的护心镜,方知月完全没有把握用刀片击破这种装备… 看似毫无破绽,但…战马可没那么重的防护。 大将手拖长刀,胯下黑马一步步走过来,直挺挺停在众人面前。他扭转刀刃,刀把朝下,往地面一杵,冷风习习,不怒自威。 张灵生躬身上前:“我等逃亡到此,不知…将军有何见教?” 那大将一言不发,只是垂下脑袋看张灵生一眼,他便觉额前发冷,整个人似被泡到刀枪剑戟中,处处皆是危险。 众人僵持了半炷香功夫,那将军忽地转身看向小狼女方向。沫没来由被这么一盯,整个人吓得缩到了冯老赖背后。 冯老赖见状连忙抚摸着她脑袋安抚:“孩子,没事,没事哈。” “他…好像说了什么,声音很低,但我能听见…他让我们进到石壁里去。”小狼女说到这忽然面色发白,瞳孔微缩,“他说,如果天亮之前,我们还没进去,就会杀了我们!” “什么!” 在场各处成员均是哗然,虚空中出现实体已是旷古奇闻。更何况他这话里话外,竟是把他们当成了待宰的羔羊。 “这般技法,我也是闻所未闻。”张灵生微吸口气,“若是师傅他老人家在,兴许还有转圜余地。” 叶槿初转身走向石壁:“现在说那个也没有意义了,当务之急是破开这个字谜。” 陈石连忙传达下去:“大家集思广益,想想这字谜代表什么!” “时间变幻,和空间位置吗?”张灵生接着叶槿初思路往下想,“如果按照字面意思讲,头顶是日月星辰,脚下是山川河流,他所说的,应该是芸芸众生。” “众生?可这和开门又有什么关系?” 叶槿初抚摸着那石壁上的纹路,惊奇发现那看似平整的灰白表面上,稀稀疏疏存在无数凹槽。 “有水没有?” “水囊里有还未煮熟的…” “拿来,我试试。” “试什么?” 叶槿初接过水囊,顺着纹路小心翼翼倾倒而下。月光映照下,那水珠润湿墙壁,渐渐洗去沉灰,勾勒出一片绘卷。 “这上面画的是…龙?” “不像,这有四条腿,似乎更像是老虎。” 众人讨论得热火朝天,躲在阴影里的陈石忽然开口,是斩钉截铁的腔调: “它是驺吾。” “驺吾?” “我们老家有世代供奉神兽的习惯,它就是其中一种。传说驺吾非死兽不吃,故而象征仁慈……” “好好好…这石壁主人倒是仁慈,就给我们一晚上的时间破题。破不成这什么鬼对联,就要杀我们的命!” 马立新面露不忿,“他若想说什么,直说便好,何苦绕这么大弯子。” 张灵生轻咳一声:“祖师爷有老话讲,修行要讲求法侣财地。法就是法门,财就是金银,地则是风水宝地——至于这侣,要求格外严苛……” “张小子你说人话。” “…既然这是前辈高人设下的秘境,必然要考量来此地人的德行。道行和品德缺少一项,兴许都会惹来杀身之祸。” 马立新没读过这些乱七八糟的古籍,听他说起这个满脑子疑虑:“你的意思是……这家伙,要考验我们的人品,那东西怎么考验?” 方知月迈着步子走到叶槿初身边,那石壁上水渍干涸,淡淡潮湿气息涌入口鼻。 女孩看了一会儿,冷不丁开口:“有血的味道。” 冯老赖觉得好笑:“血?隔了这么多年风雨,方处长您能闻出来?” 方知月也不回头:“我能感知到不同人的血液。五号大人本来不让我跟你们说的,但现在的情况,我不说,怕是我们都要埋在这里了。” 她转过头看着叶槿初: “忽然想想,觉得这种结果也不错。” 第38章 求仁得仁 “有人在这里受过伤?” 张灵生紧皱眉头,指诀一转,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 双眸一闭,无形无质气息散至周遭。天地间污秽气息顿时一清,只那血气像被什么东西黏在石壁上一般,丝毫不受张灵生咒诀影响。 他转向在场各位:“那血气我分离不出来…” “黏在上面?是因为时间过长吗?” “也有可能是血量太多,或者涂抹次数过多。” 叶槿初顿下声音:“张灵生,你方才说这地方有可能藏着某种东西?” “确实,设计如此精妙的机关和阵法。不放些有价值的东西,倒显得无趣了。” “那有没有可能,这血是…开启这石壁的钥匙?” 陈石走过去,也注意到驺吾表面的凹槽:“……它这个凹槽,似乎也是为了存血设计的。可…就算如此,要用谁的血呢?” 张灵生微抿唇瓣,半晌眼眸微亮。他抖着道袍走上前去:“上顶天,下立地,他这说的……也可以是人。” “也就是说…开启这石壁,需要人血?” “按道理上推,应该是这样。” 叶槿初紧皱眉头:“涂抹这么一大片石壁,需要的血太多了。根本不是一个人能够承受的了的量。” 几位处长对视一眼,心中有定:“那就让大家一人一点,前来分担。” 事已至此,众人也知晓情况危急,纷纷划开皮肤取血灌注于石壁之上。鲜血润湿驺吾图案,本来怪异的神兽图腾,赤红加持下更显凄厉。 那一双兽眼圆睁,整个石壁陡然一震,本来涂满墙壁的血似被吞噬,眨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这般异象结束之后,那石壁又恢复如初,丝毫没有洞开的迹象。 “是我们猜测的方向错了吗?” “可是石壁确实有反应……” 叶槿初抚摸着驺吾石雕画躯干的部分:“我想到一种可能……” “什么?” 她转向身边面色平静的方知月,递出话头:“你刚刚…还存着话没说,对?” 方知月清甜一笑:“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叶槿初用指骨敲敲墙壁,“…你说你能感觉到鲜血的味道,必然也清楚不同人血与血之间微妙的不同。” 方知月笑容更盛:“这墙壁上的血…来自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马立新深吸口气拉远距离看一眼这墙壁,“……这么一大幅画,用一个人的血?那人铁定是活不成了。” 张灵生面色微沉:“也许你说的对。” 马立新神色莫名:“什么?” “他就是要有人牺牲,左右对联是在暗示着我们‘人’这个含义,神兽端坐于中间,看似是门雕,实则也是供奉的对象。” 他顿住口风,声音渐哑, “可无论供奉什么,都是需要祭品的。” 此话一出,众人均是沉默。