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平平无奇一剑尊罢了》 第1章 修真界第一美人 凡界分为五个区域,一山四大洲。 凡界的中心是壁立千仞的须弥山,悬于咸海之上,被无垠海水包绕其间。 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分别是东胜神州,西牛贺州,南赡部洲,北俱卢洲。 北俱卢洲遍布修真宗门,现下正是三年一度的入门大比期间。 各方人士涌入无极宗脚下的千山城内,放眼望去皆是些求仙问道的凡人,有些人更是孤注一掷,花光所有家产只为有参加无极宗入门大比的机会。 无极宗是北俱卢洲第一大修真门派,实力超绝,人才济济,远远凌驾于其他门派之上。就算是成了里面的杂务弟子对于凡人们也是一件极为荣光的事情。 在千山城街市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馆里,倚窗坐着位翩翩美少年。 她修长白皙的手举着茶杯,轻轻晃了晃,仰头饮入口中,硬是把茶喝出一股子酒的潇洒。 举手投足间有着说不出的矜贵,令人赏心悦目。 与街边拥拥堵堵,吵吵闹闹的氛围全然不同,好似她身边的一切都被放缓了速度。 别的客人经过的时候都会忍不住看向少年,小心翼翼地把呼吸都放轻。 钟无名如瀑的黑发半披,几缕垂在额前,唇红齿白,面部轮廓和五官稍显锋锐,可又和她身上带着的柔和气质完美融合在一起,显得整个人清清冷冷。 而她的眼睛却是多情潋滟的桃花眼,带着些玩世不恭的洒脱气质。身形修长,一袭不知质地的青色长袍勾勒出劲瘦的腰肢。 路过的一位茶客暗自叹道,这位仙子真真如同谪仙一般,浑身淡然气度不似常人。 这话要是让钟无名听见,定会夸上一句。 没错,这就是咸鱼不同凡响的特质! 她和旁人所遐想的仙子形象全然不同,主打的就是一个反差感。 她来到茶馆就点了一壶茶,连盘茶点都没要。 旁人也许会因为她周身气度被唬住,觉得小仙人就应当不食人间烟火。 但事实上是……她没钱。 钟无名灌了一肚子茶水,百般聊赖,不知自己的好大儿什么时候才能在擂台赚够钱,好让她回无上门继续躺着。 “谢寻幽!是谢寻幽啊啊啊!” “修真界第一美人!天哪真的好美!” “天啊,有生之年我竟然能见到活的十七岁化神!” 不远处突然喧闹起来,人群像是沸腾了起来,不时夹杂着男男女女们的尖叫声。茶馆里的客人个个都奔出门去,连茶馆的店主都忍不住踮脚往外看。 他们都想见见这位大名远扬的天之骄子。 除了钟无名。 她坐在矮榻上,一手撑着脸,岿然不动,与狂热的街上众人全然不同。 刚刚在心里夸赞过钟无名的客人见到她那泰山崩于前都全然不急不惧的模样,心下的崇敬又多了几分。 但他不知道的是,其实是由于阳光太暖和,钟大咸鱼没忍住找了个好姿势睡着了。 谢寻幽其人,是无极宗太上长老座下唯二的亲传弟子,四岁筑基,六岁金丹,十岁元婴,现下十七岁已然达化神境,修炼速度前无古人,灵根是极品光灵根,根骨还是千年难遇的无垢之体! 用天之骄子完全不足以形容他的逆天。 而且他容颜极盛,据说当时狐族之主见到十五岁时的谢寻幽,当即表示愿意用自己收藏的半数法宝换他这么个夫婿。 这可是已达大乘期的大能领主,收藏的每一件法宝放出来都是震惊修真界的存在!而且狐族之主活了几千年,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结果还是被谢寻幽迷得失了魂。 谢寻幽还有个渡劫期的师父,这婚事当然没成,但也让谢寻幽力压修真界一众男男女女,成为人尽皆知的修真界第一美人。 谢寻幽本来是被他师兄林无愁拉来逛一下集市,结果半途不靠谱的师兄就跑去喝酒了,留他一人在这。 不巧他被师兄哄着戴上的帷帽又被别人不小心撞掉,露出真面貌来。 他一下子便被一堆人围在中间,那些人喊着他的名字,漫天的花朝他扔来,纷纷洒洒,飘飘扬扬。 无论碰上多少次,这些人们的热情他都没办法招架,他抿着唇,心下微微叹了口气,想着以后真的要少出门。 谢寻幽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只得装出一副冷脸,极盛极艳的容颜配上他冰冷的气质,像极了可望不可及的高岭之花。 “啊啊啊,谢寻幽真的好漂亮啊!” “天哪,难怪狐族之主会被迷住,换我也愿意拼尽家财只换美人一笑啊!” 围着的凡人和低阶修士全然没有被谢寻幽的冷脸唬住,反而愈加兴奋。 霎时间人群中又骚动起来,谢寻幽也不敢停留过久,否则这里的路可能要堵上好一阵子,他抽出自己的剑,准备离开。 但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声,紧接着是惨烈的呼救声! “杀人了!杀人了啊啊啊!” “妖仆狂化了!救命啊!” 整一个西市的地面都微微摇晃起来!不少人都被晃得踉跄几步,纷纷找东西来支持自身。 谢寻幽神色一变,御剑朝声音发出的地方飞过去,衣袂翻飞,快的让人看不清身影。 他循着声音来到街市的最尽头处。 幽暗的巷子里突然窜出一头巨型的狐妖!它双目猩红,鼻子喷出热气,尖利的獠牙沾满鲜血,看上去格外可怖。 它刚刚把一个凌霄宗的弟子咬成了两截,鲜血洒满了整个巷子,血腥味蔓延。 无极宗和凌霄宗一直不对付,凌霄宗的弟子也一直对谢寻幽和林无愁等人不假辞色,结果这时他们倒是急着朝谢寻幽吼道:“谢寻幽,快杀了这畜生!他杀了我师弟!” 谢寻幽没有听他们的,他看见了巷子深处那一排排的笼子,里面满是被抓来当妖仆的小妖怪。它们被鞭打得血肉模糊,奄奄一息地缩在笼子里。 阳光照不进来的巷子里,脏乱泥泞,血迹斑斑,更多是从小妖怪身上流出来的血。它们就挣着恐惧和迷茫的眸子,悲伤地看向谢寻幽。 谢寻幽见状,手紧了紧,微翘着的眼尾直直往下压,也没管眼前这个失智的狐妖,只是扭过头一字一句地对身后的一众凌霄宗弟子说:“贩卖妖仆不合修真界的规矩。” 要是林无愁在此处,一定会惊奇道,他没脾气的小师弟竟然生气了。 谢寻幽抬手掐了个法诀,只见耀眼的法阵缓缓升起,在半空中交会成囚牢,将这一众凌霄宗弟子困住,任由他们拼尽全力也打不开。 那个一开始朝谢寻幽喊的弟子被气得脸色赤红,眼底恨意充斥:“谢寻幽,你他妈有病是!” 其他弟子也被谢寻幽此举气得不轻,纷纷破口大骂。 不就是弄回来几个小妖怪吗,他至于这么较真?! 谢寻幽也没管他们在说什么,召出自己的权杖飞身上前,与狐妖缠斗起来。 第2章 浊气 钟无名是被一阵晃动摇醒的。 她抬手伸了个懒腰,眼尾慵懒地往上翘着,扫看了一下四周,结果发现茶馆里都没了人,外边动静还挺大。 看来大家都去外边看热闹了。 她也去凑凑。 谢寻幽既不能要了狐妖性命,又要顾及旁边的凡人和低阶修者,打起来便有些束手束脚。他的权杖攻击范围大,在一个术法攻击后干脆又收了起来,赤手空拳与狐妖搏斗。 虽然没能放开手脚,但也就是延长了一些打斗的时间,狐妖狂化后也就元婴期水平,几十息过后狐妖便落了下风。 谢寻幽拳风流畅,下盘稳如泰山,蓄力一拳带着破风声锤向狐妖的额头! “吱——”的一声惨叫! 谢寻幽这一拳直接将它直接揍回了原形!狐妖身形不断缩小,最后成了一个身形还未长开的小狐狸,看起来还没成年,躺在地上吱吱痛呼。 谢寻幽伸手便想朝小狐狸抓去,突然间—— 从小狐狸的额头处钻出一缕黑色气体,飞快往外逃! 在这缕黑气出现的瞬间,周围的环境温度好似都下降了不少。 那不是浊气是什么?! 浊气不同于魂体修炼所需的魂气,修士仙人所需的灵气,也不同于魔族修炼所需的阴灵气,而是全然由怨念和恶念组成,是世间至邪之物。 沾之令人发狂,失去意识! 原本围在一旁没心没肺看热闹的众人纷纷往后退,生怕被浊气染上,一时间乱了起来。 这缕浊气抓紧机会就往外逃,结果还没等谢寻幽反应过来去追的时候,这缕浊气已经被夹在了两节修长的手指中间。 谢寻幽拎着小狐狸柔软的颈后,微微仰头,见到一人衣袂飘飘,飞身而下。 日光倾洒在她的身上,像是为她拢上一圈光晕,映得她整个人像是九天之上的神只。 钟无名本来只是想凑些热闹,谁知刚到现场就感知到一股熟悉的阴暗气息,想都没想就将这浊气一把抓住。 她没理会周围人发出的吸气声。 这缕浊气就像是有意识一般,拼命在她手里挣扎扭动。 钟无名皱着眉看着手里的浊气,想起之前那个凌霄宗长老临死前的发狂,脸色不太好看,微微使力,使手里这缕浊气灰飞烟灭。 周围人见到她轻描淡写就灭了浊气,纷纷露出看到怪物的眼神,连谢寻幽眸中都起了波澜。 近些年来,浊气在整个凡界无故增多,四处肆虐,连不少炼虚期之上的大能都深受其害,而面前这个不知深浅的女子却只是动了动手指就散了这缕浊气。 难道这是一个炼虚期之上的大能?! 但钟无名都没有理会这些,她的全部心神都放在眼前正看着她的那位冰肌玉骨的美人身上。 对上美人看过来的双眸,她很不争气地怔愣了一瞬。 无他,钟无名实在没见过这般美的人。 他墨发披散,柔软的垂在肩上,像是上好的绸缎。五官深邃,极为端正,脸上柔和与冷冽并存,找不到半点瑕疵,眼角微微上翘,带出一丝极为缱绻的弧度,红唇点绛,形状优美,交织出一副极为惊艳的脸庞。 好看的足以勾住来往任何一个人的视线,让人挪不开眼睛。 尤其是那双橄榄色的眸子,好似天地万物都在其间。 他就抱着狐狸淡淡地站在那儿,却不禁让钟无名想到一只振翅的雪中孤鹤,掠于深山古寺之间,空影一过,如寺里钟鸣,拨动万重心弦。 不得不提一句,很合她眼缘。 像是皑皑雪山上盛放的洁白雪莲,花香如幽谷空灵,引人遐想,生发将他摘下的隐秘欲望。 但钟无名还是迅速回到状态,摆出惯常的笑脸,朝谢寻幽拱了拱手,朗声道:“谢道友,久仰大名!” 钟无名虽然只听说过谢寻幽的大名而没见过本人,但光看这场面,这倾世倾城的面貌,立马联想到这位大名鼎鼎的修真界第一美人。 谢寻幽抱着小狐狸好似也愣了一下,接着端端正正朝钟无名行了一礼,道:“钟道友,久仰。” 声音极为好听,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不显稚嫩,落字有力,带着股冰雪气息。 钟无名倒是没想到这位大名人认得她,挑了挑眉,脸上的笑意更真实了些:“没想到谢道友认得在下,先在这里谢过阁下当时愿意出面为我求情。” “等阁下有时间可一定要给我个机会正式道谢。” 谢寻幽闻言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脸上带着明显的犹疑,他说话一向直来直去:“可在下并没有帮助到你,钟道友差点就命丧幽谷。” 钟无名不合时宜的觉得谢寻幽可爱的紧,这人怎么这么实诚。 她脸上笑意不变:“那也得感谢。” 谢寻幽最后还是点了头。 旁边的一众人在危机解除的时候又纷纷涌上前来,这回终于听懂他们之间的哑谜了。 “这不是那个谁,钟什么名来着?” “钟无名!杀了凌霄宗长老的那一个!” “哎?不是说被凌霄宗追杀死在幽谷了吗?” “没有,最后好像是被无上门那群人救了。” “嘶,无上门不是邪宗吗,听说里面的人都凶神恶煞的。” 钟无名就站在那里,听着一旁人不断数落无上门,把各种各样的罪名胡乱安到无上门的头上,她面上不显,但还是有点火气的,刚想开口,结果被谢寻幽抢了先。 “无上门是个光明磊落的门派。”他皱眉道,“江宗主不是什么无极宗的弃徒,他是自愿离开无极宗的。无上门的每个人都磊落轶荡,不是你们想的这样。” “谣言止于智者。” 这下没人出声了。 人们总是喜欢通过攻讦别人来获得优越感,好似这样做就能突出自己的“凛然正气”、“嫉恶如仇”,就能把自己的地位提高一样。 殊不知,他们不过是别人眼里的跳梁小丑罢。 第3章 醉仙林无愁 钟无名这下乐了,对谢寻幽更感兴趣。 但等她看到谢寻幽身后那一排排笼子时,弯着的嘴角慢慢放了下去,身上的柔和气质缓缓被一股极具攻击性的气场取代。 钟无名眉眼本就冷冽,本来身上那种温和的气质还能压一压过于锋锐的五官,但一旦散发出那种极具侵略性的气息,看起来就像是一匹桀骜无比的孤狼,又像是一把极尽锋利的剑。 但也就是一瞬,她又变成笑眯眯的模样,连在她旁边的谢寻幽都没有注意到。 钟无名环视一周,很轻易推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概是这群凌霄宗弟子私自抓了小妖来当作妖仆贩卖,结果被浊气污染了的狐妖给反杀了。 笼子里都是些幼年期的小妖,身上没一处好的,看起来受了不少虐待。 幸好迦楼罗这家伙还在千山城另一边打擂台,不然让他看到得发疯。 钟无名朝谢寻幽看去:“谢道友,敢问这件事当如何处置?” 谢寻幽抱着小狐狸,刚刚解除了那堆笼子的禁制,听见钟无名的话,想了想道:“这几个凌霄宗弟子会被送到仙盟仲裁,而这些小妖会被送回东胜神州地界。” 钟无名指了指谢寻幽怀里的小狐狸:“那它呢?” 谢寻幽垂下眼帘,长而翘的睫毛扫了扫眼睑,圆润漂亮的手指轻轻抚了把小狐狸不算光滑的皮毛,而后启唇道:“无罪。” 众人皆哗然。 仙盟以无极宗为首,而谢寻幽在无极宗的地位极高,话语权也极重,他的话就是金口玉言,他说了无罪就是无罪。 有些人没忍住小声嘀咕:“可这妖不是杀了人么,就这么放了?”他们可是眼看着这只妖一口将人咬成两截,凶残无比! 但一旁的钟无名倒是突然笑出声来,脸上笑容绽放,一双桃花眼似有水波流转,又朝谢寻幽拱了拱手,朗笑道:“谢道友大善!” 东胜神州的妖族本就和修真界签过契约,现下关系虽说不上好但也不算差,所以修真界如今是明令禁止贩卖妖仆的。即使仍有修士收妖仆的现象,但总不会肆意妄为地放到明面上来。 这些凌霄宗弟子知法犯法,全然是撞刀口上了,被小妖们反杀也死不足惜! 而且本就是他们有错在先,虐待妖族幼崽。 但在很多人眼里,受害者永远有罪,要是伤了施害者那更是罪无可恕。 就像是当时她所在的云隐乡,一千五百二十三口人被一个化神修士不由分说屠戮殆尽,却无一人愿意为他们伸冤,反而纷纷指责是他们的过错惹怒了仙师。 而当她这个当年弱小的受害者苦修十年,将施害者凌霄宗邓延一举杀死,又被安上了大奸大恶的名头。 弱小者不敢出声,强大者站在施害者身后助纣为虐理所应当。钟无名在这个世道看过太多的不公。 但谢寻幽虽身处高位,诸名加身,却不偏不倚,明辨是非心有明镜。 钟无名对他还是很有好感的。 见谢寻幽没有开口解释的打算,钟无名朝他走过去,纤长的五指握住他怀里狐狸的爪子。 “这些小妖在之前都未曾伤过人,身上没有任何血煞气。”钟无名小心地拨开小狐狸的毛发,露出里面数不清的伤痕,新伤叠旧伤,看起来格外凄惨。“这些人无故掳它们至此,还这般虐待它们,哪来不反抗的道理?” “受害人反杀施害者,无罪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她冷笑着说,带着点若有若无的杀气。“况且,这也非它本意,不过是被浊气污染了,发狂杀了该杀的人而已。” “现在浊气也除了,它能有什么罪呢?”她说这话时还带上了点威压。 谢寻幽睫毛颤了颤,倒是没想到钟无名会替他解释,那双清澈透亮的眸子微抬起来看着她,好似要从她身上看出些什么来。 “仙子说的在理,在理。” “确实,哪有受害者有罪的道理。”一旁的人也跟着附和,有意见的人倒也不出声了。 钟无名似笑非笑地看向谢寻幽,和他那双橄榄色的眸子第二次对上,鬼使神差地抬手想要拍拍他的肩,这么想倒是也这么做了。 结果谢寻幽这时突然往后退了一步,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钟无名修长的手指只是擦过他身上的一点衣料。 钟无名脸皮厚如城墙,也不觉尴尬,只是道了声抱歉,便当做无事发生一般。 谢寻幽没说什么,只是垂下眼眸,长而翘的睫毛像把小扇子在眼睑处扑腾了几下,而后走去处理其他小妖怪的伤口。 钟无名抱胸在旁边站着,看着谢寻幽召出他那把据说是神器的权杖,只见无数幽绿色荧光顺着他所指之处疯狂汇聚,清新怡人的治愈之力扑面而来,悬于半空中成了个精致繁复的法阵。 谢寻幽的衣摆无风自动,墨发飞舞,治愈之力凝聚后分别射向笼子里二十几只小妖怪,划过道道绿色轨迹。幽绿色荧光汇于它们的伤口处,缓缓钻进去,伤口肉眼可见的愈合。 空气里残留的治愈之力都让在场的人精神为之一振,可见谢寻幽召来的治愈之力之浓郁,一旁的人纷纷惊叹不已。 像是谢寻幽这样天赋异禀还全方面发展的术修真的是屈指可数,现下的术修一般只主修某一门,主攻,主防或者主治愈。但谢寻幽就是个六边形战士,拳脚功夫了得,攻防兼备,治愈能力逆天。 钟无名都想把他拐回去。 但也就是想想。 钟无名站在一旁看了会,随后抬头看了看将昏的天色,倒是也差不多了,得去找她的“好大儿”了。 见无极宗的其他弟子不断赶来,想来也没她的什么事了,朝谢寻幽道了声告辞,钟无名抬起大长腿便想离开。 “师弟——!” 远处有个人歪歪斜斜地御着剑,朝着这边俯冲下来,靠的极近的时候来了个神龙摆尾,极漂亮的漂移,瞬间刹住,一把搂住眼前的人。 林无愁喝的醉醺醺,见眼前那人有着黑色长发,穿着长袍,还有鼻子有眼。 他此时宕机的大脑只剩一个念头—— 没错,这一定是他亲亲小师弟! 想都没想一把搂住。 底下看着的众人:“……醉仙又喝多了。” 莫名其妙被搂住,往前踉跄了几步的钟无名:“……” 不是,大哥你谁啊! “哎,小师弟,你怎么出来一趟好像还长高了点呢?”林无愁拿手在钟无名头上比划,脸颊酡红,双眼迷离,显露出十足的疑惑,“不应该啊。” 他一开口便是十足的酒气,全熏到了钟无名脸上,任谁都能看出来这是个醉鬼。 别说,这人喝的酒还蛮不错,醇厚又不失清冽,当是好酒。 钟无名被勾起馋虫,不禁走神想着自己也有好一段时间没喝过酒了。 可她不喜欢除自己以外的醉鬼。 钟无名无情抬手一把推开林无愁凑过来的脸,这脸好看是好看,但咸鱼也是有原则的! 她顺手朝林无愁体内输了一把灵气,替他消化掉多余的酒气。 这都不知道喝了多少,能把一个炼虚期已经称得上是大能的修士醉成这样。 钟无名也已经猜到眼前人的身份。 千山城能称为醉仙的也就一个,无极道人座下大弟子,谢寻幽的师兄——林无愁。 同样是个惊才绝艳的天之骄子。 修的是逍遥剑,自在无拘束,潇洒不羁,极爱喝酒,但每每喝醉了都会做出一些出人预料的举动。 据说他有一次喝得酩酊大醉,起了兴致,御起他的佩剑无忧飞至万里之外的须弥海,凭着炼虚期的修为硬生生横渡无垠海面,在中心的须弥山山壁上留下一道逍遥剑意! 要知道能在须弥山留下剑意的一般都是些合体甚至大乘的大能! 而林无愁仅凭一人一剑横渡雷霆肆虐的须弥海,还留下了自己的剑意,此举极大地震撼了当时的修真界。林无愁也因此得了个醉仙的名号。 林无愁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被小师弟搀扶着。而自家小师弟正一脸尴尬地朝一个姑娘道歉。 “钟道友实在抱歉,我师兄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钟无名不在意地摆摆手,迈开长腿,漫不经心道:“无事,要是实在过意不去,下次可以让你师兄给我捎一壶酒。” 林无愁还有些迷糊,混混沌沌地抬头。 只见落日如碎金,斜晖脉脉,飘渺暮色像是浅金色的细流淌过那人浅青色的衣衫,层层衣摆随她的步伐摇曳,她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 而后缓缓步入耀眼而盛大的金色余晖中。 第4章 金翅大鹏 “好!牛逼!给他一拳!” “对对对,就是这样,攻他面门!” “太棒了!打得好!” 日落西斜,可是全然挡不住千山城东边擂台观众们的热情,里一圈外一圈将擂台包得水泄不通,所有人都在为上面的两个人摇旗呐喊,现场气氛十分高涨。 在擂台上切磋的一般都是筑基期或者金丹期的修士,少有元婴期的修士会来这里打斗。这回却有着两位元婴期的修士在切磋,属实罕见。 而且里面那个红色长发的修士守擂守了一下午,轻轻松松掀翻对手,却不见丝毫疲态,可见其实力高绝。 最重要的是还长得格外好看! 三年一度的入门大比本就吸引四方来客,无论是凡人还是低阶修士都齐聚千山城,想要拼一拼运气搏个好仙程。听闻东市这边有位实力高强长得又帅的元婴期,便都来凑个热闹。 钟无名就被挤在一堆人中间,人潮如流,而她就像河底被四处冲刷的小沙砾,被挤得头昏眼花,一口气喘不上来。 她在台下喊了几声,结果被人群激动的声音全然盖过。 迦楼罗一头赤红色长发束在脑后扎成一个高马尾,此时因为太过兴奋头发散下来了些。他身形高大,而皮肤格外白皙,剑眉星目,眸子是红宝石般的颜色,看起来野性十足,加上锋利流畅的侧脸,整个人显得桀骜不驯。 事实上也是这样,性子暴躁易怒,易燃易爆炸。 此时迦楼罗的红色衣袍前襟在打斗中敞开了些,加上赤红色的长发,少年就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耀眼火焰。 他的对手是一位元婴期的体修,浑身肌肉虬结,那过于发达的肱二头肌看起来要比迦楼罗的头还要大上一点,不带灵力的一拳就能把擂台的地板砸出缝隙来,格外唬人。 迦楼罗是世上最后一只金翅大鹏鸟,血脉在龙族之上,即使现在只有元婴期也远远要比元婴期的修士要强得多。 他嫌和这个壮汉体修拼灵力没有挑战性,于是直接用肉身与体修搏斗,将一场切磋全然变成了肌肉间的对抗,充满暴力美学。 迦楼罗的肌肉看起来并没有很发达,但肌肉的致密性强,况且妖的皮肤本来就厚实,格外抗造。 “嘭——嘭——嘭!!!” 迦楼罗身形如电,动作迅疾,拳头带起拳风,找准机会冲体修的各个薄弱之点砸去,舞的虎虎生风。 体修一看就是个正统锻体弟子,一套拳法舞得密不透风,完全不给迦楼罗打到自己身体的机会,但他没想到的是,迦楼罗看起来并不算强壮,拳头却意外地结实有力。 他差点都防不住!震得他手都在发颤! 迦楼罗虚晃一拳,而后直接一拳狠狠打在体修的小腹处,直接将体修的护体金光打碎,逼得他倒退好几步,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两人慢慢打出了火气,不再闪躲,拳拳到肉,彼此之间不知道挨了多少拳。擂台也被他俩的攻击波及,一瞬间飞沙走尘。 下面的观众也看的热血沸腾,齐齐欢呼起来。 除了个面无表情的钟无名。 她又看了一眼天色,太阳都下山了,只留下半边天空的绚丽晚霞。 咸鱼现在有点不高兴。 咸鱼要回无上门躺着! 现场氛围随着迦楼罗一拳猛砸在体修的脑壳上再次达到了高潮,他的拳风凛冽至极,甚至带出熊熊火焰,毫不留情朝对手捶去! 体修根本没法阻挡这般猛烈的攻势,这拳力道之大似能裂山碎石! “嘭——”的一声,体修直接被轰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硬生生将擂台砸出坑来! 迦楼罗乘势而上,想要再给这壮汉来上一拳。 但他突然间瞳孔骤缩,脑子深处传来一声炸响,让他整个脑子都宕机了一瞬,脑袋嗡嗡疼。 “儿子,快和你爹回家吃饭了!!!” 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钟无名这个混蛋在用他们之间的契约传话! 迦楼罗气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恨不得现在就让钟无名个小混蛋跪地喊爹,敢占他便宜?! 他也没了继续打斗的心情,一把抓住这体修的脚踝,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中,将他甩出擂台。 体修摔在地上,还滑行出好一段距离。他本来就被打得迷迷糊糊,现下更是茫然。 迦楼罗什么也没说,劲瘦的长腿稍稍一蹬跳下擂台,台下众人不自觉地都为他让开一条路,他径直朝一旁的工作人员走去,去取自己赢得的灵石。 刚打完人的迦楼罗戾气极重,把那工作人员吓得瑟瑟发抖,颤着手将灵石双手奉上。 还不错,迦楼罗掂量了一下手里灵石袋的份量,沉甸甸的,这兜上品灵石应该够他们无上门花上一会儿。 没了元婴期强者的打斗,不少人纷纷散去,有些人倒是打起了招揽迦楼罗的主意,结果都被迦楼罗身上肉眼可见的浑身戾气劝退了。 这人一看就不好控制。 迦楼罗随着人流涌出去,周围的街市灯笼挂成长龙,一盏盏亮起,精致夺目。行人络绎不绝,装扮各异,小摊店主热情叫卖,街市格外热闹。 他在一个有些昏暗的角落,看见了正慵懒地倚在墙边的钟无名。 她好像在想些什么,出神地看着街上的车水马龙。 微弯着腰,发丝落到衣袍上,黑色与青色交织,有微弱的灯光照到她脸上,却显得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迦楼罗看着这段时间一直恍惚的钟无名,心下积攒的气一下子发不出来了。 闷声喊道:“钟无名,回去了。” 第5章 咸鱼想回家种田 迦楼罗是十年前被钟无名救回来的,他那时被龙族一直追杀到凡人地界南赡部洲,最后倒是让才九岁的钟无名把他给救了。 他当时以为这个小娃娃同无数贪婪的修士和凡人一样,只想收他为妖仆,剥夺他的自由,供她驱策。 谁知最后她却只是同他签了一个最鸡肋的平等契约,唯一的功能就是通过神识两人可以传话。 迦楼罗觉得自己脑子一定是在逃命过程中被打坏了,不然他也不会陪着钟无名磕磕跘跘走了十年之久。 他始终记得,在那间烛光昏黄的草房里,钟无名为了他能接受灵力同他签了平等契约,拿她那点刚刚筑基的灵力来替他治疗。 而他那时断了金翅大鹏最重要的双翅,奄奄一息躺在干草垛上,如同一节即将腐烂的朽木。 他那时候根本没有活下去的意愿,金翅大鹏的金色翅膀承载了他们的种族天赋和大部分法力,双翅齐根尽断的他没有了任何价值,甚至连自己都无法保全。 对龙族的极度怨恨,对求生的所有欲望,都随着双翅被砍烟消云散,他不知道自己哪还有活下去的勇气,只想着死掉后和族人们相聚。 但旁边的钟无名突然出了声。 “我救了你,你要报答我。”昏黄的烛光照到她稚嫩的脸上,但她的眸子是前所未有的犀利,像极了一匹凶猛的孤狼,“我要你和我一同去北俱卢洲杀一个人。” 迦楼罗从没在任何人眼里见过这般神色,怨恨压抑翻涌,而后化作锋利的凶光,像是要撕裂一切,却唯独没有恶毒,倒像在无边黑暗中燃起的熊熊烈火。 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无所不胜的笃定,像一把出鞘的剑。 他竟然在一个九岁稚童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 他呼吸一滞,突然有了些许活下去的欲望。 他想,一个九岁稚童面对命运尚有抗争之心,他个活了两百岁的妖也不当如此懦弱。 没了妖气并没有失去一切,签了契约后他也能修炼灵气,不过是重新来过而已。 十年时间眨眼而过,他们每天不是在疯狂修炼,就是在生死边缘挣扎求生,根本没有了时间的概念。 但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看不懂眼前这个挚友了。 钟无名不知什么时候蜕变成了笑眯眯的笑面虎模样,锋利的气场被柔和儒雅的伪装掩盖,桃花眼总是笑着却不带温度。 戴上了面具,心眼子变多,城府变深,与当年那个锋芒尽显的小屁孩大相径庭,但好像又有很多没有变的地方,总之也不算一件坏事,像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剑客也学会了韬光养晦。 但现下迦楼罗看着眼前边御着剑,边打着瞌睡的钟无名,想起她这一个多月来的异样,实在没忍住开口问:“钟无名,你最近都在搞些什么鬼?” 迦楼罗虽然暴躁冲动,但对别人情绪的感知很敏锐。 杀掉那个凌霄宗长老之前的钟无名,无论掩藏的再好眼神都是犀利的,像是暗中窥伺猎物的狼王,傲气不自觉从骨子里显露出来,做什么都带着一股不要命的冲劲。 但那个雪夜之后,钟无名独自一人杀了凌霄宗的邓延,坐在雪山顶上擦了一夜的剑。 她手中这把剑全然不是修士用的剑,用的都是凡铁,跟别人那种威力强大的法器天差地别,除了精致以外几乎一无是处。 但这把剑对于钟无名来说意义重大,是她爷爷临死前留给她的。 她仔细的擦拭着剑,从剑尖到剑身再到金龙缠绕的剑柄,一点一点将上面的血迹擦干。 抿着唇不说话。 而那邓延的尸身被完全烧焦,像被雷霆劈过的木桩子,皱巴巴黑漆漆地倒在一片洁白雪地中。 无人理会。 从那之后,迦楼罗就感受到了钟无名身上的变化,变得懒散,成天将当咸鱼挂在嘴边,嚷嚷着要躺平,连被凌霄宗全修真界追杀也完全不在乎,能躲就躲,躲不过就打。 钟无名杀了仇家却不像是放下了心中巨石,整个人倒像是失了精气神,由内而外的散发出颓靡的气息。 钟无名什么都隐藏得很深,像是个老狐狸,迦楼罗实在没忍住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结果钟无名闻言倒是一脸茫然地看向他,头发被风吹得飞舞糊在脸上,硬生生从那张俊俏的脸上显出一股傻劲:“我最近?……没干什么啊,喝茶,帮大家做饭外加睡觉,连酒都没喝过一口。” “……不是。”迦楼罗烦躁地挠着本来就有些乱糟糟的头发,眉头微微皱起,“我是问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成天无精打采欲言又止的做给谁看。” “有什么事你就说出来,别长着一张嘴该说的时候连个屁都放不出来,不该说的时候叭叭得像个八哥!” 钟无名口上说着要当咸鱼,看起来还懒洋洋的,可迦楼罗总觉得她身上像是压了座小山似的,快要喘不过气来,这种压抑感一直传递到他身上。 但才说完他就有些懊恼,语气好像有些冲,不过没办法,他这种卷王就是看不惯小伙伴摆烂! 但钟无名显然对迦楼罗这种暴躁语气习惯了,他就只是性子急,但是没有什么恶意,整就一只傲娇小鸟罢了。 而后迦楼罗便听见身旁传来一声轻叹,只见钟无名微微后仰,双手往后兜着脑袋,换了个姿势悠哉游哉地御着剑。 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很欠儿的气息。 “倒没什么事,就是最近在想着回家种田。” 迦楼罗听见这回答,红宝石般的眼睛微微瞪大:“……啊勒?” 一个元婴期修士想回家种田?!这是什么冷笑话?钟无名脑袋被砸坏了! 第6章 无上门 迦楼罗的白眼简直要翻出天际。 钟无名若无其事地耸耸肩,自顾自继续道:“怎么,你看不起种田的啊?像我这样的咸鱼回去种田多好啊,不用把性命栓裤腰子上,也不用每日拼命修炼,只要耕耕地,浇浇水就能保证自己饿不了,活的悠哉游哉,闲下来的时候还能喝点小酒。” “多少人过不上这样的生活?” 迦楼罗很久之前是最为尊贵的金翅大鹏族长之子,即便之后受了不少苦,在某些方面总有些不经世事,觉着那些种地的凡人永远一副眼神麻木衣裳褴褛的模样。 他扭头看向一旁的钟无名,一袭青衣气质出尘,眉眼清俊好似谪仙,他实在没法将她和凡间那些邋里邋遢的农人等同起来。 想象一下钟无名穿着破烂衣衫,扛着锄头叉腰笑得大大咧咧的场景他就瘆得慌。 同时也很难接受本来陪自己卷生卷死的小伙伴突然反水,成了条三句不离摆烂的咸鱼。 迦楼罗听得眼皮直跳,越听越觉得钟无名是真的有这么个想法,这人是真的想当咸鱼,不是在诓他,顿时气打不过一处来,忍无可忍道:“……你算哪门子的咸鱼!” 钟无名是他生平仅见修炼天赋最高的修士,十年元婴靠的不仅仅是刻苦,还有让人望尘莫及的天赋,况且钟无名取得的成就全然不止这个,她的剑之大道很可能已经到达剑心水平! 对于剑修而言,越级挑战是常事,对剑之大道的领悟越深,剑修的能力便越强,甚至有时候可以忽略灵力的差距。 剑修们讲究的是以最少的灵力发出最凛冽的剑招,以至于后面出现“即便是凡人,若能达到剑道至臻,也能以凡人之身对抗神明伟力”的说法。 但是这种说法过于夸张,要想磨练剑之大道必须要有足够多的历练,在生死之间顿悟。所以凡人少有能练出剑气的人,而修士们的剑之大道一般也和修为持平。 剑之大道分为五个大阶段,分别是:剑势、剑气、剑意、剑心、剑道。 剑心大概是什么水准呢?大概是合体期大能剑修拥有的水平。而剑道能达至臻的从古至今就一位——数万年前一剑劈开原界,使得整片大陆一分为二成为仙凡两界的那位创世神。 由此可见钟无名的恐怖之处,区区元婴期修士,剑之大道却已达合体期水平。当然,这并不是说钟无名现在足以对抗合体期,但是她现下大概是可以硬抗练虚期修士,连越两级挑战。 还不止这样,同其他修士都不同,在一个月前,钟无名甚至还连个在她修炼时指导的师父都没有。 也就是说,之前的十年里,所有的修炼,进阶,顿悟全靠钟无名自己一个人摸索! 迦楼罗本来是修炼妖力,后边变成修炼灵力,很多需要注意的事情还是钟无名跟他说的。 可以说钟无名是仅凭自己逆天的能力走到了今天。 连迦楼罗这种天之骄子都不得不承认,钟无名是要厉害一点。 当然,也就是一点点!他也不差! 所以迦楼罗实在不明白钟无名到底是哪门子的咸鱼,十年元婴的咸鱼还是十年剑心的咸鱼? 这人连脸都不要了?! 她要是咸鱼,那别人干脆一头撞柱子把自己撞死算了! “每个人不同阶段的所求都不一样,我现在最远大的志向就是躺平!”钟无名故意板着一张认真脸,想显得她严肃些,但落在迦楼罗眼里就是欠儿的不行。 “我本就叫无名,我那爷爷给我取这个名字就是想我像野草一样,没什么存在感好养活,我挺适合当条咸鱼的,以前过得可太辛苦了。” “罗子,我跟你讲,人生苦短,开心快乐才最重要,做咸鱼的好处有很多——” 钟无名还没说完,一个笼罩着层层烈焰的火球猛地朝她砸过来! 钟无名迅速后仰,堪堪躲过迦楼罗恼怒的攻击,但是青色衣袍还是被烧掉了一点:“艹,你不讲武德!” 迦楼罗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控制不住的生气,想起当初那个眉眼犀利浑身反骨的孩子变成了现在这般摆烂的咸鱼就不禁火冒三丈。 他听到钟无名这么说无疑是失望的,甚至还有些茫然,而后这些统统化作针对她的怒火! 迦楼罗眸中红光一闪而过,无数火球从他手中化出,照亮大半夜空,齐齐朝旁边的钟无名砸去! 这家伙就是欠收拾! 哪有修士和妖怪不想追求大道,飞升仙界与天齐寿的?钟无名就是在不务正业! 狠狠打一顿就好了! 迦楼罗此时全然忘记自己曾经也是不务正业的纨绔,莫名觉得自己得承担起教导熊孩子的职责,即便他比这熊孩子还熊得多。 “罗子,你竟然敢打你爹!胆子真肥!” 钟无名一边扯着嗓子欠揍地喊着,一边装作十分狼狈的闪躲火球,但实际上行有章法,游刃有余。 迦楼罗嗤笑,要是让以前那些不知情被钟无名唬得一愣一愣的人看见她这个狗样子,定会连下巴都被吓掉! 两人在空中直接闹了起来,无数火球砰砰在夜空中炸开,像是绚丽的烟火。 柳向晚被这动静从屋中吸引出来,她一头青丝披落,仅用一根桃粉色的发带松散系住。 五官精致小巧,容色娇艳,一双杏眼好似林间小鹿般清澈灵动,身姿婀娜,举着团花锦簇的团扇轻轻摇着,像是江南水乡走出来的温婉美人。 她仰头看向不远处被火光照亮的天空,笑着揶揄道:“看来小师妹又在和小鸟放烟花了。” “是啊,他们隔几天就要放一次烟花。话说他们什么时候才打完,这天都黑了,我好饿啊,小师妹什么时候回来做饭啊。” 一旁在石桌上趴着的陆朝云百般聊赖的说道。 他一头长发黑亮,什么装饰也没有,颇有一股自然而野性的美,就这样如瀑披散下来,有些头发甚至随着他趴着拖到了地上。 他抬起的脸庞极为清艳,肤色白如霜雪,唇却鲜红如血,看起来又纯又欲。可能因为本身是蛇妖的原因,他的眼尾总带着一丝抹不去的薄红,腰肢极为纤细。 由于长得太过漂亮,陆朝云经常被别人错认为女子。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手里的珠子,这珠子花纹繁复,浑身发出幽光,是某合体期大妖的妖丹,正被陆朝云白皙纤长的手指随意把玩着。 打斗一直不停,甚至烟花里还夹杂进了雷霆,轰轰隆隆的劈下来,声势浩大,幸好他们无上门偏的很,倒是不会吓到人。 陆朝云又等上了一会儿,最后不耐烦地将妖丹一把扫开,趴在桌上将头埋在双臂里。 他的声调委屈:“我想吃晚饭!” 话音落下没多久,陆朝云和柳向晚便看见一个火球直奔不远处的无上门牌匾。 “轰——”的一声,将牌匾炸的稀碎! 柳向晚:“……” 陆朝云:“……哦吼,他们完了!” 第7章 合体期大能卖身卖笑?! 钟无名和迦楼罗的动作齐齐顿住,两人哆哆嗦嗦御剑停到无上门门口的牌匾处。 本来就摇摇欲坠的小破牌匾此时已经成了灰,晚风一吹啥也不剩,留他俩在风中凌乱。 钟无名盯着眼前的一片焦黑许久,抹了一把脸上不存在的汗才弱弱道:“其实我不会回家种田的,毕竟我那里人都没了。” “我逗你玩的。” 迦楼罗动了动嘴,这回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下一秒,他们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气贯山河的怒吼! “钟——无——名——!!!” 两人对视一眼,也顾不上什么恩怨,拔腿就跑! 最后,还是迦楼罗上缴了今天在擂台赢的奖金才平息了事态。 江岑是个见钱眼开的白胡子老道,皱纹满脸像是被雷劈过的老树皮,拿到了灵石之后肉眼可见地喜笑颜开。 同刚刚那个拿着铁棍跟在钟无名两人后面疯狂追的老头子天差地别。 刚刚真的是鸡飞狗跳,钟无名和迦楼罗抱头鼠窜,躲得万分狼狈,江岑的修为钟无名根本看不透,身法更是诡谲,每次都能准确无误地打到他们身上,两人被打的嗷嗷叫。 钟无名在这里一个月也混熟了,逐渐敢展露出自己跳脱不正经的性子。 她抱着脑袋嚎道:“师父你要打死我了!” 结果又挨上了重重的几棒子,看得旁边的二师兄三师姐不厚道地小声笑起来,连寡言的大师兄脸上也带着点笑意。 拿了钱之后的江岑笑得眼睛眯起来,已经盘算好怎么使这些钱,这会语气慈祥地朝钟无名道:“师父原谅你们了,小罗也不是故意的,下不为例啊。无名快去做饭,你师兄师姐都快饿坏了。” 态度堪称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众人一时无语,明明就是您老人家想吃! 但三位师兄师姐也确实是饿了,就连一向沉默寡言,一张俊脸冷得像冰块的大师兄顾行舟都倚在门边,眼里仿佛有着点希冀的光。 二师兄陆朝云更是委委屈屈的看着钟无名,三师姐则是朝她眨了眨眼。 钟无名只得顶着一张被打的满是淤青的脸去做饭。 迦楼罗趁机还将手放在身后朝她竖了个中指,她则恶狠狠回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钟无名炒着菜,瞥到无上殿里坐在暖黄烛光下的众人,想到这些日子里听到的关于无上门的传闻,想着想着倒是忍不住笑了,觉得谣言当真可畏。 江岑据说是第一修真宗门无极宗的弃徒,卑鄙无耻。但钟无名觉得自家师父就是见钱眼开了些,对弟子还是很好的,就连刚刚在打她的时候都有意无意地指导她。 就是……打人的时候再轻点就更好了。 大师兄据说是个仅凭一人一剑灭了神医谷的杀神。可在她眼里,分明是个沉默寡言,坚实可靠爱护师弟师妹的称职大师兄! 二师兄据说是个穷凶极恶的邪妖。可事实上,他分明是条过分可爱的娇娇蛇蛇!长得又好看,哪里凶神恶煞了! 三师姐据说不守妇道,杀夫弑父。钟无名都无语了,可去他爹的!首先,且不说杀夫弑父这事没影,其次,在修真界这种实力为尊的地方还有这么离谱的观念?! 怎么,在这里还要女子遵从凡间的三从四德? 那总不见有人敢同无极宗那位女宗主提这些?!用这点来攻讦师姐的人当真恶心! 钟无名刚加入无上门一月时间,也不太清楚在师门的其他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在外面摸爬滚打走南闯北十几年,有双能辩是非的眼睛,看得出他们的品性,都是些正气凛然之辈。 也许一开始进入这个门派是偶然,但是在和师父师兄师姐的相处中,她也有了归属感。 这个小小的门派让她感觉很舒服,大家之间的相处没有那些大宗里的地位压制,明争暗斗,而是和谐又自然,大家相互照顾,像是朋友一样。 这让她想起了当初的云隐乡,那里的人们淳朴善良。 可就算是邓延死相凄惨也换不回他们的性命了。 无上门什么都好,就是穷,非常穷,特别穷。 无上门里面全然没有名字这么霸气,藏在深山老林里,入宗竖着一个摇摇欲坠乌漆嘛黑的小木牌匾,走过一段杂草丛生的小路便可以看到零星坐落的几座小木屋,连个院子都没有。 正中较大的屋子起了个名叫无上殿,里面是无上门宗主住的地方兼勉强可以称为食堂的用餐地。旁边有个小厨房,剩下几座小屋便是无上门弟子的居住处。 位置又偏又远,灵气也不多,目前建筑也就眼前这几栋小破屋,连他们吃饭的桌子都有一个角磕坏了。跟别的大宗门的雕梁画栋,金灿灿的大殿没得好比,活像是个破破烂烂的土地庙。 钟无名本来觉得没什么,有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就行,直到她几天前和迦楼罗在外面的街市闲逛时,看到在码头做苦力的大师兄。 大师兄用法术改变了一点相貌,但实在是太显眼了,肩上扛着几十包高高堆起的货物,像是座移动的小山,钟无名一眼便认出来了。 顾行舟见到他俩还抬手打了个招呼。 但是钟无名和迦楼罗感觉他们都要裂开来了,整个人都凌乱了。 大师兄顾行舟,一个合体期的剑修大能,一剑可劈山海,结果现在在码头当苦力?! 这是什么地狱冷笑话啊啊啊!!! 然后他们又看见了二师兄和三师姐合开的胭脂店,二师兄永远都像睡不醒似的,慵慵懒懒地趴在柜台上,但是他这张脸即便变了不少也格外招人,不少客人都是冲着他这张脸来的。 三师姐则口齿伶俐,极尽耐心向客人推销产品,说话一套一套,哄得客人眉开眼笑,全然没有平日里的大小姐包袱。 这下可真是把钟无名和迦楼罗吓到了。 他俩万万没有想到,无上门已经穷到要让三位合体期大能卖身卖笑的地步! 就离谱! 他俩一合计,也不好意思再在无上门白吃白喝,决定也想些法子赚灵石。 结果钟无名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咸鱼属性突然发作,没过多久就摆了烂,只留下迦楼罗打擂台来给他们挣点钱。 钟无名这时颠着锅翻炒着菜,入目都是绿油油的青菜,灵兽肉都没几样,她越想越不妥,不由轻叹一声,她也还是想办法去赚赚灵石。 师门没她这个平平无奇小天才可不行。 第8章 俨然一尊杀神 迦楼罗这边也没闲着,他正向江岑请教一些修炼上的问题。 他在擂台上与别人对打的时候,时不时感觉到自己灵力的运转有些滞涩,招式没法发挥到极致,好像卡在了某个瓶颈上。 江岑听完他的疑惑后,将两指并起按压至他的小臂处,动作保持了一会儿,之后摸着胡子缓缓道:“你这是操之过急了,你本就是妖,修炼妖气的方式同修炼灵力的方式相差甚远,妖气遍布全身各处,而灵力更注重经脉的拓展。” “灵力似流水,而经脉就像是河道,河道越宽能通过的水便越多。” “你这经脉修炼的火候还不到,不够宽不够韧,进阶得太急了。” 迦楼罗听后眼帘微垂,他当时进阶也是迫不得已,本来也想着压制金丹多些时间好把经脉拓得足够宽,但是那时他通过契约得知钟无名已经有生命危险,于是便咬牙用最短的时间进了阶。 硬生生扛了十八道天雷,来不及恢复,浑身黑漆漆的便不管不顾朝幽谷赶去。 江岑拍了拍迦楼罗胳膊,安慰道:“问题不大,现在拓宽也不算迟。” 江岑这一拍直接拍到了迦楼罗身上被揍出来的淤青,他不由微微吸了口冷气,但紧接着他突然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爆出! 就算这样痛呼声也还是从他紧闭的牙缝里挤了出来! 浩瀚如海的灵力顺着江岑的两指刹那间尽数涌入迦楼罗的经脉里,如蛟龙入海般在其中肆虐,硬生生将经脉撑开! 迦楼罗一瞬间有着被打碎重组的错觉,连识海都在剧烈震颤,他双眼赤红,冷汗直冒! 一旁看着的陆朝云忍不住“嘶”了一声。 他们三个都被师父这么撑开过经脉,知道这有多疼,这时的人就像是被一块块敲碎再粘合起来的泥塑,远比进阶时被雷劈的疼痛强烈。 迦楼罗好面子,前面没忍不住泄了痛呼,到后面就硬生生地憋住不出声,憋得整个人看上去像只被煮熟的虾,身子疼的微微弓起来。 所幸没持续太长时间,但结束的时候迦楼罗也没好到哪里去,浑身被汗水浸湿,连赤红色的头发都在滴汗。 他艰难地撑起身子,要不是顾行舟及时扶了一把,可能就要站不稳直接冲前面摔去了。 钟无名刚好做好饭菜,从一旁的小厨房端菜过来,看到了被大师兄扶着的迦楼罗。 “怎么了这是?” 江岑摸着白胡子:“小罗进阶的时候急了些,为师帮他拓了一下经脉,休息一下就好。” 钟无名松了口气:“多谢师父。” 江岑摆了摆手,想着这俩孩子感情倒是挺深,别以为他没注意到钟无名这小崽子一闪而过的杀气。 算了,也不怪她,毕竟相处时间还不够长。 钟无名小心放好菜,走出门口看迦楼罗。 晶莹汗滴粘在迦楼罗细长的睫毛上,发丝披散,一缕缕黏在脸上,他的脸格外苍白,唇下意识抿着,身体全然没有力气,还在轻轻的颤着,要不是顾行舟扶住,根本没法站起来。 钟无名顿了一下:“还疼吗?” 迦楼罗此时累得不行,浑身散架一般的疼,完全没有经脉被拓宽后的舒畅,倒是疲惫的不行。 他本来刚刚的气就没消,不耐烦道:“……滚。” 旁边的顾行舟看到迦楼罗已经疲惫到极致还在硬撑,开声道:“师妹,我先送楼罗去休息,拓宽经脉的确累,但是休息一阵就好。” “……嗯。” 钟无名垂眸看着大师兄搀着迦楼罗离开,月光撒在他们身上像是替他们披上了一层霜雪,而她站在月光和屋内烛光都照不到的地方。 她身形颀长静静立于黑暗里,锋锐英气的五官隐匿于其中,那双桃花眼不知何时化作浓墨般的黑,让人根本看不透底下的波涛汹涌。 她知道那时是迦楼罗急着来救她所以仓促进了阶,元婴雷劫一过便风风火火赶过来。 她那时仰面倒在血泊中,身上满是细密的伤口,余光瞥到如同曜日坠落一般带着金光的迦楼罗朝她飞奔而来。 她从没见过他如此急切的模样,神色近乎癫狂,赤红色的长发逐渐显出原本的金色,怒散在半空中。他眉间印记光芒大作,红色的眸子蔓延到整个眼眶,划出一道猩红的轨迹。 俨然一尊杀神。 漫天的神火幻化成可燃尽万物的金色大鹏尖唳一声,狠戾地朝围着他们的几个化神期攻击而去! 地动山摇,神焰席卷一切,整个幽谷都在震颤! 那几个本就受了不少伤的化神期修士狼狈地躲了一阵子,却是都露出贪婪无比的目光。 “活的金翅大鹏,我竟然能遇到活的金翅大鹏!” “龙族竟还没有斩尽杀绝,留下了个还没成年的小崽子!” “要是能收了昔日的东胜神州之主金翅大鹏一脉的神兽做妖仆,我这资质说不定也能飞升!” 迦楼罗这十年一直都在隐藏身份,加上修炼了灵力,龙族也失了他的消息,现在却这样轻易地暴露出他的身份。 迦楼罗显得再强悍也只是刚刚升上至元婴期,即便有着妖族强韧的身体,和化神期的修士也还有差距,更何况是几个化神期修士。 战况一度焦灼无比。 后面要是没遇见无上门的几位师兄师姐,只怕他们就要栽在这里。 春寒料峭,这时天空中突然飘飘洒洒下起了小雪,洁白雪花悠悠落到钟无名的肩头,她抬起手接了一朵,而后不知出于什么念头,将这雪花碾碎于手心。 她挺对不起迦楼罗的。她想。 第9章 她有点疯 来到幽谷追杀钟无名的有三个化神期和一个练虚期。 打肯定打不过,但是以她的能力是可以逃得掉的。 可她没有。 她那会怎么说呢?有点……疯。 其实她在杀了邓延后就有点疯。 因为直到那时钟无名才敢确认邓延并不算是灭了整个云隐乡的真正凶手。 邓延又和浊气拉上了关系。 他在被彻底打倒的那一刻陷入了暴走,双目猩红,一双眼睛似要瞪出来,脸上的刀疤隐隐渗出黑气。 全然不顾自己受的伤,朝钟无名疯狂输出,像是要把她撕裂。 谁知最后仍是不敌钟无名一个金丹期。 一个金丹期把一个被浊气污染的暴走化神期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钟无名让这天方夜谭的事成了真。 邓延最终被逼的想要自爆与钟无名同归于尽,结果她直接在最后关头从金丹晋升至元婴引来雷劫,将暴走的邓延电了个外焦里透。 直到邓延死透了后,才有一缕浊气从他额头处飞速钻出,而后被钟无名一道霹雳劈成了灰。 浊气,还是浊气。 钟无名和迦楼罗从南赡部洲穿山越岭走到北俱卢洲,一路上被一群不知来历的黑衣人追杀。 而且个个都是冲着钟无名来。 直到后面被他们反杀的时候,才发现这些黑衣人全部都已经被浊气污染。 钟无名这一路走来,有意识地到处打听,结果发现南赡部洲十年前被灭的县城远不止云隐乡一个。 一切都说明云隐乡一千五百二十三口人的死很可能不是意外,而是蓄谋已久。 甚至云隐乡还不是个例,像这样的惨案不止在十年前上演,现在也可能在某个不知名的阴暗角落里出现。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个更为庞大险恶的阴谋,好似一切的罪恶背后都有着某个不知名势力的操纵,渗透到各方各处,不怀好意的在幕后凝视着所有人。 钟无名十年里无一日敢让自己停歇,午夜梦回时都是云隐乡的惨状,尸体横陈血流遍地。她满心满眼都是报仇雪恨,杀了邓延来祭奠亡魂。 谁知拼死拼活,杀了邓延后,却被告知一切都只是冰山一角,都只是开始。 这怎能让她不疯? “哟,这可不是从凡人地界来的小可怜虫嘛。”一个妖媚的化神期笑得一脸轻蔑,“小跟班都不在身边,看来是你的脸蛋留不住他了呢。” “凡人一抓一大把,统统都是些下贱的东西。为了几个柔弱凡人要死要活,还真是这些家伙养的狗!”一个面容可怖,黑色暗纹爬满全身的化神期接着羞辱道。 他扛着一把巨型镰刀,突然换上一副奸淫的嘴脸:“你要是愿意当我的狗,兴许我还能让你活的久一些!” 这四个人齐声笑起来,带着轻蔑和浓重的恶意。 钟无名胸中本就憋了大半个月的怒火,这会轻易被这些话点燃。 脑中那条岌岌可危的名为理智的弦终于在这一刻应声而断,失控的情绪如滔天的洪水将她彻底淹没。 她卸下层层伪装,褪下人的皮囊,露出阴暗而又厌世的内在。 无论她曾收受过多少人的善意,她总是被困在五岁之前,一直都没能走出那个孤零零惨兮兮的流浪儿的阴影,从骨子里就偏执孤僻。 无名无姓,自记事起就在各处流浪,捡酒楼丢掉的泔水,同恶狗争食,挖路边野菜,甚至于偷人钱包,抢人干粮,但凡能让她填饱肚子活下来的,除了杀人什么都干过。 她从出生起就对这世界充满仇恨与厌恶,见过太多的黑暗,恨不得一把火将这些污秽的东西烧个干净。 以前尚有理智,尚有枷锁,但现在束缚没了。 浓烈的情绪有了释放的出口,将钟无名的理智尽数燃尽。 她在那一瞬间想要杀掉在场的所有人。 她一个元婴期要和三个化神期和一个练虚期硬抗。 大不了就同归于尽! 钟无名虽然经常把自己平平无奇放在嘴边,但她骨子里就是一匹疯狼! 她收起剑,垂首抹了一把脸,像是摘掉一个带了许久的面具。她缓缓抬头,露出一双极为犀利的狼眸! 与此同时,万千剑气从她周身迸发! 幽谷里的千花万叶尽数变成她最锋利的利刃,柔软的枝叶在剑气的加持下势如破竹! 无数花叶组成一条庞大游龙,咆哮着将钟无名送上凌霄! 只见钟无名张开五指,幽蓝色的微弱电流绕于其上,随后像是弹射的毒蛇一般迅速往外蔓延。以她为中心的天空逐渐乌云密布。 紧接着,无数雷霆划破长空,携着万千威能朝着幽谷直直劈下来! 练虚期修士和几个化神期修士如临大敌,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元婴期的小娃娃竟然有这样的实力,能让他们感到极大的威胁! 他们一直以为钟无名当初杀了邓延不过是使了阴谋诡计,还有人从旁协助,而她本身的实力不足为惧。 谁知这人竟然强悍如斯! 但等到雷霆彻底劈下,他们发现自己还是轻敌了! “这是……雷霆剑意!”练虚期修士近乎惊恐地喊了一声,随后他的声音尽数泯灭在粗壮的雷霆之下。 “轰隆隆——” 练虚期修士竟然被直接击落,像是流星一般,坠到地面上直接砸出了个大坑! 其余几个化神期也尽数被打落! 钟无名没有犹豫,花叶组成的游龙径直朝那个练虚期修士冲过去!带起滚滚尘烟! 这练虚期的实力也不弱,迅速起身和钟无名打了起来。 这一战天崩地裂! 这些修士都是受凌霄宗的雇佣,个个都惜命得很,但钟无名却是个不要命的。 千钧一发之际,她以树枝为剑,硬生生在三个化神期的阻拦之下,手起刀落砍下了练虚期修士的头颅! 鲜血喷溅而出,洒满她半个身子。 钟无名拎着练虚期修士的头颅,一脸狞笑。 可她此时已然力竭,地上泥泞,脚上一滑便直接狼狈地往后倒在地上。 她赤红着眼看着旁边围上来的几个化神期修士,坏心眼地想,那就一起去死。 可正当她想要自爆,拉着这几个化神期下地狱的时候。 她看见了神情近乎惊恐的迦楼罗,慌不择路地朝她飞奔过来,金翅大鹏的威压尽数展开。 可他身上穿着的衣袍却破碎的不成样子,焦黑得糊在了一起,丝毫没有神鸟的高贵矜持。 她失控的脑子才像是被重重敲上了一锤,天灵盖都在嗡嗡响。 血液纷纷重新往脑子里涌去。 她……这是在发什么疯。 钟无名颤着身子撑起来,低头看向脏污的自己,泥渍混着鲜血脏了她大半衣裳,连头发都沾上泥,根根粘连在一起,狼狈得犹如丧家之犬。 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想哭。 她用力闭了闭眼睛,可是却没有眼泪从眼睛里流出来,她不信邪,又用力眨了眨眼,可还是没有,一滴哪怕一丝都没有。 她可以笑,可以生气,可以做出各种各样的表情,但唯独哭不出来,无论是在爷爷的葬礼上,还是独自一人埋葬了整个云隐乡的人们的时候,亦或是现在,她的眼睛就好像是天生没有哭这一功能。 不像别人,都能用眼泪来表示自己的悲伤,开心,悲愤,能将需要倾泻的情绪尽数化作泪水。 钟无名胸膛剧烈地起伏,她突然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她的头歪向一边,长发甩起泥浆撒在她的脸上,而后从她苍白的脸上滑落,留下一道道深色的痕迹,像是她的泪。 钟无名一次又一次用自己的头磕向泥泞的地面,力道一次次加重,磕得头破血流,染红了惨白的脸庞。 她蜷着身体,以头抢地,折腾到最后颤颤巍巍地重新套回自己人的皮囊。 那股极度厌世极尽锋锐的气质缓缓褪去,温和有礼的柔和伪装重新出现在她周身。 她又是别人眼中的钟无名了。 光风霁月,翩翩有礼。 月光被雪花遮挡,放眼望去尽是白茫茫一片,夜晚就像是被蒙上一层白色面纱。 钟无名这时站在纷纷扬扬的雪中,莫名觉得有些冷。 “小师妹,在外边傻站着干什么,快进来吃饭!”柳向晚已经忍不住要开动了,看见眼前秀色可餐的菜肴就忍不住分泌口水,喊了一声站在外头像根桩子似的钟无名。 这一声打断了钟无名的回忆。 她抬手扫了扫肩上的雪,应了一声:“哎,来了!” 她又恢复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迈开长腿进了无上殿,光明一下将她包裹。 第10章 根骨 不得不说,钟无名很有当厨修的潜质,总能把最普通的食材做出极鲜极好的味道来。 自从钟无名来了以后,无上门众人最享受的时光便是晚饭时间。 虽说金丹期以上的修士都可辟谷,即使是灵食也会有杂质,但是无上门这几个人重口欲,说什么也不可能辟谷。 如今每日忙碌过后总有一桌算不上丰盛但味道极好的的吃食犒劳自己,可谓快活似神仙! 柳向晚舀起一小勺鱼汤,只见汤汁如奶般浓郁,鱼肉鲜嫩顺滑,入口时鲜香的奶味在味蕾上炸开来,简直要鲜掉眉毛。 柳向晚忍不住做西子捧心状,一双鹿眼亮晶晶的,温婉大美女这时添上几分俏皮,她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小师妹真的太厉害了!做的菜真的好好吃!” 就连刚回到饭桌上来的寡言大师兄也跟着微点了点头。 他们无上门真的是捡回来一个宝贝疙瘩。 就问一个会布阵,会画符,会炼丹,剑术高超还做饭一流的全能小师妹哪里还能找到? 钟无名轻笑:“这是跟别人学的,我这水平不足人家十之二三。” 以前她爷爷做饭实在难吃的紧,她便到云隐乡街市上王姨的小酒馆里偷师学艺,还真练就了一身好厨艺。 陆朝云吃得不亦乐乎,两边的脸颊嘟起来,塞满了吃食,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抱着松子啃的可爱小松鼠。 他嘟囔着插嘴道:“那什么时候有机会请这位大师来给我们做顿饭呗。” 钟无名顿了顿,垂眸苦涩道:“……没这个机会了,她都不在好些年了。” 饭桌上的气氛凝滞了一瞬,众人抬眼看过来。 陆朝云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声道歉:“对不起,师妹……我不知道……” 一双娇软的眸子耷拉下来,可怜兮兮地看着钟无名。 钟无名笑笑:“没事,这不是都过去了吗。” 她不太愿意谈起这个,岔开话题:“话说我们宗门有可以测试根骨的东西吗?” “哎?你还没有测过根骨吗?”柳向晚疑惑地看过来,他们只是在一个月前捡了小师妹回来,大概知道小师妹幼时居住过的地方被凌霄宗的一个外门长老覆灭,而她到北俱卢洲来报仇,但再多的就不知道了。 小师妹来到这里不过一月,平日里见到的时候大多在睡懒觉,也不同他们讲起过往。 “正统的修士一般在修炼之前就会测根骨,看有没有修炼的天赋。” 钟无名闻言挠挠头:“我这不是野路子的嘛。” 一旁的江岑觑她:“怎么,不打算继续咸鱼躺了?要改过自新好好修炼了?” “哎哟,修炼还是要修,咸鱼也还是要当的,修炼和当咸鱼是两回事嘛。” 钟无名话音刚落。脑袋上就挨了一拳,成功收获又一个大肿包。 她憋憋屈屈地揉了揉自己的脑壳,心想这师父脾性倒是和她那死鬼爷爷一样大,动不动就打人。 江岑见她吃瘪才缓缓道:“我们这里没这测根骨的石头,要想测的话倒是可以趁着这个入门大比去无极宗那边蹭一下。” 钟无名捂着脑袋答:“好哦。” “师父我要是根骨特别差,你会不会不要我,把我赶出无上门啊?” 江岑翻了个白眼,又朝着钟无名脑袋扇了个大比兜,结果让钟无名眼疾手快给躲掉了,一掌扇了个寂寞。 江岑本来想再补上一巴掌,但看见钟无名畏畏缩缩害怕得不行的眼神,心软没再打。 钟无名偷偷瞄了一眼他,见他没有动作,心下暗喜,果真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我们无上门收弟子从来不看根骨,我们只看缘分。缘分到了,自然是师徒一场,缘分未到,就像小罗一样,为师也没收他入门。”江岑抚着胡子一脸正色道。 结果江岑话音刚落,陆朝云便插了句嘴。 “哦,所以师父,我的那什么缘分就是用钱买来的是?”陆朝云从东胜神州来修真界这大染缸里浸润了几十年,眼睛里却还是带着小动物般清澈的愚蠢,他是真的好奇才问。 陆朝云好说歹说当年也是蛇族的小皇子,从东胜神州溜出来的时候不说腰缠万贯,但钱财灵石也绝然不少。 结果路上碰见江岑,被他哄着骗着交了巨额束修,来到了家徒四壁一穷二白的无上门。 从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被好生娇养着的蛇族小皇子,变成现在窝在小破木屋里的可怜小野蛇。 钟无名等人纷纷谴责地看向江岑,这老头真的焉坏焉坏了。 江岑:“……” 江岑:“……陆朝云!站住别跑!翻天了你!” 他拎起边上的拐棍就想敲过对桌去,陆朝云则以着熟练得让人心疼的姿势迅速后躲,手里还稳端端地捧着碗,嘴里还在嚼着。 江掌门这回真的是恼羞成怒,起身抄起棍子冲陆朝云走去。 “徒不教,当是师之过!” 陆朝云的竖瞳反射性一缩,双腿立刻化作几米长粗壮的蛇尾就要往外跑,这时还不忘捞上饭碗。 江岑自然不会让这拆他台的孽徒跑掉,两人在不太的无上殿里上演了一出速度与激情。 陆朝云的蛇尾都快游出残影来,而江岑在后头气急败坏地追。殿里的东西劈里啪啦的掉,坏的坏,碎的碎。 钟无名暗自想,无上门不会就是因为这样才穷成这个鬼样子的。 她端着自己的饭碗溜出战斗区域,毫无形象的蹲在门口边吃边看这场师徒恩怨大戏。 有人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钟无名抬头往上看。哦,原来大师兄也躲这来了。 顾行舟手上也端着碗,但站的很直,缎绸般的长发一丝不苟的束起,一张俊脸温和稳重,低头道:“放心师妹,你的根骨必不可能差。” “嗯嗯,再差也有变异雷灵根。”一旁的柳向晚接着说道,“再说,你根骨要是差,哪来的十九岁元婴?这在无极宗都是顶顶的天才好。” 其实钟无名也知道自己的一点底细,刚刚说的话不过是逗趣,可是大家都放在心上,用自己的方式帮她消除疑虑。 看着面前相互追逐的俩师徒,和站在自己左右两旁的师兄师姐,钟无名忽然觉得刚刚在雪中和回忆里散失的温度又重新回到了自己身上。 她也不再蹲着,盘坐下来,应声笑着说好。 第11章 我不及她 “凌霄宗近年来真是坏事做尽。”林无愁愤愤道。他和谢寻幽刚从仙盟里出来,旁观了仙盟对这几个私自贩卖妖仆的凌霄宗弟子的审判。 虽说这几个人最后都被判去思过崖监禁二十年,但林无愁这口气还是没能出尽。 刚刚在审判会上,这几个凌霄宗弟子嘴里一直不干净,张口闭口都是骂谢寻幽,说他为了攀上那劳什子狐族之主,偏心于妖族而不顾人族死活。 这可把林无愁气得够呛。 他当弟弟来养的小师弟,自己和师父都没舍得骂过,这些败类有什么资格辱骂他?! 但谢寻幽本人却不当一回事,面对这些人的辱骂也无波无澜,只是一直坚持到审判结果公布才离开,回到宗门时已是夜半。 他们顺着齐整的白玉石阶走上山,无极宗的夜晚并不漆黑,天上皎洁明月当空挂,山上五步一灯,玉宇琼楼和恢弘宫殿里的长明灯百年不熄,整个宗门几乎没有不见光的地方。 谢寻幽走在前头,清冷月光和柔和烛光糅杂在一起尽数泄在他身上,看起来就像是整个人都被光芒笼罩在怀里。 身后跟着的林无愁还在骂骂咧咧:“当真是卑鄙下流,到别人家里去偷小崽子拿来修真界卖,之前还到南赡部洲无故杀了一城百姓!我看他们那点仁义礼智信全吃到肚子里头了!” “他们竟还敢骂你……” 谢寻幽无奈回头打断了师兄的絮絮叨叨:“师兄……夜深了,别打扰到师弟师妹们休息。” 林无愁斜觑他,声音也放小了点:“师兄这可不是为了你?” “你就一个闷葫芦,做事直脑筋,被人骂也不懂得怼人家,受了委屈也不同我和师父讲,这怎么让人放心?” 谢寻幽闻言驻了足,扭头看向身后的林无愁,一袭绣着精致暗纹的白色衣袍在月光下衬得他像是个即将远飞的仙鹤。 此时他面带薄红,不自然地反驳道:“我不是孩子了。” “你哪里不是个孩子?”林无愁一双凤眸笑得眯起,又开始如数家珍地讲起谢寻幽小时候的事,“你三岁那会我把你从南赡部洲带回来,你那时就那么小小一只,又乖又软,结果会吃会睡就是不会说话,像个小傻子。” “后来才知道你是丢了一魄,七岁的时候倒是莫名其妙的收回这一魄启了智。我本以为启了智的你会更好带一些,谁知道你之后碰都不让师兄碰了。”他边说还边摇头,一副追悔莫及的模样。 “我记得你小时候啊……” 又来了,又来了,师兄和一向严厉的师父都特别喜欢讲他小时候的丑事。 谁也不会想得到,惊才绝艳的天之骄子谢寻幽在七岁前是个全然的小傻子,三魂七魄失了一魄。 不会说话也同别人没有任何交流,眸子黑漆漆的没有焦距,就好似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隔绝了他对外界的感知,让他对任何刺激都做不出反应来。 在还没启智前,谢寻幽实在干了不少令林无愁和无极道人心惊胆战的事,这会全都成了被师兄师父津津乐道的趣事。 谢寻幽脸上的薄红迅速扩大,脸色瞬间涨红,连眼尾处都洇出一点羞意,不愿多停,转过身就闷头往上走。 林无愁在他身后继续调侃:“师弟,真不知道那些仙子为什么觉得你是朵高岭之花,你分明是一株含羞草才对哈哈哈!” 谢寻幽闻言走得更快了。 林无愁见逗弄的差不多了,快步跟上前面的小师弟,轻轻扯了一把他的袖子。 “小幽,别生气啊,师兄就是想你多笑笑,平日里多些话,你都不知道你自己笑起来多好看。” 谢寻幽闷声不说话,眸子里还带着点羞恼。 林无愁忍住笑岔开话题:“话说几个时辰前我们见到的那位仙子是谁?” 谢寻幽想起了那个着一袭如莲青衫,脸上总是带着笑的身影。 他垂眸低声道:“钟无名。” “哦?”林无愁挑了挑眉,“就是从南赡部洲一路到咱们这寻仇,杀了凌霄宗邓延的那个?” “嗯。” “我寻思着师弟你也没见过她,怎么能认出来的?”林无愁疑惑道。 “我在师父那里见过她。”谢寻幽掀起眼帘,微微仰头看向不远处的功善阁,脸庞在月光下像是温润的白脂玉,“师父那里有块留影石,上面有着钟无名与邓延的那一战。” 林无愁侧过脸,额边两条直长的须发随着他动作摇曳,他一把搂住小师弟的肩,好奇道:“那她实力怎么样?” 谢寻幽整个人都被师兄扯过去,但乖乖的没反抗,他早就习惯师兄时不时的勾肩搭背。 他认真地思索:“很强,我看不透,她在这一战里其实没有显露真正的实力,她一个剑修在战斗中甚至没有一把像样的剑。” “那相较于你呢?” “我不及她。” 第12章 一潭死水 林无愁听到师弟肯定的回复,一脸不可置信:“……不及她?可这钟无名不才是个新晋的元婴?” 自家小师弟不仅是全能术修,而且术之大道已达法心之境,前些日子正把烈阳宗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练虚期体修打得落花流水。 术之大道分为五个大阶段:入法,法势,法意,法心,法相。 术修的攻击力较之剑修要弱,但是如防御等其他方面都要强上一点。达到法心的谢寻幽攻击力已经同剑意小成的剑修不相上下。 还有着逆天的治愈能力。 就这还比不上一个元婴期? 谢寻幽只道:“钟无名剑术造诣极高。” 林无愁拿出酒葫芦想要喝口酒来压压惊,仰头喝了一口:“能有多高啊?” “师父猜测她剑之大道可能已经修炼到剑心阶段。” 林无愁闻言一口酒喷了出来,纷纷都洒在了白玉石阶上,他松开搂住谢寻幽的手,扶住一旁的栏杆,止不住的咳了起来。 刚刚一口酒都没咽下嗓子,这会把他呛得不行。 谢寻幽默默掐了个清洁的法诀,把石阶上的酒除去。 林无愁一边捂着胸口一边撕心裂肺地咳着:“剑……剑心?!” 他一个练虚期剑意都尚未大成,就这样还算是剑修里的顶尖天才。 “一个元婴期就已经达到剑心了?!” 谢寻幽虽然不想打击他师兄,但还是诚实的说:“她在金丹期大概就达剑心了。” “咳咳咳!!!” 林无愁这回咳弯了腰,脸庞可比谢寻幽刚才红的多。 他缓了一阵方道:“那看来当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林无愁好一会才缓缓直起身子,就势将双手撑在栏杆上,微眯着眼远眺无极宗的各峰。 山上风大,将他半披的长发吹得掀起,露出他温润的面庞和深邃的双眸。 他又举起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大口。 谢寻幽止住脚步,走到他身边站着。 恰好此时风雪突至,山风携着小雪迎面扑来,洋洋洒洒,如轻鸿一般缓缓覆盖无极宗的一切。 林无愁两手并拢伸出去,不一会手上便积了大半捧晶莹的雪。 “哎哟,下雪了。” 他抖掉手上的雪,抬手施了个结界,将他们和风雪隔绝。 “师弟,你对这个钟无名的印象怎么样?”林无愁这会可是对钟无名感兴趣极了。 但他好一阵都没有听到师弟的答复。 林无愁扭头看向一旁的谢寻幽,见他眉眼沉沉的不说话。 他挑起眉,轻轻撞了一下谢寻幽的肩:“对她印象不好?” 谢寻幽垂着眸没否认。 林无愁倒是奇了,自家小师弟从来不会仅凭一面之缘就对一个人表达喜恶。 他是知道谢寻幽的无垢之体除了有助修炼,还能让他看到别人身上萦绕的气。这些气代表着人的气运境遇,也显示出此人本性如何。 无垢之体对那些大奸大恶之徒有着本能的厌恶。 莫非这个钟无名真的是个表面上衣冠楚楚内地里禽兽的伪君子? 林无愁又问:“她身上的气有问题?” 谢寻幽睫毛颤了颤,唇下意识抿成一条线,露出有些为难的神情。 林无愁继续怂恿:“同师兄讲讲呗,我又不会说出去。” “……她萦绕在周身的气漆黑一片,就像是……一潭死水。” 浓重混沌的黑气不知是来自外界还是来自钟无名她本身,几乎要将她整个人裹起来,他根本没法透过这层黑气看到里面。 林无愁显然顿了顿,而后才道:“这好像也说明不了她的心性,只能说明她现在的境遇不算好。” 谢寻幽想起那些黑气给他带来的浓重窒息感,这哪能叫“不算好”?他见过的那些将死之人都没有这么令人窒息。 其实他对钟无名的印象说不上好,但也谈不上坏。 他只是……有些不理解。 不理解钟无名明明黑气笼罩,恶意缠身,却总是漫不经心,脸上时时刻刻带着笑。 谢寻幽自然能看出来这笑容并不真诚,像是刻在了钟无名脸上。总给他一种虚伪,无可触及之感,就像是一肚子坏水的笑面虎,所以一开始的感官不算好。 他将自己对钟无名的疑惑问出了口。 林无愁听完小师弟的疑惑后,突然埋首在搭在栏杆上的双臂笑了起来,笑得肩膀一抖一抖,可不被看见的那双眼睛里笑意却不达眼底。 笑够了后,林无愁抬起眸子直盯盯地看向谢寻幽,那股散漫的气质褪去,双眼幽深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谢寻幽查觉到这带着点玩味的目光,身子僵硬了一瞬,双拳不自觉微微握紧,而后垂眸与师兄的视线相接。 师兄弟没有对视多久,没一会儿林无愁就挪开了目光。 他扯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小幽,你的经历还少,等你见得多了,经历的多了,也许就会明白她为什么这般。” 林无愁转身继续走上石阶,他挥手解开自己身上的结界,风雪扑面而来,落在他的肩头,染白他的长发,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背影显得寂寥又无奈。 谢寻幽站在原地,师兄留的结界将他和外界呼啸的风雪牢牢隔开,他微仰着头目送师兄离开。 师兄的声音悠悠地从上头传来:“面对这么多的苦难和不公,你想要这些人怎么办呢?哭着闹着卖惨,还是像个疯狗一样见谁都咬?” “说是为了体面也好,抑或是为了苟活也罢,戴上个笑眯眯的面具准没错。” “无能者藏于面具之后愤世嫉俗,有志者藏于面具之后韬光养晦,无外乎如是也。” 直到听不清师兄的声音,谢寻幽才低下了头。 师兄很久以前就好奇地问过他关于他身上的气。 可他一直没敢告诉师兄。 师兄身上其实也是黑气缠绕。 谢寻幽可以看见那些黑气都紧紧缠绕上林无愁的四肢,就像是要把他这个尚未成长的鲲鹏绞死于摇篮中。 虽不至于像钟无名那样一潭死水,但也浓黑如墨,令人心惊。 谢寻幽听着师兄这几句意味深长的话,清楚他既是在说钟无名,也是在说他自己。 他内心一下百感交集。 第13章 午夜梦回 她是个流浪儿。 本来要死在跋涉的途中,却被一个老头救了回去。 这人还给她起了个名字,无名。 说是路边的野草都是无名无姓之物,虽贱但贵在生命力强,春风吹又生,只有像野草一样籍籍无名才能在这世道活得好。 刚被钟老头救醒,来到云隐乡的时候,流浪儿内心的惶恐远大于被善待的欣喜。 钟老头照顾她的生活,还给她花钱吃药调理身体,吃喝不成问题,云隐乡的众人们对她也很好。 可是越对她好,她越是不安。 她虽然才五岁,但和那些没经历过苦难的稚童不同,她深知世界上没有无由来的善意,一切东西都在暗中标好价格,等着以后一分一厘地向她讨回来。 她也见过那些人贩子,皮条客,一开始都会极尽温柔地哄骗小孩子,直到最后才露出恶魔的獠牙,她害怕这些人也是这样。 给尽她活着的希望和温柔,最后却毫不犹豫地将她送进深渊。 于是她无时无刻都在想着逃离这里。 她什么都不配合,不愿意吃药,不愿意说话,眼里只有抵抗,钟老头也对她没办法。 那时的流浪儿,用钟老头的话来说就是:“朝陌生人呲牙的小狼崽。” 警惕,敏感,一有动静就忍不住激烈的反抗,露出獠牙,将一切人都拒之门外。 钟老头平日里也不怎么管束小流浪儿,想着让孩子慢慢适应环境,毕竟孩子之前实在是过得苦。 结果流浪儿找了个机会跑了,逃的时候还顺走了王姨酒馆里的一两银子。 那两银子就放在柜台上,也不放好,她偷瘾犯了,想着以后也要用钱,把银子给顺走了。 她其实也有些愧疚,但这么多年的教训告诉她,愧疚填不饱肚子,银子才能。 结果她没想到,还没跑出多远,她就被钟老头给抓了回来。 被抓住那一瞬,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她见过富人家是怎么对待那些逃奴的,无所不用其极,将他们折腾得不似人样。 流浪儿的心如坠冰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悲惨下场。 她尝试着挣脱钟老头的手,可老头虽然年纪大,但手就像铁钳的一般,直直拽着她往回走。 钟老头面无表情地将流浪儿拉进王姨的小酒馆。 流浪儿以为他要让她给王姨下跪道歉,毕竟其他人都会这么干,甚至更加严重。 结果钟老头只是到酒馆里……点了一席菜。 五荤三素,菜名听起来就让人食欲大振。 小流浪儿惶恐地坐在饭桌前的椅子上,手心直冒汗,而后听见钟老头和王姨说:“无名这小崽子嫌弃我饭煮的难吃都离家出走了,我带她来你这里吃点好的。” 王姨笑着说好。 流浪儿默默松了一口气,看来他们还不知道她偷了一两银子的事。结果她就看到钟老头走了过来,朝她伸出手。 “把你顺的那一两银子拿出来。” 她听见这话时心跳都停止了一瞬,从自己兜中掏出一两银子递了出去,手还无意识地在颤抖。 钟老头瞥了她一眼,眼前的孩子还是瘦得皮包骨的模样,眼里有着止不住的惊恐,他心里叹了一口气,但还是冷冷道:“你自己去和王姨道歉。” 孩子的教育要从小学起,无论钟无名以前是个怎样的孩子,她以后都必须成为一个正直的人。 流浪儿是僵着身子走到后厨的,她哆嗦着拿出银子交到王姨手上。 “对……对不起,王姨,我偷了你的银子。” 她想着自己是不是要跪下,她以前所见到的那些人都是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道歉。 可是她不想跪,她是干过很多混帐事,可她一次也没有朝别人跪过。她能活到现在也不是靠跪出来的,以前不会跪,以后也不会。 但她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应该怎么办,怎么才能让王姨出气。 她伸出满是伤疤的双手,低着头:“王姨您要是生气就打我一顿!” 但与之同时的是落在她头上的一只手,纤细的,柔软的,摸了摸她的头。 流浪儿听见王姨柔和的说:“没事。” “无名回来就好。” 流浪儿猛然抬头,眼里带着不可置信,满脸错愕。 她想过很多,想着王姨可能会打她一顿,可能会硬逼着她下跪道歉,也可能会让她卖身在这里,但她万万没想过,王姨仅仅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就把一切揭过去了。 她深深的望进王姨的眼里,想要从里面找到一丝虚情假意。 可是没有,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映出来的全然是她对一个孩子的怜惜。 钟无名愣住了,她短短的五年人生中从没见过像他们这样的人。 无论是钟老头还是王姨,云隐乡路边的摊主们,他们的眸子里好似永远没有算计和恶意,清澈又明亮。 他们互帮互助,也愿意接纳她这样的外人,好吃好喝地养着她这样无用的小孩子。 她张嘴想要说声什么,脸上却突然浮现出惊恐至极的神情! 她尖叫一声:“王姨!” “刺啦——”一声。 流浪儿惊愕地抬头,原本普通妇人模样的王姨不知何时化作了身姿婀娜的鲛人,柔顺的白色长发尽数披散下来,露出来的手臂和半张脸都布满了晶蓝色的鳞片,在光下映得五彩斑斓。 她轻轻将流浪儿护在怀里,血却止不住从嘴角流出来,而她的腹部竟是被一只手直接从身后贯穿! 蓝色血液滴滴答答地流了满地。 王姨睁着那双失去神采的蔚蓝色眸子,用上最后的力气,却仍说的断断续续:“无名……快跑!” 流浪儿睁着眼睛看到王姨身后的那个满身血腥狞笑着的刀疤脸修士,只觉得头痛欲裂,就像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翻腾着想要出来。 她捂着脑袋,只见身边的一切开始坍塌,一时间地动山摇。 一切都变得混乱而无序。 钟无名一会儿看见一个熟悉的年幼身影被好几个人围追堵截,最后被打得鼻青脸肿,一会儿又看见纷纷洋洋的纸钱洒下,而她呆愣在原地,看着那个孤零零的小坟包,一滴眼泪也流不下。 她看见了血流成河的云隐乡,人人横死,到处都是一股腐烂的恶臭和焦味。 她瞥见混乱的街市上出现几个身形透明面容熟悉的小孩子,他们身体残缺,脚步却轻快。 跑起来溅起血泊里的鲜血,咧开嘴的时候血从嘴角蜿蜒流出,还在兴奋地冲她招手。 “钟无名,一起去抓鱼吗?” 她往声音响起的地方看去。 却见到一个裹挟着恐怖灵力的巨大冰锥朝她刺下!直直刺向她面门! 钟无名猛然睁开眼睛起了身,她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冷汗早已洇湿了里衣。 入目是无上门简陋的小木屋,连家具都没几件。 哪来的什么鲛人,纸钱,小孩? 她又做噩梦了。 又梦到以前的那些事了。 钟无名捏着眉心,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她惨白惨白的脸上。 冷汗沾湿的发丝一缕缕粘上脸颊,她莫名觉得浑身有股难以抑制的躁意。 钟无名也没了睡意,起身披上一件黑色外衣,走出门外。 江岑夜里悄悄出了门,办完事回来的时候在路上看见一家烧鸡店,那味道,香飘十里,实在没忍住买了一只。 他就揣着一只香喷喷的烧鸡在三更半夜悄咪咪返回无上门,像做贼似的。 刚刚落到无上殿前的空地处,他就冷不丁地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幽幽的“师父”。 江岑:!!! 第14章 吃烧鸡吗? 江岑被这一声吓得往旁边窜了好几步,死死捂住自己的烧鸡。 钟无名:“……” 江岑警惕地扭过头,眯着眼定睛一看,才发现钟无名坐在空地的那一张石圆桌前朝他看过来。 雪早就停了,这会儿月亮也雾蒙蒙的,四周乌漆嘛黑的一片,再加上钟无名身上穿着的黑衣,江岑不睁大点眼真的看不到这人。 “嘿,你这小崽子,不睡觉黑灯瞎火的干嘛?” 江岑打了个响指,无上殿前的一盏灯悠悠亮起,昏黄灯光照亮空地。 他看见钟无名抬袖遮了一下突然亮起来的灯火。 她脸色苍白,一头墨发湿透了,还在往下滴水,手上拿着符笔,石桌上还有着张未画完的符箓。一旁的地上胡乱堆满了画好的符箓,黄澄澄的符纸几乎堆成了座小山。 “你这是半夜起床洗头?”江岑故作惊讶,“头发还没干所以就在这里画符打发时间?” 钟无名:“……” 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江岑又打了个响指。 无上殿前的灯缓缓暗了下去,钟无名一袭黑衣又像是融进了漆黑的夜里,那双平日里韶光流转的桃花眼也没什么光采。 江岑枯瘦的手忽然一把扯住钟无名:“走走走,既然睡不着,就和师父去吃烧鸡!” 钟无名垂眸放下符笔,任由师父拽她离开。 迦楼罗的住处与无上殿也离得很近,他此时正站在窗户的缝隙后,看着江岑和钟无名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神色不明。 他休息的早,但是被拓宽的筋脉总在隐隐作痛,一直没什么睡意,钟无名一出门他便感知到了。 迦楼罗就站在窗户缝隙后,看着钟无名在黑暗里近乎发疯地画着符,笔走龙蛇,行云流水,画完之后直接往旁边的地上一扔,紧接着又是下一张。 丝毫没有停歇,灵力不要钱的输入符纸中。 她几乎整个人都快趴到石桌上,头发披散,宽大的衣袍遮住她清瘦的身体,弯下腰时,背后的肩胛骨和脊柱便显得格外突出。 在东胜神州有很多火山,喷发之际熔岩四溅,所到之处生灵俱灭。而迦楼罗感觉此时的钟无名像座下一秒就要喷发释放的火山,却拼命压制着。 他见到钟无名中间突然搁了笔,离开了一阵子,再回来的时候头发全是湿的,而后又开始疯狂画符。 迦楼罗垂在身侧的手几乎要被他自己掐出血来。 他感觉自己身上也像是被压了一座大山似的喘不过气来。 钟无名这家伙永远都是自作聪明,自作主张! 总觉得之前那些追杀他们的黑衣人,那些莫名其妙出现的浊气全都是冲她来的,怕他受到牵连,就自己一个人扛着,什么也不同他说,把他推得远远的! 首先,不说这些东西是不是仅仅冲她一个人来的,其次,这人凭什么替他做决定?! 这下好了,都快把自己逼出毛病来了! 可冷静下来以后,迦楼罗心头又涌上一股无力感,他和钟无名的差距实在不小。 同是元婴期,钟无名已经能对付练虚期修士,而他只能勉强应付化神期。 他时常会想,是不是自己还不够强大,钟无名才不愿将所有事与他全盘托出,交托她的信任和后背。 迦楼罗垂首呆立片刻,而后推开门,向着和钟无名他们相反的方向飞去。 江岑和钟无名则是到了无上门后山分赃。两人点起了篝火,而后江岑一脸宝贝地拿出他的烧鸡,小心翼翼剥开包裹着烧鸡的荷叶。 烤肉的香味扑鼻而来,空气中溢满孜然的辛香,黄澄澄的烧鸡把这两人都给看馋了。 “来,这两个鸡翅是为师的,这两个鸡腿……” 钟无名下意识觉得这两鸡腿肯定是师父他老人家让给她的,一时间颇为感动,刚想伸手去拿,就听见江岑来了句, “也是为师的。” 钟无名:“……” ……好叭,剩下的鸡胸肉也很好吃,她不挑。 结果她就看见师父撕下两只鸡腿时连同鸡胸肉一起扯下来了。 “这个鸡骨架就是你的啦。” 江岑把撕下来的鸡腿鸡翅放到自己身旁的荷叶上,剩下的给钟无名递过去。 眼里似乎还有着“我怎么对徒弟这么好”的洋洋自得。 钟无名:“……” 她顿了一下,还是接过了师父递过来的鸡身子,别说,还真就只剩个鸡骨架。 她这时候也没什么心情反驳,举起鸡骨架凑到嘴前就想啃。 “等等。”又被叫住了。 钟无名闻言抬起一双极为幽怨的眸子,直勾勾地看向江岑,眼里带着控诉。 江岑视而不见:“先把头发弄干,你现在这样像个乞丐似的。” 头发湿漉漉的滴着水,衣袍上还沾着草,手里捧着个油腻腻的鸡骨架,黄油流满指尖,要不是这张脸端的是俊秀无双,看起来真的和个叫花子没有区别。 钟无名顿了一下,默默施法烘干头发,而后埋头啃起鸡架子。 味道出奇的好。 江岑也慢条斯理地吃起他的鸡翅。 两人都顾着吃,一时无话。 初春的气温总是低的吓人,虽然对于修士的影响不大,但钟无名莫名从眼前这堆篝火汲取到了些微暖意。 暖黄色的火光照在江岑身上,把他的白胡子也映得浅黄,岁月斑驳的脸庞也多了几分柔和。 柴火在火焰中发出细微的噼里啪啦声,光芒柔柔地照在他们身上,给钟无名一瞬岁月静好的错觉。 第15章 来日方长 修士饭量本就不小,钟无名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手上的鸡架子,她打量起一旁还在细嚼慢咽的师父。 江岑虽显老态,脸上的皱纹像是被雷劈过的老树皮,但是眼睛清澈带着精光,丝毫没有凡间那些耄耋老人的浑浊。 “很久很久之前,我也同我的大师兄在这样的一个雪夜里吃烧鸡。”江岑突然开了口。 钟无名闻言斜着脸觑他,倒是没想到师父会同她提起这些,她没说话,只是抬眼静静地看着江岑。 江岑在他们面前总是一个暴躁的师父形象,很少能见到他如此柔和的模样。 江岑脸上露出些怀念的笑容:“我这个大师兄,天资聪颖,但性子格外跳脱,全然没有无极宗首徒的包袱,行事不羁,那些古板的长老个个都不喜他。” 钟无名听着他的讲述,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个乐天开朗,潇洒肆意的形象。 “我幼时曾和他误入一个高阶秘境,他那时也就练虚期,而我只是个筑基,里面的妖兽个个都在元婴期以上,甚至还有些达到了合体期。” “师兄是很强,甚至可以越境斩杀合体期妖兽,但架不住它们数量多,还有我这么个拖油瓶。” “后来我们只得找了个山洞藏起来,那会夜里也下起了雪,师兄怕我饿着,独自出去外面猎了个灵鸡回来烤。” 钟无名在江岑的娓娓道来中,躁动的情绪逐渐缓和,莫名想起了幼时在云隐乡的钟老头,在月明星稀的夜晚总喜欢同她在树下乘凉,讲些他年轻时的故事。 江岑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篝火,目光柔和:“许是担心我害怕,他那晚同我讲了许多,我就看着他虽满身是血,但仍在我面前神采奕奕地高谈阔论。” “你知道他都和我说了些什么吗?”江岑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突然嗤嗤笑了起来,“他一个力压修真界无数年轻弟子的天之骄子,结果告诉我他并不想成仙。他更愿意纵酒高歌,仗剑走天涯,就算是最后成了个凡间独钓烟波的老叟,也要比在仙界快活的多。” “这话要是让那些拼命想赶上他的修士听到,高低得气个倒仰。” 不知是因为此时气氛太过融洽,还是钟无名渐渐平缓的情绪,她突然生发了一点倾诉欲。 “我觉得……师伯说的有理。” 江岑朝她好奇地看了过来,一双眼睛带着探究。 钟无名垂眸缓缓道:“小时候我总觉得出了名才能填饱肚子,于是老是想要名扬四海。可是长大了后,才发现不是这样,后来觉得做个默默无闻的闲人也不错,种田养鸡,不求什么一举成名天下知,唯求身边人平安喜乐。” 可是等她想明白时一切都迟了。 想回家种田,其实是钟无名这张鬼话连篇的嘴里为数不多的真话。 可早就没这机会了。 连家都没了,从根源上就断了她的痴心妄想。 钟无名想起钟老头的口头禅,这会扯了个勉强的笑容,要多僵硬有多僵硬:“我爷爷常说,人生苦短,不如就悠哉游哉当个闲人。” “他给我取名为无名,一是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养活,二也是希望我活得无羁无束。” 但没能如愿。 江岑闻言点头:“确实,人生苦短,修士生命虽长,但相较于日月星辰也不过是一瞬;神明虽说生命无穷,但连就创世神都会神陨。倒真还不如顺着自己心意及时行乐做个闲人。” 他把吃剩下的鸡翅骨随手扔入篝火中,极高的温度逼出骨腔中的空气,“啪”的一声响,溅点火星,火光明明灭灭。 “我原以为我大师兄会真的如他口中所说,做个不留名姓的剑客,老了后归隐田园。”江岑突然自嘲地笑了笑,“可最后他还是选择飞升上了仙界。” “神明也是有途径下凡的,可数百年间他都没有下凡过一次回来看我们。” 钟无名缓缓抬头看过去,刚好对上江岑的眸子。此时他的眼睛里有着真真切切的悲伤和愤懑,岁月侵蚀的脸上更添几分沧桑。 “谁知后面传来的却是他神魂俱灭的消息!” 江岑三百年前刚得知这个噩耗时,气急攻心,一个渡劫期的大能活生生被逼喷出几口大血来。 大师兄于他而言亦师亦友,亦兄亦父,在他眼里是顶顶的英雄,是他的精神支柱。 他以前在家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刚来到无极宗完全不适应,是大师兄带着他下山捉鱼摸虾,赶集游玩,天天替他寻些有趣玩意,教他术法,将他一点点拉扯大。 江岑一直没能忘记,当时那两个下凡的神仙趾高气昂地来到无极宗,带着一脸不屑告诉他们大师兄因为擅闯禁地已经神陨,魂飞魄散连渣都不剩。说完也不再解释,甩袖就走,不顾众人反应。 轻飘飘得好似在同他们说死了个牛马。 大师兄实力高强,届届仙盟大比里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就算是在飞升之前,也有同天仙的一战之力,怎么可能轻易陨落?! 江岑不信。 死都不信。 他那时带着滔天的怒火,毅然同无极宗断绝了关系,一个人想方设法地调查。 江岑叹了一声气:“谁知这一调查便是三百年。” 钟无名看着他,动了动嘴想要开口问些什么,可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她听见他缓缓道:“这三百年里我遇见了很多人,很多事。” 从朝气蓬勃,意气风发的大能修士变成了如今这不修边幅,垂垂老矣的糟老头子。 江岑突然直直看进钟无名的眸子里,清澈的眼睛像是看透了一切。 “我发现很多人都有着过往,都经历过苦痛悲难,完好或者残缺的皮囊之下尽是血肉模糊的灵魂。” 钟无名看着江岑的眼睛,有种想要逃避的冲动,她少有的觉得自己在别人面前就像张平铺的白纸,上面的一笔一划都被人看透了。 “苦难滋生仇恨,而我非亲胜亲的大师兄的死亡,无疑引爆了我的仇怨。”江岑顿了顿,继续道:“可我直到后面才明白,仇恨可以,但不要被困于仇恨里,不要被怨恨蒙蔽双眼。” “钟无名,你心乱了。” 他还是直白地点出来了。 气氛一瞬间变得僵硬起来,师徒两人就这么对视着沉默。 最后钟无名嘶哑着嗓子问:“师父是想要我放下?” 血丝爬上她的眸子,一双桃花眼变得幽深摄人。 江岑错开视线,低头突然轻笑了起来,连脸上的皱纹都生动了几分。 而后他正色道:“为师不是让你放下,而是想告诉你,来日方长。不必急于这么一时。” “其实我这句话同行舟和向晚都说过,他们那时可要比你偏激的多。” 江岑想起他这两个徒弟刚来到无上门那要死要活的样子,不由得摇了摇头。 钟无名情绪藏得深,平日里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可一旦情绪积累到一定程度爆发出来可能要比任何人都疯狂。 江岑正是有些担心这一点。 此时钟无名眼里的血丝褪了些,桃花眼的流光沉淀下来,紧握着的手缓缓松开,渐渐变得平静。 让她放下是万万不可能的。 “无名,你太年轻了,甚至可以说是年幼,我在你这个年纪还跟在我师兄后头当着狗尾巴草。年轻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还有大把的青春时光,意味着你还有太多要遇见的事和人。” “你现下最重要的任务应该是好好成长,我想你的爷爷还有那座小城的人们都不会愿意看到你这般被仇恨冲昏头脑的模样。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在分秒之间,切不要被仇恨蒙蔽。” 钟无名缓缓用双臂抱住膝盖,将脑袋搁在膝头上,墨发披散下来拖拽到地上,橙黄色的火光映得她原本苍白的脸上都多了几分气色。 她掀起眼帘,透过火光静静地看向不远处的师父,身体由紧绷变得放松下来。 江岑继续道:“即使仇家看起来无法战胜也不需妄自菲薄,就算天塌了也有我们这些老家伙顶着,轮不到你们这些小辈着急。你要时刻相信自己,年轻就是有年轻的资本,有的是时间,拖不死仇家也得磨死他们!” 钟无名也知自己近日来道心不稳,在幽谷里施展不开剑心,甚至有了要生心魔的趋势。 这会听了师父的话,她灵台清明了不少,心中阴霾好似也散了些去。 江岑这会又解决了一个鸡腿,直接把那鸡棒骨朝钟无名丢过去,咣的一声砸在她脑袋上。 “小崽子,听见了没!” 钟无名低头摸了摸有点疼的脑袋:“……嗯。” 等她抬头时,发现面前悬着个鸡腿,而江岑笑眯眯地看着她。 “师父没什么给你的,无钱也无势,但我能确保在这修真界里头没人敢欺负你。” “只要你不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就算整个修真界都站在你的对立面,无上门也与你同在,永远是你最安全的庇护。” 钟无名眸子颤了颤,眼中起了波澜,她听得出师父话里的郑重,这是他重若泰山的承诺。 她想,她可能很久很久都无法忘怀这一幕。 师父不着调的眸子里少有的深沉郑重,火光像是为他披上一层光芒,脸上神情柔和又慈祥,同她讲再没人能欺负他们。 钟无名觉得自己这无根的浮萍,好似也找到了自己的扎根处。 江岑一向敏锐,知道钟无名和迦楼罗两人都十分缺乏安全感。 毕竟,任谁躲避追杀,四处飘零十几年都会缺乏安全感。 他道:“无名,我们来日方长。” 所以,别怕,别被仇恨一叶障目,往前走,去见更辽阔的世界。 等你羽翼丰满之时,再将仇家千刀万剐! 钟无名接过鸡腿,垂下眸子遮住如春笋般外涌的情绪。 “……好。” 第16章 笑面虎 “为什么我也要去测根骨?” 迦楼罗和钟无名两人走在千山城的大道上,施了一点小法术改变面容,迦楼罗实在不懂江岑为什么要他也来测根骨。 他明明是个妖,现下修炼灵力别人都以为他是正儿八经的人族修士,但测灵石会彻底暴露出他的妖族身份,而后会带来无数的麻烦。 钟无名隐隐有些猜测,倒是卖了个小关子。 含糊道:“许是缘分到了,你可能快要有师父了。” 迦楼罗本来是要同她一起拜江岑为师的,结果被江岑一句“缘分未到”搪塞过去了,勉强当了个无上门的外援。 钟无名唯一的一件青色衣袍昨晚被烧了个大洞,这会儿穿上了最常穿的黑色长袍,金色丝线勾勒出层层叠叠的竹叶,束腰显得腰肢劲瘦有力。 她身后背了一把用布裹得紧紧实实的剑,看上去就像是四处闯荡的剑客。 迦楼罗的精神状态不算好,眼下有些青黑,透着一股子疲惫,跟在钟无名后头走。 钟无名不由回头问:“你昨晚没睡好?经脉一直不舒服吗?” 迦楼罗昨天热血上头,避开钟无名他们,在后山的另一边练了大半夜的拳法。 这当然不会告诉钟无名,不然得被她笑死。他只得闷闷地“嗯”了一声。 “那今天就别去打擂台了,和我一起去卖符箓呗。”钟无名说着从储物袋里抽出几张符箓,在迦楼罗眼前晃了晃。 迦楼罗看得出这些都是钟无名昨晚画出来的,他又想起她那时有些疯魔的模样,浓密的眉毛不禁皱到了一起,显得整个人有些不耐。 钟无名误以为迦楼罗不太愿意,刚想说要不算了。 结果便听见他说了一声好。 好叭,她还想着要是迦楼罗不同她一起卖符箓,就去茶馆睡觉呢。 他俩在千山城街市尽头找了个小摊位。 其实这会儿街市上的行人不多,因为几乎所有人都跑到千山城城门那里凑热闹去了。 入门大比是全修真界的盛事,每三年一届,每到这个时候各宗门都会来到千山城招收新鲜血液,这不仅是因为千山城是仙盟的驻扎地,更是因为无极宗还有着最为精确的测灵石。 拥有着修仙资质的人可以根据自己的根骨和意愿选择要进入的宗门,当然,进不进得去又是另外一回事。像是无极宗,能进去的人只有千分之一二。 今日上午恰好是各宗门陆陆续续到达千山城的时候,每到这时各宗门总爱暗搓搓秀肌肉,那些名闻修真界的天之骄子们都会到场。 很多人都想一睹他们的风采,这会儿便都到城门那里候着,放眼望去人山人海。 天空中不断有飞舟飞来,场面震撼,但里面最突出的无疑是合欢宗的巨型飞舟。 过于庞大的船身之上是雕梁画栋,镶嵌着无数金银和宝石,在阳光的直射下像是要闪瞎众人的眼球,整个飞舟就像是一座移动的城堡。 船头处齐齐立着十几位亭亭玉立的仙子,轻薄艳丽的衣裳飘然若仙,柔软的披帛悬于周身。 个个皓齿明眸,面若春桃,腰若杨柳。 飞舟一路飞,灵力凝成的花瓣便一路洒下,飘飘扬扬,像是下起了一场桃红的雨。 简直是壕无人性。 但气氛达到最高潮的时候,还是合欢宗最为出名的双生子从飞舟上下来的时刻。 那就像一滴水溅到了一锅热油里,直接炸翻了天。 所有人都想方设法朝这边涌过来,想要看看这合欢宗艳名远扬的双生子,到底长了怎样一张颠倒众生的脸。 梅如玉和梅问情是一对双生子,一兄一妹,脸上有不少相似之处,但气场却是截然不同。 作为妹妹的梅问情,眉目稍显英气,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浑身散发着一种“姐就是女王”的气场,走路带风,看上去都不像是合欢宗的人。 但不意味着她没有魅力,一众男男女女看见她走过来,都忍不住腿软。 而作为兄长的梅如玉则是另外一个极端,媚意天成,弱柳扶风,一双眸子总是含着润润的水意,里面像是长了钩子,一颦一笑间柔情万种,像是要把人的魂都给勾去。 他们都长着一张艳丽到极致,甚至于糜烂的绝色面庞,已至化神期的魅术只需一个眼神,或者一个动作便能把旁边围着的这些凡人和低阶修士迷得三迷五道。 站得近的那些人个个面容泛红,像是进了蒸笼的螃蟹,甚至有人和他俩对视了一眼后,身子酥软直接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儒宗的飞舟也到了城门,儒修讲究礼法和气节,大多过着一箪食一瓢饮的苦行僧生活。 他们的飞舟中规中矩,竹帘遮门,但外面那龙飞凤舞的书法,如铁画银钩,别有一番雅致。 炼器宗则是里面的一个奇葩,弟子们乘坐的都是自己练出来的法器,有坐着法扇的,骑着会飞的小木驴的,还有盘坐在大锅里的,总之千奇百怪。 钟无名本来也有点想凑热闹,但是又觉得城门太远,飞过去累人,就老老实实在小摊子里躺平。 说是两个人一起卖符箓,结果大都是迦楼罗在干活。 钟无名潇洒的将储物袋里的符箓掏出来,多得堆成了小山,种类也不少,什么雷灵符,回春符,疾行符,甚至连美颜符都有。 她将这些符箓随意摆在地上,就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张快被她躺得包浆的竹椅,把背上的剑放在一边,迫不及待地躺了上去。 此时阳光正好,她惬意地闭上眼睛,享受着温暖的日光浴。 不得不说,春日里能晒太阳真是人生一大幸事! 迦楼罗没打算去收拾这堆符箓,也不可能没皮没脸和钟无名一起躺着晒日光浴,只是倚着一旁的柱子,视线悠悠落在一脸闲适的钟无名身上。 她长长的睫毛在日光照射下,细细的阴影落在眼睑处,一袭黑衣衬得她整个人白的发光,双手交叉于脑后,看起来悠然又自得。 迦楼罗敏锐地感觉到钟无名身上的压力没有之前那么重了,不再像之前那样压着座小山似的,她看起来放松了很多。 整个人此刻就像是被温暖的阳光拥在怀里。 迦楼罗觉得自己的心情好像也跟着好了不少,他闭上眼睛,就这么靠着柱子闭目养神。 上午几乎没有行人,自然也没有来光顾生意的顾客。 下午倒是来了人,结果是来砸场子的。 “哪个元婴修士会来这里卖符?还元婴修士画的符呢,骗谁呢不是?” 一个长得贼眉鼠眼的修士一上来就直接在他们的小摊子前大声嚷嚷起来。 他嫌弃的捻起一张符箓,轻蔑道:“切,还卖这么便宜,我看你就是拿张黄纸直接用墨水画的,哟,这谁不会呢?” “换个凡人也能分分钟画出来!” 迦楼罗性子暴躁,直接上前拽住这人的领子,桀骜的脸上隐隐渗出戾气。 这人眼珠子转了转,扯着嗓子就叫了起来:“打人了,这黑心摊主被我揭发作假后恼羞成怒要打人了!” 这一声叫得行人纷纷往这边看过来。 迦楼罗火气更压不住了,一拳便要挥去,结果被刚睡醒的钟无名轻轻拦住了。 “哎,罗子别生气,别生气,我来处理。”钟无名一边哄着一边把脸色不太好的迦楼罗摁在她的竹椅上。 那人见状更加得意,有恃无恐地继续抹黑他们。 钟无名走过去,伸出修长手指戳了戳这人的肩膀。 她比这人整整高了一个头,这人扭过头回来看的时候被吓了一跳:“你想干嘛?!” 钟无名突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即便改变了些许容貌,这一笑也像是春华尽绽,山花烂漫。 “客人既然觉得小店的符箓作假,那试试不就知道了?” 她一把将一张疾行符贴在了这人的背后,只见这人如同离弦的箭“哇”的一声窜了出去! “哇啊啊啊啊啊,停下,停下啊啊啊!!!” 这人的五官被风吹得凌乱,嘴根本合不拢,一路风驰电掣穿过大半街市,带起滚滚尘烟,只留下一道残影。 千山城本就依山而建,山脚下有个极大的湖。 这人全然控制不了速度,一边撕心裂肺地喊着,一边止不住窜向街市的尽头。 “停下啊——” 他直直越过围栏,从上百米高的山腰纵身跃下,像颗流星似的砸向下方的湖泊! 钟无名笑着朝他挥手:“客官,慢走不送啊!” 这一幕让恰好出来逛街的谢寻幽和林无愁看到。 林无愁脸上浮现笑意:“啧啧啧,这钟无名还真是个笑面虎。” 第17章 扑倒 钟无名笑完后很快便变了脸,一双桃花眼只剩冷意。 “又是凌霄宗在搞鬼。” 自从知道杀不了他们后,成天来恶心他们。 她眯着眼睛:“多行不义必自毙,我看他们什么时候死。” 迦楼罗戾气上涌,红宝石般的眸子此刻如血般鲜红,邪笑着说:“嗤,等老子以后灭了它!” 两人的怒火没保持多久就被不断上前的修士们打断了。 那个闹事的修士非但没有影响他们,还给他们吸引了不少人来。 早在这些人七嘴八舌开始问这问那之前,钟无名便像条泥鳅似的迅速溜回自己的竹椅上,无情无义地抛弃了自己的小伙伴,留着迦楼罗一个人卖东西。 有人忍不住上前问:“这真的是元婴期修士画的符箓?” 在小宗门里,元婴期修士都可以当长老了,就算是散修,也很少有元婴期修士穷到要卖符为生的。 迦楼罗一向对别人没有太多耐心,只是冷着脸释放出自己元婴期的威压,幸好他还知道要收敛些,身旁的人脸色只是苍白了一瞬,并无大碍。 围上来的大多是凡人和一些来自偏远地区的低阶散修,几乎没有亲眼见过金丹期以上的修士,这会儿都白着脸向后退了好几步,再抬眼看过来的时候带上了敬畏。 而后纷纷拥上来争相要买符箓。 钟无名悠哉游哉地躺在椅子上,脸上带着点笑,看着迦楼罗一个人冷着脸忙活,心里已经在暗自盘算着拿赚来的灵石买上好几个烧鸡,一下子吃个够。 结果等她扭过脸的时候,发现自己放在一边的剑竟然在微微颤动。 她散漫的神色一下子褪了个干净,目光惊疑不定。 这把残剑实在是太特殊了。 这是她无意间在云隐乡后山发现的,当时为了取到这把剑她还误入了一个幻境,结果千辛万苦拿到的时候却发现是把断了一截的残剑。 但是这把剑却在邓延化神期的一击下护住了她的性命,让她在那次云隐乡的灭顶之灾中活了下来。 不过之后这把残剑却没有了任何反应,而且古怪至极,输入其中的灵力如泥牛入海,根本催动不了,没法用来打斗。 钟无名倒是常用它来练习剑招,用起来手感很不错,没断之前应该是把好剑。 这把残剑还是这十年来第一次有了反应。 钟无名坐起身来,顺着这把剑颤动的方向看过去。 结果倒是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谢美人……不……谢道友和林醉仙。 钟无名眯起了眼,而后绽放笑容冲他们挥了挥手打招呼。 这两人显然也看到了她,林无愁还朝她点了点头,而后两人向她走过来。 换颜术不过是个低级术法,元婴期以上的修士都能看得出,大家照个对面很轻易便能认出来。 但钟无名没想到,一旁的剑突然剧烈震颤起来,包裹着的几层布料一下碎成了渣,而后整把剑直直朝谢寻幽飞过去! 她瞪大了眼,一把拉住剑柄想要将它拽回来,谁知根本拉不住,连人带剑齐齐窜了出去! 林无愁走在前面一点,也被这变故吓了一跳,伸出手就想要拦住。 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一把拂开! 钟无名看着这剑尖势不可挡直指谢寻幽眉心,一股要他命的架势,脸上起了波澜。 只见幽蓝色雷霆一瞬便出现于她周身,她额头青筋爆出,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想要制住这把疯剑! 可谁知这剑眼看着就要舞到谢寻幽面前一寸的时候,突然泄了力,直接掉到了地上。 而钟无名却没办法刹车,朝着谢寻幽就扑了过去! 她一双桃花眼瞪得溜圆,没忍住喊了一声:“我艹!” 谢寻幽也连连退了几步,一向表情淡淡的脸上出现了显而易见的裂缝。 结果还是被钟无名一把扑倒了。 “……唔。” 两人双双倒在地上。 路上的行人看到这一幕,想都没想就捂住自己孩子好奇的眼睛。 钟无名双手撑在谢寻幽头的两侧,一个膝盖甚至顶入了他两腿之间,而谢寻幽被压在地上,双腿微曲,一双白皙的手撑在钟无名的肩膀上。 姿势格外亲密。 谢寻幽今日本带了齐齐整整的发冠,青丝尽数扎起,现在散了大半,铺在白色的大理石板上,他的脸微微侧着,露出极为完美的弧度。 他缓了一会,朝钟无名抬眼看过来。 橄榄色的眸子在日光照耀下就像是颗剔透晶莹的琉璃珠子,映着无数风光,而眼眸边缘却无故带上了些水意,雾蒙蒙的,像是江南的烟雨,眼尾伸延出一抹薄红。 像个不谙世事的精怪,又像个落入凡尘的月亮。 谢寻幽仰头映入眼帘的便是钟无名流畅而锋利的下巴,无可挑剔的五官。她墨发披散,落在他的身上,还有些许缠在他的手指上。衣袍有些松散,俯下身的时候能让人看见她精致的锁骨。 谢寻幽瞥了一眼便急急扭过头,手指不受控制的蜷了蜷,脖子和脸颊都变得通红。 他难为情地道:“……你起来。” 钟无名见他这样害羞的神情,眸色深了深。 他看起来也太好欺负了。 欺负起来……肯定也很漂亮。 但她还是迅速起了身,顺便将谢寻幽也拉了起来。 她诚挚道:“抱歉,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边说边给谢寻幽施了个清洁术,还帮他弄好了发冠。 直到现在,谢寻幽才看见这把落在他脚边的剑断了一截,全然是把残剑。 他还没有说话,一旁的林无愁便黑沉着脸开了口:“可是钟无名,这是你的剑。” 剑修控制不住自己的剑,骗谁呢?! 可这还真就是事实。 钟无名这回确实冤枉。 “她这把剑跟凡剑没什么区别,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有反应,说不定是这位身上藏有些什么引得剑来刺他。” 迦楼罗也走了过来,听见林无愁话语里的不满下意识就怼回去,笑得一脸凉薄。 结果谢寻幽脚边的这把剑突然又动了起来,钟无名面色一凝,刚想再次制住这把剑时。 就看见—— 这把剑竟然极度热情地在谢寻幽身上轻蹭,还在他周身激动地绕圈圈,甚至放软了剑身拼命想要缠在他的身上。 像极了一个找到主人的狗子。 钟无名:“……” 这到底是她弄来的剑,还是谢寻幽弄来的剑? 她觉得如果这剑有尾巴的话,此时一定摇得飞起。 第18章 她这样很没面子的啊 谢寻幽被这把剑蹭得不行,脸上还有着淡淡的红晕,秀丽的双眉微皱,没忍住拎起它甩了出去。 结果这剑又黏上来了。 再丢。 又黏回来。 …… 钟无名:“……” 她第一次发现竟然有剑能狗里狗气的。 她作为这把剑的主人,这样很没面子的啊。 林无愁见到这一幕也不出声了,这剑确实不太受钟无名控制,甚至看起来就像是他小师弟的剑。 还真是……奇特。 迦楼罗也不出声,刚刚还火气上头说着可能是谢寻幽心里有鬼,这会看到这剑死命往上凑的样子,脸上火辣辣的。 “回来。” 钟无名释放了一些灵力,想要唤回这把剑。 脸皮厚如城墙的她,这会儿都觉得实在有些丢脸。 试问哪个剑修的剑会向别人大献殷勤呢?! 结果这剑纹丝不动,一副赖定在谢寻幽身上的架势。 她又加大灵力释放,缠住这把不听话的剑,硬生生拽了回来。 这剑看起来十分不甘心,剧烈地挣扎起来,却被钟无名狠狠锁在怀里动弹不得。 她咬了咬牙:“罗子,我们收摊回去。” 而后放缓了一些语气,朝谢寻幽两人道:“谢道友林道友,我们明天再见。” 林无愁这会也不生气了,倒是有点想笑:“钟道友再会。” 钟无名大步走开,怀里的剑就没停过作妖,她莫名有种棒打鸳鸯的错觉。 可仔细一想,又咬牙切齿起来。 剑可是剑修的老婆,结果老婆当着她的面就想和别人跑了,她现在岂不是头上顶着一片青青草原! 符箓已经卖的差不多,钟无名带着迦楼罗风风火火地走了。 林无愁一开始觉得自己钟无名无礼,师弟还被她占了便宜,不免有些火气,这会看完这场闹剧后倒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一双凤眸笑得微弯,眼神里带着戏谑。 “师弟……你还真是艳福不浅。” “……胡言乱语!”谢寻幽想都没想就驳斥道,眼尾薄红还没散去。 看起来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 午夜时分。 无上门众人被一阵地动山摇的动静晃醒了。 江岑躺在破床上,瞪大着眼看着无上殿被摇得簌簌掉下木屑来,连忙施法稳住摇摇欲坠的屋子。 众人都走了出来。 地面还在止不住的晃动。 柳向晚睡眼惺忪地磕着本来敷在脸上的黄瓜片,而顾行舟冷冷的抱胸站在一旁。 陆朝云则是一脸被吵醒的不耐,没骨头似的软软趴在石桌上:“这是地龙翻身了?” 迦楼罗倒不这么想,向四周扫视一眼,果不其然没发现钟无名的身影。 江岑这回也注意到了,气得胡子翘起来:“肯定是钟无名这小崽子在后山搞鬼!” 养这崽子真是费宗门!赔钱!一定要她赔钱! 江岑看了一眼旁边还在摇晃的小木屋,心疼得不行。 “哦,是小师妹啊,那没事了,我回去睡觉了。”柳向晚带着困意朝众人摆了摆手,打了个哈欠,提了提披在身上的外衣,转身走入自己房间。 反正无上门有宗门大阵,也不怕钟无名遇上什么危险。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走了回去。 “哼,小师妹要是明天不做个好吃的早餐来补偿我,我就不原谅她!”陆朝云回房前还气呼呼的说道,过于清艳的脸颊不自觉地嘟起,像个气鼓鼓的包子。 最后只剩迦楼罗一个人认命地去找钟无名。 他寻到钟无名的时候,刚好看见她灰头土脸地从一个大洞里爬出来。 浑身上下都沾满了泥尘,连那身黑袍都变成了泥褐色,脏兮兮的。 爬出来的时候钟无名还甩了甩脑袋。 迦楼罗忍不住皱眉,边捏着鼻子便往后退了几步,露出极为嫌弃的表情,生怕她把泥尘弄到他的赤金色衣袍上。 “啧,你大晚上的是在后山挖坟吗,搞成这个鬼样。” 钟无名懒得理他,自顾自施法弄干净身上的泥土,而后研究起手上这把残剑。 迦楼罗好奇地凑过去看那个洞,妖族的夜视能力一般都很好,尤其是他这种鸟类,可就算这样他也没能看出这洞有多深。 他用灵力探了探。 嘶。 近乎百米深。 怪不得刚刚地动山摇。 他抬头看向一旁擦着剑的钟无名:“你这到底是干了什么?” 钟无名举起擦干净的剑,指尖拂过它不算锋锐的剑刃和残缺的裂口。在清棱棱的月光下,这把剑实在是平平无奇,剑身有着磨损,只能映射出模糊的光辉。 她缓缓道:“不是我干的,是这把剑干的。” 这把剑的剑身上并没有刻字,有字的尖端已经不知道去哪了,所以钟无名给它随便起了个名字,和她自己一样,也叫无名。 这是无名剑自云隐乡惨案后第一次有了反应,钟无名说不欣喜是不可能的。 她起了些兴致,拿着无名剑就到了后山。 虽然这剑在被她强行弄回来后就没了动静,但钟无名有种莫名的直觉,这剑已经醒过来了,只是……在赌气。 钟无名尝试着输了点灵力进去。 结果下一秒,这剑突然变得格外格外沉重! 带着钟无名就往地下陷去! 她下陷的时候甚至快到感觉自己在自由落体! 她手中轻飘飘的剑好似变得比那山岳还要重! 钟无名一路吃了不少土,直到下陷了近百米后这剑才恢复了正常的重量,她这才有机会从岩石缝里拔出无名剑来,刚刚真的像是被座大山往下拽似的。 迦楼罗听了之后一脸咂舌。 他好歹之前也是金翅大鹏一族的嫡系大公子,什么奇珍异宝都见过,但是不曾听闻有这样的一把剑。 输了灵力之后就达万万斤重? 这还怎么打架? 难不成先飞到敌人头上,再往剑里输灵气,把他给砸死? 钟无名倒是没想这么多,眯了眯眼,对谢寻幽的身份起了些兴趣。 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能够唤醒她的无名剑? 第19章 神仙下凡 钟无名拿着剑跑到更远的地方又开始尝试,每次输入不同量的灵力。 迦楼罗就看着钟无名掉了一个又一个的坑,扑哧扑哧地爬出来结果没几秒又掉了下去。 钟无名倒像是个没事人一样,试了又试,这回她输入了极少极少的灵力,那灵力凝聚起来甚至要比天蚕丝还细。 然后迦楼罗就看到她轻描淡写的一挥剑,极具压迫感的剑气猛然迸发,就连他的瞳孔都被激得下意识缩小。 烟尘被剑气带得四起,锋锐剑气无可阻挡! 面前这片林子的所有树木被钟无名这轻飘飘一剑尽数齐腰斩断!而后剑气不减,削掉了后边的半个山头! 迦楼罗没忍住顿了一下。 “你还是先将这把剑收好,别轻易拿出来。” 迦楼罗看着一片狼藉的树林,再看看钟无名手中锋芒尽藏的剑,不由出声道。 他们都意识到这剑不太简单,迦楼罗见过不少法宝,小时候还玩过他父亲的上品道器,觉得这把剑给他的感觉有点像是当年那件道器。 说不定这把剑完好时是个道器。 道器极其珍贵,就算是无极宗这样的大宗门,可能也就太上长老手里头有那么一两件道器。 谁都懂怀璧其罪,稚儿抱金过市的道理。 钟无名垂眸:“知道。” 她想起当初那个古怪的幻境,甚至隐隐觉得这把剑还不止于此。 她压下自己有些荒唐的念头,反正研究这剑的时间还很充足。 不过这剑暂时在人前用不了。 她不太想给无上门添麻烦。 钟无名擦了擦剑,将它收入储物袋里。 “话说现下你是不是得再找把好点的剑,你看有哪个剑修和你一样,就剩一把凡剑可用?刚才的剑虽然威力大但是再怎么说都是把残剑。” 迦楼罗真没见过哪个剑修能混成钟无名这个样子,以前是无名剑用不了,现在用得了但又不能拿出来使,她连真正意义上的完整灵剑都没一把。 “虽说你那把乾宇剑是你爷爷赠予的,可毕竟只是把凡剑,你握着它连剑意都释放不了。” 没见过有剑修开大的时候只能赤手空拳的啊。 这不得笑掉别人大牙? 可这是钟无名不想要其他灵剑吗?! 关键是她不知道什么缘故,只要一碰到那些品阶稍低的灵剑,它们就会咔嚓一声断掉,断的彻彻底底。 而市面上流通的最高阶的上品法器灵剑动辄上万灵石,还特么是上品灵石,钟无名个穷鬼根本买不起。 她幽怨地叹了一口气:“看缘分。” 看看有哪把好灵剑能不嫌弃她家境贫寒,愿意与她搭伙过日子。 但她话音刚落,突然间夜空中亮如白昼! 钟无名和迦楼罗齐齐转身看了过去。 只见远处漆黑的苍穹之上出现了一道绵延千里的缝隙,无数金光从中溢出来,云层翻滚着形成巨大的旋涡,像是打开了一个远古的通道。 光芒照耀大半个天空,远处好似还有袅袅仙音传来。 钟无名抬手遮住这些刺眼的光线:“这是?” “神仙下凡。”迦楼罗见怪不怪道。 以前他们族里有盛事的时候,也会有一些神仙下凡来一同庆贺。 钟无名看着眼前震撼的景象,面无表情地想,他们还真是好大的排场。 她问:“你说为什么这些神仙这么受人尊敬?” 迦楼罗闻言挑了挑眉,带着点漫不经心:“别人都说仙界生活一派祥和,无忧无扰,神仙们都有着慈悲为怀的心。” “这话你信吗?” “……信个鬼。” 仙界要是真的那么和和美美,创世神为什么会神陨?他的老祖宗又怎么会在仙界失踪,让他们金翅大鹏一族落了下风被那群龙族趁虚而入? 迦楼罗冷冷地想。 “这些神仙再怎么说,在最开始的时候也是如我们一样的凡人,修士。”钟无名放下遮光的手,山风将她的黑色衣袍吹得猎猎作响,“飞升重塑的是仙身,不是这颗心。” 她抬手指了指自己胸膛靠左的位置。 “人心总是贪婪不足,心眼子还多,花花肠子捋直了能横跨北俱卢洲。不否认有人能守住枷锁底线,但更多的人不择手段没有下限。” 仙界的资源远比凡界要丰富得多,但每年都还要向凡界的各大宗门索要供奉。凡人日日上香,求神拜佛,遇到苦难时也没见哪个神明来拉一把。 神明肆意挥洒着凡间人们的资源,却对凡间的苦难无动于衷。 迦楼罗觉得钟无名说的挺有道理,但是眉头越皱越紧:“你这话说的,以后不准备飞升了?” 钟无名摊手:“这倒不是,哪里都一样的嘛。” “有人的地方就都搭有戏台子,各人全凭演技。” 迦楼罗突然冷不丁来了句:“那你和我也是逢场作戏?” 钟无名一听,桃花眼微瞪,求生欲直接拉满,夹着嗓子:“儿砸,爹对你的感情天地可鉴啊!” 这声音夹得迦楼罗脑壳痛,鸡皮疙瘩掉一地,干脆把手搭她肩上把她往山下拽。 “回去睡觉!明日就是入门大比了!” ………… “嗐,你是不知道昨天半夜那动静!那两位大神身上的金光要比这太阳都要耀眼,我当时还以为天亮了,结果脑袋伸出去一看,哗!天上竟有道大裂缝!我还看见上头有好多位仙女在那奏乐,肤如凝脂,手似柔荑,真真美极了!” “哎,我八大姨的小叔的朋友的儿子在无极宗当弟子,他告诉我说啊,那两位神明相貌英武,清俊高绝,浑身上下都冒着金光!” “你这谁谁谁的儿子在无极宗干什么啊?”有人忍不住问。 “……杂役弟子。” “切……”周围人纷纷起哄。 “切什么切,无极宗的杂役弟子可比我们这些凡人风光多了,人家都踏入仙途了!”那人驳斥道。 钟无名和迦楼罗来到千山城的街市上,路边的凡人个个都在热火朝天地讨论昨晚的神明下凡。 他们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 一旁有几个不知哪宗哪派的弟子听到这些话脸上露出无比鄙夷的神情。 “果然凡人就是没见识。”有个弟子轻蔑道。 钟无名听见这话,同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使了个小绊子。 他俩走远后便听见后面此起彼伏的骂声。 “你推我干嘛!” “谁叫你踹我!” 几个弟子不受控制闹成一团。 钟无名见状嘴角微抬,脸上带了点真诚的笑意。他们今日没有施法改变容貌,露出了原来的样子。 钟无名背上的剑换成了金龙缠柄的乾宇剑,这剑虽然脆皮但是颜值的确高,衬得她整个人都意气风发了几分,加上嘴角这一点笑意,路人不禁频频朝她看过去。 但还是迦楼罗这一头红发吸睛,加上他赤金色的繁复衣袍和极尽锋锐的五官,路人只觉他像话本里走出来的桀骜小公子。 也就只有一旁的钟无名觉得他这一身穿得像个红苹果。 “哎!道友!那位红头发的道友你等等!”不远处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迦楼罗有些不耐地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一个长得像座小山,一看就是体修的大汉朝他拼命挥手。 第20章 嗨,谢美人! “你还记得我吗?我前两天和你打了擂台啊。”壮汉走了过来,声音浑厚,但是看起来格外憨厚。 迦楼罗盯了一会,才发现这是那天被他摔下台的傻大个。 他冷淡道:“什么事?” “嘿嘿,没什么事,就想和你交个朋友,那天和你打了之后我学到了很多东西。”壮汉笑得一脸淳朴,还憨憨地摸了摸自己的脑壳,带着点不好意思:“我叫高远山,你呢?” 他说完还伸出手来想和迦楼罗握一下。 但迦楼罗完全不领情,他一向对别人没什么耐心:“没兴趣。” 转身就要走。 倒是钟无名听见高远山这名字的时候挑了一下眉,这人好像是烈阳宗宗主的亲传弟子。 听说天赋挺高,早早就练成了金刚身。 钟无名和迦楼罗慢悠悠往无极宗那边走,而那个高远山不肯放弃,就委屈巴巴的跟在他们后头。 毕竟是体修,他的体格十分惊人,刚刚伸出来的巴掌都要比迦楼罗的手掌大上三四倍,说他像座小山完全不为过,本来就显眼,再加上他脸上格外违和的委屈神情,堪称这条街上的显眼包。 钟无名觉得有点好笑,烈阳宗本来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和凌霄宗勾搭在一起,同是一丘之貉,欺压小宗门,暗地里尽干些龌龊事,倒是不知道他们怎么养出这么个傻里傻气的大个儿。 入门大比是个统称,不同的宗门的入门大比内容都不一样。不过在参加各宗门的入门大比之前,必须要到无极宗山海峰的测灵石测试根骨,根骨达到一定标准才有参加入门大比的机会。 无极宗真不愧为修真界第一宗门,钟无名以前只能在外围看看它那恢宏大气的牌匾,没办法进来。现在可以进到里面,活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土包子似的四处看。 无极宗占地极广,分为十三个峰头,还有辽阔的后山地界,什么剑峰,丹峰,炼器峰乃至百兽峰都有,是个综合性极强的超大型宗门。 放眼望去皆是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琼楼玉宇,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美轮美奂的宫殿依山而建,翘起的飞檐上有着振翅欲飞的凤凰玉雕,不计其数的阶梯全由温润白玉所铺造。 袅袅雾气在空中升腾,隐隐约约,若即若离,不时还有白鹤仰颈振翅飞过,眼尖的钟无名还看见远处云层中有着一只软乎乎的云兽在玩耍。 相较于没见过世面的钟无名,迦楼罗显得格外淡然。 他们金翅大鹏一族最喜奇珍异宝,看见亮晶晶的宝物根本走不动路,每每都会想方设法弄到手里再装饰上去,所以他们的宫殿格外富丽堂皇,由无数珠宝堆砌而成。 无极宗这些大殿甚至在他眼里还有点寒酸。 “罗子,你看,他们杂役弟子住的房子要比咱住的要好哎。”钟无名在他耳边嘀咕。 迦楼罗朝旁边看了一眼,都是些颇具雅意的独栋小木屋,还有围起来的院子,里面的桃花开得灿烂。 ……确实。 忘了自个现在是穷鬼了。 “哎!站住!你们不能进!” 钟无名和迦楼罗走到山海峰入口的时候被拦住了。 为了公平起见和出于一些安全因素的考虑,这里是由仙盟派来的各宗门弟子守着,不仅仅是无极宗的弟子。 钟无名他们面前站的便是一位凌霄宗的弟子。 一般修士都没见过钟无名的模样,但是凌霄宗的弟子个个都是认得她的,一提起她便咬牙切齿。 只见这个凌霄宗弟子态度轻蔑,抽出别在腰间的剑,刷的一声将剑拔出,锋利剑尖直指钟无名两人。 “你们两个与狗不得入内。” 钟无名看着停在她面前几寸远的冰冷剑尖,笑了笑不说话。 顺手拉住正欲爆发的迦楼罗。 要是在这里打起来那可就真的不能进了。 跟了他们一路的高远山这时也走上来,看到他们这剑拔弩张的阵势,上前用小山般的身子将他们两方隔开。 他也有些不乐意:“这里哪有这样的规矩?” 凌霄宗弟子冷笑:“我说不能进就是不能进,我的话就是规矩。” “你这人怎么能这样!”高远山老实巴交的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眼睛瞪得大大的,带着点火气。 钟无名倒是没理会面前这两人在吵什么,因为她看见了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举起爪子朝那人挥了挥:“嗨,谢美……谢道友!” 谢寻幽听师兄说师父这次要亲自主持山海峰的根骨测试,这会正匆匆往那边赶过去。 结果听见一声熟悉的叫唤,身体快于脑子,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钟无名:……啊,大可不必。 看来真的是被昨天那一扑吓到了。 谢寻幽也觉有些尴尬,看见钟无名那边好像起了争执,朝他们走了过去。 他刚刚走近,便听见守着的那个凌霄宗弟子趾高气昂地指着钟无名说:“她算是个什么东西!” 谢寻幽好看的眉眼一下子皱起来了。 他长得风华绝代,但是脸上总是没什么表情,让人望而却步。可一旦他沉着眉眼,目光就像携着风霜雨雪,要将人冻死。 他道:“你再说一遍。” 那个凌霄宗弟子正骂的上头,得意的不行,这会听见身后竟有人敢拆他台子,愤愤地扭过头去。 结果就对上了谢寻幽冰冷的目光。 那一声呵斥就这么梗在了喉头里。 凌霄宗弟子呼吸一滞,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僵硬着扭回头看着钟无名等人:“你们……进……进去。” 高远山走过他身边的时候还故意撞了他一下:“哼。” 钟无名几个终于跟着谢寻幽进了山海峰,刚刚那个凌霄宗弟子也被撤了下去。 山海峰顶上是个极其宽阔的平台,在四周还修建了供人们坐着围观的层层观众席,中央立着一个几丈高的巨石,看起来玲珑剔透,晶莹夺目,大概就是那个有名的测灵石。 要参加入门大比的人都汇到了山海峰上,熙熙攘攘的一片人海。 谢寻幽没跟着他们走多久就急匆匆告辞离开,高远山也依依不舍离开去找他师兄弟们。 等到后面钟无名和迦楼罗也被人群给冲散了。 迦楼罗站在平台中间的空地处,拧着眉往旁边寻找着钟无名的身影。 但等他望向观众台的某处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的手不自觉握紧,但还是装作无事发生一般收回视线。 龙族的人还是找到这来了。 真是些寻了味儿就跑过来的狗。 第21章 七夕番外 这章是七夕番外啦。 想看剧情的宝子们可以跳过这一章。 谢寻幽是被一阵浓郁的香菇粥味给香醒的。 他慢慢整理好自己有些凌乱的中衣,再将乱七八糟的床铺重新铺了一遍,而后披上外衣,悠悠朝外边走出去。 七月经常有雨,清晨的空气总是清新又凉快,他们的院子里种了不少茉莉,纯白如雪的花瓣极尽绽放,微风一吹便香气满园。 但就算这样也遮不住钟无名煮粥的香味。 谢寻幽倚着门框,一头缎绸似的墨发披散下来,中衣的领口微微敞开,如玉的项颈上有几个痕迹颇深的小草莓。 他眉眼弯弯,脸上噙着笑,温柔地看着一大早就在厨房里忙活做早饭的钟无名。 钟无名穿着围裙在厨房里揉着面团,这会抬起头来也看见了倚在门上的谢寻幽。 “阿幽,你醒啦!”她脸上沾了点面粉,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那双桃花眼在清晨的熹光中显得专注又深情,“你先去洗漱一下,早饭就快好了。” 他们下到凡间已经有好几个月了,虽然像他们这般的神仙不吃不喝不睡都不会有任何问题,只需要施个法就能搞定所有事,但他们还是更乐意像凡间这些平平凡凡的夫妻一样。 自己动手去做饭做家务,闲时种些花草,再酿上几壶酒。 谢寻幽开口说了声好,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的不行。 他像是想到了些什么,脸上浮现出几缕红晕,转身回了房内洗漱。 钟无名本来厨艺就好,最近还在和附近的一个厨修学艺,即使是最普通的香菇粥做出来也让人胃口大开。 切成碎丁的香菇口感软糯,粥的咸淡也刚刚好,一口下去满满都是浓郁的蘑菇香味,上头再加上点小葱碎,反正钟无名觉得自己能吃上好几碗。 谢寻幽也格外喜欢香菇粥,胃口一向不怎么好的他都喝上了两碗。 钟无名记得谢寻幽刚醒过来那时候的形销骨立,这会儿人已经被她好吃好喝养得有了些肉,再不会像以前那样看起来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跑。 她一只手撑着脸,笑眯眯地看着谢寻幽,像是要用温柔的目光将他的模样一笔一划,永永久久地刻进她的心底里。 谢寻幽被钟无名看得脸热,轻轻咳了一声岔开话题:“刚刚你在厨房里做些什么啊?” “今天是七夕啊,七夕当然要做巧果了。” “七夕是?”谢寻幽一脸茫然地看向钟无名,他从来没过过这个节日。 钟无名这会也想起来在修真界根本没有七夕这个节日。 她笑着和谢寻幽说:“七夕节源于很久以前女子们穿针乞巧的习俗,后来人们将牛宿和女宿分别称为牛郎和织女,慢慢就有了牛郎织女七夕鹊桥相会的传说,七夕逐渐演变成情侣之间的节日。” 她还特意在情侣二字处加重语气,掀起眼帘用双水光潋滟的眸子看谢寻幽,无端带上了点别的意味。 “……我去洗碗。” 谢寻幽拒绝接受信号,收拾好所有碗筷走到厨房里洗碗,顺便又把厨房里的厨具分门别类放置好。 等他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就看到钟无名斜倚在屋内的美人榻上。 她着一袭松松散散的金云纹黑色衣袍,青丝曳地,眸子半掀,谪仙般的脸上挂着浅笑,朝谢寻幽勾了勾手。 慵懒道:“老婆,来按摩吗?” 每次那什么之后,钟无名都会给他按摩,其实神明之躯抗造得很,按摩不过是道侣间一点点趣味罢了。 钟无名给谢寻幽让了点位置,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她将他圈在怀里,双手搭在他的腰上替他轻轻缓缓地揉着。 钟无名按摩的技术很好,不轻不重但是格外到位,谢寻幽靠在她身上舒服得睡意上涌。 结果钟无名将下颌搁在他的肩头处,坏心眼地和他咬耳朵:“抱歉,昨天是我过分了。” 她说话时喷出的热气酥了谢寻幽半边脸,他恼羞成怒,忍不住给钟无名来了一肘子。 “哎哟!”钟无名捂住下肋,夸张地叫唤,“谢寻幽家暴啦!我要让别人都知道你这……” 谢寻幽扭头给了她一眼刀。 钟无名立马老实:“你这……你这高山景行不同流俗的翩翩君子。” 谢寻幽哼了一声,扭过头留了个后脑勺给她。 钟无名老实揉了一会又开始作妖:“寻幽——阿幽——老婆——我真的疼,我这心里特别疼,真的,不信你看看。” 谢寻幽被她闹得不行,整个人翻过身来,澄澈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心疼啊?那你这大概是虚的,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这三界第一,啧啧,不太行。” 钟无名立马炸毛,手伸到谢寻幽的咯吱窝下挠痒痒:“我行不行你昨晚不是才试过了嘛。” 谢寻幽笑着躲开,钟无名穷追不舍。 “说!我行不行!” “……不行!” 两人笑着在榻上打闹了好一会。 凡间的七夕节过得很热闹,晚上有灯会,于是在华灯初上之际,钟无名和谢寻幽出了家门。 出门前谢寻幽还特意将钟无名弄好的那些香香酥酥的巧果装在精致的小锦囊里,一人腰间挂上一个小锦囊,走在路上的时候可以吃。 夜市上灯笼如昼,鹅黄色的灯笼照亮整条街道,在夜幕之中熠熠生辉,像是星星点点的银河。 街上都是些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街边还有着各式各样的摊位,生意格外火爆,这里的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钟无名和谢寻幽十指紧扣,悠悠地走在街上。 周围有很多戴着面具的男男女女们,谢寻幽看到不远处有个卖面具的摊子,不由问道:“我们要去买个面具带上吗?” 钟无名歪头问他:“你想要吗?” 谢寻幽觉得戴不戴都无所谓,将问题踢了回去:“你呢?” 钟无名笑着摇摇头:“我不太想要。” 谢寻幽投来疑惑的眼神。 钟无名同他解释:“他们之所以戴上面具,是为了求姻缘。面具隐藏了他们的身份,一对伴侣要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身处茫茫人海中还能相互看对了眼,这就是一段非常美好的缘分。” “可我不需要这样的缘分了啊,我已经有了你了。” 谢寻幽听见这话,心脏好像被一个小锤子轻轻砸了下,又酥又软,与她相扣的手握的更紧了些。 钟无名无瑕的脸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她抬起那双快要将人溺死在里头的桃花眼,目光落在谢寻幽如玉的脸庞上。 “最重要的是,我想看着你的脸啊。” 桃花眼看狗都深情这话是绝对没错的,钟无名平日总是有意掩盖住她这双蛊惑至极的眸子,可一旦她表露出那种极为深情的神色,被她望着的人脑海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 与她一同沉浮溺毙,无论她是深渊还是天堂。 谢寻幽细长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没忍住伸出手去将钟无名的眼睛遮住。 “……我也是。”他轻声道。 我也想看着你的脸,牵着你的手,从青丝到白头,直至岁月的尽头。 两人一同走到了河边,提上了两盏花灯。 钟无名稍加思索,往自己的花灯上写下:“我佑谢寻幽岁岁年年平安喜乐。” 放花灯无非是寻求神的庇佑,可他们不需要,他们本身就是神明。 钟无名咳了几声,悄咪咪往谢寻幽那边瞥,想看看他写了什么。 谢寻幽早就发现她的小动作,提笔写下:“我佑钟无名年年岁岁长宁无忧。” 抬起头便对上钟无名笑得跟花似的脸蛋。 两人放了花灯后一直沿着河边走,一直走到没什么人的地方。 “嘭——”的一声,对岸放起了烟花,五颜六色姹紫嫣红的烟花升腾而起,于空中怒放,璀璨又绚丽。 明明灭灭的火光映照在钟无名脸上,她笑着朝谢寻幽说:“七夕节快乐!” “你也是。七夕快乐。” 第22章 祖宗,让开啊! “妹妹,考虑一下加入我们合欢宗吗?” “你这脸蛋可特别适合!” 钟无名本来也在找着迦楼罗的身影,结果路上被一群合欢宗女弟子给拉住了。 她们见到她身上也没穿有什么宗门的弟子服,再加上钟无名将自己元婴期的气息隐匿得极好,便让她们误以为她是来测灵根的凡人。 一般那些长得极好的凡人根骨都不错,钟无名这脸蛋一看就不像是普通人。 几个合欢宗弟子起了招揽的心思。 她们扭着杨柳般的腰肢,娇笑着上前将钟无名团团围住。 合欢宗的姑娘们个个身姿婀娜,面容娇俏,一举一动都带着些惑人的意味,身上的铃铛和玉镯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身上香风阵阵。 钟无名实在招架不住。 “哟,妹妹这皮肤真当细腻。”面前一个额点花钿眉如远山的仙子轻轻柔柔地握住钟无名的手腕摩挲了一阵,但摸到她掌心的时候不住挑了一下眉,“就是这手上茧子多了些。” “无妨,我们合欢宗有秘制的膏药,分分钟让你这手变得比鸡蛋还要滑!” 钟无名轻轻抽出手来,摇了摇头拒绝道:“姐姐们的心意我领会了,可我早就入了宗门。” 这会儿这群合欢宗弟子也注意到了她身后背着的剑,刚刚的注意力就只放在她的脸蛋上。 没办法啊,她这冷冷清清却又带着一点柔和的脸蛋实在招人。 有个头上梳着两个小髻,充满着少女娇憨的仙子趁钟无名不注意,上前掐了一把她的腰。 捂嘴笑道:“哎呀,打打杀杀的多不优雅啊。进了宗门也没关系啊,只要你愿意,合欢宗的大门就常打开!” 这一掐把钟无名吓了一愣,她双手交叉捂住胸口,往后退了一步,一双桃花眼清澈又无辜。 这群合欢宗弟子见到钟无名面皮这么薄,没忍住都纷纷上前调笑她。 钟无名是个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的家伙。 要是这群仙子个个都拿着大锤斧头追着她打,那她肯定不会手下留情,但是这些姐姐们个个笑靥如花,也没有什么恶意,单纯想要调戏一下她。 这样就算来一打钟无名也招架不住啊。 合欢宗的弟子们摸摸这又摸摸那,掐掐她的腰又掐掐她的脸。 钟无名本来就身形高挑,比这些仙子们都高上半个头,这会儿只得放低身子,无奈地让她们捏自己的脸。 “呀,妹妹有腹肌啊。” “真的吗!让我摸摸!” 合欢宗仙子们个个芳馨满体,玉体香肌,钟无名默默捂住自己被她们体香熏得微红的脸。 “前面的道友们!让让!让让啊!” 不远处传来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只见一个炼器宗的弟子骑在一个跑得奇快,四蹄着火的木驴上,脸上满是惊恐,喊得撕心裂肺:“我控制不住这个东西了啊!快让让!快让开!!!” 平台中间的空地处人山人海,而宗门弟子一般都到了观众席上,空地上大多是些凡人,现在都纷纷给这木驴让开一条道来。 合欢宗的几个女弟子被这炼器宗弟子的嘶吼吓了一跳,见他朝她们冲了过来,身体快于脑子就往一边躲去。 中间就只剩下个钟无名。 “道友——仙子——祖宗!!!你让开啊!!!”骑在木驴上的那人见到面前的人一动不动地愣在那,吓得吼破了音。 他这个神木火驴可不是闹着玩的,上品法器,金丹期修士都受不了这一撞! 钟无名眯了眯眼,还是站那像根桩子似的不动。 方巽眼见着木驴就要撞上人,已经捂脸不敢再看,想着自己这器修生涯还没开始就到头了。 不仅道心会受损,以后他就算是成了器修大能,也抹不掉自己曾经练的一个神木火驴把人撞残的污点。 他就应该听他爹的话,好好留在炼器宗,不跟着师兄师姐们一起出来撒欢!他真傻,真的! 可想象中的事故并没有发生。 钟无名在旁人的惊呼声中,潇洒地翻身上了驴! 方巽觉得自己的小心脏实在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但凡更脆上几分下一秒就要暴毙! 他后知后觉:“不是,道友你上我驴干嘛!” 还能干嘛,躲开那几个洪水猛兽般的合欢宗弟子呗。 钟无名正愁没法脱身,这可不让她逮着了机会,前面的人都让了道,还能让这驴再跑远点。 神木火驴载着两个人又往前跑上了百米,方巽一路上大呼小叫,而钟无名稳稳端坐在后头。 她看着也差不多了,施法准备让这驴停下。指尖凝出几道幽蓝色雷电,她往身下的驴背一拍。 结果不知是力道大了还是什么,这神木火驴就在她这么一掌下成了灰。 方巽全然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屁股下就突然没了支撑,整个人掉到了地上,还因为惯性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身上的湖蓝色云纹弟子袍沾满了灰尘。 他呆愣愣坐在地上,眸子里满是茫然,还有点婴儿肥的脸上也脏兮兮的。 他有点反应不过来。 钟无名稳稳落地,她五味杂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下一秒便毫不犹豫溜进一旁的人群中。 要她赔钱是不可能的! 方巽再次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神火木驴没了,成了灰了。 呜呜呜,这可是他花了一个月辛辛苦苦炼制出来的啊!上品法器啊! 但是他想到起码没撞伤什么人,也还能勉勉强强接受。 毕竟法宝没了还能再练,伤了人可就不行。 “师弟,你没事!”这会儿炼器宗的几位师兄师姐也找了过来,见到方巽没什么事,也没闯下大祸,这才将心放回肚子里。 不然他们不知道回去怎么跟宗主交代啊。 方巽一起身就嚷嚷着要找恩人。 可他的恩人早不知跑哪去了。 第23章 别怕,我来了 空地面积实在广阔,就连刚刚的神火木驴都没造成多大的关注,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人,视野全然受限,而且这里还禁飞,钟无名只得走上观众席。 等她爬到最高一层的时候,往下看去这才有了点大道万千,修真门派无数的实感。 各门各派的弟子服都不同,就连弟子们的精神面貌都不同,放眼望去让人眼花缭乱。合欢宗的弟子们花枝招展,儒修弟子则都是一袭纯白色长袍,画修的服饰上都有着一幅落日远山图…… 有些门派的弟子格外紧绷,神色肃穆,但也有些门派的弟子格外放松,彼此之间勾肩搭背。 钟无名这些都收归眼底。 她虽到北俱卢洲也有一年的时间,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在逃亡,很多宗门都没见过,也没参加过这样的盛事。 师父说的不错,她的确要敞开胸怀来真切地看看这修真界。 钟无名站在那儿,颇有些兴趣地打量着各个宗门。 她看到不远处有个穿的挺奇怪的宗门,衣服上的花纹精致,上衣下摆,身上哪哪都戴着银饰,在阳光下布灵布灵的。 她绞尽脑汁也没想起有关这个宗门的记载,只得求助于站在她旁边好一阵子的道友。 问题刚问出她就后悔了。 刚刚都没看见,旁边的这位道友的眼睛前系上了白绫。 长得唇红齿白,可惜是个瞎子。 结果人家扭过头来,视线准确落在钟无名脸上,启唇道:“我不是瞎子。” “还有,刚刚那个是蛊修,常在深山里修行,很少出世。” “哦哦,多谢道友解惑。”钟无名脸皮厚,也不觉自己将面前这人错当瞎子尴尬。 试问有哪个正经人眼睛没毛病还会戴一条眼纱的? 认错很正常。 “道友也是来这里测根骨?”钟无名问。 这人身上穿着的也不是什么弟子服,修为大概是金丹中期,钟无名推己及人的觉得这人是不是和她一样来测根骨。 这人闻言倒是顿了一下,而后轻笑道:“不是,我是来做生意的。” 钟无名好奇:“可以问一下是什么生意吗?” 然后她就听见了一个大跌眼镜的回答,那人道:“我干赌庄的。” 钟无名朝他腰间看去,那里别着一枚玲珑镂空骰子。雕刻细致的兰花银制边框在外,里面包裹着红玛瑙般剔透的立方体骰子。 修真大道万千,有人以剑入道,也有人以音入道,以情入道……在这些主流的大道以外,也有人以杀入道,以偷入道,以赌入道…… 道道都有修炼到极致的宗师,但也有一些奇葩存在。 钟无名看到这标志性的骰子,认出来眼前这位就是以赌入道里大名鼎鼎的一位奇葩。 明明修赌道却不曾下场赌过,以兰花银骰为法宝的莫家二公子,莫有云。 她朝莫有云笑眯眯地施了一礼:“莫道友,幸会。” 莫有云也笑,面上温和,微勾起嘴角:“钟道友,幸会。” 钟无名脸上笑意不变,微微垂眸遮住眼底里的一丝丝惊奇,倒是不知她什么时候这么有名气了。 就连这个莫二公子都识得她。 “入门大比后一个月就是修真界大比,这种盛事可少不得来点小赌怡怡情,所以我这种闻风而动的商人便来了。” 钟无名笑笑,莫家现在在修真界如日中天,是鼎鼎有名的修真界第一家族,底下无数商行,倒是不知这莫家的二公子怎就需要做个“闻风而动”的商人了。 大概是因为他修炼的赌道。 “钟道友要不要也来上一注?”莫有云问。 钟无名眨了眨眼睛,没说话,只是沉默着掏出自己干瘪的灵石袋,拎起来就往外倒。 倒了半天才倒出来半颗下品灵石,没错,半颗,因为好多年前就碎了。 钟无名小心翼翼地捧着这半块下品灵石,抬起头用清澈的眸子看着莫有云:“这个可以吗?” 这回轮到莫有云沉默了。 “……一注最低一块下品灵石。” “……好叭。”钟无名又小心地将这半颗下品灵石放回灵石袋里,装作没看见莫二公子嘴上僵硬的笑。 钟无名还是记得自己要找迦楼罗的,按理说迦楼罗的发色还蛮显眼,站在高处应该很容易看得见,可她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都没找着他。 倒是看到了师兄师姐们。 他们施法遮住了面貌,毕竟他们的名声在修真界不算好,但钟无名还是一眼认出来了。 二师兄倚在大师兄身上睡得正香,而师姐坐在一旁举着镜子,细细整理着头上的发饰。 他们这是特意来陪她和迦楼罗测根骨。 而后莫有云便看见一旁的钟无名清清浅浅地笑了起来,阳光洒在她脸上,可以看到她脸庞上微陷进去的酒窝,这笑容可比刚刚真诚得多。 钟无名而后又往下边看了一遍,但还是没有迦楼罗的身影。 她便和莫有云告辞,沿着白玉石阶走了下去。 “等等。”莫有云突然叫住了她。 钟无名回头向上望去,只见莫有云背着一只手,身姿挺拔,垂首看着她,山风拂过他的发丝和遮在双眸前的白绫。 她总觉得这人的视线极具穿透力,直直越过系在眼前的白绫落在她身上,没有恶意,却让她有种奇怪的被关注感。 莫有云朝钟无名扔来一颗红玛瑙骰子,和他腰上别着的那颗有些像。 “做个朋友。” 钟无名愣了一下,想了想还是收下这颗骰子,而后取下背上的剑,把套在其上的木质剑鞘朝莫有云扔了过去。 这是剑修交友的礼节,赠送剑鞘。 “行。” 她从储物袋里拿出新剑鞘重新给乾宇剑套上,朝莫有云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莫有云就站在她背后看着她走远,眸中翻涌的情绪尽数被掩于眼纱之下。 钟无名走着走着,倒是也回过味儿来了,想到了些什么,暗自窃喜。 虽然莫有云对她示好很耐人寻味,但是,莫家有钱啊!莫二公子肯定也有钱啊! 那就意味着,嘿,她个穷鬼傍上了个有钱的大款朋友啊! 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指日可待! 钟无名仿佛看到坐拥金山银山的美好生活就在眼前,想想就有点小激动,那股懒劲就上来了,不想再到处去找,干脆在神识里唤了迦楼罗一声。 其实除了前几天那次擂台赛钟无名没忍住用神识喊了迦楼罗一声,他们之间很少会用神识交流。 由于契约的原因,他们在用神识交流的时候会达到共感,能体会到彼此当时的情绪。 钟无名事儿藏得多,不愿意让迦楼罗知道太多怕他担忧,于是他们之间神识的交流很少。 现下钟无名还蛮高兴,想着自己传递过去的情绪应该挺欣愉,就在神识里欢欢喜喜唤了迦楼罗一声。 可刚有回应的那一瞬间,钟无名的笑便凝在了脸上。 所有的欢喜都因为迦楼罗那边传递过来的窒息感觉,散了个干干净净。 她体会到一股深深的绝望和害怕,就像是在黑暗中的无数次挣扎尽数化作了无用的悲鸣,被困在深渊之下竭尽全力也无力回天。 希望被彻底掩埋,念想被无情打碎。 迦楼罗平日里总是都是一副高傲冷酷的模样,但也就是看起来这般,更多的是口嫌体正直。 旁人可能觉得迦楼罗暴躁又易怒,太过桀骜,但钟无名还挺喜欢他这个样子,神鸟可不就是要高傲些? 迦楼罗的高傲在钟无名眼里是耀眼的,因为这总会让她觉得迦楼罗走出了当年的阴影。 可是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并没有。 原来走不出当年的人不止是她啊。 钟无名顿在台阶之上,风吹得她内心发冷,阳光也挡不住蔓延到她身上的寒意。 身子里的寒意凝到了眉眼之上,她脸上的神情如墨般黑沉。 “楼罗,你在哪?” 好一阵子,嘶哑的声音才传了过来:“……山海峰入口。” 钟无名顿了一下,而后认认真真道:“别怕,我来了。” 第24章 钟无名,我是不是很没用 钟无名沉着眉眼,一路上风驰电掣赶过去。 刚到入口处便看见几个穿着华贵,头上还顶着角的龙族站在那儿得意的笑。 她想都没想,唰的一声抽出背后的剑,径直朝他们扔了过去! 剑出鞘的那一瞬间带上了万钧雷霆,在空中形成一条矫健的雷龙,威风凛凛,张牙舞爪! 山海峰入口处还有不少凡人准备进场,此时看到面前直直朝他们冲过来的游龙,纷纷被吓得尖叫起来! 但只见乾宇剑灵活地避过所有人,悬于其上的雷霆游龙咆哮着精准冲向那几个龙族,带起阵阵破风声! “道友,山海峰禁止斗殴!”一旁的几位无极宗弟子也被这变故吓了一跳。 而后他们就看见这把来势汹涌的剑一剑刺在了那几个龙族面前,插进了离他们几寸远的地上,带起滚滚尘烟。 “抱歉啊,剑太重了,我拿不稳。”钟无名声音冰冷,笑得凉薄,“这不是没伤到人吗。” 尘烟散去,敖应城挥袖散去刚刚凝聚起来的保护罩,他丝毫没受到钟无名那一剑的影响,连站的位置都没变过,倒是他旁边的几个一连退了好几步。 他身穿一身缀满宝石的华贵长袍,一头淡蓝色的长发披散下来,头上强壮的龙角标志着他的尊贵和实力。可在他的侧颈处却有着一条狰狞的疤痕一直延续到下颌,格外显眼。 他非笑似笑地抬眸和钟无名对视,极具侵略性的眼睛暴露了他的本性,夹杂着暴虐和邪恶,看向钟无名的目光就像是在打量一件新奇的玩意儿。 钟无名全然不惧,扯着嘴角,一双桃花眼下压,露出极为犀利的神色,就那么和敖应城对峙着。 而后她突然抬起长腿朝他们走了过去。 敖应城挑了挑眉,觉得还有点意思。 一旁的无极宗弟子见状连忙上前拦住钟无名:“道友!斗殴是要取消入场资格的!” 钟无名脸上没什么表情,缓缓开口:“我这不是把剑丢那了吗,去捡回来而已。” 而后几位无极宗弟子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了。 钟无名就这么一步步走到这几位龙族面前。 她拔起插在地上的乾宇剑,随手挽了一个凌厉的剑花,没把剑背回背上而是握在了手里。 她抬眸直视眼前这几个龙族,冷声道:“给我让开!” “区区元婴期修士也敢这样和我们说话!”一个绿头发的龙族怒火中烧,拿起腰上别着的鞭子就想往钟无名身上抽去。 结果被敖应城拦住了,他舔了舔嘴唇,神色不明:“让她过去。” 一旁的几个龙族就算再不乐意,也只得给钟无名让开了道。 钟无名就这么拎着剑从他们中间穿了过去。 敖应城看着钟无名的背影,笑得张狂邪肆。 迦楼罗是逃不出他们手掌心的。 这可是他调教了十几年的玩具。 迦楼罗微弯着腰,低垂着头,赤色的长马尾从身侧垂落,脸上满是汗滴,有些还顺着鼻尖落到了地上。 他颤着身子一手扶住墙,全凭意志力撑住自己不软倒在地。 他此刻一点都不像是高傲睥睨的神鸟,倒像是个折翅的蝴蝶。 钟无名忍住心头暴虐的冲动,收剑回鞘,朝迦楼罗快步走去。 她一把将摇摇欲坠的迦楼罗扶住,起初迦楼罗竟然挣扎了起来,而后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放心地将自己的重量压在钟无名身上。 “楼罗?迦楼罗?”钟无名唤了一声。 迦楼罗好像根本没了意识,只是抬起了泛红的眸子,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里面没有任何光彩。 他呼吸急促,像是被困在了什么噩梦里。 很明显是被魇住了。 钟无名知道龙族有些类似于恫吓的技能,可以唤起人心深处最不堪回首的记忆。 她一手搂住迦楼罗的肩膀,一手放在他额头上,雷灵力顺着他印堂进入灵台深处,将里面搅风搅雨的雾气灭了个干净。 迦楼罗的眸子这才慢慢恢复了一点光彩。 他有些恍惚,浑身没什么力气,模模糊糊间看到钟无名关切的眼神。 “钟无名。”他喊了一声。 “嗯。”钟无名垂眸应他。 迦楼罗眨了眨眼,脑子现在是一团浆糊,好似为了确认眼前人的真实性,又喊了一声:“钟无名。” “我在。” 钟无名将迦楼罗的手扯过来搭在自己肩上,而后又伸出一只手环住他的肩,不管身后那几个龙族和无极宗弟子,就这么缓缓带他往前走。 她一路都不说话,迦楼罗也迷迷糊糊地跟着她走。 直到四下都没什么人的时候,钟无名忽然停了下来。 迦楼罗茫然地看着她,却突然被钟无名一把摁住脑袋,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他脑袋搁在钟无名肩上,听见她说:“别怕。” 他眼里的茫然像是一块脆弱不堪的冰面,被这两个字轻易打碎,往事潮水般涌来。 他想起了那暗无天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一十五年。 他被锁在最幽深的水牢里,被当作最下等的畜牲,龙族高兴时就将他拖出来羞辱,不高兴时就将他打得体无完肤,硬生生将他的骨头寸寸踩碎,一次又一次。 他眼睁睁地看着族人们一个又一个被敖应城这个神经在他面前分尸。 镣铐加身,亲人死绝,双翅尽断,一桩桩,一件件,将他的灵魂撕得粉碎。 他原本以为这十年来,过往已经成了云烟,伤口也痊愈得差不多了,再困难的事也能面对了。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么轻易就败在敖应城一个小小的魇术上。 不过是那么一点零星的记忆,就让他溃不成军。 原来一直都是他自欺欺人。 迦楼罗没忍住抱紧了些钟无名。 钟无名的肩膀很清瘦,也不宽阔,她自己也不过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却能给他一种可靠的感觉,像是在深渊行走时腰间缠着的坚韧的绳子,让人敢大胆往前走。 钟无名知道一切的言语再迦楼罗面前都是苍白的,于是她选择给他一个拥抱。 他们就像是冰天雪地里抱团取暖的旅人。 迦楼罗缓了好一阵子,忽然轻声问:“钟无名,我是不是很没用?” 第25章 我把你当兄弟,当亲人! 是不是因为我这么没用,所以眼睁睁地看着族人们死在我面前,所以你不肯向我交付信任和后背,所以……再怎么努力也跨不过这道坎。 迦楼罗的声音很轻,像是能被一阵风轻易吹走。 钟无名见过各种模样的迦楼罗。 他同黑衣人搏斗时即便血肉模糊也有着最为坚韧的目光,在幽谷明明无法支撑也还是一声不吭地挡在她身前,就连当年他翅膀齐根而断,通身都是血时仍是桀骜不驯地放着狠话。 她从未见过他这般脆弱的模样。 迦楼罗很少同她提及往事,但是钟无名再和他这十年的相处中,也能拼凑出个大概来。 她缓缓道:“你怎么可能没用呢?” “没用的人怎么会有毅力熬过那十几年,怎么会有勇气从头来过修炼灵力?” 迦楼罗闻言睫毛颤了颤。 钟无名松开他,握住他的肩,一双幽深的桃花眼直直看进他红宝石般的眸子里。 “你是我见过的最为勇敢的人。” 迦楼罗敢于向所有人展示他最锋利的一面,而她只敢藏于面具之下。 他在经过无数惨无人道的折磨后,却还能有颗赤诚良善的心,即使是见到路边的小小乞儿,也会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扔给他一些钱,而后若无其事地离开。 “……你不觉得我很懦弱吗,甚至对有着深仇大怨的死敌都会感到害怕。”迦楼罗耷拉着眉眼,移开视线。 “你以为我就不怕了吗?”钟无名反问他,“你知道吗,那时我对上邓延有着十足的把握,但我握剑的手仍是在抖,我也在真切的害怕。” “我午夜梦回时每每都是那张狞笑着的刀疤脸,我怕他怕得不行!” “可我知道再怕也得上!”钟无名眉眼变得犀利,“修道不就是这样吗,直面恐惧,直面一切艰难险阻,逆天而行!” 这话既是对迦楼罗讲,也是在对她自己讲。 迦楼罗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骨头碎了能再生,无论多深的伤只要没死也能痊愈,傲骨易折但是又难折。”钟无名认真道,“迦楼罗,你那根傲骨没断,它顽强着一次又一次挺立到了现在,你没什么怯懦的。” 钟无名握着迦楼罗肩膀的手感受到了他微颤的身子。 “我钟无名把你当兄弟,当亲人。”她又加了一把火,“所以,一起吗?” 一起去直面过往,去治愈伤痛,去报仇雪恨。 迦楼罗听到钟无名说将他当兄弟当亲人的时候,无疑是动容的。他感觉好似有那么一股力量从钟无名握着他肩的手一直传遍了他的全身。 驱散了阴霾。 他垂着眸子缓了一会,而后轻轻推了钟无名一把。 闷声道:“脏死了,离我远点。” 钟无名刚刚那一剑弄出来的尘沙沾了不少在她身上,这一抱可就让迦楼罗的宝贝袍子遭了殃。 钟无名就只是看着他笑,短暂地摘下了她的面具,极尽锋锐的五官和全无遮掩的侵略气场,让她看起来像一把势不可挡的利剑。 直到此刻,她才像是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人。 她桃花眼犀利得像双狼眸:“去测根骨吗?” “去让他们看看金翅大鹏一族还有火种在。” ………… “你们去哪了?” 顾行舟敏锐地感觉到走过来的钟无名和迦楼罗戾气很重。 钟无名在他们旁边找了块位置坐下,脸上看不出情绪:“遇上几个不长眼的东西而已。” 陆朝云没骨头似的倚在大师兄身上,揉了揉眼,听见这话掀开眸子:“要我们去解决吗?” “我们可是邪宗,做事只顾自己高兴的。” 柳向晚悠悠地摇着团扇:“大乘期的我们三个一起上应该能对付,再往上就得叫师父了。” 钟无名听见这话弯了弯嘴角,看向站一旁的迦楼罗。 迦楼罗垂着眸子:“不用,我自己能搞定。” 仇总得自己亲自去报,况且,龙族这个庞然大物,暂时不是他们无上门这几个人可以对付的。 这会儿周围响起了阵阵激越的锣鼓声,声声震天,听得在场的人心潮澎湃。 而后便响起了清冽的笛音,激烈高昂,与鼓声一应一和。 在凡人们的惊呼声中,无数仙子们手持花篮悬于山海峰之上起舞,身姿飘逸,矫若游龙,携着丝丝灵力的花瓣随她们的动作轻轻柔柔地落到地面上来, 有人好奇的将花瓣接在手里,身上便由内而外散发出馥郁的花香。 只见一位神色肃穆,长相十分端正的大能前辈背着手凌空而来,他脚下是朵透明的巨型莲花,极美的花瓣在阳光下折射出梦幻的色彩。 他头戴金冠,身穿无极宗白金色的长老服,周身气息内敛,长期处于高位让他看起来格外威严,气度非凡。 他旁边分别侍立着林无愁和谢寻幽两位弟子。 林无愁不似平日里的吊儿郎当,脸上也多了几分认真,墨发一丝不苟地束起,唯留额边两条长直飘逸的刘海,一双凤眸微微下压,腰配长剑,身如鹤立。 谢寻幽脸上神情淡淡却难掩风华,衣袂在空中如云般浮动,风骨如月,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从墨画里走出来的如玉公子,雅秀清拔。 想必这位庄严的前辈就是无极宗声名远扬的太上长老无极道人。 不过钟无名怎么看怎么怪,莫名觉得这样一位严肃的老头和脚下的布灵布灵大花的组合有点滑稽。 她憋着没笑出声,毕竟……笑话她这位二师伯有点不大厚道。 无极道人同两位弟子稳稳落到主台之上,他向来不爱啰嗦些废话,直奔主题。 只见他一挥袖,如海般浩瀚无边的灵力尽数涌出,盘绕于中央的测灵石周身。 众人便见测灵石刹那间光芒大作,里面蔓延遍布的晶纹齐齐发出光来。 无极道人收回手,惜字如金道:“开始。” 雄浑的灵力将声音送到山海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如雷贯耳。 “开场子了。”钟无名搂着迦楼罗的肩,笑出一口大白牙:“走走走!” 下面空地上等待着测试灵根的凡人已经在仙盟的安排下排起了长龙。 钟无名两人从观众席往下面空地走,像他们这种就只能坠在队伍的最后头。 钟无名想了想朝迦楼罗道:“你在我前头!” “……行。” 第26章 神鸟 测灵根的时候,人们只需要将手按于测灵石之上,沉下心神体悟从测灵石上传来的一丝灵力,便可以根据测灵石发出光芒的强度和颜色来判断根骨。 光芒越亮则意味着灵根等级更高,灵根等级从次到好一般分为黄,玄,地,天和极为罕见的极品。 拥有极品灵根或者特殊体质的人甚至可以引发天地异象。 当年既有着极品光灵根又有着无垢之体的谢寻幽在测根骨时,光灵根直接使黑夜里的整个千山城亮如白昼,而后又因为无垢之体,半个修真界都下了一夜的皑皑大雪。 第二日人们起床时才发现本来一尺厚的白雪在日光下迅速消融,而眼之所及的地方都变得洁净一新,一尘不染,甚至使人们的心境都澄澈了几分,不少修士由此进了阶,这件奇事直到现在还在被人们津津乐道。 根骨极佳的人确实少,但是来测试的人基数足够大,总有那么几个耀眼的存在,这也是各宗门都重视灵根测试的原因。 除了人才辈出的无极宗和臭名昭着的无上门,其他各个宗门都想着能招到那么一两个天系灵根的好苗子来壮大自身。 别说百年难遇的极品灵根,天系灵根也是极其难得,一个上午上万人的测试不过才有那么十几个天系以上的灵根。 而且个个都出身于修真界里的大家族,接受着最好的资源。 这些测试的人里更多还是连灵根都没有的彻彻底底的凡人。 在队尾的钟无名和迦楼罗已经看见了好几个人声泪俱下地哀求一旁的无极宗弟子再给一次测试的机会,而后被人拖了出去,一路上痛哭流涕。 凡人要想踏上仙途实在是件难事。 不过钟无名倒是见到一个……呃……怎么说,不一样的烟火。 这人一个猛扑直接抱住无极宗弟子的腿,跪在他面前哭的撕心裂肺,诉说自己是如何经历千难万险才来到这里,又承载了多少人的希冀,给自己立了个悲情又坚韧还是全村的希望的伟光正人设。 那个无极宗弟子不谙世事,被这个人讲得动容,眼眶红了大半,那人见状哭得愈加悲恸,像是要把一颗心都要剖出来给他看。 钟无名在一旁看得挑眉,没认错的话,这哭天抢地的人好像是千山城街市里唯一一个比她还闲的王二麻子啊。 游手好闲,欺压邻里还殴打母亲。 她微微动了动背在身后的手指,一张真话符便化作流光直直打进了这王二麻子的身体里。 而后只见他上一秒还在讲着他如何三打老虎精,奋不顾身虎口救母,下一秒就脱口而出—— “嘿,这些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公子哥儿就是好骗!” 无极宗弟子听见这话也回过神来了,脸色黑沉,也不顾这小混混的哭嚎,直接将他一把扔出山海峰。 他回来时的脸还有点红,要是被别的师兄师姐知道他被一个二混子唬住,肯定要笑话他个几百年! 但他还是没忘了和一旁的钟无名道谢。 钟无名摆摆手:“你要真想谢我就让我离开一会儿,我保证按时回来。” 无极宗弟子没松口:“道友抱歉,规矩不可以违反。进来排队的人在测试完之前都不允许擅自离开队伍。” “你们怎么都不讲些人情事理?人有三急啊。” 无极宗弟子觑她:“别人我倒是可以理解,可你也是个修士了,你还有三急这个东西?” 这队里也就面前这两个都成了修士还来测灵根。 “打住,够了。”钟无名抹了一把脸,“我不离开了行。” 天知道她多后悔一开场就兴冲冲拽着迦楼罗来排队! 队伍又长又臭,虽说测试得也蛮快,但架不住人多啊,她都站着晒了一上午的大太阳了!冬阳猛如虎,可初春的阳光也好不到哪去! 前面站着的迦楼罗这会儿看起来面色也不好,说不定他正在暗戳戳想着弄死龙族的一百零八种方法。 钟无名也没敢上前打扰,就顶着一张苦瓜脸苦哈哈地跟在后头。 这一等就到了黄昏。 日暮西斜,队里已经没了什么人,按之前的情况来说,这时各宗门的人都差不多走光了,但是此时的观众台都齐齐坐满了人。 无他,因为无极道人此刻都还端坐在高台之上等着。 之前来主持测试灵根的大能前辈一般都是开场没多久便离开了山海峰,可赫赫有名的无极道人却在这里从上午一直等到了傍晚。 各宗门的人也好奇无极道人到底在等谁,说不定后面还有惊喜出现,人人都这般想着,所以竟无一个修士离场。 结果后面连着全是些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凡人,除了一个废灵根其他连灵根都没有。 直到一个红发的少年踏上了那几阶台阶。 终于轮到迦楼罗了。 落日如碎金,暮色飘渺,如同浅金色的细流淌过他红色的长发和赤金色的衣袍,他眉眼低沉,一步步走上台阶,而后回头朝钟无名看了一眼。 钟无名嘴角微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她身后是余辉脉脉,斜阳照在她脸上,映入了她的眸子里,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神采飞扬。 迦楼罗扭过头来,继续往前走,他坚定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了测灵石上。 无数炽热的灵力浮现于他周身,而后争先恐后涌入测灵石之中! 人们只见这测灵石一下子迸发出极耀眼的光芒,四周的温度霎那间变得格外炙热,滚滚热浪猛然袭来,就像是落日坠到了其间! 坐在前排的不少修士周身连护体金光都显现了出来,抵挡这来势凶猛焚毁一切的灼热! 敖应城坐在主台旁边的观众席上,翘着二郎腿,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 但忽然间,一声凌冽有力的鸟鸣在远方骤然响起,似有着撕破一切阻碍的强大威力! “你们快看!”不知谁喊了一声。 人们纷纷望了出去,而后都不住地屏住了呼吸,全场陷入寂静! 就连迦楼罗自己也不敢置信地望过去。 只见落日之处重新出现了一轮耀日,那就像是时间的流逝违背了规律,太阳刚刚落下便就要升起! 可那一轮耀日却以极快的速度朝他们飞了过来,于是人们便看见了,这不是太阳,而是一只庞大无比的神鸟! “这是……金翅大鹏!” 它通体耀金,黄金般的羽翼根根舒展,映出漫天的辉光,耀眼得无法让人直视! 它的竖瞳锐利无比,眸子像是太阳一般熠熠生辉,锋利异常的鸟喙如鲜血般艳红,一对强壮有力的爪子紧绷地弯曲着,像是无可战胜的至高者。 金翅大鹏飞到了山海峰上空,它的身子甚至大过半个山头! 不少修士甚至抑制不住自身的恐惧,腿软着想要往外跑去。 而迦楼罗不同,他在这只金翅大鹏身上感到无比的亲切,像是背井离乡的游子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亲人。 他往上飞去,直直迎上这一只庞然大物。 金翅大鹏也在打量着他。 他们之间的比对就像是日月和萤火。 迦楼罗忽然伸出手去,摸了一摸这只巨鸟脸颊上的一根羽毛。 只见这只人人惧怕的神鸟,就这么轻轻地,缓缓地,蹭了他一下。 第27章 英魄 底下的修士们都震惊地看着迦楼罗和这只神鸟之间称得上是亲昵的动作。 钟无名刚刚站得离迦楼罗近,新换上的金竹黑袍衣摆处又破了个洞,不过她毫不在意,只是仰头关切着上空的动静。 无极道人也只是站在主台之上观望,从神鸟出现到飞来山海峰上他都没有出过手,望向这只神鸟和迦楼罗的眼神甚至流露出丝丝的怀念。 谢寻幽站在无极道人身旁,这会儿也露出些微的震撼。他能看见这一只金翅大鹏能量纯粹到了极致,没有丝毫的杂糅和污浊,赤诚而热烈。 它散发出来的光芒甚至有着净化的力量,驱散所有的污秽与肮脏。 谢寻幽看见台下甚至有些人疼得狼狈地在地上打滚,丝丝缕缕的浊气从他们身上被蒸发出来,而后在这烈阳般的光照之下灰飞烟灭。 无极道人开了口:“寻幽,记住这些人背后的宗门,入门大比后立马带人去调查。” 他眉眼凌厉:“这修真界如今真的是乌烟瘴气。” 当真以为他们这些老家伙不管事了。 谢寻幽垂眸称是。 迦楼罗轻轻拂过神鸟脸上的金色羽毛,而神鸟就这么在空中悬停任由他触碰,一双如金轮般的眸子温柔地看着他,像是在照顾着族里最受宠的小辈。 迦楼罗知道这并不是一只真正的金翅大鹏,它虽然华美又威严,浑身上下都散发出金翅大鹏独有的威势,但它并没有肉身,整个身体只由能量构成。 他想起很久之前父亲跟他提过一嘴的族中圣物。 他们金翅大鹏一族的圣物和其他那些族群的不同,不是什么至尊的法器,珍贵至极的宝物,而是一块英魄。 父亲说这块英魄由千千万万金翅大鹏族人的魂魄组成,英勇的族人们的魂魄会在牺牲之后进入英魄里。 这块英魄承载着他们金翅大鹏一族至高无上的荣誉! 迦楼罗看着眼前这只由族中无数英魂凝聚而成的神鸟,一时间没法描述自己的感受。 无比想要靠近的亲切,隐隐约约的自豪感里却夹杂着那股子近乡情怯,和当年眼见着族人死在自己面前的悲愤,一切的一切都糅杂成内心的千回百转,五味杂陈。 迦楼罗看见眼前英魄化成的神鸟忽然扭头从身上啄下一根羽毛。 他微瞪着眼,看着这根羽毛化作流光尽数汇于他眉心之中。 他突然进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像是灵魂离了体,进入另外一个空间。 他拨开眼前的浓浓大雾。 却在下一瞬愣在了原地。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看见了他们金翅大鹏巨树成堆郁郁葱葱的族地,而这片宝地早在很久之前就被龙族毁于一旦。 他从未见过如此温和的太阳,暖阳之下,早就死去的族长爷爷坐在树下悠悠的欣赏着自己闪闪发光的各式收藏品,被龙族抓住不愿投降而自爆的小叔正没个正形地躺在巨树的枝桠上晃着腿。 迦楼罗的眼眶在看到不远处那两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时,止不住的泛红。 他像根桩子一样呆立在原地,看着他朝思暮想的父母朝他逆光而来。 父亲还是那一脸温和的模样,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母亲拎着她那杆长缨枪,同样笑得灿烂。 桀骜如迦楼罗,在父亲伸手替他整理有些凌乱的衣领时,没忍住一把抓住了父亲的手臂,哽咽道:“……怎么现在才来啊。” 我找你们找了好久啊。 久到成了狠狠扎进心里的一根尖刺,每每回想起都会引起针刺一般的疼。 母亲带着些茧子的手将他的头发揉得像个鸟巢:“好久不见啊,儿子。” “你这红毛还蛮好看的嘛。” 父亲微弯下腰,用手背抹了一把迦楼罗泛红的眸子,轻柔道:“怎么了?在外面受委屈了?” 迦楼罗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耷拉着眉眼点了点头。 他母亲闻言抬起她那把长缨枪,锋利至极的三棱刺在阳光下闪着摄人的寒光:“那你娘我这就替你讨回公道!” “别!”迦楼罗伸手一把拉住风风火火的母亲,“……你们别去,我会自己搞定的。” 他神情隐忍,抿着唇最后还是开了口:“你们再陪我一会行吗?” “让我再多看你们几眼,行吗?” 迦楼罗小时候就是个无法无天的纨绔,每每和父母争执,从来不肯向他们低头,此时挽留的话却脱口而出。 父亲和母亲相视一笑,这孩子倒是长大了。 父亲眉眼微弯,耐心地同迦楼罗道:“其实我们一直都在。” 他指尖朝下指向地面:“在这里。” 而后又轻轻指向迦楼罗的心脏:“也在这里。” 你目之所及,思之所向,我们一直都在。 他缓缓道:“所以这回就让我们替你讨个公道。” 小叔也从树上跳了下来,狠狠给愣着的迦楼罗的肩上来了一下,他一张俊俏的脸笑得肆意。 “楼罗就好好看着,我们金翅大鹏是怎么对付辣条的。” 山海峰上的修士就看到原本亲昵地蹭着迦楼罗的神鸟尖啸一声,突然朝他们俯冲了下来! 修士们被吓得往外逃窜,这个玩意压都能将他们压死! “太上长老,开保护大阵啊!”有人惊恐地喊道。 就连林无愁和谢寻幽都看了一眼自家师父,可无极道人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神鸟根本没有理会四处乱窜的人们,它的眼里只有主台旁边的那几个龙族,它张开锐利的大嘴,朝他们凶猛地袭去。 敖应城反应及时,摇身一变化做一条威风凛凛的巨龙飞腾而起,躲过了神鸟的袭击,而另外几个就没那么幸运了。 神鸟锋锐的爪子轻易地将剩下这几条龙坚硬的皮肤划破,它嘴里叼着一条,而底下的爪子各抓着一条。 只见它的爪子微微用力,底下那两条龙顿时被巨力捏碎了内脏,肠子顺着口腔就这么流了出来! 而后它举起两爪抓住嘴里这条龙的身体,用力一扯,直接将这条龙的头颅给扯了下来! 龙血洒在它的羽毛上,被极高的温度瞬间蒸发,它鲜红的鸟喙在血的衬托下愈发艳丽。 神鸟嫌弃地甩开嘴里的龙头,而后张开可遮住天幕的有力双翅,直上青天,直直朝敖应城追去! 这血淋淋的龙头一下子便砸到了被师兄师姐拽着逃跑的方巽面前,散发出一股极其难闻的腥臭味。 方巽:“……yue!” 他就不!该!出!门! 以后他要是再不听他老子的话他就是狗! 敖应城这条“巨龙”和神鸟全然不是一个等级,相较于半个山岳大的金翅大鹏,他就像是一条可怜的臭虫。 任他半步大乘,也根本快不过神鸟的速度,金翅大鹏就是天生的空中掠食者! 敖应城只得和神鸟缠斗在了一起,这一战天昏地暗!他们强壮有力削铁如泥的爪子相互撕扯着,但显然神鸟更胜一筹,几乎成了单方面的殴打。 尖锐的鸟喙在敖应城身上啄出几个深可见骨的大洞,他鲜血淋漓,被神鸟一爪子拍到了山海峰平台上,硬生生将空地砸出一个大坑来! 敖应城睁着一双猩红的龙眼,冲无极道人咆哮道:“无极老儿,这就是你们无极宗对待客人的态度?!” “老子可是龙王三皇子!你是想与我龙族为敌?!” 无极道人轻描淡写地一挥袖,只见山海峰上的大坑迅速被填满,恢复了原样,而敖应城也从深坑里被推了上来,再次直面怒火滔天的神鸟! 无极道人冷冷道:“就连龙王都不敢同我这般讲话。” 竖子而敢耶? 神鸟一爪子踩在敖应城的龙身之上,而后毫不留情地一嘴啄瞎了他的龙眼! 敖应城疼得再次咆哮起来,而后人们看到的便是神鸟单方面的折磨,将压在底下这条龙折腾得死去活来。 直到敖应城已经看不出龙样,奄奄一息时,无极道人才出声叫停。 伤了是一回事,杀了又是另一回事。 时机还未到。 神鸟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化作剔透的金色宝石落入了脸色复杂的迦楼罗手里。 气若游丝的敖应城咬牙不知捏碎了个什么,消失在一众人眼前。 无极道人这时也从主台之上飞身而下,谢寻幽和林无愁紧随其后,到了迦楼罗面前。 “现在也算是物归原主了。”他背着手,目光却柔和,“迦楼罗,要不要入我门下。” 迦楼罗显然顿了一下,而后道:“我还想留在无上门。” 无极道人想了想又道:“那这样,你既是无上门弟子,又是我李若莲的亲传弟子可好?” 现在还在场的修士听闻这一番谈话个个都震惊得不行,林无愁和谢寻幽在刚刚就被告知,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倒是有点期待新师弟的到来。 无极道人是谁?以宗门名字为道号,早在数百年前便到达渡劫期的大能!传闻他早就能飞升,不过一直压制修为到如今,就算说他是当今修真第一人也没人敢反对! 却为了收一个徒弟身段放低至此?! 迦楼罗也利落,单膝跪地行礼:“迦楼罗拜见师父。” 他这会儿也知道无极道人和金翅大鹏一族缘分匪浅,这一拜诚心实意。 无极道人也高兴,将迦楼罗一把扶起,向来严肃的老头欣慰得连声说好。 但是,人们没想到的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一道幽蓝色的雷霆突然划破大半夜空,紧接着千道,万道雷霆径直劈将下来! 第28章 天生剑骨! 原本只是一声惊雷炸响,可等到这千万道雷光劈下之时,轰鸣的雷声就像是滚滚的山崩,齐齐在夜空中炸裂! 别说凡人,就连修士都被这雷声震得心头发颤! 那是怎样的景象?黑云沉沉压将下来,映入人们眼帘的只有无数道撕破夜空的幽蓝色雷霆,交错着盘根错节像是要在夜里扎下根来。 那阵阵吓人的雷声就在耳边炸响,连脚下的土地都在震颤! 千山城里的居民只能看见无极宗被疯狂的闪电包围,还以为无极宗受到了什么攻击,纷纷锁好门窗瑟瑟发抖地躲进了屋子里。 而后狂风大作,一时间飞沙走石。 钟无名被这阵邪风吹得发愣,而后默默收回自己靠在测灵石上的手。 刚刚神鸟暴揍敖应城的时候,半点不顾及一旁站着的钟无名,害得她到处闪躲飞过来的碎石。 结果一个没注意就碰到了测灵石。 然后就这样了。 钟无名看着夜空中发疯了似的到处乱窜的无数闪电,不由挠了挠头。 这阵势就还……挺大的哈。 方巽跑到一半,本来被雷声吓得捂住脑袋,结果抬头倒是看见了找了大半天的恩人。 他清澈而愚蠢的脑子里顿时没了逃跑的念头,掏出宝贝的小红手绢热切地朝钟无名挥舞。 “恩人!恩人哎!看这儿来!看这!” 一连叫了好几声,却都尽数泯灭在轰隆隆的雷声中。 他师兄师姐们跑回头将他扛着就跑:“恩什么人呐,没看见你恩人都要将山海峰炸了吗?!” 他们离这测灵石可太近了,危险得不行,没看见这些雷都追在他们屁股后边吗! 无极道人看着眼前这令人震撼的异象,不禁感叹:“现在的后生倒是青出于蓝。” 迦楼罗收好英魄,仰头看着惊雷道道落下,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倒是生发出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但一旁的林无愁突然发现自己腰间的佩剑无故颤抖了起来,就像是遇到了极为强大的存在,他皱着眉道:“不对。” 莫有云负手立于最高的观众台处,刚刚的变故完全没有影响到他。 他被遮于白绫之下的双眼看到的永远只有黑白交织的线条,而现在的视野已经全然被白光占据。 他修长的手指飞快地不知在掐算些什么,只剩残影。 直到他的视野突兀地出现一把贯彻天地的巨剑,他才停了手。 在一众人的惊呼声里,他想,他那个一生不着调的赌鬼师父在最后可能真的下了个明智的赌注。 刚刚的金翅大鹏吓走的都是些小宗门弟子和行事向来奇葩的炼器宗,其他的大宗门弟子都还齐齐地坐在观众台上,腿可能有点软,但脸上都紧绷着不露怯。 但这会儿他们都齐刷刷站了起来。 连着坐在一旁悠哉游哉看了许久大戏的无上门三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陆朝云一脸兴奋:“哗,这资质,小师妹不飞升,这凡间四大洲谁还能飞升!” 一向沉默稳重的顾行舟眸子里也露出了些跃跃欲试的光彩。 只见一把通天彻地的巨剑破开黑暗,就这么直直插了下来,即便这只是个庞大虚影,却无端给修士们带来极深极重的压迫感! 剑修们甚至都能感到这巨型虚影之中蕴藏的锋锐无匹的剑意! 巨剑样式质朴无华,在漆黑的夜里发出耀眼的光芒,一时间众人身上的佩剑纷纷挣脱主人们的控制,齐齐发出铮铮的剑鸣,就像是在臣服! 有个宗门的老长老见到这一幕,顿时热泪盈眶,颤巍巍道:“这是天生剑骨,天生剑骨啊!” 谁人不知这天上地下唯一一个天生剑骨就是当年那位创世神?! 如今那位神陨后,这世间竟又多了一位天生剑骨?! 底下的修士都看着这把悬于山海峰其上的巨剑噤了声,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连无极道人都惊讶的不行,心想他这个师弟到底是什么运道,每每能捡到这般有着惊世之才的徒弟。 合欢宗的梅如玉扭过头去看自己的妹妹,只见梅问情一向冷淡的眼里此时却充满了向往,希冀就好像快要从眼里溢出来。 他如画的眉眼微微皱起,心里有些压抑。 他是知道妹妹一直想要成为一名剑修的。 终究是他拖了后腿。 钟无名全然没有理会众人内心的弯弯绕绕,她只是仰头看着这把金灿灿的巨剑,动了动手指,莫名有种想要去握住它的冲动。 她腾跃而起,黑色衣袍几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她眉眼沉稳犀利,周身雷霆肆虐,而后在她身后凝实成一只幽蓝色的巨掌! 只见这只手掌一把握住比树干粗上百倍的剑柄,猛地使劲往后一扯,刷的一声举起剑来! 在场所有人的剑这会儿又发出了清冽的剑鸣,一剑起,万剑鸣! 底下的修士看着这惊人一幕,纷纷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原来这就是传说中天生剑骨的威力?! 生来的万剑之主,可号令万剑! 但这巨剑光芒大作后却又变得暗淡下来,虚影逐渐溃散,化作星星点点涌入钟无名体内。 而后人们便突然看到钟无名像颗流星一般直直坠到了地上! 汹涌杂乱的剑气在她体内四处肆虐冲撞,凌厉的剑气像是要一寸寸剔过她的骨头,将杂质都去掉,露出里面蒙尘了许久的剑骨来。 她半跪在地上,双手撑地,青筋爆出,冷汗顺着鼻尖滴滴落下,硬生生地忍下剑气在她体内一次又一次的冲击,一声不吭。 迦楼罗等人飞到她身旁,却又因无极道人的告诫而不敢太过接近,怕打扰了她剑骨的净化过程。 钟无名呼吸沉重,忍了又忍,终于到达某个临界点的时候,一下子豁然贯通,茅塞顿开。 她喘着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从未觉得自己对剑的感知那么强过,她甚至觉得此刻的自己只需勾勾手指,在场大多数人的剑便都能为她所用。 迦楼罗见她缓了过来,走过去一把将她提起来。 “感觉怎么样?” “……还好。” 一旁的谢寻幽注意到觉醒剑骨后的钟无名就像是被打磨得无比锋利的宝剑,连随意的一个动作都带着点杀伐果断的意味。 可一旦她半耷拉着眸子,那股子懒散的气质便会完全将她的锋锐遮掩住。 这人……真的是太奇怪了。他想。 看着站起来的钟无名,这时已经有人起了收徒的心思:“小娃娃,你可愿意入我门下?” 这正是刚刚那个喊出天生剑骨的剑宗老长老,他虽然年纪极大,近些年来也几乎隐退,但仍是无数剑修心中的偶像,虽还没飞升但已经剑道小成,是修真界当今的剑修第一人,甚至被冠于剑仙之名。 据说他到现在都没个徒弟,如今竟然也想要收下这位天生剑骨做徒弟! 除了脸色难看至极的凌霄宗和烈阳宗,别的宗门都不甘放手,朝钟无名许诺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宝,灵脉矿产,甚至有些宗门直接给出了长老的位置。 就连合欢宗都动了心思。 而这些声音都在一个大笑而来,带着浑身金光的人飞到山海峰的时候戛然而止。 第29章 我拒绝 钟无名顺着声音仰头望去。 只见一人通身金光萦绕,脚踏神云,神光相伴照亮了大半夜空。 他眉间一点朱砂,相貌俊朗,身穿繁复至极的仙官袍,极为珍稀的赤足金于其上勾勒出亭台楼阁,远山层林。精致无比的发冠坠着两条薄如蝉翼的飘带,悠悠的浮在他的周身。 无极道人见状弯腰朝他恭敬行礼:“见过云恒上仙。” 一众人见到无极道人这毕恭毕敬的模样,这会儿也想到了昨日那下凡的两位仙人,连忙跟在无极道人身后行礼。 连着钟无名和迦楼罗都一齐弯腰行了礼。 诚不诚心是一回事,总得做足礼数。 这位上仙看着像个端方君子,说话却透着股豪爽:“不必行礼!” 他落在主台之上后,直直将自己的视线投向钟无名,伸手轻指了她一下,欣喜问道:“小娃,你叫什么名字?” 钟无名垂眸,眼睛看着脚下的地面,弯腰再行一礼:“弟子钟无名。” 底下的修士多多少少听说过前段时间闹得有些大的凌霄宗长老被杀的事,倒是没想到这个天生剑骨就是里头的主人公。 只能说真不愧为天生剑骨,现在的修为才是元婴前期,就能将化神中期的长老给解决了。 不少修士朝凌霄宗投过去隐晦的眼神,带着嘲笑和幸灾乐祸。 凌霄宗带队的竹长老和首徒萧凌宇被这些嘲弄的视线气得脸色发紫,要不是上头还站着个神仙,非要和这些人闹起来不可。 因为仙盟的阻挠没能弄死这个小贱人已经足够让他们颜面尽失了,谁知她竟然好死不死的还是天生剑骨! 凌霄宗正咬牙切齿着,结果这位云恒上仙突然语出惊人! “好好好。”云恒半眯着眼,遮住眼底不自然的一抹猩红,抖了抖袖子,“钟无名,你可愿做我徒弟?” 此语一出,全场皆惊! 从来没有仙界的神仙来过凡间收过徒弟。 成为神仙的徒弟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再也不需要像寻常修士那般经历千难万险,还要有着极佳的气运才能飞升!直接跟着师父就能上仙界!相当于原地飞升! 试问谁能拒绝原地飞升的诱惑?! 连无极道人这时都觉得钟无名很可能答应,他知道她入无上门也不过一月有余,肯定还没有什么深刻的情感在。 他意识到钟无名这个孩子很通透,可太过通透便会成了世故,下意识就会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钟无名这时倒也抬起了一直低着的头,稍稍打量了一下这个传说中的仙人,除了穿得雍容华贵了点,看上去和他们这些人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他的脸怎么看起来酡红酡红的,总不能是喝醉了酒。 不论这个神仙是怎么回事,都没法阻止钟无名斩钉截铁道:“我拒绝。” 她脸上表情平静,没什么波澜,就像是推脱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 却让底下除了迦楼罗的修士们个个都瞪大了眼睛,惊掉了下巴。 连着一旁的谢寻幽和林无愁都不敢相信,她就这么轻飘飘地拒绝了无数修士奋斗一世的所求。 修士们纷纷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这个天生剑骨的脑子没有问题?! 要是认这个上仙为师,她可就直接踏上了通天的仙途了! 这离谱的就像一个身无分文的凡人断然拒绝了从天上砸下来的泼天富贵! 这会儿跑到了山海峰入口处的方巽都没忍住开口:“不是,恩人为什么不答应啊?” 他旁边的师姐故作高深的回答:“也许是她这种天之骄子不屑于走这样的捷径,她肯定是觉得依靠自己的能力,将来也一定能够飞升!” 方巽连连点头:“这可太帅了!” 听到这一声拒绝的时候,云恒的脸色都不由差上了几分,他眉眼沉了下来,语气倒还算客气:“可是你已经进了宗门?” 钟无名敏锐地感觉到这位上仙态度的变化,心中冷笑,想着仙界果然都是些需要供着的主儿。 她态度也变得冷淡,但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只是点了点头。 “那没问题。”云恒背起手,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嘴角,“你让我同你的师父去说,保证让他答应你跟我去仙界。” 钟无名摇头:“我不想去仙界,想留在现在的宗门里。” 拜托,她这条没有丝毫保护能力的咸鱼,怎么可能傻愣愣地跑到仙界这个龙潭虎穴里? 要也得准备充足再说。 云恒双眉紧皱,这会连声调都沉了下来:“怎么,去仙界不好吗,有着比这贫瘠的凡间丰富得多的资源,要什么有什么,在场的哪一个不想要这样的机会?” 他沉下来的声音带着隐隐的威压,吓得不少修士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还是你觉得我一个剑道大成做不了你这个天生剑骨的师父?!” 本来下面的修士大多有些嫉妒钟无名的运道,能被上仙看上想要带去仙界,结果这时被这位神仙唬得心里想的都是,这位爷,您就答应了! 可钟无名像棵青松一般站的很直,只是缓缓道:“无名并无大志,只想着在凡间悠哉度日,怕堕了上仙威名。” 这借口找的连下面的修士都觉得敷衍,更何况主台上这位上仙。 云恒这会儿也不再保持刚刚还算客气的神色了,他指着钟无名,冷笑道:“我看你就是想同我作对!” 这时的气氛可真的是剑拔弩张极了。 连高远山都没忍住往他师兄那后退几步,惊恐道:“这神仙可太可怕了!” 他师兄本来被上仙泄出来的威压吓得够呛,这时只想着将高远山这张臭嘴堵上,当着神仙的面怎么敢说这样的话的?! 真不知道他那精明的师父怎就收了这样的傻大个,图他这个白痴劲儿?! 无极道人也意识到本来一向温和的云恒上仙这次格外的咄咄逼人,不由劝说道:“上仙,无名她……” 可没等他说完,云恒便毫无耐心地打断:“最后一次机会,做不做我徒弟?” 钟无名一开始也想着息事宁人,这下倒也被这神仙给气笑了。 听不懂人话啊这是。 她做出极为恭敬的模样,弯下腰来又行一礼,偏偏口中却道:“强扭的瓜不甜,上仙难道不知?” 用最恭敬的姿态说最逾矩的话。 不得不说,钟无名恶心人的功夫还蛮精湛。 云恒听见这话,眉眼彻彻底底沉了下来,眸子爬上了血丝,带着怒意:“那就让我看看天生剑骨的骨头能有多硬!”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 钟无名反应快,一脚将一旁的迦楼罗踹飞出去,刚好让他躲过云恒排山倒海般的威压。 谁都没有想到云恒会突然发难! 连无极道人都没有办法在第一时间向钟无名伸出援手! 钟无名就只有自己承受住这道充满怒意的威压。 她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神明果然不是白叫的,那手指不过轻轻一点,天地之气便疯狂地尽数汇集到一起,形成威势巨大的压迫。 他显然还没有发挥出多少实力,可就算是这样,在钟无名眼里也已经成了她无法逾越的鸿沟! 像是一整座山岳就这么沉沉压下来,又像是海水倒灌令人窒息到了极致! 钟无名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紧紧握住,呼吸被挤压,胸口在发疼,眼前在发黑。 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上刚刚觉醒不久的剑骨硬生生地被寸寸碾碎! 第30章 金子般的心性 “钟无名!” 迦楼罗赤红着眼吼了一声,而后红发瞬间变成耀金色,眉间金印浮现,通身燃起火焰,冲钟无名飞过去。 烈焰幻化成气势汹汹的巨鸟,羽翼尽张,尾羽溢彩,紧紧跟在他身后! 却被主台之上的上仙轻松一拂,甚至都看不出他带出的灵流,迦楼罗那一瞬间便只觉好像被一座大山直直砸了过来! 他被这轻松写意的一拂直接打飞出去,嘭的一声撞到周围的观众台上去,生生将坚硬的白玉撞得稀碎! 他深深陷进去被砸出来的坑洞里,肋骨断了大半,一手扒拉着锋利的石头边缘,鲜血缓缓从他的额头上流下,染红了他大半脸庞。 他咬着牙,一双锐利的眸子死死看着那高台之上的仙人。 神明散发出来的威压大多压在了钟无名身上,可就算是波及出来的那么一小点威压也令在场的不少修士都抵挡不住。 甚至于有些没有宗门长老保护的修士已经被压得趴在了地上。 这时无极道人也出了手,只见一盏莲花灯从他袖里飘出,流光溢彩,迅速在半空中扩大身形,万千花瓣在夜空中绽放开来,带起阵阵强大的灵力波动。 莲花灯一时间竟巨大得笼罩了整个山海峰顶,稳若磐石地悬于其上,而后粉色的花瓣簌簌落下,替底下的修士们都构筑了坚固的屏障。 却仍是没能减轻钟无名的压力。 无极道人在修真界再为厉害也不过是个渡劫期,而云恒现下已经是半步金仙,无极道人的莲花屏障在他眼中不过纸糊的一般。 指尖轻轻再往下按一些,便轻易破了这屏障,让这个同他作对的凡人的腰再弯下了一些。 钟无名紧咬牙关,拼尽全力想要挺直身子,但还是被这瀚海一般的威压压得根本直不起腰来。 刚刚那一点觉醒了剑骨的欣喜,又消散于此时的无能为力中。 云恒见她还能站着,扯起嘴角,指尖继续朝下按去。 周边的天地之气几乎都要凝成了实质,沉沉朝钟无名压将过去! 浑身剧痛! 饶是钟无名能忍,也不由泄出些痛呼,她从未承受过这样的剧痛! 就好像是通身上下连同五脏六腑被暴虐的力量一寸寸挤爆,撕碎! 钟无名的脚跟在颤抖,腰和膝盖止不住地想要弯下去,她听见身上各处响起的细微破裂声,想着她的内脏大概是碎了。 嗒。嗒。 鲜血从被挤压到极致的皮肤深处渗了出来,而后愈来愈多,顺着她披散下来的头发,苍白的指尖滴滴落到地上。 溅在地上成了朵朵绽放的血花。 钟无名身子颤着,成了一个血人。 无上门三人早已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柳向晚蛾眉蹙起:“真是欺人太甚!” 顾行舟捏碎了手里的玉符,抽出了他许久不曾用过的噬魂剑,纯黑色的剑柄之上雕刻的是狰狞的邪兽头颅,剑身极宽,流畅锋利,在夜里折射出紫色的光华。 他冷冷道:“上。” 只见柳向晚拔出头上的玉琴簪,她指尖轻轻一拂过,玉簪便成了她怀中通体莹润的玉琴,微微散发出温和的光芒。 她低眉,轻抬素手,指尖在触到琴弦的那一刹那,她通身气势骤然一变,一下子凛冽而强势起来。 破阵曲,起! 声波里蕴含着浑厚的灵力,像碧波一样荡漾开去,而后在空中炸开,掀起阵阵微澜! 陆朝云摇身一变露出原形,近百米长的黑色巨蟒腾空而起,极为流畅的周身覆满锋利的纯黑色鳞片,像是能把一旁的光线都吸走。 他一双竖瞳再无平日里的懒洋洋,艳红色的虹膜唯剩中央一丝裂隙,变得冰冷又无情。 棱角分明的头上驮着一样冷着眉眼的顾行舟,两人在激昂振奋的琴声中直冲主台上的神明而去! 而无极道人看见寸寸皮肤都被血染尽仍不肯倒下的钟无名,也沉着眉眼开了口:“上仙,无名和你无冤无仇,何故相逼至此。” 云恒猩红着眼,心头涌上莫名其妙的愤怒和不耐,全然没有理会他的话,一手压制着钟无名,另一手对付冲上来的陆朝云两人。 施在钟无名身上的威压又重了几分,无极道人甚至都听见了她身上骨头断裂开来的声音。 他拧着眉斥道:“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无极宗弟子听令,上!” 悬于半空中的巨大莲花底部突然出现了无数强壮而长满尖刺的根部,像是灵活的触手一般朝云恒狠狠扎过去,而落下来的花瓣不复之前的柔软,变得锋利坚硬! 无极道人抽出一把莲花权杖,往空中轻轻一点,道韵横生,无数庞大的攻击法阵刹那而成,在黑夜里连成令人震憾的一大片,发出耀眼光辉,一时间照亮了几乎整片夜空。 只见他握着莲花权杖微微下按,权杖顶部的莲花朵朵盛放,而后半空中的所有法阵传来令人心悸的动静,无数道可毁天灭地的攻击齐齐袭向云恒! 林无愁抽出自己薄如蝉翼却削铁如泥的无忧剑,飞身上前,在空中划过一道潇洒轨迹,他使剑的姿势看起来就像是喝醉了酒,但剑剑都精妙至极,带出悠悠的逍遥剑意! 他身后紧随着不少无极宗的精锐子弟,个个祭出了法宝,灵力的对抗使整个无极宗都晃动了起来,大地震颤! 别的宗门大多不敢像第一宗门这般敢和神仙叫板,没有这个实力也没有这个底蕴,他们大多躲在无极道人的莲花屏障下看着这场惊天动地的乱斗。 一直被认为是儒修这一辈最具天赋的弟子颜鹤风挥袖破了自己的屏障,走到师父面前俯身一拜。 他师父也知这小子看起来中规中矩,做事谦逊有礼,心里头却是极热的。 他抚了抚胡子只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颜鹤风垂眸:“可圣贤也言,不畏义死,不荣幸生。” 他师父大笑几声:“那就去。” 只见颜鹤风祭出自己的紫极镇尺,缓缓上前,素白色的衣袍翻飞,眉眼坚定,加入了乱斗中。 就连凌霄宗的萧凌宇都发现队伍里的傻大个不见了踪影,而那一群不怕死的人里多了个小山一般的身影!气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钟无名的血肉被挤压得翻卷出来,露出已然碎了的森森白骨,像个破碎的陶瓷娃娃,裂纹遍布。 她的眼睛在往外流血,模糊了视野。 死亡的气息如影随形。 她浑身都在剧烈颤抖,脚跟已经陷进了塌陷的地里,几乎要坚持不住了。 怎么总是这样。她想。 为什么总是给她一个甜枣之后再把她弄得遍体鳞伤? 四处流浪的时候好不容易吃了顿好的,却被一个嚣张跋扈的富家少爷踩碎了指骨。来到云隐乡过了一段好日子,还没来得及回味,就被别人灭了门,斩了根,此后天地悠悠,没了归处。 此刻的她仿佛又变成了当时那个踽踽独行的流浪儿,生命力在流逝,即将倒在荒凉的野地里。 可这次又不太一样。 钟无名顶着极重的威压,咬牙微微抬起被压得僵直的脑袋,一双流血的眸子极力向上看去,见到了很多人挡在她身前,无极道人正在朝她靠过来。 她开始尝试着抵抗,可溢出来的剑气一下子便又被压回了身体里,冲破不了这重重的阻碍。 她想起爷爷常同她讲的话,又想起了那夜师父递过来的鸡腿,和无上门的大家短暂却甜蜜的点点滴滴,同迦楼罗风雨兼程一起走过的万水千山。 她不再是孤立无援的。 有了兄弟,有了师门,还有那些挺身而出的陌生人。 所以这次—— 她想活,她要活着,她不低头,也不跪下! 神明也无法让她俯首臣服! 她一次又一次用尽全力释放蕴含在身体里的剑气,甚至带上了自己剑心的领悟,却每一次都差上那么几分。 她流血的眼睛痛极,想着只要再多一点点,多一点点就好! 突然间,一股极细极细的治愈之力从她的脚尖涌了进来,不多,只有那么一丝丝,却让钟无名如逢雨露。 她几乎像是快要枯死的禾苗,竭尽全力地吸收着阳光和雨露,治愈之力缓缓游遍她的周身,断骨顽强地新生,重新拼接到一起。 谢寻幽的脸色却苍白上了几分,好看的眸子皱紧,他握着自己的权杖半跪在地,莹绿色的治愈法阵在他身下绽放,艰难地将治愈之力一缕缕渡向钟无名的方向。 他顶着极大的压力抬起头,却发现不远处的钟无名头顶上的黑雾散去了不少,足以让他看见那溢出金光的内核。 毫无瑕疵,光芒耀眼璀璨,纯粹洁净。 这人竟是有着同金子一般坚韧高洁的心性。 他瞳孔微缩,看到这金光一时间变得绚丽,光辉逸散。 在场的修士们有看着钟无名这副狼狈模样暗自欣喜的,但更多的都是对钟无名的敬佩,敬她能不屈服在神明的威压之下,但又忍不住担忧。 即使这么多天之骄子上场,在神明面前都只像是一堆蝼蚁,他们从未如此直观地感受过凡人与神明的天差地别,不由生发一种深重的无力感。 不少修士们看着苦苦支撑的钟无名,都不由想着谁能来救救她。 可位于所有人关注中心的钟无名,此时却顶着威压,缓缓地,极为有力地抬起了她的右手。 血顿时如泉般涌出,洒在白玉的地上,看起来惊心动魄。 众人只听见她嘶哑着道:“剑来!” 第31章 万剑归一! 只见钟无名周身一点又一点地涌现出凌厉的剑气,极缓极慢地突破重重威压,像是一颗种子艰难的从石缝中伸展出来。 她伸出来血肉模糊的手在下一瞬往回一扣! 漆黑无云的夜空中直直落下一道巨雷,幽蓝色的光华在一瞬间短暂地将整个千山城照亮! 狂风骤起!钟无名周身剑气齐齐迸发,直冲云霄,万千虚影悬于身侧! 风,就这么吹了进来,卷起她血迹染红的黑袍,丝丝点点的鲜血洒在地上。 全场的剑这会儿都剧烈震颤起来,甚至要比她刚刚觉醒剑骨之时反应都要更加强烈。 “我的剑!”有人喊了一声,只见他腰上别着的剑竟然自己从剑鞘里拔了出来,冲钟无名飞了过去! 随后越来越多的剑自发地从主人的手中挣脱,像是受到了召唤,纷纷朝钟无名飞了过去,在空中划出道道轨迹! 就连刚才那位剑宗老长老凌闻江背上的剑都跟着震了几下,他干枯的手将通体纯白的剑取下,垂着浑浊的眼,眷恋地抚了几下。 “老伙计,你也想去?” 手里的剑又震了几下,像是在应和着他的话。 凌闻江虽然被誉为修真界第一剑修已久,却仍是觉得自己的剑术还不到家,他看着冲破重重阻碍,敢于同神明叫板的钟无名,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就没了她这种不屈不挠的精神。 不知什么时候就变得瞻前顾后,再没了年少时那一股不服输的闯劲。 他看着陪了他千年的老伙伴,心下感慨,倒是想起了年少时仗剑走江湖那段意气风发的岁月。 而现在,他的寿命已经快要到尽头了,也不奢求飞升,只想找个徒弟来传承他这一手剑术,看钟无名这个样子大概也是收不到了。 但她看起来也许是他这老伙计不错的归宿。 “去。”他轻声说,夹杂了太多不舍。 得他许可的素霁剑亮出牙白色的剑身,化作流光一瞬便消失在他眼前。 凌闻江想着自己终究是老了。 以后修真界还得靠这些孩子撑起来。 素霁剑显露出强大的剑威,径直穿过所有剑,就这么稳稳落到钟无名的右手中,还忍不住震动了好一会儿来表达自己的激动。 钟无名没想到还真能将别人的剑召唤到手里,但也顾不得那么多,她的眼睛看不到了,只能凭借打斗的声音来判断云恒的位置。 云恒被涌上来的一堆凡人惹得心烦,只见他猛地一挥袖,除了无极道人还稳稳站在原地,其他人都直接被掀飞出去! 等他抬头时,却发现钟无名早已挣脱了他的威压! 在场的很多修士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们接下来看到的这一幕。 天空风云突变,雷霆肆虐,钟无名浑身浴血悬于半空之中,手里握着通体洁白的长剑,而万剑紧紧浮于其后,剑尖齐齐对准高台之上的神明! 她抬起素霁剑,剑身折射出来的寒光划过她黑色的衣袍,映出她不屈的面庞。 她举剑往下一按,低喝一声:“万剑!” 只见身后的万剑顿时犹如得了指示,朝着高台之上的神明冲了过去,锋锐无双的剑气全无保留,划出道道明亮流光! 一时间剑芒竟然照亮了整个山海峰! 而后人们看见雷霆缓缓附在了万剑之上,每把剑都闪烁着幽幽的雷光,有些微弱的电流在空中炸开,一路上带出噼里啪啦的爆炸声。 “归一!” 随着钟无名一声令下,雷霆组成的巨大剑影瞬间覆过所有剑,万钧雷霆携着无数剑气,看起来就像是万剑尽数汇成一把巨剑! 势不可挡地朝云恒砍过去,剑芒仿佛要劈天裂地! 一时间天地为之寂静! 剑心,大成! 剑宗的长老们不可置信地看着钟无名这一剑,带着天地道意,万千森冷的剑影像是要将高台的神明射穿! 真是……见了鬼了!元婴期的剑心大成! 连凌闻江都忍不住拂了一把胡子连声叫好。 虽然钟无名这一剑在底下的修士眼里惊天地泣鬼神,但在云恒眼里还是青涩过了头,他冷笑着伸出右手。 结果却被一旁的无极道人寻到机会朝他袭击过来,云恒下意识躲了一下,钟无名这一剑便到了他的面前! 削了一丝他的头发,连他的脸庞都多了一道小小的伤口,鲜红而隐隐带着金色的血便顺着脸颊流了一点下来。 钟无名这一剑势头不减,咆哮着冲着夜空而去,硬生生将苍穹撕开了一瞬! 可这一剑耗尽了钟无名所有的精力,她一下便脱了力,从空中坠下来。 谢寻幽还没从刚刚的那一剑中缓过来,便看到钟无名落了下来,想都没想就冲她飞过去,接住了她。 钟无名浑身都是伤,谢寻幽都不知道该怎么抱住她,只是将手置于她肩后轻轻地将她搂住。 钟无名很清瘦,连骨头都是硌人的,就那么一点重量,都不知道她怎么撑得起一米八的身子。 谢寻幽实在难以想象,她是怎样以这般瘦弱的身体撑住神明的威压,又是怎样燃尽灵力使出这样的一剑。 他突然为以前的自己感到愧疚,不曾经历过他人苦难,就那么轻率地下了论断。 他好像从没见过如钟无名一般的人,可以油滑世故,脸上时时刻刻挂着假笑,却又可以坚韧到了极致,还有着颗金子般的心。 他想,师兄讲的对,是他经历太少。 怀里的钟无名突然抬起了手,想要摸摸谢寻幽的脸,但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全是血,怕将他风华尽绽的脸弄脏,又讪讪地收了回去。 她没什么力气地弯起嘴角:“是谢大美人接住我了啊。” 她看不见,但是可以闻到谢寻幽身上熟悉的冷梅香,自从昨天闻过后就有些忘不了了。 他身上的冷梅香都让她鼻子里的血腥味淡了些。 谢寻幽一时觉得怀里的钟无名有些烫手,微微别过脸:“你别说话了,我替你疗伤。” 可过了一阵子钟无名也没有回话,等谢寻幽看过去的时候,人早就昏过去了。 云恒摸了摸脸上流下来的血,俊秀的眉眼彻底沉了下来,本来就猩红的眸子里疯狂更甚。 他在刚才的打斗中连剑都没有抽出,甚至没有用上任何技巧,单单只是用对凡界来说过于强大的威压直接镇压。 他垂首看了看手上的血渍,一阵撼天动地的剑气从他周身爆发,将整个主台夷为了平地! 烟尘滚滚中,他抽出了自己的剑,如同金轮一般耀眼的金光透过浓重尘烟,给周围的人带来极大的压迫! “找死!”他赤红着眼,速度非常人所辨,只剩残影,冲着谢寻幽和已经昏迷的钟无名杀过去! 却在下一刻止住了势头。 时间突然静止了,万籁俱静,没有任何的声音传来,人声,风声,通通都戛然而止。 “云恒,你在发什么疯!”天地之间只留这道声音回响。 云恒瞳孔骤缩! ………… 钟无名好像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没有做梦,也没有被惊醒,她从没睡过这么舒服的一觉。 她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无上门破破的小木屋。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花香味,她缓缓扭头朝窗外望过去,无上门空地处的一树梨花都开了。 洁白如雪,远看像是层层叠叠的云朵,随风跌落花瓣。 钟无名有些恍惚,她记得这树梨花之前好像都没有开来着,不知什么时候就开得那么灿烂了。 恰逢此时江岑推门而进,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打破这一室静谧。 第32章 一箭落仙 “醒了?感觉怎么样?”江岑坐在她床边,替她掖了一下被子。 “还好。”钟无名揉了揉眼睛,“就是眼睛还有点模糊。” “你这都睡了半个月了。”江岑叹了口气,这半个月里可是把他们这群人吓坏了。 迦楼罗更是寸步不离守了十几天,不久前才被他们说服去休息。 钟无名闻言挑了挑眉,缓缓将自己撑起来倚在床柱边,开口道:“睡了这么久啊,怪不得浑身骨头都软了。” 她随后伸了个懒腰,结果扯到了腰,不由得嘶了一声。 “别乱动。”江岑皱眉,“你这骨头还没长好。” 恍恍惚惚的钟无名这下倒是忆起测试根骨那天的事了,想起来周身就有些疼,也不知后来怎么样了? 江岑倒也不用她问出声,默契地告诉她那天后来的事。 这回下凡的有两位神仙,都来自仙界的苍山十三宫,是对师兄弟,云恒和云微。 云恒拔剑想要杀人的时候便是被赶来的师兄云微给拦住了。 云微以时间入道,在那一瞬间直接定住了山海峰范围内的时间,但也不知那云恒发了什么疯,竟又赤红着眼同师兄打了起来。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无极道人在内都没见过两个神仙之间的斗法,那真真就像是末日到来,激荡的力量甚至要将周围的空间都扭曲! 云微一直尝试着将发疯的云恒往天空上引,怕他们之间的战斗波及到底下的修士和凡人,结果还是在战斗中将无极宗的一个山头给削掉了。 云恒本就是仙界颇为人看好的剑修天才,即使云微修为更高,对付起来也尤为吃力,两人一时僵持,打得昏天黑地。 是夜,大半个修真界都听到空中传来恐怖的打斗声。 后来还是江岑怒气冲冲地赶来,弯弓搭箭,箭矢一往无前穿过云微那层时间凝固,直直插进了同他打斗的云恒的肩里,直接将他射了下来! 这才使战局彻底扭转。 江岑说的随意,只道:“我没忍住给那混蛋玩意儿来了一箭,谁知就这样把他给射下来了。” 钟无名愣了一瞬,倒是没想到自家师父竟然强悍如斯,而后又嗤嗤笑了起来。 她都可以想象出当时那群人见到她师父将神明一箭射下来时目瞪口呆的神色。 江岑脸上倒没有什么笑意,他那天收到大弟子的紧急讯息匆匆赶过来时,见到的就是伤痕累累的三个弟子和躺在谢寻幽怀里不省人事不成人样的小弟子。 他当时就怒极了,邪火涌上心头。 那一箭看起来轻巧,实际上燃烧了不少江岑的生命力,一箭就让他元气大伤,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可这一箭非射不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子遭受无妄之灾而无所作为,不是他江岑能做出来的事。 敢伤他的弟子们,不管他是神是鬼,都要付出代价。 江岑看着笑得眉眼弯弯的小弟子,她原本就轻薄的身子躺了半个月后看起来更加消瘦,肩膀瘦得跟刀削一般,整个人像是根空心芦苇,风一吹就能被压倒。 他愧疚的不行。 他想起雪夜里小弟子眼睛里挡不住的明亮,那就像是小狼崽子放下了戒备,敢用温暖的肚皮接受他们。 可是还没两天便遍体鳞伤倒在了地上,而他却没能及时赶到。 江岑没忍住伸手揉了揉钟无名的脑袋。 钟无名反射性地躲开,怕她师父像以往一样要给她个棒槌,结果发现江岑就只是轻轻地揉了一下她的脑瓜子。 而后江岑从身上左找右找,掏出个玉符递给钟无名。 “你以后要是遇上什么解决不了的危险,就捏碎这块玉符,为师会赶过来的。” 钟无名看着手里的这块玉符,玉料晶莹,一点翠色点于其上,还挺漂亮。 她恃宠而骄道:“师父,再多给我几个呗。” 江岑刚想瞪眼骂她个小崽子,结果看到钟无名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啥气都消了。 他拿出自己还剩下的四五块玉符全丢过去给钟无名。 “去去去,你可给我收好了啊。” “好嘞!” 江岑转身想走,起身之后又想起了些什么,扭头朝钟无名道:“有关邓延的恶行已经被仙盟公开了。” 之前钟无名杀了邓延后,被凌霄宗全修真界发了绝杀令,最后被仙盟出面保下,里面还多亏了谢寻幽的出面,但当时仙盟却并没有公开邓延做过的那些恶心事。 所以便有不少人恶意揣测钟无名勾结了仙盟的什么人,杀了人还能逃过一劫。 现在倒是出来澄清了。 但钟无名也知道,不过是她表现出足够的实力和资质,让仙盟的一些人觉得她有利可图罢了。 见钟无名脸上露出个有些讽刺的笑容,江岑只道:“都是这样的。” “没有价值的人,死在路上也没人会看一眼,有价值的人,却能令无数人趋之若鹜。” 钟无名顿了一下:“什么能用来定义有没有价值?” “人人都有价值。”江岑垂眸看着眼前的小弟子,“不过是世道苛刻,人心狭隘,唯以拳头论事。” “其实,无论是躬耕田野的农夫,还是贫穷潦倒的书生,亦或是腰缠万贯的富商,可劈山裂海的大能修士,各人有各人的人生,都有价值。” 他笑道:“现下的人大多顽固,以后端看你们这一代了。” 钟无名饶有趣味地听着师父别具一格的观念,不由得点了点头以示赞同。 “对了。”江岑又想起一事,但是语调有些冷,“那个什么云微说要补偿于你,问你有什么想要的。” 当时江岑听见他这么讲的时候气得不行。 当他们是什么?路边的野狗吗?打得半死再给点吃的?! 若不是这个云微一脸诚恳,愧疚不似作假,江岑还能再给他来上一箭。 钟无名听见这事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垂首沉思了一会儿,而后道:“赤莲果。” 江岑倒是有些惊讶,还没出声,身后便传来不小的一声:“不行!” 迦楼罗推开门,眼睑上带着点青黑,却目光灼灼地看向钟无名。 ………… “快,快!把莲池开放!” 云微匆匆带着被缚仙索五花大绑的云恒回了苍山十三宫,急得满头大汗。 一向端庄内敛的神说话都带上了焦急。 “怎么回事?”这下也惊动了玄清宫宫主,他从宫内走了出来,只见被云微拎着的云恒印堂黑气肆虐,甚至于嘴里露出两颗尖利的獠牙。 “我也不太清楚,当时同师弟在凡间喝着酒,见天现异象,师弟兴冲冲就飞了出去,谁知却在人家峰内发了疯。” 云微想起那个奄奄一息的姑娘,还有场上伤得七七八八的弟子,现下师弟也不知道沾染了什么污秽,一时间真真是焦头烂额。 玄清宫宫主相比之下稳重不少,他立马打开莲池,再让仙童将修佛的华莲上仙请来。 云恒刚被扔下莲池,浑身上下就发出嗞拉嗞拉的声音,黑气顺着额头缓缓往外冒。 看得云微直皱眉。 “这到底是些什么?” 他虽听闻凡间这段时日浊气作祟,但也不至于让仙人都沾染上。 玄清宫宫主也一脸肃穆:“未曾见过。” 直到华莲上仙赶了过来,他拿起自己的金刚杵方将云恒身上的黑气尽数逼出。 “快拦住这个东西!”见这些黑气还想逃,玄清宫宫主厉声道。 华莲上仙更是第一时间竖起了金刚屏障,谁知竟还是被这黑气给逃了! 一下子便失了这玩意儿的身影,一众人脸上惊疑不定。 这黑气在仙界的宫殿群处到处游走,转了又转,确保没有任何神仙会发现它的踪迹,最后钻进了一座堂皇的宫殿里。 黑气化出了形状,头上顶着角,身子看起来黏黏腻腻,头上眼珠子不知凡数,就这么缠上了大殿之上那人的身子。 “哦?天生剑骨,倒是有意思。”那人冷冰冰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你看,我都被那些人伤成了这样。”黑气在这人耳后嘶哑地说道,声音像是个破铜锣,“给我一些能量,啊?” 第33章 死战不退 迦楼罗径直走了过来,阳光透过窗户斑驳洒在他赤金色的衣袍上,手上用红绳穿着的英魄更是被映照得色彩斑斓。 他微皱着眉:“不要赤莲果。” “你要什么都行,就是不要赤莲果。” 钟无名抬起头来看他,眨了眨还有点迷蒙蒙的眸子,而后叹了一口气。 她朝站在一旁的江岑道:“师父,你先出去呗,小孩子说话你不要听。” 江岑摸着白胡子看看钟无名又看看迦楼罗,倒是没什么表示,耸了耸肩走了出去。 “来来来,过来坐。”钟无名在迦楼罗面前一向放松,两手枕在脑后,鸦羽般的睫毛半掀,懒懒地看着他,“你不想把翅膀给长回来了?” 赤莲果是只有仙界才有的极为珍稀的锻体果,搭配可以使断骨复生的白骨八生花是有可能让迦楼罗断翅重长的,更何况他现在手上还有英魄,还是有很大把握成功的。 “想。”迦楼罗垂眸,“但是不想靠你,我自己也可以弄得到。” “可现下不就有拿下赤莲果的机会吗?”钟无名将腿伸出被子外,给坐在床沿边上的迦楼罗来了一脚,“哎,哥们,你不会是觉得不好意思。” “滚,放开你的臭脚。”迦楼罗嫌弃的不行,锋锐的眉眼皱起,摆出一张臭脸,“我和你做兄弟又不是图你什么东西。” 他想起那天身上没一块好肉的钟无名,气若游丝,死气沉沉,像是下一秒就要被折断了似的。 几乎用她的命换回来的东西,他怎么可能要。 “都是十年的老伙计了,还计较这个?可不是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钟无名一脸散漫,但嘴角微微勾起,不住揶揄道。 迦楼罗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而后便听见钟无名话题一转道:“别想太多,我有自己的考量。” “别给我加滤镜啊。”她笑得意味深长,“我又不是什么好人。” 迦楼罗现在若是能重生断翅,钟无名敢笃定,过不了多久大乘之下他决无对手,能直接将他俩的实力拉高一个层次。 敖应城这一跑定然会卷土重来,这条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即便迦楼罗身后有无上门和无极道人做靠山,他也会想方设法搞事。 她想起大半月前在擂台旁见到的那个可疑身影,和来北俱卢洲之前黑衣人无休无止的追杀,也清楚自己陷入了与浊气相关的不知名阴谋中。 敌在暗我在明,唯有实力提上去才是王道。 而她的极品雷灵根和天生剑骨已经是根骨里的极高配置,没有再提升的必要,要想提升她的实力,唯有更加高等阶的法宝。 比如神器和圣器,可这些就算是在仙界也十分稀少,尤其是灵剑。即使她提出要以神器灵剑作为补偿,大概率也拿不到。 赤莲果虽然也珍稀,但是在仙界并不受欢迎,毕竟神仙之躯也没什么好需要锻体的,只要她开口,应该就能拿到。 钟无名决定拿赤莲果,不仅仅是因为想要迦楼罗浴火重生,拿回他自己的力量,更是出于更为现实的考虑。 她将自己的想法挑着能讲的告诉了迦楼罗。 可迦楼罗愣了片刻,只是道:“你可以拿个道器。” 钟无名闻言倒是抬起下颚朝一旁的桌子点了点,只见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把通体牙白的剑。 她一早注意到了这把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当时她召唤来的那把剑。 她还记得那时仅仅只是握住它,便觉道韵横生,心中一切繁杂的思绪尽数被拂去,剑心清明,唯剩眼前的万剑和敌人。 用起来更是如臂使指,无往不利,不像她那把刚苏醒的无名剑一样难把控,威力还十分惊人,她长这么大就没用过这么好的剑,简直就是她的梦中情剑! 按理说,这把剑应该是当时在场某个人的,现下却躺在她的桌子上。 没有剑鞘,纯白色的剑身流畅,在阳光下映射出雪一般的颜色,锋芒暗隐。 “这把剑怎么在我这里?” 这很难不让穷光蛋钟无名生发点强取豪夺良家美剑的邪恶心思。 迦楼罗这十几天里关注的只有钟无名,也没发现她房间里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剑。 江岑这会儿又推开门探头进来:“钟无名,你记得明早去云宫顶给凌剑仙道个谢,感谢他赠剑之恩。” “啥?!”钟无名显然一顿,惊讶道:“是素雪霁色不沾血的那位凌闻江凌剑仙?!” 凌剑仙除暴安良的传说在他们南赡部洲可谓家喻户晓,钟老头以前就最爱同她讲这位剑仙的故事,她印象中最为深刻的便是这位凌剑仙风雪夜里杀邪道的片段。 据说那时凌闻江刚刚修行不久,结果路上遇见了专抓小孩子来修炼的一众邪道,一人一剑在风雪夜里同上百邪道厮杀至天明,云霁初开时,所有邪道都成了他剑下亡魂,而他身上却不染一滴血。 这就是素雪霁色不沾血凌剑仙的由来。 而后凌闻江同他的素霁剑在修真界单枪匹马闯出一条血路,在剑之大道的修行上一骑绝尘,更是被敬为剑仙。 不得不说,凌闻江可谓是钟无名剑之大道上的启蒙。她当年选择成为剑修,多多少少是因为幼时钟老头口中凌剑仙那些刀光剑影,快意恩仇的故事。 她望向躺在小木桌上大名鼎鼎的素霁剑,倒是没想到他们能有这样的缘分。 欣喜的确是欣喜的,但更多的是惊讶奇怪和些许不理解。 钟无名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一位剑修怎么轻易地将相携走过半辈子的剑,送给她一个外人。 别说钟无名疑惑,就连当时将剑还回去却被婉拒的江岑心下也是不敢置信的。 不过他看得开,知道人活的久了,总会干出那么一两件出奇意料的事。 “不是他还能有谁?”江岑斜着眼睛觑她,“收下便是,上品道器,不要白不要。” 钟无名粲然一笑:“那肯定得要!” 可算是让她捡到一把能不嫌弃她家境贫寒,愿意与她搭伙过日子的好灵剑! 迦楼罗这会儿也没了推脱赤莲果的理由,钟无名一手勾住他脖子:“罗子,苟富贵,莫相忘!” ………… 云宫顶是千山城的最高处,站在悬崖之上能俯瞰整个千山城。 钟无名身体还没恢复好,御剑到山脚处,而后便一瘸一拐上了山。 她在看见立在悬崖边上的老人之前,想象中的凌剑仙应该是意气风发的青年模样,就算是年纪大了,肯定也是仙风道骨,铁骨铮铮。 可这位创造了太多传奇的凌剑仙,看起来不过是位再平凡不过的老人,好似进了人潮中便能失了踪迹。 甚至就是测灵根那天想要收她为徒的那位。 天色此时还雾蒙蒙的,尽头处有着一丝光亮,太阳就要升起。 昨夜突然传来凌闻江退出剑宗的消息,引发了整个修真界的轩然大波。而这位当事人,却悠悠地背着手,在悬崖之上看着日出。 甚至还招呼钟无名一起来看:“无名,陪老夫一起看看。” 钟无名走上前去,静静地立在这位传奇的老人身旁,陪他看旭日一点点升上远山山头,柔黄的清晨日光渐渐照亮山岗。 直到日头升上云端,一旁站着的凌闻江突然开了口:“你的剑心是什么?” 不少剑修大能认为,剑意及之前的境界都只是剑修对剑的理解和运用程度,剑心才是分水岭,剑修到这时才会开始去领悟自身,领悟天地大道,以求达到天人合一。 每位大能剑修的剑心、剑道都会有所不同,能反映出该剑修内里的性子。甚至还能通过研究剑修的剑心、剑道来找到他的弱点,所以不是格外亲密熟悉的人,一般不会轻易透露自己的剑心或者剑道。 凌闻江见到钟无名垂眸不语的模样,也知自己问的冒犯:“不说也无所谓,是我欠考虑了。” “死战不退。”钟无名忽然抬眸,一双桃花眼映出初升的耀日,缓缓道:“我的剑心是死战不退。” 她剑意圆满时,恰好被一大群黑衣人追杀,屡陷险境,千钧一发之际,领悟了死战不退的剑心。 这回倒是轮到凌闻江愣了一下,随后大笑着拍了拍钟无名的肩膀:“好小子!年轻人果然有血性!” 他这段时间也特意去了解过钟无名这个小娃娃,是个苦命的,但却格外坚韧。 钟无名心性天赋无一不出众,他对这个娃子满意得不行,就是可惜不能成为他徒弟。 凌闻江笑着将素霁剑的纯黑剑鞘从袖里乾坤里拿出,交到了钟无名手里。 他高兴道:“以后我的老伙计可就要托你照顾了!” “为什么是我?”钟无名没有第一时间接过剑鞘,只是垂眸问出了困惑了自己一晚上的问题。 凌闻江硬是将剑鞘塞进了她手里。 “我这老伙计呐,最是能分辨出心性高洁纯净的人,它一见你便喜欢得不行,可见你这人性子定然高尚,为人也可靠,是个值得托付的。” 钟无名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又怕拂了剑仙的好意,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 她想,她算什么好人。 混在人群中的恶狼罢了。 钟无名拿出素霁剑,将它插进剑鞘里,纯白的剑柄搭配这纯黑的剑鞘,极致的黑和白结合在一起,无端多了几分天地之韵。 她把剑佩在腰上,朝凌闻江躬身行了个大礼。 凌闻江见她这般宠辱不惊的模样,心下更满意几分,两手将她扶起。 钟无名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拿出了一把看起来就古旧的木剑,脸上有点燥,捧到凌闻江面前。 “前辈,晚辈……也有礼相送。” 钟无名说到“礼”字的时候,整个人都没有什么底气,无他,实在是她的礼物太过寒碜。 仅仅是一把普普通通的木剑。 剑柄上都被磨得包上了浆。 钟无名本就是个穷鬼,浑身上下也没能掏出几颗灵石,自然也买不起什么贵重的赠礼。 可这把木剑对她来说还是很不一般的。 十几年前,她就是用这么一把木剑在钟老头的院子里,从百花初绽的春日练到大雪纷纷的冬季,将钟老头教她的每一个剑招练了千遍乃至万遍。 她剑之大道的其实也就是这么一把小木剑。 但在别人眼里,这把木剑实在是上不了台面。 钟无名没想到,凌闻江却十分欣悦地收下她这把寒酸的木剑,连声说好。 他打量着这把木剑,一脸喜悦不似作假。 凌闻江看着手上这把木剑,不由回想起自己年幼时在冰天雪地里练剑的场景,他的也不过是这么一把不起眼的木剑。 “无名,你知道我的剑道是什么吗?”凌闻江脸上带着笑意,钟无名闻言朝他看过来。 他道:“返璞归真。” 骄阳倾洒在他身上,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根根分明,吹上来的山风掀起他的袍角,钟无名听见他继续说:“一开始我以为隐退,去当个闲来无事的长老也许就是返璞归真。” “但最近我才意识到,这哪叫什么返璞归真,不过是我放不下那一点名声威望自欺欺人。真正的返璞归真,应该是从哪来就回哪里去。” “所以我决定辞了这个长老的位置,告别我的老伙计,回人间走一遭。” 凌闻江站在悬崖边上,又往前走了一步,只见他以风为剑,以云为托,就那么稳稳的立在半空中。 “照顾好我的老伙计,不然老夫不远万里也要来找你的麻烦。” 钟无名看着凌闻江乘风远去,隐下心中暗暗的触动,两手相贴平叠,从胸前举高齐额,弯腰朝凌闻江的方向行礼:“无名,恭送剑仙!” 第34章 破釜沉舟 “白莲花!你给我滚出来!”钟无名现下也没了什么事,江岑这回终于有时间找他那个讨人厌的二师兄算账。 他一早混进了无极宗,便在无极道人的天莲殿前叉腰大骂,白胡子气得翘起。 “李若莲,出来!”他一脚朝殿门踹去,将整座宫殿踹的微微震起来。 要不是无极道人早就设下阵法,怕是路过的无极宗弟子见到这一幕,会以为是他们太上长老哪个胆大包天的仇家找上了门。 殿门缓缓开启,露出里头正在端端正正喝着茶的无极道人,他眼里带着点无奈,看着门口气势汹汹的江岑,喊了声师弟。 江岑不理会,穿着他那破道袍,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拎起李若莲那壶茶就咕咚咕咚往嘴里灌。 喝完了之后,看见手里这晶莹夺目,在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的茶壶,江岑嘴抽了抽,一脸嫌弃地放下,嘀咕道:“什么玩意儿。” 都是千岁的老家伙,还喜欢这种闪闪发光布灵布灵的东西,真是不知羞。 李若莲见到自己新得来的宝贝茶壶好端端地被放回,暗自松了口气,眉间舒展了些,道:“师弟来找我做些什么?” “明知故问。”江岑冷着脸看他,“那天为什么没把我徒弟救下来?” 李若莲一向严肃的脸露出一丝苦笑:“是师兄没能力。” “你在说什么屁话。”江岑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你把我当傻子是。” 虽然数百年前,他已经和李若莲闹掰了,但也知道他这位二师兄实力决然不差,就算是当年他也能将钟无名从威压里弄出来,更别说几百年过去,实力定然一提再提。 江岑想起三百年前被告知大师兄魂飞魄散的时候,李若莲却劝他不要轻举妄动,甚至封锁了消息,不让无极宗的弟子们调查。 他脸色又差上了几分,黑沉的似要滴墨,指着李若莲骂:“我看你就是个藏头露尾的鼠辈!” 亏大师兄以前老是夸李若莲是他们四个之中最为稳重的,还言他为人清正秀雅。 可他李若莲呢?!却在大师兄死后都不敢去讨一个公道! 江岑被气得够呛,想着半月前要不是迦楼罗的事,他绝对不会来找这个老家伙。 李若莲被指着骂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只是浅浅抿了一口茶,垂眸道:“近日修炼出了岔子而已。” 江岑狐疑地看过去,见到李若莲的气色确实不算好,他隐隐约约想起当年大师兄出事的时候,李若莲看起来脸色也是惨白得不行。 他毕竟出去混了三百年,对一些事的看法不似从前,也更敏锐了些。 江岑直直看向李若莲:“你算到什么了?” 他是知道李若莲曾经跟着他们师父修习过卜卦之术的。 而后他便看见李若莲显然地顿了一下,将明净剔透的茶杯放回了桌上。 李若莲掀起眼帘看他,师兄弟一个穿着件破旧道袍,不修边幅,一个衣袍整洁一丝不苟,端庄肃穆,就这么对看着。 他们已经三百年没好好打量过对方了。 李若莲头上青丝长了白发,容貌没什么变化,只是整个人不知为何看起来更憔悴了些。江岑变化却大,短短三百年间,从正值壮年的大能修士变成如今这真切的糟老头子模样,脾气倒是一如既往的差。 李若莲垂眸,片刻后只道:“我不知道。” 江岑这脾气一听就想要爆发,却见李若莲抬起的眸中带着点少有的迷茫和凄然,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我只算到′破釜沉舟′。” “唯有破釜沉舟可救此世。” ………… 钟无名这两天过得可谓舒爽极了。 无上门的大家什么活都不用她干,挥挥手就有师兄师姐来给她送吃的,她这条咸鱼就只用躺在椅子上晒太阳。 “小师妹,这是烈焰浆果,很好吃的!”陆朝云一改平日懒散,殷勤地给钟无名送吃的,他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无名,试试我新弄出来的面敷!”三师姐也殷切,就连顾行舟都不忘出门前给钟无名递过去几个果子。 钟无名自然笑容满脸地收下。 她将自己包浆了的躺椅放在梨花树下,往后一倒,一手置于脑后枕着,另一手就拿着果子啃,鲜甜的果汁涌入口中,她享受地眯起眼。 温暖阳光透过满树梨花的间隙斑斑点点地洒下来,如云般的朵朵梨花在微风中摇曳,阵阵花香被风卷起,伴随着花瓣飘散到她身上。 钟无名脸上涂了师姐新做的面敷,清清凉凉,吹着春日里怡人的微风,吃饱喝足了后就躺在椅上打起了盹。 这才是生活嘛! 等到太阳落下山头,倦鸟飞回旧林,夜幕覆盖天地,钟无名才悠悠醒转过来。 一睁眼便见到不远处走过来的迦楼罗,他也不知是被谁揍了,脸上青青紫紫的一片。 迦楼罗虽然入了无极道人门下,但同时也是无上门的弟子,白天会到无极宗修习,而晚上就会回无上门来。 最近这几天他可是在无极宗出尽了风头,见人便要挑战,即使是遇上实力远胜于他的师侄们,也要同他们过上几招,愈挫愈勇。 本来无极宗的弟子们都放不开来打,毕竟迦楼罗是他们太上长老新收的亲传弟子,辈分甚至和宗主相平,而且迦楼罗总是一张冷脸,看谁都像是欠他几万灵石似的。 但没过多久他们就发现这位新来的小师叔也就是看着高冷了些,为人却坦率,不会仗势欺人,输了也不会怀恨在心,同他们挑战的时候总是有着一股韧劲,进步还飞快。 关键是这张脸长得还俊,眉眼桀骜,看起来难以驯服,像极了当下修真界小说最为流行的霸道狂拽的主角模样,引得不少女弟子来观战。 几天之内迦楼罗硬生生带着大半无极宗的弟子们卷生卷死起来,宗内擂台的打斗声从白天到深夜都没停过。 宗门长老们见状欣慰至极,从一开始不太待见迦楼罗,到后头碰面的时候会亲切地喊上一声“小罗”。 迦楼罗的一张俊脸现下满是淤青,连嘴唇都被打破了皮,配上凌厉的眉眼和深邃的五官,看起来还别有一番倔强不羁的味道,但落在钟无名眼里就是滑稽的不行。 她头顶着刚睡醒的呆毛,半撑起身子幸灾乐祸地嘲笑:“哟,罗子,你这脸是在哪里磕的?” 迦楼罗早习惯钟无名这时不时的嘴贫,冷笑道:“怎么,你皮痒了?” 他从储物袋拿出一张红漆金印的请柬,朝钟无名一把甩过去。 钟无名伸手接住,看着这张请柬挑了挑眉,嘀咕道:“什么玩意儿?” “宴会。爱去不去。” 第35章 ……虎背熊腰的硬汉钟无名 “什么宴会啊。”钟无名显然没有什么兴趣,恹恹地将请柬丢在一旁,“我还不如在这躺着。” 迦楼罗垂眸看她:“三年一届修真界大比,但凡有些名气的年轻一代弟子都会受邀参与。” “不去不去。”钟无名连连摆手,接着打了个哈欠,扭过身去,瘫在椅子上像极了一条咸鱼,“我能躺着干嘛要去同他们虚情假意地吹牛。” “行。”迦楼罗捡起被钟无名嫌弃丢开的请柬,“那我就把这个给别人了。” “我听说这次的宴会可是包下了整座御香楼,准备……” 迦楼罗话没说完,铁钳一样的手就猛地拽住了他的衣摆,钟无名抬起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丝毫没了刚刚漫不经心的样子,笑着讨好道:“嘿嘿嘿,我又想去了。” 御香楼哎!千山城第一酒楼!这可是她每每回无上门前都望眼欲穿的地方! 高档大气上档次,附近的空气里都蔓延着金钱灵石夹杂着山珍海味的美妙味道,每次经过的时候,要不是迦楼罗拽着钟无名,她怕是能站在外头闻上一整天。 迦楼罗看见钟无名一瞬变脸的模样,毫不客气地给了她个白眼。 ………… 次日傍晚,暮色四合。 钟无名和迦楼罗走在千山城街市上,朝中央处高高矗立的御香楼走去。 钟无名原来还挺高兴,走在路上还想着待会儿要吃些什么,要不要悄咪咪地藏点带回无上门。 可等她经过一家茶馆时,却听见—— “那钟无名身高九尺,五大三粗,虎背熊腰,整个人看起来威武无比,她捋起袖子,只听她喝啊一声,手臂肌肉贲张,将那把横贯天地的巨剑一把举起!直直对准面前的神明!” 说书人双手按在桌边,正慷慨激昂,口水四溅地同台下观众讲述着最近风头无两的钟小剑仙的“故事”。 钟无名僵住了脚步:“……” 淦!这说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钟无名不知道,在她昏迷的那段日子里,整个修真界都在疯传她当时对着神仙劈出的那一剑的刻影。 那时在场上有不少修士拿刻影石记录了下来,就算是看着刻影石里的刻影,也能体会到当时肃杀的气息和这一剑惊人的威力。 一时间她钟无名的大名在修真界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甚至之前凌剑仙突然退出剑宗,有人还道是钟无名这一剑让凌闻江自愧不如,而后退了宗门。 钟无名要是知道,多少得骂上一句离谱。 凡人们大多没见过钟无名的那段刻影,全靠道听途说,再加上劳动人民朴实的想象力,硬生生将钟无名塑造成一个虎背熊腰的硬汉。 也不能说是硬汉……应该说是一个体型格外魁梧可止小儿夜哭的健硕女子。 “我可是钟无名,妖魔鬼怪快退散!”一个小孩带着个面目狰狞的面具,举着一把桃木剑,一时没看准路,不小心将走在路上的钟无名给撞了一下。 钟无名扭过头又看见一户人家门前新贴出来的门神,画得格外抽象,主打的就是一个凶神恶煞,旁边用一行小字写着“钟无名”。 家人们,谁懂啊,真的社死啊,没脸见人了! 钟无名没忍住抹了一把脸,顺便给一旁憋着笑的迦楼罗踹了一脚。 “笑屁笑啊!” 钟无名想着不然就顶着换颜术弄的这张假脸去参加宴会罢,结果却被御香楼下边的小厮给拦住了。 来参加这次宴会的都是修真界有名的天之骄子们,小厮早早就记住了他们的姓名和样貌,但就是没见过眼前的这一位。 钟无名只得撤下换颜术,露出一张近来几乎无修士不知的脸来,脸廓弧度流畅锋锐,五官完美无瑕,几缕碎发垂在额前,最标志的还是那双潋滟的桃花眼。 “钟小剑仙,实在是冒犯了!”小厮是个筑基期修士,自然也在刻影石里见过钟无名的风姿,望向她的眼神带着崇拜,不由懊恼自己刚刚竟然拦住了偶像。 他连声道歉,钟无名本来也没将这当一回事,只是摆了摆手说了句:“没事。” 而后便和迦楼罗一起进了御香楼。 不愧是被誉为千山城第一酒楼的御香楼,内里装潢大气磅礴,灵石不要钱似的镶嵌在各种装饰里,却又把度控制的格外好,少一分便难以体现富丽堂皇的气息,多一分又会显得太过奢豪。 雕像栩栩如生,上面的图案精美绝伦,大厅两侧精雕细琢的楼梯由一整块巨型灵石凿成,延伸至十几米高的二楼,流光溢彩的巨大灯笼悬挂于顶上,无数珠玉镶于其上,悠悠洒下柔黄的的灯光。 钟无名现下这张脸格外招人,迦楼罗这一头红发也十分吸睛,两人刚进了一楼的大厅便有不少人投来了隐晦的视线。 迦楼罗从小见惯了大场面,但是钟无名长这么大就没有受到过太多关注,一下子突然变得人尽皆知,便有些不习惯。 她一路拽着迦楼罗上了三楼才感觉好点。 三楼的人很少,零零星星坐着几个人,不过还是有认识的人在里头。 高远山正对着他面前堆成小山的美食大快朵颐,而他旁边坐着一对双生子,貌若天仙,媚自天成,齐齐看过来的时候像是施了分身术,长得格外相似,大概就是合欢宗近来名声渐显的梅家兄妹。 而钟无名之前稀里糊涂交的朋友莫有云脸上仍是系着眼纱,坐在窗边,一手撑着脸,另一手举着茶杯。 傍晚时分金色的阳光斜照在他身上,素白的眼纱像是被撒上了细碎的金粉,唇上沾了些许水渍,微微抿着,远看像是一尊赏心悦目的雕塑。 莫有云抬头,也看见了钟无名,朝她挥了挥手。 钟无名干脆拉着迦楼罗坐了过去。 梅如玉看着自己明显心不在焉的妹妹,叹了一口气。 梅问情边装作喝茶边偷偷打量钟无名,眼里带着丝丝期盼,整个人都不复冷硬的气场,柔和了下来。 梅如玉眸色一深。 第36章 这是哪里来的灾星 “钟小剑仙和迦道友也有时间来参加宴会?” 钟无名一落座,便听见坐她对面的莫有云缓缓开了口,声音带着一点点疲惫。 钟无名现下听到什么小剑仙就有点应激,摆摆手:“莫二公子,叫我钟无名就好,近日闲得很,来这里见见世面。” “倒是你,怎么有时间拨冗出席?莫不是来这里同在场的哪位谈生意来了?” 莫有云喝了口茶,闻言望向窗外,暮色浅淡披在他身上,而后笑道:“确实是来这里谈点生意。” 钟无名心说他在讲什么屁话,像莫有云这样的商人要是真来谈生意的话,难道不应该留在人挤人的二楼长袖善舞一番,何必跑到冷清的三楼在窗边独自喝茶? 商人就是心眼子多,尤其是像莫有云这种以赌入道的。 “你最近伤势可好了?” 钟无名客气道:“还行还行,多谢莫兄关心。” 她没和莫有云说上几句,就迫不及待地和迦楼罗勾肩搭背去旁边拿些好吃的。 赞助这次宴会的人也实在大方,顶级的灵兽肉被高阶的厨修们或清蒸或炭烧,甚至还有被切成晶莹薄片的刺身,脆生生的灵菜色泽诱人,平时难吃到的一些灵果却在这里被榨成了汁,无限供应。 吃得多了甚至还能提高灵力。 钟无名简直要看花了眼。 最后每样都选了一小碟,她抬抬手指,释放出来的一点灵力稳稳地将一堆碗碟托举到莫有云坐的那张桌子上。 各色美食一下子摆满了莫有云面前的这张桌子,甚至将他拿的唯一的一小碟茶点都挤了出去。 钟无名飞速落座,埋头就吃起来,吃的时候还不忘竖起大拇指夸赞:“御香楼果然名不虚传!” 迦楼罗则是慢悠悠落座,将凳子挪得离钟无名远了些,而后细嚼慢咽起来,早就习惯了她见到好吃的就狼吞虎咽的模样。 莫有云手里捧着自己那一碟茶点,没忍住想钟无名是不是平日里都没吃饱。 钟无名虽然吃的急,但是吃相并不难看,还格外有条理,甚至还有些赏心悦目的美。当然,明净风流的脸摆在那儿,就算吃得满嘴油光,也是美的。 夜幕降临时,不少人都到了场,三楼的人也多了不少。 “恩人!”钟无名吃得正欢时,突然听见有人惊喜地叫了一声。 她抬起头,正对上一张有点熟悉的娃娃脸。 方巽本来不在邀请之列,求了师兄很久才让他师兄带他混了进来,这会儿见到心心念念的恩人,笑得像朵花,脸上露出甜甜的小酒窝。 钟无名见他没有要她赔钱的打算,心中石头才落了地,放下手中的筷子,笑着说:“你是那天骑着神木火驴的那位?” “对对对,我就是!”方巽连连点头,水润的大眼睛里写满了高兴,“谢谢你当时帮我止住了神木火驴,要不是你,可能那天就要伤到人了!” 方巽的师兄走着走着便发现他那不省心的师弟不见了踪影,回头一看才见到自家师弟正站在那位近日大出风头的钟小剑仙面前,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白若离见状叹了一口气,想着他这师弟要是能在宗主面前有这半分笑颜,他们宗主也不会整天唉声叹气。 随后他朝钟无名一众人走了过去。 抬手行礼:“钟道友,迦道友,莫二公子,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钟无名一时间也没认出这是哪位,只能通过白若离身上湖蓝色云纹弟子服认出这位是炼器宗的弟子。 还是莫有云解了围:“这位是炼器宗最有为的天之骄子白若离白道友,年纪轻轻却能有炼制中品灵器的实力,前途无量。” 众所周知,修真界法宝的等阶从低到高分别是宝器,法器,灵器和道器,其间又分上中下品。 就算是器修大能一生也练制不出几把上品灵器,更别说道器,大多数器修都只能练个宝器,能炼制出来法器的器修都已经能被各大商行供起来。 白若离年纪不到百岁,却能炼制出中品灵器,是器修一道实实在在的天才人物。 钟无名之前在修真界到处躲避凌霄宗追杀,或多或少听说过他的名声,这会儿也起身回礼:“原来是白道友,幸会幸会!” 白若离为人谦逊,只道:“不过是机缘巧合,运气罢了,不敢当不敢当。” 方巽兴冲冲地插嘴:“我师兄可厉害了,五岁就能炼制宝器,十岁便能练出法器,前几年更是练出中品的灵器,比我们宗里不少长老还要厉害!” 片刻后,他好像又想起了些什么,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恩人,你能帮我刻些你的名字在我自己练的法宝上吗?” 钟无名有些惊讶地挑眉,压下有点不详的预感,笑得如沐春风:“当然可以。” 结果方巽得了许可,一股脑将自己储物袋里的一堆法宝都掏了出来,大的小的放眼望去不知有多少件。 钟无名:“……” 白若离本来在同莫有云说着话,余光瞥到自家师弟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一颗圆滚滚黑乎乎的珠子,脸色骤然一变:“师弟!” 方巽看了看手中拿着的火弹珠,娃娃脸也一瞬变得惊恐起来,下意识地就往外一丢。 “嘭——”的一声! 火弹珠直接在半空中炸开来,温度极高的岩浆四射喷溅! 即便钟无名已经及时用雷灵力包裹住这枚火弹珠,但四周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波及。 周围的桌子被掀翻开去,而他们桌上的碟碗盘子都被爆炸产生的气流轰飞,哗啦啦地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方巽蹲在地上,默默捂了把脸。 迦楼罗站起身,低头看着自己衣袍上沾到的那一点油渍,脸色黑沉。而钟无名脸上的笑僵住,内心悲愤交加,心想着这位到底是哪里来的灾星。 这一炸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不少人都好奇地看过来,甚至那些在二楼的修士们都忍不住来三楼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御香楼的小厮们倒是手脚麻利,现场也就是乱了些,没炸坏太多东西,不一会儿便拾缀好退了出去。 钟无名一众人像是被人家看猴一样看了一阵子,然后才重新入座。 迦楼罗双手抱胸,跷着一双二郎腿,眉眼下压,周身散发出低气压。 白若离一张清秀的脸微微泛红,讪讪地拉着师弟给他们道歉。 “我师弟炼器天赋很高,能很轻易地炼制出高阶的法宝,但唯一的缺点就是……法宝容易失控。” 方巽炼制出来的火弹珠要比一般的威力要强不少,但是却时不时就会无缘无故地炸开,就像刚刚一样。 方巽脸色通红,一连朝钟无名等人鞠躬:“对不起!” 最后挎着一张小脸,可怜兮兮地被自家师兄拖走了。 钟无名见这位大爷被拽走,心下方才松了一口气。 第37章 冷梅暗香 谢寻幽最近忙着调查各宗门,他和师父无极道人都怀疑不少宗门里的修士都沾染上了浊气。 他顶着上层的压力,却除了当时在英魄化成的金翅大鹏下疼得满地打滚的那些人,再没能揪出几个来。 林无愁见到师弟天天不吃不睡四处调查,都快要魔怔的模样,说什么都要把他带来参加宴会。 谢寻幽从小就没能拗过师兄,这次也被林无愁连拖带拽地弄到了御香楼来,两人来到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时。 林无愁知道谢寻幽喜静,一路将他带到三楼,眼尖地看到坐在窗边的钟无名和新入门的小师弟,拉着他走了过去。 钟无名正和莫有云聊着些有的没的,而迦楼罗坐在一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钟无名一手撑脸,半扎起的墨发披散,正无聊着,便见到林无愁和谢寻幽两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自从迦楼罗成了无极道人的弟子,他们最近的关系都亲密了不少,不久前林无愁还带上了无极宗的医修,去无上门探望钟无名。 钟无名这会儿忍不住拿他们来打趣:“哟,醉仙风姿依旧,谢美人风华更胜以往。” 谢寻幽这些日子里都没有休息好,整个人显得有些消瘦,却削减了几分脸上的疏离感,多了几分脆弱感,倒像是话本子里面那些病怏怏,身娇体软的柔弱美人。 他听见钟无名的打趣,垂下橄榄色的眸子,耳尖抑制不住地泛薄红。 钟无名这一桌刚好剩下两个位置,林无愁朝莫有云打了声招呼,而后落座在迦楼罗旁边的椅子上,笑着冲他喊了声师弟。 迦楼罗抿了抿唇,最后还是侧过脸小声喊了声师兄。 没办法,不叫不行,昨天把他揍得鼻青脸肿的就是林无愁。 林无愁脸上笑容更盛,想着新来的小师弟怎么也这么好欺负。 他扭头看向钟无名,问道:“最近感觉好些了吗?” 之前去看钟无名的时候她还在昏迷。 “好些了。”甚至钟无名觉得她的剑骨因为这次变故重新长回来后,更为坚韧了些,筋脉好像也被开拓了不少,倒也算是因祸得福。 谢寻幽落座在钟无名身旁,看着她笑笑的模样,不由想起那时她一息奄奄躺在他怀里的模样,像是快要碎了。 他突然插话道:“你疼吗?” 说出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全然问了句废话,刚想说些什么找补。 却听见钟无名看着他笑着说:“不疼啊,这不是谢美人你最后将我接住了嘛。” 谢寻幽听见这话,脸颊不由涨羞意,过了一会儿只启唇道:“举手之劳而已。” 钟无名勾起嘴角,一手撑着脸,一手给谢寻幽夹着菜。 一时间谢寻幽盘里的菜几乎都要堆成了小山,他本来也没什么胃口,但是还是垂眸吃了几口。 钟无名就在一旁撑着脸看他,谢寻幽的头发用松散的发带束起了大半,剩下的则是柔顺地披在挺直如松的后背上,几缕蜿蜒至胸前,泛着缎绸一般的光泽,让人想要去摸上一摸。 谢寻幽吃了几口后,看向钟无名,没头没脑地问了声:“你不生气吗?” “什么?”钟无名疑惑地看过去,一时不清楚谢寻幽在问什么。 “我是说你被拦在山海峰的那一次。”谢寻幽掀起眼帘,一双清澈的眸子就这么看着她。 那个弟子骂得那么难听,你不生气吗? 钟无名没想到谢寻幽还惦记着这事,她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扬,眸中色彩比此时的夜色还要深邃,忽然往前凑近了些,近到可以看到谢寻幽轻轻扇动着的睫毛。 柔黄的灯光打在谢寻幽脸上,将他本就惊艳的脸照得愈加清净皎洁,他的眸子微微瞪大,显然被钟无名这一举动给吓到了。 钟无名如愿闻到想了数日的冷梅暗香,淡雅的香气在她鼻尖浮动,勾勒出雪夜中的一树寒梅。 她满意地重新坐直身子,笑着说:“我不生气啊。” “骂我我又不会少块肉,况且骂我的人还少吗?” 谢寻幽闻言只是出神地看了她一会儿,最后道:“他被调查出公权私授,前几日送到思过崖了。” “那敢情好。”钟无名笑意更深。 在召开三年一届的修真界大比之前,莫家底下的四洲商行连同附属的几家商行都会携手组织一场极为盛大的宴会,只有当下最为天资纵横的年轻修士才能收到请柬。 不少修士都以收到请柬为荣,在宴会上不仅能结交各行各道的天之骄子们,有意愿的也可以同商行商讨一些合作的事宜。 明月初上时,宴会准时召开,歌舞升平,焰火齐放,架势甚至要比无极宗测试根骨开始那会儿还要隆重。 这会修士们也开始相互敬酒攀谈,钟无名这一桌五人无疑是里面极为引人注目的,他们几个不是最近声名鹊起,就是显赫已久,引来不少修士过来同他们敬酒。 莫有云八面玲珑,林无愁随性亲和,钟无名营业态度标准,脸上的笑多一分显得浮夸,少一分又显得虚假,一时间倒是把氛围营造的不错。 就连儒修视为眼珠子的颜鹤风都以茶代酒,特意过来敬了钟无名一杯。 他面若冠玉,仍是穿着一件洗的有些发白的素色衣袍,一向庄重的脸上露出几分微笑:“钟道友心性之坚,武勇之甚,颜某平生之所罕见,望其后有机会切磋一番。” 钟无名莹白纤长的手握住面前的茶杯,而后在颜鹤风杯沿稍下轻轻一碰,开口道:“定然是有机会的,在此还要感谢颜兄当时仗义出手。” “不过萍水相逢,一面之缘,颜兄却愿挺身而出救我于水火之中,无名感激不尽!” 钟无名文绉绉地同一众修士掐了一大堆话,脑壳子都疼,刚坐下来,身后便传来清清浅浅的声音。 “钟道友,可否敬你一杯?” 她扭过身去,见到梅如玉颠倒众生的脸上挂着浅笑,微弯着腰,发丝披散垂在身前,一对狐狸眼泛着水色柔和地看着她。 自然没人能拒绝得了美人,钟无名举起茶杯同他一碰,而后笑道:“当然可以。” 可等梅如玉起身之时,却猛地被身后的修士撞了一下,踉跄地朝着钟无名扑了过去! 钟无名刚放下茶杯,就被梅如玉扑了满怀。 他柔软的长发滑过钟无名的脸颊,带来阵阵幽香,一下子充斥她的整个鼻翼,无端让人想起花园里最为娇艳的花朵。 梅如玉整个人都卧趴在了钟无名的腿上,他的身体不像其他一些男人一般硬得硌人,而是轻的,柔的,软的,像是能被摆弄成各种姿势而毫不费力。 刚放好的茶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扑掀倒,茶水全都倾倒在了梅如玉的脸上,沾湿了他的长发和嘴唇。 他懵懂地抬起眸子看向钟无名,头发湿漉漉地粘在脸上,卷翘的睫毛上还沾着几滴水珠,茶水顺着白皙的脸缓缓滴下,划过精致的锁骨流向深处。 像极了单纯天真而魅不自知的山野精怪。 第38章 鼎炉 梅如玉应该是修了合欢宗魅术的原因,眼尾一抹红色蔓延,身子格外纤细,比烟雨轻盈,比细柳易折,抬起的眼眸惹人怜惜,一时媚意无边。 周围畅谈着的修士们在梅如玉投怀送抱的那一刻都止了话头,齐齐看向钟无名。 谁都能看出来梅如玉是在向钟无名示好,端看这位新出炉的小剑仙有没有同这美人共度良宵的心思。 迦楼罗和林无愁就坐在位置上不动,看热闹不嫌事大,而坐在钟无名旁边的谢寻幽倒是皱了一下眉,但也没说什么。 钟无名倒没起什么旖旎心思,只是出神地想着梅如玉身上的香虽然也好闻,但多了些刻意,不及谢寻幽身上那股冷梅香来得动人。 “抱歉,钟道友,我……”梅如玉从她身上撑起来,却又在下一秒滑了手,眼见着就要再一次趴伏在钟无名身上。 结果被钟无名有力的双手给扶住了肩膀,她装作有些惊讶的模样:“哎呀,梅道友小心些。” 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情意,梅如玉暗地里施展的魅术对她没起任何作用,他的脸在没人看见的角度僵硬了一瞬。 钟无名将他扶正,还施法弄去了他身上的水渍。 “没事?”她倾身看他,语气还算温柔。 梅如玉站在那里,无端显得落寞,一双狐狸眼还带着点水意,缓缓地眨了眨眸子,随后抿唇摇了摇头。 “没事了。” 话说完没多久,就被赶来的梅问情一把从围着的人群中拉了出去。 钟无名见梅如玉被梅问情拉得向前打了个趔趄,一双漆黑眸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后便落了座。 “渣女。”迦楼罗看着她冷冷道。 “渣。”林无愁也跟着应和。 钟无名:“……”什么鬼。 “我今年才十九。”她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浅嘬一口,“哪有什么风花雪月的心思。” “自顾尚且不暇,哪能帮他人度苦海。” 梅问情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这般愤怒过,她面若寒霜,同梅如玉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上充满煞气,连拽着梅如玉手的力道都不自觉加大。 梅如玉体质特殊,被她不轻的力道拽着,衣袖遮住的手早已青黑一片,却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被她拽着走。 梅问情将他拉到没人的隔间,一把把他推到墙上,梅如玉的脊背一下子撞到身后的墙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却只是皱了一下眉。 “你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吗?”梅问情被气得浑身发颤,想要对着梅如玉吼,但又怕被别人听见,压下声音,咬牙切齿地冲他道。 眼眶却不争气地红了。 梅如玉完全没了在钟无名面前的懵懂,他面无表情地侧过脸:“知道,你不是从小就想当剑修吗。” “所以你就想用自己的身体来换?!”梅问情瞪大着眼,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能这样糟践你自己?!” 梅如玉只是冷笑道:“进了合欢宗可不就是只剩卖身体这条路吗?早晚的事。” “新来的弟子天真,难道你也天真?合欢宗的人,说得好听就是受人追捧,说得不好听就是被待价而沽的鼎炉。” “倒还不如早些替自己寻个归处。” 梅问情闻言用力闭了闭眼,只道:“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 话还没说完,握住梅如玉的手便被他硬下心来一下拂开了。 他脸上带着自嘲的笑:“怎么,还嫌我不够拖后腿吗?” 若是他十几年前就病死在大雪倾覆的隆冬里,就不必将问情卷入这样无法脱离的漩涡里。 梅问情深深地看向他,眼眶又红上了几分:“你是我哥。这世上我就你这么一个亲人。” 他们的母亲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青楼妓女,意外怀了孕,没能将他们俩照顾多久就撒手人寰。 梅如玉从小体弱,在十五岁那年病得不省人事,药石无医,梅问情走投无路之时遇上了合欢宗的长老。 进了合欢宗之后,病是好了,但又紧接着掉进另一个暗无天日的深坑。 合欢宗里的人趁他们不注意暗地里下了秘药,他俩每三个月就要服用一次解药,若没能按时服药,便如万蚁噬心,而后失去意识,成为只会求欢的野兽。 合欢宗每隔几年都会捧出那么一两个美人,替他们在修真界造势,好让他们在之后能高价格的卖给修真界的一些大人物。 而现在,也快轮到他们俩了。 梅如玉垂下眸子,隐下里面的冷酷寒芒,揽过面前的梅问情,也不知是在同她说,还是在同自己讲:“你是我妹妹,我绝不会让你落入这样的境地。” 有什么冲他来就好。 “有点烦,我先去上面透透气,待会儿就下来。”钟无名喝了一会儿茶,突然就放下茶杯离了座,朝楼上走去。 莫有云早就被莫家的大管家给叫了去,剩下这几个自然不会拦着钟无名。 林无愁扭头道:“第十层风景不错,可以去看看。” “行。”钟无名摆手,一袭黑袍逐渐隐没在往上蔓延的楼梯上。 修士们大多在二三楼,往上的楼层没什么人去,钟无名一路朝上,挂在脸上的淡淡笑意随着步伐一点点散去。 到了十楼时,笑意已经荡然无存,她一双桃花眼变得漆黑深邃,走向延伸出去的观景台。 御香楼每一层都极高,第十层已达上百米,往下便可俯瞰整个千山城。 钟无名双手扶着栏杆,微冷的风掀起袍角,底下的千山城灯火通明,繁华至极。 她语调平平不带情绪:“出来莫兄,有什么不能当面谈的?” 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阵不徐不急的脚步声。 钟无名没回头,青丝散在风里,指节分明的手饶有兴趣地把玩着正发着热的红玛瑙骰子。 莫有云从黑暗中走出,踱步到她身边,眼纱也被风吹得微微作响。 “不过是找你谈些合作而已。”他淡淡道。 钟无名没出声,点点昏黄的光映出她皮笑肉不笑的脸。莫有云继续道:“我想让你助我夺取莫家四洲商行的所有权。” “先不说莫兄的野心实在不小。”钟无名开了声,“找我这个兜里没几个子儿的穷剑修有什么用?” “钟无名。”莫有云忽然转过头,隐在眼纱之下的眼睛紧盯着她的眸子,“你当初不是把云隐乡的那家云间小酒馆经营的很好吗?” “嘭——”的一声! 钟无名一把将莫有云掼到了不远处的墙上,一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双脚离了地。 她神色莫测,眉眼凌厉到了极致,周身气势上涨,可怖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莫有云,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第39章 诚意 莫有云仰着脸大口喘气,在黑夜中显得白腻的脖子此刻被掐的青紫。 钟无名毫不留情,脸上锋芒尽显,手上的力道又加多了几分。 莫有云的白色眼纱随着他下意识的挣扎跌落下来,露出一对异瞳。 右眼是如花瓣一般散裂开来的金色瞳孔,灿若朝阳,而左眼却是猩红的赤色竖瞳,地狱一般的浓墨重彩。 他艰难地睁着这么一对眼睛望向她。 钟无名冷戾的神情变了变,想起自己曾在一本典籍上看到的有关烛龙目的记载。 烛龙目,金瞳赤眼,可窥人过往与未来。 这种一听就逆天的体质竟然还真的有。 这么一说,知道她那么一点点过往好像也就不为奇了。 但钟无名不知道的是,莫有云是真真切切在她幼时见过她的。 她缓缓松开青筋爆出的手,莫有云这才从墙上滑倒下来,双脚得以站稳了地。 他捂着全是淤青的脖子,低头咳个不停。 钟无名却好似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瞬间换上标准的笑颜:“没事莫兄,刚刚手有些痒,抱歉啊。” 莫有云有些狼狈地抬起一对异瞳看她,神色复杂:“面具戴的久了是会摘不下的。” 钟无名仍是笑着,语气却冷:“所以你凭什么私自窥探我的过往?” 莫有云闻言顿了片刻,没有出声解释,就像是在默认,最后只是道:“我清楚你的需求,你没法推拒。” “你以为你一个人能调查出来些什么?你若助我一臂之力,我底下的人便任你差遣。” 钟无名站在他面前,仔细地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没有任何印象。她幼时没见过这个人。 她拧着眉道:“你为什么帮我?” 莫有云向前走了几步,后背倚在栏杆上,仰脸半真半假地说:“因为赌注下你身上了。” 钟无名眉间不耐更甚,莫有云没再出声,扭头朝底下的千山城看去。 “来了。”他望着某一个方向突然开声。 钟无名顺着他看的角度望过去,修士视力超然,她几乎是一下子就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背影,在他后面还追着好几个人。 是那天迦楼罗打擂台的时候,钟无名在附近见到的可疑身影。 莫有云道:“为了这次合作,我也带上了自己的诚意。” 钟无名都没等他说完,就像离弦的箭一般径直从百米高的楼台一跃而下。 背上的乾宇剑被灵力控制着脱鞘,紧随在钟无名身后,划出浅淡流光。往下飞跃时的迅疾狂风将她的衣袍吹得飘扬,而后她稳稳落在金龙游走的剑身之上,一瞬飞出数百米远。 莫有云见到钟无名急速离开的背影,轻声低语道:“合作愉快。” 他背起手,立于御香楼的最高处,俯视着下面车马川流不息,行人如织的千山城,本是璀璨的灯火到了他眼里唯剩黑白二色,线条交错织成轮廓。 也不知多少年没见过鲜艳的色彩了。 他眼中景物色彩沉寂,杂乱的细丝在这千山城乃至他放眼望去的所有地方涌动蔓延。 他眼里的天下,就像是一局晦涩而见不到前景的赌局。 与此同时,一个无极宗弟子匆匆走过来,在谢寻幽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惹得他脸色变了一瞬,二话不说,在一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从御香楼三楼跃出。 “哎,师弟!”林无愁叹了一声,将想要拽住谢寻幽的手收了回来。 “我们要不要跟上?”一旁的迦楼罗出了声,脸色也凝重了几分。 “等一下,寻幽……你二师兄,需要的话会联系的。”林无愁倒也不算太担心,主要是见得多了,师弟什么都是自己冲在前头,“先等等无名下来。” 但他们大概率也等不到钟无名了,她现下正御着剑在那人身后狂飙,压低了身子,降低了重心,一袭黑袍衬得她像是在黑夜中潜行的一道魅影。 唯有灯光照过她衣袍上的丛丛金丝竹叶之时,才会映出点金辉。 她眉眼沉稳,一路风驰电掣追着这人来到了千山城一侧的一片竹林里。 这人突然停下脚步,回首朝着一开始追着他的那几个修士就是一拳轰去,极大的力道带起破风声,一下子掀翻了几人。 但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忽然瞪大了眼,迅速伸出手,硬生生拦下身后钟无名砍来的一剑,雷霆在竹林中骤然炸开,打落无数竹叶。 透过纷扬飘落的竹叶,钟无名只见这人身形高大,戴着一个遮了整张脸的面具。 实力很强,大概率是体修,赤手空拳就能拦下她的一剑,只是微微退了几步。 只见这人甩了甩有些麻的手,又继续朝竹林深处奔去。 钟无名果断拿出素霁剑跟上,蹑影追风一般,速度非肉眼能辨。 竹林静谧,只有他们轻踩在竹间的声音。钟无名飞身一蹬,见到近在咫尺的那人,又是一剑劈出! 威力比刚刚大了数倍,纯白色的剑身在黑夜中寒芒尽显,而落在地上的,长于枝头的竹叶尽数为钟无名所用,本就锋利的边缘化作利刃,像雪一般从空中落下,看似轻柔,却片片都带着无上道韵! 这人险险躲过钟无名森冷的一剑,却被围过来的竹叶割破了身体! 他被钟无名拦在了这里,身后的大片竹林被刚刚的一剑拦腰折断。 没了竹子层层叠叠的遮挡,清冷的月光透下来,照亮对峙着的两人。 钟无名沉着眉眼,足尖一点,冲这人攻过来。这人看起来也不慌,抬手便挡,钟无名的剑砍在他身上就像砍在极为坚硬的陨铁上,甚至带起了火花! 她的剑出的飞快,与这人的肉身相撞时都会发出雷鸣般的清震声,灵力带起的气浪翻卷而起,整片竹林都被吹得哗哗作响。 但突然间,这人的动作顿了一顿。 皎洁的月光不知何时化作夺人性命的绞丝,暗含杀机! 谢寻幽手持着雕刻着无数古老花纹的权杖,发丝稍有凌乱,数个法阵现于他周身,莹莹幽光照出他冷漠的眉眼。 钟无名也顾不上为什么他也会追上来,趁机一剑刺穿了这人的肩膀! 但下一瞬她瞳孔骤缩,忽然感觉到一股极大的威胁,她似乎看到了这人面具下诡异的微笑! 轰的一下,她被饱含着合体中期威力的一拳直接打中下腹,整个人像炮弹一般被砸飞出去,压断无数竹子! 糟,这人在隐藏实力! 钟无名将鲜血淋漓的手从断掉的竹子上抬起来,只见这人周身冒出无数黑气。 这些浓重的黑气像是见到了猎物一般,纷纷张牙舞爪朝谢寻幽围过去! 钟无名见状站起来,将通身力气灌入素霁剑中,猛地朝那人掷了过去! 暴躁的雷霆携卷着奔腾的剑意,带起似能摧毁万物的狂风,直冲这人而去! 一时间整片竹林的地面摇晃起来,被波及的竹叶挡住了钟无名的视野,等到尘土和竹叶都落地之时。 那人早不见了踪影,而谢寻幽蜷着身子倒在了地上。 钟无名撑着身子朝他走了过去。 “……唔嗯。” 只见谢寻幽苍白着一张脸,颤抖着发出低吟。 第40章 弄哭了 钟无名捂着流血的手环视一周,而面具人短短时间内便没了踪迹,无影可寻。 谢寻幽的权杖落在一旁,整个人都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更失血色。 钟无名将素霁剑从地上拔起来收好,而后朝谢寻幽走过去。 清棱棱的月光下,钟无名看见谢寻幽白皙的皮肤上似有无数黑气萦绕,甚至有不少进入了身体之中,在皮肤底下如同蛇般游走。 她用自己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碰了一下谢寻幽:“谢寻幽?寻幽?” 可完全没有反应。 谢寻幽睫羽下垂,微微颤动,脸上表情痛苦,眉头紧皱,冷汗簌簌地从脸上滑下,时不时泄出几声轻吟。 钟无名见状也拧紧了眉,蹲下身伸手想让谢寻幽坐起来先,可将他扶起来的时候,他似乎难受到了极致,竟然下意识地往她怀里挤。 一双白皙如雪的手就这么揪住了她的前襟,可以看见底下淡淡的青筋。 钟无名见怀里的人轻颤个不停,体温还低的吓人,只得从自己的袍子上撕下一小条黑布,将自己还在往外冒血的左手包紧。 随后盘坐下来,将谢寻幽整个人都搂紧了一些。 谢寻幽身上游走的东西既像浊气,但又不太一样,给钟无名邪恶粘腻的感觉更甚。 她松开一只手,覆在谢寻幽满是细汗的额头上,微弱的电流沿着她的指尖进入他的灵台,涌进识海,而后游走全身。 雷灵力清正刚健,驱邪避凶,可散一切污浊之物,这也是钟无名能轻易毁掉浊气的原因。 可这次却格外艰难,而且谢寻幽的反应极大。 他的薄唇被自己咬出血来,一双手无意识将钟无名往下拽。 钟无名被他拉着,战斗中凌乱的头发垂下,落了一点在谢寻幽脸上,被他脸上的汗水沾湿,一缕缕黏在他惨白的脸庞上。 她脸上不由冒出点细汗,但也不敢松懈,将自己的灵力输进别人的身体里是件很危险的事,稍有不慎就可能伤到别人的识海或者筋脉。 可谢寻幽突然低头在她肩头处重重咬了一口! 钟无名眼睛蓦然瞪大一瞬,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覆着谢寻幽额头的手将他往后推。 可谢寻幽就像是咬住什么救命稻草一般,死死不肯松口。 钟无名本来就心烦,莫有云不知道和她有什么牵涉,追着的面具人又不见了踪影,而谢寻幽也不知染上了什么污浊,现下被他这么一咬,那股子气就想释放出来。 可没等她爆发—— 一片温热忽然嗒着沾湿了她的衣襟。 她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去。 谢寻幽眼尾红的惊人,睫毛上沾了细碎的眼泪,一张风华绝代的脸上绯色尽绽,连鼻尖都染上了红意。 哭了。 钟无名把人弄哭了。 她平生最怕的就是别人流泪,无论男女老少,她一瞬变得慌乱起来。 她听见谢寻幽不太清醒,带着哭腔的声音:“……疼。” “……呜……我好疼。” ………… 林无愁见到衣袍破碎,发丝凌乱的钟无名出现在无极宗大门前的时候,眉眼低沉凝重,而迦楼罗站在一旁脸色也不好。 钟无名通过迦楼罗来通知他们,谢寻幽染上了不知名的黑气,就连她的雷灵力起的作用都不大。 林无愁快步走过去,想要接过被钟无名公主抱在怀里的师弟,但谢寻幽却紧紧抱住钟无名的脖子,怎么也不肯松手。 这一幕要是被无极宗别的弟子看见一定会惊掉下巴,清冷如高岭之花的小师叔竟然抱着别人脖子不撒手。 林无愁也管不上这些细枝末节,只好让钟无名抱着谢寻幽同他一起到了无极道人的天莲殿里,迦楼罗紧跟其后。 无极道人见到谢寻幽这副模样也脸色一变,只一挥袖,便见一个一人高的漩涡凭空而现,里头散出微光,带起一旁的空气涌动着靠近。 一众人也不敢耽搁,穿过漩涡进到了一方独立的小天地。 里面面积不算很大,光线充足,一座精致的宫殿旁有着几个不小的莲花池,望眼望去都是盛放的莲花,花瓣白里透红,隐匿于飘渺雾气之中若隐若现。 “无名,将寻幽放下去。”无极道人指着不远处的莲花池开口道。 钟无名抱着谢寻幽走向池边,蹲下身便想将他放下去,可是谢寻幽一沾到水,就止不住挣扎起来,口中含糊地说着不要。 他浸过太多次这里的莲花池,每次都极为不适,这会儿不清醒,下意识就不愿意下水。 钟无名也奈何不了他,无奈看向身后的几人,投去询问的目光。 无极道人也很少见到徒弟这个样子,不由得心软,最后道:“不然无名你就同他一起下水。” “这里的莲花池是按照仙界的莲池来仿做的,有净化的作用,泡了对以后修行有好处。” 钟无名也爽快,抱着谢寻幽就慢慢踱进了莲花池里,水一点点漫过他们的身体。 这净化作用确实来得猛,刚刚谢寻幽体内她硬是没逼出来的黑气就这么一点点逸散,就连她都觉得自己身上的污浊都被驱散了不少,就是有伤口的地方泡在水里有些疼。 但谢寻幽显然要比她疼的多,那些黑气刺啦刺啦地往外冒,连他周身的的池水都在沸腾。 怪不得这么怕泡池子。 谢寻幽这下终于睁开了眸子,但是看起来仍是没有神采的,眼眶泛着红。 岸上的无极道人见状道:“无名,释放雷灵力。” 钟无名将手伸至水下,幽蓝色电流从指间极速传遍整个池子,细微的雷霆覆于池面之上,映得他们的脸庞都幽深了几分。 只见黑气像是见到了什么极具威胁的存在,冒出的速度加快了好几倍,随后被无极道人抓在手心里,不一会儿便见谢寻幽身上没有黑气再冒出来,皮肤下也没了黑气游走。 他从一开始的将钟无名抱得更紧,到缓缓松了手,而后毫无意识地沉下清澈的水底。 这可把钟无名吓了一跳,伸手就要将人捞起来,却被无极道人出声制止,叫上了岸。 她湿漉漉地走上岸,一袭黑袍紧紧贴着清瘦的身体,头发也在滴水,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身上的水便尽数化作一颗颗水珠被弹飞出去。 她扭头看去,见谢寻幽就那么没有声息地沉在水底,青丝在水里漂浮披散,雪白衣袍随水流微微摇曳,像是睡着了的水妖。 不由开口问道:“真的没事吗?” “没事的。”林无愁开口,见到莲花池有效用这下也松了口气,“寻幽在这里泡了很多次了。” 钟无名闻言顿了一下,问道:“他经常染上浊气?” 第41章 怨气 “你也知道,他是无垢之体。”林无愁道,“可以辨别在他修为之下的修士是否沾染污浊。” “但很多人都不知道无垢之体这体质格外吸引污浊之气,师弟从小就被浊气困扰,每次被染上就要到这里来泡莲花池。” “这不是单纯的浊气。”无极道人突然说道,只见他五指微张,手中黑气顿时散了大半,却留下一丝粘腻至极的黑色液体。 钟无名皱着眉问:“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听说过怨气吗?”无极道人缓缓道,“人或妖非正常死亡的时候就会或多或少地产生怨气,多少往往取决于这些生灵死前的修为和怨恨程度。” 他将手抬起,液态的怨气悬浮于他手心之上,自动裹成了小小的球形。 “怨气对修士的影响较于浊气更甚,浊气污染修士是潜移默化的过程,而怨气一旦大量侵入则会诱发心魔。” 古往今来,无数修士乃至于大能都因为心魔滋生无法根除,而在这漫漫仙途中陨落。 可见这怨气危害之深重。 钟无名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后又问:“这里面大概有多少个人的怨气在里头?” 无极道人思忖了一下道:“大约是上百号凡人被活埋才会产生这么多怨气。” 林无愁听见这话突然就拉下了脸,眸中闪现寒光,那怨气不过小小一滴,却葬送了上百人的性命。 弄出这个东西来的人当真恶毒至极。 钟无名几乎是急切地追问道:“那这怨气能用作修行或者起到其他的什么作用吗?” “我曾在一些古籍上见过修炼怨气的记载。”无极道人神情严肃,“很少修士会选择这么做,因为风险极高。” “但是传闻中可以加快进阶的速度,一些本就修炼邪魔外道的人尝试也是可能的。” 好似有什么就要浮出水面。 钟无名想起从南赡部洲一路走来那些大大小小荒无人烟的城镇,还有人们口中一夜消失的村子,和当初云隐乡的覆灭惨案。 猜测就要成型。 会不会……云隐乡那时就是邓延想要获取怨气才被灭了满乡? 据说当时邓延回去复命时,只言自己为了追杀一个鲛人误杀了一些凡人,根本没引起什么修士的关注,凡人贱如草,没人在意“误杀”了多少凡人。 现在仙盟倒是换了说法,言邓延心性本就奸邪,还被浊气污染了躯体,犯下杀戮无辜的大罪。 可真的就只是这样? 钟无名一直都知道不是。 邓延那日的目的性极强,来到云隐乡见人就杀,是在杀人的过程中才偶然发现王姨是个鲛人,而后残忍地齐齐斩尽杀绝。 会不会他就是为了获取怨气而来? 他取得的怨气又去了哪里? 钟无名有种现在就想要去调查的冲动。 刚想要告辞的时候,无极道人却出声道:“寻幽的体质可以帮别的修士清除污浊秽气,无论修为高低。” 林无愁猛然抬头,神色惊愕,他没想到师父竟然会将这个秘密泄露给钟无名。 现下浊气本就肆虐,不少大能修士都深受其害,若是发现有人能替他们清除,必然掀起轩然大波。 钟无名也不懂无极道人用意所在,这事说给在场的林无愁和迦楼罗是正常的,可是为什么要同她一个外人说道? 但她极为迅速地发现关键所在:“是怎么个清除法?是帮助他们引出体外还是……” 无极道人面色凝重:“以己身为容器。” 这会儿连沉默了许久的迦楼罗都被惊到了。 钟无名也顿住,他们都知道这个秘密绝不能轻易泄露。 谢寻幽简单来说,就和鼎炉有些许相似,一个是以己身为容器将修为和灵力一点点渡给双修的对象,一个是以己身为容器承受别人的污浊之气,让别人彻底摆脱秽气,而自己深陷泥沼。 “无垢之体在修真界极其稀少,而且大多数早夭,目前也就寻幽一人是众所周知的无垢之体。”无极道人缓缓道来。 “无垢之体虽然每次沾染上污浊都会痛不欲生,如同碎骨,但身体能容纳的污浊秽气却要比别的修士多得多。” 所以谢寻幽几乎就是行走的净化器,还是净化他人,弄脏自己的那种。 钟无名都可以想象一旦这个秘密泄露出去,无数饱受污浊,被心魔折磨的大能甚至不会害怕无极宗的势力,竞相争夺谢寻幽。 传闻中修真界还有着不少的隐世大能,无意参与修真界里的事而躲在深山里头尝试用各种方法净化自身,为飞升做最后的准备。 这些人随便拉出一个都是堪比地仙的存在。 一旦让他们发现谢寻幽这体质的特殊之处,再没人能护得了他。 但钟无名还是不清楚无极道人告诉她这事的意义所在,倾身一行礼:“弟子愚昧,不懂师伯用意。” 这时平静了好一会儿的池面突然泛起涟漪,盛放的莲花四下摇晃,只见沉在水底里的谢寻幽醒了过来,浮出了水面。 他衣衫有些凌乱,前襟被水泡得散开了些,露出白腻的雪肤,露出来的锁骨还盛着一窝清澈的池水,墨发沾了水,蜿蜒散落胸前,黑与白交织,加上还带着淡淡绯色的脸庞,美得惊心动魄。 美人出水于莲花深处,无端透出一种云消雪凝的绮丽来。 “无名,我想要你帮我看顾着点寻幽。”无极道人眼神深邃,语气格外认真,“你愿意帮师伯这个忙吗?” 钟无名心生疑惑,自己一没钱二没势,现下修为也不怎么样,无极道人为何一定得将她和谢寻幽凑到一起? 她是个害怕麻烦的人,虽说谢寻幽合她眼缘,性子也可爱,但是不意味着她就要冒着风险去帮他。 自己本就麻烦缠身,哪顾得上别人? 结果无极道人冷不丁来了句:“一月一千上品灵石。” 这可真是……一下子拿捏住了啊! 在场的几人就看着钟无名从一开始的犹疑,不太情愿,变成后来的笑容尽绽,嘴快咧至耳边,一双冒光的眼看得人发毛。 就连从水里走上岸的谢寻幽都看见了钟无名那压都压不住的笑意。 钟无名有种想要立马上前同她的亲亲师伯热情握手的冲动。 一千上品灵石是什么概念?林无愁他们的月俸也不过上百上品灵石,这整整是他们的十倍! 发了,发了啊! 钟无名一脸动容:“保证不负师伯所托!我一定会照顾好寻幽的!” 刚上岸的谢寻幽:“???” 第42章 区区万数性命 东胜神州龙宫,三皇子殿。 殿堂达数十米高,造型精巧大气,金色光辉之下,点缀着五颜六色的各种宝石,在海底折射出迷离的光华。巨柱参天,栩栩如生的纯金龙雕盘踞其上,张牙舞爪,威风摄人。 殿堂中央的宝座巨大,镶满来自妖界各地的奇珍异宝,甚至在一侧的靠手上被恶趣味地放着一颗巨鸟的头骨。 要是迦楼罗看见这颗头骨,就会认出来这是他们金翅大鹏的老族长。 龙宫出了名的奢豪宽阔,此刻的三皇子殿,如果忽略水晶地板上蜿蜿蜒蜒的血迹的话,看上去倒也算金碧辉煌,雍容华贵。 敖应城薄纱覆眼,头上龙角断了一截,淡蓝色的头发干枯又粗糙。他面色不虞地斜躺在宝座之上,垂下来的左手滴滴答答的往下滴血。 在他面前有一个倒下去的鲛人奴隶,四肢与身体分离,湖蓝色眼睛惊恐地瞪大,死状奇惨。 刚刚这个奴隶替他端茶的时候竟敢抬头看了他一眼。 龙族尊贵无比的圣颜被这种垃圾贱货看一次便是玷污一次。 敖应城一生气,没忍住就把殿内所有的侍从奴隶都给杀了,心头那阵邪火才压下了点。 鲜血真的是世间最美妙的颜色。 他也懒得清理大殿,悠悠地斜躺在宝座上等待他的客人。 空旷的大殿传来不急不慢的脚步声,带起阵阵回响。他眯着还完好的右眼,看见一个披着件黑斗篷,带着面具分不清性别的人缓缓走上前。 纯黑的靴子踏过地上的血泊,溅点血花,黑气笼罩这人周身,连殿里宝石的光芒都随着这人的到来暗淡了些。 “找我做什么。”这人直直走到敖应城面前,也没有什么对龙族的尊重,低头俯视着他。 面具遮挡了他的一切,黑雾让人看不到他的眼睛,但与之对视时却无端令人心悸。 敖应城对他这无礼的举动早已习惯,这群人在数百年前就是这样的作风,和龙族只是合作的关系,实力不容小觑。 当年要是没有这些人的帮助,他们龙族也没办法将金翅大鹏一族灭族。 他坐直身子,薄纱底下的右眼闪烁着疯狂的神色,邪笑着磨了磨牙:“我要你把迦楼罗和那什么钟没名字的给我带回来,带不回来直接杀了也行。” 拜这些垃圾所赐,他瞎了一只眼,断了龙角,失去了竞争龙皇的资格,没有龙会选择一条残龙来成为他们的君主。 龙目承载着龙族的天赋法力,就像金翅大鹏的那对翅膀一样。他没了左眼,修为一下子就倒退到练虚后期,就连从前被他欺负得不敢吭声的废物五弟现在也敢同他作对。 这笔债必要讨回,不将这些人千刀万剐,做成人彘,折磨个千年万年,都不解他心头其恨! “行,我们最近在修真界也有些动作,可以顺便替你将这两个人带回来。”这人声音带着点不屑,显然全然不在意这个要求。 “但是,你要给多少报酬?” 每次请这些人出手都会被索要报酬,敖应城也懂规矩,歪头道:“那你要多少?妖族不够,我也可以到南赡部洲那边给你杀来。” 这人伸手比了个数。 “行,过几天给你搞来。”敖应城嗤嗤笑起来,一手拿起旁边的头骨抚摸着,“你记得把这两人给我带回来就行。” 区区万数性命,灭个看不顺眼的小妖族,再到南赡部洲化做原型翻个身就能轻易搞到,再简单不过了。 ………… “小师叔,我去烈阳宗调查过,没发现那晚有哪位弟子或者长老离开过烈阳宗。” “哧溜哧溜……” “我怀疑……” “哧溜哧溜……” “钟小兄弟!你能不能不要再吃面了!吃的话也不要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啊!” 正坐在面馆里和谢寻幽讨论的无极宗弟子捂了一把脸,忍无可忍地吐槽了一声。 自从几天前谢师叔身边就多了这么一个小少年,唇红齿白,自称姓钟,还道自己是谢师叔的保镖。 关键是谢师叔还没反驳,就由着这小子这么跟着他们到处调查。 跟着就跟着,结果这人正事不干一点,眨眼间就不见了人影,要不是跑去吃街边的小吃就是倚在墙边睡着了! 现下也是因为他突然想要吃面,所以一众人就陪着他在这面馆吃起了面,店里人来人往吵吵闹闹不说,这人吃面的声音也贼大! 钟无名闻言从脸盆大的面碗中抬起头来,不禁皱眉道:“你懂什么,面当然要嗦着吃才香!” 她兢兢业业跟在这群人旁边,跑得很累的好,还特意连自己的容貌都变了,成了个清秀的小郎君。 要不是师伯给的多,谢寻幽看起来也顺眼,她这条咸鱼怎么可能在这和风舒畅适合躺平的日子里跟他们到处溜达? 谢寻幽也拿钟无名没有办法。 他还记得当时问师父为什么要钟无名照顾他,师父也只道钟无名是极品的变异雷灵根,可以及时帮他驱逐出浊气。 他一向都听师父师兄的话,也就默许钟无名跟在他身旁。 谢寻幽平日里行事果决,处理事情也格外认真,有时候无可避免地会生气。可是这几日看见钟无名时不时摆烂的模样,他却没法生气起来。 总觉得自己面对她的时候有些心虚气短。 他几天前沾染浊气和怨气,是钟无名将他带回来的,发生了什么他也实在记不得了,却总觉有些不自在。 问了师兄,林无愁也只告诉他没发生过什么。 林无愁当然不会告诉他的含羞草师弟,他那天迷迷糊糊地缠着别人脖子不放。不然,谢寻幽肯定会找个坑将自己埋个十天八天的。 当然,如果让他知道自己还无意识地咬了别人肩头一口,那以后见到钟无名,肯定都得跳着脚跑开。 钟无名就在一群人复杂的目光中,吃了一碗又一碗牛肉面,就连汤汁和上面的葱花都吃了个一干二净。 这些人一开始见到钟无名将食物吃得干干净净,碗底发亮的时候都有些心疼,想着这孩子可能是平日里都没吃饱。 结果后面都发现了,这人就是单纯的……贪吃。 “可以走了吗?”谢寻幽垂眸问她。 钟无名满足地摸着肚子,笑出一口大白牙,做出个可以的手势。 一行人出了面馆,四散奔走调查有哪个宗门的长老或者弟子最近有异状。 结果后头走着走着,钟无名又不见了人影。 第43章 都说桃花配美人 钟无名怀里揣着发热的红玛瑙骰子,径直走向街道一旁的一个小小商行。 此时的她束着高马尾,头戴玉束额,一双明亮如晨星的眼睛顾盼生辉,妥妥一个白玉少年郎。 在店长毕恭毕敬的带领下,她踏过成螺旋状往上延伸的木梯,有些古旧的楼梯随着她的脚步发出吱呀声响。 顶上是个采光度极好的隔间,布置雅致,蝉翼般的云帘随风而动。几日不见的莫有云正端坐在窗前喝茶,脸上还是系上了那条白绫。 店长恭敬告退,钟无名掀开阳光下溢彩的珠帘大步走过去,剔透的珠子们各自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看向莫有云:“眼睛挺好看的,干嘛要遮住。” 莫有云听到这话显然顿了一下,朝她看过来,疑惑道:“好看?” 钟无名倒是觉得他这双烛龙目好看极了,还适合装逼,歪着头反问他:“难道不好看?” 少年眉眼如画,额间美玉衬得她风流又倜傥,歪头露出一抹笑,好似刹那间春华尽绽,冰雪消融。 莫有云也不惊讶于她现在的男子打扮,只是垂首轻笑:“你是第二个这么说的人。” 钟无名顺着他的话头往下问:“那第一个是谁?” “嗯,让我想想。”莫有云假做沉思,“是个满嘴谎话的赌鬼。” 他小时候是个瞎子,后来遇上这赌鬼才帮他觉醒了被封印着的烛龙目,除了这个家伙天天夸他眼睛好看以外,别人都将他当怪物。 钟无名坐下来,拿过莫有云递来的茶,喝了一口道:“那他有点眼光。” 莫有云笑而不语。 他那赌鬼师父成天疯疯癫癫,尽做些离经叛道之事,也不知是有眼光还是没眼光。 莫有云:“合作考虑得怎么样?” 钟无名闻言往后一仰,翘起了脚,隐于睫羽下的眸子深沉:“你之前同我说过想要四洲商行的所有权,总得给我个理由。” “不然以后我替你办事,可不就是两眼一抹黑?” 莫有云也料到她会问这个,笑着说:“这是个很俗套的故事,也许你会不乐意听。” 钟无名挑眉,做出个洗耳恭听的姿势。 莫家的二公子其实只是当今莫家家主同一个外室所生,地位低下,而且出生时就是个瞎子,为人耻笑,最后被莫家嫡支抛弃,母子二人被迫沦落街头。 母亲没活过几年,莫有云几岁时便成了孤儿,后来被一个赌鬼捡到,跟着也接触了一些修仙的入门。 而后在修真界闯出了点名声,莫家又想起了他这个“沧海遗珠”,给他弄了个莫家二公子的称号,想要他能好好辅佐大公子,让莫家维持修真界第一家族的荣耀。 莫有云的话不知真假,说到一些不太好的经历时神情也没有什么变化,像是在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直到后面才显露出一点点冷笑。 “所以,我就回来了,回莫家讨债来了。” 前面说的话可能真假参半,但这句实实在在是莫有云最真实的想法。 他想弄垮莫家已经很久了,只不过之前一直没有时间而已。 莫有云突然从袖子中抽出一个金花令牌和一封信,递到钟无名面前。 那金花令牌通体耀金,华光流转,其上雕刻着的缠枝罗曼花妖冶开放,精致又神秘。 “如何,诚意够了。” 钟无名来北俱卢洲之前也做过一些功课,知道修真界不仅各宗门林立,还有一些格外有名的神秘组织,专门收受赏金来杀人或者调查各种消息。 最富盛名的有四个组织,分别是极生门,十绝门,烟雨冢和五毒宫。极生门是调查各种消息的一把好手,十绝门则因赏金杀人从未失手过而闻名,烟雨冢听闻里面成员都是女子,而五毒宫便是之前在幽谷追杀钟无名的势力。 钟无名看着面前的金花令牌,没认错的话,应该是极生门的副门主令。 倒是没想到,眼前这位不过金丹期的赌修竟有着整个修真界最大的信息组织,掌握着无数不为人知的消息。 她不得不怀疑这位是不是用了什么办法来隐藏了自己的修为。 钟无名接过莫有云递来的东西,拿起这封信在他面前晃了晃:“这是关于那个面具人的?” 莫有云点头:“不过等到修真界大比之后你再拆开,现在还不到时候。” 钟无名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将令牌和信都收好,而后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份图纸。 她将图纸递过去:“既然极生门门主都向我抛出了橄榄枝,那我也得表示些什么意思意思才是。” 莫有云有些好奇地接过来,稍稍打开看了看,眼底里带上点惊诧,而后笑意蔓延:“无名真是个妙人。” 钟无名也道:“莫兄真是个善人。”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钟无名坐在街市低矮的白墙上,衣袂飞扬,手里拿着两个塞得满满当当的煎饼果子,而旁边一棵桃花开得正盛。 折返回来寻她的谢寻幽远远便见到她面带浅笑地坐在墙上,一条腿曲着,而另一条腿悠悠垂落,心情颇好地晃着。 阳光洒落于她眉眼之上,映得她好似都要发出光来,周身蒙上光晕,朦胧到看不清晰。她神情飞扬,好一派年少风流。 谢寻幽第一次见钟无名真情实意的笑容。 原来这人也会笑的。他想。 钟无名也注意到站在底下的谢寻幽,低头朝他看过去。 世人皆道人面桃花相映红,可当谢寻幽抬眸看过来的那一瞬,钟无名一时间竟不知人面与桃花哪个更为尤人。 他一袭白袍静立在桃树下,阳光透过繁花的缝隙倾落他身,抬起的橄榄色眸子里映着灿烂桃花,湛蓝清空和流云朵朵,还有少年独坐墙上的洒脱姿势。 谢寻幽见钟无名朝他露出个有些腼腆的笑容,倾了倾身,柔顺的马尾随之披落肩头。 “哎呀,真不好意思,我一看见好吃的就走不动道。”她弯腰递出一个煎饼果子,“你要不要来尝尝,闻起来可香了!” 谢寻幽是看着她从一个小商行里走出来的,这会儿也不揭穿她。 两位姿容绝世的少年,一位如羽鹤一般立于桃花树下,一位眼中带笑悠然坐在白墙之上,就这么静静地看了会儿。 谢寻幽垂眸错开视线,启唇道:“不吃。” “走。” 钟无名眸子弯了弯:“行。” 只见她轻跃而下,漾起无数桃花缤纷而落,显得底下的人更为艳绝。 谢寻幽眼睛微微瞪大,只见钟无名从树上折桃花一支,穿过花幕轻身跃至他身前。 将那一小枝桃花轻柔地别在他耳边:“都说桃花配美人,寻幽,这花很衬你。” 第44章 春日最后一场雪 钟无名这几日不是跟着谢寻幽等人四处调查,就是拿着她的副门主令到千山城极生门一个隐秘的据点搜查信息。 极生门的成员信息极为保密,只有门主才知道具体的成员名单,彼此之间只靠灵力飞书相联系,虽然都在为极生门卖命,但往往见了面也认不出来自己的同僚。 钟无名现下是副门主,也没有查询成员名单的权力,但是她不在乎这些,只在意呈上来的信息是否真实可靠。 不得不说,莫有云的管理机制非常完善,庞杂凌乱的信息能在短时间内经过层层筛选和分类总结,而后到达她的手里。 得到的结果简洁又一目了然,钟无名可以轻易地从这几张薄薄的纸上,窥到丝丝阴谋的气息。 灯火摇曳,柔黄明亮的光却化不开她眸中浓重的黑,此刻夜深,钟无名皱着眉坐在房间的小木桌前看着手里的调查结果。 上面记载了四大洲近十年来突然人口灭绝的乡镇乃至城市,数量远比钟无名想象中要多得多,除了北俱卢洲,其他三大洲直到最近都有大量人族妖族一夜之间惨死的记载。 而且每次发生的时间和地点都较为相近,最重要的是,钟无名还从另一份结果上发现大量人族妖族灭绝不久后,被浊气等污浊秽气污染发疯的修士人数就会直线上升。 板上钉钉。 的确是有人在通过杀戮凡人和一些弱小的妖族来获得怨气,不像是个人,更像是一个来历不明的组织,势力范围甚至可能蔓延了整个凡间四大洲。 至于拿了怨气来做些什么还不甚明朗。 钟无名想起几天前夜里那个黑气满身的面具人,和被浊气污染的邓延,心情有些沉重,胸口像是塞了团棉花般堵得慌。 她将这几页纸置于烛火之上,看着它们被烧了个彻底,飞灰扬起,眸中映出些微火光。 还得再弄清楚一些事。 她抽出一封信,上面被莫有云用灵力弄了个漆封。她看了半晌,最后还是收了回去,决定如莫有云所说,等到修真界大比之后再打开。 近日谢寻幽他们的调查也没什么进展,明日起他又得开始忙一周后的修真界大比事宜。 上一届的修真界大比在剑宗召开,而这回则轮到了无极宗这边。 无极宗宗主已经闭关了很长时间,凭她的几个弟子根本忙活不过来,谢寻幽辈分高,这时也得去帮忙,钟无名这下倒是可以摆烂几天。 其实无极道人本意也不是让钟无名在谢寻幽身前身后的跟着,而是让她适时地伸一下援手。 钟无名一是对谢寻幽这人有点兴趣,二也是想着跟在他身后看能发现些什么,所以才一连几日在他身旁跟着。 可惜这几日倒是风平浪静,啥事没有。 像是暴风雨前的诡异平静。 总给钟无名一种这样的感觉。 外面又下起了雪,像是雨滴一样拍打在窗户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应该是这春季最后的一场大雪了,等这场冰雪消融之后,盛夏将至。 钟无名也不纠结过多,能提前预知危险确实好,但如若不能,那也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窗户上镶嵌的那几片琉璃染上浓重雾气,看不清屋外风物,只能听见风声呼啸。 钟无名也不知怀揣着怎样的心思推开门扉走了出去。 迎面便是鹅毛般的大雪劈头砸来,春寒料峭,那一树梨花落了满地,霜华冷浸,显出一股萧萧寂寂的味道来。 钟无名任由风雪掀起衣袍,染白鬓发,迈着从容的步伐走到梨树底下,独属于梨花的暗香在冰冷的空气中浮动,添了一份清雅。 她掏出自己的躺椅置于梨花树下,也没给自己套上个屏障,就这么在深夜时分躺在了大雪之中。 她抬头看向有些铅灰色的天幕,顺手召来了素霁剑。 素霁剑剑身纯白,好似地上这层厚厚堆积的白雪,而它本身也是把冰雪凛然的剑。 每把灵剑都有着自己的特性,灵剑和剑主之间就是相互熟悉和迁就的过程,只有领悟剑的特性才有可能让它发挥出最为极致的威力。 钟无名睁着一双深邃的眸子看着雪花纷纷扬扬飘落在身上,不由地想,雪到底是怎样的呢? 幼时流浪每每遇上雪生发的总是绝望,没有食物,没有棉袄,看不到明日的希望。 而这十年来,偶然见到雪,倒是觉得和自己很像,没有来路,也不见归途,不知随风飘向何方,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融化。 现下她躺在无上门这小小的空地上,心境和以往又有所不同。 她闭上眼,让白雪夹杂着梨花就这么覆满她全身。 起初冰冰凉凉,而后却化作刺骨的寒。 谢寻幽伏案久了,这会儿抬首朝外面看去,大雪纷飞,连外面燃起的长明灯光芒都被遮挡。 室内温暖如春,他眉眼平静,显得愈发澄澈皎洁,却又高不可攀,让人不敢心生它意。 他垂眸看向桌上的公文,有些懊恼自己又走神写错了。 总是会想起昨日钟无名笑意盈盈将一枝桃花别在他耳边的模样。 认识她到现在,她好像总是这样,热烈地挤进他的视野,若无其事地做出些他认为出格的事。 虽然钟无名后头不出声,但他也能想得到那时他的脸应该要比桃花还要红上几分。 真是……丢死人了。 他望向外头漫天飞舞的雪花,不由得想,钟无名现在在做些什么呢? 大概是在睡觉。 雪夜里有人卧躺于风雪之中,有人埋案失神,却也有人正经受折磨。 合欢宗落脚地。 黑暗中,梅如玉双手被缚,纤细手指软软的耷拉下来,被吊在某间屋子里的房梁上。 他除了脸以外的地方浑身是伤,被撕碎的衣袍上沾满了血,顺着衣角滴滴答答落到地上成了个小血泊。 头无力的垂着,露出素白的脖子,像是被折颈的天鹅,眼泪生理性地往下落,眼尾艳红到了极致,颤抖得快要碎了。 他面前站着的是合欢宗的大师姐,她脱下了在人前温柔小意的皮囊,手里拿着满是倒刺的法宝,露出刻薄狠戾的邪笑,正毫不留情地往他身上抽着。 每一鞭都带起破风声,而后撕裂梅如玉层层皮肤血肉,带起阵阵剧痛。 皮肉之苦还是最不值一提的,这鞭子会透过躯体直接攻击修士的筋脉和识海,这才是最要命的。 梅如玉全程都只是闷哼,嘴唇被自己咬的全是血。 温芜打累了,不屑地拿自己的鞭子硬生生抬起梅如玉的下巴,一把掐住他的脸,将他艳丽的脸捏得变形。 “谁给你的能耐,去勾引那个什么钟小剑仙?!” 梅如玉泪眼朦胧,被掐的生疼也不出声,就连这时这张脸都显出十足的媚意来,漂亮,脆弱,像是一碰即碎。 温芜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柔弱,听话的师弟竟然带着别的心思,想摆脱他们合欢宗的安排。 “翅膀硬了就想背叛?想都不要想!” “你这条命是合欢宗救回来的,生是合欢宗的人,死是合欢宗的鬼,就是要你去当狗,你也得去!” 梅问情被两个合欢宗师姐压在外头的雪地里,挣扎被尽数压制,那张与梅如玉如出一辙的脸上带着十足的不甘。 她听着屋内传来不停歇的鞭打声,脸无比狼狈地被压着贴在雪地里,落出的热泪结成了冰。 她十指用力抠挖着面前的雪,鲜血淋漓,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哥!” 寒意涌入周身,而后凝成了深深扎入心头的冰锥,一瞬将她的心脏扎得千疮百孔。 刺骨严寒好像就要将她冻毙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第45章 悟道 鸡鸣时分,天色黑沉,离破晓还有一段时间。 雪仍在下,像是细细的飘絮,较于午夜时已经小了不少。 钟无名整个人都被下了大半夜的雪埋住了,躺椅之上只有个大雪团。 她突然伸出了手,埋在身上的雪便整块四散开来落到地上,带起一点点雾气,发出细碎的声响。 钟无名坐了起来,浑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皮肤还有些苍白。 但她一双眸子在黑暗中却格外明亮,低头看着手里的雪花。 雪花脆弱吗? 剔透,晶莹,却被轻轻一捻就成碎屑,被阳光一照便化为水滴蒸发。 脆弱到了极点。 文人墨客也总爱谈雪,有人说雪温柔到了极点,也有人言雪无情覆满白骨,亦有人道雪清净皎洁如君子。 可当钟无名被雪完全覆盖住的那一瞬,她感受到了独属于雪的锋芒,像是向死而生的千军万马朝她奔腾而来。 每一朵雪花都是脆弱易碎的,落到地上便逃不过融化的命运,可它们不惧风雨会将他们带向何方,仍是争相飘落,像极了一位位明知晓将死命运却向死而生的勇士。 于是,无数脆弱的雪花组成了势不可挡的千军万马,本来轻捻便碎的雪便能压垮房屋,压断巨树,甚至引发雪崩,拥有了摧毁一切的力量! 钟无名心有所悟,一瞬跃起,冷风将她的衣袍卷起,墨发在身后飞扬。 她抬起素霁剑,露出凌冽犀利的眸子,只道:“剑式,起。” 霎那间天地寂寥,雪势一瞬变得汹涌。 第一剑。 钟无名周身强横的灵力随着这精妙的一剑四溢开来,却化作无数如雪花一般细微的分子,像是幽蓝色的小小萤火,在夜色中伴随着雪一同飘散,覆满了整个无上门,瑰丽又梦幻。 但每一个细小的幽蓝色光团都带着极尽锋锐的剑意,隐隐透着钟无名死战不退的剑心领悟,看似无害柔和,却带着无比惊人的威力。 第二剑。 只见狂风骤起,呼啸而过,变得格外凌厉,吹起落雪和莹莹光团,刹那间连空气都变得肃杀了几分。 幽蓝色光团轻轻飘落划过,便能如锋利的剑刃一般劈山砍石! 第三剑。 钟无名举剑指天,轻喝一声:“一剑霜寒!” 天地间的雪在这一瞬间突兀地停了,只见灵力化成的小小光团争相恐后地汇聚在一起,齐齐朝苍穹涌去,好似连周围的寒意都统统席卷着带走! 无数光团汇成巨剑,带着绚丽的尾巴,直直插向无上门头顶上的夜空! 一时间雷光裂地,仿佛连这天都要因为这一剑而崩塌! 夜色苍穹被直接撕开了一个口子,晨光透过缝隙,就这么过早地洒了下来,刚好照在钟无名周身。 雪过初霁,晨旭初照,钟无名立在一片沐阳之中,朦胧不似凡人,像是九天之上撕破天穹下凡的谪仙,又像是很久很久之前那位厮杀了一夜而滴血不沾的剑仙。 她身上的水渍早在这几剑里被灵力驱散,此时浑身不沾染一点污尘,连一片雪花都没有,干干净净,皎洁如玉。 迦楼罗早起想着练拳,刚好见证了这一幕。 说不震撼是不可能的。 他刚刚站在房门口,眼里映满了那些绮丽的幽蓝色光团,想伸出手去接住一颗,谁知却被划破了手臂。 金翅大鹏的皮肤坚如磐石,就被这么一颗看似无害的光团割破了,迦楼罗简直不敢想,若是千千万万这样的光团如风暴般袭来,会是怎样的威力。 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高高瘦瘦像根杆子的钟无名,谁能想到她今日的成就? 倒是不知道南赡部洲这地方怎就出了这样一个绝世天才。 钟无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觉剑心又通透了不少,修为上的瓶颈也跟着松了,她闭眼一瞬,周身灵力暴涨,再睁眼时浑身气势更进一步。 进阶,元婴后期。 此时天空中的那道缝隙也缓缓合上,四周变得黑暗起来,雪又开始下,但距离完全停雪应该也不久了。 这时钟无名也注意到了不远处的迦楼罗,一头红发还有些凌乱,显然是刚起床。 她收起剑:“罗子,早上好啊!” 谁知迦楼罗一听这话就扭过头走了,留下个不知所以的钟无名挠了挠脑袋。 早上好……好个鬼啊!迦楼罗边走边愤愤地想。 他还以为自己最近的进步已经很快了,谁知道钟无名平日里躺平,一下子就憋了个大的! 妖比人,真是气死妖了! 哪里来的两月就能从元婴初期到元婴后期的怪物! 迦楼罗甩着袖子离开无上门,神情极冷直奔无极宗而去,他要去虐虐他的师侄们,让他们在擂台上也感受感受他此刻的怒气! 谢寻幽刚刚完成手头上的工作,再抬头时,雪停了,天光也已经破晓,霞云满布。 没想到这一干便是整夜。 他微微敛眉,揉了揉眉心,觉得脑袋有些胀痛。 他虽然是化神期修士,但连着快一个月的缺乏休息也让他有些疲惫,乌发披散,但眼底下都带了丝丝青黑。 莫名就想起钟无名这几天常和他说要好好休息的场景,好似就真有些困倦了起来。 他又重新看了看手上的文书,干脆将它们用灵力给宗主殿的几位师侄飞信过去,而后和衣小憩一会。 梅问情在雪中跪了半夜,脸上挂满霜雪,头发上满是冰渣子,连四肢都被冻得失去了知觉,直到旭日东升时,方见那些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她艰难起身,颤着纤长笔直的腿,踏过厚雪,跌跌撞撞地走进屋子里。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房间光线黑暗,梅如玉无声无息地被吊在那里,整个人就像被困在笼中的金丝雀。 梅问情看着通身没一块好肉的兄长,失去神采的眸子没忍住再度落下泪来,悄无声息地滴落到地上。 她将梅如玉小心翼翼地放下,咬牙捡起这群人丢在地上的丹药给他喂了进去。 这群人拿他们作乐多时,但以前却不敢如这次一般对他们下手,怕是现下已经找到了给出足够筹码的下家了。 梅如玉衣衫被撕碎得不成样子,皱着眉发起了高烧,浑身都冒出热气。 丹药见效很快,他不一会儿便睁开了眼,可眸子通红,容色憔悴到了极点。 梅问情身上却冰得吓人,在雪中冻了大半夜,温度已然不似常人。 梅如玉仰头便见到妹妹投来的关切眼神,那一双平日里冷漠的眸子盈满水意,可她此时分明也狼狈到了极致,连睫毛上都结满了冰花。 “问情,别怕。”他开口,发出的声音格外嘶哑,“先离开这。” 清晨的空气冰冷,将他呼出的气冻成飘渺白雾。 梅问情垂眸,对上了他平淡至极的眼神,而后默不作声地脱下外衣披在他身上,将他抱了起来。强压着身体各处的麻木僵硬,走出门外。 清晨的暖阳一下子将他们包裹,梅如玉的血随着他们的步伐滴滴落到雪地里,冻成了朵朵血花。 他在妹妹怀里,抬眼看着天边升起的耀眼金轮,明明黯淡的眸子却生出了无边的熊熊烈火。 也许他的躯体脆弱,易碎,像是精贵的瓷器,但是他的灵魂,永不屈服。 合欢宗……呵。 第46章 爱吃甜的 “师弟?小幽?快醒醒。” 林无愁本来是来找谢寻幽讨论修真界大比的具体事宜,结果发现他已经歇下了,知道他这些日子累得不行,便也不来打扰他。 谁知谢寻幽这一睡便是一天一夜。 林无愁第二天早上来的时候谢寻幽还在睡着,他想想还是把师弟给叫醒了。 谢寻幽迷迷糊糊地睁眼。白皙如新雪的脸上被玉枕压出一道印子,搭配着被睡得有些凌乱的长发,那双迷蒙的眸子掀起眼帘茫然地看过来,无端显出一股子乖巧劲。 林无愁见状没忍住上手揉了一把他头上的呆毛。 笑道:“你这都睡了一天一夜了。” 谢寻幽闻言眉头一皱,眸中茫然一下子散去,撑起身就要起床更衣。 林无愁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一手撑着脸,鬓边两条飘逸的刘海悠悠散下,一双凤眸微微弯起。 “这么着急干嘛,你又没有什么事情要忙活了。” 在屏风后整理衣冠的谢寻幽闻言顿了顿:“修真界大比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昨日我同几位师侄都处理得差不多了,青云峰各宗门落地处也都安排好了。”林无愁没由来地叹了口气,“小幽,你说你老是揽这么多事干什么,咱们无极宗有一堆弟子和长老呢。” 谢寻幽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睡了这么久,气色都好了不少,一袭干净云纹白袍衬得他俊秀明澈,就像是一川溪雪,一轮明月。 青丝被一丝不苟地束起,只留额边一点碎发,白鹤追日的精致发冠在光下熠熠生辉。 “总得为大家做些什么。”他道。 林无愁闻言一撇嘴。 得,师弟你思想觉悟高。 他努努嘴:“去吃早饭吗?” 谢寻幽摇头:“要修炼。” 林无愁被噎了一口,无奈感叹怎么一个个的都那么卷。 论一个摸鱼大师兄怎么带好底下的两个卷王小师弟? 世人都道谢寻幽根骨极佳,这才能十七岁化神。但是没人知道谢寻幽在这背后又付出了多少努力,再好的根骨,不勤于修炼都是白费。 林无愁是看着谢寻幽一路走过来的。 从少了一魄的小傻子一直到现在这般风致独绝的白玉谁家郎,背后皆是他日夜不息的苦练,步步都稳扎稳打。 可人啊,就像一根弦,紧崩了太久也会断的。 没几天就是修真界大比了,总得让寻幽休息休息。 谢寻幽是林无愁手把手带大的,他拿捏师弟的手法可谓炉火纯青。 “可我听说咱食堂最近来了个会做甜品的厨修,什么凉糕,定胜糕,桂花蜜可都有。” 谢寻幽平日里最喜甜食,果不其然地犹疑了,下意识抿了抿唇,橄榄色眸子露出明显的纠结。 “……去。” 在林无愁的强烈要求下,谢寻幽只得跟他一路步行从住处缓缓走向食堂。 清晨的初阳照到人的身上不会有烧灼感,前天夜里的大雪也融的差不多了,气温刚好,不冷也不热。 被谢寻幽经常喂养的几只灵鹤这会儿也注意到了他,纷纷都飞到他身边亲昵的蹭着。 灵鹤们高兴得轻唳,优雅地站在他周身,张开俏丽的洁白羽翼,伸出纤长的脖颈搭在他肩头上。 谢寻幽这一个月都忙得很,都没有时间来同这几个灵鹤玩耍,这时拿出了几个灵果来喂给它们。 林无愁站在一旁,看着师弟眉眼舒展,温柔地和几个灵鹤互动。 他不由得想,寻幽真的太干净了。 遗世独立,纤尘不染,就像是一张白纸。 可太过干净澄澈,说好也不好。 干净的少年总会怀揣着最大的热情,胸怀正义,见不公不允敢挺身而出,见黑暗龌龊敢一剑戳穿。 可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干净的人遇上世间万般险恶时会尤为痛苦,就如白纸沾染了洗不去的墨渍。 和曾几时,他也不过是个心思纯粹的少年,可这世中险恶将他伤得体无完肤,碎得拼都拼不起来。 他也想从小看顾到大的师弟可以一直干干净净,纯粹赤诚,嫉恶如仇。 可这样的日子还能有多久呢? 他不敢想。 两人走去食堂的路上经过宗门的擂台,现下的擂台几乎被无极宗热情的弟子们里里外外的围起来,个个都在台下扯着嗓子激动地喊着。 谢寻幽这短时间没怎么在宗门里走动过,自然不知道无极宗弟子们被迦楼罗带着整天泡在擂台上对打,这会儿朝附近的擂台投去疑惑的目光。 在这可以看见擂台上一个小山般的身影,无极宗好似并没有这号人。 “那位是?” “烈阳宗宗主的亲传弟子,好像是叫高远山。”林无愁抬头看过去,“小师弟新交的朋友。” 他记得这个高远山还挺憨厚的,当时在御香楼的时候追着迦楼罗问能不能做朋友,小师弟不知道是被问的烦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最后竟然答应了。 谢寻幽听到小师弟的时候愣了一瞬,这才记起自己已经不是师门最小的那一个,有些懊恼当时在御香楼的时候也没和迦楼罗说上什么话。 林无愁:“要去看看吗?” 谢寻幽毫不犹豫:“嗯。” 迦楼罗这段时间显然进步很快,没过几招就把高远山这个大个子给揍趴下了。 旁边的无极宗弟子们都在下边替他摇旗呐喊:“小师叔威武!” 这段时间的相处已经让他们完全接受了新来的迦楼罗,大家都已经认识到这位小师叔口嫌体正直还有点毒舌属性,但没有什么架子,就连那些新入门的弟子来请教他引气入体都会指导上几句。 虽然语气不是很好罢了哈哈。 但是他们都格外稀罕这个新来的小师叔!小师叔还是世上最后一只金翅大鹏! 迦楼罗一把将倒在地上的高远山拉了起来,不由得想当时为什么脑子抽了答应同这么个傻大个成为朋友。 坐在地上都一股傻劲儿,要不是钟无名测灵根后被那神仙压制的时候这个傻子也窜了出去,他是绝对不会同他成为什么朋友的。 迦楼罗皱着眉朝高远山道:“都说了金刚身不是这么用的。” “不是将罡气布满全身,而是要将它覆盖住某个区域。” 高远山傻眼,挠头憨声问道:“那别的地方不就全是破绽了吗?” 迦楼罗语调习惯性地带着不耐烦,但是却解释的很细:“预判敌方行为动作,全部罡气都覆在他将要攻击的地方,它是游离的,不是只让你覆盖住某个固定的部位。” 不得不说,他的想法很具启发性。罡气有限,覆在整个身体上的防御力一定比不上全数覆盖在某一个部位的强。 若真的能预判敌方的下一步动作,从而运用罡气灵活做挡,那就算是练虚期的一击也不一定能将元婴期体修的金刚身破开。 擂台下也有体修弟子,听到迦楼罗这番话纷纷两眼放光,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高远山替在场不少弟子问出了他们都疑惑的问题:“那怎样才能预判别人的攻击?” 迦楼罗的回答粗暴简洁:“多打多挨揍。” 天知道以前他曾经挨了多少钟无名的揍。 一众弟子闻言都嘶了一声,看小师叔这冷傲的眼神就知道他从前肯定挨了不少打,咱就是不敢问。 弟子们在擂台底下闹哄哄的还想说些什么,结果这时林无愁和谢寻幽走了过来。 一众弟子立马变成了鹌鹑住了嘴,一时间噤若寒蝉。 林师叔向来随和,大家都不怕,可谢师叔虽然长着一张美人脸,却是阎王心! 铁面无私,底下还掌管着戒律司。年纪轻轻但是积威甚重,尤其是那一张脸冷下来的时候,让人如坠冰窖。 天知道外界怎么传的,竟然说他们的冷面谢师叔是修真界第一美人! 众弟子脸上不由挂起僵硬的笑,找了各种蹩脚的借口朝林无愁和谢寻幽告辞,飞速溜走。 林无愁有些想发笑,但还是忍住了。 擂台很快只剩下迦楼罗和高远山两人,林无愁朝他们喊了声:“一起吃早饭去吗?” 迦楼罗闻声看过来,阳光下可以看见他通身覆着薄汗,红发衬得他格外意气风发。 他看见台下的两位新师兄,抹了把脸上的汗,点了点头。 第47章 无极宗宗主 无极宗不愧是修真界第一宗门,食堂里做出来的灵食味道不比御香楼差多少。 迦楼罗看见谢寻幽面前的几盘甜食,下意识挑了挑眉,倒是没想到这个面冷的小师兄竟然喜欢吃甜食。 钟无名那家伙也挺喜欢吃的。 谢寻幽也不觉得自己喜欢吃甜食有什么难为情的,只是神情淡漠,垂着鸦羽般的睫毛,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碗里甜腻腻的梨花冻。 认真的神色有如在面对什么极为重要的文书。 但其实他现下格外享受,凉丝丝的果冻散发着梨花的清香,入口即化,甜蜜的味道从喉口一直渗透到心底。 真好吃。 谢寻幽又尝了一口,突然放下勺子,站起身离开了座位。 再回来时又拿了一碗梨花冻,而后推到了迦楼罗面前:“师弟,你也尝尝。” 迦楼罗其实和谢寻幽的第一次见面不算友好,而且谢寻幽年方十七,却把他个两百岁的妖叫师弟,就十分的违和,他脸上燥了一瞬,接了过来。 闷声道:“谢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两个人都沉默地吃起面前的灵食来,一旁的高远山则是一无所觉地大口大口吃面条,吃得那叫一个香。 林无愁叹了口气,想着两个寡言的师弟是真的难带。 他说话直:“楼罗,寻幽这是在和你套近乎,平日里他是不会和别人分享的。” 谢寻幽闻言淡漠的神情立刻破功,耳朵尖泛起薄红,低头装作啥也没听见。 迦楼罗有些受宠若惊,嗯了一声。 谢寻幽想着这也不是一回事,怕新来的师弟以为他并不欢迎他。 可他知道自己嘴笨,绞尽脑汁只问出一句:“钟无名……她最近在做些什么?” 他们之间唯一的共同话题目前可能也就钟无名了。 “她?”迦楼罗抬头看向谢寻幽,“最近在当街溜子。” 每天早上都准时到千山城街上四处溜达,可不就是街溜子吗。 “……哦。” 四人吃完了早饭,正踏出饭堂的时候,突然一声雄浑的敲钟声传遍了整个无极宗。 林无愁仰头看向不远处的寒韵峰,一双凤眸显出点意外来,但随之是遮不住的欣喜:“宗主出关了。” 他们无极宗宗主为了稳固渡劫期,已经闭关了十年,这下可终于出关了。 迦楼罗跟着两位师兄往寒韵峰飞过去,高远山也兴冲冲地跟在后头,不少长老也从各自的峰头直奔这边来。 朝霜云闭关十年,成功将自己渡劫期的修为稳固住,不急不慢地背着手出了闭关的洞府。 她一头青丝简单地束起,一双丹凤眼不带任何情绪,清明澄澈却冰冷锐利。 皮肤白得好似初雪,可以看到底下淡淡青筋,身形看起来甚至有些单薄,但谁也不敢看轻她。 朝霜云着一袭天青色宽袍大袖,缕金白蝶暗纹在阳光下像是要振翅飞出,腰佩流光四溢的寒冰玉,天蚕丝流苏垂在层层叠叠的裙摆之上。 配上一张总是没有表情的脸,整个人像是冰川上万年不融的冰块。 她是无极宗最为年轻的宗主,不过两百五十岁就继任了无极宗,过于年轻的脸在一堆老家伙中显得格格不入。 可她又是最为有为的一位,处事果决,高瞻远瞩,让无极宗在这短短一百年里登顶修真界。 朝霜云不徐不急地出了洞府,第一眼便见到了在这等候了好一会儿的无极道人,抬手行礼:“师叔。” 她的声音带着股雪山般的冰冷气息。 李若莲少有地露出笑容,这丫头当年可是他们师兄弟一点点培养起来的,天赋惊人,心性绝佳,聪慧至极。 看到她就像看到自己的孩子一样,她如今达到这般成就,作为师叔说不自豪是不可能的。 他笑道:“欢迎归来,霜云。” “倒是辛苦师叔。”朝霜云点了点头,神情漠然,而后她看见了不远处飞到的几个弟子,身影倒是有些眼熟。 无愁这孩子她还是记得的,可旁边的三个人倒是有点认不得。 谢寻幽对这位宗主其实没什么印象,因为她闭关时他那一魄还没归位,整个人对外界没有切实的感知。 他抬眼望过去,不由惊讶于宗主的年轻,除了那身常年身处高位的气场,好似跟他们都没有太大区别。 朝霜云这时也看清了谢寻幽的脸,想起了闭关前师叔收的那个小弟子,粉嫩玉雕的小娃娃,不过有点傻乎乎的,常常跑到宗主殿撒野。 “……这是小幽?” 一旁的无极道人点头:“他的一魄已经归位了。” “孩子,你过来些。”朝霜云的声音明明很细小,却无视距离,清晰地传到了谢寻幽的耳朵里,他眸子微微瞪大了些,朝着宗主走近几步。 朝霜云脸上总是没有一丝表情,语调也平淡不带情绪,虽然浑身没有一丝威压泄露出来,却无形中给别人带来不小的压迫。 谢寻幽走过去,一板一眼行礼:“见过宗主。” 然后他就听见面前的宗主操着一口极冷的语调缓缓道:“从前有只馒头,吃了个肉丸,你知道它怎么样了吗?” 谢寻幽:“???” 无极道人:“……” “它变成包子了。”朝霜云若无其事地继续用冷冷的语调说,“我记得你小时候就像个小包子一样,现在倒是成了翩翩佳公子了。” 高远山捧腹大笑:“哈哈哈!” 林无愁:“哈哈哈。” 谢寻幽:“……哈哈哈?” 迦楼罗:“……” 鸡皮疙瘩起来了,这冷笑话也太冷了。 他都不知道这位宗主是怎么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的。 说得很好,下次不要再说了。 无极道人也不住扶额,他这个师侄哪哪都好,除了这张万年冰山脸和格外爱讲冷笑话以外。 朝霜云见现场反应良好,满意地点头,重新恢复正常。 她转身朝外面走出去,见到外头此时已经有不少的长老和弟子们。 她突然朝到场的所有人深深作了一揖,身姿像是雪夜中的料峭寒梅:“这十年来麻烦诸位良多,霜云在这里谢过诸位。” “愿我无极宗永昌。” 轻柔却有力的声音传遍整个寒韵峰,齐齐响在众人耳边。 不少闻声而来的弟子们还没有见过宗主,他们没想到身为一宗之主的朝霜云会朝他们这些弟子作揖。 一时间朝霜云的身影在他们心中变得伟岸起来,那袭宽袍大袖衬得她风骨如月,君子坦荡。 他们胸中好似也生发出一股凛然之势,迫切地需要释放出来。 不知是谁吼了一声:“无极永昌!” 而后声音如同浪潮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无极永昌!” 无极道人看着朝霜云傲然而立的身影,欣慰地露出笑容。 第48章 佛宗 “你每天都这么闲的?” 莫有云看着坐在窗台上的钟无名道。 少年一袭黑袍,悠哉地坐在窗台之上,腰倚在木框处,一条腿曲着搭在窗户凹出来的木板上,另一条腿干脆伸出了窗外。 她一手握着酒壶,一手枕在脑后,两眼放空,下午的阳光将她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 钟无名喝酒的姿势格外洒脱,举起酒壶仰起脸就往嘴里倒,洒出来也不可惜,抬起袖子便是一擦。 地上已经被扔了个空酒壶,她大口大口地喝着酒,却不见丝毫醉意,一双桃花眼在阳光的照射下可以从中看到瞳孔漂亮的褶皱。 外面人潮汹涌,车水马龙,而她在这安静喝酒,时光像是她的影子一般被无限拉长。 空气中浮尘微动,香薰的宁静味道弥漫房间。 她开声打断这一室静谧:“只是有点烦。” “何事烦心?”此时莫有云没再系上那条白绫,他戴着极为巧致的单片琉璃镜,金色镜框纹饰流畅,配上一对异瞳,看上去神秘又理性。 他翻看着手里的档案,闻言抬眸看过去:“不妨同我说说。” “不太想去参加修真界大比。”钟无名扭头看他,“可我师父同我说大比时要进的无间秘境有白骨八生花。” “还有别的途径可以拿到白骨八生花吗?” 莫有云认真思索了一阵:“白骨八生花极为罕见,可能可以在一些拍卖行里倾尽家财买到一些枝叶,还不是整一株,要是能在秘境中取到,那再好不过。” 钟无名随口问了句:“倾尽家财大概要多少灵石?” 莫有云:“把你卖了也没有这么多。” 钟无名:“……” 钟无名:“……那我还是去。” 她默默举起酒壶又灌了一口,洒出来的酒液沾湿衣襟,身上满是浓重的酒味。 莫有云见她这么喝酒,有点看不过眼,皱起眉头:“你小小年纪怎的喝这么多酒?” 钟无名低声嘀咕:“其实一开始也不是这么喜欢酒的味道的。” 可这声音太过细微,直接在风里吹化了去,连莫有云都没有听清:“什么?” 钟无名不再出声。 她想起第一次喝酒那会儿,钟老头没事总会在饭后小酌一杯,结果她好奇地偷喝了一口,立马就呛了出来。 入口苦涩无比,各种不知名的味道融汇在一起,下了喉头则辛辣得像着了火,而后一股热气不受控制地从口鼻涌出来。 竟然有人会喜欢这种玩意儿?她那时不敢置信。 而后对酒一直嫌弃得不行。 后来钟老头死了,云隐乡没了,她在异乡偶然间又尝到了酒,这下倒是喝出些不同来了,得了趣味,当晚便将自己喝的酩酊大醉。 喝酒图的什么?不过是图酒液穿肠而过时的热辣,图酒气涌上时鼻尖那一股酒香醉意,图被酒精麻痹片刻的疲惫大脑。 钟无名记得自己第一次喝醉时的感受,那就像是摆脱了世间一切束缚,无拘无束,凭虚御仙,遨游太虚,天地于她广阔胸怀中,而她又身处天地之间。 然后就无法自拔地爱上了这种味道。 但是每次喝酒都要被迦楼罗骂上一顿,这下倒是找到了机会,钟无名身旁不一会儿便多了三四个空酒壶。 她微眯着眼,感受着丝丝涌上的醉意。 街上行人突然陆续发出惊呼声,钟无名抬眼看过去,只见千山城空中忽然出现一个巨大繁复的阵法,覆盖了大半个城镇,发出的光甚至要比日光还要耀眼。 光芒持续增强,亮得钟无名都不住将手遮在眼前。 没过多久刺眼的光芒便尽数散去,天空之上逐渐显现出一朵极为庞大的莲花法宝,遮天蔽日。 与无极道人的法宝不同,这显然是个载人的飞舟法宝。 那是一朵未绽放的初蕾,白中透粉,巨型的花瓣看起来同真的莲花一般,娇艳欲滴,清新秀丽,却带上了梵梵禅意。 而后这朵莲花就在所有人眼前缓缓绽放开来,剔透娇嫩的花瓣慢慢往外展开,绚丽的纹路在阳光下闪着微光,上千花瓣同时往外掀开,光影交叠,美丽圣洁得要夺走在场所有人的呼吸。 无极宗的一些弟子们也在一位长老的带领下到了莲花外头等候着。 莲花彻底盛放,连整个千山城的空气中都隐隐弥漫着淡淡的莲花清香,只见那碧玉一般的莲花托盘上,站满了佛宗的弟子和长老。 他们从万里之外的西牛贺洲通过传送阵应邀来到千山城,也准备参加几天后的修真界大比。 无极宗的蔡长老带着一众弟子热情地迎了上去。 佛宗本来也是修真界的一个宗门,但千年前也不知什么缘故搬到了西牛贺洲,同修真界的接触慢慢减少,倒是不知道这次无极宗是怎样将他们请来的。 很多修士都没见过传闻里的佛宗弟子,这会儿都在下头饶有兴趣的仰头看着。 佛宗分类简单,一类是专门习武的武僧,一类是修禅道的僧人,但其下又分诸多门系。 尤其是修禅道的僧人们,修的是一颗禅心,但不同人对其理解不同,有人认为圆融和合方为圆满,可也有人认为性空无限方是本真,分出了无数派系来。 钟无名耳清目明,轻易看到一位被拥簇在中间的小和尚,猜测这位大概就是佛宗新一代的佛子。 这位佛子年纪不大,一张脸长得极好,五官明遂,脸上神情淡然,额间一点朱砂,眼尾处带着深深的一抹红,长身玉立,一袭袈裟硬生生被穿出一股子风骨秀致的韵味。 “现在的佛子都有眼影的?”钟无名好奇问道。 好妖娆哦。 莫有云闻言轻笑道:“那是佛莲印记,这位新佛子脸上有三瓣。” 钟无名坐在窗台上又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佛子额头上的朱砂其实是一个花瓣状的印记,眼尾处也是如此。 这印记长得也真别致。 无极宗的人没和佛宗弟子们在外头寒暄多久,便把他们迎进了宗门里,那朵遮天蔽日的莲花也被收了起来,街市上的人群见没什么热闹便四散开去。 周遭一下子又安静了不少。 室内只有莫有云时不时的翻页声。 钟无名把打来的五壶酒都喝了个精光,而后忽然轻声问道:“能看透吗?” 莫有云撩起眼帘看她,笑着摇头。 哪有什么东西能全然看透的? “能走一步是一步。” “行。”钟无名扯出个笑,将空酒壶都收到储物袋里,“树欲静而风不止,麻烦事老是缠上我这条咸鱼。” “没事记得帮我一把,我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处理得了。” 说完后,她径直纵身翻窗飞跃出去,衣摆飞扬,猎猎作响。 莫有云看着档案上记载的近日里千山城的一些异动,若有所思。 黑魇这个玩意儿,势力范围到底有多大? 第49章 她不成仙,谁还能成? 钟无名从一家地下赌场里拖着疲惫的身子,披星戴月而归。 师伯给的一千上品灵石被自家师父软硬兼施坑走了一半,这下新修的无上门牌匾倒是上档次了一些。 但往里走就还是杂草丛生,和那几间摇摇欲坠的小木屋。 钟无名合理怀疑她一毛不拔的师父要不是将这笔钱都收进口袋里,就是拿去去搞吃了的,最近还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几只毛色上乘的灵鸡养在了宗里。 月华如水,她随手将杂草拨开,把几只咯咯叫的灵鸡甩进了新修的小栅栏里,而后朝着无上门的几间小木屋走去。 被围在中央的无上殿在夜里散发出点点火光,外头的空地上也点上了灯,像是在等待还未归家的人。 师姐之前特意在梨花上也挂上了一盏灯,照得一树梨花夜里生辉,流萤千点,无上殿还传来隐隐的谈话声。 平常又温馨的场景将钟无名内心的疲顿和一丝丝彷徨尽数拂去。 万家灯火到底有为她而留的一盏。 真好。 大师兄和三师姐在钟无名醒来后没多久就出去历练,直到现下都没回来,无上门暂时只剩师父,二师兄,迦楼罗和她。 钟无名踏进无上殿的时候听见江岑问迦楼罗:“霜云她出关了?” 语气是遮掩不住的高兴。 迦楼罗点点头,他还记得今天那些弟子们高喊着无极永昌的情形,当然还有朝宗主的冷笑话。 江岑抚着胡子,嘴笑得咧开来,带上了炫耀的口吻道:“这丫头倒是争气,比我们这些老头有为多了,年纪轻轻就达到了渡劫期,没有给我们丢脸。” 朝霜云是四师弟当年从死人堆里挖出来的,身世凄惨,来了无极宗之后他们个个都当宝,所谓培养其实是带着小姑娘上树捉鸟,下河捉鱼,倒是不知道怎么就长成后面的大冰块。 但是三百四十岁就达渡劫期,可以称的上是天才中的天才。 “我在修行这方面一向愚钝,区区四百五十岁方达渡劫期,无极宗的李若莲花了四百年,而我最为惊才绝艳的大师兄也花了三百五十年,但这丫头还在我师兄之上,仅仅三百四十年就成了渡劫大能。” “你说她争不争气?”江岑话语里的凡尔赛都要溢出来了,听得迦楼罗脸色抽搐。 “愚钝”,“区区四百五十岁方达渡劫期”?金翅大鹏的老族长当时都是六百多岁到的渡劫期,那时都已经被誉为东胜神州第一高手。 江掌门这个区区四百五十岁说出来可得气死不少人。 陆朝云对他们的话题全然不感兴趣,只是趴在餐桌上戳着圆滚滚的妖丹发呆,又撩又欲的眸子一眨一眨。 直到见到钟无名进来他的眸子才亮了些,站起身来走过去抱住她的手臂晃啊晃,撒娇道:“小师妹,有吃的吗,我好想吃东西。” 最近事多,他们都快一个月没有吃过一顿正经的饭食。 钟无名现在短短时间里也弄不出一顿饭来,不过她刚刚在街市打包了一些饭菜回来,这会儿都一碟碟拿出来放在餐桌上。 陆朝云这时也不挑,见到吃的就心满意足地拿起钟无名递过来的碗筷,愉悦地吃起饭,江岑见状也过来吃。 边吃还边不忘同他们提起无极宗朝宗主的各种成就。 “霜云这孩子是极品的冰灵根,当年就是因为她身上源源不断散发出来的寒气才让你们四师叔在万人冢里挖到了她,天赋异禀,修真界的修士们无出其右。” 江岑说完这话突然顿了一下,看向一旁笑着点头的钟无名。 要是论天赋,这小崽子才是真的令人望尘莫及。 极品的变异雷灵根,意味着无数修士恐惧不已的雷劫于她而言没有威胁,再加上天生剑骨,剑之大道必定通畅顺遂,无可匹敌! 她不成仙,谁还能成? 江岑还蛮期待他这个小弟子今后能给他带来什么惊喜。 等他们吃得差不多的时候,钟无名想了想,将自己闲置了好一段时间的无名剑拿了出来,想着给师父看看能发现什么端倪。 谁知刚刚取出来的时候,这把剑突然自己动了起来,暴起用剑柄给钟无名脑袋来了一下! 砸得她脑袋嗡嗡疼。 她一手将剑拽了下来,这剑在她手里死命挣扎,钟无名莫名觉得这剑是在谴责她个负心汉。 钟无名:“……”什么玩意儿。 江岑等人也是第一次见这么有灵性的剑,纷纷面露好奇。 等到一人一剑都冷静下来时,钟无名才发现这把剑似乎要比以往又明净生辉几分,好似扫去了上头的一小层尘封已久的落尘。 不知是因为剑骨彻底觉醒的缘故,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她对手里握着这剑感知又进了几分。 她将无名剑递给江岑:“师父你帮我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剑。” 江岑接了过来,手覆于剑身之上时是全然未感受过的触感,厚而不重,清而不透,他又轻弹了几下剑身,发出的清脆剑鸣隐隐还带着剑意。 这把剑非凡间之物,他几乎是立马下了论断。 他见过一些来自仙界的剑,用的是仙界特有的圣天陨铁,比他们凡界常用的天外陨铁品质好上万倍,这把剑的材质摸起来很像是传闻中的圣天陨铁。 “你这把剑是从哪里来的?” 仙界的剑却出现在凡间,这事显然不对劲。 钟无名诚实道:“十年前在云隐乡后山捡的。” 江岑拧紧了眉,莫名又想起李若莲那白莲花前些日子同他讲的没头没尾的那句——唯有破釜沉舟能救此世。 他知道李若莲不会在这些事上欺骗他,可后续他再逼问时,李若莲却三缄其口,什么也不肯说了。 这句话近日就一直盘旋在他心头,搅得他茶饭不思,现下他摸着手里这把残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最后只道一句:“千万不要在仙界的人面前用这把剑,除此之外,能不在人前用就不用。” 钟无名听出了江岑话里的含义,默不作声地将剑收了回来。 不要在仙界的人面前用,证明这把剑大概率来自仙界,很可能还是传说中的神器。 “还有。”江岑看着这把边缘还有着点锈渍的剑,又补上一句,“你这把剑还没完全解封。” “解封?”钟无名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概念,不由疑惑。 “那些绝世的神剑,法宝,在原主人陨落后会在漫长的时光里慢慢沉寂,为了保存力量而封印自身,只有很特定的时刻能苏醒过来。” “你这把剑倒也苏醒了几分,是遇上什么机缘了?” 钟无名想起前段时间无名剑屁颠屁颠缠着谢寻幽的样子,叹了口气:“大概是因为谢寻幽。” 她将前因后果同江岑说了一下。 江岑也觉惊奇,想起那白莲花好像也是有意地让谢寻幽和这小崽子凑在一起,干脆也道:“那你多和人家走动走动,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钟无名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嗯了一声。 况且谢寻幽这么可爱,她也想多逗逗。 之后的几天钟无名都没上街,而是搬了个大丹炉到后山炼丹。倒也不知道她在练些什么丹,平日里练四品丹药洒洒水的她,连续在后山炸了好几次炉。 那一炸便是山崩地裂,还可以见到雷霆滚滚,都快把山头的树全搞成雷击木了。 后面她还拉着江岑,嘀嘀咕咕地和他不知道在整什么玩意儿,又是鸡飞狗跳。 迦楼罗在午夜的第五声如雷炸响时,怒气冲冲出了门,三更半夜跑到无极宗的住所,连一向宅在无上门的陆朝云都被搞得往外跑,不知道去哪里找地方睡觉去了。 几天日子瞬息而过,等到钟无名浑身焦黑的从后山下来,已经到了修真界大比举行的日子。 第50章 她都没上手摸过 修真界大比显然要比一月前的入门大比要盛大的多。 入门大比只是好些个格外有名气的宗门来到千山城招收弟子,但修真界大比则有来自天南海北的修士甚至是妖族来参加。 无论是散修还是宗门弟子都希望能在这场盛事中一举成名。 修真界大比以修为分组,金丹期及以下为一组,元婴期到练虚期为一组。 少有练虚期以上的大能愿意参加这样的比赛,于是往上没再分组。 钟无名御剑赶到无极宗时,里面广阔的演武台已经来了不少人,她兜兜转转才找到签到的地点。 记名的那位弟子看来也是写人名写得烦了,头都不抬问道:“什么门派,什么名字?” 钟无名:“无上门,钟无名。” 那弟子猛地就抬起头来,露出惊讶的神色。 钟无名仍是那一袭金竹黑袍,青丝半束,容颜倾世,在阳光下白得耀眼,那双桃花眼带着丝丝笑意。 一把金龙缠柄的剑背于身后,整个人身形颀长,系紧的腰带显出劲瘦有力的腰,有些清瘦的身子下好似隐藏着惊人的爆发力。 这是一个近日来常常出现在他们话题里的人物,他在刻影石已经见过这个身影无数次。 他至今不能忘怀当时看到钟无名那一剑内心的激昂,让他明白萤烛末光尚能与日月争辉,尘雾之微也能与山海相较。 这位记名的弟子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在这里见到钟无名。 他一下就涨红了脸,在写钟无名名字的时候连手都在紧张地颤抖。 最后鼓起勇气结结巴巴地朝钟无名道:“您能给我签个名吗?” 钟无名莫名想起之前的方巽,倒是谨慎了些:“你要我签多少?” “一个就行,一个就可以了!”那弟子生怕钟无名不答应,连声说道,而后拿出一张绣着鸳鸯的手帕递了过去。 钟无名看着这鸳鸯戏水图,愣了一瞬:“道友这是已经有道侣了?” 她要是在这帕子上签了名,他道侣不会以为他红杏出墙了,这可不大好。 这弟子脸又红了大半:“我在修道前便娶了妻子,我们都很敬仰您。” 看来他妻子还是个凡人,这个弟子倒是个负责的。 “叫我钟无名就成。”钟无名拿起他桌上的毛笔刷刷写下自己的名字,铁画银钩,入木三分,字字锋锐。 她开玩笑道:“别把我这名字挂在家门口当门神就都好说。” 记名弟子也被钟无名这玩笑话驱散了几分紧张,站起身来朝钟无名行礼:“祝道友仙途顺遂。” 钟无名也回了礼:“道友亦是。” 再进到演武场时,现场的长老和不少宗主都入了座,迦楼罗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到钟无名慢悠悠的身影。 他脑门上的青筋没忍住抽了抽,没好气地冲她道:“你是坐蜗牛来的?” 钟无名摊了摊手,神色无辜,被他拽向无极道人身旁的座位。 无极道人的座位位于无极宗宗主的右首,他一早便到了场,脸上神情肃穆,不怒自威。 他下面坐了谢寻幽和林无愁,还剩两个位置,多的一个是特意为钟无名留的。 钟无名见到自己有钱的师伯,那叫一个亲切,举起爪子远远地就朝无极道人挥手:“师伯好久不见!” 无极道人朝她点了点头。 钟无名随后落座在谢寻幽和迦楼罗中间。 不少人都朝钟无名这边隐晦地看了过来,纷纷猜测起钟无名同无极道人的关系。 钟无名倒是没管这些打量的视线,看向一旁的谢寻幽。 谢寻幽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脸上多了几分血色,如月白袍衬得他风致独绝,日光映得他像是一弯泠泠的湖水,浮动粼粼微光,温柔又明净。 钟无名掏出一碟桃花糕,递到谢寻幽面前:“寻幽,你要不要尝尝,很甜。” 钟无名之前跟着谢寻幽调查的时候,将他拉进过酒楼,点了不少菜,谢寻幽只动过一堆菜里唯一的甜品,那时钟无名就猜到谢寻幽大概嗜甜。 刚刚在来的路上,一时兴起就买了一碟桃花糕。 谢寻幽看着眼前这碟赏心悦目的桃花糕,晶莹剔透的糕体之下是朵朵绽放的嫩粉色桃花,独属于桃花的清香和丝丝甜腻的味道扑鼻而来。 他可耻地心动了,可是……又有些不好意思。 这让他想起钟无名别在他耳边的桃花和那天说的话。 他不知道钟无名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吃甜食的。 谢寻幽有些纠结地抿了抿唇,直到他听见钟无名说:“桃花的季节就要过去了,再不吃那就好长一段时间都吃不到啦。” 他方伸出莹白的手从碟子上拿了一块,垂眸轻声道:“谢谢。” 这时林无愁也将头伸了过来,挑眉道:“无名,我的呢?” 旁边的迦楼罗也出了声:“还有我的。” 钟无名也不好厚此薄彼,忍痛掏出了灵果给他们一人一个,这才得以静静欣赏谢美人优雅的吃相。 他吃得很认真,一小口一小口地尝,在旁人眼里那双眸子没什么变化,可钟无名可以看到他眸中分明亮了几分,带上点微不可见的惬意。 桃红的糕点配上谢寻幽葱白的手指,无端带上点艳丽的色彩。 谢寻幽吃完了手上的一块糕点,却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会儿。 而后便见他伸出嫩红的小舌,像是单纯又无知的小兽,就轻轻缓缓地舔了一下纤细的指尖,极致的白交织着极致的艳色,蛊惑之至。 钟无名一下就摒住了呼吸。 扑通扑通。 这人……怎么能可爱成这样。 她不由看向谢寻幽那双薄而艳的嘴唇,那优美的唇型好像天生就应该被人含在嘴里极尽怜惜。 “小谢,好久不见,你有想我吗?”一声清脆的叫唤在不远处响起,打断了钟无名的思绪。 她这岌岌可危的想法也让自个吓了一跳,心想着她不过是想拐个谢寻幽来当朋友而已,毕竟谁不想打架的时候有个全能法修兼奶妈呢? 结果见谢寻幽这人性子可爱又单纯,还容易害羞,她便坏心眼地起了些逗弄的心思,但怎么能萌生这样的念头! 肯定是她近日里炼丹炼傻了。钟无名笃定地想。 她抬眼只见一位极其婀娜多姿的女子款款而来,那一双狐狸眼带着极尽魅惑的笑意,身材曲线曼妙,雪白修长的腿在薄纱下若隐若现,毫不避讳地在身后显露出自己漂亮的九条尾巴。 狐族之主,胡月姬,也来修真界大比凑热闹了。 无极道人刚刚离开去安排几名弟子维持秩序,现下不在,胡月姬行事便更大胆了些,直直朝谢寻幽走了过去。 虽然她拥有过的男人不知凡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漂亮的小郎君总是让她心痒痒的。 她倒是也不准备做什么,只是单纯想逗弄一下谢寻幽。 “我听我族里的几个小家伙说,是你救了他们。”胡月姬朝谢寻幽那张人面桃花般的脸伸出手,“小谢可是对我余情未了?嗯?” 谢寻幽眉眼淡淡,扭过头去,而那只柔若无骨的手在中途突然被一把拽住。 林无愁压抑着怒气,握住她的手腕,咬牙道:“狐族之主请自重。” 就是因为这个家伙才让师弟在修真界被一些人诟病。很多人提起他的时候首先想到的不是他的天赋和实力,而是他最不值一提的容貌。 钟无名也将手里的这碟桃花糕伸出去,恰好将胡月姬和谢寻幽隔了开来。 她眼里笑意不达眼底:“前辈,要不要尝尝桃花糕?” 她怎么就觉得此情此景莫名碍眼呢? 尤其是胡月姬的手快要摸上谢寻幽的脸的时候。 她都没上手拂过呢。 第51章 修真界大比 迦楼罗坐在椅子上没动,只是冷冷说了一句,赤色的眸子怒火压抑:“胡月姬,你好大的胆子。” 金翅大鹏一族还统治着东胜神州的时候,和狐族一向交好,迦楼罗甚至还帮过那时还没到大乘期的胡月姬解决过麻烦。 谁知到最后,狐族这个墙头草反了水,害他们金翅大鹏一族孤立无援。 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头,迦楼罗的指尖抑制不住地冒出些火花。 胡月姬自然一开始便认出了迦楼罗,近日他还活着的消息传遍了东胜神州,与此同时还有龙族三皇子重伤的传闻,不少被龙族压迫的族群都对他起了点心思。 想要将他当作傀儡,以金翅大鹏之名来聚众起义,推翻龙族统治。 胡月姬本来面对迦楼罗就理亏,这时也不想多生事端,双手举高,笑着退后了几步。 “看来你们都不太欢迎我呢。” 她抬手半遮着脸,一时间媚意横生,那双狐狸眼楚楚动人,委屈道:“真让人讨厌。” 而后转过身,扭着身后蓬松的九条尾巴扬长而去。 林无愁见她走远,倒是松了口气。 他可没忘记谢寻幽十五岁那年被这狐族之主闹得有多烦心。 去哪都能遇上这狐狸,那时修真界同妖族的关系十分僵硬,狐族还和龙族走得很近,无极宗的弟子和长老们顾忌着她狐族之主的地位,没敢贸然驱逐她,生怕这成为引起修士和妖族战争的导火索。 最后还是无极道人出关一巴掌把这狐狸扇回了东胜神州。 但这事让本就不多话的谢寻幽又沉默寡言了些。 演武台的面积十分广阔,若是早上山间的云雾飘至,便再看不清对面,比起山海峰大了个好几倍,莫说几万人,钟无名觉得几十万人都装得下。 演武台的两边还供奉着两座巨型的雕像,分别是无极宗的两位开宗祖师爷,皆以金身塑造,一位手持拂尘,眉眼慈悲,一位横剑身前,眉眼坚毅,意气风发。 两座肃穆而逼真的雕像使得整个演武台气氛变得庄重起来,修士们相互交谈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放低声音。 没过多久,各宗门的宗主都到了各自的位置上,剑宗的宗主闻人越之脸颊如刀削一般,看起来坚毅稳重,但是脸色沧桑,显然是为不久前凌闻江的突然离宗这事烦心。 仙墨宗宗主临江仙鸡皮鹤发,看起来仙风道骨,同一旁的儒宗宗主吴望德不知在争论些什么,两个老头子之间显然有些火药味,本该坐他们中间的炼器宗宗主这回没来。 而合欢宗宗主余欢水一袭火红薄纱裙,翘着二郎腿,手持一把色彩艳丽的孔雀羽扇,一双顾盼生辉的含情眼也不知在寻找哪个目标。 凌霄宗新任的宗主范清的面相和名字截然不同,贼眉鼠眼,一对眼睛狭长尖利,和满脸凶相的烈阳宗宗主曾行义坐在稍稍靠边的位置。 一会儿后,无极道人也处理完事情回到了座位上。 无极宗宗主压轴出场,钟无名也终于得见她的真面目。 她一袭白衣胜雪,衣摆随风飘动,双手背于身后,脚踏着翠绿到极致光泽温润的竹杖,立如雪里寒梅,又似风中青松,像极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广寒仙人。 她眉眼冷淡到了极致,像是结了一层霜雪,整个人却有着气吞山河之势,仿佛台下众人无一人可入她法眼。隐隐的威势让不少人对她又敬又怕,全然不敢与她的双眼对视。 朝霜云撩起衣摆落了座,她向来不喜那些繁文缛节,她的大弟子见她朝他点了点头,便飞身而出,简洁地开始宣布这次修真界大比的规则。 浑厚的灵力将他清朗的声音传遍演武台的每个角落。 修真界大比分为好几个赛道,分别是武斗,炼器,炼丹,医术,厨艺几个大类,每位参加大赛的修士只能报名其中一个大类,而每个大类的报名是没有条件限制的。 就比如医修正常情况下会选择医术,但是选择了武斗也是允许的,不过一旦决定就无法更改。 钟无名这四人选择的都是元婴期到练虚期的武斗赛道。 武斗同以往的修真界大比相似,一共分三个环节。 第一个环节自然是海选环节,与同一赛道的修士们打擂台,每位修士都需要进行十次的擂台战,胜利七次以上的修士便能拥有参加第二环节的资格。 而为保证修士们每次擂台战的精力,这第一环节就要进行十天时间。 第二环节暂时保密,等到时候再进行公布,不过江岑私下里早悄咪咪同钟无名透露过会进入无间秘境。 钟无名等人随后领到了一块青绿色的灵玉,只要往里面注入灵力,就会测试出她的修为,自动报名元婴期到练虚期的赛道,而后进行擂台战的匹配。 林无愁现下修为练虚中期,而谢寻幽已至化神中期。 林无愁好奇地朝钟无名和迦楼罗瞥了一眼,看到那“元婴后期”“元婴中期”的两行小字,双眼微瞪,露出看怪物的眼神。 不提钟无名昏迷这半月,她进阶元婴到如今不到三月时间,就已经达到元婴后期,过家家呢这是?!迦楼罗也不遑多让,两月时间就升至元婴中期,这些都是什么怪物?! 不会过了这次修真界大比后就都上化神了? 钟无名见林无愁目瞪口呆,挠头笑道:“嘿嘿嘿,平平无奇,平平无奇罢了。” 这次参加武斗的修士人数竟达数万,不过大都是金丹期及以下修为的修士,而元婴期至练虚期的修士人数较少,两三千人左右。 人们都更喜欢观赏元婴期至练虚期这一赛道的打斗,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在这组里要想参加第二环节要比金丹期及以下的这组难度更高,几千人实力个个强劲,要想赢得七场胜利不是什么易事。 这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之间的比斗。 往年的修真界大比这一赛道都会出现极为亮眼的绝世天才,而后慢慢都成长为了修真界的中流砥柱。 就如此时端坐高台之上冷脸的朝霜云,当年她替无极宗出战,凭着她那根不起眼的竹杖,蝉联了五届修真界大比的桂冠,所到之处通通平推,嘎嘎乱杀! 而这次人们也都在猜想这场修真界大比又会出现哪几位惊才绝艳的天才,谁又会获得桂冠。 近日里出尽风头的钟无名无疑是一大热门人选,但也有人认为她修为还是低点,虽然勇气和毅力上佳,但不一定比得过练虚期而剑意大成的林无愁林醉仙。 而莫有云已经抓住商机开了赌局,一时间修士们都热情地涌去下赌注,从寒酸的一块下品灵石到数万的上品灵石皆有人抛出。 那寒酸的一块下品灵石是恰好路过的迦楼罗给钟无名押的,随后他又给自己压了几块上品灵石,带着一点邪肆的微笑扬长离去。 演武台主要是武斗的比赛地,而其他的炼丹炼药则到另外一个山头上比赛。 等到武斗分配完毕,朝霜云没起身,只是抬了抬手指,便见整个演武台微微晃动起来! 无数擂台从地底上往上升起,带起尘烟,细数之下竟有万数。等到擂台全然显露出来,镶嵌于擂台中央的晶石便自动悬浮至半空,构建出坚固的屏障。 防止里面的的打斗会伤到在擂台下观战的人们。 钟无名循着灵玉给出的序号,达到自己的擂台前,发现自己的对手已然站在台上等候。 他身着月色长袍,容色清隽,立于台上倒是有种凛然之意。 然后,等他看到台下的钟无名时,那股子凛然之意一下子就被冲散了,先是抑制不住的兴奋,而后瞳孔震惊,懊恼不已,最后,眼里没了光。 钟无名见他戏剧变脸似的,脸不住抽搐了一瞬,随后飞身上台。 眼尖的一些修士们见到钟无名比赛的位置,纷纷前来观看,想要再领会领会钟无名当时那惊人的一剑,看看她这个声名鹊起的小剑仙究竟有怎样的实力。 当然,很多也是因为押了钟无名的赌注,这会都来观赛。 钟无名拿出乾宇剑,左手握住,剑尖垂下,朝对手一拱手施了个剑礼:“无上门,钟无名,请赐教!” 金焕颜无法,硬着头皮也施了一礼:“华膳阁,金焕颜,请赐教!” 钟无名连同台下的人闻言都愣了一瞬。 一群问号从钟无名脸上划过:“???” 厨修?! 来武斗?! 第52章 庖丁解牛 钟无名吃惊过后也不多说什么,她从来不轻视任何一个对手。 金焕颜本来就是赌气来了武斗这个赛道,没想到一来就遇上了实力强劲的钟无名。 可要是不战而退,他一定会被他那群讨厌的师兄弟笑死,一世英名尽毁。 钟无名倒也客气,就站在那里等待金焕颜亮出武器。 金焕颜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而后一挥袖,只见十八把锋利的菜刀划过道道流光,浮于他身侧,雪白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那十八把菜刀形制各有不同,长短不一,有呈柳叶状的细刀,也有刀身极为粗犷的砍骨刀。 台下有人惊呼一声:“这是……庖丁解牛!” 厨修其实在修真界不算主流,流派各异,没办法追根溯源,但都有一个公认的祖师爷庖丁。 据闻庖丁就是当年顺着刀意,游刃有余地在牛的身体里往返转折,将牛的各个部位分割得完美无瑕的时候,忽而提刀而立,举目四望,只觉悠然自得,心满意足。 好似天地大道就隐于这剖牛之中,一瞬就悟了道,一举从凡人成了修士,此后修炼顺遂,开辟了厨修一道。 而当年他用来解牛的那套工具被后人简单粗暴地叫做“庖丁解牛”。 这套庖丁解牛由十八把形态各异的刀具组成,虽然只是些凡器,但当时也沾了些许灵性。 庖丁解牛这套刀具早在历史长河中不知散落何处,他们没想到竟然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厨修手里见到完整的庖丁解牛。 金焕颜飞身上前,身后十八把刀随他心意攻向钟无名,艳阳下刀光凌厉。 钟无名一握住剑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什么杂念,什么思绪统统放下,唯剩手中的剑和眼前的敌人。 她深知剑修一道须得纯粹,如剑般通明,如剑般极尽锋锐。 手腕翻转,金属沉厚的相撞声响起,她举剑格挡,明明动作幅度不大,却让这十八把速度快得好似迅雷的刀全然近不了她周身。 金焕颜显然缺少战斗经验,从空中握住一把砍骨刀就冲上前砍向钟无名,但无论是动作还是架势就像是冲上前砍一块猪肉似的。 使劲地抬起刀就剁,带上他元婴中期的灵力,乍一看十分唬人,但是丝毫没有攻击力。 钟无名轻易地握住他的手腕,旋身一把把他甩了出去。 金焕颜狠狠砸在擂台的边缘,平日里没挨过打的他这会儿疼得直吸气。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钟无名根本还没动真格,而他就已经狼狈不已。 再怎么说也得再挣扎一下! 金焕颜忽然一跃而起,只见他突然在身前凝出几根黄澄澄金灿灿的玩意,朝钟无名扔了过来! 钟无名眯着眼一看,这不是油条又是什么?! 厨修的武器这么奇葩的?! 钟无名灵活躲开这几条带着破风声的油条,而后眼睁睁看着这几根油条砸碎了擂台的地面。 瞳孔震惊g! 恐怖如斯! 她也更认真了几分,握着剑柄的右手雷霆一瞬迸发,整把乾宇剑覆上了幽蓝色的雷暴之力,似乎连头顶上的天空都暗沉了几分。 金焕颜见状被吓得一哆嗦! 钟无名足尖一蹬,整个人像一道闪电朝金焕颜袭来! 台下的众人看到这一幕都止不住屏住了呼吸,正当钟无名想要一剑劈出的时候—— 金焕颜以极其行云流水的动作—— 召回自己的庖丁解牛,捂着脑袋跳下了擂台。 钟无名:“……” 台下众人:“……” 钟无名手里的剑还在噼里啪啦地冒出闪电,她一时也有些无语,觉得自己这一剑没能劈出就像是一个喷嚏打到一半突然打不出来了一般。 她怀里的灵玉亮起来,显示她获得了这场擂台战的胜利。 她最后还是收起了剑,而后跃下擂台。 金焕颜觉得自己此举也有些失颜面,可他怕极了钟无名这一剑会把他这十八把刀劈碎,毕竟这不是什么多坚硬的法宝。 他脸色涨红,想起了他之前在师父和师兄弟面前的豪言壮语,谁知这第一场比斗就这么丢人。 可一旁的修士们却没人来嘲笑他,他们都没见过来武斗的厨修,金焕颜还算是勇气可嘉,而且他刚刚扔出的那几根油条威力巨大,台下好几个人见状都惊掉了下巴。 连钟无名都过来拍拍他:“你要多练习一下战斗技巧。” 而后不忘扎心地补上一句:“砍人跟剁肉不一样的。” 金焕颜没忍住抬起袖子捂住脸。 还有剩下的九场呢,他默默给自己打气。 他一定要让那些说他们厨修只会做菜,完全没有攻击力的人闭嘴! 钟无名结束擂台战后,背手悠悠朝迦楼罗比赛的擂台走去。 他这次对上的是烈阳宗的一个元婴后期弟子,但这个弟子显然还不如元婴前期的高远山实力强,没同迦楼罗过上几招就被揍出了擂台。 那弟子倒在地上的时候,双目赤红,那眼神看起来格外不服,像是要把迦楼罗吃掉一样。 钟无名看得摇头,口中啧啧有声。 迦楼罗的台下围了一堆姑娘,有些是来自无极宗的弟子,有些则是被迦楼罗这张脸吸引来的,见他轻易地赢下了这场擂台战,纷纷为他欢呼。 声音之大,吸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 余欢水笑意盈盈,羽扇遮住下半张脸,用甜腻腻的语气朝不远处的无极道人调侃道:“尊者新收的徒弟天资实在不凡。” 无极道人脸上严肃,闻言只是点了点头,看都没看余欢水。 余欢水也不自讨没趣,笑了笑不再出声。 迦楼罗觉得脑袋被下面的这群人吵得嗡嗡作响,面露不耐,飞身离开擂台。 但是没过多久又回来了,烫嘴地朝台下的众人说了声谢谢,而后像是身后有什么在追一样飞速离开。 他脸上多了一小块淤青,头发也散乱了一些,被钟无名揍的。 那些姑娘们在台下为他喊了好一段时间,那个看起来想吃人的烈阳宗弟子也是她们弄走的。 “你怎么能不谢谢这么善良的仙女姐姐们?!”钟无名见到他臭着脸从台上下来的时候,用一种看禽兽的眼神瞅着他。 而后毫不客气给他来上了几拳。 最后以迦楼罗在她的淫威下屈服为结束。 谢寻幽和林无愁这天的擂台战也格外轻松,分配到的对手修为也不高,轻易将他们送出局。 钟无名跟无极道人和他俩打了个招呼后,直接和还在生闷气的迦楼罗回了无上门。 第53章 蜕皮 钟无名和迦楼罗回到无上门时正值午后,江岑还躺在屋子里呼呼大睡。 艳阳高照,离入夏还有将近一个月,此时的气温已经炎热得吓人,虽然对修士的身体造不成伤害,但在太阳底下暴晒总归有些不适。 迦楼罗的怒气说来就来,消散得也快,钟无名同他就坐在屋檐下啃着灵果。 两人能心平气和一起坐下来的机会不多。 他俩看似性格截然不同,一个桀骜不驯,一个脸上时刻挂着笑,但实际上内里都是一样的臭脾气,傲得不行,狂得没边。 像是同一端的磁极,谁也不服谁,平时不是斗嘴就是打架。 虽然都放不下面子,但是在他们彼此的心里是把对方当作亲人的。 钟无名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堆瓶瓶罐罐,全部推到迦楼罗面前:“你可给我收好了。” 迦楼罗扫了一眼,什么归元丹,换颜丹,祛毒丹,清正丹都混在里头,甚至还有一小罐见血封喉的毒药。 迦楼罗:“……你是准备要端掉凌霄宗了?” 钟无名:“……不是。” “雷霆丹?”他拿起一个小玉瓶,读出了上面的几个字,疑惑道:“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钟氏出品,必定良品。”钟无名笑得神秘,“这丹里凝聚了我不少的雷灵力,不得已时可以服下来驱散浊气。” “你想试试可以尝一尝。” 迦楼罗懒得理她,兀自收好了这些丹药,他可忘不了几年前钟无名刚开始学炼丹那会,炼出来的丹就拿他来做实验,害得他差点没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迦楼罗:“你预感这次修真界大比会出问题?” 钟无名后仰倚着柱子:“不是预感,而是肯定。” “你听说过——” 话还没说完,江岑突然匆匆从屋子里出来,也不管身上披着的邋遢破道袍,眉眼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手里拎着一盏古意盎然的命灯,里头的火苗无风却四处晃动,忽大忽小,看起来十分不稳定,预示着这命灯对应主人的情况不算好,甚至有着生命危险。 钟无名猛地抬头:“是二师兄?!” 江岑将命灯递给钟无名,沉声道:“小崽子,你且拿着这盏命灯速速去寻你二师兄,他不会跑多远,大概率是在后山。” “速去!将他带回来!” 钟无名也不耽搁,御剑便往后山飞去,根据命灯的指示四处寻人。 迦楼罗也一跃而起,想要同钟无名一起找,却被江岑拦了下来。 江岑心下有个猜测,他突然转身进无上殿开始收拾东西。 迦楼罗不明所以,被江岑拉着一起替他收拾行李。 钟无名兜兜转转寻了好一会,才在后山偏远处的一颗巨树的树洞里寻到陆朝云。 巨树上爬满藤蔓,交错的枝叶遮天蔽日,挡住了日光,丝丝寒意从附近升起。 可靠近这个幽深的庞大树洞时,温度却一下子被拉高。 陆朝云化作数十米长的原型,将自己盘好窝在了树洞里,身躯过高的温度透过纯黑蛇鳞却仍是烫的吓人。 他无知无觉地躺在那,要不是身子还在规律地微微起伏,看起来就跟死去了没两样。 钟无名收好命灯,上前轻轻戳了戳陆朝云巨大而尖尖的脑袋:“二师兄?” 陆朝云疲惫至极地睁开了一点点眸子,露出的金色瞳孔黯淡无光,他伸出细长的舌头,虚弱地嘶了一声,像是在回应钟无名。 但一会儿又闭上了眼,没了动静。 钟无名看得心急,她将手放在陆朝云的头上,灵力顿时涌入他全身,整条蛇随即开始缩小,而后化为了人形。 陆朝云蜷缩在地上,呼吸极其沉重,通身发热,裸露在外的皮肤因为过高的体温而通红,呼出来的热气甚至成了可以看得见的雾气。 他痛苦地闭着眼,细长浓密的睫毛止不住地颤。 钟无名过去想将他扶起来,谁知陆朝云身体软塌塌的,真像是没了骨头,根本扶都扶不起来。 钟无名也不做多想,蹲下身将发热得迷糊的陆朝云背起来,让他的手搁在她肩头。 她调整一下姿势,又掂量了一下,而后御剑如离弦的箭一般窜了出去,迅如疾雷,还不忘给陆朝云套上个屏障。 周围景色飞速倒退,钟无名御剑在天边划过一道流光。 她不知道陆朝云是怎么了,浑身烫成这样,她甚至有种自己背的是火炭的错觉。 但随后她又看见更加惊人的一幕,她低头看见陆朝云圈在她脖子上的手的皮肤,从一开始的发皱发白变得透明,像是要脱落下来。 从指尖开始急速蔓延,看这架势像是要扩散到全身! 这可真把钟无名吓了一跳,还没到无上门就连声喊着:“师父!师父快出来看看!” 江岑被她这一声吼给吓得拉着迦楼罗跑出无上殿,飞过来接他们。 陆朝云的怪症已经蔓延了整条手臂,皮肤之下甚至能看到跳动的血管。 钟无名没敢将他放下来,怕磕到他这双手,眉眼一时间格外沉重:“这是怎么回事?” 迦楼罗也凑过来看,神色严肃,江岑偷偷瞄了他一眼,见他没有什么异状才放下心来。 鸟蛇是天生的死对头,但迦楼罗大概是没了翅膀的同时,去掉了一部分金翅大鹏的凶性,不然此时看到陆朝云这个状态就会抑制不住本能扑上去捕猎了。 这就是刚刚没让迦楼罗一起去找的缘故。 江岑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也多了几分,朝他们说:“他这是在蜕皮。” “蛇族一生一共会蜕三次皮,这大概是他的最后一次蜕皮了。” “蜕皮的危险性极大,成功了修为就可以再上一阶,可失败了就只有死亡。”迦楼罗多多少少也听过些,补充道。 江岑点点头。 “像是他这种血脉高级的螣蛇族,族中会有秘宝来确保族中子弟的蜕皮成功。”江岑一手摁在陆朝云额头上,只见他身形又开始变化,最后成了条手指粗的小黑蛇,江岑捧过来绕在自己手腕上。 “第三次蜕皮极其凶险,为师必须同他回东胜神州一趟。” 钟无名凝重地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谁也不会想到突然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江岑看了她一眼,只道:“会赶回来的。” “嗯。”不过钟无名还是习惯将最坏的结果罗列出来,现下已经开始绞尽脑汁想着解决办法。 陆朝云不能耽搁,江岑没跟钟无名多说什么,一甩袖便没了人影,到了千里之外。 钟无名垂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块样式奇特的玉符,漂亮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 第54章 儒家圣言 第二日钟无名遇上的是一名元婴前期的乐修,没有任何悬念,三招之内就将人送出了局。 迦楼罗和林无愁也没遇上什么有难度的对手,也是飞速结束了打斗。 不过谢寻幽今天这场却棘手,谁也没想到他和儒宗那位大名鼎鼎的颜鹤风匹配到了一起。 这两人都是声名显赫的天之骄子,同为化神中期,还是夺桂冠的热门人选,大家都没想到他们竟然在第一环节就凑到了一块。 一时间将他们的擂台围得水泄不通。 钟无名三人比赛完了以后也结伴去谢寻幽那里凑热闹。 人实在是多,钟无名走到一半时突然被人抓住肩膀借助她来稳了稳身子。 “抱歉,实在是太多人了。”她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 低头一看,合欢宗的梅如玉。 他微微地喘着气,腿好像有伤,倒也不像是装的。 钟无名张了张口,还没开声,便见梅问情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点焦急,见到梅如玉的时候显然松了一口气。 她走过来将梅如玉搀扶住,朝钟无名歉身道:“抱歉,我哥伤了腿,刚刚人太多,把我俩冲散了。” 钟无名垂眸:“没事。” 她就站那看着梅问情小心翼翼地扶着梅如玉一瘸一拐的离开,而后低头掩盖自己的视线,余光瞥向梅问情趁机塞到她手里的一个小药包。 有点意思。 钟无名将这药包夹在指缝里,脸上看不出任何异常,若无其事地离开,无视一些突然看过来的视线,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追上了迦楼罗和林无愁的步伐。 他们到达现场的时候,两人的打斗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 只见颜鹤风足下疾掠,手中花纹典雅的紫极镇尺携着万千威势,直奔谢寻幽而去! 谢寻幽沉下眉眼,十指翻飞迅速掐诀,悬于他身旁的权杖飞速旋转起来,无数纯白色的灵力逸散,似有一双无形的手在空中以灵力画出繁复阵法。 顿时光芒大作,于他周身围满了精妙无比的阵法。 连高台之上的朝霜云都不住夸赞:“小幽这些年来倒是下了苦功夫的。” 颜鹤风灵活躲开几个不断朝他攻击的阵法,而后跃至半空,腰向后仰蓄力,双手握尺冲谢寻幽头顶上的防御阵法砸了下去! 如玻璃碎裂的声音传到人们耳边,而后人们看到最顶上的那个阵法竟在颜鹤风的一击中直接碎裂开来!晶莹的碎片在阳光下折射出辉光,落了满地! 而镇尺威势不减,径直将第二第三层阵法打碎! 包括钟无名和迦楼罗在内的众人都屏住了呼吸,而林无愁倒是一点不担忧,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 谢寻幽凭什么能成为全能法修呢?首先不仅是因为他对阵法的精通,还有他强于无数法修的近战能力,甚至可以同他一个剑意大成的剑修过上十几招而不落下风! 最重要的是,谢寻幽不仅实力在线,脑袋也灵光! 最后一层防御法阵应声而碎,漫天的碎片中,颜鹤风只见谢寻幽脸上神情毫不意外,像是等待这个时机许久。 谢寻幽右脚往后猛地一蹬,握着他那根神秘的权杖冲颜鹤风横扫过去,白色的衣袖被风吹得烈烈,若是观察得仔细点,会震惊地发现他一个法修的这一招式里含着隐隐的剑意! 颜鹤风急速将镇尺置于身前,尝试挡下谢寻幽这一击,法宝相撞的那一瞬间,雄浑的灵力荡涤开来,火花四溅!刺耳的声音直传到台下众人的耳朵里,不少人面色狰狞地捂住了双耳! 沉重的权杖在谢寻幽手里成了如臂使指的武器,颜鹤风没能挡下这一招,整个人被掀飞了出去! 他于半空中旋转一周,成功落在擂台边缘,只差一点就要掉下台! 谢寻幽趁势而上,手里的权杖上的花纹像是活了过来,异兽的虚影浮现于他周身,形态各异,皆是张牙舞爪! 他橄榄色的眸子清澈剔透,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颜鹤风头发散乱了些,站在擂台边缘动也不动,把台下众人看得一头雾水。 谢寻幽几乎要到他跟前,忽而见他轻轻启了唇:“圣人曰,不偏不倚。” 谢寻幽猛地瞪大了眼,颜鹤风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像是极重的鼓点一般砸在他的心头!也一个字一个字砸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头! 颜鹤风的气势骤然一变,一瞬变得肃穆庄重起来,人们好似能透过他窥见当年铁骨铮铮,尽显君子风骨的儒家先辈! “这是……儒家圣言!”台下修士不由惊呼。 儒宗传闻中有门绝学,甚至跟传说中的神技言出法随有异曲同工之妙,众人称之为“儒家圣言”,没想到竟然真的存在! 颜鹤风开口的瞬间,天地灵气汇聚,谢寻幽的动作一瞬变得滞涩起来,一举一动都被万斤力量拉扯着!那紫极镇尺化作庞大虚影径直朝他压将下来! 这一击铺天盖地,根本逃不过! 谢寻幽将权杖往地面上一杵,远比刚刚多上数倍的阵法从地上升起,密密麻麻铺满了整个擂台!人们甚至没法透过层层阵法看到中间的谢寻幽! 镇尺带着滔天的威势砸下来,层层阵法碎成齑粉,像是漫天星辰坠落! 此时连林无愁面上都严肃了几分。 那镇尺即使强悍无比,却没能完全砸下来,竟被谢寻幽拦在了途中! 台下人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原来这才是天之骄子们的实力! 几点殷红洒在了地面上。 谢寻幽额间划下几滴血,红梅点缀于他白色的衣袍之上,但是他眼里战意盎然! “来!” 两人重新战在一起,一招一式之间快得只能看到残影!台下不少人都难以捕捉到他们的动作! 谢寻幽少有的快意,眼里透出无可阻挡的锋锐,他近战能力显然要更胜一筹。 颜鹤风也不甘其后,身形格外灵活,努力追上谢寻幽的节奏。 两人从地上一直战至半空之中,迎着当空烈日,法宝碰撞产生的灵流将护罩都震得不住抖动。 这无疑是场震撼人心的打斗。 朝霜云一张面瘫脸神色淡淡,倒是给出了答案:“小幽快要赢了。” “现在的孩子们真是惊人。” 无极道人也满意地点点头。 此时此刻,擂台下的人们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纷纷惊呼起来! 第55章 光度众生 谢寻幽仰面下腰,躲过颜鹤风险险的一击,迅速拉开距离。 他一袭白衣翻飞,额间出了点细汗,碎发散落在脸庞上,那张矜贵绝伦的脸上多了几分势在必得。 这时他才有些十七岁少年人的意气飞扬。 只见他将手里的权杖一掷而下! 那权杖就像是一柄利剑,径直插在了擂台的正中央,力透地面,带起尘烟。 突然间—— 耀眼强光从整个擂台上迸发出来! 远比那日光要强烈得多,就连台下的修士们闭上眼都挡不住这刺眼的光芒! 一个覆盖了整个擂台的庞大阵法缓缓升起,钟无名站在台下,并不受光芒影响,看着这个阵法露出极为赞叹的神色。 她曾和钟老头学过不少阵法,甚至还一起钻研过一些失传许久的上古阵法,但从没见过这样的阵法,应该是谢寻幽自己创造出来的。 独辟蹊径,思路创新,精巧无比,如果钟老头还在的话一定会大夸特夸一番。 阵法带起来的狂风吹得谢寻幽青丝上掀,衣袍随风做摆,他眉眼淡漠,伸出白皙的指尖,此刻像是掌控一切的神明。 他指尖轻点不远处的颜鹤风,像是下了最后的审判,轻声道:“光度众生。” 清清淡淡的声音在一道惊人的光柱冲击下消散开来。 天地间的光芒好似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被尽数吸收到阵法里,而后化作冲天的光柱!那光辉远比太阳还要耀眼! 整个演武场都被这一可怖的光柱吸引了目光! 颜鹤风来不及闪躲,整个人被光柱淹没。 擂台地面裂痕纵生,护罩直接在这一击下破碎。 一瞬间全场寂静,没有人出声,像是神明剥夺了他们的声音,只让他们沉默的看着眼前近乎神迹的奇观。 千山城的人们也突然见到了无极宗里突然射出来的光柱,通天贯地,像是撑起天地的一根神柱,行人纷纷驻足惊叹。 钟无名看着眼前这一幕,心想原来这就是极品光灵根的威力,当真牛逼坏了! 谢兄弟,牛逼啊! 光柱持续了好一段时间,而后光芒消减,光柱渐渐变细,颜鹤风此时衣袍破碎,无知无觉地从高空上掉下来,头朝下直直往下坠落。 幸好被谢寻幽飞身过去接住,不然伤势又得加重。 谢寻幽腰间的灵玉发出光来,显示他获得了此次擂台战的胜利。 刚刚的光度众生也差不多耗尽了他所有的灵力,他撑着将颜鹤风送到急匆匆赶过来的儒家弟子手上,而后才下了擂台。 台下的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这里不少人是冲着他修真界第一美人的称号来的,可看了这场打斗后,都不由感叹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 实力强的可怕,长得还霞姿月韵,比那仙人还要俊秀几分。 台下众人纷纷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钟无名笑眯眯迎上去:“寻幽,你也太厉害了,恭喜!” 一旁的迦楼罗也跟着道了声恭喜。 谢寻幽垂眸淡淡道:“嗯。” 林无愁见谢寻幽脸色有些苍白,想都不用想他这个师弟又是在硬撑,他伸出手去把他扶住。 谢寻幽此时确实已经是强弩之末,但现下人多,他硬是撑着同他们走到没什么人的地方,才稍稍放松了些,将半数体重压在师兄身上。 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点恹恹的。 林无愁叹了口气,想着师弟这个倔性子,要不是他伸手出去扶一把,恐怕就要硬撑着到夜里回去了才给自己治伤。 跟在后头的钟无名也看到谢寻幽的状态不太好,拿出了自己练出来的归元丹递了过去。 谢寻幽服下后脸色明显好了不少,丹药入口即化,清凉的药力涌进他全身。 有力气后立马就不让师兄扶着了。 林无愁忍不住刺他:“你们两个在第一环节就打得你死我活,压箱底的大招都用上了,有必要吗?” 谢寻幽只是道:“每场比赛都要全力以赴,这是对对手的尊重。” 林无愁也只是心疼他受了伤,不由嘀咕道:“还是你小的时候可爱,虽然是个小傻子,但是很听话。” 在跟迦楼罗竖起耳朵听旁人八卦的钟无名听到“小傻子”这几个字,好奇地扭过头来。 她眨眨眼:“什么小傻子啊?” 谢寻幽一看他师兄微妙的眼神就意识到大事不妙,脱口而出:“不许说!” 他甚至快步走过去想捂住他师兄的嘴,可是迟了一步。 “你们也许不知道,寻幽小时候丢了一魄,那时候是个小傻子哈哈哈。”这段时间大家也混熟了不少,林无愁毫无顾忌地跟钟无名他们说道。 旁边的谢寻幽听得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其实也不记得小时候做了些什么事,但师兄每每讲起他幼时的糗事时,连他都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傻了。 所幸林无愁还给他这个师弟留了点脸面,没把那些糗事往外讲。 钟无名不住问道:“那这一魄是怎么找回来了?” “这一魄是自行回来的。”林无愁沉思一会儿,“在寻幽七岁那会,我记得他好像是一瞬就开了窍,魂魄尽数归位。” 钟无名沉默一会儿,谢寻幽七岁时,也就是十年前。 她眸中闪过一道不明的光,接着问:“具体是哪一天?” 林无愁闻言奇怪地瞥了她一眼,但还是道:“没记错的话是三月廿十一日。” 钟无名显然顿了一下,没再出声。 直到林无愁问了句:“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着魂魄能自行归位实在奇特。” “确实特别。” ………… 夜深之时,钟无名坐在桌前走神,木桌上的灯火照得她神色郁郁。 十年前的三月廿十一日。 云隐乡覆灭之日。 她在后山上捡到无名剑的那天。 谢寻幽魂魄自主归位的日子。 钟无名想起无名剑对谢寻幽格外热情恨不得粘他身上的模样,知道这绝对不仅仅是巧合。 她这把剑和谢寻幽之间肯定有些不为人所知的联系。 她忆起自己取到这把剑的情形,想着是不是她当初无意中打开的封印,误打误撞放出了谢寻幽剩下的那一魄。 可她又想这把剑是仙界之物,那谢寻幽呢? 如果真是如此,那这身份就很值得回味了。 现下没有什么证据支撑,这也只是钟无名的一些联想,做不得真。 但事情总算是不再那么扑朔迷离起来,多打听打听谢寻幽的过往,应该能找到一些线索。 她暂时将此事放在一旁,拿出了今早梅问情给她的那个小药包。 解开灵力封印,一股子脂粉味飘散出来,带着令人头晕的浓香,但钟无名敏锐地感觉到不对劲。 她双指并拢,雷光一闪而过,直朝这包胭脂而去。 只见一些黑雾随即从胭脂中升腾出来。 浊气! 她加大雷灵力输出,这些浊气顿时在清正的雷电之下灰飞烟灭。 钟无名撑着脸,灯火带来的光辉照不进她如墨的瞳孔,看着眼前被考得焦黑的胭脂,她明白了梅家兄妹想告诉她的东西。 合欢宗,是个污浊秽气的聚集地。 也许还是那个神秘组织黑魇的一个窝点? 她想。 第56章 我要你教我一剑 接下来一连好几天钟无名等人都没再遇上棘手的对手,但场上也出现了不少精彩绝伦的打斗,今年的修真界大比可谓是百年来最为激烈的一届。 天之骄子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钟无名几乎每次都是比完了之后就离开,并没有看过多少别人的擂台战,现下见旁边的修士都在兴高采烈的讨论,好奇的打探了一番。 着实知道了近来不少的赛事情况。 那位佛宗的佛子昨日竟然让一位以杀入道的散修直接放下屠刀,当即剃了头,表示要加入佛门。 而仙墨宗的大师兄木子瑜于场上挥毫泼墨,画出来的远山落日图同当年的画修祖师爷所绘竟有几分相似,画里涌出来的千军万马带着惊人的气势,一举将凌霄宗的萧凌宇创飞了出去。 梅家兄妹的魅术也修炼高深,一路过关斩将。 而且还出现了一匹实力极强的黑马——蛊修。 很少人知道他们的名号,他们据说先前是立宗在北俱卢洲的西部大山深处,是个隐世的门派。 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就决定进入大众的视野,而且他们早在入门大比的时候就来到了千山城中,却没有招收新弟子的意向。 很多修士觉得他们单纯就是来向修真界展示他们的实力。 这些衣饰风格特别的蛊修一行一共五人,两女三男,可个个实力都强得惊人。 都在元婴期以上,所用的招式也闻所未闻,一手蛊术用得出神入化,不经意间便让对手中了招,还有随身带着的不知名毒物,可谓防不胜防。 甚至就在刚刚,高远山都在他们手上中了招,输了打斗。 钟无名在不远处饶有兴趣地看着迦楼罗满脸怒色,指着高远山鼻子骂他傻大个。 她看着直摇头,心想她当初也是这么被骂过来的。 看来罗子这些日子还交了朋友。 果然就只有她这种好脾气的和高远山这种憨憨的,才能受得了迦楼罗这狗脾气。 迦楼罗冷着一张脸:“像你这种傻叉以后要是跟人生死决斗都不知道要死多少次!” 高远山其实也不至于输给一个修为还比不上他的蛊修,不过是这个蛊修发现没法破掉他的金刚身,最后装作重伤的模样,唬得他这个铁憨憨傻愣愣地就过去想将人扶起来。 结果就中招了。 高远山被他劈头盖脸地骂也不生气,只是习惯性地挠挠头,小山般的身形没有丝毫威慑力。 迦楼罗嘴里骂得重,但还是拿出了归元丹扔给他。 高远山一瞬就露出憨厚纯良的笑容:“谢谢。” 钟无名本想过去找一下林无愁,最近这几天她可从他口里套出了不少话,但是腰间的灵玉突然亮了起来。 哦豁,今天还没打擂台战呢。 最近这几日格外轻松,她就像是去走个过场,连剑招都没用上,比斗往往就结束了。 她想着今天也许也是如此,谁知等她达到指定擂台的时候,见到了站在上面的梅问情。 两人对视的时候齐齐愣了一瞬。 梅问情着一身淡蓝色衣裙,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看见台下钟无名的时候有些冷淡的脸上闪过惊讶。 钟无名飞身跃上擂台,衣袂飘飘。 又有两个热门的天之骄子聚到了一起,这下再次吸引了不少人来观看。 台下顿时变得喧闹起来,但大多人都是觉得钟无名定会赢下这场决斗。 却没想到梅问情突然来了句:“我可以主动认输,但是我要你教我一剑。” 台下众人连同钟无名在内听到这话都有些不可置信。 更是有修士在下面喊了一句:“你一个修习魅术的想学什么剑!” 就连高台上默默看着这场打斗的余欢水都沉下了眉眼,心想着真是她太仁慈了,让这些玩意儿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但梅问情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自己这么做后会被合欢宗清算,这是一场豪赌,却也是他们兄妹的出路。 他们平时都处在合欢宗的严密监控之下,就只有这次,能让钟无名来教她一次。 一剑,只要教她一剑就够了! 钟无名直直看向她的眼睛,沉下声音确认道:“你真的想好了?” 梅问情低头拱手,朗声道:“请赐教!” 钟无名望向她:“你是什么灵根?” “天系水灵根。” 台下听见天系水灵根一下子就炸开了锅,众所周知,水灵根可是最适合成为鼎炉的体质,还是天系水灵根,这简直就是天生的鼎炉! 有人忍不住在下边阴阳道:“水灵根学剑能行吗,我看是连剑势都练不出来。” 更有甚者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讽刺道:“你这体质要学什么剑,早点找个归处,勾紧点,一生都无忧!” 台下有些人你一句我一句骂得起劲,但是梅问情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神色坚定地看着钟无名,将这些话都当成了耳边风。 钟无名也看着她,从她身上看到了一股决然的气势,不由得想,这就算是她给他们提供情报的一个小小谢礼。 “人道上善若水,水不争而处众人之所恶。”钟无名开了口,“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我们南赡部洲常年有水患,洪水破坏庄稼,冲垮房屋,由此可见,水的力量是惊人的。” “我接下来要教你的这一招,叫做惊涛骇浪。” 钟无名抽出素霁剑,耍了个剑花,冷白剑刃寒光四射。 “你且看好了。” 在她抽出素霁剑的那一刻,台下的所有人都不淡定了,连刚刚那些个骂得起劲的修士都被震惊得失了声。 无他,钟无名手上这把剑实在是太过有名了。 整个修真界没几个人会不认得。 虽然人们近来都把钟无名叫做钟小剑仙,但是谁也没想到她竟然拿到了凌剑仙的素霁剑! 这到底是怎么来的?钟无名和凌剑仙又是什么关系?凌剑仙的隐退是不是也与钟无名有关系? 台下所有人内心都止不住地想。 连朝霜云都向左下首的无极道人打听道:“这个孩子是?” 无极道人:“江岑的弟子。” “年少有为啊。” 钟无名没管别人在想些什么,她想起了修习惊涛骇浪的那段日子。 这是她六岁时学习的一招,那时钟老头病得厉害,搬着个躺椅在院子里,边咳边看着她举剑练了成千上万次,从一开始的笨拙到后头隐隐的剑气出现。 钟无名此刻好似看见了小院子里的那棵梧桐,雨滴落下,打落蒲扇般的树叶,沾湿她的肩头,而后她像是很多年前那样,气息变得绵长,将动作放柔放慢,缓缓起势。 这一剑没有带上任何灵力,只有最为纯粹的剑意。 钟无名步似行云,剑意如流水,动作流畅的同时又完美地拆解在梅问情眼前,让她能体会到每一处细微的变化。 她剑尖一抖,动作忽而变得大开大合起来,周围的气流被剑风带动成了狂风,梅问情乌黑的长发被吹得凌乱,但眼前好似出现了一条苍茫的江河,气势恢宏,辽阔无边。 到了某个临界点,纯白的宝剑忽然响起铮铮的剑鸣,梅问情一瞬便瞪大了眼。 钟无名低喝一声:“惊涛骇浪!” 只见苍茫大江气势陡然变得狂暴,像是奔腾的巨浪,从九天落下,无可阻挡地击碎矗立了万万年的磐石! 剑意化作滔天的巨浪,刹那间涌至他们的身前! 汹涌剑光从两人脚下的地面开始延伸,一路扫荡出去,像是威力惊人的海啸,地面露出蛛网般的裂纹,而后被强硬掀起! 众人膛目结舌地看着这汹涌澎湃的一剑。 但下一瞬—— 擂台塌了!护罩应声而碎! 那几个口出狂言的修士好死不死地站在最前头,被剑意波及,一下子被掀飞了出去。 剩下的人纷纷跑远,你推我挤,目露惧色。 现在的天才怎么都喜欢把护罩给打碎啊!!! 看场比赛小命都不保哇!!! 第57章 满目悲凉 钟无名持剑和梅问情悬在半空上,她看到塌了的擂台也有点懵。 豆腐渣工程啊这,咋这么脆皮? 钟无名内心惊恐,脸上却没变化,悄悄抬眸朝无极道人那边看过去,害怕无极宗这回要她赔钱。 虽然她最近也有了一些积蓄,但是赔钱是绝对不可能的,要怪就怪这擂台太垃圾了! 所幸他们脸上除了有些微震惊以外,并没有要问责的神情。 只见朝霜云一张冰山脸面无表情,只是动了动指尖,碎了一地的石块缓缓浮起,而后重新拼好,严丝合缝地接在了一起。 擂台转瞬间便恢复了原样,看不出一点被毁坏过的痕迹。 又一颗晶石从地底上升起,而且所含的能量显然要比刚刚的那颗要浑厚,所发出来的屏障比之前坚固了不少。 钟无名见状落了地,刷的一声把素霁剑插回剑鞘,她一身纯黑衣袍在烈日底下却像是那些身着明亮衣衫,骑马倚斜桥的少年,显出十足的疏狂来。 “起剑轻缓如山间小溪,而后汇成江河,明月照大江意境旷阔,最后飞流直下一泻千里,荡涤一切阻碍。” “或者最后一步你也可以理解为涛涛巨浪,裹挟惊天之势,席卷一切。” 钟无名拍落衣袍上不小心沾上的粉尘,随后看向梅问情:“这就是惊涛骇浪。” 这就是钟老头曾经同她说过的。 梅问情显然还有些发愣,她抬眼看向面前的钟无名,阳光将她的眸子映照得璀璨,融化了那层深冰。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突然有种想要撕碎身上这件轻薄而精致的合欢宗弟子服的冲动。 她一直都不想当什么合欢宗的弟子,也不喜欢修习魅术,更不愿意去当什么鼎炉,用自己的身体去交换好处。 可当年他们没有办法,只有加入合欢宗,兄长的病才能被治好,魅术也没法不修行,否则他们只会成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任人摆布。 她之所以想要成为剑修,大概是因为一位剑客。 幼时他们早早失了母亲庇护,在一个荒年里被人强行拐走,途中遇到了一个剑客,将他们救了下来。 这人没有修为,只是个凡人,却有一手精妙的剑术,甚至将那个人贩子拉来的筑基期修士给打跑了。 还给他们买了吃的,买了新的衣物。 一时兴起还教了她几式剑招。 他潇洒不羁,生性自由,像把剑一样好似世间万物都不能阻挡他的步伐,却又带着凛然正气,有着一副极好的心肠。 可那人没有停留多久,大概是个浪迹天涯的剑客,几天后就和他们告了别,临行前还不忘给他们留下了充足的银子。 好似也是这样的一个艳阳天,那人背上一把缠满布条的剑,手上拎着酒壶,边喝着酒便放声高歌离去,肆意又潇洒。 从那天起,梅问情就想要成为一名像他一般的剑修。 可是世事无常。 没能如愿。 她长大后也见过不少剑修,可她没能在他们身上找得到当年那位剑客的影子,甚至很多剑修在看着她的时候都会不经意间露出垂涎的神色,猥琐得让人作呕。 于是她安慰自己也许做了剑修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有时还是忍不住想,自己要是成为一名剑修,是不是就能用手里的剑为他们杀出一条活路来。 可现下她看见眼前剑心通透,身上好似发着光的钟无名,莫名同她记忆里那位剑客的身影重叠了起来。 剑招,只有真正地立于它面前才能体会到它的威力。 她记得剑客挡在他们面前,对着那个趾高气昂的筑基期修士也全无惧色。 这修士是个剑修,见剑客只是个凡人却敢不将他放进眼里,恼怒地举剑就施了个绚丽的剑招。 这剑招在当年的梅问情眼里简直带上了毁天灭地的威力,剑光缭乱,剑势惊人,可挡在他们面前的剑客,就只是用了一剑。 一剑就将这个修士的上品宝器灵剑给斩断,他用的还只是把凡剑。 就和钟无名一剑劈碎了擂台一般。 极其纯粹,极尽锋锐的一剑。 梅问情低头看着自己还在颤着的手,她眨了眨眼眸,眼里的寒冰化作水意。 果然……她还是想学剑啊。 想同他们一般,劈出这样纯粹的一剑,破开眼前一切艰难险阻,高歌朝向繁花灿烂的黎明。 梅问情听到自己的声音带上些微颤:“我能……试一试吗?” 钟无名闻言歪了歪脑袋,笑道:“当然可以。” 而后她便见到梅问情拿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 梅问情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腼腆道:“被闲置久了。” 在合欢宗他们只被允许修习魅术或者双修的功法,根本没有机会让她拿出这把剑。 梅如玉结束了今日的擂台战,他对上的是一名散修,实力不强,可那快要黏在他身上的恶心视线让他生理性反感。 他快速结束打斗后,沉着脸去找他妹妹,身上的伤还没好全,腿走起来也还有些拐。 他突然听见那些围在他妹妹擂台下的修士们发出惊呼。 钟无名原以为梅问情一开始用剑应该会有些滞涩,可一看到她握剑起势的模样,便知道她不简单,在剑之一途绝对大有可为。 梅问情的起势几乎完美地复制了钟无名演示的那般,似是娟娟的细流,又轻又缓,而后的动作里竟然还添了一些自己的体会在里头。 连钟无名都露出赞赏的神情。 是个好苗子啊。 梅如玉站在台下,皮肤在阳光下白得晃眼,长眉若柳,过于艳丽的脸庞显得他不似真人。 他正仰着头,失神地看着自家妹妹这一剑。 就算是门外汉,他也可以看出来梅问情这一剑带着压抑了许久的愁意。 他好像看到了年幼时青楼前的那条小河,水声潺潺却不知有多少女子自尽于其中,然后思绪又被梅问情引向那个声嘶力竭的寒夜。 他那时铁了心要自我了结,想要跳下城边那条滚滚大江,这样就不用再拖累他妹妹。 他从梅问情这一剑里感受到了她那时深深的绝望。她死命拽着他,一遍遍地乞求他不要这样做,望向脚下这条大江的时候没有感觉到什么壮阔,什么豪情,只有满目的悲凉。 看不见出路,快要将人冻毙的悲哀。 而她将这些感受尽数融在了她这一剑里。 但最后,她的气势却猛然上提,像是将一切的愁绪悲凉愤恨皆化作汹涌浪潮,咆哮着,嘶吼着想要席卷万物! 钟无名能感受到浓重的水意迎面而来,好似掀起了百米高的巨浪,一瞬将他们淹没。 台下那些人明明没有身处其中,却莫名觉得自己好像被这浪潮卷进了海底,没法呼吸。 海浪退去,带走一切污秽,日光重新照在梅问情身上,梅如玉静静地在下面看着她,一时间想起了好几日前,他伤痕累累被妹妹抱着走出刑室时见到的那一抹清晨的骄阳。 梅问情缓缓收剑。 一剑毕,剑气生! 台下的修士见状无不惊叹得失声! 至于刚刚那几个嘴巴不干净的家伙现在还毫无意识地躺在地上。 梅问情这一剑虽然某些细微之处还不够到家,但钟无名觉得这一剑她算是练成了。 明明是初学者,在第一剑的时候就能领悟人剑合一的精髓,直接越过剑势掌握了剑气,这天赋简直惊人。 这世上果然最不缺的就是天才。钟无名暗自想。 但事实也并非这般。 梅问情虽然没能拿剑,但是已经在脑海中举剑演练了千千万万遍,就等着这么一个握剑的机会。 没有突如其来的成功,只有坚持不懈的积累,化量变为质变。 梅问情施完这一剑后,眉眼看起来也轻松了不少,脸上带着一点微笑,冲台下的梅如玉喊了声哥。 梅如玉也面带笑意地看向她。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他想。 ………… 钟无名结束比赛,悠悠从擂台上下来的时候,远处忽的传来一声巨响。 连整个演武台都不住的晃动了几下。 “快看,上清峰冒烟了!”有人喊道。 钟无名看过去,只见远处的上清峰升腾起了一朵蘑菇云。 这……好像是炼丹炼器的比赛场地? 第58章 法宝炸了 钟无名本来也没想去凑热闹,但看见林无愁他们都朝上清峰赶了过去,索性也跟着去了。 上清峰是除了武斗外其他赛道的比赛地点。 厨艺和医术比赛在山下进行,而炼丹和炼器赛事是在山头举行。 钟无名他们都想着可能是哪位丹修炼丹炼炸了炉,才能造成这样的动静。 谁知……去到那儿的时候遇上了熟人。 炼器的比赛进程和武斗的不一样,他们第一环节是认炼器材料,不过两日就已经结束,这时已经到了第二环节的末端。 与往常不同,他们第二环节是在五天之内炼出符合要求的法宝,而到了第三环节会有机会去参悟器修大能留下的典籍,以这三个环节的总分来排名。 当然,如果某个环节表现得太差,也会失去参加下一环节的资格。 白若离和方巽一众出自炼器宗的弟子功底自然不差,即便是有一些偏门的材料他们也大多都懂得来历和用途,轻松过了第一环节。 第二环节的要求是炼制火属性的法宝。 五天的时间实在是紧张,不少修士甚至连宝器都来不及练出来,炼器宗的十几个弟子在这场比赛中表现得倒是不错,练的成品都在法器以上。 就是练出来的武器可谓千奇百怪,看得几位评委脸部抽搐。 当初那位坐着大锅来的兄台这回又炼了一口大锅,抡起来揍人的时候会带起熊熊火焰,还有一位弟子炼了一个蛇皮袋,据他所说,夜黑风高之时用这个绑架仇家十分方便,还能把仇家热晕在里头。 炼器宗虽然不少器修天才,但是也是出了名的奇葩,他们没想到这些人竟然奇葩到了这般。 尤其是这两人的大锅和蛇皮袋被鉴定出是上品法器的时候,在场的人都不出声了。 人被创麻了。 一直都被看好的白若离稳定发挥,不负众望地在短短的五天里炼出了下品灵器,一把血色的雨伞。 伞布如鲜血般艳丽诡谲,伞骨呈暗金色,有隐隐的光华浮于其上,在阳光下显得妖艳又神秘。撑开来的时候,十米之内瞬间被极高的温度席卷,按下伞柄处的按钮,数十把尖刀便会在伞骨的尽端迅速弹出,削铁如泥。 不仅如此,收起伞的时候,原本缎绸般的伞面会变得坚硬,化作坚韧的陨铁,精致的倒刺横生,显着摄人的寒芒,伞柄处也有着隐藏的刀刃,可谓是一把全方位武装的利器。 白若离给自己炼出的法宝取名一向困难,在经过深思熟虑后,严谨地给这把红伞起了个霸气的名字。 地狱修罗怒火红莲血丽魑杀人无形炫丽大红伞。 评委闻言只是面无表情地将这个名字填到竹简之上,心冷得像是在大润发杀了十年的鱼。 整个修真界都知道白若离是个起名废。 他那把中品灵器好像还叫做什么离殇夏影冰紫蝶梦蓝千月悠兰绝圣女之泪。 那是条水滴状的项链,既有防御功能,也有攻击功能。 相比之下,评委蔡长老觉得这名字已经不错了。 但是稍稍让众人吃惊的是,这个环节里出现了黑马。 竟然有修士在这五天里炼出了无限接近下品灵器的法宝。 为什么说是无限接近下品灵器呢? 这是一把通身烈焰缠绕的红缨枪,按照做工和结构设计已经达到了下品灵器的水平,但是发挥出来的威力却十分不稳定。 评委在测试这把红缨枪的时候,一会儿能劈开下品灵器水准的测试石,一会儿却又不能,连条痕迹都留不下。 最后得出了个无限接近下品灵器的结果。 直到—— 他们把这把红缨枪递回给方巽的时候—— 法宝突然炸了。 这个无限接近下品灵器的法宝炸起来堪比上千颗火弹珠齐齐爆炸的威力。 蔡长老愣了一瞬,迅速将面前的方巽一把推开,一甩袖子给附近加了个坚固的屏障。 轰——的一声! 热浪掀起,蘑菇云升腾,四周的地面被这毁灭性的爆炸带起滚滚尘烟,就连这屏障似乎都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这个法宝炸起来的威力甚至都快到达了中品灵器的水平! 所幸一切结束后,没有人被伤到,只是现场一片狼藉。 钟无名他们赶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焦黑的地面,脸色凝重的评委和受惊的观众们,而熟人方巽顶着一张乌漆嘛黑的脸坐在地上呜呜地哭。 那张娃娃脸上尽是黑灰,除了眼底下那两条泪痕和鼻子底下止不住冒出的鼻涕泡,看起来可怜极了。 一旁的炼器宗弟子也围了上去,看上去心情也有些沉重。 看来这次的爆炸跟这祖宗有关系没跑了,钟无名打量了一下周围。 林无愁和谢寻幽上前去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蔡长老面上也带上点疲色:“刚刚这个弟子炼的法宝突然爆炸了,现下在寻找原因。” “按理说,法宝是不会随意发生爆炸的,除非有人动了手脚。” 林无愁两人也对炼器不是很了解,干脆退到一边,等待结果。 不知道是不是钟无名的错觉,林无愁这两天好似心情都不算好,虽然会耐心回答她的问题,但眉宇间总有些遮不住的愁绪,连着一旁的谢寻幽看着都消沉了几分。 正午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落到他们的身上,投下大块的阴影。 林无愁眉眼沉沉,谢寻幽也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钟无名想着是时候到她这个小太阳出马了,走过去一人递了一颗灵果,自己也拿了一颗,在他们旁边蹲下来就啃。 边啃便还抬头伸出大拇指笑着跟他们说:“超级甜的!” 那双桃花眼在光下似乎真的有花瓣于其间流转,漾起水波粼粼。 林无愁看了看她,突然也蹲下身啃起了灵果,甜蜜蜜蕴含着微弱灵力的果汁涌进嘴里,仿佛真有安慰人心的作用。 于是,谢寻幽一左一右的两人都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啃果子,而他站在他们中间,显得有些羞赧,只是立在那里低头轻咬了一口灵果。 随后被旁边的两人一人拽一边给拉得蹲了下来。 他也不知是被大太阳晒的还是因为什么,脸刷的一下红了,垂着头好似想要将脸埋在果子里。 蹲着吃东西……这不符合礼节。 他们蹲的树下比较隐秘,倒没有人在意这边。 如果让人看到了定会被这一奇景吓到,三位风头正盛的天之骄子们齐齐蹲在地上啃果子。 像三个小蘑菇。 旁边的两个蘑菇没皮没脸,中间的蘑菇娇艳欲滴。 钟无名仰头看天,头顶上嫩绿的树叶在微风中哗哗作响,苍穹蔚蓝的一片,流云自在,飞鸟自由,一切都生机勃勃。 她也没问林无愁到底怎么了,只是真心实意地感叹道:“今儿这天气还真不错。” “有时候你觉得这世界蛮丑陋的,但是有时候又真的挺美的。” 林无愁闻言,好一会儿后才微微叹了口气,道:“是啊。” 可是无论丑陋与美丽,有些人却再也没能看到了。 林无愁也知道自己情绪不对劲,可是随着忌日的到来,他也没法装作平日里的洒脱和随性。 谢寻幽低着头,束起来的青丝披落肩头,在林无愁和钟无名看不到的眸子里,润了些水意。 第59章 我小时候人见人爱 最终经过一众评委的取证和讨论之后,根本没有发现任何疑点,方巽这间法宝的的确确是自行爆炸的。 炼器宗的人竟也没出来反驳。 只是白若离上前问道:“那我师弟还能参加下一个环节吗?” 蔡长老抚着漂亮的山羊胡,沉默着,似乎已经告诉了他们答案。 一个炼出来的法宝不稳定,随时会失控的器修,谁能放心使用他炼制的法宝? 白若离见状眸子黯然了几分,但还是争取道:“我师弟他天生经脉不足,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但他的炼器天赋极高,甚至要更胜我一筹。” “我们是听说这次修真界大比无极宗会开放赤仙子的炼器秘籍,这才带着师弟来寻找天生经脉不足的解决方法。” 人人皆知,千年前的无极宗第三代掌门赤仙子虽然经脉有损,最后却能成为炼出道器的器修大能。 白若离他们带着师弟在宗主眼皮子底下溜出来,为的就是让他有机会看看这位大能留下的一些心得秘籍,看可不可以将他有损的经脉对于炼器的影响降到最低。 方巽以前也不是没炼出过下品灵器,但也就是威力不够大,不会出现突然爆炸的情况。现下却突然出了这种事,只能说明他的情况可能在恶化。 白若离想起方巽每每在炼器房里忙活到大半夜,见到有关炼器的东西两眼都会放光的模样,知道这小子有多热爱炼器。 见到师弟刚刚坐在地上哭的样子时,他这个做师兄的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像是胸口堵了棉絮一样发闷。 蔡长老还没说话,这时谢寻幽突然走了过来。 只见他端正朝蔡长老行了一礼,脸上神情同往常一样清浅,启唇道:“蔡长老,我听闻炼器赛事的第一环节表现足够好的话,是有参加第三环节的资格的。” 蔡长老抚着胡子:“确实如此。” 毕竟他们这次将赤仙子的秘籍放出来就是按照他千年前的吩咐,为他找些传人。 “如果需要担保的话,我可以做这位弟子的担保人。” 此话一出,旁边的人都愣了一瞬,白若离更是瞪大了眼,方巽哭得打了一个嗝,呆呆地看向谢寻幽。 担保可不是多轻易的事情,出了任何事可都是要算在谢寻幽头上的,可谓是吃力不讨好。 而谢寻幽之前甚至都没见过方巽。 钟无名抱胸看着淡淡立着的谢寻幽,想着他真是明净得比那皎月更甚,见不平就挺身而出。 不像她这种混过江湖见过险恶世道的老油条。 如果是她,她反正是不会当这个担保人的,即使同方巽有那么一丢丢的交情,她也不大可能为了他而损害自己的利益,没办法,见得多了就这样,总不可能路上随便遇上个什么可怜人都要去拉上一把。 谢寻幽真的是……不知哪里来的小菩萨。 谢寻幽被一堆人用惊讶的眼光看着,脸上神情也没什么变化,一袭金云纹白袍衬得他干净又明澈。 他没说什么,也太不会说些什么,只是用那双橄榄色的眸子看向方巽。 方巽身上萦绕着的“气”清透纯粹,他很少能见到这样干净的“气”,能拥有这般澄澈的“气”,这人性子定然极其纯洁。 隐隐还夹杂着一点点金光在里头,可见他于器修一途上的确是有造化,所以谢寻幽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况且这本就遵循了比赛的规则,也符合这次选拔的初衷。 最后,谢寻幽倒是没有做成担保人,几位评委讨论过后还是允许方巽参加下一个环节,让他有机会去顿悟赤仙子的秘籍。 即便如此,炼器宗的弟子们都十分感激地看向谢寻幽,甚至那个炼制出蛇皮袋的弟子还热情地表示要将自己的蛇皮袋送给他。 谢寻幽:“……”当然没有收。 林无愁刚刚没等结果出来就匆匆离开了,只剩下钟无名和谢寻幽。 事情结束后,两人结伴着往演武台那边飞回去。 钟无名一袭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金色竹叶折射着耀眼的光芒,她用了点余光看向旁边脚下踏着阵法腾飞的谢寻幽。 他白衣飘扬,裸露在外的肌肤如同上好的白瓷,连那青丝也像是黑玉一般有着淡淡的光泽,一张漂亮到极致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好似要将人隔绝于千里之外。 钟无名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突然喊了一声:“寻幽。” 谢寻幽脸上给人那种高不可攀的感觉突然消散了,他闻言扭头看向钟无名,那双琉璃一般的眼眸如碧波飘渺,长风清远。 他朝她投过去有些疑惑的眼神,轻轻的问:“嗯?” 完全没有刚刚在人前那种冷冷的气势,只是温柔的,有些许亲近的回应。 钟无名莫名就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果然,她在谢美人眼里和外面那些妖艳贱货是不同的! 谢寻幽见钟无名没有说话,又道了声:“怎么了?” “我听说你也是从南赡部洲来的?”钟无名向林无愁打听的时候,他就说当年是从南赡部洲把三岁的谢寻幽给带回来的。 谢寻幽想了想:“我那时什么都记不清了,不过师兄同我说他是在南赡部洲北边的一个乡下,从两位农人手里找到的我。” 钟无名挑眉:“那这两位农人是你的父母?” “不是……”谢寻幽有些不好意思道:“师兄说当时是这两位农人捡到了我,结果发现……我是个痴傻的,想把我买给人贩子。” “师兄那时就把我给带回来了。” 钟无名闻言点点头:“原来如此。” 云隐乡在南赡部洲的南部,同北边距离还是很远的,倒是没法推断谢寻幽同云隐乡的后山有什么联系。 钟无名出神地想着,这事可以暂时放一放,先把秘境里要做的事处理好先,等以后出了秘境再调查。 正想着的时候,她突然听见旁边的谢寻幽轻声问道:“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钟无名扭头,带着点兴味的目光看向谢寻幽,见他耳朵尖尖又泛起了绯色,问出这话大概花了他不少勇气。 谢寻幽在钟无名玩味看过来的那一瞬没忍住侧过脸躲开她的视线,但一会儿后又微微缓缓地扭了回来,似乎带着点执拗,逼着自己看着钟无名。 然后,连脖子都泛起了薄红。 谢寻幽是想和钟无名成为朋友的,她身上总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吸引着他,时而散漫轻佻,时而却又稳重担当,还透露着一种神秘感,像是隐藏了很多故事。 钟无名就像个漩涡,好似能吸引所有与她接触过的人。 谢寻幽想起师兄曾经同他讲的,朋友之间要彼此了解,慢慢磨合。 钟无名不仅知道了他小时候失了一魄,而且还知道……他喜甜,可相比之下,他却对钟无名一无所知,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经历,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 于是他鼓起勇气问了句。 他看见钟无名低头笑了笑,而后仰起灿烂的笑脸:“我小时候啊,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聪明睿智无所不能!” 第60章 无上门原来很有钱? 钟无名的嘴,骗人的鬼。迦楼罗对此深有体会。 但是谢寻幽不知道。 他一时间分辨不出钟无名脸上的笑容是真是假,还真以为钟无名小时候过得同她话里的那般美满。 他眼睛微眯,橄榄色的眸子泛出点细碎的金光,瞳孔微微收缩,视野一下子便有了变化。 眼前的钟无名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的那样,头顶上浓重黑气铺天盖地,而且仅仅针对她一个人,像是丑陋恶心的附骨之疽。 山海峰上一闪而过的金光再次掩于黑气之下,好似只是当时的错觉。 可谢寻幽知道不是,他看着黑气之下钟无名没心没肺地笑的模样,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结果还没张嘴,钟无名就突然匆匆同他告了辞。 “我还有些事要忙,寻幽,明日再见啦。” 谢寻幽垂下眼帘,眼睫打下一小片阴影,轻声道:“明日再见。” 他看着钟无名飞速离开,疾风拂开她的额发,露出底下耀如宝石的桃花眼,黑衣勾勒身形,流云在她面前退散。 她小时候过得美满,之后却经历了家乡覆灭,被恶意缠身,黑气所困。 跟师兄很像。 谢寻幽自从有意识来,就生活在无极宗一众人无微不至的照顾里,没有经历过什么苦难。 没见过南赡部洲凡人的饿殍千里,没见过东胜神州妖族的欺压剥削,也没见过西牛贺洲生机全无的茫茫大漠。 他没法和师兄他们感同身受。 但他可以稍作想象,如果有朝一日无极宗一夕覆灭,他那时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只是想想都要窒息的地步。 可这些事都实实在在地发生在了钟无名他们的身上。 那该是怎样的撕心裂肺,怎样的肝肠寸断? ………… 傍晚时分,云霞漫天,千山城内格外热闹,商贩们吆喝着,琳琅的食馆香气弥漫,街边有些散修摆的小摊子,卖符箓卖法宝。而靠近城中央的酒楼笙歌醉梦,管弦丝竹声声迷人。 钟无名服了换颜丹,摇身一变成了之前跟在谢寻幽身边的那个少年郎君模样,额间佩美玉,马尾高高束起。 再拿上一把山河水墨扇,便完美汇入人流中。 她顺着人流一路走到一间来客无几的小酒馆处,店内装饰简单,不过一个柜台几张桌椅。 钟无名一手摇着扇子,另一手搭在柜台上,散漫地朝老板道:“千金散尽还复来。” 老板也没看她,只道:“天字一号房。” 钟无名熟练地朝里走去,打开天字一号房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小型的传送阵。 她有些肉疼的将一颗上品灵石放入旁边的一个凹槽里,阵法开始运转,强光亮起一瞬后,便到达了一个规模极大的地下赌场。 灯光璀璨,巨大的晶石吊顶,人声喧哗,放眼都是一张张赌桌,赌红了眼的修士和凡人们嘴里喊着骂着,怀着最为侥幸的心理,将自己的积蓄尽数化作赌资,幻想着能一夜暴富。 衣着清爽的女子们脸上挂着最为甜美的笑容,为客人们介绍规则,调解矛盾。 一位身穿粉色轻纱的女子一见到钟无名,便热情地迎了上来,甜腻道:“哎哟,爷,可盼着您来了,我们主子等很久了。” 钟无名看着眼前这位女子就要贴上来,那胸前波涛汹涌,在薄纱下若隐若现,她十分习惯的退后一步。 只道:“琳兰姐,麻烦带我去见你们主子。” 琳兰见她敬而远之的样子,不知从哪抽出了一条手绢,捏在手里柔柔甩了钟无名一下,假做生气道:“爷可真是块木头!” 她也知道眼前这位身份不一般,调笑过后便带着钟无名穿过张张赌桌,走起来步步生莲,如风拂烟柳。 路上有个输了全副身家的修士嚎着抱住了琳兰的腿,结果被她目不斜视地一脚踹开,连带着一旁的赌桌都被掀翻。 可是没人敢闹事。 别看这些女子一个个穿得暴露清凉像是青楼的红倌,实际上没人敢动她们,因为她们不仅受到赌场的庇护,而且修为都在金丹之上。 琳兰带着钟无名一路往上层走,赌场的喧嚣声逐渐落在后头。 直到来到一间隐蔽的房门前,琳兰才躬身拉开门,让钟无名走进去。 门在身后缓缓合上。 果不其然,莫有云还是坐在一旁处理文书,戴着眼纱,倒也不知道他怎么看得清楚。 好像每次看到莫有云的时候他都在低头处理事情。 钟无名走进去,找了个美人榻没个正形地坐着,若是此时旁边再坐上两位姑娘,那妥妥就是世家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 她拿起桌上的小灵果便往嘴里扔,望向窗外时才发现外头好似在举行一场极为盛大的拍卖会。 而他们这个房间是视野最好的包厢,可以看到整个会场。 一位女子手里正托着一个漆盘,其上是一株极品的白玉灵蔓,枝叶交错着,齿状的叶子青翠欲滴,细密的小小花苞紧闭着。 但就算是这般,淡雅而清明的香气也充斥了整个会场,闻到的修士们都觉灵台澄澈,心无杂念。 用白玉灵蔓做成的白玉丹极为珍贵,服用可以去除身体里的污浊,有令道心通透的功效,甚至很多被心魔所扰的大能修士都靠着白玉丹来抑制。 这么一株白玉灵蔓,还是极品,应该能炼出几十颗质量上乘的白玉丹来。 场上争夺十分激烈。 “十万上品灵石!” “二十五万上品灵石!” “一千极品灵石。”直到这个报价出来,整个会场都没了声音。 戴着面具的一众买家都被这个出价震住了,就连台上那位拍卖师都愣住了。 且不说极品灵石有多珍贵,一颗极品灵石再怎么也能顶一千颗上品灵石,一千颗极品灵石便是一百万上品灵石! 惊人的出价! 场上的买家也不是傻的,都知道白玉灵蔓虽然稀少但也不值这个价,没有人再往上加价。 拍卖师一锤定音,刚刚喊出一千极品灵石的买家成功了拍下这株白玉灵蔓。 钟无名坐在包厢里,便吃着灵果边想着这些人可真是阔气,泼天的钱财在他们眼里就像是在洒洒水一般。 直到她看到那个走上拍卖台的买家,身形格外熟悉,宽肩窄腰,身高腿长,隐于面具之下的黑曜石般的眸子深邃凌厉。 那可不是她出门去历练的亲亲大师兄吗?! 钟无名一双桃花眼瞪大一瞬,脑海中首先想到的是为什么大师兄要买这玩意儿,是不是受了什么伤,而后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大师兄哪来的钱? 他们无上门不是穷得叮当响吗? 甚至大师兄的房子上个月漏了水,还要他自个修。 一千极品灵石,一百万上品灵石! 喵的都可以建个无极宗他们那样的大殿了好! 钟无名突然间觉得脑子有一瞬间的混沌,而后缓缓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他们无上门的破屋子里住的不会都是顶顶的有钱人们? 不会不会,难道她才是无上门里头最穷的那一个?! 可好似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无上门的一些异常,大师兄三师姐衣服的料子极为珍贵,皆是鲛人所织鲛纱,在光下暗华浮动,还具有极强的防御作用。 而二师兄手里玩的妖丹颗颗都在合体期以上,每天不重样。 自家师父嘛,钟无名现在怀疑某天她走过无上殿窗边的时候,那突然射出来的耀眼光芒是他藏起来的金山银山。 虽然钟无名早有怀疑,但一下子确定他们无上门其实很有钱,还是让她感觉恍恍惚惚的。 如果硬要形容,那大概是,本来以为收养自己的是一群热心的乞丐,结果这群乞丐却是伪装起来的首富,陪她齐齐住破烂的小土地庙。 就离谱他妈妈给离谱开门。 不过她一直都知道无上门水很深,藏得也极深,她甚至怀疑外界对无上门的一些流言本来就有他们无上门的人在推动。 大家好像都在韬光养晦。 钟无名知道无上门的大家都有故事,现下看着他们在外头披着的马甲应该也不少,想着是时候得找个时间来同他们好好谈一谈了。 毕竟他们的亲亲小师妹现下可还不算脱贫嘞。 第61章 钟必行 “喂,你这么急着叫我来作甚?”钟无名看着师兄都已经拿了白玉灵蔓离开,忍不住朝旁边无声无息干着活的莫有云扔了颗果子。 莫有云看也没看,抬手便将果子接住,置于嘴边咬了一口。 继续又翻看了两页,而后才合上了文书,抬起头来。 “你之前给我的那个阵法现下已经做出成品来了。”莫有云站起身,华美的缎绸随着他起身而缓缓垂落,他朝钟无名走过来,坐在她身旁。 向她递过去几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玉符。 钟无名接过来,拿起来仔细看了看:“速度倒是快。” “来试试。”她从里面拿了个玉符,朝里面输入灵力,同莫有云手里的玉符建立了联系。 而后用灵力发了一条讯息过去。 莫有云几乎是片刻之后就收到了,他接收了讯息,一阵话音在耳边响起:“莫有云你这么有钱能借我点吗?” 莫有云:“……” “还蛮不错的。”钟无名惊奇道,做出来的成品倒是要比想象中还要好,“大致在什么范围内能接收到讯息?” “千里之内没有问题。”莫有云摩挲着手里这块玉符。 他知道这块小小的东西不久后就会引发整个修真界的热潮,甚至推动一些变革的发生。 可以随时随地通讯的玉符,可比修士之间灵力飞书要方便的多,千里之内信息转瞬即到,甚至可以用这块玉符进行实时通话。 而这一切都因为钟无名当时给他的那张阵法图纸。 要制作这样千里通讯的阵法固然困难,但图纸上的阵法创造性地被分为几十个简易的小型阵法,而后通过巧妙的叠加和辅助成为了功能复杂的精密阵法,可谓极其惊艳。 莫有云好奇道:“这个阵法是你设计的?” “不是。”或者说不完全是,这是钟无名受到莫有云用骰子发热来同她传递信息的启发,将钟老头以前留下来的一个阵法进行了一点小小的改造,这才弄出一个这样的阵法来。 “方便透露一下吗?” 钟无名想了想:“你不是见过我的一点过去吗?” “知不知道一个老头,叫做钟必行?” “是他弄的,一个真正的阵法大师和剑术大家。” 钟老头,也就是钟必行,不过一介凡人之身,却敢只身闯荡四洲。见过家国兴衰,人族相互碾压,见过妖族以强为尊,欺压弱小。 参加过修真界的入门大比,却因为灵根皆无而落了选,那时的人因为没被选上或潦倒失意或意志消沉,唯有钟必行不在意地继续他的旅程。 于是,他踏过西牛贺洲的炎炎荒漠,到过凡界中央须弥山周边金雷滚滚的无垠之海。 学习了四洲各地的剑法,收集了无数的阵法孤本。 垂垂老矣的时候回到了南赡部洲,隐居在偏僻的云隐乡,而后捡到了奄奄一息的流浪儿。 予她名字,教她诗书礼法,人情冷暖,黑白是非,给她这样一匹恶狼套上人的皮囊。 钟老头没有根骨,没法动用灵力来布阵,于是修习阵法的时候全凭他精湛的计算能力,将阵法一点点拆解,从中悟出阵法的运行规律。 他一生所创阵法无数,也破过上古流传下来的阵法,所思所想所创尽数都记在了手札之上,现下同他收集的一堆孤本都被好好放置在钟无名的储物袋里。 她也是从钟老头留给她的这本手札上找到的法阵,进行了一点修改,才让眼前这可以通讯的玉符诞世。 莫有云想起当年那个缠绵病榻的老头子,倒是没想到这人深藏不露,他敛下惊异的神情,只道:“原来如此。” 钟无名收好这几个玉符,准备给师门和谢寻幽他们一人一个,以后联系可就方便多了。 “你找我来应该不止这么一件事?”她望向窗外。 莫有云拿起一个茶点咬了一口:“等下便知。” 一旁的钟无名突然问:“你为什么不去参加修真界大比?你不是个闻风而动的商人吗?” 莫有云用手绢缓缓抹掉手上沾的细碎茶粉,看向一旁翘着二郎腿的钟无名:“没有强制性参加的道理。” “让我猜猜,你是修为超过了练虚期才不参加的?合体?大乘?还是……渡劫?” 莫有云没有说话,隐在眼纱之下的眼睛也让人看不清里面的神色。 钟无名可不会相信极生门的门主只是个金丹期,大概率是莫有云拿了什么宝物来遮盖了自己真实的修为。 果然,奸商就是格外狡猾,就连之前被她掐着脖子无力反抗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莫有云从开始到现在的所有行为都极具迷惑性,无论是在山海峰的遇见还是在御香楼的那番话,都是冲着她来的,甚至都没有掩饰。 而且好似没有担心过她的不信任或者不配合,就这么放权放人,有事也会和她讨论一番。 钟无名现在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图什么,总不可能突发奇想要当个无私付出的活菩萨。 纵使莫家是修真界的第一世家,身为极生门门主的莫有云也完全有能力颠覆,不需要她来替他拿下什么四洲商行。 莫非是因为他修的道?真的把什么赌注下在她身上了? 可又有什么道皆系之别人身上的? “现在拍卖的是一次苏大师炼制九品丹药的机会,起拍价五十万上品灵石。” 现场气氛突然热烈了起来,拍卖会向来只是拍卖一些丹药,从来没有拍卖过炼丹的机会,尤其这人还是举世闻名的苏大师。 凡间丹药分九品,九品丹药最为稀罕,药力最强,甚至炼制出来时会引发天地异象。上古时期,能炼出九品丹药的大能不少,可是到现在,就只有苏大师才能时不时炼出颗九品丹药来。 就连无极宗的丹峰长老都炼不出九品的丹药。 连钟无名都被这一声吸引了注意力,她目光灼灼望过去。 就算他们拿下了赤莲果和白骨八生花,也得找人来炼成九品丹药才能发挥效力,而她虽然会炼点丹药,但左右不过六品。 莫有云神情莫测,眼眸下暗光萦绕:“帮我个忙,我给你拍下这个炼丹的机会。” 钟无名听见这话,突然觉得他好像在说“你帮叔叔一个忙,叔叔给你买糖吃”。 噫—— 她压制住浑身的鸡皮疙瘩,把脑袋里奇怪的想法晃了出去,没有第一时间答应,冷静道:“要我帮什么忙?” 莫有云轻声说了几句话。 钟无名听着皱起了眉,心想着这忙也太简单了些,莫非这位莫公子还真是送福送暖的天使? 莫有云:“再不答应拍卖就要结束了。” “行。”钟无名叹口气,为了她的小伙伴,只得上贼船了。 只见莫有云露出一抹笑,指尖金光溢出,而后拍卖场上的人们便见到最高处那个包厢突然闪现光芒。 这意味着拍卖场上最为尊贵的客人出手了。 拍卖师也不管现下的拍卖价已经炒到两百万上品灵石,直接一锤定音。 “天一号客人成功拍下本次炼丹机会。” 钟无名拿到一张券子的时候,整个人充斥着被欺骗的恼意。 为什么莫有云连价格都没出就能拍下,而下边有些甚至是宗门宗主的修士抬价了抬半天都没能拍到? 因为……这拍卖场特么是他自个开的。 偏偏莫有云还来一句:“我同苏大师认识,这券子是我费尽心力讨来的,不要弄丢了。” 钟无名手指颤抖指着他:“你个奸商,连我这小孩子都骗。” 莫有云耸耸肩。 钟无名气哄哄摔门出去,而后又折返回来,脸上没有表情:“还有个事。” “替我找找合欢宗秘药的解药。” 第62章 中秋节番外 番外啦,若是想沿着剧情看下去的宝子们可以省略过这一章。 是故事结束后的生活,内含一点点剧透,雷者勿入。 —————— 仙界重华殿。 谢寻幽成了仙帝以后,并不常住在御神宫,钟无名也不喜住在空荡荡的剑尊殿,道侣两人一合计,干脆在附近开辟了一个小些的宫殿,虽然面积不大,但胜在雅致。 钟无名本想把这宫殿简单粗暴地起名为“思幽殿”,可谢寻幽面皮薄,说什么也不肯。 那时刚好钟无名得了个新奇玩意,一不小心将谢寻幽折腾得过了些,害得他一个仙帝甚至缺了两天的朝会。 为了哄老婆不至于睡书房,她只得同意谢寻幽提出的这个普普通通的名字。 然后坏心眼地在老婆身上胡作非为找补,弄得谢寻幽有段时间呆在御神宫都不愿回来。 金秋时节,桂花齐绽,现下正是中秋节。 傍晚时分,一向有些冷清的重华殿格外热闹,钟无名一月前离家时特意种下的几树桂花开得灿烂,无数淡黄的小花在暮色中被沾染成金色,显得华美而端庄,萦绕着淡雅花香。 树上被柳向晚别出心裁挂上了些小巧的灯笼,柔和的流光映照出繁花点点,像是一方清澈烟水被洒下金粉,于精致的亭台楼阁间浮动荡漾开来。 夜归影一袭青衫,丹凤眼微微上挑,容颜隽永,一手勾着三师弟江岑,另一手勾着二师弟李若莲,招呼着在一旁打呼噜的老四沐烟寒过来摸麻将。 江岑不再是一副糟老头子模样,而是变回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发丝黑亮垂直,剑眉英挺斜飞入鬓,无上门众人当年为他这变化可惊奇了许久。 李若莲也不再是一副肃穆的中年人模样,年轻了许多,但性子还是格外严肃,见到衣襟大开全然不顾形象的四师弟,没忍住皱眉道:“这在小辈面前成何体统?” 沐烟寒理了理微微散开的深紫色衣袍,没忍住嘀咕一声:“老古板。” 夜归影看得有趣,忽而伸手掐了掐旁边两个师弟的脸,江岑和李若莲都不可置信得朝他看过来。 江岑咬着牙:“你不觉得你个年纪快上万的老头子干出这事很恶心吗?” 夜归影眨眨眼睛,眼神飘忽就是不看他们。 顾行舟和林无愁两人坐在院墙上喝酒,不知在谈论些什么,连一向不爱笑的无上门大师兄都露出一点笑意来。 方巽和陆朝云正蹲在地上玩弹珠,两人上了仙界后的官职格外闲,不知道啥时候就成了狐朋狗友,现下是仙界出了名的闲散仙君。 迦楼罗正坐在树下,头顶金色神冠的飘带随风而动,背后那对收起来的金色翅膀,每一片羽毛都如同最完美的黄金工艺品,极尽璀璨,极尽锋锐。 常年身处上位已经让他褪去青涩稚嫩,成为威严有加的神袛,但一见到他那损友钟无名,几千年的修养就像是纸糊的一般,神羽瞬时化作圣器,拎起来就想砍人。 一旁的战斗狂魔尊弑星看着迦楼罗这对昂扬舒展,光耀似日轮的翅膀,恨不得现下就跟他来打上一架,一直在迦楼罗身边嘀嘀咕咕。 可迦楼罗完全不想理会这个战斗狂,他可没忘记当年这人缠上钟无名同他打架的时候有多疯,稍稍切磋一下还可以,但是一天打上个五六回,真不是人能受的。 柳向晚和梅家兄妹都在膳房同谢寻幽一起做着月饼,而钟必行则负责烘烤月饼。 其实全然不需要他们亲自动手来做这些事情,更何况谢寻幽现在还是极为尊贵的仙帝,但他们完全拗不过谢寻幽,只能眼看着平日里端坐高堂之上的帝君系上围裙,擀起了面团。 谢寻幽青丝半束,是十分居家的发型,柔软的发丝随着擀面的动作披落肩头,他纤细莹白的指尖上沾满了面粉,努力回想着钟无名以前做月饼的步骤,随后将面团分为一个个小团子。 他眉眼温柔,此刻一点也不像是御神宫神座上那位不言苟笑的仙帝,倒像是话本里宜家又宜室的小公子。 将小团子擀成面饼,而后将柳向晚他们弄好的馅料包进去,弄成胖乎乎的面球,再放进雕花的模具里,拿出来后便是个白滚滚的月饼。 只需烘烤过后就能使外面的面皮变得金黄,成为凡间到仙界的人们都爱吃的月饼。 钟必行的厨艺差到人神共愤,被梅家兄妹给拉来凑数的,完全不会把控温度,一连把好几个月饼都给烤焦了,这会止不住抱怨:“钟无名那崽子,怎么现在都还不回来?” 结果说曹操,曹操就到。 只见天边一道流光急速飞来,比那落日都要耀眼,将重华殿顶上的苍穹照得亮如白昼。 钟无名身穿白金色衣袍,繁复神秘的金色花纹缠绕在如云般洁白的长衫上,系着的飘带无风而动,萦于周身,眉眼如秋水泠泠,背手落在了重华殿的庭院之中。 那股子威严气质在见到众人后瞬时化作笑意,她朝众人打了个招呼,而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去找谢寻幽去了。 夜归影见状摇摇头,想着年轻人真是有热情。 虽然钟无名他们也已经三千多岁了。 钟无名一路走到膳房,带着肉眼可见的欢欣喜悦,推开膳房的门扉。 谢寻幽朝她看了过来,眉眼柔和,向她点了点头。 他着一袭简单的白袍,青丝半披,手上捧着个白软软的面团,落日余晖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像是洒落了金辉,显得他像是快要振翅飞去的蝴蝶。 钟无名最爱的是谢寻幽那双橄榄色毫无杂质的眸子,里面像是辉映了万物,没有一种色彩能媲美他的眸色,当那双清丽的眼眸于橙黄的暮色中看过来时—— 眼里只有她一人。 钟无名因为每十年都要去世界尽头巡视一趟,已经离家了一月,他们自结契后少有分别如此长的日子,钟无名想谢寻幽想得要命。 可是看到他望过来的一眼,什么急切,什么焦躁都被她抛到了一边,她突然觉得时间的流逝在这一眼里被拉长。 时光变得慢悠悠起来,她好似成了一条小舟,顺着河流飘荡直到尽头,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 谢寻幽总是有着这样特别的气质,像是一奚川雪,干净明澈,让人忘却俗世一切虚浮。 钟无名脸上笑意扩大,这才注意到旁边的几个人:“辛苦大家啦,我来做。” 她把钟必行往外推去,边推边嫌弃道:“老头你进厨房干什么,想炸了我辛苦修的厨房是。” 钟必行现在的容貌年轻,是当年最为轻狂的年纪,钟无名叫惯了他老头,一时间也改不过来。 钟必行迷迷糊糊地就被赶了出来,反正他也不想呆那,干脆走到庭院处喝酒去了。 柳向晚和梅家兄妹都心里跟明镜似的,见到钟无名看向谢寻幽那眼神都快要拉丝了,都识相地出了膳房,给他们留个私人空间。 钟无名施了个法隔绝了膳房跟外头,而后朝还在做月饼的谢寻幽走了过去。 一把搂上他的腰,亲密地蹭着他白皙的颈项:“阿幽,我想你想得紧。” “想得茶不思饭不想,都瘦了。” 钟无名边说着话手上还搞着小动作,把谢寻幽闹得不行。 他眸子多了些水意:“别闹,还得给大家做月饼呢。” “啊。”钟无名撇嘴,“原来我在你眼里还不如这些个月饼啊,好伤心。” 她突然用了些力气掐了一把谢寻幽的细腰,他一下便软了身子,要不是钟无名在身后圈着他,根本维持不了平衡。 这下是真把他惹恼了:“钟无名,你是想今晚睡书房不是!” 身后的钟无名没出声,一把将谢寻幽翻了个面,抵在橱柜上。 谢寻幽此时眼尾带着红,没忍住嗔了她一眼,可丝毫没有威慑力,看起来格外好欺负。 钟无名忽然抱住了他,委屈道:“想你了嘛。” 谢寻幽一下子便说不出话来了,因为他感觉到钟无名的身体在轻微的颤着,他用法术去掉手里的面粉,回抱了过去。 轻声道:“怎么了?” “抱一会儿。”钟无名的声音依旧委屈,但是谢寻幽看不到的那双桃花眼笑得眯起,显然是在装可怜。 果然,这一招百试百灵。 钟无名抱了好一会儿才松开了些,而后邀功似的,从袖中拿出一盒漂亮精致的桂花糖。 “我路过凡间,知道你喜欢甜的,特意买的。” 谢寻幽搂着她的脖子,脸上也不由露出几分笑意,像是冰山消融,春华尽绽。 钟无名一手搂着谢寻幽的腰,另一手将一颗糖的糖纸剥掉。 晶莹的糖果泛着蜜一样的色彩,里面还凝着几朵小小的桂花,谢寻幽原以为钟无名要喂给他。 谁知钟无名将糖咬在了自己的嘴里:“想尝尝吗,老婆?” 谢寻幽抬眼对上钟无名带着些揶揄却又蓄势而待的眼神,想着这人真是坏透了。 他睁着水色潋滟的眸子,轻声道了句混蛋,而后将自己送了上去。 桂花的清香顿时在两人的口中绽放开来,甜丝丝的糖果在两人的你来我往中四处滚动,融化。 钟无名和谢寻幽拥得更紧了些,两人在暮光之下轮廓温柔。 钟无名显然要比谢寻幽熟练得多,不一会谢寻幽便败下阵来,被攻城掠池,无处可躲,盈满泪光的眸子落了一滴泪。 腰被压得往后弯去,气息被掠夺,好似连四周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桂花糖在口中全然融化,钟无名才依依不舍将谢寻幽松开,带着点茧子的手拂过他红艳的眼尾。 两人的唇都有些红肿。 “哭什么。” 谢寻幽扭过头不愿看她:“大家都要吃月饼呢。” “这还不简单。”钟无名笑着,“我可是大厨。” 夜幕降临,钟无名同谢寻幽一起将做好的月饼捧出去,夜归影边摸着麻将边不忘调笑他俩:“两位师侄做个月饼怎得这么久。” 钟无名笑着答:“都怪我一不小心把月饼给烤糊了,花的时间才久了些。” 谢寻幽垂着眸子没说话。 中秋节在凡界会摆桌来拜月亮,可在仙界就没这个习俗,大家更多的是喝酒吃月饼赏月。 仙界看到的月亮要比凡间大得多,可以清晰得看到月亮上头的一些坑坑洼洼,但就算是这样,明月也皎洁得美丽。 钟无名拿出了珍藏了好几十年的桂花米酿,一群人闹哄哄地开始行酒令,魔尊不通文理,被众人灌得醉烂,当着大家的面耍起刀舞,一众人鼓掌叫好。 连不怎么爱喝酒的迦楼罗都十分给脸地喝了几口。 林无愁和钟无名最善调动气氛,说出来的一些趣事让众人捧腹大笑起来。 夜归影喝得起兴时,便作了小诗一首,韵调清雅,词曲别致,而后被沐寒烟唱了出来。 宴上的气氛达到高潮,一时间宾主尽欢。 钟无名有些迷离地看着眼前这些人,想起以前种种都化作了尘烟,再苦再难大家也都挺过来了,现下只剩众人的欢歌笑语。 挺好。 团团圆圆,和和美美。 她举杯朗声道:“诸位中秋快乐!” 众人也跟着举杯,连谢寻幽也站起了身:“中秋快乐!” 一直折腾到深夜,大家才散去。 月华如水,洁白的月光倾洒,钟无名施法收拾了残局,而后走过去搂住站在一旁仰头看着月亮的谢寻幽。 他白素的颈脖微微仰着,线条清秀,风骨如月,那双动人的眸子在月下像是要泛出荧光。 钟无名从身后搂着他,在他耳边道:“中秋节快乐,老婆,希望以后年年你都能陪在我身边。” 谢寻幽被耳边的热气熏得通红,半天后只轻轻道:“会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钟无名装模做样地点点头,而后露出她大尾巴狼的真面目:“所以我们要不要去做些快乐的事?” “我想得紧了。” “怎么办?” ………… 第63章 你不敢杀我 “嗒嗒。” 鲜血顺着白皙的手臂滑落,溅在白玉石板上。 梅如玉的手紧紧捂住被洞穿的肩头,半跪在地上,一袭青色纱衣沾了血渍,像是点点落梅。 他沉重地喘着气,抬起的眼眸却全然没有平日里的温柔无害,露出一双极为冷冽的杏眼,毫不畏惧地看着眼前这几个合欢宗的师姐。 梅问情站在他身旁,淡蓝色衣衫也被血迹染红,可手中还稳稳地握住剑,披帛悬浮于周身,像是被赋予了灵性,犹如蓄势待发的盘蛇。 她立在那里,眼尾下压,周身气势惊人,浑厚的水灵力卷起浪潮,让人无法靠近他们十米之内。 他们一下擂台,果不其然就被合欢宗的人针对了。 当然,这些人也没这么傻,没敢当场就动手,而是把他们两个一路弄回合欢宗在千山城的落脚地才敢露出獠牙。 梅如玉知道这一遭怎么也躲不过去,直接同他们撕破了脸皮。 他缓缓站起身,也不管满手的血和伤口撕裂的疼,扯起一抹笑,看着面前将他们围住的合欢宗弟子,只道:“来啊。” “有本事就来啊。” 明明他才是弱势的一方,但看起来倒更像是运筹帷幄的主宰。 一旁的温芜等人竟被他此时的气势唬得一愣,而后回过神来时都带着恼怒,没想到被竟他一个废物给吓愣住了,真是丢脸,不由纷纷冲了上去。 长剑与刺鞭“刺啦”一声带出细碎火花,柔软披帛好似真的化作毒蛇,弹射而出,拦下另一个人手里射出来的钢针。 梅如玉一双眸子泛出极为瑰丽诡谲的色彩,像是旋涡一样要吸走所有人的注意力,蛊惑他们的灵魂,而后为自己所驱使。 他手里不知勾着什么细长而透明的东西,微微一使劲,只见对面那个刚刚用利器捅穿他肩头的那个弟子的头突然就这么骨碌碌滚了下来! 鲜血喷溅而出,切口平整! 这可把温芜一众人给惊到了,他们从没见过梅如玉竟然有这种手段! 他手里俨然控制这无数道丝线,不注意根本看不出来,道道丝线在阳光下闪着不明显的寒光,坚韧到了极点,还格外的锋利。 该死!他们这十几年来竟然全然没有发现梅如玉有这样的玩意儿! 甚至能把那个修为还要高于他的弟子轻松杀掉! 温芜觉得背后甚至有些发凉,这个看似最为无害的家伙竟是隐藏得如此深。 一众人迅速拉开距离,而那些丝线就像是有生命一般,直直冲她们而去!梅问情紧跟其后,兄妹间的配合无需多言就能跟上彼此的节奏。 战斗带起狂风,灵流荡涤整个院子,却被坚固的屏障隔绝,外界根本发现不了里面正在发生什么。 一时间温芜等人竟在他们两人的攻势下,落入了下风,就连她身上都受了伤。 梅如玉手里的丝线千变万化,缠成一股成为了一把锋利的鞭子,直接将温芜手里的刺鞭一下打飞了出去! 温芜眼见着那丝线缠成的鞭子就要打在她身上,眼睛惊恐地瞪大一瞬,耳边响起一阵破风声,而后是什么东西猛然砸到房屋上的声音。 可她毫发无损,她猛然抬头,看到了尽头处款款而来的宗主! 梅问情咬着牙从废墟里扒拉出来,小腿被石柱刺穿,用剑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望向那个脸上带着笑的貌美女子。 她的靴子踏在地上发出轻微而富有节奏的声音,却如一记记重锤砸在他们心上。 梅如玉和梅问情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余欢水摇着阳光下熠熠生彩的孔雀羽扇,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就连见到那个尸首分离的弟子也面无异色,直接从她身上跨了过去。 长长的火红衣摆拖在地上,却不会染上地板上的血渍。 温芜一看见余欢水就像是见到了救星,含着热泪叫了一声:“宗主!” 余欢水语气平淡至极:“你们这些孩子在玩闹些什么呢?” 可与她平淡语气全然不同的是周身散发出的威压,梅如玉手里的丝线一下子散开来,而他被强烈的威压压得喘不过气来,一个膝盖重重砸在了地上,双手撑着地。 伤口被无情撕裂,顺着衣衫蔓延下来,染红了胸前。 他胸膛起伏着,艰难地呼吸,在这样的威压下生发出一种蝼蚁之感,像是快要窒息。 而下一瞬,只见余欢水抬手,指尖一弯,梅如玉的脖颈处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一拽飞扑过去,被余欢水一把掐住了脖子。 她的手覆在他的项颈上,可以轻易看到底下那淡淡的青筋。 另一手轻轻一挥,磅礴的灵力将冲过来的梅问情再次击飞出去,砸断了院子里的一棵树。 余欢水脸色没什么变化,指尖动了动,意味不明地划过梅如玉的喉结:“你这孩子怎么就不乖呢。” 忽而她指尖催生出一点赤色的光辉,逸进了梅如玉的身体里。 他原本急促的呼吸一瞬变得凌乱起来,浑身热气上涌,白皙的皮肤变得通红起来,像是绽放朵朵红艳的梅花,眼眶不受控制变得湿润。 身体变得敏感,止不住地颤起来,他抖着手想把余欢水掐着他的手弄开,却提不起任何力气。 他被迫仰着头,刺眼的光线被眼泪模糊,散下来的如瀑发丝四下微晃着,艳丽得像是被人类囚起的妖精。 秘药发作了。 一股巨大而可怖的欲望将梅如玉席卷,他努力地保持意识的清明,双腿却止不住地并拢,屈起。 他磕磕绊绊道:“你……不敢杀我。” 余欢水突然笑了,笑得比胡月姬还像是一只惑人的狐狸精:“你这孩子在说什么傻话。” 但梅如玉说出的话却让她一下沉了脸,连手上的力道都加重了几分。 “我知道……合欢宗同黑魇勾结,知道……你在每个弟子上都下了药。”梅如玉凌乱地呼着气,继续道:“我有所有的证据,如果……我受到的伤害超过限度,证据就都会被送到所有的宗门里。” “一起去死。” 余欢水脸色低沉,将梅如玉一把摔在地上,他的脊柱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而梅如玉完全撕开假面,咧开嘴笑得灿烂,血顺着嘴角就这么流出来。 