谜题摆在眼前,竟然需要人活祭才能打开一条生路,就这还无法确定能否打开石壁。 马立新骂骂咧咧:“这算什么人品考验?!分明是勒索,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什么东西要比人命还重要?” 张灵生:“或许那位前辈觉得…要拿里面的东西,或者说离开这个地方——这是必要的牺牲。” “我来。” 叶槿初声音很冷,慵雅眉宇借夜色逐渐模糊:“…我被沫治疗过,身体要比之前好很多,眼下伤势也是最轻的……” 陈石急切打断她:“这跟伤势轻不轻根本没关系!这么大一面墙,一个人的血根本涂不满。槿初你身体素质再好,扛得起这种量级的消耗吗?你会死的!” 方知月冷哼:“我就知道——不过你别高兴太早了,还是我来。我也没受什么伤,而且…我的血,要比你这种人干净。” 叶槿初转过头看着女孩,在她讶异目光中笑了一下:“呵…没想到你说谎的时候是这种表情。” 方知月紧皱眉头:“叶槿初,你什么意思?” “都别劝了,我没有要赴死的打算。只是…需要大家配合。张灵生?” 张灵生连忙回应:“这儿呢。” “你有没有什么…强化生命力的术法,加持在我身上。” 他手指化为指诀,在地上走来走去找了半天,找准位置,眼眸微抬, “生门,凝露!” 淡淡水汽在叶槿初周遭浮起,又渐渐渗入她躯干。她只觉周身一清,四肢因奔波消耗的劲力逐渐恢复 。 叶槿初抽出短刀,正要比在自己动脉上,却被陈石一把拦住。他眸光深黑:“槿初,你先说清楚了你的解决办法。要不然我不允许你这样随便糟蹋自己的生命,还是为了这么个虚无缥缈的可能……” 叶槿初叹口气:“陈耗子,你有时候真的麻烦得可以。” “我不觉得这是麻烦。”陈石很认真看她,“你是我的战友,我不希望你死。” 叶槿初盯了他半天,忽然展颜一笑,似也分不清面前这位三处处长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可她没有深究,只是快速解释, “我刚刚在想…可不可以借用沫的治疗力量,一边造血,一边放血。如果速度权衡得足够好,兴许可以在填满石壁的同时,保住我的性命。” 陈石下意识反对:“这太危险了,你根本不知道沫的治疗能维持多长时间,就这样贸然放血,万一…来不及治愈呢!?” “那就靠你们放干我身体里的血,看看够不够了。” 方知月阴沉着脸走过来,一把抢过她手中的短刀:“照你这么说,我也可以啊……我来放血,你乖乖待着就好。” “之前沫治疗过我,就眼前的情况来看,我恢复的很好。但不同人体质不一样,我们只有一晚上时间。沫的体力有限,我们没有多少机会试错。” 方知月微眯眼眸:“那你要是死了呢?” “还是那句话,死了就死了。我们选了这条路,求仁得仁,怪不了别人。” 女孩没了规劝的理由,叶槿初缓慢而坚定地取回她手中的刀, “没关系的,谁活到最后都一样。我们不是第一批,也不会是最后一批寻找道路的人。” 第38章 求仁得仁 “有人在这里受过伤?” 张灵生紧皱眉头,指诀一转,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 双眸一闭,无形无质气息散至周遭。天地间污秽气息顿时一清,只那血气像被什么东西黏在石壁上一般,丝毫不受张灵生咒诀影响。 他转向在场各位:“那血气我分离不出来…” “黏在上面?是因为时间过长吗?” “也有可能是血量太多,或者涂抹次数过多。” 叶槿初顿下声音:“张灵生,你方才说这地方有可能藏着某种东西?” “确实,设计如此精妙的机关和阵法。不放些有价值的东西,倒显得无趣了。” “那有没有可能,这血是…开启这石壁的钥匙?” 陈石走过去,也注意到驺吾表面的凹槽:“……它这个凹槽,似乎也是为了存血设计的。可…就算如此,要用谁的血呢?” 张灵生微抿唇瓣,半晌眼眸微亮。他抖着道袍走上前去:“上顶天,下立地,他这说的……也可以是人。” “也就是说…开启这石壁,需要人血?” “按道理上推,应该是这样。” 叶槿初紧皱眉头:“涂抹这么一大片石壁,需要的血太多了。根本不是一个人能够承受的了的量。” 几位处长对视一眼,心中有定:“那就让大家一人一点,前来分担。” 事已至此,众人也知晓情况危急,纷纷划开皮肤取血灌注于石壁之上。鲜血润湿驺吾图案,本来怪异的神兽图腾,赤红加持下更显凄厉。 那一双兽眼圆睁,整个石壁陡然一震,本来涂满墙壁的血似被吞噬,眨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这般异象结束之后,那石壁又恢复如初,丝毫没有洞开的迹象。 “是我们猜测的方向错了吗?” “可是石壁确实有反应……” 叶槿初抚摸着驺吾石雕画躯干的部分:“我想到一种可能……” “什么?” 她转向身边面色平静的方知月,递出话头:“你刚刚…还存着话没说,对?” 方知月清甜一笑:“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叶槿初用指骨敲敲墙壁,“…你说你能感觉到鲜血的味道,必然也清楚不同人血与血之间微妙的不同。” 方知月笑容更盛:“这墙壁上的血…来自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马立新深吸口气拉远距离看一眼这墙壁,“……这么一大幅画,用一个人的血?那人铁定是活不成了。” 张灵生面色微沉:“也许你说的对。” 马立新神色莫名:“什么?” “他就是要有人牺牲,左右对联是在暗示着我们‘人’这个含义,神兽端坐于中间,看似是门雕,实则也是供奉的对象。” 他顿住口风,声音渐哑, “可无论供奉什么,都是需要祭品的。” 此话一出,众人均是沉默。谜题摆在眼前,竟然需要人活祭才能打开一条生路,就这还无法确定能否打开石壁。 马立新骂骂咧咧:“这算什么人品考验?!分明是勒索,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什么东西要比人命还重要?” 