旁边的几个弟子听到这话面色都变得惊恐起来,他们没想到自己身上竟然被下了药,没忍住退了一步,只有温芜没有动,但她内心也止不住地发慌。 梅如玉一张脸几乎烫的惊人,但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喷薄而出,笑着说:“余欢水,跟我们一起去死,你这种人怎么就不去死呢。” 余欢水只是变脸了一瞬,而后缓缓蹲了下来,将手覆在梅如玉脸上,邪笑着低语道:“那就让你也上了我这贼船。” 滔天的黑气一瞬间从她的身体里冒出来,而后争相恐后从梅如玉口鼻涌进他的身体里! 剧痛!那是要比碎骨还要难遏的剧痛! 梅如玉一下子好像陷入了黑暗的深渊之中,他趴在地上,徒劳地睁着眼,但视野还是一点点黯淡下去。 他最后见到的一幕是余欢水指甲暴长成了锋利的爪子,黑气萦绕,将除了温芜之外的那几位师姐尽数杀掉,血洒满了整个小院。 而温芜颤颤巍巍地跪下来,朝余欢水磕了个头表忠心。 第64章 认输吧 “你在看什么?”迦楼罗走过去拽了钟无名一把,阳光下他一头红发梳成马尾,随动作左右摇曳,“打完了。” 钟无名看着前面走过去的梅家兄妹,稍稍皱起了眉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闻言只道:“打完了。” 十天的擂台赛已经结束了,钟无名刚刚甚至连剑都没拔就把凌霄宗的弟子揍下了台,每一拳都往死里揍,揍的时候还嫌这人吵,干脆施法封上了这人的嘴。 揍完一顿后心情都好了不少。 直到见到面色冷淡路过她身边的梅家兄妹,钟无名悄悄释放了一点雷灵力,倒没发现他们身上有什么异常,可老是有种奇怪的直觉。 他俩有点不对劲。 “我师父找你有点事。”钟无名的思路被迦楼罗的话给打断了,她跟着他一路朝无极道人所在的天莲殿飞去。 ………… 林无愁最后一日对上的是一位女蛊修,化神中期。 原本台下众人都认为这应该是一场极为容易分出胜负的打斗,虽然这几天里蛊修确实表现惊艳,极难对付,但林无愁是个练虚前期的剑修,而且剑心也已经大成。 所有人都认为林无愁能轻松拿下这场比赛。 但谁也没想到这场比赛竟然打得如此艰难。 苗清身材娇小玲珑,整个人看起来没有太大的攻击性,头顶上戴着银制的银凤冠,银皮之上是栩栩如生的双凤对菊和各式花草装饰,银皮之下是九只展翅的凤凰。 身穿淡紫色衣衫,缀着精致的银色花朵,裙裾带着层层褶皱,腰肢被深紫织锦的腰带束住。 在阳光下像是一只翻飞的蝴蝶,每走一步都会带动银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可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无害的姑娘,硬生生挺过林无愁的逍遥剑意,即便锋锐无匹的剑气将她的肌肤割破,将她头顶上缀着的银凤凰斩落。 台下的人再次被蛊修的手段震惊,苗清身手极好,飞身跃起的时候轻盈如飞燕,手里特制的小银刀使得格外娴熟,周身深紫色的气体笼罩,但凡有机会都会朝林无愁发起攻击。 但对林无愁的威胁并不大,直到苗清忽然抓了一把不知名像是卵蛋一样的东西,往地上一撒,无数长相诡异的虫子争先恐后爬出来,直奔林无愁而去! 甚至还有一些虫子根本看不见,只有进入到林无愁灵力的掌控范围内才会显出身形,之前很多修士便是落败于这种奇怪的虫子身上。 但林无愁显然是个老手,杀过无数妖兽,手刃过无数大奸大恶之徒,经验足够,而且他对灵力的把控程度让人望尘莫及,没多久就灭掉了所有的虫子。 他现下有些着急,只想着快点结束这场打斗,拿着无忧剑便直冲苗清而去,剑气汇聚于剑刃之上,划破四周空气。 逼仄的剑气和威压沉沉地压在苗清身上,她娇小的身体几乎动弹不得,看得台下众人都不由捏起了一把汗。 谁知苗清咬着牙拿出了一把蛇杖,周身紫气凝成巨大的蛇形虚影,蛇杖和蛇尾同时朝林无愁抵挡过去,相撞的一瞬,灵力激荡而出,震得整个擂台剧烈晃动起来! 苗清没能彻底挡住这一击,最后被掀飞出去,却在空中灵活扭动腰肢,翻身用蛇杖止住自己快要掉下擂台的趋势。 蛇杖和地面磨起火花阵阵,映照着苗清被剑气四下割伤的身体。 她喘着气,而后坚定地将蛇杖一把插入地面,双手掐诀,几乎快出残影。 只听她大喝一声:“开!” 虚空好似被一把无形的刀开了个口子,由上而下,而后往两边扩开,一声声可怖的嘶吼从这凭空出现的黝黑缝隙传出。 这些咆哮听得台下不少修士都打起寒颤,心底发冷。 连高台上的那些宗主们都被吸引了注意力,仙墨宗的宗主摸着胡子道:“老叟之前曾听闻,有些大能可以将自己的识海空间与法宝联系起来,以后就算自己陨落,后人也能打开他的识海空间。” “本以为这个术法失传已久,没想到现下竟然还能见到。” 一些宗主听到他的话不由起了些别的心思。 数不胜数的诡异虫子从缝隙中爬出,刚刚的小虫子比起这些的体型完全是小巫见大巫,它们张着血盆大口,口器里的利牙如倒刺一般,仿佛轻易就能将人撕碎。 苗清此时的眸子紫光流转,直直立在百虫之中,带着神秘的美感,举起蛇杖朝林无愁一点:“去!” 它们齐齐朝林无愁扭着身子冲过去,数不清的虫足抠在地面之上,硬壳摩擦着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 林无愁也认真了几分,右脚稍稍往后,蓄力一蹬如箭般飞出,青色的灵力在他身后划出流痕,映得他琥珀色的眸子如同上好的翡翠,绿意流转。 他举剑朝其中一条虫子劈过去,它的背部坚硬异常,带来极大的阻力,林无愁使上了不少劲儿才将这只虫劈开。 他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飞速躲开另一条怪异虫子冲他刺来的尾部,而后手起剑落,轻易刺穿了一条虫子的腹部。 果然,虫子的腹部通常都是最为脆弱的地方。 一时间剑影横生,剑气荡涤,无数剑的虚影浮现于林无愁四周,随他意愿猎杀虫子,绿色的虫子血液不断喷溅而出。 “嘭——”的一声。 林无愁一剑挡住苗清突如其来的袭击,而后反手握剑,旋身将身后扑上来的虫子刺穿,一脚踹开。 虫子好似多得没有尽头,缝隙源源不断地有虫子爬出,林无愁已经在这里消耗不短的时间,他脸上不显,但是内心带上了些着急。 等不了了。 林无愁飞身而起,迎着烈日昭昭,忽而演武台边上的树木都无风摇曳起来,发出沙沙声响,千丝万缕的青色木灵力汇聚于无忧剑尖之上。 他直冲裂缝而去,举剑横扫! 剑锋过处,剑意飘渺,潇潇洒洒,好似那九霄之上的寒光,带着无可阻挡的逍遥意。 一剑将这缝隙劈成了两半!这一剑的余势还将台上的虫子尽数斩杀! 苗清施这一招本就快要搬空灵力,这下还受到了反噬,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林无愁缓缓落下,剑指苗清:“苗姑娘,认输。” 她这个状况根本没有任何胜算,再不去治伤可能会伤了根骨。 但苗清只是抹了一把嘴边的血,她的眸子坚定无比,像是承载了很多东西,再一次冲上前同林无愁搏斗起来。 屡战屡败,却每次快要掉出擂台的时候都有惊无险地扒拉住边缘,她满身血渍,伤痕累累,但怎么也不肯放弃。 看得台下不少修士都动容起来。 到最后,苗清甚至连头上的银凤冠都掉了,一头秀发披散,身上可以窥见的皮肤都带着伤,嘴里还在流血,为了林无愁没法将她踹下台,甚至扑过去就这么一把抱住他的腿。 林无愁已经失去了耐心,虽然对手值得敬佩,他最后还是一击将失去战斗力的苗清打出了擂台外。 苗清掉在地上昏死过去,被她的几个伙伴焦急地围了起来。 林无愁说了声抱歉,而后匆匆往别地赶过去。 他太过着急,以至于刚刚被苗清抱住腿的时候,连一丝不知名的黑气钻进他的身体里都没有注意到。 林无愁踏着无忧剑一路风驰电掣,飞越大半千山城,在傍晚时达到一处偏僻的山顶之上。 他拨开比人高的杂草往高处走去,穿过一段茂密的丛林,傍晚的余晖便洒在了他的身上。 他站在这座山往外伸出的崖顶之上,面前是上百座坟冢,有些长了杂草,遮住了碑文。 他沉默着掏出一束束花,在每个坟前都放了一朵。 分完之后,他孤身站在崖顶之上,山风将他的刘海吹起,身后是飘渺暮色,余辉脉脉,碎金般的落日缓缓降下。 好似随着这日落,他的心也逐渐冷下去。 他拿出酒,走到两个熟悉的坟前,席地而坐,喊了声:“爹,娘,不孝子回来看你们了。” “好久不见。” 第65章 他被保护得太好了 林无愁同谢寻幽一起,都是住在青莲峰上的紫竹苑处。 竹叶连连,郁郁苍苍,随着夜晚的山风,纤细伸展的枝叶飘逸舞动,发出细碎的声音。 谢寻幽端坐台前,在明亮的灯光下研究着最近新得的一本阵法孤本。 他心神有些不宁,尝试着用灵力复刻阵法时一连失败了好几次,干脆起了身,踱步到院门外。 现下已经是丑时,无极宗是有宵禁的,而现在都没见师兄的身影。 谢寻幽不由有些担忧。 索性披起外衣,朝外头走了出去。 竹林悠悠,清风拂过犹如青色帷幕于空中翻飞,月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辉光,斑斓地射在谢寻幽身上。 他去隔壁看了看林无愁的院子,无灯无火,人也还没回来,轻轻阖上他的院门,而后又朝紫竹苑中央的一个小凉亭走去。 林无愁整个人躺在凉亭里的美人靠上,衣袍拖拽到地面,沾上了尘灰,可他全然不顾,只是机械般地喝着酒,仰起莹白的脖子,拿起酒就往嘴里倾倒。 清冷月光洒到他身上,显得他那双凤眸格外迷离,人已经喝得醉烂。 晚春的夜风还是带着点凉意,可他却躁得很,一闭眼就是当年那场漫天的大火。 一晃三十年过去了,但那时的撕心裂肺,肝胆俱裂犹记心头。 他那时在无极宗修行,躲过了一劫,而后便得知他林家百口人和千数仆役门客一夕之间尽数陨落。 他匆匆赶回去的时候,整个林府陷入火海之中,他想要冲进去,却发现林府周边不知被谁下了封印,怎么也进不去。 他拿起剑徒劳地砍了又砍,落着泪劈了又劈,剑意刚成的他像是疯了似地弄出惊天动地的动静,可还是徒劳无功。 这阵邪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烧没了他的爹,他的娘,他的亲人,他的家,直到无极道人赶过来才硬生生劈开了封印。 可是已经迟了,实际上,林无愁赶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迟了。 林无愁冲进去的时候,几乎什么都没了,只剩下林府的残垣断壁,和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林家先祖。 他已经是渡劫中期了,即使是尸体也无法被邪火彻底烧毁。 他惊恐地睁着眼,干枯的一只手紧紧掐住自己的脖子,可另一只手已经断了,孤零零躺在十米远的地方。 那些如云的亭台楼阁,无数的假山奇石,花径绿荫,潺潺清泉尽数化作灰烬粉尘,沉积在干裂的地上,封印一破,连着滚滚的黑烟齐齐往外散去。 林无愁循着熟悉的方向跑去,奔向林家大房所在的主屋,一眼看过去的时候,手里的剑恍铛一声便掉了。 残垣上,他的父亲四肢被钉在地上,母亲被一剑穿了心,他们明明已经是大乘期的大能,现下却连尸体都留不下一具完整的来,被邪火烧得焦黑。 林无愁耳朵传来阵阵耳鸣,身子一下脱了力,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他的天就此塌了。 根就此断了。 林无愁用手肘遮住眼睛,这该死的月光太亮了,刺得他眼睛疼。 他又喝了一口酒,但那股酒气好似堵在了胸口处,堵得他胸口发闷。 林无愁呼吸变得急促,总迫切地想找方法释放心头莫名的怒意,于是他起身一把摔碎了酒壶。 砰地一声,酒水四溅,碎瓷片满地都是。 他忽然听到不远处的竹林传来声响,抬起的眸子里泛过一瞬猩红,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谁!” 谢寻幽穿过竹林,朝着凉亭走过去,刚刚拐了一个弯,突然被人大力地掐住了脖子,他的脊背一下子被撞到一旁的竹子上。 “……唔。” 掐在他脖子上的力道大得惊人,带着真真切切的杀意,谢寻幽艰难抬起眼,看清了背着月光的这人。 是师兄。 他脸上的表情狰狞着,眼里带着怒意和杀气。 而原本缠绕在他身上的那些黑气一瞬间膨胀,甚至遮住了月光! 谢寻幽还没拥有观气的能力之前,眼里的师兄一直都带着笑,性子洒脱,平易近人,可直到他觉醒这个能力后,才发觉师兄身上黑气缭绕。 他私下四处打听,方知师兄所在的林家是修真界格外有名的修真家族,可在三十年前一夜之间被人灭了满门,不,不是人,是神。 别人都说是林家惹怒了仙界的神明,这才降下神罚,不然修真界很难找得到能将一位渡劫期大能和好几位大乘期大能悄无声息地干掉的修士。 那时师兄在无极宗修炼,但得到消息时一切都迟了,林家已经被彻底抹去,数百族人和上千的仆役门客尽数成了飞灰。 他们都道师兄之前是个玩世不恭的佳公子,鲜衣怒马,满楼被看招,可经此变故后,彻底成了个肆意妄为的酒疯子。 师兄进无极宗从来没有用过林家的名号,很少人知道他是林家的嫡系大公子。于是在很多人眼中,师兄性情大变不过是因为顿悟了逍遥剑意,变得愈加洒脱不羁。 师兄平时酒不离身,落在别人眼里是潇洒,可事实上不过是借此消愁罢了。 但林无愁无论是平时还是醉酒时,都不会露出这样令人心悸的神色。 像是什么野兽从他身体里觉醒,带着扑面而来的戾气,看得谢寻幽心脏好似都被冻住了一瞬。 但在谢寻幽那双可以观气的眼里,那黑气忽而又散去,月光重新洒下,像是自己的错觉。 林无愁也发现自己掐住了师弟,连连松开,往后退了一步,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涩声道:“抱歉小幽,我……我可能醉得有点过了。” 谢寻幽倒不是很在意身上的一点点伤,他看到月光下林无愁的脸庞惨白得吓人,伸出手:“师兄……你没事?” 林无愁低着头,两条长长的刘海软软垂着,闻言只是摇摇头。 “师兄……你要是有什么事可以同我说的。”谢寻幽看着他认真道,月光下一双眼眸如同最纯粹的水晶,只需透过他这双眼睛,就能窥见他温柔纯良的性子。 林无愁也不想拿他这些麻烦事困扰他从小看顾到大的师弟,只是哑声道:“我没什么事,明日就要进秘境了,小幽你早些休息,很晚了。” 谢寻幽好一阵子没说话,最后道:“那师兄也少喝些酒,明日还要比赛。” 林无愁嗯了一声,而后有些踉跄地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谢寻幽站在原地看着师兄一点点被黑暗包裹,竹林发出沙沙声响。 忽然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被保护得太好了。 第66章 螣蛇一族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钟无名这边的修真界大比第一环节海选结束的时候,江岑已经到了东胜神州好些天。 东胜神州是妖族的栖息地,地区以族群划分。神洲以东的海洋尽数是龙族领地,且龙族在陆地上也有领地,而螣蛇族领地与其相邻近海。 内陆上百年前尽是金翅大鹏一族的领地,现下则被狐族,虎族,鹰族瓜分地盘,靠西边还有树妖和花妖两族,其余的地方则被一些零散势弱的妖族占据。 虽然势力林立,但是龙族现在是东胜神州的统治者,在整个妖族中的话事权极大,几乎没有族群敢忤逆他们。 也就只有螣蛇和树妖一族敢对龙族不假辞色,但是也导致他们明里暗里地被龙族打压。 腾蛇一族领地与龙族领地相连,而龙族老想扩大自己的地盘,所以两族之间的边界不可避免地出现冲突。 树妖一族则跟之前的金翅大鹏一族是世交,自从龙族灭了金翅大鹏一族后就没给过他们好眼色,并下了明确禁令,龙族不得踏入他们的领地一步。 龙族也不是不想联合那些依附他的族群去把树妖一族也灭个干净,可东胜神州西边密林十分诡异,瘴气四溢,也就只有树妖和当年的金翅大鹏能自由进出,这事只能不了了之。 话说腾蛇一族的领地在东海之滨,江岑用了好几次缩地千里,在两天之内赶到了腾蛇一族地界。 他以前也游历过这些地方,大概知道方位。 急冲冲跑到腾蛇一族蛇皇的宫殿处,结果被拿着长戟的几条小蛇拦在了外头,说什么也不让他进,甚至还想捅他腰子。 妖族一直都对修士的感官不太友好,况且这人穿着一身破道袍,也不知是个旮旯沟跑出来的,还在他们蛇皇的宫殿前大声叫嚷。 江岑眯了眯眼:\"这可是你们蛇皇的亲兄弟,要出了什么事你们扛得起这责任吗?\" 小蛇脸色也发臭:“蛇皇陛下哪来的兄弟?没有这事!快滚快滚!” 江岑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倒也不跟这些小娃子计较,直接破开结界闯了进去! 蛇皇宫殿的结界就像是纸糊的一般,被他轻易打破,动静搞得极大! 旁边那些蛇个个一看,纷纷化作几十米的原型,张开大嘴就想将这个侵入者生吞活剥,谁知被江岑一挥袖就掀翻了出去。 “嘭——嘭——嘭!”磅礴的灵力将他们都击飞出去,压倒了不少大树。 江岑顺利地到达那座蛇皇的巨殿前,这座宫殿通体呈耀金之色,无数年的岁月,令得这种本来耀眼的色彩显得格外深沉,古老的气息,从每一块石板之下弥漫而出,那股沉寂了无数年的沧桑扑面而来。 螣蛇一族的历史十分悠长,甚至可以追溯到上古天地混沌初开之时,传说中他们的先祖背生四翼,鳞片漆黑到能吸收光线,上天入地,强悍无比。 但江岑在气头上,管他什么神殿,什么厉害的先祖,也不像之前还在李若莲殿门前叫几声,直接蓄力一脚踹开万斤重的殿门! 轰的一声,殿门被他一脚踹开,狠狠撞到两边的墙上,还带起了一阵狂风。 里面正在讨论的族内长老和蛇皇一下子都看了过来。 宫殿宝顶之上挂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地铺水晶,满殿生辉,宝座之后是一幅极大的壁画,背生四翼的庞大黑蛇绘于其上,眼神锐利,气势恢宏。 蛇皇陆观潮坐在金漆雕蛇的宝座之上,一手懒洋洋地撑着过于妖冶的脸,那双金色竖瞳微微眯起,望向江岑的眼神带上了极其危险的气息。 下面一个面相极为俊朗的长老忽然将嘴张开到一个恐怖的弧度,只见无数尖牙从他嘴里长出,眼睛一下子变成竖瞳:“哪来的死老头,来了就别想走!” 他化作百米长的黑色巨蛇朝江岑扑了过去,那身鳞片带着一些斑驳的色彩,不是纯黑色。 江岑面色不虞,只是一抬手,这巨蛇就像被无形的手抓住了七寸,动弹不得! 江岑小心地拿出已经没什么意识的陆朝云,他现在只是条黑漆漆软软的小蛇,眼睛紧闭着,蛇身泛白。 他手指着无动于衷的蛇皇:“陆观潮你这小儿,你弟弟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你还好意思在这袖手旁观!” 眼前的长老们闻言都被惊住,顾不上江岑言辞里的不恭敬,都朝他手里的小蛇看过去。 殿内一下子吵闹了起来。 “不是说这小皇子当年被流放了吗?” “听说是当时把旁支的一个长老杀了。” 有些心直口快的长老还道:“要不是这个小皇子被流放了,蛇皇这位置大概率还得落他手里。” 毕竟,这位小皇子陆朝云才是蛇后所出,老蛇皇也更加属意于他,而现任的蛇皇却是个侍妾所生,虽是长子,但身份地位上同陆朝云没得比。 倒是世事无常,百年前这小皇子刚被流放不久,老蛇皇便走火入魔,而现任的蛇皇便顺势接过这位置。 这些长老们说不怀疑陆观潮下了黑手是不可能的,可已经没了选择,而且妖族都慕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陆观潮顺利登上了这王座。 按理说,被流浪的族中弟子是没法再享受族内的庇护,也无法进入圣地来蜕皮,可陆朝云毕竟也是皇族,关键看现在的蛇皇允不允许。 陆观潮坐在宝座上饶有趣味地看了一阵,而后才让殿里吵闹的众人静下来。 他垂眸看向底下沉着脸的江岑,露出一抹极为艳丽的笑容,同陆朝云有些相似的赤红眼尾翘起,右眼下还有颗小痣。 “这位……仙师,请随我来。” 下面的长老们这会儿也知道蛇皇是同意小皇子进入圣地了,没什么人出来阻拦,毕竟他们好些人是看着陆朝云长大的。 当初陆朝云杀了人结果还逃逸的事确实十分奇怪,那时说要将他流放时不少人站出来为他求情。 会议也散了。 江岑跟在陆观潮身后,穿过一扇扇金碧辉煌的大门,一人一妖之间没什么交流,一前一后地跟着。 江岑一见就知道陆朝云这个哥哥不是什么善茬,城府颇深,倒不知道他这清澈得愚蠢的二弟子是怎么从这龙潭虎穴中跑出来的,没有被这些人拆吃入腹可真是个奇迹。 一人一妖直到走至一个不大的偏殿时才停下来。 偏殿内云顶檀木做顶,水晶和玉璧为墙,正中央同样是面刻着螣蛇老祖宗的壁画,价值连城的鲛纱在这里就像是普通的薄纱一般,挂了一大片,微风一起,便如坠云山幻海之中。 陆观潮客气道:“把朝云交给我,倒是多谢仙师将他送至此处。” 他接过小黑蛇后,又打量了江岑一下,看到他这破衣裳,又开口道:“劳烦仙师等一阵子,待我出来后必将重金酬谢。” 江岑忽然释放出渡劫后期的威压,抱胸看着他冷笑道:“我是他师父。” 陆观潮显然愣了愣,而后又迅速恢复正常:“晚辈实在冒犯,多谢仙师竟愿收舍弟为徒,让我这不省心的弟弟有个归处。” 江岑从没见过妖族有哪个想这个蛇皇一般,文绉绉地听得让他头疼,不耐烦道:“你快些进圣地,朝云现在是第三次蜕皮,危险性极大。” 陆观潮脸上的笑意突然就少了几分,甚至摸着陆朝云的手都不禁多用了几分力。 江岑早在陆朝云身上下了符咒,但凡出了什么问题他都第一时间清楚,他不是看不出眼前这蛇皇居心叵测,但只道:“你要是敢对陆朝云做些什么,我就要你给他陪葬!” 他清楚妖族的圣地是只允许某一个妖族种群进去的,圣地大多是妖族的先祖陨落留给后人的识海空间,一旦进去了不该进的人就会崩塌,所以江岑只能让陆朝云这便宜哥哥送他进去。 陆观潮抚摸着陆朝云黑棱棱的蛇头,情绪一下子又平复了下去:“仙师放心,朝云可是我弟弟。” “我自然不会害他。” 江岑站在外面,看着陆观潮凭空打开了一个裂缝,金光溢出,而后他从容踏进去,黑金色的衣摆拖在地面上,裂缝随之关闭。 陆观潮进入了一个巨大的洞穴中,他沿着幽深的隧道往里走去。 极为浓郁的妖气让陆朝云好受了点,渐渐睁开了眼睛,陆观潮垂眸看他,只见陆朝云微微抬起头也睁着眼看他,尾巴尖还无意识地拍了拍。 好像在兴奋地说,兄长,好久不见啦! 陆观潮此刻脸上没什么神情,他看着手里的小蛇拿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心。 这么多年还是没有任何长进。 他想。 他看着陆朝云那完全没有杂质的蛇瞳,忽然冒出个邪恶的想法。 好想掐死他。 于是,他用另一只手掐住了陆朝云的七寸,缓缓使劲。 第67章 权势迷眼 可陆朝云丝毫没有挣扎,就这么仰着小脑袋呆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是因为身体虚弱还是别的什么,好似没有感到一丝一毫来自陆观潮的杀意。 陆观潮眯了眯眼,蛇瞳扩开了些,松开了掐住陆朝云七寸的手,转而轻抚上他的脑袋。 陆朝云见状也热情地将脑袋蹭过去,陆观潮指尖的力道轻柔,此刻还真像是在抚摸最亲近的弟弟,任谁也看不出来他刚刚阴暗的想法。 “乖,小云,进了池子就不这么难受了。” 陆朝云闻言又高兴地晃了晃小尾巴,纯黑色的完美鳞片折射出尽头处的一点点金光。 他现下蛇形虽小,但是蛇身呈完美的流线型,头颅棱角分明,轮廓锋利,那双蛇瞳金光璀璨不带杂质,血脉甚至比老蛇皇还要纯净。 陆观潮抬起手,让陆朝云好攀附在他手臂上,一路走向隧道的尽头。 越往里走妖气越重,踏过幽深的隧道之后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眼前是个几乎看不到边界的庞大溶洞。 溶洞顶部极高,无数白色的钟乳石垂吊下来,嶙峋怪异,而下方是个同溶洞一般大的池子,池水泛着细碎金光。 明明没有任何的驱动,池水却像海潮一般一次又一次往池边冲刷。 陆观潮蹲下身来,又摸了摸陆朝云的脑袋,启唇道:“去。” 小黑蛇顺着他的手游到池边,回头看了陆观潮一眼,只见兄长眼里带着笑,朝着他点了点头,而后他才依依不舍地下了水。 池水是温暖的,陆朝云甫一下水便觉得磅礴雄浑的妖气冲他体内涌入,池子里细碎的金光一下子都聚在了他的身边。 本来细碎的金光围到一起后发出极亮的光芒,像是在拱卫什么似的,将他托浮起来,带着他朝更深处涌去。 陆观潮看着附近的池水变得暗淡,无数金光带着陆朝云远去,笑着的眼瞳刹那间冷了下去,冷戾的神情上涌。 刚刚看到陆朝云那双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变过的愚蠢眼睛,他不由得想起同这个便宜弟弟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是个冬日,他被旁支的几个纨绔子弟打得遍体鳞伤,天寒地冷,而他浑身是伤躺在雪地里,一旁却没有人敢上来帮他一把。 只因他的母亲不过是位一点都不受宠的侍妾,不过利用了些不入流的手段,这才有了他。 他幼时从没见过老蛇皇,同他那快要被逼疯的母亲住在一个偏僻简陋的小宫殿里,任谁都能来踹上一脚,啐上一口,只要没有弄死他们,蛇皇都不会追究。 而那几个纨绔虽然是旁支,但是背后的长辈势力极大,每次见到他都会对他拳打脚踢,骂他杂种。 谁也不敢拦,就连他那母亲都只是站在一旁神色呆滞地看着。 这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疯了。 陆观潮躺在雪地上,没什么修为的他几乎动弹不得,寒风夹着雪迎面扑到他脸上,寒气像是凝成了冰刺从他的伤口里扎进来。 渐渐地,他的脸也凝上了一层霜雪,他觉得自己应该就要冻死了,就算是这样也没人敢来拽他一把。 行,死了也好。 日落了,天慢慢暗下去,陆观潮恍惚地看着头顶上的彩霞,由瑰丽的赤红色变成深沉的紫色,莫名觉得这像是给他准备的葬礼。 正当他发呆的时候,头顶上的视野忽然被一把伞遮住,雪不再劈头盖脸地砸到脸上了。 灯笼传来暖黄的光芒,好似融化了他身上些微的寒意。 “咦,你怎么躺在这里啊?”陆观潮听到一个很稚嫩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 他艰难地扭头,顺着一袭厚厚的貂皮大衣往上看去,见到的是一个提着灯笼的小孩子,而他后面跟着几个侍女,其中一个替他撑着伞。 小孩子被貂袍裹得圆滚滚的,长得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仙童,粉嫩玉雕,一双蛇瞳里似乎绽放着金黄色的雏菊,没有一点瑕疵,而此时正好奇地看着他。 这脸长得和他有点像,陆观潮想,这大概就是他那个不曾见过面的弟弟。 旁边的侍女都在劝着这位小皇子快回他自个的殿里去,外头夜里冷得很,可这小皇子自顾自地将灯笼往陆观潮脸上照了照,这才看到他身上的伤,连连叫一旁的侍女将他扶起来救助。 侍女们自然不敢违背小皇子的命令,将奄奄一息的陆观潮弄进了他们简陋的殿里。 陆朝云也跟在后头,踏进这空荡荡的小殿。 他从来没到过蛇皇宫的这个地方,见到这里的小殿啥东西都没有,不免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宫里还有这样的地方。 陆观潮被扶到床上,只是吞了一颗侍女给他的回春丹,身上那股寒意一下便被驱逐出去,他好像是一条脱水已久的鱼,再次跳进了池塘,活了过来。 他愣愣地看着这侍女手里一大瓶的回春丹,想着自己这会要是没有这么一颗回春丹可能真的要死在雪地上,可这些在他眼里那么珍贵的回春丹,就连侍女都有一大瓶。 这就是妖与妖之间的差距? 所以他天生就是杂种,就得忍受所有人的厌恶和恶意,而他这弟弟天生就是根正苗红的嫡子,受所有人的追捧和喜爱。 陆观潮悄悄地观察着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子,长得格外漂亮,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搓着手。 一看就知道是那种被千娇百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小皇子。 陆朝云这会也看清了躺在床上这位青年的面貌,倒也不算是青年,大概还是处于少年和青年的过渡期。 陆观潮的眉眼也长得很漂亮,即便现下被揍得到处都是淤青,也遮不住好看的脸。 陆朝云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这大哥哥的脸长得和自己的还蛮像。 他想起侍女们私下说过他有个哥哥,可等他去问父皇时,却被一口回绝了。 他不由得想,难道眼前的这位就是他的哥哥? 陆朝云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你是我哥哥吗?” 此言一出,侍女们连同陆观潮都愣了愣,一旁侍女连忙开口:“他怎会是殿下的哥哥呢,殿下可是万金之躯!” 陆朝云闻言嘟了嘟嘴:“我又没问你们,问的是这个哥哥呢。” 陆观潮一直活得如履薄冰,敏锐地意识到这对自己来说是个转机,他突然露出个笑容,秀丽的容颜衬得他的笑容真挚又动人。 “你是叫陆朝云吗?” 侍女们还没呵斥陆观潮一个杂种敢直呼小皇子全名,结果就看见陆朝云双眼发光地连连点头。 “嗯嗯,我就是陆朝云。” 陆观潮嘴角勾起:“我就是你哥哥。” 事实证明,这就是陆观潮苦苦等了许久的转机。 他和陆朝云的往来越来越密切,原本空荡的小殿也多了不少东西,连那些纨绔子弟也没再敢来欺负他。 他尽职尽力地扮演着一个好兄长的角色,任劳任怨,无微不至地照顾着陆朝云,陪他玩闹,陪他讲故事。 但是,他的野心也在逐渐膨胀,无论是人心,还是妖心,总是贪婪的,总是没法满足的。 陆观潮知道自己一切的尊严和权利大都是来自他这个万人迷弟弟。 没有陆朝云对他的亲近,就连侍女们都会欺压到他的头上,那些纨绔也会卷土重来。 他深深地知道无权无势的痛苦,那种任人欺凌,无法自救的绝望,他早就受够了。 于是,他开始哄着还不谙世事的陆朝云去蛇皇面前给他求情,说他的好话,还用着来自陆朝云的丹药和妖晶来疯狂提升自己的修为,私下里还结交了一些党朋。 他的生活确实过得风生水起起来,而且那个拖累着他的疯子女人也走了,渐渐没人敢再说他是个杂种,甚至蛇皇也召见了他那么一两面。 野心一旦有了就无法遏制,像是泡发了的豆芽,疯狂生长。 陆观潮发现自己爱上了蛇皇殿中的那个金漆雕蛇的宝座,他夜里做梦想的都是自己能坐上这个位置,只要能成为螣蛇一族至高无上的统治者,谁还敢忤逆他? 他本来还真情实意地喜欢过自己这个可爱的弟弟,可他慢慢地就不再这么想了,他只觉得陆朝云实在是愚蠢至极。 贪吃又懒惰,耳根子还软,说话温温吞吞,对待那些下人也没有什么威慑力,不会御下,见谁都是一副好说话的样子,也不会处罚谁。 真是蠢到家了。 特别是他想到这蛇皇之位很可能到这个傻子弟弟的手里,就越发不满,明明他比陆朝云要优秀得多,也比他更适合掌控大局,可是却没人愿意选择他。 但是没关系,他陆观潮就是一条阴沟里的毒蛇。 他一边更加宠他这个傻子弟弟,一边给他设了圈套,最后成功将陆朝云从这皇位的继承圈里踹了出去,将他给流放了。 而后老蛇皇突然又出了问题,他顺理成章地成了新一任的蛇皇。 坐到这宝座上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觉得全然不真实,他想跟个谁来分享一下登上皇位的欣喜,可是四顾也没发现哪个人能听听他的感言。 疯了的母亲走了,陆朝云被流放了,他恨着的老蛇皇也死了。 再没人能听他说话。 可他不后悔,一点都不。 他对陆朝云的确是有歉意的,可也就仅限于此,什么也比不过自己拿在手里的权势。 他人怎么可能可以渡得了自身,唯有权势构成的舟船才能载着自个到达彼岸。 他看着极远处的金光冷笑。 世间谁能不爱权势? 没成想他这弟弟这么快,短短百年之内就已经要第三次蜕皮,看来这次是要回来同他这个兄长报仇来了。 陆观潮邪笑着,想着陆朝云要是个妹妹,兴许他还会捧在手里多宠爱一些,毕竟要是个妹妹,对他为皇的威胁会小点。 他要拿他这弟弟怎么办呢? 可别怪他这兄长不厚道。 毕竟陆朝云挡了他的道。 没人能将他从这蛇皇的位置上拉下来,谁都不行。 第68章 无间秘境 武斗的第二阶段赛事被设置在无间秘境内。 无极宗有两位开宗祖师,矗立在演武台的那两座金光灿灿的雕塑便是以他们的形象所制,修真界的修士们都知道无间秘境是其中言华真人留下来的识海空间。 言华真人以拂尘为法宝,俊逸出尘,死在了数万年前原界的那场浩劫之中。 他死前曾经受到针对识海空间的攻击,导致其死后留下的无间秘境有一道贯穿整个秘境的幽深沟壑,这也是无间秘境名字的由来。 但即便无间秘境受到了极大的损毁,秘境里也还是留下了无数奇珍异宝,毕竟传闻中言华真人陨落时修为已至大罗金仙,识海空间里宝物无数。 无极宗很少开放过无间秘境,这次却将无间秘境设为了武斗的赛事地点,让元婴期到练虚期的修士进到秘境里进行试炼,这无疑让不少人都十分吃惊。 秘境对于宗门来说是珍贵的资源,尤其是无间秘境这种没太多修士进去过的,里面的天材地宝都不少,无论对于散修还是宗门弟子来说都是一场极好的机缘。 这个赛道的第一环节看起来简单又粗暴,但实在是筛了不少修士出去,从三千多人一下子锐减成六百多人,也就是说只有这六百多人赢了七场比赛以上。 像是钟无名,谢寻幽这种能十局连胜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此时,钟无名面露难色,正头疼地看着她师父之前给她准备过的无间秘境地图,她一对稍显锋锐的眉紧紧皱着,试图堪破手上这张鬼画图到底画的什么。 江岑之前去过无间秘境,凭着他自己的记忆给她画了幅地图。 但是他的画功实在感人,一笔一划不知画出了个什么玩意儿。 钟无名眯着眼看了大半天,以失败告终。 她收起地图,蹭到站在一边的谢寻幽身旁,这下可终于看到清晰的地图。 昨天宣布要进无间秘境时,便有不少卖地图的贩子漫天要价,钟无名可舍不得她的灵石,而且谢寻幽手里这张地图显然更加准确。 毕竟是无极道人给的。 啥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一条巨型沟壑将整个无间秘境一分两半,南边分五大区,有瘴气泽沼,烈焰沙漠,寒冰之巅,幽暗之森,无望海,几乎在自然界中出现的地貌在这都有所显现。 而北边的地带极少有修士敢踏足,据眼前这张地图来看,北边有个建筑群,还有一大片森林。 比赛主要在秘境南部进行,几乎没有修士会到北部去,那些商贩卖的地图都是一些无极宗弟子流传出来的,就只有秘境南部的零星记载,而谢寻幽手上的地图显然精细齐全得多。 要想从南部跨越无间沟壑到北部,就得先到寒冰之巅,通过冰川上的一道摇摇欲坠的冰桥,横跨深不见底的沟壑,方能到达秘境北部。 可无间者,地狱也,那道如同地裂一般的沟壑危险性极高,就连江岑都说当年他自个跨过去的时候差点栽在那儿,且他那时已经是大乘期修士。 况且就算是无间秘境的南部也有许多奇珍异宝,所以古往今来都没几个修士愿意到北部去。 但钟无名这次的目标就在无间秘境的北部森林。 或者说他们四个人的目标都是到北部给迦楼罗摘白骨八生花。 所以必须冒险进入秘境北部。 钟无名少有地将自己的头发尽数扎起,束成了高高的马尾,平日里半耷拉着的眼眸也认真了几分,整个人立如修竹,身姿挺秀。 自从她亮出素霁剑后,就把经常背的剑换成了素霁剑。 她今天穿的还是一袭黑袍,搭着背后黑色的剑鞘和纯白色的剑柄,显得她格外孤清冷傲,隐隐散发出威势。 钟无名比谢寻幽要年长两岁,身高现下也要比他高上一点。 站谢寻幽身边的钟无名微微垂首认真地研究他手里的地图,莫名给他带来一点压迫感。 谢寻幽从没见过钟无名如此严肃的模样,他见到的钟无名不是吊儿郎当,躺平当咸鱼,就是轻佻地开着玩笑。 钟无名的脑袋凑过来,清浅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打在他的脖颈上,让谢寻幽的身子有些不自然,拿着地图的手也有些僵硬,硬逼着自己的目光同钟无名一道盯着地图。 他们正同要参加第二环节的这六百号人在演武台上等着,昨天演武台的那些擂台已经沉到了地板以下,一下子又变得宽阔起来,到了时辰朝宗主就会在这打开无间秘境的通道让他们进去。 “迦楼罗和醉仙哪里去了?这还有半个时辰就要进秘境了,怎么还不见他们两个的人影?”钟无名研究够了地图,就着这个姿势扭头朝谢寻幽看去。 她微低的脸侧过来,阳光恰好斜照在她的眼眸上,本来还在神游宇外的谢寻幽突然就与她来了个对视,他睫毛没忍住颤了颤。 她那双桃花眼在阳光下就像是一川烟水,撒上了碎碎点点的金粉,浮满了无数的落花,还在随着水波打转,潋潋滟滟,似笑非笑。 谢寻幽只听见自己磕磕绊绊地说:“他们……被师父留了一会儿,应该……等下就到。” 钟无名微微挑眉,点了点头:“哦哦,是这样啊。” 她还想问点什么,结果被走过来的颜鹤风截了话头:“两位道友,几日不见。” 钟无名和谢寻幽同颜鹤风相互行了一礼。 颜鹤风不愧被儒家当作最有前途的弟子,确实是位君子,虽然之前被谢寻幽打败过,但丝毫没有什么怨怼之意,反而在第二日就找谢寻幽道了谢。 不仅如此,他近日因祸得福好像还突破了儒家圣言的第四等阶,儒家圣言分八阶,他之前就是处在第三等阶卡了好一段时间,遇上了瓶颈,同谢寻幽打斗后突然明悟,而后一举升上第四等阶。 三人交谈了一会儿,主要还是钟无名同颜鹤风在说着,而谢寻幽在一旁走神地听着。 “除了你们这几位,那几个蛊修,仙墨宗木子瑜,烈阳宗高远山,剑宗闻祁一和佛宗的那位佛子华明都是实力极强的对手。”颜鹤风同钟无名道,“当然,合欢宗的梅家兄妹和那位叫做姬灵韵的散修实力也不容小觑。” 里面提到的人钟无名大多见过,剑宗的大师兄闻祁一她也有所耳闻,在这次擂台上的表现好像也是极为出色的,但是她对这个叫姬灵韵的散修并不熟悉。 不由得问了一句。 颜鹤风想了想道:“他是个体修,其实他的表现不是那么亮眼,一直都中规中矩,但我觉得这人藏得挺深,实力不可测。” 钟无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终于,在快要开启秘境前,迦楼罗和林无愁两人匆匆来迟,林无愁肉眼可见的憔悴,连钟无名都没忍住上前关心了他一句。 林无愁眼眶青黑,不着痕迹地避开他们的视线,摇了摇头,只道:“没事。” 秘境就要开启,他们也没来得及多问,钟无名将几瓶丹药分给了林无愁和谢寻幽,稍稍叮嘱了几句。 钟无名之前就把通讯玉符给他们一人一个,进到秘境后便可以联系,到时候一齐朝秘境北边出发。 时辰到了,只见好几个无极宗的长老飞身出来,施法构筑了一扇极大的门,横截了整个演武台,看上去格外壮观。 朝霜云踏竹杖而来,冰山脸上没有任何神情,只是轻轻抬手,冰灵力从指尖溢出,在指尖前裹成一个小球,而后以惊人的速度迅速膨胀。 灵力汇成的球形一下子变得比朝霜云都大了好几倍,淡蓝色接近透明的光芒照在她身上,显得她像是皎如秋月般的九天神女,风吹仙袂飘飘举。 而后这灵力组成的能量球发出一道可怖的射线,直直朝这扇还未开启的门射去! 即使是逸散出来的灵力都让在场的不少人感到窒息,可见这位年轻宗主实力之强。 门一下子被撞得缓缓打开,却见不到里面的任何场景,只有刺眼的光芒,要比日光还要耀眼,一瞬间将整个无极宗都照得发光。 六百多号人排好队往门内走去,一旦踏进这扇门,他们就会被这个门传送到无间秘境南部的随便一个地区。 在进秘境前,为了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每个修士手里都会被分有一块传送的玉符,捏碎后便可以从秘境中出来。 但就算是这样,修士们也必须得时刻注意自己的安全,毕竟没有完全安全的秘境,随时可能遇上突发情况。 钟无名没什么犹豫就踏进了门内,但还在出神地想着点什么。 刺眼的光芒快速褪去,她再往前走了一步,结果发现自己突然掉了下去,一整个头朝地自由落体! 她看着底下距离越来越近的沼泽,正准备来个风骚走位飞掠过去。 结果—— “啊啊啊!!!” 不知道是哪个冒冒失失的玩意儿也从空中掉了下来,还一下子砸到她的老腰上! 我艹!!! 扑通。 钟无名和那个冒失鬼齐齐与沼泽来了个亲密的拥抱,两人直接陷了下去。 湿泥一下子涌进钟无名的口鼻,关键是她的灵力突然间就滞涩住了,没办法让自己同这些泥隔绝开来。 她尝试着往上扒去,结果却被旁边的冒失鬼惊慌地拽住了腿,甚至还怕得把她往下拽去! 艹啊!!! 钟无名最后是被别人一把拽起来的,而她腿后还死死抱着个修士,现场像是拔了一串萝卜还带出泥,极其惨烈。 钟无名抹了把脸,才发现把她拽起来的好心人是谢寻幽,他一尘不染地立在阵法之上,拿着不知道哪里来的绢布捂着口鼻。 钟无名:“……”侮辱性极强。 第69章 狗拿耗子 等所有参赛者进去后,连接无间秘境的门缓缓关上,而后横贯演武台的巨门渐渐变得透明消散开来。 无数面水镜凭空而现,从里面可以看到每位参赛修士的表现。 然后不少眼尖的人就看到了钟无名他们一到瘴气泽沼就掉到沼泽里的狼狈画面,格外滑稽。 演武台上传来细微的笑声,凌霄宗现任宗主范清也跟着嗤笑,讽刺道:“这就是凌剑仙赐剑的人物?当真是愚钝至极。” 他斜长的眉眼不屑地眯起,多了几分奸邪之气。 旁边的烈阳宗宗主曾行义满脸横肉似笑非笑,跟他通气道:“不过是一黄毛丫头。” 他们没有故意压低声音,旁边坐着的好些宗门宗主都将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无极道人坐在朝霜云附近,也将这话听得清楚,心想要是他那暴躁师弟在这听见这话,少不得给他们这些小人来顿暴打。 朝霜云突然和无极道人说起话来,也丝毫不掩盖自己的声音:“师伯,有狗想去一个沙漠里游历,你知道他为什么最后没去成吗?” 无极道人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知道自己这师侄思维不按常规,又不好拂了她面子,只道:“愿闻其详。” 众人听见朝霜云没有表情的冰山脸缓缓道:“啊,那是因为这狗碰上了老鼠。”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啊。” 这下大家都听出朝宗主话里的意思了,明里暗里都是在讽刺范清多管闲事,还将他比喻成狗。 只能说不愧是最刚的宗主,骂这些半老头子也不在怕的。 不少人扑哧一声笑起来,而范清和曾行义两人的脸色都不好,憋得青青紫紫,也不敢同朝霜云呛声回去,只得忍着。 第二环节需要参赛修士们在秘境中寻到无极宗特意放置的古曼兰花,古曼兰花同白玉灵蔓的功效有些相似,闻之使修士灵台清明,炼成丹药有一定祛除污浊的作用。 虽然古曼兰花药力没有白玉灵蔓这般强劲,但是也极为珍贵。 这次无极宗一共在里面留了一百朵古曼兰花,并且每朵花旁边都留了个化神期的妖兽,拿到并不容易。 只有拿到一朵以上的修士有资格继续参加后续的第三环节,而且没有立下不可争夺的规矩,也就是说,一位修士即使一开始拿到了古曼兰花,结果最后被人抢走了,也会失去第三环节的资格。 里面的修士们有十四天的时间去寻古曼兰花,十四天一到他们就会从里面传送出来。 钟无名格外糟心地接过谢寻幽递过来的解毒丹,服用过后灵力才恢复正常,原来谢寻幽刚刚捂住口鼻并不是嫌弃她,而是这里的瘴气有问题。 会影响修士体内灵力的运行,导致灵力的滞涩。 谢寻幽在这方面的经验显然要比钟无名多些,一开始就发现了不对劲,迅速阻隔瘴气进入到身体里。 钟无名嫌弃地给脏兮兮的自己施了个法术,而后在自己周身设下屏障,阻隔奇怪的瘴气,朝身后泥团般的修士看过去。 他接过谢寻幽的解毒丹,腼腆地道了谢,而后抹了一把脸上的泥,露出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哟嚯,是她第一次擂台战遇上的那位厨修。 钟无名大为惊奇,一时间怨气都散去不少,像看珍奇物件一般盯着人家金焕颜。 金焕颜之前跟她打斗的时候,很明显是第一次把自己的菜刀当作武器来与别人对打,钟无名实在没想到他也能进入第二环节。 金焕颜被钟无名盯得心里发毛,想起自己刚刚还把她撞进了沼泽里,这会儿都不敢看她,生怕这位小剑仙一生气给他来上一剑。 他弄干净身子后,鹌鹑似的低头站在一旁。 钟无名好奇地开口问道:“你是怎么赢下这几场擂台赛的?” 莫非真是个好苗子,一点就通,而后嘎嘎乱杀? 金焕颜还是没敢看她,弱弱道:“我……轮空了六场,侥幸赢了一场,刚好七场。” 第一环节打斗的时候的确会出现轮空的现象,但是概率极其小,几千人里也只有一个人能轮空,轮空一次尚且说得过去,可是一连轮空了六次,这气运可了不得。 修道这一途也极其讲究气运,毕竟运气不好的话,别人路上捡到天材地宝,而自个儿走路上说不定莫名就被噶了腰子。 钟无名这会儿露出看怪物的眼神,心里默默给他竖起大拇指。 爹的,这么牛逼,羡慕死了。 迦楼罗被传送到了烈焰沙漠,这名字倒是货真价实,气候热得连他这元婴期修士都觉得难受,甚至他一路上还看到不少沙丘上燃着火焰。 不过迦楼罗算是比较好的,毕竟是金翅大鹏,本身也喜欢阳光,有些冰灵根的修士没走几步已经觉得自己要融化了。 现下迦楼罗前边还走着一个人。 那光秃秃的脑袋在烈日下像极了一个大大的灯泡,折射着炎炎日光,红色的袈裟柔软地披在他身上。 迦楼罗实在没想到这位佛子为什么这么抗热,走在沙漠里也显得闲庭信步,关键是脚上也不穿双鞋。 就这么赤着脚一步步走过温度足以烫死修士的沙子。 不过他想起西牛贺洲好像也是沙漠面积偏多,也许这些和尚们都习惯了。 迦楼罗突然感觉到怀里的通讯玉符有了感应,握住这东西输入了自己的一点灵力。 而后钟无名的声音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罗子,你掉哪去了?” “烈焰沙漠。” “行,我现在跟寻幽落在瘴气泽沼,你朝寒冰之巅那边走过去,到时候我们在那里会合。” 烈焰沙漠和寒冰之巅中间还隔着幽暗之森。 “行。”迦楼罗道。 钟无名收好玉符,碰上金焕颜格外惊讶的眼神。 他眼睛眨啊眨:“你这个法宝可以远程同别人交流?” 反正不久后这东西也会面世,钟无名干脆地承认了,而后便收获金焕颜发光的小眼神。 他从没见过这么方便的法宝,能同别人随时随地的通话。 幸好水镜只能显示画面,并不会显示出声音,不然演武台上的观众也会同金焕颜一般大为惊奇。 谢寻幽也和师兄联系回来,钟无名凑了过去:“醉仙怎么说?” \"师兄在幽暗之森,已经告诉他朝着寒冰之巅走过去了。\" 钟无名拍拍谢寻幽的肩膀:“那就好。” 谢寻幽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被她突然的触碰弄得愣了一瞬,他向来不大喜欢别人碰他。 但他好似也不是很讨厌钟无名刚刚的触碰。 可未及他细思。 钟无名忽然一把握住他的肩,把他整个人往旁边一搂。 谢寻幽一下子撞到钟无名的肩膀上,扎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落了几缕散到额前,橄榄色的眸子带着茫然。 而后谢寻幽震惊地扭头看向钟无名,她柔软的发丝划过他的脸庞,有些落在了他的颈间,有点痒。 只见钟无名此时眉眼犀利,浑身气势惊人,背上的剑应召而出,剑光凛冽,寒芒几乎要冲破这迷雾漫漫的瘴气泽沼。 直直刺向谢寻幽身后冷不丁出现的庞然大物! 第70章 长角蛮牛 素霁剑猛地扎进了这个巨怪的身上,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声怒吼,掀起的声浪甚至带起了风把一旁的树木吹得摇晃! 巨怪身形堪比一座小宫殿,头上长着极长的犄角,向两边延伸出去,浑身都是污泥和水草,湿了的皮毛垂在身上,像极了驴子的脑袋却长着狭长的四个眼睛,射出猩红的光芒。 像是怒极了,鼻孔中喷出的热气化作蒸腾的雾,张开的嘴满是獠牙,往下滴着污脏的水,朝钟无名等人咆哮着冲了过来。 四个蹄子奔腾着,连附近的地面都在抖动,而一旁的沼泽在晃荡,时不时溅起泥渍。 钟无名见谢寻幽站稳后松开了手,而后召剑回手,同样朝这巨怪冲了过去。 她眉眼深邃,神情肃杀,指节分明的手紧握着纯白的灵剑,马尾在风中乱舞,速度快成了残影。 见到眼前气势汹汹奔来的妖兽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找准时机一蹬而起,钟无名的腰微微后仰,双手握剑高举过头,万千雷弧绕于周身,朝这妖兽的头一剑刺了下去! 电光四溢,雷电狂暴的炸裂声在妖兽周边空间迸发,幽蓝色的闪烁光芒照得浓雾弥漫的沼泽都亮了几分! 钟无名一手拔出戳爆这妖兽脑壳的剑,而后抹了一把下颌的几滴绿色血液。 她从这妖兽头上跳了下来,轻轻弹了弹剑身,绿色血液顿时从剑上被弹落下来,剑身重新变得纯白无瑕。 身后的巨型妖兽轰然倒地,而她收剑回鞘往谢寻幽他们走去。 瘴气泽沼的雾气夹杂着瘴气,可见度很低,谢寻幽直到钟无名走近了才看得清她。 她周身那种犀利锋锐的感觉褪去,又恢复了平时笑眯眯吊儿郎当的模样。 钟无名无奈地轻轻踢了一脚蹲在地上捂脸嚷嚷着师父师兄救命的金焕颜。 金焕颜被她这一踢吓得够呛,手脚并用连连退了好几步,下意识地放出了庖丁解牛,十八把形式各异的菜刀从他袖间飞出来。 结果等他抬头一看时才发现面前站着的是钟无名,而那妖兽已然倒下,这才后怕地捂了捂胸口:“还好有你们,不然我真的会怕死。” 他从小就和师兄弟们生活在华膳阁,不是在处理食材就是在做菜,从没见过真正的妖兽,刚刚看到这妖兽满口獠牙的模样他都快要被吓晕过去了。 他挫败地爬起身来,手还在下意识的抖着,将自己的菜刀一把把捡回来。 金焕颜不由得忧愁地想,难道他们这些厨修就只能当个没有任何战斗力只会做灵食的厨子? 他想起之前那些在他们华膳阁里趾高气昂的修士,即便他们多加羞辱,师父师兄却也不敢反抗。 那些人目露蔑视,说他们这些厨修不过是个人人可捏的软蛋,而师父师兄低着头只能憋屈地连声称是。 金焕颜始终记得小时候师父给他们讲的故事里,他们厨修的祖师爷庖丁不只是一位优秀的厨师,还在用刀一途领悟极深,据说还拿手中的菜刀斩杀过匪人。 可大家都把这当故事奇闻来听,只有金焕颜深信不疑。 于是,他顶着师兄弟和师父的不解,毅然参加了这次修真界大比的武斗,想要证明厨修也有战斗能力。 凡事总要有一个过程,金焕颜默默鼓舞自己,重新握紧手里的菜刀。 没什么好怕的,金焕颜你得加油。 钟无名可没想到金焕颜短短时间内想了一大堆,还自己给自己灌了鸡汤,她大步朝谢寻幽走去。 谢寻幽此时正站在倒下的妖兽前打量着,落下的几缕头发被他重新束回去,神色格外认真地看着这个整体长得像水牛的妖兽。 他感觉到钟无名站到了他旁边:“这应该是长角蛮牛。” “其形与牛相近,四眼而有尖牙,性喜湿,常戏于泥潭内。”谢寻幽想起自己在无极宗藏书阁看到的野志记载,“性子暴烈,好杀戮,见之逃为上。” 这个长角蛮牛大概是栖身在沼泽之下,被他们的到来给惊扰到了,浮出了水面。 它的修为在半步元婴左右,对他们构不成什么威胁。 但钟无名一剑就将其斩杀,这实力还是十分惊人的。 妖兽的修为相比于同期的修士一般还要高上一阶,也就是说这妖兽相当于修士的半步化神,结果被钟无名一剑精准刺到两角间的致命点,瞬间击杀。 谢寻幽用灵力包裹着这死去长角蛮牛的兽丹,将其取了出来,莹绿色的珠子晶莹剔透,里头好似还盛了一窝竹绿的水,他把兽丹擦干净了,递给钟无名。 谢寻幽看向不远处的一大片沼泽,缓缓开口道:“此地不宜久留。” “长角蛮牛一般都是群居的。”这就是“见之逃为上”的原因。 话音刚落,整个地面忽然震动起来,远比刚刚还要剧烈的多,沼泽晃荡着起了浪潮,一旁的土地在冲击下开裂。 钟无名微微瞪大眼,而后迅速抽出素霁剑往上一踩,奔逸绝尘而去,还不忘拎上傻眼了的金焕颜。 谢寻幽则一脚踏上自己的阵法紧随其后。 片刻后,身后果不其然传来阵阵怒吼声,掀起狂风,可钟无名他们已经跑远了。 她的马尾在狂风中凌乱飞舞,脸上却露出格外肆意的笑容,像是做了坏事还完美逃跑的小孩。 钟无名很少露出真情实意的笑容,一旦露出则感染力十足,连她旁边的谢寻幽心情都放松了些。 但被钟无名拎着领子的金焕颜就没有这么高兴了,他之前都没试过在高空中飞行,这会儿被她扯着吊在半空中,眼睛只要往下瞥一点点,就觉得心跳加速,止不住地叫喊。 偏偏钟无名还开玩笑说:“金焕颜,你得练练胆子!” 她御剑技术很野,时而疾速窜出去,时而还往左右拐两拐,金焕颜天旋地转,只觉得天地在他眼前变得混沌起来,好像还看到了他过世多年的爷爷。 等到他们停到一片密林上的时候,金焕颜实在没忍住,半跪在地上吐了整整十几分钟,小脸都白透了。 钟无名也没想到会这样,以为金焕颜好歹是个元婴期修士,体质应该不错,结果他却难受成这样。 她只得在他吐完了后,连声道歉,给他递上几颗归元丹。 谢寻幽站在一旁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瘴气泽沼的整片地区都是迷雾重重,十米开外几乎什么也看不见,水汽也很重,无论在哪都能闻到格外难闻的瘴气。 瘴气一般是动植物尸体腐烂后产生的毒气,在这里却有着影响灵力运转的能力。 他立在那儿静静地回想了一番,确认他们现处的大概位置,应该是在瘴气泽沼偏西南的地方,而寒冰之巅就在西边的位置。 现下凭借观察环境是没办法判断方向的,雾气太重,遮挡了阳光,放眼望去周围都是昏沉沉的。但毕竟都成了修士,五感十分敏锐,凭直觉就能判断方向。 谢寻幽看到金焕颜没什么事后,朝着密林的正西方向走过去。 金焕颜吐也吐完了,吃了颗丹药感觉好了不少,跟上了谢寻幽他们的步伐,毕竟现下他这个厨修还没有什么自保能力,只能抱紧他们的金大腿。 刚刚钟无名也同他说过他们是要到寒冰之巅,过冰桥到秘境北部去,跟别的修士在南部寻找古曼兰花不同,他们要去秘境北部拿东西。 无间秘境北部金焕颜也听说过它有多危险,凭心而论,他是不敢踏足的,可现下他也没有能力独闯瘴气泽沼,恐怕自个儿还没待够一天就得捏碎玉符传送出去。 他想着还不如干脆跟在钟无名他们身后,等他们过了冰桥他就留在寒冰之巅,这样起码能长长见识。 钟无名和谢寻幽并肩走在前头,而金焕颜跟在他们后头。 钟无名嘴里叭叭地在谢寻幽旁边说个不停,而谢寻幽全程没说什么话,要也是点头说个“嗯”。 后边跟着的金焕颜看着他俩的背影,莫名冒出个他们还挺搭的奇怪念头。 俊男靓女……就还挺搭的,养眼。 但突然他觉得后面有个谁戳了他一下。 金焕颜浑身的鸡皮疙瘩突然炸开了,他僵硬地停下了脚步,觉得身后的迷雾好似有什么巨物在盯着他。 与此同时,钟无名和谢寻幽也齐齐扭过头来,两人神色变得肃杀。 钟无名皱着眉道:“金焕颜,别动。” 第71章 藤蔓母体 与此同时,幽暗之森。 这里巨树参天,整片森林被黑暗笼罩,四下寂静无声,没有白天只有无尽的黑夜。 然而杀机往往藏于无声之间。 一双双黑夜中的眼睛紧紧盯着闯入这里的不速之客。 林无愁带着不耐,一把拽住一个医修的手:“姑娘,你这么莽着上是在找死。” 被他拽住的女医修猛地扭头,抽出了自己的手,她长相清秀,额前留了刘海,此刻脸色沉得滴墨。 说出口的话与形象相去甚远:“你个无上门的走狗,滚开!” 林无愁也被她气笑了,这个医修从一开始就对他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敌意,或者说是对无上门有很大意见,连他这个亲近无上门的都一并抱有恨意。 他近来性子也不太好,脾气上来了也压不住,更何况他们也不是相伴而行的伙计,不过是顺路罢了,他可没有拦着无关人士去送死的义务。 “行。”他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让开身子,“你上。” 苏沐玲看都没看他一眼,好几根粗长的银针被夹在她指间,在黑暗中覆着一层莹莹红光,脚下一动,腾空而起。 直直冲向路旁那些窥视着的奇怪眼睛。 手腕翻转,银针直射而出,带着极大的威力,刺向那些圆溜溜骨碌碌的猩红眼珠! 他们这会儿终于看清楚跟了他们一路的到底是些什么玩意儿了。 那是条极其粗壮的,长满了眼珠子的藤蔓。 ………… 金焕颜僵立在原地,身体却止不住地发抖,他声音打着颤:“怎……怎么了?” 直到一条滑溜溜的东西缠上了他的腿,金焕颜再也压抑不住内心恐惧,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哇的一声跳了起来。 结果小腿上的东西猛然将他缠紧,他的视野一下子发生了变化。 “哇啊啊啊!!!” 他被甩到半空之上,同一旁的树顶相平,而后缠在他腿上的东西绞紧猛然将他往后拽去! 视野急速往后倒退,金焕颜吓得眼泪狂飙出来,两手往前乱挥:“救……救救我……救命啊!” 他的腿正被一条墨绿色的藤蔓缠住往后拽去,而他身后的迷雾里无数的藤蔓在翻涌滚动,粗大的藤蔓若隐若现,爬行在地上时会发出同蛇滑行一样的声音。 悉悉索索。 金焕颜胡乱挣扎着,庖丁解牛再次被他下意识地唤出来,十八把锋利刀具对着他身后的藤蔓一顿乱劈乱砍。 全然没有章法,却带着豁出去的力道,他身后的藤蔓本就是和在一起的一团,结果被他这么到处乱砍,不少藤蔓竟都被他的庖丁解牛砍了下来。 一时间断成一截截的藤蔓落得到处都是。 金焕颜本来还在双手双脚死命地挣扎着,使劲扒拉地面,谁知到后头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缠在他小腿上的藤蔓已经断了。 他撑起身子,一脚踹开软软缠在他腿上的断藤蔓,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像是在看什么晦气的东西。 这时钟无名和谢寻幽终于赶到了。 钟无名经过还在发懵的金焕颜时,笑着给他竖了个大拇指:“牛啊。” 金焕颜愣愣地看过去,只见钟无名握着剑带起一道残影,身如电光就这么朝他身后那一大团挥舞着的藤蔓冲过去。 她身着黑袍,身影逐渐隐在雾中,像是一滴墨晕到了宣纸之上。 随后,幽蓝色雷霆瞬间划破长空,像是虚空中出现的魔爪,朝自己的猎物狠戾抓去。 轰的一声炸裂开来,带起阵阵气浪,驱散大片雾气。 谢寻幽紧跟其后,右手持着古朴的权杖,左手在空中轻画几下,只见钟无名周身忽然出现一个蔚蓝色的阵法。 她突然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变得沸腾起来,好似有着用不完的灵力,一拳起码能打死十头长角蛮牛。 这就是法修的辅助阵法吗?! 不愧是奶妈! 萦绕于她周身的雷霆顿时粗壮了一倍有余,她趁势而上,左手掐诀,凌空一划,雷霆带着滔天怒意朝藤蔓劈将下来,电光四射,带起来的光芒让人无法直视。 金焕颜缓了一会儿才得以看清楚身后这个不知名的东西,藤蔓们毫无规律地缠绕在一起,团成了体积颇大的一坨,张牙舞爪,此时却被钟无名劈成了黑乎乎的焦炭。 但有些藤蔓见状不妙,提前断掉一截跑路了。 谢寻幽见此情形,好看的眉眼下压一丝:“它们是由母体滋生的,找到母体就能完全杀死,只是弄断的话又能再生回来。” 钟无名眯了眯眼,手上流转着的电弧化作锁链,一把缠住了一截想要逃跑的断藤,被它带着朝密林深处御剑飞去。 谢寻幽踏着阵法紧紧跟上,金焕颜顿了一下也快步朝他们跑过去。 层层迷雾在他们眼前褪去,一旁的环境不断变化,金焕颜气喘吁吁,一路跨过好几个沼泽,眼前只有谢寻幽背着手踏着阵法的身影。 他尝试着将身体里的灵力调动,深吸一口气提速,脚尖轻点于沼泽的浮萍之上,身后带着点点淡黄色光芒。 他有些惊喜地发现自己的身法明显变得灵活。 等他刚刚跳到湿润的土地上时,面前却突然出现了一个防御阵法,紧接着—— 一条极其粗大的藤蔓带着破风声冲他猛地砸来! 结果被谢寻幽在他面前施的阵法挡住,但是阵法防御力有限,在这一击之下化成了晶莹的碎屑。 金焕颜看着眼前这阵法被藤蔓一鞭甩来,蛛网一般的裂缝迅速扩大,碎裂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瞳孔骤缩,在阵法化作碎屑之时,成功避开藤蔓的下一击。 更多的藤蔓朝着钟无名和谢寻幽攻去。 谢寻幽长身立于白色辉光的阵法之上,白色的衣袍翻飞,身旁浮现无数阵法,重重叠叠,藤蔓再怎么猛烈进攻也根本伤不到他。 阵法的辉光将他的面容照得愈加精致,只见他举起权杖往眼前的一个阵法轻轻一点—— 一道极为耀眼的光柱直朝前面射去,散发出的灵流在附近疯狂冲荡,这片总是雾蒙蒙的区域被一瞬照亮! 可比山丘的藤蔓母体终于在雾气中显露出来,它高达百米,比一座宫殿还要庞大的下端呈现黑色,上端分出无数藤蔓,自母体向各处伸延开来,像是一顶尖顶帐篷。 由于被钟无名他们伤了不少藤蔓,现在这个帐篷像是被撕裂了一个大口子,没法紧密地再次贴合。 谢寻幽这一击直接贯穿了母体的下端,但那处不一会儿就又爬满了藤蔓,迅速将豁口填补。 藤蔓像是被煮沸的开水,一下子变得疯狂起来,一鞭鞭甩在地上震天动地,母体这是被谢寻幽这一击彻底惹怒了。 铺天盖地的藤蔓像毒蛇一般朝谢寻幽弹射袭来,而后被一剑砍断了大半,切口还留着些微弱电流。 钟无名飞跃过截截断藤,一个旋身停在谢寻幽跟前。 她刚刚一直在母体的主茎上劈砍,发现每次砍穿的豁口都会迅速被补上,这藤蔓虽然攻击力不算强,但实在难缠,而且还很难真正伤到。 说实话,钟无名真不想在这玩意儿身上耗上太多时间,她决定采取更加冒险一点的方式。 她冲着谢寻幽道:“配合我一下。” 谢寻幽一看钟无名这架势就知道她想干些什么,那句“危险”还没说出口,便见钟无名迎着愈加愤怒的藤蔓直直而去。 那些藤蔓见她没有下一步动作,绕上她的周身,瞬间将她整个人缠了起来! 谢寻幽见状少有的生气,他俊秀的脸上带上些恼意,握住权杖的手紧了紧。 金焕颜没有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见到钟无名被藤蔓裹进去止不住惊叫一声。 第72章 真女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钟无名全身被藤蔓裹紧,长着倒刺的藤蔓绞紧她的四肢和脖子,虽然破不开她的护体金光,但还是不好受。 光芒被一点点剥夺,藤蔓将她犹如蚕茧一般裹起来。 金焕颜看着钟无名没有丝毫挣扎地被拉向藤蔓母体的主茎,不由着急地冲立于空中的谢寻幽道:“不是,谢道友,你怎么不去帮帮钟道友!” 人都要被这妖藤给生吞活剥了啊喂! 母体的主茎随着钟无名的靠近,中央自发的露出一个幽深豁口,墨绿色的藤蔓游走着,像是等待已久的猎手,只待钟无名被卷进来而后一拥而上,消化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修士。 谢寻幽一直在旁边躲避着剩余的藤蔓的攻击,眉眼冷肃,身形灵活,但根本没给那边的钟无名分去半眼。 直到蚕茧一样的东西彻底被融进母体的那一刻。 谢寻幽抓住时机,纤长手指往下一摁,巨型的增益阵法顿时腾空而起,神圣的光辉四溢,出现在母体下方,几乎将它圈在其中。 原本被死死裹着的钟无名气势层层飙升,缠绕在她身上的藤蔓被她暴涨的雷灵力直接电焦,她眸间闪过一瞬蓝色光华,抽剑于藤蔓母体内部往下狠狠一插。 周身雷暴肆虐,电弧滋啦啦作响,钟无名勾起一抹邪笑,桃花眼里带着点难以捕捉的坏趣味,轻声道:“破。” 只见雾蒙蒙的天空中,乌云浪潮般疯涌而来,云层滚动翻涌,远处传来闷雷声响。 世人总爱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形容来势汹汹,不及防备的状态。 可他们没见过真正的迅雷。 金焕颜仰头无比震惊地看到眼前这一道惊雷,快得几乎没有残影,比那藤蔓的母体主茎还要粗壮,不过是一眨眼便没有了踪迹。 而后便是一阵能将人亮瞎的强光袭来,与此同时,炸裂声惊天动地,大地震颤,走兽纷纷。 这一道雷就像从苍穹之上直直劈向大地的惊天一剑。 金焕颜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眼中只剩一片苍茫的耀眼的白,一旁的树木在白光中泯灭,他好像被剥夺了声音和听觉,一切有如默剧一般在他眼前展开。 所有的一切都在震颤着,包括他的心脏。 爆炸产生的气流狂暴地掀翻附近的草木泥土,带着冲天的尘烟朝他席卷而来,他下意识抬起袖子想要抵挡,却见到了立在自己眼前流光溢彩的阵法。 尘烟散去,动静渐歇,金焕颜失去的听觉终于找了回来,脑瓜子嗡嗡的疼,连眼前都多了好多莫名奇妙的小飞蚊。 他扭头看向一旁的谢寻幽,发现他神情仍是淡漠,见到这一惊雷也没有什么惊讶之色,好似这道雷不过平平无奇一般。 金焕颜不由感叹,原来这才是天之骄子们的实力,真的是令人望尘莫及。 但其实谢寻幽没有他想得这么平静,他将一切波澜都掩埋在淡漠的面容之下。 钟无名引的这一道雷完全不带任何剑意,纯粹是用她自身的雷灵力调动天地之气汇成雷电劈将下来,虽说有着他阵法的增益在里头,但是已经强得吓人。 无极宗里看着水镜的修士们见到这道惊雷也止不住地惊呼,虽然听不到声音,但光看这架势就已经足够震撼。 真不愧是敢跟神明对上的少年英才! 强悍如斯! 除了冷着脸的范清和曾行义,还有不在状态的余欢水,其他的宗主都露出格外欣赏的眼神。 不少宗主在见到当时山海峰上江岑那绝世一箭后,对无上门的态度都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几乎没人再敢说无上门是个邪宗,现下更是开始吹捧钟无名。 “我看练虚期的修士都没法弄出这么一招!” “何止练虚期不能,我看连合体期的都没几个能!” “天纵英才,天纵英才啊,还是个天生剑骨,江掌门真是收了个好徒弟!” 剩下的微弱电弧在湿漉漉的雾气中涌动蔓延,发出蓝色的微光。 钟无名轻松写意地从藤蔓母体中一跃而下,稳稳落地。 她通身裹着一层银白色光芒,打了个响指后光芒散去,黑色衣袍一尘不染。 她两指间夹着一颗极为幽绿的兽丹,翠意好似快要从中滴坠出来,像是里头遍布了黛绿的群山,所含能量极其纯粹,还有着充沛的生命力。 起码也得是个化神中期以上的妖兽。 身后参天的巨物在她走后没几步便倾倒下来,砸在地上发出极大声响,大多数藤蔓都化作炭灰,主茎整个漆黑无比。 钟无名在漫天飘扬的黑灰中没回头,握住手里的兽丹朝远处的谢寻幽等人走去。 毕竟,真女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不得不说,现在的钟无名真是帅炸了。 如果忽略头上有几根被电糊了的呆毛的话。 钟无名穿过缕缕雾气,对上了谢寻幽淡淡的一眼,那橄榄色的眸子少有的带上点微不可见的愠怒,她心头一跳。 她跟谢寻幽一起相处了一月,发现这人情绪其实很好懂,看起来冷冷清清,但什么都写在了眼睛里,高兴的时候整个人都会放松下来,眼尾弧度自然,眸子里的橄榄色会变浅些。 而一旦生气,就是像现在这般,神色紧绷,眼尾不自觉微微朝下,眸色愈深,看着人的时候也更冷。 谢寻幽平日里和她对上眼睛都会有些不自然,甚至会脸红,但这次不同,他盯得钟无名头皮发麻。 说实话,钟无名也不知道谢寻幽为什么要生气,但直觉告诉她肯定是自己惹恼别人了。 难道是她刚刚劈的那一道雷没收住,伤到他们了? 钟无名屁颠屁颠朝谢寻幽走过去,献宝似的想把手里翠绿的兽丹给他,想着能消一消他的怒气。 谁知谢寻幽扭头就走,留下有点错愕的钟无名。 谢寻幽这怒火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单纯就是因为钟无名不爱护她自身,将她自己置于险境。 明明可以有其他的方法,但钟无名却选择了最冒险的一种。 谢寻幽想到这个就又怒又恼,而表露在脸上只是让他看起来严肃了些。 钟无名这么干,首先疼的就是她自己,而后在乎她的人们也会心疼,迦楼罗会心疼,江掌门会心疼,无上门的师兄师姐们也会心疼,他……也会。 谢寻幽走了几步突然停住了。 他回头冷冷地看着钟无名:“这是魔鬼藤,藤蔓药用价值极高,能卖不少灵石。” 钟无名肺管子冷不丁被插了一箭。 “母体主茎能用来炼丹。” 又是一箭。钟无名颤颤巍巍,摇摇欲坠,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敢相信自己亲手毁了自己财路。 “这魔鬼藤少说也有上千年,身价十几万上品灵石是有的。” 此时钟无名已经大呼小叫着往回跑了,想着这魔鬼藤还有没有可以拿来卖的地方,结果发现都化成灰了啥也不剩。 钟无名呆立在那儿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焉了唧,身后金焕颜叹了口气,强压内心笑意,沉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 钟无名没忍住捂了把脸。 造孽啊,毁灭。 林无愁快来看看你原本清冷寡言又可爱的师弟,现在都会戳人肺管子啦。 一戳一个准。 要是没说这魔鬼藤值钱她肯定不会怎么样,可现下知道了就心都要滴血。 哎,现在可真是将金钱化为粪土了。 林无愁要是知道他师弟竟然会说这么多话来扎别人的心,肯定笑成眯眯眼,可他现在陷入是走是留的困惑中。 他看着眼前这个显然是陷入幻境的医修,走也不是停也不是。 把人留这,连捏碎玉符的能力都没有,什么时候被这些长满眼睛的藤蔓卷去吃掉也说不定。停在这里,这人又太不讨喜了。 林无愁看着躺在地上一无所觉的医修叹了口气,总也不能见死不救不是。 他嫌弃的伸出一根指头,勾住这人的后领,免得到时候说他趁人之威占便宜。 索性勾住衣领将她拖着走。 谁知还没走几步,这苏沐玲就剧烈挣扎起来,眼睛还是闭着的,却声嘶力竭地吼着:“顾行舟,我杀了你!” “你个贱人!” 林无愁嘶了一声,想着自己可能知道了无上门大师兄的秘密。 不过这嘴真不讨喜,林无愁干脆用法术给她禁了言。 效果显着,天地回归寂静。 第73章 神医谷 一开始,那不过是炼药房燃起的一点火花,却以燎原之势将整个神医谷燃烧殆尽。 苏沐玲是神医谷谷主的女儿,她那时偷溜到外头的街市上去玩,谁知回到神医谷却见到了这么一幕。 滔天的火光中,到处都是神医谷弟子们的惨叫声,昔日看起来安静又祥和如同世外桃源的地方,此刻房子倒塌,河水染红,浓重的黑烟让人看不清前路。 如同炼狱。 苏沐玲捂住口鼻,强压下内心的惊慌,冲进浓烟里想要找到自己的父亲。 也不知道是这烟太过呛人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的眼睛止不住地流泪,还算好看的脸被烟熏得黑糊糊一片。 她循着惨叫声颤着身子走过去,心跳如雷,手里紧紧捏着几根银针。 却看到了此生最难忘的一幕。 她的父亲被残忍切掉了四肢,做成了人彘,就这么被一把纯黑色巨剑穿膛破肚,挑在半空中。 苏沐玲眼睛瞪大,尖叫一声:“不!!!” 她一下子就被抽走了力气,瘫软在地,惊愕地与那个凶手对上了眼神。 顾行舟披头散发,过长的头发就这么任由它拖在了地上,他冷峻的脸上染了大滩的鲜血,那眸子也是通红的血色,看起来纤细易折的手上却拿着把漆黑的巨剑。 这剑的剑身宽极,甚至更像是一把锋利的大刀,剑柄之上雕刻的是狰狞的邪兽头颅,邪气四溢,连同顾行舟整个人都显得妖异起来。 他身后浮现出无数奇怪的人形虚影,有老有少,没有五官,手脚像是在拼命地挣扎,有些的手紧紧捂着空白的脸,弯着腰像是在尖叫,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单是看他们的动作就可以体会到他们现下的绝望。 那些虚影几乎遍布了整个山谷,于浓浓黑烟中穿行,一边无声嘶吼着,一边将四下逃窜的神医谷弟子撕碎。 诡异至极。 顾行舟血红的眼睛让他看起来就像是地狱爬出来的恶魔。 他衣衫破碎,赤着的脚沾上了脏污,一把将神医谷谷主的尸体甩开,朝苏沐玲一步步走过来。 他的脚好似还在滴血,而他却恍若未觉,走过来的时候留下一路血迹。 阴冷诡谲到了极点的气息朝苏沐玲席卷而来,她眼泪鼻涕止不住的流,带着一股子铁锈和烟灰的味道。 她什么都没了,也不怕死,就这么声嘶力竭地朝他喊:“顾行舟,我杀了你!” 她飞扑上前,手里几根银针飞射而出! 可银针被绕在顾行舟周身的虚影尽数拦下,而苏沐玲也被他一脚踹飞出去。 天地在她眼里翻转,她猛地砸到一块石头上,脊背撞得生疼,而后阴冷的气息瞬间锁定了她。 唰的一声。 顾行舟把纯黑色的巨剑架在了她脖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剑锋几乎贴到了她的项颈之上,冰冷至极,苏沐玲浑身汗毛立起,呼吸急促,任哪个人在这样近在咫尺的死亡面前都会止不住地恐惧。 顾行舟却在下一秒收回了剑,缓缓道:“我不杀你。” 只留下这么一句,他转身离开。 上涌的怒火一下取代了苏沐玲劫后余生的庆幸,她指着顾行舟吼道:“你个贱人!” “你个下等的仆役!奴隶!怎么敢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罄竹难书的恶事来!” “我神医谷悬壶济世,行善无数,凡人修士受我等照拂良多,却出了你这么一个白眼狼!忘恩负义!” 苏沐玲是认得顾行舟的,毕竟半年前她偶然碰上顾行舟因为做了错事正被师兄们惩处,打得鲜血淋漓,那时还是她求的情。 她之前没怎么见过这个仆役,问了父亲,父亲只道是很多年前被救回神医谷的,以前都在养病,身子好健全了才让他出来干点活。 苏沐玲看着眼前这个人,明明受了他们的恩惠,却拿起屠刀将他的恩人们屠戮殆尽。 她胸中怒气化作冲天怨恨,咬牙切齿地咒骂:“我咒你不得好死!” 顾行舟往前走着,身上的血还是在滴,他忽然回首朝苏沐玲再次看过来,那双猩红眼眸好似在对视的那一瞬间将她看透了。 苏沐玲在他的注视下有种无所遁形之感,她下意识瞥过头。 听见顾行舟冷淡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还是在掩耳盗铃? 作为神医谷谷主的女儿,你真的对神医谷干下的那些事一无所知?真的就那么轻易被你父亲和师兄师姐拙略的演技欺骗? 苏沐玲觉得自己好像要在他这一眼中凝固,血液停止流动,心脏停止跳动。 幻境突然破碎了,顾行舟的画面碎成了千百块,那一眼却深深刻在了苏沐玲的脑海里。 苏沐玲猛地一睁眼,发现头顶上漆黑无光,突然间一只手拽向她的衣领。 她不经思考的大骂出声:“滚开,你个畜生!” 林无愁刚刚把那些长满眼睛的致幻妖藤除了个干净,一甩剑尖上沾满的墨色黏液,而后朝被他丢在一边还在无意识发疯的苏沐玲走过去。 致幻妖藤虽然让苏沐玲中了招,但对他这种练虚期的剑修几乎没什么威胁,不一会儿就杀了个干净。 正当他伸手过去想要拽住这医修的衣领时,人却突然睁开了眼,而后便破口大骂起来。 林无愁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好心好意将这人拖出来,且不说这人没有丝毫感激,还出口成脏,怎么恶毒怎么骂,换谁都会生气。 直到苏沐玲指着他骂了句:“狗娘养的东西!有娘生没娘养!” 这句彻底触到了林无愁的逆鳞。 他眸中红光一瞬闪过,整个人气势变得难以捉摸起来,像是化作了同幽暗森林一样浓重的黑。 他手中的无忧剑还没插入剑鞘,直直砍向苏沐玲! 但这一剑却又被他中途强行往外一划。 一道逍遥剑意贯穿而去,剑光飞舞,将附近的一片照得如同白昼,剑影所到之处皆是倒塌之声,巨树倾颓,走兽惊叫! 短暂的光芒映得林无愁的眼神冷漠无比,又像是压抑着极大的怒气。 苏沐玲已经被这一剑吓得失了声,连连往后退去,被身后的一颗石子给绊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林无愁垂眸看她,语调冰冷:“你这张嘴不要了我可以替你割掉。” 要是平常的林无愁是不会这么容易情绪失控的,也做不出恐吓一个比他弱小的修士的事来,可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就是这么做了。 林无愁收剑回鞘,转身就走,只留下一句:“别让我再看见你。” 而后身影逐渐隐没在黑暗之中。 苏沐玲看着自己在林无愁离开许久后还在抖着的手。 没忍住恶狠狠地骂上一句脏话。 ………… “寻幽,我这有紫薯山药糕,趁金焕颜那小子还没回来,你尝尝呗。”谢寻幽端正地坐在篝火旁,而钟无名一脸殷勤地凑上去。 暖黄的火光将谢寻幽的轮廓勾勒得柔和,他双手轻置于膝上,闭着眼睛打坐,像是下定决心不同钟无名这个不顾及自身的坏家伙说话。 “你想要吃荷花酥也行啊。”钟无名继续逗弄他,却没有任何反应。 钟无名不由得挫败地挠起脑袋,他们这两日已经走了挺远的距离,还顺便摘了两朵古曼兰花,一朵是钟无名那一道惊雷把守护妖兽给吓跑之后,他们捡了大便宜;另一朵是今早两人一起干掉了妖兽而后摘的。 可一路上谢寻幽都没给她好眼色,连用甜点都哄不回来。 钟无名不由反思自己到底犯下了什么滔天大错。 想来想去,实在没想出来。 于是她蹲到谢寻幽的身前,忽地一把握住了他的肩膀,把他往离身后几寸的树干上摁去。 谢寻幽睁开的眼睛近乎错愕,置于膝上的双手也往身后撑去,这才能维持平衡。 他还没反应过来,钟无名就握住他的肩晃了起来。 “不是,咱们也冷战两天了,谢寻幽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啊。”钟无名泄愤似的晃着他,“你不是因为当时那道雷把你给伤了就一直生气到现在。” 谢寻幽被她晃得视线模糊,大概是附近的篝火太过暖和,红晕不争气地爬上他白皙的脸。 “别……别晃了。” 他想伸手制止住钟无名的捉弄,却又觉得握住她的手不太妥当。 直到听见她后面那句,实在忍无可忍,一手攀住了钟无名的小臂,止住她的动作,咬牙道:“……不是。” 谢寻幽刚想说些什么。 结果就听见什么东西砸落的声音。 刚刚回来站在一旁的金焕颜瞪着眼睛,张着嘴巴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咬了一口的果子就这么从嘴里落了下来,咕噜噜滚到地上。 他转身捂脸:“对不住!我什么也没看见!” 钟无名:“……” 谢寻幽:“……” 第74章 谢寻幽,你犯规了啊 从金焕颜的角度看过去,钟无名着一袭黑袍像是融入了黑夜之中,脸上带着莫测的表情,正不怀好意地将谢寻幽摁在树上。 而美人微微侧着脸,泛起桃花般的红晕,篝火的光芒下眼里好似还带着点润意,怎么看怎么像是这两人在干些少儿不宜的事情。 这场景实在是令人遐想,无论是谁见到都会误会。 那一瞬间,金焕颜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 谢寻幽修真界第一美人的称号无人不晓,难道是钟无名心生歹意,想要在这将美人占为己有?甚至折辱于他? 不对不对。 先不说钟无名是闻剑仙认定的传剑人,性格再怎么也不会差,而且就算钟无名真的想干坏事,那也得掂量掂量谢寻幽的实力,这位和他的师兄可是并称了好几年的无极双骄。 哦不,可能很快就要成为无极三杰了,那位金翅大鹏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总之,如果钟无名起了坏心思,这两位大佬不可能还好端端地在这,怎么说也得大打出手,斗个天昏地暗。 而后胜者为王,败者暖床。 啊呸,他在想些什么玩意儿,都怪他那些个老色胚师兄!天天看什么避火图! 话说……这两位大佬不会真的……情定终身了?! 金焕颜眼珠子骨碌骨碌的转,思绪千回百转,最后只化作一句:“对不住!我什么也没看见!” 迅速转身捂脸,掩耳盗铃,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钟无名见状松开谢寻幽,动了动手指,掉在地上的果子一下子飞起来砸中背对着他们的金焕颜。 唧一声。 “哎哟!”金焕颜急吼吼地将头上快被砸成果酱的果子抹掉,给自己的头发施了个清洁术,而后幽怨地转身看了过来。 钟无名摆摆手耸耸肩,活脱脱一副无赖样子。 一旁的谢寻幽无奈地出了声:“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钟无名不出声,谢寻幽只得磕磕绊绊地解释,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金焕颜看他们的眼神更加奇怪了。 “好了好了,我懂了。”金焕颜大度地摆了摆手,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脸上仿佛写满了“我可看透你们了”的字眼。 他坐在篝火的另一边,给他们两个抛去几个果子。 钟无名也倚着树干,坐在谢寻幽旁边,自从金焕颜回来后就没再说话。 谢寻幽把果子递给她的时候,发现她肉眼可见的颓唐。 整个人少有的露出些疲惫感,眉眼耷拉下来,脑袋靠着树干,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如果此时谁能在边上弹奏一首伤感的曲子就更有味道了。 谢寻幽顺着钟无名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一片茫茫的大雾,无星也无月。 他也不知道钟无名在看什么。 但谢寻幽莫名觉得现在的她看起来像是被淋湿的湿漉漉的小狗。 尾巴耷拉下来,眉眼都在诉说着委屈。 如果……演技再自然一些可能会更有说服力。 可他还是下意识放低了声音:“你怎么了?” 钟无名装模做样想要掬一把伤心泪,然后才想起自己根本不会落泪,顿了一下,又长吁短叹起来。 “我掏心窝子对别人好,把他当朋友,谁知人家根本不领情,也不坦诚还跟我冷战。”钟无名边说边沉重地摇头,“哎哟,我可真可怜。” 谢寻幽没想到钟无名硬是要逼着他说出这两天不理会她的缘由,最后只得垂着长而翘的眼睫毛,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道:“我生气是因为你不顾自身的安危。” 钟无名愣了一下,显然听到了他的答案,可下一秒又坏笑着凑了过来:“你说什么,大声点,我听不清。” 火光描画着钟无名的轮廓,衣物上金丝勾勒出来的竹子花纹微微折射出光芒,暖色的辉光让她那双桃花眼显得深邃又动人,嘴角愉悦地勾起,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谢寻幽看着她突然卡了壳,随后鬼使神差的说出了内心所想:“……因为我担心你受伤。” 他同钟无名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他是真心实意地将她当作了朋友。 朋友对谢寻幽而言是个很神奇的存在,十七年的人生里他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除了师父和师兄以外再无其他的交际圈。 他不清楚平常朋友间的相处,想着也许是像钟无名和小师弟一般打打闹闹。 他平时有时候会被钟无名无意间的触碰弄得脸红,不仅是因为他本身羞涩的性格,还因为他那时内心隐秘的雀跃。 钟无名是他见过最特别的人,明明是矛盾的特质却完美糅合在她的身上,让人挪不开眼。这样的人却愿意和他这么一个无趣的人交心,打闹,谢寻幽有时候会受宠若惊地觉得这就像是被光明眷顾了。 虽然他在别人眼里一直都是被光明眷顾的那个,可是他内心深处又的确是孤寂的。 钟无名过于跳脱的性子,送他的那一束桃花,时不时投喂的糕点,张扬的闯进他的生活里,慢慢地融进了他的日常,身边多了这么一个人,连他自己都变得有“人气”起来。 他也知自己的性格沉闷不讨喜,但在钟无名身边则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她会在旁边絮絮叨叨个不停,只要他给出一点回应,立马就能快活地再说上一大堆。 钟无名听到谢寻幽这句话,突然怔愣了许久,而后缓缓地将脑后勺靠在树干上。 有多久了?她想。 有多久没听见这么一句话了? 直白地,坦率地表达对她的关心。 恍惚间只想起幼时贪玩跑进深山,结果迷了路最后被钟老头给捞了出来,他就那么用手揉着她的脑袋,同她说:“我担心你受伤。” 钟无名抬起手肘遮住篝火投来的光芒,笑着说:“谢美人,你是菩萨吗?” 谢寻幽,你有点犯规了啊。 “我不是。”谢寻幽突然变得很认真,漂亮的眉眼在火光中被镀上了浅金,“你以后不许再以身涉险了,一个人不能不爱护自身。” 钟无名放下手,谢寻幽坐在她旁边,那双眼睛就那么认真地看着她,她眼里的篝火和一旁的树林忽然失去了色彩,变得黯淡沉寂。 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谢寻幽眸中的橄榄色,周遭一切都在他纯粹干净的眼眸里失了色。 浅浅的绿,淡淡的黄,交织着像是生命的颜色,自然的颜色,如群峰之上的长风浩荡,如湖海之上的碧波清远。 钟无名喉头滚了滚,舌尖抵在齿后,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只化作一声有些喑哑的:“嗯。” 金焕颜将一切收归眼底,他们的眼神看起来都快要拉丝,钟无名那如狼似虎的神情连坐在另一边的他都无法忽略,偏偏谢寻幽像个啥也不懂的黄花大闺女一样,什么也看不出来。 金焕颜灵感迸发脑子一热,觉得自己出去以后有写小册子的素材了! 三人一路朝寒冰之巅的方向又行走了两日,期间没遇上什么妖兽,倒是遇上了几个修士,不过大家蛮友好,打了个招呼就各奔东西,跑得飞快。 毕竟钟无名和谢寻幽的实力大家有目共睹,这两人还一起行动,在秘境里几乎是无往不利的存在。 别人不抢他们已经算好的了,哪有不长眼的敢上前去抢钟无名和谢寻幽? 金焕颜每到一地方都格外喜欢找一些特殊的食材,然后食材没找到,倒是挖回了几株珍贵的千年药草,还白捡了一株古曼兰花。 不仅钟无名,连同谢寻幽看到他的眼神都变了些许。 这人气运恐怖如斯! 来到无间秘境的第四日,他们终于抵达了寒冰之巅。 第75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是一片山岗。 他们站在白色与翠绿的交界线上。 放眼望去,白雪皑皑,覆满了眼前的森林,远处可见高耸的雪山,群山连绵。 跨过这一道分界线,冷风萧瑟,刺骨的寒意夹着风雪直扑面门而来。 身后的树林却湿润温暖,路边开着不知名的小花。 修士的身躯要比凡人抗造得多,金焕颜虽然没感受到太冷,但还是生理性地缩了缩身子。 “罗子,我们到寒冰之巅了,你到哪里了啊?”一旁的钟无名又拿起玉符跟迦楼罗在说话。 几百里之外的迦楼罗身处炎热到极致的烈焰沙漠,热浪滚滚,他正站在某个小沙丘上跟钟无名通话。 “再有一天应该能赶到幽暗之森,三天之内可以到达。”迦楼罗垂眸,双手抱胸,脚尖无意识地碾着脚底下的沙子。 携着热意的风将细碎的沙子吹远,看起来像是起了一阵轻烟。 “你们要是早到了就提前些过去。”他又补上一句。 “行。”钟无名道,而后语气变了变,有点严肃,“你这几天有没有遇上什么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迦楼罗看了看站在不远处像是在等他的佛子,如实道:“遇上了佛宗的秃……佛子,还有沙旱魔蝎,半面马。” “没有什么很奇怪的。”他想了想,“也不见有什么浊气的踪影。” 另一边的钟无名闻言显然沉思了一会儿,而后交代他一路上注意安全。 迦楼罗收好玉符,而后朝着在不远处等着他的佛子走过去。 烈日下的佛子像个亮闪闪的灯泡,经过他身边的人都没法忽略他头顶上折射出来的“圣光”。 佛子赤着脚,拄着同样金光闪闪的禅杖,转身来也看向他,秃噜噜的脑袋折射出来的光线直愣愣射进了迦楼罗眼睛里。 不过他已经在这几天里被刺眼刺习惯了,无视光线,继续朝他走近。 不得不说,佛子这秃脑壳底下的脸实在漂亮,一点不像迦楼罗之前见过的那些浓眉大耳的佛像,精致得不行,整个人就像座玉雕。 眉眼深邃,艳红色的莲花印记恰好长在眼尾和额心,添了一份若有若无的媚意,无端显得妖异。 可这单纯只是脸给人的感觉,等这张脸被安到颀长的身形上,又往身上披上了袈裟,拿起了禅杖,气势全然不同,脸不再显得妖异,而是带着一股圣洁的意味,淡淡看过来的一眼慈悲又包容。 迦楼罗抱胸走到佛子跟前,赤红色长马尾有一缕搭到肩上,看向面前和尚的眉眼平淡,没带什么情绪。 他一向直白,对不熟的人没太多耐心,朝佛子道:“什么事?” 华明此时的禅杖已经收了回去,双手合十朝迦楼罗微微行了一礼,而后缓缓问道:“小僧要往西边的无望海去,道友可要一起?” 迦楼罗皱了皱眉,不由有些疑惑,但拒绝的话脱口而出:“不了,我要去幽暗之森。” 幽暗之森在烈焰沙漠的东边,同无望海完全是相反的方向。 佛子也不强求,双手合十又是一拜:“那小僧就和道友就此别过。” “道友一路顺风。” 迦楼罗看着佛子一袭红色袈裟远去的背影,在沙漠中滚滚的热浪中逐渐模糊,总觉得他刚刚邀请他一起去无望海的举动有些奇怪,像是有什么要告知他似的。 他和这和尚也没什么交情,不过是相伴而行了几日。 一同打过沙旱魔蝎,一同被火龙卷追赶过,然后还一起在大晚上还被一堆半面马无故驱逐而已。 沙旱魔蝎是一种生活在干旱沙漠环境中的中型妖兽,有一条鞭子似的长尾,坚韧无比,带着金属一般的光泽,还会分泌毒性极强的毒素。说是中型妖兽,但是一只沙旱魔蝎也有两米高。 迦楼罗他们当时以为这些蝎子是冲他们来的,狠狠杀了一顿后,结果发现这些沙旱魔蝎原来是在逃命,两人直直迎上了传说中的火龙卷。 烈焰沙漠环境特殊,白天气温高到吓人,甚至有些地方会无故起火,一旦气流发生变化,就容易产生这种在外界极少能看到的火龙卷。 迦楼罗觉得这玩意儿简直不能叫做“卷”,应该叫做“墙”,一整面火墙。 他们根本看不到这火龙卷的边界在哪儿,所见之处皆是浓重黑烟和燃烧的烈焰,像是暴烈的千军万马朝他们袭击过来,压强的不均导致风沙极大,遮住他们的视野,连空气都变得稀薄。 要不是迦楼罗的英魄和佛子的圣莲,他们还真没办法逃出这个火龙卷。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他们逃出生天的时候已经是夜晚,刚想要打坐休息的时候,迎面又来了一群半面马。 半面马这名字的确贴切,这是一类群居妖兽,长得和马格外相似,而且同他们的名字一般,只有半张脸。 为什么说只有半张脸? 因为他们一半身子是肉身,而另一半身子只剩骨头。圆润偏长的半边颅骨带着流火,流畅锋利的肋骨燃起火焰,在气温极低,黑漆漆的沙漠里像是一大群扑过来的鬼火。 两人又被撵了大半夜才得以消停。 总而言之,迦楼罗实在觉得自己同佛子没什么交情,反而觉得和他同行有点倒霉。 他不做多想,迅速朝幽暗之森的方向赶过去。 还在幽暗之森中的林无愁柔声同谢寻幽通完话,收好玉符,而后气势一下子沉了下来,眼底翻涌起晦暗。 一把把插在巨眼蟾蜍头顶那只眼睛上的无忧剑拔了下来,带起一股浓臭的蓝色粘液,被他的屏障隔绝在外。 那些蓝色的粘液落在一旁的地面上,发出“滋滋”的声响,被溅到的野草急速地枯萎,这些恶心的粘液显然具有强大的腐蚀性。 这只巨眼蟾蜍三米多高,浑身长满眼睛,头顶上则顶着一只巨大的眼睛,眼周猩红充满了血丝,虹膜占了眼珠子的大部分面积,留下一条极小的缝隙,看起来邪恶又诡异。 但也比林无愁想象中要脆皮,把这个怪眼戳瞎后,整个蟾蜍都迅速干瘪下去,被他一剑来了个对穿。 林无愁皱着眉看着死在面前的蟾蜍,通身的眼睛都大大地睁着,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寒,心说这叫什么幽暗之森,干脆叫做眼珠子的奇妙乐园算了。 一路上的妖兽都喜欢在深处里不怀好意地盯着闯入者,眼珠子在黑暗里骨碌骨碌转,看得人发毛,可不就是这些眼珠子的乐园? 林无愁从储物袋里拿出一盏别致的灯,黄色的光芒顿时照亮周身一片,寂静的森林中被这突然出现的光芒惊出了不少动静。 常年生活在黑暗的生物对光有种与生俱来的害怕。 林无愁满意地挑着灯往前走。 直到他的灯光照到不远处倚在树旁的一个黑衣人,他的眼睛倏地眯细了。 暖黄浅淡的光照在那人的黑色衣袍上,像是被吸收了,照不全他的身形。 林无愁站定身子,一股极其可怖的预感顿时遍布他的全身,眼前的人很强很强,甚至给他一种类似于师父的威压。 那人带着面具,邪气而带着恶意的眼睛忽然就同林无愁对上了。 冷风渐起。 第76章 剑心初成 外界此时刚好是夜晚,演武台上几乎没有修士。 于是,便没有人发现,负责记录林无愁的那面水镜突然消散了。 冷风刮起林无愁的衣摆,而面具人的衣袍纹丝不动。 寒气直往林无愁身体里钻,细细密密的,出来的时候凝成了他背上的冷汗。 两人谁也没动。 一时间只留簌簌的风声。 林无愁手上拎着的灯笼柔柔地照亮附近的地面和草木,只见有一片椭圆形的树叶打着旋儿从枝头落下。 像是扑腾的蛾子缓缓掉到了地上,那一刻,灯笼也掉到了地上,光芒暗淡地滚了一圈。 与此同时,幽暗之森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光亮,落在这区内所有修士皆抬头惊呼,不知哪里来的光辉短暂地照亮了整个幽暗之森! 随后便是极大的连续断裂声传来! 林无愁硬生生被面具人的一剑劈出几里之外,连着砸断了无数巨树,浑身骨头似要散架。 他颤抖着将无忧剑握紧,一把插进泥土里,稳住身形站了起来。 发冠碎了,一袭青衫即便是用极为珍贵的鲛纱所制,也无可避免地被损伤了边角,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滴到衣袍之上,但在黑暗中并不显眼。 方圆十里的巨树尽数被拦腰砍断,中央更是被夷为了平地。 太强了。 这人修为应该在大乘之上。 几乎将他压制得踹不过气来,这人手上拿的甚至都算不上剑,就是这么轻飘飘一挥,便能无视他的抵挡,将他击飞。 强大到几乎让人起不了反抗的心思。 但是,剑修从来没有退缩的道理。 林无愁双目迸发出火光,双脚猛地用力一蹬,身体如脱弦利剑般射出,一道逍遥剑意贯穿长空,直朝面具人砍去。 面具人手里是一把玄铁鞭节节相接形成的剑,既可以变成长满倒刺的鞭子,又可以变成锋利的长剑,还可以从中抽出细长的骨刺。 剑光相接的那一瞬,光芒再次照亮底下的漆黑森林,映出面具人面具上奇怪的花纹和他带着戏谑的眼睛。 两人在短短时间内过了好几招,每一次举剑格挡时带起的光都会短暂照亮夜空和森林,剑光激射。 产生的巨大灵流将亘古不变的夜空中的流云搅碎。 可那面具人仿佛在和林无愁玩着猫抓老鼠的游戏,带着捉弄的意味,每一剑都劈得漫不经心。 直到他腻了。 轰的一声。 林无愁连人带剑再次被劈了下来,砸到地上弄出了个不小的冲击坑,他身上每一寸骨头都在疼。 那个面具人悠悠地落到冲击坑之上,垂眸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突然开了口,语调带着一丝粘腻的恶毒:“林家最后的小崽子。” “知道你林家的人是怎么死的吗?” 林无愁猛然抬头冲他看过来,那眼神里带着几乎能将万物焚烧殆尽的怒火。 那面具人丝毫没有被他这眼神吓到,只是从他鞭子变形成的长剑中拔下一根长达几寸的骨刺,不过轻轻一弹,就直接将林无愁的右手腕刺穿,尖头插进泥土深处。 手腕的鲜血喷涌而出,手筋顿时被挑断了好几根,林无愁咬着牙,冒着冷汗,但眼里还是充斥着滔天的怒意,就这么看向面具人。 而面具人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目眦尽裂。 “你的父亲就是这样被我活生生钉死在地上的。” 那一刹那,林无愁像是脑袋被重重一锤砸下,随后,浑身的血液都不住地沸腾了起来,还算清醒的眼睛被红血丝占满,而后爬上了猩红的怪光。 他猛的拔出被钉在地上的右手,握剑飞跃而上,近乎疯狂地朝面具人攻击而去。 肉体上的疼痛不及他心脏疼痛的万分之一,锥心噬骨,吞没他所有的理智。 面具人也不知施了什么法术,林无愁像是顶着万斤的压力,一招一式变得缓慢,这人随随意意就能躲过他红了眼的攻击。 面具人边背着手,边游刃有余地躲过林无愁的攻击,面具底下的脸带着微笑:“你的母亲也是被我这把剑刺穿了心脏。” 林无愁抬头暴喝了一声,风云骤起,在他的周身似乎形成了一个漩涡,千花万叶连同流云尽数被纳入其中,随着他一剑劈出,几乎暴虐的力量裹挟着强大的威压,横扫一切! 压力一时间烟消云散,林无愁此时眼睛已经被猩红占满,恨意化作实质,冲面具人奔涌而来。 偏偏面具人这时又来了一句:“你知道你们林家先祖是怎么死的吗?” “是因为你啊。” 他的话语里带上了深深的恶意:“要不是我那会诓他说已经把你给杀掉了,渡劫中期的大能又怎会被我的鞭子轻易勒住脖子,然后砍下了手臂,最后毙命呢?” 林无愁只觉得无可压制的怒气已经冲破了他的天灵盖,脑中的血液沸腾地足以冒出泡来,他吼了一声:“闭嘴!!!” “给我闭嘴!!!” 苗清给他灌入体内的那一小缕黑气这时候从他的全身上下弥漫了出来,而现在林无愁已经没了理智,他眼前除了面具人以外的东西都变得模糊,脑海深处出现一道极具蛊惑性的声音。 “接受我,杀了他。”像是魔鬼的梦呓,又像是情人的暖语。 下一秒,林无愁举剑向天。 只见放眼望去的巨树无风而猛烈晃荡起来,连粗壮的树枝都在摇晃着,紧接着,绿色的点点荧光从每一棵树,每一颗花,每一棵草中冒出来,带起淡淡的流光,纷纷涌向悬立于夜空之中的林无愁。 漫天的辉光照亮森林,汇成绚丽的一大束,这情形犹如梦里的幻境一般,美丽得不真实。 面具人眯着眼,看着这些辉光竟然自发组成了一个遮天蔽日的鲲鹏,整个幽暗之森的修士都能见到苍穹之上的虚影,震撼得无以复加。 林无愁头发披散,遮住了眸子,只见他凌空一划,身形覆盖方圆百里的鲲鹏就这么朝面具人冲了过来,它通身发出绿色的幽光,尾鳍漂亮又巨大。 一声远古的鸣叫骤然响起,打破了幽暗之森的寂静,森林一下变得嘈杂起来,飞的走的全都冒出了头往别处乱窜。 林无愁眼里的猩红不知道什么时候褪了下去,眼底映照着的只有幽绿色的鲲鹏。 他露出个邪气的笑容,启唇道:“我去你妈的。” 不知道是对识海里的黑气说,还是对面前的面具人说。 差点就着了道。 鲲鹏朝面具人鸣叫着俯冲下来,带起尘烟滚滚。 至此—— 剑心,坚如磐石,初成! 第77章 银月雪狼 寒冰之巅比其他的地区的环境都要恶劣得多,迎面都是冰渣,修士的灵力还会在这冰天雪地里受到一定的压制。 连空气仿佛都要冻住的低温中,即使是修士也会感到寒冷。金焕颜狼狈地裹住自身,一头柔软的秀发此时结满了冰碴子,睫毛都沾上了雪。 “我说,要不然我们找个地方先休息一下,我有些走不动了。”金焕颜被寒风吹得凌乱,哆嗦着,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被冻成冰棒。 连他的话语都在呼号的寒风中散去,被劈头盖脸的冰雪掩埋。 三人正在努力往不远处寒冰之巅最北部的冰川前进,一路上都是白茫茫的冰原,时不时出现几只小巧的冰岐兽,冰蓝色的小眼睛和一身纯白的皮毛,并没有什么攻击性。 苍穹之上也是一望无际的白,光芒洒下来却没有暖意,隐约可见有几缕薄雾拢在一旁的雪峰之上。 三人中看似最为狼狈的是金焕颜,但其实最冷的还是钟无名,她的衣袍不像金焕颜和谢寻幽一样由珍贵布料制成,还有阵法刻于其上起着防护的功能。 她的金竹黑袍就是凡人用的普通布料,唯一优点就是看起来还不错。屏障虽然抵挡了不少冷气,但还是有些刺骨的寒意往衣袍里钻。 不过没事,她小时候的冬天可比现在冷得多,习惯了。 他们从瘴气泽沼那边穿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位于寒冰之巅的北部,仅用了半天功夫就已经爬到了冰川的中间位置。 但风雪实在太大,他们找了个可以避风的洞穴。 钟无名施法将洞口封住,隔开了外头喧嚣的风霜雨雪,世界终于变得安静起来,只留洞穴里的滴水声。 金焕颜一屁股坐在地上,整个人像个鹌鹑一样缩起来,搓着手给自己取暖。 谢寻幽在地上画了一个简单的阵法,一笔勾勒成后凭空出现的火焰立马照亮了不大的洞穴。 寒气很快被驱散,整个洞穴变得温暖起来。 三人坐在火焰旁取暖,被冻得一时间都不想开口说话。 等到身体暖和了些,钟无名看向嘴唇青紫的金焕颜,问道:“后悔跟我们来这了?” “这倒没有,我还得感谢你们愿意捎着我呢。”金焕颜伸手烤着火,睫毛上的冰花早就被烤化了蒸发出去,说话的时候有白雾从口鼻中出来,“我甚至还捡到了古曼兰花,反正还有几天时间,我在这个洞穴里面都能等到比赛结束那天。” 他一路上跟着这两位大佬也学了不少,虽然战斗力还不怎么样,但好歹不是之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厨修。 “那你就留在这里,我跟寻幽等会往那边的冰桥上去。” 金焕颜想了想道:“不然我同你们一起去到冰桥那里,然后再回来?” “那里的风景应该还不错。”他也想去长长见识。 钟无名挑眉上下将他这小身板打量了一下:“你撑的住吗?” 金焕颜一听这话,直起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当然!我可不是以前的金焕颜了!” “现在是进化版金焕颜!” 钟无名啧了一声,懒得理会这个日渐沙雕的家伙,扭头看向一直没说话的谢寻幽。 他坐在火焰旁,低头出神地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应该是他们三个之中最为从容的一个,身上的衣袍和发型都没有乱,只是脸上白了一点。 “你怎么了?”钟无名用自己的肩膀轻轻撞了一下谢寻幽的。 谢寻幽这才从失神的状态中出来,他蹙了蹙眉如实道:“我感觉……有些不适。” 钟无名还以为谢寻幽在风雪中被冻到了,下意识就将手掌覆到他额前试探温度,凉凉的好似也没有发热。 钟无名的手因为常年握剑的缘故无可避免长了些茧子,覆到谢寻幽额头上的时候带着粗糙的触感。 掌心温暖湿润,轻轻触碰到微凉额头的时候带起一股暖意,谢寻幽还冰着的身体没忍住颤了颤,往后挪了一点,握住钟无名的手腕将她的手从自己额头上拿了下来。 “你做什么。”谢寻幽迅速松开她的手,抬眼看她,火光映得他双眼微微发亮,看过来的时候就像是一只警惕的小动物。 钟无名无辜摊手道:“你不是不舒服吗?” “不是身体不舒服。”谢寻幽看向冰雪纷飞的外头,“是附近给我一种不是很舒服的感觉。” 钟无名这些日子陪着谢寻幽,也知道一点关于他体质的特殊之处,清楚他不是在危言耸听。 她一锤定音:“那一会儿就一起往冰桥那边走。” 休整了半个时辰后,三人再次踏上冰川。 金焕颜一离开洞穴就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呼啸的寒风又将他们包围起来,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 一路踏着过深深浅浅的雪,留下一个个脚印,又迅速被风雪掩盖。 又一连走了几个时辰,金焕颜弯着腰艰难地往上爬,此时的坡度有些陡峭,他不慎踩到某个冒出来的岩石,眼看着就要往后倒去—— 钟无名及时伸手一把拽住了他。 金焕颜借着她伸过来的手稳住了身形,刚刚站稳的时候便见钟无名朝着附近一块凸起来的巨石看了过去。 她双眸微微一沉。 对上了巨石后一双天蓝色的眼睛。 这双眼睛像是极为完美的蓝宝石,可它的主人却是寒冰之巅里最为凶猛的一种生物——银月雪狼。 这头躲在石头后面的银月雪狼见到自己已经暴露,抬起强壮的前爪缓缓走了出来,它瞳孔缩小,呈现出垂直的狭长形状,紧紧盯着面前的三人。 牙齿细密尖利,颈下的一圈鬃毛威风凛凛,矫健的身体强劲有力,通体雪白,全然没有杂毛。 紧接着,大大小小的银月雪狼都从石头缝里,雪地里抬起头来,数百双的蓝色的眼睛都盯向他们这几个不速之客。 它们雪白的皮毛能让它们完美地藏身于雪地之中。 相较于其他雪狼,钟无名他们眼前的这只显然要更加强壮威武,身形要比旁的一些大上一倍不止,大概率是这一群银月雪狼的头狼。 谢寻幽适时提醒道:“不能弄出太大动静,会引起雪崩。” 他们刚好处于一座雪峰之下,稍有不慎就可能导致雪崩的发生。 钟无名闻言朝面前的银月雪狼王释放出威压,想要将它恐吓走,谁知这匹狼反而被钟无名这一举动激出了血性,直直朝她扑了过来! 锋利的爪子寒光四射,带起一阵狂风,直冲钟无名面门而来! 钟无名身形一动,躲过这一击,她手腕翻转,刺啦一声,狼王坚韧的爪子同素霁剑摩擦出一路火花。 银月雪狼王一击不成,灵活地跳出几米远,尾巴下垂,就那么冷冰冰地盯着钟无名。 而此时后面大大小小的狼仿佛都收到了狼王的信号,眼里闪着凶光,发出低低的嗥叫,迫不及待地一拥而上。 第78章 雪崩 金焕颜的确在这几天里进步了不少,现下见到扑将过来的狼群也懂得祭出庖丁解牛来进行反击。 虽然动作还是笨拙,但起码已经有了基本的战斗素养。 十八把菜刀在冰雪之中结了一层薄霜,但是完全不影响它们的锐利。 谢寻幽没拿出权杖,指尖冒出白色光芒,伸手在空中画了几个阵法,稳稳挡住银月雪狼们的攻击。 这些银月雪狼看起来凶猛,但是攻击力却比想象中要弱上不少,大概率是在这荒芜的冰川里饿了太久,骨瘦嶙峋,眼发幽光。 即使个个都发疯似的扑上来,还是奈何不了钟无名这三人。 钟无名招式游刃有余,轻而易举便挡住狼王的袭击,一剑削掉它锋利的爪子,疼得它低声嘶吼退了几步。 三人的动作都尽量放轻,生怕背后这雪峰被搅得生怒来上一场雪崩。 可不知什么原因,狼群之中突然有狼仰头尖声嚎叫起来,紧接着整个狼群都跟着嚎叫起来,这会儿像是一滴水溅到了一锅热油里,一时间无数悠长的狼叫声在空幽的冰雪山谷里响彻。 脚下的雪地明显开始震颤起来,果不其然,他们身后那座雄伟雪峰云雾缭绕的顶上传来细微的碎裂声,像是雪山一声轻轻的叹息。 钟无名低声暗骂了一句,一脚踹开愣在她面前的狼王——这狼王好似也不知道自己手下的狼为什么会突然嚎叫起来,一双天蓝色的眼珠子露出显而易见的疑惑。 钟无名也来不及搞清楚怎么回事,瞳色瞬间冷了下去,一脚踏上素霁剑,一手拽起一个,沿着冰川低空贴地飞行。 下一秒,原本细碎的声音化作天塌地陷的吼叫,轰隆隆的巨响仿佛天崩地裂,柔软绵密的雪花化作奔腾的巨浪,一路无可阻挡地冲他们席卷而来。 狂舞的风雪像是刀子一样刮在他们身上,钟无名眉眼沉着,灵活躲过雪地里凸出的一堆石头,带出一道疾影,剑后甩起粒粒冰花。 谢寻幽很快便稳住了身形,这会儿被钟无名紧紧拽着也没出声,毕竟她御剑是要比他的阵法快上不少。 他头发在风中飞扬起来,同样如临大敌,这里的雪实在奇怪,像是能消融他们的灵力。 金焕颜虽然很不好受,但是此时也憋着青紫的唇没敢出声打扰,他回头一瞥,发现那雪山上挂着的冰雪就像是惊涛骇浪一般向前开去,吞噬他们身后的一切! 令人震颤的巨响如同夺命的凶猛巨兽在他们身后狂吼。 金焕颜原以为只要躲过身后那座雪峰便可,谁知雪崩几乎是连锁性的,周围的雪峰也开始摇摇欲坠起来,无数块冰雪飞速从旁边的峰顶下滑,砸到他们旁边。 他们像是惹怒了什么远古的凶兽,而凶兽慢慢复苏,发出震天动地的声响。 前方的路变得模糊不清,雪实在太大,迎面还有冰雹打来,雪崩咆哮着即将赶上他们! 那一群银月雪狼早就不见踪迹,怕是都被埋在了这场恐怖的天灾之中! 好死不死! 雪地之中突然出现一只巨大的手掌,像是石头雕刻而成,却灵活到了极致,猛然从白茫茫的雪中伸了出来! 就像是一座山在他们面前突然合拢,整个冰川再次震荡起来! 谢寻幽反应迅速,凭空出现了层层阵法挡在他们面前,钟无名急速拐弯,谁知这可媲美一小座雪山的巨掌就这么狠戾地朝他们拍了过来。 他们在这手掌面前就像是一粒粉尘,防御阵法层层碎裂,化作荧光,三人被一掌拍飞出去! 钟无名砸进奔涌的冰雪之中,一瞬间就被埋了进去。 冰雪争先恐后想要涌入她的口鼻,她往自己周身的屏障继续输入不少灵力,并且蜷缩起来保留一定的热量,好让自己不会落得个冻成冰雕的下场。 她一边抱着膝盖一边可怜兮兮地想,自己之前为了悟道在雪夜里躺了一夜真是个冤种。 雪崩终于在一个时辰之后停了。 冰川又恢复成原本恬静的模样,好似连空中飘飞的雪花都少了些。 它的脾气实在喜怒无常,上一秒还是个“来二两酒,二两肉”的豪爽汉子,下一秒又成了个安静的美男子,变脸堪比钟无名见到成堆的灵石。 钟无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冰雪底下爬出来,探出了个脑袋,继而将自己整个扒拉出来。 厚厚堆起的雪还十分松软,几乎撑不起钟无名的重量,她踏在齐腰深的雪中,左右巡视周围,没什么活物,一切都安安静静,唯留空中一点飞雪和无际的雪原。 要不是她现在浑身还似散了架,之前那只巨掌就像是幻觉,一点踪迹也无。 她被埋在雪下的时候也在想这到底是个啥玩意儿,最后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钟无名伸着脖子四处张望,而后同谢寻幽冒出来的脑袋对上了视线。 他发冠掉了,一头有点凌乱的长发披将下来,仰起头的时候,湿润的黑发与洁白的雪交织,是这雪白天地之间唯一的异色,加之姣好的五官,白到透亮的雪肤,美的像是神话里才会出现的精灵。 他一举一动淡然平稳,轻轻拂去自己身上的雪,也朝钟无名走过去。 两人在雪地里寻了好一会儿金焕颜,最后在一个犄角旮旯把他给挖了出来。 金焕颜刚被挖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被冻得青紫。 钟无名两人等他恢复了一些后想让他找个地方休息,但他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说什么也不太肯,他们只得带着他上了路。 爬山的时候金焕颜还是落在了后头,而钟无名和谢寻幽在前头并肩而行。 他们离目的地已经不远,仰头可以看到雪峰之上一座延伸至远处的冰桥,在淡淡的日光中折射着浅浅的蓝色,上头飘着云雾,看不到终点在哪。 这座冰桥实在太细,细得看起来就像是连接秘境南北部的一根发丝,钟无名都没法想象这道桥是怎样才能维持不塌的。 谢寻幽若有所觉地往后看了一眼,倏地拉了一把旁边钟无名的衣袖。 钟无名疑惑地扭头看过去,只见谢寻幽伸手在她手上轻点几下,平淡道:“没什么,拉我一把。” 如果说钟无名一开始还在想些有的没的,等到谢寻幽缩回了手,她深邃的眼眸中只剩寒意。 她抬头看向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眼里像是铺了一层霜雪。 三人终于到达了冰桥的,这桥实在细得惊人,宽度甚至容不下一人通行。 谢寻幽皱着眉上前,尝试性地在桥面上走出一步,脸色立马就沉了。 他低头看向底下漆黑无边的深渊,这里正是无间深壑,云雾弥漫,看不到尽头在何处,像一张血盆大口。 他退回来:“这个深壑不仅彻底压制灵力,就连识海都没法开放。” 修士走到这座桥上会失去所有的术法手段,只能像一个凡人一样走过去。 这事江岑是说过的,钟无名也知道,但还是得硬着头皮上。 金焕颜脸色好了不少,站在他们身后冲他们道:“我就不过去了,我等会就找个地方熬到比赛结束。” “两位保重。” 钟无名忽然转了身,朝金焕颜走了过来,她的马尾在寒风中飞舞,眼底如有寒潭深渊,扯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是吗,可真是麻烦余宗主跟我们爬这一路雪山。” 外界的钟无名和谢寻幽的水镜当着无数修士的面,在钟无名转身这一刻突然消散。 演武台上的一堆修士纷纷惊讶地站起身来! 这是怎么回事?! 第79章 束手就擒 此时正值外界的清晨,到场的修士几乎都注意到了水镜的异常,纷纷投去惊诧的目光。 而后有些眼尖的修士便发现除了钟无名和谢寻幽的水镜以外,连同林无愁在内的好几个修士的水镜都莫名消失了。 仙墨宗宗主临江仙皱着全白的眉毛,看向后头还端坐在高位上的朝霜云,不由道:“这到底发生了什么?需不需要先暂停一下比赛,毕竟孩子们的安全更重要些。” 他这话一出口就被离他不远的曾行义反驳道:“岂能因为个别的几个修士影响整场赛事?!再说他们身上还有玉符,实在不行捏碎便是,要是逞能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也是自个找的。” 范清也跟着冷冷道:“修仙一途本就危险重重,况且在进无间秘境之前都是签了生死状的,我看贵宗门不会是因为临时反悔不想让其他修仙子弟进入秘境,方才弄的这一出。” 此话一出,底下不少修士眼神都变得各异。 这话无疑是将无极宗架在火上烤,水镜莫名消散的九个修士中有五个是无极宗的,其中的两个还是大名远扬的无极双骄,这摆明就是不想让无极宗把人给捞出来。 儒宗宗主吴望德语气平缓,但话里还是向着无极宗:“说不定秘境里还真发生了什么,老朽认为还是确保安全重要些。” 他们儒宗的宝贝苗苗颜鹤风可在里头呢。 朝霜云冷眼看着下面的争执,脸上一如既往地没有表情,翘着二郎腿坐在高台之上却带着股万夫莫开的铁血气质。 她看向左下首的无极道人,见他点了点头,而后不徐不疾开声道:“无碍,诸位继续看比赛便是。” 她这一声带上了威压,众人听到后没再驳斥,那些宗主老头也不愿意拉下脸同她这么个“小辈”计较,于是吵闹的动静渐缓。 ………… “金焕颜”听见钟无名这么说,不由得瞪大眼,露出一副十足委屈的神情:“钟大佬,你摔坏了脑子啊?怎么还把我给认错了。” 她的伪装天衣无缝,怎么可能被这两个不到练虚期的小鬼发现端倪。 的确,余欢水的伪装术十分高明,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和被模仿的人相差无几,甚至还可以骗过渡劫期的大能,可偏偏有谢寻幽这个无垢之体的外挂般的存在,可堪破一切幻境同魅术。 余欢水一开始还可以骗骗他们,可一旦谢寻幽动用了自己的特殊体质,她的一切便无所遁形。 钟无名懒得同她絮叨,拔剑出鞘,寒光映过冰花,脚下一动,腾空掠出。 余欢水见状也知自己暴露了,一瞬化回原貌,火红长裙曳地,眼睛微微上挑,扔出去的孔雀翎扇急速变大,原本七彩的翎毛光华更盛,挡住了钟无名这一剑。 谢寻幽当然也不闲着,召出权杖迅速控场,给钟无名和自己身上套上了增益阵法,还给余欢水套上了削减压制的阵法,身形一闪攻上前去,势头比钟无名还要猛。 余欢水下意识就用上了自己最为擅长的魅术,平时对付其他修士的时候,只要她微微施展魅术,没有几个能不醉倒在她编织的假象之中。 可她没想到的是,这回遇上的两个小鬼,一个是免疫魅术幻境的无垢之体,一个定力极强,心性坚韧,竟然没起到什么效果! 钟无名只是在极短的时间里忽然觉得眼前的余欢水有点亲切,下一瞬便被自己否定,这分明是个老巫婆! 谢寻幽这一击将余欢水的孔雀翎扇打得偏向一边,余波还波及到了还在愣神的余欢水,砍下她几缕发丝。 余欢水一下变了脸色:“小子尔敢!” 而后钟无名不留任何间隙,速度迅疾如风,完美接上了谢寻幽的攻击节奏,一剑化万影,又将余欢水生生逼退了好几步。 余欢水修为至大乘初期,但同别的那些稳扎稳打的修士不同,她升级全靠嗑药,而且同无数合欢宗修士一样并不擅长战斗,更多的是运用魅术迷惑敌人。 若论战斗实力,她可能还不如合体中期的修士,她能在梅家兄妹面前逞威风,不代表着她就能在修真界两个天赋绝顶的小辈面前撒野。 钟无名和谢寻幽丝毫没有“尊老爱幼”的美好品德,两人明明没并肩作战过几次,却像是多年的老朋友一样默契,你先唱罢我登场,联手将余欢水逼得退无可退。 周围的雪山又因为这一场厮杀而发出怒吼,轰隆隆地将身上的雪抖落下来,四周又陷入一片雪花乱飞的白茫茫之中,但他们立足的雪峰却一点事都无,稳当得很。 余欢水控制着孔雀翎扇狠戾攻向冲过来的钟无名,猛地下腰躲过谢寻幽阵法强大的攻击,火红色衣裙在冰雪上飘飞,随后却被钟无名一招一剑霜寒割破衣袍。 那剑气化作漫天的雪花,隐隐蕴含着剑心的韵意,每一粒冰花都化作世间锋锐无匹的利刃,汇聚在一起成了可斩天裂地的宝剑,加上谢寻幽的助力,硬生生逼得余欢水吐出一口血来。 她弯着腰捂住胸口,不可置信地抹掉嘴角的血迹,一双魅惑的眼睛此时充斥着无名的怒火,眼尾红的惊人,好比那天边灿烂的晚霞。 任谁看都是一副美人受尽屈辱,因为不甘而眼尾通红垂泪的美丽模样。 好似能让最冷情的人也对她产生怜悯,忍不住去呵护。 可钟无名不觉得面前这人有什么魅力,心想着谢美人害羞时候的模样要动人的多。 “说,金焕颜被你弄去哪里了!”钟无名眼眸幽幽地泛着暗光,剑指余欢水。 余欢水捂着胸口突然笑了,笑声清脆就像是铃铛一般,说出的话却让人如坠冰窖:“你说那个小朋友啊,他不是个厨修嘛,我把他的一双手给砍了,想看看他以后还怎么做出好吃的灵食来。” “哦,不对,不对——他被我扔到冰川上不知哪个角落里去了,大概率是回不来了。” “啊,我还记得他手被砍掉的时候,在雪地里就像狗那样爬着。”余欢水好似还嫌不够残忍,继而补充道,“爬的时候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果然,蝼蚁就是这么不堪一击。” 钟无名闻言眉眼沉坠下来,余光瞥到一旁身体止不住微微颤抖的谢寻幽。 他好似没见过这样的事,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心肝胆都要冒火,脸上神情却还是显得淡漠。 但钟无名一看他那快要变成绿宝石的眸子,就知道他实在是气得狠了。 “他人在哪?”凭空而起的层层阵法将余欢水囚禁在了里面,谢寻幽眸中好似夹了风霜雨雪,一字一顿的问道。 余欢水短促地笑了一下,滔天的黑气从她身体各处涌出来,火红色的衣裙也被这黑气染上黑色,眼睛却变得猩红。 她脸上爬上诡异的花纹,指甲暴长,锋利的爪子刮在囚禁她的阵法时发出尖锐的声响,黑气笼罩着她的周身,一瞬冲破了层层阵法。 余欢水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张开嫩藕般的双臂往后倒去,而她身后是雪峰的悬崖。 黑气构成的巨大双翼随之从她肩胛骨处生出,眼看就要逃掉—— 谢寻幽手腕翻转,几道闪着强烈光辉的锁链光速般飞出,缠住余欢水的双翅! 正对峙着,钟无名眼睛骤然瞪大,冲上前将谢寻幽一把扑倒! 两人在雪地上抱着滚了好几圈。 谢寻幽还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抬眼时却见一道极为刺眼的凌厉剑光,如天光一般磅礴恢弘,就这么朝他们砍了下来! 声音和眼前的画面都变得迷离而不真实,唯一真实的只有钟无名跳得剧烈的心脏。 爆炸带起的白光和巨响震得谢寻幽有种离开躯体了的错觉。 等到一切止歇时。 这像是无数道惊雷劈下的一剑将他们所处的半个峰头给削掉了。 钟无名逆着光仰头看去,苍白的雪原苍穹之上,出现了一道黑色身影,穿了覆盖全身的黑斗篷,旁边飞着余欢水。 那人脸上的面具在近乎黯淡的日光下发着寒光,身形高大,带着上位者的气势。 “钟无名,我受人所托来夺你性命。” “你胜不了我,束手就擒。” 他的声音冷厉而带着睥睨天下的傲然,垂眸直直看向钟无名,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钟无名看向自己躺在地上还被风吹得作响的衣服,不由得想,风这么大,这人也不怕闪了舌头。 第80章 无间深壑 玩笑归玩笑。 其实钟无名现下内心并不平静,脸上久违地露出凝重的神情。 这人不过云淡风轻的一剑,就能将这座格外坚硬的山头劈掉一半,她爬起来看向离她不到一米远的地方,此时已经成了万丈悬崖。 铺盖在上面的雪花还在簌簌往深渊下掉。 钟无名眯着眼仰头看向头顶上的黑斗篷,这人身材高大,长得和当时那个用浊气伤了谢寻幽,疑似体修的家伙不同,体态显得更为修长,手里握着一把黑剑。 这剑一看就不是凡剑,气势逼人,中间有一道凹槽竖着横贯整个剑身,隐隐流淌着红色的光华,岩浆一般的颜色。 剑修在别的修士眼里通常是好斗又暴躁的形象,的确,剑修对战斗的敏锐性要比其他的修士强得多,于是他们更能直观地感觉到在剑之大道上的等级压迫。 修为是一个重要的助力,但修士们的实力更多决定于所修之道的境界,越修为挑战的事不算少,但是越境界挑战的事闻所未闻。 因为往往境界越高意味着修士对所修之道的理解更深,这需要时间,机缘和顿悟,他们的修为也绝不会低。 钟无名遇到的剑修不算多,超过她境界的修士更加稀少,可她在这黑斗篷的身上感受到一股绝对的压制。 像座跨不过的大山沉重压在肩头。 原来挑战境界高于自己的剑修是这种感觉。 她当时在山海峰遇到的那个云恒上仙虽说也是个剑修,但是那时只是单纯拿灵力来压制她,于是她几乎是第一次感受到剑修之间境界赤裸裸的压制。 钟无名看着头顶上的黑斗篷,不由得想自己到底又招惹到了哪位,想来取她狗命。 “我时间很宝贵,不愿浪费在尔等身上。”黑斗篷声音冰冷,没有什么耐心,抬手指向钟无名,“你,过来。” 而后又指向谢寻幽:“你,自行了断。” 余欢水没插嘴,抱胸悬空在一旁看得直乐,那双勾人的眸子往上翘去,眼底带着恶意。 钟无名简直要被气笑了,她扭头看向一旁的谢寻幽,这家伙果然没什么表情。 颜骨如玉,一袭白衣站如青松,看起来比雪还要冰清玉洁几分,滚在雪地上而搞得凌乱的头发早就恢复了一丝不苟的原样,手里握着权杖,沉着眉眼不说话。 钟无名随后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歪头笑道:“好啊。” 话音刚落,她脚下一踏,地面上的岩石直接碎裂开来,身影快到没法捕捉,幽蓝色电弧与她周身游动,雪花被融化,空气变得湿润,像极了要下倾盆大雨之前的预兆,厚重的白色云层雷电翻涌。 闪电一瞬便撕破了天幕,横贯连绵,此起彼伏,像是天上伸至人间的魔爪,无数道雷电几乎将钟无名包围,电弧炸裂开来,发出的光芒要比这日光亮得多。 她的眉眼在雷电之下明明灭灭,蕴含着风暴。 谢寻幽举起权杖朝她的方向轻点,耀眼的光柱显现,所剩的大半灵力尽数化作加持在钟无名身上的增益阵法,旋转着发出白色辉光。 钟无名周身闪电顿时多了大半,眸中闪过一道雷光,举剑怒斩! 雷光激荡!四周山壁狂摇,乱石如雨坠落,雪花如尘般被掀起! 黑斗篷好似觉得有些意外,举起剑抵挡钟无名突如其来的攻势,一黑一白两剑相接,黑气和雷光相映,天幕变成了纯白画布,像是有只无形的手运用黑蓝两色绘制近乎绚丽的打斗场面。 钟无名接连出剑,她少有地使用快剑,每一剑都带着雷电的咆哮,她的动作太快,剑光太过凌厉,以至于下面的谢寻幽根本无法捕捉到她的剑影。 可落到黑斗篷的眼里这些快剑却显得慢了许多,带着些许青涩的味道,有迹可循,他凭着太多年的战斗经验甚至能预判到钟无名的下一击。 于是他抵挡的时候几乎能说上一句轻松,这就是剑修之间境界的绝对压制。 他的剑之大道已经是剑道初成,打钟无名一个剑心初成自然绰绰有余。 不过钟无名倒比他想象中要耐打些,即便被他击飞数次也会在下一秒调整身形迅速回击,清耀剑光锋锐无匹,裹挟着不灭的战意。 不过很可惜。 如若是在平常,闻人无双可能会觉得这是个潜力不错的后辈。 可是,现下她挡道了。 他剑尖一抖,起手式如排山,气魄磅礴,泠泠如空谷回响,身上涌出来的黑气遮天蔽日,化作传说中的邪兽穷奇,身形奇大,身似虎背生翅,尖吼着朝钟无名抓过来。 黑斗篷紧随穷奇之后,剑光暴涨,动作凌厉。 钟无名沉沉的呼着气,心脏跳的厉害,手臂酸疼,这人修为起码得大乘后期,境界也到了剑道初成——他这一剑明显带上了剑道道蕴。 果然,相差得还是太远了。 无论是灵力还是境界,相差得太远了。 正当穷奇要扑上去撕咬钟无名的时候,在它的面前突然出现一个足以盖过它全身的巨型阵法,耀目光柱如箭般一瞬射出,直接一把将黑气化成的穷奇射穿! 虽然没散,但是已经削弱了它不少威力。 闻人无双瞥了一眼被这一击抽干灵力的谢寻幽,权杖插在雪地里,因为灵力不足而被收了回去,眼神泠泠如秋霜,就这么静静看着他。 他嘴里露出个奇怪的笑,继续冲钟无名砍了过去! 钟无名举剑横档,但是相较于闻人无双这一剑,势气都低了一头,挡过无数凌厉剑气,却被他一剑刺穿了肩膀。 黑剑上的血红凹槽似乎高兴坏了,奋力吸收着钟无名流出来的血。 剑插在了锁骨下缘,闻人无双就这么将钟无名整个人挑起来:“敬酒不吃吃罚酒。” 钟无名疼得皱起眉,没怎么挣扎,抬起的黯淡眼眸却在一瞬后亮起。 等到闻人无双意识到不对劲时已经迟了些,钟无名一把握住他的黑剑,锋利剑刃割破手掌,血液如泉般流出,爬满整个剑身。 钟无名的桃花眼忽然变得幽蓝,像是装进了深邃的星辰大海,爆炸性的雷光骤起! 钟无名引爆了自己的血液! 她渡劫时都是硬抗的天雷,被金雷淬炼过的血肉同寻常修士不同,加之钟无名是雷灵根,连着她的血肉都充斥着雷灵力。 闻人无双急速抽回黑剑,却还是被爆炸波及,要不是披着的这件黑斗篷防御能力非同一般,他的真面目都要显现出来。 再回神时,钟无名已经带着谢寻幽往无间深壑跳了下去!连余欢水都没拦住! 钟无名之所以这么做,不仅是因为现下还打不过黑斗篷,还有就是她对这深壑有种过于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在深壑之下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她,让她下来。 她怀里拥着谢寻幽,两人直直往深壑坠去,进入无间深壑范围内,修士的灵力和识海都被压制,要是不减减速,他们一定会被摔成肉饼。 谢寻幽手不知道该放哪,僵硬地被钟无名抱着,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连风都被钟无名挡去了大半。 他忽地感觉身上有点湿,定睛一看是钟无名身上流的血染湿了他的衣袍,那鲜红的颜色看得他鼻子有些泛酸,还有些懵的脑海像是被砸了一锤,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钟无名突然一个用力,两人往崖壁上靠去,力道不好控制,谢寻幽被她撞得头昏眼花,但是谁都没有心思在乎这些。 钟无名抬手想将素霁剑插入崖壁减缓下落速度,谁知却插不进去! 素霁剑可是上品的道器!插不进去这些石缝! 怎么回事! 钟无名艹了一声,眼看着素霁剑同石壁划出一道火星四溅的痕迹,却全然止不住他们下坠的势头。 淦!她后大悔了! 他们的头发的风中狂舞,衣摆乱得好似在花楼走了一趟,云雾急速往头顶上飘去,脚下的深壑还是黑乎乎的一片,看不到底部。 谢寻幽突然反客为主,将钟无名拥在怀里,替她挡住疾风和落下来的碎石。 他的怀抱犹如暖春,将外界的严寒隔绝,扑面而来的是独属于他身上的冷梅暗香,钟无名抱着他的细腰不禁觉得有些新奇。 四周的风声很大,但钟无名还是听到谢寻幽那一句:“别怕。” 第81章 你能抱紧一点吗 闻人无双缓缓落到雪峰之上,覆盖全身的黑斗篷随之拖到雪地上,他收回了手中的黑剑。 余欢水双手抱胸,背后黑气化成的巨型黑色翅膀散去,站在他旁边道:“这下可怎么办?” 闻人无双没说话,只是走到无间深壑的边上往下面看了一眼,寒意逼人,云雾拢绕,无形的力量阻碍修士的视野,黑漆漆的也不知道下头有什么,有多深。 他伸出一只手,随后便出现了格外诡异的情况——越界的那半只手灵力没法在经脉里运转,而他剩下的身体灵力运转自如。 闻人无双自然听闻过无间深壑的威名,无论修为,从来没有修士掉下去了还能从这里出来过。 这些小辈无知又愚蠢,还真以为能从无间深壑中逃出生天。 敖应城这废物不过让他活捉或者是直接杀了钟无名和迦楼罗,这样也好,不用再浪费他的时间。 闻人无双背上也展开巨型的黑色翅膀,远比余欢水的要强壮和华丽,细看之下的羽毛根根分明,排列紧密,齐齐映射出暗芒。 他不想浪费口舌,不做任何解释,只冷冷道:“去无望海。” ………… 钟无名和谢寻幽穿越层层云雾,流星一般坠到了无间深壑昏暗无边的底部。 幸好谢寻幽身上有着一件无极道人专门留给他的护身法宝,即使在灵力全失的情况下也能起作用,在最后替他们挡下了不少的冲击力。 虽然挡了这一下后就碎成了几块,但是两人起码都活下来了。 钟无名被谢寻幽护得紧,身上除了被黑斗篷捅出来的伤口几乎没有其他新增的伤,可谢寻幽自个儿却不同。 钟无名正从坠地冲击所致的头昏目眩中缓过来,朝落在她身旁的谢寻幽看过去。 谢寻幽几乎全程都在护着她,她还记得坠到半空的那会儿,深壑底部突然朝上刮起了一阵狂风,他们两个像是暴风中零落的树叶,被吹得不受控制撞向崖壁,一路磕磕绊绊,失去方向。 混乱中,她听到谢寻幽突然咬牙露出一丝痛音,像是疼极了才从口中泄出这一点声音。 而且在最后落地的时候谢寻幽承受了大部分的冲击力,不用想都知道他身上的伤绝对不轻。 可等钟无名看到的时候心跳还是骤停了一下。 谢寻幽正艰难地撑起身子,脸上微不可见地皱起一点点眉,嘴唇却青白,头发凌乱地披散下来,被冒出来的冷汗黏在脸上。 修士即使灵力不能运转,但在五感方面还是要比凡人敏锐许多,于是钟无名清清楚楚看到了—— 谢寻幽的腿以不正常的姿势扭曲着,显然是断了,白色衣袍下摆被撕碎,血迹斑斑。 钟无名蹲下盯着他腿发呆的时候,偏生他还道了一句:“无事。” 修士身体素质是比凡人要好上不少,没有灵力加持的时候虽说不是铜墙铁壁,但是断手断脚只要血没有流尽也还能活。可落在身上的每一道伤痕都会带来实打实的痛感,这点跟凡人是一样的。 钟无名抬头朝谢寻幽看去,他的眸子在昏暗没什么光的环境里显得浅浅淡淡,加之身上不少处的伤痕,很容易让她生发一种他快要碎掉的错觉。 即使是无极宗现下的小霸王迦楼罗也不得不承认,钟无名这人平日吊儿郎当,但关键时刻靠谱得不行。 钟无名总是去扮演一个保护者的角色,习惯性把周围的人都收于羽翼之下。 她太害怕失去谁了,她这短短十几年里不知道失去了多少个重要的人,于是她偏执地将自己逼成一个保护者。 可有一天也有一个人挡在了保护者的身前,同保护者说出原本属于保护者的口头禅:“别怕。” 于是,落红坠了满池,鲸豚跃入汪洋,有人于心海泛舟,漾起阵阵波澜。 谢寻幽的保护和她与迦楼罗之间非亲胜亲的相互维护又有所不同。 钟无名一直都觉得她和迦楼罗性子太过相似,两人都遭遇过变故,身上都肩负着太过沉重的仇债,低贱如尘埃的时候那条凛凛傲骨也没折,心里都住着一匹野兽,时刻准备露出獠牙。 唯一不同的可能只有迦楼罗有勇气将自己打造成同世界作对的刺头儿,而钟无名只是给自己戴上个圆滑虚伪的面具。 他们给自己的定位其实都只有保护者。 可谢寻幽不同。 他更多处于被保护者的地位,他有着师父师兄无微不至的关怀,整个无极宗的弟子们也都爱戴他,修真界的修士们亦都看好他这位天赋异禀的天才,好似连阳光都格外青睐他,总让他一身沐光。 所以,谢寻幽下意识的保护,对于钟无名来说—— 是个极为纯粹的人给她的纯粹的善意。 很珍贵。 谢寻幽见蹲在自己身边的钟无名一直不说话,有点艰难地投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钟无名莫名脑海中浮现出谢寻幽耳边别了桃花整张脸都泛起绯色的模样,她记得他吃完糕点喜欢舔一下手指,稍微拉近他们距离的时候就会看见他耳尖红得好似快要滴血。 还有谢寻幽站出来为方巽说话的严肃模样,第一次见面时他怀里抱着小狐狸的样子,同她说害怕她受伤的认真神态……脑海里的记忆混乱无序,一股脑往外蹦,蹦得钟无名脑瓜子抽痛。 可这凌乱记忆里,一笔一划皆写满了谢寻幽。 闭眼是他,睁眼也是他。 钟无名突然使劲甩了甩脑袋,想着把这些东西甩出去,但很可惜没能成功。 只是短暂拉回了她的思绪,随后同谢寻幽那双橄榄色眸子对上了。 好似是因为疼痛难忍,这双眸子闪着些细碎的光,橄榄色的虹膜如同冰裂纹一般,露出些脆弱神色,却漂亮极了,像是上好的瓷器。 钟无名“蹭”一下子起了身,直了腰,像根棍子戳在原地,任由心脏狂跳了一会,才深吸一口气道:“我去找点东西帮你固定一下腿,你坐这里等一下。” 谢寻幽被钟无名这突然一起身吓了一下,而后才道了一声:“……好。” 钟无名同手同脚离开,在谢寻幽怪异的目光下朝远处走去,而后没忍住抹了一把脸。 暗骂自己真是个畜生。 乱想什么啊,真的是。 钟无名动作很快,回来的时候也调整好了情绪。 她之前在云隐乡的医馆里打过下手,学过接骨,利落的将谢寻幽的两腿给接了回来。 她小时候看见医馆的田大夫给那些比较严重的病人接骨的时候,病人往往在正骨的那一刻嚎出杀猪一般的惨叫声,可她面前的谢寻幽却一声不吭。 额前冒出的冷汗和一瞬苍白的面色方才暴露了他所遭受的疼痛。 钟无名垂下眼,将自己的一部分衣摆撕下来,再撕成长长的黑布条,迅速将谢寻幽的两条腿和捡来的木板绑在一起固定住。 谢寻幽被钟无名接回骨,疼痛已经轻了不少,刚想朝她道谢,却发现整个人悬空了起来。 钟无名小心穿过谢寻幽的膝弯,将他一把抱了起来,姿势是标准的公主抱。 谢寻幽近乎震惊地抬头看向钟无名,只能看见她锋利的下颌线和高耸的鼻梁。 他是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被钟无名公主抱。 朋友之间真的会这样的吗?真的可以这样?! 谢寻幽脸又不争气地泛起绯色,他下意识挣扎了一下。 想着这实在是太羞耻了,即便没有人看到。 结果他在挣扎的时候不知道碰到了哪里,就听见头顶上传来一声痛哼声,他立刻不敢再动了,生怕又碰到钟无名的伤口。 “我还得背着剑,没办法背你,所以只能现在这样。”钟无名脸不慌心不跳地撒谎。 谢寻幽这情况确实走不了一步,他突然也觉得自己刚刚有些胡搅蛮缠,只是点了点头。 “你能抱紧一点吗,这样我会轻松一点。”钟无名语调平淡,显得有些认真。 谢寻幽听见,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抱去,最后像是建设了很久的心理防线,一双纤细洁白的手才颤着抱上了钟无名的脖子。 轻柔而带着点凉意。 钟无名气息乱了一瞬,但很快又调整好,抱着谢寻幽往深处走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耳尖也泛起了红意。 她顺着自己的直觉和那种近乎迫切的指引,穿越浓重雾气,朝深壑一直往下走去。 第82章 无望海 无望海。 这个地区是一片汪洋,碧波万顷,无边无际,海面上零零落落散布着几个小岛。 天空万里无云,是和海水无二的蔚蓝色,长期待在海上会让人分不清海天的界线。 看似平静的海面之下却危机重重,无望海这名字自然不是空穴来风,首先就是这片海有着干扰修士方位感的作用,且作用机制未知,还有就是海里的妖兽。 无望海最多的就是噬骨鲨,身形不算很大,大概是两米长,但是平时捕猎都是成群结队,身体在水中十分灵活,牙齿尖锐锋利,削铁如泥,而且极其难缠。 还有一种会制造幻境来诱捕猎物的妖兽名为“蜃”,它们形如巨大的蛤蜊,会释放出迷惑性的蜃气来制造幻境,一旦猎物沉湎于幻境中就会被它们吞食。 深海之下还有庞大的八头章鱼,甚至整个身子比海岛还要大,攻击性极强,几乎是无望海的主宰。 现下梅家兄妹同最近风头正出的散修姬灵韵稳当骑在一头抹鲸之上,正朝着附近的一个海岛驶去。 抹鲸是种很温顺的动物,在无望海的修士们会将它们当成坐骑方便海上的行动,只要下来后给抹鲸一颗等阶较低的兽丹就行。 抹鲸的头部很大,为了托起头上的三个修士将脑袋浮起大半,波光粼粼的海水往巨大躯体两侧有序分开,划出无数道长长的波痕。 梅家兄妹一开始落地的时候就落到了一块,而后在这几天里锋芒毕露,不仅挣脱幻境杀了蜃,还施计让两群噬骨鲨相互残杀,随后一口气灭掉剩下的残兽。 梅问情以披肩为武器,而梅如玉则用丝线为武器,这兄妹都是第一次在人前使用这些武器,之前打擂台时都是用的合欢宗统一的玉铃铛。 不少修士是第一次看见合欢宗的修士还能有如此强大的战斗力,尤其是梅如玉绕于手上的丝线,杀人无形,锋利坚韧,近乎防不胜防,让修士们在水镜前不由惊叹。 这几天来,梅家兄妹的表现十分亮眼,超过同期不少修士,还在一个海岛上寻到了两朵古曼兰花,拿定第三环节名额。 他们俩在半途遇上散修姬灵韵,干脆一起同行,而姬灵韵身材高大但长相平平,也没出过什么手,所以没引起多少人注意。 他们一行三人路上没什么话,都是些寡言的性子。姬灵韵抱胸站在最前,而梅家兄妹站在后头看海,眸子里辉映的都是海面上折射的日光,但眼底里沉寂一片,像是两个傀儡。 他们要去的这个海岛是位于无望海中心最为庞大的中央岛屿,面积可比整个千山城。 此时,各方势力都在往无望海中央岛屿赶来。 合欢宗和凌霄宗这次在无间秘境的表现非常突出,每个弟子都展现了比擂台赛还要强的实力,仿佛之前都是在藏拙。 而如果水镜外有心细的修士,就会发现合欢宗和凌霄宗的弟子都在有意无意接近无望海这片区域。 与此同时,往无望海这边赶来的还有佛宗进入秘境的全部弟子,十几个看似没有关系的散修和一群相熟的女散修,那五个来自于十万大山深处的蛊修亦处其中。 总之,进入秘境的大半人马都准备齐聚于无望海。 万里无云的天空不知何时飘来了一朵灰云,海上起了一点风,姬灵韵站在抹鲸的脑袋上伸出手,垂下脑袋看着飘飞的衣摆,眼底闪过一丝暗红,轻声道:“起风了。” 风云涌动。 他们成功到达中央岛屿,梅如玉朝抹鲸丢了一颗亮晶晶的兽丹,而后同两人从它脑袋上跳下来。 抹鲸高高兴兴地朝他们喷了一点点水,扭头离开。 落地是软绵的沙滩,沙砾干净细腻,抬眼可以看见大片的密林。 姬灵韵三人像是完全知道路线,不怎么犹豫就往密林深处一头扎去。 姬灵韵走在最前头,进入林子的时候发现里头的树木已经稀疏了不少,还有着一些战斗的痕迹,显然有修士经过。 他拨开一些倾倒的树木和枝条,带着梅家兄妹走了没多久,就遇上了几个眼熟的身影。 确实是凑巧,仙墨宗的木子瑜,烈阳宗的高远山和剑宗的闻祁一,这几位修真界颇为看好的天之骄子竟然凑到了一起。 高远山因为钟无名他们,所以同梅家兄妹有点交情,非常热情地打起了招呼。笑起来露出两排牙齿,跟凶恶的长相完全不符,显得有点单纯。 一旁的木子瑜青丝半披,束起来的头发还插了一支制式简洁的画笔,身穿印着水墨画的青衫,漂亮的眉眼显出些狡黠来。 仙墨宗的大师兄其实是个不太着调的性子。 他挑起眉,看着他们饶有兴趣道:“怎么都到这里来了。” 剑宗的闻祁一抱胸站在一边,身后背着一个不小的剑匣,用的是上好的混沌木,没有他的允许,连渡劫期的大能都打不开他的剑匣。 他一袭深蓝色长袍,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英挺剑眉斜飞入鬓边,黑眸锐利,面部轮廓棱角分明,身形高大修长却不粗犷,单是站在一旁都有种万夫莫开的气势。 姬灵韵巧妙避过了这个话题,同他们寒暄了几句而后想要离去。 谁知被木子瑜笑眯眯给叫住了:“大家都拿到古曼兰花了,我听闻着岛上有一座圣殿,不妨我们一起去探索一下?” 姬灵韵身体突然僵硬了一下,低头装作思索,实际上是为了掩饰眼中的异样,而后才抬头道:“行,那就一起。” 梅家兄妹也没有意见,所以这六个人就临时组了一队,继续朝密林深处走去。 走着的时候,高远山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一路上没什么话的梅家兄妹,他们此时刚好走到树荫之下,身处黑暗之中,看起来挺正常,兄妹之间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总觉得怪怪的。 姬灵韵本来是清楚去圣殿的路线的,但现在也不敢暴露,只能跟着这群人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找。 梅家兄妹见状,走在前头,有意无意带着他们往正确的路上走。 毕竟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终于在密林里绕了好几圈后找到了传说中的圣殿。 他们拨开灌木,映入眼帘的只有一座已然破败的残垣,孤零零地矗立在茂密的丛林之中,隐于昏暗之下。 高大的断壁,精致的纹路诉说着这座圣殿曾经的辉煌。 高远山看到这堆废墟,一直亢奋的心情变得低落,嘀咕道:“这里能有什么嘛。” 木子瑜不可置否,只道:“我们分头去找找看。” 这提议正切合姬灵韵和梅家兄妹此时的需求,自然没有不赞同的道理。 大家分头开始找,木子瑜站在原地,看着这位姬灵韵远去的背影,眼睛微微眯起,若有所思。 姬灵韵和梅家兄妹装作四处乱找的模样,最后却凑到了圣殿里一个干枯的圣池前。 趁着其他人不注意,也不知道姬灵韵打出了什么手势,金黄的阵法光芒一瞬亮起,在下一秒将他们三人传送至中央岛屿深处的庞大中空洞穴内。 而这三人的水镜也在阵法光芒亮起的那一瞬消散开来。 与此同时,还有木子瑜的。 外界演武台的修士们正看得起劲,都想知道这圣殿里会不会真的有天材地宝或者什么绝世法宝,谁知水镜就这么散了。 “怎么回事啊这。” “看得正入迷呢。” 外界的修士忍不住抱怨起来。 阵法的金黄色光芒散去,姬灵韵的伪装褪下,露出真面目来,俨然是当时在千山城竹林里同钟无名打斗的那个黑衣人。 洞里格外辽阔空旷,放眼望去甚至看不到边界,没有灯光却亮堂的很,而且十分炎热,底下滚烫的岩浆照亮了一切。 他们正站在洞壁突出的一大片区域,其下全是流动的岩浆,发出类似于开水沸腾的声响。中间悬浮着一座巨大的祭坛,八个方位都矗立着古怪的石头,连接祭坛和他们脚下这片区域的是一条长长的石路。 姬灵韵刚想往石路上走,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不着调的声音:“空玄,可算找到你了。” 他僵硬地回头,只见木子瑜不知什么时候也跟着进来了,朝他笑得灿烂。 第83章 毁了祭坛! 其实几十年前的凌霄宗还不是现在这般乌烟瘴气,人嫌狗厌的模样。 所谓凌霄,乃是志存高远之意。 几十年前的凌霄宗算是同无极宗一般少有的几个清正的门派,门风极好。 可等到上一任宗主莫名失踪,而其座下大弟子兼任凌霄宗首座的空玄也在一次宗门任务中,失了灵根,成为废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一切就都开始变了。 木子瑜,闻祁一和空玄三人在凡间游历时偶然相遇,后来成了至交的兄弟,即便宗门不同,三人也经常会聚在一块,喝酒谈笑,无话不说。 哦,其实更多的是木子瑜和空玄在絮絮叨叨,闻祁一是块寡言的木头,但会非常捧场地给他俩点头。 总之,那是段格外愉快的时光,少年们在伙伴面前肆意畅谈自己的理想。 空玄是个阳光而健谈的刀修,整个人的身形修长,不算粗壮反而还有些瘦弱,平日里对他那把长柄的掩月刀宝贵的不行,没事就老在他们面前擦刀。 这把掩月刀是他师父赠给他的,这厮格外喜欢在他们面前有意无意地炫耀,臭屁得不行。 可空玄灵根破碎的那天,木子瑜和闻祁一匆忙赶去现场,却见到这么一幕—— 那时凌霄宗因为宗主失踪了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再加上空玄还被碎了灵根,简直焦头烂额。 空玄通身是血,丹田被洞穿,怀里抱着一把碎成好几块的掩月刀,就这么躺在了血泊里,眼睛大大地睁着。 属于昔日那个意气风发少年的光却在他眼里消散了。 看得木子瑜和闻祁一心悸。 然后,空玄就在当晚没了踪影。 木子瑜和闻祁一那时本来在四处帮他寻找恢复灵根的法门,谁知这人一声不吭就这么跑了,一跑还就是几十年。 几十年里没有他任何的信息,一切搜寻都是石沉大海,就好似他这个人已经不知道死在了哪个犄角旮旯的地方。 几十年,相当于凡人的一生了。 本来都想着空玄这混账都两腿一伸躺板板了,谁知木子瑜在擂台赛观赛的时候老觉得这姬灵韵的身手熟悉,生了念头。 而且,当年的凌霄宗宗主也姓姬,单名一个槿字。 这不由让敏锐的木子瑜多想。 现下,他看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脸上那不着调的笑容一下就收敛了。 空玄的脸变得坚毅了不少,再没少年时那种灵气,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不合年纪的沧桑。身形也从当年的些微瘦弱成了现在健壮的样子。 木子瑜想过再见面时也许会说上很多,也许自己会火冒三丈,将空玄揍上一顿,但直到真正见面时,他几乎什么也说不出,只是垂着眼问:“……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废话。 瞧空玄这个鬼样就知道他过的肯定是些糟心日子。 当他还想说些什么找补时,却被稳步走过来的空玄一把扼住了脖子,脊背一下子撞在后面粗糙的石壁上。 木子瑜头上拿来当簪子的画笔掉了下来,头发随之披散,扼住他脖子的手力道极大,好似真的想将他掐死在这里。 他脑袋上青筋暴出,双手抓住空玄掐住他脖子的手,使劲想把他掰开,憋出了一句:“你在发什么疯!” 木子瑜抬眼时却看到中央的祭坛上站了个黑衣人,内心一下就从胸腔里沉坠到了脚底。心想空玄这混帐这些年到底招惹的都是什么人。 “姬灵韵,快些解决,祭祀就要开始,吾神将净化此界。”那个黑衣人不耐烦地催促道。 下一秒,空玄周身溢出漫天黑气,将木子瑜整个人拢在浓重的浊气之下! 木子瑜眉眼一利,这下终于忍不住,召来点睛笔就想制住走了歪道的空玄。 却见空玄借着黑气的掩护凑近他,压低声音急促地说了一句:“信我。” ………… 黑气散去,木子瑜失去意识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空玄脸上没什么表情,拂了拂袖子,朝通向祭坛的那座石桥走了过去。 梅家兄妹像两具傀儡一样跟在他身后。 桥下赤红的岩浆翻滚沸腾。 与此同时,圣殿废墟里的高远山瞪大了眼睛,因为同行的四个人都不见了,他推了推闭眼在一旁打坐的闻祁一。 “这是怎么回事啊?” 高远山对自己的力气没有概念,这一推差点把闻祁一推个踉跄,他有些无奈地睁开眼道:“无事。” “你等会只要同我一起守着这里,不让别人进去就行。”寡言的闻祁一这回没有惜字如金。 毕竟高远山这一路都显得有些傻气,所以还是得说得清楚些。 “哦哦好。”高远山笑着挠了挠头,而后也盘腿坐了下来。 不过没坐多久,旁边的林子就传来了动静。 首先来的是几个合欢宗弟子,而后便是那五个蛊修,高远山总感觉这些人都不大对劲。 随后便见一旁的闻祁一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袍,顺手再拂了拂剑匣上沾的烟尘。 “干活。”他只留下这么一句,随后一拍剑匣,只见里面的六把上品灵剑齐齐射出,带出不同颜色的光轨,在阳光下闪着泠泠寒光。 他的每一把剑都有其特性,无论是哪把流落出来都会被修真界众人追捧至极。 几乎所有剑修都羡慕闻祁一,毕竟在这个剑修连“糟糠妻”都难找的背景下,他却能有着三宫六院的“大美人”。 别说六把上品灵剑,就算是一把下品灵剑,那些大宗门的弟子都抢破头。 反正钟无名前年刚到修真界的时候,听闻有人竟然有着六把上品灵剑,默默看了看自己能用的唯一一把凡剑,半天才憋出个:“浪荡!” 有六个“大美人老婆”,可不就是浪荡吗!花心萝卜蛋子! 闻祁一握住一把秋泓如水的澜水剑,轻轻一挥便在圣殿前面的空地上刻了一条显眼的分界线。 他的声音不大却沉稳:“过此线者,杀无赦。” 同他对峙着的修士们都耳清目明,自然将他放肆的话语尽收耳底,顿时脸上都变了颜色。 即便这位是剑宗百年难遇的天才,难道就敢肯定他一个人能拦得住他们这一群人?! 狂妄!无知! 几个蛊修率先出手,他们眉眼闪过红光,苗清召出蛇杖,旁边的空间瞬间被撕裂,无数巨怪嘶吼着爬了出来! 其他的蛊修也召出了各式奇形怪状的虫子,纷纷朝闻祁一攻击过来,他们蛊修在密林里是绝对的主场。 合欢宗的几个弟子也上了,魅术和玉铃铛交替使用,身法也格外灵活,威力不算太弱。 高远山没有犹豫,就和闻祁一守在外面,同一众人打了起来。 法术和剑气相撞时产生的气流带起狂风,吹得附近的密林像是暴雨中的小草,疯狂摇曳。 越来越多不知哪门哪派的修士加入了这场混战,闻祁一和高远山的压力极大! 没过多久却又来了一些帮他们守着圣殿的修士,闻祁一放眼看去,大多都是散修,还有几个无极宗的弟子。 他压下心头所有疑惑,掐了个暴烈的剑诀,再次将好几个试图过线的修士击飞。 圣殿废墟外成了一团混乱的浆糊。 那些尝试着进入圣殿的修士好似不知道疼痛,就这么靠着蛮力想要一拥而上,拼命透支着灵力和体力。 演武台上的修士们也看得一头雾水。 怎么回事,咋就成了乱斗? 祭坛上。 空玄一步步走近黑衣人,朝他行了一礼。 黑衣人此时将帽子掀了下来,露出的那对眼睛狭长尖利,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正正是凌霄宗现任宗主范清! 空玄面无表情喊了声宗主。 范清懒得同他说道,只是朝他伸手。 只见空玄从袖中拿出一颗黑到了极致的神秘水晶,其周身气息恶毒又阴冷。 范清敷衍地口头表扬了他一下,伸手便要接过这黑水晶。 谁知此时,变故突生! 空玄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冲着范清就撞了过去! 范清显然想不到会有这出,两人就这么直直朝底下的滚滚岩浆摔了下去! “梅如玉梅问情,毁了祭坛!”空玄吼道! 第84章 笑里藏刀 空玄双眼赤红,在半空中用尽全力朝范清小腹一拳揍去! 这次黑魇为了污染和绞杀这辈修真界的天之骄子们,可谓是下了大功夫。 黑魇这个组织内阶级森严,供奉的是邪神。最高层为圣使,一共有十位,被尊称为“十圣使”,而后是黑金使再到白银使,最为普通的则被称为暗夜使。 但即使是最为低级的暗夜使,修为等级都在元婴之上,十圣使传闻中更是都已经达到了渡劫期。由此可见这个组织实力有多强大,远超修真界的任何一个宗门。 他们常用浊气和怨气来修炼,为了获取更多污秽之气,龌龊事做尽,灭城自然得就好像是在宰杀家畜,而且还在凡间四大洲暗地里搅风搅雨。 空玄几十年前仗着自己有师父留下的琉璃心,即便黑气入体也不受污染。为了调查师父的下落一路寻到了黑魇。 而后留在黑魇几十年,他从一开始的暗夜使一直干到黑金使,暗地里调查出黑魇的不少秘密,也参与了黑魇这次秘境绞杀行动,并在里面承担了运送黑晶石的重要任务。 黑魇的人疑虑心很重,将他和这枚黑晶石绑定到了一起,如果没能将这颗晶石如约送到祭坛,留在他体内的阵法就会让他自爆。 可现下已经送到了祭坛,阵法解除,空玄自然不可能让他们的计划成功,于是将范清一把朝岩浆下扑去,顺便还引爆了手里的黑晶石。 这黑晶石起码容纳了数十万人死去时的怨气,要是被这祭坛无限放大溢出去,不知道多少前途光明的修士会被拉入污浊的深狱。 空玄清楚梅家兄妹俩其实没有被黑气污染,于是在掉下去的时候让他们毁了祭坛。 而自己则朝黑晶石注入毁灭性的黑气,晶莹的裂纹逐渐扩大! 梅问情和梅如玉的确没有被黑气控制神智,之前都是装出来的,这还多亏钟无名一开始给他们送过来的圣水,竟然十分轻易地就让他们摆脱当时余欢水强行灌入体内的黑气。 这才保持住了自身的理智。 他俩本来还想着在祭祀的时候搞些小动作,这会儿也被空玄这一扑给惊到了。 听到这一吼,两人回过神立马开始破坏祭坛。梅如玉纤细五指上缠绕的丝线如箭般射出,捆紧了附近的几块巨石,往回用力一拉,巨石应声而倒。 梅问情抽出一把被擦得崭新的铁剑,回想着当时钟无名教自己的那一招,连着也砍碎了好几块巨石,而她手中剑的剑身处,有个显眼的铭文“钟”。 要是钟无名在这,就会立马认出来,这把剑同钟老头那几把铁剑长得一模一样,分明就是钟老头赠出去的剑。 范清被空玄这一拳直接揍下岩浆里头,整个人被岩浆淹没了。 而空玄手里的黑晶石冒出了丝丝缕缕的黑气,他再次加大输出,砰的一声,黑晶石直接在他手里碎开来! 无数浓缩的黑气一下子找到了发泄处,疯狂涌出,空玄的头发被冲出来的黑气吹得飞扬起来,令人战栗的呢喃在他耳边响起。 而后变成尖利的嘶吼,直接冲进他识海深处,疼的他脑袋就像是被烧红的铁棍插进去搅。 他还在往下坠去,拉出了一道吓人的浓重黑气轨迹,黑气就像是现代化工厂里迫不及待涌出的废气,浓厚得可怖。 空玄将手里的黑晶石碎片往岩浆下面扔去,谁知那些碎片刚离了他手,一瞬便以极为惊人的威力炸了开来! 整个洞穴可谓地动山摇,连着悬浮的祭坛都被这力量冲散了,空玄连带着梅家兄妹都被炸飞出去! 空玄猛地被砸到石壁上,勉强稳住身形,但等他看到祭坛上的情形时,脸色骤然白了。 整个人苍白得就像是一张纸,一撕就碎。 他中计了。 那不是什么祭坛,那分明是个封印! 刚刚那黑晶石的爆炸削弱了封印的力量,他被当作这些人的棋子了! 这些人根本不是拿这黑晶石来所谓祭坛上举行祭祀,他们本就是想让他引爆晶石削弱封印! 无间秘境是言华真人陨落后识海空间所化,空玄立刻就猜想到这封印底下会是什么。 还能有什么!黑魇还会要什么!分明就是上古的浊气! 空玄想也没想就朝封印处奔了过去! 可还是迟了一步,一把黑色而中间有道红色凹槽的剑硬生生穿越大半地层,就这么插进了封印里! 剑气四溢! 封印,破! 漆黑如墨的浊气像是被囚禁了万年的野兽,疯狂地窜了出来! “轰——”的一声! 悬浮的封印岛被炸得稀碎,这些来自远古的浊气携着无尽的怒意,一瞬间布满了整个地下洞穴,而后往上喷去! 洞穴的岩浆肉眼可见地减少,这些岩浆当年是言华真人他老人家留在这镇守浊气的,现下不断被消耗。而掉下岩浆里的范清一点事都没有,甚至连身上的斗篷都没有烧坏。 他近乎闲适地躺在岩浆面上,两手置于脑后,像是在温池中游泳,悠哉游哉地看向表情快要崩溃的空玄,狭长的眼眸眯起,嘲讽道:“真是同他师父一样发蠢,蠢到了极致。” 来自上古的浊气十分浓郁,范清闻着都快要醉倒,嗤笑了一声。 空玄看着眼前的一切,心脏急速地跳动着,似乎要跳出胸腔以外,强烈的情绪一下子将他吞没。 搞砸了。完了。 木子瑜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这里的黑气让他几乎呼吸不过来,他看向还傻站在那里的空玄,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 冲过去就把他往传送阵法这边扯,边扯边不顾形象冲他吼:“你不要命了!” 空玄被木子瑜扯着衣襟,眼神里却带着极度的茫然,喃喃道:“我又搞砸了,又搞砸了……” 木子瑜恨铁不成钢,继续吼:“搞砸就搞砸!出去要紧!” 这个混账特么又不是济世救人的大圣人! 梅如玉见到面前涌动的浓重黑气,当机立断,将摘来的古曼兰花直接吞了,而后梅问情也果断照做。 两人站在进来时的传送阵法处,见木子瑜将人扯了进来,立刻朝里面输入灵力,传送阵放出光芒将他们送到了圣殿废墟之上。 等到他们连滚带爬出了圣殿的时候,在下头蓄力已久的上古浊气轰的冲出了地表,整个圣殿都成了飞灰! 与此同时,演武台上的水镜全灭。 这股上古浊气像是一道巨型的通天黑柱,直奔天际,而后以圆形往外迅速扩张。浊气所覆盖的天幕,一点光都透不进来,像是勾织出来的黑暗牢笼。 圣殿外的乱斗已经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天空,有些修士脸上带着恐惧,有的修士却带上了狂热。 就连刚刚到场的闻人无双都在饶有兴致往上看。 佛子赶到这里也没多久,他紧紧地盯着抱胸悬浮在空中的黑斗篷,定力极强的他此时却激红了眼。 他看清楚了这人的剑,刚刚也正是这人恐怖的一剑直直插向圣殿的地下深处,让上古的浊气被释放出来。 这把剑,这把剑,就是这把剑捅穿了他们佛宗大方丈的胸膛! 被誉为佛莲转世的佛子罕见地生出一丝极其强烈的杀意。 水镜尽数消散的那一瞬间,在座的修士们也看清了那个黑斗篷随手掷出却威力巨大的那一剑。 台上的剑宗宗主闻人越之看到这一身影,身躯突然就僵住了,直到现场的修士吵起来才回过了神。 “这回真出事了!” “这怎么办啊!我们宗门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 “无极宗要负全责!” 演武台的修士都乱成了一锅大杂烩。 但更糟糕的来了,忽然有个浑身浴血的无极宗弟子踉跄地冲进场地:“报!千山城各处突然涌出大量浊气!”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回彻底将众人炸成了油锅。 不少修士纷纷探出头,果然发现千山城的边缘出现了黑色的屏障,像是有生命一般不断往上长! 有些修士甚至朝那些浊气构成的罩子攻击,却发现一点作用也无,甚至还让攻击所在区域的浊气蔓延得更快了些! 怎么办,怎么办啊! 朝霜云眉眼冷了几分,却格外稳重,刚想朝外面走去主持大局,谁知却被“范清”给拦住了。 “朝宗主,这次事故是因为你们无极宗的失职,你无极宗必须给所有人一个交代!”他这时非常义正言辞。 “哦?交代。”朝霜云想提起嘴角露出个笑,结果发现自己是个面瘫,做不了这么高难度的表情,于是她突然说了一句牛头不及马尾的话:“你听说过什么叫笑里藏刀吗。” 她没留时间给“范清”回答,只是自顾自地继续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每个字都一顿一顿,语调冰冷没有变化,“范清”耳边是修士们都吵成一团的背景音,听到朝霜云这近乎诡异的笑声,无端想要起鸡皮疙瘩。 可话音刚停,朝霜云的竹杖瞬间结冰,颜色深浅不一的冰块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瑰丽,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以迅雷之势捅穿了“范清”的身躯! 随后,让台下和台上的修士们更震惊的是,这“范清”就这么化作烟尘散了!这分明只是个分身! 朝霜云收回竹杖,只道:“这就叫笑里藏刀。” 第85章 叛徒 本来站在一旁看戏的曾行义这会儿看起来也惊讶到了极点,退了一步。 原本凶恶的神情此时恰如其分地露出不解和惊讶来:“怎么会这样?” 朝霜云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而后扭头冷冷地朝台下扫视一周。 缓缓道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各宗门内有叛徒。” 好似为了验证她这话的真实性,话音刚落,便见到台下有修士通身冒出黑气来! 别的修士也顾不上吵架,纷纷往旁边躲开,让这些玩意儿进了身体可不是开玩笑的。 上面的各宗门宗主也缓过劲来了,毕竟修真界高层对于黑魇这个组织还是熟悉的。 仙墨宗宗主临江仙走了出来,向朝霜云问道:“朝宗主意思是,我们修真界已经被渗透了?” 他睁着有些许浑浊的眼睛,看向台下那些生乱的发狂修士,面色沉重。 妖族数百年前各种族陷入战乱,听闻很大一部分就是这个黑魇搞的鬼,可现下竟然也跑到了修真界来撒野,而如今的修真界就如一盘散沙,打入其中几乎没有难度。 朝霜云没直接答他的话,只是伸手一拽,只见还坐在台上的“余欢水”被她一把拉了过来,而后重重砸在她面前的地上。 朝霜云指尖冒出寒气,冰冷的气息瞬间缠上了“余欢水”,一下破掉了她的伪装。 她拿出自己的竹杖,将这人的下巴抬了起来,于是众人便看清楚了,这不是合欢宗的宗主,而是合欢宗的首座温芜! 温芜穿着和余欢水一样的赤红色衣裙,浑身都抖成了筛子,她一边流着泪一边求饶着:“放过我……放过我,不是我的错。” 一双灵动可人的鹿眼此时嫣红点点,美人垂泪,好不可怜。 朝霜云却没多看这人一眼,用了点手段,便见温芜突然抱头尖叫起来,身上黑气溢出! 那张俏丽的脸也变得扭曲和可怖起来。 她的尖叫逐渐夹杂了野兽的嘶吼,而后疼得在地上疯狂打滚,黑气绕在她身上,让她从远处看起来就像是一团打滚的黑烟。 朝宗主见状脸上没有任何变化,转身下令道:“无极宗弟子,镇压演武台上被污染的修士。” 数十个训练有素的无极宗弟子闻声而动,雷霆般地将台下上百位发狂的修士制住,还有一些想跑的也被在场回过神来的其他宗门弟子给擒住了。 无极道人此时脸色也不算好,虽然提前得到一些关于黑魇的信息,但是他没想到这些丧心病狂的疯子竟然敢将上古浊气的封印破开。 无望海的封印只有无极宗的高层才知道,他们无极宗必定出现了叛徒! 但现下最要紧的是控制整个局面,无极道人突然想起钟无名进秘境前给他的几瓶丹药,他扔了一瓶给朝霜云:“你试试这个。” 朝霜云接住药瓶,只见其上三个小字“雷霆丹”,不由有些疑惑,她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过这样的丹药。 她随手扔了一颗进温芜嘴里。 只见温芜突然间强烈地痉挛起来,一双美目此时瞪得极大,眼珠子都快要凸出来,显得有些吓人。她身上游走着微弱的电流,而那些黑气就像是遇到了克星,纷纷往外窜。 最后还是被幽蓝色电流烧了个干净。 即便黑气已经散去,温芜还是如同得了癫病一样浑身肌肉抖个不停,这样折腾了好一会儿后,她才翻着白眼张开了嘴,吐出了最后的黑气,啪嗒一声倒地不醒了。 朝霜云没想到这效果还挺好,于是干脆让那些发疯的修士一人来了一颗。 许是因为这些修士修为都不算太高,这雷霆丹祛除他们身上的浊气不算太难。 见事态稳定不少以后,朝霜云朝无极道人默契地看了一眼,而后席地而坐,双手置膝。 在她闭上眼睛的那一秒,身后一道摧枯拉朽的淡蓝色光柱冲天而起,带着柔和而神圣的力量,在漫天的浊气之下,生生为整个千山城构筑出一道坚固屏障来! 毕竟千山城中还是有不少凡人,一旦凡人接触浊气,几乎没有救回来的可能,他们只能成为失智的野兽。 其余的宗主,无论是心怀鬼胎还是真君子,这时在一众人面前也都学着朝霜云的模样,将自己的灵力化为屏障。 无极道人则迅速将在场的无极宗弟子和愿意配合的别宗弟子分成三拨,一拨留守演武台,一拨试图打开无间秘境,最后一拨则去千山城各处寻找并毁掉阵眼。 一切都在有序地进行着。 华膳阁的阁主是个面善微胖的修士,他看着流星般离去的修士们,内心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他也没想到自己离经叛道的小徒弟还真能进入武斗的第二环节,虽然他口里对金焕颜没一句称赞,但心里不知有多自豪,这几日明里暗里跟别宗的厨修炫耀了一轮又一轮。 这几日还带着几个徒弟来到演武台专门凑在金焕颜的水镜前看。 见到金焕颜从一开始的不战而退到后来敢去挑战妖兽,他那套庖丁解牛还用得有模有样,华膳阁这群人高兴得不行,甚至都想好等金焕颜回来一定给他做顿丰盛的宴席。 谁知在那场雪崩之后,金焕颜的水镜就这么消失了。 华膳阁阁主一开始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们这些厨修很少会掺和这样的事,可等他看到刚刚的兵荒马乱,再迟钝也知道秘境里的修士现在大概是凶多吉少。 他不由得握紧垂在衣袍两侧的拳头。 金焕颜,你个小崽子一定要回来啊! 出了事你让师父怎么办! 千山城御香楼的最高层。 莫有云背着手站在阑干边上,身上华美的缎绸在昏暗的光下也显得暗华涟涟,眼上覆着的薄纱在风中如同轻烟一般飞舞。 他眼里的一切线条都被无边无际的黑暗抹去,眼前是一片浓墨重彩的黑。 而他身后半跪着数十位修为高深的散修,个个都在化神之上,却对他恭敬得不行。 莫有云拿出一张白纸,唰唰标记出了千山城中所有阵眼的方位,而后转身递给跪在最前的那位修士,轻声道:“去。” 那位修士恭敬地双手接过,下一秒,莫有云身后数十位修士举步生风,瞬间消失,留下几道残影。 莫有云望向无极宗的方向,心里暗想:“钟无名,你可是死赌鬼和我共同下的赌注,别让我失望。” 他往前跨了一步,下一瞬他的身形便来到了最偏僻的一个阵眼处。 这是个竹林的深处,碍事的竹子被砍了不少,清出来的空地上用鲜血画着极为诡异的阵法,浊气不断往外溢出。 莫有云不请自来,吸引了在场所有面具人的目光,他们中有几个带着黑色的普通面具,是最为底层的暗夜使,还有两个面具是银色的,为白银使。 他们二话不说就朝莫有云扑了过来! 只见莫有云不慌不忙取下别在腰间的镂空骰子,轻轻往上一抛,右手接住骰子后迅速用左手盖住,两手往前一送,动作可谓行云流水。 他还有心思卖关子:“猜猜我抛出来的是什么?” 这几个黑魇当他是个疯子,理都不理,浓郁黑气朝他漫过来! 莫有云笑笑,而后抬起左手,只见那镂空骰子的正面是一个“杀”字。 他启唇轻声道:“杀。” 周围的天地似乎在一瞬间动荡起来,不知来源于何处的磅礴力量随着莫有云这一“杀”字齐齐汇聚在一起,好似冥冥之中有一远古巨兽睁了眼,开了口,上古的蛮荒之力冲破时空阻碍—— 来到了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黑魇面前。 人头落地。鲜血迸溅。 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一众黑魇被瞬间秒杀。 莫有云将手里的骰子朝阵法一弹,耀眼强光闪过,诡谲阵法碎的七零八落,千山城上空包围着的黑气顿时缺了一个口子。 ………… 无间秘境中,上古浊气以惊人的速度,包围过烈焰沙漠,幽暗之森和瘴气泽沼的上空,最后拢住了寒冰之巅。 烈阳沙漠的炎日失去了照射大地的资格,这片地区黑夜永降,气温急速降低,沙漠的妖兽都暴动起来。 颜鹤风站在漆黑的沙漠上,看着眼前朝他冲过来的一大群泛着火光的半面马,眉眼凌厉,握紧了手里的紫极镇尺。 幽暗之森本就处于黑暗里,表面上很难看得出上古浊气的出现,但只要稍微细心一点,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污浊。 林无愁通身是伤,衣袍也被撕裂,坐在一块石头上擦着剑。 那个面具人并没有接下他的那一剑,他的鲲鹏虚影一下扑了空。 林无愁实在是想不出这人居心何在。 要不是觉得这黑气在他脑里说的话太过恶心,他可能真的就要入魔了。 但是现下他总感觉自己身上还是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有问题。 天边突然出现的亮光打断他的思考。 迦楼罗朝他飞了过来,通身带着点金光,像是这茫茫黑夜里唯一的一盏明灯。 他看起来脸色格外差,见到林无愁坐在石头上这副血淋淋的惨样,脸上好似快要滴出墨来。 “谁干的?!”迦楼罗眯着眼,这会儿又压不住自己暴躁的性子了。 林无愁刚刚吃了钟无名之前给他的回春丹,现下药效起了,这才有点吃力地站了起来,朝迦楼罗摆摆手:“没有大碍。” “我问是谁伤的你!”迦楼罗依依不饶。 “个人恩怨。”林无愁叹了一口气,随后指了指天空道:“现在最重要的是这玩意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已经联系不上寻幽他们了。” 迦楼罗沉默了会儿,而后也露出有些沉重的表情:“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无望海那边出了问题。” 他还记得那个佛子问他要不要一同去无望海。 迦楼罗垂眸继续道:“我试过用识海同钟无名交流,但是失败了。” 出现这种情况,只能是因为钟无名此时的识海被封了。 说明她和谢寻幽的处境应该不算妙。 好像所有的事都乱成了一团。 第86章 呼唤 外头乱成一锅八宝粥,但是身处无间深壑之下,钟无名和谢寻幽之间可以算得上是岁月静好。 谢寻幽被钟无名安置在一块石头上,而她则熟捻地在旁边的一片草丛里找着能用的药草,毕竟现在灵力没法运转,即便修士身躯强壮,也不能一直拖着身上的伤不治。 无间深壑下虽然没有什么光,却神奇地生长着一些植物,而且种类同云隐乡后山上的植物很相似。 钟无名顺利地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一种止血效果极好的药草,大咧咧地揉成一团,随后一把摁到自己被洞穿的肩头处,又从自己的衣摆上撕了一块布,拧着眉给自己绑好了伤口。 然后起身拿起剩下的药草,朝不远处的谢寻幽走过去。 谢寻幽的腿只是简单固定住,伤口也没怎么处理过,他双手撑在身后,垂眸看着钟无名给他熟练地上药。 钟无名轻轻地握着他的脚踝,将他的衣摆往上撩,拆下木板,再将他的裤腿往上掀,露出白皙却伤痕累累的小腿来。 谢寻幽被钟无名抱了一路,这会儿脸倒是不红了,但在钟无名碰上他腿的那一瞬没忍住绷紧了一下。 钟无名显然注意到了,顿了一下,而后继续埋头帮他上药。 先是不知拿了什么冰冰凉凉的植物汁液清洗了一下他的伤口,随后将捣得细碎的止血药草覆在伤口上,又从衣摆上撕下新的布条给他绑上。 谢寻幽本来还不敢同她的眼睛对上,可眼神没忍住落在钟无名被撕得破破烂烂的衣袍上,她的衣摆也没剩多少布了,底下的黑色长裤几乎都露了出来。 钟无名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衣摆,不由得笑着说:“没办法啊,你的衣服太坚韧了,也撕不下来当布条,只能撕我的啦。” 谢寻幽身上的衣袍鲛纱所制,对于没有灵力的修士来说根本损坏不了。 谢寻幽闻言撩起眼帘,露出一双浅淡的眸子朝钟无名看过去,看得她呼吸一滞,手里动作停了一瞬。 美人无论处于哪种境遇下都是美的。 “谢谢你,无名。” 他没有叫她的全名,而是说出带着一点点亲昵的“无名”。 钟无名强压下想要勾起来的嘴角,舌尖舔了舔后槽牙,而后很自然地表示:“应该的应该的。” 她弯下腰再次将谢寻幽抱了起来,而谢寻幽也默不作声地搂紧她的脖子,还小心地避开了她肩头上的伤。 谢寻幽的身体温度总是有些低,而钟无名就像个小火炉,通身都是热的,怀抱也是温暖的。 谢寻幽一被抱住就不爱说话了,因为被钟无名抱着的时候,她出声时会带起胸腔的震动,连着他的身体都微微颤动起来。 谢寻幽在这种时候总会有种被钟无名身上的生命力淹没的奇怪感觉。 她笑的时候,怀抱是暖的,胸膛是充满活力的,喷出的气息是湿润的,关于这个人的一切都那么的鲜活。 不像他,无趣,死板。 钟无名准备先和谢寻幽找个可以休息的地方,她刚刚在草丛里看到有一些脚印,猜测这里可能会有猛兽出没,他们俩伤的伤残的残,还是得找个安全去处。 等她低头朝谢寻幽看过去时,却发现他秀丽的眉毛都拧到了一起,不知在想什么糟心的东西,她以为他是在想金焕颜的事。 “其实我觉得金焕颜那小子没那么容易死。”钟无名诚实道。 一开始她也是信了,但回过神后总觉得余欢水说那话的时候带着一点气急败坏的味道。况且金焕颜可是六局轮空,白捡珍贵药草的气运之子,钟无名不信他就这么没了。 但谢寻幽好似没听见她说的什么,钟无名奇怪的看过去时,发现他脸红的厉害。 钟无名将他往上托了一点:“你怎么了?” 温暖湿润的气息一下子就打到了谢寻幽脖子上,他的脸立马红得一直蔓延到脖子根。 钟无名见状大为惊奇。 啊,被余欢水的那番话气得这么狠吗? ………… 金焕颜的确没出事,他现在正像一条被冰冻了许久的咸鱼被迦楼罗拽了起来。 迦楼罗同林无愁协商后,决定他往这边来找钟无名两人,而林无愁去无望海那边打探消息看能不能使事态稳定些。 迦楼罗放出英魄里的金翅大鹏虚影,一路风驰电掣往寒冰之巅赶,途中听到呼救才停了下来救人。 金焕颜被冻得嘴唇青紫,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耳朵只要轻轻一用力就能被拧下来,不过身体还是没有大碍的。 他哆哆嗦嗦地说出自己被合欢宗宗主追杀的故事,要不是他一开始就当机立断跳下了一道冰裂,这次可能真的要成为余欢水手下的亡魂。 迦楼罗看着不远处那座冰桥的,整个山头都被劈没了一半,到处都是明显的战斗痕迹,脸色凝重了几分。 回到无间深壑底部。 钟无名刚刚找到一个极好的藏身地,正想要把谢寻幽安置好,自己出去找些吃的时候—— 她动作一滞,有个声音几乎是爆炸性地在她的脑海身处响起。 “钟无名,往这边来,来找我。” 这个声音自带混响,肃穆又威严,像是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的指引,又像是千千万万人的呼唤。 这声音于钟无名不算陌生。 她曾经在云隐乡的后山上听见过。 她浑身一震。 结果发现怀中的谢寻幽亦是如此,他也听到了不知来向何方的呼唤。 他明明没有听过这个声音,却莫名觉得这声音亲切极了。 两人对视一眼,果断顺着指引去一探究竟。 于是钟无名一路穿过灌木丛,嶙峋的窄壁,走了不知道多久,到达一面奇特的石壁之下。 此时脑海里的声音响的几乎快要蹦出来。 只见这明显被人为削平过的石壁上有两扇古朴而庞大的石门,呈圆拱形,于其上刻绘着许多不知名的花纹,无可避免的有些磨损,看起来遥远又神秘。 钟无名不知怀揣着怎样的心思,觉得这些花纹莫名眼熟,凑到门上伸出一只手想摸。 谢寻幽眸子微瞪:“等等——先不要!” 可是已经迟了,钟无名的指尖碰到门上的那一瞬—— 骤然亮起的光芒耀眼刺目,将他们两个人包裹在其间! 第87章 云隐乡往事(一) 钟无名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是被别人敲了一闷棍,又好像有无数个啰嗦的老头在她耳边叭叭,吵得她头痛欲裂,心烦气躁。 她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无云的晴空,还有边上繁盛的树。她能听见旁边的虫鸣,蝉叫起来没心没肺,吵得她耳朵疼,与此同时,她还闻到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但是现在想不起来一点。 不过这不是什么多重要的事。 最重要的是现在她怎么走回家去。 钟无名举起自己杆子粗的小手臂,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小脑壳,果然,满头的血。 她是两月前被一个姓钟的老头捡到云隐乡来的,不过一开始她怕的不行,害怕这老头是个坏蛋人贩子之类的,以后会把她给卖了。她也听说过有些专门吸食童子血的人,于是想尽办法逃跑。 一月前,她偷了王姨的一两银子溜出了云隐乡,可没过多久就被钟老头给拉回来了。 钟老头没打她也没骂她,反而到王姨的小酒馆里和她吃了很丰盛的一席菜。 于是,自诩见过很多世面的五岁流浪儿,吃着人生第一顿不算太正式的酒菜,心里想着我就勉为其难地留下来。 这老头孤身一人,以后总得有人给他养老是,她就当……就当是做善事了! 五岁的钟无名其实要的不多,一顿酒菜,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就足以让她死心塌地。当然,长大后的钟无名要的也不多,一个鸡腿,一句承诺就足以让她赴汤蹈火。 钟无名不搞鬼了,在钟老头面前变得很听话,会非常自觉地替他干活,懂事得不像只有几岁的孩子。 钟必行仔细想想,这样也不行,小孩子就得好好玩去,现在不好好玩长大都找不到机会玩。所以,他干脆把钟无名丢去了云隐乡的孩子堆里,让她好好跟着他们玩耍,到晚上再回家。 钟无名跟这群孩子是格格不入的,别的孩子白白嫩嫩思想稚气,而钟无名瘦的像根杆子,脸也是黄黄的,身上穿着不太合身的男款旧衣袍,还是在吃人的外头混了好几年的“老油条”,在所有人之中就像一个异类。 当然,自诩见过世面的一匹孤狼钟无名,也是拉不下面子和这些小屁孩玩什么幼稚的抓人游戏的。 她就坐在大石头上,看着这些温室的娇花们玩着游戏笑得如同银铃一般,自在又开心。 他们不需要考虑温饱,不需要考虑除了玩乐的一切东西,可以傻乎乎地玩着幼稚的游戏,再乐呵呵地同伙伴们勾肩搭背地笑。 钟无名嫉妒吗?当然会嫉妒。 她在外头认识的那些同龄人,没有一个不是小小年纪就精明得像是莲藕,浑身上下都是心眼。他们都在为一点点食物打得头破血流,别说玩耍,没把别人找个坑埋了都算好的。 看啊,世界就是这么不公。 就算是相同的年纪,有人为活着拼尽全力,有人却可以高枕无忧,纸醉金迷。 钟无名自然不会懂什么大道理,也还理解不了嫉妒是什么,她只觉得胸膛里跳着的这玩意儿有点闷,而后莫名觉得有点生气。 于是她没忍住在边上开口刺了一个玩游戏很蠢的小孩几句。 然后就同这一堆小孩对峙了起来。 争执中有个长得高大些的小男孩把钟无名往后用力一推,她的脑袋刚好砸到了一块石头,鲜血就这么汩汩流了下来。 吓得这一堆小孩顿时做鸟兽散去,哭着回家找爹娘。 钟无名试着自己撑起来,可根本没有力气,她尽力将自己的脑袋从石头上挪下来,枕到草地上。 可血还是在流,这地方也有点偏僻,钟无名只觉得眩晕起来。 在不远处,谢寻幽低头看着自己透明的身体,不由得有些惊奇。 阳光透过他的身体,不会留下影子。 无垢之体免疫幻术,也不会陷入幻境中。 所以这里大概率是钟无名的幻境,而他则被波及卷了进来。 要想破掉这个幻境,他应该要陪着钟无名一起走过这个幻境呈现出来的剧情。 但是?钟无名在哪里呢? 谢寻幽抬头看着这片风景秀丽的地方,一条小溪蜿蜒而过,三两颗树长得茂密繁盛,草坪上还开着大片大片的花。 他自然看见了树下那个鲜血流了满地的小孩子,瘦瘦弱弱的像个小猴子。 那应该不是钟无名。 毕竟钟无名曾经跟他说过自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那小时候应该过得很幸福,不至于躺在这血流成这样也没人来管。 但是谢寻幽不会看着受伤的小孩子不管,他朝她飘了过去。 然后他就顿在了原地。 即便这张脸看起来又黄又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但谢寻幽还是认出来熟悉的眉眼。 钟无名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还没长成以后那对潋滟的桃花眼,黑黝黝的眼珠子迷蒙无神地睁着。 谢寻幽心跳一滞,也不管钟无名之前是不是在骗他,只想着先帮她止血。 可等他触碰到钟无名的身体的时候,却就这么穿了过去,像在捞一把空气。或者说,是他这一团不存在的魂体根本碰不到钟无名。 眼看着钟无名越来越虚弱,谢寻幽少有的着急,他朝附近四处飘,想要找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几乎能穿过这里的一切,什么都触碰不到。 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幽魂。 钟无名后面还是得救了,钟必行带着田大夫和一堆居民急匆匆跑了过来,身后还有一群小孩。 钟必行看见钟无名浑身是血的模样,吓都快要被吓死,让田大夫给她简单止个血后,抱着人就飞奔到医馆去。 七老八十的老头跑起来竟然像一阵风,比年轻力壮的田大夫跑得还要快上不少。 谢寻幽也担心地跟上。 没人可以看见他,他就这么跟在后头飘着。 所幸还算及时,钟无名没出什么大事,在医馆里躺了两天后,再回家里躺了一周,就可以下地活蹦乱跳了。 钟必行气不过,拉着那群孩子挨个教训。 钟无名还在床上躺着的时候,就常听到外边那些小屁孩被钟老头训哭的嚎叫声。 这群可怜的小孩子,回家之后还会被他们的爹娘混合双打。 这次以后,他们没敢再招惹钟无名,但是也十分不待见她。 钟无名人是没什么事了,但是又瘦上了一大圈,她比同龄人要高一点,这会儿像是披了一层皮的杆子成精。 钟必行想着怎么也得把孩子养好点,变着花样做菜,也不吝惜食材,但做出来的玩意儿一言难尽。 苍蝇都要绕着走,小强吃了都说好,说完后就得拥抱大地重新投胎。 终于,某天钟无名在钟老头孜孜不倦的投喂下,倒地吐了白沫,再次被送到医馆。 自从医馆出来后,钟必行为了孩子健康只得封勺,爷俩每天到王姨的酒馆打上两个小菜,没过多长时间,钟无名像棵抽条的小芽就这么蹭蹭往上长,脸上也有了点肉。 谢寻幽也利用这段时间搞懂了云隐乡的布局。 确实是个世外桃源,三面环山,一面是河流,不属于南赡部洲里的任何一个国家,建筑除了一个不算很大的街市,其余都是人们的居所。 谢寻幽不能离钟无名太远,于是总跟在她的身后,他现在可算是知道钟无名当时是在骗他。 没人能看见他,于是他很轻易就从别人口里探到钟无名一些零星的过往。 她是在前一段时间被钟老头捡回来的,以前是个四处流浪的流浪儿。 谢寻幽打探到这消息的时候,心突然沉了沉,而后传来些钝痛。 他突然想好好看看五岁的钟无名。 回到钟无名他们在小巷深处的小院子时,谢寻幽看见钟无名正躺在院子里那棵大梧桐的枝桠上。 梧桐长得很繁茂,钟无名总喜欢在树上小憩。 她嘴里叼着根草,翘着二郎腿——这段时日长了些肉,看起来有气色不少,终于有了一股小孩子的纯真味。 谢寻幽垂眸看着她。 想着这人小小的一只,以前的那些日子要得多努力才能活着。 我要抱抱她。他忽然想。 于是,他飘到钟无名的附近,环过她瘦弱的小身子抱了抱,还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钟无名本来还闭着眼休憩着,也不知道感觉到了什么,眼睛睁了睁。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一直撒到她的眸子上,让她黝黑的眼睛添上了星星点点的光,像是那遥远的星辰大海。 而后她又闭上眼睛,睡过去了。 夏日炎炎,蝉鸣和轻微平缓的呼吸声勾勒成一场不愿醒的美梦。 第88章 云隐乡往事(二) 云隐乡的生活悠闲得过分。 这里的人们与世无争,也没有什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习惯,想什么时候干活就什么时候干活,过得怡然又悠哉。 钟必行这回也没再让钟无名融进那堆孩子里,让她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去,但要确保自己的安全。 于是钟无名就成了乡里最悠闲的小街溜子。 她没事就这里走走那里看看,有时候还会在某个铺子前蹲上一天,然后在日落时分被钟老头拽回家。 谢寻幽一直跟在她身后,这里的一切其实对于他来说也很新鲜。 街市上有很多他没见过的东西,奇形怪状的手工小玩意,奇特的锻造手法,还有一些不知道来自哪里的异植,一小盆一小盆的,可爱的紧。 钟无名走累了就喜欢坐在某个酒楼门口前,看着人来人往,眉头紧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谢寻幽凑近了些,才听到她嘴里嘟嘟囔囔道:“一两银子,二两银子……” 原来她是在根据来酒楼的客人人数算酒楼的收入。 钟无名掐着手指暗自嘀咕:“啊,如果我以后也能有这么多钱就好了。” 饶是谢寻幽情感含蓄,这下也忍不住发笑。 钟无名小时候怎么这么可爱啊。 钟无名虽然现在日子好过了点,但也没忘了以前流浪的苦,没有银子人连猪狗都不如。在她稚嫩朴素的价值观里,要想吃得饱,就得赚大钱,就得当个名扬四方的大人物。 她嘴上不说,但其实是不太喜欢钟老头给她起的名字。她虽然没读过书,也不识字,但总觉得“无名”这不是什么好词,试问有哪个名扬天下的人叫什么“无名”的? 实话实说,钟无名一开始还以为钟老头给她取这个名字,是在嘲笑她是个无名无姓的流浪儿。 现在倒不觉得了,但就是不喜欢。 钟无名一向脑瓜子灵活,不然也没法靠着自个在外头流浪这么久,她为了自己成为一代富商的人生理想,毅然开始原始资本的积累。 她寻了许久,终于找到赚一点小钱的办法——去山上给医馆挖草药。 她说干就干,钟必行也没阻拦她,所以钟无名在有这想法的第二天就到了田大夫的医馆里,缠着田大夫教她认药材。 钟无名算得上是医馆里的常客,田大夫和外头那些遮着掩着,生怕教会徒弟饿死自个的医者不同,他医术高超,思想也开明。 而且很少孩子能像钟无名这样有上进心,加上田大夫也清楚这孩子以前吃了不少苦。 毕竟她刚刚被捡回来的时候在他这医馆里住上了好一段日子。 田大夫没有保留地将一些普通的药材的生存环境,模样,气味和特征,甚至于功效都同钟无名详细讲解。 他本以为钟无名这孩子就是一时兴趣,谁知道第二天的傍晚,钟无名浑身脏兮兮的背着一个装满药草的背篓,兴高采烈踏进了医馆。 “田大夫,您帮我看看这是不是您昨天同我说的那几样药材?” 田大夫格外惊奇,替孩子把背上的那个背篓取了下来,仔细地看了看,结果更加惊异了。 这背篓里躺着的都是昨天他教给钟无名的那些药材,甚至里面还有些比较难寻的,她都给找到了。 田大夫看看背篓里的药材,又看看钟无名——她的小脸满是泥土,眼睛笑得像月牙般眯起。 哎哟,了不得哟,这孩子可真了不得! 田大夫买下了钟无名这一篓药材,还对她大夸特夸一番,看她的眼神就像是见到了一棵学医的好苗苗。 钟无名没怎么注意,倒是握着手里的十几枚铜板笑得有些傻气。 此后几周,钟无名就过上了规律的生活。 早起出门上山找药材,中午找棵树随便一躺当午睡,傍晚背着满筐药材送到医馆里。 谢寻幽一路都在她旁边跟着,想着怪不得钟无名在无间深壑下找药草,还有给他包扎的时候都那么熟练。 但是,不久之后却出现了一个小插曲。 这天,钟无名运气好,挖满一整个背篓药材的时候天色还早,像往常一样从山里下来朝医馆走去。 去医馆的路上会经过云隐乡的后山,虽然云隐乡三面环山,不过只有南边的山头被人们叫做后山。 云隐乡的人们都对这后山有点忌惮,就连钟必行也告诫钟无名不能去后山。 可有些小孩子就是生性反骨,大人说东他们就偏要往西。上次推倒了钟无名的那个小男孩带着一群小屁孩溜进了后山,美曰其名去探险。 钟无名走过这一段路的时候突然就听到后山上传来小孩子的哭叫声。 哭得撕心裂肺,好像还在边跑边哭。 谢寻幽飘在她后头,看到她顿住了脚步。 她握着背篓绳子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想要往前跨步却怎么也迈不开腿。 这段路是没什么人走的,这些小屁孩的哭声也传不到乡里人们的耳中。 钟无名叹了口气,放下背篓,迈开小短腿冲着后山奔了过去。 谢寻幽紧随其后,却在山边处被一面无形的屏障挡住了! 怎么回事?! 他伸出透明的手,摸到一面坚固的屏障,任凭他用力也冲撞不进去。 他看着钟无名逐渐远去的背影,不由得皱起眉,想着这后山到底有什么玄机。 这一等就到了傍晚,谢寻幽虽然清楚自己身处幻境中,还是在钟无名过去的回忆里,但总是忍不住担忧她。 终于,在最后一抹夕阳消散时,钟无名带着一大群哭哭啼啼的小孩子下了山。 那个“罪魁祸首”小男孩也哭得稀里哗啦,实在是被吓得狠了。 而钟无名身上的衣袍好几处都破了,身上还有些细密的伤口,只是冷冷地站在一边,没有哭也没有嚎,完全不像个五岁的小孩。 原来这群小孩溜到后山,好死不死遇上了里面的一只老虎。 本来老虎可能对他们这些小屁孩没什么兴趣,结果有人一看见老虎就被吓哭了,惊到了老虎。 后头要不是钟无名来得及时,引走了老虎,然后迅速爬上树,这会儿这些小孩可就得葬身虎腹了。 直到老虎离去,钟无名才带着这群小孩下了山。 小孩的世界很单纯,没有绝对的善恶,刚刚钟无名的出现在这些小孩眼里就像是英雄降世,哭完之后都涌到她身边。 小男孩眼眶还红着,带头喊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们的老大了!” 其他的孩子也纷纷应和:“老大!” 这些孩子刚哭完没多久,在月光下眼睛都显得亮晶晶的,满是对钟无名的崇拜。 钟无名也没见过这阵仗,站在他们中间装出一副十分稳重的模样,但是内心也有点小窃喜。 “老大,我们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有个小女孩糯糯地问道。 钟无名听到这话,内心在短短的一瞬间经历了一番天人交战。 “老大”意味着是这群小孩的头头,能把这个一点都不霸气的名字“无名”告诉他们吗?钟无名凭着自己“丰富”的人生经历得出来的答案是不能。 这名字可镇不住这群小屁孩。 不然叫做“钟有名”? 啊,不行,这太直白了,不够含蓄。 钟无名迅速扫了一眼围着自己的小孩,她其实认得很多小孩的名字。 这个叫郭二丫,旁边的是翠花,那个推了她的叫二虾,对面的那个是狗壮。 此时钟无名朴素的唯物主义就派上用场了,她总觉得名字取的好与否很大取决于这名里的物件。 二丫,这个不说,太随便。 翠花,绿色的野花,不值钱。 二虾,狗壮,虾倒是还有点贵,狗到处都是,这俩名儿也不行。 钟无名想起自己之前见到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都叫什么“富贵”“平贵”“金宝”,她寻思着自己不能像他们这般招摇。 于是,深思熟虑之后,她严肃道:“我叫钟铁柱。” 没错,铁柱,不似金柱这么招摇,还值不少钱,毕竟现下的铁器都很贵。这名儿可比野草般的“无名”要高级多了。 她可真棒。 谢寻幽本来看到这群孩子安全无恙地下了山松了一口气,这会儿听到钟无名那句“我叫钟铁柱”实在没忍住。 “……噗。” 他右手挡在唇前,没忍住笑了出来。 原来……原来钟无名也有这样的黑历史。 谢寻幽一双漂亮的眸子笑得眯起,他很少会笑,但笑起来会露出一点点可爱的酒窝,他在清冷的月光下却显得很是鲜活。 这群小屁孩很是捧场:“哇,铁柱姐,你的名字好霸气!” 钟“铁柱”故作矜持地点点头,颇以为然。 小孩们的彩虹屁还没吹多久,就被举着火把到处找人的大人们给找到了。 这群小孩天黑了也没回家,吓得他们的爹娘都以为他们失踪了,带着一堆人来找娃。 这会看到这些孩子都没什么事,心总算是放回了肚子里。 钟必行和田大夫也急急朝钟无名走了过去,好一番检查,结果只是有些小伤,没有什么大碍,这两人才放下心来。 钟必行年纪大了,之前的大半辈子都在凡间游历,无妻又无儿。 这是第一次养孩子。他从没想过养孩子是这么麻烦的事,钟无名来这还没几个月,就把他吓了好几次。 实在是心累。 尤其是几天后他得知了钟无名那个“钟铁柱”的诨号,简直把他这沉寂多年的暴脾气激起来了。 抄起门前扫帚跟钟无名在院子里来了场生死追逐。 扫盲,必须扫盲!文盲实在可怕! 第89章 云隐乡往事(三) 钟必行也不知道以前是哪里的豪门贵族,收藏的书籍孤本极其多。 他们的小院面积不大,除了住人的一座木屋,独立出来的小厨房和院墙处的梧桐树,就还有一个独立出来的书房。 书房不小,陈列了许多书柜在里头,皆放满了来自各地的书籍,不仅有野史游记,经史子集,甚至还有修真的秘籍。在书房下还有一个地窖,放满了一箱箱封起来的书。 钟必行从地窖中尘封的箱子里掏出几本识字入门书,准备好好教钟无名识一识字。 而谢寻幽飘荡在书房里,看到一溜的阵法孤本和剑术孤本,不由得有点恍惚。 这里面的阵法孤本他几乎都听闻过,但是之前都以为这些孤本已经在岁月长河中流失了,谁知竟在这么一个简陋的书房里看见。 这里的阵法孤本少说有三四百本,剑术孤本也有两三百本,已经快要到一个中上等宗门的藏书水平了。 他并没有在钟无名爷爷身上感觉到任何灵力,这位明明是个凡人,那……这些孤本,修真典籍都是从哪里来的? 谢寻幽百思不得其解。 还有就是云隐乡这个地方格外偏僻,交通不便,而这里的居民却从没出现过物资短缺的现象。虽然人们也种了田种了菜,但是谢寻幽并不觉得这些就足够填饱上千人的肚子。 云隐乡确实是个世外桃源,居民们也很是友好,但总有些……不同寻常。 钟必行教钟无名识字的过程格外顺利,顺利得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他默默看着这几本识字入门,整整两千五百个字,钟无名用了一周就都给记住了,虽然写得还不怎么样,但是……一周,一周就记了两千五百字! 他这是捡回来个啥玩意儿? 就算是很久以前,他那个素有天才之名还当了状元的兄弟也没这般变态,况且钟无名在这之前只是个流浪儿,不似他们一样在书香门第里从小就耳濡目染。 钟必行抬头往外看去,阳光照在他爬了好几道皱纹的脸上,给他斑白的头发添上点岁月的醇厚。 “老头!我把你的书拿出去看啦!”钟无名站在梧桐树下,怀里抱着一本大部头,上面端正写着“四洲游记”的四字小楷,她空出一只手朝他使劲的挥。 钟必行“封勺”才一月,钟无名整个人都长了不少肉,脸色也变得红润,身上不合身的旧长袍现下穿在身上正好。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她身上,看起来同那些无忧无虑的孩子没了什么区别。 她笑得开心,钟必行见状也不扰孩子的兴致,朝她做了个快滚的手势,提醒道:“可别弄脏书了。” “好嘞!”钟无名应得爽快。 她抱着怀里的书,一路奔过街市,一边跑一边同摊主们打招呼,大家都带着笑容。 自从钟无名救了那群孩子后,大家都对她友好极了,有的还热情地给她塞上一个香喷喷的大肉包。 钟无名自然是好一番推拒,再装出一副小大人模样同摊主好一通说道,最后装作“无奈”的样子领过摊主的大肉包,喜滋滋揣进怀里。 钟无名脑瓜子好使,采药和玩耍两不误——她哄骗那群小朋友分头去给她采药,看谁采得多,她就带谁上旁边最高的树,去摘最甜的果子。 而钟无名自个就躺在树枝上,翘着二郎腿看书。 不得不说,钟无名的确有着奸商的天赋,轻易就把这群孩子打发去给她打白工。 这些孩子一开始还有些不耐烦,但钟无名实在是太厉害了,她能灵活地窜上最高的树,能轻易找到树上的鸟巢,还能徒手抓住河里的大鱼。 这些可比抓人游戏好玩多了,所以大家都想钟无名带着他们玩。加上采草药久了后,天真的孩子们也找到了些乐趣,所以钟无名都不用干活,每天送去医馆的药材还多了不少。 钟无名总能同别人混成一团,这点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谢寻幽觉得好似只要她想,就能抓住别人的心,让别人对她死心塌地。 钟无名只用两周时间,就成了整个云隐乡孩子们的头头,同每个孩子的关系都处的很好,一些比她岁数大上不少的大孩子都听她的话。 夏日蝉鸣声阵阵,钟无名躲到了树荫下,捧着手里的书看得格外认真。 刚开始看的时候还有些滞涩,但是她越看越顺,越看越入迷。 这本书顾名思义,是本记录了凡间四大洲风土习俗的游记,作者不详,但是从这本书里庞杂的内容里就可以看出作者知识的渊博。 钟无名是从这本书里第一次见识到这凡间的百态众生,她从没想过,在她流浪的那几个城镇,和身处的这个世外桃源之外有着那么辽阔的世界。 没看这本书之前,她总以为世界也就外头的那几个城镇和云隐乡这么大,而她可能同这里的无数人一样安居在这个桃源里,给钟老头养老送终。 最美好的幻想也不过是成为一个商业开遍这几个城镇的大商人。 可她从书中看到了整个凡间的版图,而她所熟识的地方在上面加起来甚至都没有一滴小小的墨点大。 原来,南赡部洲百国林立,千年来征战不休; 东胜神州有着神奇的妖族,桀骜的金翅大鹏,贪婪的龙族,貌美的狐族; 北俱卢洲有着像仙人一样的修仙者,大能可劈山段海,使沧海横流; 西牛贺洲赤地千里,沙漠无边,有光着脑袋佛光沐浴的大和尚。 钟无名看着看着就入了迷,无法自拔。 她的眼睛放出光来,像是被点亮的漆黑夜空,阳光斑斑点点地打在她身上,穿过她扇子似的睫毛,照出她透亮的眸子。 钟无名用稚嫩的手指拂过这一张版图,心想着,原来这才是四海,这才是天下。何等辽阔!何等恢弘! 我钟无名以后就要当这天下的第一! 钟无名右手紧握,小脸憋得通红,坐直了腰,没忍住给空气来了一通组合拳。 看见周围没有人还兴奋地蹦哒了好几下,自以为隐秘的中二动作都被一旁的透明人谢寻幽看了个遍。 不知道是因为小钟无名实在讨喜,还是因为谢寻幽同情她以前的经历,他看着小钟无名总是带上包容和怜惜。 他近乎温柔地看着还在蹦的钟无名,心想她怎么能这么可爱。 可等以后他想起来钟无名小时候在树下蹦哒的时候,只剩唯一一个念头,如果时间在这里静止就好了。 这样也许她小小年纪就不必受那么多家破人亡,颠沛流离的苦痛。 第90章 云隐乡往事(四) 云隐乡街市。 “王姨,您在吗?”钟无名手上拎了好几条大鱼,新鲜的还在活蹦乱跳。她正站在一家小酒楼的门口处探头喊了一声。 “来啦来啦,无名你等一下哈。”里面的妇人喊了一嗓子。 王姨正在后厨洗菜,听见外边小孩子清脆的声音便回了一声,站起来把湿了的手往衣服上一抹就往外走出去。 王姨面若秋月,灵动的眸子里隐约有些幽蓝色彩,即便穿着朴素的围裙也遮挡不住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韵味。 谢寻幽飘在一旁没忍住端详了她一会儿,他总觉得这人身上有着一点妖的血脉,但他现在只是这个幻境里的幽魂,没办法感受到王姨身上是否有着妖气。 他只能从王姨有些特别的面容里稍作推测。 钟无名站在门外,穿着一身还算合身的男式衣袍,脸上都是泥渍,朝王姨笑得灿烂。 她的小脸在这些日子里被养出了些肉,不再是刚来的时候那瘦猴子模样。王姨见了就心生欢喜,没忍住上前掐了一下她的脸。 钟无名还是傻乎乎地笑着,露出一口小白牙。 “我给您送鱼来啦,今天可抓了好多!”钟无名邀功似的扬起脸,拎起鱼甩了甩,“我可给您留了最大的一条。” 这些都是钟无名同云隐乡的小孩子们下河抓来的。 钟无名最近在和王姨学习厨艺,老往她店里送东西,什么果子,药材,野味,都会不忘她的一份。 王姨被钟无名这话哄得高兴,再看到她那神气的样子,笑的花枝乱颤:“我可不敢拿最大的一条,你不留着给你爷爷吃?” “嗐,我们两个人也吃不了多少,大不了明天再抓嘛。”钟无名也不管手上脏,挠了挠头。 好说歹说王姨才接过这条大鱼。 她站在酒馆门口看着钟无名走远,想着这孩子真是知恩图报又讨喜。 钟无名好似又想起什么似的,走到一半的时候又回过头朝王姨挥手,喊了一声:“王姨生意兴隆!” 王姨没忍住扑哧笑了。 钟无名同街市上的摊主们关系处的很不错,一路打着招呼回家去,手里拎着的鱼也一条条送了出去,到了家门口就只剩两条鲫鱼用稻杆串着挂在手臂上。 此时日近黄昏,红霞满天,家中的梧桐变得金黄——已是深秋。 这段日子里,钟必行每日都会教习钟无名经史子集,让她懂孝悌忠信,明礼义廉耻,钟无名也从之前那个两眼一抹黑的文盲成了个会引经据典的半吊子。 但不得不说,钟无名的想法和观念在这段时日几乎有着质的飞跃,她像是碰上宝山的穷鬼,彻底开了眼界。 书籍真的是一项极为深远和伟大的发明,记载了太多的知识与智慧,让她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也能体会四洲之辽阔,时间长河之悠悠。 古今中外,先贤奸佞,才子佳人,悲欢离合,皆数蕴于墨痕之下,黄纸之上。 钟必行还给钟无名讲他当年游历四洲的故事,千里奔波为入仙门,黄沙漫漫路遇方丈,一人一剑独闯妖界,听得她是如痴如醉,心向往之。 钟无名平日里嘴皮子麻溜,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其实内地里嘴倔得不行,最是好面子。 要是钟老头问她现下最崇仰的人是谁,她必然会答是凌闻江凌大剑仙。毕竟钟老头也给钟无名讲了不少凌闻江的故事,素雪霁色不沾血凌剑仙的传奇是她的最爱。 不过钟无名话是这么说,心却不是这么想的,要问她最崇仰的人是谁,仅且只有一个答案——她家老头。 钟必行不过一届凡人,却能一人独闯整个凡界,连须弥山下的须弥海都到过。 况且……也是有幸遇见了他,钟无名被救了回来,才有如今造化。 于她而言,钟老头虽然有时候脾气大了点,做饭还不好吃,但是他在她心里的地位无可动摇。 钟无名还没推开门扉,便听见院内传来一阵咳嗽声,咳起来又干又涩,她没忍住皱了一下眉。 钟必行这寒症已经持续了半月,去田大夫的医馆看了以后也不见好转,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但田大夫告诉她近日气候变化大,昼夜温度相去甚远,老人家上了年纪体质差,患了寒症也是正常。 不过钟无名问他钟老头有什么要忌口的时候,田大夫只是摆摆手,“没什么好忌口的,他爱吃什么就吃什么去。” 钟无名心下疑惑,却没问出口,昨日钟老头还央着她熬鱼汤,她嘴上不答应,今儿却一早带着一堆小屁孩下河抓了鱼。 她推开吱嘎响的门扉,踏进院子里,走过金黄的梧桐树下。此时秋高气爽,黄色的枯叶在风中犹如纷飞乱蝶,洋洋撒了一地,沾满了秋天的色彩,像是碎金。 “钟老头,我回来啦!”她朝屋内的钟必行喊了一声。 “没大没小,喊啥呢你。”钟必行从屋内踱出来,话刚说完又止不住地咳起来,咳得胡子都在颤,看得钟无名心惊胆战。 她将鱼丢在一旁,皱着眉上前把钟必行推回屋内,关好门,又给屋里头的烤火铁盆子添了炭,可瞧着还是不太够,取了些炭放在手炉里,试了温度后给钟老头捧着,之后又匆匆走出屋外。 再回来时又拿了一壶温过了的姜茶。 “你可给我喝了,好好呆在这儿。”钟无名一副小大人模样,有理有据地训着钟必行,“得了寒症还出去吹风,你是嫌命长?” 钟必行格外讨厌姜的辛辣味道,自然也不喜欢姜茶,但在钟无名幽幽的视线中,实在没法,一口闷下。 云隐乡在南赡部洲的南部,气候比较温暖,即便是深秋,一件外衣御寒也足以,钟必行看着自己手里捧着的手炉和烧得正热的铁盆,觉得这孩子可爱得紧,心里还有些妥帖。 可他不知道想到些什么,微翘起的嘴角就耷拉了下来,叹了口气。 他剩下的日子也不长了。可钟无名年纪还那么小。 怎么办呢。 一旁的谢寻幽倒是注意到钟老头不同寻常的表现,他总觉得钟老头这不是普通的寒症,更像是一些……陈年旧伤,淤毒不清。 他忆起钟无名从来没跟他们提过自己的爷爷,猜到钟老头的结局并不算好,不由得有些忧心。 钟无名同她爷爷的相处,谢寻幽是看在心里的。 钟无名从一开始的拘谨到后面的卸下心防,与钟老头的牵绊越来越深,两人之间相处得跟平常人家里的爷孙已经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还要活泼开明不少。 两个没有血缘的人,在这段时日的相处中是真的将彼此视作了亲人。 无论出于哪一方面,谢寻幽都希望他们的缘分能再长久些。 可这里是幻境,结局……早成了定局。 钟无名没注意到钟必行欲言又止的神情,给他开了一点窗,拎着鱼往小厨房走去。 熟练地用小刀将鱼刮鳞剖肚,而后烧起灶火,挪来一张小凳子,站在上面往锅里添水添配料,最后把两条处理好的鱼放进锅里煮,盖上木制的大锅盖。 这汤还要熬一会儿,钟无名又拿起个砂锅,给钟老头熬田大夫给他开的药,这中药不算苦涩,加了不少陈皮,还添了点冰糖,味道是真的不差。 钟无名会认不少药材,她轻易看出这份药里的药材都是些疏松平常的温补之物。她虽然不会开药,但也觉得这份药不像是给得了寒症的病人吃的。 再加上田大夫还说钟老头没有什么忌口,让钟无名心里的疑惑愈发扩大。 直到几天后,钟无名温习完了课业,正同一堆小屁孩在摘柿子的时候,王姨突然面带着急地找到她。 “你爷爷晕倒了,现在在医馆里!” 钟无名和飘在附近的谢寻幽心下同时咯噔一声。 第91章 云隐乡往事(五) 钟无名连脸上的泥渍都没有擦,就像是一阵风冲了出去。 她脑子现下一片空白,刚刚的一道晴天霹雳给她劈懵了脑袋,她只能听到胸口处跳得剧烈的心跳声,四肢的血液于这深秋里倒流。 她疯似的奔过长长的街市,两条小短腿抡得飞快。平日里习以为常的吆喝声此时在她耳中聒噪得不行,她莫名生发出一种极为愤怒的情绪,而后却又化作难藏的惊惶。 她跑得飞快,却觉得腿上灌了铅,稚嫩的肩头上压了山,每奔一步都在挤压她的呼吸。 看着这条好似没有尽头的长街,她脑袋发昏,也不知想起了些什么,心肝胆都在颤。 好像有什么东西将她揉成一团,那颗还没成熟却伤痕累累的心脏像是要被绞碎。 不会的,不会的。 她安慰自己道。 她就这么一路狂奔,而王姨在后头边跑边叉腰喘着气,甚至跟不上她的脚步。 谢寻幽也忧心地跟着,他一袭白衣在空中翻飞,萧萧簌簌,漂亮的睫毛压下来遮住有些黯淡的眸子。 视线落在底下这个小小孩子的身上。 钟无名跑得太快,医馆映入眼帘的那一刻也不知怎么的,突然摔了个结结实实的跤,头重脚轻来了个狗啃泥。 摔得她七荤八素,眼冒金星,下一秒又划拉了起来,往医馆里面跑。 王姨见状,在后面边跑边喊了一声:“无名,你当心些!” 等钟无名急急跑进医馆的时候,发现钟老头穿着他那条发白的袍子坐在一条排椅上,倚着墙壁,正和田大夫说着什么。 精气神看起来还好,好像已经没什么事了。 钟无名跑出来的热气散掉了,脑子也不发昏了,飞蚊从眼前散去,直到现在才有点实感。 钟必行本来还在和田大夫说着什么,见到钟无名奔过来一下便住了嘴。 他见这孩子眼巴巴地看着他,浑身都耷拉下来,丝毫没有刚刚跑过来的气势,反而像只快要被抛弃的,可怜的,委屈的小狗。 他抬手朝钟无名招了招:“过来。” 钟无名的衣服皱巴巴的,沾了灰尘,脸上还有干了的泥渍,她撩起眼帘看了钟老头一眼,而后缓缓地朝他挪了过来。 这会儿倒不着急了,像个蜗牛。 钟老头叹了口气,将自家的坏脾气小孩一把拉过来,给她拍干净了身上的衣袍,“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他拿过田大夫递过来的毛巾,给钟无名擦了擦脸,“我没什么事,就是人老了,寒症还没好又不小心入了风,撞到了桌角这才晕倒。” “行要稳,立要端,怎么还这么狼?”钟必行用近来少有的语气平缓道,没带什么责怪,只是带着点有意的调侃。 他脸上有着不少皱纹,眉目仍可窥见年轻时的清正,一小撮胡子打理得很好,看着就像是个再慈祥不过的老人。 可惜骨子里就是个暴躁老头,没几天前还和钟无名这个六岁小孩各执己见,吵得不可开交。 他发现钟无名的身体有点发冷,将孩子抱上了膝头。 钟无名显然僵硬了一瞬,挣扎着就要下地,可她现下不过六岁的小孩,身高不到一米四,被钟老头轻松压制。 钟老头身上没有那种上了年纪的老人味,只是有种淡淡的阳光味道——大概是在院子里晒太阳晒的。 钟无名流浪的时候也见过那些生活在蜜罐里的小孩子,他们能坐在父母的膝头上愉快地玩耍,而她也曾幻想过自己父母的模样,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像这些孩子一样无忧无虑。 可生活迎面便给了她个大比兜,断了她的念想。 倒是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却有人愿意让她坐到膝头上,给她树一道屏障。 六岁算是大孩子了,坐在家长膝头上会显得有些矫情,可云隐乡小孩中最好面子的头头钟无名却出人意料地没挣扎太久,就这么坐在了钟老头的膝头。 钟必行身形高瘦,腿也瘦,钟无名坐得颇为委屈,将自己窝成一小团,看着钟老头拉住自己的右手递到田大夫面前,“小田,你给无名看看,她这手指好全了没。” 钟必行刚刚捡到钟无名的时候,她右手缠着又脏又臭的布条,到医馆拆开的时候发现整个右手的手指都是畸形的——明显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碾压过。 看起来触目惊心。 钟必行和田大夫当时为了治疗她这只手可花费了不少心思,现下倒也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钟必行曾问过钟无名这手是怎么弄的,而她只是说自己不小心弄的。 钟必行没再问,但他心里也有推测——大概是被马车给碾过去的。 田大夫握着钟无名的右手,这捏捏那捏捏,询问钟无名的感觉,有没有强烈的痛感,检查了一会儿后,“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骨头长得都差不多了,还得多亏你那时候给出来的药草。” “她这手可以练剑吗?”钟老头突然开声问道。 钟无名,田大夫和门外的王姨闻言都扭头一下子看了过去。 钟无名眼中止不住地带上了点光芒。 她能感受到钟老头的态度在一点点软化,如果是之前,钟老头应该是想要她留在云隐乡里好好活着,但是现下他好像松了口。 这是一个机会,能去四洲闯荡的机会。 那些刀光剑影的故事好似不再是触不可及的天上月。 钟必行低头看她。 小崽子的心思都明着写在脸上了,每每听到他讲外面的故事时总是一脸向往。也是,试问哪个孩子不对那些神术妙法,长生仙人感兴趣? 他当时不就是因为这些才下决心要走遍凡界? 况且,钟无名实在聪慧得不似凡人,在他眼里,甚至要比那些修真家族的孩子还要有灵性。 她是有可能有根骨的。 这就让钟必行非常犹豫,既怕耽误了钟无名,又怕钟无名去到险恶的外界没法保全自身。 他是深深知道外界凶险的,各方明争暗斗,柔弱的凡人在妖怪和仙人的眼中如同蝼蚁。当年给小崽子取个无名的名字就是希望她能活得好好的。 可每每看到钟无名眼中无限渴望向往的神色,他动摇了。 的确也应当让孩子到外面看看。 “应当没什么问题。”田大夫沉思了一会儿道。 钟必行一锤定音:“那我就开始教习无名剑术。” 田大夫闻言皱了皱眉,朝钟必行道:“你同我进来,我再给你扎上几针,看能不能除掉这寒症。” 钟必行将钟无名放下来,让她在这里好好坐着,跟上了田大夫的步伐。 钟无名看着这两人,本来飘飘然的情绪忽然降了下来,她后知后觉从钟老头有些反常的态度里咂出一点奇怪来。 两人一进内室,关上门,好脾气的田大夫不住扶额,“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您身上的那些余毒实在太多,要还想活,速速去北俱卢洲寻人来治,可能还有些机会,我知道是无名年纪小……” 钟必行挥手打断田大夫的话,“我岂不知?可是你有想过,我一个身无法力的凡人从这里出发去到北俱卢洲要多长时间?起码三年!” “可……” “我知道你想说去找那几个国师帮忙,可你也知道,这些人多多少少将我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一旦知道我出了事,你觉得他们会选择帮我还是落井下石?”钟必行浑浊的眼睛露出少有的锋利来,随后又柔和了下来。 田大夫看着眼前这个年岁已高两鬓斑白的老头,他脸上的皱纹犹如刀削,锋锐的气质在岁月中沉淀成淡然平和的韵调。 这个男人,少时名震南赡九国,才华横溢。却横遭大难,国破家亡,拒绝所有招揽,成了游侠剑客,周游凡间四洲,跨山河万里。 一路行侠仗义,还替他们这些被世间抛弃的人建了这么一个云隐乡。即便已是垂暮之年,风度不改,面对到来的死亡全然不惧,甚至带着蔑视。 有些人,就连死都奈何不了他。 田大夫叹了口气:“我实在没办法了,大人。” 他突然哽咽道:“田亦道医术不精,救不了您了。” 第92章 云隐乡往事(六) 凡间生灵千千万,正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也有些人和妖没忍住那点生理冲动尝了禁果,诞下有着妖族血脉的半妖。 半妖法力不如纯正妖族,长相同人族也有所不同,这两族都不承认他们的存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受待见,妖族还是人族见到他们都能随意屠戮。 有些幸运地活了下来,妖族血脉随着一代代的传承不断稀释,到了田亦道他们已经稀得不能再稀了,堪比大水池子里那指甲盖儿大的一朵浮萍。 但就算是这样,他们也还是不受待见,瞳色不同的眸子,从头顶上冒出的半只耳朵,小臂上长的一小片鳞片,过长的生命,都让他们身边的凡人将他们视作洪水猛兽,什么屎盆子都往他们身上扣——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让野狗叼了去。 田亦道祖上可能有这么个狐狸祖宗,弄得他自小只要情绪一激动就会冒出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来,这累赘的妖族血脉没给他什么异于常人的法力,就只有这么一条连在屁股后边的尾巴。 他一直都小心翼翼地藏着,生怕他那条村子的乡民知道他的异样,把他当作怪物给一把火烧了。 可还是被别人发现了。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钟必行,田亦道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血淋淋地被吊在缚架上,底下堆满了柴火。 他的狐狸尾巴被生生拔断了,尾端的血像是细流一般汩汩地往下流,那些村民面目可憎,个个都表情狰狞地看着他。 “一定就是因为这么个狐狸精,上天降罚,神明震怒,这几年我们村子里的收成才不好!” 那些人义愤填膺,好像自个儿是什么救世的大英雄,大法师,越说越带劲,最后点燃了田亦道底下的柴火。 田亦道在烈火的灼烧中发出近乎怪异的惨叫——这显然不是凡人发出来的声音,更像是动物的哀嚎。 下面的村民看起来更加激动,双眼赤红,嘴里也不知在嚷嚷什么,手舞足蹈起来。 这些村民没能把眼前这个怪物烧死,突然出现的钟必行一剑砍倒了缚架,将田亦道救了下来。 钟必行没给这些村民留下一个眼神,扛着小少年就走,而田亦道在昏过去的那一刻只是悲伤地想,他明明什么都没做过。 凭什么这么对他。 那时的钟必行很年轻,带着点世家子的洒脱,心性坚韧,家族兴旺,国也还没破,一腔少年意气,解救出好几个田亦道一样的可怜人,誓要给他们寻个去处。 田亦道那时候就喜欢跟在钟必行身后,“大人”“大人”地喊着。 他们找了个极为偏僻的地方,钟必行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半吊子阵法,罩住了这一片区域,凡人难以发现这片地区的存在。 云隐乡应运而生。 他们把解救回来的人都安置在这里,云隐乡逐渐也有了些人气。 可后头又发生了很多事,钟必行国破家亡,一夕之间什么也没了,也没了顾着云隐乡的精力,斩断一切干脆去当了真正的游侠。 云隐乡一直都是钟必行一开始救的这几个人在管理,王鱼,田亦道和如今铁铺老板朱勇,他们在这些年里安置了不少妖族血脉斑驳的同胞,也让云隐乡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通向外界,做些生意,好养活里面的人。 当然,钟必行也没把云隐乡放下,有时候会回来加固阵法,还会将自己救下的人送过来。 沧海桑田,岁月无情。 眨眼便是五十年。 凡人命数不过百岁,田亦道现下还处于青壮年纪,而昔日无所不能的钟必行已经成了个老眼昏花的糟老头,眼看还大限将至。 田亦道悲从中来。 钟必行见状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唉,你又不是小孩了,就算这次逃过一劫,我这个年岁也没几年可以活了。” “况且我这一生,过得还算有滋有味,没欠别人什么,别人也没欠我什么。”钟必行神色平静,朝他抬抬下巴,“把狐狸尾巴收收,又露出来了。” 田亦道的狐狸尾巴当时让钟必行给接了回去,情绪一激动还是会冒出来。 火红火红的,柔软又蓬松,他闻言赶紧给收了回去。 “去给我开些吊命的药,我还要点时间教教无名这个小崽子。”钟必行很平淡地开口,好似不是在说自己的将死,而是在说给他上份包子当早餐。 田亦道没能拗过他,拿出他珍藏了多年的药草人参,给他开了药。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钟无名和钟必行回家后都没提过这次莫名晕倒的事。 钟必行将自己前半生所学的武功,剑术倾囊相授,想着钟无名以后一定要有自保之力。 钟无名仿佛是天生就应该练武的料子,反正钟必行从来没有见过习武能力如此可怖的人。 钟无名学一个剑招或者一套拳法,一般只需要两遍。第一遍模仿形,几乎找不出任何滞涩之处,圆融顺畅。第二遍模仿神,无论是气息还是气势,与钟必行所教全然一致。 更恐怖的是,这小崽子对这样还不够满意,最后更是将钟必行所教的武术都融汇于心,创造出自己的一套风格。 天知道这小崽子只有六岁! 这是何等惊人的天赋! 钟必行还发现这小崽子在剑术上的天分格外突出,已经不是天才可以形容了,完全就是不按常理的妖孽。 最重要的是,这“妖孽”还勤奋过街头那条老黄狗,即便是再无趣的动作也都会认认真真在梧桐树下练上万万遍。 这全然不是一个六岁小孩能有的毅力,但钟无名就是做到了。 她仅仅学了一周,钟必行就已经可以在她的练习中看到一丝剑势的存在,要知道,那些练了十几年都没有练出剑势的大有人在! 而后那剑势越来越明显,钟无名挥剑起势,时而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时而大开大合,她手中的剑似乎成为了她自身身体的一部分,使用起来随心所欲,如臂使指。 而且这小崽子还能挑出剑招的错处,在其上加以改进,使之趋于圆融。甚至还能通过一部分剑招推出完整的一套剑招来。 钟必行人已经麻了。 这小崽子的根骨定然不差,悟性也绝对是上佳。 幸好,幸好,没有耽误她。 时间过得很快,隆冬已至,雪花大把大把的飘落,而钟必行的“寒症”也越来越重,说一句话都得咳上半刻钟,钟无名只让他留在屋内,透过窗户来监督她。 钟无名此时正穿着一件不厚的外袍,在雪地里,没有叶子的梧桐树下练着剑,平实的劈砍刺动作都带上了剑势,雪花改道,距离她两米之内没有堆雪。 她现在的剑势已然接近大成,从她一开始握剑到现在不过三月有余。 钟必行满意得不行,拿起钟无名给他熬的药喝了一口。 甜滋滋的,加了不少蜜糖。 等会?甜的? 之前的药都是很苦的,钟无名没加过糖。 钟必行叹了口气,敏锐地意识到,钟无名可能什么都知道了。 第93章 云隐乡往事(七) 钟无名在外头一连练了两个时辰,而后便进了厨房做饭。 也不知道是这年纪本就长得快还是练剑的缘故,她个子又蹭蹭往上长,现在做饭的时候已经不用踩着小凳子了。 她端着菜进来,外面北风呼啸,室内温暖如春,打开门的时候寒风便迫不及待地刮进了一些,钟必行被冷得又咳起来。 短短三月,他的面容又枯老了不少,好似连身形都佝偻了起来。 钟无名把菜放在桌子上,而后拍了拍自己沾了雪的衣袍,给钟必行舀了汤方才落座。 钟必行拿过汤喝了几口,在氤氲的烟气中看向钟无名,这孩子不仅长高了,脸也长开了一点,眼尾微微翘起来,姣好五官也逐渐显露。 他喝着汤,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知道了?” 钟无名本来还在默默吃饭,闻言抬头看他,许久之后才“嗯”了一声。 她错开钟老头的目光,重新低下头,带着些涩然低声问道:“没有办法了吗?” 钟必行看得很开,也知道这秘密藏不久,反过来安慰钟无名:“人固有一死。” “爷爷逍遥自在也是要得付出点代价的。” 钟无名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手上的木筷子好像被施了什么术法,重若万斤,她竟然有些拿不稳。 她抖着手将筷子放在碗沿上,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嗯”了一声。 而后,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没再提起这件事。 钟必行还是同以往一样教习着钟无名剑术,她也勤勉,风里来雨里去的每天都不落下练习。 但钟无名倒是变得奇怪起来,她一练完剑就跑到书房里泡着,有的时候半夜趁着钟必行睡着就溜到书房那边,也不知道在找些什么。 就这么过了两周,在除夕的前些天,钟无名突然不见了。 她冒着大雪,也不知往哪里去了。 云隐乡快要过年的欢乐气氛一下子散了,大家都去找钟无名,他们找遍了云隐乡各处,上了冰封的后山,喊着钟无名的名字。 可是还是没能将她寻回来。 钟必行看起来又老上了几岁,脸上的皱纹又多了好几道。 钟无名是在几天后的夜里自己走回家来的。 漫天的风雪里,她只剩一件薄薄的衣衫,沾满了污渍泥土,头发胡乱地披散着,十根手指都是伤痕,流出的血被冻住,暗红地凝在手指上。 一旁飘着的谢寻幽几乎要落下泪来,他伸手想捧着钟无名满是血的小手,却一次次地穿了过去,触不到,抓不住。 只有他知道钟无名这些日子里都在干些什么。 疯狂地找着给钟老头清除余毒的办法,觉也不睡,几乎快要疯魔了。之后看见书上记载的一种药草,出门就想给钟老头寻。 可谢寻幽清楚,这种药草是只有北俱卢洲才有的灵药,这里不可能出现。 钟无名在云隐乡的山中一路寻,刨得十根手指都皲裂开来,血洒在被冻得僵硬的泥土里。 她一直找上了后山,此时谢寻幽就被挡在了外头,没办法再跟着。 钟无名在后山挖了两天,谢寻幽在山下心焦地等着,最后只等到了一个万念俱灰的小孩。 她眼里那种灵动的光一下子散了,在雪地里留下的足印深深浅浅,无端漫上孤寂,在冰天雪地里像是个无助的黑炭球——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 同洁白的雪地一比,她看起来脏极了,落魄极了。 她眼神扫过黑漆漆的天空,恰好同附近的谢寻幽对上了一眼,那眼神看得他心悸。 谢寻幽觉得心脏仿佛被什么利器捅了进去,铺天的绝望朝他涌过来,黑压压地要将他吞下去。 他六岁的时候在干些什么呢?那时候一魄还未归,他大概是在给师兄师父惹着麻烦。 而钟无名这时候流浪了五年,好不容易给自己找了个家,爷爷又活不了多久了。 谢寻幽想起自己当时曾和师兄说过钟无名给他的第一印象不算好,像是个一肚子坏水的笑面虎,而师兄说他不过是见得太少。 知道现在他才清楚几个月前的他,多么地无知和傲慢,没经过苦难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就敢站在最高处对别人指指点点。 天真得愚蠢。 钟无名推开门扉的那一刻,古旧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本来就睡不着的钟必行拿了件外袍就往外跑去,推开屋门就见到雪地里这个狼狈的小孩。 钟必行本来想着要是把孩子找回来了,怎么也得打上一顿才解气,可看到钟无名这样子的时候再顾不得其他,跑过去把外袍披她身上。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道:“王姨给咱们带了点饺子,爷爷给你煮点。” 他搂着钟无名往屋里走,钟无名没有推拒,就这么让钟必行带着她往前走。 她突然说了一声:“对不起。” 钟必行被这几个字刺了一下,他大概也猜到这孩子干嘛去了,“没事,没事的啊。” 但钟无名好像已经不大清醒了,不停地呢喃:“对不起,对不起……” 不知道是对钟老头说的,还是对以前的很多人说的。 钟必行把孩子摁到火盆旁,想要她好好烤烤火,暖暖身子,谁知道刚拉过她的手,就见到血迹斑斑的十指,泥渍血渍混在一块,指上还有新鲜的血在流出。 他就像是个被掐住喉咙的老东西,出不了声,硬汉了一辈子突然就破了防,他伸出颤巍巍的手—— 摸了摸钟无名毛绒绒的发顶,避开她受伤的手,将她一把搂在了怀里。 浑浊的眸中聚出一滴泪,滴到钟无名的衣摆上。 他不再敏锐的唇齿中泛起一股苦意,越来越苦,苦得他脸上的皱纹都拧巴到一起,像是苦到了心头。 “何至于此。”他道,“孩子,何至于此啊。” “我这条老命本就活得够长了,没有什么可惜的,就像人忙活久了,也得去休息的啊。” ………… 第二天就是除夕,这天晚上云隐乡不少人都奔钟老头这小破院来了,他们带着各种各样的年货上了门。 气氛很好,大家也会打趣一下钟无名,她也恢复原本“长袖善舞”的性子,话又多嘴又甜,将一众宾客哄得欢腾,钟老头看起来也挺高兴,趁着钟无名没看到偷喝了几盏酒。 王姨他们负责做菜,热腾腾的饺子和面食陆续端上桌面,鸡鸭鱼肉样样不少,桌子不大,大家甚至只能端着自己的碗蹲到附近的地上吃。 但还是很高兴,热热闹闹的,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开心的笑容。 钟无名坐在钟老头旁边,接受他的投喂——她手伤了,钟老头坚持要喂她。 一个个圆润鲜美的饺子都进了她的肚子里,她看着钟老头时不时同别人说上一两句,脸上带着平和的笑,在场的所有人也都面带笑意,空气里好似都弥漫着欢快的气息。 钟无名觉得老头偷喝的那几盏酒可能喝到她身上来了——不然她怎么会觉得自己晕乎乎的,整个身子都变得轻飘飘的,眼前欢乐的一切像场美好的梦。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过年。 原来这才是过年吗? 她还在流浪的时候,对除夕这个节日又爱又恨。 恨是因为往往这个时候街上没有人也没有店铺——意味着没什么吃的捡,天气也冷,又饿又冻。 爱则是因为,有烟火可以看。她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小孩,都喜欢这种漂亮的绚丽的花火。 可她这是第一次意识到,除夕是要同一堆亲朋吃个团圆饭,再欢乐地谈天说地,齐聚在院子里兴奋地看烟火。 “唉——你家二壮行不行啊,这娃会放烟花吗?” “这小子可会了我跟你说,不知偷玩过多少次!” 现下一堆人站在钟老头的院子里,等着外头的几个小孩子燃起烟花。 天气很冷,二壮蹲在地上抹了好几次鼻涕,他打了个响指,冒出点火星,没用。 又一连打了好几个,指尖才冒出豌豆大点的小火苗来,他点燃引线,捂着耳朵跟一堆小屁孩哇吱大叫地跑回来。 在他们身后,“嘭——”的一声,烟花冲天直上,随后在夜空中绚烂炸开,像是凌霄中盛放的花朵。 而后越来越多,烟花照亮了大半夜空。 钟无名默默许了个愿。 希望老头能活得久一点,让她再长大一些,给他好好养个老。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谢寻幽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第94章 云隐乡往事(八) 这些天钟无名的手没有好,钟必行不让她去练剑,把人逮着让她学点阵法。 本来也没带什么希望,毕竟没有人能什么都精通,谁知钟无名又给他个大惊喜。 她于破阵一道好像颇有天赋,能凭借着过于精准的直觉找到最薄弱的阵眼,这几乎是她的一种本能。 钟必行对此颇为惊讶,拿出自己珍藏的一些阵法图让钟无名去观察。 若是完整的阵法图,无论复杂与否,钟无名只消看上一眼就能准确找到阵眼所在,但是换成残阵的话,她就很难找出阵眼。 而且她这项“本能”有着极大的弊端,一旦看不到整个阵法的走向,她是没办法确认阵眼的。 战斗中对手施用的阵法可以看清走向,可是一旦遇上了什么大型的阵法,她算得上是束手无措。 两个人现在都是没有任何灵力的凡人,前段时间钟必行倒是想教钟无名引气入体,但是他自个就是个没有灵根的,爷俩只能边打坐边大眼瞪小眼,搞了半宿没有任何成效。 两人没法用灵力来弄出真正的阵法,但是钟必行绝对是阵法界的一朵奇葩——主要是他不奇葩根本都踏不进阵法界。 他推演阵法全靠强大的算数能力。 阵法的运转主要靠上面刻画的纹样,纹样引导灵力走向从而发挥出乎意料的威力,就像是电子元件上必不可少的电路。 不同的纹样还可以叠加,增强阵法的威力和破解的难度。 因此修习阵法的修士们格外注重纹样的叠加,但是钟必行发现纹样叠加的角度,大小都会影响到所成阵法的威力,很多阵法都能通过一些通用的算法来推算出来。 这一观点在他年轻闯荡四洲时已经被充分证明。 要不是钟必行是个没有灵根的凡人,这个发现绝对能在阵法界掀起滔天大浪。 不说其他,谢寻幽已经被钟老头的演示惊住了,他站在钟无名旁边,听得比她还要认真,心神全部放在钟必行游刃有余的讲解中。 所谓修法必修阵,法修和阵法几乎是一体。 他们法修向来都是凭借灵力来感知整个阵法,从而对阵法进行完善,谢寻幽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种完全不依靠灵力的方法。 一行行的式子在钟必行笔下写就,他时不时还要咳上一下,但眼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光,全程没有到十分钟,他搁了笔,拂了一下自己的胡子,抬手指向阵法中的某一点,“这是阵眼。” 就这还没完,提笔又往其上加了几道,“如果想要把这个阵法的实力发挥到极致,就得这么画。” 果然,这几笔加上了以后,整个阵法都变得扑朔迷离起来,破阵的难度增加几倍有余,攻击的威力还大上了不少。 谢寻幽觉得自己学习的很多东西都被颠覆了。 钟必行修改的这个阵法不是什么烂大街的基础阵法,而是素有十大阵法之名的六丁六甲阵,被现在的法修们认定为最完美的阵法。 而钟必行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寻到了这个阵法的改进之方,这说出来是要吓倒一大片法修的存在,就连他的师父无极道人都得刮目相看。 钟无名看起来也很是感兴趣,钟老头自然也乐意教她。 钟无名什么都学的快,钟老头只需要在关键时候提点一下,她就能举一反三,爷俩没过多长时间就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 两人看不到的地方,谢寻幽好像也融进了这两个人的氛围里,一齐思索着不同阵法的破解之法。 他们三个的想法不知怎么的都十分接近,总是能不谋而合,这让谢寻幽产生一种真的跨越时间与幻境在同他们一起讨论的错觉。 他来到这个幻境,按照这里的时间来算的话已经一年了,但他没有任何实感,他好像只是个误入的幽魂,有时候一走神——几天便过去了。 这里的时间于他而言没有什么意义,直到现下,他好似才一点点融入了进去。 钟无名起早贪黑,练剑和讨论阵法都不落下,她显得很急切,像是后面有什么东西驱使她不断往前走。 两人把手头上能破解的阵法都给研究透了,又开始补全上古流传下来的孤本残阵,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一切好似都回了正轨。 可无论钟无名再怎么努力往前,也赶不上钟老头衰老的速度。 钟必行这些日子苍老得特别快,脸上皱纹一日多过一日,像是在太阳底下暴晒的橘子皮,最后变成皱巴巴似的焦炭玩意儿。 晚春时节,桃花落了个干净,浅绿的桃叶长满枝头。 钟无名的生辰到了。 她个自出生起就不知爹娘是谁的流浪儿,自然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她不过是选了个不会忘的日子当作自己的生辰。 “钟老头,我回来了!” 钟无名买完菜一进院子便又听到钟必行止不住的咳嗽声,快步走过去替他拢了一下衣衫,“小心些,别再着凉了。” “咳……咳咳咳,无名,你去看看桌上那个匣子。”钟必行此时的身子已经极不便利,颤着手指向一旁的桌子。 钟无名顺着他的手看过去,见到一个长长的木匣子,看上去颇有些年代。 她过去打开,里面躺着一把精致的铁剑。剑鞘质朴无华,而露出来的剑柄却繁复精巧,雕刻着金色龙雕,栩栩如生。 谢寻幽一眼便认出这是钟无名常背在身上的那把乾宇剑。 钟无名“刷”的一下抽出剑来,寒光四射,剑身通体雪白,上面流动着淡淡寒意,剑刃削铁如泥,如刃秋霜。 是把好剑。 她听见身后的钟老头带着笑意道:“生辰快乐,无名。” 钟无名眨了眨眼睛,扭过头去。她眼尾笑得弯起,眉眼都在诉说着高兴。 “这是我年轻时的佩剑,现在就送予你了。”钟老头看到钟无名这么欣喜也忍不住微笑起来。 钟无名垂下眼帘,轻轻抚了抚手里的剑:“谢谢,我很喜欢。” 直到钟老头满意地转过身去,她笑得弯起的眉梢和嘴角才像是被拴上了上千斤的秤砣,再扬不起,最后凝在脸上成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钟必行的脸苍老的就像被被雷劈过的老树皮,满是一道道岁月刻下的沟壑。 她看着钟老头拄着拐杖走远,突然有这么一种错觉,自己像是一根绕在钟老头身上的寄生藤,不断地汲取他的生命力和智慧。 她愈发欣欣向荣,钟老头就愈发衰老。 春去夏至,外头蝉鸣阵阵,而钟老头已经下不了床,嘴倒是还会说,也不知是什么毛病,总爱同钟无名吵起来,远比外头的蝉鸣烦人。 等到金黄染遍山岗,落叶铺满街道,钟老头已经不怎么能开口说话了,他像具人干似的躺在床上,瘦脱了相,时常没能发出任何的动静,连呼吸都变得微弱。 钟无名怕极了一个眨眼间他人就这么没了。 她变得沉默很多,喜欢坐在屋门前静静地看着飘落的梧桐叶。 眼看着自己的生命力无可挽回地一点点消失是怎样的感受? 她想起自己两年前倒在荒林的时候,也是眼看着自己一点点无力回天,害怕,无助,不甘纷纷涌上心头,你方唱罢我登场地将她的心绪搅了个天翻地覆。 那么,老头会不会也很害怕? 可这答案没什么意义,无论害怕与否,该来的总会来。 又是一年隆冬至,雪下得特别大,不知怎的,把院子里的梧桐树给压垮了。 第95章 云隐乡往事(九) 谢寻幽其实是最先发现钟老头不对劲的那一个。 此时已是深夜,就连钟无名都躺下歇息了。 谢寻幽内心深处涌出恐惧来,他莫名觉得如果自己没有采取什么措施把钟无名叫醒的话,她可能就要错过见钟老头的最后一面。 他穿过钟无名房间的木墙,进到她的房间里,急切地想要将她叫醒,可无论是想故意碰倒家具发出声响还是其他的,他怎么做都只是徒劳。 他根本没办法碰到任何东西,他的身躯就像空气一般会穿过一切。 钟无名睡觉的时候喜欢蜷成一团,小小的一只看起来像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兽。谢寻幽站在她旁边,伸手抚上她被冻得有些发红的脸,可还是这么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 他急得不行,但他这个人越急就越冷静。 他往外飞去,见到了院子里的那棵梧桐。 权杖浮现于他身旁,光辉四溢,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没用阵法,只是双手握住权杖,就这么往树干上猛地刺过去! “咔嚓——”一声,梧桐树应声而倒! 成功了! 梧桐树倒下的声音很大,本就睡得不算熟的钟无名一下子就被惊醒,带着浓重的睡意翻身起了床。 她打开窗户一看,院子里的梧桐树竟然倒了,从中断裂开来。她看着外头厚高的积雪,混混沌沌地想着也许是雪把它给压垮了。 现在更深露重的,也不好去处理,钟无名也没管。 她只是习惯性地走到隔壁钟老头的房间里,看看他的情况,顺便再帮他掖掖被子。 可等她推开门,她没想到会见到这么一幕。 这个冬夜的月亮很圆很亮,尤其是下完雪之后。 钟老头房间里的窗开着,寒风簌簌地往里灌,泠泠的月华洒下,缠绕着他的白发,披落他的肩头——钟老头倚着一个靠枕,眼里浸了柔和月光,抬眼朝她看过来。 朦胧月光好似把他脸上的皱纹都淡化了些,他一身腐朽气息被洗刷,无端露出些轻盈来。 他轻声道:“过来。”像是以前的很多很多次。 钟无名僵立在原地,她脑海中仿佛有一道白色的霹雳炸开,将睡意散了个干干净净。 她本来像根硬梆梆的棍子一样戳在这,但这根“棍子”像是被无数的白蚁挖空了内里,在某一瞬间从中央崩溃开来。 钟无名迫切想扯出个笑容来,可她引以为豪的表情管理在这一刻失效了,嘴角还没弯起就耷拉了下来,露出一个极为难看的表情,五官都皱到了一起。 她抬起颤着的小短腿,朝钟老头走过去,脑海里一时只剩唯一一个念头——这是回光返照了。 钟老头似是动不了身子,他轻声招呼着钟无名坐到他旁边来。 他没有把窗关上,只是伸手缓缓地掀开一角被子,示意钟无名坐过来。 钟无名垂眸看着他干枯的手——只剩一层青灰的皮包着骨头。 她掀开被子坐了过去,钟老头捂了很久的被窝没有什么温度,反而很冷。钟老头给她分了半个枕头。 清冷的月光也洒在了钟无名身上,她听见钟老头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能被这凌冽寒风轻易吹飞的鸿羽。 “趁我还清醒着,爷爷给你上最后一节课。”他道。 是了,钟老头教过她识字,又教她经史子集,传她剑术,授她阵法,到了最后一节课了。 钟无名强压住身体的颤抖,抵住那些游蛇一般无孔不入的寒气,点了点头:“……好。” “我知你心思重,这不是什么坏事,但你不要太过苛求自己,行事也不要太过极端。” “我与你说两点,记住了,这两点皆为愿景,不是枷锁。” “人活一世本就不易,且随心去。” 钟老头说完这话又止不住咳了起来,快要停止运转的肺部发出沉闷的声响,钟无名伸手就想关窗,却被他拦住了,“不必,不必,不吹吹风,等会一不小心可就睡去了。” 钟无名心中一怮。 “……其一,我希望你能成为一个正直的人。我不求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亦或者大庇天下寒士尽欢颜,我只希望你不行诡事,不欺弱小,不堕志气,心怀善意。” “所谓正直,不是说愣头青一样的横冲直撞,而是心中自有浩然正气,做事有底线准则。当奸佞做小人也不是说出不了头,只是这条路不容易,难有善终,上对不起天,下还对不起自己的心。” 钟必行的声音又轻又缓,他把自己几十年的些许心得同旁边的这个晚辈说道。 “其二,我愿你身无挂碍,直上青天百万丈。爷爷知道你的天赋定然不差,可我不求你有多出息,我就希望你能把自己的生活过得好好的,身心无挂碍,随处任方圆,想做什么就去做。” “世人多愚钝,偏见很多——对女子的偏见尤甚。你现在年纪小,可能还不懂,性别会成为他人攻讦于你的利器。” “有人惯会造谣毁女子清誉,有人爱用三流把戏辱女子名声,也有人会看不惯比自己强的女子而从中作梗,人皆道女子如弱水,无才便是德,可事实绝非如此。” “我阿姊一袭支离病体尚能舌战群儒,偌大朝堂竟无一人敢反驳她所言,凭女身当了宰相,万人之上。齐太后手腕强硬,握国家之大权,而北俱卢洲的女修者比比皆是,大能亦不少。由此可见,女子尚能顶天立地。” “你记着,什么‘清誉’什么‘名声’皆是对女子的规训,管都不要去管!那些不怀好意的人骂你的时候,你不要去听,不要去看,且随自己的心意,只要你想,青天百万丈伸手可及,你就是你,是高山湍流,是天凤游龙,天地间没有东西能束缚得住你!” “过些年你且看那些用心险恶之人——一个个皆是惶惶小人罢了!” 钟必行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变得有些激动,随后便是一连串的咳嗽,他也不想着钟无名能懂多少,但总能给她留下一点点印象。 钟无名可以算得上是半知半解,毕竟她在外面流浪的这些年也见过不少可怜的女子们。 女子在这世道间实在是不容易,但说实话,这时候的钟无名不过七岁,还没有多直观的感触。 她只是默默将钟老头的话记在心底里。 钟必行缓和了声音:“这两点只是我的愿景,但无论你选择哪一条路都没有关系,你做出怎样的选择我都支持你,爷爷会包容你的一切。” 这是一个即将赴死的老人能对后人做出的最后的抚慰,这个爷爷愿意包容孙女的一切。 “此间事了,你出去看看。”钟必行垂眸看钟无名。 他见钟无名没有说话,又兀自开口道:“愿不愿意听听我的故事?” 不知道是人老了都会想起前半生的事情,还是那些遥远的记忆太过鲜明,钟必行半睡半醒的日子里,眼前浮现出的都是年轻时候的回忆。 于是,像以前的很多个夜里一样,钟老头开始给钟无名讲故事。 讲他出生于南赡九国最小的一个国家里,是那里一个名门望族的子弟,族里荣宠之至,一门五相。讲他幼时如何贪玩,结交了哪些有趣的兄弟,又是怎样学着古人闯荡江湖。 讲他如何同别人一起建成云隐乡——钟无名早就知道了云隐乡的来历,于是他说得毫无避讳。之后他的国家又是如何瓦解,家族又是如何没落,他那时的心境怎样,钟老头都全盘托出…… 他的声音越来越细,意识开始模糊,语序也开始混乱。 上一秒他还在同钟无名说着田大夫小时候是怎样被人架到火上烧,下一秒就说到了自己曾经遇见的两个双胞胎兄妹。 钟老头已经有些喘不上气来了,他身体的各个部件在长年累月的毒素腐蚀中,即将走向末路。 此时月光也不知道被什么遮挡住了,照进来的光只剩下那么一丝,横亘在钟必行浑浊的眼珠子上。 “我在这里,就在这里。”钟老头好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抬手指了指钟无名的心脏所在,“其他的都不是我。” 他发不出声音来了,但嘴唇还在动,钟无名颤着身子靠近去听,只听见一点点气音:“云隐乡永远是你的家,你不孤独。” 说完,那只手就这么垂落到被子上。与此同时,最后一丝月光也逝去了,雪开始下。 钟无名几乎是茫然地喊了一声:“爷爷?” 她又不信邪地推了推他,“爷爷?” 钟老头的眼睛半睁着,里面的光已经散去了,再没能给钟无名任何的回应。 他就这么走了。 无论他的一生有多波澜壮阔,死的时候都跟普通人一样,什么都没有带去,只留下一具失了灵魂的,没有温度的躯壳。 虽然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是等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仍是那么猝不及防。人遇见变故的那一刻,往往脑海里没有任何概念,只是觉得茫然。 而时间会将这茫然酿成令人肝肠寸断的毒酒,强灌着给人喝下。 钟无名抖着手轻轻阖好钟老头的眼睛,她露出一个很难过很难过的表情来。 她想,她该哭啊,她该抱着钟老头大哭一场啊。 她明明很是难过,难过到了极点——可她的泪腺好似被打上了开关,一滴眼泪也没能挤出来。 她没关上窗,任由寒气侵入到骨缝里,颤着身子坐在钟老头身旁,看了一夜的大雪。 第96章 云隐乡往事(十) 等到黎明的熹光开始消融冰雪,钟无名才一步深一步浅地走出去,敲着附近各家的门扉,再告诉他们,钟老头不在了。 四周哭声渐起。 田大夫的狐狸尾巴收不回去了,脸上涕泗横流,医者的沉稳散了个干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奔到钟老头的院子里。王姨容色憔悴,半边脸长满了深蓝色的鳞片,而铁铺的朱勇头顶上长着两个牛角,红着眼睛也冲了进去。 不大的院子里却不断有人涌进去,哭声连成一片,他们是打从心底里对钟必行的敬重。 钟无名站在他们旁边,只觉头脑有些发昏,她又哭不出来,便觉自己是个异类,低低地垂着自己的脑袋。 也不知道是这天太冷还是她自己穿得少的缘故,她的身子止不住地发抖。 她蹲到还剩半截的梧桐树树干下,拿着枯枝往雪里戳,戳出一个个小洞,蜂窝似的。 她莫名觉得有一道看向她的视线,可她也没有什么精力去探究。 按正常的风俗来说,停尸要六天,但是才过了一夜,云隐乡的人们已经准备将钟老头下葬了。 这并不是不敬重钟老头的意思,而是出于其他的考虑,钟老头生前曾经也都同他们交流好了。 钟老头想葬去后山。 下葬的这天,整个云隐乡都很安静,没有敲锣打鼓也没有唢呐送魂,所有人穿上白色的长袍,自发地跟在钟必行的棺椁之后,成了条长而沉默的队伍。 周遭只有最前方那个长者叽里咕噜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在念些什么。 钟无名身上也穿着素白的长袍,这是她穿过的最合身的衣服——衣铺老板给她量了尺寸赶制出来的。 她扶着钟老头的棺椁,神色却茫然。 她想,今天可真是白。 天是白的,地上的雪是白的,他们身上的衣服是白的,就连飘飞的纸钱都是白的,白色几乎占据了她的整个视野。 她以后再不要见到这么白的场景了。 她伸手拨开落在头上的纸钱。 ………… 大家在后山选了个视野特别好的位置,吭哧吭哧给钟老头挖好了坟。 等到钟老头真正下葬的时候,第一捧土落到他的棺椁之上,钟无名像是魔怔了一般,忍不住探头去看。 王姨本来在她身边陪着她,却怎么也拉不住她。 钟无名只是想着再看一看,但是她没有想到此时的自己有多吓人。 她浑身抖成了个筛子,眼眶里满是血丝,却没有泪滴得出来。 王姨一把抱住了她,可她还是抖个不停,像是被打下了什么古怪的开关。 “天可怜见的!”王姨带着哭腔说道。 ………… 邻居们怕钟无名一个小孩没法自己一个人生活,都想要她过来住,但都被钟无名一一婉拒了。 她还是想回家。 这时已经是夜里,小雪又开始飘。 钟无名本来今早在众人的安慰下已经不颤抖了,可等她踏上回小院的路时,身子又在止不住的颤。 她拢了拢衣裳,想着肯定是这天太冷了。 他们的小院在小巷子的最深处,往日里都是黑灯瞎火的,钟无名拎着一盏小灯往家走。 但等她走到家门附近时,她看到了一个人。 可能也不算是人。 他脚不沾雪,浑身发出微弱温暖的光芒,一袭柔顺的青丝披散,身穿着不算繁复却精巧的白袍,细细的束带勾勒出挺拔身形。 他站在那里,那双漂亮到极致的橄榄色眸子直直地看向她,不知为何,带上了点难言的悲伤。 钟无名只觉他像是书中的那些矜贵的佳公子,纷纷扬扬的小雪添了几丝梦幻与朦胧。 她提着灯笼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他面前,撩起眼帘看他:“你是谁?” 谢寻幽没法靠近后山,在钟无名上山的时候便没有跟上去,而是在她家门口等着她,原本都还打算着她可能不回来了。 谁知等到了她,她却站在他面前,开了声。 谢寻幽惊讶地看着冲自己瞧过来的钟无名,她那双黑黑的瞳孔直愣愣地盯着他。 她能看到他了? “我叫谢寻幽。”他如实回答,低头看向钟无名。 而她只是瞧了他一眼便快速挪开视线,这人像个假的,连声音都那么好听。 “劳驾挪个地方,你挡住我开门了。” 谢寻幽也有点懵,乖乖往旁边飘开。 “无名,你站门口这么久干什么?快进屋里去啊。”远处有个邻居探出头朝她喊道。 “唉!”钟无名回了一声,开门的动作却顿住了,“好的!我就开门回家。” 别人好像看不到这个漂亮的公子。 钟无名扭头朝谢寻幽再度看去,突然用一种很温和的声音问他:“你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吗?” 谢寻幽眨了眨眼睛,他确实也没法跟现在的小钟无名说实话,干脆就势认下,点了点头。 钟无名又问:“那我爷爷是不是也会变成像你一样的孤魂野鬼?” 谢寻幽看着她希冀的神色,鼻子有些酸涩,不知道怎么答她,含糊道:“也许会,也许不会。” 可钟无名就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样,身体又不住地抖,她露出一个万念俱灰的神情,眸子里的幽暗像是要将她整个人吞下去,她看起来快要碎了。 谢寻幽弯下腰来,轻轻握住她的肩,他用沙哑而带着些哽咽的声音道:“我在这,你哭。” 钟无名抖得更厉害了,站在雪地上像是个被人抛弃的小狗,一切想要忘记的东西又涌上了心头,她苦涩道:“我哭不出来,不会哭了。” 然后她便感觉手背上有什么东西轻轻砸了下来,她仰起头,见到眼前这个好看的“孤魂野鬼”抿着唇,眼泪就这么顺着他的脸庞滑下。 “那我替你哭,好不好?”她听见这人这么说。 然后眼泪便连成了线,嗒嗒砸到她的手背上,他的眼泪不像是水,而像是一颗颗明珠,砸到她手上的时候四散开来,莹莹的发着光,落到地上的时候像是细碎的星光。 谢寻幽哭起来的时候很好看,他嘴角向下,抿紧了唇,不像别人哭的时候五官都皱成一团,只是鼻尖有些红,眼泪从睁大的眸中滚滚落下。 钟无名闻到一股很好闻的冷梅暗香,温和地包绕着她的全身,好像在这隆冬之中,真的有一丛丛清雅梅花于她周身盛放。 她失神地看着谢寻幽眼中落下的泪,恍惚间觉得她自己好像借用了他的眼睛,将一切悲苦都化作泪水发泄了出来。 不知怎的,眼前这个人总给她很是熟悉的感觉,她没再发抖。 她突然伸手抱住了谢寻幽的腰,将脑袋埋在他怀里。她的双手抱得很紧,几乎要给谢寻幽勒出痕迹来。 但谢寻幽任由她抱着,动也不动。 仿佛是抱着还不嫌够,钟无名开始在他怀里蹭,一向以冷面在无极宗着称的谢小师叔就这么任着孩子胡闹。 他将手轻轻放在钟无名脑袋上揉了揉,而钟无名蹭了他许久之后才闷声问:“你能……做我的家人吗?” 她不知为何就生发这么强烈的一种渴望来,好似很久之前就见过这个孤魂野鬼。 她像是害怕谢寻幽不会答应,又道:“我可以给你和我爷爷一起上香,可以给你们点蜡烛……” 她话还没说完。 “好。” 谢寻幽眼角还沾着泪痕,他垂眸看着愕然抬头的钟无名又说了声—— “好。” 第97章 云隐乡往事(十一) 钟无名一整天都没有用过饭食,去厨房给自己煮了面。 而谢寻幽站在屋里,发现自己还是没办法摸到里面的家具和墙壁,但却可以碰到钟无名。他也没想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毕竟幻境里的运转不能按常理来推断。 等到钟无名捧着面过来的时候,谢寻幽有些惊讶地发现她捧来了两碗面。 一碗放到他面前,一碗放在她自个儿面前。 谢寻幽迟疑道:“我吃不了的。” 钟无名却还是将一双筷子递了过来:“试试。” 他伸出手来,本想着根本不能拿住这筷子,结果却发现他能轻易把这双筷子握在手中,而钟无名拍了拍一张椅子上的灰,又给他递了过去。 于是,谢寻幽就这么坐在凳子上,有些呆愣地拿着筷子。 钟无名:“吃。” 谢寻幽显然还是很疑惑,钟无名这孩子也擅长揣摩人心,大致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我引气入体了。” 引气入体?可这关引气入体什么事? 也许是钟无名碰过的东西都沾上了一点点灵力,所以他就能碰到了? 但谢寻幽最先想到的一点还是:“什么时候的事?” 引气入体的动静应该不小,他不至于没发现。 “今天中午在后山上的时候。”钟无名答道,眼睛却眯了起来,过了刚刚热血上头的那阵子,理智又占了上风。 这人问“什么时候的事”,证明他已经在她身边跟了蛮长时间的。 可为什么呢?她不过是个倒霉蛋儿。 也没什么值得别人觊觎的。 钟无名问:“前天半夜……外头那棵梧桐是不是你弄倒的?” 谢寻幽顿了顿,如实道:“是我。” 钟无名又问:“所以你在我身边多久了?” 谢寻幽实在没想到钟无名不过七岁就如此敏锐,立刻就能联想到他跟在她身边的时间不短,而他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往这孩子给他挖的坑里跳。 他半真半假道:“大概是一年半之前,我刚有意识那会儿,就看到你被砸破了脑袋躺在河边,之后就一直跟着你了。” 钟无名也不知道信没信他,最后突然说了声:“谢谢。” 谢寻幽一时没反应过来,后来才意识到钟无名是在给他前天叫醒了她这事而道谢。 这碗面看起来清汤寡水,实际上也是除了面就只有一点葱花,但味道却格外好,面条筋道,咸淡适中,也不知道是不是谢寻幽在这幻境里太久没用过饭食的缘故。 他还是第一次吃到钟无名亲手做的吃食。 两人一时无话,就这么沉默着吃完了面。 这时已经是大半夜,钟无名吃完之后,没有去睡觉,而是拿着把长扫帚到院子里清扫去了。 “你不去好好睡一觉吗?”谢寻幽坐在椅子上朝她看过来。 外边还下着雪啊。 “睡不着。”钟无名答道,又回头看他,“那碗留着我洗就行。” “哥哥,你要是困了就躺我床上休息去。” 钟无名又拎着这把快要比她还高的扫帚折返回来,她把自己刚刚凝成的灵力从指尖微微一弹,霎时便覆盖了整一个屋子。 这样一来,谢寻幽就能碰到屋子里的东西了。 她没怎么注意到谢寻幽脸上突然有点红。 现实中钟无名是要比他大上两岁的,虽说修真无年岁,两岁的年龄差完全可以被认为是同龄,但被小时候的钟无名叫他哥哥还是有些羞耻的。 谢寻幽垂眸道:“不用叫我哥哥,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 “啊,好。”钟无名挠挠头,“那我叫你寻幽。” “嗯。” 钟无名说完后便想要拿起桌上的两个碗去外头洗,然后便被一只伸过来的手给拦住了,“我去洗。” 哪有吃了人家面还要人家洗碗的道理? 况且钟无名现在不过是个半大孩子。 于是碗便被谢寻幽拿去洗了。别说,他穿着精巧的白袍子,手也漂亮的像白脂玉一般,就那么蹲在水井旁边洗碗,连一旁扫地的钟无名都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她心想,这个不知来历的爱哭鬼哥哥生前肯定是哪里的小公子。 看他做起家务活来也熟练,于是钟无名又给他脑补了一堆“善良公子被恶仆欺”“落魄公子成下贱奴仆”等种种狗血可悲的身世。 谢寻幽没去歇息,他也不怎么需要,他在屋子里将卫生搞干净,又将家具什么的都一一放好,就站在院子里,陪着钟无名扫地扫到了天亮。 王姨心里挂念着钟无名,一大早店都没开就带着早饭来找她。 钟无名一整晚没睡,刚把院子都给清理好时便听见敲门声,走去将门打开。 王姨一看到钟无名眼底青黑拿着扫帚的样子,就知道这孩子大概是昨夜没睡,拿过她手里的扫把放在院门旁,一个劲将她往屋里推:“长身体呢,怎么能不好好睡觉?” “王姨……我……” “你姨我今天不开店了,就在这里守着你睡!” 谢寻幽也站在旁边看着,而王姨显然没看到他,确实就只有钟无名能见到他。 钟无名和王姨进了屋后,才发现屋里一派整洁,明净如新,显然是被很好地整理过了。 王姨自然认为是钟无名昨晚不睡觉搞的卫生,拎着钟无名就要让她去补觉。 钟无名看着干净的屋子顿了一下,在快要被王姨扔到床上的时候,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可是,王姨,我好饿啊……” 王姨一下子就心软了,拿出好几笼包子放在桌上,“那你先吃了再睡,我陪着你。” “哎,好!”钟无名伸手便抓了一个白嫩嫩的包子,在冬日里的清晨冒着热气,她拿起便往嘴里塞,像是饿了许久。 然后——在王姨没看到的地方,她拿起一个包子背到身后,朝旁边的谢寻幽勾勾手指。 谢寻幽自然也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但他没意识到钟无名是想做些什么,看她小手指勾得累,干脆拿过她背在身后的手抓着的包子,而后给她仔细收好。 感觉到手上的包子消失了,钟无名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了点。 钟老头是个特别爱整洁的矫情老头,以前他腿脚方便的时候总会把屋子收拾得一干二净,不过到后头的几个月,屋子里实在算不上干净。 钟老头躺床上动不了,其他的事情都要钟无名亲历亲为,身心俱疲,根本没法分出打扫屋子的精力,这屋子就一直乱到现在。 多亏谢寻幽昨晚帮她整理了一遍,看起来真的好多了。 “以后到饭点的时候就去姨的饭馆里吃啊。”王姨看着孩子吃得急,真以为她饿惨了,格外心疼。 “不用,不能总是去蹭您的饭,我也有手有脚。”钟无名边吃边含糊道。 “这叫什么蹭?”王姨把包子往钟无名那推过去,“替你爷爷照顾你是我们这些人应该的,再说你只是个孩子呢。” “那也不行。”钟无名坚决道。虽然钟老头没给她留下什么,她自己的积蓄也没多少,但她总不能吃别人的白饭,以前她还给老头做不少家务活呢。 王姨知道这孩子倔得很,迂回了一下:“那这样,你在我饭馆里干活,姨给你发工钱。或者去别人那里打工也行,大家都会给你工钱的。” “我再考虑考虑。” 钟无名好说歹说才把王姨哄走,收拾好桌上东西的时候便见谢寻幽递过来刚刚那个包子。 “还给你。” 她还以为他刚刚吃了呢? 但是等钟无名看到这白包子上的手印的时候,眼疾手快地将碟子上的另一个包子换走了谢寻幽手里的包子,试图蒙混过关。 她刚刚拿包子的时候没有洗手,直接在包子上留了个灰灰的爪印。 谢寻幽倒不是嫌弃这个,而是这些食物吃了对他也没什么用,还不如留着钟无名自己吃。 “吃嘛。”钟无名看着他,而谢寻幽好似对她根本就没有抵抗力,无论是她小时候还是长大后。 他慢慢地啃完了这个包子。 钟无名莫名有点开心起来。 她对于别人都看不到谢寻幽这事可耻地感到庆幸,整个世界就只有她能看见小公子。 这给她一种谢寻幽就是属于她的错觉。 她在一无所有后,找到了一个只属于她的珍贵的宝物。 这个“宝物”很好看,声音又好听,还能做家务,就像是她一个人的田螺公子。 等到补觉时,钟无名爬上床,掀开被窝,而后就眼巴巴地看着一旁的谢寻幽。 谢寻幽完全抵御不了钟无名这可怜巴巴的神情:“……就这一次。” 说出这话的时候,他不会想到“就这一次”被某人撒泼打滚成了以后的“许多许多次”,更想不到,很多年后,他会被某人弄得每每下不来床。 他躺到了钟无名的旁边,僵硬地拍了拍她的脊背,“睡。” 钟无名倒是没什么其他念头,她单纯就是想别人陪她一下,以前流浪的时候都是同乞儿们睡大通铺,到云隐乡之后,虽然住得好了,但是总觉得睡觉的时候缺点什么。 谢寻幽进到被窝里的时候,整个被窝都是香的,无端抚平了钟无名心头太多的杂念,她几乎是倒头就睡。 谢寻幽清楚自己身处幻境里面,不能睡过去,但他听着耳边孩子轻缓的呼吸声,不知怎的,眼皮变得沉重。 两人都沉沉睡去。 第98章 云隐乡往事(十二) 钟无名正埋头扒拉着白米饭,那双灵动眼睛从碗边撩起来,悄悄地锁定了菜碟上的那根大鸡腿,这鸡腿色泽金黄,外酥里脆,令人垂涎。 她没骨气地咽了一口快要流出来的口水,决定声东击西——装出一副埋头吃饭的假象,趁着敌人被吸引注意力,她再一把抓走鸡腿。嘿,这不就得手了! 然而,想象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她刚伸出不怀好意的爪子,立马被坐在对面的“敌人”用筷子压住了手腕,抓了个人赃并获。 “敌人”谢寻幽撩起眼帘看她,双睫在眼睑之下透出一点点阴影,他坐得很直,像个漂亮的白玉雕像。 谢寻幽:“不许沾荤腥。” “呜——”钟无名眼见没有法子,干脆整个人趴到桌子上摆烂,筷子往桌上一拍,“没有鸡腿的饭一点都不香。” 她的声音带着点嘶哑,明显是病了,但是全然挡不住她倒苦水:“没有鸡腿的生活就没有乐趣,唉!” 谢寻幽没有管她,毕竟这一年来他已经见过了钟无名小时候有多会撒泼打滚,顺着杆子就能往上爬,给她一个天梯怕是能顺着爬到仙界成仙去! 他自顾自地将鸡腿夹到自己的碗里,而后慢条斯理地将香喷喷的鸡腿骨肉分离,当着钟无名的面吃了进去。 “阿幽,你怎么能这样!”钟无名痛心道,捂着右边的胸口,装出个浮夸的可怜神情。 谢寻幽看着面前小孩子这浮夸演技,实在没忍住勾了勾唇:“心脏在左边。” 不得不说,同钟无名过的这一年里,也不知是因为小孩子天生的感染力足,还是其他的什么,就连谢寻幽的性子都变得开朗了些,时不时会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甚至还会像刚才一样同钟无名抢菜吃。 “嗷!”钟无名立马换了左边的胸口捂着,刚刚想开始撒泼时,王姨便走了过来。 她轻轻踢了一脚钟无名屁股底下的凳子,“你还想吃鸡腿呢?!” 一个月前钟无名也不知是从哪得了格外严重的伤寒,躺了两周之后才有些好转,谁知她一个贫嘴,沾了荤腥,病情一下子又严重了,结果又是躺了两周。 现在不让她吃鸡腿完全是她自己作的。 钟无名自知理亏,就像一根蔫了唧的小黄菜,软趴趴地耷拉在桌上不出声。 王姨没再理她,而是看向桌子对面的人——她其实也看不到这人,只能看到一双筷子悬浮在空中。 “寻幽,你多照顾着她点,可别让她一撒泼就心软。” 是的,王姨也知道了谢寻幽的存在,这大概是钟无名半年前告诉她的。 王姨当时还以为孩子受打击太严重,一直没能走出来她爷爷离去的阴影,生了妄念,直到她被钟无名拉到她家里——看见一把悬空着的扫帚正在清扫房间,积尘上有着两个脚印。 显然是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在拿着扫帚打扫卫生。 她这才信了。 他们也算不上什么普通人,自然比凡人的接受能力要强,王姨也没太惊讶。 王姨也不是没起过防人之心,但是她能感觉到无名这些日子来的变化,她好似慢慢走出来了,重新拥有本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天真活泼。 这是幸事一件。 这便够了,他们还能再奢求什么呢? 王姨看不到谢寻幽的存在,也听不见他说的话,但谢寻幽还是正襟危坐地朝她点了点头:“我会的,王姨。” 钟无名此时就会充当他们之间的小翻译,“阿幽答应了。王姨,你就快回你酒馆里去,不然朱叔又得在你门口等上一整天没得酒喝!” 她朝王姨挤眉弄眼,露出个你知我知的笑容。 王姨跟这小崽子也相处了三年,不说把她的脾气摸个透,还是能知道她那些坏心思,回头瞪了她一眼。 而后才扭着腰肢走出他们这个小院子。 此时正值深秋,院子里之前那棵梧桐虽然从中被断开,但生命力还是格外顽强,春日里又冒出了芽,叶子绿了又黄,现在倒是孤零零挂上了几片黄叶子。 不算美观,但总算是给院子添了一份生机。 钟无名蔫蔫地吃完饭——她从来不会浪费一点食物,吃饭的时候一粒米都不会剩。她看着谢寻幽收拾了碗具,而她也习惯性地跑去洗了脚,进到被窝里等谢寻幽一起午睡。 谢寻幽那“仅此一次”第二天就被打破了,而后就一直持续到现在,现下钟无名没个人陪在她身边睡都觉得有些不得劲。 称呼也从一开始的“寻幽”到后头更亲昵些的“阿幽”。 以前就算是师父和师兄都没这么叫过谢寻幽,但他实在拒绝不了小钟无名下意识的亲昵,就这么让她叫着了。 谢寻幽洗完碗,收拾好东西回到钟无名房间的时候,看见她趴在床上盖着被子只露出个脑袋,手里捧着一本阵法孤本有一搭没一搭地比划着。 这一页记载的刚好是他们前些日子一起研究的一个上古阵法,他俩研究着研究着就出现了无法调节的分歧,彼此都觉得自己的思路是对的,吵得不可开交,当然,是钟无名单方面的不可开交。 他们这一年几乎做什么事都在一起,谢寻幽教钟无名修炼,陪她练剑,研究阵法,还同她一起到王姨的酒馆里打工,没事上山挖挖药,在云隐乡各处逛。 吃喝住行都在一块。 谢寻幽一开始以为在幻境里睡着会很危险,但一年前那次一不小心睡着后,醒来时发现也没什么异常,反而让他久违的感觉到轻松,就像是找到了自己的归属。 后来小钟无名吵着闹着还要一起睡,谢寻幽也就这么没骨气地答应了。 谢寻幽经常会觉得恍惚,觉着他身处的不像是一个幻境,这里的每一个人都那么鲜活真实,跟现实世界完全没有出入。 这一年里谢寻幽也算是搞清了钟无名小时候的性子,聪明又狡黠,带着不属于小孩子的成熟,善于揣摩人心,想得也更为长远,还有着一股子少年人的锋锐。 此时的钟无名还不怎么会隐藏自己的情绪,特别是跟谢寻幽混一起久了后,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十分好懂。 但谢寻幽清楚,长大后的钟无名变化极大,脸上的笑像张面具一样挂在脸上,又假又疏离,看起来很好接近,但是很少有人能进她的心,也没人懂她在想些什么。 谢寻幽不知道以后的钟无名遇上了什么,也不敢去想。 毕竟他可算是知道了,这人嘴里没几句真话。 他抽走钟无名手里的孤本:“先午睡。” 虽然钟无名已经成了个筑基期的修士,虽然这一切不过都是个幻境,但谢寻幽还是格外听信王姨一个未婚女士总结的育儿经:“孩子要吃得好,睡得好,才能长得高长得壮。” 钟无名撇了撇嘴,整个人都缩到被子里埋起来,像条小毛毛虫在里面拱着。 而后“啪”的一声。 她被谢寻幽隔着被子往脑壳上拍了一巴掌,老实了。 躺正了睡觉。 谢寻幽拍完钟无名之后,被自己这下意识的举动惊了一下,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这些日子里变化有多大。 若是林无愁在这里,便会发现他寡言端庄的师弟不仅会时不时地加入别人的谈话,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不少,整个人都没了那种紧绷感。 钟无名很早就发现谢寻幽其实是个面冷心热,而且耳根子很软的人。 事实证明,无论是小时候的钟无名还是长大后的钟无名,对付谢寻幽这种老实人都很有一套。 主打一个厚脸皮。连篇鬼话说完如果不管用就撒泼。 老实人谢寻幽自然在这样的攻势中败下阵来,在钟无名午睡醒后无奈答应了她出去玩的要求。 今天的风格外大,钟无名高高兴兴地披上衣裳,谢寻幽觉着还不太够,又给她多披了两件,恨不得将她裹成个白团子。 钟无名走在前头,手舞足蹈地跟谢寻幽比划着秋日里在西边山崖上看红枫叶有多美。 看她欢欣雀跃的样子,谢寻幽也莫名期待起来。 两人穿过街市,走过乡间的羊肠小道,往山上爬去,山风很大,将钟无名的头发吹得凌乱,而谢寻幽则全然不受影响,风呼啸着就这么穿过他的身躯。 等到两人登上山崖时已是落日时分,苍穹之上布满了大片大片的火烧云,绚丽的流云不断变幻着形状,整个天空都沸腾了起来。 钟无名此时叉着腰,那双快要成形的桃花眼往上翘起,挺着胸膛笑得欢快:“阿幽,你看,我没骗你!” 这山崖上可以俯瞰底下不大却自有乾坤的云隐乡,还有一条小河流蜿蜒穿过,从这个视角也可以清楚看到云隐乡另一边灿烂如火的红枫叶。 天那边的日头已经快要落下,仅剩的辉光金黄璀璨,给眼见之处都染上了暖黄色彩,云隐乡的一座座小房子炊烟袅袅,阳光与青烟缱绻,将烟雾都披上光辉。 本就鲜艳的红枫林在暮色下,赤红色变得愈加鲜艳,整片林子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如同燃烧的烈火。 确实很美。 谢寻幽正失神地看着风景的时候,钟无名正不怕死地爬在一个陡峭的山壁上,她记得这里有棵果树,果子可甜了,现在刚好是成熟的季节。 钟无名怕谢寻幽知道后不让她摘,毕竟这棵树长在峭壁之上,要想摘果子就得攀爬过去,这个高度足以将小孩摔成肉饼。于是她干脆趁着谢寻幽还在看风景就溜了过来。 她跟这棵树打交道次数可不少,可谓轻车熟路,再加上她现在好歹也是个筑基期修士,不带怕的。 一路都很顺利,她成功爬到树上摘下了一颗黄澄澄的果子,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甜的快要发齁,不错!阿幽肯定喜欢! 她又摘了好几个,心满意足揣到兜里就要往回爬。 谁知正往回爬的时候,钟无名突然一脚踩空! 她整个人往后倒去,眼前的果子树,山壁,所有的景物在她眼里好像成了个慢镜头,暖黄的暮光洒到她身上,她不知道感觉到了什么,抬起手想要抓住一些转瞬即逝的东西。 可是很可惜,什么也没有抓住。 她不受控制地往山崖下掉去。 第99章 云隐乡往事(十三) 天色渐晚的时候,医馆已经关门,而田亦道正和小学徒吃着晚饭,谁知“嘭”的一声!医馆的木门直接被人一脚踹开! 只见满头血的钟无名就这么飘了过来! 是的,田大夫没看错,钟无名没有依靠任何东西,以一个奇怪的姿势飘在空中! 吓得田亦道的狐狸尾巴顿时露了出来,火红的皮毛都炸开了花。 他一连退了好几步,手里的饭碗倒是还死死端着,而小学徒直接被吓哭了。 谢寻幽这回也意识到他自己这举动有多欠妥,他抱着钟无名停在了脸色发青的田大夫身前。 田亦道这时也回了些神,定睛一看,钟无名好像是被个看不见的人抱着,所以姿势看起来才这么别扭。 钟无名头上的血还在嗒嗒地往下滴,田亦道也清楚耽搁不得,硬着头皮冲眼前这个看不见的人道:“你是送人来医治的?” 谢寻幽闻言急匆匆点头,点完头后才意识到别人看不见他,只得轻轻动了动钟无名。 田亦道见到钟无名浮在空中动了一下,也收起了自己的防备心,“抱到那张竹床上,我来看看。” 谢寻幽依言将钟无名放在了那张小小的竹床上,他看着她那张苍白的小脸,指尖止不住地颤抖。 他呼吸急促,一股极其悲伤的情绪莫名将他包绕在其中,甚至让他感觉到窒息,眼前阵阵发黑。 他还记得当时在山崖之上听到的那一声呼救,等到他急忙飘到山谷之下时,只看见满头血昏死过去的钟无名。 那血好似刺痛了他的眼睛,连着他的鼻子都感觉到酸涩,紧接着连腿都失去了往前走去的力气。 他通身都在疼,五脏好似移了位,心头被人骤然削去一块,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奔到钟无名旁边。 伸出颤抖的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还好,还有呼吸。 巨大的庆幸和后怕立刻涌上他的心头,凝成一滴泪落在钟无名脸颊上。 谢寻幽也不知道是在这个幻境呆得久了还是怎么回事,他恍惚间觉得自己曾经也见过这么一个撕心裂肺的画面。 他后怕地抱起钟无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珍宝。 他没来得及想为什么钟无名一个筑基期修士能摔成这样,一刻也不敢歇直奔医馆。 直到看着田大夫给钟无名小心上药的时候,谢寻幽才迟钝地回过神来,他觉得脸上有点湿,用手抹了一把脸,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流了满面的泪水。 田亦道给钟无名上完药后,将她的脑袋用纱布包成了个白粽子。 他脸上带着疑惑:“无名就是单纯的皮外伤,并没有伤到内里,按理说不太应该。” 但他还是开了药,然后硬着头皮跟把钟无名抱了起来的那个隐形人嘱咐了几句。 田亦道还是不放心,趁着这人离开后去街市上找了王鱼,结果人家早就知道这事,他心中这块大石才落了下来。 按照田大夫的诊断,钟无名只有皮外伤,应该很快就会苏醒才对,但日子一天天地过去,钟无名却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 钟无名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床上,呼吸也平缓,像个睡去的陶瓷娃娃。 王姨和田亦道轮番来看,也搞不清楚原因。 直到一周后,谢寻幽推开钟无名房间的门想看看她状况的时候,他打死都不会想到自己会见到这么一幕—— 钟无名不再是小孩模样,而是不知什么时候变回来了,她背对着他坐在床上,正在换衣服。 她的身形在常穿的黑袍之下显得很是清瘦,但是一旦扒下了她的衣裳,就会看到她那如同豹子般健壮的身躯。 谢寻幽无可避免地看到了钟无名近乎坚实的肩背,三角肌微微隆起,肩部轮廓流畅完美,肌肉线条锐利十足,一对漂亮的肩胛骨展翅欲飞。 这几乎不是属于女修的身材,但放在钟无名的身上一切都变得合理。 她好似就该这样,健壮有力,极具攻击性。 钟无名显然也对有人突然闯进来这事感到格外惊讶,将中衣往身上套好,回头就想要说些什么。 谁知谢寻幽慌乱地说了一声:“对不住!” 紧接着就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院子里。 他低着头,脸红得快要滴血。身体里的血液好似都在向心脏和脑子这两个地方涌去,心脏狂跳,仿佛下一瞬就要冲出胸腔,而脑子沸腾着,叫嚣着要顶破他的天灵盖。 他忍了又忍,最后还是背对着木屋的方向,微弯下腰,用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太冒犯了。 他这实在是太冒犯了。 他拼命想要忘记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可这玩意儿就像是刻在了他脑海里,细节又逐渐浮现在他眼前。 她的背部肌肉线条优雅而张力十足,每块肌肉都像是神明精雕细琢出来的,带着极强的韧劲和攻击力。 不行,不能再想了! 直到钟无名换好衣服从屋子里踱步出来,在谢寻幽身后轻声喊:“阿幽。” 谢寻幽几乎是反射性地松开捂嘴的手,站直身体,回了一声:“哎!” 脸却背对着钟无名,头又低了下来,没敢让她看到自己此时的窘态。 于是,他便没有看到钟无名看向他那温柔得不可思议的眼神,她在那一瞬卸下了所有虚伪,望向谢寻幽的眸子里只盛着一湖潋滟春水。 可惜谢寻幽没能成功在钟无名面前遮掩自己的失态,他被钟无名握住肩膀硬生生给转了回来。 他的耳朵和整个脸庞都红得不像样子,像是层层叠叠的桃花于他脸上盛放,眼睛往脚下盯,怎么也不看钟无名。鸦羽般的漆黑睫毛一眨又一眨,像是一把小刷子在钟无名心上挠痒。 长大后的钟无名身高要比谢寻幽还高上一点,再加上刚刚看到的,谢寻幽只觉得连她呼出来的气息都带着侵略感,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这么僵硬着身子任由钟无名握着他的肩。 深秋里的晌午阳光很烈,钟无名一头黑发披散,一双桃花眼多情撩人,觉得眼前的人真是可爱极了。 谢寻幽抿着唇,正绞尽脑汁地想着跟钟无名说些什么好,结果听见她说了一句:“谢谢。” “各种意义上的谢谢。”她补充道。 谢寻幽仍是没敢看她,只是点了点头,钟无名看着他的发顶没忍住笑了一声。 她继续道:“其实我当年并没有赶上钟老头的最后一面,明明只隔一扇墙……但还是就这么错过了。我第二天去看的时候,他就只剩个冰冷的皮囊了。” 谢寻幽闻言抬起头来,他橄榄色的澄澈眼睛里肉眼可见地染上了悲意。 “谢谢你在这里的时候把我给叫醒了,也谢谢你陪我度过这一年,我那时不懂事,钻牛角尖,很久都没能走出来,把自己折腾得没个人样,时不时就要麻烦田大夫。” 谢寻幽看起来快要哭了,他在这个幻境整整三年,旁观了钟无名的生活,知道她短短的话里藏着多少辛酸过往,他下意识伸手捂住钟无名的嘴,“别说了,你别说了。” 真是个小菩萨。钟无名想。 她轻轻推开谢寻幽的手,轻声问道:“是不是觉得我很惨?” 谢寻幽看起来更伤心了,眸子里的水意仿佛就要溢出来。 “所以啊。”钟无名幽幽叹了一口气,抬起手将谢寻幽眼尾坠着的那一滴泪抹去,“谢大美人,可怜可怜我。” 她本想说,可怜可怜我,把你给我,让我这个倒霉蛋将你拉入泥潭。 可理智阻止了她。 钟无名上前一步,将他们的距离拉得很近,彼此仿佛就要贴在一起。 谢寻幽看着钟无名朝他凑过来的脸,心脏差点就要停跳。 可最后钟无名只是把脸贴到他的颈肩之上,一手勾住他纤细的腰,另一手扶着他的背,抱得很紧。 像是溺水的人抱住河里的那根浮木。 “乖,让我抱一会儿。”她道,“就一会儿。” 第100章 云隐乡往事(十四) 炽热的鼻息洒在谢寻幽敏感的颈脖处,他隐约感觉到钟无名这个带着些占有欲的拥抱已经超过了所谓朋友的范围,但他还是任由她抱住。 白腻的脖子没忍住泛起漂亮的绯色来。 他的身体有些寒凉,而钟无名就像个火炉子,隔着身上的衣裳好似都能将他烫到。 钟无名散下来的青丝有不少落在他胸前,还有些垂在他的手上,与他的指尖缱绻缠绕在一起。 钟无名如愿闻够了谢寻幽身上的冷梅暗香,心情很是不错——其实一开始心情也蛮好的。 她抱着谢寻幽的手松了些,就开始搞小动作,把谢寻幽落到背后的那些头发握到一起,捋顺之后再耐心地缠在自己的手指上。 一连玩了一会儿后,谢寻幽忍不住动了一动被钟无名枕得有些酸软的肩膀,“可……可以了吗?” “啊。”钟无名装作刚回过神来的样子,而后依依不舍地松开谢寻幽,“可以了,谢谢你。” 谢寻幽站在阳光下,头发半束,秋风萧瑟,钟无名不过退了一步,风便找到了空子,撩得他的衣摆上下翻飞。 他抬眼朝钟无名看过来,鬓边有发丝垂落遮住了一点视野,他没管。 这一眼有如清风拂过山岗。 而后山岗被看了个精光。 “山岗”本人莫名感到心虚,钟无名得意忘形,以至于忘了经过这一年的相处,谢寻幽已经对她的一些小动作了若指掌。 好死不死,她从小到大干了坏事之后都是这副鬼样,谢寻幽自然能看出来她不是刚刚才回神,而是趁机多抱了他一会儿,不过他并没有追究。 钟无名笑着打哈哈道:“这一年真是辛苦你了,我小时候挺难搞的。” 谢寻幽身份还有点没转换过来,他知道该怎么跟她小时候交流,但现下面对着眼前比他还要高上一点的钟无名,没能说出什么话来,最后只“嗯”了一声。 钟无名开始说正事,脸上那种散漫的笑也淡了下去:“按理说,如果我们在这个幻境里想要走完所有剧情的话还得有一年,直到云隐乡覆灭。” “覆灭”这一词刺到了谢寻幽,他不由皱了皱眉。 可钟无名反倒没什么反应,继续道:“我大概也弄清楚了这里的一点机制,可以将破开幻境的时间缩短到一个月后,就是钟老头忌日那天。到时候我就上后山破阵。” 后山实在是个很奇怪的地方,钟无名当年就是在祭拜钟老头的时候误入幻阵拿到的残剑,她总觉得这阵眼跟那时误入的幻阵有着极大的关系——她的直觉在这些事上该死的精准。 但让钟无名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我不明白这个幻境把我俩困在这的意义所在,一般的阵法要不危机重重,要不就是引诱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就都清醒了过来。” 这就像是在走个过场。 难道当初设下这个幻境的人有什么偷窥别人过往的癖好? 谢寻幽也想到自己在这里这么久的怪异之处——这里几乎跟现实世界没有区别,吃喝住行每一件事都那么真实。 钟无名倒是看得开,她突然牵住谢寻幽的手,带着些希冀看向他。 “阿幽,陪我去做一些事好不好?” ……………… “无名,无名!你先放我下来,哈哈,放我下来!”王姨被钟无名轻松抱着腰转圈圈,她双腿因为惯性微微离地,湖蓝色的裙摆在空中如同涟漪一般晕开,在阳光下闪着粼粼波光。 她笑得很开心,脸上的蓝色鳞片一点点地冒出来。 钟无名虽然已经大变样了,但是在王姨这种幻境中的人物视角里,她还是那个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的小钟无名。 王姨本来还在酒馆里头午歇,谁知钟无名见到她就热情地打招呼,像是好久没见的模样,最后更是直接抱住她的腰就带着她转圈圈。 王姨一开始还害怕钟无名小胳膊小腿的抱不住她,待会摔个人仰马翻可得笑死个人,一叠声地叫钟无名放她下来。 谁知道钟无名稳当得很,带着王姨转了好几圈才停。 站在一旁的谢寻幽看得分明,王姨笑得高兴,而抱着她的钟无名眼里掺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最后王姨笑着给钟无名和谢寻幽一人一个烤鸡腿,让他们走在路上吃。 钟无名三两口就吃完鸡腿,而走在旁边的谢寻幽一小口一小口地咬,斯文极了。 “王姨有着一些鲛人的血脉,这个种族早在很多很多年前就已经灭绝了。” 鲛人无论男女,相貌都极其出众,还是一种极其重情重义的物种。相传他们身上都是宝,眼睛是漂亮的蓝宝石,鲛人肉鲜美,吃了还能长寿,鱼脂熬了以后能做长明烛。 于是,便有很多凡人和修者利用他们重情重义的本性,欺骗他们上岸,卖给皇宫贵族或者万贯财主,玩到快要死的时候就拉去屠宰,做一场鲛人宴。 鲛人就这么在人类的贪婪和邪恶中灭绝了。 “我曾看过一本游记,里面曾记载着一个公子和鲛人的爱情故事,里边的那个鲛人就特别喜欢小公子抱着她转圈。”钟无名向谢寻幽解释道,“所以我也想着,能不能让王姨高兴点。” 谢寻幽吃完鸡腿看着她,很认真道:“我觉得王姨刚刚很开心。” “我也这么觉得!哈哈!”钟无名笑得灿烂,她和谢寻幽走在云隐乡的街市上,这里的一砖一瓦满是生活气息,整个云隐乡静谧又恬淡。 路上有被秋色染黄的老树,各种铺子的老板边吆喝着还边不忘同钟无名打上声招呼,食物的炊烟袅袅,被一群调皮小孩嘻嘻哈哈地打散。 “老大!老大!”这群孩子还是认钟无名做老大,虽然钟无名已经快两年没同他们一起玩过了。 孩子们显然还有别的事要干,刚刚同老大相认,呼啦呼啦地又跑远了,像阵欢快的风。 钟无名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感觉到心境前所未有的舒畅,她想,若这一刻便是天长地久该多好。 她再次牵上谢寻幽的手,他的手可能是被秋风吹得很凉,冷冰冰的。 钟无名轻柔地抬起他的手,在嘴边给他哈了一口气,而后将他的手包在自己两手之间,给他搓暖和了。 她也没管谢寻幽看向她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只是自顾自的,给他的手弄暖和了后,强硬地将自己的手指一寸寸插进他的手指缝里,与他十指紧握。 她笑得狡黠:“别问,问就是朋友间都这么做的。” 谢寻幽也不知道信没信,只是垂着眸子看向钟无名紧紧握住的手,而后问她:“你跟楼罗也这样吗?” “啊,怎么可能。”落日余晖恰好打在了钟无名身上,给她添了几分光彩,让她看起来有些不真实,“我要敢这么做,罗子是会打爆我狗头的。” “我就只对你这么做啦。” 谢寻幽没有再问,低着头,嘴角拉出一抹连钟无名都没注意到的笑意。 不过他的注意力没过多久,便被旁边那些往家里赶回去吃晚饭的人们给吸引住了,他突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些东西。 所谓幻由心生,幻境里的构景一般都取材于被困者的记忆。 一般人幻境里的人物都很僵硬,甚至连脸蛋都只是一片空白。 那么,得有多么刻骨铭心—— 才能将云隐乡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记得一清二楚,就像是拓印下来的一般,就连这里每个人的性格都那么鲜活,跃然纸上。 谢寻幽只觉得心头钝痛,他下意识握紧了钟无名同他十指相扣的手。 钟无名显然也感觉到了,她毫不吝啬地扬起笑脸,这回没有刻意遮掩自己的桃花眼,看向谢寻幽的眼神好似快要溺死人。 于是,对上她眼神的谢寻幽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没了,只剩钟无名那双会笑的眼睛。 斜阳脉脉,暮色像是缎绸一般萦绕在云隐乡的各处,放眼望去,遍地碎金。 这里不是钟无名午夜梦回的那些断壁残垣,火光冲天,而是一派温馨景象,就连卷走落叶的秋风都那么温柔。 这里的人没有像钟无名梦里那般,顶着死不瞑目的可怖样貌,边大声叫骂边尝试着将她拉入无间,而是笑着给她鸡腿,热情地给她打招呼,卖菜准备收摊的老阿姨还给她一根秋黄瓜啃。 一切都沐浴在暮光之下,钟无名牢牢牵着谢寻幽的手,突然就觉得释然了,那折磨了她整整十年的梦魇要消散了。 这一刻,云隐乡不再是她的噩梦,而是她心底深处那个遥远而美好的故乡。 她想,她有点明白钟老头说的“云隐乡一直都是你的家”这话了。 第101章 云隐乡往事(十五) 离钟老头忌日还有一个月。 这个月钟无名和谢寻幽过得格外充实。 钟无名带着谢寻幽,给铁铺的朱勇叔打了几天铁,又替云隐乡的人们收了满山遍野的稻子,还把河里的大鱼捞了个干净,家家户户的给他们送去。 期间但凡钟无名能帮得上的忙,她都含着笑上前去搞定。 她不用灵力,只是靠着自己的双手替别人干活。就连割稻子也是,她体质很好,干活也利索,自己一个人就割下了大片大片的稻田。 钟无名割稻子的时候,总爱早上和傍晚才来——这个时候太阳不大。 这天傍晚时分,钟无名又是这个时候来割稻子,而谢寻幽按照惯例被她弄到一旁的田埂,坐在一张家里头带来的小凳子上。 谢寻幽也是想帮忙的,但是身形虽然变大修为还是筑基的钟无名显然没法使自己的灵力覆盖这整一片稻田,只得作罢。 秋风飒飒,稻田里金黄的稻子随风摇曳,沉坠坠的,却怎么也吹不倒。 钟无名戴着一顶草帽,身上穿着的是钟老头的旧衣袍,低着脑袋忙活着。 她手里的镰刀锋利,被她使得也很溜,轻轻一划就有大片的稻子倒下,只留下一丛丛空心的管管。 田埂上的凳子放不稳,总是倾斜向一边,坐起来并不舒服,谢寻幽站了起来。 他身后有着一个很大的稻杆垛,都是钟无名割完的稻子堆在一起,方便别人运回家里打稻谷,他想了一下,学着钟无名的姿势,坐在地上就这么靠在稻杆垛上。 不算很舒服,有点磕,但也没有多难受。 太阳即将落山,它抓紧时间将自己的光芒洒下,烧红的晚霞像是有谁在天空点了一把火。 连谢寻幽身上都被暮色披满,他朝钟无名看过去。 她正抬起头擦汗,草帽掉到了背后,露出个乱糟糟的脑袋,谢寻幽能清晰地看到她头顶上那几根不服管教的头发迎风飘着。 谷物上总会有些细碎的绒毛,钟无名身上沾了不少,身旁还有不少绒毛在风中飞舞,被射过来的落日余晖照得像是自由飞翔的小小灵物。 钟无名看见了谢寻幽向她投过去的眼神,很快就朝他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眸子落满了暖黄光辉,还装模做样给他耍了一回镰刀。 谢寻幽心头一跳,耳尖红了一点。 他俩最后在天边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的时候,手牵着手回家,两个人身上都沾满了稻子的毛毛,边走边落。 迟钝如谢寻幽也发现了钟无名待他的不同寻常,可他不擅长同别人交流,他怕是自己理解有误,怕是自己自作多情,也不敢就这点同钟无名交流。 他总想着,像钟无名这么坚韧又厉害的人,怎么会看得上他这种一无所知的温室花朵? 钟无名没逼过谢寻幽,也没做太过火的事情,她只是给谢寻幽织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在他完全意识不到的地方让他深深陷了进去。 不过,在冬至包饺子那天,谢寻幽拒绝了钟无名手把手来教他,让她在旁边做,而他看着就行。 其实谢寻幽那时脑子乱得很——钟无名整个人从他身后包绕着他,嘴唇一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侧脸。他僵硬得不行,浑浑噩噩也不知道从自己嘴里说了什么。 他原以为钟无名会不开心,结果她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就到旁边包饺子,边包还边跟他讲解。 谢寻幽偷瞄她的脸,却什么都没能看出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矫情的觉得有点酸涩。 谢寻幽还没想明白自己跟钟无名到底是个什么关系,日子就这么过去了,很快就到了钟老头忌日这一天。 钟无名像往日一样,没带什么就出了门,谢寻幽就站在院门看着她离去。 谢寻幽到不了后山,钟无名干脆让他在家里等着。 但是钟无名没走多远,突然又走了回来,谢寻幽这时都还没回屋,“怎么了,是需要带什么吗?” 钟无名只是看着他说:“一会假如我上了后山以后,有人进入云隐乡到处杀人,你不必怕,也不必管。”实际上,谢寻幽也管不了。 她觉得自己提前破阵,那这幻境里云隐乡的覆灭可能也会提前,邓延那垃圾说不定不久之后就会出现。 谢寻幽毕竟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钟无名怕吓到他,于是匆匆回来嘱咐。 “这幻境里都是假的,这些事……也都过去了。”她道。 谢寻幽静静地看着她,而后说了一声:“好。” “你也要小心点。” 钟无名熟门熟路地从后山的一条小道上去,路上长着一些奇怪的小野花,在这个植物干枯的季节盛放出小小的白花。 她薅了一大丛,拿枯草将茎秆绑到一起就成了有些丑的花束。 她拨开低矮的灌木,一路往山顶上去,在上头见到了个孤零零的坟包,竖着个简单的墓碑,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她站在这个坟头面前有些迟疑。 虽说在这个幻境里她上一年还经常到这里来看他,但是在现实里,她已经整整十年没回去过看看这个老头了。 她那时总觉得云隐乡这么多人就剩她一个,实在是对不住这个对她掏心掏肺的爷爷,一直没敢回去看,也没办法回去看。 她顿了一会儿,而后上前把临时弄好的花束放在钟老头墓碑旁。 他的墓碑沾了不少灰,钟无名拿起袖子给他擦,边擦还边嫌弃:“老头你怎么都不懂得把自己弄干净一点。” “我这些年去外边看了,外头确实像你说的那般好。我这些年过得格外快活,吃得好睡得暖,乐不思蜀忘了回来看你。” 显然,在钟无名嘴里没能有多少句真话。 “你可别怪我,你在那边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别看到什么人都要帮,也别看到什么人都往家里捡……” 她把墓碑擦得光可鉴人方才满意地停了手。 她站起身来,直起腰,感到一股熟悉的能量波动。 没停留多久,她与钟老头告别,朝那股能量波动寻过去。 第102章 破阵 她不仅能感受到那股极其诡异的能量波动,还能感知到这东西对她莫名的吸引力。 钟无名顺着感觉一直在林中穿行,熟悉的景色慢慢褪去,但是她内心平静,毕竟已经有过一次经验了。 寻了一会,她在某个看不出任何异常的地方停下了脚步,盯着面前的树干看。 这树干平平常常,皲裂的树皮看起来不算漂亮。 她伸手过去,发现手毫无阻碍直接穿过树干,不知通向了何处。 钟无名露出果不其然的神色,而后毫不犹豫大步踏了进去。 她像是穿过了一层薄膜,轻易到达了一个奇怪无比的地方。 这个地方昏黑得无边无际,给人一种极其孤寂的感觉,头顶上是浩瀚的繁星,它们的运转看似没有什么规律,拖着明亮的尾巴划出一道道奇异的星轨。 这些星星很不同,它们时远时近——有时仿佛就要朝钟无名撞过来,有时却又显得格外遥远,连光线都黯淡下去。 钟无名走在这个神秘的空间里,她的每一步都会在地面上踏出层层叠叠的涟漪,她的脚步声在这里好似被无限放大,就像波浪一般掀出去,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又被不知名的东西回弹——整个空间都是不规律的脚步声。 这里的地面像是平静的湖面,但是钟无名的每一步脚下都有坚硬的东西将她的重量承托起来,而且头顶上的星星会随着她往前走而变化轨迹。 钟无名十年前进过这里,那时候她甚至还没引气入体,但还是出了这个地界。现在的钟无名修为好歹还有个筑基,自然无惧。 她往前走去。 钟无名不知道的是,当她进入这个空间的下一秒,云隐乡的天空便被黑气笼罩了。 此时谢寻幽还在书房里翻看着自己感兴趣的阵法孤本,争取在离开这里之前能默写下来。 但他像意识到了什么一般,迅速抬头看向窗外,只见无数浓重的黑气缭绕在云隐乡结界的外头,他能听见远处传来的不怀好意的嘶吼声。 谢寻幽走出门外,他没想到真的会来的如此之快。 云隐乡的众人自然也注意到天空中的异象,田亦道和王鱼都是见过世面的,迅速通知所有人往家里躲,但显然这里的很多人都没遇上这样的情况,个个都手忙脚乱,小孩子们都被吓哭了。 田亦道一阵风一般把自己的小学徒锁进药材室,而后跑出外头指挥人们躲好。 王鱼脸色很差,外头那些黑气已经开始冲撞他们云隐乡的结界了。 纵使他们的结界实在精巧,但是蕴含的灵力却有限,不一会儿便亮起了令人心悸的光芒——结界已经快撑不住了! 谢寻幽刚刚走到街上,便听见了天空之上传来一阵碎裂声,就像是瓷器出现了裂痕,而后不出意料地“砰”一声碎成了千千万万块。 结界发出类似于悲鸣的警告,随后彻底消散。 那些充满恶意的呓语声,尖利的笑声,刺耳的抓挠声无可阻挡,纷纷涌入人们的耳朵里,吓得小孩们哭得更厉害,黑气也铺天盖地地压将下来,遇树则枯,遇水则涸。 谢寻幽沉着眉眼,透过黑气看到了空中的两个身影。 但很快两人中有一个离开了。 谢寻幽觉得这背影很像……凌霄宗宗主范清。 邓延身形消瘦,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从右脸横亘到额堂,整个人散发出一股阴寒气息。 他周身黑气笼罩,悬浮在高空之上,轻蔑地看着下面慌乱的人们:“结界挺不错的,能挡的住大乘期和化神期联手的一击。” “还以为下面有什么宝贝,结果是这么些糟心玩意儿,人妖混血的垃圾。” 他手中凝出巨大的冰霜,随手投掷了下去,“能成为邪神的祭品是你们的荣幸。” 谢寻幽皱着眉,他没有听钟无名当时给他交代的,拿出了自己的权杖。 无数阵法齐出,但却如同他的身体一般透明,没能挡住落下来的庞大冰块。 冰块穿过他的阵法,穿过他的身体,将云隐乡街市砸了个稀巴烂,不少人就这么被冰块直接压死。 谢寻幽不信邪,他又想挡住那些黑气,谁知还是没有任何效果。 他又成了个与这里没有丝毫关系的游魂,唯一能做的只是看着他们去死。 这里的黑气就像是有意识一般,能找到所有的活物,那些藏在屋子里人们也没有躲过。 田亦道毛茸茸的蓬松尾巴满是血,却有力地将一个孩子扣在怀里,他本是个没什么力气的医者,此时却奔得飞快。 他迎面碰上了王鱼,她刚刚从钟无名的院子里跑出来。 田亦道急急问:“无名呢?” “大概是去后山了,钟大人今天忌日!”王鱼说得也很急,她的脸上已经布满了鳞片,手指也开始长出鱼蹼。 “那就好!”田亦道叹了一口气。 他怀里的孩子呜呜地哭着,他的父母已经被压死了,他们一家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田亦道没敢放慢速度,想着先把孩子送到医馆里,但他没能如愿。 那些黑气犹如黑暗中的毒蛇,突然在田亦道身后窜了出来,捅破了他的胸膛。 他身上的狐狸血脉只给了他一条没有用的尾巴,带来了无数的侮辱和折磨,最后也没给他一个好下场。 田亦道断气前还下意识地将怀里的孩子护住,但是狡猾的黑气轻易发现了被他身体掩盖住的孩子。 于是,孩子也没了气息,大滩的鲜血汩汩流出,洒在街道的青砖上。 王鱼身上的鲛人血脉不算很稀薄,她勉勉强强能使上一点水系法术,可以帮别人挡上那么一时半会。云隐乡现下最厉害的应该是朱勇,他身上有着蛮牛的血脉,修为差不多已经接近修士的金丹期。 谢寻幽看着王姨正在替一个孩子挡着扑过来的黑气,他忽然睁大眼,喊了声:“王姨!” 但显然他的声音不能被听到。 于是谢寻幽眼睁睁看着王姨被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的邓延,一把捅进了她的腰腹。 血顿时飞溅,有一些穿过一旁的谢寻幽洒到了不远的地上。 邓延邪笑着,觉得还不够,又在王鱼身体里搅了几圈,搅得她没了生息。 “没想到在这里还有个鲛人混血,这玩意儿早死绝了,还有这么个漏网之鱼。” 鲛人的眼睛在修真界可是妥妥的宝贝,邓延将死去的王姨的眼睛抠了出来,还想着能有两颗蓝盈盈的鲛人眼,谁知只是成了两颗普通的石子。 他嫌弃地扔掉,啐了一口。 火不知道什么时候燃了起来,直冲云霄,染红了整个云隐乡。 谢寻幽眼眶也红了,他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自己完全呼吸不过来,他像个沉疴已久的生锈机器,每往前踏一步都像是要碎了。 他从未直面过这样血腥的屠杀,这些惨死的人们不久前还在和他们热情地打招呼,卖菜的老奶奶还拉着钟无名畅谈了一番她雄心勃勃的老年计划,可现在,老奶奶碎得都拼不起来。 谢寻幽缓缓地,缓缓地走在没有活人的街道上,他走不快,只觉得这里弥漫出来的死气要将他压垮了。 街上一个又一个的血泊,细碎的雪花也被染红,谢寻幽放眼望去都是死状奇残的尸体,尸首分离,残肢满地,有些人就这么被倒挂在没了叶子的树杈上,口中流出鲜血来,而后在冬日中被冻成一条红色的冰柱。 谢寻幽看着内脏肠子留了满地的王姨,断了脑袋的朱勇大叔,想替他们阖一阖眼皮,但他没办法做到。 烈火在这个本该平和温馨的地方无情燃烧,浓重黑烟往外冒着,还有缭绕的黑气。 谢寻幽的脸被火光映得苍白到了极点。 邓延杀光了云隐乡的人,他拿出一颗红色的晶石。 而后便看见从人们的尸体上冒出一缕缕黏稠的怨气,尽数汇到这颗晶石里面,晶石的颜色逐渐变深。 谢寻幽走在街上,这里大片的建筑都垮了下来,而后整个地面开始震动——或者说整个幻境都开始震动。 谢寻幽看着旁边的一切都开始出现裂缝,白色的光芒照进来。 他茫然地想着,噩梦结束了吗?噩梦会结束吗? 下一秒,他被股不知名的拉力圈住腰部,将他往某个地方急速拉去。 这速度快得惊人,好似快过时间和空间,他看着幻境离自己越来越远,而后一点点坍塌。 他周身的景物好像快进一般,模糊地看不清,直到一切都被拉长为一条直线。 没错,直线,不知道通向哪里的直线。 像是连接了太过遥远的过去。 阵,终于破了。 第103章 偷点利息 钟无名顺利穿过那个神秘的空间,到达一处巨型的浮空岛屿上。 她的身子在这里变得无比轻盈,一路越过无数悬在空中的碎石,只往苍穹之上的一个平台而去。 平台之上有一个石制的半圆,而在这圆边又伸出好几道直线形的长条石块,像是某个具有特殊意义的符号。 从半圆前面看过去,正好能看见远处位置永恒不变的太阳,耀眼的光芒直射而来。 本应很是刺眼的光线却让钟无名感到格外的舒服,她整个人都沐浴在光辉之下,少有的感到自己内心无比平和。 她径直走向半圆底下插着的那把剑。 十年前她来到这里想要拔这剑的时候,使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成功,最后还是自己的血一不小心滴到其上,才把剑给拔了出来。 这回她直接用灵力在自己手腕上割了一刀,而后一把握住剑柄。 鲜血顺着手臂一直流到剑身之上,顿时神光大作! 整个浮空平台开始剧烈晃荡起来,而后石块开始簌簌往下掉去,钟无名一鼓作气将剑拔了出来! 拔出来的那一瞬,她的耳边响起一声清脆的破裂声,浮空岛屿连同碎石都开始炸开,而后迅速泯灭成烟尘,整个空间被耀眼白光包围。 钟无名往下掉去,衣摆翻飞,她突然在某一瞬看见谢寻幽极速飞了过去,她喊了一声:“阿幽?” “谢寻幽!” 谢寻幽完全没有听到,并在下一瞬消失在钟无名眼前。 他被股不知名的力量拽着,整个人都有种失重感,短暂的光明之后,他猛地被拉进一个诡异的地方。 他像是坠入了什么深海,通身都能感觉到一股阻力,可是眼前没有水,四面八方都有繁星环绕。 随着速度的加快,周身那些闪烁的星星发出的光辉被拉成一条条断断续续的直线,谢寻幽混混沌沌,只看到自己的发丝在飘。 他往后仰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百年,千年还是万年,他迎上了一片湛蓝的青空。 他像是猛地被人从水里拽了出来。 谢寻幽躺在地上,他的视野固定在头顶的天空之上。 这天空着实诡异,浓重黑气本来应该覆满了苍穹,却被一剑从中劈了开来,露出湛湛的天幕,烈日的光辉洒了下来。 谢寻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一剑,一道惊天动地的长虹从某个人的剑中冲贯而起,搅起万千乱风狂云,阵阵郁雷鸣。 剑光泠泠,能将这天都破开,比那长风更清远,比那火山更暴烈,摧枯拉朽,天崩地裂,昏天暗地。 有着可以劈山斩海的惊人威力,却又带上一种极其旺盛的生命力。 这一剑划过谢寻幽能看到的所有暗黑天空,并不断延续下去,逶迤过山河千万里,像是播撒下了最为动人的希望。 谢寻幽莫名笃信这一剑可以将他眼前这个世界一分两半,他的呼吸急促,心脏有力地跳动,他看着眼前的一切感到一种无言的震撼。 开天辟地。 他脑海里浑噩地就只浮现这么几个字。 他看到了天幕之上站着的那人。 她身姿挺拔有如青竹,通身圣光缭绕,一袭白金色繁复衣袍却挡不住她蓬勃而发的少年意气。 她周身无数异兽追随,虽然它们身上都带了伤,但此刻都狂热地围绕在她身边激动吼叫起来,一声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在万里之外仿佛都能听清,宣告着最终的胜利。 她在那些异兽之中显得渺小,但却没有任何生灵能夺走她的光彩,她站在那里,就是一堵坚实的,可以隔开黑暗混沌和亿万生灵的墙。 黑气散去,金光漫天,这人脚踏神云,金色的光芒追随着洒在她的身上。 她戴着一个金色花纹的面具,站在谢寻幽的身旁,俯下身看他。 她随后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与钟无名一般无二的脸庞,额间多了一点朱砂,眸子也变成了纯粹的耀金色。 她朝谢寻幽伸出手—— “阿幽,过来。” ……………… 钟无名破阵的那一瞬间,被她装在储物袋的“无名”剑发出极为耀眼的光芒,而整个无间深壑笼罩着的雾气尽散,禁制全部自动解开。 钟无名醒来时发现自己是在一个灯光昏暗的洞里,而谢寻幽就倒在她的身边。 她想起刚刚那个浮空岛屿溃散的时候,谢寻幽一闪而过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连忙把谢寻幽扶正,让他靠在洞壁上。 她手覆在他的灵台之上,用灵力仔细探了一遍,什么问题也没发现。 身体无碍。她松了一口气。 下一秒她突然又意识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不对啊,他们现在不是在无间深壑之下吗? 这里什么时候能用灵力了啊? 钟无名站起身,靠着墙上昏暗的灯火看清了他们现在的处境——他们好像被封闭在了一个石穴之中。 前后都有着厚重的石门。 钟无名想要用法术直接轰开,却发现自己的灵力一碰到这石门就像是泥牛入海,非但没起到功效,还被吸走了不少。 她在幻境中这么久,也不知道外界过了多长时间,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但暂时也没找到什么方法。 她坐到还没醒来的谢寻幽旁边,一连等了好几个小时也没见他人醒过来。 钟无名从一开始把玩谢寻幽的头发和手指,到轻轻抚上他的脸,用自己的指尖去一点点描绘他的脸廓。 谢寻幽这人正直良善,脸蛋也美得清澈动人,风骨如月,像是寒凉的江水层层铺陈开来,就连最秀美的河山,最娇艳的花朵,在他面前也不过尔尔。 他无论哪里,容貌还是内心都美得惊心动魄。 钟无名指尖划过他高挺秀美的鼻梁,而后在他的唇上轻点了一下。 谢寻幽一点都不像好些日子没饮过水的模样,薄而温柔的唇鲜艳又饱满,可谓娇艳欲滴。 钟无名用拇指拂过他的唇,她像是爱极了这温软的触感,乐此不疲地拂了好几遍。 她看向谢寻幽的眼神越来越幽暗,拇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按进了他的唇齿之间。 可惜谢寻幽这个昏过去的主人公半点不知。 钟无名不知想到些什么,手指恶意地搅和了几下,谢寻幽的唇立马就沾上了水润。 她抬起谢寻幽的下巴,凑过去看。 她边端详着这张动人的脸,边想着这谢大美人到底给她下了什么蛊,把她迷得七荤八素。 恨不得拿根绳子将他拴在腰上,她去到哪里就把他带到哪里。 想让他无忧无虑,端坐高台之上做他温善的小菩萨,让他不必见到那么多俗世的丑恶苦难。 想让他多说些话,多些笑脸,多些少年风发。 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钟无名被太多妖魔鬼怪缠身了,她陷于泥沼之中,她还是不忍心自己的小菩萨也被自己扯进泥潭里,蹚这趟混水。 再等一下,再等我一下。 钟无名看着谢寻幽愈发鲜艳的唇,吞了一口水,喉头动了动。 反正谢美人也不知道,她……偷偷取点利息也没事。 应该没事。 她抬起谢寻幽的下巴,低头吻住了她肖想了许久的唇。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凝固了,连昏暗的烛光都显得迷离和若有若无的暧昧。 钟无名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她的呼吸无可抑制地变得急促。 果然,他的唇如她想象的一般,温软又湿润,适合含在嘴里极尽怜惜。 呼吸交缠着,钟无名一开始的动作青涩,甚至还一不小心咬破了谢寻幽的嘴角,后面却像是点通了任督二脉,辗转碾磨,舌尖一点点扫过花瓣一般的唇。 活像是个情场老手。 钟无名这狼崽子果然学什么都能上手,甚至还能无师自通。 她吻了好一会儿,但这好似并不能满足她。 她掐住谢寻幽的下颌,想要通过巧劲打开他的齿关,让她更深入一点尝尝他的味道。 正当她顺着谢寻幽微张的唇滑进去时—— 一旁的石门突然轰隆隆地塌了。 碎了一地。 钟无名:“……” 钟无名:“啧,扰人兴致。” 此时谢寻幽的唇变得格外鲜红,像是被捣碎的花瓣,还有一点肿。 钟无名有点心虚地擦了擦他的嘴,而后将久久没有醒过来的谢美人拦腰抱起,让他软绵绵的手搭在她的脖子上。 石门碎了后露出一条幽深昏暗的通道,也不知道通向哪里。 钟无名没有犹豫,抱着人就大步往前走。 这一去,可谓是老鼠进了米仓,穷鬼捡到了金山。 第104章 掉马甲 千山城。 莫有云发现城中冒出黑气的那些阵眼被毁的速度十分快,他派出的这些人按理说没办法在几个时辰内摧毁所有阵眼,这只能说明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人在暗中相助。 他从竹林中离开,途中刚好看到一些本来不应该出现在千山城里的人物。 修真界四大组织,除了他们极生门外,他还在这里见到了十绝门和烟雨冢的成员。 他们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也帮着一起破阵。 这四大组织都有着自己的据点,而极生门的据点就是在千山城。平日里四大组织之间还是有不少龃龉,尤其是五毒门的下作几乎引起了众怒,正常情况下不同组织的不会乱串门。 但现在情况确实也不一般,而且十绝门和烟雨冢的作风还是不错的,莫有云也不会对他们怎么样,就是颇有深意地远远看一眼罢了。 不得不说,无上门的诸位真是有意思极了。 在钟无名参加修真界大比之前,大师兄顾行舟找了个历练的借口离开了无上门,而三师姐柳向晚也说要回家探亲离开了。 在钟无名没拜师之前,顾行舟和柳向晚也都是常常离开无上门到别处去,江岑从来不过问他们,而陆朝云是条宅家的小懒蛇,只要师兄师妹回来的时候捎点小礼物他就能开心很久。 每年初夏六七月的时候,顾行舟总会去拍卖行拍下白玉灵蔓,制成丹药给当年同他一起逃出神医谷的贺阿叔服用——他常年浑噩,黑气侵身,每每都要靠白玉丹压制着。 贺阿叔不过是个低阶的修士,靠着顾行舟给他的白玉丹才能多活了几十年。 他做人诚善,从没动用过顾行舟给他的灵石钱财,总是一点点给他收好,当作是顾行舟存在他这里的。就连白玉丹也经常推脱,不愿给他添麻烦。 贺阿叔现下也用不了灵力,偏居在千山城一隅,靠编些竹筐为生,几乎没人能看出来他是个修士。 他性格极好,谈吐也儒雅,为人还豁达,就连寡言的顾行舟在他面前都能多说上几句。 在顾行舟被关在神医谷的那些年,贺阿叔就被关押在他的隔壁。他这人虽然没什么灵力,身体也虚弱,看起来病怏怏的,但是每每受了那些酷刑之后,脸上总是不会带上别人的那种绝望和癫狂。 他脸上只会有着平和的神情,哪怕是在那样一个人间炼狱之中。 贺阿叔对当年隔壁还未成年的顾行舟很是照顾,有时会逗他玩,有时会给他哼些家乡的小曲儿,还会在黑暗无光的地牢里,用他那少得可怜的木系灵力,开出一朵又丑又焉的小白花。 蜿蜒着一直伸到顾行舟的笼里去。 顾行舟那时候脾气暴,是这个炼狱里唯一的刺头,整天被打个半死,看到这朵白花张口就骂,“你是想我死给我送白花是!丑死了!” 可就是这么一朵丑死了的小白花让他惦记着,活生生熬过了好些年。 后来,这里面的人除了顾行舟和贺阿叔都死了个透心凉,顾行舟一人一剑将神医谷屠了个干净,落得个杀神的名号,无数人唾弃,人神共愤。 顾行舟今年给贺阿叔送药,还没等他们说上几句,千山城里就出了事。 他只得急急带上几个在千山城的十绝门手下去协助凡人和低阶修士的疏散,顺便破开找到的阵眼。 十绝门的手下们训练有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除掉了守着阵眼的几个黑魇白银使,而顾行舟拿出噬魂剑,一剑便劈碎了阵法。 正当他们解决完这里,准备前往下一个阵眼的时候,十绝门众人和几个烟雨冢的女修打了个对面。 顾行舟来得比较急,身形稍微遮掩了一下,脸上戴了个面罩,但是这完全唬不住同他相处了几十年的柳向晚。 柳向晚站在几个烟雨冢女修的前面,面容也有所变化,但是对面的大师兄一眼就能认出来。 他俩王八盯绿豆,冷不丁看了个对眼,而后十分默契地想—— “我师妹不是回家探亲去了???” “我师兄不是外出历练去了???” 十绝门的标志格外明显,成员们的护腕上会有一个黑红色的十字符号,而烟雨冢的标志也非常好认,右耳边会有紫荆花样的纹身。 顾行舟和柳向晚对看的时候心情十分复杂,一时间没想到自己的马甲在师兄\/师妹面前掉了个干净,也没想到师兄\/师妹有马甲瞒着自己。 四大组织的门主都十分神秘,没想到只是个照面,两个门主就掉了马甲。 顾行舟脸上没什么表情,内心掀起惊涛骇浪:“原来我家三师妹平日里不是卖胭脂的,她竟然是烟雨冢门主。” 柳向晚脸上挂着一抹修养极好的微笑,内心掀起狂风巨浪:“原来我家大师兄平日里不是码头上干苦力的,他竟然是十绝门门主。” 柳向晚很快就将惊异压了下去,虽然有些猝不及防,但现在也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她知道大师兄不爱说话,“我们一起行动,相互交换一下情报。” 顾行舟点了点头,无有不从。 底下人虽有疑惑,但是也服从门主命令,两队人汇在一起,继续把其他的阵眼一一破开。 ……………… 无望海。 无间秘境的整片天空已经被上古的浊气彻底地覆盖,它们像是有生命一般,在云层中翻滚着咆哮着,像是在释放被封印了上万年的愤怒。 无望海的小岛无数,中央岛屿是最大的一个,也是海拔较高的一个。 海浪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愤怒地翻滚了起来,狂浪滔天,几乎把除了中央岛屿之外的岛都给淹了。 “快离开这里啊!”有些修士从这可怕的通天黑柱中回过神来,不由得出声喊道。 这可是上古的浊气!就算是现在被削弱了不少的浊气也能将他们折腾个够,甚至生出心魔来! 有些没被浊气污染的修士立马就拼命往外飞去,谁知道空中突然出现了黑色的闪电,将他们劈了下来!甚至有些在海上的,直接被劈进了深海里! 岛上开始乱起来,那些被浊气污染控制的合欢宗弟子和凌霄宗弟子就像是发狂了一般朝其他的弟子攻击过来。 他们像具没有知觉的行尸走肉,全力输出,受了攻击也没有痛觉,法器被打爆了就上拳头打,上嘴啃咬。 那几个蛊修也变本加厉起来,召唤出更多奇奇怪怪的虫子。 一时间,厮杀声,惨叫声在岛上响起。 闻人无双拿着他那把有着赤红色凹槽的剑,就这么饶有兴致地在空中看着下面的乱局。 他能感到空中溢散着的充沛浊气,让他整个人都舒服得毛孔都快要张开,平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他忍不住露出点笑意。 真的是很久都没有如此舒畅过了,都怪那死了还要碍事的创世神,留下来那些破阵阻拦他们以真身进入这个世界,只能拿个分身附在这么一个死人身上。 不过这身体倒是好用,还有点实力。 余欢水抱胸悬浮在一旁,而范清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从下面的封印中溜了出来。 “汤夏那家伙怎么还没到?”范清有些不耐烦。 第105章 乱斗 “他说他去找个小臭虫玩儿去了。”余欢水捻着自己的头发一缕缕往下整理,显然对汤夏迟到这件事没什么意见。 迟点来也好,让她好好看看戏。 都是些天之骄子们,看他们无论多有天赋,多有能耐都逃不出去,这实在是格外令人解恨的一件事。 范清沉着眉眼没再说话。 “空玄,你还在发什么愣!找死啊你!”木子瑜一脚踹开一个双眼赤红的凌霄宗弟子,提笔于空中画了一个圈,只见这个圈迅速变成一条极其坚韧的绳索将那弟子捆成了粽子。 空玄被他从下面拉出来的时候就一直没能回过神来,木子瑜都怀疑这家伙的魂是不是被什么牛鬼蛇神给拉走了。 他扯着这糟心玩意儿的衣襟,咬着牙,“你他爹的,你这一身腱子肉都是用脑子换来的吗?啊!以前瘦的像根竹竿看着都精明点!” 空玄被木子瑜好生骂了一遭,这才打精神,重新集中注意力对付扑上来的修士们。 他边一拳拳揍飞面前的红眼修士,边在想着黑魇这次的目的何在。 为什么他们要将这些辛辛苦苦安插在修真界的人都暴露出来? 只是为了释放这些上古的浊气? 不对,这些不够他们暴露出这些。 那三个人也没动手,就这么在上面看戏,为什么呢?现在不是个好时机吗? 还差一个人!空玄突然意识过来。 还有一个人!他们是在等他!这肯定是一个召唤什么的阵法! 他在黑魇里面呆的时间不短,清楚里面那些无恶不作的人,他们丧心病狂,拿怨气和浊气提升自己的修为,不择手段地以残杀弱者的方式获取怨气。而且他们都狂热地崇拜一个不知身份的邪神。 空玄想起来修真界大比开展前黑魇里面莫名其妙狂躁起来的修士,心头一沉,莫非他们真的要召唤那个邪神不成?! 无论怎么样,先阻止他们再说! “木子瑜!祁闻一!我们先把上面这三个人打下来!”空玄吼道,“必须把他们弄下来!” 他们还没怎么反应过来,便有个人更快地冲向了上头的闻人无双。 他明明穿着难以伸展的袈裟,动作却十分灵活,额堂上的三瓣莲花和眼尾的两瓣莲花显出金色的光芒,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神圣无比。 佛子举着曾经属于他师父的禅杖,通身发出金光来。 万朵佛莲从他脚下的地面中升起,摇曳着溢出金色佛光。它们缓慢旋转着,金色花瓣随之片片落下,而后汇成洪流,携着漫天金光和威势直奔闻人无双而去! 每一片金花瓣看起来都柔软之至,仿佛一碰即碎一触即散,但实际上,只有身处其间的人才会知道这一小片花瓣暗藏着怎样的杀意,这万万片花瓣又有着多么惊天动地的威力。 闻人无双似是被挑起了兴致,抽出了自己的剑,下一秒身形便处于这万万花瓣之中,无数花瓣与他的剑相碰时拉出一道道火星。 在这昏暗的幻境里格外显眼。 不过最显眼的还是在佛子身后的那群大和尚,他们齐齐以莲花坐的姿势围成一圈坐在地上,双手并于胸前,也不知叽里咕噜地念些什么法咒。 周身不仅立起一道极为坚固的金色屏障,还源源不断地向佛子提供法力。 祁闻一听到空玄的喊话,也毫不犹豫地对上了范清。 他能感受到范清身上的恐怖威势,压得他甚至剑招都不能流畅地使用,但是剑修从来没有退缩的道理! 祁闻一的剑匣自动打开,剩下的五把灵剑飞了出来,一共六把上品灵剑就这么悬浮在他的身边,纵使在昏暗之中,寒光依旧凌厉得让很多人都不敢直视。 每个有点名气的剑修都有自己的独门绝技,而祁闻一最擅长的就是同时控制多把剑。 每一把剑都有自己的特性,使用时都要注意并且能充分发挥它们的特长,而能同时将几把剑都发挥到极致的,除了祁闻一也没有几个。 六把剑同时朝范清攻击而去! 木子瑜清楚祁闻一现在不过是化神期,剑之大道也还是剑气小成,虽然声势不小,但是对上这个凌霄宗的宗主还是没有什么胜算的,于是他也加入了打斗。 之前在擂台上,他曾一时心血来潮做过一回落日远山图,把那个招人厌的萧凌宇给创死出去,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的思考,木子瑜觉得自己的落日远山图还能更进一步。 他趁着祁闻一拖住范清的这短短时间里,抬手提笔,起势!天为画幕,灵力为笔墨,一笔一划动河山! 他陷入一种极为玄妙的境界里,眼前仿佛真的出现了落日远山的景象,黄河落日圆,而山下是奔腾的千军万马,带起烟尘滚滚,悲凉而壮阔。 他将这些景象描绘了出来,嶙峋的山崖,鲜血一般的太阳,矫健的跑马,纷纷落于他的画中。 一幅远比当时细节,意境也更辽阔的落日远山图现于他周身。 他落下最后一笔,而后提笔朝画中的落日点去,喝道:“去!” 只见尘烟四起,空中无端响起跑马的嘶鸣声,而后就是哒哒的马蹄声,震耳欲聋,几乎所有人都看向这边来。 无数强壮的跑马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从画中奔了出来,声势浩荡,直冲范清! 整个岛屿都要在这样的乱斗之下摇晃起来! 余欢水本来也要上前,结果不知道哪里朝她扔来一颗黑乎乎的药丸,她看都不看就用黑气将这东西一把拂开,谁知这东西却在半途炸开来,幽蓝色雷霆随之显现,遇到她身上黑气的时候发出滋滋的声响。 这东西竟然能消蚀浊气! 她猛地往回一看,结果看到了梅家兄妹和傻大个高远山,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找死!” 高远山显然也没有想到迦楼罗之前给他的一瓶丹药有这样的功用,他就是单纯觉得好玩才扔出去的,他立马上前挡住了余欢水的攻击。 站在一旁的梅如玉看起来也很惊讶,钟无名也给过他们兄妹这丹药,他拿出一个小瓶子,上面写着“雷霆丹”三字。 他不由得想,这到底是丹药还是炸药啊?! 梅问情倒是没想太多,“试一试就知道了。” 她直接拿起一颗雷霆丹,往她旁边的一个合欢宗弟子嘴里一塞。 这人突然间强烈地痉挛起来,像是触了电,身上还有微弱的电流游走着。 在他体内的浊气却像是遇到了什么克星,往外逸散开来!这弟子“叭”的一声直接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这丹药竟然有这样的效果!梅如玉眼睛亮了起来。 他们动作迅速,利用这丹药将不少受到浊气污染而发狂的弟子们放倒,减少了不少压力。 但是佛子和木子瑜那边情况却不好。 闻人无双是渡劫期的大能,剑之大道已经是剑道初成,凡间几乎无人可达其高度,而范清竟然也隐藏了自己的修为,他一直以大乘期示人,但实际上他已经达到了渡劫期! 他们这些人里面修为最高不过练虚期,练虚期的也没有几个,哪是这几个人的对手? 即使是佛子那一头,也是被妥妥压着打,每次接下闻人无双的剑招,底下那些大和尚都得吐口血。 而范清这边,就像是在坏趣味地玩猫抓老鼠的游戏。 这些还清醒着的修士大多没有太多战斗经验,实力也不够强,没过多久就处于劣势之中。 第106章 危机 无望海斗得天翻地覆,无间秘境里的其他地方也好不到哪里去。 瘴气泽沼里的长角蛮牛受浊气污染发起了疯,双眼赤红,在黑暗中就像是一对对红灯笼,见人就冲撞。 它们的血肉都在浊气中得到提升,变得如同磐石一般坚不可摧,甚至有那么几个元婴期的修士就这样死在它们无情的铁蹄下。 而被斩杀的魔鬼藤竟也靠浊气活了过来,无数暗黑色的粗壮藤蔓报复性地伸向四面八方,将好些没能反应过来的修士紧紧缠住,想要将他们绞杀。 幽暗之森里的致幻妖藤重新睁开了遍布整个森林的无数眼睛,而在它的母体处更是睁开了一个庞大的魔眼,虹膜是熔岩般的颜色,骨碌碌地转着,带着无尽的恶意。 像是被压抑了万年的仇恨,要通过这样一个可怖的眼珠子喷发出来。 烈焰沙漠中永堕黑夜,温度的急剧变化造成摧毁一切的风暴,颜鹤风在这个区域是最有实力的修士,别人大多跟在他身后。 颜鹤风带着众人到一处赤红色山壁下的空洞中,想要躲过这场风暴。狂风掀起黄沙,带起呜呜的声响,又是黑夜又是漫天飞沙,就连他们这些修士都没办法顶过这样的天灾。 好死不死,整个沙漠里生存着的妖兽都发了狂,竟然连风暴都不怕,循着他们的踪迹接近,就要将他们撕碎。 通身冒着火焰半边都是白骨的半面马蹄声由远及近,火焰巨蜥张开满是利牙的深渊大嘴,而有着剧毒的沙旱魔蝎高翘着尾巴,不知凡数的腿奔跑在沙子上的时候发出令人心悸的悉索声。 颜鹤风没法,只得在这里动用了儒家圣言,“圣人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他开口的时候,天地的灵力都汇聚了过来,可说出每一个字,他身上的灵力也在被极速地抽出来,这种类似言出法随的神技虽然强大,但是使用者付出的代价也不小。 话音刚落,一道坚固的屏障将他们同风沙和妖兽彻底隔开,而颜鹤风差点就没能稳住身形。 时间长了,就连这道屏障也开始摇摇欲坠起来。 不仅如此,这些被释放出来的上古浊气也不断地侵蚀着还未被污染的修士们,不少人已经像是合欢宗和凌霄宗的弟子们一般丧失了理智。 而无望海此刻佛子和木子瑜一行人也彻底陷入劣势。 佛子年纪不过数十岁,这在修真界还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岁数,他的表现实在是亮眼的,甚至趁闻人无双不备还伤了他。 但也就这样了。无论华明心中有多大愤懑多大不甘,他现在也只是练虚期,就算借助了师父的禅杖和师兄们的帮助,不过也是大乘期的水平。 可闻人无双不仅是最有攻击性的剑修,剑之大道还到了凡间几乎无人可媲美的地步,即便佛子身上的佛光对他有克制作用,也根本无法同他相较。 闻人无双也觉得这样的游戏该到尽头了,在面具遮盖下的眉眼沉下来,嗤笑着握紧了手中的剑,凛冽锋锐的剑气从他周身一瞬迸发。 这一剑像是能摧毁万物的暴烈飓风,又像是什么发了狂的野兽,带着深沉的粉碎性的力量,直接将佛子的金光劈散! 若不是他躲得及时,说不定就要被劈成两半! 这一剑余势不减,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将整个岛屿一分两半! 闻人无双这一剑不过用上了五成威力。 不过五成威力! 这就是渡劫期的剑修大能,劈山断海不在话下! 整个中央岛屿都因为闻人无双的这一剑诡异地安静了一下,紧接着海水便从岛屿被一分为二的缝隙中渗透了进来,连着地面都开始震动。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没过一会儿岛屿就突然剧烈摇晃起来。 不知道哪个眼尖的人喊了一声:“八头章鱼!” 八头章鱼并不是指这玩意儿真的有八个头,它只有一个脑袋,但是有七条触手,而且每条触手上面都长着一个眼睛,于是大家便将这一个脑袋七条触手叫做“八头”。 八头章鱼是深海的霸王,轻易不会到海面上来,他们体型极其庞大,而且还是群居,只要稍微有点常识的修士都不会去招惹它们。 这东西不仅难缠而且攻击力也很强。 现在,中央岛屿上还清醒着的修士们见到了只能在书上才有的八头章鱼。那什么“体积庞大”真不是盖着玩的! 一众修士看着那条要比宗里宝塔还要粗上两三倍的触手就这么愤怒地打在了沙滩上,那些吓人的吸盘里都藏着锋利的刺牙,一旦不注意,甚至触手上的一个吸盘都能要人的命! 发白的眼珠子就长在触手的尖端,恶狠狠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众人都没想到有这样的变故,就连闻人无双都皱了一下眉。 然后,他们发现这东西还不止一个! 几只体积不亚于四分之一岛屿的八头章鱼突然都从海面上冒了出来,把它们的触手就往岛上砸,显然是被谁给激怒了。 这些章鱼的体积完全可以用遮天蔽日来形容,一堆触手就像是在抓什么蚊子似的的在空中乱甩。 木子瑜眯着眼往空中盯了好一会,才在一堆挥舞的巨大触手中看到令它们如此愤怒的对象。 林无愁一袭青衣,他眼神犀利,两侧的刘海随着疾风往后飘,脚踏无忧剑微低着身子在一众触手中游刃有余地闪躲。 这些玩意儿虽然破坏力极强,但是也够笨重。 只见林无愁忽然御剑朝闻人无双和范清这边俯冲过来! 第107章 失控 无数触手便尾随着林无愁一齐俯冲而下,那些黏腻的庞大的触手让人见之生畏,带着利牙的吸盘一张一合,仿佛要将岛上的一切都砸个稀碎,空玄见状喊了一声:“都躲开!!!” 林无愁一个神龙摆尾,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在空中拐了一个弯,躲过身后一堆触手的攻击。 这几只八头章鱼虽然注意到自己狡猾的敌人已经躲开了,但惯性带着它们吓人的触手直接朝闻人无双和范清砸去! 轰的一声! 整个岛像是地震一般,触手砸下来的地方尘烟四散,碎石往外溅出来,以这里为中心,地面上出现一道道的裂痕,像是蛛网一般! 林无愁停在了半空之上,喘着气看着下面的动静。 木子瑜原来以为林无愁是故意引来这几头深海霸王来对付这三个黑衣人,但仔细一看他的时候,又有些不太确定了。 林无愁此时狼狈得不行,刚刚远看的时候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头发往下滴着水,衣衫也湿了,还被撕碎了不少。 林无愁看到异象就急急地往无望海这边赶来,路上遇上的那些被污染的妖兽都让他给有惊无险地躲过了,谁知在渡海的时候被一道黑色的惊雷给劈了。 更糟糕的是,被这一道雷劈到的时候,他的身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间动弹不得,只能看着自己往深海下沉去。 好不容易恢复了对手脚的控制力,他又遇上了传说中的深海霸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就把它们都给招引来了。 这些东西着实难缠,他一路上也可谓九死一生。 林无愁的左手现在还僵硬着,全然不受他的控制,他只得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遮盖住左手的异常。 他脸色发黑地看着那一大坨缠绕在一起的触手中间冒出黑气来,而后凌冽的剑光射出来,绞碎了山一般巨大的触手,轰的一声,恶心的碎肉炸开来,带出一堆黏糊糊的粘液。 闻人无双和范清半点事没有,连衣裳都没有乱,就这么轻蔑地从被砸出来的洞里飞出来。 闻人无双抬眸看了林无愁一眼,而后通身气势往上一提,抬手便是一剑! 林无愁眼皮一跳,他感觉到了那种山崩地裂的力量,几乎就要将他碾碎,这人要比他在幽暗之森遇到的那个面具人强上不少! 这人在剑道上的造诣惊人,他觉得自己被什么猛兽彻底锁定了,浑身战栗,甚至提不起反抗的心思。 林无愁御剑便往后疾退而去,而这道剑气紧紧相逼! 下面打斗的有不少无极宗弟子,他们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突然齐声喊起来:“林师叔小心!!!” 林无愁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身后有什么东西爆开来的声音,而后肩膀处传来剧痛! 一把玄铁鞭节节相接形成的剑从半空中飞来,一剑将一个八头章鱼爆了头,随后狠狠插进了林无愁的肩膀上。 这剑可不就是之前林无愁在幽暗之森遇上的那个面具人的! 林无愁被身后的剑带着往下扑去,他咬着牙,微微侧身,闻人无双那一剑才没把他劈成两半,但是却削掉了他左臂上的一层肉,露出白骨来。 他被身后这剑直接钉到了地上,血从他的肩头和左臂涌出来。 林无愁撑着身子想要爬起来,而木子瑜他们也往这边赶来,喊了声:“林道友!” 林无愁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他手脚忽然都失去了力气,像是被什么东西蔓延了全身。 黑色的阴霾趁他虚弱的时候,爬上了他的眼睛,遮住他的视野,他眼前一黑,被不知名的东西切断了对身体的控制。 无极道人此时站在无极秘境的入口处,脸色黑沉得像是要滴出墨来。 也不知道是谁动了秘境还是因为浊气泄露,整个秘境自动关闭,磨了许久也没能打开秘境大门。 甚至无极道人拿起权杖对着大门轰过去都没能打开这扇门,他们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一个心理承受能力弱的弟子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怎么办啊,我师兄还在里面啊!” 这些新一代的年轻弟子们大多没见过这样无措的事情,千山城里的阵眼虽然都被摧毁了,但是泄出来的浊气也没法收回去,整个天空都是暗的。 他们有些相熟的朋友们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被浊气污染的叛徒,现在也没办法打开秘境大门把里面的师兄师姐们救出来,一个个都像是无措的热锅蚂蚁。 无望海上的修士被新来到的这个面具人又给扫荡了一遍。 木子瑜冲到林无愁身边,想把他弄起来再说,却被面具人的抬手挥开,最后连用了几十年的画笔都从中断了开来。 而祁闻一的手筋直接被范清挑断了,握不起剑,身上全都是伤,梅如玉梅问情也接连在那些不知疲惫的失控弟子和蛊修中败下阵来。 “汤夏,总算把你给盼到了。”范清显然对迟迟来到的这人很不爽,“你要是破坏了咱们的计划,没能把邪神给请下来,你就等着‘大圣使’把你灭掉。” 被叫做汤夏的这人冷哼了一声,面具之下的眉眼满是恶毒神情,将插在昏死过去的林无愁肩头的剑收了回来,而后指向了范清,“你算个什么东西。” 范清闻言那狭长的眼睛立刻就沉了下来,余欢水不过是个黑金使,没办法同这几个圣使相争,只得和和稀泥。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开启仪式,两位大人要吵,咱们还是等到召出邪神再吵。”她说得很恭敬,心里却骂骂咧咧。她刚刚被高远山撞得手疼,还要在这里看两个人针尖对麦芒。 黑魇为了现在这一刻已经计划了许久,不然这次也不会派出“十圣”中的三个人来。 直到闻人无双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斥责道:“够了!” 汤夏才“切”了一声,掏出几面旗子,扔给这几个人。 现在下面的人大都失去了战斗力,吐血的吐血,倒地不起的倒地不起,汤夏推算了一下,跟他们讲了几个方位。 这几个人拿着旗子走到了各自的位置,而后看向中间的汤夏,只见他高举手中暗红色的旗子,嘴里也不知道念了些什么,周围顿时起了狂风,四周的浊气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过来,纷纷围绕在汤夏手中旗子旁边。 他将旗子往下一插! 一个阴暗气息几乎要溢出来的大阵于他们身下显现出来! 闻人无双等人也跟着将自己的旗子一把插下,那些失控发狂的修士一下子顿住了,他们像是陷入了什么沼泽,踏不出一步,身上的黑气连同精气都往这个大阵里汇去! 木子瑜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有些修士直接被这个阵法吸成了人干! 阵成的时候,整个秘境里的浊气就像是受到了什么指引一般,汇成一股,将秘境与外界的壁膜直接轰破了一个大口! 于是,在外界的人们还没来得及高兴阵眼尽数被毁,黑气不再增加,就看见无极宗后山喷出无数浊气,直冲九霄! 无极道人反应及时,他清楚被这些上古浊气溢出来危害会有多大,毫不犹豫地燃烧了自己的精血,只见一朵青色的巨莲兜头盖下,死死将浊气再度逼了回去,堵住破口。 余欢水还没来得及破口大骂,就发现四周开始剧烈震荡起来。 整个无间秘境,从南到北,都震动了起来,大地摇晃着,海水像是沸腾了一般,荡着晃着咆哮着。 像是有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就要破土而出。 闻人无双的脸色此时也黑得可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里有什么东西!来打探的人都是脑子有问题的吗!” 该死的,他们本来万无一失才对! 就算远在无望海,他们也都能看见在极远极远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一个通天贯地的身影! 这东西的身形甚至可能要比整片无望海还要大! 第108章 修罗 震感缓缓弱下来,但却没人敢放松警惕,山崩地裂的动静过后,他们终于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 那巨怪三头六臂,分别执着剑,斧和戟。身形可比直上云端的高峰,一颗头颅甚至要比整个岛屿还要大,怒睁着的眼睛犹如被浊气遮挡住的旭日,在昏暗的秘境中射出光来。 上古浊气汇成的黑柱在它的面前细得就像一根竹杆杆。 它臂长千尺,武器也格外巨大,石制的巨剑,巨斧,巨戟,即使在千里之外,那沉重的威势,也让看到的所有人感到胆寒。 在场的人大多不知道这个巨怪到底是什么,但是活了上万年的“闻人无双”是清楚的,他目眦欲裂。 为什么这里会出现修罗!为什么! 这玩意儿不早就灭绝在万年之前了?!怎么在这个秘境中还有个漏网之鱼! 修罗都是通天的巨人,不仅实力高绝,而且生命力极强,身躯由石块堆积而成,就算摧毁了也会重新拼回来,最重要的是,这些玩意儿完全不受浊气影响! 万年前即使他们那时候占着绝对的数量优势,浊气也侵占了绝大部分的区域,要灭掉修罗一族还是损失惨重。 这修罗从冰雪之巅中的冰川里头醒了过来,它脚踏在无间深壑之中,而对于修士们来说幽深得好似没有尽头的深壑,不过只到它的膝盖处。 它抬起脚便将冰山夷为平地,像是踩碎了一个小小的冰块儿,嘎嘣脆。 修罗站稳之后,那双太阳般的眼睛穿过空中浓重的浊气,直直盯上了千里之外的无望海。 在无望海上的,只要还有点意识的修士都在那一瞬感觉到了极大的危险,就像是被什么猛兽当成了猎物。 浊气还在秘境上空嘶吼着往外钻出去,整个秘境除了修罗的那一对眼睛,几乎再无其他光源。 而在修罗的肩膀之上,稳稳地站着一个人。 钟无名一头青丝尽数披散下来,任由发丝在风里飘散,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平日里那股子谈笑风生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露出剑一样锋利无双的本性,看起来漠然又无情。 她目犹深渊寒潭,赤着足,怀里抱着还没醒过来的谢寻幽。 她垂下脑袋,在他的颈边眷恋地蹭了蹭,而后缓缓地抬起头。 只见她那双眸子中金光流转一圈,启唇轻声命令道:“上。” 话音刚落,便见到这个修罗像是离弦的箭一般奔了出去,它身形虽大,两条腿和六条手臂却灵活得不行。 它奔跑起来的时候,庞大的脚掌在地面上踏出深深的痕迹,发出炸雷般的声响。它跑过瘴气泽沼,踩碎那棵魔鬼藤,就像是踏扁了路边的野草;它奔过幽暗之森,踩烂了那个瘆人的眼珠子,不知名的浆液炸开来。 它在半途中猛地抬起一只手,手中举起的巨剑在空中划过漂亮的曲线,而后被它惊人的力量一掷而出! 嘭嘭嘭!!! 这巨剑划破长空,击碎浊气,带起极为刺眼的流光,像是坠落下来的巨型陨石,直直冲向无望海上的中央岛屿! 这剑甚至要比整个岛屿还要长! 闻人无双站起身来,衣袖一摆挡在了巨剑之前,漫天的黑气从他的周身涌出来,于他身后汇成了巨大的法身。 这法身漆黑如墨,没有五官,手里持着一把剑,中央的凹槽是熔岩一般的颜色。 闻人无双这次不敢托大,他的法身凝出来的剑也算得上巨大,但对上修罗的这一把巨剑还是有如绣花针和粗木棍之间的对比。 他用上了十成的法力,手中的剑与身后法身的剑融合在了一起,空气仿佛都变得凝滞起来,剑气携着剑道道蕴在他的剑下疯狂积聚。 他迎着巨剑而上,剑光如同烈火燎原,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同巨剑撞到一起! 耀眼的白光瞬间占据了在场所有人的视野,这动静太大,这声音太响,以至于人在这白光之下失去了感知,几乎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剑光黯下去的那一刻,人们看到那把巨剑正在寸寸皲裂开来,乱石飞溅,而闻人无双这一剑余势不减,冲修罗砍了过去! 但下一秒局势又惊天逆转! 只见这把巨剑碎了满地之后又在下一秒重新汇聚,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这回没了阻碍,径直插到了汤夏弄出来的召唤大阵上! 这把剑太过庞大,连同浊气汇成的黑柱都被直接堵住,只能憋屈地一点点从旁边的缝隙里冒出来,整个岛屿也随之四分五裂。 而闻人无双砍过去的那一剑,钟无名只是将谢寻幽小心翼翼放下来,一只手搂着他的腰,一只手抬了起来,而修罗也跟着抬起了一只手,挡住这一剑。 这一剑将手掌劈碎后仍有余力,而钟无名微微歪了一下脑袋,修罗也跟着歪脑袋,完美躲过了这一招,碎了的手掌又在下一秒复原。 闻人无双这几人脸色可谓差到了极致,他们布下的阵法完全失去了效用,浊气没了引导,只是在秘境中蔓延,不再拼命往外界挤去。 闻人无双扭头看向汤夏,“这阵法能重新布吗?” 汤夏咬着牙:“不能!” 闻人无双几乎要被气得发疯,面具之下的脸神情扭曲,恨不得将站在修罗之上的那人撕碎,生啖其肉。 他们动用了修真界里大半的卧底,骗了那个叫姬灵韵的傻小子来破开封印,往这些宗门弟子身上下了阴手,还在秘境里动了手脚,外界也派了人来搞乱。 进入这个秘境的修士只有元婴期到练虚期,而他们出动了三个圣使,却被突然冒出来的这个玩意儿打断了计划! 此仇他来日必报! 闻人无双还是有点理性的,此时这个阵法已经被毁掉,想利用这些上古的浊气召唤邪神的计划已经失败了,再拖下去毫无意义。 他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挫败,更何况他不久前才把钟无名打下无间深壑,结果就被她毁掉了计划。 他咬牙切齿:“都给我退!” 这秘境大门也准备开了,到时候外面的人一拥而上,尤其是那些老头,连他都没办法全身而退。 修罗此时踏过烈焰沙漠,把那些半面马和沙旱巨蝎当成蚂蚁踩成了渣渣,它一个飞跃直接跳进了无望海中。 而无望海最深的地方甚至没法淹过它的小腿! 闻人无双控制着那些被浊气污染的修士全都冲修罗以及上面的钟无名攻击过去,而他和范清几人就准备溜走。 钟无名见状眼神一厉,冷声道:“既然来了,就别想着走!” 弄死了这么多修士,把秘境搞得乌烟瘴气,就想拍拍屁股走人?! 更别说黑魇还同她有着血海深仇。 且将性命给我留下! 第109章 疯狂一把 一大堆修士被闻人无双驱使着上前,想要将钟无名拦住。 只见钟无名一挥袖,数不尽的雷霆丹从她袖间弹射出来,她抬起的手五指一收,便见数道雷霆划下。 轰轰轰!!! 这些雷霆丹是真的能当作炸药的!当然,用来吃也没问题,钟无名在修真界大比之前就是在无上门琢磨这玩意儿。 只要雷电与雷霆丹一接触,雷霆丹就会被引爆,裹挟着驱邪避凶的雷灵力和炼丹时掺杂的一点点圣水,足以将那些寻常的浊气从修士们的身体里逼出来。 这一大堆人在一个照面后便被雷霆劈落了大半,剩下零星几个也构不成什么威胁,钟无名控制着修罗一拳揍过去。 这一拳好比一座大山直接扑人面门而去,即使钟无名还控制着力道,也将他们一拳轰出了无望海范围内。 修罗的其中一只手抬起来,它张开手掌心,里面站着的是还有些懵的迦楼罗,而金焕颜死死抱着他的腿,自个儿的腿像两根煮熟面条一般软得站不起来。 他们俩在冰雪之巅上走着的时候,不远处传来极大的动静,还没等他们有所动作,直接就被捞在这巨怪的手上。 这会儿还没怎么反应过来。 直到钟无名抱着谢寻幽从修罗的肩膀上跳到他们所在的手掌上。 迦楼罗看着钟无名披头散发地走了过来,脸色不算好,白得瘆人,他立刻意识到她现在的心情很不妙。 钟无名见到金焕颜还好好的,身上一根毛没少,挑了挑眉,而后将谢寻幽一把塞进了迦楼罗怀里,“护好你小师兄。” 迦楼罗看她,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钟无名道了声“头疼”,而后便毫不犹豫从万丈高空中跳了下去,“有什么事,出去之后再说!” 疾风如同刀子一般刮在钟无名脸上,减缓了一点她脑中那种炸裂开来的痛感,她这回没有撒谎,头的确是疼得厉害。 这还得从她破阵之后那会儿开始讲起。 她那时就是抱着谢寻幽一路顺着石门后的通道走向深处,这通道实在诡异得很,钟无名一眼看去就能发现一堆机关布置。 环环相扣,每一个机关都出其不意,就算是钟无名也没有把握通过,但是等到她过去的时候,却发现这里的每一个机关都在躲着她。 是的,就是这么奇怪,就算她自己伸手去触碰那腐蚀性极强的蚀骨水,这些水甚至会匆匆地被石壁吸收回去,生怕伤到了她。 好似这里的一切都在等待她的到来。 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她自己否定了,怎么可能呢? 说不定是有人想要来个瓮中捉鳖,吸引她过去,之后再封闭通道来个棒打落水狗。 但是钟无名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虽然灵力恢复了,但还是有些不知名的力量将她同外面隔开,她也没办法打开另一扇石门,谢寻幽还在昏迷着,她只能往里走。 但是一路上钟无名真的没有遇上任何危险,她顺风顺水,大摇大摆地走到了通道的尽头——抬眼便可看到一个有些残破的地下圣殿。 点点微弱的烛火勉强照亮这个空旷的圣殿,里面的东西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灰,钟无名在看清这个圣殿的那一瞬,心跳无故漏了一拍。 她总觉得自己对这里很是熟悉,熟悉到她甚至清楚这个圣殿里的库房在哪里。 钟无名怀里抱着谢寻幽,用手肘推开了记忆中的那一扇门,而后就被里面冒出来的各色光华给亮瞎了狗眼。 什么天材地宝,上界法器,极品灵晶就像是不要钱地堆在偌大的房间里! 钟无名当时就剩一个念头——她肯定又是进了幻境!!! 她立马关上门。 而后,她数了三个数,没忍住再次打开了门。 狗眼再次被闪瞎。 她走进去,把谢寻幽轻轻放在一边,而后蹲下身捡起了一瓶胡乱扔在哪里的丹药,她看着上面写着“回灵丹”几个字,犹豫着将瓶塞打开来。 一阵浓郁又醉人的丹香便瞬间充斥了她的口鼻,钟无名脸色惊异,她虽然是个半吊子炼丹师,但是也能判断得出来这回灵丹起码在八品之上! 回灵丹的丹方不过是烂大街的玩意,大多人练出来的都是一品,就连二品都是少的,五品以上那更是天方夜谭! 钟无名想了又想,还是服下了一颗,入口即化,清凉的灵力顺着她的筋脉流向五脏六腑,甚至让她肩膀上的伤在几秒内恢复了原样。 她不由得站起身来,重新打量了一下这个被宝物光华照得灿烂夺目的房间,那些天上地下都寻不到的珍宝连分类都没有,乱七八糟堆成了一座宝山。 她站在宝山面前,一个没忍住就叉着腰笑出了一口大白牙。 钟老头,师父师兄师姐还有谢美人啊!她钟无名,今日就要光荣脱贫成为家财万贯的老爷了! 就连老婆本都有了! 钟无名兴高采烈地扑到宝山上就开始吭哧吭哧往储物袋里塞东西,结果发现了一个可以用来储物的小宝塔,索性就把这些天材地宝往里头塞。咱就是说要将这里扫荡一空! 结果她捡宝物捡到一半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一块流光溢彩的玩意儿,趁她不备直接往她脑门上撞来! 钟无名只觉脑袋像是谁一棒子迎面打过来,“嗡——”的一声,似是有寺庙中的敲钟声于她脑海中炸开! 再睁眼时,她好像陷入了什么混乱的记忆乱流中。 那些人没有脸,影影绰绰的,他们有着奇怪的形状,脸上只剩一张怪模怪样的大嘴,不知道张合着在跟她说些什么。 这些混乱的记忆中,钟无名最为深刻的还是里面一个她落崖的情景。 她心脏被一剑刺穿,胸口插着剑,往后一倒便朝深渊坠下去,她感受到那种强烈的失重感,而自己的五感正在被剥夺。 她可以看到崖顶上绽开了无数艳丽的花朵,而有些鲜艳的花瓣也伴随着她往深渊下落去。落花很是唯美,但在这个时刻就显得诡异。 不知哪里伸出的藤蔓争相恐后地吸着她流出来的血,随后便见那些花开得更加妖娆,同她的血一般红。 那些影影绰绰的人影就出现在崖顶,他们伸着脑袋看她,一张嘴笑得咧到耳朵下边。 混乱的,破碎的,零散的,也不知道是谁的记忆一下充斥她的脑海,就连识海都是一团糟,她头疼得想要撞墙。 现下还是这般。 钟无名强压下不适,命令修罗拦住闻人无双,而她直接跳下去拦住范清。 本来她一个小小元婴是不敢同范清这种渡劫期的大能对上的,但是她意识到自己身上似乎出现了一些变化,而且她那把残剑好像也阴差阳错的完全苏醒了。 除此之外,她还能控制修罗,虽然时长有限,但是也足以让她疯狂一把。 钟无名一直都很疯,只不过平日里藏的好。 第110章 是时候做个了结 钟无名控制着修罗去拦住想要走掉的闻人无双,而她抽出素霁剑直往范清劈去。 余欢水见势不妙,想要跑的时候被梅如玉手中弹射出来的丝线给拦住了身形,而汤夏也被强撑起来的祁闻一高远山和其他几个修士给截住了。 范清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闪身便躲开钟无名剑光凌厉的一剑,而后转身朝她掷出一个鬼爪,他浑身的黑气也显现出来,聚成锋利的爪样朝钟无名凶猛地抓过去! 钟无名手里的雷霆丹天女散花一般撒出去,只见暴烈雷光顿时包围她周身,连同那鬼爪也进了电光范围,而后便传来一阵刺耳的金戈相碰声。 钟无名举剑迎上威力惊人的鬼爪,一连退了几步,但还是将这玩意儿给接了下来!随后她一剑劈散紧随其后的黑气! 范清立马注意到钟无名的不同,“你已经化神了?” 元婴期哪有这样的力量?能挡的住渡劫期的一击? 即使他还没有动真格。 可是从元婴期进阶到化神期会出现雷劫,他们根本没有看到这个秘境出现过雷劫。 钟无名没理会他,手里的雷霆丹不要钱地朝他投掷过去,手腕翻转间,但凡寻到机会都会上前冲范清劈去。 而且她身手灵活,每次都能避开范清的攻击。 范清原本只想着保留实力,再想办法离开,也实在是被她不断的攻击惹得恼火了,攻击猛然变得狠厉起来。 这个修为还不到练虚期的黄毛丫头怎敢在他面前撒野?! 闻人无双完全被修罗牵制住了,他对这东西的了解不算多深,但是也能感受到他面前这个修罗的修为起码到了地仙境界,他单枪匹马想要干掉这东西实在太难。 只见这修罗一把拔出插在岛上的巨剑,冲闻人无双劈了过去,其他手里的巨斧和长戟也接踵而至,带出飓风,像是要劈开天地一般朝闻人无双攻击而去! 这些手灵活得不行,无论闻人无双躲到哪个方向都逃不过攻击,逼得他只得认真对付起这玩意儿来。 他对修罗算是一知半解,知道他们的弱点在三个脑袋上,只有爆了这三颗头颅,才能彻底将修罗灭掉。 闻人无双不清楚钟无名到底从哪里找出来的修罗,但是眼前这个巨怪弱点应该也是在脑袋上没错。 他身形一闪,迅如疾雷,用出九成力道砍向修罗的其中一个脑袋! 剑光一往直前,硬生生冲碎了修罗手中的巨剑巨斧,细碎的石块炸裂开来,却又在下一秒重新汇聚,朝闻人无双砍下! 闻人无双无视朝他砍来的巨剑和巨斧,剑尖一抖,趁着这个空档劈出了目前为止最强的一剑! 天地变色,风起云涌,好似有什么烈火一般爆烈的远古猛兽苏醒了过来,漫天的浊气被吸引过来,连同暗红色的剑气一起,浩瀚地朝修罗的脑袋劈过去! “轰隆——”一声! 修罗的其中一个脑袋应声而碎。 成功了! 但此刻异象突生!闻人无双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见海水剧烈晃荡了起来。 一瞬间地动山摇!修罗剩下的两颗头颅齐声尖啸,远比刚刚的破坏力惊人!海水像是沸腾了一般疯狂涌动,有如活物!不知从哪里来的石块沙砾齐齐汇到半空之中,缓缓形成了一个个巨掌。 无数巨掌悬在闻人无双的上头,几乎遮天蔽日,而后猛地砸了下来,根本没留任何缝隙! 余欢水一把扯断了梅如玉绕在她手臂上的丝线,露出个极为难看的笑容,“真是小看你们了,养不熟的两个畜生。” 梅如玉经历了一场乱斗之后几乎都没了什么力气,连自己的手都被丝线勒出了斑斑血迹,他看起来疲惫到了极点,那一双杏眼却很亮。 梅如玉扯起嘴角:“都是宗主教的好,我们算什么,宗主才是大大的畜生。” 数条坚韧的丝线再次从他手里射出,毒蛇一般想要将余欢水缠住,她嗤笑一声,祭出孔雀羽扇将这几根线尽数斩断。 但下一刻她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周身的空气突然变得湿润起来,过多的水汽使她的动作变得凝滞,她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喝:“惊涛骇浪!” 天地万物皆化作汹涌浪潮,咆哮着,嘶吼着想要将余欢水吞噬! 浓重的水意迎面而来,好似掀起了百米高的巨浪,一瞬让余欢水沉入深海之中。 梅问情一剑刺进了余欢水的小腹! 但她周身忽然冒出一大团黑气,径直朝梅家兄妹袭击过去! 恶心又粘腻的玩意直扑他们面庞而来!却在关键时刻被旁边跟范清斗着的钟无名一剑拦了下来! 钟无名看向梅问情手里的那把剑,眼神复杂。 这把剑的剑身上刻着她眼熟得不行的“钟”字,之前在擂台上教梅问情习剑的时候,她手里这把剑已经生锈了,所以没能看出来。 钟无名想起钟老头曾经跟她讲过的那对双胞胎兄妹的故事,他那时还会可惜当时没能把这两个兄妹带回来,不然钟无名还能有个伴。 她心情有些复杂,想着人生的际遇倒也真的是神奇。 “护好你手中的剑。”她只留下这么一句给梅问情,而后匆匆举剑挡住范清的攻势。 钟无名与范清的打斗中明显处于下风,但她就是怎么都没有倒下,反而还有力气搞些小动作,防不胜防,让范清憋了一肚子气,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她也不知道是太过疲惫还是因为什么,突然出现了一个破绽,范清想都没想,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五指成爪状朝她狠戾抓去! 梅如玉刚刚将余欢水彻底制住,捆成一个粽子,扭头便见到这一幕,急急喊了一声:“钟无名!” 只见范清的手就要捅进钟无名的胸腹处! 但本该无力反抗的钟无名忽然勾起一个古怪的笑容,只见她撕碎了手里的一张符纸。 一股极其恐怖的杀机将范清瞬间笼罩,他本来就有所防范,但还是被猛地射来的一箭插进了右肩! 他只看到一阵白光闪过,右肩便传来剧痛,这一箭带着他往后飞去! 钟无名当时可是求了自家师父好一会儿才允许她将他的一箭封在符纸里,等到实在没法的时候救命用,虽然将这一箭存在符纸的时候没能完全保留它的威力,但是这一击已经无限接近于渡劫期的威力。 这一箭还没完,钟无名不知道什么时候控制了这修罗把范清一手抓住,而后将他直直往无间深壑那边扔去! 范清完全没有办法改变方向,无法控制地冲无间深壑一头创过去,这显然是他没想到的! 钟无名也借了修罗的力量紧随其后,她的速度快到令人咂舌,却有一面无形的屏障帮她隔绝了过于凶猛的疾风。 “轰”的一声! 范清直接撞碎了无间深壑之下的一块大岩石,而后捂着肩半跪下来,他咬着牙,心想真的是大意了。 与此同时,钟无名也缓缓落到无间深壑之下。 无间深壑顶上的云雾已经散去,也没了抑制灵力的诡异力量。这里倒是有着一点点辉光,环境昏暗却也能看清事物。 于是,范清便看着钟无名一步步走了过来,她丝毫没有刚刚露出的疲态,显然刚刚大多是装出来的。 她赤着足,将手里的素霁剑收回剑鞘之内,而后拿出了一把平平无奇的残剑,不紧不慢地走来,她每走一步,脚下的泥土石块都会被碾成粉尘。 她露出一个算得上是疯狂的笑容:“太好了,在这里就不会有人看见了。” “范清,我们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第111章 心魔 邓延是凌霄宗的长老,还是范清取代姬槿成为凌霄宗宗主之后把他提拔上来的,邓延覆灭了云隐乡,没有范清掺和在里头是不可能的。 况且范清本来就是黑魇里面的人,看起来还是个高层。 这就注定了他们之间只有一种可能—— 不死不休! 钟无名拿出一瓶看不出品类的秘药抬头喝下,几乎是下一瞬,范清就意识到她气势的变化。 他惊疑不定,看到钟无名那双眸子迸出金色的辉光来! 纯金色的虹膜像是绽放的雏菊,一瓣瓣裂开来,露出漂亮又诡异的纹路,在昏暗的环境下,看起来像是一对发着光的金色琉璃珠。 但范清被这双眼睛看得,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叫嚣着“危险!危险!”,手脚竟然止不住地颤抖! 钟无名的修为以吓人的速度增长着,化神中期……后期……练虚初期……中期……一直到大乘中期才堪堪止住趋势! 修为刚稳住的时候,她足尖一蹬,一刻都不等,举着那把残剑就朝范清刺了过去,溢出来的灵力将她借力的地方轰出了一个深坑。 她于尘烟滚滚中一剑刺出,平平无奇的剑此时显露出了令人胆寒的杀机,范清祭出两副鬼爪,不敢再留余地,全力应对! 昏暗间,法器之间的每一次对抗都碰撞出耀眼光芒,短暂照亮两人的面庞,钟无名面沉如水,而范清咬着牙,眼眶猩红。 他们打得天昏地暗,过于强大的灵流相撞时发出雷鸣般的声响,甚至将深壑的山壁都炸碎了,可这一切动静都被掩在了幽暗的无间深壑之下。 无望海剩下的修士还在激烈地缠斗着。 闻人无双被无数沙石汇聚成的巨掌压制得不行,一直没能找到办法继续砍掉修罗的第二个头颅。 而余欢水已经被梅家兄妹完全制住,倒是汤夏突破了这些难缠的修士,眼看就能离开。 他当然也不会管剩下来的这几个,他手中握着万鬼旗,无数人形的恶鬼替他在前面开路,浊气冲天,几乎势不可挡。 结果还没跑多远,却被别人一把拽住了脚。 汤夏一脚踹去没能踹动,定睛一看,这不是刚刚被他一剑刺穿的林无愁? 林无愁伸出一只手拽住汤夏的脚,而另一只手撑着地缓缓站了起来,站直了身子后他抬起一双暗红色的眸子,朝汤夏笑得邪里邪气。 汤夏眯着眼看他,“心魔?” 林无愁斜着眼看了回去,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尘土,那双凤眼刻薄的翘起,冷斥道:“你说呢?” 明明相貌没有任何变化,但林无愁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双暗红的眼睛看起来尖酸又刻薄。 汤夏勾起了嘴角,他还以为没能把这个还没成长起来的天之骄子击垮呢。之前又是让那个蛊修给他下黑手,又是拿他家里人的事来刺激他,总还是有效果的。 这不,身体都被心魔给控制住了。看来这天之骄子也名不其实啊。 汤夏笑着拍了拍心魔的肩膀:“你可得感谢我,要不是我你还得不到这具身体。” 修真界的共识,一旦修士走火入魔,甚至连身躯都被心魔控制,那么这个修士也就彻底没救,这身躯从此就归心魔了。 汤夏倒没想到林无愁这么脆皮,不过这也算是好事,少了个对手多了个助力。 “来,替我挡挡后边那些疯狗。”汤夏朝心魔抬了抬下巴,“就算是你报答我的恩情了。” “废物。”心魔嗤了一声,非笑似笑地看他,“老子就让你看看我是怎么拦的。” 汤夏闻言脸色一沉,也不好跟他撕破脸,一句话没留下,转身就往外跑。 心魔两边的刘海阴沉沉地搭下来,暗红色的眼珠子就隐在凌乱的发丝之下,戾气丛生。 汤夏跑到半途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极强的杀气,闪身一躲,看见了一把利剑擦着他的身子过去,巨大的威力将地面炸了开来。 他猛地扭头,眯着眼看向他身后不远处的心魔:“你发什么疯!” “不是说让你好好看着我怎么拦的吗?”心魔抬手将无忧剑召了回来,磨了磨牙,邪笑着,“况且你笑得也太恶心了,我看着就想揍。” 他话音未落,如同离弦的箭一般朝汤夏冲了过来,他用起剑来攻势要比林无愁猛得多,万千森冷的剑影朝汤夏劈头盖脸地砍去。 汤夏本来在布阵的时候就失了大半灵力,还被后面那群修士拖了许久,现在竟然在心魔的攻击中感觉到一股压迫感。 心魔使起剑来就像是一条疯狗,完全不顾自己死活,咬死也要将敌人撕下一块血淋淋的肉来,灵力凶残张扬,他出剑的速度实在太快,甚至快成了残影。 每一剑都带着不小的威压,林无愁原本青色的木系灵力在心魔手里显出一圈暗红,不复温和,带着冲天的戾气。 汤夏拿着他那把玄铁鞭组成的剑,甚至觉得自己有些招架不住眼前这个疯子,少有的起了忌惮之意。 “我看见你把那个家伙欺负得很惨。”心魔剑指汤夏,“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动他?” 狂风骤起,只见整个中央岛屿的树木都开始摇曳起来,心魔身前似乎有什么漩涡,将这些树木花草的木灵力席卷而来。 花草开始枯萎,而积聚在心魔面前的力量却越来越惊人,大片的地方被他身前的能量照亮,满是莹绿的辉光。 “给老子去死,丑八怪。”心魔淡淡道。 中央岛屿上空突然出现了一条庞大的鲲鹏,体型甚至要比岛屿还要大,差不多是修罗的二分之一! 几乎所有人都抬头看去! 这鲲鹏有着莹绿色的庞大身形,眼睛却是暗红色的,它看起来并不温和,也没有木系灵力那种充满生命力的生气,有的只是毁天灭地的暴烈。 它挥动着它巨大的鱼鳍从云中俯冲下来,发出锐利刺耳的尖啸,那双诡谲的暗红眼珠锁定了目标,愤怒地冲过去。 汤夏这时也感到那股毛骨悚然的杀机,他果断召出万鬼旗,号令群鬼挡在他身前。 可这鲲鹏的威力比他想象中还要强,轻易撕破了恶鬼的防线,直冲他而来! 汤夏只觉眼前被白光彻底笼罩! 身上凌迟一般地疼! 第112章 杀范清 范清在外界公开的修为是大乘后期,但实际上他近几年已经达到了渡劫期。 结果现在,他竟然被一个用秘药强行提升修为的小辈压制得死死的。 钟无名是剑修,剑之大道也已经是剑心初成,配合大乘中期的修为,还有她那把看似无奇却要比上品道器灵剑还要锋锐的残剑,对付范清竟还游刃有余。 她灵力倾泻而出,汇成道道虚影,随剑光上天入地,将范清逼向死路。 两人灵气相撞产生的澎湃气浪滚滚,如同翻卷的浪潮一般往外冲刷而去,所到之处碎石飞溅,草木尽碎。 范清抹了一把嘴边流下的血,他低头看向自己沾了血渍的衣袍,心头无名火起。 他活了上千年,少有被人逼到这个份上过,现在却被一个年纪不过二十的丫头逼到绝路上。 那些扭曲的,充满恶意的念头涌上他的心头。 他想,凭什么啊?凭什么他手段出尽处心积虑才能到达现在的这个位置,而他面前这个人生来就天赋异禀,天生剑骨,喝瓶药就能把他压着打? 他有什么错了? 谁不想提升修为,谁不想站到更高的位置,谁不想让以前作贱自己的人伏跪当狗? 他不就是杀了一些没用的废物吗? 钟无名那破地方不过上千人,而死在他手上的人有数十万,都不到一个零头。 这些愚蠢的凡人没有半点价值,只会浪费资源,别说数十万,就算是百万他也杀得!让他们成为自己登天的肥料,是一种恩赐! 他没错!有错的是钟无名这些人,这些异端本就不该存在世上,装出一副虚伪模样还真以为自己是真君子! 杀了她!杀了她! 范清彻底红了眼,数不清的暗器于袖中射出,带出道道寒光,朝钟无名狠戾袭击过去,这些暗器都沾满了剧毒,只要沾上一点,就算她是大罗金仙也难逃一死! 暗器几乎从所有方向冲钟无名袭击过来,锁住了她所有出路,她根本躲避不开! 但钟无名丝毫不慌,她刚刚可是从那地下宫殿中掏出了不少好东西,甚至有些东西在凡界都看不到,是属于神界的玩意儿。 于是范清便看见了钟无名身边突然出现了一座小宝塔,五色神光倾洒出来,照亮了深壑之下的大片区域,上好的琉璃打造成一座八层的小塔,制作极其精美,晶莹剔透,檐角飞翘。 一道坚固的屏障现于钟无名周身,竟将所有暗器齐齐挡下! 这是神器! 钟无名哪里来的神器! 范清在黑魇这么多年,还混到了十圣使之位,都不曾听闻无间深壑有神器! 范清瞪大着眼,还没回过神来,钟无名已经趁其不备闪身到他跟前,一剑刺中他小腹! 钟无名手腕翻转间,将剑在范清腹中搅了好几圈,而后猛地抽出来,血液飞溅,有些则顺着她的剑一滴滴落下。 范清大睁着眼,神情狰狞地向后倒去。 他像流星一般往下面坠去。 但在下一瞬,无间秘境四处乱飘的浊气忽然凝滞了,而后在他们的正上空汇成了一个如同深渊一般的漩涡,无数浊气都被吸引着汇聚了过来,甚至有些地方已经渐渐恢复了光明。 迦楼罗背着他小师兄,抬头看着原本昏暗的天空缓缓露出光明来,光芒洒下,但是在遥远的另一边,浊气如同墨汁一般,将苍穹染成深黑,就连他在无望海上都能听见那边传来的瘆人呓语。 “轰——”地一声。 漩涡凝聚够了能量,猛地射下一道比封印那边还要粗壮好几倍的黑柱,将范清整个人都裹在里面。 这些浊气已经浓郁到凝成液状,黑柱一击到底后迅速往旁边蔓延,咆哮着冲钟无名漫过来,却没法冲破她身边的那座小塔设下的屏障。 钟无名身处屏障之中,视野却被尽数挡住,放眼望去皆是墨汁一般浓厚的浊气。 这些浊气来自上古,承载着死在远古的修士和巨兽的滔天恶意,它们大声嚷嚷着不知名的语言,咒骂着,嘶吼着,惨叫着,将本来就脑袋疼的钟无名吵得天灵盖都快被掀了。 她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出现一些画面,像是快速翻动的书页,模糊的画面却唤起了她一些不知来自何处的身体记忆。 她看见有人在用剑,她看见这人使出的那些精妙至极的剑招,她看见这人一剑劈开流云和汪洋,风卷尘浪。 钟无名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这人手里的剑,那是过电一般的感觉,她浑身发麻,突然陷入了玄之又玄的境界里。 她觉得这人就是她,而她就是这人。 钟无名手上的残剑突然光芒大作! 平平无奇的剑身抖落了一层铁锈,露出森然的寒光和世间无匹的锐利,而在剑身靠上的位置端端正正刻着“破天”二字。 钟无名面前出现了一个浊气汇成的庞然大物,而范清则被裹在这个怪物的中央。巨怪有着一对猩红的眼珠子和一张深渊大嘴,它两边的手长长的耷拉着,拖在地面上。 几乎要将无间深壑挤碎,庞大的身形滑溜溜地瘫在地上。 无尽的浊气都在此汇聚,发出骇人的呢喃呓语。 钟无名睁开眼,她握紧了手中的剑,收回了小塔,屏障消散开来,她将自己暴露在了浊气之中。 下一瞬雷霆电光现于她周身,挡住浊气的侵蚀,同她一道强硬撕破浊气构成的障碍,直冲那个巨怪而去! 无间深壑幽蓝色雷光大作! 迦楼罗看着那边传来的动静,心下焦急,环视周围看有没有人可以托付一下谢寻幽,让他能赶过去帮一下钟无名。 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拍了拍。 他疑惑地扭头看去,恰好撞进了一双纯白色的眸子里——谢寻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过来了。 迦楼罗将他放了下来,却觉得谢寻幽现在的状态很是奇怪。 谢寻幽那双橄榄色的眸子颜色褪成了纯白,整个人的气势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能给别人带来极强的压迫感,威严又肃穆。 迦楼罗狐疑地看着他,而谢寻幽只是朝他点了点头。 随后他背着手凌空而去,衣袂飘飘,层层衣摆在风中荡开,萧萧素素,神光汇于他周身,看起来就像是仙界来的仙人。 迦楼罗猛地想起谢寻幽伤势不轻,他飞起来就想把他拉住。 却被一阵清风拂了回去。 这阵清风明明没有任何攻击力,却不可忤逆地将迦楼罗送回原地。 他只能看着谢寻幽一路飞到九霄之上,在视野中只剩小小的一点。 谢寻幽背着手,悬于半空之中,他纯白色的眼睛好似透过了万水千山,锁定了罪魁祸首。 黑魇近年才出现,又从来都不露面的大圣使本来坐在宝座之上小憩,猛然睁开了眼睛,他感觉到一股极其危险的杀机将他锁定住了。 他看向自己满是老茧的手,竟然在止不住地颤抖! 连同他远在万万里之外的本体都开始害怕起来。 是谁!到底是谁! 大圣使惊疑不定。 谢寻幽垂下鸦羽般纤长的睫毛,些许天光洒在他身上,像是拢了一层轻纱,他肤色白皙胜过霜雪,薄唇也要比平时艳上几分,可谓风华绝代。 他轻轻缓缓地抬起手,掌心向上,捧住一盛天光。 可他口中说的话却与轻柔的动作全然不同:“犯我界者,必诛之。” 纯白色的光辉以他为中心,以接近光速的惊人速度铺了开来! 整个无间秘境在几秒之内陷入了铺天盖地的白色光芒之中,而这光芒轻易突破了秘境的屏障,向外界铺展开去! 千山城内的急得焦头烂额的修士们只见从无极宗顶上的天空出现一片耀眼光芒,而后就往外面蔓延开来,过于耀眼的光芒将人们的周身包围,他们甚至都看不到自己的身躯,满眼只剩纯白色的天地。 这道光覆盖了整个修真界才止住了势头,而后千山城的修士们便震惊地发现,所有浊气都在这一道白光之下消散了! 无间深壑之中,同白光一起到来的是钟无名的一剑。 她握着这把破天之剑,混乱的记忆捋出来了一条细线,她清晰地回忆起了某一个片段。 她举剑起势,顺着自己古怪的记忆砍了出去,身体仿佛有着记忆,这一剑她好似劈过千千万万次,一切都水到渠成。 灵力如奔雷一般狂涌出去,雷光在一瞬间盖过了谢寻幽那道白光,天地好似在某一刻止住了势头,时间,空间都停止了变化,猎物被彻底锁定,难逃魔掌。 天地间仿佛只剩那道剑光,直到这道剑光将巨怪劈成了两半,天地间才恢复了正常的秩序,时间开始缓缓流动,白光将一切盖过。 可这一剑的势头却全然不减,轰隆隆地劈山裂海,以神魔难挡之势继续劈了出去。 纯白色的光芒缓缓褪去,天空开始下起了鹅毛大雪。 浊气不见其踪,在这白光之下尽数消散,而无间秘境之中赫然出现了一道同无间深壑一般幽深的地裂! 这道地裂深不见底,划过无间秘境南部的五个区域,颜鹤风等人神色惊恐地看向离他们不到百米处的那道巨大裂痕,而无望海的众人则看到海水往某个地方倒灌而去! 这一道地裂就是钟无名那一剑砍出来的! 可她本人则完全没空在乎这些,她看向不远处被劈成了两半的范清,神魂俱碎,已经死透了。 她释然地呼出一口气,挤出一个笑来。 下一秒,却再也支撑不住,单腿跪下,剑插进地里。 她低头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第113章 仙帝 仙界。 仙界宫观极多,而金顶十二宫和苍山十三宫是里面实力最强的,两家还是死对头,在仙界各种事务处理中总会闹出些矛盾来。 仙界有仙帝,而仙帝所居宫殿为御神殿。仙界处理事务跟凡间的朝堂有些相似,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在御神殿召开朝会。 现在的朝会上,金顶十二宫的大宫主和苍山十三宫的大宫主还是老样子,明明是两个糟老头,中气却足得不行,两人从当年的愣头青一直吵到如今,两张嘴叭叭的把整个御神殿吵成了菜市场。 活像是两个卖菜的老头相互对骂。 “仙界怎么可能会有魔种存在!这东西早就被消灭干净了!”金顶十二宫的那位指着苍山十三宫的骂,“我看就是你想包庇你座下的那个云恒!” “自己修炼得走火入魔,丢人还丢到凡界去了,为难一个小辈!” 苍山十三宫的大宫主同样吼了回去:“放屁!华莲上仙同我玄清宫宫主亲眼所见,哪能有假!” 华莲上仙此时也出列承认道:“确实是魔种无疑。” 听见他都出来承认,御神殿才彻底地炸开了锅,不少人偷偷瞄向宝座上的那位。 端坐于宝座上的仙帝,眉目清正,斜飞入鬓,头戴神冠,脚踩流云金靴,锦袍之上绣满耀金色的神兽,山川河流,五湖四海也皆绘于衣袍之上,也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威能,丝毫不显繁杂,而是十足的威严。 尤其是仙帝那双丹凤眼,但凡被他看过来的神仙都会觉得万钧重担压到肩上,威势甚重。 这位仙帝是仙界最强者,当然,也是仙凡两界最强之人,他的修为已经深奥到无人能堪破,举手投足间便能灭掉一大片的神仙。 可这位听别人吵了这么久也没有表态,只是叫侍童去拿了一杯茶,边喝边看着下面的争吵。 俩老头还在吵,吵得面红耳赤,最后苍山的那位口不择言喊了一声:“没有魔种?那当年创世神怎么陨落的?!难不成你杀的?” 此话一出,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就连苍山十三宫的这位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没敢再出声,索性低头闭了嘴。 站在御神殿内的神仙都知道,“创世神”在仙帝面前几乎是个禁词,没人敢提起。 创世神当年同现在的仙帝是出生入死的伙伴,创世神的陨落对这位仙帝的打击极大,以是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创世神。 全场静悄悄的,御神殿也从吵吵闹闹的菜市场一瞬变成了肃穆的朝堂。 端坐在上面的仙帝却不出声,他眯着眼看着手里的茶杯。 他纤长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清亮的茶汤在杯里摇晃。 但没过多久,他浑身的气势骤然一变,双目一睁,恐怖的气息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把下面的神仙吓成了一个个鹌鹑。 茶杯应声而碎,茶水洒了仙帝满袖。 一旁的侍童害怕地上前想要帮他弄干净,而他做了一个不用的手势,随后站起身来。 锦袍上的宝珠相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仙帝朝下面的神仙扫了一眼,而后道:“你们派个人去给下界的那个小辈赔个礼。” “魔种的话,仙界加大巡查力度,的确需要预防。”他一甩袖子,“就这样,都散了。” 仙帝撇下这群神仙就这么离场了,他缓缓朝深宫走去。 而那个刚刚给他递茶的小侍童死在了半路,被一个不知名的东西叼去吃了。 仙帝径直走近宫群深处,一脚踹开一扇殿门,而后幻化出一条神鞭将里头那个头上顶着角的魔物一把捆住,往墙上猛地一甩。 “嘭!” 这个魔物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它通身长满密密麻麻的眼珠子,这会儿都害怕地看向仙帝。 “你不是说那两个人都搞定了吗?不是说都神魂俱灭了吗!”仙帝此时完全没有在别人眼前的那种凛然模样,清隽的脸扭在一起,怒到了极致。 魔物哆哆嗦嗦地说:“是啊,我当时是看着他们去死的,就算是凡界那个天生剑骨我也没有感觉到创世神的气息。” “那刚刚怎么回事,我为什么能感觉到那个家伙的力量!”仙帝眯着眼,露出深深的忌惮。 魔物弱弱地问上一句:“是哪位?” “上一任仙帝!”他朝魔物吼道,“我当初答应你们的条件,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你们将那两个人灭掉!废物!连这种事都做不到!” 魔物连忙道:“我这就去联系族人处理。” 仙帝一脚将魔物踹翻出去:“那就给我去!” 魔物一下子摔到不远处的地上,告了退就匆匆离开,直到它走远了,面色才骤然沉了下来。 帝珩算是什么东西,弑友夺位的垃圾,倒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 等到他们将此界占领,看他还有几日可以神气! ………… 无间秘境的屏障彻底碎了,外界的修士可以直接进来。 整个修真界都在这夏日下起了一场大雪,人们惊恐地发现有些人淋了雪之后疼得在地上打滚,但更多的人都觉得神清气爽,阴霾一扫而空。 千山城此时已经不需要宗主们撑起屏障,朝霜云当机立断,将弟子们派出去,但凡见到出现异样的人都给扣押起来。 而后带着一群人往无间秘境那边赶去。 谢寻幽大显神威以后,在半空中随雪花一齐落下,他彻底昏了过去,坠下来的时候像只折翅的蝴蝶。 迦楼罗险而又险地将人接住。 他落回地上,此时能站稳的人已经不多,梅家兄妹还死死地制住余欢水,而林无愁不知什么时候将死狗一样的汤夏拖了回来。 迦楼罗突然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对劲。 修罗呢?那么大一个修罗呢?他只能看到远处多了一个石块堆积而成的岛屿,而那个黑衣人也不见了踪影。 他看向远处那片倒灌的海水,心里总觉得不安。 莫有云本来还在御香楼上观察局面,但他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脸色一变,急急往无极宗那边赶了过去。 无间深壑的雪下得很大,许是因为当时这里的浊气堆积得比较多的缘故,不一会儿就把钟无名半跪着的那个膝盖没过了。 秘药此时的反噬已经开始了,她嘴里不断涌出血来,蜿蜿延延流了满地,将雪染得鲜红。赤色的血和墨色的发丝于雪地上交汇,看起来惊心动魄。 她的灵力因为反噬而无法使用,修为不断倒退,一直退到化神前期才止住势头。 这药确实好用,但是副作用也格外严重。 钟无名之前在地下宫殿被一块莫名奇妙的东西撞进识海,修为瞬间被拉升到化神中期,还没有雷劫的出现。现在因为反噬,修为倒是落了一阶。 她顶着浑身骨碎一般的疼,撕碎了师兄师姐给她的传信符,不然她觉得这里的雪再过会儿能将她冻死在这里。 钟无名被抽空了力气,她半跪着将大半体重压到剑上,维持这个姿势再动不得。 她觉得自己浑身都在疼,脑袋在疼,四肢身躯也在疼,嘴里不停地吐出血来,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她能听见自己变得不再有力的心跳,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但一阵刺耳的声音忽然在深壑中响起。 刺啦刺啦。 钟无名努力睁开眼,看到一把有着赤红色凹槽的剑穿越风雪,径直朝她刺了过来! 第114章 初生牛犊不怕虎 生死之际,钟无名调动起所有力气,往旁边一侧身,避开要害。 这剑猛地插进了她的肩膀里,带着她往后头的石壁砸去! “嘭!!!” 她的剑在半途中再没力气握住,砸进了松软的雪地,而她的脊背直接撞上了坚硬的石壁,疼得她皱着眉喷出一口血来。 她被这把剑死死钉在石壁上,脑袋上的血汩汩往外流,染得脸庞大半都是血渍。 闻人无双从风雪之中走了出来,他的状态看起来也不算好,黑斗篷已经没了,脸上倒是还戴着个残损了一角的面具。 雪花砸在他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不断地侵蚀着他身上的黑气。 闻人无双之前一直被修罗牵制着,结果最后发现这个根本不算是修罗,不过是一个蕴含修罗之力的巨石傀儡,而钟无名控制它的时间显然有限,还没等他砍掉脑袋就自己碎成了一堆碎石。 而他之后便收到族人的通知,务必要将天生剑骨杀死。 闻人无双虽然不太明白,但是看钟无名一个化神却能把范清一个渡劫的给杀掉,足以说明她的威胁性,绝对不能让她继续成长,否则必成大患! 他上前一把扼住钟无名的脖子。 她猛地又一口血吐出来,溅到他的面具上。 但是下一秒闻人无双立马急急退后,拉开距离,但就算他再快,也快不过江岑可以落仙的一箭! 势不可挡的一箭同样射中他的肩膀,带着他砸进了雪地之中,溅开暗红色的血花。 钟无名再次撕碎了一张符。 同当时对付范清的一样,是之前师父留给她的保命符。 她现在看起来真是狼狈极了,浑身浸过血一般,一张惨白的脸爬过道道血痕,身上的黑袍也被血染湿,鲜红的血液顺着衣摆滴滴坠下,连同苍白的足都爬满鲜血。 可她却森森地笑着,笑得狂妄。 她说:“来啊!” “看是你快还是我的箭快!” 闻人无双拧着脸,艰难地站起身,捂住喷血的肩膀,直直看向被钉在石壁之上,一看便是强弩之末的钟无名。 钟无名丝毫不惧,看了回去,她浑身染血,看过来的时候像是个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两人就这么对峙了一会儿。 闻人无双被钟无名这副架势给唬住了,他咬牙拔掉肩上的箭,抬手收回自己的剑。 直到看见钟无名就这么跌落下来,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 钟无名分明是在拖延时间! 闻人无双再等不得,手里的剑瞬间激射而出,直冲钟无名额堂而去! 但显然他已经失去了最佳时机,天地之间狂风骤起,这一片地区突然间被冰霜封锁,连着他的剑也被冻在了半途。 一个身穿深紫色衣袍的身影如同一道流光,从无间深壑之上落了下来,无数冰花汇于他脚下组成一道通天的阶梯。 随着他不断往下走,钟无名周围被冒出来的冰霜巨刃给保护了起来。而闻人无双则被坚硬异常的冰霜冻住了四肢。 闻人无双瞳孔骤缩,猛然抬起头看向这个穿着深紫色衣袍的男人。 紧随其后的是一脸着急的顾行舟和柳向晚,两人刚受到讯息就往这里赶,路上却遇到了统共没见过几面的师叔沐烟寒,干脆拉着他一起来救人。 两人没顾得上其他,冲着钟无名快步奔过去,围绕在她旁边的冰霜巨刃也随着两人走近而消散。 等看清钟无名此时的状态,顾行舟和柳向晚面色都是一沉。 她趴在雪地上,凌乱的发丝和凝固的血黏在一块,已经没什么意识,身下晕开大滩大滩的血。 柳向晚上前,抖着手想要把钟无名翻过来先,可就是这么轻轻的一碰,钟无名嘴里又吐出血来,她脑袋低低地垂着,眼睛只开了细细的一条缝,眼底已经有些涣散了。 柳向晚求助地看向顾行舟。顾行舟没有耽搁,将手里最高阶的回灵丹给钟无名喂下去,可是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效用。 “这应该是秘药的反噬,回灵丹没有作用的。”沐烟寒忽然开声说道。他长得冰肌玉骨,肤色胜雪,有着一对蔚蓝色的眼眸,明明是十分明净纯粹的长相,却格外爱穿骚包的深紫色衣袍,衣襟还常常不拢好。 他撸起袖子蹲下身来,把手覆在钟无名印堂之上,便见钟无名身躯上缓缓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他摇着头,“哎,等三师兄回来定要把我骂个半死。” 毕竟当时江岑飞信传书给沐烟寒,就是让他这段时间多看顾看顾他的小弟子。 结果他非但没看顾好,师侄人都差点没了。 沐烟寒也没管跑掉的闻人无双,毕竟他沿着这逃跑的方向一定会碰上他徒弟朝霜云,最后肯定也跑不出去。 关键还是钟无名怎么办。 他看了一眼远处那个被从中间劈开的尸体,想来应该是钟无名强行提高修为,而后把这个凌霄宗宗主给杀了。 三师兄新收的小徒弟也太猛了。 秘药的反噬十分严重,更何况是一连升了两个大境界,他这师侄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等程度的反噬,别说她是什么天生剑骨,就算是天生神骨也得出问题! 沐烟寒示意顾行舟把人背上,带着他们就往外面赶去。 第115章 心魔劫 几人直接去到无极道人的天莲殿内,无极宗的弟子们大多被派了出去,一路上都没什么人。 沐烟寒把人安置好了之后,轻车熟路地走向他二师兄的库房,翻找了好一会儿后发现缺了最重要的护心莲。 护心莲这灵药十分罕见,据说在北俱芦洲最北部的魔界才会有那么一两朵出世,沐烟寒本以为他二师兄混了这么多年大长老总得有点天材地宝才对,但愣是没有。 护心莲能护住钟无名的心脉,确保这反噬不会伤到她的根骨。钟无名也是欠考虑,总以为这反噬熬过去就行,最多不过是修为降点。 可这反噬显然比她想象中猛烈得多,若是没有什么东西来护住她的心脉,怕是她的识海和根骨都会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这对一个修士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沐烟寒还在想着要用什么灵药来替代这个护心莲时,殿外突然落下一个人影。 他显然也有些着急,落地时还往前踉跄了几步,而后理了理衣襟,大步往殿内走来。 沐烟寒往外看去,只见这人长得风神俊朗,可惜眼前裹了个条白绫,像是个瞎子。 不对,沐烟寒又仔细地看了一眼。 原来不是个瞎子。 沐烟寒轻笑两声,想着他离开的这些年,倒是出了不少有意思的小辈。 顾行舟和柳向晚自然也认得莫家的这位二公子,朝他点头示意。 莫有云开门见山道:“缺什么灵药,我四洲商行献上。” 当沐烟寒等人正焦头烂额地给钟无名治伤时,倒是没想到那个趁钟无名遭到反噬时下黑手的家伙最后竟然逃掉了。 当时闻人无双捂着肩逃跑时,不出意料地遇上了朝霜云和其他几位宗主,这几位都是渡劫期的大能,闻人无双几乎没有半点胜算。 垂死挣扎中,脸上的面具也终于碎了。 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庞来,长相极其张扬,剑眉星目。 在看清这张脸的那一瞬间,几人里面的闻人越之虎目一睁,手上的动作也停了,就这么死死地盯着闻人无双。 闻人无双趁着闻人越之没有动手,孤注一掷破开了他那里的防线,一冲出他们的包围圈就化作黑气散去,再寻不到踪迹。 而闻人越之甚至都没有动手拦人,人跑了之后还在走神! 仙墨宗宗主临江仙本来就脾气大,直接冲闻人越之吼:“你在干什么!我看你也是那黑魇的卧底是!” 闻人越之被吼了一声才有点反应过来,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紫,最后咬着牙道:“这人长得和我胞弟一模一样!” 儒宗宗主看了过去:“那闻人宗主这是在包庇自家人?” “不是!”闻人越之忍无可忍,“我胞弟闻人无双早在百年前就陨落了!” “魂飞魄散,生机全无!” 众人闻言皆膛目结舌,只有朝霜云用她一贯冰冷的语调问道:“剑痴闻人无双?” 闻人越之:“正是!” ……………… 木子瑜被赶来的同门师兄扶了起来,直到这时还有些恍惚,他看着还在飘落的小雪,想起刚刚那一阵白光,又想起那不知从哪里砍来的一剑,实在是突破了他这些年来的认知。 他把断掉了的画笔收入袖中,想着等回到宗门之后看看有没有办法将它修复好。 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环视了一圈,却没看见空玄的身影。 沃日!这人又去干什么了?! 无极道人此时也到了林无愁等人身边,迦楼罗背着谢寻幽站在一边,喊了声:“师父。” 心魔却像耗子见了猫一样,几步跳开,同无极道人离得远远的,而被他牵得像狗一样的汤夏也跟着被拖出几米远。 无极道人朝小弟子点了点头,而后才朝一看就不大对劲的大弟子道:“过来。” “你叫我过去,老子……我就得过去?!”心魔的反应有点激烈,急吼吼地反驳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受林无愁的影响,他看到这个老头……不对……中年老大叔也有点怵。 迦楼罗皱着眉看着他这个变了样的大师兄,默默挡在了无极道人身前。 无极道人看到小弟子这个下意识维护的举动,严肃的眉眼都温和了些,他轻轻拍了拍迦楼罗的肩膀,而后朝“林无愁”走过去。 “你是四十多年前出现的。”无极道人看向他,“大概是林家出事之后不久那段时间?” 他用的虽然是疑问句,但是话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确信。显然一早就知道了林无愁出现心魔的事情。 心魔闻言眯起了眼:“你早就知道!” 无极道人的确是很久之前就清楚林无愁出现了心魔,但那会儿甚至连林无愁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无极道人曾经帮大弟子算过一卦,清楚他命里有此一劫,如若能度过此劫,此后定会一路顺遂,扶摇直上。 之所以心魔这回能占据林无愁的身体,同被浊气污染和汤夏的刺激有一定关系,但更多是因为林无愁体内的心魔存在已久,恰好这次被他寻到了机会。 心魔随着无极道人的走近又退了几步,他忌惮地看着眼前这人:“你要除掉我?好让你那徒弟回来?!” 无极道人闻言摇了摇头:“你们本就是一体,哪来除掉谁一说?这是你们的劫数,况且本来的‘林无愁’应该也还在。” 心魔不知被说中了什么,眉眼又是一沉,见无极道人又走近了,他抬腿就想跑的远远的,结果发现两腿动弹不得,就像陷在地里面一样! 无极道人在他脚下布了阵! 心魔猛地抬头:“臭老头,我就知道——” 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无极道人一手刀给劈晕过去了。 无极道人垂着眼看了血肉模糊的汤夏一眼,幻化出锁灵绳将他捆住,而后身后就这么飘着一个昏过去的心魔和一个捆成麻花的汤夏。 “我们回去。”无极道人冲迦楼罗道,看他有些迟疑,又问:“是哪里受了伤?你把二师兄放下,我来带他回去。” “不是。”迦楼罗脸上有点担忧,“只是不知道钟无名现在怎么样了,我想去看看。” 无极道人闻言看向远处,手指掐算了几下,而后道:“不用了,她现在已经回去了。” 他神情有些犹疑:“但是状况有点不好。” 迦楼罗闻言神色一凛,师徒两人默契地没再多说,往外界赶去。 东胜神州。 陆朝云顺利蜕皮,而后被陆观潮交到江岑手里。陆朝云还是一条小蛇模样,没有太多变化,有的只是硬了一些的鳞片,颜色好似也更黑了点。 他恹恹地绕在师父肩头上,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江岑放出灵力探查了一遍他的身体,脸上神情没什么变化,内心却惊讶得不行——陆朝云的身躯完全重塑过了,修为竟也到达了渡劫期! 没想到他这最懒的徒弟竟然是师兄妹里边最早突破渡劫期的。 江岑抖了抖肩膀,想要让陆朝云有精神一点,结果他只是用尾巴缓缓扫了扫,又闭上了眼睛。 真是懒成精了都。 江岑没有时间,根本没和陆观潮客套,带着陆朝云就走。离开螣蛇统领的地界时没有任何阻拦,一切都顺利得不行。 当然,这顺利可能大多要归功于他手上那把上品道器后羿弓。 直到他们离开螣蛇地界,遇上了一大群蹲守在边界处的龙族。 第116章 杀人诛心 龙族的人虽然不敢挑衅无极宗的无极道人,但是像江岑这种没什么名气的修士,他们下起手来是绝对不会留情的。 当然,要是他们听说过江岑近来一剑落仙的故事,他们是断然不敢如此的。 敖应城断了一截龙角,还瞎了一只眼睛,对迦楼罗和钟无名恨之入骨,这回知道钟无名的师父和师兄到东胜神州来,急急带着人就过来,准备将他们给抓回去。 龙族本来就护短,龙王也没拦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让敖应城带着一大批人去了。即使现在敖应城是条残龙,那也是他的儿子,此仇不报就连他们龙族都抬不起头来! 敖应城就站在这群龙族最前面的位置,断掉的龙角和瞎掉的眼睛都用法术给遮住了,他一头蓝色的长发披将下来,遮住半数脸庞,侧颈处那一条狰狞的疤痕露出来,显得格外阴鸷。 他看着不远处的那个老头,神情扭曲,已经想好怎么折磨这些人了。 到时候等黑魇把那迦楼罗和钟无名带回来,就让他们这几个整整齐齐的下地狱去。 他是清楚怎么才能杀人诛心的。 到时候就在这两人的面前把这个老头给剁成肉酱,然后再把那个天生剑骨拖出来,他记得这人长得不错,脾气也挺烈,那就好好玩玩之后再把肉给片片刮下来,留个漂亮的骨架,好好欣赏。 至于迦楼罗这个老朋友嘛,之前逃出去的时候断了他那对翅膀,那这次就断了他的双手,若还是不听话,那就把腿也给断掉,折断他的脊柱。 敖应城越想越兴奋,化作龙身低吼一声就朝江岑冲了过去! 他龙身千尺长,通身遍布蓝色的龙鳞,龙鬃和龙须皆是深蓝色,即使这龙角断了一截,看起来也还是格外有压迫感。 其他的龙看到三皇子上了,也紧跟着化为龙身,追随在敖应城的身后,发出愤怒的龙吟。 可惜他们对上的是江岑,一个在渡劫后期的当世大能,虽然这几百年来不太打眼,但实在不是眼前这些龙能惹得起的。 毕竟这些龙里修为最高的不过是大乘前期。 江岑冷笑一声,他还没上门找事呢,这些东西就敢上着找死。 他举起后羿弓,猛地拉了个满弦,磅礴灵力化作利箭,随他松指势如破竹般射出,直指最前头的敖应城! 敖应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极其可怖的杀机锁定,最后还是那位大乘前期的长老猛地将一条小龙推出去,挡住了江岑这一箭。 这一箭直接要了那条练虚期小龙的命,穿过他尸体之后还是把敖应城给伤到了,锐利无比的箭刮过他的龙身,将他最坚硬的龙鳞都刮了大半下来,留下一道极为难看的伤疤! 不是说这个什么无上门是个不入流的小宗门,整个宗里不过只有六个人?! 眼前这个老头起码都到渡劫期了! 敖应城神色变了又变,不过从他这张龙脸看不出什么来。 他怕死,但是又不愿意让江岑给跑了。 他想了想,干脆把这些龙都留在这里拦住江岑,而他回去搬救兵来。 这些龙看到江岑的实力自然害怕,看到敖应城要抛下他们跑了,心下都是拔凉拔凉的,清楚自己可能成了牺牲品。 但是没有办法,龙族等阶严格,敖应城掌握着他们和家人的生死大权,无论怎么样他们都得服从,包括那个大乘期的长老在内。 于是江岑朝逃走的敖应城射的那一箭便又被别的龙拼死挡下。 江岑看见那个飞快遁入云层的敖应城,嗤笑一声,算他好运。 留下来的龙都朝江岑吼叫着飞扑而来,龙身都有数百尺,黑压压地扑将过来。这些龙都拼尽全力,想着为自己寻一线生机,张牙舞爪。 江岑丝毫不惧,弯弓搭箭将他们一条条射下来。 一开始他还有点兴致一条条打下来,等到他感觉到自己给钟无名留的那两张符箓被用了一张时,他再也没了这兴致,直接三星连珠,三箭齐射,将龙群射落不少。 还是有些实力的龙靠近了他,江岑上前就跟他们斗了起来。 结果肩上的陆朝云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第117章 这是我对你的惩罚 龙族之所以能收到江岑等人来到东胜神州的消息,自然是因为陆观潮故意将消息散播出去。 陆观潮此时手里正掐着陆朝云小蛇形态的七寸,他趁着江岑还在对付龙族,把陆朝云给弄了下来。 被他掐住要害的陆朝云却还是那副懵懂的模样,金色的蛇瞳看起来没有任何攻击性,圆溜溜地看着他。 陆观潮看着他不经世事的愚蠢样子,内心就止不住地烦躁。 他想,他得找个好地方,把他这个傻弟弟给弄死了丢那。 陆观潮实在是太害怕了。 没人比他清楚陆朝云蜕皮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从来没有见过圣地出现如此大的动静,那些圣地特有的金光能帮助他们减少蜕皮的痛苦,也能借此来探查血脉的纯度。 陆观潮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幕,无数金光像是臣服一般将陆朝云承托起来,整个圣地的金光都汇到了他的身边,像是在恭候它们的王降临! 那他呢!他陆观潮算是什么?! 陆观潮闭上眼都能看到陆朝云将他踹下蛇皇之位的未来! 凭什么这样一个蠢货总能受到命运的眷顾?而他就没有这样的好命? 陆观潮不甘心,他要先下手为强,他要除掉这个心腹大患! 陆观潮带着陆朝云来到了一个位于边界处的密林,他在这里设下了一个阵法,准备就将这里作为他弟弟的埋骨地。 小黑蛇被他哥哥用力甩在地上,尖尖的脑袋晕晕的晃了晃,看起来还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他小小的身形又往陆观潮那边爬去,抬起脑袋看他。 陆观潮被他看得烦躁,又一把掐住他的七寸将他整条蛇拎了起来,他朝陆朝云输去妖力,便见陆朝云一下子恢复了人形。 而陆观潮正扼住他的脖子。 陆朝云柔软细腻的墨发披散下来,垂在脸颊两旁,他双脚离了地,脖子还被人掐着,但却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那对漂亮的金瞳眨了眨,喊了声哥。 陆观潮用相似的一双眼睛看了回去,“陆朝云,你是不是想杀我很久了?” 陆朝云有点懵,“啊?我为什么要杀你啊?” “你就是想杀了我夺走我的蛇皇之位。”陆观潮原本一张俊美无铸的脸变得扭曲,他似乎有些魔怔了,“对,你一定是想夺走我的位置,夺走我的权力,最后让我成为任人践踏的淤泥!” 陆观潮对权势的渴求已经偏执到了极致,他不允许出现任何能威胁到他地位的人和事物。 陆朝云只是问:“当了蛇皇能多睡些时间吗?能把一天的十二个时辰变成二十四个时辰吗?” 这显然不能。 陆朝云:“我就只想多睡点觉。” 陆观潮驳斥道:“你在说谎,在这个世上有谁不爱权势?!” “若当初我那个疯掉的娘不是侍妾,是权势滔天的蛇后的话,她会死吗?!如果我现在没有权势,不是这蛇族的皇,那些人还会敬畏我吗?!他们只会骂我杂种!” 陆朝云不合时宜地觉得有些好笑,人心总是不足,争名逐利乐此不彼。倒不知这权势是人们“逐”出来的玩意,还是反过来将人们驱作傀儡相互斗个你死我活的玩意。 他原本还想再继续演一下弟恭兄谦的动人感情,却发现身上的一张符化成了灰。 经历山海峰那件事后,他们三个都给了小师妹应急的符箓,需要他们帮忙的话把符撕碎,他们就会尽快赶去。 那么,小师妹究竟是遇上什么,连他的符箓都撕掉了?她明明知道他在东胜神州! 陆朝云少有地皱起了眉,再没有心思和陆观潮演下去了,他对他这个疯魔了的兄长容忍度已经要跌破下限了。 于是,陆观潮便看见他这傻弟弟身上的气势肉眼可见的发生变化,那些单纯愚钝的假面被撕下,陆朝云的气势节节往上提,露出一双极具侵略性的金色竖瞳。 这是一双蛇的眼睛。 不对,他本就是蛇,这世上没有缺心眼的蛇,也没有多纯良的蛇。 陆朝云第一次在他这个便宜哥哥面前露出他的真面目,像是一朵纯白的玫瑰终于露出它尖锐危险的刺来。 “陆观潮,松手。” 陆朝云平日里的声音都带着些稚气,但实际上,他真正的声音凛冽如霜,令人生寒。 果然,陆朝云就是在骗他!陆观潮怎么可能松手,他越掐越紧! 陆朝云身后突然冒出一对漆黑的巨型翅膀!羽翼流畅而有力,在光下闪烁着类似于金属的辉光。 陆观潮只觉得一股极重极重的压迫感迎面而来,这是来自于最纯粹的血脉压制!他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叫嚣着臣服! 他震惊地看向陆朝云这双纯黑色的翅膀,而后不受控制地直接给陆朝云跪下了! 双膝深深压进泥土里,他的脊背被无形的压力折弯,朝着陆朝云低下了头颅。 陆朝云怎么可能会有螣蛇翼!他怎么会有!明明他刚蜕完皮的时候都没有什么变化! 对了,对了,他这个好弟弟就是在骗他,这么多年将他玩弄在股掌之中! 但无论陆观潮再怎么惊惧,陆朝云身上那种来自于远古螣蛇最纯粹的力量是骗不了人的。 陆朝云长得清纯,带着一股野性的艳丽,可是现在的他金光笼绕犹如神人降世,一身气势沉坠下来,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也显出威仪俨然的气场来。 他垂着一双璀璨金瞳看着跪在他面前的现任蛇皇,而后——一脚将陆观潮的头踩进了地里! 陆观潮被陆朝云的威压压制得浑身颤抖,他的脑袋被一把怼进了泥地里,而陆朝云还冷笑着在他头上碾了碾。 陆朝云:“陆观潮,你他爹的是有被害妄想症吗?啊!” “蛇皇之位我要是想要,你觉得还轮得到你?” 他又狠狠踩上了一脚:“真是好笑,个个拿我当傻子,装出来的你们还当真了。” 这会换他掐住了陆观潮的脖子,“你该庆幸的是,当年我那便宜父皇走火入魔不是你下的手,不然你可活不到现在。” “蛇皇殿里的人都把我这个好说话的皇子当做登天的梯子,利用我,糊弄我,就只有我那父皇对我还有点真情实感。” 陆观潮被压制得死死的,动弹不得,双目赤红,看到陆朝云那张糜丽的脸猛然凑近,“偏偏你们这些人糊弄完我后,还觉得优越,还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你知道为什么当年我的侍从死了一个又一个吗?大家可都说我脾气好,从来不处罚仆役随从。” 陆朝云开始笑:“有一种杀人的钝刀子,它叫做‘纵容’,我纵容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兵不血刃地让他们自行毁灭。” “我纵容他们的野心和欲望,我给猎物以虚无缥缈的希冀,让他们在迷雾中自我作死,落入陷阱,坠入死地。” 陆观潮忽然觉得窒息起来,一股名为恐惧的情绪涌上他的心头,他听见陆朝云道,“你的野望也是我一点点纵容出来的。” 你的偏执和对于权势的疯狂迷恋,都是我一手造就。 “这是我对你的惩罚。” 陆朝云说完,一脚朝陆观潮的小腹猛地踹过去,砰的一声就将他踹出去百米远,一路砸断数十棵树木。 “滚。”陆朝云冷冷道,“杀你脏手,别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好好做你的蛇皇。” 第118章 祈求她的垂怜 陆朝云连一个眼神都不想多给他这个兄弟,摇身一变化作一条漆黑巨蟒直冲云霄。 他将翅膀收了起来,但是通身萦绕的圣光和鳞片上折射出来隐隐的金色都在彰显着他的不凡。 他身形长达万丈,于长空中遨游的时候就像是一条迅速移动的黑色的大江,体型甚至同那龙族的龙王有得一比。 蛇是很安静的动物,不会像龙一样没事就吼两声,那些龙族还在朝江岑扑将过去的时候,被突然窜出来的黑色巨蟒冲撞得七零八落。 陆朝云朝师父飞过去,而江岑会意,一把抠住他的黑色巨鳞,师徒二人有如一道迅雷一般冲了出去,一下便没了他们的踪影。 而陆朝云他们飞了一大段路也没有减速的征兆,江岑脸色很差,他感应到了小徒弟将他的第二道保命符给用掉了,紧接着就是求救的符也有了反应。 两人都意识到情况的危急,就连陆朝云都卯足了劲,带着师父乘云驾雾在天空上狂飙,而江岑则时不时就用上缩地千里,带着徒弟瞬移,硬是将三天的路程缩短到了几个时辰。 等他们一路穿越大半个下雪的修真界才回到了千山城。可是千山城里一片混乱,房屋倒了大半,师徒两人看得皆是面色一沉。 等到他们看见躺在天莲殿里生死不知的钟无名时,积攒的怒火差点没把这宫殿给掀了,最后还是被顾行舟和柳向晚给强行拉出来的。 江岑当即往沐烟寒屁股狠狠踹了一脚,沐烟寒敢怒不敢言,最后只得委委屈屈地接过莫有云送来的护心莲给钟无名治伤去。 江岑了解了事情大致的经过,也知道不怪他这个师弟。但是他看着小徒弟那件黑袍被血完完全全浸湿,漫得整个榻都变得鲜红的时候,脑袋里的弦嘎嘣一声就断了。 实在没忍住给他这个师弟来上一脚。 之后更是因为钟无名很久不醒,他又把沐烟寒拖出去给打了个半死。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沐烟寒在给钟无名治疗的时候,师徒四人就在天莲殿外整整齐齐的萝卜蹲。可以净化污浊之气的雪还在下,本是夏日时分却处处银装素裹。 但冷意完全压制不住几人心中的焦躁,索性都去帮忙揪出那些被黑魇策反的家伙。 这场清扫持续了一月之久,各宗门揪出了不少被浊气控制的修士们,而合欢宗和凌霄宗几乎整宗都被黑魇控制,仙盟的思过崖已经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密密麻麻关押了一堆修士。 这个结果一出,立马在整个凡界内掀起滔天巨浪,黑魇这一组织也被丢到了台面上。 多亏了当时的那场雪,减轻了仙盟不少的工作量,把那些在雪地里疼得打滚的家伙直接抓住就好,不用再挖根掘地的调查。 关于那道白光和后头的那场雪众说纷纭,但无极道人第一次动用了他身为大长老的权利,让无极宗彻底瞒下这个消息。 但还是没法瞒过一些聪明人,毕竟当年谢寻幽觉醒灵根的时候也是下起了一场大雪。 而且余欢水跑了。 余欢水本来被关押在思过崖最下面的监牢,却在被抓回来的第一周就逃走了,最后倒是抓到了一个仙盟弟子,却还没来得及审问就无故暴毙。 修真界大比显然也没法再比下去了,仙盟上下带着修真界都忙着抓黑魇安排的卧底,一时间时局动荡。 这动荡一连持续了三个月,从盛夏一直延续到秋日降临,惶惶的人心才逐渐被安抚。 钟无名这一躺,就躺到了金桂盛开的季节。 她这一觉睡得不算舒服,紊乱的记忆在她的梦里穿插,一会儿是糊着脸的两个小孩,一会儿又是漫天的浊气,但最多的还是练剑的片段。 一个个她未曾练过的精妙剑招在这些时日里沉淀成了完整的记忆。 时隔几月,她终于睁开了眼。 一下子映入眼帘的不是古旧的木梁,而是一双橄榄色的眸子——谢寻幽在替她掖被子。 他显然没想到钟无名就这么醒了过来,眼里有些猝不及防,而后他不知为何就从脖子开始泛起绯色,连着脸庞都通红起来。 “我……我去把江师叔他们叫来。” 谢寻幽觉得钟无名投在他身上的目光好似有着烫人的热度,让他不自在极了,他没敢对上她的眼睛,匆匆留下一句就走出去了。 谢寻幽比钟无名醒的早,但他却一点都不记得在无间秘境里自己召唤出白光的事,对此没有任何印象。 无极道人曾经问过他到底发生了什么,谢寻幽如实告诉师父在秘境中发生的事情,却没把自己昏过去时冒出来的那些片段说出来。 他在浑浑噩噩中看到的都是钟无名的模样,所有混乱的记忆都有她的身影。 那个钟无名跟现在的钟无名很不一样,她总是戴着面具,爱穿金丝云边的月白长袍,脸上却没有什么神情,像一尊无情无欲的神只。 他好似总是跟在她的身后,时而看着她练剑,时而看着她以无可匹敌之势将敌人杀个片甲不留。 她眉眼淡漠,是那种万物皆不于她心中的漠然,她好似是为了完成什么任务而诞生的,眼里除了这个任务再容不下其他。 谢寻幽虽然一直伴随她身旁,但他能清楚地感知到,这人眼里没有他,或者说,这人眼里根本没有任何事物,无心也无情。 可就是这样无心无情的神只让他不可自拔的陷入其中,谢寻幽无法描述那种过于浓烈的情绪,他甚至不清楚那些多出来的混乱记忆是不是属于他的。 只是,记忆的片段中每每出现钟无名的时候,一切都会变得鲜明,一股冬日暖阳般的暖意会将他包裹起来,像是春日的山间涌出温泉,山花肉眼可见地吐出新芽开出了花。 而后这种暖意就会化作渴求,好似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蛊惑着他离钟无名再近些再近些,他甚至冒出极为放肆的想法—— 想要跪在她脚边,将脑袋搁在她的膝头之上,引着她的手去抚摸自己战栗的身躯,祈求她的垂怜。 这种可怖的想法一直萦绕在他的梦里,直到他醒过来。 可是醒过来之后,这种情况却没减弱,谢寻幽发现自己总是会忍不住去想钟无名。 于是他经常找借口去无上门看望还没醒过来的钟无名,这次借着大家都到无上门聚首,他又来到钟无名躺的那间小木屋看她。 谁知钟无名就那么醒了,她睁眼的那一瞬好似与谢寻幽的梦境重叠了,他本来就觉得自己心怀不轨,心虚得就直接跑了。 留下一个睡得久了还迷迷糊糊着的钟无名一头雾水。 可惜她这头“雾水”没多久就散了个干干净净——江岑直接扯着她这个病号的耳朵,气冲冲朝她道:“我看你以后还作死!” 钟无名只得卖惨:“疼疼疼……师父松手哇!” 钟无名的小破屋陆续进来不少人,迦楼罗,师兄师姐,无极道人,沐烟寒连同朝霜云,他们忙活了好些时日,找到个清闲日子聚到了无上门处。 刚刚他们还在讨论抓住那几个蛊修的处理事宜。 那几个蛊修其实也是受到了黑魇的威胁。他们在十万大山深处隐居,本来过得好好的,结果却在一年前被黑魇打破了平静。黑魇直接将他们的族长给杀掉,以里面的老弱病残为质,逼迫蛊修给他们卖命。 蛊修术法诡邪,一不小心就会着了道,不少修士就是被这些蛊修给控制住了。 这事还没讨论出个所以然,就听到谢寻幽说钟无名醒过来了,于是大家都一起过来看。 钟无名柔弱无力,露出个狰狞的表情,被她师父扯着耳朵骂。 江岑真的是被钟无名接二连三的出事给吓惨了,带她这样的不肖徒弟心都要怕得没个半边。他骂钟无名觉得还不够,把剩下的几个徒弟也拎出来骂,最后连沐烟寒都被拉出来骂了一顿。 钟无名是被骂大的,再加上江岑也没使力气,根本就是左耳进右耳出,下次还敢。 她看见谢寻幽最后从门外进来,扬起一个傻乎乎的笑容。 谢寻幽看见她的笑,有些呆呆的就学着她一起笑了。 阳光落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温和还带着一点羞涩的眉眼,笑起来的时候有着浅浅的酒窝。 江岑骂着骂着发现钟无名竟然在笑,忍无可忍,蒲扇般的大掌给这个熊孩子来了一记暴栗。 “你还笑!” 第119章 他抿唇微微笑着 岁月如梭,两年时间几乎是眨眼而过。 此时的莫有云和钟无名正悠哉地走在莫家的府邸中,而梅如玉和梅问情两人身穿黑衣跟在他们身后。 莫家府邸现下火光冲天,四处都是尖叫的人们,但这四个人悠闲得好似在观赏自家的园子。 莫有云这两年没什么变化,薄纱遮眼,身上叮叮当当的挂着几个价值连城的饰品。而钟无名做男装打扮,头戴玉束额,马尾于身后飘扬,成熟了不少的眉眼显得她岳峙渊渟,气度逼人。 当初醒来时的那半年,无上门连同她那师伯师叔都把她看得像眼珠子一般,生怕哪天一个不注意她又自己作死,直到后面才渐渐放下心来。 后面这一年半时间,钟无名经常被莫有云叫去护送商行。四洲商行的经商范围很广,有强大的修士随行是必不可少的。 但是护送商队其实不过是顺代的,钟无名真正目的是带着极生门的成员去将黑魇的窝点一个个端掉,他们这一年半来几乎杀疯了,逼得黑魇收敛了不少。 钟无名出门自然不用本来面目,渐渐就传出一个“玉面修罗”的名号来。 而两年前合欢宗整个宗门都倒了,钟无名同梅家兄妹缘分不浅,便询问他们此间事了准备去做什么。 梅家兄妹身上中的秘术已经解开,唯一的遗憾就是余欢水逃了,两人想着翻遍凡界也得把这人抓出来。 “余欢水和黑魇脱不了干系。”钟无名倒是建议道,“不如入我极生门门下,随我一道去将黑魇一点点拔起。” 刚好她这个副门主手下都没有人。 两人欣然答应。 经过一年多的打磨,梅家兄妹变化也很大。 梅问情是天生的剑修,在钟无名的指导下已然到达剑气大成,整个人都变得坚毅不少。而梅如玉更是脱胎换骨一般,褪去那层脆弱的皮囊,展露出他的荆棘,长相虽美,但是再没有人敢冒犯轻视于他。 莫有云指尖弹出一小颗骰子,将冲上来的一个莫家客卿爆了脑袋。他看向旁边摇着折扇退远几步,以防血溅到自己衣袍的钟无名,不由得问:“你现在修为到达什么境界了?” 钟无名表现出来的修为在这两年里没有任何变化,一直都是化神前期。 他清楚钟无名肯定是用什么法宝掩饰住了她的修为,那法宝的功能应该和他腕上的碧玉手串差不多,但是就算他动用了一下自己的烛龙目都没办法看出来她修为的不对劲。 “化神前期啊。”钟无名非笑似笑,“难道不是吗,金丹期的门主?” 莫有云听她这么阴阳怪气的一讲,倒是也想起来自己一开始装做金丹期的修士来接触钟无名这事了。 他笑了笑:“最近倒是听说修真界南部一片山区有人渡劫,天雷连着劈了七天七夜,动静大得很。” 钟无名将折扇往上一抛,旋身给扑上来的修士来了一脚,直接将人踹得飞了出去,狠狠砸在莫有云给莫府施下的封印上,而后像坨烂泥一样掉了下来。 钟无名抬手接住折扇,冲莫有云耸了耸肩,没说话。 “莫兄,你可快点,磨磨唧唧的。”钟无名走上前去,折扇离手,准确躲开一个凡人仆役,将后头一连串的修士创飞出去。“我下午可是有事要办的。” 莫有云挥手将那个仆役送了出去,他们一早就确定了莫府里的目标,不会伤到无辜的人。他随意地接上钟无名的话:“你能有什么事?” 钟无名笑道:“佳人有约。” “谢寻幽?”莫有云挑了挑眉,“我听说他的修为自那次以后就不断提升,甚至需要不断闭关来稳定修为。” “对了,你们之间怎么样了?”他显得很是好奇,就连后头跟着的梅家兄妹也都竖起了耳朵。 没办法,大家都爱听八卦。 钟无名故作疑惑:“我和谢寻幽之间能有什么关系?” 三人听见她在装傻,齐齐“噫”了一声。 莫有云:“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能看出来你们之间不对劲。” 梅问情:“你看谢寻幽那眼神都像是快要把人吞掉一样,看得我起鸡皮疙瘩。” 梅如玉:“有哪个正常人在打架的时候还同别人通讯的?” 梅如玉可忘不了那次钟无名正一边把一个黑金使摁在地上揍,一边温和地拿起通讯玉符跟谢寻幽讨论玫瑰花蛋糕的做法。 大家伙都站那目瞪口呆地看着钟无名一拳又一拳,把那个黑金使的脑袋都给砸得凹了进去,最后溅起红白相交的黏块,同别人的话语却轻声细语,如同春风拂面。 “我这么明显的吗?”钟无名被他们说得也有些不大好意思,只是挠了挠头,“还不是时候,毕竟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 她不希望将谢寻幽拖进她这个泥潭里。 “你想这么多干嘛?想得多容易错过。”梅如玉显然在这方面更擅长一点,“不要对别人有什么负罪感,喜欢一个人就是愿意替她\/他赴汤蹈火的。” 钟无名幽幽地看他:“如玉,你有过喜欢的人吗?” 梅如玉顿了一下:“……没有。” 于是四个单身狗决定跳过这一话题,走向莫府的后院把躲起来的莫族长给揪出来先。 一切都很是顺利,事实上,莫有云好些年前就能这么干了,只是没能空出时间来落实。直到他发现莫家还与黑魇有交流,甚至四洲商行还在暗地里与黑魇勾搭在一起时,新仇旧恨齐齐涌上,这事必不能善了。 莫家遭此巨变,想来帮忙的家族和宗门不是没有,但是莫有云是实实在在的莫家二公子,在实力至上的修真界中,即使他带人反叛也只是家事,别的人没有借口来阻止。 而且极生门也不是能惹得起的。 钟无名破开阵法,从一个地窖里拎出两个瑟瑟发抖的修士来,将人一把丢在地上,随后露出十分复杂的眼神。 那个满脸横肉肥猪一般的修士就是莫有云他爹,现任的莫家族长。而那个长得嫩一点,烤起来能滋滋冒油的胖硕修士就是莫有云他那个不成器的大哥。 钟无名看着莫有云站那两父子中间,就像是两坨牛粪里插着的鲜花,她沉默了。 修真界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嗯。 她不理解为什么一个大乘期的修士和一个金丹期的修士在人均俊男靓女的修真界中是这样的形象,也不理解为什么一只猪在生了一只猪之后还能生出个帅小伙来。 莫有云垂眸看着这个跪在他脚边的父亲,哭嚎得通身的肥肉都一抖一抖的,他突然觉得好笑,而后又觉得讽刺。 他没说什么,只是摆摆手让底下人将他这便宜父亲和大哥押了下去。 钟无名在旁边观察了他一会儿,“你什么时候审问完了,要处理掉这两头肥猪的时候叫我一声就行,我帮你处理掉。” “弑父弑兄总是有些不好,牵扯到因果,但我这个局外人就不会了。” 莫有云收下了钟无名的善意,嗯了一声。 “那今天就这样。”钟无名一刻也等不及了,朝他挥手告别,“我忙去了!” “去。” 金焕颜那家伙一年前出了师,自己到千山城开了一家酒馆,他这人爱琢磨些新玩意儿,做出来的吃食既新奇又好吃,之前钟无名和谢寻幽讨论的玫瑰花蛋糕就是金焕颜拜托谢寻幽来问的。 金焕颜开的这家焕颜酒馆名气很大,生意也很好,逐渐扩大规模成了酒楼。但无论来来往往的食客有多少,座位有多难求,金焕颜都给钟无名等人留了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包间。 包间不仅风景好,而且能完全隔绝别人的窥探,钟无名每次“护送”完商行都喜欢和谢寻幽在这里安安静静吃个饭。 谢寻幽跟她在通讯玉符里讲,给她带了一本剑谱。本来几月前林无愁就要拿过来给她的,结果她那时候出门了,一出还就是几个月。 钟无名心情很好,路过卖花的摊子的时候买了一大束洁白的春日铃兰,它们的花像是一个个倒挂的小铃铛一样,沾了水露,看起来格外喜人。 她熟门熟路地走进金焕颜的酒楼,同里面的伙计们打了招呼,而后就迫不及待地往她的那个包间走去。 她心情雀跃,推开了精致的木门。 谢寻幽坐在窗边,旁边装饰用的轻纱随窗外吹进来的春风摇曳着,他在氤氲的茶香中朝她看过来。 这两年过去,谢寻幽的眉眼褪去了最后一点稚气,不但身形变得更高,一张本就风华绝代的脸也出落得越发倾城,龙章凤姿,发如黑玉,薄唇如刃,好似是一颗成熟的果子,展现出它最艳丽的色彩来。 钟无名呼吸乱了一瞬,看见—— 谢寻幽在光里抿着唇朝她微微地笑着。 第120章 霸道仙尊爱上我 钟无名这两年来变化也不小。 容颜更盛,原本完美的五官显得更为利落分明,带着攻击性,那双桃花眼也不复轻佻,时而如渊深沉,时而凌厉非常。 可等她眉眼弯弯的时候,那对桃花眼就会显出十足的惑人来,如深渊中盛放的繁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勾魂夺魄。 钟无名这一年多都在外面放飞自我,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给自己戴的面具也被掀开了一角,不再是虚伪的笑面虎模样,正一点点尝试着和身边人真挚相待。 她拿起一个花瓶,往里面一支支插入她买来的春日铃兰,整理了一下满意了之后再放到桌上。 她伸出指尖戳了戳铃兰花坠在底下的水露,而后抬头问谢寻幽,“你最近修为怎么样了?” 修为提升太快会导致根基不稳,也不算是什么好事。 谢寻幽本来在观察着钟无名那双白皙纤长的手,被她问了一句,有点迟钝地道:“再过些时日可能就要突破练虚后期冲击大乘了。” 两年时间从化神一直到大乘,这在修真界实在算的上是惊世骇俗。 谢寻幽觉得钟无名看过来的时候,那双桃花眼好似带了无数钩子,勾得他脸庞热意上涌,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 他一开始感觉到自己对钟无名的情感时是非常无措的。这段感情来势汹汹,猝不及防,但是谢寻幽心里总有个声音对他说,本该这般。 我本该爱上钟无名。 我本该是钟无名的人。 经过这两年的沉淀,谢寻幽已经彻底看清了自己的心意。他这人虽说羞涩,但是懂得接受自己的情感。 爱上了就是爱上了。 于是,某一天,他鼓起勇气跟林无愁道:“师兄,我有喜欢的人了。” 林无愁那时候在喝着茶,同身体里的心魔正吵得火热——无极道人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术法,让林无愁和心魔都挤在了一个躯壳里,轮流掌控身躯。 林无愁听见他辛辛苦苦养大的亲亲师弟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一口茶直接就喷了出来,有如晴天霹雳。 “你告诉师兄!是谁干的!师兄替你去讨回公道!”林无愁也顾不上同心魔吵架,撸起袖子,“师兄保证把这人揍成猪头!” 谢寻幽面色复杂地看着他。 林无愁也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说这话不大对,他怎么会下意识就觉得师弟是被拱的大白菜呢?师弟应该是拱白菜的猪才对啊。啊呸,师弟才不是猪! 林无愁像是那种孩子准备要嫁人了,无法适应角色转变的新手家长,他背着手有些焦躁地在房间里转圈。 【瞧你这没出息的。】心魔嗤笑道。 “你给我闭嘴!小幽是老子……啊呸……是我拉扯大的,他的事我能不紧张吗?”林无愁愤愤道。 他突然想起什么,一把握住谢寻幽的手问道:“这人是男的女的?” 谢寻幽脸上更复杂了。 林无愁显然误解了他的表情,艰涩地又来了一句:“……老的少的?” 谢寻幽听不下去了:“我喜欢钟无名。” 林无愁心底那一点点庆幸也没了,他晕晕地倒回了椅子上,“怎么是钟无名啊,师弟你能换个人喜欢吗?” 男女老少都行啊!除了钟无名之外的都行! 主要是钟无名那边水真的太深了,她这人又惹不得,他这个师兄也打不过啊! 林无愁其实能看出来钟无名对谢寻幽的不一般,毕竟敢在他和师父面前直接喊师弟“阿幽”这么亲昵的也就她一个。 况且谢寻幽在这两年里也变得开朗不少,有时候会笑,说的话也都多了些,无极宗都没有弟子叫他“冷面师叔”了,他知道这些变化都是钟无名带来的。 林无愁也知道自家师弟的秉性,既然敢跟他说,那就说明是认定了。 他叹了口气,恢复正常模样:“你真的想好了?” 谢寻幽点头。 “那好,师兄支持你。” 林无愁一个单身狗,以前虽然也当过一段时间的纨绔,但还是纯情得不行,也不知是谁给了他勇气,让他给自家师弟支招。 他贼兮兮拿出一本书递给谢寻幽,并在师弟面前将这本书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涵盖了古今中外的恋爱技巧,可谓是修真界的恋爱宝典。 谢寻幽翻开书页一看——?霸道仙尊爱上我?几个大字引入眼帘。 谢寻幽:“…………” 谢寻幽拿出学习阵法图谱的架势来认认真真地看完了这一本霸道仙尊爱上我,看到最后掉了浑身的鸡皮疙瘩,他觉得里面的男女主相处真是怪极了。 也许只是他见识少。他默默想。 钟无名也没藏着掖着,细细跟谢寻幽讲了这几个月来的经历,一顿饭就在两人时不时的对话中吃完了,气氛很是友好。 他俩用完饭后,酒楼里的伙计还给他们上了两份玫瑰花蛋糕。 金焕颜今日不在酒楼,回他师门去了,倒是不忘交代手下给钟无名两人留块蛋糕。 经过改良的玫瑰花蛋糕不仅卖相好,而且吃起来味道上佳,玫瑰花泥和甜甜的牛奶酱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面饼松软,汇在嘴里成了醉人的花香。 阳光洒在钟无名身上,她吃得很是认真,唇上沾了一点红色的玫瑰花泥,嘴边还沾着一点蛋糕的碎屑。 谢寻幽用余光看她,突然想到了霸道仙尊爱上我里面的一个片段。 【面前的少女猫一般地啃着手里的糕点,她发丝乌黑,睁着一双满足的鹿眼,好似只这么一块糕点就能把她骗走,像只懵懂的幼猫不知不觉地走进了陷阱。 他目若朗星,俊美无铸,步步逼近,将她摁在椅子上,“女人,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谢寻幽想起自从在幻境中他拒绝了钟无名教他包饺子之后,钟无名一直都对他保持距离,也没再牵过他的手,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 他鬼使神差地站起了身,将手撑在桌子上,发丝披落肩背,朝钟无名一点点凑近。 他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是怎样的情态,甚至无意识带上了一点媚意,摄人心魄,这一幕无疑对钟无名的冲击巨大。 “无名,你……”谢寻幽看着她,后面的话却没法再说出来。钟无名看过来的时候,他……腿软了。 钟无名还微瞪着眼,屏住呼吸想着谢美人准备和她说什么,就算他要天上的星星那她也去给他摘下来。 结果发现自己那把不老实的剑这时候窜了出来,同谢寻幽撞了个满怀。 谢寻幽抱住这把撞进他怀里的剑,坐回了座位上。他微微松了口气,庆幸自己刚刚没把那句羞耻的话说出口。 谢寻幽看向钟无名,指了指自己的嘴角:“你这里沾了点东西。” 钟无名抹了一下嘴角,发现指腹上多了一点蛋糕的碎屑。 什么嘛,就这。 都怪这把剑!谢美人刚刚明明就要跟她说什么重要的事来着! 钟无名幽幽地看向那把使劲蹭着谢寻幽的破天剑——这把剑原来和她一样叫“无名”,不过在破了幻境之后,这把剑“苏醒”了,在剑身上还有“破天”两字,于是便叫它破天。 破天剑自从苏醒以后,但凡遇上谢寻幽都会忍不住去蹭,钟无名这个主人拦都拦不住,也只能由着它去了。 “我听说附近的池阗城在春日有个极为盛大的节日。”钟无名发出邀请,“好像是叫万春节来着,会有很多的鲜花可以赏玩,还有很多节目。” “你过几天要不要同我一起去?” 谢寻幽自是无有不应。 ……………… 钟无名近来也没什么事,晚间的时候拿出了谢寻幽给她带过来的剑谱,听闻这是无极宗哪一任宗主留下的秘籍。 钟无名确实挺久没有沉下心来看过一本剑谱了,虽说她也不太需要,毕竟两年前她脑海里冒出来的那些剑法每一式都惊艳得不行,而她又在这一年多的历练中融会贯通了不少。 就当是放松一下。 钟无名一个响指,点燃桌上的一盏油灯,而后坐下来,翻开了这本剑谱。 甫一翻开钟无名就彻底傻了眼,手一抖就把旁边这油灯给撂倒了。 她将书猛然阖上,慌乱地将油灯扶正,心跳加速,血液往脸上涌去。 这……这是哪门子的剑谱啊!这特么是避火图啊! 阿幽给她的是避火图啊! 第121章 新世界的大门 钟无名觉得喉头有些干涩,咽了一口水,却完全压不住脸上的热意。 她今年二十一,却对男女之事懂得不多,毕竟九岁以后就在逃亡,这几年也闲不下来,没办法接触到这些风花雪月之事。 之前的那个亲吻也不过是顺着自己心意,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了。 她看着手里有些烫手的“剑谱”,喉头缓缓动了一下。 她记得刚刚那一瞥,图画里的人物好似有点不太一般。 钟无名不得不承认,她很想再看看。 小年轻怎么能拒绝这样的诱惑呢? 于是,钟无名跟那种偷偷背着家长看避火图的坏孩子一样,悄悄打开自己的门探出头往外面看了一眼。 迦楼罗还在闭关,大师兄三师姐还在外头没回来,师父最近好像在无极宗那边。