张灵生:“或许那位前辈觉得…要拿里面的东西,或者说离开这个地方——这是必要的牺牲。” “我来。” 叶槿初声音很冷,慵雅眉宇借夜色逐渐模糊:“…我被沫治疗过,身体要比之前好很多,眼下伤势也是最轻的……” 陈石急切打断她:“这跟伤势轻不轻根本没关系!这么大一面墙,一个人的血根本涂不满。槿初你身体素质再好,扛得起这种量级的消耗吗?你会死的!” 方知月冷哼:“我就知道——不过你别高兴太早了,还是我来。我也没受什么伤,而且…我的血,要比你这种人干净。” 叶槿初转过头看着女孩,在她讶异目光中笑了一下:“呵…没想到你说谎的时候是这种表情。” 方知月紧皱眉头:“叶槿初,你什么意思?” “都别劝了,我没有要赴死的打算。只是…需要大家配合。张灵生?” 张灵生连忙回应:“这儿呢。” “你有没有什么…强化生命力的术法,加持在我身上。” 他手指化为指诀,在地上走来走去找了半天,找准位置,眼眸微抬, “生门,凝露!” 淡淡水汽在叶槿初周遭浮起,又渐渐渗入她躯干。她只觉周身一清,四肢因奔波消耗的劲力逐渐恢复 。 叶槿初抽出短刀,正要比在自己动脉上,却被陈石一把拦住。他眸光深黑:“槿初,你先说清楚了你的解决办法。要不然我不允许你这样随便糟蹋自己的生命,还是为了这么个虚无缥缈的可能……” 叶槿初叹口气:“陈耗子,你有时候真的麻烦得可以。” “我不觉得这是麻烦。”陈石很认真看她,“你是我的战友,我不希望你死。” 叶槿初盯了他半天,忽然展颜一笑,似也分不清面前这位三处处长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可她没有深究,只是快速解释, “我刚刚在想…可不可以借用沫的治疗力量,一边造血,一边放血。如果速度权衡得足够好,兴许可以在填满石壁的同时,保住我的性命。” 陈石下意识反对:“这太危险了,你根本不知道沫的治疗能维持多长时间,就这样贸然放血,万一…来不及治愈呢!?” “那就靠你们放干我身体里的血,看看够不够了。” 方知月阴沉着脸走过来,一把抢过她手中的短刀:“照你这么说,我也可以啊……我来放血,你乖乖待着就好。” “之前沫治疗过我,就眼前的情况来看,我恢复的很好。但不同人体质不一样,我们只有一晚上时间。沫的体力有限,我们没有多少机会试错。” 方知月微眯眼眸:“那你要是死了呢?” “还是那句话,死了就死了。我们选了这条路,求仁得仁,怪不了别人。” 女孩没了规劝的理由,叶槿初缓慢而坚定地取回她手中的刀, “没关系的,谁活到最后都一样。我们不是第一批,也不会是最后一批寻找道路的人。” 第39章 总要有人死 沫在旁边听完全部,小脸煞白。她有心劝阻那位大姐姐不要以身犯险,可陷入这种境地,很多事由不得心软。 她走到叶槿初身边,轻轻拉过她的手指。 叶槿初笑笑:“准备好了吗?” 沫强撑着自己不颤抖:“好…好了,槿初姐姐你开始。” 刀刃划破手腕,鲜血溅射到墙壁上。殷红蔓延那片无可言喻的兽像,血滴捶打到地面,将浓黑雾气侵蚀出一个孔洞。 叶槿初紧咬牙关,任由那象征生命的血液喷涌而出。也不知第几刀划下去,她终于忍耐不住脚下一顿。 沫扑进她怀里,用舌尖磨蹭着她的伤口,淡白色光晕闪动,疤痕肉眼可见迅速愈合。叶槿初身体似被某种东西刺激,恢复速度堪称惊人。 过了小一会儿,小狼女额前渗出细密的汗珠。叶槿初主动推开她,再度走到石壁面前。 那驺吾半个身子鲜红如罗刹,半个身子古朴如丰碑。它眼眸直勾勾盯着面前的女人,却像在透过她看些别的什么。 “…还差一点。” “槿初姐姐,我来了我来了…” 沫再度扑到她身边,忍着干呕为她治疗伤势。新肉复生,却又被利刃划开,驺吾石雕最后一点尾巴也被鲜红淹没。 完成所有,两女身心俱疲。她们脚下踉跄险些栽倒在地,却被身后成员敏捷扶住 陈石面色难看:“还是没有动静,看来……我们猜错了。” 冯老赖苦涩笑笑:“看来…今生之路算是走到头了。” “别急…”张灵生凑上前去,那石壁忽然震颤,血迹再度消融,可那石雕的眼眸却越来越亮,生生在黑雾中劈开一道光柱。 石缝间磨损的灰粉随风飞散,只见那石雕所在的墙壁转瞬坍塌成石块,其中隐见烛火冉冉。 “火?这地方封闭了这么久,怎么可能生起火来?” 陈石脸色微阴:“为今之计,刀山火海,总好过死路一条。” 马立新自觉走到道路最前头:“我和张小子开路,你们……” 他话没说完,身后忽然出现嘈杂的脚步声。过度透支昏昏欲睡的沫陡然睁眼,一脸惊恐望向道路那边: “那些…穿盔甲的,杀过来了!” “什么?!” 事发突然,等围在原来石壁位置上的众人反应过来,那大将已手持长刀杀入人群中。一处少年站起身,踏步前冲,长刀挥砍过去。 那大将不躲不避,愣是用盔甲接下这一击。叶槿初大声喊他:“别和他打,快退回来!” 陈石:“来不及了……” 将军大刀一挥,那少年上半身横飞而起,血沫如雨洒落在身后众人脸上身上。 方知月甩出一片暗器,眼神恨恨:“撤!” 冯老赖急了:“除了洞口,我们还能……” “那就撤进洞口!” 叶槿初打断他的话,斩钉截铁吩咐:“外围的成员压住阵列逐渐后退,后几排,跟着我们进洞……陈石,我现在没力气,你帮我喊一下。” 陈石看她一眼,扭身冲去前线:“跟着我的节奏往后压!” 几位银甲士兵冲来,陈石双刀抽出,堪堪抵御他们长刀的劈砍。当头银甲横刀砍腹,风气划开黑雾,长嘶一声。 陈石双刀下放,一个交叉架住那人的刀,借势劈砍他的手腕——嘶! 利刃割开皮肉,没有涌出鲜血,反倒是一片浓稠的黑气。那银甲似全然不知疼痛,断了一只手仍旧冲势不止。 银甲抽刀再撩,陈石手中一把刀生生被他劈断。眼看着局势危急,张灵生也终于赶到。 他双手如连绵云气缠住银甲手腕,借势一个肘击。银甲毕竟身披甲胄,侧身受撞,险些控制不住重心,仰翻在地。 “伤门,碎琳琅!” 无形劲力砸向银甲头颅,轰然一声炸开黑气。张灵生足尖点地,起身拦在最前方。 那些甲胄士兵装备齐全,异调局一行人的冷兵器根本起不到什么建设性的作用。几大处成员只能在周遭牵制,尽管如此,也是多有死伤。 方知月脚踩石块起身,几个腾跃跳到了那大将面前。她反持短匕,借下落势头,刺向将军被头盔尾甲覆盖的喉咙。 铛——嘶! 果不其然,这一击被那重甲表面轻松化解。只是她这番悍不畏死的行为显然被大将理解成了挑衅,一刀当面而去,眼看要把方知月一分为二。 马立新拖刀前来,不打人,却扭身直抽马腿。 战马失了前蹄,左蹬右踹眼见要摔倒。可支援毕竟迟缓,这一刀方知月仍旧没有完全躲开。 她小臂齐肘而断,整个人也被余力甩到地上。方知月呕出一大口鲜血,那双眼没有将死的悔恨,只一种令人胆寒的快意。 嘶! 她单手伸入怀中,火光一闪而逝。方知月冲着大将抛出那最后一束手雷…… 前线众人很快意识到她干了什么,可事发突然,连惊讶的时间都稀缺。张灵生瞳孔骤缩,踏步上前,指诀成型前所未有的快: “死门,燃魂!景门,万念归!开门,借天机!” 三个加成术法,只为这一瞬间的庇护—— 生门,定风波! 无形墙壁出现在方知月和那夺人性命的爆炸物之间,火花炸裂,烟尘四散,那大将接连受到冲击,终究摔下战马,再起困难。 “方知月!快,把她接回来!” 站在洞边组织秩序的叶槿初意识到什么,面色惨白:“……快,撤回来,赶快!” 面色血红的张灵生咬咬牙,一个太极起手式逼退周遭银甲,一把背起方知月。冯老赖也顺手拿过她的断臂,全力往门口冲。 银甲仍在步步紧逼,可几位处长的行动越发迟缓。无视方位强行发动术法的后果显而易见,一个已足以让他内伤深深,更别提三个了。 张灵生只觉得浑身经脉都在被反复剁碎又研磨。好不容易背着方知月走到洞口,他沉沉扑倒在地,半个身子已失了知觉。 陈石放下双刀,拼了命把他俩往里拉,手腕却忽然被一只血淋淋的手压住… 抬眼,是方知月似嗔似狂的眸。 她笑容前所未有的真诚: “来不及了,救他回去,我交命。” 第39章 总要有人死 沫在旁边听完全部,小脸煞白。她有心劝阻那位大姐姐不要以身犯险,可陷入这种境地,很多事由不得心软。 她走到叶槿初身边,轻轻拉过她的手指。 叶槿初笑笑:“准备好了吗?” 沫强撑着自己不颤抖:“好…好了,槿初姐姐你开始。” 刀刃划破手腕,鲜血溅射到墙壁上。殷红蔓延那片无可言喻的兽像,血滴捶打到地面,将浓黑雾气侵蚀出一个孔洞。 叶槿初紧咬牙关,任由那象征生命的血液喷涌而出。也不知第几刀划下去,她终于忍耐不住脚下一顿。 沫扑进她怀里,用舌尖磨蹭着她的伤口,淡白色光晕闪动,疤痕肉眼可见迅速愈合。叶槿初身体似被某种东西刺激,恢复速度堪称惊人。 过了小一会儿,小狼女额前渗出细密的汗珠。叶槿初主动推开她,再度走到石壁面前。 那驺吾半个身子鲜红如罗刹,半个身子古朴如丰碑。它眼眸直勾勾盯着面前的女人,却像在透过她看些别的什么。 “…还差一点。” “槿初姐姐,我来了我来了…” 沫再度扑到她身边,忍着干呕为她治疗伤势。新肉复生,却又被利刃划开,驺吾石雕最后一点尾巴也被鲜红淹没。 完成所有,两女身心俱疲。她们脚下踉跄险些栽倒在地,却被身后成员敏捷扶住 陈石面色难看:“还是没有动静,看来……我们猜错了。” 冯老赖苦涩笑笑:“看来…今生之路算是走到头了。” “别急…”张灵生凑上前去,那石壁忽然震颤,血迹再度消融,可那石雕的眼眸却越来越亮,生生在黑雾中劈开一道光柱。 石缝间磨损的灰粉随风飞散,只见那石雕所在的墙壁转瞬坍塌成石块,其中隐见烛火冉冉。 “火?这地方封闭了这么久,怎么可能生起火来?” 陈石脸色微阴:“为今之计,刀山火海,总好过死路一条。” 马立新自觉走到道路最前头:“我和张小子开路,你们……” 他话没说完,身后忽然出现嘈杂的脚步声。过度透支昏昏欲睡的沫陡然睁眼,一脸惊恐望向道路那边: “那些…穿盔甲的,杀过来了!” “什么?!” 事发突然,等围在原来石壁位置上的众人反应过来,那大将已手持长刀杀入人群中。一处少年站起身,踏步前冲,长刀挥砍过去。 那大将不躲不避,愣是用盔甲接下这一击。叶槿初大声喊他:“别和他打,快退回来!” 陈石:“来不及了……” 将军大刀一挥,那少年上半身横飞而起,血沫如雨洒落在身后众人脸上身上。 方知月甩出一片暗器,眼神恨恨:“撤!” 冯老赖急了:“除了洞口,我们还能……” “那就撤进洞口!” 叶槿初打断他的话,斩钉截铁吩咐:“外围的成员压住阵列逐渐后退,后几排,跟着我们进洞……陈石,我现在没力气,你帮我喊一下。” 陈石看她一眼,扭身冲去前线:“跟着我的节奏往后压!” 几位银甲士兵冲来,陈石双刀抽出,堪堪抵御他们长刀的劈砍。当头银甲横刀砍腹,风气划开黑雾,长嘶一声。 陈石双刀下放,一个交叉架住那人的刀,借势劈砍他的手腕——嘶! 利刃割开皮肉,没有涌出鲜血,反倒是一片浓稠的黑气。那银甲似全然不知疼痛,断了一只手仍旧冲势不止。 银甲抽刀再撩,陈石手中一把刀生生被他劈断。眼看着局势危急,张灵生也终于赶到。 他双手如连绵云气缠住银甲手腕,借势一个肘击。银甲毕竟身披甲胄,侧身受撞,险些控制不住重心,仰翻在地。 “伤门,碎琳琅!” 无形劲力砸向银甲头颅,轰然一声炸开黑气。张灵生足尖点地,起身拦在最前方。 那些甲胄士兵装备齐全,异调局一行人的冷兵器根本起不到什么建设性的作用。几大处成员只能在周遭牵制,尽管如此,也是多有死伤。 方知月脚踩石块起身,几个腾跃跳到了那大将面前。她反持短匕,借下落势头,刺向将军被头盔尾甲覆盖的喉咙。 铛——嘶! 果不其然,这一击被那重甲表面轻松化解。只是她这番悍不畏死的行为显然被大将理解成了挑衅,一刀当面而去,眼看要把方知月一分为二。 马立新拖刀前来,不打人,却扭身直抽马腿。 战马失了前蹄,左蹬右踹眼见要摔倒。可支援毕竟迟缓,这一刀方知月仍旧没有完全躲开。 她小臂齐肘而断,整个人也被余力甩到地上。方知月呕出一大口鲜血,那双眼没有将死的悔恨,只一种令人胆寒的快意。 嘶! 她单手伸入怀中,火光一闪而逝。方知月冲着大将抛出那最后一束手雷…… 前线众人很快意识到她干了什么,可事发突然,连惊讶的时间都稀缺。