而二师兄这个点应该睡了,毕竟他白天睡,晚上也睡。 嗯,一切安全。 钟无名还是有点不放心,又给自己的小木屋施了个结界,而后才放下一颗心来,走回座位上。 她再次翻开书页,这下她终于看清楚里面的图画了,也意识到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一个女修正把一个男修\/压在身下。 那个男修的双手被女修一手握住摁在头顶上,脸上神情既隐忍又愉悦。 钟无名红着脸凑近去看,发现女修下边好似戴了个什么东西,形状……极其少年不\/宜。 她的指尖划过这一页,谁知突然在她的面前凭空就出现了两具交叠的人影! 钟无名被吓得没出息地和椅子一起往后倒去,摔了个狗啃泥。 她连忙撑起身子,脸色爆红的看向上头这灵力投射出来的画面。这书上边应该是布了一些简单的阵法,能把一些特点的影像投射出来。 灵力投射出来的画面的确就是钟无名在书上看到的那一幅,可……可可这灵力投射出来的画面怎么还会动啊!!! 两个人的脸有些模糊,但是动作却是一清二楚。 女修身体柔软又坚韧,却能把身形修长,一身皮肉漂亮得紧的男修死死压制住。 男修扬起来的下颌如同弧度优美的天鹅颈,整个人看起来脆弱极了,雌\/\/伏在女修身下承\/\/欢。 钟无名完全可以从他们的动作中看清楚女修发力的方式,堪称一流教学片。 她心跳如擂,脑袋上简直要冒出热气来。 她抹了一把鼻子下边,发现手上沾了血,一滴一滴坠到地面上。 她迷迷糊糊地想,幸好只有画面没有声音,不然明天无上门非得召开个批斗大会把她批个半死。 钟无名坐地上缓了一会儿之后,发现自己可耻地……变得兴奋了。 她觉得自己的血液在一点点沸腾,那种狼崽子与生俱来的征服欲被彻底点燃了,甚至给她一种刀尖舔血的刺激感。 她清楚自己骨子里就是傲得要死的坏胚,绝对不会屈居人下,即使是面对谢大美人。 钟无名发现这灵力投射出来的图像还可以任意放大缩小,于是她拿着书就将自己裹在被窝之中,窝在里面一页一页地看。 姿势之多,花样之丰,给这辈子只有二十一岁的钟无名彻底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前世今生,钟无名这铁树也终于冒出点开花的预兆来。 ……………… “啊嚏!”林无愁莫名打了个喷嚏,想来又是他身体里的那个心魔在骂他! 他们两个相处了快两年,但还是一副水火不相容的模样。 不过说实话,他觉得他这心魔还真有点不一样,脾气虽然大,整天老子老子地自称,但是没干过什么坏事。 最狠不过将那汤夏揍成死狗。 想起汤夏,林无愁的神色又沉了下去。 这个人嘴硬得不行,等到众人费尽心力就要撬开他的嘴时,却当着所有人的面暴毙了。 黑气四溢,从他的口鼻处散出来,最后就只剩一具干尸。 修真界两年前的清扫运动看起来很顺利,但实际上,唯一收获就只有揪出不少卧底来。但是黑魇真正的高层,两个逃两个死,几乎什么也没问出来。 林无愁想起当时汤夏在幽暗之森跟他说的那些话,无端烦躁起来。但这烦躁很快被旁边的一本剑谱给打断了。 他拿起这本剑谱,不由嘀咕道:“我今早好像让师弟给钟无名带过去了啊?” 他随意翻看了一下,确实是要给钟无名的剑谱,“怎么还在这里呢?” 林无愁不怎么在意,想着那就下一次再送过去。 他拿着剑谱走近自己的小书房里,把剑谱放到了书架上,转身想走的时候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眯着眼朝几个书架看过去,觉得这书架的书好像多了不少? 怎么回事? 他重新走到书架旁,随意抽出一本翻开看。 嗒,他指尖颤抖着,这本“剑谱”就从他手中滑落下来。 一阵风从窗户处吹进来,吹得这书页不断翻动,浮于其上的都是赤条条的人影。 林无愁两眼发黑,脑门上青筋直跳,忍无可忍大吼道:“心魔!!!” “你给我滚出来!!!” 【叫魂呢你。吵老子睡觉。】心魔懒洋洋地发声。 直到他借用林无愁的视角看到自己的宝贝避火图掉在地上,这厮也跟着吼了起来,【你快把老子的宝贝给捡起来,老子好不容易才弄到的孤本!!!】 林无愁快要发狂,“你竟敢用我的身体成天收集这些东西!!!” 他每抽出来一本,都觉得自己眼前更黑一分,像是谁给他脑袋来了一拳。 这些避火图令人发指,男女之间的,男男之间的,女女之间的,女人艹男人的,神特么还有不是人的!!! 啊啊啊!!! 他要疯了啊!!! 他收回那句话,这心魔干出来的坏事罄竹难书!!! 怪不得,怪不得最近老有弟子上门来借他的书,还总是用毛毛的眼神看他,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林无愁:“我弄死你!我的一世英明就被你这么毁了!” 这边心魔看见林无愁扔垃圾一般把他辛辛苦苦收集来的宝贝往地上丢,也发起了疯,【啊啊啊!!!老子跟你拼了!!!】 两人本来就一齐在一个躯体里边,这会儿左手打右手,左腿踢右腿,整个人发癫似的在地上打滚,相互谁也不让谁。 林无愁打到一半突然想起一件格外重要的事,“你跟我老实说,当时我给小幽的那本书上画的是什么?!” 心魔显然也有点心虚,【咳咳,老子不记得了。】 林无愁狂吼:“老子弄死你!!!” ……………… 小巷深处有家小小的店铺,深夜时分还在开着,老板倚在柜台上发愁。 自从合欢宗倒了以后,近来的生意越来越差。他这生意本就有点不见得光,现下也没什么收入,很是难熬。 老板还在叹着气,结果就有一个全副武装的客人走了进来,披着黑斗篷,戴着面罩,通身上下都是黑的。 老板见怪不怪,毕竟少有人敢大摇大摆进他们店里。 老板立即迎上前,脸笑得跟菊花一样:“您要买些什么东西呢?” 他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客人,身高接近一米九,肩宽腿长,大概是个男修。 有些嘶哑的声音响起:“就要那种。” 老板:“……要哪种?” 全副武装的钟无名缓缓地,缓缓地抬起手,像是有什么万斤的秤砣坠在手上一般,最后做了个手势。 老板是精明老司机,自然是秒懂,在钟无名没看见的地方露出个奇怪的表情,真是人不可貌相,这男修看起来龙精虎猛,谁知道……啧啧啧。 他不一会儿就捧过来一个盒子,打开了给客人展示看,发挥自己舌灿如莲的话术:“这个完全可以由您的灵力来支配,而且感觉还会反馈到您自身,可以随您心意变短变长,变软变硬,温度也可以调节,用过的都说好!” 钟无名缓缓接过这个烫手的盒子,“……你们这还有其他的吗?” “敢问您这是要给谁用的?男修女修?” “……男修。”钟无名刻意装出来的嘶哑声线有些艰涩,“……能用的都给我来一套。” 老板眼睛瞬间迸发光芒:“好嘞!” 什么越挣扎越紧的红绸啊,漂亮的尾巴啊,清脆的小铃铛啊……都给这位财神爷给送上! 钟无名自从扫荡了无间秘境的地下宫殿之后,一跃成为修真界的巨富,花起灵石也大方了不少。 老板高高兴兴地将钟无名送走。 她悄咪咪回到无上门,回到自己的小木屋的时候脑门上的热气才降了下来。 她想起自己刚刚热血上头干的傻事,觉得实在难为情。 钟无名呜咽一声,扑到自己的被窝上,青丝散落下来,抬起手臂遮住发红的大半张脸。 啊,毁灭,这个世界! 第122章 春日一梦 钟无名觉得浑身燥热,好似迫切的要将些什么释放出来。 她脑子好像成了浆糊,运转不过来,只觉一阵头昏目眩的迷离。这里的空气潮湿闷热又粘腻。 她不受控制地推开一扇门。 乍一推开便见屋内燃着的几根红烛,温暖的烛光将黑暗驱散,蜡泪顺着杆儿流下,却无端添上了几分娇艳。 钟无名根本没有任何精力来打量这屋内的家具装饰,她只着一袭薄衣,踉跄着往屋内宽大的床榻走去。 她心跳加速,脑子昏沉得只剩本性,像是闻到猎物味道的猎人。 明灭的烛光之下,千金难买的鲛纱制成的床帐笼着一层暖黄的流光,影影绰绰能见到有一个人正躺在床上。 钟无名心跳如擂,她轻轻缓缓挑开帷帐—— 只见谢寻幽衣襟散乱,露出大片雪白漂亮的肌肤。 他三千青丝尽数散在洁白床铺之上,扬起白腻的颈脖。 钟无名从不会想到阿幽的脸上会出现这样的情态,绯红色彩如同春日桃花一般于脸庞上绽放。 他的眸间含泪,眼尾晕开惊心动魄的艳红。 偏生这样的他,用这样湿润的眼睛就这么看向钟无名,连开口说出来的话都像是含着春水般,呜咽道:“……无名。” “帮帮我……” 钟无名顿时失去了所有理智。 ……………… …………………… 钟无名身上的肌肉曲线非常漂亮,尤其是蓄力的时候,可以看清带着攻击性的人鱼线。 她想起了春日初绽的桃花,隆冬之中的暖阳,又想到了那些在草原上驰骋的跑马。 野马冲撞着,马蹄有力地踏过原野,踩碎满山的野花,将洁白色彩揉成靡丽艳色。 钟无名总觉得浑身燥热,于是力道没忍住加重了些。 平日里最为端方的人,此刻却像是最缠人的菟丝子,手紧紧抱住她的脖子。 他攀附着,像是要死死拥住自己的余生。 ………………… …………………… 天蒙蒙亮的时候,闭关出来的迦楼罗回到了无上门。 两年前钟无名从无间秘境出来了后,在地下宫殿里面搜刮到了白骨八生花,甚至还有当初她向仙界要的赤莲果。 迦楼罗的翅膀想要重新长好的两株灵药就这么找到了,赤莲果也不用等那些仙人给送过来。况且仙界到现在对这事也没个答复。 钟无名那时刚醒没多久,就把白骨八生花和赤莲果都交给了莫有云,让他去找那位能炼制九品丹药的苏大师去将这丹给炼出来。 迦楼罗还记得当时钟无名笑眯眯拿着那颗丹药递给他的模样,她笑得很是开心,发自心底的。 迦楼罗拿过这颗圆滚滚的丹药,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心下百味杂陈。 结果钟无名就在旁边笑笑来了句:“叫声爹爹来听听。” 迦楼罗:“……去死。” 他手上系着的那块英魄也跟着闪了闪。 钟无名看到了,这才猛然想起这块英魄里边都是迦楼罗战死族人的灵魂,一下就变了脸,双手合十凑近讨好道,“前辈们,我就只是开个玩笑,大家可别生气哈。” 迦楼罗看着钟无名这一秒变脸的好本事,嗤笑一声,都懒得告诉她,刚刚其实是他的族人们在给她道谢。 迦楼罗断翅重生的过程极其难熬,重新长出来的骨头从脊柱处伸出,生生撕裂他的经脉和肩背,如同尖刺一般从肉里一点点戳出来,疼到他好几次都失去意识。 还是钟无名在识海里将他喊醒的。 迦楼罗断翅重生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月,才真正迎来了自己新的翅膀。是夜天光骤亮,金翅大鹏浴光而上,黄金翅膀昂扬舒展,光耀似金轮。 不过,钟无名和迦楼罗十多年前签下的平等契约也失去效用了。 迦楼罗化形的那一刻便感觉到识海里跟钟无名的联系断了开来。 他本以为是过于强大的妖力回复到他身上冲破了契约,但他不知道的是,这其实是钟无名自行断开的。 钟无名清楚,人与妖之间的平等契约实际上还是一种对妖的束缚,看起来平等,但实际上很多都只是人类单方面的把控。 断开这个契约,此后天上地下,迦楼罗再无束缚。 而且,钟无名也怕到时候自己把谢大美人追到手之后,亲\/嘴亲得太忘我,到时候顺着识海把这感觉共享给迦楼罗,那就……只有以死谢罪了…… 想想就很瘆人! 迦楼罗回到无上门时天色很早,他收起翅膀跃到无上门的小空地上,刚好看到钟无名站在她那小破屋门口拎起一桶水往头上哗啦啦浇下来。 迦楼罗:“???”有病? 这人不是不到正午都不愿起床的吗? 钟无名呼吸急促,心头那点热意被冷水浇灭了不少,一手捂住了湿漉漉的脸。 啊,她怎么会做那样的梦啊。 钟无名想起昨天晚上的梦境,脸上的绯色又往上涌去。 不远处的迦楼罗便见到奇奇怪怪的钟无名头顶上冒出烟来,白色的烟气在清晨中散开。 迦楼罗擦了擦眼睛:“???” 烧坏脑子了这是??? 第123章 仅凭一人一剑 钟无名脑子里还在止不住的回忆昨天晚上的梦境。 谢寻幽像是水洗的一般浑身是汗,酡红娇嫩,青丝披落雪白肩背,脑袋就这么无力地搭在她的肩上…… 一双纤细的手也没有什么力气,甚至划不红她的背。 空气中是彼此愈发疾缓交错的凌乱呼吸,连着谢大美人的低\/吟声,将梦境搅成一湖春水。 艹,不能再想了!再这么下去她以后都不敢直视阿幽了! 钟无名抬手拍了拍自个儿的脸颊,热气才随之下降了一些,结果就被突然探头过来的迦楼罗吓了一跳。而后没忍住习惯性地将人一脚踹飞出去——帮莫有云护送商队的时候这事经常干。 迦楼罗也没想到钟无名会整这死出,丝毫没有任何准备,直接被她踹飞了出去。 “嘭——”的一声! 迦楼罗整个人砸进无上殿里,压碎了殿里的木柱子。于是这个摇摇晃晃艰难伫立了百年的无上殿——其实就是一座大点高点的木屋,不负众望的倒塌了。 轰隆隆碎了一地,连同他们平时吃饭的桌子和江岑那张小破床。 倒在木头碎中的迦楼罗:“…………” 撩起湿漉漉头发活像是水鬼的钟无名:“…………” 背着一个人刚回到无上门的顾行舟和旁边的柳向晚:“…………” 动静太大吵醒的陆朝云探出半个脑袋:“…………” 好死不死,江岑也刚刚悠悠地从无极宗回来,亲眼见证了这一幕,怒火中烧,白胡子都气得翘了起来:“钟——无——名!!!” 钟无名抱头干嚎:“师父饶命!!!” 无上门批斗大会还是召开了,钟无名心都要滴血,在江岑的淫威下,只得签订了极尽剥削的条约,上交一部分这些年搞来的灵石给无上门充公——充师父肚子里的那种公。 钟无名委委屈屈:“这些都是我的老婆本……” 江岑没好气地回道:“你老婆又不需要你养,他有钱着呢!” 话音一落,除了钟无名之外的人都好奇地看了过来,连着顾行舟背回来的贺阿叔都投过去眼神。 江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都怪李若莲那厮,跟他说什么无名和寻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会算点命还了不起了都。 江岑看了钟无名一眼,她也意识到自己没跟大家讲过这事。要是没有昨天阿幽给她的“剑谱”,她可能还会再把这事藏上几年,可现在她几乎是迫切地想要向所有人宣告她喜欢谢寻幽这事。 “咳咳……”她装模做样低头咳了咳,“虽然人还没追到手,但是我的确有喜欢的人了。” 大师兄和三师姐这两年都忙着带组织里头的人去狙杀黑魇,钟无名在端掉几个黑魇据点的时候也曾遇到过十绝门和烟雨冢的成员,他们是不知道这事的。 迦楼罗断翅重生后没多久就去无极道人的秘境中巩固修为,闭关了一年。而陆朝云蜕皮之后睡得更多了,时常没日没夜地宅在屋里睡大觉。在场只有江岑知道自己这个小弟子对别人虎视眈眈久矣。 这几人都看向钟无名,顾行舟情绪内敛,坐在他旁边的贺阿叔温和地笑着,而柳向晚和陆朝云脸上带着揶揄,其中最为古怪的还是迦楼罗的表情,他皱着眉做出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脸上像是有什么碎了。 钟无名挠挠头:“大家都认识的,谢寻幽。”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柳向晚和陆朝云齐齐“噫——”了一声,陆朝云趴在桌上,身上的衣裳穿得乱七八糟,露出白皙的手臂,仰脸冲钟无名“哈哈哈”地笑着。 柳向晚江南美人般的脸露出个“我懂我懂”的表情来,“寻幽确实是能叫老婆的。” 随后她一脸笑意,无声做了个口型:“撅他!” 接收到师姐信号的钟无名差点给她表演了一个平地摔。 八卦完了之后,大家最后将好奇的目光投到了顾行舟带回来的这个中年男人的身上。 贺阿叔没有任何修为,他长相称得上一句清秀,但若单论容貌的话他并不打眼,真正让人挪不开眼的是他身上那种平和的气质,温醇得有如山间清泉,冬中暖炭。 他的腿应该是伤了,膝弯那处显得有些不自然。他坐在石凳上,朝众人温和地笑着。 江岑也知道顾行舟的事,但这次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贺阿叔,竟觉亲切非常,刚刚要不是他也在这里看着,江岑肯定要将钟无名这个皮实的打出去揍上一顿。 不仅江岑有这种感觉,其他人也是觉得亲切,连最懒的陆朝云都想上前和贺阿叔打招呼。 顾行舟朝大家介绍道:“这是贺阿叔。” 贺阿叔轻轻点了点头:“诸位好,贸然拜访,万望见谅。” 在场的人里面只有江岑最为清楚大弟子和这位贺阿叔的往事,而柳向晚和陆朝云都知道得不多,钟无名和迦楼罗更是不清楚。 江岑捋了把胡子,爽快道:“我们这里人少,道友要是不嫌弃,住个两三百年都行。” 他看向有点惊讶的大弟子,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顾行舟本来没想着要带着贺阿叔在无上门住下,只是想要同大家介绍一下,再将贺阿叔安置在附近的乡间。倒是没想到师父就这么开口让贺阿叔留下。 他道:“阿叔那边遇上疯子了。” 顾行舟还记得当时去找贺阿叔的时候,见到他卖竹筐的摊子直接被人掀了,大大小小的竹筐滚了一地,而披头散发的苏沐玲正面色狰狞地掐着贺阿叔的脖子。 苏沐玲两年前在无间秘境中也感染了浊气,道心本就不稳,修为散尽后才将身体内的浊气逼出,之后更是彻底疯了。 顾行舟也不知道这个人怎么会找到贺阿叔的所在,冷着脸硬生生将这个歇斯底里的人一把拉开,将颇有些狼狈的贺阿叔给救了出来。 可来得迟了些,贺阿叔的双腿直接被苏沐玲给打折了。顾行舟站在贺阿叔身前,少有地露出狠戾的神色,直直盯着面前这个疯子。 苏沐玲以前在神医谷是被千娇百媚的大小姐,就算是之后神医谷被灭掉以后也格外在意自己的形象,但是如今却衣衫破烂,披头散发,裸露出来的皮肤尽是污秽,看起来就跟叫花子没个两样。 她也紧盯着顾行舟,那双眼睛像是淬了毒,似有岩浆在里面翻涌。 顾行舟眉眼沉沉,抬起了手,却被身后的贺阿叔拽住了下摆,“算了,行舟,你放了她。” 顾行舟被贺阿叔这么一拉,一个不注意就让苏沐玲赤着脚跑掉了,他强压下了内心的杀气,将贺阿叔扶到旁边的竹椅上。 顾行舟迟疑着:“你的腿……” 贺阿叔还是温和地笑着:“无妨,总会长好的。” “苏沐玲,说到底,也是个可怜人。” 顾行舟没答他的话,只是垂着淡漠的眼眸道:“搬家。” 这里不能再待了。 贺阿叔知道顾行舟内里倔得很,只得同意。 于是便有了后面顾行舟背着贺阿叔来到无上门这段。 钟无名暗中打量了一下这位贺阿叔,想来大师兄当年问她要的一枚天清丹应该就是让这位给服用了。 两年前钟无名从无间秘境的地下宫殿带出来不少好东西,她拿出其中一部分给师兄师姐们,而大师兄拒绝了那些上品的法宝和灵药,只要了上清丹——一种能驱除修士体内污浊之气的九品丹药。 钟无名注意到贺阿叔的腿还没有好,想着这人是不是体质上有点特殊,不然大师兄肯定会治好他的腿,而不是背着他一路走过来。 她上前拿出一颗九品回灵丹,递给贺阿叔,“您是大师兄的朋友,无上门自然欢迎您。” 贺阿叔似是有些受宠若惊地服下了钟无名给他的丹药,九品丹药药效惊人,他膝盖立马就不疼了。 他朝钟无名柔和地笑:“你是叫钟无名?” 钟无名觉得这位大师兄的朋友看她的眼神有点怪,就像是……在通过她看向一个很久很远的人。 她点了点头。 “钟无名,是个好名字。”贺阿叔低头淡淡的笑,鱼尾纹向上翘起,“对了,还得多谢你的上清丹,让我这个将死之人能多活上些日子。” 顾行舟跟贺阿叔相熟几十年,自然也察觉到他的些许不对劲,温温和和的笑里好似带着点……欣慰? 让众人没想到的是,贺阿叔突然站起了身子,朝钟无名施了一个大礼,拱手深拜,“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钟无名显然也没想到有这么一出,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只是举手之劳。” 此时天光乍破,清晨的熹光散在钟无名身上,萦绕着她的周身,添上几分圣洁气息,却被脸上的点点笑意打碎,汇在一起便成了钟无名独有的稳重又潇洒的气质。 贺阿叔朝她深深一拜后,抬眼看着眼前这个灵动的年轻人。想着这一拜实在是欠了这位太多太多年了。 也可以说,这万年里无论是活着的人,还是死去的人,无论是花草树木,亦或是崇山峻石,皆欠这位一拜。 只因这位万年之前—— 凭着一人一剑,护住了亿万生灵。 第124章 我心有归处 “喂,罗子!等等我!” 迦楼罗从刚刚起就没说过话,大家散了后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往他那间许久没住过的屋里走,钟无名快走几步跟上他。 钟无名撞了一下他的肩:“你刚刚怎么都不说话?” 迦楼罗没吭声,将头瞥向一边。 钟无名疑惑的把他掰回来:“你怎么回事啊?” 迦楼罗眼睛往下看,避开钟无名这张笑盈盈的臭脸。 他只是觉得奇怪,又带着一点酸涩,连着火红色的长发都显得黯淡了些许。 他和钟无名相识也有一十二年了,看着她一路从个屁大点的小孩一直长到如今的模样,也陪她经历了那么多,可他从没想过这个家伙有朝一日会有喜欢的人。 迦楼罗小时候那会儿是金翅大鹏一族出了名的纨绔,他常常偷溜到南赡部洲的凡人界那里玩,也知道了那边的一些风俗。他觉得最不可理喻的一点就是,凡人的女子一旦嫁给别人之后,就会被束缚在深宅大院里。 若说她们本是能飞翔的鹰隼,这就像是被折了翅膀关进了笼中,此生此世都深陷其中。金翅大鹏一族可以说是一个母系氏族,在这样的生活环境之下,迦楼罗实在无法理解这些凡人的脑回路。 于是他总觉得在金翅大鹏一族以外的地方,嫁娶都不是什么好事,连着对那些才子佳人的缠缠绵绵都嗤之以鼻。 他一直觉得若喜欢上了一个人,就像是把自己这个风筝系着的线交到了别人手里,就像是心甘情愿的让别人在他鸟脖子上套项圈。 这实在是不理智的,可笑的。 钟无名本该是和他一样自由的人才对,怎么能被这些所谓的“情爱”束缚呢? 这些总给迦楼罗一种很不自然的感觉,他总觉得钟无名好似被别人给抢走了一般,即便“抢走”钟无名的是他的小师兄。 说实话,迦楼罗拜完师之后这几年,要不是在闭关就是在自顾自修炼。见两位师兄的次数少之又少,要说有着多深的情谊这是不大现实的。可能还不如没事就找他的傻大个高远山,更别说一路陪着的钟无名。 其实说到底,迦楼罗觉得不过是自己那点矫情在作祟。 钟无名有自己喜欢的人,这也是她的自由,他本也无权干涉。 只是觉得不舍。 很幼稚的一种情绪。无关乎情爱,反而像是小孩子失了玩伴的那种撒泼打滚的不舍。 总觉得钟无名也许哪天就要跑了,就不要他们这些人了。 钟无名没注意到他脸上复杂的神情,或者说注意到了也装作没看见,只是岔开话题道:“一年多没见了,快放出你的翅膀让我看看!” 迦楼罗抬头便看见钟无名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勾着嘴角笑,头发干了之后也没束起来,被春风吹得缭乱,这人脸庞褪去青涩,笑起来依旧欠打。 一双漂亮到极致的翅膀从迦楼罗脊背后伸展出来,耀金色的羽毛排列紧密,近看要比那旭日还要光亮几分。 羽毛片片都闪烁着金子一般的色泽,锋锐至极,能轻易收割敌人的头颅。可在钟无名摸上去的时候,却柔软得不可思议。 翅膀带着温度,细微的绒毛于羽缝中生长,摸起来的手感像是在触碰天上金色的彩霞。 钟无名没忍住多摸了几下——结果薅下来一大团绒毛。 她讪笑着止手,拍掉一手的毛,而后便见迦楼罗退后一步,羽毛重新恢复削铁如泥的锋利,翅膀全然舒张开来。 他红玛瑙般的眼睛里点着碎金一般的色彩,直直看向钟无名,“来打一架。” 钟无名看他也不是为她薅毛而生气,想来是有什么郁结于心,想要发泄一下。 正好,她今早的燥热还没完全散下去,就来打一架。 没有什么是打一架不能解决的!如果不行那就打两架! 钟无名可记得迦楼罗翅膀刚刚长回那会,时隔多年把她压着打,打得落花流水。可谓见者心伤,闻者落泪。这家伙之后倒是松松快快跑去闭关了,钟无名都没找到机会给打回去。 如今正好。 迦楼罗释放灵力探了一下钟无名的修为,结果发现她还是化神前期,刚想开口问的时候就见到钟无名笑得桃花眼微微翘起的模样。 这厮明显是憋了什么坏水。 迦楼罗没再出声,两人进到一幅画卷里打得昏天黑地。 这幅画卷也是钟无名在无间深壑所得,里面有着广阔的空间,极有可能是上古时候供宗门弟子试炼的地方。 迦楼罗没有猜错,钟无名果不其然是个纯纯的大尾巴狼,这人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将自己的真实修为给隐瞒住了。 两人好好打了一场。当然,也可以视为迦楼罗单方面被暴揍。要知道迦楼罗此时已经达到大乘前期,甚至就要突破中期。 迦楼罗顶着满头的血,神色惊疑不定,接过了钟无名递过来的丹药,“你的修为……” 钟无名笑着将食指抵在唇前,摇了摇头。 迦楼罗没再问下去,撩起下摆坐到钟无名旁边。他们面前的场景是一片荒漠,飞沙走石,只有奇形怪状的堆石,还有那轮快要下山的落日。 金色辉光照在荒漠中的各处,还真有大漠孤烟直那味道。 迦楼罗打了一架也放松了很多,虽然被揍得很惨,“你真的喜欢上谢寻幽了?” 钟无名玩着扣下来的石子儿:“对啊。” 迦楼罗:“那他知道吗?” 钟无名:“也许知道。” 钟无名也清楚,他们两人之中谁都没能戳破这层窗户纸,心下疑虑太多,越是在乎便越不敢擅动。 两年来,她和谢寻幽很喜欢用信件来交流,两人相互不知写了多少书信,讨论阵法,讨论修真界的一些事情。而且谢寻幽还在她的忽悠下,将他小时候的一些囧事也一并写给她看。 什么把蚂蚁窝搬进房间里啊,什么冬天的时候从外头挖回来一堆雪捂在褥子下睡觉啊……这些谢寻幽没找回一魄前干的傻事,也都告诉了钟无名。她都能想象谢大美人是怎么便红着脸边给她提笔写信的。 信中的一笔一划,一字一句,有没有情意,他俩也不是傻子,总能看得出来。包括昨天谢寻幽突然撑到桌子上,朝她看过来的时候,钟无名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 她就差扑过去将谢大美人给就地正法了。 可最后还是忍住了。 但是经历昨天晚上的一系列蠢事之后,钟无名彻底改变观念了。 如果说开批斗大会时,她告诉所有人喜欢谢寻幽这事的时候属实是处于一个格外上头的状态。 那么在她和迦楼罗酣畅淋漓打了一架之后,头脑清醒了,也思考出了她和谢寻幽之间的问题。 得出一个最后的结论:忍你爷爷个锤子! 相互之间都有情意,此时不在一起更待何时?! 手里都拿着爱的敲门砖了,却不敢上前去叩一叩门,这难道不是个蠢蛋?! 钟无名深刻反思自身。 迦楼罗随后问出了他一直都想问的问题:“喜欢一个人到底是怎么样的?” 钟无名敏锐意识到迦楼罗对这方面思考的偏颇,她斟酌着说道:“喜欢一个人的话,其实更像是你们之间多了一道牵绊。” 他们坐在高高的山崖之上,底下就是峭壁,风呼啦呼啦的吹。 “这牵绊不是一种束缚。”钟无名拿起手里的石子朝底下扔去,“对我来说,它更多的是一种能死死拉住我不让我堕入深渊的牵绳。” 只见钟无名的灵力化成一条纤绳,将掉下去的石子又给卷了上来。 她手里握着这石子,认真道:“这牵绊能带我重回人间。” “以后无论何时何地,我身上都会有着这么一道‘牵绊’,提醒着我,此后我心有归处。” “在人间也有了来路。” 第125章 没人能拔掉恶狼的牙 迦楼罗闻言若有所思地看向钟无名,视线定格在她手里头的那颗石子上。 钟无名还是清楚自己这个小伙伴在担忧些什么的,她低头笑了笑,“一匹真正的恶狼是不会把自己的爪牙拔掉的,也没人能拔得掉。” “就算是谢寻幽也不行。” “如果我和他真的在一起,我还是我,他也还是他,该做的事也得做,该报的仇也得报。” 她眼珠子一转,撩起眼帘看向迦楼罗。只见他皱着眉,脉脉余晖倾洒在他身上,显得他脸上愁容还挺重,也不知道还在想些什么。 “小霸王,你怎么不出声了?还在想什么啊?” “我想……”迦楼罗倚着旁边的一块巨石,学着钟无名双手交叉着枕在脑袋后,少有的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最后才吞吞吐吐道:“就怕你到时候就跟谢寻幽跑了,连我们都不要了。” “不会啊。”钟无名哭笑不得,起了点逗弄的心思,挤眉弄眼,“怎么,小霸王没我这个小伙伴就活不了了?” 迦楼罗抬眼瞪她:“放你爹的狗屁!” “行行行。”钟无名嘴角上翘,一摊手卖了个乖,而后一把将迦楼罗拽了起来。 “走走走,我回来的时候看见千山城里又多了不少好吃的,咱们去尝尝!” 迦楼罗就这么被钟无名从画卷里拽了出去。 极生门内的地牢极其牢固,布下的封印足以将大乘期的大能都困在其中。这地牢是不见得光的地方,在莫有云来之前本是一地的模糊血肉,潮湿阴冷。 不过听说他要来后,看守地牢的修士将这里的残肢遗骸都清理干净,不敢让门主看到这些污秽,虽说他们门主是个瞎子。 牢里现在除了阴冷一点,看起来还是很整洁的。 但此时尖锐的惨叫声却在整个地牢中回荡,连哭带嚎,惊得牢里的其他犯人大气都不敢喘。 莫家万人之上的家主和他那个肥猪般的大儿子被缚在铁架上,而旁边的修士手持着上品的灵器,正将他们身上的肥肉一点点片下来。 莫家家主虽说是个嗑药的大乘期,但再怎么也算得上是一方大能,肉身强硬,要用上品灵器才能伤害。极生门的修士刀技精湛,顺着莫家家主的筋脉一片片将肌肉切下来。 而那个废物的金丹期莫家长子更是嚎的凄厉异常。他们眼白翻出来,嚎叫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口水顺着张开的嘴就这么流下来,一整个疯癫的模样。 他们也确实是疯了。 刚刚莫有云对他们直接使用了搜魂,面无表情地将他们的识海捣了个稀巴烂,没多说一句废话,也没给他们任何机会。 除了里面行刑的修士,外面就只有莫有云一个人。 平日里被钟无名嘲笑笔都快长手上,无时无刻都在处理事情的莫有云懒洋洋地靠在地牢阴湿的墙上,一手搭在旁边钝了角的小木桌上,另一手竟然拿着个酒壶。 小木桌上还摆着一小碟花生,被炸得酥脆。上头还有盏小灯,昏黄摇曳的灯光将阴森森的地牢照出一小圈暖黄,映出莫有云眼底的迷离。 他很少喝酒,也很少在人前展示过这一面,就连此刻也不忘记在自己周身设个屏障,下意识不想要任何人见到他这副模样。 他酒量很差,喝一点就会脸红发热,没忍住扯开衣襟散散酒气,一拽便拽到肩膀处。从嘴里溢出来的酒顺着下巴滴到如玉的胸膛上,整个人都显得颓唐,却又处于格外放松的状态。 从莫家这两父子识海中抽出的记忆被存进一块刻影石中,莫有云也不急着看,只是将小木桌上的酥花生一颗颗丢进嘴里。 可能是喝醉了,久违的一种孤独感涌上心头。 他很小的时候总觉得有朝一日自己要是能手刃这两个无耻卑鄙的人,那定然要高兴坏了。可如今真的办到了,内心就只剩一点点波澜,而且还会冒出个矫情的念头——他终于也算是个孤家寡人了。 他一手撑着脑门,碎发散下来,头有点晕,酒劲上来了。 啧,现在倒是有点想念钟无名那个家伙。 他抬头看向牢里那血肉模糊的两个人,而行刑的修士正将他们的肉片下来。 要是钟无名在这,说不定还要对这些刮下来的肉夸赞一番,肥瘦相间,真是上好的五花肉,而后再遗憾的表示并不能拿来涮。 莫有云被自己想到的画面逗笑了,他倒是想起了两年前自己忽悠钟无名的那个故事。 他那时候告诉钟无名,自己的娘是莫家家主的外室,由于自己是个天生的瞎子,所以被莫家扫地出门。 但其实并非如此。 莫有云的娘当初是被还没当上莫家家主的莫成山给掳回来的,莫成山占着莫家的名头在各地横行霸道,见他娘长得好看就掳回了莫家。 而他娘当时不过虚虚二十岁,虽然修为已至金丹,但在莫家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莫成山在侵犯了他娘后,为了事情不暴露,又将他娘的家族给灭了个干净,这还是他娘几年后出了莫家之后才得知的。 莫有云出生的时候正处晌午,白昼最烈之时,天生异象,大半个修真界一瞬之间黑了天,竟成了夜晚! 众人皆道他是不详之子,天煞孤星。而他娘本来在莫家也没有任何位分,甚至连外室都不是,最后被莫家的人扫地出门。 莫成山这人歹毒至极,为了永除后患,还派出了好几个元婴期修士来追杀他们。 莫有云他娘本来就在生育他的时候毁了上好的根基,还因为莫成山的虐待导致修为都倒退,完全不是这些追杀者的对手。 于是莫有云的童年便是在逃亡中度过了大半,他们不断的搬家,躲到闹市之中,躲到凡人的村落里。 莫有云生来是瞎子,还是异瞳,他娘就算用灵力也遮盖不住。他常常因为自己的眼睛被村里面的人当作怪物,无论去到哪里都被人所嫌弃。 而他娘在得知了家族被灭的事情之后,摇摇欲坠的身体再没能撑下去,暗伤复发,没多久就走了,只留他一个人。 莫有云想到这,又迷迷糊糊闷了一口酒,抬手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 手边的那盏灯散发出来的光似乎亮了些,也温暖了些,驱散了一点地牢之中的阴冷潮湿。 他拿起这壶酒,放在灯光之下晃了晃,清亮的酒液在壶中荡了一圈,散发出一阵酒香。 他想起了自己那个便宜酒鬼师父。 此人长相粗犷,一整个圆咕隆的秃头,找不出三根毛。还有双总是在笑的眯眯眼和泛红的大酒糟鼻子。 腰上挂着一圈酒葫芦,笑起来自带猥琐气质,看起来跟个人贩子没有两样。最爱跟别人吹牛,常年混迹赌场,却每每输得裤衩都不剩。 可他是第一个称赞莫有云这双眼睛很漂亮的人。 莫有云那时候在赌场干活填肚子,结果这酒鬼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就双眼发亮:“好孩子!老夫一看就知道你我有师徒缘分!” “你这双眼睛可太好看了!” 莫有云觉得自己小时候必是缺了一根筋,轻轻松松被酒鬼哄骗了去,此后年纪轻轻操百八十个心,跟着这半点不靠谱的酒鬼走上了以赌入道的歪路。 他总是叫这个酒鬼“死秃驴”“死赌鬼”“酒坛子”,到底是没能在这酒鬼生前喊一声师父。 酒鬼以前总爱在喝酒的时候哼个小曲,“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莫有云趁着醉意,纤长的手敲着节拍,伴着莫家两父子若有若无的惨叫声,低声哼道,“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情似去年……” 第126章 风铃叮咛 千山城中有一座镇山塔,位于闹市之中,不知是由无极宗的哪位大能前辈在上万年前而建,护佑了这座万山之间的城镇许久。 谢寻幽近日不闭关,于是便出来进行无极宗弟子日常的巡视任务。 其实这些事也轮不到他这个小师叔来做,不过他习惯了替宗门干事,也就一并承担了。 他刚从这座镇山塔中出来,便看见了远处跟迦楼罗一起逛街的钟无名。 她还是穿着一袭金竹黑袍,而迦楼罗也是一身赤红色的流金长袍,两人的手里都拎着大袋小袋的小吃,边走边说着话,脑袋凑在一起,脸上笑意有如头顶上的艳阳。 谢寻幽站在镇山塔前粗壮的桃花树下,满树都是粉红云彩一般层层叠叠的花朵,被风一吹就悠悠地落至地上。 他站在那里,顺着跌落的桃花望过去,手止不住紧了紧,心下有些酸涩。 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勾着肩揽着背,笑得比春阳暖,这本是很美好的画面。 可是谢寻幽却想,要是在钟无名身边的人是他该多好。 他想要近一点,再近一点。 可他还没来得及唾弃自己这种不知廉耻的想法,就见到远处的钟无名看了过来。 他看清了钟无名对上他眼睛那一刻眼底的惊喜,她朝他笑得灿烂,两手举起来,晃了晃手上的大袋小袋,而后朝他奔过来。 镇山塔的飞檐上挂着风铃,长久厚重的历史没有使它们失去清脆的声音。 谢寻幽看着冲他奔过来的钟无名,衣摆飞扬。耳边是风铃清脆的叮咛声。 叮咛叮咛咛。像是瓣瓣桃花落到心间。 他觉得自己就像身后塔檐上悬挂的风铃,无休无止,无怨无悔地敲叩眼前这个人的名字,随风此起彼落。 几日后,谢寻幽如约而至。 钟无名几天前邀他去附近的池阗城参加那里的万春节。 谢寻幽远远便看见钟无名站在城门处那里无聊地踢石子玩,她换了一身衣袍,虽然主体仍为黑色,但显然要比她平时穿的黑袍要精贵不少。 里头是件有着仙鹤仙山云纹刺绣的锦袍,外面还套着件黑色薄纱的披风,一齐被金线织就的腰带束在劲瘦的腰间。两边肩膀处还垂下一条渐变的飘带,迎风飘摇。 她站在那里,神清骨秀,爽朗清举,有如一棵挺立青松。 钟无名显然也看到了他,笑着喊了声,“阿幽!” 而后快步朝他走过来。 今日谢寻幽穿的白袍上也是仙鹤云纹,衬得他姿容绝世,如芝兰玉树,柔软的发丝不似平时一般一丝不苟的扎起,而是披落大半,显得整个人都柔和不少。 钟无名觉得他看过来的时候,那双橄榄色眸子就像是覆雪山巅上的一抹春色,生机盎然,连着她都仿佛被这双眼睛鼓舞了。 她走过去,一把牵过了谢寻幽的手。 谢寻幽眸子颤了颤,显然没想到钟无名会这么做,毕竟这两年里她好似总是有意避开他。 钟无名看见了他迟疑的模样,狡黠的桃花眼眨了眨,韶光流转,轻声说,“阿幽不愿意吗?” 带上了十足的委屈。 “就连牵个手都不行吗?” 她说着说着就要松手,被谢寻幽有些急的握住了手腕,“愿意的。” 我愿意的。 他抬眼看向钟无名,见她笑的开心,也清楚自己是被这人给耍了,但是还是忍不住握紧她的手。 钟无名也回握过去。不过她一拍脑袋,显然想起了些什么,又松开了手,而后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掏出一个玉牌。 “瞧我这记性。”她半弯下腰,将玉牌系在了谢寻幽的腰间。 谢寻幽看见钟无名毛茸茸的发顶,而后便觉腰间一沉,“这是?” 钟无名系好了后,叉着腰又端详了一阵,暗自点点头,自己可算是把这爱的号码牌给送出去了! 钟无名:“这是我自己刻的。” 她挠挠头:“有些丑,别嫌弃哈。” 谢寻幽低头握着玉牌,只见上面刻着那座七层的镇山塔,檐角飞翘,甚至连那几个风铃都刻绘在其上,往下是一棵繁盛的桃花树,下面站着一个人,衣袂翩翩,显然就是他自己。 玉料是最为上等的灵玉,甚至连谢寻幽也只在师父的库房中见过拇指大的一小块。阳光射下来,玉牌流光溢彩,甚至会随角度的不同而折射出颜色各异的光线。 换一个角度来看,便会见到桃花瓣在簌簌落下,精美至极。 至于钟无名说的“丑”,实在是谦辞。 谢寻幽指尖抚过玉牌,鸦羽般的睫毛扇了扇,“谢谢,我很喜欢。” 钟无名笑着:“喜欢就好。” 她重新牵上谢寻幽的手,将自己的手指挤进他的指缝间,与他十指紧扣。 她建议道:“池阗城不远,我们走过去。” 谢寻幽被她牵着,心下跳得有些快,耳尖泛红,点了点头。 路上少有修士,毕竟修士出行的时候大多御剑或者乘坐自己的法器。路上大多是些凡人,有钱有势些的坐个轿子,没什么钱财的拖家带口在路上慢慢地走。 钟无名和谢寻幽在路上可谓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路人都忍不住看多两眼。 两人姿容非凡,身高也相仿,快到一米九的大高个。同样的身姿挺拔,容貌一等一的好,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 他俩凑得很近,肩膀碰着肩膀。宽大的袖子遮住了他们底下交握着的手,若隐若现的暧昧气息萦绕在他们周身。 两人紧握着的手心有些潮湿,显然两人对此都有些紧张。 钟无名走着走着突然就低头笑了起来,“阿幽,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像是在偷情?”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但由于两人的距离太过近的缘故,谢寻幽觉得她就像是在自己耳边讲话,听得很清楚。 他没答话,只是把脑袋垂低了些,捂在头发里的耳朵红得滴血。 钟无名见状,忽然将他一把拽进了一个偏僻的小巷里。 谢寻幽被她一把摁在了墙上,如瀑发丝垂到胸前,蜿蜒向下,看向钟无名的眼神都有些发懵。 钟无名笑得有点痞,微翘的桃花眼直直盯着眼前的人。 谢寻幽看见她眼底那些不可说的东西。阴影之下,她的眼睛如渊黑沉,却只映有他一人。 只见钟无名一手撑在他脑袋旁边,朝他凑过来。 谢寻幽僵着身子,只觉心脏从未如此有力地冲撞着自己的胸骨,似乎想要冲出自己的胸膛,砸到钟无名的身上。 他看见钟无名凑到离他很近的地方,甚至他们的鼻尖都快要相碰。她举起他们交握的手在他的面前轻轻吻了一下,如蜻蜓点水。 谢寻幽觉得自己像是被点燃了什么导火索,呼吸急促起来,酥麻了半边身子。 他橄榄色的眸子染上一点红,而后见到钟无名将自己的手举到他面前。 “礼尚往来啊,谢大美人。” 谢寻幽闻言撩起水润的眼眸看她,过了好一会儿,他启唇:“好。” 他垂首靠近钟无名伸过来的手,格外珍重地吻了一下,薄削却艳丽的唇轻轻贴在她白皙的手腕上。 谢寻幽抬起头的时候,眼尾甚至都带着一抹薄红。 钟无名几乎是立即就想起来她几天前做的那个梦,厚脸皮如她也有点燥得慌,下意识岔开一点话题,“以后这手我就不洗了!” 谢寻幽看见钟无名这样子莫名觉得有趣,嘴角弯了弯,短促地笑了一声,“这可不成。” 钟无名看着他,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外头闹起来的动静给打断了。 外面的街上爆发出一阵吵闹声,甚至还有孩童的哭声。 钟无名和谢寻幽相视笑了一下,默契地往外走去。 第127章 你竟然怕我 两人从小巷子里走出去,看见外面并不算宽的道路被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给堵住了。 一个卖水果的老婆婆被这马车主人的侍卫揪着衣襟一手拎了起来,而他另一手还拔出了刀,眼看就想要往这老婆子脖颈上抹去。 老婆婆卖的水果咕噜噜滚了一地,才几岁的孙女站在旁边哇哇地哭。 老婆婆颤颤巍巍地求饶,“老爷,我手脚不利索,不是故意在这里挡您的道啊!” 原来刚刚这辆马车要经过这路的时候,强压着这路两旁的商贩挪开位置,好让他们大摇大摆地过去。而老婆婆年纪大手脚慢,收拾摊子慢了些,就被这些人给拎了出来。 旁人都不敢上前,因为他们都清楚,能在北俱芦洲横行霸道的凡人大多有着靠山。要是惹怒了他们,说不定哪天就被灭了全家。 那侍卫斜眯着眼冷斥:“我看你这老妇就是胆大得很,敢不敬我家主子!” “我家主子可是巨石仙君的岳丈!” 钟无名倚着墙,手上还不忘牵着谢寻幽,闻言冷笑道:“巨石仙君?哪个傻逼起的名字?” 谢寻幽想了一下,“大概是烈阳宗的那个首座,也就是高远山的大师兄。听说能一头撞碎山丘之大的巨石,便有此名号。” 他又补了一句:“我曾听闻这巨石仙君好色成性,侍妾无数。” 钟无名嗤笑:“叫什么巨石啊,他这么能怎么不叫共工?怒触不周山去?” 那坐在马车里的主人也出了声,操着个难听的公鸭嗓,“要我放过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妇也行。” “只要你把你这孙女送给我当丫鬟,我就饶你一命。” 老婆婆一听,张嘴颤抖着落下泪来,拼命摇着两鬓斑白的头。 在一旁沉默围观着的众人也清楚为什么这个老爷要为难这么一个老妇人了。 听说那些有权有势的老爷们都有奇怪残忍的癖好,就连小孩子都不放过。而这老婆婆的孙女长得白净又讨喜,想必就是被这老爷给看上了。 谢寻幽敏锐地感觉到钟无名脸色一瞬间就黑沉了下来。 钟无名直直看向那辆马车,原本的好心情一下子散了个干净,想起了些不好的事情。 直到——这辆马车上坐着的人掀开了帘子,露出一张钟无名这辈子都不会忘的脸。 那是个尖酸刻薄的面相,狭长的眉毛和一对眯眯眼,眼看也有五六十岁了。 谢寻幽立马便觉出了钟无名的不对劲。 他喊了一声:“无名!” 但没能将她拽住,眨眼便见她朝那作威作福的老爷闪身过去! 那老爷本来还想开口说些什么,结果轰的一声!整辆马车直接炸了开来成了漫天的烟尘! 他被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家伙狠狠掐住了脖子,贯在了地上! 钟无名双眼冒火,怒瞪着眼睛,像是掐住一只长颈鸭一样扼住了这人的喉咙。 她从来都没有这么失态过,无意中逸散出来的威压直接将旁边的凡人们都压得快要跪下来,要不是谢寻幽出手挡住她的威压,可能旁边的那些人都会被她碾碎。 钟无名不知自己此时的神态在他人眼里有多可怖,煞气满身,沉着脸低头看向被她掐碎喉骨,嘴中不断冒血的这位老爷。 她血气上涌,连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猛地将这人提起来,凑近他咬牙道:“侯金风,侯大老爷,你可还记得十多年前你残杀的那群乞丐和驱车碾压的那个乞儿?” 侯金风闻言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嘴里“嗬呲嗬呲”的冒血,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谢寻幽把老婆婆救了下来,将老婆婆和她的孙女送到一旁去。随后看向钟无名,他从来没见过她这副模样。 他又轻声喊了一下:“……无名!” 钟无名扭头看过来的时候,眼眶是猩红的,带着滔天的怒意。 谢寻幽对上这双赤红的眼睛,没由来的觉得心慌,头不知怎么开始发昏。 钟无名被一腔怒火冲昏了头,她也没耐心等侯金风回答,将他提将起来,双脚离地。 她对着一脸恐惧拼命挣扎的侯金风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而后另一手直接掏进了他的腹腔之中! 手猛地往外一拽,那些肠子和内脏就顺着她开的豁口流了出来,溅出来的血洒了她半边脸。 这还不够。钟无名想。 她沾满了血的右手轻轻一握,薄唇轻启:“嘭——” 只见侯金风的身体整个炸了开来!碎肉飞溅,落了一场小小的血雨,滴到青玉砖铺就的路上。 “杀人了!” “杀人了啊!” 钟无名的威压一收,旁观的众人纷纷往外跑去,连同那个老婆婆和她的孙女一起,都惊恐地逃离。 钟无名在侯金风炸开的那一瞬给自己开了屏障,没有血和碎块落到她的身上,而是都落在了她周围不远处。 谢寻幽看着钟无名一路踏过那些碎肉和血泊,朝自己走了过来。 他头痛欲裂,疼得一手撑住额头。 血雨,碎肉和残肢,靴子踏在青砖上的声音连同那些尖锐的惊呼,一切的一切似乎组成了什么漩涡,又像是太久远的某一幕,拉着他拽着他堕入奇怪的情绪里面。 他身体突然开始颤抖,呼吸变得沉重。 钟无名走向他,朝他伸出自己没有染上血渍的右手,“阿幽——” 后面的“你别怕我”还没说出口,便见谢寻幽颤着身子往后退了一步。 钟无名的手停在半空中,没能伸过去。 世界的颜色好似都变得黯淡起来,只有地上的血才是鲜艳的。钟无名缓缓将手收了回来。 她突然觉得没意思极了。 这世界真没意思。什么都没有意思。 她开始笑,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你竟然怕我。”她说,“就连你都怕我啊。” 谢寻幽闻言猛地抬头看了过去,他看见钟无名虽然在笑,但她却像是快要碎了一般。 她那像是快要溺水的神情一下子将谢寻幽从那浑噩的泥潭里惊得挣扎了出来,他打破那层尘封厚重的冰面,想要向钟无名扑过去,想要给她一个拥抱—— 可是,扑空了。 钟无名没给他解释的机会,一闪身离开了。 钟无名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漫无目的地走。 她找到了一个破落的小院,那里有棵参天的树,叶子很茂盛,春日里头倒是不开花。 她爬了上去,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倚着想要小憩一会,可惜闭上眼就是几岁时被马车生生碾过右手和那群小乞丐过于惨烈的死状,不然就是谢寻幽害怕着退后的神情,还夹杂着云隐乡覆灭那会儿的情形。 以往死死压制住的软弱都一点点显露了出来。 钟无名不是什么完人,她会害怕,也会愤怒失控,也希望自己在乎的人能无条件的信任她。 谢寻幽退后的那一步,真的伤到她的心了。 一开始真的是气愤得不行,心肝胆都疼,但是走得远了,吹了好一阵冷风,这会儿倒是冷静了不少。 她倒也真是气昏头了,丢下人在那儿就跑了。 钟无名随手摘下一片叶子塞进嘴里嚼了嚼,换姿势躺的时候发现树底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小孩。 是那个老婆婆的孙女,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就这么盯着树上的她。 这边虽然已经不是千山城的范围,但是极生门的门店不难找。 谢寻幽脸色仍有些发白,找到了这间分店的店主交易信息。 要查一个凡人的信息反而可能要比一个修士还难,毕竟凡人基数太大,且极生门的手下大多是修士。 但要查还是能查得到的。 谢寻幽保证:“只要查清楚这人的生平,灵石不是问题。” 他走出极生门的门店时,仍觉得不放心,掏出通讯玉符传讯给林无愁,“师兄,能帮我个忙么?” 谢寻幽想起钟无名那个眼神,心如绞痛。 他怕这次要是没能拉上钟无名一把,她就要这么沉进水底去了。 第128章 他捧起她的脸 那小孩仰着脸看钟无名,“你可真厉害,不怕从这么高的树上摔下来吗?” 树叶嚼起来有点酸,钟无名皱了皱眉吐了出来。她斜倚在树杈上晃着脚,“我有什么好怕的?哪怕是这万丈青天我也去得。” “倒是你这孩子,不怕我么?” 小孩摇摇头:“我得谢谢你呢,要不是你,我奶奶就要被那些人欺负了。” 她看到钟无名在嚼叶子,问道,“你是不是饿了?是不是还没吃午饭啊?” 钟无名此时也没什么耐心,没答她,自顾自闭上眼睛。 小孩心想着这人饿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往不远处的家里跑去,想着给她带点吃的。 钟无名见小孩跑了,想着这孩子大概是看她不说话,觉得没什么意思所以回家去了,不再理会。 她举起手挡住从树叶缝隙中射下来的阳光,五指缓缓张开,便见一缕缕光线射到了她的脸上。身上的衣裳早就没有了血渍,她却有种自己浑身上下都有些粘腻的错觉。 果然,她这人就应该躲在阴暗的地方,做一匹眼冒绿光的恶狼。 她还没来得及想些其他的,思绪便被一阵哭声打断了。 钟无名扭头便看见刚刚那个小孩被好几个小孩堵在不远的路上,手里拿的什么东西被人给抢了,哇哇大哭。 啧。小孩子就是烦。 钟无名虽然这么想着,但还是一跃跳下了大树,如同天神降临一般瞬移到了几个孩子的身旁。 她不笑的时候眉眼淡漠,还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以前她对谁都是一张笑脸,但现在也得分人了。 小孩哭唧唧地告状,坐在地上指着围着她的几个大孩子,“就是他们抢我的馒头!” 钟无名站在那儿扫了几个臭小孩一眼,直接就将他们吓跑了,边跑边嚎。 小孩看着沾了灰尘的白面馒头,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钟无名见状用个小法术给她弄干净了,小孩这才高兴起来。 钟无名转身就想走,谁知身后这孩子又不乐意了,带着哭腔,“我腿崴到了,你能抱我回去吗?” 钟无名转头看见眼里含着一泡泪的小屁孩,突然明白以前钟老头照顾她的时候得有多不容易。真难伺候啊这祖宗。 小孩被抱起来的时候变脸似的就不哭了,凑到钟无名耳边说,“我觉得你不太高兴啊。” 钟无名沉着脸,心想你这说的不是废话么,我的脸都快比身上的衣裳还要黑了好。 “为什么啊?”小孩老有很多为什么。 “我在乎的人不信我,他还怕我。”钟无名敷衍她,朝小孩家里大步走去。 小孩出乎意料的敏锐:“哦,你说的是那个漂亮哥哥。” 她很得意:“我被拽着跑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什么都看到啦!” 钟无名沉默了一下,问她,“那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啊?”小孩的比喻很生动,“要是有一天我奶奶拿着一把大菜刀,把我们村里的那个老流氓给剁了,她满身是血地朝我走过来,我也害怕啊。” “我撒腿就能从村头跑到村尾!” 钟无名顿了一下,而后道:“你说得对。” “那我应该怎么办呢?” 小孩沉着脸严肃道:“你应该要好好问一下他,你起码要给别人一个解释的机会啊。” “我看那些说书先生讲的故事里,主人公就是有嘴不去用,大家猜来猜去,非要误会个千八百遍了才能在一起,他们不累么?” “还有啊,你一声不吭的跑了,你知道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吗?” 钟无名抬眼看她:“什么后果?” 小孩:“要是我奶奶杀了人,把我给吓到了之后就突然跑了,那我肯定很担心她啊。她肯定也很担心我。” “两个人的心都会悬着,都担忧得不行。” 钟无名轻笑一声:“你很聪明啊。” 她抬头看向万里无云的晴空,忽然释怀了不少。 “谢谢。” 极生门连同在南赡部洲的无极宗弟子调查的消息在几天之后到达了谢寻幽的手里。 此时他在池阗城的一个客栈处。这几日春雨连绵,万春节的庆典被推迟了几天。修士们虽然能改变气候,但是更多人都觉得雨后的花会更为娇艳,赏起来更有韵味。 外面稀沥沥的下着雨,而谢寻幽就着桌前的青灯,看完了手中的书信。 直到现在,钟无名流浪时候的经历才被谢寻幽掀开了冰山一角。 谢寻幽能从侯金风生平做的恶事里拼凑出钟无名五岁之前的一点经历。 等他颤着手看完这些书信的时候,才惊觉自己的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浸湿了纸张。 他想,我真该死啊。我那时候到底为什么没能冲上前去给她一个拥抱。 这夜的雨特别大,屋外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钟无名也到了池阗城,随便找了个客栈住下。 她和谢寻幽也有好几天没联系了,即便他们之间有着通讯的玉符。这些天也足够使钟无名冷静不少。 她点了不少酒,房间里也没点上灯,就这么坐在窗边的木桌旁酌酒。 她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持酒壶死命往嘴里灌酒,欣赏着外头乱划的银蛇以及紧随其后的炸响。 一道接着一道的雷霆将房间一次次照亮,也照亮了钟无名微有醉态的脸庞。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喝醉之后就去找谢寻幽说个清楚。 大雨敲打着窗户,却夹杂了一些其他的声音。 钟无名皱眉,一挥袖打开了窗户,对上了一双橄榄色的眸子。 此刻一道银蛇破空,照得天地之间大亮起来,映出眼前人的神情。屋外风大,呼啸乱风夹杂着雨滴劈头盖脸地砸到谢寻幽的身上。 他像是在窗外等了许久,等到全身都湿透了,一头墨发凌乱地粘在身上。 他那双眼睛在暗夜里似乎会发光,就那么直勾勾地看向钟无名。 钟无名仰头看了他一会儿,而后移开视线。她没有动,用着比窗外冷雨还要冰冷的声音,“你来干些什么?” 其实这才是钟无名的常态,她大多时候都是漠然的,带有攻击性的。 她想看看,谢大美人会不会因为看到她的真面目而退缩。 谢寻幽垂着眼看她:“我来给你赔罪。” 钟无名冷嗤:“就这样?” 谢寻幽从窗外跳进屋内,随后抬手用法术弄干了自己的衣裳和头发。 缎绸般的长发披将下来,加之白腻的肤色和过于标致的五官,倒像是故事里头那些勾人的狐狸精。 钟无名打死都不敢相信接下来发生的一幕。 谢寻幽突然取过她桌上的酒壶,仰头含了一大口,溢出来的酒液顺着天鹅一般的脖颈流至衣襟。 他忽然轻柔地捧起钟无名的脸,吻上了她的唇。 等到酒液都完全渡进了钟无名嘴里,她还微瞪着眼没反应过来。 谢寻幽的脸泛起云霞,像是层层叠叠的春日桃花,他把脑袋埋在钟无名肩窝处。 他耳尖羞红得要滴血,抱住钟无名,积攒了一十九年的勇气都化作了一句—— “不仅如此,我还是来勾引你的。” 第129章 我甘之如饴 哗啦—— 钟无名一挥手将桌上的酒壶全都掀了下去! 陶制的酒壶砸在地上片片碎裂开来,清冽的酒液洒在地上发出一股醉人的香气。 谢寻幽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被钟无名单手攥住两个手腕,高举过头后压在了桌上。 桌上还洒有酒液,沾上了谢寻幽披散下来的三千青丝。 桌子很矮,谢寻幽被钟无名紧紧抵在这张矮桌上,腰磕在桌子的边缘。四周因为没有点灯的缘故暗得很,在黑暗的视野中,人的感官往往会灵敏不少。 谢寻幽被抵得有些难受,又听见钟无名的呼吸声愈来愈沉重,他抿了抿唇,忍住羞意轻声喊:“……无名?” 钟无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但是下一秒——她用空出来的一只手扯开了谢寻幽的衣襟,而后低头一口咬在他的肩上! 谢寻幽闷哼一声。 钟无名没舍得用多大力气来咬,但还是在谢寻幽白腻的肩上留下一个明显的咬痕。 过了一会她才松了嘴抬起头来,谢寻幽喘着气,看清了她那极具攻击性的眼神。 钟无名随后松开了对谢寻幽的钳制,她直起腰来。 谢寻幽呼吸急促,有些软了的手臂微颤着撑在桌上,仰起脸来看钟无名——她神情意外的淡漠,碎发凌乱垂在额前,黑夜里的一双眼眸如虎如豹,像是个无情的猎手。 而谢寻幽成为了她掉入陷阱的猎物。 谢寻幽的衣襟散落大半,肩上留着印记,但凡肌肤裸露出来的地方都泛上了一层绯色。可钟无名除了头发乱上几分,几乎没有什么其他的反应。 许是外头风太大雨太密,那双眼一直冷到了谢寻幽心里。 他攥着桌子边沿的手紧了紧,心直直往下沉。 忽而一道银雷劈下,短暂照亮了整个房间,谢寻幽看见钟无名的眼眸里泛起金光,他还没来得及细看,震耳欲聋的雷声便在不远处炸了开来。 这落雷劈得太近,以至于房间的地板和窗户都震颤起来。 但这一切都没有持续多久,一个突然展开的结界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谢寻幽听见钟无名喊了一声:“谢寻幽。” 她从来没用过这样的语气喊过他,即使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 谢寻幽抬头看向钟无名,她浑身散发出来的压迫感越来越重,那双桃花眼变成了一对纯粹的金瞳,细看之下像是有耀金色的液体于眸中流转。 钟无名此时看起来既陌生却又熟悉,甚至逐渐向谢寻幽梦里的“钟无名”靠拢。 她再度抵了上来。 钟无名开了口:“我无父无母,在外流浪的时候除了杀人放火,干过的坏事数不胜数,偷过东西也害死过人。” “我天煞孤星还生性淡漠,在我身边的人很多都没有什么好下场,这双手也沾了太多的血。死的人无论是谁,我一滴泪都不会掉。” “我行事狠毒还自私自利,与我有仇的人就算是用这一口牙也要将他撕咬致死,其余的事,我无利而不起早。” 钟无名猛地朝谢寻幽压将过来,脸几乎要贴上他的。 她冷声问:“即便是这样,你还愿意勾引我,还愿意——来爱我么?” 钟无名的碎发落在了谢寻幽的脸上,扫过去的时候有些痒。他微瞪着眼,感受到她炽热的鼻息打到他面上。 谢寻幽的眼里还含着水意,他还是第一次如此认真的端详钟无名的眼睛,还是一双金色的美得惊人的眼眸。 一直以来情感都不算敏锐的他,忽然就感觉到了钟无名的不同。 一个人的眼睛是会说话的,而钟无名的眼睛所表达出来的话语跟她口中说出来的好似有些不同。 钟无名的眼睛看起来锐利,带着扑面而来的威压还有着若有若无的恐吓,但谢寻幽偏偏看到了她眼里翻涌的那一点点害怕与瑟缩。 他甚至感觉钟无名就像是一个溺水者,即将坠入麻木的汪洋,一只手却还无意识地留在水面上祈求着谁能拉她出来。 谢寻幽相信他自己的判断,也相信钟无名这个人。 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如果不能坚定的选择她,他们的缘分也就走到尽头了。 他要拉她起来! 带她上岸,如若上不了岸那就同她共沉沦! 谢寻幽伸手攥住钟无名的衣襟将她往下拉,而后吻上她的嘴角,做出了他的选择—— “我甘之如饴。” 结界像是地上的那些酒壶一样寸寸皲裂开来,化作莹莹的光团,四散于房间各处。 谢寻幽再次被紧紧抵住,但这次力道很轻,双手也没有被钳制住。 钟无名一手护住他的腰,一手扶住他的后脑勺吻了上去。 她似乎很是激动,亲起来几乎没有章法,一路撬开谢寻幽的唇舌长驱直入。 谢寻幽脸上红得滴血,胸膛不断起伏着,手指下意识紧紧抓住她的衣襟,腰被压得向后弯去。 被搅得一塌糊涂。 谢寻幽被动的承受着,却觉得自己身在云端,圆了一个千年万年的愿想。 吻了好一会儿钟无名才依依不舍的松开一点,她抵着谢寻幽的额头,那双上挑的金瞳不再显得凌厉,柔和得甚至跟春水有得一拼。 她紧紧地抱着谢寻幽,像是抱着什么宝物,笑得很灿烂,眉飞色舞。 “谢大美人,这是你亲口承认的。”钟无名又吻了一下他的嘴角,“以后就算是反悔,我也不会放你走了。” “此后,我们不会有生离也不会有死别,魑魅魍魉,万水千山,谁也拦不住我同你在一道。” 谢寻幽的脸仍染着红晕,伸手轻轻抚上钟无名的脸,划过她的眼尾,摸上她的耳垂。 他用着从未如此笃定的声音答道:“好。” 谢寻幽看着她:“无名,我知道侯金风的事了,也打探到你小时候的一些事。” “我知道你小时候受过的苦,也知道你现在背负的东西很多,我还清楚你一定可以把这些事情处理好。” “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给我留个位置。” 这个列石如玉,列松如翠的人很认真道,“以后你杀人,我递刀;你犯混,我拦着;你犯罪,我同你一起赎。” “你不会哭,那我替你流泪。” “你不要怕。我将无条件信任你,包容你,还有……爱你。” 第130章 我心悦你 谢寻幽话音刚落,又被钟无名擒住了唇。 矮桌向前挪了几分,而谢寻幽整个人被扑得仰倒在桌上。脸上薄红未散,衣襟散乱,艳势逼人。 钟无名都不知道谢寻幽从哪里学的“犯浑”之类的词语,她甚至都没想过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清楚谢大美人有多含蓄,有多容易害羞,如果她不逼一下他可能都不敢做出这些举动。 听着他炽热的告白,钟无名呼吸急促,直直看向他的眼睛。 谢寻幽平日如山巅覆雪的脸上此时布满绯色云霞,春华尽绽,那双橄榄色的眸子颜色浅淡,比那湿润的春风还要柔,比那婀娜的拂柳还要媚。 钟无名大胆的将他修长的双腿抬起,缠在自个腰间,而后手掌覆压着他的后脑和纤细的颈项亲吻。 谢寻幽僵硬了一瞬,低声的轻呼被钟无名堵在唇舌间,他几乎是难耐的扬起颈脖,脸上绯色更甚,闭着眼不敢去看,双手轻缓的抓在钟无名的背上。 这场夜雨下得很大,噼里啪啦的敲打着窗户,连着呼啸的寒风和接踵而至的雷声,引得钟无名生发这世上好似就只有她和谢寻幽两人的错觉。 屋里时不时传出一阵婉转颤栗的轻吟。 “点灯好吗?”钟无名垂眸看向身下的谢寻幽,伸手抚上他的脸,“我想看清你的脸。” 修士自然在黑暗里也能视物,钟无名显然是在找借口。谢寻幽知道自己此时的脸有多烫红,在黑暗的环境下还能自欺欺人,但是点了灯来看……太羞耻了…… 他不说话。 可钟无名这个黑心眼的,恶劣本性暴露,“你不出声我就亲到你出声为止。” 她低头,将谢寻幽吻得快要窒息,硬逼着他在唇齿相贴的缝隙间泄出一个颤抖的“好”字。 钟无名心满意足的用灵力卷来不远处的小灯盏,点燃在桌旁。 暖黄灯光缓缓亮起,谢寻幽下意识就将头微微扭至一旁,细碎的发丝粘在脸上勾勒出一股惊心动魄的美。 他显然是被欺负得惨了。 唇上湿湿润润,甚至于有些红肿,眼尾则像是被血抹过一般的艳红。 钟无名将谢寻幽撇过去的脸轻轻掰了回来,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混着盈盈脉脉的水光,有些失神,就这么看着她。 钟无名伸手摸过他的耳垂,顺着完美的脸廓往下,轻抬起他的下巴,在颈上看到了一颗小小的红痣,她倾身过去亲了亲。 她喃喃道,“谢大美人,我怎么就这么喜欢你呢?” “我好高兴啊。我觉得有些不真实。”她道,指尖拂过他发烫的眼尾。此时的谢寻幽在灯光下就像是画本子里的什么桃花妖,蜉蝣成了精,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散了。 钟无名扣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握,“我心悦你,阿幽,我心悦你。” 谢寻幽启唇轻声道:“我也是。” ………… 雨渐渐停了,天色未明,仍是暗沉沉的夜,水汽夹杂着泥土和鲜花的芬芳顺着窗户和门口的缝隙涌进来,湿润而带着一点凉意。 谢寻幽像是被灌了满腔的春水,浑身燥热,连呼吸都是炽热的。 明明地上洒的酒都挥发了,他却觉得自己快要醉死。 他被钟无名抵在墙上深吻。 钟无名一双手稳稳承托着谢寻幽的身体,而他的腿缠在她的腰上,双手紧紧搂住她的脖子。 直到谢寻幽实在是受不住,她才松开他的唇,拉出一道银丝。 谢寻幽被折腾了半夜,只是用手软软的搭住钟无名的肩膀,靠在墙上喘着气。 他被抱起来,比钟无名高了一截,低头就能看到她灼热又具有侵略性的眼神。 但她的吻更多的带上了怜惜和克制,算得上温柔。 钟无名同样轻喘着,仰起头紧盯着谢寻幽,仿佛害怕错过他如此美好的每一个瞬间。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美。 清冷的气质散去,此刻的他如同一树灼灼欲燃的桃花,绽放在她眼前。 ……也只能绽放在她眼前。 他们额头抵着额头,鼻尖抵着鼻尖,不知为什么就都笑了起来。 钟无名哑着声音问:“阿幽,我给你的玉牌呢?” 谢寻幽没把这个玉牌挂在腰间,他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拿出一个精贵的盒子。盒子由扶桑神木所制,是他能拿出来最高阶的置物盒,能用来装天材地宝乃至九品的丹药。 现在盒子里只躺着钟无名给他的玉牌。 钟无名松开一只手,轻点了一下玉牌。 只见无数辉光从玉牌中窜出,组成了两个可爱的小人儿,脸庞圆嘟嘟的。一个穿着黑袍,桃花眼瞪得很大,另一个着一身白袍,橄榄色的眼眸漂亮得很,脸还红扑扑的。 一看就知道是谁。 两个小人儿飘来飘去,最后贴在一起,一起用手臂比了个萌萌的爱心。 钟无名将谢寻幽放了下来,拥着他笑,亲昵地蹭着他的颈脖,时不时啄吻一下。 她笑:“老婆,给你比个心。” 谢寻幽脸色一红,还没来得及说“怎么能这么叫”,就被钟无名一把公主抱了起来。 钟无名这个恶趣味的还故意掂了掂,吓得谢寻幽连忙搂紧她的脖子。 “阿幽怎么这么轻?”她边说边往床榻那边大步走去。 谢寻幽惊得喊了一声:“无名!” 钟无名被他这反应乐坏了,她将谢大美人放在床榻上,凑近他敏感的耳朵道,“我不干什么,咱们就盖个被子睡个觉而已。” 她坏笑着脱掉身上的外衫,而后往床上的谢寻幽扑了过去。 谢寻幽没想到她来这么一出,被拥着滚了一圈。 钟无名突然朝他的腰带伸手探去,谢寻幽涨红了脸,一把握住她的手,说话都有些结巴,“……无……无名!” 钟无名装傻充愣道:“难道你睡觉的时候也穿外衫?” “你……你松手。”谢寻幽脸皮还是薄,“我自己来就好。” 他的心脏跳得很快,动作僵硬着把外衫脱下,脑子里只剩浆糊般的一团。 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被钟无名一把拥入怀中。 钟无名现在当然不会对谢美人做什么,她心满意足的抱着眼前的人,在他颈边深嗅一口,“这两年没人抱着睡觉我还有点不习惯呢。” 他们在幻境里的时候,谢寻幽是和小钟无名睡同一张床的。 钟无名小时候睡姿不好,常常睡着睡着就整个人扒拉在谢寻幽身上。 一抱就是一整年,这两年没人抱着她都有些睡不好。 钟无名轻轻拍了拍谢寻幽的背,“睡阿幽,明天我们去看万春节的庆典。” 谢寻幽被钟无名拥着,久违地感到安心,就好似找到了自己的归途。 他闭上眼。 第131章 你相信有前世吗 钟无名走在路上,饿的两眼发昏,四岁的身体还不如别人家养的一条狗大。 面色蜡黄,眼珠子突出,通身又脏又臭——跟这里的其他乞儿没什么区别。 她有时会想自己这么个玩意儿是从哪里来的,因为总能听到乞儿堆里的一些小孩说起他们的爹娘,他们谈论起自己过去的那些日子时眼睛都会发光,还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可悲的优越感。 她觉得她是没有爹娘的。她就像是米袋子里突然出现的老鼠,头发里长出来的虱子,臭水沟里爬出来的蛆虫——忽然出现在这个世间的。 她也不记得自己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反正就这么靠着泔水和垃圾一天天的活着。 天色不早了,钟无名手脚都没有力气,靠着一根粗壮的木棍撑着自己在路上缓缓移动。 她今天又跟别人干了架——好不容易蹲在酒楼底下捡到些能吃而且味道还不错的食物,结果被别的乞丐给抢了,钟无名当场抄起棍子龇着牙朝他们不要命的打过去。 人是打了,也打赢了,可是最后没能吃上东西。 那几个家伙也听说过钟无名这家伙的名声,人小但是惹不得,力气格外大,揍人是往死里揍的,还很阴险。可没办法,钟无名手上的食物太为诱人。 他们一把食物抢到手就分开囫囵地吃了,就连钟无名把他们干倒之后抠他们嗓子眼也没能让他们给吐出来。 所以钟无名这一整天都没能吃上东西。 天色黑了,钟无名强撑着在小巷里穿行,想着去附近的那个侯府看能有什么东西捡着吃。 巷子外头是繁华的车水马龙,华灯挂于各式酒楼之上,可那不是钟无名这些乞儿该去的地方。他们一旦走到那些大街上就会被无条件的驱逐,如同老鼠一般被赶回阴暗幽深的巷子里头。 钟无名轻车熟路穿行在巷子之中,溜到了侯府的一个小门处。 这侯府非是什么王侯之府,单纯是姓侯的一户大人家的府邸。在他们这些乞儿之间很有些好名声,侯府的人这些日子有时候会到他们当中挑一些人进去当丫鬟小厮。 能进这大户人家里当奴仆意味着以后都不用考虑温饱的问题,乞儿们都趋之若鹜,连着这侯府也在他们当中被传成了什么救世的神仙菩萨。 钟无名到那小门处,不出意料的什么都没有捡到,等到转身想要离开时,倒是看到小门处出来了两个小厮。 这两人不知道扛了个什么东西,神神秘秘,行迹十分可疑。 钟无名趁着夜色第一时间躲了起来,看着这两人扛着个东西走远,本不想理会,潜意识里却催促着她去看上一看。 可这一看,不知是钟无名多少年的噩梦。 她悄悄跟上两个小厮的步伐,走到了稍偏远处的一条臭水沟处。 整座城镇的污物都会顺着这一条臭水沟往外排去,这里是连他们这些乞儿都避开的地方,更别说其他人。 钟无名听见这两个小厮嘀嘀咕咕的吐槽:“真是乡下来的,还什么表少爷,连这些个豆丁大的乞丐都不放过。” 随后没过多久她便听见“扑通”的一声,显然是什么东西被扔进了臭水沟里。 她等了好一会,直到那两个小厮走远之后才捂着口鼻上前。 月华如水,她看到了浮于臭水沟之上的那具尸体。 白瘆瘆的月光就照在那个小孩青紫的脸上,一条条的蛆虫正往他身上爬去。 钟无名认识这个人,甚至还谈得上熟悉。 他们这些四海为家的乞儿也是分派的,而有几个便是同钟无名一道从另外一个小城过来的,这人便是其中之一。 这里的乞儿之间的关系是谈不上亲密的,也不会有什么结义的兄弟姊妹,大家年纪虽小,却都精得很,欺软怕硬坑蒙拐骗这事谁都干。 钟无名同这几个人也对付不到哪里去,平日里两看相厌,但是眼见里头谁要饿死了,几人总会默默分出一点食物来。就连独来独往惯了的她也是如此,算是这个乞儿的世界里少有的温暖。 钟无名站在沟边,看着这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他很会说话,也很讨喜,所以一开始就被侯府的人挑走了。 他好像吃胖了不少,看起来总算是有些肉,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问题,他看起来也白了很多,想必还是过过一段时间的好日子的。 钟无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蹲下身子猛地呕了出来,连同胆汁一齐吐了个干净。 侯府的人还是在他们之中挑选“奴仆”,可这些人去了之后都没再回来。 这些乞儿总是有着点不切实际的单纯,以为这些消失的人不过是因为生活得太好而乐不思蜀。 这些大户人家在他们心里有种触不可及之感,总以为进了之后就能过上仙界一般的生活。 当然,这也不怪他们,毕竟能在这些大户人家府邸外头捡到的食物都算是他们眼里的珍馐。 直到某一天,这些人挑到了钟无名认识的那几个人身上。 其他人她不管,但眼见着认识的人要被带走,她还是出手拦了一下,“不要去。” 这人本来高兴得很,结果被钟无名给拦住了,瞬间看她哪哪都不顺眼,推了她一把,“滚开!” “喂,你干什么啊。” 他们这些人也没有名字,见谁都是叫“喂”。 他们之中稍为年长一点的人——其实也就八九岁,出手拽了一把钟无名,“你干什么呢!” 钟无名没理,只是默默拿起自己那根常用的棍子。 “都说不要去了。” “没听见吗?” 那个被挑选中的人当即和钟无名打了起来,两人打到最后,结果发现侯府那些人已经走了,也就是说这人失去了去侯府里做奴仆的机会。 他火冒三丈,差点没把钟无名给撕了。 钟无名只是用水洗了洗流血的膝盖,而后用再平常不过的语气道:“信我就跟着我来。” 随后走了出去。 那人气得咬牙切齿,结果发现剩下几个人都跟了出去,也愤怒地跟上。 钟无名在这群乞儿里面有名气自然有她的不凡之处,这些人也清楚。 等到他们来到那条臭水沟旁的时候,见到的便是一连好几具尸体,胆小的便被吓到惊叫起来。 那个差点被挑选走的小孩也被吓得够呛,哆哆嗦嗦不敢出声。 钟无名蜡黄的脸上皱着眉,在这群人转身要离开的时候突然喊了声,“快跑!” 话音刚落,便见旁边的树林里走出来几个年轻力壮的侍从,朝他们冲了过来。 几个乞儿四散跑开,钟无名膝盖受了伤,小短腿根本也比不过这些壮汉,被人一拳轰来,脑袋砸在树干上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被拨了一桶凉水。 钟无名被一个大汉摁在地上,抬起脸来便看见一张尖酸刻薄的脸,有着狭长的眉毛和一对眯眯眼。 侯金风饶有趣味地看着她,操着公鸭嗓,“这就是发现臭水沟那事的小孩?” 旁边的人恭敬的答是。 侯金风嗤笑一声,“脏死了。” 而后一脚踩在了钟无名的头上,将她的脸摁到地上。 地上都是粗糙的沙砾,小孩的脸再怎么说都是稚嫩的,钟无名的脸渗出血丝来。 她听见头顶上传来戏谑的声音:“小孩,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 “我呢,赶马车来碾你的手,你要是不哭——我就放你走。” “怎么样?” 那壮汉闻言便将钟无名的右手往外拉出去摁住,任她怎样反抗也没法挣脱。 钟无名艰难的扭过头,地面随着马蹄声微微震动,她闻到尘土和血腥汇在一起的味道,而马车朝她冲过来—— “无名!”谢寻幽猛然惊醒。 他睁开了眼,呼吸急促,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正被钟无名拥在怀里。 抬起眼帘便看见她美得张扬的脸。 钟无名显然还有些迷糊,凑过来亲了一下谢寻幽的嘴角,那只曾经被马车碾压过的右手此时指节分明,漂亮得像玉雕,正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他的背。 她掀开一丝眼缝儿,哑声问道:“怎么了?” 谢寻幽整个人都被裹在钟无名的气息里,心绪一下子便松弛了下来。 他梦到了钟无名五岁前的事情,可能是他前几天看到的关于侯金风的信息过多了。 钟无名慢慢回过神来,箍着谢大美人的细腰又往自己这边靠了一些。 凑到他耳边道:“怎么,做梦都要喊我的名字?” 谢寻幽被她调戏得脸色泛红,又带了一丝无奈,“无名,你真的是……” 他微仰着脸端详着钟无名,而后主动的伸手给了她一个拥抱。 他的脸轻轻搁在她的肩膀上,而钟无名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已经笑开了花。 真想抱着他在床上滚个几圈! 谢寻幽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他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问道:“无名,你相信有前世吗?” 第132章 长长久久 钟无名闻言顿了顿,眸间复杂神色一闪而过,只道:“我信。” 不然根本没法解释她身上的一些东西。 谢寻幽往后仰了仰脑袋看了她一眼,发现钟无名的表情很认真,嘴少有的抿着。 “那你觉得自己的前世会是怎样的人?”他又问。 “我啊——”钟无名想起那些突然出现在她识海里的剑谱还有零零散散的奇怪记忆,“我可能是个剑痴?” “除了练习剑术以外什么都不爱。” 毕竟她冒出来的那些记忆里头都是在练剑,就算旁边出现人,脸也是模糊的,甚至连身形都是一团雾气。 谢寻幽不知为何,闻言抱着钟无名的手紧了紧。他鸦羽般的睫毛耷拉着,缓缓将脑袋抵在钟无名的肩窝处。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闷:“我这两年来经常会做一个梦,我总会在梦里看见你。” 钟无名本来在轻轻的摩挲着谢寻幽的背,听到这话,指尖颤了一下。 而后她便听见谢寻幽继续道:“梦里我总是拼命想要追上你,可你永远只是戴着一个面具走在远远的前头,一眼也不会回头望。” 钟无名僵硬了一瞬,而后将谢寻幽扣在怀里:“那你怎么看你梦里的这个“我”?” “很美。” 谢寻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可并不是寻常的那种美,而是一种万物皆不入眼,如同草木山石那样的美。” 谢寻幽下意识又看了一眼钟无名:“无心无情,像尊被万人朝贡的神像。” “就是如同死物一般?”钟无名轻笑一声,想着她家阿幽实诚得可爱,“那你更喜欢哪一个我?” 谢寻幽想了一下,他耳朵有点红,“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我希望你能顺心而活,遵从自己的心意就好。” 钟无名抱着他笑个不停,谢寻幽被她闹了个大红脸,连里衣都被弄得有点散。 “谢大美人这两年真的是变了很多啊。”钟无名笑,“嘴好似抹了蜜。” 她突然抓过谢寻幽的手轻摁在了自己胸口上,有些柔软的手感将谢寻幽激得一张秀丽脸蛋红的快要出血。 他想要将手缩回,“松……松手。” 钟无名握住他的手不放,另一手扣住他的后脑勺,额头相抵,一双桃花眼潋滟的看着他道:“不用患得患失,阿幽。” 她察觉到谢寻幽话里的一点不安,亲了亲他的眼眸,“你是我的,而我也是你的。” “会长长久久在一起的。” ………… 池阗城的万春节每年的庆典都非常隆重,一连七天都会有花车的游街活动,而在城中心会有赏花盛会,无论是哪个季节盛开的花都会在那里出现。 池阗城的四洲商行分店还会在这段时间举行奇花异草的拍卖,不过由于莫有云刚把莫家一锅端了的缘故,今年的拍卖会暂时取消。 钟无名和谢寻幽上街的时候,外头已经热闹非凡。 悬空的飞行法器上面装点着各色娇艳的花朵,而容色秀美的仙子们就站在这些花车上,莲藕般的纤细手臂挽着花篮,往旁边洒下片片花瓣。 整座城就像浸没在花海一般,微风裹挟着花朵清香扑鼻而来。 谢寻幽抬头看了一眼旁边过去的一辆花车,有些疑惑,“这些好像是当时合欢宗的弟子?” “确实。”钟无名点点头,“合欢宗当时有些弟子感染浊气不算太深,确保之前没做过恶的话,废了修为就放出来了。” “如玉和问情给他们找了些活计。”钟无名拂开落到自己头顶上的花瓣,“既是观察也是……钓鱼。” “难说余欢水跟这里头的谁还有没有交集。” 两人边走边咬着耳根。 结果走到半途的时候,不知道一个什么东西就冲谢寻幽砸了过来,钟无名本来正和他讨论得兴起,想都没想就伸手将这东西一把拦住。 结果看清了手上抓的玩意儿—— 是一个大红色的绣球。 钟无名抬头看去,结果发现不远处所有人都朝他们看了过来,而站在楼台上倚着柱子的一个女子也看了过来。 他们脸色都不太好——可能是因为这绣球被一个女子捡了的缘故。 楼台上的女子对着旁边的侍卫说了几句。 而后便见到这名侍卫飞身跃到钟无名面前,想要拿过她手里的绣球给旁边的谢寻幽拿着,还想让谢寻幽上去见他们主子一面。 可惜他没能成功,钟无名在他伸手想拿绣球的那一刻就把这玩意儿化成了灰。 “哎呀呀,实在对不住。”钟无名边拍开手里的黑灰边用很欠的音调鬼扯道。 这侍卫显然有些恼怒,拔剑就要朝钟无名砍下来,结果被谢寻幽两指夹住了剑身,轻轻一推就把侍卫连人带剑都轰了出去。 那女子撑着栏杆朝钟无名看了过来,忽然识海中传来声音,震得她脑袋嗡嗡的,“大姐,你连人道侣都要抢?” 只见钟无名将谢寻幽一把搂过来,哗的一声将折扇打开挡在他们的侧脸处,垂眸亲上了谢寻幽的薄唇。 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但在大庭广众之下接吻还是让谢寻幽整个人都烧了起来,头顶就快要冒烟。 钟无名亲了之后拉上人就跑,一堆侍卫都朝他们冲了过来,结果被那女子一个手势给制止了。她看着眨眼就不见了身影的钟无名和谢寻幽,短促的笑了一声。 池阗城的百花糕很是出名,晶莹剔透的凉糕里裹着盛放的鲜花,甜丝丝的,咬一口满嘴花香。钟无名最喜欢的是酒香桂花糕,酒用的是米酒,所以凉糕泛着乳白,里头是一朵朵小小的桂花,吃起来既有酒的醇香又有桂花的清雅。 他们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刚刚那名女子是地位仅次于池阗城城主的副城主,而且这里的城主已经好些年没管事了,这位就差不多是一城之主的存在。 这位姓宋名朱颜,传闻实力已达大乘,但作风清奇,兴致一起就要办结亲大会抛绣球,现在已经有大几十房男小妾。 关键是这些小妾大多是心甘情愿进她的后宫的,每次办招亲大会也总是有很多男修参加,毕竟攀上宋朱颜也就意味着无穷无尽的修炼资源。 钟无名暗道一声有趣。 两人离开糕点店,却在街上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钟无名眯了眯眼,同谢寻幽一起跟了上去。 第133章 半黑半白 苏沐玲头发散乱,身上穿着有好几个补洞的粗布衣裳,隐在碎发之下的眼睛时不时打量着四周,行迹十分可疑。 谢寻幽是从林无愁嘴里知道这个人的,他也曾在思过崖无意中瞥见过这人一眼,当时她那狠毒的眼神越过监牢如毒蛇一般射向外头的所有人,让他印象深刻。 而钟无名本就知道一点苏沐玲和大师兄之间的不对付,还有前段时间贺阿叔受到她骚扰的事情,于是对这人多加注意了些。 两人跟在鬼鬼祟祟的苏沐玲身后,结果发现这人转身进了一个药店。 让钟无名有些惊讶的是,这人进药店不过是为了偷些普通的药材。 苏沐玲修为还没有被废时,一手飞针出神入化,即便成了凡人,也能轻易在其他凡人的眼皮子底下偷走东西。 钟无名看见苏沐玲从药店内走出来,扭头看了旁边的谢寻幽一眼,“没记错的话,苏沐玲好像是个医修。” 谢寻幽点了点头。 那么她偷这些凡人用的药材要做些什么呢? 苏沐玲攥紧袖子,她觉得自己的脸好像被什么野火炙烤着,一股莫名的恼火涌上心头,将她的脑子烧得沸腾。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去偷东西的这么一天,还是这么廉价的,没有意义的,凡人用的东西! 想她当年在神医谷风光无限,就算是神医谷覆灭以后也在医之大道有着一席之位,何曾想今日却沦落到如此境地! 苏沐玲一边骂着那个老不死的东西和动不动就哭闹的小屁孩,一边还不忘恶毒的诅咒把她害进如此境地的顾行舟。 手却不由自主的束紧了袖子,里面的麻黄和防风等中药材在宽大的袖间滚动。 苏沐玲虽然机警,但是没了修为,难以察觉到跟在她身后的两个人。 苏沐玲将自己愤怒的目光掩在胡乱披散的头发之后,不由得想起那个讨厌鬼小孩,暗自骂了声“爹的”,这龟孙真是个糟心玩意儿。 她是在几天前被这对祖孙给捡到的,而这对祖孙恰好就是那位被侯金风胁迫的老婆婆和古灵精怪的小孩子。 苏沐玲由于脱力倒在地上,结果被路过的小孩刚好捡回了家。 那时候其实钟无名刚离开不久。 祖孙俩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苏沐玲给救醒过来,为此还花了钱买了药来帮苏沐玲调理身体。 苏沐玲喝到药的时候,直接被这古怪的味道刺激得吐了出来,药汁沾湿了她身上裹着的破旧棉被和快要发霉的地板。 她心头冒出一股无名火,用尽全力将手里的碗摔了出去。由于身体太虚弱,碗没扔多远,砸在老婆婆的旁边,啪的一声摔了个稀巴烂,瓷片飞溅。 她吼道:“我看你们是想杀了我!” 老婆婆“哎哟哎哟”的低声惊呼着,而后蹲下身来收拾碎瓷片,甚至连苏沐玲盖着的那张被子也给她弄干净了,没有怪她。 而那个叫做小天的小屁孩只是站在一旁,看向苏沐玲的眼神很冷,黑黝黝的眼珠子就这么盯着她。 直到吃饭的时候苏沐玲还是没有消气——尤其是在咬了一口白馒头之后。这馒头质地粗粝,在嘴里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嚼才能下咽,别说苏沐玲往日吃的那些灵食,她简直觉得这玩意儿比猪糠还难下咽! 苏沐玲躺在床上,故技重施,将几个馒头和老婆婆专门给她煮的鸡蛋一把掀到了地上,馒头和鸡蛋咕噜噜的滚上了一堆灰尘。 给苏沐玲送饭的是小天,她低头看着滚到了自己脚边的鸡蛋,突然掉下大颗的眼泪来。 她抬头看着躺在榻上的苏沐玲,哭得无声无息,眼泪大滴的掉,脸上表情却没什么变化。 苏沐玲看得头皮发麻,带着厌恶和些微的恐惧开口斥道:“哭什么哭!” 小天边冷着脸流泪,边蹲下身子捡起了地上脏兮兮的馒头和鸡蛋,一步步踱到苏沐玲的床边。 苏沐玲警惕的看着眼前这个不到她腿长的小孩,“给我滚开!” 谁知小天将夹杂着灰尘的馒头和鸡蛋就这么硬塞进了她的嘴里,她的眼睛明明在流泪,眼底却是一片冰冷,“你!给!我!吃!下!去!” 苏沐玲满口的土腥味,简直要被气得发疯。 两人在这几天里针锋相对,针尖对麦芒。 直到老婆婆因为风寒卧床——前些天实在是被侯金风给吓到了。 苏沐玲身子没好全,但看着小天那副要死的鬼模样,撑着身体出了门,出门前还不忘数落那臭小鬼一顿。 苏沐玲本来想走——反正这两个凡人的死活跟她有什么关系,但是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就走到了一个药店,还鬼使神差偷了治风寒的药。 钟无名在苏沐玲后头跟着,越跟越觉得熟悉,直到看见她当时躺着的那棵树。 是那个小孩的家。 苏沐玲一进那破破烂烂的屋门就看见小天这臭小孩给她奶奶掖着被子,而老婆婆躺在床上不省人事。 苏沐玲走到小天旁边,居高临下的低头看她,扯出这几天来少有的一丝笑,带着嘲讽,将袖子里的药草都给抖落了出来。 药草掉了一地,苏沐玲不怀好意道:“把这些东西都好好捡起来,给你奶奶熬上一剂,保准她明天活蹦乱跳,重返二八年华。” 小天抬起头,眼泪又毫无征兆的掉了下来。 苏沐玲反射性的一惊,心里不由骂道“你他爹的”,手却如同控制不住的一样,将地上的药草都小心捡了起来。 苏沐玲回过神来看着旁边桌上分好的药草:“……你爹个锤子的。” 小天还是瘪着嘴,挂着的眼泪要掉不掉。苏沐玲脸上抽搐着,将草药上沾的灰尘都清了个干净。 而后咬牙切齿道:“给我拿个砂锅来。” 小天转身就去拿,如同唱戏变脸的一般,瞬间阴转晴。 钟无名和谢寻幽在院外看着苏沐玲熬药,并没发现她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钟无名忽然想起自家阿幽的特殊能力来,问道:“你可以看见苏沐玲头顶上‘气’的颜色吗?” 谢寻幽看了一阵,“半黑半白。很普通的气。” 他又补了一句:“以前我在思过崖看到的是黑色占据大部分。” 在钟无名和谢寻幽离开这个破旧院子的时候,就连他俩都没有发现——站在门口处的小天朝着他们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 那双黑色月牙一般的眼眸弯了弯。 第134章 原界 被各自的师父突然召回去这事,让还在池阗城的钟无名和谢寻幽始料不及。 两人确定在一起后还没有黏糊多久又得小小分别一段时间。 钟无名没有耽搁时间,扶着谢寻幽的后脑勺将他吻了一通后,各自回到宗门。 谢寻幽回到天莲殿的时候,发现师叔沐烟寒和宗主朝霜云都在场。 沐烟寒衣襟这回少有的齐整,但是整个人还是没什么精神的靠在殿内的大柱上,而旁边站着的朝霜云身姿挺拔,冰山脸比往日冷上几分。 这对师徒的相处方式实在奇怪,钟无名就曾跟谢寻幽吐槽过,朝宗主就像在养小孩似的惯着她师父。沐师叔为人跳脱,有时候做出的事情格外欠揍,而朝霜云一直都给人一种沉稳之感,除了爱说冷笑话这点。 值得一提的是,朝霜云讲的冷笑话每次都能把沐烟寒逗得捧腹大笑,一片噤声中就只剩沐师叔稍显魔性的笑声。在这一点上,这对师徒显得很搭。 回到正题,谢寻幽少有的在他师父和师兄的脸上看到如此严肃的神情。 林无愁眉眼沉沉,神情凛冽如霜,肃立在无极道人身边。 “寻幽,你现下就准备进阶大乘。”无极道人脸上虽如平湖止水,语气却深沉了几分,“大乘期以后,就带着无极宗的几个孩子们出去游历。” 谢寻幽稍皱了一下眉:“为什么这么急迫?” 无极道人抬眼看了看自己的二弟子。这孩子是他看着养大的,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殿门外的光线射进来,包绕在谢寻幽的身边,描绘他的轮廓,那股无上风姿已经有了雏形。 李若莲心下有些涩然,他想着寻幽这孩子年岁甚至不到二十,能去面对这一切吗。 可是,他们已经没有什么时间了。 李若莲推算到那些存在于域外空间,邪恶诡异的天外来魔再次进攻仙凡两界的时间已经近了。 在仙凡两界还没有被创世神一剑劈出来之前,他们所居住的这个空间叫做原界,意味着一切的开端。 原界的历史大多遗失在历史长河,如今仍流传于世大多只有那位创世神的传说。 创世神此人,不知性别,不知年岁,不知容貌,神秘又强大,却在建成仙界没多久就传出陨落的消息。 众人都好想象创世神的奇闻异事,却没什么人清楚在原界的那个时代到底发生了什么。 甚至连李若莲这种修真界的金字塔尖上的大能知道的东西都不多,但他窥见的这一点点东西,足够让他毛骨悚然。 虽然如今的世道仍是动荡,但在原界时代,那是真正的血雨腥风,尸横遍野。 谁也不知道那些天外来魔什么时候降临的原界,它们形态各异,像群没有意识的只靠本能的怪物。以吞食生灵的恐惧和怨念为生,还可以以自身的物质感染正常人,让他们丧失理智,无差别攻击所有人,浊气的存在就是当年的遗留。 李若莲年轻时偶然在一处秘境发现过一颗极为不起眼的刻影石,里面的一段录像直到如今他都还记得。 那画面十分凌乱,显然这位持有者正处于一个格外惊恐的状态。画面不断左右摇摆着,满是模糊的残影,看得李若莲眼花缭乱——直到画面对准到阴暗的天空。 几乎是李若莲看清这“天空”的一瞬间,整个人汗毛都竖了起来。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庞大,粘腻,灰暗,像是在天空中糊上了一层浓重的污泥。 千道万道甚至是亿道不加掩饰的恶意视线径直射到他的身上,就像是想要穿越万年时光来到他面前将他灭杀! 李若莲看到这个庞然巨物伸出无数深灰色的触手,在接近地面又化分为千万条,密密麻麻如同一张巨网覆盖了整片大地,所到之处生机断绝。 紧接着——“砰”的一声,那颗刻影石直接在李若莲面前炸开了。 从此他便清楚,这些天外来魔有多么可怕,足以让一切都分崩离析。 创世神付出惨重代价才将这些东西赶走,为仙凡两界争取了万年的喘息时间。却没有人领会祂的苦心,这万年来仙凡两界也没有任何改变。 李若莲自然不可能坐视这些东西再一次闯进仙凡两界。 可惜他所能看到的未来皆是一团迷雾,能破局的也就钟无名和谢寻幽二人。 他看了看眼前这个年岁尚轻的徒弟,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仙界的人要来了。” “不要让他们看见你。” 谢寻幽听懂言外之意后心神一震。 ………… 钟无名回到无上门的时候也发现人格外齐整,大家都到齐了,就连贺阿叔也都在那里等着她。 不过在回到无上门之前,迦楼罗就先找到了她。 开口便是石破惊天:“我要回东胜神州了。” 第135章 坦白局 钟无名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砸昏了头,下意识回问:“为什么要回去?” 迦楼罗的双翅还没有收回去,金色翅膀如同日轮一般昂扬舒展,高高束起的赤色马尾半数洒在胸前,通身沐浴在阳光之下。 他金色雏菊一般的眼瞳看了一眼面前的人,撩开袖子将手上系着的英魄展示给她看。 这块由无数金翅大鹏灵魂荟萃成的英魄正发出光来。 钟无名皱眉:“……这是?” “在东胜神州还有我一个活着的族人。”迦楼罗道,“它正在提醒我。” “所以我必须回去一趟。” 钟无名看着迦楼罗笃定的模样,越想越不对劲,“为什么以前没有提醒,现在就突然有了?” “这明显不太对啊。” “要不这样。”钟无名倒是建议道,“过段时间我和你一起去看看?让人先帮你打探打探也行。” “总之先观望观望,不急这一时。” “我不仅是为了这个,还有我金翅大鹏一族寄放在树妖一族处的至宝。”迦楼罗只是说,“树妖一族位于东胜神州的西边密林深处,同龙族一直不交好,可碍于密林的瘴气,龙族不敢打进去。” “现在却有消息说,这些龙族已经找到进入密林的方法。那个至宝若是落到龙族手里后果不堪设想,我必须回去取。” 钟无名闻言沉默了一会儿,“你一个人回去吗?” 迦楼罗迟疑几秒,点了点头。 钟无名叹了口气,随后拿出一个空间法器,往里面左掏右掏,弄出一大堆灵丹妙药和法器来,全都塞进迦楼罗的储物袋里。 之后她还拿出几张符箓来递给迦楼罗。 迦楼罗看着递到面前的几张符纸,少有的笑,“你还真把你自个儿当我爹了?” 钟无名“啧”了一声,抬脚踹向他膝盖,“可长点心,大兄弟。” “你可真狠心,丢你爹我一个人在这当个孤寡留守老人。” 迦楼罗抱着双臂笑得翅膀都在颤动,几根绒毛随着吹过来的风散到空中。 “啊呸。”钟无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老子才不是孤寡,老子已经有道侣了!” 迦楼罗挑眉:“成了?” “那是。”钟无名得意道,“我钟无名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男女老少都抵挡不住我的迷人。” 迦楼罗:“说人话。” 钟无名:“寻幽太有魅力了。” 钟无名:“彻底被折服了,你都不知道他有多美呜呜呜。” 迦楼罗嗤笑一声。 两人就这么没滋没味插科打诨了好一会儿。 直到迦楼罗伸展翅膀准备走的时候,钟无名才在后头低声问了他一句,“什么时候回来?” 迦楼罗含糊道:“得看顺不顺利。” 顺利的话可能过一些时日便能回来,不顺利的话,这可能就是最后一次见面。 “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 “无名,你在发什么呆?”坐在钟无名旁边的江岑给她的凳脚踹了一记,差点没把走神的她给踹下凳子来。 钟无名扶着桌子打了个激灵,散在外头的三魂六魄都被师父这一记给揪了回来。 她回了神,慢吞吞的拿出自己的极生门副门主令牌,放到了桌上。 几位师兄师姐和旁边的贺阿叔都看了过来,随后便见二师姐柳向晚的脸上带上了点揶揄之意,而大师兄顾行舟脸色也有点古怪。 柳向晚笑着问:“这两年来声名鹊起的‘玉面修罗’原来就是小师妹。” 钟无名没敢看旁边正在酝酿怒意的便宜师父,尝试以傻笑蒙混过关,最终还是挨了批。 她日常讨饶道:“师父您可小声点,无上殿修了还没多久呢,您嚎这一嗓子怕是能给这屋子吼塌。” 话音刚落,果不其然又挨了一个脑瓜崩。 这是一场无上门的坦白局,从钟无名这个最小的四弟子开始宰。 老三拿出了一个令牌,烟雨冢宫主。 老大也拿出一个令牌,十绝门门主。 钟无名:哦豁。有点惊讶但并不多。 直到大家都看向脑袋磕在桌上浅眠的陆朝云,他才慢悠悠的伸了个懒腰,而后一对漆黑的翅膀从他背后伸展开来,羽翼流畅有力,像是最为珍贵的黑金。 “蜕皮之后我长翅膀了。” 在场的人自然不会问出“蛇为什么会长翅膀”这样的问题,他们都清楚上古的螣蛇有着漂亮而强大的纯黑羽翼。 贺阿叔轻轻碰了碰陆朝云的羽翼,而后露出有些不可置信的神情来。 陆朝云的血脉纯度甚至要胜过原界时期的那些螣蛇始祖,就连贺阿叔都没见过如此纯粹的螣蛇血脉。 一向话不算多的贺阿叔开了口:“你的血脉很纯净。” “螣蛇以翼的多少来判断强大与否,曾经最为厉害的螣蛇据说有着五对翅膀。” “你资质超绝,有朝一日能超过这位也说不定。” 这些秘事连江岑都不清楚,听到贺阿叔讲解这些的时候不由得好奇的看向他。 总觉得这位贺阿叔的面相有些眼熟。 第136章 言华真人 陆朝云极有可能是当世唯一拥有羽翼的螣蛇。 江岑摸着胡子,思考了一会,“那你有没有感到不适的地方?” “倒是没有不适。”陆朝云眨了眨眼睛,“就是感觉背上有点痒,好像还想长一对羽翼一样。” 江岑闻言伸手在他羽翼的根部摸了一下,果不其然摸到了第二对羽翼的雏形,过些时日可能就会长出来了。 这回连贺阿叔都惊讶得很,又追问陆朝云他前几代先辈有没有这种情况。 陆朝云摇了摇头。 贺阿叔看着面前还懵懂着的陆朝云,心下有了些猜测。像是这种情况,很有可能就是上古大妖的转世。 血脉返祖这种情况的确有,但是不太可能会出现血脉返祖纯度还能超过先祖的,陆朝云这种情况极为可能就是上古大妖获得机缘而转了世。 就算是他曾经见过的那些螣蛇,要长多一对羽翼起码也需要千年的修炼,而不是陆朝云这种长了一对又一对的。 说起转世,它是属于是逆天改命的一种。而修为越高,想要逆天改命的代价就越大。 神陨之人的魂魄大多四分五裂,要想促就转世,首先须得准备一个新的肉身,再将完整魂魄用秘法封于其中。 先不说要将稀碎的魂魄拼好需要花上多少功夫,就是这肉身,需要的天材地宝也极其难寻,天上地下可能都凑不齐几具来。而这秘术更是以气运根骨为引,施展之后反噬己身,黄泉碧落都不能解脱。 贺阿叔想起万年前的那位仙帝,实在不知道他到底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才让如今这位钟无名坐在了这里。 贺阿叔最后没说什么,只是道:“切记不要让仙界之人看到你的羽翼。” 江岑看着贺阿叔的脸,突然想起了些什么,眼睛微瞪,脸色突然一白,胡子不听话的翘了起来。 ………… 这场会不单单是坦白局,江岑一反既往,准备将曾经那些不肯告知众人的信息都说出来。 贺阿叔本想着自己需不需要避一避嫌,结果被江岑给留住了。 江岑低头看了看自己破破旧旧的道袍,污糟老头少有的冒出点羞赧来,脑门直冒汗。他举起袖子抹了一把汗,结果手却有点不知道往哪里放,声音少有的颤:“您也可以听,没关系的。” 其余几人听到自家师父说什么“您”,五雷轰顶一般的瞠目结舌,几双眼睛齐齐射向江岑。 顾行舟还有些疑惑的看了看站在他旁边的贺阿叔。 江岑瞪了这几个小崽子一眼。 要不是顾及这几个小崽子在场,他可能就要扑通一下跪在这位“贺阿叔”的面前了! 他可算记起来为什么这位贺阿叔如此眼熟了! 这位长得跟无极宗的开宗祖师言华真人一模一样!还有对原界时期非同寻常的了解,江岑实在是越想越觉得眼前这位就是祖师爷。 这真不怪江岑一开始没认出来。无极宗演武台上有着言华真人和秒光真人的巨型雕塑,但是重神不重形,所以根本没有体现出他们的真实面貌来。 江岑不过是想起了幼年时见过的一副言华真人画像,这才将人认了出来。 贺阿叔淡淡看了江岑一眼,一张平实无奇的脸上挂着温润的微笑,重新坐了回去,“那就多谢掌门信任了。” 江岑也僵笑着点了点头,被祖师爷盯着,心下实在发慌,这种感觉完全是不分年纪的。 年岁再大,遇见了长辈也不由得拘谨,更何况江岑还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同众人全盘托出他所知道的东西。 黑魇这个组织在凡界存在的历史其实很长,但在最开始的大半时间里没有什么规模,也没有多强大的战力。 他们是由一群对浊气有着狂热崇拜的疯子组成。他们不是修为到了瓶颈再无法进一步,就是对力量的追求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 浊气入体时,发狂的修士体质和修为都会得到大幅度的提升,他们坚信自己可以把控这么一种力量,助自己走上通天的大道。 他们大多血腥又残忍,毫无顾忌,无差别的相互坑杀。于是,一开始的黑魇便有如一团散沙一样各自为政。 但是从四百年前开始,黑魇内部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洗牌,整个组织稳定了下来,而后人数便开始激增。 “虽然开始的时候加入的人不少,但是后面黑魇的人数却没有太大的变化,所以我猜测新加入的一些人很可能是被骗进去处理掉了。”江岑道。 “加上李若莲那老东西天天念叨着的天外来魔,我们合理怀疑这推动黑魇稳定下来的外力来自于这些天外来魔,而且这些东西很可能将里头的这些修士都完全控制住,新加进去的炮灰则成了它们的养分。” 黑魇初次展露锋芒是在一百多年前,搅弄了金翅大鹏和龙族之间的战局。那时金翅大鹏的神鸟于仙界失踪,而龙神却突然私自下凡,带着龙族将金翅大鹏一族歼灭。 那天江岑远在千里之外,也能看见那金光璀璨的神光,低沉的龙吼声从东胜神州一直传遍大半个凡界。 仙界和凡界有着沟壑,如果要下凡,就需得打开天门,过了天桥才能到达凡界。 天门当然不是想开就开,每次开天门的时间都是限定的,人数也是限定的,而仙界也有明确的规定,可以替凡间处理祸患,但不得掺和凡间诸事宜,搅弄是非。但这条规定慢慢就变了味。 龙神私自下凡这事透露出来的古怪不少,那天本就不是天门开的日子,谁也不知道它到底怎么进入的凡间。 虽然在最后,听说现任的这位仙帝大怒,砍了龙神的头颅,拔了它的龙筋,但是它怎么下的凡就不得而知了。 “你们应该还记得当时在无间秘境里头破开的浊气封印。”江岑下意识看了一眼贺阿叔那边,清清嗓子继续讲,“黑魇当时大概率是在进行一个召唤仪式,而当年龙神也有可能是通过这种途径突然下的凡。” 江岑这些话不是在乱说,虽然黑魇在修真界渗透很深,但是修真界在黑魇组织内部一样有着眼线。 第137章 虚空母体 黑魇大肆收集浊气和怨气的时间应该是四十年前,他们通过破坏上古封印和屠戮凡人城镇来获得浓缩的怨气和浊气汇聚成的晶体。 钟无名指节分明的手敲在桌上,说出来的话听不出情绪:“我云隐乡就是其中之一。” 江岑瞄她一眼,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点了点头,继续说下去。 他们了解到这些晶体常被利用于黑魇成员的修炼,同时还有着布置法阵的功能,是召唤仪式里必不可少的东西。 两年前修真界大比之时,黑魇在无间秘境趁虚而入,谁也没想到他们竟然能控制秘境内合欢宗和凌霄宗的所有弟子,还找到了那处上古浊气的封印,只消一点就要将修真界搅个天翻地覆。 多亏当时钟无名弄出来的修罗还有谢寻幽最后使用出来的净化技能,一场灾难才惊险度过。 合欢宗和凌霄宗之后被完全解散,现在还有不少修士被关在思过崖中,同时也处决了一些作奸犯科者。但是抓住的唯一一个圣使直接在狱内暴毙,还有一个余欢水让人给跑了。 “当然,这些都是明面上的东西。”江岑话音一转,“其实那个圣使不是突然暴毙的。” “我们是看着他死掉的。”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有一团灰色粘液一样的东西从他的口鼻中涌出来,渐渐汇成人形,当着我们的面同我们宣战——” “它道‘吾王将至,尔等死期将近。’” 一时间无上门众人都静默下来,空气都凝滞住了,像是陷在沼泽里。 陆朝云也没了睡意,撑起身子,“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贺阿叔,或者说言华真人,他好似也没准备将身份藏着掖着,解答了陆朝云的问题,“这团粘液说的大概就是我们口中的天外来魔。” “原界之外存在着无垠虚空,甚至还可能有其他如同我们原界一样的空间,所谓的‘天外来魔’其实是我们对虚空中生物的称呼。先前江宗主说黑魇新成员成了这些天外来魔的养分这事还是很有可能的。” “而在原界时期,这些虚空生物诞生灵智的极少,它们往往受到一个母体的操控,这个母体应该就是它们口中的‘王’。” 旁边的钟无名皱着眉,听到贺阿叔讲这个东西的时候总觉得不舒服,像是想到了些奇怪的记忆。 她不由得发问:“那这母体到底是什么东西?” 言华真人颇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可惜钟无名没怎么注意到。 “我很难形容。”言华真人顿了顿,“你知道灵力足够浓郁的时候可以化形是。” “而这母体就像是无边无际的一团流动的能量,腐蚀一切,好吸食浊气和怨气。体型大得甚至能包住整个原界,让整个世界都陷入灰暗之中。” 柳向晚愁着脸问:“那像这样的东西我们怎样才能打倒?” 言华真人温和道:“你知道为什么创世神要一剑硬生生将原界劈开成仙凡两界吗?” 别说柳向晚,就连江岑也都不清楚,大家都竖起耳朵听贺阿叔的解释。 言华真人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了万年前那场惨烈悲壮的战役,铁锈味的风霜似是隔了万年的时光重新吹到了他的脸上,而他端坐在这里,同后辈们讲起—— “那时候母体已经覆盖了整个原界,祂如同一团污泥将整个原界细细密密包裹起来,天幕灰暗,流体一般的东西翻涌着,侵略的视线无处不在,落在所有生灵身上。” “母体伸出无数触手一般的东西,织就如同蛛网般错综复杂的网络,凡是被触碰到的无论是大罗金仙还是野花野草,生命力都会急速消失,你能看到整个世界大片大片的凋零和死亡。” “到处都是发了疯的修士凡人和妖怪,人间远比炼狱还要恐怖。” “创世神一剑将原界劈成两半其实也是无奈之举,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将包绕着整个原界的虚空母体一剑分成两半。” “那是很疯狂的尝试。”言华真人温润的脸上少有的露出一丝意气风发来,“可是祂成功了。” 所以,祂以后也一定会成功的。他想。 “在当时,其实很少有人称呼祂‘创世神’这个名号,更多的人尊祂为‘剑尊’。” “万剑归宗,剑道至尊。” “祂的一剑裂开空间和时间,从虚空到地幔,山河皆倒转,日月都倾覆,将母体的半数身体毁灭。” “随后从原界的中央洒下光芒来,发狂的生灵也都恢复了正常。” 随着贺阿叔的描述,众人好似真的回到了那个倾覆在即的时代,见证了那一场奇迹,不由自主的感到无言的震撼,内心豪气顿生。 除了钟无名。 她也挺激动,不过就是觉得有点怪。 她脑海里随着贺阿叔的讲述出现了一些怪异的画面,但是转瞬即逝。 最后什么也没抓住。 第138章 名单 大家还想让贺阿叔说多一些,但他却止住了话头,看向江岑。 江岑抬手置于嘴前咳了咳,而后接着他刚刚说的话继续道,“现在很大的问题就是这些原本没有思考能力的天外来魔开了灵智。” “只靠本能侵略的生物或许可怕,却远不及拥有着智慧而疯狂暴虐的生物恐怖。” 贺阿叔颔首:“原界时期开了灵智的天外来魔确实不多。” 江岑:“他们开了灵智之后就迫不及待渗透进仙凡两界,我们没法得知仙界被它们渗透的程度,但仙界绝对不可能是铁板一块。” “还记得当时山海峰上的那个云恒吗,他当时的情况就很像是浊气入体,不过这要比寻常的浊气更厉害,能把神都给污染。” 江岑哼笑一声:“百年前出现的龙神和三十年前被举家灭掉的林家,这里的凶手无一例外来自仙界。” 钟无名插了一嘴,“林家是林无愁的本家吗?” “正是。”江岑叹了口气,“都是些命苦孩子。” “不过我们确定仙界有人跟黑魇有勾结也多亏了他。”江岑道,“当时下凡灭门林家的两个神没有将马脚藏好,林无愁这孩子一开始就清楚灭他满门的人来自仙界。” “而在无间秘境的时候那个圣使却跳了出来说自己是凶手,这就很可笑了。” “还有我被说‘灰飞烟灭’的师兄,要说仙界没有内鬼是绝对不可能的。” 江岑嗤道:“说不定连现任的仙帝都……” 贺阿叔及时打断了江岑的话,抬起手朝天上的方向指了指,“慎言。” 江岑默了默,也冷静了下来,只见他突然挥手在无上殿内竖起一个屏障,而后从袖中掏出一个玉简。 “这是我们能找到的最全面的名单。上面的宗门,组织和个人都是黑魇的附庸或者成员。” 凡间一山四大洲的地图铺展在众人眼前,密密麻麻的标注悬于其上。 这是江岑三百年来的心血,还有李若莲暗中调查出来的东西。沐烟寒则走遍了这些地方。 钟无名等人虽然也知道不少消息,但却从没见过如此详尽的名单,都忍不住凑头去看。 就连陆朝云都伸了脑袋去看,他下意识就往东胜神州那边看去。 龙族果不其然在名单上,其他附属与它的部落也大都被渗透,不过陆朝云发现了些有趣的东西。 臣服于龙族的狐族竟然没在名单上。他不由得想狐族长老胡月姬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当年背刺了金翅大鹏一族又是出于什么? 而他螣蛇族倒是有几个长老上了榜,他那便宜哥哥倒没有名字。 钟无名在南赡部洲里面看到标注出来了好几个凡人国家,那几个实力最强的都在其中,但是有一个奇怪的地方引起了她的注意,“为什么南赡部洲这边会有蛊修?” “当时无间秘境里的那五个蛊修被抓住后,供出来说黑魇控制了他们村落的老弱病残,以此来要挟他们去做事。有一部分蛊修就被弄到南赡部洲那边挑起各个国家的内斗。”江岑回她。 钟无名好奇:“那这几个蛊修怎么处理了?” 江岑高深道:“将功赎罪。” 顾行舟的视线落在被划上横线的神医谷上,停留了几分,而后移动到下面的烈焰宗上。曾行义挂在那里格外显眼,“为什么不处理烈焰宗?” 江岑没直接告诉他原因,只是道:“烈阳宗现在只顾着提防外界,对内部的看顾就会减弱,不用我们出手。” “自然有人想要将烈阳宗除之而后快。” 钟无名脑海中闪过一个小山一般的身影,不由得多了几分诧异。 修真界几乎哪个门派都或多或少有内鬼,就连无极宗都有好几个,柳向晚眼尖的发现炼器宗竟然没有任何人在上面。 她又凑近看了看:“竟然没有炼器宗?” 这不是在贬低炼器宗,而是因为大宗门总是无可避免的混进来一些人,炼器宗规模不小,却没有任何人在名单上。 这回江岑没有回答,只是颇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 一众人都是一点就通的家伙,他们立刻想到了关键之处。 什么情况下一个大型宗门会干净到一个内鬼都没有? ——极大可能就是里面的高位人物对黑魇内部了解甚多。 结合江岑刚刚说他们在黑魇内部也有眼线这事,他们几乎能确定炼器宗有高位人物就潜伏在黑魇当眼线,而且混到的地位绝对不低。 而这位“高位人物”极大可能就是炼器宗这位宗主。 一众人一下子就想到了关窍之处。 江岑捋着胡子:“跟据我们的眼线获得的消息,黑魇内部地位最高的为‘十圣使’。” “而上次在无间秘境的时候一连派出了三位圣使。” “还有比较重要的一点——” “十圣使排名第一的那位‘大圣使’是近几年才突然出现的。异军突起一般替代了上一任大圣使之位。” 第139章 前路 江岑:“除此之外,我要告诉你们的还有一点。” “当时在无间秘境中,逃走的那位圣使我们弄清了他的身份,是几百年前风云一时的剑痴闻人无双。” “但是,这个人已经在百年前身陨了。” 钟无名内心一沉,追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闻人无双的兄长就是现今的剑宗宗主闻人越之,此人还是可靠的。”江岑道,“他当时确认那就是他的胞弟。” 钟无名皱眉:“会不会是因为这人当时就没死?” 江岑摇了摇头,“百年前看到的人不少,这位剑痴在须弥山之下的无垠海招惹到了沉睡千年的巨妖,神魂俱散。” 钟无名下意识就回了句:“这其实也有动手脚的可能。” 直到旁边一直很少出声的顾行舟开口,“我灭掉神医谷的时候,发现除了苏沐玲以外的医修全都不对劲。” “他们应该死了很久,不算是活人。” “我用剑捅进他们身体的时候,他们的身躯快速腐烂,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会散发出恶臭。” 这番话如惊雷一般劈在众人头上。 ………… 这场会开完了之后,江岑毕恭毕敬将这位贺阿叔请到一旁。 他颇显老态的脸上多了几分拘谨,“您真的是……” 言华真人看着眼前这个后辈,觉得有点好笑,颔了颔首,“我是言华。” 江岑撩起衣摆就想给祖师爷行个大礼,被言华真人一把给扶住了,他脸上挂着温润的笑意,“哎,可别,你这老人家给我行大礼我可是要折寿的。” 江岑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人脸红的像个皱巴巴的老柿子干——此比喻出自旁边偷偷观察着这边的钟无名,无上门几个弟子都在悄咪咪的关注着这边的情况。 他们也不是傻子,自然看出这位贺阿叔的不凡。 江岑顿时无地自容,颤巍巍道:“祖师爷,您可别打趣我了。” 他百年前还是个帅小伙来着。 “不必拘于这些礼节。”言华真人没再打趣他,“我现在也只是个化身,真身早就死在数千年前。” “手无缚鸡之力,是个老残废啦。” 江岑没想到祖师爷性子如此……独树一帜,暗自擦了一把汗。 他倒是想起了另一位祖师爷,毕竟众所周知,无极宗的两位祖师爷是道侣,不由得好奇道,“那妙光真人可与您一同?” 江岑等了一会儿,却没听到言华真人的回答。他想着自己定然是触到了祖师爷的伤心处,不由抬头去看。 言华真人脸上还是挂着温润的笑,却无端黯淡几分。 这两位祖师爷的感情好到现在无极宗的藏书阁里都留着他俩当时写的情书,被无数无极宗弟子传阅,奉为爱情圭臬。 按理说像言华真人这般修为的人物,长相定然不凡,绝对不会如此普通无奇。江岑曾经听过他师兄说,言华祖师爷的真容其实俊美无铸,但是只展露在妙光祖师爷的面前而不予旁人看。 由此可见他们用情之深切。 “她啊。”江岑听见言华真人轻声道,“走了好几千年了。” 江岑连忙低头请罪:“弟子该死!” “死什么死,年轻人,别整天把这个挂在嘴边。”言华真人这回如愿把江岑给说成了年轻人,他笑道,“这也没什么不好说出口的。” “我知道你可能有很多疑惑。”言华真人眨了眨眼睛,“但是大概率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之所以还在这里是个自私的选择。” 他的视线看向不远处正和钟无名说着话的顾行舟身上,眼里显露出点点温情来。 言华真人缓缓启唇道:“我是来陪我儿渡一个死劫的。” 轰隆一声,晴天霹雳顿时劈在了江岑脑门上,他几乎是蹦了起来,白胡子炸开来,猛地扭头看向自己的大弟子。 不是,我是耳背了吗?江岑一脸惊恐的想。 祖师爷的儿……子?! ………… 江岑迷迷糊糊的跟祖师爷谈完,还留了钟无名一会儿。 两人走在无上门的后山上,草木葳蕤,莺啼鸟啭。 江岑背着手走在前头:“过些时日仙界就要派人下来了,你到时候就跟着寻幽去外头游历去,不要让这些神仙寻到你。” 钟无名一听见谢寻幽的名字就双眼发光,毫不犹豫答应,“好哦!” 江岑回头看她,“你怎么都不问问为什么要让你避开仙界的人。” 钟无名一脚踢开面前的一个石子儿,没说话。 直到江岑走出了好几步才听见后头低低的声音,“师父,我到底是谁,谢寻幽又是谁?” 江岑没回头,笑了笑,“我怎么知道。” “得靠你们自己去寻啊。” 钟无名停在原地,她看见春光泄进密林里,光线被茂盛的新芽割裂成一束又一束,落在路上,落在白胡子老道破旧发白的道袍上。 放眼青葱翠绿,芳草葳蕤的一片,树上的小花随着微风跌落下来。 前路好似也没有多茫然。 钟无名应了一声,快走几步跟上江岑。 “师父,你说我要是个特别厉害的角色,就是那种你平时都见不到的大人物,你会不会觉得自渐形遂啊。” 江岑懒得理她,反手就是一个暴栗。 “那老子也是你师父。” 钟无名捂着脑袋,想着这便宜师父也就能在他们这些弟子身上逞威风,看看他在人贺阿叔面前那毕恭毕敬的样! 钟无名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枕着一只手,侧过身来看外头明亮的圆月,抬手接住一缕月光,想起谢大美人那冰肌玉骨来。 在池阗城一连几天同阿幽睡在一处重新唤起了她抱着人睡的那些记忆。这不,没有阿幽抱在怀里,也没有他身上那阵冷梅暗香,全然没有睡意。 她将衣服披好,准备到无极宗找谢寻幽去。 结果出门的时候被大师兄叫住了。 顾行舟想要麻烦她些事,钟无名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两人就着月光,坐在外头的石桌旁谈话,没曾想一直说到了天亮。 第140章 劫雷 钟无名白天去无极宗寻谢寻幽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去了后山秘境闭关,心下有些吃惊,竟然急迫到告知她的时间都没有。 据无极道人所言,谢寻幽这回冲击大乘期应该不会花费太长时间。 钟无名干脆就在谢寻幽的住处等他几日。 钟无名穿过一片茂盛竹林,又路过一个小凉亭,到达了谢寻幽的住所处。 无极宗的弟子住所处大多设置有屏障,不允许他人私自进入,谢寻幽的住所也是这般,但是钟无名进去的时候没有任何的阻碍。 她轻易就进入了谢寻幽简单得有些过了的小院子。 钟无名好奇的打量四周,毕竟她也是第一次来。 里头没有太多草木,望去皆是梅花,花枝不显柔弱,反而一股子遒劲,像是哪位儒士挥墨写就,意趣盎然。这些梅花在晚春还开得潋滟,花朵清一色的淡粉,倒是和桃花有几分相像。 这些梅花散发出的香味和谢寻幽身上的格外相像,大约是他在这个院子里住得久了才染上这一股味道。 钟无名推开屋门,跨过门褴,进入谢寻幽一尘不染的里屋。 家具极少,也不怎么起眼。整个房间都显得有些空荡,窗格雕镂颇细,阳光从外头洒进来,一束束照在房间里。 光洁的书桌有着一支插花,姿态没有多雅致,但是花开了满枝,显出一种别样的热闹来。 粉色桃花拥簇在一块,极尽绽放,为这清冷的房间添了几分生气。 认真看还可以发现裹在这枝桃花上的一层薄薄的灵力,显然主人为这枝桃花能一直保持这个姿态花了不少心思。 钟无名颇为愉悦的笑。 几天后,劫云几乎覆过了整个千山城。 人们在这几天里看着无极宗那边的天空劫云不断积聚,一直到了如今这个恐怖的规模。 劫雷像是在暗处盯梢着猎物的猛兽,俯卧在灰暗的云层深处,时不时显现出几道蓝色幽电再低吼几声,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真正落下来。 千山城的凡人们大多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一幕,害怕的同时却也有些激动,更有不少修士从各地赶来,只为观摩这一次雷劫。 凡间的大乘期大能数量不多,能看到晋升大乘的雷劫的机会珍贵得很。 此时的钟无名正坐在无极宗藏书阁的塔尖上,这里是无极宗视野的最高处,狂风将她的头发吹得凌乱不已,衣摆猎猎作响。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远处那个悬于半空之上的身影。 他阖着眼,额堂上的一个灵纹流光缓缓溢出,墨色长发和衣摆都像水波一样于空中漾着。姿容绝艳,灵光笼罩周身,像是九天之上的神只。 他的头顶之上是压迫感强到了极致的庞大劫云,旁人避之不及的劫雷也在酝酿着,可他只是静静盘坐着,有如一座高山,无论是波澜还是惊涛都撼动不了一分。 钟无名本也想到近处看自家阿幽渡劫,但是低估了谢寻幽在无极宗里头的名气,那边里里外外被无极宗的弟子们围了个水泄不通,任是钟无名也没有办法,就只能坐到藏书阁塔尖上看。 “快看!第一道雷落下了!” 劫雷蓄势已久,势如破竹般终于落了下来,水桶粗的劫雷径直劈到了谢寻幽身上,一道接着一道。 几乎是第一道劫雷劈下来的瞬间,千山城的护城封印被这巨大威力自动激活,替下面张望的人们挡住劫雷的余威。 劫雷看起来也许跟平常的雷电相差不大,但是其蕴含的能量多上万倍,且自带着天道的压制力。像这样的一道劫雷劈下来就跟一个练虚末期修士全力一击的威力差不多,而且这威力还会随着数量的增加而不断增强。 进阶大乘期的雷劫一共有九九八十一道,一道比一道更强,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修士就陨落在了这里。 劫雷炸开的声音几乎要将人们的耳朵震聋,他们只能看到一道接着一道的劫雷不断炸开,没有给谢寻幽任何喘息之机,一心想要将他灭杀在这里! 钟无名倒没有担心太多,她清楚谢寻幽的实力,虽然修为进阶极快,但是稳扎稳打,根基扎实。 果不其然,劫雷连续轰炸了几个时辰之后缓缓收势,就连天上的那些劫云都准备散去,而谢寻幽不过衣摆染了点黑,甚至连发型都没怎么变过。 无极宗的弟子们已经兴高采烈的开始讨论要怎么庆祝,而钟无名也噙着微笑御剑朝谢寻幽那边飞过去。 但是飞到半途的时候,一阵电流突然传遍她的全身,汗毛一下子都立了起来! 她脑海一片空白想都没想,脱口喊道:“寻幽!离开那里!快!” 可是还是迟了。 只见那些劫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汇聚到了一起,颜色浓黑如墨,而后—— 一道惊雷划破苍穹朝谢寻幽所在的地方劈了下来! 这道劫雷究竟有多吓人? 铺天盖地,像是天幕破了巨洞,像是一把直插大地的巨剑!直接将整个无极宗都囊括在了其中! 就连远在万里之外的东胜神州都能感知到这里的动静!大罗金仙都不一定能逃过这么一道劫雷! 钟无名满眼只剩雷光炸开的耀白色,她想也不想抛出好几个神器级别的防御法器,咬牙冲着谢寻幽的方向飞扑过去! 第141章 言出法随 谁也没有想到这样的变故! 无极道人及时反应过来,抬手间便是几个几乎可以倾山倒海的大阵从地面往上升。 可这劫雷实在太突然,也太恐怖了。 这不是凡人的力量! 无极道人咬着牙,也顾不上藏拙。要是没能顶住这道劫雷,别说无极宗要彻底消亡,半个修真界都得沦陷! 他构筑出来的阵法就像是易碎的琉璃一般被层层击碎,在一片耀眼的雷光中几乎看不到踪影。 他召出权杖,往地上一插,指尖划破额间,从眉心逼出一滴血来! 血融进权杖的那一瞬,无极道人的头发褪成了纯白色,他猛地抬头,一直都如止水般平淡的脸上出现几分狠戾,眼睛瞳孔骤缩。 他顶住万亿斤的压力,张开嘴时鲜血淋漓,只道:“散!” 只见脚下的整片大地剧烈震动起来,不知从哪里汇来的无数灵气从各处涌了出来,汇成一道巨型光柱,蕴含着惊人的灵力,同这一道劫雷撞到了一处! 刹那间天崩地裂。 这是真正的言出法随!白泽血脉! 很奇怪的,谢寻幽淹没在这道劫雷之时,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 像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隔绝了一切伤害,他眼前被炸裂开来的雷光占据。 天地之间一瞬入白。 熟悉的感觉再度出现,好似想要再次将他拽进失落已久的时光深处。 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里被迫分离出来,受着不知名的牵引穿越时间和空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股寒意将谢寻幽包绕,他被埋在了雪里。 四肢僵硬,动弹不得,无力的感觉遍布全身。 忽然——有人一把将他拽了起来。 那手很是熟悉,指节分明,掌上还带着一层薄薄的老茧。 谢寻幽被从厚厚的雪层之下拉出,浑身都是细碎的雪粒,就连睫毛之上都结了冰霜。 他艰难的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熟悉的戴着面具的人,她在他的梦里已经出现了许多次。 这人身姿挺拔,他曾见过一次这藏在面具下的脸,同钟无名一模一样。 可她显然又跟钟无名不同,她站在这里,像这地上的雪,又像呼啸着的寒风,还像这旁边盛放的枝枝梅花,唯独不像是一个“人”。 冷肃又寡淡,如同山中的草木山石。 她将谢寻幽拽出来之后,扭头就往前面走去。她踏在雪地上却不留一点痕迹。 谢寻幽喘息着,看着她的背影,莫名如潮水般的情绪交织着将他淹没,欣喜的压抑的求而不得的——他几乎没想过一个人怎么会冒出这般复杂深沉的情绪,最后只踉踉跄跄的跟了上去。 前方是一大片梅花林,淡红色的花朵在寒风中开得繁盛,四周浮动着一股冷梅暗香。 谢寻幽看这人在一树梅花前站了很久,她一身白色衣袍,衣摆处有金线缠绕成的云纹,脸上的面具平平无奇,缎绸般的发丝垂下来,长久的立着就像是一座雕像。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这样问,“你喜欢梅花的香味吗?” 问出来之后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砰砰的跳着,期待着她的回答。就好像是这人未曾表达过任何的喜好,而这是一次机会。 就连草木都有所喜,好阳光雨露。面前这人真的就是一座冷心冷情的雕像吗? 她闻言只是静静的朝他投过视线来,不发一言。 谢寻幽莫名浮现出一种急切的心绪来,追问道:“你喜欢吗?”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等到谢寻幽心绪都黯淡下来的时候,他听见了一道冰雪般冷淡的声音—— “喜欢。” 千山城短短时间内遭此变故,人们反应过来都四处逃窜开来,一时间兵荒马乱。 可是如果眼前这道劫雷成功劈下来,无论是大能还是凡人都得化为齑粉! 无极道人这一道言出法随不可谓不强,凭借着渡劫后期的修为甚至能秒杀金仙,但是这道劫雷却相当于大罗金仙的全力一击! 朝霜云身先士卒,踏竹杖直冲云霄,身后出现了数百丈高的法身! 神女面貌的法身面容凛然,双目一睁,露出一对蓝莹色眼睛来,双掌猛地一推! 沐烟寒乘着寒冰化做的蛟龙紧跟其后,冰蛟庞大的身躯占了大半边的苍穹! 修真界各地也发现了不对劲,无数攻击朝着那一道劫雷而去。 江岑弯弓搭箭,火红的箭簇承载着他的精血,过强的力量使他周身起了狂风,威压猛然迸发。 他微眯着眼,对准那一道劫雷,眼看就要一箭射出,却被言华真人轻轻搭住了手。 “不必。”他道。 第142章 我在 人们可以看到无数的攻击涌向那道劫雷,却还是挡不住它的落下! 劫雷顶住了无极道人那一道言出法随,覆盖过朝霜云的法身和沐烟寒的冰蛟,仍摧枯拉朽一般朝大地俯冲过来。 人们脸上纷纷露出了绝望的神情,还有一些人徒劳的想要远离千山城。 江岑虽然不知祖师爷到底卖的什么关子,但是眼看也快坐不住了。 言华真人只是背着手,淡淡道:“他们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这般肆无忌惮。” “总以为创世神死了就能破坏祂留下来的规矩。” 无极宗的演武台突然剧烈震动起来,而后出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妙光真人的金身雕像忽然动了起来! 演武台上一左一右分别矗立着两座金身雕像,一座是言华真人手持拂尘,另一座是妙光真人手持双刀,他们如同巨人一般静静守护在这里。 但此时此刻,妙光真人的金身动了! 金身脸上的表情肃穆,抬腿离开了底下的莲座。整个无极宗都由于它的步伐而晃动起来! 它看向这道劫雷,甩了甩千年不曾活动过的双手,而后从腰间抽出了一对神光逼人的弯刀。 足尖一点,轻鸿一般惊掠而出! 下界的人几乎没有见过这种修为级别的战斗,他们只能看到一个通身泛着金光的巨人拿着双刀一跃而起,直直朝那道劫雷砍去! 只是一刀,就将这原先势不可挡的劫雷从中断成了两半!像是有什么屏障一般将这战斗同下面的人们隔开,那阵威压一瞬间便被撤去了,人们仰起脑袋只能看见这个金身如此轻易就将这一道雷一劈两半。 只有一些修为高深之人才能隐约意识到蕴含在这一刀下玄妙至极的大道。 言华真人抬头看向远在天际的那个身影,露出几分怀念来。 他缓缓道:“妙光当年可是仅次于仙帝的极仙,就连仙帝都不敢轻易招惹,即便是不在了,也没人敢对她不敬。” 金身顺着劫雷的源头甩手便一刀掷过去,所到之处就连时间和空间都被划成碎片,膨胀着形成了一个个旋涡。这把弯刀直直越过仙凡两界中的虚空,到达仙界—— 在众仙的惊诧之中,将金顶十二宫的其中一个大神殿直接轰碎!有些修为低下的小神仙甚至直接丢了性命! 这下别说劫雷,就连天都被捅了一个窟窿,等到捅上仙界的弯刀再度回到金身手上时,天幕的窟窿又重新自发的修复。 人们回过神来时,金身已经回到了莲座之上,变回了原来的那个姿势,一手握刀,一手搭在腰间的刀鞘上,神色肃穆。 ………… 在听见“喜欢”这二字的时候,谢寻幽大脑像是一瞬间宕了机,他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忽然脱了力。 他一下子跪倒在地,眼前视野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大雪融化,梅花尽败,而眼前这个人像是化作了万千细沙被风吹散。 等到他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正跪在一个悬崖前。 天空是灰暗的,而他的眼前出现了无数诡异的如同黏液一般的黑色邪物,他们蠕动着,伸出数不胜数的恶心的巨型触手,从天空上伸下来,从悬崖之下伸上来,像是要将他们困进牢笼之中吞食。 他的耳朵像是听不见了,他能看见无数炸开来的惊天动地的法术,能看见自己身上过于繁重的衣饰,能感觉到地面上传来的震动,可他的世界没了声音。 谢寻幽面前的一切像是一场夸张的默剧。 直到他朝深渊之下看过去—— 见到了那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戴着面具的钟无名。 一根触手从上往下捅穿了她的胸膛,滚烫的鲜血从她体内喷溅而出,像是艳丽妖异的花。 她不断往下坠去,面具早就碎了,露出一张惨白的脸来,漆黑的眼睛无神的睁着,脸上却没有什么痛苦的神情。实际上她也不会有任何的情绪。 她像是那些被劈碎的山,像是摔坏的玉,像是被人们打碎的神像,没有任何挣扎的,永坠无间。 谢寻幽瞳孔骤缩,血液瞬间凝固住了,心脏仿佛被人用力捏碎,而声音也争先恐后的挤进他的耳朵。 尖锐的嘶吼声,针划一般的呓语声,幽暗的呢喃声齐齐在耳道里炸开,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是自己发出了这些惊叫声。 他眼睛瞪得很大,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个堕进深渊的身影上。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无名,无名,钟无名钟无名钟无名!!! 谢寻幽冲着深渊一跃而下! 意识却再次被扯拽着穿越万年光阴,回到了当下时分。 谢寻幽尚未睁眼,近乎惊恐的叫喊了一声,“钟无名!” 而后被大力的拥入一个滚烫的怀中。 “我在。” 谢寻幽缓缓睁眼,大口地喘息,胸膛不受控制地起伏。他的脑袋被钟无名紧扣在她的肩上,意识也渐渐回到了当下——他们正深陷在一个大坑里。 “我在呢,别怕。”钟无名等了一会儿没听见谢寻幽出声,又开口安慰道。 谢寻幽涣散的瞳孔渐渐恢复原样,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他的胸前好像被什么东西浸湿了,温热的,带着温度,沿着他的衣襟缓缓渗进去。 钟无名腰身微弯,就用这样的姿势,以身躯为屏障,在这道劫雷里死死将谢寻幽护在怀中。 现在她一手扣住谢寻幽的后脑勺摁在自己的肩上,谢寻幽被她抱得几乎动弹不得,只能看见他们位于的这个深坑上头那一圈圆形的天空。 谢寻幽发现钟无名的身体有些抖,“无名,你怎么了?” 钟无名一手扣着谢寻幽脑袋不让他回头看,一手死死的撑着地面,鲜血从她的身体各处蔓延而出,在谢寻幽没能看见的地方汇成了小小的血泊。 她脑门上的血顺着鼻尖滴滴落下,脸上满是血迹,却只是道,“没事……没事,我缓缓就好了。” 谢寻幽自然不是个傻子,他抬手往钟无名身上的衣袍探去。 钟无名的衣袍是黑色的,沾了血也几乎看不出来,谢寻幽只觉得手上摸到了黏腻的温热液体,抬手一看,都是血。 谢寻幽眼眶发红,心脏像是被揉成一团的废纸,皱巴巴的疼。 他哽咽道:“松手,无名。” 钟无名好似也到了强弩之末,眼前一黑,一下子脱了力沉沉栽倒在谢寻幽身上。 第143章 又软又甜 “啊,疼疼疼。” 钟无名趴在谢寻幽的床上,怀里抱着一床锦被,正龇牙咧嘴的叫着疼。 谢寻幽跪坐在旁边给她的背抹着药,脸本来热的不行,听到她这声音不由得将动作再放轻了些。 钟无名趴在那里,裸露出来的背上满是狰狞的伤痕。这些都是那道劫雷留下的伤疤,劫雷带着天地规则之力,恢复起来并不简单,时常要抹谢寻幽手上的这种药。 说来也是幸运,虽然无极宗后山被夷平了一方,但是除了钟无名以外没有任何弟子受伤,无极道人等人也没有伤到根基,只是需要修养一阵子。 钟无名脑袋搁在锦被上,艰难的扭过头,这时候还不忘逗上一逗谢寻幽,笑着说,“亲一亲就不疼了。” 她将谢寻幽披散下来的一缕头发又轻又缓的捻着,而后绕在了指尖。 谢寻幽指腹轻轻涂抹过钟无名那一大片伤疤,他垂着脑袋,是少有的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听见钟无名的话,犹豫了一下,而后顺从的弯下腰来,在她的侧脸上亲了一口。 他全然披散下来的发丝落了好几缕在钟无名脸上,温热气息缓缓扑上钟无名的脸庞。 钟无名没忍住,稍微挪动一下身子,使了个巧劲将谢寻幽一把拽倒在床上。她一手扣住谢寻幽的腰,同他贴得很紧。 两人的发丝纠缠在一起,在洁白的锦被上显得格外旖旎。 钟无名垂眸看向谢寻幽的眼睛,不由哄他,“闭眼。” 谢寻幽闭上了眼,钟无名可以看到他有些不安的微微颤动着的眼皮,她轻笑一声,低头噙住他的唇。 又软又甜。 都说薄唇的人情也薄,可是他们两个都是薄唇,情却浓深长久。 谢寻幽感觉自己的齿关被缓缓撬开,随后气息被掠夺,被侵占。他能感受到钟无名炙热的鼻息。 想要抵抗时,只要微微挪动一下,钟无名总会轻声说自己背疼,让谢寻幽根本没法反抗,只能让自己的唇舌沾满别人的气息。 谢寻幽其实喜欢这种感觉,这种被人全身心拥有着的感觉。 天阶夜色凉如水,外头只有些许虫鸣和风吹过竹叶的声响,谁也不会想到无极宗的谢小师叔此时在自己的住所内被人亲得乱七八糟。 不知过了多久,钟无名舒服地枕在谢大美人的腿上,“有决定好游历的时候去哪里了吗?” 妙光真人那座金身可谓将仙界搅了个天翻地覆,它那一刀对准的便是引来这道天雷劈下凡界的罪魁祸首——金顶十二宫的其中一宫。直接一刀劈成了渣。 原本以为仙界那帮人下凡时间要推后,谁知他们却更往前推了,要说这些神仙心中没有鬼是不可能的,这也导致了钟无名和谢寻幽的出走迫在眉睫。 但是这一回倒是让仙界的一些人不敢再轻举妄动,凡界也不是任人搓扁揉圆的面糊糊。 谢寻幽倚在床靠上,衣襟要掉不掉,露出一片雪白的肩膀,上面却有着一圈明显的牙印,红白交加艳色逼人。 他眼底仍有水雾氤氲,指尖轻轻拂过钟无名的头发,“尚未确定。” “那我们去神医谷那边怎么样?”钟无名想起大师兄的拜托,建议道。 神医谷和炼器宗的位置邻近,到时候还可以到炼器宗去看一下。 谢寻幽没有意见:“好,都听你的。” ………… 天莲殿内,无极道人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他身后传来一声嗤笑,“白莲花,你也有今天。” “你藏得也是深啊,师兄弟这么多年没发现你是个混血。” 无极道人双目紧闭,没有理会他欠打的三师弟。 “白泽白泽,怪不得你老是能算到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江岑虽说嘴欠,但手上没有放松,兢兢业业的按照来之前言华真人的指点替无极道人疏通着经脉。 “还言出法随呢,瞧把你能的。”江岑见李若莲像哑巴一样没出声,继续戳他肺管子。 “老四和霜云情况怎么样?”李若莲终于出了声,这人明明经脉堵塞承受着剧痛,说话的时候却平稳至极,教人一点都听不出他现在正在承受着的疼痛。 江岑一时间觉得有些无趣,老实回答他的问题,“有祖师爷在那看着,能有什么事?” 这次虽然没造成多少人员上的伤害,却逼着无极道人和朝霜云几人出了自己的底牌,总归处境是不算好。 无极道人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只是缓缓睁开了眼,“变数。” 江岑斜眼觑他:“什么变数?” “祖师爷不该在这,应该早就陨落了才是。” “他确实是不在了,留下来的是身外化身而已。” “不对。”无极道人仍是摇头,“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你卜算到的也不一定准。”江岑可没他这么魔怔,“你不也是没算到这道劫雷么。” 无极道人这回又不说话了。 第144章 诨号 迦楼罗此时已经到达了东胜神州,但是这道劫雷同样也惊动了他。 他们穿梭在一片密林里,瘴气四溢,毒物横生。树妖的地盘大都是如此景象,这也是龙族一直没能把他们怎么样的原因。 迦楼罗猛然顿住了脚步,他脸上看不清情绪,叫住了前面的莫有云。 一字一句道:“你当真没有在骗我?” 要不是他和钟无名交好,迦楼罗是绝对不可能就这样同他一起回到东胜神州。 莫有云也停住了脚步扭过头来,白纱覆在他眼前,阻隔了一切视线,教人完全不能探知他的想法。 他看到迦楼罗整双翅膀都无意识的往两边伸展,显然不多的耐心已经到了临界点。 他没解释,只是再一次说:“我用我的一切来保证我说的话是真实的。” “空头的大话。”迦楼罗不吃他这一套,嗤道,“你让我怎么信你?” “你这人浑身上下都是秘密。不是瞎子系个白布条,修为也不知道是多少,嘴里的话都是假大空,动不动就‘一切一切’。”迦楼罗冷着脸看莫有云,“我特么又不是傻子。” 莫有云反问他:“我要是没有诚意,为什么不干脆让我手下的人跟着来就好?我为什么要来这里蹚这么一趟浑水?” “还有你手上的英魄,不是在提示你们金翅大鹏一族的圣地已经遭到污染了么?”他继续问。 迦楼罗手上的英魄的确是在闪烁,但所传递的消息并不是他告诉钟无名的那个有族人流落在外,而是如莫有云所说,他们金翅大鹏的圣地出了问题。 迦楼罗抿了抿唇,强压下内心焦躁,这些日子里他根本没法消化莫有云告诉他的东西——这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了。 莫有云是大半个月前才来接触的他,刚见面的时候就掏出了他们金翅大鹏一族的信物。持此信物者,可让金翅大鹏一族去帮他完成一个心愿。金翅大鹏一族也就只剩下迦楼罗这棵独苗苗,这事自然也就落到了他的肩上。 莫有云突然出声道:“我是个赌修,不像那种人人都趋之若鹜的道途,赌修口碑大都不好,心存良善的也就赌些小钱行些不打紧的坏事,做不到杀人屠门那种惨事。但那些丢了良心的,以人命做赌,做下的坏事罄竹难书。” “但是我这种的,要比他们都要更疯上一些。”莫有云眼角弯了弯,没再继续讲下去。 迦楼罗只是盯着他,森然道:“我不管你在赌什么,亦或者是设什么局,但如果你对我们不利——” “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莫有云短促的笑了一声,他抬手抚平眼上的白纱,扭过头看向前方那片瘴气笼罩的密林,“若是我失败了,都不用你们出手。我自己就会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 莫有云身量长,但比之迦楼罗要矮上一些,他穿着黑色为底金色镶边的衣袍,长途跋涉之后仪容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一身萧肃。他平时在钟无名等人面前都是端方模样,但迦楼罗莫名觉得此刻他多了几分邪气。 他敏锐感觉到莫有云好似有些急切,那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身后追逐着的急切。 他索性点明:“你在急什么?” “不止我急。”莫有云高深莫测的指了指天上,“这上头的人也急。” “急昏头便有了破绽。” 他重新把视线投向前方:“先去树妖族地把你们圣地钥匙取回来再说。” ………… 段晨暹是无极宗新一代弟子中极为突出的一位,虽然同谢寻幽和林无愁这些怪物不能比,但是五十多岁的年纪已经到达元婴中期,在修真界里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好资质。 五十岁的年纪对于很多修士来说只是一个而已,修真岁月动辄千百年,不是所有人都像钟无名和谢寻幽这样,提升修为如同坐火箭一般迅速,大多数修士需要几百年乃至上千年的修炼和积累才能在修道一途有所成就。 段晨暹最近受到的冲击不小,当时他们谢师叔渡劫的时候他就在很近的位置观看,几乎是直面了那一道劫雷。 他这么些年一路都顺风顺水,从来没有这般直面过生死。他还清晰的记得那时候恐怖的威压,好似要将他整个人连同旁边的空间一齐撕碎,更别说那些比他修为还低的弟子们。 幸好这威压没能持续太久,被他们妙光祖师爷的金身给拦下,而后反杀了。 他们实在没想到这座在演武台矗立了这么多年的金身有这样惊人的力量,毕竟在两年前无间秘境出事的时候金身也不见动静。 劫雷散去了之后,两座金身底下的莲座这些天被无极宗的弟子们摆满了“贡品”。什么东西都有,灵石,灵果乃至自己做的小木雕都被弟子们供在那里。 段晨暹现在正往无极宗门口处的牌匾走去,他现下都有些在状况外。 前几天他还在同师兄师姐们一起在后山收拾着废墟,灰头土脸的被一个戒律司的师兄叫了出来,当时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结果人家告诉他自己的游历时间非但没往后推,反而还往前推了一段时间。 段晨暹边走在路上,边觉得实在奇怪。他们带队的是谢师叔,可是谢师叔在几天前明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劫雷给劈中了,虽然后续没有谢师叔受伤的消息传来,但是如此急切的就要开展游历还是让段晨暹十分吃惊。 无极宗的弟子们到了元婴期,宗门里都会让他们去凡界各地游历一番,行万里路,看大千世界。他们一路上可能会碰到什么机缘,同时也要让他们去看看宗门以外的世界的真面目。 段晨暹远远便看见无极宗那恢弘牌匾下边等着他的几个人,他没想到大家都在等他,一路小跑过去。 等靠近了,除了注意到谢师叔之外,他还看到一个许久未见的人。 钟无名做男装打扮,头戴玉束额,马尾于身后飘扬,黑色束腰凸显出劲瘦的腰肢,手持一把折扇。 一身风华泠泠,气度逼人。 她一看到段晨暹就笑着打了个招呼,“成仙啊,好久不见。” 晨暹这个名字的发音跟“成仙”是一样的,钟无名在之前就给他取了这么个诨号。 第145章 游历 “暹”字是太阳升起之意,而“晨暹”便意味着朝阳升起。 段晨暹之前曾经在一次调查中见过钟无名。她那会儿施了些法术将自己变成男修模样,跟在谢寻幽旁边,胡言乱语道自己是被他请过来的保镖。还格外贪吃,见什么都要尝上一尝。 也就是那会儿,钟无名这个混不吝的,给段晨暹安了个“成仙”的诨号。之后不知怎么的,大家都拿这个名字来笑话他。 段晨暹性子直,以前没见到这个人就算了,现在又见了面,他没忍住瞪了她一眼。 钟无名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现下在别人眼中就是个长相清秀的男修,脸上挂着一抹笑,同谢寻幽凑得很近。 段晨暹的师兄师姐们一个接一个到达,同样也注意到钟无名这个陌生面孔,但是也没有什么异议。 这一看就是谢师叔带来的人。 谢寻幽虽然年纪不过二十,但是在他们无极宗是公认的可靠稳重,公务上遇事不决都可以找谢师叔,修炼不顺也可以找谢师叔请教。谢寻幽教习时一视同仁,无论是内门弟子还是千山城里的凡人,都不吝传授自己的所学。 不过在前些年的时候,谢寻幽是出名的冷面阎王,做事同样靠谱,但是管得格外严,平时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几乎没有弟子敢去寻求他的帮助。但是这两年来好多了,他们甚至有时能在谢师叔脸上看到一点笑容。 虽说如此,真正能和谢师叔走近的人却不多。 于是他们对钟无名更多的是好奇,心想这人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能让谢师叔同他交好,还带着他一起去游历。 钟无名随口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在众人面前表现的中规中矩,虽然站得离谢寻幽很近,但是举手投足间很给人好感,这反倒是让站在一旁的段晨暹有些不大习惯。 他记得这小子之前还蛮会来事,现在倒是老实了不少,两年变化能这么大? 谢寻幽静静的立在那里,不怎么说话,余光却缓缓落到钟无名身上。他见到人都到齐了之后,便准备带队出发。 这一行一共八人。 无极宗弟子的游历是不允许使用飞行法器的,一切的路程都要靠他们的双腿去丈量,只有一步一步去走,才能真正融得进宗门外头的大千世界。 当然,仙盟有规定,修士游历途中是不允许插手凡人的一些事宜的,尤其是他们不同团体之间的勾心斗角,一旦修真人士加入了之后整场斗争的性质都会发生变化,从而造成更大的伤亡。修士们可以去救死扶伤,但是不能杀伤凡人,特殊情况除外。 其实这条规则所规定的东西极其含糊,他们既允许修士去救人,又不允许他们掺和进凡人的斗争里。而往往凡人最需要救助的地方便是在战场之上,修士一旦出面阻止了战争的发生,其实也是变相的掺和进了凡人的斗争中。 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都有千八百个心眼,一些聪明的凡人在相互碾压的过程中甚至会把修士都算计在内,而也有一些修士为了牟利而钻空子。而且可以杀伤凡人的“特殊情况”也没有一个明确的范围,总之是笔糊涂账。 但这些都不是谢寻幽这一队人需要考虑的问题。 他们第一个目的地就是神医谷,谢寻幽曾征求过其他人的意见,众人表示并无异议,毕竟游历就是主打一个随心所欲,大家都高高兴兴的上路。 神医谷位于北俱芦洲的北部地区,而千山城位处北俱芦洲中心地带,于是他们便一路北上。 钟无名同谢寻幽走在前头,离开千山城这一段路不算好走,几乎是在悬崖峭壁上行路,但这些对于一堆元婴期之上的修士实在是没有任何难度,大家带着对前路的兴奋,加之周围过于瑰丽的景色,一路都说说笑笑。 山风拂过他们的脸庞,悬崖上伸出几树花枝,沉坠坠的开满了整个枝头,向下整个千山城都映在他们眼底,鳞次栉比的建筑和蚂蚁般的人群,不知是不是因为心境的变化,与他们御剑俯瞰的时候感觉全然不同。 悬崖上的路只允许一个人通行,两人没法并肩行走,除了钟无名和谢寻幽以外的六个无极宗弟子都在后头时不时的交头接耳。 就连段晨暹都短暂的加入了师兄师姐们的八卦。 他们看到了什么? 这位自称钟意的家伙,跟在他们谢师叔的后头,刚刚随手折了一枝野花,还用这个在谢师叔的腰后戳来戳去! 他怎么敢的啊? 在他们无极宗根本找不出来任何一个人敢对谢师叔这么做! 最离谱的还是,他们谢师叔非但没有阻止,反而还回头有些无奈的笑。 天知道他们谢师叔要笑这么一次得有多难! 六人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中了什么幻术。 段晨暹听到身后的师兄深沉道:“我觉得这个钟意一听起来就是个很风流的家伙,我们师叔不会被他骗了?” 听到的一个师姐好奇道:“钟意这名字怎么就风流了?” “钟意,钟意。”师兄用着高深莫测的口吻道,“在凡人的一种方言里就是‘喜欢’的意思啊。” 那师姐听了之后挑了挑眉,而段晨暹非常果断的将这位“钟意”小兄弟干过的事给抖落了出来,以报自己被他起了绰号这不共戴天之仇。 众人津津有味的讨论了一会儿,最后也没得出个什么结论,又见谢师叔在前面走远了,连忙跟上去。 第146章 燎原烈火 钟无名自然也听到后边这群人在说些什么,但还是漫不经心的拿花戳着谢寻幽的后背,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 谢寻幽被她弄得不行,只得转过身来轻轻握住她那一枝花,轻声道,“别闹了,无名。” 钟无名背上的皮肤在渐渐的长好,浑身却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痒,所以只得做些事来转移注意力。 她趁着后面那些人还没跟上,凑近些跟谢寻幽咬耳朵,“行啊。可我想要点补偿。” 钟无名看着自家阿幽耳朵一瞬间便红了,她抬手掩在嘴前,不由得笑出声来,肩膀一耸一耸的。 谢寻幽一下子便扭过头去,短时间并不想理会后头这个坏心眼的家伙。 钟无名则跟在后头悠哉的笑了一通。 修士体力好,众人一路走了好几天,之后才找了一个客栈休息。 晚上谢寻幽快要入睡的时候便听见窗边传来一阵声响,先是窗户打开的吱呀声,而后便是一阵熟悉的轻轻的脚步声。 等到他的被子被缓缓掀开的时候他才睁开了眼,果不其然看到了这翻窗的“采花贼”钟无名。 钟无名丝毫没有被看破的羞窘,而是迅速脱了外袍,十分理所当然的掀开谢寻幽的被子挤了进去。 谢寻幽身子就像是不产热一样,被窝里冷得很,钟无名一进去就嘶了一声,“怎么这么冷啊。” 谢寻幽随后便被她勾住腰搂入怀中,像是一下子被一个火炉给包裹住了,暖烘烘的。 “晚上没人抱着就是睡不着。”钟无名抱着谢寻幽舒服的叹了一口气,同他抱怨道。 她知道阿幽面皮薄,“我进来的时候没人发现,放心好啦。” 谢寻幽本想说被人看见其实也没什么关系,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只是道,“你手臂被我这么枕着会麻吗?” 钟无名把他搂在怀里,而他的脑袋就这么枕在她的小臂上。瓷枕很硬,枕在手臂上倒是舒服多了。 钟无名扑哧一声笑了,胸膛的震动顺着谢寻幽的后背传到四肢百骸,酥了他大半边身子。 他听见钟无名笑着说:“我们这种修为的就算是一座山峦压在手上也不会麻的。” “是了,我到底在问些什么啊。”谢寻幽被闹了个大红脸,心下想。 谢寻幽还在走神的时候,钟无名的吻突然细密的落到他敏感的脖颈处,一下又一下。 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一下子抓紧了钟无名那只被他枕着的手臂,听见身后的钟无名低哑道:“晚安吻。” 等到这吻结束,谢寻幽眼尾红得就像被谁狠狠掐过一通,眸子像是被蒙上一层水雾。 他撑起身子转过来同钟无名面对面的躺在一块。 他可以在黑暗中看到钟无名那双明亮的眼睛,就像是透亮的珠子,看着他的时候带着藏匿不住的直白的情意。 如同燎原的野火,跳动着,蓬勃的于黑夜中烧灼。 谢寻幽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方小小的水池,被这烈火蒸成了雾气,在空中蜿蜒的飘着,丝丝缕缕地缠绕成理不断的乱麻。 他捧住钟无名的脸,轻轻拨开她的碎发,在额间落下一吻。 “晚安。” 原先的一行人都高兴得不行,想着来到外头总能遇上些新奇的东西,能好好的吃一遭玩一遭。但随着他们走的越远,才渐渐意识到周遭的荒凉。 这里位于两座大城的中间,路上黄尘滚滚,没有大城里的那些青砖铺就的大道,而是一条黄泥为底杂草稀疏的小道,几乎没有什么生机。 路边大都是低矮的房屋,骨瘦如柴的凡人藏在破烂的门缝之后警惕的看着他们。 北俱芦洲的宗门主要集中在中部和南部,在靠北部的地方大型宗门也就只剩下了炼器宗,神医谷则是在百年前就已经覆灭。 北部地区环境恶劣,居住的凡人却不少,但即便是有着附近宗门的一些援助,这里的凡人们仍是一副面黄肌瘦的模样,他们地里能够种出来的粮食很少,根本就填不饱他们的肚子。 这几个无极宗的弟子们都出过宗门做过任务,但是他们只能看见任务完成,斩杀妖邪之后那些百姓感激的神色,只能看见那些百姓为他们庆功准备丰盛吃食的模样。 他们在进宗门之前大多养尊处优,这是他们第一次这般直面凡人们的困苦和潦倒。 他们不像修士们有着强壮的身躯,能轻易的被一场小小的天灾夺走脆弱的生命,他们龟缩在挡不了风遮不住雨的破屋中,挨着苦冻,挨着饥饿,在命运之下犹如蝼蚁,就连嘶吼都如同在上演一场默剧,不会有人听到,也不会有人理会。 这些人都很警惕,谢寻幽等人还没靠近的时候能看到在矮茅屋外游魂一般晃荡着的人们,他们瘦得就只剩一个骨架子,好似轻轻一推就能倒地不起。等到他们靠近了之后,这些凡人都藏回了家中,那些浑浊的眼珠子就这么透过门缝来盯着他们。 谢寻幽一行人衣着不凡,跟这些潦倒的凡人是天壤之别。凡人们也很聪明,意识到这一行人的身份不一般,都藏了起来。 段晨暹这几个无极宗弟子们定定的站在路上,看着周遭的环境,都说不出话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头间。 谢寻幽也默在那里,就只有钟无名最为泰然自若。 这种场景她实在是见得多了,根本激不起她内心任何的波澜。 突然一个小孩子畏畏缩缩的从那些紧闭的破门之后走了出来,他的身子格外单薄,颤颤巍巍的走到他们面前,小心拽住了离他最近的段晨暹的衣摆。 祈求道:“仙人,求求您了,给点吃的。” 段晨暹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手忙脚乱的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把那些能吃的都给掏了出来,塞在小孩的手里。 他声音有些发颤:“乖,你拿去吃啊。” 钟无名抱胸在旁边冷眼看着,不出声。 那些躲在门后的人们看见了段晨暹的所为,纷纷把自家的孩子都派了出来。 一行人一下子被一堆面有菜色的瘦弱小孩子团团围住。 第147章 骗局 一个瘦弱的小孩挤到钟无名身边,她的手就像是竹竿上挂着一层松松的皮囊,瘦到了极致。身上破碎的衣物遮不住淤青和伤痕,她那满是泥垢的手随后抓住钟无名的衣摆。 黑亮的眼珠子看着她:“求求您给些吃的。” 钟无名低头看向她,视线划过小孩蜡黄的脸庞,最终落在她斑驳的手臂上,细密的满是伤痕。 “原来我小时候在别人眼里就是这副模样?”她有点出神的想。 钟无名掏出一个白面馒头递到那孩子面前,“喏,吃。” 这孩子显然顿了一下,而后才伸手接过这个馒头,黝黑的手指扣在白花花的馒头上显得多了几分可怜。 钟无名同别的那些人不一样,他们几乎把自己所有的食物都拿出来给了这些孩子们,而钟无名就只是给了一个馒头。 钟无名没错过那个孩子落寞又夹杂着仇怨的眼神。 等到这小孩准备离开的时候,钟无名突然叫住了她,“你就在这里把这馒头给吃了。” 这小孩有些发愣,她看了看手里的馒头,又看了看钟无名,突然埋头大口的啃起这个馒头,像是好多天都没有进过食一般。 几口吃完了之后还不忘舔了舔自己的手指。 钟无名忽然又给这小孩好几个馒头和一些其他的吃食,“想吃哪个就吃哪个,吃够了再回去。” 脏兮兮的小孩子仰起头来看钟无名,这时才心甘情愿的说了声:“谢谢。” 钟无名看着这小孩狼吞虎咽的吃了几个糕点,而后抱着剩下的吃食便离开了。 她静静的站立在原地,视线顺着小孩离去的背影直直望向路边的那些低矮房屋,像是看透了一切。 而谢寻幽站在钟无名身侧,也注意到她的所为。他下意识看向她的眼睛,在日光之下黑漆漆的,思绪飘得很远。 那些小孩见这群人身上的吃食大多都拿了出来给他们,也就不再凑近,赤着脚跑回了家。 队伍得以继续往前走,却一下子就变得消沉起来,无极宗的几名弟子再没有心情说说笑笑,心里就像是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段晨暹臊眉耷眼:“我们难道就没有别的什么办法来帮助他们吗?”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前方的某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哭声。几个无极宗弟子都纷纷跑上前去查看。 钟无名和谢寻幽落在了后头,钟无名趁这些人注意力都放在前头,搂住了谢寻幽的肩,带着他安静的往前走。 段晨暹跑在最前,所以他一下子便看见了跪坐在路边的一个妇人,她怀里抱着一个断了气的小孩,风尘仆仆的脸上满是未干的泪痕,哭嚎得撕心裂肺。 几个无极宗弟子接连跑到这个妇人身旁,立在她面前不知所措,相互看了一眼却实在不知道如何安慰。 妇人边哭边骂:“这天杀的刘义云啊!不仅抢我们的粮食,还雇人来对我们喊打喊杀,我这苦命的孩子就是被他的人给活活打死的!” 说完就抱着怀里死去的孩子又是一阵哭嚎。 段晨暹注意到这死去的孩子身上确实有很多道伤痕,他知人死不能复生,所以只得劝慰眼前这个可怜的农妇,“大娘,您给我们说清楚些,我们给您讨公道去!” 这妇人看无极宗这几名弟子就像是神仙来救世一般,感激的神色溢满眶底,而后一五一十的把她口中这位刘义云的恶行都抖落了出来。 这刘义云本是一介孤儿,靠着吃他们十里八乡的百家饭才好好活成了一个健壮的青年,年轻那会出去闯荡,回来的时候成了有权有势的土财主,结果非但没有报恩,还恩将仇报,掠夺属于他们的粮食,还派人来对他们这些穷苦的农民非打即骂。 无极宗这几位弟子听了之后个个都义愤填膺,虽然不能杀凡人,但他们都恨不得把这大娘口中的刘义云给狠狠揍上一顿,教他做人! 段晨暹开口便问这刘义云住在何处。 “你们这些公子小姐们个个都养尊处优,哪能是刘义云这个地头蛇的对手啊。”妇人却不愿开口,她摆摆手,“我不愿害了你们这些孩子啊。” 无极宗几人听见这话顿时心软得一蹋糊涂,多番追问之下这位妇人才肯告知他们这位刘义云的住处。 谢寻幽早就意识到了不对劲之处,本想上前阻拦,却被钟无名给拉住了。 钟无名:“下山游历又不是真正的游山玩水,而是历练,总得让他们什么都经历一下才是。” 她又补充了一句:“你们这些大宗门的弟子可就是好骗啊。” 谢寻幽无奈的扭头看她一眼,却没说什么辩驳的话。 两人同几位无极宗弟子护送这妇人回家之后,就往那位刘义云的住所赶去。 第148章 渔翁之利 这刘义云住在附近的集市里,一群人很轻易便找到了他家所在。 他家的确如农妇所说,要比其他的那些房子漂亮不少,但其实也没能好到哪里去。泥土糊成的的泥墙到他家就变成了红砖堆积成的墙壁,房屋也不算高,顶上铺着层层落灰的瓦片。 这里的集市相对大城里的集市简陋许多,几个零零落落的摊位,也没什么叫卖声,安安静静的甚至都不像是个集市。 空气中粉尘飞扬,应该热闹的集市却像是粘稠的一锅粥,仿佛走进来的人都得陷进去。 段晨暹等人一下便在刘家附近看见了农妇所描述出来的那人——身形高大,脸型方正,留着一圈络腮胡,右臂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 此时这位络腮胡刘义云正在同一个人说话,无极宗六人赶到时只听见他们在讨论什么“整治”“找人把他们揍到服”之类的话。 一个性子急的师兄顿时火冒三丈,“他怎么敢的?” 他几步上前,一把掐住了这刘义云的脖子,往墙壁上猛地一掼,怒斥道:“你这个人渣!” “嘭——”的一声。 刘义云被这意外给撞了个七荤八素,大胡子被粗糙的泥墙削去一小半,只觉眼冒金星。他一手捂着脑袋摇摇晃晃站起身子,一时之间也懵的不行。 就这还是这名无极宗弟子轻轻动手的结果,他也算有分寸,要是他动了灵力,整个集市都得坍塌。 这位师兄动手也实在太快,后边的钟无名和谢寻幽来到的时候,刘义云早已被掼到了墙上。 那个刚刚同刘义云交谈的年轻人浓眉往上一挑,也不怕这个无极宗弟子,上前一步把将他推了个踉跄。 “不准对我老大不敬!” 另外几个无极宗弟子见状,也都纷纷走上前,脸上怒气似要溢出来。 钟无名跟谢寻幽在后边咬耳朵:“笑死,这些人跟小孩打群架一个样子。” 而旁边集市上的人也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这些人一开始还在沉默的看着,直到无极宗几人上前。他们也站起身来围了上来,杀猪的拿着刀,卖鱼的拿起扁担,就连小孩都捡起了地上的石头,都瞪着眼睛露出一副凶狠的神情。 被推的踉跄的那个师兄气得要死,朝他们吼了一嗓子:“他一个劫掠别人财物,打死别人孩子的强盗,你们怎么还护着他?!” 结果这些人听到他这句话,都奇怪的看向了他,那些眼珠子无论是清澈的还是混浊的看他都像个奇葩。 这位师兄随后猝不及防的挨了老奶奶的一记扁担,“你放屁,刘善人好着嘞!我揍死你个龟孙!” “就是就是,没有刘善人的布施我们都活不过上一个冬天!” “闭上你的狗嘴!” “我砸死你个坏蛋!” 老奶奶带头阵打了无极宗这几个人,其他的人便也跟着打了起来。 扁担和石头接连落到了他们身上,无极宗这六个弟子都只能抱着脑袋挨打,虽然伤不到他们,打在身上不痛不痒,但不用灵力也不好脱身。 段晨暹下意识就想喊谢师叔救命,结果抬眼一看,谢师叔正被那可恶的钟意拽着在后面看戏! 钟意这混蛋! 钟无名指尖勾着谢寻幽背后的一截腰带,没让他上前,想着让这些温室小白花挨挨打。结果倒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目光逡巡在这一大群扑上来的人们身上,露出个有些意味不明的笑容。 刘义云后知后觉意识到大家之间有着误会,上前拉了架,大胡子差点被扯没,好不容易才将无极宗六人同这些生气的人们拉开。 无极宗这几人包括段晨暹在内都灰头土脸,一脸不忿的看着眼前这些人,“你们这群人为虎作伥!刁民!” 刘义云此时理好了衣裳,两手抱拳行礼,“诸位是不是与我有什么误会在里头?” 他身形健壮,一张方脸显得正气十足,一对乌黑眼睛却滴溜溜的看起来精明得不行,是个有点矛盾的面相。初见既不让人讨厌,但也让人喜欢不起来。 “误会?”段晨暹皱眉,他拍了拍自己的衣服,灰尘像是被什么力量一下子弹了出去,整个人凌乱的发型也瞬间变回原先的模样,“能有什么误会?!” 这一手可把旁边的凡人们吓了一跳,接连退了好几步。 刘义云这时终于看见了段晨暹腰间证明身份的玉佩,顿了一下,随后上前冲他施了一个大礼,“原来是宗门里头的仙人,冲撞了诸位实在是罪该万死。” “你确实是罪该万死。”段晨暹看着他,“派人去最东边的那个村子去劫掠粮食,还肆意伤害那里的村民,打死人寡妇的孩子!” 话音一落,顿时就有人嗤笑一声,“最东边那条村?” “谁不知道那是一条强盗村?!” “你这分明是血口喷人!”有个人站了出来,语气激动,“东村那些人好吃懒做不愿种地,明明就是他们在抢别人的粮食!还敢叫人来打刘善人,狗吃了骨头还会摇尾巴呢。他们倒好,收了刘善人的东西还恩将仇报!” 这话说得无极宗这几人也有些发愣,有人下意识反驳道:“我们明明看见一个农妇抱着死掉的孩子在路边哭诉。” “农妇?”那人嗤笑一声,“我看分明是那个毒妇,专门在路上哭吸引那些过路人,而后连着他们村子里那些人把别人给抢个精光!” “不然你以为我们怎么对这个村子嗤之以鼻!” 无极宗这些弟子没见过这样的事,面对邪崇妖兽无所畏惧的他们一时间也有些懵了。 刘义云脑子灵光,没多久就想清了关窍之处,而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表情显得格外沉痛。 他恭恭敬敬的问:“诸位是从东村那边来的是。” 无极宗几人称是。 “我想诸位可能是被利用了。”刘义云此话一出,便见这几名弟子想要反驳,做了个稍等的手势,继续说下去。 “各位仙人也许在别人口中得知我名义云姓刘,也许也知道我是一个吃百家饭的孤儿。” 他表情真挚:“我可以对天发誓,从未做过危害此地乡民的事情。我年轻时出去闯荡,曾在外面建立过一个不大的商行,结果十几年前这片地区大旱,于是我便丢下辛苦建立的商行,回到这里帮助乡民。一年又一年从未断过对乡亲们的帮助,在场的各位都可以帮我证明。” 此话刚落,旁边的乡民无论年纪都出声应和他的话。 刘义云随后叹了一口气:“东村这些乡民,我实在很难说,他们抢掠别的村子几乎成了习惯,从前几代开始就是这个样子。那些青壮年的男人不去干活,婆娘和孩子们也常常被他们虐待,我们不去整治根本不行。” “我敢保证绝对不会出现伤害孩子的情况。” “可是我没想到他们竟敢把主意打到各位仙人的头上。”他摇了摇头。 毕竟脾气爆不顾后果的修士比比皆是,一个没忍住稍稍动用了灵力,别说刘义云这个凡人之躯,可能连集市都要毁掉大片。 等到那个时候,坐收渔翁之利的又是谁? 自然是东村那群人。 好一招借刀杀人。 第149章 不对劲 无极宗六人几乎没办法从这个刘义云身上看出什么破绽来,这个满是络腮胡的汉子一脸诚恳。 他们也不能对凡人利用什么搜魂术,但下意识又不大肯承认自己是错的,于是将目光都投向了一直在后头没掺和进来的钟无名和谢寻幽。 钟无名抱胸倚在一面泥墙前,朝旁边的谢寻幽伸脑袋过去,低声耳语了几句。 随后她站直身子,拍了拍身上沾的灰尘,朝前面这一众人走过去。 刘义云也借着所有人都看向她的时机悄悄打量她。 在钟无名的伪装之下,她是个不太起眼的修士,不过那淡定又可靠的气场却掩盖不住。眼尾上挑,在沉稳气场上又带上了一点散漫气息。 可惜没能保持多久—— 钟无名上前就拿起自己的折扇往刚刚那名最早跳出来的弟子头上敲了一记。 没出什么力,当是表个态度。 钟无名抬了抬下巴:“给人家道歉去。” “凭什么啊!”这弟子格外不服气,一开始义愤填膺的想要惩奸除恶,谁知道却是现在的结果,还被当众敲了一记,任谁遇上都得生气。 钟无名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现在是春天。” “春天怎么了?”那弟子接口道,“你想说什么,万物生长的季节啊?” “真不知道无极宗是怎么培养出你们这种小可爱的。”钟无名用怜爱的眼神看着这几个弟子,“春天是播种的季节,正常情况下凡人们都会种下秧苗。” “可你们有看见人在种地吗?那些男女老少都在自家门前晃悠,你们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段晨暹弱弱反驳道:“那不可能是他们那里的环境种不了地吗?毕竟他们那里实在荒凉啊,而且谁会抱着一个死掉的孩子来做这样的事情,这还是人吗?” 钟无名:“第一个问题,那里路两旁的土壤颜色较深,杂草也比道路上要多不少,说明肥力还是有的,而且他们村里的水井还不少。” “第二个问题,你们难道就没有注意到那个农妇不对劲的地方?”钟无名扫视一眼,显然没能从这几个无极宗弟子疑惑的脸上看到任何答案,“她的脸上确实都是灰尘和黄泥,但是如果你们再仔细一点的话就会发现她那双手显然不是农妇应该有的手。” “没有老茧,指甲缝干干净净。一看就没干过什么活。这样的一个人突兀的在路上抱着孩子哭你们不觉得瘆得慌吗?” 钟无名又看了他们一眼,淡淡道,“人性是很难言明的东西,没有上限的同时也没有下限。” “这就是你们在游历中要去体会的东西。” 这下这几个无极宗弟子们也沉默了下来。 他们也意识到自己过于莽撞,甚至于忽略很多不对劲的东西。 他们也许对妖邪或者凶兽的痕迹格外敏感,能轻易的解决这些东西,在与同辈的较量中也很是突出。但在这些人与人的交道中,他们尚且是一个堪堪学会行走的稚儿。 把刘义云一把掼墙上的这个弟子随后也诚心实意的道了歉。 钟无名上前笑眯眯的拍了拍这位络腮胡刘义云的肩膀,“冒犯了兄台,实在是对不住啊。” 刘义云的身体微不可见的僵硬一瞬,而后非常爽朗的笑了起来,“既然都是误会,解开了就好。” 钟无名也跟着笑,其他人见到冲突已经结束了,也都慢慢散了,纷纷回到自己的摊位前,各行其事,集市的氛围又沉降了下去。 钟无名看了低着脑袋的段晨暹一眼,点了他出来,“来,成仙你来说说,我们下一步要干什么好?” 段晨暹被她这么一点,脑子一片空白,结巴道:“离……离开……” 话还没说完便挨了钟无名一记。 “偏信则暗懂不懂?”钟无名恨铁不成钢,“你要想判断一件事的真实性,就要深入其中,自己去听去看。” “无论是那个妇人亦或者是我还有这位刘兄,我们的言论都只是一面之词。你必须自己去看了,去验证了,才知道真假对错。” 段晨暹捂着脑袋瞪了她一眼,却没反驳她说的话。 刘义云在他们没注意到的地方脸色低沉了些许,等到钟无名转过身来的时候又迅速恢复一张笑意浓浓的脸。 刘义云笑道:“既然如此,我还是带着各位小仙人去东村看上一看。” 直到他们一行人隐藏行踪回到这条东村的时候,才算是验证了刘义云所言的真实性—— 他们看到之前遇见的那个“农妇”不知什么时候换下了黑扑扑的破旧衣裳,洗干净了手脚,正兴高采烈的和旁边的男人讨论着,而那个死掉的小孩尸体被胡乱裹着丢在一边。 “哎,你说那几个这么好骗的白痴会不会一气之下就把刘义云给灭了啊?” “农妇”一拍手掌:“要是这样,刘义云的那些东西我们就能去抢过来了!” 一旁的几个无极宗弟子听得脸都绿了,个个都咬牙切齿。 他们实在没想到有些人竟然坏到这种地步。 钟无名见怪不怪,仍是同谢寻幽待在队伍的最后边。 她扭头问道:“这里是不是离神医谷不算远了?” 谢寻幽:“还剩两座大城,过去了之后就是神医谷的范围。” 钟无名点点头,突然又问:“阿幽,你觉得这里对劲吗?” 谢寻幽的确是觉得不太对,可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不对劲。他看着前面的那几个弟子正同刘义云讨论着怎么治理这条东村的措施,最后只是皱着眉道,“这里好似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死气。” 行尸走肉的人们,寂静的集市,险恶的人心仿佛都在这里交汇,催生出一种古怪之至的基调。 钟无名开口:“你看,他们的袖口处有着一圈特殊的花纹。还有靴子,虽然磨损甚多,但是这做工也有些许特别之处。我在我爷爷的书上看过这种形制,百年前就已经失传了。” 她的视线又缓缓移动到这些陈旧破烂的屋子上,沿着粗制滥造的泥墙一路向下,最终停到那个死去的孩子身上。他面色青紫,肢体僵硬,看起来就像是刚死的样子。 钟无名幽幽道:“这些人总给我这么一种感觉——时间在他们身上就像是停滞了一般。” 第150章 吃人 他们利用灵力就能在凡人的面前隐藏身形,钟无名和谢寻幽渐渐离开了队伍。 他俩在这个村子里的一间房屋停下了脚步,谢寻幽站在泥墙之上,低头看向这间房屋的布局,意识到了十分不对劲的一点—— 这里的厨房落了灰,看起来已经很久都没有使用过了。 他们又去其他的房屋看,明明都住着人,可他们的厨房却都如出一辙的,几乎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钟无名视线与地平线平行,看着远方落下去的太阳,余晖渐远,只觉得仿佛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就要从这片土地下争相伸出来。 夜色将至,沉坠坠的氛围压将下来。 谢寻幽脸色严峻:“我从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 钟无名扫视一圈,忽然在某家的一个类似于猪圈的地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张蓬头垢面的脸。 不过钟无名在几个时辰前才见过她的面,给过这个小孩一些吃的。 重楼蜷缩在荒废了很多年的猪圈里,瘦小的身躯上皆是被打出来的新伤。她脑袋搁在梆硬的地面上,两眼空茫,有好几只虱子在她身上上蹿下跳。 突然有一双鞋出现在她视野前。 随后这人蹲下身,递过来一个肉包。 钟无名:“你要吃吗?” 重楼看都不看眼前这冒着热气的肉包子,而是伸手一把拽住了钟无名的衣摆,“帮帮我!”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般,看向钟无名的眼睛迸出光来。 “帮我去救一个人,求求你了!” 钟无名饶有趣味的垂着脑袋打量了这孩子一眼,她大概十岁左右,一张脸上泛着青紫的冻伤,嘴唇因为长时间没有进水而裂成一瓣又一瓣,渗出血丝。 她顿了一会儿,随后无情拂开了这孩子的手,“我们只是些过路人,为什么要掺和你的事?” 重楼被拂开手却完全没有气馁,而是一把抱住了钟无名的腿。 “我告诉你想要的东西,你去帮我救人。” 钟无名没有动,只是冷笑道,“你不过是个小孩,你能知道些什么?” 重楼急不可待:“我什么都知道!没有人会比我更清楚了!” 钟无名见目的达到,将人一把拉了起来,“那你跟我说说这里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重楼抬眼看她:“这里的人都吃过人。” 此语一出,石破天惊。 钟无名回头看向身后的谢寻幽,两人视线于空中无声交汇,面色都一下子沉了下来。 “哎?师叔你们两个都去哪里了?” 无极宗几个弟子本来还在讨论的热火朝天,想着这里要怎么才能发展的好点。结果讨论完之后就不见谢寻幽和钟无名的身影了。 他们还以为这两位迷了路还是什么着的,见他们走回来都纷纷迎了上去。 旁边的刘义云也帮腔,“见您两位不在,这几个小仙人都急得不行,找了好一阵。” 钟无名闻言挠了挠头,露出点不太好意思的神色,“那可真是对不住了,还麻烦大家来找。” 她背起手,看着黑漆漆连丝月光都没有的附近,叹了口气,“这天都这么黑了,有点难赶路啊。” 她这是睁眼说瞎话,像他们这种修为的修士,别说天黑走不了路,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不是问题。 刘义云这个看起来憨厚的大络腮胡,显然是个精明人,立刻明白了钟无名的意思。 “那我就为诸位备下盛宴,请诸位到我这苦寒之地宿上一宵,不知各位贵客赏脸否?” “盛宴倒不必,我等修真之人不食凡谷。”钟无名抬手示意这位刘义云打住,“有个可以躺的地方就行了,我们都不在意这些。” 无极宗这几人好像在刚刚的事件里学聪明点了,没打断钟无名,而是都留多了个心眼。 直到他们被引到下榻的客栈才放开了点。 他们都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能有客栈,虽然比较简陋,但还算干净。 “钟意,你是不是发现这里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此时一行八人都齐齐坐在一张圆桌前,段晨暹没忍住问坐在他旁边的钟无名。 钟无名点了点头:“哟,孺子可教也。” 段晨暹:“在你一说那什么修真之人不食凡谷我就知道你是在胡扯。” 呸,放屁,就钟意这家伙还不食凡谷呢! 钟无名当没听到,而是身子一歪,脑袋靠到了谢寻幽的肩上,像条没骨头的咸鱼,“让你们谢师叔来好好讲讲。” 无极宗六个弟子膛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幕,他们谢师叔非但没有嫌弃,反而还往钟无名这边靠了靠,好让她倚着舒服些。 弟子们:目瞪口呆jpg 把你的脑袋从我们冰清玉洁的小谢师叔肩上移开啊啊啊!!! “刚刚我们去到这东村的其他地方去看。”谢寻幽像是没看到几个弟子的异状,掩在头发下的耳尖却不受控制的红了,缓缓道,“结果我们发现每家每户的厨房都没怎么使用过。” “还有当时那个小孩子的尸体也很不对劲,好像不会腐败,无论过了多久都是那个样子。”那青紫着脸刚刚死去的样子。 几个弟子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段晨暹一脸惊恐:“师叔,你这是在讲什么鬼故事吗?” 谢寻幽轻轻摇了摇头:“我们怀疑这里的人可能吃过些什么东西。” 一个女弟子不由皱眉问道:“吃了这东西之后就能不用再进食,而且尸体还不会腐烂?” “哪里会有这样的东西?” 任谢寻幽学识渊博也不曾见过有什么东西有这样的效用,只是道:“不知。” “而且我们一开始到达那个东村的时候明明有很多孩子上来讨吃的啊?”女弟子继续道,“我看他们个个都狼吞虎咽的。” 谢寻幽沉吟一会儿,“排除不了他们是为了降低我们警惕心的可能。” 客栈外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第151章 神仙肉 “老大,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刘义云脸色低沉,他和自己的下属正走在一条漆黑的暗道之中,教人看不清他的神情。石砖堆砌出来的通道里渗着水,缝隙里长满了青苔,黑黝黝的不知通向何方。 刘义云听见下属这犹疑的话,立马回头斥道:“不这么做我们就都得死!” “他们这些人已经起疑了,要是我们的秘密让他们发现了,你觉得我们还能活得下去?!” 下属仍是迟疑道:“可是我们根本看不出他们的修为。” “甭管他们什么修为,那些从神医谷拿回来的法器肯定可以对付他们。”刘义云冷笑道。 “可是剩下来能用的法器也不多了啊。” “能应付这一次就成,大不了我到时候再派人去多拿一趟。” 刘义云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还记得之前的那几个散修吗?味道不错是。” “这几个大宗门出来的肯定更鲜嫩一些。”刘义云扭头看着身后跟着的下属,抬了抬下巴,“到时候还能分些给你那老母亲尝尝。” 下属迟疑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一路往前走去,到达尽头的时候刘义云抬手用力挪开沉重的石板,微弱的光从里边透了出来,他俩接连走了进去。 一棵庞大的树出现在他们眼前。 “不会不会,不会有人真的以为这种阵法能困住我们。” 无极宗几人里除了段晨暹是个剑修之外其他的都是法修,破解阵法自然也在行,几人蹲在这座客栈的外头,正凑在一块正叽叽喳喳的讨论着破阵的方法。 他们刚刚还在客栈里头说着话的时候,突然就闯进好些人,手里拿着不知哪里来的法器就往他们身上攻击。 凡人能使用这些法器本来就不可思议,谁知道这些法器更是奇怪,有些长得像是铁索,缠上来的时候却像是什么邪物的触手一样,越挣扎缠得就越紧,差点就让他们着了道。 所幸他们这些人实战经验足,钟无名还在旁边捎上一把,将这些人统统都给收拾了。 没有伤害他们的性命,不过是捆成一捆丢到了客栈的柴房里去。 这里面的好些人就是他们白天在集市上看到的那些人。 这事即便无极宗这几个弟子有做那么一些心理准备,还是觉得难以接受得很。 这回也没人怀疑钟无名的实力了。这人刚刚甚至还让他们师叔不用出手,甩着折扇就轻描淡写的毁了那些凡人手上不少的法器。 段晨暹也是第一次见这位“钟意”出手,实力可谓深不可测,小小的惊讶了一瞬,但随后又觉得理所应当,毕竟能跟他们师叔走得这么近,肯定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这人虽然有些可恶,但是实力是摆在这里的。 一群人出了客栈之后,发现整个客栈都被一个阵法给笼罩住了,须得破了这个阵法才能出得去。 几个弟子在破阵,钟无名和谢寻幽虽也能破阵,但总得给这些弟子们一个机会,再加上和那孩子约定的时间也还没到,于是钟无名心安理得的和谢寻幽在后头躲闲。 其实也不算是躲闲,两人拿着刚刚缴获的法器正在研究。 钟无名很少会露出这样直接的厌恶的神色,她看着手里纯黑色如同铁索一样的法器,几乎忍不住自己想要损毁这玩意儿的想法。 这法器泛着金属一般的光泽,一个个铁环相扣成铁链模样,使用的时候却会幻化成黏糊的触手一样的东西,直直缠到别人身上去。 钟无名额间皱出一个川字来:“我觉得这东西让我一打眼就难受得不行。” 谢寻幽同样皱着眉:“我也觉得不太舒服。” 钟无名忍着恶心和莫名其妙的寒意,试着使用了一下这个法器,结果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驱动。 谢寻幽在旁边看着,沉吟一阵,“这法器应该不是用灵力来驱使的。” 结合他们的一些猜想,他道:“会不会是用怨气来驱使的?” 钟无名往这个法器上套了一层又一层的封印,嫌弃的丢入了自己的储物小塔里,“假设我们的想法是正确的。而这些凡人个个都有足够的驱使这种法器的怨气。” “那就不知道他们到底犯下了怎样的滔天大罪了。” “那小孩跟我们说这里的人曾经吃过路过的散修。”钟无名伸手替谢寻幽理了理衣襟,笑了笑,“那么这个小孩要救的人可就有些意思了。” “吃了以后能让凡人接近这么一种不死的状态——年岁不再变化,也不用进食。”钟无名想起那小孩说的,“怪不得叫什么‘神仙肉’。” 谢寻幽低声道:“那么这种不死肯定要付出一些代价。” 钟无名深以为然的点头。 有得必有失。 两人话没说多久,便见笼罩着客栈的阵法被破开了,裂纹从他们头顶上不断扩大,随后蔓延成蛛网一样的纹路,最后在几名弟子的惊喜声中碎成冰花一般的残片。 “我就说要这样子解开嘛!” 一群人出到外头的时候却觉得四周荒寂得很。 今夜无月,黑沉沉的天幕仿佛要压下来。此时虽然是夜深时分,但按理来说也不会如此安静,旁边的那些房屋一点灯光都没有。 晚春时节的风有些沉闷,带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水气,游蛇一般扑将而来。 钟无名和谢寻幽对视一眼,带着几个无极宗弟子们往和那小孩指定的见面地点走去。 第152章 巨树 他们在集市旁边的一条小巷子里见到了那个小孩。 她穿着一件破旧的衣裳,但是相比于之前整洁了不少,手脚显然也擦拭过了。脸蛋是干净的,头发仔细的打理过但看起来还是很毛糙。 看来那个要去救的人对她来说还蛮重要。 小孩之前告诉他们,这里的人们百年前曾经吃过一个修士,之后他们的身体就发生了变化,所有的机能就像是被冻住一样。他们不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成长或者衰老,他们被定格在吃下“神仙肉”的那一刻。 钟无名也没再把眼前这个人当作那种一无所知的小孩,因为她清楚一个凡人,一个身处这样恶劣环境中的凡人活了上百年之后,就算是不成精,心眼子也绝对不会少。 钟无名打量了她一眼,“你可以给我们指明位置在哪里,我们直接就可以过去。” 重楼顿了一下,“他们那里设置了封印,需要我带你们进去才行。” 钟无名轻笑一声,“也行,那你给我们带路。” 重楼这才点了点头,带着他们绕到刘家后边的一间破房处。 泥墙塌了大半,重楼不像是钟无名这些修士,在黑暗中摸索着,一路找到那个摇摇欲坠的门板,推开了之后迎面便是一阵浓重的灰尘扑来。 她掩面咳嗽几声,抬脚跨过这个屋子的门褴,一直往里面走,而钟无名一群人跟在她身后。 重楼边走边注意着自己的脚步声,直到走到一处听声音就不同寻常的地方,她将脚在这里又蹬多了几下,能明显听出来下面是空的。 声音要比其他地方显得清脆些许,并能感受到地面上传来的微弱震感。 重楼:“就是这里了。” 钟无名自然也看到这里地面的不同,她勾了勾手指,便见这里盖着的一块石板被猛地掀了起来,露出一个黑漆漆的通道。 重楼先跳了下去,而钟无名颇有深意的看了后面的人一眼,也跟着跳了下去。 谢寻幽紧跟其后,无极宗几个弟子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也跟着下去了。 下面的这条通道没什么使用过的痕迹,由一块块体积比较大的石砖堆砌而成,有些地方还在缓缓的滴出水来,而明明这片地区肉眼看过去都是干旱的。 这个地方矛盾之处实在太多。 通道不高,除了重楼外的众人都得猫着腰前进。 本来一众人都在安安静静的往前走,钟无名突然开了腔,“倒是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走在她前头的小身板回答道:“重楼。” 钟无名:“这名字很好听,我记得有种药草就叫这个名字。” 重楼闻言愣了一下,而后又迈开脚往前走去。 钟无名又问:“这名字是自己起的还是别人帮你起的?” 她听见前面的人低声道,“别人起的。” “哦,哦。”钟无名的问题好似有很多,“你之前说过我们要去救的这个人曾经被这里的人分食过?” 后面顿时传来一阵吸气声,无极宗的几个弟子完全不知道有这事,还单纯以为这里的人就是把无辜的人给抓进来了,而他们就是要去救人。 段晨暹也愣住了:“吃……吃人?!” 重楼也清楚钟无名在问什么,“他也许也算不得人,他是妖。” 后头一个无极宗弟子不由道:“不是,就算是妖也不能这样啊!” 重楼自顾自道:“他的血肉可以恢复,而这些人一次又一次的从他的身上获取血肉,不断的凌迟他,却又吊着一口气。” “天哪,他们都是什么恶魔!” 钟无名的眼睛掩在黑夜里,不经意间回头看了谢寻幽一眼。 谢寻幽开口问:“能问一下这位以前是干些什么的吗?你是怎么和他遇见的?” 重楼只是说:“他在我们这里当过一段时间的大夫,救过很多人。”而后就没再开口。 队伍重回安静的氛围,但大家的心境都与一开始有所不同。 无极宗的几位弟子都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着“人吃人”的存在,但钟无名倒是见怪不怪,她小时候那会见过不少卖两脚羊的。 她见过这些惨状,也深知这些事的可怕之处。 通道越往深处走越是潮湿,能感受到空气中的水汽都几乎要溢出来。 通道过了一个狭窄之后豁然开朗,众人慢慢得以直起腰来,最后在一个石门处止住脚步。 钟无名眯了眯眼——她看到这石门的下边伸出好几道粗壮的树根来。 这道石门没有上锁,看起来很是沉重,但重楼一伸出手去就轻易将其推了开来。 一群人朝石门里边走了进去。 一走进去就被眼前景象给深深吸引住了。 矗立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棵庞大的树,一棵几乎占满了整个地下空间的巨树。 它到底有多大?树根盘交错杂犹如巨蟒,树干直径达百米,气根蜿蜿延延爬满了整个空间,直直垂吊下来。 叶子大概率是缺乏阳光的缘故,绿色占比极少,大都是黄白黄白的,长满大半空间。 重楼回过头:“我带你们绕过去。” 一行人跟着她到了半途,能隐约看见这巨树的树根下像是有无数锁链缚着一个人在上头。 尚未细看,便听见重楼大声喊道—— “人我都带来了!” 第153章 怪物 只见无数铁索般的东西从四面八方朝一众人缠绕过来,带起阵阵破空声! 重楼往前一扑,凭着不大的身形险险躲开一道攻击,抬腿便往右前方那堆碎石群跑去。 钟无名原先站在重楼的后面,首当其冲,一条冰冷粘腻的东西瞬间就缠上了她的手。 钟无名挑了挑眉,顺着这条铁索的方向望过去,看清了碎石堆后边的一大堆凡人,他们无论男女老少手里都拿着这么一根东西,朝他们攻击而来。 他们的脸上或稚气或老实,手头上的动作却带着狠戾,好似他们这群过路人同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不知从哪里又扔过来一个圆形的东西,砸到钟无名等人面前之后炸开来,冒出一阵浓郁的绿色烟雾。 众人都有所准备,各自升起了护体金光。 周围几乎被绿色浓烟包裹,几个无极宗弟子竟然发现自己无法从这些迷雾里看出去,紧接着,这些绿色的幽雾竟透过护体金光侵入进来! 一股钻心的痒意顿时从他们的五脏六腑蔓延出来! 谢寻幽反应及时,便见一个中型的防御阵法从他们脚底下升上来,这才能隔绝这些诡异的雾气。 但几个无极宗弟子还是觉得身上作痒,他们咬牙忍下,祭出法器朝那些人攻击过去。 刘义云猫着腰躲在碎石堆之后,见到了冲过来的重楼,拍了拍她的肩,“做的好。” 随后他又扭头看向战局,前方皆被绿色雾气笼绕,法术碰撞时产生的光辉不断亮起,照亮他那双微显不安的眼睛。 重楼就站在他的身后,指腹缓缓的碾磨着麻布做的裤边,抬头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按捺了下来。 再等等,不急。 钟无名右手被好几道铁索缠紧,这些东西一缠到她身上就像是遇上了什么香甜的猎物一般,争相往她的肩膀和脖颈处蔓延过来。 钟无名强忍着恶心,干脆顺着力道被一把拽飞出去。 这些绿色雾气对她完全无用,仔细一看便能看见她周身包裹着的微弱的电流。 她穿过重重迷雾,终于被拽到了雾气之外。 这些垂落下来的气根还有黄白色的树叶重新于她眼前出现,钟无名像是一条被钓出来的鱼,手上被好几道铁索缠着,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被拽着拉升。 钟无名第一时间没有看向那些凡人,而是扭头将视线落在不远处那个被无数锁链缠绕着的身影之上。 他像是个从树干上雕刻出来的塑像,腰椎以下同树干紧紧相连,下半身则变成了与树根无异的灰色的根茎,深深扎进地里。 他两手被粗壮的铁索分开吊起,琵琶骨被稍细的铁链穿过,原本精壮漂亮的上半身却在腹部被剖走了一大块,钟无名能看见他腹部的那一大片位置变成深棕色,如同树木受了伤一般长出了巨大的树瘢。 上半身往前倾着,一头柔顺青丝随着无力垂落的头洒到了树根之上,依稀能从他爬满脉络的脸上看出原先昳丽的五官。 钟无名不知是想通了什么,短促的笑了一下,而后才看向面前正准备把她给抓住的凡人们。 她右手轻松往下一压—— 只见整个地下空间雷光顿时炸裂开来,幽蓝色的雷电此时倒像是在空中蔓延的树根,交错着划破一切。原本浓重的水汽被瞬间蒸腾成了雾气,随后幽幽散了开来。 连着这株生长在地底下的巨树也都剧烈摇晃起来,扭曲的树枝开始瑟缩着,簌簌落下叶子。 钟无名的雷电顺着缠住自己右手的法器传导出去,将一大片凡人轰飞出去。 刘义云脸色大惊,他从没想过会有这般修为的修士会步行着走过他们这个地方。他们曾经干掉过几个金丹期的散修,便自大的认为对付这些修士们不是问题。 他咬紧牙关,络腮胡由于脸上肌肉的颤动而微微抖着。他猛然同另一边的属下对上了视线,而后缓缓做了一个口型,“吞下。” 刘义云眼看着他这个属下退后了一步,摇着脑袋,“不要,我不要。” 他怒吼出声:“给我吞下!” 只见他那个属下的右手顿时像是不受控制一般,从衣兜里拿出一颗黑色水晶一样的东西,就要往嘴里塞。 他的左手拼命拦着,眼泪和鼻涕一齐涌了出来,“不要啊,不要老大!我求求你,我不要变成怪物!” 刘义云眼睛怒睁着,泛着血丝,最终这颗东西还是进了属下的嘴中。 属下两手掐着自己的喉头拼命的咳着,吐出几大口血来。 此时地下空间里的迷雾散尽,于是一群人都亲眼见证了这个人可怕的异变过程。 这人口中不断吐出血来,到了后面,吐出来的东西变成了黑色的粘稠的东西。这些恶心的东西就像是有生命一样,竟然爬上这人的周身将他缓缓裹了起来。这人咳着咳着就像是融化的蜡烛一样,皮肤和血肉一齐像是蜡泪那样滴坠下来。 最后变成了一大团黑色浓稠的糊状物质瘫在地上。 无数细小的触手从这一摊东西中伸出来,交错着缠绕,随即汇成了一个人形的玩意儿。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个东西突然不见了身影,下一秒却直冲钟无名而去! 钟无名觉得这个东西很眼熟——没有五官,只能看到他们咧开来的大嘴,跟她在无间秘境获得的那些记忆里出现的东西实在是太相似了。 她仍记得落下深渊的时候,崖边那些伸着脑袋的东西。 钟无名看着锁定她的怪物,眉眼一厉,周身气势变化,拿出了素霁剑。 纯白的剑身吸引了后边无极宗几个弟子的注意,几人双眼微瞪,震惊的一时忘却了身上的痒意。 “这不是那把大名鼎鼎的素霁剑?不是说在那个天生剑骨手里头?” 这弟子刚说完这话就意识到这钟意和钟无名都姓钟,“钟意就是那钟无名?” 可惜现在没人理会他,所有人都被一道雷光夺去了注意力。 钟无名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山峰,她举剑起势,几乎是轻描淡写的一剑砍出。 人们初时肉眼根本没有看到有什么动静,直到奔钟无名而来的怪物突然四分五裂炸了开来,那些黑色的粘稠物质飞溅,之后被迅速蒸发。 动静始现,炸裂的声响传到众人耳中,幽蓝色雷光几乎要将人眼灼伤,人们能听到一阵又一阵轰隆隆的响声,碎石落下来。 直到雷光黯淡下去的时候,人们才发现这地下空间被劈开来了,他们仰头还能看到繁星满布的夜空,巨树的树冠也被削去了三分之一。 刘义云被碎石砸中压在了下面,他嘴里在冒血,脑袋却还清醒着,他看到站在旁边完好无损的重楼,连忙喊她,“快来这里帮我一下!” 重楼走到他面前,缓缓蹲下身,忽然露出一个笑来。 第154章 兄长 重楼伸手将刘义云挂在脖子上的东西拿了下来,那是一枚形似钥匙的水晶。 刘义云大惊:“你在干什么!” 他开始拼命挣扎起来,在巨石底下努力挪动,伸手想要拽住重楼的腿。 重楼退了一步,躲过刘义云的手,垂眸看着手里的东西,稚气未减的脸庞上突兀的扯出一个冷笑,“我要你们这些人渣去给他偿命。” 刘义云朝她吼道:“你疯了!你要是拿这个解开封印,别说我们,你都得死!” “你不也吃过他的肉?!” 重楼只是缓缓摩挲过手里的这枚水晶,轻声道,“那我们就都给他偿命去。” 她拔腿便往那个被铁索束缚在树根之上的人跑过去。 刘义云再顾不得另一边的钟无名等人,疯狂咆哮道,“给我拦住她,拦住她这个疯子!” “她想要我们都去送死!” 凡人们劫后余生的情绪还没消化掉,又听见刘义云的喊叫,下意识的朝他那边看过去,便看见重楼跑向了那个被他们困住的树妖。 他们立刻反应过来,朝重楼冲过去,路上都是碎石和粉尘,他们一时之间根本没法追上重楼。 于是边跑边劝,“王家的丫头,你糊涂啊!” “你这么做你们家的人都得去送死啊!” 见到重楼反而加快了步伐,这些人再忍不住破口大骂,“你想死就别拖上我们!” “我咒你死了以后还要下地狱!天杀的!我还有孩子啊!” 重楼当听不到他们的叫骂声,她奔跑着,灵活越过碎石和蔓延的树根,视线锁定在那个身影上。 “就要到了,就只差一点了。”她想。 她看清了那张皲裂的脸,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打湿污脏的脸庞。 她想起了和月谛霜的初见。 百年前的东村不是如今这般干旱的模样,有着肥沃的土地和茂密的树林。她是在东村后的一片林子里见到他的,他趴在湿润的泥地上,血肉模糊,就像是被什么野兽撕咬过一般,身上没有一块好肉。 重楼那时不叫重楼,她没有名字,大家都叫她王家大丫。 王大丫本来是被叫出来拾柴的,可看这人好像还有呼吸,最终叫上了村里的一个小伙伴,两人齐心协力将人藏到了村里一个被废弃的屋里头。 王大丫不会什么医术,能做的就只有给人灌一点点水,把自己本就不多的吃食都省下来给他。 这个人奇迹般的活了下来,身上那些被咬掉的肉竟然都生长了回来,王大丫那时候也不懂什么,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倒是觉得自己救了一个人可太厉害了。 不过这个人的记忆好像出了问题,只记得自己叫月谛霜,还有一身仿佛是与生俱来的精湛医术,其他的都不记得了。 王大丫觉得这个人跟他们这里格格不入,跟她也是天壤之别,他就像是村里那些老人嘴里的神仙,过于昳丽的面容和永远都似缎绸的长发,是玉一样的人物,好似下一秒就要腾云驾雾而去。 他最后在这个地方留下来当了一个大夫。 月谛霜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他脸上总会有着淡淡的微笑,别人同他说话或者倾诉的时候都能感受到他柔和的注视。他做事细致,考虑的也很周到,说话声音舒缓,从不会与人争执。他如同树一般的温柔宽厚,却又如同月亮一般昳丽漂亮。 可是这个明月一般无暇的人物,却在王大丫被她爹关进猪圈里的时候生了好大一场气。 王大丫其实也已经习惯了被关到污脏的猪圈,毕竟她是个女娃,她爹总嫌她是个赔钱货,不是不给吃的就是关猪圈里,全凭他心意。而她娘胆子又小,只把她幼弟视作命根子,对她则像看一团空气一般。 王大丫早习惯了。 可是那天她看见月谛霜几乎是愤怒的推开别人,一把掀开这个猪圈的破门,红着眼低头看她,“你叫我一声兄长,我就带你走。” 王大丫坐在地上,看到他的那一刻,身上那些被木棒揍出来的伤,猪圈里无法忍受的臭气连同隐在她内心深处被忽略被打压的暗痛都齐齐涌了上来。 她嘴角止不住的瘪下来,一张脸缓缓皱起来,却强压着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不掉。 唤了声:“兄长。” 月谛霜将她一把抱了起来,王大丫脑袋搁在他肩上,看着自己这一身污秽沾满了他淡青色的衣袍,而他丝毫不在意,抱着她朝她爹道,“你们不养,那我来养。” 王大丫在她爹的骂娘声中搂紧了月谛霜的脖子。 离月谛霜十丈远的地方有一个结界,只有刘义云手上这块水晶才能打开。 重楼握紧手里的水晶,看着这个被折磨得没有人样的兄长,眼泪不住的往下掉。 快了,快了,只要再近一点,我就能打开这个囚牢,让所有人都给兄长偿命了! 她再听不到身后的叫骂声,脑内响起一阵轰鸣,只觉大仇将报的快意。 重楼看着近在眼前的结界,拿起手里的水晶就往那里刺去—— 却被硬生生定在了半途中。 她手里的水晶忽然飞了出去,到了另一人的手中。 重楼赤红着眼猛地扭过头去,看清了身后的人。 谢寻幽眉目平静的站在她的身后,手里握住了那一枚水晶。 重楼几乎是尖叫着吼道:“还给我,把它还给我!” 第155章 真相 重楼尖叫着朝着谢寻幽冲过去,像是一头走投无路的困兽。 这个小孩模样的皮囊之下有着近百岁的灵魂,这回都歇斯底里的展露出来。 谢寻幽飞到半空中,便让重楼没了办法,她仰着脑袋哭叫着,“还给我啊!” 远处的刘义云被别人从碎石里刨了出来,一看到有转机出现,顾不得身上的血,朝谢寻幽苦苦哀求道,“仙人,仙人啊,是我猪油蒙心,自不量力想要对付你们。我罪该万死!” “可求求你们不要让这个疯丫头打开封印,把里面那个可怕的树妖放出来啊!所有人都会死的!” 重楼朝他咆哮道:“满嘴谎言!你们这些吃人的人渣就都该去死!” 刘义云和他后面的那些人也愤怒的顶了回去,“我看是你有病!” “你要想去死别拉上我们!” 钟无名的素霁剑早就收了回去,倒是抱胸看了好一会儿戏,而后才不紧不慢的落了下来。 她扫视了一圈周围这些人,目光如刀刃一般锋利,此时没有一个人敢动,毕竟都见识到了刚刚那一幕。 钟无名见状缓缓开口道:“来,跟我说说你们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弯下腰拍了拍旁边一块石头上的灰尘,大马金刀的坐在上面,“兴许我一听高兴了,也就大发慈悲的放你们这么一次。” 后面的一个无极宗弟子不由同旁边的同袍们嘀咕:“哇,她好帅啊!” 紧接着他又没忍住艹了一声,身上实在是太痒了! 刘义云在钟无名话音刚落就抢先答道:“就是那个被关在结界里面的树妖,他曾经伤害过我们这里的人,好几个村民和小孩都让他给吃了。那丫头是被这妖魔给养过两年的,不辨是非就想要给他报仇!” 他言之凿凿,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 重楼隔着百米远双目怒瞪着,指着刘义云,“你敢不敢用你自己的性命担保你说的是真话?!” 钟无名打了个响指,便见一道霹雳劈将下来,照亮这一方天地,连同她的眼睛都映出幽蓝色的光芒来。 “看来是我没说清楚。讲的要不是真话,我要你的命。” 这回刘义云倒是不出声了,连着他身后的那群男女老少也沉默了下来。 钟无名一手支在膝盖上撑着脑袋,看了这些人一圈,都是平实又无奇的面貌,任谁来看都会说是些老实人。 手指和脸蛋大多在这晚春突如其来的寒潮中被冻伤,又因为刚刚的惊变而个个都灰头土脸,看上去又寒碜又可怜,几乎不会让人联想到他们会做出什么恶行来。 钟无名幼时流浪,见过很多事情。于是她清楚这些老实人底下的那双眼睛大都锐利精明,像是夜里头的老鼠和游蛇,隐于黑暗里头随时准备反咬一口。 这不是什么贬低,而是大多时候这些人不这样也活不下去。 钟无名扯出一个笑:“都不开声啊。行。” 她点了点重楼,“那你来说。” 这下这些原本沉默的人又坐不住了,“她只是个孩子,还什么都不懂的!” “她自己就想去死了,这说出来的话怎么能信?!” 钟无名不出声,只是将食指放在唇前,眼睛像刀子一般斜看过去。 这些人顿时又不敢出声了。 重楼看着眼前所有的人,垂下眉眼,一开始张嘴的时候甚至说不出话来,最后才用哽咽的声音一点一点将以往的真相说了出来。 月谛霜将王大丫带回医馆,还给她起了名字叫重楼。 他们会一起去山上采药,会背着医箱到处去治病救人。 两年间在这片地区发生过瘟疫,都是靠着月谛霜开的药和提的建议才救下了一大批人。他的神医名号也越传越广,加上本就出色的各个方面,很多人都慕名前来就医。 月谛霜收的费用很低,大多是些草药钱,加上他脾气好,大家也对他很是尊重,两年来相处的很是和睦。 直到一场旱灾毁了这一切。 别说他们这些凡人,就连他们附近的那些小点的宗门甚至都无法支撑下去。 粮食颗粒无收,原本丰盛的水土也莫名变得贫瘠,土地被艳阳炙烤得开裂,滚滚热浪不知热晕了多少人。 旱灾里出现了许多支离破碎的家庭,粮价也高到吓人,很多人没有东西吃,都跑到街上乞讨。 月谛霜的医馆前也经常会有人来讨要东西吃,他虽然同情心强,但是两年里行医见识过的东西也不少,所以就算是帮忙也会有限度,只能保证这些人没有性命之忧。 月谛霜开医馆赚的银子本就很少,陆陆续续也替这些流浪的人花出去了不少。 重楼曾经也提醒过他,可月谛霜只是温柔的揉着她的脑袋,“我以前也受过这里的人的恩惠,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啊。” “有时候大家都见死不救的话,这个世界会变得很糟糕的。” 重楼耷拉着一双眼睛看他,心想这些人对你有过什么恩惠,明明一开始是我救的你嘛。 月谛霜看着她犹疑的模样,忍不住伸出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我们小楼最聪明了对不对?” 重楼轻轻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月谛霜朝她伸出小拇指,“我跟你保证,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重楼垂着眼睛:“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她又补上了一句:“谁变谁就是小坏蛋。” 月谛霜笑道:“嗯呐。” 情况却仍是在变坏,街上流浪的人们越来越多,那些粮铺几乎也停了买卖,集市一片萧条。 直到有一天月谛霜路过集市,看到唯一还开着的一家屠宰铺的木台板上面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而那屠宰铺的老板竟然拿着屠刀就想砍下! 他吓得奔了过去,用身体替那孩子挡住了这一刀! 月谛霜紧紧抱住皮包骨头的孩子,背上挨了一刀,他猛地回头望向这个老板,斥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以前屠宰铺的老板脸上总是挂着憨厚的笑容,而现在他脸色沉沉,好半晌才道:“割肉吃。” 月谛霜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向这个老板,“可你们这是在杀人!” 老板只是道:“月大夫,你让让,趁他还有一口气,弄下来的肉还新鲜着能吃。” 月谛霜好似第一次才认识这些人一样,他看向旁边那个缩着脑袋的帮工,喃喃道:“他是人,不是那些鸡鸭牛羊啊!” “是人又怎样!”这个老板突然大声吼道,“这世道人能比那些野草野花贵上多少?人命如草芥!” “我们没东西吃了,他们就要死了,给我们吃了总比给那些蛇鼠和蛆虫啃噬的要好!” 老板说着说着却落下大滴的泪来:“您看不到,乡下那些地方村民们连观音土都给扒拉干净了,他们都在易子而食,析骸而爨啊。” 他将刀丢到了一边,长年握着屠刀而长满茧子的手抹了一把眼泪,突然掀起袍角给月谛霜一把跪下了。 月谛霜显然没能反应过来,他走过去想将人扶起来,结果老板膝盖就像是同这泥土连在一块似的,不肯起来。 “算我求求您了,月大夫,您将这孩子买走,那边也还有一个。”月谛霜顺着老板指的方向看过去,见到了一个被绳索拴着脖颈的瘦弱孩子,倚在那木柱边的时候跟那些牛羊没什么区别。 老板低着头:“我做不到,我也不想杀人啊。天杀的,谁愿意干这样断子绝孙的惨事啊!” 于是那天,月谛霜几乎拿了他们存着的大半粮食去把两个小孩买了回来。 重楼扒着门边,眼睛一眨一眨,瞅着月谛霜将两筐粮食扛了出去,换回了两个半死不活的小孩。 月谛霜又摸了摸她的脑袋。 第156章 “罪魁祸首” 可是这两个带回来的孩子也没有其他去处,加上其中有一个孩子全靠月谛霜开的药吊着一条命,医馆又没有收入,能吃的粮食也在不断的减少。 医馆隔壁住着一个寡妇,她带着好几个孩子。所幸她家有些银子,还算富足,但却在某天去买粮的时候被抢光了钱财。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任何一家粮铺开店,这妇人听信了一群不怀好意的人,就按着他们说的去集市边上的一个隐秘地方去买粮,结果在半途上就被抢走了钱财。 家中养着好些个孩子,实在是过不下活了。 妇人带着几个孩子就来医馆前磕头,一直磕到额头都流出血来。 此后医馆的负担也就更重了,连同月谛霜都消瘦下去,面上也带起忧愁。 粮食还在一天天减少,可也未听闻哪里会来解决他们这里的祸事,大家都不知道这场大旱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月谛霜为了省点吃的给孩子们,每餐只是瞒着他们喝点清水,但就算是清水,在这个环境下也算得上珍贵。 月谛霜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发现了自己的不同。 他发现自己被那个屠宰铺老板砍伤的后背竟然不到一天内就重新长好了,而且即便他不吃粮食而只喝清水也感觉不到饥饿。 月谛霜的面容太过出色,大家都觉得他可能以前是个修士。他也尝试过运用灵力,可完全没有反应。 直到现在他才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重楼敏锐的察觉到月谛霜那段时间有些不对,他常常对着他们院子里的那棵树发呆,也总是在做事的时候走神。 医馆里的粮食储备终于快空了,而那个用药吊着命的孩子也在某天夜里去世了。 第二天,天光未亮时分,月谛霜和重楼去把这个死去的孩子葬在了山上。 月谛霜本来是想自己一个人去的,怕被别人发现动静会将孩子挖出来分食,但重楼死倔着也要同他一起出门去。 主要是月谛霜那时候的状态已经很不对劲了,重楼觉得他就像是被白蚁蛀空了树干的巨树,在这孩子死掉的那一刻轰然倒塌。 只有跟着他才能放心些。 两人小心把孩子埋好之后回到了医馆,月谛霜堆积了许久的情绪突然一下子爆发了,他抱着重楼哭了好大一场。 哭到半途的时候月谛霜发现重楼如今已瘦成了皮包骨头的模样,又没忍住落泪。 重楼握着拳头,鼻子一吸一吸,被抱紧的时候强忍着不落泪。 过了几天,月谛霜却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了一大块肉来给他们烹煮。 肉的颜色有些奇怪,但不知是饿狠了的缘故,这是重楼吃过的最鲜美的肉。他们甚至没有盐可以放,但吃起来的时候可谓是狼吞虎咽,完全没有注意到月谛霜的异状。 月谛霜甚至也给隔壁的寡妇送了一些肉去,在他们感激涕零的时候只是将他们扶起,轻声叮嘱,“这是我最近从山上猎到的野物,不要同别人讲。” 重楼他们每隔几天就能吃上一次肉,但她也渐渐发现了兄长的不对劲——他最近走起路来总是有些瘸。 重楼试着去牵一牵兄长的手,却每每被他不经意的避开了。 直到某一天,重楼路过柴房的时候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结果推开门一看——见到月谛霜嘴里咬着一块布,拿起一把刀就往自己的小腿处刺下去! 重楼冲过去一把抱住月谛霜,哭叫道:“兄长,你在干什么啊!” 