张灵生瞳孔骤缩,踏步上前,指诀成型前所未有的快: “死门,燃魂!景门,万念归!开门,借天机!” 三个加成术法,只为这一瞬间的庇护—— 生门,定风波! 无形墙壁出现在方知月和那夺人性命的爆炸物之间,火花炸裂,烟尘四散,那大将接连受到冲击,终究摔下战马,再起困难。 “方知月!快,把她接回来!” 站在洞边组织秩序的叶槿初意识到什么,面色惨白:“……快,撤回来,赶快!” 面色血红的张灵生咬咬牙,一个太极起手式逼退周遭银甲,一把背起方知月。冯老赖也顺手拿过她的断臂,全力往门口冲。 银甲仍在步步紧逼,可几位处长的行动越发迟缓。无视方位强行发动术法的后果显而易见,一个已足以让他内伤深深,更别提三个了。 张灵生只觉得浑身经脉都在被反复剁碎又研磨。好不容易背着方知月走到洞口,他沉沉扑倒在地,半个身子已失了知觉。 陈石放下双刀,拼了命把他俩往里拉,手腕却忽然被一只血淋淋的手压住… 抬眼,是方知月似嗔似狂的眸。 她笑容前所未有的真诚: “来不及了,救他回去,我交命。” 第40章 敬生死 陈石动动嘴唇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她大声呵斥:“赶紧松开,别看我这个样子杀你还是很轻松的!” 方知月咬住舌尖,借着刺痛鼓起剩余力气从张灵生身上爬起来。她转头看一眼冯老赖:“把我的手臂还给我” 冯老赖麻子脸上神情复杂,但生死一线,他很清楚轻重缓急,抬手递出她血淋淋的手臂。 几人把昏迷的张灵生拖进洞口,方知月站在黑雾与烛火的分界线上,半个身子荡漾出鲜血。 她面前银甲士兵列阵严整,步步紧逼。刀枪剑戟泛着汹涌的寒光。 方知月没有犹豫,捡起短匕朝那阵列中走去。刀刃落在她身上,剔开无数血肉,叶槿初甚至能看到剥落的血块坠落在地。 昔日刻意锻炼过的眼力在这时候成了钳制心脏的带刺枷锁,一分一分,一寸一寸,把她拉回那个方家那个夜晚。 此刻方知月也是浑身浴血,区别在于她流的血是自己的,可当时的叶槿初早已分不清有多少人的血喷在自己身上。 众人进入洞穴那一瞬间,石壁再度凝实。可直到内外分割,方知月也没有回头。她要的很简单,杀了叶槿初太容易了,折磨她肉体也是了无趣味。 那就死,堂皇的死,残忍的死,死在她面前。 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良心的最后一个出口消失,让她这辈子都锁在内疚里,锁在自己的罪恶里。 你必须记得我,也必须愧对我,因为这是你欠我的。 有欠有还,理所当然。 石壁关合,金属摩擦声消失,除了几位受伤成员的痛呼,通道里落针可闻。 叶槿初脸色更显苍白,半跪在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陈石想上前搀扶,她却像被什么东西吓了一下,躲出好一段, “别管我!我自己…我自己调整一下……” 马立新紧紧攥着拳,眼眶微红:“真没想到,第一个牺牲的会是她。” 冯老赖垂头:“她不会是最后一个。” 众人顺着他目光望向瘫倒在地的张灵生。他七窍流血,昏迷不醒,道袍下渗出细密的血丝。 陈石下意识掀开他胸前衣襟,只见他血管处处凸起,鲜血如细泉流下,整个人像被硬拉到一起的肉块,透着淡淡的腥腐气息。 冯老赖手指伸到他鼻尖,长出口气:“还活着……” “呼…清点一下伤亡。” 大家转头看向身体颤抖的叶槿初,她嘴唇被自己咬出鲜血,像在水里泡了一遭,通身惨白: “还剩…多少人?” 几人东奔西走,很快统计完人数。陈石踱步到她跟前:“之前一百余人,如今已不满五十……” “好。” 这个好字吐出,叶槿初终于支撑不住脱力的眩晕感,颓然晕厥在地。陈石连忙把他拉到怀里,面色复杂。 冯老赖适时询问:“陈处长,我们现在…能做些什么?” “原地休整一会儿,统计一下剩余的医疗人员……救救受伤的家伙。” 人非铁打,密闭空间和前途渺茫更是助长了某些情绪。也不知是谁落下第一声啜泣,之后便蔓延开来,终究化作嚎哭。 马立新想要阻拦,却被陈石用手挡住:“让他们哭一会儿,哭出来,休息休息。压力总是要宣泄的。” “我第一次怀疑…五号大人,究竟想要干什么?” “他什么都知道。”陈石咬紧牙关,“明知是九死一生,仍旧让我们过来。那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 “他老人家,对能否取得这里的东西,也毫无把握。” “……” “我们没有办法,只能继续。”冯老赖接过话头,拉过昏迷的小狼女在原地打坐。他双手合十做佛陀相,嘴里低声念叨着某些听不懂的经文。 烛火错过人群,一直蔓延到山洞深处。但毕竟火光熹微,拉远看也只是一点荧光。在生死边缘挣扎许久的众人很快消弭哭声,酣然入梦。 独自醒着的陈石一言不发靠在叶槿初身边。他小心翼翼抬起她依旧纤白细腻的手指,那上面沾染点点殷红,幽暗下更添妖异。 美是很宏观的概念。无论男子女子,入欲入情各不相同。可陈石不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概念——他只是一个俗人。 一个本来俗气到只想保住自己周围人的人。 他不是没有远大的抱负,可他也清楚那不切实际。既然有人同路,他当时想着不如同行一段,成与不成,至少心无遗憾。 比方说现在,他想带面前这位昏睡着的女子离开这个地方,甚至再远一些,离开政治中心这种生杀予夺的修罗场。 可世道还乱着呢…… 飓风中心,无人能够置身事外。 血腥味总会带来阴冷的旧梦。梦中叶槿初又回到那片府邸,她割喉守门的小厮,利落挥刀解决无数家眷。 等到拦路的杂役终于杀尽,她走到那方知月二老面前。 两位老人很坦然坐在大堂中央,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浴血的女人。中年男子哈哈大笑,看她的眼神如诅咒般阴毒: “我只想保住我的家人,这有什么错?” “可是就因为你们的背叛,天下无数家庭将遭遇离散。