刀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重楼见到了月谛霜脸上近乎惊恐的神情,她意识到了自己掌下的不对劲——月谛霜的腹部凹下去了一大块。 她立马想通了他们平时吃的肉到底是从何处来的,心神俱震。 恍惚中又看到兄长的腿上早已缺了一块,但是却没有鲜血流出来,她能看到他伤口上汨汨流出来的汁液。淡绿色,透亮的。在伤口的周围长了一大圈树瘢一样的东西。 月谛霜以为重楼也许会尖叫着逃离自己这个怪物,但重楼只是看着他落下泪来,“兄长,你疼不疼啊?” 她哭着哭着突然又干呕了起来,吓得月谛霜搂住她一下又一下的拍背。 重楼哭道:“我不吃肉了,我以后再也不要吃肉了!” “你不要这样了好不好!” “我不这样了。”月谛霜眼眶也红,“我不这样了。” 月谛霜以为重楼知道他的异状之后会离得远远的,谁知接下来的日子她都死死粘在他身边,生怕他又干下些什么事来。 重楼一看到他的伤就要瘪嘴,“这会好的吗?” 月谛霜只得撩起衣袖给她看,他上臂本来也割了一块肉下来,可是过了两天之后也就长得差不多了。 两人正说着话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的街上传来一阵欢呼声。 重楼出去一打听,好像是他们这里的一个孤儿刘义云带着自己的商队来帮他们这些人度过这场旱灾。 但是等了好几天,粮食没见到,倒是听闻这个商队曾经到过很远的神医谷,还从里边拿了很多仙人们才能使用的法器。他们口口声声说是因为他们这里有一个妖怪,旱灾更是这个妖怪做的恶。让所有人一起将这个妖怪抓住弄死,就能度过这一场大旱。 重楼下意识就想起兄长,匆匆回家去寻他,想着要不让他去外面躲上一阵。 结果回到医馆的时候却发现医馆的门被人强行破开了,而一群大汉正用一些黑色的绳索将月谛霜捆着拖出去。 那个大胡子刘义云就大义凛然的站在那里,指着月谛霜斥道,“这就是为害一方的妖物!” 旁边围观的人嘀嘀咕咕,但好似都不大相信的样子,毕竟月谛霜是他们这里颇有名气的神医。 于是便没人拦着重楼冲上前去,死命的想要将兄长身上绑着绳索扯开。 月谛霜的脑袋垂着,发丝披落挡住了大半张脸,随他们摆弄。 重楼扯住他破碎的袍子,一声声唤着:“兄长,兄长!” 眼见他没有反应,绳索也弄不开,她便抬脚往押着月谛霜的这些大汉踹过去。 可是一个孩子能有什么力气?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无论她怎么哭怎么闹,月谛霜还是被押走了,一直押到了集市的中心。 重楼被迫随着人流往前走的时候,回头看到了他们隔壁的那个寡妇,没有错过她眼里的那一丝愧疚。 重楼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是她告的密! 太阳炙烤着重楼,她却觉得一直冷到了心底。 月谛霜做的一切,值得吗? 为什么就不能让这些家伙自生自灭!为什么就要多此一举!这个世界永远都不会好的! 月谛霜被摁在从屠宰铺扛来的木台板上,他睁着一双迷离的眼,犹如待宰的羔羊,却连一丝反抗都无。 刘义云就站在所有人的中间:“我知道你们都被他这副面孔给骗了!” “这可不是什么神医,他是真真实实的妖物!”他冲旁边的一个属下递了个眼神,“现在,我就让各位乡亲们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属下拿着一把屠刀接近了月谛霜。 月谛霜的脑袋被摁在木台上,手也被几个大汉摁在一旁。他视野模糊一片,只能见到不远处那个模糊的身影,听到有些熟悉的哭声。 他闭上眼,想着:“小楼,不要看了,快回去,不要看我。” “不要看我。” 在重楼陡然尖锐的哭声中,月谛霜的手被人一刀砍下! 旁边的人都惊呼起来,却见月谛霜整齐的断臂之处,有些像是树根的东西长了出来——它们缠绕着蠕动着重新勾勒出一条手臂的雏形来! 这回大家可是信了,随着一个人捡起石子砸过去,其他的人也纷纷照做。 他们用着最为难听的语言来唾骂来诅咒,恨不得用手里的石头将这个“罪魁祸首”砸死。 第157章 玩够了吗 拳头大的石块狠狠的砸在月谛霜的脑门上,流出来的不是人类鲜红的血,而是透亮的绿色汁液。 重楼想要冲上前挡住这些人的石块,却被旁边的那些大汉一把拎住。 她尝试着用自己的长指甲去抓挠这些混蛋,却好似在挠痒。 眼见着这些人也砸得差不多了,刘义云抬手止住他们的动作,朗声道:“引起旱灾的原因就是我们这片地区的灵脉被这个妖物给吸干了,导致我们这里生机断绝。” 刘义云一把拽起月谛霜的头发,“这个妖物罪该万死!” 旁人也跟着同意道:“对!他罪该万死!” “弄死他!这个害死这么多人的东西!” “但是这个妖物也还有用处。”刘义云道,“我们在外面的时候得知这种妖物的血肉有大补之效,吃了就能延年益寿。” 有人当即就附和道:“那就把他给剁了给大家伙吃!” 刘义云摸了一把自己的大络腮胡,精明的眼睛眯了眯,“没错,我等正有此意!” 他朝几个属下递了个眼神,便见他们合力在附近摆上了一个大锅,在底下用柴火猛烧,之后再往里面加水。 刘义云扯出个笑来,冲拿着屠刀的属下抬了抬下巴,“剁肉。” 属下得了令,又一刀将月谛霜刚长成雏形的手砍了下来,而后将他另一条完好的手也砍了下来。之后是两腿,齐根砍断后又见到树根一样的东西从伤口处长了出来,长成雏形之后又再次砍下来,循环往复。 旁边则有人负责将砍下来的手脚剁成更小更齐整的一块块,之后投入滚烫的锅中烹煮。 月谛霜原本两齿之间咬的很紧,死也不肯出声。 但是,实在是太疼了,每一刀剁下来的时候他都疼得死去活来。 生理性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唇齿之间泄出惨叫声。凄厉又惶然。 可旁边围观的人却几乎没有注意到他的惨叫声,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容枯槁,所有的注意力都聚集在那个冒出肉香的大锅上。 太香了,实在是太香了! 他们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前去抢几块塞到嘴里。 月谛霜的伤口已经渐渐不会长出树根来,拿着屠刀的人最后一刀落在了他的腹部。他的腹部被剖开时没有任何的内脏,只是汨汨流出清香的汁液来。 重楼只能看见月谛霜的上半个身子被人扔到了地上,他闭着眼,身体像是草木那样飞快的腐朽,皮肤渐渐变成灰棕色,裂纹爬了满脸。他像是一个被从中折断的木雕,痛苦的失去了生机。 此时肉也已经煮好,这些人就像是野兽一般都涌上前去。 他们相互推拉着,拥挤着往前凑,叫骂声完全淹没过重楼的哭喊声。 镜头仿佛被一下子拉慢,这些人眼里迸发出一种奇异的光芒,脸上挂满了贪婪,他们的手往前伸着。 满是污泥的手指将挡在面前的人尽力拉开,破烂的衣裳受不住力气撕裂开来,有人露出了个屁股蛋,跟地上泥土的颜色也没什么分别,却管都没管就往前挤去。 大锅不知道被哪个人给推倒了,肉块滚到地上沾了不少尘土,却被人急不可待的塞进嘴里。 这里的人大多都收受过月谛霜的恩惠,或是分钱不取的医治,或是雪中送炭的救助,可他们现在就如同发疯了的豺狼和虎豹一般,啃噬着恩人的血肉。 “这就是兄长说过的会好起来的地方吗?”重楼抱着怀里没了生机的月谛霜,就像是在抱着一截朽木。 “你个混蛋。” 月谛霜的尸体最后被刘义云一众人拖走处理掉。 重楼则被她的那个爹领了回去,重新回到了挨打挨骂的生活。 但这里的人们逐渐发现了身体上的不对劲。首先是发觉自己似乎不进食也不会感到饥饿,刚开始得知这个的时候大家都是高兴不已的,毕竟众所周知仙人们就是不会饥饿的。但随后他们却发现所有吃过月谛霜肉的人都失去了味觉。 无论是什么东西进到嘴里都是味同嚼蜡。 再然后,他们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再发育,幼儿不会再成长,老人也不会再衰老。 而且他们发现只要出了他们这片地区的人都不会再回来,直到有一天——好些个人亲眼目睹了一个离开他们这地方的人变成了一棵树。 这人本也想离开此地去更富裕的地方寻条出路,结果走到半途上,足底生根——是真的生根,无数树根从他的足底和小腿处冒了出来,他尖叫着,身上的血肉化作树干,缓缓长出枝条和树叶。没过多久就成了一棵永远都伫立在那里的树。 这时人们才惊觉他们附近多了不少一样的树木。 这里成为了囚牢,将他们这群不死的人困在了这片贫瘠艰难的土地上。 他们都说这是妖怪的诅咒。 重楼本也以为月谛霜已经死掉了,却于某天在集市的一个隐秘铺子里头看到了熟悉的肉块,经常有人悄悄摸摸去买。 在几乎所有东西吃进嘴里都没有味道时,这肉是唯一能吃出滋味来的。 几乎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清楚当年那个妖物没死,被刘义云等人囚禁着。 这里的人将这个可怜的树妖当作那些圈养起来的家畜,吃着他的血肉竟达百年之久。 故事告一段落。 全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几个无极宗弟子在后边悄悄抹泪。 钟无名忽然开声,打破这诡异的安静,“阿幽,你知道百年前这里的旱灾是怎样造成的吗?” 谢寻幽站在重楼身边,低头想了一下,“我记得那时应该是这附近的灵脉被抽走了,当时的影响范围很广。” 他笃定道:“抽走如此庞大的灵脉绝非一人所为,若不是自然变迁就是一个组织谋划所为。” 钟无名点了点头,看向不远处的刘义云,“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或者说,你认不认罪?” 刘义云甩开旁人扶着他的手,突然笑了起来,捧腹大笑,“认啊,我怎么不认?” “我不早就说过我罪该万死了?” “可是!”他突然看向钟无名,眼睛瞪着,“如若你是一群人的首领,只要去牺牲一个同你们无关紧要甚至种族都不同的人,就能救上很多人,你怎么选择?!” “你们这些仙人,有见过我们的苦难吗?我们这些凡人就好似天生就是来给你们这些天之骄子当陪衬的,我们越惨便显得你们越优越。” “你见过饥荒是什么样的吗?你见过那些饥不果腹只能易子而食的灾民吗?你们他娘的甚至都不清楚旱灾会毁掉我们的粮食!” “我们能有什么办法?!都知道‘仓禀实而知礼节’,可是我们连一口吃的都找不到,哪怕是土!你又凭什么让我们‘知礼节’?” 他这话不可谓没有道理,可偏偏是同钟无名在讲——这个幼时流浪多年都快要包浆的老油条。 她只是笑了笑。 “刘兄很聪明啊,懂得避重就轻。” “可惜我幼时当流氓惯了,现在也还是这个作风。”钟无名站起了身,拍了拍衣袍上沾的尘土,“流氓嘛,主打一个随心所欲。所以我就是不听你这话怎么了?” 刘义云气急:“……你!” 钟无名短促的笑了一声,“你怎么不说当年带回来的商队为什么不愿给这些灾民分发物资而偏偏要杀掉一个妖?你怎么不说为何要以如何残忍的方式去对待一个对你们有恩的人?你怎么不说刚刚的那个异变的人牺牲得很值当?!” “你的话说得的确是大义凛然,可是藏在这些大义凛然背后的皆是私欲和贪婪!” 钟无名有些倦了,扭头看向谢寻幽,“阿幽,咱们把钥匙给出去。” 那颗水晶重新回到了重楼手上。 刘义云紧接着也撕破了脸,“都给我上!” 旁边那些人就像是被控制的木偶一般悍不畏死的朝钟无名等人冲了过去。 场面再度混乱起来,钟无名突然低头叹了口气,看向那边那个被束缚着的树妖,开口道—— “月兄啊,玩够了吗?” 第158章 你怎么这么碎啊? 钟无名话音刚落,整个空间好似都因为她这一句话而震颤了起来。 与此同时,结界也被重楼手中的水晶打开。 周围的一切都像是被按下了停止的开关,整个空间忽然陷进全然的寂静无声之中。 包括重楼和刘义云等人都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朝钟无名他们奔过来的凡人们面色狰狞,手脚并用着被定成面容诡异的雕像。 忽而一阵大雾四起,从所有方位涌现出来,一时间放眼都是雾蒙蒙的一片。 无极宗的几个弟子身体也不再发痒,都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四周,雾气像是有生命的一般自下而上缭绕着,蜿蜒着。 “你们也是来觊觎我的血肉的吗?!” 一声暴喝如同在他们脑子里响起一般,炸响开来,震得他们脑壳都在嗡嗡发昏。 迷雾顿时被这一声暴喝给驱散开来,这里原本的面目终于显露在他们眼前——他们正身处一片密林的深处,旁边的这些树木高大粗壮,树冠几乎要遮住所有的光芒。 但是这些树都给人一种极为违和的感觉,却难用言语描绘出来。 无极宗几个弟子用了好一段时间才接受了这么一个现实——刚才的那些凡人们,刘义云,重楼都只是一个迷境里的人物,他们都中了一个树妖的瘴气,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进入了这个奇怪的密林深处。 但只要他们再细心一些,就会发现他们身边树的位置跟那些凡人被定住时的站位几乎是一模一样。 谢寻幽走回钟无名身边,两人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情,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神色平静的仰起头看着眼前这棵巨树上坐着的这个人。 月谛霜坐在粗壮的树杈上,他不再是重楼口中描述的那样有着一头漂亮柔顺的青丝,而是顶着一头苍白的头发,隔得很远都能看清毛糙的发丝。他的脸很美,昳丽精致得像一个精雕细琢的玉雕。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的生命也即将走向尽头。 月谛霜穿着淡青色的长袍,怀里抱着一个用木头雕刻出来的娃娃。 钟无名一眼便能看出这娃娃的眉眼和重楼极其相似,木质的纹路爬满全身。 此刻月谛霜抱着和重楼长得很相似的娃娃,垂着脑袋安安静静的看着他们,仿佛刚刚那声暴喝不是来自于他。 钟无名仰着脑袋看向他,“我们并不觊觎你的血肉,只是受人所托来寻一下你。” 大师兄顾行舟前些日子麻烦钟无名的正是去寻一个树妖,百年前他灭掉神医谷的时候,逃出来的不仅有他和贺阿叔,还有一个树妖。但当时顾行舟实在没办法去找到这个树妖的去处,直到有能力去寻的时候树妖却像人间蒸发了般再找不到。 一直到一个月前才突然有了树妖的踪迹。 顾行舟现下脱不了身,干脆拜托钟无名来寻一下。 以是钟无名和谢寻幽很早就意识到一切的不对劲,但是见到的很多东西都超过了他们两个的预期。 这些吃了月谛霜血肉的凡人身上发生的异变,还有刘义云从神医谷弄来的法器,和他是如何操纵的别人,这些问题目前都没有答案。 月谛霜听了钟无名的话后好似有点好奇,无数树根随他意念,从土里钻出来,于他脚下构建了一道阶梯,一路延到钟无名和谢寻幽的面前。 他顺着这道阶梯缓缓往下走,停在钟无名面前,问道,“何人寻我?” “顾行舟。”钟无名答道,“还记得他么?” 月谛霜微微拧着眉,嘴里轻声重复了这个名字好几遍,试图从有些混乱的记忆中提取出来有关顾行舟的片段。 “啊,我记起来了。”他忽然抬起眼,“我在神医谷见过他,他是个很坚强的孩子。” 月谛霜突然盯着钟无名的眼睛,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带着淡淡的悲伤,“他为什么不早点来寻我呢?” 他轻声道:“只要再早一个月,小楼就不必死了啊。” “寻过的。”钟无名回答,“只不过当时没能找到。” 月谛霜闻言沉吟一会儿,突然道:“我相信你们不是在觊觎我的血肉了。” 钟无名刚想说此话怎讲,就见月谛霜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你都已经是渡劫的大能了,要是想要我的血肉早就能拿了。” 此话一出,后面还在状况外的几个无极宗弟子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 什么什么?他们没有听错?渡劫期? 可他爹的两年前钟无名不是才化神期来着,敢情她两年时间就能连着升上练虚,大乘之后再到渡劫?! 这都不是变态乃至逆天可以形容的,简直就是离谱他祖宗给离谱开门,好比屎壳郎吃了仙丹而飞升仙界的那种离谱,让人觉得这世界假的可以。 钟无名的脸却很快就沉了下去,不由得思考自己遮掩修为的法器为什么在这个树妖面前并不管用。 她飞快的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树妖,却看不出他的种类,他的叶子实在是太过古怪,不像书中描绘的任何一个树妖品种。 树妖喜欢用“月”“阳”还有一些水字旁的字来命名,因为树木最需的便是阳光雨露,将这些字安进名字里便是他们树妖一族最为美好的祝愿。而“月”这个姓氏在树妖一族中地位不低。 足以说明眼前这个树妖身份应该不简单。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的时候,便听见月谛霜又开了口,他好像是有些疑惑,“你看起来有些……消化不良,你好像没能把灵力完全化为己用,还差那么一点。” 他看着钟无名忽然又皱起眉来,说出一句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的话来,“你怎么这么碎啊?碎成了好几片。” 他又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一样,自言自语道,“啊,倒是找回一块了。” 钟无名心底一惊,刚想拉着月谛霜问清楚他说的到底是什么,却见他抬腿朝谢寻幽走了过去。 月谛霜像是想要冲谢寻幽伸过手去,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一个敬称—— “您看起来好像很眼熟,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第159章 除夕番外啦啦啦 是除夕番外哦,宝子们除夕快乐! 该番外纯靠作者乱编,嗯。 假如钟无名和谢寻幽小时候见过面……会是怎样的情形呢? 今天是除夕,阖家团圆的日子。 不过这些跟钟无名关系不大,她只关心能不能找到吃的,以及今夜这城里会燃放什么样的烟火。 她到底是个四五岁的孩子,好奇的天性压制不住。每年最期待的就是除夕夜里放的烟花,就算是肚中空空,仰头看向那些盛放的烟火的时候也生发出一种满足感——我还活着,我还活的好好的。 今年的冬季很冷,临近过年的时候也冻得很,早上的时候经常能看见厚厚的积雪,扑面而来的风都夹杂着冰渣子。 但是钟无名此时浑身冒汗,即便她身上就只有一件破破烂烂的薄棉衣。 她刚刚被两个熊孩子笑嘻嘻追了两条街,他们手里的爆竹点燃之后就往她身上扔,美曰其名“驱晦气”。 按理说快要过年的时候他们这些流浪儿能捡的吃食会多上一些,但是在很多人眼里,乞丐和流浪儿这些人就是晦气,大都不允许他们去捡自家门前的东西。 就连乞丐路过他们家门口的时候都要大声呵斥几句,将人骂走方才消停。 于是孩子们用爆竹和鞭炮驱赶乞丐们的行为便被大家默许,或者当作一个笑谈。 再往前推个一两年,钟无名其实很怕这些爆竹在脚边炸开时候的声音,总觉得下一秒这爆竹就会炸到自己身上,将自己这一身皮肉炸出个窟窿来。但是现在的钟无名已经可以无视脚边炸开的爆竹,捂住耳朵并顺便假装出一副恐惧的样子,满足这两孩子吓人的恶趣味。 跑了许久才把两个小恶魔给甩开,钟无名擤了一把鼻涕,鼻头被冻得通红,恶狠狠的骂了句脏话。 除夕的清晨不知为何出门的人不多,加上坊市中的店铺大多也关了,钟无名两手揣着,在冷清的街道上左观右看。 那阵因一时剧烈运动而产生的热量很快就散了,于是钟无名缩着脖子,边往手里哈气边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路过一个幽深的小巷时,她止住了脚步。 小巷里头站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子,头上戴着一顶可爱暖和的虎头帽,而那双橄榄色的眼睛很打眼。 他身上穿的是厚厚的袄子,布料是钟无名从未见过的精贵,精致的暗纹在光下隐隐显现。这一看就是哪个高官贵族子弟甚至是那些仙家的弟子。 这个小孩手里拿着个,也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的小流浪儿看。 两人大眼对小眼的看了一会儿。 正当钟无名抬腿想离开的时候,这小孩突然一把甩掉,冲钟无名跑过来。 钟无名甚至都没看清他的动作,便被这小孩一把抱住了大腿。 紧接着便是一声惨叫,这小孩忽然一口咬在了钟无名的大腿上! “哇啊!脏啊!……不是,疼啊!”钟无名把手放在小孩脑壳上使劲往外推,心想这是哪来的野孩子! 好一番较量之后,钟无名险胜,她眯着眼看向眼前这个臭孩子,撸起袖子准备拿拳头去威胁他一顿,结果一靠近的时候便见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朝她伸出双手,“抱抱。” 钟无名:“……”抱你个锤子。 小孩作势又要咬她,钟无名生无可恋的用手再次抵在他的额头上,“行行行,我抱我抱。” 她身上脏兮兮的,将矜贵的小孩一把抱起来的时候也没什么愧疚,直把人家漂亮的小白袍弄得污脏。 小孩两三岁左右,被她抱起来之后就乖的不行,小动物一般的趴在她的肩头。 钟无名抱着人,下意识就打起了算盘。这个小孩一看就不是寻常人物,也不是这里的人,如果她把人送回去是不是就能拿到些什么报酬? 她脑筋活络的转着,却在扭头看到趴在自己肩头上的小孩时断了思路。 他像个雪白的小猫……有点可爱。 钟无名问道:“你家在哪里?” 小孩不回答。 她又问:“或者你认得带你来的人吗?” 仍是不答。 钟无名过了好一会儿没见这孩子有什么反应,双手掐住他两边的腋窝将他举了起来,凑近去观察了一下。 这孩子的眼神有点古怪。 钟无名沉思了一下,才隐隐觉察出这孩子到底有哪里不对劲——这孩子只有看向她的时候眼睛里才有神采。一旦他视线挪到其他地方去,他这双清透纯真的眼睛就像是蒙上了一层雾一样。 钟无名之后再怎么逗弄也不见这小孩子出声,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抱着人回去了。 当然,顺便还捎上了那个掉在地上的,丢那怪可惜的。 钟无名抱着小孩在只有他们这些流浪儿穿行的小巷子中走,边走边舔着嘴里的。 甜丝丝的,真的像是天边的云彩一般,绵软的粘在唇间。 这是她第一次尝这样的东西,平时他们这些人就连一小块白糖都要斗个你死我活,所以她不得不加快速度,舔了几口后就囫囵吞入腹中。 吃完还回味了好一阵。 钟无名一直带着小孩回到了他们这些流浪儿的大本营里,其实也就是几座破旧废弃的棚屋。上头的木屋顶都让他们这些人给修缮好了,起码在下小雨的时候不会漏水进来,是这城里几乎所有流浪儿的庇护所。 其他那些流浪儿自然也看到了钟无名带着一个衣着不凡的小孩子回来,他们扒在破门的后面,眼睛直直的看向那小孩的虎头帽和一身精致的袄子上。 但没人敢上前去抢人。 因为钟无名实在不好惹,惹到了她这个人就得做好同她拼命的准备。 于是这些人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钟无名带着人进了他们那间棚屋。 这间棚屋里住的大多是以前跟钟无名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相比较来说还算团结,见到钟无名抱了个小孩回来都有点好奇,但都没上前去看。 钟无名把小孩放在了地上,而后去找些水将自己的手和脸都洗了一下。 他们住的这些棚屋常年都比较潮湿,于是在墙边的地方会有潮虫,这玩意儿也称鼠妇,会在泥土上挖个小坑,他们这些流浪儿没事会来比比谁抓住的鼠妇多。 结果钟无名一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这小孩手里捏着一个鼠妇就往嘴里塞! 钟无名:!!! 她连忙上前一巴掌拍掉这孩子手里的虫子。要是以后被他家里面人知道他生吃了这么个玩意儿,就怕将他们这里给夷平了。 这孩子也实在是个祖宗,总能做出一些不合乎常理的事情来,尝尝泥土啊,顺便再给钟无名分享分享泥土啊,而且不说话,除了钟无名之外丝毫不理睬其他人。 两人不知道打闹了多久,这小孩才累得趴在钟无名胸口上睡着了。 钟无名抱着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棚屋里头一个年龄大点的孩子见状开了口:“你不准备把他送回去了?” 钟无名抱着人心虚的没有出声。 这个大孩子是他们里边公认的见过世面的,他忽然开声说,“你难道是想让这个小孩子给你当童养媳?” 钟无名没听说过这个词,疑惑的问道:“什么是童养媳?” 显然这个见过世面的大孩子了解也很有限,他挠了挠脑袋,“大概是,你把一个小孩给养大了,以后你们俩就会幸福的生活在一块儿,他会替你干活?” 钟无名捏了捏孩子柔嫩的手,忽然道:“舍不得让他干活怎么办?” 大孩子显然也不太懂钟无名的脑回路,只道:“那……那就别让他做?” 不过很可惜,钟无名并没能如愿拥有一个童养媳——还没过几个时辰,一些无极宗的弟子就找上来了。 彼时钟无名正抱着她的“童养媳”在附近的一棵树下擦脸,结果由于钟无名过于脏的袖子,导致越擦越脏,小孩子鼻头上都是灰。 无极宗的弟子们找回他们小师叔的时候几乎要喜极而泣,抱着小谢寻幽就是一顿后怕的猛蹭。 谢寻幽一回到他们的怀里就像是个失了魂魄的木偶,清亮的眼睛离开了钟无名之后总是显得有点呆滞。他好像又回到了一个人的世界,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外。 直到几名无极宗的弟子要将谢寻幽带走的时候——他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手伸向钟无名,不肯离开。 “要抱抱。” 钟无名还没从第一次见到修士的惊异中回过神来,便见小孩子哭得稀里哗啦,而几位修士看着她的神情惊疑不定,张开的嘴里能塞进一个大瓜。 “我能跟他谈谈吗?” 无极宗几个弟子鬼迷神差的点了点头,相互之间面面相觑。毕竟他们都清楚这位新来的小师叔少了一魄,怎么现下看起来就像是收回了这一魄恢复正常似的? 钟无名把人抱到旁边的破墙下,捏了捏谢寻幽的脸蛋,“你是不是舍不得我啊?” 谢寻幽眼里含着一泡泪,看着她期期艾艾的点头。 “那你要不要做我的童养媳?”钟无名继续解释道,“就是以后可以和我在一块的那种。” 谢寻幽想都没想继续点头。 “那你先回去,等我以后长大了一定会来寻你的!”钟无名说完这话的时候漆黑的眼睛又转了转,不行,她得留个信物,不然以后两个人见了面都认不出来怎么办? 这样想着,钟无名突然低头亲了一口谢寻幽的脸蛋,软软的,就像是的口感。随后她看了一下,觉得还是对称点好,另一侧脸也亲了一口。 “你可要记得了,我亲了你两口,以后这就是我俩的秘密,只有我俩才知道。”钟无名淳淳教导,“以后同你说出这件事的人那就是我了。” 也不知道谢寻幽有没有听懂,反正他就一个劲的点头。 钟无名还是有点不放心,又学着别人那样嘱咐道:“你回去了以后,要……要记得……记得洁身自好!以后我一定回来找你的!” 谢寻幽抹着眼泪:“嗯嗯。” “钟无名,你在傻笑什么?还不快起来?” 钟无名被一声呵斥给从美梦中吓醒了,她无奈的看向踹门而入的暴躁师父。 江岑当着她的面活动着手指,关节发出阵阵令人牙酸的声响,像是第一秒就要往钟无名脑壳上敲,“大家伙都在等你呢。” “你最近做贼去了?怎么能睡到现在的啊?” 钟无名闻言抬眼望向窗外,已然黄昏了。 她伸了个懒腰,披了件外衣走了出去,只见落霞如烟火般绚丽,而他们无上门挂起来的一行行灯笼映出喜庆的红色光辉。 摆了好几个桌,都坐满了人,大家看到钟无名头上睡出来的呆毛,打趣的有,嫌弃的有,顿时欢声笑语一片。 谢寻幽抬起眼帘看向钟无名,眼里带着遮掩不住的笑意。 钟无名睡了好些日子,有些迷糊。 她忽然想起来—— 今天是除夕。 阖家团圆的日子。 除夕快乐。 第160章 借尸还魂 眼看着月谛霜的手就要碰到谢寻幽,被钟无名拦了一下。 她轻轻的把谢寻幽往背后拽,挡在他前面。“可我们根本就没有见过。” 月谛霜见状收回了手,垂下眼眸,轻声道:“许是见过的。” 钟无名心中猜疑不减,问道:“刚刚你说的‘碎’是什么意思?” 月谛霜托了托右手抱住的木娃娃,撩起眼帘觑她,“你的灵魂很碎。” 不知为何,谢寻幽在这话语刚落时忽然觉得有些难喘上气来,像是陷入了什么古怪的突如其来的悲伤,连着心脏都变得酸涩。 挡在前面的钟无名倒是很冷静,只是反问:“若灵魂不全,或痴或癫,可我还算正常的。” 月谛霜视线下移,没有看钟无名,而是一下又一下的揉着怀里娃娃的脑袋,“此‘灵魂’跟我们平常所讲的三魂六魄不一样,我所说的‘灵魂’是包括你的记忆和修为,失去了并不会导致你这人有什么生理上的问题。” 钟无名几乎是立马就想到了前两年自己突然多出来的奇怪记忆。 月谛霜又道:“按理说,如果一个人‘灵魂’破碎的话,三魂六魄也不可能还好好的。” 钟无名看向他:“那我是怎么一回事?” “许是——”月谛霜仰起脑袋,静静看向树叶之中的缝隙,像是要从久远模糊的记忆里扒拉出一点影子来,“有那么一个人,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将你的碎片一点点拼好。” 钟无名也不知道信没信,不再出声,背在身后的手摸索着将谢寻幽的手拢入掌中,轻轻摩挲着。 段晨暹也听得一头雾水,见大家都安静下来,索性自己开声问道:“那我能问一下刚刚的重楼和刘义云那些人真的都存在吗?” 月谛霜顿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存在。” “现在你们的旁边就是他们化成的树木。”他眼底露出哀伤,“你们看到的也算是真的,小楼在一个月前就以你们刚刚看到的方式,将我救了出来,之后同这些人一起变成了树木。” 他伸出指尖朝身后的巨树轻点,“不像其他人,小楼只是成了一棵低矮的灌木,立于我的本体之下。”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低下脑袋又揉了揉木娃娃的脑袋,“她小时候没有个像样的名字,一直央着我给她取一个。” “我想着要给她取一个最好的名字,最后她选了‘重楼’这个名字。”月谛霜轻笑,“她说‘重楼’不仅是个中药的名字,字面上还有‘重重楼阁’之意。她想哪天能同我一起去那些传闻中繁华无比的修真之所去看上一看。” “可惜没有这个机会了。” 钟无名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是道:“节哀。” 下一秒,月谛霜的手臂突然蜿蜿延延的长出了一条气根来,只见他掩在宽袖下的这截手臂的皮肤暗沉又粗糙,直像是拿了一层树皮盖在手臂上。 “我的时间不多了。”月谛霜道,“你们有什么问题吗?” “但凡我能答上的,能说的,都会告诉你们。” 钟无名的注意力落在‘能说的’这几个字上,这个自然不是月谛霜随口无意识说出,更像是一点暗示。 说明有些东西是他根本不能说出口的。 谢寻幽同样意识到这点,于是他干脆从一开始的疑惑试探起,“你为什么一开始的时候没有原来的记忆,后面又恢复了呢?” 月谛霜视线落在谢寻幽身上,不知为何就柔和了几分,他忽略旁边脸色稍沉的钟无名,回答道:“我从神医谷逃出来时根骨四分五裂,长期的折磨和奔逃损害了我的识海,导致我前些年几乎没有记忆。” “但是我是树妖,本质上同草木也没有太大分别,加上血脉比较纯净,有阳光雨露和妖气甚至灵气的滋润就会慢慢的自行恢复。” “那时我本来被一分两半,但是那些人给我浇了水之后发现我还没死。”月谛霜说起这事的时候很平静,“后来他们就把我困在这里的地底下,地底有暗河,所以身体还是在缓慢的回复,而后记忆和修为也开始恢复。” 谢寻幽想起重楼讲述真相时里头的一个细节,“所以那些人在囚禁你后发现干旱有所缓解,其实是因为你的本体为上面的泥土留住了水分?” 月谛霜笑笑:“也许是。” 谢寻幽默了默,又问:“那为什么这些人身上会发生这样的异状,最后又变成了树木?” “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月谛霜摇了摇头,“但我能告诉您,在他们吃下我的血肉之后,我感觉到了一种特殊的联系,但是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 “但是后面这些人变成树木却完全不受我的控制。” 谢寻幽微微拧着眉,“可我未曾见过有哪位树妖有这样的能力。” 月谛霜眉目温柔:“我猜测是在神医谷的那些年改变了我的身体。” 谢寻幽看着眼前这个树妖,长发花白,除了一张昳丽的脸,其他的部位都是一副垂垂老矣的样子,莫名联想到月谛霜生机正盛时该是何等模样,随后晕开一种熟悉感。 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来了句:“这些年辛苦你了。” 月谛霜闻言眼睛亮了亮,变得有些灵动起来。 钟无名脑子里的危机感顿时飙升,忍住将自家谢大美人和月谛霜拉开的冲动,着急着拉开话题。 她紧接着问道:“那么是怎样的封印才能将你这么个大乘期的树妖困住?或者是刘义云这些人到底从哪里来的这些法器?” 月谛霜知无不言:“他们这个封印歪打正着是神医谷那帮人给我特制的封印,我鼎盛之时尚且破不开,更别说现在。” “当年顾行舟掀起的动乱实在太过迅猛,神医谷这些医修,或者说藏在幕后的人根本没有办法将这些法器转移,让刘义云这些人当时捡了便宜带了回来。” 钟无名继续问:“所以刘义云可以操纵别人以及那个人吃完后异变的东西都是来自神医谷?” 月谛霜点头,语气肯定:“正是。” 钟无名顺水推舟问出他们来寻月谛霜的本意:“神医谷到底有什么秘密?” 月谛霜随手掐掉手臂上再次长出来的气根,“顾行舟应该同你讲过——神医谷那些医修很不对劲,很可能早就死了,而我们所遇见的很可能都是尸体。” 钟无名闻言眉眼低垂看不清神情,“那这到底是‘死而复生’还是‘借尸还魂’?” 月谛霜答道:“我觉得大概率是‘借尸还魂’。” 第161章 神医谷往事 钟无名闻言看向月谛霜,一双眼睛像是将周围的所有雾气都笼到了里边,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怎么说?” 月谛霜叹了口气:“我想,我得从一开始讲起。” 百年前,月谛霜是树妖一族中主修医道的年轻长老。树妖们修炼医道的实在不少,而月谛霜在这些人里面格外突出,年纪轻轻就已经踏入大乘。 而后他的修炼却遇上了瓶颈,又听闻北俱芦洲的神医谷医道造诣颇深,干脆就离了他们这片迷沼之地,去神医谷求道。 去到了神医谷之后,月谛霜发觉这里的医修果然是名不虚传。虽然他这种树妖和人类的医修都修医道,但是他们彼此对于医之大道的理解都不相同,许是他们的切入点各不相同的缘故。 神医谷谷主热情好客,明明是医修却带着一股子刀修的热情爽朗,兴致勃勃同月谛霜论道,这一论便是好些年。 谷主的独女苏沐玲也在那段日子出生,月谛霜记得那时抱起这娃娃的新奇——小小的一只,皮肤光滑水润却脆弱无比。不像是他们树妖的那些小树苗,能经历风吹雨打。 苏沐玲降生之后就被谷主和神医谷里的师兄师姐宠的无法无天,活脱脱一个神医谷小霸王,还时常缠着月谛霜要他变出秋千来,同她一块儿荡秋千玩。 医道瓶颈不断松动,月谛霜没事就同谷主一起论道,有时也跟着神医谷的弟子们出去给凡人们或者修士们治病治伤,闲下来时还有苏沐玲个小不点逗弄,日子倒是过得比以前有趣得多。 又过了几年,这日子突然戛然而止。 月谛霜那时正离了神医谷,帮一个修士治疗同妖兽打斗的伤,结果忽然看到神医谷的求救信号。这信号短暂,甚至在中途就没了声息,让人一度怀疑这只是个恶作剧。 但月谛霜连忙赶了回去。 结果回去的时候便看见神医谷被一场怪火烧了大半,附近茂密的森林被烧得乌漆嘛黑一片,就连他们的房舍都被烧毁。 月谛霜压下惴惴不安的直觉,一路朝他们的主殿找过去。奇怪的是这一路上他竟然没有见到任何一个医修,直到在主殿里找到了神医谷的谷主。 神医谷谷主浑身是血,被月谛霜扶了起来。月谛霜和谷主论道多年,也可以算得上是知交。 主殿里到处都是血迹,连同里面支撑的盘龙柱都碎了大半,一片狼藉。 谷主气若游丝,颤抖地抓着月谛霜的手:“谛霜,麻烦……麻烦你带我去一下……谷中的药草坊。” 药草坊便是神医谷中种植草药的地方,月谛霜虽不明就里,但下意识就相信了谷主的话,忽略了他的异样,也没来得及过问事情经过,便带着谷主瞬移到草药坊。 谁知这一去便是万劫不复。 几乎是到达草药坊的一瞬间,月谛霜便意识到了那股令人胆寒的威胁感。可没等他有所动作,便被一阵黑雾笼绕,像是有什么以他现在修为无可抵挡的可怖生物,将他一把拽进深渊。 失去意识前,月谛霜看到的唯一画面就是谷主跪在他视线前方,大口大口地吐血,颤着声音道:“对不住。” 随后视野便只剩一片黑暗。 等到月谛霜醒来之后才发现一切都变得不同起来。 他被迫维持着本体状态,被神医谷的医修囚禁在了地底之下,几乎是为他量身定制的封印将他死死困在暗无天日之中。 昔日那些和善友好的医修们都变得诡异极了,他们像是被挖出内心最为阴暗的一面,又像是被什么人占据了身体。行事极端狠辣恶毒,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 他们经常往月谛霜的本体中注射一些不知名的物质,冷眼看着巨树的反应。十分严重的时候,树叶会尽数落下来,甚至连树干都被灼烧腐蚀。而神医谷的这些人便会拿些回春丹给树妖强行服用,再进行下一轮实验。 月谛霜无法开口说话,但不知道什么缘故,每落下一片叶子都会感到钻心的疼痛,更别说树干被腐蚀的时候,那是想要直接去死的痛苦。 折磨没有尽头,他只能眼看着自己的身躯不断发生一些怪异的变化,而意识变得浑浑噩噩,不断沉沦下去。 浑噩中,神医谷的人似乎不满足于对他的折磨,暗地里抓来了不少的修士和凡人,惨无人道的对待他们,将他们剥皮刮肉,又不知用什么手段改造着他们的身体。 月谛霜的意识一直混沌,忽然在某一天想起了一个被忽视了的人——苏沐玲。他记得苏沐玲是她爹的跟屁虫,而且被神医谷里的人宠的无法无天,他却一直没能见上她一面。 神医谷谷主变得十分陌生,连同其他的那些医修们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古怪。他们显得呆板固执,脸上几乎都没有表情,眼睛里的目光是呆滞的,没有神采的。 直至有天月谛霜突然发现他封印前掠过的一个小小的身影——她的眼睛澄澈灵动,带着生机,是跟别的那些人截然不同的存在。在见到他的第一面却目露惊恐,连滚带爬的奔了出去。 月谛霜在接下来的很多年里都没有再见到她,只是浑噩的意识中偶尔会想起神医谷谷主冲他说的那个对不住。 月谛霜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古怪,直至有一天,他的本体像是彻底被改造了,不受控制的伸出一些软软的胶质的触手来,齐齐砸向了封印。 整个囚禁他的地方都变得动荡起来,但是这些神医谷的弟子们都露出了近乎疯狂的神情。 不过这个异变之后没多久,顾行舟就直接掀开了动乱序幕——他与牢里的其他人里应外合,造起了神医谷这些恶魔的反。 月谛霜的封印也不知道被谁给趁乱打开了,得以重获自由,得见天光。 那日神医谷燃起一把扑不灭的火,像是要将这污脏邪恶的一切都烧个一干二净。 月谛霜看见那些神医谷医修在死后的几秒后身躯就开始腐败,蛆虫开始钻出,臭味开始扩散,不到几分钟里就变成了一副白骨——就像是死了很多年一样。 月谛霜又想起了谷主最后说的对不住,他低头看了看这些尸骨。 一个清晰的想法浮现在脑海中——会不会是在好些前的那场大火中,神医谷所有医修就已经命陨了?不对,还有一个苏沐玲。 联系苏沐玲与其他人不同还算清醒的现实,月谛霜不禁想到当时应该是谷主保住了她,而代价便是他被骗去草药坊。 那时的“对不住”也就是这么来的。 说完这神医谷谷主可能也就毙了,最后所有人被借尸还魂,成了被控制的活死人。 第162章 时间法门 钟无名听完之后,沉吟片刻,不由提出了一个疑点:“众所周知,很少修士会使用‘借尸还魂’这样邪门又无用的法术。‘借尸还魂’再怎么说也没法延缓尸体的腐败,不可能会出现好些年都维持尸身不腐的状况。” 借尸还魂就算被使用也大多数在落入绝境之地孤注一掷的情况下,修士能占据别人尸身的时间极短。 旁边的谢寻幽倒像是想到了什么:“如果配合了……时间法门呢?” 能修时间一道的修士几乎都在仙界,凡界几乎绝迹。盖因时间法门太过逆天,在创世神当年将原界劈成仙凡两界之时都留在了仙界。 而且假设真的有人利用时间法门来配合借尸还魂,修为也绝对是他们现在想象不到的高深,绝非凡界之人所为。 月谛霜没有出声,只是严肃的看着他们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所带来的信息实在太多。 这几乎是证实了神医谷发生的这些事跟仙界的一些人有关。 钟无名立马想起前段时间的那道劫雷,大概率也是仙界之人搞的鬼,而且罪魁祸首应该地位尊崇。就算是神仙,也不是谁都能召唤这样规模的劫雷的。 要不是当时妙光真人出手,说不定凡界都要被捅出一个大窟窿来。 这些神仙到底在针对谁?有什么目的?又到底在害怕什么? 钟无名又问了一个问题:“那为什么不久之后你就伤痕累累的出现重楼说的那个小树林里?” “我当时离开神医谷不久,就被一群黑衣人穷追不舍,里面还有一个修为极高的剑修。”月谛霜回忆道,“长期囚禁本就伤了我的身躯,又被这个剑修所伤,靠着求生欲才侥幸逃了出来,根基却几乎被毁了大半,强制性陷入记忆混沌状态。” “这才导致我刚醒来的好几年里记忆空白。” 钟无名:“那个剑修有什么特点吗?” 月谛霜思索片刻,回答道:“他所用剑的剑身上在中央有着一道血红的凹槽,竖着横贯整个剑身。” 听他的描述,钟无名脑海中立马就浮现出两年前在无间秘境下的那个人,想起了师父告知她这人本来是百年前声名鹊起的“剑痴”闻人无双。 如果月谛霜没记错,算上来那时候闻人无双也才陨落了好几年。 早该死去的人却出现在追杀月谛霜的名单里。 钟无名:“所以这事也跟黑魇这个组织脱不了关系是。” 真是哪哪都有这个东西。 “所以我应该可以这么理解——黑魇同仙界的一些人联合在一起,利用时间法门配合借尸还魂来获取得力干将,神医谷的事也是由他们一手造就。”钟无名又想到了一点什么,“黑魇不是信奉邪神,这些所谓的邪神是不是就是仙界的某些人?” 月谛霜只答:“有些是,有些不是。” 钟无名瞬间理解了他的暗示——有些邪神就是指的仙界的神仙,还有一些邪神——大概率就是天外来魔了。 黑魇和那些天外来魔可是交情匪浅。浊气一开始就是这些天外来魔带来的,而黑魇的成员以修炼浊气为主,说他们之间没有点关系都没人信。 黑魇做这一连串伤天害理,罄竹难书的恶行,很有可能最终目的就是让这些天外来魔再次降临仙凡两界。 至于他们是要以怎样的形式来促使这一过程,还有时常的一些莫名其妙的针对,总像是雾里看花一般看不真切。 她和自家阿幽又在里面扮演着什么角色? 无论是目前经历的一切还是自己的直觉,钟无名都意识到她和谢寻幽的角色不会简单。 钟无名正神游宇外的时候,他们所处的整片密林都剧烈抖动了起来! 钟无名和谢寻幽一齐回头看向动静发出来的地方。 谢寻幽眉间一皱,朝身后的几个无极宗弟子喊道:“你们快些闪开!” 话音刚落,便见一把锋利的长柄巨镰朝他们势不可挡的砍了过来!造型奇特花纹繁复的镰刀在微暗的环境下闪着令人胆寒的幽蓝寒光,带着极强的威压破风而至。 饶是谢寻幽晋入大乘,法阵也没法挡住这一击。他面色稍沉,只觉渡劫期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就连他都被死死压制住,更别说那几个修为更低的弟子,差点就要给人跪下。 关键时刻,钟无名将手搭在谢寻幽的肩上,替他卸去威压,而后拿出素霁剑一把掷了出去。 素霁剑和这把长柄巨镰猛地撞到了一块,渡劫期的灵力相击,仿佛连周围的空间都要扭曲,带起来的气浪直接将整个密林的树木在一瞬间尽数推倒。不见天光的密林顿时像是被拨开皮的柑橘,一切都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但缓缓的,这些被吹倒,甚至连根拔起亦或者从中而断的树木又重新立了起来,断肢神奇般的接回。 不过月谛霜的气色肉眼可见的又衰弱了一些。 密林的瘴气在刚刚的一击中尽数散去,于是众人便见有一个身披黑袍的人踱步走上前来。他身形微微佝偻,一手背在身后,一路走一路咳,明明像是一个垂暮老头,刚刚却能使出这样的一刀。 钟无名显然认得这个家伙,她一手握住飞回自己手上的素霁剑,冷笑道:“又见面了。” 她在几个月前就同这个人打得天昏地暗,连修为都是那时候晋级的渡劫期,当时她可是在修真界南部的山区里被天雷追着劈了七天七夜。 这个狗东西也是黑魇里的家伙,虽然没戴面具,但是钟无名当时跟他打的时候看清了这人身上独属于圣使的徽章。 这家伙长着一张癞皮脸,消瘦的脸颊上满是大大小小的疙瘩,肤色黝黑,眯着一双小眼睛,丑得人神共愤。 他道:“刚好,这次就将你们一起收拾了,免得我还要到处去寻。” 钟无名抱胸睥睨道:“癞蛤蟆好大口气,就不怕把自己噎死?” 上次没能弄死这人,她此刻拔剑就想上前,却被月谛霜一把搭住了肩膀。 月谛霜:“其实这个迷境不是为你们设计的,你们当时只是歪打正着的进去了。一开始我就是想对付这个人,我在他身上闻到了那股熟悉的令人反感的味道。” 一月前他出了那个监牢没多久就感受到了那阵气息——几乎跟他落入神医谷阵法时的那阵黑雾一样。于是他设下这个迷境,想将那人困住之后杀掉。 钟无名等人倒是阴差阳错的闯了进来。 月谛霜的寿命即将到达尽头,于是他道:“这次就让我来解决他。” 他向四周扫视一眼,眼神装作无意的在谢寻幽身上停留片刻。 谢寻幽仍像是他万年前认识的那般,一身风骨萧肃,芳兰竟体,气质如山巅覆雪。虽不善言辞,但总有一颗怀柔之心。 他总还是遇见这位创世神了。 月谛霜想起这段记忆的时间实在不长,是近这一个月才冒出来了这些记忆,来自万年前的记忆。 他隐约记得自己同谢寻幽相识应该很早,这人却在后面被创世神迷得七荤八素,恨不得时时都跟在人家后头。月谛霜极为不赞同,他能看出来那个创世神根本没有心,像是山石一般连情感都不会有。 一切所为都只会是徒劳。试问谁能同地上的一块石头谈恋爱? 可那位创世神陨落之后,月谛霜觉得只能用两字来形容那时候的谢寻幽——疯魔。疯了一般寻求复活祂的方法,不惜以己身为代价。 再多的月谛霜也想不起来了。 他看着如今这位叫做钟无名的人,心想着:“也许现在这不再是一场孽缘了。” 这人看起来鲜活了很多,跟以前的那个无悲无喜的家伙截然不同。 月谛霜抬头看了面前的癞皮老头一眼,想着缘分也真是奇妙。 他也记不起自己为何活到了现下,这次就当是最后替他们助力一把。 第163章 衰败 钟无名闻言打量了一下他,“你还撑的住吗?” “应该还成。”月谛霜说完将怀里的木娃娃交给了她,“不过可能要你帮忙保管它了。” 钟无名接过这个长得很像重楼的木头娃娃,看着眼前这个即将走向末路的树妖,倒是有些不忍心,“就没有办法了?” “我有一些丹药,也许能把你的寿命再延长些?” 月谛霜拒绝了钟无名:“树妖虽然是妖中最为坚韧的一种,靠着阳光雨露都能活,但总也有生命尽头的那一天。” 谢寻幽插了话,“可也许你生命的尽头并不是现在,你还年轻。” 月谛霜温和的摇了摇头:“花落终有时,有时候消亡意味着另一种新生,没有衰败就没有之后生命的迸发。” 钟无名两人也没再阻拦,他们能感觉到眼前的这个树妖就像是被蛀空了一般,准备将剩下的所有生命力汇集在一起,于生命的最后一刻迸发力量,书写最后的篇章。 这对于历经这么多苦难的他来说也许是个不错的结局。 可直到月谛霜和那个圣使打得天崩地裂之时,谢寻幽仍有些没缓过神来,旁边的钟无名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失落。 她趁没人看过来,牵起谢寻幽的手温柔的拢进掌心中。 当然,那些个弟子们看打架正看得兴起,也不会注意他们这边。 月谛霜在战斗中将他身体的异变展示了出来,他的树枝就像是没有定形的液体,可以变成各种各样的形状,质地上还可以进行转换,即使是锋利无比的镰刀砍过去的时候都会不受控制的陷进去。 月谛霜的本体伸出无数显得诡异的触手,死死的将这个癞皮脸老头裹住,甚至连攻击产生的能量都能被这些触手吸收掉。 与此同时,密林里的树木也在不断的枯萎掉,落了满地的叶子,他的生命力持续流失。 钟无名一双眼睛温和的盯着谢寻幽看:“怎么了?” 谢寻幽垂下眼睛:“没事,就是……有些难过。” 月谛霜的的确确是个很温柔的人,被神医谷谷主背叛,被所帮助过的人们背叛,被囚于地底深处不见天日,却不见怨怼,平平淡淡描述这一切,末了还有一颗助人的心。 可就是这样的人偏偏落得如此下场。 谢寻幽从小受到的教育大多都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行善举莫问前程。可直到现在,他感到疑惑又迷茫——这真的值得吗? 谢寻幽视线落在正在战斗且占据了上风的月谛霜身上,“就没有办法了?” “就算有也只是吊着一条命,延长痛苦罢。”钟无名看着他,“你也能看到他身上的‘气’不是吗?” 谢寻幽答:“……死气黑气弥漫,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浊气侵蚀得很严重,内里亏损也太多了。” 两人都清楚没有什么希望。 钟无名叹了一声,转移了话题:“阿幽,你了解天外来魔吗?” 谢寻幽闻言想起了当时他师父说过的那个刻影石里的画面——那个东西庞大,粘腻,灰暗,像是在天空中糊上了一层浓重的污泥。庞然巨物伸出无数深灰色的触手,在接近地面又化分为千万条,密密麻麻如同一张巨网覆盖了整片大地,所到之处生机断绝。 谢寻幽:“只是知道一点。” 钟无名视线移到月谛霜显得有些古怪的本体上,“是不是有点相似?” 谢寻幽仰着脑袋,看向月谛霜本体伸出来的千百条如同触手一般的东西,点了点头,“确实像。” “好好观察一下。”钟无名有预感他们总有一天会同这些天外来魔对上,“看看以后若是我们对上这些东西该怎么解决。” 那个丑得人神共愤的圣使也不显颓势,周身笼绕的黑雾也化作触手般的东西反过来朝月谛霜攻击而来。 相击的气浪几乎将这一片树木都压得伏倒在地,大地开裂。若不是他们几人设下了足够结实的屏障,说不定也得被掀飞。 但终究还是月谛霜占了上风,由怨气和浊气汇聚成的黑雾竟然被他所伸出来的触手给吸收了进去。 一道红光在他的眼中一闪而过,随后就被他强行压制下来。 月谛霜忍住身体被这些黑雾侵蚀的痛苦,抬起右手,于指尖上绽放出一朵花来——洁白的,柔嫩的,有着淡黄的花蕊。 随着这朵花瓣瓣绽放开来,花开之势自他为中心向整片密林迅速蔓延。无数洁白如天上云朵的小花在地面上开放,于枝头轻点,就连钟无名一手抱住的木娃娃头上都开了一朵小白花。 扑鼻的清香无视一切阻碍直冲他们而来。 落在钟无名等人鼻间是淡雅的,如空谷幽兰,香气芳远,如同花间君子。 但在黑魇圣使这处则刺鼻无比,带着远超月谛霜此时修为的强大威压,死死将他锁定。 此时整片密林的所有树木都像是活了一般,疯狂的挥舞着枝条,而枝条则随月谛霜心意而不断拉长,缠绕在黑魇圣使身上。 一道又一道,直将黑魇圣使所在捆成了一个绿油油的大圆球。 这些枝条该死的坚韧,黑魇圣使拿着自己的长柄巨镰每次只能砍断几枝。 只见一阵狂风骤起,将密林之外的荒漠上的风沙刮了过来,黄沙遮住艳阳洒下的光辉,迷了人眼。 翠绿色的光芒突破风沙,一瞬映亮了众人视野可及之处,光芒里带着生机勃勃的力量,不断扩散出去。 钟无名等人能听见那个裹着黑魇圣使的圆球里传来令人发颤的绞肉声和惨叫声,好一阵子才没了声息。 风沙渐歇,密林所有树木一瞬枯黄,而白色的小花却以不可阻挡之势蔓延到密林之外的荒漠。 捆着黑魇圣使的圆球从半空中砸了下来,在落地的瞬间所有枝条都成了飞灰,露出一副血肉被啃噬得一干二净的骨架来。 与此同时,钟无名眼尖的发现骨架的头颅里边好像藏着什么东西,她毫不犹豫一剑刺出,将颅骨打碎,露出里面一坨黏糊糊的黑色东西来。 它眼看着就想逃跑,下一秒就被钟无名引下的一道雷光劈碎。 钟无名看着这团东西被劈得灰飞烟灭,意味不明的摩挲了一下指腹。 她不由得想:“这些东西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第164章 选择 凡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创世神一剑劈出来仙凡两界的事迹,但钟无名从贺阿叔那里又了解得更为全面一些。 万年前创世神劈出仙凡两界,将天外来魔的母体从中斩断之后,同时也设下了禁制阻止这些天外来魔再次进入仙凡两界。 那么这些天外来魔究竟是怎样穿过了这些禁制,来对这些东西进行操纵的? 是禁制随着时间而缓缓流失了力量?还是有人从中作祟? 这显然也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场合,钟无名晃了晃脑袋把这些疑问暂时藏在心底。 风沙已歇,草木皆枯,头顶的艳阳毫无阻碍的射了下来。 谢寻幽走上前扶了摇摇欲坠的月谛霜一把,钟无名见状也走上前去。 月谛霜虽然打赢了,但也终究到了日暮途穷的境地——他的腰佝偻着,昳丽的脸上不知何时爬满了树皮一般皱巴巴的皱纹,微显翠色的眼睛也变得浑浊,像是垂暮的老人。 他已经没法再移动身体,两腿早已化作深扎进地里的根茎,手臂上也冒出千百条细细的树根,不断伸长着想要扎进地里。 月谛霜视野模糊一片,但能感觉到谢寻幽在担忧地看着他。 于是他用极为嘶哑的声音问:“你还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谢寻幽的唇抿得很紧,他伸手让月谛霜扶着,看着眼前这个老态龙钟将死的树妖,一颗心像是被什么深深的坠着。 他橄榄色的眸子又轻又缓的眨着,氤氲出一点水雾,最后还是问出了口:“值得吗?” 为这些背叛你的人付出这么多值得吗? “你有后悔过吗?” 你后悔付出如此多的真心,后悔帮助过这些背叛你的人吗? 月谛霜虽然想起来的记忆不多,但从谢寻幽的问题里莫名品出了一点熟悉的味道,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正襟危坐的小小少年,还有长大后那个威严仁慈的仙帝。 他很轻易理解了谢寻幽的疑惑,并且乐意作答:“不后悔。值得。” 他的回答坚定又有力。 月谛霜:“我愿意尽我所能去帮助别人,我希望这个世界能更好,这些说到底都是我的一个选择而已。世上其实没有太多对错,无论是杀身成仁还是苟命求活都是人自身的一个选择,谈不上什么后悔不后悔的。” “我乐意,我一厢情愿,我就是这么干了。那这就谈不上后悔。” 他浑浊的眼睛好似在这一刻变得清澈,足以堪破太多红尘。 “不后悔便是某种程度上的‘值得’,况且我帮助别人也不求什么回报,没想什么值得不值得。我们都知道人性卑劣,可为什么也要我随波逐流跟他们一同卑劣?我有过知交的好友,我见过最美的日落,我闻过最迷人的花香,我见过这世界很多美好的地方,所以我想把整个世界都变成这样美好的模样。” “很傻是——我当然也知道这很傻。”月谛霜浑浊的眼睛这时候露出了一点狡黠来,像是温柔的皮子里终于暴露出一点有些痞气的内在,“但是管我呢——都说了这只是我自己的选择。” “而且那些人大多也遭了报应。” 月谛霜拍了拍谢寻幽的手,心想:“你可是比我更傻的那个。” 谢寻幽垂着脑袋,盯着自己的足尖愣愣的看着,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这时候月谛霜大半个身子都成了树根和一截树干,由于手臂上长出来的根茎已经探进地里,抬手格外艰难。 伴随着几声根茎被绷断的声音,月谛霜伸手拉住了钟无名的手腕,“我这一生最对不住的也许就是重楼,以后……以后可能就要麻烦你带上她了。” 月谛霜说话开始断断续续:“我……我有用妖力好好……好好蕴养着,说不定……哪天就能重新变成人……” 钟无名点了点头,珍而重之的将怀里抱着的木娃娃收好。 此时月谛霜的手已经尽数化作长长的树根,扎进了地里,黑褐色的树皮爬上他的脖颈,不断往上蔓延。 饶是钟无名这人见过不少生离死别,这会儿也觉得心堵得不行,忽然就想起了在幻境中钟老头死去的那个雪夜。 那个冬天冷得钟无名终生难忘,几乎看不到希望。 而现在烈日炎炎,却仍觉得有些冷。 眼见这些黑褐色的树皮快要覆过月谛霜的嘴,他突然开声道:“谢寻幽,保重。保重。” 谢寻幽像是猛然被这些字给砸醒了,漂亮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很大,他一手抓在月谛霜已经化成了根茎的手臂上,淡淡的青筋凸显出来,“月谛霜……保重!” 树皮覆过月谛霜的嘴唇,他再说不出话,只留一双眼睛温柔的弯着,像是在笑。 谢寻幽看见他眼里似有眼泪要涌出来,却定格在没有滴坠出来的那一刻。 没有滴出来的机会了。 月谛霜整个人都化作一棵不算高大的树,而后只见整棵树发出碎裂的声响,好像是树干里头有什么东西在啃噬,又像是什么东西在吸收着他的生机,最后化作了一截朽木。 谢寻幽只是轻轻一碰,便见这一截朽木顿时化作了风里的尘埃,散了个一干二净。 风很大,夹杂着热浪扑面而来,吹得谢寻幽想要落泪。 他怔怔的站在那里,眼泪顺着脸颊就这么流下来,滴进地里。 他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痛苦,就像是什么故友死在了自己面前。他摸了一把脸,手上湿漉漉的,很快就被风吹干。 直到钟无名环紧他的腰,抬起袖子给他擦干眼泪,谢寻幽方才有了点实感。 “阿幽,别哭,别哭啊。你看那里。” 钟无名有时候恶趣味得紧,爱把自家谢大美人欺负哭,可真等到人哭时又觉得心肝都跟着他颤。 谢寻幽有些呆愣的顺着钟无名的视线看过去,见到了一棵小小的嫩芽,只有两瓣张得很开的幼叶,在风里一左一右的摇晃着。 这嫩芽就长在刚刚月谛霜死去时的位置上,颜色翠绿,在风中招展。 谢寻幽没再落泪,他蹲下身去看,几乎有种强烈的直觉——这棵小芽就是月谛霜。 谢寻幽仰着脑袋看钟无名拿出了刚刚那个木娃娃,便见这株在地上扎着根的小芽凭空悬浮了起来,最后扎根在了木娃娃的头顶上。 钟无名温和地垂下脑袋看着有些懵的谢寻幽:“也许……他还没死呢。” 钟无名将这个木娃娃递了过去,谢寻幽穿过木娃娃的腋窝将它抱了起来。 木娃娃头顶上长着嫩绿的小叶芽,看起来可爱的紧。 阳光下的小芽显得活力十足,一对叶子十分有规律的左右摆动。 谢寻幽看着眼前这个娃娃,心想:“真好。” “真好啊。” 第165章 给我亲吗? 没了这片密林之后,这片地区又回复了以往百年的荒凉,杂草稀少,可见尘土飞扬。 钟无名等人带上了这个木娃娃,再次朝神医谷那边进发。 后头跟着的几个无极宗弟子都像是一个个鹌鹑一样,低着脑袋跟在钟无名和谢寻幽后头,再没有来时的兴奋。 他们见证了月谛霜的故事,发现了钟无名的伪装,刚刚还看到小师叔的落泪,一时之间几乎消化不了如此庞大的信息量。 钟无名全然没有理会他们,既然伪装已经被识破,她干脆也不跟谢寻幽保持距离,在后面几个探照灯一样的视线中,自顾自的牵着谢寻幽的手。 让他拉着她走。 后面几个人看到又是吓得一激灵。 有人不由出声道:“嘶,钟无名和我们师叔看起来怎么……这么亲密?” 里头的小师姐扭头看了这人一眼,“不是,你白长这么一对溜圆的眼睛了,这你都看不出来?” “他们明明就是情侣关系!” 段晨暹原先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这话立刻驳斥道:“他们分明就是相互扶持,互为靠背的一对好伙伴!” “我有一剑为你冲锋陷阵,我有一阵替你保驾护航!”段晨暹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激动得通红,“这分明就是最为伟大的兄弟情!” “我不允许你们这么污蔑他们之间如此纯粹的情感!” 听到这话后众人都向前面走着的那两个人投去了视线,只见钟无名黏黏糊糊的,都快要同他们小师叔黏成个连体婴了! 小师叔脸还是红的! 众人:“……” 众人:“……你见过这样的好伙伴?” 有人拍了拍段晨暹的肩膀:“成仙,我知道你挺仰慕钟无名的,但大可不必这样为她开脱。睁眼说瞎话啊你哈哈哈。” 段晨暹脸色变了又变:“才没有!” 师兄师姐们齐齐嘲笑道:“还说没有,都不知道谁每天夜里都在偷偷学习别人的剑法呢!” 段晨暹闻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嘴唇哆嗦了一会,最后还是没再出声。 段晨暹是剑修,当年也在山海峰上见过钟无名朝仙界之人砍去的那一剑,自此就视钟无名为榜样,私下里也会尝试着学习她的剑招,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为像她一样敢做敢为,不惧强权的剑修。 谁知道,榜样倒是见上了面,实力也强到离谱,但段晨暹实在无法将自己心中的偶像跟这个吃没吃相,站没站相,油嘴滑舌的钟意联系在一起。 一言以蔽之,偶像在他心中塌房了,塌了个天崩地裂。 钟无名注意力全部都在自己亲亲老婆身上,压根没管后面这群切切私语的家伙。 跨过这片荒漠之后,景色顿时又变得生机勃勃起来,绿植覆满,道路两边都开满了各色的小野花。 一路上钟无名不是把路边的小花弄成一大束送给谢寻幽,就是拿出一堆糕点来投喂他。 钟无名那座可以储物的小塔有不少空间都用来装他们俩都喜欢的甜点,几乎是无限量供应。心情低落的时候吃些甜的总会高兴不少。 钟无名在谢寻幽身边叽叽喳喳的同他讲着一些趣事,就像是枝头上那些羽毛五彩斑斓,叫声清脆嘹亮的黄莺,一心想着怎样才能将旁边的人哄得开心一些。 谢寻幽也由着她去,一路都很乖巧地配合她。一小口一小口吃着钟无名递过来的糕点,听着她分享的一些事情,有些落寞的心情也逐渐变好。 虽然月谛霜最后变成了这么棵小芽还算活着,但如果想要恢复之前的模样,怕是要花上数千年的时光。 钟无名一早就注意到谢寻幽的心情在短暂的高兴之后还是有些低落,谢大美人虽然脸上没怎么体现出来,但是那双橄榄色的眸子显然要变浅了些。 这也是阿幽很可爱的一点,难过时眸色会变浅,生气时眸色会加深,而高兴时眸子里是有光的。 等到情动之时嘛……咳咳……不可说不可说,反正就是颠倒众生,能迷得钟无名找不着北的程度。 她也没有询问阿幽为什么情绪低落,只是用自己的方式逗弄他开心。 谢寻幽侧过脸来,看见钟无名笑得眉眼弯弯,那双桃花眼在阳光下好似真的有花瓣于其中旋转着绽放,若再看得仔细一些,就能她的眼底看到自己的倒影。 他想:“无名怎么能这么可爱。” 可惜这个想法没能保持多久。 等到他们进了大城找到了可以歇脚的客栈之后,钟无名大灰狼属性原形毕露。 她轻车熟路来到谢寻幽的房间,理所当然的钻进他的被窝,之后将人一把按在床头,抓过他的双腕高举过头。 钟无名邪笑:“吃了我的糕点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谢寻幽猝不及防被她这么一弄,衣襟也散了大半,露出大片雪白的皮肤,不由掀起眼帘来看她。 钟无名感觉自己被这一眼轻轻勾了一下,她能看见谢寻幽眼里润润的水意,连着眼尾都有些红。 她强忍住没直接来个饿狼扑食,决定先把她这台词说完:“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个,你吃了几块糕点,就要被我亲上几次。” 谢寻幽忍住笑意:“那第二个选择呢?” “第二个嘛。”钟无名清了清嗓子,“你吃了几块糕点,就要亲我几次。” “不要。”谢寻幽微微用了点力将自己的一只手挣脱了出来,笑着推拒想要凑过来的钟无名。“我才不要。” 他都记不清自己吃了多少块糕点,按照钟无名这说法还不得将他嘴唇给亲肿了? 谢寻幽的手半捂住钟无名的嘴,将她整个人轻轻给往后推。 谁知钟无名笑得狡黠,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他的掌心。 谢寻幽猛地收回手,看着钟无名坏兮兮的笑,脸色一下子爆红,“……你……你!” “你”了个半天却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钟无名趁机一把搂住他的腰,往自己这边靠过来,撒泼道:“亲亲嘛,老婆。” 谢寻幽脸上又红了几分,憋了半天才道:“不要这么叫了。” 钟无名逗他:“那你给亲吗?” 谢寻幽:“……给。” 钟无名:(づ ̄ 3 ̄)づ 钟无名:“好嘟老婆,谢谢老婆!” 第166章 树妖地界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迦楼罗这边也和莫有云到达了树妖在东胜神州西部的居住地。 树妖一族居住地附近瘴气弥漫,而金翅大鹏一族同树妖一族交好,有着他们赠予的可以抵御瘴气的灵丹。不然极为容易在这些深山野林里迷失。 迦楼罗带着莫有云一路穿过瘴气浓郁到看不见前路的山林小路,之后伸手在一处悬崖峭壁上摸索着。 迦楼罗小时候经常会来到树妖一族这边玩,很多地方都被他走得熟门熟路,每每离家出走时都会被爹娘在这边寻到。 每次逃家被爹娘寻到的时候,迦楼罗他娘会把他的衣领子勾在她的三棱枪上,而后就把三棱枪扛在肩上,一路带着脏兮兮的迦楼罗示众。任由他哭闹也不管。而迦楼罗他爹则会笑眯眯的在旁边给他娘扇风降降火气。 但迦楼罗觉得他爹根本就是在煽风点火。 ……也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久到迦楼罗花了好一会才找到树妖一族的入口,原本熟悉的记忆都被这些年的经历淹没过去,逐渐褪色。 迦楼罗带着莫有云穿过一层薄膜般的屏障,进入了树妖一族的地界。 放眼望去皆是参天的巨树,树干大都苍老遒劲,枝条绿梢铺满,沉静厚重之余又不失蓬勃的生命力。 树与树之间相隔正好,可以使每一棵树都充分的沐浴到阳光和月华,以是整片地方都不显得幽森,大片大片的阳光从树叶的间隙中洒落下来,铺了一些在迦楼罗的身上。 几乎是迦楼罗一进入这片地界,树妖们就感觉到了。 穿过这片巨树森林便是大片的居住区,大都是些木头堆砌起的木屋,大大小小座落在连绵的群山之中,有云雾缭绕。 这里百年间几乎没有变化,平静安稳,是一处无人踏及的世外桃源。 迦楼罗刚踏上山间的那条石头小路没多久,便听见了远处传来隆隆的声响,路边的石头微微震动着。莫有云倒是顿了一瞬,迦楼罗反而少有的有笑意涌上嘴角。 震动越来越靠近,而后莫有云便看见一个黑影从土里钻了出来,猛地朝迦楼罗扑了过去! “迦楼罗哥哥!” 迦楼罗一把把炮弹般射过来的小屁孩抱住,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笋头,好久不见啊。” 被他叫做“笋头”的小屁孩闻言猛的给了他一个头锤,“我才不是什么笋头!” 这小孩百年间结实了不少,以前是颗小萝卜头,总屁颠屁颠跟在迦楼罗身后玩。本体是棵竹子,小时候就像是竹笋一般长得白白嫩嫩。 迦楼罗那时候自诩大人,不爱同他这种萝卜头玩,挡不住这小孩太黏糊,于是只能没事的时候就捏他两把脸,随后还给别人取了个“笋头”的诨号。 像是笋头这种竹子精前期生长速度很慢,但等到成熟期就会猛长,几个月就能从小孩变成一个大人模样。 显然笋头还没到成熟期,身高倒是高了点,但总体来说都没啥变化。 白嫩嫩的,小眼珠子漆黑溜圆,总爱穿绿色的小袍子,一逗就像炮仗一样。 迦楼罗将他举起来晃了晃,学着钟无名那坏兮兮的语气道:“你不就是颗小笋头吗,我就这么叫你。” 笋头顿时咿哇大叫,小短腿和小短手都一齐挣扎着,可惜还是被迦楼罗狠狠压制。 笋头这小屁孩还是同百年前没什么区别,但是对于迦楼罗来说,很多事情都变了。 其他树妖紧随其后都围了上来,他们里面的大多数都是看着迦楼罗长大的,看到迦楼罗如今完好无损的模样都很是高兴,欣慰地扒着他上看下看。 迦楼罗也不拂了他们的好意,就让大家伙围着他看。 紧接着树妖一族的族长也来了,她相较于以往的族长都要年轻不少,但就算是这样,她的年岁也达至千岁。 月泠平时眉眼冷肃,一张脸肃穆得就像是刀削的一般,不苟言笑。 迦楼罗小时候很怕她,总觉得这位族长奶奶随时准备着要把他这只叽叽喳喳的小鸟给一枝条甩出去。 可到现在,这位严肃的族长在迦楼罗眼里也变得格外慈祥亲切。 月泠伸手拍了拍迦楼罗的肩,“这些年真的苦了你了,孩子。” 迦楼罗闻言缓缓垂下脑袋,撸了一把旁边笋头脑袋的两坨小啾啾,最后只是摇了摇头。 他在笋头委委屈屈的抱怨声中想:“我起码还活着,而我的族人都没活到现在。” 月泠见到迦楼罗和莫有云也没什么惊讶,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我清楚你们此行的目的,同我来。” 迦楼罗和莫有云齐齐顿了一下,毕竟他们这次不仅仅是来拿金翅大鹏一族圣地的钥匙,同时还要收回树妖一族的圣地。 他俩对视一眼,跟在了月泠的后面。 而后头的大家都在冲迦楼罗招呼道:“办完事了记得来我们这里吃点东西,有你最爱吃的笋尖!” 莫有云闻言倒是看他:“你一个金翅大鹏喜欢吃笋尖?” “怎么,觉得金翅大鹏一定就要吃肉?”迦楼罗觉出他话里的揶揄,无所谓道:“笋尖鲜嫩多汁,吃起来又脆爽,我为什么不能吃。” 莫有云笑:“笋尖当小菜,送酒很好吃。” 迦楼罗挑眉:“我不喝酒。” 迦楼罗随后像是想通了什么,恍然大悟道:“你和钟无名就是这样才臭味相投的是。” “不对,不对。”他随后又自己否认道,“你俩都是老狐狸,心都是脏的。” 莫有云只是笑。 他们跟着月泠族长一路穿过大片居住区,迦楼罗一路上也见到不少小时候熟识的人,但唯独没见到那个身影。 他不由得开口问道:“族长,月谛霜怎么不在这里?” 小时候他们这群人最喜欢去逗月谛霜,虽然月谛霜年岁比他们大,但是很好说话,温温柔柔的。迦楼罗小时候也同他处得很好。 结果现在走了大半都没见他的身影,迦楼罗忍不住开口问。 月泠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道:“跟我走。” 迦楼罗听到这句话就觉得有些不妙,心下有些惴惴不安的继续跟在月泠身后。 他们穿过了整片居住区以后,走到了一座木质的恢宏大殿前。殿宇占地面积极广,装饰并不华丽,但显得朴实大气。 迦楼罗对这里印象还蛮深刻,他小时候就溜进过这座大殿里,结果被人给拎了出来,喜提他娘一次提领子示众。 月泠抬手推开殿门,一阵凉气便扑面而来,两人跨过门坎,随着族长进去。 莫有云仰头观望了一下四周,巨大的穹顶上面爬了几枝藤蔓,但由于光线太暗的缘故,叶子有些发黄。 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发着微微荧光的水池,里面的水是一种幽幽的蓝色,像是蓝宝石一样,很是漂亮。 而在水池的周围一圈都泡着密密麻麻的枝条,什么品种的枝条都有。 迦楼罗眼尖的在一大堆嫩绿的枝条中看到枯黄的一枝,心下一惊。 他由于小时候擅闯过一次,所以清楚这些枝条的作用跟修真宗门里给弟子点上的长明灯一样,若是死亡,这些枝条就会枯萎。 迦楼罗凑过去看,发现这根枝条上的叶子同月谛霜的本体的叶子一模一样,猛然抬起头看向一旁一直不发一语的族长。 月泠过了一会儿只是道:“是他。前几天发现成了这个样子的。” “他一百多年前离开这里到外面去领悟医道,就一直没再回来。族里也派过人去找,一直也没能找到。他留下的枝条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发焉,直到前几天才成了这个样子。” 迦楼罗闻言心下一沉,有些难接受这个消息。 他想:“这个大圣人不会是被别人骗丢了性命。” 月谛霜这人单纯又执着,也从来不带恶意揣测别人,不懂人心险恶,又好欺负又好骗。 若是他们这群人还好,但离开了这个地方去到外界,就算修为不低也可能遇上危险。 “但是。”月泠突然一个转折,将月谛霜的枝条从水里拿了出来,于是迦楼罗便看见了在枯萎枝条的底部生出了一条小芽。 月泠:“应该还算是活着。” 迦楼罗松了一口气。 第167章 葛老祖 月泠将月谛霜的枝条重新放回去,而后想了想,将枝条从中折断,留下长出幼芽的那一截,又插了回去。 做完这些后,她抬手指向水池的中央,“金翅大鹏的圣地钥匙就在这底下。” “只有金翅大鹏血脉才可以取。” 迦楼罗看向她:“那我该怎么做?” 月泠闻言只是看着迦楼罗手腕上系着的那颗英魄。红绳上串着的英魄通体金黄璀璨,泛着隐隐的赤色,在稍显昏暗的大殿里发出淡淡微光。 “手伸进池里,全神贯注就行了。” 迦楼罗照着她所说,过去将手伸进水池。水池里的水带着温度,伸下去的一瞬间便见水池里发着荧光的小光团纷纷朝他指尖涌了过来。迦楼罗缓缓闭上眼。 站在一旁的月泠和莫有云随后便见到迦楼罗背上的双翅展开来,如日光一般绚烂的光华顿时在大殿里铺开,而水池里的荧光也逐渐汇聚到迦楼罗的手上,有些则继续朝他手上的英魄涌去。 迦楼罗半跪在那里,矫健有力的翅膀发着光,闭着眼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一座俊美的雕像。 而后便见水池中央的水面忽然缓缓上升,浮上一枚晶莹剔透的珠子来,周围环绕着一圈神火。 与金翅大鹏喜欢亮晶晶玩意儿的审美不同,这颗珠子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朴实无华,近乎透明的周围包绕着里头像是一簇火焰的东西。 珠子缓缓飘到迦楼罗伸出的手中,他收紧手掌,随意甩开了珠子上沾的池水,站起身来。 迦楼罗可以感受到珠子里蕴含的强大能量,一股暖流从珠子传到他身上来,连着他赤色的眼睛都涌现一瞬金色光华。 他朝月泠行了个大礼,“多谢族长替我金翅大鹏一族保下如此秘宝。” 月泠及时将他扶住,没受迦楼罗这一礼,“我等受之有愧,不必如此。” 树妖一族自古与金翅大鹏一族交好,可仍是没能挽回金翅大鹏一族的覆灭。 莫有云站在一旁,平日里长袖善舞的商人少有的露出有些许厌世的本性,对迦楼罗和树妖族长温情的对话没有什么共情,只是一门心思想着应该怎样将树妖一族的圣地收回来。 月泠同迦楼罗寒暄了一阵之后,终于看向了旁边的莫有云。 她修为高深到大乘期的迦楼罗都没法看清,就连已经达到渡劫期的莫有云都只是能隐隐看出一些。 不过莫有云也清楚这位树妖族长的辛秘,只是心照不宣的当作不知。 月泠显然也看出来了莫有云身上的烛龙血脉,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 她认真打量了莫有云一眼,“没想到烛龙竟然也还算留下了血脉。” 而且还不算稀薄,莫有云这双烛龙目要是被广而告之,可是连不少仙界之人都要觊觎。 月泠随后又带着两人出了大殿,往后面在这一片茂密森林之中尤为显眼的山头上走去,这一带几乎是光秃秃的,同旁边繁盛的林子天差地别。 几人一路步行走上了山头,直到到达了顶上也没见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只见走在前面的月泠缓缓转过身来,脸上神情肃穆。 “接下来你们要看到的是我们树妖一族从古至今最大的秘密。” 她说完之后重新往前走,身形却在下一秒消失在两人面前。迦楼罗和莫有云也紧随其后。 他们也跟着往前走了几步,像是穿过一层薄膜,迎面便是一阵清凉的海风吹来。 迦楼罗和莫有云都惊讶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浪涛声阵阵,脚上踩着的白色细沙绵软,他们看到了一片蔚蓝色的海,海浪一阵接着一阵。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他们能见到在极远处一座耸立着的高峰。 那是真的高耸入云,顶天立地,像是撑起了凡界这一片天空。 他们立马就认出这里不再是树妖的地界,而是无垠海。 他们在这一瞬间到达了距离树妖地界万里之遥的地方。 凡界分一山四大洲,在凡界最为中央之处便有着“天柱”之称的须弥山,而在须弥山周围便是无垠海,所占面积极为广阔。 而在他们身后有着一棵极为庞大的树,树冠直冲云霄,落下一大片阴影,而这阴影巨大得甚至能覆过一片连绵山脉,树干直径可达千米,但凡靠近一些几乎就看不到这树的边界。 树皮苍老犹如刀刻,岁月留下来的痕迹都化作了这些皲裂的树皮。这树一看就知年岁久远,甚至就体型而言,可能是原界时期的活化石。 无数藤蔓从巨大的树枝上垂落下来,远看就像是这棵古老至极的树身上的绿色瀑布。 月泠带着两人走向他们身后这棵古树,只见她走到一条藤蔓之前,伸手轻轻拉了一下。 而后旁边所有的藤蔓都开始挥舞起来,它们有意识的一般主动缠绕成了一个不算宽阔的平台,刚好可以站下三个人。 迦楼罗和莫有云跟着月泠族长一起走上了这个平台。他们站稳之后,整个平台便以一个平缓的速度开始上升。 他们头顶上的叶子纷纷为这个正在上升的平台让路,他们一路穿过茂密繁盛的树间,旁边的叶子都像是蒲扇一般大。 他们最终到达了隐在树间的一座小木屋,刚刚站在树下的时候完全没注意到这树里还有一番天地。 小木屋不大,连着一个天台,从天台上望出去便是蔚蓝广阔的无垠海,因为高度足够的原因,就连须弥山都看清楚了不少。 这里高度已经不低,但还是看不到须弥山的顶端,可见它海拔之高,不堕“天柱”之名。 而在天台上,盘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坐在那里就像是一棵扎了根的老树,一动不动,披散下来的白发和白胡子就像是扎进底下木板的根茎。 月泠将人带到了之后,朝这位老者恭敬道:“葛老祖,人我都带到了。” 莫有云站在后头,他所了解的信息并不包括这位老者。不由得想:“这到底是什么角色,就连树妖族长都要对他如此恭敬?” 一个有些荒谬的想法在他脑海里形成。 老者本来朝着无垠海的方向,闻言转过身来看向了迦楼罗和莫有云。 他的眼睛不似身体一般苍老,反而显出一股精明来。这种精明不像是带着恶意或者某种意味,莫有云看着这位老者倒是莫名想起小时候村头那些八卦的妇人和老头。 月泠将人送到这位老者面前便转身离开了,莫有云甚至在这位不言苟笑的族长身上看到了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老者倒是没有想象中的严肃,反而极为和蔼,至少一开始是这样的。他挥手让迦楼罗和莫有云坐到他旁边来。 这位葛老祖拍了拍身边这一块地方,“小雀儿,还有这位小哥儿,都快坐下。” 迦楼罗和莫有云都有些拘谨的坐下。 老者的牙齿都掉了好几颗,说起话来却像连珠炮一般,“小雀儿年岁几何啊,有没有过喜欢的人啊?哎,这位小哥儿一表人才,想必红颜知己定然不少,可有什么清韵佳事同老夫说说?” 两人看着这位老祖发光的眼睛,被他这话问得发懵:“…………” 迦楼罗:“两百三十五岁。没有。” 莫有云:“……没有。” 葛老祖看起来很是惊讶,脖子往前倾了些许,显然不太相信:“活了这么些年岁都还是单身?” 迦楼罗和莫有云:“…………”感觉好像被鄙视了呢。 他俩一点头。 葛老祖眼睛里那精明的光顿时就散了个干净,整个人不复刚刚的正襟危坐,像个发了霉的橘子一样瘪了下来,瞬间没了兴趣。 冲他俩摆摆手:“等你们很久了,树妖一族圣地钥匙就在那木屋里头,自行去取。” 迦楼罗和莫有云都被这个奇怪的老者搞得一头雾水,都不知所措的又站起身来。 本来就想照这老者说的直接去取钥匙,但是迦楼罗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忽然扭头朝葛老祖问道:“您知道创世神的事情吗?” 葛老祖闻言眼睛一亮,顿时招手让他们再次坐下,“这我可太知道了!” “这创世神和仙帝的爱情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啊!” 第168章 求你 人们总是觉得树是沉稳而静谧的,它们是扎根在土地上见证年复一年变迁的守望者。树妖的性格也大都安静,可这位年岁长得不可思议的葛老祖全然不是这模样。 他这老头子讲起八卦来眉飞色舞,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这里呆久了没人说话,连珠炮似的好像想要将几千年间的话都给一次性讲完。 “那创世神啊,就像某天突然凭空出现的人物,全然不知来路,不少人都觉得祂是应天而生,乃天道化身。祂无名又无姓,没人知道祂面具底下的那张脸是什么模样,众人甚至都不清楚祂的性别。而且这位性格古怪,情感淡薄得就像是那些无灵的草石。” 葛老祖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堆瓜子,扔进嘴里“咯嘣”一声咬开瓜子壳,而后将它吐得远远的,嚼起嘴里香甜的瓜仁。 继续道:“这创世神一开始的修为也是一步步升上来的,速度却快得惊人,跨过大多修士也许穷其一生都无法突破的瓶颈在祂眼里就像是喝水一般简单。短短几十年间修为便到达极仙。” “要知道那会儿修为最高的阶层便是极仙,而仙帝是劈开仙凡两界之后才出现的一个概念。” “你们应该也听说过创世神有一把神剑,祂就凭着一人一剑,硬生生将剑道推至无人可及的高度,后世又称祂为‘剑尊’,意味着剑道至尊。” 葛老祖自己磕着瓜子,也还不忘给旁边的迦楼罗和莫有云抓上一把递过去。 两人接过了瓜子,但都没有拿来吃。 葛老祖也没管他俩,他正在兴头上,“劈开仙凡两界后成了第一任仙帝的那位,幼时是天下第一修真宗门的弟子。那时候的天下第一修真宗门可不是如今的这个无极宗,而是一个叫清风派的宗门,已经失传很久了。” “现在无极宗里头那颗测灵石就是曾经清风派留下的,而在万年前,仙帝幼时便被这石头测出来天生圣骨的根骨。”葛老祖讲到这个又正襟危坐起来,“这天生圣骨啊,可比现在的什么天生神骨要厉害得多。万年前也就寥寥几人能有这般资质,除了这位仙帝以外,其他数人的修为都已经问鼎整个原界。” 存世的典籍不知道由于什么原因,记载这位第一任仙帝的内容极少,于是迦楼罗忍不住插嘴道:“我能问一下这位仙帝的名讳吗?” 葛老祖抛给他一个非笑似笑的表情,那双眼睛精明睿智,只答道:“我由于某些原因不能告诉你这位仙帝的名讳,但是我能告诉你他姓谢。” 迦楼罗脑海中立马浮现了谢寻幽的身影。 “会是他吗?”他想。 迦楼罗又问:“那无垢之体同天生圣骨相差有多远?” 葛老祖“咯嘣”咬开一颗瓜子,“这可差得远了。” “哎,年轻人,先听我讲完故事嘛,后面有什么问题我再给你答复。” 迦楼罗低头说了声抱歉,继续听葛老祖兴致勃勃的讲这位仙帝和创世神的第一次见面。 仙帝由于资质太过突出,被当时清风派的老祖收为亲传弟子,年纪轻轻辈分却高到吓人。但又由于辈分高,所以经常要带着宗门的一些弟子出去历练。 清风派对弟子大多是散养的态度,即使是仙帝这种资质无比突出的弟子也不会多加看护,只会将他们放出去多加历练。而且当世也很少人敢惹到清风派的弟子,清风派是出了名的护犊子。 孩子我就要散养,但是你们不能欺负他们,一旦欺负了就要承担整个清风派的怒火。这几乎就是清风派培养弟子的准则。 与此同时,清风派内的规矩也很严格,绝对不允许弟子们越过底线,否则清风派也会处置他们,甚者则会废了修为赶下山去。 那时候的仙帝修为不过元婴期,带着几名弟子下山的时候,遇上了从来没遇见过的东西——那是几个面目全非的修士。 之所以说的是东西,那是因为这些修士都已经成了死物,却不知道被什么控制着,眼白翻出,腹腔被掏空,有些肠子还挂着半截,还朝他们这一行人袭击过来。 仙帝根骨非凡,于是便能看见萦绕在这些死去修士身上的黑气。他之前从未见过或者听说过这种东西。 他们一行人修为并不高,而这几个修士修为显然都在化神之上,由于不知名东西的控制,修为甚至还更上一层。 仙帝根骨再为不凡,彻底打倒两个修士之后也后继无力,落于下风。 其他弟子修为本就不如仙帝,没过多久就败下阵来。仙帝那时候为了护住他们孤身挡住好几个修士的攻击,更是拼死消灭了其中的两个。这些东西消亡的时候就会化作尘埃一样的黑色粉末,风一吹就散落开来。 他们还能看到一缕若隐若现的黑气从他们体内急速飞出,但由于那时自身都难保,于是没人出手将黑气击散。 仙帝硬是撑了许久,也不见那位派出去求救的弟子有消息传来,终于到了强弩之末。 他半跪在地,长发披垂,手指深抠进地里,以精血维持阵法运转,同时抵御好几个修士的攻击。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在他们身前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只见几道惊天动地的剑气被掀起,而后那些黑气萦绕的家伙连同逃逸的黑气都化作了飞灰。 来人身形如青竹,身着一袭白袍,上有翠竹刺绣,转过身时脸上却覆着一张面具。正是以后将劈开仙凡两界,坐拥剑尊宝座的创世神。 创世神低头打量着这位仙帝,祂能辨认人之善恶,恶人在祂眼里周身会笼绕着黑气,而善人周身则是柔和的白光。 这人身上的光芒实在耀眼,就像人们口中说的日月星辰,仿佛能照亮祂眼里只有黑白两色的世界。 这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创世神之后进入了清风派,在测根骨的时候,引发了天地异动。 一时之间整个原界,无论是密林还是荒漠,乌云齐聚,雷雨交加。而更令人震惊的是,整个原界的灵剑甚至是凡剑都受到什么震慑一般,颤抖着发出臣服的呜鸣。 当时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根骨,这么一遭之后,这种新出现的根骨被称为“天生剑骨”。 那时给创世神安排师父的时候直接被拒绝。甚至连清风派弟子们携带的证明身份的玉牌,创世神都没有写上名字,只是戴着一个空白的玉牌。 创世神成了清风派里头的一个独行侠,众人不知道祂的名字,也不知道祂那张面具之下是什么模样,甚至从祂的身形里判断不出祂的性别来。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人强得可怕,而且是个修炼狂魔。 创世神像是被什么催促着不断提升修为,于是从来没有懈怠过,日夜不息的修炼。 加上祂过于独树一帜的表现还有孤僻至极的行为,永远沉默的言语。即使是清风派,也不免有些祂的风言风语。 但创世神从来没有理会过,也不在乎被人称呼为“那个家伙”,只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事情上。 而这里面只有仙帝会时不时去同祂相处一下,但仙帝本就是一个情感含蓄,寡言少语的人,遇上一个沉默是金的创世神,两人之间也没有什么话说。 这人给仙帝一开始的感觉就像是块硬梆梆的石头,沉默且执着,孤僻的像个没熟涩得发慌的柿子。但渐渐的,仙帝发现这人好似并不是这般,而是如同稚童一般懵懂——没有任何常识,也不懂任何人情世故。 这人就真的像块石头,物理意义上的。 受伤了连给自己上药都不会,更别说那些基本的礼仪。修士打斗之前都要相互行礼,而祂则是拿剑就砍,还没开始就结束。 这也不怪别人对祂没什么好脸色。 这人也许不是孤僻,而是什么都不懂。 可就算是石头成了精,也不会如同祂这般懵懂,而是早被磨平棱角成了滑不溜秋深懂人间世故的石头精。 就连他那好友月谛霜也不似这人一般不通事理。 于是,为了报答创世神救命的恩情,仙帝决定得去教教祂。 没想到仙帝的猜想还真就是正确的,而且他教的卓有成效。创世神虽然还是沉默得像一块石头,但行为总算没有那么冒犯,而且也会给自己上药。 仙帝虽然不怎么会将自己的情绪表达出来,但是内心也生发出一股满足感来。 创世神平时除了修炼以外,有时也会出去一趟。 直到仙帝有一次见到祂回来时身上无意沾染的黑气,再联想他以前被救的经历,也猜出祂是去除掉这些东西去了。 自从他第一次遇见这些东西以后,原界各处都冒出了这些东西来,不仅是修士深受其害,就连凡人都会受到影响。 从古至今都没有这些东西的记载,于是人们就给它起名为“浊气”,意为污浊之气,会侵蚀身心。 创世神不会受到这浊气的影响,而且祂能轻易辨认出来并消灭掉,但遇上一些比较难缠的也会受伤。 那时候创世神刚好受了一些伤,于是便不小心沾染了一些浊气,让仙帝给注意到了,这才知道祂每一次避着人下山都是干什么去。 此后创世神下山也没再避着仙帝,但几乎每一次出门都要带伤回来。 而仙帝也习惯在祂回来时给祂备上一些药。 仙帝总是觉得这个人很奇怪,每天都如同工具一般不断运转,拼命提升修为,好似根本没有喘息的时间。也没有着人类的情感,整个人都像是什么刀枪剑戟一样,不需要休息,为人性格也梆硬,倒像是个空心的假人。 直到有一天,创世神回来的时候伤得很重。 祂腹部有一个不断往外渗血的豁口,将身上的白袍染得艳红。 仙帝按照习惯给祂送药的时候,看到了这一幕,吓得就想拉祂去宗门里的医修长老那里治伤。 却被人一把拉住了手。 创世神一手捂着伤口,一手铁钳似的握住他的手腕,“留下来陪我。” 仙帝被猛地一拽回,还没反应到眼前这位跟他讲了有史以来最长的一句话,便撞入一双极为澄澈的眸子里。 那是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星星点点的仿佛星辰坠落到了其间。 仙帝是第一次注意到创世神这双眸子,他不知道自己以前为什么没有关注到,明明祂虽然戴着面具,但是也能看到眼睛。 眸底繁星缀满,怎么能这么好看啊?他想。 而后仙帝听见这人道:“求你。” 他心尖蓦地一颤。 第169章 他喜欢上了一个没有心的人 创世神这话倒是没有其他的什么意思,单纯就是顺着本能的想要仙帝再陪祂一下。 因为祂眼中的仙帝身上发出来的光芒实在是太温和了,暖白色的辉光带着温度,能照亮他周围的一切。 但这一次过后,仙帝躲了祂一阵子。 创世神又回归那种日复一日的日子,修炼,除浊气,治伤,会有药送到祂的院前,却不见人影,祂也感觉不到那团温暖至极的辉光。 直到有一天,仙帝又重新给创世神送药来,他看着创世神轻声道:“以后我给你送药,你……也给我送一点东西好不好?” 创世神不明其意,答应了。 创世神孤僻得像块顽石,但从来没有修士敢质疑祂的实力。天赋异禀,加上日夜不休的修炼,祂的修为像是乘了青云一般节节上涨。 创世神不是交友的好对象,但是祂绝对是结伴除魔的好对象,祂像是一根定海神针一样,沉默的稳住整支队伍。 渐渐的也有一些人希望同祂一起去除魔,创世神用沉默表示应允,而这也让这些人重新见识了祂近乎恐怖的实力。清风派的修士也都慢慢接纳了创世神这么一个存在。 但是这么一个孤僻沉默的人,几乎不会搭理别人的家伙,却在每次下山回来的时候给仙帝带上一点礼物。 说是礼物,但其实也不过是路边的一朵小花,或者街市上的一盒糕点。 而仙帝每次收到的时候都很是高兴,他虽然不表现在脸上,但是创世神能看到的那些辉光会更为温暖耀眼。 仙帝一直很想知道眼前这人的名字,他知道创世神是个石头性子,话如果不说直白些这人也许都不解其意。于是他鼓起勇气问过好几次祂的名字。 但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没有。” 仙帝每次得到这个答案,带着些希冀的心总会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坠进地里。 他想:“怎么会有人没有名字呢?大概是我们之间还没好到这样的关系,祂不愿告诉我罢。” 直到有一天,仙帝又问了创世神同样的问题。 那天莺飞草长,春光明媚,仙帝坐在一棵树下饮茶,而创世神则在旁边的蒲团上盘坐着修炼。 春日的树木仍是光秃秃的,枝条抽出的新芽遮不住太阳,阳光就这么肆无忌惮的沐浴着创世神的整个身子。 祂坐得极为端正,肩宽腿长,裸露在外的皮肤是瓷器一般的白,半束起来的长发有时候会随风飘到祂脸上覆着的面具上。像是一座端庄的神像。 仙帝又问了一次祂的名字。 可这一次他得到了一个不同以往的答案。 他看到那双星辰般璀璨的眸子缓缓睁开,越过灿烂阳光落到他的身上。 “不配有。”他听见这人这么说。 仙帝被祂这答案一惊,茶杯从手里滑落,砸到地上碎成了好几瓣。 仙帝的手止不住的微微颤抖,他想:“什么叫‘不配有’?一个人不配有名字?” 笑话,眼前这个人有什么“不配有”?祂……明明值得整个原界最美好的一切。 可等仙帝再追问的时候,创世神却没再出声。 后来,创世神的修为眼看着飙升,不过短短十数年就已经达到了大罗金仙的修为,成了当年修真界最为耀眼的新星。在祂之下也就只有仙帝能稍稍跟上祂的步伐,修为达到金仙境界。 可与此同时,原界陷入了动荡之中,浊气肆虐,并且出现了大规模的天外来物。它们形状诡异,像群没有意识的只靠本能的怪物。 以吞食生灵的恐惧和怨念为生,还可以以自身的物质感染正常人,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都会让他们丧失理智,无差别攻击所有人。 没有人清楚它们从哪里来,在过往的典籍里也没有任何关于它们的信息,于是默认着来自神秘的天外。 那时候每个宗门都焦头烂额,更别说凡人们,民不聊生,水深火热。 而在这样动荡的时刻,仙帝被派去原界中央去寻一把权杖——据说这权杖有着无上神力,可使上古神兽认主。拿到了也许就能缓解清风派此时的压力。 创世神被派去同他一起,两人此时也相处了十数年,相互之间十分默契,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到达了原界的中央。 原界中央当时是座庞大的活火山,这里面的岩浆并不是一般的熔岩,而是温度足以将极仙之躯都烧化的极地岩浆,这也是修士们对这里避之不及的缘故。 而那把传说中的权杖就插在火山口中间的一片浮石上,这块巨石摇摇晃晃的漂浮在望不到尽头的极地岩浆之中。 要想去拿到那根权杖,两人必须要相互配合,一人留在火山之上源源不断提供灵力庇护,而另一人就下去浮石那里取权杖。 时间紧急,仙帝果断下去拿权杖,而创世神给他提供灵力庇护。 仙帝几乎将自己化作一颗流星,急速朝浮石俯冲过去。周围热浪滚滚,空气都在沸腾,赤色的岩浆散发着可怕的热气,像是要将仙帝的身躯连带灵魂一齐烤融化。 他眼睛被扑面而来的热气烫的发红,几乎睁不开眼来,火舌炙烤着他的身躯。 除了底下那些岩浆沸腾时的咕噜声,远处又突然传来一阵打斗的声响,仙帝分了心扭头看去。这一看,差点将他三魂六魄惊个四散。 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一个实力强劲的天外来魔,而创世神为了给他提供大量的灵力相助,一时没顾上自身。 一截漆黑的触手捅穿了祂的心脏所在处。 鲜血飙飞出来,没多久又被极高的温度蒸发。 仙帝看到这一幕的瞬间,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脏好似被底下的岩浆烤成了焦炭。 他几乎有点记不得自己之后是怎么落到浮石之上取走权杖,又是怎么将那天外来魔一举杀死,托住了往下坠的创世神的。 他只记得漫天的岩浆和他发红的眼睛连成了赤色的一片,点燃了他深藏在内心的那一把野火。 那一定是非常,非常失态的。也许他边涕泗横流边怒吼着,像个疯子,谁知道呢。 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便见到创世神躺在他怀里,那双星辰一般眼睛静静的看着他,而他的眼泪打湿了祂的衣襟。 仙帝看到了创世神胸口处的那个大豁口,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眼泪又止不住的掉下来。 直到他听见创世神用很轻的声音说:“没有心。” 创世神是一个没有心脏的家伙。没有常人的那种会跳的,鲜活的心脏。 仙帝嘴唇发白,抿得很紧,听到这话狠狠愣了一下,随后哭得狼狈。 是那种全然不顾的大哭,嚎啕大哭,像是憋了很久的眼泪,这会都要尽数释放出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人不是什么懵懂,不是一片白纸等着去上色。 这人就是一颗没有心脏的石头,感知不到任何的情绪。 祂就像是有着最为坚硬的外壳,内里却是空荡荡的一片。 而他……喜欢上了一个没有心的人。 仙帝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他只是觉得心痛,为自己,更为眼前的这个人。他不敢用力去碰祂,只得用手覆着眼睛垂着脑袋哭得厉害,而眼泪一滴滴砸到创世神的身上。 创世神看着他身上的光辉在黯淡,而后缓缓伸手沾了一下他落在自己衣襟上的眼泪。 眼泪混着鲜血,被祂用舌头舔了一下。 很苦。 第170章 神明偏爱于你 再后来,这场灾祸像滚雪球一样愈演愈烈,到了没人可以阻止的地步。最糟糕的是好些个实力足够问鼎修真界的大能在某一段时间之后都没了声息。 到处都可以看见发了狂的修士和凡人,宗门解体,凡人朝代瓦解。好好的一个原界就如同炼狱一般。 到最后,就连天下第一修真门派也土崩瓦解。仙帝那个没见过几面的老祖师父为了拯救清风派的弟子们,燃尽精血阻拦那个入侵宗门的虚空母体。 那也是仙帝他们第一次见清楚这东西的模样,那时候这母体还远远没有后面能覆盖整个原界这么大,却足以笼罩住清风派和周边几百里的范围,已经足够吓人。 当时整个清风派漆黑的一片,黑暗之中风沙肆虐,不知何时何地会突然伸出一条奇怪诡异的触手来,将人生生吞噬掉。 清风派老祖,这位可敬可仰的大能,拍了拍他座下唯一弟子的肩膀,睿智的眼睛仿佛穿越时光见到了这片土地的未来,语重心长的嘱托道:“和那位去建立新的秩序。以后就靠你们了啊。” 而后仙帝便连同创世神一起,被一阵狂风刮到了数千里之外。 就算在千里之外,清风派的那个方向仍是令人心悸的阴暗,云层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蠕动着,翻涌着。 自清风派覆灭以后,整个原界也就成了一团散沙,像是崩溃的蚁巢,人人都如同蝼蚁一般四下逃窜。运气好点的人抱团取暖,运气差的成为被天外来魔蚕食的对象。 对于任何人来说,那都是一段极其极其难熬的日子。 不知道明天是否会如约而至,也不知道该去向何方。 仙帝和创世神一起经历了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于万人之中奋力厮杀,被逼至绝路拼死求一线生机,诸此种种,不多赘述。 在这个艰难的过程中,仙帝和创世神都被打磨得坚毅又沉稳,如同一块坚硬的磐石。 尤其是创世神,祂虽然以前也亮眼突出至极,但在这个乱世之中,生生磨砺出了祂无可匹敌的锋芒。祂和手中的剑一样,势不可挡,永远都像是一座巍峨屹立的山峰挡在仙帝面前,挡在祂身后所有人的身前。 而经历了这一切之后,仙帝发现自己还是无可救药的爱上这么一个人。即便明知祂没有一颗能感知情绪的心脏,即便知道这爱恋不会有结果。 他还是一头栽了进去。 一路上,他们也遇到了不少人,渐渐的周围也多了一些志同道合的人。 在旧日大能们纷纷陨落,原界生灵溃散的时候,无往不利,修为高绝的创世神逐渐被人们视作主心骨,视作能够拯救原界的唯一希望。 在某些时期,能够凝聚人心的人大多能言善辩,言语煽动性强。但在这个至暗时刻,唯有强大的实力才能凝聚人心。 幸存的生灵们扯着破旗,将创世神推到最高的位置上,开始了反击。 为了表示尊重,人们称呼这位没有名字的人为“剑尊”,从此人们都会尊称祂为“尊上”。 这位尊上也的确没有辜负任何人的期待,祂始终如同高山一般归然不动,抵挡在众人身前。祂永远悍不畏死,冲锋在前。 带着人一连扫清了好些地区的天外来魔,屡战屡胜。 这位尊上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太过沉默了。沉默着杀敌,沉默着面对人们的欢呼。 只有仙帝才会看到每次战斗结束后,这位伤痕累累的模样。 他没有跟着创世神一起出去灭掉那些天外来魔,而是留在他们的领地里统领后勤。 创世神对于管理这些东西没有任何经验,而仙帝之前在清风派也处理过不少这样的事务,自然也就成了留守的后勤负责人。 而且仙帝在这一路上也见了很多阴谋诡计,他清楚当众人目标一致时,的确是其利断金,但等到有分歧的时候,如果没有稳定的管理和规则,说不得就会发生内乱。 到时候只会陷入比之前更差的境地。仙帝于情于理都要去维护这些靠血汗打拼出来的东西。 但最重要的还是仙帝修为仅次于创世神,如若说创世神是原界最为锋利的一把剑,那么仙帝就是原界最坚固的盾。 蛋要分开篮子放,跟他们两个不能一齐去征战是一样的道理。 所以仙帝每每只能目送着创世神离开,又见祂带着满身伤痕沉默的回来。 虽然创世神周围会有很多人跟随,但仙帝清楚,祂总是格格不入,像是个游离在万物之外的幽魂,又像是超脱一切的神明。 有时候仙帝甚至还会想:“尊上是不是只是天道造出来的一把神兵,一把利器,只为除掉这些天外来魔而生。” 祂好似没有一刻是属于祂自己的。 有一次,仙帝忍不住上前从背后拥住了创世神,他很想很想紧紧的抱上一下,最后却只是轻轻的抓住了创世神腰前的那截布料。他的头低低的抵在创世神的脊背之后,柔软的发丝垂落。 而后就松了开来,他带着些哽咽道:“你去。” 创世神看了他一眼,听见他的话后便大步往门外走去,没有过问他刚刚的举动,也不拖泥带水。 外头阳光正盛,照得石砖铺就的地板都折射着耀眼的白光。创世神走到门褴前又回头看了仙帝一眼,而后大步离开。 仙帝顺着旁边支撑房子的木柱缓缓滑落到地上,曲起双膝,埋下脑袋。 他的尊上,又要去征战除魔了。 接下来这个桥段葛老祖讲得很是激动,“后来趁大家都在休整的时候,我们这个仙帝啊,把创世神拉到了一片梅林里。” “那时候大雪隆冬,梅花开得正盛。仙帝那时就问创世神‘喜不喜欢这梅花的香味’。”葛老祖一双睿智的眼睛眯起来,“他一连追问了两次,就是想知道连草木都有所喜,好阳光雨露,而这人到底会不会出现‘喜欢’这么一种情感。” 葛老祖猛地一拍手掌:“你知道创世神最后说了什么吗?!” “祂最后说了‘喜欢’!” “哎哟,哎哟。”葛老祖一连叹了两声,也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一张帕子,抹了一把眼角,“当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哟。” 迦楼罗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小心翼翼的问道:“可是创世神说的不是喜欢梅花的香味吗?又不是……” 葛老祖刚擤了一把鼻涕,闻言就把帕子团成一团朝迦楼罗脑袋上一丢,“怪不得你这小雀儿两百多岁还是个单!” “创世神祂是没有心,祂又不是傻,你当真以为祂什么都不知道?祂不过是回应不了。” 葛老祖想着:“那句‘喜欢’大概也是这位最真诚的回答了。” 葛老祖显然是个资深嗑学家,继续兴奋道:“你们知道这一对最好嗑的点是在哪里吗?” 迦楼罗:“钟……创世神非常强,能给人安全感?” 莫有云:“……仙帝坚持不懈?” 葛老祖给这两人翻了个白眼,“明明就是‘偏爱’。” “一个几乎无所不能的人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倾注到一个人身上,一个沉默的人将所有言语都留到一个人身上。” 葛老祖摸了一把胡子,想了想措辞,“就像是——” “神明偏爱于你。” 第171章 尊上 仙帝得了那一声“喜欢”之后,但凡创世神出现在他眼前,他的视线都从不会从祂身上移开。 可惜之后他再没能从他的尊上那里得到过这样的字眼。 又过了几年后,他们迎来了一场极为激烈的反扑,那些天外来魔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要将他们尽数剿灭,占据整个原界。 这时候创世神已经超越了极仙的境界,谁也不清楚祂的修为到了何处。 但即便如此,这场战役还是要比想象中惨烈得多,打到天昏地暗,虚空破碎,时空的乱流旋涡布满原界大片的苍穹。 挚友们死的死,伤的伤,只剩零落几人。 仙帝力挽狂澜,施计将一大群被天外来魔控制的修士彻底消灭,削弱了它们的实力,这才给了己方喘息之机。 但谁也没想到,接下来却是最为绝望的时刻。 他们发现这些天外来魔的母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覆盖了整个原界。 当他们看见整个原界的天空都被深灰色覆盖,而那些庞大的触手从云层中伸下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是绝望的。 有人索性抱团大哭起来,也有人想着侥幸能不能寻到一条生路。 可那些触手在接近地面又化分为千万条,密密麻麻如同一张巨网覆盖了整片大地,死死将所有人都困住,而后有意识的向活着的生灵缠绕而来,所到之处生机断绝。 于是各处都响起了刺耳的尖叫声,人们哭着嘶吼着四下逃窜,却仍是逃不过被这些东西捅穿身体的命运,血花四溅。 仙帝用尽全力庇护着他身边的人们,四下找寻着创世神的踪迹,结果发现祂正无视那些漫天挥舞着的触手,直奔天际而去。 祂手里的剑发出幽蓝色的光芒,在深灰的天空中如同一道迅雷,划破虚空,带着祂一路往上。 仙帝几乎在下一秒就意识到创世神到底要干出什么样的事来,他对祂太熟悉了。 他看着创世神义无反顾奔向天空那坚毅的神情——就好像是祂自诞生起就为了这么一刻似的。仙帝心中警惕心大作。 “祂这是要去送死!”他心里有声音尖啸着,抵过了一切杂念。 “不要。” “不要!” “不要!!!” 像是听到了他内心的声音,他手里这把永远都灰扑扑的权杖终于在这个时刻迸出光芒来,褪去凡尘,顶端的万兽浮雕如同活过来一般栩栩如生。 随后在场的人们都听到了不知何处传来的阵阵低沉的吼叫声,这声音神秘绵长又令人止不住战栗,覆盖了所有的打斗声,哭叫声。那些触手也在这一瞬间止住了动作。 大地开始剧烈摇晃起来,有光芒自大地裂开的缝隙中射出来。 而后人们便看见那些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神兽从光芒中走出。 羊头狼蹄的麒麟踏着祥云,獠牙尖利的梼杌凶狠的甩着长尾,羊身人面的饕餮张着血盆大口,单足青羽的毕方周身燃火……足足七十五种神兽应召唤而出。 仙帝此时眼睛流下血泪来,他持杖单膝跪地,仰着头直直盯向创世神的方向,果断燃烧精血连同生命力一起。 他吼道:“给我上!” 随后所有的神兽都尖啸一声,朝着创世神的方向而去。它们化作道道流光,尽数击碎沿途的触手,像是暗夜之中熊熊燃起的火焰河流,直奔天际。 当一切都汇聚到一起的时候,在苍穹之上立了片刻的创世神也有了动作。 祂手里的破天神剑一瞬之间发出了远比烈日耀眼的光辉来,以祂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就连时间和空间都无法逃逸。 一道惊天动地的长虹从祂的剑中冲贯而起,搅起万千乱风狂云,阵阵郁雷鸣。所达之处,一切污浊尽成飞灰。 剑光泠泠,穿透母体的身躯,劈裂了苍穹,人们甚至能在某一瞬间看到繁星覆满的虚空。 这一剑一路摧枯拉朽,带起来的动静天崩地裂。 大地连同长空都被一剑分成了两半,更别说覆在天空之上的虚空母体。它也被硬生生分成了两半,一半当即成了飞灰,而另一半则像是缩水了一般向一边急速散去。 这一剑划过仙帝能看到的所有暗黑天空,并不断延续下去,逶迤过山河千万里,割裂阻挡在面前的一切。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却像是播撒下了最为动人的希望。 霎那间阳光重回人间,倾洒下来,照亮了千疮百孔的大地和人们仍呆愣着的脸庞。 仙帝失了力,往后倒下去,那一瞬间他看到阳光洒在了他家尊上的身上,光影斜照着好似割裂了祂的面具,一半折射着光,一半隐于昏暗之中。 他躺倒在地,头顶上没有云彩,只有蔚蓝如宝石似水洗过的晴空。 围绕在创世神身边的神兽身上都带了伤,但此刻都狂热的吼叫起来,一声声震耳欲聋的长啸传遍整片大陆,仿佛在宣告着最终的胜利。 仙帝听到在身旁响起的轻缓落地声,他艰难的撑起了身子,见到了站在他面前低头看着他的创世神。 祂脸上的面具忽然生出了裂纹,而后便如同蛛网一般迅速蔓延至整个面具。 面具猝不及防的碎了,片片脱落下来。 于是仙帝终于看清了这个同他相伴数十年的人的真实面容。 人们对创世神的真正面容有着很多很多的猜测,有人觉得祂是毁了容才需要戴着面具示人,有人觉得祂是太过高傲不愿向任何人展示真面目,总之人们对祂的探究乐此不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祂眉间那点朱砂,还有那双耀金色的眼眸,有韶光于其间流转。祂唇红齿白,五官极尽优越,棱角分明,一张脸精致得看起来都不像是人间造物。又因为过于淡然的神情,给祂添上一种清清冷冷的气质。 祂总像是沉稳的草木山石那样,情感淡漠到了极致,直到仙帝听见祂开口道:“阿幽,过来。” 他像是被一道雷霆猛地劈中了身体,四肢连同躯干都止不住的发麻,就连视野都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等到他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不受控制的,踉踉跄跄的朝祂奔去。 他伸手抓住了创世神的衣襟,也顾不上自己伤痕累累的手弄脏了祂的白袍。 他颤声喊了句:“尊上。” 他腿软着就要往下掉去,被创世神一双手稳稳扶住。 仙帝抓住祂的小臂,又含泪喊了声:“尊上。” “嗯。” 第172章 花落终有时 原界自此被创世神劈成了两部分,其中一部分往上升,一部分往下沉。 而往上升的这片大陆剩余的天外来魔更多,下沉的大陆所剩下的邪魔则在之后几年被创世神和仙帝带领着灭了个干净。 上升的大陆本身灵气更加充裕,于是仍有天外来魔肆虐。 所以在那时候,人们达成了共识——修为在渡劫期之上的修士全部迁至这块上升的大陆上,由他们去对这些余孽进行镇压,让这些天外来魔彻底绝迹。 当时要办成这件事实在是不易的,即便修为高,也不意味着这些修士在经历了百年的斗争之后仍愿意同这些天外来魔硬磕到底。 谁都想要回归正常祥和的生活,这些大能们也不例外。 可这事最后还是办成了,只因创世神的一句震慑:“我能把原界劈个两半,也能把任何不服从之人劈个稀碎。” 天外来魔没有人去镇压,去消灭,极有可能就会卷土重来。斩草不除根,终会春风吹又生。 但创世神这句话显然也惹恼了不少人。在他们眼中,这时候的天外来魔已经构不成太大威胁,胜利就在眼前,于是创世神在他们心里不再是那个无所不能不可忤逆的角色。 人心善变,他们自我膨胀着,滋生了对创世神的厌恶和仇恨——祂凭什么能这样威胁他们?! 祂是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个每每冲在前头的莽夫! 但距离创世神一剑劈开原界还没多久,他们大多只敢在心底里想想,不敢发作,于是也就咽着这么一口气,全都到了这上升了的半块大陆上。 这块上升的大陆一开始被称为“上界”,另外一块则被称为“下界”。但是之后人们感念当时这些大能纷纷前往上界镇压邪魔的功劳,再加上一些有心之人的推波助澜,渐渐的将这“上界”叫做了“仙界”,而“下界”与之对应成了“凡界”。 当时那些大能们迁至上界的时候,自然需要有一人出来统领全局。那时候谁想的都是创世神来当这仙帝,毕竟上下两界再没人能比祂更强。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创世神直接表示祂不干,而将位置扔给了之前一直跟在祂身后的那位。 于是“仙帝”顺理成章的成了仙帝。 结果出来很多人都表示不解,但没人出来质问,毕竟这位新上任的仙帝实力仅次于创世神之下,一样到了他们无法窥见的恐怖境界,他们也还记得当时那威风凛凛的七十五位神兽。 只有熟悉他们的人才清楚,创世神本身就不擅长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这些事务反倒是仙帝处理的得心应手。 仙帝继任之后,他们虽然不算是彻彻底底的空手起家,但是管理整治上下两界还是十分棘手。 百废待兴,永远都处理不完的事务,同时还得搜寻剩下邪魔的踪迹。 但这忙忙碌碌的几十年却是仙帝这一生里最为美满的日子。 创世神虽然没有坐上这仙帝之位,但是祂的威望是毋庸置疑的,人们尊称祂为“创世神”或者“剑尊”。在上界也有独属于祂的一座“剑尊殿”,不过祂不怎么呆在那处。 创世神在上界成立之初,亲自去修了连通上下两界的天门,那时候上界升得太高,甚至到最后与下界直接隔了一层虚空,没有天门两界根本无法沟通。 自修好了天门之后,创世神几乎没有其他的举动,就连上界那些天外来魔的搜寻都不再参加。 祂常坐在仙帝殿后的一个悬崖上,从早到晚,看云起云落,朝升夕落,红霞漫天。 好似真的成了一块山石,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那时仙帝着实被祂的状态给吓到了,于是他极尽耐心的教祂沏茶,饮茶,下棋,好让祂能别在那悬崖之上呆坐。 创世神也确实如他所愿,从呆坐在悬崖上到每日在他殿中饮茶。 创世神的面具仍像是长在脸上一般,自从那次面具碎了之后祂换了一个金色花纹白色做底的新面具。 在别人眼里,这面具就像是长在祂脸上一般,成了祂身体的一部分。但在仙帝这里,面具成了面具——可以被掀开的面具。 创世神自从那次之后,几乎默许了仙帝的所有行为,但却从不会有回应。 不过这样对于仙帝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欣喜,只是微微的触碰,也足以让他感觉到圆满。 仙帝最爱的便是忙里偷闲时,走到殿外创世神常呆着饮茶的树下,像是狸奴一般卧上祂的膝头。 创世神默许他的行为,一口一口啜饮着自己泡出来的茶水,也不低头看他。 仙帝长相极美,极为惊艳的脸庞找不到半点瑕疵,眼角微微上翘,带出一丝极为缱绻的弧度,红唇点绛,勾魂夺魄。 他就这么枕在创世神腿上,缎绸一般的长发铺散开来,舒服的眯着眼,享受来之不易的清闲。 如果这时有谁能突破这仙帝殿的层层结界,便会看到这样一幅画面——两个漂亮得不似世中人的神仙人物,一人青松般端坐着品茶,一人则柔软的倚在祂的膝头之上。灿烂阳光顺着树叶缝隙悄悄落在他们身上,唯恐打破这静谧又平和的画面。 时光慢悠悠的,如同泛舟般摇曳。 仙帝敢掀开创世神的面具,敢卧在祂的膝头,鼓足勇气之后也敢牵起祂的手抚到自己脸上。但他从来不敢肖想着在祂的脸上,唇上留下些什么痕迹,给他天大的勇气也不敢去这般亵渎他的尊上。 于是那些渴求和欲念都化作了黏在创世神身上的劲头,仙帝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呆在祂的身边。 不过很可惜,这显然不能,他还有太多的事务要处理。 但当处理事务到他自己都疲惫之时,仰头透过窗棂,便能看见不远处坐在树下的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种幸福感几乎要溢满出来。 仙帝一度以为这就是永远。他有时会幻想着,过个百年等此间事务处理好,一切都走回正轨的时候,便同创世神一起四处周游。他们接下来会有很多很多个百年。 直到有一天,仙帝像是往常一样枕到创世神的膝头上,阳光也像是之前的每一天般灿烂,普照着大地。 向来没给予仙帝回应的创世神突然伸手拂了拂他的发顶。 而后指尖探入他的发间,轻柔的捋顺下去。一下又一下。 仙帝微微侧身来看祂,那双橄榄色的眸子在斑斑点点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漂亮,那是鲜活自然的色彩,如同琉璃珠一般流光溢彩。 创世神也垂着脑袋看他。 祂忽然开口道:“花落终有时。” 仙帝刚翘起的嘴角就这么僵在了半途,洒在他身上的阳光温暖轻柔,他的长发也被他最爱的人轻缓的捋顺。 可他如坠冰窖。 第173章 我想有一颗心脏 其实仙帝也曾意识到创世神不对劲的地方。像祂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在建了天门之后就不再理事,甚至连追寻那些邪魔的事情也不放在心上呢? 可仙帝不敢深思。 也不敢去问。 谁都没有戳破他们之间温馨的表面,好似这样就能一直持续下去。 温馨表面的底下是摆脱不了的暗潮,可每当仙帝见到这个人,触碰到这个人,一切的不安都会被压下。 可现在,这不安被挑明了,放到了阳光之下。 仙帝只觉得有些难喘过气来,像是在一瞬间被扔到了万米之下的海底,恐惧不安将他包围,最害怕的东西成了现实。 他抓住创世神的小臂,一遍又一遍的问祂是什么意思。 可创世神什么都不说,自顾自的捋着他的头发。 仙帝自这日就开始疯狂处理事务,他像是要将几十年的东西都要一次性做完,改起革来也大刀阔斧,同时还将自己的事务一点点分配给合适的人选。 修士们一开始被他新政策的施行搞得一头雾水,等到他将自己的事务细化往下分配的时候更是惊诧。 仙帝看起来就像是准备着要将自己这宝座交出去。 可他分明才任了几十年! 等到几个月后,不出意料的,创世神来和仙帝辞行。 创世神站在祂经常饮茶的那棵树下,仍像是一开始的那样惜字如金:“我走了。” 祂身姿如青松,脸上戴着金色花纹的面具,衣摆被风轻轻扬起,和初见的那会儿好像变了,好像又没有变。 祂没准备多说什么,转身就要离开,却被仙帝一把拽住了手,“你还会回来吗?” 祂闻言默了默,而后如实道:“不会。” 仙帝毫不迟疑上前一步道:“那我跟你一起。” 创世神低头看他:“不必。” 仙帝没有放手,只是执着站在那里,大有一副你去哪我去哪儿的架势。 创世神:“这里需要你。” 仙帝认真道:“我已经给后面的人铺好了路,事务也分配到合适的人手里,就算这一去不复返也没有关系。” 但创世神仍是推开了他的手,转身离开,而仙帝想跟上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创世神在他身上下了禁制。 结果创世神飞到半途的时候还是被仙帝跟了上来,祂也没再理会,就这么让他跟着。 仙帝飞在祂的身边,眼里却带上了一层雾气,他颤声问道:“……是什么时候?” 仙帝刚刚破除禁制的时候,才发现这禁制上的灵力并不多,破除起来也不难,完全不是创世神该有的水平。 他有了一个令人后怕的猜想——创世神的修为在不断的下降。 而他这些年却全然没有意识到。 可创世神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一路不停的往前飞。 他们一路穿出云天,到了一片虚空之地。这里混沌一片,到处都是危险之极的空间乱流,周遭一片死寂,只能隐隐瞥见远处的一点点星光。 险而又险的穿过这一片地方之后,创世神终于到了此行的目的地——那是一小片流落在外的陆地。 面积实在不大,大概只有下界那东胜神州的四分之一。 仙帝立马意识到这里可能是什么地方,应该是几十年前创世神一剑劈开原界之后被抛出来的一块陆地,竟然飘到了这种虚空之地。 他们一接近这片陆地的时候便看见漫天的黑气向他们涌过来,这里实在有着不少天外来魔的余孽。 创世神毫不含糊,拿出剑就直接俯冲下去。 “砰——!!!” 一把巨剑直接从九天之上捅了下来,剑光凌冽,带起阵阵黄沙,所到之处伴随着惨烈的嘶吼声,黑气尽散。 仙帝也化出庞大神圣的法身,召出神兽,同创世神一起将这块遗落陆地上的邪魔除掉。 这块被遗落的大陆环境极其恶劣,放眼望过去都是沙漠和被风蚀的悬崖,干旱又贫瘠,几乎看不到一点生机。 可等到他们继续深入的时候,才发现这个地方也生活着不少人,同时还有着修士。 凡人们大多被他们弄出来的动静吓得躲到地洞里去,倒是有几个艺高人胆大的修士出来打探情况,结果发现创世神等人在除魔,商量了一阵也跟在他们后面除起魔来。 这里的凡人在这也生活了几十年,于是能看见沙漠里那些低矮结实的建筑,还有不少的地洞。 创世神等人一连忙活了三天三夜,终于将这片陆地上的天外来魔除了个干净,身边也多了不少修士。 他们大多疲惫,眼里却迸发出光芒。他们从没想过能有根除这些东西的一天,这可多亏这两个来路不明的大能。 这片陆地的尽头是一道深渊,不知有多深有多长,而此时创世神正站在悬崖边上,低头往下看去。 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创世神戴着面具一声不吭,一看就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主,于是这里的修士派出了一个代表来找仙帝,对他们表示感谢。 正当他们谈着话的时候,仙帝下意识看了创世神一眼—— 却发现祂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好几道漆黑的触手! 这是魔种! 上界的邪魔在几年前就大多除尽,狡猾的天外来魔为了存活就会短暂性休眠,成为一颗颗黑色水晶一般的东西,只要环境适合就会显出原型。他们都称这些东西为魔种。 仙帝朝创世神喊了一声。 惊变来得很快,他们脚下的大地瞬间开始剧烈抖动起来,深渊好似变成了一个活物,于一团乌漆嘛黑的东西中探出无数触手来! 这是当年剩下的另一半虚空母体! 它就藏在这里! 可这时创世神却像是听不见仙帝的话一样,祂背上的魔种伸出来的触手一把拔出祂的剑,就这么插进了祂的胸膛中。 祂缓缓的眨了眨眼,感觉胸口一凉,而后被深渊之下伸出来的庞大触手卷了下去。 仙帝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尊上,而后无视那些挥舞着的触手,也从悬崖上朝深渊一跃而下。 留在上头的修士们也被这惊变吓得远离,却发现这动静没能持续多久,那些从深渊里冒出来的触手像是被什么拽着一样,竟然往下掉去! 创世神不断往下坠去,祂的胸口插着自己的剑,祂看着自己喷溅出来的鲜血被那些触手吸收掉,而后这些触手便如同烟花一般炸开。 祂的身体在一点点的透明,精纯无比的灵力流失出来,缓缓化作一道屏障,不断蔓延扩展。 黑暗中,这鎏金色的屏障格外显眼,瑰丽又华美。 这里的风格外大,甚至能化作风刃,能轻易切碎寻常修士的身躯,但是对于仙帝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的跳着,血压全部往头颅上涌。他看着那个不断坠落的身影,一时间觉得此时的风刃若是能再强烈一些,将他撕碎,那该多好。 仙帝接住了那个近乎透明的身影,几乎泣不成声。 他看到那不断蔓延的屏障和往下坠的触手,还有一道逐渐成型的天门,清楚了创世神此刻在干些什么。 “不要,尊上,你不要这样做。”仙帝觉得自己快疯了,他乞求道:“你不要走好不好?” “或者你一会儿就回来好不好?” “求你,我求求你了,别留下我。” 创世神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好似要将他的眉眼刻进脑海之中。 祂很久之前就预见到这么一天的到来。 祂的声音同以往的每一次都没有什么不同,淡然得好似游离在这世间之外。 可说出来的话却并非如此—— “如果有来生……我想要有一颗心脏。” 一颗鲜活的,跳动着的,可以……爱你的心脏。 第174章 仙帝疯了 葛老祖显然是个感情充沛的老头,讲到动情处竟潸然泪下。 他揩了一把眼泪,自嘲道:“每次说到这个就想流眼泪,我这老骨头这么大岁数也是活不懂。” 迦楼罗低头把玩着手腕上戴着的英魄,没让旁边的两人看清自己的神情。等葛老祖擤了好几把鼻涕之后,他方才问道:“那创世神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 “祂是天道为了对付入侵的天外来魔所创造出来的工具。”葛老祖叹了一口气,“因为是用完就扔的工具,所以‘不配有’名字,所以没有正常人类的一颗心脏。” 迦楼罗的手紧了紧,几乎要抑制不住自己的怒火,“所以祂生来就是要替这群人去死的?!这什么狗屁……” 旁边的莫有云还没等他说出“天道”这两个字,就及时捂住了他的嘴,“慎言。” 迦楼罗忍得青筋暴出,一双赤红色的眼睛带着怒意直勾勾看向葛老祖,希望他能给一个解释。 葛老祖只是继续喃喃道:“创世神消亡的时候,先是用毕生的灵力构建了那片遗失陆地通往下界的天门,而后又构筑了一个足以裹住这三块大陆的结界,将虚空母体隔绝在这道结界之外。” “此举保了我们这里上万年的太平。” 葛老祖往后一倒,倚着天台的木制栏杆,回头向下边蔚蓝无际的无垠海看去,“不然我们哪还有这么惬意的日子?” 迦楼罗挪开莫有云的手,追问道:“那后来怎么样了?创世神……有没有活过来了?” 葛老祖两手枕在脑后,吹着清新的海风,视线落在沙沙作响的树叶上,“后来啊,后来……” “仙帝疯了。” “他留在那片陆地上——就是你们现在说的魔界,疯了似的寻找创世神稀碎的灵魂,找了好几年,期间将魔界里头的魔种和浊气都除尽。” “可你想啊,创世神都已经魂飞魄散,而且祂死前的灵力用来构筑能够包围这三块大陆的结界。即使是仙帝这种超脱的存在也是找不回来的。” 葛老祖像是想到了些什么:“仙帝那时候是真的疯啊,你们也许想象不到,往日一个含蓄内敛又温良的人,竟然偏执若此。” “这世间没有真神,那些上界的家伙自称神仙也都是虚荣心作祟,所有人其实都是凡躯。而仙帝以一介凡躯,直接去质问天道。” “你们也许理解不了天道是怎样的存在,甚至也常常会忽略祂。祂是我们这个世界一切的主宰,统领万物,但同时也兼具保护此界的责任。不过就连祂也有短板——控制不住那些外来的生物。所以才创造了创世神这么一个工具。” 葛老祖回想起当年那终生难忘的情形:“仙帝质问天道的时候,天道震怒。上下两界地动山摇,黑云沉沉雷声阵阵,几乎是灭世之景。仙帝同天道对峙三日,而外界由于天道限制也不明情况,直到三日后,天道亲自下发对仙帝的绝杀令。” “那绝杀令下发的时候几乎在每一个生灵的脑海中炸开,天空久久回荡那威严的声音。”葛老祖皱了一下眉,“那时候把我吓得要命,可是这事在最后也算是不了了之,成了不能提及的隐秘。” “谁也不知道仙帝在那三天里跟天道说了什么。” 葛老祖讲到这的时候忽然扭头指向远处矗立在无垠海中央的那座须弥山,迦楼罗和莫有云顺着他的指示看过去。 须弥山如同大地长出的一把巨剑,直直刺入云端,剑指青天。以他们的视角看不清须弥山的顶端,只能看到上头弥漫的云雾。 葛老祖神秘的开了声:“你们这些小辈也许不清楚,在万年前原界被劈开的时候,下界是只有四大洲的。” “而这位于下界中央的须弥山和旁边的无垠海,都是在创世神死之后,仙帝亲自弄出来的。”他像是在讲些辛秘,“而那时候上界的人也试过来毁掉这里,可仙帝一早有准备,他将天门和须弥山联在了一块儿。” “只要须弥山受损,天门也不会再开,上界会完全失去对下界的控制。这才遏制住一些不轨之人。” 葛老祖忽然站起了身,他拨开一些伸进小平台的树叶,到了一处能够欣赏海景的好位置,身体前倾倚着栏杆,看那无垠海上的浪潮一阵阵打来,甩出白色的浪花。 “我也不知道仙帝到底付出了怎么样的代价,也不知道他跟天道有着怎样的约定。”葛老祖的思绪飘得很远,“总之,他把创世神当年逸散出来的灵力寻回了一部分。他来到东胜神州,与当时几大妖族做了交易,立了誓言。” “几大妖族瓜分了这些灵力,从此构筑出他们的圣地。但与此同时,他们也要去守护这些灵力,并在需要的时候交还出去。” 葛老祖回头看向后头站着的两个年轻人:“所以你们这不是来了么?” “我都没想过会等这么多年。” 一直沉默着的莫有云问:“那这位仙帝如今怎么样了?” “他啊。死喽。”葛老祖摆了摆手,“算是死了很多年喽。” “也许是被魔种弄死的,也许是为给创世神逆天改命影响了自己的命格,反正早不在喽。” 葛老祖说完后又否定了自己的说法:“也许也不能这么说,唉,老头子一大把年纪了糊涂点也是正常的,你们要理解。” 迦楼罗不由得追问:“那创世神和仙帝还有机会重生什么的吗?” 葛老祖听完他这问题忽然笑起来,他脸上树皮一般的皱纹被这笑容挤到一边去,“小雀儿,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他笑得爽朗:“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以前虽然过得那么苦。”葛老祖露出欣慰来,“但老头子相信啊,大家都会有美好的未来。” 他开始将迦楼罗和莫有云往外赶:“去去去,取了圣地钥匙就离远点。你们这些单了这么多年的会影响老头子我的桃花运的。” “快走快走,我还想邂逅一次浪漫的夕阳红呢。” 迦楼罗被葛老祖往外推着,忍不住回头又问了一个问题:“为什么钟……创世神的剑断了?还有另一半在哪里?” “人亡剑断喽,还能怎么的。”葛老祖随意答道,而后不经意指了指那座须弥山,“这山像不像一把剑?” 迦楼罗猛地回头看他,只见小老头眼里露出些许精光。 他朝迦楼罗和莫有云抬了抬下巴,口中催促道:“滚滚滚。” 第175章 只要是你 月光从半掩的窗户中穿进来,打在房间的白玉砖上,也打在谢寻幽微微泛红的肌肤上。 他仰头轻喘着,推了面前的人一把,“……好了,该休息了。” “过些日子就要到神医谷了。” 谢寻幽衣衫半褪,锁骨以上的地方都是钟无名弄出来的吻痕,在月光下像是点缀在白雪上的朵朵红梅,美得惊人。 钟无名显然还没亲够,她抬起头来,舌尖无意识顶了顶上颚,唇瓣也是艳红的。 谢寻幽的身体漂亮得惊人,白瓷一般的肤色,完美的颈部线条与锁骨自然衔接,扬起颈项的时候就像是天鹅一般柔美。而且两手往后撑时,锁骨上方会深深陷进去,勾勒出两个迷人的小窝,好似能盛一洼清水。 钟无名痴痴看着谢寻幽泛红的锁骨和这两方锁骨上窝,而后撩起眼帘看向他的眼睛,真诚发问:“我以后能在这里倒上一杯酒来尝尝吗?” 钟无名几乎能想象到那时候自家阿幽到底会有多好看。 谢寻幽闻言呼吸一顿,本来就绯红的面颊顿时像是烤火烤得久了一般通红,许久才哆哆嗦嗦道:“……不喜欢酒。” “没事的啊,我们可以换其他的。”钟无名笑得蔫坏,“茶水,鲜奶什么的都可以。” 她又问:“行不行呀?” 谢寻幽倚着床头,饶是他在钟无名面前几乎没有脾气,这会儿也忍不住给她飞了一记眼刀。 可他此时眼尾发红,眼里还带着水意,一点震慑感都没有。这一眼反而像个钩子,勾得钟无名口干舌燥,心甘情愿做一条被钓上岸的鱼。 她忍不住凑上前,伸手将谢寻幽的衣裳又往下拉了拉,连同那两点茱萸一起,露出大片风光来。 谢寻幽被她这举动惊了一下,喊了声:“别!” 之后却出不了声了。他双手环过钟无名的肩背,将头死死埋在她颈间,身体却止不住的轻颤。 剑修手上的茧子多,就算是抚过寻常的皮肤也会有种粗粝感,所以即便钟无名再轻柔,对于谢寻幽来说总归是有些刺激。 偏偏钟无名还扭头问他感觉好不好。 谢寻幽作势就想一口咬她脖子上,最后落口的时候却也舍不得,只是轻轻碰了碰。 钟无名突然整个人都笑起来,肩上止不住的抖动,胸膛起伏得厉害。 她手上松开那两点茱萸,转而用手一遍遍拂过谢寻幽的脊背,笑道:“阿幽怎么这么可爱啊。” “我好喜欢。” 谢寻幽埋头在她的颈间,感受着她说话时胸腔的震动,赌气不出声了。 钟无名抱着他,指尖穿过他的发间,给他一点点的捋顺长发,见他许久不出声,低声下气可怜兮兮的哄道:“好阿幽,我错了好不好,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这一回。” “您宰相肚里能乘船,别跟我这大字不识一个的市井小民一般见识哇。” 见谢寻幽还是不出声,钟无名索性扯着嗓子喊,“谢老爷!无名错了,无名不该爬您的床,饶命啊!” “噗。”谢寻幽这回实在忍不住破了功,轻声笑了出来,“你在说什么呢。” 他松开环住钟无名肩背的手,撑直了身体,低头看着钟无名给他将衣裳重新理好,“我没有生气。” 钟无名伸手抚平谢寻幽衣物上的褶皱,收了刚刚那不着调的声音,轻声问:“那就是不喜欢这个样子?” 她低低的声音里藏着一丝不明显的忐忑。 谢寻幽闻言看着她,那双橄榄色眼睛轻缓的眨了一下,而后凑过来亲了一下她的侧脸,声若蚊蚋道:“喜欢的。” “只要是你,什么都可以。” 他话音刚落就被钟无名紧紧抱着一顿猛蹭,他艰难的伸出一只手拍了拍钟无名的背,一时间觉得这就像是一匹凶狠得一批的大狼在他怀里打滚撒娇。 “好了好了。”谢寻幽笑着说,“太痒了,无名。别蹭我了。” 两人的体温交汇在一起,像是能这般一直相伴到永远。 钟无名啄吻着谢寻幽的颈项,眼底却是幽深一片。 她想:“我钟无名何其有幸,此生得遇谢寻幽。” 她这一生总如无根浮萍,没有归处,也时时不知去路,更别说真正拥有什么东西。 直到她遇见了谢寻幽。 人人都说无极宗谢寻幽是那高岭上无人可摘的花,钟无名却每每觉得他像是令人上瘾的毒药。 她总觉得自己身上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如同丝线一般蔓延出去,缠绕到谢寻幽的身上,而他同样也蔓延出这样的细丝,包裹了她。他们像是天生就该在一起。 她的心是向着他的,就连她那把剑都亲近他得不得了,他同样也对她倾尽了所有的爱意。 钟无名有时会想,莫不是她上辈子拯救了世界,才修来这样的缘分。 第二日清晨,钟无名从谢寻幽房里出来的时候好死不死碰到了刚出房门的段晨暹。 把这小子吓得够呛,嘴里差不多能塞下个大橘子。 钟无名当没看到他的震惊,反而十分自然的冲他打了个招呼,“早上好。” 段晨暹又打量了她几眼,衣饰穿戴整齐得很,也丝毫没有被别人撞破什么的尴尬。 他只得呐呐道:“……早上好。” 心想着自己真是心脏了看什么都脏,他们肯定没发生什么,说不定讨论了大半夜的道法呢。 嗯。肯定是这样没错。 等到一行人重新上路的时候,钟无名已经逛完了附近的街市,买了一堆小吃和糕点。 人人都分到了这些吃食,但无极宗几个弟子走在前头,总感觉嘴里的东西没有后头钟无名和谢师叔的香。 他们只要一扭头就能看见谢师叔和钟无名凑在一块吃得高兴,还嘀嘀咕咕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而他们平日里寡言又不爱笑的谢师叔在这位钟小剑仙面前就像是被谁夺了舍,脸上总会有着微微的笑容,就连说的话都比平时多不少。 不知谁来了句:“他们真的好搭啊。” 有人附和道:“嗯嗯,我还是第一次见谢师叔笑得这么开心。” “真的好好嗑啊。”一位小师姐做西子捧心状,“等我这次游历回去后就提笔写书!” 她想了想:“书名就叫做?霸道剑尊和她的俏夫郎?。” “嘿嘿,在外炫酷拽炸天的霸道剑尊其实是个暖心小狼狗,与修真界超级无敌大美人日久生情!” 大家伙起哄道:“请务必详说‘日久生情’!” “师姐我给你一块下品灵石,你现在就开始写!” “快写快写!” 第176章 神医谷地牢 众人一路北上,终于在几天后到达了已然废弃的神医谷附近。 百年前,这里被顾行舟一把火烧了个一干二净,将一切罪恶都埋葬于尘土之下。可如今这片地区成了一片茂密的林子,郁郁葱葱,枝繁叶茂,还有一条小河从中蜿蜒穿过。没能留下任何一点当年的痕迹。 不知情的人也许会觉得这地方是个风景优美的好去处,就连旁边也有不少凡人的村子坐落。 这里的生活环境要比月谛霜被困的那地方好不少,人们大都穿着打了补丁的麻布衣裳,不至于衣不蔽体。而且身形不算消瘦,无论男女老幼的眼睛里都带着对未来的希冀,是有神采的。 钟无名一行人从里头的一个村子借路穿进神医谷时,这里的村民似乎早就习惯了他们这些修士的存在,一行人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神医谷旁边邻近炼器宗,而炼器宗的弟子们也经常路过他们这些村子,所以村民们大多见怪不怪。 钟无名耳朵尖,路过的时候倒是听到一个老者说什么,“……神医谷最近闹鬼啦。” 她闻言皱了皱眉,不由得想,黑魇那边是不是又有什么动作。 神医谷坐落在一个面积不小的盆地中,几乎四周都被丘陵给围了起来,从高处看下去就像是一个开口大的药盅。 他们穿过丛林里头的小路,一路拨开长得太快的藤蔓,到达了下面这片平地。 昔日的神医谷主殿和其他的一些侧殿都修筑在这片平地之上,顾行舟当年放的火确实够劲,将这些千年灵木修筑成的宫殿烧得几乎只剩残基。有些地方还能看见几根孤零零的木柱子,过了百年之后的现下还是焦黑的。 弯弯绕绕的藤蔓缠满了这些建筑留下的残基,覆盖了当年的痕迹,不仔细看倒是同别的地方没有什么区别。 钟无名站定在一个跷跷板前,打量了一下。这跷跷板用的木头很新,还能从上面见到几个脚印,显然才建了没多少日子,大概是附近村庄里头的人们给孩子修的。 这块跷跷板平时应该有挺多孩子来玩,而大概是因为老者口中的闹鬼,所以最近才没有孩子到这里来玩。 这也间接说明在之前的一段时间里应该是没有什么心怀不轨之人来到这神医谷附近,不过现下却是不太确定,毕竟不知道他们口中的“闹鬼”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钟无名想起之前在月谛霜那个迷境里头出现的奇怪法器,那是刘义云当年趁着神医谷被灭门的时候偷出来的。剩下的大概率在之后没多久就被有心之人给转移了,不然要是在神医谷发现这种东西,当年早就传得沸沸扬扬。 而不是她大师兄独自承担覆灭神医谷的罪名,成为修真界众人眼里的白眼狼。 神医谷早就被夷为了平地,他们几乎看不到什么残存下来的建筑。但钟无名顺着大师兄告诉她的信息,找到了一处直通地下的隐蔽入口。 众人都注意到了明显被人移动过的石门,还有满是积灰的地上的那串突兀脚印——有人近期进去过,人数还不少。 钟无名同旁边的谢寻幽对视一眼,而后带着后边几个不知情况的弟子走了进去。 外头阳光明媚温度刚好,而这里面阴暗潮湿,不知从哪里散发出来的寒意似乎要渗进人的骨缝。 他们穿过一段湿滑的阶梯,先是到达了最近的石洞里头。 这石洞并不宽敞,更多的是狭长,可以顺着路往里走很长一段。洞顶格外低矮,只有两米多一点,低沉沉的像是压在了人的头顶。 而石洞两边都被凿出一个个空间,这些空间原先应该是有铁栅栏封锁着,现在还可以见到几根铁柱镶嵌在石头上,东倒西歪。 这里显然是个牢房。 无极宗几个弟子一开始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毕竟每个宗门可能都有一些禁闭室,专门关押犯了事的弟子,让他们好好反省自身。 段晨暹观察着这周围,结果一不小心踩碎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一截白花花的腿骨,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他突然就觉得这里有些莫名的可怕,像是在百年前这里发生过什么惨无人睹的事情,不存在的寒意往脊背上爬。 等到他们一连看到好几个这样的石洞之后,再怎么迟钝也意识到不对劲了。 当时月谛霜讲述神医谷的往事时,谢寻幽开了禁制,只有他和钟无名才能听得见,所以这几个无极宗的弟子是不清楚的。 这里根本不像什么是什么禁闭室,而像是一个大型的监牢。 段晨暹再次踩到了一块骨头,忍住全身的鸡皮疙瘩,不由得发问:“……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钟无名带着人继续往下走,眼底翻涌起幽深,只有走在旁边的谢寻幽能看见她脸上的紧绷——她心情不算太好。 谢寻幽出声回答了段晨暹的问题:“这里曾经是神医谷关押修士的地牢。” “百年前很多修士命丧于此。” 段晨暹闻言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嗫嚅了一会,如实问道:“可我记得神医谷的名声一直很好,大家提到他们都是一些品德高尚的医修啊?” 当年顾行舟灭了神医谷,几乎成了修真界里的过街老鼠,每个人都忍不住去啐他一口,将无数的罪名安在他身上。还有不少修士嚷嚷着要去除掉他这个杀神,给神医谷报仇。 谢寻幽叹了一句:“神医谷实际上覆灭的时间远早于无上门大师兄灭掉神医谷满门。” 段晨暹:“……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神医谷的医修早在我大师兄杀掉之前就死了。”钟无名扭头朝他看去。 段晨暹:“???”这下子更难理解了。 其他的弟子听到也是一头雾水。 段晨暹艰难的转着自己生锈的脑子试图理解这话的意思,他听见后头的师姐迟疑的来了一句,“你是说这些神医谷的医修早就成了死尸,而后面又活了好些时日,才被顾行舟杀死的?” 他们此时到了一个比较底层的石洞,而这里的牢房相比之下更为阴森,里头大多挂着不到半人高的笼子,大小不一,有些笼子因为年久失修而砸到了地上。 这些笼子空间不大,如果人被关到里面去的话,必须弯着腰,腿也要紧紧曲起,根本伸展不了身体。是种摧残人心智的东西。 而顾行舟就在这样的笼子里被关押了十数年,那时他不过十几岁。 那些人就这么将他当作牲畜,剥皮取肉,喂给他那些可使脏器绞碎腐败的剧毒丹药。 日日夜夜不得安眠,春夏秋冬不得解脱。 钟无名记得一月前大师兄同她提起来的过往,话语平平淡淡,好似讲的不是自己的事。但钟无名能听出这淡然语调之下掩藏的惊涛骇浪和肝肠寸断,激得她拍案而起,差点没当场飞去神医谷再放一场大火。 她这么好这么好的大师兄,却遭了这么多年的罪。 钟无名看着那些铁笼,火气上了头,脸色铁青,五指往下一压,将这石洞里所有的铁笼都生生压成一团。 无极宗几位弟子都被她这举动吓了一跳,平日里看到的钟无名大多是笑嘻嘻的,像是蛮好相处的一人。 只见钟无名控制着这些被揉成一团的铁球全部冲前面的一个牢房砸了过去。 漫天的烟尘被掀起,随之而来还有钟无名带着怒气的声音: “谁在那里,给我滚出来!” 第177章 她最温柔了 钟无名话音刚落,便见那处牢房里头躲着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了好几枚飞刺过来。 三棱形的飞刺闪着寒光,一路破风而来。 钟无名心情本就不虞,直接抬手,强大的雷灵力一瞬迸发出来,照亮黑暗的空间,硬生生将这几枚飞刺拦住不得寸进。 最后被她控制着炸了开来,给这石洞里头再添了一个大窟窿。 奇怪的是,对面没有动作了。 等到尘烟散去,钟无名看着对面那把熟悉的红伞,突然就不出声了,连带那点怒气都一下子散了个干净。 这不是炼器宗大弟子白若离练出来的那把地狱修罗怒火红莲血丽魑杀人无形炫丽大红伞吗? 谢寻幽站在旁边,看着那把红伞显然也沉默了。 之后便见这大红伞后边探出几个头来,几人灰头土脸,钟无名勉强能认出里头的白若离和方巽来,方巽这小子还犹疑的喊了一声:“……恩人?” 钟无名默了默,心想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她应声:“是我。” 几个炼器宗的弟子闻言都松了一口气,收起了伞。他们一行五人,想来钟无名他们刚刚在入口那里见到的一连串脚印就是他们留下来的痕迹。 白若离上前行了一礼:“钟道友,谢道友,还有诸位。” 他们纷纷也回了一礼,但是双方却没怎么动。 白若离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怀疑,眼神落到钟无名等人身上莫名犀利,剩下的几个炼器宗弟子也一副师兄一声令下就立马开打的阵仗。 白若离沉着脸问道:“你们怎么证明自己的身份。” 先不说钟无名和谢寻幽不同属一个宗门,无极宗离他们这些地方还那么远,又怎么会寻到这里来? 他们的身份显然有待证明。 “是我大师兄委托我来这里的。”钟无名笑了笑,而后从背后抽出了素霁剑,“这能证明我们的身份了么?” 白若离这才想起钟无名这位大师兄,“……顾行舟?” 钟无名点头:“正是。” 白若离看了一下她手里的素霁剑,而后朝她又行一礼,“抱歉,唐突各位了。” “最近这里实在是不太平,所以才出此下策,多有冒犯。” 两方那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消散下去,方巽这没心没肺的立马凑到白若离耳边道:“我就说嘛,谁能冒充我恩人?!” 白若离只是拍了拍他这个不着调的师弟的脑袋,心想这孩子什么时候能心智成熟一些。 钟无名朝他们摆摆手:“冒犯倒是算不上,说来还是我刚刚先出的手。” 她又打量了一遍四周:“我们来这里之前倒是听闻村民们说最近神医谷这边闹鬼,你们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吗?” 方巽抓紧在恩人面前表现的机会,举起手踮起脚,“我我我,我知道一些……” 他上前几步便想拍拍恩人的肩膀凑个近乎,而钟无名装作不经意,往旁边挪了一下,没让他的手落到肩上。 方巽的手落了空,开始时没觉得什么,直到他跟钟无名讲起最近有黑魇的成员出现时,感受到一道能令他脊背发凉的视线。 那道视线幽幽的,带着些微的不满,像是能把方巽当胸穿过。 方巽浑身的危险雷达都发出了信号,他咽了一口口水,僵硬的扭头往身后看去,对上了谢寻幽有些冰冷的神情。 只是一瞬,谢寻幽立马移开了视线,但这一眼把方巽吓得够呛,识趣的离自己恩人远了几步。 谢寻幽低着脑袋,手看似随意的垂在两边,掌心却已经快被指甲掐出血印子来。 他抿着唇,不由得想:“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的?” 到底是什么时候他滋生出了对无名的这种占有欲,又是什么时候有了这些偏执的心思? 他不想任何人靠近她,只想她眼里只有自己。 谢寻幽不知道因为什么缘由,这些日子休息的时候如果没有钟无名在身边,便总会梦到一些令他恐惧不已的梦境。 梦里面的钟无名不是伤痕累累就是被人一把推下了悬崖,而他在一旁无能为力,每每将他惊出一身冷汗醒过来。 而如果钟无名睡在他身边的话,他就从不会做这些梦。钟无名身上有股令他安心的味道,谢寻幽说不清这到底是怎样的味道,只是觉得暖洋洋的,仿佛躺在草地上晒着阳光。 钟无名总是很顾着他的感受,无论是亲吻还是抚摸都极尽温柔,生怕他觉得不舒服。 她常说自己自私自利生性淡漠,可谢寻幽知道,她最温柔了。 钟无名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了。 可谢寻幽希望她能再放肆一些,亲吻能再深一些,抚摸能再重一些,用这种浓墨重彩的颜色去涂抹他。乱七八糟无所谓,被全方面占有也没关系,快要死了也不是事。 他希望被钟无名的气息裹满,他希望他们能像交错的藤蔓一样互相缠绕,抵死缠绵,没人能分得开。 谢寻幽没有安全感,他太害怕失去了——好似他曾经失去过这人一样。 钟无名同白若离低声交谈着:“我听说你们宗主最近身体有恙?” 她记得两年多以前的修真界大比,炼器宗宗主以身体有恙为由,没有来参加。 白若离闻言顿了一下,而后垂眸道:“宗主他现下身体恢复了不少,我们这一趟出来不仅是来调查最近出现的黑魇,同时还来这里拿一味药。” “药啊。”钟无名琢磨了一下,又想起炼器宗这位宗主大概率是修真界在黑魇里头的眼线,饶有趣味道:“看来我们的目标一致,都是为了找这味药而来。” 白若离猛地抬头看她,眼里带着诧异,“……你们拿这‘药’做什么?” 钟无名笑:“自然是不让心怀不轨之人夺得。” 她安抚道:“放心,这味药哪里安全就放在哪里,我们不会抢的。” 白若离脸上有些复杂,他拿出一块玉符,也不知道向谁询问了什么消息,“麻烦钟道友等一下。” 钟无名点点头,而后将注意力重新移回自家阿幽身上,结果发现他站在那里有些出神,随后便朝他走了过去。 她趁别人的注意力都没在他俩身上,伸手悄悄捏了捏谢寻幽的指尖,将他从一些奇怪的情绪里头拉了出来。 钟无名询问道:“怎么啦阿幽?” 谢寻幽抿着唇,垂着眼帘,鸦黑的睫毛于双睑下透出一片淡淡阴影。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脱口而出道:“在想你。” “我总是在想你。” 钟无名握住谢寻幽的手一下子就紧了紧,她脸上的笑容像是慢慢绽放的花朵,在黑暗中都明媚灿烂。 她握住谢寻幽的手顺着手腕往上,抚过他光滑细腻的小臂,眼神里带着淡淡的攻击性,轻轻捏了捏他的上臂。而后带着老茧的手复又下移,抬起他的手腕低头吻了一下。 阿幽缺少一点安全感。钟无名敏锐的意识到。 以前总觉得唐突,可这会儿钟无名认认真真的思考着,他们是不是要更进一步了。 她想起那本“剑谱”,心里头像是有羽毛挠啊挠,压住莫名想要翘起的嘴角。 不远处的白若离突然喊了她一声:“钟道友,我们一同去。” 钟无名回头应了一声,暂时压下内心的蠢蠢欲动。 白若离低头看着自己的玉符上显示的几个字——“无条件信任于她”。 神色复杂。 第178章 信物 白若离收好玉符,不由得想:“钟无名到底是什么角色?” 竟然让宗主说出“无条件信任她”的话来。 两边人一起往更深处走去,越往深处,那股在上头本若有若无的寒意便愈发深重。枯骨多了不少,气氛也莫名变得压抑起来。 石砌的楼梯湿滑,踩在上面的时候会发出沉闷粘腻的声响,随后在整个庞大的地牢如波浪般荡开来。 一行人的脚步声在这空荡荡的地牢不断回响着。 钟无名本来和谢寻幽并肩往前走着,两人识海里突然传来了白若离的声音。 “你们此行都是来寻百年前神医谷留下来的东西的?” 钟无名回答道:“嗯,百年前他们用怨气炼制出来的那块晶石。” 她想起师兄来之前同她说过的事。神医谷那帮“死而复生”的医修受黑魇等人的控制,不仅仅对他们的身体进行改造,还利用他们产生的怨气炼制出来一块晶石。 顾行舟是在灭掉神医谷数十年后才知道有这么一块东西,他当时第一个想法就是这块晶石很可能在那场大火没灭之前便被黑魇拿走。 结果经过他手下人的调查之后,发现黑魇并没有找到这块晶石的下落,而且就连黑魇的人也在打探这块晶石的下落。 顾行舟百年前杀光神医谷之后被人一路追杀,便是当时的黑魇怀疑这晶石在他手上。 所以这次他拜托钟无名不仅是来寻找月谛霜的下落,还有这块消失已久的晶石。 白若离接下来说的话让钟无名和谢寻幽都愣住了:“这块晶石在魔界。” 魔界是游离在仙凡两界之外的一小片陆地,面积要比仙凡两界小得多。它里面所蕴含的灵气跟他们这里的有一些区别,属性更为暴烈,不好控制,又被称作“阴灵气”。 而且魔界通往凡界的天门有损,每三十年才开放一次,所以彼此间交流也不算多,游历在凡界的魔族人很少。 生活在魔界的魔族跟天外来魔不是一个相同的概念,他们的性情由于修炼此界更为暴烈的阴灵气所以要更加狂躁一些,但本质上还是修士。 无论是凡界还是仙界,要想进入魔界都必须在三十年周期将至之时拿到“天门信物”,这样天门打开之时才有资格进入魔界。 白若离没有告知他们晶石为什么在魔界的原因,只是道:“现在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寻找信物。” “我们宗主就是预知到信物就出现在此处,所以将我们派来了这里。” 谢寻幽闻言扭头看向钟无名,她眉头微微皱起,脚步放缓了一些。 当时大师兄交代她的时候只是说他们十绝门探查到了晶石的出现,让她去神医谷这边探个究竟,没有提起过这块晶石跟魔界的关系。 钟无名仔细衡量了之后,斟酌着道:“所以这魔界天门开的日子快要近了?” “嗯。”白若离肯定道,“还剩八天时间。” 八天时间实在是很短,但钟无名立马想到仙界派人下凡的时间应该是十天后。 她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问道:“去魔界介意多我们这些人吗?” 白若离想起宗主的嘱咐,答应了她,“应该没问题。” 钟无名谢道:“那就叨扰了。” 这一切的对话都在三人的识海中进行,余下没有任何人看得出他们三个之间的官司。 一行人一直走到了地牢的底层,但这里仍不是最深处,白若离朝钟无名看了一眼。她点了点头表示了然。 她从背上抽出素霁剑,剑身上密布的雷霆一下照亮了整个黑暗空旷的空间,寒光折射过她的眉眼。 只见她往地下猛地一插,手握剑柄用力往右一旋,整片土地便像是被击碎的玻璃一样碎裂开来。 这里的底下还掩藏着一个足够巨大的空间,一行人都做好了准备,在土地溃散的那一刻飞身而起,随后都完好无恙落到这个巨大洞穴的底部。 这个洞穴深度相当于上面这个地牢的一半,最底下有一个巨大的坑洞。 钟无名和谢寻幽几乎是立马想起月谛霜提过的事情,大致猜测这里应该就是月谛霜在神医谷里被囚禁的地方。 这个巨型的坑洞像是一个庞大的树坑,而这个洞穴的高度也刚好。 就在诸人都准备着寻找这洞穴内有什么可能是天门信物时,谢寻幽突然发现自己身上这颗储物珠有些不同,他随后将里头的木娃娃拿了出来。 这娃娃就是前些日子月谛霜交给他们的,但现在于黑暗的视野之中,谢寻幽看见这娃娃头上的嫩芽正发着微光,像活过来似的一张一合动着叶子。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动手轻轻的将这棵幼苗从木娃娃的头上拔了下来,小心翼翼的置于泥土之上。 这幼苗的叶子张合得越快了,像是满意得不行。 正当众人翻石块的时候,有一团极小的莹绿光辉从这地底下钻出来,随后越来越多,无数辉光从地底下升起,就像是黑夜里成群的萤火虫。 之后全部光辉都汇成一条光带,蜿蜒着飘进了谢寻幽脚边的这棵幼苗之中。 它身上的光越来越亮,两片叶子不断成长,幼茎也不断伸长,随后在顶上又长出了两片娇嫩的新叶子。 而在这些光辉完全被幼苗吸收干净的时候,露出一颗圆滚滚发着白色光辉的珠子来。 这是……信物。 苏沐玲抱着胸,一脸不耐,抬脚就想往旁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孩踢去,“谁给你的狗胆敢跟着我来这?!” 她要不是怕这个小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早就一脚把她从这飞行法器上踢下去,眼不见为净。 旁边流云划过,狂风扬起,被飞行法器的屏障隔绝在外。 小天整个人赖在这艘飞行法器的甲板上,双手抱紧膝盖,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苏沐玲不好踹她,带着怒意的一脚踹在她旁边的船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她吼道:“你不在家里陪那老太婆,跟我来这里找什么死?!” 小天委屈道:“我没坐过这种飞船,只是想要坐一下嘛。” 苏沐玲听到这话愈发生气,手指着她道:“所以你就悄悄扒在船尾,跟着这个飞行法器起飞?” “你知不知道,如果你要是一个没扒紧,摔得那老太婆都不认识你!” 小天自知理亏,委屈着不出声。 苏沐玲越想越气,又往她旁边的船板上踹了一脚,“我去哪你就去哪?啊!” “我去死你也跟着去?!” “艹,真是有病!”她骂骂咧咧,“没见过这样的傻逼。” 第179章 苏沐玲 苏沐玲当年进入无间秘境,被上古浊气污染,之后被收押在千山城的思过崖。 修真界的修士们根本找不到方法完全去除他们身上的浊气,只有那些污染不深的人才幸免于难,而他们这些大都被废除了修为。 当初进入无间秘境的修士都在元婴期以上,这几乎是致命的打击。 无论是对修士本身而言,还是对整个修真界而言。 苏沐玲不积口德,对自己被废除修为这事骂得脏死,每次提到或者听到这个话题都要暴跳如雷,像是恨透了这些人,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但其实只有她自己清楚,被废除掉修为的那一刻,她竟然感到有丝毫的解脱。 没人知道她在被浊气污染的时候见到了什么。 那是噩梦,缠绕她一生的梦魇。 苏沐玲在医道上算的上是一颗新星,医道基础极其扎实,能力也足够,而且还少有的是一个能打的医修。 但几乎所有人都对她避之不及。 她太疯了,脾气也太坏了。 什么都敢骂,骂起来还很难听,极为不客气。 有些行为也极为令人不解。 她在医修圈子里头是出了名的不敢招惹,人缘也被她自己败光了。 但苏沐玲不管这些,明明年纪不算大的她就像是一块棱角锋利的顽石,任风吹雨打,脾气还是臭到不行。 修为没了之后,她一直都在试图引气入体,在前些天成功晋级了筑基期,一刻也不停,径直掏出一个飞行法器往神医谷飞去。 谁知道被小天这个小鬼头扒住船尾让她爬了上来! 吓得苏沐玲出了一身冷汗,面上似是怒到了极致,面色青紫。 苏沐玲骂完这一顿之后,气总算是消了点,恢复了理智。 她都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自然不可能带着这么一个拖油瓶,死了还得她收拾烂摊子。 于是在飞往神医谷的过程中,苏沐玲就打算在路上的某个大城给小天放下去,大不了给她一袋灵石,让她能自己回家去。 筑基期便能使用储物袋,苏沐玲打开自己的储物袋,随手扔了一袋灵石到小天怀里。 那是满满当当的一袋上品灵石。 小天只要拿这个回了家,她和她奶奶这辈子的生活都不用发愁。 以后就算是苏沐玲殒命,这俩也能在凡人里头活得好好的。 苏沐玲冷漠道:“等会我就找个地方让你下去,你到时候就拿这灵石找办法回家去。” 她又补充一句:“要是拿这袋灵石还回不了家,你就一辈子待那儿得了。” 她冷哼一声。 苏沐玲看着坐在甲板上愣愣的小孩儿,又忍不住添了一句,“别让别人注意到你的灵石,到时候被抢了没人救你。” 他们行驶在云海之间,棉花一般的白云游荡而过,低头能看见下方黄绿交加的大地。黄色的是荒芜的土地,绿色是点缀其间的树木。 有一条河流像是飘带一般绕过整片大地,途径之处都是亮眼的绿色。 再开远些时,一座城镇便映入眼帘,虽然不算繁华,但也能作为落脚处。 苏沐玲决定就把小天放在这里,自己再往神医谷那边去。 她扭头朝小天抬了抬下巴,“你就在这里下去,好好回家。” 她皱眉:“听见没!” 可说完这句话后,她只觉得浑身脱力,意识像是被谁一下子抽走,头晕目眩,软软倒在了甲板上。 小天悠悠从甲板上爬起来,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掂量一下手里的灵石袋子,露出个奇怪的笑容。 她寻思着:“我被这妮子骂了这么久,还能就这样被她赶下去?” 小天的长相并不突出,只是比寻常人家的孩子要白净些。但丢进人堆里也没人能认得出来,跟这世上千万凡人没有太大不同。 如果苏沐玲此时还清醒着的话便会发现这小天的脸像是这天上的云朵,正随着风而不断变化形状,一会儿如同稚儿,一会儿如同老朽,一会儿又长出了獠牙。 千变万化,凡人难寻其迹。 小天低头打量着晕倒在地的苏沐玲,撇了撇嘴,嘟囔道:“我在人间行走将近万年,都少见脾气能坏成这样的。” 她饶有趣味的踢了她一脚,感觉这人跟其他人一样,身躯同样也是柔软脆弱的血肉。 这性格怎么就像刺猬一样呢? 她没记错的话,百年前好像是这妮子将神医谷练出来的那枚高阶魔晶丢进的魔界。 小天随后盘坐下来,而飞行法器沿着神医谷继续飞去。 她撑着脸看着苏沐玲,突然生发了一点探究欲,“你恨不恨顾行舟?”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她经常能听见苏沐玲半夜说梦话还在骂这个人,这得多恨才能在梦里还不忘骂? 结果这答案出乎意料。 苏沐玲像个傀儡一样坐直身体,眼睛并没有睁开,只是用没有变化的腔调开口道:“我不恨他。我只是告诉自己要去恨他。” 小天听到这答案很是意外,她在人间混迹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混的,随后问道:“……那你是喜欢他?” 苏沐玲:“不喜欢。” 小天闻言皱起了眉头,凡人们不大都是由爱生恨这样的狗血剧情么,她有些不理解。“那你为什么要去恨他?” 苏沐玲停顿了很久,像是在无意识的组织话语,又像是潜意识的不愿意泄露自己的心声,好一阵后才继续用着死水一半的声音回答:“只有仇恨才能使人清醒的活着,仇恨才是人的一生中最为有力的驱动力。” 小天显然未曾听说过这样的想法,她沿着这个话头继续问道:“所以顾行舟同你并没有什么仇恨,而是你单方面为了获取这个仇恨的动力将他视作了你的死仇?” “你在欺骗自己,试图让自己相信顾行舟就是你一切不幸的来源?” 苏沐玲:“是。” 小天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甲板,想着可真有意思,看来万年前谢寻幽那家伙并没有骗她,这世上的凡人还真有趣。 她想到了些什么,“那如果可以的话,你会将顾行舟杀了吗?” 苏沐玲的回答再次出乎意料:“不会。” 小天:“为什么?” 苏沐玲:“不是敌人。” 小天听见这答案,“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人类怎么这么有意思啊。 怎么会有这么矛盾的生物? 她明明生而知之,这世间万物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她操纵着一切,结果却看不懂这些小小生物的脑仁里想得是什么。 “所以你恨他就仅仅是为了获取仇恨这种驱动力?” 苏沐玲:“是。” 就连平日睡觉的时候都不忘骂顾行舟,这人也是厉害,能把自我欺骗做到这种地步。 小天认真想了想,最后得出顾行舟在苏沐玲眼里可能跟俗世观念中的“榜样”有些相似。 人们向各自的“榜样”学习,会产生驱动力,而顾行舟作为苏沐玲的“仇人”,也为她提供了一种驱动力——只不过这种驱动力叫做仇怨。 ……默默给无辜的顾行舟点一支蜡先。倒霉催的。 那么到底是什么构成了苏沐玲这种畸形的观念,偏执的用仇恨做自己的驱动力? 小天仔细回忆,想起来这苏沐玲十岁之时神医谷便已经覆灭,而后这群医修又死而复生,被控制三十年之久,之后才被顾行舟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也就是说,苏沐玲跟一群假的师兄师姐还有假的父亲生活了三十年。 这些日子里,又发生了什么呢? 据小天这些日子来的观察,苏沐玲这人极为敏锐,什么风吹草动都能引起她的注意,甚至有些神经质。 她斟酌着问:“你什么时候发现你父亲和师兄师姐们是假的?” 苏沐玲:“十岁那年。他们全部死掉的一个月后。” 小天一愣,还真没想到这妮子从小就这么敏锐,“那你是怎么发现的?” 苏沐玲缓缓答道:“那场不太起眼的火之后,月谛霜哥哥不见了,我父亲也没有丝毫以往的慈眉善目,师兄师姐们更是不搭理我。” “我看见了他们抓来的修士,我能听见夜晚里地下传来的惨叫声。直到有一天我误打误撞见到了这地牢最底层的那棵树,我才能完全确认这些人都不是原来的他们。” 在某一天发现自己周围熟识的人都变得陌生起来,之后更是发现他们变成了活死人一样的东西,那这之后的三十年又是怎么过的? 小天一时之间想不出来,于是她问:“说说你这三十年间印象最深刻的事情。” 苏沐玲眉头微微动了动,像是要反抗,但下一秒就被压制住,僵硬的回答这个问题。 天道的力量没有人能够抗拒。 “我在神医谷几乎每时每刻都被盯着。只要我一回头,都能看见无数道视线直直射到我的脊背上,那是一种寂灭的眼神,看得我头皮发麻。” “有时候我在梳妆,能从镜子里看到直勾勾盯着我的师姐们;有时候我在睡觉,半夜醒来的时候会看见一排人站在我的床边,俯着身直直的盯着我。神医谷这些人就像是无处不在的幽魂,飘满了整个山谷,而我是这里唯一的活人。” 这段描述听得毛骨悚然,“那你为什么不逃?” 苏沐玲:“逃不掉,我试过很多次。而且我的修为在那三十年里不得寸进,直到我出神医谷之前都只有筑基期。” 小天不由问道:“所以这三十年怎么过来的?” 苏沐玲:“装疯卖傻,自我欺骗,视而不见。” 不怪乎苏沐玲现在是这么一个古怪又令人讨厌的性子。 试想一个十岁的孩童生活在这样一个可怖压抑的环境中,亲近的人都成了假的,不停的被这些假的人监视着。想逃却逃不了,还要忍受着发生在神医谷的无数惨事,装疯卖傻当作一无所知。 小天记得百年前顾行舟那把火还有苏沐玲插的手,而且她还在第一时刻将那颗魔晶丢到了魔界里。 小天:“你为什么把魔晶丢进魔界?” 苏沐玲:“我必不可能让这些人得手。” 苏沐玲从十岁到现在都生活在仇怨之中,幼时又是在那种常人无法想象的高压环境之中,将仇恨视作自己唯一的动力,也就说得过去了。 不过小天还好奇另外一点:“你平时为什么都骂得那么脏?” 苏沐玲:“因为我害怕。” 就像凡界里头的凡人对付妖魔鬼怪一样,总觉得骂得越脏,这些妖魔鬼怪就越不敢近他们的身。 小天笑了起来,她倒是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缘故。 人类真矛盾。 她想起来这妮子好像还特别怕她哭,随口问道:“你为什么怕我哭?” 答案却着实让这个游历人间万年的天道愣了一阵。 苏沐玲:“因为我幼时哭的时候没人会安慰,所以见不得别人哭。” 缓了一阵后,天道轻轻嗤了一声。 第180章 别闹 这天门信物便是这样一颗圆滚滚的珠子,发着辉光,拿起来认真打量的时候可以看见里头盛着的一汪水。 倒也不清楚能有什么作用。 钟无名拿起这枚珠子的时候,莫名感受到一种熟悉的能量波动,但也只是一瞬。 她随后将这枚珠子交给了白若离。 离魔界天门大开的日子还剩几天,钟无名等人干脆应邀前往炼器宗。 无极宗几位弟子都未曾到过炼器宗,只是对它略有耳闻,去的路上都有些激动。 毕竟修真界大多数的法器都是由炼器宗炼制的,他们也想见识一下这个宗门的样子。 在很多人的想象里,器修大多身形魁梧,肩背和手臂的肌肉极其发达,拎着千斤重的铁锤来打制法器。 但是炼器宗实在是器修里头的一个奇葩,从每次修真界大比炼器宗弟子们的交通工具中可见一斑。 到了修真界大比的日子,这群来自炼器宗的弟子们简直就像是群魔乱舞,有的坐着一口大锅,有的躺在麻袋上,有的甚至将自己的飞行法器炼制成一张床的模样,每次出场都相当炸裂。 在一行人快要回到炼器宗大门的时候,远远便见陨石一般的东西冲他们砸了过来,还伴随着一声跌宕起伏的惨叫声。 钟无名见状拉着谢寻幽退后一步,看着这块“陨石”直愣愣砸在了他们面前,“嘭”的一声冲击力巨大,掀起漫天的烟尘。 等烟尘散去的时候他们才看清这不是什么陨石,好像……是张棉被,棉花掉了出来,上头还铺了一层厚厚的灰土。 凑近一看,结果这张“棉被”还自己动了起来,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抖了抖沾上的尘土,边动着还边嘟囔着:“坏师姐,这下手也太狠了。” 钟无名不由看了一眼对面的白若离,用眼神问他:“你们炼器宗的弟子有这种将自己套在棉被里的奇怪癖好?” 这棉被正面靠上的位置挖了两个洞,显然是对应这两个眼睛的位置。 这后知后觉的弟子蹦了好一会儿后才抬起头,眼睛顺着这两个孔望了出去,结果就径直对上了大师兄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吓得一个激灵。 白若离:“你套着个被子干什么?” 这弟子应激性的脱口而出:“被子怪来吃人喽。” 钟无名:“……噗。” 白若离:“……”他们炼器宗的名声就这么被这个师弟给败坏没了。 这弟子一开口就立马后悔了,一把掀开被子,露出个委委屈屈的脑袋,抱着被子小步跑到白若离身前,“师兄,我错了呜呜呜。” “这被子是我用天山蚕丝炼制的新法器,拥有良好的防御功效,刚刚我就让师姐帮我试试威力,她一脚就把我踹飞了呜呜呜。” 白若离没忍住捏了捏眉心。 炼器宗拥有的峰头不多,宫殿不算精致,但总体上恢宏大气,如果忽略路上的某些坑坑洼洼的话,还算是有大宗气象。 白若离看着眼前这些被师弟师妹们弄出来的坑洞,简直要被气笑了。 炼器宗对于弟子们极其散养,而且鼓励他们去炼制那些奇奇怪怪的法器。所以白若离一旦离开,师弟师妹们就会化作拆家的哈士奇,把整个炼器宗搞得乌烟瘴气,像是遭了灾。 这不,他才出门了两日,回来炼器宗就已经不能看了。 他们宗主近年来总在闭关,平日里不怎么管事,那些客卿和长老也没剩几个,于是几乎所有的事务都落在白若离这个大师兄的肩头。 他一把把头顶骑着扫帚的师弟拽了下来,拎起扫帚就敲了他一记,“拿着这把扫帚给我把方圆一里都给扫干净!” 师弟被这么一敲还有点迷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当即来了一句:“你谁啊!” 结果定睛一看是大师兄,吓得连忙溜了,乖乖到一旁扫地去。 炼器宗的弟子们就这样被白若离一个个揪出来,像是鹌鹑一样挨训,而后都麻溜的滚去修缮建筑,不敢有任何怨言。 白若离看着师弟师妹们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见笑了。” 谢寻幽扫视了一眼,疑惑道:“贵宗门的长老们呢?” 白若离叹了一声:“此事说来话长。” 他抬头看了看黯淡下去的天色,黑夜向他们合拢而来,也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愿,只道:“现在也是傍晚了,不妨去我们膳堂吃个晚食,之后我再为你们安排居所可好?” 钟无名点头应好。 晚上时分,钟无名的居所离谢寻幽的有些远,她到峰顶上看了好一会繁星缀满的夜空,而后走到了谢寻幽的住所处。 钟无名不爱走正门,喜欢从窗户跳进来。谢寻幽有次问过她这么做的缘由,这不着调的家伙给了个不着调的理由:因为她感觉从窗户溜进来时,有种偷情的刺激感。 “采花大盗”钟无名再次从窗户外跳进来,见到自家谢大美人正端正的盘坐在书桌前翻看着一本阵法。 墨发柔顺的披散下来,眉眼在暖黄的烛光下显得柔美极了,看得钟无名莫名有些口干舌燥。 戏本里头总爱写书生遇上狐狸精的桥段。谢寻幽明明端坐着翻阅书籍,一派书生气度,可他抬眼望过来的瞬间,钟无名觉得他才是故事里头的狐狸精。 红唇点绛,见到钟无名的时候,嘴角会无意识的勾起一点,眉眼弯弯,橄榄色的眸子里映着温暖的火光。 钟无名绕到他身后,让他整个人都坐到她的怀里,一手扣住他的腰,另一手往上不老实的摸了一把又一把。 而后细密的吻落在谢寻幽的颈项和侧脸上,直把他眸中亲出了水意,手里头的阵法典籍也松了开来。 谢寻幽有些害羞,抓住了她那只乱动的手,“……别闹。” 钟无名头埋在他颈后,湿热的气息一股股打在谢寻幽敏感的皮肤上,她闻言抬头。 “阿幽,你刚刚说什么?” 谢寻幽这时却不出声了,他耳尖很红,牵起钟无名那只作乱的手吻了一口,默许她所作的一切。 他能感受到身后的人呼吸急促了些,腰上扣着的手也收紧了,而后脖子上传来一阵刺痛——钟无名咬了他一口。 过了好一阵,谢寻幽薄汗淋淋,视线投向后头的床榻,他轻轻推了钟无名一把,“去上面,不想在这里了。” 钟无名被他勾得丢了魂,横抱着他上了床榻。 次日清晨,谢寻幽醒来的时候便发现钟无名已经离开了,她离开的时候还将谢寻幽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 谢寻幽从被窝里探出毛茸茸的头来,盯了一会旁边那个空荡荡的位置,随即起身。 结果他坐直身体的时候,腿上碰到了有棱角的东西,倒像是一本书。 他掀开被子,果不其然看到了一本书籍,但是没有封面。 谢寻幽寻思着可能是无名一不小心落在这里的,拿起来随手翻看了一下。 而后,“嗒”一声,这书籍便从他的手里掉落,砸到了软绵绵的锦被上。 第181章 方修远 钟无名天光未亮之时就已经离开了谢寻幽的住处。 她走上了昨晚看星星的那处山顶,坐在悬崖边上晃悠着腿,等待着日出。 本来想同谢大美人一起来的,但她见他睡得沉,没忍心叫他起床,干脆自己一个人来了。 初升旭日光芒万丈,破开暗沉沉的苍穹。钟无名两手往后撑着,微仰着头看向面前逐渐被光芒染红的云彩。 山风很大,吹得她的发丝在胡乱飘飞着。 此时腰间的玉符突然发热,她下意识拿起来看了一下,被这两条讯息惊了一下。 佛子叛出佛宗。 高远山弑师,顺便把他的师兄们也给弄死了。 钟无名没见过多少次这位佛子,也就修真界大比期间有一点点交集。 她听闻这位佛子的师父死在闻人无双的剑下,所以在无间秘境他见到闻人无双的时候非常激动。好好一个出家人,恨不得将这个人的头给拧下来。 据迦楼罗所说,这个佛子性情也算不错。而且他在佛宗的地位也很高,听闻如若没有意外,他修为再高一点的时候,佛宗的大方丈会毫无悬念的落到他身上。 那么,这位佛子为什么叛出佛宗?而且还如此突然? 钟无名手头上掌握的消息不够多,也没办法找出这缘由来。 但钟无名觉得最为有趣的还是高远山做出来的这件事。 就连一开始时钟无名都觉得高远山是个不长脑子憨厚得很的傻大个,迦楼罗也同他交好了一段时间,只不过后头没有空闲,所以交集也变少了。 钟无名一开始怀疑高远山还是在坦白局上,江岑告诉他们烈阳宗自然会有人去收拾,那时候钟无名就怀疑起了高远山可能不像是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 高远山长得壮硕,像是小山一般,眼睛看起来有些呆笨,笑起来的时候总喜欢挠头。平日里做出来的事也有些傻气,所以总给别人一种憨厚大傻子的感觉。 同烈阳宗这群精明的体修格格不入。 钟无名之前还怀疑烈阳宗这群老混头是怎么能养出高远山这种傻绵羊的,却没想过,一只绵羊又怎么可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存活? 烈阳宗就是在这几日被证实了和黑魇之间有交集,证据大都是高远山提供的,并且让人叫绝的是,他先斩后奏,“大义灭亲”的将师父和几位师兄屠了个干净。 而且在烈阳宗犯下的一堆罪行之中,钟无名注意到了其中的一点:拐卖诱杀上千名孩童。 烈阳宗勾结黑魇,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钟无名原来想着要不要回去看上一看,结果没多久就收到了大师兄的讯息:“我会处理,不用担心。” 她暂时按捺住回去的想法,想了一下,对着玉符讲出了困惑了她好些日子的问题,“……师兄,到底是谁让你叫我来寻神医谷那块晶石的?” 另一头的顾行舟显然没想到她这么敏锐,顿了一下回复道:“是炼器宗的宗主,方修远。” 方修远两个月前就找上了顾行舟,同他讲了这件事。 钟无名收到回复的时候并没有太惊讶的神情,又问了一句:“除了他,还有谁让我们来这边?” 对面显然战术性停顿了好一阵,“……师父,还有两位师叔。” 此时天光大亮,清晨的熹光照到了钟无名的衣袍上,而她眸间深沉,像是有一层黑雾在眼底翻涌,没有光能够透过。 钟无名:“他们都想让我进魔界?” 顾行舟那边传来一阵吵闹声,他回答道:“具体来说,应该是你和谢寻幽一起。” 钟无名低着头,没忍住抬手捋了一把头发,眼前的景色瑰丽,她却没有一丝半点欣赏的闲情。 她突然低笑一声:“师兄,你跟我透露一下到底会发生什么呗?” 她用着吊儿郎当的口吻,说出来的话看似不经意,但要是谢寻幽在这里,就能看出钟无名少有的生气了。 另一头的顾行舟过了很久才回复道:“师妹,我们等你回家。” 钟无名手里摩挲这光芒黯淡下去的玉符,仰脸看着阳光一点点洒满山川平原,早起的鸟雀飞越苍穹,倒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身后传来脚步声。 “钟道友,我们宗主有请。”白若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钟无名随后收好玉符,站起身来,往衣袍上施了个法术弄干净灰尘,朝白若离一行礼。 “有劳带路。” 空旷的大殿之上,方修远缓缓睁开眼睛,一挥袖收回了溢散出来的灵力。 而就在他盘坐着的蒲团的旁边,端端正正跪着一个身形健硕的年轻人。 空玄用着坚定的眼神看着方修远,腰板挺得很直,丝毫看不出来他已经在这里跪了几天几夜。 这位炼器宗的宗主面相沉稳,面貌虽然年轻,但可以看出来常年位处高位的威仪不凡。 他看着执着的空玄叹了一口气:“孩子,你起身。这个忙我的确是帮不了的。” 空玄却仍是不肯起身,反而朝方修远一连磕了好几个头,用的力气格外大,能听见“咚咚咚”的声音。 他像是压抑到了极致,十指紧紧扣着地面,青筋爆出来,“方叔,我已经无路可走了。” “您知道我师父在哪里对不对?”他膝行几步,扯着方修远的下摆,“您就算看在我师父同阮姨的交情上,告诉我好不好?” 空玄的师父姬槿,凌霄宗的前任宗主,曾和方修远陨落的夫人阮虹玉是知交好友。 空玄提到阮姨的那一瞬间便后悔了,他清楚这是方宗主这一生的痛楚。 他刚想道个歉,便见方修远深深叹了一口气,而后掀起衣摆,也坐到了地上。 方宗主一把摁住空玄的肩膀,斥道:“年轻人动不动跪个什么?!给我坐端正了!” 空玄下意识就听从了这位长辈的话,重新坐端正身子,之后便听见旁边的方宗主道:“空玄啊,你陷得太深了。你师父绝对不会乐意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 “如果姬槿还在,她要是见到你这个样子,说不得就要将你逐出师门。” 方宗主看着他:“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师父是个什么性格。” 空玄眼睛泛红,只道:“我只要她回来……我只要她回来,我去死都可以。” 方修远看着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没了师父,断了长刀,成为如今一副沧桑的样子。他看着面前这个青年悲痛欲绝的模样,倒是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点自己的影子。 方修远不是傻子,于是他开口质问:“空玄,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爱上了你的师父? 可惜这话没问完,不远处的殿门便传来了敲门声,外头的白若离出声道:“师父,钟道友我带到了。” 方修远止住了话头,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袍,给旁边的空玄丢了个眼神,于是空玄也跟着站了起来。 “进来。” 外头的钟无名得了许可,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殿内有些昏暗,穹顶的天窗只有几缕斜斜的阳光照进来,光下还可以看到飘扬的灰尘,而大殿上站了两个人。 钟无名见到这位空玄倒是没有什么惊讶,毕竟莫有云曾经同她说过这人往炼器宗这边来了,出现在这里也不算奇怪。 倒是这位方修远方宗主有意思一些,钟无名也不避讳,直直打量着这位。 方宗主似乎也不觉得她冒犯,只是冲她温和的笑着,点了点头。 方修远气场沉稳还带着点儒雅,倒是跟贺阿叔有些相像,很有亲和力。 但这位着实不简单,钟无名仍记得师父同他们讲的—— 方修远是黑魇的“四圣”,也就是身处黑魇四交椅的位置。 他是修真界安插在黑魇之中的眼线。 第182章 会不会很疼 倒是方修远先开的口:“钟小友,过来这边坐。” 站旁边的空玄听到方宗主这一声“钟小友”,这才抬眼将钟无名仔细打量了一顿。 钟无名倒是不矫情,大步走过去,“多谢方宗主。” 方修远坐在上首,钟无名和空玄坐在两侧,等三人都落座之后,方修远客气的开口道:“第一次见面,钟小友当真是少年豪杰,令人见之忘俗。” 钟无名也恭维道:“方宗主也是威仪俨然,英武不凡。” 方修远爽朗的笑了几声:“说来还得感谢小友曾救过我那不成器的犬子,常能听到他念叨你。” “举手之劳而已。”钟无名这时也没什么耐心跟这位宗主扯皮,她摆了摆手,开门见山道:“方宗主不妨有话直说。” 方修远也不觉得她冒犯,点了点头,“此番找你来确有要事。” 钟无名:“愿闻其详。” 方修远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严肃道:“我需要小友同无极宗那位谢师叔一起去到魔界,取回当年被丢在那里的高阶魔晶。” 钟无名闻言倒是奇怪道:“白师兄没有同您讲吗?到时候我们也会跟着贵宗弟子一起进入魔界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方修远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只要你们两个人进去,其余的人都不会进去。” 钟无名眯着眼冷脸看他:“这是什么意思?” 她这些日子时常感觉自己和谢寻幽就像是被所有人蒙在鼓里,好似周围的每个人都知道真相,只有他们两个一无所知。 他们拐着弯,抹着角去安排一切,想要他们就这么顺着走,却不告知他们缘由。 也许在他们眼里看来是正确的,无可指责的,但在被蒙在鼓里的钟无名来说,这是一场无法忍受的逗弄。 她喜欢自己掌控全局,不爱被人傻乎乎的牵着走。如果不把所有东西都牢牢握在手里,她总是缺乏安全感。 钟无名强忍着怒气:“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如果说一开始时,大家让她和无极宗这一群人以游历为由远离千山城,她是能接受的,毕竟他们都清楚仙界的人都没安什么好心。 但是她忘不了那天迦楼罗说要回去东胜神州时看她的眼神,直觉告诉她这事同她自己有着密切的关系,除此之外还有莫有云嘴里的赌注。 带上这次的魔界和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钟无名简直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情绪爆发的边缘。 她这些日子无意透出来的那一丝焦虑被谢寻幽敏锐的察觉到,所以昨天晚上就由着她欺负,不喊停还很配合。 若是这些事只牵涉到钟无名自己还好,但是这些事情已经完全影响到了她身边这几个人。 这才是她最受不了的点。 方修远不愧是当了几百年的宗主,还在黑魇里头一路干到高层,察言观色的能力极强,立马就明白钟无名的怒火出自何处。 他静静看着钟无名,等到她脸上怒意消散些许的时候,方开口道:“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解释道:“之所以只让你们两位进去魔界,是因为在那里能够知晓你们的真正来历。” “你们在那里也许能够找回真正的自己。” 钟无名闻言抬头看他,神色不明,手指屈起一下又一下敲着椅子的扶手。 “哦,差点忘了,还有一件事。”方修远忽然说道,“魔界天门打开的日子不是七天之后,而是明天。” 谢寻幽坐在床上,一头长发睡的有些凌乱,就那么呆呆的看着锦被上的那本书。 他拍了拍发烫的脸,心想着自己一定是没有睡醒,不然怎么可能看到这样的东西。 他缓缓躺下,拎起被角重新盖住了自己,连脑袋都埋在被子下。 被窝里实在是太暖和,谢寻幽浑身发烫,尤其是脸颊,他几乎能想到自己脸上通红的模样。可能是因为太过闷燥,喉结没忍住动了一下,咽了一口口水。 谢寻幽蜷缩在被窝之中,一时间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好似就要破开肋骨冲出他的胸膛来。 他过了一会儿后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来,而那本没有封面的避火图还是端端正正躺在床上。 谢寻幽抿了抿唇,还是掀开了被子,重新坐起来。 他垂下眼睑,认识到自己其实是在掩耳盗铃。 这本书是谁落在这里的显而易见。 谢寻幽没想到自家无名也会有这样的东西。 那么,她落下了这么一本……书,是不是也有着别的什么意味呢? 谢寻幽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充血,连着手掌都开始发热出汗。 他鬼使神差的伸手将这本书拿了过来,放在膝头上。 他捏着第一页过了好一阵,像是做足了心理准备,而后摆出一副赴死的架势,缓缓翻开了这一页。 他低头。 看清画上的姿势之后,谢寻幽只觉得识海里顿时像是有座火山猛烈喷发出来,几乎要把自己的天灵盖掀飞,全身就像是被炭烤红了一般。 这一眼几乎要比当时他在幻境里头看到钟无名换衣服还要刺激。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这时候要是被摘出来的话,一定会蹦得满地乱窜,上天入地不在话下。 谢寻幽抖着手,想要再多翻几页来看看这本书的内容是不是都是这种。 指尖划过书页的时候,在他面前突然清晰的出现了一道极其生动的投影。 他橄榄色的眸子不敢置信的瞪大,脑子发懵。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甩掉了烫手山芋一般的避火图,红得像是被煮熟的大虾,蜷进了被窝里头。 原来……原来无名喜欢的是这种方式…… 谢寻幽捂住眼睛,浑身止不住的发烫。 他想起投影里头那个被压在身下的男修,脸上的表情似是痛苦又似是欢愉。 他抿紧嘴唇,不由得想着, 他和无名要是也这样的话,会不会很疼啊? 第183章 提前下凡 谢寻幽一直到中午也没见到钟无名的人影,走出去问了才知道,她已经被炼器宗的宗主给叫走了。 那本避火图留在房间里也不太像样,所以谢寻幽犹豫过后还是装进了自己的储物珠里头。 他一个上午都有些恍恍惚惚的,听到钟无名被炼器宗宗主叫走的时候还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暂时还不用面对她。 那些画面几乎刻在了谢寻幽脑子里,只要他一想起钟无名,就会下意识的将他们两人代入进去。 谢小师叔年方十九,未曾有过这样的体验。 新的大门打开的那一刻,他第一时间升腾起来的念头便是逃避,恨不得找个无人的地方将自己躲起来好好冷静一阵。 谢寻幽也去了钟无名今早待的山顶上,坐在悬崖边,沐浴着初夏的阳光,俯看整个炼器宗。 他闭上眼,感受着微风从脸上轻柔拂过,将自己内心的紧张一点点吹散。 他见四下无人,干脆学着钟无名小时候最喜欢的模样。缓缓的往身后的草地躺了下去,嫩草被他压弯了枝条,纷纷低伏下去。 谢寻幽的小臂横在眼睛前,挡住过于耀眼的阳光。旁边有着青草和泥土混合在一起的芳香,身上是暖洋洋的阳光。 莫名有点像是钟无名身上的味道。 很令人安心。 谢寻幽总觉得钟无名就像天上挂着的太阳,无论在怎样的境地下都会散发出耀目的光辉。而他就像是在冰天雪地里头行走到麻木的旅人,极其幸运的拥有了一个会照亮自己所在之处的太阳。 谢寻幽好喜欢钟无名。 喜欢她的不着调,喜欢她的狡黠,喜欢她不屈的模样,喜欢她的一切,好的坏的。 所以他希望她自由,强大,鹏程万里,无拘无束。 他想要将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都送给这个人。 谢寻幽抬手张开五指,阳光见缝插针似的从纤细手指间的缝隙洒下,掠过他的眼眸,他又轻又缓的眨了一下眼睛,鸦黑的睫毛在阳光下根根分明。 如果是无名,只要是她—— 那他什么都可以的。 谢寻幽一直躺到了傍晚,他抬眼看着天边的云彩慢慢被染红,而后又渐渐的在黯淡下去的天空中褪色。 他突然有点委屈,想着:“无名怎么还没来找我呢?” 这念头刚起的时候,他便听见了身旁衣摆被风掀动的声音。 而后他便被人一把搂进温暖的怀里,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也带着点委屈,“阿幽怎么不在住处里,我找了你好一阵呢。” 钟无名一边说着一边调整姿势,好让谢大美人靠着她靠得舒服一些。两人贴在一块儿,面前是绚丽的落日。 她蹭了蹭谢寻幽:“我找你找得那么辛苦,阿幽有没有补偿?” 谢寻幽闻言扭头看了她一眼,发觉这人眼里的狡黠都还没散去,一看就是在打趣他。 偏生钟无名这没皮没脸的家伙还在怂恿他:“要补偿呀,寻幽哥哥。” 谢寻幽简直听不下去了,轻拽着她衣襟往前,在她侧脸上亲了一口。 他脸很红:“别叫哥哥……” “我小时候不是经常叫你寻幽哥哥吗?”钟无名顿时笑弯了眼睛,“不叫你哥哥也行。” “你叫我姐姐怎么样?” 谢大美人不好意思开口叫,战略性转移话题:“你是刚刚从方宗主那边过来的?” 谈到正事,钟无名也只能放下内心的蠢蠢欲动,想着等以后让谢大美人好好的叫个够。 她收敛了脸上的嬉笑,点了点头:“刚刚跟他讲完。明天我们两个人去往魔界。” 谢寻幽显然也没想到,皱了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钟无名大致将事情都跟他讲了一下。 谢寻幽仔细听着,直到天边最后一缕光彩消失在地平线上。 冷风吹了过来,钟无名搂着怀里的人问道:“要不要回去了?有什么东西需要准备的吗?” “再等一会儿。”谢寻幽靠着她,舒服的眯着眼,“也没什么需要准备的。” 月亮开始升起,繁星紧随其后,倒也不知道什么缘故,炼器宗这里能看到的夜空好似要比千山城那边要澄澈些许。 月华洒在他们身上,像是披了一层薄纱。这时谢寻幽终于开口问:“无名,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他小声道:“我感觉你最近好像把自己绷得太紧了,很迫切很着急的样子。” 钟无名忽然埋在他的肩窝处不出声了,只是蹭了几下。 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么明显么?” 谢寻幽能从她的话里品出那么一丝低落来,忍不住又扭头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有什么事情可以同我说的。” 钟无名闷闷的说道:“我只是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好似要发生些什么。” 她小扇子一样的睫毛扑腾了一下,继续道:“……还有点茫然。” “我在想我们到底是谁。”她委委屈屈的告状,“没人肯告诉我们。” 谢寻幽静静等她说完,而后开口道:“其实我总觉得这一切都会水到渠成的。” “而且无论怎样我都在你身边陪着。” 钟无名吻了一下他白腻的侧颈,“可我怕你受伤害。” 她怎样都行,但动了阿幽,性质可就不同了。 谢寻幽听到这话只是捂嘴低低的笑,美人就是美人,笑起来的时候脸颊飞红,眼睛里头像是有钩子,随便一眼都能天雷勾动地火。 钟无名那点茫然也被冲淡了,佯装恼怒,伸出罪恶的手来挠美人的咯吱窝,“你还笑呢!” 两人闹了一通,谢寻幽也被钟无名这么一弄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突然问:“如果我们两个前世是死敌怎么办?” 钟无名阴恻恻的笑:“那我就强取豪夺,把你关进小黑屋,让你以后眼里就只有我一个人。” 也不知道哪个字眼刺激到了谢寻幽,他脸忽然就噌噌的红了,一路红到脖子根。 钟无名还没来得及笑他,便见远处的天空突然出现了一道绵延千里的缝隙,无数金光从中溢出来。 来自远古的通道一点点打开,云层翻滚着形成巨大的漩涡。 光芒照亮了大半个天空。 两人脸色突然一变,站起身来。 这是……神仙下凡。 他们提前下凡了。 第184章 画中人 钟无名和谢寻幽站在悬崖之上,夜风将他们的发丝高高吹起,远处的光亮短暂照亮周遭的一切。 两人的神情都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仙界的人提前下凡,也许这事听起来没有什么怪异之处。 但是只有修真界的高层才清楚,连接仙凡两界的天门打开的日子是固定的,每年也就那么几个时间段。 而最近天门大开的日子就是在九天之后,不存在还能提前的情况。 可是偏偏就在这个时间,仙界的人下了凡。 钟无名不由得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都清楚天门的存在其实也是保护凡界的一种方式,仙界之人在天门大开之时才能进入凡界,而三天之内必须离开。有着天门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凡界彻底成为仙界的后花园。 可如果,仙界之人能自由来去凡界,造成的后果可能就不堪设想。 即便凡界也有创世神当年留下来的后手。 钟无名还没想出个所以然的时候,一句话突然在她的识海中炸开,语气着急:“速来天工阁!” 天工阁是专供炼器宗弟子修炼的一座塔,一共九层,每层都有着炼器试炼,难度层层往上,是所有器修的梦寐以求的修炼场所。而且据说就算是仙界的人来也不一定能打得上第九层。 这声音明显是方修远的,钟无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猛地抬头,发现谢寻幽也抬眼看着自己。 两人都收到了方宗主的传讯。 他们也不耽搁,速速往天工阁飞去。 天工阁名字取自“巧夺天工”,而它看起来并非如此,从外面看去就像是黑乎乎再普通不过的一座塔。没有什么装饰,甚至都不太起眼。 方修远站在塔前,他眉头紧皱,没了白天同钟无名谈话的温和,少有的焦灼起来。 他一看见钟无名和谢寻幽到达天工阁附近,二话不说,抬手直接让他们进到天工阁内。 钟无名踏过门坎,进入这座塔内,环视了一圈,发现里面要比看起来大上不少,大概是在这里头施了空间法术。 天工阁一层之中堆积了很多炼器的材料,还有大大小小的金属炉子。 钟无名刚想开口问方修远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方宗主……” 话还没说完,便见方修远给了她一个安静的手势,“先跟我来,有什么问题上去再说。” 只见方修远从怀里拿出了什么东西,而后便往前面走去。钟无名和谢寻幽在他的带领下一路趟过一堆矿石材料,随后便见方修远打开了一个极为隐秘的小隔间。 这个地方狭窄的站不下几个人,而且满是尘土,想来是很久没人进入过。 钟无名和谢寻幽都对阵法很是敏感,于是两人一进来便注意到了脚下的玄妙阵法。 方修远也不过多解释,手里头拿着的水滴状宝石这时也显露了出来,被他插进阵法里头的一个小小凹槽。 宝石刚刚插进去的瞬间,三人面前便亮起一道刺眼强光,刺目得甚至都看不清旁边的人。 周围压力骤增,三人就像是从海底万里之深的地方一路飞速往上,巨大的压力差几乎要将肺里的空气挤压出去。 谢寻幽是这三人里面修为较低的那一个,于是更为吃力。 钟无名顶住压力一把将手搭在他的肩头,替他卸去大半力道。 好一阵之后这股莫名其妙的压力才停下,他们顿时像是冲出了水面的飞鱼,劫后余生的感觉扑面而来。 连同方修远在内,三人的衣袍都被冷汗浸湿了。 方修远显然也没想到会这么惊险,大喘了几口气,“我……我没想到会是这样……我之前还以为这个地方永远不会用到。” 这也幸好钟无名是一个渡劫期,而谢寻幽也到了大乘期,不然修为再低一点的话,可能都没命来到这里。 钟无名几乎是三人里面承受压力最重的那个,饶是她一个渡劫期也是够呛,只顾着大口喘气,几乎说不出话来,眼冒金星。 吃了谢寻幽匆匆递过来的丹药才感觉好了些。 “方宗主……你这是差点……要了我们小命啊。”钟无名撑着谢寻幽的手,艰难的直起腰来,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他们来到了一个与天工阁一层全然不同的地方。 这里空间不算大,却堆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倒不是什么炼器的材料,而是一些很日常的东西。 钟无名目光落在一张茶桌的茶具上,“这里是什么地方?” 方修远也是第一次来这里,朝四周扫视了好几眼,喃喃道:“这里就是天工阁的第九层。” 钟无名扬扬眉:“就是传说中神仙都到达不了的第九层?” 方修远:“正是。我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这里的东西好似跟炼器没有太大关系。”谢寻幽扶着钟无名,出声道:“这里倒像是一个人的住所。” 除了茶具,甚至还有桌椅和长榻,而且这些家具身上都被施了法术,纤尘不沾。 方修远也有些说不清,他也没想到这里的第九层竟然是这副模样,毕竟他年轻时也只是能到达七层。八层已经是天仙境界以上的神仙才能上到,谁都以为第九层肯定是器之大道的巅峰。 若不是这次情况紧急,方修远也不会上到这里来。 毕竟之前每一任宗主都千叮嘱万吩咐,这里的第九层不能轻易打扰。 钟无名看向方修远:“方宗主为什么要将我们带到这里来?还有,为什么仙界的人会提前下凡?” “天工阁的第九层几乎是凡界唯一一个能躲过仙界之人探查的地方。”方修远回答道,“我带你们来这是以防万一。” 他语气深沉:“至于仙界之人为什么能够提前下凡,我怀疑他们可能掌握了天门的漏洞。” “你们也许还记得在无间秘境,黑魇将上古浊气的封印破开,并且设立了阵法。”方修远眼神犀利,“此阵可用于召唤邪神,可以越过天门直接将仙界的人传送到凡界来。” “这就是一个天门的漏洞。”方修远语气一转,疑惑道:“可我不曾听闻黑魇这边有过什么动作。” 他拿出了那颗作为魔界天门信物的珠子,递给了钟无名,叹了一口气,“总之,要变天了。” 钟无名握住这颗珠子,里面盛着的一洼水随着动作微微晃荡,她听见方修远说,“不过你们放心去魔界,这里还有我们这些老家伙,总还不需要你们上场这么快。” 钟无名顿了一下,而后才微微点了头,“知道了。” 方修远也有很多事情要去处理,交代道:“你们就在这里待到子时,到时候手持信物便可以直接通过天门,记得把那里面的魔晶带回来或者直接毁灭掉。” 钟无名:“清楚了。” 他抬脚要离开的时候,谢寻幽突然问:“敢问方宗主,到时候我们怎么从魔界里面出来?” 像是仙凡两界的天门,神仙下来三日之后须得回去,而凡界通往魔界的呢?又有什么规则? 方修远站定回头道:“到时候你们手上的信物会指引你们的。” 方修远转身离开了这天工阁第九层。 阵法黯淡下去的那一刻,第九层就只剩钟无名和谢寻幽两人。 钟无名此时已经没什么事了,倒是饶有兴致的和谢寻幽一道在这传说中的第九层逛了一圈。 一开始没看到,后来他们走近了些才看到墙上绘制着的几幅壁画。 画得好似是同一个人,笔触细腻,惟妙惟肖。 钟无名站定在那幅最大的壁画面前。 只见这幅画里头绘制了一棵繁茂的树木,而在树木之下摆放着一张茶桌。旁边有一人手里握着茶杯,作势要喝,怀里倒伏着另外一人。 怀里这人身姿柔软,倒像是只狸奴一样躺倒在别人腿上。 喝茶的那人戴着奇怪的面具。 怀里的那人没有脸,该是五官的地方却是空白的一片。 第185章 吃醋 这几幅壁画都有着这个戴着奇怪面具的人。 站在梅花旁边,衣袍掀飞的;手持神剑,披荆斩棘的;悬于半空之上,墨发翻飞的。 壁画绘制水平极高,栩栩如生,在时间长河中褪去了些颜色,显出些孤寂来。 这名绘画者想必对于壁画上这位面具人有着特殊的情结,用最为深情的笔触将祂画了出来。 钟无名站在这些壁画之前仰头端详,却无端升起一种酸涩的情绪。 她看着那个伏在面具人怀里而没有面容的人,莫名觉得心脏在某一瞬间被紧紧攥住。她伸手扶住墙壁,一时之间竟然觉得有些头晕。 她下意识扭头看向旁边的谢寻幽,只见他也在壁画面前认真端详。 天工阁第九层只燃起一根火烛,昏黄的烛光映了谢寻幽半张脸,几缕鬓发垂至额前,钟无名能看见他那双永远清澈的眼眸,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墙上那个戴着面具的人。 谢寻幽的脸被烛火染上暖黄,倒像是从壁画里走出来的人。钟无名又扭头看向那个没有脸的画中人,竟然一时间觉得自家阿幽跟这人长得有些相似。 面容无法当作参考,可身形还有气质都十分相似。钟无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谢寻幽伸出纤长的指尖,顺着线条轻轻描画壁画上的人物,指尖一路划过,指腹与光滑的墙面摩擦。 他觉得很熟悉。 这个天工阁第九层的一切都很熟悉。 他缓缓闭上眼,指尖却继续顺着壁画描绘下去。再度睁眼时,他发现自己竟然能将后面的线条都绘制出来。 他好像本来就有这些壁画的记忆,就连闭上眼都能依据潜意识绘制出来。 谢寻幽的指尖最后停在颜色模糊的一处,这里的颜料就像是被水沾湿,被糊成了一团,还有些还往下滴落的痕迹。 他着实愣了一会儿,下意识觉得这里的“水”是眼泪。 谢寻幽朝钟无名看过去,她肩膀靠在墙上,墨发垂至胸前,竟然已经看了他很久。 钟无名什么都看见了。包括谢寻幽闭眼描绘壁画的时候。 她静静的看着谢寻幽,烛火也照亮了她大半张脸,本是柔和的光芒却衬得她面容更为深沉,谢寻幽几乎看不清她那双眼睛里的幽深。 谢寻幽内心升腾起无措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向钟无名解释这一切。 就算是傻子都能看出这壁画绘制者那不同寻常的心思,如果这里的壁画真的出自曾经的他之手,是不是就说明他曾经疯狂迷恋过画上的这位面具人? 如果这位面具人就是钟无名还好,如若不是呢? 他又要如何面对? 谢寻幽不想让钟无名胡思乱想,想都没想就抓住了她的小臂,“相信我,我不会离开你的。” 钟无名没说话,仍是用肩靠在墙壁上,视线下移落到谢大美人那只白玉一般漂亮的手上,盯着看了好一阵。 谢寻幽见她不出声,本就忐忑的心顿时变得不安起来,手上也无意识的抓了紧了些。 他第无数次埋怨自己的嘴笨,说不出什么话来打消无名的疑虑。 突然,钟无名有了动作,她一把抓住谢寻幽的那只手,而后走上前来。 谢寻幽看着她不断靠近的身影,心脏几乎在某一时刻停跳一瞬。 “嘭”的一声,谢寻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被钟无名一下压在了墙上,脊背撞到了墙壁发出结实的声响。 “……唔。”谢寻幽的唇一下子被擒住。 他的两只手被迫与钟无名十指相扣,摁在墙上。 此刻的钟无名卸去了那些温柔的伪装,露出极具侵略性的内在,几乎像只野兽,好似下一秒就要将谢寻幽撕碎吞进腹中。 她气息炙热:“你是我的……谢寻幽,你只能是我的。” 钟无名不复之前的温柔,时不时顶一下他的上颚,等到他喘不过气来时才肯退出一点,擒住他的唇珠使劲研磨撕咬。 谢寻幽被她逼得生理性的眼泪直掉,唇渗出了血来。 就算是这样,他还是伸手环紧她的肩背。 “如果以后遇见了这个人。”钟无名抬头眯着眼看向眼前这幅壁画上的面具人,“我就在祂面前这么亲你好不好?” 她低头再次咬住谢寻幽有些发肿的唇瓣,用气音同他说道:“就当着祂的面,把你亲晕过去好不好?” “好不好,嗯?” 谢寻幽眼尾飞红,由于缺氧而无意识的挺起胸膛,随着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他的视野模糊,彻底沉浸到钟无名的气息中去,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好。” 不知过了多久,谢寻幽感觉自己的身体一时间腾了空——钟无名将他一把抱了起来,他的背靠在壁画上,将这一片色彩都蹭得褪色。 谢寻幽怕自己掉下去,夹紧钟无名的腰,下意识将自己挂在她身上。 偏生此时钟无名犹如恶魔一般开口:“我们把这几幅壁画都抹掉好不好?” 她极具侵略性的眼眸直直看向脑袋无力耷拉着,呼吸急促的谢大美人,“宝贝,我们用你的背,将这些画都抹掉怎么样?” 谢寻幽已经没有了思考的能力,原本清冷的声线像是被春水浸满,带着哭腔点了点头—— “……好。” 无极宗。 无极道人等人也没有想到神仙竟然能提前下凡,几步走出殿外,仰脸看向天空中的那道裂缝。 言华真人这时也在无极宗内,他独自坐在妙光真人的金身之上,也看向夜空中那道极为耀目的裂缝。 按照以往的情况,天门会从裂缝中缓缓现出巨大轮廓。可这次,只有裂缝而没有天门的出现,那两个下凡的仙界之人便从裂缝中踏了出来。 他们脚踏七彩祥云,连身躯都在发光,还真像是下界普渡众生的神佛。 可等他们到了无极宗之后,露出了尖酸刻薄的本质,时时刻刻以为自己要比这凡界之人高出一等。 这两人都来自金顶十二宫,神界灵力浓郁,加之凡界时不时的供奉,将他们滋润得像是凡间小说里头的翩翩佳公子。 一人是剑修,一人用的弑仙鞭。 两人一开口便惹了火:“你们那个叫做什么……什么钟无名的,还不快点上前来?” “此人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了我仙界上神云恒,而仙帝宽厚不予追究。”他们装模作样朝天上拱了拱手。 “只要来给我们磕三个头,那赤莲果就给她。” 此话一出,全场人都安静了。 这几乎不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完全是在颠倒是非黑白,当时山海峰上,无数人都清楚事件的起因和发展。 可这两个神仙不在乎凡界这些蝼蚁的想法,用弑神鞭的那人继续趾高气昂。 而那个剑修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犀利的目光一下子朝后面站着的林无愁看去,却发现这人低着脑袋,没有什么异样。 那刚刚他感受到的强烈杀气从哪里来? 心魔低着脑袋,恨不得躲在人群之中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艹,林无愁你是不是有大病!你想老子陪你一起去死!】 心魔在识海里头大声咒骂。 刚刚林无愁看清这两个仙界之人的瞬间,那股杀气几乎是毫无遮掩的释放出去——他实在是太生气了,恨不得上前与这两人同归于尽,报这灭族之仇。 【同归于尽个锤子!就你这修为还没靠近怕是死成灰了!】 林无愁眼眶深红,面上是从未有过的愤怒,“你难道不恨?!” “他们杀了爹娘,灭了我林氏一族,以极其残忍的方式虐杀我林家的孩子,你不恨?!你不想将他们撕碎?!” 心魔冷冷道:【我只是你的一个心魔而已。】 林无愁闻言站起身一把揪住一团黑雾一样的心魔,咬牙切齿道:“你不恨?”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我这个身体里呆了多少年?你以为我两年前就那么容易中了计染上了浊气,放出你这个心魔?” 心魔嘴硬:【老子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林无愁闻言在识海里头哈哈大笑起来,脸上却浮现出了未曾有过的复杂神色。 林无愁:“你是从出生起就在我身体里头了。” 没有疑问,而是肯定。 他步步紧逼:“你我共用一个身体,你我都是同一个爹娘,都是同一群族人。所以,你不该和我一样,想要灭掉罪魁祸首想得快要发疯吗?” “如果能报仇,把这个身体让给你都行。” 心魔没挣扎,任由林无愁揪着,忽然道:【还没到时候。】 【该杀的人总会杀的。】 第186章 再亲一次 林无愁松开了心魔,后退一步而后跌坐在地上。他往后捋了捋头发,深呼一口气,心头的郁气方才消了些。 人也逐渐恢复了冷静。 他突然道:“对不住。” 林无愁也清楚这不是一个好时机,先不说他手上的东西还没有到达能够杀死仙界之人的威力。 其次他对仙界最近的动荡也有所听闻。现在局势本就紧张,若是有两个仙界之人在凡界被杀,说不得就要搭上凡界无数无辜之人的性命。 他确实太情绪化了。 心魔低头看着他,顿了一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后才道:【老子这次就原谅你,没有下次!】 【你他爹的这是一尸两命!】 这家伙真是嘴硬心软。林无愁这么想着。 心魔刚刚夺过了林无愁身体的控制权,这会儿正将脑袋垂得很低,降低在这一群人里头的存在感。 这两个仙界之人傲慢的话语一落,在场的人都沉默了下来。 这里大多是无极宗的弟子和长老们,他们不说话,但是脸色都沉了下去,就这么直勾勾盯着这两个神仙。 他们无极宗好歹也是如今凡间的第一修真宗门,能够站在这里的修士无疑都是天之骄子。他们大都心气高傲,也有一双明辨是非的眼睛。他们有着足够的底气去维护自己内心的是非对错。 就算这两个仙界之人修为都在金仙之上,他们这一大群人也不是斗不过。 于是有些情绪激动的弟子就将视线投向了站在最前头的朝霜云和无极道人。 只要宗主和太上长老一声令下,他们绝对敢跟这些仙界之人闹起来。 最后架还是没有打成,无极道人出了声:“无名早在之前就出去游历了。” 拿着弑仙鞭的那人鼻孔朝天,语气格外不满。 “我等还想亲自看看她的资质如何,要是好的话说不定就直接带她上仙界。”