我们的路一日不通,便会有更多受灾的百姓。” 她当时说话冷极了,拔刀的动作也颇为利落。 那男人没有再争辩,只低低呢喃着一个名字。他身边女子着新衣,化浓妆,与衣着同样齐整的男子坐在一起,神似婚礼上的新人。 但迎接他们的不是红绳,而是死神的镰刀。 女人挥挥手:“不劳姑娘出手,我们自我了解便是。” 叶槿初脚步一顿:“我要确认你家没有活口。” “没有了。”男子打断。 那女人抬起两杯毒酒,与面前男子交杯,干净利落一饮而尽。两人相拥而泣,却再没有一言留下。 他们尸体依旧抱在一起,栽倒在地,像不会动的鸳鸯玉佩。 那是她正直少年,意气风发,情感也比现在偏激很多。 如果叶槿初干脆杀了,倒还好说。但他们不该死得这么…有人情味…… 凄惨到,她一摸脸颊,都是血和泪。 第40章 敬生死 陈石动动嘴唇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她大声呵斥:“赶紧松开,别看我这个样子杀你还是很轻松的!” 方知月咬住舌尖,借着刺痛鼓起剩余力气从张灵生身上爬起来。她转头看一眼冯老赖:“把我的手臂还给我” 冯老赖麻子脸上神情复杂,但生死一线,他很清楚轻重缓急,抬手递出她血淋淋的手臂。 几人把昏迷的张灵生拖进洞口,方知月站在黑雾与烛火的分界线上,半个身子荡漾出鲜血。 她面前银甲士兵列阵严整,步步紧逼。刀枪剑戟泛着汹涌的寒光。 方知月没有犹豫,捡起短匕朝那阵列中走去。刀刃落在她身上,剔开无数血肉,叶槿初甚至能看到剥落的血块坠落在地。 昔日刻意锻炼过的眼力在这时候成了钳制心脏的带刺枷锁,一分一分,一寸一寸,把她拉回那个方家那个夜晚。 此刻方知月也是浑身浴血,区别在于她流的血是自己的,可当时的叶槿初早已分不清有多少人的血喷在自己身上。 众人进入洞穴那一瞬间,石壁再度凝实。可直到内外分割,方知月也没有回头。她要的很简单,杀了叶槿初太容易了,折磨她肉体也是了无趣味。 那就死,堂皇的死,残忍的死,死在她面前。 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良心的最后一个出口消失,让她这辈子都锁在内疚里,锁在自己的罪恶里。 你必须记得我,也必须愧对我,因为这是你欠我的。 有欠有还,理所当然。 石壁关合,金属摩擦声消失,除了几位受伤成员的痛呼,通道里落针可闻。 叶槿初脸色更显苍白,半跪在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陈石想上前搀扶,她却像被什么东西吓了一下,躲出好一段, “别管我!我自己…我自己调整一下……” 马立新紧紧攥着拳,眼眶微红:“真没想到,第一个牺牲的会是她。” 冯老赖垂头:“她不会是最后一个。” 众人顺着他目光望向瘫倒在地的张灵生。他七窍流血,昏迷不醒,道袍下渗出细密的血丝。 陈石下意识掀开他胸前衣襟,只见他血管处处凸起,鲜血如细泉流下,整个人像被硬拉到一起的肉块,透着淡淡的腥腐气息。 冯老赖手指伸到他鼻尖,长出口气:“还活着……” “呼…清点一下伤亡。” 大家转头看向身体颤抖的叶槿初,她嘴唇被自己咬出鲜血,像在水里泡了一遭,通身惨白: “还剩…多少人?” 几人东奔西走,很快统计完人数。陈石踱步到她跟前:“之前一百余人,如今已不满五十……” “好。” 这个好字吐出,叶槿初终于支撑不住脱力的眩晕感,颓然晕厥在地。陈石连忙把他拉到怀里,面色复杂。 冯老赖适时询问:“陈处长,我们现在…能做些什么?” “原地休整一会儿,统计一下剩余的医疗人员……救救受伤的家伙。” 人非铁打,密闭空间和前途渺茫更是助长了某些情绪。也不知是谁落下第一声啜泣,之后便蔓延开来,终究化作嚎哭。 马立新想要阻拦,却被陈石用手挡住:“让他们哭一会儿,哭出来,休息休息。压力总是要宣泄的。” “我第一次怀疑…五号大人,究竟想要干什么?” “他什么都知道。”陈石咬紧牙关,“明知是九死一生,仍旧让我们过来。那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 “他老人家,对能否取得这里的东西,也毫无把握。” “……” “我们没有办法,只能继续。”冯老赖接过话头,拉过昏迷的小狼女在原地打坐。他双手合十做佛陀相,嘴里低声念叨着某些听不懂的经文。 烛火错过人群,一直蔓延到山洞深处。但毕竟火光熹微,拉远看也只是一点荧光。在生死边缘挣扎许久的众人很快消弭哭声,酣然入梦。 独自醒着的陈石一言不发靠在叶槿初身边。他小心翼翼抬起她依旧纤白细腻的手指,那上面沾染点点殷红,幽暗下更添妖异。 美是很宏观的概念。无论男子女子,入欲入情各不相同。可陈石不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概念——他只是一个俗人。 一个本来俗气到只想保住自己周围人的人。 他不是没有远大的抱负,可他也清楚那不切实际。既然有人同路,他当时想着不如同行一段,成与不成,至少心无遗憾。 比方说现在,他想带面前这位昏睡着的女子离开这个地方,甚至再远一些,离开政治中心这种生杀予夺的修罗场。 可世道还乱着呢…… 飓风中心,无人能够置身事外。 血腥味总会带来阴冷的旧梦。梦中叶槿初又回到那片府邸,她割喉守门的小厮,利落挥刀解决无数家眷。 等到拦路的杂役终于杀尽,她走到那方知月二老面前。 两位老人很坦然坐在大堂中央,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浴血的女人。中年男子哈哈大笑,看她的眼神如诅咒般阴毒: “我只想保住我的家人,这有什么错?” “可是就因为你们的背叛,天下无数家庭将遭遇离散。我们的路一日不通,便会有更多受灾的百姓。” 她当时说话冷极了,拔刀的动作也颇为利落。 那男人没有再争辩,只低低呢喃着一个名字。他身边女子着新衣,化浓妆,与衣着同样齐整的男子坐在一起,神似婚礼上的新人。 