这人话音一转,眉眼犀利,“可你现在告诉我,她不在此处?!” “我们这些神仙下凡,她怎么敢不来迎接?” 无极道人面对咄咄逼人的神仙没有半点表示,反而笑了起来,“无名确实是个叛逆的孩子,我们也劝不动。” 站他身旁的沐烟寒也接话道:“不然她也不会将仙界的神仙打伤了不是?” 他一袭紫袍松松垮垮,像是刚睡下就被拉了起来,连衣服都来不及整理。整个人都显得有些不修边幅,但是总有种野性的美,松垮的衣襟随着他的哈哈大笑露了一丝风光出来。 用弑仙鞭那人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就这么恶狠狠的盯住沐烟寒。 他权当视而不见,顺便还在旁边的朝霜云的视线看过来之时,迅速整理好自己的衣襟,捏出一个最为标准的笑容,挺直腰板,朝自己徒弟点了点头。 “你们不肯把她叫出来。”仙界来的剑修见到这些人都不愿意配合,冷笑道:“那我们来找。” 话音刚落,他的神识迅速铺开,在一瞬之间就覆盖了大半个凡界。 无极道人等人的笑容在这时便渐渐淡了下去,沐烟寒搓了搓手指,嘴角也低了下去。 剑修浑身发出金光,等到睁开眼时却皱起了眉,“我没有找到她的踪迹。” 他冷厉的扫视周围一大圈人,“钟无名去哪了?” “能去哪?”沐烟寒倒是笑,“都说了去外头游历了,那赤莲果她也不稀罕了。” “本就是你们仙界的问题,不来道歉就算了,怎么好意思趾高气昂在这里说废话呢?”突然有人出声骂道,“还真就以为你们高人一等?” 大家都顺着声音往后看去,只见林无愁此时抬起了头,露出个邪肆的笑容,随后破口大骂:“我看老子不用过多久,就能把你两个垃圾给揍得屁滚尿流!” 林无愁手上握着一块玉符,上面写着:孩子,放心出气。 紧接下来,整个无极宗的弟子和长老们就见证了他们温柔可亲林师叔丰厚的脏话储备,将这两个神仙的祖宗万代都骂了一遍,变着花样来咒骂,听得无极宗这群人一愣一愣的。 虽然难听,但确实太解气。 年轻弟子们都忍不住叫好。 这回这两个神仙确实忍不住了,怒喝一声:“放肆!” 而后恐怖的威压瞬间释放了出来,在场的人包括无极道人在内全部都严阵以待。 但是这威压却没压到他们身上,只见不远处妙光真人的金身通身发出神光,抽出双刀,从金莲座之上大步踏了下来。 黑夜之中,它像是一座耀目的灯塔,走上前来。 它一手便挡住了这两个仙界之人的威压,轻轻松松。 妙光真人的名号在仙凡两界几乎是无人不晓,她在万年之前可是仅次于仙帝的极仙,就连仙帝都不敢轻易招惹。这两个仙界之人自然也能认出来真人的模样。 他们嚣张的气焰一时间就散了,收回了威压,只得朝金身低头道:“晚辈知错。” 金身就站在他们面前,气势沉肃,他们这句道歉显然没能让金身满意。 两个仙界之人也没想到这次下凡会遇见这样的事情,心下发沉,最后只得将各自的仙剑和弑仙鞭都拿了出来,双手奉上。 随着一阵极为恐怖的威压,两个仙界之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法宝成了飞灰,齐齐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完了还得对金身说句:“多谢真人。” 言华真人坐在金身的颈边,就这么看着下面的闹剧,而后轻柔的蹭了蹭金身的脖颈。 钟无名最终还是没能将这几幅画给蹭糊,后面看谢大美人哭得厉害心一下子就软了,将他放了下来。 而后悻悻的给谢大美人沾了尘灰的衣袍给施了个清洁术。 天工阁第九层这里还放有床榻,由于施了法术所以没沾染上什么灰尘,钟无名便将人抱到了这上头。 钟无名就这么倚在床榻的靠背上,紧紧拥着怀里的谢寻幽。 谢寻幽乖乖的趴在她的身上,就任由她搂着,哭过的眸子里头水雾氤氲。 从小到大,钟无名很少能拥有什么东西,更别说活生生的人。她得到的东西大都是靠自己抢来的,用命夺来的,每一件都来之不易。 可很多东西,就像是她掌心里头的水,总会随着时间从指缝之间滴出去,无论她怎么用力也抓不住。 所以这次钟无名表现得极为不理智。 她太害怕了。她太害怕有一天自己会失去谢寻幽。 谢寻幽他知道这一点,所以现下就算脑子里是一团浆糊,他也用力抱紧了钟无名的腰,喃喃道:“我不会离开的……不会离开的……” “无名……你不要怕。” 钟无名内心的急躁就这么被谢寻幽的话一点点抚平,她把谢寻幽有些乱的头发别到耳后,随后吻了吻他的发顶。 阿幽怎么就这么惹人疼呢? 钟无名的指尖插入他发间,替他一点点的捋顺长发,另一只手则抚过他的后背,一点点安抚。 离子时没有多久,谢寻幽也缓过了劲来,神色变得清明。 他松开抱住钟无名腰肢的手,撑着她的肩坐了起来。钟无名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腰上,微微仰起头看着他,两人的视线相交,像是点燃了空气里头的什么东西,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黏黏糊糊起来。 钟无名抬手扣住谢寻幽的后脑勺,拉向自己,两人的鼻尖顿时蹭在一起,湿热气息交融。 她笑道:“再亲一次。” 两人正吻得忘情的时候,子时到了。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一阵刺眼白光闪过之后,原先底下的床榻一下子变成了黄沙。 谢寻幽被钟无名压住,衣襟散乱,锁骨上满是青青紫紫的痕迹,一头墨发铺散在细软的沙砾之上,此时人也很懵。 一阵狂风袭来,两人都吃了一嘴沙子。 钟无名:“…………” 谢寻幽:“…………” 第187章 魔界(一) 钟无名撑起身来,呸呸呸的将嘴里的沙子吐出去。 谢寻幽也坐了起来,衣襟随着动作从肩头滑落,露出了雪白的肩头,之后被钟无名眼疾手快一把拉住,给他细细整理好了衣裳。 阿幽的风光可不能给别人看了去。 谢寻幽垂着眼睑,就坐在那里任由钟无名摆弄,整理好了之后他才开了声,“无名,你看天空上面。” 钟无名闻言便扭头往天上看去,听闻魔界这里没有白天,永远都是黑夜,而她仰头看见了如飘带一般悬绕在夜空之上的极光。 整体呈现出一种绿宝石的炫丽色彩,偏下的地方则显现出更为多彩的颜色,挂在苍穹之上,像是无数条迎风飘扬的缎绸。 大半天空都被这些极光照亮。 钟无名从没见过这样的情景,不由得也坐了下来,同谢寻幽一起仰着脑袋看这些绿色的极光。 这里是魔界。 一个在传闻之中,干旱贫瘠只有沙漠,黑夜永远覆盖的地方。 有关于魔界的记载并不多,凡界很多人都说这里是个被诅咒的地方,只有黑夜而没有阳光,是被神抛弃的陆地。 “魔界”的名字就是这么被传开来的,在这里居住的人也被外界称为“魔族”,但他们跟真正的魔物其实是完全不同的物种。 不过听闻魔界之人的性情是要比外界之人更暴躁一些,就连这里的灵气也是更为暴烈,难以驯服。 钟无名和谢寻幽两人坐在这黄沙莽莽的大漠之上,也能感受到这里灵气的不同。若说他们凡界的灵力就像是一匹软绵绵的羊羔,能够轻易的进入他们的经脉之中,那么这里的灵力就像是一匹桀骜难驯的野马,于经脉中四处乱窜。 据说甚至有修士就是这么在魔界里头,由于无法驯服灵力而爆体而亡。 一开始还有些难以习惯,但也不知道什么缘故,钟无名和谢寻幽没过多久便适应了这里的灵力,让它们服服帖帖的进入经脉,经过一个周天之后汇聚于丹田。 就好似他们曾经在魔界待过,适应了这里的险恶环境一样。 绚丽的极光映入钟无名的眸中,她一下子想到了什么,将那颗信物珠子掏了出来。 她想着得要琢磨琢磨这颗珠子,不然这天门三十年一开,他们还真得等上个三十年不成? 方宗主之前说过这颗珠子有玄机,能将他们送回去。 结果钟无名一拿出来这颗珠子,还没来得及端详,珠子里头盛着的一洼水便化作一道白光直接钻进了她的手心里。 这白光一样的东西汇进她的经脉之中,一时间整个身体竟然都有些发热,像是去泡了什么珍贵的药浴。 等到她醒过神来时,才看见手里头的这颗珠子化作了粉末,没了用处。 钟无名惊恐的看着手上这一团粉末:“…………” 她僵硬的扭头看向谢寻幽,两人沉默的对视了一会儿。 最后还是谢寻幽伸手将她手里头这团粉末给好好收了起来,他低头看着有些垂头丧气的钟无名,出声安慰道:“没事的,总会有办法出去的。” “我们现在找到那颗魔晶比较重要。” 钟无名看了看自己的手,忍不住蹙了蹙眉——她身上那股暖流非但没有消散,反而还越积越多。 连她的脸颊都渐渐的有些发红。 不过总的还算是在可控范围内,于是她没有太过纠结,御剑便准备同谢寻幽一道去寻找附近有人气的地方,去打探这颗魔晶的消息。 这片沙漠显然要比他们想象中大不少,两人飞了一个多时辰都没有看到尽头,也没有遇见什么有人居住的地方。 谢寻幽四处观望的时候,见到钟无名御的剑突然猛地抖了一下,幸好她及时的维持了平衡,不然就要掉下剑去。 他扭头看向钟无名,关切道:“无名你怎么了?” 钟无名使劲晃了晃脑袋,而后回以一个安抚的眼神,“没事,就是刚刚走神了。” 迎面都是风沙和死寂的沙漠,连根枯草荆棘都没有看见。 两人于半空中又飞了半个时辰,突然听到了远处的动静,由近及远,先是滚石一般的沉闷声响,而后化作惊天动地的轰鸣。 震得四周的黄沙都一上一下的跃动,千万激昂的鼓点声于一片死寂之中炸开来,敲在他们的心头。 谢寻幽听得声响,回过头来,看见沙漠之中出现了一大片跃动的火焰——那是一大群紧跟在他们身后的半面马。 半面马曾经在无间秘境的烈焰沙漠中出现过,都是存在于万年之前的生物,凡界现下已经没有了这些生物的踪迹,也就只有魔界这个在万年前被割裂的地方还存在这些原始的生物。 半面马一半身子是肉身,而另一半身子只剩骨头。圆润偏长的半边颅骨带着流火,流畅锋利的肋骨燃起火焰,在黑漆漆的沙漠里像是一大群扑过来的鬼火。 但是他们面对的这些半面马显然要比无间秘境中的恐怖得多,这些半面马修为更高,体型更大,尤其是这一大群之中的首领。它一身蓝焰,较之普通的半面马要大上四五倍,而且通身白骨化,不再留有脆弱的肉身,身形流畅健美。 沙子本来是种吸声的材料,而它们的马蹄踏在其上却能发出鼓点一样的声音,就同踏在结实的泥地上一般。 只有仔细观察才能发现它们马蹄每次踏下来的时候,包裹着的火焰会瞬间暴涨,极高的温度直接将足底的沙子烧得炸开来,所以才会发出如同奔雷一般的声音。 不过这些在一个大乘期和一个渡劫期的修士身上还是不够看的。 钟无名脑袋有点发昏,但是手上力道不减,直接将素霁剑一把掷向半面马首领。 但是这一扔出她就发现了不对劲之处,而后便看着素霁剑被这匹马一头撞了开来,只在颅骨上留下一个浅窝。 钟无名悬立在空中,发觉自己能动用的灵力最多只能到元婴中期。 她脸色低沉下去,发现阿幽的情况和自己如出一辙后,心下一沉。 谢寻幽的阵法只能困住那些普通的半面马,而且每次只能困住几匹,随后就会被赤着眼睛的首领一蹄子砸碎。 两人在攻击中能动用的灵力都只到元婴期。 钟无名脑袋不合时宜的变得格外昏沉,她一开始还想着干脆飞远一些,摆脱掉这些半面马。谁知道这匹半面马首领竟然会飞,而且底下的其他半面马还能从口中吐出威力巨大的火球,朝他俩攻击而来。 这些半面马大多都是元婴期,而这个首领更是无限接近大乘期,对于现在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的钟无名和谢寻幽来说,成了很大的威胁。 他俩成了这群半面马穷追不舍的猎物。 钟无名两人只得回头应战。 一道雷霆当空劈下,短暂照亮了沙漠之上永恒不变的黑夜,随着雷电炸开的声音,十数只半面马倒下,幽蓝色的电流在它们身上滋滋作响。 半面马首领刚想发怒,便见底下升起好几个阵法,将它困在其中。它赤着眼睛用蛮力一个个撞破,冲破所有阵法之后却又被一道白光直接击飞。谢寻幽飞身跃至它身前,拖住了它的步伐。 这两人就算是只能动用元婴期境界的灵力,也绝对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钟无名持剑飞速穿行在马群之中,所过之处,半面马的腿从膝盖处齐齐断开,失去攻击力。 当然,这个办法也不是百试百灵,钟无名很快就被半面马的攻击逼到半空之中,没法再低空穿行。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状态却十分糟糕,原本只是身体发热,有些头晕,但现在她已经到了天旋地转的地步,面前一片模糊,甚至看不清手里头握着的剑。 她浑身发起高热,脑子几乎要给这过于灼热的温度烧到宕机。 谢寻幽在同半面马首领对峙的时候,下意识的看向那边的钟无名一眼。 结果看见她从半空中失去意识一头栽下马群之中! 第188章 魔界(二) 谢寻幽之前就注意到钟无名在吸收了那珠子之后有些不对劲,所以多留了一个心眼。 事实证明这是对的。 谢寻幽顾不得和这头半面马首领拉扯对峙,提身纵起,身法轻捷利落,朝钟无名飞过去。 险险赶在她彻底掉进马群之前将她一把接住。 谢寻幽扣住钟无名的腰,而她全然失去了意识,就这么软倒靠在他身上,脑袋无力的垂落。 她的身体格外滚烫,连同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泛起不正常的红色,汗水流出来之后没过多久便被过高的体温蒸发。 谢寻幽抱住她,旋身躲过好几次攻击。这些半面马显然也很是聪慧,见到谢寻幽此时战力被削弱,一股脑冲了上来,无数火球朝谢寻幽和钟无名砸过来。 谢寻幽面色沉如水,眼里没有惧意,注意力都放在了躲避这些火球上。他抱紧钟无名,敏捷躲过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纵使他们动作幅度如此大,钟无名都没有一点要苏醒的痕迹,她眉头紧紧皱着,汗水阴湿衣袍,像是经历着什么痛苦。 谢寻幽想着这样下去不行,于是他猛的拉高飞行的高度,而后空出一只手握住权杖,积蓄着元婴期灵力极限的一击猛然射出,对准了马群底下的黄沙。 尘沙顿时飞起百丈之高!铺天盖地的黄沙遮挡住了马群的视线。 谢寻幽趁着这段时间疾速拉开他们的距离,他低空飞行在沙漠之上,几缕在打斗中散下来的发丝被疾风吹得在脑后几乎成为直线,下面的黄沙随着他的穿行而不断在身后扬起,带起一路黄尘。 他轻轻摇了摇怀里的钟无名,想尝试着能不能将她喊醒,“无名……无名?” 钟无名此时呼吸急促,浑身发热,倒有点像被什么给魇住了,但是这显然不合理。 谢寻幽没感受到钟无名身上有什么不对劲,也没有什么脏东西进入她的识海。 他没见过这种情况,心下一时间也有点着急。 那群半面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是在后头咬着他们不放,一直远远坠在后头跟着。 更糟糕的是,前面也传来一阵声响,能隐隐约约听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他们的前方,并朝他们赶过来。 几乎是前后夹击的局面。 谢寻幽刚想换个方向,突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抱着钟无名往右侧一躲——而后便见一支闪着寒光的穿云箭嗖的一声从刚刚的位置射过。 正中数百米之外的一匹半面马。 这一箭直接将那头半面马的颅骨射碎。 谢寻幽落到沙漠之上,抬手将钟无名的脑袋往自己肩上轻轻靠去,而后掀起眼帘看向前方出现的数十名人马。 那些人都骑着骏马,疾驰而来,扬起无数尘沙。 他们出现的那一刻,谢寻幽便发现后头一直跟着的半面马突然就止住了蹄子,不再往前。 甚至于到后面,那个半面马的首领盯了一会儿差一点就要追到的谢寻幽,颅骨前的两个幽深的鼻洞喷出长长的一口气,像是在泄愤,而后带着整群半面马离开了。 那数十人此刻也骑马到了谢寻幽跟前。 他们的服装同凡界的人相差很远,身上穿得就像是大杂烩,兽皮,麻布,奇异的装饰品,统统混搭在一块,怎么喜欢怎么来,而且都穿得比较清凉。 不过谢寻幽注意到他们腰间都坠着同一块令牌,像是动物骨头雕刻出来的,上面的图案是一个他从没见过的东西,青面獠牙,看起来很有震慑力。 他们胯下的战马要比他们凡间的马大上很多,十分健壮,头盔之上还镶满了各式宝石。 这群人骑着马走到谢寻幽跟前,就这么坐在高头大马上俯视着他。 有一个编着小辫的少年开口,语气有些不屑,“是外界来的人?” 谢寻幽和钟无名的衣着跟他们相差极远,这问题分明就是明知故问,谢寻幽也没有理会他。 少年这下就不乐意了,“你是哑巴吗!” 他顿时抽出后背的长弓,搭上穿云箭直指谢寻幽,“说!你们这些外来人又想在我们这里干什么坏事!” 气氛莫名就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谢寻幽听见小辫少年这话倒是蹙了蹙眉,这里的人好似对外来之人有着说不清的恨意。 不止这个少年对他们有恶意,旁边那些人虽然没说话,但脸上也都是漫不经心和不屑。 但很快,紧张的氛围忽然就消了下去。 这群人主动让开一条路,而后一名老者骑着马缓步上前。 这位老者头顶上戴着长长的牛角装饰,面容苍老得就像是皱巴巴的树皮,眼睛浑浊发黄,手臂却有力,足以控制住缰绳。马鞍旁还插着一支以彩羽为装饰的权杖,年代久远,有些老旧。 他垂眸看向站在前面的谢寻幽。 谢寻幽完全没有被一众不知底细的人团团围住的紧迫感,只是将灵力探入钟无名的身体里,想要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情况。 直到那老者上前,谢寻幽才抬眸看了他一眼——这老者大乘期了。 老者的视线同谢寻幽对上的时候,眼神一下子就变了,谢寻幽敏锐的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一边不动声色的给钟无名输去灵力,一边盘算着要怎么逃开。 结果老者很是和蔼的开了口:“你们既然是远方来的客人,不妨到我们镇上休息一下?” 谢寻幽这阵子在钟无名身边也耳濡目染了不少东西,终于出声道:“刚刚还不是说着我们有什么坏心思么?” 老者也是个稳如泰山的,只是将视线投到了晕倒的钟无名身上,谢寻幽注意到以后,抱着她的手不由紧了一紧。 老者随后收回视线,“不久后在这附近会有一场大型的沙尘暴,一连持续三日。”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钟无名,“年轻人,就凭你元婴期的修为,在这个沙尘暴里头可护不住别人。” 谢寻幽看他:“我凭什么信你?” 其他人都被谢寻幽的出言不逊气得不行,而老者却哈哈大笑起来,“凭我是这附近的首领。” 谢寻幽最后跟着这些人去到了他们居住的城镇。 说是城镇,其实是建立在沙漠山谷之间的洞窟。沙漠里头的自然形成的悬崖和谷脊千姿百态,奇形怪状,而这些人从中凿出洞窟,再用灵力进行固定,便成了他们的住所。 谢寻幽背着钟无名刚刚去到的时候,看见了一个有些喧闹的集市,每个摊位上都点上一根小小的蜡烛,照亮摊主们带来的货物,有卖首饰的,还有卖兽皮的,更多是卖茶叶和兽肉的。 魔界没有太阳,但是这座小镇里头家家户户都点有蜡烛,倒是显出一派祥和景象。 里头的很多人都将视线投向显然是外来的谢寻幽和他背上的钟无名,大多都有些不友好,但是没人敢跳出来,因为老者就在谢寻幽前面为他带着路。 谢寻幽问:“你们这里怎么安排时间?” 魔界只有黑夜没有白天,那么这里的人时间又是如何安排的? 老者答:“我们的时间也许跟你们凡间也差不远。” “这里的时间都依靠瑶光城来安排,什么时候该干活,什么时候该休息,我们都向瑶光城看齐。”老者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有些许自豪,“瑶光城是真正的太阳之城。” 他眷恋道:“除了那里,我再也没见过这样美丽的光芒。” 老者没有说谎,沙尘暴在谢寻幽他们到达不久后便开始了。 谢寻幽和钟无名被安置在其中的一个洞窟之中,里面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虽说他们可能也用不上。 这场沙尘暴确如老者所言,实在是太过猛烈,谢寻幽未曾见过这般惊人的破坏力,外面就像是有不曾停歇的轰炸,从窗口望出去几乎除了黄沙之外什么也开不见,狂风和沙砾疯狂搅合在一块,威力恐怖。 谢寻幽扭头看向躺在床榻上的钟无名,她的情况稍稍好转了些,身体起码不像之前那般病态的通红,但体温还是高,人也清醒不过来。 谢寻幽给她服了丹药,又给她施了治愈术也没有太大作用。 于是他只能拿起脸帕,打湿后扭干净,替钟无名一遍又一遍的擦手脚,看能不能让她的温度降下来一些。 钟无名的头发铺散在床铺上,整个人没有意识,少有的露出这般毫无防备又脆弱的姿态。谢寻幽看得一颗心像是灌了铅,低下身来亲了亲她的额头。 而后牵住她的手,趴在床沿,一根根数着她的睫毛。 这场沙尘暴持续了三天有余。 此时的钟无名身子已经不发烫了,但是怎么也醒不过来。 沙尘暴过后,老者亲自上门,邀请谢寻幽去好好看看这座小镇。 他面容和蔼如初:“之前沙尘暴要来,所以没有时间给你讲解我们这里。这下倒是有时间了。” 谢寻幽站定在门口,却没有往前,扭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钟无名。 他清楚这些人都不怀好意,可能还在觊觎他们身上的什么东西,自然不可能将没有意识的钟无名留在这里,就这么同老者出去。 但谢寻幽扭头看向钟无名的时候,忽然愣了一下,而后便答应了同老者一起出去逛逛。 这人年纪应该很大,也许已经活了几千年,毕竟一个大乘期的大能很少以这样的面目示人,最大的可能还是这位老者的寿命已经到了尽头,即便是大乘期。 这老者说给谢寻幽讲解还真就是认认真真的给他讲解起来。 比如他们这里的一些特色,还有当时那些半面马惧怕他们的原因。 顺便还同他讲了一下魔界的一些基本常识,就像瑶光城是整个魔界最为繁华的地方,那里面住着他们的尊上,而这个魔尊又是个战斗狂魔。 谢寻幽同老者走在集市之上,不由得开口问他:“那为什么我们进入这里之后修为被压制了?” 老者也没藏着掖着,直接告诉他:“这就是我们这里定下来的天地规则,外界来人修为不过化神,最多是元婴期。” 谢寻幽:“那为什么没有任何人提起这样的事?” 老者眯了眯眼:“那是因为他们离开我们这里之后,有一部分的记忆会缺失,所以没人会记得这件事。” 老者的视线在谢寻幽疑惑的脸上逡巡一圈,终于还是决定露出自己的真实目的—— “我知道关于你的身份的秘密。” 在这个小镇之下有着一处天然的地下洞穴,许在万年以前这里曾经有过河流,一路冲刷而后形成了这个地方。 大自然鬼斧神工,洞穴里怪石嶙峋,谢寻幽一路跟在老者身后,到达了一间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密室。 踏入密室的那一刻,谢寻幽便看清了挂在密室正中央的那幅画。 这幅画显然年代十分久远,远到上面的色彩几乎全部褪去,但勾线却还很清晰,上头端端正正画着一个人。 而这人的面容赫然同谢寻幽一模一样。 谢寻幽看见这幅画的那一瞬间,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识海中猛然一敲,震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他捂着脑袋退后一步。 而此时面前的老者突然朝他双膝下跪,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头,“恭迎仙帝陛下!” “仙帝”这个字眼顿时在谢寻幽识海中炸开来,他的心脏狂跳着,一下又一下的砰击着他的胸腔,可他下意识就否认道:“我不是仙帝……” “……我不是仙帝,你弄错了。” “不,您就是。”可老者就那么目光灼灼的看向他,“这幅画是我的父亲留下来的,他曾经有幸见过您。” “他说您有一天会再回到这里来的。” “瑶光城的光明就是您留下来的,您不知道,这里的人们有多崇拜您。”老者膝行向前,虔诚的想要亲吻谢寻幽的衣摆,被他躲了开来。 谢寻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摇了摇头:“我没有任何的记忆,你也没有其他的证据可以说明我就是这个仙帝。” 老者抬头看他:“那您有没有多过什么奇怪的记忆,或者是有过短暂的觉醒状态?” 谢寻幽抿了抿唇,而后问他:“什么是‘觉醒状态’?” 老者:“可以理解为力量的断崖式爆发,这样的状态下发挥出的能力远超真实修为。” 他看向谢寻幽:“您曾经有过这样的状态吗?” 谢寻幽不出声了。 他想起梦里头的他和钟无名,想起在无间秘境他失去意识的那一次。 他心乱如麻。 老者看到他这个样子便知道自己说得没错。 他高举自己苍老的手,顿时热泪盈眶,喃喃道:“我终于找到您啦。” “我们终于找到您啦!” 谢寻幽还是很茫然,“你……老人家,你先起来先。” 这老者却突然膝行过来拉住了谢寻幽的手,他浑浊的眼睛流下泪来,“您都不知道我们盼望了多久。” “魔界只有瑶光城有您留下来的神迹,而其他地方都没有光明。”老者开始自言自语,“大多数人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我们拼命盼望着希冀着能见到这传说中的光明。” “我第一眼看见您的时候,我就知道一定是您!” 这老者的手越握越紧,谢寻幽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他蹙眉道:“你先松开我的手。” “可怜可怜我们,救救我们啊,仙帝陛下!” “松手!” 老者猛地抬起一张近乎狰狞的脸来,树皮般的皱纹在眉眼间堆叠,眼睛瞪得极大—— “用您的命来拯救我们千万条的性命!” “只要你死了,我们的光明就会来临!” 第189章 魔界(三) 沙尘暴过后的小镇迅速恢复原先的模样,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大都对这样的生活习以为常。 每家每户都在自己的洞窟中燃起了蜡烛,而集市的小贩子也将货物摆出来,点一根蜡烛在摊子前照亮。 如果此时从半空中俯瞰这里的话,便能看见黑暗中星星点点的光芒交汇在一起,如同蛛网一般爬满整个山谷。 沙尘暴一连刮了三日,于是集市上便有了不少出门采买的人。 在喧闹的叫卖声中,整个山谷突然开始剧烈的晃动起来,吓得人们纷纷抱头下蹲。 而后随着一声爆炸声响,不远处的地面直接炸了开来,碎石飞沙往四周弹射而出,砸倒了好几个刚刚撑起来的摊子。 直到黄沙散去的时候,这里头的人看见了那个不久前到他们这里来的外界之人,他显然是受了伤。 谢寻幽站在被轰出来的洞口旁边,捂着流血的肩膀,一双锐利的眼睛直直看向缓步从尘沙之中踱步出来的老者,右脚稍退一步,蓄势以待。 钟无名这些日子意识一直都不清晰,她时常觉得自己就像是浮在一片暖和的大海上,随着一波波浪潮而起起伏伏。 天地间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混沌,无序,滚烫,压抑。 她有时候能听到谢寻幽的声音,有时候又失去意识被迫沉入滚烫的海底。 像是有哪个秃驴在她脑海里头念经,奇怪的语言在海底无时无刻的响起,萦绕在钟无名脑子里。 她拼命从海底往海面上游去,忍受巨大的压力差,手脚并用的艰难划拉到了海面。 海面之上的天空是灰白色的,没有云彩,仔细感觉之后连风都没有。 钟无名再次听到了谢寻幽的呼唤,那声音有些破碎,惊得她那浆糊般的脑子清明了一瞬。 阿幽还在等着她。 她要醒过来。 钟无名拼命挣扎着,分不清时间的流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离开了那个鬼地方。 她听清楚了谢寻幽的声音,却发现自己的眼皮像是有万斤之重,怎么也睁不开来,艰难挣扎之下也只是稍稍动了一动自己的指尖。 而谢寻幽也恰好见到她将要清醒过来,这才答应了老者的邀请,同他一起去看看这个小镇。 钟无名睁开眼缝的时候,刚好被两个人一左一右的架着。她的身高在男修中可能都不算矮,旁边这两人个子不高,于是几乎是拖拽着她在走。 她的小腿软绵绵的着地,沾满了沙子,在路上拖出一道弯弯曲曲的痕迹。 钟无名:……过分了啊,裤子和靴子都很贵的。 她尝试着想要动动手脚,结果发现全身都使不上力气,四肢格外沉重,手脚都像根被煮熟煮软的面条,被架着几乎是动弹不得。 钟无名从小的身体都很健康,大概是从小就和垃圾打交道,身体有着良好的抵御能力,所以自小都没生过病,更多的是受伤。 她一边被人架着,一边还在出神的想着生病是不是就像她现在这幅模样。 也不大像。 她身体沉坠坠的,头脑却清醒得不行。 她透过微微掀起的眼缝儿,就这么顺着这两个架住她的人一路往前,冷静的观望周围的一切。 她立马就猜到前因后果,阿幽肯定是带着昏迷的她进入了某个城镇。现在应该是出了什么事,而她接下来就要作为人质闪亮登场。 既然能用到她这么个人质,说明阿幽此时应该不会出太大问题。 钟无名努力沉住气,并尝试着重新控制无力的身体。 谢寻幽站在一堆人中间,除了一开始肩膀上的伤口,几乎没再受到什么伤,但看到他袖子上沾染的斑斑血迹也足够吓人。 他虽然修为在这里被压制了,但是身躯强度还是大乘期的水平,除了开始时老者毫不保留的一击伤了他,其他攻击基本没有对他造成太大伤害。而且他身法敏捷,十几个人围着他竟然没法一时拿下。 于是他们便将昏迷着的钟无名给带了过来,想要威胁他就范。 谢寻幽眉眼淡漠,一人站在十数人之中气势丝毫不输,凛冽无双。无极宗谢师叔的名声从来不是恭维出来的,是他一点点打出来的。 他曾经被烈阳宗的数十名弟子围攻过,照样将他们收拾得妥妥贴贴。 他握紧手中权杖,下一刻便见足底之下出现了耀眼的大阵,刺目的白光一瞬亮起,包括老者在内的十数人竟然都没能反应过来。 魔界没有白天,他们一生之中也没有什么机会看到这样的光芒。即使是无比刺眼,也阻挡不了他们这些人对于光明的疯狂渴望。 直到脚下地面开始颤动,黄沙一时间被掀起的时候,众人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 除了老者之外的人直接被这一击轰飞了出去。 混乱中,不知道有谁喊了一声:“停手!这个姑娘在我们手上!” 谢寻幽眉眼一利,偏头看去,见到了被两个人架住的钟无名。 阵法慢慢沉入地下,谢寻幽周身覆了点点辉光,立在那里像是一座覆雪的圣山,教人不敢直视。 架着钟无名的那两个人看清他这时的模样后,莫名连底气都不太足,“你……你立刻……给我们停手,不然就要了她的命!” 旁边一人拿起一把短刃便架到钟无名的脖子上。 谢寻幽冷冷看着他们,忽然抬头看了看天空。 只见黑暗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聚满了沉沉的乌云,顿时起了狂风,猛烈程度犹如才离开不久的沙尘暴。 风声忽止,而一道惊雷毫无预兆的从九天之上劈将下来!雷光裂地! 幽蓝色光芒顿时将整个山谷照亮,劈在了围着谢寻幽那十数人的身上,架着钟无名的那两人也抽搐倒下。 钟无名身体还是没有恢复,没了支撑便软绵绵的倒下,被赶来的谢寻幽一把拥住。 她虽然不能动弹,但是引雷劈人还是可以的。 钟无名这一击直接连那个老者都轰倒在地,她的修为……好似突破了那个外来者修为压制的天地规则,但两人都来不及注意这些。 谢寻幽收好权杖,背上钟无名,带着她飞速离开这个地方,将那些人远远抛在脑后。 那个山谷远远坠在后面,最后再也看不见。 钟无名自刚刚那一击之后,无力感更甚,被谢寻幽背在背上,两手连抱住他脖子的力气都没有。 她艰难的睁眼,看见谢寻幽肩头上的伤,心疼得不行,说话的声音很轻:“阿幽……你先吃颗丹药,肩膀疼不疼啊?” “已经吃了。”谢寻幽怕钟无名担心,又补充道:“只是看起来有些血渍,但其实里面的伤口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莫要担心。” 钟无名脑袋轻轻搁在他没有受伤的肩头,强忍着意识即将被抽离的混沌感,问他:“我们要去哪里?” 谢寻幽想起老者曾经说过的瑶光城,还有摊贩买卖的魔界地图,心下有数,回答她:“我们去瑶光城找魔尊。” “好哦。”钟无名轻声道,“我先睡会儿了。” “就一会儿。” 正当谢寻幽以为钟无名再度昏过去的时候,身后又传来细细的一声,“老婆……你好能干呀。” “嘿嘿嘿。” 面对十数人围攻脸色都不带变的谢寻幽突然脸上就泛起了绯红,宛如红梅覆雪。 之后身后便彻底没有声音了。 “艹,我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你又是怎么跟来的?!” 苏沐玲背着小天,看了一眼黑黢黢的沙漠,苍茫的望不到尽头,忍不住骂街。 背着人的手却很稳。 苏沐玲怀疑自己是被谁给害了。 她的记忆就只停留在飞行法器上发现这兔崽子的时候,结果眼睛一睁一闭,哎嘿,他们就到了魔界! 天知道发生了什么! 来到魔界也就算了,没有飞行法器也能将就,谁知道这兔崽子也跟着进来了! 苏沐玲醒来的时候就见到这崽子坐在沙上哇哇大哭,哭得活像是她殡了天,魔音吵得她脑门上青筋止不住的爆出来。 只得一把将这祖宗捞起,认命的在沙漠漫无目的走。 说来也是奇怪,他们这一路上都没遇上什么东西,能看见的就只有满世界的黄沙,还有永远都黑乎乎的天空。 苏沐玲一路几乎都在骂街,她绞破脑汁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进的魔界,逼问她背上的崽子也只是摇头。 她骂脏话的原因有怨怼的因素在,但更多的其实是给自己壮胆。 她怕黑。怕死了。 当然,像苏沐玲这么臭的脾气,死也不会让人知道。 苏沐玲就这么背着小天,在沙漠上走走飞飞了好几天。 小天这死孩子她一放下来就得哭闹,苏沐玲被这破孩子烦得不行,有次将人放下来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气势汹汹的往前走了好几百米,直到看不见那个烦人精的身影。 但是再往前多走几步的时候,她又莫名心慌起来,于是最后又气势汹汹的走了回去。 结果一回去发现小天就一屁股坐在刚刚被放下来的地方,一步也没挪,显然是猜到她会走回来。 苏沐玲被她气笑了,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了一把沙子,直撒她面门上。 小孩气得大叫:“苏沐玲!” 两人在沙漠之上追逐起来。 一连走了好几天,当他们再翻过无穷无尽的沙丘之时,小天忽然戳了戳苏沐玲的背,“快看天上!” 苏沐玲顺着她的话抬头望去,看到了快速飞过的身影。 要不是身后还背着个人,她肯定得伸手揉揉眼睛——那可不是无极宗的那个谁? 背上好像还有一个。 怎么的,他们也来魔界了? “快快快,快跟上!”小天这烦人精倒是挺激动,苏沐玲想着他们可能清楚路,所以朝他们飞了过去。 还没靠近的时候,他俩便看见旁边窜出一个人影,挡住了那无极宗谢寻幽的去路。 苏沐玲和小天迅速找个地方躲好,他俩趴在沙地上,看着谢寻幽同那窜出来的人过招。 谢寻幽身后背着一人,却丝毫不落下风,几招之内便将那人斩杀,权杖嗤的一声便将那人当胸刺穿。 那人掉下来的时候就砸在苏沐玲两人身旁,他俩只是看了几眼,重新不远不近的悄悄跟在谢寻幽后面。 苏沐玲看着那个被谢寻幽背着的人,不由吐槽道:“这是个麻袋还是个死人?这样都动了不动的?” 一路上,跟在后头的两人便看见谢寻幽独自对付了一波又一波的修士,而他后背上的人就那么趴着,动也不动。 谢寻幽的白袍上又多了不少伤口,却没停过步伐,与人对决的时候也越来越利落,杀伐果断。 就连一向毒舌,说话难听得要死的苏沐玲都必须承认:“这人挺有能耐。” 谢寻幽一连飞了好几天,终于有些撑不住了。 他们这时已经接近了沙漠的边界,他找了一处天然的挡风山洞,背着钟无名进去。 钟无名这几日一直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但已经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浑身发热。谢寻幽用灵力探过她体内的情况,仍是没有发现异常。 反而她的经脉还拓宽了一些,就连修为好似都上升了那么一点。 所以现下谢寻幽也不是很紧张。 他小心翼翼的将钟无名放下来,让她靠在洞壁上,而后俯下身替她拨开头发,理了理衣袍,最后给她施了一个清洁术。 他坐在钟无名旁边靠了一会儿,而后拿出一颗丹药给自己服下。 随后他站起身,走出了山洞。 黑黢黢的沙漠上,风夹杂着沙砾吹到人的脸庞之上,一股大漠独有的孤寂感扑面而来。 谢寻幽站定在那儿,看了一会儿尘沙飞扬的大漠。 而后视线精准看向苏沐玲两人躲藏的位置。 他冷冷道:“出来!” “不要装神弄鬼。” 谢寻幽从一开始便注意到有人一直在跟踪他们。 已经小心得不能再小心的苏沐玲靠在石壁后,同旁边的小天交换了一个眼神。 随后两人便走了出来。 第190章 魔界(四) 这两人脑袋都耷拉着,一大一小磨磨蹭蹭挪上前来。 但谢寻幽还是认出来了这两张脸,一个是修为被废掉的医修,一个是那天差点被侯金风抢走的孩子。 他忍不住蹙了蹙眉,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们会到这里来,又是怎样到这里来的。 谢寻幽带着审视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视一圈:“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苏沐玲抬头看他,“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一醒过来人就在这里了。” “走了好几天之后看见了你,所以干脆跟着你一起看能不能找到附近的什么城镇。” 小天举起自己的小手,眼神真挚,“我可以作证的。” 谢寻幽观察了一下他们,看起来也的确沧桑,像是赶路赶了许久。 他视线再一次落到前头的苏沐玲身上,“你没有说真话。” “你来魔界是干什么的?” 苏沐玲抬头眯了眯眼,两人目光相接,都到了这一步,她也没什么好掩藏的,开诚布公道:“我确实一开始就是冲着魔界来的。” “但是真的能进入这里我也有些意外。” 谢寻幽:“你来魔界的目的?” 苏沐玲看着他道:“魔晶。你们也是。” 谢寻幽瞧了她一会儿,迅速反应过来:“百年前这颗魔晶就是由你扔进魔界的?” “是,那时候我没办法毁掉它,所以干脆将它丢进另一片大陆,让谁都找不到。”苏沐玲十分干脆的承认了,“现下我找到了毁掉它的方法,所以我便冲着这来了。” 苏沐玲那双眼睛在黑暗里炯炯有神的看着他:“只有我能毁掉那块魔晶。” “所以你最好带上我们。” 谢寻幽最终还是捎上了这两人,倒也不是因为苏沐玲口中能毁掉那块魔晶的方法,而是放任一个筑基期和一个凡人孩子在大漠之中的确危险。 苏沐玲的嘴才正常了一会儿,等到他们上路的时候便又开始吐槽,“这是那个天生剑骨?睡得真熟,不靠近点我还以为你扛着的是麻袋呢。” 谢寻幽在别人面前大都沉默寡言,更何况苏沐玲说话难听,全程都没怎么回过话。 苏沐玲看着前面飞着的那个冰山脸,暗自骂了一声心高气傲的家伙,也没了跟他说话的兴致,同小天这家伙嘀嘀咕咕之后再度吵了起来。 他们飞出了这片沙漠的边界,毫无生机的黄沙在他们身后褪去,人类建筑在他们面前像是画布一般缓缓展开。 这些城镇显然要比黑黢黢的沙漠亮堂不少,倒是有些像是凡界里头的夜市,只不过没有那般的繁华。 苏沐玲是第一次见到这里头的城镇,建筑布局很不一样,而且房屋大多由泥沙堆砌而成,放眼看去都是黄沙的颜色,看起来有些单调。 他们倒没有在这些城镇停留多长时间,而是一路往北。 在好几天的路途之后,苏沐玲终于忍不住问:“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这回谢寻幽终于回了她:“瑶光城。不远了。” 他背着仍是没有醒过来的钟无名,垂眸看了看脚下这些土黄色的方正房屋,眼里映了些黑暗中星星点点的光,而后继续往前飞去。 苏沐玲和小天也只得跟上。 小天最近好像话少了些许,苏沐玲大发善心问问这烦人精怎么回事,是不是身体不适。 结果这个烦人精只是高深莫测的看了她一眼,而后将视线移向前面的谢寻幽和钟无名,摇了摇头,叹气道:“你是不会懂的。” 苏沐玲:“切!” 三日后,瑶光城。 那老者在瑶光城这一点上并没有对谢寻幽撒谎,瑶光城作为他口中魔界唯一的“光明之城”,是真的能够当得起这样的称号的。 “瑶光”不仅仅是北斗七星的第七星,这词还可以用来形容美玉所散发出来的光彩。不得不说,瑶光城这个名字起得十分贴切。 此城周围被黄沙包围,远远望去,像是一块被裹在黄沙中央的发着光的美玉。 瑶光城同魔界任何一个城镇都不一样,这里的天空不仅有着光芒,建筑还大都由琉璃制成,再差也会铺上层层叠叠的琉璃瓦,在稍带着冷调的白光之下折射出漂亮迷离的色彩。 他们远远便能看见这城的中央有一道光柱直冲云霄,而后光辉便向此城天空的四周散去,照亮了这个城市。 而一个巨型的防御法阵将整座城市同外头铺天盖地的沙尘隔绝开来。 几人进城的时候还算顺利,他们都换上了大多数魔界人常穿的衣裳。 魔界之人大多性格粗犷,但是也爽利不少,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守城门的人睁眼扫视一圈谢寻幽这几人就随意放了行,重新靠回墙上闭眼打盹。 不过几人找客栈的时候还是暴露了自己是外界人的身份,他们的灵石同魔界的灵石还是有区别的。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那个客栈老板并没有像之前那个沙漠中的镇子里头的人一样,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偏见,只是叮嘱了几声,便让小厮带着他们去各自的客房。 在魔界之中,凡界的灵石是紧俏货。所以谢寻幽安置好钟无名之后,在出门前便找老板兑换了些魔界的灵石。 瑶光城里头的人不少,但是在这里花销得也多,普通人家一般都没办法承担得起这里的花销,所以这里大多数是一些魔界里头比较有财有权的人家。 谢寻幽走在街上,时不时驻足观看,倒是同很多刚刚来到瑶光城的人一样,哪里都好奇得紧。 没过多久他便大致摸清了这座城的布局。 瑶光城总体呈圆形,被几十丈高的城墙围着。中央便是魔尊殿所在,而那道光柱便是从魔尊殿里面射向苍穹。 以他们进城的那扇大门顺时针数过去的话,分别是坊市区,西坊,擂台区,东坊。 他们所暂居的客栈便是处于坊市区,而西坊东坊都是城中的居民区,擂台区历史久远,魔界之人好斗的天性在这里彻底展露。 而且这些人更喜欢不带修为,单纯比拼剑术刀术,亦或者拳拳到肉的那种快感。 谢寻幽进入擂台区的时候,到处都是人山人海,攒动的人群犹如阵阵的浪涛,叫起来的时候也像是要掀翻擂台一般。 他好不容易才勉强从人群的缝隙中挤到稍稍前排的位置上,见两个彪形大汉打得虎虎生风,台下的人都举着拳头在疯狂叫好。 这可比千山城那里的擂台受欢迎多了。 钟无名好久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一觉了,这次的梦中什么都没有出现,身体上的酸软和疲惫渐渐散去。 她一睁眼便觉得神清气爽,整个人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直接从床榻上跳了下来。 这一跳可将旁边坐在书桌旁的谢寻幽给吓到了,失手推倒了桌上的蜡烛。 蜡烛掉到地上之前便被钟无名施法拉住,重新回到了桌面上。 她看着谢寻幽嘿嘿的笑。 谢寻幽原本在想着如何混入魔尊殿之中,眉间隐约有愁绪,这会儿见到钟无名便都化作了眷恋温柔的笑容。 他墨发披散着,烛火照亮他的脸廓,起身便朝钟无名走去。 钟无名这会儿精神得不行,大步上前,一把搂住了谢寻幽的腰肢,抱着他转圈。 两人没转多久,便像是忍不住了一般吻在一块儿。 谢寻幽这些天的担忧都在钟无名醒来这刻消散,连着眉间愁绪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这回格外配合,就连钟无名褪了他大半衣裳也任由着她来。 他脖颈绷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指尖颤抖着深插进钟无名的发缝,任由她的唇舌在自己两点茱萸上作乱。 钟无名抬头,眸边一抹红添了她的攻击性,舌头下意识顶了顶上颚,而后问他:“阿幽最近是不是很辛苦,带着我这么个累赘跑?” 谢寻幽轻轻的喘着气,而后艰难的看向她,眸子水润润的,认真道:“你不是累赘。” 钟无名闻言压着他笑,“那你累不累啊,说实话。” 谢寻幽的手轻轻搭在她肩上,眸子避开了钟无名灼灼的视线,小声说:“有点……但更多的是想你。” 在看到钟无名昏过去的时候,谢寻幽不可谓不着急,却也找不出她身上的问题,只能忐忑不安的等待着。 他不喜欢等待,他希望下一秒就能见到爱人那双韶光流转的桃花眼。 希望能被她亲吻,被她侵占,被她嵌入自己的血肉之中,此后永生永世不相离。 谢寻幽的声音很小,但钟无名听得很清楚。 结果她这家伙装作没有听见,逗弄道:“啥?阿幽你说啥呀?” 谢寻幽无奈的将视线移回她的脸上,“……想你了。” 而后他的唇便被人给堵住了。 钟无名是一个很会感知谢寻幽情绪的人,之前在天工阁第九层的时候,她有些过分的将他的唇都弄破了。结果她却发现阿幽那会儿好像要更沉迷一点,便想着他可能更喜欢重一点的亲吻。 于是她不像之前那样小心翼翼的收着力气生怕阿幽被她给吓到,她干脆放开了。 钟无名发现她看到阿幽被她欺负得眼眶通红,眼泪一串串掉下的时候,自己会升腾起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想让他再多哭一点。 谢寻幽神色涣散,混沌的脑子却记起来要询问钟无名的身体状况,“你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还……哈……还好吗?” 钟无名凑近他的耳朵低声道:“我渡劫圆满啦。” “是不是很厉害。” “……厉害。” 第二日清晨。 谢寻幽原先想过扮成侍从混进魔尊殿,结果打听到这魔尊是个战斗狂魔,时不时就会去到擂台上打几场。 而且据说谁要是能在擂台上打得过他,他就会实现这人一个请求。 当然,至今还没有人能打得过他来着。 钟无名出房门时刚好同苏沐玲和小天给撞上了,两边人马顿时一愣,同时伸手指向对方。 “你们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醒了?!” 几人围在一张茶几前就坐,钟无名朝小天这小屁孩抬了抬下巴,“你又是怎么跟到这里来的?” 小天一口糕点一口茶,吃得津津有味,懒得给钟无名眼神,被她摁住掐了一顿脸。 小天摆摆手:“真的不知道怎么到这里来的。” 钟无名捏着她圆嘟嘟的脸不肯放手,装作恶劣道:“来,小屁孩,给我哭一个。” 钟无名笑得很坏,桃花眼眯起来,遮住了眼底的幽深。 直觉告诉她,这小屁孩可不太简单。 过了几日之后,那魔尊还真的去到了擂台上接受别人的挑战。 每到这个时候,瑶光城都会变得特别热闹,无论男女老少都会去到擂台区那里观战,为他们的魔尊欢呼。 即使知道自己打不过魔尊,能与之一战便已经是魔界修士极高的荣誉。 不过这回倒是出现了一个异数。 钟无名和谢寻幽直到那会儿才真正见到了这位魔尊,整个擂台被人潮拥满,而那位魔尊身材伟岸,肤色古铜,一双黑眸锐利,前边编了几条辫子,同其他头发一起束在后头成了高马尾。 他抬着一把半人高的大刀就那么站在擂台之上,浑身散发出强大气场。 钟无名能看出来这人的修为应该在地仙左右。 论修为确实是比不过,但是抛开修为就不一定了。 想要当魔尊的对手可是需要争取的,擂台上的小厮一声令下,随着人们的欢呼声,数十人直接从下面腾飞而起。 这数十人之中,谁能最先到达擂台谁便能成为魔尊的第一个对手。 钟无名轻轻拍了拍自家阿幽的肩,“走了!” 她手中多了一把折扇,提身纵起,直奔擂台而去。 钟无名是这数十人里边唯一的女修,于是一跃起的时候便成了不少人想要挤出去的对象。 只见旁边窜出一个弓腰曲背的老头,大喝一声,一手朝她抓来! 这手像是鸡爪子一般弯曲,皱巴巴的又像是一截枯木,还没能碰到钟无名的时候便被她旋身猛地一踢,直接给踢骨折了。 她显然也没有什么尊老爱幼的美德,毕竟刚刚这老头可是朝着她心脏挖来的,抬起长腿当胸一踹,极大的力道将这老头踢得飞出去砸进人堆里。 钟无名脚还没收回来,便听得一声狞笑,头顶上掌风飒然,有人一掌朝她头顶劈来! 她身手敏捷,那人手掌离她相距尚有数寸的时候,被她侧身躲过,手中折扇同这人的手掌撞在一块。 这人被折扇一连震退好几步,结果却看见手持折扇的这女修一点事都没有,迈开长腿就往擂台奔去。 钟无名利落解决最后一个竞争对手,低头饶有趣味的看他身体软软垂下,委顿在地。随后她拍干净手上的灰,抬起头来。 站在对面的魔尊向她投来一个赏识的眼神。 他问道:“外来之人?” 钟无名倒是也不瞒他,点了点头。 魔尊无视全场人的讶然,也朝她点了点头,“你很厉害。” “这我当然知道。”钟无名脸皮比砧板还厚,丝毫不知谦虚是哪方神圣,“倒是想问一下这位尊上,我要是能赢得了你,是不是就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擂台下面的人可从来没有见过口气如此大之人,纷纷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 魔尊也觉得有趣:“可以。不损害魔界的请求都可以答应。” “只不过——”他的视线在钟无名稍显纤细的手臂上来回扫视,“大话有时候说得太过也不太好。” “我这人从来不说大话。” 钟无名摊了摊手,将折扇收好,拿出了素霁剑。 她像一头危险性极强的野狼,眯着眼睛直直看向对面的魔尊,整个人蓄势以待。 “无上门钟无名,还请赐教!” 第191章 魔界(五) 魔尊的衣着同魔界大多数人着兽皮不同,身上穿得倒是有些类似于凡界修士的长袍,刀柄处是一个金属狼头形状。 他立在那里,侧目看她,而后放下扛在肩上的大刀,一拱手:“魔界弑星,请赐教!” 这场比斗不看修为,只看各自对刀法剑法的掌握程度。 话音刚落,两人出手甚快,身如迅雷,刀剑顿时相接,只见那白光一闪,刺啦一声迸出数星火花。 这魔尊的白刃魔刀虽然沉重,但是他出刀却极快,完全克服大刀用起来动作迟缓的问题。 他力气极大,挥起大刀的时候虎虎生风,极少有魔界修士能挡住他的力道,却被钟无名稳稳接了下来。 她的素霁剑相比于魔尊的白刃魔刀要纤细很多,在大刀面前甚至就像是小孩儿挥舞的木剑,但却极韧,能轻易卸掉魔尊的力道。 而且钟无名的力气也出乎常人,能够轻易接下对方一击。 两人过了第一招后,各自退了一步,眼神都有些许波澜。 台下观众更是诧异:“我没看错!这女修竟然如此轻易接下我们尊上的一击!” 下一秒,两人的刀剑再次撞到一块。 第一次时是试探,第二次两人都动了真格,雷鸣般的清震声顿时在擂台上炸开。 台下观众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快的刀剑,被这刀光剑影弄得眼花缭乱,全然跟不上他们的速度,甚至有人因为多看几眼直接昏了过去! 短短几秒之间,两人竟过了不下百招! 魔尊不再收力,他的刀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和猛,狂风暴雨的朝钟无名兜头砍下,甚至由于过大的力气而划破空气,带起阵阵轰鸣之音。 钟无名眸间那一丝不着调散去,只剩淡漠,手中握着剑好似就足以斩断一切艰难险阻。 纵然是这样疯狂的攻击,她都能精准的挡住每一刀,她手腕翻转,一时间手中长剑舞出无数白色剑光。 刀剑每次相接都会发出炸雷声,两人的速度快得这一连串的炸雷声连成了一阵持续不断的轰鸣,整个擂台区的地面都在抖动! 面对魔尊的攻击,钟无名边退边挡,这在下面观战人的眼中许是她稍落于下风。 但即使是这般,这个外界之人也足够厉害! 不过只有魔尊才清楚,面前这位女修一开始面对他的攻击也许还有些生涩,但是百招之后,她应付起来显然熟练了很多。 她甚至还收了点力道,变得游刃有余起来。 魔尊几百年没遇上这样的对手了,一时间兴致大起,彻底放开同她打起来。 魔尊挥刀猛攻,而钟无名渐渐转为守势,台下人不禁为他们尊上呐喊起来。 刀光凌乱,寒光四射,魔尊见到一抹寒光从钟无名的脸上划过,划至她那双眼眸时,他看见这人的眼尾往上微微一翘,内心顿生危机。 危险危险危险! 他急急暴退避让,腾腾腾退出三步,却仍是没来得及。 若说他的刀法如同狂风暴雨,那钟无名的剑便是铺天盖地,直到这时候她的实力才被揭开一点面纱。 周围的空气像是在某一刻凝住了,魔尊感受到极大极大的威胁,钟无名身随剑至,剑影铺天盖地而来。 她的剑快准狠,根基极其扎实,所使剑法却防不胜防,诡谲得很,魔尊一时之间招架不住。 哧的一声被她一剑刺穿肩膀! 而后钟无名长腿朝魔尊当胸一踹,竟直接将这两米高的大汉踹飞几米之远! 全场寂静!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受了伤还被踹飞的魔尊,皆张着口说不出话来,像是失了音。 有人甚至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钟无名这反击时间实在太短,只是一个走神他们尊上就被伤了!震惊过后他们连声询问周围到底发生了何事。 魔尊肩膀汩汩的流出血液,但他一点都不在乎,从地上撑了起来,眼里迸发出异样的光芒:“再来!” 这场比斗一直从白天打到了夜里。 整个瑶光城的居民都在这一天里承受了人生不能承受之重,三观尽毁,而后还得可怜兮兮的接受这个结局,将自己破碎的三观一片片捡回来粘好。 魔尊一开始还能同钟无名打个来回,但在中期就已经力有不逮,落于下风,等到最后几乎是钟无名全方位多层次的虐打。 而他们英明神武,卓尔不凡,威仪俨然的魔尊殿下像是个生命力顽强的小强,一次次从碎得差不多的擂台上爬起不肯认输。 最后被钟无名踩在脚下。 众人:“…………” 钟无名原先以为这魔尊是个挺好说话的正直小伙,意识到没希望打赢她就会认输。倒是没想到这人也是豁得出来,脑袋都被她踩在脚下了,手还抓她脚上不肯放开。 那鼻青脸肿的模样看得钟无名也有些罪恶感,于是她干脆朝他脑后便是一记手刀。 完美结束本次擂台赛。 “喂,你为什么起了个‘无名’的名字啊?”魔尊弑星顶着青青紫紫的脸,大口大口的嗦着牛肉面,毫无魔界领导者包袱,“无名无名,不就是‘没有名字’的意思吗?听起来一点都不霸气啊。” 钟无名一手撑着脑袋,坐在桌子对面,注意力却不在面前魔尊的身上,视线老是往这店铺门外瞥去,随意道:“那你说该取个什么名字?” 魔尊显然没有文化,放下筷子搁在碗上,挠头想了想,“钟有名?钟大名?” 钟无名:“…………” 钟无名:“那你为什么叫弑星,不叫小星星?” 此话一出,两人同时yue了一声。 “你说得这话害我连面都吃不下了。”弑星拿起的筷子又给放下了,结果看见对面的钟无名全然没有注意他在说什么,眼睛向着外头,忽地一亮。 牛肉面店铺门口的布帘被人掀开,谢寻幽走了进来。 钟无名高兴的起身将他拉到自己的座位上,“阿幽,牛肉面挺好吃的,快尝尝。” 弑星一见到谢寻幽那张脸,顿时像是被惊雷劈了脑袋,愣在了原地。 等到回过神来时,他由于太过激动,手一抖便直接将自己的面碗给弄到了地上,面汤和没吃完的面条洒了一地。 谢寻幽刚刚拿起筷子准备吃面时便听到当啷一声,对面魔尊正一脸震惊的看着他,活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存在。 魔尊纳头便拜,结果一低脑袋,砰的一声便撞到了桌上,“仙帝陛下!” 谢寻幽碗里的面汤晃了一点出来,他眨了眨眼睛。 而后又是一声当啷。 端着面回来的钟无名一脸震惊,手一松面碗便摔了下来。 “魔界现在主要有两个派别,一个是坚信您会回来带领我们走向光明,另一个则是认为只要杀了您来祭祀便可求得光明。” 魔尊边说着话边忍不住回头看谢寻幽,眼底里有着太多的好奇。 他们正位于魔尊殿里面,包括苏沐玲和小天都在这里。 魔尊殿有一处几乎没人能够踏足的库房,而一行人正在里头看着万年前传说中的第一任仙帝留下来的东西。 谢寻幽站定在一幅画前,侧耳听了魔尊所说之后,问了一句,“那个想要杀了仙帝……杀了我的派系是不是都在腰间配着一个骨牌?” “您遇见过?”魔尊有些惊奇,却立马想到了些什么,“您是一开始来到南边的那片沙漠?” 谢寻幽点头。 魔尊:“那边确实是这一派的占领地,在我们这边,这些人大多数都被抓起来了。” 谢寻幽答他:“确实,我来到这里之后便没看见过腰间配着骨牌的人。” 魔尊闻言悄悄在谢寻幽身上打量一圈,有些害怕他会不会因此动气,“这事怎么说呢?其实……出现那些人也是合理的。” “您也许也看见了,我们这里的南部极为贫瘠,赤地千里,在这样环境下居住的人们,大都极端的去思考一个问题。” 他并没有说太多,单膝下跪低下头颅,“我作为魔尊,该为此向您道歉。” 谢寻幽扶起了他。 其实之前谢寻幽之所以直接逃出了那个小镇而没有采取其他的措施,就是因为注意到了这些东西。他能够看得出来,那位老者的确很为小镇上的人着想,慈祥不是他装出来的。而且他们也确实在沙尘暴期间为他和无名提供了住处。 所以谢寻幽最后选择放过了那里的人。 他扶起魔尊,却没说接不接受这个道歉。沙漠一路来的追杀也许并非是一个轻飘飘的道歉可以弥补的。 谢寻幽转移了话题,他指着一幅肖像画:“这些都是……我留下来的?” 魔尊摇了摇头,“这里大部分都不是您留下来的,是当年一些修士为了纪念您而塑造出来的。” 就连苏沐玲和小天都在嘀嘀咕咕的讨论着这里的东西,而钟无名跟在后面,一直都没出过声。 她至今还没有消化自家阿幽是曾经的仙帝这个信息。 她抱胸站在角落里看着眼前一个玉质的雕像,而这雕像上的那张脸的确跟阿幽一模一样。 一切都在说明谢寻幽就是仙帝。 钟无名的思绪有些乱,她想起了阿幽的无垢之体——这种根骨在凡界的确是千古难遇,可在仙界上却算不得什么。那么到底是什么造成了他现在这般? 她最念念不忘的是阿幽小时候曾经失去过一魄,所以他在七岁以前都是一个与世界没有联系的孩子。而他那一魄自主回来的时间,同她当年取出破天剑的时间相叠,那到底是什么造就了这种巧合? 还有现下仙界的那个仙帝,又是怎样坐上了那个位子的? 钟无名越想越乱。 仙帝这个身份,对于他们来说,太沉重了。 她还在想些有的没的时,手忽然被人牵住了,谢寻幽带着她往前面走。那里堆积着很多杂物,谢寻幽蹲下身,挑挑拣拣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小的木刻雕像。 这雕像做工有些粗糙,但是依稀能看见这个雕像的脸长得跟钟无名的脸有些相似。 钟无名看见这小雕像之后,身体微不可见的僵硬一瞬。 她听见谢寻幽在耳边轻声说:“无名,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梦见你的事吗?” “嗯。”钟无名眸子低低的垂着,看向自己的靴子,像是想要下意识避开什么。 谢寻幽却不如她意:“其实我那时候没有跟你交代所有的实话。” “我一连梦见了你两年有余。” 钟无名忽然接了话,眼睛却还是低低的垂着:“梦里的我戴着面具,总是走在你的前面。” 她还记得阿幽曾经跟她说过的话。 那时候她也只是稍稍注意了一下,但由于后面的事情有些多,便没有深究下去。 谢寻幽脸色柔和下来,他握住钟无名的手,小声问她:“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是曾经的仙帝的话——” “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创世神呢?” “你和祂一样都是天生剑骨,还有无间秘境你获得的奇怪记忆是不是都能说明?” “我感觉有些糟糕。”钟无名忽然一把捂住了脸,深深叹了一口气,“实在是太糟糕了。” 她苦笑道:“有些吓人啊。” 谢寻幽却想起了天工阁第九层的那几幅壁画,树下的那个应该就是创世神,而……倚着祂的很有可能就是他。 创世神是无名的话,是不是说明他们前世今生都是纠缠在一起的? 钟无名得出她可能是创世神这个结论的时候,全然高兴不起来,止不住复盘以前的那些事情,尝试着揪出那些疑点来。 苦恼着的时候,谢寻幽突然靠近了她,两人的鼻尖凑在了一起,钟无名眨了眨眼,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听见他道:“如果我是仙帝,你是创世神的话,是不是意味着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我们都在一块。” 听见这句话,钟无名心里的愁闷和茫然顿时消散了不少,她一把抱住谢寻幽,脑袋埋在他肩窝上深深嗅了一口。 “嗯。” 魔尊带着他们到了魔尊殿的中央,那里便是照亮整个瑶光城的光柱射出的地方。 远看就已经足够壮观,但是走近了之后才能清晰感受到这股力量到底有多么强大。 众人的脸被这道强光映得发白,魔尊仰着脸从光柱底部开始往上望去,“这道光柱便是您当年留下来的。” “我曾经查阅过历代魔尊留下来的典籍。”魔尊沐浴在这珍贵的光柱之下,“这是您放在魔界让我们替您保管的力量。” 谢寻幽同样仰着头看向这道光柱,他几乎能听到这道光柱那迫不及待的呼唤,希望能再度回到他的体内。 甚至有些光点直接飘到了他的身旁,一蹦一跳的,似乎高兴得不行。 钟无名在旁边垂眸看着他,只见一堆光点围在他的身边,急不可耐的想要钻进他的体内。 她嘴角微弯。 虽然知道的真相有些惊人,但是他们起码已经迈出了一大步。 无论未来是繁花似锦还是万丈深渊,他们都会一起面对。 魔尊接下来说的话倒是让几人愣了一下,“您现下已经回到了魔界,所以这些能量我们应该也要物归原主了。” 谢寻幽闻言看他:“你的意思是让我拿走?” 魔尊:“这本来就是您的。我们承蒙您的恩泽才拥有了上万年的光明,已经足够了。” 谢寻幽顺着台阶一路往上,他伸出指尖碰了碰眼前这道光柱,忽然回头问:“我拿走了之后,瑶光城是不是就不会有光了?” 魔尊愣了一下,而后仰头用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看向他,“是的。” “到时候我们瑶光城会陷入黑暗。” 谢寻幽缓缓收回了手,而后转身走下了那里,钟无名清楚自家阿幽的性子,但是魔尊显然没想到,“您……不拿走吗?” 只要拿回这股力量,他可以一步成仙,修为直奔金仙。 谢寻幽只是抬头看了看亮堂堂的天空,“可以迟一点再拿,不急这一时。” 魔尊有些愣,最后只喃喃道:“谢谢您。” “应该是我多谢你们替我保管。”谢寻幽朝他点了点头。 “对了,现下可能要麻烦你带我们去一下这里的禁地。” 第192章 魔界(六-1) 从瑶光城往北走不远便是这片陆地的尽头,那道横亘而过的深渊不知有多深又有多长。 魔界的人将这里变成了他们的禁地,像是遵守着什么规则一样,一旦遇上魔晶魔种乃至浊气都会交到魔尊手中,在经由他下放到禁地的某处。 所以要想找到百年前被苏沐玲投到魔界的高阶魔晶,就得去这禁地找上一找。 钟无名一踏上这所谓的魔晶禁地,就感到了一股诡异的熟悉感,她看着眼前赤色贫瘠的地方还有远处望不到尽头的黑暗,莫名感觉到什么东西好似在隐隐的召唤着她。 魔尊走在前面带路,指着远处那一片纯黑,同他们道:“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便是整片大陆的边缘,而那片黑暗是虚空之地。” 钟无名眯了眯眼仔细观察那所谓的虚空之地,不由得问:“应该有什么东西将这里同虚空隔开的?” “不然这里根本挡不住天外来魔的入侵。” “的确是。”魔尊点了点头,“这里有着一个足够坚硬的结界将虚空同我们隔开。” “听闻这结界的缔造者是创世神。” 钟无名闻言一顿,而后掀起眼帘认真打量了一下四周,她能看清那陆地与深渊的接连处,倒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抬腿便往那深渊边上走过去。 倒像是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她一定要去看上一看。 她记得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无间秘境,站在那无间深壑上的时候隐约也有一丝这样的吸引,而这次则更强。 钟无名也不犹豫,径直朝那处走去,没看见谢寻幽此时的异样。 谢寻幽刚刚进入这个结界就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心脏一下又一下沉闷的敲击着胸膛。 这里让他很不舒服。 随着越往这禁地的深处走,他没由来的发慌,连着胸口都在隐隐作痛,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无论他怎么睁大眼,他都看不清这片陆地同虚空的交接处,只能看到大片大片红色和黑色的斑块。 甚至在钟无名问这里是否有结界同虚空隔开时,谢寻幽连眼前的几个人都看不清楚了,他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被人泼了水的墨画,褪色模糊。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竟有一种想要蹲下身来放声哭泣的冲动。 直到钟无名真的站到了深渊的边上,好奇的探出脑袋往下看——那是一片浓重的黑,好似再亮的光辉都无法穿过。 像是一张能吞噬一切的深渊大口。 谢寻幽在后面跟着他们,抬头看到钟无名站在深渊边上的时候,视野忽然就恢复了清晰。 他好似看到了钟无名身后会出现的那一道黑色触手,看到她胸口插了剑而毫无挣扎的坠入深渊,看到了她在自己怀中化为点点光斑。 脑子里头的弦突然就断了。 谢寻幽疯了似的朝钟无名奔过去。 钟无名原先还在凝视着这道深渊,想着到底是什么在吸引着自己。 她心想着:“总不可能有什么东西需要我下去拿的?” 下一秒,她毫无防备的被谢寻幽一把扑倒在地上,两人在红色的沙土之上滚了好几圈。 钟无名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动作快过脑子,在滚圈的时候还将谢寻幽护在怀里。 滚了好几圈之后,钟无名倒在地上,而自家阿幽伏在她身上,手紧紧拽住她的衣襟放声痛哭。 她从来没见过阿幽这般失态过,就像是埋在心底太多的愁苦都顺着哭声发泄了出来。 钟无名看着他眼泪泉涌一般的掉,簪子掉到了沙子里,漂亮的头发变得乱糟糟的,一颗心像是被什么揪了起来。 她捧住他哭得乱七八糟的脸,用指腹一点点替他抹着眼泪,温柔的问:“阿幽,怎么了啊?” 谢寻幽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一个劲的流泪,嘴唇都被他自己咬出血来。 剩下的魔尊和苏沐玲小天都被这一幕给吓到了,一个个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就连平时最爱吐槽的苏沐玲也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谢寻幽哭得厉害:“你不要死!你不要离开我!呜呜呜……” “不会的,不会的。”钟无名耐心的安慰着他,轻声道:“我不会死,我会和你一直在一起的……” 谢寻幽的泪水顺着下巴滴到底下钟无名的脸上,而后沿着她的脸颊一直坠到鬓发之间。 一时之间看起来两个人好似都在痛哭。 无论钟无名怎么哄,谢寻幽还是止不住的哭,哭声凄厉又绝望。 钟无名替他拨开被泪水粘在脸上的发丝,发现他的眼睛都是失神的,眼泪止不住的涌出。 她轻柔的将他抱起,而谢寻幽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扯住她的衣襟,拼命将自己的身躯挤进她的怀里,脑袋埋在她的肩上。 钟无名亲昵的蹭了蹭谢寻幽的脑袋,而后朝魔尊小声道:“魔尊殿有休息的地方吗?” 魔尊一时之间受到的冲击有点大,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点头:“有的有的。” 这里是魔尊殿中的一座偏殿,院中还配有魔界极其稀少的温泉,钟无名抱着谢寻幽一进来就连着给这座偏殿铺了好几层结界。 谢寻幽一出了禁地之后情绪就稳定了不少,等到钟无名抱着他走进殿内的时候就只是埋在她肩头小声的啜泣着。 殿里头有张格外宽的床榻,钟无名将谢寻幽抱到榻上,让他同自己面对面的坐在怀里。 她的手从他光滑的脊背一路抚上去,摸到后颈的时候替他轻轻揉捏着。就这么耐心的等待着他平息完情绪。 她听见阿幽闷闷的开了声,带着很浓重的鼻音,“我看见你掉下那个悬崖之后变成了四散的光点……” 他说完眼泪又忍不住的坠,直将钟无名的衣袍弄得湿漉漉的。 钟无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低头细细啄吻着他雪白的额头,“可我不是在这里了吗。” 她拿起谢寻幽的手摁向自己的胸口,“你感受到了吗?这是鲜活的心跳,我就这么鲜活的在你面前。” 她捧起谢寻幽的脸,吻掉他脸上的泪水,同他额头相抵,“我们都已经在一起了。” “过去的事情……便让它过去。”她轻声道,“我们的未来光辉灿烂。” 两人相依着拥抱了一会儿。 谢寻幽抬起脸来的时候鼻尖还是红的,他做了好一会儿的心理准备,忽然蜻蜓点水般吻了吻钟无名的唇。 他从自己的储物珠里拿出一个没有封面的书册。 钟无名一看到这本再熟悉不过的册子,一下子就宕机似的懵了圈,舌头像是被蜜蜂蛰了一般,平日里头口若悬河的人这会儿硬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结果谢寻幽下一句话更是如同惊雷一般—— “我想试试这册子……上面画的东西。” 钟无名顿时觉得自己的天灵盖好似要被一瞬间掀开,大脑充血,她听见自己的心脏几乎要敲碎肋骨,砸到谢寻幽的身上。 她一把紧紧抱住谢寻幽,“我……真的可以吗?” 谢寻幽脸红得要滴血,闭上眼点了点头。 但一开始的时候,两人都生涩得要命。 钟无名和谢寻幽两人坐在床榻上大眼瞪小眼,还是谢寻幽垂眸低声问:“我……是不是要躺下?” 钟无名觉得喉头干涩,有些呆愣愣的来了一句:“还要在腰下垫个枕头,不然会不舒服。” 但实际操作起来还是比较顺利的。 谢寻幽一双光滑白皙的腿搭在了钟无名的肩头,浑身没剩下多少布料。 他侧过脸不敢看钟无名,脸上几乎要比刚刚失态时还要乱七八糟,泪水沾湿了小半枕头,指节分明的漂亮手指将底下的被单抓得很紧,淡青色的血管隐约显露出来。 外面明明没有下雨,可他却听见了水声。 他几乎抑制不了自己的哭腔:“还……还没有好吗?” 钟无名面上稳如泰山,实际心急得抓耳挠肝,手上沾了脂膏,朝谢寻幽比了个三,“只有这样才不会疼的。” 谢寻幽抿紧了唇,快要被折磨得疯了。 ………… 这同钟无名梦中的感觉全然不同。 这是真实的,热烈的,有所反馈的。不似梦里的迷离朦胧,欲拒还迎。 她觉得自己浑身的细胞都叫嚣着迷恋沉溺,连无形的灵魂都在嘶声呐喊。 她要溺死在这人身上了。 怎么会有人那么娇,那么软,只需撩起来的一眼,就能让她像是见到了骨头一般扑窜过去。 钟无名恨不得无休无止的同他温存下去,让他身上的每一寸血肉,每一条经脉都彻彻底底打上她的烙印。 谢寻幽被催得眼尾飞红,视线涣散,眸子水润润的,含着连自己都不知情的媚意。 他边哭着边想着无名果然是个混蛋,但是空了千万年的心里却像是被填满了,好似终于得到了渴盼了太久太久的东西。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这一生就已然圆满了。 瑶光城此时下了一场百年难遇的雨,虽然雨滴细如牛毛,但也足够珍贵。 由于侧殿被钟无名施了结界,雨水滴落不进来,殿内却传来阵阵水声,仔细听还能听见这水声里头夹杂着低低的哭声。 谢寻幽失力的化为一湖春水,被单皱皱巴巴的被扯出不少褶皱。 钟无名的气息连带着呼吸都格外浓烈,她实在太过沉迷。 以至于谢寻幽实在受不了想要往榻边爬的时候,被她一把抓住纤细脚踝扯了回来。 瑶光城的雨下了好一会儿,而殿里的声音也响了大半夜。 第193章 魔界(六-2) 魔尊等了两天也没等到这两人出来,所以干脆带着苏沐玲和小天去找回他们所说的魔晶。 他们并不会将这些魔晶魔种扔到深渊之下,而是将它们都放在了禁地里一个有着净化作用的祭坛上,这也是仙帝曾经留下来的东西。 几乎能净化所有的魔晶魔种。 但魔尊却意外的发现在这祭坛上还留着一颗魔晶。 那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 钟无名整个人舒舒服服的泡在温泉里,被水沾湿的里衣粘在身上,勾勒出她在女修中稍显健壮却足够完美的身体。 她神清气爽,一手搭在池边,一手拿着酒壶自饮自乐。 荡漾开来的水波有时会将她的衣襟拨开一点,隐隐可见露出来的几道浅浅挠痕,想必挠了她的人克制至极,根本舍不得用力。 钟无名晃着脑袋品酒的时候便听见后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谢寻幽也只穿着里衣,赤着足从殿内走了出来。 他走到池边在钟无名旁边坐了下来,将修长的腿伸进水里,而后复又抬起腿,用粉嫩的足尖点水玩。 钟无名在旁边看着,没忍住伸手摸了他的腿一把。 关键是她的手还不老实,顺着腿便往上摸去,结果被谢寻幽一把抓住手,侧目看了她一眼。 自从那夜过去后,钟无名总觉得阿幽在她眼里变得格外诱人,只需随便一个眼神就能让她找不到东西南北。 她掀起眼帘看向谢寻幽,“还疼吗?” 谢寻幽听见这话一下子就红了脸,想起了他刚刚醒来的时候感觉全身的每一寸都被碾过,同时身体上满是或深或浅的痕迹。 他好一会儿才道:“……不疼了。” 他随后也下了水,在水中飘起来的衣襟遮不住锁骨以上的青青紫紫。钟无名空出来的手搂住了他的肩膀。 这家伙食髓知味,明明喝着酒手却仍是不老实。 谢寻幽呼吸急促,背上抵着池壁,唇齿之间泄出了一丝勾人的声音。 钟无名笑着看他,那双桃花眼像是要将人溺死在里头,她轻轻晃着酒壶,说出来的话却不着调到了极点: “要不要在这里试试?” ………… 温泉里的水波以他们为中心漾开,而后又被池壁回弹至他们的身上。 谢寻幽脸上如同桃花一般灼灼欲燃,急促的呼吸着,原本被水沾湿的头发随着他脑袋微微的晃动而洒落水珠。 他视野模糊,除了滴滴坠落到面前地上的水珠,其他的景物在他眼中都成了大片的光斑。 钟无名在他而后低声道:“嘘,阿幽要小声点,这里可是外面,小心让人听了去。” 事实上,钟无名已经在这偏殿周围设上了好几层的结界,别说外面完全看不清里面,声音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泄出。 但谢寻幽还是被这设想吓到了,应激性的咬了一下钟无名的手指。 钟无名从水里将谢寻幽抱起来走上岸,水珠从他们身上低低滚落,晕染出一路湿痕。 可每走一步,谢寻幽都觉得自己完全受不住。 钟无名一路将抽抽噎噎的阿幽抱进了殿内。 ………… 帘幔之中垂落着一只无力的手,随着主人受到的力道而摇晃着,没过多久便被伸出来的另一只修长的手捞了回去。 谢寻幽眼里仿佛出现了大片大片亮眼的光芒,听见钟无名边使坏边问道:“喜不喜欢,老婆?” 他靠在她身上,带着哭腔道:“……喜欢的。” ………… 谢寻幽醒来的时候浑身干爽,钟无名在他累得昏过去之后给他清理干净了身体,连同床榻都整理好了。 他下意识就想寻找无名的身影,随后便看见她倚在殿门处,静静的不知道在看什么。 谢寻幽忍住身上密密麻麻的酸软,撑着身体朝她走了过去。 他刚下榻的时候钟无名就已经注意到了,她走过来将他打横抱起,抱到了殿外。 殿外的院子里头有一棵老树,在魔界这般贫瘠干旱的地方长得很好。 钟无名将谢寻幽抱到树下,坐了下来。自己靠在树干上,而让谢寻幽靠在她怀里,她低头蹭了蹭他:“不休息了?” 谢寻幽摇了摇头,“醒了。” 钟无名吻了吻他发顶,替他轻缓的揉起腰来。 谢寻幽安心靠在她身上,视线落到他们顶上的这棵老树的树叶,偶尔有几张叶子会从上面落下来。 他忽然问:“无名,你觉不觉得现下的情景好像有点熟悉?” 钟无名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扫视了一下周围,挑了挑眉,“好像是有点。” 第194章 魔界(七) 两人在偏殿里厮混了几天之后终于走了出来,此时魔尊已经带着苏沐玲等人把他们这次要来魔界找的魔晶给拿了回来。 但是在魔尊带人离开那个祭坛之时,并没有注意到它上面逐渐黯淡下去的光辉。 苏沐玲等人这回见到钟无名和谢寻幽的时候,他俩的关系较之以前显然更进了一步,但凡离这俩十米之内都能感受到他俩之间黏黏糊糊的氛围。 闹了这一通之后,他俩干脆也不装了,小情侣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看得一旁的魔尊是一愣又一愣。 苏沐玲翻了个白眼,捂住了旁边小天的眼睛,生怕教坏小孩。 一顿简单的寒暄过后,魔尊拿出了那块魔晶,放在众人面前的桌上。 钟无名和谢寻幽同时感觉到这块魔晶之上极为邪恶的气息,连着整个人都有些不舒服起来。 苏沐玲站在一旁双手抱胸,把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我记得当时将这玩意儿丢到魔界的时候还没有这么邪秽。” “这东西的怨气变强了不少。”她皱了皱眉,想不清楚原因,掀起眼帘扫视众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钟无名闻言上前伸手悬在魔晶上方的位置,只见她的指尖有微弱的电流生出,在一瞬间扩大包绕了整颗魔晶,幽蓝色的雷电彻底裹住这颗纯黑的晶石。 众人看见魔晶里头的浊气被生生逼将出来,同幽蓝色的雷电缠在一块,发出滋滋的声响,而这泄出来的浊气几乎源源不断。 钟无名眉眼一沉,收回手下了结论:“这种程度的怨气不杀个几千万凡人都没这样的效果。” “这应该不是神医谷能收集到的怨气,再怎么说它也不可能动了这么多的人。” 魔尊也跟着捏了捏眉心,“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也未曾拿过这样强大的魔晶。” 钟无名这些日子一直在绞尽脑汁想着能不能说服阿幽,让她再去一次禁地的悬崖,她总觉得那里有什么东西很吸引她。 谢寻幽几乎事事都顺着她,但这件他却怎么也不松口。 谢寻幽这些日子一直在寻找着记录创世神生前的典籍,自从他接触了瑶光城中央的那道光柱之后,他好似想起了些什么。 他怀疑创世神就是陨落在魔界的禁地里,而当时见到的可能并不是自己的幻想。而是曾经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情,所以他才如此刻骨铭心。 可惜无论是魔界还是凡界,创世神留下的只有无数的奇闻轶事,但对于祂的生平经得起考量的传记几乎没有。 人们也许知道创世神一辈子到死都神秘的很,知道祂曾经劈开了仙凡两界。后世还给祂安排了无数红颜蓝颜知己,却没有什么人真正的知道创世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谢寻幽在魔尊殿的库房里头翻找了很久,没能找出来什么典籍,只能找到几个雕刻得粗糙的木雕,还有偶然在墙角发现的像是涂鸦一样的痕迹。 那个墙角堆了一堆古旧的宣纸,而被一叠宣纸遮住的墙上,被歪歪斜斜的刻满“想你”这两个字。 谢寻幽蹲下身来伸出指尖去摸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好似一时之间看见了,万年前有那么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倚坐在这个光芒照不到的角落里,用着自己的指甲往墙上一下又一下的刻着字。 刻到指甲被磨断,十指都流出血来。 谢寻幽顿了一下,垂下眸子,而后抱起这一叠宣纸,承在膝上一张又一张的看着。 写在宣纸上的字迹混乱,不是写着“想你”就是写着“尊上”,还有着一些乱七八糟像是涂鸦一般的东西。 等到谢寻幽翻看到一半的时候,他手里拿起一张宣纸举高来看。 电光火石之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 他立马站起身来,将库房中间的杂物统统施法搬开,而后顺着宣纸的顺序一张张将它们铺在地上。 几乎铺满了整个空出来的位置,谢寻幽往后退了一步,而后调动自己体内的光灵根,蹲下身将灵力输入这些看似毫无联系的宣纸之中。 面前光芒大作,谢寻幽站起身来仔细盯着光辉的变化。 等到光芒缩成一道道细线之时,他终于看清了这些宣纸之上留下来的讯息。 只见灵力萦绕于宣纸之上,在被铺了满地的纸上勾勒出了一幅画像—— 那是谢寻幽曾在梦里见过千百次的画面。 那人的容貌同钟无名几乎一模一样,不过额间多了一点朱砂,眸子也变成了纯粹的耀金色。 但是她看起来不爱笑,眉目之间满是漠然,眼尾下压,威仪俨然。 画中的她乘风而来,柔顺的如瀑长发在风中飘散,而她一手拿着刚刚摘下的面具,一手朝画外人伸了过来。 谢寻幽静静的站在那里看了好一会儿这幅画。 无名就是曾经的创世神没错。 他还注意到在这幅灵力勾勒出来的画的右上角有着几个小字——“须弥山”。 这是……想要同他传递什么讯息呢? 这些日子里,苏沐玲在尝试着毁掉带回来的这颗魔晶,而钟无名则去寻找出去魔界的方法,同时再去了解了解魔界关于仙帝的那些传言到底是怎么回事。 直接弄碎魔晶会导致里面怨气的泄出,所以比钟无名和谢寻幽想象之中要棘手。 苏沐玲她在神医谷覆灭之后的几十年里找回了神医谷丢失的镇谷法宝,据说可以彻底毁掉魔晶,于是她正尝试着将这颗魔晶一点点瓦解。 而钟无名这边,几乎每一个人都告诉她出去魔界只能等个三十年,而且他们还不一定能抢得到魔界出去的名额。 钟无名想起那个炼器宗的方修远,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这位宗主欺骗了他们。 与此同时,魔尊弑星整天缠着要和钟无名比斗,钟无名也不知道这人有什么大病,上赶着挨揍。 弑星不用灵力跟钟无名打斗几乎没有任何胜算,每每都被钟无名打个鼻青脸肿。也幸好他们是在魔尊殿里头切磋,不然让其他魔界的修士看到,魔尊这个名头可就不保。 钟无名原先是不耐烦的,但弑星这个人也是足够抗揍,不屈不挠,渐渐变得难缠起来,她也变得认真起来。 在两人再一次结束了切磋,到之前的那家牛肉面馆子吃面的时候,弑星同她讲起了魔界的天门。 钟无名给自己的面撒上了点葱花,边埋头吃着边听他讲起这些年魔界天门的变化: “祖先们留下来的古籍上记载,天门刚刚出现的时候几乎是每个月都会开放,那会儿魔界同凡界的交流很多,也经常能到凡界获取一些生活所需。” 弑星搁了筷子,浓黑剑眉皱了起来,“但随着时间流逝,天门每次开放的时间相隔得越来越长,能够自由出入的人数也随之变少。” “等到了现在,天门三十年一开,每次出入不到十人。” 钟无名听着听着也没了吃面的心思,将筷子搁在桌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那边的仙界天门也还是按时开的。” “不对。”她刚说出这话就想起了进来魔界之前那提前下凡的仙界之人,“他们甚至找到了不通过天门直接到我们凡界的方法。” 弑星听到这里眼睛一亮,急忙追问道:“那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吗?” 钟无名摇了摇头。 弑星见状也只能深深叹出一口气:“就是因为现下的情况,我们这里的人大都被迫遭受着越来越艰难的生活。” “你知道我们这里只有永夜。”他仰头从店铺的镂花木窗看出去,“所以我们崇拜光明。” “万年前仙帝陛下曾经为我们这里带来过光明,还将当时的浊气怨气一扫而空,于魔界边缘建立了净化的祭坛。所以在后世人的眼中,他成了所有人信仰的神只。” “极端一点的认为杀了仙帝陛下来祭祀天地就能重获光明。”弑星低下头来,“温和一些的人则认为仙帝陛下总有一天会带他们走向光明。” 钟无名掀起眼帘看他,不由得问:“那你是哪一派?” 弑星听见这话低低笑了一下,拿起筷子搅了搅碗里头的面条:“我哪一派都不是。” “我从来不认为有什么外人能拯救我们,我一直觉得只有自己才能拯救自己。” 他又补了一句:“但我感激仙帝陛下为我们做过的事。” 钟无名冲他笑了笑,重新打量起了这位魔界的尊上,像是个能干成事的。 弑星吃着面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哦,还有你们这些外界之人修为受压制的问题也是近这百年间才出现的。” 钟无名闻言一拍脑门,发觉自己一直忘了一件事: “我的修为好似不受压制啊。” 自从她那次昏迷之后,修为没有像刚开始时被压制到元婴期,而是恢复了正常。 弑星还没来得及问她是怎么一回事,远远便听见了一声嘶吼:“魔尊殿下!” 他们齐齐扭头看向牛肉面馆的门口,只见一个人御剑俯冲而下滚到店门前,身上全是伤,连滚带爬的过来: “魔尊殿下!救命啊!” 第195章 魔界(八) 魔尊站起身便大步朝这人走去,将这人扶起来的时候,外面不断传来喧哗声。 他站在牛肉面馆的门口,仰头看向禁地那边的天空,根本不用过问就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钟无名也出来站到一旁,视线落在禁地那边苍穹之上不断翻涌着的黑雾,嗅到了惊变的气息。 那片黑雾看起来庞大浓稠,总给看见的人一种被深深注视着的诡异感受。它蔓延得极其迅速,像是干草垛上点燃的野火,肉眼可见的铺盖过来。 他们没有任何时间再来考虑其他的东西,魔尊二话不说便往禁地那边飞去,而钟无名紧随其后。 越是靠近她就越是心惊,有种粘腻感挥之不去,就像是身上沾了甩不掉的泥巴。 她抬头看向远处浪潮一般扑将过来的黑雾,一时之间竟生发一种自己即将被这浪潮吞噬的错觉。 钟无名直到现在仍然清晰的记得云隐乡覆灭的时候,天边也是笼罩了暗沉沉的乌云,那时候她在修士面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蝼蚁,只能看着熟悉的人们接连死去。 可现下,她已经有了渡劫圆满的修为,几乎站在了凡间的顶端,看到这覆盖了三分之一天空的黑雾,却感觉到了较之儿时更为惊惧的气息。 半个魔界此时都刮起了狂风,连同谢寻幽他们之前待过的那个小镇都刮起了史无前例的沙尘暴。 就连被灵力加持过的洞窟都在疯狂的沙尘暴中失去了庇护的作用,山谷各处都传来崩塌的声音。 老者虽然是大乘期,但是也逐渐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以全部灵力竭尽所能来保护这个小镇上的所有人。 “该死的!”魔尊弑星的高马尾被狂风吹得四散,眼前的黑雾竟然全都由浊气组成,铺天盖地,几乎成了一幅灭世之景。 他吼道:“这些浊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钟无名却不觉得这些黑雾仅仅是浊气,她浑身的汗毛都在某个瞬间纷纷立起。 她感受到了一股极为强大的怨毒的注视。 她仰着脸喃喃道:“……这不对劲。” 魔尊抽出自己的白刃魔刀,握紧狼头刀柄,毫不犹豫的朝面前翻涌的黑雾一刀砍下! 地仙的实力绝对不是盖的,钟无名能感受到一股极其强大的灵流势不可挡的向黑雾劈去,硬生生将这黑雾从中劈开! 紫金色的刀气从黑雾被劈出的裂缝中闪现,却在下一秒重新被黑雾没过——这黑雾重新合拢,刚刚那一击根本没有对它造成伤害。 钟无名和弑星齐齐脸色大变! 而在苏沐玲这边,她还在努力的一点点摧毁手中那颗奇怪的魔晶。 小天此时表现得格外急躁,在房间里背着手走来走去,“你快些!再慢点就来不及了!” 苏沐玲手里头握着他们神医谷的镇谷法宝,那是一根极品冰晶玉髓制成的药杵。 相传是他们神医谷祖师爷所使用过的东西,具有非常强大的驱邪除秽和净化作用。 她正拿着药杵一点点的敲着还剩大半块的魔晶。 旁边的小天捉急得看不过眼,直接握住她的手腕,控制着药杵就往下猛地砸去: “你别磨磨唧唧了,就这么砸,使劲砸!” 小天都急得快破音了,苏沐玲不由侧目看了她一眼,而后也狠心用力砸去,一下又一下。 极品冰晶玉髓所制的药杵没几次便开始开裂,苏沐玲沉着脸没管,一下下凿着,魔晶的碎片到处乱飞,掉在地上滋滋的冒出一缕缕的怨气来。 好几刻钟之后,苏沐玲抬手将快要碎掉的药杵一把砸下! 砰的一声!剩下的那一点魔晶直接炸裂开来! 苏沐玲和小天都被这爆炸的冲击波炸飞出去,房间里头的家具满目疮痍,而这块魔晶连同药杵一起都化作了碎片。 苏沐玲吐了一口血,偏头狠狠骂了句脏话。 朝那些溢散出来的浊气竖了个中指,拉起小天就往外跑去。 与此同时,最靠近黑雾的钟无名和弑星也意识到了这黑雾停止了蔓延,但此时这片黑雾已经覆满了大片的天空。 而且那股妖风也没能停下来。 弑星刚想扭头问一下钟无名接下来到底怎么办,还没说出口的话一下子堵在了喉头里: “钟无名小心!” 可惜已经迟了。 只见那黑雾一瞬间化出一道触手一样的东西,庞大的触手直直朝钟无名一把甩过去,这速度快到弑星一个地仙都没反应过来。 钟无名在刹那之间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座飞速移动的巨山砸中,眼前顿时一黑,周围的一切在某一刻都变得不真实起来,只有浑身上下碎骨一般的疼痛。 她径直朝瑶光城的西坊坠下,却没有砸在生硬冰冷的青石板上——谢寻幽接住了她。 关键时刻,谢寻幽一把护住她,以自己的后背做缓冲,在冲碎了几幢房屋之后停了下来。 钟无名整个人都因为这一击而眼冒金星,断了好几条肋骨。谢寻幽的手抱她抱得很紧,而后侧过脸,哇的一声吐出血来。 钟无名的五感在见到地上的血之后,顿时重新回到身体里边。 她感觉到了一股久违的愤怒。 想将一切都燃烧殆尽的愤怒。 她拍了拍阿幽的手,示意他松开。随后扶着他一起站起身来。 “我没什么事。”谢寻幽一把抹掉嘴角残留的血迹,抬头蹙着眉看向覆过一半天空的黑雾,心中有了一个极为不好的猜想。 “这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虚空母体?” 谢寻幽想起了师父同他们描述过的东西。 钟无名垂下眼帘,将谢寻幽扶至一旁。 她视线在他身上逡巡了一圈,两手握住他的肩膀,终于还是低声交代道: “我的陛下啊,也许是时候将你的力量拿回来了。” “我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谢寻幽听到那声“陛下”,顿时心神一震,等反应过来时,钟无名已经不在了身边。 瑶光城的人们都被这惊变吓得在街上四窜开来,纷纷朝着没有出现黑雾的方向跑去。 人流拥挤,而钟无名逆流而上,眼睛紧紧盯着天空之上那压城的黑雾,眸间金光流转。 而这黑雾虽然停止了蔓延,却在不断变化中。 钟无名看见它伸出千万条刚刚那般纯黑色的触手,在接近地面又化分为无数条,密密麻麻如同一张巨网般想要覆盖整片大地。 最瘆人的还是这团庞然大物中不断的出现一颗又一颗赤色的眼珠。 黑雾也逐渐变成了粘腻污浊的液态,像是钟无名幼时见过的臭水沟,咕嘟咕嘟的冒出沼气,随之还冒出无数瘆人的赤色眼珠。 钟无名仰头看向那些眼珠子,总算是知道刚刚充满恶意的视线由哪里来。 她站在空空荡荡的广场之上,狂风劈头盖脸,头顶上的黑雾已经成了一坨镶嵌着无数眼珠的黑泥。 变化已经结束了。 随后整个魔界的人都听到了那嘶哑的一声,这声音像是在他们脑子里炸开—— “吾回来了。” “尔等受死。” 这声音像是埋在脑子里的炸弹,嘭的一声炸开来,惊得人浑身都开始战栗。有些脆弱的凡人甚至直接倒地,口吐白沫而亡。 钟无名也听到了这话,她斜眼看向自己轻颤着的手,抽出了自己的剑。 握剑的那一瞬间,手上的颤抖顿时停了,内心也安定了下来。 可下一秒她发现这母体的无数眼珠子骨碌碌的都对准她看了过来! 那是无数道怨毒至极的眼神,如若化作实质,能将钟无名捅成筛子。她意识到自己浑身的汗毛又立了起来。 祂忽然出了声:“你弱了。” 这声音嘶哑却又带着癫狂和幸灾乐祸。 话音刚落,钟无名识海忽然传来剧痛!这东西竟是想直接绞碎她的识海! 这感觉就像是自己的头盖骨被人钉上一枚枚的长钉,直捣脑浆。钟无名僵着身体,两眼瞪到了极致,缓缓流下血来。 关键时刻,她那把破天剑突然从储物的小塔中窜了出来。 这把残剑的剑身露出令人胆寒的白光,掠过钟无名的头顶,而后稳稳插在她的脚边。 钟无名仿佛听见了绳索断裂的声音,那股剧痛瞬间消失。 母体见到破天剑,发出凄厉的尖啸,连同底下刮得狂风都愈发厉害。 钟无名想都没想,拿起破天剑就直冲云霄而上! 她抬剑狠狠朝母体劈去,幽蓝色的闪电携着无上剑气冲祂砍去。而劈砍出来的缝隙很快就被母体重新修复,她的攻击一时之间就像是陷入了沼泽之中,没有用处。 母体见状尖笑起来,刺耳无比。 与此同时,幽暗的天地之间忽然劈下一道金雷,耀目的金光顿时映照出周遭的一切。 而后便是千道万道金雷从苍穹之上劈下! 看起来就像是天空之上长满了金色的根茎! 浊气遇上这些金雷就纷纷灰飞烟灭,母体的尖笑声戛然而止,活像是被掐住脖颈的长颈鹅。 钟无名一袭黑袍立在千万道金雷之中,金光映在她有些苍白的脸上。 流了血的眼睛也遮不住耀金色的虹膜,她低低的笑着。 这是钟无名的老套路了。 她要在这里渡劫——成仙。 第196章 魔界(九) 极品雷灵根不意味着渡雷劫的时候不存在风险,而是一旦能顺利渡过雷劫的话,所得到的增益会比其他的灵根多上不少。 正常情况下渡劫期的修士渡这金雷劫的时候,会出现九九八十一道金雷,它们会接连从空中劈下,一道比一道威力巨大。 可钟无名渡的这金雷劫刚开始便是万千金雷一拥而下,几乎汇成了金色闪电的汪洋,整个魔界都能看清这惊人的景象。 每一道金雷劈入钟无名体内的时候都是钻心的疼痛,可身体一旦接纳了以后,体质便以着惊人的速度攀升。 钟无名成了无数金雷的靶子,她咬牙便朝着母体冲了过去。 千万道金雷伴随她身,就连这母体一时间都有些忌惮,只见钟无名飞过之处,黑雾极其迅速的散开来。 钟无名瞅准时机,将陷入母体边缘的魔尊一把拽了出来,往瑶光城的方向扔过去。 弑星将瑶光城管理得不错,他的手下快速的组织了起来,开启了瑶光城内的防御大阵,暂时阻挡住了母体触手的攻击。 修为稍高的修士则出到禁制之外,同无数的触手作战。 魔尊被钟无名一把扔下去之后,也被下面的人及时接住了。 魔尊的手下见他昏迷,着急的想要将他弄醒: “魔尊殿下!醒醒!” 他们摇了好一会儿,魔尊才悠悠醒转。 魔尊一醒过来就捂住胸口,低头使劲的似是想要将什么吐出来,结果最后从口中硬是吐出了一口黑气。 这黑气随后被他一手扬了。 魔尊站起身来,仰头看向远处那个冲着怪物而去的钟无名,朝旁边的手下交代了几句。 他吞了几颗丹药,拎刀便重新朝那边飞过去。 钟无名潜意识里头觉得面前的这东西应该还不是完全体的虚空母体,她至今还记得贺阿叔曾经跟他们讲过的东西—— 万年前创世神是被迫劈开的原界,因为那时候的母体已经完完全全包绕了整个原界。 原界的体积要比魔界大得多,就算是后面的母体被一分两半也不至于只剩她现在看到的这些。 别说还经历了万年的修养,她敢打赌,虚空母体的全部真身绝不会是现在这般。 钟无名合理怀疑魔界与虚空之地之间的屏障是不是有了缝隙,才让这个母体有了可乘之机,挤进来了一部分。 趁现下母体由于她身旁劈下的金雷不敢靠近她周身,钟无名强压阵痛,径直追溯起这东西的来处。 她所过处一路电闪雷鸣,刺得那些赤色的眼睛都被黑雾重新收了回去。 凡界的修士要渡金雷劫的时候,每每都要做好十全的准备,灵丹妙药,法宝灵衣,样样都准备好。还需要精心挑选出风水宝地,布下大阵,但凡能让自己在这场劫数中保下命来的东西都不会缺。 没人像是钟无名这般,渡金雷劫的时候还身处生死边缘,甚至还拿金雷当作自己的某种意义上的武器。 说出去任何人都得把她当作疯子。 钟无名穿越浓重黑雾,无视母体的尖啸声,眼看着自己逐渐靠近魔界禁地,那股熟悉的感觉又浮上心头。 像是有什么在呼唤着她:过来,过来。 可她还是低估了金雷劫的威力,况且她的这个金雷劫也算是绝无仅有。 她明明已经看见了那个诡异的祭坛,却在下一秒,被天空之中的一道金雷生生劈落。 从来没有人见过这般可怖的金雷,几乎像是座从苍穹之上砸下来的山峦,强光在那一瞬间照亮了整个魔界。 钟无名刹那间整个视野里只剩漫天的耀金色,紧随其后的便是几乎要将自己生生劈将开来的剧痛! 她一时间好似失去了躯体,灵魂一下子从身体里窜出来,周围只剩大片大片光怪陆离的光辉。 直到身体狠狠砸到地上,引发的剧痛才将她的神智捞回来了一点。 她想骂一句脏话,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已经被撕裂开来,说不出来一点。 她大字形躺在地上,胸膛微微的起伏着,而此时的天空悠悠落下金光,洒到她的身上——这劫算是过去了。 只要……只要她能吸收全部的金光……能吸收个鬼啊! 艹艹艹,放开老子! 钟无名但凡能动手指,绝对要向天空狠狠竖一个中指! 这母体不会给她时间吸收金光的! 母体虽然刚刚也被这金雷伤到了一些,但祂绝对不会给钟无名机会,趁着她还不能动的时候就用触手将她卷了起来。 钟无名浑身都是碎骨一般的疼痛,甚至有几根断掉的骨头直接插进了肉里。 要说修士什么时候最脆弱,那必然是渡劫之后。 钟无名如果不能重塑仙躯,那么之前的一切努力都会成为徒劳。 她咬牙看着自己距离母体越来越近,顿时考虑要不要拿出自己的杀手锏。 结果在下一刻,一道紫光闪过,抓住钟无名的那条触手顿时断了开来。 她顿时往下面掉去,金光顺着她坠落的方向一路飘去,星星点点的钻进她的身体里。 此刻,她的手已经能够动弹,朝上面的魔尊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张手就这么让自己坠下去。 魔尊看了钟无名一眼,而后扛刀同接踵而至的其他触手打斗起来,为她争取时间。 钟无名像是只坠落的蝴蝶,身后金光追随如同金色彩带一般,被烧焦的皮肤不断翻新,断掉的骨头不断长回。 她召唤出素霁剑,之后成功在空中止住坠落的势头。 等到落地之时,她已经能够站起来。这里位处魔界禁地之内。 此刻,她听到了更强烈的呼唤。在激烈的打斗声中,在狂风的呼啸声中,她听到了深渊之下的呼唤。 那是一声“尊上”。 声音很熟悉。熟悉到她几乎日日都听到过他的声音。 钟无名收好了素霁剑,一瘸一拐的走着,将前面插在沙地里的破天剑一把扯出来,拎在手里。 她一步步朝着深渊的边缘走去,而手上拎着的剑微微颤着,似乎是有些迫切。 想法同钟无名不谋而合。 这下面有东西。有属于她钟无名的东西。 她要去取回来。 钟无名走到悬崖之时,身体已经恢复了大半,她感受到了身体里头不断充盈的力量。 风沙拍打着她破烂的衣摆,钟无名在生命里的某个时刻总是喜欢成为一个赌徒,一个清醒的却不给自己留后路的赌徒。 她毫不犹豫往后一倒,从悬崖之上坠下。 深渊底下意外的大风,钟无名感受到那种强烈的失重感,而自己的五感正在被剥夺。 与此同时,瑶光城的光芒在一瞬间黯淡了下去。 人们看见那道在瑶光城几乎亮了上万年的光柱霎那间消散,魔界唯一的光明之城失去了光明。 不知所以的人们发出惊恐的呼声,伴随着瑶光城开始破碎的防御大阵,他们心中的恐惧达到了顶点。 可下一刻,又一个防御阵法套在了整个瑶光城之上,及时拦住了攻击,人们心下稍安。 苏沐玲扯着小天塞在怀里,比以往都安静了不少。 她怀里的小天仰头看了看黑沉沉的天空,忽然说了一声: “天黑了。” 周遭伸手不见五指。 钟无名陷入了浓重的黑暗之中,她预感自己距离那东西越来越近了。 但没过多久,她看到了一阵耀目的白光正冲透黑暗朝她奔来。 这是她要找的东西吗? 不对。她下意识否认了这个想法,这光芒是从上面传来的。不对。 钟无名睁着眼,想要在狂风中看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随后她看到了一根羽毛落在她脸上,它在黑暗中散发着洁白柔和的光辉,碰到她的那一刻四散开来——是灵力幻化出来的。 刹那之间,有什么东西猛地钻进了钟无名的识海之中。 一切在她的眼中都成了无声的慢镜头,她终于看清了光芒的来源——谢寻幽穿越黑暗而来,他背上是一对由灵力幻化而成的洁白翅膀。 纯白漂亮的羽毛根根分明,扇动起来的时候会有白色的光点溢出。 钟无名看见阿幽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纯白,他的嘴唇缓缓动着,像是要说什么。 可她听不清。 最后的视野定格在他朝她伸出手的那一刻。 钟无名闭上眼。 祂陷于空茫的虚无之中,无知无觉。 直到某一刻,一道声音在虚无之中响起: “我赐汝生,请汝为我除万魔。” 祂从最深的海底中浮到海面之上,雪白的胴体于海面之上悬浮,一对耀金色的眼眸直直看向灰白天空: “吾生来惟为除魔乎?” 答曰:“是。” 祂像是接收到了天道的讯息,木讷启唇道:“善。” 祂开始于人间行走,眸中的世界只有黑白两色,脑海中唯一的念头便是除魔。 见魔便杀,见浊便除。 祂拿着一把剑杀了半个人间,修为层层上涨,每日除了修炼就只剩除魔。 祂从没遇见过什么值得自己记住的东西,万物在祂眼中同草石没有分别。 直到某天祂看见了黑白两色的世界中出现了柔和的光,那是祂第一次见到一个在祂眼中不同于草石的人。 祂曾经听过别人说这世界有日月星辰,会发出漂亮的光芒。 而祂的世界倏忽出现的这一道光,让祂以为这个人也许就是人们口中的日月星辰。 为了多看看,所以祂便去到了那人的宗门。 祂随后知道了这人的名字叫谢寻幽。 他们都有名字的吗? 祂好似没有。 祂发现了一件事情,这位“日月星辰”身上发出的光芒时亮时暗。如果按照别人的说法可以这么理解,谢寻幽高兴的时候光芒就会亮一点,难过的时候就会黯淡一点。 祂觉得光芒亮点好。 后面发生了很多事,但祂不怎么上心,无外乎是流血,死亡,呼喊,断肢等等轮番上演,不如谢寻幽身上会变化的光芒吸引人。 祂杀了很多人,除了很多魔。 这对于祂来说几乎是世间最简单的事情。 祂每次都在最前头冲锋陷阵的原因是其他人的速度实在太慢,不过谢寻幽显然对祂的所作所为有所意见。 祂最近发现了谢寻幽的秘密,这个人每次见到祂身上的光芒都会亮上几分,这证明他很高兴。 祂有一次揪住一个人问为什么有人见到另外一个人的时候总会变得高兴。 那人说是因为爱。 爱是什么?祂不知道。 那人说爱就是愿意拿自己的命去换那人的命。 祂回了一句:我和他都有命在。 那人又说爱是一个人愿意等一个人千万年之久。 祂又回道:我和他皆未过百岁。 那人被气走了。 祂还是很不明白。 直到有一日,谢寻幽带祂去看梅花,他问祂喜不喜欢。 梅花在祂眼里是黑色的,祂也闻不到香味。 在祂眼里没有特殊之处。 但祂想起了那日别人同祂说的爱,所以最后祂说了喜欢。 谢寻幽身上的光很亮,祂未曾见过他这般高兴。 就……还挺好看。 第197章 魔界(十) 谢寻幽灵力幻化出来的翅膀有力的扇动着,在狂风中稳稳悬停。 翅膀上散发出来的柔和光芒照亮了周遭,他拥住钟无名,脑袋搁在她的肩上,像是终于抓住了这千万年的妄想。 谢寻幽白色狭长的睫毛如同小扇子一般扫了扫眼睑,睁眼的时候纯白的眼睛里落下一滴泪来。 他小声道:“……尊上,欢迎回来。” 泪水随后被狂风吹得四散。 谢寻幽想起了万年前的记忆,虽然这段记忆不包括他离开了魔界之后发生的事。 但是同创世神相伴的百年,还有祂掉下悬崖的记忆他都想起来了,鲜活得就像在昨日。 肆虐的风将他翅膀上的洁白羽毛往上吹去,离开了翅膀的羽毛很快便化作星星点点消散,像是散落的银光。 他们相拥在黑沉沉的深渊之下,但谢寻幽回顾半生再找不到如此幸福的时刻。 尊上活过来了,祂有了名字,他们……还在一起了,甚至就在几天之前……他们彻底拥有了彼此。 就像是梦一样。 谢寻幽怀里的钟无名忽然动了一下,她缓缓睁开了眼,耀金色的眸子发出光来,虹膜如同金色的雏菊。但那双眼睛里头却只有木讷,没有任何神采。 随后她的脸上出现了裂痕一样的东西,金光从这些裂痕中溢出。 谢寻幽没有惊慌,只是抱住钟无名,一遍又一遍轻柔的喊着她的名字:“无名……无名……” “醒过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金光大绽,钟无名身上溢出的金光刹那间将整个深渊的黑暗一扫而空,连同呼啸的狂风都识趣的止住了。 面对浊气暴虐至极的金光,落到了谢寻幽身上时却成为了温和的屏障,将他轻轻包裹在里头。 钟无名此时的眸间有了神采,她掀起眼帘同谢寻幽目光相接。 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他们这万年之后的重逢。 可好似过了万年,两人之间还是有着彼此之间独特的默契。 钟无名反抱住谢寻幽,在他耳边道:“谢寻幽,好久不见。” 谢寻幽将那些年的爱而不得和疯魔了的思念都化作了平平淡淡的一句: “尊上,好久不见。” 没有时间让他们来叙旧或者聊些有的没的,他们只是深深的看了彼此一眼。 随后两人便松了开来,视线于空中相接,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能了解彼此心中所想。而后一个直接往上飞,一个继续深入深渊之底。 谢寻幽幻化出来的翅膀带着他急速上升,速度快得只剩残影,在深渊中划出一道直线。 钟无名手执残破的破天剑一路往下,浑身发出金光,就像是坠落的旭日。 上面的母体也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些触手尚未来得及对魔界造成太大伤害便被祂迅速收了回来。 黑雾一点点后退,祂显然是注意到了什么威胁的存在,取消了这次入侵魔界的想法。 但下一秒,谢寻幽万年前留下来的祭坛突然光芒大作,耀眼白光一瞬射出成为一道冲天光柱,直捣母体而去! 伴随着母体骤然响起的尖啸声,谢寻幽从深渊之中飞了出来。 他纯白的眼睛和睫毛衬得他不似常人,多了几分神性。他手执权杖,刻着万兽的一端直指天空之上的母体: “既然来了,就要付出代价。” 母体愤怒的嘶吼着:“凡人!!!” 祂的触手重新化出,纷纷朝谢寻幽而来。 他面上不带一点惧色,直直迎上去。 钟无名落到了这个深渊的最底部,这里是一道足够坚固的屏障,踏在上面的时候可以看见下头的虚空。 星辰发出的光芒在虚空之中被拉长或者缩短,看起来扭曲又怪异。 钟无名想得没错,这母体的确是找到了屏障的缺口,小部分的身体挤进了魔界之中作乱。 客从远方来,自然要好好招待。 钟无名半跪着,一手拍向屏障之上,金光以她手掌为中央朝四周传递开来。 她脸庞被掌下的金色光芒照亮,眼睛看向那个不断被金光修补的缺口,扯出一个笑来。 母体控制着触手绞上祭坛之中射出来的光柱,还有另一部分则疯狂攻击着谢寻幽和他旁边的一切。 但攻击在某一瞬全然止住,谢寻幽一看便知尊上那边已经搞定了,随手抛出几个大阵。 母体身处魔界的这一部分身躯被钟无名重构的屏障生生同其他的身躯断开,已经被死死困在了魔界之中。 本来母体还想着跑掉,反正不久后便有机会彻底降临。谁知道祂的身躯已然被割裂! 剩下来的这一部分身躯在无离开的机会,索性发起了疯,漫天的触手破开几个阵法,从黑暗天幕之上伸下来,钻进土地黄沙之中疯狂搅弄。 整个魔界随之剧烈晃动起来,像是发生了强震,松软的沙砾被震得扬起。 谢寻幽眉眼一厉,手持权杖于半空中一划,巨型的光刃无可阻挡的扫过,所过之处割断无数触手! 与此同时,钟无名出现在了悬崖之上,她眉目淡漠,不见波澜,手中执剑,靴子一步步踏在黄沙之上,留下一行脚印。 悬于半空之上的谢寻幽同她对视一眼,随后便落了下来,替她让开身位。 钟无名仰头向天,目中有如深渊寒潭,像把锋利的刀剑一般剜向头顶上的黑雾,将其打量了一番。 想起了些记忆之后,钟无名变得有点不爱费口舌。 她弹了弹手上的残剑的剑身,似乎是有些嫌弃,扬了扬眉。 而后她右脚稍退,在下一秒中整个人如同一道迅雷一般直冲云霄!原先的位置被极大的冲击力压出一个深坑,黄尘滚滚。 毫不夸张的说,她像是一道从地上劈向苍穹的金雷。 钟无名举剑起势,她的动作缓慢到寻常人都能看清,但每一下都带着石破天惊的威力,排山倒海不在话下。 但随后,她的动作逐渐变得迅速,每一剑都要比之前的一剑要快,快到仰头看向天空的修士们看不清她的剑招,快到撕裂了周遭的空间! 强大的威压顿时从她身上爆发出来,成了形的剑道道韵随着她的剑招而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倚在碎石上的魔尊睁眼看向苍穹的钟无名,一时间竟头皮发麻起来。 这人太可怕了。 只见万道金光骤然于钟无名周身炸开,耀眼的光线几乎让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睛! 此刻所有的晃动,所有的狂风都止了步伐,整个世界像是被按下了停止键。 钟无名直勾勾盯住面前这坨东西,开口道: “你记住了,这招名为破釜沉舟。” 剧烈的爆炸声于长空之中响起,将世界从静止之中唤醒,无数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掀起气浪,滚滚的气浪将下面的人重新拉回了现实世界。 等他们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天边再无黑雾,而有一道极光飘带般的掠过,发出淡淡的绿色光华。 唯有地上留下来的窟窿和狼藉提示着他们刚刚发生的一切并不是幻觉。 只有谢寻幽站在一旁淡定的看完了一切,他面如平湖,内心却无比自豪。 他的尊上就该如此意气风发。 钟无名落回了地上,她拍拍衣袍上的灰尘便朝谢寻幽走了过去。 谢寻幽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心跳得厉害,连同脑子都开始变得晕乎乎起来。 钟无名笑着喊了一声:“阿幽。” 这两个字顿时砸在了谢寻幽心头,砸得他眼前冒出一堆欢快的金星子,在他周身高兴的跃动。 放在万年以前,他只在梦里见过这个情景。 谢寻幽抿了抿唇,抬腿便朝钟无名走过去,他手心紧张得几乎要冒汗。 直到钟无名牵住他的手,同他十指相扣的时候,眷恋又熟悉的气息重新将他包围,谢寻幽脑子里顿时炸开了无数的烟火。 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他以为自己能把那些情绪藏得很好。 他发现自己的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就开始模糊了,之前的淡定荡然无存。 钟无名明明牵着他,谢寻幽却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住,整个身体开始发起抖来。 他眼泪大滴大滴的砸进沙地里:“尊上……尊上……” 钟无名上前揽住他的腰,将他紧紧抱住,轻轻扣住他的后脑勺往自己肩上靠,“哎。” 谢寻幽脑袋搁在她的肩头上,忽然伸手抱住了她的脖颈,“我那些年……好想你。” 想你想得快要疯了。 钟无名轻轻笑了起来,伸手一下又一下的顺着他的后背,安慰道:“我们现在已经在一起了。”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我们此后不会有生离也不会有死别,谁也拦不住我同你在一道。” “这句话无论什么时候都成立。” 谢寻幽闻言更用力的抱紧她的脖子,将脑袋埋在她肩头上。 钟无名感觉到了自家阿幽恢复记忆之后的那种不安,她小小叹了一口气,心疼得很。 谢寻幽不知道为什么钟无名会突然叹气,身体控制不住的僵硬了一瞬,而后便听见她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 “我的陛下啊,我已经是你的啦。你不要怕,我不会像是冰块一样哪天就融了蒸发了不见踪影。” 钟无名抱住他的手一使劲,两人顿时贴在了一块。 “我就在这里。” 谢寻幽感受到了柔软的触感和沉稳有力的心跳。但显然,他的心脏此时跳动得更快些。 钟无名也感受到了,抱住他低低的笑。 “我记得我以前好像并没有心脏这个东西,我的眼睛也看不到色彩。”钟无名缓缓道,“可现在都不一样了。我觉得这肯定与你有关。” “虽说可能有些经历不算太友好,但是相较于我之前浑浑噩噩那会儿来说,已经不知道好上了多少倍。” “我见到了世上多姿多彩的色彩,我有了亲人朋友,有了师父师兄师姐,有了太多太多的牵绊,会开心会难过会生气。”钟无名笑道,“这种感觉真的很好,我真正成了一个人。” 她吻了一下谢寻幽的发顶,“而这些都多谢了你呀。” 谢寻幽没说话,只是像是只狸奴一样一点点蹭着她。 钟无名想起些什么,又问他:“阿幽是所有记忆都想起来了吗?” 谢寻幽微微摇了摇头:“离开魔界之后的记忆想不起来。” 钟无名想了一下,也如实相告:“我的记忆停留在你带我看梅花那会儿,其他的我都没怎么想起来。” 她突然说了一声:“对不起。” 谢寻幽愣了一下,随后松开抱住她脖子的手,转而捧起了她的脸。 他纯白色的眼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回了原先的橄榄色,眸子里头还氤氲着水雾,盯着钟无名的脸看了一会儿。 他小声问:“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你记起来的东西要比我多好多,那些伤心的记忆就只有你一个人扛着,这样对你来说太不公平啦。”钟无名有些悲伤的看着他,“所以我很抱歉。” 她握住谢寻幽的手,眼底只有温柔: “辛苦你啦,我的……爱人。” 她看着谢寻幽眼里的泪水重新堆聚,没跟他说什么不要哭,而是笑着同他讲:“要哭的话,尊上借个肩膀给你哭啊。” 好一会儿后,谢寻幽从她肩上抬起头来,声音闷闷的问她:“无名……你在和我看梅花的时候,有没有……对于我的一点点喜欢?” “说真的。”钟无名很严肃的思考起来这个问题,“要是我那会儿能有颗心的话——” “我觉得我会忍不住同你直接在梅花树上大战三百回合。” 谢寻幽唰的一下从脸上红到了脖子根,刚刚恢复记忆的不安也逐渐散去,他混沌的脑子可算是想起来,钟无名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位无心无情的创世神,而是一个在万丈红尘里蹚了一程的滚刀肉。 钟无名笑了一阵,终于跟他说了实话:“我那时候眼里的世界只有黑白两色,而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身上有光的人。” “你从一开始便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见过的最特别的人,也是我最在乎的人。” “你是我的光,无论是过去,现在,亦或者是未来。” “……尊上。”谢寻幽抬头看她,面上是很灿烂的笑容。 钟无名被他这一笑晃了眼睛,“嗯?” 谢寻幽凑上前小心翼翼的吻了她。 蜻蜓点水一般。 结果被钟无名扣住了后脑勺,“啧。看来我还得再教教我们陛下。” 她低头加深了这个吻。 第198章 龙神 魔界这次的损失不算太大,大多数人都安然无恙的渡过这场劫难。 随后钟无名开始帮助魔界修复天门,谁知道这一修便是两年之久。 其间谢寻幽钻研起能将灵力转化为源源不断的光芒的阵法,让魔界各处都重新见到了光明。 苏沐玲也没有什么异议,反正她也把心心念念的那颗魔晶给碎了,总算是了却一桩心事。两年来脾气都好了些许,起码不在当事人面前骂傻逼了。 某天谢寻幽忙完受伤的事之后,找上了整天无所事事招猫逗狗的小天。 两人目光一对上的时候,小天二话不说拔腿就跑,结果被谢寻幽一把抓住了领子,拎了起来。 小天两条小短腿使劲的蹬:“你……你想干什么?!” 谢寻幽垂眸看了她一会儿,倒是有些不太确定的问:“你是不是天道?” 小天反抗无果,耷拉着小短腿小短手,脸上装出来的惊讶慢慢消散,干脆也懒得装了,变成了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祂缓缓抬脸看向面前的谢寻幽,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就这么看着他: “大情种,好久不见。” 见谢寻幽还是有些疑惑的看着她,天道忍不住来了一句:“还看什么看啊!” “难道还要我给你俩份子钱?要死啊!” 谢寻幽将祂好好放回了地上,脸上有些惊奇:“你这些年来变了很多。” 天道叉着腰看他,结果发现自己个子太矮,于是重新幻化成了一个两米有余高高壮壮的汉子,浑身都是发达的肌肉,低头压迫感极强的看向谢寻幽: “可不嘛。还不是你跟我说凡间有意思的?!” 谢寻幽抬眸平静的看着祂:“那看来我说的也没错。” 他垂下眸来:“总在天上是看不清底下的人的,只有来地上走一遭才知道真正的人间是什么样的。” “停。给我打住。”天道愤愤的从鼻孔里喷出一口气来,祂之前可是被眼前这个家伙讲了三天三夜的道理,“别再跟我说这些大道理。” 祂趾高气昂:“我可也算是在这里走了一遭了,才不会再相信你的鬼话。我爱咋地就咋地。” 谢寻幽无辜的眨了眨眸子,倒也没有要同天道打起嘴炮的打算,而是直接开门见山的问祂:“我记忆不完整,所以想问你下一步该怎么做。” 天道侧眼看他,扬了扬眉:“你不是都在那个库房里头看到了吗?” 谢寻幽想起在那幅画上看到的那行小字,心下了然。 此刻外头突然传来了苏沐玲的声音:“小屁孩!在家吗?” 于是谢寻幽便看见刚刚还趾高气昂的天道立马变回了原来的小孩身形,变脸似的走了出去,一双小手还背在身后。 打开院门的时候,手往苏沐玲面前一伸,“我的酥油鸡呢?” 苏沐玲翻了个白眼,一手拿着一包香喷喷的酥油鸡,另一手拎着小孩的衣领走进院里。 她看到了站在院里的谢寻幽还有点惊奇,“你怎么也在这?” 谢寻幽看着这俩若有所思,自己的疑惑也解决了,倒也不准备继续留在这里,寒暄几句便告辞了。 留下这两人为了一只酥油鸡而大打出手。 钟无名现下修为处于金仙前期,要想修复天门需要时间,而且还不允许被打扰。 于是每次谢寻幽一有时间都会在远远的地方看着她,像是很多很多年前一样。只不过现下跟万年前的心态相差很大,他们之间的关系也算得上是天差地别了。 钟无名醒过来之时整个魔界金光璀璨,黑暗苍穹一瞬间被耀眼金光全然覆盖——天门重开。 此后这天门一月一开,进出的人数界限变宽。 魔界不复以前的封闭,人们可以出入外界,去见见真正的阳光,去凡间交易一些生活所需。 弑星看到天门重开的那一刻觉得实在是不真实,他们魔界盼望了这么久的事情就这么得到了解决。 结结巴巴的给钟无名和谢寻幽道谢:“创……创世神大人,仙帝陛下,我……我代表魔界所有人向你们表示最真挚的感谢。” 他朝他俩躬身行了一个大礼:“今后两位恩人若是有令,我魔界百万人无有不从!” “倒也不必如此。”钟无名伸手将他一把扶起来,“事情远还没有结束,不久之后就应该不太平了。” 说这话时她脸色肃穆:“那个母体肯定还会回来,我们之前遇上的不过是祂的一小部分,之后只会更难缠。” 谢寻幽曾经检查过自己万年前建立起来的祭坛,同时还下过深渊的底部,所发现的踪迹都指向人为。 这次母体入侵魔界大概率是人为,倒不清楚是蓄谋已久还是冲着他们来的。 谢寻幽提醒弑星道:“这些日子要多注意魔界里头人的往来,不要让有心人浑水摸鱼。” 魔尊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严肃的点头表示自己清楚。 谢寻幽本来还想交代些什么,却发现旁边的钟无名脸色突然一变,唰的白了半边。 她猛然扭头同他视线相接,“我要去东胜神州一趟。” 谢寻幽立马想了起来:“楼罗?” 钟无名点了点头,谢寻幽也丝毫不犹豫,同身后还有些茫然的魔尊交代了一声:“我们现下有急事,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就到凡间来找我们。” 谢寻幽同时微不可察的与不远处的天道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跟着钟无名化作一道光,顺着天门径直回到凡界,直奔东胜神州而去。 东胜神州现下势力最大的有三族,龙族,螣蛇族还有一直都身居迷雾森林之中的树妖一族,其次便是狐族,虎族,鹰族和花妖一族,其余的都是一些夹缝生存的小妖族。 树妖一族一向避世不出,神秘难测,谁也不会想得到是他们最先点燃了东胜神州这场斗争的导火索,直接向龙族宣战。 花妖一族同他们关系交好,也一同响应。 而他们推出来的新妖王则是这最后一只金翅大鹏迦楼罗。 这场战斗立马如同燎原烈火一般在东胜神州席卷开来,螣蛇族原先一直是观望的态度,结果却在不久之后也承认了迦楼罗的新妖王地位。 迦楼罗和莫有云那会儿也有些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顺利。 结果在之后看见了原本应该在无上门的二弟子陆朝云,后面跟着一个面色低沉的蛇皇。 陆朝云还是有些没睡醒的模样,但高高兴兴跟迦楼罗打起了招呼,一只白嫩的手高举在头顶摇啊摇:“小鸟!我来啦!” 迦楼罗看到陆朝云上前的时候都还懵着,等到陆朝云将身后一脸黑沉的蛇皇的手放到他手上的时候,迦楼罗才迟迟的反应过来。 他同蛇皇握了握手。 听见旁边陆朝云的声音欢快道:“以后我们螣蛇一族就跟着你一起混啦。” 面有不虞的陆观潮也开口道:“妖王,多多关照了。” 迦楼罗显然有些惊讶,下意识看向旁边的陆朝云,见他张口无声的回答道:“小鸟,师兄来帮你啦。” 迦楼罗愣了一瞬,而后点了点头。 有了螣蛇族的加入之后,这场战争的蔓延已经势不可挡,东胜神州范围内的所有妖族都要选择站位。 加上迦楼罗这边将搜集的龙族与黑魇勾结的信息传播出去,一时间反抗龙族的呼声甚高。 迦楼罗他们掀起这场战争不仅是为了清算龙族,改变东胜神州的时局,同时还要将各族的圣地都拿回来。 他们首先开始攻击的便是归顺于龙族的鹰族,因为金翅大鹏一族当年的领地被狐族,虎族和鹰族瓜分,而金翅大鹏之前的圣地位置便在如今鹰族分到的地盘上。 鹰族算是第二阶梯中实力最底层的一个,没多久便被树妖一族和螣蛇一族合力攻下。 等到迦楼罗开启了那里的金翅大鹏圣地之后,才发现有一部分圣地已经被极其难缠的上古浊气污染。 龙族与黑魇勾结在一起成了实锤。 有些小妖族开始倒戈,但是剩下的狐族和虎族都没有一点动摇的迹象,还是龙族最忠实的拥趸。 迦楼罗意识到时间不等人,一旦圣地受了污染,那么这些本属于创世神的力量就会被削减。 在经过他们的讨论之后直接分头,一边向着虎族那边打过去,一边向着龙族边境出发。 但是后面的战况显然陷入了焦灼之中,这百年龙族实力已经到了鼎盛的地步,加上黑魇这边在推波助澜,利用浊气操纵一些妖族,战线几个月都难以推进。 而且龙族领地大多在海洋之中,想要对付起来也十分困难。 但终于在半年之后,一切都迎来了转机。 龙王死了。 同时死的还有他一直都培养着的宝贝大皇子。 龙王有五个儿子,唯有大皇子还有一点点希望成为统领龙族的新一任龙王,而其他的儿子大都被财势权腐蚀了身心,残暴极端,最后的一个幺儿还是个性格极其懦弱的。 他本来还想着培养大儿子看能不能带领龙族更上一步。 结果这会儿都一起下了黄泉。 谁也不会想到龙宫里竟然会出现那样的变故,平日里头对龙族唯唯诺诺,任由龙族亵玩的狐族人都突然像疯了一样,奋起反抗。 龙族想不到他们这些柔软的,只能依靠身段来活命的狐族身体里竟然蕴含着这样的力量。他们化出尖锐的利爪,刺进龙族坚硬的皮肤之中,将他们狠狠撕扯开来。 狐族之主胡月姬浑身是血,拎着老龙王那颗硕大的脑袋从宽阔的贝壳床上走下来。 她一双眼睛眯成竖瞳,妖艳的半张脸上满是龙血,身后九条粗壮有力的尾巴展开,整个人都散发出渡劫后期的威压。 胡月姬丝毫不管身上这斑斑的血迹,一手捂脸低低的笑了一声:“你们也是时候要付出代价了。” 她就这样拎着老龙王的脑袋,一路杀到龙族大皇子的寝宫,杀得遍地是血,将这龙族的大皇子脑袋也如法炮制的割了下来。 左一个脑袋,右一个脑袋,被她一把给扬了。 东胜神州的战局几乎在瞬间扭转,狐族反水,直接在一个时辰之内拿下虎族,迦楼罗等人去往龙宫的路几乎没了任何阻碍。 没有人会放过这样的机会,迦楼罗等人直捣龙宫。 龙宫在这些狐族意想不到的造反之中乱了套,水晶建造的宫殿不再流光溢彩,处处洒满了斑斑的血迹。 龙王剩下来的几个儿子个个都心怀不轨,对龙王之位垂涎已久,老龙王和大皇子死后非但没有组织起有力的人马去稳定时局,几兄弟之间反而内斗了起来。 他们都想趁着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举夺下龙王宝座。 敖应城虽然成了一条残疾龙,但他也去参加了几兄弟之间的乱斗,不过很快便败下阵来。 可笑的是,他那个一向懦弱的五弟竟然是这里面最强大的存在。眼看着龙族五皇子逐渐在争斗之中占了上风,敖应城也当机立断准备从龙宫之中出逃。 不然留在这里,第一时间被清算的就是他。 在冲天的火光之中,敖应城带着一堆手下出逃,谁知道还没出龙宫,仰头便看到头顶上的海洋黑压压的一片人。 敖应城只来得及变回本体,可还没窜出去多远,身体像是遇到了天敌一般僵住了一瞬,便被一双锋利无比的鸟爪直接摁倒在地! 鸟爪深深陷进他的皮肉里,疼得敖应城使劲挣扎嘶吼,一双龙目疼得要瞪出来。 而轻描淡写制住他的那只巨鸟通身火红,周身散发出金色神光,赤色翎毛威风凛凛,那对赤色金边的竖瞳就这么冷冷的看着他。 像是在看一条臭虫。 任敖应城如何挣扎也无法挣脱,迦楼罗缓缓收紧爪子,直接掏到了龙腹之内,而后慢条斯理的往下撕开。 敖应城疼得死去活来,脏器从被破开的腹部中滑了出来,鲜血蜿蜒流了满地。 “放开我!我再也不敢了!迦楼罗大人我再也不敢了!”敖应城尖声求饶着,口不择言。 他不说话还好,这么一喊便让迦楼罗想起了自己那些惨死的族人,他眸间猩红,一把将这硕大的龙头拧了下来! 他一爪将这龙头捏碎,连同神识一起都击碎,随后将敖应城剩下的身体剁成了一坨碎肉。 做完这些他毫不犹豫转身直冲龙宫中央而去。 迦楼罗手刃了敖应城之后并没有太大的情绪变化。 敖应城在好一段时间之内都是他挥之不去的噩梦,他曾无数次想象杀掉这条龙。等到真正干掉了敖应城的时候,他却没有一点想象之中的高兴。 唯一的念头可能只有,这条臭虫也就这样而已。 这样的垃圾,都脏了他的手。 等到迦楼罗到达最中央的龙王殿时,发现大家都团团围住了宫殿,蛇皇更是一手拎着一个龙头,看样子是龙族的二皇子和四皇子。 树妖一族没法同他们一道下海到龙宫里面来,所以这里大多是蛇族和狐族,好些个修为不低的两族长老将这个龙王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胡月姬和陆观潮见到迦楼罗前来,侧身替他让开了位置。 于是迦楼罗便看到了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龙王宝座上的龙族五皇子。 殿下全堆满了各个妖族的死尸,一股股涌出的鲜血汇成一个又一个小泊。 那个平时懦弱不堪的五皇子此刻满是戾气,歪脸饶有趣味的看向外面的迦楼罗,“怎么,都不敢过来了?” “过来啊,都给我过来啊!”他突然咆哮道,“来杀了我啊!这么多人都不敢吗!” 这话对迦楼罗起不到什么作用,他眼尖的注意到了大殿内被死尸掩盖住的一个巨型图腾。 迦楼罗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瞪,喊了一声:“后退!快后退!” 话音刚落的瞬间,大殿之内忽然出现一个诡异的阵法,紧接着浊气冲天而起! 所有人都被这变故惊了一下,但之后才是最为悚然的瞬间——从这冲天的浊气之中有一条龙飞了出来! 身为金翅大鹏的迦楼罗下一秒就被这条龙锁定,嘭的一声!一记尾鞭直接将他打飞出去,而钟无名之前赠给迦楼罗的防御神器竟直接化成了灰烬! 这可是神器!仙界之人都不一定能拥有的神器! 却直接被打碎了! 甚至连旁边的几位蛇族长老也被这一尾巴给抽废了! 迦楼罗吐出一口血来,仰头看向头顶之上那个可怖的庞大身形。 这是……龙神! 第199章 素霁剑断 眼前这条巨龙体积几乎占据了整座龙宫的一半,它不像是寻常龙族一般有着金光闪闪的鳞片,浑身都是漆黑的,浓墨一般的鳞片闪着金属一样的光泽。 龙须飘逸,黑曜石一般的龙角长得惊人,龙身威武雄壮,如同一座蜿蜒起伏的山脉。 但那双龙目之上却像是覆上了一层薄膜,没有任何神采。 张开龙嘴吐出的不是云雾,而是滔天的浊气。 这条被浊气污染了的巨龙就这么冲他们咆哮着腾飞而来,完全敌我不分,所过之处连龙宫那些最为坚硬的水晶都要碎掉。无论是龙族还是其他各族,在这条巨龙面前就像是薄纸一般能够被轻易撕破。 迦楼罗认得这条龙,化成灰他都记得。当年要不是这龙神破坏规矩私自下凡,带领龙族绞杀他们金翅大鹏,他们金翅大鹏一族绝对不至于死绝至他一人。 印象之中,这龙神当年金光凛凛的下凡,同如今这个黑漆漆的样子截然不同。 更为重要的是,龙神私自下凡之后,仙界那位仙帝不久后便放出已经处死龙神的消息。 那么如今这条龙又是怎么复生的? 迦楼罗侧过脸哇的又吐出一口血,抬手擦了擦,心想着仙界之人果真不可相信,就算是那仙帝也只是个满口谎话之徒。 刚刚挨那一下,要是没有钟无名之前给他的神器,他说不得就要被这一尾巴劈成两截。 龙神的修为起码在金仙之上,他们之间根本没有可与之相较的人物,一时之间损失惨重。 龙宫被这龙神一个翻身便毁的七七八八,海水哗啦啦倒灌进来。 迦楼罗并不擅长水中作战,只能不断向海面游去,其余人也紧跟着散了开来,各自游向海面。 海底的鱼虾被吓得速速逃离这片区域,等到龙宫彻底碎了之后,大片如同章鱼墨汁一样的东西从破碎的龙宫之中渗出。 无论是龙族还是蛇族狐族都在拼命往上游,试图逃出发狂龙神的攻击范围。 但凡间之人还是低估了龙神的威力,它甚至都没有亲自动手,只是在海底搅弄一圈,引发的巨型漩涡便直接绞碎了不少妖族。 迦楼罗一回头便能看见海底之下涌上大片的血水,周围的海水也变得腥臭起来。 他心下一沉。 迦楼罗的赤色眼眸一下子变为竖瞳,他拔出自己的一根翎毛,于手中幻化成一支金色的羽箭。 他周身的海水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温度瞬间煮沸,火红色的灵力于海水中圈起漩涡,他蓄力咬牙将羽箭一掷而出! 金色羽箭如同在空中穿梭一般划破深海,嘭的一声扎在了龙神庞大的头颅之上,随之暴烈的灵力炸开来,连同附近的海底都抖上两抖! 龙神大罗金仙的修为自然不会被迦楼罗这么一支箭伤到,但是足以惹怒它,它怒吼着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迦楼罗的身上。 迦楼罗拼了命一般往海面上游去,而龙神的速度显然要比他快上很多。 他看着海面越来越近,光芒越来越亮,一头冲出了海面,瞬间化作金翅大鹏的原型! 而龙神紧随其后,张开那张血盆大口也冲出了水面!直直朝着迦楼罗而去! 树妖一族大都在海滩之上等着,谁也不会想到会出现这么一幕! 树妖族长月泠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只见她抬手便化出无数粗壮的根茎,直朝那浑身冒出浊气的龙神捆去。 可还是迟了一步! 迦楼罗一边的翅膀直接被龙神咬住,鲜血喷溅而出,而后这龙头一甩,他被狠狠砸进海水里。 背上就像撕裂一般的疼,海面升起血水。 迦楼罗再度被这条龙甩起来,他湿漉漉的浑身是血,在这条巨龙的面前就像是美味的小零食。 月泠伸出的根茎在此刻绞到了龙神的头颅之上,但由于修为相差太过悬殊,只能看着根茎一根一根断掉,完全束缚不住龙神。 迦楼罗右边的翅膀几乎断掉,奄奄一息的被龙神咬在嘴里,脑袋发昏的看着自己的鲜血沿着垂下的尾羽一滴滴砸进海里。 眼看着月泠即将失去对龙神的控制,迦楼罗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再次被甩向海面。 不知是太疼了还是脑子的水进多了,他模模糊糊的看到了一道白光,几乎覆盖了自己的整个视野。 他从原型重新变回人形,听见了巨大的水花声,像是什么巨物砸进了海里。 可他没有砸进海里。 随后迦楼罗脖子上一勒,发现自己的衣领被别人一把揪住了。而下一秒他们就闪现在了海滩之上。 迦楼罗整个人都瘫在了沙滩之上,这回终于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两年多没有见过的钟无名。 钟无名逆光站在那里,迦楼罗一时之间竟觉得她有些陌生,侧过脸将肚子里头的水给尽数吐了出来,视线却悄悄往她那边看。 他心下莫名忐忑,想着这家伙要是真变成了什么创世神,自己是不是就没这个朋友了。 直到钟无名一脸黑沉沉的指着他骂出了声:“迦楼罗,你可真是好样的啊!” “你给我在这好好待着,等我弄死那个东西再回来修理你!”她也不多说,丢下一颗丹药,转身便朝那龙神急速掠去。 迦楼罗看着钟无名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咧开一张嘴笑了开来,结果这一笑又吐出几口血来。 拿起那颗丹药塞进了嘴里,被苦得一张俊脸都扭曲起来。 钟无名抬手将情急之下一把插在龙神身上的素霁剑一把召回,闪现到了谢寻幽的身边。 谢寻幽利用阵法将这龙神暂时困住,好让那些妖族先上岸。 钟无名面色不虞,眼神好似刀子一般要将面前这条龙碎成好几块,“这是龙神?” 谢寻幽点了点头,“大概是吞了魔种才会变成这个模样。” 钟无名闻言低头看向那条在谢寻幽阵法里头发了狂的巨龙,通身的鳞片和龙须都是漆黑的,周身还冒出浊气。 她举起素霁剑用衣袖擦了擦,破天剑这两年来还在沉睡,暂时用不了。 等到所有还活着的妖族都上了岸时,龙神破阵而出,想来它已经愤怒到了极点,硕大的龙眼发出猩红的光芒,冲着钟无名两人而来。 两人也不留手,钟无名握剑上前,而谢寻幽于身后化出了庞大的法相金身。 术之大道的最终便是法相,到达这个层次的法修会修炼出自己的法相金身。 凡间未曾出现过修炼到法相的修士,这些达到法相境界的法修尽数在仙界,而他们法相金身的形象大多是神鬼。 天上地下,从古至今,就只有谢寻幽的法相同自身是一模一样的。 他身后的庞大法相肃穆严正,圣光萦绕,就像是人们参拜的端坐高堂之上的神只。 眉眼半掀,沉静自然。 可等到巨掌推出之时,人们才能意识到这震天撼地的威力,只见海面顿时波涛,掀起滔天巨浪,那条搅弄风云的巨龙到了他手下只能硬生生接下这一掌,被劈出万米之遥。 整片海域都掀起狂风巨浪,百丈高的浪潮直冲岸边。 钟无名持剑化作一道金雷,速度比被劈飞的龙神还要快,只见那龙神甚至都还没有砸进海里就被她一剑再度劈飞,连同龙角都被削没了一个。 游到岸边的妖族连同一直停留在岸上的树妖一族都没见过这样级层的战斗,那些侥幸捡回一条命的妖族更是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实在是没办法将刚刚那条翻个身就能灭掉他们的巨龙,和现下这条被天上这两人当作球来回劈的一坨联系起来。 连陆观潮都仰脸看得一脸震惊,想着陆朝云的确没有骗他。 这两个人修为起码都在金仙之上,妥妥站到了凡界战力最强的位置。 但陆观潮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个人没有被仙界开天门接引而去。 之所以凡界极少有地仙及以上修为的修士,是因为凡界修士渡劫期金雷劫一顺利度过,通往仙界的天门就会为他们打开,将他们接引至仙界。 但也不是没有例外,陆观潮将视线隐隐投向了不远处的树妖一族的月泠族长。 钟无名抬手化出一道巨大的神剑虚影,直直刺进龙神的腹中,用力往下一划,在它蜿蜒起伏的龙身之上划下一道数百米长的豁口。 飞溅出来的龙血不是鲜红的,而是粘腻浓稠的黑色液体。 金色剑光编织出一张天衣无缝的巨网,将龙神笼罩其间,一时间风云变化,剑道道韵降临其上,带上了斩天裂地的威压! 钟无名人未至,剑先到,可就在她想一剑将龙神的头颅直接斩下的时候,变故突然发生! 素霁剑毫无征兆的在她面前铮的一声碎掉了,发出一声悲鸣,碎成了好几块。 钟无名呼吸一乱,但咬牙硬是用剩下的残剑在龙神头颅与身躯的交接处飞身划过大半圈,而后朝龙头一拳砸去,直接将这硕大的龙头一拳打飞! 龙头龙身分离,失力砸进了海中,掀起雪白的巨浪。 钟无名悬停在空中,将素霁剑的残片都收集了回来,心中不由得一怮。 这把剑对她意义非凡,形影不离陪了她好几年,还是凌闻江赠予她的,可就这么碎了。 钟无名试图用灵力将这些碎片暂时拼好,结果却失败了。 谢寻幽此时也赶到了她这边,他视线在钟无名手中的碎片上停留了一会儿,大概也有个初步头绪。 他低声问:“是毫无预兆断掉的?” 钟无名垂着眸子,点了点头。 谢寻幽观察了一下自家尊上的脸色,发现钟无名有些走神,如实同她道:“有可能是凌闻江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那些有灵性的剑是会随主人同生共死的。 就像万年前的破天剑一般,在主人陨落之后便从中断开,成为一把残剑。 钟无名指尖轻轻抚过破碎的剑身,而后将这些碎片都放进了一个长匣子里,将匣子放置进自己的储物小塔内。 她道:“我清楚。” 随后她闭上眼,强大的神识顿时在整个凡界之中铺将开来。 渡了金雷劫,铸了仙躯之后,修士发生的改变是十分惊人的。他们对于天地,大道的了解几乎是一个质的飞跃,与以前对于世界的看法会全然不同。 他们会感到自己同这天地万物息息相关,天地即是我,我即是天地。 一呼一吸之间都是人与天地的交融。 谢寻幽也闭上眼,利用自己的神识同钟无名一起找凌闻江的去处。 可惜都没能找到,两人猜测是凌闻江可能利用了什么特殊手段掩藏的自己的气息。 钟无名:“到时候我让极生门的人还有师兄师姐那边的人去找一下。” 岸边上的人大多没看到钟无名的剑在战斗途中破碎的情况,只是看到龙神都倒下了,那两位还在天上,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倒没过多久,他们便看见穿黑袍的那位将漂浮在海面上的龙头拎了起来,朝他们飞了过来。 钟无名的身形相较于那颗龙头来说,就像是蚂蚁较之巨石的区别,可那颗龙头就这么被她轻轻松松的拎住。 迦楼罗伤势好了大半,钟无名给他的丹药虽然难吃,但是药效好得惊人,此时连受伤最为严重的翅膀都不怎么疼了。 他看到钟无名拎着那颗龙头径直朝他这边过来,生发一点不太好的预感。 只见钟无名半途就松了手,将这颗山峦一般的脑袋像颗球一样朝他丢过来。 龙头一下子砸到沙滩之上,溅起无数沙砾。 多亏迦楼罗眼疾手快躲过了这一下,面前的沙滩都因为这脑袋抖了抖。 可他看着面色黑沉的钟无名,这位新上任的妖王两手有些无措的垂在两边,害怕的咽了一口口水。 钟无名这人情绪很少外露,也极少在他们面前黑过脸,这下显然是气得狠了。 钟无名沉着脸大步上前,视线在迦楼罗身上扫视了一圈,看他的伤都好得差不多,开口道:“现在轮到我们之间算账了。” “你现在出息了,当妖王了。”钟无名看着他,“所以我还要给你点面子,这次不拽你领子。” 于是她一把扯起了迦楼罗那条赤色的长马尾,拽着他往沙滩边上的椰林走。 新一任妖王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揪着头发给拖走了。 随后他们便听到了令人牙疼的揍人声,拳拳到肉,脚脚都踹在屁股上。 “你那个族人呢?不是说要回来找族人吗?!”椰林里传来钟无名骂骂咧咧的声音,“还有那什么龙族闯进迷雾森林了?闯了吗?!” “离开的时候还搞得像生离死别一样。翅膀都还没长出多久,你怎么敢去招惹刚刚那东西?啊!” “你怎么敢的啊!”钟无名给迦楼罗脸上来了一拳,“回来的时候支支吾吾什么也不说,你但凡跟我们讲一声,我们也不至于这般担惊受怕。” 迦楼罗捂着脑袋,由着她打也不还手。 钟无名虽然想起了一部分创世神时的记忆,但说实话,她当钟无名的这二十多年的记忆要鲜活得多。 创世神无心无情,什么也不懂,比初生的稚儿都要知道得少。祂甚至连真正的世界是什么样子都不清楚。每日除了练剑,就是除魔,活得浑浑噩噩。 那会儿也许都算不上真正的活着。 钟无名在当创世神那时候的记忆大多都是同谢寻幽有关的,还有苦练的一些剑招。除此之外,祂什么也没有。 但祂成为了钟无名之后,她看清了世界的模样,有了亲人,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朋友,有了师门。虽然身负仇怨,但要比以往的每一刻都鲜活。 所以钟无名就算想起了以往的那些记忆,性格也还是如今这般,在乎的人也总是在乎着。 而赶来时看到迦楼罗差点殒命,这还是将她给惊到了。 那只能狠狠揍迦楼罗一顿来压压惊。 最后,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迦楼罗低着脑袋老实跟在钟无名身后,同她一道走了出来。 第200章 云隐乡间 他们随后便往龙宫那边去,毕竟这龙神出现得太为蹊跷,总要去龙宫里头看一下那个阵法。 钟无名揪住迦楼罗的领子,带着他下一秒就出现在了破碎的龙宫里。 此时那些渗出来的浊气已经被谢寻幽尽数清干净,这片海域的生灵也都逃了个精光,只剩下残破的建筑和苍白的浮尸在死寂的海里沉眠。 龙宫本来同周围的海洋有禁制隔开,里面有着充足的氧气,但现下这禁制已经被毁的差不多,龙宫几乎浸在了水中。 以往晶莹璀璨的水晶宫殿大都被拦腰砍断,龙族收藏的天材地宝也洒落一地,由于浊气的污染而失去所有光泽。 钟无名带着迦楼罗重新回到龙宫的时候,见到谢寻幽正站在龙宫最中央的龙王殿前,看起来有些失神。 他蹙着眉,视线久久落在他眼前的那个阵法之上。 钟无名见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也走了过去。 可一看清那个阵法,她就像是被什么冰冻在了原地。 她身体僵硬,后背有股寒意袭来,冷得她心像结了冰一般往下沉。 钟无名用力闭了一下眼,睁开的时候又不死心的认真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阵法。 这个阵法实在是太过熟悉。 这是钟老头自创出来的阵法。 钟无名挥开堆在阵法之上的尸体残骸,过于熟悉的阵法一下出现在视野之中。 她直至今日还清晰的记得,这是钟老头教她的第一个阵法。老头那会儿先是给她展示了一个十分普及的传送阵,而这阵法只能传送死物,距离也很有限。 随后他再把自己自创的那个传送阵展示出来,不仅能传送活物,距离也可达千里之外,所利用的灵力甚至还要比之前的阵法要少。 钟无名到现在还记得钟老头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我敢打包票,这阵法也就我才能设计出来。” 她垂眸看向眼前那个老头打包票只能自己设计出来的阵法,没有出声,愤怒却像是浪潮一般席卷了她的心头。 他们竟然敢……他们怎么敢的! 站在一旁的谢寻幽也对钟无名在云隐乡的那段记忆很深刻,以是他也清楚面前这个阵法是钟无名爷爷的独创。 他看到钟无名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上前一步轻轻握住她的肩,温柔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安慰道:“也许是钟爷爷这个阵法不小心泄露出去了。” 可他们都知道这不太可能。 “尊上是不是很久没回过云隐乡了。”谢寻幽抱住钟无名,像是钟无名之前安抚他一样,替她一下一下的顺着背,“那我们待会就回去看看好不好?” 过了许久,钟无名才动了动僵硬的身体,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脖颈,低声道:“嗯。” 一阵巨大的塌陷声响起,整个龙王殿的后半边坍塌了下去,露出了龙族的圣地来。 迦楼罗最先跳了下去,随后钟无名和谢寻幽也跟着下去。 不同妖族对圣地的利用方式都不同,蛇族圣地可以帮助族中小辈蜕皮,而龙族圣地则是供一些优秀的族中子弟修炼。 但等到他们下来看到龙族圣地的真面目时,才发现这里有一半都被浊气给污染了。 钟无名看到这处被污染的圣地,一股无名的怒火又涌上了心头,就像是看到本属于自己的什么东西被弄脏了一般。 她看见迦楼罗轻车熟路的拿出一个水晶球一样的东西,跳到下面那个半黑半金的池子旁,而后手中那颗金灿灿的水晶球就像是受到了什么吸引一般,悬浮在池子上方。 水晶球周身散出金光,旋转着将金色的池水往球里面吸。 谢寻幽看到这枚水晶球的时候还有些惊讶,这好像是他的乾坤珠,可以储存海量的天地之精。 他还有些记忆没想起来,料想着自己可能在出了魔界之后将这颗乾坤珠又交给了别人。 等将这圣地里的金色池水都吸收干净的时候,迦楼罗伸手收回了这颗珠子,却止不住叹了口气,这些圣地的力量或多或少都遭过浊气的污染。 迦楼罗随后朝钟无名走过来,将这颗乾坤珠递到了她的手里。 钟无名疑惑的看向他,不了解他此举的含意。可她下一瞬便感觉到了这颗珠子里面蕴含的熟悉的力量。 这……是属于她的力量。 她猛地抬头看向面前的迦楼罗。 “这是你的东西。”迦楼罗垂着眼睑没看她,抬手挠了挠脸上那块青紫,“虽然没能完全找回来,但是已经尽力了。” 钟无名愣了一下,觉得手上这珠子变得格外烫手。她抬眸扫了被她揍得惨兮兮的迦楼罗一眼,少有的有些结巴:“你……你回东胜神州就是为了这个?” 迦楼罗:“不完全是,我也是时候报我那灭族之仇了。” 钟无名顿了一会儿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是创世神这件事吗?”迦楼罗终于将视线移到了钟无名脸上,如实道:“当时莫有云同我讲的。” 钟无名闻言皱了皱眉:“所以当时你就听着他的话回到东胜神州了?他现在人呢?” “他当时是跟我一起来东胜神州的,不过一月前他回到千山城那边去了。”迦楼罗想起这两年来发生的事情,“你们不在的这两年里,仙界上边乱得厉害。” 他挠挠头:“总之局势很紧张。” 旁边的谢寻幽出了声:“那师弟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吗?” 迦楼罗回答道:“听闻好像是玄山十三宫作乱,同金顶十二宫打得不可开交。那位仙帝带头镇压玄山十三宫的犯乱,这两年将玄山十三宫的仙人杀得差不多了。” 迦楼罗发现谢寻幽脸色变得十分严肃,不由得问道:“师兄怎么了?” 谢寻幽摇了摇头,“没什么。” 看来留给他们的时间不算多了。 钟无名摩挲着手上的乾坤珠,淡淡的金光映在她的脸上,却渗不进深渊寒潭一般的眸子里。 她问:“我们等会儿应该会去一趟云隐乡,之后再回到千山城里面去,你要一起吗?” 迦楼罗摇了摇头:“我可能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了,还有很多烂摊子要去处理。” “得。妖王大人日理万机是。”钟无名掀起眼帘看他,不由提醒道:“最近不会太平,有解决不了的事就找我们。” 迦楼罗点头:“你……回去云隐乡的时候,也替我到你爷爷跟前说声好。” 他刚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便见眼前的钟无名愣了一阵,才有些艰涩道:“我知道了,可以的话我会替你带到的。” “你在这里的时候小心一些。” 迦楼罗“嗯”了一声,转过身时肩头上突然挨了一记。 他扭头看见钟无名举着那颗珠子向他致意,“多谢了,罗子。” 两人是相交十数年的老友了,平日里相处起来都直来直往,相互嫌弃数落,倒是少有什么煽情的时刻。 迦楼罗转回头,在钟无名看不见的角度翘起了一丝嘴角,“客气。” 他想起钟无名以前特别欠儿的模样,又回了她一句:“叫声爹来听听?” 钟无名笑骂道:“你要死啊。” 迦楼罗目送着钟无名和谢寻幽两个人离开,开始考虑起东胜神州现在的烂摊子要怎么处理。 结果被胡月姬叫住了。 她一句话就像是惊雷一般劈在迦楼罗脑门上: “你不是最后一只金翅大鹏。” 钟无名已经十数年没有回过云隐乡了。 原先还想过这里会不会在这十数年之内重新有人住进来,可是并没有。 许是云隐乡这位置太过偏远,自十数年前就一直荒废至今。 他们回到云隐乡的时候恰好是黄昏时分,这里几乎被树木覆盖,那些残垣断壁大都掩映在爬山虎之下,如果不仔细看甚至都不会意识到这里曾经有人居住过。 回家每每经过的那条街市两旁全部爬满了藤蔓,只有拨开这些厚重的藤蔓才能看见掩盖在底下的废墟。青石砖铺满的道路上长出了好几棵树,根茎将周遭的砖石掀起。 路砖也大多被青苔和藤蔓爬满,钟无名和谢寻幽走过这里的时候,脚下会传来碾碎藤蔓的声音。 云隐乡几乎面目全非。 昔日这里各种铺子的老板边吆喝着还边不忘同归家的钟无名打上声招呼,食物的炊烟袅袅,一群调皮的孩子欢快的小声响彻整条街道。 斜阳会穿过路边的老树,斑斑点点的落到钟无名的脸上。 可现下落日的光芒挥洒不到这里,茂密的树木和藤蔓挡住了大部分的光亮。一旦太阳稍低一些,这里都是阴森森的氛围。 钟无名顺着记忆走到她家里的时候,倒是有些惊讶的发现他们这座小屋竟然是云隐乡最完好的建筑。 院子里的梧桐原本在那日从中断开,可它顽强地活了下来,在残破的树干上重新抽出枝条,样子长得丑陋,却十分茂盛。 而他们那座屋子也神奇的没有被爬山虎占满,只是能看到零星几条攀上了屋顶,扎根在瓦片的间隙里。 暮色落到了他们的屋顶之上,将瓦片和绿叶映照得黄澄澄的。 钟无名推开屋门的时候,发现除了厚重的积灰之外,里面的东西都像是被冻住了时光,停留在她离开云隐乡的那日。 她和旁边的谢寻幽默契的对视了一眼,而后一个从里面拿出一把扫帚,一个拿出了里面的抹布。 钟无名拿着扫帚就去院子里洒扫落叶,顺便将野草除去。 而谢寻幽熟门熟路的清洁这里面的屋子,将桌上和地板上厚重的灰尘擦掉。 其实这些事也不过施一个清洁术就可以搞定,可钟无名和谢寻幽都不约而同的选择的亲自去打扫。 钟无名拔起野草就往他们院外扔去,扫着梧桐满地的落叶的时候,忍不住停下动作,立在那里看着太阳一点点落到地平线之下。 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夜色向他们拢了过来。 等到天边最后一抹光亮消失的时候,钟无名看见屋里燃起了蜡烛。烛光照亮了谢寻幽在屋中忙碌的身影,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虫鸣开始在四周响起,钟无名看着屋内缓缓摇曳的烛光,忽然感受到一股久违的平静。 她加快了手上的速度,没多久便将整个院子收拾得利落干净。 她拿着扫帚,迎着烛光,带着莫名的高兴进了屋内。 屋内的家具都被擦拭得焕然一新,一切都被妥善的放置好。钟无名放好扫帚,走去看自家陛下在做什么。 发现谢寻幽正在房间里头铺床,他从木柜里拿出放了很多年的被单,施了个清洁术,被单重新变得柔软舒适起来,被他铺到了床榻之上。 他见钟无名走了过来,问她:“爷爷那边的床榻要铺一下吗?到时候你睡那边还是我睡那边……” 钟无名从背后将他一把抱住,脑袋搁在他的肩后,“不用铺了。我们睡一张,就睡这。” 她的手顺着谢寻幽的衣襟往里面探去,凑上前在他的耳后暗示道:“我两年没有碰你了。” 谢寻幽只觉热气蹭的爬到脸上,红了大半脸,手上的动作一下子便停了,连说话都变得结巴起来:“还……还有些地方没有清洁好……” 身后抱住他的钟无名突然低低笑了起来,松开了他,“去。” “晚上想要吃点什么吗?” 钟无名总觉得要吃点什么才好,可是碍于厨房来不及打扫,手上也没有食材,只得不了了之。 夜晚。 谢寻幽双手撑着,生理性的眼泪和汗水糊的眼前的世界只剩大片被晕染出来的色彩,他的两手颤抖着,几乎撑不住压力。 床榻本就老旧,稍微动一动都会发出咯吱的声响,现下更是响的厉害,跟外头的虫鸣有得一拼。 谢寻幽两手拽紧底下的被单,淡淡的青筋从掌背上显现。 月光从窗户外洒入,给一切事物都赋予朦胧迷离的氛围。 谢寻幽就像是一尊美玉精心雕琢出来的塑像,无一处不完美,过于白皙的肌肤在月光下就像是会发光一般。 钟无名两手搭在他的腰上。 她身上也在不断冒汗,抬手将自己洒落的头发撩到耳后。今夜的陛下格外敏感。 谢寻幽这个视角看不到钟无名,想要扭头也很艰难,总是缺乏一些安全感。 他努力睁眼看向床头的那个盒子,视野不断涣散,像是连灵魂都要出窍。 谢寻幽看到有白光闪过,明明门窗都关上了,却好似有着四面八方的风涌进他心中的山谷,化作春雨滋润干旱土地,他突然哭着喊了声:“……尊上!” 钟无名顿了一下,将自己从沉溺迷离的状态中拉出来了一点。 她松开一只手,俯身伸手掰过阿幽的下巴,看到了他那张满是泪痕的脸,鼻尖都是通红的。 钟无名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凑近他耳边道:“我的陛下,你说别人要是看到你被我这般……会不会……” 谢寻幽忍不住啜泣道:“尊上……不要……” ………… 等到结束之后,谢寻幽还是在无意识的掉着眼泪。 钟无名施了个清洁术,用棉被将他裹起来,把他整个人抱在怀里。 谢寻幽也不知道为什么,身子没有力气,却忍不住掉眼泪。胸膛微微起伏着。 钟无名细声细语的哄他,边哄着边轻轻吻他雪白的额头。 哄了大半夜才将人给哄睡了。 钟无名搂住睡过去的谢寻幽,视线落在天花板上,自己却没有一点睡意,睁眼到了天明。 第201章 空坟 次日,谢寻幽醒过来时,阳光已然透过窗棂的缝隙落到了棉被之上,可以看见一些微小的灰尘在光下飘飞。 他掀开被子,看到自己身上的痕迹后脸上红了好一会儿,而后穿好里衣,披上外袍走出了房门。 钟无名坐在门坎上,见到他醒来的时候,嘴角微微勾起,说了声:“早上好。” 谢寻幽也低头笑着回她:“早上好。” 钟无名随后走进外边的厨房,像是变戏法一样从里边捧出馒头糕点和两碗皮蛋粥来。 她一夜未睡,天色微亮的时候便起身收拾好了厨房,顺道做了早饭。 两人端坐在屋厅内的饭桌吃早饭,谢寻幽接过钟无名递过来的筷子,又见她捏了一小撮剁碎的葱花撒到他的皮蛋粥上,“这样会好吃一点。” 谢寻幽低低嗯了一声。 两人这次吃饭的时候特别安静,能听见的只有外头清脆的鸟叫声。 平时钟无名可能会嘀嘀咕咕的说些什么,可她这次却只是低头默默咬着馒头送粥喝。 这套碗具还是当年钟无名和钟老头用过的,有些破旧,好些地方都有豁口。 等到两人开始洗碗的时候,谢寻幽才出声问旁边的钟无名:“等会儿要去爷爷的坟上看一下吗?” 钟无名蹲在那里头接着水井里打上的水,顿了一下,而后才道:“我……先去给云隐乡的人们清一下坟,清一下……再去看钟老头。” 钟无名其实有些不敢面对,所以她还是想再拖上一下,好似再拖上一会儿就有什么奇迹会发生一般。 谢寻幽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只是点了点头,“那等会儿我也一起。” 钟无名随后带着谢寻幽出了门,两人手里头都拿上了一把锄头,一直走到了云隐乡的后山。 这里在云隐乡覆灭之后有一部分被夷为了平地,后来又成为了埋葬云隐乡众人的千人坑。 而现下茂盛的植被又将这里覆盖住,千人坑像是一座鼓起来的小山丘。 钟无名挥手便移开了长在上面的树木,而后同谢寻幽一起用锄头将这里好好修整一番,山包慢慢显露出来。 等到修整得差不多的时候,谢寻幽停下了手上的锄头,“无名,这里的乡民……都是你埋葬在这里的吗?” 钟无名嗯了一声,手上活计没有停,“当时实在是分不清人了,身躯脸庞都被烧焦了,残肢也分不清是谁的,那些衣裳和别的什么都分不出。” “所以我只能都搬到这里一起埋了。”一滴汗水顺着她额头滴落砸进泥土之中,“总比暴尸荒野要好上一点。” 谢寻幽虽然见过很多更为残忍,血流成河的场景,但是他想到自家尊上不过九岁,就要遇上这样的事情,就要用着还没成长的瘦弱身体去将尸体残骸一遍又一遍的运到这里来。 心下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疼痛和苦涩。 他是想将这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献给她的。 可偏偏事与愿违,尊上这一路都走得太过艰难。 两人修整好了整个山包,烧了一大沓黄纸。钟无名蹲下身用随手折来的树枝把一些黄纸往上挑一点,好让火烧得快点。 她突然叹了口气:“我没能给他们做个石碑。” 钟无名十几年没回过这里了,有些名字也遗忘在了时间长河里,没办法将这一千多人的名字都一一列出来。 旁边的谢寻幽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万年之前,他们遇上类似的这些事情实在太多太多,每时每刻几乎都会发生,只能麻木的安慰自己,时间会泯灭一切。 可现在显然不再适用。 谢寻幽看见钟无名在地上蹲了好一会儿,而后站起身来拍了拍拖在地上的衣摆,将手里头的树枝甩出去。 她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去看看钟老头。” 她也没什么借口再去拖着了,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钟老头的坟也在后山这地儿,同千人坑不远,钟无名和谢寻幽一路爬上一座不大高的山峦。 拨开茂密的狗尾巴草,远远便能看见一座不高的石碑,被藤蔓缠得看不清上头的字。 钟无名扯开了那几条藤蔓,却没着急着除去坟头上的草,而后将手按在旁边的地上。 谢寻幽随后便见到她脸色唰一下变了,泥土被一把掀飞起来,棺材滚了一圈后可以看到里面什么也没有。 这座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成了一个空坟。 钟无名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在倒流,却又似悬在头顶上的一把剑终于捅到了自己身上。 一时间,钟老头的阵法,闻人越之胞弟那被挖了的坟墓,起死回生的闻人无双,近几年来突然出现的黑魇大圣使……一切都汇到了一起,钟无名顿时想通了所有关窍。 那大圣使恐怕就是起死回生了的钟老头。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一道金雷猛然劈下,将周围的树木尽数摧毁,钟无名气得整个身体都止不住颤动起来,被谢寻幽死死抱在怀里。 钟无名眼睛里带上了血丝,咬牙道:“这些人怎么敢的……” 钟老头不过是一介凡人,却连尸体都要被黑魇盯上。 她胸膛急促的起伏着,迫切的想要将满腔的怒火泄出去,想要咆哮,想要尖叫,想要毁灭面前的一切。 可最后,理智回了笼,她只是紧紧箍住了谢寻幽的腰肢。 迦楼罗一路上又焦急又期待,他反反复复的想着胡月姬说的话,跟着她一路去到他们狐族的领地。 胡月姬从狐王殿中拿出一把玉如意,往虚空中轻轻一划,便见一个入口横亘在他们面前。 迦楼罗不疑有他,随着她一块儿走了进去。 他在这识海空间之内看到了一棵庞大的古树,就连树洞都堪比狐王殿的大小,而在树枝上面,牢牢的挂着一个鸟巢。 胡月姬看向他,“你上去看看。” 迦楼罗几乎是迫不及待的飞了上去,见到了鸟巢上躺着的几颗蛋,一共六枚,蛋壳上面还有着独属于金翅大鹏的纹路。 鸟巢里同时还洒满了亮闪闪的宝石。 迦楼罗站到鸟巢之上,珍重的伸手过去摸了摸其中的一颗蛋,微弱的心跳从蛋壳传到了他的手臂上——是活的,是还活着的金翅大鹏的蛋。 他讶然的扭头看向下边的胡月姬。“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胡月姬在底下仰着头看他,缓缓道出了当年的真相:“当年龙神现身的时候,金翅大鹏老族长就知道灭顶之灾将至,于是让我们狐族假做反水,保下这金翅大鹏的最后几枚蛋。” “狐族总算不负老族长所托。” 狐族向来是别的妖族的附庸,但金翅大鹏一族不像其他妖族,对他们很好,也将他们真正当人来看。 迦楼罗从鸟巢上飞了下来,收回背上的翅膀轻轻落地,“那……你们这次呢?” “不仅是为了反抗龙族。”胡月姬视线落在那黑漆漆的树洞处,似乎横跨时光看到了些什么东西,“我还要狐族彻底摆脱附庸,成为东胜神州几大妖族之一。” 人们想起狐族之主胡月姬总会想起她风情万种的身姿,可现下她眉眼沉静,带着锐气,腰板挺得很直,浑身气势厚重深沉,已经有了雄主之相。 她缓缓道:“他们都认为狐族空有一副美貌,身段柔软脆弱,易摧易折,可以随意侮辱亵玩。” “可我们有着锋利的爪子,可以撕开龙族的坚硬皮肤,我们有着尖锐的牙齿,可以咬断虎族的脖子。我们从来不是被圈养起来的宠物,我们是时刻蓄势待发的猛兽。” 她坚定道:“所以我要狐族不再成为任何人的附庸。” 迦楼罗抬头看向她,认真点头道:“但有难处,我迦楼罗在所不辞。” 钟无名和谢寻幽本来准备离开云隐乡,回到千山城商讨一下后续。 可刚刚关上院门,两人便都收到了讯息。 钟无名这边是凌闻江有了消息,而且通过极生门的手下来告知她,他在南赡部洲的一个沿海小城等着她去一趟。 而谢寻幽这边则是师门让他回到千山城有要事商讨。 两人就只能在云隐乡分道,谢寻幽原先还担忧着钟无名此时的状态,问她用不用一起去。 可钟无名只是摆了摆手:“不用,我还没这么脆弱。” 谢寻幽就只能看着她背影远去,而后也转身启程往千山城飞去。 钟无名知道自己情绪不对劲,但并不想把这些负面情绪都传染到谢寻幽身上去,所以想着一个人去一趟也不错。 这座沿海小城离云隐乡这边不算太远,只是一个时辰钟无名便到达了这个地方。 这座小城出乎意料的繁华,街市上摆着各种各样的新鲜海货,小贩们边吆喝着边赶掉嗡嗡飞着的苍蝇,而来买海货的人也很多,整条街市拥拥挤挤。 钟无名做了伪装,走进人流里,闻到了扑面而来的鱼腥味,最后来到了一个有些冷清的小摊前。 冷清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摊子上的海货不多,也许是卖得都差不多了。 钟无名垂眸看向摊子上戴着草帽低着头的老板,喊了一声:“老板,卖鱼吗?” 之后便见这名老板一脸睡意的抬起了头,两人双目相接,正是凌闻江。 钟无名有些难以想象这位剑仙如今在这里摆摊卖鱼的转变,但凌闻江倒是一脸平静,道了声:“来了?” 钟无名点了点头。 见凌闻江扭头喊了一声:“华明!过来收拾收拾我们回去喝鱼汤!” 后头有人应了一声,随后拎着两个鱼篓走了出来,他脸上显然做了伪装,但钟无名这种修为一眼便能看透——这是两年前据说叛出了佛宗的佛子。 他们俩怎么在一块儿? 佛子倒也没有在钟无名面前掩盖身份的打算,喊了声:“钟道友。” 钟无名听见这称呼扬了扬眉,都不叫施主了,看来这位佛子的确是不在佛宗里头了,她也回了句:“华道友。” 华明利落的把摊上的海货分装进两个鱼篓里,而钟无名主动接过了一个鱼篓,同华明一起跟在凌闻江的身后往他们家中走去。 凌剑仙在这里的生活显然过得不错,街坊邻居一路上都在向他们打招呼,而华明背着的那个鱼篓里面的海货都分给了邻居们。 钟无名看着如此有生活气息的一幕幕,倒是想起了幼时在云隐乡的那段记忆。 凌剑仙家在沙滩旁的一个村落中,是间低矮的茅草屋,外头是一圈低矮的篱笆,同别的那些屋子没什么区别。 一回到家,华明就开始择菜洗菜,而凌闻江则开始处理剩下的海货。 钟无名想要过去帮忙也被他们给拒绝了,“你是客人,不妨走出去看看海,等会儿好了我们再叫你。” 她原先还想跟凌闻江提起素霁剑的事情,可是现下显然不是个好时机。 于是她便走到了外头的沙滩之上,这里的沙砾倒是要比魔界那边细软得多,也更有生机得多,可以看见好多的小螃蟹爬来爬去。 天空湛蓝,海水清澈,海天共一色。 钟无名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躺在了湿润的沙子上,这里的海水会冲刷到她的身上。 她脑袋枕着两手,就这么数着湛蓝天上飘过的白云,任由海水漫上她的胸口,随后又哗啦啦退去。 海在退潮,而钟无名眯了会眼,发现自己已经被沙子埋住了。 倒也不知道是哪个孩子的恶作剧,朝她身体上堆了一堆沙子。 她坐了起来,扭头看向几个躲在树后眼神闪躲的小孩,扯起嘴角笑了笑,而后站起身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 第202章 杀了我 带鱼汤浓稠鲜美,放了姜蒜去腥,水晶虾饺晶莹剔透,爆炒赖皮虾喷香,一筷子一个的小墨鱼仔鲜美。 华明不吃荤,所以钟无名和凌闻江两人在大快朵颐的时候,他喝着清淡的海带豆腐汤,夹着一堆肉菜里唯一的一道青菜。 三人都吃得很满足。 等到酒足饭饱的时候,钟无名本想着是时候同凌闻江提起素霁剑的事。 可话还没说出口,眼前这两人便邀请她去海上钓鱼。 她也只能将这事再搁置一会儿。 他们拎着两根鱼竿,带着饵料来到附近的小港口,上了一艘破旧的小船。 这小船看起来摇摇欲坠,像是随便一个浪拍来都能打散。 凌闻江熟练的将一个生锈的船锚收回船上,三人便就这么往大海深处去。 此刻是烈日炎炎的正午,海面上波光粼粼,放眼望去的海面就像是一块无边无际的镜子,正折射着头顶上的耀日。 一时间有些刺眼。 凌闻江对这片海域熟悉得紧,径直将小船驾驶到一个岛屿旁边,架起了鱼竿。 钟无名看见他熟练的将饵料勾上,而后老练的抛竿,扑通一声,鱼钩带着饵料没入海面。 凌闻江扭头看向钟无名,朝她抬了抬下巴:“这里的海鱼最多了。” 钟无名也学着他的模样使起了鱼竿,而华明只是坐在小船的另一侧,端端正正的闭目休息。 这人不杀生。 钟无名和凌闻江两人安置好鱼竿之后,各自坐在一张小木凳上。 小船在海浪中起起伏伏,海风卷起钟无名的发梢,带来一股咸咸的气息,却很凉快,即便是在这般炎热的时间段里。 周围很安静,就只能听见海浪的起伏声,还有路过的鸥鸟展翅的声音。 钟无名盯着湛蓝的海面看,看它一阵又一阵的泛起皱纹。 有些焦急的心绪不由放缓了些。 旁边的凌闻江终于开了口:“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这些年发生的事太多,钟无名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视线随一只鸥鸟飞得很远很远,最后只吐出几个字:“就还好。” 恢复了一些记忆和力量,还和自家阿幽在一块儿了。 凌闻江倒也不觉得钟无名的回答敷衍,他摸着自己的胡茬哈哈笑了出来:“老夫这几年可是过得不错。” 钟无名的视线随后落到了他身上,此刻的凌剑仙头顶上戴着一顶帽檐发黑的草帽,两鬓斑白,皮肤也被晒黑了不少,脸上满是沧桑的皱纹,倒是和田间老汉没什么区别。 凌闻江笑呵呵道:“这些年我去过很多地方,想着去感悟我‘返璞归真’的剑道。” “当年我也不过一介凡人,可气运尚可,于是早早入了道。”他稍微动了动鱼竿,“我在做凡人的时候瞥见过那么一丝悲凉,所以我觉得自己得去帮一下他们。于是我替他们杀贼除匪,我成为了他们口中的剑仙,成为了他们感激涕零的对象。” “我总以为自己对凡界足够了解。”凌闻江笑了笑,“毕竟老夫的名声可大了。” “可后面我才发现自己错得彻底。” “大家都将视线投向那些什么大人物,天之骄子,好像这个世界就仅仅由他们组成的一般。那些平凡地活着的,艰难地苟延残喘的许多许多却无人在意,可明明这些人才是这个世界的根基。” “我也是这般,站得高高的,以俯视的姿态看待整个世界,以为自己懂得很多。”凌闻江看向旁边的钟无名:“却连这最为简单的‘众生’都不清楚,众生众生,更多的是那些平凡的挣扎的人们啊。” “这些年我尝试着融入他们的生活里,虽说时间不长,但我走过了不少地方,收获了与以往都不同的看法。” 钟无名看见凌闻江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根根分明,他指着海的另一边,“此地往北深入便至南赡部洲西南,知道?” 钟无名点头。 “我在那里见过饥荒的百姓,见过卖子换粮的爹娘,也见过有人为了养活一个同他没有任何血缘的弟弟而不惜偷盗。” 凌闻江又指向另一个方向:“此地往南便是南赡部洲东部。” “我在那里见过有人在花楼里花天酒地,染了病一命呜呼,也见过有人为了心爱的人,等了一度又一度山花开。” 他指尖朝下:“而在这座小城,再普通不过的面容之下都有着自己的故事,也许有人于年少轻狂之时与心爱之人有一场私奔,也许有人生活落魄到极致,见人却还会说个幽默的笑话。” “总之,我们不论对错。你能看到这些人很鲜活,他们没有姣好的容颜,也没有强大的力量,躲不开天灾人祸。” 凌闻江此时的鱼竿突然传来了动静,他熟门熟路的同这条鱼周旋一番,趁它力竭之时一把成功钓了上来。 凌闻江继续刚刚没说完的话:“可他们鲜活得可怕。他们的生命也格外格外的珍贵。” 钟无名看着这条在船上活蹦乱跳到处扑腾的大鱼,突然开口问:“你是想要我做什么呢?” 凌闻江闻言笑了起来:“并没有想要尊上做些什么。” 钟无名缓缓掀起眼帘看他,一双眼睛幽如寒潭。 凌闻江神色自然:“只是我听闻尊上曾经是一个无心无情的神只,而后又经历过很多苦难。我怕尊上对这个世界失去兴趣了。” “我希望尊上也能看到这个世界还有很多美好的一面。这里有着很多鲜活的生灵,同我们生活在一处,而他们的生命也足够珍贵。” 凌闻江笑了笑:“我怕尊上会放弃这里。” 坐在小木凳上对于钟无名这种大长腿来说实在是不舒服,她索性推开小凳,靠到船边,好让自己的大长腿有地方伸直。 她道:“不会放弃的。” 她仰起脑袋看飞过的鸥鸟:“这里同样有很多我眷恋的东西,所以没理由放弃。” “但还是多谢剑仙这一番话,听你这么一说,的确感觉这个世界鲜活了不少。” 钟无名将手伸入海面,去逗游过去的鱼群。 逗够了之后,她重新扭过头来,“所以我现在想问一下,前两天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凌闻江也不意外,问她:“素霁剑碎了是吗?” 钟无名低低嗯了一声,她从储物小塔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了他。 凌闻江接过去,打开之后看见了碎成好几块的素霁剑,用颤抖的指尖一一抚过这些碎片,好一会儿才道:“前两天我们遇上了闻人无双。” “我一时不慎被他伤了。” 钟无名心想着应该不止是伤了,不然素霁剑也不会碎掉。 “而后华明就把他给杀了。” 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之后,一上到船上就开始闭目养神的前任佛子终于舍得睁开眼。 钟无名这时想起了曾经听说过这位佛子同那闻人无双有什么弑师之仇,现在看来倒算是报了仇。 三人在晚饭时间烤起了钓上来的鱼,华明一拍自己光滑的脑袋,发现自己好似忘带了调料,结果就看见钟无名默默从自己的储物小塔里头将各式各样的调料拿了出来。 应有尽有。 凌闻江笑着说了声:“好雅兴。” 海上的日落格外壮观,湛蓝的海上都泛起了橘色,铺天盖地。 三人围坐在一张木板和几张小凳拼凑成的小破桌旁,开始享用烤好的鱼肉。严格来说应该是只有钟无名和凌闻江在吃鱼,华明只喝着中午剩下的海带豆腐汤。 摇摇晃晃的小船悠悠泛在橘色海洋之中,暮色将天空和海洋都抹上浓重色彩,斜阳脉脉,照在三人的身上。 等到海面只剩最后几抹艳红之时,凌闻江拿出了自己的几壶酒,同钟无名对饮起来。 浓重的酒香在小船上漫开来,酒杯相碰间漾出清亮的酒液,滴到桌上。 酒香和湿咸的海风撞在一块儿,酿成了大海中独有的风味,加之摇晃的小船,钟无名不禁觉得飘忽起来。 头顶是繁星点点,四周陷入黑暗的静谧,像是天地初始时的混沌。 但凌闻江喝得差不多的时候,站起了身,接下来说出的话将钟无名那一点醉意吓了个干净。 钟无名记得凌闻江的眼睛很亮,这般亮的眼睛很少会出现在他这般年老的修士眼里,她听见这位老者道: “杀了我。” “将我的骨灰和素霁剑的碎片一起撒入大海。” 第203章 以天地为棋盘 钟无名回来的路上下起了大雨,北俱芦洲已经好些年没下过这样的暴雨了。 天空泛着青色,低沉沉的,雨水像是不要钱一样的倾洒下来,十米之内甚至看不清前面的东西。 大雨白茫茫就像是天上垂下来的幕布。 而钟无名一袭黑袍走在这白色的幕布里头,手里还捧着华明赠予她的一朵莲花。 他也没说这花有什么用处,只道是从佛宗的佛莲池里拿出来的,让钟无名收好。 他俩一起将凌闻江的骨灰放进装着素霁剑碎片的匣子,随他心愿将匣子沉进了海底。 任何人都不会想得到,大名鼎鼎的凌剑仙死的时候不过被装进了一个狭长的匣子,永远沉眠于海底,给他送葬的就只有两个人。 而这两个人没多久就分道扬镳了。 钟无名走在雨幕之中,看见雨水滴滴落到青石砖上飞溅开来。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一洼洼积水,顺着地势低的地方汩汩流去。 雨声将周围的嘈杂声一一盖过,钟无名除了雨声就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这是靴子踩碎雨水踏到石砖上的声音,这声音落到她的耳里却越来越沉闷,越来越重。 好似每往前走上一步,她的腿就要被多挂上一个重逾千斤的秤砣,肩上又要多扛起一座大山。 每走一步都像是要生生将她压死,把好不容易得来的一颗心丢在污水中碾碎。 钟无名抬头看了看前面白茫茫的路,几乎觉得自己走不到尽头。 无上门的几个弟子都不在,只有江岑一个空巢师父留守其中。最近的事多得很,江岑刚从无极宗回来不久,好不容易得了点空闲,想小憩一下。 结果刚躺下就是一个翻身——他感应到离家两年的小徒弟终于回来了,推开门就出去等着。 江岑见雨势太大,也懒得动,就倚在屋门上,探着脑袋左看右看。 结果在瓢泼大雨里头看到个湿漉漉的家伙。 这傻孩子不会是在魔界待久了脑子有毛病了?咋的?这修为还能淋成这个落汤鸡样? 钟无名从那种沉重的情绪剥离出来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无上门的门匾处,而且也不知道啥时候自己身上被盖了个罩,雨水再落不到她身上。 她抬头便看见了倚在无上殿门前的江岑,这便宜师父正一脸兴味的看着她。 钟无名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朝他走了过去,结果看见江岑看她一眼后走回了屋。 钟无名:“……咋的,我已经沦落到被驱逐出门派的地步了吗?” 她走到无上殿门前的时候还听见师父在里头笑话:“回来就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咋啦?难道是你跟寻幽闹掰了?”江岑边泡茶边嘀嘀咕咕,“怪不得两个人都不一起回来……原来是……” 钟无名忍无可忍:“没有。好得很。” 她走进无上殿内,刚想找个位置坐下就被师父用手肘推了推,“去外边喝茶,边喝茶边赏雨,多舒畅哪。” 钟无名于是拿起江岑给她泡的一碗茶,跟在他后头走出去。 两人掀起衣摆就这么坐在廊下喝茶。 喝着喝着江岑便想到了什么,同钟无名道:“对了,昨天夜里谢寻幽去须弥山那边了,这事你知道吗?” 钟无名想起昨夜临时收到的讯息,嗯了一声。 但自家陛下在讯息里说的东西不多,所以现下钟无名还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不说无上门,她回来的时候甚至整个千山城都是冷清的。不过她倒是能感觉到无极宗那两个不速之客,“是那两个仙界之人搞的什么事?” 江岑摇了摇头:“远不止如此,现下的局势实在是太紧张了。” “你知道那两人从仙界下来是要做些什么的吗?”江岑面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我们凡界一直对仙界都有着供奉,年年为他们提供资源。” “可他们这次要求我们奉上的资源翻倍,而且还需要我们为仙界提供十万修士,说得好听是让这些修士去仙界锻炼锻炼,说得不好听就是给这群所谓的神仙当奴隶。” “除此之外。”江岑将茶杯放到旁边的地上,“他们指名道姓的要我们把你和谢寻幽送到仙界去,或者我们当着他们的面……将你们杀了也可以。” 他视线不由瞥向钟无名,想看看她的反应,却发现她冷静得有些漠然。 她手里捧着的茶碗氤氲着水雾,那双深沉的眼眸藏在雾气之后,出奇的平淡,江岑一时之间发现自己已经看不透这个小弟子了。 江岑也不卖关子:“所以我们凡界是不会答应这种要求的。” 连廊外边的雨下得很大,钟无名忽然开了声:“仙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岑侧目打量了一下钟无名:“听那两位‘使者’说,是玄山十三宫有人私藏魔种,有造反之心许久。” “所以仙帝就带领着金顶十二宫将玄山十三宫那些心怀不轨之人除了个干净,结果搞掉碍眼的人现下便露出了真面目。哦,听闻那个金顶十二宫的宫主还‘壮烈牺牲’了。” 钟无名晃了晃手里头的茶碗,澄黄的茶水在碗中打着旋儿,她想了一会儿,又问:“如果凡界不答应仙界的条件会怎么样?” “能怎么样?”江岑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打呗,还能怎么样?” “再加上那仙帝同天外来魔勾结在一块儿,我们这场战无论如何都要打,而且还要打赢。” 换个人来听见江岑这句话肯定将他当作疯子,凡界之人别说同仙界对抗,这些神仙随意一招都能将凡间一大片地方夷为平地,根本没有可比性。 钟无名却不出声,她看着江岑指尖沾了茶水,于地面上写下“玄山未死”四个字。 江岑拍了拍手站起身来,低头看向还坐着的钟无名,“一旦凡界真的被上面头那位仙帝给打下了,仙凡魔这三界都将永无宁日,天外来魔势必将我们脚下这片土地一一污染。” “万年前无数前辈的牺牲都会化为乌有。”江岑直直看向钟无名那双黑沉沉的眼眸,“您说是不是?” “创世神大人?” 莫有云一月前匆匆从东胜神州赶回来,目前这局势发展比他们想象中的要迅速很多,须得他回来亲自坐镇。 虽说有些猝不及防,但他们为这一刻也准备了许久。 近日黑魇那边显然也有大动作,极生门,十绝门和烟雨冢同仙盟一齐出手,准备将这块在凡界生长了数百年的毒瘤自此去除。 极生门消息最为灵通,于是分担的任务也比较重要,而莫有云也要花上不少心思来安排各方人手。 他正在千山城中极生门的据点中看着从前线传回来的消息,白绫已经有好些时日没有系过。他脸上搁着巧致的单片琉璃镜,金色镜框纹饰流畅,显得整个人气质不凡。 而等他看久了站起身想要走走的时候,猛然瞥见了屏风后那张躺椅上靠着的人。 这么近的距离他甚至毫无察觉。 那身冷汗还未出,他便同躺椅上那人目光相接。 钟无名坐在黑暗之中,一手倚着木扶手撑着脑袋,翘着一双二郎腿,刀锋一样锐利的眼神射到了莫有云的身上。 她的眼眸在黑暗中就像是一匹恶狼。 而后,山峦一般厚重的威压直直朝莫有云而去,顿时压得他差点就要跪下来,手颤颤巍巍的扶住屏风才能勉力站着。 莫有云抬不起脑袋,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滴滴落下,还有些进到了他的眼睛里,琉璃镜也摔到了地上。 这还是钟无名放水了的结果。 莫有云听到钟无名的声音响起:“两年前是你告知迦楼罗我是创世神这件事的?” 他簌簌的流着汗:“是。” 钟无名:“也是你同他说的东胜神州各妖族的圣地都是我的力量碎片?” 莫有云咬牙:“是。” 钟无名突然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那你到底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她换了一个姿势:“或者说,你这个赌修到底同别的赌修有什么不同?” 等了好一会儿,钟无名没等到莫有云的回答,只听见他用极低的气音叫了声:“……钟无名。” 钟无名:“嗯?” “大人……您先把这威压去一下……我说不了话啊……”莫有云两腿发软,可怜兮兮的扶着屏风才没瘫下去,每说几个字都要大喘气。 钟无名:“…………” 钟无名:“……行。” 她挥手便去掉了威压,莫有云默默捡起自己的琉璃镜,坐到了她的对面。 他稍稍缓了一会儿:“你猜的不错,我确实同那些寻常赌修不同。” 莫有云双手交叠着,手肘撑在膝盖上,抬头看向钟无名,“我同命运对赌。” “也许这么说有些不准确,你也可以理解为我在同天外来魔对赌。”莫有云的手托了托脸上的琉璃镜,“我们这一派赌得很大,我们以天地为棋盘,同这些天外来魔对赌。” “如若我们输了,我将死无葬身之地,如若我们赢了,我便可以立地成仙。” 钟无名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疑惑道:“那你们开这么一个‘赌局’的代价是什么?” 莫有云顿了一下,目光迷离了一瞬:“我们献祭了一个渡劫期修士来开这么一盘。” “那个被献祭的人是我师父。” 莫有云显然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开了赌局之后,我需要付出一部分的‘赌资’,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无论是灵魂还是身体全都押上,与此同时,天道会替我付出剩下的‘赌资’。” “天道给予我的‘赌资’便是一些极为宝贵的消息,而我就要利用这样的消息,去下好这以天地做棋盘的棋局。” “而你。”莫有云声音低沉严肃,“便是我依据这些消息选出来的破局之人。” “所以我把所有赌注都下到了你身上。” 钟无名不作声,好一会儿才道:“所以说我是你的一颗棋子?所有人都是你手里的一颗棋子?” “不,不是这般。”莫有云笑着摇头,“我更像一个戏班的班主。” “所有人都会在戏台上一一粉墨登场,我只不过需要思考谁来当这主唱,能让这一场表演更为精彩些。” 莫有云想起幼时同那酒鬼一道看戏的情形,酒鬼最爱牡丹亭,带着他都还记得牡丹亭里头的几句小调,“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他忽然指向了窗外,钟无名也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外头一片黑暗。 “这戏就要到高潮处啦。” “你看这夜黑风高的——是杀人夜啊。” 千山城之外,两个仙界之人正追着一位白袍男子而去,这名男子身姿卓越,却戴着白色的帷帽。 而这两个仙界之人便是两年前曾经惹怒过妙光真人,之后被毁了法宝的那两个家伙。 他们这回也是现任仙帝派下来同凡界“交流”的使者。 前面穿着白袍的男子脚下踏着一个阵法,正竭力向前飞去,同时还不断的给身后两人设下阵法,想要阻挡他们的步伐。 可惜修为同身后的两个仙界之人差得实在太远,阵法根本没法对他们造成伤害。 两个仙界之人就像是猫逗老鼠一般,不远不近的坠在白袍男子后头。 “那个什么谢寻幽的,我们仙帝点名道姓的让你去见他,这是何等的荣幸!” “你躲什么呢?啊?” 直到进入一处比较隐蔽的地方时,来自仙界的两人发现前面那人终于停了下来。 “怎么?想通了所以不跑了?” 结果这“谢寻幽”一把掀开帷帽,露出一张肆意的笑脸来,却是林无愁,又或者说,是他的心魔。 “你不是谢寻幽!”仙界剑修眯了眯眼,眼神变得可怖,“你身上为什么会有他的气息?” “找死!” 心魔站在一片黑暗里,嘴角上扬,眼里却没有笑意,带着滔天的怨恨,缓缓取出腰间的一个葫芦。 “你们也是时候去死了。” “给我林家偿命。” 第203章 以天地为棋盘 钟无名回来的路上下起了大雨,北俱芦洲已经好些年没下过这样的暴雨了。 天空泛着青色,低沉沉的,雨水像是不要钱一样的倾洒下来,十米之内甚至看不清前面的东西。 大雨白茫茫就像是天上垂下来的幕布。 而钟无名一袭黑袍走在这白色的幕布里头,手里还捧着华明赠予她的一朵莲花。 他也没说这花有什么用处,只道是从佛宗的佛莲池里拿出来的,让钟无名收好。 他俩一起将凌闻江的骨灰放进装着素霁剑碎片的匣子,随他心愿将匣子沉进了海底。 任何人都不会想得到,大名鼎鼎的凌剑仙死的时候不过被装进了一个狭长的匣子,永远沉眠于海底,给他送葬的就只有两个人。 而这两个人没多久就分道扬镳了。 钟无名走在雨幕之中,看见雨水滴滴落到青石砖上飞溅开来。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一洼洼积水,顺着地势低的地方汩汩流去。 雨声将周围的嘈杂声一一盖过,钟无名除了雨声就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这是靴子踩碎雨水踏到石砖上的声音,这声音落到她的耳里却越来越沉闷,越来越重。 好似每往前走上一步,她的腿就要被多挂上一个重逾千斤的秤砣,肩上又要多扛起一座大山。 每走一步都像是要生生将她压死,把好不容易得来的一颗心丢在污水中碾碎。 钟无名抬头看了看前面白茫茫的路,几乎觉得自己走不到尽头。 无上门的几个弟子都不在,只有江岑一个空巢师父留守其中。最近的事多得很,江岑刚从无极宗回来不久,好不容易得了点空闲,想小憩一下。 结果刚躺下就是一个翻身——他感应到离家两年的小徒弟终于回来了,推开门就出去等着。 江岑见雨势太大,也懒得动,就倚在屋门上,探着脑袋左看右看。 结果在瓢泼大雨里头看到个湿漉漉的家伙。 这傻孩子不会是在魔界待久了脑子有毛病了?咋的?这修为还能淋成这个落汤鸡样? 钟无名从那种沉重的情绪剥离出来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无上门的门匾处,而且也不知道啥时候自己身上被盖了个罩,雨水再落不到她身上。 她抬头便看见了倚在无上殿门前的江岑,这便宜师父正一脸兴味的看着她。 钟无名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朝他走了过去,结果看见江岑看她一眼后走回了屋。 钟无名:“……咋的,我已经沦落到被驱逐出门派的地步了吗?” 她走到无上殿门前的时候还听见师父在里头笑话:“回来就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咋啦?难道是你跟寻幽闹掰了?”江岑边泡茶边嘀嘀咕咕,“怪不得两个人都不一起回来……原来是……” 钟无名忍无可忍:“没有。好得很。” 她走进无上殿内,刚想找个位置坐下就被师父用手肘推了推,“去外边喝茶,边喝茶边赏雨,多舒畅哪。” 钟无名于是拿起江岑给她泡的一碗茶,跟在他后头走出去。 两人掀起衣摆就这么坐在廊下喝茶。 喝着喝着江岑便想到了什么,同钟无名道:“对了,昨天夜里谢寻幽去须弥山那边了,这事你知道吗?” 钟无名想起昨夜临时收到的讯息,嗯了一声。 但自家陛下在讯息里说的东西不多,所以现下钟无名还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不说无上门,她回来的时候甚至整个千山城都是冷清的。不过她倒是能感觉到无极宗那两个不速之客,“是那两个仙界之人搞的什么事?” 江岑摇了摇头:“远不止如此,现下的局势实在是太紧张了。” “你知道那两人从仙界下来是要做些什么的吗?”江岑面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我们凡界一直对仙界都有着供奉,年年为他们提供资源。” “可他们这次要求我们奉上的资源翻倍,而且还需要我们为仙界提供十万修士,说得好听是让这些修士去仙界锻炼锻炼,说得不好听就是给这群所谓的神仙当奴隶。” “除此之外。”江岑将茶杯放到旁边的地上,“他们指名道姓的要我们把你和谢寻幽送到仙界去,或者我们当着他们的面……将你们杀了也可以。” 他视线不由瞥向钟无名,想看看她的反应,却发现她冷静得有些漠然。 她手里捧着的茶碗氤氲着水雾,那双深沉的眼眸藏在雾气之后,出奇的平淡,江岑一时之间发现自己已经看不透这个小弟子了。 江岑也不卖关子:“所以我们凡界是不会答应这种要求的。” 连廊外边的雨下得很大,钟无名忽然开了声:“仙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岑侧目打量了一下钟无名:“听那两位‘使者’说,是玄山十三宫有人私藏魔种,有造反之心许久。” “所以仙帝就带领着金顶十二宫将玄山十三宫那些心怀不轨之人除了个干净,结果搞掉碍眼的人现下便露出了真面目。哦,听闻那个金顶十二宫的宫主还‘壮烈牺牲’了。” 钟无名晃了晃手里头的茶碗,澄黄的茶水在碗中打着旋儿,她想了一会儿,又问:“如果凡界不答应仙界的条件会怎么样?” “能怎么样?”江岑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打呗,还能怎么样?” “再加上那仙帝同天外来魔勾结在一块儿,我们这场战无论如何都要打,而且还要打赢。” 换个人来听见江岑这句话肯定将他当作疯子,凡界之人别说同仙界对抗,这些神仙随意一招都能将凡间一大片地方夷为平地,根本没有可比性。 钟无名却不出声,她看着江岑指尖沾了茶水,于地面上写下“玄山未死”四个字。 江岑拍了拍手站起身来,低头看向还坐着的钟无名,“一旦凡界真的被上面头那位仙帝给打下了,仙凡魔这三界都将永无宁日,天外来魔势必将我们脚下这片土地一一污染。” “万年前无数前辈的牺牲都会化为乌有。”江岑直直看向钟无名那双黑沉沉的眼眸,“您说是不是?” “创世神大人?” 莫有云一月前匆匆从东胜神州赶回来,目前这局势发展比他们想象中的要迅速很多,须得他回来亲自坐镇。 虽说有些猝不及防,但他们为这一刻也准备了许久。 近日黑魇那边显然也有大动作,极生门,十绝门和烟雨冢同仙盟一齐出手,准备将这块在凡界生长了数百年的毒瘤自此去除。 极生门消息最为灵通,于是分担的任务也比较重要,而莫有云也要花上不少心思来安排各方人手。 他正在千山城中极生门的据点中看着从前线传回来的消息,白绫已经有好些时日没有系过。他脸上搁着巧致的单片琉璃镜,金色镜框纹饰流畅,显得整个人气质不凡。 而等他看久了站起身想要走走的时候,猛然瞥见了屏风后那张躺椅上靠着的人。 这么近的距离他甚至毫无察觉。 那身冷汗还未出,他便同躺椅上那人目光相接。 钟无名坐在黑暗之中,一手倚着木扶手撑着脑袋,翘着一双二郎腿,刀锋一样锐利的眼神射到了莫有云的身上。 她的眼眸在黑暗中就像是一匹恶狼。 而后,山峦一般厚重的威压直直朝莫有云而去,顿时压得他差点就要跪下来,手颤颤巍巍的扶住屏风才能勉力站着。 莫有云抬不起脑袋,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滴滴落下,还有些进到了他的眼睛里,琉璃镜也摔到了地上。 这还是钟无名放水了的结果。 莫有云听到钟无名的声音响起:“两年前是你告知迦楼罗我是创世神这件事的?” 他簌簌的流着汗:“是。” 钟无名:“也是你同他说的东胜神州各妖族的圣地都是我的力量碎片?” 莫有云咬牙:“是。” 钟无名突然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那你到底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她换了一个姿势:“或者说,你这个赌修到底同别的赌修有什么不同?” 等了好一会儿,钟无名没等到莫有云的回答,只听见他用极低的气音叫了声:“……钟无名。” 钟无名:“嗯?” “大人……您先把这威压去一下……我说不了话啊……”莫有云两腿发软,可怜兮兮的扶着屏风才没瘫下去,每说几个字都要大喘气。 钟无名:“…………” 钟无名:“……行。” 她挥手便去掉了威压,莫有云默默捡起自己的琉璃镜,坐到了她的对面。 他稍稍缓了一会儿:“你猜的不错,我确实同那些寻常赌修不同。” 莫有云双手交叠着,手肘撑在膝盖上,抬头看向钟无名,“我同命运对赌。” “也许这么说有些不准确,你也可以理解为我在同天外来魔对赌。”莫有云的手托了托脸上的琉璃镜,“我们这一派赌得很大,我们以天地为棋盘,同这些天外来魔对赌。” “如若我们输了,我将死无葬身之地,如若我们赢了,我便可以立地成仙。” 钟无名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疑惑道:“那你们开这么一个‘赌局’的代价是什么?” 莫有云顿了一下,目光迷离了一瞬:“我们献祭了一个渡劫期修士来开这么一盘。” “那个被献祭的人是我师父。” 莫有云显然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开了赌局之后,我需要付出一部分的‘赌资’,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无论是灵魂还是身体全都押上,与此同时,天道会替我付出剩下的‘赌资’。” “天道给予我的‘赌资’便是一些极为宝贵的消息,而我就要利用这样的消息,去下好这以天地做棋盘的棋局。” “而你。”莫有云声音低沉严肃,“便是我依据这些消息选出来的破局之人。” “所以我把所有赌注都下到了你身上。” 钟无名不作声,好一会儿才道:“所以说我是你的一颗棋子?所有人都是你手里的一颗棋子?” “不,不是这般。”莫有云笑着摇头,“我更像一个戏班的班主。” “所有人都会在戏台上一一粉墨登场,我只不过需要思考谁来当这主唱,能让这一场表演更为精彩些。” 莫有云想起幼时同那酒鬼一道看戏的情形,酒鬼最爱牡丹亭,带着他都还记得牡丹亭里头的几句小调,“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他忽然指向了窗外,钟无名也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外头一片黑暗。 “这戏就要到高潮处啦。” “你看这夜黑风高的——是杀人夜啊。” 千山城之外,两个仙界之人正追着一位白袍男子而去,这名男子身姿卓越,却戴着白色的帷帽。 而这两个仙界之人便是两年前曾经惹怒过妙光真人,之后被毁了法宝的那两个家伙。 他们这回也是现任仙帝派下来同凡界“交流”的使者。 前面穿着白袍的男子脚下踏着一个阵法,正竭力向前飞去,同时还不断的给身后两人设下阵法,想要阻挡他们的步伐。 可惜修为同身后的两个仙界之人差得实在太远,阵法根本没法对他们造成伤害。 两个仙界之人就像是猫逗老鼠一般,不远不近的坠在白袍男子后头。 “那个什么谢寻幽的,我们仙帝点名道姓的让你去见他,这是何等的荣幸!” “你躲什么呢?啊?” 直到进入一处比较隐蔽的地方时,来自仙界的两人发现前面那人终于停了下来。 “怎么?想通了所以不跑了?” 结果这“谢寻幽”一把掀开帷帽,露出一张肆意的笑脸来,却是林无愁,又或者说,是他的心魔。 “你不是谢寻幽!”仙界剑修眯了眯眼,眼神变得可怖,“你身上为什么会有他的气息?” “找死!” 心魔站在一片黑暗里,嘴角上扬,眼里却没有笑意,带着滔天的怨恨,缓缓取出腰间的一个葫芦。 “你们也是时候去死了。” “给我林家偿命。” 第204章 你当像鹰一般 千山城附近的深山老林之中,不知什么时候弥漫起了一阵浓雾。 而一个浑身浴血的男修两手各拎着一个脑袋,慢悠悠的从浓雾之中踱步出来。 他腰间挂着一个颜色变得深红的葫芦,随着脚步一摇一晃。 林无愁身上的白袍被鲜血染得深红,像是冬日里头缀满枝头的红梅。他脸上半边都是血,却带着浓重的笑意,靴子踏在落叶上发出脆响。 在他走出迷雾的瞬间,月华落到他的身上,衣袍上的鲜血在月光下明晃晃的,显得他像是地狱中的修罗。 而被他拎着的两个脑袋却都在疯狂挣扎着,即便断颈处不断喷溅出血来却都还算活着。 这些仙界来的修士可要比蟑螂都要顽强不少。 两个脑袋圆目怒睁,张着嘴呜呜咽咽的,一个音也发不出来,大概是因为舌头已经被林无愁给拔掉了。 林无愁一路拎着这么两个脑袋到了埋葬着林家人的坟前,低头看着这两脑袋的血滴落,渗入到泥土之下。 而后他扯起嘴角,挥手将两颗脑袋都给扬了。 两个仙界的修士神魂俱灭。 识海里面的心魔见到这一幕不由得起身破口骂道:【淦!不是说好老子一个脑袋你一个脑袋的吗?!】 【林无愁你说话不算话!】 林无愁无视心魔的发飙,在坟前端端正正磕了几个头。 仙界派下来的这两人陨落的消息迅速传到现任仙帝帝珩耳中。 以往仙帝做出决策还要过问玄山十三宫宫主等人的意见,但现下整个仙界都成了帝珩的一言堂。 他像是等了这个机会许久,没有给凡界任何解释的机会,直接给他们按上残杀来使的罪名,调动了整个仙界的人马,准备给凡界来一场彻彻底底的“拨乱反正”。 这一场惊变如同暴风骤雨一般,突然降临。 黑魇也于同一时间在凡界各处掀起动荡,不再隐藏他们邪恶的目的。 即便修真界众人有所准备,黑魇也要比他们想象中要难缠许多。 各处的浊气也开始疯狂肆虐起来。 而且,那个神秘的黑魇大圣使听闻也终于现了真身,还在北俱芦洲范围之内。 千山城一连几日都阴雨连绵,天空好似永远都是暗沉沉的模样,风雨欲来。 钟无名趁着这几天,直接将手头上的两块碎片给吸收了,修为已经到了可怖的境地。 许是短时间内还没能很好的控制力量,当她感受到钟老头的气息时,力量没忍住外溢了一些,连带着整个千山城都猛烈的抖动起来。 江岑被这动静一惊,踉跄着走出屋外。找到小弟子时,看见她正盘坐在一片废墟之中。 白茫茫的雨幕之中,钟无名通身神光萦绕,耀金色的眸子像是能堪破一切,越来越像是那高台之上的神只。 但江岑同她目光相接的时候,却感受到了她眼底的茫然。江岑是知道内幕的,他叹了一口气: “你去。不要紧。” 钟无名不说话,站起身就想离开,却再次被江岑叫住:“你先把你身上这金光收好些……” 江岑抬起一只手遮挡在额前,徒弟身上的金光实在太过耀眼,就像是个行走的太阳。去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像这样招摇,人家远远见到她不逃也得逃了。 钟无名在雨中站定身子,好一会儿才将身上的金光收住,眸子里的金光也缓缓压了回去。 她像是许久没说话的模样,艰涩的说了一声:“我走了。” 江岑朝她挥挥手,“去去。” 钟无名此时混混沌沌,碎片带来的记忆于她脑海中盘旋,加之还有钟老头那熟悉的气息,一时间将她的脑子搅得天翻地覆。 她一脚踏出便到了千里之外。 她心头惴惴,却发现钟老头的气息在一瞬之间消失。她寻了又寻,没有发现丝毫踪迹。 钟老头就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就连她这种修为都寻不到他的踪迹。 钟无名站在原地,捂住有些发昏的脑袋,刚往前踏出一步的时候,无意中泄出来的一点点威压将脚下的地面直接压出一个巨型的大坑。 她有些灰头土脸的从大坑里飞出来,倒是有点无奈。 这几天随着记忆陆陆续续恢复,她稍一走神就控制不住力量。 钟无名也不继续寻了,她干脆就坐在大坑的边缘,一点一点将多出来的记忆理清楚。 从被创造出来到她消亡的整个过程中,她发现了一些疑点。 按理说,她还是创世神的时候,由天道所创造,因为没有心脏所以也没有七情六欲。但是当她以旁观者的视角回忆一剑劈开仙凡两界时的记忆时,她感受到了一股微弱的情绪波动。 那是她根本不可能出现的,而那时候的她也没有注意到这一细微之处。 还有就是钟无名消散之前同谢寻幽说出那句“我想要一颗心脏”的时候,她感觉到了一股无名的野望,像是山火一般蔓延全身,连带着本应空荡荡无所物的胸腔都变得沸腾起来。 这本不是创世神可以产生的情感,钟无名不懂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值得一提。 在最后她身化护住仙凡魔三界的屏障时,钟无名第一时间感受到的并不是“消亡”,而是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非要用语言来形容的话——那是一种“凌驾”,她仿佛在某一刻拥有了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无上权柄。 当钟无名还试图从记忆里寻找一些蛛丝马迹的时候,头顶上传来了疑惑的声音:“小师妹?” 钟无名顺着声音抬头看去,果不其然是师姐柳向晚。 温婉的美人开了口:“怎么在这里枯坐着?” 柳向晚是注意到城外的动静而出来的,谁知道却看见了许久不见的自家小师妹坐在这大坑边上发呆。 她衣摆飘飘,落到小师妹旁边,“别在这里枯坐了,随师姐进城看看怎么样?” 钟无名垂下眸子看了一下师姐伸过来的手,微微思索了一下,顺着她的力道站了起来。 钟无名和师姐一路走在街市上的时候,旁边有很多人都在朝师姐打招呼:“城主好!” “城主今日出来买东西吗?” 这里是月落城,是修真界十分特殊的一个城池,以女子为尊,倒是没想到师姐就是这里的城主。 但钟无名想起修真界里头对师姐弑父杀夫的流言,大概率也是因为她有这么一个身份。 换做平时,柳向晚会好好的回应街市上的人们,但现下她严肃道:“从今日开始已经禁市了,你们快些将摊铺收拾好,躲到地下城去。” 有些摊主舍不得,暗自嘀咕道:“这天朗气清的,也不见有什么危险啊?” 柳向晚眼神锐利扫过:“若还想要命在,就快些躲到地下城去。” “事态比你们想象的严重多了。” 小摊贩们见城主神色严肃,立马噤了声,利落收拾起自家的摊铺来。 柳向晚带着钟无名往城主殿里走去,路上行人大多都是女子,她见钟无名好似有些失神,便开口问她:“小师妹怎么会来到这里?” 这里离千山城可有千里之遥。 钟无名眨了眨眼,如实答道:“我感受到了黑魇大圣使的气息。” “你知道这人身份?”柳向晚眉头一皱,“就在这附近吗?” 钟无名顿了一下:“我怀疑……这个大圣使是我死去的爷爷。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这气息一下子就消散了,我感受不到。” 钟无名看出了柳向晚面上的沉肃,她一双灵动的鹿眼直往下压,温婉的气质一瞬变得肃杀起来。 恰好有人此时朝柳向晚打了个招呼,被她一把拽住手臂:“朱颜,你替我照顾一下我小师妹,我先去地下城一趟。” 钟无名觉得朱颜这个名字熟悉极了,好像是……池阗城城主的副城主。 被叫做朱颜的女子抬起头同钟无名对视,结果还真是那位有着一面之缘,当初给谢寻幽抛绣球的副城主。 “哎哎哎,你走这么快干什么啊?”宋朱颜朝大步离开的柳向晚喊了一声。 柳向晚声音淡淡的:“我去地下城看一下。” 她顿了一会儿,思考了一下:“在我出来之前,先别让人再进地下城了。” “得。”宋朱颜扯着嗓子又喊了一声,“遵命!大姐大!” 宋朱颜见到钟无名也不觉尴尬,还冲她非常友好的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啊,小师妹——” “小师妹”这三字还被她故意拉长了声音。 “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宋名朱颜,可以叫我朱颜姐,叫颜姐也是可以的。” 要是放在平时,钟无名可能还会说些什么,但现下她显然没有这个心思,只是握了握宋朱颜递过来的手,“钟无名。” 宋朱颜是个自来熟,也不介意钟无名的冷淡,反而一把抱住她手臂,带着她往前走去。 边走边道:“你也听见了,你师姐要我好好照顾你。不过我现在也还有事情,你就跟着我一块儿去,姐边走边给你介绍介绍这地儿。” 钟无名要比宋朱颜高一个头,手被她紧紧抱着,倒也不好挣脱,只得跟着她一起走。 宋朱颜路上嘴皮子压根止不住:“你那小夫郎怎么不在身边?” 她见钟无名恍恍惚惚的模样,推了推她:“分啦?没事……”下一个更乖。 钟无名没等她说完就忍无可忍回了句:“没有,他在其他地方忙,没有和我在一块罢了。” 宋朱颜听见她这话咯咯笑了好一会儿,“还挺上心的嘛。” 钟无名想起万年前那个总是默默用那种眼神注视着她的人,“我非他不可,他也非我不可。” 宋朱颜:“嚯,感天动地。” 她似乎也知道了钟无名的态度,倒不再往这方向问。 之后没多久,她松开了抱住钟无名的手,带着手下开始指挥起人群。 宋朱颜在抱住钟无名手臂的时候还有一点少女的娇憨在,等到她面对其他人时,那股子常年身处高位练就的气势顿时散发出来。 钟无名站在后面看着她果断的带着手下安置好那些想要进入地下城的人们,十分利落的压制住了人群中的一点骚乱。 钟无名见她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上前几步问她:“这地下城是什么时候修建的?” 宋朱颜眼睛扫过下边潮水般的人群,边分出心思回答钟无名的问题:“这个地下城我们在十年之前就开始修建了,当时就是为了预防如今的情况。” 钟无名皱了皱眉:“所以十年前你们就知道这样的事情会发生了?” “非也。”宋朱颜确定下边没有问题,收回了视线,重新看向钟无名,“你知道我们这里是以女子为尊的城池是。” 钟无名点了点头。 “可在数十年前并不是这般,我们在四十多年前才建立了这么一个城池,由于这里同整个修真界的规矩都有所不同,所以我们那时候成了不少修士的眼中钉。” 宋朱颜说起这事还冷笑了一下:“不少人认为我们做出这些事来是大逆不道,牝鸡司晨,一直在给月落城施压。打到门前的也有不少,结果被打了个落花流水滚了出去。” “我们顶住来自各方的压力数十年,在十年前修建了这么一个地下城,想的是要有什么大能也来搞事,凡人们和低阶的修士总得有个地方躲一阵。” 宋朱颜:“看来我们城主深谋远虑,这地下城也派上用场了。” 钟无名想起师姐那些流言,开口向宋朱颜询问这件事。 结果宋朱颜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这的确是事实,他们说得的确没错。” “只不过这些心怀不轨之徒没有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道清而已。” 钟无名垂眸看着她:“可以说一下吗?” “当然可以。大姐大也不在意这事。”宋朱颜爽快的答应。 他们脚下的这座城在百年之前,几乎是修真界男尊女卑最为严重的地方,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对待男子女子的态度截然不同。 男子被当成光宗耀祖的宝贝蛋,女子在他们眼里则成了用于谋取利益的货物。 百年前,甚至可以在这座城里看到被随意抛弃的女婴。 后来受仙盟所压,这些人在城中开了一个慈幼局,专门收留弃婴,而这些弃婴大多都是女孩儿。 最令人发指的是,这个慈幼局在女孩长大了之后,转手就将她们卖给了妓院。 这种现象蔓延整一个地区,连同那些修真家族培养女儿都是为了让她们以后成为某位大能的鼎炉,为家族谋取最大的利益。 修真家族里头的女子,若有上等的灵根便会被挖掉置换给家族里头的男子,若是灵根一般就会被培养成鼎炉,等着长大以后给家族卖身。 而柳向晚所在的柳家,也是这些修真家族里头的一个。 柳向晚打小就生活在一个小小的院子之中,唯一爱她的人就是同她生活在一处的母亲。 她从小便聪颖,总是爬上他们小小院子里唯一的一棵树,站在树枝上仰起脑袋看院外的景色。 她们被勒令不能出这个院子一步,所以柳向晚一直对院外的世界很好奇。 即便院外好像也是跟他们这里一般无二的一个个院子,柳向晚还是憧憬着到外面的一日。 她的母亲是一个温柔至极的美人,每每见到她爬树的时候都在树下紧张的看着,生怕她摔下来。 柳向晚最喜欢的便是站在稍微低矮一些的枝头上,而后笑着朝母亲所在的地方一把跳下去,落进温暖馨香的怀抱里。 她们会在草地上滚做一团,母亲会微微笑着同她打闹起来,掐她的咯吱窝。 幼时的柳向晚时常会问母亲:“什么时候我们能一起到院子外看看呢?” 母亲只是一遍又一遍温柔抚过她的头发:“晚晚总有一天会出去的。” 可与这一天同时到来的,是柳向晚的母亲永远倒在了血泊之中。 院子里进了一群人,他们甚至没有多说一句,就朝柳向晚的母亲捅了一刀。 柳向晚只来得及听见她母亲奄奄一息的说了一句:“晚晚以后不要像我一样,不要妥协,你当像鹰一般……” “乘风而上,无拘无束。” 柳向晚哭叫着挣扎着,被那群人硬生生拽出院子,而她的母亲彻底倒在血泊之中。 那日是傍晚,火红的太阳落到地平线上,四下一片通红,连着那一滩血都变得格外猩红。 柳向晚的视线被泪水淹没,眼前被晕染成一大片模糊的色彩,鲜红的颜色就像是眼前有熊熊烈火燃烧。 这熊熊的火焰将她的童年焚烧得一干二净。 第204章 你当像鹰一般 千山城附近的深山老林之中,不知什么时候弥漫起了一阵浓雾。 而一个浑身浴血的男修两手各拎着一个脑袋,慢悠悠的从浓雾之中踱步出来。 他腰间挂着一个颜色变得深红的葫芦,随着脚步一摇一晃。 林无愁身上的白袍被鲜血染得深红,像是冬日里头缀满枝头的红梅。他脸上半边都是血,却带着浓重的笑意,靴子踏在落叶上发出脆响。 在他走出迷雾的瞬间,月华落到他的身上,衣袍上的鲜血在月光下明晃晃的,显得他像是地狱中的修罗。 而被他拎着的两个脑袋却都在疯狂挣扎着,即便断颈处不断喷溅出血来却都还算活着。 这些仙界来的修士可要比蟑螂都要顽强不少。 两个脑袋圆目怒睁,张着嘴呜呜咽咽的,一个音也发不出来,大概是因为舌头已经被林无愁给拔掉了。 林无愁一路拎着这么两个脑袋到了埋葬着林家人的坟前,低头看着这两脑袋的血滴落,渗入到泥土之下。 而后他扯起嘴角,挥手将两颗脑袋都给扬了。 两个仙界的修士神魂俱灭。 识海里面的心魔见到这一幕不由得起身破口骂道:【淦!不是说好老子一个脑袋你一个脑袋的吗?!】 【林无愁你说话不算话!】 林无愁无视心魔的发飙,在坟前端端正正磕了几个头。 仙界派下来的这两人陨落的消息迅速传到现任仙帝帝珩耳中。 以往仙帝做出决策还要过问玄山十三宫宫主等人的意见,但现下整个仙界都成了帝珩的一言堂。 他像是等了这个机会许久,没有给凡界任何解释的机会,直接给他们按上残杀来使的罪名,调动了整个仙界的人马,准备给凡界来一场彻彻底底的“拨乱反正”。 这一场惊变如同暴风骤雨一般,突然降临。 黑魇也于同一时间在凡界各处掀起动荡,不再隐藏他们邪恶的目的。 即便修真界众人有所准备,黑魇也要比他们想象中要难缠许多。 各处的浊气也开始疯狂肆虐起来。 而且,那个神秘的黑魇大圣使听闻也终于现了真身,还在北俱芦洲范围之内。 千山城一连几日都阴雨连绵,天空好似永远都是暗沉沉的模样,风雨欲来。 钟无名趁着这几天,直接将手头上的两块碎片给吸收了,修为已经到了可怖的境地。 许是短时间内还没能很好的控制力量,当她感受到钟老头的气息时,力量没忍住外溢了一些,连带着整个千山城都猛烈的抖动起来。 江岑被这动静一惊,踉跄着走出屋外。找到小弟子时,看见她正盘坐在一片废墟之中。 白茫茫的雨幕之中,钟无名通身神光萦绕,耀金色的眸子像是能堪破一切,越来越像是那高台之上的神只。 但江岑同她目光相接的时候,却感受到了她眼底的茫然。江岑是知道内幕的,他叹了一口气: “你去。不要紧。” 钟无名不说话,站起身就想离开,却再次被江岑叫住:“你先把你身上这金光收好些……” 江岑抬起一只手遮挡在额前,徒弟身上的金光实在太过耀眼,就像是个行走的太阳。去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像这样招摇,人家远远见到她不逃也得逃了。 钟无名在雨中站定身子,好一会儿才将身上的金光收住,眸子里的金光也缓缓压了回去。 她像是许久没说话的模样,艰涩的说了一声:“我走了。” 江岑朝她挥挥手,“去去。” 钟无名此时混混沌沌,碎片带来的记忆于她脑海中盘旋,加之还有钟老头那熟悉的气息,一时间将她的脑子搅得天翻地覆。 她一脚踏出便到了千里之外。 她心头惴惴,却发现钟老头的气息在一瞬之间消失。她寻了又寻,没有发现丝毫踪迹。 钟老头就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就连她这种修为都寻不到他的踪迹。 钟无名站在原地,捂住有些发昏的脑袋,刚往前踏出一步的时候,无意中泄出来的一点点威压将脚下的地面直接压出一个巨型的大坑。 她有些灰头土脸的从大坑里飞出来,倒是有点无奈。 这几天随着记忆陆陆续续恢复,她稍一走神就控制不住力量。 钟无名也不继续寻了,她干脆就坐在大坑的边缘,一点一点将多出来的记忆理清楚。 从被创造出来到她消亡的整个过程中,她发现了一些疑点。 按理说,她还是创世神的时候,由天道所创造,因为没有心脏所以也没有七情六欲。但是当她以旁观者的视角回忆一剑劈开仙凡两界时的记忆时,她感受到了一股微弱的情绪波动。 那是她根本不可能出现的,而那时候的她也没有注意到这一细微之处。 还有就是钟无名消散之前同谢寻幽说出那句“我想要一颗心脏”的时候,她感觉到了一股无名的野望,像是山火一般蔓延全身,连带着本应空荡荡无所物的胸腔都变得沸腾起来。 这本不是创世神可以产生的情感,钟无名不懂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值得一提。 在最后她身化护住仙凡魔三界的屏障时,钟无名第一时间感受到的并不是“消亡”,而是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非要用语言来形容的话——那是一种“凌驾”,她仿佛在某一刻拥有了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无上权柄。 当钟无名还试图从记忆里寻找一些蛛丝马迹的时候,头顶上传来了疑惑的声音:“小师妹?” 钟无名顺着声音抬头看去,果不其然是师姐柳向晚。 温婉的美人开了口:“怎么在这里枯坐着?” 柳向晚是注意到城外的动静而出来的,谁知道却看见了许久不见的自家小师妹坐在这大坑边上发呆。 她衣摆飘飘,落到小师妹旁边,“别在这里枯坐了,随师姐进城看看怎么样?” 钟无名垂下眸子看了一下师姐伸过来的手,微微思索了一下,顺着她的力道站了起来。 钟无名和师姐一路走在街市上的时候,旁边有很多人都在朝师姐打招呼:“城主好!” “城主今日出来买东西吗?” 这里是月落城,是修真界十分特殊的一个城池,以女子为尊,倒是没想到师姐就是这里的城主。 但钟无名想起修真界里头对师姐弑父杀夫的流言,大概率也是因为她有这么一个身份。 换做平时,柳向晚会好好的回应街市上的人们,但现下她严肃道:“从今日开始已经禁市了,你们快些将摊铺收拾好,躲到地下城去。” 有些摊主舍不得,暗自嘀咕道:“这天朗气清的,也不见有什么危险啊?” 柳向晚眼神锐利扫过:“若还想要命在,就快些躲到地下城去。” “事态比你们想象的严重多了。” 小摊贩们见城主神色严肃,立马噤了声,利落收拾起自家的摊铺来。 柳向晚带着钟无名往城主殿里走去,路上行人大多都是女子,她见钟无名好似有些失神,便开口问她:“小师妹怎么会来到这里?” 这里离千山城可有千里之遥。 钟无名眨了眨眼,如实答道:“我感受到了黑魇大圣使的气息。” “你知道这人身份?”柳向晚眉头一皱,“就在这附近吗?” 钟无名顿了一下:“我怀疑……这个大圣使是我死去的爷爷。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这气息一下子就消散了,我感受不到。” 钟无名看出了柳向晚面上的沉肃,她一双灵动的鹿眼直往下压,温婉的气质一瞬变得肃杀起来。 恰好有人此时朝柳向晚打了个招呼,被她一把拽住手臂:“朱颜,你替我照顾一下我小师妹,我先去地下城一趟。” 钟无名觉得朱颜这个名字熟悉极了,好像是……池阗城城主的副城主。 被叫做朱颜的女子抬起头同钟无名对视,结果还真是那位有着一面之缘,当初给谢寻幽抛绣球的副城主。 “哎哎哎,你走这么快干什么啊?”宋朱颜朝大步离开的柳向晚喊了一声。 柳向晚声音淡淡的:“我去地下城看一下。” 她顿了一会儿,思考了一下:“在我出来之前,先别让人再进地下城了。” “得。”宋朱颜扯着嗓子又喊了一声,“遵命!大姐大!” 宋朱颜见到钟无名也不觉尴尬,还冲她非常友好的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啊,小师妹——” “小师妹”这三字还被她故意拉长了声音。 “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宋名朱颜,可以叫我朱颜姐,叫颜姐也是可以的。” 要是放在平时,钟无名可能还会说些什么,但现下她显然没有这个心思,只是握了握宋朱颜递过来的手,“钟无名。” 宋朱颜是个自来熟,也不介意钟无名的冷淡,反而一把抱住她手臂,带着她往前走去。 边走边道:“你也听见了,你师姐要我好好照顾你。不过我现在也还有事情,你就跟着我一块儿去,姐边走边给你介绍介绍这地儿。” 钟无名要比宋朱颜高一个头,手被她紧紧抱着,倒也不好挣脱,只得跟着她一起走。 宋朱颜路上嘴皮子压根止不住:“你那小夫郎怎么不在身边?” 她见钟无名恍恍惚惚的模样,推了推她:“分啦?没事……”下一个更乖。 钟无名没等她说完就忍无可忍回了句:“没有,他在其他地方忙,没有和我在一块罢了。” 宋朱颜听见她这话咯咯笑了好一会儿,“还挺上心的嘛。” 钟无名想起万年前那个总是默默用那种眼神注视着她的人,“我非他不可,他也非我不可。” 宋朱颜:“嚯,感天动地。” 她似乎也知道了钟无名的态度,倒不再往这方向问。 之后没多久,她松开了抱住钟无名的手,带着手下开始指挥起人群。 宋朱颜在抱住钟无名手臂的时候还有一点少女的娇憨在,等到她面对其他人时,那股子常年身处高位练就的气势顿时散发出来。 钟无名站在后面看着她果断的带着手下安置好那些想要进入地下城的人们,十分利落的压制住了人群中的一点骚乱。 钟无名见她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上前几步问她:“这地下城是什么时候修建的?” 宋朱颜眼睛扫过下边潮水般的人群,边分出心思回答钟无名的问题:“这个地下城我们在十年之前就开始修建了,当时就是为了预防如今的情况。” 钟无名皱了皱眉:“所以十年前你们就知道这样的事情会发生了?” “非也。”宋朱颜确定下边没有问题,收回了视线,重新看向钟无名,“你知道我们这里是以女子为尊的城池是。” 钟无名点了点头。 “可在数十年前并不是这般,我们在四十多年前才建立了这么一个城池,由于这里同整个修真界的规矩都有所不同,所以我们那时候成了不少修士的眼中钉。” 宋朱颜说起这事还冷笑了一下:“不少人认为我们做出这些事来是大逆不道,牝鸡司晨,一直在给月落城施压。打到门前的也有不少,结果被打了个落花流水滚了出去。” “我们顶住来自各方的压力数十年,在十年前修建了这么一个地下城,想的是要有什么大能也来搞事,凡人们和低阶的修士总得有个地方躲一阵。” 宋朱颜:“看来我们城主深谋远虑,这地下城也派上用场了。” 钟无名想起师姐那些流言,开口向宋朱颜询问这件事。 结果宋朱颜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这的确是事实,他们说得的确没错。” “只不过这些心怀不轨之徒没有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道清而已。” 钟无名垂眸看着她:“可以说一下吗?” “当然可以。大姐大也不在意这事。”宋朱颜爽快的答应。 他们脚下的这座城在百年之前,几乎是修真界男尊女卑最为严重的地方,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对待男子女子的态度截然不同。 男子被当成光宗耀祖的宝贝蛋,女子在他们眼里则成了用于谋取利益的货物。 百年前,甚至可以在这座城里看到被随意抛弃的女婴。 后来受仙盟所压,这些人在城中开了一个慈幼局,专门收留弃婴,而这些弃婴大多都是女孩儿。 最令人发指的是,这个慈幼局在女孩长大了之后,转手就将她们卖给了妓院。 这种现象蔓延整一个地区,连同那些修真家族培养女儿都是为了让她们以后成为某位大能的鼎炉,为家族谋取最大的利益。 修真家族里头的女子,若有上等的灵根便会被挖掉置换给家族里头的男子,若是灵根一般就会被培养成鼎炉,等着长大以后给家族卖身。 而柳向晚所在的柳家,也是这些修真家族里头的一个。 柳向晚打小就生活在一个小小的院子之中,唯一爱她的人就是同她生活在一处的母亲。 她从小便聪颖,总是爬上他们小小院子里唯一的一棵树,站在树枝上仰起脑袋看院外的景色。 她们被勒令不能出这个院子一步,所以柳向晚一直对院外的世界很好奇。 即便院外好像也是跟他们这里一般无二的一个个院子,柳向晚还是憧憬着到外面的一日。 她的母亲是一个温柔至极的美人,每每见到她爬树的时候都在树下紧张的看着,生怕她摔下来。 柳向晚最喜欢的便是站在稍微低矮一些的枝头上,而后笑着朝母亲所在的地方一把跳下去,落进温暖馨香的怀抱里。 她们会在草地上滚做一团,母亲会微微笑着同她打闹起来,掐她的咯吱窝。 幼时的柳向晚时常会问母亲:“什么时候我们能一起到院子外看看呢?” 母亲只是一遍又一遍温柔抚过她的头发:“晚晚总有一天会出去的。” 可与这一天同时到来的,是柳向晚的母亲永远倒在了血泊之中。 院子里进了一群人,他们甚至没有多说一句,就朝柳向晚的母亲捅了一刀。 柳向晚只来得及听见她母亲奄奄一息的说了一句:“晚晚以后不要像我一样,不要妥协,你当像鹰一般……” “乘风而上,无拘无束。” 柳向晚哭叫着挣扎着,被那群人硬生生拽出院子,而她的母亲彻底倒在血泊之中。 那日是傍晚,火红的太阳落到地平线上,四下一片通红,连着那一滩血都变得格外猩红。 柳向晚的视线被泪水淹没,眼前被晕染成一大片模糊的色彩,鲜红的颜色就像是眼前有熊熊烈火燃烧。 这熊熊的火焰将她的童年焚烧得一干二净。 第205章 女子也能做他们的天 柳向晚十岁出了院子,她死去的母亲在她提起父亲的时候总是支支吾吾,现下她终于见到了这位从出生起就没见过面的父亲。 即便是修了仙,她的这位父亲也长得一无是处,无论从哪里看去都不给人以好印象。 可他身后却跟着一堆小妾,她们就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拼命的讨好着,阿谀着他。 柳向晚随后便因为挡了她这父亲的路,被他一脚踹飞到旁边的花丛里。 她躺在花丛里,疼得浑身都在抽搐,闻到一股股浓烈的胭脂味道无视她的存在飘了过去。 后来她同很多个孩子一起,被送去觉醒灵根。 柳向晚开始意识到,没有实力就没有地位,她想着自己要是能觉醒出厉害的灵根,成为一个强大的修士,定能摆脱现下的一切。 她想起母亲同她说的最后一番话,于是卯足了劲想要觉醒灵根。 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她都在思考着怎样才能引气入体,几乎到了魔怔的地步。 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她成了这一批孩子里最早觉醒灵根的那一个。 柳向晚激动的向教习他们的老师展示,连几个月未见笑容的脸上都有神采了几分。 教习他们引气入体的那个老师显然也是非常高兴,一连说了好几句:“你以后可有福享了!” 可惜当时柳向晚听不懂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整个人沉浸在喜悦中,觉得自己离母亲所说的那只自由自在的大鹰越来越近。 柳家有着一颗拳头大的测灵石,之后柳向晚就当着众人的面触碰了这块测灵石。 指尖刚刚碰到测灵石的那瞬间,天降异象! 一只庞大的火凤于整个城池上空遨游,翅膀上是熊熊燃烧的烈焰,尾羽绚烂多彩,飞了整整一圈之后才渐渐消失! 在场所有人都激动的站了起身,有人更是惊呼出声:“这是——极品火灵根!” 别说他们这片地区,就算是放在整个修真界也是百年难遇的灵根! 柳向晚视线愣愣的落在那个自由飞翔的火凤身上,仿佛透过它感受到了那种乘风而上的自在。 可当她收回视线时,看到了周围人对她投过来的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那些人眼睛都在放光,但柳向晚只看到了他们眼底里的贪婪和疯狂。 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却已经迟了。 她被关押了起来。 柳家的势力在这片地区还是不够格的,所以他们也意识到这极品火灵根是没有办法自己占有的,于是他们便决定用这灵根替他们柳家谋求最大的利益。 经过几个月的拉扯,这灵根最后落到了当地最大势力杨家的手里。 杨家大公子由于灵根过于平凡,一直突破不了金丹期。若是能换到这极品的火灵根,别说什么金丹期,就连渡劫期都有可能! 柳向晚还在被囚禁的时候,被人告知自己有了一个未婚夫。 那些关押她的人将这杨家的大公子吹上天去,什么神仙都比不上的容貌,什么谦谦公子。还告诉她,只要乖乖将自己的灵根交给未来的夫婿,以后有的是福享。 柳向晚只是冷笑。 那天,她被一堆人按得死死的,那些人完全不顾她的挣扎和哭叫,生生将她的灵根从丹田处剥离了出来。 两行血泪从柳向晚眼中缓缓流下。 后来城中有传闻,说是那个觉醒极品灵根的柳家女迷恋上了杨家的大公子,将自己的灵根送给了心上人。 而这杨家大公子为了报恩,将这柳家女聘作自己的未婚妻,结秦晋之好。后来这事还传成一番美闻,哪怕这位“未婚妻”才堪堪十一岁而已。 自从柳向晚被挖了灵根之后,柳家人没有再将她囚禁起来,但她过于虚弱的身体根本没办法走远。 唯一一次走远,她刚好看见了一名妇人正跪在杨家府邸门前,而她的旁边躺着一个死去了些许时日的女子。 妇人哭哭啼啼,只道这杨家的大公子将她家的姑娘活生生给折磨死了。 其实但凡有点熟悉这位杨家大公子的人都清楚,这人就是一派纨绔作风,这些事都是他能干出来的。 外头的哭声实在是太吵,那杨家公子本就脾气大,现下得了极品的火灵根,更是自视甚高,不耐烦得很。 他从府邸门中走了出来,没有被吹上天的那种神仙容颜,只不过长得白净了些,五官平平无奇,他直接一脚将妇人踹了出去。 “小门小户的,吵什么吵!”杨家大公子朝那妇人抬了抬下巴,随手撒了一把灵石,“便宜你们了!一个没有灵根的废物还值这么多钱!” 柳向晚没有看到那杨家大公子的模样,也没有注意到他和那妇人的争执,她只是呆愣愣的看着那个姑娘的尸体。 那惨白的肌肤之上,全是惨不忍睹的伤痕。 不知道为什么,在某一刻她脑海中的弦突然就断掉了。 柳向晚突然一把丢下了拐杖,她一瘸一拐却走得不慢,就这样回了柳家。 她穿过里面的亭台楼阁,无视其他人看向她鄙夷的眼光,直接走向了她的那个父亲。 她猛地推开旁边的人,狠狠一口咬上了柳家家主的手臂! 柳家家主反应及时,将她一脚踹开,手臂却被她这么一个失去了灵根的废人活生生咬下一块肉来! 柳向晚一把撞到旁边的墙壁之上,身体软软耷拉下来的时候,挑衅似的一口吐出那块血淋淋的肉,连同几颗断掉了的牙齿一起。 柳家家主气急:“你怎么敢!” 好些个客卿匆匆上前将柳向晚制住,她的手腕被他们狠狠压制在背后,脑袋被他们一把摁在了地上。 柳向晚突然大声的笑起来,笑得整个稚嫩的身体都在发抖。这笑声在整个屋厅内回荡,显得有些瘆人起来。 她用尽力气抬起脑袋,近乎狠毒的目光直直盯着她的这位好父亲,一字一句道:“柳逸云,我若不死,定回来取你们狗命!” “混账!”柳逸云抓住柳向晚的头发,将她一把拽起来,给她的脸上来了狠狠的一巴掌! 柳向晚对于他们来说也就是身上的灵根值钱,没了灵根,她就同可以被随意抛弃的垃圾无异。 柳逸云一怒之下直接将她丢到了附近最为凶险的秘境里去。这个秘境从未有人成功出来过,像是柳向晚这样没有灵根,年岁才十一的孩子来说,根本没有可能生还的机会。 柳家将这事说成是柳向晚迷路不小心掉进了秘境里面,杨家的大公子装模做样难过了好几天,随后高高兴兴的又换了一个未婚妻。 民间倒是讨论了一阵,但柳向晚总归是个女子,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可谁也没想到,柳向晚在那个秘境里活了下来,不仅活了下来,在没有灵根的情况下,竟找到了可以修炼的方法。 宋朱颜讲到此处的时候提了一句:“大姐大至今也没给我们讲过当年她是怎么撑过来的,她对这段经历一直都有些避讳。” “后面她在那个秘境一直修炼到金丹期的时候,遇上了她现在的师父。” 江岑将捡到的三弟子带回了无上门。他原本想着大弟子每天这样拼命修炼大概是没有玩伴的缘故,毕竟二弟子是个整天睡觉的小懒蛇。 于是将三弟子给捡了回来让他们作伴,没事就出去玩玩,别老宅在无上门里头修炼。 结果没想到,大弟子和三弟子一个比一个修炼得疯狂,而且两人都有着驱散不去的心魔,害得江岑一把年纪还要天天跟这些未来花朵谈心,生怕孩子一个想不开就要去跳崖。 等到柳向晚修炼到化神后期的时候,她觉得是时候该回去报仇了。等她向师门辞别的时候还有些忐忑,谁知道江岑一听这话就起了身:“为师等你这一天好久了!” “咱们一起去!见到想杀的人就直接灭了!” 而大师兄顾行舟默默的在一旁擦拭着自己的噬魂剑,寒光映在脸上。 二师兄陆朝云趴在石桌上也抬起了脑袋,眼中的睡意不复。 柳向晚少有的露出笑容,她推了推自家便宜师父,“我去就够了,自己的仇是要自己去报的。” 柳向晚虽然是化神期,但是足以越级对付练虚期的修士,而柳家最高阶的修士也不过练虚前期。 她回到这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柳逸云一剑捅死,她甚至不愿意用自己的琴,怕脏了自己的法器。 随后她对整个柳家进行了清算。顺道把她那个“未婚夫”也给弄死了。 杀死杨家大公子的时候,他正在花楼寻欢作乐,明明强占了极品火灵根,修为如今却只到元婴期。 柳向晚将那些花楼的姑娘和小倌一把推开,轻易掐住杨家大公子的脖子,将他生生掐断了气,眼珠子几乎要爆出来。 她直接用手撕开这人的丹田,将自己被夺了十几年的火灵根一把扯了出来,带出一滩鲜血。 这火灵根相比于她当年缩水的不是一星半点,可见这人心思全然不在修炼之上,整日寻欢作乐,再宝贵的灵根安到他的身上也是无果。 柳向晚亲手毁掉了这极品的火灵根,脏了的东西,她也不要了。 杨家是当地的地头蛇,实力也要比柳家强上不少,他们自然不会放过柳向晚。 柳向晚也没有丝毫畏惧,甚至直接在同一众人的打斗之中渡起了雷劫。 当时那雷劫由于柳向晚弑父而疯了一样的落下来,誓要她死在这天谴之下。 无数道威力惊人的雷电劈将下来,这几乎在某种程度上直逼金雷劫的威力! 由于不放心柳向晚一人回来,而藏在暗处的江岑,顾行舟和陆朝云都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已经准备来救人。谁知下一秒,柳向晚抱住琴,停了手里的动作,直接向天发问! 在漫天的雷劫之中,柳向晚抱琴傲立于天地之间,向天连发三问! 一问,生而不育之父,能称父乎? 二问,虐杀其女之父,竟无罪乎? 三问,男尊女卑,天地之理乎? 刹那之间,铺天盖地的雷劫突然停了,连带着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天道被问住了! 过了一阵子后,天空之上传来沉闷的轰鸣声,正当众人以为天道准备要蓄力将冒犯天威的柳向晚一举灭掉的时候—— 天地之间金光大现,金色辉光如同落雪一般飘到柳向晚的身上!天谴消散,连雷劫都不用渡就晋级到了练虚中期! 这说明什么?! 天道同意了柳向晚的观点! 生而不育不配为父,虐待残杀子女不配为父,男尊女卑从来不是天地之理! 宋朱颜说到这的时候,脸上流露出压抑不住的兴奋之情,“当时我就在现场,我亲眼看到大姐大质问天道,也看到了金光大盛的场面。” 她那时就站在院子里,仰头看到那一刻的时候,血液都激动得快要沸腾起来。 宋朱颜以往同那些逆来顺受的女子一样,默默忍受着各种不平等的对待,可在那一刻,她看到了不一样的可能。 “那些男人大多认为女子柔弱是那捞什子的天性,他们以为我们这些人永远没有勇气来反抗奴役。” “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宋朱颜站在城墙之上,风卷过她的发梢,“大姐大的出现就像是导火索,将这里积攒了无数年的野望点燃,一如一滴水落进了油锅。” 她扭过头看向后面的钟无名,做了个炸开来的手势,“于是‘嘭’的一声,炸开了。” 宋朱颜抬眸看向钟无名,与她四目相接,“大姐大只是跟我说了一句话,从那之后我就死心塌地的跟着她。” “她跟我说——女子也能做他们的天。” 钟无名心尖一颤,听见宋朱颜一字一句道:“此后无论上刀山还是下火海,宋朱颜不敢不从,一路相随。” 钟无名愣了好一会儿,她眼中的三师姐温温柔柔的,总喜欢摇着她那把团扇坐在一旁看她练剑,很难从她平和的脸上看出她曾经这些波澜壮阔的经历。 她以一己之力掀翻这里的权力棋盘,为自己,为无数的女子挣一个光明的未来。 烟雨冢应运而生,月落城独特的制度也落到了实地。 这一切的一切,需要多少的勇气和毅力,需要尝过多少不为人知的苦楚?钟无名想不到。 无上门的大家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热热闹闹的,就连寡言的大师兄也会聊上几句,可是这里的每一个人,几乎都有着不堪回首的经历。 他们也许深陷过泥沼,被折断过羽翅,被压着摁往污脏的地面,受着命运强加于他们身上的荒诞。 但他们未曾有一刻真正倒下过。 他们从未将希望压在别人身上,他们只是咬紧牙关拼命抓住一切可以提升自己的东西,以生命为赌注同命运作对。自己将自己拉出深渊,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到今天。 他们不需要谁的拯救,只有自己能够拯救自己。 坚韧不拔,百折不挠,像是狂风暴雨之中耸立着的翠竹,任他东西南北风。 想清这一点后,钟无名如同拨云见日一般,这几个月积压在心头的烦闷也少了些。 她本来还想开口再问些什么,却在下一瞬间,脸色骤然低沉下去。 宋朱颜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钟无名一把拉住,两人身影顿时消失在众人面前。 而就在他们消失的下一秒,整个月落城都剧烈晃动了起来! 在修真界一片混乱之际,谢寻幽到达了无垠海附近。 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小天。 苏沐玲离开魔界回到了老奶奶在池阗城的住处,而小天则是找了个借口出门,同谢寻幽一起到了无垠海的边上。 此刻他俩正站在一棵庞大的梅树前,仰头可以看到掩映在云雾之中的须弥山。 天空此时布满了沉沉的乌云,金色的雷电在云层中蓄力,时不时传来惊雷炸开的沉闷声响。 在以往,无垠海从外围看过去总是一片平和,直到进入深处才能领略到它的可怖之处。 可现下,即使在外围也能观察到无垠海中动荡横生。 滔天的巨浪在灰沉沉的天空之下张牙舞爪,带起无数苍白的泡沫。 葛老祖走到谢寻幽面前,端端正正行了一礼,“恭迎陛下。” 谢寻幽没有离开魔界之后的记忆,对葛老祖并没有什么印象,有些讶然的扶住他的手。 旁边的天道开了口:“这是当年你带创世神看过的梅林里头的一棵梅树,后面还是你助它修炼成的人形。” 而此时陆朝云也从树上窜了下来,他身后不知何时长出了五对黑色的翅膀,一头墨发拖到了地上,唇红齿白,眼底却仍是褪不去的睡意。 他朝谢寻幽打了个招呼,“陛下好久不见。” 陆朝云是在几月前长出的第四对翅膀,记忆是在第四对翅膀完全长好的时候恢复的,直到那时,他才隐隐约约想起自己的身份好像不太简单。 谢寻幽的神杖可以号令万兽,其中最为厉害的就是里面的七十五位神兽,而陆朝云便是这神兽中的一位,有着远比螣蛇古老强大的血脉。 时间紧迫,他们自然没有时间去说些有的没的。 见人到齐,天道大手一挥,面前的无垠海被无形的屏障一分为二,露出一条通往海底的道路来。 她朝谢寻幽道:“你将剩下的记忆和力量都封印在了这无垠海的海底之下,哦,还有那七十四位神兽也被你封印在这下头。” “我也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至于怎么破解封印,就只能靠你自己摸索了。”天道看了一眼谢寻幽,“你们动作最好快些,上界的人一旦下到这里,肯定会来毁掉须弥山。” “现在就看谁动作快了。”天道一抬下巴,“我在须弥山等你们。” 谢寻幽看向面前通往海底的道路,沉吟片刻,拿起玉符给钟无名发了一道讯息。而后也不耽误时间,身影下一瞬便在沙滩之上消失。 三人瞬移到无垠海海底之中。 第205章 女子也能做他们的天 柳向晚十岁出了院子,她死去的母亲在她提起父亲的时候总是支支吾吾,现下她终于见到了这位从出生起就没见过面的父亲。 即便是修了仙,她的这位父亲也长得一无是处,无论从哪里看去都不给人以好印象。 可他身后却跟着一堆小妾,她们就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拼命的讨好着,阿谀着他。 柳向晚随后便因为挡了她这父亲的路,被他一脚踹飞到旁边的花丛里。 她躺在花丛里,疼得浑身都在抽搐,闻到一股股浓烈的胭脂味道无视她的存在飘了过去。 后来她同很多个孩子一起,被送去觉醒灵根。 柳向晚开始意识到,没有实力就没有地位,她想着自己要是能觉醒出厉害的灵根,成为一个强大的修士,定能摆脱现下的一切。 她想起母亲同她说的最后一番话,于是卯足了劲想要觉醒灵根。 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她都在思考着怎样才能引气入体,几乎到了魔怔的地步。 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她成了这一批孩子里最早觉醒灵根的那一个。 柳向晚激动的向教习他们的老师展示,连几个月未见笑容的脸上都有神采了几分。 教习他们引气入体的那个老师显然也是非常高兴,一连说了好几句:“你以后可有福享了!” 可惜当时柳向晚听不懂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整个人沉浸在喜悦中,觉得自己离母亲所说的那只自由自在的大鹰越来越近。 柳家有着一颗拳头大的测灵石,之后柳向晚就当着众人的面触碰了这块测灵石。 指尖刚刚碰到测灵石的那瞬间,天降异象! 一只庞大的火凤于整个城池上空遨游,翅膀上是熊熊燃烧的烈焰,尾羽绚烂多彩,飞了整整一圈之后才渐渐消失! 在场所有人都激动的站了起身,有人更是惊呼出声:“这是——极品火灵根!” 别说他们这片地区,就算是放在整个修真界也是百年难遇的灵根! 柳向晚视线愣愣的落在那个自由飞翔的火凤身上,仿佛透过它感受到了那种乘风而上的自在。 可当她收回视线时,看到了周围人对她投过来的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那些人眼睛都在放光,但柳向晚只看到了他们眼底里的贪婪和疯狂。 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却已经迟了。 她被关押了起来。 柳家的势力在这片地区还是不够格的,所以他们也意识到这极品火灵根是没有办法自己占有的,于是他们便决定用这灵根替他们柳家谋求最大的利益。 经过几个月的拉扯,这灵根最后落到了当地最大势力杨家的手里。 杨家大公子由于灵根过于平凡,一直突破不了金丹期。若是能换到这极品的火灵根,别说什么金丹期,就连渡劫期都有可能! 柳向晚还在被囚禁的时候,被人告知自己有了一个未婚夫。 那些关押她的人将这杨家的大公子吹上天去,什么神仙都比不上的容貌,什么谦谦公子。还告诉她,只要乖乖将自己的灵根交给未来的夫婿,以后有的是福享。 柳向晚只是冷笑。 那天,她被一堆人按得死死的,那些人完全不顾她的挣扎和哭叫,生生将她的灵根从丹田处剥离了出来。 两行血泪从柳向晚眼中缓缓流下。 后来城中有传闻,说是那个觉醒极品灵根的柳家女迷恋上了杨家的大公子,将自己的灵根送给了心上人。 而这杨家大公子为了报恩,将这柳家女聘作自己的未婚妻,结秦晋之好。后来这事还传成一番美闻,哪怕这位“未婚妻”才堪堪十一岁而已。 自从柳向晚被挖了灵根之后,柳家人没有再将她囚禁起来,但她过于虚弱的身体根本没办法走远。 唯一一次走远,她刚好看见了一名妇人正跪在杨家府邸门前,而她的旁边躺着一个死去了些许时日的女子。 妇人哭哭啼啼,只道这杨家的大公子将她家的姑娘活生生给折磨死了。 其实但凡有点熟悉这位杨家大公子的人都清楚,这人就是一派纨绔作风,这些事都是他能干出来的。 外头的哭声实在是太吵,那杨家公子本就脾气大,现下得了极品的火灵根,更是自视甚高,不耐烦得很。 他从府邸门中走了出来,没有被吹上天的那种神仙容颜,只不过长得白净了些,五官平平无奇,他直接一脚将妇人踹了出去。 “小门小户的,吵什么吵!”杨家大公子朝那妇人抬了抬下巴,随手撒了一把灵石,“便宜你们了!一个没有灵根的废物还值这么多钱!” 柳向晚没有看到那杨家大公子的模样,也没有注意到他和那妇人的争执,她只是呆愣愣的看着那个姑娘的尸体。 那惨白的肌肤之上,全是惨不忍睹的伤痕。 不知道为什么,在某一刻她脑海中的弦突然就断掉了。 柳向晚突然一把丢下了拐杖,她一瘸一拐却走得不慢,就这样回了柳家。 她穿过里面的亭台楼阁,无视其他人看向她鄙夷的眼光,直接走向了她的那个父亲。 她猛地推开旁边的人,狠狠一口咬上了柳家家主的手臂! 柳家家主反应及时,将她一脚踹开,手臂却被她这么一个失去了灵根的废人活生生咬下一块肉来! 柳向晚一把撞到旁边的墙壁之上,身体软软耷拉下来的时候,挑衅似的一口吐出那块血淋淋的肉,连同几颗断掉了的牙齿一起。 柳家家主气急:“你怎么敢!” 好些个客卿匆匆上前将柳向晚制住,她的手腕被他们狠狠压制在背后,脑袋被他们一把摁在了地上。 柳向晚突然大声的笑起来,笑得整个稚嫩的身体都在发抖。这笑声在整个屋厅内回荡,显得有些瘆人起来。 她用尽力气抬起脑袋,近乎狠毒的目光直直盯着她的这位好父亲,一字一句道:“柳逸云,我若不死,定回来取你们狗命!” “混账!”柳逸云抓住柳向晚的头发,将她一把拽起来,给她的脸上来了狠狠的一巴掌! 柳向晚对于他们来说也就是身上的灵根值钱,没了灵根,她就同可以被随意抛弃的垃圾无异。 柳逸云一怒之下直接将她丢到了附近最为凶险的秘境里去。这个秘境从未有人成功出来过,像是柳向晚这样没有灵根,年岁才十一的孩子来说,根本没有可能生还的机会。 柳家将这事说成是柳向晚迷路不小心掉进了秘境里面,杨家的大公子装模做样难过了好几天,随后高高兴兴的又换了一个未婚妻。 民间倒是讨论了一阵,但柳向晚总归是个女子,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可谁也没想到,柳向晚在那个秘境里活了下来,不仅活了下来,在没有灵根的情况下,竟找到了可以修炼的方法。 宋朱颜讲到此处的时候提了一句:“大姐大至今也没给我们讲过当年她是怎么撑过来的,她对这段经历一直都有些避讳。” “后面她在那个秘境一直修炼到金丹期的时候,遇上了她现在的师父。” 江岑将捡到的三弟子带回了无上门。他原本想着大弟子每天这样拼命修炼大概是没有玩伴的缘故,毕竟二弟子是个整天睡觉的小懒蛇。 于是将三弟子给捡了回来让他们作伴,没事就出去玩玩,别老宅在无上门里头修炼。 结果没想到,大弟子和三弟子一个比一个修炼得疯狂,而且两人都有着驱散不去的心魔,害得江岑一把年纪还要天天跟这些未来花朵谈心,生怕孩子一个想不开就要去跳崖。 等到柳向晚修炼到化神后期的时候,她觉得是时候该回去报仇了。等她向师门辞别的时候还有些忐忑,谁知道江岑一听这话就起了身:“为师等你这一天好久了!” “咱们一起去!见到想杀的人就直接灭了!” 而大师兄顾行舟默默的在一旁擦拭着自己的噬魂剑,寒光映在脸上。 二师兄陆朝云趴在石桌上也抬起了脑袋,眼中的睡意不复。 柳向晚少有的露出笑容,她推了推自家便宜师父,“我去就够了,自己的仇是要自己去报的。” 柳向晚虽然是化神期,但是足以越级对付练虚期的修士,而柳家最高阶的修士也不过练虚前期。 她回到这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柳逸云一剑捅死,她甚至不愿意用自己的琴,怕脏了自己的法器。 随后她对整个柳家进行了清算。顺道把她那个“未婚夫”也给弄死了。 杀死杨家大公子的时候,他正在花楼寻欢作乐,明明强占了极品火灵根,修为如今却只到元婴期。 柳向晚将那些花楼的姑娘和小倌一把推开,轻易掐住杨家大公子的脖子,将他生生掐断了气,眼珠子几乎要爆出来。 她直接用手撕开这人的丹田,将自己被夺了十几年的火灵根一把扯了出来,带出一滩鲜血。 这火灵根相比于她当年缩水的不是一星半点,可见这人心思全然不在修炼之上,整日寻欢作乐,再宝贵的灵根安到他的身上也是无果。 柳向晚亲手毁掉了这极品的火灵根,脏了的东西,她也不要了。 杨家是当地的地头蛇,实力也要比柳家强上不少,他们自然不会放过柳向晚。 柳向晚也没有丝毫畏惧,甚至直接在同一众人的打斗之中渡起了雷劫。 当时那雷劫由于柳向晚弑父而疯了一样的落下来,誓要她死在这天谴之下。 无数道威力惊人的雷电劈将下来,这几乎在某种程度上直逼金雷劫的威力! 由于不放心柳向晚一人回来,而藏在暗处的江岑,顾行舟和陆朝云都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已经准备来救人。谁知下一秒,柳向晚抱住琴,停了手里的动作,直接向天发问! 在漫天的雷劫之中,柳向晚抱琴傲立于天地之间,向天连发三问! 一问,生而不育之父,能称父乎? 二问,虐杀其女之父,竟无罪乎? 三问,男尊女卑,天地之理乎? 刹那之间,铺天盖地的雷劫突然停了,连带着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天道被问住了! 过了一阵子后,天空之上传来沉闷的轰鸣声,正当众人以为天道准备要蓄力将冒犯天威的柳向晚一举灭掉的时候—— 天地之间金光大现,金色辉光如同落雪一般飘到柳向晚的身上!天谴消散,连雷劫都不用渡就晋级到了练虚中期! 这说明什么?! 天道同意了柳向晚的观点! 生而不育不配为父,虐待残杀子女不配为父,男尊女卑从来不是天地之理! 宋朱颜说到这的时候,脸上流露出压抑不住的兴奋之情,“当时我就在现场,我亲眼看到大姐大质问天道,也看到了金光大盛的场面。” 她那时就站在院子里,仰头看到那一刻的时候,血液都激动得快要沸腾起来。 宋朱颜以往同那些逆来顺受的女子一样,默默忍受着各种不平等的对待,可在那一刻,她看到了不一样的可能。 “那些男人大多认为女子柔弱是那捞什子的天性,他们以为我们这些人永远没有勇气来反抗奴役。” “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宋朱颜站在城墙之上,风卷过她的发梢,“大姐大的出现就像是导火索,将这里积攒了无数年的野望点燃,一如一滴水落进了油锅。” 她扭过头看向后面的钟无名,做了个炸开来的手势,“于是‘嘭’的一声,炸开了。” 宋朱颜抬眸看向钟无名,与她四目相接,“大姐大只是跟我说了一句话,从那之后我就死心塌地的跟着她。” “她跟我说——女子也能做他们的天。” 钟无名心尖一颤,听见宋朱颜一字一句道:“此后无论上刀山还是下火海,宋朱颜不敢不从,一路相随。” 钟无名愣了好一会儿,她眼中的三师姐温温柔柔的,总喜欢摇着她那把团扇坐在一旁看她练剑,很难从她平和的脸上看出她曾经这些波澜壮阔的经历。 她以一己之力掀翻这里的权力棋盘,为自己,为无数的女子挣一个光明的未来。 烟雨冢应运而生,月落城独特的制度也落到了实地。 这一切的一切,需要多少的勇气和毅力,需要尝过多少不为人知的苦楚?钟无名想不到。 无上门的大家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热热闹闹的,就连寡言的大师兄也会聊上几句,可是这里的每一个人,几乎都有着不堪回首的经历。 他们也许深陷过泥沼,被折断过羽翅,被压着摁往污脏的地面,受着命运强加于他们身上的荒诞。 但他们未曾有一刻真正倒下过。 他们从未将希望压在别人身上,他们只是咬紧牙关拼命抓住一切可以提升自己的东西,以生命为赌注同命运作对。自己将自己拉出深渊,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到今天。 他们不需要谁的拯救,只有自己能够拯救自己。 坚韧不拔,百折不挠,像是狂风暴雨之中耸立着的翠竹,任他东西南北风。 想清这一点后,钟无名如同拨云见日一般,这几个月积压在心头的烦闷也少了些。 她本来还想开口再问些什么,却在下一瞬间,脸色骤然低沉下去。 宋朱颜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钟无名一把拉住,两人身影顿时消失在众人面前。 而就在他们消失的下一秒,整个月落城都剧烈晃动了起来! 在修真界一片混乱之际,谢寻幽到达了无垠海附近。 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小天。 苏沐玲离开魔界回到了老奶奶在池阗城的住处,而小天则是找了个借口出门,同谢寻幽一起到了无垠海的边上。 此刻他俩正站在一棵庞大的梅树前,仰头可以看到掩映在云雾之中的须弥山。 天空此时布满了沉沉的乌云,金色的雷电在云层中蓄力,时不时传来惊雷炸开的沉闷声响。 在以往,无垠海从外围看过去总是一片平和,直到进入深处才能领略到它的可怖之处。 可现下,即使在外围也能观察到无垠海中动荡横生。 滔天的巨浪在灰沉沉的天空之下张牙舞爪,带起无数苍白的泡沫。 葛老祖走到谢寻幽面前,端端正正行了一礼,“恭迎陛下。” 谢寻幽没有离开魔界之后的记忆,对葛老祖并没有什么印象,有些讶然的扶住他的手。 旁边的天道开了口:“这是当年你带创世神看过的梅林里头的一棵梅树,后面还是你助它修炼成的人形。” 而此时陆朝云也从树上窜了下来,他身后不知何时长出了五对黑色的翅膀,一头墨发拖到了地上,唇红齿白,眼底却仍是褪不去的睡意。 他朝谢寻幽打了个招呼,“陛下好久不见。” 陆朝云是在几月前长出的第四对翅膀,记忆是在第四对翅膀完全长好的时候恢复的,直到那时,他才隐隐约约想起自己的身份好像不太简单。 谢寻幽的神杖可以号令万兽,其中最为厉害的就是里面的七十五位神兽,而陆朝云便是这神兽中的一位,有着远比螣蛇古老强大的血脉。 时间紧迫,他们自然没有时间去说些有的没的。 见人到齐,天道大手一挥,面前的无垠海被无形的屏障一分为二,露出一条通往海底的道路来。 她朝谢寻幽道:“你将剩下的记忆和力量都封印在了这无垠海的海底之下,哦,还有那七十四位神兽也被你封印在这下头。” “我也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至于怎么破解封印,就只能靠你自己摸索了。”天道看了一眼谢寻幽,“你们动作最好快些,上界的人一旦下到这里,肯定会来毁掉须弥山。” “现在就看谁动作快了。”天道一抬下巴,“我在须弥山等你们。” 谢寻幽看向面前通往海底的道路,沉吟片刻,拿起玉符给钟无名发了一道讯息。而后也不耽误时间,身影下一瞬便在沙滩之上消失。 三人瞬移到无垠海海底之中。 第206章 乾宇剑断 可钟无名没能及时的看到谢寻幽发来的这条讯息,她拉着宋朱颜瞬移到地下城之中,遇上了漫天的浊气。 地下城修建在月落城底下数十丈之深的地方,里面同样修筑有供人居住的房屋,但此时在浊气的笼罩之下,别说建筑的轮廓,连光线都见不到。 地下城在之前已经有一些人进入,此刻四周都响起了人们的惊呼声。 忽然一声近乎嘹亮的琴音响起,带起一阵强大的气浪,将周围的浊气一冲而散! 柳向晚抱琴立于半空之中,指尖搭在琴弦之上,目光刀似的锋利,像是要划破这层层浊气,将罪魁祸首千刀万剐。 宋朱颜几乎震惊的看到站在一旁的钟无名只不过一挥袖子,狂风裹挟着雷电便直朝剩下的浊气而去,随后便将这浊气通通清干! 而后他们便看到了站在浊气中央的那个人。 白色面具,黑袍,姿势有些佝偻。 钟无名同眼前这个人对上目光的那一刹那,即便有所准备,瞳孔仍是骤然一缩——这眼神实在熟悉,在她于云隐乡的日子中每每都会跟随在她身后。 两人眼神交错不过一瞬间,钟无名见那人手中的黑色晶石往他们这边直射而来,于半途之中爆炸,随之又是铺天盖地的浊气。 钟无名再度挥袖将这浊气驱散,整片空间都是细密的金色电流。 可这人手上还有不少颗这样的黑色晶石,再这样下去不行。 如果钟老头真的被那些人控制着“起死回生”,利用他的能力和思维筹谋一切。那么钟无名在某种意义上,是这个世界上最熟悉眼前这个大圣使的人。 钟无名在幼时曾经同钟老头下过无数盘棋,清楚这个人心思有多缜密。 他现下敢暴露在他们面前,就说明他胸有成竹,也做足了准备。 也意味着在这地下城之外……他的所有布置都准备好了。 果不其然,钟无名看到了三师姐骤然低沉下去的脸——外头出事了。 钟无名视线扫过周围那些面带恐惧的人们,最后落在师姐低气压的脸上,“师姐,你去处理外面的事情。” 她随后看向旁边的宋朱颜:“颜姐,你先去把人疏散到上面。” 钟无名:“我来解决这里的问题。” 柳向晚自然相信自己的小师妹,点了点头,挥袖便往上方的月落城疾飞而去,衣摆在空中飞扬。 宋朱颜在疏散人群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钟无名一眼,余光瞥到那个黑袍人掀开了面具。 大圣使掀开白色面具,露出一张钟无名再熟悉不过的脸来——岁月的沧桑化作树皮一样的皱纹贴在他的脸上,两鬓斑白,从兜帽里伸出几束长长的白发来。 这人曾经将奄奄一息的钟无名捡回家,赐她名姓,教她为人,授她剑法,给她于未曾拥有过的亲情。 这个人,少时名震南赡九国,才华横溢,之后以凡人之躯周游凡间四洲,跨山河万里,成了游侠剑客。 钟无名在漫天的纸钱中送他下葬,却又在这里见到了这位一别十数年的故人。 钟必行的声音带着那股熟悉的嘶哑,他的语调就像是很久以前叫外边疯玩的钟无名回家吃饭那般:“无名,怎么不到爷爷这里来?” 钟无名面上表情没有变化,心中却一窒,密密麻麻的勾出些刺痛来。 钟无名抬起眼眸看他:“你不是他。” “我怎么就不是呢?你是不是在外头玩疯了,连爷爷都不认识了?”钟必行抬脚朝钟无名的方向走过来,长长的黑袍有一部分拖在地上,就连蹒跚的脚步声都同十数年前的钟老头无异。 “爷爷做饭不好吃……教你诗书,教你下棋,带你去王姨的酒馆里吃饭……这些,你都不记得了么?” 钟必行边走边掀开自己的黑色兜帽,白发没了束缚,根根散落下来,细看之下粗糙又苍老,像是年老的枝桠。 “我记得,你那时想给爷爷找药,到后山上挖了两天两夜,挖到十指鲜血横流都没找到。我记得对不对?” 钟无名像是被触了什么逆鳞,喝道:“够了!” 她一挥手便见钟必行整个人像个断线风筝一般飞了出去,带起的气浪让整个地下城都抖了几抖。 “我爷爷早就死了,谁给你的胆子用他的这具身体作乱!” 钟无名一下瞬移到钟必行面前,一把扼住他的脖子,掌下是皱巴巴的皮肤,那截枯枝一般的颈椎像是她一用力就能掰断。 钟无名猛然凑近他,“无论你是什么东西,都给我从这具身体里滚出去!” 大圣使浑浊的眼珠定在钟无名充满煞气的脸上,他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知道钟必行为什么在经过西牛贺州的时候,会被佛宗的大方丈邀请吗?” 他也不等钟无名回答:“如果我告诉你说,他有佛缘,等到这一世过后就能塑金身呢?” 寄宿在钟必行尸身之内的东西终于露出了真面目,他诡异的笑了起来,“你可以再用力些,掐断这条脖子。” “再用力点,将我们一起杀死,看看你这个爷爷会不会同我一道形神俱灭,不得轮回。” 钟无名猛地抬眼看他,目光似刃,像是要将眼前这东西片片刮下来。 扼住大圣使脖颈的手却没再收紧。 “别浪费时间啊。”大圣使似乎觉得钟无名这个样子特别搞笑,他笑得像个生锈的铜锣一样,“我在四大洲都设下了召唤邪神的阵法,同仙界那帮人里应外合,只要他们一下来,你们可就要完蛋了!” 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南赡部洲,北俱芦洲,东胜神州和西牛贺州都出现了无数道黑色光柱,从地底深处一路直冲云霄! 污秽之气像是从地底中喷涌出来的泉水那样,以极其迅速的势头蔓延整个凡间! 这是黑魇布置了数百年的阴谋。 被派到南赡部洲将功赎罪的蛊修看到那些凡人们的古战场之上,骤然冒出无数的怨气,汇成一股直冲天际,其余的则飞速在凡人之中蔓延,沾染了浊气的人们两眼猩红失去了理智,疯狂攻击周围的人,一时间兵荒马乱。 身处北俱芦洲的李若莲猛然从打坐中惊醒,推开殿门时看到远处天空那一道又一道刺向天际的浊气,心下一惊。而刚刚灭掉几个圣使的方修远也看到了飞速弥漫的浊气,眉眼一沉。 在东胜神州的迦楼罗刚刚将这几枚蛋妥善安置好,抬眼便见浊气于他们上空蔓延,像是夜幕降临那般朝他们合拢过来。 佛子走在西牛贺州的沙漠之上,炙热的温度一下子被阴冷覆盖,他看到脚下的黄沙从缝隙中涌出浊气来,丝丝缕缕如同热浪一般。 而钟无名也在这一刻意识到变故的横生,她听见大圣使用着恶意的语调道:“不然你就同爷爷一起,恭迎吾王的降临!” “对了。”大圣使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话音一转:“你瞧,钟无名。爷爷还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整个地下城顿时晃动起来,脚下土地变得松软,忽的从下边探出一只血肉模糊的手来!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手从泥地里扒出来,接着是碎掉的头颅,残破的身体。 等钟无名回头望去的时候,顿时目眦欲裂。 这里面有着狐狸尾巴被扯断,下肢不见踪影只能拖着残躯爬过来的田大夫;还有胸膛处有着一个大窟窿,眼珠子被挖走的王姨;坠在她后头的是拎着自己脑袋的朱勇叔……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当年的钟无名亲手葬进土地之中的。 云隐乡死去的一千五百二十三口人整整齐齐,都出现在了这里。 他们之中有着钟无名的玩伴,有着常常照顾她的叔叔阿姨,有着把她当作自家孩子的田大夫和王姨。 钟无名从未感受过如此强烈的怒意,她周身雷光四射,甚至连靠近她的空间都扭曲了几分。 她猛地一拳砸在大圣使后面的石墙之上,即便收住了力道,还是把地下城周围轰碎了大半。 十数年的仇怨和梦魇在此刻猛然爆发,钟无名气急攻心,生生吐出一口鲜血来。 血液洒到地上,很快就被脚下的土地吸收,留下星星点点的斑痕。 大圣使看到钟无名这副模样,大笑起来:“昔日的创世神竟然还能被我如此轻易的气到吐血,实在是太好笑了!” 钟无名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片刻,随后松开了他的脖子。 大圣使整个人瘫倒在地上,看到钟无名转过身,擦了一把嘴边的血,朝那一堆被操纵的尸体走过去。 他突然开口讥笑道:“你不是叫‘无名’吗,无名无名,你若这辈子去当个无名之辈,去当个田间农妇,踏踏实实如尘埃一般活着,你需要走上这样的路吗,你会成如今这个样子吗!” “你不是想回家种田吗,你不是想好好的过日子吗?!”大圣使充满恶意的笑起来,“要是一开始就顺着你这名字去当个无名小卒,你还用面临这样的选择吗?!” 钟无名没有理会他的话。她一步步走近王姨。 王姨的头颅往前倾,手像是苍老的爪子一般往前伸着,加之胸口的窟窿和眼球的缺失,整个人看起来诡异可怖。 钟无名看见王姨以往如瀑的长发成了一团烧焦了的糊在脑后勺的东西,她被挖去眼球的眼眶经过十数年之后,萎缩塌陷成了两个可怖的凹窝。身上的皮肤是皱巴巴的灰黑色。 王姨一感觉到人的气息就疯狂的扑了过来,张开那张没剩几颗牙齿的嘴就想咬向眼前的人。 却在下一秒被钟无名轻易定住,她把手按在王姨的颅顶之上。 其实钟无名和创世神并不相同。 曾经的创世神是如同高山顽石那般的无心无情,世上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入祂的眼。 可如今的钟无名,她有着一颗鲜活的会跳动的心脏,有着并非铜墙铁壁的血肉之躯,有着一双能看到整个世界的眼睛。 她看到了太多不为人知的惨痛牺牲,看到了太多不与人言的付出。 所有人都在义无反顾的抗争,钟无名注定也要扛起自己的责任。 钟无名眼皮子一垂,凑到王姨的耳边轻声道:“安息。” 而后以她为中心,金色雷光如同游蛇般激射而出,刹那间眼前的上千具尸体齐齐化作尘埃,钟无名挥袖便将这些骨灰妥善收集好。 接下来,她拿出钟老头赠她的那把乾宇剑,转身朝身后的大圣使一步步靠近。 与此同时,在月落城之上,有人惊恐的喊了一声:“天要塌了!” 浊气汇聚成的能量束打入天际,随着时间流逝,人们惊惧的发现,天空好似正在慢慢的沉降下来! 大圣使看着钟无名步步靠近,那句“来杀我啊”还没说出口,眼前寒光一闪,胸口顿时一凉。 钟无名用的是当年钟老头教他的第一剑,她曾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练过万万遍。 而如今这棵梧桐树长势很好。 大圣使喉头涌上血来,他像是个气球,这一剑让他整个人瘪了下来,七窍纷纷都流出血来。 钟无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知道吗,他曾经同我讲天地之大,同我讲游侠潇洒,同我讲人定胜天。” “他愿我身无挂碍,直上青天百万丈,为天凤游龙。” 她剑尖又捅入几分,见到面前的人鲜血哗啦啦的往外流,想要说话却由于漫上来的鲜血太多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喉头咕噜咕噜的冒出血泡。 大圣使那种恶毒的目光在某一刻消失了,钟无名原以为这就到此结束了,却看见浑浊的眼睛逐渐变得清亮。 她浑身一颤,仿佛回到幻阵中钟老头死去的那一夜,月光洒到他身上的时候,他的眼睛也如同此刻这般清亮平和。 对着他面前的人有着数不尽的包容。 他眨了眨眼,同样也说不出话来,但他艰难的做了一个口型。 钟无名瞳孔骤缩,片刻之后才清楚他说了什么—— “无名,不怕。” 乾宇剑在这一刻“砰”的一声,碎成了好几块。 第206章 乾宇剑断 可钟无名没能及时的看到谢寻幽发来的这条讯息,她拉着宋朱颜瞬移到地下城之中,遇上了漫天的浊气。 地下城修建在月落城底下数十丈之深的地方,里面同样修筑有供人居住的房屋,但此时在浊气的笼罩之下,别说建筑的轮廓,连光线都见不到。 地下城在之前已经有一些人进入,此刻四周都响起了人们的惊呼声。 忽然一声近乎嘹亮的琴音响起,带起一阵强大的气浪,将周围的浊气一冲而散! 柳向晚抱琴立于半空之中,指尖搭在琴弦之上,目光刀似的锋利,像是要划破这层层浊气,将罪魁祸首千刀万剐。 宋朱颜几乎震惊的看到站在一旁的钟无名只不过一挥袖子,狂风裹挟着雷电便直朝剩下的浊气而去,随后便将这浊气通通清干! 而后他们便看到了站在浊气中央的那个人。 白色面具,黑袍,姿势有些佝偻。 钟无名同眼前这个人对上目光的那一刹那,即便有所准备,瞳孔仍是骤然一缩——这眼神实在熟悉,在她于云隐乡的日子中每每都会跟随在她身后。 两人眼神交错不过一瞬间,钟无名见那人手中的黑色晶石往他们这边直射而来,于半途之中爆炸,随之又是铺天盖地的浊气。 钟无名再度挥袖将这浊气驱散,整片空间都是细密的金色电流。 可这人手上还有不少颗这样的黑色晶石,再这样下去不行。 如果钟老头真的被那些人控制着“起死回生”,利用他的能力和思维筹谋一切。那么钟无名在某种意义上,是这个世界上最熟悉眼前这个大圣使的人。 钟无名在幼时曾经同钟老头下过无数盘棋,清楚这个人心思有多缜密。 他现下敢暴露在他们面前,就说明他胸有成竹,也做足了准备。 也意味着在这地下城之外……他的所有布置都准备好了。 果不其然,钟无名看到了三师姐骤然低沉下去的脸——外头出事了。 钟无名视线扫过周围那些面带恐惧的人们,最后落在师姐低气压的脸上,“师姐,你去处理外面的事情。” 她随后看向旁边的宋朱颜:“颜姐,你先去把人疏散到上面。” 钟无名:“我来解决这里的问题。” 柳向晚自然相信自己的小师妹,点了点头,挥袖便往上方的月落城疾飞而去,衣摆在空中飞扬。 宋朱颜在疏散人群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钟无名一眼,余光瞥到那个黑袍人掀开了面具。 大圣使掀开白色面具,露出一张钟无名再熟悉不过的脸来——岁月的沧桑化作树皮一样的皱纹贴在他的脸上,两鬓斑白,从兜帽里伸出几束长长的白发来。 这人曾经将奄奄一息的钟无名捡回家,赐她名姓,教她为人,授她剑法,给她于未曾拥有过的亲情。 这个人,少时名震南赡九国,才华横溢,之后以凡人之躯周游凡间四洲,跨山河万里,成了游侠剑客。 钟无名在漫天的纸钱中送他下葬,却又在这里见到了这位一别十数年的故人。 钟必行的声音带着那股熟悉的嘶哑,他的语调就像是很久以前叫外边疯玩的钟无名回家吃饭那般:“无名,怎么不到爷爷这里来?” 钟无名面上表情没有变化,心中却一窒,密密麻麻的勾出些刺痛来。 钟无名抬起眼眸看他:“你不是他。” “我怎么就不是呢?你是不是在外头玩疯了,连爷爷都不认识了?”钟必行抬脚朝钟无名的方向走过来,长长的黑袍有一部分拖在地上,就连蹒跚的脚步声都同十数年前的钟老头无异。 “爷爷做饭不好吃……教你诗书,教你下棋,带你去王姨的酒馆里吃饭……这些,你都不记得了么?” 钟必行边走边掀开自己的黑色兜帽,白发没了束缚,根根散落下来,细看之下粗糙又苍老,像是年老的枝桠。 “我记得,你那时想给爷爷找药,到后山上挖了两天两夜,挖到十指鲜血横流都没找到。我记得对不对?” 钟无名像是被触了什么逆鳞,喝道:“够了!” 她一挥手便见钟必行整个人像个断线风筝一般飞了出去,带起的气浪让整个地下城都抖了几抖。 “我爷爷早就死了,谁给你的胆子用他的这具身体作乱!” 钟无名一下瞬移到钟必行面前,一把扼住他的脖子,掌下是皱巴巴的皮肤,那截枯枝一般的颈椎像是她一用力就能掰断。 钟无名猛然凑近他,“无论你是什么东西,都给我从这具身体里滚出去!” 大圣使浑浊的眼珠定在钟无名充满煞气的脸上,他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知道钟必行为什么在经过西牛贺州的时候,会被佛宗的大方丈邀请吗?” 他也不等钟无名回答:“如果我告诉你说,他有佛缘,等到这一世过后就能塑金身呢?” 寄宿在钟必行尸身之内的东西终于露出了真面目,他诡异的笑了起来,“你可以再用力些,掐断这条脖子。” “再用力点,将我们一起杀死,看看你这个爷爷会不会同我一道形神俱灭,不得轮回。” 钟无名猛地抬眼看他,目光似刃,像是要将眼前这东西片片刮下来。 扼住大圣使脖颈的手却没再收紧。 “别浪费时间啊。”大圣使似乎觉得钟无名这个样子特别搞笑,他笑得像个生锈的铜锣一样,“我在四大洲都设下了召唤邪神的阵法,同仙界那帮人里应外合,只要他们一下来,你们可就要完蛋了!” 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南赡部洲,北俱芦洲,东胜神州和西牛贺州都出现了无数道黑色光柱,从地底深处一路直冲云霄! 污秽之气像是从地底中喷涌出来的泉水那样,以极其迅速的势头蔓延整个凡间! 这是黑魇布置了数百年的阴谋。 被派到南赡部洲将功赎罪的蛊修看到那些凡人们的古战场之上,骤然冒出无数的怨气,汇成一股直冲天际,其余的则飞速在凡人之中蔓延,沾染了浊气的人们两眼猩红失去了理智,疯狂攻击周围的人,一时间兵荒马乱。 身处北俱芦洲的李若莲猛然从打坐中惊醒,推开殿门时看到远处天空那一道又一道刺向天际的浊气,心下一惊。而刚刚灭掉几个圣使的方修远也看到了飞速弥漫的浊气,眉眼一沉。 在东胜神州的迦楼罗刚刚将这几枚蛋妥善安置好,抬眼便见浊气于他们上空蔓延,像是夜幕降临那般朝他们合拢过来。 佛子走在西牛贺州的沙漠之上,炙热的温度一下子被阴冷覆盖,他看到脚下的黄沙从缝隙中涌出浊气来,丝丝缕缕如同热浪一般。 而钟无名也在这一刻意识到变故的横生,她听见大圣使用着恶意的语调道:“不然你就同爷爷一起,恭迎吾王的降临!” “对了。”大圣使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话音一转:“你瞧,钟无名。爷爷还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整个地下城顿时晃动起来,脚下土地变得松软,忽的从下边探出一只血肉模糊的手来!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手从泥地里扒出来,接着是碎掉的头颅,残破的身体。 等钟无名回头望去的时候,顿时目眦欲裂。 这里面有着狐狸尾巴被扯断,下肢不见踪影只能拖着残躯爬过来的田大夫;还有胸膛处有着一个大窟窿,眼珠子被挖走的王姨;坠在她后头的是拎着自己脑袋的朱勇叔……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当年的钟无名亲手葬进土地之中的。 云隐乡死去的一千五百二十三口人整整齐齐,都出现在了这里。 他们之中有着钟无名的玩伴,有着常常照顾她的叔叔阿姨,有着把她当作自家孩子的田大夫和王姨。 钟无名从未感受过如此强烈的怒意,她周身雷光四射,甚至连靠近她的空间都扭曲了几分。 她猛地一拳砸在大圣使后面的石墙之上,即便收住了力道,还是把地下城周围轰碎了大半。 十数年的仇怨和梦魇在此刻猛然爆发,钟无名气急攻心,生生吐出一口鲜血来。 血液洒到地上,很快就被脚下的土地吸收,留下星星点点的斑痕。 大圣使看到钟无名这副模样,大笑起来:“昔日的创世神竟然还能被我如此轻易的气到吐血,实在是太好笑了!” 钟无名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片刻,随后松开了他的脖子。 大圣使整个人瘫倒在地上,看到钟无名转过身,擦了一把嘴边的血,朝那一堆被操纵的尸体走过去。 他突然开口讥笑道:“你不是叫‘无名’吗,无名无名,你若这辈子去当个无名之辈,去当个田间农妇,踏踏实实如尘埃一般活着,你需要走上这样的路吗,你会成如今这个样子吗!” “你不是想回家种田吗,你不是想好好的过日子吗?!”大圣使充满恶意的笑起来,“要是一开始就顺着你这名字去当个无名小卒,你还用面临这样的选择吗?!” 钟无名没有理会他的话。她一步步走近王姨。 王姨的头颅往前倾,手像是苍老的爪子一般往前伸着,加之胸口的窟窿和眼球的缺失,整个人看起来诡异可怖。 钟无名看见王姨以往如瀑的长发成了一团烧焦了的糊在脑后勺的东西,她被挖去眼球的眼眶经过十数年之后,萎缩塌陷成了两个可怖的凹窝。身上的皮肤是皱巴巴的灰黑色。 王姨一感觉到人的气息就疯狂的扑了过来,张开那张没剩几颗牙齿的嘴就想咬向眼前的人。 却在下一秒被钟无名轻易定住,她把手按在王姨的颅顶之上。 其实钟无名和创世神并不相同。 曾经的创世神是如同高山顽石那般的无心无情,世上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入祂的眼。 可如今的钟无名,她有着一颗鲜活的会跳动的心脏,有着并非铜墙铁壁的血肉之躯,有着一双能看到整个世界的眼睛。 她看到了太多不为人知的惨痛牺牲,看到了太多不与人言的付出。 所有人都在义无反顾的抗争,钟无名注定也要扛起自己的责任。 钟无名眼皮子一垂,凑到王姨的耳边轻声道:“安息。” 而后以她为中心,金色雷光如同游蛇般激射而出,刹那间眼前的上千具尸体齐齐化作尘埃,钟无名挥袖便将这些骨灰妥善收集好。 接下来,她拿出钟老头赠她的那把乾宇剑,转身朝身后的大圣使一步步靠近。 与此同时,在月落城之上,有人惊恐的喊了一声:“天要塌了!” 浊气汇聚成的能量束打入天际,随着时间流逝,人们惊惧的发现,天空好似正在慢慢的沉降下来! 大圣使看着钟无名步步靠近,那句“来杀我啊”还没说出口,眼前寒光一闪,胸口顿时一凉。 钟无名用的是当年钟老头教他的第一剑,她曾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练过万万遍。 而如今这棵梧桐树长势很好。 大圣使喉头涌上血来,他像是个气球,这一剑让他整个人瘪了下来,七窍纷纷都流出血来。 钟无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知道吗,他曾经同我讲天地之大,同我讲游侠潇洒,同我讲人定胜天。” “他愿我身无挂碍,直上青天百万丈,为天凤游龙。” 她剑尖又捅入几分,见到面前的人鲜血哗啦啦的往外流,想要说话却由于漫上来的鲜血太多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喉头咕噜咕噜的冒出血泡。 大圣使那种恶毒的目光在某一刻消失了,钟无名原以为这就到此结束了,却看见浑浊的眼睛逐渐变得清亮。 她浑身一颤,仿佛回到幻阵中钟老头死去的那一夜,月光洒到他身上的时候,他的眼睛也如同此刻这般清亮平和。 对着他面前的人有着数不尽的包容。 他眨了眨眼,同样也说不出话来,但他艰难的做了一个口型。 钟无名瞳孔骤缩,片刻之后才清楚他说了什么—— “无名,不怕。” 乾宇剑在这一刻“砰”的一声,碎成了好几块。 第207章 天塌了 南赡部洲浊气漫天,三个身影飞速穿行在大街小巷之中,只见前面被追赶的那人姿势有些怪异,像是受了伤。 梅如玉身姿轻盈,足尖轻点房檐,手上缠绕着几根柔韧的透明丝线。 他眯着眼,无视四周升腾起的浊气,一双眼睛锁定前面那个奔逃的身影。 风浪将他的发丝往后吹拂,露出一张冷肃至极的芙蓉面。 他们从北俱芦洲追着余欢水,一直来到了南赡部洲。 余欢水也是顽强得很,一路上被他们伤了数次也还有余力再逃。 面前狼狈窜逃的这人像是伤势过重,露出了一下破绽。梅如玉抓紧时机,手中丝线激射而出,勾住了前面余欢水的脚脖子,使劲将她往后一扯! 梅如玉猛地回头喊了一声:“问情!” 身后人迅雷一般急速上前,带起一阵狂浪般的剑气,有如海浪涛涛,朝被扯住往后的余欢水冲刷而去! 梅问情毫不留手,嗤的一剑刺穿了余欢水的胸膛! 她使力将剑一把扯出,剑身带起梅花点一般的鲜血,洒到旁边的瓦片之上,而余欢水胸膛处的血液大股大股的喷溅出来。 但梅家兄妹定睛一看,余欢水现在的状况实在是古怪极了。 只见她脸色惨白到极致,一双眼睛都失了焦点,扑通一声仰倒在地,嘴中鲜血溢出,眼睛直愣愣的看向头顶上黑沉沉的天空。 最后痛苦至极的闭上了眼睛。 梅家兄妹虽说是报了仇,但心下却觉得古怪极了。 下一瞬,他们便看到这片地区的浊气再度爆发!遮天蔽日! 与此同时,凡界各处的黑魇成员都以各种古怪的方式死于他人手中! 有些甚至逃到一半时就直直往别人的剑尖扑去,就这么被一剑刺破胸膛,从背部插出来。 祁闻一晦气的一把把自己的剑从这人胸膛里拔出来,剑眉拧成了一团,扭头看向旁边的木子瑜,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木子瑜看着他们追杀的几个黑魇成员突然一溜的走回来,径直跳进了他画出的那条巨龙的龙嘴里,瞬间被利齿撕为碎肉。 他也目瞪口呆道:“我也不知道!这些人疯了不成!” “别管他们,我刚刚看到空玄那个家伙往那边跑过去了!”如若木子瑜刚刚没看错的话,空玄追的那人衣饰品阶同黑魇十圣使一样,凭借他自个儿根本就是去送命! 情况紧急,木子瑜也理会不了这么多,拽着祁闻一这个家伙就往那方向奔去! 空玄一路追赶,从山脚之下一直追到山顶处的悬崖之上。 他从来没有这么急切过,心脏在不断追逐的过程中仿佛就要由于过快而彻底坏掉。 汗水从他面颊之上滴滴掉落,有些滑到眼睛里遮住了视野。 他不会看错的,眼前这个身影曾经在他梦中出现了千百遍。 空玄幼时是凡人中一户富贵人家的庶子,自小就是病秧子,活不到成年。 他娘早早去世,而他便成了家中最不受宠的那个,还是地位低下的庶子,于是完全不招人待见。 身子骨不好,又常受人欺凌,差点好几次就要死在这间空荡荡的府邸之中。 而他师父姬槿就是在那时候出现的,像是神仙一般救空玄于水火之中,带他离开了那座吃人的府邸,来到了凌霄宗。 那时候的凌霄宗风气清正,同门和睦,远不是之后那般横行霸道。 姬槿是当时的凌霄宗宗主,她平日里虽然严厉,但对于唯一的亲传弟子也是倾注颇多。 以前的空玄无人关心,可现下他有了师父的关怀,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师父授他法术,赠他掩月刀,甚至会记得他的生辰,亲自到凡人的铺子里去买些他喜欢的糕点零食。 空玄之后又有了两三个知心好友,修真之途一路顺遂,他总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路过下去。 可是突发变故,姬槿莫名失踪,不知去向。空玄不死心去找的时候,又被一名黑衣人废了灵根,险险捡回一条性命。 他直接退出了凌霄宗,到处打探消息,一直追踪到黑魇这个组织内部,待了将近四十年,从最底层的暗夜使一路到仅此于大圣使之下的黑金使。 可却被黑魇全然利用,非但没有找到师父的踪迹,差点还将自己搭了进去。 空玄一路追到山顶之上,看到了那个站在崖边的身影。 她一头青丝用白玉簪子绾起,身上披了件大圣使品阶的黑袍,听见人的脚步声,眉目不惊的抬眼看过去。 空玄看到了那张日思夜想的,熟悉的脸,一时间手都止不住的颤抖,身体的力气像是一下子被抽去了,教他没法再挪动一步。 空玄眼中湿润:“……师父。” 明明他师父修为已至渡劫,凡间几乎没人能奈何得了她,空玄看着她站在悬崖边上,却生怕她会像落叶一般被风吹落。 他的直觉一向精准的可怕。 姬槿扭头看了他一眼,那是没有神采的目光,而后往前一踏,从悬崖之上坠下去! 空玄急速飞奔过去,可刚刚到悬崖边上的时候,他看到了冲天的浊气从崖底之下如同火山喷发一般喷涌而出! 周遭一瞬间陷入浓重的黑暗之中。 钟无名杀掉大圣使之后,这动静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愈加剧烈。 人们仰起头便能看到原本晴朗的天空已经被浊气笼罩成了黑压压的一片,无数道射向天际的浊气愈发强大,而天空塌陷的趋势也愈发明显。 凡界各处刮起狂风,浊气四散的速度加快,受到浊气影响的人们两眼猩红,控制不住的发狂,一时间惊叫声和嘶吼声不绝于耳。动乱带起的熊熊火焰将房屋烧成灰烬。 到处都是一片末日景象。 而方修远此时也意识到自己身上出现了问题,他潜伏在黑魇上百年,但未被浊气成功污染过。可如今他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 即便他足够警醒,迅速提醒身后的弟子们:“快离我远些!” 但异变实在来得太快,话音刚落没多久,他的视野就开始变得血红,整个人就开始失去意识。 还没等他身后的几个弟子反应过来时,方修远转身便朝这几个弟子冲了过去! 白若离顿时将方巽和旁边的一个师妹往自己身后拉去,挡在他们面前。 只听见“铮”的一声,不知哪里掷过来一把大刀,挡在了白若离跟前,同时也拦住了失控的方修远。 白若离侧眼看到一个两米高的壮汉走了过来,这人肤色古铜,一双黑眸锐利,前边编了几条辫子,同其他头发一起束在后头成了高马尾。 “哎呀,总算是赶上了。”弑星伸手一把召回了自己的白刃魔刀。 他身后陆陆续续走出了一堆衣着明显不同凡界的人,个个身高体壮,气质凶悍。 弑星轻易的制住了失控的方修远,将他打晕过去之后,丢给了一脸警惕的白若离。 白若离接过宗主,看向这些人,迟疑道:“你们……是魔界来的?” 弑星点了点头,他视线落在暗沉沉的天空之上,神色也格外严肃,“看来形势要比想象中更加严峻啊。” 他扭头吩咐身后的一个下属:“回去魔界,把那些能打仗的人都给我拉出来。” “这是生死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 人们再迟钝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之处,一心求死的黑魇成员根本就是他们的阴谋。 黑魇用所有的成员的性命来献祭,只为了将凡界的天空击碎! 这简直就是疯了! 只要击碎了他们的天空,无论是仙界之人还是虚空魔物都能随意入侵凡界! 钟无名垂眸看着钟老头在她面前化作飞灰,捞都捞不到。她擦干了嘴角的血痕,站起身来。 早在大圣使暴露身份的时候,她就清楚事情已经到了无法逆转的地步。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而后离开了地下城。可她不知道的是,放在储物小塔中的那朵莲花不知道什么时候绽开了。 钟无名瞬移到月落城之中,看到在月落城巨型防御阵法之外那末日的景象。 她找到人群之中的师姐,同她道了一句:“地下城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师姐可以将人转移到那里去。” 还没等柳向晚询问她情况,钟无名只道了一句:“师姐保重。” 身影顿时消失在柳向晚面前。 柳向晚只得压下担忧,吩咐众人把凡人们都转移到地下城去。这样即便这上面失了守,下面也还能再撑些时间。 钟无名直奔天空塌陷的那处而去,她远远便见塌陷下来的那一片洇出浓黑的墨色来,顿觉不妙,抬手便见一道贯彻天地的金光直朝那塌陷下来的天空射去! 金光极力想要将这塌陷下来的天空重新修补,但受到的阻力不断加强,那些浊气似乎源源不断,同金光疯狂的对抗。 无极道人于无极宗最高的峰顶之上看着这道同浊气对抗的金光,果断两指一并置于胸前,使用了言出法随。 他道:“封!” 只见天地之间的灵力汇聚,成了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助这金光一臂之力,齐齐将这些浊气驱散,重新修补天空。 随后又有数道威能直射天际共助钟无名,还有一连九箭射向金光,同金光融为一体,一时间黑沉沉的天空多了些许光芒。 但里面威力最大的还是钟无名那道金光,如同耀日一般璀璨,所过之处浊气退散。 与此同时,反应过来的人们也开始摧毁浊气溢出的阵法,那些刺向天际的浊气一道道消减。 凡人们屏息看着那一道道黑色光柱不断减少,远处的天空现出了光芒,一时间生发出希冀来。 快些,快些,再快些! 不然天就要塌了! 他们的家园陷于突发的熊熊火焰之中,他们带着惊惧和满身的疲惫,不由得在心里疯狂祈祷,这劫难能快些度过。 但钟无名却看到那墨色于天空之中无可阻拦的晕染开来。 她加大了输出,只见手中射出的这金光又亮上不少,连带着她浑身都彻底沐浴在金光之下,成了金色的塑像。 但下一刻,凡界的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像是瓷器被摔碎那瞬间发出的声响。 一股极其强大,甚至堪比创世神鼎盛时期的威能,突然在那天空之上直直压将下来,誓要将这凡界的天压塌! 无极道人和江岑连同其余的几个大能顿时喷出一口鲜血来,面容在瞬间苍老了好几岁,再积聚不起力量! 这股力量压得天空即将塌陷的那处涌现无数时空旋涡,周遭的空间都被扭曲破碎。 钟无名根本还没恢复到以前创世神的水平,她咬牙硬是再度于掌中射出一道金光,两道金光齐齐射去,试图阻拦天塌下来的趋势。 但那威能非但没有弱下去,反而越来越强! 钟无名的虹膜变成耀金色,连同睫毛也变成了金色,整个人的脸庞却变得惨白,如同一叶孤舟想要抵御面前这狂风巨浪。 她的修为已至极仙,但在这样的威能之下,连她也无法忍受,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在这力量之下粉碎。 她勉力支撑着,周身由于过于强大的能量波动,空间开始扭曲并寸寸皲裂。 天空之上的碎裂声越来越响,在钟无名同这股威能的拉扯之下一点点失去抵抗能力。 终于在某一刻彻底破碎开来! 与此同时,远在须弥山上的天道猛地吐出一口血来,视线骤然模糊,全然靠着山壁才能支撑身体。 无垠海是凡界唯一还没有被浊气污染的地方,盖因在这里的上空有着无数金雷,浊气不能逼近。 天道感受着脚下的震动,只能寄希望于无垠海海底之下的谢寻幽三人。 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诸君,动作要快些啊。” 天空破碎的那一瞬间,那威能再无阻挡,直直朝凡界压下来。如果就这么让它压至凡界,绝对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大灾难! 钟无名想都没想,拔剑挥向这股威能,剑道凝实于剑招之中,空中的所有乱流都成了她的剑气,齐齐往这股威能阻拦而去! 一时间风起云涌,金雷漫天! 可破天终究是把残剑,加之钟无名修为不比从前,威力仍是有限。 她干脆上前以身作挡! 剩余的威能将她的血肉摧毁,她像是撞上冰川的帆船那样朝地上猛然坠去,一连撞碎了上百座山头! 可好在,她终于还是拦下了这股威能。 钟无名从碎石堆里伸出一只血肉模糊的手,将自己扒拉出来,下意识的擦了一把脸上的血,但越擦越脏。 索性就不擦了。 她仰头看向天际。 天……还是塌了。 从塌掉的那片天空陆陆续续出现了不少人。 第207章 天塌了 南赡部洲浊气漫天,三个身影飞速穿行在大街小巷之中,只见前面被追赶的那人姿势有些怪异,像是受了伤。 梅如玉身姿轻盈,足尖轻点房檐,手上缠绕着几根柔韧的透明丝线。 他眯着眼,无视四周升腾起的浊气,一双眼睛锁定前面那个奔逃的身影。 风浪将他的发丝往后吹拂,露出一张冷肃至极的芙蓉面。 他们从北俱芦洲追着余欢水,一直来到了南赡部洲。 余欢水也是顽强得很,一路上被他们伤了数次也还有余力再逃。 面前狼狈窜逃的这人像是伤势过重,露出了一下破绽。梅如玉抓紧时机,手中丝线激射而出,勾住了前面余欢水的脚脖子,使劲将她往后一扯! 梅如玉猛地回头喊了一声:“问情!” 身后人迅雷一般急速上前,带起一阵狂浪般的剑气,有如海浪涛涛,朝被扯住往后的余欢水冲刷而去! 梅问情毫不留手,嗤的一剑刺穿了余欢水的胸膛! 她使力将剑一把扯出,剑身带起梅花点一般的鲜血,洒到旁边的瓦片之上,而余欢水胸膛处的血液大股大股的喷溅出来。 但梅家兄妹定睛一看,余欢水现在的状况实在是古怪极了。 只见她脸色惨白到极致,一双眼睛都失了焦点,扑通一声仰倒在地,嘴中鲜血溢出,眼睛直愣愣的看向头顶上黑沉沉的天空。 最后痛苦至极的闭上了眼睛。 梅家兄妹虽说是报了仇,但心下却觉得古怪极了。 下一瞬,他们便看到这片地区的浊气再度爆发!遮天蔽日! 与此同时,凡界各处的黑魇成员都以各种古怪的方式死于他人手中! 有些甚至逃到一半时就直直往别人的剑尖扑去,就这么被一剑刺破胸膛,从背部插出来。 祁闻一晦气的一把把自己的剑从这人胸膛里拔出来,剑眉拧成了一团,扭头看向旁边的木子瑜,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木子瑜看着他们追杀的几个黑魇成员突然一溜的走回来,径直跳进了他画出的那条巨龙的龙嘴里,瞬间被利齿撕为碎肉。 他也目瞪口呆道:“我也不知道!这些人疯了不成!” “别管他们,我刚刚看到空玄那个家伙往那边跑过去了!”如若木子瑜刚刚没看错的话,空玄追的那人衣饰品阶同黑魇十圣使一样,凭借他自个儿根本就是去送命! 情况紧急,木子瑜也理会不了这么多,拽着祁闻一这个家伙就往那方向奔去! 空玄一路追赶,从山脚之下一直追到山顶处的悬崖之上。 他从来没有这么急切过,心脏在不断追逐的过程中仿佛就要由于过快而彻底坏掉。 汗水从他面颊之上滴滴掉落,有些滑到眼睛里遮住了视野。 他不会看错的,眼前这个身影曾经在他梦中出现了千百遍。 空玄幼时是凡人中一户富贵人家的庶子,自小就是病秧子,活不到成年。 他娘早早去世,而他便成了家中最不受宠的那个,还是地位低下的庶子,于是完全不招人待见。 身子骨不好,又常受人欺凌,差点好几次就要死在这间空荡荡的府邸之中。 而他师父姬槿就是在那时候出现的,像是神仙一般救空玄于水火之中,带他离开了那座吃人的府邸,来到了凌霄宗。 那时候的凌霄宗风气清正,同门和睦,远不是之后那般横行霸道。 姬槿是当时的凌霄宗宗主,她平日里虽然严厉,但对于唯一的亲传弟子也是倾注颇多。 以前的空玄无人关心,可现下他有了师父的关怀,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师父授他法术,赠他掩月刀,甚至会记得他的生辰,亲自到凡人的铺子里去买些他喜欢的糕点零食。 空玄之后又有了两三个知心好友,修真之途一路顺遂,他总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路过下去。 可是突发变故,姬槿莫名失踪,不知去向。空玄不死心去找的时候,又被一名黑衣人废了灵根,险险捡回一条性命。 他直接退出了凌霄宗,到处打探消息,一直追踪到黑魇这个组织内部,待了将近四十年,从最底层的暗夜使一路到仅此于大圣使之下的黑金使。 可却被黑魇全然利用,非但没有找到师父的踪迹,差点还将自己搭了进去。 空玄一路追到山顶之上,看到了那个站在崖边的身影。 她一头青丝用白玉簪子绾起,身上披了件大圣使品阶的黑袍,听见人的脚步声,眉目不惊的抬眼看过去。 空玄看到了那张日思夜想的,熟悉的脸,一时间手都止不住的颤抖,身体的力气像是一下子被抽去了,教他没法再挪动一步。 空玄眼中湿润:“……师父。” 明明他师父修为已至渡劫,凡间几乎没人能奈何得了她,空玄看着她站在悬崖边上,却生怕她会像落叶一般被风吹落。 他的直觉一向精准的可怕。 姬槿扭头看了他一眼,那是没有神采的目光,而后往前一踏,从悬崖之上坠下去! 空玄急速飞奔过去,可刚刚到悬崖边上的时候,他看到了冲天的浊气从崖底之下如同火山喷发一般喷涌而出! 周遭一瞬间陷入浓重的黑暗之中。 钟无名杀掉大圣使之后,这动静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愈加剧烈。 人们仰起头便能看到原本晴朗的天空已经被浊气笼罩成了黑压压的一片,无数道射向天际的浊气愈发强大,而天空塌陷的趋势也愈发明显。 凡界各处刮起狂风,浊气四散的速度加快,受到浊气影响的人们两眼猩红,控制不住的发狂,一时间惊叫声和嘶吼声不绝于耳。动乱带起的熊熊火焰将房屋烧成灰烬。 到处都是一片末日景象。 而方修远此时也意识到自己身上出现了问题,他潜伏在黑魇上百年,但未被浊气成功污染过。可如今他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 即便他足够警醒,迅速提醒身后的弟子们:“快离我远些!” 但异变实在来得太快,话音刚落没多久,他的视野就开始变得血红,整个人就开始失去意识。 还没等他身后的几个弟子反应过来时,方修远转身便朝这几个弟子冲了过去! 白若离顿时将方巽和旁边的一个师妹往自己身后拉去,挡在他们面前。 只听见“铮”的一声,不知哪里掷过来一把大刀,挡在了白若离跟前,同时也拦住了失控的方修远。 白若离侧眼看到一个两米高的壮汉走了过来,这人肤色古铜,一双黑眸锐利,前边编了几条辫子,同其他头发一起束在后头成了高马尾。 “哎呀,总算是赶上了。”弑星伸手一把召回了自己的白刃魔刀。 他身后陆陆续续走出了一堆衣着明显不同凡界的人,个个身高体壮,气质凶悍。 弑星轻易的制住了失控的方修远,将他打晕过去之后,丢给了一脸警惕的白若离。 白若离接过宗主,看向这些人,迟疑道:“你们……是魔界来的?” 弑星点了点头,他视线落在暗沉沉的天空之上,神色也格外严肃,“看来形势要比想象中更加严峻啊。” 他扭头吩咐身后的一个下属:“回去魔界,把那些能打仗的人都给我拉出来。” “这是生死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 人们再迟钝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之处,一心求死的黑魇成员根本就是他们的阴谋。 黑魇用所有的成员的性命来献祭,只为了将凡界的天空击碎! 这简直就是疯了! 只要击碎了他们的天空,无论是仙界之人还是虚空魔物都能随意入侵凡界! 钟无名垂眸看着钟老头在她面前化作飞灰,捞都捞不到。她擦干了嘴角的血痕,站起身来。 早在大圣使暴露身份的时候,她就清楚事情已经到了无法逆转的地步。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而后离开了地下城。可她不知道的是,放在储物小塔中的那朵莲花不知道什么时候绽开了。 钟无名瞬移到月落城之中,看到在月落城巨型防御阵法之外那末日的景象。 她找到人群之中的师姐,同她道了一句:“地下城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师姐可以将人转移到那里去。” 还没等柳向晚询问她情况,钟无名只道了一句:“师姐保重。” 身影顿时消失在柳向晚面前。 柳向晚只得压下担忧,吩咐众人把凡人们都转移到地下城去。这样即便这上面失了守,下面也还能再撑些时间。 钟无名直奔天空塌陷的那处而去,她远远便见塌陷下来的那一片洇出浓黑的墨色来,顿觉不妙,抬手便见一道贯彻天地的金光直朝那塌陷下来的天空射去! 金光极力想要将这塌陷下来的天空重新修补,但受到的阻力不断加强,那些浊气似乎源源不断,同金光疯狂的对抗。 无极道人于无极宗最高的峰顶之上看着这道同浊气对抗的金光,果断两指一并置于胸前,使用了言出法随。 他道:“封!” 只见天地之间的灵力汇聚,成了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助这金光一臂之力,齐齐将这些浊气驱散,重新修补天空。 随后又有数道威能直射天际共助钟无名,还有一连九箭射向金光,同金光融为一体,一时间黑沉沉的天空多了些许光芒。 但里面威力最大的还是钟无名那道金光,如同耀日一般璀璨,所过之处浊气退散。 与此同时,反应过来的人们也开始摧毁浊气溢出的阵法,那些刺向天际的浊气一道道消减。 凡人们屏息看着那一道道黑色光柱不断减少,远处的天空现出了光芒,一时间生发出希冀来。 快些,快些,再快些! 不然天就要塌了! 他们的家园陷于突发的熊熊火焰之中,他们带着惊惧和满身的疲惫,不由得在心里疯狂祈祷,这劫难能快些度过。 但钟无名却看到那墨色于天空之中无可阻拦的晕染开来。 她加大了输出,只见手中射出的这金光又亮上不少,连带着她浑身都彻底沐浴在金光之下,成了金色的塑像。 但下一刻,凡界的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像是瓷器被摔碎那瞬间发出的声响。 一股极其强大,甚至堪比创世神鼎盛时期的威能,突然在那天空之上直直压将下来,誓要将这凡界的天压塌! 无极道人和江岑连同其余的几个大能顿时喷出一口鲜血来,面容在瞬间苍老了好几岁,再积聚不起力量! 这股力量压得天空即将塌陷的那处涌现无数时空旋涡,周遭的空间都被扭曲破碎。 钟无名根本还没恢复到以前创世神的水平,她咬牙硬是再度于掌中射出一道金光,两道金光齐齐射去,试图阻拦天塌下来的趋势。 但那威能非但没有弱下去,反而越来越强! 钟无名的虹膜变成耀金色,连同睫毛也变成了金色,整个人的脸庞却变得惨白,如同一叶孤舟想要抵御面前这狂风巨浪。 她的修为已至极仙,但在这样的威能之下,连她也无法忍受,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在这力量之下粉碎。 她勉力支撑着,周身由于过于强大的能量波动,空间开始扭曲并寸寸皲裂。 天空之上的碎裂声越来越响,在钟无名同这股威能的拉扯之下一点点失去抵抗能力。 终于在某一刻彻底破碎开来! 与此同时,远在须弥山上的天道猛地吐出一口血来,视线骤然模糊,全然靠着山壁才能支撑身体。 无垠海是凡界唯一还没有被浊气污染的地方,盖因在这里的上空有着无数金雷,浊气不能逼近。 天道感受着脚下的震动,只能寄希望于无垠海海底之下的谢寻幽三人。 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诸君,动作要快些啊。” 天空破碎的那一瞬间,那威能再无阻挡,直直朝凡界压下来。如果就这么让它压至凡界,绝对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大灾难! 钟无名想都没想,拔剑挥向这股威能,剑道凝实于剑招之中,空中的所有乱流都成了她的剑气,齐齐往这股威能阻拦而去! 一时间风起云涌,金雷漫天! 可破天终究是把残剑,加之钟无名修为不比从前,威力仍是有限。 她干脆上前以身作挡! 剩余的威能将她的血肉摧毁,她像是撞上冰川的帆船那样朝地上猛然坠去,一连撞碎了上百座山头! 可好在,她终于还是拦下了这股威能。 钟无名从碎石堆里伸出一只血肉模糊的手,将自己扒拉出来,下意识的擦了一把脸上的血,但越擦越脏。 索性就不擦了。 她仰头看向天际。 天……还是塌了。 从塌掉的那片天空陆陆续续出现了不少人。 第208章 疯子 钟无名往前走上几步,身影晃了晃,看清了从这天空塌陷之处飘然落下的一众人。 梵音袅袅,金光璀璨,个个人都衣带当风,飘然若仙。 一时间暗沉的天空都被这金光照亮了不少,但这金光显然同钟无名身上的有所区别,照在人的身上不是温暖的,反而带着阵阵阴冷。 凡人们弄不清现下的情况,看到这一堆神仙降临的时候,还以为即将得到救赎,不少人直接朝这群神仙跪了下去。 站位最前的现任仙帝金光萦绕,头戴神冠,脚踩流云金靴,锦袍之上绣满山川河海,远远看过去显出十足的威严来。 一双狭长凤眼毫无波澜的扫视过底下凡界的景象,就连目光之中都带上了威压,所视之处传来惨叫声。 那些凡人和低阶的修士甚至无力抵挡这么一道眼神,当着周围人的面就炸成了血雾,吓得旁人魂飞魄散。 那些跪着的人也连滚带爬的跑掉。 帝珩冷笑一声,压根没准备给凡界抵抗的机会,一抬手便见身后数千修士如狼入羊群冲入凡间之中。 渡劫期的修士在凡界足以移山填海,更别说这些修为都在地仙及之上的仙界修士,对于凡界之人来说完全就是一场没有胜算的屠杀。 钟无名一剑砍向两个冲她这个方向而来的修士,同他们两眼对视之时,见他们神情呆滞,眸中毫无光彩,显然是被什么东西给控制住了。 寒光一闪而过,眼前鲜血飞溅,像是扑落的红梅。钟无名一抖剑尖,洒下几滴血来。 两个修士支离破碎,连同三魂六魄都化作虚无。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两具尸体在下一刻猛然爆出冲天的浊气! 他们身上竟是被植入了魔种! 黑色黏液伴随着浊气从他们破碎的尸身上涌出,像是裹住蚕蛹一般将他们紧紧包裹起来。 眼见着他们重新又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在浓重之至的浊气之中,钟无名看到了一个缓步走来不徐不疾的身影。 帝珩从黑雾中走出,周身围绕着一层阴冷的金色光芒,露出一张有些阴柔的脸来。 流云金靴一步步踏在落叶上,发出一阵沙沙的声响。 他脸上带着有些疯狂的笑意,视线紧紧盯住面前狼狈的钟无名,一字一句道:“创世神大人,好久不见。” “没想到再次见面,你竟然狼狈至此。” 钟无名半边脸染了血,束发的白玉冠在刚刚抵御那股威压之时被打碎,一头长发凌乱的披散下来,衣袖也被撕裂了大半。 她掀起眼帘对上眼前这位现任仙帝,冷冷的启了唇:“帝珩,你发什么疯。” 帝珩狭长的眸子满是阴冷的光芒,像是要刺进钟无名的腹腔中再狠绞几圈。 “你们说话还是该死的高高在上。”他身体猛然前倾,怒吼道:“明明现下我才是仙帝!是这里最强之人!现在的你什么都不是!” 他唇角止不住往下垂,最后却又低声笑了起来:“你可有想象过你自己会有这么一日么?从万人敬仰的创世神变成如今这副无能为力的模样。” “你不是很有能耐吗?你不是一剑能劈开仙凡两界吗?” 帝珩掌中澎湃的灵力猛然朝面前的钟无名一轰而去,他的修为远超极仙,这掌不过使了四成力,钟无名硬接了下来,被这力道击出去再度砸碎了几座山头。 带起的漫天碎石之中,帝珩的笑声传得很远:“那你有本事一剑把我给劈了啊!” 他抬头看向两旁那些苦苦抵挡攻势的凡界修士,眼眶突然变得猩红,像发了疯一般一掌轰出去,将那片山脉直接夷为平地,那些凡界的修士甚至于仙界的修士在这一掌之下尽数化为飞灰! 帝珩眼眸血红,嘶吼道:“这些都是你们逼我的!是你们不让我活!所以都给我去死!” 忽而一剑破碎虚空而来,带起漫天的金雷,风云变换之间,钟无名于一片耀眼金光中闪现,将帝珩逼退几步! 她暗骂一声:“疯子!” 即便钟无名受了伤,即便她修为不如这个仙帝,但她实力仍然不可小觑。 她大喝一声,只见天地之间的灵力都朝她汇聚而来,狂风四起,剑道道韵化作圣光萦绕在破天剑剑身之上,一剑劈出之时,带起流云万千。 巨剑虚影于长空之中显现,狠狠劈将下来! 天地之间的喧嚣在那一刻停滞,整个凡界都震颤起来,磅礴剑气排山倒海般朝帝珩砍去! 他周身的空间被这股力量瞬间撕碎,带着他整个人也无法抵挡的往后退去! 耀眼光辉缓慢褪去之后,钟无名抬剑横挡,同嘴角有血迹流出的帝珩再度战在一块儿,带起的灵力几乎要将周围的一切事物泯灭,每一击都带上了毁天灭地的威力。 帝珩冷笑一声,发觉自己还是小瞧了眼前这人,明明他已经将她一大部分的力量都污染掉,削减了她大半的修为,这人却仍有能力来伤到他。 两人于黑沉沉的天际之下疯狂缠斗起来,打得天昏地暗,天地震颤,周围的空间都被泄出来的灵流扭曲而变得极为不稳定。 他们从北俱芦洲一路打到西牛贺州,所过之处满目疮痍,于沙漠之中掀起前所未有的沙暴。 钟无名的目光穿越层层风沙,射到帝珩这个疯子的身上,她想起万年之前第一次见这个家伙。 当时别人将他带到他们面前时,说这孩子身世凄惨,无人庇护,想要加入他们这支抗击天外来魔的队伍。 谢寻幽见他手脚利落,脑子也好使,便默许这人跟在他们身边。 帝珩那时候十分乖巧,而且处理事情时足够果断,不断受到他人的赏识,加之悲惨的身世,大家都对他非常友好。 创世神那时融不进人群之中,身在局外,于是便能看出这人眼里隐含的其他东西。但祂那时根本不懂人类的情感,直到后面想起来的时候,才知道,这人眼底深处满是野心。 沙漠之中猛然升起千丈高的风沙,钟无名陡然回神,继续同帝珩缠斗在一块! 与此同时,江岑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将无极道人的手绕过自己的脖子搭在肩上,想要将他一把拉起的时候,于他们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他动作僵了僵,顿时感受到一股森严厚重的肃杀气息于他们周身蔓延,像是一把野火在枯草堆中点燃,带来焦灼的气息。 江岑眼见着那人转过身来,精神紧绷,一手再度掏出了自己的后羿弓。 面前那人却露出了一张他们熟悉至极的脸。 他……是幼时带着他们这几人到处游山玩水,又在仙界之中“神魂俱灭”的大师兄。 可此刻的他,眼睛里没有神采,像是个呆滞的傀儡。 江岑和旁边清醒过来的无极道人如遭雷劈,胸腔之内顿时气得像要炸开了一般,邪火涌上心头。 是谁将他们大师兄害成这副模样!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只见面前的夜归影僵硬的转过身来,随后便朝他们两人攻击过来! 林无愁疾行在密林之中,于浓重浊气之中穿行,两个仙界的修士紧紧追在他的身后。 身后这两个地仙通身被浊气包绕,林无愁根本没法跑得过他们。 心魔在识海里头大声吐槽:【娘老子的,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怎么都弄不死的!】 他们刚刚明明用林家圣物断了这两个地仙的脖子,结果下一秒就见浊气从这两个人体内爆了出来,看起来活像是他们戳破了一个满是浊气的皮球。 断掉的脖子让那切口处渗出来的黑色黏液迅速接回,这两个地仙就这么重新往林无愁这里扑过来。 林无愁险险躲过他们的攻击,飞了好一阵之后,突然余光瞥见一道金光掠过。惊人的灵力威压甚至让他升不起反抗的心思,带起一阵飓风。 噗嗤! 身后顿时传来什么东西被一刀两断的声音。 林无愁猛地回头望去,见那两个追着他不放的东西成了一滩死水,不动弹了。 他视线落在不远处天空上那个掠过去的身影之上,初步判断这人的修为在大罗金仙之上。 他心下有数:“大概是玄山十三宫的人终于到了。” 帝珩以为将玄山十三宫的人消灭的差不多了,但实际上玄山十三宫早有准备,不少人幸免于难。在天塌了的那一刻,玄山十三宫上千人直接从无垠海上空降临到凡间之中。 上千个玄山十三宫的修士加入凡界来抵御帝珩等人,加之还有魔界一众人相助,一时间必败的战局顿时僵持起来。 加上钟无名拼死拖住帝珩,同他打得石破天惊,凡界的颓势现下并不明显。 但莫有云意识到这样绝对不够,毕竟那个虚空母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到来,一旦它们降临,局势绝对会瞬间扭转。 他站在御香楼之上,摘下眼睛前的白绫,睁开眼睛。 他看见面前黑白的世界延伸出无数道命运般的细线,最终汇成了两大股,其中的一股要比另一股更粗些,这证明事情往这个方向发展的概率更大。 而这个概率更大的方向,指向了战败灭世的结局。 莫有云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沉下气来,还不到最后,也还没到那个转折点。 一切都还有得挽回。 千山城外。 顾行舟为了阻挡这些仙界的修士,带着十绝门众人守到千山城的上空,拼尽一切合力想要将这些修士击退。 可修为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手下一个接着一个被威压碾碎,像是流星那样坠到地面上。 他咬牙紧握手中的噬魂剑,替身边一人拦住了一个地仙的攻击,一连退了百米之远。 刚刚立稳之时却被股山峦一般的威压锁定,可怖的压力几乎要将他的胸腔挤碎,顾行舟的呼吸沉重,手上的噬魂剑好似也有了千斤之重,压根抬不起来! 眼看着身后的一个金仙朝他一掌劈来,顾行舟根本无法避开这一击! “嘭——”的一声巨响! 顾行舟忽然被一阵温暖的金光包绕,他被一只巨手小心翼翼的捧住,而那个金仙死在了一把弯刀之下,成了一滩黑色的死水。 妙光真人的金身护在了顾行舟的身前。 只见几道剑光落下,那几个冲着千山城来的仙界修士都四分五裂。 顾行舟坐到巨手之上,还没回过神来,便见这巨手带着他不断往上。 他有些呆愣的站起身来,看见了坐在金身肩头上的贺阿叔,他朝他笑着点了点头。 只见金身的手将顾行舟不断抬起,抬到了金身额前的位置,停在了那处。 顾行舟身上是细细密密的伤口,一头墨发有些凌乱,站在那里颇有些无措,不知道这金身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求助似的看向下面的贺阿叔。 贺阿叔温柔的看向他:“把你的手覆在金身的额头之上就可以。” 顾行舟照着贺阿叔所说,有些迟疑的将手掌轻轻覆在金身的额头之前。 触碰到的那一瞬间,一股暖流从金身上沿着他指尖直接涌到他身上来,顿时驱散了一切疲惫,连同覆在伤口之上的浊气也一并清干。 但下一瞬,他识海中突然响起了一声温柔熟悉的呼唤:“吾儿。” 惊得他心跳一窒。 金身这时忽然收好弯刀,抬起了另外一只手,一根手指轻轻的掠过顾行舟的发顶。 大股的金光顿时倒灌进顾行舟的身体中,他身上就像是有什么封印在这金光的冲刷之下破了开来,整个人都变得轻盈。 随着封印的解开,力量和记忆一时间都如同潮水一般朝他涌来——他看到了爹娘为他能好好活着到底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顾行舟缓缓弯下腰来,捂着脸的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泪水沾湿。 言华真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顾行舟的身边,他轻轻的揉了揉他的脑袋: “小舟,阿娘阿爹就只能陪你这一遭啦。” 东胜神州。 龙族领地爆发出来的浊气到了惊人的程度,这也导致东胜神州成了四大洲里面浊气污染最为严重的地方。 迦楼罗将这六颗蛋安置好了之后,直奔龙族领地而去,神火现于他周身,燃烧一切胆敢靠近他的浊气。 还没接近龙族的领地,他在半途之中便遇上了好几个直奔他们而来的强大修士。 修为都在地仙之上,一出手就是天崩地裂的破坏力,那些小妖在他们掌下就像是蝼蚁一般毫无抵抗力,在恐怖的威压之下成为飞灰。 迦楼罗不可能坐视不管,只见他手腕上系着的英魄化作一只庞大的金翅大鹏神鸟,尖啸着朝这些侵略者而去! 神鸟通体耀金,黄金般的羽翼根根舒展,映出漫天的辉光,耀眼得无法让人直视。 如同坠入凡间的旭日! 这只神鸟给整个东胜神州都带来了光明。 迦楼罗顿时化出原形,展开翅膀紧跟着神鸟投入战场! 第208章 疯子 钟无名往前走上几步,身影晃了晃,看清了从这天空塌陷之处飘然落下的一众人。 梵音袅袅,金光璀璨,个个人都衣带当风,飘然若仙。 一时间暗沉的天空都被这金光照亮了不少,但这金光显然同钟无名身上的有所区别,照在人的身上不是温暖的,反而带着阵阵阴冷。 凡人们弄不清现下的情况,看到这一堆神仙降临的时候,还以为即将得到救赎,不少人直接朝这群神仙跪了下去。 站位最前的现任仙帝金光萦绕,头戴神冠,脚踩流云金靴,锦袍之上绣满山川河海,远远看过去显出十足的威严来。 一双狭长凤眼毫无波澜的扫视过底下凡界的景象,就连目光之中都带上了威压,所视之处传来惨叫声。 那些凡人和低阶的修士甚至无力抵挡这么一道眼神,当着周围人的面就炸成了血雾,吓得旁人魂飞魄散。 那些跪着的人也连滚带爬的跑掉。 帝珩冷笑一声,压根没准备给凡界抵抗的机会,一抬手便见身后数千修士如狼入羊群冲入凡间之中。 渡劫期的修士在凡界足以移山填海,更别说这些修为都在地仙及之上的仙界修士,对于凡界之人来说完全就是一场没有胜算的屠杀。 钟无名一剑砍向两个冲她这个方向而来的修士,同他们两眼对视之时,见他们神情呆滞,眸中毫无光彩,显然是被什么东西给控制住了。 寒光一闪而过,眼前鲜血飞溅,像是扑落的红梅。钟无名一抖剑尖,洒下几滴血来。 两个修士支离破碎,连同三魂六魄都化作虚无。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两具尸体在下一刻猛然爆出冲天的浊气! 他们身上竟是被植入了魔种! 黑色黏液伴随着浊气从他们破碎的尸身上涌出,像是裹住蚕蛹一般将他们紧紧包裹起来。 眼见着他们重新又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在浓重之至的浊气之中,钟无名看到了一个缓步走来不徐不疾的身影。 帝珩从黑雾中走出,周身围绕着一层阴冷的金色光芒,露出一张有些阴柔的脸来。 流云金靴一步步踏在落叶上,发出一阵沙沙的声响。 他脸上带着有些疯狂的笑意,视线紧紧盯住面前狼狈的钟无名,一字一句道:“创世神大人,好久不见。” “没想到再次见面,你竟然狼狈至此。” 钟无名半边脸染了血,束发的白玉冠在刚刚抵御那股威压之时被打碎,一头长发凌乱的披散下来,衣袖也被撕裂了大半。 她掀起眼帘对上眼前这位现任仙帝,冷冷的启了唇:“帝珩,你发什么疯。” 帝珩狭长的眸子满是阴冷的光芒,像是要刺进钟无名的腹腔中再狠绞几圈。 “你们说话还是该死的高高在上。”他身体猛然前倾,怒吼道:“明明现下我才是仙帝!是这里最强之人!现在的你什么都不是!” 他唇角止不住往下垂,最后却又低声笑了起来:“你可有想象过你自己会有这么一日么?从万人敬仰的创世神变成如今这副无能为力的模样。” “你不是很有能耐吗?你不是一剑能劈开仙凡两界吗?” 帝珩掌中澎湃的灵力猛然朝面前的钟无名一轰而去,他的修为远超极仙,这掌不过使了四成力,钟无名硬接了下来,被这力道击出去再度砸碎了几座山头。 带起的漫天碎石之中,帝珩的笑声传得很远:“那你有本事一剑把我给劈了啊!” 他抬头看向两旁那些苦苦抵挡攻势的凡界修士,眼眶突然变得猩红,像发了疯一般一掌轰出去,将那片山脉直接夷为平地,那些凡界的修士甚至于仙界的修士在这一掌之下尽数化为飞灰! 帝珩眼眸血红,嘶吼道:“这些都是你们逼我的!是你们不让我活!所以都给我去死!” 忽而一剑破碎虚空而来,带起漫天的金雷,风云变换之间,钟无名于一片耀眼金光中闪现,将帝珩逼退几步! 她暗骂一声:“疯子!” 即便钟无名受了伤,即便她修为不如这个仙帝,但她实力仍然不可小觑。 她大喝一声,只见天地之间的灵力都朝她汇聚而来,狂风四起,剑道道韵化作圣光萦绕在破天剑剑身之上,一剑劈出之时,带起流云万千。 巨剑虚影于长空之中显现,狠狠劈将下来! 天地之间的喧嚣在那一刻停滞,整个凡界都震颤起来,磅礴剑气排山倒海般朝帝珩砍去! 他周身的空间被这股力量瞬间撕碎,带着他整个人也无法抵挡的往后退去! 耀眼光辉缓慢褪去之后,钟无名抬剑横挡,同嘴角有血迹流出的帝珩再度战在一块儿,带起的灵力几乎要将周围的一切事物泯灭,每一击都带上了毁天灭地的威力。 帝珩冷笑一声,发觉自己还是小瞧了眼前这人,明明他已经将她一大部分的力量都污染掉,削减了她大半的修为,这人却仍有能力来伤到他。 两人于黑沉沉的天际之下疯狂缠斗起来,打得天昏地暗,天地震颤,周围的空间都被泄出来的灵流扭曲而变得极为不稳定。 他们从北俱芦洲一路打到西牛贺州,所过之处满目疮痍,于沙漠之中掀起前所未有的沙暴。 钟无名的目光穿越层层风沙,射到帝珩这个疯子的身上,她想起万年之前第一次见这个家伙。 当时别人将他带到他们面前时,说这孩子身世凄惨,无人庇护,想要加入他们这支抗击天外来魔的队伍。 谢寻幽见他手脚利落,脑子也好使,便默许这人跟在他们身边。 帝珩那时候十分乖巧,而且处理事情时足够果断,不断受到他人的赏识,加之悲惨的身世,大家都对他非常友好。 创世神那时融不进人群之中,身在局外,于是便能看出这人眼里隐含的其他东西。但祂那时根本不懂人类的情感,直到后面想起来的时候,才知道,这人眼底深处满是野心。 沙漠之中猛然升起千丈高的风沙,钟无名陡然回神,继续同帝珩缠斗在一块! 与此同时,江岑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将无极道人的手绕过自己的脖子搭在肩上,想要将他一把拉起的时候,于他们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他动作僵了僵,顿时感受到一股森严厚重的肃杀气息于他们周身蔓延,像是一把野火在枯草堆中点燃,带来焦灼的气息。 江岑眼见着那人转过身来,精神紧绷,一手再度掏出了自己的后羿弓。 面前那人却露出了一张他们熟悉至极的脸。 他……是幼时带着他们这几人到处游山玩水,又在仙界之中“神魂俱灭”的大师兄。 可此刻的他,眼睛里没有神采,像是个呆滞的傀儡。 江岑和旁边清醒过来的无极道人如遭雷劈,胸腔之内顿时气得像要炸开了一般,邪火涌上心头。 是谁将他们大师兄害成这副模样!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只见面前的夜归影僵硬的转过身来,随后便朝他们两人攻击过来! 林无愁疾行在密林之中,于浓重浊气之中穿行,两个仙界的修士紧紧追在他的身后。 身后这两个地仙通身被浊气包绕,林无愁根本没法跑得过他们。 心魔在识海里头大声吐槽:【娘老子的,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怎么都弄不死的!】 他们刚刚明明用林家圣物断了这两个地仙的脖子,结果下一秒就见浊气从这两个人体内爆了出来,看起来活像是他们戳破了一个满是浊气的皮球。 断掉的脖子让那切口处渗出来的黑色黏液迅速接回,这两个地仙就这么重新往林无愁这里扑过来。 林无愁险险躲过他们的攻击,飞了好一阵之后,突然余光瞥见一道金光掠过。惊人的灵力威压甚至让他升不起反抗的心思,带起一阵飓风。 噗嗤! 身后顿时传来什么东西被一刀两断的声音。 林无愁猛地回头望去,见那两个追着他不放的东西成了一滩死水,不动弹了。 他视线落在不远处天空上那个掠过去的身影之上,初步判断这人的修为在大罗金仙之上。 他心下有数:“大概是玄山十三宫的人终于到了。” 帝珩以为将玄山十三宫的人消灭的差不多了,但实际上玄山十三宫早有准备,不少人幸免于难。在天塌了的那一刻,玄山十三宫上千人直接从无垠海上空降临到凡间之中。 上千个玄山十三宫的修士加入凡界来抵御帝珩等人,加之还有魔界一众人相助,一时间必败的战局顿时僵持起来。 加上钟无名拼死拖住帝珩,同他打得石破天惊,凡界的颓势现下并不明显。 但莫有云意识到这样绝对不够,毕竟那个虚空母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到来,一旦它们降临,局势绝对会瞬间扭转。 他站在御香楼之上,摘下眼睛前的白绫,睁开眼睛。 他看见面前黑白的世界延伸出无数道命运般的细线,最终汇成了两大股,其中的一股要比另一股更粗些,这证明事情往这个方向发展的概率更大。 而这个概率更大的方向,指向了战败灭世的结局。 莫有云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沉下气来,还不到最后,也还没到那个转折点。 一切都还有得挽回。 千山城外。 顾行舟为了阻挡这些仙界的修士,带着十绝门众人守到千山城的上空,拼尽一切合力想要将这些修士击退。 可修为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手下一个接着一个被威压碾碎,像是流星那样坠到地面上。 他咬牙紧握手中的噬魂剑,替身边一人拦住了一个地仙的攻击,一连退了百米之远。 刚刚立稳之时却被股山峦一般的威压锁定,可怖的压力几乎要将他的胸腔挤碎,顾行舟的呼吸沉重,手上的噬魂剑好似也有了千斤之重,压根抬不起来! 眼看着身后的一个金仙朝他一掌劈来,顾行舟根本无法避开这一击! “嘭——”的一声巨响! 顾行舟忽然被一阵温暖的金光包绕,他被一只巨手小心翼翼的捧住,而那个金仙死在了一把弯刀之下,成了一滩黑色的死水。 妙光真人的金身护在了顾行舟的身前。 只见几道剑光落下,那几个冲着千山城来的仙界修士都四分五裂。 顾行舟坐到巨手之上,还没回过神来,便见这巨手带着他不断往上。 他有些呆愣的站起身来,看见了坐在金身肩头上的贺阿叔,他朝他笑着点了点头。 只见金身的手将顾行舟不断抬起,抬到了金身额前的位置,停在了那处。 顾行舟身上是细细密密的伤口,一头墨发有些凌乱,站在那里颇有些无措,不知道这金身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求助似的看向下面的贺阿叔。 贺阿叔温柔的看向他:“把你的手覆在金身的额头之上就可以。” 顾行舟照着贺阿叔所说,有些迟疑的将手掌轻轻覆在金身的额头之前。 触碰到的那一瞬间,一股暖流从金身上沿着他指尖直接涌到他身上来,顿时驱散了一切疲惫,连同覆在伤口之上的浊气也一并清干。 但下一瞬,他识海中突然响起了一声温柔熟悉的呼唤:“吾儿。” 惊得他心跳一窒。 金身这时忽然收好弯刀,抬起了另外一只手,一根手指轻轻的掠过顾行舟的发顶。 大股的金光顿时倒灌进顾行舟的身体中,他身上就像是有什么封印在这金光的冲刷之下破了开来,整个人都变得轻盈。 随着封印的解开,力量和记忆一时间都如同潮水一般朝他涌来——他看到了爹娘为他能好好活着到底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顾行舟缓缓弯下腰来,捂着脸的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泪水沾湿。 言华真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顾行舟的身边,他轻轻的揉了揉他的脑袋: “小舟,阿娘阿爹就只能陪你这一遭啦。” 东胜神州。 龙族领地爆发出来的浊气到了惊人的程度,这也导致东胜神州成了四大洲里面浊气污染最为严重的地方。 迦楼罗将这六颗蛋安置好了之后,直奔龙族领地而去,神火现于他周身,燃烧一切胆敢靠近他的浊气。 还没接近龙族的领地,他在半途之中便遇上了好几个直奔他们而来的强大修士。 修为都在地仙之上,一出手就是天崩地裂的破坏力,那些小妖在他们掌下就像是蝼蚁一般毫无抵抗力,在恐怖的威压之下成为飞灰。 迦楼罗不可能坐视不管,只见他手腕上系着的英魄化作一只庞大的金翅大鹏神鸟,尖啸着朝这些侵略者而去! 神鸟通体耀金,黄金般的羽翼根根舒展,映出漫天的辉光,耀眼得无法让人直视。 如同坠入凡间的旭日! 这只神鸟给整个东胜神州都带来了光明。 迦楼罗顿时化出原形,展开翅膀紧跟着神鸟投入战场! 第209章 开眼为昼 无垠海。 这里的天空尚且未被浊气笼罩,但仙界修士源源不断的都往这边飞来。 守在无垠海之外的只有两人,一人是玄山十三宫的宫主,另外一个是传闻中“牺牲”了的金顶十二宫宫主。 这两个宫主在仙界的朝堂上但凡见了面都要吵架,此时却在这里并肩作战。 但是两人边对付着敌人,嘴皮子也不闲着。 玄山宫主渡晚潇一刀将面前一个修士连同体内的魔种一同削掉,甩了甩刀身,将那些恶心的黑色液体甩开,不由开口骂道:“黎程昱你个老不死的,老子早就跟你说这个帝珩他爹的有病,你特么还不信!” 金顶宫主黎程昱旋身一斧头将身后的两个修士都劈成了一滩黑水。 这两个修士黎程昱都认得,是他底下的两个小仙侍,平日里老是调皮得很,叽叽喳喳同树上的麻雀一样,谁知这会儿都成了这种鬼东西。 黎程昱也是够气:“我哪能知道这个家伙疯成这样?!他竟然给这些人都植入了魔种,这些修士现在连人都不是了!” “他当年伪装得可好!你个老不死的当时不也觉得这是第二个谢仙帝?!” “我呸!”渡晚潇抹了一把衣摆上沾染的黏液,唾了一口,“谢仙帝同创世神那事肯定是帝珩插的手!” 他仰头看向远处塌陷下来的天空,愤愤的神情又收了下去,露出严肃的神情,“算了,现下说什么都晚了。” “还是看看眼前这个劫难怎么撑过去。” 无垠海海底。 陆朝云化作庞大的原型,在海中随意的穿行,五翼螣蛇漂亮的鳞片于海底之中映照出瑰丽的光辉,像是一片片宝石粘附在他的身上。 葛老祖化出根茎攀附在螣蛇身上,随着他一同往海底深入。 他的叶子在海水中蜷缩起来,随着螣蛇身躯的摆动而摇曳着。 谢寻幽游在陆朝云之前,海底黯淡的光芒显得他的肤色愈加洁白,柔顺的发丝随着水流而飘在脑后。他就像是一尊落入海底的白玉雕像。 无垠海比想象中的要深上很多,他们一路已经深入了上千米。 那股原先在海面上若隐若无的吸引力,现下已经清晰的被谢寻幽感知到。 他们加快速度,到达了无垠海的最深处。 远远的,他们便看见了海底之中矗立着的巨型神兽石像,幽深的海底之下,它们形态各异,有的狰狞可怖,有的只是安静的伏着。 但他们都清楚,这些并不是真正的石像,而是当年被谢寻幽封印在这里的七十四个神兽。 他们穿行在各种石像之间,发现这些石像的视线好似都在朝着同一个方向。 谢寻幽带着身后两人向那里游去,越靠近他的感应就越强。 好似有什么东西就在耳边催促一般。 渐渐映入眼帘的是被七十多位神兽围在中央的一个圆形祭坛,七十五块石碑立于其上,有锁链穿行在碑间,祭坛最中间是一块凸出来的圆形平台。 谢寻幽落到圆形平台之上,水流卷起他的衣摆,层层叠叠。 他顺着感觉,取出自己这把古朴的权杖,用力一把插进了平台最中央的位置。 光芒顿时顺着祭坛底下的纹路往四周流淌出去,俯看就像是在海底深处开出了一朵绚丽的白花。 四周的石像忽然都传来了动静,沉积了许久的岩石从神兽的身上纷纷掉了下来,七十几个庞然大物都在某一刻睁开了他们的眼睛。 可无论是长相凶恶的凶兽,还是一向温顺的瑞兽,都立马朝谢寻幽三人扑了过来! 陆朝云怒吼一声,威力惊人的甩尾将几个神兽一把拍飞出去,随后张开血盆大口将面前的玄龟一把咬住,将它冲飞出去! 葛老祖化出无数枝条,捆住眼前在海底不好活动的火凤,而后用力将它甩飞出去,撞倒后面扑上来的麒麟。 谢寻幽于海底之中化出庞大法身,一掌接一掌的将这些扑上来的神兽击飞,巨掌击出时惊人的威力带出一个个巨型的漩涡。 但是他们只有三人,面对七十多个神兽根本没有胜算。 这些神兽很快就突破了前面的陆朝云和葛老祖,一时间全朝着谢寻幽扑了过来。 混乱的打斗之中,谢寻幽一时不察,往后摔去的时候储物珠滚了出来,而后当着他的面被玄龟一脚踏碎。 储存在里面的物品全都爆了出来,其中还有一个扶桑神木所制成的木盒,在冲击之中盖子被掀了开来。 掉出了一个漂亮的玉牌。 上面刻着七层的镇山塔,檐角飞翘,往下是一棵繁盛的桃花树,而树下站着谢寻幽——是钟无名给他的定情信物。 谢寻幽刚刚被麒麟一头撞到身上,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后倒去,发丝随着水流于他脸前如同海草一般摇曳着,眼前的一切突然被拉长,一幕幕成了慢镜头。 他看见玄龟那只缓慢却有力的脚落在了那块玉牌之上,而后珍贵的美玉四分五裂,飞溅的碎屑带起细碎的光,沉到海底的沉积岩中,顺着水流不知滚向何处。 谢寻幽的脸色顿时黑到了极致。 天道倚在须弥山的一处山壁上,由于凡界那片塌陷下来的天空,整个人的力量都不断被削减。 她闭着眼想要挨过这种凌迟一般的痛苦,却在某一刻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脸色大变,直勾勾看向那片塌陷下来的天空,感受到了那股粘腻恶心的强大力量的不断靠近。 草,这个虚空母体连带着那些魔物即将降临! 情况危急! 凡界各处的修士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他们看到天空塌陷下来的那处周围开始出现纯黑色的物质,就像是灰纸上染了墨,晕了开来。 与此同时,各处的浊气也变得极为活跃起来,它们像是拥有了生命一般,见到活物就往他们体内钻去! 钟无名嘭的一声被一拳砸落到海底之中,身上的血顿时就将周遭的海水染红。 但下一瞬她便瞬移到了帝珩面前,血肉模糊的右手稳稳持剑朝他再度攻过去,帝珩不过一侧身就躲开了她这一剑。 任谁来看钟无名都快到了强弩之末,但这个人难以预测的很,就算是到了最后都有可能翻身,不能掉以轻心。 帝珩仰头看见天空塌陷处那蔓延出来的东西,大笑道:“母体就要降临,你们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他看向浑身浴血的钟无名,一掌劈出! “受死!”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只见天空塌陷之处有什么黑漆漆的东西从上面压了下来,漫天的浊气都朝那里汇聚而去! 莫有云仍站在御香楼的最高处,他仰头看向那处,眼里只能看到大片的漆黑,很像是小孩子用墨笔在天空之上的随意涂鸦。 等到那黑乎乎的东西开始变幻形状,莫有云意识到,是时候了。 他抬起右手,遮在了双眼之前,而后缓缓拉下,一金一红的异瞳顿时迸出光芒来——烛龙目,开! 烛龙乃世间刚成时的古神,能力超凡,开眼为昼、闭眼为夜。 而莫有云这对烛龙目真正的功用乃是开眼为昼! 只要他一睁眼,这世界便是白昼! 只见本来黑沉沉的天空突然一瞬间都亮了起来,白昼回归,阳光落下! 那母体一时间被这光芒堵住,无法再往前行进,就连地面上的浊气被这白昼这么一照,都弱上几分。 与此同时,整个无垠海突然疯狂荡了开来,连同须弥山都抖动了起来! 谢寻幽成功了! 天道心中悬着的大石这才松了几分,她清楚莫有云这双烛龙目撑不了多久。 莫有云强行睁着眼睛,两行血就这么从他的这对异瞳中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沾湿他的衣襟。 而他的瞳色也越来越淡。 直到一刻钟之后,人们便注意到这突如其来的白昼开始黯淡下去,再度被黑暗替代。 莫有云猛地吐出一口血来,他此时的瞳色已经完全褪去,变成了同眼白一般的色彩。 他彻彻底底瞎了。 但没有关系,他在那一刻,看清了命运的走向。 他们终将通往胜利。 可莫有云的胸口突然一凉,嗤的一声,他身后被深深刺了一剑,从他的胸口探了出来。 他毫无准备,像是一个翩跹的蝴蝶一般,从御香楼最高处坠落下去。 白昼结束的时候,在须弥山等待的天道终于看见了谢寻幽的身影。 他浑身湿漉漉的,手里拿着一块通讯玉符。身后的无垠海冲出了七十多位神兽,顺着他的指令纷纷往四大洲的战场赶去。 天道同谢寻幽对视了一眼,看清了他眼底那沉淀了万年的沧桑。 看来是什么都想起来了。 第209章 开眼为昼 无垠海。 这里的天空尚且未被浊气笼罩,但仙界修士源源不断的都往这边飞来。 守在无垠海之外的只有两人,一人是玄山十三宫的宫主,另外一个是传闻中“牺牲”了的金顶十二宫宫主。 这两个宫主在仙界的朝堂上但凡见了面都要吵架,此时却在这里并肩作战。 但是两人边对付着敌人,嘴皮子也不闲着。 玄山宫主渡晚潇一刀将面前一个修士连同体内的魔种一同削掉,甩了甩刀身,将那些恶心的黑色液体甩开,不由开口骂道:“黎程昱你个老不死的,老子早就跟你说这个帝珩他爹的有病,你特么还不信!” 金顶宫主黎程昱旋身一斧头将身后的两个修士都劈成了一滩黑水。 这两个修士黎程昱都认得,是他底下的两个小仙侍,平日里老是调皮得很,叽叽喳喳同树上的麻雀一样,谁知这会儿都成了这种鬼东西。 黎程昱也是够气:“我哪能知道这个家伙疯成这样?!他竟然给这些人都植入了魔种,这些修士现在连人都不是了!” “他当年伪装得可好!你个老不死的当时不也觉得这是第二个谢仙帝?!” “我呸!”渡晚潇抹了一把衣摆上沾染的黏液,唾了一口,“谢仙帝同创世神那事肯定是帝珩插的手!” 他仰头看向远处塌陷下来的天空,愤愤的神情又收了下去,露出严肃的神情,“算了,现下说什么都晚了。” “还是看看眼前这个劫难怎么撑过去。” 无垠海海底。 陆朝云化作庞大的原型,在海中随意的穿行,五翼螣蛇漂亮的鳞片于海底之中映照出瑰丽的光辉,像是一片片宝石粘附在他的身上。 葛老祖化出根茎攀附在螣蛇身上,随着他一同往海底深入。 他的叶子在海水中蜷缩起来,随着螣蛇身躯的摆动而摇曳着。 谢寻幽游在陆朝云之前,海底黯淡的光芒显得他的肤色愈加洁白,柔顺的发丝随着水流而飘在脑后。他就像是一尊落入海底的白玉雕像。 无垠海比想象中的要深上很多,他们一路已经深入了上千米。 那股原先在海面上若隐若无的吸引力,现下已经清晰的被谢寻幽感知到。 他们加快速度,到达了无垠海的最深处。 远远的,他们便看见了海底之中矗立着的巨型神兽石像,幽深的海底之下,它们形态各异,有的狰狞可怖,有的只是安静的伏着。 但他们都清楚,这些并不是真正的石像,而是当年被谢寻幽封印在这里的七十四个神兽。 他们穿行在各种石像之间,发现这些石像的视线好似都在朝着同一个方向。 谢寻幽带着身后两人向那里游去,越靠近他的感应就越强。 好似有什么东西就在耳边催促一般。 渐渐映入眼帘的是被七十多位神兽围在中央的一个圆形祭坛,七十五块石碑立于其上,有锁链穿行在碑间,祭坛最中间是一块凸出来的圆形平台。 谢寻幽落到圆形平台之上,水流卷起他的衣摆,层层叠叠。 他顺着感觉,取出自己这把古朴的权杖,用力一把插进了平台最中央的位置。 光芒顿时顺着祭坛底下的纹路往四周流淌出去,俯看就像是在海底深处开出了一朵绚丽的白花。 四周的石像忽然都传来了动静,沉积了许久的岩石从神兽的身上纷纷掉了下来,七十几个庞然大物都在某一刻睁开了他们的眼睛。 可无论是长相凶恶的凶兽,还是一向温顺的瑞兽,都立马朝谢寻幽三人扑了过来! 陆朝云怒吼一声,威力惊人的甩尾将几个神兽一把拍飞出去,随后张开血盆大口将面前的玄龟一把咬住,将它冲飞出去! 葛老祖化出无数枝条,捆住眼前在海底不好活动的火凤,而后用力将它甩飞出去,撞倒后面扑上来的麒麟。 谢寻幽于海底之中化出庞大法身,一掌接一掌的将这些扑上来的神兽击飞,巨掌击出时惊人的威力带出一个个巨型的漩涡。 但是他们只有三人,面对七十多个神兽根本没有胜算。 这些神兽很快就突破了前面的陆朝云和葛老祖,一时间全朝着谢寻幽扑了过来。 混乱的打斗之中,谢寻幽一时不察,往后摔去的时候储物珠滚了出来,而后当着他的面被玄龟一脚踏碎。 储存在里面的物品全都爆了出来,其中还有一个扶桑神木所制成的木盒,在冲击之中盖子被掀了开来。 掉出了一个漂亮的玉牌。 上面刻着七层的镇山塔,檐角飞翘,往下是一棵繁盛的桃花树,而树下站着谢寻幽——是钟无名给他的定情信物。 谢寻幽刚刚被麒麟一头撞到身上,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后倒去,发丝随着水流于他脸前如同海草一般摇曳着,眼前的一切突然被拉长,一幕幕成了慢镜头。 他看见玄龟那只缓慢却有力的脚落在了那块玉牌之上,而后珍贵的美玉四分五裂,飞溅的碎屑带起细碎的光,沉到海底的沉积岩中,顺着水流不知滚向何处。 谢寻幽的脸色顿时黑到了极致。 天道倚在须弥山的一处山壁上,由于凡界那片塌陷下来的天空,整个人的力量都不断被削减。 她闭着眼想要挨过这种凌迟一般的痛苦,却在某一刻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脸色大变,直勾勾看向那片塌陷下来的天空,感受到了那股粘腻恶心的强大力量的不断靠近。 草,这个虚空母体连带着那些魔物即将降临! 情况危急! 凡界各处的修士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他们看到天空塌陷下来的那处周围开始出现纯黑色的物质,就像是灰纸上染了墨,晕了开来。 与此同时,各处的浊气也变得极为活跃起来,它们像是拥有了生命一般,见到活物就往他们体内钻去! 钟无名嘭的一声被一拳砸落到海底之中,身上的血顿时就将周遭的海水染红。 但下一瞬她便瞬移到了帝珩面前,血肉模糊的右手稳稳持剑朝他再度攻过去,帝珩不过一侧身就躲开了她这一剑。 任谁来看钟无名都快到了强弩之末,但这个人难以预测的很,就算是到了最后都有可能翻身,不能掉以轻心。 帝珩仰头看见天空塌陷处那蔓延出来的东西,大笑道:“母体就要降临,你们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他看向浑身浴血的钟无名,一掌劈出! “受死!”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只见天空塌陷之处有什么黑漆漆的东西从上面压了下来,漫天的浊气都朝那里汇聚而去! 莫有云仍站在御香楼的最高处,他仰头看向那处,眼里只能看到大片的漆黑,很像是小孩子用墨笔在天空之上的随意涂鸦。 等到那黑乎乎的东西开始变幻形状,莫有云意识到,是时候了。 他抬起右手,遮在了双眼之前,而后缓缓拉下,一金一红的异瞳顿时迸出光芒来——烛龙目,开! 烛龙乃世间刚成时的古神,能力超凡,开眼为昼、闭眼为夜。 而莫有云这对烛龙目真正的功用乃是开眼为昼! 只要他一睁眼,这世界便是白昼! 只见本来黑沉沉的天空突然一瞬间都亮了起来,白昼回归,阳光落下! 那母体一时间被这光芒堵住,无法再往前行进,就连地面上的浊气被这白昼这么一照,都弱上几分。 与此同时,整个无垠海突然疯狂荡了开来,连同须弥山都抖动了起来! 谢寻幽成功了! 天道心中悬着的大石这才松了几分,她清楚莫有云这双烛龙目撑不了多久。 莫有云强行睁着眼睛,两行血就这么从他的这对异瞳中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沾湿他的衣襟。 而他的瞳色也越来越淡。 直到一刻钟之后,人们便注意到这突如其来的白昼开始黯淡下去,再度被黑暗替代。 莫有云猛地吐出一口血来,他此时的瞳色已经完全褪去,变成了同眼白一般的色彩。 他彻彻底底瞎了。 但没有关系,他在那一刻,看清了命运的走向。 他们终将通往胜利。 可莫有云的胸口突然一凉,嗤的一声,他身后被深深刺了一剑,从他的胸口探了出来。 他毫无准备,像是一个翩跹的蝴蝶一般,从御香楼最高处坠落下去。 白昼结束的时候,在须弥山等待的天道终于看见了谢寻幽的身影。 他浑身湿漉漉的,手里拿着一块通讯玉符。身后的无垠海冲出了七十多位神兽,顺着他的指令纷纷往四大洲的战场赶去。 天道同谢寻幽对视了一眼,看清了他眼底那沉淀了万年的沧桑。 看来是什么都想起来了。 第210章 破天剑断 莫有云的烛龙目发挥了一刻钟的效用,在这一刻钟里面,整个凡界都处于白昼的笼罩之下。 可等到这一刻钟过后,虚空母体重新降临。 人们仰头便能看到天空塌陷之处缓缓伸出了无数触手状的东西,黑色黏糊的不知名物质从天空之中探了下来,仔细听还能听到气泡冒出的声音。 这些触手状的东西化作几股,有的以塌陷处为中心向四周的天空散去,将周边的天空一寸寸污染。有的则是直直朝凡界的地面甩来,在半途中又化作更为细密的细丝,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黑色巨网一般兜头盖下! 其中最为粗壮的一股则朝帝珩所在的位置汇了过去! 帝珩一手接住了钟无名的残剑,一手将头顶上这道朝自己而来的东西吸进了体内! 钟无名眼见着他身上的金光被逐渐蚕食,整个人都开始了异变,身体就像是湿哒哒的泥块捏成的一般,手指一截截的往下滴落,掉到地上便成了泥浆一样的玩意儿。 但与此同时,她感受到了帝珩成倍数般恐怖的修为增长! 一股前所未有的可怖威慑力于钟无名面前爆发,甚至超过了她鼎盛时期一剑劈开仙凡两界的力量! 这几乎不是凡人能拥有的力量。 钟无名没有任何犹豫,她直接拿出几年前于无间秘境取到的神器,一件件朝帝珩丢了过去。 而后——神器自爆! 这产生的强大威力足以让成群的大罗金仙丢掉性命! 爆炸带出惊天的威力,一道道耀目白光之后,产生了一朵庞大的蘑菇云,带起来的冲击波直接将周围数百里的荒野夷为平地。 钟无名看着帝珩被炸成了点点泥浆一样的东西,在空中溅洒开来。 却在下一秒,她急急往后暴退数步! 她浑身被笼罩在极其浓重的杀机里面,杀戮的气息好似要化作实质,将她一举钉死在此。 威压一瞬而至,纵然是万年之前的虚空母体都没给钟无名这般压迫的气息,周围的空间在这威压之下寸寸皲裂! 扭曲的空间连同威压几乎像是一只巨手将钟无名牢牢握住,她身上的骨头连带着皮肤血肉一起破碎,整个人浑身上下血肉翻飞,几乎没有一处好肉,成了个血人。 钟无名咬牙忍住身上疼痛,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不远处那个不断汇聚成型的身影之上。 帝珩幽幽的朝她看过来,拨开了披散下来的头发,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钟无名顶住压力,生生将自己这把残剑舞出无数剑光,天地之间灵气朝她汇聚而来,而后万千森冷的剑影从天而降! 无数道金雷顿时在头顶上的苍穹炸裂,而后汇成一把无比庞大甚至长度可比一洲的巨剑虚影,劈开空间就这么朝帝珩刺了过去! 如若这一剑落到他们脚下的西牛贺州之上,足以将整个西牛贺州就此分为两半! 可帝珩只不过一抬手,这巨剑再压不下一寸。 钟无名心下顿时预感不妙! 只见帝珩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手上一使劲,巨剑便寸寸碎裂开来,哗啦啦散作晶莹的碎光。 与此同时,钟无名手上的破天残剑也砰的一声片片碎裂开来,细碎的剑身碎片在她眼前就这么被强行剥离开来,其中有一片划过她的脸颊,刮出一道深深的伤痕。 天旋地转间,钟无名一连飞出百里之远,途中不知撞碎多少山谷,带起一路狂沙,最后砸落在一处沙丘之上。 她的最后一把剑也碎了。 钟无名扭头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她用力闭了闭眼,一个连剑都没有了的剑修,要怎样逆转现下这必输的场面呢? 沙漠中的狂风带起无数的沙砾,刮到钟无名身上的时候就像是一把把小刀,同她的血液粘在一块。 她的胸口一下又一下的起伏着。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凌闻江死去时的情形,这位慈祥的老人在死去的时候,于她面前轻声说了一句“拜托了”,而后化作光点汇聚成了她手里的碎片。 她想起凌闻江在渔船上同她讲的东西,想起这一路走过来见到的百态众生,想起家门口那棵顽强的梧桐树。 她想起钟老头那一句“不怕”,想起自家陛下捂脸轻笑的模样,想起师父同她蹲在后山吃烧鸡,想起迦楼罗常和她拌嘴…… 她看到了太多成全与牺牲,看到了太多鲜活的人们。 她走过了太长的路,见过腥风血雨,浮尸百万,万物归寂,人间种种悲欢离合——这一切绝不会是些徒劳无用的东西,无论怎样,这些痛苦和牺牲都必须要有与之持平的回报! 死去的人血肉滋润大地山河,活着的人须用流血的十指撕出一条生路来! 钟无名从来没有认过输,上辈子没有,如今也绝无可能。 剑修没有了剑又怎样?剑修自己就是一把洞穿一切的利剑! 钟无名看着帝珩的距离一瞬拉近,站起身来,周身猛然迸发出剑道神韵! 由于虚空母体的降临,凡界彻底乱了套。 那些浊气四处寻找可以寄生感染的对象,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都躲不过它们的肆虐,一旦被感染就会失控,转而朝自己的同类攻击起来。 而那些被毁了魔种而化成一滩黑水的仙界修士竟然在母体的影响之下重新复原,成为了根本打不死的东西。 就连玄山十三宫这些人也奈何不得,反而牺牲了不少人,局势几乎在一瞬间被逆转。 凡界的人们已经万年间没遇上过这样的劫难了。 一开始他们尖叫着四处窜逃,等到后面的时候,脸上已经变得麻木,看着面前成为了废墟的家园,想着是不是只有死亡才能解脱。 迦楼罗眼看着神鸟为了护住他冲出重围,同时面对好几个打不死的修士,身上的神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漂亮的羽毛在空中飘扬。 伤痕累累的他被一只神兽火凤强行拖了出去,远离了那些杀不死的修士。 火凤稳稳的用爪子勾住他的衣袍,迦楼罗艰难的掀起眼帘,无力的看着那个汇聚族人英魂的神鸟成为远处辨认不清的小点。 他脸上被风吹得很凉,后知后觉自己流了眼泪,同脸上的血混在了一块儿。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声音,神鸟身上散发的光芒刹那之间消散开来,而迦楼罗手腕上系着的英魄也在那一刻碎了。 化作很多很多细碎的光斑在空中撒开来,像是黑夜之中的萤火。 林无愁此时也被好几个修士围住,他也彻底到了强弩之末,肺好似即将失去功用,每喘一次气全身上下都要被牵拉着疼痛不已。 他呼吸沉重,剑尖没入地面,靠着剑才晃晃悠悠站住脚跟。 他看着眼前这几个蠢蠢欲动的修士,扯出个有点难看的笑,同识海里的心魔说:“看来我们就要命丧此处了。” “虽说报了仇,但是看不到小幽结契的那一天了,有点儿可惜。” 识海里的心魔却没有回话。 林无愁莫名有些失望。 想着心魔可能是正在生他的气,毕竟是他带着走向了这么一条绝路。 他深吸了一口气,手松开了剑柄,靠自己站稳,手探向了自己腰间挂着的葫芦。 只见这几个修士同时向他攻击过来! 他掀起眼帘,勾起一个笑容,手中的葫芦一下子迸出耀眼的辉光。 但下一瞬,林无愁的笑容突然凝固在了脸上,他感觉到自己身体里像是有什么冲破桎梏剥离了出来——这是他第一次看清自己体内这个心魔的模样。 他长着一张同他极其相似的脸,但细看之下还是有所不同。 他听见心魔道:“做哥哥的怎么能让自己弟弟去送死?” 林无愁手上的葫芦被魂体一般的心魔牵扯着,直直往头顶上的天际飞去,有点像是凡界过年时放的烟火直冲九霄的模样。 林无愁被这么一句惊得心下大乱,他跟着飞了上去,朝心魔喊道:“你别发疯!” 狂风将沙子刮进了他的眼睛,一时间眸子发烫得很,他看到心魔终于停了下来,朝底下的他看了一眼。 林无愁以为他是打消了自爆的念头,问了一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你……你叫什么名字?” 但他没想到的是,下一瞬,心魔便被火光吞没——他自爆了,连带着手里的葫芦一同自爆! 爆炸的威力掀起狂乱气流,灵力溢散横流,漫天都是杀机。爆炸性的白光覆下,将他们方圆十里的十数个修士烧成了灰烬! 心魔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里微不可闻,可林无愁还是听见了: “我叫……林……无忧。” 林无愁被爆炸的冲击而从半空之中掀飞了下去,他混沌的脑子好似一下被这句话惊醒了过来。 他猛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他娘对他说的话:“无愁啊,其实你有过一个哥哥,但是他早年就夭折了,他叫林无忧。你可要记着自己有个哥哥叫林无忧。” 娘叹了口气:“阿娘本来只想你们能无忧无愁的……” 无忧无愁。 林无愁在刹那之间想通了无数关窍,怪不得“心魔”几乎是同他相伴而生,怪不得幼时被欺负的时候,那些人总会无缘无故的遭殃。 原来是自己有个哥哥,一直在替他保驾护航。 他身体往后倒去,视野被黑暗笼罩,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 “哥!!!” 第210章 破天剑断 莫有云的烛龙目发挥了一刻钟的效用,在这一刻钟里面,整个凡界都处于白昼的笼罩之下。 可等到这一刻钟过后,虚空母体重新降临。 人们仰头便能看到天空塌陷之处缓缓伸出了无数触手状的东西,黑色黏糊的不知名物质从天空之中探了下来,仔细听还能听到气泡冒出的声音。 这些触手状的东西化作几股,有的以塌陷处为中心向四周的天空散去,将周边的天空一寸寸污染。有的则是直直朝凡界的地面甩来,在半途中又化作更为细密的细丝,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黑色巨网一般兜头盖下! 其中最为粗壮的一股则朝帝珩所在的位置汇了过去! 帝珩一手接住了钟无名的残剑,一手将头顶上这道朝自己而来的东西吸进了体内! 钟无名眼见着他身上的金光被逐渐蚕食,整个人都开始了异变,身体就像是湿哒哒的泥块捏成的一般,手指一截截的往下滴落,掉到地上便成了泥浆一样的玩意儿。 但与此同时,她感受到了帝珩成倍数般恐怖的修为增长! 一股前所未有的可怖威慑力于钟无名面前爆发,甚至超过了她鼎盛时期一剑劈开仙凡两界的力量! 这几乎不是凡人能拥有的力量。 钟无名没有任何犹豫,她直接拿出几年前于无间秘境取到的神器,一件件朝帝珩丢了过去。 而后——神器自爆! 这产生的强大威力足以让成群的大罗金仙丢掉性命! 爆炸带出惊天的威力,一道道耀目白光之后,产生了一朵庞大的蘑菇云,带起来的冲击波直接将周围数百里的荒野夷为平地。 钟无名看着帝珩被炸成了点点泥浆一样的东西,在空中溅洒开来。 却在下一秒,她急急往后暴退数步! 她浑身被笼罩在极其浓重的杀机里面,杀戮的气息好似要化作实质,将她一举钉死在此。 威压一瞬而至,纵然是万年之前的虚空母体都没给钟无名这般压迫的气息,周围的空间在这威压之下寸寸皲裂! 扭曲的空间连同威压几乎像是一只巨手将钟无名牢牢握住,她身上的骨头连带着皮肤血肉一起破碎,整个人浑身上下血肉翻飞,几乎没有一处好肉,成了个血人。 钟无名咬牙忍住身上疼痛,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不远处那个不断汇聚成型的身影之上。 帝珩幽幽的朝她看过来,拨开了披散下来的头发,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钟无名顶住压力,生生将自己这把残剑舞出无数剑光,天地之间灵气朝她汇聚而来,而后万千森冷的剑影从天而降! 无数道金雷顿时在头顶上的苍穹炸裂,而后汇成一把无比庞大甚至长度可比一洲的巨剑虚影,劈开空间就这么朝帝珩刺了过去! 如若这一剑落到他们脚下的西牛贺州之上,足以将整个西牛贺州就此分为两半! 可帝珩只不过一抬手,这巨剑再压不下一寸。 钟无名心下顿时预感不妙! 只见帝珩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手上一使劲,巨剑便寸寸碎裂开来,哗啦啦散作晶莹的碎光。 与此同时,钟无名手上的破天残剑也砰的一声片片碎裂开来,细碎的剑身碎片在她眼前就这么被强行剥离开来,其中有一片划过她的脸颊,刮出一道深深的伤痕。 天旋地转间,钟无名一连飞出百里之远,途中不知撞碎多少山谷,带起一路狂沙,最后砸落在一处沙丘之上。 她的最后一把剑也碎了。 钟无名扭头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她用力闭了闭眼,一个连剑都没有了的剑修,要怎样逆转现下这必输的场面呢? 沙漠中的狂风带起无数的沙砾,刮到钟无名身上的时候就像是一把把小刀,同她的血液粘在一块。 她的胸口一下又一下的起伏着。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凌闻江死去时的情形,这位慈祥的老人在死去的时候,于她面前轻声说了一句“拜托了”,而后化作光点汇聚成了她手里的碎片。 她想起凌闻江在渔船上同她讲的东西,想起这一路走过来见到的百态众生,想起家门口那棵顽强的梧桐树。 她想起钟老头那一句“不怕”,想起自家陛下捂脸轻笑的模样,想起师父同她蹲在后山吃烧鸡,想起迦楼罗常和她拌嘴…… 她看到了太多成全与牺牲,看到了太多鲜活的人们。 她走过了太长的路,见过腥风血雨,浮尸百万,万物归寂,人间种种悲欢离合——这一切绝不会是些徒劳无用的东西,无论怎样,这些痛苦和牺牲都必须要有与之持平的回报! 死去的人血肉滋润大地山河,活着的人须用流血的十指撕出一条生路来! 钟无名从来没有认过输,上辈子没有,如今也绝无可能。 剑修没有了剑又怎样?剑修自己就是一把洞穿一切的利剑! 钟无名看着帝珩的距离一瞬拉近,站起身来,周身猛然迸发出剑道神韵! 由于虚空母体的降临,凡界彻底乱了套。 那些浊气四处寻找可以寄生感染的对象,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都躲不过它们的肆虐,一旦被感染就会失控,转而朝自己的同类攻击起来。 而那些被毁了魔种而化成一滩黑水的仙界修士竟然在母体的影响之下重新复原,成为了根本打不死的东西。 就连玄山十三宫这些人也奈何不得,反而牺牲了不少人,局势几乎在一瞬间被逆转。 凡界的人们已经万年间没遇上过这样的劫难了。 一开始他们尖叫着四处窜逃,等到后面的时候,脸上已经变得麻木,看着面前成为了废墟的家园,想着是不是只有死亡才能解脱。 迦楼罗眼看着神鸟为了护住他冲出重围,同时面对好几个打不死的修士,身上的神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漂亮的羽毛在空中飘扬。 伤痕累累的他被一只神兽火凤强行拖了出去,远离了那些杀不死的修士。 火凤稳稳的用爪子勾住他的衣袍,迦楼罗艰难的掀起眼帘,无力的看着那个汇聚族人英魂的神鸟成为远处辨认不清的小点。 他脸上被风吹得很凉,后知后觉自己流了眼泪,同脸上的血混在了一块儿。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声音,神鸟身上散发的光芒刹那之间消散开来,而迦楼罗手腕上系着的英魄也在那一刻碎了。 化作很多很多细碎的光斑在空中撒开来,像是黑夜之中的萤火。 林无愁此时也被好几个修士围住,他也彻底到了强弩之末,肺好似即将失去功用,每喘一次气全身上下都要被牵拉着疼痛不已。 他呼吸沉重,剑尖没入地面,靠着剑才晃晃悠悠站住脚跟。 他看着眼前这几个蠢蠢欲动的修士,扯出个有点难看的笑,同识海里的心魔说:“看来我们就要命丧此处了。” “虽说报了仇,但是看不到小幽结契的那一天了,有点儿可惜。” 识海里的心魔却没有回话。 林无愁莫名有些失望。 想着心魔可能是正在生他的气,毕竟是他带着走向了这么一条绝路。 他深吸了一口气,手松开了剑柄,靠自己站稳,手探向了自己腰间挂着的葫芦。 只见这几个修士同时向他攻击过来! 他掀起眼帘,勾起一个笑容,手中的葫芦一下子迸出耀眼的辉光。 但下一瞬,林无愁的笑容突然凝固在了脸上,他感觉到自己身体里像是有什么冲破桎梏剥离了出来——这是他第一次看清自己体内这个心魔的模样。 他长着一张同他极其相似的脸,但细看之下还是有所不同。 他听见心魔道:“做哥哥的怎么能让自己弟弟去送死?” 林无愁手上的葫芦被魂体一般的心魔牵扯着,直直往头顶上的天际飞去,有点像是凡界过年时放的烟火直冲九霄的模样。 林无愁被这么一句惊得心下大乱,他跟着飞了上去,朝心魔喊道:“你别发疯!” 狂风将沙子刮进了他的眼睛,一时间眸子发烫得很,他看到心魔终于停了下来,朝底下的他看了一眼。 林无愁以为他是打消了自爆的念头,问了一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你……你叫什么名字?” 但他没想到的是,下一瞬,心魔便被火光吞没——他自爆了,连带着手里的葫芦一同自爆! 爆炸的威力掀起狂乱气流,灵力溢散横流,漫天都是杀机。爆炸性的白光覆下,将他们方圆十里的十数个修士烧成了灰烬! 心魔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里微不可闻,可林无愁还是听见了: “我叫……林……无忧。” 林无愁被爆炸的冲击而从半空之中掀飞了下去,他混沌的脑子好似一下被这句话惊醒了过来。 他猛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他娘对他说的话:“无愁啊,其实你有过一个哥哥,但是他早年就夭折了,他叫林无忧。你可要记着自己有个哥哥叫林无忧。” 娘叹了口气:“阿娘本来只想你们能无忧无愁的……” 无忧无愁。 林无愁在刹那之间想通了无数关窍,怪不得“心魔”几乎是同他相伴而生,怪不得幼时被欺负的时候,那些人总会无缘无故的遭殃。 原来是自己有个哥哥,一直在替他保驾护航。 他身体往后倒去,视野被黑暗笼罩,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 “哥!!!” 第211章 回家的路 谢寻幽带着天道进入了须弥山的内部。 谁也想不到须弥山内部竟有着如此复杂的结构,谢寻幽飞快的带着天道在这些盘曲复杂的穴道之中飞行。 他面上冷静,但微颤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的焦灼。 快一些,再快一些! 两人一路风驰电掣,终于到达了须弥山内部,这是一个庞大的溶洞,而层层阵法之中,守护着一个冰棺。 冰棺顶上则是一团乌云似的东西,里面不断有金色的雷电生成,落到冰棺之上的时候会覆在表面,整个冰棺都是这种细密的金色电流。 谢寻幽看了天道一眼,便见祂一挥手将那朵乌云一样的东西移了开来。 冰棺表面没有了金色电流,却从里面冒出了柔和的金光来。 谢寻幽飞身便往冰棺那边而去,繁复的阵法随着他落地而停止了运行,金光透过冰棺洒在了他的身上。 他上前几步,缓缓推开了冰棺,金光连同寒气一齐从冰棺之中涌了出来。 等到寒气尽数涌出之后,躺在冰棺里的人终于露出了真面目——那是一张同钟无名一般无二的脸,不过眉间多了一点朱砂。 这是创世神的神躯,也是钟无名真正的身体,不过现下只是一具没有三魂六魄的躯壳。 谢寻幽不知为何,忽然有些不敢伸手。 直到身后的天道都开始不耐烦:“大情种,你倒是快些啊!” “只要这家伙回到这副身体里,她就是这世间的唯一真神!” 谢寻幽也不再犹豫,咬伤自己的指尖,逼出一滴血轻轻涂在了冰棺里的人的薄唇之上。 他将手里头攥着的玉符一把摔碎,随后看向旁边的天道。只见天道朝他抬起手,而后他猛地往后仰去,三魂六魄全部离体! 谢寻幽的三魂六魄被硬生生分裂开来,温柔的将面前这具躯体包裹起来,神魂交融。 他低声呼唤道:“……尊上。” 帝珩没想到这样状态下的钟无名还能硬接上他几招。 澎湃的气浪从两人打斗之中翻卷而出,浪潮一般向四周冲刷而去。 钟无名燃烧精血,周身剑气四溢,还有剑道道韵加持,整个人爆发出了远超极仙的修为。 她周遭金雷护身,像是陷入了金色雷光的海洋,每一道攻击都带着无上剑气和爆裂堪比天劫的电光。 可这些在现在的帝珩面前还是不够看,随着母体逐渐蚕食凡界,他所吸收的力量也越来越多。 帝珩不过是想欣赏一下这些天之骄子的困兽之斗,这下也实在看够了。 他也懒得同钟无名再缠斗下去,凭他现在的力量,就像是创世神当年那般劈开两界也不在话下。 他,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帝珩动了真格。 他不过一抬手,天地之间一下子陷入了寂静无声之中。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都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止键,法宝在半空之中悬停,打斗着的修士对视的目光狰狞。 自他手中,猛然爆发出一股堪比世界初成时的灭世力量,劈天裂地的朝钟无名而来! 空间破碎坍塌,钟无名仿佛在那一瞬看到面前的一切如同易碎的镜子一般,布满了裂纹,而后在那股力量无可阻挡涌过来的时候,片片碎裂开来。 她被这股力量笼罩,疼痛过了阈值,反而觉得面前的一切都变得光怪陆离起来。 钟无名的血肉被这股力量摧毁,而后是筋脉,最后露出了森森的白骨来。 她不知道自己飞出了多远,也不知道这种痛苦究竟承受了多久。 直到这静止键失去效用的时候,惊天的爆炸声争先恐后涌进人们的耳膜之中,不少人耳膜就这么流出鲜血,彻底聋了。 帝珩悠悠停在了钟无名面前。 钟无名此刻已经没有了人形,更像是一堆碎肉粘在森森白骨之上,只有那颗心脏还顽强的跳动着,一下又一下。 帝珩冷笑一声,抬手便控制着黑色黏糊的触手朝她蔓延过去。 钟无名正在黑暗之中坠落。 她不知道是自己眼睛瞎了还是周围真的太暗,反正什么也看不到。 而自己无法挣扎的朝未知的深渊坠落而去。 她想起了当年从魔界那道深渊坠落的时候,也如同现下一般,无边无际,寂静生惧。 生命力不受控制的逝去。 没有能够拉住她的人。 她正这么想着的时候,黑暗中突然出现了钟老头的脸。 他脸上皱纹横生,却掩不住笑容,他道:“就叫你‘无名’。” 她伸手想要去触碰钟老头的脸,却见到了田大夫和王姨,这两人站在她家门口,朝她笑着挥手:“无名唉!” 后头有一堆小屁孩跟着叫她:“老大,出去抓鱼吗?” 她脑袋上突然挨了一记,听见了迦楼罗气急败坏的声音,他一人拎了好几个酒壶,指着她骂道:“钟无名你要死啊!喝这么多酒!” 钟无名还在往下坠去,她看见了笑着递给她一只鸡腿的便宜师父,脾气火爆但其实内心像是豆腐块一样软。 “钟无名!” “无名!” “姓钟的!” “……无名。” 她听到了好多好多呼唤着她的声音。 是了,她不再是当年那个游魂一般的创世神了。 她拥有了很多亲朋好友,拥有了很多在乎的人。 坠落的势头忽然停住了——钟无名落入了一个温柔的怀抱之中,黑暗被照亮,柔和温暖的光芒将她包绕。 钟无名闻到一股冷梅暗香,她抬眼看进了谢寻幽橄榄色如同长空一样澄澈的眸子里,见到了他眼中如同春水般的温柔。 他垂下眸子低头虔诚无比的献上一吻: “……尊上。” 一道白光从钟无名混沌的脑子里闪过,像是惊雷击碎黑暗。 她记起来了。什么都记起来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怪不得破天剑见到谢寻幽的第一眼就扑了过去,原是他用自己的一魄滋养了破天剑万年之久,直到钟无名那天误打误撞取出破天剑,这一魄才回到他的身体里。 怪不得无间秘境那地下宫殿如此熟悉,这本就是谢寻幽替她准备的,就连那幻阵也是。 他为了给她逆天改命,献祭了自己的天生圣骨。 …… 钟无名眼睛里不知何时缓缓流出了金色的泪水,顺着森白的颧骨淌下,坠到地上。 原来……原来阿幽早在万年前就给她铺好了回家的路。 钟无名的涣散的目光重新汇聚,她突然抬起只剩白骨的右手—— 一把掏进胸腔之中,捏爆了自己的心脏! 血液飞溅而出! 帝珩后知后觉才意识到不对劲,可此刻钟无名的身体已经化作流光飘散而去! 第211章 回家的路 谢寻幽带着天道进入了须弥山的内部。 谁也想不到须弥山内部竟有着如此复杂的结构,谢寻幽飞快的带着天道在这些盘曲复杂的穴道之中飞行。 他面上冷静,但微颤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的焦灼。 快一些,再快一些! 两人一路风驰电掣,终于到达了须弥山内部,这是一个庞大的溶洞,而层层阵法之中,守护着一个冰棺。 冰棺顶上则是一团乌云似的东西,里面不断有金色的雷电生成,落到冰棺之上的时候会覆在表面,整个冰棺都是这种细密的金色电流。 谢寻幽看了天道一眼,便见祂一挥手将那朵乌云一样的东西移了开来。 冰棺表面没有了金色电流,却从里面冒出了柔和的金光来。 谢寻幽飞身便往冰棺那边而去,繁复的阵法随着他落地而停止了运行,金光透过冰棺洒在了他的身上。 他上前几步,缓缓推开了冰棺,金光连同寒气一齐从冰棺之中涌了出来。 等到寒气尽数涌出之后,躺在冰棺里的人终于露出了真面目——那是一张同钟无名一般无二的脸,不过眉间多了一点朱砂。 这是创世神的神躯,也是钟无名真正的身体,不过现下只是一具没有三魂六魄的躯壳。 谢寻幽不知为何,忽然有些不敢伸手。 直到身后的天道都开始不耐烦:“大情种,你倒是快些啊!” “只要这家伙回到这副身体里,她就是这世间的唯一真神!” 谢寻幽也不再犹豫,咬伤自己的指尖,逼出一滴血轻轻涂在了冰棺里的人的薄唇之上。 他将手里头攥着的玉符一把摔碎,随后看向旁边的天道。只见天道朝他抬起手,而后他猛地往后仰去,三魂六魄全部离体! 谢寻幽的三魂六魄被硬生生分裂开来,温柔的将面前这具躯体包裹起来,神魂交融。 他低声呼唤道:“……尊上。” 帝珩没想到这样状态下的钟无名还能硬接上他几招。 澎湃的气浪从两人打斗之中翻卷而出,浪潮一般向四周冲刷而去。 钟无名燃烧精血,周身剑气四溢,还有剑道道韵加持,整个人爆发出了远超极仙的修为。 她周遭金雷护身,像是陷入了金色雷光的海洋,每一道攻击都带着无上剑气和爆裂堪比天劫的电光。 可这些在现在的帝珩面前还是不够看,随着母体逐渐蚕食凡界,他所吸收的力量也越来越多。 帝珩不过是想欣赏一下这些天之骄子的困兽之斗,这下也实在看够了。 他也懒得同钟无名再缠斗下去,凭他现在的力量,就像是创世神当年那般劈开两界也不在话下。 他,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帝珩动了真格。 他不过一抬手,天地之间一下子陷入了寂静无声之中。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都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止键,法宝在半空之中悬停,打斗着的修士对视的目光狰狞。 自他手中,猛然爆发出一股堪比世界初成时的灭世力量,劈天裂地的朝钟无名而来! 空间破碎坍塌,钟无名仿佛在那一瞬看到面前的一切如同易碎的镜子一般,布满了裂纹,而后在那股力量无可阻挡涌过来的时候,片片碎裂开来。 她被这股力量笼罩,疼痛过了阈值,反而觉得面前的一切都变得光怪陆离起来。 钟无名的血肉被这股力量摧毁,而后是筋脉,最后露出了森森的白骨来。 她不知道自己飞出了多远,也不知道这种痛苦究竟承受了多久。 直到这静止键失去效用的时候,惊天的爆炸声争先恐后涌进人们的耳膜之中,不少人耳膜就这么流出鲜血,彻底聋了。 帝珩悠悠停在了钟无名面前。 钟无名此刻已经没有了人形,更像是一堆碎肉粘在森森白骨之上,只有那颗心脏还顽强的跳动着,一下又一下。 帝珩冷笑一声,抬手便控制着黑色黏糊的触手朝她蔓延过去。 钟无名正在黑暗之中坠落。 她不知道是自己眼睛瞎了还是周围真的太暗,反正什么也看不到。 而自己无法挣扎的朝未知的深渊坠落而去。 她想起了当年从魔界那道深渊坠落的时候,也如同现下一般,无边无际,寂静生惧。 生命力不受控制的逝去。 没有能够拉住她的人。 她正这么想着的时候,黑暗中突然出现了钟老头的脸。 他脸上皱纹横生,却掩不住笑容,他道:“就叫你‘无名’。” 她伸手想要去触碰钟老头的脸,却见到了田大夫和王姨,这两人站在她家门口,朝她笑着挥手:“无名唉!” 后头有一堆小屁孩跟着叫她:“老大,出去抓鱼吗?” 她脑袋上突然挨了一记,听见了迦楼罗气急败坏的声音,他一人拎了好几个酒壶,指着她骂道:“钟无名你要死啊!喝这么多酒!” 钟无名还在往下坠去,她看见了笑着递给她一只鸡腿的便宜师父,脾气火爆但其实内心像是豆腐块一样软。 “钟无名!” “无名!” “姓钟的!” “……无名。” 她听到了好多好多呼唤着她的声音。 是了,她不再是当年那个游魂一般的创世神了。 她拥有了很多亲朋好友,拥有了很多在乎的人。 坠落的势头忽然停住了——钟无名落入了一个温柔的怀抱之中,黑暗被照亮,柔和温暖的光芒将她包绕。 钟无名闻到一股冷梅暗香,她抬眼看进了谢寻幽橄榄色如同长空一样澄澈的眸子里,见到了他眼中如同春水般的温柔。 他垂下眸子低头虔诚无比的献上一吻: “……尊上。” 一道白光从钟无名混沌的脑子里闪过,像是惊雷击碎黑暗。 她记起来了。什么都记起来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怪不得破天剑见到谢寻幽的第一眼就扑了过去,原是他用自己的一魄滋养了破天剑万年之久,直到钟无名那天误打误撞取出破天剑,这一魄才回到他的身体里。 怪不得无间秘境那地下宫殿如此熟悉,这本就是谢寻幽替她准备的,就连那幻阵也是。 他为了给她逆天改命,献祭了自己的天生圣骨。 …… 钟无名眼睛里不知何时缓缓流出了金色的泪水,顺着森白的颧骨淌下,坠到地上。 原来……原来阿幽早在万年前就给她铺好了回家的路。 钟无名的涣散的目光重新汇聚,她突然抬起只剩白骨的右手—— 一把掏进胸腔之中,捏爆了自己的心脏! 血液飞溅而出! 帝珩后知后觉才意识到不对劲,可此刻钟无名的身体已经化作流光飘散而去! 第212章 唯一真神 点点流光于黑暗之中燃起微弱的光芒,穿越重山密林,一路飘洋过海,到达那直通九霄的须弥山中。 它们像是轻纱一般从四面八方朝须弥山拢来,远看就像是须弥山连同无垠海一齐坠入了星河之间。 无垠海上的金雷也像是受到什么吸引一般,纷纷化作光点,汇成了河流一般的光带,飘到须弥山中。 须弥山那个放置着冰棺的溶洞中顿时被无数光点挤满,梦幻迷离,发出的辉光几乎教人睁不开眼来。而后冰棺之上出现了一个强大的漩涡,将这些光点都汇入其中。 天道看着面前的景象,无声叹了一口气。 万年之前将她创造出来的时候,祂确实只是想要一个顺手的工具。 直到她一剑劈开了仙凡两界,劈裂了天空,天道就清楚,若天地之中只能有一个真神,那就只能是她一人。 谢寻幽的三魂六魄缓缓回到了他的身躯之中,他头疼欲裂,抬手撑着脑袋,有些摇摇欲坠,就这么跪在冰棺旁看着漫天的金光涌入神躯之中。 暴烈的力量一旦靠近他都变得格外温顺起来,轻轻抚过他的脸庞而后钻入神躯里头。 金色辉光映照出他远山一般隽永的脸廓,即便眉梢由于头疼而稍稍拧紧,依旧美得不可方物,尤其是那张薄唇。 谢寻幽看着棺里躺着的身躯,咬了咬嘴唇,没忍住伸手进冰棺里,掠过那些金光,轻柔的抚上钟无名的脸庞。 恰好这时冰棺里的人忽然睁开了耀金色的眸子。 耀金色的虹膜像是绽放的雏菊,一瓣瓣碎裂开来,掺着点点星辰般的荧光,露出漂亮又诡异的纹路。看起来像是一对发着光的金色琉璃珠。 谢寻幽猛然撞进这对圣洁的眸子里,手下意识的就想收回,却被冰棺里躺着的这人一把拽住。 钟无名眉间一点朱砂,五官是不似凡人般的靡丽。她睫毛是纯金色的,扑腾几下,朝他眨了眨眼。 而后拉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轻缓的蹭了蹭。 与此同时,神力从她的身上荡漾开来,如同浪潮一般往外涌去,速度却快得惊人,在几秒之内传遍了整个凡界! 金色神力所到之处,浊气尽散! 那些被种下魔种的仙界修士全都化作一滩黑水,而后被这神力直接蒸发! 人们不知道这金色的力量从何而来,只见某一瞬地平线上亮起漫天的金光来,以惊雷之势瞬间席卷各地,一时间整个天地好似就只有无穷无尽的金光洒下。 神力过处,人们身上的污秽之气都被一扫而空,连身体变得轻盈起来。 整个凡界的人们还没反应过来,脚下的地面突然都抖动了起来!碎石被脚下的大地弹起又弹落。 有眼尖的人喊道:“看须弥山!” 人们顺着这人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须弥山金光四溢,就这么凌空而起,像是底下有个什么大力士,竟直接搬离了无垠海的位置! 霎那间,须弥山所在方向突然出现了数百万道的可怖剑气,直朝天际而来,所过之处浊气消散! 这无数道近乎狂乱的剑气携着无上威能,雷霆相随,搅乱风云,直指九霄之上的污浊秽气。 天空之上的浊气像是一块巨型的破布,终于在这百万道剑气的砍杀中被撕碎成泥,昭昭日光开始落下,照耀在人们身上。 人们这回终于得以看清须弥山旁边那人的身影,神光缭绕,不可逼视。 须弥山边移动边簌簌掉下碎石,形状愈来愈像一截断掉的剑尖。 钟无名头顶圣冠,身上一袭白金色繁复长袍,两道流逸飘带萦于周身,抬手之间,不久前碎掉的破天剑碎片便化作流光,纷纷汇到了她手中。 她现下的感觉实在奇怪,同万年前她身化屏障的那时还有些像,如同一种“凌驾”——她拥有了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无上权柄。 宇宙洪荒,万事万物,此时在她眼里都无处遁形。 她周身流光溢彩,掀起眼帘看向那个见势不妙就想逃跑的虚空母体,忽而开口问祂:“你知道破天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 钟无名也没有等这个母体回答的打算,自顾自认真回答道: “因为它是真的通天贯地。” 只见须弥山和她手里的破天残剑一时间都迸发出耀目金光来! 而后于天地之间出现了一把贯彻天地的巨剑,这不是虚影,而是一把实打实的巨剑!天地有多高,这把剑就有多长! 母体感受到了完全无法战胜的存在,收回触手拼死往外逃逸。 却听到了死神的宣判:“万年前没有杀死你,你觉得你现下还能逃么?” 钟无名眉目寡澹,声音冷漠。 话音一落,这把巨剑便直直捅进母体的身躯之中,带起森冷剑影无数! 钟无名左手五指缓缓收紧,虚空母体的身躯就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掐住,发出刺耳的尖啸声。 可惜这尖啸声并没有持续多久,母体四分五裂,像是一坨烂泥一般要从天际坠到大地之上。 钟无名的神力随着她一掌劈出,带起流云万千,轻易将碎裂开来的母体轰成飞灰。 凡界下起了一场大雨,天色有些灰蒙蒙的,淅淅沥沥的雨点将战火浇熄,洗刷了泥土之上的血渍。 雨水渗进土地之中,将血色和污脏掩埋。湿润气息逐渐将战场上的铁锈味取代。 钟无名解决了这些虚空来物之后,那对琉璃珠一般的眸子朝周边扫了一眼,随后将视线移到了帝珩身上。 帝珩见势不妙,疯了似的想要逃跑,还没跑出几步就被钉在了地上。 这回困兽成了他。 帝珩简直要气疯了:“凭什么!凭什么你们这些人总有这样的运气!” “凭什么你们轻易就能得到我谋算万年也得不到的东西!” 钟无名垂眸看了这个歇斯底里的人一眼,淡淡道:“原来是这般。” 她如今只需一眼就能看出一人的生平过往。 所有的往事和秘密在真神眼中无处遁形。 帝珩原先只是一个凡人,的确吃过不少苦。万年前的他在天外来魔降临时,意外发现自己可以和这些魔物共生,于是他利用这样的能力杀了不少人活了下来。 他刚开始加入他们的时候,还是想要就此住手不再利用魔物杀人的。 结果有一次,他失手将一人给杀了。他意识到自己犯下了无法弥补的大错,开始疯狂害怕这件事情被别人戳破。 同时,他又意识到这种方式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那些看不惯他的人,他忍不住这种诱惑,最终还是动了手。 这种事情有了一次便会有两次,于是他一边勾结着魔物杀人,一边害怕被人发现。 后面等到他们战胜了天外来魔,上了仙界,准备要进行一次大排查的时候,帝珩神经质的觉得自己肯定要被揪出来,于是先下手为强。 他逐渐病态的意识到只有把所有的权柄都握在自己手中,自己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于是才有了后面这一系列事情。 帝珩听见钟无名满是淡然的语气,猛然抬头对上她的目光,那对狭长的凤眸眯在一起,怨毒道:“这般?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家伙能懂什么?!” “你们凭什么来评判我?!” 钟无名目光冷漠:“因你而死的亿万条无辜生命想必有这个资格来处决你。” 帝珩忽然捂着胸口哈哈笑了起来,用那双毒蛇一般的眸子紧紧盯着她: “你敢动我的话,我现在就自爆!” 以他现在的修为,一旦自爆,产生的力量甚至连整个凡界都要泯灭。 “你凭什么认为你自爆会威胁到我?”钟无名没有他想象中的慌乱,五指一收,直接将帝珩压制得死死的,“你现在就可以自爆给我们看看。” 帝珩要是有这样的勇气,也不必成为现在这个疯样。 钟无名等了片刻,不见他有所动作,她仰脸看着正在下雨的天空,而后又低下脑袋扫视了一眼凡界的状况。 浊气除尽之后,留下的是一片狼藉。 她将视线重新移回了无法动弹的帝珩身上。 钟无名往他所在的位置飘了过去,落到他的跟前,只见她启唇道:“吾以神的名义——” 帝珩一下子脸色变得煞白起来,朝她吼道:“你要对我做什么!” “审判汝。” “不要!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仙帝!”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处汝极刑。” “不要!你就放过我这一次好不好——啊啊啊啊啊啊!!!” 帝珩周身骤然出现刺眼光芒——他被钟无名控制着自爆了。 一时间他身上发出的光芒要比太阳还要亮堂,自内而外的坍塌溃散,却由于钟无名的缘故,这力量无法溢散到外界去。 他张着嘴癫狂的求饶,眼底尽是慌乱与害怕,血肉像是摔碎的瓷器那般被寸寸掀起,粘腻暗红的血液从身上的裂口汩汩流出。 人们只能看到他被自爆产生的能量毁灭了血肉,神魂也被能量灼烧成了飞灰。 等到还剩一小撮烟尘的时候,钟无名松开了桎梏,她垂眸看着这一撮烟尘落到地上,而后雨水将其打湿,不知道冲刷到哪里去了。 雨停了之后,无数金光像是雪那样落了下来,洋洋洒洒。 受了伤的人们接触了金光会快速恢复,浊气感染不完全的人也会被金光逼出体内浊气。 这场劫难带来的伤亡实在太大,无论是仙界还是凡界都急需休养生息,要恢复以前的水平起码都要再过上百年。 好在,一切的罪魁祸首已然被诛灭。 这片天地也第一次出现了护佑众生的真神。 钟无名落到地上,圣光缭绕在她的周身,随着她的步伐,周边的土地开始冒出生机来。 草尖冒了芽,而后迅速的抽条长叶,绽放出了形态各异的鲜花。 此刻是傍晚时分,天边的彩霞比以往都要绚丽,火焰般的颜色同深橘浅紫勾缠在一块儿,灼灼欲燃,布满大半天空。 钟无名视线落在正倚着石壁的谢寻幽身上,她缓步朝他走过去,飘渺暮色如同云雾一般流淌过她的衣摆,所过之处繁花盛开。 谢寻幽的三魂六魄经历了一场分裂,直到现下好似都没有缓过来,头疼得很,连带着脑子都有些浑浑噩噩。 远远的,他看见了自家尊上走了过来,迷迷糊糊之间,他被她一把勾住腰肢,摁在石壁上亲。 他顺从的张开了嘴,勾住她的唇舌。 斜阳脉脉,橘色的余晖落到忘情拥吻的两个人身上。 他们身体紧紧相贴,周身温度骤升,地上被蒸发的水汽都变得黏糊焦灼起来。 石壁随着钟无名的到来而长出了一株株小巧的花朵,植物在他们周遭疯长。 像是知道谢寻幽害羞,植物长长的枝条在他的旁边立起了一道绿叶屏障,让他烫红的脸除了钟无名以外的人都看不清。 不知道哪里垂落的花苞在他们身边朵朵绽放,层层叠叠,是天边晚霞的色彩。 钟无名抚过谢寻幽的脸,抬手轻缓替他别好发丝,在晚霞颜色的花丛中低声同他道: “此后山河共赴,与尔同归。” “睡,我的陛下。” (正文完) 第212章 唯一真神 点点流光于黑暗之中燃起微弱的光芒,穿越重山密林,一路飘洋过海,到达那直通九霄的须弥山中。 它们像是轻纱一般从四面八方朝须弥山拢来,远看就像是须弥山连同无垠海一齐坠入了星河之间。 无垠海上的金雷也像是受到什么吸引一般,纷纷化作光点,汇成了河流一般的光带,飘到须弥山中。 须弥山那个放置着冰棺的溶洞中顿时被无数光点挤满,梦幻迷离,发出的辉光几乎教人睁不开眼来。而后冰棺之上出现了一个强大的漩涡,将这些光点都汇入其中。 天道看着面前的景象,无声叹了一口气。 万年之前将她创造出来的时候,祂确实只是想要一个顺手的工具。 直到她一剑劈开了仙凡两界,劈裂了天空,天道就清楚,若天地之中只能有一个真神,那就只能是她一人。 谢寻幽的三魂六魄缓缓回到了他的身躯之中,他头疼欲裂,抬手撑着脑袋,有些摇摇欲坠,就这么跪在冰棺旁看着漫天的金光涌入神躯之中。 暴烈的力量一旦靠近他都变得格外温顺起来,轻轻抚过他的脸庞而后钻入神躯里头。 金色辉光映照出他远山一般隽永的脸廓,即便眉梢由于头疼而稍稍拧紧,依旧美得不可方物,尤其是那张薄唇。 谢寻幽看着棺里躺着的身躯,咬了咬嘴唇,没忍住伸手进冰棺里,掠过那些金光,轻柔的抚上钟无名的脸庞。 恰好这时冰棺里的人忽然睁开了耀金色的眸子。 耀金色的虹膜像是绽放的雏菊,一瓣瓣碎裂开来,掺着点点星辰般的荧光,露出漂亮又诡异的纹路。看起来像是一对发着光的金色琉璃珠。 谢寻幽猛然撞进这对圣洁的眸子里,手下意识的就想收回,却被冰棺里躺着的这人一把拽住。 钟无名眉间一点朱砂,五官是不似凡人般的靡丽。她睫毛是纯金色的,扑腾几下,朝他眨了眨眼。 而后拉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轻缓的蹭了蹭。 与此同时,神力从她的身上荡漾开来,如同浪潮一般往外涌去,速度却快得惊人,在几秒之内传遍了整个凡界! 金色神力所到之处,浊气尽散! 那些被种下魔种的仙界修士全都化作一滩黑水,而后被这神力直接蒸发! 人们不知道这金色的力量从何而来,只见某一瞬地平线上亮起漫天的金光来,以惊雷之势瞬间席卷各地,一时间整个天地好似就只有无穷无尽的金光洒下。 神力过处,人们身上的污秽之气都被一扫而空,连身体变得轻盈起来。 整个凡界的人们还没反应过来,脚下的地面突然都抖动了起来!碎石被脚下的大地弹起又弹落。 有眼尖的人喊道:“看须弥山!” 人们顺着这人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须弥山金光四溢,就这么凌空而起,像是底下有个什么大力士,竟直接搬离了无垠海的位置! 霎那间,须弥山所在方向突然出现了数百万道的可怖剑气,直朝天际而来,所过之处浊气消散! 这无数道近乎狂乱的剑气携着无上威能,雷霆相随,搅乱风云,直指九霄之上的污浊秽气。 天空之上的浊气像是一块巨型的破布,终于在这百万道剑气的砍杀中被撕碎成泥,昭昭日光开始落下,照耀在人们身上。 人们这回终于得以看清须弥山旁边那人的身影,神光缭绕,不可逼视。 须弥山边移动边簌簌掉下碎石,形状愈来愈像一截断掉的剑尖。 钟无名头顶圣冠,身上一袭白金色繁复长袍,两道流逸飘带萦于周身,抬手之间,不久前碎掉的破天剑碎片便化作流光,纷纷汇到了她手中。 她现下的感觉实在奇怪,同万年前她身化屏障的那时还有些像,如同一种“凌驾”——她拥有了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无上权柄。 宇宙洪荒,万事万物,此时在她眼里都无处遁形。 她周身流光溢彩,掀起眼帘看向那个见势不妙就想逃跑的虚空母体,忽而开口问祂:“你知道破天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 钟无名也没有等这个母体回答的打算,自顾自认真回答道: “因为它是真的通天贯地。” 只见须弥山和她手里的破天残剑一时间都迸发出耀目金光来! 而后于天地之间出现了一把贯彻天地的巨剑,这不是虚影,而是一把实打实的巨剑!天地有多高,这把剑就有多长! 母体感受到了完全无法战胜的存在,收回触手拼死往外逃逸。 却听到了死神的宣判:“万年前没有杀死你,你觉得你现下还能逃么?” 钟无名眉目寡澹,声音冷漠。 话音一落,这把巨剑便直直捅进母体的身躯之中,带起森冷剑影无数! 钟无名左手五指缓缓收紧,虚空母体的身躯就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掐住,发出刺耳的尖啸声。 可惜这尖啸声并没有持续多久,母体四分五裂,像是一坨烂泥一般要从天际坠到大地之上。 钟无名的神力随着她一掌劈出,带起流云万千,轻易将碎裂开来的母体轰成飞灰。 凡界下起了一场大雨,天色有些灰蒙蒙的,淅淅沥沥的雨点将战火浇熄,洗刷了泥土之上的血渍。 雨水渗进土地之中,将血色和污脏掩埋。湿润气息逐渐将战场上的铁锈味取代。 钟无名解决了这些虚空来物之后,那对琉璃珠一般的眸子朝周边扫了一眼,随后将视线移到了帝珩身上。 帝珩见势不妙,疯了似的想要逃跑,还没跑出几步就被钉在了地上。 这回困兽成了他。 帝珩简直要气疯了:“凭什么!凭什么你们这些人总有这样的运气!” “凭什么你们轻易就能得到我谋算万年也得不到的东西!” 钟无名垂眸看了这个歇斯底里的人一眼,淡淡道:“原来是这般。” 她如今只需一眼就能看出一人的生平过往。 所有的往事和秘密在真神眼中无处遁形。 帝珩原先只是一个凡人,的确吃过不少苦。万年前的他在天外来魔降临时,意外发现自己可以和这些魔物共生,于是他利用这样的能力杀了不少人活了下来。 他刚开始加入他们的时候,还是想要就此住手不再利用魔物杀人的。 结果有一次,他失手将一人给杀了。他意识到自己犯下了无法弥补的大错,开始疯狂害怕这件事情被别人戳破。 同时,他又意识到这种方式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那些看不惯他的人,他忍不住这种诱惑,最终还是动了手。 这种事情有了一次便会有两次,于是他一边勾结着魔物杀人,一边害怕被人发现。 后面等到他们战胜了天外来魔,上了仙界,准备要进行一次大排查的时候,帝珩神经质的觉得自己肯定要被揪出来,于是先下手为强。 他逐渐病态的意识到只有把所有的权柄都握在自己手中,自己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于是才有了后面这一系列事情。 帝珩听见钟无名满是淡然的语气,猛然抬头对上她的目光,那对狭长的凤眸眯在一起,怨毒道:“这般?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家伙能懂什么?!” “你们凭什么来评判我?!” 钟无名目光冷漠:“因你而死的亿万条无辜生命想必有这个资格来处决你。” 帝珩忽然捂着胸口哈哈笑了起来,用那双毒蛇一般的眸子紧紧盯着她: “你敢动我的话,我现在就自爆!” 以他现在的修为,一旦自爆,产生的力量甚至连整个凡界都要泯灭。 “你凭什么认为你自爆会威胁到我?”钟无名没有他想象中的慌乱,五指一收,直接将帝珩压制得死死的,“你现在就可以自爆给我们看看。” 帝珩要是有这样的勇气,也不必成为现在这个疯样。 钟无名等了片刻,不见他有所动作,她仰脸看着正在下雨的天空,而后又低下脑袋扫视了一眼凡界的状况。 浊气除尽之后,留下的是一片狼藉。 她将视线重新移回了无法动弹的帝珩身上。 钟无名往他所在的位置飘了过去,落到他的跟前,只见她启唇道:“吾以神的名义——” 帝珩一下子脸色变得煞白起来,朝她吼道:“你要对我做什么!” “审判汝。” “不要!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仙帝!”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处汝极刑。” “不要!你就放过我这一次好不好——啊啊啊啊啊啊!!!” 帝珩周身骤然出现刺眼光芒——他被钟无名控制着自爆了。 一时间他身上发出的光芒要比太阳还要亮堂,自内而外的坍塌溃散,却由于钟无名的缘故,这力量无法溢散到外界去。 他张着嘴癫狂的求饶,眼底尽是慌乱与害怕,血肉像是摔碎的瓷器那般被寸寸掀起,粘腻暗红的血液从身上的裂口汩汩流出。 人们只能看到他被自爆产生的能量毁灭了血肉,神魂也被能量灼烧成了飞灰。 等到还剩一小撮烟尘的时候,钟无名松开了桎梏,她垂眸看着这一撮烟尘落到地上,而后雨水将其打湿,不知道冲刷到哪里去了。 雨停了之后,无数金光像是雪那样落了下来,洋洋洒洒。 受了伤的人们接触了金光会快速恢复,浊气感染不完全的人也会被金光逼出体内浊气。 这场劫难带来的伤亡实在太大,无论是仙界还是凡界都急需休养生息,要恢复以前的水平起码都要再过上百年。 好在,一切的罪魁祸首已然被诛灭。 这片天地也第一次出现了护佑众生的真神。 钟无名落到地上,圣光缭绕在她的周身,随着她的步伐,周边的土地开始冒出生机来。 草尖冒了芽,而后迅速的抽条长叶,绽放出了形态各异的鲜花。 此刻是傍晚时分,天边的彩霞比以往都要绚丽,火焰般的颜色同深橘浅紫勾缠在一块儿,灼灼欲燃,布满大半天空。 钟无名视线落在正倚着石壁的谢寻幽身上,她缓步朝他走过去,飘渺暮色如同云雾一般流淌过她的衣摆,所过之处繁花盛开。 谢寻幽的三魂六魄经历了一场分裂,直到现下好似都没有缓过来,头疼得很,连带着脑子都有些浑浑噩噩。 远远的,他看见了自家尊上走了过来,迷迷糊糊之间,他被她一把勾住腰肢,摁在石壁上亲。 他顺从的张开了嘴,勾住她的唇舌。 斜阳脉脉,橘色的余晖落到忘情拥吻的两个人身上。 他们身体紧紧相贴,周身温度骤升,地上被蒸发的水汽都变得黏糊焦灼起来。 石壁随着钟无名的到来而长出了一株株小巧的花朵,植物在他们周遭疯长。 像是知道谢寻幽害羞,植物长长的枝条在他的旁边立起了一道绿叶屏障,让他烫红的脸除了钟无名以外的人都看不清。 不知道哪里垂落的花苞在他们身边朵朵绽放,层层叠叠,是天边晚霞的色彩。 钟无名抚过谢寻幽的脸,抬手轻缓替他别好发丝,在晚霞颜色的花丛中低声同他道: “此后山河共赴,与尔同归。” “睡,我的陛下。” (正文完) 第213章 番外(一)我回来爱你了 谢寻幽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叶小舟,随波逐流摇摇晃晃的向前飘去。 久远的记忆就像是漾起的波浪,一点点往外荡开,圈圈点点。 那些撕心裂肺,粉身碎骨,灵魂撕裂的往事,那些爱恨嗔痴,求而不得的心绪,终于一步步走向最平和温暖的结局。 天道曾经问他:“值得这样做吗?” 值得为一个人粉身碎骨,生生撕裂三魂六魄,忍受万年孤寂,苦苦筹划一切,只为铺平她归家的路吗?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亦或者是未来,谢寻幽的答案都不会变:“值得。” 因为这个人是他的尊上,是他愿意献上一切的人。 谢寻幽这一觉就睡了好些年。 他睁开眼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做了一场大梦——身边的东西跟他万年前的仙帝殿一模一样,那些摆件和家具都在原先的位置之上。 就连自己躺着的床榻好似都没有变化。 他感觉自己全身都舒展开来了一般,沉疴尽除,好多好多年没有感觉身体这般轻盈过了,灵魂也不再有裂缝。 他几乎有些恍惚——莫非真的只是一场大梦不成? 直到有一人突然出现在他榻边,突然握住他的手臂,而后铺天盖地的吻落到他脸上。 从下巴一直顺着高挺漂亮的鼻梁吻向额头,最后轻咬住他的薄唇,试图撬开他的牙关。 谢寻幽下巴被捏着,一时间还有些发懵,一时不察便被撬开齿关,之后便被眼前人彻底攻城掠地,兵败溃散,化作浅吟。 他原先还有些抗拒,闻到熟悉的气息之后就平静了下来,缓缓伸手勾住了钟无名的脖颈,而后任她施为。 钟无名那对金色琉璃珠一般的眸子眯了眯,自然不会拒绝这样的无声邀请,松开制住谢寻幽的手,覆到他后脑勺上,微一使力便同他深吻。 折腾了好一会儿,她才抵着他的额头道:“欢迎我的陛下回家。” 谢寻幽这一睡就是好些年,其间钟无名替他修补了灵魂,用神力替他蕴养身体。现下他的身体已经跟万年前没有太大区别。 那些陈年旧伤也好全了。 钟无名这些年也做了不少事,刚刚的时候还在仙界的朝堂上听那些宫主吵个你来我往。 发觉谢寻幽醒来的时候,她当着众人的面身形消散,急急赶了回来,索性她也不想听那些修士卖菜似的吵架。 这些年,她也适应了这副神躯。真神看到的大千世界与凡人所见全然不同,能遨游天地虚空之间,越过时光的缝隙,感应到万物的本源。天地法则都成了她手中可以牵动的缕缕丝线。 一旦能将世间万物都看透,连情绪都会变淡,掀不起波澜。这也是为什么那些常年身居高位的人会愈发漠然。 钟无名这几年也是如此,心绪归于平淡,较之一潭死水也没有太大区别。加之谢寻幽一直昏睡,所以无论什么事好似都无法再吸引她的注意。 可等她看见谢寻幽睁眼的那一刻,什么漠然,什么冷静都一下被抛到了脑后,一股野火从她神魂深处涌上,几乎要将她灼烧成烬。 她顺着自己的想法,低头便同谢寻幽缠吻在一起。 谢寻幽被钟无名搂在怀里,她好似把他当作了什么易碎的宝物,还得给他再盖上一张锦被。 钟无名低头在谢寻幽颈后一下又一下的啄吻着。 谢寻幽松散的衣袍早被褪到肩后,露出白瓷一般的冰肌,钟无名将他如瀑的长发往前拨开,垂首一一吻了过去。 他脸上有红霞飘过,低下脑袋小声的喘息着,两腿止不住的曲起并在了一处,制住钟无名作乱的手。 被窝里头暖和,连同钟无名的手好似都是烙铁一般的烫,谢寻幽浑身热气上涌,莫名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他低声道:“尊上……想要水……” 他这一睡好几年,刚醒来就被钟无名折腾了一番,生理性的需要一点水润润嗓子。 结果被钟无名一把捏住下巴,将他这张美人面掰过一些,低头以唇封缄。 一直欺负到他挣扎着落下几滴泪来,钟无名方才放开他,伸手取来一杯热茶,杯沿凑近他的唇边,“喝,阿幽。” 谢寻幽撩起发红的眼眸看了她一眼,方才顺着她的手缓缓喝下这杯茶,他艳红的薄唇贴在瓷白的杯沿上,沾了水意。 喝完之后没多久,钟无名等他缓了一下,又问:“还要再来一杯吗?” 谢寻幽轻缓的摇了摇脑袋。 唰的一声,他听见被子被掀开的声响,而后天旋地转——他被钟无名一把压住了。 钟无名两手撑在他双肩旁边,根根柔美到好似要发出光来的发丝垂落下来,她敛眸俯视着他。 谢寻幽躺在她身下,发丝像是远山里头的雾气一般拢在洁白的床榻之上。他掀起眼帘认真打量起她现下的面貌,面相几乎没有改变,但那圣洁厚重的气质衬得她五官好似锋锐不少。 原说这股气质应该衬得她渊渟岳峙,威仪不凡,但谢寻幽此刻无端就是感受到她强烈的攻击性,撑在身上就像是蓄势待发的豹子。 钟无名低头同他额头相抵,热气扑到他的脸庞之上,“想要吗?” 谢寻幽一袭衣袍散乱,衣襟被弄得大开,可钟无名衣襟拢得好好的,整整齐齐贴在身上,除了披散下来的长发,浑身上下都是禁欲气息。 谢寻幽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眨了眨眼睛,鸦羽一般的睫毛几乎要刮到钟无名的脸上。 这个场景他在万年时光的梦中出现过很多次,是他那些年里唯一的慰藉,等到如此真实的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幸福得指尖好似都要发麻。 钟无名见他一直没有动作,还以为他是刚醒来不太愿意,抬起了头。 谁知道身上衣带被人轻捏着缓缓拉散,她眸色一深,没有阻止。 衣带蜿蜒落到床榻之上,她的衣襟也层层散乱开来,露出白玉般的风光。 此刻底下的谢寻幽眸间含笑,伸出一双绵软的手,勾住她的颈脖,而后抬起修长如玉的腿缓缓缠住她的腰。 他的脑袋在洁白的床铺之上,掀起那双带泪泛红的眸子轻轻刮了她一眼,勾心夺魄。脑袋也随着动作歪了歪,水墨一般的发丝在床铺上挪动几分。 他低声道:“亲亲我,无名。” ………… 谢寻幽的视野疯狂摇晃着,泪水模糊视线,让他颇有些醉梦之感,好似不在人间——也的确是不在凡间。 他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犹如凝脂,像是一座白瓷打造的仙神像,积雪盈盈。 谢寻幽紧紧咬住嘴唇,却仍止不住自己的抽噎,钟无名注意到了,凑近他耳边道:“陛下别忍着,我挺喜欢听的。” 谢寻幽低头隔着眼泪委屈的看了她一眼,可惜晃得实在太快,都看不清她脸上此刻一瞬而过的狡黠。 钟无名真是装也不装了,露出她的本相来,如同狂风骤雨般砸在谢寻幽这一条轻舟上。 神力进入谢寻幽体内,滋润他的经脉,填补了所有的缝隙,驱散了所有的苦痛,他心生圆满。 还有哪一刻要比现在更加幸福? 钟无名指尖划过谢寻幽雪脊一般的后背,停在他紧绷着的天鹅一般的颈项上,那双金色琉璃珠模样的眸子看向他被眼泪粘湿的睫毛,启唇同他道: “谢寻幽,我回来爱你了。” 本来意识已经陷入混沌之中的谢寻幽听到这句话,骤然清醒了过来。钟无名看见他的身躯颤抖起来,而后大滴大滴的眼泪泉水般的从他眸中滑落。 他伸手抱住她的脑袋痛哭起来,积攒了万年的愁苦被破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化作眼泪缓缓流下来。 钟无名伸手搂紧他的腰肢,埋首在他温热的怀中。 谢寻幽的声音断断续续,吻着她的鬓发,乱七八糟的哭着道:“尊上……无名……我好爱你,我真的好爱你,我喜欢你真的好久好久了。” 钟无名抱紧他:“我知道。” “我也很爱你。” “我还是创世神的时候,就已经非你不可了。” 第213章 番外(一)我回来爱你了 谢寻幽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叶小舟,随波逐流摇摇晃晃的向前飘去。 久远的记忆就像是漾起的波浪,一点点往外荡开,圈圈点点。 那些撕心裂肺,粉身碎骨,灵魂撕裂的往事,那些爱恨嗔痴,求而不得的心绪,终于一步步走向最平和温暖的结局。 天道曾经问他:“值得这样做吗?” 值得为一个人粉身碎骨,生生撕裂三魂六魄,忍受万年孤寂,苦苦筹划一切,只为铺平她归家的路吗?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亦或者是未来,谢寻幽的答案都不会变:“值得。” 因为这个人是他的尊上,是他愿意献上一切的人。 谢寻幽这一觉就睡了好些年。 他睁开眼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做了一场大梦——身边的东西跟他万年前的仙帝殿一模一样,那些摆件和家具都在原先的位置之上。 就连自己躺着的床榻好似都没有变化。 他感觉自己全身都舒展开来了一般,沉疴尽除,好多好多年没有感觉身体这般轻盈过了,灵魂也不再有裂缝。 他几乎有些恍惚——莫非真的只是一场大梦不成? 直到有一人突然出现在他榻边,突然握住他的手臂,而后铺天盖地的吻落到他脸上。 从下巴一直顺着高挺漂亮的鼻梁吻向额头,最后轻咬住他的薄唇,试图撬开他的牙关。 谢寻幽下巴被捏着,一时间还有些发懵,一时不察便被撬开齿关,之后便被眼前人彻底攻城掠地,兵败溃散,化作浅吟。 他原先还有些抗拒,闻到熟悉的气息之后就平静了下来,缓缓伸手勾住了钟无名的脖颈,而后任她施为。 钟无名那对金色琉璃珠一般的眸子眯了眯,自然不会拒绝这样的无声邀请,松开制住谢寻幽的手,覆到他后脑勺上,微一使力便同他深吻。 折腾了好一会儿,她才抵着他的额头道:“欢迎我的陛下回家。” 谢寻幽这一睡就是好些年,其间钟无名替他修补了灵魂,用神力替他蕴养身体。现下他的身体已经跟万年前没有太大区别。 那些陈年旧伤也好全了。 钟无名这些年也做了不少事,刚刚的时候还在仙界的朝堂上听那些宫主吵个你来我往。 发觉谢寻幽醒来的时候,她当着众人的面身形消散,急急赶了回来,索性她也不想听那些修士卖菜似的吵架。 这些年,她也适应了这副神躯。真神看到的大千世界与凡人所见全然不同,能遨游天地虚空之间,越过时光的缝隙,感应到万物的本源。天地法则都成了她手中可以牵动的缕缕丝线。 一旦能将世间万物都看透,连情绪都会变淡,掀不起波澜。这也是为什么那些常年身居高位的人会愈发漠然。 钟无名这几年也是如此,心绪归于平淡,较之一潭死水也没有太大区别。加之谢寻幽一直昏睡,所以无论什么事好似都无法再吸引她的注意。 可等她看见谢寻幽睁眼的那一刻,什么漠然,什么冷静都一下被抛到了脑后,一股野火从她神魂深处涌上,几乎要将她灼烧成烬。 她顺着自己的想法,低头便同谢寻幽缠吻在一起。 谢寻幽被钟无名搂在怀里,她好似把他当作了什么易碎的宝物,还得给他再盖上一张锦被。 钟无名低头在谢寻幽颈后一下又一下的啄吻着。 谢寻幽松散的衣袍早被褪到肩后,露出白瓷一般的冰肌,钟无名将他如瀑的长发往前拨开,垂首一一吻了过去。 他脸上有红霞飘过,低下脑袋小声的喘息着,两腿止不住的曲起并在了一处,制住钟无名作乱的手。 被窝里头暖和,连同钟无名的手好似都是烙铁一般的烫,谢寻幽浑身热气上涌,莫名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他低声道:“尊上……想要水……” 他这一睡好几年,刚醒来就被钟无名折腾了一番,生理性的需要一点水润润嗓子。 结果被钟无名一把捏住下巴,将他这张美人面掰过一些,低头以唇封缄。 一直欺负到他挣扎着落下几滴泪来,钟无名方才放开他,伸手取来一杯热茶,杯沿凑近他的唇边,“喝,阿幽。” 谢寻幽撩起发红的眼眸看了她一眼,方才顺着她的手缓缓喝下这杯茶,他艳红的薄唇贴在瓷白的杯沿上,沾了水意。 喝完之后没多久,钟无名等他缓了一下,又问:“还要再来一杯吗?” 谢寻幽轻缓的摇了摇脑袋。 唰的一声,他听见被子被掀开的声响,而后天旋地转——他被钟无名一把压住了。 钟无名两手撑在他双肩旁边,根根柔美到好似要发出光来的发丝垂落下来,她敛眸俯视着他。 谢寻幽躺在她身下,发丝像是远山里头的雾气一般拢在洁白的床榻之上。他掀起眼帘认真打量起她现下的面貌,面相几乎没有改变,但那圣洁厚重的气质衬得她五官好似锋锐不少。 原说这股气质应该衬得她渊渟岳峙,威仪不凡,但谢寻幽此刻无端就是感受到她强烈的攻击性,撑在身上就像是蓄势待发的豹子。 钟无名低头同他额头相抵,热气扑到他的脸庞之上,“想要吗?” 谢寻幽一袭衣袍散乱,衣襟被弄得大开,可钟无名衣襟拢得好好的,整整齐齐贴在身上,除了披散下来的长发,浑身上下都是禁欲气息。 谢寻幽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眨了眨眼睛,鸦羽一般的睫毛几乎要刮到钟无名的脸上。 这个场景他在万年时光的梦中出现过很多次,是他那些年里唯一的慰藉,等到如此真实的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幸福得指尖好似都要发麻。 钟无名见他一直没有动作,还以为他是刚醒来不太愿意,抬起了头。 谁知道身上衣带被人轻捏着缓缓拉散,她眸色一深,没有阻止。 衣带蜿蜒落到床榻之上,她的衣襟也层层散乱开来,露出白玉般的风光。 此刻底下的谢寻幽眸间含笑,伸出一双绵软的手,勾住她的颈脖,而后抬起修长如玉的腿缓缓缠住她的腰。 他的脑袋在洁白的床铺之上,掀起那双带泪泛红的眸子轻轻刮了她一眼,勾心夺魄。脑袋也随着动作歪了歪,水墨一般的发丝在床铺上挪动几分。 他低声道:“亲亲我,无名。” ………… 谢寻幽的视野疯狂摇晃着,泪水模糊视线,让他颇有些醉梦之感,好似不在人间——也的确是不在凡间。 他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犹如凝脂,像是一座白瓷打造的仙神像,积雪盈盈。 谢寻幽紧紧咬住嘴唇,却仍止不住自己的抽噎,钟无名注意到了,凑近他耳边道:“陛下别忍着,我挺喜欢听的。” 谢寻幽低头隔着眼泪委屈的看了她一眼,可惜晃得实在太快,都看不清她脸上此刻一瞬而过的狡黠。 钟无名真是装也不装了,露出她的本相来,如同狂风骤雨般砸在谢寻幽这一条轻舟上。 神力进入谢寻幽体内,滋润他的经脉,填补了所有的缝隙,驱散了所有的苦痛,他心生圆满。 还有哪一刻要比现在更加幸福? 钟无名指尖划过谢寻幽雪脊一般的后背,停在他紧绷着的天鹅一般的颈项上,那双金色琉璃珠模样的眸子看向他被眼泪粘湿的睫毛,启唇同他道: “谢寻幽,我回来爱你了。” 本来意识已经陷入混沌之中的谢寻幽听到这句话,骤然清醒了过来。钟无名看见他的身躯颤抖起来,而后大滴大滴的眼泪泉水般的从他眸中滑落。 他伸手抱住她的脑袋痛哭起来,积攒了万年的愁苦被破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化作眼泪缓缓流下来。 钟无名伸手搂紧他的腰肢,埋首在他温热的怀中。 谢寻幽的声音断断续续,吻着她的鬓发,乱七八糟的哭着道:“尊上……无名……我好爱你,我真的好爱你,我喜欢你真的好久好久了。” 钟无名抱紧他:“我知道。” “我也很爱你。” “我还是创世神的时候,就已经非你不可了。” 第214章 番外(二)神魂交融 仙界在帝珩掀起对玄山十三宫的战争中被摧毁了不少地方,钟无名这几年将仙界重新修缮,根据记忆将谢寻幽万年前的仙帝殿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复刻回来。 仙界的阳光要比凡界烈上不少,正午照在大殿的琉璃瓦上时,瓦片就会像是片片金色的鱼鳞一般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阳光洒在白玉砖上也是一片晃人的白色。 但仙帝殿前的巨树枝繁叶茂,庞大的树冠足以遮挡炙热的光线,只有少数斑斑点点的光辉会透过树叶间的缝隙,轻盈的落在树下两人的身上。 此时正好一缕阳光洒到钟无名的脸庞上,根根纤长卷翘的睫毛好似要发出光来,金色的眸子里像是被洒下了碎金,随着轻缓的转动而熠熠生辉。 她正在批阅仙界的一些政务,顺便再对功德榜进行审核。 “功德榜”是她这几年来制定的规则,仙界之人须得以功德来兑换所需的资源,功德积攒的越多,所获的资源会更丰富。 获得功德的方法可以是下界助人救人,总之要对仙凡魔三界要有所贡献。 但现下获得功德的界限尚不明朗,大方向上是行善可得功德,但有时做出来的善事可能会牵动因果,进而导致隐患的横生。 等到这时钟无名和天道才意识到,他们所处这个世界还是一个稚嫩期,对天地规则,因果循环,生命轮回都没有具体而系统的把握。 以是近些时日她和天道都在规划一个专门探清世间因果的仙界门部,只有把控好世间的因果,才能预防更多危害三界平安的动荡出现。 但是这事还没有着落,天道又一声招呼不打到了凡界去,钟无名也清楚祂大概率是跑去找下边的苏沐玲去了。 这天道每每都待不住,时常去找苏沐玲,钟无名也拦不住,索性让祂爱咋地就咋地。 此时在树下,谢寻幽一手轻轻勾住钟无名的脖子,柔顺的靠在她身上小憩,脑袋就搁在她的肩上,如云似雾的长发披将下来,蜿蜒落到她的衣襟上。 钟无名批阅完政务之后扭头看了看靠在她身上的人,唇红齿白,风骨秀美,松散的衣襟之中隐约可见红梅点点。 阳光落了一点在他脸上,鸦羽般的睫毛在眼睑处投落淡淡的阴影,整个人都处于十分放松的状态,靠着她睡得很熟。 谢寻幽醒来之后的这几日,摆脱了那些沉疴旧伤,像春日里的嫩芽一般彻底舒展了身姿,整个人没有了以往的紧绷,很喜欢靠着钟无名小憩。 烈日落在树荫之外,树荫底下凉快又舒爽,微风带来身旁鲜花绽放的芬芳,钟无名听到谢寻幽绵长轻缓的呼吸声,忍不住微微侧脸啄吻一下他的唇角。 触之即分,她不愿意打扰他现下的休憩,又重新思考起功德榜的制定来。 等到日落时分,云霞漫天,谢寻幽才动了动身子,撑着钟无名的身体重新坐正。 睁开的眸子带着一点茫然,显然是睡得懵了。他看到面前暮色四合,低低嗔怪了一句:“怎么不把我叫醒?” 话刚说完,就见钟无名伸手搂住他的腰,一把将他整个人跨抱到自己怀中,而后将手覆于他后脑勺处,一使力便仰头与他唇瓣相贴。 谢寻幽意识尚有些迷糊,被她乱七八糟的吻了一通,含糊泄出几声低吟来。 他舌尖都要麻了,撑在她肩上的手使力推了一推。 钟无名也有些事要同他说,所以便顺着他的力道松了开来,结果谢寻幽还以为是自己这一推打断了她,连忙低头追逐着贴上她的唇瓣。 亲的时候谢寻幽总是被动的一方,这会儿也只会贴着唇瓣辗转,加上钟无名这家伙也不肯张嘴,甚至一点反应也无,一时间急得他甚至掉了几颗眼泪。 钟无名这时候才低低笑了几声,顺从张开嘴来。 谢寻幽如玉的双臂缠上她的颈脖,低头与她唇齿相依。 等到夜色合拢过来时,钟无名才拥住谢寻幽,讲起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 “你记得林师兄体内的那个‘心魔’罢?”她低头看着怀里的人,见他点了点头,“他当时找上我的时候,整个人憔悴的要命。” 钟无名这话说的还是轻的,那时她看到林无愁的时候,他整个人形容枯槁,活像是一截朽木,昔日醉仙潇洒风采一下散了个干净。倒是惊了钟无名一跳。 谢寻幽抱住她腰的手突然紧了紧:“师兄怎么了?” 钟无名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慰:“当时那位‘心魔’为了救他,从他身体里剥离自爆了,后来他才发现这个‘心魔’其实是他早夭兄长的魂体。” “怎会如此?” 钟无名叹了一口气:“说来也是机缘巧合,他那位早夭的兄长当时离世的原因便是‘失魂’,这魂体之后应该就到了尚在母亲腹中的林无愁身上,所以他一出生时便是‘一体双魂’。” “不过在早期的时候,他兄长的灵魂时而沉睡时而苏醒。直到后边他受浊气感染,身体防御机制激发,方才让他兄长的魂体彻底苏醒,于是变成了我们眼中的‘心魔’。” 谢寻幽投过来担忧的视线:“那……现下师兄的兄长是什么情况?” “放心。这回也算是幸运,我从他体内勾出一缕残魂,借此替他兄长召了魂,之后将这些被撕碎的魂体滋养在他那把无忧剑中,过个百年他兄长便能化作无忧剑的剑灵。待到那时我再点化他成人,也就能重新相见了。” 钟无名笑着说:“无忧无愁,他们的父母也是爱之深切。” “我也祝他们此后无忧无愁,一路顺遂。” 她话音落下,便见一道金光于指尖溢出,飘过仙界的万重宫殿,朝林无愁所在方位而去。 真神的一句祝愿是真的可以护佑于人的。 谢寻幽扭过头,敛眸看着这一道金光缓缓飘远,而后回头牵起钟无名的手一下下啄吻。 他垂着眼睑,纤长睫毛蝶翼一般微微抖动着,认真的将每一根手指都吻过几遍。 他看似镇定,耳尖却已经红了。他艳丽的唇贴在钟无名洁白如雪的腕子上,撩起眼帘朝她看过来,薄唇轻启: “那我就只能……多谢尊上了。” 钟无名忽然觉得手腕上什么温软的东西一扫而过,引起过电一般密密麻麻的感觉。 她看到了谢寻幽那靡丽的舌尖。 她呼吸一窒。 本来还想跟他说一些其他人的事情,现下已经都被她抛到了脑后。 天旋地转之间,谢寻幽被钟无名一把抗在了肩头,他的手一下抓住了钟无名背后的衣袍,屁股上挨了一记,羞愤得不行。 挣扎着想要下来的时候,听见钟无名笑着说:“阿幽,今天我们来个不一样的。” ………… 谢寻幽几乎觉得自己软成了一滩水,亦或者像是那种融化的蜡泪,要顺着床榻一直滴坠到地上,蔓延开来。 他甚至控制不住的扯住了钟无名披坠下来的头发,连腿都失去了缠住她的力气。 他从来不知道神魂交融是这样的感受。 那是一种全方位的侵占,他无处可躲无处可逃,像是溺了水的人,被钟无名的神魂狂暴的渗透进去。每一寸血肉,每一条经脉,每一方灵魂都被打上了她的烙印,就连呼吸都带上了她的气息。 神魂交融之时,一颗小石子坠入湖中可以产生滔天的巨浪,而原先可以产生巨浪的能量在此刻足以让他的整个世界崩塌重组。 他们魂魄相融,再不分彼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极致的侵占之下是抵御不住的滔天愉悦,而后渐渐漫上来的是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谢寻幽足尖绷紧,眼前只剩无数的光芒,看不清任何东西,几乎是哭叫道:“无名……我……我受不住了……” “不成了……尊上……不成了……” 他快要疯了。 他要被溺死了。 而钟无名只是坏笑着附身靠近他耳边道:“我们家陛下很厉害的,可以受得住的,对不对?” 谢寻幽哭着点了点头,而后才发觉不对,又拼命摇头。 无论他怎么求饶,钟无名都不为所动,只是低下头将他吻住,将他的眼泪吞入腹中。 “阿幽,长夜漫漫啊。” 第214章 番外(二)神魂交融 仙界在帝珩掀起对玄山十三宫的战争中被摧毁了不少地方,钟无名这几年将仙界重新修缮,根据记忆将谢寻幽万年前的仙帝殿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复刻回来。 仙界的阳光要比凡界烈上不少,正午照在大殿的琉璃瓦上时,瓦片就会像是片片金色的鱼鳞一般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阳光洒在白玉砖上也是一片晃人的白色。 但仙帝殿前的巨树枝繁叶茂,庞大的树冠足以遮挡炙热的光线,只有少数斑斑点点的光辉会透过树叶间的缝隙,轻盈的落在树下两人的身上。 此时正好一缕阳光洒到钟无名的脸庞上,根根纤长卷翘的睫毛好似要发出光来,金色的眸子里像是被洒下了碎金,随着轻缓的转动而熠熠生辉。 她正在批阅仙界的一些政务,顺便再对功德榜进行审核。 “功德榜”是她这几年来制定的规则,仙界之人须得以功德来兑换所需的资源,功德积攒的越多,所获的资源会更丰富。 获得功德的方法可以是下界助人救人,总之要对仙凡魔三界要有所贡献。 但现下获得功德的界限尚不明朗,大方向上是行善可得功德,但有时做出来的善事可能会牵动因果,进而导致隐患的横生。 等到这时钟无名和天道才意识到,他们所处这个世界还是一个稚嫩期,对天地规则,因果循环,生命轮回都没有具体而系统的把握。 以是近些时日她和天道都在规划一个专门探清世间因果的仙界门部,只有把控好世间的因果,才能预防更多危害三界平安的动荡出现。 但是这事还没有着落,天道又一声招呼不打到了凡界去,钟无名也清楚祂大概率是跑去找下边的苏沐玲去了。 这天道每每都待不住,时常去找苏沐玲,钟无名也拦不住,索性让祂爱咋地就咋地。 此时在树下,谢寻幽一手轻轻勾住钟无名的脖子,柔顺的靠在她身上小憩,脑袋就搁在她的肩上,如云似雾的长发披将下来,蜿蜒落到她的衣襟上。 钟无名批阅完政务之后扭头看了看靠在她身上的人,唇红齿白,风骨秀美,松散的衣襟之中隐约可见红梅点点。 阳光落了一点在他脸上,鸦羽般的睫毛在眼睑处投落淡淡的阴影,整个人都处于十分放松的状态,靠着她睡得很熟。 谢寻幽醒来之后的这几日,摆脱了那些沉疴旧伤,像春日里的嫩芽一般彻底舒展了身姿,整个人没有了以往的紧绷,很喜欢靠着钟无名小憩。 烈日落在树荫之外,树荫底下凉快又舒爽,微风带来身旁鲜花绽放的芬芳,钟无名听到谢寻幽绵长轻缓的呼吸声,忍不住微微侧脸啄吻一下他的唇角。 触之即分,她不愿意打扰他现下的休憩,又重新思考起功德榜的制定来。 等到日落时分,云霞漫天,谢寻幽才动了动身子,撑着钟无名的身体重新坐正。 睁开的眸子带着一点茫然,显然是睡得懵了。他看到面前暮色四合,低低嗔怪了一句:“怎么不把我叫醒?” 话刚说完,就见钟无名伸手搂住他的腰,一把将他整个人跨抱到自己怀中,而后将手覆于他后脑勺处,一使力便仰头与他唇瓣相贴。 谢寻幽意识尚有些迷糊,被她乱七八糟的吻了一通,含糊泄出几声低吟来。 他舌尖都要麻了,撑在她肩上的手使力推了一推。 钟无名也有些事要同他说,所以便顺着他的力道松了开来,结果谢寻幽还以为是自己这一推打断了她,连忙低头追逐着贴上她的唇瓣。 亲的时候谢寻幽总是被动的一方,这会儿也只会贴着唇瓣辗转,加上钟无名这家伙也不肯张嘴,甚至一点反应也无,一时间急得他甚至掉了几颗眼泪。 钟无名这时候才低低笑了几声,顺从张开嘴来。 谢寻幽如玉的双臂缠上她的颈脖,低头与她唇齿相依。 等到夜色合拢过来时,钟无名才拥住谢寻幽,讲起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 “你记得林师兄体内的那个‘心魔’罢?”她低头看着怀里的人,见他点了点头,“他当时找上我的时候,整个人憔悴的要命。” 钟无名这话说的还是轻的,那时她看到林无愁的时候,他整个人形容枯槁,活像是一截朽木,昔日醉仙潇洒风采一下散了个干净。倒是惊了钟无名一跳。 谢寻幽抱住她腰的手突然紧了紧:“师兄怎么了?” 钟无名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慰:“当时那位‘心魔’为了救他,从他身体里剥离自爆了,后来他才发现这个‘心魔’其实是他早夭兄长的魂体。” “怎会如此?” 钟无名叹了一口气:“说来也是机缘巧合,他那位早夭的兄长当时离世的原因便是‘失魂’,这魂体之后应该就到了尚在母亲腹中的林无愁身上,所以他一出生时便是‘一体双魂’。” “不过在早期的时候,他兄长的灵魂时而沉睡时而苏醒。直到后边他受浊气感染,身体防御机制激发,方才让他兄长的魂体彻底苏醒,于是变成了我们眼中的‘心魔’。” 谢寻幽投过来担忧的视线:“那……现下师兄的兄长是什么情况?” “放心。这回也算是幸运,我从他体内勾出一缕残魂,借此替他兄长召了魂,之后将这些被撕碎的魂体滋养在他那把无忧剑中,过个百年他兄长便能化作无忧剑的剑灵。待到那时我再点化他成人,也就能重新相见了。” 钟无名笑着说:“无忧无愁,他们的父母也是爱之深切。” “我也祝他们此后无忧无愁,一路顺遂。” 她话音落下,便见一道金光于指尖溢出,飘过仙界的万重宫殿,朝林无愁所在方位而去。 真神的一句祝愿是真的可以护佑于人的。 谢寻幽扭过头,敛眸看着这一道金光缓缓飘远,而后回头牵起钟无名的手一下下啄吻。 他垂着眼睑,纤长睫毛蝶翼一般微微抖动着,认真的将每一根手指都吻过几遍。 他看似镇定,耳尖却已经红了。他艳丽的唇贴在钟无名洁白如雪的腕子上,撩起眼帘朝她看过来,薄唇轻启: “那我就只能……多谢尊上了。” 钟无名忽然觉得手腕上什么温软的东西一扫而过,引起过电一般密密麻麻的感觉。 她看到了谢寻幽那靡丽的舌尖。 她呼吸一窒。 本来还想跟他说一些其他人的事情,现下已经都被她抛到了脑后。 天旋地转之间,谢寻幽被钟无名一把抗在了肩头,他的手一下抓住了钟无名背后的衣袍,屁股上挨了一记,羞愤得不行。 挣扎着想要下来的时候,听见钟无名笑着说:“阿幽,今天我们来个不一样的。” ………… 谢寻幽几乎觉得自己软成了一滩水,亦或者像是那种融化的蜡泪,要顺着床榻一直滴坠到地上,蔓延开来。 他甚至控制不住的扯住了钟无名披坠下来的头发,连腿都失去了缠住她的力气。 他从来不知道神魂交融是这样的感受。 那是一种全方位的侵占,他无处可躲无处可逃,像是溺了水的人,被钟无名的神魂狂暴的渗透进去。每一寸血肉,每一条经脉,每一方灵魂都被打上了她的烙印,就连呼吸都带上了她的气息。 神魂交融之时,一颗小石子坠入湖中可以产生滔天的巨浪,而原先可以产生巨浪的能量在此刻足以让他的整个世界崩塌重组。 他们魂魄相融,再不分彼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极致的侵占之下是抵御不住的滔天愉悦,而后渐渐漫上来的是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谢寻幽足尖绷紧,眼前只剩无数的光芒,看不清任何东西,几乎是哭叫道:“无名……我……我受不住了……” “不成了……尊上……不成了……” 他快要疯了。 他要被溺死了。 而钟无名只是坏笑着附身靠近他耳边道:“我们家陛下很厉害的,可以受得住的,对不对?” 谢寻幽哭着点了点头,而后才发觉不对,又拼命摇头。 无论他怎么求饶,钟无名都不为所动,只是低下头将他吻住,将他的眼泪吞入腹中。 “阿幽,长夜漫漫啊。”