但迎接他们的不是红绳,而是死神的镰刀。 女人挥挥手:“不劳姑娘出手,我们自我了解便是。” 叶槿初脚步一顿:“我要确认你家没有活口。” “没有了。”男子打断。 那女人抬起两杯毒酒,与面前男子交杯,干净利落一饮而尽。两人相拥而泣,却再没有一言留下。 他们尸体依旧抱在一起,栽倒在地,像不会动的鸳鸯玉佩。 那是她正直少年,意气风发,情感也比现在偏激很多。 如果叶槿初干脆杀了,倒还好说。但他们不该死得这么…有人情味…… 凄惨到,她一摸脸颊,都是血和泪。 第41章 黄泉路 叶槿初没有猝然醒来,而是裹着那种浓黑的情绪慢慢睁开眼。她看到烛火,看到墙壁,紧接着看到面色关切的陈石: “槿初,怎么样?感觉还好吗?” “啊…头疼,身体没力气。剩下,还好。”叶槿初捂着脑袋试图站起身,陈石连忙搀扶。她醒来还算早,大部分成员还在睡梦中,只少部分在低声哽咽。 叶槿初:“我去看看。” 陈石:“看什么?” 她没有回答,逐个走到那些男女身侧,轻声细语安抚着他们内心。陈石长出了一口气,也坐到石壁旁边闭目养神。 大伙在敌后工作这么长时间,大灾大难也算见过不少。悲伤固然悲伤,但还是要挺起胸膛继续走下去。 “张灵生怎么样了?” “情况没有变好,他受的伤很奇怪……应该是他口中所谓术法的反噬——” “我背着他,先往洞穴深处探探路。” 他们进入山洞时的驺吾石壁已然关合,严丝合缝见不出半点能再度通过的迹象。想来那原主人也没想让他们再度折返,要么前进,要么困死在这里。 一条狭长走道,两侧蜡烛半明半昧地燃烧。奇异的熏香流传,众人很快觉出一种清爽感。似乎这石道内的温度被人刻意调节过,人身处其中,悠然自在。 道路越深,人们之间搭茬越少。这路似是走不到尽头,很快有伤势严重的成员昏倒在地,同样疲惫不堪的同行人搭手搀扶,却也难免捉襟见肘。 陈石走到叶槿初身边,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她侧脸轮廓:“槿初,我们已经走了很久了,这路…好像没有头一样。” “除了走,我们也没别的办法了。” “沫还没醒呢?” 背着小狼女的冯老赖轻声搭话:“还没,她睡得很沉。” 陈石:“那眼下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等着她醒来了。” 又走了不知道多久,叶槿初忽然察觉异常:“这些蜡烛…之间的间隔好像加大了。” “间隔加大?” 冯老赖:“对,我也注意到了。方才也就是十步八步一盏烛火,现在要走出二十余步才能碰见烛火。” 打头的几位处长按住速度,叶槿初看到道路尽头闪烁波光,连忙挥手叫停:“等下,有石子之类的东西吗?” 陈石掏出怀里一把枪:“现在没子弹了,跟石头没什么区别。” 叶槿初接过那枪,瞄准波光闪烁的位置轻轻一抛。黑影没入道路尽头,落水噗通一声,狭窄走廊里格外明显。 “是暗河?” 冯老赖主动揽下探路的任务:“我过去看看。” 叶槿初跟在他身后观察四周,两人一前一后缓慢踱步,两侧石壁忽然宽敞,一条河流喷涌其中,辗转间看不清来源去处。 那地下暗河表面架着一座石桥,桥梁扶手上镶嵌着与长廊相同的蜡烛,一点微光照在水面上,波光微微似有游鱼攒动。 桥? 叶槿初拍拍冯老赖肩膀,示意他停住脚步:“是一座桥,看不到对岸,这河流应该很宽……” 得知讯息的余下异调局成员面面相觑,还是陈石主动示意大家跟上,待到众人与桥这边站定,叶槿初深吸口气要走上前去,手腕却又被他拉住。 陈石声音压得很低:“槿初,让…我们处的成员先探探路。” 叶槿初闻言眼眸微眯:“…眼下还活着的人里,也就我们几个身手最好了。” 陈石:“不是身手问题,你现在是大家的半个主心骨。你不能出事,其他人……死了也就死了。” 叶槿初:“我和他们有何不同?” 陈石苦涩笑笑:“待到人人平等的世界达成了,自然无有不同。但…现在我们朝不保夕,有你在,更多人才能活下去。” 她沉默了很久,扭身看着二处成员:“力气还充沛的兄弟姐妹们,跟我去前面探探路——首尾相连,前方出了什么事,后方及时拉拽。” “是。” 几位二处成员凑上来,很熟练地摆开阵仗。叶槿初打头阵,缓慢往那边挪步,一块石砖、两块石砖……一切似乎没什么不妥。 距离越近,那桥上风景越发清晰。叶槿初看清桥头黑影,心头陡然一惊。 那桥中立着一个身着古袍黑衣的男子,其青面獠牙,面容消瘦,头顶墨冠上写“天下太平”四个大字。 阴影下,他眼眸似动非动,身形如渊如魂。 “停下…”叶槿初低促一声。 “往回拉。” 二处成员重新站回大部队里,几位处长紧忙上来询问:“槿初,前面什么情况。” “桥头立着一个人,古典装束,看不清死活。” “有人?”马立新讶然,“这破地界,还能活人?” “说不准,也许是塑像…或者干尸什么的。” 叶槿初整理思绪:“他帽子上有字,写着‘天下太平’。” 马立新紧皱眉头:“是什么谶言吗?” 陈石忽然想起什么:“那人…黑衣服?” “对。” “那应该是黑无常。” 叶槿初眨眨眼:“又是你们老家供奉的东西?” 陈石无奈笑笑:“槿初,你对民俗是一点不关注啊。他就是咱们平时传闻地府勾魂的黑白无常,我老家叫他们七爷八爷,都是有名字的。白的叫谢必安,黑的这位…应该就是范无咎了。” 冯老赖:“桥梁中央放黑无常……这原主人什么意思?” 叶槿初眼眸微冷:“不管他什么意思,这一关我们必须要过,先凑近看看。” 众人纷纷点头应和,唯独陈石一反常态地一言不发。叶槿初与他共事多年,自然察觉到他的情绪,主动询问: “陈耗子,有什么不妥吗?” “不算,我只是在想…又是七爷八爷,又是驺吾。这原主人敢在这个地界用这么多犯忌讳的东西……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走通这条路就知道了。”叶槿初转过身看着那桥头人影,“…但愿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唔…”冯老赖肩头小狼女忽然嘤咛一声,感知到什么似的悠悠转醒。还没等她完全回过神,映入眼帘便是那阴暗的桥梁。 沫尖叫出声,小手直指那桥梁之上的“范无咎”: “他…他身后有人,有好多人!” 第41章 黄泉路 叶槿初没有猝然醒来,而是裹着那种浓黑的情绪慢慢睁开眼。她看到烛火,看到墙壁,紧接着看到面色关切的陈石: “槿初,怎么样?感觉还好吗?” “啊…头疼,身体没力气。剩下,还好。”叶槿初捂着脑袋试图站起身,陈石连忙搀扶。她醒来还算早,大部分成员还在睡梦中,只少部分在低声哽咽。 叶槿初:“我去看看。” 陈石:“看什么?” 她没有回答,逐个走到那些男女身侧,轻声细语安抚着他们内心。陈石长出了一口气,也坐到石壁旁边闭目养神。 大伙在敌后工作这么长时间,大灾大难也算见过不少。悲伤固然悲伤,但还是要挺起胸膛继续走下去。 “张灵生怎么样了?” “情况没有变好,他受的伤很奇怪……应该是他口中所谓术法的反噬——” “我背着他,先往洞穴深处探探路。” 他们进入山洞时的驺吾石壁已然关合,严丝合缝见不出半点能再度通过的迹象。想来那原主人也没想让他们再度折返,要么前进,要么困死在这里。 一条狭长走道,两侧蜡烛半明半昧地燃烧。奇异的熏香流传,众人很快觉出一种清爽感。似乎这石道内的温度被人刻意调节过,人身处其中,悠然自在。 道路越深,人们之间搭茬越少。这路似是走不到尽头,很快有伤势严重的成员昏倒在地,同样疲惫不堪的同行人搭手搀扶,却也难免捉襟见肘。 陈石走到叶槿初身边,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她侧脸轮廓:“槿初,我们已经走了很久了,这路…好像没有头一样。” “除了走,我们也没别的办法了。” “沫还没醒呢?” 背着小狼女的冯老赖轻声搭话:“还没,她睡得很沉。” 陈石:“那眼下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等着她醒来了。” 又走了不知道多久,叶槿初忽然察觉异常:“这些蜡烛…之间的间隔好像加大了。” “间隔加大?” 冯老赖:“对,我也注意到了。方才也就是十步八步一盏烛火,现在要走出二十余步才能碰见烛火。” 打头的几位处长按住速度,叶槿初看到道路尽头闪烁波光,连忙挥手叫停:“等下,有石子之类的东西吗?” 陈石掏出怀里一把枪:“现在没子弹了,跟石头没什么区别。” 叶槿初接过那枪,瞄准波光闪烁的位置轻轻一抛。黑影没入道路尽头,落水噗通一声,狭窄走廊里格外明显。 “是暗河?” 冯老赖主动揽下探路的任务:“我过去看看。” 叶槿初跟在他身后观察四周,两人一前一后缓慢踱步,两侧石壁忽然宽敞,一条河流喷涌其中,辗转间看不清来源去处。 那地下暗河表面架着一座石桥,桥梁扶手上镶嵌着与长廊相同的蜡烛,一点微光照在水面上,波光微微似有游鱼攒动。 桥? 叶槿初拍拍冯老赖肩膀,示意他停住脚步:“是一座桥,看不到对岸,这河流应该很宽……” 得知讯息的余下异调局成员面面相觑,还是陈石主动示意大家跟上,待到众人与桥这边站定,叶槿初深吸口气要走上前去,手腕却又被他拉住。 陈石声音压得很低:“槿初,让…我们处的成员先探探路。” 叶槿初闻言眼眸微眯:“…眼下还活着的人里,也就我们几个身手最好了。” 陈石:“不是身手问题,你现在是大家的半个主心骨。你不能出事,其他人……死了也就死了。” 叶槿初:“我和他们有何不同?” 陈石苦涩笑笑:“待到人人平等的世界达成了,自然无有不同。但…现在我们朝不保夕,有你在,更多人才能活下去。” 她沉默了很久,扭身看着二处成员:“力气还充沛的兄弟姐妹们,跟我去前面探探路——首尾相连,前方出了什么事,后方及时拉拽。” “是。” 几位二处成员凑上来,很熟练地摆开阵仗。叶槿初打头阵,缓慢往那边挪步,一块石砖、两块石砖……一切似乎没什么不妥。 距离越近,那桥上风景越发清晰。叶槿初看清桥头黑影,心头陡然一惊。 那桥中立着一个身着古袍黑衣的男子,其青面獠牙,面容消瘦,头顶墨冠上写“天下太平”四个大字。 阴影下,他眼眸似动非动,身形如渊如魂。 “停下…”叶槿初低促一声。 “往回拉。” 二处成员重新站回大部队里,几位处长紧忙上来询问:“槿初,前面什么情况。” “桥头立着一个人,古典装束,看不清死活。” “有人?”马立新讶然,“这破地界,还能活人?” “说不准,也许是塑像…或者干尸什么的。” 叶槿初整理思绪:“他帽子上有字,写着‘天下太平’。” 马立新紧皱眉头:“是什么谶言吗?” 陈石忽然想起什么:“那人…黑衣服?” “对。” “那应该是黑无常。” 叶槿初眨眨眼:“又是你们老家供奉的东西?” 陈石无奈笑笑:“槿初,你对民俗是一点不关注啊。他就是咱们平时传闻地府勾魂的黑白无常,我老家叫他们七爷八爷,都是有名字的。白的叫谢必安,黑的这位…应该就是范无咎了。” 冯老赖:“桥梁中央放黑无常……这原主人什么意思?” 叶槿初眼眸微冷:“不管他什么意思,这一关我们必须要过,先凑近看看。” 众人纷纷点头应和,唯独陈石一反常态地一言不发。叶槿初与他共事多年,自然察觉到他的情绪,主动询问: “陈耗子,有什么不妥吗?” “不算,我只是在想…又是七爷八爷,又是驺吾。这原主人敢在这个地界用这么多犯忌讳的东西……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走通这条路就知道了。”叶槿初转过身看着那桥头人影,“…但愿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唔…”冯老赖肩头小狼女忽然嘤咛一声,感知到什么似的悠悠转醒。还没等她完全回过神,映入眼帘便是那阴暗的桥梁。 沫尖叫出声,小手直指那桥梁之上的“范无咎”: “他…他身后有人,有好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